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穿越到上古当码农》 限时免费及中秋加更 接下来《穿越上古当码农》会有一段时间的限免,攒文的兄弟们可以抓紧时间宰一波了。 另外很快就要到中秋小长假了,限免连上小长假,所以白墨决定,加更! 从今天,也就是九月九号开始,到九月十五号为止,连着一个礼拜。 每天双更! 双更,加量不减质。 平常白墨一章是四千字,现在双更,一天至少八千字。 也就是说,从九月九号到九月十五号,算上每章实际多出来的零头,白墨要爆肝出来差不多六万字。 一副肝,六万字,祝大家生活愉快,看书愉快! 另外,若是喜欢,求收藏,求推荐。兄弟们的支持,就是白墨最大的动力。 白墨在这里,给各位鞠躬了! 谢谢大家! 一周双更结束 从九月九日到九月十五日的双更已履约完毕,特此汇报。白墨写的很辛苦,但是也很爽,希望兄弟们也能看得爽。 九月十六日开始恢复正常更新,白墨理一理下面的剧情发展,争取让大家看得更爽。 谢谢兄弟们支持。鞠躬。 《穿越到上古当码农》一周双更结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章 史上最短命穿越者 四野无声,静得令人心悸。 赤红色的天穹被笔直的灰与黑色的枝桠切碎,倒映在方然眼中。 他的皮肤白得吓人,就像病榻之上盘桓终日的病人。可他苍白的皮肤之下,有妖异的鼓动一声连着一声,像饥肠辘辘的猛兽,潜伏着,似要破体而出。 “咚,咚……” 方然的心跳正在逐渐失控。 “我不是在公司加班写代码的吗……怎么到了这里?荒无人烟的好吓人啊这地方……是在做梦?刚才是有点困……然后忽然头疼得跟针扎一样……卧草还在疼……” 方然手捂着痛得要裂开的脑袋,踉踉跄跄地从飞奔之中停下,不自觉地蹲在了地上,蜷成一团。 一幕幕画面在眼前飞速闪过,不知是幻象还是记忆,无序而混乱。 那些画面里面,既有一行行飞速滚动的代码、变更频繁叫人烦躁的需求、拥堵的街道和嘈杂的鸣笛,也有一群人在这片赤红天空之下仓惶躲藏、用匪夷所思的方式操控飞剑战斗、一场场争执和聚散别离。 来自两个世界的记忆正在迅速融合,就像人活两世。这个过程中,方然不由自主一阵一阵地恍惚。 恍惚之间,脚下赤红荒原如同被水浸过的画卷一般,洇开褪色,连同扭曲的枝桠和触手可及的天空,一起从一幅重彩,退作一卷泼墨的大写意。 “加班加出幻觉来了?” 方然皱皱眉头,习惯性去扶鼻梁上的眼镜。 鼻梁上空无一物,哪有什么眼镜。 倒是突然闯入眼中的那一只干瘦苍白骨节分明的手,让方然吓了一跳。 那并不是他记忆里自己的手。 脚下一直炽热却坚实的地面像是瞬间被抽离,方然身体失衡晃了一下,再抬眼时,什么天空什么枯枝什么无际的荒原全数消失不见。 展现在眼前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纯白空间。一点墨迹似从饱蘸浓墨的笔尖滴落一般,突兀地出现。 茫然的方然自然而然地将视线聚焦在了这一滴墨迹之上。 随着方然的注视,这一滴墨迹向四周舒展开来,就像是在宣纸之上洇开。墨迹很快就充满了整片空间,恍若垂天之翼。 “这是……什么东西?” 方然谨慎地挪动着步子,一点一点走近那幅图像。随着他的接近,那幅图像也陡然平添了更多灵动和细节,正循着某种常人难以理解的方式穿行奔流。 最初的一点墨点构成了这副图像的中心,洇开的墨迹正是以这一点墨点为枢纽汇聚。 方然视线跟着一条墨线移动,经过一个汇聚点,然后是下一个,又一个…… 这种流动……似曾相识! “不会吧……” 方然一边喃喃自语,一边退后几步,好让视野正好可以覆盖这一幅图像的全部。 “这里假如是处理器的话……这是显卡……声卡……南北桥……内存……配置这么寒碜,只有一根内存?不是……这是一台电脑的主板架构图?” 空荡荡的纯白色空间之内,方然惊讶的声音传出,又从不知哪里回荡回来,堆叠成一重一重的回音。 随着方然情绪的这一瞬间波动,那幅墨图之中墨迹的流动也同时加速,带动着这片纯白色天地都一阵颤动。 “难道这玩意儿是我?我特么穿越了?” 方然有点惊恐地盯着这幅泼墨大写意主板,脑袋里面莫名地蹦出来这么个想法,紧接着脑洞如同脱缰的野狗一般,撒着欢开始肆虐。 这一块主板写意到极致,和方然见惯了的那种差别颇大。可凭借着多年老码农的经验,他依旧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一应俱全的各种接口。 心念初动,天地共鸣! “你好,世界。” 码农界写代码永远王道的第一句话。 墨迹开始流动,然后墨图与方然之间的空间中,一笔一划,如同有一只看不到的手捏着一杆看不到的笔一般,四个字款款流泻而出。 是方然自己的笔迹。 “我现在算什么……人机合一?人形电脑精?” 方然的脸上带着震惊,却也有掩饰不住的激动:“实现快速排序?放个仓老师典藏版?怎么都是纯黑白色块没法看啊……艹!你还自动快进!算了你给我推个哥德巴赫猜想吧……” 剧烈的头痛再次袭来,一瞬间如重锤一般冲击方然的脑袋。他在这片纯白空间之内的身体不自觉重新跪倒在地。 “靠……算不了直说啊……” 他呻吟道。 在这失神的一瞬间,刚才曾出现过的某些幻象又重新席卷而来—— 一个明丽女子,黑发如瀑,眼中含着关切也有着决绝:“小然,记住这本古卷中的内容。如果我死了,你就是溯河古卷唯一的传人……” “方晴雨……姐姐?” 女子的名字和身份浮现在方然脑中。一幕幕景象虽然凌乱,却也清晰,浮现在方然眼前,正是两人自小相互扶持相依为命,相濡以沫的过往。这让方然心头生出一股柔软而温暖的亲近感。 伴随着她的身影,同时出现的还有巨大的轰鸣、利刃破空的锐响、还有满目的烟尘。 一道剑光破空而来,几乎擦着方然的脑顶飞过。即使知道这只是幻象,方然依旧本能地缩了缩脖子。 方晴雨跨出一步,挡在方然面前。她长袖挥动,打碎了接踵而来的余下两道剑光,自己也被强大的冲击力击退数步,撞在方然怀中,不等方然反应过来,就又倔强地重新站稳。 她肩头颤了颤,滴滴鲜血落在地上,显然受伤不轻。 方然心头一紧,伸出手去,想要扶住幻象中的姐姐。 可是不等他触到幻象,方晴雨已经转过身来,微笑着伸手揉了揉方然的头。 她的动作温柔,带着宠溺,也隐含着无比的坚毅:“……别皱眉毛了。所有人都看不起你,觉得你懦弱,可是姐姐知道你不是……” 说着,方晴雨从脖子上解下一串红绳,红绳上系着一小块残破的白玉。她把这块白玉挂在方然脖颈间,然后勉力笑笑。她努力让微笑显得自然一些,但是嘴角却还有着没有抹去的血迹。 方然心中如同被钝刀搅动。 “小然,这是最后一块断离符……渊默之野上,只有它能保护你不被灵力风暴撕碎。带着溯河古卷逃走吧……一定要活下去!” 说完这句话,方晴雨在方然胸口轻轻一推,表情瞬间变得凛冽而严肃。 她从腰际缓缓拔出剑来,一种如山海般的气势随着她拔剑的动作而升起。 她转身,对着不知名的敌人邀战:“你要的东西就在我手上,有本事,自己来拿!” 方晴雨长裙卷动如火,占满了方然全部视野,这也是幻象的最后一个画面。 方然仿佛还能感受到最后那一幕时方晴雨决绝的意志。 方晴雨给方然的是可以隔绝渊默之野上狂暴灵力的断离符,也是她身上唯一的一块。接着她亲自拖住了不知来历的来袭者,换方然能够逃出一条生路。 这正是穿越之前的这个身体,在这片荒原之上漫无目的奔逃的原因。 方然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方晴雨手的温度。 “姐姐……”喊出这个称呼的时候,方然感觉到一股血肉相连的亲近感。他虽然有着穿越而来的灵魂,可血脉之中至亲的联系却是无法抹去的。 “姐姐托付给我的……是溯河古卷?” 随着方然的自言自语,如同某种机关被触动,一部残破书卷浮现在了墨图前方。 书页自动飞快翻过,方然脑中也自然而然浮现出来这每一页之中对应的文字。只是…… “果然……看不懂啊……” 每一个字都是认识的,可是它们拼成的句子却说不出的晦涩艰深。 方然颓然长叹出一口气,然后伸手从空中摘下那册古卷。 古卷除了老旧泛黄,没有任何特殊之处。书页翻来翻去,也依旧是那些艰涩的词句。 晃晃脑袋,再抬头看看墨图,方然嘀咕了一句:“我可是电脑精诶……死马当活马医吧,书……不也就算是张光盘嘛。” 这一册应该本是极其珍贵的书卷,被方然直接丢向了那幅正缓缓流转的墨图之中。 “走你!” 古卷砸在墨图之上,瞬间便有墨迹攀附而来。泛黄的纸页上,一个个字迹就像活过来一般,从纸张上滑落,再重新融入了那墨图之中! 周围景象突变! 纯白色的空间无声退去,变成了一个看上去干燥舒适的石洞。 洞壁上剑痕累累,方然就站立在这个石洞中心。 某种凛冽的气机在洞内蠢蠢欲动,锋利无比,如若剑芒,似是要将所有闯入之人切碎成齑粉。 “嚯,VR?” 话音未落,一道青色虚影自方然所站立的位置一步跨出,道袍长袖一挥。 方然看得真切,一共三十七道剑光从长袖之中划出,切入石洞墙壁。 这一瞬间,石洞仿佛不再是一个石洞,而是化作一张血盆大口,择人而噬。 而那三十七道剑光,便是一颗颗泛着寒光的尖牙! 长袖挥舞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方然却似乎听到了一声巨响,要将天地切开! 灵魂仿佛要被冻结! 一挥袖之后,石洞消失,一切重回一片纯白。 唯余方然一身冷汗,湿透衣衫。 荒野上连日逃窜,方然都撑了下来,可此刻只是看到虚影这一挥袖,竟险些让方然心志崩溃。 艰难地吞下一口唾沫,方然自言自语:“这么强的吗……要是学会了这招,谁还敢跟我提改需求?” “想要学会”这个念头刚一出现,纯白空间之内,刚才那个石洞的幻影便浮现了出来,连最细微处都严丝合缝,丝毫不差。 “这算……建模?” 方然似乎抓住了什么关键,某些已经成为惯性的、属于码农的思维在这一瞬间建立,海量的信息被规整,然后冲入他的脑中。 庞杂信息繁杂众多,常人本该绝对难以处理,可在方然在这台电脑精眼中看来,清晰明了。 “溯河古卷是吧?很久没人能参悟是吧?这可是我的主场。只要能拿来算,还能有我算不出来的东西?” 方然习惯性扶了扶鼻梁:“建模,完成。解析,开始。” 第二章 溯河古卷 对于一个老码农来讲,没有什么比一台操控得心应手的电脑更加具有诱惑性。 方然自然不会例外。 他切断了和外界的所有联系,全身心宅在了这个纯白空间之内。 半空中,一个墨色的进度条缓慢地蠕动着,石洞剑意一点一点被解析出来。 “简直是天堂啊!没有人催进度,没有人嚷嚷着要改需求,肚子不会饿,连叫外卖都省了。要是这时候能再来一瓶快乐水,绝壁完美!” 一阵噼里啪啦的敲击声传来,最后方然重重地在面前虚拟出来的键盘上敲下回车。 啪! 进度条蠕动的速度应声又快了几分。 石洞剑意解析进度,百分之三十九。 “自动解析,本主程亲自优化算法,按部就班修炼能有我这样方便?照这个速度,再有个一天就可以解析出来足够的信息了。到时候再编译成可以直接加载使用的软件,哼哼,谁敢来惹小爷,小爷绝对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靠在一棵枯木脚下的方然春风得意,而身边的枯木林中,却已经有人借着树木遮掩,悄然靠近。 昏红的天空黯淡无光,一团比污泥还要黑上一些的阴影里,一只骨节粗大的手露了出来,指了指方然,然后缓缓握住拳头。 不远处,同样的阴影便紧贴着地面无声滑动,围了上来。 阴影逐渐褪去,露出一个通体黑衣的中年人,他耷拉着眼皮,面皮也全部同样耷拉着,仿佛透露出说不完的苦意。 黑衣人的手按着一柄短刀,一点一点从刀鞘之中抽出。 刀刃一寸一寸露出,赤红无光,上面一道血槽令人胆寒。 纯白空间之内的方然皱了皱眉头。 一个纯由墨线构成的提示框弹出,正好落在方然面前,上面写着几个小字: “有不明敌意接近中,请及时处理。” 叉掉提示框,方然一脸纠结地看了看还在解析的进度:“你们都是跟产品经理学的吗?非得每次活干到一半的时候过来烦人?” 现在的方然,没有任何可以和人厮杀的手段。 他虽然已经穿成了一个电脑精,但是身体皮包骨头,孱弱至极。 方才他粗浅地用扫描程序扫过一遍,各种乱七八糟的警告提示像中了电脑病毒一样弹出来,占满了半个天空,吓得他都不敢细看,直接终止了扫描进程。 本想着解析出来石洞剑意之后,好歹还能有点自保的价码,谁承想追兵来的竟然如此的快。 “妹的,上辈子被老板和经理追杀,这辈子还要被追杀……” 低声咒骂一句,方然点了点石洞模型,投入了大部分算力,只留下来一小部分来,控制着意识回到了现实之中。 一睁开眼睛,方然就觉得浑身一寒。 一双眼睛不带任何感情,从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方然,就像是看着毫无生命的一颗石头一段木头。 “你谁啊?”方然惊喝道,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 一只手抵住方然肩膀,然后毫不客气地将方然推了回去。 背后传来的是一个故作惊讶的声音:“嚯,方小公子逃了整整三天,还这么有精神?” “有精神是好事,不会死得那么快。”最后从一棵树后缓步跺出一个人来,形容枯槁,深深凹陷的眼眶中,一对眼珠被昏红天光映照,就像点着两团鬼火。 三个人,正好站成一个三角形,将方然围在中间,切断了所有退路。 “你们是什么人?要干什么?”方然又问了一遍。 他其实已经猜到,这三个人,怕是脱不了和刚才幻境之中,袭击营地的人的关系。 果然,身后刚才那个戏谑的语调回答他道:“我们来,是想请方小公子和我们回去,劝你姐姐回心转意。” “回心转意?” “不错。你姐姐好像不怎么乐意做我家老爷侍妾,所以我们哥仨,特地来请方小公子做个说客。” “侍妾?说客?” 方然并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他只是回想起刚才幻象之中,坚毅决绝的那个背影。 他纵然穿越而来,还没有方晴雨有什么直接的来往,可是无论是那带着关切的眼神,还是最后拔剑的决然,其中饱含的感情之厚重和深切,毋庸置疑地触动着来自另一片时空的方然。 方然冷笑了一声,用同样戏谑的语调回敬道:“你们老爷?什么货色?配得上我姐姐?” 听闻此话,苦着脸的男子一直耷拉着的脸变得更加阴沉一片。 若说刚才他靠近方然之时,脸上的表情是在看着一只无处可逃的猎物,那此刻,他便如同恶犬被人踩住了尾巴,下一刻便要回头咬断那个人的骨头。 这条恶犬,凝视着方然,像是在思考从哪里下嘴才好。 方然挂着那个冷笑的表情,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 “都说方小公子是只会躲在女人后面的怂包,怂包什么时候会这么不知死活?”形容枯槁的男子阴森森地说。 石洞剑意解析进度,百分之四十七。 这并不是一个乐观的进度。 方然确认了这个数字之后,沉默了片刻,一字一顿道:“怂不怂,你们说了不算。” 只是这句话衬着他单薄的身子,实在是显不出什么气势。 “哈哈哈哈!”嘲笑声肆无忌惮响起。 背后那个嘲讽的声音边笑边说道:“明明三天前逃跑的时候慌张得像条丧家犬,怎么,被渊默之野上的灵力风暴吹坏了脑子?” 方然一时语塞。 人脑变成了电脑……应该也不算往坏的方向发展吧…… 形容枯槁的男子鬼气森森地开口说:“我劝你最好不要反抗。若是乖乖跟我们走,往后你姐姐跟了我家老爷,我们兄弟三人再见到你,还得客客气气行礼问安。若是你反抗,拘了你的魂进摹魂傀儡,到时眼不可见,耳不能闻,口不能言。其中痛苦,可别怪我们没有提醒过你。” 负载提高……解析进度,百分之五十九。 还差得远。方然皱皱眉头。 “就算在这里拖延时间,也不会有任何人来救你。老爷布局,滴水不漏。你和你姐姐都只是一个工具,工具没有说不的资格。” 工具人?方然眯起眼睛,视线缓缓扫过三人。 “呸!” 轰! 一道沉重攻击不带任何前兆地落在方然身上,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拦腰截断! 这道攻击发力方式极其精妙,纵使打出来的力道如此可怖,方然却偏偏连半步都没能退出去,半点力都没能卸出去。 “给脸不要脸。”苦脸男子缓缓将这一脚收回,满意地看着方然抱着肚子弯下了腰去,“我家老爷不配?哼,是你不配站直着身子和我们讲话才对。” 方然此刻只觉整个小腹之内彻底没有了任何知觉。全身血液仿佛全部变成了火药,被这一脚尽数引燃。短暂的麻痹之后,便是炸裂开来的剧痛! 围攻三人冷笑着,看着弓下身子的方然,眼神中充满了不屑。 而下一刻,方然却一点一点重新站直了身体,他的脸上还残留着痛苦之色,却又扯出一个同样的冷笑:“就这点本事?” 嘭! 方然话音刚落,先前站在背后嘲讽之人身形一闪,再出现时已经欺近方然一尺以内。 只见他单掌立起做刀型,掌风破空,激起一阵恶啸,冲着方然背脊之上,狠狠砍了下去。 巨力从脊柱传到胯骨再到整个腿骨,方然只觉几乎一身的骨头都被劈得裂开了口子。他身形一矮,膝盖一弯,几乎就要跪倒在地上。 “不肯弯腰,那便跪下!” 膝盖离地三寸,方然却生生止住了下坠的势头。 一寸,一寸,他又重新站直了身体。 方然吐出一口几乎全部是血的吐沫,然后颤抖着抬起一只手,松松握住拳头,拳心向上,最后伸出消瘦的食指,勾了一勾。 他一脸轻蔑:“继续,不疼,真的。” 解析进度,百分之六十八。 “妈的,老子今天打死你!” “老二!” 两股恶风交错,一股是劈出这一记手刀之后彻底被方然激怒的老二,另一股,则是架住了老二这一记手刀的苦脸男子。 “他就是在求死。所以,才要让他求死不能。老三,你来。我要他失去意识,乖乖地进摹魂傀儡。” “这事情,我在行。”枯瘦之人阴沉笑着,缓缓走近。 …… 视野已经被血色彻底模糊,方然也不知道自己受了多少次攻击,断掉了多少根骨头。而他大口大口吐出的血中,已经带上了细碎的内脏碎片。 解析进度,百分之七十三……七十四……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还支撑着他睁大了双眼,硬扛着遍体鳞伤带来的剧痛。 是对于摹魂傀儡的畏惧? 还是对于方晴雨这个姐姐的怜惜? 又或者……只是单纯的那股不服就干的执拗? 小爷上辈子已经被生活压弯了腰,穿越而来,你们还想让小爷弯腰? 小爷偏不! 又一次沉重的轰击,方然终于不再能够站立住。 他没有弯腰,也没有跪地,而是被平整地砸进了地面。 地面上显出来一个严丝合缝的人形凹陷,荡起的碎石零散地落在凹陷四周,也散落在凹陷中那个浑身上下已经被血污浸透了的消瘦身体上。 扭曲而沾染血污的一只手从碎石之间抬起来,握住拳头。 这次,方然笔出的是一根中指。 第三章 剑意凛冽 解析进度,百分之八十。 “快点……快点……再快点……” 方然的意识的确已经到了溃散的边缘。 哪怕是在自己的主场,在这片纯白空间和玄奥墨图之前,他的意识也已经摇摇欲坠。 不但如此,身体受损严重的提示框不断弹出,昭示着他此刻孱弱的躯体已经无法再承受更多的攻击。 “还不行……小爷怎么会……遂了你们这群杂碎的心意?” 墨图之前的方然眼中通红一片。他脸上早没有了一开始的那种吊儿郎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比的专注。 解析石洞剑意的算法一遍一遍从他脑中闪回,每一个细节都在全速做着优化。 “还不够……” 那根墨色的进度条几不可查地加速了一些,但距离完成,依然有着很长一截空白。 方然双眼已经看不到任何东西,被殷红的血色完全遮蔽,耳中传来的也只有嗡嗡的轰鸣。他的身体无一处不剧痛入骨髓,又仿佛无一处能感觉得到痛楚。 在这种近乎恍惚的状态中,方然觉得自己的意识正一点一点脱离现实,沉入一片深海。 解析进度,百分之九十六…… 九十七…… 九十八…… 九十九。 就要彻底被深海所吞噬的方然瞪大了眼睛,无比激动地看着进度条最后那一线空白。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无数倍,又仿佛只是弹指一瞬间! 墨色流动,画出一个纤细的方框—— “灵力耗尽,即将转入休眠模式。” “草!草!草!” 纯白空间之内,方然无力地嘶吼。 灵力耗尽…… 墨图以灵力为薪柴,有着无与伦比的运算能力,无视对修道典籍资质的要求,强行解析溯河古卷。 但前提是,方然需要储备足够的灵力。 他没有什么简单易懂的修炼功法,这个身体也没有任何修炼基础。刚才消耗掉的灵力多半还是这么些年来,细水长流被动积攒在体内的。此时消耗一空,便完全没有了补充。 解析出来石洞剑意,方然可以踏出修行的第一步,也就可以顺理成章的主动吐纳灵力。 只要再多给他一些时间,哪怕让他能够解析出来最粗浅的一剑,局面都必定不会如此被动。 但是追击的三人没有给方然留下丝毫更多的时间。 那枯瘦之人在摧毁一个人抵抗的意志这件事情上,绝对算得上一把好手。 只是一线之差,方然倒伏在地面,瘫软如同一团烂泥。 纯白空间之内,方然死死盯着那正一点一点淡去的墨图。 苦脸男子上前几步,伸手探了探方然鼻息,然后沉吟片刻道:“应该差不多了……按说如果他的抵抗意志丧失,摹魂傀儡该有反应才对。估计是周围灵力太强,他的神魂又太弱。不管怎么样,这副样子已经可以试着夺魂了。” 苦脸男子郑重地从怀中摸出来一个小小的人偶。人偶看着是某种木头雕成,四肢和脖颈之上缠绕着细细的红线。 这只人偶拿出来的一瞬间,除开苦脸男子以外的另外两人俱是齐齐退了几步,似是对这人偶有着极大的忌惮。 “莫要乱了断离符阵!”苦脸男子低低喝了一句,其余二人硬着头皮往前进了一步,便怎么也不敢继续靠近了。 他三人重新围城一个三角形,颈间挂着的完整的断离符激活,泛出青的光连成一片,将渊默之野上狂乱的灵力全部阻挡在外,只有一丝阴冷的灵力从青光之间透过,汩汩聚集在苦脸男子身前。 苦脸男子一只手握住摹魂傀儡,另一只手在自己面前画着什么。随着他手指划过,聚集的灵力流动起来,一个奇诡的符文便浮现在了半空中。 符文一出现,瘫软在地的方然身体抽动了一下,如同提线木偶一般弓起身子,不过离地半尺,便又落了下去。 “啧,这场景永远这么瘆得慌……”老二嘀咕了一句。 方然面前,纯白空间逐渐染上一抹赤红。 一股攫取之力穿透进来,缠绕在方然身体上,裹挟着他从这片空间之中缓缓上浮。 片片碎片从纯白空间之上剥离出来,发出劈里啪啦的碎裂之声。 “我……不甘心。” 方然喃喃低语。 “什么声音?”老二警觉地四下望望,最后目光落到了方然的躯体上,“是这小子?” “哪有声音?你太紧张了。只是一个虚张声势的废物,经脉是废的,性子也是废的,翻不出什么浪的。大局已定,方晴雨,注定是老爷的玩物。”形容枯槁的男子骷髅似的脸上泛出一个令人憎恶的笑。 方然觉得,天地间似乎同时存在着两个自己。 一个徒劳地对抗着摹魂傀儡的牵引之力,而另一个,却突兀地出现,站立在半空之中,俯瞰着瘫倒在地上的自己的躯体。 离开自己躯体远一些的地方,狂暴的灵力卷起一个个漩涡,从这片赤红的死寂之地上呼啸而过。 下方三人低沉的交流声清晰可闻。 “呵,姐弟?没有方然,方晴雨也不会沦落至此。” “终究徒活半生,一事无成……” 悬浮在空中的方然无喜无悲,只是深吸了一口气。 一阵灵力搅动,比视野之中最狂暴的灵力风暴还要肆无忌惮几分。 “稳住阵法,别胡闹!”苦脸之人厉声喝道。 “我在位置上啊,断离符也点亮着。” “我也是。” “那他妈怎么会突然有灵暴?撕碎了方然的魂魄,你拿你自己的顶?”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了。 肆虐的灵暴一瞬间从四面八方压下,如同海啸一般。便是连那片赤红天宇,都被遮蔽了一瞬。 断离符青光大作,无比耀眼。 啪!啪!啪! 三声脆响,三人的断离符超过了承载的极限,裂成了一地碎片。 他们带着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对方。 “灵闪?!” “几十年都遇不到一次的灵力闪爆?” “足够……把一切都撕碎的……灵闪?” 惊讶!恐惧!战栗! 伴随着灵闪,一个声音淡然传来:“解析进度——百分之百。第一阶段完成。让我试试威力。” 从空气之中凭空浮出无数墨线,墨线裹挟在瘫软在地上的方然身体上,融合在皮肤上,勾勒出一副刺青。 若是有修道有成者看到,必然可以认出来,这幅刺青所勾勒出的,正是修道资质中最完美的,周天全开三万六千脉。 方然的身体缓缓立起,直至悬浮在离地一寸的半空中,发丝尽雪。 他的双目张开,其中似有阴阳轮转。 “你是……什么东西……”形容枯槁之人苦涩问道。 这股威压,令人窒息。 “百分之百负载而已。”说着,方然伸出手指,虚点一记。 形容枯槁之人应声碎做一地齑粉。 “草!你杀了老三!”苦脸男子悲喝一声,足一蹬地,如若流星破空,膝盖撞出,带起一声呼啸! 方然的手挥了挥,一道剑光闪耀,一颗头颅落地。 苦脸男子的无头身体凭借惯性继续跨出去几步,颓然倒下。 “这就是……溯河的第一剑?威力不错。”方然自言自语道。 老二心中悚然。 这一剑,他竟然没有看到是如何发出。只是感觉眼前一花,三人中最强的苦脸男子,就已经身首异处! 何等恐怖的一剑!这……是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公子哥所发出来的? “方公子……方大公子……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今天的事情都是误会……小弟这些年攒下不少家当,到时候一定亲手奉上,以作赔罪……” 方然的目光缓缓落下,浮在空中的他居高临下,审视着老二,看样子在考虑接受这个提议。 老二脸上浮现起来一丝侥幸。 方然摇了摇头:“我拒绝。” 灵暴绞杀而至! 三缕残魂飘然而来,被方然神魂握在手中。 “要搞事情是吗?那小爷就陪你们搞到底。” 第四章 天机轮盘 方然松了一口气,重新瘫在地上,他一头化作纯白的头发也迅速转黑。 身上的墨色刺青褪去,重新蛰伏回纯白空间之内,化作墨图缓缓运转。 负载百分之九十五……百分之八十……百分之四十…… 随着墨图的还原,方然电脑精的负载也逐渐降低回了正常水平。仔细看去,墨图小了一大圈,却也凝实了一丝。 方然给自己体内这台墨图起了名字,叫做“天机轮盘”。天机轮盘之前,方然的幻影毫无形象地瘫坐在纯白色的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呼……好险好险……要是真的被扯进那个什么摹魂傀儡里面去,恐怕就彻底玩完儿了……” 神魂为人所控,便再也失去了任何翻盘的可能。轻者被拘束一世,重者被炼化,作作为各种邪道法宝或功法的养分。 这就意味着永世的奴役和煎熬,万劫不复。 方然从百分之百负载中脱离出来时,来自敌人的三缕残魂就被天机轮盘上自然舒展开的墨迹缠绕,就像刚才吞下溯河古卷一般。 这三缕残魂被层层罪业所缠绕,浑浊不堪,撒发出阴冷的气息,可是对于天机轮盘来讲,解析起来却没有任何阻碍。 缕缕墨线舞动,从残魂之中剥离出来还未彻底消散的记忆,也为方然了解这个世界带来了更进一步的信息。 “分类……标记……设置关键词……检索完成。” 方然熟练地凭借积年码农的经验操控着墨图。 这三个人的记忆之中充斥着大量的虐杀为恶的景象,令得方然一阵一阵反胃恶心。所以他索性把这种脏活丢给了墨图,从里面剥离出来尽量客观并且不那么恶心的场面。 “真是……死不足惜……我看看啊……有了!这里是……十八连星域里的渊默星是吧?” 十八连星域,顾名思义,十八颗星球聚集在一片浩瀚天宇之中,方然此刻脚下的是最为边境的九品星渊默。 渊默常年笼罩在一片令人疯狂的赤红天宇笼罩之下,随处可见肆虐的灵力风暴。这种环境极不适合修炼修炼,在这种杂驳的灵力之中吐纳,就相当于痛饮混杂着各种奇毒的毒酒,完全等于找死。 然而这种环境最恶劣的九品星上,却由于灵力风暴的冲刷,盛产各种修炼所需的灵石和炼器所用的道材。 高高在上的修道者自然不可能亲身涉险采挖这些东西,所以那些犯下滔天罪孽百死莫恕的大奸大恶之人,便被发配到了这里,生生世世开挖矿产,作为赎罪。 “罪民……”方然看到这里,握紧了拳头。 方家也是罪民之后。那三名追兵残存的记忆中,也有一些零碎的片段,拼凑起来是关于方家百年前所谓“踏错一步”的只言片语。 “斗争的牺牲品啊……这也太真实了点吧……”方然叹一口气,松了松握紧的拳头,接着翻检着检索结果。 “星球?还有星间飞行?可以啊,地球都还没发展到这个地步……这科技树攀的牛逼!风土人情?先放一边等会看……矿产资源?有点意思,渊默就产矿,和姐姐汇合之后,荒辰商会倒是可以接着做这个买卖……各大势力?这个得留着重点看看……啊,找到了在这里,修道者的信息!” 方然双手向前平伸,在面前的空气中一抹,几缕墨迹从天机轮盘上蔓延出来,组成了一个巨大的显示屏。 显示屏上滚动播放着各种飞天遁地的打斗场景,虽然看起来气势十足,但是方然却没有太多关注。他手指跃动,很快就从中梳理出来了自己想看到的信息—— 修道界将修行的境界简单粗暴地分为九步,意味着一步一步在大道路上攀登。 最低等的第一步,只是刚刚开始打熬筋骨,但是即不能感知灵力,拳脚也只能算得上稀疏平常,在真正的修道者眼中,如同蝼蚁一般。这一步配一个“武徒”的称号。 二步的“武师”,完成了身体的锤炼,在这个过程中感受到天地之间游离的一缕后天灵力。自此,开眼见天地,开始向着追寻大道至境迈出自己的步子。 所以也有人称第二步为“明目”。 今日围堵追击方然的三人,便是齐刷刷的二步武师。 “真给面子啊,我只是只是一个连一步都没有的渣渣,你们居然舍得派出来三个武师来追杀……这个面子,我方某人记下了。”方然掰了掰手指关节,脸上露出一个充满玩味的笑,然后接着看了下去。 三步“武极”,可引灵力淬体,借灵力收而护身、发而杀敌。灵力流转之下,洗髓换骨,和寻常人已经不可同日而语。这一步走到头,人的筋骨肌肉潜力挖尽,若无修道之法引路,便只能终生止步于此。 有人形象地称三步为“见障”,道尽这一步上绝大多数人的无奈。 但即便是如此,三步武极的境界,依旧在凡俗眼中,强横无匹,是万夫莫敌之尊。 一旦有修道之法引路,便是天大的机缘。 从三步到四步,看似只是跨出一步,实则这一步足以困死无数人。 跨过去,从此跨入修道者的行列之中,遨游天地,寿数绵长! 跨不过去,一辈子凡人,庸庸碌碌! 四步,再不会以“武”字冠境界,而是唤作“道初”,意味着真正开始接触大道至境,从此身份翻天覆地。 哪怕权势滔天的贵胄,只要你还是三步以内的凡俗,只要你府上没有四步或者以上的修道者,那么面对一个四步修道者,就算对方的门派再不起眼,对方在门派中再无足轻重,都绝对要保持最尊崇的态度,不得有半点怠慢。 违者,族诛。 这,便是仙凡之别。 五步“承意”,六步“冲盈”,七步“抱元”,八步“通玄”,直至九步“虚极”……步步前行,却也步步凶险,越到高处,越是千百人中不存其一。 方然心潮澎湃。 这,便是他现在所要面对的世界。 凶险,却令他充满期待。 唯一让方然觉得有些尴尬的是,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对应哪个境界…… 天地良心,这之前的方然只是区区一个凡人,修行之事也从未接触过。若不是这三个武师都并不是冲着打死他而来,恐怕只要一照面,生死就已经注定了。 天机轮盘解析出来了溯河古卷的第一剑,这让方然跨过第一步打熬筋骨,直接开始吐纳灵力。 但是看围攻三人的记忆,渊默之野上的灵力,哪里是寻常人可以吐纳的? 方然不仅吐纳了,而且还完美利用了这些狂暴杂驳的灵力打出了畅快淋漓的反杀。 要知道,二步武师,足以横行一方。别看方然只是动动手指就反败为胜,实际上这三人去到任何一个地方,都足以占山为王,称霸一时。 “难道我已经比二步还要强了?修行也可以直接跳级的?” 方然盘坐在天机轮盘之前,一手支着脑袋,看着缩小了一圈的天机轮盘缓慢运转。 天机轮盘缩小了一圈,却不代表性能下降。 方然能够感觉得出来,眼前这些墨迹变得更加凝实,相互之间的联系也更加紧密。继续吐纳灵力,假以时日,一些墨迹就可以凝聚成新的结点,也就是电脑中对应的各类硬件。到时候,天机轮盘的算力就又要更上一层楼。 “咳,管那些干嘛,反正我比你们牛逼就够了,你管我为啥牛逼呢?” 方然心满意足地看着已经填满了一阶段的进度条。刚才就是他的神魂有那么一瞬间被拉出体外,直接和渊默之野上的灵力接触,从而使得石洞剑意完成了最后的解析。 此时第一阶段已经完成,下一阶段的解析也已经开始。 相比起来,第二阶段的解析就慢了很多。方然感觉得出来,第二阶段比第一阶段耗费的算力,怕是要以百倍为单位递增,不能急于一时。 但第一阶段的解析就已经给了方然巨大的惊喜。 虽然消耗巨大,但是这一剑霸道无比,算得上方然现在的杀手锏。 最关键的是,方然现在可以直接感受到游离在渊默之野上的灵力了。 “灵力就是电源,只要有电,小爷就能加负载,就能解析!” 荒原之上,方然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五章 废脉 切屏回到第一人称视角的方然差点没被疼死。 他一直在天机轮盘之前检索必要的信息,却全然忘记了现实之中,自己的肉身受了多重的伤。 先前来袭的三人,特别是最后的老三,那一通乱打可是差点要了方然的命的…… 方然喊疼的当口,一个秀气的墨色弹窗跳了出来—— “痛觉传感压力过载,是否暂时切断?” “切……切断……你刚才我被人打的时候怎么不弹出来?” 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方然赶紧调整了电脑精的传感器,但是那股子痛楚彻骨入髓,还是让他在地上蜷缩成了一团。 “咋办咋办,有啥疗伤的法子没有哇……” 天机轮盘之上几个结点被点亮,一道信息清晰地反馈到了方然眼前,他捡看起来重要的念道: “自检及自动修复……自检需要五百单位灵力,在这之后根据反馈决定自修复的消耗……道材和灵石可以大比例抵扣灵力消耗……全程需要保持传感器链路通畅?!” 方然的嘴张的可以塞进去一整只拳头。 “坑啊!我刚切断的痛觉传感啊!” 用半截袖子擦了擦眼泪和鼻涕,方然颤颤巍巍地重新连接了全部传感器。 一瞬间,巨大的痛楚重新传来。即使他已经有了准备,却还是险些被冲击的昏厥过去。 “为啥我要承受这些啊……” 不过毕竟已经蜕变成了电脑精,方然在这种境况面前,表现出来了极大的意志力。 足够寻常人崩溃的痛楚被他强忍了下来,他甚至还摆出了一个五心向天的盘坐之势,以便牵引渊默之野上狂暴的灵力。 本就不怎么平静的渊默之野上,一片灵力真空悄然形成。灵力真空缓缓扩张到一丈范围,变成一个灵力漩涡。 在渊默之野上牵引灵力这件事,没人这么干过,也没人敢这么干。 渊默之野上灵力杂驳,衍生自不同的大道,混杂在一起,毫无规律。 无论相生相克,全部乱成一团,随着种类的增加,复杂程度也成指数上升。 这片荒原广阔无比,灵力自动运行之时,偶而发生一些碰撞摩擦,便产生了令人畏惧的灵暴。 这是天地之力最直接的碰撞,足够撕碎一个人的身体。 但是方然此刻主动牵引这些灵力,鲸吞海饮,丝毫不管究竟是何属性,也不管灵力相互之间有何生克。 灵力漩涡之中,有天火闪现,有冰雹幻灭,有雷霆,有罡风,甚至隐约有更加本源的阴阳二气,一闪而逝。 这些灵力靠近方然身体一寸之时,齐齐被彻底搅碎,再被从方然体内蔓延出的墨迹吞噬,消失不见,就仿佛方然是一个巨大黑洞,不知餍足! 天机轮盘上,墨迹逐渐变得更加凝实,厚重。自检所需的灵力一点一点填满,方然低声喝道:“启动自检!” 气血奔流,如同大江大河。方然耳中传来澎湃之声,仿佛置身于一片惊涛骇浪。 方然的身体皮肤下,经脉血管开始鼓动。这种鼓动无视方然肉体上的残破与损伤,循着某种奇异轨迹运行,勾勒出一副周天三万六千经脉图,与方然先前暴走之时所显现出来的墨迹一模一样。 这具身体本是天生废脉,意思再简单直白不过。 废人一个,终生与修行扯不上半点瓜葛! 除非有七步抱元境以上的大能,以通天神通为方然重铸经脉,否则,他这辈子就只能做一个庸庸碌碌的凡人,再无半点翻身的机会。 但是,天机轮盘的自检,直接勾画出来了一副最完美的修行经脉图。 这的的确确是自检,只是检测的不是伤残病痛,而是直接检测方然身体的任何不完美。 对于天机轮盘来讲,自检与修复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构造一具最适合修行的躯体——打通三万六千脉,直指无暇! 刚才墨迹所化的,只是暂时的连通。 方然百分之百负载降下之后,便恢复了原样。 而这个修复构造完成后,方然本是废脉的身体,将转化为修行路上最完美的体质。 但是,这种修复,也要付出巨量的代价。 方然看着眼前的修复所需灵力数,数着一个又一个的零,一脸呆滞。 “嘤嘤嘤……为啥要这么多灵力来修复啊?呜呜呜……我好惨啊……” 最终统计出来的数字,去掉琐碎的零头,总共大约是四亿左右。 攒够这么多灵力,哪怕是在渊默之野上,没个百八十年,也是痴心妄想的事情。 好在接下来,自检系统列出来了一张详细的待修复列表,在方然继续呼天抢地之前,浮现在了他的面前。 “什么啊这都是?任脉不通督脉不通三焦不通……原来这就是废脉啊?先不管这些,优先级最高的应该是外伤。那就……筛选物理损伤?” 方然戳了戳那张列表。 庞杂的内容飞速隐去,筛选过后,最终只剩下了一页左右的选项。方然一眼扫下来,心里面犯嘀咕:“这伤势放地球可以直接进火葬场了吧……” 他这些筋骨皮肉内脏的损伤看着瘆人,修复起来却不怎么耗费灵力。列表里面算下来,也不过万余单位的灵力,不过是在原地再多枯坐大半日,吞吐灵力罢了。 心中虽然焦急,但是方然明白,若是放任这些伤不治疗,仓惶之间赶回去,非但半点忙都帮不了,恐怕反成拖累。 所以他压住了焦躁,一边分出来天机轮盘的负载,海饮灵力,为修复伤势做准备,一边继续对解析石洞剑意的算法做着优化。 荒野之中,突然聚集起来的灵力漩涡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那些落单的罪民,能活一日算一日,面对这种场景,纷纷往相反的地方逃窜。他们没有任何可以护身的东西,若是不小心被卷进这种灵力风暴之中,下场只有一个——被彻底搅碎,神形俱灭。 而有着积年累月经营的势力,则有了更多的想法。 一座荒野之中少见的楼阁之中,一老一少望着冲天而起的漩涡。 “欧大爷,那个方向……方家的荒辰?据说捅了大篓子,要不要去看看?” “嗯……也好。方家这几年越发嚣张,这个时候敲打敲打正是时候。” 一棵郁郁葱葱的巨木之下,一个年轻男子捏碎在身边卷动的小团灵暴,眼中泛出残忍的光芒。 “方晴雨,你也有今天?呵呵,本少给你敬酒你不吃,现在好,被人掐开嘴喂的罚酒,味道如何啊?” 他身后跪伏着四名玄衣女子,却无一人敢发出一点声音。 一个中年人缓步踏上一座断崖之巅,手拈一缕长须,吩咐背后侍立之人:“准备接收荒辰的产业吧。荒辰……终于要死了。” 方然打了一个喷嚏,从天机轮盘前醒了过来,拽起袖子擦了把脸。 “谁在背后说我?咦?伤好了?” 他看着已经恢复原状的手,又活动了活动身子,发现伤已痊愈,而且对于身体的操控更加得心应手。 看来天机轮盘不仅仅修复了身体的损伤,也进一步提高了方然穿越而来的灵魂和身体的契合度。 站起身来,骨节发出一连串的爆鸣,方然觉得身体之内又重新充满了力量。 来袭的三人身体已经被刚才的灵暴撕碎,只有断离符残片还残留在地上。 方然捡起来,擦了擦,揣进怀中:“下次下手轻一点好了,才这么点战利品……来的时候是这边?我记得当时应该有偏离路径的,没导航就是不方便……唔,地图绘制完成,路径规划完成……走咯!” 初见这个世界时候,方然每一步都举步维艰,而此时,他一跃便是一丈左右,身体无比轻灵。更有一种说不出的直觉,提醒他身边无处不在的灵力湍流。方然哪怕是全速奔跑之下,都灵巧地避开了危险的灵暴。 有了路径规划和灵力直觉,回返之途便要顺利得多。先前涉险需要绕路的地方,此时也全部取直道,横冲直撞而过。 又过了不到半日,周遭的灵力湍流变得逐渐平静下来,方然知道,到了荒辰商会的栖身之处了。 只是……入眼一片狼藉,断壁残垣,好不凄凉。 “这是……破营了?姐姐?姐姐!” 方然慌了神,一边喊一边冲进营地。 他可还记得追堵他的那三个人讲到姐姐之时,所说的话—— 逼服,收做姬妾! 他心中无比焦急! 营地之中有荒辰商会的人正在清理,听到喊声,他们身上肌肉紧绷了一下,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立刻进入了战备状态。 可当他们看到方然之时,虽然身上肌肉的紧张状态都松缓下来,脸上却都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 “小公子……怎么回来了?他不是跑了吗?” “哼,这个样子,他还好意思回来?” “他回来又能做什么?以前也是什么都不管不顾,都推给方主事,现在倒想起来了?” “哎……可怜的小公子……” 方然此时的听觉敏锐,清晰地听到周围人对自己指指点点,带着厌恶,带着愤怒,带着同情。 虽然知道说的不是现在的自己,方然依旧觉得心中说不出的难受,也更平添了几分焦躁。 他随手拉住身边一人,问道:“我姐姐呢?方晴雨呢?她人呢?” 被拉住的人低垂着脑袋,沉默着拨开了方然的手。 方然呆了呆,又拉住另外一人。可是不等他开口,那人也默默退后了一步,将衣袖从方然手中拉了出来。 “你们……” “我们死伤惨重。但这不重要,最关键的是,用这样惨重的伤亡,都没能护住方晴雨。你的……姐姐。” 声音滚滚如雷,传入方然耳中,震的他浑身一颤。 长街尽头,一个如山魁梧的身影缓缓走近。 身影的一只手臂看起来折断了,被包扎起来,固定在胸前。 他衣衫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变黑。如此惨烈,可见他曾经历过何等的一场恶战。 而真正让方然感到不安的,是从这个身影上散发出来的那股滔天煞气。 “钟鸣泰……”方然认出了这个人。 钟鸣泰,三步武极初境。荒辰商会之中戍卫教头,也是方晴雨之下,荒辰商会最强之人。 “方然,你还有脸回来?” 钟鸣泰的声音如若雷霆,带着非常沉重的愤怒和威压,向方然滚滚压迫而来。 方然差些被这迎面而来的威压冲击的站立不稳。不过他很快便回过神来,站稳了脚步,半步未退。 钟鸣泰眯了眯眼睛。 记忆力的这个纨绔公子,整日把自己锁在屋子里,无所事事,身体孱弱,并不可能在他的威压之中站稳身子。 