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浮游传》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一章 故事伊始 第一节陈桥兵变 人类的世界不知已存在了多少年。 风雨变幻,无边的沧海都已化作了桑田,多少物种在岁月的长河里,从有到无,从生到灭,也不过瞬息之间。 而只有人类繁衍不决,生生不息。 但人生一世,不过悠悠百年,就算那些屹立于历史之巅的帝王将相,也终究逃不过宿命的藩篱。 中华数千年之中,自夏商西周开始,每个朝代不过数百年历几代君主而亡,而每当一个朝代灭亡,又总有一个朝代取而代之。 每朝之初,自帝王而下,皆思贤若渴,励精图治,也曾让天下一片祥和,百姓安居乐业。 可偏偏到了晚年,常多有偏颇,以致功臣枉死,百姓苦难,如此之事数不胜数。 究其原因,帝王非圣人,心中也有欲望,欲望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它可以收缩也能够膨胀,普通人的欲望不过一餐一饮,美食美景与美人而已,而帝王不同,他的蹙眉之间就是天下,就是无数百姓。 身为开国之君多有贤明,可直到晚年身体不再如年轻时的强壮,精神也随之如崩塌的堡垒,又妄图追逐长生不老之术而不得,思虑一生之中的众多遗憾,直到某一天,便心思诡秘,疑心渐重,致使屠刀高悬,天下瑟瑟。 作为普通百姓,平生不过顾及一家之人的衣食住行而已,而帝王则要面对全天下亿万之众,但就算千古帝王,也终究难脱凡人之身,因此古往今来,帝王虽多,却少有圣人,更难以企及仙圣之道。 在漫长的历史当中,人们总以为人类的世界是这个无边地域的中心,并将人类归为世界灵长,统御万物。 可谁又知道,人类的世界不过是这个无边宇宙的一隅之地,在这个世界之外,更有许多为人类所不能解释的存在。 也许人类,也许禽、兽,他们超脱世俗的一切存在着,仿佛亘古以来便与世同存,他们超然于时间之外,浮游于沧海之间…… 世上有传说,仙、圣皆不乏,更有些传说之地,常人所不知。 极西有沙漠之眼,北方有苦寒之地,东方有无妄之海,皆是地处偏远,人际难至,偶有传闻,皆成茶余饭后一缕谈资,至于真假与否,少有证实。 而在江湖之中,千年来盛传着,在这些地域,有风暴之城、死神之谷、海神宫等等诸多神秘之地,他们不同于江湖上的门派,他们的名字本身就代表着神秘与传说。 据无名书籍记载,在这些地方不但有传承千年的神兽,更有解开死生秘密的最终答案…… 可是,这世上已没人能够达到那样的地方,更没有人知道,那些千古以来的传说到底是真是假? …… 故事就是在这样充满了传说,但又极为现实的时代里渐渐开始的。 …… 那是个战乱频多的年代。 后周显德七年,柴氏少帝才年满八岁,这时五代已纷争多年,群雄逐鹿,天下百姓流离,苦不堪言。 山川依旧,唯有饿殍千里。 有道是 “山河表里潼关路…… 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正月初一,新年伊始,后周都城开封虽然不及曾经繁花似锦,可毕竟在乱世当中又过了一年,人们仍旧在庆幸劫后余生。 这时,一骑快马自城门一路疾驰,马是北方特有的黑鬃良骑,这时一骑绝尘入皇城,想是北方又有最新的情况传来。 一刻都没有耽搁,在皇宫前,快马上的传讯官踉跄的跳下马背,双手托着“北方边境镇州和定州来的八百里急报”递给早已等候在城门前的卫士,由卫士亲自送入中枢内阁,只是少有人知道,仅仅是这样一个急报便足可以给孱弱的后周蒙上一缕阴霾。 内阁之中,几位肱骨大臣打开急报,心情便开始沉重起来。 …… 北汉与辽国同时南下,数十万军队进攻后周边境,一时间烽烟四起,执政大臣范质、王溥与符太后商议后立即召归德军节度使、检校太尉赵匡胤入宫,后周武将缺乏,此时也唯有赵匡胤可胜任北伐将军之职。 宫门前数骑战马停下,一匹白马上跃下一位身披盔甲的将军,三十余岁年纪,脸上风尘仆仆、威严无比,身后殷红的披风如战场上染红的夕阳,很显然,这位将军身经百战,所以他不说话也无处不体现出那股指挥千军万马的气势。 随他下马的三人两男一女,皆便服打扮,紧跟在将军身后的男子一脸英气,一身白衣,潇洒英俊,背后虽然背着一柄剑,但每一个动作无不优雅已极。另外一男一女跟在白衣男子身后,明显是以白衣男子为首,其中男的身材高大,比普通人都要高上至少一头,女的一身红衣,这红色与将军身后的披风的红色并不相同,这红色更像是一团火焰,好像随时都会绵延千里,将一切焚烧成灰,令人惊讶的是,这一男一女样貌竟然有几分相似之处。 将军声音粗犷而沙哑:“我乃检校太尉赵匡胤,奉旨入宫!” 宫门前的兵将被他的声音吓得一愣,不及多想,立即开门让路,本想拦下他身后的三人,但被赵匡胤目光一扫,也唯有退在一旁,眼见四人的背影消失在长长的云水阶前。 寒风掠过,几名守卫分明感到一丝惊人的寒意,这个冬天,实在是让人难熬,可是几乎所有人都愿意让这个冬天更长些,因为人们在内心深处一厢情愿的想着,只要这个冬天不走,那刀枪血雨大概就会来的迟些…… 正月初二清晨,天光微白,远处天际上云层像是一道道裂开的红绫,开封城里仍旧一片安静,城门外数万军队已完成集结。 旌旗飞舞,在凛冽的寒风中,仿佛掩盖了天穹之上正在渐渐露出的清晨的颜色。 赵匡胤奉命率军出征平定北方战乱,这时已踏上远征之路。 …… 大军彻夜奔袭,这天夜里正来到距离都城四十里的陈桥驿,为不使大军长途奔袭过于疲惫,赵匡胤命大军在陈桥驿安营休整,过夜便再次开拔。 没过多久,一个个连绵的帐篷像一座座小小的土丘一样在平地间隆起,战士们升起锅灶,他们需要在这里饱餐一顿。 在中军大帐旁边是一个并不十分显眼的偏帐,可偏帐前守卫严实,更没有任何大胆的士兵敢于闯入这间营帐,因为这里现在聚集了这支军队中除了赵匡胤以外最有威信的几个人。 偏帐之中灯火通明,赵匡胤弟弟赵匡义及赵普与一位白衣男子围坐一起,赵普轻举添茶的木勺,以白衣男子为先一个个添上早已煮沸的茶水,茶的气味并不十分香甜,但格外浓郁。 白衣男子盯着添茶的木勺,眼见面前的茶杯渐渐盛满微微发绿的茶水,然后朝赵普微微一笑。 他英俊的脸庞映在火光之中却显得有些许苍白,他身后依旧站立着一男一女,这三人正是随赵匡胤一起入宫的两男一女。 几个人端坐了许久,却没有人说话,直到赵匡义目光投向赵普,赵普会意,然后放下木勺,清了清嗓音。 “如今天下分崩离析,到处百姓流离失所,而战争又一场接着一场,不知何年何月才是个头?”赵普抚着胡须侃侃说道,然后哀叹一声,显然对当世时局感到十分失望。 “可惜少帝无知,后宫符太后掌握朝局,眼见大好形势被一次又一次的葬送,如今朝中除了我哥哥之外再无可用之人,如此这般,就算我等疲于奔命,又哪里能支撑的起这后周的满目疮痍?”赵匡义目光与赵普相接,他话音刚落便接道。 说罢二人皆看着白衣男子,像是正在等着他说些什么。 白衣男子看着眼前的烛火不住跳动,把刚要送入口中的茶杯停了下来,又放了回去,淡淡一笑,说道:“二位不必试我心意,我与元朗相交多年,他的性情我自然无疑,如果让我答应助二位心中所想,只需二位应我一事便可?” 说罢,他目光突然好像炙热的阳光一样亮了数倍,扫过赵匡义,然后又落在了赵普身上。 听了白衣男子的话,赵匡义脸色微红,但仍无法抑制激动之情,显然,这个白衣男子对当时他们所要完成的大业格外重要,于是赶快应道:“北狄兄莫说一件事,就算千百件又何足挂齿!” 赵普咳嗽一声,赵匡义方才知觉自己已经失态,在烛光下,本已涨红的脸上又填几分白色。 与赵匡义相比,赵普更加持重,见男子并未直言反对,于是续道:“先生何事,还请明言?” 叶北狄目光炯炯道:“天下分久必合,如今确需要一位明君,但自古以来,鲜有人能善始善终,即便如秦皇汉武唐宗之英明,也难以在人性和岁月面前秉持本心,如有一天元朗兄站在高处迷失本心,二位作为他最亲近之人一定要善为劝谏,不可让他一世英名尽毁,而天下再生涂炭!”说完他凝视着眼前的两人。 赵匡义被他目光盯着一时竟有些失语,目光瞥在一边,但心里却着实有些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要说当时的赵匡胤算是少有的宽厚英明之人,乱世出英雄,但哪里还有人比他更适合这天下之主,但摄于男子身份和实力,只有先行应道:“原来先生就是此事,我等自然认真辅佐,先生放心!” 赵普则十分郑重的缓缓点头道:“北狄先生放心,这本是我等分内之事,如真有这样一天,虽死而已!” 叶北狄看着赵普,知道他所言非虚,于是才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与大家共进退就是!” 当晚,有人在军营当中散布议论“今皇帝幼弱,不能亲政,我们为国效力破敌,有谁知晓;不若先拥立赵匡胤为皇帝,然后再出发北征”。 军队之中向来钦慕强者,赵匡胤治军有方,自然大家拥戴,有人找来一件黄袍盖在熟睡的赵匡胤身上。 赵匡胤朦胧中听到声音,醒来见帐前已跪满将士,一看自己身上更是大惊,原来黄袍只能帝王使用,他人擅用则同死罪。 这时军营内外山呼海啸:“柴家失德,我等愿拥将军为帝”。一时间响彻天际。 赵匡胤一脸无奈苦笑道:“哎,你们自己贪图富贵,立我为天子,能从我命则可,不然,我不能为你等之主!” 众将士自然对赵匡胤惟命是从。 赵匡胤当众朗声道:“回开封后,对后周的太后和少帝不得惊犯,对公卿不得侵凌,对府库不得侵掠,服从命令者有赏,违反命令者族诛”。 诸将士都应声立下承诺,于是赵匡胤率领兵变的队伍回师开封。 数万军队浩浩荡荡来到开封城前,统领韩通得到消息赵匡胤已经造反,率领禁军在城门抵抗。 韩通威武不屈,站在城门之上,目视数十万军队,毫无惧怕之意,怒道:“陛下信你任你,想不到赵匡胤也不过是趁机取利的无耻之徒!” 赵匡胤望着高大的城门,皱眉道:“我不愿自家人互相残杀,可韩通治军有方,且武功高强,这该如何是好?” 他唉声说着,愁苦万方,却不禁把目光投向身边的叶北狄。 在他身后的白衣男子叶北狄笑道:“既然元朗兄有此仁心,就让山凌与山泽兄妹走一趟罢!”说罢对高大男子与红衣女子示意。 两道人影在人群之中一闪而过,消失不见,甚至没有人看清他们怎样离开的。 一旁的赵匡义微微皱了皱眉,脸上不知是佩服还是惧怕的神情一闪而过,然后他便看到了哥哥的目光,知道赵匡胤对叶北狄足够的信任,也有足够的信心,于是自己也只好放下心来。 赵匡胤道:“我素来知道叶兄武功无人能及,想不到山氏兄妹也这般了得!” 就在这时,突然间一声巨响,开封城门大开,门中两个身影缓缓走了出来。高大的山泽手里提着一个白布裹着的包袱,在城门前一丢,一颗人头滚落,赫然正是方才在城门上朝赵匡胤大喝的守城将军韩通。 赵匡胤一愣,转而大喜,摔军冲入城中。 自此,赵匡胤兵不血刃即控制了后周政权,从陈桥至此,不过一天一夜。 不久后,由翰林学士陶谷拟好禅代诏书,宣布柴宗训禅位。赵匡胤遂正式登基为皇帝,改封恭帝柴宗训为郑王。改国号为宋,定都开封,改元“建隆”。 这便是历史上著名的“陈桥兵变”,正是这场充满奇异又显得寻常的兵变让赵匡胤黄袍加身,并开始了宋朝的统一之路…… …… 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建立宋朝后,励精图治,加强中央集权,改革军制,发展生产,巩固统治。 在叶北狄与赵普等人的谋划下,经过两年在政治、经济、军事诸方面的准备,确定先易后难、先南后北的战略决策,决心通过战争创造统一局面。 遂于建隆三年九月,部署兵力守卫西、北边境,防止辽、北汉南掠;选择荆、湖为突破口,挥师南下,开始了统一战争。 宋朝大军先攻下荆南、湖南,平后蜀、定江南,用时十一年攻破江宁,最终后主李煜出降,南唐灭亡,至此天下一统。 在长达十多年的统一之路上,叶北狄、赵普还有赵匡义作为赵匡胤身边的重要人物,都发挥着极为重要的作用,也可以说是这些人帮助他奠定了大宋建国的基础。 开宝九年,这时距离陈桥兵变已过了十六年,那时的谋臣赵普已官至宰相,就连曾经名不经传的高怀德、石守信等也都是名震一时的大将军。 可不知为什么,当初跟随赵匡胤南征北战,为他出奇谋,定天下的叶北狄却再也没有出现过,这件事不管是坊间还是朝臣之中都曾有过各种各样的传闻,只不过没人敢说,更没有人知道这一切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 这一年刚过正月,可不知为何,原本一向谦和、礼贤下士的赵匡胤,正月一出,便杀了一大批史官,罪名是史官篡改历史,诽谤皇帝。 满朝文武见此情形皆不寒而栗,就连宰相赵普也从那之后不久便病重不出,至此,无人再敢言及此事。 宋太祖赵匡胤,在位十六年,是一位勤恳帝王,他对军事、经济、农桑等的改革对整个宋朝都起着极大的作用。 为政期间,他收起精兵,削夺其权,制其钱谷,削弱相权,罢黜支郡,设置通判,革除了五代弊政,使国家呈现出和平、安定的局面。 百姓经过五代时的战乱后,在此安定的局势面前自然也歌颂太祖之德,以致美名传扬后世,只是宋太祖兵变得到天下,在他完成统一之后,也定下了贯穿于整个宋朝的规矩,那就是“重文轻武”,历史上著名的“烛影斧声”、“杯酒释兵权”等故事皆发生于当时,这也在某种程度上造成了宋朝历史当中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的地位。 开宝九年,十月十九日夜,赵匡胤召赵光义饮酒,共宿宫中;隔日清晨,赵匡胤暴死,享年50岁。一代明君开国帝王就此而去,葬于永昌陵,其弟赵光义继位,是为宋太宗。 只是他的死仿佛留下许多疑点,有人说赵匡义篡夺皇位,将太祖杀死;也有说赵匡胤称帝后屠杀重臣,使自己晚年噩梦不止,导致最后精神崩溃,当然也有其他的说法。 这个谜团一直留在那时许多人的心中,直到多年后仍然未能找到真相,真相是什么,或许也只有那时的寥寥数人才能明白知晓。 …… 在赵匡胤死后数年里,江湖中突然发生巨变,一时间兴起了四大门派,圣庭阁、无量谷、白水涧、灵犀山,这四大门派势力雄厚,没用多久其声名便盖过了盛行多年的少林等派系,只是这四大门派虽然高手众多,但似乎有些刻意低调,其立派之地并未在繁华城市,甚至有些跟俗世隔绝之意,江湖虽有其传言,但除了几场传说中的战事之外,数年内竟无人知道他们真正的落脚地在哪里。 只是四派越是这般超然物外,在人们心中实力就越是超乎想象,久而久之,甚至有人说他们就仿佛屹立于俗世权力之外的飘然之物,如果他们愿意,时刻可以影响一个朝代的兴替,但不同其他江湖门派,四派不约而同的远离天下纷争,只是每隔数年会派遣门下到外面历练,有时救死扶伤,有时铲除邪恶,在百姓中竟也留下几分薄名。 淳化三年,赵普因年老多病而请求告老还乡,太宗念其功劳为他加封太师衔、封魏国公,并永久享受宰相待遇,赵普临行前请求到太祖陵前祭祀,太宗应允。 满头花白的老人手里捧着一个不大的方盒子,一步一步踏上长阶,在永昌陵那座摆满牌位和蜡烛灯盏的蒲团前跪了下来,谁能想到这个已风烛残年的老人正是曾经随太祖皇帝起义,经历了两朝并独享荣华的宰相赵普,“半部论语治天下”,他为大宋朝思虑一生,至此已七十余岁。 “回想当年往事,桩桩犹在眼前,只可惜陛下英年早去……哎,如今老臣也将要九泉之中去见陛下,若有来生,当再追随陛下戎马天下!”长阶前,回首前尘往事,这位大宋的开国元勋也不禁涕泪纵横。 “只是心中一直有一件事让老臣耿耿于怀,当年未曾问过,如今过了多年,往事皆覆于尘土,也只有盼与陛下重逢之时再解老臣心中疑惑罢” “只是我,我终究有负于他……叶兄啊叶兄,你会不会怪罪于我?陛下,你们……你们曾经是如此的亲密无间,可为何……”老人的自言自语渐渐变成一阵呜咽之声。 偌大的皇家陵墓,灯火长明,不知躺在里面戎马一生的曾经帝王,是否也因独居九泉而孤寂无依? 在太祖陵墓前跪坐许久,赵普终于起身,竟是小心翼翼的把那个方盒子摆在了陵墓前的桌案上。 然后躬身一拜,这一拜如当年在朝堂上,上面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而下面的玉阶前,还有许许多多开国功臣,那时,他们所有人就像满怀抱负的青年一样,对即将开辟的新朝充满信心和希望。 回首往事,好像机缘巧合的与现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或许这便是命运。 生死是命,贫贱富贵是命,就连那些不为人知的战斗、硝烟也全都是命,不管你是千古一帝还是普通百姓,终究还是逃不过命运的手掌,留下的鲜血和荒冢不过是宿命之中的一道道缘深缘浅的痕迹。 “陛下,这是当年您亲自督制的宰相印信,从此之后老臣再也用不上了,当今圣上并未将其收回,老臣唯有还与陛下,这天下……就让他们去治理吧……” 留下印信后,赵普仿佛终于卸下了肩负数十年的重任,转身离去,留下的是一道苍老而满是茫然的背影。 皇陵大门缓缓阖上,却忽然听到一声“咣当”,赵普回头的瞬间,只见一只黑色的猫从陵墓中跑了出去,不知打翻了什么,不过都不重要了吧,一切都终究要回到历史的轮回当中去,就连他自己也一样。 数月之后,两朝宰相赵普病逝于家中……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一章 故事伊始 第二节 浮游沧海是余生 大宋建炎二年,距离金国攻破大宋都城开封、掳走二帝已经过去两年,可这场著名的“靖康之变”给人们带来的伤痛却远没有就此愈合。 这一年中,中华大地上接连不断的发生了多件大事。 这一年里,中山府等数个州府落于女真人手中,中原大地陷入一片火海,从此后百姓罹难,千里饿殍,江山再无安然之沃土。 同样在这一年里,年近古稀的名将宗泽在征伐的途中旧伤复发,终不得医治,望北含恨而死。 在宗泽军中还只是统制的岳飞已经初步崭露头角,渐渐在军中树立威信。 然而,刚刚建立还没有完全安稳下来的南宋朝廷在其后不久,便发生了一件让宋高宗赵构一辈子都不愿提起的“苗刘”政变。 …… 在中华大地的东南方,是一片无边大海,称之为无妄海。 据说无妄海深处有一座美丽的海神宫,那里不但有世上罕见的奇珍异宝,更有美丽无比的海神族女子,在俗世之中流传着许多与海神宫相关的美丽传说。 但天地无涯,大海无边,没有人知道平静的海面背后到底是什么,那个传说中美好的无妄海之滨更是世上最难以到达的地方,除了有看不见的宝物,更有难以估计的危险,即便有人甘愿冒着风险出海寻觅,也多是有去无回。 所以,几千年来真正去过大海深处的人可以说是少之又少。 在无妄海与大陆的连接处,恰好被一片连绵千里、人迹难至的山脉所隔绝,仿佛也将尘世的纷纷扰扰一并隔绝,这里没有战场硝烟,没有尘世间的追名逐利,甚至连多余的烟火气都没有。 在这片丛山之中,一座孤高的山峰巍峨陡峭、壁立千仞,仿佛一把利剑径直插入云霄,在它四周的山峰奇立变幻,都如同卫兵一样拱立于侧。 这座山古称不庭山。 高山如天地之初的巨人,俯首世间沧海桑田,世间事万般更替,唯有高山不移。 世上之人不知道的是,在这样一个并无多少人间气息的连绵山脉之中,有一个足以令江湖所有势力仰望,哪怕是各方朝廷都极力想要争取,却又难免忌惮的所在。 这个门派不如少林等门派久远,仅有两百年不到的历史,但早在数十年前就已经俨然超过各大门派,被世人公认为世间的第一大派。 “圣庭阁”便是屹立于这片巨大的山脉之中。 背倚不庭山,俯视天地外的尘世间,人间岁月变化无端,然而这里却仿佛亘古不变,倚世而独立。 在这座高山的某处,有一座陶然亭,亭子虽小,但雕刻打磨无不精致,真不知是什么人竟然在大山深处建了这样一个小亭子,若是放在平常的地方自然算不得什么,但在这样一个人际都难至的山中,想要建立这样一座小亭子却不知要难上多少倍,甚至可说是有种鬼斧神工之妙。 亭子六角如飞,与山色混为一体,这里没有人声的喧嚣,只有鸟语花香,虫鸣水色,水声、物语恰到好处的在冥冥之中浑然一色,仿佛都更加显示出这座山峰独有的神奇魅力。 小亭石柱上的颜色早已经脱落,仿佛印证着岁月的斑驳痕迹。 在亭子中央正坐着一个人,黑发高挽,浓眉长须,盘腿闭目,他表情悠然,仿佛已经入定许久。 在这人身旁的石柱上斜放着一把格外引人注目的铁剑,铁剑长而宽,通体漆黑,两侧的剑刃并不像通常的宝剑一样淬血开锋,更像是一把没有开刃的普通黑铁。 蝉声渐浓,鸟儿飞逐。 打坐的中年人除了几缕长须在微风中飞舞,整个人都好像跟这片山色、水物融为一体。 可就在突然之间,不知哪里掉下的一滴水,让他的眉头开始缓缓皱紧,宛如一幅画卷上剥落下来的一笔墨色。 天地骤然静止。 他努力的想要平复剧烈跳动的脉搏,但依然收效甚微,然后他慢慢的睁开眼睛,本是白色的眼仁中已经布满血丝。 不知是从天而降还是从梦幻之中盈盈走来的一个窈窕身影就这样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突然间出现在他眼前。 很明显,这是一个女子,而且是一个比世上大多数女子都要美上千百倍的女子。 如果没有见到,或许这世上便不会有人相信,更无法用言语描述这样的美丽。 这女子一头长发完全雪白,美丽的脸上一双摄人的紫瞳格外显眼。 一双如泉水般的大眼睛上睫毛很长,像是蝴蝶的翅膀般缓缓扇动,定定的看着眼前的男子,一言不发。 柔波似水,万籁俱寂。 男子眼中的血丝好像更重,口鼻之间的气息也开始变得更加剧烈,但神志还在的他双手结成某种特殊的法印,似乎想要极力的抵抗什么。 但终究,法印在身前旋转,却没有被推出去。 可是,他的呼吸渐渐变得更加紊乱,直到某一刻,一阵热流从小腹上涌,他再也抵挡不住,一口鲜红的血液从嘴里喷出。 血,全都落在男子身前的石板地面上,没有一丝落在白发女子的身上,仿佛也不忍让这绝世的女子沾染一丝血腥的气息。 男子一口鲜血喷出后,整个人已经不似初时那般宁静悠然,布满血色的双目仿佛有烈火欲出,突然他顺手抄起身后的铁剑,那铁剑瞬间好像有了灵气一般,焕发出一阵五彩光芒,只见他手里握住铁剑,却没有丝毫停留,而是带着一股无双气势,向面前的女子不偏不倚凌空一斩,仿佛是要把他眼前的美丽女子残忍的斩成两半。 四目对视,虽有一番千古柔情,而其中复杂的情感又何止一种? 在这一剑斩落的瞬间,他身上光彩勃发,全身的衣袖飞舞,人与剑浑然一体,谁能想到,这世间竟有人能在如此短暂的瞬间爆发出这样的能量,别说是人,就算是一座小山恐怕也要在这样的一剑之威下变成两半。 可是,在他眼前却哪里有人,不过是一片虚空,一剑斩落,劈下无数残叶,凌空飞舞,而那个美丽的白发女子早已无影无踪。 即便如此,好像也无法让男子变得平静下来,他手里握着铁剑,人如箭般射出陶然亭,他人影在林间穿梭,宛如一道气势如虹的剑光,在追逐着某个看不见、摸不着的虚无之物,这好像一种不死不休的舞蹈,没有人叫停,那么就会一直舞下去,至死方休。 山间,依旧如初,唯有这凌厉无双的剑势搅的鸟儿乱飞,枝叶摇摆,山间的虫鸣物语,在这一瞬间好像都被无情的扰乱。 眼见男子一剑凌厉超过一剑,就算是眼前丛林再密,枝叶也很快被斩光。 突然,不知从哪里发出“咄”的一声,仿佛什么重物入水,又很快跳起来一样。 可是不管是什么东西入水,肯定不会发出这么大的声音,尤其是在这样茂密的山林之中,可偏偏就是这样一声,竟让男子灵台一清,他掌中的剑势倏然一缓。 就是这微妙的声音,足以让本就是世上无双的他收住心神,于是他人影落地,胸膛不住喘息,嘴角一道鲜血流出,他单手拄着铁剑,尽量平复体内的气息。 他自然知道,就在刚刚突破玄关的瞬间,心魔入侵,若不是那一声,他或许根本无法自拔,最终轻则武功全废,经脉断裂,重则耗尽内力,气尽血干而亡。 那么,显然是有人知道自己将要走火入魔,故意点拨,又会是谁呢?在这个山中除了自己难得还会有其他人? 他抬头望了望面前高大的山峰,仿佛对着山峦自言自语道:“圣尊,莫非是你么?” 可是山峰无语,又哪里有什么回应。 他想想那“圣尊”虽然已经活了许多年月,灵智非比寻常,但向来骄傲无比,哪里又会因为世间之事轻易动一动身躯。 于是,他循着方才发出声音的方向,缓缓前行,想要寻找那个连自己这样修为都没能发现的人物。 不知是敌是友,也不管是敌是友,他总要看看才放心,毕竟这里对于他来说意义非比寻常,若是有不明身份之人冒然闯入,恐怕影响门派的百年根基。 当然,这是一个秘密,他并不相信,这世上还有什么人能知道这个秘密,但不去看看,总是不放心的。 踏着一地枯败的落叶,翻过一片茂密的树林,便可以十分清晰的听到一阵潺潺的水声,然后又是一阵“咄咄”之声,与刚才令他头脑一清的声音如出一辙。 他抬头一看,原来前面的一处石壁下有一个深潭,潭水天然清澈,不知是地下暗河之水还是山中常年积累下来的山泉水,水面平静无波,有淡淡的寒气从水面上冉冉升起,好像山中笼罩的雾气一般。 山脉之中有这样的潭水也并不是什么奇特之事,但令他想不到的是潭水前正端坐着一个看起来已经十分年迈的老者。 老者的背微微佝偻,头上戴着一个古冠,正背对着他,手里提着着的是一根细竹竿做成的简易鱼竿,鱼竿深入潭水中,而在老者身旁有一头青牛正侧过头来瞪着牛眼看着自己。 青牛很大,甚至比一般的水牛还要大上不少,头上两只粗壮的牛角不但很长,而且一圈一圈的凹凸痕迹好像树木的年轮,不知是否也记录着这只青牛的年纪。 老者却好像根本不知道他的出现,而是完全的投入到垂钓当中,只见他鱼竿一甩,不见怎么用力,只是“咄”的一声,鱼竿轻轻入水,没过多久,水面波痕骤起,鱼竿瞬间破水而出,带着一只正摇晃着尾巴的鱼儿,而就在鱼儿出水的瞬间,深潭中的水面又立马恢复平静。 那鱼儿巴掌大小,身上有倒刺,背上鱼鳞如针,就是嘴里也有上下两排极为锋利的牙齿,看起来凶恶无比,即使已经被捕出水面也并没有完全放弃,而是用力的挣扎,可是偏偏它越是挣扎便越是咬的紧,没等它挣脱,老者双手轻轻一甩,而那只大青牛嘴里咬着一个竹篓,只要鱼儿飞出,它便调整竹篓的位置,每每都能将鱼儿收入篓中。 男子心中奇怪,要说这世上奇妙的事自己也见过不少,但却从未见过人和牛有这样默契配合的。 青牛每次收鱼入篓,便又重新侧头用那只极大的牛眼瞪着男子。 老者看起来年纪虽大,但身手却仍很敏捷,只见他又将两条鱼收入篓中,手中鱼竿却没有再放入潭水中,而是微微侧了侧头,好像刚刚发现身后有人站立已久。 “老伙计,你这样看着人家,可是很不礼貌的呦!” 老者笑呵呵的说着,好像在取笑青牛一般,而那青牛闷闷的哼了一声,以作回应。 老者不再理会它,而是慢慢的转过身来,对男子说道:“老朽山中垂钓,想不到还能遇到有缘人……” 很显然,山中再无他人,老者的话自然是对他说的。 想到刚刚自己差点走火入魔,要不是老者有意提醒,恐怕大错已经铸成,不禁心生感激,但与此同时,他也紧紧扣住手里的铁剑,毕竟这老者不知来历,更不知是敌是友。 不过方才之恩他还是毕恭毕敬的感谢道:“老人家……在下谢过……” 老者不知道是否看出他的心思,长眉挡住了他的眼睛,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他只是轻轻挥了挥手道:“呵呵,举手之劳而已,只不过心魔既成,恐怕以后练功还是要万分小心喽!” 男子知道老者点破自己心魔之事,微微一怔,知道老者并无恶意,手里稍稍放松下来,双手抱拳施礼道:“还请老人家指教……” “这口深潭终年在这大山深处不见阳光,水质清澈,甘甜无比,也只有这样的地方才会生出这样鲜美的冷水冥鱼……”那老者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而是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只是这冥鱼身上有倒刺,鳞甲坚硬,平常人自然很难吃到嘴的……也唯有那个伙计最是喜欢这样的美味了……” 他话说到这里,有意无意的看了看一旁的大青牛,青牛好像知道他说的是谁一样,“嗡嗡”的叫了两声,以作回应。 男子本是居住在这片山脉之中,也曾多次在山上行走,可却从未听说过有这样一种鱼,“冥鱼”难道是来自冥界的鱼吗? 其实这种铁甲鳞鱼就是因为在阴寒的寒潭中长大,故而称之为冥鱼,除了这样天然形成的条件外,世上能生出这种凶恶无比的鱼儿的地方还真是不多见,因此即便见识如男子一样,也是闻所未闻。 老者收起鱼竿,慢慢的站起身来,走到青牛身边,将鱼竿挂在青牛背上的鞍上,这时,男子才看清楚老者的面容,但与其说看清,倒跟背影没有多大的区别,因为老者大概实在是太老了,眉毛和胡子都很长,而且都已经完全花白,将他的脸倒是挡去差不多了。 老者对男子呵呵笑道:“年轻人,我可要送冥鱼给那位老友去了,山中艰险,恐不能邀你同行!” 男子心中暗笑,要说这片山域自己或许也可以称作半个主人,又哪里用到别人相邀?何况凭自己的身手,天下之地又有几处不能去呢,但他毕竟在心里想着,却还是没有说出来,毕竟这老者能来此处,也定非等闲之辈,只不过他口口声声说的那“老友”不知是何许人也,竟能以如此凶恶的冥鱼为食。 虽然在心里想了许多,但知道老者并没有什么恶意,于是他表面上依然恭敬,不为别的,仅仅老者刚才话语中有意无意的点拨之情就不是等闲所能还的清的,何况自己本有重重答谢之意,只是被老者以其他的话岔了过去,明显是不想自己言谢。 “既然如此,晚辈也就不打扰前辈了……” 老者拍了拍青牛的背,正要离去,却在转身之际,突听一声吼叫响彻四野,那声音无比巨大,震耳欲聋,如同猛虎啸于山林,百兽皆惊,就连老者和男子也都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吓的不轻。 吼声虽大,却隐隐像是一种凄厉的悲鸣。 就在听到这声音的瞬间,没等男子反应过来,老者哀叹一声,轻跺了下脚。 “徒有千载功,不及一夕变,世事难料,没想到还是没能来得及啊……” 说罢,他再也不看男子,佝偻的身躯轻轻一飘,便上了牛背,轻拍青牛,青牛仿佛会意,“哞”的一声长叫,然后也顾不得地上散落的竹篓,径直朝陡峭的山峰而去。 男子静看着一人一牛飘然而去的样子,心里大惊,要知道这山峰陡峭无比,即便是他也无法轻易登上去,何况一头牛驮着一个如此年迈的老人,竟然如履平地般踏上山壁。 “老人家,还请留下姓名……”他终于还是没忍住想要问问老者的来历。 老者坐在青牛背上,默然回头,望着手里提着一把铁剑的中年男子,神秘笑了笑。 “因缘际会,你我有此一面之缘,岁月沧桑,我老头子都忘记了自己的姓名,但我却知道你……姓冷……” 没等男子说话,老者又接着说道:“人有心魔,世间亦有劫数,万物更替,一世轮回,有时退一步或可见另一番妙境……” 他抬起头来,望着不庭山陡峭的崖壁,仿佛一个高大威猛白衣男子静立石壁之上,他望着虚无的空中语声凄然道:“痴儿……痴儿……万世转头空,浮游沧海是余生……” 说罢,乘牛飘然而去。 老者坐在牛背上不禁开始唱道:“红帆西垂……寒江碧落……箐筝出远波……琴瑟弹山河……画流云……浅行墨……剑若剑兮……掌中丘壑……月照寂兮……沧海沉柯……” 仿佛是一首古曲,却未能全然听的真切。 冷姓男子伫立水潭边,怔怔看着那一竹篓散落的冥鱼,这时老者已经去的远了,再也听不清他的歌声,唯有那歌声之中的寂寥之感仍回荡在耳边。 “退一步或有另一番妙境……退一步或有另一番妙境……”他嘴里反复念道着老者的这句话。 许久后,他仿佛想明白了什么,毅然提剑望山的那一边而去。 …… 数月之后,一件大事惊动了江湖各大势力,让他们都摸不着头脑的是,正当壮年的第一大门派圣庭阁当代掌门冷云殇宣布将掌门之位传于大弟子戚盛钧,而他则从此闭关。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一章 故事伊始 第三节 洛水之畔 洛水悠悠,如长龙横亘于古城洛阳,蜿蜒穿梭数百里,水势苍茫,浩浩汤汤,两岸帆樯林立,绿柳成荫,芳草鲜艳,长桥各异如蛟龙卧波。 栖霞村就在洛水之畔,村子不大,从东头到西头不过两里的路程,因位于栖霞山脚下,因此取名栖霞村。 这里虽然距离洛阳不算太远,但却因为路行不便,少有外人往来,因此没有了城市里的繁华似锦,可同时也显得安静而祥和。 这里处于洛水上游,此处水源多是从周遭山峰上的水流汇集而成,因此河面算不上十分宽阔,但水势荡漾,仍然是深不见底,夜间有寒气从水面渐渐升起,飘飘荡荡,晚上看去,也有点像是地府里的幽灵飘忽不定,煞是可怖。 当然,这多是大人为了不让小孩子夜里出来乱跑编制的谎话而已,这世上自然是没有鬼神的,所谓的鬼怪之物不过是人们心里捏造出来哄骗别人,甚至是哄骗自己的虚假之说。 洛水岸上有一处破庙,不知何年月所修建,如今早就没有人祭祀,已经破败不堪,只有几个孩童时常无事在附近玩耍嬉闹。 但也都是白天才敢于来此玩耍,要是晚上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更有洛水幽灵的故事,哪里还有小孩子敢来这里。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坐在破庙前,他的头发,甚至胡须、眉毛均已花白,长长的眉毛遮住了眼睛,他有些出神的面对着洛水,阳光正洒在他背上,温暖而和煦。 他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不知是在看着几个孩童玩耍,还是回忆起漫长人生岁月中的点点滴滴,竟似有些出神。 一个大约七八岁小男孩已跑的满头大汗,脱离了人群来到老者面前,他深深的喘了几口气才平静下来。 带着一股稚气的声音向老者问道:“老爷爷,你的眉毛怎么跟胡子连在了一起?” 老者被他忽然发出的问题问的一愣,然后呵呵一笑:“因为人们都叫我老爷爷,我大概已经太老啦。” 男孩眨着又黑又亮的眼睛认真道:“那我不叫了,你是不是就可以年轻啦?” 老者伸出手轻轻地抚着男孩的头说道:“傻孩子,岁月流逝,又岂能去而复返?你可曾见过洛川的水流走后又流回来过?” 男孩挠了挠头,想了一会儿,答道:“可是我见今天的夕阳落去后,明天一大早便又重新升起来,跟今天的太阳并没有多大的分别呀?” 他说话一板一眼,竟是像个小小书生模样。 老者微微发怔,没想到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竟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他抬头望着远处的太阳,然后自言自语道:“天下万物皆有其盈缺之道,沧海变化又岂是一朝一夕,唯天地大道,寂兮寥兮,独立不改,周行而不殆。” 老者自然也知道男孩不会懂得自己的话,又苍苍而笑,笑声如苍老的钟声。 随声问道:“小朋友,你叫什么,今年多大了?” 男孩应道:“我叫洛北,今年八岁,我家就住在村子东头!”他一指远处,好像一眼就能认出自己的家一样。 老者看着男孩,长眉下的眼眸忽然多了几分神采,好像悠长的回忆里又多出了什么,于是说道:“小洛北,你我算是有几分缘分,我自远处骑牛而来,如今在这里已过半年有余,若再安然度过一晚,我将从此离去” 洛北与老者攀谈数日,见老者格外慈祥,心生感动,老者来这里将近半年的时间里,听他说起许多自己没见过,也不能尽然懂得的事情,也学会了许多道理,如今一听老者将要离开,心中竟然有许多不舍。 这老者见识颇丰,说话也很有耐心,正与洛北父亲形成鲜明的对比,因此他对老者十分亲近。 “爷爷怎地不留在这里,如果你走了洛北会十分想你的!”说着竟然泪水涌在眼眶,转来转去还没有流下来。 老翁知道孩童的话自然是真诚的,于是伸出苍老的手摸了摸洛北柔嫩的脸,说道:“爷爷还有许多愿望未能达成,所以还要去一些地方,见一些人,如果真的有一天走不动了,爷爷就来找小洛北好不好?” 洛北听了更是感动,他是从心底的喜欢这位老爷爷,因为他总觉得这位老爷爷与其他大人不同,其他大人总是在敷衍小孩子。 …… 小洛北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他神色有些慌张,因为父亲只答应让他出门玩耍半天的时间,需要在傍晚十分回来,没想到自己竟然在那老者身边昏昏的睡了半晌,要不然也不会就这么晚才回到家里。 要知道,他的父亲洛仲谦可是出了名的严厉之人,在这个小村子里少有读书人,自从三年前他们一家人搬到这里,父亲洛仲谦饱读诗书,便在村长和众多村民的祈求之下,成了唯一的教书先生。 每日一身长衣,手里紧紧攥着一把戒尺,就算是再顽皮的小孩子也不敢在他的课堂上打瞌睡或是发出其他古怪的声音。 身为洛北的父亲,洛仲谦对洛北自然又是格外的严厉,当然,这样的父亲在孩童眼中早已超出父亲的范畴。 每个小孩子都喜欢跟差不多年纪的伙伴一起玩耍,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童年,童年无忌,却又常常会被一些外力所摧毁,于是本该丰富多彩的童年便有了更深沉的颜色,而时间长了,这便也成了很多小朋友不愿意跟小洛北玩耍的原因,因为他们觉得他是恶魔的使者,会在恶魔面前说坏话,然后他们就会在课堂上被老师训斥。 当然,这都是孩子的想法,因为谁限制了他们的童年谁就是他们最大的敌人,也许在多年以后,你会更深切的体会到一个严厉的老师会对你人生启蒙起到多大的作用。 而今天却不同,几个平时离他远远的小朋友却主动约了他,这让他既感动莫名,又有些不知所措。 所以他带着一颗颤抖的心,与其说是大家一起玩耍,倒不如说是自己陪着别人一起玩,到后来他才明白,那些约他一起玩的孩子们,其实是想从他口中套出中秋之后那一场考试的试题。 教授知识已有一年的时间了,洛仲谦想看看这群孩子学的怎么样了,虽然不一定能出个三甲之才,但想着自己一身才学,要是被几个顽愚的倒霉孩子毁了可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教是教了,还是要看看成果,于是他特意在最后一堂课上说了,要在过节之后给大家出个题目。 所以这个节日大家过的并不好,一想到老师那双严厉的目光,大家都有些没来由的感到吃不下,玩不好。 洛北却不然,虽然他学东西也不快,但好在他还算勤奋,毕竟在家里,每每听到父亲的脚步声,浑身每一个毛孔都立马会竖起来,他又怎能不刻苦。 可是,今天却因为出门玩耍回来的格外晚,不知道要面临怎样的惩罚,想到惩罚,洛北心里突然有一种难言的快意,大概是一种临死前的豪迈。 对,就是豪迈,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般的豪迈,想到楚汉相争的霸王项羽,虽然最后败给了刘邦,但他最后自刎乌江,也不失为英雄豪杰。 小孩子自然都羡慕英雄豪杰,而他眼中的英雄就是应该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他是这样理解的。 可是再英雄的豪杰,在没有成为英雄之前,都会有些连狗熊还不如的日子,就像今天的洛北,虽然他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但在真正踏入家门的一瞬间,他还是感觉到背后出了好些冷汗。 还没踏进家门,屋里已传来父亲的咳嗽声,洛北知道,这不是真正的咳嗽,而是一种信号,说明父亲已经知道他回来了,并且在酝酿情绪了。 等待的时间总是最难熬的,反而是真正要面对的时候,自己竟然感觉没有那么害怕了,反正大不了一死,所以洛北虽然踟蹰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硬着头皮去接受父亲的责问。 当然,虽然年少时面对严厉父亲的一场责备都会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情绪,但没有哪个父亲会真正要了“你的命”。 现在洛北就是抱着这种心态。 三间房里,只有最大的一间还亮着灯光,一根已燃去大半的蜡烛,滴了桌子上满是烛灰。 父亲正襟端坐在堂桌前,微微闭着眼睛正在养神,母亲却不在,大概是因为父亲有“正经事”,已早早的支开了母亲,以免被打扰。 慈母多败儿,这是父亲洛仲谦常说的话。 “怎么回来的这么晚?”父亲的声音很严肃,却还是没有真正的睁开眼睛。 洛北不敢抬头,好不容易积蓄的豪迈之情,在进门的一瞬间就已经消磨殆尽了,而此时,他将面对的是自己的父亲,一个比任何情绪都要真实的父亲,他只能低着头,看着父亲那双已经很是破旧的布鞋,还有那身洗的已经发皱的长衫的衣角。 “为什么不说话?”这是父亲问出的第二句话,虽然还没有明显的发火,但洛北已能听出责备的语气。 还是要开口的吧,如果一直不开口,恐怕会死的更惨,洛北在心里暗暗想到。 “刘锁和张前他们约我出去……出去……”洛北胆战心惊的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哼,他们几个淘气的小子约你出去能有什么好事,不过就是玩、玩、玩罢了……”父亲一听这两个人名,从鼻子里憋出来的哼,说明他已没什么好气。 “他们只不过是想从我这里套取考试的题目……”洛北哽咽的说道。 父亲突然睁开眼睛,洛北虽然没有抬头,但已能感到父亲此时的目光有多么炙热。 “那么,你呢?”父亲问道。 “我……我告诉他们了……” “可是你怎么知道?”父亲的语速很快。 “我不知道,所以就随意编了一个告诉他们……”洛北眼里的泪花已在打转。 父亲突然笑了,笑的声音很大。 “洛北!你……你还以为你做的对是吗?” 洛北突然也抬起头来,直视父亲的目光,眼里含着泪水,却忍住不让它落下来。 “我……只是想让他们继续跟我玩下去,我有什么错了……” 洛仲谦咬紧了牙关,这是第一次,自己的儿子竟敢这样的顶撞自己,可是他明明是错的,为什么敢这样,这哪里还是那个懂事的少年,哪里还是那个自己亲手教育出来的少年。 他突然举起了手掌,停在半空中,眼看就要在洛北稍显黝黑的脸上印出五指红印。 可是洛北却毫无退缩的仰着脸,这反而让这个平生严肃的父亲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他半生求学入仕,最终不过一小吏而已。 当时官场风气日渐凋零,终于让他心灰意冷,于是他满含气愤的挂印辞官,加上九年前那场噩梦般的变故,他带着妻儿离开故居开封。 经过几年的辗转,终于带着妻子和年少的洛北来到栖霞村这个偏僻而安宁的小村子,这里与外界少有联系,仿佛一切都重新开始。 他每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可不知为什么,他不甘心,想当年他弟弟洛叔云也算是江湖上有些名望之人,而那一夜间,一家七十余口死于非命,最终连个完整的尸首都没有找到,只有满院的灰烬,他不相信这仅是一场意外,可是真相如何,他此生已无力寻找,但他不甘心真相永被埋没,所以他把希望寄托在儿子洛北身上。 除了自己教他平生所学,还正在到处寻找一些武师教洛北一些拳脚功夫,毕竟江湖险恶,像自己这样的书生即便有再多的学问,也是寸步难行。 故而他平素十分严苛,唯一超乎他想象的是,洛北不过是一个八岁大的少年,一个正当顽皮的年纪,他需要童年,需要朋友,而作为父亲却剥夺了这一切,甚至还不如那个破庙前的老者,慈祥而和蔼的攀谈。 巴掌没有落下去,洛仲谦的眼神却从怒不可遏变为极度的失望。 “哎,你出去吧!”洛仲谦叹气道。 父亲说罢没有再看他一眼,极度失望的闭目感叹。 洛北咬了咬嘴唇,眼里的泪水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他不想让父亲看到自己哭出来的样子,就像每次被训斥的时候一样。 于是,他扭过头向外跑了出去,父亲的失望或许是来源于他撒谎泄题,而他何尝不是委屈,父亲的过度期望让他喘不过气来,他每次想告诉父亲,除了刻苦的学习以外,他还希望父亲能像别人家的一样,面带慈祥,成为自己的依靠。 跳出门槛的那一瞬,正好撞见前来劝说的母亲,他整个人撞在母亲的怀里,然后他突然抬头看看母亲,泪水瞬间滑落,在母亲怀里,他再也忍不住泪水。 母亲想要抱住他,可是被洛北用力挣开了,他不想停下来,不想母亲像每一次那样,抱着自己伤心流泪,她只是一个女人,一个无法劝说夫君,却又深爱儿子的母亲,她能做什么呢,不过是自苦伤心罢了。 因为父亲,却是为了母亲,所以,洛北很早的懂事。 母亲没有拦住跑出去的洛北,只能跨进屋里,正看见扭过头去的洛仲谦。 “小茹,难道是我错了吗?”洛仲谦有些怅惘的问自己的妻子。 “谦哥,小北他还小啊,我知道你……可是他毕竟才八岁,总不能太急不是……”母亲话语温柔的安慰自己的丈夫。 “可是……哎,想我洛仲谦寒窗十载,到头来也不过是一介书生,我洛氏一门七十余口,你也曾见过当时的场景,那岂止一个惨烈可以形容……” “谦哥,那件事你这么多年一直耿耿于怀,我知道你如今想把寻找真相的重任放在小北身上,可是谦哥,他只是一个孩子,何况人都已经没了,真相还有那么重要吗?” 往事重提,洛仲谦脸色变成了十分难看的灰色,好像蒙上了一层厚重的灰尘。 那场变故发生于靖康元年八月,那时的开封城里还是一片祥和的景象。 洛氏一族在开封城里也还算是名门望族,那一年洛北还未出生,洛仲谦外出为官,但因愤怒于官场黑暗,他终辞官不做,就在归乡的路上突然传来噩耗,一场无边大火烧了一天一夜,七十余口竟没有一人逃出火海,景象惨烈也曾惊动徽宗。 当时的皇上徽宗也得知此事,并责令开封府限期查出真相,谁知没多久后金国铁骑大破开封,这件大事也就变成了小事,二帝被掳,百官受辱,谁还会为了一场火灾而过多的操心呢。 可这件事却让他多年来无法安然入睡,甚至每个夜里他都好像能听到一声声来自于亲人凄厉的惨叫声。 “听说江湖上有一种秘制的香,可以让武林高手暂时修为尽失,普通人更是难以抵挡,你说……会是吗?” 洛仲谦想了很久,还是说了出来,他的声音很轻,然后温柔的看向妻子,他这句话本是有些突兀,但一家人七十余口没有幸存者,他很难相信是一场意外,想了多年,也查证了多年,他有属于自己的怀疑。 白小茹低下头去,许久,才缓缓抬起来,望着自己的丈夫。 “谦哥,你知道我已经被师父逐出师门了,但也曾立誓绝不泄露半点门中秘密……”白小茹的话虽然轻柔,但似乎没有半点余地。 洛仲谦眼中期望的神色一淡,却没有变成绝望,而是温柔的把妻子揽入怀中。 “我何尝不知,当年你是为了我才与师门决裂,所以这些年来我心中虽有疑惑,但从未问过……” “可弟弟还有父母……一家数十口人的惨案,总该有个结局……而这个答案……我恐怕已经等不及了……所以才想把希望交给小北……” 白小茹已是满眼泪水,想起那场惨案,满园被烧焦而面目全非的尸体,甚至还有几个月大的婴儿,无一幸免,唯有他们二人因洛仲谦外出为官而幸免于难,那时她还怀着洛北,但也因为尸体焚毁的味道而呕吐数日不止。 那个年月,一场大的变故突如其来,没有人再关注这件惨案,更没有一个确切的调查结果。 但稍有常识的人都不会相信那是一场意外,白小茹知道丈夫说的意思是什么,而那种能让人失去知觉的香也的确来自她的师门,可她还是不相信自己的师门会卷入这样一场根本不可能产生关联的案件。 她当然知道,对于洛仲谦来说那是一场噩梦,八年多的日夜里他无时无刻不在噩梦里度过。 她依偎在丈夫怀里,等丈夫的气消了,她还要去哄负气跑出去的儿子,但她在心里仍是满足的,一家三口只要能平安的在一起,对她来说,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了。 烛火缭乱,煽动的火苗印在洛仲谦的眼眸中,声声叹息让外面的夜色显得更加深沉。 小小年纪却在骨子里有些倔强的洛北不会知道,这一刻的负气离开,将是他与这位严苛的父亲的最后一次相见,直到此刻他甚至还不知道自己竟背负着揭开一场多年前所发生惨案真相的重任,同时也开始了他一生的不凡之路。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一章 故事伊始 第四节 宿命 这时已是深秋时节,树上的黄叶在微风中散落一地,许多曾经开的姹紫嫣红的鲜花也都零落成泥。 夜晚,月亮升起。 群山环绕的村落里灯火依稀。 月光洒下,如一片银光撒在洛川之上,水质深寒的夜晚,就算是明亮的月光也照不穿那深邃夜幕中的水面。 水面上升起的寒气消失在漆黑一片的空气里。 每当夜晚,这个倚靠着高山的小小村子便总是一片安静。 许多年来,这里的人们已经过惯了这种安静祥和的日子,无偷无抢,夜,可不闭户。 风,吹动田地里已经熟了的稻谷,化作一片“沙沙”之声。 稻谷的穗子在白天的阳光下已经变得金黄,现在到了收获的季节,要不了几天人们就要斩下它们的头颅,收割其实就是一种斩首行动。 风声渐歇,氤氲的水面雾气更重,四下里除了蟋声,便是偶有的几声蛙鸣,这时候人们多已熄灯入睡。 就在这静入骨髓的夜幕下,突然间,一片寂静的河面上涟漪乍起。 一道道,一圈圈向由近而远。 好像有一个什么不知名的物体正在水面与空气相接的地方不停的弹射,每一次弹射就激起一道水波。 盈盈月光中,只见一个黑影闪动,几乎还来不及眨眼的瞬间,便已越过了河面,身影停在了河的对岸。 就在破庙前,黑衣人没有动,甚至没有转身,只是认真的望了望那座几乎已经完全破落的庙宇,仿佛是在注目中虔诚朝拜。 不多久,黑衣人迈起了步伐,一步一步的走向破庙。 这时候,天地间一片寂静,而黑衣人仿佛就是从黑暗中悄然走来,然后又一步步的走向另一个黑暗。 黑暗没有边际,只有等待天明的时候才会渐渐褪去。 破庙的门已破陋不堪,跟这座破庙倒是十分的相称。 几缕月光从破庙的门窗洒进来,微微的可以看到庙中的景象,这里面并不十分宽敞。 庙门的正面有一座高台,高台上端坐着一个巨大的石像,面相狰狞,因终年无人打扫,早已挂满灰尘,石像前摆放着香炉,香灰落得案台上到处都是,两侧是杏黄色布幔,画着各种各样的符咒。 黑衣人全身被黑衣包裹的很严实,除了双目露在外面,整个脸也都用黑纱遮住,但就是露出来的那双眼睛,竟是如此的明亮,仿佛天空上闪耀的星辰。 他背负着的双手,轻轻地身在胸前,手里紧紧的攥着一个黑色的物事,不知到底为何物。 他每走一步,动作和身姿无不有一种天生的气度流露出来,那气度仿佛就是因极度自信而自然流露的霸气,浑然不似一个身穿黑衣在深夜突如其来欲行诡秘之事的人。 更像是昂首走进辉煌的殿堂,哪怕下一秒是一场生死决战,他的那种气度也不会受到丝毫的影响。 黑衣人如星辰般的目光在庙中扫视一番后,突然伸出双手紧紧抓住巨大石像脚下踩踏的石台,不见他如何用力,巨大的石像竟然硬生生的向后移动的几尺。 而在石像下方竟然出现了一个漆黑看不见底的黑洞。 这黑洞似乎比外面的夜色更黑更暗,仿佛下面连接的就是无边地狱,如果站在这黑洞面前的人稍有胆怯,那么下一刻这里很可能真的会伸出一双罪恶的手,扼住你的脖颈。 但黑衣人并不是胆怯之人,反而在看到黑洞的瞬间,在他如星的眼眸里竟是闪动着一种与其气度不怎么相符的喜色,或者可以说是一种狂热。 黑衣人小心的从腰间取出一个漆黑的黑盘,那黑盘正是他一直攥着手里的那个黑色物事,他将黑盘水平托在手掌心,只见黑盘为整齐的六角形,在每一个角上都有一个看起来很是奇怪的图案,而每个图形中央也正是黑盘最中心处赫然刻着一个狰狞无比的骷髅头。 黑衣人稍稍凝视,然后将一只手伸在黑盘当中,月光之中隐隐可见一阵猩红的血腥之气,黑衣人微微皱了皱眉,血从他的手指间渗出来,但这种疼痛显然不是他所在意的。 血缓缓流出,竟是一滴不差的流向那个狰狞的骷髅头。 在饮血的同时,那骷髅头突然好像变成了活物一样,在吸收黑衣人的血后,原本死气沉沉的骷髅头竟然开始变得逐渐饱满充盈起来。 骷髅头狰狞的脸上好像挂着一丝轻笑。 与此同时,黑衣人手上的血流的更快,这吸血的骷髅竟是如此的贪婪。 这时候,破庙里因为这场诡异的血色祭祀而渐渐隆起了一层腥红的血雾,黑衣人没有将手从黑盘中抽出,更没有因为疼痛而稍稍眨眼,只是平静的看着眼前那个狰狞的骷髅头,眼中不禁闪过一丝厌恶之意。 血慢慢的停止了下来,那骷髅头在吸了足够多的鲜血之后,没有再膨胀下去,那双黑洞洞的眼眶紧紧盯着黑衣人,嘴角竟然微微动了一下,这在黑衣人眼中像是一种讥笑。 黑衣人未曾理会他,而是伸手一托,只见六角黑盘沿着一个弧线稳稳的飞了出去,正好落在石像下面那个黑洞上方。 突然间,六角黑盘上,鲜血仿佛河流一样不停的流淌。 很快,以骷髅为中心,每个角上的图案开始飞快的旋转起来。 盘下射出一束红色的光芒,恰好将石像下的黑洞笼罩起来,黑盘上被骷髅吸食的血液又逐渐的流出来,在黑盘上不住的翻滚流淌,像是一条大河就这样的被禁锢在黑盘的中心。 逐渐,血液流淌的越来越快,像是随时就要沸腾一般。 黑衣人双目紧紧盯着黑洞,自言自语的说道:“好一个杀神归元,即便当年你天下无双,可曾想到会落得如此下场?要是能早生两百年,我还真想跟你比斗一场,看看你是否真的如传说的那样不凡” 说罢,他双目中流露出一种很深的惋惜之情。 就在黑衣人自言自语的时候,那六角黑盘开始快速颤动,好像受到了惊吓一般,竟是有些想要逃走的意味,可不知为何,那黑盘下面射出的血雾竟似被什么抓住一般,即便是飞速的抖动,也无法从中剥离。 这时候,黑洞之中有一股黑气竟是沿着血红的雾气缓缓上升,逐渐开始笼罩住那股血雾。 黑衣人原本紧皱的双眉渐渐松开,舒了一口气道:“他果然没有骗我!” 他看着这奇异的变化,双目中的热烈逐渐被一种很深的沧桑所取代。 “我一定要将你救活,哪怕付出一切!”黑衣人咬着牙自言自语说道。 就在这场血色祭祀将要完成之际,突然“砰”的一声巨响打破庙中的安静。 黑衣人专心的看着眼前即将完成的祭祀,竟是没有注意到有人出现,心中不由得也是一惊。 月光如水的照进破庙,黑衣人回头,只见一个须眉皆白的老翁手里拄着一根黑金色的拐杖站在破庙门前,老者宽大的衣袖让他即便已经老的有些驼背,但看起来还是很高大。 这老者正是白天里与洛北对话的那位老人。 老者声音如钟声,对黑衣人喝道:“想不到你们还是找来了!” 然后他一眼看见血光冲天的六角黑盘。 老者眉头紧皱道:“六角滴血盘!想不到这种消失多年的禁物都被你找到,还真是有心了!” 眼见祭祀就要完成,浓重的黑气就要将血雾全部吸食,老者没有再说更多的话,此时已没有更多的时间让他了解黑衣人的来历和目的。 他大袖飞舞,手中拐杖如一条黑金色的狂龙般射向滴血盘。 黑衣人大概看出老者修为不凡,于是并没有去接他这凌厉的一拐,拐杖没有一丝耽搁的射向那滴血盘,而黑盘中的骷髅像是知道厉害一般,不禁一阵颤抖。 黑衣人单手结印,霎时间破庙里的气流一阵颤动,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空气撕裂一般,空气无风而动,竟是硬生生的改变了拐杖射向滴血盘的轨迹。 哪怕只是一丝的改变,足以让它偏离目标就好。 黑衣人这一招之后,目光中一暗,显然这神奇一招让他的真气损耗不小,但见滴血盘上的咒法尚未完成,于是双掌一挥,一股灼热之气如巨浪般向老者笼罩而来。 老者见此,他手掌一扬,青光闪动,一股浑厚的道家真气罩住这股袭来的热浪,另一只手顺势向着滴血盘抓去。 他知道黑衣人十分紧张滴血盘所施展的法术,于是便抓向滴血盘,同时也逼他使出更多的招数。 灼热之气在老者的浑厚真气面前竟是一寸寸溃败下来,黑衣人想要截住老者明显已经阻拦不及,一眨眼的瞬间滴血盘已落在老者手里。 黑衣人见老者拿到滴血盘,心底一颤,他目光完全的暗淡下来。 他突然仰起头,闭上双目。 老者也在不住的打量黑衣人,从他的气度上看来,哪里像是那些嫌恶之人,反倒更像是十分骄傲的江湖侠客。 黑衣人不管老者的想法,他双目睁开的瞬间,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抱定了必死决心的意志,显然,那六角滴血盘所施展的法术对他来说重要已极,以至于明知道修为不敌老者,也要以死相拼。 哪怕只有一丝希望…… 哪怕连一丝希望都没有…… 又如何…… 就在黑衣人想要以毕生修为以死相拼的时候,一个稚嫩的声音突然传了进来。 “老爷爷,你还在这里吗?” 老者听了不由大惊,在这个破庙之中,他面对黑衣人已占据绝对的优势,不但已经抢下对方十分在意的滴血盘,更是完全的将对方压制下来。 可这一声稚嫩的声音突然传来,这就代表着一种变数。 老者自然早就听出,来的人正是洛北。 原来他从家里跑出来后,一路上浑浑噩噩,直到天色已晚,想回家心里又极是不忿,却又不知道该去哪里,猛然想起那个白日里与自己说话的老者,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走了,这些日子他多居住在破庙之中,自己不如去找他在破庙中度过一晚,到时候父亲气也消了,母亲也必定会前来寻找自己,那时候再回家也不失是一种办法。 想通了这些,洛北沿着小路一路来到破庙前,他听到庙中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知道老者应该就在里面,却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奇之下,便先喊出一声,而随之人也到了门外。 老者不由心底一紧,凭自己对付黑衣人他自信尚有余力,可如果洛北落在对方手中,自己将落入左右为难的境地。 老者能想到这些道理,黑衣人又如何能不明白。 于是,他没有再直接面对老者拼命,而是快速的向身后的庙门踏了一步。 老者一惊,正当他要喊洛北莫要进来时,一切都已经迟了,黑衣人黑影一闪,一个孩子便已捏在他的手中。 黑衣人冷冷地笑了两声:“想不到这穷乡僻壤竟然还有如此高人!” 老者手里托着滴血盘向他喝道:“想不到像你这样骄傲的人也会拿一个孩子为人质!” 黑衣人眼神一滞,转而又是冷笑道:“我自知修为不如你,但今天这滴血盘我却必须拿走,这一点你应该不会怀疑……” 老者点头,他知道黑衣人说的不假,要不然他刚才也不会有那种决然的态度。 “人算不如天算,看来今晚天都帮我……” 老者摇了摇头道:“你可知道此处封印的那物一旦现世将给这世间带来多少灾难?天又怎会帮你让世间生灵再遭涂炭!” 黑衣人突然仰头大笑起来,然后又戛然而止。 “我可没有那么高的境界,何况……我连一个人都救不了……又何谈世人……” 他的目光辗转于明暗之间,直到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于是手慢慢的扼住了洛北的颈子,一股灼热之气从他的指间慢慢涌出。 洛北的脸涨的很红,那股热气实在是要命。 显然,如果达不到目的,只要黑衣人稍稍用力,洛北的性命就在顷刻之间。 就在他话音刚落之际,黑衣人手上真气突然澎湃而出,而洛北被他的手托住的后背也明显感到一股灼烧之感。 洛北小小的身躯被黑衣人真气一托,竟像是一个轻飘飘的气球一般被抛掷而出,方向正是老者所在的位置。 老者知道黑衣人在抛掷洛北的时候,必定还有后招,于是他单掌如风,青光闪动如道家真言前去接住洛北的身子,以免他身子落地被摔成重伤。 而他的身形也是一闪而过,就在单手去接洛北的时候,另一只手将滴血盘向身后一抛,手中真气隐现,正是要与黑衣人对上一掌。 两股真气即将相撞的瞬间,黑衣人看清被老者抛出的滴血盘,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于是将真气一收,洛北便轻飘飘的飞向老者,而他的人影突然一闪,一阵气息流动,眨眼之间,那滴血盘已经在他手上。 老者见黑衣人抛人,抢盘,一气呵成,知道他一心想要拿走滴血盘,但自己挂念洛北安危,只能先救下洛北再说,所以只能先放下滴血盘,就在他身形还未落地,一手揽住洛北,而另一只手青光大盛,霍然推向黑衣人。 黑衣人手里拿着滴血盘,尚未来得及多看,知道老者这一招厉害,他身子一转,手里飞出一物,射向老者。 突然间原本清冷的破庙里一股热浪袭来,如同太阳的烈焰一般袭向老者。 “有人让我带来一句话,杀人救人不过一念之间,不知道你此生是否无悔?” 老者知道黑衣人抛出的物事必定不是平凡之物,来不及多想,他手里护住洛北,将自己身后的道袍一鼓,真气外溢而出。 热浪在破庙里化作一阵炽热的光芒,四处挂着的杏黄色帷幔都已被烧成灰烬,只有那股青光极盛,在炙热的光芒中不减反增。 最后直到热气散尽,落下来的竟然是三颗珠子,这时黑衣人的声音仍回荡在破庙之中,而他的人早已消失无踪。 老者撵着手里的三颗珠子,只见珠子成赤金色,而里面好像有火焰正在燃烧一般,老者皱了皱眉,望着黑衣人远去的方向,心里不由一震。 “杀人救人一念之间……难道这世上还有人记得我么?” “此生是否无悔,恐怕连我自己都说不清吧!” 他怀里揽住洛北,探了探他仍有气息,正待他要查看石像下的黑洞时,突然间,一股血腥之气突然袭来。 老者不禁向后一退。 而就在这时,一个很小的黑物从黑洞中飞了出来。 老者猝不及防,那黑物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洛北眉心。 还没等老者反应,便已消失不见。 一切似乎都在转瞬间到来,又在转瞬间变回原有的平静。 老者坐在破庙前,怀里抱着洛北,这一夜他心里沉甸甸的,千回百转。 多少次,手里的乌金拐杖拿起又放下。 月光悄悄暗淡,在万千云层之中,黎明的曙光将要在东方升起,夜里的平静和清冷将在某一瞬间打破。 看着洛北稚嫩的脸颊,仿佛许多年前自己收养的那个孩童,差不多的年纪,同样清澈的眼眸。 老者叹息一声,原本苍老的脸上好像瞬间又多了许多皱纹。 他终于在心底做了决定。 于是长叹一声:“尘世之间,虽说宿命使然,可这孩子聪慧善良,或许能躲过劫数也未可知,他说得对,杀人救人总是在一念之间,上一次的选择让我终生不安,而这一次……你会不会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世人一个机会……” “也许命运从来时,结果会有所不同!” 有人说,你我的新生其实是别人的轮回,就像日升月落云卷云舒一样,从来都不会停止,在一个时代里,我们所有人都有一场宿命,只是我们常常都看到了开头,却看不到结尾。 不知道宿命再度来临的时候,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洛北不会记得这个晚上所发生的事,更不会知道隐藏在这背后的那些暗流,但就在老者决定保住他一条命的时候,他的宿命便与这个世界,这个时代紧密相连在一起。 想罢,老者手掌按在洛北胸前,一股股真气送了进去。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一章 故事伊始 第五节 洛北拜师 洛北睁开眼时,已经是两天之后。 他只觉得头疼欲裂,腹中也格外难受,像是刚经过身体与外界之间一场残酷的战争之后所留下的一片狼藉。 只要他每动一下,这种疼痛就会随之加深。 但是,没有办法,他只能咬着牙挺住,就像父亲常说的那样,要想成为一个男子汉,就要咬住牙忍住气。 就这样,疼痛了许久,他甚至连自己都不太清楚那种摧残的感觉到底是好些了还是已经开始变得麻木。 有时候,人的接受能力总是会随着忍受痛苦的时间而逐渐增长。 洛北挣扎着起身,然而却发现眼前竟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一个不大的屋子,屋子里陈设简单,但摆放的很好,每一样东西都在它该出现的地方出现,没有少,也绝不多余。 这是一种讲究,他母亲也是一个很讲究的人,但两者之间还有些不同,只是他一时间也说不清这种不同到底在哪里。 每一个角落里都同样的干净、整洁。 只可惜,这里不是他熟悉的家。 这一刻,他好像忘记了昨天夜里跟父亲吵架之后自己跑出来,更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之后的所有事竟然连一丝都记不起了。 他长长吐了口气,觉得难受的滋味仿佛舒缓了许多,这才缓缓站起身来,沿着墙壁缓缓向门外走去。 既然陌生,总要自己去看看,熟悉一下,再说他也很想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外面,秋意浓浓。 山风瑟瑟,洛北打了一个冷战,然后紧紧缩起双肩。 山上还真是冷啊!他不禁在心里感叹。 出门之后几乎一眼就可以看得出,他所处的地方是一座高山之上,而且很高很高。 这时已是黄昏时分。 眼前是一轮硕大的落日,如车如盖。 夕阳西下,火烧云将层林尽染,而天边那片晕红就像是美人的脸。 天地自然有奇色,就连一个简单的落日也都这样绚烂美丽,只是在这样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加上身体的剧痛,洛北实在是无心欣赏。 出了门,他发现身后竟是一间草庐,骨架是用大腿粗细的木材搭建的,看起来很稳固,不过这间草庐很小,而背后依靠着的是一座大山。 山峦起伏,全部都变成草庐身后一个广阔的背景,然而这一切也都同样沉浸在夕阳之中。 草庐的房顶爬了许多藤蔓,藤蔓上开着很多小花,有紫色,有蓝色,要是从远处看去,就宛如漫天星辰。 只是有些花还开着,有些已经谢了。 草庐边有一块巨大的石头,表面光滑如镜,在镜石旁边立着一个石碑,上面刻着“栖霞望月石”几个字,字如草木横飞,又如狂龙飞舞,很显然,是用刀剑之类的利器直接刻上去的。 不知道那人到底有多厉害,竟然能一剑入石,这是洛北无法想象的。 而令洛北感到惊奇的是,就在这块巨大的望月石上,此时正坐着一个人。 一身水绿色的衣衫,她正背对着洛北,安静的坐在那里。 她双手拢起双腿,双腿蜷在胸前,正抬着头,出着神。 望着天边的那一轮落日,落日的余晖洒在她身上、头上,仿佛沐浴着霞光,缤纷而多彩。 洛北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背影,霞光就那样洒在她的身上,远远地,变成了美丽的七彩色,如果不是那一头乌黑的长发垂在身后,又被秋风轻轻的拂动,甚至会让人误以为那就是望月石上一座美丽的雕像。 这可比村子里的女孩子好看太多了,洛北在心里想到,他实在想象不出那些自己认识的女孩哪一个能走进这样的景色里而不让人感到突兀。 洛北驻足在她身后,一眼望去,看的有些痴了。 大概是听见有人走来,绿衣女孩慢慢的回过头。 那是一张泛着光辉的脸,大大的眼睛,额前几缕青丝被山风吹的散乱于唇边,薄薄的嘴唇,嘴角上还带着微微的笑容。 那是一个足以让洛北这个年纪的男孩记上一辈子的笑容,在霞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美丽。 她的年纪大概也只比洛北稍大一些,稍退了些许稚嫩,圆圆的脸上干净而充满弹性,即便笑容横飞也不会有丝毫的皱纹。 她的声音轻柔而动听,让正在出神的洛北不由一荡。 “你醒啦,就那样一动不动的睡了两天两夜,真是让人担心哪!” 洛北竟愣愣的站在原地好像没有听见她的话,不知是一时出神还没有缓过神来还是女孩的话太过轻柔,散落在秋风里,却唯独没有钻进他的耳朵。 女孩见他愣愣的望着自己,不但没有丝毫生气和怪罪的意思,反而“噗呲”一笑,然后这一次吸取了教训提高了声音说道:“你叫洛北吧,是一位老爷爷把你带回来的,他知道你醒了一定很高兴!” 这时洛北才刚刚回过神,嗓子有些干涩,就连声音也有些像是钻空的木头里发出的回声,颤颤的问道:“我……我这是在哪儿?” 女孩从望月石上跳起来,笑着向他走过来,嘴里说道:“这里是栖霞山山顶,就是栖霞村背后的群山里最高的那一座山峰。” 她说话的语速很快,显得有些急匆匆的,没等洛北说什么,她又接着说道:“走吧,我带你去见老爷爷,他一直很担心你”说着毫不顾忌的拉住他的手便走。 然后她又回过头,轻轻的说道:“这两天我一直守着你,真的也很担心你呢!” 洛北就那样呆呆的任她拉着自己,他自己都还没有想清楚,所以即便是有许多的话,也都没来得及多问,于是两人一前一后,洛北踉踉跄跄的被她带着去见她口中的那位“老爷爷”。 一路上,洛北有些恍然,这里是他有生以来完全陌生的环境。 还有,他从未接触过这样的女孩子,平日里他的玩伴中也有同龄的少女,但没有一个像眼前这个女孩子一样,那柔嫩白皙的小手,还有不知是路边盛放的小花还是从少女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幽香,让他有些恍惚。 总之这一路走下来,洛北觉得自己满耳轰鸣,眼前闪着无数的影子,甚至忘记看一眼路上的情形,也几乎忘记了身体上的疼痛。 二人穿过一片幽深的树林,树上的叶子还依然翠绿,但翠绿之中也带着些许秋意。 许多年积累下来的落叶早已将地面全部覆盖,生出的苔藓让枯叶与土地间显得湿而滑,只有一条狭窄的小路蜿蜒的指向树林的尽头。 脚踩在新落的干黄枯叶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山风掠过,在树林里绕着树干做无数个盘桓,像是一只迷路的鹰,飞舞而惊叫。 洛北总觉得这个树林有种森森然的感觉,要不是前面的女孩拉住他的手,他说不定早就害怕的往回跑去了。 女孩好像根本没有受到树林的影响,一路上不但脚步轻快的穿行,嘴里还轻轻的哼着歌,不知道是不是声音太小,洛北竟然听不清唱的是什么。 只是觉得她的声音像银铃一样动听。 走了不知多久,才穿过了这片幽深丛密的树林,这时的视野也变得开阔,就连心情也更加舒畅。 出了树林是一条大小块石交错铺成的小路。 路的表面是一块一块的白色乳石,不知是被岁月侵蚀打磨还是踩踏的多了,已经渐渐平整。 道路两侧是大片的满天星,还正开着,有红色也有乳白色,就像在银河两岸闪烁的星辰。 蜿蜒的小路像是一条正在爬行的蛇,一直通向另外一间草屋,而这间草屋比之前的那一间要大上一些,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只是屋前赫然有一座坟墓,显得格外扎眼,洛北看着草屋和坟墓,这本应让人觉得恐怖的画面,可不知为什么,洛北能感觉到一种深深的寂寥。 走近了才发现,坟墓前立着的墓碑却没有一个文字。 这时,从草屋中传来悠荡的琴声,琴声飘飘荡荡,仿佛一山萧索的秋色,凄楚而哀伤,洛北虽然不懂音律,但听了也能生出一股凄凉之感。 听到琴声的瞬间,拉着洛北的那只手仿佛也颤抖了一下,他能感到绿衣女孩那一刻的紧张和身体因为某种关切而反射出的抖动。 接下来,草屋里传来两个人的对话。 一个声音苍老而洪亮的说道:“慕川,既然往事已矣,你又何苦如此?” 这声音洛北感觉很是熟悉,可是一时间竟有些记不清这声音到底是在哪里听到过。 过了一会儿,另一个洛北陌生的声音传来,声音里是成熟男人脱去了稚嫩所特有的磁性,只不过这声音就好像琴声一样凄凉萧瑟,说道:“前辈之意我怎能不知,可毕竟我二人自小一起长大,虽然后来她选的是二师兄,我自问亦不曾怨悔,只盼她能幸福安乐,可她……最后还是惨死……我却不能救她……亦不能为她报仇……哎……” 仿佛一心的悲伤终化作一声寂寥的长叹,他叹气之后才又道:“前辈大恩不敢稍忘,不知此次前辈前来可是有事相托?秦穆川定当全力而为……” 这时洛北与绿衣女孩已来到门前,女孩站着没有动,洛北也只好停下来,就站着她的身后。 不知何时,洛北的手已经从女孩手中脱离。 大概是感到外面有人到来,那苍老的声音带着笑意说道:“慕川,我此次前来确是有事要托付给你……” 他似乎也思量了许久才又说道:“慕川,我希望你能收下一个徒弟……” 说着他提高了声音对门前的两人道:“你们到了就快进来吧!” 于是洛北与女孩穿过草屋门上的卷帘走了进来。 屋内同样没有什么特别的陈设,只是书香之气浓郁,正对着门的书案上悬挂着是一幅中堂草书。 洛北所识的字不多,草书笔迹又有些潦草,只能隐约认得落款上方题着的字迹为“愚兄鹏举题”。 这幅草书入纸极深,笔锋弯转回还处都雄武有力,想来题写之人腕上力量必然不弱。 洛北看了两眼,不禁有些目眩,赶紧转过头去,正好看到里面正端坐着的两个人。 其中一人着青衫,身前摆放着一尾瑶琴,想来刚刚所听到的琴声正是此人所奏。 这人身形修长,虽然看起来年纪只不过中年的样子,可头上不知为何竟早生了许多华发,他原本白皙而英俊的脸上带着几分倦意,让人感觉莫名的苍白。 另外一个正是洛北在破庙前与之聊天的老人,自然也就是女孩口中所说的“老爷爷”了。 老者轻抚身前垂落如瀑的胡须,微笑着向洛北招了招手,让洛北走上前去。 洛北走过女孩的时候,注意到她目光一直落在那个青衫男子身上,脸上的神情已不似方才那般轻快灵动。 老人的笑容依然温和,说道:“小洛北,我知道你心里定然有很多疑惑,晚些时候我自会一一为你解答,此刻我想让你先来拜见一个人……”然后转过头看向身边那位青衫男子。 “这位是秦慕川先生” 洛北的确心中有许多想要问老人,比如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为什么会睡了两天两夜;醒来时为何又会一身疼痛;可既然老人如此说,按照他的家中礼教,他也只好呆呆的向端坐瑶琴后的男子秦慕川躬身行礼。 “先生……”他的声音显得有些怯生生的,好像在拜见课堂上的老师。 秦慕川抬起头看了看洛北,双目索然,表情严肃,除了微微的皱了皱眉,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然后又微微点头。 点头显然是点给老者,而不是为了洛北。 老人回头对秦慕川说道:“慕川,我说的便是这孩子了!” 秦慕川稍稍犹疑了片刻,然后平静而尊敬的对老人颔首道:“既然是前辈所托之事,慕川自然不会拒绝……”言下之意虽然有些勉强,但他还是愿意收下洛北这个徒弟了。 老人苍老的手抚着长须呵呵笑了起来:“那可要感谢你啦,倒是他能学到你一层的本事也算是他的造化了” 说完又转头对洛北道:“小洛北,那天我曾说你我有几分缘分,如今我特别为你觅得一位先生做你的老师,不知你可愿意?” 洛北看了看老人,又瞄了瞄秦慕川那张庄严且严肃的脸,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不知道老者为什么会突然给他介绍老师,教什么?《四书五经》还是《论语》、《中庸》? 看到秦穆川的这张脸,除了更加好看些外,在洛北眼中跟自己父亲别无二致,在懵懂少年的心中,大概所有的老师都是这副模样,严格的生冷,生冷的可怖。 老人不知道是否看出他的小心思,笑道:“难道你不想学一身本事?这位先生可是当今武学修为集大成者……”老者的话说的很缓慢,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好像特意让洛北完全听得懂。 洛北本不想再拜一位老师,家中父亲虽然对他太过严苛,但父亲毕竟是父亲,这一点他懂,只要他能对自己稍稍和蔼一点,就比外面的任何人都强,这一点他仍深信不疑,何况家中还有最爱自己的母亲。 可是当他听到那句“武学集大成者”,不由得让他眼中一亮。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父亲教他不但传统文化,也格外注重拳脚上的功夫,给他说很多江湖上的故事,让他羡慕不已。 父亲曾花重金到处寻觅武师想要让洛北学习功夫,只可惜江湖虽大,他们却很难找到一个武林高手愿意接受洛北这样一个毫无根基的少年,这也是父亲洛仲谦多年来深以为憾的事情。 那么这位集大成者,从这位老者口中说出来,有一种天然的说服力,洛北在心里想这人功夫一定是极厉害的。 想到这里,洛北不禁有些心动,如果他能在这里学到真正的功夫,那么回家之后父亲对自己的态度或许会有改观,这大概也是每个少年在童年里“饱受摧残”之后却又极力的想要变成父母所期望那种人的主要原因,以此让父母刮目相看。 最后,不管我们成为怎样的人,整个人生轨迹早就在不知不觉中被原生家庭刻下了最深的影响。 于是,洛北最终还是跪在秦慕川面前,重重的磕头拜师。 秦慕川脸上的表情仍然没有多少变化,当洛北抬头的那一刻,他双目徐徐垂下,长长的吐了口气,目光变得稍稍柔和了些,不知道是否已经从心底认可这个徒弟?还是仅仅因为已经答应老者,为了报恩才收下洛北。 秦慕川的门派很讲究拜师礼,虽然山上简陋,但在少女的忙碌之后,还是在草庐中完成了祭拜天地,感恩宗亲和敬茶拜师的礼仪,每一条都显得很繁琐,可在洛北看来又觉得很新鲜,甚至他会觉得这些繁琐的礼仪跟父亲的思想观点有某种神奇的契合。 最终礼成之后,秦慕川端坐喝下洛北敬献的茶水,便于老者出门叙话,洛北差一点瘫坐在那里。 然后少女告诉他,这拜师的礼仪已经算是很简化的了,如果是在那个充满传奇故事的地方,要想拜秦慕川这样的师父,光是拜师礼的程序大概都要走上小一天呢。 洛北听的有些恍惚,少女没有告诉他那个传奇的地方到底是怎样的地方,他自然无从了解,他问她,她又好像有些避讳,最终也没有说出那个地方到底是哪里,只是告诉他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洛北仍然有些不太相信,那会是怎样的地方,光是一个拜师礼都要小一天的时间。 但他明白,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自己就要跟着这位新师父在这片远离人烟的山上生活和学习。 当他抬起头看到眼前美丽温柔的女孩儿时,他心里还有一点小小的兴奋。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一章 故事伊始 第六节 告别与开始 第二日清晨,少女带着洛北来到那天两人穿过的那片树林,在树林外,少女停住了脚步,告诉他老者便在林中等他。 清晨的阳光很好,山上的秋意好像还没有早起,微风徐来,让本来幽深漫迷的树林里也显得格外通透明朗。 带着暖意的阳光透过树林照在地面的枯叶上,化作无数的光斑。 露珠被阳光照射渐渐消散变成水汽,让寂静的林间变得氤氲一片。 一个白发老者拄着拐杖,站在树林里,他抬起头,望着林间飞来飞去的鸟儿。 鸟儿好像也不怕他,在树枝间上下跳动,不停的鸣叫,缭乱而有序,仿佛能编织成一首欢快的曲子。 远处有琴声缭绕,想来是秦慕川所奏,琴声瑟瑟,如梦如醉,又如梦方醒。 洛北踏着地上的枯叶,好像也踏着琴声,又要避开一根根挡住路线的树枝和树间挂满的蜘蛛网,这才缓缓来到老者面前。 老者抚着胡须,一时间仿佛已经出了神,他的胡子很长,甚至好像已经完全超出了岁月,因为他从没见过任何一个老人的胡子会这么长的,洛北这样想着。 老者俯下身子,苍老的手捧住洛北的脸颊,嘴里发出很轻的笑声,笑声仍然很和蔼,却又带着些许自责。 “你年纪还这么小,本可以平静的活上一辈子,只可惜……” 他的声音依旧苍老而洪亮,就像是村口那古老的钟声,受到岁月的侵蚀让那声音听起来不再通透,但是这种岁月感又是亲切的。虽然洛北根本不明白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老者想了许久,终于还是打算把事情的原委告诉洛北:“小洛北,你可还记得那天夜里发生的事?” 见洛北摇头,老者才继续说道:”那天夜里你寻我而来,却又因我的疏忽而‘身重剧毒’,实在是我的过错,虽然我已用真气护住你的心脉,但此刻却并无解救之法,我已代你辞别父母,从此后你便跟在慕川身边,多学些本事,以后也能多些应对挫折的能力,我今日便要离去,为的就是要寻找一个破解之法……” 老者望着天边的旭日,阳光也照在他身上,宽大的衣袖在清风中偏偏而舞,这一刻在少年眼中仿佛神仙。 只是他说的话自己仍一知半解。 “身中剧毒”?洛北手摸在自己胸前,昨天的剧痛好像已经没了,自己也没有再觉得有什么不适,老者说自己身中剧毒,是不是自己就快死了? 老者大概看出少年心里的想法,于是笑着说道:“孩子莫怕,你这毒并不比蛇毒之类,暂时还不至于发作,只是今后遇事莫要轻易牵动心神,心神一弱,它便将侵蚀你的心脉,到时候纵不至死,可……”老者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轻叹一声,好像想起了什么往事,不禁有些伤神。 老者说的很认真,让洛北用心记住,洛北虽然没有完全听懂,但仍真正点头,他隐约的只记住了那句“身中剧毒”和“纵不至死”,至于什么牵动心神、侵蚀心脉,什么破解之法,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深奥。 老者轻轻抚过他的额头,像是最亲近长辈般的抚摸,洛北眼中突然有些酸涩,却不是因为身中剧毒,毕竟他仍旧年少,即便是对自己影响深远的事也不过是一件不开心的事情罢了,不会那么容易就在一个少年心上留下阴影。 而此刻,他想到老者即将离去寻找“破解之法”,而自己将独自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学习、生活,莫名的有一种恐惧感袭上心头。 他闭上眼睛长长的舒了口气,想让浮动的心情平静下来,然后缓缓睁开眼问道:“爷爷,我……还能回家……看……看爹娘吗?” 老者俯下身子,苍老的手掌轻抚着洛北额头道:“孩子,你想去哪里是没有人会阻止你的,不过,人生总要有得有失,学习武功非一日之功,还需要勤奋刻苦,这也是你父亲对你的殷殷期盼,我想你那么聪明,一定能克服心中的想念与不舍……等到时机来了,你就可以去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 “我就算踏遍千山万水,也一定会找到破解之法,在那之前,你一定要跟在你师父身边……可好么?” 洛北心中一颤,隐约的想到自己将独立面对更多的事,虽然有些不知所措,但听了老者语重心长的话,他最终还是重重的点了点头,他虽然年少,可自小就已经学着懂事。 老者安抚了洛北之后,两人静立林间,听着鸟声蝉鸣,清风徐徐,阳光温暖。 许久,老者从衣袖中取出一个小盒,盒子外表看起来十分精美,上面密密麻麻的刻着许多极小的字,洛北看不出写的是什么,然后老者小心的将盒子打开,从中取出一串泛着淡金色的念珠,这一串念珠共有六颗珠子,皆拇指指甲大小,珠子光滑透彻,而在最中心处浮动着某种异样的东西,洛北自然认不出是什么,但他可以看得出那种金光仿佛就是从那里发出。 老者把珠串从盒子中取出,然后拉过洛北的手,将珠串放进手中。 老者认真的嘱咐道:“你一定把这珠串随时贴身存放,并不可轻易示人……哪怕最亲昵的人也不可……” 见洛北又认真的点头,接过珠串放在怀里贴近胸口的地方,老者露出欣慰的笑容。 老者又犹豫了许久,才缓缓的从怀里取出一物,是一本方正的书,书皮为灰色,边角处有些稍稍的发黄,显然年深日久,边上灰色渐退,所以才有些泛黄。 他将书交到洛北手上,说道:“此书乃是一本奇书,我今日也把它交给你,你好生保存便是,切不可翻阅,机缘未到练之反受其害” …… 天空如倒置的湖泊,阳光自蔚蓝处倾泻如水。 山风习习,林中落叶飞舞,一声声山兽的鸣叫声不时传来,雁阵从天空上徘徊而过,好像都在诉说着季节的更替。 唯有山峰不语。 而萧萧落木下的栖霞山上也已经逐渐沉寂在清冷与肃杀之中。 仿佛这人世间循环往复的更替,冥冥中又总是周而复始。 草庐前站着两个人,老者须发花白,中年人一身青衫,两个人正看着远处的两个小小的身影。 少年人无烦恼,交朋友也总是那么的自然快捷,这是小时候最正常的事,可长大后又变成了成人世界最大的烦恼。 “慕川,这小女孩看起来跟素心姑娘真的很像……”老者声音平和,又好像略带惋惜的说道。 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秦慕川身子轻颤了一下,不用多说,他自然知道那个人是谁,沉吟了片刻说道:“不瞒前辈,这孩子正是卓师兄之女,名叫卓小蝉……当年我离开师门来到这里,不知道她又是怎样跟来的……这一住就是几年……” 他似乎有意避开“素心”这个名字,而是提起了一位自己尊重的师兄,老者听了抚了抚花白的胡须,知道过了这么多年他终于还是没有从那件事的影子里走出来。 老者看着眼前的少女,渐渐沉浸在岁月当中,许久后才又叹道:“可惜了……她的父母都是那般神俊的人物,想不到也终究是物是人非……也真是苦了这孩子了……” 秦穆川看着卓小婵的背影,鬓间的几缕白发在阳光下显得是那样的耀眼,他没有说话,目光却变得很遥远,仿佛能瞬间回到曾经的青葱岁月。 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回头的路,更没有能回去的光阴…… 光阴耀眼如鬓间的霜华,亦是某些人心头的枷锁…… 即便你是世间一等一的人物,也总有看不开的东西,而这些东西一旦变了,那么,对你来说,也许一切就都变了…… “慕川!”老者伸出一只苍老的手,速度很缓慢的拍在了秦穆川的肩头。 秦穆川心中却极为惊骇,虽然他明知老者对自己并无恶意,但作为修为如自己一样的人物,防御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一种反射。 可不知为什么,那只苍老的手虽看起来极为缓慢,但自己仍是不偏不倚的被他拍在肩头。 老者似乎没有注意到他内心的变化,而是目视远方说道:“岁月更替……人间也有聚散离合……相聚一世是缘分……相聚一时亦是缘分……缘分尽时,便入轮回,这世上还有很多事,很多人,很多缘分在等着你,慕川,有些事总该放下才是……” 秦穆川眼神萧索,望着远方,凄然道:“前辈,你难道就没有忘不了的人或者事么?” 他轻轻抚着长须,声音意味深长的说道:“人活的久了,也就分不清到底是渐渐看的淡了还是已经开始遗忘……” 秦穆川一抬头,正看到老者目光深远的望着山峰的最远处,不知远处是否也如记忆深处那般,藏着些许痕迹,即便岁月变迁,也一直留存在那里。 没有消磨,也没有松动。 这个世上谁没有遗憾,谁没有伤痕…… 只是过去的终将过去,时间改变了一切,很多事淡了浅了…… 很多事却还在那里…… 只有在恒久的时间面前,一切看起来都不值一提…… 就像那山的最远处,依然是山…… …… 许久之后,两人从沉浸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老者从衣袖当中拿出三颗珠子,泛着淡淡的金色,正是那日在破庙当中黑衣人逃走时所留下的。 “慕川,你在江湖上行走多年,可曾见过此物?” 秦慕川回头一看,不禁大吃一惊,他深深的皱眉,良久才缓缓说道:“这……前辈是从哪里得来的?” 老者看到秦穆川的表情,好像印证了什么一样,洒然一笑,然后又慨叹一声,并没有回答,也没有再问,而是话锋一转,徐徐说起了一件曾经在江湖上有过诸多传言的故事。 “你可曾听过一段江湖上流传已久的故事,在大宋立国之初曾有一位天纵之才,武功绝世,世人称之为杀神,此人曾与太宗、宰相赵普等人一起拥立太祖皇帝在陈桥驿发动兵变,而后收复后周,接而平定天下,建立起大宋朝的百年基业,可是太祖皇帝登基之后,这位杀神却再无消息,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秦慕川听了一愣,不知道这位老者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件在江湖上传闻已久的轶事,这件事当年流传甚广,只是后来朝廷禁言,而且并没有人知道到底是真是假,久而久之,真的变成了一种传言,而传的久了,便没有人再听,也就没有人再提起了。 这事距现在已过去至少百年之久,就连大宋的皇帝也换了几代,如果不是他师父曾经提起过,江湖上也许早就没人知道了。 “我曾听师父提过此人,据说那时曾搅动风云,就连师父也对此人仰慕不已,只不过是真是假,后来结局怎样,或许现在已经没有人知道……” “也许都没有人关心了……因为世人提起他就一定会想到两个字,魔教,当年最是为人所不齿的名字……” 老者长须被山风吹拂,他满头银发在阳光下闪着明亮的光辉,此刻的他背已有些佝偻,就像是一座在时间的长河里饱受侵蚀的山峰,见惯了沧海桑田,虽还岿然不动,却又满目疮痍。 他本洪亮的声音之中带着一种异样的悲戚,说道:“杀神本名叫叶北狄,确实曾经名动一时,至于一生当中的真真假假,大概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了吧!只可惜,最后也落得个凄惨下场……” “至于杀神这个名字……更像是一场宿命……” 说完,老者忽然陷入一阵默然。 老者说着这件江湖传闻已久的轶事,就像是自己曾亲身经历一般。 秦穆川很早之前蒙受老者恩情,虽然不知道他的门派,甚至连姓名都不知道,但老者一向游历世间,武功修为也都是当世少见,他相信老者的修为比之四大门派的门主大概也不会稍有逊色,就是这样一个深藏岁月深处的人物,世上已很少有什么能让他动容。 可是没想到,此刻的老者竟如此苍凉的说起这件事,不知道又跟他有什么关联。 秦穆川没有说话,此刻他知道,自己只有静静的倾听。 过了片刻,老者才继续说道:“人们只知道他当年绰号杀神,却不知其中之意,其实他诸多力量来自一物……此物名为杀神之珠……这杀神珠据说乃是无妄海深处孕育千万年的宝物,不但蕴藏神秘的力量,甚至能起死回生、白骨生肌……但同时,这杀神珠也是一个诅咒” “千年来,江湖上许多高手都苦苦寻觅,想要以此增加功力,只是他们不知道,无论是谁一旦承袭了杀神珠的力量,同时而来的还有一场宿命……” “悲剧的宿命……” 秦慕川认真的听着老者说的每一句话,仿佛一个全新的世界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想不到世上竟然还真有如此奇事” 说完这段江湖隐秘,老者仿佛又苍老了许多,沉默了片刻后,他才从遥远的记忆深处回到现实,接着说道:“我虽然对洛北那孩子说他是身中剧毒,可事实却并非如此……只是他年纪还太小,告诉他真相也是无益……” 秦穆川微一皱眉,心中不禁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现如今少有人知道,当年的杀神叶北狄死后元神同杀神珠一起就被封印在此山脚下洛水河畔火神庙里的地穴中,当年叶北狄惨死,可这杀神珠却是个不生不灭之物,更没想到的是,一个黑衣人突然闯入,竟想用失传多年的邪物六角滴血盘收取元神,我虽然早有预料,却终究还是无法阻止……那物终究还是冲破封印再次现世……” “也许,这便是一场宿命,是我老头子的宿命,也是这孩子的宿命……” 从老者的言语中,秦慕川能感到老者有一种深深地自责,虽然他说得极为简略,但秦慕川仍然在暗中猜测那个突然出现的黑衣人与那三颗火灼珠子的关系,想来想去,他觉得这还是不可能,也许,只是巧合罢了。 他忍不住劝道:“前辈,有些事实属无奈,你也不必过多自责!” 老者叹息道:“我此生空活了这许多年月,有些事直到如今也不知道是对是错,或许那人说的对,杀人救人只在一念之间,而后悔就成了我这辈子最大的伤痛……” 秦慕川不知道他说的伤痛到底是什么,更不知道这“杀人救人”又指的到底是什么人,但他并不打算再问什么。 岁月荏苒,每个人的心中大概都会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半晌,老者对秦慕川正色说道:“慕川,洛北这孩子身涉杀神珠,不但需要心神稳固,以免被杀神珠的力量侵蚀心脉,到时候对世间必是一场浩劫,而且……世上之人若知道杀神珠就在他身上,必将趋之若鹜,到时候局面不堪设想……所以我想……” 他看向秦穆川,见秦穆川静心倾听,没有一丝不耐之色,而在他身上流转的真气毫无邪魅之气。 老者缓了缓才又道:“所以我想,需要一个人替我守护着他,这人不但要明辨是非,更要心正若磐石,还能抵挡江湖上寻觅而来的各种势力……想来想去,我只想到你一个人最为合适……这是,如此就苦了你了” 秦穆川一直静心倾听,此刻到关键处,他突然紧抱双拳于胸前,对老者道:“前辈对世人大义,晚辈钦佩……晚辈也定当全力以赴,哪怕赌上性命也在所不惜,只是……” “只是晚辈心中有一事不解……” 老者没等他说出来,苍老的手握着他的双拳,笑了笑说道:“我知道你想要问的是什么,也许有些事只要轻轻动动手指便能结束,但宿命既然来了,又怎会如此轻易的便能了结……” 他的声音变得更加深沉:“回想许多年前发生的事,跟现在竟是如此的相似,也许了结一个生命容易,可要想了却一个宿命就并非如此简单……何况,这孩子不过还是个八岁的少年,生命无罪,我们又怎能就此剥夺了如此鲜活的生命……” 老者说话很慢,声音里也听不出太多的情绪波动,但秦穆川知道,其实此刻老者的心里一定正在泛着惊涛骇浪。 生命无罪,是啊,一个生命在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都是那么的纯净,就连眼睛里都闪着最为纯净的光芒,而污浊的是这个世界的大染坊,利益、欲望没有休止,所以争斗、阴谋才应运而生。 秦慕川自初识老者便知道他是不出世的高人,一向智慧而祥和,还从未见过他情绪有如此波动的时候。 “我此去要寻找一个破解之法,要救的并不止是一条性命,还要解除这个宿命和诅咒……” 秦慕川听了老者之言,认真的说道:“前辈放心,我定当竭尽全力护他周全,等前辈归来!” 老者望着秦穆川,许久,不禁笑着说道:“慕川,人生一世,有些缘分会结束,而有些缘分又将开始,你也要珍重自己,我相信你心中的疑问也总会有揭开的那一天……” 秦穆川闻言忽然抬起头望向老者,那句“你心中的疑问总有揭开的那一天”在耳边盘桓不去,不知为什么,当他看到老者坚定的目光时,心中竟是如此的深信不疑。 他望着远山,想着老者的话,久久不语。 老者将洛北交托给秦穆川,终于放心的骑着青牛下山而去。 以后的日子,对洛北来说算是一个新的开始。 对秦穆川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一章 故事伊始 第七节 艰难的修学之路 “这《论语》篇乃是我派立派根本,如今一个月了,你仍旧错句连篇,不知所云,真是愚不可及……”秦慕川坐在草炉中间,盯着在书桌上挠着头的洛北,脸色阴沉,没好气的说道。 洛北杵在那里,无言以对只好低头不语。 如今,老者已离开一月有余,洛北也正式开始了他的学艺之路,他拜师的时候主要是为了能跟随秦慕川学到一身武功,没想到的是师父竟没有传授武艺,反而是先教起了“文化课”。 秦慕川看上去文士打扮,但他认真起来却是极为严厉,虽然不像洛仲谦那般动则体罚,但他那双冰冷如霜的眸子在洛北看来比自己父亲的戒尺有过之无不及,让洛北在他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 特别是秦穆川眼里的严厉变成了失望的时候,洛北觉得他的整个世界都崩塌了一样。 要说洛仲谦对这些“文化课”原也都有所教导,他本也有些基础,但就是在秦慕川面前甚至连说话都有些语塞,加之《论语》虽然字数不多,但对一个少年来说其中道理也还是有些生涩难懂,难以理解其中真正的含义,所以记起来并不容易。 因此一个月过去,即便记住了些,一紧张也就都忘的差不多了。 所以有时在秦穆川面前表现的结结巴巴,有时甚至连话都说不出了。 看到洛北一语不发,秦慕川面色微转,额前的银发在眼前晃动,心中哀叹一声,生了倦怠之意,于是就留下洛北在这里独自反省,而他自己则已拂袖而去。 洛北一边跪着一边憎恨自己竟然如此笨拙,明明是对其中有诸多不懂才进程缓慢,却又不敢跟师父相问,每一次秦穆川失望的离去,在他的心里就多一分挫败感。 经过这么长时间之后,在洛北少年的心里也渐渐明白,秦慕川或许本就没有收他做徒弟的打算,只不过是无法拒绝那位老者的请求而已。 所以即便他自己没有发现,但他确实过得并不快乐。 “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太过愚笨吧,又怎能怪的了师父……” 也不知跪了多久,外面的夕阳已经渐渐落下山去,草庐中的光线开始变得越发暗淡,洛北感觉到自己的双腿也慢慢的开始生出麻木感觉。 这时,他抬起头,一眼看到那幅自他第一次走进这里时便看到过的那卷长幅。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字迹宛如龙飞凤舞,笔力刚猛劲道十足。 他嘴里不住念着:“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每次念的时候起初总觉得一番豪情,心有壮志,可到后面便觉出一股壮志难酬之感,就连师父秦慕川每每看着这幅字画也要不住叹息,据说是一位好友酒兴所写,却因为心绪难平只写了半阙。 洛北并不知道上面的“愚兄鹏举”到底是何许人?想来既然是师父的“愚兄”,必定也是个什么厉害的人物吧! 经过这么久的相处,他自然也能感觉出秦穆川是能当得起老者那句“武学集大成者”,但是自己却总是惹师父生气,可见不是别人的问题,而是自己的。 洛北思绪在辗转中没有发现,外面的天色却已黑了下。 这些日子除了在草庐中修学,便是跟随卓小蝉前后山的采集草药和种植些花草之类,两人都是少小心性,所以就渐渐熟悉了许多。 这时卓小婵轻迈着莲步从门外走进来,她看到洛北仍跪在书桌前呆望着那幅字画,于是抿着嘴柔和的笑了笑,然后在书桌上点起一盏灯。 屋子里又重新明亮了起来,洛北看到就站在自己面前的卓小婵时,微微一怔,然后又有些尴尬的笑了。 这些日子不知道已经有过多少这样的场景,在不苟言笑的师父面前他已经找不到一点自信,这个陌生的环境终于又重新回到陌生,要不是还有卓小婵,他或许早就无法在山上住下去了。 人往往在困难面前,最容易想到的的便是逃避,洛北没有逃,因为他也的确不知道自己还能逃去哪里,如果现在自己就这样逃回家里,那么自己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 于是只有忍下去,忍到自己开窍了,学成了再回家…… 可是这样的日子还有多久…… 或许没有人知道…… 说实话,现在看来,家中虽有严父,但跟外面相比,还是家里要好上一些,毕竟那里还有慈母。 卓小婵看着洛北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不知道他在想着些什么,一脸的愁苦相可是显露无疑。 她眼睛里含着笑,一如初见时在那美丽的夕阳下,她回眸一笑,宛如春风。 “怎么样?腿都麻了吧?他这人也真是的,自己教的不好还要怪你,责罚你!” 洛北听的有些恍惚,她说这话的时候虽然语气很轻,但明显是在说师父的不是,言下之意自己学的不好竟是师父没有教好的缘故。 洛北有些羞愧的低下了头,把目光移开,有些不敢去看卓小婵明媚的目光,轻声说道:“小婵姐,这……这怎么能怪师父,师父一身的本领,都是因为我自己太笨了,一样都学不会!” 卓小婵看着他的模样,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走到离他更近些的地方,洛北甚至都能闻到她身上隐隐散发出的淡淡香气。 “要说他一身的本领倒也不假,只是你不知道,他们师兄弟几人,武功自然也都不弱,但要说到教授徒弟的本事,加起来都还不如小师姑一个人厉害呢……腐儒,小师姑就是这样说他们的……” 洛北突然抬起头,有些不可思议,不知道卓小婵口中的“小师姑”到底是怎样的人物,竟能这样说自己师父,难道师父都不生气的么? 从卓小婵嘴里洛北大概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位“小师姑”一定是世间少有的厉害人物,师父师兄弟几人都抵不过的人,又该是怎样神仙般的人物呢? 卓小婵弯下身子,揉了揉洛北的头,洛北仰起头,当他看到就在自己面前的卓小婵时,她那张柔软弹指可破的脸颊,长长的睫毛上下扇动着,眼睛明亮而清澈,于是他再一次语塞。 洛北还从未听人说过,师父秦穆川师承何门何派,只不过那位老者的话他深信不疑,然后又在卓小婵口中得知,那一定是个放眼世间都属于顶尖一样的地方。 卓小婵自然不知道他心中想些什么,而是开始收拾书桌上的笔墨等物,然后又转身从自己提来的篮子里拿出新做的点心放在桌子上,一边说道:“你不知道,当今江湖上的宗门虽多,可说起来大致也不过是承袭几种修炼方法,根据方法的不同又可大致分为禅宗也就是佛门、道宗和儒门,你师父呀……” 她没有提秦穆川的名字,也从未叫他什么,洛北从来没有问过,他们到底是怎样的关系,只是在她说起某人的时候,他知道说的是谁便罢了。 “他师承就是属于儒门,这儒门的武功不似禅宗讲究苦修和禅理,道宗讲究悟性……儒门练功最基础的法门就是这些千古以来传承下来的典籍……” 卓小婵缓缓道来,说起这些江湖之事向来都是如数家珍,在洛北眼中,她一向以来都是那么的博学多才。 听她说出这些,洛北才明白,原来并不是师父不教自己武功,而是需要以这些典籍中所蕴藏的深奥道理为基础,这时候洛北心中反而不再那么轻松,想到自己还曾想过要逃避,甚至在心中想过师父的不是,不由得开始自责起来。 看到洛北认真的模样,卓小婵说着说着不禁笑了起来,却并没有像以往那样拿他打趣,而是继续说了下去。 “所以要说有些人修为再精深,但轮到教别人的时候,就不得其法,就说这《论语》,亦或是其他什么典籍,只有明白其中的道理才能真真正正的记住,也才能学以致用,不然就算硬记下来也容易上下不接,更容易会错了意,又哪里会对以后的修炼有所帮助呢?” 她一边说着,目光却瞥向窗外,只见窗外的人影这时候才缓缓离去,他知道秦穆川并非只是表面上看的那样严肃和冷酷,她在栖霞山找到他的时候,他的背影就跟这一刻一模一样,孤寂而满是凄凉,几年来似乎一点变化都没有。 她看到那苍凉的背影后,虽然嘴里的话还没有停下来,可心里却仿佛一瞬间停滞了一样。 不像洛北,她见过他当年手持那把“风痕”时的样子; 见过他修长手指抚动琴弦的模样,一首曲子未罢却常常让自己开始哽咽; 那时候她还很小,可是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在她眼中,依旧忘不了他那时的模样…… 有些事,便是如此巧合,巧合的是她看到了他,从眼里看到心里…… 可是,他还是为了某人改变了自己,从万千女子眼中的仰慕对象变成了今天这副早生华发,从头到脚都憔悴不堪的样子。 所以,她对改变了他的那个人本应充满恨意,可是她又实在不知该从何恨起…… 因为那个人跟她也关系匪浅。 卓小婵的眼神忽然变得暗淡下来,洛北自然能感觉到,但他并不知道这一切都源自一个悲伤的故事,这个故事也只是刚刚开始,还远没有结束。 直到窗外的身影渐渐消失,卓小婵收回目光,翻开一本泛黄的书籍,继续说道:“《论语》本是儒家圣人孔丘与其弟子讲学过程中所记下来的文章,也就是多以问答为主,比如其中这篇所言‘子曰:“赐也!女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对曰:“然,非与?曰:非也,予一以贯之。”’”。 “其意思就是孔子对他的弟子子贡说:“你以为我是学习得多了才一一记住的吗?”子贡答道:“难道不是这样吗?”孔子说:“不是的,我是用一个最根本的东西把它们的始终贯彻在一起的。”” “小师姑以前说过,儒家中人多是一群腐儒,整天读着礼仪诗书,满口仁义道德,没有半点实用,也唯有这句‘一以贯之’说的有些道理,更是儒门之中所有武功修为最基础也是最重要的法门!” 洛北拜秦慕川为师后,秦穆川首先教他的就是这些儒家典籍,而那位即便在后世当中也地位崇高的圣人,在卓小婵还有她的那位小师姑口中竟是变成了一群腐儒,不禁让洛北心中一阵骇然。 …… 卓小婵走进去后,秦穆川在草庐外站了许久。 听到里面两个人时而传来的对话,秦穆川严肃的表情变得松软了几分。 如果不是那位老者,他或许从未想过自己会收徒吧。 所以,这个世上缘聚缘散还真是很难说得清。 天色渐晚,月光如水般洒下来。 抬头望去,一轮半弯的月亮遥遥悬在银汉、星河之中,遥远处,群山连绵,寂静无语。 山上的风时而急促,时而缓慢沉静。 草庐外的那座无字碑在寂静无声的山色中就像一个不起眼的小土丘。 可是,每当他望见这座不起眼的小土丘时,便好像有一个人出现在面前,不管怎样都挥之不去。 太多的疑问,终究还是只能留在心中,至于答案,大概就像那悬在天空中的月亮,遥远的实在不可期。 秦穆川缓缓的走离草庐,然后脚步在坟墓前停下,他蹲在无字碑前,用他修长而苍白的手指细心的剪落每一棵杂草。 “素心,你大概没有想不到吧,你的女儿已经长这么大了……” “她的长相,一言一行都像极了你……只可惜……当年我救不了你,她也因此没了母亲……” 往事如风,吹起林间散落的黄叶,然后又轻轻飘落,终归尘土。 尘土高高垒起,便成了一座座孤寂的土丘,不知埋葬了多少英雄好汉,多少知己红颜…… 就像是一道门,敞开了是一双眼睛,关上了就是一座坟墓,而与之一起关上的,还有一道心门。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一章 第八节 与孤独为伴的日子 洛北瞪大了眼睛看着卓小婵,嘴里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很显然,他对卓小婵说的话惊叹的无以复加。 卓小婵本来正说的起劲,可看到洛北的样子,也忍俊不禁,先是一笑然后又板起脸来问道:“哎呀,你看你嘴张的那么大,怎么,难道我哪里说错了不成?” 说着,卓小婵拿起盘子里的点心塞进了洛北嘴里,这下洛北更说不出话来了。 看着洛北滑稽的模样,卓小蝉实在是忍不住,不由得又笑了起来。 两人毕竟都还年少,即便遇到不开心的事,也很容易在一阵说笑之后便忘记了。 人的一生大概也只有少年和老年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待遇。 两个人一边说着儒家典籍,一边闲聊着天南地北的事。 不知不觉,刚刚才因为饱受批评而聚起的阴云,在一阵说笑中变得轻松起来,没多久,阴云就散了。 …… 山上无岁月,光阴如流水般随着树林间一片片叶子的黄绿变换而不停的流逝着。 秋意渐浓,栖霞山上凉风比初来时又大了许多,那些原本还挣扎着不想离开树枝的黄叶也都渐渐干枯坠落,只有草庐通往那么深邃的树林间的一片满天星还坚强的开着。 听卓小婵说,这满天星是秦慕川当初所种,若从高处看去,这里就是一片花海,像极了夜里的银河。 上午的阳光依旧和煦,只是温度已经低了许多。 卓小婵为洛北送来了已经缝制好的衣服,是用普通的布料和一些兽皮拼接而成,洛北以前的衣服都是母亲为他做的,每次都要丈量尺寸,没想到卓小婵从未量过,也做的正好。 他穿上衣服的时候,突然有些感动。 八岁的少年来到栖霞山已有两三个月过去,这段时间里,他除了学习一些儒家典籍外并没有学到什么真功夫,从卓小婵告诉他儒门修炼之道以后,他也没有再排斥这些学问。 秦穆川还是跟以前一样,每学一门功课,便也只是初步讲解,然后卓小婵又会在其余时间再行给他讲解。 这样下来,洛北并没有像初一样觉得生涩艰难,反而从中懂得了不少道理。 栖霞山处于栖霞山脉,地势极高。 进入深秋以来,白天太阳高悬时温度并不算低。 而到了晚上,山风呼啸,温度下降的也极为厉害,昼夜交替就像是冬夏变换一般。 唯有秦慕川一直以来所穿的还是那么多,也还是那件青衫。 站在枫叶林下,孤独而高绝,他不时仍会在无字碑前抚琴,琴声渺渺,一如萧瑟的秋风。 就这样,三人平静中带着几分寂寥的生活在一片大山之中。 与山风、清露为伴。 清晨听林间的鸟儿鸣叫。 夜里在望月石上望着天边如水的月光。 在树林中、落叶间捡拾菌菇,在山上追逐野兔,生活便这样一天天过去,没有人声喧哗,没有明争暗斗。 气温渐低,石径两旁的满天星终究还是在做完了最后的坚持之后渐渐凋零。 宛如银河里一颗颗星辰在最耀眼之后,便化作了流星,坠落世间。 当淡淡的芳香之气散尽后,便在季节中挥手告别,这也是世间最无情的规则,并不会随着谁的意志而轻易改变。 鲜花落尽,零落成泥,最终还是回到了那片土壤之中。 看着卓小蝉蹲在路旁,在凋谢的花间怔怔出神,洛北无言安慰,只能默默的站在远处的林间,盼着这个秋天早些过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秦慕川悄然出现在他身旁,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的是那个单薄的身影。 两人静立许久,洛北看的出神,一时间竟没注意师父已经在身边站了那么久。 秦慕川额前的华发在风中飞舞,而他的身姿就像磐石一样岿然不动。 “你觉得秋风过后花就不会再有凋零?爱花之人也就可以不再伤心?” 秦慕川的声音里没有什么情绪,只是语速很慢,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用的是问句,但又没有给洛北思考和反驳的机会。 洛北一怔,没想到自己一个字都没说过,但心里的想法还是被师父看穿。 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但是这些日子不知道什么原因,卓小婵常常一个人呆立出神。 他只知道她一定并不开心,所以在心里,他的确盼着伤心的人可以不再伤心。 “你可知道,秋风过后还有一个漫长的冬季……而世上从没有不凋谢的鲜花,花瓣落时零落成泥,只要根茎还在,到了明年就又会重新绽放……” “这是这个世间从未变过的规律……月盈而缺,水满则溢,天地每时每刻都在更替,可从大的角度去看,世间万物更替又似周而复始……” 秦穆川说完,目光扫在洛北身上,忽然发现自己也有些奇怪,今天怎么突然说出这些话来。 平日里自己也不过是教他些基础东西,就是觉得他悟性不高,要是太过着急可能会适得其反,似这些更深奥的修为法门也是自己修行多年才悟出来的。 洛北现在不过才年满八岁,这些道理他又岂能听得懂。 他在心底苦笑,其实就连他自己可能也不知道这些话到底是在说给洛北听,还是在自言自语。 花随着季节的更替而开谢,其中暗含的道理却包罗万象开合有度、深奥难懂。 大概只有在武学一道到了某种程度才能体会更深,才会有所增益。 洛北自然还不能完全理解,但他心里却对师父更加佩服的五体投地,没想到一向对自己并不感冒的师父今天突然说了这些高深的道理给自己听。 在洛北看来,他真的就像卓小蝉说的那样,表面上冷淡,心里还是想着自己。 于是即便不懂,他也在心中默默记住,就像那些古书典籍。 也许,有一天他会明白的更多,就会不像现在这么愚笨…… …… 天气渐渐冷了下来,这些日子卓小婵不知怎么,不再像之前那样欢快愉悦,而是很少出门,知道她心里有心事,所以洛北也并没有去烦她,只好一个人躲在那一间很小的草屋中,望着外面的夕阳发呆。 天空上,一阵苍凉的鸣叫声传来,一只鹰盘桓低鸣。 过不多久,也飞走了。 一股凉意随着山上的风吹进屋子里,洛北在出神间突然打了个冷战。 望向外面时,只见一片夕阳透过窗子照进来,黄昏里的阳光在倾泻而下的瞬间仍旧明媚无比。 大概是呆坐的时间久了,洛北发现自己的一条腿竟然不知不觉都麻木了。 于是他赶紧起身,活动活动腿脚,打开屋门,一瘸一拐的走了出去。 黄昏的阳光仍然很好,虽然外面的空气已经比平时冷了许多,但漫天的红云却让山间景色变成了一幅更为美丽的画卷。 洛北在心里不禁想到,反正闲来无事,不如去位于西侧的后山看落日。 那里大概还残存着整座栖霞山上仅有的还在开着的满天星,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里的花生命力竟是如此的坚强。 这时候他麻木的腿已经好了许多,于是沿着石径一直走过那片树林。 又绕过一处乱石奇立的区域,便来到了栖霞山的后山。 后山位于整座山峰的西侧,所以在午后,这里的阳光一直都很好。 大概这里的花尚未全部凋谢也与此有关。 走过乱石区,那里布满各种大小粗细的原始青藤。 这些藤蔓并没有像树枝一样在秋风中枯萎,而是在深秋时节结出很厚很硬的外皮。 像巨大的蛇一样在沉寂中熬过秋天和冬天,然后在万物复苏的春天退掉最外面的一层皮,便又重新展露生机。 有时候洛北很怀疑,这些小腿粗细的藤蔓会不会就是大蛇的身躯,蜿蜒的穿梭在乱石中间。 那些乱石奇立,像是一个个穿着黑甲的武士,有静卧着的,也有躯干笔直而立的。 很难想象这片区域到底有多大,更没有人敢于走进去,因为那里太过暗淡,几乎所有的阳光都被山石挡住,在那些夹缝间不知道还有多少肉眼看不到的东西。 洛北每次走过这里,心里都有些发毛,要不是最初时候卓小婵拉着他,他一定是不敢穿过这里的。 好在没过多久,就已经走出这片乱石区域,然后前面是一片开阔的草丛。 这时候草丛中的杂草多已枯黄,在杂草中散布着许多细小的花朵还在开着。 花瓣很小,红白两色,在山间的风中不时颤抖,好在身边的枯草细密,挡去了山风大部分寒意,那些薄而小的花瓣迎着阳光,好像都在极力的汲取阳光中最后一番暖意。 洛北在一块镶嵌在土里的石头上坐下来,望着碧蓝如海的天上最后一缕夕阳。 任阳光洒在脸上,一股暖意游遍全身。 后山这片地方阳光很好,可不知道为什么,在草地尽头处耸立而起的那座山峰上竟没有一丝草木,全部是乳白色的风化岩石,看上去就像是粗壮裸露的肌肉。 抬头望去,只有在山峰的顶端有一片茂密的树林,那里的风更大,所以树林就像是在山间摇摆的多根手指,摇晃个不停。 望着山峰,沐浴夕阳,洛北躺在石头上,想着父母,想着师父和小婵姐,想着远方,不知不觉竟渐入梦乡。 来到山上,除了不苟言笑的师父,就属小婵姐对自己最好,所以更多的时候,洛北都像是一条尾巴一样的跟在卓小婵身后。 他喜欢看她高兴时如阳光般温暖的笑容,喜欢她认真时上下扇动的睫毛。 她也偶尔会因为自己太过愚笨而打趣自己,但他从不介意,因为他知道,打趣之后,她还是会耐心的教自己学习的方法。 可是这些日子她闷在房中,而自己也开始了形单影只的日子,没有伙伴,没有朋友,他甚至有点想念曾经那些回到家中就能扑倒在母亲怀里的日子,哪怕在母亲身后常常是父亲冷峻的眼神。 孤独,从不会因为年纪大小而有所倾斜和取舍。 只不过年少的时候,我们的世界跟记忆都还很小也很短浅,孤独也会随时被快乐和温暖取代。 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和年纪的增长,我们将独自面对更多的黑暗和困境。 所以,孤独便在不停的滋长,就像夕阳下,身后被拖的越来越长的影子。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一章 故事伊始 第九节 意外的拯救 洛北醒来的时候,云天上的夕阳已经坠落山下。 在远处的地平线上留下一道五彩斑斓的光晕,虽然夜色就要降临,但此刻,在洛北眼里,天边的璀璨的晚霞也是格外美好。 就好像枯萎的草丛间还在挣扎着不想放弃命运的小花。 “红珊瑚,白海棠,连草都黄了,你们为什么还没有凋谢呢?”洛北手轻轻拂过草间的细小花瓣,自言自语的问了句。 其实这里没有红珊瑚,也没有白海棠,这只是卓小婵给红色和白色满天星起的名字。 洛北记得父亲说过“花自飘零水自流”,但是他也知道,这里的花并不只是花而已,更是她的朋友,所以她才会因花的凋谢而悲伤不已。 红白小花顺着他手拂过的方向不停的摇摆,好像在做无声的回答。 洛北笑了笑,把双手搭在蜷缩起来的腿上,然后把脸埋在上面,透过双腿间的空隙看见下面柔弱而坚强的小花,眨着眼睛自言自语的道:“好在你们还能彼此陪伴,要不这大冷的天可怎么得了……” 每个人大概都有过这样的瞬间,面对着大地,面对着天空,倾诉小小的心事。 最后,在天空下,夕阳的余韵里,留下一个倾斜而独孤的背影。 “呼呼” 不知哪里传来两声低沉的叫声。 即便声音很低沉,但附近格外安静的环境里,这声音也显得格外清晰。 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洛北还是被吓了一跳。 他下意识紧张的回头望去,可是过了一会儿,身后并没有任何异动。 “莫非是幻觉?” 就在他刚要放心下来的时候,又是连续数声同样低沉的叫声传来。 这一次他可以确信,那声音并不是幻觉,而是真实的东西从背后那个方向发出低沉的吼声。 他赶紧站起身来,眼下天就要黑了,就连天边最后那一缕光晕也终于垂下山去,想到天黑深野,不禁心里一阵发凉。 几乎没有多想,他准备向来时的路走去,现在的他,最想的就是回到那间草屋,虽然寂寥,同时也是安全的。 山上野兽极多,现在天色将晚,很难说会遇上些什么,到时候身边无人,自己免不得填了野兽的肚皮。 他急匆匆的离开,就在走过脚下草地的尽头,正要经过那座裸露的山峰进入乱石区域的小道时。 山峰下,幽深的草丛里一阵抖动,然后又传来数声低低的嘶鸣。 那声音已经显得极为微弱,就像是一只濒死的小兽发出的最后鸣叫。 洛北想起小时候家里养过的一只小狗,整天蹦蹦跳跳,跟在自己身后,他每次看到它都感到很厌烦,可是有一天,它不知是在外面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回到家后,躺在门前的草地上,折腾了很久,最终也没有好起来。 他还记得那只小狗濒死时那可怜的眼神,还有那微弱的叫声。 虽然不知道草丛里那声声低沉的鸣叫到底是什么发出来的,但在他听来,像极了那只小狗。 洛北向前迈出了两步,然后他的身子却又停下来。 那低低的哀鸣声竟在他耳边回荡不散。 眼看夕阳已经落下山去,天很快就完全黑了。 他纠结,抬起的脚又缩回来。 几经犹豫,最终他还是无法忍心就此离去,如果不去看个究竟,他估计自己要为之愧疚很久。 或许草丛里有一只受伤的山鹰……亦或是找不到家的雪兔…… 山下的草很高,甚至比洛北的个子还要高出半个头,多半都已枯黄,杂草错落,显得极为幽深。 头顶上盘踞着两条巨大的老藤,老藤的主干不知在哪里,伸出来的像是两条巨大的胳膊,最上端搭在了一块山石上,两边垂下来,像极了一道拱门。 下面全部被杂草挡住,根本看不见里面到底是怎样的。 洛北只好手脚并用,好不容易分开杂草,一重一重的向里面推进。 草上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许多茸毛,沾了洛北满身都是,他自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走进去不知道多远,天边的最后一丝亮光透过被洛北扒开的通道照进来。 终于,他分开最后挡住面前的杂草,而进入眼睛里的是一只雪白之物在草间瑟瑟发抖。 那雪白的小家伙全身蜷缩起来,就连头也一起缩在身体中间,只露出两只很小但竖直的耳朵。 全身洁白的毛跟着身体一起正在不住的颤抖。 原来在草间瑟瑟发抖的竟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猫,浑身没有一丝杂色,它全身蜷缩在一起,时而发出哀鸣般的低吼。 洛北摇头苦笑,既然是只手上的白猫,并非什么野兽,他心里的担忧也终于卸了下来。 他俯下身子,轻轻触了触那柔软的白毛。 “你是怎么跑到这深山里面来的?”他怜惜的看着白猫,手轻轻抚过它雪白的身躯。 白猫被他一摸,身子骤然一紧,像是保持着某种警惕,然后可能是身体的剧痛让它又是一阵颤抖。 洛北知道它是受到了惊吓,于是安慰说道:“放心,放心……我是不会伤害你的……” 他自顾自的说着话,不知道白猫是否能够听得懂,不过白猫大概还是知道他没有伤害之意,真的放松下来,任他抚摸。 “咦”洛北发出一声惊叹,因为他在白猫的后退下面发现一滩黑色的血迹。 这时候他才终于知道,原来白猫竟是受了伤,怪不得会全身颤抖的如此厉害。 而这伤正是来自一条后腿,洛北仔细检查了那条颤抖的后退,发现竟然有三只细小的银针并列的钉在腿间,入骨极深,而那黑色的血也正是从细小的针孔下缓缓溢出。 洛北不敢轻易拔针,因为这针上很可能萃有毒液,要不然这血也不至于如此颜色。 他自小跟随父亲上山采药打柴,山上自然免不了有毒蛇虫蚁之类,所以他知道,一旦毒液深入体内,流出的血就会变色,越是厉害的毒药就会让血的颜色变得越深。 而中毒后不能乱动,以免加快血液流速,染遍全身,那时候就是神仙怕也难救。 于是,洛北小心翼翼的将双手伸到白猫身子下面,然后将它托起来,不知道白猫是不是也能知道洛北的意思,整个过程都出奇的老实配合。 洛北小心的把白猫托在胸前,把它的身子轻轻靠在自己身上,以身体的力量一起承受,免得时间久了,手上的力量不够。 在他转头离开之前,抬头望见前面竟是一个漆黑深邃的山洞,洞门大约有一丈高矮。 深山之中果然神秘莫名,也不知道是什么竟在如此隐秘之处挖出这样大的一个洞穴。 山洞漆黑,看起来好像没有尽头,他不敢多看,匆匆的收回目光,赶紧抱着白猫转身离去。 他知道自己现在没有时间去山洞里面的事,因为白猫的命危在旦夕 …… 回到草屋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去。 屋子里也完全陷入了黑暗,好在每一个角落洛北都已经极为熟悉,所以也不会妨碍他点燃蜡烛,烛光虽然没有把屋子照的很亮,但好在屋子不大,所以亮光足以看得清楚。 洛北小心的把白猫放在自己的床边,这个小生命已经开始间断的轻微抽搐,不知道它的生命还有多少。 把它放下后,洛北第一时间就想到放在床边的那张木箱子,于是赶紧翻开,那是卓小蝉给他准备好的药箱,里面瓶瓶罐罐不少,据说那是她从很远的地方背来这里的。 箱子里有很多大大小小的瓷瓶,有手掌大小的药盒,有粉末装的外伤药,也有丸状的内伤药,还算齐全,可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能治这种毒素的。 洛北几乎把药箱里全部的药都翻出来,并没有所谓治疗毒素的药,他感觉自己额前已经满是汗珠,正顺着鬓角缓缓的流下去,但他现在甚至没有时间去擦拭汗珠,他需要救命,救一颗可怜的小生命。 在他翻了许久的同时,躺在床边的白猫几乎已经不动了。 洛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心里想到,实在没有办法了,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于是他胡乱的从药箱里选出几种药,慌忙来到白猫面前。 除去瓷瓶上的塞子,一股浓郁的药香马上就飘了出来,洛北来不及多想到底该用什么药,用量又是多少,就把几种药分别倒在白猫后腿的伤处。 不知道是药起了作用还是已经没有更多的血能够溢出来,后腿的伤处很快就没再有黑血渗出。 刚把药敷完,洛北就后退了两步,颓然坐在地上,这时候身上的汗已经不知不觉间把衣服差不多都湿透了。 也许出于紧张,也许是精神高度集中后产生的疲劳,洛北一直瞪着眼看着躺在床边已经不动的白猫,还有桌上地上散落的几个药瓶药罐。 他心里一阵莫名的哀伤。 它终于还是像从前那只小狗一样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也许,此刻的它已经不用再承受任何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洛北靠在床边竟也昏昏的睡了过去。 他虽然仍期盼奇迹的出现,但在他的潜意识里,那个小生命或许已经彻底停止心脏的跳动,他做了他能做到、想到的,至于它能不能活下来,一个八岁的少年也已经尽力了。 如果它死了,那么就将成为洛北又一次目睹的死亡,哪怕那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猫。 他自己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在意一个猫的死活,难道是因为在这片山上自己形单影只? 总不能是同病相怜吧? …… …… 梦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在梦里可以拥有你求之不得的东西,在梦里可以见到你永远都不可能再见到的人。 在梦里,洛北站在崖壁前,背后是倾泻而下的瀑布,水势坠落,砰然而起无数水花,水花击打在深潭中,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他手里持着一把剑,一把真正的剑,剑光闪动,迎着凶猛的水势斩落,在那一瞬间水被斩成两段,他砰然心动,终于自己练成了举世无双的神功,于是他一提真气,自崖下轻轻一跃,便腾云而起数十丈。 就在他兴奋之际,一个声音冷漠无比,就像是一把钢刀磨着石壁发出的声音。 然后他朦胧中好像看到一张脸,很像父亲,可是已经满头白发,洛北本以为自己终于练成武功,父亲一定会大加赞赏,可父亲的脸色还是那样的铁青。 就在这时,瀑布的水突然倒灌,迎着他的头坠落下来,好大的水势,劈头盖脸的把他冲洗一波,父亲就站在面前冷笑,而他彻底的淋成了落汤鸡。 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瀑布的水会突然倒流,他抬头望向天空,只见天空阴云密布,才知道原来又下起了大雨,迷茫的苍穹上雨落如珠,让他睁不开眼睛。 他伸出手擦了一把脸上湿漉漉的水,正要睁开眼睛的时候雨又落下来,他再次擦拭,可是每一次都又重新被淋…… 这时候,他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后跌倒,猛然一惊之下,双手不停的挥舞,想要抓住什么,这时候一直站在那里的父亲忽然伸出了一只手。 可是他跌倒的速度太快,终究还是没有抓住那只手,父亲则已经缓缓的转过身去,再看他背影时,已经无比苍老。 洛北用尽全身的力气,瞪大了眼睛,他再也顾不得天上落下的雨滴钻进自己的眼睛,他想要看的更清晰,可是,一切都事与愿违,他越是想要看清就越是模糊。 终于,他在挣扎中睁开眼睛,瞳孔里满是惊慌之色,全身已经浸满了汗水。 他的双手紧紧抓住了一只手,就那样抓着,永远都不想松开。 他的心脏在喘息中不停的起伏,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抓住的并不是父亲的手,而是一只白绒绒的爪子。 一只来自猫的爪子。 原来一切都只是一场梦,他慢慢的坐起来,那只白猫顺势落在了他的怀里。 他感觉脸上还是湿漉漉的,下意识的擦了一把,发现上面居然全是黏糊糊的液体。 怀里的白猫瞪着圆圆的眼睛正在看着自己,洛北不说话了,因为他大概已经猜到,梦里的雨落在自己脸上,为什么会反复的擦也擦不干净。 屋里的蜡烛已经熄灭,重新回到漆黑,而猫的眼睛发着幽绿的光,他并没有害怕,甚至有点小小的庆幸,庆幸那个小生命并没有就此消逝,而是奇迹的活了下来。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胡乱用的药起了作用,现在那都已经不重要了,现在重要的是,白猫乖巧的躺在他怀里,从此后他也不会再一个人深夜独处。 他努力的摇摇头,不知道睡了多久,头还是有些疼痛难忍。 目光所及,淡淡的光辉从窗边照进来,屋子里灰尘在光线中变成了跳动的斑点。 而外面的天也渐渐亮了。 洛北看着安静的卧在自己怀里的白猫,懒惰的伸出猫爪轻轻的去抓洛北横在它面前的手臂,让洛北一阵痒痒。 他笑着,伸手去捏猫的鼻子。 这时他才看清,白猫通体雪白,白色的软毛竟没有一丝杂色,只有额前还一小撮三角形的黑毛。 于是,一人一猫经过一场意外的挽救,终于变得轻松下来,即便外面的天还没有亮,他们也已经没有了睡意,彼此在地上滚落、打闹。 显然,人是可以跟除了人以为的动物成为朋友的。 只要你愿意为此付出真心……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一章 故事伊始 第十节 古曲意难奏 洛北是在第二年春天到来之后才正式开始练习武功的,不过也是些基础的筋骨练习。 秦穆川在望月石旁的空地上布了梅花桩,洛北每天要在上面站一个时辰,有时要顶着骄阳,有时会目送落日,也有时候披星戴月。 那只白猫自从被洛北治好了腿伤之后便很自然的留了下来,但却没有再像那天晚上一样乖巧,而是开始展现出它的另一面。 它常常会在天没亮的时候跳到洛北的身上,用它那湿漉漉的舌头直到把洛北舔醒,在洛北的大骂声中逃之夭夭。 当洛北迎着夕阳站梅花桩的时候,它又会懒洋洋的躺在光滑如镜的望月石上舔舐自己的纯白色猫毛。 它也会抓来一只老鼠,甚至是小野兔,却从不像其他的猫一样吃掉它们打牙祭。 它会把一只老鼠叼到空旷的地方,然后懒洋洋的装作不见。似乎有意在它们逃跑,等到它们自以为安全的时候,白猫又突然奋起直追。 就连洛北都感觉很奇怪,它屡次这样放肆玩弄小动物,不知为什么居然连一次都没有失手,这可真是奇哉怪也! 洛北每次看到它从树林或是乱石堆里摇摇晃晃的走出来时,嘴里都必然叼着已经完全失去了信心的“玩具”,这时候它总会抬头挺胸的走到洛北面前。 洛北甚至觉得它这是故意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扬,看着它作凯旋状一步步的走向自己时,洛北真的恨不得把它抓住狠狠的杀杀其威风。 可是,洛北的行动每一次都失败了,所以一看到这个家伙洛北就觉得无限气恼,明明自己已经够窘迫了,可这家伙居然还在不停的揭自己的伤疤。 有几次,洛北实在气不过,于是专门设下圈套,想要捕捉这个精灵古怪的家伙,好来发泄自己心中的火气,可是它不是逃的不见踪影就是恰到好处的跳到卓小婵怀里。 装的极为乖巧的依附在卓小婵怀里,让卓小婵以为它一直都是一只“好猫”,然后就责备洛北为什么要“穷凶极恶”的把火气发泄在一只好猫身上。 所以两者的斗法在一开始就注定了一个结局,那就是洛北完败,而它又会在卓小婵怀里一边很享受的样子,一边咧开嘴貌似在嘲笑洛北。 在它和卓小婵的夹击下,洛北只能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每次都是完败而归。 洛北常常在想,自己到底是救了个什么?他很怀疑这只猫是自己前世的冤家投胎,亦或是它可能是什么成精之后变化而成的,可是妖精不也应该是有灵性的吗? 自己可是它的救命恩人啊! 洛北想不通,但是在潜移默化当中他其实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折磨”。 现在不是常说的一句话,痛苦并快乐着。 生活的本身就是这样,没有绝对的苦难,也没有绝对的幸福,满足和坚持才是能通过时间检验的唯一途径。 在这个相互“折磨”的过程中,白猫有了一个新名字,“大白”,这是卓小婵起的,自从得到了她的庇护后,大白便越发猖狂,甚至完全不顾洛北的感受。 不过还算令洛北欣慰的是,大白虽然每天都会赖在卓小婵身边,但每当入夜之后,又总是会回到他的住处。 就像一个喜欢出去鬼混的人,不管走多远,结实多少人,也总是会在该回家的时候推开家中的门,这是一种习性。 …… 春天到来,春雨如酥。 山上的寒风稍去,仿佛一夜春风就让满山的枯木逢春,百花齐放。 季节的变换在这座山峰上体现的更加淋漓尽致。 石径两旁,后山下的满天星红白两色交错开放,看起来真是星河灿烂。 脱去厚衣服的卓小婵,洛北还有某只活跃的小鬼就像是终于熬过一个冬季的某种冬眠动物,在春风里,在草丛花海间,尽情的奔跑,跑累了就躺在花丛间,闻着芳香,昏沉睡去。 直到秦穆川突然出现在后山,冷着脸把他们抓回去,然后洛北就难免会遭受一顿严厉的训斥,而卓小婵和大白就躲在门外,一边旁观,一边又忍不住偷笑。 因为他们都觉得洛北低着头被训斥委屈又不敢稍有辩解的样子实在是滑稽。 夜深之时,洛北终于走出了被罚的草庐,在徐徐风中从石径上走过,走过那片曾经觉得无比阴森,而现在却已经十分熟悉的树林。 树叶迎风摇摆,整齐的树浪就像起起伏伏的海浪。 走出树林时,才发现月色如水般洒下来,于是他并没有直接回到自己的住处,而是到望月石上坐下来,捧起脸颊,望着天边的月牙儿。 早些时候,他被师父罚着面壁,无聊之下,连大白都离开了,大概是找卓小蝉寻些吃的去了。 每天的这个时候大白都应该回来,可今天门还关着,想来它已经“嫌贫爱富”的投靠了别人。 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一阵淡淡的幽香从背后传来,这种香气他已经极为熟悉,不用回头,他就知道是卓小蝉来了。 卓小蝉穿着一身长裙,轻轻的在他身边坐下来,伸出手摸了摸洛北的头,嫣然笑道:“小北,你不会觉得我和大白不够意思吧?” 洛北侧过脸,对卓小蝉摇了摇头,然后又转回去望向天边的月亮,重新陷入沉默。 卓小蝉弓起腿,也抬起头望向天边,许久,轻轻的叹了口气,温和的说道:“我知道……你一定是想家了……” 洛北把头低下去,心情复杂。 来到栖霞山已有半年时光,最初的几个月他的确过得不好,除了每天要面对师父外,他还要一个人承担无聊和寂寞,这是一个少年所不能承受的。 可自从有了大白之后,这种感觉稍减,从那之后他也渐渐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师父也并不总是那般冷漠,有时也会显露只言片语的关心,他知道师父的性情如此,自然也就理解了。 可即便如此,在寂静的夜里,当大白在他身边熟睡之后,他一个人睡意退去的时候,仍会想起那个简陋的家,就连父亲的严厉和母亲的慈爱都变成一种很奢望的想念。 “小蝉姐,你来这里多久了?你会不会想家?”洛北低着头问道。 卓小蝉仰着头,目光如星的看着遥远的天空,好像在极力回想心里深处某个遥远的地方。 洛北再次侧过头看她的时候,恰好看到她的侧脸,纯白如雪的颈子,不施粉黛而明媚无比的脸颊,像蝴蝶翅膀一样时而扇动的睫毛。 不知道为什么,洛北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跳在不停的加快,然后趁着卓小蝉没有注意,又赶紧低下了头。 “有好几年了吧!”卓小蝉幽幽的说了句。 沉默了片刻,她木然的说道:“我娘死了……我爹……不要我了!” “我应该算是没有家了吧!”她说完用力的眨了眨眼,眼角闪过一丝晶莹,又转瞬即逝,她显然是不想把自己的情绪一览无余的展露在洛北面前。 因为,她在洛北面前一直都是快乐博学的“小蝉姐”。 从她的声音里听不出太多的悲哀,很小就离开家的她也许早就学会了独自面对孤独,所以即便是在最为脆弱的时候,她也学着让自己勇敢和坚强。 哪怕也只是伪装而已,可是装的久了,或许就变成真的了…… 洛北鼻子一酸,他怔怔的看向身边的卓小蝉,不知该说什么好,眼泪却一点一滴的落了下来。 泪水落在望月石上,很快就被石头上一天储存下来的热量蒸发掉。 有些事虽然不能完全感同身受,但这一刻,在少年心中,有一种超出童年心性的伤感油然而生。 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这个也仅仅比自己大了几岁的姐姐。 卓小蝉垂下头,看向洛北,见他竟哭了起来,不知道他是因为同病相怜还是在为自己难过。 她抿着嘴唇,却露出淡淡的微笑,语声柔软以略带着责备的口气道:“怎么,小北你是在怜悯我吗?” 洛北被她问的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这一刻,他内心很是震惊,看卓小蝉平时的模样,除了偶尔也会突来一阵阵感伤,但他从未想到,她的身世竟是如此悲凉。 永远的失去了母亲,父亲又撇下她,虽然她说的很简单,也没有显露出太多悲伤的意思,但洛北知道,自己如果跟她一比,一切好像都算不了什么了。 “小蝉姐,我会永远都陪着你的!”洛北突然发自真心的说。 卓小蝉笑着摸着他的头,内心深处也被眼前少年的真诚所感动,眼中泪水盈盈,但她还是习惯性的极力控制着自己。 “你呀,可别现在说说,以后就忘了!” 洛北使劲儿的摇头,然后看到卓小蝉温柔的笑了,他也跟着笑了。 …… 春去秋来,不知道夏天为什么常常会被省略掉,但在栖霞山上的夏天的确并不如何明显,因为没有经过多久炎热的天气,秋风便已经吹来一丝凉爽。 第一场秋雨早早来到,那天是从天色未亮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下,直到黄昏的时候,雨才终于停了下来,久未下雨的山上,一场雨后,就像是沐浴而出的少女,焕发着绮丽的光彩。 新鲜无比的气息,还有天边出现的五彩云霞,让整个视野所及的地方,都分外美丽。 屋子里的懒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甜甜入睡,洛北无聊了一整天后,终于可以打开门,长长的呼吸一口外面的空气。 正在他伸展着几乎就要僵硬的身子时,一阵阵琴声传来,不同以往,秦穆川这一次弹奏的曲子有些生涩难懂,仿佛铿锵有力的金属撞击声,而不像是琴弦发出的清音。 洛北差一点就要去捂上耳朵,可是耳膜稍一适应之后,发现这首貌似古曲的曲子还别有一番蕴意,只是好像缺点什么。 洛北摇摇头,又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想到师父善于抚琴,必定是不会有错的,自己本来就不懂什么音律,现在能稍稍听懂曲中一番韵味,也都是因为在山上听的实在是太多了。 秦穆川在自己住的草庐里弹奏着琴曲,修长而略显苍白的手指在琴弦上跳动,就如在田埂间迅速奔跑跳跃的野兔。 如果这一幕看在洛北眼中,他一定会觉得师父在无比轻松中掌握着琴弦上的每一个音符,但实际上,此刻的秦穆川双眉却皱的越来越紧。 手指就像是高度运转中无法停下来的机械一样,不停的拨动琴弦,而琴弦间发出的声音却并非是琴曲该有的声音,不知怎么就变成了一种极像金属钝器的撞击声。 秦穆川皱着眉,脸上虽然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但心中的震撼已经完全超出想象,因为他自己清楚,与其说现在是自己弹奏着琴弦,还不如说是自己的双手已经被琴弦所控制,才会出现这种超出自己对乐曲的理解,手指却又已经完全陷入了无法停止的状态。 琴声越来越响,不只是洛北,就连山中的飞鸟也被惊觉,突然从林间集体飞出,而那些躲起来的小兽像是被猎人发现踪迹,慌忙抬起四蹄向大山的更深处窜逃。 就连还蜷缩在洛北床上的大白也突然睁开眼睛,立起耳朵,仔细的听了听。 不过这个家伙倒是没有收到太大的影响,只是立直了耳朵,听了一会儿好像也没听出什么,然后就又懒洋洋的伸了伸四只雪白的猫爪,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琴声如箭矢从天空穿过,留下的响笛声出现在每个人耳边。 不得已之下,秦穆川运起许久没有使用过的高深内力,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湛蓝色的光芒,光芒在变亮后一闪即逝。 凭借这股深湛的内功,秦穆川双手猛然从琴弦上脱离,然后又像重锤一样按下。 许久,琴弦颤抖不散。 一股麻痒的感觉从与琴弦相接的手指上传来,几滴汗水从鬓间滴落。 秦穆川闭上眼睛,缓了缓有些紊乱的气息。 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状态已经恢复如常,但眼中的惊异之色却更深。 这尾古琴已经跟了他很多年,无数次的弹奏,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况,那么……问题来自哪里? 正在他沉思的时候,突然看到已经掉落下去的一块方形泛黄的羊皮卷,他的目光深锁,看着羊皮卷看了很久。 那是他多年前偶然得到的曲谱,不知道已经有多少年月,虽然整体还保存的相对完整的,但就连羊皮卷表面压制的防腐层也都已经发黄甚至脱离。 上面的字迹也多已变得模糊不堪,只能勉强凑在一起,他看不出这首古曲的年代和出处,甚至连上面的曲谱都无法全然理解,他拿出来也不过是勉强试着弹奏,谁知道,一弹之下竟然出现刚才的情况。 很难想象,这个深奥无比的曲谱竟然有一种奇怪的魔力。 心有余悸的秦穆川缓缓起身,把曲谱捡起来,详细的看了看,除了上面的曲意仍然生涩难懂,并没有其他不妥之处。 可是他仍然不解,这又是怎样的曲子,竟能让内外兼修的他几乎都快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他把羊皮卷放在怀里收了起来,眼神忽然变得有些空洞。 ”千山摇曳曲““也许,命中注定这辈子我都无法真正弹出这首古曲吧……”他有些自嘲的说了句。 不知道是不是又想起了什么。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一章 故事伊始 第十一节 神秘女子 有时候,平静甚至让人觉得有些平淡的时光,虽然难免让人感到无聊,但当你很久以后再去回想时,也许会惊奇的发现,其实在漫长的人生当中,这样的时光并不多。 所以,平静对一个人来说,也是弥足珍贵的。 时间的车轮从来不会停止,就像苍茫的洛水一样,奔流到海,又有谁见它曾回过头。 夏秋交错,冬去春来中,几载寒暑已经转眼而过。 春风来时,万物复苏,冰雪亦皆消融。 夏有酷暑,蝉鸣蛙声。 秋雨萧瑟,叶落花凋。 寒冬过境,雪落满山,如穿银装。 不知不觉中,洛北已经在栖霞山上度过了四个寒暑。 不管是平淡还是寂寞,四年的时光都足以填平一切,让你重新认识一个环境,认识环境里的人,尤其对一个少年来说。 如今又是一个深秋,满山的树木除了一些长青的植物外都早已落光了一树的枯叶。 洛北望着窗外,想起八岁那年来到山上,仿佛一切都还在眼前。 可是过去的四年终究已经渐渐走远,不禁有种光阴荏苒的感觉。 但时光这种东西好像从来都不会藏在少年人心里,至少不会存放太久。 因为他们在不断的成长,成长过程中虽然也有烦恼,但无疑都会很快被抛之脑后。 从八岁到十二岁,洛北已经长高了不少,初来山上的时候他还比卓小婵矮上半头,如今四年过去,个子也早就超过了卓小婵。 经过秦穆川教授的基础练习,他虽然拳脚功夫尚无太多长进,但身体却比以前强壮坚实了很多。 洛北坐在草屋门前,拿着一根木制的短笛在手中把玩,这是他十岁生日前,秦穆川亲手削制的,但不知为什么,没有亲手送给他,还是通过卓小婵转交给他的。 四年过去,他也早就已经习惯面冷心热的师父,习惯了山上的一切。 他把短笛放在唇边,摸索了许久,还是无法吹出任何曲调,只能发出“呜呜”之声。 所以即便他对短笛十分珍惜,但在他手中也还是能看不能用的东西。 这时候,大白从背后的树林里窜了出来,三跳两跳的蹦上洛北肩头,伸出舌头舔着前爪的脚掌,它额前那撮黑毛随着长大也好像长开了,不再是个三角形,而是拉长了些。 这几年这只懒猫也长大了不少,当初救它回来的时候还不过是一只又瘦又小的家伙。 如今不但长大了,也胖了不少。 谁知道它身上的肉虽然渐多,却好像一点都没有影响它的敏捷性。 每次深入树林、乱石中出来的时候,身上雪白的毛连一根杂草都不曾沾过。 所以洛北很奇怪,他到底是不是一只普通的猫,这在洛北心里一直都有一个大大的问号。 猫的习性都是昼伏夜出,可是大白却不同,它白天精神活跃,到处飞奔玩耍,到了睡觉的时候便自动回来,一跃而起,几乎都是十分精准的躺在它的“位置”。 洛北是又气又笑,最终也只能无奈的摇头。 夜晚,山风瑟瑟。 吹的檐边挂着的风铃不住的响,那是卓小婵拿来的,分别在三间草屋的房檐上都挂了一个,她说什么这是一种特殊的信号,如果有危险来临的时候,三个风铃就会发出声音相互应和。 不知道会不会真的有这种警示功能,但风声一过,风铃便发出脆响,扰人清梦,这倒是真的。 奇怪的是,秦穆川居然没有反对,所以洛北也只能闷声不说话,初时的确很不习惯,但时间一久,风铃声也渐渐被习惯,甚至每天夜里,都会在规律的脆响声中进入睡眠。 秋色更深,秋意更浓。 躺在床上的时候,洛北觉得自己眼前开始模糊,没过多久,就在风铃的响声中渐入梦乡。 