可偏偏方然站稳了,而且除了最开始的慌乱之外,此时还镇定地看着自己。 钟鸣泰更加愤怒了。 “你问方主事怎么了?三日前营破,她已经被天雷门副统领抓走,生死不知。这个回答,你可满意?” 第六章 试探 方然脑中轰然一声巨响。 “抓走了?天雷门?” “不错,渊默星主所辖之下的天雷门。这次来的,便是刚入四步道初境的天雷门副统领。” 钟鸣泰的声音越来越低。他的怒气并未平息,恰恰相反,火山爆发之前,会有那么一瞬间似乎风平浪静,可实际上,其中酝酿的威势之猛烈,是谁也无法预料到的。 方然感觉得到钟鸣泰的怒火,可他只是张张嘴,说不出半句话来。 钟鸣泰一字一顿地继续道:“方主事已经是武极巅峰之人,更何况你们方家有修道之法,她虽不能破境,但是战力已至极限。一个副统领而已,刚入道初,还没站稳境界,你姐姐哪怕不敌,也本不至于被抓住。” “那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你!若不是给了你那最后半块断离符,她何至于被困死在营地之中无处可逃?” 初临此世时,方然眼前闪过的画面又重新浮现出来,那种温暖的感觉令方然心头酸楚,一股不甘之气盘桓在胸口内,却无处宣泄。 “天雷门是吧……我这就去救姐姐出来!”方然头脑一热,转身便要离开。 “混账!”钟鸣泰一把拉住方然手臂,“就凭你?你想送死?” 方然缓缓恢复理性,安静了下来。 可是在钟鸣泰眼中,这种安静反而矫揉做作。 他心中怒骂:知道你不行,可你哪怕再坚持一下呢?那可是你姐姐!这样轻易认怂?这样还算方家的后人?枉费了方晴雨如此回护着你! 钟鸣泰这样想着,重重地哼了一声。 方然沉默着,把手臂从钟鸣泰掌中解脱出来。 他抬起头,直视着钟鸣的双眼:“我一定会把姐姐救出来。” “凭你?” “没错,凭我。” 钟鸣泰浑身肌肉振颤,拳头握紧了又松开,小臂上青筋暴起又平复,如是反复几次,终于还是没能压制住。 “凭你?!”他一声巨吼,铁拳破空挥去! 拳未至,拳风先行。 方然只觉脸上火辣辣生疼。 轰! 一个女子挡在了方然身前,接下了钟鸣泰这一拳。 巨力冲击之下,她的双足在地上划出两道极深的沟壑,然后堪堪停在方然身前。 “钟鸣泰,你疯了?”女子的声音也带着愤怒。 方然已经做好准备,打算硬扛这一拳,此时却呆住了。 “影若烟……” 影若烟身形矫健,肌肉匀称,此刻也全身紧绷,和钟鸣泰对峙。 “哼!”钟鸣泰收起拳头,转身便走,看都未曾再看方然一眼。 影若烟定立原地,面色苍白,调息了几次,方才恢复如常。 可以想来,换做是以前还不是电脑精的方然,被钟鸣泰这一拳扎扎实实砸在身上,恐怕即便不会要了命,也免不了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 便是以现在的方然,硬接这一拳,也绝不会轻松。 影若烟对着围观上来的人群挥挥手道:“都散了都散了,去做自己的事情。”然后看了看方然,对他说道:“你没事就好……前几天那一场仗打下来,营地里面房子被拆得差不多了,你可以先在扎的帐篷里住着,我一会领你过去……不管怎么样,活着比什么都强。你也别怪钟鸣泰,这次……他也一样不好受。” “好受不好受是一回事,当务之急难道不该是想办法救回姐姐?光顾着宣泄情绪又不会有任何帮助。”方然说。 影若烟本已转过身去,听到方然答话,又转了回来,回头上上下下打量了方然一阵:“没听过小姐说过这样的话,你这句话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从哪学来?这是我自己的想法。” 影若烟皱着眉头似笑非笑,说:“我好歹是从小跟着小姐长大的,你用不着在我面前也逞强。” “你哪里看到我逞强的?难道我说的不对?”方然学着影若烟的样子,皱皱眉头,扯扯嘴角。他做出来这个表情颇有些好笑,影若烟本还担心他受刺激过大,见此情景,也放下心来。 影若烟道:“正相反,你说的对。正是因为你说的对,才不像是你自己的话。” “我在你心里那么不靠谱的?那我该是啥样子……” 占据了身体,共享了记忆,虽然灵魂却是是码农方然,但是方然对于这个身体的过往,依然有着亲身经历的感觉。所以在面对其他人的评价之时,还是有一些忐忑。 影若烟面对面看着方然。 她的双眼漆黑如墨,黑的就像天机轮盘上的墨迹。 方然坦坦荡荡地对视回去——反正大不了就是被再骂一次懦夫无能胆小鬼呗,又不会再少一块肉。 况且,少一块肉就少一块肉,走一遍修复流程就可以了。 影弱烟看着方然那双透着坚定的双眼,自己眼神中,光采也随之闪动了一瞬。她双目低垂下去:“你刚才说,会去救晴雨,我没有听错对吧?” “你也和钟鸣泰一样不相信我?” “我……情愿相信你。但是这件事情却不是有决心就可以做到的。” “你是说天雷门?”方然挑挑眉毛。 “边走边说……”影若烟在前引路,走向一片临时搭起来的营帐,方然小跑两步,跟在了她身后。 她似乎心中有所顾忌,说了边走边说,却只是自顾自往前走,一双长腿迈步时,显出来结实圆润的小腿肌肉线条。 天机轮盘前,几缕墨痕流动,就要将这勾魂夺魄的线条勾勒出来。 啪!纯白空间内,方然一巴掌拍散了这些墨痕:不能这样不能这样……方然你是一个正人君子你怎么能干这样的事情…… 方然胡思乱想间,影若烟开口说道:“天雷门……其实是渊默之主座下,风雨雷电四部之一。” 影若烟的声音突然传来,还沉浸在自我批评中的方然懵懂反问:“啥?” “晴雨没告诉过你?也对……她保护你保护得过了头,不告诉你这些也正常。简单来说,这次不同以往。以往即使是和荒野上别的势力有什么冲突,在大人物眼中,都只是罪民之间小打小闹。但这一次,出手的天雷门……他们的身份,是狱卒。” “狱卒?”方然疑惑道。 影若烟点点头:“没错,狱卒。整个渊默星既然就是罪民流放发配的监狱,那看守剑狱的渊默星主,还有他的部下,可不就是狱卒。” “荒辰商会怎么惹上的他们?” “……罪民活着,要吃,要穿,要消耗断离符残片苟活,能开挖的灵石却有限。若是能把他们聚集起来,方然,你觉得挖矿的效率会不会更高?” “嗯……确实更高。有序的组织是提升效率的有效手段,这个没毛病……所以姐姐是因为组建了荒辰,才成为他们的眼中钉的?” 对于方然这个回答,影若烟似乎感到有些意外,点点头:“看来你也不是全无是处……” “你这么当我面说这话很伤人的啊……” 影若烟没有纠结于此,继续解释道:“晴雨……她得罪星主,并不是因为聚集罪民。相反,想要聚集游离的罪民的,正是星主本人。” “那不是挺好的?” “挺好?你觉得……渊默星主会大发慈悲,统一给吃穿用度庇护他们?你错了。星主只是想把聚集起来的罪民全部炼做血傀儡……而炼去了神识只余躯壳的血傀儡,可比养这么些罪民廉价得多。” “人体炼成?欸不对我错了……那个星主这么黑?” “方大少爷不用这么大惊小怪,许多黑暗的地方,晴雨都替你挡着,不让你看到。荒辰势力虽不是最大,但是掌握了许多荒野上的聚居点,和通往聚居点的路线。星主本来是要借方晴雨之手抓捕罪民,晴雨拒绝了他。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所以,救姐姐,就相当于要和渊默之主彻底撕破脸?” “你觉得害怕?那当然也有简单的法子。你好歹是晴雨的弟弟,荒辰总有人会听你的。归顺了星主,你姐姐自然会无恙,你,也永远不会再有人敢瞧不起。到时候你帮星主成了事,地位超然,整个荒野说不定都会向你臣服,岂不快哉?” 影若烟的身体隐入一片阴影,她的声音却清晰无比,传入方然的耳朵,字字重若千钧。 方然没有半点迟疑:“我拒绝。” 阴影之中,影若烟手上的拳剑滑落回腰际,一抹如释重负的笑意从她脸上浮现出来。 “这样我就可以放心了。” “啥?” “救晴雨的事情需得从长计议,满心焦躁冲上去,无异于火中取栗。” “哦……” 又走出一些距离,影若烟伸手指了指一旁:“就在这里,你先安顿下来。” 二人此刻在一片连绵的帐篷区域,影若烟指的便是靠中心不远的一间。这个位置在帐篷很靠里的位置,一旦再有强敌来犯,至少外围守备力量可以抵挡一阵。 方然心里暖了暖,长舒一口气:“多谢……回家了。” 影若烟挑了挑纤细的眉尾,看了眼方然,带着点意外之色,最终只摇了摇头,什么话也没说,走远了。 方然没有注意到影若烟的表情,自顾自带着新鲜感走进帐篷,帐篷里面的陈设极其简单,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简陋。 几片硬木板拼起来高出地面半尺,便是卧榻。榻上面简单铺着一层草席,看着像是新近扎成,这便是床垫。帐篷中间几根粗木支起一块厚木板,便是一张桌子,朴素简单。桌子的高度不高,显然要坐的话就只能在床上,或是直接盘膝坐在地上。 除此之外,屋内再无长物。 “田园主义……极简主义……实用主义。”方然连连点头,强行找词称赞道。 和衣躺在草席上,柔软的干草意外地舒适。 方然的身体经由天机轮盘修复之后,对疲劳的耐受力高了许多,精神连接至天机轮盘,也随之变得强韧。 他一时半会也不想睡,幻景、荒原三名追兵还有影若烟的话联系在一起,方然脑中墨迹勾出三个线索: 要的东西,老爷,还有血傀儡…… “你们……到底是谁?想要什么?”方然枕着手臂,看着帐篷顶,嘴里嚼着一根草杆,是刚从床垫上薅下来的。他默默分出来一些算力继续分析,自言自语:“线索还是太少……那个副统领是四步初?看来……我还需要变得更强才可以……” 第七章 巡夜 渊默上终日昏红的天空开始逐渐变暗。将入夜时,营地里面修葺之声和颇显出点喧闹的人声一瞬间寥落下去,直至变得寂静一片。 方然正在天机轮盘前面优化算法,察觉到这股寂静,有些诧异地退出纯白空间,翻身起来,撩开帐门走了出去。 不远处的一条路边,分列着先前还在忙碌的商会成员。还有一些来的晚些的,从各处聚拢来,沉默着加入他们的行列。 路一头,钟鸣泰背着一柄长刀,长刀比方然还要高出一头,一脸肃然走来。在他身后,还有另外四人跟随,俱是兵戈加身,甲胄多有残破,脸上却是肃杀至极,丝毫不坠气势。 “这么大排场?”方然嘀咕了一句,“这是巡视领地呢?” “这倒不是。” 影若烟不知从什么地方走出来,站到了方然身侧。 月下美人,朦胧绰约,影若烟自己气质柔中带钢。她已在渊默这种地方自幼淬炼,身形矫健,如同一头雌豹。月夜辉映,投下淡蓝色柔光,和影若烟自己挺立的身姿两相辅成,透出另一种惊心动魄的韵味。 方然的注意力却不在这副盛景之上,他看着缓缓走过的钟鸣泰一行,问影若烟:“那他们这是要去干啥?看这架势,颇有些一去不回的意思啊……” “巡夜。”影若烟回答得简洁明了。 巡夜方然是知道的。 渊默之野上灵力狂暴,荒辰商会扎营的这一小片洼地,灵力流动却相对平缓,是荒野上少有的绿洲。 一些区域会有偶而的灵暴平息之时,便已经足够罪民们豁出命去,争抢一块容身之处,而绿洲能够享有相对长久的平静,足够两拨人马拼抢到一方彻底溃亡。 所以势力越大,越有可能占住这么一片小小的绿洲,不用整日担惊受怕,还能守望相助,巩固地盘。分工之后,轮流出去挖矿,得来的收获积攒一些,细水长流,反过来进一步增强势力。 当然,这是最理想的发展。 夜袭,偷营,毒杀……为了夺取绿洲,荒野上本就道德观念淡薄的罪民们什么手段都能用的出来。 巡夜,便是应对这种袭杀的预警手段。势力或者帮派之中,有战力最强的一群人专门负责。入夜之后,巡查营地周遭,斩杀任何敢于靠近营地的敌人。 “前几日大战一场,必然已经引起了各家洒在荒野上斥候的注意。若要趁机吞并了荒辰,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派出来先遣的话,便在这几日就会杀到。”影若烟向方然解释道。 “意料之中。荒辰的势力也不算小,占据的这块地方地势也不错,你说的那个什么路线更加重要,不被盯上反而不正常。”方然表示赞同。 “……你从渊默之野上逃亡了一圈回来,脑子倒是好用了不少。看来人多吃苦还是会有好处的。” 原先的方然是有多不让人省心啊?!这么一个结论理所当然,说出居然都会被人夸一句……方然的内心一阵无力。 他总不能说,对不起,以前的方然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扭轱辘……不对串戏了…… 总之方然没打算在这上面多费口舌。他打个哈哈含混过去:“我脑子一向好用,就是……懒得用……” 影若烟对方然这句回答不置可否。 “出了营地,外面就是随时可能暴乱的灵力。加上越来越有可能到来的袭杀,钟鸣泰身上的压力比你想象的大。所以你刚回来的时候,他才会那么愤怒失态……晴雨其实一直很信任他的。” “我明白。异地而处,我也不一定能控制得住。” “你理解就好。” 说话间,钟鸣泰一行五人正好从方然和影若烟前方经过。 影若烟冲着钟鸣泰微微颔首致意,钟鸣泰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他还是看都没看方然一眼。 影若烟身体微微紧绷了一瞬,方然察觉到回头看时,只看到影若烟沐浴在一片淡蓝色月辉之下,冰冷得如同一尊塑像。 “放心,我不会和钟鸣泰计较的。”方然抬起手来,本想拍拍影若烟的肩膀劝慰她,又觉得会不会有点过于轻薄,抬起来的手便转而挠了挠后脑勺,显得傻气十足。 从钟鸣泰那里,传来一股怒意,然后被强行压制下去,截断在半空中。 “……他啥时候才能不这么敌视我。”方然小声嘀咕道。 “也许……等你救出来你姐姐了?” 钟鸣泰一行走完营地里最后一截路,在营地门口顿了顿。 气势如山如渊,从一行五人身上缓缓散出,他们带着决然,一步踏入荒野。 分列道路两侧的商会成员冲着那五个背影致意,然后散去。 他们有的还要完成手头营建的工作,有的要去继续熬制药草,救助伤重病患,总之每个人都不会闲着。 方然看着那一个又一个散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影若烟和方晴雨几乎从小一起长大,方然是是什么样子,她再清楚不过。可是此刻看着方然一脸严肃的样子,她觉得有什么变得不太一样了。 难道荒野上那几天没日没夜的逃窜,真的能改变这么一个被保护过头的懦弱子弟,让他开始有自己的思考,激发出心底的那一点血性? 不过……肯改变,总好过继续终日浑浑噩噩。 影若烟转身正要走,方然却忽然想到了什么。 “等下……不对……” “什么?”方然的声音突兀,影若烟心里也是一慌。 “他们……就这么进荒原?断离符呢?没有断离符,他们拿什么抵挡荒原上的灵暴?” 影若烟先是愣了愣,然后流露出一丝痛苦,回答道:“没有。” “没有?” “晴雨给你的,已经是最后一块断离符残片了。而且算算日子,那块残片也应该差不多要失去作用了……崩碎的断离符灵力不会残存太久,不过也总好过没有。” “偌大个荒辰,没有第二块断离符残片?” “天雷门的袭杀是真正的雷霆手段,除了晴雨保住了自己身上那块以外,别的都被彻底打碎了。”影若烟摇了摇头,闭起了眼睛,眉头纠缠。 没有了断离符残片,就意味着接下来的日子,荒辰商会要么在这片绿洲之内,依靠残留不多的物资艰苦苟活,要么,就是顶着随时可见的灵暴的风险,深入荒原,寻求近乎渺茫的希望…… 方然此刻也终于明白,只是普普通通一个巡夜,为何几乎整个商会的人都夹道送行…… 钟鸣泰和巡夜小队,在拿命拱卫这一方绿洲。 “钟鸣泰……你还真够爷们儿的。” “的确,钟鸣泰是最晚加入荒辰的,却也许是对晴雨最忠心的。现在你明白为什么他敌视你了?在他眼里,你这个小公子,只是晴雨的拖累而已。” “以前也许是,以后却绝对不会再是了。” 方然一字一顿说道。他的声音低沉而厚重,和他那一身单薄瘦弱的皮相格格不入。 这种厚重无关修为和体魄,而是来自于纯粹的强绝意志,带着绝对的自信甚至是自负。 影若烟不知是今天第几次如此惊讶。 小公子……似乎真的在向一个喜人的方向转变。 可惜,要是荒辰有多一点的时间就好了。 连自保都已经勉强的荒辰商会,也许可以再撑过十天半个月。但是再过一段时间,哪怕没有外敌,也终究会物资的匮乏,从而进一步分崩离析,甚至卷入不可避免的自相残杀。 有意无意地,这几日间,所有人都回避着这个事实。 方然凝视着影若烟低落的侧脸,这张侧脸的线条带着坚定,此刻却慢慢蒙上一丝动摇。 “你不适合这种表情。你应该是驰骋荒原的猎豹,而不是伤春悲秋的小丫头。”方然脱口而出这句话。 “啊……”影若烟似是被窥见了秘密,慌乱着抬起头来,正撞上方然的双眼。 方然眼中有月辉映照,他嘴唇抿着,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然后右手从怀中拿出,张开。 一片青光闪耀。 “你……你哪里来的这么多断离符残片?!” 影若烟这一次,是真的完全没有预想到。 周围还有尚未走远的商会成员,听到这句惊呼,停下脚步来,看到从没如此失态过的影若烟。紧接着,他们顺着影若烟的眼神,视线落在了方然手中,然后无一例外地露出了夹杂着难以置信的狂喜的表情。 “这是……断离符残片?” “真的吗?我没有看花眼?商会里不是已经没有了?” “难道是……难道是小公子带回来的?” “我们错怪了小公子?可是……他以前明明……” 细细簌簌的议论声传来。 方然笑笑:“荒野上有人追杀我,从他们身上搜来的。” 至于追杀之人的下场如何,不问可知。 影若烟的身体微微颤抖,看看方然,又看看那一堆断离符,视线在这两个位置反复移动,眼中明显多了不同的光采。 “我去找钟鸣泰。”方然指指身后的营地大门,然后再指指自己,“然后咱们救回姐姐,保护荒辰,我会扯出来幕后下黑手的那群杂碎,敲碎他们的骨头,让他们跪地求饶。” “我说到做到。” 第八章 敌袭 和白天的燥热不同,渊默之野上入夜之后清清冷冷,让人不知不觉间,就会忽视掉隐藏的杀机。 但是方然有天机轮盘,灵力直觉加持下,这些蛰伏着的一团团灵力湍流无所遁形,在他眼中看得一清二楚。 没有了白天炽热红日的扰乱,这些灵力湍流暂时平息下来,但是一旦有人靠近,就会突然暴起,露出锋利的獠牙,吞噬一个又一个的猎物。 湍流一个紧挨着一个,方然就在其中穿行。 “觉得自己在雷区里面擦弹啊……” 边说,方然边戳破一团灵力湍流,看着那团灵力湍流爆炸开,然后连锁反应,哐哐哐再继续引爆周围好大一片。 短时小范围的灵力炸裂,方然背后狂风大作。 熊孩子作死差不多也是这种路数,差别只在于,方然怀中揣着的一堆断离符残片青光闪烁,将灵暴的冲击波隔绝在外,而熊孩子一般炸完会把自己也给搭进去。 方然本来并不用介意这种程度的灵暴。 开着天机轮盘的方然,对于这些杂七杂八的灵暴来者不拒,不分属性全部通吃。但是现阶段,比起啃噬这些灵暴更让方然感兴趣的,是怀里这一把断离符残片。 方然对这些小小的羊脂白玉碎块很感兴趣。 半个手掌大小的一块白玉上面,刻着繁复至极的线条。线条细若发丝,彼此交织,看着就像一幅毫无章法的涂鸦。 不需要输入灵力激发,只要揣在怀中,这些小玉块就可以自发撑起一片光幕,将外面大大小小的灵暴抵挡在外。 当然,这种抵挡并不是没有上限的。 方然暴走时所激发出来的灵闪,就直接击碎了三块完整的断离符。 他此刻不时戳破蛰伏的灵力湍流,便是在不断尝试,看这些断离符残片抵挡灵暴的极限在哪里。 就当是找到钟鸣泰他们之前顺便做做研究吧。 “第六次实验,距离确定……角度确定……实验开始……” 轰! “数据收集成功,归档解析。” “第七次实验……” “第八次……” 啪。 终于,一小块断离符残片碎裂开来,青光彻底黯淡下去,连同玉块都迅速褪色,变成和一蓬普通灰土无二的粉末。 在任何一人看来,这种浪费都是毫无意义的。 珍贵无比的断离符残片在渊默之野上可以卖出非常好的价钱,任何势力帮派想要立足,第一件事情永远是积攒足够多的断离符残片。如果侥幸有一块完整的断离符流散在渊默之野上,任何一个帮派或者势力都不惜掀起一波火并,用数不清的尸体为代价,将它占为己有。 但是方然看得更远。 天机轮盘之前,一个墨迹模型正缓慢旋转,和方然手中一把断离符残片毫无二致,在更上面一点,还有另外三个完整断离符的模型悬浮着。 配合着他引爆灵力湍流的动作,海量的数据正源源不断地积攒下来,填充在这几个模型下面的那根进度条之中。 想要支撑起一个势力,只依赖从别人处交换或是掠夺而来的断离符残片,生死永远不会真正掌握在自己手中。 深知这一点的方然,为了解析出来断离符的奥秘,甚至不惜降低了溯河古卷的解析负载,从其中分出一部分算力参与对断离符的运算。 “回头得找机会继续回荒野上吐纳灵力才好,天机轮盘烧灵力烧得太快了……修复经脉要灵力、解析溯河古卷要灵力、现在解析断离符也要灵力……感觉身体要被掏空了。” 他知道自己全力吐纳灵力的时候会引起什么样的动静。若是在荒辰商会的营地里面这么干,恐怕不消片刻,大伙好不容易重建的营地就会被再次夷平。 到时候救回了姐姐,姐姐目瞪口呆看着比自己被抓走时还要荒芜不堪的营地的废墟,影若烟在一旁煽风点火说,方主事,您的弟弟趁您不在家的时候把家拆了,您看是打死呢还是打死呢还是打死呢? 对自己充满怜爱的姐姐一定会说,这可是我最心疼的弟弟,骨肉至亲……打死他时候的场景千万别让我看到。 只是想想,方然就觉得一身恶寒。 不过他的胡思乱想并没有持续太久。 前方的灵力流动出现了极其明显的异常波动,看上去就像是引爆过一样。 这片荒野上不可能有人还能像自己这样如臂使指地这么戳泡泡玩,那这就只能是一场大战的残余。 方然加快步伐冲入场间。 并没有什么人迹,但是周围的石块上布满了刀剑劈砍的痕迹,一些显然是新近破碎的石块散落着,上面还沾染着新鲜的血迹。 “建模,解析!” 只一瞬,方然就在天机轮盘中重建了这一战的最后一幕。 对立双方,一方五人,另一方人数则至少翻倍。突如其来的围攻和短暂的缠斗之后,人数少的那一方逃离,人数多的一方紧追不舍。 最远处一道劈砍痕迹长而阔,纵贯至少一丈距离,是某种长刀挥砍断后所造成。 “钟鸣泰……还有巡夜小队……” 显然,没有第一时间折返营地的钟鸣泰和巡夜小队,是想尽可能将敌人引开,远离营地。无论可不可能击杀,至少自己一行人没有按时返回,便是给营地最直接的警示。 方然冷哼一声,那种吊儿郎当的痞气瞬间收敛。天机轮盘高负载运行之下,他的大部分思维都变得理性甚至冰冷,在月夜奔行之下的方然,看起来就如同最无情的杀手。 一追一逃的双方都来不及隐匿自己的行踪,这在方然看来,就如同高亮加黑加粗的几个大字,标记着路径。 取直道追击,一路不闪不避,遇到令人胆寒的灵力湍流,直接撞碎了了事。方然并没有花多少时间,便追上了巡夜小队,不远的前方,刀兵撞击声响连绵不绝。 “还好,有伤无死……”方然很快估计出来钟鸣泰一行的状况,也估算出来,再晚个一时半刻,钟鸣泰一行恐怕就要开始出现减员了。 “这么狠,一出手就是绝杀。算定了全灭巡夜小队,营地里就彻底任你们鱼肉了?” 刀兵声逐渐拉近,接着月光,方然已经可以看到一团团断离符青光,这是袭杀而来的敌人。五个身影在青光之间闪躲回避,看似艰难,偶而一次突袭,便总能再赢得一丝喘息的机会。 巡夜小队已经是人人带伤,此时便显出来钟鸣泰的战力。 他虽然吊着一只手臂,可是单手挥动一柄长刀,虎虎生风。与他对攻之人,全都刻意避免硬接长刀,显然在刀下吃过不小的亏。 青光不多不少正好十团,也人人带伤,比起巡夜小队,伤势还要更重。伤最重的那个人已经没了一条臂膀,半边衣服鲜血淋漓,摇摇欲坠。 “荒辰的人果然牛逼啊。”方然在心里面嘀咕一句,然后借着地形掩护,一点一点靠近战圈。 他没有直接冲杀上去。 溯河古卷的第一剑消耗巨大,现在的方然灵力还没有那么充沛,没办法现身出来给敌人一人一剑然后了事走人。若是再激起一波灵闪,敌人是全灭了没问题,巡夜小队恐怕也得搭进去。 “建模,解析!”这便是方然的策略。 天机轮盘解析之下,方然眼中敌人所用的武技就再无奥秘,和溯河古卷的第一剑比起来,就像是一个还在蹒跚学步的孩童,稚拙,破绽百出。粗看起来,只是人多势众,又有断离符护体,才能和巡夜小队打了个平分秋色。 战局胶着,一时不分上下。 似乎是对此失去了耐性,袭杀之敌中,带头之人阴惴惴地说:“钟兄,同样的问题,木某再问一遍。加入我主段氏,教头的位置如常,更多的灵石供你取用,更好的功法供你修行,更漂亮的妞供你享用,比起你在荒辰遭罪,好过百倍,如何呀?” “诺不轻许,诺永不违。钟某拒绝。”钟鸣泰声如钟鸣,边说边斩出一刀去。与他对敌之人一矮身避开这刀,冷笑着退后几步,又扑向了巡夜小队的其他人。 钟鸣泰欲要驰援,却又有另外三名敌人缠了上来,一时间脱不开身。 “方晴雨已经注定了回不来。惹了星主,又被千情谷主惦记上,你还盼着她能重掌荒辰?待到三个月之后,巡星鲲舟带走了她,呵呵,世上便再无方晴雨。” “那又如何?钟某大不了与荒辰同死,却绝不会违逆诺言。”一刀劈开正面敌人,钟鸣泰吊着手臂的那一侧却未及防御,错身间被人偷袭,砍出一道盈尺长的血口,血花飞溅,好不瘆人。 “榆木脑袋。听闻方晴雨的弟弟方然逃过了那三条家犬的追杀?倒是好运气。不过以他一介废人,钟兄一身本事,甘愿居于他下?” 正蹲在一遍偷窥的方然眼睛瞪得斗大——你们打归打,扯我干啥? 第九章 破阵诀 方然的想法自然没人知道,场间两拨人攻杀依旧,打得如火如荼。 荒辰的巡夜小队虽然以少打多,但是个体的战斗力都胜过敌人,进退有矩。 反过来,袭杀之敌中,只有刚才出言招徕钟鸣泰的首领是二步,其余清一色的一步修为。 但方然仔细观察之下,发现一件令他惊讶万分的事情。 哪怕是钟鸣泰,个体实力稳压着对面任何一人,可是敌人袭杀绵密有秩,他一开始还有余力,半攻半守,但随着时间推移,逐渐转入被动,到最后,竟然只能勉力招架。 钟鸣泰如此,巡夜小队其他人更是如此。 虽然还没有出现决定性的减员,但是他们战圈逐渐收缩,却越来越难以相互支援。 方然明白,巡夜小队的败亡,会比自己的预估来得更快。 要知道,巡夜小队相互都非常默契,彼此的战法都相熟,也有着绝对的信任。 这种个体实力差距下,纵然以少打多,也本不至于如此被动。 巡夜小队刻意缩小了战圈,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就是为了方便互相支援。 可是,明明彼此近在咫尺,巡夜小队众人却只能各自为阵。每每左近之人受到夹击,在援护距离之内的人,却也偏偏同一时间被敌人缠住,只得眼睁睁看着队友勉力招架。 有几次,敌人包夹之中,巡夜小队成员眼看就要不支,还是钟鸣泰悍然打破战局,以伤换伤,解救下来。 时间不多时,钟鸣泰一身麻衣尽赤。他披发挥刀,沉默如同不知伤痛。 在他的鼓舞之下,巡夜小队也视死如归,打法越来越舍生忘死。 能用我一道伤口,换你一道伤口,那便换! 若是我死,能拉你一起死,那便死! 如同疯魔一般,连方然看了,都觉得胆寒。 但是局面依旧如常,甚至还在恶化。比起巡夜小队的疯狂,袭杀者们,反而更加游刃有余。 “对面的打法……有古怪啊……”方然心底默默想到。 “如何啊,比起你们这种毫无章法乱打一气,我主段王爷赐下的这套合战之法破阵诀,是不是精妙的多呢?”依旧是那个阴惴惴的声音,人不人鬼不鬼。 “合战之法?破阵诀?”不只是方然,就连巡夜小队中人,心头也为之震动。 渊默之野上,有实力超群的罪民,可那都是极少数的特例。荒辰商会有方晴雨钟鸣泰影若烟三个顶尖战力,就已经足够横扫许多寻常势力,在荒野上站稳脚跟。 对应的,修为只有一步的罪民,数量更多,互相攻杀起来,大都是凭各人本事厮杀。 如同巡夜小队这样配合默契的,都很少。 合战之法,顾名思义,就是多人列阵攻杀的法决,不强调个人战力,却却能够将参战的许多人拧成一股绳子,互相借力,聚沙成塔。 上佳的合战之法,可以最大限度发挥阵列的优势,抹平顶尖战力所带来的差别,强行以一群实力平常的低境界者,硬撼如同钟鸣泰这样,有着强绝个人实力的强者。 许多帮派宗门乃至行伍之内,都会流传合战之法,专为低境界的弟子兵士准备。毕竟,修为高了,个人厮杀特征越发明显,想要彼此配合,就更加困难。 每家每派,合战之法各有不同,本质却又是殊途同归。 可是,任何地方都可能出现合战之法,唯独渊默之野上,唯独罪民中间,不可能。 一个罪民强大,没有太大的意义。渊默上有的是更强之人可以稳稳压制。 但若是罪民的势力有了这种合战之法,那么面对没有合战之法的势力,杀戮起来堪称摧枯拉朽,势如破竹。这是不可能被允许的事情。 就好比,监牢里面免不了有那么几个特别能打的刺头,也免不了拉帮结伙。 但是,若是这些囚犯中的一伙,忽然有一天操练起来了兵法,像模像样地开始了军事化的训练,那问题就来了。 横扫了整个监牢,下一步呢?挑战典狱长自己吗? 所以,发配到渊默星的罪民可以带着修行的法门。反正渊默之野鬼地方,灵力就像毒药,谁敢在里面修行,所有人就都敢敬他是条汉子,然后满怀着敬意,在茶余饭后赞一句“不知死活的蠢货”。 可是,唯独带着合战之法的罪人,全部被收拢,在专门的地方统一看押。 而若有人敢于将合战之法传给罪民,无一例外,以谋逆论处,直接斩杀当场。 这个所谓的段王爷,又是如何得来的这合战之法?是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传下来这虽然粗浅,却在渊默之野上绝对惊世骇俗的合战之法? 方然想到的则更直白:“为了搞荒辰,你们竟然肯花这么大力气,付出这么多代价?” 钟鸣泰嗡嗡的声音响起:“我当是什么,原来还是几条狗被赏了骨头。兔死狗烹你应该知道。你以为搞垮了荒辰,你们被利用完了,还能有命继续活着?” 方然有些意外地看了钟鸣泰一眼,心里嘀咕一句:“没想到啊没想到,看你钟鸣泰浓眉大眼的,怎么嘴也这么毒呢……” “哈哈哈哈!我等的死活,钟兄无需操心。事成之后我等洗刷了罪责,自然不会有人再追究从哪里得来的这破阵诀。啊,对了,我是不是忘了讲,加入我们,一起成事,便可以永远脱去罪民的身份?” 场间瞬时一片死寂。 就连正逐渐占据上风的围杀之敌,都放缓了攻势,似乎在等待钟鸣泰的回答。 脱罪,永远离开渊默。 不止是自己不用再受苦,更代表着从此以后,子嗣后代可以如寻常人一般生活修炼,而不是永世关押在这里,忍受炼狱一般的环境,挖矿,苟活。 想把人捞出渊默有多难?没人知道,因为明面上面,从没人做到。 若是对方所言属实,就意味着,对方的后台有着足够的能量,可以彻底免去后顾之忧。 “以为背后只是小鬼,没想到好像扯出来了阎王……”方然心里嘀咕一句。 他没有看钟鸣泰,而是靠在藏身的那块大石头背后,袖着手,闭上眼睛,将本来只是独立建模的敌人框成了一个整体。 “破阵诀?这样就说得通了。建模,解析。” 几缕墨线从天机轮盘上剥离出来,加入了建模,还剩一些游移不定,似乎正在准备组成某个新的模型。 “脱罪,吾,所愿。” “钟统领……”巡夜小队的人面上露出纠结之色,低声喊了钟鸣泰一句,又沉默下去。 敌人首领一张脸隐藏在罩袍下,只露出嘴和下巴,嘴角微微勾起。 钟鸣泰长刀一挥,斩出一刀刀风,说:“但大男儿,诺,重千金。” 天机轮盘上,游离的墨线重新融合回去。 巡夜小队四人如释重负。他们虽然伤重,依然互相拍拍肩膀,相视一笑。 敌人首领的那个微笑僵住,然后变得扭曲。 “给脸不要脸!给我全部杀光!” 围杀之敌瞬间变阵。 刚才的破阵诀,还只是水磨石功夫,慢慢磨去巡夜小队的气力,一点一点消磨他们的战力。随着击杀命令落下,立刻变成了一道巨浪,气势无铸,要将所有敢于挡路的敌人吞噬绞杀。 几道血箭飙飞,巡夜小队众人再添新伤,脚步已经虚浮。 可是他们眼中,满是坚定。 “半柱香的时间,我要他们全部变成尸体。”敌首的声音充满愤怒。 “半柱香的时间,你们最好给自己挖好坟墓。”一个被刻意压低扭曲了的声音紧随着响起。 两颗石子伴着这个声音飞射而来,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钻,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围杀的敌人中的两人,突击正至紧要关头,旧力方竭新力未济,本该是有同阵之人接应,却被这两颗石子分别阻了一瞬。 临战之时,只要一瞬,便可分生死。 这瞬息之间的破绽被钟鸣泰抓住,他长刀如电,刀影连成一条线,瞬间便是一颗头颅落地,血溅五步! 而另一人虽然侥幸退去,却也付出了一整只手臂作为代价。 满场俱静。 “谁!”狂怒的嘶吼传出,滚滚深入荒野,空荡荡地没有回音。 敌首突然疾掠而出,冲着一块巨石,若苍鹰掠地,一刀斩下。 那里空无一人。 方然早已转移,靠在另一颗石头后面,看着先前藏身的石头被劈成两半,撇了撇嘴:“不长脑子?小爷会呆在那里等你来?” 天机轮盘前,破阵诀解析进度喜人,有不少数据已经传回。 “破阵诀?好名字,不过既然我看到了,以后它就是我的了。”方然自言自语。 比起围杀之敌的惊惶,巡夜小队士气本已经低落,此刻又陡然重燃。 虽然他们浑身上下已经被鲜血浸透,可是他们的气势,却已经重新攀至顶峰。 就连一直黑着脸沉默着的钟鸣泰,脸上的紧绷的肌肉也有了些微的放松。 他长刀纵摆,转守为攻,对着敌首道:“看来,时不尔予。” “你对破阵诀一无所知。你以为折了一人,破阵诀就会被破?天真!” 刀光重新翻飞,折损一人,并没有动摇围杀之敌的士气,反而激起了他们的愤怒。 攻势再变,一时之间,还要更胜方才! 只是瞬息,巡夜小队再添新伤! 敌首却未入阵,他手中握紧刀柄,一双眼睛如鹰般锐利,四下扫过。 再有扰乱杀阵的石块飞来,他必将尽全力拦截,务要让杀阵不再受任何人任何事影响。 只是这次来的,却不是预想中的石块。 “泰,乾位,三尺一寸。” 依然是那个低沉扭曲的声音,七个字听起来毫无意义。 可是钟鸣泰听懂了。 他脚下一错,迎面有刀光砍来,几乎撞个正着,他却不挡不避,反手挥动长刀横扫,长刀离地高度正好三尺一寸。 一道血光闪过,一声惨叫响起。 原来,那正面一刀只是虚招,真正的杀招还在其后。钟鸣泰依言一错一挥,正是错开了虚砍,然后斩中了真正的杀机。 他面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君,取兑,四尺……” “成,泽逆,一尺一寸……” 扑朔迷离的声音,点出一个又一个虚实的位置,巡夜小队之人照单全收。哪怕刀光已经及面,依然不管不顾,最后却偏偏全部化险为夷,依言砍出,反而给围杀之敌留下伤痕。 这些伤痕积少成多,终于在某个时刻,围杀之敌无间的配合开始凌乱,他们一开始扮演猎人的角色,转瞬间反而成了待宰的猎物。 敌首狂怒,却无能为力。他更是惊恐地发现,若是将巡夜小队看作一个整体,似乎……他们依言所用出的,也是……破阵诀? 第十章 参见少主 五对五。 伤势相当。 十只握刀的手全部都在颤抖。 不同之处在于,围杀之敌所剩下的五人,手颤抖是因为恐惧和不安。 十打五,还有着破阵诀之利,先机已经尽占。这种情况下被反打至此,他们还没有彻底溃散,已经算得上是百里挑一的精锐。 而巡夜小队的五人,虽然看上去浑身血污,有几人伤可见骨,说不出的可怖,却全部气势高昂。 他们的手也在颤抖,却是因为极度的兴奋。 一口压抑着的恶气,终于得以释放。 那一日被袭营之后,荒辰上下气势低迷,今日被人苦苦追杀,偏偏又难以抵挡,胸中郁结,说不出的难受。 可是现在,只是片刻之间,情势骤变,合战之法何其霸道,己方却能够翻盘反杀! 何其快哉! “到时候出言指点的高人现身,兄弟们可要好好谢一谢他老人家。” “你怎么知道是老人家?万一比咱们大不了多少呢?” “哈……呼……那……那也一定是某个前辈高人。” “是啊,看来咱们荒辰命不该绝,说不定真的能抗过去这一关,救回方主事。是吧钟统领?” “大恩,自然当谢。不过眼下,还是先退敌再说。” 钟鸣泰面对自己人,说话的语气柔和了许多。 他先前还只是盼着能够拖久一点,好让营地里的人反应过来出了事。此刻,在那不知名高人指点之下,他已经看到了退敌的可能。 甚至他隐隐觉得,依照眼下的情况,哪怕是诛杀敌人,也没有任何问题。 唯独……唯独那名敌首,也就是自称木某的那个人…… 钟鸣泰是认识他、甚至和他交过手的。 率众攻杀只是一部分。 受限于渊默星的环境,木姓敌首自己的修为不算顶尖,比之钟鸣泰还要低上一些。可是更早之前有过的几场单挑对攻算下来,对方手段层出不穷,功法诡异非常,最关键是每每到了绝境之时,总有法子脱身逃走。 荒辰这些年来,辛辛苦苦在渊默之野上探出道路,经营行事小心谨慎,期间遇到过不少麻烦,便来自于这个人。 最烦人的是,他易姓换主如同换衣服一般平常,便是凭着荒辰的手段和渠道,甚至动用渊默之野地下的情报网,都难以查明他每一次是受命于哪一家。 这,绝对不是一个说要留下,就能留下的敌人。 太可惜了,今日好不容易撞见一次,还能占得上风,若是能多一块断离符,他若要跑,也许还能追得上。 至于他所说的那个段王爷……说实话,钟鸣泰一来不信他会说实话,二来,渊默星如此广阔,姓段的也不在少数,自封个王爷更是常见,谁知道究竟是哪一位对荒辰商会动了杀心? 虽然这样想着,钟鸣泰下手却一点也不含糊。 那个声音指点的频率越来越低,一方面是因为敌人的阵型已经开始溃散,另一方面,则是巡夜小队现在即使不依赖指点,也打得有声有色。 合战之法可以抹平一些差距,却也不是万能。 破阵诀也终究还不到足以逆天的等级,在个人实力的绝对差距和士气的巨大反差面前,并没有起死回生的功效。 更何况,你们有破阵诀,难道我荒辰的巡夜人,彼此之间就没有配合了么? 有一点敌首没有看错,在那个声音的指点之下,巡夜小队的彼此配合,也一点一点,带上了破阵诀的影子。 只有在对方确确实实会对巡夜小队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之前,方然才会出言指点。余下的时间,他则是好整以暇地重新排期解析计划,满意地看着荒辰的这群大好男儿攻杀进退。 “孺子可教。有此等悟性,荒辰又何必只将目光聚焦在渊默之野这一地的得失上呢?” 方然没有意识到,他此刻的想法,已经带上了一丝枭雄图霸业的味道。 唰! 刀风切入骨肉。 咔! 敌人身首异处。 月色映照之下,来袭之敌终于只剩下了敌首一人。 他嘴唇紧抿着,脸色铁青一片,一个必杀之局,急转直下,发展到这副样子,他实在难以接受。 “何方高人,还请现身一见。”敌首的声音透出一股愤恨,又怕对方是真的高人,不敢太过造次,强行压制着情绪。 踏。踏。 一颗巨石背后,方然走了出来,脸上还带着一丝笑意。 “幸苦了兄弟们,幸苦了钟教头。”方然煞有介事地冲着巡夜小队连连点头挥手,动作浮夸而张扬,刻意地有些滑稽。 不得不说,这副德行,谁看了,都会控制不住愤怒,当场暴起。 可是一股对危机的直觉让敌首控制住了自己。 “敢问……” “方……然?”不等敌首问完,巡夜小队一行五人先喊出了方然的名字。 他们震惊的表情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特别是钟鸣泰,他身量本就最为魁梧高大,一双眼睛更是瞪得滚圆,真如牛铃一般:“你!你……” “方……然?”敌首重复了一遍,然后他的表情突变,如同在看一件极其荒谬的事情。他歇斯底里地大吼:“方然?你们荒辰的那个废人方然?懦夫的名声传遍方圆千里的方然?钟鸣泰,你他妈的在逗我玩?!” 方然点点头说:“没错,就是我。躲在女人背后的懦夫怂货方然,天生废脉不能修行的方然,以及,刚才指点巡夜小队处理了你所有手下的,荒辰,方然。” 接着方然压低了声音,又说:“破阵诀是吧?从此以后,是荒辰的了。” 带着一丝痛苦的神色,木姓敌首道:“好一个荒辰……这一手藏的太深。破阵诀是你荒辰的?你以为,我会把破阵诀交给你?” 方然连连摆手:“不不不,兄台你误会了。破阵诀,我已经拿到了。刚才巡夜小队不就用了,你没发现?” 巡夜小队众人能够担负得起巡夜的职责,自然没有一个是资质愚钝之辈。刚才激战之时没有注意,此刻被方然点破,稍一思索比对,发现竟然的确如方然所说。方然指点之下,他们的攻杀应对之法,确实和那些围杀之敌,有着几分神似。 敌首更加难以置信,震惊地喊:“怎么可能!你……你和段王爷,什么关系?!” 他哪里能想到,方然就是临阵建模解析,重建了破阵诀。自然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方然和他背后那位贵人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哪个段王爷?”方然问得理所当然。他是真的不知道来着…… 敌首的嘴唇颤动了几下,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然后终于答道:“永安坊,段千山,段王爷。” “什么?”钟鸣泰却更先于方然反应过来,一脸惊讶,“永安段氏距此少说八百里,又是如何把主意打到了荒辰身上?” 方然听着这个名字,本来想直接回一句“不认识”,可听到钟鸣泰的问话,心知必有隐情,当时便扮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他演技并不好,可是此情此景之下,谁来得及细细区分? “哈哈哈哈!”木姓敌首突然仰天大笑,“果然,果然……即是嫡争,我木秀清平白卷了进来,可不就是徒做炮灰?” 嫡争?莫名其妙。方然这样想着,却没有说出来。敌首心态崩溃,他只是安静地看着。至于段王爷找上荒辰的真正目的,无怪乎就是趁火打劫,更细节的事情,查起来也不会更难。 笑声戛然而止,不等方然和钟鸣泰反应过来,敌首一只脚重重踏在地上,身体瞬间向后疾飞而出,竟是趁方然和巡夜小队被笑声分神,当机立断要跑。 “不好!” 钟鸣泰奔出一步,重重劈出一刀。可是敌首速度实在太快,钟鸣泰这一刀只砍在对方虚影上。他突兀的动作激起一小团灵暴,不得不暂且退后。 “太快了,来不及……”钟鸣泰恨恨道。 “没说让你走啊。来搞完事打完人就跑?你当荒辰是你家?”方然低声嗤笑。 被钟鸣泰砍爆的灵暴突然收缩,然后被方然一把捏在手心。 “一剑的储备,我还是有的。” 溯河古卷,石洞剑意。 夜空之下,流光一闪。 那敌首已经奔出极远,可这道流光远比他更快。 不止是流光,在渊默之野上,这道流光所行之处,还激起灵暴无数。 转瞬之间,众人前方便是风暴大作。 风暴之中,隐约可见前方一个人形被撕的粉碎。 “不……不可能……刀光外放,这是……这是四步的手段……怎么可能?!”敌首被撕碎前,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 面对这片灵暴,钟鸣泰和巡夜小队众人眼中显出一丝惊惧。 以他们的情况,不可能躲开这种范围的灵暴。 “喏,拿着。” 方然抬手,丢出来什么东西,在空中散发出青色的微光。 众人接住,看清楚之后惊道:“断离符残片?!” 惊叹间,灵暴席卷而过。 一道道青色的光膜亮起,将众人护在其中。灵暴声势极大,却还无法突破这道光膜。 呼啸声中,钟鸣泰肃立着。他看着方然的双眼,后者的眼神干净而纯粹,如同天上悬着的皎洁月光。 “我需要一个解释。” “解释就是方家的废物公子一直隐藏了真正的自己,然后在荒野上大彻大悟,决定扛起早就该扛起的责任。” 钟鸣泰长久地注视着方然,方然毫无惧色地对视回去,坦荡而自若。 “我需要一个承诺。” “姐姐答应你的那个?虽然不知道是啥不过依然算数……” “不,我要你承诺你会救出方晴雨,重振荒辰。” “这种事情不需要你说我也会做。不过既然你提了,那么我承诺,我会救回姐姐,然后,重振荒辰。” “如此,那么,吾,荒辰,钟鸣泰,参见少主。” 第十一章 地图 影若烟觉得,自己一定是近日太过劳累,连带着睡眠不好精神不佳,所以可能出现了幻觉。 否则,又如何能解释,那道不怎么招人喜欢的昏红朝阳里面,雄赳赳气昂昂走在最前面的方然,和跟在他身后落后三步距离,明显持从属身份的钟鸣泰,还有他的巡夜小队? 不错,方然是带出去了几道断离符残片。这几道断离符残片对于荒辰意义非常。 但是,钟鸣泰对于方然的无为不满已久。昨日方然归来时他的态度,还有巡夜离去前他的表现,都完美说明了这一点。 积年累月的成见,怎么可能一夜之间便被逆转? 昨夜看到方然那出那些断离符残片,影若烟心情动荡,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醒过神来,她却隐隐有一些后怕——若是方然激怒了钟鸣泰,在荒野之上,谁能替方然接下来含怒一拳? 她的思绪没能持续太久。 浓重雾气散去,一行六人越来越接近营地。 影若烟这才看清楚,钟鸣泰和巡夜小队,几乎人人带伤,而且伤势绝对不轻! 几人粗制的甲胄本就残破,此时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模样,几根麻绳勉强连住护板,挂在身上晃荡,看上去摇摇欲坠。 残破的甲胄之下,他们贴身衣衫尽数被血染透,衣衫上遍布刀剑劈砍痕迹,破衣烂衫下面,露出一道道伤口,甚至有些地方看得到底下的白骨,样子无比狼狈,无比凄惨。 “快来人,扶巡夜小队回去疗伤!”影若烟见状,心头一紧,惊呼一声,先一步冲出营地。 巡夜小队乃是营中精锐,尚且伤重至此,那方然呢?若是方然也出了什么岔子,她怎么和方晴雨交代?方然,可是几乎没有任何自保能力的! 冲出几步,影若烟却又僵在了原地。 眼前所见……似乎透着一丝诡异。 巡夜小队,明明看着伤重不支,却四个人互相搀扶着,有说有笑,一脸轻松。他们看到影若烟,甚至还有余力拱拱手,参差不齐地问好道:“见过影总管。” 钟鸣泰,预想中本该饱含愤怒,却一脸平和,这是他这几日都极其出现的表情。 他一开始看着方然的背影,远远看到影若烟过来,才抬起头,冲着她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影若烟不可能看错,钟鸣泰看着方然的眼神,让她想起来,当年他向方晴雨宣誓效忠的表情。 方然一身衣衫整整齐齐,纤尘不染,笑呵呵地挥了挥手:“早啊若烟。” 这算是什么称呼?影若烟却一时半会气不起来,而是带着急切问道:“你出去碰见敌人了?好在巡夜小队一般不会走远,看来他们还是来得及赶去救你……” “不。是少主救了我们。”钟鸣泰低声说。 “啥?”影若烟觉得自己一定是还没睡醒。 “我们遇到了永安段氏的人,差点被他们团灭……是少主及时赶到,救了我们。”钟鸣泰的语气不容置疑,说的内容却让影若烟觉得是在开玩笑。 此时,营地里负责接应的同伴也赶了过来。他们也听到了钟鸣泰的话,和影若烟一起,全部呆立在了当场。 一时间,初升的朝阳之下,十几号人和木桩一样,安静得有些尴尬。 还是方然打破了沉默:“别呆着了,先扶大家进去疗伤呗。” 人收到冲击性的事实,会暂时失去思考能力,这时若是有人站出来主持局面,多半所有人都会不假思索地听从。 一脸懵逼的接应者们听到方然的命令,机械地搀住了巡夜小队,就要扶他们回去。 巡夜小队却站住脚步,轻轻挡住同伴伸出的手,冲着方然抱拳行礼,齐声恭声道:“请准属下告退!” 方然似是有些惊讶,笨拙地回了一礼:“去你们的吧……不是,你们放心去吧……也不对……反正先回去睡一觉吧。” “是。” “我也要去睡一觉。先走了。”钟鸣泰对着方然也是一礼,告退离去。 影若烟一双好看的眼睛瞪大着,就这么一声不吭地目送夜巡小队归营,然后转向方然,带着一丝威胁说道:“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嘿,嘿嘿,嘿嘿嘿。” 当天晚些时候,营地最中间的大帐充做临时的议事厅,挤进来了几乎所有商会高层。 这里原本该是一座二层小楼,颇具规模,专供荒辰商会高层商谈决议所用,笔墨纸砚也好地图沙盘也罢,像模像样,一个正儿八经的战指部里该有的都有。是这么多年来荒辰商会一点一滴积攒下来的家当,伴随了荒辰整个扩张与壮大。 可是,这些东西随着天雷门的突袭,在那场大战之中,全部毁于一旦。 昔日那座小楼,现在只剩下地基还勉强算得上完好,楼体结构早就满目疮痍,连修复的可能性都不复存在,索性被拆除,搭了一顶大帐。 大帐之中摆着一张长桌,长桌上摆着一张大皮卷和笔墨,方然正坐在长桌一头,在上面写写画画。长桌另一头,整齐码放着一堆断离符残片。 钟鸣泰站在方然右手边。他已经恢复了精神,抱着手臂,低着头沉默看着皮卷。 影若烟站在方然左手边,她的眼神却不像钟鸣泰那样淡然。 方然看似乱涂乱画,可是影若烟却看得出来,这正是荒辰营地周围的地形概图。 荒辰曾花费巨量心血绘制过一幅地图,标记着数量繁多的捷径、势力分布、矿坑。 地图在袭杀中被付之一炬。 地图上信息繁杂,相关之人的脑中多少有些记忆,但是毕竟人力有限,想要彻底还原难度极高。况且渊默之野上凶险层出不穷,只凭印象去还原,稍有偏差,便意味着有人要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方然信笔勾勒之下,一众地形却是分毫不差。以此为基础,一些相关信息只要稍加考证,便足以恢复出来。 影若烟看着方然,心中充满了难以置信——难道,小公子的记忆力,好到了过目不忘的地步?这张图的全图可是涵盖方圆五百里,方然所绘虽然并不是全部,但是至少荒辰周围几十里都精确无比,这是人脑所能记得住的东西? ……好吧,方然已经带来了出人意料的惊喜,那么这次,拭目以待好了。 这当然不是人脑所能记得住的。 前几日一场奔逃,回返时有意登高远望,再加上昨夜细致探查,方然以这些信息为基础,对于周围地形便已经建立了一个完整精确的模型,放在天机轮盘里面推演过数次无误。此时他所做,不过是把这个模型画在皮卷上而已,不存在任何难度。 商会高层全部聚集进来之时,方然正好画完最后几个细节。 他站起身来揉揉肩膀,招呼钟鸣泰道:“来,把地图挂起来吧。” 钟鸣泰领命。 此时他魁梧的身形便有了绝佳的用武之地,远较常人为阔的双臂展开,抬手一抖一铺,这幅地图便挂到了议事厅大帐内侧早已经准备好的架子上。 “先前那幅被毁了,我就重新画了一张。地形没有先前那张辽阔,但是方圆百里的精确度还是有把握的。资源之类的还得请诸位帮忙补充上来。不用太远,就在现在断离符残片能够支撑我们活动的范围内就好。我算了一下,大概是以笔架山、黑木林、洪崖、苦渡为边界。” 方然边说着,边指出来这四个位置,然后用手划了一个圈,正好将荒辰现在的营地围在正中心。 已经知道方然带回了断离符残片,更有巡夜小队添油加醋,胡吹一通昨夜的逆转之战,加上钟鸣泰竟然点头默认,那么纵然这么些年来,小公子并没能给大家留下什么好印象,这些商会高层也对方然报以了足够的重视。 大帐之中,影若烟和钟鸣泰所侍立的位置,也从另一个角度表明,这个昔日里纨绔无能的小公子,必然还怀着什么杀手锏,才能在这种关头,收服了荒辰最为核心的二人。 随着方然挂起来这幅地图,众人心中难以抑制地震惊起来。 荒辰凭借什么在渊默之野上站稳脚跟? 有人说是方晴雨不世出的领导力和个人魅力,有人说是因为荒辰有足足三位踏入三步的强者。 但是只有这些商会高层知道,支撑着荒辰的,是一幅地图。 荒辰有着比任何一家势力都要全面的渊默之野地形图志,图纸之上标注事无巨细,包括任何人所能想到的任何信息——大到地形起伏,小到一地发生灵暴的频率——至于矿石出产什么的更是不在话下。在这些细致的标注之下,隐藏着数条灵暴相对平静的小道,足以以最少的断离符残片支持,让荒辰商会到达几处关键的中转节点和资源富集地。 这是荒辰最重要的机密,但是也在这次突如其来的袭杀中变成了束缚荒辰的命门。 地图突然毁去,没人来得及专门去记忆整张地图上的信息。这样一来,荒辰就变成了一座孤岛,只能重新填进去巨量资源,甚至人命,再重新找回这些失落的捷径。 这里是渊默,荒野上走错一步路,是真的会死人的。 无论是资源还是人命,以现在荒辰的这副烂摊子,都还无法支撑。 这也是方然知道之后忍不住吐槽的地方——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们就没个容灾备份?一张地图独一份,还不妥善保存,是该说你们心太大还是路子太野呢…… 众人面前,方然画出的这幅地图,与他们记忆之中的,几乎严丝合缝。 第十二章矿洞 商会高层们脸上的震惊之色逐渐平息。 在这个过程中,方然一直保持着安静。 大帐中,凝滞的空气重新开始流通,方然接着说:“大战之后,必然会有人觊觎荒辰的产业和这片绿洲。昨晚巡夜小队就已经遭遇了第一波敌人,而这样的敌人在我们展现出来足够震慑他们的实力之前,只会越来越多。我要救出姐姐,但是在此之前,荒辰必须先渡过眼前的难关。” “荒辰并不畏惧他们。”一个年轻声音坚定道。 方然记忆里有这个人。胡归於,有着不错的实力,是荒辰的副镖头。大战之后,他很快调整了心态,并且鼓舞众人走出逆境。 方然对着他点点头,表示赞同:“没错,荒辰不畏惧任何人。但是龙游浅滩,虎落平阳,宵小之辈永远在窥伺。荒辰需要在最短的时间里重新聚集起来足够的资源,建立起来足够的防备力量。否则一步不慎,恐怕会翻船在阴沟里面。” “残存资源的统筹回收一直在做,不过一些地方破坏的太厉害,人手又有限,收拾起来会花些时间。今天以内,我会把已经整理出来的资源汇集成册。”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缓缓说道。 这位老者人称罗老。罗老是荒辰商会中很德高望重的人,他带头表现出来了如此的配合和支持,方然坐直了身子,正色躬身一礼说:“如此便有劳罗老。” “小公子客气。老头子已是行将就木,荒辰即是老头子的家,这点事情,算不得什么。” 方然接着说:“营地里现在临时搭建的帐篷应该已经够用,就暂时不用继续搭建了。我一会会再出一版地形图,只包括荒辰营地本部。接下来的修复和扩建都以此为基础展开吧。临时凑合的法子总归不会长久,我打算把库房、守备、生活区域都分开,各归其位。这样一方面人员物资方便管理,另一方面守备防卫也会更有侧重点。再遇上前几日的情况,抛开对方的顶尖战力不说,至少寻常兵勇的巷战,我们可以有更好的纵深。” “这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消耗也绝对不小……”罗老捋着胡须,谨慎地回答。 他看得出来,方然的目的,是想在这片绿洲之上,把这个临时营地建成一座城寨,然后长久驻扎,甚至作为大本营。 虽然荒辰商会在这里驻扎停留也有了些年头,但是潜在的问题也同样明显。罗老权衡片刻,心里想:年轻人激进,做事打算却难免有失全面。便好意提醒道: “渊默之野上,荒辰占住的这片绿洲,算得上是少有的灵力稳定的区域。可是天地无常,谁也说不准下一刻灵力要如何流动。大规模的灵暴掀起之时,就算是绿洲,也没有任何差别。灵暴卷过,尸骨满地,无人幸免。谁都希望能够长住久安,但是现实总是更加残酷。上次荒辰举全员迁移,已经有五年了。五年的安稳发展,实在算得上苍天眷顾。可是这几日来,我观四方荒野,看到多有灵力逐渐失控的地方。前几日那一场大战,也扰乱了灵力流动。我担心过不了多久,这里也迟早会被灵暴席卷……小公子,长久营建之事,还是多加考虑考虑来的稳妥。” 世上没有永远安全的庇护所,这个道理方然知道。 罗老在渊默之野上波折一生,见多识广。他还没有说出的是,有数不清的势力,实力雄厚,更胜荒辰。只是因为一时惫懒,安于某处绿洲,时日过久。然后在某一日,灵暴突然袭来,无论有无防备,防备是否周全,都依然脆弱得如同一张纸。灵暴过后,一个势力从此长埋荒野,被人遗忘。 但是方然脸上反而露出神秘的微笑。他带着试探问道:“隔绝灵暴,似乎并不是完全做不到的事情?” 桌子边上,账房先生卓末捋了捋胡子,若有所思地指了指桌子上的一堆断离符残片,回答方然:“若要长久营建,法子是有。” 大帐之内陷入一阵长久的沉默。 “你是说……”罗老欲言又止。 “没错,渊默星上,也存在着被富集灵石矿脉所吸引而来的豪门巨阀和帮派分舵。他们以无上神通阻隔了灵暴的肆虐,在渊默之野上建立起来了不少所谓贸城,在其中互通有无,做着见得人的见不得人的各式黑白买卖。”卓末说到这里,深深看了方然一眼。 “贸城?”方然问。 “不错,贸城。维持贸城远离灵暴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但是考虑到渊默是一处天高皇帝远,律法鞭长莫及的完美销赃窟,任何代价,都值得。” 不用卓末多说,大帐之中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 只是,对于一群罪民,最美好的生活,也不过是像现在这样,聚集起一群肝胆相照的同伴,守望相助,求得一条稍微不那么艰难困苦的活路。 至于像渊默贸城那样,隔绝灵暴在外,偏安一隅,笙歌四起的日子,他们根本不敢去想! 见没有人搭话,卓末摸了摸鼻子,接着说了下去:“贸城所用的法子简单粗暴,只需要造诣极深的阵师出手,在城外打下断离镇柱镇压地脉,借地脉之力组成断离阵,包裹住一城,便万事大吉。这种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问题在于,咱们这种人,没可能做得到。” “那不还是等于没办法?”人群中有人嘀咕一句。 “此言差矣。倒是还有另一个方案可以替代。” “说说看?”方然接着卓末的话引导道。 卓末再次抬眼,看了一眼方然,确认他的表情并不是开玩笑寻开心,而是十分的认真,便也认真回答道:“断离镇柱镇压地脉,为的是护住一城。荒辰规模远没有那么大,所以不一定非要用断离镇柱……断离符就可以,不过得是完整的,桌子上那些残片可不成。不过你也知道,完整的断离符制作难度极高,刻符所用的白玉髓,硬度极高,极难雕刻,刻符需要训练有素的阵师亲自出手,更不是谁都可以做到……” “说了等于白说……” 这次,方然看清楚了。这句话,连同先前那句嘀咕,都是藏在人群中一个个子不高的小丫头说出。 说是小丫头,实际上她的年纪并不小,只是长了一张可爱的娃娃脸,让她显得像一个小孩子。 她是莲青衣,商会的药师。 渊默之野上,受伤是稀疏平常的事情,甚至经常会有人性命攸关,所以药师在任何一个势力里都拥有超然的地位。 莲青衣的手段尤其高超,凭着一手金针截脉,从鬼门关前拉回来了不少商会成员。所以虽然她顶着一张娃娃脸四处跑,而且口无遮拦,可无论是谁见了她,都得恭恭敬敬停下来,行个礼打个招呼。 卓末被莲青衣接连顶了两句,也只能是苦笑着摇摇头。 莲青衣看到方然在看自己,便走上前来,对着方然说:“凭我们的身份根本搞不到完整的断离符,此其一。备足了材料,也不可能做出来断离符,此其二。方然,我理解你想要在这个当口撑起来摇摇欲坠的荒辰,但是医者难医无药之症,我们罪民之后,也不可能做到没有断离符还能凭空变出来一个断离阵这种事情。你想清楚了。” 不得不说,被一张娃娃脸一脸正色这么教训,还是挺有违和感的一件事情。 方然双眼闭上了一瞬,在这一瞬,他心神沉入天机轮盘。天机轮盘前,断离符的解析已经进度过半,粗略顾忌时间,到完全解析完断离符,不过再要二三日时间。 他心中暗道:完整的断离符?我画给你便是。对于电脑精来说,只要已经解析出来的东西,就绝对可以用的得心应手。 营地里面,唯一缺少的的反而是画符的基板。一批品质不低的白玉髓,还是必不可少的。 心中打定主意,方然也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面花费太多时间,只是在完善方才挂起来的那幅地图这件事上,他按住了一众商会高层,反复推敲确认,将所有之前那幅地图上的标记,如数挪到新的地图上。 如此便已经是半日过去。 营地里百废待兴,有的是事情需要这群高层们去主持确认,所以标记完毕,每个人都争分夺秒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就连钟鸣泰都说,从昨晚的一场恶战之中又有了领悟,需要去巩固修炼。 一时间,大帐之内唯余方然、影若烟二人。 “你……不会是打算自己绘制断离符吧?” 果然是昔日方晴雨贴身之人,只是看到了方然那个故作高深莫测的微笑,便猜出来了方然的打算。 影若烟皱皱眉头说:“方然,你可能不知道,阵师之所以从修行者中间单独划出来一个分支,便是因为他们利用灵力的方式和寻常修道者全然不同。阵师以符阵沟通天地,修道者用自身的经脉感悟,这中间差别极大。断离符的符文虽然就刻在白玉髓上头,任谁都能摹画到纸上。白玉髓珍贵,但也不至于有价无市。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么简单直白的东西,为何这么多年以来,都没有任何人可以模仿出来?” 影若烟一连串说出这么一大段来,一半急切一半关切。 方然看影若烟如此认真,便极其配合地顺着她的话问了一句:“为何?” 影若烟长叹一口气道:“符文绘制时要引动灵力,这件事情,在渊默之野上,本就是痴人说梦般的事情。而符文绘制一旦出错,符阵崩溃,灵力溃散,这种环境下,只怕又会引起灵暴……你想试,固然可敬,但是这并不是有决心就可以做到的事情。” “山人……自有妙计。”方然冲着影若烟闷骚一笑,眼睛在悬着的地图之上游移一阵,最终停留在了某个标记上。 那是一处矿洞的标记,盛产灵石,也顺带着出产品质不差的玉石。 第十三章 矿工 影若烟看看方然,再看看铺开的地图。 地图上面的矿洞才探测到不久,还没有来得及开挖,只是做了粗略的标记。 这还是地图标记到最后时,罗老想起来,才补上去的。 “亲自制作断离符?太异想天开了吧……我知道你救晴雨心切,可也犯不着冒这么大的风险。这处矿洞洞口的灵力,就是断离符残片也抵挡不住,我们的人一直只能在外围徘徊。你这样太胡闹了。” 影若烟脸色严肃。虽然钟鸣泰回来之后,和她讲了方然巡夜之时,那斩杀木姓敌首的惊艳一剑,但是耳闻不如眼见。影若烟没有亲身经历,自然无法想象钟鸣泰当时的感受。 她出言劝阻,也是怕方然情急之下,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 毕竟,为了探明这一处矿洞,商会之中也折损了几个修为不错的好手,在她看来,方然就算有隐藏的修为,也绝对应付不了矿洞外那种让人绝望的灵暴。 方然心里感觉到一丝暖意。影若烟自小和她与姐姐一起长大,他明白影若烟嘴上严厉,实际上对于他和姐姐方晴雨,都有很深厚的感情。 方然不成器,影若烟恼火,但是方然要涉险,影若烟同样担心。 嘴角勾了勾,方然露出一个把握十足的微笑:“我既然敢去,自然有去的仰仗。再说了,我碌碌无为十几载,在商会里面当了这么久的米虫,现在商会遭逢变故,我身为小公子,自然应该身先士卒……呃不对,身先同伴才对。” 影若烟一口银牙紧咬,煞气十足。方然却还是那副成竹在胸的样子,看来绝不会轻易放弃。 对峙片刻,影若烟终于败在了方然越来越明亮的目光下。 “好,你可以去。但是你要清楚,荒辰中的人心刚刚被你振奋了不少,今日大家的心情也高昂了许多。你若出了以外,荒辰大起大落之下,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 方然点点头:“我自有分寸。” 影若烟又伸手从桌子上抓起差不多一半的断离符残片,塞进方然怀中,说:“带着这些。荒野之上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多一道断离符残片,就相当于多一条命。” 方然自忖,作为一个电脑精,有天机轮盘在,渊默之野上这些狂暴的灵力都只能算得上补品,断离符残片于自己而言,半点用处都没有。倒是营地里面,多一块断离符残片,就相当于多了一个可以在荒野上行走巡逻的战斗力。 但是当方然抬头看见影若烟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和已经悄无声息佩戴在她手上的黑钢指虎时,方然小心肝一颤,明白这已经是对方退让的底限,便连连点头,如同捣蒜,将塞来的断离符残片揣入怀中去。 “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出发。我尽量早去早回,你们守营时,一定注意安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荒辰的人,才是第一位的。” 说罢,方然也不顾自己一夜未眠,闪身走出了帐外。 帐内,影若烟的目光闪烁一阵,自言自语道:“历经挫折,人才能成长……晴雨,等你回来的时候,一定会很惊喜小公子已经开始长大了。” 帐外。 方然看看怀里的断离符残片。 一片心意他是领了,可是他总不能真把这些残片带走。 荒野之上,灵力变故固然多,可是人心险恶,谁也不知道下一次袭杀会什么时候到来。 “嗯……丢给钟鸣泰去好了。”方然略一辨认方位,就偷偷摸摸潜到了戍卫队所在的临时营帐,扯下营帐上一块碎布,包住了断离符残片,往钟鸣泰的帐篷里一丢,便大功告成,一路出了营地。 矿洞的位置已经记录在了天机轮盘之内,天机轮盘前一幅墨图,精确地标记出来了营地到矿洞的路线。 “不用这么麻烦。” 方然看了一眼路线,这是他之前专门规划出来,给商会里的其他人走的。绕了些路,但是避开了最危险的几处灵力湍流,安全性大大增加。 他自己是不需要这么小心翼翼的。 墨线悄无声息地流动,发生着改变,最后变成了一条从营地直指矿洞的直线。 “这样才对。小爷哪有那些时间浪费。……三个月后鲲舟到来,到时候再想救姐姐,便难于登天了。时间,不等人啊……” 脑中随意乱想间,方然已经离开营地有了距离。他一边默默激活天机轮盘,用不会太吸引注意的方式吐纳灵力,一方面查看着脑中模型的解析进度。 “溯河古卷的石洞剑意进度还是太慢,闲下来得找个时间好好改良一下算法……断离符也还差好一些没能解析出来,看来还得再做些实验……我去早知道留一块在身上了。咦,破阵诀解析的这么快?” 破阵诀所对应的进度条已经几乎全部被填满。方然把注意力放在破阵诀的模型上时,自然就有海量的数据传回来。 “果然有意思……不求个人实力的最大化,而是讲究相互配合。昨天晚上,我看巡夜小队之间,默契和配合也有了,可是却不如破阵诀所记录的。” 这是自然。 破阵诀,破阵二字,本就是行伍中人的用词。这是某一位辛姓将军所创,专为寻常士兵设计,考虑到了他们身体的承受能力。即可以打熬筋骨,为以后的进路打下良好基础,也可以速成,快速彼此配合,进退有序。 “嗯,昨夜里,巡夜小队的配合就已经有了破阵诀的韵味,这还没有正式修习呢……果然是一门好上手的合战之法。这样我也放心了,总不至于我一走,来袭营的全都是和昨夜一样的敌人吧?” 在方然的指导之下,本来就是精锐的巡夜小队加上本来就易于上手的破阵诀雏形,倒是让方然还稍微有些提起的一颗心,安生了许多。 至少,若不出大的岔子,没有过分的强敌,荒辰短时间之内的自保,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想到这一层,方然不动声色地划出来更多的算力,分配给了破阵诀。 “快点全部解析完毕,回去传授给商会同伴完整的破阵诀。哼哼,到时候看看,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打我荒辰的主意?” …… 矿洞距离营地足有五十里地,方然的身体虽然经历了一轮天机轮盘的修复,但是依然很是孱弱,大约也只是到了普通武人的水平。 这一路奔跑下来,有了灵力加持,方然倒是不觉得有多么疲劳。 相反的,前世一直蜷在电脑前面敲代码,很少有机会这么畅快淋漓地跑一场,这让方然心中充满了快意。 他仰天长啸,啸声回荡在空空的荒野之上。 这一声啸带了些灵力的加持,激荡这周遭的狂暴灵力,发出一阵又一阵的爆炸。 前方不远处,一片黑压压的阴影里,灵暴尤其剧烈。 “看来,这里就是那处矿洞了。灵力果然狂暴……” 走近几步,一片碎石中间,还残留着几片衣衫碎片,竟是在这片狂乱灵力中幸存了下来。看那颜色质地,和荒辰商会中人身上的很是相似。 再联想到出发前,影若烟所说的,为了探明此处,折损了几名成员,方然的表情也是黯然了一些。 他蹲下身来,手指拂过那几片残存的碎布,又想了想,索性从碎石之中把碎布挖出来,掸掸上面的尘土,小心放入怀中。 “总要魂归故里才好。”方然很是肃穆地说,“荒辰……以后不会再有人这样死去了。断离符……哼,我就不信,还有我这台电脑精解析不出来的东西!” 他看了看近在咫尺的那漆黑洞口,深吸一口气,一步跨出,便跃了进去。 灵暴继续呼啸,就像这里没有任何人来过一般。 第十四章 探洞 矿洞之中,比起荒原之上,少了许多炙热,多了一丝凉爽,但是随着方然深入,凉爽便逐渐变得阴冷,最后开始寒气刺骨。 “罪民们……就在这种环境下挖灵石?” 方然不觉得有多冷,但是他看得出来,对于寻常人而言,这里的环境极其恶劣。 “怕是日子久了,就各种关节炎什么的一身伤病吧……” 罪民,挖灵石以赎罪,赎罪时,却也遭受着生不如死的痛苦。自己受苦还是其次,若是连坐一类的罪名,许多本来无辜的亲眷也要一并发配来渊默,连带着自己的子子孙孙,都要受这份痛苦。 “唉……也不知是该说罪有应得,还是别的呢……” 方然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摸索着前行。矿洞之内黑暗无比,没有任何光亮,伸手不见五指。但是天机轮盘运转,接受周围最细微的灵力流动,在方然脑中勾勒出来周围方圆六尺的景象,竟是比肉眼直接看去还要清晰全面。只是更远处,便只有无边的黑暗,真的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他伸出手去,摸了摸矿洞的石壁,触感坚固无比,即使灵力加持使劲捶打,痛的也只有自己的拳头。也不知若是真的挖矿,要耗费多少人力,才能开掘这等坚固的石头。 矿洞之内,洞穴错综复杂,方然边走,边根据灵力反馈,画出来一幅洞穴地形图。 边画,他也暗自心惊,这表面上广阔而缺少起伏的荒野之下,竟然还埋藏着此等广阔的空间。 而更让方然惊讶的是,在这环环相套的洞穴之中,他隐约感觉到了有一些反常的震动传来。 震动毫无规律,方然一开始想跟着震动追溯下去,但是绕过几个洞穴之后,这股震动却丝毫没有接近或者远离的感觉,反而更加飘渺。察觉到自己已经离开了主洞太远,方然放弃了追踪,反身回去。 他的当务之急是找到足够的白玉髓,对于这种满足好奇心的事情,以后有的是时间来做,不急于一时。 就在他离开那一处矿洞分支之后不久,矿洞石壁上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似乎有什么在贴着洞壁蠕动,落在方然先前停留过的地方,片刻之后,循着方然的方向,重新窸窸窣窣地去了。 脚步声回响在黑暗的矿洞之中,被周围的石壁反复反射,一层一层叠加起来,空洞地回响。 方然带着十分的谨慎小心,一点一点深入。 时间一久,他几乎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 换作常人,孤身一人在这种漆黑寂静的环境下走这么久,怕是早都已经要恐惧发狂了。 所有人,对于黑暗,都是源自本能的恐惧,想要躲开,想要光亮。可方然却很是淡定。 他能够感觉得到,一股雄浑平和的灵力反应,就在前方不远的地方了。 渊默星表面灵力狂暴,内里却沉淀下来这种高品质的灵石。说来不知是巧合还是某种蓄意的安排,发配来渊默挖矿的罪民,几乎没有可以修炼到四步以上的,而渊默之野下的这些矿洞中,出产的灵石,又非四步以上的修道者不可使用。 有人曾经不信邪不怕死,强行握着一块灵石试图吐纳,结果因为控制不住涌入体内的庞大灵力,爆体而亡。 这,便又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仙凡之别了。 空有宝山,却只能用至宝换取最普通的吃穿用度,实在是说不出的可悲。 再往前一些,方然惊讶发现,一片黑暗中竟是隐约有微光透出。 “到了!”方然激动道,赶忙快跑几步,绕过一个洞窟转角,映入眼中的,便是一个巨大洞窟。洞窟四壁之上,嵌着一簇簇灵石,灵石正散发出来一阵阵幽光,照亮了这个硕大的洞窟。 与灵石伴生的那些乳白色小石块,便是方然此行的目标——白玉髓。 “有了这些白玉髓,等我解析出来了断离符,荒辰就再也不用担心渊默之野上的这些灵暴了。” 从立足的台子上滑下,一路碎石滚动,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待到站直了身子,方然举起一块刚才滑落时顺手抓住的灵石,放在眼前细细端详。 “原来这就是灵石,大家拼死拼活的……” 突然,天机轮盘极速运转,一个墨色弹窗闯入方然眼中。 “检测到敌意,请及时处理。” 千钧一发间,方然矮身翻滚。一道恶风呼啸着从他脑后刮过,吹得他头皮发紧,连头发都被斩落了几根。 不等方然站稳,又是一道恶风从上方袭来,就像泰山压顶一般,激起的风压几乎让方然窒息! 他险而又险地避开了两记突袭,这才分出神来回头一看。这一看不打紧,方然的心都要从嘴里跳出来! 一条巨大白蛇盘踞在石窟之内,只脑袋就如小山一般,高高立起,几乎要顶到了洞顶。 脑袋上两只褐色眼睛,每一只都足有方然整个人那么大,正居高临下,盯着方然。 刚才发动袭击的,正是这巨大白蛇的尾巴。 坚固无比的洞壁,在这数尺粗的蛇躯之下,不堪一击,只一砸,就被砸得粉碎。 就在此刻,还有刚才被砸飞的石块,零零碎碎落下来,打在方然身上。 “建模,解析!” 方然第一时间就激活了天机轮盘。 可是出乎他意料的,以前建模,转瞬之间就可以完成,这一次,墨迹缓慢勾勒,迟迟也没能把这条大白蛇的模型搭建出来。 “这是……什么怪物?”方然暗自心惊。 不等方然多想,巨大白蛇便再次发动了攻击。 这一次,方然看得清楚,那巨大蛇躯盘卷起来,像一截弹簧一般收紧,再瞬间张开,就在石窟之内又激起一阵旋风,方然几乎站立不稳。 旋风之中,蛇尾划出一道虚影,几乎已经到了目力捕捉的极限,向着方然挥来。 呼…… 石窟之内空间虽然不小,可这巨大白蛇就占据了几乎一半。剩下的空间内,只够方然勉强躲闪。 轰!轰! 蛇尾一次次鞭打在石窟洞壁上,飞溅的碎石就像冰雹一半,哗啦啦落下,砸在身上,一阵阵的疼。 飞灰迷住眼睛,也让他几乎无法视物。 方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有好几次,都几乎擦着巨大蛇尾的边。蛇尾虽没碰到他,可激起的巨大风压依然让他无法呼吸。 可想而知,若是被这蛇尾砸结实了,以现在方然的身体强度,瞬间就会变成一团肉泥! 巨蛇一次次挥舞尾巴,不知疲倦,可方然的躲闪,却越来越局促。 “快了,快了……你这禽兽先嚣张一会,等小爷建完模,解析出你的弱点,砍你成八段,带回去给荒辰的兄弟们开荤!” 说话间,白蛇的模型终于完全建立,“负载提升,百分之六十!拼了!” 海量数据涌来,墨迹勾勒出来的白蛇模型之上。蛇颈往下三个蛇头的位置,一道墨线横贯而过。 正是巨大白蛇七寸命关所在的位置。 说是七寸,也只是虚指。实际上这条巨大白蛇命关的位置,早就过了蛇头快有十丈距离了。 确定了位置,方然脸上露出一个成竹在胸的笑。 昨夜巡夜时的那一剑消耗了大量灵力,还未来得及补充,但是周围的灵石便是最好的灵力来源。境界不够,不能吐纳灵石的灵力,可方然也并不需要吐纳。早已解析完毕的溯河古卷石洞剑意被方然加载进来,直接将离的最近的几大块灵石中灵力一扫而空。 这些灵力并不通过方然的身体经脉,而是直接凝聚在外放的石洞剑意四周。 方然右手并出一个剑指,向着巨大白蛇七寸划出。 一道青光闪耀。 刺啦! 青光破碎,碎石飞溅,灵石破裂发出耀眼的光芒。 然而,尘埃落定之时,方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白蛇竟然毫发无伤?这可是溯河剑意,这怎么可能?! 白蛇眼中,仿佛闪过一丝如人一般的光采,方然看得出来,那是一抹嘲讽之色。 心头无名火起,方然低喝一句:“小爷就不信了!” 石洞剑意消耗海量灵力,但是周围灵石数量巨大,也经得起方然挥霍。他连连出手,瞄准白蛇七寸命关,但是每每觉得就要得手,每每都无功而返。 白蛇眼中嘲讽之色更加浓重。 “有古怪……” 方然主动后退数步,拉开了距离。说是拉开距离,在这一方石窟之内,也着实算不得多远。 细细看去,方然这才注意到,白蛇体表,一股薄薄毫光闪烁,空气中逸散的灵力撞在上面,被轻轻荡开。 “模型数据追加……”方然默默操纵着天机轮盘。 不多时,更多的数据便返回了挥来。 “被摆了一道啊……原来你的天赋护体罡气是这样?任何攻击,都可以被罡气分散到全身。石洞剑意锋锐无比,对点单杀强横,可是被你这么巨大的蛇躯分散承受,你又足够皮糙肉厚,自然每一处都剩不了多少威力。呵呵,难怪是能在渊默之野上面活下来的妖兽。” 巨大白蛇似乎听懂了方然的话,眼睛眯了眯,正是一副“你奈我何”的表情。 这便棘手了。 此刻的方然,手段无非就是石洞剑意,和与灵力湍流共振,激起灵暴甚至灵闪。 石洞剑意无功而返,这石窟之内,灵力又远没有荒野上面那般狂暴,激不起灵闪。一时间,方然竟是陷入了绝境。 白蛇身躯缓缓升起,正好挡在了唯一的出口之上,便彻底断绝了方然逃离的可能。 四下张望,石窟洞壁之上倒是又被砸开了一个口子,口子里黢黑一片,不知通向哪里。 心中一横,方然就地翻滚,便向着那个口子奔去。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那巨大白蛇似也察觉了方然的意图,此刻再不以蛇尾鞭打,而是长大了血盆大口,俯冲向那个口子的位置。 “这么快?!”以白蛇的速度,怕是方然等不到到达那处口子,便要先被那张血口吞下。 当机立断,方然凝聚起周围最后一丝灵力,一击石洞剑意,没有挥向白蛇,反而挥向了地面。 咔擦! 那个裂口扩大了几分,方然刚跨步跃入,白蛇便压了下来,啃下来一嘴碎石,擦着方然的背后滑落。 白蛇双目尽赤,显然愤怒以极。这个渺小的闯入者,居然就这么跑了? 也不管那口子是宽是窄,白蛇卷起一阵狂风,冲着裂口便强冲了进去。 第十五章 幼龙 渊默之野上的生灵,别的暂且不说,一身皮糙肉厚,方然这次是见识到了。 矿洞石壁的硬度他也确认过,坚固无比。被白蛇砸碎的石块落在他身上,拳头大的一块,少说也有十斤重,这哪里是石头,分明是一块块铁锭。 可就是这样的石壁,在那大白蛇面前,不堪一击。 方然此刻奔逃穿行的一条石洞蜿蜒曲折,一簇一簇的石柱横生,就连他身体清瘦,都得小心穿行。那白蛇一路摧枯拉朽,撞碎了石柱不知多少,哗啦啦的声音顺着洞窟传来,就好像近在咫尺。 失去了灵石的荧光,周围又恢复了一片黑暗。方然虽然还能感受到周围六尺范围,但是全力奔行之下,也难免捉襟见肘,磕磕碰碰。 好在天机轮盘一直没有停止运转,方然经过的所有路径,都被忠实地一一记录下来,变成一幅地下地形图。 “就当是探地图了。幸好是我,换了别人,这么一路横冲直撞,谁能记得到了哪里?到时候就算摆脱了那长虫,走不出去,不也是困死在这里。” 说是要摆脱白蛇,可是方然跑得越来越深,那白蛇却紧追不舍。有几次方然觉得,白蛇都已经追到了自己背后,他几乎能感觉得到,一阵阵恶风扑来,蛇口中的腥臭气息,也一股股撒发出来,让方然脑袋眩晕。 “检测到毒素,请尽快启动修复流程。” 秀气的墨色弹框,在方然眼前一闪一闪。 “知道知道,那我也得先摆脱了这条蛇啊……我干了啥了,就算是闯了你的窝,你也不能这么穷追不舍啊!只要摆脱了这条蛇,什么都好说。反正我要拿的东西,也都已经拿到了。” 方然摸摸怀中,他的怀里沉甸甸的,包着满满一大兜白玉髓。 矿脉开采本是极困难的事情,可是刚才白蛇一通乱砸,四下里什么灵石玉髓溅的到处都是。方然躲避白蛇攻击的同时,也揣了不少在怀里。虽然量不多,但是算算体积,就算方然制作断离符只有一半的成功率,也足够出产几十块断离符,足够暂时稳固营地了。 方然还坚信,只要能解析出来断离符的奥秘,他制作起来,成功率绝对只高不低。 这之后,只要想法子解决了这条白蛇,慢慢开采,细水长流,这便是稳稳当当的断离符来源。 就在方然随意翻捡怀中白玉髓时,却忽然摸到了一个异样的物体。 白玉髓入手冰凉滑腻,又因为只是原石,所以多有棱角。可是这一堆白玉髓中,却有一物,表面摸起来发涩,浑圆没有棱角,也没有那种冰凉的触感。 “卧槽……不会吧……” 方然再加速,和身后紧追的白蛇拉开一段距离,从怀中摸出来那物。 这哪里是白玉髓?此物成椭圆形,纯白色的表面满布着细密的裂纹。 “妈的我把人蛋顺出来了?难怪啊难怪,这不追我到天涯海角都说不过去啊……” 想明白这一层,方然自然知道了该怎么做。原地停下,高高举起那颗蛋,紧追的白蛇果然骤然停下,赤红双目死死盯着方然手中的蛋,蛇信嘶嘶伸缩着。 “长虫!你退后,让小爷出去,不然小爷砸了你的蛋!” 方然作势便要将蛋砸向地面。 出乎方然意料,白蛇竟然丝毫不为所动,蛇躯一缩一伸,化作一道白色闪电,巨口张开,咬向方然。 呼! “你不管你自己的蛋了?!”心头大惊之下,方然疾退。 眼前一双赤红双目露出嘲讽神色,方然心中暗道:“难道……这不是这家伙的蛋?” 来不及细细思索,方然把蛋重新揣进怀里,拔腿就跑。 用蛋胁迫白蛇的计划泡汤,方然只能继续和白蛇兜圈子。可是这一次,白蛇占据先机,方然退去时又仓促,一时不查,被白蛇甩出的一块巨石砸中后背,向前飞了出去。 “卧槽……疼……”痛彻心扉,吸气时,就像吞了一把玻璃碴子。这一砸可不是说笑,方然只觉得眼前一花,和前几日荒野上被人围攻时相比,那三人出手,和白蛇比起来,温柔太多! 嘭! 方然重重撞在石壁上。他胸前又有一兜白玉髓,便等同于胸前又受了一锤。这一锤让方然眼冒金星,耳朵轰鸣,剧烈咳嗽一阵,一缕血线从嘴角溢出,他只觉连肺都要咳出来。 白蛇缓缓从后面接近。 此刻的方然,靠着墙壁勉力站起,可是四方全被石壁包围,竟是被砸进了一个死胡同,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怀中白玉髓洒了一地,虽没有灵石的那种荧光,但是微光也足够照亮周围。 小山一般的蛇头,缓缓从黑暗中浮现。那一双赤红双眼,再明显不过地传递出来“你已经无路可逃”的意思。 “你是蛇精,我是电脑精,咱俩也算同类,揭过这回,两不相欠,咋样?”方然倚着一根石笋,支起身子,勉强说道。 回答他的,是白蛇的一口毒雾! “警告,毒素水平已超临界值,请及时处理。” “我也想处理啊,你倒是告诉我咋处理……”方然昏昏沉沉地叉掉弹窗,“早知道该听影若烟的,别急着来作这个死……唉,但是大男人的,该承担的责任得承担,也不能不来啊……” 白蛇蛇信吐出,几乎舔到了方然脸上。 “呕……别……我对这种玩法没什么兴趣……”方然别过脑袋去。 咔嚓……咔嚓嚓嚓…… 一连串的细碎响声传来,方然和白蛇都愣了一愣。 “啥玩意儿……” “嘶……” 咔……嚓! “见鬼了见鬼了……”方然低头看看,目瞪口呆。 “嘶!!”白蛇显得既惊恐,又愤怒! 被方然揣在怀里的那颗不知名的蛋,碎裂成一片一片,露出其中一个小小身影——洁白如玉,蛇躯,头上却有两个小鼓包! “这……妈的不会是幼龙吧?难怪你个长虫拼了命的样子,你是想吃了人家,好长自己的修为?” 白蛇看着那不过一截手指长的幼龙,竟是表现出极大的惊恐来,往后畏畏缩缩,退出去一大截。但立刻又察觉出来,这条初生幼龙似乎还并没有什么神异之处。 骨子里的贪婪战胜了恐惧,白蛇重新立起身体,卷起腥风,便要继续吞噬面前的一人一幼龙。 方然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伸出手去,环抱住了那幼龙,尽力护在怀里。 “嗷呜呜呜……”幼龙舒展身体,双目盯着方然,发出一声气势十足——并不——可爱万分的细小吼叫,随着吼叫而来的,还有一道混乱不堪的神念。 白蛇的身体,为之一滞。 幼龙的声音细小柔弱,可是神念进入方然脑中,却惊起惊涛骇浪,完全和它的体形不相称。 “嗷呜呜?” 神念没有得到回应,开始有些焦虑。 方然只觉脑中被什么撑爆一般,眼前一阵黑,一阵白,又变得五彩斑斓。若不是有天机轮盘,此刻的方然已经要被幼龙神念轰成一个白痴。 “呕……卧槽要完要完……” 全力催动天机轮盘运转,飞速对这道神念建模,解析,在神念彻底失去耐性之前,数据传回,方然喉头哽咽—— “你叫我……娘亲?” “嗷呜!”幼龙神念瞬间变得柔和亲近。 “我可是个爷们儿!而且我还单身啊!” “嗷呜呜呜!” “什么叫你不管?你看看咱俩,有哪里像的吗?” “嗷呜……” “行吧行吧你先叫着,但是回头你亲娘来找你你可得跟着回去啊……” 方然欲哭无泪,另一边,那白蛇双眼已从赤红恢复了褐色,在地上蜷成一团,瑟瑟发抖。若不看刚才它一副凶神恶煞,非置方然于死地不可的样子,怕是会以为它才是受欺负的那个。 幼龙此刻爬上了方然头顶,拢了拢方然头发,给自己做出一个窝来,盘在里面,居高临下,俯瞰着白蛇。 方然感觉得到,幼龙对于胆敢冒犯自己的白蛇,十分生气。 他本也怀着一口恶气不吐不快,可是此时却突然有了别的想法。 这种渊默之野上天然的生灵,筋骨皮肉对于灵暴耐性绝佳,又极熟悉地形,用作斥候,比人要高效无数倍! 若是白蛇臣服,荒辰外围警戒,便可以少了许多忧虑。更进一步,地下各处矿洞,都可以由白蛇一一探明,比起杀了白蛇泄愤,显然这样更加有价值。 主意已定,方然劝慰幼龙道:“人家虽然要吃你,但不是悬崖勒马了吗?