夜里,风声渐浓,风铃在屋檐下不停的摇摆,发出清脆的响声。 但这对已经熟睡的洛北和大白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 一夜秋风去,在不知不觉中,隆冬就已经悄然降临。 深夜里,漫山雪花飞扬,直到栖霞山最高的山巅处天色开始破晓,外面也早已是一片银装素裹。 洛北甚至不知道一直跟洛北睡在一起的大白到底什么时候跑了出去。 这时候,门被扒开了一道缝隙,一只猫脸首先从门缝钻了进来。 天色仍早,洛北还正睡的酣甜,大白钻进屋子后抖了抖身上的白毛,然后丝毫不管一身的寒气,一跃而起,十分精准的落在床上,就在洛北旁边的位置,然后极为自然的头一低,钻进洛北盖着的被子里。 “啊” 洛北一声惊叫,好像一只被踩到了尾巴的老鼠,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浑身颤抖,赶紧抱紧了身子。 不知道好端端的从哪里来了一股寒气,让他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揉了揉朦胧的睡眼,然后低头一看,只见通体雪白的大白仰着身子,正眯着眼睛看着洛北。 见到洛北惊恐的模样,大白竟是颇为高兴的伸了伸爪子,然后缓缓的又趟了下去,样子格外好笑。 这下洛北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睡的好端端的就突然从被子里钻出来一阵寒意,于是一股恶怒从眉间闪过,他抬起两只手,却对大白大笑了起来。 大白也不管他想要干嘛,身子一转,就要倒头睡去。 洛北见时机终于来了,身子霎时间像是弹簧一样,突然对大白发起了攻势。 趁大白不注意突然发动攻击,本来洛北信心十足,心想这次抓住这家伙一定要好好教训一番,不然这世界可真就没有天理可寻了,自己好生生的大活人居然被一只猫欺负了几年。 可就在他扑出去的瞬间,本来已经转过身去的大白却比他更为敏捷的跃了起来,这一跃就是几丈远,早就跳出了洛北能抓到的范围。 在山上生活的四年里,大多数时间,他们就是这样度过的。 洛北见大白已经超出了自己能抓住的范围,再也没有顾忌,恨恨道:“自从把你救回来,我就没过几天好日子……” 大白也毫不示弱,舒展了一下身子,然后肆意的抖了抖全身的毛,咧开嘴龇着牙与洛北对视。 他们两个距离并不太远,所以大白身上沾上的雪花融化的水在抖落的瞬间,洛北自然也免不了要遭殃。 就这样被它淋了一身的水,洛北哪里甘心,眉间的怒气更重,但这次他没有急着去追赶大白,而是赶紧跳开离它几米的距离,以保证不会再受到波及。 洛北清了清身上的水,然后一边大骂着这只“讨人厌的臭猫”,一边撒腿去追大白,实在有一种不死不休的架势。 大白眼见不好,身子一跃便到了门前,然后竟然回过头轻蔑的看了一眼洛北,把门又是一扒,便钻了出去。 洛北跟在它身后追着骂道:“平日你欺负我也就算了,竟然连觉也不让我睡个安稳,等我抓到你不把你的皮扒下来……” 他一边骂着一边推开门,就在他推开门的瞬间,眼睛却不由得眯了起来。 耀眼的白光让他无法睁开眼睛,在适应了外面的亮度以后。 第一眼看到的情景还是把他惊住了,甚至都忘记了前面奔跑如飞的大白。 白雪皑皑,一夜间,千山万树都已是银装素裹。 山峰、密林每一处都盖上一层白雪。 天地茫茫,清风吹来的瞬间,雪花如鹅毛般不停的飞舞。 一时间怎能不让人激动不已。 大白在雪地里肆意奔跑,一会儿就地打了个滚儿,一会儿又高高跃起,兴奋的简直是无以言表,就像是个闷了许久终于可以出来放风撒欢的孩子。 洛北这些年来也很少见到如此大的雪景,心中也难免生出兴奋之情,于是再也顾不得去“追讨”大白,而是跟它一前一后的在雪地上疯跑起来。 大白如一只雪兔般在雪中飞奔,十分敏捷,洛北就在地上捡起雪来团成雪团,对准了大白,远远的向它扔去。 只是基本上都被大白轻松躲过,就算如此,一人一猫还是在雪中玩的乐此不疲。 栖霞山在一夜之间被白雪覆盖。 直到这时候天也仍未完全亮起来,唯有皑皑白雪,早已把天地间的一切都照如白昼。 风,卷起雪花,雪花在夜空中飘荡飞舞。 四下无声,一片安静,只有雪中的两个小小的身影在奔跑着,留下深深浅浅的两行脚印。 用不了多久,风便吹着雪花,把所有的痕迹都覆盖的干干净净。 洛北在雪中追逐大白,一边追一边用雪团打它,而大白总能将他的“攻击”巧妙的躲过去,他虽然跑的全身是汗,气喘吁吁,但他终日被大白欺负,今日好不容易有个“讨回公道”的机会,自然也不肯轻易放弃。 他又从地上团起雪球,抡起手臂向大白跑去的方向抛去。 大白身子轻灵的一摆,又窜出很远。 前方的一道山梁上飞雪如烟,崖畔下起了很大的雾。 寂静无声的雪崖上,一棵老树被浓雪压的垂下了枯枝。 雪越堆越厚,直到枯枝难以承受其重量,终于压垮了两根还不那么粗壮的树干。 雪,随着枯枝一起落了下来。 洛北抬头一望,就见到一大块厚厚的雪从山梁上突然间滚落。 滚落的雪块在迷茫的雪雾中以极快的速度向下而来,从崖下陡峭的石壁上向下面跌落。 这势头极快,就像大雪山上突如其来的一场雪崩。 而此刻,洛北和大白正处于山梁的正下方。 大白精灵般的眼神里生出警惕之意,它正在向前急速奔跑的身子突然间停下来,它身子极为灵巧的迅速掉头,又向着洛北的方向跑了回来。 洛北手中的雪球刚刚掷出便看到了前面的那阵雪崩。 只是一切来得太过突然,任谁也想不到只是一场大雪就会遇到这样一场雪崩。 洛北下意识的向后退去,但他实在没有大白一样矫捷的身法,而滚落的大雪已经到了眼前,所以他几乎没有可能躲过。 可是,崩落的大雪并没有撞在他身上,而是在雪地里形成了一个漩涡。 漩涡卷起地面上的浮雪,就像一阵龙卷风般拔地而起,那些轻柔的雪片如同在某种吸力作用下,围绕着上下浮动,聚而不散。 快速旋转的飞雪让这片区域看起来就像是一阵隆隆的雾气,即便距离洛北越来越近,可他还是看不清里面到底是什么。 洛北很快就发现,这东西好像有一双眼睛,他向后退几步,便立即跟上去,既不远离一点,也绝不再多靠近一步。 大白逃到洛北身后,然后瞪着圆圆的眼睛一直警惕的看着眼前这东西。 洛北知道自己躲避已经无用,所以干脆停下了脚步。 这时候天刚开始蒙蒙亮,四下无人。 如果对方的目标是自己,那么以对方的速度和气势来说,不管自己是大声求救或是转身逃跑,都根本逃不出对方的毒手。 这都是四年来他在师父那里学到的东西,因为资质所限,秦慕川几乎没有教给他高深武功,却专门针对遇到危险时的情况做过各种分析。 就在洛北和大白在紧张的气氛中凝望眼前的漩涡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的情况下,漫天飞舞的雪花竟然渐渐变得慢了下来。 飞舞的雪花飘飘洒洒渐渐散去,在漩涡的最中心处慢慢出现了一个人的形状。 人形显现,洛北的心这才缓缓放下了些,既然是人,就比任何未知的其他东西要好。 因为是人就能对话,能对话就有解决冲突的可能,这也是千古以来人类社会一直秉承的传统,即便也会有战争,但终究还是要通过协商谈判来解决争端。 但是洛北还是没有放松警惕。 最后的雪花犹如长龙般盘桓飞舞,将里面的人形包裹其中,让洛北根本看不清样子。 就在这时候,从里面缓缓的伸出了一只手。 那是一只很白的手,白的就像是刚刚落下的雪,手指修长白的几如透明,长长的五根手指并拢在一起,半勾着。 在掌心处缓缓出现了洁白的雪球,洛北自然认得,这不就是刚才自己扔出的那个雪球吗? 飞舞的雪轻轻波动,顺着手指缓缓的走出一个人来,洛北第一眼看到出现女子时,感觉眼前的一切都不那么真实。 女子缓缓从雪雾里走出,她一身洁白的长裙,外面垂落着的薄纱一样洁白,全身上下不着一丝他色,唯有洁白。 就连女子的一头长发都完全是白色的,让人不禁觉得眼前的人就是雪中走来的精灵,带着雪一样的洁白,走进这个世界,在她身后是一座被白雪覆盖了的雪峰,如果从远处看去,她就完全跟身后的雪峰浑然一体。 洛北看不到女子的容貌,因为女子的脸上同样遮着一块白色的面纱,但从高矮和身形来看,女子的年纪应该并不大。 “这是你的东西!” 女子轻轻的伸出来的手,出奇的对洛北招了招手,声音空灵的几乎听不出任何情感,也像是那洁白而冰冷的雪峰一样。 女子的身高跟洛北差不多,但体型曼妙凹凸有致,已经超出少女应有的身材。 白色的长发在风中荡漾,如海面乍起的波浪,全身雪白的女子,唯有那只握着雪球而勾起的手臂上带着一个翡翠色的镯子。 镯子并不大,但在女子全身上下几乎完全处于雪白的颜色当中,看起来格外显眼。 这只镯子与平常所见的玉镯不同,其表面遍布着许多细小的花纹,至于到底是什么,洛北从没见过这样复杂和细小的纹路。 玉镯下,是女子裸露在外面的一段雪白的小臂,就足以让任何人只看上一眼就心跳加速。 洛北虽然还不懂男女之情,但脸也“腾”的一下红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女子有什么天生的魔力。 洛北赶紧收回目光,不敢再看下去。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一章 故事伊始 第十二节 幽深山洞 一场大雪突然降临栖霞山. 天还未亮,洛北被大白吵醒,于是两者开始在雪中奔跑玩耍,玩的正高兴之际,山梁处大雪崩塌。 一个神秘女子出现在洛北面前,一身洁白无瑕,宛如大雪之中走来的精灵。 女子星辰一样的眸子看的洛北有些不好意思,那雪球的确是他扔出去的,却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女子手里。 所以当女子伸出手要把雪球还给洛北的时候,洛北张着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但其实他的尴尬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女子的目光很快就从他的身上离开。 洛北完全没有注意到,一直躲在自己身后的大白竟然在悄无声息中早早地逃了出去。 视线里只留下一个在雪中移动的小小身影,大白的速度很快。 女子默默的看着大白逃跑的背影,然后轻轻说道:“那是你养的?”“我想……看看它……” 她的话语声很轻,轻的就像在风里飞舞的雪花。 雪花洁白轻灵,但同时也很冷,冷的没有感情。 就是这样的声音,像一阵细腻的风一样钻进洛北的耳朵里,让你不忍拒绝。 在女子如水一样的目光下,洛北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觉得有些窘迫,但事实上他的确觉得很窘迫,还好他可以回过头去望向那个最不够义气逃跑的家伙,暂时的避开女子晶莹的目光。 女子的目光停在洛北身上,没有再说话,就安静的等待着洛北的回答。 洛北指着大白跑去的方向,尴尬的说道:“它……它很顽皮……这会儿也跑远了” 他一边看着渐渐逃远的大白,心里的窘迫暂时缓解,然后就在想女子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对大白产生的好奇。 说实话,虽然大白平时跟他很难算得上“关系好”,但实际上,在洛北心里并不想让其他人太过接触这个让自己又爱又恨的家伙。 在潜意识里大白已经算是他的私人财产。 但是,就是女子那轻柔的声音,翩翩如雪般洁白无双的身姿,又冥冥中有一种让人实在无法拒绝的魔力。 女子望着大白渐去渐远的身影,轻轻的说道:“我们去追它吧……” 然后,然后……竟然用她的那只既柔滑又冰凉的手直接抓住了洛北的手,甚至没有征求洛北的同意,更没有给他反抗的机会。 洛北只觉得自己脚下一轻,便随着女子一起掠了出去…… 洛北就那样被动的任由女子拉着,去追那个已经逃的几乎没有了踪影的家伙。 风卷着雪花,终于淹没了一前一后的两个身影。 也不知道一路追逐到底走出了多远。 遥远处,只见千山负雪,装点成一片洁白之色。 而连绵起伏的山峦在风雪之中看起来无比的迷茫,身后的草庐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看不见影子。 迎着风雪,两人一路寻着大白的爪印追逐,洛北愈发有些不解女子为何对大白如此好奇和执着。 他们追的快,大白逃的更快,前后之间的距离刚一被缩短,就很快又被拉开。 女子对大白的兴趣好像更浓。 她身上只穿了一件薄纱之类的衣服,可奇怪的是,她竟然好像根本感觉不到寒意一样。 洛北自己穿的这么多却已经明显的感觉到风钻进衣服,正在逐渐将他的身子包围起来。 好在洛北这四年来筋骨锻炼的还算强壮,这点寒冷倒也不至于受不了。 在茫茫雪原之上,两个人也不知道奔出了多远,但与大白之间的距离一直都是忽远忽近,就这样一来二去,直到天色大亮,两个人仍然没有完全追上大白的踪影。 身后熟悉的草庐不见了,熟悉的树林也都抛在了脑后。 栖霞山位处一道广阔无比的山脉当中,在这片无比的山脉里,山峰与密林把地形分割成无数个错综复杂的区域。 洛北跟着女子一路穿行,直到一座十分陡峭而陌生的山峰出现在他们面前。 洛北抬头望去,只见眼前山峰仿佛直入云霄,茫然看不见顶端,隐约只能看到山腰处怪石林立,密林阴森。 陡峭的山峰挡住了两人的去路,这时候再看大白竟也没有了踪影,只有一排整齐的爪印蜿蜒向前。 女子眼波转动,黑亮而清澈的眸子里好像画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洛北望着两排脚印直到山脚下后消失不见,于是大声喊道:“大白……” 没过多久,同样的声音便又传了回来,在山间变成一串空旷的回声。 两个人只好循着爪印一直来到山脚,山脚下是一片阴森的树丛,站在树丛外能看到里面深灰色的岩石,岩石被早已枯黄的杂草所覆盖,如果不进去自然就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 这时候大白没有了踪影,说实话洛北也开始担心起来,虽然它平时也喜欢穿越密林乱石,但它毕竟只是一只猫而已,并且还从来没走出这么远的路,要是回不去可就有些麻烦了。 就在这时候,山下的杂草丛中突然一阵窜动,显然有什么东西在草丛里乱钻。 两个人对视一眼,不用说话,答案就写在脸上。 很显然,为了躲避追踪,大白钻进了草丛,见终于有了踪迹,洛北也才稍稍放下心来。 于是,他走在前面,手脚并用,把交错缠绕的树藤杂草踩在脚下或是干脆折断,以便不挡住去路,两个人一边开路,一边艰难缓慢的前行,去追一直距离不远的那一阵阵窜动的小家伙。 也不知道往里面走了多久,再抬头看时,前面的窜动已经不见了。 洛北猜想,也许大白终于逃到了尽头,只能躲在里面等着自己把它抓住,想到这里,洛北放轻脚步,小心的凑上前去。 在他身后的女子见他如此小心的模样,知道自己距离那只颇有灵性的白猫已经不远,眼中闪出一种兴奋而热烈的光芒。 可没想到,洛北却还是扑空了…… 没有抓住大白,当他扒开面前杂草的时候,一个幽深的山洞就出现在他们面前。 …… 山洞幽暗深邃。 看不清里面是个什么情况,洛北有些踌躇,可是大白只有这一条路,难道它真的钻了进去? 回头时就看到女子殷切的眼神,洛北在心里一阵感叹,于是在稍稍犹豫了片刻后,洛北还是决定硬着头皮也要钻进去。 女子则好像根本没有任何犹豫,在他走进去后立即跟在后面一起走进幽深的山洞。 山洞内倒也不甚狭窄,有一人多高,只是脚下颠簸不平,加之漆黑不可视物,更不知前方是何情景,因此洛北的心也悬的极高。 里面几乎完全处于黑暗之中,脚下的路幽深湿滑,有种让人看不到尽头的感觉。 所以洛北每走一步,都有一种向深渊里更近一步的感觉。 人如果一直处于目不视物的黑暗中,便很容易会滋生一种压抑的情绪,这种情绪大多来自于对前方环境无法掌控的恐惧,随着进入黑暗的时间越久,压抑便会越重,而恐惧也会随着增长。 此刻的洛北几乎就已经完全陷入这种情绪当中,所以他走的非常缓慢,因为他实在不知道前面会不会突然出现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深渊,稍一不小心便会永远跌落下去。 女子大概感觉到他的这种恐惧心理,然后一只手突然拉住了他的手,她的手依旧柔滑而微凉。 但在这时候,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几乎能给洛北一种神奇的力量。 虽然还不足以抗拒对黑暗的恐惧,可毕竟能稍稍让他觉得安稳些。 “有我在,别怕……”女子的声音很轻,几乎是贴在洛北耳边说的。 洛北一怔,感觉自己的心脏突然就跳的快了很多。 女子的声音虽然很轻,但在幽深静谧的山洞里依然足以传出去很远,很快回声便已经传了回来。 很显然,山洞前方的路已经不会太远,在这样密闭的空间里,回声就是测量距离的最好方式。 可是,就在洛北以为终于可以找到尽头或是出口的时候,他的脚下突然好像踩在了什么东西上,而那东西居然像棉花一样柔软。 于是,他失去重心,再也无法站稳,整个人便向前跌落下去。 对于洛北来说,这一刻来的太快,甚至来不及有一丝准备。 在下落的过程中,洛北的反应倒也并不慢,他双手护住头,为了防止跌倒的瞬间,头碰在坚硬的地面上或是石头上。 就在他身子跌倒的瞬间,他清晰的感觉到有一股腥臭异常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他心血难平,忍不住有些作呕。 就在他将要落在地面上的时候,身子却突然停了下来。 这时候他才发现,原来是一只微凉的手抓住了他后颈处的衣服,以一只手的力量稳稳的拖住了他的身子。 然后那只手微微用力,他整个人便又重新站了起来。 洛北刚一站起来,还没来得及跟身后的女子道谢,那种从地面上传来的沉重的潮湿感,还有那股奇怪的腥臭味道再一次扑面而来,这一次他真的开始干呕。 在呕吐了几口之后,洛北艰难的站直身子,此刻,他看不见女子的脸,但能想象出女子一直保持着出奇的平静。 这时候洛北终于明白,身边的这个女子一定不是什么普通人。 可他还是想不明白女子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难道她真的只是出于好奇想见识一下大白? 但他的想法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女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一件东西托在手心。 那件东西竟然能发出一种幽暗的光芒,就如海水般的蔚蓝色,把眼前的山洞照的亮了起来。 洛北满脸的讶色看向女子,女子根本没有时间去看到他的表情,她手里托着一个滚圆的珠子之类的东西,两步超过洛北,在前面继续走了下去。 她的脚踩在地面上,有一种水渍声发出来,洛北一低头,借着那幽暗的光芒可以看到,在坚硬的地面上有一层浅浅的水。 洛北在心里一阵苦恼,可这时候他也只能跟着女子继续走下去,更何况,大白很可能已经深入山洞,不管怎么样,他都要把大白带回去。 洛北的脚踩在浅显的水面上,水并不算深,但却难免让人有一种踩在黏糊糊液体上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是不好。 只是这种不好到底是来自于什么,洛北说不上来。 此刻,他只能万分小心的跟在女子身后,一步一步的在幽深山洞中越走越深。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一章 故事伊始 第十三节 危险来临 洛北一直很想走上前去问问女子为什么有这种能发光的东西却不一开始就拿出来,害的自己跌了一跤,但女子专注的神情让他感觉一直没有这种质问的机会,只能默默的跟着她的脚步,他甚至觉得自己很可笑。 一开始进入山洞寻找大白,可没想到越走越深,而且里面黑暗无比,即便没有真正遇到危险,但他在心里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至于是哪里不对,他一时间又说不上来。 此刻,见女子拿出能发光的东西,他暗暗觉得,这个女子的确不简单,怪只怪自己居然轻信一个从未见过的人,而这个女子甚至从未说过一句关于自己的任何事情。 他一边想着,一边加紧了脚步,因为女子手里的东西虽然能发光,但那光在这幽深的山洞里依然管不了多远的距离,就像是茫茫夜空下的一只萤火虫。 只要洛北稍稍掉队,就会重新回到黑暗之中,而女子好像也根本没有要等他的意思。 他一边走着,一边在心里懊恼,所以根本没有注意到女子突然停下来脚步。 洛北几乎撞在了女子身上,来自女子身上一股奇特的香气让他脑子里一清,那种香气好像是带有某种药材才特有的味道。 洛北赶紧向后退了两步,避免跟女子撞在一起。 “前面有危险!” 女子的话很简洁,似乎并没有在意洛北刚才差点撞到她,可语气里分明有一种很深的担忧。 这时候洛北静下心来,那种腥臭气息一时间又再次充斥而来,而且相比刚才,这里的气息似乎更浓、更重。 在这种腥臭味的包围下,洛北发现自己虽然没有再次呕吐,但此刻的的心跳很快,这种不舒服的感觉越来越大,也越来越重。 这时候,女子突然向后退了一步,就退在他身边。 然后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把手里拿着的那个圆形能发光的东西塞在他手里。 那东西不知道是什么制成的,十分光滑,从上面有一丝清凉的感觉传来,当那种清凉感顺着手臂游走全身,洛北发现自己刚才的不适感正在逐渐减轻。 女子的目光没有留在洛北身上,而是专心的看向前面。 洛北终于摆脱了那种令人难受的味道,他好不容易才重新站直了身子,可是当他抬头的瞬间,却见到两个幽暗而成血红色的大灯就高高的悬挂在前方不远处。 洛北心中一悸,不由得想往后退,刚刚消失的不适感再一次从脚底一直传上全身。 在这样一个幽深的山洞里,突然出现两盏巨大而血红的灯笼,无疑更在人心里增添了一种阴森恐怖的气息。 “那是灯……灯……”他的话音中有些颤抖,但实际上在他心里也并不相信那是灯笼。 女子完全没有理会他的意思,而是全神贯注的望着前方,然后声音极轻的说道:“那不是灯……而是眼睛……” 洛北再看时,那两盏硕大无比的血红巨灯开始左右摇摆,闪着血红色的光芒,可是这种光芒根本无法让眼前的幽暗变得稍稍亮起来,而是再次加重了眼前的森严可怖的感觉。 与此同时,那股腥臭的味道也越来越重。 虽然有珠子在身,但是也难以阻挡那种腥恶之气袭上心头,洛北觉得自己的心几乎已经要跳出来一样。 这时候,一阵阵“沙沙”的水声传来。 那两盏巨灯在不断的摇晃中也开始向着他们的方向游来,而且越来越近。 要不是有女子沉稳而坚定的站在洛北前面,洛北几乎就已经有了转身逃走的想法。 这在危险面前其实并不可耻,人在遇到危险的时候,第一想到的一定是逃避,这应该属于一种应激心理。 “沙沙”声由远及近,声音越来越大,像是肉皮蹭在地面上所发出的声音。 在这样一个封闭狭小而且黑暗的空间里让人不禁毛骨悚然。 洛北下意识的想要靠近身边的女子,因为他发现在此刻,女子竟然还能保持出奇的冷静,这无形中会给人一种强大的感觉。 终于,如同肉皮摩擦地面的“沙沙”声停了下来,而那两盏巨灯一样的血目距离他们已然不远。 借着幽蓝色的光芒看去,隐约中见到一个巨大的头颅,如同半座小山大小,几乎占据了山洞的半个穹顶。 而那双血红巨目就是来自这座小山般的头颅。 这时候,头颅上赤红如血的巨目没有再摇晃,而是如两盏巨灯般看着眼前两个渺小之人。 没等它有下一步动作,就见女子手指在胸前微挑,化作一个手印,嘴里轻轻念着什么如同咒语一般。 然后,洛北手里的珠子亮光突然暴涨,一时间整个山洞开始变得明亮起来。 眼前那巨大的头颅也开始逐渐明晰起来。 巨大头颅以下的身子如同树干一样,上面一片挨着一片由无数手掌大小的黑铁一样的鳞片堆砌起来,这些鳞片在巨腹的呼吸起伏下不断的膨胀和收缩。 到现在都已经清晰可见,眼前的不是别物,而是一条大的出奇的蟒蛇。 蟒蛇全身遍布黑紫色的花纹,巨大的蛇头不时轻轻摆动一下,蛇身上长满鳞片,长长的蛇信快速的吐出又迅速的收回去。 那两盏如灯般的巨目紧紧盯着面前两个渺小的人。 女子见此并没有慌乱,而是将缠在腰间的一条乳白色玉带抽了出来,紧紧握在手中。 那紫蟒停在二人身前数丈之外,吐着蛇信,两只血目俯视二人,居高临下仿佛有一种睥睨的姿态。 简单的对视之后,巨蟒的蛇头忽然向后退去,而它巨大的身躯也开始了一阵晃动。 女子眉间轻皱,身法奇快无比的提住洛北向后飞退。 果然,巨蟒身子向后倾之后便很快发动了攻击,只不过女子的身法和眼界都比巨蟒快了一步,所以巨蟒的突然攻击并没有碰到二人,即便如此,山洞里石屑纷飞,可见力量之大。 就在两人落地的瞬间,巨蟒发动的攻击并没有奏效,它似乎也很奇怪,但这种奇怪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巨蟒扇动着巨大的蛇尾带着万钧之势又立即横扫过来。 两人躲过了巨蟒的攻击,眼看那巨蟒的蛇尾扫中漆黑的岩石,岩石瞬间成为齑粉,要是被扫中的是洛北和女子的肉身,恐怕洛北二人早已粉身碎骨。 巨蛇眼中血色光芒一闪,好像也颇为奇怪,想不到眼前这两个渺小之人居然能够连续躲过自己的攻击。 于是它摇摆着巨大的头颅,即将要再次发动攻击,从它的攻击来看,虽然蛇躯过于庞大,但丝毫没有一点笨重之感,巨大的身躯敏捷无比。 女子手中一直握着的玉带突然从她手中飞出。 那丝绸般的柔软之物突然变得活了起来,在山洞狭窄的空间里凌空飞舞,就像有生命的灵物一样,带着兴奋和对战斗的渴望。 巨蟒大概也注意到这条丝绸般的东西,微微一怔之后,两者便如先天敌人般缠斗在一起。 洛北很难想象,那柔软的丝绸竟然能有如此大的威力,竟能在与巨蛇的缠斗中不落下风,可即便如此,巨蟒身形巨大,又有鳞甲在身,纵然玉带威力奇大,却也根本丝毫伤不了巨蟒。 女子闭目低头,口中似乎在念着什么法决,这还是洛北第一次见到这种超出武功和肉搏范畴的战斗。 只见女子手指轻挥,那条玉带便如一条长虹卷住巨蟒庞大的身躯。 巨蟒身子被制,在玉带渐渐收紧的过程中,它竟也发出痛苦的嘶鸣。 在痛苦中挣扎,蛇躯狂摆,巨大的身躯打在山洞两侧的石壁上,一时间狂沙飞舞,烟尘肆虐。 巨蟒一声痛苦的长嘶,一直在不停的挣扎,只是那柔软如丝的玉带坚韧异常,即便巨蟒身体如铁般坚硬,也逐渐被其压制下来。 在此过程中,女子虽然并没有直接参与战斗,但她原本就格外白皙的皮肤变得更加苍白。 巨蟒挣扎许久,不知道是否在玉带的收缩下渐渐失去希望,它的挣扎程度越来越小,巨大的身子开始随着玉带的收缩不断扩张和收缩。 仿佛在做最后的挣扎。 女子苍白的肌肤在幽暗的光芒映照下,几乎变成了透明的状态。 就在以为巨蟒失去生气的时候,突然间,巨蟒的身躯瞬间开始暴涨,甚至比最初之时更加粗大的数倍之多。 “砰” 山洞里发出一声巨响,震耳欲聋。 洛北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原本缠绕在蛇身上的玉带已经破碎成无数碎片。 而女子不但全身肌肤无比苍白,嘴角也已有鲜血缓缓溢出,染红了脸上的轻纱。 没过多久,“噗”的一声,女子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然后胸膛间开始不停的起伏。 暴怒的巨蟒一旦脱困,便宛如疯狂一般,在脱离玉带束缚的瞬间,那张巨大的蛇口张开,露出石柱一样的獠牙,满口腥臭之气弥漫于整个山洞。 蛇口带着腥臭之气猛然向二人袭来,看来是想把两个人吃到嘴里。 这时候女子身受重伤,而洛北只能恼恨自己并没有学到什么真本事,在巨蟒面前他们几乎避无可避,只能跟女子一起等死。 他扶着女子,女子身上那股特殊的药香味道又渐渐传来。 这一刻,他发现自己的内心竟然是如此的平静,平静的面对死亡。 眼看就要跟这个陌生女子死在一起,只可惜自己连她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这时候,女子轻轻的挣脱了他的双手,眼里仍是一种坚毅之色。 她没有说话,但转头的瞬间,仿佛有一股轻风微微掀起她脸上的薄纱,她薄薄的嘴唇上血迹未干,却带着一种笑意,而她藏在薄纱之后透明一样的脸上却明艳如鲜花。 洛北甚至无法想象,一直以来冰冷如雪的女子突然露出的笑容有多么美丽,虽然看不到她整张脸到底是什么模样,但就是这微微的一笑就像是一朵在百丈冰川中盛放的雪莲,纯而美。 巨蟒腥臭无比的巨口如小山一般落下,眼看两人即将葬身蟒腹,洛北闭上眼睛,希望在腥臭之中能留下那如花般美丽的笑容,作为人生之中最后一丝美好。 女子并没有闪避,也没有更多的动作,在危险面前,她将一只手臂轻轻抬起,举过头顶。 就像是遇到危险时,下意识的举起手臂去抵挡的动作。 可就在下一秒钟,整座山洞里光芒大盛,即便洛北已经闭上眼睛,还是能明显的感觉到那光芒的耀眼程度。 不知过了多久,耀眼的光芒渐渐褪去,洛北才缓缓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好好的站在那里,并没有葬身蛇腹。 迷茫在山洞里,腥臭之气已经全然消散,他四处观察后才真正确定,那只巨大的蟒蛇也已经消失不见。 洛北下意识的去看女子,才发现,原来那阵耀眼的光芒正是来自女子手腕上带着的那个遍布花纹的玉镯。 光芒渐渐回落到玉镯上,像是从玉镯上发出的一张无形的巨网,在脱离危险后又慢慢收回。 再看女子时,女子的脸色已经苍白到可怕的地步,她眸子里的目光突然变得有些模糊,好像有一层淡淡的水雾。 水雾渐渐扩散,几乎遮住了她整个苍白的脸颊。 然后,女子身子突然一软,整个人便已失去了知觉,倒在洛北怀里。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一章 故事伊始 第十四节 陷入困局 在玉镯发出的耀眼光芒下,巨蟒消失,甚至没有留下尸体或者是任何碎片。 还没来得及查看巨蟒到底怎样消失,这时候,女子身子一软,再也无力站住。 在女子失去知觉跌倒的瞬间,洛北赶紧用自己的臂膀接住了她,这时她的全身像是一团完全松软的棉花,再无知觉倒在洛北怀里。 洛北试了试女子的鼻息,虽然微弱,但气息仍然均匀。 应该是刚从所使用的“法术”让她变得太过虚弱,所以才会出现这种暂时昏厥的现象。 这时候的她需要找一个平稳的地方休息,可脚下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根本没有地方可供休息。 洛北回头看看身后漫长而幽深的山洞,他们两个已经走进来很长时间,短时间内根本无法走出去。 所以,没有办法,现在要想走出山洞距离太远,于是他只能抱着女子继续向前走。 他现在只能期盼前面能有一个安全干净的地方。 也许再往前走还会有出现不知名危险的可能性,但怀里是气若游丝的女子,洛北仔细的盘算过,回声从前方可以很快的返回,那么就证明前面不远处应该就没有了去路,也许这里就是巨蟒盘踞的洞穴,又或者是前面能有出口也未可知。 如果真的是巨蟒出没之处,那么有很大可能会有奇花异草,或许还能让女子更快恢复元气。 所以,洛北决定抱着女子继续向前走下去。 在他内心深处甚至有一种感觉,这里面的某种气息竟似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他望着深不见底的山洞,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在呼唤着他,告诉他可以向前走下去。 踏着地面上湿粘的液体,洛北走的小心而缓慢。 他甚至有些怀疑,地上的液体会不会就是巨蟒口中流下的腥臭粘液,想到这里,不禁又有一种恶心的感觉。 可是巨蟒又消失的无影无踪,即便是被杀死也应该留下尸体才对。 在他怀里的女子一动不动,绵软的身体,轻柔的呼吸,就好像在母亲怀里的婴儿般均匀的喘息着。 洛北抱着她柔软的身体,透过那曾单薄的白衣,能感觉到她身上细腻柔滑的肌肤竟跟她的手一样有些微微发凉。 女子的身体很轻,以至于洛北抱着她也并没有费太大的力气。 在发光的珠子幽暗光芒的指引下,没用多久,终于走出了那湿滑的地域。 果然不出所料,在不远处路便到了尽头。 在路的尽头是一片稍微开阔的洞穴,或许因为空间变得开阔许多,洛北手里的珠子上光芒变得极为暗淡,甚至有种随时就会熄灭的感觉。 山洞里漆黑一片,虽然看不清里面的状况,但他能感觉到脚下是干燥的。 于是,他弯下身子小心的将女子在地面上放平。 女子的呼吸、心脉都很正常,醒来应该只是时间的问题。 洛北放下女子后,想要借着珠子最后那点光芒把面前的地方看的更清晰些。 于是,他扶着墙壁,一步一步小心的向前走去。 墙壁也是干燥的,并没有任何的湿滑感,而且墙上的岩石应该也十分坚硬,因为洛北能感觉到这种岩石像冷铁一样冰冷。 他的手沿着墙壁一路摸索过去,伸手处是一块块凹凸不平的岩石,除此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可就在他要放弃摸索停下来的时候,突然手指轻触的一个石块竟是一软,在他没有用多大力气的作用下,竟然兀自陷了下去。 洛北心里突地一颤,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碰到了什么不该碰的地方? 就在这时,“腾”的一声,好像有一道无形的气浪从洛北身边荡漾开去。 接下来,眼前的黑暗中有一道光线闪过。 然后……眼前的世界竟突然的亮了起来。 洛北慢慢的睁开眼睛,他惊奇的发现,其实眼前的空间并不十分大,甚至不像是某种动物盘踞的洞穴,更像是一个曾有人居住过的屋子。 屋子里的东西很简单,一张石床,石床前是一个木质的琴架,琴架上还摆放着一架古琴,古琴上已经布满灰尘。 在屋子的最中间有一个一丈高矮的方形石台,石台上好像是一个方形的石桌,石桌旁有两张很大的石椅相对而坐,只不过那上面已经很高,在洛北的角度看不清石椅上的情况。 他抬头一看,在石桌上方是很高的穹顶,从穹顶的石壁上悬挂着一个托盘,屋子里所有的光芒都是从托盘上发出来,想必那里一定有一个能够发光的光源。 这时候,平躺在地上的女子突然发出两声很轻的咳嗽声,洛北没有再看下去,而是赶紧回到女子身旁。 他蹲下身子,女子已经缓缓的睁开眼睛,还没等洛北问她感觉如何,她竟然出奇的伸出一只手,捧住洛北的脸,那只微凉的手微微颤抖着在洛北脸上轻轻的抚摸,像是在抚摸着一张多年不见但仍无比熟悉的脸。 洛北有点恍惚,心想女子大概是虚弱到有些糊涂了,要不然也不会做出这样惊人的举动,他本有些想要向后退的意思,但看到女子目光之中闪着晶莹的泪花,那双美丽的眸子里尽是期盼之色,他的身子就像是定住了一般。 但他眼神里的目光还是被女子捕捉到,然后她的手像是被电了一下,修长的手指停在空中。 然后,她微微侧过头去,晶莹的泪珠从眸子里轻轻滑落,顺着脸颊一直流了下去。 一颗泪珠滑落,女子美丽的双目重新又回到初见时那种没有情绪和感情的状态。 她双手拄着地面,想要支撑起身子坐起来,但她的身子还没有完全恢复,洛北伸手扶住她的胳膊,但却被他冷冷的推开了。 于是,洛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艰难的站起身来。 洛北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女子的情绪变化的如此之快,刚刚还十分亲昵的抚摸自己的脸庞,而片刻之后又如冰山般冷漠。 难道是她恍惚的把自己当做了谁? 洛北没有再多想,因为他知道自己是不可能从女子哪里得到答案的。 他更没有时间去想女人的心思,因为很快他就发现了这座石屋里的不对之处。 那就是这间屋子连一个出口都没有,甚至连来时的山洞也一起不见了。 这实在是太过奇怪,他们明明走了很长的路,还遇到了巨蟒的攻击,可为什么在进入洞穴之后便找不到出口? 洛北双手沿着洞穴四周的墙壁狠狠扣动,但石壁坚硬无比,连一丝松动之处都没有,哪里又有出路的痕迹? 一切变化太快,也完全超出想象。 洛北愤恨的把手都砸出血来,可最终也还是毫无办法,于是只能双腿一软,颓然坐在了地上。 他开始有些烦躁和懊恼,莫名其妙的钻进这个幽深山洞,连连遇险,最后不但没有找到大白,甚至连自己都被困在其中。 在他坐在地上烦躁的时候,女子元气似乎已经恢复了不少,她迈着极轻的脚步在屋中不断徘徊,十分仔细的观察每一个角落。 她蹲在床边,轻柔的抚摸着石床,然后又擦去琴弦和琴架上的灰尘,如同抚摸心爱之物一样抚摸着那架古老的不知已经在这个山洞当中存放了多少年的古琴。 修长的手指在琴弦间轻轻跳动,无意抚琴,但琴弦和手指碰触的瞬间,仍有阵阵清音传出。 琴声一响,洛北才稍稍平静了些,让他想起自己的师父秦穆川,每当看到师父弹奏琴弦的时候,就感觉那一刻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女子的手在琴弦上突然停了下来,她没有弹奏或是继续触摸琴弦,而是站起来,走到洛北身后的石壁前,在走过洛北身边的时候,好像完全没有在意他。 女子望着空无一物的石壁,发呆了许久。 然后,只见她眉间轻蹙,好像花了很大力气才缓缓抬起一只手,那只手上食指轻轻探了出去,而那只手指上正在闪着极白而耀眼的光芒。 那只闪着白光的手指探向石壁,但没等到她碰到石壁,好像在虚空之中遇到了什么阻碍,探出的手指被弹了回来,而在与手指相触的地方,好像有一股看不见的气流在波动。 女子没有再继续试探下去,而是缓缓转过身,面对着洛北说道:“这间屋子里有一个阵法……” 洛北听了她的话,再也顾不得刚才心中的烦躁,赶紧起身向女子问道:“那你……能破解吗?” 女子没有说话,而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刚升起的希望瞬间又破灭,洛北望着那个位于屋子中间的石台不禁开始发呆。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女子几乎检查了石屋的每一处,发现这里除了最为简单的摆设之外什么都没有,没有食物,没有水源,就连一个可以连接外面的孔洞都没有,不知道是不是被阵法完全的隔绝了与外面的联系。 她每激发出指尖那闪耀的白光一次,她的身子便会弱上一分,直到最后她也只能坐在石床上望着古琴发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在这样密闭而绝望的环境里,每多停留一分钟,给人的绝望便会多上一分。 最初的时候,洛北还在想象着外面的情景,即便是最普通常见的望月石,还有那片树林在此时也都变成了最美的景色,同时也成了最大的奢望。 想起师父,想起小婵姐,甚至想起那位老者,家中许久未见的父母…… 一切一切好像都在眼前回荡…… 而这一切,或许都再也见不到了…… 只有女子依然平静,她一直安静的坐在那里,没有失落,没有烦躁,有时她会安静的看向洛北,然后又很快低下头去。 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在不安的情绪里,脑海中能够回忆的一切全部都变成虚无。 洛北开始感觉到这个密闭的世界变得越来越狭小,甚至连空气都开始变得稀薄起来,汗水从他额头上渗出,渐渐汇成汗珠流下去…… 他坐在石台的台阶上,看着女子,突然问道:“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听到他的话,女子在石床边摇晃的双腿停了下来,她抬起头,认真的看着洛北。 “就这样死了,你会后悔吧?” 洛北一怔,没有等他回答,女子从石床上起身,然后径直走到洛北身边,并没有多看他一眼,而是一步一步向石台高处走去。 石台很高,共有九级台阶,每一级台阶上都雕刻着一番栩栩如生的画面,画面上的人物并不多,最多的时候也不过才数十人而已,最少的只有十余人,有一群人围着一个看起来像是祭台的地方在做法祭祀的画面,也有众人围坐在一位老者周围,好像在认真听他传授着什么。 所有的画面都显示一片祥和的景象。 直到第八级台阶,忽然出现了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人物,他的头变成一片黑暗。 他伸出手指向苍天,像是在恨声怒骂,而他脚下的世界开始陷落,乌云遮住了天空,高山坠落在大河之中,河水奔向村庄…… 这景象惨不忍睹,完全是一片灾难的景象…… 而在最高的九级台阶上却是一片空白,不知道是当时雕刻的人遗漏了还是怎样。 女子在每一级台阶上都非常仔细的查看,洛北看到她时而皱眉摇头,时而目光中露出解惑释然之意,却不知道那些奇妙的画面到底在是在讲述或是在预示着什么。 见女子十分认真的查看台阶上的画面,洛北也忍不住起身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从台阶一步一步走向高台顶端。 在认真看完每一个台阶上雕刻的画面之后,洛北很想知道女子是否看出了什么端倪,是否又跟破解屋中的阵法有什么关系? 但女子却告诉他,这些只是跟一个古老的教派有关,根本没有提及任何与阵法相关的内容。 洛北心中有些失望,但在绝望中多一次失望也已经没有那么在乎了。 两个人终于来到高台之上。 高台上两个相对摆放的宽大石椅中间是一个石质的方桌,方桌也很大。 而在方桌上面,摆放着一个棋盘,棋盘上已经覆盖了一层灰尘,但灰尘并没有把棋盘上错落的黑白子完全盖住。 想来在许久之前有人曾在这里对弈过,即便多年之后,不懂对弈的洛北和女子也仍可通过棋盘上的棋子看出一种搏杀之感。 由于不懂棋局,洛北和女子都没有过多的把注意力放在棋盘当中。 因为,接下来所看到的几乎让他们一瞬间魂飞天外。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一章 故事伊始 第十五节 真灵棋境 洛北和女子走上高台顶端的时候,刚好站在一个石椅背后。 对面的石椅上是空着的,在看了看棋盘上错落的黑白子后,两人几乎是同时发现就在他们身旁的石椅上赫然坐着一个人。 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没有出口,甚至食物和水都没有,连空气都越来越稀薄,突然发现居然还有第三个人存在,这时候,即便是女子一向冷漠沉静,也真的惊出一身冷汗。 这一发现,洛北自然被吓得不轻。 他甚至差点从石台上摔落下去,好在女子在一惊之下就很快恢复了冷静。 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要不然从这么高的石台上摔下去,说不定不用等渴死饿死就已经摔成了重伤。 只要稍微仔细一些就会发现,那个人身上披着一件外氅,只不过可能时间太过久远,已经完全在空气之中变得粉碎。 洛北被突然出现的人吓得不轻,可当他平静下来的时候就发现那个人其实一直保持着坐姿,一动未动。 没想到女子居然比他的胆子还要大上许多,稍微冷静之后就来到那人面前,而且伸出手将那人头顶上盖着的大氅掀开。 洛北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突如其来一股寒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时候,坐着的人终于在他们面前露出的样貌,原来那个人已经不能再称之为人了。 因为他身上的肌肉已经完全腐蚀并早已消失在空气之中,全身上下竟然只剩下一具骸骨。 坐在石椅上的骷髅身材并不算高大,身上的衣服也已经在岁月中腐烂破碎,只剩下一些细碎成条的碎片。 头骨上原本该是眼睛的位置已经变成两个黑洞。 没有一丝光线透进去,那两个黑洞在洛北看来,显得幽深莫名。 同时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晦暗,摄人神魄。 骸骨一只手放在石桌上,另一只手按在腿骨上,手里攥着一根翠绿色的笛子。 那笛子上面也覆盖了许多尘土,但看起来颜色仍然很鲜艳,十分显眼。 这个人虽然已经死了很多年,如今只剩下一身枯骨,但从全身上下残缺的衣物碎片来看,布料和织造工艺无不讲究,要是一般之物,恐怕在就在岁月当中变成了尘埃。 以此看来,这人当年一定也是个极为精细之人。 头骨上戴着的一个玉坠,想必也是十分贵重之物。 女子把枯骨看的很仔细,告诉洛北,这个人当年身体上是有所残缺的,因为他的腿骨太过瘦小,明显是残疾时间过久所造成的退化。 而且双脚掌微微内扣,在膝盖骨上还有两条深浅均衡的破碎印痕。 很难想象这个人活着的时候到底会是一个怎样的人,说不定是王侯将相,也可能是武林高手,但最后也只能留在这样一个幽深密闭的山洞里,任岁月侵蚀,化作一堆枯骨。 所以人生一世,琢磨的最多的是命运,可最终又没有谁能逃出命运的手掌。 这时候,女子正在认真的盯着骸骨手上攥着的那根翠绿笛子。 她对枯骨深深的拜了拜之后,才很小心的把枯骨手中的翠笛取了下来,放在面前仔细的查看。 洛北看到她眼神里的光芒有些异样,不知道是这笛子有什么贵重之处还是怎样? 只见女子突然将双手伸直负于胸前,然后又高举过头顶,竟又跪在骸骨面前,开始顶礼膜拜。 洛北不解,即便是出于对亡灵的尊敬,他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礼仪。 女子虔诚膜拜之后,重新站起来。 她用身上的白衣擦去翠笛上面的灰尘,看样子像是得到一个什么无比贵重的宝物。 女子洁白的手指在笛子上轻轻抚摸,擦去灰尘之后,笛子上竟然露出两个古朴的篆字,洛北一看,从字迹的形状大概可以猜得出为“幻月”二字。 女子闭上眼睛,身子有些微微颤抖,从她情绪的波动来看,就像终于找到失散多年亲人所留下的遗物一样。 见女子神情激动,洛北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得问道:“喂,你……你没事吧……” 女子睁开眼睛,小心的将笛子收了起来,然后声音里仍有些轻颤的说道:“我不叫喂,我的名字叫蟾月……” “蟾月……”,洛北默默念着女子的名字。 这是两人相处这么久后刚刚知道对方的名字,蟾月,听着这个名字就像是广寒宫里的清凉如水的月亮一样,洛北看着眼前的女子,感觉这个名字跟她的气质真的很相配。 可是一想不对,她这么久都没告诉自己叫什么,为什么又突然说出来?难道是连她也放弃了出去的希望?两人是不是会像这具骸骨一样慢慢的死在这里,死了之后在岁月的侵蚀下,也会变成一具枯骨吧! 洛北有些绝望,叹了口气道:“我叫洛北……” 不知道女子是否看出了洛北心里的绝望,认真的说道:“要想从这里走出去,就需要先找到破解阵法的方法,而破阵之法很可能就在这具骸骨和棋盘上面……” 洛北听她这么说,心里一动,然后没有出声,而是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那只笛子名叫幻月笛,应该是许多年前的一个古老教派当中由圣女贴身保管的神圣之物……” “古老教派?” 女子摇了摇头,这是她第二次提及这个“古老教派”,从她的表现来看,应该对这个古老教派有所了解,但她既然不说,洛北也不会继续追问,因为他本就不关心到底是什么教派。 “难道说这具尸骨就是圣女?” 女子再次摇头道:“应该不是,据说那位圣女身姿卓绝当世无双,自然不会是个残疾之人,也许两者之间只是有什么联系也说不定……” 说完,蟾月没有再多说,而是仔细的围绕石桌上的棋盘走了一圈,然后在对面的石椅上坐了下来。 “上面应该是一局没有下完的残棋,也许解开这残局就能找到线索……” 说完,她从怀里拿出一块洁白的手帕,小心的擦去棋盘上的灰尘,生怕动了棋盘上的棋子。 就在她将棋盘上的灰尘快要擦完的时候,发现就在棋盘的边缘上刻着一行小字。 真灵棋境…… 人生如棋…… 棋如人生…… 解我残局者…… 可知天下事…… 可知往生事…… 如果你想走出困局,别无他法,只能试一试。 万事俱灭……只待有缘人……身残志坚者逍遥绝笔。 洛北看罢,感觉留下这些人的“逍遥”不但是个有趣的人,而且一定是个极为厉害的人物,就好像能预料到此刻二人所遇到的局面一样。 “如果你想走出困局,别无他法,只能试一试……” 洛北有些尴尬的看向蟾月,问道:“你……会下棋吗?” 蟾月摇了摇头,然后又抬起头,静静的看向棋盘。 黑白子相互交错,如同两军阵前兵锋所向,一股杀伐之意油然而生。 棋意透着人心,棋子交缠就是心中之意的表现。 黑子白子仿佛人世间的黑与白一样,缠绕不清,又避之不及,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眼前的一番杀伐争斗在棋盘之中还未分出胜负。 蟾月望着棋盘许久,才道:“或许只有解开这盘棋局才能找到出路……” 洛北也正在观看棋局当中的走势,听她也如此说,正在愁苦不堪之际,蟾月说道:“让我先试试……” 洛北伸出的手停了下来,他自然也知道自己于对弈一道丝毫不懂,既然蟾月要先试试,说不定她能懂些也未可知。 …… 蟾月坐在石椅上,手中拿起一枚白子,纵观棋局。 洛北自然不知道,其实蟾月对对弈一道也完全不知,她之所以要先去试试,是因为她知道要解开棋局需要的并不只是对棋局的造诣有多深,更多的可能是一种机缘。 还有就是,这棋局之中说不定隐藏着什么阵法或是杀机,如果破解不成很可能会遭到反噬。 那么自己修为比洛北高了许多,或许还能有能力抵挡,何况她还有宝物可以防身。 可当她认真观察棋局的时候才发现,举起的白子根本无从下手。 她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棋局当中,可不知为何,在她眼中竟出现一阵阵幻象。 起初她心神还算稳定,知道那些不过是棋局所产生的幻象,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目光几乎无法离开棋盘。 巨大的棋盘上像是一幅江山图般瞬间映入眼帘,无数深浅不一的方格之间深深刻着的痕迹变成了高低起伏的山川与溪流,一条条江河之水在起落中奋勇奔流,而她自己置身其中,宛如天地间一蝼蚁,一时间找不到出路,深深跌入迷茫…… 眼前景色突变,仿佛置身在高高的山巅之上。 流云如雾,在脚下穿行若溪,风吹万树,飘来一阵阵轻雾,像是下起了细雨。 在远处,一个青衫背影伫立在山峰的最高处,长发在风中摆动,就仅仅是看了一眼背影,便被那卓绝的身姿占据整个身心。 青衫男子手持翠绿色长笛在山巅吹响,声音渺渺,竟有一种以千山作景,天地为衬的高傲气势。 可风雨之中,笛声渐入寂寥,宛如在诉说着一种深深的无奈…… 天地终是迷茫,即便游遍沧海,也总是抵不过那红颜弹指间的瞬息…… 蟾月听着笛声,她一向沉稳而冷漠的心好像在一寸寸破碎,瞬间,泪洒如雨。 她想要靠近,可不管自己怎样努力,仍无法触及半分…… 冥冥之中,宿命正在将一切割裂。 突然的回首,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出现在眼前。 就在那一瞬间,蟾月感觉自己已经跌入深渊。 可是,她不明白,那张脸为什么会跟少年洛北如此的相似,明明……他们本该毫无关系的不是吗? 蟾月坐在棋局前,整个人已陷入棋中,只是她手指间夹着的那枚棋子却始终未能落下。 洛北见她眼神之中似有迷茫之意,却又一眼不眨的盯着棋局,胸脯也在不停的起伏。 她眼中的泪水竟似比天上的雨滴还多,滴滴落下,伤心的无以复加。 他赶紧上前试图喊醒她,哪知道她竟是充耳不闻。 过了许久,蟾月在恍惚中回过神,耳朵里的声音渐渐清晰,这时候她才发现洛北正在用力摇晃自己的肩膀,嘴里大声喊着自己的名字。 蟾月深深的喘了几口气才稍稍平静下来,她回过头看着洛北,仿佛在重新打量一个人。 洛北放开手,见她如此认真的看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刚才自己无奈的举动是否冒犯到她。 蟾月好像根本没有在意,她还是习惯性的没有多说,盯着洛北看了片刻便收回目光,叹气道:“这棋局中好像有一股魔力……我深陷其中……多亏了你把我叫醒” 洛北朝她一笑,别过脸去,因为透过薄纱,他能隐约的感觉到蟾月白皙的脸上还留有几分绯红之色。 “要不我试试吧……”因为没有底气,所以洛北的话说的有些胆怯。 蟾月薄纱后的脸色微微一变,但她最终还是忍住没有说什么,而是从石椅上走下来。 洛北跳上石椅,他原本从未见过围棋,更不要说懂得怎么下了,这时候也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说实话,想起刚才蟾月的表现,自己还真是有些紧张。 一种实在是说不出的紧张……就像某个贪玩的午后,即将迈进家门的那一刻,想起父亲手里的戒尺,他同样也会生出一种紧张的情绪…… 石椅上还带着一丝温度,洛北看了一眼站在他身边的蟾月,见蟾月低着头似乎在想些什么,于是他整理了一下紧张的情绪,开始仔细观看棋局。 棋盘之上,黑子已经占据四面,将白子围在当中,白子几乎已经找不到出路。 当他拿起一颗白子的时候,就跟蟾月当时一样,完全无从落子。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棋局,仿佛看到了一张脸,那脸上满是笑容,长长的睫毛如蝴蝶翅膀般扇动。 时光停留在那个初见的黄昏里,那个穿着水绿色长裙的女孩在夕阳下缓缓回头,那时的她脸上挂着的笑容是洛北这辈子见过最美的笑容。 高山险峰,绝壁之下,是一湾深不见底的湖水。 一只小舟荡漾其上,一个男子端坐在船边。 四周飞鸟环绕,无数蜂蝶飞舞,而他却专心致志的弹着一架古琴。 琴声在洛北的耳边无限放大,就像倒灌的海水。 在远处,无数涟漪越来越快的散开,他隐约可以看到,一个决绝的大红色身影纵入水中,他想要向船上那人呼救,可是那人却一直在专心弹琴,似乎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 在紧急之下,他想要自己跃入水中救人,可是,这时候他才发现,小舟上的男子竟然只是一个倒影。 一个华发渐白,满眼沧桑的模样在平静的湖面上折射而来,当男子抬起头的瞬间,面对他带着微笑,似乎在告别。 在告别中,男子终究远去,就连水里荡漾而来的涟漪也渐渐消失,一切都终将远去…… 洛北的心还是剧痛,就好像那个午后醒来时一样剧烈的疼痛。 眼前的棋盘渐渐恢复成本来模样,一切都只是幻象…… 洛北手里仍举着棋子,这一刻他决定把棋子放下去,不管结果如何。 就在棋子落入棋盘中的刹那,无数的棋子开始在棋盘中飞速转动,一如大漠而来黄沙在暴风来临的时候做着某种不规律的运动。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联想到黄沙的,可在他想到沙漠的瞬间,在棋盘的最中心那一点,突然涌出一抔黄沙。 接下来,沙子不停的从棋局中向外涌,眼见滚滚黄沙就要将自己淹没,洛北大惊,他想要躲避,可环顾四周时,却发现自己已陷身一片沙海之中。 沙子的温度微热,都说沙漠无情,可在这里洛北甚至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他抬头望去,记忆里的山洞早已消失不见。 头顶的穹顶变成星云如海的夜空,仿佛一条大河,长河两岸有七颗星辰最为闪耀,那是亘古以来便悬挂在星空北方的七颗古老的星辰。 曾经在洛水河畔,他也无数次的见过夜空上的北斗七星,可从未见过如此明亮的七颗星星。 令人奇怪的是,原本该最为明亮的那颗北极星却一直在暗淡中闪烁不停。 下一刻,星空旋转如快速转动的罗盘,闪烁着的北极星在眼前突然消失,化作一道五色霞光坠落下来。 光芒最终落在洛北眼前,然后化作一柄被五色光芒包裹着的剑,剑落在他面前,吓的他猛地向后一退,就在这时,五色剑气四散而去。 当他在耀眼的光芒下看清的时候,天地间已经变得一片昏黄。 夕阳西下,天边残红如血。 剑正插在沙漠之中,漫无边际的黄沙,在夕阳下如同海浪一样,被一阵阵风吹的起了无数涟漪。 抬眼望去,沙海之中一个火红的身影正一步步向他走来。 大漠之中,如一只飞舞的鸿雁,化作一曲凄美而悠扬的歌声。 沙海中,流沙滚动,聚沙成山,在山梁汇聚和崩塌时出现的裂谷间,横亘天地写下无数个大字。 仔细一看,竟似一首奇怪莫名的长诗: “皎皎明月, 阅览千山, 凭谁逐轻影, 幽幽弱水, 无妄涯前, 一袭红纱渺云间, 阳枢岭 两三片 璇玑两相牵 盈盈素手, 星河两岸 轻诉 一语笛声残 玉权分 黄沙漫 遥看红雨 人影翩跹 今夕是何年” 歌声渐轻,洛北却已听的满眼泪水。 在悲伤和困顿当中,他极力想要看清红衣女子的样子,可女子在他眼里却越来越模糊,直到他眼前剩下一张漫天残红的画面。 一切的一切,都只是遗憾。 他感觉自己在疯狂的大笑,夕阳下,一切都从别离开始,却不知道又在何时才能再见。 他眼里的一切都将得而复失,这到底是幻境还是真实,若是幻境为何又如此真实,真实的让自己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棋局如人生之局,亦如天下之局。 向来变幻莫测的命运,也许就在这黑白子之间留下了一丝线索。 就在洛北悲伤莫名,无法自拔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有一只微凉而柔滑细腻的手握住了他正在颤抖的手。 那声音很轻,但在此刻却充满柔情,在他耳边说:“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就是这样一个声音,让洛北眼前出现的无数幻境都消失不见。 然后,又重新出现了一个画面,画面中飞转的天空下,大地开始快速龟裂,而距离干涸的土地不远处有一道奔袭的洪流正在淹没村庄和土地。 天地间,化成无数的惨叫和嘶吼。 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洛北在跟无数百姓一起无力的挣扎之中,不知怎么猛然抓起一颗白子投入到眼前的万千洪流之中。 然后,一切似乎在瞬间凝固。 再然后,天地远去,万物归一。 洛北在喘息中睁开眼睛,他抖动的身体正在蟾月怀中,真想不到,她那么冷漠的人,此刻怀里竟是如此温暖。 他眼眶中一股股热泪仍旧像洪水一样不由自主的涌出来,将蟾月身上的衣服都已浸湿。 可是她没有动,就那样紧紧的抱着哭泣的少年。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一章 故事伊始 第十六节 你我之间的秘 蟾月怀里抱着哭泣不止的洛北,她美丽的眼中竟带着一种很深的自责情绪。 洛北疲惫的眼睛里大概也看出蟾月的自责之意,他摇了摇头。 大概在说,这不怪你,只是一时哽住了喉咙,说不出声音。 两个人不管什么原因,既然走了同一条路,总该祸福与共…… 蟾月看着他,轻轻的笑了笑,虽然还是无法破解这里的阵法,可不管怎样,两人现在暂时都已经没有了危险。 有些事他既然不知道,那么又何必让他知道,她看看这里简单而整洁的布置,看着那具身有残疾的骸骨,不禁幻想着许多年前这里应有的模样。 洛北闭着眼,一想到幻象中真实无比的惨景,他便久久无法从中摆脱出来。 这时候他才真正的感受到了离别,竟是如此的刻骨铭心,就如同在心头划上一刀。 刚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的两人,一抬头就发现“真灵棋境”的那座棋盘竟然自行起了变化。 原本黑子将白子围困,已经毫无出路,但就在洛北恍惚中落下那枚白子后,本来已经紧紧收缩的白子在层层围困之中竟然十分巧合的冲出一条血路。 所有剩余的白子如同化作了一把利刃,在铜墙铁壁之下破血而出,而两侧围困的黑子竟都无法阻挡。 就像千军万马的战场上,一支奇兵冲出重围的一瞬间,气势不可阻挡。 白子终于大破棋局,黑子转眼间化作齑粉,好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而这时,在棋盘之上,倏然出现一段尘埃聚成的古朴字迹。 “吾一生修炼先天之术,窥测天机,致足不能行……如今以天下为棋,测得实有一场劫难……上有万物凋零,下有黎明受难,实乃人之罪也……世间棋局,输赢皆是定数……奈何,奈何……人世间千古轮回,何为仙圣,何为魔道……若有后来者,望习我之术,传之后代,魔劫来时,或可有一线生机……” 最后,竟是一个大大的笑脸。 尘埃汇聚成字,被蟾月一个字一个字的念出来,然后又立即消失。 只有那个笑脸出现的时间最久,只不过最后还是化作尘埃四撒而去。 洛北看到蟾月神情除了惊愕之外,还有一种由心而生的崇敬。 尘埃散去,这时候,原本在棋盘之上胜出的白子也突然一颗颗破碎成粉,然后细粉重聚,一本书的形状慢慢形成,这本书比手掌稍大,灰色的书皮上看起来崭新如初,上写“先天术”三个篆体小字。 一切看起来都如此神奇,神奇的好像还在棋局的幻境中没有醒过来。 洛北翻开那本书,却发现里面竟然连一个字都没有。 他摇摇头,不知道这间石屋的主人到底是怎样无聊之人,竟神神秘秘的留下一本根本无字的书,难道那人竟在捉弄后世之人? 想到那个笑脸,说不定真是他能做出来的。 他失望的把书放下,见蟾月目光里的敬意,早已想到她的身份或许跟这个骸骨有某些关联,于是他把书推给蟾月。 棋局中原本呈黑白互博之势,可谁知道当真正解开的时候,黑白尽散,就像天地间的黑与白一样,黑夜与白昼向来互侵长短。 可两者从来又是交织在一起,不知道当这个世上黑夜尽去的时候,白昼是否还能存在…… 就在这时,高台上垂落下来的那个托盘忽然一阵摇晃,上面发出的亮光也开始在明暗之间不停的闪烁。 蟾月拿起书籍,小心点的收好,认真说道:“这里恐怕就要塌了……” 她话音未落,整座高台也开始晃动,而且越来越剧烈,直到最后,他们两个甚至都无法再继续站稳。 山洞摇晃,洞顶上乱石崩塌,无数碎屑从穹顶掉落。 这时候,石屋里的气流一阵波动,形成了很轻的风,在明暗的光芒里竟逐渐被吸纳到托盘里面的发光物中。 渐渐暗淡的光又为之一亮,可很快,便又暗淡下来。 随着无形的气流被吸入光物之中,石屋的某处一条深邃的出口又重新出现。 谁能想到,这石屋之中的阵法破解时,便是这山洞的毁灭之时。 蟾月毫不犹豫的抓住洛北肩头,两人轻飘飘的飞下高台,一刻未停的迅速奔向出口。 在他们进入黑暗的山洞前,洛北回望一眼,只见高台上整齐的石桌从中间处竟开始出现一条很大的裂缝。 好像整座山洞都开始摇晃,一切都要在坍塌中毁灭,而那个端坐在石椅上的骸骨却好像并未受到影响一样,两个深邃无比的黑洞在自己望过去的时候也好像正在盯着自己。 洛北心中一凛,赶紧收回目光,跟着蟾月向外面跑去。 在长长的甬道里,依旧漆黑无比,山摇地动,乱石纷飞。 但毕竟已经走过一回,而且这次又在逃命,所以即便黑暗,一路上也并没有先前那样困难。 两人不知道在黑暗中跑了多久,身后是不断坍塌的乱石。 他们甚至没时间回头去看一眼身后的情形,只能一直跑下去,因为稍有不慎,便会葬身山洞之中。 终于,在不远处有一道亮光照进来。 这时候他们知道,距离外面的世界已经不远了…… 他们还没有走出山洞的时候,就已经闻到外面透进来的空气,因为外面的气息跟里面实在是有着天壤之别,尤其是在经历了困境之后,洛北的心情突然轻松了很多。 从山洞里的黑暗潮湿,到那个封闭的空间里,曾经闻所未闻的奇妙阵法,让他们经历了有生以来都不曾想过的一番时光,那时候,洛北甚至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走出去,在找遍了山洞都没有一丝出路的时候,他几乎已经放弃。 所以此番走出来,在闻到第一口外面空气的瞬间,在看到第一缕亮光的刹那,都让他们莫名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他们走出山洞的时,天色已经暗淡下来。 外面的雪仍旧洁白,只是表面上融化成的水已经开始结冰,山上的石壁,干枯的树枝上都结起了薄薄的冰层,显得晶莹剔透。 北风凛冽,让山上的气温比下雪之初又冷了许多。 两个人在满是薄冰的路上走的很慢,因为只要他们稍微一不小心便会滑倒。 但从没有见过这般景象的二人并没有觉得这条路走下来有多艰难,反而有几分不一样的兴奋,甚至暂时忘记了刚刚才逃离的黑暗。 风吹的蟾月身上的白衣飞舞如蝶,她白色的长发不时将眼眸挡住。 凝脂一样的肌肤在雪夜里散发着明媚的光辉,她身姿如旧,可与初识的时候相比,看洛北的眼神已经柔和许多。 两个人在冰天雪地里缓慢的沿着来时的路向回走,这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直到渐渐回到那个熟悉的地方。 天色几乎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风雪在飘舞着,蟾月犹豫了片刻后,还是停下了脚步。 因为她知道,在距离他们两人不远处的树林间正站着一个黑影。 从两人走出山洞的那一刻,黑影便已经出现,这一路的追随下,虽然没有直接到他们面前来,但这一路的跟随下已经越来越近。 蟾月向一片黑暗的树林里望了望,她知道那个黑影没有恶意,她更知道,之所以距离两人越来越近,是因为那人在为自己焦急。 她自己也能隐约的感觉到,在山间的某处正有着一个修为极高的人向她和洛北的方向赶来。 她也猜到,那个应该就是洛北的师父,一个几年前来到山上,每日蹉跎度日,修为却又极高的人物。 虽然自己不需要惧怕什么,但因为身份隐秘,她暂时还不能暴露,所以她不能被那人撞见,就只好在那人到来之前离开。 这一路下来,她一直冒着极大的风险,本该及早抽身离去,但她并没有。 因为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把眼前的少年当成朋友,所以在她内心来说自己需要把洛北安全的送回。 而此刻,他终于回到了熟悉的地方,他的师父也在不远处寻他而来,应当是安全了的吧? 可是她却迟迟没有转身,甚至连自己都不清楚,到底这一路下来,是自己觉得亏欠了他还是怎么样? 直到此刻,她不得不离去,所以她停下了脚步。 洛北自然是没有注意到树林间的黑影,但他心里知道,蟾月停下脚步的时候,就是两个人要道别的时候了。 “洛北,我……该离开了……你师父很快就会来了……”她的声音依旧平静,但不再如初识时那般冷漠的说道。 洛北低着头踩着脚下的雪,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他还从没有跟谁一起经历过生死。 这还是第一次,所以即便早知道就要分别,但心里还是有些不舍。 “大白……应该已经回家了……这次没看到,真不好意思……”不知道在道别的时候该说些什么的洛北忽然又想起了大白,想必那个家伙那么激灵,应该不会走丢吧,他在心里想着。 蟾月薄纱下的嘴角轻轻扬起,她淡淡的笑了笑,说道:“我会再回来的……” 说罢,她转过身,没有丝毫停留的向身后的树林走去。 洛北静静的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好像一只雪兔般明亮而皎洁,他心里苦笑。 她终究还是跟初见的时候一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甚至两个人还没有真真正正的道别。 可是什么才算是真正的道别呢? 他在心里问着自己,大概自己也说不清楚吧…… 他缓缓的转过身去,就在他刚要离去的瞬间,蟾月忽然又回过头,对他说道:“我们一起经历的一切,包括我,别对任何人说起……” “把它当做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好么?” 洛北平静的点头,不知道她能不能看见,然后便转身走向他熟悉的地方。 蟾月望着洛北,望着他的背影,久久伫立,不知何时,一个黑色的身影出现在她身旁。 “怎么,不舍得离开吗?” 黑衣人也望着洛北,有些像是在打趣的说道:“别忘了我们可是天下共诛的堂堂魔教,跟我们走的越近,危险也就越大……” 蟾月的目光没有看他,而是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你放心,云沧,我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永远也不会是……” “哎,难得你也能有一个感兴趣的人,真是可惜了……”云沧的这句话并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思,而是很认真的说出来。 两人几乎同时陷入了沉默,洛北的身影也已经渐渐消失在夜幕之中。 许久之后,蟾月才又重新开口,这时的她又恢复成当初冷漠如冰的模样。 “那里的确与宗门有关,我找到了幻月笛……” 蟾月从怀里出去了那根翠绿色的笛子,娇艳欲滴的翠绿色鲜艳无比,可谁又能想到,这件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的笛子竟是曾经闻名遐迩的某个神秘宗派的圣物。 云沧有些吃惊,甚至是震惊,然后脸上出现喜色。 “想不到苦寻多年都找不到一点消息的圣物,最终还是被你找到了,有了它我们就有机会打开沙漠之眼……” 蟾月摇了摇头,说道:“还不行,当年宗主封印暴风之城时留下打开暴风之眼的线索就是要同时找到幻月笛跟幻月铃……” 云沧也点头道:“据说这两件圣物最初是来自无妄海深处神秘的海神宫,如果真需要到那个地方去……这下可真是棘手了……” 蟾月没有看他,更没有再发表任何意见,而是转过身去,以极快的身法朝树林的方向奔去。 云沧苦笑着摇头,自言自语的说道:“这个丫头,性情还是跟从前一样古怪……” 说完,他也没有再做停留,而是以更快的身法朝着蟾月离去的方向疾驰而去。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一章 故事伊始 第十七节 百年仇恨 初雪的清晨,卓小婵并没有见到往天早早出现的洛北,于是来到他的住处,他的门敞开着,屋子里也跟往日没什么两样,但洛北和大白居然都不在。 平常,大白和洛北很少一起出门,这两个家伙大概也只是夜晚最安静的时候才会聚到一起,可是今天怎么了?他们难道连习性都变了? 卓小婵把四周和他们常去的地方都找遍了,但都毫无踪影。 直到注意到门前的雪地里杂乱的脚印时,她开始有些担心。 这时候已经快至中午,她遇到秦穆川,然后两个人开始一起寻找洛北的踪影。 秦穆川修为精湛,在林间穿行如走平地,但找了很久,并没有洛北的影子,几乎可以肯定的是洛北居然神奇的消失了。 直到太阳落山的时候,大白不知道从哪里跑了回来,身上沾了些许墨绿色粘液。 秦穆川手里撵着液体,神色开始变得有些焦急。 因为这种粘液并不是普通的液体,里面竟然含有某种奇异的毒素。 可不知道为什么,大白仍然活跃如初,好像根本没有受到影响,卓小婵为它清洗干净后,对一只猫说了很多话。 甚至连她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会对着一只猫问洛北的去向。 大白自然是没有回答她的,不过大白满不在乎的样子倒是很符合它平日里的性情。 就在这时,秦穆川好像有什么感应一样,轻身飞出,正是朝洛北归来的方向奔去。 夜幕终于降临。 天边的月色清冷而明亮,山上的风比白天更大了许多。 冷风吹来,不禁让人把身子紧紧一缩。 洛北告别了蟾月,一个人往回走,一路上他不停的回想着这短短一天里所遇到的事,每一件事都是那么奇异,奇异的甚至直到现在都还无法想象。 就在他恍恍惚惚往回走的时候,一个奇快的身影已经在几个惊掠间来到他面前,高大的身影站在月影下,大概也已经看到缓缓而来的洛北,他却停下了脚步。 秦穆川脸色阴沉,目光严厉,他盯着洛北看了片刻,终于还是没有说话,也没有责备,在确定洛北脚步平稳,气息如常之后,他目光里露出些许倦怠之意,然后便转过身朝他住处的方向走去。 洛北在看到师父第一眼的时候,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虽然在山上生活已经有足足四年的时间,但在师父面前,他仍然常常会感到一种很强的压迫感,以至于不敢大声说话。 可这一次秦穆川没有问他为什么突然消失,又是到哪里去了,甚至都没有说一句责备的话,只有眼神里透出一丝倦意,在洛北看来那也许还带着一丝失望…… 风中,留下洛北怔怔的站在雪地里,望着师父离去的背影,心里忐忑不安,久久不能平静。 没过多久,卓小婵就出现在他面前,当见他洛北的瞬间,她眼里含着泪光,可脸上的笑容却说明她许久的担心终于可以释怀,可以轻松下来。 “你这臭小子,也不知道这一天跑哪去了,我们都担心死了你知道吗?” 她知道秦穆川并没有给洛北好脸,所以特意把“我们”两个字加重了语气,也好让洛北知道其实某人只是面冷心热而已。 洛北抿着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不想骗卓小婵,但他刚刚答应过蟾月不把两人的经历告诉任何人。 卓小婵看他呆站着,一脸愁苦的样子,不禁破涕为笑,上前拉住他的胳膊,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说着又从脸到脚的打量着洛北全身,等确定他没有受伤后,才拉着他一路往回走。 这一刻,洛北从心底感谢卓小婵,他知道如果卓小婵再问下去,自己一定会如实相告,可如果真是那样,自己就违背了诺言,虽然跟蟾月不一定还能再见,但他知道自己如果真的那么做了一定会无比懊悔。 不知道卓小婵是否看出这一点,所以她没有问,两个人一路说着话,迎着风赏着雪,踩着薄薄的冰。 说的话几乎都是平常在一起发生的琐事,没有一句涉及到他为什么会消失一天的问话。 即便是洛北也能看得出,卓小婵是故意没有提及这些事的,所以他心里才更加愧疚,一路上除了简单的回应这卓小婵,他都是在低着头走路。 天气越发寒冷,可这一刻,垂下头的洛北的心里却是格外温暖的…… 山上生活四年,此刻的他比任何时候都需要这种堪比家庭的理解和温暖。 …… 一场大雪过后,夜空上明月依稀。 月光沉吟如水,好像亘古以来从未变过。 只有时间从未停留,十年,百年,哪怕是千年,在漫长的岁月长河里都不过是弹指一挥间而已。 夜深之后,古老的山脉上完全陷入了沉默之中,山风偶尔发出一声呼啸,像是对世间所有不公的一声呐喊。 但好像从未有过回音,世间的一切在此时都保持了沉默。 风,拂过大地,卷起无数的雪花,雪花在月光下飞扬,宛如梦境。 在某处高大的山巅之上,树林深邃无比。 就算是落叶多已凋零,但在这里仍旧深暗无比,就连月光都无法穿透云层一样的密林渗透进去。 浅雪之下是深厚的落叶,一层层积累,又一层层腐败。 在无数的落叶间似乎从未有过人迹涉足于此,只有几只夜间出来觅食的小兽,他们睁大眼睛,竖起耳朵,喘着鼻息在落叶间寻找食物。 忽然,一阵风在密林间穿梭回荡,给阴森的环境里更增添了几分恐怖之意。 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什么危险,一只梅花鹿突然长长的竖起了耳朵,目光里露出惊恐之意,然后发出一声凄惨的叫声,还没来得及逃跑,便已经倒在地上。 接下来所有正在觅食的小兽都急匆匆的向林外奔去,再也顾不得还空空如也的肠胃。 惨叫倒地的那只梅花鹿一直瞪着眼睛,眼里充满悲哀和恐惧。 它甚至连最后的叫声都没有发出,鲜血顺着它的颈部不停的流下来。 淌在枯叶间,然后一直流向距离它不远处的某个黑暗处。 最后,梅花鹿身上的血仿佛已经流干,它的全身几乎都干瘪下去,但它还在瞪着眼睛,像是连死也心有不甘,但它的身子却没有再动一下。 没有人会知道在这样一片山林里有一只梅花鹿惨死,就是知道又有谁会在意,因为在这样的原始森林里每天动物之间的生死搏杀本就不足为奇。 奇怪的是,这只梅花鹿全身的血液像是被抽干一样,它甚至没有一丝挣扎和反抗。 …… 夜色仿佛又深了许多,月亮在云层间穿梭。 山脉深处,绝壁之上。 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山崖前,伫立了许久,他全身漆黑如墨,就好像是天上夜幕被硬生生的撕下一块,落在人间。 人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不知道那会是怎样的一种黑暗。 这时候,山间忽然起了风,风吹的黑衣人身上宽大的黑衣不停的飘舞,如同一只巨大的黑色蝴蝶将要展翅而飞。 而他挺拔的身姿仿佛就是这山上的一尊石像,在越来越大的风中一直岿然不动。 如果不是他突然伸出一只手挡住了天上露出的月色,你或许会以为他本就是一座石像,一座屹立了百年的石像。 他用另外一只手缓缓的拉起伸出的那只手上的衣袖,在月光下,露出了他那恐怖摄人的手臂。 借着点点月光隐约可以看见,那只手臂上溃烂流脓,一只一只蛆虫正在上面蠕动,甚至整只手臂上找不到一块完整的皮肤。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习惯了这种痛苦,他用另一只手从这只溃烂的手臂上硬生生撕下一块溃烂的皮肉,然后提起来放在眼前仔细的看了看,上面还滴着黑色的液体。 他把这块已经完全腐烂的皮肉丢向山下的深渊,然后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从里面倒出粉红色的粉末,敷在那只撕下了皮肉的手臂上。 他狠狠的咬了咬牙,好像这一刻才感觉到一丝疼痛。 敷好了药之后,他慢慢的退下黑色的衣袖,把那只手臂再次覆盖。 整个过程好像已经重复演绎过无数遍,所以没有一丝停滞。 直到此刻,他石刻一样的脸上才有了些许表情,那是一种怨恨,深深的怨恨。 他抬头望着苍天,当如水般的月光照在他脸上时,他甚至有些不习惯。 但他没有低头,就像是一百多年来的每一刻那样,虽然生不如死,虽然与黑暗为伴,但他没有一刻低头,屈服。 这一切都是因为怨恨。 因为怨恨,他在无边的黑暗和痛苦中等待了一百多年,这世上大概已经没有人能够想象他每一天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但他没有放弃,因为他要复仇。 复仇,已经成为这一百多年里他活着的唯一希望。 “叶北狄!哈哈哈哈……你不但骗了我姐姐,更让所有的族人给你陪葬……哈哈哈哈……你死了一百多年,而我在黑暗里痛苦的活了一百多年,因为我每时每刻都在等待着你,等你回来,好来偿还这一百多年的痛苦和仇恨……” 他一边面对夜空疯狂的大笑,一边攥紧了拳头,他手指间长长的指甲嵌入肉里,但他好像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是你让我变成了这幅模样,就连这深山里的野兽都惧怕我……” “可谁又会知道,曾经的我……也有过这世上最干净的内心和绝世的容颜啊……” 这世上难以想象的事很多,就像某个晴朗的午后紧接着会有一场大雨;一个灿烂的笑容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杀机;山峰的那边也许是一条大河,也许还是一座山峰; “现在我变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全部都是谎言……你的救民水火是谎言……你的柔情蜜意是谎言……你就是天下最大的骗子……” 没有人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仇恨,可以让一个人在黑暗的地狱里忍受一百多年,为的就是等待一个复仇的时机。 而那个人却已经死了一百多年。 他忽然停下咆哮,停下了所有怨恨怒骂,他枯朽的眼睛里好像又闪过一丝光辉。 “看来传言是真的,宿命的轮回又把你带到我面前……杀神叶北狄,这一世还有人再护着你吗?”他的声音变得阴鸷无比,好像是从牙缝里一个一个蹦出的话语。 仇恨有时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减少,反而不停的在内心深处增长滋生,那也许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情和面貌,甚至还有曾经最真诚的内心。 在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里,在那些看不见的地方,总是有着许多为了生存而产生的厮杀,人与鸟兽,鸟兽之间,甚至是人与人之间。 于是,便产生了仇恨,仇恨又演变成一代一代的厮杀,变成一种可怕的循环。 可是如果回到最初,一切都只不过是为了生存。 也许你会恼恨,自己居然把自己活成了本不该变成的模样。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一章 故事伊始 第十八节 一曲情深 当洛北回到自己住处的时候,第一眼就见到了大白。 在回来的这一路上,洛北心中不停的恼恨自己。 想到自己最初深入险境的目的就是为了那个家伙,虽然最终死里逃生,但却始终是没有追回很可能深入其中的大白。 他对此感到深深的自责,因为大白在他心里早已经超出一只猫对人的意义。 看到大白的那一瞬间,就好像看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一样。 不知道大白是不是也这么想,只不过在他进门的时候,大白第一时间就跳进了他的怀抱,一人一猫就此相拥,这一次大白没有调皮搞怪或是无奈的摇头。 即便平时更让它容易亲近的卓小婵就在旁边,它也没有再像以前一样直接挣脱洛北,跑去讨好卓小婵。 卓小婵柔和的笑着…… 一切的一切,只要平安回来就好。 就像到处寻找洛北的秦穆川,在看到他平安归来的一刹那便又转头离去。 所以,每个人表达感情的方式并不一样。 “你们两个呀,怎么像失散多年的兄弟一样,才不过一天不见而已呀……”卓小婵笑着打趣道。 大白转着圆圆的眼睛,身手敏捷的从洛北身上跳到卓小婵怀里,一阵玩闹,把卓小婵搞的“咯咯”笑个不停。 “小婵姐,你看它还不是老样子,这应该就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吧!”洛北挠着头嘴里埋怨道。 两个人在洛北房里又聊了许久,说起这场大雪,他们还是忍不住有些兴奋。 只是大雪之后,天气会骤然冷了不少,卓小婵早已经把更厚一点的衣物准备好了。 接过卓小婵亲手缝制的衣服,洛北在心里莫名感到。 他八岁离家,如今在山上已经生活四年,在这四年里要不是有卓小婵的照顾,他恐怕早就坚持不住。 不知道是不是有意,卓小婵没有再问洛北到底去了哪里,又遇到了什么人,这让洛北在心里很过意不去,好几次都差一点破口而出,可是每次想到临别时蟾月的样子,就又把话咽了下去。 …… 平静的生活很快就把那些不愉快的记忆覆盖。 就仿佛一场雪会把这个世界上很多枯朽腐败的东西掩盖一样,即便那只是暂时的。 令洛北没有想到的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师父竟然开始向他传授真正的武功。 自从打山洞之行回来,洛北才知道这世上的武功并不仅仅是刀剑肉搏而已,还有很多神奇的事情,就好比山洞里布下阵法,那些看不见的气流,还有面对巨蟒时蟾月腕上发出耀眼光芒的玉镯。 与此相比,江湖上的打打杀杀只能算是一些微末小道而已。 就好比山的那一边永远都还有山,世界之外的世界或许更加神奇。 看到洛北一脸茫然的样子,秦穆川脸色一冷,他一贯保持着这种态度,洛北自然也习以为常。 “你看清楚了……” 秦慕川说罢,将大袖一抖,衣袂顿时鼓舞起来,而这时候他整个人从地面上飘然而起,仿佛一个巨大的蝙蝠,在夕阳的余晖下骤然升起。 转眼间,秦慕川脚下生风,好像根本没有用力一样,便向后退出数十丈远。 在那片树林旁,他立掌如刀,掌间闪着淡淡蓝色光辉,就在他轻轻挥落的瞬间,树林干枯的树枝应声而落,竟被这无形掌力硬生生的切成两段。 竟似比锋利的刀还要锋利许多。 秦慕川踏着清风飘然落地,衣袖仍在风中飘舞,这一刻,他在洛北眼中已经无比的高大,宛如天神。 “这一招天罡气刃是我近些年来才悟到的,虽然算不得最上乘的功法,但对一般的江湖人物还不成问题……” 洛北看的目瞪口呆,在心里对师父更加佩服和羡慕,但他同时也很奇怪为什么师父会突然这样说,“对一般的江湖人物”,他甚至还不知道“江湖”又是怎样的江湖? 秦慕川话一出口,自己也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有这样的想法,在他心中,洛北修炼上乘武学的资质算不上好,甚至达不到门派中普通的水准,也许究其一生就算如何努力也达不到人们所期待的高度。 也许在他心底来说,如果少年有一天离开自己,江湖总是险恶的吧,他也总要有些防身的本事才行…… 接下来,秦慕川给洛北讲述了自己一身修为源于何处,其实这天罡气刃是以一种天罡真气为根基的招式,若到大成,可于数里之外取人性命。 而天罡真气是儒门三十二功法之一,讲究的是天生正气,运功之时不夹杂念,集万物之息运转于丹田之内,然后将真气散于身体百骸之中,这种真气不但刚猛异常,而且有自动护体的功效。 “儒门之道,在乎修身、正心,而后可纳天地正气为己用”,这便是天罡真气的修行法门。 虽然这天罡真气是一种内功修为,但正如儒家经典之中所言的“一以贯之”那样,内家修为是一切招式的源泉,若无内功的支撑,就是再完美的招式也不过是花架子而已。 说完修习的法门之后,秦慕川知道洛北尚不能完全理解,所以也并没有急于求成,只是告诉他每日要依照自己教授的心法多加练习,日积月累之后,说不定哪天这些上乘武功便水到渠成。 …… 天地一瞬,万物周而复始。 连日的晴朗天气让栖霞山上的温度回升了不少,山间的雪也多已融化。 这些天以来,自从秦慕川教授洛北天罡真气的修习法门之后,洛北常常一个人坐在草屋中或是望月石边独自发呆。 卓小蝉知道,他又遇到困境了,但这一次她也帮不上忙,因为武学一道,终究是要靠自己的悟性和勤奋才能有所成就的。 大白自然也不会自讨没趣的再找洛北,但它生性活跃,是断然不肯整天像洛北一样独自发呆,从洛北陷入思考的那天起,它就开始找各种新鲜的事物。 这样一来,那些生活山林当中的鸟兽可就饱受摧残,就连卓小蝉也拿这个家伙毫无办法。 …… 一天清晨,山间笼罩着薄薄的雾气,像是披上一层轻纱。 秦慕川所住的那间草庐前,那座孤坟看起来仍旧是孤零零的。 天地肃穆,千山寂静,仿佛都因寂寥的青冢不忍出声。 秦慕川独自坐在孤坟前,他身前的琴架上摆放着一张古琴。 还有那张羊皮卷曲谱。 上一次弹奏这首琴曲的时候,秦慕川险些走火入魔,不知道这首古曲中到底蕴含着怎样的深奥意境,曾经有前辈高人说过,如果他能从这首琴谱中悟到一些道理,对其修为增进大有益处。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之所以冒着走火入魔的风险也要一而再的试弹,并不是为了增进什么修为,而是因为一个承诺。 那时候他们都还很年轻,一群少男少女,就像卓小蝉和洛北的年纪,虽然大家来自不同的门派,但因为上一辈之间的交情匪浅,所以他们也在同样的年纪彼此为伴,互相切磋武艺,探讨修炼上的感悟。 其中,秦慕川跟另一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对音律一道格外喜欢,所以很自然两个人常常相伴,弹奏世上最美的曲子。 那一年,他们差不多十七八岁的年纪,在一次深入荒原的历练中,女孩偶然得到这卷羊皮卷,回来之后,十分欣喜的跟秦慕川一起研究。 可是,即便两人费尽许多心力,终于还是因为太过生涩难懂,竟是对古曲丝毫无法领悟,就是在这样的过程中,秦慕川对女子早已倾心不已。 只可惜,缘分弄人,最终,女孩嫁给了他一位十分尊重的人,而他只好悄悄把琴谱收起,在寂静无人之时,独自感悟,也睹物思人。 许多年后,当年的人早已物是人非,可是这羊皮卷他还是一直贴身保存,直到近年来,他在音律上略有感悟,又将琴谱拿出来研习,更是忍不住琢磨。 在他心里,此曲若成,也算是了却自己和女孩当年的一桩心愿,也或许,只是在了断自己藏在心中多年的遗憾。 他手指轻弹,琴弦跳动,声音却不知为何竟粗糙无比,哪有一丝上乘琴曲的意味。 不止如此,在弹奏琴弦的时候,仿佛有一种奇怪的气息迸发而来,秦慕川只好运起真气抵御,这样一来,竟变成了他跟琴弦的内功较量。 他的手指越弹越快,快的连他自己都逐渐控制不了,他眉间有汗珠渐渐渗出,像上一次那样,身体内真气乱窜,竟似有走火入魔的迹象。 就在这时,琴声突然戛然而止。 秦慕川双手按在琴弦上,他的脸色变得无比苍白,而他的眼神里显得更加萧索。 目光紧紧看向那座孤零零的青冢,他轻轻摇头,面对孤坟道:“素心,十五年来,这首千山摇曳曲我终究是体会不得,也许……我们注定没有那样的缘分罢……” 不知道他说的“缘分”到底是与琴曲的缘分,还是人与人的缘分。 青冢自然不会作任何回答,这让秦慕川的目光更加萧索。 多年来,他曾无数次的站在青冢前,面对孤坟、无字碑,也总有无数的问题,只可惜却永远得不到一句回答。 清晨的旭日渐渐升起,天色也开始亮了起来。 薄雾中,一个水绿色的身影站在远处,怔怔的看着这里,看着这个对着孤坟自问自答的深情男子。 轻风吹动她满头青丝,眼眸中的泪珠终于还是忍不住流了下来,顺着脸颊,滴在衣服上,薄雾中,好像沾上衣襟的清露。 至今她都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只是做了一个选择,却总要辜负另一个人,甚至毁了他的一辈子…… 正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薄雾之中,那个男子一身青衫,他是如此的深情,深情的让人怜悯,让人心疼。 如果换做自己,是否会重新选择? 她自己也不清楚,因为她注定不是她,他的深情也注定只给的了一个人。 一切都好像命中注定,谁也改变不了。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一章 故事伊始 第十九节 故事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如同散落在西天上的一袭红裙。 晚霞映入眼帘,美丽而妖娆。 洛北和卓小蝉坐在望月石上,望着残红的天际,陷入各自的沉默之中。 洛北看得出,卓小蝉有心事,只是她不说,他便也不问。 他望向远处的树林,大白刚刚抓了一只小雪兔,然后故意放开,等雪兔逃向树林后又冲出去追。 此刻一前一后两个白色的身影已经渐渐变成两个小小的白点。 他低下头,搓着手里的一根枯草。 这时候,卓小蝉突然转过脸,那张美丽的侧脸上流露出淡淡的悲哀,洛北不知道那悲哀到底来自哪里,但他知道,卓小蝉一直都有一个解不开的心事。 “洛北,你说这个世上为什么总有些无辜的人会因为别人的选择而伤心难过,甚至……一生都无法自拔……” 看到洛北微张着嘴,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卓小蝉苦笑着,摇了摇头。 “你才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少年,这些事你又怎么会知道呢……” “小蝉姐,我知道你有心事,我虽然不懂……可是我……我……”洛北眨着眼睛,声音颤抖的说着,直到最后颤抖的甚至无法完全表达出自己的意思。 卓小蝉温柔的看着洛北,像对弟弟的爱抚一样轻轻揉了揉洛北的头,脸上的悲哀一瞬间散去,开心的笑了起来。 “小蝉姐知道,就算这世上没有喜欢关心我,洛北弟弟也会一直陪着他的小蝉姐的,对不对?” 洛北认真的点头,这是他这辈子最认真最真诚的一次点头,虽然嘴里笨拙的说不出来话。 夕阳渐渐落下山去,最后一缕残红也被渺茫的天色淹没。 夜幕,终于还是来了。 山间的风不知在什么时候停了下来,苍茫的天地间陷入一片深沉的寂静之中。 这是几年里洛北和卓小蝉无数次一起坐在望月石上最久的一次,他们说起很多遥远的事,说起要一起去看那无边的无妄海,一起去看北方极寒地域独有的寒山,位于白水涧风雪崖后面的离涧。 但他们不知道,在远处的山峰与树林间,一个巨大的黑影已经伫立许久,木雕一样的脸上那一双带着深深恨意的眼睛正在注视着他们。 危险,总是在不知不觉间就已经悄然降临…… 夜色深沉,天上散布着点点星辰,月亮却不知道去了哪里,让深夜的的颜色更深了几分。 他们两个早就习惯了这山上的一切,所以也并没有在意,仍在说着心里话。 忽然吹来一阵急劲的风,山间的树也是一阵摇晃。 风灌进洛北和卓小婵衣领里,突如其来的一阵冷意让他们不禁缩了缩身体。 “要不我们回去吧”卓小婵一边说着,一边余光扫了扫身侧的林荫处。 好像有一道黑影在身后闪动,卓小婵微一皱眉,正要起身同时提醒洛北。 可是她还是晚了一步,当她再度回过头去看的时候,一只手已经悄然无声的点在了她的身后。 那是一只脓血直流爬满蛆虫的手。 即便没有月光,也能隐约的看到那只手臂上腐烂的皮肤已经完全发黑。 这只腐烂的手让人看一眼都心生呕吐,但卓小婵没有呕吐,因为在她看到这只手的一瞬间,整个人已经瘫软下去。 洛北本来还在说话,可卓小婵突然软倒下去,他大惊之下赶紧身手去扶。 那黑影似乎并没有打算阻拦他,只是平静的看着他扶住卓小婵,她气息平稳,就是已经暂时失去了知觉。 很快,洛北也看到了身后的黑影,一个披着很大的黑色斗笠之人。 看到洛北吃惊的目光,黑影微微的蹲下了身子。 他的声音很生硬,像是许多年没有说过话一样。 “小朋友,别怕,她只是暂时昏迷而已……” 洛北战战兢兢的问道:“你……你是什么人?” “我……嘿嘿嘿嘿,我是什么人好像连我自己都记不清了,但是我记得你……哦,不对,应该是你身体里流淌着的气息” 洛北自然不明白他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他的直觉告诉自己,危险正在向他靠近,他低头看看怀里晕倒的卓小婵,然后勉强稳了稳心神,说道:“你能不能先救醒小婵姐……” “哦?你也真是多情呢,不过她暂时还不能醒来,因为我要给你讲一个故事,一个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故事……怎么样,你有没有兴趣听听?” 洛北知道,他此刻想不听也不行了,他不会简单的以为这个神秘人是友非敌,只是想给他讲个故事那么简单。 但是神秘人既然能够一伸手就制住卓小婵,他自然也跑不了,更何况卓小婵还在昏迷当中,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带着她安全离开,自然也不肯独自逃跑留下昏迷的卓小婵,那么现在更多的希望也只有寄托在师父会突然出现。 神秘人枯木般的脸上没有表情,但他注意到洛北目光会悄悄瞥向不远处通往树林的小道。 他笑了笑,即便知道洛北在等救兵,他也毫不在意,时隔百年他终于可以有了这样一个机会,那便不允许任何人破坏自己的计划,他更相信自己的实力,在这样一个荒山僻野中又怎么可能有人的修为敌得过自己。 于是,他真的开始讲故事,那是一个古老而凄惨的故事。 …… 在大宋开国之初,那是个天下大乱的时代,本来跟外界没有任何来往的一个神秘的宗族世代居住于无妄海最深处的原始山林中。 他们世世代代与大海和谐相处,也以大海为生,那里有无数产自大海深处的神奇宝物,但在他们看来也只是寻常之物而已,因为他们最珍贵的宝物从来都不是这些死物,而是人,世上最美的人。 他们的宗族隶属于无妄海深处的海神宫,虽然只是一个很小的族群,但海神宫的历代圣女都来自他们当中。 而在他们那一代里,有一对姐弟最为出类拔萃,姐姐容颜举世无双,如果走出无妄海,不知道当世要有多少男儿为之倾倒。 弟弟从小不但聪颖而且悟性极高,即便是宗族当中失传多年的秘术他都能悟的出来。 很快,随着年纪一年一年增长,姐姐自然而然的要接替圣女的位置,而下一任族群的宗主也会落在弟弟身上。 本来这一切都顺理成章,一切都是那么平静而自然。 可是,在某个夜晚一场海上的狂风巨啸中,一个外界的男子乘着风浪穿过无数海上巨啸,又经过几道从未有外界人能够破解的上古阵法。 当他就突然的出现在海神宫前,这一切都改变了。 那个人身姿卓绝,相信世间能与他匹敌的人并不多,无论是相貌还是武功。 不但如此,他为人豪迈,即便是男子也很难对他起多大的戒心。 令人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像其他许多来自外界的人那样觊觎海神宫秘宝,他说他只是想见识一下这个神奇的世界,仅此而已。 他的到来惊动了整个海神宫,宫主亲自接见,同时也做好了彻底将他埋葬海神宫的准备。 可是,在所有族长面前,他一番言辞打动了所有人,他说他要用毕生的精力让外界认识海神宫,并和谐相处。 这也是海族曾经最大的愿望,他们深居深海,但他们也期待外面的世界,可他们害怕,怕外面的险恶和阴谋染红这片纯净的海洋,所以他们只能世代守卫深海,完全隔绝与外界的联系。 接下来的时间,虽然族长们并没有完全相信那个男子,但还是让他留下来,游历这个全新的世界。 直到有一天,他跟那对姐弟中的姐姐相见,两个人相对而视,彼此间谁都没有说话,就是那样相视一眼,仿佛是一场注定了的缘分,同时,也注定了悲剧…… 最终,姐姐因为男子并没有接替圣女的位置,姐姐说她此生不悔,最终她跟随男子离开了无妄海,临走时她告诉弟弟,她想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那个男子也一定不会辜负她。 弟弟望着姐姐既深情又幸福的模样,并没有阻拦她,而是悄悄的帮她和男子离开海神宫。 他自然没有告诉姐姐,犯下族规的他留下来要承受怎样的惩罚,因为在他心中只要姐姐能够幸福,那么他所作的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弟弟没有成为宗族的族长,因为私自放出姐姐和外界男子,他被关进地下水牢,在不见天日的水牢中度过了十几年的光阴。 他走出水牢的时候,已经是十几年后,原本热闹的族群里死一样的安静。 令他做梦都没有想到的是,原本繁华热闹的宗族已经变成一片焦土,而他的族人也都惨死在血泊之中,尸体正在一寸一寸腐烂。 他来到海神宫质问宫主,得到的答复是他的姐姐背叛海神宫,泄露了海族无上秘术,所以他的宗族需要受到最残酷的惩罚。 弟弟在追杀中反出大海,他要找到姐姐,亲口问清楚这是不是真的。 可是没有想到,他的姐姐已经死于非命,他很自然的认为一定是带走他姐姐的男子始乱终弃,不但骗了姐姐,而且最终害死了她。 他在怒气之下杀人无数,最终在大宋数位隐藏高手的追杀下几乎被打散元神,只能躲进深山,依靠秘术活下来,但从此,他生不如死,每隔一段时间就需要吸食新鲜的血液补充体温,而他全身的皮肤也多处腐烂生蛆。 但他没有死,他不但活了下来,而且苟且偷生的活了一百多年。 为的就是等待一个报仇的机会,而现在,那个机会终于来了。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一章 故事伊始 第二十节 秦穆川之死 洛北在惊心肉跳中听完了故事,很难想象这个弟弟是怎样在黑暗和折磨中度过那一百多年的。 故事里的那一对姐弟是那么的令人神往,可是当他看到眼前的人时,又怎么能跟那样的人联系在一起? 就在这时,黑衣人有意无意的拉开衣服的长袖。 露出的是一段手臂,可这样的手臂到底还算不是是人的手臂,洛北很难判断。 正是那只已经腐烂生蛆的手臂,上面刚刚被他撕下的腐烂皮肉还没有生出新的,就又开始变黑流血,流出的血也是黑紫色的。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洛北一定不会相信,那个故事是真实的。 此刻,即便黑衣人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也明白,那个故事不但是真实的,而眼前的这个黑衣人就是当年活下来的那个弟弟。 一个一百多年苟且偷生,活在地狱里的人,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从一个对未来充满期待的阳光少年到今天的这副模样,痛苦还是凄惨或许都不足以形容他的遭遇了吧! “所以……你觉得他该不该报仇?”黑衣人目光完全落在洛北身上平静的问道。 洛北看着眼前这个脸如枯木,眼睛里没有一丝光彩的人,在他十多年的人生阅历中,实在是很难想象这样的人到底经历了什么。 如果真像他所说的那样,换作每个人大概都要报仇吧,可是,事实的真相真的只是这样吗? 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虽然这个问题在他心里还有一个问号,但想到黑衣人的整个世界,他从心底忍不住怜悯。 黑衣人似乎看到了他眼睛里流露出的怜悯之意,他笑了,虽然笑的很难听,甚至有点像干枯的树枝被折断时的声音。 “你这是在怜悯我吗?” “你知不知道,这个大仇跟你有关……” 当黑衣人说完这句话时,洛北很清晰的从他的瞳孔里看到了杀意。 一百多年的往事,怎么可能跟自己有关?难道他给自己讲述这个故事只是想为杀掉自己而编制的一个故事? “既然你也觉得这个仇应该报,那么……你就拿命来吧……” 突然,黑衣人的身形虚浮起来,在半空中形成一个巨大的黑影,他周身被一股浓厚的黑气所环绕。 “今天,任何人都不能阻碍我”声音沙哑的像是刀刮在石头上发出来的一样,不禁让人毛骨悚然。 洛北知道黑衣人的杀招很快就要到来,他虽然明知不敌,但也并不想束手就擒,他向后退了两步,用力的想象着师父所教授的法决,可是,他毕竟还是修为尚浅,又怎能轻易使出上乘的武功。 黑衣人悬浮在半空中,大笑道:“虽然你继承了杀神的命运,但在没有彻底成为杀神之前,在我面前,你还只能算是个脆弱的婴儿……” 说罢,他周身的黑气像是受到什么感应一样,如活跃的云团般像洛北骤然聚拢而来。 洛北几乎都没来得及抵抗,就已经被黑色的云团包裹其中。 黑云像是一只大手,将束缚的洛北轻轻抓起带到黑衣人面前。 黑衣人身上的宽大黑衣在风中飞舞,他的眼中闪着异样的光芒,有一种深深的快感,大笑道:“这一刻,我等了百年,现在终于来了……杀死你之后,我也没有再活下去的理由了……” 他伸出满是腐肉的手掌,在面前把玩了一会儿后,化成利爪,一股无形的吸力把洛北罩在其中。 洛北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深深吸附起来,那种压力越来越大,可他整个人已经完全失去控制,甚至连声音都无法发出,只能任其摆布。 “让你就这样死了还真是便宜啊!” 说着,他手掌上微微用力,洛北便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身体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一点的流失。 在这个过程中,洛北脸上、身上的皮肤竟然一丝丝干瘪下去。 与此同时,黑衣人原本腐朽的手臂竟然开始丰盈起来。 黑衣人好像也有一丝吃惊,目光里露出热切之意。 “原来如此,想不到杀神珠的能量还有这样神奇的功效,既然这样,就算是用来偿还我百年来所受的苦难吧!” 时间宛如一条大河,在指尖不停的流淌。 此刻,随着时间一起流逝的还有洛北全身的气血。 全身的气血几乎同他年轻的生命一起,竟是硬生生的离体而去。 洛北的眼窝开始深陷下去,皮肤变得苍老而干枯,但他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也已经完全无力挣扎,只有等待着,等待全身的气血被彻底吸干,然后才能结束生命。 黑衣人朽木一样的脸也逐渐有了变化,开始有了生气。 果然,在那张干枯的脸充盈起来后,再次露出他当年绝世的容颜。 就在这时,一股强烈的气息从石径延伸穿过的树林外猛然传来。 黑衣人转过头去一望,就连他也吃了一惊,想不到这座山上竟然还有人身负如此修为。 看来百年的时间里,世上的高手又多了不少。 但他很快的收回目光,就算是当年武林中百花齐放的时候又能怎样,又有多少人是自己的敌手,如今他不但身具宗族当中不传秘术,而且已经活了百年,这一百多年来,他早已不是当年的自己。 夜色下,青衫掠影,只是几个闪烁间,便已来到望月石旁。 秦慕川负手望向飞在半空中的黑衣人,双眉紧皱,他之所以还没有出手,是因为他看到洛北还在对方手中,而自己出手的瞬间是否能一招制敌的同时救下洛北,他并没有把握。 秦慕川见黑衣人所施展的法术大为诡秘,不由大喝道:“你是什么人?竟敢在此施展邪术……” 黑影看着脚下显得渺小的青衫男子,冷冷的笑了几声:“什么人?我也很想问问自己到底还能不能算是个人?” “你说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到底算是人还是鬼?” 在秦慕川看到黑衣人模样的瞬间,的确大吃一惊,很难想象这人到底是否真的是来自地狱,但从他所施展的禁术来看,这人的身份并不简单。 就算见识如秦慕川也看不出这禁术到底来自何门何派,即便连当年盛名一时的“魔教”也没有听说有这般邪术流传下来。 眼见洛北就此干瘪下去,不知道这禁术还有多久就已经完成,到那时候就算洛北不死恐怕也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想到这里,秦慕川心中一横,他周身天罡真气瞬间激发出来,让他全身散发着淡蓝色光辉。 “那就让我来试一试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说罢,他整个人瞬间褪去一直以来的索然身影,骤然间化作一柄利剑。 他立掌如刀,掌间瞬间出现的巨大蓝色光刃带着山呼海啸般的气势向黑衣人斩落。 黑衣人知道眼前的青衫男子修为不弱,见光刃向自己斩来,他一只手仍施展秘术,丝毫不放松手上的洛北,另一只手变换法诀,只见周身的黑气滚滚迎着光刃卷来。 光刃与团团黑气相撞在一起,经过短暂的缠斗,让黑衣人想不到的是,这蔚蓝色光刃竟好像天生有一种克制自己功法的能力。 竟然突破了黑气的包围,径直朝自己而来。 黑衣人身子轻轻一偏,将速度已经慢了很多的光刃躲过,他面露讶色,但最终还是轻蔑的笑了笑。 “想不到山野之中还有高人,也罢,一百多年未现世的老朋友今天就再尝一尝鲜血的味道吧!” 话音未落,黑衣人单手擎天,他的眼睛里出现了前所未有的仪式感。 在眨眼间,他的手中一寸寸的出现一把一尺多长的血刃,刀身暗红,仿佛有一股滚滚血色环绕刀身。 再次出世,已经隐藏不知多少年的破血刃原本暗淡的刀身忽然间变得明亮起来。 血光冲天,仿佛在迫不及待的寻找鲜活的生命和新鲜的血源。 没有太多的停留,一尺多长血刃化作一道巨大的红色血影斩向秦慕川。 秦慕川运行周身真气,只见他衣袂飘飘,原本暗淡的眼神此刻明亮如星。 血刃落在秦慕川头顶数仗之内,却再也不能下落分毫。 “天罡真气……你是闻仲卿什么人?”黑影奇怪道。 他这句话让秦慕川也是一惊,因为他口中的闻仲卿不是别人,正是圣庭阁开派祖师。 大概一百多年前这位仙师来到不庭山上,见山上风景如画,便在山上参悟数月,最终开悟大道,于是在山上开宗立派。 “圣庭阁秦慕川,你又是何人?”秦慕川高声喊道,手上天罡真气猛然向上一推,将巨大的血刃破解掉,那红影消散又回到一尺多长的血刃模样。 “好,好,想不到今天还能有缘再见到当年燕云死侍的传人,至于我是什么人……就要看你有没有本事认出来了?”黑影冷冷笑道。 说罢,黑影嘴里念道“分”,忽然间他高大漆黑的身影分出一模一样的数十个。 “影术……难道你是影族之人?”秦慕川见此大惊道。 “哈哈,哈哈,闻仲卿的传人还是有几分眼力,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人知道当年无妄海的影族!可惜我这个不肖子孙早已被逐出宗门……” 说罢,十道黑影同时攻向秦慕川,秦慕川不敢大意,周身真气浑然运转,全神贯注抵挡攻击,这影术虽然是一种奇特的幻术,但所有的影子都是本体真气运转而成,所以即便是“分身”,但每一次攻击却都是真实的。 十道黑影,十把血刃,血腥之气滚滚而来,气势凶猛,几乎将整个山峰染成一片血色。 好在秦慕川真气精纯,又有克制邪术的奇效,尚自可以抵挡,但洛北还在对方手中,随时都可能有生命之危,可偏偏秦慕川一时间无法突破对方的奇术,。 秦慕川身负圣庭阁上乘武功,他全身湛蓝如水洗的天空,道道真气抵挡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然后又不时因天罡气刃回击,将一道道幻影瞬间消灭于无形。 黑衣人并没有再过多的理会已经被困的秦慕川,他施展的法术已经接近尾声。 这一刻,他需要全身心投入其中,等到法术完成,那时候就算是当年的闻仲卿在世,恐怕也根本不是自己对手。 这时候,天地间除了道道蓝光与血光交错,一切忽然安静下来,莫大的栖霞山在这一刻也仿佛静止一般。 然后,仿佛有一阵阵海浪之声从远处传来。 浪花翻涌,天地间随之而来的是无边巨大的能量,直到声音传入耳中的那一刻,便已经形成了巨大的气势。 海浪声变成阵阵呼啸。 呼啸声与山间的风声混于一体,整座栖霞山宛如一起被波涛汹涌的大海淹没其中。 转眼,那股巨大的气势化作一道蔚蓝的光辉出现在仰头而望的天际之中。 秦慕川以天罡气刃打破了最后一个幻影后,闭上双眼,似乎正有一个感觉逐渐涌上心头,与这种感觉一起汹涌而来的还有他当年的一身傲然之气。 他仰头向天,仿佛正在接受天地的洗礼,也像是在等待阔别已久的老友。 一道湛蓝色光辉划破夜空冲过云霄而来,而远处的无字碑就是在这股强大的气势当中碎成两半,任光剑破茧而出。 转眼,光剑落在秦慕川手中,他手持湛蓝色光剑,衣袂纷飞,宛如天神。 秦慕川睁开眼睛,握住剑柄,那熟悉的感觉,那曾经一起战斗的光辉,似乎就在这一刻彻底觉醒。 而他,已不再是那个充满萧索悲凉的人,握住剑的他,好像是踏着光芒从云霄深处走来。 “月满千古遥,风痕斩云霄” 这把风痕已经跟随他不知多少年,他们曾一起出入荒原,一起斩除邪佞。 风痕剑在秦慕川手上几乎没有停留,一人一剑宛如一颗划过夜空的流星般向黑衣人袭来。 黑衣人脸色被蓝色的光辉映的苍白无比,他终于开始认真起来,秦慕川的修为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而这把古老的风痕剑再次现世,更是增添了他心中的惊骇。 人剑合一,转瞬而来,几乎没有给他留下太多思考的时间。 他没有办法,只能停下还没有完成的法术,他需要以全部精力来迎敌,因为他实在没有把握接下这一剑。 身体受缚的洛北突然被放松后,全身流失的气血瞬间又不住的回流。 还没等他清醒过来,湛蓝的光剑与血红巨刃相撞在一起。 这一次,没有胜负,也没有输赢,秦慕川嘴角渗出鲜血,黑衣人也后退了两步之后才缓缓站稳。 他的双瞳里出现极大的憎恨之意,这一刻,他表面虽然平静,但内心之中实已疯狂。 他将长刀平放在胸前,然后双手握住刀刃,即便手掌被刀刃割破也浑不在意。 双目中映着深深的血色的黑衣人竟然硬生生的将血气通过破血刃向外抽离,而本就全身血红的刀刃上开始逐渐出现了幽深的绿色光芒。 秦慕川手握风痕,这时候洛北已经落在地上,随着气血回流,他的脸色也在逐渐恢复血色,但此刻,他还没有更多的精力去注视洛北,因为可以看得出,眼前这个神秘的黑衣人不知道又在施展什么邪恶的秘术。 天地无情 化身幽冥 以血为引 樱火焚天…… 巨大的声音如古老的冥唱,响彻天地。 古老的禁术在失传数百年后终于又重现人间,如果这里换成一座城池,或许,下一刻将变成一片火海,而城也终将变成死城。 在无数的幽绿色火焰从天而降的瞬间,秦慕川御剑而起,他几乎用尽了一生的修为,将洛北从地上卷起,然后将昏迷的他放在了卓小蝉身旁。 来不及查看他们两个的伤势如何,秦慕川只能将湛蓝光剑插进望月石中,然后以真气将注入光剑,瞬间蓝光将二人覆盖其中。 这样或许还能让他们二人躲过漫天坠落的幽冥樱火。 看到两个人仿佛进入梦乡的模样,秦慕川忽然笑了起来,这么多年,要是没有他们的陪伴,那么自己又该是什么样子。 虽然他平时不苟言笑,但每当他看到两个孩子欢笑的样子时,他的内心也忍不住会有一种温暖,就像四月的春风,八月的艳阳,还有那开遍前山后山的满天星。 遥望远处,群山迭起,云海苍茫。 群山仿佛一个个远古的卫兵拱立千里河山,俯视苍生。 千山如墨,在云海中化作一片苍茫的倒影。 这一刻宛如梦境,那一眼变化万千。 而这时,群峰在寂静的风中不住摇曳,像是在挥手,又宛如告别。 这一刻,他忽然想起那卷羊皮卷。 那上面生涩难懂的古曲,原来,就是一场告别。 只可惜面前已经没有那架古琴。 但是这又有何妨,音律一道本来就是源自内心然后发于外物。 秦慕川平静的笑了,然后他修长的手指轻轻的弹在风痕剑的剑刃上,蓝光一颤,发出清鸣般的声音。 金属本是金属,金属又不是金属。 他忽然想起了当年那位前辈的话,这一刻,他真的通过这首古曲参悟生死,就是不知道是来的太迟还是刚好及时。 整个大地化作一片火海,在火海之中,漫天幽绿色火雨让山峰之上如同亘古未有的战场,于此同时一道蔚蓝的光芒划破天际。 天地间发出一声长长的厉啸。 秦穆川周身的蔚蓝色光芒大盛,转眼间已经与夜色之中最黑暗的那一片地狱碰撞在一起。 随着风痕剑一阵颤抖而发出的悲鸣声,那湛蓝色的真气护罩开始变得微弱起来,在幽绿色火焰的冲击下,光罩岌岌可危。 就在秦慕川留下的真气护罩开始破碎的关键时候,一个白色的身影突然出现。 耀眼的白光几乎照亮了整个夜空。 秦慕川浑身浴血,他从空中落在地上的瞬间,当看到那个几乎白的透明的身影出现时,他心中最后的担心终于可以放下。 那发出耀眼的白光的翠绿色手镯自然不是平凡之物,秦慕川的心忽然一沉,可没过多久,便又释然。 这一切应该都是命运使然,就像自己生命结束同时也注定了许多新生和开始,谁又能断言这世上的正邪就永远都是正邪,一成不变。 “天玑镯,来自魔教的宝物……终于又重新现世……今夜可真是不平凡啊!” 蟾月突然出现,天玑镯发出的光芒抵挡了漫天樱火。 …… 当卓小蝉和洛北醒来的时候,蟾月和云沧已经将虚弱已极的秦慕川送回草庐当中。 草炉外寂静无人,只有风在吹着。 风吹过山峰,吹过树林,惊了一地的花草。 蟾月和云沧并没有留下来,大概他们知道,这一刻,为数不多的时间都应该留给卓小蝉和洛北。 让他们与秦慕川作最后的告别。 草庐中,卓小蝉沉默的看着秦慕川,看着他终于释怀却又无比苍白的脸颊。 一颗颗泪珠终于还是仍不住流了出来。 一切无言都只能化作泪水。 秦慕川一只手缓缓的抬了起来,轻轻的摆了摆,他的气息已经很微弱。 “小婵,这……十几年来……我一直因为当年你母亲的离去而……耿耿于怀……直到此刻……我才发现自己错了……真的是大错特错……” “生死同样都是结束,也同样都是开始……” 说完,他的脸上浮现出安详的笑容,他目光柔和的看向卓小蝉,又停留在洛北身上,一切都宛如昨日。 他突然觉得很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这时候,头顶上好像有一片天空,当他抬起头时,就看见了银河两岸闪烁的群星。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道:“原来这世上的星...星空竟然是这般美丽” “山川阅览拥碧翠……玉影照人蕴婆娑……风与月……今与昨……依稀相逢应有语……从此天涯无人说……” 当年的佳人依稀如梦,只可惜红帆远去,从此后天涯相逢,也不过是物是人非…… 说罢他的手已彻底垂了下去。 栖霞山上,忽然起了很大的风,山间的树林在风中摇曳,树影婆娑。 从此后,天涯仍在,无人与说。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二章 人间善恶 第二十一节 寂灭 奇伟的峰岸上长着几棵巨大的松树,古老的树干上的树皮几乎就像是岁月凝结成的鳞片。 即便山上的风再劲再厉,古老的树木依旧丝毫不惧,挺拔而略显庄严。 此刻,救下了洛北和卓小婵的蟾月还有一身黑衣的云沧就站在松树下,面容复杂的看着倚靠着树干的那个浑身浴血的男人。 男人面目依旧如枯木般,没有多少表情。 他气息已经无比虚弱,甚至有些时有时无,他努力的睁开眼睛,看到面前站着的一男一女,知道是他们把自己带到这里,让自己可以安静的死去。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能有个这样的死法也算是命运待他不薄了。 他沉寂百年,不过是含着一口恨意,没想到刚刚走出那片腐朽的森林就遇到了一个自己完全低估的人。 与秦慕川最后那生死一搏,让他知道,即使自己没有低估对方,恐怕也不过是两败俱伤。 而此刻,自己全身经脉皆已碎裂,想必秦慕川也好不到哪里。 他们两个人情况差不多,剩下的时间大概都已经不多了,他现在还不知道秦穆川已经走在了他的前面。 经历了亡族之痛,就连自己最为亲近的姐姐也身死异乡,所以这一刻,他在临死前,连作最后的告别的人都没有。 他又挣扎着抬起眼看向一直站在自己面前的两个人,目光扫过蟾月时,虽然只是稍作停留,她的脸依然被白纱遮住,但奇怪的是,在他仔细看了站在自己面前那个满头白发的女孩时,不禁有些错愕。 然后他枯木般的脸上竟浮现出一种与此刻完全不符的笑容。 笑容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一种释然。 蟾月和云沧也看着将死的黑衣人,目光中没有对他样子和行为的憎恶,反而是一种特别的怜悯。 “你们是在怜悯我吗?”黑衣人喘着粗气勉强的说了句。 蟾月雪白的脸上微红,好像心思被看透了一般,好在除了那雪亮的眼眸外,他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 黑衣人的语气里自嘲多过生气。 她一直看着他,不知为什么,对眼前这个重伤的黑衣人好像有一种很特别的熟悉感。 可是,在眼前的这个人明明是如此陌生。 “你伤的很重,这一次可能要休养很久才行……”云沧揉了揉下巴说道。 “休养很久……”黑衣人的话语声有些飘忽,就像一片零落的残叶。 “还要多久呢,再来一个一百年吗?” “我可不想再像鬼魂一样苟活下去,喝着鸟兽的血,闻着尸体慢慢腐烂的味道,有时我甚至都在怀疑自己的身体是不是也跟它们一样在逐渐腐烂变质……这样活下去大概也没有多大意义吧?” 看到蟾月明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厌恶,他没有把这一百年里最清晰的回忆再说下去。 “你们……是不是真的以为能找到那个传说中的地方?” 他的话似乎毫无边际,可此刻的蟾月和云沧不禁有些吃惊。 看到他们二人的表情,黑衣人喉咙里响起极为难听的笑声,然后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直到云沧给他喂下了一粒丹药才平复了下来。 云沧收好那支精致的小瓶,喂眼前这个人吃下一颗十分难得的丹药,说实话他自己还有些心疼。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与自己和蟾月所要寻找的线索相比,也都不重要了吧。 “你知道我们是谁?知道我们要找什么地方?”云沧试探的问道。 黑衣人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他的问题,而是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一个带着重宝天玑镯,一个身怀贪狼诀,我想除了当年的魔教余孽恐怕也没有其他人了吧……” “为了当年叶北狄留下的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能如此上心的也只有你们这些被他骗的死心塌地的人了” 云沧闻言大惊,身子瞬间向后一掠,如惊弓之鸟,手里按住了法决,他可以随时对眼前的人发动攻击。 但是,蟾月拦住了他。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不过此刻的我已经行将就木,你们也大可不必这般小心了吧!” 与云沧满脸警惕之色不同的是,蟾月并没有向后退去的意思,而是满目的期盼之色,问道:“你……你知道那个地方该怎么去?” “那个地方……也许根本不存在……” 黑衣人的话让她心头一凉,他们两个人在大千世界搜寻多年,可终究还是毫无线索,本来已经绝望多过希望,可这时黑衣人出现了,他虽然行为诡异令人厌恶,但既然他能活了一百多年,而且对当年的人物如数家珍,想必对那件轰动天下的大事也必定有所了解,所以蟾月和云沧才救下了他。 “据说那个地方在万川合流、瀚海归心之处,只有七星坠落之时大门方才会出现,可惜,这世上又怎会有这样的地方呢,不过是魔教余孽在装神弄鬼而已……” 云沧走到蟾月身边,微微摇了摇头,目光里也极是失望,甚至有些后悔喂给他一颗丹药,从一开始他就对从这人口中能得到些什么抱着十分怀疑的态度,当时要不是蟾月坚持,他才懒得出手。 “蟾月,我们走吧……” 蟾月怔怔的看着虚弱的黑衣人,看着他那已经完全衰败的脸色,眼神里闪过怅惘而失望的神色。 谁知道这时候,虚弱的黑衣人却勉强的抬起手来,竟是对蟾月招了招手。 云沧沉重的摇头,他不知道那人又想做什么,但以他的行事风格想必在这一刻不会有什么好事情。 蟾月推开了云沧,很坚定的一步一步缓慢的走向黑衣人,她俯身下来,身上雪白的裙摆被风吹的飞舞起来。 在与黑衣人身上黑衣交织的瞬间,就仿佛这世上的黑夜与白昼的交错。 黑衣人在蟾月耳边说了几句话,声音很轻,轻的连云沧都听不到,可是他能看的出,蟾月雪白的脸上出现了某种异样的神色。 “月儿,还记得那座日月神山,那片熔岩之海吗?” “只可惜这辈子没有机会再回去了……” “原来生命的最后一刻,最想回到的还是那个最初的地方” 风吹拂着大地,吹乱了蟾月额前的青丝。 她脸上的轻纱也不停地飘舞,露出些许白到了极致的面容。 许多年来,她从未忘记过那个装满了她整个童年记忆的地方,可让她回忆更多的却是那个充满了激情和骄傲的身影。 如果不是他,那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就算她能侥幸活下来,也必然要从尸体和鲜血中爬出来。 所幸,她留在了那座纯洁而神圣的神山里,要不然,这么多年来她也许都会在噩梦中度过,那将是多么悲惨的事啊。 残存的记忆中,除了那些美丽如画,险峻无比的画面外,就只有那扇门关上的一瞬间留在她目光里的那个身影。 她还以为那片血海中不会再有人活下来。 没想到……在眼前这个濒死之人叫出她的小名时,一切都好像突然回到了回忆里,真实又恍然。 许久,蟾月木然的从喉咙深处吐出两个字来,声音生涩仿佛来自远古。 “三……三叔……” 被蟾月这一叫,似乎连黑衣人自己都没有想到,他那张朽木般的脸上浮现出一百多年都不再有过的神情。 那也许应该算是一丝温情…… 本该多么温暖的情绪,可对他来说却已经如此陌生。 白露结草 红雨迎晨 一叶轻舟 扶摇沧海兮逐浪而归 崖前远眺 遥望天地兮沐以霞光 春江落云海 一语入微尘 苍山万里 日月连心 …… …… 黑衣人不再多看蟾月一眼,而是唱起一首古老而激昂的曲调。 蟾月看到他的表情,知道此刻他仅剩下的些许生命仍然在不停的流逝着。 她一改往日沉静似水般的性情,而是紧紧的抓住云沧的手臂。 “云沧……救救他……求你,救救他……” 云沧不知道他到底对她说了什么,为什么她的态度会变化如此之大,但他知道,蟾月向来并不是那种容易冲动的人,看她的样子,这个人应该是极为重要。 于是,他点头,即便不能保证什么,但让他活下来,至少是暂时活下来,他还有几分信心。 可是,黑衣人拦住了想要伸手救治的云沧。 不知为何,本已十分虚弱的他竟是轻轻一弹,便弹开了云沧的手,而云沧却好像毫无还手之力。 “云沧……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听人提起过这个名字,你的医术能有她的几分呢?” “你姐姐有没有给你提过一个叫方靖舟的名字……” 听到黑衣人说到姐姐,还有那个姐姐口中确曾无数次提起过的名字,云沧脸上的神色有些古怪,不管怎样看,眼前这个人都很难跟那个名字联系起来。 可是,人之将死,相信他不会说谎。 “想不到啊,这世上竟然还有故人……” “云沧,你一定能救好他的是吗?你一定能的……” 云沧看了看焦急的蟾月,微微皱着眉,然后缓缓的点了点头,哪怕仅仅为了他还记得姐姐,自己也应该先把他救下了才是。 “死了怎样……活了又怎样……一切都回不了头了……” 黑衣人摇着头,没有给他们丝毫的机会,伸出那只残破的手臂,在眼前看了看,然后无奈的摇了摇头。 “你们两个……活下去,忘记过去,忘记自己的出身,活着本来就该是件轻松的事啊……” 他笑着望向眼前的两个人,这一刻,好像又回到了当年那个一叶轻舟,遥望天地的骄傲少年。 而他这最后的笑,在蟾月和云沧的眼里竟是变得那么凄惨。 当年的灭族事件中,那个躲藏在熔岩之海才活下来的小女孩如今已经长大成人。 如果不是他说起了“日月神山、熔岩之海”,恐怕这世上已经很少有人记得那些曾经美丽无比的地方,而当年还是个小女孩的她,曾站在他的身后,一起眺望神山,一起感受熔岩之海的热浪扑面。 许久,知道眼前濒死的黑衣人已经拒绝救治后,蟾月沉默了半晌才终于鼓起勇气问道:“三……三叔,你真的那么恨他吗?” 黑衣人惨笑道:“恨,自然恨,为什么不恨,别人都以为我穷极一生找他报仇是因为他导致了族人的覆灭,但其实在我心里,哪怕整个海神宫都死绝了又有什么可惜……我恨他,只是因为他当年亲口答应要照顾好我姐姐,但他却没有做到,仅此而已……” 听到他的话,蟾月和云沧都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本来准备好的所有反驳之词到此刻竟一句都说不出来。 惨笑过后,换来一阵阵喘息,黑衣人目光变得极为暗淡。 “记住这个世上曾经有个叫方靖舟的家伙……忘了眼前这个丑恶之人……忘了他” 刚说完这句话,还没等蟾月和云沧反应过来,他伸出那只完好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前,幽绿色光芒微微闪过。 然后转瞬即逝,不见他多用力,身子却像海绵般毫无阻碍的陷了下去。 须臾之后,只见他的身子竟是开始变得飘忽起来,仿佛化作一颗颗微尘,散入虚无当中。 大树下,留下满目悲戚的两个人,看着逐渐化作尘埃的方靖舟,好像看到昔日那个长身玉立,年少轻狂的他。 那个叫做方靖舟的家伙…… 背负了一生的爱恨,不过就是因为一个没有兑现的承诺,仅此而已。 直到他死去,大概已经没有人能够想象他的一生到底都经历了什么,从年少得意,到家族灭亡,最终却要在不见天日的原始森林里苟活于世。 也许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活着本该是件轻松的事,可自己却偏偏过成了连自己都觉得烦扰不堪的样子。 于是,死亡对他来说或许才会带来些许轻松。 蟾月和云沧看着正在被风吹散的尘埃,他们想象着当年的惨烈,。 那时候他们只不过是不懂世事的少小孩童,但是从亲人脸上、眼中的神情他们知道那绝不是美好的回忆。 可是究竟是谁造成了那些早已无法挽回的惨烈呢,现在已经没有人知道。 人世间所有的事皆有因果,可是单单就对错来说,谁又能说是某个人他做错了,就要去承担所有的后果。 活着,本该是件轻松的事啊,可是这个世上有多少人真的能活得轻松…… 那首古老而激昂的曲调仿佛还在耳畔回荡着。 许久,许久…… 白露结草 红雨迎晨 一叶轻舟 扶摇沧海兮逐浪而归 崖前远眺 遥望天地兮沐以霞光 春江落云海 一语入微尘 苍山万里 日月连心 …… 在记忆的最深处,无妄海永远都是一片看不到边际的无穷大海,没有人知道那里有一座山叫做日月神山,那里面有绚丽的海神宫,有熔岩之海,每一处几乎都是足以让人叹为观止的天工奇观。 除此之外,曾经还有过一些人,一些故事,比如那一对姐弟。 人生渺渺,方靖舟的一生在爱与恨中犹如一叶轻舟。 跌宕起伏的人生路,走到了最终的尽头便是寂灭。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二章 人间善恶 第22节 奇毒 蟾月和云沧回到草庐时,已经又是一个黄昏。 苍茫的夕阳染尽不远处的树林,仿佛盖上了一头红色薄纱的新娘子。 有风吹来,树枝轻摇,像是璀璨的头饰互相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响声。 只可惜,山间的人却根本无意欣赏这本是绝美的画面。 洛北低着头一直紧紧盯着那块已经破碎的墓碑,直到这时候他才知道,原来这座无字碑后的坟墓里什么都没有,而那块破碎的无字碑里却露出了半把剑的剑柄。 他跪在卓小婵身后不远处,已经不知道有多久。 两个膝盖已经麻木的几乎失去了知觉,但卓小婵没有动,所以他也只好跪在那里。 卓小婵穿的是洛北第一次见到她那时候所穿的水绿色长裙,同样是黄昏,同样是满身的夕阳。 可这一次她没有了那时绚烂的笑容,只有静默,一如静止的雕像般,静默的看着无字碑。 坟墓的土显然已经被翻新过,重新堆砌回去的土还有些松散,某只无知的小虫在土堆上孤独的前行。 仿佛在艰难的攀越一座又一座高山,却没有人知道它到底想要去哪里,就只是不停的往前爬。 人不都是这样,只要活着,就要前行。 哪怕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里,哪怕你暂时的失去了方向。 但却不能停下来,因为这个世界带给你生命的同时,也带给你太多的责任。 于是,你跟大多数人一样,像一只鸵鸟般背负着这些责任和希冀,默默前行。 而今天,秦穆川终于放下一切,也停下了脚步。 或许人生还有些许遗憾,但不得不说,放下的一瞬间终究是轻松的,不用再苦守承诺,也不用在痛苦中舔舐记忆中的悲伤。 死亡意味着撒手人寰,意味着放下。 真正放不下的唯有活着的人,痛苦也常常是留给活着的人尝的。 卓小婵一直没有哭,甚至清丽的脸上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悲伤,再最后的告别之后,她安静的跟洛北一起埋葬了秦穆川。 就埋葬在草庐前那座空坟里,她说,他一定想永远留在这个地方。 用双手捧起最后一抔黄土撒在坟顶后,她便一直跪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不见悲哀,不见眼泪。 只是此刻的她,一身水绿色长裙在风中凄然而舞,看起来竟是如此的单薄。 洛北能感到,这时的她已经悲恸入骨,所有的眼泪在这彻骨的伤感面前倒显得无足轻重起来。 他也同样无比的悲伤,这还是他第一次遇到亲近的人离世,而且是为了救他。 但看到卓小婵这般模样,他很想劝慰她,可是他连自己都还无法走出悲伤,又怎么去劝别人呢。 四下里寂静无比,几乎可以清楚的听见微弱的风声,听见林间树叶的轻响,还有鸟儿轻轻展翅的声音。 洛北好像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切仿佛安静到了极致。 而所有的极致大概都会像天空上月亮要经历的圆缺一样,圆到了极致便是缺的开始。 不知道是不是安静的真的到了极致,突然,卓小婵像疯了一样扑倒在坟墓前,开始用双手疯狂的扒去刚刚填好的黄土。 洛北心中一阵暗淡,他知道,这一刻,她所有的情绪终于在平静中爆发。 他刚想挪动身子,却好像忘记了双腿已经完全麻木,刚一动,整个人就向前跌倒下去,当他挣扎着起来后,甚至来不及擦去嘴角沾染的污泥,便来到卓小婵身旁。 他的手刚要拉住她,却被她狠狠的甩开。 “小婵姐……师父他已经……已经死了……” 卓小婵猛然间抬起头,怔怔的看向他,好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一样。 她微微皱紧了双眉,破口说出了自秦穆川死后的第一句话:“他答应过我娘会保护我一辈子” 夕阳渐渐垂下山峦。 天边变成一道嫣红的线。 落日的余晖在风中洒的满地都是,变成好像永远都拾不回来的碎片。 夕阳下,从远处看去,两个小小的身影拖着一条长而纤细的影子,在坟前带着无数的悲恸,其中一个试图唤醒已经死去的人,一个想要挽回那颗陷入悲伤太深的心。 就连伫立远处的蟾月和云沧都因为被眼前的景象影响而陷入沉默。 有人说情绪常常可以传染,看到的快乐越多的人便会越接近幸福,而悲伤更像是一长串骨牌,在骨牌倒塌的瞬间,便如瘟疫一样肆虐传染沿途的每一个人。 “秦穆川算不算我们的敌人?”蟾月忽然问道。 云沧被她突然的问题问的愣了一下,苦笑着说道:“算吧,若论敌友,当今天下的四大门派应该都站在我们的对立面” “那么他死了我本该高兴才是,可是……为什么我却高兴不起来……” 蟾月的声音有些木然,云沧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能够想象,刚刚经历了故人的离去,此刻的她很容易被悲伤的情绪所感染。 好在他没有尝试劝她,因为他知道她的性情。 “人死了,恩恩怨怨应该都随之消散了吧!” “佛不是说过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所以,人生本就是无常” 而就在这时,原本疯狂用双手挖掘坟墓的卓小婵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悲伤过度而晕厥过去,好像突然失去了知觉。 洛北紧张无比的叫着卓小婵的名字,可她却宛如陷入沉睡一样,一动不动的躺在洛北怀里。 这一刻的安静与刚刚的疯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只是这样的对比来的太过突然。 静静的看了几秒,还没等云沧反应,蟾月雪白的身形已经飘然驰向洛北的方向,云沧望着她的背影,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苦笑一声,身子一轻,也跟了过去。 …… 夕阳终于落下山去,天边的红晕已经十去七八,只有一道颇为暗淡的光线还残留在远方的天际上。 草庐里,洛北站在床榻前,焦急的一会儿看看云沧,一会儿看看躺着的卓小婵。 卓小婵气息平稳,就好像睡着了一样,但从云沧渐渐皱起的双眉可以看出,她的情况并不乐观。 云沧小心的放下了卓小婵的手,知道蟾月和洛北不明所以,他将卓小婵左手摊开,只见她白皙的手心上赫然有着无数颗极为细小的幽绿色斑点。 斑点很小,但密密麻麻,在看到的一瞬间,不禁让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重新将卓小婵的手放回被子里,然后他极为肯定的说道:“她是中了幽冥樱火的毒,这种秘术已经失传了差不多有三百年,没想到现在还能看到……” 他刚说到这里,忽然想起这本是无妄海深处的一个小种族的秘术,而施展这种樱火的正是已经死去的方靖舟,那么…… 他眼睛很自然的瞟向蟾月,却看到蟾月微微的摇头,才想起,这种秘术既然已经失传了数百年,大概也只有这么一个家伙偷偷的学了去。 在这个小种族彻底覆灭之后,大概已经彻底的失传了,即便是作为很可能是唯一幸存者的蟾月,在种族覆灭的时候,她也才不过几岁大小,又怎么会对此有所涉猎呢? 蟾月微怔,如果不是再次遇见方靖舟,她的身份也许会永远成为一个秘密,就连云沧都不曾知晓。 虽然她也曾跟洛北一起经历真灵棋境,但她并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世,毕竟知道的少些,于人于己都并无坏处。 想到这里,她本来还有些愧疚的心又变得坚定起来。 洛北期待着云沧的医术,直到听到他的话,看到他脸上紧皱的双眉时,他才恍然明白,卓小婵并不是睡着了,而是中了某种极为特殊的毒。 听到“幽冥樱火”,他想起当时漫天火雨,那闪着幽绿色光芒的火焰,难道就是因为被火焰灼伤而中的毒吗? 他跪在床边,仔细的看着卓小婵平静的面容,这让他想起卓小婵在秦穆川坟前的举动,那时候他很想拉住她却没有办法,可是看到她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自己仍然没有办法叫醒她。 卓小婵紧紧闭着双眼,安详的躺着,好像与平时并没有什么区别,她的气息均匀,甚至除了手心处也没有其他的异样。 可就是一直无法醒来。 洛北咬着嘴唇,用力的咬出血来。 是自己太无能了吧! 他心里很是自责,当时她受伤昏迷,自己本该保护好她的。 泪水不知不觉的涌了出来。 “还有机会吗?”蟾月看了看闭目躺着的卓小婵,然后问云沧道。 云沧犹豫了半晌,长长的喘了口气说道:“有倒是有,当今天下若论医术,也只有那两个人还有几分希望……” “你是说毒圣游云骇?”蟾月被他一说也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 云沧点头道:“善于用毒者必定善于医道,可是这位毒圣据传脾气十分怪异,何况……生死林那个地方……” 他摇了摇头,似乎对毒圣和生死林颇为忌惮,然后又继续说道:“那么剩下的也只有妙手医仙万如海了……” “万如海……”蟾月仔细想着这个名字,却感到很是陌生。 其实,这许多年来他们两人相聚的时候也不过寥寥,反而是各有游历。 “这位万如海人称妙手医仙,当年在北方草原我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人……还是很热心,倒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 “那么他现在在哪儿?”蟾月打断他,直接问道。 “听说在朱仙镇……” 云沧犹豫了一下,才说道:“要说请这位医仙治病救人倒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他这个人好像有点怪……” 他没有说下去,但是从他犹豫的态度里可以看出,要想做到可能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蟾月刚想说话,这时候一直沉默注视着卓小婵的洛北突然回过头来,说道:“只要他能治好小婵姐身上的毒,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哪怕是要我的命……” 他的脸上、眼中神色坚毅无比,看起来倒似有几分与他的年纪并不十分符合的表情。 蟾月看到他的模样,明亮的目光里不知为何有一丝暗淡闪过,转瞬又恢复平静。 看到蟾月缓缓点头,云沧终于也下定决心。 “那好,既然如此,我就先以回魂丹控制住她身上的毒性蔓延” “但是回魂丹的药力只有十天,十天之后绿色斑点会遍布全身,到那时……神仙恐怕也难救她的性命……”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二章 人间善恶 第23节 下山 山间的夜幕好像格外广阔。 天上是清凉如水的月亮,长天之下,山风瑟瑟。 呼啸着,怒吼着,最终变成一声声低低的嘶鸣。 四下清旷的山野,只有山峰下的那间草庐里闪着微弱的烛光,看起来竟是如此的孤单。 几年的山中生活,从不习惯到习惯,从陌生到熟悉。 直到如今即将告别,带着鲜血和泪水,也带着一份责任,洛北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肩上的责任竟是如此重大,因为他不允许小婵姐受到任何伤害。 这是他曾经在卓小婵面前说过的话,但对自己来说,这是一个承诺。 只不过,刚刚经历了师父的去世,又是卓小婵突然毒发,一连串的变故接踵而来,让他一个不过才十二岁的少年如何能够接受的了。 除了一颗炙热的心,他又怎么知道在这样的时候究竟该如何应对? 整整一夜,洛北就坐在床边,一刻不离的守着,等待着天亮,然后上路求医。 在他十二年的光阴里,除了偏僻小乡村,就是栖霞山上的四年时光,他不知道那个叫“朱仙镇”的地方有多远,又会遇到怎样的人,求医路上是否会顺利,一切都是前途未卜。 云沧虽然没有说出万如海救人到底会不会有什么困难,但从他欲言又止的态度可以看得出,这不会是一件容易的事,可这又何妨呢?洛北在心中想到。 只要他能治好小婵姐的毒,那么如果他真的要自己的命,又何尝不可! …… 月色照长天,弯如弓影。 枫林外的草庐边,站着一黑一白,一男一女两个人影。 两个人不知不觉已经伫立许久。 破碎的墓碑宛如断去双指的手掌,添了新土的坟墓上一夜间竟也长起了细碎的小草,有不知名的小虫子仍在土壤中攀爬,不知道会不会是最初的那只。 “那个女孩还有多长时间?”蟾月一直看着残缺的墓碑,突然问了句。 “十天,最多十天,要不是我的回魂丹,三天她都撑不过去的” 云沧话语中既有对自己的丹药颇为自得,又不免有些心疼的意思。 “你说的那个万如海……你了解多少?” “不了解,我想这个世上能了解他的人应该不会太多,当你看到他第一眼的时候,会发现他的样子就跟你能想象的任何前代名医一样,而且也的确如此,记得当年他游历天下,恰巧遇到从未有过的瘟疫,他深入疫村,甚至不惜冒着身染疫情的危险历时三十余天研制药物,终于控制了疫情的蔓延,他妙手神医的名号也是在那之后得来的” “不过……” 云沧想了想才又说道:“我总觉得这个人深不可测,我曾与他对过三掌,所以知道他武功修为极为高深,而且奇异无比,甚至完全看不出到底出自何门何派,要说到他的医术自然也常常出人意表,这或许才是最为可疑的地方……因为多年前的一位武林前辈曾说过,医术之最高深处便是生死之秘,而据说这个世上能够解开生死之谜的地方只有一个,那就是北方死神谷” 即便是江湖人,知道死神谷的也并不多,因为除了传说,现实中根本没有任何人、任何事与那个地方有丝毫关联,甚至在多年前就已经被公认的事实是那个地方根本就不存在,亦或是早已在天地变换中成为过眼云烟。 “这些年来我每每觉得,人心才是这个世上最可怕的东西!”云沧好像想起了什么,眼神里显出担心的神色说了句。 也不知道蟾月是不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他看得出,蟾月自从与洛北一起经历了真灵棋境之后,看他的眼神里带着不一样的光彩,似她那样古井无波的性情常常也最是执着,一旦认定了的事便很难改变。 但是,他还是决心提醒她道:“距离传闻中天地之眼出现的时间所剩不多,我们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蟾月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上前走了几步,一直走到墓碑前才停下来,她伸出纤细的手指缓缓的抚摸墓碑的破碎处,直到在最深的缺口处才停下来。 目光婉转,似乎被什么吸引住一样,许久,她才缓缓说道:“月舒剑……” 云沧本来还在想什么理由劝她,因为他们本身还有很重要的事要走,这时候听她一说“月舒剑”,不禁也有些吃惊,他也走上前去。 只见墓碑缺口处露出半个剑柄,而在下面是一个极薄的剑孔,显然,这里原来放着一柄极为锋利的剑,要不然留下的剑孔不会是如此利落的切痕。 