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揭过去这一次,以后它听你号令,随你驱使,可好?” “嗷呜……”幼龙勉强答应下来。 方然正打算想法子和白蛇沟通,招安白蛇,白蛇却先他一步,谄媚以极地用脑袋蹭蹭方然的裤腿。显然,捡回一条命,又能够跟随这种神兽,于它,也有莫大好处,它竟是主动表示了臣服。 “太现实了你……” 白蛇乖巧点头。 恐惊到荒辰众人,方然选择让白蛇继续在地底穿行警戒。他划出了荒辰营地的位置,也划出了警戒的范围。闯入这个范围的,无论是谁,白蛇都要向方然禀报。 白蛇蛇头伏在地上,又向幼龙行了一礼,便欣然领命退去。 矿洞之内,便又重新寂静下来。 “对了,得给你起个名字……总不能直接叫你‘幼龙’吧……要不叫你龙傲天?不行不行穿越的是我又不是你……有了,你叫起来嗷呜嗷呜的,就叫你小嗷吧!” 咔! 小嗷一口啃在方然头顶,瞬时间,方然血流满面。 “警告,伤势过重,请及时启动修复流程。” 第十六章 返回 回到荒辰商会营地,已经是方然出去的第七天下午。 矿洞之中的逃跑与追击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主要却是在身体修复上。 那白蛇喷吐的毒雾极是难缠,天机轮盘差不多是一个细胞一个细胞的修复过来,才把方然体内已经快要侵蚀到骨髓的蛇毒全部排出。 这期间,消耗的灵力也是不少。矿洞之内的灵力不够,只能一路摸黑,返回到地面上去,借着渊默之野上的灵力才完成了修复。 方然也有尝试过直接使用灵石。可是稍加尝试,就发现了问题。 渊默之野上,灵力杂驳混乱,但是每一缕灵力都相对独立,天机轮盘可以轻易吞吐。 灵石却是积年累月沉淀而来,灵力凝实。方然尝试吐纳之时,发现从灵石上每剥离出来一缕灵力,都非常困难。强行剥离倒是可以,但是整块灵石瞬间崩碎,灵力逸散的到处都是,根本没法正常吐纳。 感觉就好比一池水,无论是毒水还是清水,天机轮盘都来者不拒。可是同样的一大块冰块,就要先缓慢融化之后,才可以吐纳,非常耗费时间。 使出溯河剑意,聚集灵力时就好比把水重新冻成冰,这时候若是直接有一块冰块,自然能走捷径,可是向体内吐纳时,这个捷径却又没有了用武之地。 但是灵石之中,凝聚的灵力彼此属性相近,却是比渊默之野上的灵力精纯出了许多。 修道者修行悟道,自然要感悟和自己所选择的最相近的道,积攒这一条道所衍生出来的灵力。天然形成的灵石,就是最好的材料。 这也就是渊默的灵石珍贵的原因了。此地什么属性的灵力都有,当然什么属性的灵石也都能凝结出来。对于一些修行者来说,他们所需要的灵石,还只有渊默之野上可以出产。 “灵石只有高境界的修道者才可以享用。低境界的修道者,根本没办法从上面剥离出来足够的灵力。就算侥幸可以,若是驾驭不了灵石里面逸散的灵力,也自然会被撑爆经脉。”方然心中暗自记下来。 天机轮盘若要提升,自己的境界也必须要快速提升!仅仅只是天机轮盘所规划出来的经脉修复,所需的灵力就已经到了四亿单位。如果只是吐纳游离的灵力来积攒到这个数量,太慢!要是能够直接利用灵石,那该有多快? 排出蛇毒,又修复了被白蛇甩出的石头砸伤的筋骨肌肉,方然重新返回矿洞。这次没了白蛇干扰,方然将碎落的灵石和白玉髓重新整理打包,胸前背后背的全是包袱。 也幸亏他现在的体质又强了许多,否则,这些包袱加起来足有千斤有余,凭他以前瘦瘦弱弱的体质,哪里背得动? 荒辰商会营地。 瞭望的商会守卫远远看到荒野上有人接近,心中大惊,一层层禀报。 待到方然接近,影若烟已经来到了瞭望台上。远远认出来是方然,她从数丈高的瞭望台上纵身一跃,轻盈落地,脚下不停,便迎了上去。 瞭望台上其他守卫看到影若烟这一跃,俱是一声喝彩,赞道: “影总管身手又见长了,换成是我,哪能这么举重若轻。” “嘿,影总管三步已经有了些日子,最近正在冲击三步中境,冲击成功,可就要超过钟统领了。你才摸到二步的门槛,怎么和影总管比?” “就是就是,就你那样,从这里跳下去,怕不是得送到莲药师那里躺个三天五天的。还想和影总管比,你脸皮咋那么厚呢?” “唉……三步啊……听说别的地方,三步才是开始,可是咱们在渊默,三步就算走到了头。就这,一百个人里还不一定有一个能走到这个境界……” …… 影若烟一步数丈,很快便迎上了方然。 方然一路跑回来,也是满头大汗,一抬手,甩过去胸前大包袱:“接稳了!” 影若烟面露狐疑之色,单手去接,哪想到入手如此沉重? 以她的修为,自然无所谓这几百斤重量。但是毕竟毫无防备,入手时手腕一沉,包袱差点脱手,在众人面前出丑。 “什么东西?”影若烟低声问方然。 方然看着影若烟踉跄了一下,缩了缩脖子:“灵石咯……白玉髓咯……还能是啥。” “你敢骗我?矿洞那边何等危险,就算你能躲得过灵暴,你又是哪里找来的这么多灵石还有白玉髓?上次探查的人有回报,说下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守着,估计是成了气候的妖兽,我才不信你能突破那妖兽的守备!” “不信你自己看看。”方然扬扬下巴。 影若烟扯开包袱一角,几块灵石混着白玉髓露了出来。虽然还是白天,但是一层荧光也已经隐约可见。她见多识广,一眼便看出来,露出来的几块,分别是“水”、“土”属性的灵石,期间掺杂着的,正是断离符的基板,白玉髓。 她万分惊讶抬起头来,方然却只嘿嘿一笑,超过了她,先一步回了营地。 “方公子回来了!” “是方公子!” 营地守卫认出了方然,一层层通报回去。 “怎么了,几天不见,这么想我?”方然有些纳闷,拉着边上一个守卫询问发生了什么。 那守卫只嘿嘿笑笑,也不答话。 “这几天晚上,又有几波敌人来袭,全被巡夜小队打了回去。顺带着缴获了一些兵刃,品极都不算低。”影若烟一手拎着装满灵石的包袱,跟了上来。 “这是好事。但是为啥看到我之后,他们这么开心?” “巡夜小队说,打退敌人的法子,是你教的。” “哈?” 旋即方然想起来,在他离营之前,巡夜小队的彼此配合就已经带上了破阵诀的影子。在那之后,袭营的也没有再出现拥有合战之法的人,巡夜小队自然打起来毫不费力。 “嘿嘿,兄弟们做的不错嘛。” “是很不错,你见了就知道了。你最好有心理准备。” “嗯?” 不过很快,方然就知道了,影若烟所讲的要有心理准备,究竟指的是什么。 “方公子!” 守卫们聚集过来,满脸的热切。之前方然指点过的巡夜小队四人被簇拥着走在最前方,颇有些不好意思。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道: “方公子,教教我们吧!” “是啊,这几夜只看着常哥他们大显身手,兄弟们好生羡慕。” “守卫荒辰,是我等每一个人的责任!” 他们说的,便是带着破阵诀意蕴的战法了。只是方然那天走的匆忙,完整的破阵诀又没有完全解析出来,便没有留下更多信息。巡夜小队四人只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虽然后几夜都多带了人,想让他们共战亲历,以作参考,但也始终不得要领。 在其余守卫眼中,便只看到巡夜小队四人近乎炫耀武力一般的压倒性优势。 最多一次,以四打二十。对方还嗤笑荒辰托大,谁知只是片刻,荒辰四人便完胜! 最终敌人全灭那一刻,所有在场之人全部觉得从未如此畅快过! 方然看着这一张张热切的脸,他们在过去的记忆中都留有印象,只是从未如此刻一般充满生机。 他点点头,刻意让声音显得低沉:“都是我荒辰男儿,自然都得学。你们可要给我做好准备,我操练起来,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吼!” “吼!” “吼!” 声浪一阵一阵,齐整直入云霄! 钟鸣泰也带着诡异的笑容接近,方然一脸懵逼。然后钟鸣泰捞住方然胳膊,就地一抛,便将方然扔到了人群上方。 守卫们接住成一个大字型落下的方然,欢呼起来。 “别……我晕过山车……我……呕……” 影若烟花了好大功夫,才从这群情绪高昂的守卫里面把方然解救出来。 其实以她的威望,本不用花费这么大功夫,约束守卫,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只是荒辰之内大战之后,人员几乎一蹶不振,眼下这种激昂场景已经有一段日子没有见到。让大家一起闹一闹,总好过整日昏昏沉沉。 “记着,你欠我一条命。”影若烟似笑非笑,看着方然说。 “不是……这就一条命?”方然惊讶道。 影若烟努嘴指指还未散去的守卫,威胁方然:“他们看起来意犹未尽。把你扔上去这种事,钟鸣泰做得到,我也做得到。” 方然回想了一下刚才那一阵的眩晕,缩了缩肩膀:“谢影总管救命之恩……” “识时务者为俊杰。” 二人身后,钟鸣泰快走两步赶上来,看起来有事要说。 “兄弟们情绪很高,不如今晚便稍微放松一下?”钟鸣泰提议道。 所谓放松,其实就是一种祭祀,用方然能理解的方式说出,便是篝火晚会了。罗老那边物资清点已经完成,粮草肉食还剩得有。本来若是龟缩防御,这些物资要节约着用,尽可能让荒辰撑得久一点。可现在方然带回来了断离符残片,重绘了地形图,许诺传下破阵诀,甚至商会高层也是刚刚得知,方然竟然采集回来了足量的灵石还有白玉髓,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转变。 这种情况下,用一场祭祀告慰先前牺牲的兄弟,重整人心,将涣散的意志重新坚定起来,也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方然自然没有理由反对,他点点头道:“这样很好。你们去安排吧,我先回去休息,到时候了喊我就好。” 影若烟和钟鸣泰领命退下,一同带走的还有方然带回来的两大包袱各种灵石。 这些灵石足够交换许多东西,而白玉髓……若是方然真的可以画出断离符,荒辰便将是整个渊默之野上,第一个具备自主产出断离符的势力! 好处不言而喻。 第一,荒辰商会从此自保无虞,而且可以向渊默之野上派出大量的人员。无论是勘探还是交易,其规模都可以数倍地增长。 第二,哪怕物资一时匮乏,将断离符砸碎了当作断离符残片来卖,也比灵石的交易能带来更大的利益。 当然,完整的断离符还没有到能够堂而皇之拿出去的地步。否则,若是被人知道,整个渊默之野,怕不得陷入彻底的疯狂!而凭借断离符残片控制罪民的渊默之主,下次派出的,恐怕就不是风雨雷电其中的某一部,而是四部倾巢围剿荒辰! 最重要的是,方晴雨还在雷部天雷门手中。在救出方晴雨之前,荒辰行事还不宜太过高调。 目送影若烟和钟鸣泰二人离去,方然终于松了一口气,噙着眼泪,按住脑袋: “小嗷……祖宗!别咬了!” 第十七章 优化符文 捂着脑袋狼狈回到自己的帐篷内,方然从头发之间揪出来啃咬自己脑袋的小嗷。 小家伙显然是饿极了,在渊默之野上时,灵力充沛,呼吸吐纳便可满足。可是营地之中,灵力相对平和,自然心生不满,半是生气半是撒娇,抱着方然的脑袋便咬。 方然怀中还留着几块小块灵石和白玉髓,都是打算慢慢研究用,便丢了一块灵石给小嗷。 小嗷一口叼住,咔擦咔擦咬下来一块,有滋有味地嚼着。 方然知道这灵石是何等坚硬,便是自己,也只能用石洞剑意引动,才能破碎了灵石,而且还无法约束逸散的灵力。小嗷啃这灵石,却轻易非常,一口啃下去,一星半点都不逸散出来,全部被吞进肚子。 这一口好牙,却是比许多传说中的法宝还要坚固几分。这种利用灵石的能耐,也着实让人羡慕。 半个拳头大一点灵石,不过片刻便被啃食一空。吃饱了的小嗷便打了个饱嗝,窜回方然脑顶,抱着几缕头发,又去睡了。 灵石比它身体还要大出许多,吃完之后,小嗷还是原来那般粗细,也不知这些石头都吃到了哪里去。 方然试着对小嗷建模,天机轮盘只是艰难地剥离出来几缕墨线,萦绕扭动,始终难以成形。 这就更让方然惊讶。 只是出去一趟,接连碰见一条白蛇一根白龙,竟然都让天机轮盘的建模有了艰涩之感。 白蛇还好,终究可以解析出来,可是脑袋上这一根小白龙,明明只是幼生体,展现出来的气息,便已经极其不凡,明显是某种神兽气象。 方然联想到上一世中,有关龙的种种传闻,心下悚然——难道龙这种神话生物,真的是立于任何一处时空之巅? 虽然形态上来说,小家伙还未有龙爪,脑袋上也无那威风凛凛的龙角,只是生着两支小肉瘤,但是方然就是莫名知道,这便是传说中的龙。 以天星为戏,穿越虚空的真正至尊神物! 不过也是万幸,现在的小家伙天真无暇,给吃给睡,便心满意足,完全没有那种动辄摧山破海的破坏力。 “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长大,长大了之后,又该是何等威风……”方然感叹一句。 只是不知这一方天地中的龙,又是怎么样的一种角色,在人们心中,是如何的存在。 驱散了那些胡思乱想,从地上散落的灵石之中,方然捡出来一块白玉髓。 方然出去的时间比预计的久,断离符的解析已经完成,正是一试亲手制作断离符的时候。 若成功,则许多安排都可以纳入考量的范围。 若失败……方然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哼,本电脑精会失败?” 白玉髓入手温润,手感细腻,拿到眼前凑近了看去,几乎透明。这是凡石被灵力不断冲刷之后,杂质不断剥离,最终所形成的结晶,与灵力相性极佳,向来是制作符篆的上佳材料。 不同地方,所出产白玉髓品级也有不同,渊默之野上的白玉髓,虽然品级不高,却胜在量大。对于方然和荒辰来讲,稳定大量的产出,还要胜过品级高低。 当然,若是方然以后还要制作更高品级的符篆,好的白玉髓必不可少。不过眼下断离符精妙归精妙,却还不到非得高品级白玉髓不可的地步。 渊默之野上的出产,刚刚合适。 “断离符模块,加载!” 方然低喝一句,眼前墨线交织,便自然显出一副断离符上面符文的图像。符文投射在手中白玉髓上,缓慢流动,看着便如同真的断离符一般灵动。 寻常符师制符,哪个不需要积年累月的积攒?灵力感知须得敏锐,心神须得集中,手须得稳,某些高品级的符,制作时还须有专门的灵力周天运行的法门相配合。 一些符师,得了某一种威力绝大的符篆法门,甚至终其一生钻研,一辈子只制作一种符,为的便是不再被别的符篆法门所干扰,务要保持心神的绝对一致! 方然解析出来断离符之后,便自然有了断离符灵力流动的路线。符文纹路纷乱繁杂,在方然眼中,却是一根根抽离出来,有序且明了。 指尖透出一缕石洞剑意,方然循着墨线轨迹,开始在白玉髓上面刻画。每刻一笔,方然便感觉得到,从周围空气中落下一缕灵力,纠缠在白玉髓上面。 断离符符文共三百六十笔,便是三百六十缕灵力相互纠缠,相互作用。符文未成之前,每多落下一笔,便要分出心神控制约束这一笔的灵力。若是控制不当,又或是心神强度不够,不能分心多用,灵力失去控制,可不只是逸散开来这么简单。 每一笔之间,冥冥中都有关联。一笔两笔溃散了,灵力反冲的力道可能只如同被水泼在身上,可若是两三百笔的时候溃散,所产生的冲击力,不亚于渊默之野上小规模的灵暴。 有的高品极符篆制作时,甚至会有专门的符室,布下各种阵法或是放置各种法宝约束周遭灵力。只要有一丝一毫纰漏,都可能功亏一篑,连累着符师一同化为灰烬,就连夷平一座城池这种后果,也是有记载的。 方然有天机轮盘,每一笔落下时,都秒到巅毫,无论是时机角度和对灵力的操控,全部细致入微,只论稳定,却是已经超越了许多普通符师。 一滴一滴汗珠从额头沁出,帐篷外有人声鼎沸,似是在准备晚上的祭祀,方然却充耳不闻。他手臂肌肉紧绷,甚至可见一条条青筋暴起。 显然,这种程度的操控,对于方然也是不小的压力。 然而,就在第一百二十八笔落下,一缕灵力轻盈附着在白玉髓上,抬手将画下一笔时,方然却皱皱眉头,手停了一瞬。 便在这一瞬停顿之时,先前那些灵力尽数失控,暴发开来,转瞬之间便成了一个灵力漩涡,呼啸着膨胀到几乎填满整个帐篷! “草!” 方然不怕这种灵暴,但此刻,他可是身在营地之中。这股灵力爆裂开来,扰动周遭灵力,谁也无法预料究竟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他全力吐纳这股失控灵力,想通过天机轮盘控制住灵暴的规模,然而不想一试之下,竟是连帐篷内为数不多的还未卷入的灵力都牵连了进来,如同烈火烹油一般,有愈演愈烈之势! 轰! 轰鸣声渐响! “吸溜……” 失控灵力突然凝滞了一瞬,下一刻,像是通过一个漏斗一般,齐齐席卷着灌注到了方然头顶之上。 “嗝……” 小嗷一口吞下失控灵力,打了一个长长的饱嗝。这次它是真的吃撑了,拢了拢方然的头发,就那么仰面一趟,继续扯起了呼噜。 “好险……好险……” 方然惊魂未定,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方才他一笔画完,将画下一笔之前,突然觉得气力不济,气息凝滞。便是这一瞬间的凝滞,彻底打断了这一次的断离符绘制。 那块白玉髓咔擦一声,碎成了粉末。 “不对……感觉灵力的流动有些不合理的地方……”方然自言自语道,“若是按照刚才的画法,灵力运行到半截便会被截断,之后的十几笔,全是在给这一笔截断收拾烂摊子。继续承接下来的笔画,也少了灵动,多了许多刻意……” 方然一边刻画的过程中,白玉髓和周围灵力的流动也同一时刻返回了天机轮盘,继续迭代解析,务求每一笔都不要出错。 可是便是在这个过程中,天机轮盘最初解析出来的笔画,和他重新迭代分析之后推演出来的笔画,却有了不小的出入。 “应该本可以更加高效的……要不要按照我的想法来画呢……嗯,相信我自己,难道你们这群符师定下来的笔画,就不能推翻了重来?” 重新凝神静气,又拿起一块白玉髓,指尖搓动,便重新燃起一缕剑意。 最初绘制,依然是按部就班,可是待到第一百二十八笔落下,方然眼前断离符墨迹一变,下一笔的走势陡然不同,而整体的笔画数也锐减到三百二十笔。 滴滴汗水落下,甚至连呼吸都屏住,周围一缕一缕灵力剥离、落下。 他的动作带着一股莫名的韵味,看着无比的协调、赏心悦目,就好像刻这么一道符,天然就应该是这样的动作一般。 三百一十九……三百二十! 最后一笔落下,青光一闪,符文亮了一亮,然后尽数隐没至白玉髓之内。与先前的断离符不同,方然此刻绘制出来的断离符,竟是一笔都不在白玉髓之上显现出来。 “这是啥情况……”方然目瞪口呆。 他拿起那块绘制完成的白玉髓,放在眼前,却看到白玉髓内部,隐约有线条一闪而逝! “估计……是挺牛逼的结果?反正看起来比之前看到的更上档次啊!不过……还能拿来挡灵暴嘛?” 制作出的符篆和解析中有了差别,却是连方然自己都不敢确定,这一块断离符的效用究竟如何。 大刀阔斧改了符文是一回事,改完的符文有没有用,又是另外一回事。 “天机轮盘,吞!” 一个细小灵力漩涡出现在方然左手手心,他小心控制着灵力流动的规模,模拟出来渊默之野上灵暴的运转。 待到灵力漩涡稳定下来时,方然右手握住自制的断离符,一点一点靠近左手的灵力漩涡。他的动作极其轻柔,生怕一不小心出了什么岔子,牵连了营地进去。 光幕荡漾,在触碰到灵力漩涡的一瞬间,自制的断离符荡起一股青光,将方然包裹在内。 他左手的灵力漩涡轻轻散开,游离的灵力重回天地。 断离符,成了。 第十八章 凶吉 地上的白玉髓已经没有了。 方然偷摸扣下的本就不多,不过两个时辰,这些白玉髓就已经尽数变成了断离符,除了最初尝试时碎掉的一块以外。 先前,方然估计,自己制符的成功率会是五五开,现在看来,他还是谦虚了。 七次制符,七次成功。 便是一些入了符道有些年头的符师,也拿不出这等成功率。 须知,精神意志高度集中,一时半刻或许还可以。可若是整整两个时辰,全部重复着下笔、引灵力、再下笔这样的动作,加之几百道灵力不断搅动翻腾,这对于符师的消耗,是非常大的。 能做到这一点的,当然有,却绝不会是如方然这样的初学者。 更何况方然初次尝试,便已经有了如此高的成功率,若是传了出去,不知会有多少符师宗派,会疯了似的来挖他入派。 自然,也免不了有心人,欲除之而后快。 方然伸了个懒腰,骨节噼里啪啦响了一阵,从帐篷缝隙看出去时,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透了。 隐约可见火光跃动,可闻人声沸腾,还伴着一些呼喝: “搬过来,全部放在这里,这可是压箱底的好酒!” “哈哈,今夜,可要不醉不归!” “四哥……可惜了,你没能撑到今天……” 有人欢喜,有人雀跃,自然有人悲恸,有人哀伤。 一场大战,留下的伤痕,岂是轻易可以被遗忘的? 帐外传来脚步声,轻盈却稳定,不问可知,是影若烟。 果然,一只纤细的手拉开大帐帘子,便显出来一双映着月辉的清丽双眸,连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淡泊香气,一起撞入大帐。 影若烟换上了一袭水色裙装,头发松散绾着,从脑袋一侧拢过来,披在肩头。 “祭祀开始了,收拾收拾过来吧。”她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喜悦的味道,伴上低沉的声线,颇显出一番风情。 “哇你女装好漂亮啊。”方然故意做出一脸花痴模样。 “再胡说,挖了你眼睛。”影若烟眉目含嗔,嘴角却勾起。她一眼看到方然身前,地上那散落的灵石和白玉髓,笑道:“还有私藏?” 方然所绘断离符,符文内敛,不有意细看,便是和寻常白玉髓无二。影若烟想不到这一层,只当是方然随意丢在地上以作研究,断然不会想到,那随意丢着的,便已经是珍贵无比的断离符。 她蹲下来,拿起一块来看了看,继续说:“之前只见过断离符残片,没想到完整的白玉髓,竟是如此好看。” 影若烟一只手把落下的碎发别在耳后,另一只手指若青葱,摩挲着那块断离符。方然看了看她,微微笑道:“这些东西,以后有的是。你喜欢,这块送你了。” “哈,算你识相。”口上不饶人,影若烟脸上却是绽出笑颜,手腕一翻,那块断离符便收进了袖子,“我还要忙,先回去了。大家都在等你,可别晚了。” 说完,她重又起身,卷起一阵香风,走出了大帐。 啪! 方然拍碎天机轮盘前墨迹,墨迹正勾勒出水色长裙领口和其下一条惊心动魄的曲线:“方然,你可是正人君子,你不能这样!”便跟着影若烟走了出去。 营地内布置虽然简陋,却看得出花了心思。火把插遍营地内各处,本是入夜该寂然一片,此刻显得生机勃勃。许多木牌竖立,上面用各色石灰勾勒出来繁杂线条,成各类形象,粗犷写意。一些碎布绑起,从支起的木架上穿过,横在空中,一阵风刮过,碎布猎猎作响。 每一片碎布上,都写着一个逝者的名字。 中间一片空地上,摆着几排长桌,长桌上正有厨子不断端上盘子,盘子里菜色普通,却依然勾得人食指大动。 实际上也是如此。围坐着的商会成员,早有按捺不住的,大把大把抓着肉便啃。这在平时,可是少有的伙食。那一副副饿鬼模样,方然看了想笑,却又莫名心塞。 而更加惹人注目的,便是堆积在空地之上各处,塞满了每个角落的酒坛子。 渊默野上,朝生暮死。唯有一壶浊酒,可慰人心。 故此,即使食物可以缺,酒却绝对不可短。 每家势力,肉食粮草备足一月用度算是正常,酒却通常要备足再多一倍的量。空地上的酒坛子看着吓人,却还有板车源源不断送来,无处堆放,便一层一层摞起来,看着好生惊险。 那些守卫的汉子们,单手拎起一坛,拍开泥封,就着手里的肉,一口肉,一口酒。 文士如卓末,便端着大碗,斟满一碗,小口喝着。 卓末喝完一碗酒,搁下碗,转头便看到了方然。方然从卓末眼中,看到一丝探究的表情,略一迟疑,便缓缓点头,意思是“断离符无需担心”。卓末长笑一声,再满一碗,他其实不胜酒力,此时竟是直接一饮而尽。 方然目力极强,却是没有漏掉卓末眼角一丝泪花。 有更多商会成员看到方然,有的举碗举坛,遥遥致意,有的则干脆拎着坛子过来敬酒。 “胡闹。”影若烟笑道,欲要替方然挡下这群醉汉。 方然却不以为意地笑笑,按下影若烟的手,接过酒坛,搭在嘴边,咕咚咕咚,竟是直接干了整坛酒! “再来!”在此情此景下,方然也觉心中畅快通达。随手将空酒坛子丢在一边,他从身边再拿起一坛,一拳砸开泥封,举坛过头顶:“敬荒辰!” “敬荒辰!” “敬活着!” “敬干死狗日的天雷门!” “敬干狗日的天雷门时候我死了的二大爷!” 再往后,便是各种浑话不绝于耳,咕咚咕咚的饮酒声连成一片,有长歌者,有大笑者,有痛哭者。 “以前有祭祀,你都是躲在房子里不出来,不知道在忙什么。这次亲身经历,感觉如何?”影若烟也拎着一只酒坛子,喝得豪气干云。一坛酒喝完,她面上绯红,眼神却更加明亮。 方然环视着眼前这一片混乱和喧闹。两坛酒下肚,他没有用天机轮盘化去酒意,眼前颇有些恍惚。他说:“若是不在渊默,换个地方,如此欢饮,该有多好。” “哈,换个地方……谁愿意在这里?”影若烟语气轻柔,却不似在抱怨,只是像在闲话家常,“晴雨识人极准,聚集起来的这群人,要么已经是罪民四五代的后人,早偿还了罪孽,要么就是被连坐发配,有的连罪名都搞不清楚,莫名其妙被押来,生死无依。荒辰之内,却无一人是罪有应得。我们本就不该在这里。” 方然默然。 “你二人在这里干什么,罗老在卜吉凶,你们不去看看?”二人沉默无语时,莲青衣不知从哪里转出来,走近问道。 “卜吉凶?”方然疑惑。 “哦,对了,你从来没看过。以前你啥都不管,现在这些事情不管可不行。”莲青衣揪住方然的衣袖,“卜吉凶就是卜吉凶咯,算一算荒辰接下来的运势。不过也就是抚慰人心,反正卜下来都是大吉大利。” “今晚吃鸡?”方然顺口接了一句。 莲青衣和影若烟齐齐瞪了方然一眼,莲青衣道:“哪有那等好东西,有些粗肉就不错了。卜吉凶需要荒辰掌事出面灼龟甲,以前是晴雨姐姐,现在晴雨姐姐暂离,灼龟甲这事儿就得你来。” “我又不是掌事……”方然明显底气不足。 “十天前的话,你不是。现在你四下看看,大家可都指望着你啦。别矫情了。影姐姐,人我带走啦。”莲青衣挥挥手。她的力气奇大,方然一时间只能被她拉着走。 “都闪开别挡道啊,不然再受伤了都给我排后面去等着!”莲青衣一手拽着方然,一手扒拉开人群。她话里不留情,人群却自发让出一条通路,便是看着已经醉了酒的,也踉跄着靠边站住,谄媚赔笑。 “你挺威风的啊……”方然赞叹。 “那是,你不看我是谁?商会里药师我可是独一号!”莲青衣说话时满是傲然,“到了。罗老爷子,方然带到!” 最后一句话,莲青衣是冲着一间小木棚喊出。 “你这一嗓子喊的,怎么跟提审的感觉一样呢……”方然小声逼逼。 他站在木棚门口,却觉得有一股奇异波动从其间传来。天机轮盘运转,只见木棚间一片淡薄如纱的紫气萦绕,缓缓升腾。记忆里并没有关于此种紫气的记载,但是他又隐隐觉得,这股紫气必然有着不凡之处。 “这里是祠堂。一群天南海北聚起来的罪民,很多都断了落叶归根的念头。把祖先们供在一处,一同祭拜。”莲青衣解释道。她说话时,收起了那股子跋扈,声音如常,方然却听得出下面隐藏着的伤感,就像强自支撑的受伤的小兽。 方然深深看了莲青衣一眼,面色转为肃然,推开木棚小门。 罗老盘坐其间,抬起头来,冲着方然笑笑,然后示意他坐下。 “青衣那孩子嘴上没把门,只会乱讲。卜吉凶乃是上古先民传下,哪里来得了弄虚作假?先前也不是没有卜出过凶来。不过方主事天纵英才,每每化险为夷。唉,这一次……” 罗老抽出一支火折子,点燃面前火盆。一团火焰升腾,瞬间照亮了祠堂。祠堂和方然想象的没什么不同,一字排开供着许多牌位,只是牌位上一个字都没有。 “都是无根之人,不如不写名字。写了名字,根就扎在这里了。渊默……不是扎根的地方。”罗老把面前三片龟壳递给方然:“别的地方有术算天机之术,渊默环境特殊,便只能用这种法子了。来,试试看。” “直接丢火里?”方然的内心也变得沉静一片,虽然一脸蒙,却还是控制住心情,低声询问。 “随你。想什么,做什么,全部由着你。你现在是荒辰主事,牵扯整个荒辰的因果。你所想所行,便是荒辰的运数。” “……这么夸张?”方然只觉心头一颤。 “不错。不然为何天雷门抓了方主事便退去,而没有赶尽杀绝?运数散去,剩下的便只有折磨,死亡反而是解脱。哼!” 硬着头皮,方然捡起三块龟甲,看着那火苗跳动,深呼吸几次,然后向其中一丢。 火苗舔舐着龟甲,有细小纹路蔓延开来。 罗老面色肃然,方然天机轮盘沉默运转。 啪,啪,啪。 三块龟甲,应声而碎。 第十九章 大吉大利 “卧槽这是啥情况?”方然已经进了那种肃穆的状态,此刻事出突然,三块龟甲齐齐碎开,他便不自觉飙了脏话。随即觉得不合适,缩了缩脖子,捂住嘴。 罗老面上,皱纹深刻。他看着火苗中破碎的龟甲,眉头紧缩,嘴唇嚅动,念着不知名的祷文。 祠堂之内,火苗摇曳,影影幢幢,死寂一片,外面明明人声沸腾,却丝毫传不进来。小小一方祠堂,如若隔绝开来,自成天地。 咚。咚。方然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 良久,罗老张目,道:“吉凶难卜,天命无常。” 方然拧着眉头参悟了许久,抬起头,坦白说:“不懂。” 罗老也不生气,沉默着从火苗里面捡出来一片一片的碎龟甲。他的手不惧火烤,火苗跃动,手在其中却安然无恙。 龟甲被全部捡出来,分成三小堆,再一堆一堆重新拼回龟甲原本模样。 整个过程中,罗老动作不疾不徐,方然也极有耐心,盘坐在罗老对面,看着罗老动作,目光专注。 最后一块龟甲拼回,罗老抬头看看方然。从方然脸上,他丝毫没有看到不耐烦的神色。这个一直默默无闻的年轻人,以超乎所有人想象的姿态归来,沉着如同大悲寺的老僧,只几天,便稳住了荒辰的变局。 莫非……方晴雨已经料到了今日,才让方然如此蛰伏? 又或者,这本就是方然自己的意图,安于人后,只在乱局中出手,一出手,便要惊世? 何等深远的谋划…… 方然不知罗老所想。他只是觉得,老人家这一手火中取栗,着实惊人。若是自己也学会了,到了烤肉吃的时候,岂不是方便许多? 若是还在地球,这个时节,正好撸串喝啤酒! 就在方然口水差点忍不住滴下来时,罗老缓缓开口。 “卜算之道,强行卜算己所不能算,轻则算筹——也就是你眼前的龟甲崩碎,重则反噬己身。” “这么危险……荒辰的前路已经不可卜算了?不至于吧?”方然疑惑道。 “算筹崩碎,预兆看起来是这样没错。老头子我卜算之道虽平常,可算的是荒辰,却也不该是这样。”罗老显然也有些不解。 “会不会是和天雷门还有渊默星主扯上了关系,所以关联过广造成的?”方然想到一个可能。 罗老闻言点头:“天雷门不至于,渊默星主……倒也只能是这样。可是荒辰的运数,怎么算也无非存续或是灭亡,二者居其一而已……” “算上要救姐姐呢?” “也许吧。今日卦象,未来难说凶吉,可是所关联牵扯之人,却可能有危机潜伏。方公子,万事须得谨慎才好。” “那是,小心驶得万年船。说了要救回姐姐重振荒辰,怎么能未半而中道荒废?我有分寸的。” 罗老又是略带惊讶地看了看方然。方然这席话,确实已经不像是以前那个无能公子,碌碌无为,懵懂无知。 “如此甚好,气运不可一日无枢。既然你有觉悟,那么,荒辰的主事,以后你来做。” “啥?” 罗老没有理方然最后一句惊呼。他无比严肃,甚至看起来用了所有力气抬起手,从祠堂空气中抓住某物。 “去!” 罗老手冲着方然一挥。 方然一脸呆滞。 “是不是应该发生点什么……”方然看罗老肃然,自己也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周遭沉寂下来。然而罗老手挥出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急,不急。”罗老笑道。 然后方然双目之中,骤然有霞光飞射。 轰! 方然眼前一闪,天机轮盘自然运转。在他眼中,祠堂之内不再只是一片昏暗,而是有无数细小紫气萦绕,正顺着罗老挥出的手,一缕缕落在自己身上! “这是……” “荒辰的气运。” “气运?” “不错。很奇怪吗?别处一城一国才有的气运,荒辰也有。老头子我初见时,也吓了一跳。虽不知为何,可看起来,你方家所承载的,绝非等闲。这是职责,也是机缘。小子,接着!” “卧槽……难道天雷门那群杂碎,想从姐姐那里取得的,是这个?” “谁特娘的知道。老头子才不管那许多,老头子只要看着这一商会的人活好,便好。” …… 天机轮盘前,方然缓缓起身。 墨迹还是如常,可是运转速度已经快了许多。 溯河古卷模型下,一个墨色进度条飞快前进。 根据预期,解析溯河古卷的第二阶段,本该还有至少一个月时间。可是在气运加持之下,进度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填满。 “气运?这又是啥东西啊……玄乎玩意儿,不过还挺有用的。” 叮。 清脆的提示音响起。一个一如既往秀气的弹窗出现:“溯河古卷二阶段解析完成,即将进入第三阶段。” “我来看看哈,第二阶段都解析出来了啥。” 随意点了点溯河古卷,便有数据如江河涌入。数据量很大,但是天机轮盘早将这些数据规整,最终呈现在方然面前的,只是薄薄一本小册子的内容,册子上面写着几个小字:溯河道典。 方然翻开溯河道典,越翻,眼神便越是明亮。 “这是……引气蓄灵的法门?” 第一阶段解析出来的,是石洞剑意,故而方然自然而然以为,第二阶段的,是更强的一剑。哪想到,解析出来的,竟然是一部引气蓄灵的法门道典。 这就超出预料太多了。 矿洞之内迎战白蛇,让方然明白了自己的局限。 依靠天机轮盘,不断周旋之下,固然能够解析出来敌人弱点。可是问题在于,自己攻击的手段有限。石洞剑意锋锐无比,对付境界不高防御不强的对手,游刃有余。可是若面对白蛇这样,有着强大防御神通的妖兽,又或者面对身法极其灵活的敌人,剑意劈出,对方一闪身,便能躲过,那自己便束手无策! 若是对方还有着别的手段,自己凶多吉少! 他先前对自己的境界还有疑惑,这几日下来,多少也知道,只论体魄,自己估计也只是对应一步的境界。石洞剑意算是异数,让自己有了强大的点杀能力。可是,境界的提升依然重要。 境界不够,吐纳灵力的效率便低,吐纳灵力效率低,天机轮盘便无法全速运转,解析速度就受到约束,而已经排在日程上的经脉修复,更是遥遥无期。 这样按部就班,什么时候能去救姐姐? 要知道,天雷门副统领,便是四步。可想而知,天雷门内其余三步高手,必然众多。而天雷门统领,恐怕至少也是四步中境。 到时候正面冲突,没有强大境界做基础,怎么救人? 方然内心振奋,几个呼吸间,便将溯河道典从头到尾通读一遍。读完,也便牢牢记下了。 “这便是引气蓄灵之法,果然和只凭借天机轮盘吐纳灵力,有着很大不同。天机轮盘吐纳,简单粗暴,吞进来十分灵力,被天机轮盘消耗九分,剩余一分沉淀在我体内。溯河道典吐纳,却能浸润我每一个细胞,锻体炼神。哈哈,果然是我现在最需要的。” 在天机轮盘前思考这许多,在现实祠堂之中,方然只是愣住了短短一瞬。 罗老手落下之时,方然也从那短短的恍惚之中醒了过来。 看着方然脸上不自禁露出的喜色,罗老点点头道:“不错,不错。这么快就能回过神来。气运之力太过玄奥,要知道方晴雨当初,也恍惚了少说有十个呼吸。果然,我们都低估了你啊,方然……不对,现在是方主事了。” 再睁眼时,方然觉得这一片营地之内,与自己都息息相通。此刻祭祀典上,众人各种情感汇聚而来,先前虽然心有戚戚,但终究是他人喜悲,此时,恍若亲历,心中却又无比清明。 道家佛家,皆有红尘炼心一说,皆要深入红尘,体悟七情六欲五味。方然气运加身,这气运相连之人的心境,自然无时无刻不在锤炼他的心神。 方然对着罗老一礼,道:“多谢罗老提点。” 罗老也依样还了一礼:“无妨,无妨。徒活些年岁,老了还能起点作用,也算是件好事。外面年轻人还在闹腾,你也去吧,都等着你呢。” “好。”方然起身,走向祠堂门口。推门时,忽然想起来什么,又停下,缩了缩脖子,压低了声音问:“卜吉凶的结果,我怎么和他们说?” 罗老面露纠结之色,缓缓倒吸一口气,最后说道:“就说大吉大利。” 第二十章 危机四伏 荒辰商会一侧依山,这座山通体都是赤红石头,挡住了不少灵力乱流,才造就了山脚下,荒辰栖身的这一小片难得的绿洲。 方然立于山顶,从入定的状态中醒过来,长呼出一口气。 这一口气呼出,在山顶卷起一阵旋风,搅动得周围灵力不住翻腾,噼里啪啦作响。 方然安坐在这一片灵暴之中,不动如山。 “这……原来就是正儿八经修道的感觉啊……” 方然捏了捏拳头,感受着自己的力量。他的身材依然看起来很瘦,让人觉得,他只是一个弱不禁风的读书人。可他自己却知道,现在自己一握之力,怕不是已有千斤,一拳砸在地上,地面崩碎,石屑飞溅! 换了现在的自己,去到之前矿洞之中,便是白蛇,也可以凭蛮力抗衡。 而身体的协调性和敏锐程度,更是不能同日而语,这正是对身体掌控有了飞跃性的提升,许多威力强绝的武技便可以开始修习。 “嗯,根据境界划分,我现在是引灵力淬体,对应的是武极初境?祭祀才过去几天,我的进境竟然如此之快……呵呵,小爷我果然是天才啊!” 这却不是方然妄自尊大。 在少数几个实力极端雄厚的宗门之内,确实有大能为了子嗣能有最好的修炼资质,以天量灵药宝贝,从娘胎里就开始为胎儿淬体,天生便是身体淬炼至常人极限,生而能感知灵力,几乎立刻就可以开始四步道初境界的修行。除此之外,任谁都得老老实实,一步一个脚印,按部就班,打熬筋骨,然后才能开始感知灵力,引灵力入体。 这个过程若是反了,身体淬炼不到位,就贪功冒进,直接吐纳灵力,那么身体承受不住灵力冲刷,便会被撑爆了经脉。轻则经脉尽断,重则直接丢了性命! 方然却不同。 他有天机轮盘,天机轮盘吐纳灵力,霸道得不讲道理!吞下去十分灵力,只有一分不到流回了方然身体。这一分灵力,原本也不是方然的经脉可以承受的,可偏偏方然一身废脉,灵力想从其中通过?门儿也没有。 换个人来,这是无解之局。除非有绝顶大能,耗费海量天材地宝,出手为方然重铸经脉。可这等机缘,那是求也求不来的。 但是,天机轮盘算力冠绝,硬生生将这一分灵力再打碎成最细微的碎片,绕开了通过经脉这一个环节,直接落在方然身体每一个角落。 长此以往,身体当然可以被淬炼到极致,只是花费的时间长一些,进度慢一些。 有了溯河道典,便又有不同。溯河道典牵引灵力,十分的灵力进来,身体之内可以落下九分,只有一分被天机轮盘分走。 “此消彼长嘛。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先淬炼己身,积累灵力。三步以前,我得积攒足够的灵力才成,不然按照溯河道典里说的,跨过武极境界以后,经脉决定了修行的进度,我一身废脉没有修复,那岂不是寸步难行?” 方然站起身来,俯瞰着山脚下的营地。 祭祀之后,一切营造如方然计划那般展开。他又制作了不少断离符,全部丢给了卓末去布置断离阵。只是断离符事关重大,知道方然可以直接制作出来的人,也仅限于影若烟、钟鸣泰、卓末、还有罗老四人而已。 卓末一开始还不知道方然制作断离符如此轻松,对到手的断离符宝贝得不得了。他在方然画出的地图上算了又算,也拿不定主意,仅凭这几块断离符,究竟应该如何布置断离阵。还是到了后来,方然觉得久拖无益,才自己撸袖子上阵,花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标记出来了一个大圈,把现在的整个荒辰包了起来。 卓末看着方然标出来的圈子,声音颤抖:“方主事,真要按照这个圈子布置断离阵,消耗的断离符,怕不是得有几十块……这……不够哇……” 他这辈子,连这个数目的断离符残片都没有见过,更别说是如此多的完整的断离符。揣着怀里的那几块,卓末就已经觉得像是揣了一座金山,哪里敢顺着方然的思路往下想? 一块断离符,就已经了不得了。几十块?那不是白日做梦! 方然白了卓末一眼,袖子抖一抖,叮铃咣啷,断离符就像不要钱一样堆了半张桌子,桌子边缘还有滚落下来的,掉在地上,让卓末心里面一阵一阵地抽筋。 “放心去布置,要多少我给你多少。再不够,我再去跑一趟矿洞。里面可是富矿,白玉髓成堆!” 方然说得豪迈,可在卓末看来,这哪里是一个人在说话,分明就是一尊无所不能的神仙! 接下来几日,方然在山顶修行,任何时候只要睁开眼睛,就总能看到卓末一个人进进出出上上下下,扛着铁锨这里挖一挖,那里埋一埋。 “卓师,你这是在干啥?藏宝贝?”商会里有人忍不住好奇,偷摸着问卓末。 “非也,非也。不是宝贝,胜似宝贝!”卓末只是神神秘秘一笑,也不多说,“操练你们的破阵诀去,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直到昨日,卓末方才布置好所有的断离符。 他满心期待,想启动断离阵看看效果,方然却阻止了他。 “不急。我估摸着来趁火打劫的家伙这几天就要到了,到时候给他们一个惊喜。” 方然露出一个莫测的笑容,便又重新腾跃至山顶,继续吐纳修行。 他选择在山顶修行,一者是在这里激起灵暴,已经影响不到营地,二者,山峰背向营地那一面,断崖之间,有裂隙直通地底。 白蛇每日通过这道裂隙出现在方然面前,都会将这一日探查的情况汇报于他。只依赖巡夜小队,每日巡查的范围毕竟有限,可是白蛇是快开灵智的妖兽,在洞穴之中穿行,白蛇探查的效率更胜钟鸣泰的巡夜小队。 说起快开灵智,方然估计了一下,也许就在近日,白蛇将完成它此生最重要的一次蜕变,开启真正的灵智,可如人一般思考。 到那时,它便不再是一个只凭本能行事的妖兽,而是瞬间跻身灵兽之列,拥有远较以前更广阔的天地。加之白蛇追随小嗷,更是可以作为神兽眷族,有了一线再进一步的可能。 这也是最近方然才发现的。随着自己扛下了荒辰的气运,短短几日,小嗷的身体便粗壮了一圈。以前只是一截小手指那般,现在,已经变得像是一根食指般粗细了。白蛇臣服于小嗷,也只是这几天,那鳞甲比起那日矿洞初见时,更加洁白了许多,连眼神中都多了些灵动。 此刻,白蛇驯顺地盘在山体的一处凹陷处,阴影落在它身上,完美地将它隐藏起来。 它的尾巴在坚硬的石头地面上面划动,就像在沙土地上划动一样,轻易地画出来了一个圈子,然后又在圈子远一些的地方画上了一些叉和竖线。 这是方然之前和它商定好的标记,最中间那个圈子自然是荒辰营地,竖线的位置是最初方然标记的笔架山、黑木林、洪崖、还有苦渡四方边界。 那些零零碎碎的叉,便是白蛇探查到的活人的位置。 它还区分不出来哪些是敌人,哪些又只是恰好路过,所以探查到什么,就画出来什么。剩下的,交由方然来判断。 每一日,白蛇都会画出来这么些圈圈叉叉,方然稍作比对,便已经看出来,那是离着大老远便驻扎埋伏下来的敌人。 “钟鸣泰和巡夜小队下手毫不留情,你们派出来的探子刺客全部有来无回,看来这虽然让你们察觉到了不对,却还不够让你们知难而退啊。” 方然抬手想要扶眼镜,却又想起来那个陪了自己十几年的黑框眼镜并没有一同穿越过来,有些伤感地叹了口气。 同一时间,距离荒辰百里之外的笔架山。 笔架山是三座山峰并立而成,形似笔架,故而得名。山峰不高,但是地势险峻,难以翻越。