云沧想起那把在秦穆川与方靖舟大战时突然划空出现颇有灵气的风痕剑不由叹息道:“月舒……风痕……也都曾是名动江湖之物,想不到最终却留在了这样一个荒无人烟的上山” “可能这才是他们最好的归宿吧”蟾月突然截口道。 名剑入荒山,英雄葬青冢。 有谁能想到,江湖上曾经轰动一时的风痕月舒的主人到此时均已不在人世。 破碎的墓碑没有重新修复,而那把护主而出的风痕最终与主人合葬于坟墓当中。 蟾月和云沧虽然发现了这两把名剑,除了为其惋惜外,自然不会像一般的江湖人物一样对此生出觊觎之心。 也许,名剑终有一天还会重现世间。 而死去的人却要永远的沉睡于地下…… …… 清晨,山间的风带着一股淡淡的清凉吹来,一夜未眠的洛北,在一个小小的雪白身影突然闯进来的时候,积压了一夜的情绪瞬间崩溃无疑。 不知道是不是被洛北的泪水惊住了,大白钻进来的时候没有再像往日那般调皮,而是先跳进洛北怀里,然后又跳到床边用毛茸茸的脸轻蹭躺在床上安静睡着的卓小婵。 洛北伸手将它抱回来,抚着它一身雪白的毛,柔声说道:“你也在担心小婵姐是不是,放心吧,她只是睡着了,很快就会醒过来的” 大白翻着眼睛,露出一丝疑惑的目光,低低的叫了一声,将一只手搭在洛北手臂上,任洛北的手抚摸着。 突然,洛北把大白紧紧抱住,闭上眼睛的瞬间,眼泪再一次涌出。 这时候,门开了,蟾月走进来,跟着走进来的云沧停在了门边,脚交叉着,好像故意不去看屋中的两个人。 “该出发了”蟾月对洛北说道。 洛北眼睛里已经布满了很多血丝,显然,这一夜他过得实在是不好,直到这时候蟾月走进来眼睛里才多了一丝光彩。 云沧独立在门前,不由得摇了摇头,看来他拿这个女孩子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她要做的事也只好依着她。 不过,只要别耽搁了那件重要的事就好。 在见到蟾月的一瞬间,大白腾的一下从洛北身上跳起来,要不是洛北抓住它大概一跃之下已经逃出窗外。 蟾月只是认真的看了数眼大白,也没有多说什么,她虽然对大白极为好好奇,但现在要紧的是卓小婵的伤情,其他的也只好暂时放在一边了。 几个人便准备上路。 …… 站在栖霞山上,仰望苍天,俯首大地,仿佛身居渺然云间。 可只有真正深入其中,走上那条下山的小路时,你才会发现这座山究竟是怎样的陡峭和险峻。 猎猎风声响彻耳畔,好像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回眸一眼,山间树影摇曳,宛如也在告别。 行路难,难于上青天,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云沧一路背着卓小婵却走在最前面,脚步轻盈,如一只矫捷的黑色巨狼在林间穿梭。 知道后面的人已经被自己落下很远,他减慢了速度,回头望去,只见蟾月和洛北几乎已经化作一个小小的圆点。 他无奈的笑笑,要不是那个固执的臭丫头,自己一身贪狼诀上等修为,怎么说也算是江湖当中顶尖的高手,凭什么让自己背着个病人到处跑。 洛北一直低着头,努力的跟上他们的脚步,可是不管他如何努力,以他那点微末功夫也只能见前面的黑影渐行渐远。 山间的草丛割破他的小腿,渗出血来,他咬牙忍住疼痛,树枝打在脸上,起了青痕,他也丝毫不理。 蟾月步子很轻,轻的看起来就像是在山道上飘忽而行,但她离洛北并不远,时而侧过脸去,看着身后不远处那个有些倔强的少年,却在他抬起头的瞬间又别过脸去。 她跟云沧有意无意的曾说过,他很像一个人,只是那个人距离他们太远,实在不敢想象,这大概也是自己愿意跟随洛北的原因吧,她在心底这样想着。 跟他们不一样,大白在山道上跑起来就要轻松的很多。 它撒开四蹄,矫兔般奔跑、跳跃,一会儿深入丛林,一会儿又突然钻出头来,一会儿跑到了前面,一会儿又落在后面,但不论如何,以它脚步如飞的样子,丝毫没有一点疲倦之意。 蟾月一直对这只通体雪白的家伙很感兴趣,因为在看到它的第一眼便觉得它有一种灵性,但具体是为什么,她也不知道。 就在她在心里默默想着大白的事的时候,离她不远的洛北不知道是被什么绊倒了,整个人跌倒在草丛间,因为速度太快而向前滚落数丈。 蟾月听到他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哼,当她回头时,洛北已经一瘸一拐的站了起来,她停下前行的脚步,这一路上,她从未跟洛北说过一句话,而此刻,她走回到洛北身侧,看他只是擦破点皮,并无大碍,她仍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却单手抓住他的手臂,不见她如何用力,洛北顿觉脚下一轻,身子也不再那么沉重。 可是,没走多远,洛北挣脱了蟾月的帮助,他脸上带着细碎的笑容,眼睛里却显示出很深的自责,亦或是一种自卑。 “谢谢你,我一定会跟上你们的……” 洛北一边说着,一边脚下却没有停,更加努力就好像一只弱小的麋鹿,依靠着自己去追随族群,摔倒了便站起来。 蟾月被甩脱的手还停在面前,她望着那个倔强的背影,在那里站了许久,直到一声响亮的叫声叫醒了她。 回过头去,只见一只小小而洁白的家伙正站在自己身旁,仰着脸,目光如星的望着自己,好像在说些什么一样。 蟾月被大白这样一看,手如电般缩回来,碰到脸上的白纱还在,好像才安心了些。 不知道为什么,大白明明只是一只特别的猫,可在它面前,自己却好像连一点秘密都没有一样的被它看穿。 也许,像它这样才更能看到连自己也说不清的东西? 她一向自觉心如沧海,古井无波,冷静的更似冷漠。 可就在刚刚,在她的手被洛北挣脱的瞬间,他发现自己的心好像经历了一阵颤抖,这从她很小的时候得知那个人死去后就再也没有过。 难道,是因为真灵棋境里看到的幻象吗? 她努力的摇摇头,告诉自己那只是一场梦而已,绝不会变成现实。 这时候,前面的人影已经去了有些远了,在更远处的黑衣云沧停下来正在等他们。 大白几乎是跟蟾月一起迈出的步伐,不用故意放慢脚步去等洛北,蟾月的身形便更加轻松了许多。 只见一个白色身影穿梭,宛如江面上疾驰而去的白帆,划破水波的同时也划破天际。 这一路行来,不知不觉已经下山,然后又走上一条林荫小径,转而是漫长的好像根本没有边际的大道官道。 除了简单的休息,找些东西果腹外,三人一猫基本一直在赶路,卓小婵身上的绿色斑点虽然因为服下了云沧的丹药而减缓了蔓延,但仍然在不断的扩大,从掌心爬上手臂,从手臂延伸到脖颈,看起来极为可怖。 如此下来,洛北更是显得忧心忡忡。 所以,即便一路上风景变换,山川怡人,他们也根本无心欣赏,好在云沧修为极高,即便是负重而行也不见如何疲劳,要是换做洛北背着卓小婵,可能到最后连爬的力气也没有了。 沿着一条蜿蜒着没有尽头的大道不知走了多远,穿过多少城市乡村,更不知道这一路上有多少座连接两岸的小桥。 当他们走过一道小桥、一座村庄时便会发现桥两岸的村庄里的袅袅炊烟,竟然在不觉间变成一片片唏嘘的灯火。 万家灯火,就代表着一万个家庭,在这些世上最平常的地方每天不知道发生着多少喜怒哀乐,聚散离别。 平常而平凡,平凡亦是真实。 而在洛北面前,更加真实的是那条茫然的大道尽头,是一个他还完全陌生的俗世间。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二章 人间善恶 第24节 开封城外 自从下山之后,他们抄近路一路向北,走的有崎岖的山路,也有平坦的大道。 大白一路跟来,不再像初出山林时那样兴奋的奔跑,而是时而跳上洛北肩头,时而前后穿行,时而又跳进蟾月怀里。 一路下来,连洛北都感到很是奇怪,这家伙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蟾月熟络起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家伙一直对云沧不怎么待见,一见到他就要龇牙咧嘴,即便云沧也不敢太过招惹它。 转眼已是五天之后,翻过又一个骄阳 直到炙热的阳光落入远方的云天之下,他们三人在苍茫的古道上才遥遥的看见一座无比庞大的城市横亘于天地之间,夕阳之下。 黄昏时分。 遥望笔直的古道仿佛与远处迷茫的天地相接在一起,让人置身其中,却又感到无比的渺茫。 在一座古老的城市面前,一切好像都变得渺茫起来,夕阳的余晖将三人的背影染成一片昏黄,身后是一道道长长的影子。 云沧轻轻的摸了摸额头细碎的汗珠,才发现喉咙已经干渴的快要开裂。 这时候,就在不远处便是一个简易凉棚搭设的茶舍。 在快要渴死的人面前,这简直就是一个上天赏赐的礼物,谁还去管它环境怎样,哪怕就是水都不那么干净也先喝它两大杯再说。 云沧看看身后的蟾月,有些祈求又有些抱怨的说道:“这又走了大半天了,是不是也该休息一下?再走下去即便不会被累死,你们就不怕我真的会渴死?” 大白在蟾月怀中一直闭着眼睛,这时一听是云沧的声音,它也不管那么多,在睁开眼睛的一瞬间,一脸愤怒的“吼吼”叫了几声。 就好像云沧打扰了它的清梦一样。 云沧自然也不甘示弱,瞪着眼睛看着它,一时间也难以分出胜负。 蟾月低头抚了抚它柔软的毛,嗔道:“你看大白都在觉得你的话太多了” “它...它这么个小......懂什么?”他本要说“小畜生”,可一看见大白愤怒的样子又生生吞了回去。 “它可不是普通的猫,对吗大白?” 大白“呜呜”的叫了两声,像是在同意蟾月的话。 他们在你来我往的说笑时,洛北瞅了瞅蟾月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要不我们就在前面的茶舍休息一下吧,连续赶了几天的路,想必云大哥也一定累了” 听他这么一说,云沧反而黑着脸,暗想道:早知如此,怎么就没有人替我一下呢。 蟾月点点头道:“前面就是开封城,我们要去的朱仙镇就在距离开封三十余里外,那我们就在前面休整一下,但要在天黑之前进城,今晚就在城中住上一晚,明天早上再出城” 不知道为什么,三个人加上一只猫这一路下来,只有在蟾月说话的时候才能达成一致。 说是茶舍,其实是极为简陋的简易茶棚。 只是用木架子搭设的一个乘凉的地方,老板也是伙计的中年人很是勤快,一边煮茶,一边准备小吃,迈着细碎的脚步及时的把东西送到每张桌子前,让这些本来旅途劳累心情烦躁的人都无法挑出什么毛病。 一看到他们带着一个病人,老板很快把他们让进最里面的一张桌子,挨着桌子的不远处是临时架设的一张软塌,应该是老板忙累了休息的地方。 小心的把卓小婵放下之后,云沧仔细的检查了一番,又再一次给她喂下了一颗丹药,这才放心的坐下来。 三人点了一壶茶,几碟小吃,大白跟云沧一坐下去便开始忙碌,比赛一样的往嘴里添东西,简直是吃的不亦乐乎。 要说原本洛北对云沧毫无了解,因为曾与蟾月共过患难,有一种难言的信任,所以才间接的信任他。 这一路下来,他发现云沧这个人虽然平时嘴上没有什么正经的,甚至一直跟大白两个过不去,但只要他在看病的时候,就变得格外认真。 蟾月和洛北看着他们两个家伙都不禁有些好笑,转而一想,这一路下来,大家还是因为替卓小婵担心而心情太过沉重,尤其是洛北。 在他们旁边的一桌上正坐着四个汉子,其中一个文士打扮,其余三个粗布衣衫,身体精瘦。 文士高束头冠,眉目清秀,脸色稍白,一缕须髯落在胸前,眼窝深邃,双目炯炯有神。 几个人一边饮着浊酒,一边品评着天下大事。 其中一个粗衣汉子叹了口气道:“你们说这世道怎么了,堂堂的大宋朝怎么就这么不经打,从靖康元年吃了败仗开始,如今连这繁华的东京城都成了金国人的了” 另一个汉子干笑了两声道:“还什么繁华不繁华的,你是没进城看看,如今的开封在经过几场大战以后,早就不是当年风光的模样啦,不说破败不堪也差不了几分,该逃的也都逃了……” 第三个朝文士问道:“刘先生,我们当中属你见识最大,你说这大宋朝还能回的了开封吗?” 文士本是在低头喝茶,这时见有人问自己,他轻放下茶杯,将双手缩进衣袖道:“几位兄弟,如今的大宋朝廷孱弱,奸臣当道,更是被金国占了开封,掳走二帝,可是你们听说了吗?” 其余三人都凑了过去,齐问道:“什么事?” “如今出了个岳元帅,手下猛将如云,不但收复了被金国所占的数郡,而且打败了各路割据的草寇,就连多年来占据洞庭湖的杨幺也被岳元帅收复,因此立下大功,加封国公,还做了招讨使。” 几人一听均是对“岳飞”十分称赞。 这时,那刘姓文士理了理身前的长襟道:“诸位,如今家国受难,天下危急,我本是立志考取功名,只是当今天下大乱,世道艰难,文不及武,何况我等男儿岂可任人欺凌我大宋的女人妇孺而不管,因此我今日之后便要向南去寻岳元帅,几位如有意愿,不如随我同路可好?到时同岳元帅一起杀将回来,赶走鞑子完颜兀术,也好建一番功业!” 粗衣汉子听得激扬道:“我们几个均是在战火当中幸存下来,家人也都没了,本来就无处可去,更是对鞑子恨之入骨,只可惜报国无门,既然刘先生都这般说了,也算是瞧得起我等,想必那位岳元帅必定是个英雄豪杰,我等还有什么好想的,你们说呢?” “好,我等就跟先生一起就是了”几人都点头同意。 于是,四人吃喝已罢,撒了饭钱,便约定一起上路。 那文士走在四人最后,路过洛北等人时,他目光微动,竟有意无意的笑了笑,深邃的眼中闪过一道光芒。 洛北见文士看向自己,对文士也是礼貌的点头一笑,目送几人远去。 蟾月余光瞟过刘姓文士,见几人已经走远,然后说道:“这个人并不简单!” 他说完看了看云沧。 洛北见几人说话间慷慨激昂,自有一番豪迈情怀,也就没有想那么多,没想到蟾月这样说起。 云沧放下手里的茶杯,“嘿嘿”笑道:“这个人看起来书生打扮,可我看他根本不是什么书生……而是个……用毒高手!” 洛北一怔,看来自己对云沧的认识还是太过短浅,没想到他几乎连正眼看对方都没有看过,竟然就能知道对方是个用毒高手。 看来江湖之中真是天外有天,不知道云沧要是跟师父秦穆川相比又是如何? 云沧接着说道:“你们看他走路脚步轻盈,修为必定不弱,再看他眼神深邃,而且双手指尖稍有暗紫之色,那都是常年浸淫剧毒之物才能表现出来的,只可惜他的境界还稍欠火候,没有到敛气于内,收放自如的境界!” “不知道他带着这几个人到底有什么目的?”洛北轻道。 “嘿,谁知道呢,总不会真是像他说的那样为了什么报效国家吧?何必想他,只是刚刚他对你笑的实在诡异,如果他真有什么企图,他早就走不出这间茶舍就是了,对吧我们的蟾月大小姐?”云沧如此说道,然后目光定在蟾月身上。 蟾月见他讥讽自己,眼中闪过微怒神色。 见到蟾月的目光,云沧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尴尬,然后又埋头去逗弄大白。 几人说话间,都已吃喝完毕。 这时候,天色渐暗,那文士带着三个汉子走出茶舍之后早已不见踪影,茶舍老板也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应该是快要收摊了。 洛北坐在粗陋的茶舍里,望着远方笔直的古道,久久出神。 他自小时起便生活在消息闭塞的山村,之后更是在山上生活几年,对外边了解甚少。 蟾月和云沧虽然武功高强,但他们何曾关心过这个争斗不断的世界,所以对外界发生的一切也都并不是很了解。 如今正是大宋绍兴九年,距离靖康之变、二帝被掳五国城已经过去整整十二个年头,就连眼前曾经辉煌一时的开封也早已不是太祖、太宗时期如《清明上河图》中所记载的繁荣景象。 继承大宋帝位的高宗皇帝迁都临安府,大宋北方的大部分土地均沦为金国所有。 如今天下纷争,战火不断,受到战火波及百姓流离失所者甚多。 在无数次大小战争中,大宋几乎屡战屡败,就在天下人渐渐失去信心的时候,军中竟出了个不世之才岳飞。 如文士所言,他横扫流寇,常以少胜多,使宋朝江山得以巩固,不至从内部太快瓦解,可是即便这样,宋朝的江山仍摇摇欲坠处于危机之中。 …… 天色将晚,茫茫的古道上人影熙熙攘攘。 直到此刻他们大概才注意到,这条路上越往北人便越少。 远处的城池里已经亮起点点灯火,可不知道为什么,这座经过数百年历史和几个朝代改造的都城从远处看去竟像是一块巨大的黑色巨幕。 高大的城墙里看不出一丝想象中的模样。 三人正要向开封走去,茶舍的老板却留下了一副奇怪的表情,他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他每天在这条路上摆个小摊,也不过是为了给一家人赚取一点微薄的散银,与其热心相比,他更知道生活的艰难,人心的险恶。 有时候,在陌生人面前什么话该说,什么时候又该保持沉默,他总是要先掂量着…… 在他看来,眼下的光景还能往北走的人怎么也不该是普通人。 当然,他微妙的心思又怎会逃得过云沧的眼睛。 云沧对他笑笑并没有说话,只是在临走时留下了一整块散银,这足以买下无数个这样的茶舍了。 老板双手捧着银子,望着几人远去的背影,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离开茶舍,不远处是一个高大的城楼,这是开封城几大城门中最为高大的一个。 百年的古城池,就这样出现在他们面前。 洛北望着这座高大的城楼一时失语,他人生中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在一座古老的城池面前,人显得那么渺小。 从前无数次听人说起这个地方,曾经的传奇人物,曾经轰动一时的历史事件,真的都发生在这座又黑又高的城里么? 开封。 那些繁忙的集市,那些灯红柳绿的街道,不知道发生过多少古往今来都让人遐想不绝的故事。 所有的故事都变成才子佳人的妙语词句,也被一幅幅名家画作将繁华尽收其中传于后世,因为它不但是大宋的都城,同时也见证着一个朝代的兴衰。 当洛北真正站在这里的时候,才知道原来这里竟是出乎意料的豪阔,他曾经以为距离栖霞村三十里的那个镇子就是世上最大的城市。 可跟眼前相比,真是天下之一隅,九牛之一毛了。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二章 人间善恶 第25节 百年开封 百年开封。 这样叫其实并不十分合适,因为这座城市已经有太久的历史,甚至早在战国时期便被魏惠王选作都城,这也是这座城市第一次经历了大规模的改造。 经过五代数朝直到宋太祖统一天下,这里也达到了繁荣的顶点。 诗云:琪树明霞五凤楼,夷门自古帝王州。衣冠繁会文昌夜,旌戟森罗武库秋。 站在城门楼下,几人望着前面搜查过往行人的岗哨,一队官兵个个膀大腰圆,手里是铁戟腰刀,对过往行人进行着十分严格筛查,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洛北几人其实对外界的情况并不熟悉,即便云沧走过的地方要多些,但他何曾注意过这些在他眼里根本不起眼的俗世。 所以也就没有发现,眼前官兵无论长相还是衣着都与宋兵有着极大的不同。 天色渐晚,城门将闭。 入城的大多不是普通百姓,不少衣着华丽,甚至有些一看就是一副土财主暴发户模样的人。 他们穿梭于南北,做着各种各样的生意,有些是把北方的物产送往南方,然后带着南方的器皿之类的物事还于北方,有些甚至还做着背地里的诡秘生意,所以也根本不在意眼前森严的岗哨。 甚至还有人等的不耐烦便开口大骂,即便这样,那些官兵也并不在意,只是仍按规矩检查,然后又按规矩放行。 所以就算是极为不满意,但人们还是都在老老实实的排着长队,因为只要稍稍注意便会发现,如果你想通过送些银钱好处是根本行不通的,稍有不慎也有可能被抓了去也未可知。 城门前排着长长的队伍,洛北几人也就在队伍当中。 站在洛北前面的是一个头发多已花白的老人,一身月白色长衫,颇为干净整洁,他手里拄着一根木棍,比他还高出一头还多,木棍并不十分直,但已经消磨的十分光滑,木棍最上端是一个钉好的横杆,挂着一面白布条旗,上面写着“济世”,旁边还挂着一个破葫芦。 老人看起来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洛北不禁多看两眼,他大概也发现了身后的洛北,投来温和的目光。 可是当他看到洛北身后的云沧时,便感觉到一股寒意,好像在说“骗子”,于是赶紧收回目光。 这时候,前面的长队渐渐缩短,一个领头的官爷恰好走了过来,操着极为生涩的汉语大叫道:“老家伙不过就滚到一边,爷儿们就要换班,可没时间陪你们在这地儿玩!” 他说的汉语有些生硬,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地后面那个儿化音“儿”字生生的给说的重了很多。 老人被喝的猛一缩脖子,差点连魂都丢了,赶紧赔了一脸的笑容,在鄙夷的目光中向城中走去。 洛北几人走过岗哨并没有受到什么阻碍,只是云沧手里好像拿着一个什么在那官兵面前微微一晃,然后几人便顺利通关。 城外浩荡的长队入城后便很快散开,这些人里大多是常常来往的熟路人,所以只要一踏入城中,便会很快去寻找自己的目的地,这其中不乏客栈酒馆,甚至是青楼妓院。 不多时,行人散去,又宽又长的街道上只留下寥寥人影,天色渐黑,两边的临街店铺和普通民居多已关门闭户。 青石长街是用极大的条石镶嵌而成的,表面露出的石板已经被磨光了棱角,显示着岁月的痕迹,长街是纵横南北的一条大道,直到最远处被一面高大的城墙从腰间斩断变成两节,而那座位于西北隅的城墙后据说就是真正的皇城。 城墙掩住了里面宫殿的模样,只能看到城墙最上面的檐宇城楼下还挂着的宫灯在风中摇摆着,如此望去,檐角凌空如飞,立于云天之下,将外城和里面的皇城分割成两个不同的世界。 时间若有记忆,或许还能记得,当年的宋太祖赵匡胤最初也是由这里踏上石阶,走向那个殿宇的最高处。 令他们几人完全没有想到的是,这条本该是最热闹的街上,此刻想要找到个住宿之处竟然也会如此艰难,所以他们不得不穿过宽敞的长街进入狭窄了许多的小巷子。 与正街不同的是,这里虽然狭窄而简陋些,但灯光反而要显得明亮些。 这条街道上多是小酒馆之类的不上档次的店铺,有当铺、裁缝铺之类的,大概也是因为店小利薄,所以才开在了这条不起眼的街道上,再往里走些,他们终于发现几家客栈,这里并不像那些大的客栈一样灯火高悬,宾朋无数,看样子倒是显得颇为幽静。 一家名叫“沽名”的客栈门店前的小二是个机灵的人,一打眼就看出这几个行色匆匆的人是在找住的地方,挤着满脸的笑容快走了几步,迎上前来。 “哎呦,几位客官,这么晚了,可是错过了宿头?”说着便打算从店里走出来。 洛北看到这位穿着最是普通的伙计,脸上的五官都捏合在一起,好像每一条皱纹都在散发着由衷的笑意,谁都知道,这是为了迎客而装点出来的,可无论如何,洛北都无法对这人生出一点厌恶之心。 这大概就是一种能力。 走在前面的蟾月和云沧站住脚步,蟾月往店内大概望了望,然后微微点了点头。 看到蒙着脸的蟾月,这伙计不禁缩了缩脑袋,微一咧嘴,然后又赔笑道:“嘿嘿,那几位可真是来对地方了,这个时候其他的客栈差不多也都该关了门了!” 蟾月没有说话,而是第一个走了进去,伙计赶紧跟在后面。 云沧问道:“伙计,你说其他的客栈关门了,可我看外面的天色也不算晚,何况……这不是大宋的都城么?” 那伙计一听他说话,眼睛溜溜的转了好几转,四下里瞧了瞧,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然后压低声音说道:“客官,一看几位风尘仆仆就知道是从远处来的,要说这开封城以前可是个不错的地方……啧啧……如今么早就不如从前,这不最近好像在搜查什么重要的人物,三天两头的戒严,所以天一黑,大街小巷都关门闭户,很多店面连生意都不敢做……” “哦?原来是这样,那么你们不关门难道就不怕我们几个就是官府要找的人?”云沧邪邪的笑道。 伙计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然后又迅速摇着脑袋说道:“客官您可真会开玩笑,怎么看您几位也不像逃犯的呀!” “这话倒是没错,快去给我们准备几间上好的客房,再送些饭食到房间里来!”云沧不再跟他开玩笑的说道。 “好嘞,几位快里面请!” 进门的时候,云沧想起这家客栈的名字,不禁好奇的问道:“伙计,你们这名字取的也是太……” 没等他说完,伙计挠挠头,笑得有些尴尬又有些麻木:“嘿,不瞒您说,每天都有人问我,也有取笑的,这名字……是我们家老爷自己取的,他说这世上的人不过两种,一者为名,一者为利,但大多数都是沽名钓誉,他呢,常说的一句话是‘钓名之人,无贤士焉’,反正就是这么个由来……” 云沧也笑了,说道:“看来你们家老爷还是个妙人……” 这前面的店面是一个用餐饮酒的地方,要穿过这里才是真正的客房,伙计带着他们几个一路向后面走去,只见里面极为安静,想来也并没有什么人,只有在最偏僻的角落里坐着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老人,大概也听到他们边走边说话,老人回过头来,洛北一看,正是城门前排队进城时遇到的那位“悬壶济世”的老人。 一看到洛北几人走进来,老人嘴里还叼着没有咽下去的面条,赶紧用力吸了进去,然后对洛北微微点头示意。 洛北见老人好意对自己点头,也回以礼貌,可不知为什么老人又赶紧缩回头去,洛北一回头正看到云沧冷冰冰的目光,不知道他怎么会对老人报以如此恶意,不过想到他一路背负着卓小蝉已是极大的辛苦,不由得心生歉意,于是没有再理会老人,赶紧跟着走进后厢的客房。 那伙计送走洛北等人,停下脚步回头望了望老人,原本一直弯着的腰下意识的挺了挺,对老人说道:“苏老爷,您这一碗面条怎地还没吃完?要是不够您就言语一声!” 老人脸色微红,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喃喃道:“不用不用……我吃的少,一碗就够,一碗就够!” 说着,老人不再去看他,而是把目光转向已经走向后院的洛北几人,苍老的面容好像突然焕发出一种无法言语的光彩,转瞬又突然黯淡下来。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摇摇头,继续吃那剩下的半碗素面。 …… 夜色,仿佛一块巨大的黑色斗笠一样,盖住了整个开封城。 天边那银钩般的月亮四周闪着光晕,星辰毫无轨迹的遍布长天,如同散落世间各处的游子,在寂寥的深夜里,星光便如那些充满期待又空虚寂寥的目光一样闪烁着。 内城的城墙高大的像是一道坚强的铁篱,将偌大的开封划分为两个世界,古往今来皆是如此,内城里是达官贵人,是至高无上的统治者,而外城是那些朴实的百姓,朴实的甚至有时更显出些许愚昧。 就在城墙西北角的角落里,一黑一白两个身影毅然站在光滑的琉璃瓦面上,身子轻如落叶,又坚如磐石,哪怕风声渐起,也不见他们有一丝一毫的摇晃之意。 他们身居高处,却又完全没有惊动下面站岗的卫兵,身法轻盈可见一斑。 这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蟾月和云沧,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小巷子里的沽名客栈出来,又是怎样窜上高城。 “你来过这里?”云沧打破平静,突然问了句。 蟾月轻轻点头,俯视着脚下的一大片土地,说道:“我很小的时候跟随前代圣女到过这里,那时候这里……还不太一样……” “我总是听人提起那位绝世无双的圣女,真可惜晚生了几年,不能一睹芳容……”云沧有些惋惜的叹道。 蟾月的目光里变得有些空洞,不知道是因为看到脚下的一大片已经荒芜废弃许久的宅院还是因为想起了什么。 “她真的很好看……” 看到蟾月有些出神,云沧知道自己大概是不该问起往事,他犹豫了一下才又问道:“我一直很想知道,在那个山洞里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天空上,月亮被风晕所包围着,果然,风渐起,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云沧的问话,蟾月陷入了沉默。 风吹乱了她散在额前的长发,月光下,她明眸如星,身影雪白如仙子,可是她的声音却带着几分沙哑的低声说道:“那也许应该是……宿命!” 内城的城墙背后是一座座与外面低矮的房屋形成鲜明对比的宫殿式建筑。 屋檐如飞泻的雨幕般挡住月亮的光辉,檐角上的瑞兽形状各异,又栩栩如生。 城门内外,那条一路通往高阁深处的长街上除了一队队身穿盔甲手持兵器的巡兵几乎看不到行人。 不知道为什么,本该与外城不同的内城,竟也是一番出奇的安静甚至寂寥。 云沧心中仍有疑惑。 宿命,到底是她的宿命,还是谁的宿命。 但他没有再追问下去,因为他能感觉到一道森冷的寒光正携着破风之势向他们二人急掠而来。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二章 人间善恶 第26节 不辞而别 洛北打开窗子,望向窗外,外面是个不大的院子,院子里种了很多树和盆景,错落有致,让这个不大的院子变得繁盛充盈起来,也显得十分精致。 月辉如水般洒落在树叶与盆景中间,又透过叶片间细碎的空隙落在地面,斑驳而透彻。 算上卓小婵他们四人共用了三间房,卓小婵跟蟾月一间,也是为了照顾,就在他回房前,云沧刚为卓小婵进行了检查,她身上的鲜绿色斑点虽然又多了不少,但具云沧所说时间总还是足够的,他还特意拿出一副银针,为卓小婵施针延缓毒素的蔓延。 说要不担心怎么也不可能,所以即便洛北回到房里也难以入睡,越是睡不着便越是觉得屋子里的空气憋闷,他只好起身打开窗子,月光正好,一泄如水。 这时候,一阵低沉而平缓的乐声传来。 顺着乐声看去,原来是从院中的一间小亭子里发出,只见一位穿着白色长衫的老人手中正拿着一个黑漆漆的东西在唇间吹奏。 洛北不知道老人吹奏的到底是什么乐器,声音平缓而连贯,曲调悠然而透彻,但仔细一听,又偏偏觉得好像有一丝低低的怨意郁结于心,无法完全透彻。 洛北在心底叹息一声,看老人的样貌年纪大致也有五十多岁,都说人到五十知天命,那么便该看开世间的大多数不平事,却不知像他这样的年纪又会又怎样的心事无法释怀。 人生在世,满载悲欢,不管你在多大年纪,身处怎样的地位,只要还有所在乎,便无法完全潇洒释怀。 …… 蟾月和云沧站在高城上俯视夜景,两人说到往事,正沉默间,突然背后一道寒光袭来。 两人几乎同时一闪,避过寒光,云沧猛然转头,却发现一个青衣身影飘然落在不远处的城墙上,那人面上戴着一个鬼头面具,阴森可怖,只是看不出长相,他背后斜背着一把长剑,腰间系着一条云涛玉带,整个人站在那里,便如一柄清冷的剑,随时都可以出鞘。 “你是什么人?为何背后突然发难?”云沧微皱着双眉,问道。 那人没有再次出手,大概也在打量着面前的两个人,然后声音微冷道:“在下也正想问两位,到底是什么人,又怎会深夜到这守卫森严的皇城里来?” 他说话的节奏很慢,好像刻意让人能够完全听得懂一样。 “哦?难道这皇城就只准你来却不准我们来么?嘿嘿,真是太有意思了”云沧手揉了揉下巴,有些滑稽的说道。 鬼面人有些惊讶,惊讶的不是云沧嘲讽的口气,而是他的胆魄和临危不乱。 面具下的眼神微变,冷漠的声音里带着让对方能听得出的寒意道:“如果你能接的下我三招,那么天下之大皆可去得,若接不下嘛……那么你恐怕连家都回不去了……” 如果换一个人站着云沧面前说这种话,云沧一定会大笑他是吹牛皮,但面对着鬼面人,他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话音刚落,鬼面人的身子便如幽灵般随着话音一起冲天而起,像是一只巨大的蝙蝠,眨眼间双掌如风袭向云沧。 云沧知道鬼面人并不简单,自然不敢大意,只见他全身黑衣迎风而舞,不见有何动作,只在瞬息之间,一人化作两人,两人化作四人,如同无数分身一样,便多出了无数人影,每一个都一模一样,也看不出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蟾月站在原地静静看着,想不到云沧的贪狼诀已经练到如此地步,想来他虽然生性好玩,这些年倒还是没有把功夫放下。 别人或许对云沧不了解,但蟾月知道,这无数人影并非什么分身之类,只是因为他的身法太快,所以仅仅是一个简单的招式,便如同化作无数的分身,而那些分身每一个都是真的,也每一个都是假的。 鬼面人速度也极快,他双掌带着一股股寒风,招式简单,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蟾月看不出他的招式承袭于何门何派。 她微微蹙眉,因为她知道,如果换成自己,仅仅是这一掌之力,她却想不出任何能够稍占上风的破解之法。 但她依然没有动手,她自然是相信云沧的,相信以他的武功修为在当今世上能遇到的劲敌也并不算多。 可她还是握住了腕间的玉镯。 就在两人错身而过的瞬间,云沧化作的无数身影同时挥掌,几乎每一掌都碰到了鬼面人,可分明又没有一掌真正挨到对方。 云沧并没有停顿,倏然之间无数人影如回流的海水般收缩回来,而他的人影早已出现在鬼面人身后,只见他立掌如刀点向鬼面人后心。 鬼面人掌风虽厉,身法却还是略慢于云沧,就在云沧出现在他身后的瞬间,他似乎也能感觉到危险的到来,但他整个人并没有任何停留,而是双掌轻分,一掌迎向云沧,一掌顺势袭向蟾月。 在如此交锋当中,鬼面人虽以身处不利之地,但情急之间犹能变换招式分别攻击两个人,仅凭这一点,云沧在心里也已经无比的佩服。 两人手掌并没有真正相交,就在掌风相触的瞬间,无形的真气如两个旋转的气流,轻触间便将两人分别弹开。 云沧和鬼面人在心里都知道,只是这一掌双方都并没有用上全力,也没有使出杀招,不过是试探而已。 但鬼面人的动作却并没有停下来,他袭向蟾月的那只手中不知什么时候竟多了一把长剑,剑光如水,如一道寒光瞬间将蟾月笼罩其中。 蟾月一直伫立观察场中局势,在鬼面人剑锋突袭的瞬间,她仍没有任何动作,云沧心中微急,虽然他身法敏捷无比,但此刻他们二人中间被鬼面人隔绝,若想为蟾月挡下这凌厉的一剑也已经有些迟了。 于是,只见他双手一捏剑诀,祭出一把三尺余长的光剑,光剑看不清剑身,周身被耀眼的墨色所包裹着,他的脸也被这光芒照的极为明亮,此刻他的完全不同于平时的嬉笑模样。 只见光剑轻荡,如此轻易便将空气中的气流划破开来,一道极为猛烈的气息直接向鬼面人笼罩而去。 蟾月雪白的长裙在风中飞舞,她见云沧情急之下祭出多年未用的那把光剑,目光微变。 鬼面人手中长剑在蟾月身前不远处突然停住,剑身如水,蟾月几乎已经感觉到那股十分凌厉的寒意,但却在咫尺间停了下来。 下一秒,两道剑光相碰。 寒光与墨色交织在一起,没有过多的停留,瞬间又完全分离开。 空气中的气流一阵激荡,好像有一道道无形的气旋随之荡漾而去。 一切回归平静的时候,云沧已站住蟾月面前,手中光剑收缩渐渐消失。 而鬼面人已经停在距离他们十丈以外。 “三招已过,二位回家也好,天涯也罢,皆可去之……”鬼面人说道。 云沧脸上浮现出笑容,手却不自主的摸着下巴道:“你的武功也不弱,今天算是平手,以后如果还能相见,我们再打一场……” 说着,他不再理会鬼面人,而是很快的转过身,一只手搭在蟾月肩头,脸色一暗,对蟾月轻轻点头。 蟾月看到他唇角微微渗出的血迹,知道他在跟鬼面人过招的时候已经受伤,于是将他扶住。 两人身法轻盈无比从高墙上跃出,转眼间已在数十丈之外。 望着离去的两人,鬼面人没有任何动作,而是静静的站在高墙上,许久之后,他才抬起一只手抓住脸上的鬼头面具,然后轻轻摘下来,露出一张虽不英俊,但也并不丑陋的脸,眼睛不大,神彩凝聚,双眉既厚且重。 他的脸上显得有些苍白,低下头的时候正看到手中的面具从中间裂开一道细纹,然后精钢所铸的面具竟然完全破碎成两半。 他摇头,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就连声音也极是冷漠的自言自语道:“想不到除了四大派以外还有人能接下我全力一剑……而我却完全看不出对方的路数,看来又要被掌门师兄骂上一顿了……” 说罢,他身形一转,飞身掠向远处那座最为高大的殿宇方向。 …… 清晨天还未亮的时候,开封城下起了一场小雨。 雨从天降,如泼洒的细柔水滴,城内城外渐渐的被雨雾所笼罩,在远天相接处,一时间竟分不出颜色与界限,几乎都陷入一片迷茫之中。 这场雨下的很短暂,在天色稍明的时候就已经完全停了,但仍让这座城市变得清冷了许多。 开封城外,一个歇马送别的四角亭里,一身黑衣的云沧倚在廊柱上,脸色微微苍白,嘴角的血痕早已擦拭干净,他依然保持着惯有的那种轻松自然的笑意。 此刻他的眼睛却瞟向远处沉浸在隆隆雾气的千家万户,很快又收了回来。 他故意没有去看站在亭子外的蟾月,因为他实在怕自己一看她的眼睛就又会忍不住妥协,而这一次,真的不允许他一退再退。 “喂,说好的天亮我们就上路,你可别反悔……” 蟾月没有理他,而是很认真的看着远处迷茫的天色,还有那些渐渐升起的炊烟。 她没有挥手,却仿佛在告别,她因为担心洛北求医路上可能会遇到危险,所以才一路护送而来,可昨夜与鬼面人交手之后,她知道,她和云沧再也没办法在那里留下去了。 而远方那个机会她更是等了许多年,这一次很可能是他们最后的机会,所以她不能错过。 那么,洛北的人生就让他自己走下去吧。 但愿这一次的不辞而别,你不要怨我,她在心底说道。 “有人说天下就是一座又一座这样的城池,所以……它一直处于从未停止的争夺当中,可是……当他们走进去,最终不过是老死在那道高墙里,这真的有意义吗?”她望着迷茫之中的开封突然问道。 云沧轻笑一声,说道:“意义?你想要的意义自然与他们不同,所以……他们都是俗人啊!” 蟾月回过头看向他,好像在看一个从未认识的陌生人一样。 许久,她才缓缓说道:“我们走吧……” 话刚说完,她便朝着远离开封的方向走了出去。 云沧见她走的很急,赶紧起身,无奈体内的气息仍还有些紊乱,不禁一滞,他差点跌倒。 他大叫道:“喂,我的伤可还没好,你就这样把我一个人丢下?” 蟾月轻轻转过头,朝他看了一眼,说道:“看来你也是个俗人啊!”说完,再没有回头的继续走进雾气之中。 这时候,云沧也已调整好体内的气息,叹气道:“臭丫头,想不到连你也懂得开别人玩笑了……” 一边叹着气一边无奈的摇头间,他的身影便已经在起落中跃出十余丈,丝毫看不出刚刚受过伤的痕迹。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二章 人间善恶 第27节 结伴同行 洛北躺在床上,听着外面老人吹奏的乐声。 低沉的声音里好像也在诉说着什么,不知道已经天命年纪的老人是否还有解不开的心事? 他想起了那个生他养他的小村子,严厉的父亲和慈祥的母亲,甚至还有那位不知名却莫名亲切的老人家。 在栖霞山的四年里他也曾无数次想起,在他年少的记忆里,那些高兴的还有难过的但又无疑都是仅存的童年记忆。 大白蹲在床边,吃饱了一顿之后又变回那股懒洋洋的模样,这时候突然叫了一声,洛北低头看向它的时候视线竟已有些模糊。 寂静的晚上。 小小的客栈里,洛北回忆往事,不觉中泪水盈眶而出。 少小离家,不见父母,本来算是不幸的洛北其实在他的内心深处还是温暖的。 遇到师父,遇到小婵姐,山上时光虽然没有幼时的玩伴作陪,但他并不寂寞,也并不怨恨,因为只要他知道这世上总是有人关心着自己,如此便也足够,不是么…… 想着想着,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一夜都仿佛在迷迷糊糊中度过,一会儿父亲紧锁的双眉好像就出现在眼前,一会儿又是师父孤独的站在无字碑前。 当洛北突然醒来时,窗外的光线就已经照进屋中,新的一天终于到来。 一夜过去之后,蟾月和云沧却没有再回来。 洛北收拾了一下东西,其实出来的匆忙,本也没有带什么行李之类的物件,不过是随身背着一个小包裹。 他来到卓小婵身边,发现卓小婵还是原来那样沉稳的睡着,气息很均匀,除了身上鲜绿的斑点日益增长之外,没有什么异样。 洛北将卓小婵扶起,背上肩头,这时候他已经比卓小婵高了一些,身体也更加健壮,所以背着她也并不算太难。 他背着卓小婵走出房门,大白好像也知道他们要走了,先行窜到前面的栏杆上,一溜烟的跑出去很远。 来到前厅,有人走进来,又有人走出去,但人并不多,想来也是天还很早,那个伙计刚一看到洛北出门,就热情的迎上去。 略一交谈洛北才知道,原来今天清晨很早的时候蟾月和云沧就已经结过了账,然后便留下一封书信先行离开了。 洛北让伙计准备了一些路上吃的干粮,然后打开信,只见字迹小巧清秀是用拈花小楷写的,一看就知道是蟾月所留。 大意是他们有一件十分紧急又万分重要的事要去办,所以只能送洛北和卓小婵到此,以后若有缘分自然还会相见。 最后大致说明了到朱仙镇的路,还有怎样找万神医的宅院,并附言江湖险恶,万事皆小心的临别赠言。 洛北抿了抿嘴,心里稍微轻松了些,为了自己的事他们两个也算是倾尽全力,现在想想可能已经耽搁了他们很多时间。 他长长的出了口气,侧头看看身后的小蝉姐,心想,自己的路终究还是要自己走完。 走出这间“沽名客栈”,洛北回头看看挂在大门上的招牌,心想这家客栈的老板还真是会起名字。 这世间大多数人每天忙忙碌碌不过就是“名利”二字,多少人表面仁义,其实不也就是沽名钓誉,可是真正敢于把这名利之心光明正大说出口的又能有几人? 出了那条狭窄的小巷子,洛北才发现原来晚上走进来的时候并没有看清这条巷子的真正模样。 两边虽然都是些小店,但看起来风格却比较独特,尤其是建筑颇为古朴,在路的尽头是一面高墙,高墙里面是茂密的松林,想必应是不错的大户人家。 没走多久就到了正对着城门的那条大街,这时候城门刚刚开启,人也稍稍多了起来,一队差不多十余人的官兵正从大街上走过去,穿的服装甲胄看起来不是大宋服饰,尤其是这些官兵个个膀大腰圆。 对这些洛北并不关心,自然也没有过多考究,他要去的是西门,从西门出去,是一条通往朱仙镇的官道。 根据蟾月信上所说,洛北走上了一条名为西门大街的幽静街道,西门大街就在内城城墙外的第二个街道,两边是红门高墙,很是气派。 但不知为何,平添了许多断壁残垣,看起来竟是有些破败。 没走出多远,就见到一座大门紧闭的宅院,大概是破败的已经有些年头,大门上的红漆已经剥落,连牌匾也掉在了地上,这应是这条街上最为破败的一家了。 洛北抬起头向宅院里面一望,只见里面的房屋多已倒塌,瓦片之类也都成烟黑之色,看来曾经发生过一场大火。 “不知道这家人有没有从大火里逃出来?”他在心里想到。 他不大的时候因为好奇也在家里玩过一次火,哪知道点燃了家中的被子。 火势就如春风吹过草地一样蔓延肆虐,没过多久就变成一场火灾,好在父亲及时赶到,才把他从火中救出,要不然他早已经葬身火海。 一家人就在家门外,眼看着火海将房屋淹没,却毫无办法。 那次他犯下大错,本以为一向严苛的父亲会对他一顿毒打,没想到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父亲不但没有打他也没有骂他,却是自己三天没有说话,甚至连一粒米都未进过,更像是在惩罚自己。 第三天过去后,父亲告诉洛北一句话“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然后便跟母亲一起重建家园。 那一次洛北自问一生都不会忘,不会忘记父亲当时绝望脆弱的眼神,他不知道那眼神是不是因为自己,但他敢肯定的是,从此之后父亲再没有过那样脆弱的时候。 所以当他看到这家被大火烧成废墟的样子,很自然的想起父亲,想起那绝望而脆弱的眼神。 哀叹一声,他心里一阵愧疚,小时候不懂,如今经历了许多事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对父母的过去一点都不了解。 现在想想,父母无论从学识还是见识都与那个小村庄是那么的不相符,那么他们来自哪里,又有过怎样的经历,为什么会搬到那个小地方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当然,这一切都只有再次见到父母的时候才能有一个答案。 就在洛北出神想事的时候,突然肩头被人轻拍了一下,他一惊之下从深深的回忆中缓过神来。 他回过头一看,一个头发白了许多的老人家正笑吟吟的站在他身后,这不正是已经巧遇几次的那位老人么? “老人家你好!” 洛北没想到居然又在这里遇见他,于是打声招呼说道。 “小兄弟,何故在这座凶宅前怔怔出神?莫非是与这里有什么渊源?”老人问道。 洛北摇摇头,说道:“我也是路过这里,一时出神罢了,不知道老人家为何称这里是凶宅?” 老人向里面望了望,眼睛里的目光变得极是惋惜,长叹一声道:“小兄弟有所不知,十几年前这里住着的也是极有声望的人物,可谁知道一夜之间竟起了一场大火,火势凶猛几乎可以说照亮了整座开封的夜空,当时不管是官府还是街坊四邻也出动了好些人,谁知道这家人却还是无一幸免的葬身火海!哎,这不是凶宅又是什么?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却一直没人敢接手的原因了!” 洛北眼神一暗,想不到这一家人竟是如此悲惨。 “其实……也莫要伤感,时过境迁,人生本就是如此…… 他大概也不想就此事再说下去,赶紧转变话题问道:“小兄弟看样子是外乡人,不知道远来此地可是有什么事要办?” 说话间不禁看了看洛北背上的卓小蝉。 洛北点点头,说道:“我姐姐身染重病,听说离开封不远的朱仙镇有一位神医,所以特来求医的!” 老人一听大笑道:“哎呀,这可真是巧啊,我正是朱仙镇人氏,此前去往临安府看望一位老友,现下正要回乡,既如此我们何不一起上路结伴同行?”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想要仔细观察一下卓小蝉的情况,洛北不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他便没有再继续上前。 “不知小兄弟所说的神医可是那位名叫万如海的妙手医仙?” 洛北一听老人竟也知道万神医,不禁在心里相信他的确是朱仙镇人氏。 “那一路上就烦请老先生照顾了!” “唉,小兄弟何必如此客气,人在异乡谁还没有个困难,大家遇见也是一场缘分!” 说着老者笑吟吟的看着洛北,却发现洛北身边的一只雪白的猫正用双眼紧紧盯着自己,盯得他心头一阵不适,就好像自己有什么不怀好意之处被它发现了一样。 老人尴尬的笑笑便赶紧追上已经走出去的洛北,二人一边走路,一边说着话。 洛北这才知道,这老人名叫苏泉。 而如今的开封城也早就不是当年宋太祖打下江山时候的汴京了,早在多年前就已经被女真人的金国所攻破,街上穿着异装巡守的官兵也是金国人。 洛北自小居住在偏远避世的小村子里,对外面的世界发生的事并不了解,苏泉则不同,他久经世事,两人一路出城走上官道,讲起了很多“大事”。 原来在多年前那场祸患中,金国的黑水重骑攻破了大宋的国都,不但大肆杀掠,更是把两位皇帝劫至五国城,许多朝廷重臣、皇亲国戚都是在劫难逃,那一场大迁徙中被掳走的男男女女少说也有数万人。 “那景象真是前无古人,女人被辱,男人被杀,哎,至今想想仍是心有余悸啊!”苏泉感慨道。 洛北回头看向那座古老的城池,想象着当年的情景,怪不得西门大街上还留有许多断壁残垣,想必也都是那场战争所留下的创伤,也不知道要过多少年才能愈合。 他叹息一声,想不到外面的世界比自己想象的要残酷的多。 一老一少在官道上一路向西迤逦而行,沿途的许多村里就没有开封城里那般风景了,大多都已经破败,有些甚至已成为十里荒村,看来战争对民间的影响要远远甚于那座皇城里面。 太阳渐烈,照的大地仿佛也要干裂一样。 树枝上的叶子和青草似乎都在翘首期盼着一丝清凉,它们要活下去,就要熬过无数个烈日。 这时候,洛北从苏泉口中得知,脚下的路就已经是朱仙镇属地。 云沧曾说过,这个毗邻开封的小镇也已经有千年历史,并且历来都是兵家要地,所以这里大大小小的战争就有过无数次。 一路上太多破败的房屋,一段段倒塌已久的墙壁,看着一家家已经搬得空旷结网的民宅,洛北第一次体会到世间战争的残酷。 就在他还为沿途遭受战火荼毒的老百姓心痛而显得无比挣扎的时候,苏泉却突然叫住了他。 苏泉停下脚步,说道:“我们到啦” 洛北这才缓过心神,他抬头望向不远处的大门,只见上面写着“万府”。 他一路上无时无刻都期盼着这一刻的到来,可真正站在此间的时候,他的心却突然一阵乱跳。 他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会这样紧张。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二章 人间善恶 第28节 古镇求医 朱仙镇虽然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镇,但这座位于古城开封西南不足三十里的小镇,却有着丰富的历史。 早在春秋战国时期,这里就已经成为南北往来的交通要道,同时也是军事上的必争之地。 朱仙镇这个名字据说也是由于战国时期一位名叫朱亥的大将而得。 直到宋太祖建都开封,这里也就自然成为了都城的门户,可见这座小镇其意义之重大。 走进朱仙镇之后,洛北才知道,原来这个城镇中间有一条河,河并不甚宽,大概也是由于北方进入枯水季节,所以河里也没有多少水。 根据苏泉所说,这条河名叫小商河,因古时商王经过此处而得名。 小商河恰好将朱仙镇划分为南北两侧,属颍河支流,南接郾城北邻临颍,是两地交界之处。 从小商河开始由南到北,需要经过一座小桥,叫做小商桥,这座由巨石堆砌而成的拱桥看起来也已经是岁月斑驳,不知道是不是也与这条小河一样经历了时间和战争的洗礼。 万府门前两个很大的石狮子,显得很是气派,高大的院墙遮住了视线,让人看不到里面的光景。 红色的大门分为两扇,还在紧紧关闭着,只有在大门一侧的一个小门虚掩着。 大概是大门并不常开,那些常常出出进进的府中人员还有往来看病拜访的人也只不过由小门通过。 门楣上的牌匾很大,黑漆的底色写着两个古体的大字“万府”。 苏泉指了指大门上的牌子道:“这就是那位妙手医仙万如海的住所了” 洛北抬头看着眼前的神医府邸,想不到竟然这样庄严豪阔,单只眼前这大门就连他见过最富有的人家也是远远不如,看来京城脚下果然是藏龙卧虎。 既然已经到了,洛北看向苏泉,感激的说道:“苏先生,这一路上多谢你的照顾……” 苏泉摆了摆手,笑着说道:“哎,这是做什么,你我相逢就是缘分,何况……” 他抬头望向万府,接着说道:“这位万老爷对我也有过几分恩情,我也正要感谢他呢!” 说着,他走上前去,从小门处扣动门栓。 门栓扣在铁门上,金属撞击发出响声。 苏泉脚步没动,但转着眼睛从门缝向里望去,不知道能不能看到什么。 就在这时,门突然被人一拉,“吱呀”一声小门大开,过不多时,从门中伸出一个脑袋,头上戴着顶小帽子,那人年纪不大,从穿着来看应该是个看门的下人,长的也很老实,正在揉着一双朦胧的睡眼,想必是晚上睡的并不好。 门中人迷迷糊糊说道:“谁呀谁呀,你可知道这是谁家的门就来乱敲?” 他睁开眼一看,站在门外的是为满脸笑意的老者,脸上浮现出惊讶之色,一时间脸上慵懒之意尽散,张开嘴露出一口白牙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苏老爷,不知您可是有什么事么?” 这看门的下人嘴里语气虽然显得有几分恭敬之意,但整个人却往门的正中间站了站,并没有想要直接让苏泉进门的意思。 苏泉也不理会这些,仍是一脸笑意,走上前去在门中人耳边说了几句话,只见那下人眼睛瞟着,看了看门外正背着卓小蝉的少年,然后缓缓的点了点头。 “原来是带人来看病的,苏老爷那您还是稍等片刻,我先去禀报四叔一声……” 说着“砰”的一声,竟又把小门紧紧扣死。 一阵脚步声传来,应该是下人去禀报管家。 “小兄弟你别介意,这些日子看病的人太多,万神医也是颇为费神,所以这些下人心疼老爷也是有的……” 苏泉一脸尴尬道:“只是没想到这些下人趁着当家老爷事务繁忙,无暇管教他们,一个一个的倒是越发的不知事了……哎……不必介意……不必介意……” 洛北心道自己本是求人之事,又哪里有什么介意不介意的说法,主要那位神医能施以援手,他这辈子都会感激不尽才是。 想到苏泉的话,心想那位神医每日接触的病患也是不少,如果他真要是身体疲惫太重,就不知道还能不能为小蝉姐解毒。 苏泉大概也是从他的表情上看出了担忧,满面笑容开解道:“你也莫要担心,这位神医心肠也是忒善,只要是找他治病的病人从来没有拒绝的,可以说是当世难得的医术和仁心兼具之神医啊!” 两人说着话的时候,突然间旁边的大门“咣当”一响,没多久,大门打开,洛北和苏泉一起望去。 只见从门中走出一个中年人,这人全身上下除了有些驼背,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两只眼睛很明很亮。 驼背人走路很慢,但同时也很稳,一看就是见惯了大世面所以才表现出来的沉稳。 他头发稍有些银丝,挽成一个发髻梳在脑后,身后是两个年轻的下人,其中一个就是刚刚开门后便回去禀报的下人。 很显然,这个驼背人就应该是下人口中的那位“四叔”了。 驼背中年人脚步沉稳又轻快的踏出大门,他虽然也是仆人打扮,但看上去毫无卑微之态。 他明亮的目光只是稍稍看了一眼苏泉之后,便把目光投在洛北身上,打量了一番之后,他声音洪亮的对苏泉说道:“苏老爷,多日不见,你看起来还是一如当初的春风满面” 苏泉看到四叔好像有些紧张,脸上的表情变得僵硬起来,听他对自己说话,嘴里有些支吾的说道:“多呈四叔关怀,我……我老了……就想……” 还没等他完全说完,四叔面上的颜色却突然冷了起来,对身后的两个年轻下人说道:“你们两个,真是好不知事的奴才,竟然让苏老爷在门前等了这么久,如果老爷知道岂能不打断你们的腿,看来不好好整治一番是不行了!以后记住,苏老爷来了先请入前厅再行通报……” 洛北自然看的出来,这四叔说话极有威严,那两名年轻下人被他说的只有低头认错的份,哪里还敢多说一句。 “苏老爷,可不要跟这些下人一般见识,勿怪……勿怪” 苏泉嘿嘿笑了几声,脸上的神采也恢复了几分,摆着手说道:“不怪,不怪,要怪也是怪我不请自来……” “苏老爷不必如此谦让才是……” “不知此次前来可是有什么事么?若是当年那事……可是约定好了的……” 苏泉被他一说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但稍纵即逝,立即笑道:“四叔不要误会,小老儿岂敢……此次主要是因为这位小兄弟千里迢迢带着姐姐寻访神医,正好被我遇到,也就带着他们一起前来,不知先生他老人家能不能给他们瞧上一瞧……” 说罢,他一拉洛北的衣袖,洛北自然明白,于是上前恳求道:“四叔,我姐姐她……身中剧毒……当今天下也只有万神医能救她了,求四叔你……” 四叔看了看洛北,没有说话,而是走上前来看了看卓小蝉,只瞧一眼就看到了她颈子上鲜绿色的斑点。 四叔双眉紧锁,脸上愁容浮现,沉默了许久之后,才缓缓对洛北点头,说道:“令姐身中之毒世所罕见,若等会儿见到老爷,你可要将当时情形仔细说给他听……” 于是回头对身后两个下人吩咐道:“你们两个快帮这位小兄弟将病人扶进前厅的诊台上,切记,一定要小心才是……” 四叔说话干净利落,吩咐完之后,对洛北和苏泉说道:“二位先随我到前厅等候,老爷这会儿正在为他人治病,我随后便会报知老爷……” 走进幽深高大的院墙之内,这座外表庄严而显得豪阔的府邸终于出现在洛北眼中。 走进大门,是一条很长但笔直宽阔的石板道路,石板大约有半人大小,而且每一块石板大小形状都很均匀,平直的道路一直延伸到一座很是气派的房子前,应该就是所谓的前厅了。 道路两旁连接着很多岔路,蜿蜒到达的远处是一排排屋舍。 小路不似大路那边宽敞平坦,是用块石依照步伐大小镶嵌在土地里的,两旁栽种了很多细小的翠竹之类的,极为优雅别致。 这些通幽的曲径将整个院子分成很多个小块,每一块里种植着各种不同的奇异花草,有的鲜花盛放,有的则已结起了果实,有的又已经进入衰败。 见洛北看的好奇,四叔给他解释道这都是万神医精心培植的各种草药,生长期和入药期各有不同,所以才呈现出差异如此巨大的景象。 经他一说,洛北仔细闻了闻,果然有一种淡淡的草药香气。 前厅是一间很大的屋子,在前厅正对面是一个不大的池塘,池塘中间人为的修建了一座别致的小山,池塘里的水很是清澈,偶有两只鱼儿闲游一番,在水面上惊起道道涟漪。 绕过了池塘,可以看见一座很高的石碑,石碑应该是极为坚硬的岩石,即便暴露在外,也并未受到太多侵蚀。 洛北仰头一看,只见石碑上面刻着几个大字“功在百草”,后面落款是宣和二年赐赠。 苏泉告诉洛北,这块丰碑石是宣和二年时万神医为当时的皇上看病之后皇上亲选,由时任大将军的韩世忠督造立于此地,以表彰万神医医术高超。 至于落款上没有留下姓名,却是万神医百般恳求,毕竟皇帝之名太过尊贵,不适于万府这个治病救人人来人往的地方,因此才作罢,所以很多人并不知道这块石头的由来。 前厅里很大,但很空旷,除了一把椅子外更多的地方被临时改造为看诊的场所,几张临时增加的床铺上物品还有些凌乱,显然看病的人走了没多久还没来得及收拾。 四叔让人帮忙把卓小蝉先抬到一张干净的病床上,然后又吩咐人给洛北和苏泉上了一些茶点之类的物品。 打点好一切之后,他告别二人,说是要去看看老爷此刻正在为人治病的情况。 洛北看得出四叔说话间的神情有些担忧之色,但他欲言又止,洛北自然也不好多问。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二章人间善恶 第29节 妙手医仙的坚持 在一间狭小的屋子里,檀香的香气如清晨的袅袅炊烟在屋中萦绕,然后缓缓上升。 里面的光线很暗,甚至都无法清晰的看见脚下的地面。 四叔的脚步很轻,好像生怕出现一丝声音而影响屋子里正在进行的事,但即便这样他却没有碰到屋子里的任何一样东西,说明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走进来。 这间屋子的门窗都很小,窗户上贴着很厚实的窗纸,看起来封闭的很是密实。 所以即便外面正是日上三竿,光线也仍然很难真正照进屋中,让屋中显得密封而黑暗。 几个角落里的烛台上燃着蜡烛,烛灰悄然滴落,烛焰时而会轻微的闪动。 外面的风不会透进来,说明风是来自屋子内。 四叔停下脚步,他没有出声,就连呼吸都控制的很好,因为他知道,这里才是神医万如海真正为重病之人治疗的地方。 而目光所及,在屋子正中间处,那个穿着灰色袍子背对着他的那个人就是世人所称道的妙手神医。 四叔看不清万如海面前垂头病人的情况,只见到万如海一会儿双掌,一会儿又化指,在病人背心的数个大穴处或轻揉或重按。 他每一次的力道或是真气的运用都恰到好处,即便是当今天下最好的大夫也绝不可能比他手法中对穴道的辨识度更为准确。 灰色袍子在他干瘦甚至有些干瘪的身体上突然间鼓舞起来,真气从他的身体上不停的游走。 最后从宽大的袖子里渐渐推入指间,然后又由指尖倾泻而出,如倒灌的海水般的气势和力量看起来都无比的惊人。 最终,真气透过手指凶猛的灌入在他身前的那人背心的两处大穴。 四叔看不见那人的脸,但他却能看得出,那人已经松弛的肌肉瞬间绷紧了起来。 真气从最初汹涌的灌入,在接下来持续中渐渐衰败了许多,想来任谁也无法持久如此的外放真气。 这时候,那人的身体又起了变化,只见他腰杆突然挺直了起来。 然后缓缓从耳孔中流出血液,那血看起来并非正常的鲜红色,而是成了深紫色。 四叔自然知道,这种深紫色的血是因为某种剧烈无比的毒素。 万如海双掌翻转,那人身子竟是自动的划了一个圈,从背对着他转身过来。 万如海双手在胸前划了个法印,然后分开来,单手扶着身子下的蒲团,可没想到身子竟是出奇的虚弱,好在四叔及时走上前去扶住了他。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拍了拍四叔的手说道:“这些年好在有你时时在我身边,要不然……可怎么得了啊!” 四叔皱紧的眉没有解开,脸上担忧的神色反而更深了。 “老爷你这又是何必,天下的病人哪里能救的完,这些年来治病救人,见多了生生死死,也该明白人世间的生死本是平常,你的心结也该释怀了,何况你的身子……哎……”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就像数年间每次的劝谏一样,心知无法说动他,可又偏偏忍不住要说,最终也只能变成长长的叹息。 万如海清瘦的脸上有些苍白,几缕胡须顺直而干净,他微微深陷的眼窝让他的精神显得差了些。 但此刻,他的脸上却浮现出笑容。 “四叔,难道你能忘得了她那时痛苦的眼神么?所以……从那个时候我就告诉自己,我要学世上最厉害的医术,救治疾苦,不让那样绝望的眼神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所以……即便我背叛师门却从未有负医者之名……” 四叔微微的闭上眼睛,他还能说什么呢,这些年他又怎能不知道眼前这个自己称之为“老爷”的人到底是怎样的脾性! 他扶住万如海的手上正在承受更多的重量,这说明他此刻已经极度虚弱,就算是多说一句话,都让他的身子开始微弱的颤抖。 这种颤抖即便再微弱,四叔也能清楚的感觉到,因为这些年来,这样的情形他真的是太熟悉不过了。 过了许久,万如海的气息终于平息下来,可就在这时候,他身体的温度开始出现明显的下降,血管里的血液像是开始凝固一般,就连四叔都忍不住要打个寒战。 “老爷……你的血毒……”四叔更加担忧的说道。 万如海平静的摇了摇头,然后缓慢的从怀里出去一个只有两指大小的白色瓷瓶,打开瓶塞,里面的香气很快就溢了出来。 他小心的从中倒出四粒极小的药丸,,默然的看着那几颗小小的药丸,眼睛里出现了极大的厌倦之意。 他将四粒药丸倒入口中,扬起头直接咽了下去,然后疲倦的说道:“最近发作的期限又缩短了,看来当年的誓言终究要到兑现的时候了……” 四叔沉默了片刻,然后眼神一暗,说道:“要不要我去安排……” 他还没有说完,万如海轻轻摇了摇手,有气无力的说道:“走吧,前厅又来人了吧,带我回房,沐浴之后再去见他们……” 四叔点头,他知道万如海的意思,每次从这里走出去他都习惯性的要重新沐浴更衣,好像风尘仆仆的归人总要卸下一身的尘色。 推开门,耀眼的光线瞬间照进屋中,似乎连同新鲜的空气一起鱼贯而入。 万如海长长的吸了一口外面的气息,脸上的苍白稍稍缓和了许多。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在门外一直站着一个人,见他们走出门的瞬间,便突然跪在万如海面前。 万如海一看,原来是个年轻的女子,她仍然有些青涩的面容虽算不上美,但白皙的皮肤吹弹可破,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就像夜空中闪烁的星辰。 “万神医,我哥哥他……” 万如海微微笑道:“康雨,快起来,你哥哥康玉龙身中的赤火蝎之毒虽然是当世奇毒,不过……也不要太过担心,我已经打通他周身经脉,并用真气将毒素引入右臂,暂时已无大碍,现在只需要天心草便能将毒素彻底排除……” 康雨仍没有起身的意思,她望着脸色苍白的万如海,大大的眼睛里涌出泪水,许久才说道:“我哥哥他是为了我才中了这种奇毒,三年来日夜煎熬,生不如死……若万神医能救他痊愈,小女愿意舍身……” 万如海见康雨情绪有些激动,心生不忍,强行将她扶了起来,想不到她柔弱的身躯里竟有几分倔强和坚毅。 “放心,这天心草虽然贵重,但也并非世所难求之物,我已经遣人去北疆万灵山借此草药,想来再过些时日就会回来了……” 万如海服用过那四粒药丸之后,体内深寒的血液已经逐渐恢复了温度,他的脸色也好了许多。 他离开了四叔的扶持,没有再继续停留下去,因为他知道也理解眼前这个年轻女子的激动和真挚。 所以他不想再继续纠缠在这里,每一次治病之后,他都不愿意多看一眼那些充满真诚的感激目光。 他总觉得每次看到这样柔和而充满温情的目光比那些绝望的眼神更令他茫然,令他心软,而像他这样一个人,如果心太软了,那绝不是一件好事。 因为他知道,不管是作为一个江湖人还是一个医者,都需要有一颗强大和坚定的内心…… 万如海走上前面长长的曲水回廊,四叔看了一眼正望着万如海背影发呆的看起来盈盈弱弱的康雨,淡淡的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 “放心吧,他还从未放弃过一个病人……” 听到四叔的话,康雨更加呆住了,她从未见过一个这样的大夫,试问世上的人哪有不求名利、不索金银,却愿意为了救人而损伤自己的呢。 “只要你能记得这份恩情就好……他的身体实在是……” 四叔的话不知道到底是在说给康雨听,还是在自言自语,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里的异样神色一闪而过,然后又对康雨说道:“算了,现在跟你说这些也是无用,快去看看你哥哥吧!” 说罢,他深深的皱着眉,快步去追万如海。 康雨在转身之前,深深的向已经远去的神医万如海鞠了个躬,因为她对这位妙手神医是由衷的感激。 所以她说的话并没有掺假,如果能治好她的哥哥,就算要她以命来偿还她也不会稍作犹豫。 …… 万府的确很大,那间漆黑的小屋位于后园,而整座后园才是万如海真正的府邸,前厅所处的位置大多是为了招待外来之人所建的。 后园除了几间房子外,外面的空间全部被一个很大的湖所占据。 湖心有一座飞檐小亭,荷花正含苞待放,连接每一个房间的通道是位于湖面以上架空而成回廊。 回廊顶端的宇盖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画面,仿佛讲述着朱仙镇这个小镇千年来所经历的历史,战争和修复,就像神明的两只手。 不久之后,万如海和四叔一起从前厅与后园之间的门廊来到前厅,这时候,洛北和苏泉已经等了许久。 万如海已经更换了一身淡黄色的长衫,干净但很是简单,甚至连一个花纹都没有,看起来根本不像拥有这样一座豪阔宅院的主人。 四叔跟在他身后,微微驮着的背好像弯的更深了。 在踏入前厅大门的时候,万如海的脚步先停了一下,他抬起头,望向天空上的阳光,任阳光洒在脸上而不惧炙热。 “阳光可真好啊!” 四叔一愣,也抬头望了望头顶上有些刺眼的阳光,同时好像想起了什么,低头不语的跟在万如海身后。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二章 人间善恶 第30节 医者之心 洛北蹲在病床边,看着好像陷入沉睡的卓小婵,轻轻抚过她额前散乱的头发,长长睫毛下的美丽双眸紧紧闭着,跟曾经的那个小婵姐并没有什么不。 只是一向喜欢热闹,喜欢跟人说话的她却已经许久没有说过一句话。 “小婵姐,你知道吗?我们终于找到神医,你很快就会好起来,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看汴京,那里很热闹,听说还是皇上住的地方,你一定会喜欢的……” 也许是等的太久,苏泉也变得有些焦急,从最开始悠闲的坐在椅子上吃着点心喝着茶到不停的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他不时的透过屋子背后的窗户向后看去,目光深锁,看模样像是在寻找什么,只不过又每次匆匆一望,便又很快转回身来。 洛北看到苏泉的举动觉得很奇怪,自从他走进这座府邸之后,他的神色就变得有些慌张。 好像曾几何时,他也曾到过这里,而这里是不是也有过什么经历或是什么人,让他久久不能释怀,洛北想不明白,他自然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多想别人的心事。 对这位带他来到神医府的老人,他心存感念,但此刻,他心里更担忧卓小蝉。 他怕,怕神医来了不答应为她解毒,亦或是神医也无能为力。 阳光从窗子和屋门照进来,像是倾泻无余的天河之水,又像是突然闯进黑暗来的光明,就在那黑白交错的一刹那,便又是一个新的人间。 天地有黑白,但也从来不只有黑与白,就像人心的善恶一样,人心在最初的时候一定都是善良的,也是渴望善良的。 而恶常常就是在最渴望善良的时候便开始滋生,没有人是绝对的善良,也没有人是绝对的恶毒,所以黑白也从不绝对。 洛北现在就是最渴望善良的时候,他渴望自己善良待人,也渴望被待以善良。 他蹲坐床边,一边在卓小婵耳边说着话,一边望着眼前的一寸光束发呆。 就在这时候,在他抬起头时就看到一个身穿淡黄色长衫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他的脚步很轻,轻的几乎没有声音,清瘦并不高大的身影在那炽热的光阴里缓缓走来,一眼看去竟显得无比高大。 洛北看到了一张脸,一张比他整个人还要清瘦的脸,微微发白的脸色,有些深陷的眼窝。 但跟四叔不同,他的腰杆拔的很直,就像一棵古老而挺直的青松,给人的感觉是即便大雪压枝,也不会有丝毫的屈膝。 四叔就跟在这人身后,那么这人显然就是传说中的妙手神医万如海了。 还没等洛北反应过来,一直焦急踱步的苏泉先看到了万如海,他先是一惊,然后脸上露出喜色。 “万先生……”他惊呼般叫了一声,赶紧加快脚步向前走了两步。 万如海看到一位老者,不禁有些吃惊,然后好像才缓过神来。 “哦?这不是苏先生嘛!真是多日不见,多日不见……” 但他的目光没有在苏泉身上停留,而是看向洛北,和他面前躺在床上的女孩。 只见他脸上浮现出笑容,在洛北眼里那笑容是那么的柔和,那么的富有亲和力,就像沙漠里的一道清泉,足以让每一个病人依靠。 洛北看到苏泉在对面指了指面前的清瘦中年人,然后又点了点头。 万如海走向洛北和卓小婵的方向,他的脚步虽轻但走路很稳,就如同他在为每一位病人治病时不管是施针也好还是用药都稳健无比且分寸恰到好处。 “万……神医……求你……求你……”他连续说了数个求你,一时间激动的连一句完整话都没有说出来。 见洛北要跪下恳求,万如海笑着将他扶起,洛北被他双手一托,整个人轻飘飘的站起来,好像根本没办法反抗一样。 万如海宽大的手掌拉住洛北的手,轻轻拍了拍,告诉他不用急,他会全力以赴。 就是这“全力以赴”四个字,便如同一道生命的光辉,照进濒死绝望之人眼。 即便只是第一次见面,即便他们之间说过的话还不足十句,但在洛北心中,这四个字就足以信任,足以生命相托。 万如海没有耽搁,而是直接来到卓小婵身边,俯下身子,看了看卓小婵颈子和手臂上已经爬满的斑点。 苏泉站在身后也跟着看了一眼,一见这密密麻麻的鲜绿色斑点,他差点吐了出来。 万如海仔细的查看了卓小婵身上几处,然后又坐下来为她观脉。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有双眉微微挑了挑,然后又恢复如常,在场的只有四叔一眼便能看得出,眼前这个年轻女孩所中的毒应是当世罕见,其毒性甚至远超康玉龙身上的赤火蝎之毒。 万如海轻轻把卓小婵的手放好,然后伸手打开她的眼睛看了看瞳孔。 做完所有检查之后,万如海回头看向洛北,郑重的问道:“另姐中此毒有多久了?” 洛北在心里一算之下,回答道:“从中毒到现在足有七天……” 万如海低下头好像在想些什么,然后沉思道:“这毒……毒性之烈世所罕见,中毒者不到三日必定会被绿斑封喉,到时就是神仙也难救,这七天中到底是怎么挺过来的……” “是有人喂了一颗治疗毒药的丹药,所以才……” 洛北不知道该不该把蟾月和云沧的事全部说出来,好在万如海也并没有详细追问。 “也罢,四叔,快将女孩抬到后园,路上一定要平稳,一个时辰后我先为她施针……” 万如海的话出口坚定利落,然后他又洛北说道:“另姐所中之毒乃是数百年前就已经绝迹的幽冥樱火,我也只是从一部古医书中看到过,却从未见过,所以……能不能治还未可知,我也只能尽力而为……” 四叔稍稍踟躇,脸上的忧色显而易见,但最终他还是没有多说,而是按照老爷的意思出门前去安排。 洛北听云沧说过卓小婵所中之毒的来历,如今在万如海这里得到印证,心知不会有假。 他郑重对万如海行了一个大礼,然后说道:“万神医,请你一定治好我姐姐的毒,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万如海一笑,拍了拍洛北的肩膀,温和道:“小兄弟,你要相信,对我等医者来说生死从无小事,但也从无十全之术,还要看看施针之后的情形……” 这时候四叔已经重新回来,仆人按照他的吩咐抬来软架将卓小婵小心的抬出前厅,奔后园而去。 “去吧,在我施针的时候她一定会希望你在场的……”万如海知道洛北放心不下,拍着他的肩头说道。 洛北投去万分感激的目光,没有多加思索便跟着已经出门的两个仆人一起离去。 这时候屋子里只剩下万如海和苏泉、四叔三人。 “苏先生,这几年不见你也老了……”万如海说道。 苏泉不知是被什么勾起了心事,垂下头去,沉默不语。 许久之后,万如海又说道:“你这又是何必,去后园见见她吧……” 这时候苏泉突然抬起头来,只见他眼睛里有泪水纵横,最终却还是摇了摇头。 “我远远的看看就心满意足了……” 望着跟着下人离去的苏泉,四叔叹了口气,担忧的说道:“老爷,当年谷主也曾说过这幽冥樱火之毒早在两百年前就已经名列天下奇毒,比之赤火蝎的毒厉害了何止百倍,你的身子……” 万如海沧桑一笑,仿佛回忆起多年前的往事中,说道:“四叔,你可还记得当年我们二人被谷主收留,跟游师兄一起拜入门下,发誓终生不离玄谷……那时有谁能想到,如今我们三人都已违背誓言,我跟师兄一样承受着血毒复发千疮百孔之痛……而你” 他的声音里出现了一些情绪上的波动,这是连四叔多年来都极少见到的波动。 “谁又能想到你曾经风华正茂的样子……” “所以,一切都是报应……” 四叔身子微颤,他脸上的皱纹就像树皮上深深的印痕一样,显得是那样的老迈而蹉跎。 “往事已如云烟,又何须提起……” 万如海目光悠远,望向天边,千里无痕的云天之上几缕白云悠然飘过,宛如蔚蓝大海中缓缓游曳着的银白飞鱼。 “四叔,你可还记得寒山山麓那块天石上刻着的字么?” 四叔一愣,随即说道:“你是说……青山不老,谷神不死,大哉乾元,万物资始?” 万如海微微点头,淡淡的笑着道:“谁能想到这世上真的有这样的纯阳之体……” “你是说……” “对,这是他的机缘,也是我的机缘……” 四叔狂喜道:“那岂不是越快越好?何不先……” 万如海望着远方,目光也变得十分遥远,许久才说道:“四叔你该知道,我作为一个医者治病救人从无虚假……至于这身血毒……嘿,如锥入骨如影随形,可真是惨啊……” “纯阳之血是世上至阳之物,用以医治至阴血毒最好不过,但两者若直接融合即便是身具高深修为也必定难以承受,你还记得那只从寒潭中带回来的灵虫吧?” 四叔瞬间恍然,说道:“老爷放心,我自去准备……” 看着四叔迎着门外阳光离去,渐渐融化在暖阳之下的背影,万如海微微的眯起双眼,负手站在门中,沉默许久。 “能够这样身披霞光的感觉可真是让人羡慕啊……”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二章 人间善恶 第31节 千针一线 暗淡的光线中,白色的熏香正在徐徐上升。 烛火照在卓小婵平静的脸上,看起来像是夕阳下的一抹红霞。 洛北坐在距离万如海施针治疗处大约几丈远的地方。 他屏住呼吸,生怕在这样安静的环境里,自己的无知举动会影响神医的每一次判断和举手投足间的细微动作。 万如海又换回那身灰色的长衫,腰间系了一根长带,把长衫紧紧扎起来,这身灰色的长衫穿在他身上看起来有几分道士的感觉。 开始走进这间屋子的时候,洛北还在奇怪,为什么这里会如此暗淡? 现在他终于明白,因为仆人将卓小蝉抬到这里后,把她轻放在一个很大的软垫上,然后又进来两名年轻女子,都是下人打扮,她们为卓小蝉换下了身上的衣服,穿上一件很薄的丝质衣物。 这种衣服虽然也能蔽体,但如果是在光线充足的时候,整个人的身体曲线几乎可以算是一丝不漏的暴露在人的面前。 洛北心想,这位神医果然想的周到,这样下来,他既可以不必隔着厚重的衣服施诊,又可以避免尴尬。 没过多久,万如海便也走了进来,这时候卓小蝉的衣服已经换好,瘫坐在软垫上。 只见万如海抬头轻轻的看了洛北一眼,对他微微点头,然后从香台下取出一个方形包裹,包裹叠的很整齐,他一层层打开,小心无比。 去除外面严实又厚重的牛皮纸,出现的是一个褐色皮质的软包,他将叠起来的皮包横向一层层展开,露出来的是无数根细长的银针。 这些银针有长有短,长的足有一尺,短的不过两三指。 银针虽多,但都被一层层隔开,摆放的并不混乱。 万如海似乎有意让洛北看清他手里的无数银针,不见他如何用力,只有手指微曲,好像生出一种极大的无形吸力,本来瘫坐在软垫上的卓小蝉竟然毫不费力的挺坐起来。 而接下来,从他真正开始运针,到银针恰到好处的破肤入穴,每一根细小无比的银针就像是生了一双眼睛一样,都准确无比。 银针接连拔出,只有一刹那间,就已经在卓小蝉身上几乎每一寸皮肤都留下一个细小的针孔。 洛北忍不住仔细的去看,才终于发现,无数银针竟是不偏不倚的落在那些密密麻麻的鲜绿色斑点的正中心处。 万如海的双手上就像是生出了一根看不见但又灵动无比的线,牵动着数百根甚至上千根银针。 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卓小蝉身前身后,除了脸部没有爬满斑点的地方,几乎可以说都被银针占据。 这时候,万如海盘膝而坐,将双手放在膝前,掌心向上,他一边轻轻的喘着气,一边闭目养神。 这千针一线之术一直都是万如海治病行医的绝技,即便不用眼睛,他也能极好的拿捏分寸。 但这一次,纵然洛北看不出来,万如海自己却十分清楚,他再一次施展这千针一线的绝技仅仅半柱香的时间,就已经开始气息紊乱。 他闭着眼睛,眉间却已经无法似以前那般放松,他手指微曲,然后猛的一弹,真气在全身游走。 他在心中长长的出了口气,好在血毒并没有在此刻突然发作。 接下来,他睁开眼睛,只见那千百根银针的最底部,已经有绿色的液体顺着银针一直上爬,如同从一弹翠绿的碧潭中抽离的死水。 万如海双眉稍霁,知道这方法已经奏效。 但实际上,这治疗却才是刚刚开始,所以他眉间的隐忧丝毫未减,甚至变得更浓更重。 他再次闭上眼睛,进入无声的养神当中,好像根本不知道这间屋子里还有个人在他身后一直处于惊讶和震惊当中。 洛北瞪大了眼睛,却根本无法看清万如海运针施针的快速手法。 直到此刻,看着卓小蝉身上布满的千百个绿色斑点像从骨肉中间被硬生生的抽离出去,他已经完全被这神乎其技的针灸之法震惊到了。 “妙手神医果然神妙,这两个字用在他身上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可以肯定的是,大多数人见到万如海这般神技一定都会赞不绝口,可是真正见过他用此技能的人却并不多。 洛北看得出,神针入穴,真正的治疗却才刚刚开始,所以即便他心中无比惊叹,但也不敢稍稍做声,生怕会影响到这才浩大的治疗。 万如海挺拔的脊背对着洛北,像是一棵绝壁上的青松。 洛北根本看不到他的表情,可他能想象的出,这样的治疗之法要耗费多少精力,即便是神医如他也要时间去恢复。 时间如江河之水汹涌入海,从未见归。 只是在这间密不透风的黑暗屋子里,时间好像并不那么明显,只有心跳声在不停的响着,就像是有一座无形的时钟那两根长短不同的针在不停的交错,又很快分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万如海才又缓缓睁开眼睛,看到那些细小的圆斑上被渐渐抽离的颜色已经在针体上停留许久都再未动过。 他知道,自己要等待的时机已经到了。 洛北紧张的下意识攥紧了拳头,手掌里沁出了汗水,可他却丝毫没有发现这些汗水已经聚成水滴掉落在地上。 在来时的路上,一名年纪稍大的仆人对洛北能进这里观看神医治病感到十分惊讶,据他所说,这间屋子除了神医和病人,就只有四叔进过。 就在他心中产生无数个乱绪时,万如海突然伸双掌。 只见他双掌在眉心处一挥之下,速度极快,顿时双掌如电火般闪出碧光,碧光涛涛,隐约的好像一层淡淡的雾气,使人看不真切。 他双掌突然猛翻,掌心推向卓小婵,然后又在无限靠近千根银针的表面时戛然而止,没有完全挨上。 接下来,不见他如何动作,也不知是哪里生出的气流,但见他全身衣服尽数鼓起,让他本来清瘦的身体看起来突然变得充盈起来。 与此同时碧光迅速扩大,将他的身子都笼罩其中。 万如海一头梳洗的极为整洁的长发迎风而舞,就连距离他如此远的洛北也能感到一股股深沉而源源不断的气流弹在身子上,那种感觉清凉如初来的春风。 气流在接触到洛北肌肤的瞬间又转瞬即没,并没有对洛北造成任何伤害。 万如海和他身子下的蒲团一起像是被一种极大的推力推涌着,向后挪动了数尺。 然后只见他双掌微分,竟将卓小婵整个身子上的银针都囊括其中,那些银针的针柄全部轻轻晃动,像是在狂风暴雨中摇曳的树林一样。 洛北刚从慌乱之中回过神来,这时候他才明白,万如海几乎用尽全身真气和修为,竟是要以真气化作一种无形的引力,将那千百根银针同时从卓小婵肌肤之中硬生生牵引而出。 万如海自然没有提前告诉洛北,这种剧毒之所以能称为天下奇毒,并且在上百年前就已经成为全天下的禁术,并不只是因为这种毒之剧烈。 更多的是因为它只要沾染人身,就会渗入血液之中,然后通过血液游走于全身奇经八脉,就像蛊虫的无限分裂,在短时间内就会占据整个身体。 直到毒素外溢,在全身上下出现鲜绿色斑点,斑点爬满全身之时,那时候就真正的无药可救了。 天底下像万如海一样在医术上造诣深湛之人不在少数,但只要见到有人身中此毒,却又全部被判定为死亡,是因为即便知道银针拔毒之法,也没有人能够施行此法,因为所要拔毒真正的重点就是“同时”二字。 千针同时入体,同时引毒,如果在拔针之时稍有偏差,那么即便能够祛除毒素,只要还有一丝留在体内便会迅速分裂,就等于所有的努力都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银针质地轻便,所以不管是运针入体还是捻拔,都毫不费力,可这千根银针同时拔出,对人要求的就不只是医术。 万如海以毕生修为施行千针一线之法,这时候洛北才明白,为什么四叔会在听到“幽冥樱火”之后皱起双眉,面露担忧之色。 同时,他对万如海的敬佩由心向外,不着一丝假色,再次看向他的背影时,觉得那才是一种真正的高大。 千根银针同时开始松动,眼见着就要同时拔出。 碧光之下,万如海的脸上已经透明如纸,他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在此刻几乎没有一丝血色,他深邃的眼窝好像也陷得更深了,脸上的皱纹宛如泥泞地上的车辙般愈发深邃。 在洛北看来,他好像突然老了十多岁一样,但此刻依然紧紧咬住牙关,因为他知道这时候不能有一丝的松懈。 如果他精神亦或是真气稍有不济,那么所有的努力就将全部功亏一篑。 看到眼前渐露生气的小女孩,他嘴角也露出淡淡的笑意,这才是他想要的结果啊! 可是,这极为微小的笑意很快就被心头的一片阴云所笼罩,因为他隐约的感到,体内的一股气息正在蠢蠢欲动。 他之所以会晚些时候才到这里,是因为他担心血毒复发,特意去服用了几粒备用的药物,而那种药物本不该过多使用的。 双眉微凝,但他的身姿依旧挺拔,这些年来,不知已经经受过多少次血毒复发时的痛苦和挣扎,但每一次他都未曾倒下,他相信这一次也一定能够挺过去。 而眼前治疗,已经只差那微微的一线之隔。 于是,他再一次用力的运起全身的真气,真气催动,许多银针在晃动中针柄与针体相交处几乎弯折。 “啊……”他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仿佛从身体的最深处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叫声。 无数银针即将破体而出,这一刻,针尖将要露出肌肤的瞬间,也是整个过程最为关键的一刻。 就在这时,忽觉一阵寒意袭来,体内的真气不由得一阵紊乱。 万如海心知不好,想要再次催动真气,没想到一股股气流顺着身体窜入气海,又由气海向四肢百骸游走。 “噗……” 一口鲜血终于还是喷涌而出。 万如海像是被一股大力向后弹去,同时捂住心口,不住的喘息,再看眼前的女孩,已经斜着倒了下去,全身上下的银针已经回落,并未取出。 这一瞬间的变故实在来的太快,洛北甚至都还来不及反应。 但可以肯定的是,在关键时刻的失败,已经意味着此次祛毒功败垂成。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二章人间善恶 第32节 万如海重伤闭关 洛北坐在后园湖心的曲水亭上,低头看着一池的荷花,硕大的鲤鱼不时浮上水面,然后一转头便又潜下水去。 天边的骄阳已经变成一轮又红又大的落日。 把庭院、水榭都染成暖洋洋的金黄色,湖水四周的回廊上人影急匆匆的走来走去。 这时候,距离万如海为卓小婵治病失败已经过去两个多时辰。 万如海是被软架抬出去的,洛北看到他紧闭着双目,脸色惨白,嘴角的鲜血还没有干,他亲历治病的整个过程,可以说真的是艰难万分,甚至可以说是凶险,但没有想到的是,在最后关头,还是失败了。 此刻,他的心情复杂,卓小婵的毒虽然没有好,但也没有更坏。 可他不明白的是,所有的过程万如海都拿捏的极为准确,为什么会在最后关头只差那么一点。 这是一点疑惑,但他没有急于要一个解释,因为这时候全府上下都在为老爷的事忙个不可开交。 “别的不说,这位神医真可以称得上医者父母心,想必他也知道此次祛毒风险极大,可在病人面前还是没有丝毫犹豫,哪怕冒着自己身受重伤的危险……”洛北在心里想着。 就在他想事情的时候,忽然发现湖水中的鱼竟然都划着一道道水波朝不远处游去,那阵势也有几分千军万马的感觉。 洛北顺着鱼游去的方向一看,只见尽头处的回廊上正站着一个人,披散着头发,脸上的胡子粘结在一起,凌乱不堪。 他身上的衣服质地一看就是上等布料,可又沾了不少的油污,一眼望去竟像是个街头的乞人。 这人身材倒是还算魁梧,尤其肩膀极宽,他倚在栏杆上,手里拎着一个酒壶,一会儿往嘴里灌上一大口,然后又往湖水里倒酒。 那些鱼群竟是往他倒酒的方向游去,洛北看到这番情形差点被他逗的笑了出来,见过有人喂鱼食,却从来没见过有人给鱼喂酒,更没想到的是那些鱼群竟好像也极为欢快。 “那是老爷的堂弟,名叫万雨棠……” 洛北被身后的声音吓了一跳,回过头时,正看见有些驼背的四叔已经站在他身后。 “四叔……”洛北叫了一声。 四叔不知道何时走来,双手负于身后,看到洛北的目光后笑着微微点头。 他抬头望向散漫倚在栏杆上的男子,有些无奈的说道:“他以前当过兵,后来不知怎么生了一场大病,回到家中后四处寻医也毫无办法,最后家里人把他送到府上,老爷治好了他身上的伤,可从此之后他却不知怎么变得十分消沉,整日酗酒,就成了这副模样……” “万雨棠……”洛北默默念了一句他的名字,倒似文雅之中还有几分硬朗之意。 洛北再次看向回廊上那个男子,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看他那副落魄的模样怎么也无法跟这个名字完全联系在一起。 四叔告诉洛北,万如海在闭关之前已经安排好卓小蝉的治疗之事,她身上的毒虽然在最后关头并没有成功祛除,但也没有变的更糟。 现在已经用绝世的辟毒之物“寒蝉”将她的身体进行了冰封,在万如海出关之时再次施针驱毒。 洛北想不到万如海身受重伤竟还惦记着卓小蝉的伤势,不禁问道:“四叔……神医他到底怎么样了?” 四叔双手在身前攥在一起,大概也知道洛北会问到,可他还是捏了捏手指,脸上的笑意消失了,然后叹道:“老爷他没有生命危险……只是,恐怕要闭关休养一段时间了……”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洛北有些歉疚的说道。 四叔在亭子里踱了两步,抬头望向渐渐西沉的阳光,脸上神情几乎跟天色一样苍茫。 “这又怎能怪的了你,遇到的每一个病人他都是不遗余力,甚至不顾自己的身体,何况他……” “哎……”四叔又是一叹,并没有把“何况”之后的话说出来。 洛北目光一暗,然后又问道:“四叔,我想知道神医他……到底怎么了,整个过程每一个环节他都安然无事,为什么会在最后关头突然吐血昏倒呢?” 四叔犹疑了一会儿,好像才终于下定决心说道:“也罢,这事他本是不让我告诉任何人的,尤其是他的病人,可惜他太过于不爱护自己的身子,所以也才有今日的状况发生……” “他原本是医术与修为都无比高深,只是他更偏重于医道,这些年来治病救人数不胜数,每一次他都竭尽全力,年深日久也落下一身的病根,更是为了不停救人治病,没有好生调理,致使如今竟生了一种血毒……” 洛北一听,心头无比骇然,这“血毒”二字虽然从未听说有人得过这样的病痛,但仅从字面理解,也一定饱受痛苦。 “他医术高深,自然知道这种血毒的厉害,可他这人说来又有些执拗,竟然硬生生的依靠高深的修为压制住血毒的发作……哎,说来也是可笑,人到了某一种程度竟也变得无比的天真,想想这种病又怎能压制的住……果不其然,直到两年前血毒发作,那种痛苦我至今记忆犹新……” “从此之后,虽然苦苦寻觅救治之法,却已经是难上加难,所以他自己配制了一些抑制复发的药物用以维持,直至今日……” “那……现在还有办法吗?”洛北颤声问道。 四叔突然垂下头来,他看着洛北,似乎想要更仔细的看清楚眼前的这个少年,他眼中露出很深的犹豫和挣扎的神情。 从洛北真诚而纯净的目光里,他似乎看到了一个多年前的熟人,然后他很快的收回目光,可眼眸之中却有一层淡淡的薄雾。 这是他多少年来不曾再有过的情绪。 “如果……”他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仿佛很艰难的走过了一条很长很长的挣扎之路,最终还是决定说出来,因为他知道,不说出来他一定会后悔。 “这样一个艰难的选择又怎能丢给一个还未长大的少年?”他在心里暗自说了句,想不到自己已经变得如此阴暗。 “如果什么?”洛北见他再一次犹豫,追问道。 “如果你能帮他……你愿意吗?”四叔沉默了一会儿才道。 洛北有些吃惊,但几乎没有一丝犹豫的脱口而出:“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要是这个过程会有些痛苦呢?” 洛北重重的点了点头,说道:“我愿意……” …… 西边天际上最后一缕晚霞也已经落下山去,地平线处还有仅存的一丝光晕。 洛北离开后园时,四叔告诉他一会儿会陆续把府中的病人全部集合在一起,这次老爷受伤影响不小,那些前来治病的人还都并不知晓。 在闭关之前,万如海交代过每一个病人的情况和暂时延缓病情的方法。 黄昏中,洛北坐在前厅前面那块“功在百草”的巨石旁,望着渐渐逝去的夕阳,一个人发呆。 四叔说如果要救万如海,需要自己的帮忙,但他只说会经历些痛苦,并没有完全说出到底该怎么帮。 洛北捡起地上的一根已经枯死的树枝,在地上随意的划着,看到几只蚂蚁正搬着一只濒死的蜻蜓,一路颠簸的向远处行去。 蜻蜓几乎已经失去了生命,只有晶莹透明的翅膀时而颤动一下。 洛北突然觉得它很可怜,对于渺小的蚂蚁而言,蜻蜓也算是庞然之物,可偏偏被对方捕食之后却又挣扎不出,只有乖乖等死,做它们的腹中之物。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一丝怒意,迅速占据了洛北的全部思想。 “为什么人总是要杀人,就连这些小小的虫蚁也是一样,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就没有一块平静的天地?让人也安然无恙,它们也能安然相处……”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伸出手想去帮那只垂死的蜻蜓脱离苦海,然后同时把那些“罪犯”绳之以法。 “难道你真会这么天真的以为伸手救下一只蜻蜓杀死几只蚂蚁就能改变这个世上丑恶的杀戮?” 那声音很轻,但一字一句都清晰的进入洛北耳中,显然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洛北抬起头,只见一个穿着一身紫衣的女子正站在自己面前,俏生生的样子,脸上眼神里却带着一丝十分明显的不屑之意。 洛北站了起来,眼前的紫衣女子说是女子或者不如说是女孩,她的个子跟洛北相差不多,长发扎成一个辫子像一只长耳朵一样挑在脑后,看其样子也不过比洛北大上几岁而已。 看到女孩满脸的讥讽之意,洛北心中一怒,“哼”了一声道:“我救蜻蜓因为我想,踩死几只蚂蚁也是因为我想踩死它们,反正没有碍着别人,别人就管不着……” 女孩听他说话满是怒气,自己反而笑了出来,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摇着头说了句:“幼稚……” 然后女孩便再也没有理会洛北,自顾自的向前厅的方向走去。 洛北被女孩说的一肚子气,可她既然已经离去,他只能看着对方的背影干跺脚。 他望着女孩一身紫衣的背影,脑袋后那条长长的辫子不停的摆来摆去,就像是一根很长的钟摆一样。 “呦,这位小兄弟,莫非是温青青那个臭丫头把你给气成这样的?不要理她就好……”从洛北身后又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光是听这声音就有一种妩媚娇柔的感觉,让人不禁从手到脚一直酥到了心里。 洛北转回身,就见到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正一脸脆笑的站在那里看着他。 她笑的眼睛都弯的像月牙一样,脸微长,但五官得体又匀称,双手轻漫的叉在腰间,腰却极为纤细,就像是湖边的一根垂柳,随风摇摆。 不管是那笑容还是身材都无不透着一种极致的妩媚。 女子不但妩媚也很年轻,但这种年轻与刚刚过去的紫衣女孩不同,更多的是带着一种成熟的妩媚。 所以虽然看不出年纪,可一定是比那紫衣女孩要大上不少。 洛北只是看了一眼,就发觉自己的脸好像在发烧一样,赶紧垂下了头,不敢多看。 女子看到洛北的窘态,不禁又是一阵脆笑。 “怎么,小弟弟你这么大点儿的年纪居然也会害羞?” 女子一边笑着,一边留下呆呆的少年,走向前厅。 洛北望着女子的背影,心中好像松了一口气一样,不觉想到“四叔说是要召集所有的病人到这里来,可这两个人哪里看得出生病的样子?难道……她们是这里有问题?” 他下意识的伸手扶了扶自己的头,不禁在心里想到。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二章人间善恶 第33节奇奇怪怪的病人 天色已黑,前厅里早有下人燃起了蜡烛。 屋子里原本空旷的大部分地方也摆放了两排木椅,这时候已经坐下了不少人。 这些人里有男有女,看样子有夫妇也有兄妹,除了前不久在外面见过的那两名女子外,其他人洛北一个都不认识。 其中有一对中年男女,女子眼角已经有些皱纹,但身材颇为丰满,算是风韵犹存,看起来也极为和善,不管是遇到谁投来的目光,女子总是报以微笑。 中年男子却是坐着一个轮车被女子推着进来的,洛北看到他双腿一直以来一动未动,想来不是天生残疾就是后天所致。 这男子脸色偏白,但并不是因为缺少血色,而是真的很白,白皙的脸上一直不着一丝表情,反而是一双眸子里黝黑显得有些深不见底。 他眼角的余光一直没有离开自己的妻子,不知道会不会对妻子与他人的热络目光感到厌恶? 在他们旁边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子,男子头上戴着一顶冠帽,个子并不高,人也有些清瘦,衣服将整个人包裹的很严实,就连脖子上的皮肤也少有露出。 自从进屋之后一直闭目养神,从未跟任何人有过交流。 在他对面坐着一个病怏怏的男子,一脸衰败之气显而易见,垂落的目光偶尔撩起,正好落在对面的男子身上,然后又立刻离去。 在他身旁站着个年轻女子,人长得还算清丽,她十分关心病怏怏的男子,隔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蹲下身子问男子是否有什么不适,反而是男子总是有些不耐烦之意。 每一次女子从新站起来的时候,就会把愤恨的目光投向对面闭目养神的男子,不知道三人之间到底有什么过往。 再之后除了洛北见过的紫衣女孩和红衣妩媚女子外,就只有一个穿着极为普通的少女。 少女模样也很普通,除了长相衣着之外,她的皮肤微黑,一头长发编成了一条很长的辫子,她低着头也不看其他人,双手一直揉着那个又长又粗的大辫子。 如果跟这一屋子各有不同的女子相比,她大概只能被人当成个丫鬟,普通的甚至让人都无法注意到她。 “四叔让人召集大家到前厅来,难不成万先生有什么重要的事?可是……天都黑了,先生怎么还没有来?”红衣女子盈盈一笑,说道。 “我看过午之后府上丫鬟仆人来往频繁,难不成是发生了什么大事?”病怏怏男子身后的年轻女子说道。 “要我说就算是天塌下来神医也不会有事的!”中年夫人道。 “天自然是不会塌下来,人有没有事谁知道呢!”一直冷脸漠然的中年男子瞅了身后的妻子一眼说道。 他身后的夫人看到他漠然的表情后,尴尬的笑了笑,不再说话。 “哎呀,我看呢,不管是什么事,等先生到了自然就知道了,大家也别这么紧张好不好!”红衣女子“噗嗤”一笑,打断了他们的话。 坐在她旁边的紫衣女孩斜着眼睛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尽是不屑之意,然后说道:“某些人起了头,又来说让人不要紧张的话,可真是讽刺!” 女孩的话明显是有些针对她,但她也不生气,又是妩媚一笑,笑眯眯的看着女孩道:“青青妹妹,你这是在跟姐姐说话么?你这小丫头可以越来越漂亮了,要不要姐姐给你介绍个年轻的才俊呢?” 被她称作“青青”的紫衣女孩白了她一眼,大概不愿意再继续接她的话,开始不再去看她。 青青刚转过脸,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的洛北,嗓子里闷声“哼”了一下。 洛北看到女孩,不禁有些无语,看来她也不是仅仅看自己不顺意,原来她对谁说话都是这般呛人。 如此看来,她说自己“幼稚”也算不得什么了。 洛北看向屋子里的每一个人,有人闭目养神,有人不停的向门外观看,脸上神色颇为焦急,也有人在你看看我,我又看看你,但却没有人再说话。 一时间,屋子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洛北能够猜到他们之所以面露焦急的原因,这些人来到万府自然都不会是平常无事,肯定也都跟自己一样,要不是身染重疾就是为救他人而来,所以,万神医对他们来说格外重要。 可是他们都还不知道万如海已经身受重伤,闭关休养的消息,如果知道了会怎样呢? 洛北不敢想象,想到这里,即便这些人看起来都奇奇怪怪的,但他还是能够理解他们。 沉默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人少的时候,安静让人平和,让人能够有更多的思考空间。 可在人多的环境下,安静就显得有些微妙,微妙的甚至让人感到有一丝微微的窒息。 就在这时候,门外的脚步声传来。 所有的人目光几乎同时看向那扇敞开着的大门。 洛北自然早就猜到是谁,所以并没有什么意外,可见到四叔缓缓走来,许多人的眼里都显示出一丝失望。 四叔身后跟着两名年轻的仆人,每个人手里平稳的端着一个方形托盘,上面盖着白布,不知道里面放着什么。 四叔见到众人,看到摆放好的椅子竟还有两把是空着的,不禁微微迟疑了一下。 然后轻轻摇了摇头,有些无奈说道:“只有白姑娘和二老爷没有来,也罢,白姑娘是奉师命前来,二老爷么……也许又在哪里喝醉了也未可知……” 他所说的“二老爷”自然就是洛北见到的那位以酒喂鱼的万雨棠了,可是“白姑娘”又是谁,洛北却从没有听说过。 他负着手走到众人中间,目光望向众人,脸色变得郑重起来。 “老爷他日前为人治病时不慎受伤……现在已经闭关休养……” 他的话刚一出口,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无比安静,然后马上变成一番嘈杂的议论声。 四叔轻描淡写的说是“不慎受伤”自然是没有人相信的,毕竟他们都知道万如海并不只是一般的医生,更是身具上乘修为,哪里是那么容易就受伤的。 至于“闭关休养”,那就关系到每个人的安危,毕竟他们还都在等着神医出手相救。 这些人彼此相看,大概都在猜测到底是为谁治伤的时候发生的意外。 四叔大概也知道每个人的心思,于是又说道:“老爷在闭关之前特别交代……” 他的声音并不十分响亮,但此刻所有人的声音好像都被他的声音盖住了。 “老爷特别交代众位不必担心,他的伤势并无大碍,只是需要些时日,在他出关之前,已为大家准备了暂缓病情的药物……”说罢,他对身后的两名仆人做了个手势。 那两名仆人各自端着方形托盘,打开之后,上面各放着几个不大的瓷瓶,瓷瓶上还贴着一个布条,写着小字。 “上面写着各位的名字,众位请各自收好,这小瓶里的药物足够大家服用旬月有余,到时候老爷自会再做区处……” “四叔,先生他真的没有大碍吗?”红衣女子柳飞燕取了小瓶之后,对四叔问了句。 “飞燕姑娘放心,老爷确实并无大碍……” “那就好……”柳飞燕拍了拍胸脯,微微放心的说道。 跟她说完话,四叔走向那个一直闭目不语的男子面前,说道:“颜先生,老爷嘱咐说你此生不适合再练武功……” 那本来一直平静无波的“颜”姓男子听了四叔的话不禁眼睛里闪出异样的光芒,然后又很快平静下来。 “多谢,颜春柳谨记……” 这是洛北听到他说的第一句话,简单干脆,声音里竟有几分少年时稚嫩的清脆感觉。 四叔点了点头,又走向那对兄妹。 “上次老爷为你疗伤之后可有好转?”他对那个病怏怏的男子问道。 男子声音有气无力,但他的眼睛里却显得很是激动,说道:“经上次疗伤之后已经不会再每夜经受那种入骨之痛,可是……万神医所说的天心草乃是绝无仅有之物,就算是整个康氏寻遍江湖,也少有人听说过,更何况是要找到……” 四叔想了想,对他身后的女子说道:“康雨,照顾好你哥哥,每日按时服用药物,至于天心草……既然老爷已经答应了你,必然是不会食言的……如今派往北疆万灵山的人已经出发两日,我想必然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最后的两句话他故意加重了语气,令男子也无法反驳。 “风夫人……” 那中年夫人见四叔叫自己,她温和的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那“风”姓中年男子开口道:“四叔,我这腿已经有二十年未曾动过,神医真的有办法?” 四叔指了指他手里的那个小瓷瓶说道:“如果说别人都需要老爷亲自动手医治,唯有风先生你不同……这小瓶里的药物本就是老爷亲自调制出来转为接骨生筋所用,至于效果如何,还是先生自己用后便会知晓……” 洛北这才知道,原来在场的人全都是或伤或病,每个人手里拿到的药物也并不相同,有些只是延缓病情,有些却能真真正正的治病。 四叔几乎对每个人都说了一番话,虽然他并不是神医,但似乎所说的话也有一种很深的说服力。 这些人即便刚才还满脸漠然,而此刻,或多或少的变得关切起来。 只有紫衣女孩温青青手里托着小小的瓷瓶,闪着大眼睛看个不停,好像格外好奇。 洛北见四叔并没有对温青青说什么,不知道这个有些蛮横的姑娘到底得了什么病。 在场所有人都得到了一瓶药物,每个人或多或少也都说了几句话,可是洛北注意到,整个屋子里还有一个人跟自己一样一直坐在角落里,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一直埋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就是那个最不起眼最普通的女孩,如果不是她手里一直在摆弄那条又粗又长的大辫子,大概洛北也不会注意到她。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二章 第34节 深夜浮影 众人离去之后,四叔告诉洛北,这些人都是前来治病之人,言谈举止有时候虽然看起来有些怪异,但都不是什么坏人,只不过人在经历了病痛折磨之后,大致就会与常人有所不同了,这些事在这间院子里不知看过多少,所以大家也早就习惯了。 洛北明白,因为他自己何尝不是如此,想起中毒未醒的小婵姐,他也时常一个人出神发呆。 他问四叔自己怎样帮助万神医治伤,四叔笑笑,告诉他今夜先去好好休息一晚,什么也不必做,也什么都不用想,一切等明天再说。 所以,洛北带着心事来到安排好的房间里,这间屋子并不大,就在前厅去往大门方向不远处的地方,屋子里的一应设施都很齐全,陈设不算华丽,但简单中又透着精致和细腻。 这时候他才知道,这个大院子里竟然还有这样一个一个的小天地,这里不仅是房间布置的很好,出门之后还是一个小院落,四周是竹子围好的篱笆,里面摆放着许多盆景,篱笆之外是一圈很茂盛的翠竹,竹叶鲜嫩,看起来很是怡人。 尤其是夜晚,月光洒下,安静的银辉下,这样的小院子里更显得优雅怡然。 洛北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望着天上的一轮银月,双手托着下巴,想起了山上的时光。 山上的月色与这里的有些不同,清冷,但也独特。 他忽然有些迷惘,因为除了等待万如海出关,他现在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看着好心的神医重伤,小婵姐也仍处于昏迷之中。 “哎……”他轻叹了口气,眼睛里露出倦意。 突然,一阵嘈杂之声传来,洛北顺着声音望去,看到不远处的一个跟他所住同样的院落里还亮着灯。 好像有两个人在为什么事吵架,其中一个男声,另一个则是女声。 这时候,男子的声音猛然提高,但声音有些软绵无力,没说上几句,就变成一阵阵咳嗽声。 两个院子距离不远,但也不近,所以洛北虽然能听到吵架的声音,可又听不清到底吵的是什么。 男子一阵咳嗽,女子的声音就变得低了很多,好像很紧张男子的样子。 虽然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但从声音听来,洛北能猜到应该就是康氏兄妹。 夜晚的风声渐大,天上乌云乍起,遮住了月光。 院子里的翠竹在风中迎风而舞,这一刻,像极了山上那片树林。 风起时,云飘远,树影摇曳如昔如梦。 洛北从心底感到有些羡慕,即便吵架,兄妹间的感情也不会因此有丝毫妨碍,最后又都会变成互相之间的关心,这世上还有什么会比这样的情感更真挚,更令人羡慕呢。 这时候,房檐上一阵轻响,洛北下意识的感觉到有一道黑色的影子从上面飘过。 当他抬头去看时,就看到了一个已经消失在他视线里一天的家伙。 大白轻飘飘的从房檐上跳到矮墙上,又从墙上窜上篱笆顶,就这样三两下就来到洛北坐着的台阶上。 它抬起猫爪在耳朵上挠了挠,然后低低的叫了一声,便丝毫不管洛北,自顾自的向屋子里走去。 洛北苦笑,对这个家伙真是无话可说,它好像从来都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一样,就是对云沧那样的高手也是恶脸相向,倒是一起走过一路,对蟾月 倒是有了几分好感。 他早就已经习惯,不能以常理去看待这个家伙。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一定很难想象,活跃,懒惰,聪明和满满的好恶之心竟然集中在一只猫身上,真的算是匪夷所思的事情了。 洛北哑然。 天色已经很晚,云层渐厚。 他望了望天边,月亮已经隐身在乌云之上,想想寒宫里的仙子大概也该回去休息了。 “今天晚上应该会下一场雨吧?也好,就让初秋的新雨清干洗净这一路所有的尘色,明天或许会是一个新的开始……”他自言自语的说了句,然后起身。 在打开门的一瞬间,他发现刚刚还在吵架的康氏兄妹已经没有了声息,于是又侧过头向旁边的屋子望了望。 他微微皱了皱眉,因为他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就在康氏兄妹所住房间的窗外。 那黑影的头顶差不多是跟房檐齐平,就那样一动不动的贴在窗子边,好像一个悬浮在半空中的幽灵一样。 洛北不禁觉得背后冒起了一阵冷汗,夜深人静,一个浮在窗边的黑影,任谁也会忍不住心生恐惧。 可就在这时候,一声尖锐的响声从房子后面的树林里传来,转眼没入黑影当中,快到洛北根本没反应过来。 只见那黑影一阵微微的摇晃。 也许是听到了外面的声音,康氏兄妹屋子里的灯光突然间全部熄灭,没过几秒钟的时间,从门中蹿出一个纤细的身影。 洛北隐约可以看出,那正是那对兄妹中的妹妹康雨,她穿着一身紧身衣,手里提着一把长剑,看起来颇为气愤的四下里查看。 他被康雨的举动吸引住目光,等他再回过头时,那个浮在窗边的黑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洛北有些不相信,就是一眨眼的瞬间,黑影竟然就已经消失无踪,他揉了揉眼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 但仔细想想也并不可能,看康雨的样子应该是发现了什么。 究竟是什么呢? 黑影消失,自然没有人能给出答案。 康雨手里紧紧握着长剑,见四下无人,她站在门前的台阶上,身子却转向挨着他们所住小院的不远处。 那里也是一间几乎相同的院子,但没有一丝亮光。 稍稍伫立之后,康雨又返回屋子里,洛北听到她用力关紧房门的声音。 洛北静静的看着大院里一个个优雅别致的小院子,心想,静谧的夜幕下终究还是隐藏了太多为人所不知的东西。 这时候他想起云沧和蟾月的对话,他们说:在这样一个乱世中,偷盗乃至烧杀掳掠之事本就十分猖獗,人命都变得越来越不值钱,这就是乱世命贱的道理。 但洛北实在是想不出,即便世道艰难,又有谁能忍心来搅扰这里的安宁? 不知道万神医救治了多少人,大宋,大金,亦或是辽国,然后才能在这样一个战乱之地保有一块净土。 难道来的人并不是针对万如海,而是康氏兄妹?可是…… 洛北实在是想不明白,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刚刚那一幕也实在是有些吓人,就连现在那个悬着的黑影好像还始终在洛北眼前一样。 这时候外面的风渐渐息了,雨滴缓缓落下,这场雨终于来了。 没过多久,雨滴便越来越浓密,渐渐变成了一张大网似的雨幕。 细雨如丝,打在地面上,竹叶间,响成一片。 在这个原本安静的夜幕里,突然添上了一首奇特的乐曲。 洛北回到屋子里,大白从床上跃起,一下跳到他怀里,大概是一天没见,一人一猫竟变得十分亲昵。 闹了一阵,大白才算消停下来,毫无顾忌的躺在床的正中间,没过多一会儿就像个人一样闭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洛北只能躺在床边上,才发现蜡烛还没有吹灭,只好再次起来,他走到窗前,看到外面的雨已经下的很大。 翠竹在雨中随风摇曳,一场秋雨一场寒,风从半掩着的窗缝中吹进来,一股寒意让洛北一缩身子。 他回头看了看已经睡熟的大白,然后把窗子关好,吹熄了蜡烛,然后摸着黑走到床边。 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外面的雨声渐渐清晰起来,在阵阵雨声中,好像还有一串串清脆的风铃声传来。 清脆入耳,即便是风雨声中也能分辨的真切。 风铃声在洛北脑海里渐渐模糊,然后风声雨声也渐渐模糊,直到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时,他就已经进入梦乡。 …… 在一片茫然无际的沙漠之中,虽然没有了白天似火的烈日,但夜幕降临之后,凛冽的寒风几乎能割断藏在衣服里的骨头。 沙漠如海,上一刻还沉寂安静的黄沙,在清冷的月色中,会突然变成汹涌的暗流,哪怕是一支千军万马的部队,在这里如果不懂得生存的技巧,也随时都可能葬身黄土。 在一处土丘下,两个人围坐在火堆前,一个全身黑衣,一个则是完全相反的白衣。 这两个人正是送洛北到达开封后不辞而别的蟾月和云沧。 很难想象,没有几天的时间,他们两个就从开封城来到了极西的沙漠当中。 云沧手里拿着一根木棍,扒了扒火堆,让火燃的更好些,顺便又填了些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干木头。 “沙漠这么大,好像每个地方都一样,沙漠之眼瀚海之心到底在哪里?不会真像方靖舟说的那样,这个说法本身就是假的吧?这月亮可很快就会圆了!”云沧有些没有底气的说道。 蟾月抬起头,望向天空上将圆未圆的月亮,眼睛里闪烁着如月光一样的光辉。 “我相信他……” “像他那样的人又怎会说谎……” 蟾月的声音很低,但却坚定异常,不容置疑。 云沧幽幽的叹着气,这些年来,他们两个人足迹几乎踏遍千山万水,可那个传说中的地方仍然像是一个谜团,谜底到底在哪里,如果不是眼前这个丫头,他可能真的已经放弃了。 有时候他也在想,放弃难道真的不好吗?自己可以悠闲的去钓钓鱼,蟾月也就不必整天把心事藏在心里,或许她也可以有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啊,空活了这么些年,即便像他们这样体质特殊能有普通人无法比拟的生命长度之人,也该轻松的去过对自己更有意义的生活啊! 云沧笑了,笑的很无奈,虽然蟾月从未说过,但他知道,那个人在她幼小的心灵里种下了一颗种子,生根发芽,即便那人的目光从未真正在她身上停留过,可对于一个崇拜英雄年纪的她,他就已经成了一切。 何况,他真的是举世无双啊…… 沙海之中,无边无际的黄沙在悄悄滚动,犹如暴风雨前平静的海面。 寒风如刀,可端坐在沙丘里的云沧和蟾月好像根本不受影响。 月光从万丈高空下垂落,照在每一寸大地上,亘古以来从未变过,难道这不是一种无情吗? 蟾月从怀里拿出那支翠笛,在唇边轻轻吹响。 笛声断断续续,迎着沙海,迎着寒风,就像是一只逆风而行的海鸟。 不知道能不能在暴风雨来临之前穿过那片黑暗的礁石。 又或是,在风雨之中,跟着风暴和海浪一起沉入海底,回归蔚蓝。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二章 第35节 阳光下的思念 清晨的阳光,柔和而温暖。 这一夜洛北睡的很好,大概也是因为这一天里经历了太多事,精神和身体都变得同样疲劳,所以,昨夜入睡之后,甚至连梦都没有做,一睁开眼就看到清晨从窗子照进来的阳光。 此刻竟是如此的耀眼。 洛北还没有完全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的脸居然有些湿润,好像沾满了浆糊,皱在了一起一样。 他伸手在脸上一摸,发现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液体,微微的粘稠。 当他顾不得有些晃眼的阳光努力的睁开眼时,发现一张雪白的脸,两只黝黑的眼珠正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 他下意识的挥舞手臂去挡住面前的“东西”,然后才恍然发现,这“东西”自己是再熟悉不过。 长长的喘了口气,没好气的正要去抓住大白的脖子,哪知这家伙实在是狡猾无比,就地向后一跃,轻轻松松的就跳到了床边,让洛北再也够不着。 “好你个大白,居然还敢把你的口水舔了我一脸……” 这个“还”是下意识的,几乎触碰到他的某个弦一样。 “看我抓到你不把你身上的毛都拔光了的……”说罢,他故作气势,正要从床上翻起来,哪知道,肚子里开始“咕噜咕噜”的响个不停。 大白看着洛北,一只爪子抬起来摇了摇,好像在满不在乎的说“就凭你想要碰到我身上一根毛都难吧!” 不知道睡了多久,起来时肚子已经空空如也。 洛北没有再跟大白打闹下去,他起床打开前后窗子,让阵阵清新的空气透进来。 昨夜一场新雨,清晨如洗过一样。 突然一阵“叽叽喳喳”声传来,听起来好不热闹。 洛北向后面的窗外一望,原来在房子后面的围墙外是一片很深的树林,树木高矮不一,但却格外茂密,树枝相连,浓密的树叶也交错在一起,让树林看起来密不透风,甚至连阳光好像都无法完全照射进去。 洛北昨天听仆人介绍的时候,知道院墙之后有一片很深的树林,他们叫那里“飞鸟林”,那里不但树木茂密,在树枝上也有许多各种飞鸟所筑的巢穴,所以才有了这样一个名字。 这时候,清晨的阳光正好。 雨后的空气也格外清新,打开窗子,便是阵阵鸟鸣,不禁让人有一种心旷神怡之感。 洛北淡淡一笑,心想要是这时候能再有一盘可口的点心吃就好了。 这个世上的确有很多巧合,尤其是那些被流传下来的故事。 如果不是巧合,牛郎织女就不会相遇,也就不会有隔着银河相守的凄美和鹊桥相会的动人。 可洛北真的很难想到,在他脑海里刚闪过点心的时候,门就被敲响了。 打开门,站在门外的是一个丫鬟打扮的年轻女孩,看到洛北打开门后愣愣的站着不动,也不说话,她不禁笑了出来。 洛北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女孩手里端着一个茶盘,上面有一盘水果,还有一盘点心。 “四叔说了,你这会儿差不多该起来了,送些点心正是时候!”女孩说话有点快,让洛北联想到飞鸟林里叽叽喳喳的鸟叫。 不知道是不是被洛北的呆愣惹到了,还是本来就是急性子,女孩见洛北还是没什么反应,于是干脆把托盘推到洛北怀里。 努了努嘴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呆呀!” 洛北只好接过送到怀里的东西,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对不起,我……有点懵……” 见他如此诚实,女孩轻快的笑着,正要转身离去,好像想起了什么,又转回身来,眼睛挑了挑,说道:“先吃东西吧,四叔在后园等着见你呢……” 女孩洋洋洒洒的走了,洛北端着盘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时候,听见脚下一阵叫唤,低头一看,正是大白那个家伙目光诚挚的看着自己。 洛北大喜,知道这个家伙是看到自己手里有了吃的,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表情,于是大笑起来,把一块软绵的糕点送进嘴里。 “嘿嘿嘿嘿,这下么……怎么求我……”洛北一边勉强咀嚼着嘴里的食物,一边支支吾吾的说道。 大白低声叫着,再也没有刚才的气势,然后和善的摇着尾巴,活脱脱的一副摇尾乞怜的样子。 …… 洛北走出门的时候,门没有关紧,因为大白还留在里面,其实他知道即便锁上也没有什么影响,毕竟以那个家伙的能耐,又怎会被一把锁困住? 他走出小院时,又抬起头向旁边康氏兄妹的住处望了望,昨夜那一幕仍让人记忆犹新,不知道是自己看错了,还是真的有人突然出现,可一眨眼的功夫那个黑影就已经消失,难道这世上真有身法如此敏捷的人? 如果说是鬼怪之类的,洛北并不相信,不管是父亲从小的教育还是师父秦慕川,都是坚定的无神论者。 但即便如此,世上还是有很多现象无法解释,至少以他暂时的见识还不能完全理解,也可能真的有那么快的身法,武林之中向来都是天外有天。 康氏兄妹住处的房门还紧紧的关着,窗子也没有打开,大概是天色还早,那两兄妹还没有起,又或是昨晚的事让他们深夜难眠,所以这个时候可能还在梦乡之中。 阳光洒在脸上,洛北顾不得想昨夜的事,眯起眼睛,感受着早上的阳光,既不炎热,又很温暖。 风声徐来,翠竹还很细的竹竿在风中一阵摇晃,几片竹叶落下,落在两排翠竹中间静谧的小径上,让前途脚下都像极了一幅美丽的画卷。 洛北无法想象,打理这样一座府邸需要怎样的人力物力,又要怎样的细心耐心,但目光所及,这里似乎每一处都是那么的精心,既不显得浮华,也没有太过奢侈。 这条小径让洛北想起栖霞村田间的小道。 秋天的时候,田里的稻谷都已经变成一片金黄,走在中间的小道上,头上是蔚蓝广阔的天空,脚下是肥沃而淳朴的土地。 风刮在脸上,听着近处远处一片蛙声蝉鸣。 晨光之下,扬起脸,想不到一切都仿佛还在耳畔,而不知不觉中自己离开家乡已经有几年的时光了。 说实话,他真的有点想念家乡,想念父亲母亲,想念那些“摸爬滚打”的伙伴,不知道他们现在都还好不好,如果自己回去,他们还会记得自己吗? 父母当然会时刻的记挂着他,尤其是母亲,这些年一定会无时无刻都在挂念着这个不孝的儿子,泪水多了应该也会伤害眼睛吧。 他想好了,等卓小蝉的毒治好以后,他就带着小蝉姐一起回一趟那个小山村,告诉爹娘,自己一个人在外也过得很好。 温暖的阳光,单纯的少年,单纯的思念,是因为他还处在一个单纯而善良的年纪。 当他走到“功在百草”石前的时候,已经有一个中年仆人在那里等候,洛北知道,这是四叔安排前来接他的。 不得不说,万府的确很大,洛北不知道京城里的王府是什么样子,但这里已经是他能想象的最大最豪阔的地方。 而作为这样一个地方的管家除了需要辛苦之外,还要有超出常人的头脑才能把点点滴滴都安排的极为妥当。 四叔就是这样的人,从外表看去,他其貌不扬,微微的驼背甚至让他看起来还不如普通人,但稳健的脚步,锐利的目光,还有遇事处乱不惊的态度,这些都非常人能够相比。 中年仆人走在洛北前面,他的态度很谦逊,走在前面却没有拉开距离,时而又会回头做出“请”的手势。 他们两个人经过前厅门前,然后是一道不算很高但足以挡住视线的围墙,围墙有一道拱门,进入拱门之后,要上数级台阶,就到了洛北曾经走过的那条回廊,回廊是木质的,上面有凉棚,雕梁画柱,颇有几分韵味。 在回廊前方的不远处,洛北就看到一个人正负手伫立,面向湖心处的小亭子,看的正在出神。 这里洛北曾经来过,只是那时候还没有太多注意,而那时湖中还含苞待放的荷花如今已经有很多都已开放。 粉色的花瓣像是一朵朵画中的莲台,绽放于硕大的绿叶当中,妩媚但不妖艳,出淤泥而不染。 大概是感觉到有人走过来,四叔收回眼神,一眼便看到洛北,他脸上的皱纹很多,看起来就像是个年纪颇大的老人,但实际上四叔也才不过四十几岁。 洛北猜想,作为大院的管家毕竟不那么简单,上上下下的人,许许多多的房间,甚至是每一处花草,都少不了要看上一眼,最重要的是管理事情又不失分寸,所以大事小事都不容易。 “你来了” 洛北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些,但实际上他心里仍旧很忐忑。 “我来了” 他们说话都很简单,因为不管是洛北还是四叔都对今天要做的事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只是洛北还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做些什么,才能对万如海的伤起到帮助。 四叔大概是看出了他心中的紧张,于是给他介绍起这座府邸的情况。 “如果在高处看,你就会发现,整座后园实际上是依照先天八卦图布置的……” 洛北一看,湖心小亭、回廊,房屋的布置,一条条线果真如八卦图的棱角线条。 洛北奇怪道:“为什么要按照八卦图来建呢?” 四叔淡淡的笑了笑,拍了一下旁边的画柱道:“因为老爷师门供奉道家,所以他也算是半个道士……” 听到四叔这样说,洛北想起万如海穿着黄色或是灰色长袍时的样子,不禁一笑,心想也的确有点像个道士的模样。 两人一边走一边闲聊,洛北才逐渐轻松下来,他甚至有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得如此紧张,就连四叔这一路上也没有说到底要去哪里,要做什么。 两人好像在故意保持一种默契。 后园虽然没有前面大,但精致程度又高了很多,雕栏画栋,亭台水榭,应有尽有,只是房间并不像前院那么大,就连坐北朝南的正房也不过三四间的样子,门窗紧闭,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 四叔对洛北说起当年他跟随万如海天南地北行医的事,北方广阔的草原,南方轻盈的小雨,他们去过最贫穷的地方,也进过金碧辉煌的皇家宫殿。 但医者之所以为医者,是因为在他们心中,生命从来不分贵贱。 走着走着,他们下了回廊,从正屋侧面的台阶上下来,进入一个很小的辕门,里面是一个幽深的别院,四周围着竹子编成的栅栏,再往里看是个小屋子,这间小屋子跟整个府邸并不相称,但也格外幽静,四叔告诉洛北,这里除了他和老爷,只有洛北一个人来过。 小屋子后面是很高的围墙,往不远处看,是一个很漂亮的亭子。 亭子里坐着一个人,洛北一看就知道那蓬头垢面胡子拉碴就是万雨棠,他支着一条腿懒散的倚靠在柱子上,隐约的好像在哼着什么。 四叔往那里一看,无奈的说道:“哎……雨棠他终究还是太消沉了些,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有什么解不开的结,这些年也算是荒废的太多……” 在屋门前,四叔停下了脚步,这时候阳光已经高高的挂在头顶,天色接近中午。 四叔推开门,带着洛北走了进去,里面没有灯光,光线也很差,屋子里更是什么都没有,空荡的屋子里只有一个很大的木桶。 木桶里装满了水,上面飘着热气,显然,水还是热的。 四叔定了定神,对洛北说道:“洛北兄弟,我要带你来的就是这里了……”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二章 第36节 迷雾下的血腥气 洛北看着空空荡荡又暗淡无比的小屋,看着那个很大的木桶,还有木桶里正在逐渐上升的热气,他心里更加疑惑。 “不是说要我帮神医他……怎么?” 四叔扶着木桶的边缘,不假思索的说道:“你要做的很简单,就是在这里沐浴,静静地睡上一觉,什么事都不会发生……所以你也不用紧张……” 洛北有些吃惊的看着眼前的大木桶,还有里面清澈温热的水,他有些不明白只是在这里洗洗澡就能帮助万神医治伤?这简直是太过匪夷所思…… 也许是看出洛北的疑惑,四叔沉默了片刻,说道:“老爷所中的血毒属天下至阴之物,而你恰好是万中无一的纯阳之体,气血阳刚可与之互补,只是老爷不愿作出伤及你身体的事,故而想出了这个办法……” 四叔一指屋子里数个角落上,洛北这才看清,那些地方分别放着香炉一应之物,连起来形成了一个奇形怪状的模样。 “这是一个阵法,而你沐浴这个木桶的位置就是阵眼,里面的水很热,你坐在里面,以水的热量将你体内的纯阳之气蒸腾出来,老爷闭关的所在就与这里一墙之隔,他便借此解毒……” “四叔你说的过程中会有些痛苦……难道说的就是这……热水?”洛北张大了嘴巴问道。 四叔微笑着点了点头道:“难道你以为要光着身子躺在滚热的水里很容易?” 洛北低头看着还在冒着热气的水,不再说话了。 心想:这热水应该也不会太热吧? …… 洛北脱光了衣服,跳进木桶之中,水的确很热,以至于他三次试着把脚伸进去又忍不住赶快拿出来。 最后,他只能强忍着热度,让整个人全部浸入水中,在最初的时候他很多次都差一点跳起来,直到最后皮肤渐渐适应了高热的水温。 洛北躺在木桶当中,除了几个角落里香炉里点燃的香亮着点点火光,屋子里几乎不见五指。 四叔交代好一切之后,便把门关上兀自离开。 看着那几个香炉所摆放的位置,大致可以连成一个四方形的模样,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阵法。 “阵法”这个词最早的时候是听蟾月在“真灵棋境”中说过,她说那里有一座看不见的阵法,把山洞封闭形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直到最后阵法消失,山洞也随之倒塌。 “这个世界可真是神奇,阵法……如果几个香炉排列在一起就能形成一个阵法,那么世间群峰迭起、水系纵横,岂不是一座更大的阵法?” 想到这些,洛北都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不可思议,世间的山也好水也好,不知道已经存在了几千年,甚至几万年,如果谁能运转这样一个阵法,那将会是一种怎样的力量? 心想自己实在太过妄想了,这又怎么可能? 香炉里的香气渐渐萦绕在整个屋中,那香气很特别,很淡却又足可以让你心神荡漾,好像飘荡在外边的瀚海之中,遥望远处漆黑的山峰,看不到边际。 水是荡漾的,水波宛如蓄势中收敛的海浪静静涌来,一阵阵涌上心头。 洛北能够感觉到自己全身的毛孔好像被迅速打开,热水的温度顺着打开的毛孔接连不断的流进自己的身体里,而似乎也有一种温度从自己身体不断的流出去。 然而,他发现自己眼前正在逐渐变得模糊,不知道是不是在热水里沉浸太久,以至于头晕脑胀,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感觉。 也可能是屋子里的香气逐渐变得太过浓郁,就像是清晨山峰下的雾气,不但笼罩了头顶的天空,也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洛北摇了摇脑袋,尽量让自己保持清醒一些,这时候他已经完全习惯了水里的热度,但屋子里安静的气氛让他有些气闷,于是,他干脆闭上眼睛,好让那几个显得孤零零的火光从眼前消失。 他本来是不想睡觉的,可没想到,眼睛刚一闭上,一种很沉的倦意便袭上心头。 也是,在这样一个安静的让人喘不过气来的黑暗里,不犯困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挣扎了几次,耐不住困倦之意越来越浓,所以他干脆不再挣扎,任梦境袭来。 迷迷糊糊当中,洛北好像听到一阵细微的声音。 “沙沙”“沙沙” 听起来就像是厚实的皮物与坚硬的地面不断发生的摩擦,在完全安静的环境里,即便这声音极小,听在洛北耳朵里,还是感觉很清晰。 不知道是不是梦中,但这声音太过真实。 洛北想要抬起手把太过沉重的眼皮努力的支撑一下,可没想到,自己的全身好像都已经麻木了。 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没有再次出现,洛北心想自己应该是已经睡着了,一切都只不过是梦中的幻觉而已。 他发现自己已经能够很清晰的感觉到木桶里水的温度,甚至水里十分轻微的波痕他都能感觉的到。 他的身体几乎已经跟身边的水连成了一体,全身的血管好像也膨胀变成了一条条河流,那些咆哮着、奔流着的液体不知道是水多一些,还是身体里的血多一些。 洛北感觉右手手臂的某一处微微一痛,像是被很细的针轻轻扎了一下,然后没过多久,一股血腥气传来,洛北不禁皱了皱眉,几乎在同时,他就觉得身边的水开始逐渐变冷。 冷水之中,一条鱼游了过来,它脊背上的鳍在水面上晃来晃去,洛北仔细一看,发现这条鱼的鳞竟全部都是金黄色的。 在离洛北不远处,鱼嘴里吐出一连串的泡泡,接下来就开始围绕洛北不停的游来游去。 而在金鱼身边,是无数漂浮着的各色小鱼,有些已经开腹破膛,有些则丢掉了整个头颅,还有血慢慢的渗出来,把水面染成了一片红色。 显然,那股浓重的血腥气就是从死去的鱼群当中传来。 而那条金色的鱼在一片血红的水中熠熠生辉,仿佛十分欢快的样子,不停的摇着尾巴,在死鱼之中来回穿梭。 洛北被金鱼吸引,那一刻似乎忘记了周围正在逐渐变得冰冷的温度。 最终,鱼停在面前,睁着两只很大的眼睛,一眨未眨的与他互相对视。 就这样对视了许久,洛北能感觉到这双眼睛看起来十分熟悉,可却又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又是谁的眼睛。 眼睛很美,让他不禁想到某个凄美的夕阳下,天边的一抹轻红。 而就在这时,那条鱼突然张开了一张极大的嘴,露出一口锋利如刀的牙齿。 洛北心中一凛,然而硕大恐怖的鱼嘴带着锋利的牙齿竟然闪电一样向洛北咬来。 脑子里生出一阵慌乱,洛北不停的挣扎,可他好像陷在了一个洞穴当中,竟然连手脚都无法伸展,更别说挣脱了。 洞穴很小,所以洛北陷在里面,反而让那条黄金大鱼无法咬中他,可看到那颗颗尖利的牙齿,洛北还是忍不住心生恐惧。 就在他沉浸于梦境中不停的慌乱挣扎时,突然传来一阵既觉沧桑无比又不失豪迈的歌声。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歌声殷殷切切,高缓有度,仿佛有一个身披战甲手持长剑的青年将军,望千里江山不禁心生感慨,随之竟手起剑落,迎风而舞。 这样一幅画面浮现眼前,即便明知是在梦中,也难免让人听了热血沸腾。 洛北忽然心神一荡,脑海里模糊的一切开始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恍惚中他想起栖霞山上师父的草庐中挂着的那幅笔力刚劲的字迹,而如今师父已死,难道是师父在梦中与自己相会? 梦,大概是要醒了,随着身边的潮水退去,那条金色大鱼也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洛北突然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都没有变,木桶还在,里面的水没有多也没有少,只是香炉里已经没有了亮光,大概是香已经燃尽。 转头一看,几个香炉里的香都全数燃尽,屋子里的烟雾已经很重,那种淡淡的香气好像有一种沁人心腑的感觉。 洛北轻轻抬了抬手臂,仍有些酸痛,但已经可以勉强抬起来,他努力的扶住木桶的壁,把身子支撑起来,然后他努力的站了起来。 这时候他才发现,木桶里的水已经变得完全冰冷,就好像跟梦里的感觉一模一样。 他也没有多想,撑着还有几分酸软的身体走出木桶,然后把放在一旁的衣服穿起来,心想,这时候香都已经燃尽,想必阵法的作用也该差不多了。 他打开门时,抬头一望,外面星河灿烂,竟已不知不觉的到了晚上。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 天空上悬挂着一轮浅浅的月亮,月光浅淡,星河灿烂。 安静的院子里听见几声蛐蛐的叫声。 眼角的余光一道白影闪过,几个飞纵之后,那道白影很快的来到洛北身边。 洛北没有躲避,因为不用多看,他也知道,那个白影是谁。 大白窜上他的肩膀,不住的用头蹭着他的脸颊,模样就像是许久未见的小夫妻,颇为亲昵。 洛北被它身上的毛戳中痒处,不禁大笑了起来。 梦中初醒,能看到这个家伙真好! 几个时辰过去,洛北好像迷迷糊糊当中睡了一觉,他心里记挂着万如海现在到底怎么样了,但看看天色已经很晚,大院里空无一人,他摸着大白柔软的白毛,笑了笑,决定还是先回住处,不管什么事,明天找到四叔问问就知道了。 好在他还记得来时的路,要不然夜深人静,在这样一个深宅大院里迷了路可真不是闹着玩的。 大白趴在洛北肩头,十分高兴的四处张望,好像也对这个院子颇为好奇。 洛北看到大白贼眉鼠眼的架势,心中不禁苦笑,这个家伙可真是不经夸啊,怎么就变成这副样子了呢!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二章 第37节 深夜巧遇温青青 洛北走出神秘的小屋,月色沉吟如水,刚刚经历的一切就好像一场梦幻,好在身体无恙,大白也出现在眼前。 月光下,他寻觅着来时的路,只是觉得走在坚硬的石板路上的时候,这股真实劲儿反而开始变得有些不那么真实。 走着走着,大白从肩头跳到他怀里,洛北没有办法,只能双手抱着它,才发现这个家伙居然又长胖也长大了不少。 大白的尾巴盘在一起,缩在洛北怀里,它的前爪和后爪也都更粗壮了些,要不是洛北在栖霞山上锻炼的结实了不少,恐怕要抱动这个家伙还真是不容易。 他一边艰难的抱着沉重的大白,一边看着脚下的路,生怕一不小心就摔个大跟头。 月色好像比刚才的时候更加清冷了些,天上的星辰就像是无数双闪闪发光的眼睛,让人不禁感觉天穹宛如就在头顶上不远处。 很快,他到了就要上台阶的地方,前面就要踏上回廊,沿着回廊一直走下去,过了前后院的那道门就很快能到自己的住处了。 黑暗处闪过一道白色的荧光,洛北凝目一看,只见不远处那座小亭子里正坐着一个人,看不清样貌,但从身形来看像是个女子,月光下,她手里拿着一个不知是什么物事,竟泛着冰冷的寒光。 洛北一紧张,手里一抖,竟把大白直接扔了出去,大白在空中大叫一声,翻了个跟头,然后跳上了回廊的栏杆。 亭子里的女子似乎被大白的叫声吸引,目光幽幽的望向洛北,这时候借着淡淡的月光,洛北恍惚中认出原来亭子里的女孩正是那次在“功在百草石”前讽刺自己的紫衣女孩温青青。 不远处的女孩站起身来,不知为何,竟是好像在朝洛北轻轻招手。 洛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知道这会儿再想逃走也没什么用处了,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看看她到底想干什么。 那座小亭子其实并不小,只是因为站在远处看的原因,亭子整体呈青色,四个角同时飞起,高高的穹顶上镶嵌着琉璃瓦,即便是在深夜月色也同样显得很亮。 穹顶高耸,就像是一个盖在亭子上的巨大帽子。 洛北慢步走到亭子下,上面还有三个台阶,他看到眼前的正是温青青,只不过,这一次她并没有穿那身紫色的长裙,而是换成了一身黑色的紧身衣,外面罩着一件黑色的薄纱,看起来干净利落。 他一眼就看到温青青手里拿着的一把匕首,知道那一瞬间看到的寒光应该就是来源于这把一尺长短的匕首。 温青青一身黑衣,头发用一根发带系在了脑后,站在亭间月下。 月光如水般倾泻在她晶莹的脸上,仿佛披上一缕银霜,显得是那么清幽而雅致。 洛北自从上一次见过温青青之后,对这个女孩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特别是她说他的“幼稚”那两个字,更是在他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看着温青青半晌没有出声,洛北轻轻的咳嗽了一声,自己都觉得有些尴尬的问道:“这么晚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你难道不是一个人?”温青青的话还是那么简洁,简洁的让人实在有些无法接下去。 洛北被问的回头看了看,发现大白那个家伙早就不见了身影。 他只好无奈的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要来万府?” “是不是也是来找他治病的?” “你……答应了他什么条件?” 洛北被她一连串的问题问的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甚至发现对方说完之后,自己竟好像没有听清第一个问题是什么。 看到洛北瞪大了眼睛望着自己,一脸吃惊却又没有回答自己的问话,温青青板着脸道:“看你傻呆呆的样子,就是被人卖了也不会知道的!” 这句话说得让洛北有些摸不着头脑,憋了半天也只是说了句:“我姐姐中了毒,我带她来看病!” 突然,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一切都安静下来。 夜色也同样安静,安静的洛北都能听到两个人的心跳声,他在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紧张,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幻觉。 他抬起头,望向温青青那张白皙的脸,发现她根本没有注意自己,而是目光深锁,一直在盯着亭子背后的一个大铁门看。 亭子背后是一道很高的围墙,围墙四周别无进出的地方,只有一道很牢固的铁门,铁门上是一把很大的锁,上面已经生了许多铁锈,看样子是有很久没有打开了。 洛北看不懂,温青青为什么会望着一把陈旧的锁发呆,有心想要说些什么来消除眼下的尴尬,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算是自己想走,也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忽然,温青青又问了句:“你的家在哪儿?” 洛北听到她问起家乡,不觉的低下了头,心里有些酸楚,说道:“在一个很少人知道的地方……” “你想家吗?” “想,我八岁就离开家了,也不知道爹娘现在怎么样了……” “你呢?”洛北回问道。 温青青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我都快不记得我娘的样子了……” “那你怎么不去找她?” 温青青摇了摇头:“我……” “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她盯着那个铁门没有再说下去,当她转过头时,洛北发现她眼里已经满是泪水。 洛北发现自己居然有些同情她,虽然没有说出来,但可以想象得出,一个女孩子,也只不过比自己大上几岁,没有娘亲的日子又是怎样艰难的度过呢? 想到这些,洛北不由得心里也是一阵酸涩,好在他还有大白,还有躺在病床上的小蝉姐。 那么她呢,也许除了一份牵挂,什么都没有了吧! 两个人又陷入沉默,又过了好一阵儿,洛北忽然说道:“有机会就去找找你娘吧,她也一定在想着你……” 温青青回过头瞪着眼睛看着他,手里依然拎着那把匕首,洛北不禁往后退了两步,背后一寒。 好在温青青及时收住了脚步,没有再往前走,要不然洛北可能这的要落荒而逃了。 “她丢下我的时候我只不过是个婴儿,一个没有爹娘的婴儿,现在十六年过去了,我根本不知道她是什么样子……” 她把匕首反握在胸前,嘴角露出凄然的笑容道:“而这把匕首就是她留给我唯一的东西……” “一个生我却没有养我的娘,就连给我留下的东西也是这么奇怪,不知道她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话呢?” 她黑亮的眼睛里涌出泪花,但在此刻,洛北分明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一道寒光。 “所以……我一定要找到她,为的就是让她给我一个交代……” 洛北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大了几岁的女孩,这时候他才明白,原来女孩拿着匕首仅仅是因为那是她母亲留下的。 他无法想象温青青的童年是怎样度过的,在没有爹娘的照顾下,她又是如何长大的。 温青青把匕首收回袖子里,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也许她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对一个只见过两面,而且上一次自己还无故讽刺过的少年说起自己的身世。 也许,是在心里压抑太久了吧! 也许,是眼前这个少年看起来真的是人畜无害,要不然自己又怎么会说出这么多压抑在心里多年的往事呢。 “要不等万神医伤治好以后求他帮你找找,他那么厉害,一定认识很多达官贵人,也许能帮上忙?”洛北忽然想起了万如海,于是建议道。 谁知道温青青听了他的话不禁蹙着眉,过了一会儿才微微缓了下来,冷着脸说道:“你可真是幼稚……” 说完这句话,温青青下了台阶,沿着亭子前的一条石径小路走了出去,留下洛北愣愣的望着她的背影。 