加之山上乱石之间,灵力多有湍流,环境极其不稳定,便成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 今日却不同,一队人马正从笔架山唯一的一条小道缓缓走出。队伍最前面的是一架马车,拉车的是两头撞角巨犀。这是渊默之野上称霸一方的凶兽,一身厚皮比地上的石头还硬。脑顶一根独角,全速奔跑冲撞之下,便是一块巨石,都能直接撞碎了。驯服一头撞角巨犀便已经极难,此刻同时出现了两头,还全部只拿来拉车。 车上倚着一个年轻男子,眉目细长,颇显出来柔美清秀。可若是细看他眼神,其中残忍的光芒一闪而逝。 “已经三天了,小竹还是没有回来禀报。呵呵,不愧是荒辰,沦落到这个地步,还能翻身咬人一口。不过没有关系,本座亲至,你们那点气运,本座要定了!” 车帐之中,四名女子娇柔地依偎在这个年轻男子身边。她们身上的黑纱只堪堪蔽体,万种风情,欲说还休。看她们一举一动,韵味浑然一体,四人竟是齐刷刷的武极境界! 黑木林还有洪崖二处,也有人马缓缓行至,气象不凡。 最后,不在白蛇标记范围以内,传闻中飞鸟不渡鸿毛不浮的苦渡河上,一叶轻舟顺流而下。轻舟之上,端坐着一人,戴着一顶巨大斗笠,身体罩在一袭玄色大氅之下。 苦渡河上,灵暴肆虐,与河水对冲,声震若雷霆,擦着舟上之人周身三尺时,全部消散,化作点点光屑。 第二十一章 迫近 自从方然批量制作断离符,传下破阵诀后,荒辰的守备力量,便有了极大提升。 随意砸碎几块断离符,便多出来一大把断离符残片。分发下去,巡夜小队几乎人手一块。 以前只是夜间巡查,这几日,随着在荒辰营地周围五十里内,越来越多的探子被发现,巡查的频率也有了提高,到了不分昼夜,总有队伍在外的地步。 所有人都嗅得到危机迫近的气息,所有人都明白,再如何小心,都不为过。 这个当口,方然下达的命令是,不要力敌。 所以这几日来,虽然众小队战力明显增强不少,接敌次数反而下降。 方然很清楚,最开始派来的,必然还不是杀招,所以由一步武徒组成,武徒巅峰或是二步武师领队的小队,在破阵诀加持下,哪怕以少打多,也能稳操胜券。 但是随着这些投石问路的石子的杳无音讯,任谁都能想到,荒辰依然保有了足够的反抗能力。 接下来派出的人,依方然所料,至少已经不是巡夜小队稳稳当当能够留下来的了。 既然留不下来,又何必过早暴露自己的实力? 况且,若是碰到了硬茬,也只是平白折损了荒辰的弟兄,又是何必? 白蛇向方然汇报了自己所探查出来的敌情之后不久,荒辰撒在荒野上的巡夜小队,也有了回禀。 从山顶上,远远可以看到一队人飞奔而回。 队首一人手臂高举,手上一柄黄旗迎风招展。 “黄旗?那便是有危机,却还不迫在眉睫?看来是有了什么发现。”方然暗想。 他拍拍白蛇脑袋,指了指归还而来的小队的方向:“继续探查,小心别暴露。” 白蛇兴致高昂地吐了吐信子,叼起不知从哪里抓来的一只山鸡,仰脖吞了下去,传过来一道神念——“鸡……你太美”,便翻身消失在山背裂隙之内。 “嚯,神念已经学会说话了?不错,不错……枯木林的方向?会是谁呢……”小声嘀咕一句,方然从山顶一跃而下。 长风呼啸,方然间或足尖在乱石之间一点,借着下冲的势头,速度便更快几分。 山脚处是一道垂直的绝壁,无处落脚,方然身形一矮,高高跃起,直接从这道绝壁边缘跳落,轰然落地。 激起的烟尘散去,方然看到自己面前不足三尺之外,灰头土脸的卓末。 后者喉头嚅动,半晌才说话:“方主事……我昨天刚埋好的断离符……” “啊?抱歉抱歉,没注意看,回头补给你哈。” “不用不用,这地忒结实,挖起来忒难,你正好把坑弄大了些,我回头再埋深一点。” “……哦。” 人形打桩机……不是,人形挖掘机方然一脸尴尬跑开,没跑出几步,便碰见了也刚刚结束修炼的钟鸣泰。 “少主,小队有消息回来了。”钟鸣泰瓮声瓮气地说。 “刚在山上看到了,枯木林那边有情况是吧。” “不止是枯木林,洪崖那边的小队,早些时候也有了回禀,说是看到了大队人马。” 方然挑挑眉毛:“哟呵?组团刷副本呢他们?” “刷……啥?” “啊,就是一起攻打同一个目标的意思……我从古书上看来的这个词儿。” 幸好钟鸣泰没有接着问是哪本古书。 说话间,枯木林归还而来的小队也已经到了议事大帐之内。 方然和钟鸣泰一前一后走进大帐,已经侍立在帐中的两支小队起身,抱拳行礼道:“见过方主事,钟统领。” 大帐之内那张长桌已经换作一副沙盘,沙盘是方然亲手制作,所有地形惟妙惟肖,就连最细微的几处落石,都还原的恰到好处。观沙盘时,就好像真的在荒辰营地上空俯瞰一般。 从沙盘一侧摸出来几只小黄旗,随手插在了枯木林和洪崖的位置上,方然双手按在放沙盘的桌子边缘,抬头道:“详细说说。” 两支小队的人看着方然未卜先知地插下旗子,正在惊讶间,听到方然说话,彼此对视一眼,先一步从洪崖返回的那支队伍有人跨前一步。 正是胡归於,他面上多了不少风霜之色,看起来有些疲惫,眼神却很是明亮。 “一天前,我们探查到洪崖边上的时候,注意到了有人从碧落涧下穿过来。来人一共三十一名,还有三头碧眼狮虎兽。为首的是一个锦衣华冠的中年人,腰里面别着一杆笛子。” “碧眼狮虎兽?别着笛子?苍庐候?”钟鸣泰立刻便判断出来。 “苍庐候?真的是他?”胡归於吃了一惊,“看着像,但是我没敢下结论……苍庐候不是应该在开拓北边?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南边的荒辰?他……可是个棘手的麻烦!” 帐中其他人,也面露惊恐之色。 “苍庐候?很强?”方然问。 “很强。”钟鸣泰点点头,“苍庐候本身修为比我强一线,之前方晴雨少主在的时候稳压他一头,他还不敢造次。现在知道了方晴雨少主出事,定然是觉得荒辰没人治的了他。” “只是一个苍庐候,应该还不至于让胡副镖头还有大家如此吃惊吧?”方然追问道。 钟鸣泰压低了声音:“麻烦的不是苍庐候,麻烦的是他的那三头碧眼狮虎兽。” “这又是啥玩意儿……”方然问得底气不足。整个大帐之中,只有他一个人露出了一副“这啥?这啥?这又是啥?”的表情,其余人,好像都对这些名号了然于胸的样子。 钟鸣泰极有耐心地接着解释:“能在渊默之野上活下来的凶兽,哪个没有惊人的本事?碧眼狮虎兽便是其中的佼佼者。皮糙肉厚,力大无穷,一口尖牙一对利爪,杀死的人不计其数。小一些的聚落,三五十人那种,便是有一个武极坐镇,碧眼狮虎兽也是来去如风,说灭了就灭了。最可恨的是,这些畜生只是嗜杀,也不是为了捕食,祸害过的地方尸横遍野,看着瘆人。” “这么猛……苍庐候怎么驯服的?一个武极都扛不住,他有啥别的法子?” “苍庐候通晓兽语,凭那根笛子御兽。碧眼狮虎兽一头便称霸方圆几十里的猎场,苍庐候花了不少工夫,填进去不少人命,这才找到了五头碧眼狮虎兽,驯服了做爪牙。这回一次就拉出来三头……怕是抱着不得手就杀光的心思而来。到时候真的由着那三头畜生胡来,恐怕得死不少兄弟……” 方然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通晓兽语……”然后他挠挠脑袋,戳了戳盘在头发里睡大觉的小嗷。 这条小家伙传回一道神念:“狮虎兽又不是蛇蛇,嗷管不了。”就翻身继续睡了。 “卧槽这种情况你居然告诉我你指望不上……”方然心里暗暗抱怨一句,转向另一队人:“那枯木林那边呢?什么情况?” “呃……是几架马车,马车看着很有分量。”另一队的领队是个很年轻的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他叫黄焕,是钟鸣泰提拔出来的。之前一只默默无闻,但是修炼破阵诀很是刻苦,进境很快,差不多已经摸到了武师境界的门槛。 黄焕看着很紧张,说话有些磕磕巴巴,方然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拉车的马,都披挂着重甲,但是没看到有人赶车。马车外面也没有人……我觉得,是机关唐家。” “嗯……很像是。机关甲马机关车,展开了应该是各类攻城器。”钟鸣泰也表示了赞同。 “机关……唐家?”方然强憋着笑,心里面暗自叫唤道:“卧槽这个设定似曾相识啊!唐门啊机关啊什么的,这么牛逼的事情,穿越过来也能碰到?!” 纵是如此,方然依然强作冷静:“机关唐家也来趟这趟混水?” “荒辰和机关唐家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不过半年前为了一处矿脉有了些冲突。那一回也是他们理亏。打起来,咱们倒是不怕他们,但是这个节骨眼……怕是雪上加霜了。” 方然眯了眯眼睛,问道:“之前之后都再没有什么冲突?那矿脉是什么情况?” 钟鸣泰指了指胡归於:“那次胡副镖头在场,他知道的更清楚。” 胡归於点点头道:“其实是一处寻常灵石矿,不过伴生的不是白玉髓,而是星辰软金。矿脉是咱们先发现的,照理说就是咱们的。但是好像星辰软金对唐家很重要,咱们前脚探明白矿脉,唐家后脚就来了,不讲理,就要占了去。大打了一场,自然是咱们赢,不过那次唐家很多威力极大的机关都没有出现,也没法说实力就一定不如咱们。这次来,估计也是冲着矿脉来的吧。” “事急从情,反正灵石矿脉以后有的是,你们觉得,这次拿星辰软金矿换唐家退去,如何?”方然抬起头来看着帐中众人。 “并非不可行。苍庐候的威胁太大,而且摆着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如果唐家可以置身事外,咱们未必就不能和苍庐候打一打。” “那成,就这么定了。枯木林到这边比洪崖还要近一些,我跑一趟,应该能赶在苍庐候杀过来之前谈完。至于苍庐候……吩咐下去,营外布置上拒马,拒马之间的地里多埋些铁蒺藜,强弩也备好……希望能挡上一挡。” 钟鸣泰领命。 就在方然起身准备出发时,大帐之外一阵骚乱。 “怎么了?” 不等人回答他,大帐垂帘被人拉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跌跌撞撞闯了进来,惊慌无比:“笔……笔架山……是七绝公子!” “什么?!七绝公子?!”除了方然,所有人一瞬间大惊失色! 第二十二章 一个问题一个问题解决 “七绝公子?绝死绝命绝情绝性……还绝啥?”方然厚着脸皮继续问。 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好奇宝宝,一营帐里面就他啥啥都不知道。也幸亏自己一贯给人的就是深居简出的印象,才不至于因为太过无知而让人生疑。 “七绝……倒不是这样的七绝。七绝公子最喜诗文音律,自号七绝,便是七言绝句上的造诣非凡。”影若烟也来到了营帐之中,正好听到方然提问,便出言解释了一句。 “见过影总管。” “影总管好。” “诶若烟你也来了。” 最后一个打招呼的自然是方然。 影若烟无奈叹气,看来一时半会是没法让方然改称呼了。 她的眉头皱起,清秀的眉峰蹙着。走到沙盘之前,拿起一支黄色小旗,犹豫了一下,又换成红色的一支,郑重其事地插在了笔架山前。 “红色,极危,生死攸关。这么严重?”方然小心问道。 这些红旗黄旗的意义还是方然定下的,红色的意义重大,只会标记以现在的荒辰,几乎根本无法应付的敌人。 影若烟显然也是纠结了一会,但最终还是认为,七绝公子,在现在的荒辰对抗的能力之外。 “渊默之野上,修为突破不了四步,这一点,你知道的吧?”影若烟看着方然的双眼,无比凝重地问。 方然点头。他自然是知道的。 前三步的修行,有好的修炼功法,若是身在一片绿洲,还能勉强靠着水磨石功夫堆上来。可四步…… 一来,罪民中哪有修道功法? 别看修炼修道,只是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 修炼功法,可以说满地都是,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可是修道功法,那是真正蜕去凡壳成就仙途的宝贝!这种东西,就算是渊默以外的寻常势力,倾尽所有,都弄不到,何况是渊默之野上朝不保夕的罪民? 二来,就算是有泼天的机缘,搞到了哪怕最粗浅的修道功法,但是修道功法牵扯的灵力范围和强度,无论在渊默之野上的何处,都必然会掀起灵暴。 到时候,这种海量狂暴灵力涌来,别说是吐纳了,人都会被直接撕碎了去! 方然这种二话不说,先海饮鲸吞一波灵力再开始修行的,绝对是异数中的异数。 “七绝公子……有四步了?”若真是如此,那还打个屁?一个四步初境的天雷门副统领,就几乎夷平了荒辰,现在百废待兴之时,再来一个四步?那大伙还是趁早卷铺盖跑路得好。 影若烟背对着众人,除了方然,没人看得到她的表情,所以她大大方方地白了方然一眼,答道:“不至于。我说起四步,其实是想说,七绝公子的修为战力,四步以下,堪称无敌。” “这么狂?谁给封的?” “杀出来的。”四个字,影若烟说的轻描淡写。 但她这四个字说出,大帐之中,死寂一片,针落可闻。 在这种环境下,方然觉得背后汗毛一根一根次第立起,一股寒意从尾巴骨透出,顺着脊椎缓缓攀援而上,让他浑身发冷。 荒辰气运,沟通众人喜怒哀乐,此刻,方然所感受到的,便是大帐之内,众人的惊、恐、悲。 带回来七绝公子消息的那个守卫浑身是血,立在大帐中间。他伤情极重,却还是坚持着自己站着。 但这也是极限了。 寂静的大帐之内,只有他牙齿打颤的咯咯声,清晰可辨。 方然注意到了影若烟的用词。 “杀”出来的,而不是“打”出来的。 “七绝公子,赫赫凶名,是真正血海里出来的名声。”影若烟一字一顿,无比凝重。 “没……没错……”那名浑身是血的守卫,用了好大力气才冷静下来,理顺了呼吸,颤声说道,“我们……一队四人,探查到笔架山的时候,觉得不对劲,就分头去看,约定了半个时辰之后回合……半个时辰之后,我回去的时候……我回去……全死了!兄弟们全死了!到处是血……到处是残肢……还有刘大嘴的头……鼻子眼睛……就剩窟窿了……我就跑……跑……啊!!” 说到最后,这名守卫情绪又开始了剧烈的波动,逐渐语无伦次,抱着脑袋开始嘶吼。 显然,他最后看到的一幕,实在是超过了这个年轻人承受的极限。 影若烟身形飘忽,转至他身后,手刀砍下,暂时打晕了他:“先睡一觉吧,让莲青衣调一剂安神汤,醒了给他喝下去。”便将这个可怜的年轻人交给了另一名守卫。 方然的眼神中,早已经带上了雷霆:“生死无常。杀与被杀,都是命数,可是,如此虐杀?七绝公子,一贯如此?” 方然如雷霆的怒意明确无比地传到了大帐之中,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七绝公子,从来不留全尸。”影若烟打破沉默,回答方然道。 “这一次却不全杀,还专门留了活口,放回来示威?” 方然此刻的语气已经不再是愤怒,而是带上了一股子煞气。 这股煞气有若实质,一瞬间让大帐之内众人的呼吸都凝滞了。 “方主事以前……有这等威压吗?”有人默默在心里问自己。 只短短数日,方然一怒,已经到了如斯恐怖的地步。 觉得在大帐之中这样肆意宣泄情绪并不合适,方然深呼吸几次,压下去了愤怒。 大帐之中,众人也松了一口气。 影若烟抬眼深深看了方然一眼,问他:“你打算怎么办?” “按照先前说的做准备,我去和机关唐家谈,能退最好,若是执迷不悟,我让他们有来无回。苍庐候那边,做好防备,不见得没有胜算。” “那七绝公子?” “让卓末做好准备。笔架山到这里的路最难走,七绝公子带着队伍走不快,日夜兼程,到这里也还要至少一天一夜。我解决了机关唐家,立刻回来。” 众人领命退去。 方然又看了一眼沙盘,天机轮盘勾画出来三条曲折徘徊的路径,每条路径再不断变换,转瞬之间,便各有几十种变化现出。 正是从笔架山、枯木林、洪崖三处,各种消耗之下,通往荒辰的走法。 最保守最安全的,三五天车马才到,最激进最不计消耗的,则最快只消用三个时辰。 “还好,笔架山这条路,就算是我来走,也得七八个时辰。七绝公子有车架,能走的路也只有有限的几条,一天一夜的估计已经很激进。虐杀我荒辰的人?狗胆!” 身形一闪,方然便消失在了帐中。再出现时,身形起落,直冲入荒原之中。 营地之内,影若烟和钟鸣泰并肩而立。 “他的确已经和之前,大不相同了。”钟鸣泰瓮声瓮气叹道。 “是啊,谁能想到,以前你正眼都懒得看的那个小公子,现在一个人撑起来了整个荒辰的存亡。”影若烟颇带着些挤兑钟鸣泰的感觉。 钟鸣泰不以为意:“武人只看实力。” 影若烟惊道:“实力?你的意思是,现在连你也打不过他了?” “不错,刚才大帐之内,少主一怒,可是真正让我感觉到了一股威压。呵,半月之前,他刚回来的时候,还得靠你,来挡我一拳。此等进境,着实可怕。” 影若烟打量了钟鸣泰一眼,说:“毕竟是方家。你忘了晴雨的进境?若不是困在渊默,谁知道她现在是什么修为?” 钟鸣泰沉默良久,才叹道:“是啊,只希望他姐弟二人,真的能将我等带出渊默。” “别想那么远。”影若烟拍拍钟鸣泰肩膀,“活过这回再说。七绝公子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这次撑不过去,就甭讲出不出渊默了。” …… 枯木林外,一行车马,咯噔咯噔,不紧不慢地前行。 车架极沉重,车轮压过碎石头的时候,碎石头卡啦卡啦飞溅开,打在车厢之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如此沉重的车架,每架车前拉车的,却只有孤零零一匹高头大马。 高头大马浑身甲胄覆盖,沉默着一步步踏在地上。马的动作齐整划一,初看还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看的久了,便让人惊讶地发现,马匹每一步迈出的动作角度,全部没有丝毫变化,全部是一样的。 厚重面甲之下,本该是眼睛的位置,空洞无物,漆黑一片。 四架车,四匹马,全部死寂无声,有若死物一般,远远看去,让人心头一颤。 被前后两架车架夹在中间的车架上,是一个雕工精致的车厢,车厢之内,一老一少相对而坐。 老的须发皆白,脸上布满皱纹,面带慈祥地看着对面那个少年。 少年不过十五六岁,正专注在面前的桌子上。桌子上摆满了各式工具,最当中是一只栩栩如生的木雕小鸟。木雕腹腔的位置填满了机簧,少年正将最后一片零件填了进去,发出“咔哒”一声。 “呼……”少年长舒一口气。 “不错,这机关麻雀,已经是老主人传下来的《机巧录》中,最后的一个难关了。小主人你如此年轻,就已经可以掌握,将来……将来……” 老人话至半中央,嘴张了张,便又说不出任何话来。 将来……呵呵,渊默之野上,哪里来的将来?本以为一卷机巧录,足够小主人钻研半生,可是,谁曾想,小主人如此天资聪颖,年纪轻轻,便全部掌握了。 小主人,可只有十五岁啊! 老人内心长叹一句,便不再做声。若是在唐家本家,小主人早就已经是内堂最核心的弟子了,可惜啊…… 叹息着,老人抬起头来,望了望前方:“荒辰……若是能夺来星辰软金,老主人带出来的那一张图,或许会有二成把握完成吧……” 少年终于从刚才专注的状态里恢复过来,甜甜一笑:“欧大爷,肯定可以的。以前咱们打不过方晴雨手下的那几个人,现在我的机关术已经大成,没问题的。” 老人宠溺摸了摸少年脑袋,正想说什么,突然间,车马一震,便停了下啦。 “何人!”老人一步跨出,面对潜在的敌人时,全然没了方才的慈祥,转而状若神魔,一声吼出,滚滚如雷! 前方,一个清瘦的年轻人孤身立于荒野,他眉目俊朗,碎发披散,冲着老人笑一笑,拱一拱手,自我介绍道: “荒辰,方然。” 第二十三章 先兵后礼 风沙凛冽。 被称作欧大爷的这位老者,正是机关唐家的大管家,欧叶。 他已是在三步武极境界扎扎实实站稳了半生的老牌强者,纵然岁月如刀,在他脸上刻下了满面风霜,可他站在那里,气势便如同一座高山。 巍峨,厚重! “能在渊默之野上站稳了脚跟的,果然每一家都不简单啊。”只一眼,方然便判断出来了对方的实力,在心底暗叹一句。 “方然?方晴雨的弟弟?”欧叶眯起双目,一丝精光爆射。他心中默想:“传闻之中,方然不是身具废脉吗?怎的敢孤身前来,难道有埋伏?不管怎么说,我先擒下他再说。” 欧叶一双手隐在袖子里,指尖丝线舞动,已是引动了秘法《千丝诀》。这丝线却不是寻常丝线,而是唐家秘法铸就的千炼柔钢线,细若发丝,削铁如泥。一旦施展开来,如天罗地网罩下,只要被围在其中,谁也逃不了一个被千刀万剐的下场! 这是道法之下,纯粹武学登峰造极的技艺,也是荒辰记录中,渊默之野上首屈一指的武技。 “欧老无需如此大动干戈,方某过来,只是聊几句话而已,并没有动手的意思。”方然摊了摊手,以示自己毫无敌意。 “聊?聊什么?若是聊荒辰如何并入我唐门,跪下来磕头就可以,若不是,老夫就打到你跪地求饶!”欧叶说话,竟是丝毫不留回转的余地。 “不是……干嘛一上来就喊打喊杀的啊?一般不都是先叫阵,打嘴炮,谈不拢了再动手的吗?”方然瞪圆了眼睛惊道。 “少废话!”欧叶爆喝一声,气沉如渊,膝盖一屈一伸,原地暴起,立足的车厢,都被这反震之力震得反向滑动出去一截。 他双手一合一分,方然双眼都来不及反应,纯靠直觉向后跃出一丈距离。 之前方然立足之处,地面坚硬无比的石头,如同豆腐一般,切碎成方方正正的小块。 方然浑身哆嗦一下,暗道:“卧槽,我可不能被这千丝诀碰到,碰到了可不是去层皮这么简单,怕不是当时就得变成一盘白斩鸡!” 欧叶心中,惊讶之情更胜,不自觉脱口而出:“你不是不能修行吗?怎地能躲开?!” 狮子搏兔,亦尽全力。欧叶这一合一分,虽不至于十成功力尽付,但少说也是六七成的功力,可是方然竟然如此轻描淡写,一跃便躲开了? 换成荒辰的钟鸣泰,欧叶都不信他能这么轻松写意! 心中如此想着,也不等方然回答,欧叶脚下一错,再突进一步,右臂一抖。 方然这次有了准备,脚步交替,又向后退出一丈有余。他看得真切,欧叶右手指尖随着手臂挥动而颤动,连在指尖的丝线便高速震动起来,一挥而出,鞭打而来。 呼! 随着一声啸叫,方然只觉脸上火辣辣地疼,只是被丝线卷起的烈风扫到,便似利刃切割一般。 “哼!”欧叶冷哼一声,显然动了真怒。他毕生修为,都在这一把丝线上。横行渊默之野半生,不是没遇到过敌手,可是,这里面却绝不可能包括方然! “好小辈,有本事接招,只知道躲,像个老鼠,也配做方晴雨的弟弟?” “我空手诶!和你的丝线硬碰硬?你当我傻?”方然毫不留情回怼了一句。 “好,好,好!”欧叶一连三个好字,却不是真的在夸方然。他只是担心方然调虎离山,将他引开车架,再有人对小主人下手,到时候受制于人,却是转主动为被动。 可是天地良心,方然来这里真的只是谈条件的。 方然只是躲闪,欧叶自然当他另有所图。却不知自己一招一式,正在天机轮盘前一一解析出来。 “厉害啊,这什么千丝诀的。解析起来这么费力。”进度条填满的速度不快,可方然却没法再躲闪下去了。 欧叶的下手越来越重,丝线每每挥动,笼罩的范围越来越大,一开始是一丈,然后两丈,三丈。到现在十几招后,欧叶周身十丈范围,几乎全是丝线笼罩。 丝线轻若无物,可抽打下来,激起阵阵呼啸,气刃如同真的刀片一般,锋利得吓人,方然衣服上面,已经有了一道道风刃割出来的裂痕。 方然自是可以一直跑,直到彻底解析出来欧叶的攻杀路数。但是当他看到欧叶脸上的嘲讽之色时,便又改了主意。 “这老头子,和钟鸣泰一样,也是只认硬实力。我这么拖下去,解析出来了他的功法,固然能够打赢,可他轻视我的想法已定,到时候必定不服。正好我也刚进三步,若烟前一阵子和我讲了《潮平剑诀》,正好拿来试试。” 一念及此,方然不退反进,身形一矮,捡起来地下一颗碎石,以潮平剑诀中一路飞瀑三千丈的剑路击出,直取欧叶下路。 “算你有种。但是,你在唐门面前扔暗器?”欧叶冷笑一声,眼看着这一块石头飞来,只是小手指一勾,便有一道丝线划过,石头瞬间被切碎成了一堆碎屑。 “暗器?你再看看!”方然又是一颗石子丢出,这颗石子角度极其刁钻,乃是潮平剑诀中另一路刺击招式,正好从欧叶丝线的缝隙死角穿过。 这一次,欧叶看得真切:“潮平剑诀?哈哈哈哈,影若烟的剑法?她败在我手上三次,你用她的剑法和我打?” 欧叶狂笑一声,继续欺身而入,仗着丝线笼罩周身,几乎没有死角,舞成一片刀阵旋风,从天而降,压向方然。 “看好了,老夫当年便是用这招,破了那小丫头的潮平剑诀!” 轰! 咔! 一片石板地,尽数化为飞灰! 方然踉跄几步,堪堪避开,几缕头发从面前飘落,一道细细血痕出现在了脸颊之上。 “身法不错,再接老夫这招!”欧叶却是收起了所有丝线,趁着方然勉强退出,立足不稳的这一瞬,手指连点,丝线如弩箭激射而来。 这一刺,挨扎实了,怕不是当时就是一个对穿! 方然一笑,砰砰砰砰,接连四颗石子,如同连珠炮一般弹出,与丝线锋芒相对,精准无比打在丝线最尖端,竟是生生抵消了丝线所有的激射之势。 几条丝线软软落下,欧叶手指一屈,便收了回来。 “这一剑,倒是比影若烟强。”欧叶静立原地,沉声说道。 “若是有把好剑,还能更强。”方然双手抱胸,淡淡道。 “可惜,只是如此的话,你输定了。你既然出现在此,看来荒辰现在是你说了算?那好,拿下你,收了荒辰,好成就我家小主人大业。” “好啊,那我赢了呢?”方然问道。 “你哪里来的信心赢?” “……算了,反正你不信,还是先打了再说……就你了。”方然叹了一句,低头看看,正看到脚边落着一截枯枝。 这些枯枝久经灵力冲刷,虽不比铸炼有术的兵刃,但也足够坚固,只是一时取用,承载一招半式,也是够了。 方然脚尖勾起那截枯枝,右手握住,左手顺着枯枝一捋,便将分叉的杂枝全部捋下。又舞了个剑花,打量了几眼,掐断了枯枝最顶端一小截,调整了长度。 欧叶眼睛亮了亮:“看来,我还是小看了你。” 他浸淫武技半生,自然看得出来,方然这一个剑花,动作生疏,可是其中所含剑意,早已超越了潮平剑诀,超越了影若烟! “一剑分胜负?”方然问。 “甚好。”欧叶答。他记得方然说过,来这里是为了聊几句。这一剑,虽然含而未发,但是欧叶已经看出来,对方有了和自己“聊聊”的资格。 一剑回引,方然身上那种一直松弛的感觉瞬间绷紧,像是变了一个人。 就像一柄利剑。 欧叶觉得似乎眼花了一瞬,方然周遭,灵力仿佛有一瞬间颤动。 “不可能……没人能在渊默之野上引动灵力!” 下一刻,方然出剑! 如一道天河倒卷,从地面汹涌而至,直冲天际! 欧叶拉起丝线,双手一抖。 啪啪啪啪! 丝线崩断之声如同一串裂帛,而方然手中的枯枝,已经点到了欧叶的鼻尖。 “……好俊俏的剑法。影若烟没有这样的剑。” “嗯……我自己悟的。”方然收起枯枝,微微一笑。 “难怪我们派出的探子,有去无回。” “呃,不是我干的……是巡夜的弟兄……但是你们进犯在先,我们只是正当防卫。” 欧叶凝视着方然的双眼。 方然眼神清澈。 “我们可以撤去。”欧叶退后一步。 “欧大爷!”身后车厢中,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 “唐家少主?”方然问。 “不错……”欧叶又提高了声音,对车厢中的小主人喊话道:“小主人,难道你看不出来,方才一剑,若是这位方公子带着杀了我的心,那我已经是个死人了。” “我们还有机关之术,我来打,不见得会输!” “小主人!”欧叶这一声断喝,已经带上了怒意,车厢中人,便不再出声。 “其实,退去是对的。唐家并不直接和荒辰接壤,哪怕荒辰陷落,这方圆百里,也落不到唐家手里。倒是苍庐侯和七绝公子,他们也在杀来的路上,唐家卷进来,徒为他人做嫁衣而已。” “苍庐侯?七绝公子?呵呵,看来荒辰此番,麻烦确实不小。罢了,我唐家不争也罢。荒辰……你们自求多福吧!” “是啊,荒辰陷落,此地大好资源,却是便宜了那二人。也不知攻陷了荒辰,他们下一个目标,会是谁呢?”方然说话时,直视着欧叶身后的车厢,言语中所指,再明确不过。 “方公子的意思是?” “那三车里是攻城的机关?要不然也给我?”方然说话时,满脸跑眉毛。 欧叶面色一变,断喝道:“你莫要得寸进尺!” “啊?哦哦不是,你以为我要抢啊?不不不,半年前咱们不是抢矿洞吗,打了一架你们输了。我拿那个矿洞和你们换。攻城机关反正再做就是,我所料没错的话,星辰软金肯定是某样极难制作的机关的材料?半年前你们没有硬抢,想来是还没到那个节骨眼。此刻你们涉险来夺,看来……唐家少主到瓶颈了?” 欧叶黑着脸。不止是方然直接戳了当初他输给方晴雨的黑历史,而是这个看起来年纪轻轻的荒辰新当家,目光居然如此毒辣! 看看眼前这个咧着嘴笑着的荒辰新当家,再想想被自己保护过头了的小主人,欧叶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自己寿数眼看就要走到尽头,到那个时候,只希望小主人能够扛得起唐家的这点家业,别再被人暗害了去。 眼下方然既然释放出了善意,荒辰和唐家,素来也再没有积怨,若能借此交好,说不定也是稳赚的买卖。 “成交?”方然语气轻快。 “成交。”欧叶点头答应。 “我拒绝!”唐家小主人声音清脆。 第二十四章 愤怒的唐家少主 “我拒绝。”车厢之中,唐家小主人的声音虽然听起来柔弱,语气却不容置疑。 方然有些诧异地看看欧叶,后者的脸色则满是无奈。 这一对主仆,老仆人欧叶实力霸绝渊默,为人处世老辣果断,但此间数百里方圆所有势力都知道,他对于自家小主人,唯命是从,宠溺非常。 唐家小主人,大半时间都深居简出,醉心机关术。机关唐家攻城掠地,所用各类机关,全部出自他手。 传闻中,唐家小主人还是一个柔弱少年,所以许多势力面对唐家时,都选择了暂时退避。 这不是怕了唐家,而是在赌,赌欧叶寿数耗尽之时,唐家小主人还不能独当一面。 那时候的唐家,连同所有的机关秘术,在各方势力眼中,便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方然对此有所耳闻,但是今日听唐家小主人这一声拒绝声,气势十足,哪里有半点任人宰割的意思? 他心底笑笑,暗道:“哪一家势力,都不是省油的灯。唐家,哪怕没了欧叶,只怕也不是一根好啃的骨头。” 明面上却不动声色,方然只是提高了声音,问道:“在下荒辰方然,不知唐家少主,对于这桩买卖,有何指教?” 唐家小主人端坐车厢之中,只有声音滚滚传出:“星辰软金对我很重要,这没错。但若是荒辰灭亡,那处矿洞,不也是我唐家的?我又为何要拱手让出三辆机关车?” 欧叶袖着手,站在方然与车厢之间,沉默肃立着。 显然,虽然从他的角度来看,痛痛快快做了交易,顺道卖荒辰一个人情,是桩稳赚不赔的买卖,顺道还能赢得一个潜在的盟友。可是,自家小主人所说的,也不见得就没有道理。 荒辰灭亡,那处矿洞,当然就只有唐家知道下落。荒辰有方然此等战力,即使和苍庐侯还有七绝公子硬拼一记,荒辰固然会灭亡,可苍庐侯与七绝公子,难道就会毫发无伤? 三虎相争,一虎死亡时,绝望之下的反扑,何其惨烈。 其余二虎,就算不死,也绝对不会好过。 到时候唐家坐收渔翁之利,似乎,也不是不可想的事情。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从欧叶的角度来看,这是小主人第一次如此明确的表达出来和自己相左的意见! 这说明,小主人正在一步一步脱离开自己的保护,对于唐家,对于在渊默之野上的生存,开始有了自己的看法。 这,比什么都重要!比什么都让欧叶感觉到欣慰! 他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上,甚至隐隐露出了一个笑容。 方然看看车厢,再看看欧叶,哪里还能不明白这一对主仆的盘算? 他平静地说:“荒辰探明的灵石矿洞,一共二十七座,其中三座伴生白玉髓,三座伴生星辰软金,余下的,伴生有云纹钢、紫铜等等。方圆百里地形图,精确到尺。以荒辰营地为中心,避开灵暴往各处的通路,一百三十七条,其中往唐家的就有八条。” 欧叶猛然抬头,看着方然,脸上肌肉抽动,缓缓问道:“方主事,你在说笑?渊默之野上,能有这么多通路?唐家探明的,也不过两条而已!” 方然心想:“你唐家是唐家,我可是电脑精,能放一块比吗?”嘴里却不尽不实地含混道:“别忘了,我们是荒辰商会。商路,可是商会的命脉。” “你是想用这些,作为唐家退去的交换?”车厢中唐家少主的声音带着疑惑。 这……似乎有点太重了!重的有些不切实际! 方然摇摇头。 欧叶艰难吞咽了一口吐沫,语气苦涩:“非也,非也。这么细致的情报,自然不可能放在人的脑袋里。早听闻荒辰有这么一张堪舆图,欧某却不知已经详尽到了如此的地步。佩服,佩服。” “过奖,过奖。”方然看起来心情大好,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头。 毕竟,这图,可是方然画的。 欧叶说佩服,在欧叶看来是在夸赞荒辰,可实际上,却还得落在方然头上。 他脸皮薄,被一个老前辈这么夸一句,还是会不好意思的。 唐家少主的声音带上了一点不耐烦:“那你说出来做什么?示威?” 方然面色转为肃然,他不看车厢,却直勾勾盯着欧叶的双眼。欧叶双眼中,有极危险的精光爆闪。 方然缓缓说:“这么细致的地图,荒辰哪怕是死了,也是舍不得毁去的。” 轰! 仅仅是凭借自身气势,欧叶周身三尺的地面,尽皆破碎! “欧前辈好手段,若不是在渊默,恐怕欧前辈,已经是神仙中人了吧。”方然这一句赞叹,全部发乎内心,无比真挚。 欧叶缓缓压下气势,露出苦涩的笑容:“论手段,比不得方主事。” “你们在说什么?!”车厢之中,唐家少主明显已经蒙了。 “小主人,您还不明白吗?”欧叶朗声道,“若是放任荒辰灭亡,这一幅堪舆图,自然便会落到苍庐侯或是七绝公子的手上。到时候,非但那处矿洞唐家拿不到,便是唐家本身,也会就此暴露在那两家眼中。三十七处矿洞,呵呵,就算是三虎相争,可最后赢的那家,得到的回报,也足够丰厚!若是荒辰在堪舆图上做些手脚,只留下八条通往唐家的通路,下一个步荒辰后尘的,恐怕便会是唐家了!” 八条通路,唐家却只知道两条!这便意味着,若是苍庐侯或是七绝公子来袭,唐家在遇袭之前,连对手是谁、从哪来、带了多少人,都会一无所知! 这是绝对的被动! 方然张了张嘴,脸上显出点惊讶的表情:“在地图上做手脚这种事,我可没想到……姜还是老的辣,欧前辈给自己挖坑的本事,方某佩服!” “你!……”欧叶无语。 “你无耻!”车厢之中,一声叫骂尖利。 “呃……”方然摊手,以示自己无辜。 “如此看来,这笔买卖,我唐家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欧叶沉声道。 方然很是坦率地回答:“只是为了活下去。再说了,我没有逼你们,这笔买卖直到现在,唐家依旧是赚的。恕我直言,欧前辈若是跨不出那一步去,终有不能再顾着唐家少主的那一天。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 “多一个朋友……呵呵,方主事的胸襟,欧某佩服。” “哪里哪里,啊哈哈,哈哈哈。”方然挠挠后脑勺。 呼! 欧叶背后,车厢的门轰然打开。 “好,要做买卖?打赢了我,我便心服口服!” 越过欧叶背后,方然看到,那车厢之中闪出一人来。身量不高,头发在脑后高高束起,身穿一袭紫色锦袍,显然价值不菲。 “荒辰方然见过唐家少主。”方然拱了拱手。 唐家少主从车厢上跃下,肩头还盘旋着一只机关麻雀。一张脸面色白皙,却饱含煞气。 “欧大爷,麻烦您见证。若是我输了,咱们转头就走,矿洞我也不要,三架机关车,便算我唐家送你的!” “啊?那要是我输了呢?” 唐家少主显出“算你有自知之明”的神色,说道:“你输了?机关车还是给你,但是你刚才说的三个星辰软金伴生矿洞,我,全,都,要!” 方然听着这话,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一个红帽子蓝衫白胡子老头捏着自己的领子,然后一只砂锅大的拳头缓缓捏起。 他笑了笑。看来对方也不是水泼不进,更不是头脑发昏。想来只是少年人一时冲动。 欧叶叹了口气,摇摇头让开身子。 他让开前,深深看了方然一眼,眼神中带着警告的意味。 方然回了一个“我懂,我会下手轻点”的眼神。 “唐少主请。”方然想了想,还是又捡起来了一根枯枝,摆出来潮平剑诀一个起手式。 “去!”一声清咤,唐家少主肩头那只机关麻雀,瞬间变形,两只翅膀平伸,化作一个锯盘,呼啸而至! 刺啦! 尖锐的破空之声传来。 “有意思!”方然的眼神亮了亮。他对于这只变形麻雀,瞬间来了兴趣,“建模,解析!” 墨线流转,勾勒出这只机关麻雀,然后方才变作锯盘的那一幕重现,几个细小机括的轮廓,便出现在了天机轮盘之前。 方然有心引出这机关麻雀的更多变化,枯枝一挑,使一记潮生堤岸,将这机关麻雀拍了回去。 “星垂翎!”唐家少主低喝一句,与机关麻雀错身之时,在麻雀腹部轻弹,便有整整二十片薄薄羽片落下,如同星落,射向方然。 嗖嗖嗖嗖! 风声尖锐! 方然欲躲,却发现,这二十片羽片,隐隐封住了自己所有退路。 “厉害哇!”赞叹一句,他手中枯枝化作一片剑幕,挑开最近三片羽片。三片羽片路径一乱,便打乱了紧随其后的其余羽片,霎时间,本是杀气腾腾的星垂翎,乱作一团,啪啪撞击之声响起,便跌落在地上。 剑势不减,方然一步跨过三丈距离,枯枝平举,刺向唐家少主。 唐家少主只觉面前虚影一晃,再定眼看时,方然已经欺近三尺,那一截枯枝,更是几乎指到了自己面前。 “痴心妄想!”唐家少主怒喝一句,锦袍袖口一抖,落下一根管子,通体漆黑。手腕微抬,管子一头便指向了方然。 汗毛竖起,绝大的危机感笼罩了方然全身。他怪叫一声,仗着武极境界对身体的操控,强行拧身转开。 嘭! 轰然巨响! 退,退,退,退! 连退出四丈距离,方然才堪堪躲开了那漆黑管子轰击的角度。而唐家少主面前,四丈距离以内,一个扇形区域,石块上密密麻麻,全是牛毛细针。 可以想见,这一击轰扎实了,方然绝对会变成一个筛子。 “这是啥?”方然惊讶问道。 “无知!唐家天雷崩,叫你见识见识!”说话间,那根漆黑管子,便又对准了方然落脚的地方。 “卧槽你下死手啊?!” “现在怕了?求我饶了你啊!” 嘭!嘭! 又是两声巨响,方然只觉背后发紧。 噗噗噗噗! 只听声音,便可知身后地面,是何等可怖的一副景象。 躲闪间,那机关麻雀振翅飞来,一只尖嘴如同一根锥子,刺向方然眉心! 第二十五章 我真不是故意的 方然眉心一阵酥麻,那是面对迫近的危机时,身体自然而然产生的警兆。 前面,是气势汹汹刺来的机关麻雀。看那尖嘴闪着一抹青紫之色,又想到了唐家这个名号,方然哪还能猜不出,那尖嘴上定然喂了剧毒。 后面,天雷崩一声轰鸣紧接着一声,仿佛无穷无尽的雷霆怒吼,不知疲倦。 方然看向唐家少主的目光,已经带了寒意。 便是小孩子闹别扭发脾气,也得有个限度! 呼! 手中枯枝抡圆了,精妙无比地砸在机关麻雀翅膀上,手中枯枝终于承受不住压力,断成几节,同时,机关麻雀翅膀上,无数机括零件散落出来。 那机关麻雀歪歪扭扭落下,正好落在天雷崩覆盖范围之内,又是一声嘭然巨响,机关麻雀被轰得支离破碎。 方然足尖在地面之上一点,急停之下,震碎一小片地面。 “没时间和你浪费了,荒辰还在等我回去,得速战速决。”方然心里想着。方才对抗欧叶一剑,消耗不小,好在此刻他也不需要强横无比的攻击力来破开丝线。唐家少主全是远程攻击,在天机轮盘的推演下,方然看得出来,对方近战之法并不如自己。 只要可以近身,便有的是法子可以结束战斗! 暗运灵力至脚踝,方然以溯河剑意化用潮平剑诀的步法,身体贴地,如游鱼一般掠过地面。 踏踏踏踏。 数丈距离,几步掠过,正是趁着天雷崩两次攻击的间隙,转瞬之间拉近了距离。 “哼!”唐家少主冷哼一声,手腕一抖,便又将天雷崩对准了方然。若是方然不躲不避,这种距离,天雷崩足够将方然撕得粉碎! “你以为同样的招数,我会没有防备?!”方然怒喝一句,运灵力于手,嗖一声,将余下的最后半截枯枝猛力掷出。 枯枝如弩箭,正插入天雷崩炮口之中。 哒,哒哒哒哒。唐家少主扣动机簧,可是方然这一掷,直接卡住了天雷崩的击发机关,任凭唐家少主不断尝试,也是徒劳! 方然速度何其快,唐家少主只是瞬间无措,他便已经进身一尺之内! “啊!”毕竟缺少临战经验,又没有方然这样的应变,唐家少主一声惊呼。 便是这一声惊呼,让方然运足力气推出的一掌,掌力收敛了许多。 他本就没打算分生死,只是一时怒极,想将这个倨傲的唐家少主推出数丈,给对方一个教训,所以他所运之力柔韧绵长。 此刻掌力收敛,推出去时,十分力气,倒有九分卸力在了空气之中,剩下一分,却是已经剩不下什么杀伤力了。 所以,这一掌,便只是轻柔地按在了唐家少主的胸前。 手感……柔软……富有弹性…… 卸在空气中的掌力四下激射,切断了唐家少主的束发丝带。 黑发如瀑,被掌风扬起,再缓缓落下。 配上那不知是因为惊吓还是因为别的而潮红的白皙面容,还有现在看起来红润的恰到好处的,微微张开的双唇…… “卧槽……我特么……篓子捅大了……”方然喃喃道。 “我杀了你!”唐家少主惊怒交加,眼角更是沁出几滴泪痕。 她踉踉跄跄退开几步,袖中落下一物来。 “少主!不可用灭神引!”欧叶本就吃了一惊,再看到此物,哪里不知,自家小主人已经乱了心神,惊惧吼道。 然而已经晚了。 从方然袭胸,到唐家少主袖中落下灭神引,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 只有方然,从灭神引刚一进入眼中,便敏锐感知到了其中蕴含着的绝大灵力。 这股灵力极其不稳定,处在一触即发的状态。 “被崩碎的灵石?”方然目瞪口呆。这个节骨眼,他还有闲功夫去想,唐家机关术,难道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连不受管教的灵石中的灵力,都可以利用了? 同一时刻,杀神引被触发。 灵力从灵石之内炸裂开来,一瞬间席卷周围十丈方圆。 渊默之野上的灵力湍流受到扰动,涟漪一层层荡开。 巨量的各属性灵力相互碰撞,相生相灭,最后变成最简单的形式——一场盛大的爆炸。 “少主!!”爆炸范围之外,欧叶的喊声撕心裂肺。 啪。 护着唐家少主的断离符残片,碎了。 轰!轰!轰! 爆炸的范围只有十丈,可这十丈之内,生生产生出了一种天崩地裂的气势! 欧叶目眦尽裂,两行血泪从眼角流出,看着无比凄厉! …… “欧大爷,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呀?”还在蹒跚学步的唐迁迁,奶声奶气地问着欧叶。那时候,欧叶的头发还没有现在这么白。 他宠溺地抱起来唐迁迁,把流放到渊默之野上,唐家这一脉的独苗放在肩头:“等到你能做出来《机巧录》里所有的机关,再做出来你爹爹留下来的幻傀儡,我们就可以回家啦。” …… “欧大爷,你看,我做出来了机关甲马!”唐迁迁骑在一头浑身覆盖着黑色板甲的马形机关上,雀跃地对着欧叶扬起脑袋。她一笑,便露出还没换完的牙齿,两个黑洞,衬着天真的笑容,无比可爱。 …… “欧大爷,我们……其实回不去的,对吧?渊默之野的环境,堵死了我未来所有的可能。呵,不过在这里雄霸一方,似乎也不错?” “希望……总是会有的。无论如何,轻言放弃,不是我唐家人的作风。”欧叶仰头,看着那本该是唐家家门的所在,眯起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 “我做出了灭神引,渊默之野上,不可能有人挡得住它。欧大爷,接下来,就是幻傀儡了。” 说这话时,唐迁迁神采飞扬,一双眼睛,比任何一颗星星都要明亮。 …… “少主!少主!!”欧叶跨出几步,却被那灵暴反震而回,一口鲜血,喷在衣襟之上。 老泪纵横! 他徒劳地跌倒在地面,无助地看着那一片灵暴肆虐。 断离符残片破碎的声音,以他的修为,听得一清二楚。 可若是有可能,他宁愿自己没有听到过。 至少那样,还能保有一线的可能。 “少主……少主……”欧叶俯下身去,无力地捶打着地面。鲜血从拳头上渗出,星星点点,染红一片碎石。 呼!呼!呼! 灵暴的肆虐,丝毫不见减缓,甚至从彻底的乱流,变得有序,旋转起来,形成了一个方圆十丈,直冲天际的漩涡! 欧叶呆滞地看着这个漩涡,觉得似乎什么时候见到过。 似乎……就是那一天,他和小主人决定来攻打荒辰? 这漩涡……不像是荒野上无序的灵暴,反而,更像是在被吐纳一般。 漩涡骤然收束! 哗!哗!哗! 有若惊涛,有若骇浪! 如雷霆一般的轰鸣声中,漩涡缓缓敛去……不,不是敛去,而是尽数被暴风眼中的某个存在,全部吞噬! 欧叶想到了某个可能,旋即摇摇头:“这……怎么可能……他……难道真的……” 几个呼吸之后,灵暴停止,被扬上天的碎石土屑,纷纷落下,像是一场沙雨。 “呸呸呸……一嘴土……” 方然扑棱了几下,掸干净身上渣土,放开了一直环抱着的手臂。 他摸摸脑袋:“幸亏有小嗷,不然这么高强度的灵暴,只凭我,还真不一定能这么快让它平息下来……” 小嗷得了夸奖,肚皮朝天仰在方然头发里面,打了一个饱嗝。 唐家少主蜷缩在地面上,楚楚可怜。 青丝如瀑,只是白皙的脸上,惊恐之色还未褪去。 倒是有几缕头发断裂在了灵暴之中,不过…… “少主……少主!少主你没事!!” 方然抬头看时,看到的便是欧叶披散着头发,脸上泪水和血泪混杂,衣襟前一片朱红,连手上也尽是血迹斑斑,张牙舞爪,一边喊着“少主”一边扑过来的景象。 “鬼啊!” 轰!方然一脚轰出。 也幸亏是欧叶修为精深,临战经验老辣,便是心情激荡之下,依然运起护体罡气。不然,方然这一脚下去,老人家怕不是当时就得扑街。 “对不住对不住,我以为你化成厉鬼来索命的,我不是有意出脚那么重的……”方然连连道歉。 唐迁迁老老实实站在欧叶身侧,缩着肩膀,低着头。 她还没有从刚才情绪的波动中完全脱离开,特别是那一瞬间灭神引引爆,她几乎已经感觉得到,死亡近在咫尺,前所未有的大恐惧,完全将她笼罩进去! 然后,两支清瘦的臂膀将她环保在内,耳畔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别乱动。” 她本能地蜷缩在那一双手臂环绕之内,有一瞬间,心底涌上一股无比柔软的安全感。 似乎,只要有这一双臂膀,便是再猛烈的灵暴,都比起一阵清风,没有什么区别。 “对不起啊唐少主,在下不是有意冒犯的,早知道你是女的,我绝对不用那招打你……” 唐迁迁瞪大了眼睛——嗯?明明先前还在感动,可是为什么现在杀意又有了抬头的趋势?! “方主事……我家小主人的事,还请代为保密。作为交换,唐家之后的机关傀儡,也会和荒辰互通有无。至于此次,这三架机关车,便是方主事你的了。”欧叶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冲着方然拱手道。 “好说好说。我姐姐就是女儿身雄霸一方,唐公……姑……呃……” “唐迁迁。你可以叫我迁迁。”唐迁迁直视着方然的眼睛,脸上绯红还没有全数退去,说不出的可爱。 方然愣了愣,说:“好吧迁迁,反正我觉得雄霸一方之主,是男是女都没啥区别。机关车谢谢啦,这次就算平局,矿洞的事儿你们别担心,我答应的,就不会反悔。” “这怎么好意思……”欧叶连连道。 “东西在会用的人手上才能发挥出最大的价值。荒辰和我,都没那么小家子气。”方然说这话时,笑容真诚,眼神明亮。 欧叶看着眼前年轻人,眼角又看了看自家小主人。脑中的盘算,便已经暗戳戳展开。 第二十六章 再拐两个打手回去 被惦记上的方然浑然未觉,盯着欧叶和唐迁迁身后。三架机关车沉默着停放在那里,威风凛凛。他问欧叶:“这东西就是我的了?这要怎么用?” 还未等欧叶回答,唐迁迁傲然抬头道:“这是现在唐家机关术集大成的七杀、破军、贪狼三大机关车,内中变化无穷,可不是三句两句可以讲清楚的。”她活脱脱一副炫耀自己心爱之物的小姑娘模样。 方然讶然:“啊?没个说明书什么的?” 唐迁迁歪歪脑袋:“说明书?这些都是我做的,用不着说明书。出来之前,谁会想到要把东西拱手送给敌人?” “敌人不至于吧……那我怎么操控它们?总不至于开到全速拿去撞苍庐侯和七绝公子?” 唐迁迁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她咧嘴笑笑:“你刚才说,星辰软金伴生矿,荒辰足足有三座?” 方然一脸懵逼地点点头:“对啊,给你们一座,说好了的。” 唐迁迁伸出三根晶莹如玉的手指,冲着方然晃了晃:“三座,都给我。我帮你打这一架。” “啊?”方然愣住。 欧叶闻言,面色骤变:“小主人不可!苍庐侯和七绝公子,绝对不是你想象的那般好对付。虽然他们和我境界相同,可是若真打起来,便是我,也是没有太大的把握的!”他气息激荡之下,引动刚才被灵暴冲击的暗伤,又是一阵咳嗽。 唐迁迁关切地扶住欧叶,帮他顺了顺气,说道:“欧大爷别急,你听我说。一座星辰软金伴生矿,所产不过十斤星辰软金,只能进行三次幻傀儡的尝试。每次尝试两成把握,这个希望实在太过渺茫。多两座矿洞,我便有把握将成功率提升至七成……” “可是,来日方长,星辰软金以后总能找得到,又何至于急在这一时?老夫又如何敢让小主人你,以身犯险?” 欧叶此话说出,就连方然都点头同意:“有道理啊,荒辰缺战斗力,但我也不是毫无原则。唐家退兵,再加上三辆机关车,情分已经够了。你要是想要剩下那两处矿洞,就让欧前辈来助阵好了。” “嗯?”欧叶吹了吹胡子,瞪圆了眼睛,“你可别得寸进尺!” “你想不想多要两处矿洞?”方然丢出了鱼饵。 欧叶凝视着方然,沉声道:“你是商会中人,自然懂得,再丰厚的利润,也得有命吃下去才算数。命都没了,要那么些利润,没用。小主人还小,尚难独当一面,老夫这条命自然不足惜,但这一腔血,总得洒在合适的地方!” 方然看着欧叶,心中想:“果然是老江湖,轻重缓急拿捏的恰到好处。好处拿够就收手,丝毫不贪,难怪能带着机关唐家走到今天。” 欧叶看着方然神色变换,自然知道荒辰这位年轻主事还不甘心,心里也是暗自忖度:“若是单独对上苍庐侯或者七绝公子,我说不定还有一战之力。可若是两人一起,那是绝无可能。可是星辰软金干系到小主人的进境,若是能在十八岁前制作出幻傀儡,便不见得没有机会重回本家……荒辰的这小子看着不错,可却也不能就这么应下来了他。” “欧前辈所担忧的,无非是若荒辰败亡,又平白交恶了苍庐侯与七绝公子,下一个覆灭的便是唐家?” “难道不是?今日我安然返回,他二人哪怕之后犯境,唐家也不至于毫无准备。可老夫若是今日折在了荒辰,唐家,就真的岌岌可危了。”欧叶反诘道。 “可我若是说,只要欧前辈肯帮忙,我有十成把握将苍庐侯和七绝公子留在这里,又当如何?”方然脸上充满自信的笑容,看到欧叶的表情有所松动,方然接着道:“再说了,哪怕只是生意,难道唐家不该教会我怎么操纵这三架机关车?这一路上,欧前辈自然可以细细考虑,若是依然觉得事不可为,离着荒辰营地十里外,退去就是了,方某绝不阻挠。” “欧大爷,不妨一试。到时候如果真的有危险,咱们第一时间跑了就是。”唐迁迁在一边煽风点火。她一来确实是对剩下两座星辰软金伴生矿志在必得,二来,也是冥冥中觉得,若是这一次真就这么头也不回离去,绝对会错过某种极其重要的东西。 “好,小主人,你答应我,只要老仆说走,你绝对不会反对。” “我保证。” “那便好。方主事,就让老夫看看,你究竟有何手段,敢说能够留下苍庐侯和七绝公子!” 欧叶眼神如电,直刺方然双目。 方然却施施然一笑,说:“多谢欧前辈助阵。时间紧迫,我来带路吧。” …… 车厢之中,多了方然,但是依然很是宽敞。 先前堆满工具的桌子被清理干净,换上了一壶茶,三只茶杯。 茶香扑鼻,在渊默之野上,这等品质的茶,已经算得上是极品。 “呼……好茶!”一口将滚烫的茶水一饮而尽,方然直觉一股暖意从喉咙一线向下,然后传遍全身。 他眼睛看似好奇,四下张望了张望,就已经在天机轮盘里建立起来了车厢的完整模型。 只是一个车厢,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引起方然兴趣的,是车厢里面随意摆放着的各类工具和机关零件。 无论是唐迁迁还是欧叶,都只当方然对于机关之道一无所知,所以这些精密的机关零件就随便拢了拢,也没有刻意收起来。 这可全部便宜了方然。 虽然确实不知道这些东西是拿来做什么的,但是对于天机轮盘来讲,举一反三,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机关麻雀的模型,虽然因为没有看到全部内构,数据不全而不能彻底解析,但是显然,那机关麻雀就是在这车厢之中组装而出。 所以有了车厢之中这些零件的信息辅助,方然天机轮盘解析出全部的奥秘,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盏茶下肚,欧叶便主动提出,要教方然操纵七杀、贪狼、破军三架机关车。 他很是好奇,方然,究竟是哪里来的先前的自信。 同时,也顺便试一试,荒辰这个年轻人,悟性的极限,到底在哪里。 唐迁迁颇有兴致地靠在车厢一侧。她的断离符残片先前崩碎了,欧叶怎么也不肯让她暴露在荒野之上,所以,便只能从车窗看着那二人。 “方主事,我唐家长于机关傀儡之术。这三架机关车,七杀群攻,贪狼单杀,破军攻城,各有所长。相互配合,攻无不克……” “你们是真冲着推平了荒辰来的啊……”方然看着欧叶,叹道。 “……狮子搏兔,亦尽全力。既然出手,当然要以雷霆之势,务求一击必杀!” “有道理。欧前辈您继续。” “咳咳……三辆机关车,全部以机括带动,故而即使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也可以正常使用。只是零件细小,渊默之野环境恶劣,容易损坏。若要修缮,便只能靠技艺精湛的唐家人。”欧叶说着,得意地捋了捋一把胡子。 “那你们管售后服务吗?” “售……什么?” “哦,就是你们管修不?” 欧叶胡子抖了抖:“嘿嘿,想修?给灵石就修!” “卧槽你们才是奸商啊!”方然情不自禁喊了出来。 “噗……”车厢里的唐迁迁,不自觉笑了出来。 “舍不得灵石?不然你自己来啊!”欧叶摆出一副老子就是为老不尊你能拿我怎么样的架势。 “行行行……只要今天用完没出岔子就可以了。对了,这仨能对苍庐侯和七绝公子有威胁吗?” “七杀和破军不适合,贪狼倒是可以。贪狼蓄势一击,堪比普通三步武极全力出手。论威力,三架机关车中,它最强。” “我倒是建议你用破军。”身后车厢里,唐迁迁清脆的声音传来。看到方然转头,她又接着说:“破军威力稍逊,却强在可以远攻,而且攻击落下范围笼罩方圆三丈。贪狼强归强,机关车却始终欠了些灵动。若是那二人,贪狼不一定打得中他们,破军却可以封死他们所有退路。” “嗯……这倒是听起来不错。”方然支着下巴,若有所思。 接下来一路上,便是欧叶详实地向方然讲解着每一架机关车的用法。 方然在这件事上,显出来了极大的热情。他甚至揭开了机关车外甲,一方面对其中无比精妙的机关构件赞不绝口,一方面也指着那些细小构件,不断问着欧叶各种问题。 欧叶也不避讳,有问必答。 这三架车,当年唐迁迁制作时,从研习图纸,到最终组装起来第一架合用的机关车,前后花了整整一年。而这,还是因为唐迁迁在机关傀儡一道上,天资近乎妖孽! 欧叶并不相信,在没有图纸的情况下,只靠着这短短几个时辰的发问,方然就能把唐家的这一桩绝学,学了去。 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方然,并不是一个可以以常理度之的人。 天机轮盘前,方然检视着悬空漂浮着的几个模型。 第一个是车厢的模型,已经不再有任何秘密。 第二个则是机关麻雀,这小东西看起来虽小,解析起来却最为麻烦,进度条走的最慢。 方然甚至猜测,也许这机关麻雀,就是唐家机关术的精髓所在。 最后则是三辆机关车,构架庞杂,机关复杂,可是对于天机轮盘来说,这样有序的结构,反而容易解析。 方然只是在几个暂时拖慢速度的节点处稍加提问,便稳定地推进着机关车的解析进度。 一开始,机关车许多变化,方然要问过欧叶,才能知道。 小半个时辰之后,方然便已经可以和欧叶对答如流。欧叶刚一开口,他便能够反应过来,各样变化的规律所在。 到了最后,方然虽然不说,可是在他眼前,这一架破军,已经没有了任何秘密。 甚至,他起了一个新的解析作业,开始分析任何潜在的优化可能。 有几次,看着那几处实在如同白璧微瑕的地方,方然忍不住出口指出现在存在的瑕疵。欧叶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唐迁迁却是心头剧震! 她亲手制作的机关车,对于各处机关再熟悉不过。方然看似漫不经心点出的几个位置,竟然都是她隐隐觉得还不到最优的位置。 方然……你是怪物吗? 第二十七章 背后阴人 唐家的机关术冠绝整片荒野,自然也少不了一些不用惊动旁人,也依然可以私底下沟通的小手段。 欧叶看着方然,后者正用指尖敲一敲一根连杆,发出硿硿的声音。唐迁迁的声音细若蚊蝇,恰到好处地在欧叶耳畔响起。 “又对了……当时制作连杆时,地火温度不够,淬炼少了半个时辰。他敲击的地方,正好是整个连杆最脆弱的地方。如果这里受到了攻击,或是强行变换形态,便有至少一成的可能性要更换……” 欧叶看着方然,眼神之中,古井无波,心中却是思绪不断:“好一个荒辰,方晴雨还藏着这么一张底牌!好在半路上便遇到了方然,不然,若真是到时候斗了起来,还不知道鹿死谁手。不过……他天资如此妖孽,也算是件好事。我的日子不多了,看这小子,实力也有天资也有,呵呵,不错,不错!” “嗯,先这样吧,差不多搞清楚了。”方然抬起头,伸展了一下身体。 “搞清楚什么?你要在荒辰仿制这几架机关车?”唐迁迁支着脑袋,望着方然道。 “怎么可能,这些机关这么复杂……”方然摇摇头。 唐迁迁问这话,七分是打趣,也有三分认真的含义在里面。 刚才方然的表现,着实吓了她一大跳。若不是自信唐家机关术冠绝荒辰,同时也对自己的天资有着绝对的自信,她怕是真的要以为,方然是无师自通,弄懂了这三架机关车的奥秘。 此刻听方然这么说,唐迁迁拍拍胸口:“我就说嘛,弄明白这些机关,就凭你怎么可能。这可是唐家几代人的积累……” 听着唐迁迁这句话,方然明智地闭上了嘴,把后边半句“所以要想复制得再多花几天工夫研究”吞进了肚子。 你看,你打了老的,轻薄了小的,拐跑了车,拐来了人,现在如果再顺带着在人家安身立命的本事上面打击一下人家……这事情就忒不厚道了点嘿。 所以方然点头如捣蒜:“就是就是,唐家的机关之术,实在是登峰造极,刚才我就看了这么一会,脑袋就已经要晕掉了。唐少主你竟然可以制作出来这么精妙的机关车,方某实在是佩服,佩服!” 这明显拍马屁的话,老江湖欧叶不以为意地撇撇嘴,心说:“油嘴滑舌,你唬谁呢?” 唐迁迁却极是受用,连连点头,心情大好,说:“嘿嘿,我也没那么厉害。” 欧叶摇摇头,决定不要在这件事情上面太过纠结,转而问方然:“方主事,若按照我们之前的预计,从枯木林到荒辰,走了这么久,到现在约莫走了一半。不知苍庐侯和七绝公子,又是从何方攻来?” 面对正事,方然收起了那股子痞气,正色道:“苍庐侯攻自洪崖,七绝公子则取道笔架山。算下来我们应该是先到,不过先前耽误了点时间,估计和苍庐侯差不多同时抵达荒辰。笔架山到荒辰的距离最远,我们可以先收拾了苍庐侯,然后慢慢对付七绝公子。” 欧叶又问:“听闻苍庐侯座下,碧眼狮虎兽有足足五头,不知方主事可有准备?” “苍庐侯这一次没有押上全部身家,带来的碧眼狮虎兽只有三头。算上苍庐侯自己,是四个武极的战力。欧前辈愿意助阵,荒辰算上我、影若烟、钟鸣泰,也是四个武极。再加上这三架机关车以备万一,足够了。”方然显然成竹在胸。 这便是他的计划了。本身荒辰顶尖战力逊色于苍庐侯,可若是有了欧叶帮忙,在三步武极这个境界上,双方便是旗鼓相当。 荒辰,更是有破阵诀压阵,对付苍庐侯带来的那些亲卫,也不逊色。 剩下的,便是如何在双方僵持的天平之上,再压下一颗砝码。 方然看向了正滚滚碾过地面的这三架机关车。 七杀,破军,贪狼。 依靠这三架机关车,只要有办法能够解决掉对方任何一个武极境界的战力,瞬间便是四打三的局面! 若是这样,荒辰还应付不了,那还是趁早解散了,各自奔各自的前途去吧! 欧叶在心里略加推算,便得出了和方然预想中同样的结论。他点头道:“若无意外,便是如此了。可是,七绝公子……又要怎么办?恕老夫直言,七绝公子的崛起,带着蹊跷。从五年前,渊默之野上第一次听说七绝公子这个名号开始,和他交手过的人,从来没有活口留下。无论对方是怎样的势力,有着怎样的战力坐镇,七绝公子出手,血杀千里,一个活口都不留。到现在,他的存在几乎成了一个传奇,而他的手段,也是一个彻彻底底的谜……方主事,哪怕老夫倾力而为,也绝对不敢说,荒辰有什么法子能应付过去。” “是啊……我专门问了大家,看有没有关于七绝公子的资料。可是问来问去,所说的无非是同样的话。”方然立在车头,望着笔架山的方向。 七绝公子!这是全然出乎方然预料的一个敌人。 自五年前崛起,以无可匹敌之势扫平了周边大大小小十几个势力之后,他的存在,便成为了渊默之野上公认的最强者。 曾经有人试图挑战过七绝公子。无一例外地,这些人,连同他们身后的势力,已经全部变成了荒野上的一捧飞灰。 手段残忍的七绝公子,一切都笼罩在神秘之中。 没人知道他用的什么样的功法,没人知道他的武器是什么,甚至没人说得清他的长相。 但是有一点,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若是走在荒野之上,遇到了一片碎尸垒成的小山包,那么不用说,一定是七绝公子的手笔了。 “欧大爷,七绝公子……真的那么厉害?你也没有把握拿下他?”唐迁迁好奇问道。 欧叶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老了,在三步徘徊了半辈子,锐气已经消磨得差不多了。七绝公子暂且不说,你眼前的方然,不就刚刚差点要了我的命?” 方然笑笑:“欧前辈谦虚,先前我只是侥幸。至于七绝公子,我相信只要是人,就有弱点。只要有弱点,我就能抓的住。七绝公子,说破天,也不过是在三步境界走到最巅峰的武极。我倒是想看看,他究竟有什么可怕的!” 欧叶没有答话,只是深深看了方然一眼,回到了车厢之中。 荒野之上的灵暴在身边不远处炸开,风声呼啸,卷起碎石块又从半空中抛落下来。 铁灰色的枯枝顽强地在灵暴之中立直了枝干,落下的碎石打在树干上,发出劈里啪啦的闷响。 三架机关车,就这么险而又险地擦着灵暴的边缘,取最短的道路,赶向荒辰营地。 放在平时,如此接近灵暴的路径,欧叶绝对不会走。可是现在,他的心头也仿佛压着石头,不敢多去想,接下来有可能会和七绝公子对上的事情,自然也没有精力注意这些灵暴。 唐迁迁很少见到欧叶这么凝重的神色,也无心继续研究机巧录,趴在桌子上,摆弄着一片小小的零件。 欧叶压低了声音,对唐迁迁叮嘱道:“苍庐侯如我们所说,算不得真正的威胁。可是少主,七绝公子,如何高估都不为过。若真到了要和他对上的地步,老夫可以死,你却一定要想法子逃掉。” 唐迁迁咬了咬嘴唇,道:“欧大爷,是你说的,轻言放弃,不是我唐家人的作风。七绝公子这一次攻破了荒辰,下一次,也许便是唐家。我想看看,那七绝公子,究竟有何手段。” 她眼中坚毅之色闪烁,论锋锐,竟是一瞬之间,连欧叶这位三步武极巅峰了半世的老牌强者,都压了下去。 欧叶似乎觉得,心头仿佛有一把火重新点了起来,看着小主人这副表情,就仿佛看到了当时的老主人一般。 “哈哈哈哈,说的对!我这把老骨头,越活确实越回去了,瞻前顾后,哪有年轻时候的气魄?荒辰的那小子,还有小主人你,却是比我这把老骨头强多了。那便好,与其这次退缩,等七绝公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找麻烦找到了唐家,不如和荒辰一道,料理了这个祸害,也好让我老头子往后能够安安心心地去!” “欧大爷你说什么呐!你还是春秋鼎盛如日中天的年岁,说什么去不去的!”唐迁迁嘟囔着嘴。 前方车头处,方然忽然出声道:“我们到了。似乎……有些麻烦……” 呼! 欧叶瞬息之间便闪身来到了方然边上,和他并肩而立。 他一行人此刻正在一处丘陵之后,丘陵一侧便是一处斜坡,下去就是荒辰营地外的一大片空地。 方然将机关车赶到了丘陵之后,正好避开了从空地上往这边看的视线。 空地上面,钟鸣泰正和一头碧眼狮虎兽缠斗在一处。 从方然所停下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已经负伤的守卫小队数人。影若烟在最前方,一双黑钢指虎握在手上,蓄势待发。 苍庐侯骑在另一头碧眼狮虎兽上,虽然从背面看不到表情,但是从他放松斜倚着的姿势上不难看出,他现在无比享受这个观战的过程。 “不是说来了三头碧眼狮虎兽?怎么只有两头?还有一头呢?”欧叶扫了一眼场间,沉声问道。 方然冷然道:“好一招暗度陈仓。苍庐侯自己和两头碧眼狮虎兽全部在正面拖住我荒辰的顶尖战力,剩下一头畜生,正好伺机而动。” “暗度……陈仓?”欧叶显然对于这个词语很是陌生,但是方然后半句,他却是听懂了,“碧眼狮虎兽,一头便足以夷平任何没有三步坐镇的势力,若是奇袭,便是有三步,也总能胜之。苍庐侯的杀招,在那头藏起来的碧眼狮虎兽身上?” “不错。你看钟鸣泰,以他的实力,单杀一头碧眼狮虎兽,并非没有把握。可是眼下,他的守势多过攻势,显然是时刻准备脱身回援。若烟此时注意力也不全在战场之上,也在防备着最后那头畜生偷袭。久守必失,而且看不到最后那头碧眼狮虎兽,人心不安,时刻担心腹背受敌,自然战力无法完全发挥。苍庐侯啊苍庐侯,果然有两把刷子。” “咦,你这是夸他?”唐迁迁此刻也走出了车厢。靠近荒辰营地这片绿洲,灵力湍流已经减弱了很多,她站在外面,也不用担心有灵暴出现。 方然点点头:“足够谨慎,谋定而后动。苍庐侯肯定知道,荒辰对于他带来的战力早有准备。与其藏着掖着,不如就着这种明面上的情报,为自己取得最大的优势。杀敌为下,攻心为上。人心惶惶,苍庐侯便能稳操胜券。” 唐迁迁狡黠一笑,说:“可是他没有考虑到你啊。” “是啊,这是他最大的失算。”方然看看唐迁迁,也是邪邪一笑,显然在盘算什么鬼主意。 “那要如何?既然方主事已经有了打算,老夫此刻,便听方主事的吧。是要去寻那剩下的一头碧眼狮虎兽?还是直接冲进战阵帮钟鸣泰?便是硬扛苍庐侯,老夫也是有至少五成把握的。”欧叶缓缓绷直了背部,一股气势缓缓撒发出来,哪里还有白发苍苍的老人家的迟暮之感? 方然按住欧叶的肩膀,说:“还不劳烦欧前辈出手……破军可以远攻是吧?怎么样,想办法干他一炮?” “咳咳咳……方主事,小主人年纪尚轻,还请你注意言辞。” 唐迁迁迷惑地看着欧叶:“怎么了?” “没……没什么……”欧叶尴尬地别过脸去,“方主事是想,在这个距离远攻一记?” “对啊,从敌人背后做老阴逼的机会可不常有。轰死了赚轰伤了不赔,苍庐侯以为自己螳螂捕蝉,他能想到荒辰的废物少主黄雀在后吗?”方然笑的张扬,唐迁迁听得神采飞扬。 两个年轻人,在从背后阴人这一点上,达成了坚不可摧的共识。 “我这就去展开破军,你等着!”唐迁迁一蹦一跳,如瀑长发缎子一般跃动,说话间便冲向了一架机关车。 欧叶胡子抖着,恶狠狠盯着方然,从牙缝里面挤出来一句话:“方主事,小主人她……可从未如此阴险过……” 第二十八章 闷棍 “吼!” 碧眼狮虎兽怒吼一声,一爪子格开钟鸣泰劈砍下来的一刀,庞大身躯交错间,钢鞭一般的尾巴一剪,便激起一阵恶风。 钟鸣泰险而又险地向后一仰,这畜牲的尾巴便擦着他的鼻尖扫过。几根尾巴毛撩过,钟鸣泰觉得脸上瞬间便如同被一把钢刷刷到。 退开数步,啐出一口带血的吐沫,钟鸣泰重整了架势。七尺长刀立起,正是家学《崩山刀诀》的起手——破风式。 面对着这一头碧眼狮虎兽,钟鸣泰无比凝重。 碧眼狮虎兽,荒野之上的无冕之王。 除开少有的几种血脉更加强大,几乎已经算得上是灵兽或是妖兽的存在以外,正面厮杀,碧眼狮虎兽占据着绝对的上风! 一身钢毛,刀劈不进弩射不穿,给了它强悍的防御力。 一对尖牙,便是最厚重的板甲,这畜牲也能轻而易举地咬个对穿。 一双比人脑袋还大的爪子,拍击在地面上,四道抓痕足足有半尺深。 而那钢鞭一般的尾巴,钟鸣泰也刚刚见识过了。 他的身量,在常人中已经算得上铁塔一般。七尺长刀配合崩山刀诀,称得上是无坚不摧,舞起来势如破竹,却拿这畜牲没有半点办法。 方才那一记劈砍,却是反震得他虎口生疼,若是再来这么几次,怕是连刀都要脱手而出! 苍庐侯惬意地倚在另一头碧眼狮虎兽身上,摆弄着指尖一根青玉笛子,拖长了声音说道:“钟统领,素闻你崩山刀诀威名,今日一见,呵呵,也不过如此嘛。我这头狮虎兽,排名只是第三,还不及座下这头和我放进荒野撒欢的那头。钟统领应付起来,便已经这么困难了?” 钟鸣泰冷哼一声,没有理苍庐侯。 面前这头畜牲,正蠢蠢欲动。怕是只要钟鸣泰露出半点破绽,那尖牙利爪钢鞭尾,立刻便会如疾风骤雨一般攻上来。 若是平时,一对一厮杀,他钟鸣泰,却是不惧这一头畜牲。但是问题在于,他根本无法全神贯注在战斗中。 方然不在,荒辰之内顶尖战力,便只有他和影若烟二人。 如果眼前能看到的和情报中相符,是三头碧眼狮虎兽,那他自然可以毫无牵挂,放手一搏。 但好死不死,苍庐侯竟然将最强的那头,放进了荒野。 一旦钟鸣泰陷入鏖战,一时难以脱身,而荒野中那头畜牲突然冲进商会,那至多只有二步守卫的荒辰,等于是把脖子洗干净了,送给别人来杀。 影若烟也是三步没错,可到了那时,只要她转身驰援营地,钟鸣泰毫不怀疑,苍庐侯和他座下那头碧眼狮虎兽,绝对会抓住机会,以三打一,务求以最快速度,瞬杀了自己。 钟鸣泰心中逐渐焦虑了起来,不止是对于眼下无解的局面,更有对深入荒野的方然的担心。 也不知与机关唐家的遭遇,结果究竟如何。 若是顺利还好,若是不顺利……钟鸣泰长叹一口气,他知道,事到如今,多少的担忧都是多余。方然从那一日归来之后,以惊艳之资,重掌荒辰,已然不再是那个懦弱无能的公子哥!钟鸣泰所能选择的,便是相信方然,可以带回来一个又一个的奇迹! 而在方然返回之前,哪怕面对如此局面,他和影若烟,也必须撑住。 双手重新握紧长刀,钟鸣泰气势缓缓攀升,一直到了三步中境的极限,然后吐气开声,喝出一个字: “破!” 刀如万仞峰峦,从天而降,带着刚猛无铸的气势,迎头劈向正虎视眈眈的碧眼狮虎兽。 轰! 这一刀,虽然依旧未能穿透那畜牲的一身坚硬毛皮,但是势头之重,竟是生生让这头碧眼狮虎兽栽进了地面,在坚硬的乱石之间,砸出来一个大坑。 苍庐侯细长的双眼眯了眯,指尖在青玉笛子上面飞速连点,只见那扑在乱石之间的狮虎兽,双目转瞬变得血红一片,身上根根钢毛立起,看上去就如同凭空又大了一圈。 “吼!”又是一声怒吼,碧眼狮虎兽从大坑之中猛然立起,自下而上一掀。这畜牲此时的一掀,竟是直接将钟鸣泰轰飞到了半空中去。 狮虎兽紧接着这一掀,作势欲扑。 钟鸣泰暗叫不好。 身在半空,无法接力,这是只能凭借最原始的力量来硬扛这一扑的局面! 咻咻咻咻! 突然间,细密的锐器破空之声响起。这些声音切割空气,发出刺耳的啸鸣,让钟鸣泰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狮虎兽听觉更胜钟鸣泰,难受得浑身一震,飞扑之势起来了一半,突然卸了力,半空中的身体便重重又砸回地面。 苍庐侯瞬间色变! 他再明显不过地感觉到,背后的寒毛一根接着一根立了起来,如同有无数根小针,从背后指着他一般。 “竖子敢尔!”苍庐侯怒吼一声,脚下在那碧眼狮虎兽背上一踩,身体便跃起数丈。 几乎就在他跃起的同时,一片针雨,刷拉拉落下。 以他先前所在之处为中心,方圆三丈之内,地面上布满了细小的孔洞,凭苍庐侯的目力,竟是一眼看不到究竟有多深! 他座下那头碧眼狮虎兽,早早便察觉到了危机,奈何被苍庐侯一踏借力,未能及时避让,生生被万针穿身,钉死在了原地! 苍庐侯只觉全身被寒意笼罩。 如此狠辣的暗算! 就连碧眼狮虎兽的防御,都挡不住这一片针雨! “谁?!滚出来!!”苍庐侯转身,含怒一吼,声音远远传开,回荡在荒野之上。 荒野死寂一片,除了对阵钟鸣泰的那头碧眼狮虎兽低低的吼叫以外,没有任何人说话。 钟鸣泰却看到了出手的人。 方然从那片丘陵上冲着钟鸣泰挥了挥手,脖子一缩,便重新藏了起来。 唐迁迁放开拉着扳机的手,捂住嘴不让自己笑出来,跟着方然背靠着丘陵蹲了下来。她偷偷抬眼看看方然,也不知为何,心中充满了雀跃! 果然,从背后抽冷子打闷棍,是天底下最有意思的事情。 “再来一次?”唐迁迁跃跃欲试。 方然按住她去握扳机的手,低声道:“等会儿,让他无能狂怒一阵再说。” 唐迁迁连连点头:“听你的!” 而远处的苍庐侯,看着倒在血泊之中的碧眼狮虎兽,怒火早已压制不住。 “给我死来!”他一声爆喝,手中一抚青玉笛,一阵无形波动远远传了出去。 荒辰营地后方,一声兽啸响起! “躲着不出来?好,我屠尽你荒辰上下,看你还能躲得住躲不住!” 钟鸣泰和影若烟,瞬间色变! “你拖住他,我去对付那头狮虎兽!”影若烟冲着钟鸣泰喊了一句,转身便向营地之后,飞掠而去,“可千万……要赶上啊!” 可下一刻,她的身形便停了下来。 一声狮虎兽的哀鸣传来,凄厉悲惨,似是一瞬间,便受了极重的伤! “哈,还怕欧大爷找不到,这下可好,大吼一声,不就等于是在给欧大爷指路?”唐迁迁一脸得意。 从丘陵之上,远远可以看到,先一步出发的欧叶,已经绕了一个大圈,顺利截住了最后的那头狮虎兽。 他一头白发无风自舞,指尖扯出来无数纤细钢线,钢线织成一张网,牢牢将眼前一头身形巨大的狮虎兽困在其中。 “好畜牲,一身筋肉皮骨,全是好材料。你可千万别挣扎,让老头子慢慢料理了你。不然,品相有了折损,这一趟,可就算亏了!”欧叶放声大笑,双手骤然拉紧,那前一刻还凶猛嚣张的狮虎兽,也毫不示弱,瞬间也是双目尽赤,做出了一副拼命的架势。 钟鸣泰和影若烟看不到欧叶,他们中间隔着成片的营帐。但是听着一阵一阵传来的轰鸣和兽吼,自然可以明白,有人拦截住了那头一直让他二人心中不安的碧眼狮虎兽,而且,隐隐还占了上风。 相互交换一个眼色,两人俱是看出来了对方心底的疑惑。 方然在那片丘陵后面,那此刻出手的,又是何方高人? 要知道,荒野之上,能占到碧眼狮虎兽上风的人,屈指可数! 这样的人,在这个时候来相助荒辰?难道……又是方然的手笔? 苍庐侯脸色非常难看。 这是他设计的必杀之局。 荒辰,充其量就是影若烟和钟鸣泰两个三步,方晴雨被擒,唯一可以威胁到苍庐侯的人便不复存在。以他带来三头碧眼狮虎兽的阵仗,四个武极战力,打两个武极,本该是有绝对的优势的。 可是只一瞬间,情势似乎急转直下。 一头碧眼狮虎兽不明不白死掉,另一头,居然遭遇了同样是武极境界的人的截杀。 他非常生气,握着青玉笛的手背上,一根根青筋暴起。 “你们是不是以为,胜券在握了?”苍庐侯缓缓问道。随着他的发问,他的手指,也在青玉笛上面轻轻敲打。敲打的动作灵动,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律。 钟鸣泰第一时间摆出了架势,目光落在面前的碧眼狮虎兽身上。 每当苍庐侯敲打青玉笛的时候,眼前的畜牲就必然变招,或是速度大增,或是力量剧涨,又或者是像刚才一样,进入一种类似狂暴的状态。 这一次,苍庐侯含怒出手,又是要如何强化这头畜牲? 出乎钟鸣泰预料的,眼前的碧眼狮虎兽没有丝毫变化,反而喉咙中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一点一点向后退去。 这种以屠戮为乐的畜牲,现在这副模样,难道是在害怕?它也有害怕的东西? 所有人都产生了同样的疑惑。 苍庐侯的声音如同鬼蜮:“御魂笛,从一开始,就不只是为了操控这些毫无神智的野兽。” “什么?”听着苍庐侯这话,钟鸣泰惊讶地问。 不过,他不需要有人回答了。 苍庐侯带来的,除开三头碧眼狮虎兽以外,还有三十名亲卫。 方然也好,钟鸣泰也罢,或是荒辰商会中的任何人,其实都忽视了那三十名亲卫,只当三头碧眼狮虎兽是苍庐侯的杀招。 现在看来,却并不尽然。 三十名亲卫,眼神突然变得混沌起来,喉咙中发出“嗬嗬”的声音。 他们的衣衫之下,隐约有肌肉不断隆起,撑起衣衫,只论体形,已经快要赶得上钟鸣泰了。 露在外面的皮肤下,一根根血管膨胀起来,显出一种诡异的青红之色。 只一瞬间,这三十个活生生的人,就变成了身形巨大的一群怪物。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什么东西……”方然觉得一阵一阵的恶心。 唐迁迁面色苍白,咬了咬嘴唇,用只有方然能听得到的小声,说:“血傀儡……苍庐侯,竟然如此丧心病狂!” “血傀儡?!”方然惊道,随即便想了起来。 渊默之主向荒辰出手,原因之一,似乎便是荒辰不愿意配合抓捕罪民,以供他炼制血傀儡。 “哈哈哈哈!如何啊,不知疼痛,不知疲倦,又力大无穷,皮糙肉厚的血傀儡。我可是花了好大代价,才炼制出来了这么一批。今天,便要用荒辰来血祭!”苍庐侯青玉笛向前一指,“全部杀光!” “呸!兄弟们,列阵,跟我上,砍了这群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钟鸣泰长刀一震,一声呼喝,身后便有众人齐声响应:“杀!杀!杀!” 破阵诀起,荒辰守卫如同一块磨盘,绞向疯狂奔来的三十具血傀儡。 “妈的,这都是活生生的人!他怎么下得了手?!”方然看着攻向荒辰的,那些已经彻底泯灭了理智与人性的血傀儡,不自觉捏紧了拳头。 “怎么办方然……只凭荒辰现在的这些人,不一定打得过的……”唐迁迁急切道。 这并不是在攻打唐家,可是唐迁迁,心里依然涌起了一股担忧。 “准备好机关车七杀,我来引开这些血傀儡。”方然一脸肃然,从丘陵背后走了出来。他沉气,发声:“我是荒辰主事,方然。苍庐侯,前来受死!” 说话间,方然已从丘陵之上掠下,右手并做剑指,带着磅礴剑意,冲着苍庐侯飘然而至。 “呵呵,方然?我就知道,你们方家,不会这么老老实实就去死的。那便好,本座今日,便为你送葬!” 第二十九章 破敌与变故 钟鸣泰率领着的守卫们,和狰狞可怖的血傀儡,像是两片针锋相对的浪涛,狠狠对撞在了一起。 守卫的呐喊和血傀儡们的嘶吼混在一起,冲击着每一个人的耳朵,令人肝胆俱裂。 荒辰这些日子休养生息,加上在巡夜之时打了好几场胜仗,手中兵刃和披挂的甲胄全部都有着不错的品质。 反观这一群血傀儡,肌肉膨胀之时,整齐划一的衣装被撑出了一道道裂口,手上也没有任何兵刃,全凭着一身蛮力,抡圆了拳头胡打乱砸。 就这样,两边人马对冲之时,荒辰这边,依然一时半会占不上什么便宜。 刀兵锋锐,运足了力气砍出去,劈在血傀儡身上,却好像是用刀在砍败革一般。留下一道浅浅的伤口,血傀儡肌肉挤压伤口,血液不多时便被止住。 甚至有的时候,只留下一道白印子,连像样的伤口都留不下。 而那血傀儡偶尔抡出去一拳,闪避不及,被打中了,便是最厚重的板甲,都发出硿硿的响声,凹进去一块,甚至人都倒飞出去一截。 好在这些血傀儡,只是全凭本能在攻击,毫无招式阵型。 荒辰这边的守卫们,却是在这段日子里,勤加操练破阵诀,修为都有了不小的提升。 他们进退有度,出手有据,彼此本就配合默契,又有破阵诀加持,虽然人数上不占优势,但是每每攻防之时,总能一瞬间形成以多打少的阵势。 虽然守卫们的攻击落在血傀儡身上,都形不成致命的伤害,但是蚂蚁多了,也是可以咬死大象的。 血傀儡身上的细小伤口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狂暴。 它们一拳一脚,全部带着恶风,激起一阵呼啸。 “吼!”一具血傀儡扬起身子,咆哮着,双拳举过头顶,轰然向下砸去。 正对着这一记下砸的荒辰守卫不躲不闪,手中一柄钢刀横握,平平举过头顶来格挡。 这名守卫只是一步巅峰,照理说,根本没有可能挡下来这一击。 可是,他脸上透出坚毅之色,手臂稳定,在这一阵呼啸声中,一点都没有颤抖! 就在这一下砸与这名守卫的刀相交之时,他身边四名守卫,骤然从各自的鏖战之中脱身出来,沉声吐气,四柄钢刀自下而上撩起,支撑在了他手中钢刀之下。 铛铛铛铛,兵刃撞击之声清脆。 “喝!”五个人合力,喊声齐整,就像是一个人一样。 一个一步巅峰扛不住这一击,那三个一步巅峰,两个二步武师,又当如何? 答案便是,他们不仅挡住了,而且还将这血傀儡双拳轰开,双臂向上反震而起,空门大开! 唰,噗! 刀声破空,利刃切开皮肉筋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钟鸣泰一脚踢在这具血傀儡胸口,艰难地拔出来了长刀,带出一串血珠。 他刀势不停,转身便扑杀向另一具血傀儡。 这种精妙默契的配合,发生在战阵之中的每一处! 荒辰的战阵,就像一朵朵妖艳的水花,倏忽间绽放,发挥出远超寻常人合力的效果,再瞬间散去,伺机再组成下一朵杀戮之花! 聚,成燎原火,散,做漫天星! 这是破阵诀不假,可若是有精通破阵诀的人来看到,却又能明显看出来,这又不再是本来的破阵诀! 军中行伍之法,本是千人万人之军攻杀所用,大气磅礴,可拿来给数人或者十数人用,终究欠了些灵动和轻盈。 方然便从这一角度入手,天机轮盘不断推演整合之下,几乎是为荒辰量身定做了这改良的破阵诀。 新的破阵诀,从三五人配合,到几十人协力,各有不同变化。 先前两人合力,加起来能发挥出来十三四分力,改良之后,便一共能发挥出来十六七分。 只是三四分力的差别,就差不多相当于参战之人,修为都提升了一截。 积少成多,足以改写战局! 苍庐侯面色阴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呵呵,这就是你的底牌?你是不是有点太自以为是了点?”方然一脸贱兮兮的笑,与苍庐侯拼招之间,还有闲情逸致不断打击着对方。 “这不是普通的打法……这是合战之法!你从哪里弄来的?!”苍庐侯疾言厉色,御魂笛当胸扫向方然。 方然也不硬接,轻盈向后退出半尺,便避开了这一记横扫,笑道:“哪来的?自然是和你一样天真的袭杀者送来的!” “不可能!”苍庐侯面色再变,充满了不可置信,“这种合战之法,是禁忌中的禁忌,谁敢传进渊默之野?即便传进来,又怎么可能到你手上!” “呵呵。”方然干笑两声。 他才懒得和苍庐侯去解释,自己是如何的一台电脑精,又具备着怎样超然的解析运算能力。 只要时间给够,灵力充沛,你的功法,就是我的功法。 只是这种事情,说出来,你又不信。 方然一边和苍庐侯对阵,一边不动声色地引导着双方人马的位置。 御魂笛范围并不是没有上限,苍庐侯若要得心应手地操纵这些血傀儡,就必须距离它们不超过百丈距离。 方然腾挪之间,眼神偷瞄着血傀儡,在他推演之中,这个距离,还在进一步变得越来越精确。 “够了。”方然拼招间隙,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嗯?”苍庐侯显出疑惑的表情。 “嘿嘿,钟鸣泰,截阵法!”方然朗声喝道,他这一句带着灵力吐纳,滚滚传开,就连荒辰守卫和血傀儡的拼杀嘶喊声,一时间都被压了下去。 荒辰守卫闻声,纷纷转对攻为守势。 以钟鸣泰为中心,本来双方人马互相交叉混杂,一瞬间,荒辰守卫便从战阵之中抽离出来,在血傀儡外围成了一个圈子。 苍庐侯冷笑一声,说道:“哼,难道凭这么些人,就想围杀了我的血傀儡?若你的人,全是二步境界,说不定还有可能。可你看看,一群乌合之众,少说一半都还是一步的武徒,就算你有合战之法,又怎能耐何得了血傀儡?!” 说话间,苍庐侯指尖御魂笛舞了个圈,手指轻敲,便有一阵晦涩的波动传开。 被围的血傀儡,在这股波动的驱策之下,攻击愈发地狂暴! 如果说,先前它们的攻杀,多少还会对到来的攻击产生些防御的反应,那此时,就真的是悍不畏死,哪怕刀刃已经砍在了身上,也不闻不问,拼着自己受伤,也一定要同时发动攻击,欲从对手身上,撕下来一块肉来! 荒辰守卫,压力骤增。 “一群乌合之众,我看你们能撑多久!”苍庐侯怒喝一声。 方然看向苍庐侯,眼神之中,平静至极。他大喊一声:“杀!” 咻…… 从先前方然藏身的丘陵背后,一个厚半尺,方圆足有二尺的圆盘,弹了出来。 这飞盘无声从天空之中划过,掠过交战着的方然和苍庐侯头顶,一直飞向了被围困着的血傀儡群。 “七……杀?!”苍庐侯惊道。 “嚯,你知道?”方然倒是有些意外。 苍庐侯的动作突兀地停了下来,呆立在原地,仿佛一瞬间老了许多。 他喃喃道:“我早该想到……一开始你打出来暗器击杀狮虎兽的时候,我就该猜到,唐家,已经站在了你那边。” 如同暴雨一般,从那一片圆盘之下,无数细密的牛毛小针落下,就像是下了一场滂沱暴雨一般。 哗啦啦啦。 牛毛小针落下,呼啸声,也真如雨声一般。 血傀儡有着强横无匹的体魄,皮糙肉厚,一身筋骨,比之同境界的普通人,还要强上一截。 但是再强的体魄,也毕竟还是血肉之躯。 再加上刚才荒辰守卫绵密的攻击之下,这些血傀儡身上早就布满了细小的伤口。 飞针之雨,前赴后继。 最开始,这些血傀儡还能够硬抗下来这些飞针。可逐渐地,便有飞针刺破皮肤,刺入肌肉,最后刺穿筋骨。 轰。 三十具血傀儡中,终于有一具支撑不住,颓然倒下。倒下时,这句血傀儡的脸上依然充满了混沌的狂暴之色。 到死,都没能再找回来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的神智。 一具血傀儡倒下了,然后是第二具,第三具…… 不多时,这些血傀儡便交叠着,倒在了荒辰守卫围出的圈子里面。 机关车七杀所发出的飞盘也终于射完了所有的飞针,哐当一声,跌落在地上。 “这就……死光了?”一名守卫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低声道。 “是的吧……刚才主事说,这东西叫七杀?”