这是他们两个第二次见面,没想到无一例外的温青青每一次都说自己“幼稚”,上一次洛北心里一阵怒气,可这一次,他心里竟是如此平静,或许是因为知道了她身后悲苦的身世,亦或是出于一种同情。 “你一定会找到你娘的……”洛北望着她渐渐离去的背影,大声说道。 “我想她之所以留下你,一定是有原因的,不管怎么说,这个世上的母亲又怎么会不爱自己的孩子……她也一定是爱你的……”洛北自言自语的说道,也许温青青根本已经听不到了。 温青青走入深夜的黑暗之中,远远地,留下一个窈窕轻盈的背影,她伸出手,在脑后轻轻挥了挥。 好像是在跟洛北告别。 “我一定会找到她的,哪怕是她的尸体……”温青青一边挥着手,一边冷冷的自言自语说道。 洛北见温青青的背影已经消失在黑暗之中,摇了摇头,想不到深夜里竟也有一场不知所谓的邂逅。 这时候,东方的天际好像已经现出一丝清凉的白色。 他发现自己好像还是毫无睡意,望着眼前这个略显古典的亭子,亭边竖着两块黑底白字的牌子,上面分别写着一幅对联。 洛北念了出来:“权兮利兮不胜缥缈……云兮月兮自在逍遥……” 好一座缥缈亭,好一个云与月,自在逍遥。 月光如水,云卷云舒。 谁不是深陷权、利的贪欲之中,又有几人真正能得到一分自在和逍遥。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二章 第38节 突如其来的命案 洛北回到住处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有亮色,这一夜终于要过去。 打开门,屋子里已经有人清扫过,水果点心也都换了新的,他四处看了看,没有看到大白的影子,不知道这家伙没有回来到底去了哪里。 这时候,他还是感觉有些疲惫,所以躺下去之后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恍恍惚惚的梦里,他看到一个背影,一个纤细的背影,如果不是头发的颜色不同,他还以为是蟾月。 女子缓缓的转过头来,这时候洛北才看清,原来女子正是温青青,她的手里依然握着那把匕首,不但闪着寒光,而且上面还在不停地滴着鲜血。 温青青看到是他,没有说话,竟是温柔的笑了起来,在他看来,那笑是那样的轻松,就好像刚刚了解了一生的心愿才有的轻松。 她笑着,但眼角却含着眼泪,泪珠从大大的眼睛里突然流下来,她下意识的用手擦了擦流在脸颊上的泪珠。 手上不知是哪来的血,竟也把洁白的脸颊上染上鲜血。 洛北吓了一跳,眼前的女孩看起来竟是那样的可怖,完全不像那个看起来无比纯洁又有些神秘的紫衣女孩。 如果杀了人就可以放下,那么梦中的她放下了吗?洛北问自己。 这时候,温青青手里提着匕首,一步一步的向自己走来。 她眼神里原本温柔善意的笑容忽然变了,变得是那么阴沉,阴沉的让洛北感觉快要喘不过气来。 眼看着对方逐渐逼近,洛北只好一步步向后退去。 直到最后,洛北终于退无可退,而面前的路已经被温青青封死,他已经无路可走。 该怎么办,即便是明知自己在梦里,在锋利寒冷的刀锋面前,他仍然感受到死亡的威胁,脑子里瞬间就好像被“该怎么办”四个字占据。 温青青脸色铁青的举起匕首,猛然间刺向洛北,洛北避无可避,心底一寒,放弃了所有的生机。 没有死过的人,永远都不知道死的那一刻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是紧张亦或是坦然,是仍旧带着眷恋和遗憾,还是真正的心如止水。 一切都不重要了,死便是死了,哪怕只是在梦里…… 洛北突然睁开眼睛,眸子里带着紧张和惶恐,瞳孔微微收缩,他发现脸上湿漉漉的,于是用手轻轻一擦。 还以为满是血迹,没想到竟都是些透明的液体,瞬间他就想起了上次醒来的时候,某个家伙正在伸着黏糊糊的舌头舔着自己的脸。 他缓缓了心神,就看到大白正四爪蹲在床边,微张着嘴看着自己。 果不其然,又是这个家伙…… 这一次,大白早早的退到了床边,估计是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可这一次洛北并没有去追它,而是擦了擦脸上额角生出的汗珠,温和的看着大白,仿佛劫后余生遇到了亲近的人。 也许是因为洛北迟迟没有动作,反而让大白有些奇怪,瞪着眼睛看着他,估计在想今天是怎么了,上一次可是追了好久呢。 洛北心中一酸,抱住大白,不知道是不是相互感应,这一次大白也没有逃跑,而是任他抱住。 “这场梦可真长啊,还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洛北自言自语说道。 …… 洛北走出门的时候,才发现外面的天居然是阴着的,风吹得翠竹乱摇,落在地上的竹叶被卷起,然后又在不远处落下来。 刚一出门洛北就有些后悔了,秋风秋雨终究是让天气更加凉了些,出门的时候没有看天色,真该穿上一件衣服才是。 他刚要转身回去,就看到来来去去的人影从前厅前面那条路上过去了,不一会儿又陆陆续续走回来,脚步匆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洛北有些奇怪,自从他来到万府,还从来没有见到过任何一个人,哪怕是丫鬟、仆人走路的步伐都是稳稳当当,不急也不慢。 可是他们为什么会如此的行色匆匆,难道是府上出了什么事情?洛北有些好奇,所以他连回去拿衣服都没有,就直接走过去。 几个年轻的下人行色匆匆的走过去,好像根本没看到洛北一样。 洛北本来想要拦下他们问问发生了什么,可他们的脚步很快,又好像故意在回避什么,所以他只好跟在他们身后。 他们往前走了并不是太远,然后转身上了一个小道,洛北一看,这里离自己住的小院很近,看样子应该就是康氏兄妹所住的地方。 这几个年轻的下人手里各自拿着些什么,也没管后面跟着的洛北,一股脑的向里走。 地面上落了很多竹叶,但小路上几乎没有什么叶子,大概是因为走来走去的脚步太多,所以青石小径上格外干净。 前面的几个年轻人迎面遇到一个年纪稍大的中年,一身麻布衣服,脸上长着很多络腮胡,中年人对他们好像交代了几句什么,然后一抬头就看到了洛北。 洛北认得出,这人常常跟在四叔左右,应该是颇得管家四叔信任和重要的人。 洛北脸上好奇的表情让他即使没有说话,也完全暴露出自己的想法。 “洛公子……”中年人放过了几个下人,朝洛北缓步走过来,脸上露出笑容,只是显得有些僵硬。 洛北朝里面看了看,没看出什么,于是问了句:“我看他们行色匆匆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跟来看看……” “这里……发生了一点事情,四叔已经在处理……”中年人说话有些含糊,似乎并不想告诉洛北究竟发生了什么。 同时,他就站在小径中间,几乎挡住了进去的路。 就在这时候,在他身后出现了一个声音。 “既然是洛公子,就让他进来吧……” 中年人一回头,正看到负手站在他身后的四叔。 四叔的背好像更弯了,眼神里带着很深的倦意,但他的声音依旧是那么沉稳,似乎从来都不会因为什么而起任何波澜。 洛北见到四叔,刚要说话,四叔就侧过身去,轻轻的挥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竟是让洛北走在他前面。 进入小院,洛北就发现刚才过来的几个下人就站在外面,甚至连房门都无法靠近,而房门外站着几个大汉,头发和胡子就像钢针一样,身宽体壮,比那些年轻下人粗壮了不知多少。 他们个个腰里都挂着腰刀,身上皮甲已经磨的很旧,洛北很快想起了开封城门前的一队守门士兵,知道这几个人的装束就是官府中人。 而依云沧所言,他们应该是“女真”,而不是大宋官府中人。 见到洛北走过来,迎面的两个大汉把手里的腰刀一横,瞪着眼睛,嘴里说着有些生硬的汉话道:“这里发生了命案,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洛北一听,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虽然他也有了点心理准备,可还是没想到,居然突然发生了命案。 四叔宽大的手掌在洛北肩头轻轻拍了拍,说道:“康玉龙……死的很安详……要不是今天清晨终于有了天心草的下落派人来告诉他好消息,恐怕还没有人发现……” “对对,我今天一大早来告诉他好消息,谁知道敲了很久的门没有回音,所以我就打开门,然后就看到康玉龙正坐在对着房门的椅子上,垂着眼睛好像在想什么,我叫了他几声却还是没有见他回应,我只好上前叫他,谁知道……”中年人断断续续的说道,似乎对遇见死人的事还心有余悸。 “二哥,死的那人是被杀的还是……”在他身后的一个年轻人忍不住好奇问道。 “看样子……身上没有血迹也没有伤痕,不太像他人杀害的……”中年人仿佛在回忆当时的场景说道。 四叔轻轻的咳嗽了一声,打断了几人的说话。 “一切官府自会给出定论,你们切不可妄言,问到你们的时候把所看到的知道的知无不言就是……” 见四叔发话,几个人都立刻禁了声。 “是自杀还是他杀现在还不能下结论……不过四叔这句话说得很好……”从屋子里传出来一个声音,这声音很特别,虽然都是男人的声音,但这声音即便放在很多人的人群中也很容易让人记住,因为这声音里似乎有一种别样的磁性。 是那种女人听了一定会驻足回头的那种磁性声音。 但洛北却根本没有注意这声音,因为更让他感兴趣的是这人说话并不像门前那些士兵那样生硬,反而带着一种独特的中原口音。 很快,一个身穿紫黑相间官府的男子从门里走了出来。 这人不像门前几名大汉那样身强体壮,在他们面前反而显得有些清瘦,高高的个头,长长的脸,小小的眼睛,高挺的鼻梁。 很显然,这人并不是女真人,而是个完完全全的大宋朝子民。 与他富有磁性的声音相比,哪怕就是放在人群里他的长相根本算不上好看,唯有鼻子下面留着的两撇小胡子十分特别。 小胡子修的很整齐,就像女人修的很好细长的眉毛,除此之外,其他地方都修剪的很干净。 男子看到门前站着的几个人,不缓不慢的先伸手摸了摸胡子,然后淡淡的说道:“留下两个人封锁这里,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入……” 汉语生硬的大汉似乎对这人的话很是听从,立即挺直了身子,大声回道:“谨遵程大人吩咐……” 男子竟被这人两逗的笑了起来。 “我充其量就是个捕快的头,你们要是再叫我大人,到时候我就真的吃不了兜着走啦……” 两个大汉竟都瞪大了眼看着他,然后嘿嘿的憨笑起来。 男子收敛了笑容,向四叔微微抱拳,说道:“四叔,多谢你的理解,请你把府上人员集中起来,我有些话要当面问一问……” 四叔点头道:“程捕头辛苦……我替老爷谢过……” 然后他转头对身边的人说道:“快去通知前后院的所有人到前厅集合……” 中年人和几个年轻下人答应了一声便赶紧离去。 程捕头眯着小眼睛看着几个人离去的脚步,说道:“四叔,不知道万先生他可还好啊?” 四叔沉默了片刻才道:“老爷他前不久在为人治伤的时候不慎受伤,现在正在闭关当中,所以……实在无法亲自相见……” “哦?……”程捕头微微迟疑了一下。 然后很快点头道:“理解……理解……” “这位小兄弟不知怎样称呼?”程捕头突然看着洛北问道。 洛北被他看得有些不舒服,闷声道:“我叫洛北……” “不知道洛北兄弟住在哪里,可与这里死去的康玉龙认识?”程捕头又问道。 洛北被他问的有些不太舒服,于是看了看四叔,见四叔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回道:“我就住在那里,跟康氏兄妹就见过一次,也算不上认识……” 程捕快朝洛北指着的方向看了看,有些出神,他的手摸着小胡子若有所思的说道:“原来如此,康氏兄妹……他竟然还有个妹妹……”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二章 第39节 消失的康雨 平静的万府随着神医重伤闭关之后好像也不再平静,康氏兄妹之中的康玉龙安详的死在自己的房中,引来朱仙镇官府的调查。 原本归属于大宋的北方诸镇在战争中多已被金国占据,所以这些官府也多由金国从国内调遣而来,可没想到,这次调查的主要人物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原人。 其实按照当时的情况,大宋子民即便能够在女真体系中为官也多受排挤,无法进入真正的核心,更是被来自金国的同僚嘲笑和瞧不起。 可这位姓程的捕头在洛北眼里,除了那两撇奇怪的小胡子外,他这个人的目光显得十分敏锐,更难得的是他手下的几个女真人竟然对他十分尊崇,看起来这个人不是得到上面人物的重视就是真的极为有能力。 那个时候北方的民族还常常以彪悍著称,他们崇尚勇武和真正有能力的人。 洛北一想到他摸着那两撇小胡子出神静思的样子,就觉得这个人总是给人一种一眼看不透的感觉。 前厅的大屋里再一次坐满了人,上一次还是四叔宣布万如海闭关的事情,而这次比上一次人更多,就连府上的丫鬟下人差不多也都尽数到场。 有些人坐着,而那些丫鬟下人大多都站着,屋子里眼神传来传去,但却出奇的安静,竟是没有人发出一点声音。 因为所有人都在等,等该来的人的到来。 门前站着四个官府的官差,他们站的很直,有些一丝不苟的意思,不止洛北,几乎所有人都感到奇怪,大宋朝甚至是金辽等国,官府的差役都很少能有真正保持这种纪律的,不知道到底是领头的程捕头的功劳,还是当地官府要求严格,这几名官差竟有些与众不同。 温青青又换成了一身紫衣,她坐在洛北对面,脸上仍带着那种稍稍的不屑神情,似乎一切都与她无关一样。 洛北目光看向她的时候,她也正好在看着洛北,目光微微一闪,瞬间又垂了下去,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竟没有再看他。 洛北只好也把目光移开,看了看屋里的人,不禁发现,除了丫鬟仆人外,居然有两个人是上次没有见过的。 一个男子,胡子虽然很乱,但头发已经梳洗干净,可满头披散下来的长发仍然显得有些不通顺,显然是不常梳洗所致。 他的眼神很孤寂,好像屋子里的人越多反而令他越是孤寂,他的手指很长,原本也应该十分有力,可因为长期沉溺酒水之中,即便只拿了个很小的酒壶也时不时就会轻轻发抖。 这样一个人坐在众人当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所以他根本不去理会任何人,自顾着自己手里的酒壶,隔不了多久就又送到嘴边。 虽然没有这么近的见过此人,但洛北知道,这人就是四叔所说的万雨棠,在府中生活了几年,却几乎不与人说话,洛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给湖水里的鱼喂酒。 另外一个却是一个十分干净,也十分好看的白衣女子,白皙的脸颊,如水的目光,一头青丝用一根晶莹的蝴蝶结盘了起来,身穿一身白衣一尘不染,就仿佛尘世之外飘然如仙的仙子。 女子坐在距离门最近的椅子上,就在她刚刚进门的时候,即便是屋子里已有温青青,柳飞燕和风夫人等风格迥异的女子,也不禁在她面前显得有些黯然失色。 倾慕、嫉妒,甚至是淡淡的恨意,出现在每个人眼中,却表露出许多不同的情绪。 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洛北跟所有人的目光一起望去,只见为首的四叔脚步停在门前,然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接下来缓缓的走进来一个人。 这个人自然就是那位姓程的捕头,从康氏兄妹住处离开的路上洛北听四叔说起过这个人,他叫程敏,是地地道道的汉人,而且来历不凡,在徽宗时期曾在京城开封做过京师总捕头,据说当时的大案要案多数都是他侦破的,就在靖康之变那一年突然消失,后来竟然来到了朱仙镇这个小地方做了金国官府的一个小小的捕快,不过很快就受到认可,成为了捕头。 程敏跨着小步,边走边扫视屋里的每一个人,他的眼睛虽然小,但很有神,他的目光在每个人脸上停留,似乎在有意观察每个人的表情。 只有在白衣女子身上停留的时间稍稍久了些,然后伸出手摸着自己的两撇小胡子。 他与四叔前后脚来到正对着门摆放的两把椅子前,没有直接坐下来,而是颇为客气的让四叔先坐,四叔淡淡的笑了笑,倒也没有客气,毕竟老爷闭关,他就俨然成为了这里的主人。 “众位……大家应该都已经知道康玉龙突然去世,虽然看起来并无什么异象,但府上还是请来了镇上总捕快程敏先生前来调查死因……大家也不必慌张,今日把大家召集在此也是为了配合调查,我想这也是我等每个人应对死者尽到的职责……” 说罢,四叔目光炯炯的看向每一个人,再他突然变得炙热的目光下,每个人都不禁点了点头。 “如此……接下来就请程总捕头问话吧……” 程敏有些不好意思的摆了摆手笑着道:“四叔你真是太过抬举我了,不过就是个小小的捕快,哪里当的上一个总字?” 他简单的客气了两句,四叔没有反驳他,也没有继续说什么,而是在等他说下去。 “那么接下来我有几个问题,分别要问一问大家,事涉案情,还请大家都知无不言,同时……先不要问我为什么,到时候我自会给大家一个确切的答案……” “刚刚在四叔的带领下,我大致看了看院子里的布置情况,前厅外两侧算是客房,东西各有五间,每一处都不相连,而是各自有一个小院,康玉龙所住的位置是前厅的西侧最中间的一间,那么现在我想知道,与他住的院子相邻的两个屋子都是谁在住?”程敏说完,目光如水波一样荡漾而去,停留在每个人脸上。 这时候,洛北站了起来,他看到在自己旁边坐着的那个稍微显得有些瘦弱的颜春柳也站了起来。 “两位可是与康玉龙住处相邻?” 颜春柳几乎跟洛北同时点头。 这时候,四叔在他身后补充道:“这位是洛北,这位名叫颜春柳……” “原来是洛公子,颜先生……” “那么请问两位,昨夜两位都在哪里,又做些什么?” 洛北看了看颜春柳,这个人看起来很瘦弱,好像随便一阵大风就能吹倒一样,可洛北看到他的时候,总觉得他包裹极为严实的身子里像是有一种能量,一种跟他身材体格看起来并不匹配的能量。 看了颜春柳两眼之后,洛北说道:“昨天夜里我在后园,这个四叔是知道的!” 四叔点点头,说道:“洛北公子的确在后园,直至深夜才独自回去,至于做什么……” 他淡淡的看了看程敏,又接着道:“这个与本案无关,还请程捕头详查……” 程敏轻轻的点头,他的目光里仍旧是那副神秘的看不到底的样子,他向前踱了几步,然后迅速的走向洛北,又在距离他很近的时候突然伸出一只手向他的肩膀扶去。 就像一个走路不稳,要摔倒的人一样,洛北下意识的往后退去,但还是没有避开,只能任他的手压在自己肩头。 好在只是微微一沉,没有特殊的感觉,程敏的身子也没有继续倒下去。 他目光从洛北身上移开,说道:“四叔的话我自然是相信的” “那么,这位颜……颜春柳先生请问你呢?”他的目光就像是两把锋利的刀一样,盯着颜春柳。 这时候,颜春柳才缓缓把头抬起来,直视着程敏,说道:“我一直在房间里,从来没有出去过……” 程敏笑了,一只胳膊横在胸前,然后把右手拄在胳膊上,摸着小胡子,轻声问道:“那么前天呢?” 颜春柳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这样问,眼睛里浮光一闪,然后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说道:“我每天晚上都不会出门……” 听程敏问起前一天晚上,洛北忽然想起自己在进门的瞬间看到的那个黑影,还有提着剑出门怒目而视的康雨,可是康玉龙明明是昨天晚上死亡的,为什么……又是前天? 不只是洛北一个人,大概所有人眼睛里都流露出这样疑惑的目光。 程敏突然转过身看着洛北,问道:“你呢?” 洛北看到他的眼神,就好像自己所有的心事都被他瞬间看透一般,不禁向后退了一步,本来那天夜里发生的事就很奇怪,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于是也从未跟任何人说起,更不会想到有人会突然死亡,那么那个黑影到底是什么人?是不是凶手?是来自于这个院子里还是另有其人? 一瞬间所有的问题萦绕于心,洛北不知道该不该把那天夜里的事情说出来,可就是这样简单的犹豫,就让所有人的目光指向了他,甚至有人带着某种特殊的目光看着他。 就在气氛陷入沉默和尴尬的时候,一个下人打扮的年轻人突然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四叔看到来人微微皱了皱眉,冷着脸说道:“万福,什么事如此慌里慌张的?” 那叫万福的下人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有些怯懦的说道:“四叔……到……到处都找过了,没有找到康雨小姐……” 程敏“咦”了一声,问道:“康雨又是谁?” 四叔不再管万福,解释道:“程捕头有所不知,死者康玉龙还有一个妹妹名叫康雨,今日发现康玉龙死在屋中,便没有人再见到过康雨……” 程敏搓着小胡子的手更加用力,好像要生生的把胡子从嘴唇上搓下来。 “哥哥突然死亡……而妹妹又突然消失……一切看起来也太过巧合,巧合的真是让人有些不解……” 而程敏接下来的话惊住了所有人。 “太多的巧合背后一定就是阴谋,虽然现在还没有证据,但我想康玉龙的死并不是那么简单……”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二章 人间善恶 第40节 突遇擎天沙暴 洛北有些不解,不只是程敏最后说的那句话,更让他不解的是程敏居然提出来让自己跟他一起勘察现场。 洛北站在康氏兄妹住处的门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影子,门前的两名差役一丝不苟的守着,并没有让任何人再次走进这个屋子。 大概是发现洛北停下,程敏一只脚踏进了门中,然后又退回来,笑着对洛北道:“既然心里有不能理解的事,就该说出来……” 洛北抬起头,认真的看向程敏,许久之后问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我跟你一起来?” 程敏咧着嘴笑着,两撇小胡子变成了一个大写打八字。 “原来就是这个问题……” “首先,我认为你不可能是凶手,更不可能跟凶手有任何关系,再者,在前厅你没说完的话,一定跟这件事有关……我想让你单独告诉我,这也许对案件很重要……” 经过程敏的解释,洛北大概明白,可他的话又让他陷入了更深的不解,于是干脆问道:“可是你凭什么相信我既不是凶手,也不会跟凶手有任何关系呢?” 程敏依然笑着,可笑容在洛北看来实在是有些神秘。 “我办过很多奇奇怪怪的案件……直到今天为止,只有一件案子……” 他摇了摇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往事,神情变得有些落寞。 “往事不说也罢……我可以告诉你,凭你的身手是绝对不可能完成这样一件案子的,至于为什么会信任你……我自然有自己的道理,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告诉你,但你一定要相信我不会作出任何伤害你的事就是……” 不知道为什么,程敏明明没有说一句让洛北能够听得懂的话,更是一直保持着一副神秘又有些玩世不恭的态度,可洛北却仍旧下意识的想要相信他,他连自己都有些不解这种直觉到底来自哪里? 正午过后,太阳已经开始逐渐西斜,这时候仍是阳光最好的时间。 一阵风吹来,让还呆立门外的洛北变得清醒了许多。 程敏已经走进屋子里,洛北回头望了望身后温暖的阳光,又低下头看看自己脚下的影子,忽然发现,世界也不过就是阳光和阴影而已,即便自己还不能完全理解,但总该接受才是。 何况自己不过就是个寂寂无名的小人物,他那句话说的很对,自己的身手的确不怎么样,所以程敏并没有理由欺骗自己。 但是他在踏进那道门槛的时候仍旧是怀着一颗忐忑的心。 …… 天边的云,总是聚了又散,每一场秋雨过后,地上的黄叶便又多了几分。 可毕竟没到深秋,大多数植物仍旧是一片绿意,绿色如海,充分的显示着生机。 而在遥远中原大地最西面是一片广袤的沙漠,这里哪怕是万物复苏的春天,也很少能有一场足以滋养大地的雨。 所以,这片沙漠之中除了极少的几种能够适应环境的植物外,根本就是一片颓然,一眼望去,就像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金黄色海面。 平时看起来寂静无波,但每到有风来时,海面就会涌起一道道看似波浪一样的沙梁,沙梁缓慢的流动,看起来就像是世间亿万年才会有的沧海桑田。 而平静的表面下,谁都不知道会在哪一刻变成一场巨大的暴风。 这就是沙漠,一个充满了画意,也遍布着危险和绝望的地方。 这时候,已近黄昏,太阳变成一个巨大如车轮的红色日头。 可即便是快要落下山去的太阳似乎还有几分余力,炙热的力量仍旧足以灼伤任何露在外面的皮肤。 在这片无边沙漠的最深处,除了一道道沙梁外看不到任何一丝其他的影踪。 就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有一前一后两双脚印如轻鸿般掠起,一转眼就已经到了十几丈远的地方。 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宛如两只翱翔于海岸线上的飞鸟,轻盈无比,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 云沧望着无边的沙漠和头顶炙热的太阳,微微眯起了眼睛,有些泄气的说道:“我们在这里找了这么久,除了烈日就都是沙子,哪里有什么眼啊门啊的?” 另外一个自然就是蟾月,他们两个与洛北在开封不辞而别之后,就一路来到沙漠深处,要不是他们都身具高深的修为,恐怕在这样的地方也早就坚持不下去了。 云沧的话自然也不只是抱怨,如果你也曾在无边无际的沙漠或是其他的什么地方寻找一个根本只是传说中的地方时,你一定就能理解他此刻的想法。 蟾月没有说话,但她理解,因为她本身就是其中的一部分。 这些天来云沧时常会抱怨两句,但他从来没有提过一句放弃的话,所以每当他说这样的话时,遇到了蟾月的沉默,他总是会自动闭嘴。 如果说云沧的抱怨还能让自己得到一些发泄,那么蟾月已经好几天没有再说一句话,云沧想到这里,心里不禁也有些沉重。 希望愈发渺茫,她就愈发沉默,她并不是没有心事,只是她渐渐的把所有的心事都放进自己的内心深处,甚至都不愿意过多的抱怨一句。 云沧甚至有点想直接的问她一句:你是不是已经要崩溃了?人真的不能把什么事都放在心里,这样会憋出病来的。 他自然没有问,因为他知道她倔强的性子,如果自己不能走出来,谁说什么也绝不会有用,所以说他又怎么能问出口呢? 天空上,一只雄鹰盘桓了许久,终于也在清鸣之中飞向了远处。 天上的云卷云舒,游走的极快。 云沧眯着眼睛望着天空,他突然感觉在天地间好像有一条看不见的线,隔绝着时间,也隔绝了他们所要寻找的真相。 这真相他们寻找了很多年,却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觉得希望渺茫。 蟾月伫立在夕阳下,白色衣裙在风中飘舞着,她仍是一脸倔强的望着看不到边际的沙海。 就在绝望的情绪几乎要充斥他们两个人的全部心神的时候,突然,天空之上,云层开始翻涌变幻。 白色的层云聚散之间形成了一只奔驰的骏马,四蹄撒开的瞬间,便踏着万里晴空,从东南方一路奔向西北。 于此同时,原本平静的沙海之上,一阵阵凛冽的风声从远处呼啸而来,那气势无比的巨大,转眼间就灌进两人的耳朵里。 一瞬间,除了风声就根本再也听不进其他的任何声音。 “不好,沙暴就要来了!”云沧在风中忽然大叫道。 可蟾月却一直盯着位于西北方向某处的一道起伏极大的沙梁出神,好像根本没有在意即将汹涌而来的沙暴。 风声越来越大,原本一直平静的沙海就在突然间,就如同海平面上惊起的一道巨大的海墙,不断的卷着黄沙,向云沧和蟾月的方向席卷而来。 沙墙身后是遮天蔽日的无边巨浪。 风卷着黄沙,打在两个人的脸上,像极了刀锋刮着肌肤的感觉。 云沧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他一只手搭在还没有反应过来的蟾月肩上,于是,两人在沙漠之中惊掠而去。 可是在巨大的沙暴面前,脚下的黄沙竟也好像流动的海水般很快就失去了支撑,地面不断的塌陷下去,还没等云沧稍稍停下脚跟,脚下就成了一片虚无的空间,他只能再提真气,再次掠起。 蟾月挥走他的手,在风沙之中对他微微点头,没有了蟾月的重量,他感觉身子一轻,如果在平时,即便是肩负着一个人走上一天的路,他也丝毫不会觉得有什么,可是眼下,真是一丝重量都可能让两个人同时葬送在沙海之中。 云沧也曾经到过沙漠深处,大小经历了无数场风沙巨啸,可是眼前突然袭来的一场暴风,也是他平生仅见。 于是,两个人只能艰难的在不断塌陷也不断隆起的沙海之中飞掠,宛如两只迷失了方向的海燕。 在无边沙海之中,面对着遮天蔽日的沙暴,人终究是渺小的,哪怕你曾是武林中的佼佼者。 不知道过了多久,沙暴的气势却一直没有减弱,似乎还在不断的增强,沙墙之上,哪里还有天穹,目光所及之处,已经变成了一片黑暗。 云沧和蟾月一直凭借着高深的修为在巨大的沙暴中勉强支撑,在风沙之中仓皇逃窜,身后是百丈高的滚滚沙墙,一路追着二人向前逃去。 只是他们没有注意到,他们正在不断的向着西北方逃离,而且越走越深。 就在这时候,蟾月脚步微微一滞,真气显露出一丝不济,很快,身后正在不断塌陷的巨坑便将她卷入其中。 蟾月一只脚陷入塌陷的巨坑之中,云沧感觉到身边的白色身影就那么轻轻一滞,心知不好,来不及多想,便赶快回身,就看到蟾月已经被席卷天地的黄沙一寸寸吞噬下去。 在暗淡的光线下,蟾月身后的一片空间早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虚无之地,宛如一张巨大的血口。 云沧不及多想,像一只矫捷的黑兔一般飞身扑了过去,落地的一刹那,他甚至不敢睁开眼睛,生怕没有抓住那只手。 好在殊死一瞬,他还是紧紧的抓住了蟾月的手臂,几乎没有一丝停顿,他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才勉强停下了蟾月被沙漠吞噬的趋势。 脚下的黄沙被风吹卷着,一路奔袭,身在其中的人自然无法看到这是一场怎样的灾难。 好在身后的塌陷没有继续下去,两个人半身都已经陷在黄沙当中,就是刚刚那短暂的一瞬间,在生死面前,他们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直到这一刻,他们才可以稍稍的松口气。 可沙暴似乎并没有想给他们留下太多的世界,甚至还没等他们真正的喘完一口气,就在两人迎着天空上巨大的轰隆声抬头望去的一刹那。 他们终于知道,天地自然的力量是怎样的可怕,哪怕像他们一样,练就了一身上等修为,在这样的灾难中也终究太过渺小。 天穹之上,无边的沙墙聚集在一起,像是两个睥睨天下的巨人,头顶上是呼啸滚动的风云,渐渐变成两只巨大的蛇头,似乎正在圆睁着两只巨大的眼睛俯视着脚下蝼蚁一样的人。 下一秒,巨大的蛇头带着身后的滚滚烟尘,轰然向下袭来…… 一切好像突然间停滞在那一刻,蟾月望着云沧,眼眸里是复杂的情绪。 寻找那个传说中的地方,是她这么多年来唯一的寄望,而此刻,她自己都有些疑惑,为什么会在最绝望的时候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 云沧曾经说过,是她的执念太深,是啊,那个人她一生之中也不过就见过三次而已,在他的眼里也许从未有过她的位置。 可是她却一生都无法忘记,那翩跹的青衫,那绝尘的身姿,那举世无双的气概,这世上大概也不可能再有人能像他一样…… 即便日夜思念,她却从未想象过,如果自己能再见到他,她要怎样,说什么,或是做什么。 人有时可真是“愚钝”啊,情感莫名其妙的来,莫名其妙的存在,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莫名其妙的消失…… 其实,谁在红尘之中能过得轻松呢,牵绊从未停止过。 目光相视的一刹那,云沧淡淡的笑了,心中没有遗憾。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41节 分析案情 康玉龙的尸体还在正门对面的椅子上,面对着门的方向,看起来跟疲倦的人小憩时候的样子没有什么区别。 程敏站在尸体面前,抱着双手,一直盯着看,看的很仔细,哪怕任何一个微小的细节都不肯放过。 洛北看到屋子里的布置其实跟自己住的地方差不多,只是稍大了些,分为左右两个卧室,应该就是康氏兄妹各自住的地方。 康玉龙身后是一个长条桌子,上面有一个香炉,背后的墙面上挂着一把剑的剑鞘,只是里面并没有剑。 而在康玉龙身后大概一丈的位置一把剑倒在地上。 程敏蹲下身子,把脑袋伸到了康玉龙所坐的椅子底下,用手在地上搓了搓,然后撵着手指放在鼻子边又闻了闻。 洛北实在看不明白程敏查案的方式,只有坐在康玉龙左手边的椅子上。 很快,程敏从椅子地上钻了出来,正好看到已经坐下的洛北,眼睛一眨,好像在想些什么。 洛北被他看得有些不舒服,刚要起身,却被程敏拦住。 程敏的手很自然的摸了摸胡子,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想了一会儿,笑着对洛北说道:“别动,你这个位置坐的很好……” 然后他走到洛北身后,面向康玉龙的方向看了看。 嘴里“嗯”了一声,然后又快速的走到康玉龙身后的桌子边,两只手指抓了些香炉里的香灰捻了捻,又闻了闻。 “你发现了什么?”洛北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程敏眼睛转了转,笑着说道:“康玉龙死前,这个屋子里曾经有过三个人……” “三个人?难道除了他们兄妹两个还有其他人来过?”洛北不解的道。 程敏笑起来有些神秘,稍稍沉思之后说道:“对,一定就是这样……” 他走到洛北面前,转过身看向康玉龙,开始解释道:“你看,康玉龙身子虽然是端坐在椅子上,但他的身子微微的向右侧倾斜,说明他曾经面向你坐的这个位置,那么意味着什么呢?” 洛北知道他的意思,于是说道:“也可能是他妹妹康雨坐在这里,他们兄妹两个人说话……” 程敏摇了摇头,否定了他的假设。 “你说的也有可能,但你往那里看……”他一指康玉龙身后倒在地上的那把剑。 “那……应该就是前天夜里我看到康雨出门时手里拿着的那把剑……”洛北看着长剑,想起了那天晚上的情景。 程敏点头道:“这种可能最大,但你想过没有,那把剑为什么没有回到剑鞘里,而是倒在地上?” 洛北道:“也许是掉在地上了……” “应该不是意外,如果康雨坐在你这里,那么她没有把剑还鞘,就应该放在自己的身边,你说不是吗?” “也有可能是康玉龙……”洛北仍旧有些不服道。 程敏笑着看向洛北,说道:“那更不可能,康玉龙身中赤火蝎剧毒,身子虚弱甚至连普通人都还不如,他又怎么会无端拿着一把剑,更何况,你看那把剑倒的位置,至少距离他一丈远,这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身后原本是站着一个人的……” “所以,我推断这里曾经有三个人,应该就是在你看到康雨之后,她拿着剑回到屋子里,还没等她把剑还鞘,那个人就出现在屋子里,也就是坐在你现在的位置,而康雨则站在康玉龙身后……” “可是……康玉龙死的为什么会这样奇怪,没有一丝挣扎或是打斗的迹象,如果说康玉龙手无缚鸡之力,可康雨手里是拿着剑的,为什么也连一点动手的痕迹都没有……这是为什么呢?”程敏开始自言自语的说着,虽然想通了屋子里曾经出现过第三个人,但仍旧有很多疑团没有解开。 “康雨……康雨又怎么会不明不白的消失了呢?” “不对,不是不明不白……而是那第三人在杀死康玉龙的同时劫走了康雨,或者说是他本来的目的并不是康玉龙,而是康雨,对这样就说得通了,康雨消失,而康玉龙只不过是间接死亡……” “那也不对啊,你不是检查过康玉龙身上根本没有伤痕,他甚至连一点挣扎的意思都没有,就好像平常睡觉一样”洛北听他在那里自言自语的分析案情,突然的说道。 程敏来回踱步,然后走到洛北面前,俯下身子双手扶在洛北所坐的椅子上,然后把脸凑过来说道:“你知道这个世上杀人的方式可以有很多种,有些是用钝器例如斧子之类的,那大多数是有几分蛮力但多是愚蠢之人所做的事情,而江湖上也有很多高手,用刀用剑,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武器,他们杀人很快,有时候甚至连血都不会从伤口上流出来人就已经断气了,但是这些都有一个相同点,就是会留下伤口,哪怕再细微也会有的……” “当然,也有修为高深的人物可以催动内力将人杀死,但是都不可能出现像康玉龙这样的死法……” “他轻阖上眼睛,好像一个疲倦已久的人终于可以睡上一个好觉,而且他的神情是安详的,这能说明什么?” “现在我们的分析都是基于康玉龙是被害的基础上,所以如果康玉龙只是自己死亡的,那么一切都不会成立,那么他到底是被杀还是……” 案件的分析进入了最关键也最艰难的地方,如果这个问题找不到答案,那么所有的推论都会被推翻。 他知道洛北不可能给他答案,他也从没有指望洛北,自己几步走到桌子前,身手在香炉里抓了一小撮香灰,重新查看了一番,然后再一次蹲下身子,在康玉龙身子下面的地面上摸了很久。 洛北多这人的印象越来越不清晰,初次见面的时候,正是他刚从这间屋里子走出去,脸上带着一丝笑容,眼睛里是深邃的看不见底的光芒。 他的思维很跳跃,很犀利,洛北总觉得他那双眼睛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而此刻,他就像一个大孩子一样兴奋的钻到一个死尸下面,难道那地上能找到他想要的答案? 程敏从地上爬起来,他两只手上都沾满了灰尘,但他并没有急于除去肮脏的尘土,而是颇为兴奋,也十分仔细的撵着,不时又放在鼻子前仔细的闻着。 终于,他好像想明白了什么,走回到洛北面前,把两只手同时伸到洛北眼前。 “你看这两种香灰有什么区别?” 洛北抬起头看了看他,然后把目光放在他的两只手上,他左右两只手上都沾着粉状灰尘,细腻的跟任何香灰都差不了多少,如果单看起来,你根本不会发现有什么异常的地方,但是两种放在一起,就会呈现出细微的差别。 “它们的颜色好像有一点不一样……” 程敏笑着道:“不错,它们的颜色是不一样,一种是正常香灰的灰褐色,而另一种则是很特别的灰白色,区别就在于,一种褐色多一点,另一种白色多一点,如果是单看一种很难看出差别,但是两种放在一起的时候,起区别就会很容易看出来……” 洛北点头称是:“可是即便这两种香灰不一样,这难道就能解释康玉龙的死因?” 程敏沉思了半晌,然后神情变得有些郑重。 “这世上的香灰虽然多有不同,但其用途都不过如此,只是大多数人可能都不会知道,这世上曾经有过一种香是可以在无形中要人的性命的……” 洛北没有打断他,可是他还是停顿下来,似乎还有很大的犹豫是否要把接下来的话说出来。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神情变得很是萧索,洛北还从没有见过他如此紧张。 “我说过,从事这个行当的这么多年来,只有一件案子是我没有找到真相的,也是这些年来一直藏在我心里的一个伤疤……” “那一家人死的很惨,一场大火烧了一夜,全部都变成一片白地,一家老少数十口没有一个生还……” “那最后的真相是什么呢?”洛北听的也心里一颤的问道。 “真相?” 程敏惨笑的摇了摇头说道:“如果每一件事都能找到真相,那么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那么多惨案,至少能给亡者一丝告慰……要说一场大火伤亡在所难免,但是一家人数十口,全部葬身火海,这本来就很不正常,当时这件事甚至惊动了朝野,可是,突如其来的开封惨变,让一切都就此被搁置,真相也就此掩埋……我第二次走出那个大门以后,就再也没有回到过那座城,后来就来到了这里,当了个异族的小捕快,度日而已……” “那一次我走了每一个房间,在一片瓦砾中查到了一种奇特的香,它本不该出现在那个地方,因为它一旦点燃足以让武功高强的人都失去抵抗能力,如果是普通人恐怕药力会更猛烈些,这让我想起……” 他闭上眼睛,好像回到了那个痛苦的回忆中,然后有些挣扎的说道:“而那种奇特的香本来就是江湖上的隐秘,甚至早已一百多年前就从未再出现过,它的名字叫……摄骨沉香……” 洛北轻轻的念道:“摄骨沉香……” 这个名字好像很奇怪。 “这种香之所以会呈现出灰白色,是因为它的主要成分是一种来自苦寒之地的动物骨骼,用这种骨骼磨成粉末,掺入其中,就可以让人完全的陷入麻醉当中,即便修为再高的人也难以幸免,所以,留下的香灰才会显示出与众不同的灰白色……” “据说当年是某大门派专门研制出来为了对付一位江湖中的大魔头,让其暂时的失去武功,而那个门派如今也是声名显赫的正道大宗,所以自从那个大魔头伏诛之后便没有人再用过此香,没想到如今又再次出现……” 程敏的眼神变得深邃而空洞,他的手又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开始挼搓那两撇小胡子,甚至比每一次都要更加用力,洛北知道他还沉浸在当年的那场事件当中,看来他也并不只是看起来那么轻松和洒脱。 人可能都有一些往事留在心底,时间久了,以为会渐渐变淡,其实只是沉积的更深…… “为什么它会再次出现?” 程敏在心里问道,也许连他自己都很难发现,只要是自己紧张的时候,就会不知不觉的摸着那两撇胡子。 洛北被他逗的差点笑了出来,原来他手指上沾着香灰,也没多想就又去摸胡子,结果把两撇小胡子变成了白胡子。 程敏不知道洛北为什么突然滑稽的笑起来,看到自己手上的香灰才猛然想到,不禁也大笑起来。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42节 真相不会埋没 程敏想事太过入神,所以不知不觉的把手上的香灰抹的一嘴,两个人发现之后都大笑起来,紧张的思绪才稍稍轻松下来。 “那么现在我们要做什么?”洛北问道。 程敏走过去把地上的剑捡起来,拿在手上颠了颠。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找人……” 洛北看着他吃惊的问道:“要找谁?” 程敏抬起头望向门的方向,沉默了许久,才说道:“自然是找那位从这个房间里突然消失的康雨,也许……她的处境已经很危险,如果能找到她,那么所有的疑问就都可以解决……” “可是我们要怎样才能找到她?” “当然是自己查,要不然还能指望有人会告诉你?而且留给我们的时间也不会太多,因为她随时都有可能有生命危险……” “那我们现在要去哪里查?” 程敏被洛北一连串的问题问的有点无可奈何,于是斜着眼睛看着他。 “你每次问的问题真的经过了大脑吗?查自然是要根据留下的线索查,现在你可以告诉我那天晚上到底都看到什么了吧?” 洛北知道自己问的问题可能在对方看来太过幼稚,于是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当然可以,不过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断定康玉龙是前天晚上死的呢?” 程敏知道自己如果不把他想知道的说出来,他一定还会继续纠缠下去,于是没有再绕弯的说道:“判断这个其实对于每个有过查案经验的捕快来说都不难,现在已经进入秋季,天气渐凉,所以尸体放几个时辰也不会有事,如果康玉龙是昨天晚上死的,那么距离现在不过几个时辰而已,尸体除了僵硬外绝不会有其他的情况发生,比如尸斑……而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就看到他手臂上和脖颈间已经起了少许尸斑,这就证明他的死亡时间不可能只有几个时辰,而白天的时候很难有人进来杀人而不被发现,所以,前天夜里的可能性就最大……” 洛北经他一说才终于明白,当时在询问自己和颜春柳的时候为什么他只是稍稍问了一下昨天夜里的情况,后来又把重点放在了前天。 “现在你的问题已经解答完了,你也应该把看到的告诉我了吧?” 洛北道:“前天夜里,我就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直到很晚的时候,我正准备推门进屋,偶然间就看到旁边也就是这个房间的外面有一个黑影好像就挂在窗户上,还把我吓了不轻……” “没过多久,屋子里大概也有人发现了,于是就看到从里面提着剑出来的康雨,她好像很愤怒,但是那时候黑影突然消失了,所以她应该是没有看到人,再然后我就回自己的屋子里……” 程敏皱了皱眉,好像在思考什么。 “康雨为什么会是愤怒而不是其他呢?难道她提剑出门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对方是谁,而这个人是她极其不想见到,所以当知道对方出现在窗外的时候就会显得很愤怒?” 他突然对洛北招了招手,说道:“走我们到外面看看,你告诉我那个黑影出现的具体位置” 两个人很快出门,来到窗边的位置,门的左边共有两扇窗子,洛北走到最左边那扇前,上下看了看,然后向上面一指说道:“应该就是这里,我记得黑影是悬浮在窗子顶部和墙壁中间的,当时看起来很吓人,现在想来应该是整个人紧贴在墙壁上” 程敏轻身一跃,便纵上屋顶,洛北没想到他竟然也有这么好的身手。 这时候,程敏竟是从屋顶倒挂下来,他双腿勾住房檐,整个人就此垂了下来,他看着墙壁上一处踏痕,说道:“这里有人踩踏过的痕迹,应该就是你说的黑影不会错了……” 然后他翻身下来,凑近窗子,窗子上首先是木制的骨架,把窗子分割成很多细小的菱形孔隙,里面贴着一层极薄但张力很好的纸,如果不是夜里里面点着灯,外面是无法看到里面任何情形的。 程敏试着以黑影的位置往里面看,他上下移动位置,直到“咦”的一声,好像发现了什么。 “这里竟然有三个很细小的针孔!”他从墙壁上跳下来。 这时候洛北正在看地上散落的脚印,就在程敏跳下来的瞬间,差点踩到他的脚,洛北赶紧向后退了两步,一下坐在了地上。 他刚要起身,就在那一瞬间,突然看到了地上的两个红色的点,如同有了重大发现,对程敏叫道:“这儿,这儿……好像是血……” 程敏赶紧过来,蹲下身子,一看地上只不过是两个很小的红点,而且早就已经干了,他伸手在地上擦了擦,然后仔细的看了看,点头道:“没错,这就是血迹……” 他站起身来,看了看窗上留下的三个针孔,又看了看地上的血迹,突然笑了起来。 “看来凶手就在府上,而且跟康氏兄妹并不陌生,甚至是还有些不为人知的过往,所以他们才能坐在一起且并没有动手……” 洛北不知道他到底想到了什么于是问道:“可是仅凭这些我们还是找不到凶手,毕竟康氏兄妹一个死了,一个失踪,没有人知道他们之间的事了……” 程敏摇了摇头,眯起眼睛,微笑着说道:“不,只要发生了的事情就一定会留下痕迹,而那些痕迹就是我们找的线索……我一直相信真相从来都不会就此埋没……” “我想康氏兄妹应该都是暗器高手,当时他们发现窗外的黑影,就突然发出三支银针,而黑影在没有防备之下被银针射伤,这就是为什么窗子上留下了针孔而地上出现了血迹的原因,所以只要凶手还在,他身上的伤就会让他暴露……” “那我们是不是要赶快通知四叔把所有人都集合起来?”洛北赶紧说道。 程敏笑了笑,没有立即回答他的话,而是朝洛北住的位置望了望,然后又看向对面。 “原来这里的客房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 洛北突然想起当天夜里,康雨手提长剑,愤怒之下一直望着对面院子的方向。 “那天晚上康雨……也就这样一直望着那个方向……” “哦?” “那里不就是颜春柳所住的地方吗?” 两个人互相望了一眼,似乎答案即将要被揭开。 “洛北你去通知四叔,让他赶快把所有人召集在一起,我很快就来……” 说罢,程敏身子一番,便轻松的跃上房顶,洛北望了望程敏飞身而去的方向,不知道他还有什么事情如此重要,居然要在这个时候突然离去,他也来不及多想什么,毕竟康雨踪迹不明,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于是一分一秒不敢耽搁,一路小跑的去见四叔。 ……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山去,地平线上残留一丝红色的晖线也正在渐渐的跟大地融为一体。 镇子上亮起了点点烛火,却照不亮所有的角落,更多的地方仍是一片黑暗。 程敏翻身跃上屋脊,身法轻如燕,他的身子几乎贴在房顶的瓦面上。 耳畔是阵阵风声,背后是漆黑的飞鸟林。 他举目,凝神,眺望。 前厅前面的整个院子几乎可以尽收眼底,然而此刻他的神情显得格外紧张。 他的目光就像两盏迅速移动的灯柱扫视着一座座小小庭院,在每一间房前停留的都极为短暂,直到最后,眼神突然收缩。 他犹豫了片刻,所有的心绪最终化作一声轻叹。 然后整个人在黑夜中变成一道黑影,就像一只昼伏夜出的蝙蝠般,划着完美的弧线再次跃出。 在靠近大门方向的位置,同样是一个小院子里,白衣素裹的女子似乎刚刚送走了客人,一个身影就已经悄然落在她身后。 程敏出现在女子身后,好像显得格外紧张,但这一次他没有下意识的去摸胡子,而是手在不停的拉着衣角。 女子白色的衣衫被风轻轻撩动,她满头秀发漆黑如墨。 不知道有没有发现突然出现在她身后的那人,她竟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甚至连头都没有回。 两个人站了不知多久,一个面对着背影紧张的有些不知所措,一个却好像始终无动于衷,微微的抬起头,望着天边,看不出表情。 谁也没有先说话,就这样沉默着。 天边最后一缕光芒也已经被黑暗彻底吞没,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几颗寥落的星辰出现在苍茫茫的天空上。 突然,风起。 院子两侧的翠竹如被风刀重重的刮过一般,声如怪嚎痛哭。 竹叶飞落,在寂寞的小径上宛如下起了一场翠绿色的秋雨。 天,突然间变得更加阴郁,就连那细碎而黯淡的星光也被层云遮住。 白衣女子身上衣袂在风中不住吹拂飞舞,落在人的视线里,竟显示出一个女子身躯所构成的一道曲线。 看不到女子的表情,但她的身躯轻轻的一颤,好像在沉默中生出一丝怒意。 在看不到边际的沉默里,就是这一点怒意,在风起雨落的瞬间将寂寞突然打破。 跟那一丝怒意一起出现的在程敏眼中的,是她整个人所化的一道白光。 从程敏出现,到女子突然发动攻击,两个人谁也没有出声,女子甚至没有回头看过对方一眼。 然而她却突然如同鬼魅般袭向程敏,身法之快,让程敏眼中出现了一丝讶色,但很快惊讶变成了平静。 他从女子微动的手臂间看到一道冰冷的寒光,寒光在他的眸子里从远而近,逐渐变大,好像是融化在眼底的一抹清澈的溪流。 然而他并没有闪躲,甚至连防御的姿势都没有一点。 他只是轻轻的合上了眼睛,眼里仍是那素白的背影。 一改往日的机敏和洞彻,嘴边轻轻的说道:“如果杀了我你能好过些,那我就死得其所……”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43节 没有出现的嫌疑人 白衣女子甚至连头都没有回,手里的寒光一闪,直接刺向程敏眉心,而程敏一动未动,闭起眼睛。 寒铁带着一丝冰冷的风,似乎就在他眉间呼啸着,可最终却停在了距离眉心不到一指的位置,没有再继续前进。 即便这样,一把两尺多长寒光闪闪的短剑也足以让人心生恐惧。 程敏睁开眼睛,眉间是森寒的短剑。 他笑了,眼里的剑影迅速消失,然后就看到了一张美丽的脸。 “一别多年,没想到你还是下不了手” 白水仙美目里闪着难以言说的恨意,她恨恨的咬着牙,但终究还是没能把那把剑刺向他。 “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程敏不敢稍动,生怕一不小心就碰到了眉间不远的那把剑,毕竟要是能不死谁也不想死。 “我……在查案……” “又是你的案子,我记得当年我说过,如果再让我遇见你一定会杀了你……” 程敏咧了咧嘴,脸上的肌肉笑的有些僵硬。 “小白,咱们要是暂时还不想动手,要不要先把这把雎魄放下?这样我也才好回答你的话……” 白水仙美眸里怒意不减,但是显然已经没有了杀机。 “雎魄”短剑被她收了回去,然后冷冷的说道:“你还是那副样子……” “我……我其实从来都没有变过,只是……” 还没等他说完,白水仙便打断了他的话:“只是什么,只是你当年丢下我一个人去寻找你所谓的正义一直都心安理得?” “这么多年来,你找到了吗?” 程敏好像哽住了喉咙,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许久,才怆然说道:“也许当年我真的错了,只是在那时候看来,那样的选择就是最好的,你知道两派之间已经不容水火,而且就算我想一个人带你走,你师父她……” 他没有说下去,所有的话最后只能变成一声叹息。 往事既然已经过去,即便能够说清,即便能够获得原谅,也早就没有了重新选择的机会。 而且,他这次来见她,并不是为了当年的那件往事。 “你走吧,我虽然杀不了你,但也不想再见到你……”白水仙眼睛里突然没有了恨意,反而平静的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爱可以代表一种情感,那么恨至少说明还在乎,只有平静,让他看不到希望。 程敏望向前面那条幽深的小径,好像能看到一个背影正从那里缓缓离去。 “你知不知道康玉龙的死他的嫌疑最大?” 听到这句话,白水仙微微的皱了皱眉,看着他,眼睛里好像有什么情绪突然掠过,只是他没有完全捕捉到,因为他自觉在心里是对不住她的,所以还是有点不太敢面对她的目光。 “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但那是门中的机密,我劝你趁早打消这样的念头……” “还有……你怀疑他是因为还有很多事你并不了解……他……一定不是坏人……” 说罢,白水仙没有再多看程敏一眼,而是轻轻的走了过去,两个人擦肩而过,好像从没有过一丝交集,然后回到那扇门里。 她没有见到,就在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程敏的身子轻轻的颤抖了一下。 他没有回头,就像当年一样,擦肩而过以后,谁也没有再过头。 程敏也曾无数次想过,如果当年自己能再坚持一次,又会是怎样的结果。 白水仙回到房中,里面的灯光一直没有亮起来,程敏只能轻叹一声,自言自语道:“都过去了……当年的事情又何必在多说呢……” …… 夜幕降临,但此刻前厅的烛火通明。 里面再一次坐满了人,这一次却不像上次那样寂静无声,很多人一边议论,一边猜疑,不知道负责查案的程敏到底又有了怎样的线索。 四叔坐在椅子上,目光深锁,看着屋子里的每一个人,他的脸上依旧看不到任何表情,这些年来他跟在万如海身边,见到的人,经历的事,实在是太多了。 洛北一直在盯着门外看,他很纳闷为什么程敏到现在还没有来,自己出来时,他翻身跃上房顶,不知道是不是 又有什么新的发现? 就在这时候,程敏出现,他脚步很缓,在他身后是四名差役,各自手里握着腰刀。 当他们走进来的那一刻,原本屋子里的议论声瞬间停了下来,每个人好像都屏住了呼吸,把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 程敏一边走,一边扫视屋子里坐着的每一个人,这次并没有让府上所有的丫鬟仆人全部都集中起来,因为那些人是根本无法跟这件事产生什么关联。 目光最后停留在洛北身上,然后轻轻的点了点头。 程敏向四叔微微点头,然后问道:“四叔,所有人都到了吗?” 四叔站起身来,看了看屋子里的人,然后说道:“除了颜春柳先生其他人都到了……” 程敏神秘的笑了笑说道:“想不到今天的主角倒是没有来……” 听他这样说,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变得很奇怪。 风夫人惊讶问道:“程捕头的意思是?“ “现在可以断定的是,康玉龙的死并非偶然,而是有人潜入其房中,以特殊的手法将其杀死……” 程敏一边说着,一边观察众人的表情,发现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并不相同。 “可是他身上没有任何伤口,甚至屋子里也没有任何搏斗过的痕迹……”柳飞燕出言道。 “这位姑娘说的没错,这也是我当日在现场检查过之后得出的结论……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就没有他杀的可能,前天晚上,这位洛北公子曾在夜里见到一个黑影出现在康氏兄妹窗外,却被康雨发现,于是她提着剑走出门来……” “然而在那之前,从屋子里发出三枚银针之类的暗器打向窗外的黑影,想必四叔应该很清楚,康氏兄妹应该都是暗器高手……” 四叔点了点头,说道:“的确,他们兄妹本是蜀中暗器世家的后人,只因为康玉龙身中赤火蝎之毒,才来到府上请老爷为其驱毒……” “这样就没有错了……” “可是这并不能说明康玉龙到底是怎么死的,康雨又为什么会消失?”柳飞燕问道。 “康玉龙的死的确并非任何利器所伤,而是死于一种奇特的香……”说着,他目光有意无意的看向坐在人群中不发一言的白水仙。 白水仙白皙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好像他们所说的事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所以她也毫不关心。 “我想四叔跟随万神医这么多年应该会有所耳闻……”程敏看向四叔,笑着说道。 “说来听听?” “摄骨沉香……” 听到这个名字,大多数人并没有太多惊讶的表情,但四叔的脸色突然大变。 “程捕头说的可是确信?” 程敏没有多说,而是从怀里拿出两个用手帕包起来的小包,然后一层层打开,他把其中一个递给洛北。 “大家可以看看这两种香灰有什么不同?” 洛北拿着包裹里的香灰给每个人都看了一遍。 “颜色好像有些差别……”一直没有说话的温青青说道。 程敏笑着看了看温青青,说道:“这位姑娘说的没错,这两种香灰如果不放在一起很难看出任何不同,然而其中一种是普通香灰所有的灰褐色,另一种却是灰白色……” 这时候没有人说话,都在静静的等着他给出答案。 “大家可能不知道,这种摄骨沉香之所以会出现如此特殊的颜色,主要是因为其中加入了一种很稀有的动物骨骼,这大概也是它会有这样一个名字的原因……” “至于它的作用,我想四叔应该也听过……” 四叔脸上的表情曾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听说这种沉香的药性足以让武功高强的人都能暂时的失去修为……至于像康玉龙那样身中剧毒的人,恐怕会被这种猛烈的药性直接致死……” 程敏点头道:“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康玉龙的死就像是睡着了一样,没有任何痛苦,而且在现场可以断定,当天夜里除了康氏兄妹外还有第三个人出现,我想一切都是那人所为,在用沉香杀死康玉龙的同时劫走了康雨……” “现在回到刚才说的,外面的黑影应该就是当夜使用沉香的人,他以沉香将康玉龙致死,而此时身有武功的康雨只是失去了抵抗能力,所以就很容易的被他劫走……” “可是那人到底是谁,他又为什么要劫走康雨?”风夫人问道。 程敏神秘的笑了笑,说道:“这个人其实就在府上,而且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恰好被康雨所发的三枚暗器所伤,康氏兄妹窗外留下的血迹足以证明这一点……” 说罢,他把目光投向洛北,众人见洛北点头,知道所言非虚。 “至于他到底是谁,我想那三枚暗器在其身上留下的伤应该还没有痊愈……” “现在就请大家到后面互相验看身上是否有伤就很容易说明这一点……” 所有人在一应仆人丫鬟的指引下到旁边的房间里验看伤势,很快,每个人又回到前厅。 丫鬟仆人分别把验看结果告诉大家,并没有发现任何人身上留下伤口。 程敏手摸着胡子,笑了笑说道:“这原本就是意料之中,大家不用疑惑……” “可是没有人身上有伤,那么……”柳飞燕话刚一出口就很快的闭上了嘴。 “姑娘所说不错,既然在场的每个人身上都没有伤,那么凶手就不在大家之中,显然,全府上下只有一个人没有出现,那个人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他突然加重了语气说道:“那就是颜春柳……” 虽然每个人都已经有所心里准备,但真正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仍然有些诧异,因为颜春柳自从来到府上,从来都是极为低调的,从未跟任何人有过过多的交集,想不到这人竟然会是杀死康玉龙的凶手。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风夫人问道。 “这个……我想他们在来到府上之前应该是彼此熟悉的吧,要不然当他出现在康氏兄妹面前的时候也不会如此平静……”程敏叹息一声说道,似乎也为三人感到惋惜。 就在这时候,外面突然闯进来两个年轻的仆人,气喘吁吁的说道:“四……四叔,康……康的房间起了大火……” 四叔大惊,皱眉道:“什么?你说的可是康氏兄妹的房间?” 那两个人一边惊魂未定,一边用力的点头。 听到这个消息所有人都吃惊不已,而在这时候,一个白色的身影已经第一个窜了出去。 所有人在听到消息之后,都赶快跟了出去,独留下程敏和洛北。 洛北走到程敏身边,看到他一直站在那里望着门外,于是说道:“我们要不要赶快过去?” 程敏却说了很奇怪的话。 “她为什么会这么紧张?难道是我哪里出了错……” “喂,再不过去可能就迟了……”洛北不知道他在自言自语的说些什么,但他知道大火烧起来一定不会给他们留下太多的时间。 而这时候,程敏突然就已经跃了出去,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 洛北对程敏这个人越发不解,好像有更多事是自己看不明白的,他只能无奈的挠了挠头,然后也赶紧跟了上去。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44节 火海深情 平静的小院里,已经被一片火海淹没。 漆黑的夜空在大火当中亮如白昼。 火光照亮了每个人的脸,除了震惊,便是对眼前无情之火的恐惧。 柳飞燕,风氏夫妻,温青青,万雨棠,白水仙,洛北,程敏,每个人看到眼前的大火不禁都表现出不同的情绪。 风夫人下意识的把手放在自己身残体弱的丈夫身上,他的丈夫也环住了她的手。 柳飞燕和温青青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斗嘴,而是目光深沉的望着渐起渐高的大火,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万雨棠放下了手里的酒壶,竟然跟下人一起抬水灭火,四叔仍在沉稳的组织全府上下的人前往救火。 只有白水仙站在最前面,火光映的她白皙的脸颊变成赤红色。 她的双眉紧蹙,这时候程敏来到她身边。 “颜春柳他……为什么要这样傻……即便是他杀的人也不必如此……” 白水仙身子微微一动,却没有去看她身边的人,只见她身上衣服微动,白影一闪,竟是一声不吭的奔向火海。 这一下的变故让程敏实在难以预料,他虽然隐约的知道白水仙可能与颜春柳有些关系,所以她才对自己说出那样的话,可他又怎能想到,她竟是完全不顾自己的安危突然奔向越烧越大的火海之中。 难道说她还想救他出来? 不只是他,其他人自然更是来不及反应,就只能眼看着她奋不顾身直奔火海。 程敏一跺脚,心里又气又怒。 可最终还是没有办法,他冲向一个手里正提着水桶的下人,二话不说的抢过水桶,一股脑的倒在自己身上,然后也不管身后那些不知所以的人,跟着白水仙冲向大火。 留下手里提着空桶的下人,一脸错愕。 那时候的房子大多都是木质结构,所以一旦燃起大火,便会迅速蔓延,直到将整间房屋都烧成灰烬。 门前、窗子上的贴纸早已烧成一小片一小片黑灰,此时火焰渐渐窜上房顶,火苗的势头把屋顶上的琉璃瓦渐渐烧裂,然后从屋顶上掉落下来。 门顶的横梁也在火中脱落下来,挡住了程敏的去路,程敏一脚将带火的木板踢开,强忍着火焰的炙热,钻进火海。 原本暗淡的屋子里被大火染成通红一片,就连桌椅都一样变成了火焰的红色。 程敏避开掉下的木梁,就看到白水仙正无语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看着地上蜷缩起来的人。 这时候,头顶的火苗从上面滴落,而下面就是白水仙,程敏眼疾手快,硬生生的拽开她,避过火苗。 然后他低下头才发现,原来安详坐在椅子上的康玉龙尸体正被一个身材瘦弱的人抱着,那个人垂着头,即便眼看就要被火海淹没,即便火焰的热度足以灼伤全身的肌肤,他却连头都没有抬起来一下。 就连白水仙冒着大火出现在面前,嘶声力竭的想要带他离开,他也一直无动于衷。 火,仍在蔓延。 从窗帘爬上屋顶,逐渐将整个屋子都包裹其中。 火焰把白水仙白皙的脸庞照的尽是火红。 跟康玉龙尸体蜷缩在一起的那人一直垂着头,程敏看不到他的样子,但他早有了心里准备,此刻也知道,答案其实就在这间屋子里。 颜春柳垂着的头缓缓抬了起来,他的眼里没有泪水,甚至比平时还要平静许多。 “水仙妹子你……不用劝我,今天的结果对我来说已经是最知足的了……” “能跟他死在一起,我无怨无悔……” 他穿着一身很简单的浅蓝色布衣,长发梳理的很整齐,头上扎了一根银簪。 跟白水仙说完那句话后,他又看向程敏,没有一丝惊讶,好像一切都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程捕头,你想找的那个凶手是我吗?” 程敏突然愣住了,他自认为在现场留下的线索和自己详细的推论中没有什么破绽,可是真正由颜春柳问出这句话时,他却一时哽住了喉咙。 他下意识的在怀疑自己。 “难道是我漏掉了什么?” 但是一向讲证据的他还是认真的点了点头,说道:“从现场的证据来看,你的嫌疑的确最大……” “是么……”他的声音遥远如黄昏下就要落下山去的夕阳。 “曾经……就算他曾经痛苦的求我结束他的生命,可是我又怎么会舍得杀了他呢?”颜春柳苦涩一笑,程敏这才发现,他的眼里竟是在涌出泪水的同时,也有两行鲜红的血渐渐溢出。 程敏刚想再说什么,却被白水仙突然转过头的冷漠眼神吓了一跳,甚至不自主的往后退了两步。 “程敏,我告诉过你,凶手一定不会是他,难道你连我也怀疑?” 白水仙的话让程敏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说起,如果查案都能靠某个人的某一句话就可以断定谁有嫌疑,谁没有嫌疑,那么还要证据干什么呢? 可是他没有反驳,因为他知道女人不好惹,尤其是当你对她心生愧疚的时候。 白水仙见程敏一脸的不服,自己又无法劝颜春柳走出火海,惊怒之下,竟闪电般伸手在颜春柳头上一扯,一下便把他头上那根银簪拽了下来。 然后……满头长发如瀑般散落下来。 这时候,也看呆了程敏,她的脸是那样的白皙,她的眼,她的眉,好像春风中初融的雪,美的那样动人,配上这一头长发,竟是个不择不扣的美丽女子。 程敏实在是没有想到,看起来柔柔弱弱的颜春柳居然个女子。 颜春柳任长发垂落,没有一丝惊慌,没有一点异样,只是看着白水仙。 “水仙妹子,你这又是何必……” “想不到你竟然是个女子……”程敏感叹道,直到此刻他才发现原来在这间案子里自己还是漏掉了很多细节。 “看来我这点微末的技巧还是骗到了大捕快呢……”颜春柳目光如水看着他。 “你到底跟康氏兄妹是什么关系?”程敏紧皱着眉问道,这也是他心里一直没有解开的疑惑。 颜春柳微微笑着,不知为什么,在程敏看来这样的笑容眼流露出的却是一种很深的沧桑感。 “我……其实就是他的妻子啊……”她的声音很轻快。 火焰从头顶掉落下来,滴在颜春柳的衣服上,可她却丝毫不管,只是认真的望着程敏,眼睛里没有一丝虚假。 白水仙赶紧将火扑灭。 颜春柳眼里的沧桑越来越深,眼角流下的血慢慢滴落,但她还是说了下去,关于她与康玉龙之间的故事。 “水仙妹子,让我说下去吧,今天不说恐怕也再没有机会了……” “我们两个本来都是世家子弟,而且我们两家一直都是对手,或者可以说是仇敌,直到那年我们意外相遇,意外相爱,一切看起来都是那样意外……” “我们都知道家中长辈族人不会有人同意,所以便私定终身,他甚至为了娶我过门而放弃了世家下一任族长的人选……本以为我们可以这样度过一辈子,谁知道……” 颜春柳摇着头,微微闭上眼睛,泪水和着血水再次流出来。 “谁知道又是意外,他为了救我中了赤火蝎之毒,这也是他妹妹恨我入骨的原因……” “原来是这样……”程敏这时候才明白,为什么洛北看到颜春柳所化的黑衣人出现的时候,康雨竟提着剑满是怒意。 程敏问:“那天夜里你为什么会出现? “如果我告诉你我只是想看看他你会信吗?他每个晚上都会因为毒发而痛苦无比,他一定想要我在他身边,可是我却没有办法,就只能悄悄的躲在窗外,看着他痛苦,自己甚至比他的痛苦还要深……” “我相信你……”程敏突然说道。 然后又接着问道:“我想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吧?” 颜春柳点了点头,说道:“要不是水仙妹子,那三支银针恐怕要留在我身体里很长一段时间了……” “之后呢?有没有发现其他人进入他们的房间?” 颜春柳低下头,看着怀里的亡夫,不禁凄然道:“那夜我被康雨的暗器射中,只能赶紧离开……却没有想到……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要是我能知道,就算是要我死,我也不会离开一步……” 程敏看着凄然而绝望的女子,她紧紧的抱着自己的亡夫,很难想象,这到底是怎样的深情,竟让一个女子能够舍弃生命,跟随亡夫留在火海之中准备一起烧成灰烬。 他的眼神变得空洞起来。 “你跟我们一起出去……我……我一定还你清白……”程敏突然抬起头说道。 颜春柳眼里流出的血在脸颊上被大火烤的很快变成两行干渍,她眼里的光辉在渐渐消散,那种深深的绝望更深了。 “他既然已经去了,清白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时候屋子里已经被滚滚大火全部卷了进去,外面是惊呼的人声和杂乱慌张的脚步声。 屋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浓烟,浓烟迷住了人眼,就连白水仙和程敏也被呛的开始咳嗽起来。 即便如此,白水仙依旧紧紧抓住颜春柳的手,竟是一刻都不愿松开。 她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白水仙的手推开。 “水仙妹子,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人生……别有太多遗憾……尤其是在你还能挽回……挽回的时候……” 断断续续的说完这句话后,颜春柳的头缓缓垂了下去,她的手也悄然滑落。 这时候,白水仙已经泣不成声。 程敏拉住白水仙。 虽然心里充满了凄然,虽然他也被这对夫妻深深感动。 但他更明白此刻如果还不冲出去,恐怕连他们两个也要留下来一起烧成灰烬了。 他拦不住她的挣扎,只能将她打晕过去,然后扛在肩上。 大火窜上屋顶,一块巨大木梁在火中烧成两段,掉在程敏面前,要不是他躲闪及时,恐怕就会被砸中。 在他面前通往外面的路,已经被一条条凶猛的火蛇吞没。 他再次回望一眼,只见垂着头的颜春柳仍紧紧抱着康玉龙,火蛇很快就把他们吞噬,也许他们很快就会化为灰烬,从此烟消云散。 但是他们的深情却是世间最难能可贵的。 在这个乱世之中,生命就如蝼蚁一样渺小。 各国之间从未停下的争斗、权谋,在这种深情面前,都显得是那么的肮脏。 程敏摊开手掌,看到最后的时候颜春柳留在他手中的东西,温润而顺滑,竟是一块圆形的玉佩。 上面刻着“花开应有色,春江入海流”两句话。 他自然不知道康玉龙小字海流。 花开时节,春水东流。 也许,就在这一刻,两个人艰难的故事,终于以这样的方式映照了那句“春江入海流”。 程敏再没有一丝犹豫,带着白水仙向外冲去。 大火如一朵冲出黑夜的红云,烧得天空都为之一动。 人们仍在忙碌着救火,可是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冲出火海的一瞬,程敏顾不得全身的衣服,甚至连双眉都别火烧去了一节,回望身后的火海。 无情的火焰之中,好像有一种特别的温度。 只是这温度终究与大火融为一体…… 这件事终于在一场大火中了结,那一对深情的夫妇在火海中永远的拥抱在一起。 但在他心中,仍有很多疑问还无法解释。 到底是谁杀了康玉龙? 康雨又被带去了哪里?现在是生是死? 只是这场大火之后,随着颜春柳葬身火海,没有人会再关心康玉龙死真相,一切线索看起来都随之断了。 可是在程敏心中,这个案件好像才刚刚开始。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45节 飞鸟林的鸟 程敏带着白水仙冲出火海,他身上多处被烧伤,但奇怪的是他竟然把白水仙保护的很好,甚至连身上的白衣都不曾烧毁多少。 好在万府有很多治疗外伤烧伤的灵药,所以回到前厅的时候,四叔亲自取来一瓶药水,先是让人为其清洗了伤口,又让人擦上伤药,果然没多久,那些被烧的地方很快就渐渐愈合,四叔说再过几天连伤口都不会留下。 然后四叔就带着人清理大火现场,虽然大火已经逐渐熄灭,但毕竟还是一片狼藉,何况里面已经化成灰烬的两个人,终究还是要找一口棺椁把他们收殓。 本来四叔是打算再另为程敏安排住处,可他却偏偏提出要跟洛北住在一起,于是四叔只好让人在洛北房中重新安置了一处床铺,好在屋子并不狭窄。 回到房间,没有看到大白,洛北有些奇怪,按道理每天的这个时候它也应该回来了。 程敏问洛北是少了什么,洛北摇摇头,没有说话。 “你觉得颜春柳是凶手吗?如果是他不逃走?难道他是畏罪自杀?”洛北还是说出了闷在心里的问题。 程敏沉默了片刻,然后有些茫然的摇了摇头。 “我现在也不确定自己到底是对了还是错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至少他并不是畏罪自杀……” “那你的意思他就不是凶手了?”洛北追问道。 程敏再一次的摇头,眼睛里充满了疲倦。 “现在一切线索都随着颜春柳的死而断了,如果要想破案恐怕就只有找到消失的康雨……” “可是她在哪里,谁都不知道……” 说罢,程敏躺在了床上,睁着眼睛望着房顶发呆。 在他眼前,好像又看到大火中掉下的那根横木,火海之中,那个深情的女子,显然在她进入那间房子的时候,就已经打定了主意,所以她才服下了某种毒药。 “人生可真是奇怪啊!很多人想要活着都来不及,可为什么会有人要自寻死路呢?”他突然发出了一句感叹。 洛北也躺了下去,不太明白他要说些什么,等他翻身起来再去看程敏的时候,他竟然已经睡着了,甚至还起了鼾声。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他冲进大火之后不知道在里面发生了什么?竟然让他这样的人也会多了这么多感慨……” 洛北自然也已经疲倦了,所以想着想着就同样进入了梦乡。 但是这一夜,几乎所有人在夜里的梦境中都还会想起那场大火,那冲进去又冲出来的人,可没有人问他们在里面都发生了什么,颜春柳到底是不是杀死康玉龙的凶手?他真的是畏罪自杀吗? 因为大家都不约而同的希望这件事就此了结,用另外一个人的死去了结一场命案难道不正是最好的方式? 有时,一个故事的结局对活着的人来说,甚至比过程和真相更加重要。 …… 天还微亮的时候,程敏突然从床上坐起来,然后穿好衣服,独自一个人走出房间,这时候,洛北还在香甜的睡梦之中。 外面,月色清凉,如新雨洗过一般。 程敏走出门时,一眼就看到站在门前的白衣女子。 “你要走了?”他轻轻的问了句。 白水仙点头,抬起头望向天空,任月光洒在身上,如同穿上一层薄薄的银纱。 “师门交代的事已经办妥,既然她也死了,我便没有理由再留下去……” 程敏走下台阶,站在她身边,他在心里想道:“难道我就不能成为你留下的理由?” 可是连自己都有些说不出口,这样的话说出来就太没意思了。 “这个……是颜春柳递到我手里的……你拿去吧……”程敏从怀里取出那枚温润柔滑的玉佩递给白水仙。 白水仙却没有接,只是看了看,眼睛里出现一丝惊讶,似乎没有想到颜春柳会在临死前把这个物事交给程敏。 她摇了摇头道:“既然是她交给你的,自然该你保管……” 程敏侧目看着身边美丽的白衣女子,一时竟有些痴了。 “那以后我们还能再见吗?”他长长的舒了口气,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句。 白水仙没有理他,而是迎着月光向着曲幽的小径走去,然后连头也没有回。 最后,只是淡淡的留下四个字“不如不见”,便踏着月光而去。 程敏望着白水仙的背影,久久伫立,心里一阵索然,这些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再想着对方,可是自从当年一别之后,却又怕再见面时,彼此都早已变得物是人非。 可是,这一次在万府相见,他有种很特别的感觉。 他突然笑了起来,这是他经过昨夜大火之后第一次露出笑容。 “原来你还是没有变啊!” …… 这一夜,洛北睡的很沉,甚至连程敏什么时候出去的都不知道。 阳光从窗外照进屋子里来,让屋子里显得暖融融的,洛北揉揉眼睛,却没有睁开,因为阳光实在太好,照的他连眼睛都睁不开。 秋日时光,能有这样的时刻,可以说是格外幸福。 昨夜的,不管是一场大火还是生死时刻,只要还能好好的活下来,就需要这样的幸福感。 洛北伸了伸胳膊,然后支撑着身体坐起来,却发现程敏的床上早已经没有了人影。 再往窗外一看,原来太阳已经升的很高。 估计程敏等不起他起床就先出去了,洛北从床上跳下来,打开后面的两扇窗子,突然发现外面竟然连一丝鸟叫声都没有。 想到最初来到这里的那个早上,自己本来睡得很好的清梦就是被后面飞鸟林的鸟叫声吵醒的。 这时候他不禁有些小庆幸。 “咕噜咕噜”,没等他庆幸完,肚子就开始打鼓了,洛北摸了摸肚皮,里面还真是空空如也啊。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几乎同时,一股鲜米的香气混合着某种肉的味道就已经飘了进来。 洛北心里一阵惊讶,想不到饥饿的力量竟然是如此强大,让自己的鼻子都比平时要灵敏数倍。 程敏手里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一碗鲜米粥,半只鸡还有两碟小菜。 “怎么样饿了吧?我就知道你这会儿该起来了,特地让四叔准备好了一顿丰盛的早午餐……而且我自己亲自端来……”程敏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至少比昨天晚上回来时的脸色要正常不少。 洛北有些吃惊的问:“早……午餐?” 程敏大笑:“你早上没有起来,而现在已经差不多快中午了,所以叫早午餐才算是准确……” 一夜过后,好像昨夜发生的一切都已经过去,生活正在悄然间重新开始。 洛北高兴的接过食物,然后也不管洗没洗脸就坐在桌子前吃了起来,他是真的饿了。 嘴里还塞着东西,他才想起程敏,抬起头望着他,有些歉意的问道:“对不起,我真是有些饿了,忘记问你吃过了没有?” 程敏靠在椅子边,笑着说道:“我早就吃过了” “你这一觉睡的可真是沉啊……” 洛北放下一块鸡腿骨,指着后面的窗子说道:“今天也真是奇怪了,后面的林子里居然一点声音也没有,要不然可没办法睡那么踏实……” 程敏眼角一动,向窗外望去。 “你说的是那片飞鸟林?” “对啊,我第一天住进这里,早上很早就被林子里的鸟叫声吵醒,你不知道,里面的鸟儿实在太多,叽叽喳喳的,叫的让人心烦意乱,怎么也睡不着……” 程敏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幽深的树林,果然连一丝声音都没有。 他奇怪说道:“飞鸟林……从这个名字来看,也应该不会这般静悄悄的,何况现在还只是刚刚入秋,照常理来说正是鸟儿最活跃的时候才是……” 他回过头时,发现洛北正惊奇的望着他。 “你是不是又在觉得哪里不对?难道你还在想着查案子?”洛北问道。 程敏摸着胡子想了想说:“鸟群一般清晨会起的很早,这样才便于寻觅食物,然后又会在黄昏的时候归巢,这是天性,突然的变化就一定另有原因……” “至于到底跟案子有没有关系,我们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难道你不觉得好奇么……” 说实话,洛北很不情愿,看那片树林幽深浓密的样子,恐怕很久都没有人去过,估计即便是中午阳光最好的时候,也是一片幽暗,有谁没事想去一个看不到阳光的地方? 可是他还是经不住程敏几番恳求,加上他这么一说,确实也很是奇怪,所以只好答应跟他一起去看看。 说不定只是鸟群突然离开了也未可知…… 飞鸟林虽然也是万府的产业,但实际上跟洛北他们所处的位置却隔着一段很高的围墙,所以很多不知道情况的人也就从来都没把那里跟格局讲究雅致的万家大院混为一谈。 加上这片树林里的树木又高又密,就连阳光最好的时候也很难照射进去,站在外面一看,完全是幽深恐怖的景象,就算是最贪玩的男孩,也从不敢涉足一步。 所以,很久以来,这里不受外界影响,没有人迹涉足,久而久之就成了鸟类的栖息之地、欢悦之所,有时候,一棵大树从上到下甚至会有很多个鸟窝。 每天早上,鸟鸣就像一大群村妇在吵架,叽叽喳喳从未停过。 而到了黄昏时候,也能看到群鸟一阵阵飞入林中,倦鸟归巢。 如果有一天飞鸟林里的鸟突然像完全消失了一般,清晨不再鸣叫,黄昏没有归巢,那在正常人眼里就一定不会正常。 所以,程敏就拉着洛北一起打算前去看看,虽然说不清原因,但在他心里,不正常的事就是可疑。 他越发的觉得这座万家大院有太多的神秘之处。 洛北终究还是敌不过好奇心,只好跟着程敏去查一个关于“飞鸟林的鸟”的奇怪案子。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46节 鸟群与女尸 飞鸟林的入口是在前院和后园之间的一个角落里,那是一个很老旧的门,上面除了一个木栅栏之外并没有其他的东西阻拦,而且也不像洛北在缥缈亭外看到的那个铁门一样上了锁。 木栅栏虽然关着,但你只要推开就能进去。 可看起来应该是很少有人打开这道栅栏,所以上面已经结起了蛛网,落叶零落,这样的情况在万家大院是很少能看到的。 树林里满是高大的各种树木,枝叶伸出了墙外,把墙外的一大片地方都遮成树荫。 只是里面看起来更外幽深,不知道是不是也有毒蛇鼠蚁之类,程敏看出洛北有些望而却步,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笑道:“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任何东西伤到你的……” 洛北曾看到过他那么轻轻一纵身子就跃上房顶,知道他武功自然不弱,倒也没什么好怀疑的。 程敏走在前面,敲了敲栅栏门,破门一阵摇晃,他并没有着急打开,而是上下左右详细的看了看,并没有发现有人新打开的痕迹。 他望了望里面看不清模样的树林,淡淡的说道:“看来这道门已经很久没有人打开过了……” 然后他轻轻的推开门,脚下是一条有方块的青石板铺起来的小路,小路蜿蜒向里面延伸不知多远,进入树林深处就看不见了。 程敏细细的闻了闻,里面传来一股腐朽的味道,看看远处树木之间厚厚的落叶,想必年复一年的落叶一层层沉积下去,下面的逐渐腐烂,加上里面幽深无比,很难通风,所以林间的腐味儿格外的深。 他沿着曲径幽深的青石路走在前面,洛北则跟在他身后,走进树林之后,他们发现这里竟然格外的安静。 偶有一两片树叶悄然落下,落在千万片树叶中间,却再也无法分出哪一片是新的,哪一片又是旧的。 像这样一片树林里,本不应该这样安静的,至少树上飞来飞去的鸟儿和野兔之类的小动物在有人到来的时候就不会如此安静。 “这里面好像不太对?”程敏突然说了句。 在一片幽深的树林里,两个人静悄悄的走在一条看不见尽头的路上本来就是一件容易让人心生胆怯的事情,然后就突然听到程敏的一句话。 洛北刚抬起了脚,差点摔倒,向后退了两步才站稳,喘着粗气看着笑嘻嘻的程敏,恨恨的瞪了他一眼。 要不是程敏及时承认了错误,洛北几乎就要调头往回去了。 “也不用怕,我走过比这还凶险很多的路,这里只不过太暗了,要不然说不定是个很好的地方!” 洛北忽然想起他跟蟾月一起进“真灵棋境”时候走过的那条路,也是同样的黑暗,甚至都看不到脚下的路,就很突然的看到两盏巨大的灯笼,直到巨蟒出现,想想那条路上所遇到的一切,眼下还真是不算什么。 往林中走的越深,地上的落叶就越多,也越厚,直到某处开始,地面上几乎被厚厚的树叶所覆盖,再也看不到脚下的青石板。 甚至有很多地方长满了青苔,在这片树高茂密的丛林之中,外面的光线已经很难照进来,所以里面显得格外的阴暗、潮湿。 渐渐的,两个人走进了树林深处,不但看不清前面的路,甚至连回过头时都看不见来时的那条路到底是否还在。 四下里都是差不多的树木,一棵棵高不知多少丈,举头望去,只见所有的树木就好像是一根根手指般拔地而起,然后又在最高处并拢在一起。 而自己,就好像五指山下的渺小猴子,怎么也飞不出这片天空。 树林深处,除了脚下的腐叶和苔藓,几乎看不到任何有生命的东西。 程敏忽然停下了脚步,四下里张望了许久。 他朝某个方位锁住了目光,皱起眉头说道:“你看那里是什么?” 洛北朝着他所指引的方向看去,只见那里好像比他们脚下的位置还要高上一些,两个位置之间并没有路,只有身后的落叶。 借着微薄的光,隐约看到那一片树林中间好像有一层很薄的雾气。 雾气萦绕在密林之中,可就在薄薄的雾气后面,有一片漆黑看不透的地方,并不是单单落叶堆积起来的样子,比四周都要高了许多,看起来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一层层垒在了一起,形成一个足有一人来高的锥形黑塔。 洛北下意识的皱着眉,虽然隔着薄雾看不清里面到底是什么,可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黑塔一样的东西让他感觉十分不适。 程敏神情倒没有他那么紧张,但他却从怀里出去一把一尺长短的匕首,在身边的树干上划了一个疤痕。 然后微微的对洛北笑了笑,说道:“在这里面很可能会迷路……” “不要怕,这个世上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事物,但说实话除了人以外,还没有什么值得我们真正的害怕……” 说着他把手放在洛北肩头,想让他的紧张情绪能稍稍减轻。 洛北看着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而是紧走了两步,好跟上他的脚步。 两个人小心翼翼的向前走去,脚踩在腐叶上,没有太多声音,但很容易会向下稍稍陷落几分。 青苔被林间的露水打湿,所以很滑,只要一不小心就会突然滑倒,所以他们两个都各位小心着脚下。 距离那片起雾的地方越来越近,洛北时不时侧头望着程敏,只见他目光里好像闪着某种光辉,机敏的看向前面。 就在这时候,洛北刚刚向前迈了一步,脚面落在厚厚的落叶上时,他感觉自己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硬物。 “我……脚下好像有东西……”洛北低声说了句,虽然声音很轻,但在静谧的林间也足以让程敏听的清楚。 程敏回过头,看到洛北一只脚微微抬起不敢落下去的样子,知道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于是转过身来到他身边。 这时候洛北才把脚挪了一处,可是很快他又抬起来,如是几次,每一次都不敢放下便有抬起来。 “这下面……都有东西……”洛北有些慌张的说道。 本来在幽深的树林里踩到点什么东西是十分正常之事,可这般连续几次踩到,就让原本就有些紧张的洛北心情更加复杂。 好在有程敏在,而且他很快就来到洛北身边。 程敏蹲下身子,用手里的匕首轻轻的在地上的枯叶间来回划动,很快他的动作就停了下来。 他用匕首微微一挑,把最表层新落的枯叶拨到边上。 然后就发现,原来洛北踩到的硬物竟是一只死了的鸟。 程敏稍稍放心了些,然后接着用匕首挑开一片片落叶,直到最后,竟是一只又一只的死鸟露了出来。 “怪不得清晨听不到鸟的叫声,原来都已经死了……”他缓缓站起身来,望着不远处的迷雾,有些出神的说道。 “你是说树林里的鸟都死了?”洛北有些吃惊,按说死上几只或是更多些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可要说这片树林里的鸟都死了,那真的很难想象,毕竟他是见识过清晨飞鸟林的“繁荣”景象的。 程敏轻轻的点了点头,说道:“我们到前面看看自然就知道答案了……” 于是,他们接着往前走,可没想到越是往前走就越觉得惊骇,从一开始发现零零落落死鸟的尸体,到最后竟是接连出现甚至一只挨着一只死的遍地都是。 死鸟的尸体有大有小,各种颜色都有,大多都早已僵硬。 地面上,枯叶间,分明就是厮杀之后尽是硝烟的战场才会留下如此“尸横遍野”之惨景。 虽然只是些微薄的生命,可看到这样的情景,也不禁令人心生骇然。 洛北不愿踩到这一只只小小的尸体,所以只能艰难的在其中寻找空隙,跟着程敏缓慢的接近那个地方。 几乎令他们无法想象的是,刚刚走过的那条“尸横遍野”的路在眼前的景象面前只能算是巫山一角。 走进薄雾之中,他们才发现,远处看去堆积如黑塔一样的地方,原来不是别物,竟是成千上万死鸟的尸体,无数渺小的尸体一层层堆叠,谁能想到会形成一个一人来高的小型锥形尸塔。 就在洛北被眼前景象摄住心神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程敏却没有跟他一样失去了理智。 他走向尸堆,从上面随意的捡起一个尸体,然后认真的看了看,又换了一个,再看,再换,如是几次,他眉间的隐忧也越来越深。 直到最后,他竟是拿着手中的那把匕首在尸堆中奋力挖了起来。 “快跟我一起把这些尸体挖开,下面一定有什么东西,这些鸟的死非同寻常……”一边挖着,他对洛北喊道。 洛北这才缓过心神,从树上折下一根结实的木棍,学着程敏的样子,把尸体从尸堆上一层层扒下来。 在林间的薄雾中,暗淡的光线里,两个人已经满身大汗。 尸堆一层层被剥去,从一人高矮直到跟地面相平。 很难想象,到底有多少鸟死在这里,成千上万个渺小的尸体有些甚至还睁着眼睛,也许它们还死不瞑目。 洛北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突然坐在了鸟尸上,他发现自己的双臂正在微微的颤抖。 程敏把最后一层鸟尸清理干净之后,露出来的是一层厚厚的枯叶,他捡起几片落叶看了看,眉间的阴云却没有散。 “这里的落叶应该是被人翻动过,你看上面的很多叶子已经腐烂不堪,而在其下面的很多都还比较完好……” 他的瞳孔突然收缩,声音有些异样的叫道:“这下面一定有什么东西……” 见洛北已经有些脱力,他只好一个人铲去表层覆盖的厚厚落叶。 于是,一具人形尸体就逐渐出现在他们两个面前。 这不但是一具尸体,而且还完全赤裸着,从头上凌乱不堪的长发来看,这具赤裸的尸体应该是一个女子。 一具赤裸的女尸和无数死去的鸟尸,到底是怎样凄惨的画面? 洛北突然开始呕吐起来,即便遍地的尸体并没有太多的异味,他也并非没有见过死人,可是眼前这样的景象大概是他平生仅见。 甚至就连程敏的脸色也不禁变得苍白起来。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47节 康雨死因成迷 尸体是平躺着,看起来身体四肢有些微微的蜷缩,满头长发凌乱无比,看不清面容。 白皙赤裸的身体被埋在厚厚的枯叶当中,大概是由于树叶的腐烂,让尸体上也沾了不少肮脏之物。 即便如此,也完全无法掩盖了尸体的颜色。 那就是白,程敏没有去管一直在不停呕吐的洛北,因为他自己当年第一次看到赤裸的尸体时也是这个样子,看得多了之后也就好了。 刚开始的时候说实话他也很紧张,因为不知道下面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但现在,当他见到这具尸体的时候,反而冷静了下来。 大概在他心里也早就有了准备。 他蹲在尸体旁,并没有急着去看死者的样貌,而是认真的端详着,他总觉得这尸体好像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可是一时之间又说不清到底是哪里不同。 这时候,洛北吐了好大一会儿才终于停了下来,他感觉自己好像把这些天吃下去的东西一股脑都吐了出来一样。 他擦了擦嘴角,然后以一种十分怪异的眼神看着蹲在女尸旁认真思索的程敏,不知道他到底经历过什么,看着这样一具赤裸的女尸居然跟个没事人一样。 程敏根本没有回头去看他,却突然说道:“吐完了吧?吐完了就过来帮我一把……” 洛北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会儿他还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还在不住的翻腾着,可这个人居然让自己过去帮他。 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好像没什么好事,在一具尸体面前,他能让自己帮他干什么? 程敏见洛北一直没有动静,于是回过头看向他,表情极为认真的说道:“快过来,帮我一起把她翻过来,我们来看看到底是谁?” 洛北不禁向后退了两步,他觉得身后好像有一股冷气突然冒了上来。 最终,洛北还是没有办法,他看到程敏认真的表情不似开玩笑的样子,何况人命关天,他只好强忍着走过去,然后按照程敏的吩咐跟他各扶住女尸的一侧,勉力将身子翻了过去。 其实女尸并不是很重,虽然看起来个子不矮,但看女子的身材也是十分的窈窕,可洛北还是觉得自己很费力,因为他实在不敢去看女尸的样子,甚至连一丝肌肤都不敢多看。 所以他只好把头故意别过去,生怕自己一看到女尸就再次呕吐,加上那也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赤裸的身体,何况又是一个女子,即便是少年如他,也总觉得哪里有些尴尬之处。 尸体翻了过来,程敏却丝毫没有洛北那样复杂的心思,他走到女子面部的位置,然后把袖子挽了挽,伸出手轻轻的把女子凌乱的长发从脸部拨开。 于是,一张清秀的脸出现在他面前,那张脸也格外的白,甚至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张白纸上面画出的眼和眉。 “白……对了,就是白,我说为什么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就是这具尸体实在太过于白了,像是……像是毫无血色一样……”程敏自言自语的说道,从一开始他就发觉这具尸体有些奇怪的地方,可一直没有找到原因,直到看到这张脸,才发现,原来整具尸体竟是毫无血色的白。 来不及跟洛北多说,他赶紧抽出被尸体压在身子下面的手,仔细的看过之后又从腿部一直查到脚底。 然后程敏恍然大悟道:“原来这具女尸竟是被人以十分精巧的手法取走了全身的血液,所以才会变得如此苍白……” 洛北一听大惊,瞬间好奇心让他忘记了原本的害怕,转过头去看那张白的几乎透明的脸。 接下来,他愣住了,脸上的表情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程敏看到洛北的表情十分怪异,还以为他被这张脸吓到了,走过去蹲在他身边,和声说道:“其实也不怪你会觉得不舒服,我第一次看到尸体的时候那表情比你现在的还夸张……” “我那时候……”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洛北一只手就紧紧的抓住了他,然后开始猛烈的摇晃,力量之大差点把他推到在地。 “那……那就是康玉龙的妹妹……康……康雨……”洛北结结巴巴好不容易才把这句话说完。 而这时候,程敏眉头却深锁起来,他似乎没有太多惊讶,跟洛北不同,在那场大火中,唯一进入火海当中的只有他跟白水仙。 虽然没有人去讨论到底谁才是杀死康玉龙劫走康雨的凶手,但看得出,凭着颜春柳对其丈夫康玉龙的情感,是不可能动手杀人的。 只是那件事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她,而她又丧生火海,故此,也就没有人再去想案件的原委。 可被劫走的康雨却出现在飞鸟林中,赤裸的尸体,全身上下毫无血色的苍白,还有……成千上万的鸟尸,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程敏陷入了沉思当中。 或许在洛北叫出女尸名字之前,他就已经隐约的有种预感,可是当他真正知道的时候,他还是有些疑惑无法解释。 首先,到底是什么人竟然会如此残忍的杀人取血? 一般劫掠这样一个女子的人不是早有恩仇就是见到财、色起意,那样就一定不至于会放光她身子里的每一滴血。 还有一点,她的尸体怎么会出现在这片幽深的丛林之中,那些鸟尸又是怎么来的? 他表面上看起来仍旧一副风平浪静的模样,但实际上在心里他正在整理每一个细节,希望能从那些无法解释的疑点上找出破绽。 程敏突然破口而出道:“鸟尸,鸟尸到底是怎么来的?” 想到了这一点,他随手拿起一只死去的鸟尸,反复的看了多遍,然后丢在一边,又捡起一只,看过之后又换一只,这样重复的看过很多尸体,可最终却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所有的鸟尸几乎死状都差不多,而且都已经僵硬,根本查不出任何线索。 他有些失望的坐在枯叶上,叹了口气道:“难道这些鸟会无缘无故的跑到这里来自我了断不成?” 听到他嘟嘟囔囔的说着话,洛北自然搞不清楚他在想些什么,只是这句话显然有些毛病,人有自杀的,却从来没有听说哪里有鸟会自我了断。 于是,洛北接口道:“只听说过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哪有自我了断的?”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程敏重复了两遍洛北的话。 突然,他跳了起来,恍然大悟般道:“对,哪有鸟会自我了断的,你的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我,人可以自杀,但鸟兽之死几乎无二,都是为了那一个食字……” 没等洛北明白过来,程敏又来到康雨的尸体前,用手扒开她的双眼,又检查了她嘴里和耳朵里的残留物,直到最后竟然把手指伸入她鼻孔当中。 洛北怔怔的看着他的“异样举动”,张大了嘴巴不知道该作何评价。 让他更加无法想象的是,程敏把从尸体的鼻孔里拿出来的手指竟然又凑到自己鼻子前仔细的闻着。 “原来是这样……”程敏蹲在尸体旁边,用手挫着手指上的残留物,霍然说道。 这时候,他眼睛微微一垂,竟是一亮,然后捡起一片原本压在尸体下面的落叶,把落叶上某种东西跟手上的残留物稍一比较。 “我终于明白了,康雨因为吸入了大量的摄骨沉香,所以在没有任何挣扎的情况下被人掳走,而这些鸟尸……自然也是因为摄骨沉香……” 洛北不解问道:“可是鸟为什么会从这么大一片树林里都跑到这里来?” 程敏似乎对他的问题胸有成竹,说道:“的确,这片树林很大,正常情况下这成千上万的鸟也不可能集中在一起,但是有了摄骨沉香就不同了,这种香之所以奇特,不但因为它药力猛烈连武林高手都难以抵挡,更在于它有一种奇香,常人或许不会察觉到太大的异样,可对于那些对气味比人更灵敏的鸟类,这种奇香就等同于极大的诱惑……” “所以,康雨被杀后,有人将她的尸体存放在这里,但因为她吸入了大量的摄骨沉香,那奇异的香味又引来了成千上万的鸟群就像飞蛾扑火一样,在争先恐后扑到尸体上之后,也同样因为吸入了摄骨沉香的药力而失去了生命……” 他突然笑了起来,说道:“每一个看似奇异的事件里都会有一些不容易察觉的关联,一旦这些关联被联系在一起,真相也就会随之而来……” “可是如果颜春柳不是凶手,那么谁才是凶手?又是谁把杀了康雨取走了她的血呢?”洛北的问题很快就打断了程敏的思绪。 程敏认真的点了点头,说道:“的确,这些问题还需要更多的线索,到底是什么人做下的如此残忍的命案?难道是因为与康氏家族或是他们兄妹本人有着什么样的血海深仇?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呢?” 他的手又在不知不觉中摸起了胡子,洛北经过这么久,终于发现,程敏在每次紧张和思考的时候都会作出这样的动作。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洛北问道。 程敏仔细思索了半晌,最终下定决心道:“要不是因为你偶然发现飞鸟林的鸟突然消失,我们也根本不可能想到这里居然会藏有康雨的尸体,那么我想凶手也一定不会想到我们会发现这个破绽,要不然他也不会把尸体藏在树林里……” “现在凶手在明,我们在暗,只有这一点破绽是我们最大的也是唯一的筹码,那么不如先把它留下来,我想这个凶手很大的可能是会留在万家大院里,这样我们才好找出这个人到底是谁?” “可是,尸体该怎么办?”洛北看着康雨的尸体,又想起那个提着剑满脸怒意却还是充满生机的女子,心中惨然问道。 程敏低头看着赤裸惨死的女子,沉默了许久终于叹了口气。 他把外衣脱了下来,盖在女子身上,凄然说道:“康雨,虽然在你活着的时候我们从未谋面,但今天这件衣服就当是我送你最后一程,接下来我会查清案件,一定不让你不明不白的死……在那之前,我暂时还不能好生的安葬你,请你原谅……” 说罢,他叫上洛北,两人一起把厚厚的枯叶再一次盖在尸体身上,然后又把那许多鸟尸运了回去。 做完这一切之后,两个人静立于那座由鸟尸堆砌而成的“坟墓”前,久久无言。 人的一生大概要经历很多很多的事,但仍然有些经历是独一无二的。 对于洛北来说,眼前的景象就是他人生当中独一无二的经历。 从前没有,大概以后也未必再有。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48节 父女债 密林之中,光线昏暗,即便是阳光最后的时候,也很难照进去,所以,在这样的地方时间就好像消失了一样。 当程敏和洛北走出拿到破旧的栅栏门的时候,外面的阳光仍旧很好,只是早就已经开始西斜。 程敏小心的把门关好,这时候才发现,两个人身上的衣服早已经脏的不能再脏了。 其实原也正常,那里面满是腐朽的落叶,再加上尸体边的种种行为,要是还能干净的走出来,那倒是奇怪了。 “我们得先回去把这身衣服换了……”程敏到处看了看,发现周围并没有人,这才对洛北说道。 于是,两个人有意的躲过了零星走来的丫鬟下人,绕着一个很大的弯才回到住处,脱下一身的脏衣服,换上干净的。 程敏见洛北有些失神的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于是问道:“怎么,在找什么?” 洛北赶紧摆了摆手,说道:“没……没什么,就是一个这么大的白猫……” 他双手比了一下大白的大小,两天了,这个家伙居然还没有回来。 “想不到你居然还有这样的喜好……” 程敏莞尔,想了想又说道:“走吧,我们出去看看,说不定有人已经在找我们了……” 两个人刚走出那条小径,就看到有两名穿着粗布衣衫的下人急匆匆的向前厅的方向走去,即便看到程敏和洛北也丝毫没有理会,最后竟是变成了跑的。 洛北记得这两个人,就是当日四叔去门外接他进府时站在他身后的那两个人。 “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怎么看起来这么慌张?”洛北看着两人的背影不禁说道。 程敏却笑了笑,说道:“这么大的府邸中时不时有点什么事发生倒也再正常不过,我们也过去看看吧……” 等他们走过去的时候,前厅门前已经有几个人围在那里,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 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管事俯着身子似乎在人群中正在对某人好言相劝。 可是,说了很多话却仍然没有太大作用,他只能站起身来,在身边的一个中年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就见那人很快的跑了出去。 洛北凑到人群中间,一看,原来是有一位白发老者正跪在地上,垂着头,一言不发,众人一直在劝他起来,可不管谁劝,他只是不理。 洛北低头一看,发现这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带他一路找到万府的苏泉。 这时候他才想起,自从那天之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这位热心的老者,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没想到今日竟然又突然出现,可是他为什么要跪在这里就算大家劝解也不起来呢? 洛北有些纳闷,就在他刚想上前问问的时候,那个离开的中年就又跑了回来。 中年对大家点着头,然后很快,就见到四叔从前厅侧面的一个小门处走了出来。 这些日子四叔也的确是够头疼的,不但发生命案,而且还刚刚经历了一场大火,官府上下,哪个地方不需要人跑来跑去。 恰好万如海偏偏又身受重伤,不得已闭关养伤, 那么所有的重担就都落在了他的肩上。 四叔的脚步依然很稳重,只是远远的看去,他本就有些佝偻的脊背好像垂的更严重了些。 他并没有像一般的管事下人那样遇到事就慌里慌张,就仅仅是看到他沉稳的步伐,原本有些不知所措的人们突然都安静下来。 “这不是苏老先生嘛!有什么事大家商量就是,这般可如何使得?” 说罢,四叔双眉微皱,冷冷的看了看身边的几个管事下人,沉声说道:“你们这些人难道连一点待客的道理都不懂了么?还是以为老爷闭关就没有人能收拾的了你们?” 此言一出,几乎所有人都吓得浑身发抖,低下头不敢说话。 听到四叔的声音,苏泉才缓缓抬起头来,但他却仍没有起身,对四叔道:“四……四叔,我……我想求见万先生……” 四叔淡淡笑了笑,不慌不忙的将他扶起来,苏泉被他一只手抓住胳膊,不见如何用力,苏泉就被轻飘飘的拉了起来。 苏泉似乎也没有反应过来,怔怔的看着四叔,不知该如何是好。 程敏把洛北拉到后面,在他耳边轻声道:“看来四叔的武功深不可测,就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非但是礼貌的把人拉起来,更是一种威慑……” 洛北有些愣住,他虽然看得出四叔身上的武功修为并不弱,但要说威慑,他可很难想象。 “苏老先生有所不知,老爷现在正在闭关,实在是无法出面相见,不知苏老先生要见老爷所为何事?”四叔微笑着看着苏泉,缓缓说道。 “在下听说府上近来……近来有些不太平,所以……在下就想如果可以……我……能不能……把小红接走……”苏泉浑身有些颤抖,似乎心里还有顾忌,所以说话也断断续续的。 听他很艰难的把话说完,四叔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表情和缓的看着苏泉,笑道:“原来就是这件事,府上近来确实出了些事,不过都已经查清楚了,是一些个人恩怨,不信你可以问问亲自调查此事的朱仙镇总捕头程敏先生……” 说完,他把目光投向人群后面的程敏。 接下来所有目光也都一起聚集在程敏身上,洛北很难想象这个问题程敏会如何回答,他们两个刚刚找到康雨的尸体,要说这件事就此结束恐怕还为时过早,不过在别人眼中,颜春柳的死就意味着畏罪自杀。 他余光看向程敏,只见他又在摸着胡子,然后嘴角上翘,有些神秘的笑着。 他既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而是笑着说道:“四叔,我看这位老人家就是想自己的闺女,既然是父女之间的事,不如就让他们父女两个人来解决要好一点吧?” 程敏故意没有提案子,而是把问题又抛了回去,然后他目光平淡的看着四叔。 四叔默然点头,就好像没有看出他所要表达的真正意思,说道:“程捕头说的不错,既然是父女之间的事,别人怎么说也都不重要,那就先问问苏小红的意思吧!你说呢,苏老先生?” 苏泉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却低下了头,好像有些垂头丧气的样子。 程敏听到“苏小红”这个名字,感觉有些陌生,然后他看向洛北,见洛北也是一脸茫然,他自然不会知道,洛北虽然见过苏小红,但她却一身普通的打扮,而且每次几乎都是在人群外的角落里,极不显眼,所以也就很难对其有什么深刻的印象。 四叔打发一名丫鬟前去找苏小红,没过多久,只见一个打扮十分朴素的女孩跟在那名丫鬟身后,低着头,向他们这里走来。 程敏和洛北都一起望着这个女孩,不但打扮的很普通,长相也算不得好看,不过是普通人家最普通的女孩。 府上的女子并不少,而且各有不同的风格。 柳飞燕妩媚,温青青清纯,风夫人则是散发着成熟之美,就连死去的康雨也是身材窈窕长相可人。 所以没人注意这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女孩也算是再正常不过了。 可苏泉刚一望见正盈盈走来的女孩,整个人的神色却突然变了。 他苍老的脸上皱纹好像更深,神情萧索已极,泪水竟然一瞬间就无声地滑落下来。 “小……小红……”苏泉有些哽咽的道。 苏小红却好像并没有听到他的说话,而是脸微红的看看众人,然后对四叔轻轻行了一个礼。 四叔点点头,然后说道:“小红,自从老爷收留你如今已经过了多年,你也长大了,现在……”他微微看向苏泉,又继续道:“现在你父亲要接你离开府上,我等不便代你作答,让你过来就是征求你的想法……” 苏小红本来有些羞红的脸上突然变得白了许多,她从来到众人面前到现在却一直没有看一眼头发已经花白的父亲苏泉。 此刻,她一直有些刻意垂下去的头终于抬了起来,看着面前这个人,这个跟年龄相比显得格外苍老的人。 从她的眼睛里可以看出一种很深的陌生感,甚至连一丝情绪的波动都没有。 “跟你走?难道让你再卖一次?这次是又赌输了还是偷了人家的钱?” 苏小红的话很冷,冷的让所有人怔在那里。 最吃惊的应该是洛北,自从在开封城门前遇见苏泉,他对这个人的感觉一直不坏,不但有一种岁月沉淀之后的透彻,而且又是那么热心……可是,他的女儿又怎么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难道眼前这个看起来仙风道骨的老人竟也是个不堪到要卖儿卖女的赌鬼? 他甚至有些希望苏泉能郑重的抬起头,告诉自己的女儿,他不是那样的人。 可事实几乎正好跟他想象的相反,苏泉垂着头,甚至不敢多看一眼自己的女儿。 “既然你也不知道,那还让我跟你走去哪里呢……何况,这十几年的恩情我还没有报答……”苏小红不再去看苏泉,好像对苏泉的表现早有心里准备,于是在跟眼前诸人告别之后,就悄然离去。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女孩却有着如此倔强而独立的性情,也许也正是这样的人生际遇才让她说出了今天这番话。 既不近人情,又充满凄苦和无奈。 苏小红走了,甚至没有一丝留恋,哪怕回头都没有过。 而苏泉却一直低着头,直到此刻,苏小红渐渐去的远了,他却突然跪了下去。 望着女儿渐去渐远的背影,他泪流满面。 “小红,是爹害了你……爹害了你……” …… 苏泉没有等到苏小红的回头,最后只能黯然离去,当他站在大门前回望这座万家大院的时候,程敏拉着洛北竟然出现在他身后。 “老先生,在下程敏,是镇上的捕头,不如让在下送出门如何?”程敏背着手,淡淡说道。 苏泉回过头来,一脸凄然,见到洛北的时候,他脸上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不自然。 “这如何敢当……老朽……哎,此生实在是做下了太多糊涂事……” 程敏走过去,轻拍了两下苏泉的肩膀,然后两个人就紧挨着向门外走去,留下了洛北跟在他们身后。 两个人走出大门后,沿着门前的青石路走了很远,直到夕阳渐落,程敏才独自归来。 他看到洛北的情绪好像有些不对,于是问道:“怎么啦?” 洛北望着远处的夕阳,沉默了许久才说道:“想不到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父亲,连自己的女儿都能卖了……” 程敏淡淡的笑了,说道:“这对父女之间本就是一笔很难算清的债,到底是谁欠了谁的,现在也许还很难说……” 洛北听罢有些奇怪的看着他,不知道他们两个人走出那么远到底说了些什么,为什么程敏的态度会变得这么奇怪? 程敏笑了笑,说道:“怎么,是不是觉得我特别神秘?” “我告诉你,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只有黑与白两种颜色……你看那里……” 他抬起头,望着天边,指着天际上夕阳染红的云朵,继续道:“这一刻的夕阳美的就像一幅画……可是过不了多久,夜幕就会来临……” “可是,跟天地间的变幻莫测相比,人心才真正是最神秘的东西呀!”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49节 一切重回平静 程敏和洛北一边闲聊着,一边往回走。 “你说苏泉真的是那样的人吗?”洛北问。 程敏笑了笑,然后点头道:“连他自己都没有反对,我想应该不假……” 洛北有些失望,他本来对这位老人印象很好,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不堪的过往,卖儿卖女,这在什么样的时代应该都是极差的人才能做得出来的吧?他在心里想到。 程敏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似乎有什么想说,可最终又没有说出来。 就在这时候,从大门里匆匆的跑出一个年轻的仆役,他一路低着头往前跑,差一点就撞到洛北,这才抬起头来,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洛北。 洛北看到这个年轻的仆役觉得有点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到底是谁,心想万家府里上下的人实在太多,自己自然很难记住。 那仆役不好意思的看着洛北,然后向后退了两步,却很快转头看向他身旁的程敏。 “这位应该就是程捕头吧,四叔说官府来人了,让您赶快回去呢!” 程敏一听,有些不解,不知道官府里到底是谁来了,又有什么事,难道是特意来找自己? 他看了看洛北,对仆役问道:“小哥可知道来的是什么人?是找我的?” 那仆役点头道:“那人好像很着急,看起来应该是有什么急事……” 程敏沉默了一会儿,只说道:“那好,我们这就回去吧……” …… 前厅门外,站着两队差役,除了曾经跟程敏一起来的万府的那几名外,又增加了几人,他们一看到正走来的程敏,都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程敏看到几名老部下,一边走,一边拍了拍他们的肩膀,看样子颇为熟悉。 虽然当时宋人与女真之间存在着极大的矛盾,但他们毕竟在一起侦查破案,也算是同甘共苦,这些人对他也都格外的佩服 进了前厅的大门,就看到里面正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四叔,另一个头戴毡帽,瘦长的脸,下巴上留着两缕很长的胡子。 一见到程敏走进来,这人便站起身来,没等程敏开口就温言道:“程捕头……” 程敏一看到眼前这人,目光忽然变得有些散漫,然而也握了握拳,笑道:“这不是袁主簿嘛,怎么突然关心起我们查案的事情了?”他的语气有种反问的意思。 袁主簿关外口音很重,用手拨了拨长胡子,说道:“程捕头这是哪里话,你我在大人手下做事,自然是要互相关心的啦……” “只是这次前来却是因为大人府上出了大事,特来请程捕头回去查明真相……” 程敏微微眯着眼睛看向他,没有说话,袁主簿却主动走了过来,在他耳边说道:“昨夜大宋派往五国城的使者突然遇袭,虽然救回了性命,但现在仍昏迷不醒,所以大人只好你请回去,一来查清楚遇袭事件的真相,二来也要负责使者的安全,要不然……说不定两国真的会因此小事面临一场大战……” 一边说着,主簿的目光却一直看着坐在椅子上没有动的四叔,刻意压低了声音。 程敏听罢,微微皱着眉,知道这件事事关重大,自然是一般案件所不能比的,在朱仙镇官府当中,只有他跟这位袁主簿是大宋之人,要不是因为各有一些才能,恐怕也早就无法立足。 他平时对这主簿并没有什么好感,似他这样的文官,大多就是出一些主意,善于权谋之辈。 但是,毕竟他们都是大宋子民,眼看着无数百姓受苦,他们平素也是各自动用自己的资源,尽可能的保护受苦的百姓。 也只有在这些事情上,他们两个才会保持一致。 程敏有些奇怪,自从金国大破开封,掳走二帝,两国之间又经历了大小数十战,多以金国取胜而止。 虽然两国之间也有过不少谈判,互派使者,但金国飞扬跋扈,素来不把大宋的使者看在眼里,就算是路上遇到意外身死也毫不在意。 可是,看这件事上袁主簿的紧张程度,他就感到很奇怪,难道只是怕两国再起战事?他心里很清楚,金国如今掌握重兵的四王爷完颜宗弼时刻都在准备着南下侵宋,他不是正在等待一个机会么? 想到这里,程敏摸着胡子,笑了笑,然后对四叔说道:“本来还想在府上叨扰几日,哪知道大人又不让我清闲,既然这样,程敏就此告辞……” 四叔这才站起身来,拱手道:“程捕头关心府上之事,待老爷出关我自会禀报,到时请老爷亲自谢过程捕头,既然诸位还有急事,我也就不强留了……等到闲暇之时,府上随时恭候捕头的到来就是……” 程敏突然睁大了眼睛,大笑道:“那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我可就不客气了,到时定要到府上小住几日……” 四叔没有说话,侧过身,单手缓缓伸出,做出了送客的手势。 程敏淡淡笑着,先走了出去。 袁主簿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他跟程敏之间总有些说不清的隔阂,但从来无关个人。 “四叔,告辞……”说罢也跟在程敏身后离去。 四叔的脚步没有动,站在门里,望着门外一行人离去的背影,脸上浮现出少有的笑容,但很快却被一种很深的担忧所取代。 …… 程敏与袁主簿走在前面,身后是两队差役,一行人刚出了大门,程敏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袁主簿有些不解的问道:“捕头大人,你怎么又停下了……” 程敏沉思了片刻,认真的说道:“临走之前,我还要去见一个人,你在这条路的尽头稍等我片刻,我很快就来……”说罢,他甚至没有给别人思考和反驳的机会,便抽身跃上了高深的院墙。 袁主簿看着他急匆匆的样子,摇头苦笑道:“这个家伙还真是不拘礼节,天还没黑就开始翻墙入户了……” 说完,他一挥手,便带着手下的差役沿着长街走向程敏所说的那个地方。 程敏出门之后,没有再从大门回去,而是翻墙而入,然后绕着静谧之处一直来到洛北的门前,轻轻扣门。 洛北开门看到是程敏,见他颇为谨慎的样子,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 程敏钻进屋子里,把门扣上,然后对洛北说道:“什么都别问,听我说,然后把我说的话都记在心里……千万不能对任何人说起……” “首先,我要走了,因为有一件大事我不得不去……” “你知道康氏兄妹死亡的案子还远没有结束,如果不出意外,凶手就在万府当中,他在暗处,所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轻举妄动……” “最后,也是要你必须要谨记的……不要相信任何人……” 程敏一口气把所有要说的话都说完了,洛北从他的目光里看得出他此刻有多么认真,就像哥哥对弟弟临别时的赠言。 洛北很想问些什么,可张了张嘴,却没有问出口,经过跟程敏的相处,知道他对自己并无恶意。 想到在整个查案的过程中,他甚至每个细节都说给自己听,也一起经历了查找康雨尸体的事。 可是他为什么从一开始就对自己好像有一种特殊的信任?洛北一直都很想弄明白这件事,上一次他含糊的说“还没到时候”,那么现在呢,现在总该到时候了吧。 程敏刚要开门,洛北突然问道:“你……为什么会这样信任我……” 程敏的手停在了门边,然后低下头,没有特意回头去看他,声音里一改往日的敏锐和果敢,突然好像在把思绪拉的很远,淡淡说道:“还记得那天在前厅的时候我突然倒下去,手扶了一下你的肩膀么?” 洛北自然不会忘记,那个动作本来就很奇怪,只不过当时人们都一门心思想的是案件,所以就没有过多的注意。 “那天你是故意的……” “对,我就是故意的,我要试试你的武功……” “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知道你是可信的……不过,有些事总有一天你一定会知道的……” 程敏话说完了,然后打开门。 洛北听得仍旧有些一知半解,但他知道,程敏现在是不可能告诉他真正的原因的,所以也不打算再问下去。 但在程敏真正出门之前,他还是大声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武功真的很差……” 程敏一听,转过头,看着他有些奇怪的笑了起来。 “想不到你还很有自知之明……” …… 洛北知道,程敏这次离开又没有走大门,他感觉这种人真的很奇怪,既在官府当中要去维持着某种秩序,可自己又常常不守秩序,就比如说到处跳来跳去,这哪里是正常人的做法? 不过,程敏离开后很久都没有消息,一度让洛北差点忘了曾经认识过这么个人。 令他奇怪的是,程敏走后,大白又突然回来了,每天到黄昏之后,大白就摇摇晃晃,看起来很悠然的走回来,而且吃了洛北特意留给自己的食物,还没有一丝愧疚之意。 他们两个还是会时不时就打闹起来,然后到了夜晚,又相互作伴。 时间仍在一天天过去,好像一切都回到了平静当中。 风夫人每天清晨都会推着她的丈夫在门前那条阳光很好的大道上走上两趟。 温青青还是时不时的坐在后园湖心的亭子里发呆,柳飞燕只要一出现,两个人就会互相斗嘴,好像从来不知疲倦。 万雨棠在几个黄昏里,就跟洛北初次见到他的时候一样,倚栏饮酒,喝的高兴时便滴酒入湖,洛北甚至觉得那些肥鱼都是喝他的酒才长那么好的。 一切都变得异常平静,洛北甚至有些怀疑这里是否真的曾发生过命案,怀疑飞鸟林中的那具尸体其实只是一场梦而已。 只有每次走过康氏兄妹曾住过的那间房子前的时候,看到那间满是瓦砾还没有修复好的房子,他就又会想起那场大火,那具赤裸的女尸…… 人生当中很多时候就是这样。 也许你可以选择忘记,但并不代有些人没有来过有些事没有发生。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50节 第一场雪 就这样,在平静的气氛下过了接近两个月,迎来了初冬的第一场雪。 那天夜里,大雪纷飞,洋洋洒洒的下了整整一个晚上。 直到清晨,洛北醒来的时候,就看到外面的地面,屋檐,甚至是院子里还没有完全落尽黄叶的树干上,都变成了一片雪白。 洛北打开门,一阵寒风吹着雪花扑面而来,但他没有退回屋子里,甚至有些刻意想要感受那种只有在寒冷中才能体会到清新与自然。 眼前的小院里也尽是皑皑之色,没有过多的痕迹。 寒风中,翠竹上堆积的雪被吹落。 那干净而柔软的白色映在眼中,变成一幅美丽的画卷。 在栖霞山上的四年时光,每年都会有几场雪,但在洛北心里,仍然只有每年的第一场雪最是深刻。 他跟大白在雪地上你追我赶,身后是卓小婵的殷殷嘱咐,有时师父秦穆川也会在雪色之中弹上一曲。 琴声淼淼如烟,好像还在耳边。 只是一切终究还是很快的退出了眼帘,过去的日子恐怕再也回不来了。 这些日子大概真的是太闲了,而在这些安静闲暇的日子里,他发现自己的苦恼好像一点都没有少。 他几乎每天都在怀念,怀念曾经的人和事。 然后愕然发现,自己已经渐渐不再是那个不知愁苦的少年郎了。 大白在他身后轻轻叫了两声,然后用爪子拨了拨挡住路的洛北。 洛北低下头,就看到那双清澈又懒散的目光。 他笑了,心想“好在这个家伙还一直陪着我……” 洛北回到屋子里,收拾好穿戴,然后便准备出门,今天的午间他要去后园与四叔一起吃午饭,这是昨天就约定好了的。 这些日子他几乎每天都很想去见见小婵姐,但四叔告诉他,现在还不是时候,不过她的毒性跟万如海当时预料的差不多,并没有恶化,洛北才稍稍放心。 说到万如海,洛北对神医的病情很是担忧,他亲眼所见,当时万如海苍白的透明如纸的脸,还有突然喷出的鲜血。 “也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样了?” 洛北走出门,踏着满地的白雪,发出“咔吱咔吱”的声音,他一低头,就看到眼前一条蜿蜒着的双排脚印,整齐的就像是蛇游留下的痕迹,每一个小脚印上都分成三个小瓣儿。 洛北心里笑笑,大白在他一不留神的时候就又跑出去了,也真是不知道这个家伙一天到晚都去了哪里。 踏着清雪,洛北从前院一直到后园,见到了几个相熟的管事和下人,这段时间大家都好像终于从前一段紧张的气氛里放松了些,所以,彼此见到的时候脸上都堆满了笑容。 风夫人推着丈夫在小院里驻足,想必也在欣赏着这场突如其来的清雪,就连她丈夫病弱的脸上也难得的带着一丝笑意。 雪,真的是一个神奇的东西,洁白而生,传递给人们的是一种难得的平静。 后园的回廊上因为有上面的遮挡之物,所以这里并没有雪,只有一深一浅的脚印留下的水痕。 微微一瞥,湖心的亭子上也满是皑皑白雪,只是亭子里空无一人,平时喜欢在亭子里呆望的温青青今天并没有来。 回廊刚走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有一位年纪稍大的管事等候在此,一见到洛北显得十分恭敬。 “洛公子,四叔特让我在这里等候……我们走吧……” 管事在前面带路,两个人经由回廊来到了后园里最大的一间房子前。 洛北停住脚步,抬头一看,这间房子其实也并不算大,至少比前厅要小了许多,门前挂着两盏灯笼。 他记得第一次走进后园的时候,四叔就说过,这里才是万如海居住的地方,中间最大的一间是待客的堂屋,而万如海的卧房就在最里间。 管事轻轻的推开门,洛北就看到里面是一个方桌,坐在方桌前的四叔正好起身。 “四叔,洛公子已经到了……”管事对里面说了句,但他却没有进门。 四叔对洛北招了招手,让他进去。 屋子里摆放的陈设很简单,简单的看起来就像普通百姓家的堂屋一样,一张桌子,几把椅子,靠着墙壁最中间的堂桌上供奉着几个排位,下面摆着香炉。 “四叔……” 四叔温和的摆了摆手,让他不必拘礼。 “来……坐下……今天下了冬初的第一场雪……我们两个几碟小菜,半壶浊酒,就当是提前庆贺瑞雪兆丰年” 洛北坐在四叔的对面,桌上有四碟小菜,精致但并不奢侈,两个小酒杯倒是很好看,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制成的。 四叔将酒杯举起,说道:“洛北兄弟,这些日子在府上住的可还习惯?” 洛北急忙点头道:“这里已经很好了……” “那就好……时间过得可真快啊,转眼又是一个冬天……”四叔突然喝下一杯酒,感叹道。 洛北端起酒杯,学着四叔的样子一饮而尽,酒入柔肠,并没有化作绕指柔,而是像一道烈火一样,在肺腑之间升起了火辣辣的感觉。 洛北不断的咳嗽,咳的脸都涨红了。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喝酒,才发现原来酒竟是这么难喝。 四叔笑道:“这酒甘醇而无烈性,看来你还是第一次饮酒,慢些就会好了……” 洛北好不容易把这气喘匀了,尴尬的笑着,他感觉好像有一股热流窜上了脑袋,有些晕乎乎飘飘然。 洛北笑着笑着,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认真起来问道:“四叔,万神医他……他的伤势怎么样了?” 大概猜到洛北会问及此事,所以四叔并没有一丝犹豫的神情,但还是微微沉吟了一下才说道:“老爷他……这些日子恐怕不太好过,那血毒本就是至阴致寒之物,如今又逢凛冬之际……哎……” 四叔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的雪景,不禁有些担忧。 “我正想问呢,上次好像做了一场梦一样,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很晚了,也不知道有没有误事……” 四叔转过头来,眼睛里的担忧却没有减少。 “洛北,现在看来,要想彻底救老爷,也只有你了……” 听到这句话,洛北心底一颤,他可以看得出四叔眼里的忧虑很深。 然后,他认真的点了点头。 两个人望着外面的雪景,喝下了半壶酒,菜倒是没有吃下多少,洛北有些晕晕乎乎的,但他发现自己的酒量还算不差,没过多久,那股浓重的酒劲就渐渐消退了。 倒是关于治病疗毒的事所说不多。 一直到午后,天上的阴云渐渐消散,阳光终于露了出来。 四叔再一次把洛北送到了那间小房子里,还是那个木桶,还是盛满了热水,四叔走的时候关上了门,还是熟悉的黑暗里,望着幽暗的火光。 这一次洛北很想保持清醒的意识,可没想到,热气上涌,让酒劲再次涌了上来,他只觉得天旋地转一样。 很快,他就再次进入了睡眠当中。 这一次没有见到上次梦境里的那条金色的鱼,只有一条漆黑的路,漫长的看不到边际。 他一开始还特意的保持着清醒,告诉自己这只是一场梦,可是随着黑暗的蔓延,他变得烦躁起来。 这时候,一把冰冷的铁剑不知道从哪里射来,穿透了他的身体,那股生铁所带来的冰冷瞬间蔓延至他的全身。 安静笼罩了他的意识,他觉得自己正在感受着死亡的到来。 “吼吼”,几声刺耳的叫声突然传来,洛北挣扎着睁开眼睛,就看到一束微弱的银光从远处照进来。 梦境就是梦境,总有醒来的时候,洛北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那扇被关上的门竟然敞开了一道缝。 月光从门缝里照进来,好像就是梦境里那束微弱的亮光。 当他低下头的时候,就看到一双闪着明亮光芒的眼睛正在望着自己。 大白,这个家伙怎么会找到这里?难道梦里听到的叫声也是这个家伙? 洛北刚要起身,发现自己竟然跟上次几乎相同的有些虚弱,只能稍稍坐下又缓了缓,他看到角落里的香此刻都已经烧完。 过了不知多久,洛北终于恢复了体力,他有些奇怪,为什么两次醒来的时候自己都会变得如此虚弱,但他看遍全身,并没有什么异样,想想便也没什么。 洛北抱着大白走出那扇门,外面的空气变得比白天要冷上许多,风并不大,但刮在脸上却异常的痛。 这就是冬天,风雪初来,除了带来如画般的皎洁,同时也带来了凛冽的寒风。 踏着薄薄的雪,洛北在夜色之中往回走,院子里变得无比的安静。 夜深了,大概每个人都躲在被窝里,辗转于梦乡之中。 再次看到那座“缥缈亭”,他想起那也与温青青在亭中说话的情景,发现来到这座大院的每个人好像都很神秘,或者说是都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就在他心里想着这些事的时候,怀里抱着的大白从一开始十分安静突然变得警惕起来。 洛北这才凝神望向那座小亭子,发现在栏杆下的阴影里好像有一个人影,正在雪地里不停的颤抖。 想不到怪事竟然会这么多,洛北皱着眉,他有心不想去管闲事,可终究还是有些不忍,看那人颤抖的样子,就可以想象的到应该会是受了伤,加上雪夜里天气会变得异常的寒冷,如果真的是受伤之人,那这个晚上也许就会要了他的命。 少年的心性总是单纯很多,第一时间想到的永远都是人善良的一面,他甚至都没有想过,这样的深夜里,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会受伤? 即便如此,洛北还是有些提心吊胆,毕竟现在夜已经很深,四周静的吓人。 他步子迈的很轻,但走在雪地上还是难免会有些声音,不知道阴影里的那人是不是注意到正在接近的洛北,他阴影里身子竟又是一阵剧烈的颤抖。 “什么人?”洛北的心好像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的大声问道。 “别……别大声……”那声音很轻,而且有些微弱。 但洛北听得出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好像还有些熟悉。 阴影里的人抬起一只手,向洛北缓缓的招了招手。 洛北走的更近些后,赫然发现,躲在阴影里的不是别人,而是紫衣女孩温青青。 他深深的喘了口气,放下怀里的大白,赶紧走上前去,温青青的脸色很白,她穿着一身紧身黑衣,一只手捂着肩头,在她修长白皙的手指间,满是鲜血。 “别问我为什么……先带我回去再说……”温青青没有让洛北说话,声音虚弱的说道。 洛北扶起温青青,发现她的身子竟然很轻,好像根本没有什么重量,他本想背上她,可是被她拒绝了,所以只好扶着她一路缓慢踉跄的走向前院。 好在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人,所以洛北很顺利的把温青青送到她住处门前。 温青青推开门,把身子靠在门边,她看着洛北,目光比平时柔和了许多,过了很久才说道:“我没事……只是……还有一件事现在只有你才能帮我……” 洛北看着眼前因受伤而变得极度虚弱的女孩,不知道现在除了赶快处理伤口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事? 看着虚弱的温青青,洛北终究还是心生不忍,于是只好点点头。 “缥缈亭那里一定留下了血迹……我……想求你帮我……” 洛北这才恍然,两个人离开时他还低头看过,那里的确留下了血迹,温青青虽然没有说完,但他自然明白,她是想让自己帮她再回缥缈亭,销毁那些残留在雪中的血迹。 看到洛北轻轻皱着的眉,温青青知道他此刻心里充满了疑惑,于是幽幽的叹了口气道:“你要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的……” “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51节 月下枪影 初雪之后,月色更明也更亮。 北风卷着雪花,漫天飞舞。 天地间,清冷又带着几分茫然。 院子里的灯光都已经熄了,没有半点人声喧嚣,所以显得格外的空旷和寂静。 走在雪地上,除了凛然的寒风,洛北能感觉到脚下的雪比早上出门时又硬了许多。 从前院到后园的路并不算长,可洛北还是走了很久,至少他自己觉得时间过得很慢,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会有一种偷偷摸摸的感觉? 想到温青青,他实在很难想象,像她那样的女孩又怎么会受那么重的伤?为什么又一副不想声张的模样? 不管怎么想也很难想明白,可是自己既然答应了她,那就先帮她完成这件“消灭痕迹”的事,而且她也说过,会把事情的原委告诉自己。 洛北望向天空,无奈的笑了,发现这座大院里的人真的是很奇怪。 当他再次来到“缥缈亭”的时候,发现那块亭子前的台阶下本来留有血迹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一大滩水,水面上结起了薄薄的一层冰晶。 他蹲下身子仔细看了看,没有留下任何血迹,就在他刚要喘口气的时候,背后突然出现的声音吓的他差点灵魂出窍。 “真想不到居然会是你呀!” 洛北一回头,就看到一张美丽妩媚的脸,这张脸不但美,而且美的精致,细长的眉,弯弯的眼,稍稍显瘦的脸,被风吹乱的长发。 好奇的目光里带着一丝笑容,但更多地却是疑惑。 柳飞燕就好像抓住了夜里翻墙而入的小偷一样,睁大了那双美目,一动不动的看着眼前的“小贼”。 洛北几乎跌坐在地上,被她看着,有些措手不及。 “告诉我,你做了什么事?为什么会留下一地的血呢?”柳飞燕眼睛眨了眨,突然问道。 “我……我什么都没做,哪里有血了?”洛北“我”了好几声,才终于有些结巴的这句话说完。 柳飞燕伸着手把头发拨了拨,眼睛里的目光却没有丝毫放过洛北的意思。 “如果你不说实话,我就把这件事告诉四叔,或许还要请官府来查一查……你真以为地上的水是雪化的?这么冷的天你觉得可能么?” 洛北的心开始下沉,看到满地的水的那一刻他就应该想到的,呼啸的北方里,又怎么会突然多出那么一大滩水? 脸在冰冷的风中还是涨的有些红了,虽然不太知道温青青到底是为什么才受的伤,但相比其中定有些事是不能随便说出来的,何况,眼前的柳飞燕一向是跟她过不去。 可是,不说又该怎么办呢?如果真的惊动了四叔,甚至是官府,那么她会不会遇到更多的麻烦? 大概看出了洛北正在权衡利弊的心思,柳飞燕从鼻孔里“哼”了两声,然后伸出手居然在洛北头上敲了两下。 “你真是个孩子,你以为自己不说真的是在帮她?今晚她身上的伤如果得不到治疗,明天恐怕连床都下不了,到那时候……就没有人能帮得了她了……” 洛北愣住了,他发现眼前这个妩媚的女子好像什么都知道了,该怎么办,他在心里不停的问自己。 “还在想什么,你以为不说我就猜不出?快带我去见她……”柳飞燕的话变得有些低沉,也带着些许的责备之意。 洛北知道再也瞒不住了,而且她说的有道理,从温青青的伤势来看的确不轻,所以他只好带着柳飞燕前往温青青的房间。 临走的时候,洛北还望向那滩水,柳飞燕推了他一把,催他快些。 “还看什么,我都处理好了……”她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两个人很快回到温青青门前,柳飞燕对洛北指了指门,洛北知道她是在让自己敲门,于是只好上前轻轻的扣动房门。 过了一会儿,里面传出警惕但很虚弱的声音问道:“谁?” “我……我回来了……” “别……别进来,我……我在……”温青青舒了一口气,但很快又变得有些紧张的说道。 这时候柳飞燕推开洛北,直接说道:“丫头,快把门打开,你的伤自己处理不了……” 屋子里的声音沉默下来,过了很久,门上“咔嘣”响了一下,柳飞燕不等门打开,直接推门走了进去,然后很快又把门关上,不但把洛北留在了外面,还命令式的说道:“女孩子的事,你不方便进来,在外面等一会儿……” 洛北面对着合上的门,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自己只能面对着寒风,还有清冷的月光。 雪,不知从哪里飘落,落在洛北的脸上,一股淡淡的凉意透过皮肤袭上心头。 安静的夜晚,明亮的雪夜,不知道这个冬天到底有多长? 他望了望那扇关着的门,里面没有什么声音,不知道温青青的伤势怎么样了?也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柳飞燕进门的时候特意让他等在外面,不知道是不是还有什么事需要自己? “不想那么多了,还是先坐一会儿……”洛北感觉站的久了,自己的脚板已经渐渐开始有些麻木。 于是他走上最高的那一层台阶,那里还可以稍稍避一避风雪。 洛北望向不远处那间房子,发现这院子里的每一间房子虽然都极为相似,但细微处还是有些区别。 比如屋脊上小巧的瑞兽,每个房顶都似有不同。 雪落在树间,压的树上的枝叶也弯下了腰,又在风中轻轻颤抖。 这时候,隔壁原本静悄悄的院子里,突然有一道银光闪过,然后又很快消失,就像是一颗落进眼底的星辰。 接下来,漫天飘洒的雪花变得不再平静,化作晶莹的光斑在空中凌空飞舞。 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有一个人影出现在院中,洛北赶紧站起身来,仔细望去。 只见院落当中,一个穿着薄衣的身影正手持银枪,在雪中穿梭狂舞。 银枪闪烁,宛如一条飞舞的狂龙。 枪影越来越快,每一招似乎都充满了强烈的战斗意识,甚至好像把眼前的一切都看做生死之敌,如万千兵马两军阵前的一场大战正在愈演愈烈。 枪尖刚刚挑落一片残叶,眨眼间挥枪横扫,又是一大片雪花乱飞。 洛北看着手持银枪上下飞舞的身影,月光之下,没有敌人,只有一个孤独的枪影与之轻和,可他还是像一只走出牢笼的猛兽般,冲向虚空之中的万千敌人。 他亲眼见过栖霞山上秦慕川与黑衣人的那场大战,如果说那是一场江湖中高手与高手间的生死之战,那么眼前的月下枪影则会显得更加真实。 洛北正看得出神,身后的门突然打开了,柳飞燕从里面走出来,长长的舒了口气,不知道是对洛北说还是在自言自语。 “明明不是自己能去的地方却偏偏要去闯……真实可笑……固执的可笑……” 洛北猛然回头,看到柳飞燕,而在此刻,柳飞燕却站在门前,望着那月下闪烁如风的枪影。 不觉间竟似有些痴了。 这时候,那杆上下飞舞迅猛至极的银枪突然开始变的慢了下来,闪动的银光随之开始变得凌乱起来。 直到最后,竟直接“咣当”一声脱手落在了地上。 那个身影也在地上跪了下来。 宛如跌入谷底的勇士,在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之后,悲痛无助的跪在地上,任风雪在耳边呼啸。 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感觉跪在雪地里的人影看起来竟是如此的孤独,就连他最后能抓住的那杆银枪也抛弃了他,安静的躺在地上。 洛北转过头看着出神的柳飞燕,只见她美丽的眸子里好像突然生出一丝落寞。 “她……她怎么样了?” 洛北突然的问话打断了柳飞燕的思绪。 柳飞燕干咳了两声,摇摇头说道:“不好,她的伤很深,虽然清洗了,也涂上了外伤药,不过总要几天才能好些,所以这几天她就不能出门了……” “不过你也不必担心,我会常来看她的……” 说罢,柳飞燕缓缓的走下台阶。 