他身边的守卫也喃喃道。 “太强了,太强了……幸亏不是敌人……这要是射的是咱们,那咱们不得碎成一地渣渣……” “呸呸呸,胡说啥?这可是唐家的机关车,现在可是帮着咱们的!” “就是就是,方主事就是牛逼啊,出去一趟,把唐家人都拐回来了!” 钟鸣泰长刀回鞘,转身看向方然,他身后的守卫,也随着他重新列队,齐整冲着方然抱拳行礼。 营地之内,一声凄厉咆哮声响起,然后是一连串野兽的呜咽之声。 片刻之后,营帐之间,欧叶面带笑容,从其中走了出来。 他一头白发散着,如同一头狮子,不怒自威。 “杀了。畜牲终究还是头畜牲。”欧叶对着方然朗声道。 看他气息凝实,眼中精芒内敛,竟是在这一战之中,又有了新的体悟。 远远对着方然拱了拱手,欧叶便停在了荒辰营地之外,不与任何荒辰之人距离得过分近,不至于令人生出不必要的敌意。 “多谢欧前辈。”方然抱拳回礼。 “唐家,欧叶?你这个老不死的,竟然也站到了荒辰那边?”苍庐侯叫骂道。 欧叶却不以为意,平静道:“方主事和我唐家做的交易,和你却不相干。年轻人何必如此气盛,小心气大伤身!” 苍庐侯虽然已至中年,在欧叶面前,可不就还是一个年轻人! “好,好,好!一个愣头青,一个老不死,没想到,本座今日,竟然载在了你们手上!”苍庐侯一连三个好字,显然已是怒极。 “还有我呐!”丘陵之后,唐迁迁站起身子,冲着这边挥了挥手道。 她一出现,荒辰众人,眼前皆是一亮。 好一个明丽的女子! 影若烟目光轻飘飘落在了方然身上,嘴角带起一个玩味的笑意。 唐迁迁却并未注意到这些目光,只是雀跃着从丘陵之上跃下,蹦跳着向荒辰这边跑来。 紫色锦袍抖动,如同一片紫色的瀑布。 就在众人目光凝聚在唐迁迁身上之时,苍庐侯身形一晃,转瞬之间,便从原地消失不见。 “不好!”方然低喝一句,灵力运于双腿,发足急奔。 “狗胆!”欧叶爆喝,右脚在地面一蹬,瞬间踏碎一片地面,就像一支弩箭般飞出。 数十丈距离,在武极境界之下,不过是转瞬之间就能通过的距离。 一阵虚影闪过,苍庐侯一只手成爪形,便抓向唐迁迁的脖子。 唐迁迁倒蹬一步,身体向后退出,可是终究慢了一瞬。 咔! 苍庐侯一手捏住唐迁迁脖颈,御魂笛抵住她颈后大椎穴。 “呵呵,看来,胜算依旧是在我这边。哈哈哈哈!”他目光凶狠,手下微微用力,唐迁迁面色便被掐得发红,“都别动!” 一声怒喝,一时间,荒辰众人和欧叶,齐齐止步当场。 “放开小主人,否则,老夫要你死无全尸!”欧叶沉声道。他须发无风自舞,方然能够感觉得到,欧叶周身,正有灵力在缓慢萦绕。 “欧前辈,莫要冲动。”方然不动声色地将围绕着欧叶的灵力打散,以免灵力失控,卷起灵暴。 这同时也让方然暗暗心惊:“难道,欧叶在渊默之野这种地方,还能更进一步?” 不及多想,苍庐侯的声音继续传来:“欧叶,本座一向敬服于你。唐家不是本座欲交恶的对象,若是你可杀了方家这小子,唐家少主,本座自当完璧放回。” 边说,苍庐侯手指连弹,一直在旁蛰伏的最后一头碧眼狮虎兽几个跃步,便到了苍庐侯身边。 “上去!”苍庐侯将唐迁迁丢到碧眼狮虎兽背上,自己也跨坐在其上。这整个过程里,他手中御魂笛,却是丝毫没有离开过唐迁迁大椎穴。 第三十章 剑如残月 “苍庐侯,你此番行径,是不是有点卑鄙了一些?”方然的眼睛直直盯住苍庐侯,不错过后者任何一点细微的动作。 天机轮盘之前,荒野上的风、先前和苍庐侯过招时的每一个细节、现在苍庐侯的一举一动,全部事无巨细地被方然摹画了下来。 “负载提升,到百分之七十。其余作业全部搁置,我要这方圆百丈,没有任何东西逃过我的解析!” 百分之七十,是方然保证不引起大规模灵暴的前提下,天机轮盘所能达到的最高负载。 半月以来,他所积攒的所有灵力,像是开闸泄洪一般,被天机轮盘海饮鲸吞。 墨线疯狂地开始流动。 就像一团原本只是悠哉浮在空中的云团,突然被飓风搅动。那些中规中矩,循着原本路径缓慢运转着的墨线,骤然加速,划出一道道玄奥且眩目的轨迹。 海量灵力从方然四肢百骸之中剥离出来,灌注到天机轮盘之中,化作薪柴,瞬间燃烧殆尽。 自从方然来到这片天地之后,这是第二次,方然如此催动天机轮盘运转。 “方主事……”欧叶惊讶地看着站在他身边的方然,满脸的不可思议。 这位老牌强者,纵横渊默之野半生,见过的武极巅峰强者没有上百,也有几十。 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够让他产生此刻面对方然时候的压力! 就像是平日里,景色寻常,并不引人注目的一座普通山峰,有一天,突然引动了地震,山顶被蓄势待发的岩浆冲开,成为一座恐怖的火山一般。 欧叶不自觉地退了几步。 从生死之间搏回来的本能告诉他,靠近方然,有大凶险。 方然的脸上,毫无表情。一双眼睛注视着苍庐侯,不带着丝毫愤怒或者别的感情。 就是纯粹的注视,再简单不过。 “方主事,莫非……你要从这个距离发起攻击?呵呵,我这把御魂笛,别的不说,就是结实。到时候我不小心控制不住动作,唐家少主的脑袋,可就保不住了。” 苍庐侯面色轻松,一手掐住唐迁迁的脖子,另一只手微微用力,御魂笛便在唐迁迁后颈划出一道细小的口子。 看到这一道血痕,欧叶疾言厉声:“苍庐侯,你找死!” “你看,挟持人质,威胁对方,永远简单,永远有效。欧叶,你纵横荒野半世,又如何?还不是受制于人!我说了,杀了方然,你家小主人自当送回。他人现在就在你身边,你的千丝诀很厉害?就像你杀死我的碧眼狮虎兽那样,出手吧!” 欧叶目色狠厉,死死盯着苍庐侯,藏在袖子里的一双手握紧,再松开,如是反复。 “苍庐侯,若是今天欧前辈不动手,你打算在这里一直等下去?”方然突然出声问道。 苍庐侯笑笑:“怎么可能?欧叶现在不杀你,但看在唐家少主的份上,迟早还是要杀的。我倒是不介意等,不过横竖是要等着,我还不如先回侯府,等欧叶提你的脑袋来见我。哎呀,我这个人,就是心软,看不得别人纠结。” 沉思片刻,方然又道:“先前我与唐家少主过招,打碎了她的断离符残片。这一路没有断离符残片护体,她可不一定能够安然跟你回到侯府。” 苍庐侯愣了愣,旋即哈哈大笑:“哈哈哈哈!我当是什么?不过是断离符残片而已……”说着,他从领口取出一根项坠,上面拴着半只手掌大小的半块断离符,“方主事放心,好不容易得来的人质,我怎么可能由着她,被渊默之野上的灵暴给撕碎了?” “数据调整……开始灵力规划……”方然看着那板块断离符,向天机轮盘内发出一条条命令。 方圆百丈,一沙一石,每一缕细微的灵力波动,随着天机轮盘墨迹的流动,在方然脑中的纯白空间之内完整复现出来。 一个方然的虚影出现在这座沙盘模型之上。 “半块断离符?的确不是寻常可见的那些小碎块……解析作业一,立即开始计算这个尺寸的断离符灵力防御上限!解析作业二,预测接下来十息之间的灵力流动!石洞剑意,准备加载!” 接连三条命令发出,方然缓缓呼出一口气。 灵力流失的速度太快,吐纳一时间难以补足消耗,这让方然产生了一些轻微的眩晕感。 “加班也没这么累啊……”他小声嘀咕了一句。 苍庐侯不再看这边,而是丢下一句话来:“欧叶,我等你三天,三天之后,见不到方然的脑袋,我就砍下你家小主人的脑袋!” 说话间,苍庐侯拍拍座下碧眼狮虎兽,就欲转身离去。 唐迁迁的声音此时却冷冷响起:“取我的脑袋?就凭你?” “嗯?”忙着解析的方然,目光落在唐迁迁身上。 最开始被挟持时,她的确惊慌失措了一瞬间。在这之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苍庐侯身上,却是没有过多关注她。 此时,她的表情带着不耐烦,还有着一些轻蔑地看着苍庐侯。后者瞪大了眼睛,不明白为何明明是被挟持中,唐家少主竟然反而有着一种气定神闲的气度。 就好像,被挟持的,根本不是她自己一般。 “苍庐侯,我劝你一句,永远不要因为对方只是一个小丫头,就觉得擒下来了,便十拿九稳了……算了,估计你以后也用不着这句忠告了。” 苍庐侯的第一反应是,莫非这丫头被荒野上的灵暴吹坏了脑子? 被一个三步武极巅峰强者掐住了脖子,被销金断玉无坚不摧的御魂笛指着大椎穴,她竟然还能好整以暇地说出来这样的话? 又或者,她就是想以激将之法,逼自己出手? 就在苍庐侯猜疑之际,唐迁迁灿然一笑:“记着,唐家人,最强的不是远程,反而是近身!” 她的双手一直拢在袖子里,此时袖子之下,有什么东西鼓动了一记。 欧叶露出了然的神色,宠溺地看着唐迁迁,叹了口气:“呵,古灵精怪的丫头!” 方然一脸懵,看看欧叶,再看看唐迁迁。 苍庐侯觉得,周身被一股绝大的危机感笼罩,死亡,仿佛近在咫尺。 嘭! 这一声巨响,也的确就在距离苍庐侯一尺不到的地方响起。 唐迁迁半截袖子炸得粉碎,露出下面莹白纤细的手臂,和比手臂还要粗出来一圈的机关炮——天雷崩。 方然嘴角抽动,浑身打了个冷颤,带着不忍,别过了视线。 “啊!!” 凄厉吼叫响起。 苍庐侯疾退数步,停下来时,只见他半边身子,被天雷崩轰得鲜血淋漓,一只手臂,干脆被无数牛毛细针撕得粉碎! 一尊三步武极巅峰的强者,叱咤渊默之野这么久,此刻竟落的如此狼狈不堪! 也正是因为他的修为如此之高,一身筋骨打熬到了凡人所能到达的极致,才在天雷崩如此近距离的轰击之下,不仅躲开了,还只付出了一只手臂的代价。 “给我死来!!” 苍庐侯仅剩的一只手握住御魂笛,冲着唐迁迁眉心,如闪电般刺了过来。 什么方然,什么征讨荒辰,什么扩张势力,此刻的苍庐侯,全然抛在了脑后! 他所想的,唯有杀了唐迁迁,唯此而已! 而那头碧眼狮虎兽,也被激起了凶性,双目赤红一片,一双铁爪,挥向了唐迁迁。 唐迁迁皱皱眉头,抬起手中天雷崩,对着苍庐侯,扣下了机括。 同一时间,方然跨步而出,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做剑指,喝一句:“去!” 天空暗了一暗。 有流光自方然指尖跌落,化作一爿残月,又似长河奔涌。 刷! 欧叶看着这道剑光,震惊得浑身都在颤抖:“剑意离体!你……你究竟是什么境界?!” “我?我哪知道……我修行不按常理的。”方然淡然道。 剑光一瞬间便掠过了两人和苍庐侯之间的这段距离,带着无可抵挡的气势,引动荒野之上沿途的灵力湍流,形成一道磅礴的灵暴。 “小主人!”欧叶惊呼道。 “她不会有事的。”方然伸出手,拦住了想要冲进灵暴去救唐迁迁的欧叶。 风啸之声震耳欲聋,方然发出的石洞剑意燃烧着周围灵力,转瞬之间,便形成了一片灵力真空,而那肆虐的灵暴,也随之消散。 苍庐侯已经不复存在了。 在这种程度的灵暴之下,三步以内,没有人可以幸存。 唐迁迁身体表面,浮现着一圈青色的光膜。便是这层光膜,将滚滚灵暴遮蔽在了外面,丝毫都没有伤到她。 “咦?”唐迁迁好奇地戳了戳光膜,然后后知后觉地从怀中取出来了一小块白玉髓。 光膜便是从这一小块白玉髓之间透出来的。 “这是……断离符?”唐迁迁惊讶道。 “不错,完整的断离符,不是那种只剩下碎片的货色……哈,本来还想再藏一藏的,以防万一就先偷偷塞了一块在你怀里。”方然挠挠头,笑道,“我的这一剑,引动的灵暴刚好可以破了苍庐侯的防,却还在你手上这块断离符的防御极限以内。” 天机轮盘,可不是白算了那么些东西的! 欧叶上下打量着方然。荒辰的这位少主,越来越让他摸不透了。 他开口想说些什么,方然却仿佛想起了什么事情,自言自语道:“哦,对了,还有你……” 一地碎石狼藉之中,碧眼狮虎兽抖落覆盖在身上的碎石,发出低沉的吼声。 不愧是为祸渊默之野的凶兽,遭遇此等程度的灵暴,竟然还存着一口气,竟然还有着杀戮的心气。 这畜牲双目依旧是赤红一片,显然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 无论眼前是任何活物,此时此刻,都是它的敌人。 啪。 方然打了一个响指。 破碎的地面之下,一条纯白色的巨蛇缓缓立起了身体。 骇人的压迫感从这条巨蛇身上散发出来。 “小主人小心!”欧叶惊道。他身体紧绷,瞬间便进入了战斗状态。 方然拍拍欧叶的肩膀:“没事,自己人……不对,自己蛇。” 呼! 蛇尾一摆,已经将那头失去理智的碧眼狮虎兽拦腰卷起,举在了半空中。 碧眼狮虎兽利爪徒劳地挥动,划过白蛇的鳞片,闪过一道道火花,却连半点印记都没有留下。 “啧,我都破不了它的防,就凭你这畜牲?差得远呢!”方然哂笑道,旋即又提高了声音喊,“别弄死了,给我留活的!” 白蛇极其人性化地呆了呆,眼中竟然流露出了一丝哀怨。它看看方然,一道神念传来:“想吃……” “别的都能吃,这个我有用。”方然像哄小孩一样哄白蛇道。 “方主事果然非同凡响。这是以灵石和白玉髓为食的白玉灵蟒,它所栖身的矿洞,几乎没有可能进去开采……如今,竟然对方主事你俯首称臣,言听计从,实在是……实在是令欧某大吃一惊。呵呵,也难怪荒辰能够独占如此多的矿脉。” “哪里哪里,侥幸而已。”方然是实话实说,没有误打误撞孵出来小嗷,他也没什么可能收服白玉灵蟒。不过这在欧叶听起来,却又是另一种味道,像是某种谦辞,又更让欧叶对方然的评价,凭空高了不少。 唐迁迁方才虽然一瞬间展露出来了超出常人的魄力,此刻却又恢复了娇俏可爱的模样。 白玉蟒通体纯白,完全没有平常蛇类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那种感觉,唐迁迁好奇地打量着白玉蟒,问方然道:“这是你的?它叫什么名字?” 方然一时语塞。 收服人家这么久,他好像确实忘了给人家起个像样的名字。 本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方然答道:“还没起……不如你来起一个?” “咦?我来起?”唐迁迁露出雀跃的表情,“那……叫你白板?” 白蛇惊骇地看着方然,神念中反复念叨:“不要……” 方然愣了愣,心说这里也有麻将的?然后递给白蛇一个“你放心包在我身上”的表情,对唐迁迁说:“好名字!就叫白板了!” …… 距离荒辰营地足有四五里地之外的一处峭壁之上,两头撞角巨犀拉着一架车,静静停在一片灵暴中央。 四名黑纱女子跪伏在地。 她们前方不远处,七绝公子手握一柄折扇,眺望着方然和苍庐侯全程冲突,微微皱眉。他自言自语道:“天雷门的副统领果然是一个废物,居然看不出方晴雨弟弟的深浅?看来我没有白来渊默这么一趟,若是放任此子,我千情谷的谋算,怕是要功亏一篑了。” 又思忖了片刻,七绝公子对着身后跪着的一名黑纱女子下令道:“把天雷门的位置透露给荒辰,引他们去救方晴雨。告诉天雷门的雷通和雷贯,做好准备。这次再失败,就去做血傀儡的材料去吧!” 第三十一章 家宴 昏红的日头逐渐下沉,荒野上,炽热的气息缓缓散去。清冷月色洒在荒辰营地前的这片空地上,在方然肩膀上镀上一层蓝岑岑的莹辉。 方然盘坐在地上,阖住的双目张开,双目之内神华闪现,然后又尽数收敛。 唐迁迁和欧叶在他身后数丈距离站立,更远一些的地方,是影若烟和钟鸣泰,再往后则是齐整列阵的荒辰守卫。 他们看着盘坐着的方然,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 荒辰守卫们,眼神中带着一种狂热和崇拜,同时也有着说不出的自豪和傲然。 钟鸣泰耷拉着眼皮,一点一点积蓄着力量,以应对接下来随时可能到来的战斗。 影若烟若有所思,落在方然身上的目光里,有着某种柔软,也有着欣慰。 唐迁迁似乎有些百无聊赖,将手中天雷崩拆了又装,眼角有一下没一下地从方然身上滑来滑去。 而在场所有人中,除了方然以外修为最高的欧叶,看着方然的目光凝重,似是恨不得将方然从里到外,瞧个通透。 击杀苍庐侯的一剑,加上为了放出这一剑而催动天机轮盘进行的巨量运算解析,将方然这些日子所储备的灵力消耗得一干二净。 七绝公子,从任何渠道得来的情报都显示出,他是一个比苍庐侯还要棘手的敌人。这个敌人就像悬在方然头顶的利剑一般,让方然再也顾不得藏拙,击杀苍庐侯之后,便立刻盘坐在地面上开始吐纳恢复。 他刻意控制了吐纳的速度,但无论是天机轮盘还是溯河道典,吐纳灵力的时候,引起的动静都依然不小。 哗啦啦,哗啦啦…… 荒野上的灵力如同浪涛一般涌向方然,然后方然就如同这片灵力海中,一个无底深渊一般,将这些灵力吞噬殆尽。 一层薄薄的青光包裹着欧叶,也包裹着身处荒野之上的每一个人,隔绝开这片对方然来说如同甘饴,却足够撕碎他们的灵力。 “呵呵,老了,老了啊……这死气沉沉的渊默之野上,看来就要有新的波澜了。”欧叶自嘲笑笑。 他哪能看不出来,方然所怀有的传承,已经远远超出了渊默之野的限制。 与荒辰,或者更直接一点说,与方然扯上关系,其中意味着的,很可能不再仅仅是渊默之野这一隅的利弊争端,很可能牵扯到某种更大的势力,更加凶险。 但是机缘永远与凶险伴生。 一念及此,欧叶如剑一般锋锐的目光,也渐渐变得柔和起来。 方然感受到背后那种审视的目光的转变,微微一笑。 交易终究是交易,但从这一刻起,方然知道,荒辰和唐家的关系,便可以不再是冷冰冰的利益往来,而是能够发展为更密切的同盟。 而朋友,总是不嫌多的。 “嘶……” 白蛇……现在叫白板的巨大身躯,从地下升起。它的尾巴尖在地上划了划,然后邀功似的蹭蹭方然。 它只一颗尖牙就已经快和方然一般大了,在它看来亲昵地蹭蹭,在方然这边,不亚于一座小山撞了过来。 “别别别……撞死了我对你有啥好处?”方然艰难地推开这颗大脑袋,转身带着一丝不确信的表情对众人说:“七绝公子……好像退去了。” “退去了?”影若烟诧异地抬头问道,“这不符合他的行事风格啊……” 欧叶点点头表示赞同,说:“确实,这几年来,七绝公子出手,就一定不达目的不罢休。不过……” “不过什么?”方然追问。 “若是你击杀苍庐侯的那一剑,落在他眼中,他有所顾忌,也是有可能的。” 方然皱皱眉头:“若是他旁观了全程,就应该能看出来,我一剑之后,气力两空,正是趁虚而入的好时机。就这么退去……有些蹊跷!” “哈,不管怎么着,反正至少今天算是可以安心睡觉了!”唐迁迁拍拍方然肩膀,故作老成地劝慰方然。 “不过不可掉以轻心,他既然亲自看到了战局,那么我们的底牌想必多多少少也被他探知到了。这一次七绝公子不出手,那么他下一次再出手,绝对是怀着一击必杀的把握。” “是,属下会吩咐巡夜的兄弟们多加警惕。”钟鸣泰抱拳道。 伸了一个懒腰,方然吩咐道:“既然没事了,大家就都回营吧。打了一天,精神紧张了一天,都好好休息去吧。” 众人领命散去,影若烟进前几步,随侍在侧。 若是平日,这种情况下,她也会散去,安排别的事务。 但是今天不同。 唐迁迁和欧叶身为机关唐家的当家和大管家,又在对抗苍庐侯这一战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帮了大忙。于情于理,都万万不可怠慢了。 “荒辰变故不久,一应招待都不比唐家用度,唐少主欧前辈还请多担待。”影若烟此刻便显示出来了身为总管一职,接人待物的能耐。 哪怕她先前和欧叶多有交手,见面喊打喊杀远多过寻常寒暄,可此时她表现得不卑不亢,完全不计前嫌,令人如沐春风。 “哪里,哪里。”欧叶也客客气气道,看着就是一个慈眉善目的寻常老者。 几人行至大帐的时候,长桌之上已经摆上了酒菜。酒菜简单,但是对于路途颠簸,又大战之后的方然来说,已经足够美味。 对于可以直接吐纳天地灵力的方然来讲,寻常的一日三餐,已经不那么必要了。充沛的灵力,便是对筋骨最好的滋养。 但是对于一个活生生的人来讲,热菜温酒,便总能给人心灵上的慰藉。 特别是像现在这样,大家围坐一桌,谈笑宴宴,把酒言欢,给方然一种劳顿了一天,终于能够回家了的感觉。 心满意足地咽下一大口饭,又满饮了一碗浊酒,方然毫无形象地靠在了座椅上。 这种家常便饭,似乎对于唐迁迁与欧叶,也是久违了的感觉。 看到方然干了一碗酒直起了身子,欧叶也满饮了手边的酒,随意寒暄道:“早听闻荒辰的厨子也是一绝,没想到老夫我也能有大饱口福,见识见识的这一天。” “哈,以后想吃就过来吃呗。”方然笑一笑,大大方方说。 唐迁迁大口大口扒着饭:“嗯,是比欧大爷你做的好吃!” “哼!要不是山里面没有厨子,又何至于让老头子我亲自下厨?你当我乐意?”欧叶吹胡子瞪眼,看着唐迁迁的目光里,却又满是笑意,他又转向方然,问道:“方主事,先前攻入营地的一头碧眼狮虎兽,于我唐家有用,不知……” “那是欧前辈你杀死的,本就该属于唐家。我已经让人准备车马了,到时候会帮忙运回唐家。” “哈哈,那便谢过方主事。碧眼狮虎兽并不多见,更难以猎杀。老夫能顺利击杀,也是亏得营内荒辰的守卫帮忙截住了那畜牲的退路。唐家有几种威力颇大的机关,需要用到这种成了气候的凶兽身上的部件,倒是来得正是时候。” 方然点点头:“唐家的机关之利我已经见识到了。七杀破军贪狼三架车,的确帮了大忙,否则,应付苍庐侯的那群血傀儡,估计还要多耗费些精力。” “纵使没有这三架机关车,想必荒辰也不会惧怕那些血傀儡吧?合战之法……老夫算是见识到了。没想到在这荒野之上,还能看到如此精妙的合战之法。”欧叶捋一把胡须,目光变得悠远,不知是否是在回忆年轻时候的威风八面。 “侥幸得来而已,没什么了不得的。”方然谦虚道,又接着说,“不过合战之法,毕竟是渊默之野上的禁忌,用起来,可还是得谨慎一些。天雷门的事情还没了结,我可不想让麻烦再升级,现在就招惹到风雨雷电四部,然后被他们一起追杀。” “天雷门?”欧叶疑惑问道,“前些日子的事情,我倒是略有耳闻。天雷门,这个麻烦说大不大,却也并不好对付。” 方然眼睛亮了亮,急忙追问道:“欧前辈知道天雷门的情况?” 欧叶微微点头:“毕竟多活了半辈子,这些事情,零零碎碎的,还是会多知道一些。天雷门,是渊默星这一片分野上,风雨雷电四部中的雷部,这你已经知道了。天雷门行事以狠辣见长,一击脱离,打的便是措手不及。” “确实。当日袭杀到来之时,荒辰的确半点预兆都没有看到。都被人打上门了,才勉强反应过来,仓促应战……”方然调动记忆,回忆着当时的情形。 “听闻当日,是天雷门副统领亲自坐镇?呵呵,换了渊默之野上任何一家,恐怕也没办法做到更好了。” “关于天雷门的统领,欧前辈还知道些什么吗?” “知道,怎么不知道?我当初年轻的时候,还差点被他给杀了,那时候雷贯还只是天雷门掌旗使。险些要了我命的交情,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他?” 方然惊讶道:“还有这等旧事?” 欧叶说道:“是啊,当初年轻气盛,心中有颇多不服,那一战也算是侥幸,最后才捡回来一条小命。当时的雷贯,已经是快要站到三步武极巅峰的人物,这些年下来,没想到他已经晋级四步。仙凡相隔,恐怕再打一场,老夫是半点胜算都已经没有了。” “晋升四步……很难?”方然疑惑道。 “对于咱们这些罪民来讲,是绝无可能……”欧叶看了看方然,又加了两个字,改口道,“是几乎绝无可能的事情。修炼的功法满地都是,修道的道典,那是千金换不来的宝贝!” 道典?方然想起来了溯河古卷所解析出来的溯河道典,从名字上看,莫非,这一本薄薄的引气蓄灵的册子,就是可以蜕去凡壳,直通四步的法门?难怪可以如此霸道的吐纳灵力。 方然不动声色,只是默默继续听欧叶讲话。 “天雷门的引雷诀,就是这样的一部道典。渊默之野上面,灵力狂暴,寻常罪民,哪怕真的有了道典,也绝无可能修炼。但是天雷门,是看守罪民的守卫,为渊默之主做事,积攒功劳,便能够拿这功劳,换取离开渊默星,去往更适合修行的地方破境的机会。破了境,再回来,便能够彻底霸绝一方。” “雷贯攒够了功劳,所以离开了渊默,得以破境?” “不错。天雷门这些年来,攒的功劳不少。雷贯是副统领,而天雷门大统领雷通,是他的哥哥,修为也更高,凭着功劳出去过两次,一次破了四步,一次到了四步中境。你姐姐方晴雨被他们抓住,想必也是要拿来换功劳的,只是不知这次,又是谁,到了破境的当口。不过我估计还是雷贯要破四步中,毕竟四步上境,哪里是那么容易到达的?三步到四步,就算有修道的道典,能不能跨出这一步,也还得看个人积累和机缘。雷贯雷通,恐怕也是靠着祖辈遗泽,投进去了这么多年天雷门的积累,才得以齐齐晋入四步。再往后,小境界破境九死一生,大境界破境百不存一。只局限在渊默这种破地方,想破四步上境?呵呵,痴心妄想!” 方然露出了然的表情。 对于四步道初境界往上的情况,他还确实不知道太多的细节。欧叶所说,和方然所估计的差别不大。天雷门内,坐镇一个四步中境,一个四步初境。 只是不知道,四步境界,究竟有何等的战力。 方然对欧叶讲出来自己的疑惑之后,欧叶思索了片刻,回答他道:“你只要记住仙凡有别四个字就够了。一步二步三步,都还只是凡人过家家。武极强不强?强。但也无非是力气更大,速度更快,耐力更好,皮糙肉厚更难受伤。四步……可以操控灵力,而不是简单的吐纳灵力。这么说吧,一二三步,就是拿石头砸人,拿弹弓弹石头砸人,而四步开始,石头丢出去,你能让石头自己拐弯,追着人砸,石头能着火,能变成冰块,能沾着闪电,当然砸着人也更疼。” “简单明了。”方然点头。 欧叶看看方然,凑近了低声对他说:“我知道你修行的路子和我们不一样,是能走得更远的法门道典。但是,千万莫要掉以轻心。我看得出来,你还没有跨出去那一步,而没有真正到那个境界,是不知道那个境界有多可怕的。” “这我明白。但是三个月之后……不对,两个半月之后,巡星鲲舟降临,到时候我姐姐就要被带走了。到那个时候,救她回来的希望就更加渺茫。” “那你知道天雷门在哪,巡星鲲舟又会落到哪吗?” “这些日子查下来,大体有了方位,只是再具体的细节,还需要探查。” 欧叶深深看了方然一眼,后者的眼神坚定,甚至有些执拗,像是认定了某事某物,便绝对不会轻易改变主意。 “哎……也罢。我明日就回去取工具,拆了碧眼狮虎兽,给你凑一套护身甲。四步中境的攻击,只要你别正面硬接,余波擦过应该还是能扛下来的。妈的,最受不了你这种倔脾气的年轻人。” 方然起身,冲着欧叶肃然一礼:“多谢欧前辈。” 第三十二章 玄门,交易 吃过晚饭,影若烟带着唐迁迁和欧叶去了客房。 荒辰这段时间的重建,已经修复了一部分的屋舍,至少伤病不用再继续在临时的帐篷里面凑合了。 唐迁迁和欧叶远来是客,况且还帮了荒辰很大的忙,所以影若烟特意腾出来了最宽敞的并排的两间厢房给他们。 方然自己倒是依旧住在帐篷里面,按他的说法是:“我这劳碌命,整天不着家的,房子留着也没啥用,等兄弟们都搬了我再般吧。” 实际上也是如此,他整日要么在外劳碌,要么闲下来便自己上山修行,那顶帐篷倒是极少在里面停留。 今夜同样的,方然飘然登到山顶,俯瞰了一会荒辰的营地。 和最初那种破败和人心不安相反,现在的荒辰,已经按照方然的规划,一点一点重新营建起来。 最靠外侧的外墙树立起来,外面是一层一层的拒马。外墙隔一段距离,便有瞭望台遥相呼应。任何一座瞭望台,都至少可以将邻近两座纳入视野,互为守望,避免被潜行袭杀的敌人一座一座拔掉。 训练营就在外墙里面,中间隔着一大片演武用的空地。 再往里面,就是各种其他的区域。有的地方已经建好了木石结构的固定屋舍,有的地方还在营建,一开始那种看着寒酸的帐篷的区域,正一点一点缩小。 各种区域划分井井有条,道路也被拓宽,足以容纳两架马车并行。 方然目光绕着营地外围滑过,他所检视的,正是断离符所埋藏布置的位置。 他本来打算,如果这一次七绝公子来袭,到了难以抵抗的地步,就让卓末激活断离符阵,所有人退入营地,然后自己直接在荒野上再引动一次灵闪,就像他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候所作的那样。 不过既然七绝公子已经退去了,眼下营地周围的灵力湍流也还没有发生扰动,这一圈断离符阵也暂时没有必要太早激活。 “石洞剑意,和我能够直接吐纳渊默之野上的灵力,以及荒辰也得到了唐家的帮助。这些东西,你看到了也无所谓。今日你退去,下一次再遭遇的时候,你只会面对一个比现在还要强大的方然。希望你不要后悔。” 轰! 山顶之上,一道灵力漩涡冲天而起。 从营地到山顶的距离,虽然已经远远超过了常人目力极限,但是也瞒不过欧叶这种强者。 这位老牌强者抬起头,隔着墙,隔着辽远的距离,向着感知里面灵力扰动的地方投下一道目光,然后自嘲笑笑,躺回了床上,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方然感受着身体每一个细胞被灵力重新填满的充实感,也看着天机轮盘的墨迹沉默旋转。 从第一次看到天机轮盘到现在,那些墨线从一开始的朦胧,到后来的清晰可见。方然也同样能够看到,随着他一次次吐纳,一些细碎的墨迹也凭空出现,加入到天机轮盘之内,然后再一点一点成长为和其余墨迹无二的样子。 这些新加进来的墨线,给方然带来了更加强大的解析能力。 今日一战,便是牛刀初试。 方圆百丈所有的灵力流动,以及一尊三步武极强者的行动预测,在不长的一段时间内全部解析出来,最后便凝结成了方然的那惊艳一剑。 “解析效率差不多翻倍了……也不枉天机轮盘这么能烧灵力。不过再往后一段时间,可能就不能继续这么浪费了。规划的经脉修复,大概需要四亿单位的灵力,之前好不容易积攒了十几万,分分钟就被烧干净了……四个小目标不好搞啊!要是能给我一段安生时间,去荒野上面不计代价地积攒些时候就好了。经脉全部修复了之后,至少身体上就毫无后顾之忧了。” 方然捏了捏清瘦的拳头。 这一拳拥有着超过千斤的力气,可是下面的经脉,依然完全不通。 经脉完全不通,在很多情况下,就意味着彻底没办法沟通天地灵力。 天机轮盘和溯河道典都可以绕过这个限制,但是方然自己也不清楚,这么个绕法,绕到最后,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来。 上辈子是一个码农,这让他在面对这种问题的时候,有着超乎常人的谨慎和小心。 “天地灵力……”方然抬起右手,一缕灵力从他指尖穿过,更多的则直接从他的皮肤上穿透进来,然后积蓄在了身体里面。 一呼一吸,便是一阵小小的旋风。 手指一动,一杆青色的小玉笛便出现在了方然手中。 这正是苍庐侯的御魂笛。 方然一剑,将苍庐侯整个人碾成齑粉,他所有的武器和防身之物,也全部化为飞灰,却只有这一支御魂笛留了下来。 “长度倒是刚合适,也够结实。”方然嘀咕着,右手握住笛子,舞了一个剑花。 笛子在灵力湍流中划过,灵力穿过笛子的孔洞,发出一阵针奇妙的旋律。 沉吟片刻,方然将笛子举到和目光平齐的地方,然后:“建模,解析!” 一个秀气的墨色弹窗出现:“解析进度:百分之二十……九十五……” “嗯?这玩意儿解析得这么快?” 方然解析过不少东西,从溯河古卷到小嗷到白板,一路解析到地上那些坚硬无比的石头块。 没啥东西的解析速度能有这么快的。 “解析完成,数据已返回。” 还来不及叉掉第一个弹窗,第二个弹窗就已经跳了出来,随之而来的是一页解析报告。 方然看着报告上的数据,脸上的表情极其精彩。 倒不是因为这些数据太过惊世骇俗,正相反的,那张解析报告上面的内容非常简单: 成分,青鸾玉。 物品名,青鸾笛。 没了。 连地上一块石头,能解析出来的东西都比这根笛子多。 “青鸾玉是啥?青鸾笛?不叫御魂笛?就这些东西?你好歹加个可以控制神魂,也算对得起你烧掉的这些灵力啊……” 方然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苍庐侯控制碧眼狮虎兽的时候,靠的就是这支笛子。而那三十个血傀儡,异变也是由这支笛子引起的。 当时的场景,方然也专门解析过。苍庐侯敲击笛子时候所产生的奇诡波动,的的确确和苍庐侯本身,没什么必然的联系。 他敲击的节奏,在方然看来,只是极简单的一段密码,类比的话就像方然印象里,发电报时候用的莫斯码。 仔细端详着手中这根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笛子,方然打了一个响指。 啪。 片刻之后,白板从山体的裂隙之中蜿蜒而出。 “那头碧眼狮虎兽呢?”方然问。 白板乖巧地举起尾巴,尾巴上卷着的,正是那头幸存的碧眼狮虎兽。 这头先前还不可一世的凶兽,此刻挂在半空中,蔫巴巴的,看到方然之后,有气无力地低吼了一声。 嘭! 白板尾巴抡圆了,就将这头凶兽拍在了地上。 方然这下知道,为啥碧眼狮虎兽是现在这副模样了。 哒哒,哒哒。 方然模仿着苍庐侯敲击的节奏,却没有去敲青鸾笛,只是敲了敲身边的一块巨石。 碧眼狮虎兽茫然看着方然的动作,它想要吼叫,但是应该是白板刚才那一抡给它留下了极重的心理阴影,只是龇了龇牙。 白板本来还想再来一下,被方然拦住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白板就是觉得尾巴上缠个东西甩来甩去特好玩。 方然又用同样的节奏敲击在青鸾笛上,这一次,碧眼狮虎兽野性难驯的目光骤然变得驯顺,低低伏下身去。 当他收起来笛子,空出双手的时候,这头凶兽的目光,又重新恢复了野性。 “有意思……不过忒麻烦。” 方然示意白板放下碧眼狮虎兽,然后出掌如电,按在了这头凶兽额头,一道神念经过天机轮盘转换,渡进了碧眼狮虎兽神魂之中。 “臣服,或者死。” 小嗷极其配合地从方然头发里面窜出来:“嗷呜呜!” 碧眼狮虎兽凶戾的眼神闪动,看了看小嗷,再看看方然。 白板不耐烦地一尾巴轰在了旁边崖壁上,崩落一大片碎石,连山体都仿佛震颤了一下。 然后碧眼狮虎兽果断选择了屈服。 方然赞许地点点头,指了指白蛇:“这是你白板哥。”又指了指头顶上耀武扬威的小嗷,“这是你嗷总。”最后指了指自己,做了个总结,“跟着我们混,前途无量。碧眼狮虎兽五个字太长了,以后你叫碧虎。” “吼?” “不想叫碧虎?那碧狮眼狮你选一个?” “吼……” “早这么痛快不就得了。白板,以后碧虎就是自己虎了,你别欺负它。” 白板谄媚点点头,眼角撇了一眼碧虎,吐了吐信子。 一切安排妥帖,方然转身,对着身后一片夜色,说:“阁下在一旁看了许久,是敌是友,倒是出来说句话呗?” 夜色之中,有一处不自然地扭曲了一瞬,然后一个黑衣黑斗笠的人,浮现了出来。 他就这么悬空站在半空中,肆虐的灵力风暴也完全被他视若无物。 方然尝试着用天机轮盘来解析这个不速之客,但是只一瞬间的灵力消耗,就超出了方然的预计,逼得他不得不停下来了解析进程。 强,无比的强!绝对不是现在的方然所能够对付的强! “阁下怎么称呼?”方然试探着问。他心里暗想道:“既然没有一开始就出手,看来未必是来找麻烦的……” “荒辰商会,做买卖吗?”黑衣人的声音朦朦胧胧,一瞬间让人辨不清传来的方位,更别说听出来声音的特征。 方然谨慎地打量着黑衣人,问道:“阁下的实力,想必比我高出来无数,有什么是阁下弄不到,却非得从荒辰来买的?又或者阁下要向荒辰卖什么东西?现在的荒辰,可拿不出多少银两或者灵石。” “做,还是不做?”黑衣人又问了一遍,也听不出来情绪有什么波动,就只是要从方然这里拿到一个肯定或是否定的答案。 方然点点头:“只要是好买卖,就做。”又想起来欧叶的话,便补了一句,“不过,若是要拿命做的买卖,荒辰也是吃不下的。” “玄门做买卖,一向公平。” “玄门?”方然的记忆里面,并没有这个名词。不过听起来倒是威风。 “没错,玄门。什么买卖都做,一块灵石,一片断离符,千年的灵芝万年的人参,杀个把人,覆灭个宗门什么的,这些买卖,都做。” 方然无语,心想这乱七八糟的分类,你们的技术人员一定很想砍死产品经理。他问:“什么买卖,说来听听?” 他又恢复了先前大大咧咧的模样,心想,反正是你找上门来找我做买卖,我干嘛谨小慎微的? “你要去闯天雷门?” “不错。”方然挑了挑眉头。他倒不是惊讶于对方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干什么。有此等实力,想必背后的势力也不小,动动手指头,荒辰便等若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他疑惑的是,自己要闯天雷门这种事情,能劳烦这种听起来唬人的势力,专门派人走一趟这种事。 无论天雷门也好,荒辰也好,似乎,都还不到能够落入对方法眼的地步。 也不是自轻自贱,只是设身处地想想,路边两只蚂蚁拼死搏杀,路过的人,又为何要特意去关注呢? 黑衣人却没有理会方然挑起的眉梢,自顾自问道:“你对引雷诀,有没有兴趣?” “引雷诀?雷通雷贯所修炼的道典?”方然惊道。 饭局上,欧叶刚说起了引雷诀,现在就有人找上门来了? 他并不怀疑欧叶,毕竟老人家并没有害他的必要。而显然的,眼前黑衣人所掌握的情报,比欧叶所掌握的,要翔实的多了。 “不错。是你们谈起来的引雷诀。”黑衣人大大方方承认了偷听方然和欧叶谈话的事实。 方然无奈,摇摇头,拒绝道:“修道功法的道典,荒辰买不起。” 他是知道一部引雷诀对自己而言,意味着什么的。 自己算是三步,面对的却是雷通雷贯两个四步。再如何狂傲的人,也不会认为,这种悬殊的实力差距之下,还能有什么胜算可言。 引雷诀,是他二人修道破入四步的道典,这就意味着,只要有了引雷诀,方然就能够知道他二人的功法特点。 更进一步的,以天机轮盘解析的话,纵使修为不够无法使用,可是方然却能够知道引雷诀中的一切奥秘,一切瑕疵,甚至一切破绽。 一个功法等若完全不存在秘密的对手,比一个神秘充满未知的对手,可要好对付得多了。 这种雪中送炭的东西,方然无比想要,但是他很清楚,这也意味着一个高昂到他甚至绝对无法承受的价码。 黑衣人透过斗笠垂下的缦布看着方然,咧嘴一笑,说:“不要钱。” 第三十三章 勉强买你的 “对不起,这买卖不做。您请回吧。这山下去左拐有条大道,顺着走就能到最近的贸城。对了后头有条岔道,记着走窄的那条,宽道尽头是悬崖。我先下了,晚安么么哒。” 方然转身就要下山。 开玩笑呢?修道的道典,免费送? 你个老头子坏得很,信你才有鬼。 这种卡着节骨眼雪中送炭的免费东西,还是这么贵重的宝贝,方然心里清楚得很,只要自己伸手拿了,等着自己的就是各种挖好的坑。 坑包括但不限于挖个千年的灵芝抢个万年的人参,杀个巨难杀的人,覆灭个称霸一方的宗派什么的。 方然毫不怀疑,在这个跳坑的过程中,对方会极其好心地给自己提供一切必要的援助。 当然,这些援助也同样是免费的,代价就是要去填各种更大的坑…… “这种路子坑得了别人,坑得了小爷我?”方然心里面暗暗骂了一句。 呼! 方然转身的这个当口,那黑衣人身法如同鬼魅,飘忽不定,瞬间又飘到了方然的面前。 “方主事睿智,倒是比我见过的许多人更理智一些。” “夸我也没用。老实说吧,我需要引雷诀,而且有了引雷诀,我和雷贯雷通一对一,会有相当的把握可以战而胜之。但是我又不傻。玄门是吧?听名字就不是什么易与之辈,和你们扯上关系绝对不是一件好事,说不定这辈子就都得给你们卖命了。最好的办法就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过我的独木桥,荒辰这种小角色,十八连星域之中,替代品多得是。您请,恕不远送。” 方然不喘气地说了这么一连串的话,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也不管那黑衣人有没有什么别的话,几个起落,便从山顶跃下。 黑衣人身上的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斗笠之下,嘴角微微翘起。 他看着方然起落的身形,低声自言自语:“三步初境,敢说有了引雷诀,可以一对一打败四步道初境的雷通雷贯?不过看他吐纳灵力的样子,也不像是信口胡说。” 他手腕一翻,手中赫然出现了一块方然所制作的断离符,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摸到的。 灵力涌动,隐没在断离符之中的三百二十条墨线缓缓浮现出来,在半空中绘制出来一副带着奇异道韵的图像。 黑衣人手指轻点,方然改良之后的断离符线条一边,便又浮现出来了另一幅图像,正是渊默之野上流传了这么多年来的断离符线条,三百六十条,分毫不差。 黑衣人手腕再翻,两幅图像和断离符全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块白玉髓板。 山顶上的灵力,在黑衣人取出白玉髓板的一瞬间,全部停滞在了原地,然后按照方然改良过的线条,一条一条落下,最后隐没在这块白玉髓板上。 他竟然,也通晓符道。 然而,并不若方然所绘制的断离符。黑衣人操控下,落下的线条附着在白玉髓板上,最后突然一声极细微的碎裂声响起,白玉髓便碎做了一地飞灰。 “还是不行……果然是很有价值的年轻人。”黑衣人低语道,“调高评级这种事情,我手里倒是还有名额。有足够的价值,就值得足够的优待。” 轰!方然依旧是一个沉重的落地。 这一次他调整了角度,没有把卓末新埋进去的断离符给踩碎了。 方然是真的怕了这个文士对他絮絮叨叨一直念叨个不停。 感觉就像看到了小学的班主任…… 抬头,那个鬼影一样的黑衣人,正缓缓飘落,停在方然面前。 “你怎么阴魂不散的?说了我没兴趣做玄门的买卖!” “我可以收钱。” 方然一副问号脸:“我怎么觉得这话听着这么别扭呢?” 黑衣人没有理方然,而是直接从怀里掏出来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这本小册子看着有些年头了,装帧的线磨损得严重,纸张也已经发黄。 册子的封面上面,纵向写着三个字——引雷诀。 “干嘛?”方然躲开黑衣人伸出的手,退后半步。 “玄门是一个最讲规矩的组织。我们招徕人,有的做炮灰,有的只接触到玄门的边缘,有的能够看到的玄门的只鳞片爪,有的,却可以成为玄门真正核心的一份子。” 方然凝视着这个黑衣人。 一般来说,对方说到这个地步,显然是一开始的判断产生了动摇,所能开出来的条件也产生了变化。 所以方然决定听他说下去。 黑衣人满意地点点头,接着说:“一开始,玄门只打算招徕几个人,处理一点渊默之野上的零碎事务。不过我看到了你和苍庐侯的那一战,又顺便找到了这个。” 说着,黑衣人拿出来了先前在山顶上摸出来的断离符。 “嗯?你从哪里搞到的?” “这不重要。断离符是很古老的符文,三百六十笔,笔笔有其含义。你能简化其中的四十笔,简直匪夷所思。” “所以玄门是想让我给你们画符?” “玄门不缺符师。事实上,玄门外围的人手里面,符师并不少。我看中你的,是你对于符篆一道的天资。” 方然心想,我有天资的事情多了去了,不就是改良个符文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心里这么想,方然嘴上却保持着谦虚:“哪里哪里,只是一点微末的所得,算不上多厉害。” “那是因为你身处渊默,不知道符阵每改良一笔,都需要花费巨量的心力。一些威力强绝的符篆,只是因为结构复杂,所以产出极低,价值极高。” “嗯……这倒是个赚钱的路子。” 