她又最后向隔壁的那处望了望,眼神里的落寞渐渐融化,她长叹了一声,转回头对洛北说道:“快回去吧,难不成你还想在外面蹲一晚上?” 洛北张了张嘴,看着柳飞燕窈窕的背影,心想这人的长相跟说出的话之间还真是很难看出关系,明明长得……可是嘴里说出的话就好像带刺一样。 “喂,你知道隔壁舞枪的那个人是谁吗?”洛北追着已经离去的柳飞燕大声问道。 柳飞燕身子稍稍一滞,却没有再次转过身来,而是挥了挥手道:“回去痛痛快快的睡上一觉,是谁……又有什么重要呢?” 眼看着柳飞燕去的远了,洛北又望了一眼那个跪在雪地里的人影,心道:“大概每个人都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可是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洛北想遍了府里见过的每一个人,好像都不是。 “哎,自己想那么多干什么,她说的对,是谁又有什么好重要的呢!” 于是,洛北也不再多想,径直往回走去。 …… 月下,院子里再一次回到了空旷和安静当中。 洛北躺在床上的时候,听到了一阵风铃声,他恍惚中记起上一次听到大概还是初来的那天晚上,而如今已经过去几个月了。 他想起了程敏,不知道他说的大事怎么样了?走出那个偏远的小山村之后,他发现好像每个人都有一些神秘让人猜不透的心事。 师父秦慕川每一次在无字碑前弹奏琴弦的时候;程敏摸着胡子思索的时候;温青青莫名其妙所受的伤;万雨棠倒在湖心的酒;柳飞燕望向月下舞枪人时那萧瑟的目光。 他从来没有问过,因为他知道即便自己问了,他们也不会说。 “好像……只有自己没有这样的心事……” 躺在他身边已经睡熟的大白忽然打了个滚,一条腿踢在了洛北身上,颇为有力。 “我竟然忘了它了,它不是也跟自己一样的没心没肺……” 洛北自嘲的想着,发现自己居然没了睡意。 月光透过窗纸照进屋子里。 外面的风好像更大了些,洛北不禁把身上的被子又盖的严实点。 风铃声再次响起。 像是一连串清脆的乐声在耳边不停的荡漾。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52节 苏小红之死 “才见岭头云似盖,已惊岩下雪如尘。千峰笋石千株玉,万树松萝万朵银……” “唐人诗词多风骨,看来真是不假,哪怕是冬去犹寒,身受贬谪,也能把景色写的这样壮阔,真的是难以企及呀……”风先生坐在窗畔,手里托着一本书,眼睛却看向远处屋盖、树梢之上栖满的雪色,出神说道。 风夫人这时候从屋子里走出来,手里拿了一件柔软的毯子,看到自己的丈夫,盈盈一笑道:“你呀,这么冷的天居然还敢把窗子打开,难道忘了神医的嘱咐……受了寒可不是闹着玩的……” 说着,就直接把毯子盖在他身上。 风先生一把抓住了夫人还没有来得及抽回去的手,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 “如眉,你说我这双腿真的还能好么?已经有十五年几千个日夜没有用过它了,说实话……我也早就没有这个想法了,有你在我身边也就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 风夫人双臂环住了丈夫的颈子,把脸凑在他耳边,轻声说道:“青哥,别说这样泄气的话,你一定能再次站起来,神医说过的……” 风子青被妻子说话的气息吹的心神一荡,原本苍白的脸泛起了淡淡的红晕,他突然抓住妻子的手,将她整个人猛的扯进自己的怀里。 段如眉虽然年纪也已经不小,但岁月好像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 她的脸还是那么白皙妩媚,她的眼里永远都含着笑,就连那颗朱唇下小小的黑痣,都好像在显示着这个女子成熟和魅力。 如果说少女的笑是初春的风,可以融化冰雪,那么像段如眉这样的女子就是盛夏里炙热的骄阳,随时都会点燃你心头的那一团火。 然后蔓延至全身…… 风子青眼睛里好像也有一团烈火,转眼就烧遍全身,他盯着妻子的脸,气息开始变得急促。 “青哥别,你的身子还没好……不……不能……”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朱唇便被压住,随之而来的是丈夫急促的喘息声。 很快,她就已经感觉到一只手像蛇一样钻进了她的衣带里,带着微微的凉意。 这种凉意不禁让她滚热的身体下意识变得僵硬,但她没有再拒绝下去,因为她深知,自己的丈夫已经在多年的折磨中变得无比的敏感和脆弱。 所以,她就像是融化在丈夫怀里的春水,任丈夫不停的探索和亲吻。 外面的天色还没有完全亮起来,现在正是白昼与黑夜交替的时候。 风,不知在什么时候就悄然停了。 雾气渐渐升起,天地如新,窗前的树枝上凝结起一层薄霜。 早起的鸟儿正在准备展开翅膀,新的一天正在最后的沉寂里悄然醒来。 那本曾捧在风子青手里的书不知何时已经落在了地上。 屋子里只剩下急促的喘息声。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窗外响起了一串风铃声。 …… 不知道有多少人曾注意过,雪后的第一天,风一定会卷着雪花漫天飞舞,轻如鹅毛,如从天降。 而天空也多半还阴着,站在飞舞的雪花中间,任风灌进衣领中,任雪花落在脸颊上。 这时候的寒冷还礼貌的保持着温和的态度,雪花融化时会带着一丝凉意,这种凉意有时会让人产生一种快意。 第二天一场薄雾降下,树枝上,房屋顶,都结起了薄霜。 风已经停下,空气里的寒意却已经不再那么温和。 阳光升起时,薄雾渐渐散去。 一只鸟从林中飞出,落在了房檐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霜雪的寒冷,它竟也跳了又跳,最终还是展翅飞走了。 房檐上结起的一根长长的冰锥在阳光下融化,直到断裂,径直落在地上,摔的粉碎。 这时候,大院里每一个房间的门都还关着,说明大家还没有起。 没过多久,院子里就迎来了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大户人家总有大户人家的规矩,哪怕如万如海一般宽厚,但也不可能失了规矩。 四叔在后园的回廊上荡着步,不知不觉就来到了缥缈亭边,看到亭外那一滩已经结成薄冰的水,又看了看四周刚开始在阳光下融化的雪,目光里闪过一丝疑惑。 然后他抬头望向不远处的铁门,只见铁门上的大锁仍旧完好,这才稍稍放心。 这时候,那位常跟在他身边的年长管事匆匆走来,看到四叔时就加快了脚步。 他在四叔耳边不知说了什么,让四叔皱起了眉。 四叔背负着双手,沉声道:“府上近来可真是不太平啊……” “你马上去官府报官,同时……派人去通知苏泉……毕竟那也是他的女儿……” 四叔的话很简洁,管事告辞离去之后,他仍站在雪地里,望着缥缈亭上的那副对联,一时竟有些出神。 “权兮利兮,云与月兮,什么才是缥缈,又如何才能逍遥……” 说完这句话后,他没有再停留半分,而是向前院走去。 …… 在靠近大门方向的一间房前,此刻房门正敞开着,冷气吹进屋子里,让原本应该充满温暖的地方也开始凛冽起来。 屋子外,青石小径的尽头上零零散散的站着几个人,两个丫鬟,一个仆人,他们都在伸长了脖子望向那扇门。 其中一个丫鬟身子还在微微的发抖,显然是受到了惊吓。 那个男仆人问道:“小菊,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吓成这样了?” 那个叫做“小菊”的丫鬟眼睛里满是恐惧,身子一颤,垂下头去,声音颤抖的说道:“血……很多血……” 男仆人也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说道:“这里面不是住的苏小红吗?难道是她死了?” “我……我没……看清楚……打开门的时候,就看见一滩血……就吓的逃了出来……”小菊仍然惊魂未定。 “这……最近府上可是怎么了,刚消停了几个月,怎么又……”另外一个丫鬟叹着气说道。 “不可胡言乱语……什么事都要等官府来人之后才能得出结论……” 四叔的声音突然出现,三人差点被吓掉了魂一样,回头看到是四叔,他们都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四叔望向小院里,只有两排脚印,除此之外,雪地上没有任何的其他痕迹。 他微微的皱了皱眉,然后蹲下身子,仔细的看了看那双脚印,只见脚印踩在雪中,痕迹颇深,显然不是平常人穿的布鞋所能留下的。 这时候,那名外出的管事正带着四个穿着官府模样的汉子从大门外进来,很快便到了这里。 为首的正是上次来过的那位袁姓主簿,他身后跟着的三个人都是女真人,膀大腰圆,腰间佩有腰刀。 四叔迎了上去,对几人轻轻抱拳道:“原来是袁大人亲自前来,不知程捕头怎么……” 袁主簿笑了笑道:“四叔客气了,什么大人,在下不过就是个主簿,蒙大人信任而已,至于程捕头嘛……他另有要事,所以接到府上通知后,大人就让我与这三位捕快一同前来……” “自然也要谢过大人这些年来对府上的照顾……”四叔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客气的说道,然后侧过身去,把路让给了他们。 “四叔何必如此客气,既然都同在大人治下,有什么事大家自然竭尽全力……”袁主簿捋了捋胡子,寒暄道。 他自己却没有动,而是给身后的三人使了使眼色,三人会意,手里握着腰刀,从小径上的雪地走向小院里面。 他们先是蹲下仔细的看了看雪里留下的脚印,然后才避过两行脚印向里面走去。 三人走进屋子里,过了许久之后,才见出来,并且留下两个人站在门前,其中一人满脸凝重的走过来。 “主簿大人,屋子里死的是个年轻女子……是被利器穿透喉骨直接把人钉在了墙壁上致死,那利器是……”那人看了看主簿身边的四叔和其他几人,没有说完。 主簿微微点头道:“无事,只管说就是了……” 那人这才继续说道:“利器是一枚折断了长杆后的镔铁枪头……现在还留在现场……” 主簿长长的吐了口气,眼神转了转,然后道:“可还有什么其他的线索?” “血……屋子里流了很多血,好像是杀人者故意把女子的血全放干净了一样,再有就是这两排脚印……” 他回过头去,指着那两排十分清晰的脚印说道:“我们拿女子的鞋进行了比对,两者相差很大,雪地里的脚印比女子的脚大了很多,应该是一名男子留下的……而且从脚印的痕迹来看,应该是宋朝军队里中级以上军官所配有的战靴……” 听到宋朝军队,主簿脸上的神情开始变得凝重起来。 “这个……你能确定吗?” “可以确定,因为我们三人在此之前,曾跟随斡不也将军征战南朝,对宋朝军队的配备情况再熟悉不过……”那人十分肯定的说道。 主簿听了之后,转身面对着四叔,沉声问道:“四叔,在府上可有谁曾在军中供职过?” 一阵风忽然吹来。 不远处的房门被风吹的不停的扇动,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 四叔身后的三名下人好像被吓了一跳,脸色有些苍白。 四叔脸上仍旧看不出什么表情,他的背还是佝偻着,目光深邃的就连自认为阅人无数的袁主簿都看不出任何情绪。 袁主簿在等,等四叔回答他的问题。 这个事情关系到军中之事,其实在心里他并不希望万府有这样的人出现,因为这很可能会引发一些想象不到的重大事件。 但是,在女真差役面前,他只能问出口。 奇怪的是,四叔不知道是在思考还是怎样,并没有急于回答。 而这个时候,一阵阵悲恸的哭声从大门外传来。 很显然能听得出,痛哭的是一个饱含沧桑的老者。 四叔慢慢的转身面向大门的方向,他自然知道,门外痛哭的就是苏小红的父亲,那个曾要带走苏小红,却被女儿言词拒绝的苏荃。 他自己可能也无法想到,父女再见时,已是天人永隔。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53节 一封烧毁的信 四叔的不动声色,让袁主簿着实有些为难,一方面他并不希望真的在万府出现一个不该出现的人,另一方面,他也需要四叔给出一个答案。 就在这时候,还没有看到人,就已经传来悲恸之声。 寻着声音望去,只见大门处走来的是一位头发已经花白的老人,月白色的长袍,外面套了件夹袄,头发蓬乱的散着,早已没有了当初与洛北相识时仙风道骨的模样。 老人走路是小跑着的,粗布鞋的底子早已经磨平了,看起来有点踉踉跄跄,但他自己好像根本没有发觉,或是根本没有在意。 “小红……我……来迟了……来迟了……” 苏泉跑的其实并不快,可每踏出一步,身子总是在左右不停的摆动,给人的感觉就是随时都可能摔倒。 通往大门的路上雪多已被清扫干净,只是残雪嵌在石缝里,加上清晨刚刚散去的薄雾,让这条路显得更加光滑。 所以,在所有人的目光中,踉踉跄跄的苏泉终于还是摔倒了。 “砰”的一声,他是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直扑出去的,整个人正好平趴在地上。 但几乎没有停留,他很快就用双手支撑起身体,勉强的爬起来,眼睛里只有那条通往苏小红房间的路,就算倒在地上磕的满脸是伤,嘴角还流着血,他也丝毫没有在意。 这一次,苏泉没有看四叔一眼,甚至连那些官府中的差役也根本不在他的眼睛里,他只有一个心思,马上见到女儿。 官府中的差役刚想拦住他,被袁主簿使了眼色,才让开了路。 “哎,人世间的悲恸莫过于此,白发人送黑发人……”袁主簿看着苏泉的背影,不禁感叹道。 “悲剧从来都是死者的结局,却是生者的开始……”四叔仍旧背负着双手,眼神肃然的望着那扇开着的门,说道。 “四叔,不如我们也一同进去看看吧,这位老人家别在悲痛中做出什么傻事来……”主簿不动声色的对四叔说道。 “袁大人请……”四叔一只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袁主簿看着身边的那名差役,说道:“带我们也进去看看” 那人面露难色,犹豫了一下才说:“主簿大人,里面……很惨……” “无事,一见便知”说着,袁主簿先走了出去。 那名差役见领头的人朝里面走去,也赶紧跟了上去,四叔走在最后面。 那扇门后是一片漆黑,从外面看不到里面到底是什么,安静的甚至让人有些难以相信,就连走进去的苏泉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没有嚎哭,也没有咒骂。 静悄悄的,就像从来没有人走进里面一样。 走到门前的时候,袁主簿对两个手下点了点头,却看到他们的目光一直在盯着自己的脚下,他低头一看,脚下意识的挪开了一尺多。 门前是一滩殷红的血迹,早已经风干,可从痕迹来看,正是从那扇门里面流出来的。 主簿抚了抚长须,神色有些变换。 很难想象,到底要流多少血才能从门槛下的缝一路渗到这里?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极为难看,现在还没有走进那扇门,不知道被杀死的女子到底有多么残忍。 血,是从门里一直渗出到门外的,就像是一条曾经汹涌奔流的河,直到有一天彻底的干枯,但河水消失之后,还是留下了水渍,依稀还能想起那条大河。 只是这条河是红色的,鲜血之红。 房间的所有窗子都是紧紧关着的,这并不奇怪,因为这一场雪之后,天气就已经转凉。 阳光从唯一开着的门照进屋子里,尘埃在一寸光阴里漂浮着。 刚刚走进来,一股极为浓郁的血腥气就扑面而来。 袁主簿皱着眉,目光深锁。 因为在走进屋子里的第一眼就看到了对面那面白墙上留下的大片血迹,就像是一朵盛放的鲜红色的花朵。 在距离那面墙不远处的角落里,一个苍老的身影正背对着众人坐在地上,身子下是大片血迹。 但他毫不在意,甚至可以说一动不动。 他的背隆起,就像是一只在沙漠里迷失了方向的骆驼背上的那座驼峰,在苍茫的沙漠里,不但迷失了方向,更离开了所有的同伴。 苏泉没有哭泣,甚至没有任何声音,就那样孤独的坐着,怀里抱着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身上的夹袄裹住了女孩的身子,女孩的脚赤裸着露在外面,苏泉把女儿的头紧紧搂在怀里,就像久未见面的父女般,只是女孩没有再像从前一样挣扎着摆脱父亲的热情拥抱。 在主簿身边的差役走过来,捡起在苏泉身边不远处的半截镔铁枪,枪柄被利器斩断,寒铁一样的枪尖上还留着血迹。 “就是这半截枪,插进死者的喉骨,把她的整个人钉在了墙壁上……” 说着他一指墙上那朵盛放的血花。 主簿低头四下里看了看,屋子里桌椅有些凌乱,一块窗帘被撕了下来,显然是曾经有过一场简短的撕扯,除此之外,其他的东西都摆放的很整齐。 他走到里面的床边,一件粉红色的外衣随意掉在地上,他蹲下身子,见到衣口处有明显被撕扯的痕迹。 “大人,这应该是有人肆意闯进女孩的房间……乱性之后杀人灭口……”那名差役跟在主簿身后说道。 主簿放下那件外衣,站起身来,在屋子里又看了许久。 他长叹了口气:“从这些留下的证据来看,现在也只能如此定案,四叔……” 他看向四叔,目光幽深的就像看不见底的深渊。 “死者的亲人也在,我想现在四叔应该告诉我们……那个人到底是谁?” 四叔无奈的喘了口气,然后微微闭上了眼睛,说道:“来人,带袁大人他们前往二老爷的房中……” 趴在门外没敢走进来的管事听到四叔话的一瞬间腿竟是一软,差点跌在地上。 “二老爷?” 那不就是老爷万如海的堂弟万雨棠? 几乎所有知道府里情况的人都怔住了,这位老爷的堂弟已经在府上住了很久,但很少与人接触说话,通常看到他的时候,不是在往喉咙里灌酒,就是喝醉之后放声高唱着什么曲子,因为吐字不清,所以大家不知道他到底唱的是什么。 时间久了,每个人都把他当成了疯癫之人,自然也就没有人过多的在意这个人。 万雨棠,这个名字对于洛北来说,最大的印象就是那天看到他给湖里的鱼喂酒,这可能是正常人都想不到也做不到的事情。 “还不快去……”四叔的声音里带着威严和略微的责备。 那名管事这才反应过来,立即带着三名官差离去。 “袁大人,我们一同去看看吧,万雨棠毕竟是老爷的堂弟,如果真是他……我还不知该怎样跟老爷交代……”四叔征求袁主簿的意见说道。 袁主簿默然点了点头,但他并没有立即就走的意思,而是蹲下身子,看着一直低着头抱着苏小红尸体的老人。 “老人家,令爱既然已经去了,您老还要保重身子……有什么要求就请告诉我等……” 苏泉缓缓抬起了头,只见他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的脸色好像一瞬间变成了死灰色。 他的声音沙哑而沉重:“请求?像我这样的人还能有什么请求……如果可以,请抓住凶手,割下他的头颅,还我的孩子一个清白……” “这……我们一定不会放过凶手,但该怎样惩处,还需要根据法典……不过你放心,杀人者人必杀之,这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说着,袁主簿捡起地上的那半截镔铁枪,拎在手里,然后与四叔一起出门而去。 屋子里的人都已经离去,再一次变得安静下来,苏泉佝偻的背突然一阵颤抖。 这时候,所有的情绪终于再也无法忍住,在一瞬间爆发,就像是奔流而来的洪水一样,彻底淹没了这个染尽霜华的老人。 屋中,满是呜咽之声。 …… 官差打开了万雨棠的房门,冲进去之后却发现,整个屋子里异常安静,在搜寻之后发现,这里早已经是人去屋空。 主簿与四叔一起走进来,一名官差向他汇报道:“大人,这里面没有人,除了留下一个酒壶之外……就只有一堆灰烬……” 袁主簿让过了几个手下,来到他们所说的那张桌子前,只见上面端端正正的放着一个酒壶,在桌子下面是一个早已熄灭的炭火盆。 火盆边上残留着些许灰烬,很显然,这些灰烬并不是炭灰,而是纸被烧了之后才会留下的。 他蹲下身子,在灰烬当中仔细的扒了一遍,然后从中找到了一小块没有完全变成灰烬的纸页。 这小小的纸页是折叠起来的,打开一看,只见上面竟写的有字。 “棠亲啓……” “这应该是一封信,可惜已经被烧了,不知道里面到底写的什么内容?”主簿拿着纸片断定道。 他小心地把纸片装进衣袖里,然后起身看了看那个酒壶,用手拿起来,感觉很重,显然里面是盛满了酒的。 “酒没有喝……一封烧了的书信……最有可能的嫌疑人却不见了……” 主簿淡淡的看了看四叔,然后对官差吩咐道:“回去马上发出通缉告示,如此残忍的凶犯,要是不能捉拿归案,那真是苍天无眼了……” 三名官差应声离去,屋子里只留下了四叔跟主簿两人。 “大人莫非还有什么事要单独问在下?”四叔似乎看出了主簿的心思道。 主簿表情却变得十分严肃起来,低声问道:“四叔,你实话告诉我,这万雨棠真的在宋军之中当过兵?” 四叔微微的点了点头,说道:“建炎元年,万雨棠曾在名将宗泽麾下任前军副先锋,那时金人南侵,进犯孟州汜水关,两军交战时,万雨棠手里的镔铁枪也曾杀敌无数……” “那他为什么会回到这里?如果真是这样,他大概也早就成了军中的高级将领了!”主簿问道。 四叔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说道:“那是因为他中了一掌……那一掌即便是老爷一时间也无法治愈……” 主簿有些惊讶,感叹道:“这世上还有什么伤是连万神医都治不好的,真是想不到,想不到,而且仅仅是一掌……” “不知道打他那一掌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四叔缓缓的摇头道:“这个老爷也曾问过,但他从没有说起过,因为受了这一掌之伤,多年来承受痛苦,所以他常常酗酒度日,这让府上的很多人都以为他是个疯癫之人,其实……他也是个可怜之人……” 主簿目光明暗不定,只是轻轻的点头道:“看来真应该见见这位驰骋沙场的将军啊……” 说罢,他向四叔告辞道:“就此别过,如果府上有此人消息,还请立即告知……临来之时,大人曾嘱咐我代他问万神医好!” 四叔的手在主簿的胳膊上轻轻的拍了拍,然后退后了一步谢道:“在下代老爷谢大人好意……” 主簿稍稍怔了一下,转而微笑着道别离去,四叔扫视屋子里的一切,随后对外面等待的管事仆人道:“即刻封闭这间屋子,谁都不许再进来……”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54节 柳飞燕的告别 洛北看到一波一波走进大门的人,又有三三两两离去,其中还有几人竟然带着腰刀,一看就是官府中人。 这时候,袁主簿正告别了四叔,回头间远远的望见洛北,对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洛北自然也记得这人,当初程敏离去就是他传的官府的调令,直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让人感到奇怪的是,这些人竟然都是从一个没有太多的小院子里走出来的,而且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各有不同。 他自然还不知道已经发生了的惨事。 然后,洛北就看到了一身锦衣装扮的柳飞燕,她就站着路边,身材还是那么婀娜,只是脸上妩媚的笑容却不见了。 阵阵寒风吹的她长发轻舞,雪地间如一只俏丽的鸿雁,久久伫立,凝眸而视。 一个苍老的身影踏着清雪,那扇漆黑的门里走出来,踩的脚下的雪“咔咔”作响。 苏泉身上的夹袄用来包裹着怀里的女孩,他自己的衣服则显得格外单薄,但此刻,却没有任何风可以撼动他分毫。 因为他是一个父亲,也许只是最后做一次父亲。 但是,抱着女儿的父亲永远都是最高大坚强的依靠,哪怕怀里的女儿已经失去了生命。 女孩的头发很长,从苏泉怀里垂落下来,就像万条垂下的丝绦,在风里不停的挥手。 苏泉抱着苏小红的尸体缓缓离去,他的眼睛里没有愤恨,没有不平,只是变得极为暗淡,暗淡的像是个死人才有的眸子。 经过柳飞燕时,他似乎没有停顿,甚至就像根本没有看到过她一样。 可是,柳飞燕的眼睛里却已经满是泪水。 “老人家……小红她到底是怎么死的?”看到苏泉一步一步艰难的从自己身边走过去,柳飞燕突然大声问道。 苏泉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半截铁枪穿透了她的喉骨……血流完了……听说那人从过军……叫万雨棠……” 最后“万雨棠”三个字说的很慢,但很重,就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让人不禁联想,如果凶手出现在他面前,他一定会一口一口撕下那人的肉。 但他没有显示出那样剧烈的恨意,甚至只是很平淡的说出“万雨棠”这个名字,然后便没有任何再留下来的意思。 “岁月如苍狗……人生似浮萍……浪迹天地外……花落梦未醒……” ……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 “太白啊太白,老朽苏泉我今夜将逐浪而去,纵有黄金万两,名樽千盏,又岂能换我父女片刻相聚……” 苏泉头也未回,抱着女儿的尸体大笑放歌而。 留下了柳飞燕和洛北在风中迷茫的对视。 “铁枪……万雨棠……”洛北自言自语的念道。 说道铁枪,他突然想起了昨天夜里月下舞枪的那个身影。 残窗外,冬雪阵阵,寒风凛然。 只有那孤绝的枪影带着劲风,与风雪相抗,与天地共舞。 啸天穹,裂金石。 那一瞬间,枪影凌厉无双。 而那背影又是孤独寂寥的,在印象里,又怎能让人跟“万雨棠”这个名字联系到一起? 万雨棠在所有人眼中的印象就是饮酒作乐的时疯癫的样子,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任谁也无法把两者联系起来。 “那天晚上月下舞枪的人你知道是谁吗?”洛北突然问道。 柳飞燕的脸变得有些苍白,瞳孔里是前所未有的迷茫。 这一次她没有回避,而是十分认真的点头道:“那就是万雨棠……他……也的确曾在军中为将,但是我不相信……杀死苏小红的人会是他……我不相信……” 说完这句话,柳飞燕几乎用完了所有的精神,她每一句话都好像可以的加重语气和提高声音,但是说到最后,连她自己都再支撑住自己想要相信的那个事实。 她的身子一阵摇晃,差点就跌倒下去,洛北想要上前去扶住她,可是被她拦住了。 柳飞燕默然长叹:“我一定要亲口问他,他还是不是当年那个万雨棠?如果真的是他所为,我一定会为苏小红报仇,亲手了结他的性命……” 看着柳飞燕决绝的背影,洛北突然觉得,在这座偌大的府邸中,好像只有自己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而他们,彼此之间似乎都有一些不为人知的过往,亦或是秘密。 …… 万如海所住的屋子门窗紧闭。 那一夜下的雪早已经被下人清扫干净,但门前的青石板已经生硬而冰冷。 此刻,冰冷的石板上却跪着一个人。 长发如瀑布般垂落于肩头,一身锦衣,长裙盖在脚面,原本明媚的身姿,此刻看起来更显出几分倔强。 门窗仍一直关着,似乎根本没有开启的迹象,甚至连刚刚还在后园行来走去的管事丫鬟,此刻也没有再出现过。 但柳飞燕却一直跪着,好像根本没有起来的意思。 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会跪在老爷的门前,更没有人上前去问。 时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西窗畔走来一个人,脚步沉稳,背上却是佝偻着的。 谁都知道,万府上下除了万如海只有一个人可以如此近距离的出现在老爷的房门前,那就是四叔。 万府上下没有人知道四叔跟万如海之间到底是怎样的关系,他们也从来没有具体描述过,甚至连管家这个称号也都是人们给的,万如海自己也没有说过。 但是,所有人都不会怀疑的一点就是,老爷对四叔的信任是毋庸置疑的,所以,这间从来没有对他人开启过的房门,在洛北之前,也只有四叔进去过。 四叔清了清嗓音,沉声说道:“你是在等老爷吗?” 柳飞燕听到是四叔的声音,才缓缓转过头,只见她的脸依旧清丽,只是打扮上已经少了几分女人气,而多了几点英气。 “四叔,我想求见神医!” 四叔沉默着摇了摇头,许久方道:“他现在的情况还很不好,也许要过了这个冬季才能出门,所以你在这里跪的再久,也根本等不到他……” 柳飞燕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四叔说出来的时候,脸上的神色还是变得失望起来。 “不过……” “你见老爷所为的不知道还是不是这粒玉心丹?” “如果是,你大可以不必跪在这里……” 说着,四叔从怀里拿出一个很小的瓷瓶,上面紧紧的塞着布塞。 他伸出手,递到柳飞燕面前,柳飞燕一时间却没有反应过来。 她颤抖着的手接过瓷瓶的一刹那,便深深的拜了下去。 “四叔,柳飞燕此生绝不忘您的大恩大德……” 四叔默然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在刚要转身的时候,轻声说了句:“要走就快些走吧,不要再回来……” 四叔佝偻的身影已经去的远了,只留下柳飞燕茫然的望着他,手里却紧紧攥着那个小小的瓷瓶。 在一间小屋前,四叔站了许久。 只听几声剧烈的咳嗽之后,有人在屋里说道:“四叔,想不到这些年来,你的心肠变得越来越软了……” 四叔一怔,然后低头无语,没有回答里面的话,也没有解释什么。 “好了,既然如此,就让他们一对鸳鸯天涯再见去吧……”里面的声音显得很是疲惫,说完这句话之后也再没有出声。 四叔在窗前沉默了很久,才又缓缓退离而去。 …… 柳飞燕拜别四叔之后,她带着简单的行囊,背后背着一把长剑,甚至没有向洛北和温青青,或者是任何人告别,锦衣素面的离开了万府。 她一个人出了朱仙镇后站在镇子外那条苍茫的官道上,望着飞马疾驰之后掠起的烟尘,心中略微思索,便一路向南而行。 不知不觉已经走了几个时辰。 这时,黄昏日暮。漫长的古道仿佛一眼望不到边际。 柳飞燕用手遮住耀眼的夕阳,望着远方漫长的道路,腹中感到一阵口渴。 正巧前方有一个茶舍,于是她来到茶舍坐下,要了一壶茶与几份小菜。 因为路上行人较少,茶舍眼看就要收摊,那伙计见柳飞燕如此秀丽的女子竟然独自出门,倒也十分热心的提醒起她来。 “姑娘,你这是要去哪儿?如今这年月,路上可不太平!” 柳飞燕望着天边就要落山的夕阳道:“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想来天下这么大,总会有我的去处吧……” 那伙计似乎没听明白她的话,呲着牙笑的有些尴尬:“姑娘你……你多加小心吧!”然后便去端菜去了。 这时,天色将晚,路上几无行人。 忽然,一阵尘土飞扬,几匹快马从北方奔驰而来。 马是一色的高头骏马,马背上的人身材也极是高大,带着飞扬的尘土,由远而近,眼看已过了茶舍。 其中一个马上之人突然大叫了一声:“慢着!” 很快,那几匹已经飞奔过去的快马便调转马头又跑了回来。 那人头戴一顶毡帽,身上穿着盔甲,夕阳的余晖下,显得十分耀眼。 他身后的几匹快马上的人穿的服饰跟他差不多,唯有肩头的护肩甲少了几块鳞片,一看就知道是以此人为首的下属军官。 头戴毡帽的那人对前面的一个人问道:“你们看是这个人吗?” 说的话竟然用的是北方民族女真族所独有的女真语,而他手指所指的就是坐在茶舍里正在喝茶的柳飞燕。 柳飞燕自然听不懂几个人说的是什么,只见几人拉住马缰,腿从马背上一迈,便轻松的从马上跳了下来。 几个金人打扮的军人全部跳下马来,只有一个头戴斗笠的灰衣男子还一直稳稳的坐在马上。 这人看起来穿的是汉人服饰,一身灰衣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头上的斗笠低垂挡住了他的样貌。 打扮普通,刻意低调的他腰间系着的一根银白色玉带,显得十分显眼,一看就是贵重之物。 这人身材高挑而胖瘦适中,乌黑的头发系了一个高高的发髻,从头上的斗笠顶上露了出来,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可以看清的地方。 柳飞燕的目光没有看正在向自己走来的几个异族大汉,而是一眼不眨的盯着这个头戴斗笠,十分低调的灰衣人。 领头的金兵手里攥着一把弯刀,刻意对身边的几名下属用十分声音的汉语说道:“你能确定就是这个女的吗?咦……看起来长得还不错的哩!嘿嘿,这南朝人男人不怎么中用,只有这女子么,嘿嘿嘿嘿……” 说完一阵大笑。 “将爷说的不错,想不到今日得了个便宜,抓住这名女子回去交差,不但完成了四王爷交代下来的任务,王爷一高兴说不定还能赏您个新郎做做……” 说罢,几名金兵跟着一起淫邪大笑起来。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55节 受缚 柳飞燕抬起头,见几名大汉个个身高马大,手里握着腰刀,身上盔甲鲜明,显然都是军中饱战之人。 只是几人面相猥琐,眼睛里闪着淫邪的光芒,不停的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丑陋至极。 她眼中不禁露出厌恶之色,想到自己还要赶路,不想多生事端,于是起身对老板说道:“老板,这里是茶钱……” 说完,将一锭散银丢在桌子上,便拿起包裹和长剑准备离去。 这时候几个人像是商量好的一样,走到柳飞燕所坐的位置,分开将柳飞燕团团围住。 “怎么,难道你还想走吗?” 为首的那人“哈哈”大笑起来,眼中的贪婪之色毫不掩饰,他见柳飞燕孤身一人,一个柔弱的女流之辈,对他们这几个战场上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亡命之徒来说,实在是太轻而易举了。 但这个自己却没有动手,反而是对身边的手下大叫道:“你们这群兔崽子还不快去把人给我拿下?对付一个小妞儿难道还让爷爷我亲自动手?传出去岂不是要让兄弟们笑掉了大牙……” 他的话特意用汉语说出来,虽然有些生硬,但也勉强能听得懂,很显然,他根本没有把眼前的柳飞燕放在眼里。 被首领训斥了一顿,几个金兵手持腰刀,面露狰狞之色,将柳飞燕围在中间。 见柳飞燕全部去路都被堵死,其中一人伸出大手便要抓住柳飞燕胳膊。 柳飞燕双眉一挑,手里的长剑猛然磕在方桌之上,“唰”的一声,寒光出鞘。 这一招来的实在太过迅疾,那名金兵伸出去要抓柳飞燕的手哪里来得及躲避,只听一声骨骼的破碎声传来,两根手指落在地上,鲜血不断涌出。 金兵抱着手“哇哇”惨叫,但这人不愧是沙场之上拼过命之人,即便断指之痛疼入骨髓,他竟然也没有完全慌乱,而是一声惨叫之后,另一只手单提腰刀,一招劈山之势便朝柳飞燕砍去。 眼前的变化来的实在太过突然,以至于其余几人竟在一时间没有完全反应过来,此刻见同伴被削去两根手指,无不大怒,全部抽出腰间的佩刀,便一起与柳飞燕拼起命来,看起来是定要将她当场杀死方才甘休。 这些人常年征战沙场,见惯了生死之事,一旦见了血,便立时红了眼睛,哪里还管得了你是男是女,拔刀就拼起命来。 柳飞燕长剑出鞘,剑扫四方,硬生生的将数名金兵逼退数步。 这时候,金兵才终于发现,原来柳飞燕非但不是一般的女流之辈,反而一身武功稍显上乘,于是他们再没有了丝毫轻敌之心。 毕竟这些人从生死场上走过无数次,所以当他们不再轻敌的时候,反而变得冷静下来。 见强攻柳飞燕不下,几人便散开各自守住一个方位,将柳飞燕围在核心,互相配合,弯刀从四面八方袭来,使得柳飞燕本来处于上风的局势瞬间变成了下风。 柳飞燕长剑每次与弯刀相撞都觉得有一股大力经由剑柄传至整个手臂,她武功虽然比这些金兵都要高上许多,但却是以轻功身法见长,力量上终究是显得弱了不少,所以每与对方兵器撞在一起,她都是被对方逼的一阵紧迫,只好加快身法,数剑连出,才能稳住局势。 数名金兵大概也看出柳飞燕的窘迫之处,所以果断采取围而不攻,攻其不备的策略,让她渐渐变得应接不暇。 局势变化无比之快,金兵之间配合更是无比默契,见柳飞燕已经捉襟见肘,他们便不约而同的收缩包围。 那名为首之人一直冷眼旁观,此刻见自己的手下即将形成合围之势,柳飞燕几乎可以说是插翅难逃,于是放声大笑。 “你们这些小兔崽子竟然把爷儿们战场上的本事用在了女人身上,让王爷知道了怕是要笑掉了大牙,还不赶快把这小娘们儿收拾了,好跟爷爷回去喝酒吃肉……” 柳飞燕柳眉一扫,要不是金兵首领大声说话,她原本还没有注意到这人,此刻见所有金兵均以此人马首是瞻。 她心中略一计算,知道自己短时间内虽然不至于落败,但要想冲出金兵的包围也没有可能,时间一长,束手就擒也只能是迟早的事。 但见这首领抱着双手,一边大声喝骂,一边指挥着手下,不禁心中有了计较。 想到这里,柳飞燕手中长剑突然又快了几倍,分别刺向每个金兵的要害之处。 金兵只能回刀自保,合围之势稍缓,但柳飞燕的长剑每要与弯刀相碰的瞬间便迅速撤回。 眼见时机已到,柳飞燕轻叱一声,身影如一道轻鸿般从两柄刀锋中间飞了出去。 剑光闪烁,这一变化来的实在太过迅疾, 不但几名金兵没有反应过来,就连旁观的首领也来不及闪避。 青光一闪,森寒幽幽,当所有人明白过来的时候,剑尖已经精准无比的停在了距离首领的脖颈不到半指处。 首领的脖子瞬间变得无比僵硬,就连多一分都不敢稍动。 “怎么样?” “还觉得女人就好欺负吗?”柳飞燕冷冷的盯着首领,眸子里满是对眼前几名金兵的厌恶。 带着森冷气息的长剑就停在自己脖子前,他自然不敢有太过分的举动,但要让他认输似乎也没那么容易。 “女人?想不到沙场上滚了无数次刀林箭雨都活过来了,今天却着了一个娘们的道儿,嘿嘿,嘿嘿……” 他那几名手下均是手里紧握弯刀,却丝毫不敢走上前去,这一刻,他们终于知道眼前的这个“柔弱女子”其实并不好惹。 柳飞燕目光里满是森寒之意,没有再跟对方多说下去的理由,她现在必须快速解决这个首领,然后在几名金兵还没来得及反应的瞬间,将他们直接杀死或是击伤。 于是,她几乎没有丝毫犹豫,长剑猛然间刺向首领的咽喉,这一剑狠辣无比,一剑入喉,必然从后颈穿出,那么这个无数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饱战之士就永远都不可能再爬起来了。 首领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有活下去的机会,但他也没有一丝畏惧亦或是求饶的想法,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直视那柄将要刺进自己喉咙里的长剑。 这个世上或许从不缺少不怕死的人,但在真正面对死亡的时候,在那一瞬间要说连一定畏惧之心都没有,这样的人其实并不多。 这个首领就是为数不多这样的人中的一个,他眼睛甚至连眨都没眨一下,看着长剑送进自己的咽喉。 就在生死悬于一线之际,一颗极小的石头打破了这一刻的平静,同时让生死再次成为悬念。 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小石头不偏不倚的弹在了柳飞燕手里长剑的剑身上,长剑一阵嗡鸣之声,好像发出了阵阵哀鸣。 柳飞燕握住长剑的手上一阵酸麻之感袭来,那股力量竟然出奇的大,那只手终于还是握住剑柄,长剑脱离手的束缚,划着弧线飞向数丈之外,斜插在地上。 就连柳飞燕整个人都被石子的一弹之力震的向后退了两步。 几柄弯刀很快就架在了她的脖颈间。 但她根本没有理会这几柄弯刀,而是望向那个一直骑在马背上,头戴斗笠的灰衣男子。 在金兵首领率领手下捉拿柳飞燕的整个过程中,这个人一直动也未动的坐在马背上,就好像眼前发生的一切根本与他毫无关系。 但是,柳飞燕能感觉的到,这个人的修为是所有人中最高的一个,甚至让她根本看不清这个人到底是有多高。 在她被围攻的时候,她甚至一直都在注意着这个人的举动,可他却连一丝动作都没有,哪怕她冲出重围把剑横在那名首领的脖子前,他也丝毫不为所动。 长剑的剑尖距离首领的脖子几乎就只有半指,想要刺穿他的喉咙用不上一眨眼的功夫,可就在这还不到扎眼的功夫里,一颗石子恰好弹在了柳飞燕长剑的剑身上,使长剑离手,而她也束手就擒。 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柳飞燕就从手握别人的生死变成了阶下囚。 那首领望着马上的人,刚刚那种视死如归的感觉瞬间消散,他这一生中杀过很多人,也很多次险些被人杀死,但从没有方才那种感觉更加真切。 死里逃生,即便如他这般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的人,呼吸中的气息也难免稍稍紊乱。 “飞云使先生……华子离感谢救命之恩……”他的话很真诚,虽然他从来都瞧不起大宋朝的人,但此刻,面对这个不动声色,只用了一颗小石子就轻易的从剑锋下救了自己性命的人,他也不能无动于衷。 马上那被叫做“飞云使先生”的人缓慢的伸出一只手,把头上的斗笠压的更低了些,然后轻轻的拍了拍那匹高头大马的马鬃。 那马发出一声长嘶,撒开四蹄飞跃而去,一骑绝尘丝毫不管在场所有的人。 飞云使自始至终从未说过一句话,甚至面对华子离的感激,也只是压了压头上的斗笠,他的人就跟他身上的灰衣一样,似乎很难找到让他感兴趣的事情。 华子离望着飞马离去的飞云使,目光深锁,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老大,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他的一名手下打断了他的思绪,突然问道。 “自然是押着她回去向王爷复命……”华子离一改方才的骄横之心,认真的说道。 柳飞燕在几柄钢刀前,只能任金兵用绳索捆住,然后扔上马背。 茶舍的老板早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这时候见所有人即将离去,而那个刚刚自己还在提醒要小心的女子,须臾之间已经成了别人手里的囚徒。 就在这时候,金兵首领从怀里摸出一锭很大的银子,扔到桌子上,银子从桌上滚落,刚好落在了躲在桌子下面老板的面前。 老板双手颤抖的捧着银锭,小心的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抬头一望,只见数骑战马都已经绝尘而去。 “哎,这个乱世当中啊,长相稍微漂亮点的女孩子……一旦进了狼窝……下场还不知道会有多惨哩……”他不禁小声的感叹道。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56节 温香软玉 灯火通明的大帐里,除了一张宽大的床榻外,只有一个两尺高矮的长桌。 桌子旁的兵器架上摆放着几把长刀枪钺之类的冷铁兵刃,一整件鲜明的盔甲也组装好架在旁边。 床榻上铺的是兽皮制成的软垫,看起来就格外温暖。 床边放着一个炭火盆,赤红色的火焰微微升起,烤的屋子里毫无外面的一丝寒意。 柳飞燕醒来时,发现自己的双手和双脚都还被绳子捆着,而此时自己正躺在软绵绵的床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毛皮被子。 她只记得当时被身穿灰衣头上戴着斗笠一颗石子弹中,然后被金兵锁拿,放在马背上一路颠簸流离,迷糊之中感觉好像在一路向北而行。 但是很快,她就陷入了昏迷当中。 她勉强的动了动手脚,被绳索绑的已经有些麻木。 只是略微看了一遍,她就知道,自己是被人带到了军营之中,除了大帐里的布置外,鲜明的盔甲,森寒的兵器,除了军营当中,不可能再有其他地方会像这里一样。 她再一次扭了扭身子,艰难的挪了一下地方,但全身的僵硬感并没有得到太多的缓解,她也只能停下来等待。 好在等的时间并不算很长。 这时,大帐外的帘子被人掀起,一股冷风随之而来。 从外面走进一个侍女打扮的女子,年纪好像并不很大,眼角处却有了几道极浅的皱纹,圆圆的脸蛋上显得很红。 柳飞燕知道,在很多北方地区,一旦入了冬,天气寒冷不说,凛冽如刀的北风才是人们每天要面对的最大的问题,所以,很多人除了必须的外出活动,大多数时候都是围坐在炭火前的。 当然,这种片面的想法大多数时候也只是出现在那些南方出生从未到过北方的人眼中,而真正在北方生活过的人从来都不会把这种事放在心上。 就像很多人以为东北人只吃猪肉炖粉条一样,如果他们真正去过,就会知道其实在那些淳朴的地方,也有很多丰盛的菜肴可供品尝。 只是在寒冷的北风中,很多人的脸上被寒风吹出了“苹果红”倒是真的。 侍女看到柳飞燕已经醒来,脸上瞬间出现了笑容,她的长相和衣装虽然都是北方人的样子,可一开口的汉语却说得很好,比柳飞燕遇到的那些金兵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 她显得很是开心道:“姑娘,你可算醒啦!” 柳飞燕身子不能动,麻木的脸说话时气息都不是那么顺畅,只能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这是什么地方?你又是什么人?” 侍女一边收拾大帐里有些混乱的物品,然后又把帐前放着的铜盆里添了些热水。 然后一边说道:“这里叫半月坡,从这里一路向南五十里就是朱仙镇,你现在躺的就是大金国王爷的偏帐……” “至于我呀,就是一个小小的侍女……” 说话间,她已经把所有要收拾的东西都收拾停当,然后走到柳飞燕身边。 她身手很是利索,把捆住柳飞燕的绳索一层层解开。 柳飞燕手脚一松,在女子的帮助下才勉强坐起来。 她打量着坐在身边的女子,问道:“你是女真人?” 女子笑着摇了摇头,眼睛里闪过一丝怅惘,随即而没。 “我跟你一样,也是大宋的子民,几年前充当人奴迁往五国城,只因长的不好没被看中,于是在王府当了侍女……” 柳飞燕这才明白,原来眼前的女子跟自己的际遇相差不多,只是她大概已经熟悉了眼下的生活,所以除了柳飞燕问起她是哪里人的一瞬间目光里才闪过一丝惆怅,除此之外,别无其他的情绪。 “他们……经常这样到处抓女人回来吗?”柳飞燕想了想又问了句。 女子解开她手上的绳索,却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说道:“起来洗洗脸吧,稍后会有人把沐浴之物搬来……” 柳飞燕终于可以舒展四肢,只是她刚要起身,发现自己全身上下竟仍酸软无力。 “你……应该是学过武功吧,要不然他们也不会用这种办法的……” “什么办法?” “你没发现自己身子有什么不对?” 经她这么一说,柳飞燕才终于明白过来,她全身酸软无力并不只是因为被绑的太久造成的,而是被人用了什么药物所致。 心里虽然也紧张起来,但在表面上她仍旧一副风平浪静的模样。 “你说的金国王爷到底是谁?” 女子起身,看了看她,只是摇了摇头,然后朝外面叫了声:“姑娘已经醒来,沐浴之物可以送来了……” 然后只听外面传来一阵男子粗犷的笑声,好像在用女真语说着什么,柳飞燕却听不懂。 直到那些人走的远了,女子才对柳飞燕说道:“王爷自然就是当今金国皇上的儿子,这里就是他的营帐……” 她微微低下头,用手里的一块抹布擦拭着那张桌子,轻声道:“要不了多久,你就会知道了……” …… 过不多久,外面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女子没有再说话,只见门帘轻抬,几名身穿甲胄的士兵抬着一应用品走了进来。 这些人看起来虽然粗狂,但军中纪律极为严明,甚至走进来连看都没有多看柳飞燕一眼,表情严肃的放下东西,只是跟侍女交代了几句便就此离去,没有一点过多的停留。 “你……能听得懂他们说的?”柳飞燕问道。 女子微微点头,然后把准备好的温水倒进木桶里,一边说道:“勉强还能听得懂,有时能说几句简单的,再多了也不会……” “姑娘,我扶你沐浴吧!” 说着她走向柳飞燕,便要去扶她起身。 柳飞燕挡住了她的手,自己撑着站起身来,可是双腿软的厉害,险些跌倒,好在女子及时的扶住了她。 她暗暗吃惊,想不到这药物竟然如此厉害,自己连站都难以站稳。 在女子的帮助下,柳飞燕才来到营帐中间的木桶处,只见桶上的热气冉冉而升,在两旁还特意加了两盆炭火。 她望起头望了望头顶上铁链吊起的灯烛,心里一阵酸涩:“苏小红惨死之事虽然种种迹象都在他的身上,可是我怎么也不相信这是他所能做出来的事,那年要不是他在乱军之中把我救下来,说不定我早就已经……所以我一定要找到他问出真相,可是,我现在落入金人手中,又该怎样去找他呢……” 想到自己接下来可能要面对的事,即使坚强如她也忍不住流下泪来。 晶莹的泪珠涌出眼眶,顺着脸颊滴落在衣服上,像是一朵绽放的花朵。 “姑娘,快些沐浴吧,晚了我也要跟着受到责罚……”侍女声音有些哀求的说道。 柳飞燕叹着气,知道女子也并不容易,所以她并不打算为难对方,于是任其脱去自己身上的衣物,在她的搀扶下进入木桶之中。 水的温度很合适,看来女子伺候人的本事倒是不错,看她的模样,估计初来时也受了不少的折磨。 “他们有没有折磨过你?”柳飞燕突然问道。 女子正在为柳飞燕擦拭身体的手突然一僵,但很快就又恢复如常。 “人活一辈子还不都是苟且偷生而已?” “何况,我只是个身份卑劣的女子……” 柳飞燕任女子擦着自己的身体,而她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个相貌不扬的女子,只是她刚刚那微微一僵的手,就足以体现出她全部的内心感受。 柳飞燕的手突然抓住了女子的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不让她挣脱。 “你为什么不反抗?难道真的那么怕死吗?” 女子的手被她抓住,她试了两次便没有再挣脱。 她的声音平静的有些吓人,就像是在说着别人身上发生的事一样,几乎可以说毫无情绪的波动。 “这世上又有哪个清白的女子愿意被那些禽兽一样的男人蹂躏……可是反抗,你觉得会有用吗?他们不会轻易的让你死,只会折磨你,不停的折磨你,你越反抗他们就越是兴奋……大宋朝都亡了,我们只是手无寸铁的女人,又那什么去反抗呢……” 柳飞燕忽然有些后悔对她说出那样的话,此刻女子越是平静,就说明她受到的折磨就越是残忍。 两个人都开始沉默,也不知过了多久,木桶里的水温度都已经开始降低。 柳飞燕突然祈求般对女子说道:“你能不能帮帮我……” 女子被她抓住的手不知为何竟软了下来,她的目光里好像闪着异样的光芒,她没有说话,而是缓缓的把柳飞燕握住的那只手抽了出来,然后径直的走出了营帐。 柳飞燕望着女子离去的背影,眼睛里变得十分的空洞。 …… 软榻上的兽皮铺了几层,所以十分温暖。 木桶和一应沐浴之物都已经被撤了出去,但水的热气还是在里面留下了很多蒸汽,让大帐里看起来好像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 柳飞燕躺在柔软的床上,满头青丝散落着,看起来像一朵极大的莲花,她没有穿一件衣服,洁白如玉的身子上只盖了一件极薄的轻纱。 两只小腿露在外面,像是两段洁白的莲藕。 身上的薄纱无法完全掩盖她曼妙的曲线,甚至这样的覆盖,会更加显示出一种别样的诱惑力。 她的脸也被轻纱盖住,只能透过轻纱隐约的看到头顶上一盏烛火的亮光。 火焰一闪一闪,宛如跳动着的脉搏。 柳飞燕全身依旧酸软,甚至想要动一下都极为困难,所以她只能躺在床上,像极了一只待宰的小鹿。 但此刻她却是平静的,好像此生从未有过的平静。 烛火仍在无情的跳动,心跳也还在。 突然,一阵寒气吹了进来,刚刚洗过的身体已经变得极为敏感,所以即使是有一丝风吹进来,她都能感觉的到。 “要来的总算来了吗?”她在心里想着。 眼前的烛火一阵猛烈的跳动,说明有人正朝她走来。 灯光通明的大帐里,一个身穿华丽锦袍的高大男子一步步走向躺在床上的柳飞燕。 床边不知什么时候抬进来一个烤架,上面是一只已经烤的有些焦糊的山羊。 女子在桌子前坐了下来,桌子上是一只很大的碗,碗里的酒虽然有些浑浊,但一看就知道,一定是极烈的烈酒。 男子端起大碗,一仰头便一饮而尽。 然后拿起一把匕首割下一块羊肉送入口中,大口咀嚼。 这人满脸的络腮胡子,浓眉入鬓,头发就像是绵羊身上卷的很严重的毛,乌黑浓厚,头上扎着一个金箍,一脸满是横肉,就连身上宽大的袍子好像都随时会被撑破一样。 男子一边把玩着手里金光闪闪的匕首,一边大口的喝着酒,不时烤架上削下一大块肉。 他就这样一边饮酒,一边吃肉,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正躺着的曼妙女子。 微醉的眼睛里变得有些模糊起来,男子忽然大笑。 “听说今晚送来的是个大美人,本王倒要看看,还有怎样的美人是我没见过的……” 说着,他放下酒碗,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向床榻上的柳飞燕。 美人温香,一股淡淡的香气钻进他的鼻子里,他微醉的眼睛瞪的很大,看到轻纱下隐隐约约的白藕一样的身子,他的呼吸也开始变得粗了起来。 一口口水咽了下去,男子发现自己可能是喝了太多的酒,此刻喉咙里竟然变得无比的干燥起来。 “温香软玉抱满怀,不知道是哪个混账才子说过的话,还真他妈的不错!”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57节 女为悦己者容 汉子来到床前,迷离的眼睛看着披着轻纱躺在床上的柳飞燕,眼睛里好像能射出一道火焰,咽了一口口水,开始大笑起来。 他笑的十分快慰,就如同战场上的厮杀,在看到眼前的敌人终于倒了下去,便开始放声大笑。 凝视着眼前凹凸有致,曼妙无比的身体,他没有急着走上前去,而是站在那里,欣赏了很久。 然后,他终于不愿再继续等待下去,一把扯住盖在柳飞燕身上唯一的一层轻纱,眼睛里的快慰更深,大笑着把轻纱撤掉。 轻纱顺着身体的曲线被撤去,逐渐显露在眼前的是一个洁白如玉般的身体。 汉子正要俯下身去,而就在这时,柳飞燕藏在身子底下的一只手迅速的抬了起来。 手里的银光一闪,便照着汉子刺去。 汉子正是迷离之际,更加上整个人已经陷入对眼前美丽身体的渴望当中,这一变化来的实在是太过意外,所以,他几乎没有可能躲过柳飞燕突如其来的一击。 但见银光一闪,汉子知道不好,可是自己的身子以前前倾失去了重心,此刻要想撤身躲避已经来不及,情急之下,他只好挥臂抵挡。 “唰”的一声,银簪从汉子手臂上的衣襟划落,把衣襟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他感到手臂火辣辣的痛了起来。 汉子眉间闪过一丝怒意,但在看到手臂上流出的鲜血的一刹那,他眼睛里的火焰似乎烧的更猛。 他一把抓住柳飞燕的手臂,大笑道:“有点性情的小妞才更有味道,本王我喜欢……哈哈……” 柳飞燕手臂被他抓住,只觉得对方手上力量奇大,手上银簪顿时再也抓不住,落了下去。 她身子酸软无力,躺在床上,手里握着银簪,只能等待汉子最大意的时候发动致命一击,哪怕就是死,也不能让对方玷污自己的清白之身。 只是她不但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对方。 这汉子人高马大,力大无穷,更是见惯了战场厮杀的场面,哪里是她一个身受药力影响,连一丝力气都没有的女子能轻易杀死的。 所以,银簪也只是把汉子手臂割破一道口子而已。 此刻,见到了血的汉子似乎更加兴奋,疯狂的大笑着,两只手顺着她的身体摩挲而上,动作极为粗鲁。 柳飞燕身子不能动,只好任其摆布,两行热泪滚滚而出。 大帐里的烛火大多已被熄灭,只有柳飞燕头顶上还留有一盏,所以光线并不算很好。 这时,大汉已经脱去外衣,整个人已经压在柳飞燕身上,他低头正要看看柳飞燕这等身姿的女子到底姿容如何。 可没想到,眼前出现的却是一张无比丑陋的脸。 那张脸上哪里还有一丝姿容可言,本来白皙细嫩的皮肤被划出一道道极深的血道子,看起来血肉模糊,简直就像是雨中留下的无数车辙,惨不忍睹。 看到这张脸,汉子就像被浇了一盆冷水,顿时兴趣全无,醉意也醒了大半。 他瞪着眼睛,看着眼前这张血肉模糊的脸,一时间竟也愣住了。 突然,他双眉紧皱,瞬间又大笑起来,大手猛然抽在柳飞燕的脸上,一声脆响,血滴纷飞。 但柳飞燕甚至连吭一声都没有。 在此之前,她早就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她自然也知道,凭着自己现在的情况,杀死对方的几率很小,所以,她便忍着剧痛毁了自己那张美丽妩媚的脸。 汉子大怒起来,一把扯住柳飞燕的长发。 “臭婊子,爷爷今晚看中你本来是你的福气,没想到你自决死路……” “想死可没那么容易,今日我不好好折磨折磨你,哪里对得起流的这些血来” 说罢,他大手愤怒的抓住柳飞燕的长发,稍一用力,便把她从床榻上扯了下来。 他顺手将桌子上的匕首抄了起来,紧贴在柳飞燕白藕一样的脖子上,目光狰狞的大笑道:“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杀过的人不计其数,伤也受了不少,但像今天这样还是第一次……” “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屈辱,大金国顶天立地的男人又怎能忍受这样的屈辱?” 雪亮森寒的匕首在柳飞燕脖子上微微一碰,便出现一道血口子,虽然不深,但鲜血还是很快就流了出来。 看着面前这个已经满脸是血的女子,他甚至没有一丝怜悯。 尽管汉子如此折磨她,可柳飞燕连哼都没有哼一声,美眸之中除了深深的悲哀再无其他任何情绪。 柳飞燕越是这样,汉子就越是愤怒,就越是要折磨她。 他拧着双眉朝外面大喝一声:“兔崽子们,今天这个小娘们儿就送给你们了,还不快些进帐接受赏赐?” 听到他的叫声,外面很快走进来四名身披甲胄的卫士,四人都很魁梧,但看起来年纪并不多,只是脸上被寒风吹的也显得红的厉害。 看到大帐里的情形,四人都愣住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这本来应该成为一场风月之事居然已经变得鲜血淋漓。 汉子见四人愣在原地,一把将柳飞燕丢向他们,大怒道:“本王就把她赏给你们了……” 四人面面相觑,眼见面前已经被折磨的血肉模糊的人,如果不是看到她赤裸的身体,又哪里分得出是男是女。 上下看了看柳飞燕柔滑白皙的肌肤,四个人的眼睛同时变得炙热起来。 汉子哈哈,坐在桌子前,端起大碗又喝了一大口,大笑道:“还不动手等什么……” 他话刚说完,其中一人便已扑了上去。 就像一只扑向受伤小鹿的猛虎。 …… 眨眼之间,自己毁去容貌的柳飞燕便要惨遭摧残。 这时候,只听外出传来一声厉啸。 这啸声似乎从很远处传来,但经久不衰,眨眼之间,便已经距离大帐越来越近。 “呲”的一声,搭建营帐用的帆布一阵轻颤,便被什么犀利之物撕开一道口子。 一道寒光乍现,还没等汉子放下手中的酒碗,四名卫士便已经同时倒了下去,再无一丝生气。 汉子知道有危险临近,应激之下,手正要伸向身边的那柄长刀。 可没等他抓稳刀柄,剑锋就已经到了他的脖子前。 于是,他没有再动, 因为常年的戎马生涯让他养成了很好的感知力,而现在,已经有一把锋利的剑停在了距离他脖子不到一指远的地方,而是,随时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此刻,他全部的醉意都已经散去,刚刚的愤怒也终于恢复了平静。 柳飞燕正在绝望的时候,忽然发现四名恶魔般的金兵在一瞬间全部都倒了下去,然后一阵疾风从自己身上掠过,接下来不知道从哪里落下一件长衫,正好把她赤裸的身子盖住。 柳飞燕本已没有任何活下去的念头,如果被这些人玷污了,她恐怕也只有一死而已,可惜的是现在她连死的能力都没有。 这时候,汉子眼前站着一个人,比他矮了些,头上戴着一个斗笠,斗笠压的很低,遮住了他的容貌,一身朴素的灰色长衫。 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人,此刻站着他面前,却犹如一把出了鞘的利剑。 剑上带着寒风,汉子几乎能感觉到剑上传来的杀意。 就在这时,大帐外面,传来一阵喧闹之声。 “元帅,您……二……二太子他正在忙着……您……”帐外站岗的亲兵结结巴巴的说道。 只听“啪”的一声闷响,接着是几声惨叫,外面再没有那名士兵的说话声。 一个粗犷却又带着某种极强大的威严的声音传来。 “先生,手下留人……” 话音刚落,大帐的帘子被人掀起,一个极为魁梧的大汉走了进来,这人身材极高,肩膀宽厚,一张方形脸,长满了络腮胡子。 他穿着一身紫金盔甲,鲜明的甲胄不停的发出响声。 金甲大汉见到帐内倒在地上的四名卫士都已经死去,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显然是已经见惯了生死。 但当他看到身上仅仅裹了一件单衣的柳飞燕时,一双浓眉却紧紧皱了起来。 他望着被斗笠人以剑相对的汉子,沉声道:“斡离不,你难道忘了你也是阿骨打的儿子吗?” 那汉子被剑指着咽喉,不敢大动,但听到金甲大汉在对自己说话,不禁冷笑道:“兀术,我是你的哥哥,你也敢来教训我了吗?” “二哥,我素来知道你所做的事情,碍于兄弟情面,我向来不曾多问,但我希望你记住,现在这是在军营里,并不是你的府邸,既然你完颜宗望做了我的先锋官,就请你遵守军纪!” 被叫做斡离不的汉子被气的涨红了脸,可他没有反驳,显然,不管他曾经有过多少辉煌的时刻,现在大军的主帅已经不再是他,而是眼前这个金甲大汉。 “先生,兀术替兄长道歉,还请收下留情,我必然会依军法处置他……”他说着又是冷冷的看了自己二哥一眼。 斡离不终于会意,但他却连看都没看柳飞燕一眼,只是对眼前斗笠人微微抱拳道:“本王知错就是了……” 斗笠人没有说话,自始至终他连一句都没有说过,长剑在斡离不脖子前又停了数秒钟。 不见他如何动作,人居然向后飘了数丈远,回到了大帐门前,这时候手中长剑已经入鞘,而他再一次陷入沉寂当中。 “二哥,还不谢过千乘先生的不杀之恩?” 斡离不微微挑了挑眉头道:“谢过先生!” 柳飞燕看到头戴斗笠的男子,知道他就是当时连马都没有下,仅以一块小石子就弹开自己的剑锋那人,可不知道他既然抓了自己,又为什么会在此刻不惜出剑救下自己? 谁知道一直连话都没有说过的斗笠人居然蹲了下来,俯身在柳飞燕身边,在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道:“你为什么要自毁容貌?” 柳飞燕脸上的血都已经凝结,模糊的看不出原本的样貌,即便如此,她还是尽量显示出自己是在笑。 尽管那笑的声音在别人听来实在是太过僵硬,但她根本不在意的道:“你们难道没有听过一句话吗?” 在一旁的完颜兀术听了问道:“什么话?” 柳飞燕目光里闪着晶莹的光芒说道:“女为悦己者容!” 完颜兀术愣住了,沉默的看着眼前这个已经毁去容貌的女子,想象着她曾经的样子。 千乘站起身来,把头上的斗笠又往下压了压,说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这也是我们中原人的尊严……”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58节 铁门后的秘密 那场初雪之后,平时最为低调普通的苏小红惨死在自己的房间里,留下的线索全部指向了万雨棠,可万雨棠偏偏又离开了万府,不知去向。 苏泉带着女儿的尸体离开这里,从此后再无消息。 雪后的天气突然变得寒冷起来,但毕竟是刚刚入冬,过了些日子,气温就再次回升。 于是,那一场雪终于在某个午后融化殆尽。 可是,已经发生了的事没有再重头来过的机会,已经离开的人也不会再回来。 最初人员冗杂的万家大院开始变得单调起来。 温青青自从那日受伤之后,洛北就再也没有见过她,还有雪前常常会在大门前那条路上散步闲聊的风氏夫妻也没有再出现过。 大家好像都在刻意的保持着某种默契。 没有人再提起那些死去的人,更没有人追问过事情的真相,一切好像都随着外面清雪的融化一起蒸发不见了。 这些日子,四叔找来了工匠,把大火中烧毁的那间房子清理了一下,说是打算明年开春之后再重建。 洛北还听说,临近的所有重镇都已经张贴了万雨棠的图形画像,官府已经对他展开通缉,可奇怪的人,这个人就好像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 康氏兄妹的死还没有结论,苏小红的死又似乎成了悬案。 不过,这些都不是洛北需要关心的。 因为他相信一句话,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是世间永恒不变的真理。 最近他发现,朱仙镇的白天已经越来越短,还没等好好欣赏西天上的落日,夕阳就已经落下了地平线。 在那片暗淡的余晖下,洛北静静的坐在小院子里,望着只剩下一条红线的天边,正出着神。 风,吹的小院两侧的竹林瑟瑟发抖,翠竹也在积极的面对这个难捱的冬季。 夜幕降临,即使白天的温度还算不低,可到了此刻,缺少了阳光的护佑,外面很快就又重新冷了起来。 洛北正要起身回屋,却看到小径上一个身影正朝这里一步一步走来。 那脚步很轻,轻的就像随风而来一样。 风还是撩起一身紫衣,温青青的长发挡住了她的嘴唇。 她站在距离洛北的不远处,淡淡的笑着。 从那夜受伤之后,洛北再也没有见过她,如今她却自己踏着风走来,看她的样子,伤应该是彻底好了。 洛北转过身来,终于见到一个稍微熟悉的人,所以他还是觉得很高兴,同时也替她高兴,因为他知道那天夜里她的伤势很重。 “你……都好了吧?” 温青青点了点头,说道:“那天夜里我答应过会把一切都告诉你,所以……我来了……” 洛北看着温青青,没想到在重伤之下说过的话她还记着,要不是她今天突然出现,自己可能早就把那天夜里说过的话忘得差不多了。 温青青走到台阶前,没管洛北,而是自顾自的坐了下来,洛北没办法,只好也跟着坐在旁边。 “你一定怀疑过,那天晚上我到底是怎么受的伤?” 洛北没有出声,他的确怀疑过,要不是当时伤情紧急,他可能真的会问清楚来由之后再决定是否救她。 “我今天来就是要告诉你答案的!” 温青青望着已经完全进入黑暗的天际,眼眸里是从未有过的落寞。 “我来到这里,其实是要找一个人……那个人就是我娘,十三年前,那时候我刚刚三岁多,她就抛弃了我……只给我留下了这个……” 说着,温青青在洛北面前摊开手掌,一个只有半个掌心大小的虎形坠出现在洛北眼前。 “具后来抚养我的人说,这个就是我娘当年给我留下的唯一物件……她的去向也很可能与这个有关……” “所以,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寻找关于她的线索,直到一年前……我找到这里” 说着她望向渐入黑夜的万府,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跟这里有关?”洛北问道。 温青青点了点头,道:“我查了很多次,发现了一些线索,而这些线索全部都指向一个地方……” “就是后园的那道铁门里面……” 洛北突然间有些明白,为什么两次遇到温青青的时候,都是在缥缈亭,那里距离那道铁门最近,原来她并不是无意才出现在那里,而是那里藏着关于她母亲的消息。 “后来呢?” “我曾经试了很多次,想到里面去看看,后来才知道,那里是整个万府极其秘密的所在,所以每次尝试最终都失败了……直到……” “直到那次下雪之后,我真的深入其中,发现里面只不过是个荒废的药园,现在已经长满了野草……” 温青青低下头,看着黑暗中在自己脚边爬过的一群蚂蚁,挡住它们去路的脚挪了挪,望向长天上渐渐压下来的乌云。 洛北看着她一举一动,心想这个女孩虽然平日里神神秘秘,而且嘴里说话总是很冷,没想到竟也有这样善良的一面。 “难道里面真的什么都没有?” 温青青沉默着,侧过脸认真的看洛北,好像能从他惊讶的表情里看出什么一样。 洛北下意识的想躲掉她的目光,因为他觉得被对方这样看着实在是有些尴尬,至于尴尬的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 好在温青青很快就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淡淡的笑了,说道:“要是里面什么都没有我又怎么会受那么重的伤呢?” 洛北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多么愚蠢。 “里面除了荒芜的野草外,还有几座孤坟,坟前没有立石碑,所以看不出到底是什么人,只是那些坟埋的很奇怪……” “因为坟很大,甚至比一般富贵人家的祖坟都还要大,这一点很不正常……” 洛北没有去打断她,他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所以她才会受伤,现在他只有听着,听她把话说完。 “我猜想那里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说不定就跟我娘有关,于是我正打算到近处查看,谁知道这时候变化突起……” “原来那附近遍布机关,也不知道碰到了什么,只听到破风之声传来,接着无数短箭就朝我射了过来,因为猝不及防,一只短箭射进左肩,我只好勉强逃出来,如果不是遇见你……可能早就流干了血……” 温青青一边说着,一边看着洛北,虽然她没有说出感激的话,但此刻能把心中的秘密告诉洛北,说明她已经没有把洛北当外人。 洛北知道温青青此刻看待自己的眼神不再像以前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于是想了想,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去找万神医?让他带你进去看看不就一切都知道了?” 温青青苦笑着摇头道:“你难道没想过这里本就是他的地方,可那扇铁门后却藏着不为人所知的秘密,除了飞箭以外说不定还有多少机关,你以为这一切他自己都不知情?如果知情,那么他又怎么可能轻易告诉别人?更何况是带你我这样的外人去那里查看?” 她低下头,发现脚下的蚂蚁成群结队的爬向台阶下面,知道很快就会有一场雨或是雪降临。 “人一旦有了秘密,就不可能轻易让别人知道,如果你一定要试探他的秘密,说不定你就已经在无形之中变成了他的敌人……” 洛北知道她说的有道理,但是说实话,他并不信万如海是那样的人,因为他亲眼见到万如海为卓小婵治病时突然病痛发作,那是不可能作假的,如果他真的像温青青说的那样心思深沉,暗自藏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那么他又怎么可能以善待人、以德报人? “说不定那里只是……” 洛北没有说出来“那里只是”什么,因为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得出下面该怎样说。 温青青站起身来,全身紫衣在风中飞舞。 她抬头凝视着苍茫的天空,天空上风云聚散,许久,才轻轻说道:“娘,你知道我正在找你吗?” “十几年了,难道你从没有想过我吗?” …… 果然,这一夜下了一场雨,虽然不是很大,但入冬以来还能下雨,也算是不多见的情况。 雨刚一落地,还没等蒸发或是渗入地下,就已经被深夜里的冷空气冻结起来。 于是,第二天早上,窗外的一切都已经凝结起一层晶莹剔透的冰晶,看起来格外新奇漂亮。 温青青的话,洛北想了一夜,他相信温青青不会对他说谎,但是他不相信万如海会在那道铁门里面藏着什么不可告人之事,至于是不是与温青青消失的娘有关,他就难以断言。 想到最后,都没有结果,要想知道真相,那么就只有一个办法。 进入那道铁门看一看,一切自然都会明了。 想到这里,他打定主意,他要一个人前往后园,去看看那里到底有什么秘密,如果可以,他要给温青青一个答案,也给万如海一个清白。 只是他自己却没有想到,那里是不是还会出现像温青青说起的危险?如果遇到危险,他自己又该怎么办? 洛北见大白还没有醒来,于是一个人走出房门,轻轻的把门关上。 这时候,天色还没有完全亮起来,但外面的一切都披上了一层明亮光滑的冰晶,所以洛北走路很是小心,因为结了一层薄冰的地面最容易滑到,好在他小时候也常常在冰面上玩耍。 所有的房间灯都没有亮,说明大家都还没起来,这也是北方的人们一旦进入寒冷的冬季就会改变的生活习惯,但这并不能说明北方的人们就不够勤乐,只是气候如此,人的习性也只好随之改变。 走过前后院相隔的那道小门,走过那条长长的回廊,然后洛北来到缥缈亭前,就连亭子上的那副对联也结起了薄冰。 “权兮利兮不胜缥缈,云兮月兮自在逍遥……” 每次看到这幅对联的时候,洛北总能想象到父亲说起过的一位历史上的大隐士,隐士大致有两种,俗话说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 庄周梦蝶,他一生都在追求逍遥,可是父亲最后也没有说这位大隐士最后是不是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逍遥? 最后,洛北来到那道铁门前,铁门上的大锁已经被铁锈爬满,似乎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开启过了。 他望了望两侧的高墙,根本没办法在不穿过高墙的情况下看到里面的任何情况。 好在师父曾经也教过他一些轻功之类的身法,只是他学了之后从未用过,此刻也正好检验一下自己学的怎么样。 想到这里,他挽了挽衣袖,可就在他准备要翻墙而入的时候,却被背后突然出现的声音拦住。 “如果你想进去看看,只要说出来便好,又何必要勉强翻墙呢?” 洛北猛然回头,只见四叔背负着双手,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此刻,他的背依然佝偻着,但在洛北眼中,他一时间竟是如此的高大。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59节 文士和密旨 还没等洛北反应过来,四叔走到他身边,看着眼前锈迹斑驳的铁门。 “这道门已经有很多年没有打开了,因为里面藏着一个秘密,是整座府邸所有人的性命都不足以相比的秘密” 四叔的话微微停了停,然后一只手搭在洛北肩头上,好像刻意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善意,继续说道“不过如果你真的想知道,那么又何必要翻墙,我带你进去见识一番也就是了……” 说罢,他拿出一把很大的钥匙,看得出这把钥匙他一直贴身保存。 因为铁锁已经锈蚀的很厉害,所以钥匙并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直接插进去。 锁虽然因为生锈而难开,但最终还是打开了,洛北甚至能闻到铁生了锈而发出的味道。 门打开的瞬间,就看到里面是一片片慌乱之地,草都已经枯黄,上面还压着一层薄薄的雪,应该还是上一场雪还没有融化。 里面荒草长的很高,洛北刚一走进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有什么坟墓,除了草之外好像什么都没有一样。 四叔走进来后将铁门再次关起来,两扇门相撞的时候,洛北心里突然一阵紧张,可是想想,既然来了,又有什么好紧张的呢? 荒草中间有一条小路,应该是有人走过,所以才留下的印迹,地上残留的清雪间还有一双很浅的脚印,他下意识的用脚把脚印抹去,因为他觉得那一定是温青青留下的。 他一边小心的抹去脚印,又在有意无意间用眼角的余光去看四叔,发现四叔脸上仍是沉静无比,看不出什么表情,更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这才稍稍放心下来。 两个人在荒废的园子里沿着荒草当中的小路一路向前,洛北发现这里还真的不小,在远处似乎还有几间房子,但都已经破败不堪,估计年久失修,连房顶上的木梁都已经塌了下来。 这条路原本是一直通向那里的,但在一个很小的岔路上四叔告诉洛北,不要再往前走,而是改走岔路。 岔路就没有原来那条小路那样平坦,坑坑洼洼的,有些地方甚至还有一些水汇聚在一起变成微小细流。 洛北抬头望去,只见前面除了荒草之外,还有几个很大的树,树上的叶子已经落的差不多,只有干巴巴的树干还在风中轻轻摇摆。 两人朝着树的方向又走了一会儿,这时候,四叔突然停了下来。 洛北一看,前面的路变得开阔起来,但跟刚刚走过的不同,而是用许许多多方砖铺起来,而且上面拼接成各种花纹,如果仔细看,会发现其实每一块砖上的图案都有所不同。 而在这条方砖铺成小路的尽头,正是一座很大的坟茔。 这座大坟两旁还有几座小小的孤坟,跟这座大坟比起来显得毫不起眼。 大坟前有一座石碑,而小坟前却什么都没有。 四叔望了望眼前的路,回过头认真的看着洛北,说道:“接下来你要看清楚我所走的每一步,跟着我走,切记不可走错任何一块砖,要不然这里的机关可是会要了你的命的……” 洛北认真的点了点头,他知道四叔从来没有说话谎话,更不可能对他有所欺骗。 四叔在嘱咐完洛北之后,便正式的迈出了第一步。 他脚稳稳的踏在一块方砖上,第二步却并没有直接迈出去,而是选择落在了斜前方的一块砖,接下来第三步,第四步……每一步都迈着奇形怪状的步伐,好像根本没有规律可言。 洛北只能认真的看着他走的每一步,然后紧紧跟在后面。 方砖路的尽头是一块平坦的空地,再往前就是那座很大的坟茔。 四叔走完最后一步的时候停下了脚步,这时候洛北也跟了上来。 他并没有征求洛北的同意,只见他一只手突然抓住洛北的肩膀,便如腾空而起的巨大蝙蝠般跃了出去。 稳稳的落在坟前的那块空地上。 四叔把洛北放下,然后在地上捡起一颗拳头大小的石块,双指一弹,石块应声飞出,正好落在了一块方砖上,又向前滚落。 突然,一阵劲风袭来,紧接着无数只飞箭不知道从哪里射出,迅猛无比。 洛北被吓了一跳,这才明白,原来这条路已经被布下机关,如果不明原理,一定是有来无回。 这大概也就是温青青为什么会受伤逃走的原因。 四叔望了望身后那条路,以及被乱箭射成粉碎的石头,面无表情的说道:“这条路是依照七星阵法所布置,每一步都要深合阵法,如果踏错一步,后面的每一步都有一种机关……” 洛北看着那条路上被射的粉碎的石块,不禁有些失神,不知道眼前这一条看似毫无特殊的道路里除了这许多飞箭之外还有什么机关? 这时候,四叔一只手按在坟茔前的石碑上,暗暗用力,竟直接把石碑上的一个字按了下去。 “轰隆”一声,巨大的坟茔在石碑之后突然打开了一道缺口,洛北看着石碑后漆黑的缺口,很难想象,这座坟茔竟然是空的,不知道里面又藏有什么秘密? 那么四叔又为什么会突然间带着自己走进这个秘密? 答案大概也只有真正走进去之后才能知道了,洛北长长的出了口气,在心里想到。 四叔依然走在前面,原来进入坟茔里面之后,是一条很长的台阶。 只见他在坟前的某个位置轻轻摩擦了几下,然后两侧的石台上就变得亮了起来。 洛北跟在四叔身后,走进坟墓当中,这时候又是一阵“轰隆”之声,洛北回头,就见到背后的缺口已经在巨大的声响当中赫然关了起来。 唯一与外界相通的缺口关闭之后,里面就显得更加明亮了一些,洛北发现,脚下的台阶很高,在台阶的最底层,是一个宽阔的地方。 两人一前一后走下了台阶,然后出现在眼前的是两条几乎一模一样的甬道。 四叔丝毫没有犹豫,走了右侧的一条。 走过了两个转弯之后,洛北听到一阵阵“叮叮咚咚”的声音,而且越来越明显。 洛北转过头看向四叔,四叔却只是微微的笑了笑,说了句:“这条路走到尽头你自然就会明白了!” 声音变得愈发嘈杂起来,好像是在打铁,又好像是金属与岩石摩擦发出的尖锐之声,越来越刺耳。 洛北只好耐心性子随着四叔一直走下去。 过了不知道多久,甬道终于走到了今天。 出现在前面的是一道门,门很宽,而且很高,两扇门板都是坚实无比的木料所制。 洛北抬头一望,只见门楣上有一块很大的牌子,黄底黑字,写着“得胜门”三个大字。 他看向四叔,等待着四叔将门打开,这时候他发现自己愈发的紧张,因为他实在难以想象,在这道门后面,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如果……他只是想着如果,这个秘密真的满是污垢一样的“沼泽地”,他又该怎么办? 可是,他却发现,四叔站在牌子前,抬头仰望,面色真挚而凝重,表情极为虔诚,这是他在四叔这个沉稳且一向极少露出任何情绪的人身上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表情。 虔诚的膜拜之后,四叔面向洛北,诚挚的说道:“这道门里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只因为老爷信任你,但在走进这道门之前,我还是有几句话要说给你听……” “首先,我要你不论何时何地面对何人,都要保守这个秘密……” 洛北见四叔如此认真的模样,知道里面的秘密一定非同小可,于是只得点了点头,但他在心里想道:“如果里面的秘密于别人无害,我自然会为你们保守秘密,如果这里面是那些阴谋之事,恐怕走进这道门自己也是有进无回,那么保不保守秘密又有什么关系?” “还有一件事,在我告诉你一切之后要你自行判断,现在不说也罢……” 说完,四叔指着头顶的牌匾,说道:“这得胜门上的三个字你可知道是何人所提?” 见洛北摇头,他又继续说道:“这是当今大宋朝圣上亲笔所提,在牌匾之后还藏着一道密旨……” “我想如今天下应该没有人不知道当年开封城破时那场让所有大宋子民受尽屈辱的靖康之耻” 四叔说话间神情变得无比的凄楚,好像在讲述着一个自己亲身经历的大灾难一般。 “靖康之耻后,当今圣上历尽艰辛终于在临安府收拢众臣,再度临朝,即便如此,他却从未忘记当年那场巨变给天下百姓带来的灾难和耻辱……只是如今大宋实力难以匹敌强横的金国……” 四叔的眼神里闪着孤独的光芒,他脸上的皱纹好像变得更重。 “如今北方之地大多已被金国所据,为了有一天能大败金国,恢复失地,老爷带着圣上的密旨率领一应义士在此地建立了一个秘密基地,而在这扇门后面,就是为了收复失地而建造的秘密武器……” 四叔在说每一句话的时候,除了那种特有的孤独,还有一种兴奋激动之情自然流露。 洛北虽然对天下大事所知不多,但此刻听四叔所言,也听得心中一阵热血滂湃。 “现在我就打开这扇门,还请记住答应过我的话……” 说完,四叔在门中间的位置轻扣了一声,稍稍等了一会儿,才又扣动第二声,接下来依次第三声。 第三声刚扣动之后,木门一阵颤动。 接下来,大门轰然大门。 站在门前的是一个身穿淡蓝色长衫的中年文士。 文士头上戴着一顶乌色长冠,眉目清秀,脸色微白。 一缕须髯梳理的很好,散在胸前,他的眼窝深邃,双目却格外有神。 洛北一看站在门里的中年文士,心中不禁大惊。 这人正是当初在开封城前的茶舍里所遇到的那个文士,如今一别许久,想不到竟然在这里又一次见到。 他甚至还记得那天文士带着四名汉子离去时特意对自己露出的笑容。 文士将右手平放在左肩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对四叔点了点头,然后对洛北笑道:“小兄弟,想不到这么快我们就又见面了!”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60节 秘密让人难眠 文士站在门里,笑吟吟的看着洛北,似乎对洛北的到来早有预料。 洛北想起了那日的情形,也想起了云沧说过的话,眼前这个文质彬彬的男人其实是个用毒高手。 不知道看没看出洛北的想法,文士仍然笑的很温和,好像自己忘了什么一样,然后一拍脑袋,说道:“在下刘文静,还请到里面一观……” 洛北和四叔跟着刘文静一起走进屋子里,发现“叮叮咚咚”响个不停的打铁之声原来就是来自于这里。 屋子很大,里面也有很多人,这些人好像根本没有看到三人一样,自顾自的忙个不停。 这些人看起来跟普通人没有什么分别,很难看出他们所做的事是在打造什么秘密武器。 洛北四下一看,只见在屋子的一角处有一座猛火高炉,里面烈火熊熊,旁边的大汉赤裸着上身,即便这样还是大汗淋漓。 大汉将生铁铸入火炉当中,然后又把完全融化的铁水倒入铸造槽里面,直到铁水遇冷,就形成了模具中的形状。 然后有人将铸造好的铁物移到另一个地方,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不同之物一个一个的全部被移动到同一个地点,这些东西中有很大的圆形滑轮,也有厚重无比的铁板,甚至还有许多无柄的三尖两刃刀。 这时候,几个垂头老者将这些物品一一组装起来。 刘文静见洛北看的入神,笑着解释道:“你别看这些人都跟普通人别无二致,但实际上他们都是当今一等一的工匠……” “所有的物品在分别铸造完成后,由这几位老师傅组装在一起,就变成了战场之上的利器——铁华车” 见洛北在仔细的听自己解释,刘文静继续说道:“如果单单说铁华车,似兄弟这样没上过战场的人自然不知道,但说到这东西的历史么,嘿嘿,据传当年楚汉争霸时,西楚霸王项羽万人难敌,兵仙韩信就是用这种东西将项羽围而歼之……” 洛北没听过铁华车,但韩信和项羽的故事自然早就耳熟能详,当年听父亲讲起这段故事时,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而这位西楚霸王是当世无敌的存在,更为后世广为流传。 他在那时就总是想不通,为什么最后打败的人还能被人称颂为英雄,反而是得到了天下的汉高祖刘邦与兵仙韩信却成了阴险小人。 洛北认真的看着几个年老的工匠组装起来的“铁华车”,这车有两个铁滑轮,上面负着厚重的铁板,滑轮外,铁板上全部都是三尖两刃刀。 可以想象这东西重愈千斤,如果真的是在战场上飞速运转起来,冲入敌人阵中,血肉之躯怕都要被搅成肉泥。 洛北俯下身子,手轻轻的摸了摸这寒铁华车,那一支支冰冷的刀锋给人一种极大的压迫感。 “好厉害的利器!”洛北惊叹的说道。 “这铁华车一旦铸成,岂不是要有无数生命死在车轮下么?” 刘文静听罢一笑,叹道:“看来兄弟自是没见过战场之上的残酷,自然不知道那本身就是你死我亡的事情……” “我们秘密铸造铁华车其实要对付的金国军中一支神秘的军队……不知兄弟有没有听说过金国有一支骑兵名为黑水骑兵,其中有一支数万人的军队,神秘异常,却在任何大战中从无失利……” “这数万人的军队全部由最精锐的骑兵组成,且佩以最坚固的铁甲,甚至连马匹也都全副武装,一般的箭矢难起作用,这支军队被称之为铁浮屠……” 他幽叹一声道:“要不是因为这支神秘的部队,我大宋又怎会在与金国大小数十场战役中败多胜少?” “所以,我等奉命就是要打造一支能够对付这支神秘骑兵的利器……” “真的又要打仗了吗?”洛北想象着战场上厮杀的残酷景象,黯然问道。 一直沉默的四叔这时候说道:“眼下一场大战已在所难免,这位刘文静先生正是当今大宋唯一一支从无败绩的军队主帅身边的亲卫……” 四叔沉默了片刻,目光注视在刘文静身上,说道:“我想当今天下恐怕没有人不知道这支军队。” 洛北一听随口说道:“难不成是岳家军?” 四叔和刘文静几乎同时点点头,叙述起事情的经过道:“正是,记得上次在开封城前我与兄弟相遇之后,我与三位热血汉子一同前往岳家军营,幸蒙岳大哥不嫌弃,我等也立了些许战功……” “可就在这时候,北方传来金国再度南侵的消息,岳大哥日夜难眠,最终让我携带密令来到万神医府上,这时候我也才刚刚知道,此处竟然是奉了当今皇上旨意建立的秘密基地……” “如今岳大哥统帅数万岳家军刚剿灭了洞庭水匪杨幺之列,估计现在已经率军开拔……到此据敌” 这时候四叔说道:“这里的一切都还是个秘密,在真正与金国交锋之前,是万万不可泄露的,如果不是老爷对公子万分信任,我等也断然不敢冒此大险” 说到这里,一切都已经完全明了,这里的确有个极大的秘密,不过并不是什么藏污纳垢的事情,而是奉了密旨,更是为了大宋的子民。 洛北有些愧疚,自己刚刚竟然还对这里产生了怀疑。 可没想到的是真相是万如海与这座府邸承担了天大的责任和秘密,只不过他们要保守这个秘密,所以才不得已瞒着所有人,那么面对许多的质疑和委屈。 想到这里,洛北十分歉意的对刘文静和四叔说道:“对不起,我……刚刚还有些怀疑……” 刘文静笑着拍着洛北的肩膀说道:“我们既然敢于承担陛下和岳大哥交托的责任,那么就一定有了足够的心里准备,即便面对再多的不解,我们也同样会把秘密保守下去,直到这场战争胜利的那一天” “因为像我这样的人不是一个,我们真真正正见过战场的惨烈,所以知道战争对于生命来说意味着什么……” 刘文静说话间整个人焕发着一种异样的光彩,看在洛北眼中,就像一个手持长矛一步步从满是夕阳的战场中走来的勇士。 “刘兄,你去忙吧,我与洛北兄弟还有些话要说……”四叔打断了刘文静的思绪,说道。 刘文静轻轻的点了点头,与洛北告别,他还有很多大事要去准备,因为他们预测剩下的时间可能不会太多。 四叔带着洛北走出得胜门,在走进那条很深的甬道之前,洛北回首望向那扇门,门上的牌匾,以及那块牌匾后面放着的密旨。 心里忽然有些异样,在他即将年满十三岁的记忆里,还从未见过战争是什么样子,但是从很多人口中,他发现战争这个词好像跟这个时代和这个时代里的千万人都多多少少的有着各种各样的关系。 不管他们是王侯将相,还是江湖高手,亦或是万千普通百姓,战争都将是惨烈的,是充满死亡,甚至可以说白骨成堆。 可是,大家明明知道战场有多么残酷,为什么从古至今总有人不断的挑起战争? 当然,这件事还不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能够想得清楚的,只不过想起刘文静那一刻的神采,那一刻的无畏,洛北心里很难平静下来。 所以,即便他们什么都没有说,但是他在心里下定决心,不但要替他们保守秘密,如果他们有什么能用得上自己,自己也绝不拒绝。 这是他第二次听刘文静说起“岳家军”,听得出他对那位“岳大哥”极是崇拜。 不知道那位传说中的“岳飞”到底是怎样的人,能让这么多人佩服,而且甘愿为他的一个交托赴汤蹈火。 四叔在走出那道铁门之后,告诉洛北,这里仍然是一个秘密。 所以,即便是最亲近的人也不能告诉,这座万府里现在只有他们两个还有老爷知道,除此之外不能再有第四个人知晓。 因为多一个人知道,那么不但这件大事难成,恐怕连全府上下包括那些工匠一起都有生命危险。 洛北自然没有二话,这时候他想起四叔曾说过有什么事要自己出力,于是他问了起来。 四叔稍稍犹豫了一下,不过他最后还是没有说,只不过告诉洛北,现在时机未到,等到了以后,要说时也该由老爷亲自告诉他。 洛北惊讶的看着四叔,不知道万神医的病情如何了? 四叔却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便与洛北分别。 洛北回到自己的住处时,已经是午后。 门前的台阶上,温青青正坐在那里等着他。 一看到洛北回来,温青青赶紧站起身来,微微皱着眉问洛北道:“你那么早出门,真的去那道铁门后了?” 洛北摇着头,目光却刻意避开了她。 “我……我没去,不过我相信万神医,他救了那么多人……即便那扇铁门后有什么秘密,也一定不会用来害人,至于你娘的事……” 这时候洛北才猛然想起这件事来,发现自己居然忘了问一下四叔关于温青青娘的事,可是刚刚见过了那么多,也知道了那么多,又偏偏不能对任何人说起,哪怕是温青青也不行,因为他知道,这件事牵连太大。 既然不能直言,那么又该怎样面对,洛北自己也很矛盾,所以他走过温青青的时候也没有停下脚步。 温青青站在台阶下,看着洛北一步步走上台阶,甚至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 她的脸变得微微的苍白,没有再说话,因为她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他的态度才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洛北连头也没有回,就直接走进了屋子里。 台阶下,温青青在风中独立。 她站了很久,才自言自语道:“你真的知道我想说的是什么?他们到底又跟你说了什么?” …… 洛北回到屋子里后,便躺在床上,大白不在,所以屋子里显得很安静。 他闭上眼,可是刚刚经历的一幕幕仍在眼前,在走进这扇门的时候,他虽然没有回头,但他可以想象的出,那时候站在自己背后的温青青该有多么失望。 可是他没有办法,他甚至不敢回头去看她的眼神,因为他不想欺骗,而那个秘密又是必须保守的,只好以最快的速度逃离,除此之外,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洛北没有起床,也没有吃饭,只想一直躺着。 躺的时间久了,想的事情也都在脑海中过了几遍,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睡着,他一直在恍恍惚惚中过了很长时间。 直到窗外的月色透进来,照的屋子里一片银光。 这时候,他发现自己居然越来越精神,越来越清醒,根本就是毫无困意。 就在坐起来的一瞬间,感觉肚子空空如也,也开始大叫起来。 洛北望着床边洒下的月光,无奈的笑了笑。 “没吃东西还真是睡不着啊!” 既然失眠,他就只好干脆的起来。 “不知道这会儿已经是什么时辰了,还能不能找点吃的,要是大家都睡了可就惨啦!” 想到这里,洛北再没有一丝耽搁,从床上起来,就打算出门。 毕竟填饱肚子这件小事可比想了一天的大事还要真实的多。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61节 巧遇贼人 洛北在床上躺了一天,也没想明白对温青青的隐瞒和如果说出军事计划的秘密到底哪个更让他感到愧疚。 他自然是相信温青青的,这并不是因为他们之间有着怎样亲密的关系,而是每一次简单的相处,联系起来的感觉让洛北在心里足以产生对她的信任。 正是因为这种信任,洛北才更加感到对不起温青青。 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把秘密说出来,因为这个秘密牵涉的实在太多,皇上,军队,两国之间的争斗,甚至是两国背后的千万百姓。 他想不明白,所以只能先停下来,碰巧这个时候,肚子也开始打鼓了。 洛北走出房间,关上门,发现外面的月亮已经升的很高。 月光如水般倾泻下来,好像在地面上洒下一层薄薄的银光。 入冬后的深夜显得格外清冷。 洛北微微耸了耸肩膀,但清冷的感觉却并没有因此减少。 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现在只能期盼着后厨还能找到些吃的,填饱了肚子或许还能够让冷的感觉减轻些。 抱着这样的想法走出了小院,他知道整座万府的后厨只有一个,就在后园去往缥缈亭的一个角落里,那是一间偏房,但是所有住在府上的人一天从早到晚的食物都是从那里来的。 洛北还见过后厨的主厨,那是一个圆滚滚的胖子,平时笑起来很和蔼,只有一个很特别的个性,那就是在他下厨的时候,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要去打搅他,要不然他就会瞪起那对极大的眼睛,手里拎着菜刀,恶狠狠的盯着你。 有人曾经开玩笑的说,主厨一定是私下里吃了太多的好东西,所以才会变得那么胖。 但是事实上并不是如此,主厨虽然每天都会烹制许许多多的美味佳肴,可他连一样都不吃。 他说他吵出的菜对别人来说可能只是裹腹的东西,但对他自己来说每样菜都是有生命的。 他喜欢研究菜肴之间细微的变化,最普通平常的青菜萝卜在他手里变成一道道奇幻无比的美味。 唯有一样,他自己从来不吃,每次做完一顿丰盛的菜肴之后,他自己都躲在角落里,要不是端着一碗面条,要不就是一碗米饭,加上一点腌制的小菜。 至于他为什么能长的那么胖,他说是跟小时候的一场大病有关,大病之后他一个月就增重二十余斤,从那以后体重每年都会呈上升的趋势,并且每年长胖之后就从来都没有下来过。 以前他也到处找医生,可是最后也没有查出什么结果,直到最后,胖的连路都走不了,几个亲人看不下去了,就带着他来到朱仙镇。 万如海亲手诊治之后,说他是得了一种怪病,现在还没有办法完全治愈,只能暂时把他的体重控制在一定的范围之内,并且让他每日的饮食都清淡无比。 主厨感激万神医的救命之恩,恰好当时万府也缺少一位像他一样的厨子,所以,他就自然而然的留了下来。 这一留,就是七八年的时间,他早就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万府上下也都把他当做亲人一样。 洛北想到这位充满故事的主厨就想起自己第一次误打误撞的闯进后厨时的经历。 那时候正巧主厨在研制一道新菜,油已下锅,主厨聚精会神的看着火候,可没想到洛北无意打翻了准备好的几种样菜,再准备菜已经来不及,锅里的油很快就过了火候。 那次主厨大发雷霆,不知道哪里来的少年竟然敢打断他的“事业”,最后要不是万如海及时赶到,那次很可能会演变成流血事件。 不过,两人最后竟然不打不相识,从那之后,主厨居然经常找洛北到后厨品尝各种新式菜肴,一来二去,两个人渐渐熟络起来。 所以,洛北对去往后厨的路很熟,哪怕闭着眼睛也很少能走错方向。 一边走一边想着来到万府之后的种种事情,不觉已经来到后厨门前。 屋子里已经没有亮光,门并没有上锁,只是虚掩着。 整座万府上上下下的人很多,不过每个人都不是那种夜间出没的贼匪之类,即便是府外那些以偷偷摸摸为生的小人物,也从没有任何一个人乘夜入府,因为万如海对人们来说,已经不是普通的富豪权贵。 不管是南北各地,还是上到皇族贵戚,下至黎民百姓,哪怕是路边的乞丐,都无不感念这位妙手神医的神奇医术,更加令人钦佩的是他兼济天下的品德。 所以,这扇门几乎从未上过锁,因为本就没有人会乘夜而来,又何必去做那些无用又繁琐之事呢? 洛北轻轻推开后厨的门,发现里面的一切都是老样子。 那位主厨的另一个特点就是,这里面的每一样东西虽然不一定摆放的很整齐,但是都要在他所熟悉的位置,这样才便于做菜时对火候和入菜时间的控制。 他知道胖子主厨每天收工之后都会把一些烹制菜品时错过了火候的“废料”放在一个特定的地方,他只要找到这些东西,就足够他吃了饱的了,何况他也根本吃不出来这些“废料”到底跟那些成品有什么不同。 这间屋子里面很宽敞,中间的巨大案板上放了很多东西,只是刀具就摆放了一整排。 他借着月光找到了那些吃的,刚好有一碗鸡骨饭,端起来后拿起一双筷子,然后取出一小碟小菜。 终于可以裹腹,这时候的幸福感可谓是油然而生。 月光带着一丝清凉,透过巨大的窗子照进来,照在那一排光滑入境的刀具上,鲜明的可以反射出月亮的光辉。 洛北一边吃着东西,眼睛的余光就看着那鲜明的刀面。 让他万分惊愕的是,明亮的刀面上似乎有个影子一闪而过。 就在他刚要回头的瞬间,一把雪亮的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间。 “别动……” “我不想伤人” 洛北自然不敢动,一把雪亮的菜刀架在脖子上,谁动那真是活够了。 不过,洛北也并没有太过慌张,因为他感觉这人好像真的对他并没有恶意,也许就像他自己是或的那样,他不想伤人。 “你……想干什么?” 那人似乎还是犹豫了一下,才说道:“你可知道万如海存放珍贵药物的地方在哪里?” 洛北摇了摇头,因为他真的不知道,除了当初给卓小婵治病的时候去过一个黑暗的屋子,他根本没有见过什么存放药物的地方,何况是珍贵药物。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好像在判断洛北的话到底可不可信,最后刀刃还是稍稍放松下来,但很快就又握紧了刀柄,沉声道:“带我去找万如海给人治病的地方……” 洛北看不到背后那人的样子,但从他举刀的位置来看应该是比自己还要高了大概一头左右,那人的力量应该很大,就算是一把普通的刀具压在洛北肩上,也让洛北有种极大的压迫感。 就这样,洛北在胁迫下走出了后厨。 这时候洛北不再有什么紧张的感觉,反而觉得身后那人有点可怜,要不然又怎么会在深夜偷入万府,也许是有什么人受了伤所以才会去偷某些珍贵的药材? 他一边想着,一边问道:“如果是你自己或者什么亲人受伤得病什么的,为什么不直接去找万神医?他一定会帮你的!” 身后那人听了一愣,然后微微冷笑道:“你真的以为多救几个患病之人就是天下最大的善人?看来这万如海伪装的还真是不错……” 洛北听到身后人说出的话,他突然停下了脚步,一股怒意从心而生。 身后那人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停下来,所以虽然不是出于本心,手里的刀还是擦在了洛北的脖子上,血很快溢出来。 但是洛北丝毫没有管脖子上流出的鲜血,而是怒道:“如果在你心里一个救了千万病人的神医都算不上好人,那么你告诉我什么人才算是好人善人?” 那人似乎微微的沉默了一会儿,冷然说道:“愚不可及……” 听了他的话洛北更怒,甚至丝毫不管架在脖子上的刀锋,硬要转过身去,他真的很想看看身后的到底是怎样的人?居然连这样的话都能说得出口。 那人似乎也没有想到洛北居然连刀架在脖子上都不怕,在稍稍犹豫之后,另一只手大力向洛北后心点去。 他手中的刀锋却并没有直接砍向洛北的脖子,要不然以两者之间的距离,洛北还没来得及反抗便已经血溅当场了。 洛北倒了下去,那人在院中茫然四顾,这时候整座府邸已经完全陷入黑暗当中,很难分得清哪里才是他要找的地方。 他全身黑衣包裹,脸上也罩着黑纱,只有双眉紧蹙,似乎格外焦急。 一阵风乍起,吹的他脸上黑纱忽地一阵飘荡。 微微的叹了口气,黑衣人自己也陷入了失望的境地,他低下头看了看倒在地上的洛北,没有多一丝留恋,便要向身后跃去。 可就是在这个时候,身后忽来一阵劲风。 他自知不好,一定是行踪被人发现,于是毫不犹豫的放弃了原本的方向,而是向着反方向奔去。 哪知道一道人影闪过,似乎比他的身法更快了许多倍。 他微微伫足,凝眉望去,只见不远处正站着一个人,身子稍有佝偻,背负着双手静立于夜色之中。 很显然,这人正是万府的管家四叔。 黑衣人的心开始下沉,因为很显然,这人武功远在自己之上。 他在心里想到,今夜不但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就算是想全身而退恐怕也已经很难了。 想到这里,他将手里的刀倒提于手掌之间,单掌如风向对面那人突然发起攻击。 他知道仅凭这把普通的刀根本没有可能伤到对方,他自然也并没有这样的指望。 所以在人与刀一起袭向静立于夜幕之中的四叔数丈之后,那把刀一个闪烁,竟是从他手中急速飞出,直接射向站立不动的四叔。 一切似乎都在电光火石之间。 一直负手静立的四叔在他发起攻击,人随刀动,直到刀脱手而出的整个过程中,动也未动。 黑衣人在刀飞出的瞬间,整个人突然向后掠去,很显然,他的目标并不是伤人,而是借此机会逃走。 四叔在夜幕之中身影轻挪,一只臂膀微展,霎时间飞掠而出,正好截断了黑衣人的去路。 黑衣人再想转换方向已经完全来不及了,他只能凭借身体的力量硬生生的倒飞出去,哪知道四叔的身法更快更准。 单掌正好劈在黑衣人肩头。 黑衣人便如一只坠落的雏鹰般跌了下去。 四叔身影落地,一只手两只手指间夹着那把刀。 他看了看倒在地上的黑衣人,冷笑道:“小小毛贼居然也敢夜闯万府,要是洛北有个好歹,你可就是百死莫赎了……”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62节 夜里的风铃声 洛北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屋子里,身边除了一个中年管事以外,还有两个瞪着大眼睛看着他的丫鬟。 他被吓了一跳,差点从床上直接滚下去。 比他反应还大的家伙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洛北刚一回头就发现大白正被他结结实实的压在身子底下,怪不得会发出一声那样的惨烈叫声。 他赶紧挪开了身子,大白委屈的蜷缩着身子,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它翻着怪眼瞪着洛北,不知道在那颗小小的心里存下了多大的阴影和恨意。 洛北想要伸手去摸摸它,可被它一脸怒气的躲开了。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却发现自己的脖子和肩头都格外的僵硬和疼痛。 于是伸手一摸,发现脖子上还留有一条很长的疤痕。 这时候他才恍惚中记起,那是昨夜遇到的黑衣人用一把去鳞刀划出来的,好在不是很深,而且好像上面涂了一薄层什么药物,都已经结痂。 中年管事看到洛北在伸展着身体,笑着说道:“四叔交代我们一步不离的守在这里,这下好了,你可算是醒了……” 听到对方的话,洛北感觉有些歉意,于是想起身对三人道谢,可是他刚要起来就被两个丫鬟扶住了。 其中一个较为活跃点的丫鬟笑着问道:“你那么晚怎么还跑到后厨去了?要不然也就不会碰巧撞破十年都没有遇到一个的小贼了……” 洛北挠了挠头,尴尬的说道:“我……就是因为肚子饿了……” “你呀,去的可真是时候,要是那把刀再稍稍深一点,你这颗脑袋可能就掉下来了……” 中年管事怒斥道:“你这丫头口无遮拦惯了,要是被四叔知道看不叫人撕烂了你的嘴巴……” 那活跃的丫鬟吐了吐舌头,不该再说什么,却还是朝着洛北做了个苦脸。 跟她不同的是,另个人丫鬟极是沉默,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一直认真倾听,却连一句话都没说过。 洛北想起胁迫自己的那个黑衣人,于是不再管丫鬟,对中年管事问道:“那个人……有没有抓到?” 管事点头道:“抓到了,不过当时实在是惊险,要不是四叔及时赶到……好在你人没事,只是在脖子上划了一个不深的伤口,用过了药之后很快就结痂了……” “那个人似乎并不是有意伤害我的,他……好像一直在找一个存放药物的地方,而且很着急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洛北想起与身后那人的对话,把自己的感觉说了出来。 “哦?”管事变得有些疑惑,但很快又回到了平静。 “不管怎样,现在人已经被关了起来,四叔总会想办法问出究竟的,要是确有什么隐情我想四叔也不会为难他……” 说到这里,他起身向洛北告辞道:“既然公子已经无碍,我等就先行告辞……” “哦,对了,如果公子入夜后再有什么事,就到门房喊我一声便是,就算是府上常年没有遇到过外来的偷窃之事,但也难保哪天出个什么意外!” “公子要真是出点什么意外,老爷出关之后怕是我等都难辞其咎!” 说罢,管事带着两个小丫鬟就此离去。 洛北只好一个人呆坐在床头,身边是被惹了的大白,根本一点都不想理会他。 好在今夜不会再发生饿肚子事件了,因为管事在离开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数样点心,还有一些这个季节不常见的水果。 这时候,天色已经渐渐亮了起来,窗外的行云如流水般从天边驰过。 洛北觉得全身僵硬的实在难受,所以从床上爬起来,把一扇窗子打开,让外面的凉风透进来。 呼吸着清晨的第一缕空气,让他的精神为之一振。 而就在这时候,突然间传来一阵阵急切的风铃声。 洛北曾有很多次在睡觉前都听到过这清脆悦耳的风铃声,但一直不知道是来自哪里。 可今夜外面的风很本就不大,不知道为什么又会响的这般急切。 洛北伸了伸双臂,感觉外面的凉风正在逐渐的侵蚀自己身体的温度,他赶紧把窗子关上了。 这时候,刚才还响的很厉害的风铃声却已经戛然而止。 他一边走向床头,一边自言自语道:“要是程敏还在就好了,他好像总是能从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上面发现些什么…… …… 银辉从窗外洒进屋子里,一张苍白的脸上好像蒙上了一层银霜。 这张脸实在太过苍白,不禁有一种颓败之感。 中年男子微微抬了抬眼睛,看向窗外。 风子青眼睛里早已布满血丝,但还是连一丝睡意都没有。 此刻,他更是无心去看手里捧着的那本书。 他又回过头,望向隔着不远的那间屋子,妻子段如眉早就已经睡下,他只有一个人慢慢的熬过每一个难眠的夜晚。 “终于又熬过了一个,不知道还有多少个这样的夜晚……等到我死了的时候,希望你也还能如此安稳的睡下……” 风子青衰败的脸上出现一丝冷漠的笑容,微微的闭上了眼睛。 突然,窗外的风铃声乍起。 没用多久,风铃声就已经响作一团。 风子青大惊,他满是衰败之气的脸上肌肉一阵抽搐。 紧接着,他眼睛下意识的向身子下的某处看去,还没等他的手伸进去,一个人影就已经悄然出现在他面前。 月光下,一道细小的银光闪过,随即而没。 外面杂乱的风铃声也很快停了下来。 风子青的手没有动,他眼睛里的神色一瞬间又变得衰败下去,很快,瞳孔也开始放大。 他挣扎了很久,想要说点什么,但不管用多大的力气,喉咙里却连一丝声音都没有。 “你在这辆小车上一坐就是十几年,甚至连妻子都被你瞒过了,可是想想,你真的就甘愿一辈子坐在这里当个废人?” 风子青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的人,可是他刚好站在月光能照到的范围以外的阴影里,所以根本无法看清他的脸。 从外形来看,这人披散着头发,身上穿的是一件很宽松的袍子。 说出的话就如同从喉咙深处发出来一样,沙哑的不似正常人应该有的声音。 “你是不是一直都在怀疑段如眉常常背着你跟她的那位师兄有所来往,现在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她非但没有,而是还拒绝了很多诱惑……” “所以……她并没有任何对不起你的地方,只是没能给你生一个孩子,这也是她一生中最大的遗憾……” 风子青听了对方的话,虽然喉咙里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可是不知为什么,眼前这个根本看不清容貌的人说的话,他居然完全相信。 所以,他把目光移向里面那间屋子,眼睛里尽是愧疚之意。 十几年的时间,原本双腿完好的他就这样一动不动的坐在这里,每天让妻子推着自己呼吸清晨新鲜的空气,遥望黄昏里的漫天云霞。 如果说最开始是因那件事而起的嫉妒之心,那么后来所发生的一切到底是为了留住身边的人还是为了惩罚他们,或许连风子青自己都说不清楚了。 而现在,他真的连一句话都说不清楚了。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垂了下去,脸色也变得极为灰暗。 “别担心,你不会死去,不过……你曾经无数次想要下手杀死的人……今夜我便为你代劳……” 说罢,那人身影倏然向后飘去,而他的身后正是段如眉睡觉的地方。 风子青紧张之下想要从推车上站起身来,可是,这一次他真的已经无法再站起来,装了十几年的废人,终于,在最想站起来的时候彻底变成了一个废人。 他望着那人渐渐走过去的方向,喉咙里发出一阵一阵“咔咔”的响声,他的眼睛几乎就要突出眼眶,可是,他既无法站起来,也根本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人向着自己于内心深处还深爱着的妻子…… 段如眉连一丝挣扎都没有,甚至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风子青远远的看着一个披散着头发背影,站在段如眉床边,一层层的撕掉她身上的衣服。 撕碎的布条被丢了一地,一个完美丰腴的身体就出现在那人眼前,他深陷的眼睛微微眯着,不过却没有一丝怜香惜玉。 段如眉仍似熟睡一样,安静的躺在床上,均匀的呼吸着,好像根本没有察觉身边的危险正在一步步临近。 可是,她的眼角,一个个豆大的泪珠滚了出来。 然后……屋子里被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所弥漫。 没过多久,鲜血从床边如小溪般流淌…… 风子青甚至恨不得用咬断自己的舌头来结束生命。 可是,他根本没有办法做到,现在的他,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血,顺着地面一直流到他的脚下,浓稠的血液将脚下染成一片血红色。 人生到底有多么可笑,就是因为一个男女之间的暧昧举动,他竟然用了十几年去怀疑,直到最后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他却已经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残疾。 不能说,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惨剧的发生。 这到底是多么可笑可恨又可怜的人生! 如果人生还有一次重来的机会,他会怎样做,会不会直接冲过去,把一切都问个明白,还是依然如旧? 也许,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了吧…… …… 清晨,遥远的东方,天际上已经出现一片鱼肚白。 北方一望无际的大地上除了还没有化尽的雪,又渐渐蒙上一层隆隆雾气。 在这个黑夜与白昼的交叉点,平静的外表下面,又有多少人间惨剧正在一幕幕上演。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63节 万如海出关 万府抓住了近十年来唯一一个小偷,原本并不是什么大新闻,但出现在万家大院,这就成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因为,妙手神医的名声几乎远近闻名,不管是大宋还是金国,即便是多年来两军交战无数次把朱仙镇当做战场,这个府邸也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这也是万府能一直延续兴盛的原因。 从古至今,既然人吃五谷,就不可能一直身强体壮,就算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也难免会遇到病痛的折磨。 所以,皇宫里都专门设有一个太医院,搜罗世间的医术高明者为帝王所用。 但实际上更多的高手其实还是在民间, 万如海就是这样的人,在他面前,不管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将相,还是普通百姓,病人就是病人,他都一样尽心竭力。 因此他的名声传于内外,久而久之,就让这座府邸变成了乱世当中唯一一片净土。 可是近来,这片净土也开始变得不再安宁,先是一对兄妹离奇死亡,后来万雨棠杀人逃走,这一切都变成了不安的因素。 本来渐渐平静的生活,又被一个小偷的出现再次掀起了一个小小的波澜。 …… 洛北来到后园万如海住处时,那扇门正是打开的。 四叔正站在门前,看到洛北走过来,他面带微笑,但洛北看得出,他的笑容里并不全是喜悦之情,反而有一种淡淡的忧虑,因为此刻他的双眉紧皱着,没有一丝轻松之意。 “四叔,发生什么大事这么早就让人来叫我?”洛北问道。 四叔笑着迎了过去,说道:“怎么样,身上的伤可有好些了?” 洛北点头道:“不碍事了,也就是被刀稍稍划破了一点皮,而且……” 洛北本来想把昨夜昏迷之前的事情告诉四叔,,因为从他心里来说即便那个贼人偷入府中,但其中可能有什么隐情。 而且他虽然伤了自己,也并不是有意而为,更多的是因为自己在听到对方话语中触及万如海所以心中愤怒,倒像是自己硬生生的碰到了刀上。 “既然没有什么大事就好,那我们就先不去管他,屋子里有个人现在正等着你……” 四叔没有给他说完的机会,一指那扇门里面,对他说道。 洛北看向四叔,见他似笑非笑,样子有些神秘,不知道里面在等自己的到底是谁? “别猜了,你现在进去不就立刻便能知道了!” 洛北望向那扇门,想到了很多人,但最终还是决定直接走进去。 四叔站在门外,并没有要跟他一起进去的意思,洛北回头看他的时候,他也只是淡淡的点头微笑。 那扇门里似乎还很阴暗,清晨的阳光照进来不过数尺而已。 所以,洛北站到门里的时候,就见到一个长长的影子。 他抬起头的瞬间,就见到一个身穿灰色长袍的男子正背对着自己站在光阴的对岸。 男子的长发散落肩头,黑发间填了几分杂色,但他的背影很挺拔,就像是一棵在岁月里渐渐苍老的青松,即便苍老,却依旧挺拔如旧。 男子手里似乎正拿着一把燃好的香,青烟在他面前冉冉而升,即便洛北走进来,这人仍是不慌不忙的分着香,一束一束的插在香炉中。 把手中的香全部分派完毕之后,男子向后退了两步,躬身下去,拜了三拜。 洛北愣住了,直到此刻,看到这个颀长清瘦的背影,他终于想到了这人到底是谁。 没想到,许久未见的妙手神医万如海,终于出关了。 果然,万如海缓缓的转过头来,微笑着说道:“洛北兄弟,许久未见,你可还好啊?” 他的笑容依然温和而亲切,就像第一次相见时一样,那时候自己带着中毒的小婵姐怯生生的站在他面前,生怕万如海不答应为卓小婵治病。 而今天,他的笑容还是呢么温和,但在洛北看来,他的脸色竟是格外的苍白,虽然比那次受伤之后添上了几分血色,却还远没有达到正常人的气色。 还有,就是他一头披散着的长发,华发早生,很难想象,这短暂的数月时间里,他到底经历了怎样的痛苦。 血毒,一听到这个名字,就让人透着一股森寒之意。 人的身体分布着奇经八脉,鲜血就如同一条条大河流淌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所以要是说血是人活着的源泉和动力也并不为过。 如果血里含毒,那么这个人必定就此失去了源泉和动力,可以想象这对一个人来说该有多么艰难和痛苦。 洛北看着脸色依旧苍白的万如海,还没来得及去答他的话,却见他身子忽地一摇,像是快要摔倒一样。 于是,洛北赶紧伸手扶住了万如海的手臂。 可就是这样一扶,洛北心底的震惊感溢于言表。 一股冰冷的感觉瞬间从万如海的手上传来,这种寒意完全不同于最初遇到蟾月时她的手上传来的那种感觉,而是更像终年不见阳光的深潭里才有的那种刺骨之冷。 洛北忍住惊讶并没有后退,此刻,他终于明白万如海身上所中的血毒到底是怎样的,同时却更加难以想象这个医术高明的神医到底是怎样带着这样的身体坚持着活下来的? 万如海侧过脸,他的脸显得有些苍老,但他还是温和的笑了笑。 “吓到你了吧?” 洛北极力摇头想要否认,但实际上他自己也知道,表情和眼神都早就出卖了他。 万如海被洛北扶住的那只手轻轻在洛北手上拍了拍,笑道:“这些年来,我也早就习惯了……” “本想让这个院子成为一个乱世当中的避难之所,没想到还是发生了那么多事……四叔真不该瞒我这么久啊……” 洛北这时候才明白,原来万如海出关,并不是因为他身上的血毒已经治愈,而是因为知道了近来府上出的那么多事。 “神医……事情不是都已经过去了?” 万如海笑了笑道:“听说还是因为你的巧遇才抓住了一个贼人,伤好些了吧?” 洛北摸了摸脖子上的伤口,说道:“当晚就好了,只是留下了一条疤痕,过些日子也就无碍了……” “那好,我们就一起去见见那位深夜入府的贼人吧,有很多年没有人这样潜入这个院子了,我倒也对此人有些好奇……” …… 那天夜里被四叔擒住的贼人关押在靠近后厨的柴房里,所以平时并未上锁的柴房门此刻被一个很大的铁锁锁着。 柴房并不很大,只有两扇极小的窗子,从外面看去,几乎可以说是完全封闭的。 站在门外,万如海问道:“四叔,既然只是一个小毛贼,稍稍训斥一顿也就是了,何必要关的这么严实?” 四叔上前两步,站在万如海身边,望着那扇锁着的门,说道:“老爷有所不知,这人并不是一般的毛贼,很可能是……是来自军中的奸细……” 万如海微微皱了皱眉,“哦”了一声,然后说道:“既然是这样,我倒也见见他了……” 说罢,他便让四叔将门打开,四叔稍稍有些犹豫。 万如海却沉着声音说道:“怎么,连你也觉得我已经是个废人了?” 四叔向后退了两步,平静的说了声“不敢”,便从怀里取出一把很大的钥匙。 门锁被打开,两扇门“嘎吱”一声,阳光一瞬间从外面照进去,里面的人刚一睁开眼睛就被晃的把眼睛眯了起来。 洛北那天晚上其实并没有看清这人的身材样貌,此刻才知道,原来这人穿着一身黑衣,五官棱角分明,一双剑眉倒竖,即便眼睛里布满血丝,也能看出几分英武之气。 就算是在柴草中间蜷缩了一夜,也并没有完全消磨掉这人眉间的气势,反而在那张棱角分明的年轻脸上填了几分愤恨之意。 “想不到军中居然会派你这样的年轻人来做如此之事,真是可惜啊!男儿何不带吴钩,两军阵前奋勇杀敌才是你该做的,不是么?”万如海言语平和,好像对晚辈的敦敦教诲一样。 那年轻人见眼前的三人其中有两人自己见过,一个是被自己胁迫而后又打伤的少年,另一个则是武功深不可测,在自己全力逃跑的情况下还能一招之内将自己制住。 只有站在两人中间的那人他并没有见过,他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位面色苍白,一副久病之人的模样。 “既然被你们抓住了,何必又拿这些假惺惺的话来试探,要杀就杀便是……”年轻人冷然说道。 万如海并没有一点生气的意思,而是继续和蔼的说道:“我这辈子修习医术,为的就是救人性命,又怎会有害人之意?年轻人,只要你能告诉我到底是谁派你来的,我便放了你,如何?” “哼!你一个久病之人也敢说这样的大话?你能做的了万如海的主?”年轻人横眉冷笑。 万如海也不生气,笑道:“难得你也知道万如海,在你心里他该是个怎样的人呢?” “反正一定不会是你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就是了……” 万如海长长的叹气道:“原来在世人眼里,万如海确是不该如我这副模样……可惜啊,我就是货真价实的万如海……” 年轻人一愣,这才认真的看着眼前的人,脸上充满了惊异之色。 “现在你可以说了吧?”万如海问道。 “告诉你也无妨,我在大金国四王爷帐前效力,这次来就是要取你的项上人头!”年轻人气势不减,叱咤说道。 万如海又叹了生气,没有再说话,而是把目光移向四叔,然后缓缓的站起身来。 洛北看向他那张苍白的脸,好像闪过一丝血气,可一转眼又变得极为苍白,只有那双眼眸里出现了几分兴奋之色。 万如海仰头叹道:“这么多年了,该来的总算要来了……” 四叔却在他身边皱眉问道:“老爷难不成真要放了这人?” 万如海面对着年轻人冷然说道:“如果你仅仅是向我寻仇,那我放了你又有何不可!” “只可惜……你是完颜兀术派来的人,那我便不能放你,世人皆知我万如海视承诺如性命,但与一场战争给一个国家、千万百姓带来的伤痛相比,我万如海这点颜面又算得了什么?” 年轻人怒目看着万如海,居然连一句话都没有再说,甚至在得知对方要食言的情况下也并没有骂上一句。 “四叔,把他暂时关起来,好生看护就是,倒也不用为难他……”万如海简单的交代了几句,就叫上洛北向外走去。 在走出那扇门之前,洛北回头,只见那张棱角分明又满是英气的脸上除了一丝愤怒之意外,好像也并没有什么奸诈的感觉。 难道敌人派出的奸细不该是一副老成的面孔,又怎么会满脸的青稚感? 洛北不禁在心里想到,但他并没有说出来,因为连他自己也承认是金国四王爷完颜兀术的手下,那还有什么说的呢。 他自然是理解万如海的,毕竟这座府邸里的秘密太过重大,不管那人是否已经发现,都不能轻易放他离去。 所以,万如海没有直接杀了他已经算是很仁慈了,要是换一个人,恐怕也只会相信死人才能保守秘密吧!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64节 十年生死 洛北送万如海回到住处,然后一个人从回廊上来到前院。 这时候已经是午后,阳光有些耀眼,照在背上,却变成了一番暖意。 洛北在阳光下回到自己的住处,当他抬起头时,就看到一个紫色的身影在台阶前不停的踱步,看起来就连脚步都有些慌乱。 自从上次的事洛北对温青青有了隐瞒之后,他总是刻意的想要避开她,生怕她再次问起关于那个秘密的任何问题,而自己不管说与不说都是两难境地。 大概是听到有脚步声传来,温青青转过身来,面对着洛北,这一次她不打算那么容易的放洛北离去。 所以,她一开口就说道:“洛北,你能不能别再逃避我……” 洛北尴尬的点了点头,这一次他也不想再逃避下去,可是在心里还是没有完全想好到底该不该跟她实话实说。 好在温青青并没有再次纠缠他上次的事。 “昨天夜里你受的伤怎么样了?” 洛北指了指脖子上的伤痕,回道:“这不是都已经好了!” “那就好……” 温青青看起来有些犹豫,想了很久才终于下定决心问道:“那个……被抓的人现在怎么样了?” 洛北有些好奇的看向温青青,只见她白皙的脸上微微红了起来,眼睛看着自己,却在对视的一瞬间移开了目光。 “他没事,不过……” “不过怎么样?”温青青急问道。 “不过他可能永远都无法离开这里,我想这对他来说已经算是很仁慈了……” 温青青的目光一瞬间变得暗淡了很多。 随后低声说道:“难道万如海要杀了他么?” 洛北听到她的口气,突然生出一股怒气,态度变得有些生冷道:“难道你认识他,你知道他是什么人?” 温青青被洛北突然来的气势吓了一跳,不自主的向后退了两步,看着洛北眉间眼中的怒气,温青青有些不解。 她仰起头,任阳光洒在脸上,那张娟秀的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自然是好人啊!” “哼,好人,一个别人派来的奸细能是什么好人!” 温青青看向眼前毫不示弱的洛北,知道他说的不会是道听途说。 “你说什么?他怎么会是奸细?” 洛北冷笑道:“既然你认识他,就该知道他时金国四王爷身边的人,这次行动的任务就是刺杀万神医……” 温青青的表情变得无比惊讶,听完洛北的话,沉思了很久才道:“你怎么知道他是金国派来的人?” “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他自己亲口说的,也是我亲耳听到的,难道这也能有假?”洛北反问道。 洛北见温青青怔怔的不再说话,知道两个人再说下去也已经毫无意义,于是失望的看了看温青青,便一个人回屋去了。 温青青站在台阶下,沉默了很久,好像根本没有发现洛北已经走了。 “他怎么会承认自己是金国派来的奸细?怎么会呢?” “他明明是姓……姓岳的啊!” 温青青最后的话,洛北自然是没有听到的。 他从第一次见到温青青,几乎每次都被她言语讽刺,直到那次两个人在缥缈亭相遇,那天夜里,她说了很多奇怪的话。 第二次,同样是在那里,她身受重伤,洛北义无返顾的送她回去,在那个时候,他对后园也产生了怀疑。 可后来自己知道了那扇铁门后的秘密,他虽然无法对温青青说明,但他知道,这件事上面既不能怪万如海也不能怪四叔,当然,这也不能怪温青青的疑惑。 她要找的是自己的娘亲,正因为那扇铁门后的神秘让她产生了疑惑,也正因为这样,洛北才心存愧疚。 而这一次对话,洛北突然发现自己对温青青感到很是失望。 …… 温青青站在洛北门前很久,她美丽的眸子里何尝不是一种深深的失望。 最后,她走下台阶,仰起脸,面对着头顶上的阳光。 她突然笑了起来。 “反正我永远都不会相信他是金国的奸细,除非这个世上的人都死光了!” 她离开了洛北的住处,却没有往自己住的地方走,而是一路向后园走去。 因为她知道,要想救那个人,现在只能靠自己了。 万如海的门是虚掩着的,温青青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站在门外。 她并没有直接走进去,好像还在犹豫着什么。 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不知道掌心里攥着的是什么物事。 她时不时抬起头向那扇门望一眼,但很快就又重新低下头去。 当她再次抬起头时,目光里已经变成了坚毅之色。 她的手刚碰在门边时,里面的声音就已经传来。 “既然想进来,又何必再犹豫呢?” 声音自然是万如海的声音。 温青青推开门,里面依然很暗,万如海放下墙边的灵位,一转身看到面前已经站着的女孩,不禁也有些吃惊,大概他感觉到外面有人,但却没有想到来的居然是温青青。 “原来是青青姑娘……” 温青青紧握着的手下意识的放在了身子后面,她抬起头看着眼前脸色极尽苍白的万如海,好像在重新认识一个人一样。 “姑娘前来找我,大概是有什么事吧?” 温青青却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继续向前走了几步,在没有得到任何允许的情况下就坐在了屋子里那张椅子上。 她把手抱在面前,垂头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万如海表情依旧平和,好像对温青青的不请自来且几乎可以说完全不知礼数的表现毫不在意。 他笑着道:“我想青青姑娘此来不但有事,而且是为了某个人……是么?” 温青青突然抬起头,直视着万如海,目光冷峻异常。 “我要你放了他……” 万如海依然笑着,但笑容里却变得有些苦涩和无奈,说道:“这件事恐怕不行,他……我不能放,如果把我换做别人,现在他大概早就是一具尸体了……” “你……你要杀了他?” 万如海摇了摇头,长叹一声道:“这世上有很多事我们都是身不由己,他是这样,我又何尝不是呢?” 温青青沉默了,她紧握的那只手攥的越来越紧,好像要把手指都捏破一样。 “既然你已经知道我跟他的关系,说明你调查过我是谁,那你为什么不把我也抓起来,或者直接杀了?” 万如海看着眼前这个美丽的女孩儿,脸色显得更加难看,想了很久才说道:“因为你从来没有做过一件恶事,我又怎能忍心去伤害一个你这样的女孩子?” 温青青突然抬头大声道:“可是你……你还记得这个东西吗?” 说罢,她伸出了一只手,一只她刚刚还越攥越紧的手。 摊开的掌心放着的是一个不大的虎形玉坠,玲珑剔透的玉质显然很好,只是上面似乎被利器划过,所以留下和些许划痕。 仔细一看,上面的划痕实际上是几个小字。 “温润如玉” 万如海垂目一看,好像再也不能移开目光。 他苍白到极致的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的变化,他一身宽松的灰袍被外面透进来的阳光照的很暖,一切都好像平静如此。 只是,在这一瞬间,他原本挺拔如松的脊背好像变得佝偻起来。 许久,万如海的目光就那样一直盯着温青青手里的虎形玉坠,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说。 “果然……你就是那个人……她抛弃我就是为了找你……对么?”温青青的声音很轻,轻的似乎连自己都听不太清楚,但是,站在她面前的万如海却听得清清楚楚。 万如海沉默着,整个人仿佛陷入了很遥远的回忆当中。 “温青青……温如玉……原来你竟是她的女儿……”他的声音很苦涩,像是被触及了许多年前的悲伤往事。 “你恨她对么?”即便被触及心事已经伤心莫名,万如海还是保持着平和的态度。 温青青点头,面色微寒道:“她现在在哪儿?” 万如海抖了抖袍子,转回身去,走向墙边,他走路很缓慢,给人的感觉就像是稍有不慎就会跌倒一样。 但他没有跌倒,而是从墙壁边的长桌上小心的取出一个灵位。 灵位上没有任何字,但他拿着的双手却格外小心,甚至还有些微微的颤抖。 “你娘早在十二年前就已经死了,现在就埋在后园那道铁门内,我想你那天夜里偷偷闯入,为的也是这个吧?” 温青青没有否认,自然就等于承认了。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前朝诗人写下的词句果然不错” 万如海念把苏轼悼念亡妻写下的《江城子》不禁面如死灰,念及往事,悲戚之情一时涌上心头。 万如海手扶在桌子上,身子变得摇摇欲坠,目光落在眼前的女孩身上,满是慈祥和愧疚之意。 “你娘那年找到我时,已经是身染不治之症,我找遍天下奇珍药材,终于配制了十颗续命奇药,最终也只是让她得以延续三年的光阴……” “在她咽下最后一口气前,她说她此生最大的错就是丢下了你,如果还能回到那天夜里,她即便是死,也绝不会……” 温青青忽然大声打断了万如海的话道:“好了……不要再说了……错了又能怎样……难道临死前知道错了就应该得到原谅?” “死了十二年……”温青青寒霜一样的脸上也添了几分凄然之意。 她眼睛里的泪水也忍不住流出,嘴上却仍是怨恨的语气:“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我这十五年来到底是怎样活下来的?” “如果不是他们,我恐怕早就冻死在桥下积雪里了……”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65节 街头斗狠 洛北近几天都觉得有些莫名的烦躁,于是他打算出门去走走。 这时他才恍然发现,自己自从来到朱仙镇竟然还从来没有出过这扇门。 大门外面的道路一直延伸的很长很长,阳光明媚而耀眼,甚至可以让人暂时忘记冬天的寒冷。 街上的人很少,北风中,落得满地的黄叶早已被一场雪覆盖,这个冬天过后,这些沉入泥土间的落叶就该腐烂了。 不知不觉,走过了笔直的长街,然后是一条曲折蜿蜒的街道。 尽头处就是朱仙镇最热闹的地方,小商河。 这条河蜿蜒着从朱仙镇中间穿过,在镇子最繁华处两岸以一座石拱桥相连,也就是小商桥。 据说当年的商王也从这里下马,步行过桥,后来也就因此而得名。 小商桥两岸有许多商铺,加上临时摆摊的小商贩,还有来往不绝的人们,这里俨然就成了一个很大的集市。 这里来往的人群不只是镇上的人们,就算是方圆几十里的商人百姓也常常到这里来买和卖,甚至也有些好事者就是为了一睹集市的热闹场面。 如今恰逢战乱之年,繁华的集市也早就不复从前,可能因为今天是入冬后难得的好天气,所以也是难得的热闹场面。 街上的叫卖声,挑着扁担的贩卖者,带着孩子的父母。 穿行在人群中,洛北忽然发现,这样的场面有一种难得的生活气。 这时,熙熙攘攘的人群开始向一起聚拢。 洛北看到前面流水一样的人们围在一起,后面的人踮起脚尖正在向最里面张望。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倒显得很热闹的样子。 洛北被人群推着也跟着一起围了上去,不过他站在人群外面根本看不见里面发生了什么。 哪知道这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奔来的一个胖男孩儿,一边大喊着,一边连头也不抬的扎进人群里,竟然用头硬生生的顶在洛北身后,一路往里面挤。 没想到这种粗蛮的方法竟也管用,那个胖男孩就这样一路簇着洛北来到了人群的最面前。 只见人群之中,一个身穿黑色底面上面绣着或大或小白色花朵的锦袍少年,手里提着一个紫色的葫芦,正在笑嘻嘻的看着对面的一个精瘦的汉子。 汉子腰间挂着一个鼓鼓的牛皮袋子,而那汉子一脸怒气,眼睛像是随时就要冒出火来,却又一眼不眨的紧盯着那个紫色的葫芦。 少年眼睛很大,又黑又亮,睫毛也很长,个子比洛北稍矮些,看样子年纪不大,天然中带着一股灵气。 从长相来看,少年就是个俏生生的瓷娃娃,一双眼眸乌黑透亮,弯成优美的弧度,他就那样满脸挂着笑意,对于面前汉子的一脸怒意竟似没感到丝毫的害怕。 少年提了提手中的葫芦,看起来还有些重,然后对着围观的人们笑嘻嘻道:“你们都知道这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吗?” 围观的人们都诧异道:“这里面自然是神仙谷特制的神清丹,能治百病!” 有一个弯着腰的老者站到人们前面,他花白的胡子垂在胸前,说道:“对,我先前连床都下不了,自从吃了这丹药你们看,我这身体……”说着他在人们面前展示自己腿脚自如,竟不像是个花甲之年的老人。 那些围观的人们也跟着纷纷称是,精瘦汉子一脸得意之色。 少年也不慌张,他手里拿着紫色葫芦,来到老者面前,然后就看他白嫩嫩的小手闪电般在老者脸上一抓。 再看老者胸前花白的胡子,居然硬生生被少年一把抓的掉了下来。 那老者被他抓的胡子掉落,伸手捂住下巴,大喊疼痛,在众人目光投向少年之际,他竟然直起腰来,向后退去。 少年大笑道:“大家看,这人本来就是假的,他跟他们是一伙的”说着他指着精瘦汉子说。 “你是哪里来的臭小子,竟然敢在这里胡说八道!” 那精瘦汉子早已对他忍无可忍,只是一直碍于围观的人极多,不便出手而已。 少年看也不看他,一手抓住紫色葫芦的嘴儿,将盖子拿掉,然后从里面到处一粒丹药,那丹药小指甲般大小,圆圆的,通体漆黑。 少年两只手指捏着药丸对围观的人们说道:“大家都知道这是什么做成的吗?” 围观的人们均摇头,见此,少年两只手指一用力,那药丸外面黑色的壳竟然裂开,露出一小块晶莹剔透的圆形之物。 他在围观的人群里扫视一圈,最终却把目光定在了洛北身上。 “喂,你尝尝这是什么?” 然后他伸出那只白嫩嫩的小手把药丸递在洛北手里。 洛北接过药丸,却见到少年两眼带笑,对自己眨了眨眼。 虽然不知道少年到底是什么意思,可那么多目光正注视着自己,他也不好坏了少年的计划,只好把药丸放进嘴里,轻轻一咬,一股甜意溢出。 “这应该就是普通的糖丸!” 洛北的答案一出,众人无不大惊。 纷纷从少年手里接过药丸,一尝之下果不其然。 这时,围观的人们都恍然大悟,原来那卖药的汉子竟然是个骗子,不过用糖丸包裹上一层外壳便称作神仙谷的仙药,而那个老者就是他的同伙。 那汉子与“老者”见事情败露,一脸凶狠之意,这时候,更有几个身材强壮的汉子也跟着围了上来。 众人一看都知道这伙人并不好惹,即便有许多人已经被骗了不少银子,但也是敢怒而不敢言。 那精瘦汉子大叫一声:“你们还在等什么,还不快点把这小王八蛋给老子抓住!” 从他身后走出四五个黑面大汉,竟是比普通人竟都高出两头还多,上身穿着紧身武服,显得一身精壮的肌肉,魁梧的宛如小山一般。 黑面大汉很快就将少年围在中间,让他连逃走的空隙都找不到。 洛北在人群中间看到场上情景,不由得为少年捏了一把汗。 那少年已经无路可逃,眼看就要被几名壮汉暴打一顿,轻者身体残疾,重了说不定连命都要丢了。 谁知道这少年竟还是一脸天真的笑容,对渐渐围拢过来的大汉好像毫不在意一样。 洛北真的感觉这少年随时都会大汉捏成碎片。 “等等” 洛北眼见不好,他总不可能见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年被几个恶汉就这样围堵起来。 于是,他从人群中走出来,面对着一脸恶狠狠的汉子站到了少年面前。 “呦,老二老三,你们看,居然还有人想管闲事!嘿嘿,而且也是个孩子!”精瘦汉子被眼前的洛北气的反而笑了出来。 “你们这么多人欺骗贫弱的老百姓不说,还想仗着人多欺负一个小孩子!”洛北皱着眉怒道。 “呀哈,竟然还教训起老子来了,难得难得!阿二阿三,先去把这个小兔崽子打一顿再说,看他有什么能耐竟然敢管我们的闲事!”那精瘦汉子怒极而笑。 其中一个虬髯大汉一只斗大的手掌挥向洛北,眨眼间就要到他的面颊。 洛北双眉紧皱,眼睛看也不看对方,就在手掌将要打在他的脸上那一刻,突然将头微微一偏,便躲过了带着劲风的手掌。 他突然伸手,正扣在大汉腕上内关诸穴上,手上猛一用力,那大汉冷不防被他就此制住,“啊”的一声大叫,几乎连腕子都差点被扭断。 这倒也不是洛北有多厉害,他能一招制敌多数还是源自于对方的轻敌,而且当初在栖霞山秦慕川曾特意教授过他不少临敌经验,虽然在高手对决当中几乎可以说毫无作用,但眼前大汉毕竟只是比普通人稍微强壮而已,所以洛北这点微末武功倒也显得一时无两。 精瘦汉子与另外几名同伴无不被洛北这一招惊住,但他们毕竟是霸市凌弱习惯了的亡命之徒,哪里肯就此罢休。 洛北掌上一用力,将虬髯大汉推了出去,那汉子差点跌倒在地,此刻满脸沁出汗珠。 精瘦汉子一声招呼,几个汉子都放弃了锦衣少年,向洛北围堵过来。 显然这伙人常在一起欺行霸市,也练就了彼此之之间的默契配合,所以就只是互相一个眼神,其中两个汉子各自攥成拳头,朝洛北两侧急打过来。 洛北静耳倾听,眼见两股劲风已到身前,他也不抬头多看一眼,就在拳头将要打在他身上的一刹那,他整个人像是个陀螺一样,顺着大汉的拳头在地上转了一个圈。 那两个大汉虽然壮硕,但毕竟身体笨拙,被他这样一躲,然后借力一带,便将他们的力量卸了出去,惹得二人差点撞在一起。 这时,洛北却没有停下来,转身到一个大汉身后,人向后轻纵跃起,单掌如风,便在大汉肩头劈了一掌。 “嘭”的一声,他的手掌结结实实的劈在大汉肩头,一股剧痛从手上传来,洛北感到自己的手掌竟然像是劈在一块铁板上一般。 那大汉被他打了一掌,紧紧的咬了咬牙,想必也是一阵剧痛,就在洛北刚要落地的瞬间,那大汉猛然转身,一只手掌正好抓在洛北腰间的腰带上。 “去吧”那大汉手掌用力,洛北像是一支纸飞机一样飞了出去。 原本一直看热闹的少年见洛北被扔了出去,此刻也一脸担忧的神色,眼睛转了转,嘴里嘟囔道:“技不如人,还装什么英雄!” 洛北被抛出十丈多远,就在他落地的一刹那,只见他伸手在地上一点,人又反弹而起,在半空中又翻了一个跟头,向一支离开弦的羽箭,又射了回来。 在那两个大汉还没有回过神来时,洛北的两只手掌已经打在他们的背上,两个大汉支持不住,“嘭嘭”两声,都倒在地上,这一下力量奇大,两个汉子就此昏厥过去。 洛北眼神落在了那个一直处于指挥地位的精瘦汉子,知道他就是这一伙人的首脑。 他刚刚一掌劈在壮汉肩头,知道这伙人并没有练过什么武功,反而是练过一些硬练功夫,凭着自己这点武功拖的太久恐怕就要露怯。 于是,他在弹回来的一瞬间,运起秦慕川所传的内功天罡之气,这门内功他已经按照师父的要求反复练习了许久,虽然还只不过算是个初学者,但毕竟内功本身就属于上乘武学,故而哪怕就是有一分功力,也足以将两名壮汉一掌击倒。 这时候,几人也已经看出,眼前这个少年虽然年纪不大,但有些武功底子,所以他们想要仅凭蛮力恐怕是无法得手 精瘦汉子面色一冷,眼睛里放出寒光。 “看来今天不拿出点手段还真是有失开封七鬼的名头了” “兄弟们,说不得只有开杀戒了……”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66章 锦衣少年 那精瘦汉子见自己身边的两名大汉都已经被打倒,心中不禁大恨洛北多管闲事。 他们本来只是骗些钱财而已,谁知道竟被洛北搅的一团糟,何况对方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如果连他都制服不了,那岂不是太丢人了? 现在他们七人当中已经有三人被洛北出其不意的打受伤了,精瘦汉子心知不动真格的已经是难以善了。 想到这里,他抽身变了一个位置,来到了洛北身后,他一边凝眸盯着场中的洛北,一边手伸入衣袖当中。 他一直盯着洛北很久,直到某一刻,此时的洛北注意力全部都在面前的三个大汉身上,而他突然向洛北背后迈了数步,然后袖子里闪过一道寒光,既狠且毒的向洛北后心刺来。 洛北面对着三名大汉的渐渐逼近,他知道对方已经没有了方才的轻敌之心,所以他也格外小心的应付。 就在他全部注意力都在寻找三人的弱点时,背后突然一道寒光乍起,一股森寒的冷意就已经到了他后心不远处。 洛北正在对敌,哪知道被人暗算,等到他发现那道森冷之意的时候,再想要去躲避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洛北的心开始往下沉,要是被身后的精瘦汉子一刀戳中自己的后心,肯定是非死即残,他微微皱眉,只好急中生智,把身子一斜,径直倒了下去。 此刻,他知道要想完全避开锋利的匕首,恐怕已经是没有可能,只求不要伤到要害之处就已经算是万幸。 就在洛北身子将要倒地的一瞬间,却听到身后“当啷”一声,再看时,一把锋利的匕首落在了地上。 他单手撑地,把身子反弹而起。 就见到那个锦衣少年正笑呵呵的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一根生了锈的铁棒,一脸阳光般的笑容,看也不看眼前穷凶极恶的几个人,倒像是对什么都满不在乎。 原来,就在洛北为了他强行出头的时候,他一直嬉笑的看着打在一起的几个人,这时候那几人对付洛北,倒把他扔在一边。 眼见洛北被几人围攻,身后的精瘦汉子又算准他没有注意,于是偷袭下手,这一切自然都被少年看在眼里,等到最关键时刻,他竟是顺手从围观的人手里抄起一根铁棒,身子如鲤鱼般跃到洛北身后,将匕首打落。 那精瘦汉子手被震的发麻,抬头一看,眼前的少年年纪不大,一脸笑容还带着几分稚嫩,他甚至还很难相信,就是这个少年在瞬息之间把自己手里的匕首打落在地。 少年看也不看几名大汉和精瘦汉子,而是大笑着对洛北道:“你这人本事不大,不过嘛……人倒还不错……” 洛北怔怔的看着少年,只见他从一开始就是这副笑容,就算被几名壮汉围攻也不见他稍有愁容,现在想来他虽然年少,但身手倒是不弱,怪不得敢惹这些人,却又不慌不忙。 “倒是我多管闲事了……”洛北有些自嘲的说道。 少年扬起脸,眨着大眼睛,把洛北看的有些不好意思。 “怎么?我的话伤到你的自尊了?”少年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没想到说话倒很是犀利。 洛北板起脸,不愿再跟他多说什么。 可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那精瘦汉子与三名同伴趁着二人没注意,扶起另外受伤的三人已经悄悄的潜入人群当中。 几人在人群中几乎要溜的看不到踪影,少年才发现,他狠狠的跺了跺脚。 “哎呀,跟你说话真耽误事,他们都要跑没影了……” 说罢,他在自己撒腿去追之前还不忘了一拉洛北。 “都怨你,还傻站着干嘛?他们可是拿了重要的东西,不能让他们就这么逃了,还不快点跟我一起去追……” 洛北虽然对少年颇有怨气,但一听他说到“重要的东西”,不知道他们到底拿了什么,看少年的样子不似作伪。 何况少年真要是一个人追出去他反倒不放心,虽然知道他身手不弱,可毕竟年纪太小,要是被几人骗进什么陷阱,那可是大大的不妙,所以他只能任少年拉着同他一路追了出去。 …… 方圆百里也算是颇为声名的开封七鬼被两个少年大杀威风,竟然一路逃窜而去,人群中老少看着渐渐远去的前后身影,不见都“哈哈”大笑起来。 一位矮胖和蔼的老者站在人群后,他身穿绸缎袍子,腰前的长襟一直垂到地面把脚面一起盖住。 他微胖的脸上堆着笑容,见人影渐远,眯着眼笑道:“这孩子,可真是一会儿都不能让人省心啊……” 一会儿的功夫,开封七鬼已经逃出去数里的路程,一个瓮声瓮气的汉子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对精瘦汉子埋怨道:“大哥,我们七人好歹也算是有些声名,今天居然折在了两个孩子手上?” 听他一说,几个大汉都把目光集中在大哥身上,似乎都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那被叫做“大哥”的回头向后望了望,这时才沉声说道:“你们真以为我们七人今天是折在那两个少年手里?” “要说这两个少年都会些奇怪的武功倒是真的出乎意料,可老子我在江湖上闯荡了这么些年那点微妙功夫倒也还不放在眼里……” “你们难道就没有注意到人群外的那个老者……” “那个才是真正的高手,别说是你我几人,恐怕放眼江湖也算得上一等一的高手” 这时候,七鬼才明白,原来真正的高手一直都站在人群之外,如此说来他们败的也不算丢脸。 “那大哥我们现在怎么办?那两个小子好像还在后面紧追不舍”一个大汉问道。 大哥微微思索了片刻,然后从腰间取下一个牛皮袋子,里面鼓鼓的。 他叹声气道:“今天算是哥几个栽了,钱财事小人命事大,我们兄弟几人到哪里也都不愁吃穿,我看那个锦衣少年一直盯着我腰间这点东西,想必他们一路追来大概为的也不过如此,算了,给他们就是……” 说罢,他想也不想的把牛皮袋丢在地上。 他身后的几人还有些不舍,却被他断喝一声:“还不快走!以我们几人的名声要是落到那些高手手中,到时候连命都没了,还要这点金黄之物还有何用?” 一听到大哥的话,几人哪里还肯再多留下去,便一起奔向远处,没再有半分留恋。 …… 锦衣少年与洛北一路追赶,洛北甚至有些不清楚,少年到底哪里来的底气敢一路追逐七鬼,但既然已经上了一条船,那也只有跟着他追下去,何况他在心里也很想看看少年到底想干什么。 直到来到某处,黄昏下的大道上放着一个牛皮袋子,而七鬼人影早已经不见。 少年却停下脚步,连看都没看前面到底有没有七鬼的踪影。 他一只手抄起牛皮袋,在洛北看来,这袋子竟显得如此沉重。 少年打开袋子,洛北只是微微瞥了一眼,却是惊讶无比。 原来里面装的满满的都是些金银之物,数十两一个的金银锭子看的他也不禁一阵两眼发花,他这些年来哪里见到过这些东西。 少年脸上却连一丝惊讶之色都没有,还是那样满不在乎的笑着。 “看来这几个人倒也识相,既然把东西留了下来,那我今天就放过他们了……” 洛北心想这少年口气倒真是不小,他微微皱着眉,不知道少年一路追逐七名恶人劫取这些金银到底是为了什么? 看少年模样明明是富贵人家的少爷,想必也从来都不会为了钱这种东西发愁,又怎么会为了这点东西大动干戈? “你以为我追下他们这一堆东西是黑吃黑还是……还是我了什么?哼,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说罢,他拎起牛皮袋,一把丢给洛北道:“拿好了东西跟我走吧……” 洛北接住沉甸甸的牛皮袋,看着少年已经走出去的背影,发现自己在他面前竟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好像自己的心事都被少年看穿了一样。 他摸了一把自己的脸,自言自语道:“难道心里想的事随时都能写在脸上?” 他只能无可奈何的跟着少年一路走下去,看看少年到底想干些什么? …… 洛北无奈的跟随少年一路绕过了几条街道,来到一个极是偏僻的地方。 这里的路上颇为泥泞,大概是因为前些天的积雪化了之后渗入泥土当中。 路旁的房屋极少,而且多已有些破败。,荒草丛生,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人收拾了 少年一路上又蹦又跳,完全活脱脱的一个稚气未泯的孩童模样,好像对目光所及的所有事物都感到格外新鲜。 黄昏的太阳就快要落下山去。 这时候,两人来到一处十分破旧的房屋前站住。 少年回头看了看洛北,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笑道:“这里就是我要到的地方,跟我进去吧!” 然后他一拉洛北的袖子,两个人就进了那间外面看起来很是破旧的屋子。 洛北头上好像被什么挂了一下,他伸手一摸,原来是一手的蜘蛛网。 他抬头一看,破屋中潮湿而阴暗,蜘蛛网已经挂满墙壁,看起来应该是早已无人居住那种破屋子。 走到屋子里开阔一点的地方,少年停下脚步,只见他伸出白净的手,然后在一根木制的柱子上扣了三声。 这时候,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 洛北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被出来的人吓了一跳。 从屋子里窜出来的是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看起来都很是瘦弱,脸上也沾了些污泥灰尘。 这些孩子最大的不过六七岁年纪,但因为长期缺乏营养都显得很瘦小。 当他们见到了锦衣少年的时候,所有人都显得极是亲昵,他们跑过来跟少年抱在一起,又蹦又跳。 少年一边高兴的大笑,一边看向洛北,眼角眉梢是难掩的骄傲神情,看起来跟这些贫贱的孩童毫无距离感。 “孩子们,别闹了,希希……他来一次可不容易” 这时候,从几个孩子后面又走出一个女子,女子身上的衣服也极是破旧,头上裹着一块碎花的头巾,脸上消瘦但很干净,走路不快也不慢看起来极是温婉。 锦衣少年见到女子后,便放下了几个孩子,高兴的来到女子面前,一下扑倒在她怀里。 “姚莹姐姐,我好想你呢” 少年扬起脸任女子抱着,一看就是极其熟悉才有的举动。 “好了好了,希希姐姐也很想你呀,这些年要不是有你……恐怕我跟这些孩子早就……”女子高兴的笑着,眼角的皱纹显得更加明显,几颗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滑落。 少年为女子擦去泪水,他把那个牛皮袋拎在女子面前,大笑说道:“这次那些劳什子七鬼被我抓个正着,收获可是不小呢” 女子接过鼓鼓的牛皮袋,双手有些颤抖。 突然“噗通”一下跪在少年面前,她扬起脸,已是热泪盈眶,声音颤抖的道:“秦少爷,您的恩德我和这些受苦受难的孩子这辈子都难以报答!” 少年赶快摆手推辞道:“姚莹姐姐,你收留这么多孤儿才是真正的大善人,我这就是劫富济贫,你快点起来……” 他鼻子一酸,差点也流下眼泪,这时候目光看向洛北,满是祈求之色。 洛北这时候才明白,原来少年一路追赶七鬼截下那一袋金银竟是为了这些无家可归的孤儿。 少年一指洛北,一边泣声道:“他今天还帮我打架了呢” 那女子被少年扶着站起身来,她抬眼望了一下洛北,屈身感谢的说道:“孩子们,快过来,谢谢两位恩人,你们要记住是他们救活了你们!” 女子又拉着几个孩子一起跪在洛北和少年面前,洛北有些手足无措,只能不好意思的慌忙摆手。 少年阻止了他,小声在他耳边说道:“你就让他们谢你吧,除了吃饱了活下来,他们也应该懂得感恩,这是老爹教我的!” 这时,一个苍老而洪亮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希儿,还不快些回来!我们可还有重要的事要办哩!”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67章 交易和计划 少年扭头透过破旧的窗子朝外面看了看,只见一驾马车正停外面。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撅起嘴来说道:“老爹来了,我可要走了!” 说完便要向门外冲出,这时候又想起洛北,于是回眸道:“喂,你叫什么,我叫秦希……” 洛北见少年急匆匆的模样,想必是家中长辈就等在门外,于是笑道:“我叫洛北” 少年眨了眨明亮的眼眸,脸上是比外面温暖的阳光还闪耀的光芒,说道:“那以后我们就算是朋友了,你可要一直记得我啊!” 说罢,少年再不耽搁,朝不远处的马车跑去。 洛北跟在他身后出来,只见马车前面坐着一个车夫,后面是一个很大的车厢,从车厢里走出一个老者,长得圆圆胖胖,让人感觉很是和善。 那老者一头白发束在头顶插了一根玉簪,一脸的皱纹,唯有一身的穿着看起来极是讲究,应该是出自富贵人家。 秦希跑到老者面前,先前的一脸笑容瞬间收了回去,装作委屈的叫了声:“老爹” “老爹”呵呵笑着,伸手抚摸着扑在怀里的秦希,目光却看向站在院子里的洛北和几个瘦弱的孩童。 夕阳下,秦希回到了亲人的怀抱,洛北望着他,也为他高兴。 秦希有些不情愿的随着老者上了马车,然后又回头去看洛北,临走还不忘冲他做了一个鬼脸。 这时候,车上传来一阵苍老而爽朗的笑声,然后马车从有些泥泞的道路上驾着离开。 洛北望着离去的马车,抿着嘴笑了笑“真想不到他居然是这么善良!” 不知为何,锦衣少年那一双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的表情竟留在了洛北眼前,久久不去。 洛北望了望头上的渐渐昏暗的光线,夕阳已经落下山去。 自己也是时候回去了…… …… 在跟温青青的对话过程中,万如海脸色愈发苍白,身子变得摇摇欲坠。 最后,他几乎失去了生气的道:“青青,纵然是我跟你娘对不起你,可现在斯人已逝,你总不能再记恨于她吧?要恨就恨我……” “当年要不是我为了寻求理想就不会丢下你娘,也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一切……” 温青青严霜一样的脸上许久没有表情,她只是看着万如海,即便万如海已经无比脆弱,她也没有半点怜悯的意思。 沉默了一会儿,温青青才说道:“恨她或者是恨谁对我来说都不再重要了……” “如果你还对我怀有一丝愧疚之心,那么我希望你能答应我……放了他……就当是一场……交易”她在“交易”两个字上特别加强了语气,好像生怕万如海听不真切一样。 “这样你就可以保全你妙手神医的名声,而我……也会从此离开这里,永不再见……” 万如海听到“交易”的一瞬间,脸色几乎完全灰败下去,这是一种无法言说的伤痛。 他目光凄然又慈爱的看着眼前的女孩儿,此刻的他眼里尽是一个父亲对于女儿的愧疚。 他犹豫了许久,最终才无奈的叹气道:“我此生愧对于你娘,更愧对于你,这是你第一次有求于我,本来我不该……不该拒绝你……” “可是,这件事实在太大,我又怎能独自做主?不过,我可以让你见见他,如果你能让他说出该说的,也许还能留有一线生机……” “我也只能做这么多了” 万如海不忍再看温青青,当年妻子病死在自己怀中,只是说起过曾有一个女孩儿,可是那时她还那么小,还以为她早就死了,直到温青青突然拿出了那件信物,他才终于相信,那个女孩儿还活着。 一时间所有的往事全部袭上心头,怎能让他不激起伤感之情? 温青青走了,在踏出门槛的时候,微微侧过头,余光见到屋子里那个孤独的背影,不知为何,她觉得此刻的万如海才真正带有一丝慈悲之心。 看到温青青离去,一直站在门外等候的四叔走了进来,他看到万如海沧桑的背影,赶紧上去扶住了他。 “老爷,你……没事吧” 万如海挣脱了他的手,并没有回头,声音有些沙哑的说道:“四叔,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的身世了?” 四叔一怔,脸上的神色很快就消于无形,然后缓缓的点了点头。 “也罢,这自然不能怪你,当年她娘的死错本就在我,要是我能早点挣脱老魔头的束缚,一切可能都不会发生了……我想这一点你应该是最能明白我的吧?” 万如海忽然转过头,认真的看着四叔,目光变得极是深邃,就连四叔也看不清他此刻在想的是什么。 四叔没有接下去,而是退了半步,说道:“老爷,你真的答应她要放走那个人?” 万如海犹豫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道:“让他们去吧,我又何尝不希望唯一的女儿能得到幸福?只是不知道那个姓岳的到底值不值得她这样为他?” …… 洛北回到府里的时候,大门前早就已经掌灯,在门前一直张望的中年管事一看到洛北,赶紧笑脸相迎。 “哎呀,洛北公子,你可算是回来了,这小一天的时间也不知道您去了哪里,老爷可一直在找您哪!” 洛北微微愣住了,这名管事应该算是府上除了四叔与一名年老的管事外,最是得到重用之人,又怎么会亲自在门前特意等着自己? 起初他对这些人的热情感到很不习惯,但时间久了之后,他才明白,这些人并不像自己,他们在府里要接触上上下下,他们要去看老爷,甚至是四叔的脸色,他们要懂得主人心里所想,这样他们才能生存。 也许,不只是万如海的府上,在每一个豪宅大院里都会有这样的人,或许有过之无不及,其实他们也很不容易。 洛北笑了笑,他没有提起遇到锦衣少年和所有发生的事,因为他觉得这些事本就没什么关系,说给别人听也只是徒填一些废话而已。 万如海是在他的住处等着他的,一身灰袍,形容依旧苍白。 不过看到洛北走来,万如海高兴的笑了起来,外面的天色渐晚,也比白天冷了很多。 洛北看得出来,万如海已经在门外等了很久,所以他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先生应该等了很久了吧?外面冷,对你的身体不好,我们进屋说吧!”说着他赶紧前去开门。 万如海搓着手,温和的笑道:“无事,这天愈发的冷峻了,我已让下人再填些火盆过来,这个时候乍暖还寒,最容易生病的了!” 说着,两人走进屋子里。 洛北取了下人才添的一个棉垫放在椅子上,他知道万如海身体里的血毒最是阴寒,所以就格外怕冷。 万如海拍了拍洛北的肩膀,让他先坐下,很显然他有话要对洛北说。 洛北坐在离万如海不远的地方,这个时候,外面有人敲门,是两个下人抬着燃好的火盆走进来,放在了两人中间。 顿时,屋子里热乎了起来。 万如海一边双手烤着火,他几次想要张口,但很快又把话收了回去,显然,直到此刻他还是很犹豫。 “先生有什么事只管说就是了,何必这么犹豫?”洛北等的有些不耐说道。 万如海洒然一笑,微微歉意道:“洛北兄弟如此直爽,倒显得我有些不爽快啦!” 他目光炯炯,看着洛北,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几分极不自然的红晕,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炭火烤的。 “我想后园那扇铁门中的秘密四叔已经带你见识过了……” 洛北点点头,不知道万如海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 “那么兄弟可知道那天夜里你所遇见的那个黑衣贼人到底是何人?”万如海问道。 洛北摇头道:“难道不就是个偷东西的贼人?而且他似乎……” 他本来想说那天夜里身后的贼人是打算寻找存药之所,态度颇为急切,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亲人得了病之类的事? 但他没有说下去,因为看万如海的样子,应该是已经知道那人的身份。 果然,万如海继续说道:“那人其实并非只是普通的毛贼,而是敌人军中派来的密探,而似这样的人,这些年来府上不知已经抓住了多少,只是这一次有一个机会摆在面前……” “什么机会?”洛北问道。 万如海沉吟了片刻,微笑着说道:“洛北兄弟大概不知,如今金国女真族在军中权柄最高之人名叫完颜兀术,这个人雄心勃勃,一直妄图侵占大宋疆土,而且此人志军有方,深得金军上下崇信,这些年来一直都是我军的心头大患!” “而恰好那个黑衣贼人就是此人的一员亲兵……” “那么现在摆在我们面前有一个机会,这也是我与四叔等人一直谋划之事,就是通过完颜兀术身边之人将我们的人渗透进去,然后找机会进行刺杀……” 洛北听到这里大致明白,原来这人身份竟是如此特殊,可他还是有些不解的问道:“可是又该怎样渗透进去呢?” 万如海长长的出了口气,神色之中还有些许犹疑,许久才又说道:“你可能还不知道,这个人曾经跟温青青是相识的,只不过他们分别多年,青青还不知道他已经投入金人麾下,所以还念及几分故旧之情想要救他出去,她甚至为了此人前来求我……” “那么这个计划……就是故意让青青将此人带走……而后……” 听完了万如海的计划洛北才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犹豫那么久,而温青青的身世也终于明朗,她要找的娘其实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而眼前这个看起来似乎病入膏肓的神医正是她的亲生父亲。 看到洛北震惊的表情,万如海叹着气道:“如非必要,我又怎会愿意让自己的女儿甘冒大险?只是这一次的机会实在是非比寻常……” 洛北缓缓点头道:“先生不必说了,我都明白,我虽然从未见过大宋朝的皇帝又或是其他所谓的忠臣良将,但我知道先生这许多年来呕心沥血所做的准备为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既然先生用得着我,我又怎会推辞……只是……” 万如海面色显得极为郑重说道:“这件事要冒极大的风险,洛北兄弟,如非我身边之人都已在敌人的榜单上,只有你初来乍到,他们不会想到你会是这个计划的关键所在,但即便如此,我也并不想为难与你……” 洛北摇头道:“先生你会错意了,我想说的只是如果……如果我有任何意外,还请你务必要治好我的姐姐……” 万如海站起身来,双手交叉于头顶,双腿微曲,竟是对洛北迎面行一个极为郑重的礼节。 “兄弟只管放心,此次计划虽有极大风险,但我们已经布置了诸多高手隐藏在暗处,等到计划完成后他们就是拼了性命也一定要保护你的周全……” 洛北听他的意思要让很多人以命换取自己的性命,不禁觉得有些残忍,但万如海告诉洛北,这是他们那些军人的使命,自从当今皇上派他们到这里来,他们就已经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叫做“死士”。 “如果……如果真的有什么意外发生,我万如海对天发誓,哪怕拼尽这副残躯,也一定要把令姐身上的幽冥樱火治好!” “万如海在此替大宋的千万百姓谢过洛北兄弟,如可用杀一人而止天下硝烟,甚至可以换来数年的休养生息,这不但是对大宋,就算是全天下的百姓也都是一件大好事……”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68章 贵客 第二天清晨。 阳光虽好,但天气仍干冷的厉害。 大白也没有起那么早,而是跟洛北一起缩在被子里面。 洛北把胳膊枕在脑袋后面,瞪着眼睛,他醒的很早,一直在想昨天万如海对他说的话。 关于那个计划,他要把思路再理顺一些。 一个金国四王子也是全军主帅身边的卫士,这个人与温青青是旧识,这个计划里就是通过他们两个的关系借机潜入守卫森严的完颜兀术身边,引开所有人的注意。 而自己处于什么位置呢? 温青青不会知道整个计划,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能让对方没有什么戒备之心的人,又能让温青青和那个人一起都不起疑心,而这个人全府上下只有自己最为合适。 当洛北走到距离那位传说中的人物面前时,计划才算是真正的开始,他知道万如海虽然没有对他完全说明,但真正的行刺任务一定不在自己身上,凭他这点微末武功,失败的可能性极大。 洛北想到这些,不禁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在他心底,他的确相信万如海所有的都已经安排妥当,可是谁又能保证中间不会出现任何意外呢? 所以,最后他要的就是万如海的那个承诺,如果他回不来,就一定要把卓小婵治好,这也是洛北最后一个条件。 那么,现在他心里已经没有什么好挂碍的了,只有……只有温青青,他需要再次隐瞒她,这在洛北看来是一种欺骗,即便他并不是为了自己,但对于温青青还是心生愧疚。 他望着房顶,不禁叹了口气。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到时候我一定要提前想个什么办法提醒她才是……” 就在这时候,门前忽然传来一阵扣门的声音。 扣门声并不很急,似乎也在等待他的回应。 洛北赶紧从床上起来,略微收拾了一下衣着后,他将门打开的一瞬间,冷风紧跟着一股脑的灌进来。 门前站着的女孩一身紫衣,不是温青青又是何人。 洛北一见到温青青,突然间好像有一种做了什么坏事被人抓住的感觉。 温青青俏生生站着门前,冷风吹拂着她一头长发,青丝随风飞舞,凌乱的散在嘴角边,她伸手将唇边的长发拨去。 “洛北,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洛北一怔,抬起头望着她,然后让开门的位置。 “外面冷,进屋里来说吧!” 屋子里因为多加了炭火盆所以显得很是暖和,这时候大白也从床上窜起来,瞪着眼睛看着门前的两个人。 温青青看到大白,不禁莞尔道:“原来屋子里不止你一个人呀!” 洛北尴尬的笑了笑,随后又叹气道:“这也是没办法,这个家伙赶都赶不走的” 大白不屑的看了看洛北,漠然叫了两声,似乎在对他的说法表示抗议。 洛北也白了它一眼,心想你这家伙就不能在外人面前给自己留点面子? 温青青坐在火盆边,认真对洛北说道:“我这次来……是要跟你告别的……” 洛北一听,不再去管一旁的大白,惊讶道:“怎么?你要走了?” 温青青点头,神情有些怆然说道:“我要离开这里,而且要救一个人走” “救人?救谁?” “就是那天夜里挟持你的那个人,他……是我的旧识……” 洛北在心里长长的出了口气,如果说起初万如海说起这些事的时候他还有所疑惑,那么此刻温青青的话就足以证明这是真的。 “可是,那个人他们看守的很紧,你要怎样才能救的了他呢?”洛北问道。 温青青眼睛紧紧看着面前正烧的通红的炭火,白皙的脸上升起了几分绯红之色。 微微出神之后,她又笑了起来,笑的就像一朵开在寒风里的梅花。 “总之,我会有自己的办法,大不了……就搭上这条命!” “那你为什么不去求求万神医?”洛北感觉到她此刻的赴死之心,心中有些不忍,于是不觉问道。 “求他?”温青青一提起万如海声音里就少了几分情感。 “他这辈子都只会顾着自己,又怎么会管别人的死活……” 她垂下头,突然说道:“难道你没觉得这个府上有一种怪异的气氛?还有那些一个个死于非命的人,真相是什么直到现在仍旧查无音信!” 洛北微微皱起了眉,他知道温青青对万如海心有怨恨,但没想到会是这么深,他本来还想劝她什么,可是此刻看来都没有必要了。 “那么,有什么要我帮你的吗?” 洛北的话虽然很轻,可温青青听来仍有些感动,但她还是摇了摇头,说道:“我这次来就是跟你告别,同时……我也想劝你最好尽早离开这里,以免卷进更大的是非当中!” 洛北沉默了片刻,他在心里陷入了极大的矛盾当中,该不该把这一切的真相都告诉温青青? 最终,他还是点了点头,说道:“等小婵姐的病治好了,我就会带着她离开这里,这也是我来这里全部初衷和目的” 温青青知道此刻跟洛北之间有一层无法言说的隔膜没有办法说清楚,她只好暂时放弃,于是准备离开。 “从今以后,或许我们没有机会再见了……多多珍重!” 说罢,她没有再留下来的意思,洛北目送着她离开,吐了一口气,可就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此刻心底到底是放松了些,还是更加忧郁了。 …… 温青青离开之后没有多久,洛北发现外面竟然变得热闹起来。 他走出房间,看到外面前前后后站了很多人,好像正在迎接什么贵客。 这时候,从大门处渐渐走进来一辆由两匹高头大马拉着的马车,车夫手里拿着一杆长鞭,目光锐利,似乎根本没把两旁迎接的人等看在眼里,脸上甚至连没有一丝表情都没有。 车厢上撂下一道很厚实的帘子,看不清里面坐着什么人,但大家都能感觉到,这人的身份必定不一般,要不然又怎么会有这般架势? 洛北站在人群后面,只见万如海身穿一件银花小袄,披着貂绒大氅,衣着格外正式的从前厅走来,身后跟着四叔。 马车停了下来,万如海朝马车笑道:“万如海迎接来迟,还望贵客莫要见怪才是!” 这时候,车厢上的帘子一挑,从里面钻出一个老者,花白的头发,圆圆的脸,身材矮胖,洛北一看,只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印象却已经有些模糊。 老者脸上堆着笑容道:“万先生客气了,老朽不过是个无用之人,此次前来不免要打扰先生啦!” 万如海抱拳道:“东厄老先生大驾光临,晚辈不胜荣幸,何谈打扰只说!” 两个人似乎早就相识,就在他们寒暄之时,车厢里传出娇嫩的声音嗔道:“万叔叔只管这么隆重的迎接老爹,却也不问问还有没有别人呢!” 轿帘一掀,从里面露出一张稚嫩的脸,一双黑亮灵动的大眼睛,微微撅着嘴,似乎在刻意的生着气,可并没有坚持多久,很快就又变成了阳光般的笑容。 万如海一阵哈哈大笑,自惭道:“哎呦,我说是谁,原来是希儿,多年不见,可是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了……咦,希儿怎么这身打扮?” 车厢里的少年从车上蹦了下来,脸上依然嗔怒着道:“万叔叔你又在取笑人家,我还能是什么打扮?” 万如海似乎恍然大悟,笑道:“对,对,都怪我记性越发不好了,不知小少爷可否原谅一次呀?” 少年撇了撇嘴,知道对方还在打趣自己,于是不愿再把话接下去,只好说道:“算了,这次就原谅你罢!” 老者与万如海又是一阵发笑。 万如海的目光在车厢上停留了片刻,直到老者东厄叫他道:“万先生难道还不请我等进门么?这架马车也要赶到后园安置草料才是!” 万如海微一回神,赶忙道:“东厄先生快请……” “万先生请!”老者与万如海互相略微谦让了几句,便没再客气,于前面走了过去。 身穿锦衣的少年背着手,跟在两人身后,摇摇晃晃的往里走,他并没有像东厄先生跟万如海那般正式,反而是一双大眼睛四处乱瞧。 只见前前后后的站着的人不是丫鬟就是管事的,想是大场面也见的多了,对这些人也毫不在意。 就在这时候,却见到人群后面站着的一个少年正在怔怔的望着自己。 这个少年自然是凑过来看热闹的洛北,洛北之所以会这般看着少年,是因为他们两人也不过才刚刚分别。 原来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洛北在朱仙镇街头相识的锦衣少年,两人一路追逐开封七鬼,劫富济贫,把整整一袋金银送给了收留避难儿童的女子姚莹。 少年一眼看到洛北也是一愣,很快脸上便又浮现出那股青稚的笑容,朝洛北做了个鬼脸,就在众人的簇拥下往前走去。 冬日之际,寒风凛凛。 少年灿烂的笑容,便如同天际那温暖而柔和的阳光。 洛北站在那里,望着锦衣少年渐渐走远的身影,不禁摇头苦笑。 原本他就看得出少年家世必定显赫,要不然也不至于看到那整整一牛皮袋子的黄白之物却毫不动心。 却没有想到,少年竟然与万如海还颇有渊源。 就在这时候,那辆极为华丽的马车从洛北身边驶过。 车厢上的轿帘微微动了动,里面竟然好像还有人一样。 可还没等他多看,马车就已经驰了过去。 此时的洛北自然能看得出,那个赶车的车夫敏锐的目光和矫捷的身手,都足以说明,他不仅仅是个普通的车夫而已。 这时候,所有人都已经离去,只剩下他一个人站在那里。 他正要转身,无意中看到对面院子房檐上挂着的一串风铃,散落的细线似乎被什么割断了,只剩下极薄的一条长丝牵着断裂的风铃,在风中不停的摇晃。 就像是失去了灵魂的乐器,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原来这串风铃居然是风氏夫妻挂在房前的,也许是被寒风吹断了吧,我说这些天怎么就再也听不见夜里的风铃声了呢!” 他又朝那间院子里望了望,发现那扇门紧紧关着,小院清冷而干净。 不知道那对恩爱的夫妻是不是正围坐在火炉旁因细数思念回忆往事而发出种种感慨? 洛北只能长长的叹口气,发现好像只有自己还是这样的孤独。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69章 大义灭亲 入夜。 冬夜的月光不知道为什么会看起来格外的明亮。 可越是明亮的月光就越是让原本就清冷的大地看起来更加清冷。 可是,就在这无比清冷的月夜,万如海却丝毫不顾彻骨的寒风,身上披着那件厚厚的大氅,站在那个六角亭前。 而亭子里,负手而立着的中年人一身书生打扮,正望着天边的明月,伫立无语。 他站在亭子的背光处,脸正好被六角亭在月光里投射下来的阴影挡住,所以很难看清他的长相。 许久,他才发出了一句感叹道:“这个冬天可真是寒冷啊!” 万如海微微欠身,说道:“大人可是在感叹这个冬天太长太久了么?” 中年人沉吟的目光微微锁了起来,他没有看身边的万如海,却又发出感慨道:“希望这个漫长的冬天过后,不会再有这样寒冷的夜晚了!” 万如海眼神忽然变得无比的空洞,好像藏着比夜色更深的思绪,他苍白的脸色在寒风中变得愈发难看,但站在中年人身旁,他却没有一丝想要提前离开的意思。 “大人此次南归,可有什么要交代在下的?” 中年人摇了摇头,沉思了片刻,说道:“我们只不过是合作的关系,又何谈在下或是交代?大家各安己事也就是了!” 万如海也肯定的点了点头,话题微转道:“大人可要去那扇门后查验一番?”说着他一指那扇巨大的铁门。 中年人再一次摇头,说道:“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我也只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这次不过是路经贵府,上门歇歇脚罢了!” 他稍稍沉吟之后,突然问道:“不知道万先生可将那两封书信都送了出去?” 万如海神色微变,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自然不敢稍有耽搁,都已经安排秘密可信之人送出去了,只等计划到时,便会有人上门找到大人!” 中年人淡淡的笑了笑,说道:“既然都已安排妥当,我也就放心了……” 万如海低着头,好像在思索什么,却没有说话,只是将身子往大氅里缩的更紧了些。 这一切当然都看在中年人眼中,也许是见惯了太多的阴郁,所以他的目光里并没有出现同情的情绪。 却还是淡淡说道:“万先生既身为神医,也该多多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夜里的寒气重,就不必再陪着我了……” 北方渐大,在夜幕下,变成了一阵阵呼啸声。 万如海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缩在大氅里的身子似乎一僵。 “多谢大人体恤,那么万如海便先行告辞了!” 万如海告辞之后,便裹着大氅真的离开了,缥缈亭下,只剩下那名书生打扮的中年人。 他依旧望着天边清冷的月色。 “看来名动天下的神医也有治不了的病啊!” …… 夜深人静,月色清冷如水。 北风在干冷的夜幕里兜起了旋风,把地上零零星星散落的秋叶卷起来,不知道要吹向哪里去。 万如海的房中还亮着一盏灯,灯前映在墙壁上的是他看起来极其虚弱的身影,另外一个则是四叔佝偻着的脊背。 两个人在屋子里一直这样沉默着,谁也没有先开口。 这时候,外面一阵风呼啸而过,吹打着窗棂发出“啪啪”的响声。 “起风了!” 万如海抬起头向窗外望去,他的声音显得极其沙哑又满是沧桑感。 过了不久,他突然问道:“四叔,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吗?” “老爷,都准备好了,这个时候应该也差不多该开始了!”四叔回答道。 “出了大门之后的事就让刘文静去办吧!” 在安排好了事情之后,万如海又着重强调道:“不过记住,千万别伤了洛北……” “是,我都已经交代过……” 四叔犹豫了一下说道:“老爷,青青那孩子……” 万如海抬起一只手,他就停住了嘴里的话。 “眼下我们要做的这件事实在关系太大,要是她真的做出什么对大事不利的举动……那就……” 万如海沉默了下来,似乎要做的这个决定也让他在心里感到无比的艰难。 “那就由你亲手结果了她吧!” “知道了,老爷,我自会处理好的……” 四叔站在万如海身后,一直沉默的看着他的背影,他说话依然很是平静,脸上的神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微微弓起身,在他身后缓缓的行了一个礼。 这个礼节在每个大户人家自然都是最普通的事情,可是对于这对主仆来说却是极少见到的,因为他们两人彼此之间实在是太过了解,也太过信任。 万如海并没有回头,只是余光中看到墙壁上影子的动作,他微微笑了笑,说道:“四叔,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做实在太狠了些?” 四叔一怔,随后说道:“老爷,我自然是理解的……” “做大事者,又岂能太过儿女情长”万如海映在墙壁上的影子也微微颤抖,显然做了这样的决定他也并不好受。 …… 外面的天气越发干冷。 所以入夜之后,整座万府也显得空荡荡的,除了几盏暗淡的烛光之外,大多房间里都已经熄了灯。 温青青站在柴房那扇门前,她并没有穿平时那件紫色长裙,而是换了一身更为利落的黑色紧身衣。 她手里握着一把长剑,剑鞘在月光下泛着银色的光芒。 门上锁着一把很大的铜锁,显然,这里正关着什么人,要不然也不会有人把一间柴房上锁。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夜这里居然没有人看守? 温青青面色一寒,她向四处望了望,见并没有人,于是从剑鞘里抽出长剑。 她走到门前,手握长剑举手就是一剑,正好砍在那把大锁上,锁扣应声而响。 如是三次,大锁终于从中间被斩断。 温青青摘去被砍断的大锁,然后将门扇打开。 屋子里除了堆积的柴草之外,就是一个早就已经不用了的灶台。 她一眼就看到一个被绑了手脚的黑衣人正靠在灶台上闭目养神。 在看到那人的一瞬间,她身子不觉间轻轻一颤,失声叫道:“雷哥哥……” 靠在灶台前的黑衣人听到有声音,有点费力的挪了挪身子,微微的睁开眼睛,在见到面前俏生生站着的女孩时,不禁也一脸的惊愕。 “你是……青青?”他极是不可思议的看着温青青。 温青青用力的点头,手上一松,长剑顿时落地。 她缓缓蹲下身子,把黑衣人身上的绳索割断,清冷的月光透过窗子照在她的脸上,她的脸显得有些苍白。 可是,此刻在她的眼眸里却明明有一团火,正在不住的燃烧。 直到最后,所有深藏的情绪在多日以来的压抑中终于如火山般爆发。 泪水一瞬间夺眶而出,顺着她美丽的脸颊滑落下来,落在了黑衣人衣袖间。 月光下,像是一朵朵晶莹的泪花。 黑衣人英俊的脸上那一双浓厚如剑的眉皱了起来,眼里带着怜惜与心疼。 “青青……”他这一声青青叫的是如此的熟悉自然,就像相伴多年的兄妹般。 可是温青青在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后,赶紧打断了他的话,说道:“雷哥哥,别问那么多了,我们必须赶快离开这里……” 说罢,她想把男子搀扶起来,可是男子稍一起身,却发现身子竟是有些绵软无力。 他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青青,你快自己走吧,我……全身连一点力气都没有……” 温青青这才想起来,男子被抓来已经有三天的时间,一直关在这里,却没见有人送过吃的,想必三天的时间足以耗尽一个正常人所有的体力,何况他还一直被绳索捆住了手脚。 可即便男子这样说,温青青扶着他的手却没有一丝放松。 她此刻毫不怀疑自己的决心,她甚至感觉自己从没有现在这样坚定过。 推开门,月光一股脑的涌进来。 大概是在黑暗的小屋子里待了太久,所以在看到月光的一瞬间男子微微闭起了眼睛。 外面依旧空旷如野,看不到一丝人影。 温青青原本打算带着男子从后面的高墙上跃出去,可是男子全身无力,凭自己也根本没办法带着他穿墙而过,那么没有办法,两人只能盼着这一路上不会碰到人。 “我们往这边走!” 温青青一手拿着剑,一只手扶着男子,两人绕过了湖边的回廊,终于来到空荡荡的前院。 月光洒在光滑平整的石板路上,像是一片片氤氲的水痕。 一路上温青青可谓是提心吊胆,很难想象,竟然没有遇到一个人。 大门并没有上锁,只是用木栓插了起来,温青青知道,万府向来有几分夜不闭户的习惯,所以也没有什么怀疑,此刻对他们来说最要紧的就是赶快离开这里,才能真正的安全。 她小心的拉开门栓,将其中一扇门拉开了一个一人宽窄的缝隙。 她对身旁的男子微微点了点头,可还没等她真正放松下来,门外一个人影却早就已经等在了那里。 四叔慢慢的转回身,看着眼前的一男一女,说道:“我已经在此等候你们多时了!” 大门瞬间被打开,两旁不知什么时候站了十余名全身黑衣手持火把的卫士,这些人显然不是平常在万府进出的家丁下人。 温青青的心开始下沉,看来想要从这里安全脱身还真没有那么容易。 这时候,男子的手轻轻拍了拍温青青扶住他的那只手,然后轻轻挣脱了她,向前走了一步,正好挡在了温青青身前。 男子冷冷的笑着道:“我早就该想到,这堂堂的神医府邸又岂是那么容易就能离开的!” “既然这样,何不早些把该说的说出来,我可以以人格作保,放你们二人平安离去!” 男子听罢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完他垂下目光,温柔的看着身边的温青青,然后毅然的对她点了点头。 “青青妹子,我对不住你,他们想知道的正好是我百死也不能泄露的,所以只能连累你跟我一起……” 温青青伸出手,轻轻地捂住了他的嘴。 她笑了,笑得很美。 眼睛里是无比温柔的目光,轻轻的说了句:“我都知道的,既然要死就让我们一起上路吧!” 说罢,她稍一欺身,就挡在了四叔与男子中间。 四叔微微闭上了眼睛,脸上浮现出从未有过的悲伤神情。 当他睁开眼时,悲伤的神情已经全然消失。 而与此同时,一股凛冽的杀意瞬间袭来。 “既然你们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那就让我成全了你们吧!” 说罢,四叔身影如电光火石般突闪,快的足以让温青青和男子都难以置信。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70章 小商桥上半路截杀 四叔身影闪动,掌风比凛冽的寒风还要劲猛几分。 这霸道的掌风与他平时恭谨谦卑的模样几乎可以形成十分鲜明的对比。 这样的速度和刚猛霸道掌风,在发出的一瞬间就足以让温青青和男子透不过气来。 所以,在那一刻开始,他们就知道自己完全没有抵挡这一招的把握。 就在他们可以说毫无反抗之力只能闭目等死的时候,明亮而带着热度的火把将他们的脸照的瞬间明媚了起来。 当温青青睁开眼睛的时候,就见在他们面前不知是什么时候竟已经站了一个人。 那人一身黑衣,手持火把,个子不算高,背对着他们看不清相貌。 可以断定的是,这人应该就是把他们围在中间那十余名黑衣卫士之中的一人。 更令他们想不到的是,四叔刚猛霸道的掌力在千钧一发之际,就停在了距离那人面门不到一尺的地方。 掌风吹动了那人脸上蒙着的黑纱。 黑纱从耳边掉了下去。 四叔缓缓收回了手掌,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表情上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异。 “四叔,对不起,我不能眼看着你杀了他们……” 听到面前黑衣人年轻的声音,温青青的身子忽然一颤。 她心头一紧,身边的男子自然不知道,站在他们面前,替他们挡下了四叔必杀一掌的不是别人,正是洛北。 四叔看着洛北,摇了摇头说道:“洛北兄弟,你又何必如此?他们牵涉之事实在太大,我不能就这样放他们离去,所以只能……痛下杀手!” 洛北目光里的执着之意却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减少,反而更加坚定了些。 “那么……就请四叔先杀了我吧!” 说罢,洛北把手里的火把仍在地上,顺手摘下脸上的黑纱,缓缓的回过头,看了看站在温青青身旁的男子,然后目光落在温青青身上。 他笑了,笑容中带着歉意,这是他这段时间以来对温青青隐瞒着所有事情心底里最真诚的歉意。 四叔犹豫着,明亮的火把照着三个人的脸,每个人的表情都似有不同,但唯一一样的是,他们都没有要后退的意思。 四叔无奈的摇着头,想不到眼前的三个年轻人都是这样决绝又不怕死。 就在这时候,大门里面站着的黑衣卫士忽然散开了。 只见从门中走出来一个人,身上披着一件很厚的大氅,大氅紧紧的包裹着他弱到了极处的身子。 万如海脸上的表情并不轻松。 他的目光从洛北移到男子身上,最后落在了温青青脸上,许久,他的脸色变得无比的衰败起来,长长的叹气道:“算了,放他们离开吧,我这一辈子都在救人,不想有人死在万府的大门前,何况……还是如此年轻的生命……” 这句话自然是对四叔说的,说完,他缓慢异常的摇了摇手,身子变得摇摇欲坠,几如深秋飘零的残叶。 两名黑衣卫士赶紧上前扶住了他,在他们的搀扶下,万如海进了大门。 四叔目光里一丝担忧闪过,他自然知道,即便是早有计划安排,但在面对着亲生骨肉,这一刻的他,一定也是无比艰难。 四叔让开了挡住的路,黑衣卫士自然也不会再阻拦他们。 洛北微微回首望了望那扇高大巍峨的门楣,那两个古体字写就的“万府”,忽然发现此刻竟有些难以言说的恍惚。 但他没有再犹豫下去,跟着前面的温青青和男子一起走进了夜色之中。 …… 终于离开了万家大院,为了护送二人离开,洛北只好跟着他们一起出了大门。 长街上依旧是空旷而安静的。 月光下,石板路上一片银辉。 不远处的树影在风中摇曳,看起来就像是站在路边的一个个摇手打招呼的人。 那个被温青青叫做“雷哥哥”的男子在她的搀扶下走路依然有些勉强,但已经恢复了很多。 洛北却跟在他们身后,三个人转了几条街,一路上似乎在向南走。 这是很奇怪的三人行。 温青青时不时会回过头去看看身后的洛北。 清冷的月光。 北风在长街上变成一阵阵凄厉的嘶吼声。 月光沉吟似水。 小商河两岸一排排的杨柳在寒风中发出轻轻的颤抖,树叶早已落的满地。 那一地凌乱的落叶在风中被卷的到处都是,让河畔本来还算宽阔的路上看起来竟是如此的寂寥萧瑟。 风声就像是饿着肚子的野兽发出的凄厉吼声,就连那干枯的树枝上仅存的几片黄叶,也终究在风的怒吼声中萧萧而落。 寂静无声的河边,那座连着两岸的石拱桥依旧沉寂无语,似乎在等待着过往行人的光顾和垂询。 三人站在小商桥前,如果要继续向南,他们就必须要通过这座桥。 可是当他们走上这座并不十分宽敞的小桥时,发现就在拱桥桥面弧度的顶点处正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一身黑衣,头发和脸也都被黑纱包裹着,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他抱着双手,静立在桥面的正中心处,一动不动就像是一座没有生命的雕像。 可是温青青和被叫做“雷哥哥”的男子辅一抬头就可以清晰的看见,黑衣人抱着的手里正握着一把森寒无比的剑。 很显然,那是一把杀人的剑,而深夜静立在桥上的人明显也不是偶然出现。 或许,这人已经在这里等待他们多时了。 “你们还真的以为可以就这么简单的安然离去?”站在桥中间的黑衣人突然嘲讽似的说道,声音像是寒夜回荡的风声一样既清晰又陌生,让人一时间很难分辨出这个声音到底是熟悉还是陌生。 温青青蹙着眉轻叱道:“你是谁?到底是谁派你来的?” 黑衣人握了握手里的剑,微微摇头,似乎对这样的问题不屑回答,可他最后还是说道:“这难道还重要吗?你何时见到过杀人者还要特意留下姓名,难道就为了让你们做个明白鬼?”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雷哥哥”突然挣脱了温青青扶着他的手,凝视着眼前的黑衣人。 “我知道你是谁,要不是你这个十恶不赦之人,父亲他又怎么会身中剧毒……枉费他那般重用于你!” 黑衣人似乎对他的话也感到十分的惊讶,他沉吟着,目光越发阴沉的看着他。 许久之后,他突然大笑起来。 “想不到我这么小心还是被你识破了,那么如此更好,不用我说特意说出来,现在你也可以做个明白鬼了……” 在两人简单的对话当中,洛北大概听的明白,原来正是因为眼前的黑衣人让“雷哥哥”的父亲中了毒,然后他才偷入万如海的府邸想要寻找能治疗剧毒的灵药,然后被自己撞破,又被四叔擒获。 那么,他的父亲到底是谁呢? 就在这时候,只见黑衣人猛然间抽出手里的长剑,剑光似水,而他的人影在月光下就像一只飞舞的巨大蝙蝠般突然掠起。 剑光如火石般划着漆黑的夜空,直刺“雷哥哥”心口要害,这一剑不但极快,而且狠辣无比,只要“雷哥哥”稍有迟钝,就必定会在他身上留下一个透明窟窿。 哪知道原本还脆弱无力的“雷哥哥”在眨眼之间,突然之间从温青青手里夺过长剑,在对方的剑锋就要到自己胸口前的时候,将长剑往身前猛然一横,竟是来了个“一剑横江”。 这种招式多用于战场上的大力拼杀,虽然不像高手之间过招的那样轻灵,但似乎也格外管用。 这时候黑衣人灵敏的剑锋也已经用老,来不及再变换方位,只见剑与剑之间大力碰撞在一起,浑然有一种互拼力气的感觉。 “当啷”一声,精钢相撞,洛北甚至可以清楚的看到相撞那一刻产生的火星,这时候,“雷哥哥”向后退了一步,而那黑衣人在那一刻也向后弹去,在落地之后不禁倒退了几步方才站稳。 很显然,“雷哥哥”至少在力量上是可以完胜黑衣人的。 黑衣人手握长剑,目光阴沉的看着他,很快,隐藏在眸子深处的诧异之色顿时消失于无形。 他笑着说道:“想不到你居然都已经好了,我有点不解的是你到底从哪里来的解药?以醉仙散的药力来说,你是不可能这么快就恢复的……” “雷哥哥”轻笑道:“这世上总有你想不明白的事……” 黑衣人“哈哈”大笑起来,他手里拿着长剑,却没有丝毫再动手的意思。 “这话倒是不错,谁要是能把这个世上的事都想明白了,那么不是圣贤就是神仙了!” “不过……” “就算是你已经完全恢复了体力,今夜你们也没有机会从这里逃走!” 他目视三人,在笑声终止的时候,手指突然间轻轻一弹,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发出一声尖锐的响声,瞬间没入黑夜之中。 而几乎与此同时,洛北就见到桥边两侧的夜幕之中数个黑影猛然闪动。 在眨眼之间,桥上就已经多了十余个完全漆黑的身影。 这些人似乎被一个完全黑暗的巨大斗篷包裹起来,全身上下几乎都跟夜幕一样的黑暗。 在这些人出现的瞬间,三个人的心里某种巨大的压力突然暴增,甚至有种完全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这些人把他们三个人围在中间,他们似乎是静止的黑暗,在没有得到命令之前,他们可以说真正的一动不动。 洛北看到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把似剑非剑,似刀非刀的奇怪兵器,即便在月光下也完全不会反射一丝光亮。 雷哥哥紧紧皱着眉,寒声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黑衣人看着被围在中间的三个人,带着一种局外人的口吻有些惋惜的叹道:“什么人?他们的名字别说是你们,就连我也不配知道……” 说完,他不再犹豫,漠然对着十二名黑衣人说道:“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71章 惊退 这时候,在黑衣人说出“杀了他们,一个不留”之后,一直处于完全静止不动的十二名黑衣人便有了动作,他们手里的奇怪兵器突然间暴长,变成了一个个巨大的黑血刃。 黑气盈盈,血色滚滚。 这一瞬间,虽然还没有真正的开始发动攻击,只是这样的场面就足以让武功和见识稍弱的洛北与温青青差点忍不住呕吐。 “雷哥哥”坚毅的眼神看向温青青,温青青看向他的目光却异常温柔,然后她又把目光移向洛北。 三个人几乎同时的点了点头,此时此刻,有些话自然已经不必再说。 在“雷哥哥”的指挥下,三人互为脊背,围成了一个三角形,他们虽然明知不敌,也只能做最后的挣扎。 沙场之上,即便死也要拼到最后一口气。 这是“雷哥哥”说的最后一句话,这一刻的他反而被绝境激发出一种好像深入骨髓的战斗意识。 洛北此刻已经完全不敢肯定,眼前的一切是否还在“计划”之内,面对这些满是杀意的黑衣人,他的心也完全提到了嗓子眼儿。 压力,仍在不住的增大。 桥边的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停止的。 就连脚步声都是如此的轻,洛北感觉他现在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的声音,可就是这样的心跳声就足以让他紧张的连动作都开始僵硬。 这一刻,他突然想起了栖霞山上秦慕川与无名黑衣人的那场大战。 那个高大的黑衣人好像跟眼前这些人一样的同属黑暗,还有那漫天的幽绿色樱火。 那一幕永远都留在了他的心里。 可就在一切都仿佛静止的时候,一个清脆而奇妙的声音突然传来。 “想不到大冷的天儿,还有这么热闹的地方!” 黑衣人猛然回头,只见从他背后的拱桥上正蹦蹦跳跳的走来一个锦衣少年。 少年大大的眼睛,青稚的脸上洋溢着阳光般的笑容,他的手里还拿着一根很长的冰糖葫芦。 他一边向桥上走来,还不时的咬下一颗,那由山楂做成的冰糖葫芦很大,大到他小小的嘴几乎都放不下一整颗,于是,他嘴里很快就隆起了一个很大很鼓的包,自顾自的咀嚼起来。 生死之间的安静就这样被少年打破。 洛北一看就已经认出,少年不是别人,正是他在朱仙镇街上结实,然后又出现在万如海府上的那位“贵客”。 锦衣少年走到距离黑衣人不远处站定了脚步,望着被围困起来的几个人,然后又看看那十二名古怪异常的黑衣人。 他突然好奇的大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人?原来是黑羽骑兵呀!” “黑羽骑兵”这个名字即便是见识还算多些的“雷哥哥”也从未听过,但抱着双手的黑衣人听了少年叫出的名字后,双眸的瞳孔却忍不住开始收缩。 他表面上没有什么变化,但在心里却无比的吃惊。 “黑羽骑兵”对这个世上来说几乎还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就算是江湖当中也很少人听过。 可是现在,却被一个满脸青稚的少年突然叫破,让他怎能不吃惊? 他声音变得异常的寒冷,对少年说道:“我劝你还是赶快离开去找你的家人才好,这里的路你暂时还过不去……” 少年眨着大眼睛看了看他,耸了耸肩膀,好奇的问道:“这里的路怎么就不能过呢?难道这座桥是你家的么,我怎么不知道?” “现在可是你们挡了我的路,难道就不能先让让等我过去?” 少年的话清脆稚嫩,听起来不但无聊,而且可笑。 但是黑衣人却完全笑不出来,因为他即便没有回头,也能清晰的感觉到身后有一种无形的压力正在一步步向他迫近。 他没有回头去看,而是突然半蹲下身子,对少年微笑道:“这样也好,我现在就让人把路让出来,不过……” “不过你要替我跟同你一起来的那个人说,仅此一次而已,好么?” 他说话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温和,好像在跟自己的晚辈商量什么事一样。 少年认真的点了点头,说道:“我会把你的话原样告诉给老爹听的!” 黑衣人站起身来,不再去看少年,而是对着那十二名黑衣人说道:“我们走……” 三个字刚一出口,他的整个人便突然跃起,飞身向着桥下掠去,而与他几乎同时,那十二名黑衣人就像夜幕的影子一样只是闪了闪,就已经消失不见,宛如从未出现过一样。 洛北长长的舒了口气,心里稍微松弛了些的他望着烟波流动同时也满眼笑意望着自己的锦衣少年秦希。 他突然一怔,只见在秦希身后,一辆华丽无比的马车正在缓缓离去。 而这时候,手里拿着温青青长剑,刚刚接过黑衣人一招的“雷哥哥”一直都没有说话,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温青青本也顺着小桥的方向望去,正在疑惑间,突然发现身边的人身子一阵摇晃。 她没有想到的是,“雷哥哥”身子在轻颤之后,一阵摇晃,而下一刻,他就直接向后跌倒下去。 他高大挺拔的身姿就像是一片飘零的落叶般向后跌去,温青青大惊,赶紧上前把他扶住。 这时候,她才发现,原来雷哥哥的身体竟好像一团柔软的棉花一样,就连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洛北也赶快过来,跟她一起把人勉强扶住。 “雷哥哥”的脸上变得极度苍白。 看到温青青紧张的模样,他摇摇头,不让她为自己担心。 “雷哥哥,你……你并没有真的恢复……是么?”温青青鼻子微酸问道。 “雷哥哥”轻轻的点了点头,脸色虽有些苍白,却仍保持着轻松的样子说道:“我要是不装作恢复,我们三人恐怕早就死在他的剑下了……” “青青,不用为我担心,我们现在最紧要的是要赶快离开这里回到父亲身边,他……身上的毒还不知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说着,他伸出手在温青青脸上轻轻抹了抹泪痕。 这时候,一直看着他们的少年秦希凑过来大笑道:“哎呀呀,还在这儿你侬我侬的,那群人说不定一会儿就去而复返,现在老爹也已经走了,到时候我可是什么办法都没有了……” 说着,他摊开一只白嫩嫩的小手,手里是一颗小指甲大小的药丸,递到温青青面前。 “他没有什么大事,只是身子过于虚弱而已,喏,把这粒药丸吃下去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温青青看着他手里那颗不起眼的小药丸,并没有直接去接过来,而是把目光移向洛北,见洛北点了点头,才接在手里给“雷哥哥”喂了下去。 秦希自然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吃完了最后一颗冰糖葫芦,把长长的木签子丢向河里,这时候突然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 “这位美女姐姐,你接我给你的药为什么还要去看他呀?” 温青青一怔,有些不好意思,她知道自己那点心思自然逃不过眼前少年的目光。 “你看他点头就敢把药喂给这位大哥,难道你不相信我却相信他?嘿嘿,难道他就跟我很熟么?”秦希较有意思的说道。 这句话说的,让温青青大是疑惑起来,她原本看着这少年满脸人畜无害的样子,而且她知道洛北与他还算熟悉,所以即便疑惑,但见洛北点头就再没有怀疑的把药丸喂了下去。 哪知道这个时候少年的话居然有些变味儿。 洛北也皱起了眉,盯着他认真的说道:“秦希,你别跟大家开玩笑!” 秦希却丝毫没有示弱的意思,见他盯着自己,也瞪大了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 “我给她的就是毒药,现在他也吃了下去,你冲我瞪眼睛又能怎么样?难道你还想跟我动手?” 洛北被他一激,脸憋的立即红了起来,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怒气冲冲的看着他。 这时候,服下了药丸的“雷哥哥”咳嗽了一声,声音变得轻松了许多。 “咳咳,青青,你们……别错怪了这位小兄弟,他给我的药并不是什么毒药,非但不是毒药,而且……药效极好,现在我感觉已经好多了,他只是跟你们开玩笑呢……” 秦希听了他的话,微微撅了噘嘴,对洛北翻了个白眼儿,然后不再去看他,而是高兴的看向“雷哥哥”,笑着说道:“你这位大哥哥人还不错!” …… 夜色越深,就变得越发清冷。 这时候,天边的暗色正在渐渐退去。 “雷哥哥”身体已经渐渐恢复了许多,这时候他却满脸的愁容不展。 温青青知道他在担心着什么,于是过去说道:“雷哥哥,你是在担心叔叔他们吧,我们这就出发日夜赶路,应该能赶得及吧?” “雷哥哥”望着天边渐渐亮了起来的天色,心里的愁云更重。 “青青,这一次我可能真的犯了大错,不过……我并不后悔,哪怕父亲要依照军法处置我,我也毫无怨言,只不过……” “就算是我犯下大错也未能得到解药,不知道父亲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我很担心他……” “那事不宜迟,我们两个这就出发!”温青青心里也不禁有些担忧的说道。 这时候,少年秦希看着他们两个不禁有些发笑说道:“你们两个可真是一个比一个着急,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就凭你们那双腿还能走多快?何况大哥哥你身子也刚刚恢复,你就真以为那是天宫的仙药不成,刚一吃下去就能练就钢筋铁骨,步履如飞了?” 温青青和“雷哥哥”听他说话都是一笑,现在他们也都知道这少年心地是极好的,只不过嘴上说话却从不饶人,他们自然也不愿跟他计较。 温青青笑道:“那是不是你有什么好办法能让我们走的更快一点呢?” 秦希一歪头,脸上满是骄傲的笑容。 “你这个漂亮的姐姐心眼儿可真多,这么快就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了!” 他目光一闪,一只手伸进怀里取出了一个很小的玉笛子,然后放在嘴边,“滴滴答答”的吹了起来。 笛声并不算大,不过也传出去很远。 洛北看着他手里的玉笛,不禁也摸了摸自己怀里一直贴身放置的那根竹笛,那还是师父秦穆川送给他的第一个礼物,这些年来他虽然一直都无法真正吹响,可是他却把它当成自己最心爱之物。 虽然跟秦希手里精致的玉笛一比,自己的竹笛算不了什么,但在他心里却丝毫都不羡慕,只是可惜,师父再也不会回来了! 就在他心里千思万想之时,远处黑暗处,一阵云雷之声由远而近。 没过多久,就见一红一白两匹高大的骏马出现在他们面前。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72章 千里荒凉夜雨声 秦希吹响了玉笛,飘扬的声音竟然引来两匹高头大马。 其中一匹全身雪白,不掺一丝杂色,另一匹全身枣红色,看起来就像是飞扬的火焰。 两匹骏马自暗淡的夜幕里奔驰而来,前一秒还在互相比拼着速度,而在来到秦希面前的时候却都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 这实际上并不容易,能在高速奔跑的情况下突然停住脚步,这本来就不是一般的马匹所能做到的。 它们在秦希面前停了下来,洛北几人都抬头望去,只见这两匹骏马非但比平时所见的马匹高大了不少,就算是北方善骑的草原上也极少有这般神骏的良马 马背上的鬃毛还在不停的颤动着,它们停在秦希面前,抬起前蹄,打着鼻响,一阵阵长嘶。 看它们的神情,好像久未相见的亲人般,对少年秦希竟是格外亲近。 这时候,白马竟把红马挤在了一边,被秦希双手捧起马脸,它打着鼻息,摇晃着身子,显示出一身健壮无比的腱子肉。 秦希极是兴奋的摸着白马,把脸凑到它身上笑道:“踏雪,你一定是想我了吧!” 这时,一旁的红马也不愿示弱,竟是以它强壮的腰身把白马硬生生挤开了一个身位。 秦希知道自己跟白马的亲昵让红马很是不爽,于是又大笑着抱起红马。 “红珊瑚,都是我的错啦,不该只顾着跟踏雪亲热而把你放在一旁的,哎呀,你这样也不害羞!” 红马把脸凑到了他怀里,一阵猛蹭,把秦希逗得“咯咯”笑个不停。 两匹无比神骏的马突然出现,与秦希似乎许久未见,一人两马竟好像还彼此吃起醋来,“雷哥哥”、温青青还有洛北都看的傻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温青青和“雷哥哥”相视一眼,都不禁为之莞尔。 一阵欢闹之后,两匹马才在秦希的喝止声中渐渐平静下来。 秦希这才转身面对着三人,颇为自豪的道:“怎么样,有了踏雪和红珊瑚两个家伙,我们一天之内就能跑出八百里,想去哪里都行!” 洛北一怔,有些尴尬的咧着嘴说道:“你倒是去哪里都行,也不问问人家愿不愿意带你一起?” 秦希立即冲他瞪起了眼睛,问道:“我看就是你不愿意带上我对不对?哼,要说现在没有我,你们可能哪里都去不了,要我说某人现在才是最没用的才对,要不然我们不要带上他吧?” 说着,秦希似笑非笑的看向温青青。 温青青也被他逗的笑了起来,转而对“雷哥哥”说道:“要不……我们就一起上路吧,这一路上也能彼此照应?” “雷哥哥”点了点头,诚然道:“我还要多谢两位在关键时刻出手相助,既然大家愿意一起上路,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只是我们四个人,却只有两匹马,看来只能两人共乘一匹……” 说完,他看了看洛北,又看了看秦希。 秦希自然知道他这是在等着分配谁与谁共乘一匹马,还没等他的话说出口,秦希就走到温青青身旁,挽住她的手,说道:“反正我就要跟这位漂亮姐姐一起,才不管你们两个怎么分配呢!” 温青青摊了摊手,笑着说道:“你给他们两个的选择余地还真是不小哪!” 她被秦希一直叫成“漂亮姐姐”,虽然受用,不过也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又说道:“我叫温青青,以后可别叫什么漂亮姐姐啦,叫我青青姐就好!” 秦希眨着大眼睛,一脸疑惑的望着温青青,说道:“可是你本来就很漂亮啊,我就是愿意这么叫你!” 温青青见一旁的“雷哥哥”也不禁被秦希逗的笑了起来,脸上突然变得一阵绯红。 …… 夜色渐渐散去,天边现出际白之色。 这时候,朱仙镇上起了阵阵寒风。 寒风吹打着某处猎猎飞舞的旌旗,显示着这个冬天格外的凛冽。 远远望去,已经有几处炊烟随着清晨天际上那一缕依稀晨光一起开始冉冉升起。 温青青与秦希共乘白马踏雪,而洛北和“雷哥哥”一起骑着枣红色大马红珊瑚。 即便是两人共乘一匹,这两匹骏马也丝毫没有表现出疲惫之色,反而是彼此竞相飞奔,一会儿你超过我半头,一会儿又并驾齐驱。 于是,四人两马一路出了朱仙镇向南而去。 夜幕的最后一缕暗淡在清晨的阳光露出天际的那一刻开始已经渐渐遁去。 笔直的古道两旁满是干枯的树影,在风中不断的摇曳。 山重水复,骏马奔驰,远处一座座大大小小的村庄在眼前如飞影般闪过。 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让他们坐在马背上根本听不到其他的任何声音。 马蹄声踏破了清晨的寂静,就连路边栖息在干枯树枝间的乌鸦也被吓的留下两声凄厉的叫声之后便展翅而飞。 天边,两只飞翔的鹰在彼此相距最近的那一刻之后,便各自飞向了更远的天际。 在这个干冷而寂静的冬天里,就连鹰这样的猛禽也逐渐开始学会了早早的外出捕食。 所以,很难想象这是怎样贫瘠的一片土地。 踏雪与红珊瑚都是世上少有的神骏马匹,虽然各自背上都坐着两人,却丝毫没有沉重之感,一路奔行,不知不觉间就已经跑出了数十里。 经过这一路上,洛北发现,跟自己同乘一马的“雷哥哥”骑术竟是十分的高明,就算是秦希与所骑的踏雪心灵相通,也只能勉强望其项背。 洛北坐在他的身后,已经逐渐适应了颠簸起伏的马背。 他望向官道两侧那一处处小小的村落,零星错落的房屋,发现这些房子大多已经破败下来,甚至有些连房顶都塌陷了。 一开始他还觉得这并没有什么,也许很多人只是换了住址,可令他完全没有想到的是,尽收眼底的村子里好像大多都是如此。 随处可见的十里荒村,竟无一声鸡鸣。 …… 走过了不知多少个村落,又有多少个镇甸从眼前消失。 在神俊无比的两匹马的马背上,他们感觉时间过得很快,除了偶尔停下来稍稍修整,就一直在赶路的过程中。 也不知道走过了多少路程,从开始的料峭寒风里越往南就会变得越暖和一些。 这时候他们已经走上了一段艰险的山路,山路狭窄,崎岖难行。 不但如此,晴朗的阳光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隐入云层之中。 不知不觉,又迎来的夜色。 天空中的明月并没有如约而至。 一切好像都在层云覆盖下,变得灰蒙蒙一片。 灰蒙蒙的天空越来越低,似乎很快就要压下来。 几个人坐在马背上,耳边仍是一阵阵风声,苍茫的古道上,渐起的雾色,竟一时间不能视物。 “能出来可真好,哈哈,江湖,我来啦!我要去更远的地方!”秦希兴奋的大声喊道。 经过这一路上的相处,他们都已经隐约知道,秦希应该是南方某地富贵人家的少爷,平时家教极严,就连出门的机会都不多,而他又偏生好动,被管制的越是严厉他就越想到外面疯跑。 这次好不容易央求长辈带他一起到北方办事,恰好途经朱仙镇,而那位长辈与万如海有一些交情,他就趁着长辈到府上的时候,偷偷跑了出来。 所以,走的越远他就表现的越是兴奋,一路上不管是好的坏的,在他眼里都同样的新奇。 不过当他们问起秦希家承何处的时候,他却总是避而不答。 洛北心里不禁一阵好笑。 “看来秦希他真的是在家里憋坏了,刚一出门就像是脱缰的野马!而像他这样的年纪能知道劫富济贫,也算是很善良的人了……” “就冲他这一点,以后就算是跟我斗嘴我也不生他气就是……” 这时候,天空中忽然间雷声滚滚,道道闪电从远处的天际划过,就像一把闪着银光的长剑,把夜空都划出一道道碎痕。 “雷哥哥”抬起头仰望天空,有些忧色说道:“看来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一场大雨!” 秦希正高兴间,被天空上的雷鸣电闪吓得一缩脖子, 抱住了温青青。 “要不……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等雨过了再走好不好?” 温青青四下一看,发现在不远处的山坡顶上有一座黑褐色的小亭子,无声无息的伫立山间。 于是,她笑着对“雷哥哥”说道:“看天上的云层越来越厚,再走下去恐怕真的会淋的一身都湿透啦!” 就在四人爬上山坡,快要到小亭子的时候,天空上大雨突然倾盆,就像天河倒转,竟在一瞬间倾泻而来。 好在几个人及时来到亭子下避雨,才免于淋成落汤鸡的命运。 踏雪和红珊瑚就丝毫不怕这场大雨,反而在雨下变得更加兴奋,不停的长嘶,在雨中撒欢的奔跑。 这时候天色已经完全变成漆黑一片,天际上黑云滚动,闪电划过长空之后,雷声便随之而来。 雨下的很大。 落在地上很快就形成了一条条涓涓细流。 小亭子的中间是一个小石桌,有四个跟地面筑在一起的石凳,上面落上了一层灰尘,除此之外,还算干净。 小亭子的顶上有一块木制的牌子,上面写着“君山送君亭”五个字,字体挺拔,颇有几分大家的风采。 “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为了一次送别就要建一座这样的亭子?不过想想还真是别有几分文人墨客的雅意!”温青青说道。 “青青姐,你是不是觉得这四个石凳上曾经坐过李白或是杜甫那样的大文豪,听说这君山上不知道要有多少这样的小亭子,我觉得很有可能是官府建造的……不过这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我们遇到了大雨,而它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为我们遮住了风雨!”秦希接过了话头,说道。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73章 君山云海 这一路上,秦希跟温青青变得熟络了许多,却常常对洛北不理不睬。 “雷哥哥”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望着远处的山色,不禁出神。 “雷哥哥,这里到我们要去的地方还很远吗?”温青青发现他好像在想着什么于是问道。 “应该不算很远,父亲他们现在正屯兵鄂州,估计还要一天的路程差不多就该到了,这还要多亏了秦希的两匹骏马!” 秦希一听不禁笑起来,说道:“这倒是不假,这两个家伙一出门就像撒了欢一样!” 洛北望着外面下起的大雨,忽然感觉一阵凉意,这里虽然比起朱仙镇温度要高了不少,不过风雨交加的夜晚,也透着寒意。 “看来今晚这场雨要下很久,我们只能在这里休息一夜,等到雨停了再赶路了!” 这时候,温青青把身上背着的小包裹取下来,原来里面竟然早已准备好了一些食物,这个时候也正是大家最需要的东西。 “来吧,我们每人分一点先填填肚子,也好让身子能暖和些……” 四个人吃了些东西,稍微填饱了肚子之后,发现果然不会再那么冷了。 这时候,外面的风雨渐大,雷声如一声声晴天霹雳在耳畔炸响,一时间淹没了亭外那片树林里传来的山兽逃窜之声。 吃完了东西之后,他们都靠在亭子的角落里坐下,把身子靠在柱子旁,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听多了天边的巨雷,便也不会时刻都被吓的精神紧张,放松下来之后,不禁开始生出了一些困意。 山间风声瑟瑟,夜雨迷茫。 见三个人都闭上了眼睛,“雷哥哥”不由的笑了笑,然后目光深锁,望着茫茫大雨之中渐渐笼罩山峦的薄雾。 不禁轻哼起一支小调:“映江雪……远行舟……寒鸦瑟瑟……贺兰山头……千丈惊涛应素裹……万里江山挂银钩……遥问青山何处去……谁知青山一身愁……” 歌声悠悠,充满激昂的同时也沁着些许愁思。 他犹记那年自己尚还年幼,跟随父亲登上贺兰山,同样是在一个很小的亭子里躲避风雪,却与一位武功极高的人物相遇,因为父亲与他一见如故,故而比酒赋诗,这首《贺兰踏雪辞》就是那人酒后所写。 从那次见面之后,那人在雪中肆意乱舞,洒脱不羁的身姿便留在了自己的印象里。 而此刻他自然还不知道,那人现在早已经辞世而去,就是洛北的师父秦慕川。 这一夜对他们来说或许已经足够漫长。 又坐了一会儿,“雷哥哥”也闭上眼睛,渐渐有了睡意。 大雨也下了不知多久,终于渐渐停了下来。 这时候,雷声停了,风也已经息了,夜幕之下,安静的只有时而传来的几声马蹄声。 夜色平静如水,山间不知何时起的雾气像一层层飞舞的薄纱,笼罩着山间的新雨之后的树木,也笼罩着这座灰暗的送别亭。 一滴露水落在洛北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凉意,他慢慢的睁开眼睛,才发现雨早就已经停了下来。 一觉醒来,外面寂静无声竟让他还有些不适。 他看了看都还在闭目睡着的三个人,温青青倚靠在中间的石桌前,脸上还带着几分倦意,而秦希就蜷缩在她身旁,娇小的身子几乎都倒在了温青青怀里,早已经睡熟。 而温青青口中的“雷哥哥”也紧紧闭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也已经睡着? 洛北揉了揉眼睛,这时候秦希挪了挪身子,把温青青抱的更紧了些,他睡的一脸酣甜,白皙的脸颊上也染上几许晨露,看起来再无醒着时候的调皮之意,只剩下一脸的纯真与可爱。 洛北悄悄站起身来,见几个人还在安睡,他小心的走出亭子,发现雨后的空气清新无比,颇有几分空山新雨的意味。 送别亭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竟下起了大雾。 他抬头远望,只见远处群峰迭起,似乎耸入云霄,雾气栖于山峰之畔,萦绕不散,犹如朵朵白云。 而那层层云雾之间,好像有一处平静的湖水,湖面如镜,放眼望去,竟无一丝波澜。 洛北信手一挥,身边的雾气随之而动,宛如一层层飘荡的轻纱。 轻纱随着空气中的气流一阵荡漾,如海面上涌起的白色海浪,层层叠叠,氤氲而至,渐渐浸透了洛北的脸颊。 洛北在雾气当中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不禁闭上眼,张开双手,感受着一层层的雾气流过耳畔,流过面颊,带着淡淡的清凉。 这一刻,对他来说是如此的平静,平静的甚至有些忘记那个好像还留在耳边的计划。 他这一路上感觉不管是温青青还是不知真名的“雷哥哥”都很是真诚,就算是少年秦希虽然有些任性跳脱,但也毫无矫揉之意。 那么,对待真诚待己的人,一旦伤害了他们,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洛北发现自己此刻竟是如此的矛盾,所以即便是在平静的雨后,他的内心也只是在短暂的平静之后,又开始了不停的挣扎。 突然,他的肩膀被轻轻的拍了一下。 洛北睁开眼,回头就看到秦希正背着手站在那里。 他大大的眼睛又黑又亮,一脸笑意打量着自己。 洛北被他看得有些不知所措,好像曾经做了亏心事偷偷回家时,在父亲的目光下无所遁形的自己。 他忽然有些惭愧。 而这时,却发现秦希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情绪,而是激动的指着远方,洛北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的隆隆雾气随着山势连绵起伏,围绕着那片平静的湖水形成了一个白色的云圈。 这一刻,天地竟是如此的神奇、高远,苍茫而壮阔。 天地终究还是在最远处相连在一起。 一如沧海,又似幻境。 “真的好美,君山的云海果然像爹爹说的一样美丽!”秦希的声音很小,却仍像是细细的风一样钻进洛北的耳中。 秦希张开双臂,像是一只将要起飞的燕子,他闭着眼睛,鼻子嗅着空气中的味道,然后一步步的向前走去。 “你有没有感觉到?这儿雾气就像海浪一样,掠过脸颊的时候既清凉又很舒服!”秦希一边闭起眼睛往前走,一边对洛北说道,话里有几分掩饰不住的畅快之意。 洛北看着身子单薄的少年,好像是大户人家在金丝笼里关久了的金丝雀,飞出了笼子就觉得全世界都那么新奇美妙。 他也望着面前的云海,雨后更显奇幻。 “是啊,这里真的很美!”他也不禁叹道。 “洛北……”秦希突然叫了洛北一声。 洛北一怔,抬头间发现秦希回过头正在看着他,那双大眼睛就像两只乌黑的蝴蝶般扇动着翅膀,一瞬间,好像有某种晶莹之物闪过。 “你说我要是从这里跳下去会不会死了?” 还没等洛北做出回答,秦希用力的向前迈了一步,人便已猛然坠落下去。 这一瞬间的变化来的太快,只见秦希向前一步,人便突然间消失在洛北的视线里,他心中“咯噔”一声,心知不好。 这片山上大雨之后,下起了极大的雾,雾气演变如层层白云,看不清脚下是什么情况,谁知道秦希偏生如此的不老实,现在人影不见,显然是向下坠去。 洛北不及多想,飞身一跃,正想去抓住下坠的秦希,哪知道这一跃之后,身子再也收势不住,竟也跟着从脚下的断崖处飞落而去。 耳边是猎猎风声,下落的身子好像穿过了万丈云海,而下面是完全看不到摸不着的万丈深渊。 洛北在下落的过程中仍在苦苦寻找秦希的身影,可是悬崖之下尽是浮云,又哪里能看到什么? 他不禁在心中一阵叹息,现在恐怕连自己都再也顾不得了,说不定秦希早就……他不忍再想下去。 而就在这时候,身上的衣服好像被什么挂住了一样,坠落之势突然一缓。 洛北几乎是下意识的伸出手向什么抓去,几次尝试之后,才抓住了一根手臂粗细的树干。 他身子在下面悬空着,抬头一看,这根树干竟然是长在山崖峭壁上的一棵歪脖树,树上的叶子很少,也不知道算是什么树种,生命力居然如此顽强。 洛北好不容易稳住了身体,却突然发现头顶的雾海之上,一双乌黑的眼睛正在盯着自己,他不禁吓了一跳,就连唯一抓住树干的那只手也差点因此松开。 而这时,上面的那双眼睛逐渐清晰,一张娇嫩青雉的脸透过雾气露了出来。 秦希蹲在洛北上面的某处,正一脸笑意的看着摇摇欲坠的洛北。 “你怎么也跟着我跳下来啦?”秦希不慌不忙的问道。 洛北顿时脸上一黑,心道“这少年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若不是为了救他又何苦掉下悬崖?” 可是,他知道现在还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要不然秦希翻脸不认账,或者干脆做出点什么过火的事情,那自己可真是命悬一线了! 秦希见洛北不说话,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于是伸出一只手递给洛北。 洛北见一只柔嫩细腻的手伸向自己,不禁心头一软,用除了抓住树干的另一只手抓住秦希的手掌。 秦希咬牙用力,洛北借着树干回弹之力,身子向上一纵,便落在了秦希身边。 洛北脚终于踏在了结结实实的地面上,这才四下一看,发现两人脚下的是一块大石,不过也只能勉强容下两人而已。 而那根树干就是从大石下面的石头缝里硬生生的长出来的。 这时,秦希已经坐在了大石的最外沿,抱着双臂,脚悬向山崖,不停的摇晃。 洛北心中一叹,本想去责骂他几句的,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秦希你……你这样太危险了!” 秦希正抬头望着远处,然后微微侧过头,对洛北道:“洛北,在这里看云海可比刚才那里好看多了,你说不是么?” 他眨着大眼睛,不知道为什么,让洛北有再多责备的话一时间竟都说不出来了。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74章 秦希的心事 洛北只好也暂时坐了下来,不过却不敢像他那样紧靠着崖边。 “你这样从家人身边跑出来他们一定会很担心你的!” 听到洛北一句貌似安慰的话,秦希身子却轻轻的颤抖了一下。 他仍遥望云海,却陷入了少有的沉默,很久之后,才缓缓说道:“也许吧,他们应该会到处找我,不过……是不是都出于真心,可就很难说啦!” 洛北有些不解,不过他能察觉到一向外表阳光乐观甚至是调皮跳脱的秦希似乎一直都有什么心事。 “为什么要这样说呢?”洛北问道。 秦希忽然低下了头,看着身上颇为华丽的衣服,笑了起来。 却不像他那样的年纪的少年应该有的笑容。 “我爹和我哥从我很小的时候就一直对我很好……”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娘却一直都不喜欢我,有人说……我不是她亲生的,而是我爹跟外面野女人的私生子……” “不过那时候我一点都不信,甚至还狠狠的教训了那些多事的下人,从那之后,他们见到我时都格外的尊敬我,其实我都知道,他们都不喜欢我,还私下里叫我小恶魔……” “洛北,你是不是也这样觉得,我本来就是个小恶魔?” 洛北看着眼前那张青雉的脸,那双大大的眼睛闪着晶莹的光芒,当他抬起头看向自己的时候,好像期待着某种答案。 可是这种期待又很奇妙,好像也带着些许自卑,一种隐藏的极深的自卑感。 见洛北没有回答,秦希扬起脸,望着远处茫然无际的云海镜湖,在视线的最远处,苍茫的天地已经浑然一色。 洛北心里不知怎么的竟也一痛,低声说道:“不,你……你本来就很好啊!” 秦希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忽然大笑起来,笑的几乎都快岔了气儿。 笑到最后,他又似笑非笑的看着洛北说道:“洛北你可真是太老实了,像你这样的人可是很容易被骗的啊!” 洛北被他这样一说,也稍有尴尬的笑了起来,说道:“真不知道哪个才是真实的你!” 秦希突然板起脸来,认真的对洛北道:“洛北我要你记住,在你眼前的每一个我都是真实的我,所以,我也要你不管什么时候对我都要真实……” 见洛北认真的点头,秦希继续说道:“今天这些话我从来没有对除了你的第二个人说起过……” “说实话,我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要把这么多年一直憋在心底的话跟你说出来……不过你可不要对任何人说呦!” 洛北认真的点了点头,无比诚恳的说道:“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秦希满意的点头,然后突然站起身来,高声向远处喊道:“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一定要葬在这里,每天都看着这片天湖!” 洛北坐在了地上,听到他的话时不禁很是吃惊。 他望着秦希的背影,第一次觉得这个外表看起来阳光活泼的少年好像也有一肚子心事,他很难想象秦希这些年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他为什么在刚过十岁的年纪就会想到那些根本不是他这个年纪该想的事? 看着精灵一样的少年,想着他那精致的模样,一身华丽的衣服,对全世界的满不在乎,他忽然发现自己是不是真的太笨了? 洛北在心里笑了笑,也不再把他的话当真。 就在这时候,从远处传来阵阵喊声。 洛北竖起耳朵才终于听明白,应该是温青青他们二人正在寻找他和秦希。 秦希依然笑着对洛北说道:“今天玩够了,我们也该回去啦,免得他们担心……” 他眨着眼睛样子颇为神秘的对洛北道:“今天我们俩说的话你要当成秘密,不能告诉任何人知道吗?” 洛北点头,看着秦希又变回那个兴高采烈的样子,他实在是有些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他摇头苦笑,然后又突然呆住,这是他一生当中所拥有的第二个“秘密”,上一次还是从“真灵棋境”走出来后蟾月要他保守的秘密。 想到蟾月,他在心底叹了口气,不知道她与云沧不辞而别之后到底去了哪里?看他们的样子应该是确有急事,他们要办的事会顺利吗?以后是不是还有机会再见? 在他还在想这些的时候,秦希已经来到崖壁之下,望了望头顶上光秃秃的悬崖峭壁,看不出到底有多高。 洛北也来到他身旁,他实在很难想象这么高的山崖到底该怎样上去?秦希说起来好像很轻松一样。 秦希脸上没有一点难色,就看他从怀里那股一个类似竹筒模样的黑色物件,然后拔去上面的盖子,然后一只手在最底端轻轻一弹。 只见竹筒里不知道什么东西“噌”的一声弹了出去,留下一道白色的烟,好像一条长长的尾巴。 做完这些之后,秦希不再往上看一眼,而是转过身去,怔怔的望着眼前的景色出神。 过不多时,就见一条长长的藤条缓缓从上面送了下来。 秦希大笑道:“这下你就不用担心了吧?我用流星弹告诉青青姐他们我们在这里,他们就一定会想办法救我们的!” 说着,他双手紧紧握了握藤条,力量从藤条传递到上面,上面也拉了拉,秦希一笑,手握藤条,双脚蹬在山壁上,缓缓向上爬去。 见秦希已经爬进了隆隆雾气当中,洛北在心里一阵叹服,也依着他的样子抓紧藤条向上爬。 雾气萦绕,耳边风声荡荡。 洛北很想再看一眼那片天湖云海,却怕一回头就再也保持不了冷静。 爬到山崖的顶端时,一只强有力的手已经早早伸了过来,洛北知道,这是“雷哥哥”的手,他把手递了过去,然后借着对方的力量向上一窜。 这时候,秦希已经站在温青青身旁,笑嘻嘻的看着洛北。 不知道为什么,洛北发现他上来的时候,几人都在看着他,没有人问到底经历了什么,可样子却显得有些奇怪。 他看了看自己身上,除了衣服上有几处刮痕其他好像也没什么异样,他只好尴尬的笑了,以一种尴尬来掩饰另外一种尴尬。 这时候,山间雾气已经渐渐消散,东方的天际上也现出一色鱼肚白。 “既然大家已经休息了一晚上,我们现在就起身赶路吧!”温青青说道。 遥远的天际,高山隆起,水色环绕。 缥缈如云的雾气萦绕在山水之间,让这一路的山光水色看起来是如此的奇伟而渺然。 清晨,一切都还在朦胧的安静当中。 几人仍骑着两匹骏马飞奔与崎岖的山道之上,似乎这样狭窄陡峭的山路对踏雪和红珊瑚的脚程并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直到天色已然大亮的时候,四人纵马立于一处山冈之上,向下面放眼望去,只见清晨的薄雾之中是一处行辕大帐。 行辕之中,一座座排列有序的帐篷有如白帆,一队队小如蝼蚁的人影步伐整齐的绕着整个行辕正缓缓而行。 一切都处于清晨的静谧当中,可是,眼前的景象给人的感觉却是一种肃然而起敬意。 “雷哥哥”面色有些凝重,伸手一指,说道:“下了这道山梁就到大营了!” …… 军营之前,仿佛有一股让人默然紧张的肃杀之气。 行辕的门前是一杆巨大的旌旗,黑金如墨,龙帆飞舞,上面镌绣着一个大字“宋”。 洛北站在营前,望着大旗不禁呆立。 这时候才真切的见到,在山梁之上看到那一排排渺小如蚁的巡营士兵尽是身披鲜明甲胄,他们一个个手持戟钺面色冷峻,看起来就像是随时准备冲向敌人阵中的勇士。 大概也见到几人在军营前流连张望许久,几名士兵巡逻至此,其中一个领头的出了队列,缓行过来朝他们大声叫道:“军营重地,闲杂人等不得窥视!” “你们几个是新来的吧?”为首的“雷哥哥”问道。 那人被他疑问,有些疑惑的打量起眼前的几个人。 “你是谁,怎么知道我们几个是新来的?”他打量了半晌也没看出什么,于是问道。 “你先告诉我你们是哪只队伍的,我便告诉你们我怎么知道的!”“雷哥哥”笑道。 那士兵转念一想,大怒道:“你们莫不是哪里来的奸细?” 于是,几个手持长矛的兵士都围了过来。 就在这时,有人在背后叫住他们。 “什么事,吵吵闹闹的!”这声音如洪钟般巨响,听在几人耳畔就如同一声炸雷,不禁让几人浑身一颤。 这时候,只见一个身穿布衣的束发男子走了出来。 这人脸庞黝黑,眼睛圆圆的,而且很小,高高的身材,魁梧至极,看上去就像是一副黑铁铸就的身躯。 他眨着小眼睛,一脸怒意,在众位士兵眼里看起来极是威严,见他信步走来,都自觉地站到了一旁 “雷哥哥”见到这人脸上浮现出微笑,虽然没有主动说话,但他的表情早就显示出他与此人很是熟悉。 见黑汉已经走了过来,他不禁大笑道:“牛叔叔,难道连我都不认识了吗?” 那姓牛皋的黑汉一眼望见眼前挺拔的小伙子,先是一惊,然后也随之大笑起来:“好哇,小雷子你这次跑出去这么些日子,可终于知道回来了?” 两人竟是认识,那些手持长矛的兵士都愣在当场。 洛北和秦希也愣住了,没想到眼前黑汉居然叫他“小雷子”,这名字既奇怪又滑稽,只有温青青抿嘴发笑。 说着,黑汉大喝一声,对身边的士兵道:“你们这些小兔崽子,还不快点给我把辕门打开,这可是我老牛的二侄子!” 辕门打开,“雷哥哥”带着洛北三人走了进来。 黑汉一只大手用力的拍在他肩膀上,只见他浑身一震,才用力抵挡住黑汉的大力。 “哈哈哈哈,小伙子不错不错,身子上的肌肉还没跑丢” 说完,他看着眼前几个呆愣住的士兵,说道:“这几个是你董先叔叔的踏白、军新招进来的,不认识你也是正常” “雷哥哥”对几人微微而笑,毫无计较之意。 可这时候,黑汉却站住了脚步,小眼睛转了转,好像突然间想到了什么。 他闷声说道:“不行……我……我还不能带你回去,二小子,你还是趁着现在没被发现快些逃跑吧!”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75章 军法不容情 “雷哥哥”听了黑汉的话,不禁极是奇怪,他停下了脚步问道:“牛叔叔,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父亲他身上的毒……” 黑汉赶紧摆手,把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一样,可是他那双灵活的小眼睛却仍然显得极不自然,看起来十分犹豫。 “大哥他没事了,只不过……哎,你也该知道他一向视军法如铁律……” “二小子,我说你还是快点离开,要是被大哥抓住,就算是你牛叔把肩膀上的脑袋别进腰带里,恐怕也保不了你!” “雷哥哥”这才听明白,原来父亲所中的毒已经好了,不过他当时为了替父亲寻找解毒灵药,情急之下未及告假便私离军营,对于身负军籍的他,自然是免不了受到军法处置。 他慨然一笑道:“牛叔叔,侄子知道你关心于我,不过既然是我自己犯下的错,就该由我自行承担,这也是父亲一直教育我们几个兄弟的道理,要是我现在逃离军营,不但要陷父亲于不义,也是辜负他多年来的教诲……” “只要他身上的毒治好了我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黑汉见他还在不缓不忙的说这些大道理,急的直跺脚。 “我说你这小雷子怎么就这么倔啊,你可不知道,你走了之后,大哥他发了多大的火!你这是犯了他的大忌你知道不?” “雷哥哥”回过身去,不管黑汉如何着急,笑着对温青青说道:“青青,你几年都没见过父亲他老人家了,我带你去见他……” 温青青望着他,然后又看向黑汉,温柔的眼眸里尽是忧色,不过,听到他的话,她还是点了点头。 说完,“雷哥哥”也不再多管黑汉,而是带着温青青、洛北和秦希向中军大帐走去。 黑汉一脸无奈,又气又忧的长叹一声说道:“臭小子跟你老子一个德行,哎,老牛拿你没办法,我得赶快把董二哥他们找过来,他脑子转得快,说不定能有办法劝动大哥……” 想到这里,他瞟了一眼离去的四人,转身向着另外一个营地走去。 温青青与“雷哥哥”走在前,洛北和秦希跟在他们身后。 洛北看着几人一队的士兵不时从身边行过,他们每个人似乎都有一种特殊的精气神儿,手持长枪,目不斜视。 走进军营之前,看到里面一片肃杀之意,而真正进来之后,洛北发现,这里的每一个人身体里都透着一股钢铁般坚毅的气质,可当他们彼此点头示意时的目光里却又带着亲人兄弟间的情义。 与洛北不同,秦希看到军营里的一切都格外新鲜,一会儿指着这里对洛北说两句,一会儿又跑到那里好奇的问些问题。 “喂,洛北,你说他们身上的盔甲到底有多少斤?看他们走起路来的模样怎么感觉一点都不重呢?可那些明明都是钢铁打造的啊!” “你看你看,那里好像就是军营里做饭的地方,你说他们能做出什么好吃的饭菜?” 洛北见军营之中忙碌有序,虽然不知道这些营帐、哨卡布置上有什么学问,但也能看出几分不凡之处。 见他有些出神,没有及时回答自己的问题,还惹得秦希一阵阵怒气相向,洛北只好赶紧赔上笑脸。 这时候,温青青和“雷哥哥”停在了一处极大的营帐前,这座营帐看起来比所有他们经过的都要大上许多。 帐前两名卫兵挺着腰板,手里紧握着长枪,甲胄鲜明,站在那里一丝不苟。 “雷哥哥”站在帐前,吸了吸气,一直微笑的脸上也变得紧张起来,不知道里面的人到底是什么人? 会不会就是他嘴里所说的“父亲”,洛北在心里想到。 他看向这座大帐的周围,有两座偏帐,都有卫兵时刻把守,每个人似乎都严阵以待,冰冷坚毅的面容让他们看起来就像一座座石柱雕像。 清晨的雾气还没有完全散去。 远处是一座看不到尽头的城池,炊烟袅袅,徐徐而升。 脚下的这片土地附近并没有什么村庄,就连房屋都很少,军营的安扎位置前面是一道山梁,山梁上是洛北他们走过的盘山路,背后依靠着一座古老的城池,其余两侧有水道,有耕田。 水道和耕田空旷,视野极好,但不利行军,城池和山梁将军营夹在中间,分别布设两道辕门,恰好也是人们经过的道路。 这时候,一旁的秦希发现气氛好像有些不对,于是拉着洛北的衣袖,在他耳边小声说道:“你说大哥哥为什么不进去?是不是也跟我一样偷跑出去犯了错啊?” 洛北点了点头,然后又很快摇头。 “犯错应该是吧,不过跟你一样就不一定吧……” 秦希奇怪的看着他,说道:“我怎么觉得你从进了军营之后就有些心不在焉的,在想什么?是不是被这里的气氛吓到了?” 洛北一愣,想不到自己在心里想事情的同时竟然全部都被这个激灵的小鬼发现了,不知道温青青和“雷哥哥”有没有发觉? “我……我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 秦希弯起嘴角,笑道:“我就知道你没见过这样的大场面,不过别怕,凡事有我在呢!” 他拍拍胸脯,一脸得意之色。 洛北见他很是诚恳,于是敛了敛心头的焦虑情绪,问道:“你……以前就到过军营吗?” “这算什么……我以前去过的地方比这里人要多上好几倍……那些人个个跟狼一样……” 说着,他突然闭上了嘴,眼睛使劲儿转了转,然后贴在洛北耳边,神秘的说道:“我……我不该说这些的,你可要替我保密……” 洛北被他说话时吐出的热气吹的心头一阵酥痒,赶紧移开。 “放心吧,一切有我呢!”他学着秦希刚才的口吻,拍着胸脯保证道。 秦希见他学着自己的模样,瞪起了眼睛,不过脸上的笑意却越来越浓。 他们两个一说一笑的,前面站着的温青青和“雷哥哥”却丝毫不觉,好像两个犯错受罚的孩子,没有得到里面尊长的许可,就一丝不苟的接受“罚站”。 这时候,大帐前的门帘被人从里面掀起,然后走出来一个人。 这人身穿一身银色盔甲,鲜明无比,一头长发梳理的很好,在头顶上挽成整齐的发髻,别了一根银簪子。 他高高的鼻梁极是挺拔,厚眉大眼,五官极富棱角,个子比“雷哥哥”还高出半个头,看起来英武有力。 那人走出大帐,抬起头时一眼就看到面前站着的人,先是一愣,转而变得很是惊讶,一双剑眉皱紧在一起。 他快步走出来,还没等“雷哥哥”开口,一把抓住他的手,把手指竖在嘴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老二,你怎么这么突然的跑回来?你难道不知道依照父亲的性情,一向是治军如铁,这这次擅离军营,犯的可是重罪!” “雷哥哥”一怔,然后脸上原本还紧张的表情放松下来,说道:“大哥,我离营去找解药,虽然还是失败了,可我总是要回来的,难不成还真当个逃兵?” 被他叫做“大哥”那人,攥起了拳头,一拳打在他肩头,把他打的往后退了两步,虽然只是兄弟之间的动作,不过也可以看出他手上力气之大。 “你个臭小子,还敢来揶揄大哥……” 说完这话之后,他回头看了看帐前的两名卫士,把声音压的很低,说道:“小雷子,你赶快离开这里,先去董叔叔的游奕军暂避一下,等大家有了商议之后再来见过父亲……” “雷哥哥”看着面前为自己担忧无比的大哥,笑着摇摇头,声音不大,但也没有刻意压低说道:“大哥,我不能……我们岳家男儿又岂能这般没有了担当?” 还没等“大哥”说话,只听大帐里传来一阵颇为洪亮而威严的声音,说道:“好,这才是我的好儿子!” “云儿,既然老二回来了,就带他进帐来吧!” 听到里面的声音,“大哥”也只能无奈的摇摇头,狠狠的看了弟弟一眼。 “走吧,父亲在等你……” “雷哥哥”对哥哥点了点头,然后并没有立即走进去,而是回过身看着温青青,说道:“青青,我这就要进帐去见父亲,你带着洛北和秦希先到偏帐休息,不用为我担心……” 说完,他甚至没等温青青说话,就立即转头进帐去了。 “大哥”这才注意到还有三个人,他看着面前的女孩儿,有些惊讶。 “云哥哥,难道你把青青妹子都忘了吗?”温青青看着已经走进大帐的背影,脸色微白,对眼前的人说道。 “你……你真的是青青妹子?” “云哥哥”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脸上出现一丝喜色,不过很快就消失了。 “我当年随父出征的时候你才多大,想不到如今都已经变成大姑娘啦,时间过得可真快!” “云哥哥,雷哥哥他会不会有事?”温青青担忧的问道。 “云哥哥”苦笑着摇头,叹息道:“父亲他一生磊落,最重军中法度,虽然这次小雷是因为他才私自离开军营,可就算是明知如此,他多半也要按照军法处置……” 温青青脸色更白,眼睛里的忧色更重,问道:“那要是按照军法处置会怎么样?” “云哥哥”看着温青青担忧的样子,脸色也很凝重,但他还是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青青,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我跟牛、董诸位叔叔一定会力劝父亲的,毕竟小雷虽然是触犯了军法,也总是情有可原!” “就不陪你在这里叙话了,我还要进去看看情况,就让卫士先带你们去偏帐休息片刻,稍后若是有什么情况我自会来找你的……” 说完,他对身后的卫士吩咐了几句,然后会转回头,再看了一眼温青青,也略微看了看她身后的两个少年,不再稍有耽搁,回身走进大帐之中。 温青青在帐前静立了很久,还是秦希叫醒她,才勉强放下眼里的担忧和不舍跟着卫士离开。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76章 行刺 偏帐就在离中军大帐不远的地方,里面除了两个火炉外并没有太多的东西。 秦希大概也看出温青青满怀的心事,也不再说话,出奇的保持了安静,洛北自然就更乐的如此。 不过,他们都没有去打扰她,只能看着她在营帐里紧张的来回走动。 偏帐里很是安静,就连营帐外也好像变得一丝声音都没有。 安静,有时更让人饱受折磨,尤其是那颗悬着的心还紧张的不能放下的时候。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听到外面一阵嘈杂之声传来。 温青青好像突然从梦中猛然惊醒,再也顾不得军营重地,掀起帐前的帘子就跑了出去。 帐外一队正在巡逻的士兵也不免好奇张望,有人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热闹?” 另外一人瞪了他一眼,有些惋惜的道:“那个地方还能有什么事,自然是有人严重触犯了军法,要说我们大帅不管是战场决断还是爱兵如子那都是没的说……只有这一点,把军法看的太死,不管是谁也不管什么原因,只要犯了军法那必然是无情可讲……真是可怜了这位二公子,他本来也不是为了自己的啊……” 温青青就站在他们身后,听到他们说的话时,她俏生生的脸上一瞬间变得无比的苍白,眼眸里的泪珠不知不觉的落下来,从脸颊上流到唇边,然后滴落下去。 这时候,秦希和洛北也走了过来,只见温青青沉默的站在那里,那些巡逻的士兵早已经离去。 秦希有些不知该怎么办,于是去看洛北。 而这时候,温青青本来就十分单薄的身子轻轻的摇了摇,就像一棵孤独的小树,在风浪中饱受折磨,终于在心中所有的担忧彻底爆发的一刻,身子一轻,再也无力支撑的向后倒去。 …… 温青青在得知“雷哥哥”将要受到军法处置的时候,一时昏厥过去。 现在她已经躺在了偏帐里的床榻上。 秦希在不停的走来走去,这时候,突然走到洛北面前,万分不解的问道:“你说这到底算是怎么回事啊,当爹的要杀自己的儿子?要是在临安……我真该到皇……黄老爷那问问这是谁定的规矩,军营也不行啊!” 洛北看着温青青并没有太大的异样,只不过是一时心急,急火攻心才会晕厥过去。 他站起身来,对秦希说道:“我出去看看,你先留下来照顾她好么?” 秦希眼神一转,故意用鼻孔出着气,显然是大不乐意。 “不行,你去哪里我都要跟你一起!” “不行,这里没人照顾怎么能行?” “外面不是有人吗?我才不要自己留下来,而且你这个人脑子笨,嘴也笨,带上我一定会有帮助的!”秦希脸色一转,变得一副笑嘻嘻的模样,摇着洛北的胳膊求道。 洛北实在拿他没有办法,只能答应两人一起出去。 他们两个走过中军大帐的时候,发现就在前面不远处的校场士兵们围了好几层,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洛北到处看了看,发现就连大帐前的两名卫士也都已经不见踪影。 他看着那座中军大帐,有些微微的出神。 就在这时候,秦希拉着他的衣袖,说道:“我们要不要去那边看看?” 他指着前面人最多的地方,一脸期待的问洛北。 一队七人的带甲卫兵手持长枪从大帐前经过,他们看到洛北与秦希站在大帐前,都有些惊讶,为首的一人停下了脚步,询问道:“二位为何不呆在偏帐休息,军营之中可不能乱走,要不然容易发生危险!” 洛北看这人身材颀长,星目剑眉,只是鼻子格外的大,在对他们说话时带着微笑,显然并没有要为难他们的意思。 洛北向人多的地方望了望,说道:“我们担心一起来的那位朋友,所以才出来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不会乱走的!” 那军人面色变得有些凝重,叹息道:“二公子也算得上年轻一代将领中的翘楚,可惜这次是撞在了大帅的枪口上,任谁说也是没有办法的了……哎……” 说罢,军人再不多说,只是嘱咐道:“二位切莫乱走,这军营当中是大帅依照伏龙卦象所布置,就是我等走错了方向也容易迷路,如果无其他的事还是先回到偏帐中,现在大公子和几位将军都在想办法……” 他望了望中军大帐的方向,淡淡一笑,便转回头向着已经离去的队伍跟了过去。 他走的好像有些匆忙,却不知道从背后掉下来一样什么东西,洛北弯腰捡起来,放在手里微微一看,是个只有纽扣大小的六角形黑铁物件,看不出是做什么用的,只是上面雕刻的一个飞鹰惟妙惟肖。 洛北微微愣在那里,哪知道秦希竟身手奇快的一把抢了过去,放在手里掂量着,笑着看向他说道:“这个东西看起来挺好玩的啊!可是这是干什么用的呢?” 洛北皱起眉道:“秦希别闹了,快还给我,这是人家丢的东西,该还给人家才是!” 在洛北伸手来抢的时候,秦希早就跳了出去,然后一边笑着一边摇着头对他吐了吐舌头道:“我才不管,我就要把玩够了再说!” 洛北见被他抢去已经很难收回来,只能板起脸说道:“你怎么这么不懂事,这明明是别人的东西……” 哪知道他才说两句,本来还一脸笑容故意气他的秦希突然冷起脸来,“哼”了两声,居然把东西直接丢在地上,气道:“有什么了不起的,比这好一千倍的宝物我都不稀罕,你以为这是什么,给你就是……” 说完,他气冲冲的向着偏帐的方向走去,根本不管愣在那里的洛北。 洛北捡起物件,看着秦希生气离去的背影,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极大的自责感,不过他并没有立即去追,而是转向中军大帐。 他望着大帐缓缓的闭上了眼睛,连他都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藏了些什么,把物件装进怀里,然后竟毅然向着大帐走去。 …… 中军帐里,并没有想象的那般华丽,甚至还显得有些暗淡。 里面的空间很大,不过除了一张木架子上摆着很长的地图之外,就是一个极大的作战沙盘,三面都是木制的长椅。 很显然,这里是军中将领集中讨论作战任务的地方。 洛北站在帐门前,向里面望去,一抬头就能看到里面最显眼的地方横挂着一幅草书,上写“复我山河”四个大字。 字幅下是一张巨大的书案,上面摆着的书简很厚,但却极是整齐的摆成了两叠,很显然,是分为看过的很没有看过的。 背后是一张软椅,上面正坐着个人,身上披着一件兽皮长袄,正垂着头,手里端着一本厚厚的书简,看的很认真,就连洛北走进来都并未发现。 书案后面是武器架,鲜明的盔甲撑在架子上,上面的一条条深浅不一的痕迹显示着那是一件“饱经风霜”的战甲。 洛北发现自己虽然只是站在这里,面对着一个认真书简的中年人,可自己心里却像是起了惊涛骇浪,这种紧张的情绪在此之前从未有过。 他一步步向前走去,一只手伸进衣袖。 一步,两步……每一步似乎都让自己的心脏跳的更快…… 他的脚步好像也变得更加沉重,不知道为什么,当他走进来的一瞬间,就发现自己可能在做一件错的事。 他甚至希望那人能早点抬起头,看到他。 可是,椅子上坐着的中年人看的很认真,一边看,一边锁紧了眉头。 就在洛北逐渐接近他的时候,中年人突然一阵愤怒,手重重的拍在桌子上,竟把一幅很长的手书从桌子上拍落下去。 手书掉到了桌案下,洛北低头一看,只见上面的字迹极是刚劲,每一笔都入纸极深,似乎都带着一腔怒意写下的每一个字。 可是,这幅字看在洛北眼里,不禁让他大惊。 靖康耻, 犹未雪。 臣子恨, 何时灭。 驾长车, 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 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 朝天阙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 朝天阙…… 看到手书的一瞬间,洛北突然停住了脚步,他的心变得更加紧张起来,就连呼吸都更加急促。 不为别的,当初第一次走进师父秦慕川的草庐中,他就曾见过半幅字,那笔迹和其中的韵意无不与今天这半幅字极其的相似。 “愚兄鹏举题” 他曾问过师父这位“愚兄”是什么人,可是秦慕川却只是告诉他那是一位“尚不得志的知己”,他们虽互为知己但并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并没有提及那人的真正姓名。 这时候,中年人才缓缓抬起头,他的脸色有些蜡黄,精神并不很好,显示出一股病态。 他看到洛北的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惊讶的神情,而是目光和蔼的看着眼前的少年,抬起一只手抚了抚那缕须髯,笑着道:“少年,你是一个人来的么?” 洛北有些诧异,不知道那人怎么会这样问,他没有回到,因为他认为这个是显而易见的问题,于是勉强的装作平静说道:“你……认识一个叫鹏举的人么?” 中年人一听不禁笑了,然后整了整披在身上的长袄,依然温和的说道:“原来你真的是在找我啊!不过我并不叫鹏举,我叫岳飞,草字鹏举!” 就在中年人报出姓名的一瞬间,原本无比安静的大帐里突然起了一阵风,就连几盏蜡台上的烛火也都开始剧烈的跳动。 洛北大惊,大声叫道:“小心……” 在慌乱之中,衣袖里一直藏着的匕首竟然也顾不得掉了出来,“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而这时候,大帐的穹顶处发出一声巨响。 然后紧跟着的就是穹顶大帐的帆布被利器快速撕裂的声音。 很快,快到洛北都来不及反应。 从大帐的穹顶处便已经飞身落下数道黑影。 刚刚要站起身来的岳飞就算是已经见惯了沙场生死在那一瞬间瞳孔也不禁开始收缩。 随着几道黑色身影的出现,无数道寒光乍现,便已逼近岳飞的周身要害。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77章 三军统帅 就在洛北大声提醒岳飞“小心”的同时,大帐的穹顶处突然杀入数个黑影,每一个都手持钢刀。 这些杀手出现的一瞬间,就见无数道寒光向岳飞周身要害袭来。 这些突袭来的太快,显然也经过了周密的布置,可说是几乎避无可避。 眼看岳飞就要死于非命,洛北再不忍多看,只有闭上眼睛,眼眶中是滚滚热流。 谁知道,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大帐之中一道人影犹如电闪,手里也不知道拿着一个什么东西,如一张巨大的网一样,竟然把岳飞面前的所有空隙都遮住了。 然后那人手上丝毫不停,“大网”一闪便收,竟一丝不差的将那些寒光冷器全部都收入大网当中。 要说这人身手快的实在是出乎意料,不但一瞬间将所有暗器收在网中,更是几个闪烁之间,飘在每一个黑衣杀手身边,却不见如何动作,甚至就连那些突然出现的杀手也来不及反应,便向后倒了下去。 岳飞依然站在桌案后面,全身上下都并没有受伤,只是身后披着的那件皮袄不知什么时候掉了下去,就连他自己好像都没有发现。 洛北睁开眼睛的时候,所有杀手都已经倒在地上,不知生死。 看到岳飞安然无恙,洛北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居然很是庆幸。 岳飞身材极是魁梧,可脸色颇为不好,不过他连一眼都没有看那些倒在地上的黑衣杀手,只是面色和蔼的看着面前的少年。 这一切自然都不是意外,都早有预谋,他当然也不会丝毫不知,眼前的刺杀他也同样等了很久。 而那个快如闪电的人影就是他的护身符,不管对方派来多少杀手,他相信那人都足以应付。 而现在,那人在点到了所有杀手之后,已经飘然出了大帐,他虽然不知道是否还有什么危险隐藏在暗中,但那人一丝都没有停留的出帐而去,显然是还有什么让他都感到紧张的人或事。 这时候,大帐外已有一队卫兵冲了进来,为首的竟是洛北曾经见过的那个黑汉。 黑汉手里持着一把斧子,一进大帐,见岳飞并没有受伤才稍稍放心,他看了看地上躺着的黑衣刺客,然后有些怀疑的看着洛北。 “大哥,你没事吧,这小子怎么也跑到这里来了?” 岳飞摆了摆手,对黑汉道:“我没事,你只管把这些刺客收押,等他们醒了再行审讯就是……” 黑汉对岳飞的话不敢反驳,可目光里却仍有些疑惑的看着洛北。 这时,一名卫兵走过来,对岳飞和黑汉分别行了行礼,禀报道:“大帅,牛将军,这些人都已经死了,看来是行动之前就已经服下了慢性毒药” “牛”姓黑汉犹豫了一下还想要说什么,可是岳飞一摆手,说道:“老牛,你先带人下去吧,有什么事稍后再说……” 黑汉无法,只好应声带人离去。 这时,大帐中只剩下岳飞喝洛北。 岳飞温和的笑了笑,对洛北说道:“少年,你认识我吗?” 洛北脸色也变得极是苍白,见岳飞问自己,先是点了点头,很快又摇头。 “既然你没见过我,那又是怎么认出我的呢?”岳飞问道。 洛北伸手一指落在地上的那幅手书,说道:“我从来没见过你,可我在师父那里见过一幅字……不,应该说是半阙,字迹跟你写的一样……” 岳飞微微皱着眉,在回忆洛北说的话,过了一会儿面露喜色道:“你……你是秦穆川的徒弟?” 洛北听他说出师父的名字,鼻子微酸,点了点头。 这时,岳飞走到洛北身边,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高兴说道:“你师父现在人在哪里?我……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过他了!” 洛北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鬓间已经有几缕银丝,眼角的皱纹也很明显,面色带着些许病态。 很难想象居然就是那个名满天下的大宋名将三军统帅,在他的印象里,那样的人物难道不应该是一脸威武浑身铁胆,拥有着杀伐果决睥睨天下气势。 可是,眼前的中年人却是如此的慈祥,好像跟普通人也没有多少区别,也会老,也会病。 大概是看出他眼里出现的疑惑,岳飞笑着说道:“怎么,难道我跟你想象的不一样?” 洛北点点头,只好承认道:“有点不一样” “你是不是觉得领军征战纵横沙场的岳飞不该是我这副既苍老又一脸病容的样子?” 洛北再一次点头。 岳飞笑了,这次他笑的带着些许苍凉之意。 “除了那些国家百姓需要我征战沙场哪怕是马革裹尸的时候,我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啊……” “既然是普通人,就一定会老也一定会生病,除此之外,我甚至还是一个儿子,一个丈夫,还是几个孩子的父亲!” 这时,洛北才发现原来那些流传在别人嘴里的人物也并没有那么神奇。 “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师父他如今人在何处?”岳飞再一次问道。 洛北神色一暗,垂下了目光,说道:“我师父他……已经去世了……” 岳飞一听,脸色顿时大变,后退了两步才站稳。 听到噩耗的他好像一瞬间遭受了极大的心里冲击,闭上了眼睛,不禁长叹道:“从此后人世间再无知己……” …… 岳家军的行辕外,高山之中。 一个头戴斗笠身背长剑的人已经伫立了很久,甚至连一丝动作都没有,整个人就像是一把随时都会出鞘的利剑深深嵌入脚下的巨石当中。 直到身后的一个灰影出现,他也没有回头。 那灰影全身被斗篷裹起来,看不清模样,只是看起来身形有些蹉跎。 他从出现开始就一直盯着眼前的灰影看了很久,才说道:“飞云使大人,为何不亲自出手?” 灰影仍旧没有动,他的声音甚至都很冷漠,冷漠的没有一丝感情。 “因为有一个人在他身边,而这个人我还没有把握胜过他……” “你的任务是救人,我的任务是杀人,完成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他的话也同样简洁,甚至好像并不是为了解释什么,更像是在叙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蹉跎的人影愣了一下,然后态度极是恭敬的拜了拜,并没有说任何告别的话,便悄然退去。 飞云使也站起身来,朝山下的军营淡淡的看了看,然后扶了扶背后的剑,人影一闪,也已经从山上消失不见。 …… 大帐外,站在两个人,其中一人全身穿着甲胄,头上戴着头盔,面色微白,不过眉目之间的英武之气也显露无疑。 另外一个人身材极为高大,甚至比身边的将军还要高出一个头。 他一身黑衣,衣袖很是宽大,脸色微黑,看样子大约三十几岁模样,他望着大营靠近山的那个方向,眼神里一种夹杂着紧张又有些兴奋的复杂之色。 将军问道:“雷兄,你一直盯着那里看,难道是担心这些刺客还有什么后手?” 黑衣大汉这才回过神来,“哼”了两声,说道:“就算是真还有什么后手,我雷霑难道还会怕了不成!只不过……小晴说过,这次来的人里可能会有一个真正的高手,让我不可掉以轻心,刚才我在那里好像看到一个影子闪过去,就是那么一闪,让我感到又紧张又兴奋……” “不过,现在没事了,那个人应该已经离开了,我也该走了……再过些日子就要去赴俞老四的约定啦!” 将军道:“雷兄,为何不能多留些时日?” 雷霑大笑道:“再过些日子就要到去赴与俞老四的约定啦!我可不能迟了被他说我不守时!何况这一次,小晴也一定会来的……” “不过很感谢董将军的款待,特别是你那几坛陈年老酒……”他眼里带着一丝狡黠之色,手忍不住的摸了摸腰间的酒葫芦,又忍不住开怀大笑起来。 董先也被他的模样逗的忍俊不禁道:“雷兄的酒量董先是见识过了,既然还有要事,我也只好替大哥送别雷兄,如日后雷兄有暇之时,我等兄弟再痛饮一番就是!” 雷霑“哈哈”大笑,说道:“好,要不是还有重要的事,我还真不舍得剩下的那些佳酿啊!” “我给雷兄留下便是……” 董先只是一低头之际,再抬头时,发现雷霑高大的身影已经去的远了。 …… 洛北是跟着岳飞一起走出大帐的。 岳飞的手很有力,他抓着洛北的手让洛北感觉有一种暖意。 他侧着脸看向身边坚如磐石的身躯,很自然的就能让人产生一种可以依靠的厚重感。 可是,他们刚走出大帐就停下了脚步,要不是有岳飞攥着他的那只手,他甚至会被眼前的情景吓到, 在大帐外竟然跪满了人。 跪在最前面的也是军中的主要部将,黑汉牛皋和白面将军董先,还有就是洛北曾经见过的“云哥哥”。 数十人跪在岳飞面前,挡住了大帐前的去路。 牛皋性子最急,见到岳飞出来,第一个大声说道:“大哥,小雷子他是为了你才……你就行行好饶他一回吧!” 岳飞脸色微沉,目光突然变得极是严厉的看向牛皋,就是这一眼,让牛皋好像变成了霜打的茄子般,低下头去,不敢再多说话。 他低着头仍在偷瞧岳飞的脸色,然后还用胳膊顶了顶他身边的董先。 董先目光沉了沉,他知道岳飞此刻的脸色极不好看,可还是把心一横,毕竟是一条人命,于是说道:“大哥,我知道你一向秉公无私,但如今社稷倾危,大战在即,正是用人之际,不如先记下此次大过,让他戴罪立功也好!” “小弟愿保他的性命!” 在他身后一应众将无不拜道:“末将愿保!” 数十人声音如雷,不禁让人肝胆欲裂。 他们说完之后,都再无声音,一双双眼睛都在看着岳飞脸上的表情。 洛北能清楚的感觉到岳飞抓住他的那只手攥的更紧了许多。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78章 月照小重山 这时候,秦希不知道从哪里钻了过来,他拉了拉洛北的衣袖,在他耳边说道:“这好大的阵势啊!” 见洛北脸色也很是难看,于是他吐了吐舌头,不再多说。 “你们这样做……” “难道是在陷我岳飞于不忠不孝之地么?” “你们可还记得当初我等一起追随宗泽元帅时所立下的誓言,那块由宗帅亲笔所题的复我山河四个大字今日仍在我的大帐之中” 岳飞长叹一声继续说道:“我又何尝不知岳雷他虽然是擅离军营,却是为了救我这个父亲,可军法就是军法,我不能为了他是我岳飞的儿子罔顾了军方法,你等莫要再为他求情,就当是成全了他的孝义了吧!” 岳飞的话声音如雷,可是洛北却能感觉到,他说完这些话的时候,手竟也是微微的在发抖。 显然,这世上哪有父亲不爱自己的孩子的,可是,当忠孝不能两全,家国不能相顾时,有些人选择了忠军报国,有些人则选择了回归家庭。 选择小家的也许度过了一世平凡安稳的生活,选择了忠军报国的成全了千古忠名。 可不管你想要做怎样的选择,在那一刻都一定是无比艰难的。 所有人都眨着眼,看着眼前这位三军统帅,也是他们多年来征战沙场冲锋陷阵的精神支柱。 这些人里有些还是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在他们眼中,岳飞就是铁打的,可就在此刻,当说完那句“成全他的孝义吧”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他也是一个父亲。 一个就要执行军法处置自己儿子的父亲,所有人都能体会到他此刻的艰难。 风,突然停了下来,变得出奇的安静。 这时候,一直站在洛北身旁的秦希突然就走到了岳飞和跪着的众将中间。 “大将军,你这是要杀大哥哥吗?”他眨着眼睛一脸无辜的问道。 洛北反应过来的时候,皱着眉对他说道:“秦希,你快点过来,别闹啦!” 秦希白了他一眼,仰着头看向岳飞,继续说道:“我不让你杀大哥哥,他可是很好的人呢!” 秦希突然的站出来,让所有人都愣住了,要知道军中无戏言,连数十人跪地求情都无法保下触犯军法的岳雷。 谁知道这时候一个一脸青涩的少年居然站出来说他不准? 岳飞低下头,看着面前的少年,而是微微的摇摇头,对卫士说道:“把这位小兄弟带离这里……” 于是,几名带甲卫士向秦希围了过来。 秦希面对一身甲胄手持佩剑的武士却丝毫不惧,而是把一只手伸进了怀里,然后对着那些卫士怒指喝道:“我告诉你们别过来啊!再过来我可就要亮出杀手锏啦!” 那些卫士自然不会害怕他的威胁,他们也不会伤害他,只是要把他带走,以免这么严肃的场合被他这样无休止的破坏下去。 秦希见没有人听他的话,小脸突然变得冷了下来,抿着嘴说道:“这可是你们逼我的,那就让你们看看这是什么!” 说着,他把手里的东西一亮,洛北一看,只见那是一个巴掌大小的椭圆形金光闪闪的牌子,两边雕刻着的是飞跃在天的金龙,栩栩如生。 中间的凹槽里是整整齐齐的四个小字“御赐金牌”。 看见秦希手里握着御赐金牌,岳飞先是一愣,随即跪在地上,那些卫士见他跪地而拜,自然也立即丢下手里的佩剑,尽皆跪了下来。 “吾皇万岁万万岁……” 所有人山呼拜倒。 只有洛北还愣愣的看着秦希,秦希对他使了使眼色,才跟着跪了下去。 “见金牌如见陛下,岳飞听旨,现在我命令……不,是陛下命令你把大哥哥放了,不许再追究他犯的错,以后也不许记仇!” 见岳飞了众将都没有反应,秦希眼睛转了转,说道:“钦此,你们还不领旨谢恩?” 岳飞无法抗旨,只好领旨谢恩。 …… 天色已晚,月照青山。 因为秦希突然拿出金牌,岳雷才得以免罪。 所有人都感觉奇怪,这个不过十一二岁的少年到底是哪里来的御赐金牌? 可是,没有人敢问,因为那是跟皇上有关的事,谁敢多嘴? 就连岳飞也没有多问,他只是问了洛北跟他一起来的少年叫什么,是哪里人,洛北告诉他少年名叫秦希,好像是什么临安人,他也不知道那是哪里,应该是个很大的地方。 岳飞微微思索了片刻,并没有再追问下去。 牛皋与一应青年将领杨再兴、张宪高宠之类为了给岳雷庆祝劫后余生,在得到了岳飞的默许之后,在校场前的空地上摆起了烤架,点起了火把,这时候已经与营中众将士兵一起热闹起来。 一阵阵大笑,一阵阵高歌。 军中多的是热血儿郎,他们一起在沙场上拼命杀敌,互为兄弟。 而此刻,他们扬着一张张青稚也写尽沧桑的脸颊,一起笑着,一起高歌。 火焰的光芒照亮了他们的脸,照亮了他们的眼睛。 一个人的死里逃生,就像是他们所有人都死里逃生一样高兴。 岳雷还有哥哥岳云也坐在他们中间,就连温青青和秦希也被他们拉了进去。 尤其是秦希,是他关键时刻救下了岳雷,所以大家为了感激他,把他围在了正中央,让他成为了游戏的主角。 秦希本来就爱热闹,这时候,所有人都围绕着他,他更是无比的高兴,拿起一碗烈酒,一仰头就往嘴里倒,哪知道酒劲儿实在太大,把他呛得一顿咳嗽。 满脸通红的他更是高兴,对酒意上头也毫不在意,跟大家玩的更加开心。 跳动的火焰啊, 像是那从黄昏里撕下的晚霞, 你落在谁的眼眸里, 是那驰骋疆场的热血男儿, 抛洒热情, 挥舞长枪, 踩着雄浑的号角, 唱着嘹亮的高歌, 我们生的激昂, 死也壮烈, 我们是千里山河最后屏障, 保着父母平安到老, 护着妻儿一世安康, 纵有刀枪剑戟, 哪怕十万铁骑, 绝不后退一步, 铸就铁血忠魂, 我们是千里山河最后屏障, 保着父母平安到老, 护着妻儿一世安康。 …… 月亮在云层间不停的穿梭,时明时暗。 只有背后的山峰依然伫立无语。 天地纵横,万物寂然。 洛北也跟着一起喝了一碗酒,那是很大的一碗,所以现在他发现自己有点晕晕乎乎的。 好不容易才脱离了那般热情四溢的军中勇士,他赶紧跑出来,打算先找个地方醒醒酒。 离开了人多的地方,他忽然听到一阵阵琴声,缭绕于耳畔。 不知不觉,走到了大帐后的一片草地间。 只见幽暗的月光下,一个身穿皮袄的中年男人正在抚着琴,刚刚听到的琴声也就是这人所奏。 洛北听师父秦穆川弹过很多次琴,对这样的声音并不陌生。 所以他很容易就能听出琴声之间的区别,这人所弹奏的曲调虽然带着几分铿锵之意,可细听之下也能分辨出其中的索然味道,只是与师父相比琴艺造诣要更显生涩。 虽然离的还有些远,但洛北一看就知道,正在弹奏的那人就是岳家军的三军统帅,岳飞。 忽然在弹奏之间,琴弦崩断,琴声瞬间变成了凌乱的金属声。 岳飞脸色变得有些苍白,眼神里俱是悲怆神情。 他双手按在琴弦上,不禁怆然道:“ 昨夜寒蛩不住鸣。 惊回千里梦,已三更。 起来独自绕阶行。 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白首为功名。 旧山松竹老,阻归程。 欲将心事付瑶琴。 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这时候,岳飞抬起头,就看到站在对面的洛北。 他弃了瑶琴,缓缓起身,慢慢的向洛北走去。 洛北看着岳飞此刻缓慢走来的步伐,发现自己眼里的三军统帅,突然间变得无比的衰老。 岳飞一边走,一边对洛北招了招手,让他过去。 “这些年来,率军出征,早已见惯了生死,可是直到现在,我还是无法接受你师父他已经去了……” 洛北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亲手所埋,他又怎会愿意相信这样的事实? 可是,秦穆川的确已经死了,即便不相信,这也是事实。 所以,即便洛北没有回答,岳飞眼里的神色也表明他实际上也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 岳飞看向洛北的目光依旧是温和而略带笑意的。 “洛北,陪我走走吧!” …… “其实我一直都很想明白,到底是什么人让你参与这次刺杀行动?” “我实在想不明白,你会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岳飞跟洛北一起走在军营外的田埂上,这时候已经过了耕田的季节,所以地里连水都很少有。 洛北也并没有感到惊讶,只是心里还有太多不解的地方,想了想说道:“他们只是让我跟着岳雷一起到他要到的地方,行动的任务是刺杀金国的什么王子,什么兀术的!” 岳飞听他一说,好像想到了什么,说道:“莫非是金兀术?” 洛北摇摇头,当时他听到四叔万如海等人说的并不是这个名字。 “完颜兀术?”岳飞又问道。 洛北看向岳飞,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神情。 “你也认识?” 岳飞点头,这个人他如何能不认识? 他笑了笑,目光变的悠远起来,说道:“这个人就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对手!”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79章 归程 入冬的田埂上尽是干枯的草。 两边的稻谷早就已经收割。 这时候,月光透出云层,洒在夜幕中的田地里,宛如一层薄薄的银辉。 岳飞与洛北坐在田埂间,他知道洛北心里一定有什么事没有说出来,而对这场刺杀计划,他也只不过是知之一半,不知一半。 “洛北……”岳飞突然叫了他一句。 洛北低着的头抬起来,看向身边这个和蔼的长辈,可目光还是下意识的想要避开他的眼睛。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 洛北低着头,没有回答他的话,岳飞温和的笑了笑,然后站起身来,说道:“当年我曾在贺兰山上与你师父相遇,两人把酒望月,闲话古今,虽然相处不多,但可以算得上互为知己!” “没想到他如今英年早逝,洛北……以后,你就叫我一声岳伯伯吧!” 说完话,他没有再等洛北的回答,而是朝着军营的方向走去。 洛北看着他离去的身影,不禁陷入了深思,但他很快也站起身来,不禁脱口而出:“岳……岳伯伯……” 岳飞回过身,目光里尽是温和之意。 “岳伯伯,我……我现在也充满了疑惑,可是,我不能告诉你,因为……我姐姐她还命在旦夕!” 洛北终于还是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此刻的他感觉突然间轻松了很多。 “她中了一种极为罕见的奇毒,我带她下山就是为了找万神医治病,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策划这场刺杀,也许是中间出了什么错,也许……不管怎么样,我还是相信他是好人,他救了那么多人的命,害得自己也得上了一种病!” 岳飞微微皱着眉,嘴里反复的重复道:“万神医……万神医……” “这个世上真的有如此之人吗?” 不过他并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洛北,因为他知道,有些事一时间让他还很难接受。 “洛北,岳伯伯想让你答应我一件事……” 洛北抬起头,望着他,说道:“岳伯伯……我不能……” 岳飞笑了,摇摇头道:“先别急着回绝,岳伯伯知道你心里自有抉择,更不会勉强你做任何违背本心的事,我只想让你答应我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保护好自己……” “如果有一天……天下百姓需要你的时候,不管天下如何负你,你都能想起今天的岳伯伯,放下心结,庇护他们一世平安!” 洛北听了岳飞的话,见他说的那么认真,哪有一丝玩笑的意思,可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这居然是对自己说的话。 “庇护天下百姓一世平安”那岂不是救世主? 可是,直到今天,自己也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少年。 看着岳飞殷切期盼的目光,他即便有再多的不解,还是认真的点了点头。 岳飞仿佛终于卸下了什么沉重的心事,望着头顶上透过云层出现的月亮,他静静的闭上了眼睛,任凭月光洒在脸上。 许久,他才睁开眼,说道:“走吧,我们回去看看那群孩子,他们……很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今日之后,也许更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洛北觉得心里突然有一股伤感,他知道岳飞那句“也许更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意味着什么。 沙场征战刀剑无情,多少同袍今日还在一起欢笑一起高歌,明天就要身首异处。 就像那首歌唱的一样,他们的背后是父母妻儿,所以哪怕是十万铁骑,他们也绝不后退一步。 听起来慷慨激昂的歌,同样也满是苍凉之感。 “岳伯伯,你放心,我一定会记住你的话的!”洛北在心底大声对自己说道。 …… 翌日清晨。 军营内外下起了很大的雾。 昨天夜里,所有人都玩的很是高兴,最后都横躺竖卧的倒在火堆旁,一个个渐入梦境。 洛北起的很早,此时正在中军大帐前,来回的踱步,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很显然,昨天夜里他睡的并不好,躺在床上,他一直在想着岳飞昨天夜里说的话,还有……四叔跟刘文静甚至是万如海。 “难道是万神医他们的计划里有什么失误的地方?” “要不然为什么会把真正的岳家军统帅当成了金国的四王子?”想到这里,他没有再想下去,因为再想下去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最后,他只能暂时放下心中这些难解的问题,重新思考自己现在该怎么办? 最终的决定就是,他还是要回去,不只是为了找到答案,更是为了小蝉姐的安危。 他不知道万如海的病情如今是不是好些了,卓小蝉身上的毒是不是已经解了? 但是,他思来想去都不知道该不该把心事告诉岳飞,直到此刻,他站在大帐前也还在犹豫。 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在清晨的冷空气里变成了淡淡的雾气。 心里的犹豫也像清晨的雾气一样在空气中凝结,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于是调转了身子,准备向行辕外走去。 “喂,你就打算一个人这样走啦?” 背后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洛北身子一动,不用回头,他也知道背后站着的人正是秦希。 “你要是想走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呢要真是不辞而别那可就是有点对不起大家啦!”秦希装作嗔怒的说道。 洛北回头,就见秦希正背着手,眨着那双大眼睛看着他。 “我……我得回去了,小蝉姐她的毒还不知道怎么样了!”洛北诚恳的说道。 “笨蛋,要是没有我,难道你就凭着你那两条腿就像走回去?”秦希板起脸,好像有些生气的说道。 洛北正支吾着,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的时候,从大帐里走出来两个人,正是岳雷和温青青。 “洛北,谢谢你……要是哪天你需要帮忙,一定要第一时间想起我……”岳雷含笑说道。 温青青目光如水般看了看洛北,又看着秦希,突然笑了起来,笑颜如花。 秦希被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撅起了嘴,直朝她瞪眼睛。 洛北不知道他们两个神神秘秘的到底在做些什么,只当是离别前的某种告别亦或是什么约定。 温青青好不容易停止了笑,对洛北说道:“洛北,我知道你一定要回去找你的姐姐,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你,万……你自己要一切小心!” 她刚说了一个“万”就没有再说下去,洛北发现这对父女之间好像有着很深的隔阂,也许永远都无法解开。 岳雷和温青青一路上把洛北和温青青送上了军营外的山坡上,秦希已经跳上白马踏雪。 在最后的告别之际,洛北犹豫了很久,还是把装在怀里的一封信递到了岳雷手里。 “帮我把这封信交给岳伯伯,这里是我没有说出口的话,也许……能对他有些用处吧!” 说罢,洛北跳上了红珊瑚,回望一眼之后,与秦希一起跃马而去。 岳雷手里拿着那封信,突然觉得这封本来很轻的信一瞬间变得重了很多。 当岳飞拆开信件的时候,发现里面连一张纸都没有,只有一个很小的黑铁铸成的牌子,上面栩栩如生的雕刻着一只正要展翅飞翔的雄鹰。 岳飞皱着眉沉默着思索了许久,最后才长长的吐了口气,说道:“原来一切竟然是这样……” …… 回去的路,自然还是来时的那条路。 不过,洛北骑在马上虽然是一路潇洒,可在他的心里却是有些沉重的。 因为,他实在是不知道回去之后要面对的是什么。 秦希就没有他想的那么多,一路上仍是高歌猛进,仿佛笑谈人生。 可以肯定的是,他出来这一趟可算是玩疯了,如果可能,他大概都不想再回家了。 这一路上,他没有再讥讽洛北,也没有再提起一句在君山上两人看云海时说过的那些话,好像就是一场梦一样,醒来就全都不见了。 可是,洛北却发现,越是接近那条路最开始的起点,秦希的话就会变得越少。 洛北以为是自己哪里惹他不开心了,所以也问了两次,秦希笑得有些奇怪,他低下头的瞬间,目光里好像也闪烁着轻轻的失落。 但很快,当他扬起头的时候,又是一脸阳光般的笑容。 他说:“起点有时候也是终点!” 洛北只能在心里感叹,这个看起来比他还要小上几岁的少年,不知道究竟哪里来的那么多奇怪的心思。 每当想到这里的时候,洛北都会惊奇的发现,其实对这个小小少年,自己了解的好像一直都很模糊。 他敏锐时就像精灵一样,高兴时会笑的一脸灿烂,可是有些低头的瞬间,又似总有解不开的心结。 他每每说话和做事都出人意表,甚至还拿出了“御赐金牌”,这些都让洛北完全摸不着头脑。 可就算这样,他还是觉得秦希在他面前非常真实,至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洛北不知道。 大概就是感觉吧,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白马踏雪,身影如雪中轻鸿,红马怒缰,官道上一骑绝尘。 马蹄仿佛是踏着黄昏回到朱仙镇的,这座古老的小镇好像从没有变过,一直是那样的坚毅而略显沧桑。 一层薄薄的清雪覆盖着眼前的大地,显然,在他们离去的这些时日里,又下过至少一场雪。 黄昏里,夕阳好像就站在小镇外的官道上,瞪着大眼睛,注视着镇子上的一切。 晚霞宛如美人娇羞的脸颊,在红晕渐渐褪去的时候,还带着些许不舍。 秦希勒住马缰,踏雪前蹄高高跃起,一声长嘶。 他回头看着跟上来的洛北,笑道:“你看,要是没有我,你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赶的回来嘛!” 洛北看着他的表情,就好像在对自己说“要是没有我你可怎么办呀!” 洛北笑了,其实他从心底都很想像秦希那样笑靥堪比温暖热烈的阳光。 可是,学人家的东西大多都会变得不伦不类。 这不,看到洛北满脸的笑容,秦希就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你笑的可真丑啊!” 洛北心里有些失望,但他也不恼,跃马驰过秦希的时候,狠狠一巴掌拍在了踏雪的后臀上。 只见,踏雪一声怒鸣,看着前面跑过去的一人一马,撒开四蹄就追了上去。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80章 离别与约定 秦希与洛北一起回到了久违的朱仙镇,这里似乎又新下了一场雪。 雪看起来还是不大,不过还是让到处都覆盖上了一层洁白之色。 骑马进入到镇子里的时候,就连黄昏的那轮夕阳也已经渐渐落下了地平线,只有一丝火红的余韵还留在天际上。 洛北骑着红珊瑚走在前面,他回头一看,发现不知不觉当中,秦希骑着踏雪已经落后了很远。 他调转马头,又重新往回奔了一段。 “秦希,你怎么越来越慢了?”他问道。 秦希本来还低着头似有所思,听他一问,抬起头来,望着他时,眼里似乎有些不快之意。 “你……你怎么啦?”洛北问道。 秦希把目光移向了远处,坐在马背上的身子微微一动,然后才转回头来,拍了拍踏雪的颈子,对洛北说道:“我们快走吧,天马山就要黑啦!” 说完,秦希纵马就已经蹿了出去。 洛北望着少年的背影,心里有些纳闷,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是怎么了。 他摇摇头,也一拍红珊瑚,紧紧的跟了上去。 天色已黑,弯如银钩的皎洁月亮挂在了天边。 马蹄踏着青石板,发出“哒哒”的声音。 一白一红两匹骏马驮着背上的两个人并肩来到小商桥,桥下的河里也已经掩上了一层薄薄的浮雪。 从桥边渐渐踏上拱桥的最高点,踏雪和红珊瑚不费一点力气。 洛北抬头往桥对面望去,发现四下无人的路上,早已有一辆华丽的马车等候在那里。 他回头去看秦希,却发现秦希拉住马缰,踏雪停了下来。 他低着头,反复的攥着踏雪颈子上的鬃毛,让踏雪也不禁直甩头。 “洛北,我……我这就要回家去了,不能再跟你一起去看你的小婵姐啦!” 看到那辆马车的一瞬间,洛北就已经感觉到了什么,可是直到秦希说完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竟然满心的不舍。 可是,他私自跑出来也总要回家的吧?就算是自己有再多的不舍也不能自私的让他留下来,就算留下来又能怎么样呢? 此刻,洛北感觉自己心情竟是如此的复杂。 他在心底无奈的自嘲着,接下来将要经历什么连自己都还说不清,不如让他早些跟着家人离去的好。 想到这里,他也埋下头,低声道:“哦!” 秦希忽然抬起头,脸上的神情变得轻松起来,眼睛也笑的弯弯的,跟平常那阳光般的笑容并无两样。 “好啦,哪里来的那么多离愁别绪,我走啦,老爹他们在等我呢!” 说罢,他一拍踏雪,“哒哒”的走向了马车。 这时候,马车前正站着一位老者,正是秦希口中常常说到的那位“老爹”。 在马车前不远处,秦希跳下马背,扑在了老爹宽厚的怀里。 老爹慈祥的抚摸着秦希的头,目光却望向依然呆立在桥上的少年。 秦希在老爹怀里一阵啜泣,然后扬起脸,眼眶里满是晶莹的泪珠。 老爹捧起少年青雉的脸颊,“呵呵”笑道:“小希,离别并不是结束,也许只是开始哩!” “去吧,跟那个少年告别,我跟你爹就在这里等你,告别之后,我们一起回家!” 老爹的声音很慈祥,让原本心中很不是滋味的秦希心中一暖,他看了看背后的那辆马车,撅了撅嘴。 “老爹,我想把红珊瑚留给他,不知道……”他虽然在跟老爹说话,可目光却一刻未变的看向马车。 老爹抚着他的脸颊,帮他把脸上眼角的泪水擦去。 “不管是踏雪还是红珊瑚,它们都是属于你的啊,你想怎么处置都不必问我或是老爷!” 马车里没有传来声音,老爹的话似乎也得到了同样的默许。 秦希高兴的点着头,然后直接用袖子擦拭眼角的泪水。 “老爹,那我去啦!” 说完,他就飞奔一样的跑向了洛北。 “哎,老爹,这可真是女大不中留啊!”马车里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然后说道。 那声音极富有慈祥,听起来应该是个中年男子,也许就是老爹口中说到的那位“老爷”。 老爹望着秦希奔向少年的背影,不禁笑了起来,他自然早就知道一身男孩打扮的秦希本就是个女孩子,只是平时有些贪玩,好以男装示人罢了。 他笑的仍旧很是慈祥,仿佛在看着自己最心爱的掌上明珠。 “老爷,小希她总要长大,她也该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啊!我们……都不可能跟在她身边守护她一辈子……” 马车里的人沉默了许久,就像每一个父亲当他看到自己了的女儿奔向另一个男人的时候,总会不自主就产生那种愁绪。 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恋人…… 这句话看来真的是古今都一样适用。 “哎,这些年我又怎能不知,也真的是苦了她了……” 老爹也微微沉默了片刻,随后说道:“老爷,有些事你总该跟夫人说清楚的!” 中年人苦笑道:“这也是我多年来一直都纠结的事,我何尝不知这是她心里的一个结,可是……我还是很担心,一旦希希的身世被除了你我之外的第三人知道,她将要面临些什么,恐怕再也不是你我能控制的了的……” “到那时候,我们这些年苦苦隐瞒的心血恐怕也都将付诸东流……” 说完了这些话,马车里的中年人没有再说话,老爹也变得沉默了下来。 人生一世,似乎总是有一些让人无法决断的事,哪怕你已经饱受世间沧桑,哪怕你资产丰盈位高权重。 秦希跟洛北一起站在桥边,手扶在小商桥的栏杆上。 他望着桥下干枯的河,故意不去看洛北的表情,说道:“洛北,你喜欢红珊瑚吗?” 洛北不知道他突然的问题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好老实的说:“嗯,它很好” “要不然我把它送给你好不好?” 洛北一惊,这一去一返的路上,他又怎能不知,以红珊瑚的神俊,可能放眼天下也找不出几匹这样的宝马。 见洛北没有说话,秦希继续说道:“不过……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才把它送给你……” “什么事?”洛北立刻问道。 秦希转过身,轻轻抬起头,与洛北目光对视,认真说道:“我要你答应我……最多两年,不管你身在哪里,遇到什么事,都一样要骑着红珊瑚到临安来找我……” 洛北愣住了,因为他不知道秦希为何会这样说,两年的时间似乎很长,可是又似乎并不是很长,他的确不知道两年之后自己会身在何方,又会遇到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 也许,那时候小婵姐的病已经好了,他原本是打算再回到那个小村子,去见一见久别的父母。 可是,这些话,这些计划,此刻在面对着秦希的时候,他居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最后,他认认真真的看着秦希点头。 秦希见到他点头之后,不禁又高兴的笑起来,就好像收到了心爱玩具时露出兴高采烈的样子。 临走时,他还不忘提醒洛北道:“洛北,我可要警告你哦……” “这辈子你都不能骗我,要不然你一定会后悔的!” 说完,他就再没有回头去看洛北的表情,蹦蹦跳跳的奔着马车的方向跑去。 在秦希离开的一瞬间,红珊瑚不停的踏着脚下的石板,一定盯着秦希的背影发出阵阵嘶鸣,似乎也极为不舍。 不过,它并没有冲出去,大概宝马最通人性,这句话的确不错。 洛北看着秦希的背影,直到他上了马车渐渐离去,他都还在呆呆的站在那里。 他脑子里全是秦希笑起来阳光一样的脸颊,还有临别时最后说的那一句话。 “这辈子你都不能骗我,要不然你一定会后悔的” 他默默说道:“我这辈子都不会骗你的……” …… 告别了秦希,洛北满怀心事,一路上牵着红珊瑚来到万府门前。 当他看向那扇熟悉的大门时,就发现了正坐在门前的那个人。 那个人坐在门前的台阶上,身子斜靠在旁边的石狮子上。 他仰着头,望着天边的月亮,好像在想着什么事。 是红珊瑚的马蹄声让他回过神来,当他回过头,看到面前牵着马的少年时,他的脸上喜色油然而生,但很快又变成了一丝担忧。 洛北也看着他,突然感觉有点熟悉可又陌生。 程敏从台阶上跳起来,有些神秘的笑着,说道:“洛北,好久不见!” 洛北发现他好像跟从前有些不同,可不同的地方到底在哪里,他又说不清楚。 “好久不见!” “唉”程敏走过去拍了他一下。 “这些天你都去了哪里,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洛北说道:“我……出了一趟远门,你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程敏稍稍迟疑了一下,然后拉着洛北的胳膊把他拉到一边,问道:“我离开之后你有没有发现这府上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洛北把程敏走了之后温青青偷入后园的那扇铁门身受重伤,以及苏小红的死,还有那天夜里万雨棠雪中舞枪,第二天又不告而别,再之后柳飞燕也突然失踪的事一一告诉程敏。 曾经对这些事洛北也很是不解,当时他就觉得要是有人能掀开整件事的真相,大概也就只有程敏了。 程敏摸着小胡子,他的习惯可是一点都没有变,在思考的时候都会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说完这些事之后,洛北问道:“当时你们府衙来的人说万雨棠是最大的嫌疑人,好像还拿走了他留下的什么证据……” 程敏微微皱紧了眉,想了一会儿,说道:“万雨棠?这不可能……” “为什么他不可能?” 程敏笑了,说道:“你还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吧?这些天我离开除了办了些事,还顺便了解到万雨棠的一些往事……” “以前我只知道他曾在军中效力,但没想到他当时其实是跟如今的岳飞元帅同为前军将领,后来因为受了很重的伤才离开的,而这一次他的离开并不是什么犯案后的潜逃,而是……” “而是接到了岳元帅的亲笔书信,像他那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杀死一个无辜的小女孩,然后又畏罪潜逃……”程敏从怀里取出一个很小的手帕卷成的包裹。 他一层层打开,然后从里面拿起一张纸条,纸条边缘有被烧过的痕迹。 “这个就是当时我同僚搜集走的证据,其实就是岳帅亲笔写下的书信……” 洛北接过纸条一看,上面还残留的“棠亲啓”他一看就知道,正是岳飞的笔迹。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81章 你的程大哥又回来了 程敏一边摸着胡子,一边说道:“康氏兄妹死了,颜春柳和苏小红也都死了,柳飞燕莫名其妙的离开,那么现在剩下的还有谁?” 洛北想了想,除了府上的人外,病人就只剩下卓小婵还有风氏夫妻。 “风氏夫妻……”程敏眯了眯双眼,陷入了很深的思考当中。 很快,他认真的对洛北说道:“洛北,我知道你回来完全是因为卓小婵,不过你一定要记住我的话,不管发生什么,一切都要等我回来再做决定,在这之前什么也不要做,什么也不要管,你知道吗?” 洛北奇怪道:“怎么,你还要走?” 程敏点头,说道:“我还有一些事需要去查清楚,不过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看到洛北答应了他之后,程敏没有再停留下去,而是对他笑笑,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喂”洛北叫住了他。 “你答应过要告诉我当初为什么会那么相信我的……” 程敏停下脚步,缓缓回头。 “等我回来,我一定告诉你……”说罢,他身形一闪,脚步极其灵敏的跃了出去。 …… 洛北回到万府的时候,很快就见到了万如海和四叔。 不过,他们都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的神情,甚至都没有问起那场刺杀的失败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更关心的是洛北能安然归来。 跳动的烛火前,万如海的脸色依旧很苍白,洛北看到他的时候,也想起了岳飞。 同样是病态,岳飞已渐好转,而万如海似乎要严重的多。 万如海想要极力的压制住咳嗽,可最终还是难免会咳出声来。 就像他身上的血毒,如果当初刚出现的时候他能给予足够的重视,现在大概也就不会这般严重了。 万如海目光氤氲的好像有一汪水雾,深陷的眼窝里眼眸是那样的深邃,洛北感觉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竟是那么的炙热,让自己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看了洛北一会儿,万如海轻轻的拨了拨蜡烛已经燃了许久的烛芯,然后放下剪刀,哀叹一声说道:“真没想到,情报竟然出了这么大的失误,好在岳将军还有洛北兄弟都安然无恙,要不然你我真是百死莫赎……” “只是可惜了那些无辜死去的兄弟们!” 他的话自然是对四叔说的,四叔一直站在烛光以外的阴影里,洛北看不出他脸上有什么表情,此刻,万如海说完话,他也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 洛北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仍旧很和蔼,一如从前仙风道骨的妙手神医,可是,自从这件事之后,他已经不像从前那么容易就信任万如海的话了。 万如海似笑非笑的看着洛北,很难想象此刻他心里正在想些什么。 “万神医,我姐姐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我很想见见她……”洛北说道。 万如海无奈苦笑,说道:“在你离开之后,我让人配置了一些药物,使她全身浸入其中,以求减轻樱火之毒,尚还有些效果,可如今要想完全祛除毒素也只有我再施展一次千针一线之法才能做到……” “只可惜,以我当前的状况,恐怕……”他犹豫了一下,没有把“恐怕”之后的话说完,因为他知道即使不说出来,听者也应该明白其中之意。 “不过,你也不要太过着急,经过这些日子的疗伤,血毒已经有所压制,只要修为稍复,我必定竭尽所能……哪怕只是为了你这次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也好……” 洛北别过头去,他实在不想跟万如海对视,他甚至怕自己藏不住心事一眼被他看破。 …… 洛北走后,屋子里只留下万如海和四叔。 万如海轻撵着手里的一小块圆形之物,借着烛火一眼,竟是跟洛北临走时交给岳飞的那块刻着展翅雄鹰的黑色铁牌无比的相似。 “四叔,我们还是太不小心了啊!” 四叔低下头,有些自责的说道:“我们几乎算尽了每一个细节……没想到还是遗漏了一件事,或者说是一个人……” 万如海轻轻的叹息道:“你也不必自责,连飞云使都不愿出手与之交手的人物,恐怕这世间也不会太多……” “四大门派!终于也都开始忍不住出手了!” “看来这件事越来越有趣了,他们这些人难道不是早就已经不问尘事,为何会突然插手天下格局,真是让人好生想不透啊!” 万如海一边轻揉着白近透明的手指,一边看着面前的烛火,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脸色变得阴沉起来,对四叔说道:“后园的那些东西应该已经制作好了,让他们尽快移走,我有种预感,风雨就要来了……” “是,老爷,我这就知会刘文静……”四叔点点头,正要告辞离去。 万如海叫住了他,背对着他说道:“四叔,现在已经到了最后关头,我已实在无路可走,一切就都交托给你了……” 四叔身子一颤,微微的侧过头去,余光正好看到烛火下的那道人影,这一刻,他的背好像显得更加佝偻了很多。 “老爷……” “我都明白……” …… 洛北回到留给自己的那间房,外面满是皑皑白雪,甚至连一丝痕迹都没有。 打开门,里面一应物品跟他离去时并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好像少了一丝人气。 “哦,不是人气,应该是猫气才对!”洛北忍不住自言自语道。 原来他走了许久,竟一时间把大白都忘记了,不知道这家伙知道了会不会怪自己。 想到这里,他赶快飞奔向门前,打开门,看到外面尽是被雪覆盖的地面之后,他又有些失望。 一看这一地的雪就知道已经下了有些日子。 可惜,连一丝印记都没有,那就说明,大白早在下雪之前就已经离开了,要不然也不会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想必它也不会亏待自己,至少比我还强吧!”洛北叹道。 洛北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准备好生睡上一觉。 可事与愿违,他发现自己越想入睡就越清醒,不但清醒,就连这一路上发生的那些事也都开始萦绕于心。 他想起那天行刺时突然从大帐穹顶落下来的黑衣人,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出现的那道人影,他甚至都没看清那人长的什么样子,然后无数的黑衣人几乎在同一时间都倒了下去。 他知道岳飞没有追问他这个计划的始末是不想他为难,对于岳飞,洛北其实也不清楚到底为什么会对他那么的相信,其实除了听到过这个名字之外,他也只能以字迹辨别出其与师父曾经的相识。 如果说一定要找一个理由,那么一定是岳飞那慈祥而真挚的目光,让洛北感到无比的亲切。 想起了后园的那道铁门,洛北不禁攥紧了拳头,他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曾经坚定的相信并愿意为之保守的秘密,就连那道神秘的圣旨自己都不曾看过一眼。 看来人家说的没错,这个世上最复杂的还是人心。 洛北一夜心思复杂,然后在复杂中睡去。 梦里他没有再想起这些让他思之不解的事,这让他自己都觉得奇怪。 因为在他的脑海里,似乎一直都被一个人占据着,或者说是被一样笑脸占据着。 那张笑脸一直都洒满阳光,仿佛可以洗去这世间的所有阴霾。 …… 从回来之后,洛北除了跟着四叔去看过一次卓小蝉外,就很少出门,甚至连吃饭也都是由下人送到屋子里的。 直到第七天傍晚。 黄昏的夕阳美不胜收。 洛北在门前的石墩上闭目享受着最后一缕阳光。 直到面前的阳光突然被阴影遮住。 他还在想阳光怎会如此快的落下山去,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面前正站着一个人。 程敏抿着嘴,笑不漏齿,这时候洛北才发现,其实他这个人一直都没有大笑过,至少笑的时候都没有让牙齿漏出来。 “怎么样,你程大哥又回来啦!”程敏抱着双手,较有意思的说道。 这样的出场方式洛北从来都没有想过,如果说他能想象的程敏总该是一副神秘的笑容加上他敏锐的头脑。 而此刻出现在洛北面前的他,一开口就让人有些忍俊不禁。 “你……找到答案啦?”洛北问道。 程敏神秘的笑了,然后朝他眨了眨眼睛,这一刻,他笑的胸有成竹。 “这一次我走了趟很远的地方,为了查找一个证据……”他说道。 “很远的地方?能有多远?”洛北紧接着问道。 程敏好奇的看着他,忍不住想打他一拳,没想到他居然注意的不是“证据”而是“地方”。 他白了洛北一眼,继续按照自己的思路说道:“你知道吗?在所有的证据链当中,只有一个东西一直都解释不清楚,那就是摄骨沉香的由来,要知道那东西可算得上是凤毛麟角之物,而这件东西也最重要……” “你查到了它的由来?” 程敏坚定的点头道:“不但查出了它的由来,更知道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洛北一惊,他张大了嘴巴,等着程敏的答案。 “喂,你把嘴张这么大,莫不是觉得我秀色可餐?”程敏打趣他道。 洛北不想跟他开玩笑,于是追问道:“别说笑,到底是这么回事?” “你先不要问我,你觉得万神医这个人到底怎么样?” 洛北有些犹豫,不知道该怎样形容,所以他想了很久才说道:“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医者,为了病人甚至害得自己都得了很严重的病” 程敏没有感到奇怪,好像早已经料到了什么一样,长长的出了口气,似乎这样才能让心里变得平和些。 “说实话,要不是有了足够的证据,我也不想承认整件事的凶手竟然是那个人,我想你一定也不会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吧!”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82章 凶手到底是谁 第二天清晨,朱仙镇下起了很大的雾。 等到雾气散尽,阳光就已经有些耀眼。 前厅里集合了全府上下的所有人,包括所有的下人和管事。 自然也包括了老爷万如海,四叔和洛北。 而前厅外面,是十余名佩戴腰刀的军士。 他们此刻都在等待,等那个把所有人都召集在一起的人。 那个人就是昨天还跟洛北见过面的程敏。 旧事重提,说的是要还逝者一个真相,生者一点清明。 要不是有万如海跟四叔坐在屋子里,恐怕所有人都早就等的不耐烦了,正因为有他们二人在此,自然就没有人敢说什么。 洛北向外面张望着,不知道程敏这家伙为什么会这么不靠谱,说好了的事到现在已经至少迟到了一个多时辰。 这时候,从外面传来了一阵阵脚步声,显然不是一个人。 从那扇门透过来的阳光被人影挡住,洛北抬头一看,不是程敏又是何人? 他今天换了一身很正式的标准官服,对襟圆领,头上戴着一顶小毡帽,不知道是不是临时找来的,跟他的脑袋并不那么合适,稍稍大了些。 程敏一进门,脸上就堆满了笑容,在跨过门槛的时候,头上的帽子一颤,差点掉了下来。 他尴尬的笑了笑,然后直接把帽子拿下来,一甩手就丢给了身后的差役。 “各位,不好意思,我来的晚了点……” 看他的态度虽然还算谦恭,可洛北真的从他脸上没看出一点因为迟到而感到的歉意。 所以这些话只不过是场面话而已。 果然,万如海端坐不动,对他微微的点了点头。 “程大人太过谦谨,我等也不过稍候片刻而已,不打紧的” 程敏双手叠在一起,用力的搓了搓,似乎想要把从外面带来的寒气搓掉。 “程大人有什么事要把全府上下人等都召集在此,还请明言吧!”四叔看着外面站的那些官衣差役,然后淡淡的说道。 每个人的目光都盯在程敏身上,他们自然也不会单纯的以为是召集大家闲情叙话。 程敏搓着的手缓了缓,脸上的笑容瞬间遁去,说道:“我这次来是要给大家揭露一个谜底的!” 这时,一旁的中年管事奇怪道:“谜底?什么谜底,难道跟我们大家也有关系?” 程敏转身看着这名管事,好像见过,也好像没见过,不过他也不奇怪,因为万府上下这么多人,即便见过也很难全然记住。 “是不是跟大家都有关系这很难说,不过我相信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知情的权利!毕竟逝者逝矣,可凶手究竟是谁还没有一个肯定的答案” 见大家都一脸的疑惑,程敏也不在意,继续说道:“那么闲话就不再说……” “大家应该都还记得当时在府上离奇死亡的康玉龙,还有消失无踪的康雨吧?”程敏摸着胡子,问道。 “自然记得,那不是颜春柳所为吗?后来他也畏罪自焚了……”刚刚那名管事接道。 程敏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大家记得就好,那么我就继续说下去” “康玉龙身中赤火蝎之毒,此毒的厉害非同小可,他也是受尽了煎熬,而在他死的那天夜里,颜春柳的确也曾出现在他的窗外” “而且也惊动了一直守在康玉龙身边的康雨,康雨发射三支独门暗器的确打伤了颜春柳,这个从当时地面上留下的血迹还有窗子上那个整齐的针孔不难得知” “然后康雨提剑而出,一脸怒意,很显然,当时的她也知道窗外的人谁……” “这时候正好被正在门外的洛北看到,他可以证明” 程敏分析到这里,目光转向洛北,见洛北点头,他微微笑了笑。 四叔也淡淡而笑,说道:“大家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怀疑颜春柳就是凶手,而在被大家发现之后,他当晚甚至都没有出现,再之后就是那场大火畏罪自杀,我想程大人应该也还记得那晚的情形……” 听四叔一说,许多当时亲历此事的人无不点头称是。 程敏对四叔点头道:“四叔说的不错,就凭这些,要是怀疑颜春柳就是杀死康玉龙劫走康雨的凶手似乎也并不为过……” “但是……凡是杀人总要为点什么,颜春柳出现在康氏兄妹窗外,然后被被康雨打伤,要是正常情况下,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会是什么?” 他走到一个管事的面前,看着他,等着他给出答案。 管事的一怔,然后老实的说道:“要是我受伤了……我肯定最先想到的就是快点离开” 程敏含笑点头,说道:“不错,一般人肯定都是这样的想法,何况康氏兄妹虽然康玉龙重伤不能动,仅凭一个康雨他也未必就能对付的了” “其实,颜春柳也并不是无缘无故的就到他们窗外……” 程敏似乎又回忆起那晚大火中的情形,苦笑起来。 “他其实是个苦命痴情的女子……” 说完,他简要的说起了颜春柳与康玉龙之间的关系,还有他们原本都是世家子弟,在他们之间横亘着的那些历经百余年的恩怨,让他们最后也是悲惨结局。 “我前不久走访了川蜀之地,也都去过两家,他们两人的故事远比今天说到的这些还有痴缠……” 说这些的时候,程敏紧紧握着的手掌里是一块并不很大的圆形玉佩,依旧温润顺滑。 还有那上面的两句话“花开应有色,春江入海流”,直到前不久他才知道,康玉龙原字海流,而春江自然就是颜春柳,花开应有色,说的就是他们当初相遇的时候,犹如春江拥入大海的怀抱。 情深之意,可见一斑。 看着所有人有些呆滞的面容,程敏轻轻的咳了两声,把他们又叫醒到现实当中。 “当时,我能想到的最大疑点就是消失不见的康雨……” “而在不久之后,还是洛北提供了线索,那就是那片幽深无比的飞鸟林……” “我们两个也正是在那片树林里找到了康雨的尸体,同时还有无数死去的鸟尸” 他一指门外,说道:“就在刚刚,我已经带人把康雨的尸体从林中取了出来,虽然有些腐化,不过一切都还依稀可见” 屋子里顿时一片寂静,每个人的神色都并不相同,有人震惊,有人因害怕而缩紧身体,也有人依旧面色平静如水。 不过,此刻没有人再说什么,都在眼巴巴的等着他说下去。 “除此之外,一切线索就都断了……” 程敏沉吟了片刻,他目光看向万如海和四叔,见他们没有要发表意见的意思,于是摸起了胡子。 “我详细的检查过当时康玉龙的死亡情况,还有康雨的尸体甚至是那些鸟尸……” “康雨全身赤裸,身体肤色很白,虽然人死了之后尸体会因为血液的凝结而略显苍白,但也不会变成那个样子,现在想想,应该是有人以奇特的方法把她全身的血液全部都放空了……” 他讲到这些的时候,有些胆子稍小的丫鬟身子已经有些颤抖,显然一想到这些可怕的情形,实在是很难让人接受。 “而这两件死亡事件里最大的疑点就是一件已经早就从江湖上消失的东西” “就是摄骨沉香” 听到他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万如海沉静的目光微微变了变,似乎连他也感到有些吃惊。 “你说的是产自白水涧的摄骨沉香?”他问道。 程敏笑着点头说道:“不错,万神医果然见识卓绝,非常人可比” “那时候正巧府尹大人传来急令,我也只好暂时离开” “没想到后来再次发生命案,当时府衙主簿袁大人带人前来调查,回去之后他把所有的情形都描述给我” “死者苏小红,被一截断枪钉与墙壁之上,血流了一地” “而那截断枪正是万雨棠之物,这时候,万雨棠又离奇的离开的府上,加上所有的疑点都直接的指向了他,所以府衙发下了通缉文书……” “我们暂不说凶手到底是谁,但大家可以想一想,康雨的死还要苏小红,其实有一个很大的相同点……” “那就是血” 他刻意把这个“血”字加重了语气,不禁让所有人都浑身一冷。 “康雨全身鲜血被放的一干二净,而苏小红被杀的现场也满地鲜血,难道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没有人说话,这时候大家似乎变得比刚才冷静的多了。 “说到了这里,我想让大家互相看看,府上还有没有什么人没有在这里?”程敏眼神里出现了一种很深的悲哀之色,然后低声说道。 “风……风氏夫妻好像很久没见到出门了呐!”不知道人群里是谁颤抖的说了一句。 程敏神情变得无比的悲戚,缓缓说道:“那我们就去风氏夫妻的房间看看吧!” 说完,他目光移向万如海,只见万如海这时候缓缓起身,眼睛里也尽是悲悯之色。 “四叔,你就带着大家一起前去看看,我身子此刻极是虚弱……就让洛北陪着我在这里等你们回来吧!” 四叔点头,对程敏说道:“程大人,请……” 程敏有些疑惑的看着万如海,然后又看向洛北,不知道万如海为什么偏偏让洛北留下来,但看到洛北对他微微点头,他也只好跟着四叔与众人前往风氏夫妻的住处。 临出门时,他又忍不住回头去看洛北,然后微微的摇了摇头。 风氏夫妻的门窗都关的很严实。 当几名下人强行打开门时,一股浓厚的腐败味道扑鼻而出,似乎里面还夹杂着某种让人闻之即呕的血腥气。 程敏带着几名差役走进屋子里,打开门窗后,外面的风灌进来,让里面的气息也渐弱了不少。 这时候,几名下人才勉强跟了进去。 屋子里的摆设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人用过一样,都已覆盖了一层灰尘。 程敏轻轻捻起桌子上的灰尘,目光却紧紧盯着里面那间屋子。 当他们走进去之后,所有人都惊住了。 在窗畔,风子青好像还好生生的坐在那个轮车上,眼睛瞪的很大,一直盯着对面的卧房方向。 很显然,他已经死了,而且死了很久。 他眼角和唇边都有残留的血迹,程敏发现他嘴闭的很严实,扒开嘴唇时才赫然发现,风子青竟是硬生生自己咬断了舌头。 程敏面对着已经死去的人,不禁闭上眼睛,要说他这些年的确见过太多的死人。 但在眼前的人面前,他忽然觉得一股莫名的悲凉。 他即便临死都不愿闭上的眼睛里,是愤怒、愧疚还是脆弱的无能为力,也许都有吧。 程敏慢慢的弯下身子捡起掉在地上的那本书,又重新放在了风子青的手里,然后用手拂过他的眼眸,让他瞪大的双眼缓缓阖上。 他长长的出了口气,心中方才轻松了些,然后调转身子,走向那间暗淡的卧房。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83章 救人与杀人 掀开卧房的门帘,程敏感觉脚下有些湿黏,于是一低头,就看到了地面上还没有完全干燥的血迹。 这一次,他没有再因为眼前所见而扰动心神,因为这一切都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 屋子里不管是梳妆台还是其他的任何地方都很干净,只是因为外面的光很难透进来,所以才显得有些阴暗。 而且,在阴暗的空气里有一股难闻的味道。 程敏手微微的揉了揉鼻子,这种味道他曾无数次闻到过,可刚才的一刹那还是有些不适。 卧房的床边撂下了对称的纱帘,里面的被子平铺着。 程敏走向那张床,心里不知为何竟有些紧张。 轻轻的掀起纱帘,里面平铺的被子下好像正躺着一个已经睡熟的人。 他慢慢的掀起被子,眼前的一切瞬间让他木然。 又是赤裸的女人,散乱的长发盖住了她的脸。 原本丰腴的身躯显得苍白而干瘪,而且隐约的还有一种很奇特的味道。 程敏自然并不奇怪,尸体放的久了总是会有一种味道,要不是如今已经入了冬,这种味道肯定还会更重。 终于还是印证了他的想法,风夫人死在了自己的床上。 他没有惊慌,而是很轻的把她的头发散开,露出她的脸。 那是一张半老徐娘的脸,程敏深吸一口气,努力的回忆她曾经的样子。 可以说是风韵犹存吧! 他已经见过很多这样的尸体,所以并不会因为一具赤裸的女尸而感到任何异样,要是像洛北那样的少年,恐怕多看一眼都难以接受吧! 他的动作很轻柔,显示着他对尸体的敬畏。 但他查的很仔细,想要发现风夫人身上是否有什么足以致命的伤口? 可是,让他有些吃惊的是,这具身体上除了跟康雨当时一样的白之外并没有任何明显的伤口。 可以断定的是,她也是被放干了全身的血而死的,所以她的眼睛里还残留着痛苦的绝望,可是问题是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直到他在风夫人脖颈上看到了两个极为细小的针孔。 程敏似乎想到了什么,然后站起身来,把被子盖了回去。 在床前,他陷入了深思,仿佛默默哀悼。 从卧房里出来之后,他告诉手下准备两口棺材,同时也要保护好现场。 “四叔呢?他不是跟你们一起进来的吗?”程敏突然问道。 几名手下互相看了看,一脸的疑惑,不知道什么时候,原本一起走进来的四叔已经不见了。 程敏瞬间皱起了眉,急促的说道:“你们留下四个人处理这里的事情,其他人跟我走” …… 程敏急急忙忙的赶到前厅的时候,前厅已经空无一人。 他再也顾不得手下跟不跟的上,一个人飞身而出,一溜烟的奔向后园。 此刻,他最担心的就是洛北的安危,不禁大是后悔,那时候真的不该留下洛北跟万如海独处。 等他到了后园的堂屋门前时,心才安定下来,因为洛北仍然是安全的。 不但安全,而且正坐在屋子里,万如海背着身好像在做些什么。 门外,是万府全部的管事、下人和丫鬟。 他们都跪在门外,甚至连话都没有说,只是跪着。 万如海缓缓把燃好的香分别插在几个香炉里,然后缓缓转过身,对洛北说道:“洛北兄弟,谢谢你耐心等我……” 说完,他走到门前,看着门外的众人,和缓说道:“你们何必都跪在这里,都去吧,从此之后,天涯路远,天地辽阔!” 哪知那些人不但没有起身离开,反而尽是虔诚拜了拜,有些甚至已泪流满面。 其中尚没有完全被泪眼模糊的管事者也不禁泣道:“老爷,我们这些人都是曾经深受您的大恩,自愿留在府上,其实大家谁不清楚,如今这大乱之时,我们走出这扇门,说不定早已尸横路野……府上不只是一席乱世净土,这些年来也是我们的家啊!” 说完,满头银发的老人缓缓拜倒。 “老爷,这里是我们的家,我们要是走了又能去哪里……”人群之中有人恸哭道。 哭泣之声连成一片,程敏站在人群外,看着发生的一切。 坐在屋里的洛北也不禁为之动容。 “我想大家的确应该留下……” 一个声音的出现盖过了所有的哭泣之声。 大家回过头去的时候就看到了站在最外面的程敏。 程敏抱着双手,一只手轻轻的摸着胡子,目光却一直穿过了那扇门,正与门里的万如海相对。 那些跪在地上的人有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一看到程敏就咬紧了牙,因为在他们心里,老爷之所以要撵他们走就是因为这个人“找麻烦”。 万如海似乎一点都不急,反而露出了少有的笑容,面色也极是温和的说道:“既然程大人已经找到了真相,那就跟大家说说吧……” 说完,他就坐在了洛北对面的椅子上,一副等着听故事的模样。 “我刚从风子青房中回来,不出所料,那对夫妻已经死了……” “从尸体的腐烂程度和皮肤上出现的尸斑可以大致断定,已经死了至少有几天时间” 程敏挠了挠头,才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风子青是自己咬断舌头自杀的,而且他眼睛临死都没有阖上,我想那是因为他满心的愤怒和无奈,才让他死不瞑目……” 他一边说话一边有意无意的看向万如海,却发现宛如脸上一直保持着淡淡的笑意,只是眼神里的目光深得看不见底。 “风夫人死在床榻上,不出意料,也是流进全身血液而死,几乎与康雨、苏小红如出一辙……” “我想这世上没有这么巧的事情吧?” 他穿过人群,来到屋子里,笑着看向万如海。 “这个世上巧合的事很多,程大人既然已经胸有成竹,那就说说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吧?”万如海丝毫不避开他的目光,淡淡说道。 程敏眯起眼睛,表情变得郑重起来,就像他每次对待尸体那样一丝不苟。 “原本我也很奇怪,除了苏小红外,康雨和风夫人身上并没有明显的伤口,可明明她们全身的血都是被放光了的……” 他似乎有意的停顿了一下,说道:“知道这次仔细检查过风夫人的尸体后我才明白,其实并不是没有伤口,只是那伤口太小也太隐蔽,只要稍有不慎就很容易被忽略……” “风夫人的颈动脉处留下两个很细小的针孔,我想凶手就是通过这种奇异的方式把她全身的血液都抽离体内!” 他的这些推断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不只是在场的其他人,就连他自己都有些怀疑到底是真是假。 “然后呢?”万如海问道。 “然后……我想万神医应该比谁都清楚然后该说些什么吧?”程敏突然目光炯炯的看向万如海,出其不意的问道。 万如海大笑起来,似乎笑得他那张太过苍白的脸都变得多了几分血气。 “看来程大人已经认定了凶手……就是万某了是吗?” 万如海话一出口,所有人包括洛北无不大惊,虽然他们都觉得程敏分析的很有道理,可是,要说杀了这么多人的凶手是万如海,他们一定是无法相信的。 “我想,全府上下除了万神医之外,恐怕再难找出有人能有此技能将人全身血液一丝不留的抽离体外,还有……” “我去过白水涧,已经查得摄骨沉香的确曾流入江湖……” “而得到摄骨沉香的那个人不是别人……就是万神医……” “我说的没错吧?”说完他目光氤氲的看着一直端坐的万如海。 万如海没有看他,而是缓缓站起身来,走到正对着门的位置,从门外照进来的阳光正好洒满他全身。 他闭上眼睛,好像在刻意感受着阳光的温度。 许久,他的嘴角稍稍上倾,说道:“我十二岁入门学医,十九岁踏入江湖开启行医之路,如今三十年来,从生死边缘救回的性命不计其数,不管王侯将相还是普通百姓,在我面前都没有轻重之分……我曾以为这世上的病痛无出我手……” “可是,有一句话说的很对,不管你的医术有多高超,也总有治不了的病痛,而最让人苦恼的就是,这个病就像跗骨之锥一样长在自己的身上……” 万如海慢慢睁开眼睛,看着面前跪着的众人,然后把小臂上的衣服拉起来,露出几乎没有血色的肌肤。 “你们大概都无法想象,我的这身血毒已经伴随我足足三十年,不但日夜痛苦,而且每一天过去,它都会让我全身的血液变得更加冰冷……” “这血毒的猛烈程度比之赤火蝎之毒甚至是幽冥樱火都有过之无不及,要不是我,恐怕再没有人能忍受这样的痛苦活过三十年……” “原来如此,我虽然想明白了你杀人的可能性最大,但一直猜不透的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程敏突然了然道。 万如海目光依旧很柔和,似乎仍是那个救人济世的妙手神医,就算是到了这个时候,所有看向他的目光都还满是疑惑,很难把他跟那个杀人放血的凶手联系在一起。 “我想你一定还不太明白,我为什么只选择了女人的血,而康玉龙和风子青虽然也死了,但身上的血液一丝未少?”万如海问程敏道。 “难道你所用血液还有分别?”程敏似有所悟道。 “果然不愧是当年名满京师的神捕……其实,我这身血毒为天下至阴之物,如果按照常人思维,那一定是补充男性血液以阳气抗衡阴气为益,其实不然……这至阴之物如用阳气直补,则必发生反噬,使我全身经脉尽断……” “所以,我只有寻找女人之血,为的就是让我不断变冷的气血回升一些温度而已!” “可是,你救了那么多人,难道真的能下的了手?”洛北突然站起身来问道。 如果不是万如海亲口说出,他也许一辈子都不愿意承认,眼前这个妙手神医居然能为了治疗自己的血毒而一次次杀人。 万如海看向洛北,目光依旧可亲,就像看着自己的晚辈一样。 “我救了成千上万的性命,现在只不过是杀几个人,几十个人,难道这也不应该?如果他们的牺牲能换回我的性命,我还是会接着去救那些需要我的病人,难道这不值得?” 听到万如海说出的话,程敏赶紧自己瞬间头皮发麻,他浑身不自主的颤栗。 “想不到在你这样的大医者眼里人命竟还有贵贱之分,如此看来你也不过是罔行了三十年的医,又或者你根本不懂得救人和杀人之间的大区别……” 万如海微微一笑,目光里荡出摄人精光。 “我这一生,救人时从来不遗余力,杀人时却非本心……”他的声音宛如一声凄凉无比的长叹。 阳光如细碎的尘埃,洒在万如海脸上。 终于说出了藏在内心深处那个最阴暗的角落里的话语。 此刻的神医,好像突然从天上落入人间。 “如果没有这身血毒该多好啊!”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84章 以血换命 程敏这次不再是摸自己的那撮小胡子,而是用手狠狠的在搓,好像要把所有的胡子一起硬生生的剥离下来一样。 他目光里尽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然后他开始大笑,笑的洛北都有些发毛。 看着他大笑没有人说话,或许也是还没有从万如海平静的叙述里脱离出来。 笑罢之后,程敏的目光突然变得无比狠辣,说道:“万先生,万神医,你自己也说过,病人不分贵贱,你救人自然是功德无量,而你杀人,也自有法度惶惶……” “那么……杀人者当以命偿,这是千古以来天下至理,也就不需要我再说什么了吧?” 在他说话的时候,万如海一直都在认真的看着洛北,好像根本没有要注意程敏的意思。 当他说完时,万如海淡淡的笑了笑,笑的很是平和,就像这一切都跟自己无关一样。 “法度,杀人偿命,也许是吧……” “不过……洛北兄弟,你也这样认为吗?” 这时候,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洛北缓缓站起身来,走到程敏面前,他垂着头,不敢抬眼去看程敏的眼睛。 “程大哥……我……我不能让你带走万神医……” “可是,他是杀人凶手,你也曾见到惨死的康雨和康玉龙等人,甚至是那场身陷火海的颜春柳,都直接或是间接的跟他有关……”程敏微怒,大声对洛北说道。 “对不起……我还是不能……” 程敏看着站在自己面前,说话时身子甚至都有些微微颤抖的洛北,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分明是坚定异常,有种不打算后退半步的意思。 他微微皱起了眉,眯着眼睛看向万如海。 心里忽然一沉,想起一直未曾见过的“小婵姐”,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万如海要单独把洛北留下,想必早已盘算好在他心里放下了一根钉子。 他往后退了两步。 这时候,一直在外面倾听的下人丫鬟等人突然对着程敏大拜说道:“程大人,我们知道老爷犯了杀戒,触犯了律法,可是他也是我们这些人的救命恩人,如果一定要拿人问罪,就让我们来顶替吧!” 苍老的声音带着泣泪之声,在外面恳求道。 程敏望着在外面跪成一片的人们,不禁在心里一阵哀叹,想不到这份恩情居然能让人们如此的不分是非黑白,甚至能主动提出来要为万如海顶罪。 “可笑……可悲……” 程敏冷冷的看了看那些人,也冷冷的看了一眼洛北,显然此刻,他没办法再捉拿万如海归案,要不然这些人大概也不会那么容易放自己离开。 他笑了,笑的很是神秘。 “看来就算是我有心想拿人恐怕也不能够了” “既然这样,我就再给你最后三天时间,请万神医尽快料理家中琐事,到时候我会与府尹大人一同上门,要万府杀人大案的凶手缉拿归案” “还世间以清明……” 说罢,他两步走到洛北面前,一拳打在洛北肩上,洛北应激之下伸出手去抓住他的拳头。 但他还是被打的后退了两步才站稳,看来程敏心中的愤怒已到了几点。 “我就最后卖你个人情,不过……你要记住,世间的黑白永远都是黑白,真相也从不会被埋没……” 程敏甩了甩大袖,一脸怒意,却再没有停留的朝外面走去。 …… 那些对万如海感激涕零的下人丫鬟们已经回去。 屋子里只剩下万如海和洛北两个人。 万如海木然站在牌位面前,看着缓缓滴落的香灰,心思难测。 “你知道吗?这个没有名字的灵位就是青青她娘” 他把灵位拿在手中,细细摩挲。 “她娘名叫温如玉,温润如玉,说的就是她啊……” “年轻的女人总是把故事的开头想象的很好,只可惜,结果常常不如人意” “这一生是我有负于她,唯愿她来世能有个好去处……” 万如海形容渐入枯槁之色,悲戚之意不言而喻。 “你姐姐……” 洛北一直处于倾听的状态,没想到万如海突然话锋一转,说到了卓小蝉。 他不禁身子为之一紧。 万如海笑了笑,把手里的灵牌小心的放了回去,然后说道:“真希望你姐姐她妙龄之年能有个好的人生,平安度世……” “万神医,还请你救救我姐姐……”洛北低着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手指扯着衣角颤声求道。 “我曾经答应过你要救她,自然不会食言,只不过……”万如海说话依旧很是平和。 可这一刻,这样的平和不禁让洛北想起他叙述杀人时那平和的语态,竟是如此的可怕。 “只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想让洛北兄弟答应我,如何?” 洛北霍然抬起头来,看着万如海,脱口问道:“什么条件?” “以血换命……” 当万如海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就知道洛北一定是不会拒绝的,他也无法拒绝,要救卓小蝉的命就要付出代价。 果然,洛北并没有回绝,不过他想要在那之前先去看看卓小蝉。 万如海自然也不会拒绝,这也是人之常情。 …… 黄昏,日落。 夕阳的光辉仍旧给人带以温暖。 洛北坐在后园湖心的曲水亭中,背对着夕阳,看着自己的影子。 湖里的水面也结起了一层薄冰,隐约还能看到几条鱼游上来,在看到洛北的瞬间,又立即掉头潜入水中。 洛北苦笑,想不到鱼也不愿多看自己一眼。 他知道自己这么想不过是妄自菲薄,鱼儿哪里又会想到那么多呢。 万如海答应他在最后的关头前隔着窗子去看看卓小蝉,然后,在他完成交换的最后一步后,就会见到活生生的卓小蝉。 洛北知道,那所谓的“以血换命”是以自己的血换回卓小蝉的命,在这次从岳家军军营回来时他早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打算。 只要能换回小蝉姐的命,哪怕让自己以命偿还又有什么干系? 想到这里,他缓缓站起身,抬起头直视阳光,夕阳的光辉照的他睁不开眼睛。 “是时候去看看久违的小蝉姐了……”他孤独的背影在夕阳下拉的越来越长。 在一间小屋外,窗子是紧紧封闭着的,里面已经早早的点燃了一盏蜡烛。 火苗带来的光对于这样一间小屋子也是极其微弱的,不过,透过窗纸仍旧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形。 那是一块很大如玉般的冰床,上面还微微冒着寒气,而冰床上面正安详的躺着一名女子。 女子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依稀可见,一身水绿色的长裙犹如初见那般。 洛北心头一痛,看到安详如睡的卓小蝉,一刹那间所有的心绪顿时涌上心头。 泪水一滴一滴落下来,但他没有哭出声音,生怕扰了冰床上女子的安眠。 哭了不知多久,他擦干眼角的泪水,可新的泪珠又仍不住流出来,洛北甚至有些恨自己为什么竟是如此的不争气? 可是,有谁又想过对于一个只有十三岁的少年来说,要承受的这一切是不是也太过沉重? “小蝉姐,我会永远都陪着你的!” 朦胧的泪眼中,卓小蝉好像仍旧是那样温暖的一边笑着一边摸着他的头,眼中出现晶莹的泪水。 虽然她极力克制自己的情感,但山上两人对话的瞬间,还是一阵莫名的感到。 “你呀,可别现在说说,以后就忘了!” 洛北依旧如那时一样使劲儿的摇头,就好像冰床上躺着的卓小蝉跟曾经一样,含笑说道。 卓小蝉自然没有醒来,更不会知道洛北曾经来过。 “小蝉姐,你醒来的时候也许就再也看不到我了……” “就当你的洛北弟弟食言了吧,不过我一定会在最遥远的地方时时刻刻望着你,想着你的……” “你也不要忘了我好不好……” 洛北勉强忍住了眼泪,用袖子使劲的擦了擦眼角的余泪。 “我不哭,小蝉姐你一定想看到一个坚强的洛北弟弟对不对?”洛北自言自语的说着话,他也不知道躺在床上的女孩儿是不是能听得到,可是在他心里,好像有一肚子话想要说出来。 因为,对他来说这就是最后一次告别,以后也许就再也没有这样说话的机会了。 月亮不知是什么时候已经悄悄爬上枝头。 流光熠熠,濯濯而皎。 渺远苍茫的万里长空,早已习惯了无数的阴晴圆缺。 可是,人间的故事又怎经得起太多的离别聚散。 一只全身墨色的乌鸦不知哪刻栖上枝头,发出了极其粗鄙的叫声。 让窗畔少年隔着窗子的对话显得也一样的孤寂。 “时间过的可真快啊!”“小蝉姐,你以后要自己保重!” 洛北长长的叹息一声,他知道,月上柳梢头的时候,也就是他前去赴约的时候。 他毅然站起身来,最后望了一眼安详躺在冰床上的卓小蝉,突然笑了,昂首挺胸的离开,哪怕卓小蝉仍旧处于昏迷当中,他也不愿显露出自己心中最深的恐惧和胆怯。 冰床上,寒气渐渐升起。 一只小巧的寒蝉在卓小蝉胸前的小盒子里微微扭动着身子,就像一个懒惰已极的胖娃娃。 而与此同时,卓小蝉平放在胸前的双手不知为何竟轻轻的动了一下。 她白皙的颈子上幽绿色的斑点已经褪去了很多,那张美丽如皎洁明月的脸颊跟从前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这时,一颗豆大的泪珠竟是从她长长的睫毛下悄悄溢出,然后流下来,滴在冰床上,结成了璀璨的冰晶。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85章 奇书带来的生机 月光照在湖面上,让那层薄薄的冰看起来也晶莹剔透。 走过回廊,洛北来到他曾几次去过的那个小屋子前,彼时万如海已经亲自等在门前。 那扇门里没有一丝光亮,就像万如海深邃的眼眸里也看不到一丁点光亮。 不过,洛北还是没有半点犹豫和后退的意思。 万如海没有说话,而是亲自为他打开那扇门,在洛北走进屋子里的时候,他只是静静的说了一句:“天亮的时候你的小蝉姐一定可以醒来……” 仿佛就成了洛北面对黑暗的一线光明,只可惜,这光明并不是留给他自己的。 万如海没有说天亮的时候你就可以见到你的小蝉姐,洛北并不意外。 因为他知道,自己十三年的光阴在天明之前,大概也就走到头了。 不过,他并不后悔。 洛北攥紧了拳头,咬着牙,独自面对无声的黑暗。 前两次也是在这间小黑屋子里,一个大桶,几盏点燃的香。 其实洛北也认真想过,为什么每次躺在桶里都会迷迷糊糊的睡去,然后又都是在梦中醒来。 不过现在都不重要了,不管是梦是真,今天他都必须在这里等到天亮。 屋子里的大桶不见了,正中间的位置只有一个软垫,就像是每个菩萨佛像前放置的蒲团,供善男信女跪拜所用。 洛北暗暗苦笑,这已经很明显了,蒲团就是留给自己的地方。 他也不愿多想,直接坐了上去,发现还不错,至少软软的相对舒服。 坐在上面后他环顾四周,只见屋子里几乎就是完全密封的,可以说伸手不见五指,四个角落里仍旧放着四个香炉,里面的气体正冉冉而起。 不许久,香燃了一小截,香灰便掉了下来。 这种香好像燃的很慢,洛北看着那萦绕如渺渺青烟的气体正缓缓上升,交织在一起后就像是一团雾。 一切都似曾相识,可是又宛如梦中。 那些烟气隆隆,渐渐弥漫于整个房间,洛北盯着那一点星火的眼睛突然开始有些恍惚,他立即用手使劲的掐了一下胳膊。 疼痛感能让他稍稍保持清醒。 这一次,他想要保持清醒,倒要看看,在这个神秘漆黑的房间里,到底会出现什么。 想的悲怆一点,他不想死的不明不白。 介于恍然与清醒之间的洛北,在安静空荡的环境里等待着,直到某些细微的声音的出现,在终于打破了黑暗中的静谧。 那声音很小,就像某种丝绸之物刮在地面上,要不是太过出奇的安静,洛北很难听到这么细小的声音。 “沙沙”“沙沙” 可就是这种极为细小的声音,在洛北耳畔响起的瞬间,让他不禁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种感觉一经耳朵上的神经系统收集,就顿时袭上心头。 很明显,声音已经离他越来越近。 洛北想要回头,可是不知为何,自己的身体好像变得绵软且僵硬。 绵软和僵硬似乎是很难同时出现的两个词,甚至是两种相反的词汇,至少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体上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奇怪的是这两种情况竟然真真实实的出现在洛北身上,而且是同时。 绵软是因为他发现自己连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 而僵硬,则是他的身体变得像是一块木头一样,居然一动都不能动。 这一瞬间,洛北想起了万府后园的那间厨房,厨房主厨有一块很大的案板,只要他动手切菜就会用到那块案板。 此刻的自己,不就像那块案板的鱼肉,而身子下本该作为参拜菩萨佛祖的蒲团变成了刀俎。 刀俎和鱼肉,好像从古至今都是极为相配的两个东西。 洛北身子僵硬,又没有了力气,他心里一沉,冥冥之中想到分别放置于四个角落里的香,此刻,几乎弥漫于整个屋子。 淡淡的香气飘飘然钻进他的鼻子里。 这时候,细微的“沙沙”声突然消失了。 洛北虽然早已做好了牺牲自己的准备,可当剧痛从身体的某处传来的时候,他还是无可忍受的想要大叫。 只是这时候的他非但动不了,更是完全失声。 那疼痛的感觉是从右臂上传来的,那感觉就像是有两根又细又长的钢针刺破皮肤,然后直接钻进血管里。 这一刻,痛彻心扉,即便全身僵硬,他还是忍不住一阵晃动,这是一种应激反应,所以,他倒了下去。 刺入血管中的“钢针”随之一阵晃动,让那种剧痛感又加深了几分。 心跳正在不断的加快,洛北感觉自己的心几乎要跳到嗓子眼儿,从脚趾到头皮都不禁一阵发麻。 不知过了多久,那种疼痛感稍稍减轻,亦或是身体已经逐渐适应了疼痛的强度。 可身体的变化却没有因此停止。 洛北感觉全身的血液就像是一条奔流的大河,正在朝着同一个方向奔淌而去,而最终的目的地,似乎就是传来剧痛的位置。 血,正在通过深入血管里的钢针一丝丝流走,不知道黑暗之中到底是怎样可怕的东西,竟然要生生的吸取血液。 洛北真是欲哭无泪,他感到好像那两根钢针似的东西正在他的血管里缓缓蠕动。 没过多久,这种感觉再一次变化,疼痛消失之后,就连各种感觉也开始退化,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彻骨般的寒冷疼痛血液开始传遍全身。 他即便无法动弹的身体居然都开始抽搐,人体本就是通过血液的循环流淌而吃撑着的,随着血液的剥离,身体也缓缓干瘪下去。 在某处广袤大地上,连绵的山脉与密林间流淌着的千万条河流,百川终将在某一处归入大海,在百川汇海流淌的过程中渐渐冲刷出一道道深渊。 终于有一天,汹涌的水势在潮涨潮落中平息下来,而那些曾经奔流的大河也变成了小溪,甚至终究枯竭、干涸。 这一刻,洛北仿佛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也正在枯竭。 刻骨的冰冷从血管中渐渐上升到脑海中,他的身体正在被抽空,正在变得干瘪。 而这时候,心口处忽然传来一丝温热之感。 在无比模糊的意识中,洛北好像看到一丝金灿灿的光正在不停的闪烁。 他想起了栖霞山上那位无名老者送给他的一串念珠,他时时刻刻都贴身放着,这时候,当他将要被黑暗中的神秘之物把血液全部吸干的紧急关头,念珠光芒四射,似乎在发出阵阵清鸣。 洛北身子一松,于是开始用力的挣扎,但说实话,他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还有那些部分可以动用。 即便如此,他还是拼命挣扎。 在黑暗中像是一个舀水的轱辘般滚来滚去。 一本书从他怀里掉了出来,正是那本同为老者所送的奇书。 说起这本奇书,洛北也无数次看过,不过书上连一个字都没有,要不是老者所赠,恐怕在就被他丢了也说不清。 奇大概就奇在它上面一个字都没有。 从洛北怀里滚落的瞬间,书页翻开,里面仍旧没有字。 洛北在心里一阵苦笑,不知道老者为何会送给他一本如此奇怪的书,看老者当时的神态似乎又颇有来历。 他知道自己就快要死了,而且这种死法也太过惨烈,吸干了血,大概会变成一具干尸吧!他在心里想到。 眼睛里的泪珠如豆,一颗颗滚落,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即便满是恒心毅力,在真正的痛苦和死亡面前,他又怎能再无动于衷。 泪水带着咸涩从脸颊上流下,正好滴在那本空白的书上。 泛黄的书页被泪水浸湿,水渍蔓延,竟把整页纸都浸透了一样。 洛北目光看着面前的空白书页,不知为何,眼前竟是一片氤氲。 恍惚中,好像有一阵很轻的风吹来,拂过面颊,眼前的世界突然一阵摇晃,在努力的睁开眼时,仿佛出现了一片更为广阔的世界。 巍峨的高山连绵起伏,日月在天地间不断穿梭,葱郁的树林间,有鸟兽奔跑、飞翔,一条条河流蜿蜒穿过高山,平原与沟壑,然后在某处汇聚成大江大河,江河奔涌之际终归入大海。 遥远的海平面上尽是风浪之声,阵阵如雷响彻云霄。 忽然间,眼前的世界里,日升月落,树叶枯黄而凋,飞鸟黄昏而回,花谢了又开,原本漫长的岁月竟在顷刻间变换,高山移成平地,沟壑隆起形成丘陵,沧海桑田,仿佛都只在一瞬,快速奔流的江河仿佛身体里暗藏的无数血管。 看着眼前天地沧海桑田般的变化,好像有一股极大的力量在推动着世间的一切,摧毁旧的,又开辟新的。 潮起潮落,云卷云舒,冥冥之中,一切循环不止,生生不息。 盈缺,两个字仿佛天空上同时出现的日月,日月同辉,天地纵横。 洛北眼看着一切变化,如置身其中,发现无形之中暗藏极为深奥的道理。 这时候,静谧的自然间,一滴清露从万丈高空滴落而下,正好滴在洛北身体的毛孔上,他赤裸的皮肤好像一瞬间变得柔顺万分。 露珠格外清凉,在毛孔间凝结扩散,霎时间就染遍全身。 就是这样一点并不出奇的变化,再望天地,只见眼前奔流而逝的江河突然翻转倒流,如一条飞舞的长龙,横亘于天地万物之间。 万里苍穹下的世界,在盈缺之中变化万端,可谁想到竟被一滴露珠的落下而改变了原有的规则。 洛北的身体也随之发生变化,原本已经干涸的肌肤突然变得充盈起来。 生机,那是让干枯的眼睛里忽而一新的生机感。 百川入海,又有谁见过归入大海的潮水逆流而上回到江河之中,可眼前的奇景偏偏又是如此真实,毫无虚伪之感。 与此同时,洛北身体里的血管也好像那一条条干涸之后又被潮水充满的溪流,仿佛有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填满他身体的每一处。 沧海倒流,山峦塌陷,填满一条条深深浅浅的沟壑。 他咬着牙,艰难的挺过身体撕裂与重塑的整个过程,那痛苦甚至比两根钢针刺入血管时还要剧烈无数倍。 随着力量的归来,洛北感觉神识也变得更加清明,在他身侧好像有一条狭长之物正在从充盈一点点干瘪下去。 它挣扎、扭动,直至扭曲,但丝毫无用,就像被一股强大的吸力束缚起来无法挣脱。 身体里冰冷刺骨的感觉顿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一股酣畅无比的暖流,游走于全身的奇经八脉。 也不知过了多久,洛北缓缓睁开眼睛。 黑暗的屋子里弥漫的烟雾已渐渐消失。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86章 再见卓小蝉 洛北睁开眼睛,发现屋子里弥漫的烟雾已经消失。 他动了动手臂,虽然还有一丝生硬感,但已经充满了力量。 而且,这种力量感从来没有如此强烈过。 缓了缓身体,他勉强从地上爬起来,可是一抬手,竟有一种明显的赘物感。 他一低头,就看到一只手臂上正悬着一个极长的东西,以某种触角似的针状物深入洛北的血管之中,他下意识的想要把那东西甩掉,可是发现吸附的十分牢固。 看来恍惚当中插进自己身体里的钢针就是来自这个神秘奇特的东西,洛北一狠心,直接把那东西连同刺入自己血管里的针状物一起扯了下来,手臂上一阵绞痛。 洛北拿着那东西,有一种阴柔顺滑之感,可仔细一摸好像全身满是细小的鳞片。 身体长如灵蛇,可是蛇全身皆是软骨,哪有那些细小但坚硬的鳞片,洛北胆子不知为何竟大了很多,他抓着这东西便朝外面走去,既然自己侥幸没有死在它的手上,就一定要看看它的模样。 打开门的时候,外面一股清冷但也新鲜的空气顿时迎面扑来。 洛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只见外面已现盈盈浮白之光。 他把那东西托在手上,发现其身长约一尺三寸,全身黑褐色,扁圆的身体上长满指甲大小的坚硬鳞片,头成怪模怪样的三角形状,在最前端长着两根又细又尖的触角。 很显然,那对触角就是这东西用来吸食血液的吸管。 这时候,这种说不上名字的奇怪东西已经完全干瘪,甚至连一丁点血肉都没有了,只剩下一层阴柔顺滑的外皮,就好像蛇蜕落的皮一样。 洛北越想越生气,心想自己差点就死在它的手里,于是咬牙切齿想要把它的残躯撕成碎片。 可没想到,这东西的皮竟是如此富于韧性,无论他怎样撕扯都无法损坏分毫。 这时候,他也渐渐平静下来,心想既然撕不坏扯不断,就暂时先留下来,他日或许还能得知如此阴毒之物到底来源于何处? 他摸了摸怀里空空如也,突然想起那本由老者赠言的“奇书”,他赶紧回到屋中,将地上的书捡起来,然后满怀激动的走出门。 再次翻开奇书,哪知道里面竟又是一页一页白纸,跟曾经一样连一个字都没有。 他将书缓缓合上,只见灰色的书皮上写着“微末之术其一盈缺卷”。 洛北闭上眼睛,想起无名老者慈祥的模样,不禁有一种沧海桑田的感觉,这一夜他实在是经历的太多。 想不到在关键时刻,竟然是老者所留的奇书救了自己。 他将盈缺卷小心的收在怀中,倍感亲切。 此时天色已亮,自己非但没有死,好像还把这个奇怪的东西给“吸干净了”,就不知道万如海到底会不会兑现承诺? …… 离开了无名小屋,这时已是朝霞漫天,风徐来而微凉。 洛北在冬天的风里几乎可以说体无完肤,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身上的衣服破的不成样子,看来应该是与昨夜的拼死挣扎有关。 他自然也没心思顾及形象的事情,可让他感到惊奇的是,全身上下好像充满了某种奇异的力量,那种充盈感是他前所未有的。 天边的旭日初升,还没有太多暖意,站在阳光下的洛北,眯起了眼睛。 一夜挣扎,让他在生死间徘徊而过,现在,竟也有种重生之感。 当他一步步走回到后园的时候,发现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很是奇怪,但没有人说话,只是快速远远的躲开。 洛北只好无奈的苦笑,不知道是不是跟自己一身衣衫褴褛有关? 不多久,来到湖边的回廊上,只见下面的湖面已经结起了一层薄冰,但并不很厚。 看起来这里入冬之后也并不是太冷,要不然水面上的冰层也不会如此的薄才是。 目光扫过湖心的那座飞檐小亭时,他身子忽地一颤,再也无法往前走上一步。 小亭里站着两个人,一个面对着自己,一身灰色长衫,形容偏瘦,眼窝深陷,自是万如海无疑了。 而另外一个刚好是侧脸对着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穿着一件厚实的披风,披风垂地,显得很长又格外宽大, 并不合身。 湖心的风吹的长发飘飘,细细的雪花不知从哪里飞来,落在她乌黑的发丝间,宛如点点星辰。 洛北怔怔的看着女子的背影,一时间恍如隔世。 曾经,影影绰绰的黄昏里,清风徐徐,夕阳照的那块巨大的望月石一片金黄,而在石头上抱腿而坐的女孩一身水绿色长裙。 那是一种很神奇的印象,只此一眼,便足以令一个少年终生难忘。 就在昨夜,洛北满怀心事的在那扇窗外看了很久,自言自语了很久,而那个平静躺在冰川上的女子好像安然睡去,一眼未睁。 但他不知道,安然入睡的女子眼角也曾有泪珠悄然滑落。 这时候,站在女子对面的万如海似乎看到了站在回廊上的洛北,微微一怔,然后面带微笑的朝他招了招手。 女子也感觉到身后站着的人,然后缓缓转身,明眸微抬,正朝洛北那里瞧来。 洛北发现自己的心跳的格外厉害,甚至比昨夜独自面对黑暗还要紧张。 期盼已久的相见,终于在某个瞬息间达成,他都开始怀疑这到底是真实还是梦境? 卓小婵脸色仍有几分苍白,显然是奇毒刚退不久,人还虚弱,可在见到洛北的第一眼,她也兴奋的无以复加。 “洛北兄弟,你们姐弟许久未见,难道还要一直这样隔空对望?”万如海笑着说道,声音有些沉弱,但也传的很远,足以洛北听的真切。 洛北是跑着下的回廊,然后又是跑着来的曲水亭的。 这一刻的欣喜他等了太久,所以高兴来的太快,他甚至都来不及反应。 紧紧数十步的距离,他跑着,渐渐温热的阳光照的他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小北,真是难为你啦!”卓小婵微笑着张开怀抱,等着向自己跑来的少年。 哪怕他此刻衣衫褴褛也毫不在乎。 他扑在卓小婵怀里,一瞬间,再也忍不住泪水。 卓小婵轻轻的抚摸着他的头,也格外欣喜,说道:“你看你怎么变得这么爱哭鼻子啦,小婵姐这不是没事了嘛!你长的可这快,现在都已经比小婵姐还高啦!” 洛北这才松开卓小婵,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她,然后努力的擦干眼泪。 “小婵姐,你……你真的好了吗?” 卓小婵微微抬头手臂,笑着说:“难道你还以为这是梦里呀!” 洛北摇摇头,高兴已极,几乎都说不出话来。 正在这时,一旁的万如海说话了。 “洛北兄弟,我答应你的都已经做到,现在我正要等你还血与我啊!” 洛北一惊,身子不禁轻颤,卓小婵似乎感觉到他的异样,顺手将他一拉,正好拉到自己的身后。 她微笑的看向万如海,恭恭敬敬的说道:“万神医,我卓小婵十分感激您的救命之恩,不过小北他年纪还小,有些恩情还不能让他代为偿还,请见谅!” 万如海脸色依旧很是苍白,苍白的没有血色,他站在亭子下面,阳光下唯一留下的阴影里,一时阴晴不定。 他忽然笑了笑,胡须在微风中轻摆。 “看来这件事还没有想象的那般容易了啊!” “想不到姐姐刚一醒来就开始护着弟弟,可真是姐弟情深啊!” 洛北想要脱离卓小婵的保护,但被她硬生生拉住,她虽然不全部了解,可也能想象自己身受奇毒的这些日子里,洛北为了救自己受了多少折磨。 既然她醒来,便不能再让人欺负洛北。 任何人都不能…… 看着卓小婵柔中带刚的样子,万如海长叹一声道:“想不到啊,世间绝无仅有的寒山灵虫居然没能在你的手里讨得好去,反而被你把全身血脉吸食一空,要是可以,我真想知道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的话自然是说给洛北听的,“寒山灵虫”也是洛北第一次听见,至于“寒山”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他从未有过听闻,但也能感觉到那一定是个无比寒冷甚至阴寒之地。 洛北下意识的摸了摸怀里的那张如同“蛇皮”的东西,心知他说的灵虫应该指的就是此物。 “那……那东西阴寒的厉害,至于它是怎么死的,我也不知道……”洛北想起昨夜的事,不禁心头一紧,结结巴巴说道。 “要说这物世间稀少,大概也只有极北苦寒之域那寥寥数只,当年出谷时我偷偷取了一只,这些年来养之不易,不但需要到处寻找那些难觅的食物,更是要遮阴避光,不敢稍有懈怠,为的就是解我这一身血毒……” “也许到现在你们还是无法理解,一个救人的医者又为什么会变成了杀人嗜血的凶手,如果你们能知道这血毒的来历,又是怎样的跗骨之痛,或许也就能够体谅我万如海几分心涩之苦……” “想我万如海虽然算不上这世上最绝顶一样的人物,但也曾于天下最为神秘的地方修身学艺数年之久,尝过绝世无有的美味,站在高绝之地眺望千里寒山,领略修为飞升之妙境……” “而这一切其实都只是一个开始……” 他抬起头望向天边越升越高的太阳,阳光洒在脸上,可他的身子却仍旧处于暗影之中,他脸上的神色是难以形容的光彩。 这是很少从他这张白的透明的脸上看到的神情。 可是,这种神情只短暂的出现很少的时间,随后,便是一种极难用语言形容的痛苦。 可以想象,似他一般的人物,普通的疼痛根本不会被放在心上,也更不可能如此真切的出现在脸上。 “然而……一切美梦开始的地方也就是噩梦随之而来的地方” 万如海的声音变得无比低沉。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87章 血毒的由来 山峦起伏的北疆,一年四季冰雪覆盖的千里山河,山脉纵横,没有一丝杂色。 这里是历朝历代的军事力量都无法掌控的地域,甚至是凡人的足迹都无法踏足其中。 雪崖畔,一只雪白的飞鸟微微扇动两下翅膀,要不是它偶尔还动一两下,甚至让人以为它就是雪崖的一座浮雕。 眨了眨眼睛,飞鸟突然振翅而起,盘旋而上,背后是一座何止千丈的雪峰。 雪峰上常年积雪,从未有过融化的时候。 有人说,哪一天这里的积雪融化了,也就到了世界末日来临的时候。 冰封入云霄, 千丈雪影遥。 一剑天地瑟, 斩断红颜老。 这座山峰有一个名字,据说是某位初到此处的前辈高人所起。 寒山,千丈冰封,如一柄参天利剑直入云霄。 就连常年生活于此的雪鸟都只能飞到半山腰处,可见寒山之高,飞鸟难至。 就在雪鸟振翅而飞的瞬间,从陡峭光滑的山麓一路攀岩而上的几道人影,虽然费力,但也有惊无险的缓缓上行。 很难想象,这世上竟能有人徒手攀上如此险峰。 一个穿着月白对襟便服的少年一只手终于抓住了雪崖的石壁,手已经冻的通红,但他丝毫不敢放松,因为寒山遍布积雪,只要稍不留神,一脚踩空,都随时可能跌落深渊。 就在这最后一步,他努力抓住雪崖下的石壁,脚下使劲一蹬,正想要凭借这一脚之力跃上雪崖。 哪知道,这一脚下去,脚下冰雪崩塌,可他的身子还留在下面,只有一只冻得通红的手还紧紧扣住石壁,而他的身子已经全然悬空。 这一次,实在是到了最紧要的关头。 可是少年并没有显示出生死一线的紧张,反而更加冷静。 只见他抓住石壁的那只手仍旧紧紧扣着,不敢放松,等身子稍稍稳定之后,他双脚向上一抬,恰好蹬在崖壁上,全身上下只有那一只扣住石壁的手可以作为支点。 身子还没有完全平衡下来,就见他另外一只手在身前用力一推。 这一推力量似乎奇大,让他整个身子都向后荡去,但那只扣住石壁的手却似乎极其稳定,并没有因为身子后退而稍有松动。 身子猛然向后荡去,仍旧以那只手作为支点,他竟是要借着这样的力量纵身而上。 只见他在半空中如一只雪猿般飞身一纵,身子就轻飘飘飞上了雪崖。 站在雪崖上,望着眼前苍茫天地,一片银白之色,不禁高兴的大笑,丝毫不管那只红的发紫的手。 笑罢之后,他俯身向下望去,只见一片皑皑白雪之间竟还有一个渺小无比的灰色身影正缓慢向上。 “如海,要不要我帮你?”少年朝下面的人影喊道。 下面灰色人影听到雪崖上少年的声音,定了定神,有些勉强的抬起头来,向上面望去,只见走在自己前面的少年竟然已经上了雪崖。 他微微深陷的眼窝里那双乌黑的眼眸微微失色,显然,自己比人家还是要逊色太多,不过,这种卑微之色并未在他眼里停留太久,就很快变成了坚毅之色。 然后,他轻轻摇头,也不管雪崖上的少年是否能看到,他不再往上多看一眼,开始自顾自的向上攀爬。 最终,灰衣少年也凭借自己的毅力艰难的爬上雪崖。 坐在另外一个少年身旁,口里仍旧喘着粗气。 “游师兄,你……你又精进啦!”说话间带着几分黯然神色。 被他叫师兄的少年望着远方,眼神悠远的正在出神。 听到师弟的声音,不禁笑道:“如海,咱们从小一起在死神谷长大,每天望着寒山,爬着雪峰,虽然大家都说我的天赋比你高些,但就凭你这份毅力,以后的成就一定会比我高的……” “所以,无论什么时候都一定不要有放弃的念头,相信我不会有错的!” 万如海听到师兄的话,胸中不禁也升起一阵豪气,说道:“师兄,我听你的,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有放弃的念头……” 师兄高兴的摸了摸他的头,说道:“如海,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要干什么?” 万如海抬头看着师兄,说到以后他眼里不禁一亮,然后说道:“我想到一个医者,能治天下所有疾苦的那种医者……” 师兄看着还有些稚气的师弟,没有说话。 “师兄你以后想干嘛?”万如海问道。 师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目光有些低垂,苦笑了一声道:“我们注定这辈子都要留在谷里,命运早就已经定死了的,哪里又能由得我们自己!” 说完,师兄转过身去,举目遥望,似乎想要穿过一片片苍白的雪山,穿过那无数缥缈的云层,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万如海看着师兄的背影,沉浸了许久,突然小声的说了句:“师兄,要不……我们就……偷偷下山吧……” 这声音虽然极小,但却极为清晰的出现在两个少年心间,就像一块坚硬磐石的某处突然出现的一道细纹。 即使一开始很是细小,可一旦种在少年的心中,便会滋长,直到变成一条足以裂开心扉的沟壑,或者说是深渊。 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模样,对于两个从未离开过极北雪域的少年来说无从知晓,但是那里至少有不同于寒山雪峰的颜色。 哪怕眼前永远都是天底下最为洁白的颜色,可对于生于雪山,长于雪山,甚至还会死在这里的少年来说,天地也就只有黑白两色。 少年心性里,也渴望着哪怕是一点黑白之外的东西。 …… 万如海轻轻叹息,形容苍老了许多。 “那年我跟游师兄一起避过了死神谷众多机关偷偷下山,最初为的也就是看看外面的世界……” “过了几年,我们各凭本事也在外面的世界闯下些许薄名,人们叫我医仙,而他则成了毒圣” “你说的可是生死林的毒圣游云骇?”卓小婵有些吃惊的问道。 万如海也面露讶色,不过转瞬即逝。 “想不到似你这般年纪也能听说过他的名字,真是不易” 他目光留在卓小婵身上,似乎想要看穿她的来历,可最终还是放弃了,因为此刻对他来说一切都不重要了。 “直到后来身体突发异样,才知道原来自从我们走进寒山雪谷的那一天开始,就已经被种下了一种天下至阴至寒的奇毒,这种毒只要不出那片雪域就不会有丝毫影响,一旦走出那个奇寒之地就会渐渐侵染全身血脉……” “血毒日益侵蚀全身,身体里的每一滴血都不停的变冷,不但如此,血毒发作时如千虫蚀骨,那种痛苦我这辈子真是再也不想经历了” “如今我大限将到,本来只想安然度过此生,谁知道这时候你们姐弟突然出现……” 万如海看着普通甚至看起来一无是处的洛北,不禁笑道:“在死神谷入谷关隘处有一天降神石,上面写着青山不老,谷神不死,大哉乾元,万物资始” “这块神石历经千万年之久,而这四句话十六个字也就是在外界看来最为神秘的死神谷一切秘密的根源” “这句话也正是当年不死谷神有一天望着寒山雪崖时说起的,那也是我平生第一次见他露出人的情感……” 说到“不死谷神”的一瞬间,万如海眼里露出既崇敬又恐惧的神情,看来这“不死谷神”的名字早已深深刻在他的骨子里,如果不是必须,他甚至再也不想提起这个名字。 见卓小婵和洛北都在认真倾听,万如海微微一笑,笑的却有些复杂的味道。 “洛北,你可知道你正是天下万民万中无一的纯阳之体,印证着大哉乾元,万物资始的意义,也就是我能够解除一身血毒的关键,从那一刻起,我对生又燃起了希望……” 他依然笑着,但那笑容看在洛北眼里,第一次有了贪婪凶狠之意,哪怕就是那时叙述杀人经历的时候,万如海也保持着平静的神态,而此刻,他眼睛里的目光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本来还想以灵虫吸食你的血液,然后我再以其阴阳调和的血液解毒,谁知道那只奇虫竟然也死在了你的手上,看来这一切都是天意……” 他目光里精光乍现,一股凌厉已极的气势突然出现在卓小婵和洛北眼中,让他们不禁后退数步。 “既然天意不让你活下来,那么我也只好亲自动手了!” 他话音刚落,一身灰衣在风中飘飘而舞,满头披散着的长发变得凌乱异常,仿佛这一瞬间,一向以济世救人怜悯众生的神医万如海终究落入凡间,甚至零落成魔。 他炙热的目光分外摄人,但从他周身散发的无形之气竟好像已经把卓小婵和洛北紧紧的禁锢于小亭之中,让他们哪怕连逃跑都毫无办法。 “小婵姐……他……他要的是我……”洛北的声音很小,但清晰无比的钻入卓小婵的耳畔。 “小北,你要记住,你永远都是小婵姐的弟弟……” “哪有姐姐会看着弟弟有危险而放任不管的呢?你说是不是?”卓小婵的声音平静异常,就像是曾经在栖霞山两个人望着天边的星河漫无边际的说话。 洛北全身微颤,听到卓小婵的这句话,突然让他哽住了喉咙。 “何必如此歉然,虽然我万如海一生自命行医问道,可是既然已经杀了那么多人,自然也就不会在乎多一个还是少一个” 只见他身子仅仅微动,万道银丝便已向二人射来。 在这样一个微小狭窄的亭子间,卓小婵和洛北几乎避无可避。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88章 比死亡更惨的是绝望 在万道银丝扑来的瞬间,卓小蝉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上一眨,决然把身子挡在洛北身前。 “噗……噗……”银针透过衣服钻入肌肤的声音如在耳边,卓小蝉身子一软,全然倒在洛北怀里。 一根根极细的银丝从万如海身上发出,直接连入卓小蝉的身体,宛如一张极大的蛛网,而卓小蝉就是那个落入网中的蝴蝶。 而真正控制银丝的是来自于万如海充沛的真气。 银针入体,鲜血很快就透出全身的衣衫。 万如海疯狂的大笑着,说道:“既然连你也不想活下去,那就不要怪我心狠!” 说罢,他双掌分开,只见掌心出现一道黑紫色气旋,气旋在不停的旋转中增长,变成极为可怖黑色气流,气流无限膨胀,如同起了一阵极是富有吸力的大风。 气旋将挡住洛北的卓小蝉吸在当中,洛北大惊,使出全身力气想要保住卓小蝉不被吸走。 卓小蝉外面披着打披风下依旧穿的是那件最初相识的水绿色长裙,这时,已被鲜血彻底染红。 她微微蹙着眉,显然穿透身体的银针让她一阵阵绞痛。 “小北,你一定要活下去……” 说完这句话,卓小蝉竟用双手将紧紧抱住自己的洛北硬生生的推开。 在最后的关头,她想要把活下去的最后机会留给洛北,这一切自然也逃不过万如海的眼睛。 此刻,小亭中已遍布黑色气流,而亭外却丝毫不受影响,看来万如海的修为已经到了极为可怖的境界。 在卓小蝉用尽最后的力量的一推之下,洛北身子无法站稳,向后跌去,那只紧紧抓住卓小蝉的手一寸一寸与之脱离。 眼看着渐渐远离自己的卓小蝉,在那一瞬间,她忽然笑了,笑的一如当年出现时的笑脸,可是,当看到这最后告别似的笑容,洛北的心也随之一阵绞痛。 就在卓小蝉落入万如海手上的一瞬间,原本已经失去控制的身体竟然在最后的关头猛地转向万如海。 似乎也没有想到卓小蝉居然还有这最后一搏之力,万如海眼里闪过一丝讶色。 眼角的余光瞥见一道寒光闪过,他神情一冷,一把匕首已经插入左肩之中。 “想不到你居然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反戈一击,看来我还真是小看了你了……”万如海怒极反笑。 声音未歇,他伸出一只干枯的手,紧紧捏住卓小蝉的颈子,将她一寸寸的从地面上举了起来。 他另外一只手抓住匕首,竟是硬生生的将刺入肩胛的匕首拔了出来。 血如一道泉水般喷涌而出,但在万如海的脸上已看不到一丝痛苦之色。 也许,相对于多年来忍受血毒之苦的他,这一点点痛处早已经算不得什么。 卓小蝉此刻已经浑身是血,双目紧闭,奄奄一息。 洛北见卓小蝉被制,哪里还有理智,身子刚一跌倒在地便咬牙从地上翻起身来,丝毫不停的向万如海扑去。 要说他原本武功虽弱,但也不至于这般似普通少年发起疯来时的拼命架势,在朱仙镇与开封七鬼街头相斗时也算是出手有法,好不慌乱。 但此刻与之不同,要知道在他少年心里,除了多年未见的父母之外,卓小蝉几乎已算是他最后的牵挂,何况卓小蝉身中奇毒,也算是死过一回,他又怎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小蝉姐”再一次死在自己面前? 万如海一手紧紧捏住卓小蝉,卓小蝉脸色从红渐渐变成紫色,却没有一丝挣扎的举动,说明她已经虚弱到了极点,最多也不过是剩下一口气而已。 洛北拼命扑来,万如海只是大袖轻轻一甩,便把他打的飞了出去。 洛北重重的倒在地上,也不知道到底摔到了哪里,一阵阵剧痛传来,即便如此,他还是硬生生的爬起来,再一次朝万如海扑去。 万如海眯起双眸,深陷的眼窝里目光深邃的看出到底。 又是大袖一甩,这一次他用的力气更大,洛北几乎是直接飞了出去,头刚好撞在亭子的栏杆上。 “似你这样的一次次扑上来,非但救不了人,恐怕还会辜负了女孩儿的一番心意……”万如海凝眸看着一头撞在栏杆上的洛北,在他心里少年虽然并不智慧,但这份勇气与决绝之意已经足够令人钦佩。 只不过,他要得并不是一场壮烈的生死搏杀,而是血,因为只有洛北的血才能治好他身上的血毒,到时他不但可以活下去,更是如获新生。 洛北这一下撞在栏杆上撞的极重,脑中一阵昏沉,嘴角沁出血来。 他再一次挣扎的站起身来,身子晃了晃方才站稳。 他抬起头,看向万如海的瞬间,已是满目赤红。 在他十三岁的生涯当中,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候,一腔怒火,指天为怨。 神龙自古居于沧海之中,几经天地变化,但仍有逆鳞。 而此刻,即将命丧万如海手中的卓小蝉就是洛北的逆鳞。 哪怕他还只是个少年,哪怕他技不如人,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就算是死,也该让凶手以命相抵。 在那双赤红的眼眸里似乎就要流出血来,只是对望的那一眼,万如海不禁心中一紧,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这样的眼神,就连他也是一阵心惊。 这个少年他一直看在眼里,不管如何愤怒,他都不该出现这样的眼神。 万如海眼中忽然露出一丝邪异之色。 “既然有了愤怒,那就让我彻底激怒你罢,我倒要看看仅凭一身的纯阳之血你能展现出怎样的力量?” 说罢,万如海单手屈指为爪,就在洛北面前,那被丝丝真气萦绕的手指竟毫无阻碍般一点一点缓慢的灌入卓小蝉的身体。 卓小蝉身子被万如海手指从胸口处贯穿,鲜红的手指从后心透了出来,鲜血淋漓,如迷茫天际落下的雨滴一样落在地面上,变成一朵朵殷虹的血花。 卓小蝉的身子只是轻轻的颤动了一下,甚至连“哼”的声音都没有发出,便已经失去了生气。 “咣当”一声,一具浑身是血的尸体落在地上。 万如海拔出那只染满鲜血的手在自己的灰衣上简单的擦了几下。 “下一个就轮到你了,死亡从来都很简单,如果说这世上还有比死亡给凄惨的事……那一定就是绝望……” 这一刻,洛北的确已经陷入绝望,而且是从未有过的巨大绝望。 但是,他没有哭泣,没有扑向卓小蝉落在地上的尸体。 而是一直森然的盯着万如海,双目赤红,宛如一只彻底疯狂的野兽。 …… 在一片横亘天地的巨大山脉中,瀑布之水宛如从天河倾泻而下,发出震耳欲聋的“隆隆”之声。 水带着极大的气势从半山腰上落下,打在光滑的巨石上,水花四射,然后一刻不停的奔向山崖下的洪流之中。 在这片山脉中的某处有一个山洞,山洞并不很深,其中一侧是悬崖绝壁,另一侧就是瀑布倾泻而下的地方。 可就是这样气势巨大的“隆隆”声也丝毫没有影响山洞中独坐的男子。 男子眼角眉梢,哪怕是举手投足之间,无一不是一种潜移默化深存于胸的傲然之意。 但是,此刻的他一脸的胡须应该已经有很久没有刮过,沧桑感显露无疑。 就连那双曾经让世间邪魔外道望之生畏的眼睛里也已尽是凄然的神情。 他坐在那里已经许久未动,一直盯着眼前的石床上躺着的素衣女子,神情哀伤已极。 山洞外的夕阳照进来,让山洞里一片昏黄之色。 躺在石床上的素衣女子紧紧闭着双眼,从始至终一动未动,但她的妆容极为精致,就连那长长的睫毛都还栩栩如生,如同睡着了一样。 可是,事实却是,女子已经逝去多年,为了让女子尸身不腐,男子不知道寻了多少天下至宝。 “素心……”男子轻轻的抓起女子的一只手,贴在耳边,细细摩挲,只这两个字叫出口时,声音已是无比凄苦。 “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开你,你一定也要永远的陪在我身边,好吗?” 女子自然不会回答他的话,但他也丝毫不在意,一边自言自语的跟女子说话,一边紧紧抱着她的手,宛如初见那年的亲昵。 人生若只如初见,其实人生除了初见时的美好还有太多的际遇,千回百转才更真实,更精彩。 直到有一天,一切回过头时,便只剩回忆。 “人生当中,总有两次时间与生命郑重的牵手,一次是新生,一次却是死亡……” “余下的,就是我们一起走过的路,不管是贫贱富贵,又或是沙场驰骋马革裹尸,只要记住那一刻的我们在这片夕阳的余晖下,那相视时的一笑便好……” “那相视一笑……”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脸上,他微微闭上眼,默默的回忆着那些美好的时光。 突然间,心头一阵绞痛。 男子轻轻皱眉,赶紧睁开眼看向石床上的女子,见女子无碍才放心下来。 “素心……你是不是又在怪我当初狠心撵走了小蝉……” “也许,她会怨恨我一辈子,但是……我却不能让她似我这样沉寂于回忆当中,有我一个人陪着你也就足够了吧!” 晴天的夕阳还没有落去,天边忽然骤然聚拢了一块极为阴暗的云层。 这云层于天穹上穿梭极快,翻滚而来。 男子刚一抬起头,一道闪电在天空上划过,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晴天霹雳般的巨雷。 “看来又要有一场大雨啊!”男子望着天边滚滚雷云,不禁叹息一声说道。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89章 善恶有报 在缥缈的江畔,一只小舟并无人来摇桨却依旧缓缓而行,在水面上留下道道水波。 两岸是崇山峻岭,如今也已覆满皑皑白雪。 密林深处,飞鸟压枝,一阵轻颤之后,便振翅而起。 小舟迤逦前行,穿过道道山岭,猿声轻啼,仿佛是在对什么做出回应。 在小舟之上,一个全身雪衣的男子独立船头。 本来小船行于水面,单单男子所站的位置极容易让小船失去平衡,可神奇的是偏偏没有一丝要倾斜的迹象。 很难想象,一个成年男子居然看起来轻的就像一片叶子。 小舟行来,远远望去,自然也如江心上一片孤叶。 男子长发垂肩,除了一头黑发之外,他全身尽是洁白之色,甚至连脚上的鞋子都是完全白色。 世上喜爱干净的人并不少,但如果与雪衣男子一比,大多都会相形见绌,因为除了衣着,他的干净几乎更是从心而外的。 直到黄昏时分,夕阳残红如血。 小舟一路穿行无碍,渐渐过了一片两山之间的峡谷,也终于来到一片开阔的码头岸边。 男子手里一直握着的一根长笛这时才放于唇边。 笛声洋洋洒洒,极是悠然,引得林间鸟鸣阵阵。 在码头边的一家人正在整理着打渔而归凌乱的渔网,除了肥美的江鱼外,还有很多浮萍、螺贝之类的东西都挂在上面,他们就只能一段一段的整理,又一处一处的摘下来。 这样做是为了让渔网能用的久些,最终也都是为了生存。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他们这些生于大江边上的就一代代的重复着渔民的生涯。 不过,他们也并非只有艰苦,更多的时候也能从中体悟着乐趣。 江上打渔,如遇风浪自然是艰险异常,不过比海上还是要好了很多,这条江里的鱼质很好,也是远近闻名,所以只要有产量就不怕没有销路。 夫妻二人一直在忙碌着,几岁的男孩也跟在身旁,不过他却没有缠着父母,而是在滩上自顾自的挖着沙子,他把沙子垒成城堡的模样,然后又在某个节点时一把推倒。 江面上停泊着无数帆船,也有些已经开始下一程的扬帆远行。 男孩脚下踏着已经坍塌的“城堡”,望着江面的远处。 他有些惊奇的大叫道:“爹,娘,你们看那边的小船上站着一个奇怪的人!” 忙碌的夫妻哪里有时间去管少年郎的话题,而且像他这样的年纪问题实在是太多了,甚至都可以编程一部十万个为什么了。 见爹娘只顾忙着渔网的事,少年郎也并不气恼,而是撒开腿跑向一个坐在江边垂钓的老者。 老者眯着眼睛,阳光洒在脸上,他一边抚着胡须,一边抽着很大的烟袋。 一股白烟从烟袋嘴处冒出来,他轻轻吐气,眼前好像弥漫了一层雾气。 老者看也不看甩进江里的鱼竿,好像根本没把钓鱼当成一件很认真严肃的事,反而更像是在享受着夕阳最后的余晖。 “烟雨楼头, 风云舒卷, 谈笑声动缥缈意, 千里寒江照无眠。 料峭秋风远, 灯火渐阑珊, 错把青山作归程, 云影在后水在前……” 一曲《江上行》奏罢,雪衣男子忽然身子轻轻一纵,便从小舟上消失不见。 少年郎终于跑到了老者身旁,大叫道:“苦竹爷爷,你看那边……” 他手一指,却惊奇的发现那小舟之上哪还有人,已是空空荡荡的飘于江面上。 苦竹不慌不忙的抚了抚胡须道:“这些日子江边垂钓,收获已是不少,该起身前往半月楼认认真真的吃他半个月……” 他拉住少年郎笑着说道:“还要感谢你一直陪我说话嘞……要不然老头子我可是要无趣的很哪,以后一定要听父母亲的话,不能随处乱跑哦!” 少年郎听的似懂非懂,但也知道老者就要离开,鼻子一酸,却没有哭出来。 雪衣男子武功极高,只那轻轻一纵,便拔地而起,不留一点痕迹,便悠然落在了一座山峰处。 他举目眺望,不远处就是开封,上次来此还是十余年前。 手指轻弹,一张纸条展开,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朱仙镇万如海府”。 他微微皱眉,不知道那个地方会有什么重要的事,这张纸条又怎会出现在自己手中? 上面那一行歪歪扭扭的字除了当年被逐下山去的少年恐怕也没有别人能写的出了吧!仔细回想,如今十几年过去,当年的学艺少年也该有三十余岁了。 山上的风渐大,吹皱了男子身上的雪衣,他远眺那座古老的城池,不知为何眼中闪过一丝厌恶神色。 只见他纵身从山峰上飘然跃下,但并没有朝着城市方向的平坦大道行去,而是再一次选择了山水之间的崎岖难行的小路。 …… 城外寒江千里,烟雨缥缈。 天边云卷云舒,寒风瑟瑟。 黄昏游来一只南飞的孤雁,留下一声长长的嘶鸣,离群的它只能独自朝着一个近似的方向不住的飞,却永远都不知道能不能飞到那个温暖的地方。 人很多时候也如孤雁般突然失去了同伴,从此以后只能孑然一身,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风高自有杀人夜,暮色迷离魂萧萧。 天空上,云烟滚滚,笼罩着整个朱仙镇,压抑的让人窒息。 也许不久之后,就会再有一场大雪降临。 万府,湖心小亭。 干冷的空气好像让湖面的薄冰都快要裂开。 万如海残忍杀死卓小蝉,冰冷的尸体倒在地上,鲜血正在一丝一丝的变冷。 但他的眼眸连看都没看一眼倒在地上的尸体,而是一眼不眨的看着洛北,就像看着一块即将入口的美食。 而此刻,双目赤红的洛北如野兽般死死地盯着万如海,有一种想要把对方撕成碎片的狠辣之意。 洛北踏着地上的鲜血,一步一步的走向万如海,脚步沉重无比。 万如海眼里一惊,随后轻笑道:“既然已经没有了妨碍,那么……就让一切都结束吧!” 话音刚来,他再不迟疑,双手真气骤然出现,随后千丝万线顷刻间飞射而出,仿佛织成一张大网,将洛北完好无缺的罩在其中。 洛北眼见银针射来,却避也不避,直接被银针洞穿全身肌肤,接着一股大力将他猛然向后荡去。 这一刻,洛北亦如蛛网上的食物,死死的钉在小亭的柱子上。 但他既没有痛苦,也没有其他的任何反应,只是像野兽般满目恨意看着眼前的猎人,只要有一丝机会,就一定要将杀人者撕成碎片。 万如海缓缓走过来,再一次将血手上的血渍在身上极力的擦拭着。 “你也许不信,我这一生当中最厌恶的就是血……可惜,常常最为讽刺的就是你越是厌恶,最后又越是需要它……” “不过,有了你全身的血脉,从此之后,我再也不用躲在阴影下苟且而活……” “所以,我定要谢谢你的……” 说完,他伸手撕开洛北身上的衣服,手指上细长的指甲轻轻的从他胸膛上划过。 “我到底是该直接剖开你的胸膛还是该用银针饮血将你全身的纯阳之血换入我身?” 突然间,他以真气控制的无数丝线一阵颤动,似乎因为什么极为强大的力量而产生的细微波动。 万如海微微皱起了眉,他抬头朝远处望了望,并没有见到有什么异动。 他知道此刻对自己已到万分关键的时候,再没有一丝迟疑,他准备立即动手。 可就在这时,他的那只从洛北胸膛缓缓划过的手竟被另外一只手抓住了。 那力量竟是出奇的大,他垂眸一看,居然是洛北缓缓抬起的一只手,像是铁箍一样扣住了他的手。 “万如海……”洛北的嘴唇微动,一个沙哑且沧桑的声音忽然出现,却根本不是洛北平时的声音。 较是万如海一生杀人如麻,此刻也不禁背后发凉。 那声音缓了许久,好像对眼前的一切感到无比的生疏。 “你真的以为这世间的善恶就是凭你这一双手便能控制的了的?”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救人杀人皆任凭你一时之心,要是此刻站在我面前的是你那千身万相的老师或许还有几分可能……” “而你嘛……”洛北双目就像是那夕阳下的血色之红,他只是微微动着嘴唇,声音却好像来自地狱。 声音里带着讥讽的轻笑,随之而来的是一种睥睨天下的气势。 万如海不禁向后退了一步,他很难想象,居然有人仅仅凭借几句话的气势就能让自己不自主的向后退去。 但很快,他没有再后退,恢复了平静的他也笑了起来。 “我不知道你是谁,又或者是什么?但今天,他这一身的血我要定了,谁都阻止不了我!” 说罢,他再没有丝毫犹豫,全身长衫猛然鼓起,他已决定要放手一搏。 千丝万线也猛然间绷紧,一瞬间间洛北的身子举在半空,他双手双脚硬生生的被分离开,如同一只被完全缚住的蝴蝶。 万如海激跃而起,他不打算贴近洛北的身体,因为此刻他也无法断定那古老沧桑的声音到底来自哪里,也没有必要去冒那样的险。 血液从洛北的身上被吸出,通过丝线一点一滴的流向万如海。 这一招千针一线洛北也曾经见过,只是那时候是为了救人,而此刻却是用来吸食人血。 洛北被缚住的双手轻轻一动,然后那丝线再也无法控制,他缓慢的抓住钉在身上的银白色丝线,狠狠将其扯下。 他每扯下一根丝线,万如海的脸色便要苍白一分。 双手紧紧抓住丝线,却并没有要放松的意思,而是将其用力拉向自己。 那些丝线似乎也在万如海身上生了根,被这样大力拉动,竟连同他的身子也开始缓缓移动。 原本织成了蛛网,正要品尝闯入的美食,哪知道美食竟然要反客为主。 这时候,万如海的心开始下沉。 “你……你到底是什么?”他颤声问道。 “洛北”长啸一声,声音变得森冷无比。 “那年风起时……血色染黄昏……青衫神剑……血染山河……我笑天地不仁……不如杀身成魔……” 话未完,万如海已经落在了“洛北”手中,他紧紧捏住万如海的脖子,然后低下头看着躺在地上的尸体,不禁一阵沉默。 在面对死亡的一瞬间,万如海口不能言,但他的眼神里尽是哀求之意。 “洛北”大笑。 笑罢,一只手缓缓伸向万如海的胸口。 “这仇……就让我来替你报了吧!”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90章 挑战 天边,滚滚雷云骤然聚拢。 一道闪电划过漆黑的夜空,在厚重的云层裂开无数碎痕。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巨雷,轰然炸响在耳边。 这一刻,天地之威尽显无疑。 夜幕下,一个雪衣身影悄然落在房脊之上。 他凝眉远望,双目尽是寒色。 “魔踪再现,纵有千里,我也必当诛之!” 说罢,雪衣微动,他的人影已飘然而去,几个起落之后,方向赫然就是朱仙镇上万如海府邸后园。 …… “啊……” 随着万如海倒在血泊之中,“洛北”发出一声巨大的吼声,响彻云霄,震动天地。 仿佛要将一腔愤懑之意尽数释放而出。 就在他杀人长啸的时候,一道闪电从天而降,正好击中湖心的亭子上。 “咔嚓”一声,闪电将小亭劈成两半。 “洛北”抬头一望,只见夜空中一道渺小的雪影正逆风而来。 站在倒塌的小亭中,洛北心中一阵剧烈的绞痛。 低头看看躺在血泊当中的两具尸体,“洛北”在剧烈的喘息下,忍痛将卓小蝉的尸体从地上凭空摄起,他目光中终于还是露出暗淡之色。 于是,再不多想,竟将尸体抛入湖心。 尸体在冰冷的湖水里一阵摇荡,薄薄的冰层破裂,尸体下沉,只是冒了几个水泡,便很快沉入湖中。 过不多时,雪影突现。 而首先降落于小亭之上的是一柄被无尽闪电环绕的巨大剑刃。 剑刃轰然砸下,几乎将小亭直接劈成粉碎,发出一声巨响。 湖中的水被巨大的气势激起足有数丈之高,随后雪影落于残垣之上。 雪衣人背负着双手,看了看地上已经完全冰冷的尸体,在尸体的胸口处赫然留下了一个漆黑的血洞。 不知道是怎样的人,竟如此残忍的将其杀害? 雪衣人紧紧皱眉,环视四周,那种浓烈的气息已经消失无踪。 他千里追杀,最终还是被其跑了,又哪里能够就此甘心,于是身形一飘,纵然而起,又去追寻那魔踪身影。 …… 万府大门被轰然打开,程敏第一个冲了进去。 而紧紧跟在他身后的一人身穿雪亮的盔甲,手里是一柄鲜明的银枪,借着闪电的光亮一看,不正是消失已久的万雨棠又是何人? “你先带人前去那个秘密之地,我要去找个人,我们在坟前汇合!”程敏语速很快的对万雨棠说道。 万雨棠手握长枪,对他微微抱拳,眼神坚毅异常。 夜幕下的万府完全沉浸于安静当中,仿佛是死一样的安静。 程敏不敢耽搁,打开洛北住处的门之后发现他并不在,便立即前去后园。 然而,出现在他眼前的是让他永远都无法想象的一幅惨烈景象。 一个个尸体倒在血泊当中,其中有丫鬟,也有仆人,甚至有些他还记得。 每个人都死的极惨,几乎是硬生生的从胸口处洞穿一个漆黑的血洞,血流的遍地都是,惨景可怖之极。 程敏在每具尸体上略一查看,却没有找到洛北,一直来到湖心处,彼时小亭已经完全被毁去。 在断壁残垣中,赫然出现了妙手神医万如海的尸体,几乎是与那些仆人丫鬟一样,并非任何武功或是利刃,而是一只手直接穿透了胸膛,破开后心而出。 湖里凌乱异常,遍是死鱼尸体,很显然,这里曾经经历过一场无比惨烈的大战,而死者是万如海,残垣中并没有发现洛北,他的心才稍稍放松一些。 “洛北啊……你现在到底在哪里?”程敏望着深沉的夜幕不禁大声喊道。 …… 程敏走进后园的那扇铁门时,铁门已经完全被毁。 里面长年又高又深的草丛也被踩的东倒西歪,他蹲下身子,拨开草丛间散乱的杂草,依稀可见,一道道极深的车轮印。 他微微出神,然后皱起眉来,很显然,这里不只有万雨棠带着数人进来,而那些看起来极为沉重的车印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他心里出现一个大大的问号。 当他来到大坟前时,正看到站在那条石板铺成的道路前的万雨棠还有数名黑衣卫士。 低头一看,只见无数方方正正的石板皆被破坏,破损的极为严重,除了还能看出上面一道道极为整齐的切痕外,什么都无法从中获得。 “这里曾经遍布机关,不知道被什么人给毁去了!”万雨棠神情凝重的说道。 程敏捡起一块被砍断的石板,用手摸了摸整齐的切痕,微微沉默了片刻后说道:“是被某种极为强大的剑气一剑斩断的……” 万雨棠猛然回头看向程敏,问道:“你要找的人找到了吗?” 程敏苦笑着摇摇头,手刚想去摸小胡子,但又被他硬生生放了下去。 “既然机关都已经被毁,我们还是先进去看看里面的情况如何……” 大坟前的机关也已经被尽数打开,只要低头一望,就能看到里面那极高的阶梯。 这时,有人拿过火把,程敏接过火把,便第一个踏上阶梯。 万雨棠跟在程敏身后下了高高的台阶,里面安静异常。 一众人小心的从甬道上一路来到那扇“得胜门”前,门仍是关着的。 程敏让所有人散开两侧,然后他小心的将门一丝丝打开。 可是在门被打开的一瞬间,他怔住了。 血,从打开的门缝里流了出来,程敏赶紧挪开了自己的脚。 然后,当他抬头向里面望去的时候,就见到一具具倒在血泊里的尸体。 他微微捂了捂鼻子,并不是因为他受不了这股浓厚的血腥气,而是在每次面对尸体的时候他都会下意识的重复着第一次见到尸体时的动作。 在每一具尸体面前,他都仔细的检查,发现这些尸体竟也是被一股极为强大的剑气横扫而过,几乎是完全整整齐齐的贯穿了身体,将一个人直接分成了上下两部分。 程敏站在尸体中间,望着除了尸体外再无别物的空荡房间里,不知道这里曾经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到底是什么让万如海能够在这里建造了这样一座巨大的暗室,看着那些丢弃散乱的工匠器械,似乎这里曾经打造或是加工过什么东西? 可是,到底是什么呢? 就在他沉默思考的时候,对面的一片巨大的墙壁轰然倒塌。 他带着身边的卫士飞速向后退去。 但墙壁在完全倒塌之前竟然停住了,仅仅出现了一道贯穿顶面和地面的巨大裂缝。 那道裂缝看起来就像是……一把剑,一把极为锋利的剑。 “这样霸道锋利的剑意可以说是举世无双……难道这人真的只是金国的一个走狗?”万雨棠皱眉问道。 程敏呆呆的看着这道横亘眼前突然出现的犹如峡谷般的巨大裂缝,陷入了很深的沉默。 许久,他才缓缓说道:“这其实应该是一种挑战……” “挑战?挑战谁?”万雨棠问道。 “自然不是你我,你我甚至都不配他出剑……” “那会是谁呢?” “我也不知道,但我想这世上能够配得上他这一剑的人应该并不很多!” “或许是……” 他目光中似乎出现一道雪白的身影,那也曾是他多年来想见却又不敢去见的人。 “圣庭阁……” …… 江水滔滔,天地高远。 一场大雨过后,江岸上的空气格外清新自然。 清晨的江岸上,少年郎在江边捡着被昨夜浪花冲上来的河贝,从中筛选着好看些的放进小竹篓里。 那天江畔垂钓的老者背后背着一个箩筐,里面不知都堆了些什么,从不远处走来。 他要离开时,唯一的告别对象就是这个小男孩。 少年郎似乎还没有看到走来的老者,还是认真的在江岸上寻找着。 他微胖的小手从潮湿的沙子里挖出一个有些别样的贝壳,他大笑着高兴已极。 一抬头,忽然看到江水不停的冲刷着一个什么东西。 看样子该是个人的模样。 小男孩并没有觉得害怕,而是缓缓走过去。 果然是个人,全身都已经完全浸湿,被湿淋淋的衣服包裹着,一动不动的趴在江岸上,半截身子甚至还在水中。 男孩试着推了推水中的人。 可是,他还是没有动。 “被江水冲上来的死人怎么越来越多了?”男孩有些失望的说道。 这时候,他看见正朝着自己走来的老者,于是摆手叫道:“苦竹爷爷,你看这里有一个死人……” 苦竹凝眸一看,果然,就在男孩面前趴着一个人。 他加紧步伐来到近前,男孩指着水中“尸体”说道:“他已经死了” 苦竹俯下身子,将“尸体”翻转过来,只见脸色青雉虽退,但也不过是个十几岁少年的模样。 他略一看,少年身上粗布衣衫,可令他感到惊奇的是,这一身粗布衣裳到处都残留着血迹,看样子不知道经过怎样惨烈的事,更不知道他又是怎样落入江里? 老者身手探了探鼻息,双眉微皱,说道:“少年还有气息……” 于是,他双手按在少年胸膛上,用力按压。 直到四五次的时候,少年果然一口浊水从口鼻间呛出来。 老者仍一边按压少年胸膛,一边对男孩说道:“快去找些清水来” 男孩撒腿跑了出去,过不多久后端着一个葫芦切成两半后做成的水瓢带着清水回来。 老者将少年的头抬起来,将清水灌入口中一些,然后很快的拍打他的后心,少年又一阵剧烈的咳嗽,并没有将清水直接咽下去,而是连同嘴里的污浊之物一起又吐了出来。 少年的气息仍旧微弱,但已经渐渐平稳。 老者摸了摸他脖颈处很是冰冷,于是稍稍思索之后,便解下腰间的酒葫芦,小心的给少年灌下一小口酒。 酒力微烈,少年喝下之后,脸上红晕骤起,身体的温度也渐渐恢复了些。 又过了许久,少年才缓缓睁开眼睛,恍惚中看到一个小男孩正在好奇的看着自己,还有一个老者,正欣慰的抚着胡须。 “你醒啦!”小男孩高兴的问道。 少年艰难的点点头,声音仍很虚弱的问道:“我这是在哪里?” 老者笑道:“这里是落霞坡,前面就是丹阳江” 少年躺在潮湿的沙子上,望着头顶上苍茫的天色,然后举起一只手来。 那只手上还有些许残留的血迹,他失神落魄的说道:“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又会出现在这里?” …… 清晨,江上停泊的船已渐渐扬帆,白影远去,长空依旧浩渺。 男孩和老者苦竹救下江岸上的少年,十多岁的少年凄然呓语,好像把昨夜发生了什么全数都忘记了,甚至连他怎样坠入江水当中都不记得了。 老者苦竹也不在意,把酒葫芦的塞子打开,喝下两口酒,苍老的脸上出现一丝红晕。 望着远处江上帆影尽去,悠然说道:“人生有时也就像是大江之上的一帆孤影,不管是随波逐流还是逆水行舟,总有一天都会消失在视线里……” “那时候,也许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既然如此,还管什么昨夜之事,似你这般年龄前方的路可还漫长的嘞!”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小段总结 写了两个多月吧,三十多万字,不知道有没有人认真看过,反正自己还是用了心的。 故事自然是一直连续的,但码字的时候还是分成了各个阶段性的小故事,比如从第一章开篇到二十章结尾秦慕川身死算是《山上时光》。 从二十一章洛北下山到朱仙镇求医直到九十章结尾留下一些悬念,挑战还有不见的秘密武器,算是第二阶段《人间善恶》,之所以有了这个名字,是因为在这一段当中,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第一次从救人也杀人的万神医处感受到了世间的恶意。 接下来是第三部分《逃生镇魔塔》的故事,依然精彩。另外并不打算太早上架,只希望有人能认真看看。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小段总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91章 斗酒半月楼 半月楼外,是一条蜿蜒直入云霄的长河。 水声涛涛,白帆远影。 停泊、远去只是这里每天都会上演的无数聚散当中不大不小一个缩影。 二楼窗畔,煮酒临江,近看青山有色,远闻江水无声,倚楼听风雨,可把天地壮丽之景尽收眼底。 半月楼,这个名字听起来很奇怪,既然是酒楼,就要迎客赚取银资,有谁会蠢到把酒楼开了半月而关。 但你还真的别以为新奇,这个名字半点不假,而且多年来已经久负盛名。 这里盛产一种特殊的江鱼,肉质细嫩无比,加上初春里冰雪初融,河水清澈,空气清新自然,算是得天独厚。 很难说清这种鱼是什么时候受到了人们的追捧,加上半月楼大厨亲自调制的配料与烹饪之法,渐渐成为天南地北食客钟爱之物, 只是这种美味只有在上半月潮水上涨之时方才有的打捞,到了下半月潮水回落,便是如何也是找不到一条,说来也是分外神奇。 偏偏这条河水一年当中,潮涨潮落极是规律,多一分不早,少一分也不会稍晚。 当然,半月楼一个月里也不是只开半个月,只是每到下半月少了这种肥美鲜鱼,便也少了大多数为此而来的客人,开着就是为了那些江上讨生活的人们能有个去处,倒也算是有点名存实亡。 故此,这里才被称之为半月楼。 要知道这半月楼在大宋朝算是闻名遐迩,据说当年有一位开国功臣曾在告老还乡的路上经过此处,独坐窗前品尝美食,不禁大加赞赏。 老板是个慷慨乐善之人,经过几代人的经营,到他手里已经把规模扩大了不少,但他虽以富者为贵,却不以贫者为耻,半月楼自打开门经营的数年来能一直保持昌隆繁盛,且无找茬闹事之人,多半也与此相关。 半月楼的客人很大一部分是来自水上来往的船客,这些人出门行商或是走些刀尖上的买卖,出手向来也大方。 有些客人却更加神秘了些,他们不行商,不坐贾,只是偏好这里的鲜美食物,还有窗外即能远眺的浩瀚江景,便要隔了年月就要来此,品一品人生百味,看一看楼前风雨。 老板一眼就能看出这些人都不是一般人,所以,他只负责安排好茶酒膳食,其他的一概不问,这是他的原则。 比如,坐在二楼角落里的两位,酒坛子已经空了好几个,这时候却还没有一丝要停下来的意思。 他也不问,只是让小二忙不迭的再送过去,而且不能以次充好,这是他半生经营所坚持的另外一条准则。 少问少说,只要顾客满意就好,客人满意他就有银子赚。 而且,在这个乱世当中,知道的越少大概就能活的越久些。 想着这些多年来总结出的道理,老板微微笑着,尽量保持亲和力,然后稍稍向那两个奇怪的人瞟了瞟,便转过脸去。 这两个人看起来很奇怪,其中一个大约有六十余岁,胡子花白,头发梳成一个抓髻,道士打扮,背后背着一个包裹,里面的东西应该是个方形之物。 而正坐在他对面的那人就像是一座小型的黑塔。 很难说这两个人到底是因为故交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才凑在一起的,看起来只有一点还颇为相似,那就是两人的酒量可是真的好。 桌上一条肥鱼自然不必说,一只楼中出了名的醉仙鸡,除此之外并无他物,有的只是两个很大的酒碗。 别人喝酒用酒杯,他们用酒碗,最后喝到高兴处,甚至直接拎起酒坛子,直接往喉咙里灌。 这是何等的气魄,老板半生来看过的奇人异事不在少数,可也不禁发出感叹。 游方道士苦竹于江畔垂钓救了河边溺水的洛北,然后就带着一直昏沉呓语的他一路赶到半月楼来,为的就是赴这一场“酒局”。 这时候,洛北已经被安顿在另一间客房当中。 苦竹对面的黑汉子比一般人都要高了不少,黝黑的脸膛,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干久了农活的乡间汉子。 黑汉刚又喝下了一大碗酒,大笑道:“苦竹师傅,我可是喝下了三十二碗,足足比你多了五碗之多,看来人啊还是得服老才行……” 苦竹放下了酒碗,摸了摸已经滚圆的肚皮,说道:“老道平生虽然也爱这一口儿,但也不过以品酒为多,这三年来真是愈发的被你带的不成话了,竟认起真来跟你拼酒……” “我老人家这算不算是遇人不淑?”苦竹面色丝毫不变,笑着说道。 雷霑瞪大了眼睛,然后“哈哈”大笑,像是听了什么十分可笑之事。 笑罢,他瞪着“牛眼”盯着苦竹看,好像要从他满脸褶子的脸上找出一朵花儿来。 “嘿,我说牛鼻子……” 雷霑说话的一声似乎习惯了大声,此刻他喝了许多酒下肚,黝黑的脸上也不禁泛起了红晕,跟原本的皮肤色混在一起,竟变成了类似猪肝一样的颜色。 “我见过有人占了便宜回去偷着笑的,就没见过像您这样平时斯斯文文的道长一本正经的说瞎话,咱俩自打认识,哪次喝酒你也没比我少了多少,没见你有一丁点想要品酒的意思,还不是一大碗一大碗的往肚子里灌……” “这三年里哪次相约喝酒不是我付的账?你可知道这红棉醇喝一坛要花多少银子?” 雷霑一连串的说了这么多,苦竹不说话了,而是满脸的笑容却没有一点尴尬的意思。 “雷老弟,你这家大业大的,这点酒钱对你来说只是九牛一毛而已,对我老道可就是天大的数字了!” “何况,哪次来我不是先去江畔亲自钓了肥美的鱼儿,就当是两清,当是两清……” 雷霑晃了晃头,心里好像已经憋了许久的话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我说仙长……”这一次他没有再直接叫“牛鼻子”,而是改成了“仙长”这样的尊称,显然是要从苦竹那里套出什么事情。 苦竹笑而不语,也知道他并无什么恶意,不过还是等着他说下去。 “有句话憋在我心里很久,今天不吐不快,要说我是何门何派您老早就知道了,似您这身手自然不可能无门无派,要不您就告诉告诉我吧!” 说罢,雷霑一边往碗里倒酒,一边静等苦竹的答案。 窗外原本停泊在江岸上的白帆正在逐个远去,沙渚上被吵闹声搅扰而飞的白鸥正在渐渐飞回,在水间注视着时而浮上来的鱼儿。 细长而敏锐的喙水中一琢,精准而迅捷,极少失手。 “我老道到底是何门何派,连我都说不清啦!”苦竹眉间深锁,流露出的目光实在跟他以往的表现有着极大的不同。 雷霑见老道如此模样,知道他一定想起了什么本不愿想起的往事,自己虽然对老道的出身有些好奇,但总不好惹人心生凄凉,于是赶紧转移话题道:“喂,既然不愿提起我以后再不问了就是……可是我一直很好奇的是这三年来每次见你都是背着这么个东西,从不离身,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雷霑指着老道身旁的方形包裹,眼里满是期待之色。 苦竹微微垂下目光,手摸在上面,轻轻的拍了两下,样子很是虔诚恭敬。 “这个……是一个棋盘,是当年师祖所留下的,一直传到了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子手中,门派早已成了云烟,这世上大概也就只剩下我这么个游方散道,等我百年以后,大概就没有人知道那个名字了……”他似乎回想起了什么,苍老的脸上浮现出向往神色。 雷霑自然没有问他向往的那个地方叫什么,因为他知道老道不会说出来。 “棋盘……而且是祖传的棋盘,看来你们那个门派应该都是好学之人,要我老雷看一眼那东西就会觉得头疼,实在是繁杂至极,繁杂至极……” 苦竹把面前的酒碗再次端起,笑道:“雷霑,你我相识三年,若论年纪,也算是个忘年交,今日我二人再喝三碗……” “第一碗,敬这酒之一物,当饮之以豪迈之情;” “此话不差,喝酒就是应该豪迈些,矫揉造作我也不喜欢!”雷霑听闻老道之言,心中也升起了一阵豪气,站起身来,将满碗的酒一饮而尽。 苦竹将碗里的酒饮干后再次倒满。 “这第二碗,就敬当今乱世正在苦苦挣扎的天下百姓,愿他们能平安度日,不受战火牵连……”说罢,没等雷霑说话他便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雷霑端着酒碗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想到如今天下疲敝人命不如狗的现状,心中豪气不免受到了些许影响。 “要不是祖师当年定了个什么狗屁的不参与王朝更替天下格局,老子要不直接取了那些一心挑起战祸狗贼人头,我便不姓雷……”他在心里暗暗的骂道,随即目光转了转,好像怕被别人听了去。 “不错,安得广厦千万间……下一句是什么来的,我怎么突然忘了?”雷霑揉了揉脑袋,绞尽脑汁的想也想不起来后面一句。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天下寒士当真是多如牛毛,若有丰衣足食就已是人间天堂了”苦竹叹道。 这时候,小儿手里拿着油纸包好裹好的纸包,恭敬的递给了老道,苦竹笑着接过来,在身边放好。 雷霑不知道老道什么时候还要了另外一只醉仙鸡,心中暗暗骂了句:鸡贼的老道,居然吃了喝了,还要带走! 不过他生性豪迈,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见雷霑有些犹豫才把碗里的酒喝干,苦竹也不在意,这时,他把第三碗酒也已经倒满,举起。 “这最后一碗,就为了你我萍……水相逢,却酒意相投,也多呈你请我喝了这许多的美酒……” “喝了这一碗,你我且去对面那山巅之上沐清风而舞,晓知天地自然之浩渺……” 说罢,苦竹将最后一碗酒喝下了肚儿,然后竟直接背起棋盘,提起醉仙鸡,一个翻身便跃窗而去。 雷霑还端着酒碗,早已经看傻了眼,顷刻间,整间二楼的酒客都把目光集中过来。 楼梯边站着的小二更是不错眼珠的看着他,好像生怕他也跟老道一样直接翻身逃跑,到时候这顿酒菜的钱可就是缥而缈之了。 雷霑不慌不忙的把酒喝完,不管什么时候,浪费好酒他是断然不肯的。 然后把桌子上放着的酒葫芦晃了晃,里面早已灌满了酒,他才心满意足。 一定雪亮的银锭落在桌子上,发出只有银子才会有的独特之声,人们再抬头看时,他的人影也早就已经看不见了。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92章 醉鸡飘香 如果有人问洛北,死到底是什么感觉,他一定会笑着告诉那人,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他忘记了那天夜里到底都发生了什么,自己又是怎样离开的万府,为什么会流落江畔,全身湿透的躺在沙滩上? 可是,那个全身是血的身影他却怎么也忘不了,那身水绿色长裙倒在了血泊之中,她的胸口有一朵绽放的殷红花朵…… 这些天,他脑海当中几乎全都是这个画面,于是,他不吃不喝,甚至连眼睛都不睁,让自己一直逗留在梦中,不愿清醒。 梦中,或许还有另外一番景致。 栖霞山上的树叶在秋风中再一次落光,那片幽深的树林里竟然出奇的有阳光倾泻在厚厚的枯叶上。 洛北抬起头时,居然又看到那个水绿色的身影在林荫小路的尽头走着。 阳光照的他睁不开眼睛,甚至有些分辨不清卓小婵到底是从那里走来,还是正要离开。 这时,大白不知道从哪里跑了过来,眨着眼睛看了看洛北,然后又飞快的向远处跑去,好像又在追逐什么小动物。 光阴似海,潮起潮落间,是阵阵涛声,是静谧如初的山上风光。 洛北伫立在林间新旧落叶上,他笑了,笑的比任何时候都真诚,都高兴。 似从前那样的平静日子,多好……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温暖如初,虽有秋风习习,他也并不感到苍凉和寂寞。 一个少年人大概会常常觉得长大总是好的,可以挣脱许多束缚,其实这都是假象,因为长大就意味着更多的责任,更多的束缚。 当你走过人生中稍远的路程后,经历着艰难和崎岖,也许就会明白,从前的平静安乐的生活或许早就已经成为了奢望。 所以,从洛北离开栖霞山后,梦中最常梦到的还是当年在山上的那段曾让他感到无趣寂寥的生活。 卓小婵越走越远,洛北跟着她一起走出树林,经过了秦穆川住的那间草庐,那座坟墓和无字碑也都还在,那里面的两把剑也未曾取出。 卓小婵在碑前微微愣神,然后脚步轻快的离开。 洛北一直跟在她身后,就像刚开始上山的时候,对这里的一切都极不熟悉,不管到哪里他都习惯的跟在这个姐姐身后。 站在望月石上,卓小婵突然回过头,不经意间的莞尔宛如青涩记忆中的一场梦。 背后,是栖霞山的万丈悬崖,流云如雾,苍山若梦。 “小北,以后你可要照顾好自己啊!” 卓小婵的声音还是从前那般清澈。 “说实话,要走了,还真是既舍不得又难免担心!” 卓小婵垂着头,长发在风中飞舞。 “不过小北,你一定要答应小婵姐最后一个要求,也是唯一放心不下的事……” 说完,她抿嘴而笑,等着洛北的回答。 她走过去,挽起洛北的手,洛北忽然发现她曾经那么温暖的手掌此刻竟冰凉的好像蟾月一样。 他愕然看向她,看着她满是期待,又百般焦急的目光。 她还是笑着,可眼神里却变得满是惋惜,然后匆匆向身后退去。 只要她再多走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小北,答应小婵姐,记住此刻的我,从那些血腥的画面里走出来,别把自己活成一场噩梦,还有……一定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无论什么时候……” “要不然,小婵姐会死不瞑目的啊!” 说完,她已然等不到洛北肯定的回答,就向身后的万千流云坠了下去。 洛北一直站在望月石上,脑海当中宛如雷鸣,此刻,他才终于意识到,他再一次的失去了小婵姐。 他使出全身的力气,扑倒在悬崖边,从心底发出嘶吼。 “小婵姐,我都答应你,我都答应你……” 在云海中不断下落的卓小婵笑着,眼睛里氤氲的好像有一层晶莹的水雾。 她轻轻地挥手,算是告别。 …… 客房并不算大,但很干净,窗子半掩着。 外面的阳光从缝隙中照进来,正好照在洛北的脸上,让他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温暖的色彩。 洛北闭着眼,在梦中未醒,屋子里安静异常。 不知什么东西从洛北躺着的床底下飞了出来,正好打在桌角上,轻轻一弹而落地,出发“砰”的一声闷响。 那物落在地上,竟是一小段骨头,看起来像是鸡的小腿腿骨,上面的肉早已经被吃了个干干净净。 从第一块骨头被丢出来后,接二连三的鸡骨头也跟着滚了出来,每一块上都极是干净。 安静的屋子里突然间就多了一连串规律的“砰砰”声。 一场大梦之后,洛北很难想象自己居然是闻着浓浓的肉香醒来的。 大概是多日来不吃不喝,洛北的肚子早就空空如也,所以,一闻到这种味道,就立马能听到肚子里好像有一面鼓在不停的敲着。 洛北睁开眼睛的时候,正看到床下面伸上来的一只满是油污的脏兮兮的小手。 这只小手在床上垂落的床单上狠狠的抹了几下,然后原本干净的床单上就出现了一大块类似用油画出来的地图。 洛北皱了皱眉,他平时虽然算不上多干净,但看到这只肆无忌惮的脏手,他也不禁有些厌恶。 于是,他闪电般的伸手,想要抓贼一样的抓住藏在床底下偷吃的小贼,好让他无处藏身。 可是,就在他一伸出手的时候就开始后悔了,出于气愤,他甚至完全忘了自己去抓那只油污的手,自己的手也同样会沾染上那让人厌恶的油污。 所以,即便他出手的速度够快,即便躲在闯下的人没有一点准备,那只手还是从他的手里滑了出去。 一来是他自己因为后悔而萌生了退意,二来那只油腻腻的手也实在是太滑了。 床下的人好像也被吓了一跳,一阵仓皇的碰撞之后,从里面钻出一个圆圆的小脑袋。 小脑袋在完全伸出床底后停了下来,似乎也在试探洛北下一步的动作,可是等了一会儿,发现洛北并没有再做什么,于是就像一只敏捷的猴子一样,从床底下飞快的爬了出去。 他这是想要快点从这里逃跑,可是还没等他站起身来,就突然停了下来。 因为在他前面,一个人影已经挡住了他的去路。 被挡住了去路,他反而不再惊慌,而是缓缓的从地上爬起来,抖了抖膝盖上的灰尘,然后不慌不忙的仰起头,就看到一双眼睛也正在盯着自己。 那双眼睛里似乎还带着几分愤怒之意。 洛北看着自己眼前的小和尚,一身藏青色僧袍,已经很是破旧,上面还满是油污,不过宽大的袍子里不知装了什么东西,竟是鼓鼓的。 小和尚把那只满是油渍的手在自己身上那件本也好不到哪里去的僧袍上蹭了蹭,扬起一张天真无邪的脸,圆圆的小眼睛里也满是天真的眼神。 然后,他向左挪了一步,想要避开洛北。 这时候,洛北也跟着挪了一步,不偏不倚的挡在他前面。 他又很快的向右侧迈了两步,但无疑还是被洛北堵的死死的。 “佛祖说,好狗不挡道!”小和尚有些着急的说道。 可是不管他怎么走,洛北还是挡在他面前,经过几次的尝试之后,他就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往后退了两步。 “算了算了,今天就当是遇到了挡道的劫匪,杀生不跟他一般见识,要钱没有,就只剩下这半只醉鸡,杀生忍痛割爱,给他就是了……” 说罢,一直藏在背后不让洛北看到的那只手竟伸了过来,手上是被撕的还剩下半只的黄橙橙的醉鸡。 这不用多说,自然是半月楼里最出名的醉仙鸡,怪不得洛北梦中都能闻到一股浓厚的香气。 小和尚手颤颤巍巍的递向洛北,好像也下了极大的决心方才做出这样的举动,而且别过脸去,不忍看多一眼,就怕看了便再也舍不得。 洛北看着小和尚一系列的表现,不禁笑了出来。 小和尚手里的重量顿时消失,他回过头来,就看到洛北拎着醉仙鸡,已经撕下剩余的鸡腿大肆吃了起来。 他一阵跺脚,心想自己这是何苦来的,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己还没吃够的半只醉鸡也给赔了进去。 洛北看着醉鸡,只见黄橙橙的外皮有三分焦酥之色,上面还撒了一些胡椒盐粒之类的,让人很有食欲。 洛北撕下鸡腿,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这一下小和尚就更吃惊了,想不到对方竟连一点推辞的意思都没有,而且好像一只饿了很久的狼,一大口一大口的撕下美味的肉质,连嚼都没嚼几下就吞了下去。 “原来还是个饿鬼……”他不禁感叹的在心里想着。 虽然心有不甘,但他也不敢多说什么,毕竟自己吃的醉鸡也是“来路不明”,而且是抢了别人的“地盘”,估计对方看在吃人嘴短的份上,总不会为难自己了。 洛北实在是太饿了,饿这种感觉有时候也很奇怪,当你不去想它的时候,便能一直忍着,可一旦动了念,也是一发不可收拾。 看着半只鸡就快吃完,饥饿的肠胃里也填了个大概,洛北自觉有些不好意思,看了看眼巴巴盯着自己的小和尚,他把剩下的鸡肋向小和尚推了过去。 “你要不要再吃点?” 就是这一句话,小和尚立马伸长了手,一把夺了过来,说实话,他已经等了很久。 “那杀生就不客气了!” 洛北刚才还没有注意他说的话,此刻饥饿之感稍缓,才转念过来。 “小师傅你叫什么?” 小和尚眼睛转着,却把手里所剩不多的鸡肋骨往身侧挪了挪,好像生怕洛北后悔。 “我法名杀生!” 洛北有些奇怪的问道:“不是说出家人不杀生的吗?” 杀生嘴里不停,支支吾吾的说道:“师父说了,此杀生非彼杀生也,他说以后我能了却烦恼,成就大的佛果!” 洛北在心里感叹,这师父不知道是怎么教的徒弟,不但释放一个小和尚跑出来偷吃醉鸡,还取了个奇怪的法名,居然还告诉他这样就能成就大道,这难道不是在骗小孩子?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93章 逆流北上 终于吃饱了的两人都心满意足的靠着床边坐在地上,杀生摸着自己的肚皮,咧嘴笑道:“半月楼的醉仙鸡还是那么好吃,上次吃还是两年前,我就一直没忘过这种味道!” 洛北看着杀生,心想他也不过八九岁的年纪,居然还能记得住两年前的味道。 他轻挪了挪自己的位置,生怕杀生靠的太近,把他那一身的油渍蹭在自己身上,然后好奇的问道:“不是说出家人不食荤腥的吗?” 小和尚把嘴巴张的老大,自己好像也没怎么想过这个问题,所以洛北如此一问,竟也一时回答不上来。 不过,他眼神转了转,心里很快就有了答案,然后又咧嘴而笑,说道:“师父说过,一般的出家人自然是要恪守清规戒律的……” “像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这样比较高深的境界,哪里是一般的出家人能悟透的……” “那你的意思你已经算是境界比较高的出家人了?”洛北问道。 杀生天真的脸上露出一丝傲然之色,洛北看在眼里竟颇有些滑稽。 “那是当然,不过师父总是比我境界还要高些的!” 洛北在心里长长的出了口气,想不到他小小年纪倒是口气不小,要不是看他一脸天真,估计还以为他是哪里来的骗子和尚。 “你师父应该是个很有意思的和尚吧?”洛北想了想问道。 杀生眨着眼睛,露出一丝狡黠的意思,然后竟叹了口气说道:“老和尚境界倒还算不差,要是不来抢小和尚吃的就好了!” 洛北无言以对,他实在想象不出这到底是怎样一对师徒。 两个人在屋子里就那样坐在地上坐了很久,洛北发现跟这个天真无邪又有些奇怪的小和尚说话很轻松。 至少没有复杂和阴谋,不像那些成人的世界里,口吐莲花,心里却尽是污垢。 洛北问杀生道:“小师傅,你从哪里来?难道你一人出来,你师父就不担心么?” 杀生干笑了两下说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一个人偷溜出来也不是第一次了,只不过这次确实走的远了些,我也是问了好多人才找来这里的,不过总算没有白来……” “至于寺院在哪里,我实在说不清,反正要走好几天的路程才到莲花寺!”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杀生挠了挠光头,眼里的目光变得有些忧色。 “你要不说我还真没想这个问题,我也真该回去了,出来这么久,师父他应该很担心的!” “要不我跟你一起回去吧?”洛北突然问道。 杀生认真的看着洛北,眨了眨眼睛,然后在洛北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把那只油手拍在了洛北肩上。 “好啊,杀生喜欢你,师父也一定会喜欢你的!” 洛北看着那个油乎乎的掌印,心里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甚至是一阵悲从中来。 “莲花寺……反正从今以后我心中再无挂碍,就跟着杀生一起去见识见识那位佛法精神,想必人也很有趣的……的高僧吧……” 在心里想象着杀生师父的样子,可无论如何也很难跟想象中的“高僧”联系起来,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这世上真有这样的“境界非凡”的高僧? 他还是很难想象,不过既已打定主意,便去见识见识又如何? …… 半月楼外,程敏下马,简单望了望那座古香古色的江畔高阁,整了整衣襟,脸色有些微微的紧张,不知道来到此处要见的是什么人,竟让他这般郑重。 他刚踏进半月楼的大门,就听到江畔一声马嘶,显得极是高傲兴奋,他骑来的那匹战马闻之一阵惊慌,似乎被外面的马嘶声吓的不轻。 牵着马的伙计好不容易才拉住马缰绳,程敏有些吃惊,不知道哪里来的神骏马匹,要知道他骑来的这匹马也算得上军中战马里的良品,能让它变得如此惊慌说明那匹马举世少有。 要不是楼中自己要见的那位人物实在是太过尊崇,他一定是要出去亲眼看看外面的那匹神骏马匹到底是什么模样。 “这里地处交通要道,什么样的人物没有,骑着天下良种倒也不那么奇怪”想到这里,他走进半月楼。 江畔,浩荡的江面上水势汤汤,孤帆远影。 在视线的最远处,是远山、水面、天际连成一片的巍巍碧空,仿佛也笼罩在迷茫的云雾之间。 洛北抬头远望,天地相接处青山瑟瑟,他淡淡一笑,一拍红珊瑚的马颈,两人一马便已沿着江岸的道路奔了出去…… 已经不知有多少日子没有骑上红珊瑚的马背,想不到这马果然极有灵性,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它居然还能寻踪而来,在自己需要的时候刚好就出现在眼前。 摸着红珊瑚身上柔软顺滑的鬃毛,心里竟有一种久违的熟悉感。 洛北想起曾经一起纵马而行的秦希,不知道他跟随父亲回到家后心里的那些负重是不是已经卸了下来?家里的后娘还会不会继续为难他? 好在他爹宠他爱他,相信不至于让他受了委屈吧! 杀生坐在他身后,红珊瑚脚步极快,四蹄撒开便如一阵疾风,没有来得及反应的杀生差点跌了下去。 他一只手抓紧了洛北的后襟,另一只手却紧紧扶住身后的一个包裹,咧着嘴生怕人掉了下去,更怕人没掉下去身后的包袱先掉下去,里面鼓鼓的不知是装了些什么东西。 杀生的手抓住洛北后襟的时候,让洛北下意识的感到一阵不适,想起他那只油腻腻的手,心下一凉,不过很快便又释然。 “既然决定要走这条非常路,又何必再拘那些小节!”他在心里想到。 “洛北,我们不……不急……要不就慢……慢点……” 杀生大概是因为吃的太饱,这会儿坐在马背上,既快又有些颠簸,倒有些想吐的感觉,于是颤颤巍巍的在洛北身后央求着。 洛北大笑道:“红珊瑚一旦撒开了马蹄就一定是无法慢下来的,以后你就知道了……” 杀生在马背上摇摇晃晃,心中虽然一阵苦涩,但也没有办法,毕竟此刻生命财产安全都牢牢的掌握在别人手中,还能在说什么呢? “谁心里苦谁知道啊!”叹了一声气,他也不敢多说话,生怕说多了把好不容易吃饱的醉仙鸡都吐出来。 …… 越往北走,洛北就越会发现,这条逆流而上的路就会变得越发难走。 因为这条路上的人就像一条小河里穿行不断的溪水,有人行色匆匆,有人拖家带口,有乘着华丽的马车,也有徒步甚至以人力拉着手推车。 但他们没有停下来,甚至不敢停下来,因为在他们身后,往往是年迈的老人,年幼不知事的孩子。 富人脸上仍有油光,而穷人则面色青黄,不说荤腥,哪怕填饱肚子都是极大的困难。 可不管贫富,他们都在争前恐后的沿着那条苍茫看不到尽头的路一直走下去,因为身后的战争将摧毁一切。 显然,这些人都是逃难之人。 所以,跟这些人相比洛北和杀生是特别的,因为他们正逆着人群,逆着潮流北上。 越往北洛北就感到越心惊,看着那些又饿又累的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的人,他忽然心生怜悯。 可是,当他看到偶有善心之人去搀扶跌倒路边的人,并送上清水和干粮的时候,在虚弱到极致的人稍稍缓过气来以后,竟然直接抢光了善心人所有的盘缠、清水和干粮,甚至从地上捡起石头把人活活打死,他已不知道该怎样形容。 只能感叹一声,活在这样的乱世当中,人命不如狗,善良有时候换回的却是人性中最真实的一面。 其实,真正让人背后发凉的是,做出这样有违人性的事情为的不过是一个活下去的可能性。 人群像鸟群一样,仿佛要在在北方寒潮来临之际,大举南迁,除了一幕幕惨景外,看起来竟也有几分壮丽色彩…… 这时候,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喧哗,那些逃命的人暂时停下脚步围在一起,似乎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一路杀生都没怎么说话,可能一来因为坐在马背的他上一直处于难受中,也许更是由于这条路上实在是有太多艰难,让这个天真的小和尚都无言以对。 红珊瑚的速度好不容易减下来,杀生却突然干呕了几下,俗称晕马。 洛北感觉到身后一只小手正在紧紧拉着自己的衣襟,他回头一看,差点笑出声来。 只见杀生另一只手紧紧捂住嘴,小小的身体正在不停的起伏喘息。 “要不我们也去看看那边发生了什么,顺便你也好休息一番”洛北说道。 杀生哪有不同意的道理,拼命的点头。 于是,洛北和杀生跳下马背,然后在红珊瑚轻轻的抚摸了两下,红珊瑚会意,便到路边啃草去了。 路上行人虽多,洛北倒也不怕有人能将红珊瑚拐走。 人围了不少,不过好在他们两个个子不高,总算一层层的挤了进去。 只见人群当中,一个相貌堂堂的少年,看起来应该跟自己年纪相仿,不过身上披着一件雪白的狐裘,不但能抵挡初春的寒风,更是显示出高贵雍容之态,他身后站着两名黑衣人,面无表情,甚至是有些冷漠,但目光敏锐,手里紧紧握着长剑。 洛北看得出,这两个人武功都不弱,应该是专为保护狐裘少年的。 少年神态自然,相貌堂堂,给人的感觉不仅仅是富甲一方的富家公子,他的笑容极是温和,眼神里精光闪闪。 就像一块尚未有太多修饰雕琢的美玉,洛北乍一看少年,心里不禁生出几分自惭形秽之感。 而此刻,一个穿着单薄破旧衣衫的枯瘦中年人正跪在他面前,双手就停在少年脚边,既不敢用他那双沾满污秽的双手去碰少年干净贵重的鞋裤,又好像生怕少年抬腿而走。 在他身旁一起跪着的是一个穿着破烂的少年,长头发蓬乱的散在肩头,脸上似乎许久未得清洗,黑一块白一块的。 枯瘦的中年人拉住少女的手颤巍巍的说道:“闺女,你好歹求求这位公子爷,就行行好把你买了去吧,爹在这里给你磕头啦!” 说罢,竟然真的在少女面前扑到地上,结结实实的磕了一个头。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94章 浮生莲花 枯瘦的中年人在自己闺女面前结结实实的磕了个头,求的却是自己的闺女能跟自己一样向富贵公子恳求买下她。 这是个很奇怪的事,所有周围的人眼神里的诧异显而易见。 但没有说话,没有愤怒,也没有怜悯,因为在这些人眼里,几乎已经被无奈填满。 这世上的父亲也许不都称职,但相信不会有那个父亲愿意卖掉自己的女儿来换取一点点物质上的补偿。 所以,当有这样的事发生,而且人们眼睛里除了无奈再无其他情绪时,说明这个世道已经到了某个地步,甚至可以用惨绝人寰来形容。 父亲颤抖着身子,却仍要恳求自己的闺女,当他抬起头时,早已经满面泪水,哭道:“闺女,你不要怪爹爹狠心,怪只怪这世道,哎……” 一切都变成一声长长的叹息,叹息这世道中的无奈和艰辛。 他的确迫不得已,因为他身后还有久病的妻子和年幼的小儿,如果一家人就这样继续走下去,可能全都要变成路边的饿殍,到时候只能成为天空中盘桓着的飞鹰口中食物。 可谁知道那少女对父亲的百般恳求却毫无动容之意,仿佛父亲所有的话都并不是对她说的一样。 她只是垂着眼,双手一直在揪着蓬乱的头发上结起的结,似乎想要把那些结疏通开来,她的手从一开始就没有停下来,而且越来越快,越来越狠,哪怕连同头发一起都揪下来也好不可惜。 父亲见少女毫无动容之意,只好转而去恳求少年:“好心的公子爷,您就行行好,我这闺女什么活都能干,您就收她回去当个使唤的丫头也好……” 说到这里,老父亲已经泣不成声。 所有旁观的人都在等待着公子的回答,同时向少女投去鄙视厌憎的眼神。 即便逃难的路上已经有了太多的艰辛甚至是悲惨,但此刻他们也能看得出,父亲买了女儿为的也不仅仅是剩下的几口人能有一个活路,他也希望女儿能活下去,这样或许才是“两全其美”的法子。 可是,在所有人的犀利目光里,少女还是自顾自的揪着头发上的污渍,眼神淡漠已极。 这时候,狐裘公子眼波流转,笑着看向每个人的目光,然后他缓缓的蹲下来,认真的看了看少女,然后又面向那位父亲。 “这样的世道可真是艰难啊!” 他也感叹了一声,也许出于理解,也许出于同情。 “不过我想这场卖女求生的苦戏也该到此为止了吧!” 他此言一出,惊呆了无数人,摄于他一身富贵,更摄于他身后那两名精神饱满手拿长剑的卫士,才没有人敢说什么,要不然肯定有一口痰吐在他脸上。 “如果要是我,即便要死,我也会让一家人死在一起,而不会为了一条看不见的活路卖掉自己的女儿……” “所以……你为的既不是她也不是你自己……而是你还年幼的小儿子,因为我一直在看着你的一举一动,就在刚刚即将要卖掉自己女儿万分悲痛的情况下,你仍旧时不时用余光向身后扫去,而那位妇人抱着的应该就是你的幼子!我说的没错吧?” 少年神情不变,言语平和,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深深的践踏着父亲仅存的尊严。 在那时候,男尊女卑仍是常事,重男轻女更是比当今严重的多。 可是,当这一切被人明晃晃的说出来戳穿的时候,作为父亲,仍旧颜面扫地,无地自容。 父亲没有反驳,更没有抬头,身子拜倒在地上,瑟瑟发抖。 少年重新站起身来,抖了抖狐裘角上沾上的些许污泥,然后抬起头望向前面如潮水般的人群。 “陆威,给他们几两银子,我们走吧……” 说罢,他转身朝前面的马车走去,再也没有看父亲和少女一眼。 而这时候,一直漠不关心的少女突然望着少年的背影,说道:“我愿意跟你走,做什么都行……一辈子也不回头……” 少年听到少女从开始到现在唯一说出的一句话,不禁也露出动容的神色。 他回过头,看着少女脏兮兮的脸上,还有那坚毅的目光,然后缓缓点头。 一旁的卫士得到少爷的应允,走过去把少女扶了起来,从怀里取出一锭十两的纹银,丢给父亲,然后就带着少女走向马车。 谁知道,少女刚走出十余步,却突然又停下来,转过身,望着跪倒在地的父亲和虚弱的母亲,还有那个年幼无知的弟弟。 她双膝跪倒,深深的向一家人跪拜磕头,在她转身而去的一瞬间,一颗豆大的晶莹泪珠瞬间滑落。 …… 黄昏时分,巨大的红日落在了山头,浮云浅浅几片,都已成了绯红色,就像两瓣红唇,张口欲吞天地。 小和尚杀生坐在洛北身后,前一程路走的最是艰难,后半程不知道是逐渐习惯还是离那座熟悉的寺院越来越近的缘故,他竟然恢复了精神。 这时候,天色渐晚,他突然指着前方兴奋的大叫道:“那里,那里就到莲花寺啦……” 洛北顺着他说的方向远远望去,只见一片蔚蓝的湖泊中间是一座湖心小岛,树林浓郁,湖边时有白色的水鸟飞起。 在小岛的最中心处,有一座笔直的高塔从树林的葱郁之中穿出,仿佛一把擎天的大戟,就那样伫立在那里。 大约可以看出,高塔应有十几层,外面镶嵌着琉璃瓦,在黄昏的阳光下,反射的光芒十分耀眼。 杀生高兴到大叫:“我终于到家啦!” 两人在距离湖泊还有一段距离就跳下马来,前面是一片草地,春风中,青草也泛起了嫩芽。 杀生跑在前面,背后的包裹显得很是沉重,上下摇晃的厉害,看着他高兴的模样,洛北牵着红珊瑚,不禁也开心起来。 他发现,其实情绪是个很容易传染的东西,自从跟杀生认识之后,他好像也变得容易开心了些。 看着杀生奔向湖泊,在夕阳下渐渐变成一个狭小的斑点,洛北抱了抱红珊瑚,然后把他放开,让它自由的去过着野马般的生活。 洛北跟它相处了这么久,自然也知道它宁愿去山野间肆意的奔跑,也不愿被人栓在马厩里。 杀生跑到了湖边,见洛北还没有跟过来,于是就大声喊他的名字,用力的招手。 洛北笑了,跟着走了过去。 …… 放眼望去,那是一湾蔚蓝的就像蓝天一样的湖水,湖面上还有一层很薄的冰没有化开,而莲花寺就在湖中央的小岛上。 洛北一直很奇怪为什么会莲花寺周围并没有真的莲花,设置连一点枯败的荷叶都没有,现在他看到湖泊、小岛的形状之后,才恍然大悟。 从他所站的位置看去,可以看出湖泊内外缘蜿蜒曲折,竟恰好形成了一个大致莲花的形状,而更加令洛北感到惊奇的是,对岸的小岛看起来就是这一朵巨大莲花中间处的莲台。 站在远处一看,宛如一个巨大的莲花托着莲台浮生于水面,这让洛北想起寺庙里高坐的菩萨塑像,往往身子下都有这样一座浮生莲花。 蔚蓝的湖水托着浮生莲花,而莲台上是一座晨钟暮鼓的寺院,很难想象,当年建造这座寺院的高僧到底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竟然造出了这样冥冥中既暗合禅理又满是寓意的地方。 想必这里的香火定是旺盛非常。 洛北站在通往小岛的浮桥前,望着眼前的一切,不觉间一阵神往。 “这里可真美!”洛北不禁感叹道 小和尚笑起来很阳光,也有些骄傲之意。 “师父说过,当初游方来到这里的祖师爷在心中有着大困惑无法解脱,直到看见这里后一个人在其中坐禅数日,竟然了却心中业火,明悟大道,又用一生建造了这间寺院,供后人参拜供奉香火,到现在少说也有几百年的历史啦!” “你看是不是就像一朵很大的莲花一样,莲花寺的名字也就是这么来的!” 洛北看着杀生的模样不禁幻想着当初来到这里的那位高僧,又是怎样的宏愿,竟然独自建造了这样奇伟的寺院。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从浮桥上缓缓穿过大湖,浮桥是用巨大的铁索形成了骨架后在上面铺上木板建造起来的,从湖的这边一直延伸到对岸的小岛。 洛北低下头望向下面的湖水,只见湖水虽清澈,但也深不见底,表面平静的湖面被风一吹,也起了浪涛,一时间水波粼粼,荡漾而去。 跳下了浮桥,往前走不远处是向上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树林里的石阶,两边渐渐随之高来高去的山上都是各色树种,但多以松柏居多,一年四季长青不凋,葱郁非常。 古寺在岛上,青峰翠柏间,尽是幽深静谧之意。 洛北望着眼前那一道道阶梯,赞叹间看到每道阶梯上镌刻的大小古字,尽是禅宗大道。 杀生回头看向洛北,似乎也从他的眼里看到了惊叹之意,于是低头向石阶上的字看去,嘴里跟着念了出来。 “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 “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做如是观……” 洛北虽然不解其意奥妙,但也能从中隐中也感到一方深深的禅意。 自唐时,佛教传入中土之后,曾有过大放异彩之时,也有过低谷晦暗的岁月,就算是如今已经有几百年的传承历史,当世之人对禅宗一脉仍旧有赞誉也有诋毁。 要不是大宋初年屹立而起的四大门派中尚有无量谷一脉秉承佛法禅宗,或许早已经落寞破败也未可知。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做如是观……”洛北自言自语的念道,心中顿时有种戚戚然渺渺然的感觉。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95章 对弈 柴扉半开半掩,青松古柏间飞鸟乱鸣。 站在莲花寺外,看着里面葱郁非常的环境,一时间有一种说不出的清净感油然而生。 杀生走在前面,把小脑袋先钻进柴门,滴溜溜的转着眼睛,就在抬头之际,发现也正有一双眼睛同样望着自己。 愣了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门中的青年僧人立即手舞足蹈,像是患了疯病一样。 最后竟是直接抱起杀生的小脑袋看个不停,尽管杀生如何挣扎也丝毫不理会。 “哎呀,观山师兄,你快把我放开,再不放开我脑袋就要被你扭断啦!”杀生大声叫道。 那青年和尚这才发现,在杀生身后还站着一个少年施主,他才放下杀生,理了理情绪,变得郑重异常。 不过可以看得出,在看到杀生的一瞬间,他的高兴溢于言表,想来杀生偷跑多日,他们也自甚为惦记。 “杀生,你这些日子跑到哪里去了,你可知道师父派师兄弟们到处找也没找到,一会儿见了师父你就等着面壁诵经吧!” 说罢,观山双手合十,对洛北礼貌的点头。 “师父真的这么生气么?他现在在哪儿?观山师兄等会儿你可得为我说情啊!”杀生眨着眼睛一脸无辜的说道。 然后他拉着洛北向师兄介绍道:“师兄,这是我新认识的好朋友,他叫洛北,他很好,师兄弟们也一定会喜欢他的……” 他抬头看着洛北,又对他说道:“这是我十一师兄,法名观山,专门负责院里的经书归整!” 洛北也学着观山双手合十,轻道:“见过十一师兄!” 观山摸着小师弟的光头,说道:“杀生是寺院里最小的师弟,平时虽顽皮了些,不过他内心纯真清澈,他喜欢的人也定是极好的了……” 说完,他拎了拎杀生身上的僧袍,说道:“快些去换件干净的,好同我一起去见师父!” 洛北暗笑,从他跟杀生认识以来,就见他这身灰突突的袍子从油变得更油,直到最后竟然泛起了光,上面都有些硬了,最开始自己还有些嫌弃,现在早就已经习惯了。 没想到刚一进寺院的大门,就被他师兄拎起来要求他去换身干净的衣服。 杀生吐了吐舌头,自然不好再拒绝,只是他一只手下意识的抱住身后的包裹,好像生怕被师兄抢了去一样。 杀生被观山师兄带着去旁边的禅房换衣服去了,留下洛北散漫的在院中游走。 洛北在寺院中间的琉璃塔前走了走,正前方是一尊很大的香炉,里面香灰散落。 除此之外,四周还有些低矮的禅房,在角落里有僧人练武的地方,几棵高可参天的白杨树刚刚焕发点点生机,树叶还没有抽新,但那股破茧重生的绿意已经显而易见。 院子僧人来往,有人提着柴草,有人拎着水桶,也有人正在清理香炉里的香灰,还有人在打扫院子。 不过,并没有人上前问洛北四处闲逛是干什么的。 洛北从白杨下又走回琉璃塔前,温暖的夕阳照着塔上的琉璃瓦,在东北角形成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影子。 洛北站在琉璃塔前,看着里面一层大殿里端坐正中的佛祖金身塑像,目光慈悲祥和,身前的香炉里烟升袅袅。 转过正中间的佛像,后面是一层层上行的楼梯,在楼梯间,一个穿着灰衣僧袍的老者正在认真而缓慢的打扫着梯道。 看着寺中忙碌而不慌乱的一切,看着那苍老的背影,洛北发现自己的心里平静异常。 “看来这趟还真是来对了啊!” …… 这时候,天色渐晚,杀生才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身上换了一身干净的僧袍,不大不小正合适。 洛北一看,这下可是清爽了许多,可让他奇怪的是,杀生居然还背着那个鼓鼓的包裹,倒有些寸步不离的意思了。 杀生摆弄着身上的衣服,好像顽劣的少年被长辈逼着穿上新衣时固有的别扭感。 他一抬头就看到洛北正在望着自己,然后把手里的衣襟一甩,再也不管,加快了步伐,来到洛北身边。 “走吧,我们一起去见师父!”杀生拉住洛北的衣袖说道。 洛北向他身后张望了几眼,不见跟他一起离去的十一师兄观山,于是问道:“难道十一师兄不一起么?” 杀生咧嘴笑了笑说道:“他是个呆子,很少出藏书阁的” 洛北摇摇头,看来这个寺院里的和尚还真的都很奇怪。 于是,两人走进琉璃塔一层的大殿里面,大殿前面的门很高,门板漆成红色,是用很厚重的木料制成的。 大殿里香气袅袅,挂着许多洛北看不懂的符号壁挂,轻轻仰头,就能近距离的看到最中央处那尊释迦牟尼佛塑身像,两侧分立着菩萨和罗汉,佛祖金身塑像慈悲无比,但在他身边的罗汉却神情各异,甚至有些怒目横眉,有些丑陋如煞。 这时候有几名僧人好像在殿前布置着什么,都微笑着跟杀生和洛北打招呼。 杀生告诉洛北,这是在准备晚课,太阳下山之后,他们会在这里坐禅诵经大约一个时辰。 他们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向后殿,就是刚刚洛北在殿外看到的那处有人打扫的楼梯,他们要从那里上到第三层,住持也就是杀生的师父此刻正在那里。 走上第二层的时候,洛北再一次见到那个灰袍老僧,正在弯着腰一丝不苟的清扫楼梯。 他头上戴着一顶跟僧袍一样的布帽,白须白眉,脸上的皱纹就如同百年老树的树皮一样深邃。 僧人虽然略显清瘦,但依然可以看出身材高大,想必年轻时也极是魁梧。 洛北和杀生走到他身侧不远处的时候,僧人仍旧在一直重复着清扫的动作,好像根本没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杀生告诉洛北道:“这是哑然大师……”然后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摆摆手。 “他听不到的” 说完,杀生居然直接跳到哑然的面前,捧住他的手臂一边摇晃一边说道:“哑然大师,我回来啦,你有没有记挂我呀?” 哑然缓缓抬起头,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很缓慢,不知道是年纪实在太大还是清扫的动作保持了太久而显得僵硬了些。 哑然微微笑着,苍老的手摸了摸杀生的小光头,然后向上面指了指,大概是在告诉他住持此刻正在上面。 杀生好不容易才放过了哑然,带着洛北走上第三层。 洛北走过哑然身边时,笑意温和的朝哑然点头。 哑然也看着洛北,他苍老的脸上面无表情,只是很轻微的低了低头,算作回礼。 不知道为什么,洛北有一种感觉,这个一直在不停的清扫琉璃塔的老僧竟会有那么一瞬间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王霸之气,这让他有种莫名的紧张感。 他连自己都说不清楚,从未见过帝王或是那些隐于山野的高绝之人的他,在那一瞬间竟想到了某个曾经睥睨天下的身影。 这太奇怪,好在和杀生一起很快就到了第三层。 站在二层的梯口间老僧双手扶着扫把,目光一直望着两个身影已经消失的地方,仿佛也有一丝出神。 他苍老的脸上如刀刻斧凿般写满了岁月的痕迹,在漫长的扫塔时光中,让他在面对一切人和事的时候都少有情绪上的波动。 此刻,他目光微转,瞬间就又低下头,经过短暂的停歇之后,再次开始认真的清扫着踏上的每一丝灰尘。 …… 三层的禅房主要是住持平时待客所用,此刻禅房的门虚掩着,里面没有一点声音。 杀生小心的扒开门缝,眼睛贼溜溜的向里面看去。 只见一僧一道正在禅房当中端坐对弈,谁也不说话,只是你一子我一子的落下去。 洛北站在杀生身后,什么都看不见,正当杀生想把脑袋缩回来的时候,却听到“铛”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将门框击中。 杀生顿时吓了一跳,这时候却听里面苍老如一口洪钟般的声音说道:“既然带回了客人,就大大方方的进来观看便是!” 杀生知道是师父发话,于是对着他吐了吐舌头。 洛北有些吃惊,他一直跟杀生站的很近,知道两人并没有发出什么明显的声音,而里面的人似乎也并没有瞧见他们,这份细微处察觉的修为功力可见一斑。 杀生回头看了看洛北,洛北从他的眼神里看不到一点慌张,倒有些兴高采烈地的意思,不知道是不是年少无畏,就连偷跑了这么久即将面对师父的责备甚至责罚都没有一点畏惧之心。 但杀生走进来还是很小心,甚至有点蹑手蹑脚的意思。 当洛北走进禅房时,看到坐在老僧对面的道人时,不禁完全陷入了吃惊当中。 那道人不是别人,正是江畔救下他并将他带到半月楼的苦竹。 道人看洛北走进来,眼中并没有出现吃惊的意思,反而朝他微微笑道:“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洛北心中也感叹着,的确是想不到,有种猴子难逃五指山的感觉。 不过,洛北看见道人时眼里充满了感激,毕竟是道人救下了自己,在看到他的那一刻,自己喉咙里忽然好像又出现了那阵烈酒穿肠的感觉。 “大师您好!” 苦竹向洛北招了招手,然后一指与老僧正在对弈的棋局,没有说话,却是让他自己观看。 在苦竹对面坐着的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僧,长长的脸上脸色微红,身上的僧袍很是宽大,此刻,他正蹙眉沉思,大概是棋局当中遇到了难处。 洛北站在棋局旁低头认真看去,只见黑白子错落纵横,就像是两仪图中的阴阳妙境,静止在棋盘当中,却仿佛冲撞又交融的两道清浊之气。 原来这一僧一道所下的棋局不但是对弈之道,更是两人十数年修为的比较,只不过是尽数落在这黑白子上。 就连洛北自己都很奇怪,为什么好好的一副棋局,在自己看来偏偏变成了一阵的犹如幻境。 无岸大师艰难的落下一子,脸上却没有一点轻松之意,叹息道:“苦竹师兄,这一盘恐怕你我还要再等上三年五载方才能有一个结局了!”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96章 好一对师徒 苦竹没有接无岸的话头,而是转过脸去看向洛北,笑道:“你能看懂这棋局吗?” 洛北定了定神,缓缓地摇头,这棋局中本是两子之间的角逐,但常常被执棋之人付以错中复杂的思想,甚至是经天纬地的修为谋略,这样一来,棋子就已非棋子,而是某种虚无中的势。 势有大小,小者可做臆断丰盈运势,大者甚至可以把天下苍生做为棋子,下的却是百年甚至千年的煌煌青史。 苦竹眼里没有出现失望,反倒是洛北的答案跟他所预料的也没什么两样。 苦竹微微思索,然后将一子落定,对无岸说道:“禅宗不是有句话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我们二人纠结于这盘棋局数十年仍无定数,看来也是机缘未到啊!” 无岸亦释然而笑,说道:“说不定解此棋局的机缘并不在你我,而在后来之人也未可知!”说完,他居然抬起目光看着自己最小的徒弟和那名俗世中的少年。 老道脸上浮现微笑,他手指轻弹,手中的黑子瞬间化作两半,可见其内力也相当浑厚,然后他将两半的黑子丢在棋盘上,起身对无岸打了个稽首,说道:“既然如此,老道也就此告辞,愿你我再盘坐对弈之时,天下承平,那时当再与大师对弈辨道,畅所欲言!” 两人一言一语之间,皆是禅机,洛北却丝毫未听,只是认真的观看棋局当中,只见那棋局黑白交织混乱,错中复杂,不论黑白都是险象环生,难有清晰的走向。 他虽然不甚懂,但总有感觉这棋局像是跟真灵棋境中那残局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那时他跟蟾月都相继落入棋境产生的幻境当中,在急切之下,他落入一子,局势瞬间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方才得以脱困。 可是,现在他又不知道该如何解眼下这盘棋局。 苦竹似乎也发现洛北一直认真的观看棋局,于是说道:“怎样,看出了什么端倪?” 洛北摇头,他确实不明所以,但他也诚实的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 “只是这盘棋好像在哪里见过……” …… 月照长天,琉璃塔上的琉璃瓦反射着皎洁的月光。 苦竹站在柴门前的石阶上,回过头看着身后的洛北,他身后还背着那个用布包裹起来的棋盘,洛北有些不知所以。 苦竹笑道:“怎么,是不是见我居然背着个棋盘有些疑惑不解?” 洛北点头。 “老道虽然喜爱与人对弈,但总要有相合之人方才可手谈一局,更比如说老道也爱酒!”说着他拍了拍腰间的酒葫芦。 “但也恰逢其人方可,而这棋盘却是老道从不离身之物,因为……他是我师门仅存下来的一个物件,除此之外我也别无长物……” 苦竹轻轻的在棋盘上拍了两下,继续说道:“它还有个名字,叫做墨玉棋盘……” 洛北听这名字还有些别致,又想象着棋盘的样子,全身乌黑,可不是就像是一块乌黑墨玉吗? 他看着老道,诚然道:“道长谢谢你……救了我……” 苦竹摆了摆手道:“那都是你命不该绝,原本那江水既深且寒,像你这样的少年落入水中应是鲜有生还的可能,所以主要还是你自身的原因才活下来,而老道只不过刚好将你救醒,顺便灌了口烈酒暖了暖身子而已……” “只是我一直想不清楚,像你这样大的少年又如何会误落江水之中,那时候你刚刚醒来时亦梦亦语,我倒也没有听懂几句……难道是有人故意害你?” 洛北迟疑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没有人故意害我……” “那……” “道长,我的确不知,就连那晚到底都发生了什么我也完全不记得了……” 看到洛北真诚毫无隐瞒的目光,苦竹柔和的笑着说道:“这个世上记得是一种缘分,忘却又何尝不是,既然不记得,那便任它去吧!” 说罢,道人再不回头,一路下山而去。 一边走口中一边唱道:“览相观于四极兮,周流乎天余乃下……心犹豫而狐疑兮,欲自适而不可……欲远集而无所止兮,聊浮游以逍遥……路不周以左转兮,指西海以为期……” 歌声苍郁而高亢,就连两侧的树影好像也摇的更厉害了些。 苦竹与无岸对弈之后,数十年未能解开棋局仍旧未有进展,而他甚至连多留一晚都不愿意,在夜幕下身负墨玉棋盘离开莲花寺。 洛北站在柴门前,望着苦竹离去的背影,耳边还回响着他所唱的歌声,是那样的撩人心绪却又生涩难懂。 洛北苦叹一声,发现自己竟然连一句都没有听懂。 “是不是觉得这个老道很神秘?”一个苍老又洪亮的声音出现在洛北耳边。 洛北转身,就看到无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自己旁边,也望着苦竹越走越远的身影微笑着说道。 “我很感激道长曾经救了我!”洛北说道。 无岸大师点点头,说道:“我也很感激你一路上把杀生送回来……” “大师不必客气,就算没有遇到我,杀生他也一定会找回来的,他……很激灵……”洛北想着他跟杀生自从相识以来的种种,不禁说道。 无岸大师却摇头苦笑道:“当年我将他捡回寺中时他还在襁褓之中,后来在众位师兄的看护下长大,大家与他年纪相差悬殊,因此都极尽爱护,也养成了顽皮的性子,不过他天性纯真悟性极高,只可惜如今生逢乱世,可他还未曾长大……” “师父……”杀生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突然在无岸大师和洛北身后大叫一声。 无岸大师不慌不忙,可洛北却被他吓得不轻。 杀生眨着眼睛,说道:“师父,洛北你们两个怎么都在这里?” 无岸大师还没吱声,洛北说道:“我们刚送别了苦竹道长……” 他自然也看得出杀生并不是关心这个,重要的是他一路上都不曾离手的那个包裹此刻竟被他背到了前面来。 果然,杀生问也没问苦竹的情况,而是拍着包裹骄傲的笑道:“想不想知道我都给你带回了什么?” 这句话自然是对无岸大师说的。 谁知道无岸大师想也不想就是一巴掌,正好打在杀生的光头上。 “好你个小秃驴,竟也敢来学人家来考问师父?” 杀生抱着脑袋,一脸委屈,撅起了嘴来,但他知道师父并非真正怪罪他,而是在洛北这个“外人”面前,他刚才的话实在是有些无礼。 小和尚的委屈之情稍纵即逝,然后把包裹从身上结下来,放在地上,一层层打开。 洛北看到他动作虽然娴熟,但仍旧很仔细,不知道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让他这一路上寸步不离。 当包裹真正打开时,的确让他大开了眼界,甚至连眼睛都差点凸出来掉在地上。 …… 杀生打开包裹,里面竟是一个个油纸包,还有两个不大不小的瓷坛子。 包裹始开,一股香气就已经扑鼻而来。 洛北自然不会忘记这种味道,他一场大梦醒来时腹中空空如也,而那时候也正是这种味道勾起了他肚子里的蛔虫。 醉仙鸡,没错,这也正是让洛北大跌眼镜的地方。 谁能想到一个小和尚一路上背着的居然会是三只醉仙鸡? 而这时,无岸大师却没及去看香气扑鼻的醉仙鸡,一把将其中一个瓷坛子抄了起来,拧开塞子,自鼻子间一嗅,不禁神往起来。 “好酒,好徒弟,这是半月楼才特有的红棉醇,香气独特悠远流长……”无岸大师不禁赞叹道。 洛北瞪大了眼睛,一会儿看看杀生,一会儿又看看无岸大师。 他实在无法相信,刚刚还一副高僧模样的无岸大师,此刻竟手里拿着一瓶好酒,大肆赞叹。 一个是偷鸡的小和尚,一个是爱酒的老和尚。 洛北此刻实在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这对师徒。 “真是好一对师徒……” “这世上恐怕也再没有比他们俩更合适做一对师徒的了!” …… 初春夜晚的风仍有些微凉,月色也显得格外清冷。 但这时候,一对师徒正一人抱着一坛子好酒,大肆的喝起来,虽然只有三个人,而且其中一个只是旁观者,他们两个并不觉得冷清。 于是,洛北有一种感觉,本该冷清的夜晚好像一下子就热闹起来。 要不是早知道杀生的脾性,他或许现在都有些不知该如何自处,毕竟眼前一边喝酒一边大声欢笑的是两个和尚,其中一个还是年老的高僧。 他也只能苦笑着又羡慕着这对宝藏师徒,除此之外还能干什么呢? 不过,看着这对师徒喝的高兴,吃的也高兴,自己突然也觉得有些饿了,大概是醉鸡飘香,勾出了腹中的本该入眠的虫子。 洛北从一只醉鸡上撕下一个鸡腿,在鼻子前闻了闻,果然香气浓郁,又毫无油腻之感,只此一闻,便觉心神舒爽,胃口大开。 杀生年纪不大,独自外出,现在能平安归来,想来无岸大师也极是高兴,他喝下一口美酒,抚着杀生的光头说道:“你这小贼和尚,跑那么远的路难道就是为了裹这口腹之欲?如此做法又怎能成就大道?” 无岸大师看着自己最小的弟子,目光之中满是爱抚之意,但说话的语气上除了担心之外仍有些严厉责备的意思。 杀生正喝到微醺,听师父责备自己,不由得有些不高兴起来,竟直接手舞足蹈的抱住无岸大师,大叫道:“老和尚,你可知道杀生去偷这些东西有多不容易?要不是杀生机灵,恐怕早就被人打断了腿,哪里还能好生生的回来见你!” 无岸大师也是微怒,道:“你如此贪恋欲望,难道就一点都不知悔改?居然还将事情牵扯到为师头上来,这般性情如何能修成大道?” 杀生一抹嘴上的油渍,想也不想的跟师父大吵起来。 “我才不要成什么大道,我就要跟师父和众位师兄们一起每日高高兴兴,那我便高兴……” “再说了,师父你不是自己说的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难道师父你也撒谎?” 无岸大师被这喝的半醉的小和尚气的反而笑了起来,然后一把扯住他的衣领,拎了起来。 “似你这般的小贼和尚居然也胆敢跟为师比较?你可知道为师在此之前曾伴随晨钟暮鼓青灯黄卷多少载,你到现在也不过才八岁罢了!”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97章 无岸大师 师徒醉酒,互相大吵起来,洛北只能在旁边看着,不过他也看得出,这师徒之间虽然表面上是相互吵架,但实际上无岸大师是关心杀生的安危,而杀生也是一刻也不愿离开师父,这次出门做了小贼,难说也是为了师父高兴。 到了深夜,无岸大师倒也没有太多醉意,可小和尚却已经醉的不省人事,只有由洛北把他背回房中。 把杀生放在禅房中的床上后,洛北发现这个小和尚早已经睡的酣甜。 他只能摇头苦笑,还能说什么呢,不过想到师徒二人,他又不禁有些羡慕,毕竟如今自己想要找个人既能吵架又不至于因此相互疏远的人也没有了。 看着孑然一身的自己,洛北侧过头望着窗纸外透进的月光,不禁有些黯然。 杀生睡的很熟,洛北却无法入睡,于是决定到外面再走走,莲花寺的夜晚极是幽静,天边的下弦月悬挂在星河当中,形成了一幅真切的众星拱月画面,让洛北望着也有些痴了。 无岸大师不知道是何时出现在他身旁的,他的脚步似乎很轻,轻到洛北根本连一丝都没有察觉。 “睡不着了吧?”大师抖了抖宽大的僧袍说道。 洛北见是无岸大师,也并没有意外,诚实的点了点头。 “是不是觉得我们这一对师徒很荒唐?”大师突然问道。 洛北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毕竟在常人的印象里,和尚喝酒吃肉这都是离经叛道的事情,可洛北隐约有种感觉,像无岸大师这样的僧人不管是修为还是佛法都比平时他所见到过的僧人要高出不知道多少。 他说不清,但就是有这样的感觉。 “我自十二岁从师父出家于这莲花寺,如今已有整整六十年,初时每每望着无人夜幕中的苍凉银月,便觉得身边的一切也如此苍凉……” “所以……人生总要忍受些寂寞,不见亲人是寂寞,口腹之欲无以满足是寂寞,有才华悟性不及施展也是寂寞……或化而为别样的力量,或于寂寞之中就此沉沦……这世上不论是僧是俗皆是如此” 此刻,无岸大师说的每一句话都与刚刚的人看起来完全不同,但在洛北眼里,却又毫无突兀之感。 “有没有什么事让你难解觉得寂寞?”无岸大师话锋一转,竟问起洛北来。 洛北低下头,闭上眼,突然间觉得胸口有一股气憋闷无比,又无法排解,瞬间,眼中泪水再也忍不住。 见洛北身子轻颤,月光下似有一股气流在他身体里乱窜不止,无岸大师不禁有些吃惊,他微微皱眉,不及说话,大袖一甩,卷起一股罡风朝着洛北扑面而来。 洛北闭眼之间哪里来得及躲闪,罡风卷面而来,最令他难以相信的是,方才言语尚还温言关切的大师居然会对他突然出手,这点让他很难理解。 洛北向后退去,但无岸大师的劲力似乎也受到了某种抵挡,他的身形未停,而是鬼魅般如影随形。 一只大手一把捏住洛北的腕子,让洛北挣脱不得。 一股热流从腕间渗入,转瞬间已经游走全身,洛北胸口那股憋闷感也随之消失。 大师放下洛北的手臂,有些不解的问道:“你可是受过什么严重的内伤?” 洛北摇头,有些事他根本连自己都不记得,有些事即便知道一些,可是又哪里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得清的。 这时候,他知道大师并无恶意,而是在刚刚那一瞬间发现了什么。 “怎么了大师?”洛北问道。 无岸大师摇摇头说道:“我也说不上来,但就在方才那一瞬,好像有一股极为强大的气息暗藏于你的身体里,这种气息实在太过强大,本不该是你这般年纪所能掌控的……” “我那一拂袖并无伤你之意,只是想试探你体内暗藏之息,没想到便是那一瞬间之后就销声匿迹,再无踪影……” “不过,我看你脉象平稳中似如涛涛江海,真气绵延不绝,这可真是奇特,不知可是有什么奇遇?” 洛北点点头,其实他也不太确定,在万府最后那一天夜里,为了救下卓小蝉与万如海做了以血换命的交易。 他虽然极力挣扎,但在那间漆黑小屋中所发生的事仍旧太过虚幻,要不是最后留下一条好像蛇蜕之物,他甚至都觉得那就是一场梦而已。 他把那夜所发生的事情详细讲述给无岸大师听,也希望大师能为他解惑,但想起栖霞山上无名老者的嘱托,于是只好略去无字书籍之事,只以奇特幻境代替。 说完这些之后,他又把怀中收起来的蛇蜕之物拿出来递给大师。 大师手里拿着“蛇蜕”,在月光下反复看了看,手指仔细的扭了扭,但觉一股丝滑冰冷之感传之于身。 “此物看起来形似蛇蜕,但其实非蛇亦非鸟兽,虽然残皮有些像是蛇一样的冷血之躯,可蛇是断不可能有这样冰冷刺骨的寒意……” 他摇摇头,以他的见识也实在是想不出到底是什么东西。 大师将此物还于洛北,说道:“虽然不知此物为何,但其材质阴柔中也极为坚韧,常见利器想必无法撼其分毫,你还是暂且收好,说不定日后还有机缘找到此物的出处!” 洛北将“蛇蜕”收了回去,叹道:“但愿吧……” “可惜有些事发了生便再也回不去了……” 不管过了多久,卓小蝉最后惨死的那一幕仍深深的印在他心里,像是一把刀,一把残忍的刀,时刻都在提醒和割伤他那颗尚未长大的心。 大师感觉的到他心中的悲戚,却猜不透到底为了什么。 他指着背后那座琉璃塔,说道:“这座琉璃塔于寺中屹立不知多少岁月,天地变换,许多人和事早已物是人非,唯有这塔不改不移,其是偶然?亦或也是必然!” 洛北问道:“大师,出家真的能让人超脱红尘,忘却烦忧吗?” 无岸抬眼望塔而笑笑,目光悠远,好像在想着什么。 “如今江湖之中虽然派系林立,但唯有四大门派为世人公认,其中禅宗当以无量谷为首,可鲜有人知的是,少林与天下诸多寺院都远比无量谷历史更为源远流长,佛法禅修也未必都比无量谷稍弱,但无量谷的地位却是全天下公认,这又是为什么呢……” “其实主要是因为修为境界,无量谷开派祖师是位绝世高僧,不但佛法精深,修为一道更是夺天地造化,首创鸣禅、渡劫、无常、无我、涅槃与寂静诸般境界,将自唐以后逐渐没落的禅宗再次推向鼎盛,与儒、道并立于世,这便是他的功德圆满……” “只是,如今那些修为高深的大德真的能解得当年神僧的诸般妙义吗?我想或也不然,境界高并不代表可以超脱世间,反而或要因此所累,那就违背了禅宗之妙义啊!” “你可知我何为杀生取此法名?”大师问洛北道。 洛北摇头,他一直不明白小和尚的法名的意思,杀生粗略的说了几句也没有说的很明白。 无岸解释道:“佛语云,杀者,非杀也,了断无明烦恼之意;生亦为无生,了脱生死,证入涅盘之意。我为他取名杀生,便是望他以后了却烦恼,超脱生死,成就大道!” “只是如今我在想,这或许本也是我的妄念而已,只盼他此生能保持天真烂漫之心,无忧无虑罢了……” “故而,人能否超脱红尘,了却烦恼,本与出家与否无关,只与你的心境有关!”无岸大师最后点破道。 直到此刻,洛北方才明白,无岸大师跟自己说了这许多话,也是为了让自己放下心结。 了却烦恼,超脱生死,成就大道,该是怎样宏伟的境界,那又岂是人世当中该有的人物? 洛北怅然叹息,他虽然明白大师一片好意,可对于自己,有些事还是难以忘怀,甚至是放下都谈不上。 可是,这一切又该怎么办呢,这是他还想不明白的事,所以他才选择跟随杀生一路逆流北上,来到这莲花寺清净之地。 只是答案却远非所想的那般容易找到。 …… 接下来,洛北便在莲花寺住了下来,跟随杀生一起旁听早课,吃斋饭,诵经文,劈柴打水无一不为,伴随晨钟暮鼓,大约过了一个月。 起初,莲花寺每日香火不断,前来求佛参拜的人络绎不绝,可不知道为什么,越往后,来的人便越少。 所以,僧人们要忙碌的事情也越来越少。 香炉不必再每日清理,上山的阶梯也不用常常打扫,热闹变成了冷清,人也开始变得懒惰了些,哪怕是僧人也不过如此。 全寺上下,似乎有一种紧张的气氛正在蔓延。 有人说,金国的数十万大军即将再次席卷天下,这一次他们对大宋的万里山河已经是势在必得。 那么,铁蹄所到之处便会成为一片焦土,就连那些平日里常来寺中拜佛的善男信女也都变成了逃难者。 佛祖保佑不了每个人,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他们要靠的还是自己。 僧人自然也是人,他们除了每天诵经念佛之外,更要填饱肚子,在生命可能受到威胁的时候,他们也会怕,会产生不好的情绪。 这一切都是俗世俗事,也是千年来都不曾变过的真理。 无岸大师说,他都理解。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98章 避世与修行 这一天,快到黄昏时,莲花寺迎来了一天当中唯一一个拜佛者。 是一位老妪,她穿着一身粗布衣衫,几乎是踏着夕阳的余晖一步步攀上的石阶。 老人家有些弯腰,亦步亦趋的来到大殿当中,看都没有看四周的僧人一眼,而是直接跪倒在佛前的蒲团上。 然后也不拜佛,而是从臂弯里挎着的篮子中缓缓拿出两尺来长的木板,大约有两指那么厚,一次一个,直到拿出来第六个后终于空了。 她仔细小心的把一个个木板立在面前,排成一排,这时候在她身后的僧人方才看清,上面还刻着字,歪歪扭扭,好不整齐。 但他们此刻甚至把呼吸都已经尽力屏住,脸色也变得有些凝重。 因为他们看到,那些歪歪扭扭的字分明写下的是一个一个人名。 宁大柱……二昌……五梁……六福…… 普通的名字,普通到连每个人之间的兄弟关系都是那么的显而易见。 而此刻,不管是从老妪枯槁而颤抖的手上,还是她满是悲恸之情的脸上,都可以看得出,这留在木板上的名字都是她的孩子,可现在,她的孩子只剩下几个名字,就永远的留在了黑不溜秋的木板上面。 这些木板其实是一个一个的灵位,就跟大户人家供奉在祠堂里的灵位一样,只不过粗糙简陋了一些。 老妪扫视面前的几个“孩子”,然后抬起头,目光望向巨大的佛像,枯槁的双手在颤抖中很难合完全在一起,她没有下拜。 “我一生生下了六个儿子,把他们一个一个抚养长大耗尽了我的一生……” “如今连年战火,每有一个儿子成年就会被抓去充兵,有时候是金人,有时候是宋军,我也记不清他们到底谁去了哪里,也许在军营里他们兄弟还当过敌人,但对于我都一样,因为他们都只是我的孩子,他们每一个离开我的身边时,我都会挑选斋戒之物前来寺中烧香,几年来从不间断……” 她苍老的声音显得越来越凄厉,大家却只有倾听的份儿,没有人敢上前,也没有人敢说一句话。 “我总是求佛祖你保佑我的孩子,哪怕受了伤断了腿能回来就好,当娘的愿意伺候他一辈子” “可是六子连年离我而去,最终无一子归还,回来的只有阵亡的消息,现在我老了,再也走不动路了,是时候养儿防老,可得到的却只有这一排刻在木头上的名字” “佛祖啊,你的慈悲心到底在哪里?难道你都看不见我的虔诚之心?还是……” “还是你……你也无动于衷!” 老妪一直眼望佛祖塑像凄厉哭诉,说到最后已是对佛陀毫无恭敬之心。 洛北和杀生走进来时,老妪的哭诉之声已经渐渐停歇,杀生拉住师兄们,问到底怎么了,可依然没有人说话。 他们或许不忍,或许在想着其他什么,表情怪异到连杀生都看不懂了。 老妪在佛前哭诉许久,到了最后,竟有些埋怨失信之意,说完了这些话后,她就将儿子的灵牌一个个收回那个小竹筐里,艰难的站起身来,就连僧人的搀扶都被她直接甩开。 整个过程中,老妪虽然仍旧跪拜于佛前,但她的头却始终没有再低下过。 老妪缓慢的离去,臂弯里挎着的竹篮里放着六个儿子仅存的念想,而她留在所有寺僧眼中的却是一个让人满心凄凉的背影。 或许,还远不止凄凉那么简单。 夕阳降落的天边,留下一片残红。 这些日子以来,天下战火重燃,莲花寺周边村落里的百姓大多逃难避世,剩下的大概也就只有像老妪这样儿子早亡,只剩下一个年迈残躯。 这场因逐鹿天下而起旷日持久的战争已经打了许多年月,每每大宋节节败退,不但丢掉了许多大好山河,更是丢掉了百姓的信心。 逐渐减少的虔诚拜佛者或许都已经离开了熟悉的地方,佛祖保佑不了谁能逃离战争之苦,他们只有自己早做打算。 这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阴影早已在莲花寺僧人心中留下了一个看不到的烙印,只是他们自己未曾察觉,可直到老妪进寺又离去,所有人听到她的凄厉话语,看到她离开时那个凄凉的背影,他们再也无法平静。 战争,会不会像一场大火一样蔓延到寺中? 他们还能不能安然度世,在这个与天下相比不过一隅之地安心礼佛? 谁都没有底,更没有一个肯定的答案。 还是大师兄为人要沉稳些,看到众位师弟有些失神落魄,沉了沉声音说道:“各位师兄弟们,大家不是师父从小捡回收养的孤儿,就是逃难到此被他老人家收留,如今天下虽然饱受战火,也不知道何时会蔓延至此,但师父方才外出访客,大家就变成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他老人家见到了该有多伤心,我们可是自小就诵经礼佛,又怎能如此轻易就被俗事所扰,快点把剩下的事情做完,今晚……” “大师兄,你说我们从早到晚修行了这么多年,战火来时,佛祖真的会保佑我们吗?”一个年纪稍小的僧人问道。 大师兄看了看问话的僧人,微一沉吟后说道:“十六师弟,说实话,佛祖能不能保佑我们免受战火荼毒我也说不上来,但只要师父不走,我观云便会留下来,伴随师父左右,哪怕有天长枪铁骑真的踏上山门,我也定然不会后退半步……” 杀生眨着眼睛,不太明白众位师兄到底在想些什么,不过从他们脸色和眼神里,他也能看得出,似乎有一层阴霾正在大家心里蔓延,这比可能袭来的战祸更加可怕。 一个只比杀生大不了多少的僧人现出了哭腔,哭道:“可是,大师兄我真的很怕,他们说那些人见人就杀,我不怕死,可……可我怕疼……” 大师兄缓缓走到他身边,蹲下身子,将小和尚抱住,温和说道:“老十七,你年纪小,怕疼怕死师父和师兄们都不会怪你,但你也要看看杀生师弟,他在我们当中最小,你不是说过以后都要保护他吗?怎么现在小师弟都还没有哭,你却先哭起了鼻子?” 老十七看了看一旁正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杀生,他立即想要忍住哭泣,可憋了许久,眼泪却仍旧不止。 “大师兄,我不哭,我要保护小师弟……” 大师兄站起身来,目光柔和但坚定如磐石的看着身边的每一个师弟。 “一切都要等师父回寺之后再行商量,在此之前,我还希望众位师弟不要把这样的情绪过分的夸大,毕竟老十七和小师弟他们还太小” “大师兄,我们听你的”一直没有说话站在人群之外的十一师弟观山突然说道。 “既然如此,大家就此散去吧,晚些时候我们在大殿一起诵经……” 众位僧人稀稀落落离开,如果不是观云关键时候安抚他们,或许大家心里的阴霾会更重。 剩下洛北和杀生还留在观云身旁,杀生拉住大师兄的衣袖,仰着脸问道:“大师兄,众位师兄们这是这么了,十七师兄为什么会突然哭了?” 大师兄俯下身子,捧起杀生的脸,把脸上些许泥垢为他擦去,温和的说道:“没事的,大家只是有些想念师父了” 杀生眨着眼睛奇道:“可是师父不是只走两天便会回来吗?” 大师兄揉了揉杀生的光头,实在是有些不知该如何给他解释,于是把目光投向洛北。 洛北拉了拉杀生,在他耳边小声道:“别问那么多了,昨天深夜你可是喝的烂醉,别把这事让大家都知道了才是……” 杀生一听,赶紧缩了缩脖子,小眼睛转了转,然后在大师兄面前挠了挠光头,说道:“大师兄,我跟十一师兄约好了要到藏书阁请教经文的,这会儿怕是有些迟了,我得走了,晚了又要免不得一顿数落!” 说罢,他再不停留,赶紧溜走,临走前还朝洛北使劲儿的使眼色。 见洛北含笑摆手,他才放心离开。 杀生离开后,大师兄才舒了一口气,要不是洛北跟他说了什么,还真不知道该怎样跟他解释清楚。 “阿弥陀佛,洛北施主,谢谢你!”大师兄对洛北说道。 洛北含笑道:“大师离寺不知道何时而归,现在寺中上下怎么好像有一股奇怪的气氛?” 大师兄脸色微白,摇头道:“如今正逢乱世,不管是城镇也好还是我们这样的清静之地,都已经再无完卵,所以大家都很担心,毕竟这些年来他们除了吃斋念佛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到底是怎样的,怕也是自然” “看来大宋与金国之间的战争终究是无法避免的了?”洛北说道。 “当是如此!” “只是两国交战总要连累生民受难,铁骑之下生命实在是不值一提” 观云面色凝重,其实他当年何尝不是饱受战祸之苦,全家惨死,他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后来被路过的无岸大师所救,带回寺中。 “你说烧香拜佛,向菩萨祈求到底有没有用?”洛北想起那个老妪的样子,不禁问道。 观云低下头,似乎也被这问题问的有些措手不及,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许久,他才缓缓说道:“师父曾说,出家并非避世,而是修行,拜佛也并非能因此获得庇佑,而是心中的释然” “这世上有很多灾祸,常常只凭人的能力无法挽回生命的逝去,拜佛自然也不行,其实大概就是师父所说的,只要心中有佛,出不出家又有何妨!” 洛北抬起头,看着这个沉稳又有些木讷的大师兄观云,发现全寺上下除了无岸大师,大概只有他更加透彻了许多,当然这很可能与他当年的经历有关。 看着全家惨死,那将是何等惨烈的景象。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99章 枯扫琉璃塔 第二天清晨,洛北起的很早。 一夜之间,外面好像突然焕发出更多的春意。 寺院后墙处的桃树上结起了很多小小的花骨朵,虽然距离真正的绽放可能还有很长时间,但也并不影响这一份盎然之意。 墙边花待放,晨星揽入怀。 一夜春风过,遍地染尘埃。 寺中每日的早课还未开始,就连平时有早起习惯的大师兄也没有见到,所以外面仍分外安静。 洛北走出禅房,见寺门是开着的,于是就出了门,下了石阶,来到湖边。 湖面上水色氤氲,淡淡寒气冉冉而升。 站在湖边远望,发现远近村落里少有炊烟,说明人的确是越来越少了。 他不禁想起逆流北上那一路上遇到的逃难人群,拖家带口,甚至买卖儿女实在艰难。 他很想知道那个小女孩当时的决绝到底是来自什么,是因为父亲将她卖给别人吗?可是在最后的时候,她又跪在那里深深的磕了个头,虽是离别,却也有泪珠滑落。 “哎……”洛北深深的叹息。 “不知道这天下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偏生那许多战祸,战争的最后真的有赢家吗?” 忽然他又想起岳飞,总觉得看到他的人跟传说中的人物甚至是师父秦穆川收藏的那幅字里的笔者都并不相同。 字迹刚劲有力,显然满心豪情挥洒,可真实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岳飞却是双鬓斑白,尽是壮志未酬。 突然,一滴雨落下来,打在洛北脸上。 他回过神来,抬头望向天际,只见天边浮云悠悠,已经压的越来越低。 或有一场大雨将至,洛北看着湖面上坠落的雨滴,即便是天上坠落凡间,也终究要混为一体,再也分不出彼此。 “你还在为了这两天的事困扰吧?” 洛北回头,就看到大师兄观云正站在他身后,目光悠远的看着湖面,手里拎着两桶水。 寺中所有饮水都来自于湖边的一口大井,所以大师兄每天清晨都会早起打水,将后面的两口盛水的水槽装满,差不多就够全寺一天之用。 “其实也不用……” “大家虽然都很担心,不过该干什么不是还在干什么,日子总是一天一天的过,过去了的也不会再回来,所以……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大师兄,用不用我帮你……”洛北听到他的话也笑了笑,然后说道。 观云畅快的笑道:“这个……还是不用,我每天都会做这些事,早已经习惯,何况如果拿一桶给你两臂间重量便不再均匀,反而要吃力些!” 说罢,观云手提双桶都盛满了水,毫不费力的走上台阶。 洛北摊开双手,在想他的话,难道真的是双臂同时提水还要比单臂轻松些吗? 两人沿着石阶走进寺门,这时候众位僧人大多已经起来,来来往往,干什么的都有,就像昨天的事并没有发生过一样。 观云将水倒了下去之后,带着洛北来到琉璃塔大殿里。 这时候,外面的僧人虽多,反倒是大殿里没有什么人,洛北又看到了那个苍老的灰衣身影。 哑然仍旧在一丝不苟的打扫着,不知道几十年的岁月里,他每天都重复着这样的事情,到底会不会感到一点无聊?洛北在心里不禁想着。 “大师兄,哑然大师真的是每天都这样重复着相同的事情一直持续了很多年吗?”洛北不禁问道。 观云看着哑然的背影,眼神有些惘然,微微点头,说道:“自我来到寺中他每天便是如此,我记得师父也曾说过,在他之前,哑然就在寺中,所以他具体扫了多少年的琉璃塔或许没有人真正清楚……就连他老人家师父曾出家为僧都不知道” “至于哑然也是后来大家起的,因为没有人见他说过话,不过有一点……他年纪虽然已经很大,但耳力极好,即便是最轻的脚步声他也一定能够听到,这一点甚至连师父他老人家也都有所不如!” 听观云这么说,洛北对哑然更加好奇了,初见时觉得这位老人家年纪实在太大,还每天干着这样的事情,觉得有些于心不忍,更为他数十年枯扫琉璃塔而感到难以置信。 可是,现在来看,老人动作虽慢,可脚步却稳重异常,即便在塔中反复挪步也不曾碰到任何地方,更没有丝毫吃力的迹象,加上观云所说的,老者耳力极佳,那就说明一点,那就是哑然本身修为并非一般。 当今禅宗修为可分为六大境界,每个境界又分为上中下三品。 虽然这是直到一百多年前才由那位创建了无量谷的大德高僧创立的,可如今天下,哪怕禅宗仍分为诸多不同流派,却也将这六大境界的定义和界定给予了公认。 一百多年来,世上高僧辈出,可要达到最后两个境界的几乎未曾有过,据说就连当年佛法和修为都当世无双的无量谷创建高僧也只不过刚到了涅槃中品,终生未曾勘破寂静这一关。 莲花寺住持无岸大师从年轻时便是悟性极高的修行天才,如今已经年过古稀,也不过到了无常中品的境界,至于这位枯扫琉璃塔数十年的老者哑然是否会比无岸大师修为更高或许已经无人知晓。 一个老者,没有家人,不知岁月,即便他并不是真正出家的僧人,不需要像他们那样守着清规戒律每天拜佛诵经,可是从洛北来到莲花寺的一两个月时间里,都未曾见老者走出过这座琉璃塔,就凭这份数十年如一日忍受寂寞的能力,也足以胜过大多数出了家受了戒的“高僧”。 “哑然师傅!”观云看着洛北的目光里突然间闪出一丝精光,一眨之后轻声叫了一句。 他的声音并不很大,也很突然,但哑然却缓缓转过头,当看到大殿处站着的两人时,他苍老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甚明显的笑容。 然后,他慢慢的点了点头。 “我一直都想说,你年纪已经太大了,这些事就由我等来做便是……”说罢,观云突然欺身上前,伸手便要去抓老者手中的扫把。 哑然身上灰色僧袍被观云欺身而来夹带的风骤然吹起,但他的身躯却如高山般屹立不动,丝毫未受影响,甚至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观云突来的试探之举。 可就在观云的手几乎要碰到那把扫把时,扫把却突然向后微微一挪,不紧也不慢,不偏也不倚,刚好超出观云能触碰到的范围。 老者轻挪扫把,仍在一丝不苟的扫落地上的灰尘,好像对观云所做的一切都不曾察觉。 观云手上的真气消失,弯下腰去,扶住老者的胳膊,说道:“大师,您住在寺中的时间最久,或许早就已经超脱了俗世当中的生生死死,不如就为我等众位师兄弟解惑如何?” 哑然微愣,似乎并没有想到观云在刚刚试探之后竟会说出这样的话,瞬间之后,他淡淡的笑了笑,然后却轻轻摇头。 他指了指大殿中的佛陀塑像,然后又指了指最大的那个蒲团,正是无岸大师所坐的,或许是在告诉观云,寺中有无岸大师就已经足够,而他只不过是扫塔的无名老人。 观云退后两步,恭恭敬敬的将双手合十,眼里尽是尊崇之意。 …… 无岸大师是在当日黄昏时候回到寺中的,虽然他脸上还是慈祥的笑容,但大家都能看得出,他这次出门并不容易。 脚上的泥土还没有完全干燥,就连僧衣上也有些不经意的凌乱,这是在大师身上很少发生的事。 大师刚一进门,杀生就直接跑过去扑到他怀里。 无岸大师一边笑着,一边摸着杀生的头,说道:“这两日师父不在,你可有听诸位师兄的话完成课业?” 杀生定定的看着师父,缩了缩脖子,也不敢说话。 这时候,观云走过来,见过了师父后,说道:“小师弟他很乖巧,悟性也高!” “师父……这一路可曾顺利?” 无岸大师一眼就看出观云的神色有些异样,他微微摇头,说道:“金国宗室当中阿骨打四子一向心怀大略,这一次他终于掌握大权,亲率大军南侵,这一消息刚出,北方诸镇的百姓便都已大幅南迁……看来这场战祸已经难以避免了……” “师父……”观云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师父这样说,眼神仍旧忍不住变得有些黯淡。 “观云,你且带着诸位师弟做了晚课,到时为师有些话要对大家说!” 观云本还有话要说,可见到师父的眼神,便又咽了回去,只好低下头,答应了一声。 无岸大师牵起杀生的手,又对洛北说道:“随我到湖边走走吧!” …… 清晨时,下了一场小雨,不过时间并不长,太阳便又破云而出。 小雨让外面的空气变得更加清新,草叶间留下的雨滴好像残留未去的露珠般清澈而自然。 微风中,露珠滴落,打在地上的落叶间,没有声响,却让落叶间的湿润还没有变干就又滴滴如雨。 走在湖边,无岸大师望着湖心荡漾起伏的湖水许久不语,所以洛北和杀生也只是跟在他身后,并未说话。 杀生也少有的安静,因为他能感觉到师父心中似乎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要说。 洛北看着大师的背影,感觉他一直挺拔的身躯在这一刻变得有些苍老,他也不禁想到,能让无岸大师都犹豫许久不易决断的事,恐怕世上并不多。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00章 不速之客 午后,太阳已经开始偏西。 蔚蓝的湖面与晴朗的天空就像是对照的两面镜子,阳光从镜面上反射,让人睁不开眼,因为夜间微寒气候而结成的薄冰,在阳光的照耀下,也都已经融化。 吸收了一天的阳光,湖水已经不再那么冰冷,清风来时,湖面上也曾泛起层层波光。 洛北双手捧起湖水,他觉得这水很好喝,清爽而甘甜。 自从大师回来之后寺中的气氛好像很快就平静下来,那种因为战争而产生的担忧情绪不知为何迎刃而解。 难得有这样的好天气,杀生和洛北心情都不错,于是一起下山来湖边悠闲的走着,走累了便在浮桥边的湖畔静坐,享受着阳光的温暖。 杀生从水边捡起一块石头,晶莹剔透,看起来极是漂亮,他把玩着,又突然指着水中大叫洛北。 洛北走近一看,原来水中竟有一群红色鲤鱼从中浮上来,似乎也在享受着晴朗的阳光。 “今天天气好,鲤鱼竟也游上来享受阳光!”洛北赞叹道。 哪知杀生却拉住洛北模样颇为慌张,洛北知道杀生性子,虽然年纪不大,但也极少有事能让人神色如此。 “你……你看……那些是不是血?”杀生声音有些发颤的叫道。 听杀生声音不似开玩笑,洛北认真一看,只见群鱼环绕的中间竟真似浮现出一丝丝殷红之色,虽然不重,可稍微仔细倒也看的清晰。 洛北确认了水中的血迹之后,举目眺望,大湖周围并没有什么异常,甚至连多余的人影都没有,他这才稍稍放心了些。 那么血迹到底从何而来?会不会是水中的某只鱼被什么杀死溢出的血呢? 想到这里,他略微安定心神,从脚下捡起一块石头,朝着鱼群当中扔了过去。 石头落水,不偏不倚的打在鱼群中间,水花四起,群鱼以为危险来临,再也顾不得享受晴朗的阳光,瞬间惊慌逃散,飞快的向更深处游了过去,有些甚至直接沉入水底。 群鱼在一眨眼的功夫便迅速的游开,水中那殷红血迹的真相自然也就显露出来。 那的确是血,而且不是来自某只水中死去的鱼,因为一眼望去,水中并没有鱼尸。 除此之外,原本鱼群聚集的地方赫然出现了一件黑色的衣服,衣服完全浸入水中,只有一点黑边露在水面上,而那殷红的血迹便是从衣服处冒出来的。 “不对,血好像还在不断的从衣服下面冒出来”洛北惊道。 杀生有些惊慌失措,躲到了洛北身后,他平日里虽然顽皮到天不怕地不怕甚至连师父都不怕,但乍一见到血如泉涌的时候,他还是会害怕的。 四周依旧平静,平静的让人心惊。 有胆大的鱼儿再一次朝这里游了过来,似乎它们也对水中的鲜血感兴趣。 洛北并没有像杀手那般害怕,因为他在此之前已经见过不少身死魂消的场面。 找来一根长木棍,他打算亲眼看看水里不断流出血来的到底是什么人。 鱼还是被赶跑了,毕竟与看见的危险相比,食物并不是唯一的。 洛北好不容易才把水中的黑衣挪了个位置,于是就露出一张脸来。 那是一张标准男人的脸,脸上没有胡须,鼻梁高挺,厚厚的嘴唇,还有那双死了也没有闭上的双眸,都说明这人应该刚死不久。 尸体在湖中被水浪不断的冲刷着,周围的血迹被水卷走了不少,就像是稀释后的染料。 阳光洒在脸上,洛北心里却仿佛有一块阴云在不断形成。 突现的死尸,到底为何会出现在这片少有人来的湖中,又是什么人将其杀死,或弃尸湖中,或……直接掉进湖里。 就在他心思不断思索的时候,浮桥下的草丛中忽然一阵轻微的窜动,好像有什么藏在里面发出轻微的颤抖。 洛北凝眉朝浮桥下走去,杀生却拉住他,说道:“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寺里告诉师父师兄他们吧?” 洛北摇摇头,突现的死尸疑点太多,桥下如果真的有人藏匿或许就与此相关,如果二人此刻返回寺中找到无岸大师他们前来,虽然这样做会稳妥一些,但时间稍纵即逝,在他们回来的时候,说不定里面的人早就已经逃之夭夭了。 杀生只好跟在洛北身后,一步一步接近那个地方。 越是靠近那里,洛北就越是确定里面真的有人藏匿,虽然草丛极深,看不见里面的情形,但就是那一阵阵抖动是不能作伪的,那一定是因为紧张和恐慌而出现的无法控制的下意识行为。 洛北手指在唇边做了个嘘声的手势,于是跟杀生一起把脚步和声音都放的很轻。 在临近草丛的一瞬间,洛北一把抓住高深的茅草,奋力一扯。 然后就见到了一张满是污秽的脸,和一双紧张到瞳孔放大的眼眸。 里面躲着的是一个女子,虽然脸上染了不少污秽,看不出具体年纪,但眼角皱纹如丝,已说明了她的年纪,至少已到了中年。 中年女人在草丛中瑟瑟发抖,在看到洛北和杀生的一刹那,眼神里尽是恐惧之色,但她的身子却没有一点躲开的意思。 那是一种坚决,透过眼神直到心底的坚决。 因为洛北已经看到她身后的那个人,虽然女子想尽量用身子去挡住身后的人,可还是暴露在洛北眼前。 “你们不用怕……我们就住在山上的莲花寺,他是住持大师最小的弟子!”洛北指着杀生说道。 在他看来女子似乎并不可能是杀死湖中那人的凶手,因为在看到女子的一瞬间,洛北就仔细的观察过,女子的手上虽然沾了不少泥垢,但皮肤纤细依稀可见,显然不是用来握剑和其他兵器的手。 这样一个岁近中年的女子还要去保护身后的那人,足以说明她要保护的那个人身份尊贵或是彼此有亲,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身后的那个人也不是什么可以杀人的人。 甚至还是一个容易被杀的人,因此才会需要她的保护。 女子看到眼前的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他身边还有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和尚,这才稍稍冷静下来,眼神里的惊恐之色稍霁。 可就在这时候,一把冰冷的剑已经横在了洛北和杀生的脖颈间。 “芸娘和小主人勿怕,有我们四人在,就一定会保证你们的安全” 身后的声音很冷,冷的就像是一块生铁。 “大哥,我们杀了他们两个,然后快些带上小主人逃走吧!”在那人身边的另外一个人有些担忧的说道。 空气安静了下来,现在只需要一个点头,长剑之下,杀生和洛北就会身首异处。 躲在草丛中的女子却缓缓站起身来,她的手紧紧拉住身后一个清瘦少年的手,一刻都无意放松。 女子和少年都是一身不起眼的麻布衣服,跟普通人家穿的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 可是,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大方典雅和那股似乎天生的贵气是粗布衣衫完全无法掩盖的。 “阿大阿二,他们不是恶人,你们不要乱杀好人……”女子的话很柔和,甚至还有些轻微的颤抖,好像还没有从一开始的恐惧中完全走出来。 “可是芸娘,就算他们不是什么恶人,我们的行踪消息却是万万容不得半点泄露的,要不然那些兄弟岂不是……白白死了……”阿大嗓音有些沙哑,带着极大的沉痛说道。 “如果我们为了自己的性命真的滥杀无辜又跟那些弑杀之人有什么分别,用这样的残忍换来的偷生让你们的小主人以后将背负多少冷血和杀戮,你们难道都不明白吗?”芸娘的声音柔中带刚,让欲杀洛北和杀生的人终于默不作声。 即便不敢再反驳,但阿大阿二还是犹豫了很久,才终于说道:“那好,我们听芸娘所言便是,可是现在……我们已经无路可走,小主人他……” 芸娘叹息一声,把身后少年的手又拉的更紧了些,缓缓说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有你们这一路的拼死保护,能让我们母子二人逃离苦海已经算是上天莫大的恩赐了,我和瑗儿已经别无所求……” “属下等人死不足惜,只盼……小主人他能安然无恙……”四名黑衣侍卫一阵悲痛木然说道。 剑从洛北和杀生脖子上安然撤离,他们才看到站在他们身边时四名黑衣侍卫,精干而无畏。 这时候,洛北大概也能猜的出,这四名黑衣侍卫是为了保护中年女子和少年母女,看他们身上手间残留的血迹,就可以知道,他们曾经经历过怎样艰难的血战。 “我们这就要走了……还是要谢谢你们两个……”芸娘理了理一头有些蓬乱的长发,带着几分感激之情对洛北和杀生说道。 天涯茫茫,他们主仆一行人还要面对怎样的艰难险阻,甚至连她自己都说不清,可是她还是不愿为了自己行踪的保密而滥杀无辜,这是一种天生的善意,对于生命的善意。 说罢,主仆一行人弃了洛北和杀生,再次要踏上浮桥离开莲花寺。 洛北看着中年女人身后的少年,从第一眼看到他,洛北从未听过他说话,四名黑衣侍卫口中的“小主人”自然就是清瘦少年。 少年的身子瘦弱的好像一阵大风便能吹倒,可仅仅跟洛北短暂对视,洛北就觉得少年的眼神异常的坚毅和镇定,是一种完全出乎他这个年纪该有的镇定。 远处的寺中传来阵阵钟声,宛如清音寥寥回荡在耳畔。 这时候,一个苍老的灰袍身影不知何时突然出现。 四名黑衣侍卫立即剑拔弩张,神情紧张戒备,瞬息之间拔剑相向。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01章 普度众生 四名黑衣侍卫机警过人,灰袍身影突然出现,让他们本来就紧绷的那根弦一时间绷的更紧。 四个人,四把快剑,顿时出鞘。 快剑同时将灰袍人包裹其中,霎时间变成一张由剑光织就的网。 只见灰袍人将宽大的衣袖在剑网中上下左右扇动,他的身形向后轻挪,也不见如何用力,便轻轻松松的飘然落到了剑网所能覆盖的范围以外。 四个黑衣侍卫还要驱剑上前,却被中年女人叫住。 “且慢动手!” 他们这才看到,原来无形之中过了一招的人竟然是个老和尚,一身灰色僧袍,苍老的面容,但身体却极为矫健。 杀生见到师父,赶紧跑了过去,上下左右,又上下左右的看了好几遍。 然后拍着胸脯舒了口气说道:“还好还好,师父没事……” 无岸大师抖了抖袖子,目光扫了扫四名侍卫还有芸娘和那少年,并没有因为四人无故动剑而生气。 “不知几位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为何如此警觉?” 芸娘眉间深锁,望了望浮桥的对岸,眼里仍是恐惧的目光。 “大师可是山上莲花寺的住持?” 无岸大师微笑着点头说道:“正是,法名无岸……” 女子看大师慈眉善目,即便手下之人不问青红皂白就出剑格杀,他也未曾有一丝怒意,不禁有些愧疚道:“大师慈悲,我等主仆正在被人追杀,好不容易逃到此处,方才暂时避开那些恶人,他们也是忠心护主,还请大师原谅鲁莽之举!” 无岸大师见女子虽身穿粗布麻衣,但言谈举止皆动则高雅,神情之间更不似说谎,不禁言道:“想不到如今杀人者竟都如此胆大妄为……” “既然被人追杀,你等如果从此处离去,可有安身之处?” 芸娘神情黯淡的摇摇头,然后将少年牵到身边,目光中满是爱护之意,她没有开口,竟然直接跪在了大师面前,又让少年也跪了下去。 那四名黑衣侍卫一阵惊慌,急道:“芸娘不可,你和小主人何等身份……” 芸娘惨笑一声,说道:“阿大休得无礼,我等既然已经落到如此田地,还什么身份不身份的……” 然后她抬头望着无岸大师,深深拜了下去,那瘦弱的少年见母亲盈盈下拜,便也跟着拜倒在大师面前。 “阿弥陀佛,夫人何须如此,快快请起,有什么话只管说出来就是!”无岸大师双手合十,说道。 芸娘却不肯起身,那四名黑衣侍卫只好也跟着跪了下去。 “大师,您佛法修为高深,自然慈悲为怀……” 她满眼泪光继续说道:“但身后追杀之人不但手段残忍,武功也极为高强,等闲之人不是对手,小女子不敢奢望大师能救下我等几人,只求看在我这孩儿年纪尚幼,以后的岁月还长,保下他的性命,我便立即领着他们四人就此离去,以免招来杀身之祸……” 说到这里,她已经泣不成声,又深深的拜倒下去。 “阿弥陀佛……”无岸大师眼露悲悯之色,不禁也被女子言语打动。 “女施主快快请起,佛祖慈悲,如果没有更好的去处,可在寺中暂且安身避难,老僧虽然不知那些追杀之人到底是怎样的人物,却也绝不会任你等被无辜杀戮……” 芸娘见无岸大师言语十分诚恳,自己等人若走出这里,多半也是身死异乡,也许还有更可怕的事也未可知,她更是不忍留下少年一个人独活于世上,只好依照大师所说,一起在寺中暂避追杀。 …… 四名黑衣侍卫从湖水当中将那具尸体打捞上来,洛北才知道,原来那也是他们的同伴,在潜逃之中因伤重不治,落水而死。 他们一起将亡者葬在不起眼的林荫处,四人跟亡者告别的仪式虽然简单,但却很是奇怪,他们用快剑刺破手指,在坟前滴血告别。 不知道为什么,洛北竟然从四名侍卫跟同伴告别时的眼神中看到了对亡者的羡慕,还有对活着的厌倦。 他自然不会问几人到底经历过什么,为什么会流露出这样的情绪? 这些人每人手中一把青锋快剑,彼此间配合的无比默契,甚至就连一举一动都显然是长时间训练过的结果。 无岸大师答应收留和庇护这些人,却没有问过这些人的来路,但洛北能看得出,他们很可能都是军人至少曾在军中受过很好的训练。 告别了死去的同伴,他们就寸步不离芸娘和少年左右,就连住处也是被安排在琉璃塔四层的卧房里。 …… 大殿里,集齐了所有僧众,他们都面露焦急。 二师兄观海平时性子就容易急躁,此刻,在众位师兄弟面前,他来回踱步,眉间是聚而不散的阴云。 才因为无岸大师的归来渐渐平息的忧虑之心又被几个突来的“不速之客”蒙上一层阴郁的情绪。 “观海,你安静些,众位师弟可都看着呢!”观云终于忍不住说道。 观海停下脚步,瞪着眼睛看着大师兄,说道:“师父都不知道那些人到底是从哪里来,又是干什么的,便将他们接入寺中,如果追杀他们的人找到寺里来,我等不是对手该如何是好?莫非都要为其陪葬?” 观云听他言语之中有些责怪师父的意思,不禁冷下了脸,他平时虽然对师弟们都很平和,但关键时候只要他几句责备之语,甚至比无岸大师说话还要好使。 “你这话倒像是在责备师父了?” “难道为了自己的安危连师父教诲的慈悲心都不要了吗?” 他目光炙热如艳阳般扫视众人,看的他们都不觉的低下了头。 “我想大家都应该还依稀记得,我们当中哪个人不是师父他老人家于废墟当中捡回来抚养长大,现在师父要以同样的慈悲心去救下他人,大家便要这般态度!” 他摇摇头,眼里尽是失望之意。 “你们这样实在是让人失望……” 观海低着头,知道自己刚才有些失态,不敢顶撞大师兄,只得认错道:“大师兄,师弟有错,一切听凭师父吩咐便是……” 观云点点头,说道:“我与众位师弟跟随师父修行多年,虽然修为还没办法与师父相提并论,但这点慈悲心还是该有的,记得当年随师父赴会无量谷讲经盛事,那位集禅理与修为于一身的高僧曾说过,和尚度己,高僧度人,佛祖普度众生……” “这大概也是我等修为一直无法精进的原因,据说只有对于禅理透彻如佛的僧人才能到达涅槃甚至寂静的境界!” 听到大师兄的一番言论,大家都是悄然无声,那些高深的境界当然是每个人都向往的,可是他们也知道,那般大彻大悟的境界千载难逢。 “观云,大家都到了吧?”无岸大师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大殿门前,脸上尽是笑意问道。 观云对师父点头道:“师父,按你说的,我已把所有师兄弟都召集于此……” “师父……”观海为刚才自己冒失的言语感到有些内疚,只叫了一声便又重新低下了头。 无岸大师目光慈祥的看着自己多年来养大的每个弟子,眼里尽是不舍之意。 他目光看到最后也是最小的弟子杀生时,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孩子们,为师十二岁出家,于佛前修行一甲子六十年岁月,一生当中见到过太多世间的聚散离合,本以为这一切早已不以为意,直到今天,却仍有动容……实在不该,不该……” “本来心中也有一丝侥幸避世的想法,也盼着跟你们这些孩子再续些机缘,到我坐化于佛前时,尚有你们围绕左右,必是我无岸一生幸事……可如今战祸不断,我又决意留下那几位逃离追杀的施主,便不能与你等一起偏安度世,从今日后,你们便……便各自离去吧!” 无岸大师刚说完,一旁的观云即刻跪倒在师父面前,凄然道:“师父,我跟师弟们从小受师父收留抚养,这些年来从未离开过师父左右,更没有走出了这座寺院一步,您若要赶我们走,又让我们能去到哪里?” 观海也跪倒以双膝爬到师父面前,颤声道:“是弟子不该胡言乱语,都是弟子的错,求师父不要敢我们走……” 老十七和杀生都眨着眼睛含着泪珠,一会儿望望身边的师兄,一会儿又看看师父,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无岸大师拍了拍两位最年长的弟子道:“你们两个年纪最长,不但要时刻关怀其他师弟,更要在他们面前做个表率,难道你们真的不明白为师的苦心吗?” 大师的话依旧很柔和,但听在他们耳中,却仿佛阵阵雷鸣。 两位弟子跪在师父膝前,这一刻,即便已经修行多年的他们也不禁泪水盈眶。 站在所有人最外侧的洛北一直看着这师徒离别前的一幕,心中不禁一阵酸楚,他再也看不下去,只好哀叹一声,走出琉璃塔大殿。 青松明月,万丈苍穹。 洛北抬头仰望天空,忽生一阵苍凉之感。 眼角的余光中,一个瘦瘦弱弱的少年站在月光底下,也正如洛北般仰望天空。 但他没有叹息,眼神仍是坚毅,这种超出常人的目光即便是修行多年的观云等人都不曾具备的。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02章 太祖长拳 皎皎月夜,星辰点点。 同样的夜晚,大江南北,有多少人同时仰望。 落在眼里的有诗情画意,也有空洞寂寥。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如此,有时,同样的画面看在不同的眼里就会有不同的感悟。 月光下,瘦弱少年望着长空皓月,不禁有些痴意。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竟突然将双腿迈开,扎成了马步。 看他身材颀长但偏于瘦弱的那种,夸张点说甚至一场大风都可能吹倒。 但是,他坚毅的眼神完全超乎了他单薄的有些脆弱的身体,即便在最大的逆境下,他都依然会保持坚毅和冷静。 洛北不禁在想,看他样子跟自己年纪相仿,可却仿佛有一种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镇静感。 少年身子微微摇晃了两下才把马步扎稳,然后双手握拳交于前胸,腿前后横扫,一拳击出。 洛北凝眸观看,知道少年练的正是大宋开国皇帝宋太祖赵匡胤所创的太祖长拳的起手式,三十二式太祖长拳在宋朝初年直到如今,经过近两百年的历史,已经成为大宋军中或是一般练武者必修的一种拳法,也是最基础的拳法。 可是,少年的身子实在太弱了些,即便是这最为简单也最为基础的起手式练起来也格外艰难。 只见他身子一阵轻晃之后才又站稳,他尽力以双手去平衡身子的重量,让自己不至于跌倒。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少年身子太弱,并不适合练武。 可是少年的毅力居然比一般人都要更加坚定几倍,好不容易才将起手式打的有模有样,便又要击出第二拳。 这一拳比之起手式要更加艰难了些,一拳后挂,另一只手成掌劈向前方,这一式之所以比第一式难度更大,是因为它需要身体有更好的协调性,双手分前后,如拉弓入弦,虎虎生威。 少年只把这一式练到了一半,身子回转的瞬间便发生了倾斜,再也站立不稳,直接倒在了地上。 少年只练到了第二式便跌倒在地,这并不是他不用心,亦或是毅力不够,洛北从他每一抬手或是出脚都能看得出,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练习这套拳法了,甚至可以说他对这套拳法算得上是了然于心。 只是他不但身子偏弱,协调性也不好,每一招使出后非但没有真正太祖长拳所需要的力量感,甚至薄弱的拳风比之一般的乡下童子打仗时尚且不如。 洛北有些担心少年,便想要上前将他扶起,可是刚迈出两步便又停了下来,很显然,少年一定是不想有人帮助哪怕是怜悯。 要不然他就不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到幽静处练习拳法。 当年宋太祖赵匡胤本是后周大将,武艺非凡,手中一把盘龙棍不管是上阵杀敌还是江湖比武,都比之一般习武者不落下风。 后来,经过了陈桥兵变,太祖逐渐掌握天下大势,创立大宋。 直到天下基本安定之后,太祖不忘当年习武的心愿,于是讨教诸多江湖高手,心有所悟便创下这套三十二式太祖长拳,传至天下,无论普通百姓还是军中士兵无不习之,一方面可强身健体,练到好处,亦可高妙无比。 赵匡胤本是马上皇帝,力量极大,所以他这套拳法也很讲究力量的运用,似少年这般身体薄弱之人极难练就。 可是,眼看少年一次次跌倒在地,似乎每一次看起来都爬不起来的时候,他又偏生重新站起来。 而每一次重新站起来之后,他又从起手式开始,一招一式的重头再来。 他既不气馁,也不着急,跌倒一次就爬起来,再次跌倒便再次爬起来。 月色清清凉凉,少年身后的影子孤寂无依。 洛北在心底有些感叹,与眼前执拗的少年相比,自己大概要好了许多,可是不也是一事无成,又有什么资格去怜悯一个自身条件虽差却刻苦努力的人? 他抬起头,再望了一眼少年,这时候少年已经逐渐从开始的一招两式到了第十五式,这其间他的确已经付出了许多代价,身上的粗布衣服已经刮破,胳膊上甚至是额头都有轻微的擦伤。 但是少年还是一声未吭,爬起来继续练习。 洛北摇摇头,打算还是早些回去,自己留在这里既帮不上什么,又怕少年看到自己眼中的怜悯。 在他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就看到琉璃塔大殿前一个极为苍老的身影正站在那里,似乎正在专注的看着少年月下习武。 对于大殿前这位老人哑然洛北一直都很好奇,一个人枯扫琉璃塔至少超过了一甲子,他到底是怎么度过的? 还有,初见时哑然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气度让洛北始终难忘,尽管那只是一瞬间的匆匆一瞥,洛北仍旧记忆犹新。 哑然微微佝偻着身子,伫立在大殿门前,好像脚并没有踏出大殿,他面容苍老已极,但精神还是很好,目光深邃,一直观察着月下少年。 少年的资质并不好, 就连稍微复杂一点的招式都要几遍才能有所进展,哑然却一直看着他,苍老的脸上,时而现出一丝极为清淡的表情。 洛北看看哑然,又看看少年,脑海里想象着两人的模样。 突然,让他有点惊奇的是,似乎在某些瞬间,这原本毫无关联也不可能有任何关联的两个人竟出奇的神似。 这个想法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哑然自然也看到了洛北,他那一缕长须在风中迎风而舞,深灰色的僧袍显得很旧,但洗的很干净,头上那顶布帽好像也戴了很多年。 这相视的一瞬间,让洛北感觉到自己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蠢蠢欲动,想要从远古的封印中觉醒过来。 他的心仿佛又跳到了嗓子眼儿。 仅仅是短暂的对视,不知为何竟能生生的出现一种莫名的熟悉? 哑然的年龄没有人清楚的知道,但根据无岸大师所言,在大师于莲花寺修行的一甲子里,这位老人在这里生活的更久,那么至少也有八十岁 以上,而自己至今也还不到十四岁,又怎么可能相识? 但这种感觉很清晰,洛北甚至能想象到哑然年轻时的模样。 为什么呢?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忽然,一直静立的老人甩了甩衣袖,只是轻轻的并没有特意的动作。 但是,洛北心底却好像有一团怒火突然升起,霎时间燃遍全身。 这种火热感让洛北有些忍不住要冲向老人。 “到底是什么藏在我的身体里?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冲动?是仇恨?可是……明明不曾相识的啊!”洛北的心跳的更厉害了,甚至忍不住在心底呐喊自问着。 老人依旧站在大殿前,好像根本没有走出来一步的意思,他目光并不像无岸大师那般慈祥,但也没有一点恶意,只不过很深邃,深邃到洛北完全看不清。 “冲过去,他是你的仇人” 洛北大惊,好像确确实实有一个声音在他身体里不停的重复着这句话。 就在这时候,一直独自又刻苦的练着太祖长拳的少年突然发出了一声呼救,打断了洛北耳边的声音。 洛北回过头时,就看到少年倒在地上,双手抱着一条腿,显然是受了伤。 他再不管哑然,哑然虽然看到少年受伤倒地,但好像也没有要走出大殿的意思,自己只好过去看看。 洛北很快来到少年面前,只见少年右膝上流下了一条极长的血口,鲜血淋漓。 少年咬着牙,极力的忍住疼痛,除了刚才那一声惨呼之外再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洛北蹲下身子,大约的看了一下,知道这是他练功时不小心跌倒后的刮伤,虽然出了不少血,但好在伤口并不很深。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还是当初在栖霞山上时卓小婵留下的外伤药,下山之后他从未用过,如今更是只当成一种纪念,想不到今日又派上了用场。 “涂了外伤药一夜应该就没事了,但今天晚上睡觉要注意别再碰了伤口……” 洛北一边说话,一边拉开少年紧紧捂住腿部的手,不容他反抗便把白色的药末倒在上面,然后抬起头就看到少年紧咬着牙,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显然这种药倒在伤口上会引起应激性疼痛。 “要是真挺不住就叫出声来,反正现在除了我也没有其他人能听到” 洛北涂好了药又从自己里面的衣襟上撕下一条白布,将少年的腿处简单的包裹起来,防止与外界接触后再有感染。 “我觉得你现在身子这么弱本不该如此努力的练功,要练也总要等到养好了身子再说……” 洛北说的是真心话。 “我不能等……” 这是洛北第一次听到少年开口说话,他的声音其实很好听。 少年低着头怔怔的看着腿上的伤口,他的心思一向很深,习惯把诸多心事都埋在心里。 “别人可以等,但我却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从几岁那么大开始,我就经历着一般人无法想象的劫难,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倒下去就再也没有站起来,从那时候我就告诉自己,我要快些成长起来,要有能保护身边人的能力……” “所以即便芸娘不喜,我也还是要坚持把拳法练好” 洛北想伸手扶少年站起来,可少年却甩开了他的手,虽有伤痛,但他依旧是那般执着和坚毅。 从浮桥下草丛中见到少年的第一眼开始,少年这种目光好像就从未变过。 洛北退在一旁,但并不远,只要少年站立不稳的时候,他就能第一时间上去将他扶住。 少年勉强站稳之后,才看到大殿前的那个苍老的身影,他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变了,惊讶或是不可思议。 而这时候,一直站在那里观看少年练武的哑然却默然转身,向漆黑的大殿走了进去。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03章 慈悲与梦魇 第二天清晨,天空上几朵白云游荡。 莲花寺里阵阵晨钟敲醒了这一天的开端。 以往的晨课都是由大师兄观云代无岸大师主持,而今天,无岸大师清早梳洗完毕后,便早早等在了琉璃塔大殿中。 香气缭绕,大殿前后满是清音梵唱。 无岸大师闭目坐在佛像下的蒲团上,手中轻捻着那串佛珠。 洛北还不曾见到大师如此郑重的样子。 弟子们都缓缓来到大殿前,小心翼翼的坐在大师前面的一应蒲团上,屏住呼吸,生怕吵了正在闭目养神的大师。 “观云,你看看大家是不是都到了?” 坐在大师身旁的观云数了数在场的所有僧人,双手合十,答道:“师父,除了小师弟,其余都到了!” 无岸大师睁开眼睛,如看亲人般看过每一张脸,然后说道:“罢了,杀生……就随他去吧……” 说完,大师整了整僧衣,这是他少有的穿着郑重的时候,那身红底镶着金丝边的袈裟已经许久未曾上身。 “今日为师不打算给大家讲习佛经注典,而是想将你们讲一个故事……” 弟子们郑重的坐在他的对面,目不转睛的看着苍老而亲切的师父,不约而同的陷入了沉默。 “你们都知道为师十二岁方才出家为僧,却没有人知道在十二岁之前为师做过什么,又有怎么样的经历,为何突然出家当了和尚?” “那时为师尚是一纨绔少年,后来家父为官不畅,屡遭贬谪,终于郁郁而终,而后家道中落,分崩离析,又做了三年的乞丐,每日路边乞讨,面对诸多面孔,可谓尝尽人性百态……” 大家都只知道师父十二岁出家,但无岸大师从未说起过他十二岁之前的事,更没有人问过,他们也曾好奇,可每到论起此事,大师总是笑而不答。 “那是最艰难的一个冬天,街上的风很冷,没有吃的,我独自躲在路边,瑟瑟发抖,等待着生命中某个时刻的降临,谁知道这时候,偏生行来一个老妇人,手中拿着两个生硬的馒头,她见我可怜,便伸出颤抖的手递给我一个……” 说到这里,无岸大师双手紧扣在一起,神情悲悯,仿佛回忆起往事。 在场最小的老十七听到此处,见师父忽然停了下来,便开口问道:“师父,那你把那个馒头吃了吗?” 老十七的声音并不很大,但声音清脆,让每个人都听的格外真切。 无岸大师含笑点了点头,又继续说道:“在我手里捧着馒头的时候,心里却做着其他打算,我还打算把老妇手上的另一个也一起要来裹腹!” 老十七眨着明亮的双眼,天真的看着师父,心想这大概应该是一般人都会有的想法吧。 “你们也许会觉得这本该是大多数人都该有的想法,或者说两个馒头本也是小事,其实不然,在那个穷困潦倒的地方,两个馒头可能会救下一家人的命,据我所知,老妇家里还有年幼的孩子等她把食物带回去……可是她在面对我缓缓伸出去那只颤抖的手里端着那个破碗时,还是把馒头放了进去……” 听到这里,所有人都默然无语,大概都在想象着后来老妇一家人的命运。 “就在那天夜里,我遇到了一个老和尚,他告诉我,我伸出的那只破碗其实也是一把刀,除了是自己的乞讨用具外,也会变成伤害别人性命的利器,拿起即是伤人,放下就是慈悲……” “所以,后来我跟随老妇一起到了她的家里,偷偷的把两个馒头都还了回去,然后就跟着老和尚走了几十里的路,其间未进一滴水一粒米,直到最后倒了下去,一切都好像空了下来,不管恶念还是慈悲,在那个时候便什么都没有了……” “然而,当我醒来时,就已经到了这座寺院当中,那个老和尚也就是你们的师祖,从此后我便遁入空门,随师入禅六十年光阴!” “直到今日,我仍时时想起当时手里的那个破碗,还有那个心存善念的老妇……” 无岸大师目光慈悲依旧,在回忆起六十年沧桑岁月后,他又缓缓合十双手,平静的面对着自己的全部弟子。 “希望你们自今日离开莲花寺离开为师之后,都能在拿起破碗的同时仍心存慈悲,那为师已心满意足,再无遗憾了……” 听完大师讲述的亲身经历的往事后,所有弟子皆双手合十,默默拜倒。 无岸大师含笑起身,向弟子们也屈身告别,然后转身走上大殿后面的阶梯。 弟子们看着师父离去的背影,心中皆不是滋味,最小弟老十七哭出声来。 观云知道师父让他们离开的心意已决,自然是没有更改的余地了,于是与众位师弟说道:“师父讲述他归一之前的经历,既是缘起也是缘灭,记住他老人家的话,天下众生,佛道永驻,慈悲长存……” 说完,观云回过头时,已不见大师身影,他眼睛里竟也起了淡淡薄雾。 他微微笑了,带着诸位师弟渐渐离开莲花寺,这里不但曾是他们生活过的地方,也是他们曾经重新筑起生命希望的地方。 但离开并不意味着结束,他们要带着师父的宏愿去往天下,天下有每个僧人都向往的禅宗圣地无量谷,也有芸芸众生。 他自然知道师父让他们离开的原因,他也猜到收留的芸娘一伙人的身份非同一般,还有那渐渐染遍各地的战火,之所以让他们尽快离去,是给他们保留了一个离开庇护,自己在破碗和慈悲之间选择的权利和机会…… …… 无岸大师遣走所有弟子,但其实并非所有,因为还有一个居然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当然就是他最为疼爱的小徒弟杀生,他本想把杀生交给大弟子观云,可没想到竟一时没找到他的人影。 于是,大师把洛北叫到身边。 “大师,有什么事您只管说……”洛北大概猜到大师心中所想,于是开口道。 大师望着琉璃塔下的寺院全景,看着渐渐离去的众位弟子,说道:“习惯了有这群孩子在身边,突然告别,老僧……也极是不舍啊!” 说完,大师转过身来,目视洛北。 “洛北,老僧确有一件事想要求你……” “今日散尽众弟子,老僧已了无牵挂,唯有杀生让我最为担心,他悟性虽然不差,但毕竟年幼,所以……我想把他交给你代为照顾,你可愿意?”大师目光灼灼,等待着洛北的回答。 洛北轻轻笑了笑,点点头,他自然不会拒绝,因为他本就与杀生很是投机,哪天小和尚见到了大白说不定还会闹出什么笑话来。 答应之后,洛北忍不住又问道:“大师,你是觉得有什么危险连自己也抵挡不了吗?” 无岸大师面色变得有几分凝重,思索许久才言道:“这世间的许多事又岂能是几句话就能说得清的,危险自然在所难免,至于能不能抵挡的了谁又知道?” “只是你们还年轻,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无岸大师的目光落在洛北眼底,不知为什么竟有种既慈祥又炙热的感觉,让洛北心底升起一阵暖意。 “不管信与不信,与杀生相遇,这是他的机缘,也定然是你的机缘,或许……是整个天下的机缘也未可知啊!” 洛北愣愣的看着大师,不知道他这句颇有深意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整个天下的机缘?这是不是太看重自己了? …… 黄昏时,寺中剩下的除了无岸大师和洛北,就只有芸娘和少年,还有四名黑衣侍卫,自然还有足不出琉璃塔的哑然。 唯有四处寻找也不见踪影的杀生,他们几乎把整个寺院都找了个底朝天,居然都找不到杀生,这可真是奇怪了。 说来那是一个让所有人甚至连无岸大师都完全想不到的地方。 夕阳从大殿外照进来的时候,拖出一道长长的光线,正照在佛像侧面的角落里。 而这时候,也不知是被太阳光芒照的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一个小光头居然缓缓的伸了出来,眨了眨还有些朦胧的睡眼,所有人找遍了所有地方都没有找到的杀生自己出现了。 他就那样一动,从佛像身后顿时滚落一个东西,掉在地上的时候大家才看清,那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酒坛。 无岸大师长叹一声,简直不忍直视。 任谁一眼都可以看的出,杀生是因为喝醉了酒熟睡在大佛后面,直到此刻方才醒了过来。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杀生独自躲在了佛像后面竟是把从半月楼带回来喝剩下的半坛酒一次性喝了个精光,然后便倒在佛龛后面酣睡起来。 不但大师与众位师兄告别没有吵醒他,就连后面大家翻箱倒柜的到处寻找也没能让他醒来。 阳光洒在他朦胧的睡眼上,刺眼的光芒让他忍不住使劲儿眨眼。 刚一睁开眼,他差点被吓的从佛龛后面直接掉下来,因为几双眼睛正带着奇怪莫名的目光盯着他看。 “怎……怎么了啦?”杀生好不容易坐直了身子问道。 无岸大师脸色有些阴沉的喝道:“杀生,醉生梦死可说的就是你了!” 杀生揉着双眼有些无辜的道:“师父你不是说酒肉穿肠是考验佛性吗?我也想多考验考验自己呢……” 他看了一圈有些奇怪的问道:“咦,师兄们怎么都没在?” 无岸大师被他的话说的颇为尴尬,心中不知有没有后悔在弟子面前说了那些话,不过听到他问起其他弟子时,不禁又有些默然的看向洛北。 洛北知道大师不忍把实情告诉杀生,于是上前说道:“大师让你的各位师兄下山出去化缘了,我们也这就便要离去,找了你半天才有些耽搁了……” 杀生立时高兴起来,从佛龛上跳了下来,说道:“真的又要下山了吗?师父你是不是也要一起下山?” 无岸大师蹲下身子帮他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服,说道:“你跟着洛北和他们一起下山,师父要留下寺中等你们回来!” 可是,就在这时候,一名黑衣侍卫突然惊道:“大师,我们可能走不了了”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04章 黑羽骑兵 所有人应声看去,只见大殿外本该一片漆黑的暮色里,已是火光冲天,竟将暮色都全部照亮。 这一变化带给每个人的心里上的触动都并不相同。 无岸大师眼睛里没有恐慌,他只是稍稍的看了看杀生之后,便很快平静下来。 杀生则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隐约的感到一种危险的临近,往师父身后又挪了挪。 洛北虽然吃惊,倒也没有到惊慌的地步。 可芸娘眼里却全是深深的惊恐,大殿外跳动的火光映在她的眸子里,勾起了曾经不为人知的往事,同时也把心底最深的恐惧引了出来。 少年的目光虽然不改一向的坚定和冷静,但脸色也不免变得苍白了许多。 四名黑衣侍卫的手紧紧握住了腰间的长剑,目光里好像流露出来的是极为复杂的神情,有震惊,有坦然,但绝没有一点惧怕之意。 这时,无岸大师最先回过神来,不见他如何动作,只有两个宽大的袖子猛然间扇动,眨眼之间,位于佛龛周围的几个烛台上的蜡烛便瞬间熄灭。 就连大殿门前虚掩着的那扇门也顿时关闭起来。 大殿内外好像瞬间被隔绝开来,外面的火光让人看不清到底是什么人就此出现,只有一道道漆黑的影子,大殿里除了几人的呼吸声,也再没有其他任何声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大殿外的火光上,火把上的火焰在不停的窜动,像是一种信号,带着挑动亦或是烧尽一切的恐怖感,让人不禁能想到死亡。 所以,仅仅是看到这些跳动中的火焰,听着火焰发出的“呲呲”声响,就足以给人心底蒙上一层怪异的气息。 这种气息让洛北感到紧张到窒息。 无岸大师微微皱起了眉,与大殿里其他人不同,他不但佛法精深,更有一身精湛的修为,他能清晰的感觉到大殿外凛冽的杀意。 大殿外一个冰冷的声音出现,不禁让人心头一阵毛骨悚然。 “赵瑗,芸娘,我知道你们就在里面,我的命令是带你们回去,仅此而已……” 芸娘瞬间将身后的少年揽入怀中,她自己还未从深深的恐惧中脱离出来,但目光里更为深沉的爱意让她变得瞬间强大起来。 这是一种保护意识,母亲对孩子的强大保护意识。 哪怕是一个脆弱的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母亲,在孩子面前依然会奋不顾身。 洛北和杀生都对芸娘这样有些夸张的举动有些错愕,因为他们既不知道外面的“危险”对他们到底意味着什么,更不会理解母亲之爱儿的这种更为深沉的情感。 等了一会儿,外面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像是噩梦的梦魇一样出现在每个人的耳畔。 “大殿里的和尚,你们本该清静无为与世无争,我想你们还是当好自己的和尚,把不该藏匿的人交出来,你们可曾听说过,黑羽骑兵席卷天下,寸草不生……” 听到这个仿佛噩梦般的名字的瞬间,就连四名黑衣侍卫都不禁动容。 无岸大师也不禁神情微冷,这个名字还是在多年以前机缘巧合的情况下听说过。 “黑羽骑兵”也许并不是沙场上寻常意义的骑兵,它的名字对于多少人来说还很陌生,甚至跟曾在沙场上创下无数辉煌战绩让人闻风丧胆的“黑水骑兵”都无法比拟。 可是,知道它的人都一定听闻过它的恐怖事迹。 “席卷天下,寸草不生”这八个字或许有些夸张,但用来形容它的残忍和恐怖都绝不过分。 没有人知道这支来自黑暗的人马到底有多少,又是从哪里来,为谁效力,甚至连目的到底是什么都没有人真正知晓。 但曾有几个江湖上名动一时的门派在一夜间消失,甚至连一个活口的不曾留下,当有人发现的时候,那个地方便已经血流成河,尸骨遍地,变成了一座修罗场。 无岸大师自然知道,那些传闻并非虚假,实际上发生的事甚至比这些传闻更加恐怖。 后来,江湖上有许多人专门调查过这些什么的骑兵,但最后大多是有去无回,直到现在,这群神秘的骑兵出处和目标都不曾有过定论。 他们似乎只是在执行着某些任务,神秘而诡异的武功让对手闻风丧胆,根本看不出不知道那些该不该算是普通意义上的武功。 直到后来,“黑羽骑兵”的恶名渐大,做下的杀人不留一丝活口的事情也逐渐多了起来,竟然惊动了当今天下四大门派。 四大门派派出了无数高手,开始了为期数年的追缴行动。 据说经过了数场恶战,“黑羽骑兵”折损殆尽,终于在四大门派的刀剑之下落下了帷幕,而率领四大门派联合剿魔的高手就是当今圣庭阁掌门戚盛钧的二师弟卓不凡。 卓不凡这个名字对于年轻一辈或许已经很是生疏,但只要江湖上稍有些经历的人都一定不会忘记这个名字。 因为这个名字的名气和意义实在太大。 那个高傲的身影,还有那把被火焰不住环绕的宝剑,让世间无数大魔头为之心颤胆寒,甚至连听到这个名字都要避让三分。 或许很多人并不知道戚盛钧到底长成什么样子,武功高低几何,但没有人不知道这个名字。 无岸大师思绪被“黑羽骑兵”这个埋没了多年的名字拉向很远的记忆深处,没想到今天,就在大殿外,这个名字又重新出现。 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芸娘母子和那四名黑衣侍卫为何会在目光深处一直藏着深深的恐惧,总是挥之不去。 因为这个名字的本身就代表着一个梦魇。 但大师并未因此而胆怯,他大袖轻拂,神情郑重的合十双手,口中念道:“阿弥陀佛,世人都以慈悲为怀,总有千万仇怨,何不就此化解,冤冤相报何时方了?” 外面那冰冷的声音好像发出两声森冷的“哼”音。 “老和尚,修行不易,莫非你想以全寺性命和这座寺庙的百年历史来庇护他们?即便你们不怕死,也未必能护得住他们的性命!” 这话声音不但冷,甚至还带着威胁之意,但无岸大师没有一点轻松的感觉,甚至在心底变得更加紧张起来,因为他知道,这些威胁的话并非虚言。 “席卷天下,寸草不生”不是用来开玩笑的。 无岸大师转回身,张开宽大的怀抱,杀生立即就扑到师父怀中。 大师慈和的将杀生的脸捧在手心里,笑道:“杀生,你怕不怕?” 杀生也天真一笑,说道:“有师父在,杀生什么都不怕!” 洛北与无岸大师目光对视,不禁也笑了,既然命运逃不掉,那只好面对。 大师再次转回身,面对外面灼热的火光,神情变得悲悯起来,说道:“徒造杀孽,让生灵涂炭这又是何必?” “当年卓氏有剑仙,裂地斩尽天下魔头,难道你们这么快就忘了吗?” 无岸大师的声音洪亮而高亢,有意将所说的话让殿外的每个人都听到。 果然,在听到“卓氏剑仙”的名字,外面那冰冷的声音顿时陷入了沉默,显然这个名字在某些人心中仍如一个巨大的魔咒。 许久,那声音再次响起,便是地动山摇般的一阵大笑,笑的极尽疯狂。 笑罢,才又森然说道:“卓氏小儿,以为凭借一人一剑就能扫尽天下,也太过狂傲了些,今日若不提此人也还罢了,或许你们自行将我们要的人交出来,还有一丝活命的机会,现在……你们只有一起陪葬这一条路可以选了……” 大殿外,夜幕深沉,月亮也被云层遮住。 四野风声呼啸,宛如狼嚎。 十二名全身黑衣黑甲的奇高剑士站在琉璃塔外,像是十二个立在天地之间的暗黑石柱,哪怕风再大,他们高大的身姿却一丝都不为之所动。 他们每个人手里都点着火把,火焰跳动,除了那双又寒又亮的眸子,他们的脸都被头盔罩在了里面,让人不禁称奇的是,他们身上的头盔也好,还是一身漆黑的盔甲也好,竟在火光下,没有反射一丝亮光。 没有人说得清这些人到底来自哪里,甚至极少有人见过他们,因为大多数看到过他们的人都已经死了。 但是,那个名字却是个意外。 卓氏剑仙,就是当年的圣庭阁卓不凡,连名字当中有带有一股很深的傲意,他的剑跟他的人一样,总是一往无前,杀意凛然。 那场大战实在是太过惨烈,那人持剑杀入,又持剑杀出,天地纵横,好像根本没有什么能稍稍阻拦他的脚步。 哪怕黑羽骑兵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也还是没有将他留下。 最后不得已,仅剩下的黑羽骑兵才隐遁而去,要不然那场战斗后,他们很可能会全军覆没。 这也是他们为什么会一听到这个名字就沉默下来的原因,除此之外,他们只会成为别人瞳孔里的恐惧。 黑衣首领手里没有火把,他站在十二名黑羽骑兵的最前面,几乎是同样的装束,同样的黑暗。 他大笑过后,森然说道:“那就让我们把这座寺庙一起都踏为平地吧!” 说完,他抽出了腰间那把很是奇特的长刀,上面的血槽仿佛是一双来自地狱的眼睛,带着对鲜血的饥渴,终于再次出世。 好像在无声中贪婪的向大殿望去,渴望着里面的生命拜倒在自己面前,然后将鲜血双手奉上。 …… ……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05章 甘愿赴死 外面的声音刚落,无岸大师心知不好,急道:“快退到佛像后面!” 说完,他伸手提起杀生和洛北,身子一转便到了巨大的佛像身后,而这时那四名黑衣侍卫身手也并不慢,将芸娘和少年拉到了后面。 迎着火光,只听到外面如阵阵飞蝗,向着大殿飞扑过来,霎时间便穿透了大殿的门窗,一支支细长的羽箭透窗而入,“叮叮当当”的入地三分。 这些羽箭比普通军中所用的还要长了些许,从窗外穿透木质的门板和窗棂后还能穿进地面,可见射箭之人力量奇......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05章 甘愿赴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时间过得真快上架啦 时间过得真快,已经四十万字,接近一百天,也发表了第一篇vip章节,是我们的摊主孜然带我走进纵横,然后又认识了一群作者,每天看着大家聊天,精神满满,虽然还没有谁成为真正的所谓大神,但感觉还是很亲切,所以谢谢大家的相互陪伴和支持。 上架了,但故事才讲了一小部分,接下来还有很长,现在再次梳理一下故事的大致思路,共有四卷《乱世少年》《魔教风云》《举世为敌》《血色山河》,我们的主角正带着一身的秘密......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时间过得真快上架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06章 佛法证方圆 四名黑衣侍卫慷慨赴死,但也没能阻止大殿外黑羽骑兵的脚步,竟没过几个回合便被用长枪刺穿了胸腔,倒挂在大殿窗棂之上。 如此惨烈的景象,让所有人心中都不禁胆寒。 大殿之中,除了无岸大师,就只剩下老弱妇孺之辈。 但外面的黑羽骑兵却并没有急于攻进来,因为他们知道,这座琉璃塔除了这里并没有其他出口,经过了当年卓不凡剑扫八方那件惨痛的事件后,他们从不轻敌,也从不放过任何敌人。 无岸大师目光扫中哑然,曾几何时,他对这个比......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06章 佛法证方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07章 密道 大殿外,无岸大师独斗黑羽骑兵,原本骑兵首领一直冷眼旁观,却在无岸大师真气最盛的时候出手,同时也将一个手下送了性命,以此换来大师不备之下跟他对了一掌。 这一掌之后,大师感觉到体内真气一阵紊乱,寒意刺心,再看时,手掌上赫然出现了一个深紫色的手印。 大师心里一沉,一时间想起曾经令江湖闻风丧胆的那个名字“碎心掌”,这门奇异的武功突然出现,中之后必定散尽全身修为,纵然不死,身为江湖中人怕也从此没了安身之所。 可是......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07章 密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08章 白骨成堆 杀生向下一望,不禁向后退去,吓得脸都白了,说实话认识这么久以来,洛北还很少见到他有这样的时候。 “洛北,这……下面太危险了,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杀生眨着眼睛有些颤抖的说道。 洛北苦笑了两声,然后又低下头去看下面的云梯,他自然也知道危险,可再次回头望望身后那条幽长漆黑的通道。 “看来除了这条路,我们已经无路可选了……”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但最终的结果仍旧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们的确无路可走,回头路早已被封死,......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08章 白骨成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09章 水晶棺与女尸 少年瑗儿的声音虽然在尽力的保持平静,但还是能听得出即便是冷静如他声音中也不禁有些微微发颤。 这边刚脱离了堆堆白骨,那边又出了口棺材,任谁也不能继续保持平静自然。 洛北与杀生一起到少年瑗儿和芸娘处,发现他们面前果然是一口很大的棺木。 伸手从上面摸了一圈,大概有一人长短,轻轻的扣在上面,会发出空空的回声,唯一奇怪的是,这口棺木并不是木质的,而是像是某种奇特的水晶,手摸在上面,会传来轻轻的凉意。 四个人,八只眼......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09章 水晶棺与女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10章 怨灵突现 随着巨大的吼声传来,整座镇魔塔也随之一阵阵摇荡。 火折子的光亮也在摇晃中熄灭,眼前再一次陷入黑暗。 但这种黑暗并没有持续太久,眼前的世界便大亮起来,这种亮光实在是比火折子那星星之火要亮了太多倍,一时间连眼睛都无法睁开。 跟着眼皮也能感觉到面前有一股炙热感传来,火辣辣的烧灼着皮肤。 那是一个无比磅礴的光晕,让人一时睁不开眼睛,可是从传来的热浪与光芒大致可以分辨出应该是一个巨大的火球之类的。 过了不知道多久,轰......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10章 怨灵突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11章 魑魅魍魉 “你没事了吧?”洛北见瑗儿缓缓醒来,随口问了句。 瑗儿抬起头来,就看到那巨大光晕下的奇怪半人半鸟的怪物,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之色。 “我……我没事……” 就在半人半鸟的山泽看到少年瑗儿的一瞬间,原本逐渐平息下来的他满脸写满了不可思议甚至是惶恐的神色。 “你……你……你这恶魔……还在说撒谎,你们都是在撒谎……” 洛北惊异万分的看向山泽,不知道他看到瑗儿的一瞬间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样的惊慌失措,本来瑗儿是不可能对他......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11章 魑魅魍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12章 不似在人间 就在山泽扫平无数尸骸后,正手持战斧向洛北而来的时候,洛北不知道哪里突然来的巨大力量,将一举将水晶棺的棺材盖掀了出去。 棺材盖被山泽以战斧无意之下劈成两半,这时候,却有一股芬芳气息从棺材里传了出来,在那一瞬间,不但把原本的那股腐败气息都尽数遮住,更是不禁让洛北等人心神为之一荡。 “山泽,放下吧!”一个悠长轻灵又极是曼妙的声音如同仙乐般响在山泽、洛北和少年瑗儿耳畔。 山泽手持通天战斧,本来已经高高举起,眼看......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12章 不似在人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13章 永别 那是一座举世少见的大山,最高处是两座对立而望的峰峦,中间云海长年不散。 更奇怪的是这两座对立的峰峦一座长年处于温暖的阳光之下,山间也尽是葱郁;而另外一座却完全沉浸于阴暗当中,终年不见阳光,渐渐被白雪覆盖,看起来就是一座圣洁无比的雪山。 这座位于无妄海深处的大山就是世上最神秘的山峰之一的日月神山,这里同样也是统领着整片海域的那座海神宫中最为圣洁的地方。 因为每一代宫主在接管海神宫之前都将在这里作为圣女修行......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13章 永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14章 释然魂散 一阵阵地动山摇,一阵阵巨大的崩塌和震耳欲聋的轰隆声仍响在洛北耳边。 这一刻,他笑着面对一切,面对前世的种种旧怨亦或是旧爱,现在都将离他而去。 但是即便如此,他心里也已经没有怨恨,既不恨当年,也不会以后。 他的目光此时此刻早已超出一个少年该有的神情,即便痛苦,即便不舍,他仍旧笑着闭上了眼睛。 洛北好像做了一场梦,但很快记忆就变得越来越淡,耳边的巨大声音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炙热的感觉。 他睁开眼,就看到......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章 释然魂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15章 回头无岸 无岸大师身中碎心掌,内力正在一点点散去。 他垂目看向地下躺着的那名黑羽骑兵,早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生命气息。 大师双手合十,目光慈和念了几句经文。 首领双手负立,眸子里闪烁着快慰神色看着大师,看着他渐渐变得愈发苍白的脸色。 “大师,你修为、佛法皆精深,只可惜……这世上有些事要不择手段……”首领有些惋惜的说道。 “阿弥陀佛……” “为了所要达到的目的,即便连同伴的性命也在所不惜,这便是你的选择?”大师悲悯的叹道。 首......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15章 回头无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16章 逃出生天 在黑暗中,杀生忍不住揉了揉光头,也有点奇怪的说道:“我也不知道,就是一直感觉迷迷糊糊,你们说的话又能听到,可是把我吓的不轻,索性还是多装一会儿好了” “不过好在你没事……” 杀生言语中十分真诚,洛北能听得出他其实很是担忧自己,也不打算过多的计较此事。 只不过想到消失的方浴月,他又不禁也有些迷惘,只是幽幽的轻声道:“我没事,又怎么会真的没事” 谁知道即便他说话的声音已经很轻,还是被杀生听到了。 “怎么,你受伤......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16章 逃出生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17章 繁华小镇成荒村 终于再见阳光,终于呼吸到跟塔底腐败味道不一样的新鲜空气。 在第一缕阳光扑面而来的时候,四个人几乎可以说是有一种逃出生天,重获新生的喜悦感。 走出塔底一座极大的石门,漆黑的岩石边留下两个很厚的楔槽,不知道是怎样的能工巧匠开凿了这座深入地下的镇魔塔,又是怎样高超的技艺才能在巨石当中留下这样一道可供离去的厚重石门? 不过,现在对于洛北杀生芸娘和瑗儿而言,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已经离开了这里,可以自由的呼......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17章 繁华小镇成荒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18章 三千人俘 饭馆虽然环境简陋了点,大概本身就没什么客人,自然就不必再去请人当伙计,老板自然就充当了跑堂的。 要放在平时,这样的店面稍微富贵点的人定然是不肯进来的,但没有办法,谁让肚子受不了呢。 洛北四人坐在一张方桌上,要了四碗面条,最大碗的那种。 其实在北方的大多数地方,不管是在外面还是家里,吃饭这种事也同样带有北方人豪爽性格的缩影。 与烟雨江南相比,菜品上虽缺少了些小巧玲珑般的精致,可这饭菜的量却又是足以让南方人瞠......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18章 三千人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19章 凌辱 老板一阵唉声叹气后说道:“这世上的百姓千千万,又有几个敢于反抗不公之事,大家不过是一群趋之若鹜的瞪眼瞎子罢了!” 这时候,外面的调戏好像变成了冲突,也许是那个凶恶汉子调戏女子引起了男俘的不忿,竟然趁着那汉子不注意,直接把他从马背上拉了下来。 人俘的行进速度本就不快,发生了这样的事自然就更慢了下来。 又有几名士兵围过来,看到那个凶恶汉子被一个俘虏拉下马背,不但没有帮忙,反而是一副看热闹的模样,站在外面指指......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19章 凌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20章 齿冷 就这样,一个年轻的宋朝女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金国的士兵野兽般撕去身上单薄的衣服。 自从金国南侵以来,这已经不是个例。 甚至整个大宋朝都会因此而蒙羞…… 女子双手颤抖的抓住胸前那越来越残破的衣服碎片,想要拼命的遮住那些暴露在外的春光,可是她越是反抗,就越是让金兵兽性大发。 不管她再如何努力,也只不过换来更多同情怜悯的目光和阵阵开心甚至有些兴奋的笑声。 几具尸体还没有冷,血也还没有干。 谁还敢于冒着当场毙命的下......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20章 齿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21章 白马寒枪 被金兵撕碎衣服的女子接过洛北扔过来的外衣,才勉强把身体掩住,她满眼泪水,看着渐渐处于下风的洛北。 洛北凭借着这些年来学到的几分武功,本想绕过一众金兵,直接擒住斡不也,哪知道被将军识破,然后便陷入苦战。 这些金兵个个都出生入死,临敌拼杀的经验都极其丰富,虽然并不像武林高手那样杀人于无形,但若论生死搏斗,一般的武林高手也未必就真的能比他们活的更长久。 毕竟战场上的厮杀与武林人相互比斗并不相同,那个地方只有生......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21章 白马寒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22章 一骑千军 青年将军手中寒枪又穿透一名金兵身体后,他猛然抽出,那金兵尸体径直倒了下去。 他一身白衣白甲被飞溅的鲜血浸染,手中寒枪的枪尖上血正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跟洛北在厮杀当中对望一眼,两人没有说话,甚至从不曾相识,但此刻,宛如一只猛虎,一只猎豹,在豺狼当中不尽厮杀。 哪怕血浸透了衣衫,哪怕刀割破了肌肤,这一刻的厮杀却不曾停歇。 看到青年将军的一瞬间,斡不也看到的是一股十分浓烈的杀气,这种杀气跟洛北身上那种无比浓郁......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22章 一骑千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23章 解救与收留 看着斡不也几人已经去的远了,杨再兴将长枪挂在马鞍上,提了提嗓音对在场的三千人俘说道。 “我是大宋荆湖北路、京西南路宣抚使岳将军帐下前军先锋杨再兴,大家莫怕!如今你们都是自由之身了,可就此解散归乡!” 三千人俘多是被抓乡丁或是官宦之家的女儿,刚才一场大战如此惨烈,他们何曾见过,本已经没有抱太大希望,没想到杨再兴一人一骑竟然杀的金军毫无还手之力,而且在一回合间取下斡不也一只耳朵。 大多躲入角落的俘虏,此时见......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23章 解救与收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24章 孤家避雨 夕阳从窗外照进来,洒在洛北脸上,温暖已极。 也不知道昏迷了多久,他才缓缓转醒,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那张熟悉的小圆眼睛,还有那个小光头。 杀生正在他身边眨着眼睛看着他,洛北昏迷时,他寸步不离。 当洛北睁开眼睛的时候,杀生甚至还吓了一跳。 不过他很快就高兴起来,拉起洛北的手高兴的叫道:“洛北你终于醒啦……你可算是醒啦,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呢!” 杀生一时太过兴奋,竟忘了自己抓住的却是洛北那只受了伤的......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24章 孤家避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25章 雨落春山马蹄声 金国十数万大军的营帐中,凛冽的夜风吹的旌旗猎猎作响。 营帐里的通明火把升的正旺,照的人脸上通红。 豪阔的中军帐内,巨大的书案前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身上披着一件熊皮制成的大氅,一边烤着火,一边用匕首切着烤熟的羊肉送进嘴里。 一旁半跪着的窈窕女子,女子脸上带着纱巾,看不清样子,正在往羊肉上刷油脂之类的东西,烤熟的羊肉香气四溢,看起来鲜美无比。 在下面的位置上坐着一个满脸络腮胡子,头上戴着金箍,大腹便便的中......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25章 雨落春山马蹄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26章 一场不平等的战斗 大雨一直未停,这时候阵阵马蹄声突然传来。 这马蹄声急切又十分规律,一个接着一个,密密麻麻的就像夜幕中下起的雨,但没有丝毫的混乱感。 如果说别人被这突然出现的马蹄声吓了一跳,想到的也不过是雨夜行人。 但唯有杨再兴不同,因为多年的从军生涯让他极为熟悉这样规律的马蹄声,同时也保持着无比敏锐的警惕之心。 “不好……” 他凝眉,起身,急声说道。 “有至少上百人训练有素的军队正朝这里快马赶来!” 他拉着穆心蕊的同时让洛北等......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26章 一场不平等的战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27章 墨玉棋盘 “碧水接天地” “长河漫青山” “玄黄无极处” “阵与乾纲撼” 大雨当中,一场不平等的战斗仍在进行当中,眼看洛北等人就要淹没于黑水骑兵的冲锋当中。 这时候,不知道哪里传来的巨大啸声,卷动风雨的同时,让夜雨苍茫的天地也为之一清。 在所有人精神为之吸引的时候,一个苍老的身影落在了倒塌的瓦砾之间,恰好就在死去的老人身旁。 那人俯下身子,看着已经完全冰冷的尸体,看着老人身上插满的羽箭,还有他睁着的双眼。 缓缓叹气道:“世......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27章 墨玉棋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28章 战场冲锋 苦竹若有所思的看着洛北,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但是这种平静很快就被打破了。 夜幕当中传来一声极大的啸声,这啸声好像相距很远,但能够让每个人都听得真切,说明发出啸声的那人修为极高深。 而从听到啸声开始,一直处于安静当中的黑水骑兵突然之间有了变化,这种变化一旦产生,就足以让人胆寒。 新的一轮攻击开始,他们开始展现出长于战场冲锋的绝强力量,这种力量并不来源于外表的强壮,而是近似掠夺般的冲锋和厮杀。 这一次,他们......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28章 战场冲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29章 芒刺在背 夜雨的山峰上,风声凛凛不绝于耳。 山巅之上长着一棵极其高大的老松,除此之外并无更多的草树。 苦竹判断的不差,这里的确站着人,但也不全然准确,因为这里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其中一个人赤裸着结实的上身,任雨水打在身上,好像毫无感觉,他手里握着一把奇异形状的巨大铁镰,身材比另外那人高大了至少一倍。 而另外一个人则完全不同,身材只能算是中等,一身青衣已经在雨中湿透,与赤膊之人相比,他的身材实在是显得有些薄弱。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29章 芒刺在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30章 另一个世界 山高不知几何,飞云使一纵而下。 他不起眼的青衫背影,在出剑的那一刻瞬间就宛如一条搅动风云的巨龙,让天地雨幕也为之一变。 他岂能不知那乱神使以言语相激正是要激怒自己出手,以自己的剑扫平眼前的障碍,即便如此,他依旧出剑,正如他方才所说,这并不是谁给他的命令,而是他此刻觉得山下的苦竹值得他出此一剑。 他出剑多为两件事,或者说是两种事,其一就如金国二王子大帐当中欺辱中原女子时,他为此出剑,本来只要他出剑,对方必......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30章 另一个世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31章 河岸上的垂钓者 飞云使人剑合一,那一瞬间整个人都变成了一道凌厉无双的剑芒。 苦竹以千年无两的神秘宝物墨玉棋盘与飞云使相抗,可在看到对方灰瞳里出现的凌冽剑意时就已经知道自己不是对手,于是自降修为,断三指而开启棋盘当中别样世界。 墨玉棋盘降下滚滚墨色,顿时将洛北等人包裹其中,竟然在飞云使眼前消失无踪。 这一刻的变化哪怕是强如飞云使也没有来得及应变的机会。 长剑刺穿苦竹的身体,跌在地上,飞云使抽出长剑,他全身剑意也随之消失。 把......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31章 河岸上的垂钓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32章 冥鱼与计时 “快到桥上来吧……”那声音又传来,听在洛北耳中极富磁性又悦耳好听,不禁让人生出一种易于亲近的感觉。 洛北下意识的有种谨慎小心的情绪,因为这实在是太过怪异,本来醒来之后环境无比安静,走了许久也未曾见过任何人,哪怕是鸟兽也丝毫未见,在一座拱桥之上突然见到一个垂钓者,本来该是一件好事,可是仔细想想就会明白,静极生动就必有蹊跷。 洛北定了定神,见桥上那人好像在对自己招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反正是祸躲不过,好不......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32章 冥鱼与计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33章 巍巍两界山 洛北推着男子从桥上下来,按照男子的指引沿着河边的小路一直往前走。 男子指着万里星河,继续为洛北解释道:“你看头顶的星光灿烂,但也会奇怪为什么一直都是这般模样,却没有月亮更没有天亮没有太阳?” “经前辈一说,似乎确实如此!”洛北一边推着小车一边望向天河说道。 “迷离芥子当中无日月,唯有星辰不散,正也是因为如此,不知有时间,不知饥渴,不用睡眠……”男子有些茫然的说道。 两人陷入了一阵沉默,洛北的心境自然是愁苦......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33章 巍巍两界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34章 无脸玉像 雪色越来越浓。 小木车却没有什么阻碍,这车子似乎极为轻便,脚下的雪虽然很厚,但不会让车轱辘陷住。 男子好像有一肚子的话,等了太多年没有人说,所以哪怕洛北爱不爱听,顺不顺耳,他都毫不避讳的说下去。 他们两个走了太远的路,给洛北的感觉就是男子的住处说不定是在这个世界的某个极端,所以他们两个走过山与水,路过春与冬,这简直就是天南地北两个世界。 看到洛北目光露出的疑色,男子侃侃说道:“你要是还想走出这里,就要先了......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34章 无脸玉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35章 茶道七窍 山洞入口的甬道不算深,里面的空间却不小,除了一些简单的生活所需外,中间有一个石桌,上面摆着煮茶的一应物品,再不远处有一架古琴,除此之外连床都没有。 洛北也没有感到好奇,毕竟刚才男子已经说过,在这里可以不吃不喝也不睡。 洛北望着山洞里青黑的石壁,外面的皑皑白雪照的里面并不如何黑暗,反倒颇为明亮。 山洞里没有生火,但一点都没有寒冷的感觉,这一点倒是有些奇怪之处,毕竟外面天寒地冻,里面却有股淡淡温热之感。 这时......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35章 茶道七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36章 恶魔之心 洛北喝下第七杯茶之后,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漫天冰雪当中。 寒冷的感觉几乎是从身体里面一股脑流向他全身的每一处的,这种感觉既骇人又奇妙。 明明山洞里温暖如春,明明男子含着笑意的眼神还在他眼底没有散尽。 可当这种诡异的寒冷袭上心头时,洛北眼睛里出现的全是恐惧。 但很快,他的意识就开始变得模糊,直到某一刻,似乎是他看到男子阴沉的目光时,就彻底晕了过去。 洛北跌落在男子面前,男子的脸上的神色并没有因此产生太大的变化,......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36章 恶魔之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37章 芥子世界的本质 逍遥眼睛里闪烁着童年般欢快的光辉,回想曾经,他在师门当中年纪最小,师父从来都不是严厉之人,师兄和师姐对他这个最小的师弟都格外宽容喜欢。 哪怕是他偷入禁阁也没有被惩罚甚至是责备,有时候他在想,要是当年知道他偷入禁阁师父或是师兄能对他更加严厉些,或许他就不会一直痴迷下去,也许就不会误了双腿在一架小木车上度过终生。 其实对逍遥来说,在他心里最畏惧的还是那个时而温柔时而严肃,时而欢脱时而又凄切的小师姐,她叫瑶......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37章 芥子世界的本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38章 幻月 蝉翼穿透冰层,直达洛北身体。 一层荧光突然出现,逍遥脸上原本的几分优雅之色被殷红的血色代替,显得颇为诡异邪魅。 蝉翼最前端的两块如同冰锥般的骨头紧紧贴住洛北的身体,然后那层滚滚如流云的青色气流并被这两块骨头聚集吸收,原本平静流淌的青色气流瞬间变得紊乱起来,像是对碰到的东西极为惧怕。 逍遥看到这一切,眼神里闪出满意的神色,几乎跟每一次一样,并没有什么意外,他的残魂正迫切的等待着对方来滋补。 他不愿再等下去,......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38章 幻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39章 唯一必要条件 幻月铃的响声不但开辟出一个奇幻的世界,让逍遥沉浸其中,好像同时也有一个阵法,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就连身藏山洞当中,似乎无所不在的大魔头也被隔绝在外。 方浴月的幻影最终离去,让逍遥心中有了一个模糊的答案。 不过,这些对他来说大概也已经足够。 于是,他温和的笑了。 笑着去面对眼前正在逐渐醒来的少年。 “你差点就死了知道吗?”逍遥开口第一句话就告诉洛北这么可怕的事实。 这世上的很多事实本就是很可怕的,因为所谓事实更多......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39章 唯一必要条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40章 梦中的眼眸 洛北双手抚摸着华丽中也带着锋芒的剑盒,隐隐感觉其中暗藏的那股锋芒已极的剑意,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这种紧张就像是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对面就是思念依旧的爱人,那种熟悉感还有因长期分别带来的陌生感同时袭上心头。 “以你现在的情况还拿不了里面那把剑,所以还是不要试了,要不然你可能哪也去不了了……”逍遥突然说道。 洛北刚刚摸到剑盒,一听到他这样说立即缩了回来,无形中他对逍遥的话已经很是相信。 然后他从武器架......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40章 梦中的眼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41章 远方和束缚 这双眼眸像极了方浴月的眼睛,但洛北知道并不是,因为它少了方浴月那明显的紫瞳。 美只是一个字,但世上的美丽有千种万种,每一种都并不相同。 洛北再也顾不得这双眼睛到底是来自哪里,主人又是谁,因为从内心来说他对方浴月的话确信无疑。 先提笔在玉像上轻轻画出痕迹,然后用刻刀凿去多余的石料。 粉碎的石粉掉落一身,汗水浸满额头,但洛北根本来不及管这些,他一刻都不停的想要完成这双眼睛,不止怕离开的机会稍纵即逝,更不愿这双......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41章 远方和束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42章 穿心峡谷 离开逍遥之后,洛北独自前往迷离芥子世界最中心处,也就是那个巨大黑柱——天元雷柱。 天元雷柱支撑着整个棋盘世界,雷柱上下长年有无限雷光环绕,不是常人所能靠近。 逍遥告诉过洛北,迷离芥子其实以墨玉棋盘横纵划分出来,横向连绵成河,纵向隆起成山,而天元雷柱就在这山河的最中央。 要去天元雷柱处,那么就不得不经过几个地方,越过两界山之后会出现一个极大的峡谷,名叫穿心峡谷,出了峡谷便是水道,有一处绵延百里的弱水天河,......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42章 穿心峡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43章 佛偈 清风荡漾,洛北觉得自己整个人好像也在随之飘荡。 他赶紧闭目守护心神。 这红颜树果真奇怪异常,怪不得逍遥说到此处时露出一丝诡异的谄笑,想不到居然是这般模样。 洛北在心中慨叹,尚不知如何应对,只好努力守住心神。 靡靡之音如长河暖风,吹在耳畔暖融融的,让人不禁想要卸下防备好好的睡上一觉。 “徐风暖玉红酥手…… 春香云鬓偶回眸…… 一眼看尽烟波雨…… 双唇耳畔诉温柔……” 此时此刻,洛北虽然还勉强闭目守神,但好像真有一双如......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43章 佛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44章 乱石铁风 “铁风?听说过春风秋风,南风北风,哪有什么铁风?”杀生仰着头,怀疑的问道。 洛北也无奈的摇摇头,说实在的他也从未见过,可逍遥就是那么说的,现在看来他说的都不假。 “看看不就知道了……” 好不容易才穿过茂密的红颜树林,回望时,仍觉得这鲜艳甚至可以说是妖艳的树林实在是……不知该怎样形容。 所以,洛北和杀生几乎是仓皇逃离的,因为他们都怕这突然静止的树林再什么时候复活过来,那时候他们可就惨了。 快活林,逍遥就是这样......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44章 乱石铁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45章 弱水天河 铁风呼啸不停,狂沙飞舞,好像连人都要被一起卷走。 谷中前行之路变得越来越艰难,要不是有那块能发出奇异光芒的石头,洛北、杀生、杨再兴还有穆心蕊等四人怕早就葬身风沙当中。 即便被光芒保护,并没有受到任何威胁,但耳边的风声犹如鹤唳猿啼,根本再也听不进其他声音。 杨再兴和穆心蕊反而要比洛北杀生好一些,大概是由于他们二人已经在铁风当中呆过一段时间,多少适应了些。 洛北和杀生被那巨大的风声刮的耳膜生疼,脸色也越来越苍......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45章 弱水天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46章 伐树过河 四个人可谓是“望洋兴叹”,面对眼前一眼望不到头,又尽是“弱水”的天河实在是毫无办法。 他们试过捡来的干树枝,放在河里果然也不出任何意外的落了下去。 现在他们还能有什么办法,人到了绝望的时候反而冷静下来,现在虽然还没有到绝望,但已经冷静到放弃了抵抗,四个人全部围坐在沙滩上,人潮水涌起,打在脚面上。 “这可怎么过河?估计连鹅毛都浮不起来的水,这真的不是在梦里?”杀生有些唉声叹息的说道。 “梦里肯定不是,不过这......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46章 伐树过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47章 天元雷柱 奇异果树确实神奇,一个木筏承载四个人,一路漂浮根本没有一丝下沉的意思。 关于航行方向的事情并不用太过担心,因为巨大的天元雷柱接天连地,不管在哪里都能看清方向。 洛北刚刚把船桨递给了穆心蕊,他们四人分成两组来摇桨,洛北与杀生一起,杨再兴跟穆心蕊。 他抬头望向远处,指着天边那个巨大的如漆黑古老的山峰般的黑色天柱,仿佛支撑着天与地一样。 这天柱看起来比世间的任何一个高山都要更加巍峨壮阔,参天的气势无以复加。 “你......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47章 天元雷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48章 天降神雷 无论洛北等人怎么叫怎么喊,瑗儿和芸娘依旧是充耳不闻。 洛北试了试两人的心跳和脉搏,平稳而均匀,说明他们两人都还活着,却不知道为什么就变成了这副活死人的模样。 “他们到底怎么样了?”看洛北面露焦急神色,杨再兴在一旁问道。 洛北摇摇头,说道:“我也实在不明白,他们两个人心跳脉搏都正常,可是又怎么叫都醒不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杀生也好奇的看了半天,摸着光头犹豫了许久才支支吾吾的说道:“我以前听师父说过,有......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48章 天降神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49章 五色神剑 天元雷柱占据了水中小岛的大多数地域,神雷环身,任谁也不敢轻易接近。 洛北等六人分成三组,绕着整座小岛走了一圈,杀生与杨再兴一起跟他们走了不同的方向,他跟瑗儿一组,在一个岔路口之后也跟穆心蕊、芸娘告别。 虽说小岛不大,可真要走起来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尽数走完的。 “一直没有问你,你跟芸娘在醒来之后都遇到了什么,为什么会静坐在小岛上,表面看起来没什么异常却唯独不能醒过来?”洛北问瑗儿说道。 瑗儿侧过脸来看向他,......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49章 五色神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50章 夜宿山下 逍遥以五彩神剑在天元雷柱上劈开一道虚无之门,让洛北等人快速离开,而迷离芥子却因此失去稳定,眼见就要倒塌,逍遥最终以自己的身躯附身其上,保住了棋盘世界。 当然,这些事洛北等人都并不知道。 走出虚无之门,外面清凉的空气瞬间拂面。 那一刻,宛如隔世。 在所有人激动不已的时候,洛北却呆呆的不知所以。 他耳边只有一个声音。 “我的名字叫逍遥……”“我的名字叫逍遥……” 那么逍遥又是谁呢? 洛北此刻终于知道,为什么在看到逍遥......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50章 夜宿山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51章 穆心蕊的心事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叫上了杨大哥了?”洛北问杀生道。 杀生歪着头“嘿嘿”笑了笑,说道:“你可不知道,杨大哥的本领又多大,真不愧是大将军,那枪法可是真好,要是谁能学上一层,怕是都能混的不错了!” 他对杨再兴赞不绝口。 杨再兴却大笑着说道:“我都有点分不清你这到底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要是被军中众位兄弟知道了,必然会笑我不务正业!” 他们一边说笑着,一边清理野兔和野鸽子,退去了毛皮,然后架在火上烤着。 细嫩的油脂在......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51章 穆心蕊的心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52章 大战在即 夜色深沉,缭乱的火光让深沉的夜色变得相对暖和许多。 洛北虽然是碰巧遇到穆心蕊起身和种种心事的无意中表达,但即便如此他也觉得自己再听下去再想下去太过罪恶,这明明是窥探别人的心事了。 他希望杨再兴和穆心蕊能有个好的结果,因为这几年来遇到的多是磨难,聚散离别实在是发生的太多。 但他也明白,很多事不是他所能影响的,杨再兴有自己的选择,他肩头的是家国危难,还有他心心念念不曾稍忘的生死兄弟。 而穆心蕊也算是差一点就身......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52章 大战在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53章 两军阵前 从荒野走出来之后,在镇甸上问了大致所处的位置,才知道了他们其实还在朱仙镇以北。 这时候驻扎在镇南镇北的两支大军已经有过无数次较量,同时也切断了南来北往的路,故而官道上看到的逃难之人已经少了很多。 山水迢迢,阳光变得异常耀眼。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杨再兴忧心忡忡,大家也都理解,毕竟大战在即,光是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就足以让人隐约有种沉重感。 阳光西斜的时候,夕阳让眼前变成斑斓的金黄色,却不再炙热。 走在路上......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53章 两军阵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54章 发动奇袭 就在二人在紧张的试探当中,杨再兴趁机一拍洛北肩膀,两人立时向后退去,好在距离并不很近,而且使刀那人与书生把全部的精神都聚集在对方身上,所以并没有发现他们两个。 风声渐大,钻入耳畔呼呼作响。 两人一路长袭,终于到了安全之地,这才稍稍放松了些。 “飞云,乱神,破军,这些人到底都是什么人?”洛北隐约听到二人在营帐外所提到的三个人,于是问道。 杨再兴摇摇头,说道:“我从未听说过这三个人,不过看那个书生提到三人时的......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54章 发动奇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55章 金兵大乱 宋军极为勇猛,两军相遇,虽然渐渐陷入金兵围困当中,可仍然丝毫不屈,单以军力相较,金兵虽然悍勇,却仍不是敌手,死伤无数。 怎奈兵马相差实在太过悬殊,而且这次奇袭固然来势凶猛,可金兵却没有半点松懈之意,实在并没有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完颜兀术端坐马上,眯着眼睛看着战况,不禁也露出笑容。 “恭喜四太子,这批宋军虽然勇猛无敌,还是已经陷入我军包围,如同瓮中之鳖,看样子过不了多久便无力支撑了!”一旁的书生面露喜色......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55章 金兵大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56章 擒王未成 乌兰单刀力战杨再兴,最终死在“回马枪”下。 寒枪血气未冷,更显出几分摄人的意味。 杨再兴手持长枪,枪尖上的鲜血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他冷峻的目光横扫四周的金兵,然后发出一声长笑。 接下来,他马不停蹄,枪上的鲜血旧的未凝,又填新的。 主将战死,金兵更是大乱。 杨再兴连同洛北,就如两道洪流般冲向了完颜兀术的位置,这下更让知道内情的金兵不知如何是好,他们个个舍生忘死,不肯把去路让开半分。 可是即便如此,他们却忘了一件......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56章 擒王未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57章 虎头飞鹰 这场战斗让金军损失极大,本来一场围歼之战,没想到从后方突然出现的杨再兴与洛北打乱了他们原本的打算。 一来当时金军不知道杨再兴等人的底细,只当是宋军早已设好了埋伏,待两军交战就立刻杀出,二来当时金军统帅人物完颜兀术正在阵中观战,原以为有重重保护应当万无一失,哪知道却被杨再兴和洛北搅了局,更是在打斗当中,被杨再兴一招“回马枪”杀死了后军主将乌兰。 本来金兵无不勇猛异常,却因为这位统帅的安危以及将军惨死而溃......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57章 虎头飞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58章 与子同袍 大帐外,无数兵士忙个不停。 他们抬着受伤的士兵前去包扎,抬着阵亡的兄弟简单安葬。 战场之上,从来没有常胜之军,有的只是无数的鲜血和阵亡换回来的微末功绩。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一将成名万古枯,而一万具枯骨当中,又有谁知道有多少来自敌人,又有多少来自于自己身边的兄弟。 洛北站在大帐外,看着一具具冰冷的尸体,那也许是年过五旬的老者,也许是青稚如自己一般的少年,可是现在,他们都已经化作一抔黄土。 战争的惨烈,有时候并不......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58章 与子同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59章 一马当先 直到第二日清晨,金国大将斡不也率领两万余金军整肃而来,势要报了那日大败之仇。 其实他们之所以这般着急,原也有不少来自金国贵族的压力,毕竟此番完颜兀术深受重用,执掌全军,在朝廷上下立下誓言,带甲数十万南征,铁骑要踏破中原,甚至是亡了大宋朝的江山。 可没想到刚与宋军相遇,几场小战互有伤亡,这时候完颜兀术亲自到阵前一来鼓舞士气,二来也是观战宋军实力如何,哪知道偏偏这个时候迎来一场败绩,让他毫无脸面可言。 战场......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59章 一马当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60章 人命靶子 紧随其后的洛北看了不禁大惊,要知道此时他们两人已经完全后面的两千轻骑分开,竟是直接冲进了金兵当中,就算洛北不明兵法也知道这样做极其危险。 可是杨再兴单枪匹马已经追了上去,他也只能咬牙紧紧跟在后面。 到达对岸的斡不也勒住战马,回头望去,只见杨再兴和洛北两骑尾随而来,宛如两只下山的猛虎,冲入金兵当中,一阵斩杀。 眼见自己的兵将被杀者众多,甚至万户孛儿赤也在争斗当中被杨再兴寒枪穿过胸膛,死在了乱军当中。 他眯着......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60章 人命靶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61章 身死小商河 紧急关头,洛北挺身而出,救了杨再兴和穆心蕊两个人。 杨再兴一再催促穆心蕊尽快离开,穆心蕊虽有意留下来,不愿独自偷生,但此刻她也深知,自己真的留下来也只能连累二人。 于是她最后看了一眼杨再兴,又向对岸上待死的人命靶子望了一眼,不舍的向后退去。 见穆心蕊到了羽箭的射程以外,杨再兴终于放下心来,他与洛北相互而视。 “洛北,敢不敢跟我一起冲上去,救下那些大宋的无辜子民?” 洛北迎着耀眼的阳光,此刻心里出奇的平静,短......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61章 身死小商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62章 戾气与杀戮 杨再兴为庇护洛北,以自己的身躯挡住了如飞蝗般的弩箭,身中数箭而死。 他手握长枪,屹立不倒,眼望南方,死而不曾闭目,这一幕可谓壮烈。 不久之前,他还在跟洛北半开玩笑的说“以性命相报”,却没有想到一语成谶,这么快就变成了现实。 身边陷入一片片哀嚎当中,很多人倒在了血泊当中,这种无差别攻击对生命造成的伤害远比战场上的厮杀来的更加悲惨。 因为太多人没有还手之力,只能任人宰割。 洛北使劲儿摇晃杨再兴的身子,呼喊他的名......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62章 戾气与杀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63章 心如死灰 洛北掷长枪将斡不也的身体穿透,直到他倒落马下,那匹战马仍旧冲了出去,一直往北跑去。 洛北望着那个跌落的身影,心里忽然一沉,泪水瞬间流了出来。 黑水骑兵仍旧秣马而立,眼见斡不也惨死,他们也不过是微微侧头,此刻,他们更在意的是那个能够超出常人击杀一位金国大将的少年。 他们自然是冷漠的,不过也不是完全视一位将军的生死于无物,只是他现在既然已经死了,对他们来说确实毫无意义。 一个骑兵首领突然举起了手掌的战刃,只要......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63章 心如死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64章 赵瑗 夜色很深,月光洒下。 仿佛照遍大地的每一个角落的银光,却不知道能不能也同时照亮那个已经如同死灰般的心扉。 杨再兴身死的第二个夜晚,冰冷的尸体仍旧停在那座营帐当中。 穆心蕊也还在营帐外跪着,身边的小男孩因为承受不了而出现了晕厥,然后被抬到了其他营帐,暂时由逃回的囚徒照料。 人们没有问穆心蕊为什么要在那里跪那么久,有人说她自称自己害死了杨将军,所以跪在那里是赎罪。 也有人说她爱慕那个年轻英武的青年将军,不能接近......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64章 赵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65章 天道成歌 夜色深沉,长满芦苇的小商河里伸手不见五指。 昨天之前,这里还满是尸体,现在又悄然恢复了平静。 血液深入黄土之中,混合在一起变成一种很奇异的颜色,不过现在都一样沉寂在夜幕当中。 有人说这个小镇好像从生下来就处于战争的漩涡里,这当然不假,尤其是大宋立国以来,这里作为都城汴京的拱卫要道,向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但是,这座小镇千年来又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白天热烈,夜晚宁静,战争时有战争留下的伤疤,繁华时期也有繁华的......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65章 天道成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66章 别是一壶酒 跟大多数战场上战死的兵卒一样,杨再兴也被葬在了离朱仙镇并不很远的松木林里,在这里,将军也好,普通的兵卒也好,都只剩下一抔黄土,一座没有碑文的墓碑。 军中很多人都来到这里送别,亲手将其下葬,杨再兴身上的伤疤都被清理过,换上了新的盔甲,就连他的那柄寒枪也一起埋在了坟墓当中,董先说,要是还有来生,他很可能还会成为一位出类拔萃的战场大将。 据说自从杨再兴战死之后,他的坐骑追风便水草不进,就像是将要殉情的爱人般......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66章 别是一壶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67章 剑意无双 阳光从清晨的清凉变得越来越耀眼。 风也穿过松木林,变成了一声声浅淡也清晰的呼唤。 林间被翻新出来的黄土里爬着一只小虫子,一直不停的向前爬去,却从不会停下来抬头去看看前方光景。 小虫子爬过洛北的脸,留下了麻痒的感觉。 洛北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了头顶上热烈的阳光。 他眯着眼,半睁半闭间,仍旧醉眼迷离。 意识这时候好像才渐渐苏醒,同时袭来的还有那股深深的疼痛感。 不知道是肩头已经好的差不多的伤又被酒力影响,还是根本......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67章 剑意无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68章 三招赌命 洛北自然明白,这个世上根本没有公平可言,就算是眼前这场用来赌命的比试他也完全没有选择的权利,因为他不能退,自己的性命大可怎么都行,可他是万万不能让万雨棠跟杀生因自己而陷入生死危机当中。 既然没有退路,那就勇于面对。 这是他从杨再兴身上学到的所谓“勇气”的东西。 哪怕没有绝对的自信,甚至在面对青衣人时连一丝自信都没有,他也要学会以“勇气”来让自己强大。 他侧过脸,看向杨再兴的坟墓,那只小虫子还在不停的爬着,......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68章 三招赌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69章 女诸葛 一个女子的悄然出现,不知为何竟能惊走武功奇高的飞云使。 洛北的意识恢复时,就感到一股暖流正从自己身后传来,心头一切虚幻皆成泡影,脑海里突然被一片平静的大海填满,蔚蓝而安静,渐渐化作碧波荡漾而去。 他想要睁开眼睛,但眼前也变成模糊一片,好像真的是汪洋海面,他只是看到了一张温和的笑脸,然后便彻底昏迷过去。 当洛北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很是温暖,他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就看到了杀生关心的眼神。 他一边啃着鸡腿,一边啜......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69章 女诸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70章 英雄与枭雄 夜色渐深,黑布帐篷与背后的山峰一样深黑如墨,仿佛与夜幕并为一体。 一轮明月穿出云层,洒下一缕银辉,天空上却连一颗星星都没有。 月照千古,几近无情,让这片焦灼如废墟的土地显得更加清冷,有几只不知躲在哪里瑟瑟发抖的蟋蟀正在苦苦鸣叫,似乎也对眼下的境况大为苦恼。 郾城外不足十里的小镇上驻扎这一支大军,高悬的旗帜鲜明,大宋正旗下是岳字帅旗。 大帐当中,全身衣甲未解的岳飞沉思了许久,忽然发出一声叹息。 三年前,岳飞手......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70章 英雄与枭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71章 烽烟将至 楚晴离开后不久,董先就接到岳飞从郾城发来的军令,让他带着所部人马回师郾城。 这时候,一直驻扎于朱仙镇以北的金兵大军已经有了新的动作,在收拾了斡不也惨败之后,由二王子完颜宗望亲率前军,而完颜宗弼(兀术)则挥师二十万作为后军,两军一起开拔,已近小商河。 董先自然知道,凭自己这两万余人根本不可能抵挡金军二十几万,这时候正好接到岳飞军令,便立即率军与大军汇合。 洛北身上的伤势虽然并未痊愈,但也没有太大影响,于是......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71章 烽烟将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72章 郾城之战一拉开序幕 黄昏时分,阴沉的天空终于放晴。 夕阳的余晖照亮整个天际,让干冷的空气里多了几分光彩。 昏黄的光芒洒在脸上,岳飞站在帐外,远望身后的城池,久久不语。 他似乎在等待着,等待着那个未曾谋面的对手的到来。 他不怕一战,甚至很想见识那闻名天下的黑水骑兵到底是如何强大,自己的背嵬军是否可以拒之? 从军多年,他以为自己早已心如止水,没想到在快要面对那个对手之前竟也感到几分紧张和兴奋。 作为三军统帅他渴望一战而定天下,但作为...... 《浮游传》第一卷 乱世少年 第172章 郾城之战一拉开序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