黑衣人愣了愣。许多人听到这一句,想到的是能够画出来这些符篆的符师,必然有着超绝的地位。对应的,也意味着能够达到这一步的符师,凤毛麟爪。 方然想到的第一件事不是能不能达到这个高度,而是拿这种符篆去卖钱。 就好像到达这个境界,于他而言,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就如同方然说的,有了引雷诀,击杀雷贯,也是顺理成章,十拿九稳的事情一般。 初生牛犊不怕虎?又或者是……他有这么张狂的仰仗? 被斗笠的缦布遮住的双眼,上下审视着方然。 最后黑衣人说:“若你真能杀了雷贯和雷通,那么,玄门欢迎你加入,成为内堂的一份子。” “有什么好处?”方然问的直白。 黑衣人“噗”地笑出声来,然后笑声又逐渐大声,最后成了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他笑的肆意,可是营地之中,似乎没有任何人听到这一阵大笑。 这笑声,被局限在只有他和方然二人,能够听到的范围之内。 “知道玄门意味着什么的人,削尖了脑袋,散尽了家财,哪怕只是做做外围的炮灰,也要和玄门沾上一点瓜葛。你居然问,加入内堂,有什么好处?” 方然能够感觉得到,对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带着惊讶,带着难以置信。 但他是真的不知道…… 况且,所有看似唾手可得的好处,都必然要有相应的付出才能取得。 纵然加入了玄门,也总没理由凭空就掉下来许多好处给自己吧?玄门,又不是搞慈善的。 猜到了方然在想什么,黑衣人极有耐心地解释道:“玄门,囊括万千。只有你想象不到的,没有玄门弄不到的。” “知道有这些东西存在,这本身,就是玄门最大的价值,对吗?”方然问道。 黑衣人顿了顿,缓缓点头:“和聪明人讲话,轻松。” 他的手一直保持着伸出来的姿势,一册引雷诀一直就这么摆在方然眼皮子下面。 “成。这本引雷诀,什么价钱?” 黑衣人举起来断离符,说:“不如,用这块断离符的符文做交换?” 方然看看断离符,又看看黑衣人:“成啊,哪里看不明白?” 他的语气并不怎么客气,但是黑衣人却不以为意,反而极谦逊地又重复了一遍在山顶之上,摹画断离符的过程。摹画到最后,一声清脆响声,白玉髓再次碎裂开来。 “哦,知道了。一百二十八笔的时候,线条走到三分之一,收尾的时候这样……”说着,方然手指伸出来,在空中比划了一下,接着说,“剩下的都没啥问题。” 他伸出来的一只手,顺手从黑衣人手里接过来引雷诀,随意翻了翻,带着劝勉之色看看黑衣人:“多练,很简单的。” 然后,方然便自顾自回了自己那顶破破烂烂的小帐篷中。 留下黑衣人独自一人,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若是离得近了,还能听到他在不住地喃喃自语:“就是……这样?” 这恐怕是玄门建立这么久以来,卖出去最便宜的一本修道道典了——二十多个字,外加手指头那么一比划。 黑衣人的肩膀无力垂下,但很快,他又挺直了身体:“呵呵,渊默这一趟,来的不亏。你们这几个老鬼,今年的赌局,准备把棺材本也赔给我吧!” 夜风吹过,山脚下一片静谧,哪里还有黑衣人的影子? 方然翻着手里的引雷诀,搭开帐篷,躺在了草席上面。 “和溯河道典很不一样……是因为引雷诀太独特,还是因为溯河道典太独特?” 随手将引雷诀的册子丢在一边,方然将所有的心神全部沉入了天机轮盘。 两部道典一左一右,悬空浮在天机轮盘前面。 溯河道典散发出一种古朴厚重的沧桑之感,这是先前方然并没有注意到的。 之所以现在方然注意到了这种沧桑感,是因为悬浮在一侧的引雷诀,气势上面明显弱了许多。 就好比,一个是亿万年矗立不动的巍峨山峰,另一个,则是一座寒碜的小土包一般。 又好像,一个是当空的曜日,另一个,则是一豆明灭不定的萤火。 萤火之光,安敢与皓日争辉? 见惯了溯河道典乃至溯河古卷的厚重,这一卷引雷诀,就显得太过轻薄了一点。 只从气势上面,就不难判断出来,修行引雷诀所能到达的高度,恐怕堪堪过了四步,就会耗尽了潜力。 再想有进境,要么转修别的道典,要么,就是能像方然这样,直接解析出来其中最本质的东西,解析出来道典之下,所隐藏的道韵,然后,凭借天机轮盘的强悍算力,推演出来一条破局之路来! 引雷诀下面,解析的进度条走得稳定。天机轮盘的性能越来越强,现在引雷诀的解析,对于方然来讲,也并没有太大的消耗,花些时间就好。 毕竟,再粗浅的道典,终究也还是修道之法,和破阵诀之类的修炼之法比起来,层次上有着本质的差别,彼此之间依然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自然没可能到手就用。 “哈,要只是这样,雷通雷贯,倒也没有我预估的那么可怕。不过天雷门毕竟存在了这么些岁月,肯定还有其他的什么底牌,我还得小心才好。解析引雷诀只是其一,接下来的日子,我得想办法搜集一些天雷门其他的情报。” 思忖了片刻,方然隐去了溯河道典,又将解析出来的破阵诀拿了出来,放在引雷诀一边相互参照。 “果然,这样比起来,倒是引雷诀更加玄奥了许多。不过……到了我这里,谁比谁玄奥的,都没啥差别。断离符阵过一阵子激活了,营地里面的灵力就会更加绵长,也更加适合寻常人吐纳。待到解析出来更多的引雷诀的奥秘,抽时间用引雷诀完善一下破阵诀!” 在方然的计划之中,断离符阵起,便是荒辰之内,大家可以初步尝试如同在外界一般,正常修行的时候。 渊默之野上,不能修行,不就是因为灵力太过杂驳,太过暴虐? 现在,断离符阵隔开了外界狂暴的灵力,过滤进来的那些灵力,将会柔和如同溪流。 到时候,荒辰之内修行,便可以不再受到拘束,大家也不用谨小慎微、点点滴滴地攒下来那一星半点的灵力。 当然,别人和方然不同,方然这种大力出奇迹的路子,没有人可以复现。所以,接下来的修行推广,还需要一步一步小心尝试。 适不适合,可不可行,这都是需要集结所有人的力量来探索的。 但是最至少,有了方然这么个怪物坐镇,试错的成本,将会被降到最低,同时尝试的方向,也会前所未有的清晰。 方然一只手臂搭在额头上,目光穿过帐篷顶,透过重重天空,仿佛一直落到了这一片天地最深远的地方。 第三十四章 以身犯险 翌日清晨,炊烟从营地之内袅袅升起。 营地门口。 三架机关马身后,拉着一块极阔的板车,厚度超过一掌宽的车板上,牢牢固定着那头碧眼狮虎兽的尸身。 这凶兽死在欧叶手下之后,倒下的身子如同一座小山一般。营地里寻常货车根本承载不了,眼下这架板车,还是工匠连夜赶制出来,用比手臂还要粗的木条扎在一起,又在车板下面斜着加固,才能够托得住如此沉重的兽躯。 唐家带来的一共四架机关车,其中攻城的三架,七杀、破军、贪狼,都已经交付给了荒辰,多余出来的机关马,便正好拿来拉这架板车。 欧叶看着唐迁迁上了最后那架的车厢之中,满面春风,对着方然拱一拱手,道:“不劳方主事远送了。说好的战甲,做好之后我会遣人送来。三处星辰软金伴生矿,多谢方主事慷慨!” 一座小山一样的碧眼狮虎兽尸身,只剥离出来适合方然尺寸的战甲,又能耗费多少?剩下的,便全部可以拿来给唐迁迁,用以试验新的机关傀儡。 而三处星辰软金伴生矿,方然也标记好了地形,交给了欧叶。 出乎欧叶意料的,概图之上,除了矿洞的位置之外,还标记着矿洞主矿脉的地下分布情况。 这是一个极有分量的人情。 知道矿洞在哪里,和真正开始能够源源不断地从中采出所需矿物,中间差着的一步勘探,可算是一道难关。 方然直接将勘探结果标记了出来,等若是为唐家省去了极大的工夫,以这三座矿洞的位置,快则三五天,第一批星辰软金就可以运回唐家,而唐迁迁幻傀儡的尝试,也就终于可以拉开帷幕。 除此之外,唐家和荒辰,还敲定了一系列的互通有无共享情报的未来合作事项,这对于无论是唐家还是荒辰,都是百利无一害的好事。 这些合作之中,就包含着极其关键的一项。 荒辰,会向唐家供应断离符。 不是破碎的断离符残片,而是完整的,由方然制作的断离符! 有了完整的断离符,只要不刻意作死,渊默之野上,便几乎再无禁地! 作为回报,唐家各式机关以及能工巧匠所制作的兵器甲胄,也会最优先向荒辰开放供应。 当然,断离符的交易,依然仅限于双方最高层之间知道就好。 这种东西太过招摇,还不到能够正大光明拿到台面上讲的地步。 另外,欧叶很明白,和完整的断离符比起来,唐家就算把这些年来,攒下的机关傀儡兵器全送到荒辰,也远远不及! 所以,他只是深深看了方然一眼,肃然一礼,便转身,驱车离去。 车驾已经走出去一段距离,唐迁迁又探出来脑袋,颇带着些不舍地冲着方然挥挥手。 影若烟站在方然身边,微微笑道:“小姑娘……似乎对你有点意思。” 方然没有辜负上辈子单身到老的战绩,想也不想地回一句:“怎么可能?我俩还打了一架呢!” 影若烟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了方然一眼,但是怒中含笑,似是心情大好。 二人身后,白板和碧虎一个盘着一个卧着。 昨日一战,大家也都看到了方然指挥着白板大杀四方,至于碧虎的归顺,自然也在众人接受范围之内了。 最关键的是,没有白板的一身巨力帮忙,想将那头死了的碧眼狮虎兽抬上板车,是几乎让人绝望的一件事情。 荒辰众人想尽办法,都没能挪动得了那小山一般的尸身,反而被碧眼狮虎兽一身锋利的毛扎得灰头土脸,好不狼狈。 然后方然打了个响指,白板便从山上窜了下来,尾巴卷起碧眼狮虎兽尸身,乐呵呵地就要往地上拍。 幸亏方然反应的快,及时阻止了白板这种目无组织目无纪律的行为。 白玉蟒的凶名甚至还要更胜碧眼狮虎兽,但是看着白板对方然俯首帖耳,荒辰的守卫们,自然也很快接受了这条凶物的存在。 “你倒是有本事。白玉蟒和碧眼狮虎兽,哪怕是以前的荒辰,也尽量能不招惹就不招惹。谁能想到这种东西,现在也会成为商会的一员……你怎么做到的?”影若烟好奇问道。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方然无比认真地胡说道。 影若烟手指绕着一缕碎发,听了之后“噗嗤”一笑:“谁信你。对了,昨天天色晚了,就没有告诉你,前些日子撒出去的探子回来了,又带回来了一些天雷门的情报。” “太好了,关于什么的?” “还是只限于粗略的势力范围,加上天雷门下四方旗掌旗使的消息……天雷门具体的位置,还是没有下落。那片区域守备很严,我们的人进不去。” 议事大帐。 长桌之上,展开着一副长卷。 长卷上面,一个不起眼的位置上,标记了荒辰现在的所在,然后一个鲜红的箭头,经过极其曲折蜿蜒的路径,指向了一个大圈子圈出的一片空地。空地的位置上,标注着“天雷门”三个大字。 这是一个和荒辰现在所在的位置,直线距离足有五百里的区域。而若是考虑到通过这五百里范围,需要翻越多少山岭、跨过多少沟壑,期间又要避开灵暴,躲开满怀恶意的其他势力,这直线五百里的距离,走下来恐怕还要翻着倍的往上涨。 “幸苦兄弟们了……” 纵然上辈子见惯了卫星地图,这辈子前些天也画出了方圆百里地形图,但是方然依旧被眼前这幅长卷所深深震撼。 很难想象,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没有方然这种逆天的算力,仅凭着以往不多的积累,和纯粹的人本身的力量,竟然可以在这一片残酷的荒野之上,画出来这样的一条线来。 哪怕对于一个有些修为的人来讲,日行一二百里,并不困难,但显然,眼下的这种事情,也并不是简单的刷步数。 影若烟拍拍方然肩膀:“能救出来晴雨,付出多大代价都是值得的。” 方然点点头。 长卷标记出来了天雷门的大致方位,但是如果要救人,方然需要更多的细节。 “这次探查出来的,是天雷门四方掌旗使的情报。”影若烟手指在长卷之上点出来四个位置。 方然注意到,这四个位置,虽说环绕在标记成天雷门的那个圈子边缘,成拱卫之势,但是根据粗略的地形可以看出,他们防御的重点,却刚刚好偏向荒辰的方位。 “这里是什么地方?”方然指着红色箭头中的一段,问道。 “天绝岭,应该是一处裂谷。”影若烟疑惑看看方然。 方然所指出来的位置,并不在任何一方掌旗使势力范围内,四周也是空空如也,粗粗一看,并没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地方。 但是看方然扶着下巴,若有所思的样子,这里,又似乎是他很在意的一个地方。 察觉到了影若烟的疑惑,方然伸手拿起笔来,从四方掌旗使的位置,沿着地形画出来四条线路,而线路交汇之处,正是天绝岭的位置。 “我们在打天雷门的主意,天雷门也同样在打我们的主意。从荒辰到天雷门,路径并不只有图上标出来的这一条,但是有一点是避也避不开的……” 影若烟恍然:“天绝岭?” “是啊,天绝岭纵贯数百里,两端各自延伸到别的势力范围里。我标记的位置,正是天绝岭唯一有可能通过的位置。呵呵,天雷门,这是张开了网,等咱们救人的时候,自己撞上去。” “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如果一开始就要覆灭荒辰,当初袭营的时候,顺手夷平了这里,对雷通来说,算不上非常难的事情。”影若烟疑惑道。 方然笑笑,指了指自己。 影若烟惊讶看着方然。 “当初我奔逃进荒野,就有三个武极追杀我。不对,正确的说不是追杀,而是追捕。姐姐身上有他们想要的东西,但是他们没有把握从姐姐那里拿到。我是逼姐姐就范的关键。天雷门得知那三个武极失败,自然做出了安排,等我自投罗网,也省了他们继续派人的麻烦。”方然说着,看看影若烟,带着对天雷门的嘲讽,微微一笑,“毕竟,武极还是很宝贵的,一波一波来,白白死了,还是会心疼的。” 影若烟皱皱眉头,面露思索之色,缓缓道:“可我……不记得晴雨身上有这种东西啊。” 方然笑笑,说:“也不一定是在姐姐身上,可能在我这里。又或者,非得我和姐姐聚齐了,那样东西他们才能拿得到。” 影若烟放弃了思索,无奈道:“你们姐弟俩,身上都藏着不少秘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方然又补充道:“另外我怀疑,七绝公子的退去,也和天雷门有些关联。” “什么?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放着杀我和夷平荒辰的大好机会不把握,反而直接退去,摆明着并不是为了斩尽杀绝而来。想一想,若是我就是一个什么都做不到的废物,而荒辰现在岌岌可危,完全没能振作起来,七绝公子来这里,会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我哪知道……”方然摊了摊手。 “你这是找打?”影若烟挑了挑纤细的眉尾。 “我实话实说啊……”方然无奈道。 其实,方然并不是完全没有头绪。 祭祀那一日,从祠堂之内承载气运之后,方然隐约觉得,恐怕对方所图的,便是荒辰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运。 按照罗老的说法,别家,是没有气运这种东西的。 就算在荒辰之内,知道有气运存在的,也仅有方晴雨,和罗老两个人。 气运对于方然来讲,是一种玄而又玄的东西。但是气运可以带来的好处,却又是实实在在的。 承载一方兴衰,此地兴,则自身兴,此地衰,则自身衰。 相辅相成,互为佐辅。 这虽然只是一个猜测,但是,也是唯一能从任何角度解释得通的猜测。 而所谓的不肯帮助渊默星主抓捕罪人,以供炼制血傀儡,多半,也只是一个拿来搪塞的借口罢了。 气运,才是幕后之人的最大目标! 方然露出一个玩味的笑:“都不是省油的灯。还得让小爷我一个一个修理过去。” 影若烟笑道:“天雷门可是足足两个四步,四个掌旗使,各自也已经最少到了三步上境。如果七绝公子也牵扯在内的话,那就至少再多一个三步巅峰,还不知道他手下还有多少高手。你哪来的信心,一个一个修理过去?” “野心总是要有的嘛!”方然辩白道。 影若烟眼中,神采流转,说:“对了,下一批探子下午就会做好准备,最早晚饭时分就能出发。他们会尽量带回来更多的情报。” 沉吟片刻,方然对影若烟说:“不要让兄弟们涉险了。这些情报得来已经极不容易,剩下的,我自己跑一趟吧。” 影若烟惊道:“你别冲动!” “不是冲动。荒野之上,我的行动更加便捷,这一点我想你得承认。” “……不错。”影若烟勉强点点头,表示同意。 她已经见识了方然吐纳灵力的粗暴程度,对于别人避之而不及的灵暴,方然吐纳起来毫无顾忌。荒野上许多禁地,可不就是因为连断离符都难以承受其中灵暴,才没有人敢去涉足的。 可以对灵暴毫无顾忌,方然的行动范围,的的确确超过了荒辰之内的任何一人。 “那不就得了。苍庐侯已死,唐家和我们结盟,七绝公子退去。荒辰应当会迎来一段时间的安宁。我会把白板和碧虎留在营地里,它俩的战力,足够应付一般的三步武极。再加上你和钟鸣泰,还有身怀破阵诀的其余弟兄,我相信营地里面不会出问题。” “白板我知道,碧虎……是那头碧眼狮虎兽?” “对啊。”方然点头。 “……你给它起这个名字,它没有反对?” “没,我还给了它备选,一个是碧狮,另一个是眼狮,它说碧虎就很完美了没必要再换。”方然一脸的骄傲。 影若烟扶额苦笑。 “没问题的话,我准备准备就出发,不会去太久。” 影若烟陷入了沉思,她闭着双眼,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然后张开双眼:“答应我,你是去探查,一旦有所得,立刻返回,不要恋战。准备万全之前,千万不要冲动行事。” 方然笑笑:“那是自然。我比谁都惜命。” “那就好。”影若烟舒了一口气,衣襟随着一起一落,好不壮观。 方然艰难地别过去视线,心说还好自己没有不争气地流鼻血。 第三十五章 天绝岭 呼……呼…… 灵暴卷起砂石,将这些动辄数斤重的碎石块扬到天上,然后再重重砸向地面。 一块两块碎石撞击,发出来硿硿的声响,可若是像此时,成百上千块碎石不断扬起落下,声音连成一片,就仿佛一阵阵雷霆轰鸣,或是浪涛拍击。 轰隆隆,轰隆隆! 一行三架马车,艰难地在这片灵暴间隙挪动。 车厢沉重,应该是满载着货物。拉车的是渊默之野上独有的铜鳞马,马身上覆盖着坚实紧密的鳞甲,泛着金属的光泽。 铜鳞马打着低沉的响鼻,顶着不时砸下来的碎石,一步一步艰难拉车前行。 “爹爹,灵暴再这样刮下去,铜鳞马就要撑不住了!” 一个胖乎乎,看样子年纪大约十四五岁的少年努力拉住缰绳,心疼地看看不住喘着粗气的铜鳞马,终于忍不住,大声喊道。 被喊做爹爹的,是一个粗壮汉子。他面膛方正,脸上满是风沙之色。 听到自家儿子喊话,他也提高了嗓门:“就快走出去了,别急!天绝岭最难走的,就是这一段,翻了过去,咱们就能到下一个聚落了。东西卖了,就能补充干粮和水源!” 喊话时,这个粗壮汉子眼睛瞟了一眼落在最后面的一架车厢。 这个汉子,名字唤做常大福,他的儿子,那个胖乎乎的少年,叫做常顺。 父子二人,漂流在荒野之上,倒卖各种货物,艰难寻得一条活路。 两天前,在即将进入天绝岭之前,遇到了在路边,盯着远处灵暴,满面愁容的一个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出手极是阔绰,直接掏出来整整两块巴掌大,成色颇为不错的灵石,请常大福捎他一程,只消翻过这座天绝岭便好。 荒野之上,本该不能相信任何人,但是一来,这年轻人实在让人生不出来什么恶感,二来,两块灵石的诱惑,实在太大。 毕竟,自己这满满三车的货物,都不见得能值得了两块灵石。这买卖,不做白不做。 那年轻人上车之后,除了三餐和休息,别的时间里,便全部躲在那截车厢之内。 不过他人倒不孤僻乖戾。 常顺好奇时,找他说说话,他也极有热情地问东问西。常顺正是少年人最喜欢显摆的年纪,好容易荒野上遇到一个除了爹爹以外,能和他说话,肯听他喋喋不休的人,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荒野上走商,有的是故事,有的是阅历。 一路上,常顺不停地说,那年轻人安安静静地听。偶而问上一句两句,常顺便顺着话头子,滔滔不绝展开来,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 有时候这一说,便是个把时辰停不下来。 常大福历练丰富得多,听得出来,那年轻人就这么一句两句地,便总能让自己的傻儿子,将周边各种见闻轶事,统统给倒出来。 见闻轶事虽然繁杂无序,但是其中,也多多少少有着他们去过的,或是听说过的某些势力的一些粗略情报。 这些情报,恐怕才是这个年轻人真正在意的。 常大福却也不约束常顺。 毕竟,这种敢孤身在荒野上行走的独狼,从过往走商里面套套情报什么的,都是司空见惯了的事情。 更何况这种人,通常都有着不俗的实力。 不惹恼他们,尽可能满足他们的好奇心,也算是常大福这种走商们,约定俗成的常识。 这个年轻人,自然便是走上了荒野的方然。 此地距离荒辰,已经走出了三百多里,正逐渐进入了荒辰撒出去的探子们所标记的,天雷门外围势力范围。 天绝岭,地势险要,灵暴肆虐,只有积年累月行走在荒野上,老牌的走商们才有可能知道,其中一条仅容一行车马通过的小道。 这条小道,堪堪夹在两股对着吹的灵暴中间,悬而又悬地,成为了连通天绝岭两侧的的一条最短捷径。 方然最开始,便是想也不想,取直道,一头扎进了天绝岭当中。 然后灰头土脸地,被漫天的石头给砸了回来。 他是可以完全把灵暴不当回事,但是,这漫天的石头,砸在身上,是真特娘的疼啊…… 这也是为何,好不容易拦下了一队走商,方然便钻进了车厢里,说什么也不肯轻易出来的缘故。 “常大叔,还有多久能走出去啊!”方然从车厢探出来半个脑袋,大声问道。 碎石轰击的声音巨大,哪怕两人相隔不过十尺,却还是非得扯着喉咙嚷嚷,才能让对方听见。 “快了,快了!四十里天绝岭,我们这已经走了三十多里了!你看到前面那个豁口没有?过了那个豁口,灵暴就慢慢平息了,再走过一截小路,咱们就到天绝岭的另一头了!”常大福声若洪钟,倒是显得比方然,还要中气十足的样子。 “得嘞!”方然应和一句,便立刻又将脑袋缩了回去。 “方哥,你怕啥呀!砸着砸着,不就习惯了!”常顺乐呵呵地转过头来,石头砸在他头上的竹编斗笠上,发出砰砰的声音,砸在他一身肥肉上,看他表情,竟是丝毫不觉得疼痛。 “那是你肉厚!我,一身皮包骨头!哪顶得住这个!”方然笑骂了一句。 “嘿嘿,我那叫丰满,不叫肉厚!方哥,我可跟你说,就我这一身肉,没有断离符,也能扎在灵暴里面足足十个呼吸!我爹说了,这是后啥啥土体,可稀罕呢!”常顺一脸得意,笑得浑身肥肉打颤。 “后天厚土体!是能成大人物的底子!”那常大福也是个心直口快之人,这种事情,也就这么大大咧咧讲了出来。 方然眼睛一亮,说:“呵,这倒的确稀罕。后天五行体,修行对应道法,还都各有各的方便。你这厚土体,最是适合修行土行道法。你修行一天,顶别人修行两天,哈哈,也算是个天才了。” “唉……有求用?一辈子走个商,打熬打熬筋骨,有个一步修为,勉强自保也就了不起了。道法?哈,不敢想不敢想!”常顺扶了扶被吹歪了的斗笠,连连摆手。 这是确实。 荒野之上,环境恶劣,但是相对应的,人的体魄也更强健,出现比较适合修行的体质的可能,也高过太平年景里的其他地方。 后天厚土体,就是后天五行体中,对应土行的体质,契合土行灵力。算不得非常极品,但放在一些世家,甚至规模不大的宗派之内,也值得重点培养。 不过遗憾的是,绝大多数这种修行的苗子,全部埋没在了荒野之中,就算有人侥幸能踏上修炼的路,顶天也就是到三步为止。 出门一趟,遇到这样的苗子,自然是值得庆贺的事情。方然也琢磨着,等走出去天绝岭,就试着招徕招徕,若是愿意来荒辰,自然再好不过。 “对了方哥,昨天你问的那啥,天绝岭那边,有没有别乱去的地方?你看,这边能看得到远处的那座山,传说就是天雷门的神仙们住的地方,凡人莫近。啧啧,神仙诶,方哥!”常顺咂咂舌头。 “天雷门的神仙?你见过?”方然饶有兴致地问。 常顺连连摇头:“没见过没见过。传说见过神仙的,都被带上山去,给神仙当仙仆去了。我没那福分!” “仙仆?”方然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是啊,仙仆,神仙的仆人!不用再挖矿,也不用再躲着灵暴,一辈子吃香的喝辣的,可比爹爹和我的日子,舒服得多!” “你也想去做仙仆?”方然问常顺。 常顺先是点点头,又猛地摇头:“不敢想,不敢想。要是神仙来接引,那我肯定去。但是我这样的,方哥,你说,神仙看得上不?” 方然叹了一口气。 若不是知道天雷门的底细,怕是方然还会相信所谓仙仆这种传言。 可是这些日子探查,加上荒辰商会的遭遇,让方然十分确定,那些所谓被带上山去,充作仙仆的人,恐怕已经全部遭遇不测,变成了一具具血傀儡! 可怜荒野上的这些人,还拿他们,当作憧憬的对象! 常顺见方然并不答话,也不失落,咧嘴笑笑:“我就知道,我这种样子,哪里是做神仙仆人的料?嘿嘿,就这么和爹爹一起跑商,也不错。能去更多地方,见更多人。还能遇见方哥你,哈,也不错!” 方然看着常顺,说:“人生有志,何必执着于给人家做仆人?我给你指个地方,那里没有主人仆人,有的只有朋友兄弟。” 常顺脸上露出向往之色,问方然:“真的啊方哥?那我……我能继续跑商不?还是去了就不能回来了?” 方然哑然失笑:“当然可以。那地方就是个商会,你当然还能跑商,还能赶更多的车,认识更多的人!” “嘿!爹爹,你听见方哥说的没?咱们能加入大商会了!” “商会什么的先放着,咱们就要冲破最后一道山口了,坐稳咯!”常大福吆喝一声,手中响鞭“啪”一抽,三匹铜鳞马似是也看到了终点,一身腱子肉绷紧,蹄子撒开了冲刺,几个呼吸间,便冲过了那道豁口。 灵暴骤然缓和,漫天卷起的碎石头,也没有穿过这个豁口。 常大福从领口摸出来一块被摩挲得光滑无比的断离符残片,脸上充满激动。他掌心包着这块断离符残片,双手合十,抵在额头上,默默感谢了诸天神灵,然后才重新驱赶起来马车。 “嘿嘿,也就是爹爹又换到了两块断离符残片,咱们才敢走天绝岭。放在平日,就算能省半个月时间,咱们也还得老老实实绕道。”常顺冲着方然笑笑,胖胖的脸上喜气洋洋,还看不出常大福那种沧桑之色。 方然点点头。 类似的绝望,荒辰曾经有过,但那,已经是过去了。 马车平稳地前行,方然环视着周围,将地形细节,一一记下来,通过天机轮盘,绘制成一副精确无比的地形图。 便在他丈量身侧那座险峰的高度时,一声低沉的呼啸声传来,随即轰的一声,最前面一架常大福驱赶的车,车辕应声而断。 方然回头时,便正看到一块巨石掠过,砸在地上,犁出来极深一道沟壑。 车身倒覆,幸好常大福反应的快,只是滚在了地上,没被车子砸到。 “劫道?”方然眉头挑了挑。 果不其然,一行足有七人,俱是骑着铜鳞马,一字排开,拦在了道路中央。 方然看着这七人,却是皱了皱眉头。 这七人身着甲胄,形制统一,并且看起来,甲胄品质极是不凡。 他们座下铜鳞马,也是全部覆盖着护甲,遮住了要害。 七人立在路中央,如同七座铁浮图,气势更是相辅相成,一看便是训练有素的骑兵。 “七位大爷,小人和儿子还有侄儿辛辛苦苦跑跑生意,都是小本买卖。您要是看上什么,尽管拿便是,只求您千万高抬贵手,放过我们一家人性命吧!”常大福从地上翻身起来时,几乎立刻便哈着腰,毕恭毕敬地说道。他只说和儿子和侄儿一道,便是也顺道想庇护方然一二。 毕竟,眼前这七骑人马,实在给他一种面对高山一般的压迫感。 这种压迫感,是用不知多少人的性命,才能喂得出来的。 七骑当中,缓缓有一骑走出,冷声道:“天雷门封禁,众生莫入。” 方然眼睛一眯,心道:“天雷门?封锁此地,要做什么?” 常大福依然是谨小慎微的模样,壮着胆子说:“小人着实不知。既然是天雷门的大人们封锁,小人这便回头,实在是得罪,得罪……” 说着,常大福缩着肩膀,小心退后。 常顺在后面小意看着这七骑人马,脸上露出半是好奇半是神往的神色,但是当看到他们腰间按着的马刀时,又咽了口吐沫,缩了缩脖子。 “杀了?还是抓回去,送给旗使大人,充作这批血傀儡的材料?”七骑中有一人低声问。 居中的,是他们中为首之人。他的目光冷冷扫过常大福和常顺,说:“前几日大人吩咐下来,事态紧急。”他扒出马刀,平淡地说,“全杀了,一个不留。” 话音未落,那人手中马刀出鞘,刀光一闪,斩向了常大福。 第三十六章 碾压 当! 一块石头飞出,正中为首这人手腕。石头和甲胄碰撞,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他手中马刀,脱手而出,画着圈落下,斜斜插在了后面的地上。 隔着面甲,方然依然能够感受到,此人眼中的深深寒意。 “何人?”他问。 方然从车厢中走出,冷冷道:“杀你的人。” 既是天雷门人,又如此不讲道理的嗜杀,那,便死不足惜! 他身形骤然飞出,右手并作剑指,刺向为首这人咽喉。 唰! 嘭! 出乎方然意料的是,为首这人,单臂立起,手臂张开一块圆圆的小盾,竟是挡住了方然这一击! 这就非同小可。 方然所用的,虽然只是潮平剑诀中普普通通的一式,也并没有用石洞剑意加成,但是他相当于三步境界的力量摆在那里,这一刺,千斤有余,对方竟然接了下来? “天雷门?长见识了。”方然赞许地点点头。 为首这人退开三步,第四步时,一脚轰在地面,借着反冲之力,强行稳住身形,抬头问道:“你是何人?” “很重要?”方然轻蔑道。 “很重要。你和这二人,并非旧识。报上名来,杀了你,再去杀你门内之人,鸡犬不留!” “见面就喊杀人全家?你特么脑子有病吧?”方然惊讶道。 为首之人愣了愣,冷笑道:“知道我等天雷门人身份,还敢用这样的语气说话。看来,你是嫌命太长!” “你们威胁人敢换个说辞吗?”方然无所谓地耸耸肩。 为首之人话不多说,低喝一句“结阵!”,退回其余六人之中。 七人七骑,气势瞬间攀升,结成一个整体。面对这七人,便如同面对一连串的山峰一般,常大福和常顺瘫在马车边上,早已经面无血色。 “爹……爹诶,这是天雷门的神仙?但是……神仙为啥……说杀人就杀人呢?”常顺浑身抖如筛糠。 “我哪知道……妈的这下完了,我不想死……我舍不得你娘啊!”常大福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你说……方哥,能打过他们不?”常顺颤声问。 常大福干咽一口吐沫,沙哑着说:“不知道啊……那可是天雷门,还一来就七个……儿子,爹爹平时虽然老骂你,但是,爹爹也是为了你好。咱爷俩下去了,你可别恨爹爹!” “不恨爹,不恨爹。呜呜……我还小,我也不想死啊……” 七骑策马前冲,竟是在如此短的距离之内,便已经有了军阵冲锋之势! “合战之法?”方然玩味地一笑。 除了合战之法,又有什么法子,能链接七骑的气势,还能在如此短的距离内,让铜鳞马一瞬间,便达到速度的巅峰? 果然是天雷门,没有荒野上罪民的约束,哪怕只是一路设卡的骑兵,也身负合战之法这种技艺。 “这种军阵冲锋的法子,倒是可以拿来参考。加进破阵诀,到时候再搞些铜鳞马,嘿嘿,荒辰不也就有骑兵了?” 方然这样想着,不躲不避。 为首那人看着方然,就像看着一个胆大包天的蠢货。他冷笑一声,断喝一句:“死来!” 看他们气势,竟是要将方然,连同方然身后的常氏父子,还有那三驾马车,全部踏平。 “喝!” 方然踏出一个弓步,双手握拳,吐气开声,迎着冲锋而来的七骑,拳行剑意,怒轰出一记。 这七骑冲锋,势头像是一片怒号的惊涛,可是方然,便是挡在这惊涛之前,一堵屹立不倒的山石! 轰! 他有更加轻灵的法子破了这冲锋,可是莫名地,得知对方是天雷门之后,他就是想用这种硬碰硬的方式,正面怼脸,刚回去! 嘭!沉闷的响声传来。 为首之人,直接倒飞而出,口中鲜血喷涌,在空中划出一条线,重重跌落在极远处。 看他无力瘫软在地的样子,便是不死,也已经再也没有了战力。 方然先前剑指刺出,便已经是千斤巨力,此刻这吐气开声的一拳,劲力尽付,怕不是已有了万斤的轰击力,远超寻常武极的范畴,也远超了这七骑合战之法承受的极限! 七骑在合战之法链接下,气势归一,一人被轰得倒飞出去,也连带着其余六骑同样受到波及,马匹踉踉跄跄,好不容易才重新整列了队形。 “弱。”方然收拳,嘲讽地笑道。 “违逆天雷门者,杀!”怒吼一声,少了一人,可剩余六人,却丝毫不见气势有坠,竟是重新结阵,冲杀而来。 这一次,他们没有继续用先前的冲锋阵势,而是交错冲来,如同铰链。手中马刀挥舞,连成一片刀网,笼罩向方然。 这绞杀之阵,每一人马刀砍下,便立刻打马回身,让出位置,下一骑手中之刀,立时便会接上来。 如此往复,刀光不息,便是挡得住一刀两刀,也会被绵绵无尽的刀光活活拖死。 加之这些骑兵们身上甲胄厚重,轻易难以攻破,一旦刀阵展开,一击脱离,敌人即便能够腾出手来,勉强反击,也难以击破他们的防御。 然而方然面色不变,眼中满是审视之色。 这连绵刀阵,在他眼中,不存在任何奥秘。 “没意思。我还以为你们的合战之法,能比我给荒辰弟兄们改良的要好。没想到,也不过如此。”方然手腕一翻,青鸾笛落在掌中,“留你们无用!” 嗖嗖嗖! 三声清越之声响起,似笛音,又似剑鸣。方然如入无人之境,与六骑错身而过。 刀光锋锐,甲胄厚重,在方然信步闲庭之下,如若纸糊的一样。 咵咵咵,三名天雷门骑兵,齐刷刷跌落马背。 他们从手中马刀,到身上甲胄,全部被整整齐齐,斩断成两截。 马刀和甲胄断面,光亮得如同镜面! “真结实……别这么看我,我不是说你们身上的甲胄,我在夸我这根笛子呢。” 青鸾笛,方然在荒辰的时候便已经试了,论硬度,比之灵石或是白玉髓,全部全面碾压。也是因此,他才有将青鸾笛当成一柄剑来用的想法。 今日实战试下来,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石洞剑意不外放,而是以青鸾笛承载,其锋利,就已经远远超出寻常兵刃。 这天雷门兵士身上的甲胄,还有手中的马刀,材质也好品质也罢,全都超过荒辰之上的工艺许多。 方才无论是剑指还是正面一拳轰击,打在这甲胄之上,方然的手腕都有些被反震的麻酥酥的。 可刚才那三剑,方然只是运起灵力,石洞剑意加持之下,以潮平剑诀的招式信手挥出,竟然破甲胄断兵刃,如同切豆腐一般。 谁说,不开刃,就砍不死人? 余下三人中,有一人厉声问道:“你刚才说荒辰?你究竟是谁?!” 方然冷笑,说:“我?荒辰,方然。你们不是想抓我?来呀。” 说着,他伸出手,面带挑衅之色,勾了勾手指。 “方然?!你就是旗使大人要抓的人?!”他的声音听起来色厉内荏,虽然用尽全力喊出来这句话,但全然是虚张声势。 方然一拳,三剑,已经骇破了他们的胆! 平日在荒野之上,从来就只有他们肆意妄为,趾高气昂,享受众人膜拜和敬仰。偶然有几个不开眼的,妄图反抗,可是刀阵展开,全部一个个被活剐在当场,以儆效尤! 可今日,角色仿佛完全颠倒了过来。 自己,变成了待宰的羔羊,而眼前这个瘦瘦弱弱的年轻人,这个情报里面只是一介废脉的荒辰少主,转瞬之间,便杀了他们中的四人。 “你……不是废脉吗?怎么会……” “你们的探子都是吃干饭的吗?七绝公子没有告诉你们,前几天苍庐侯是怎么死的?” 方然做出来一副惊讶的表情。他刻意扯出来七绝公子,同样带着试探的意味。 果不其然,眼前这三人,虽然并没有直接承认或是否认,但是看他们一瞬间色变,方然便明白了,果然七绝公子和天雷门,有着某些不为人知的关系。 察觉到自己的表情出卖了心中所想,那三人也不再藏着掖着,其中一人威胁方然道:“知道天雷门,还知道七绝公子和天雷的关系,你还狗胆杀天雷门的人?现在束手就擒,自己断了手脚筋,门主海涵,说不定还能饶你一命!” 回答他的,是方然凛冽的一剑。 嗖!噗! 威胁方然之人,不可谓反应不快。 他已经举起马刀,平平架着,正好挡在方然这一剑之前。 但是方然这一剑,直接刺穿了他的马刀,刺穿了他身上甲胄的护心镜,一直刺穿了他的胸口。 剩余二人,直接分头飞掠而出,也不管同伴尸身,更不顾要抓捕方然,竟是直接夺路而逃。 “我二人分开,总有一人能逃脱!一定要禀报旗使大人,方然杀来了!” 方然转身,冷冷盯着奔逃二人,心中默想:“若是全部斩杀了,便是断了线索。他们能逃生,自然会回去禀报,到时候只要跟踪他们,便能至少找到一处掌旗使的驻地。” 于是,便只是冷然看着这二人逃远,也不追击。 看着先前威风凌凌的天雷门人,瞬间被方然击杀五人,逃走两人,常大福和常顺终于大喘了一口气,煞白的脸上,也终于渐渐有了血色。 “方……方哥……你太厉害了!”常顺发自内心地赞叹道,“那可是天雷门的……天雷门的神仙!” “神仙?你现在,还当他们是神仙?”方然淡然问道。 常顺语塞。 一言不合,便要杀人,便要灭人全家,这,和常顺心目中的神仙,可差了太远! 而且,倒在地上的这些尸体,也在流血,他们,也会害怕! 岂不是说,方然比这些神仙,还要厉害? “方哥,我……” “我与天雷门有仇,是不死不休的那种。我和你说过,有一个商会你可以去,便是我的荒辰。看过你的神仙,也见识了我这个荒辰当家,你打算如何?” 方然这话,问的全然发自真心。虽然刚才他杀天雷门的人,如同杀鸡,但是问常顺话时,依然尽量平和,不叫常顺感觉到自己是在咄咄逼人。 常顺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尸体,又看了看被打断的车辕和已经没有了生气的那匹铜鳞马。 天绝岭短短四十里,同行不过两天,可他这个“方哥”,却切切实实让他觉得,是身怀修为,却依然能够平等面对每一个人的人。 常顺握了握胖胖的拳头,抬起头,目光坚定:“方哥,我不要做仙仆,我想去荒辰。” 常大福在后面摇摇晃晃站起身来,站到自己儿子身边,也对着方然点点头:“顺儿年纪小,我不敢跟他说天雷门做的坏事,怕坏了小孩子的念想!现在正好,让他见识到天雷门是什么模样。荒辰我们是听过的,不像别的势力,只顾着扩张,只顾着招揽打手。荒辰……是真的想给走投无路的人,一条生路。方主事不嫌弃的话,我和顺儿,就是荒辰的人了!” 方然哈哈一笑:“甚好,甚好!进了荒辰,就都是兄弟了。荒辰变故刚过,往后会越来越好的。大家一起出力,大家一起吃肉!” “就是,一起吃肉!”常顺满脸期待,口水都要流了下来。 方然从怀中取出两块断离符残片,递给常大福,道:“拿着它,足够保护你们通过天绝岭的灵暴。管事的影总管看到这两片残片,自然知道是我给你们的。” “那就谢谢方主事了!能加入荒辰这样的大商会,是我们的福分!”常大福喜不自禁,又问道:“我还得去接一趟顺儿他娘,到时候,我们能一起去荒辰不?” “哈哈哈哈,那是自然!”方然又取出一块断离符残片,却被常大福挡了回去。 “方主事,这就不用了。我们父子身上,备了断离符残片,这些距离,还是够用的。” “拿着吧,到了荒辰,你就知道,断离符残片这种东西,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方然笑道。 常顺惊讶地张大了嘴:“这么厉害?这就是大商会的底蕴?” 常大福一巴掌拍在常顺脑袋上:“你还懂底蕴这个词呢?快谢方主事!” “谢方哥!”常顺从善如流。 “哈哈哈,不用,不用。我还要去追天雷门的人,也不再耽搁了。先走一步!” “祝方主事旗开得胜!” “借吉言!”说着,方然转身,几个起落,便出了天绝岭范围。 “爹爹,我有一天,也能像方哥这么牛逼不?” 常大福脸上带笑,揉揉常顺头发,点点头:“会的,加入荒辰之后,会的!” 第三十七章 追踪 出了天绝岭,便是连绵不绝的一片丘陵。天绝岭之内灵暴肆虐,可到了这丘陵上,灵力流动被层层小山包过滤,便已经不再那么致命。 “倒是片好地方。”方然腾跃在丘陵之间,与荒辰周围的地势比较了比较,暗暗称赞道。 荒辰周围,地势多变,有小平原,有险峰,有峡谷。灵力呼啸着冲上高处,再一股脑重重砸下来,到处暗流汹涌,稍有不慎,便会被卷进去,只要没有断离符残片保命,立刻就会被撕得粉碎。 但正是在这种多变复杂的地形之中,存在着一小片罕见的绿洲,能够长久维持灵力的平缓。 荒辰便是迁移到了这片绿洲之中,加上荒辰周围,各种矿产颇为丰富,荒辰便算是占了地利之便。 不过,周围灵力的平衡,毕竟还是很脆弱的。荒辰中德高望重的罗老推测,再有几年,周围的灵力会逐渐失控。到那个时候,荒辰所在的这一小片绿洲,便也无法继续维持现在的样子。 荒辰,也将会被灵暴吞噬! 不过,在账房先生卓末的建议之下,又有了方然这么个妖孽坐镇,荒辰外围,已经埋入了数量众多的断离符,只待一朝激活,便会组成断离符阵。 断离符阵,将会笼罩整个荒辰,将外面肆虐狂暴的灵暴全部隔绝在外。如此一来,只要荒辰不主动换位置,这片绿洲,便依旧还是绿洲。 这是只有大神通者出手,才能建立起来的护卫贸城的手段,却生生被方然推演了出来。荒辰周围庇护的范围虽然远远不及贸城,但放眼整个荒原之上,罪民之中,也是绝无仅有的! 天绝岭之后的这片丘陵,整体的灵力流动,比起来荒辰坐落的绿洲,是要混乱一些。但是难得就难得在,很多丘陵的脚下,灵力流动却是和荒辰之内,差不多一样平缓的。 “嗯,这算是不错的居住之所,只是不知道为何没有见到人烟?”方然有些疑惑。 按说,这种地方,对于求生欲极强,四处飘荡无着无落的罪民们来说,是最合适不过的安身之所。但是令方然感到意外的是,刚一进入这片丘陵,他却是半点生人气息都不曾见到。 但是方然一路追踪,一路便能在经过的丘陵脚下,看到倾塌的断壁残垣,间或还有几截已经风蚀的不成样子的人骨头掺杂其中。 “这是……怎么回事?” 天机轮盘稍作推演,便已然还原出来,当时这些地方,经历了如何的一场场杀戮和掠夺。 甚至天机轮盘重建的场景中,方然还看到了,这些人有的转身逃跑,有的跪地求饶,但是,全部被一刀一个,当场斩杀! 而这些残骸当中,方然还看到了几具明显还是孩童,甚至有一具,索性就是婴儿的尸骨! 这具婴儿尸骨,被一具残破不堪的成年女性尸骨抱在怀中。 方然的双眼冷如寒冰,心中暗想:“若说这些大人,其中还有曾经的罪民,便是死在渊默,也是罪有应得。那这些孩童婴儿呢?他们哪怕要为父辈祖辈还债,又何至于被残忍杀害,抛尸于此?” 他并不是什么圣母,但是,来自现代人的思维惯性,始终坚持认为,孩子,终究是无辜的! 又看看前方起落不断的两名天雷门人,方然心中逐渐了然。 “想必,这里原来的聚落,已经被你们天雷门清洗过一遍了吧?” 心中怒意翻腾,方然却反而更加冷静。前面逃跑的二人还没有察觉出来被方然远远跟踪着,本已经分头逃窜的他们,又重新并作一路,认准一个方位,拼了命地奔逃。 他们周身青光荡漾,一路不闪不避,哪怕有一些小规模的灵暴,也是直接冲了进去。 青光翻腾之间,便将这些灵暴全部撞碎。 “果然是天雷门人,财大气粗。他们身上的,哪怕不是完整的断离符,也差不多比得上苍庐侯身上,那种半块大小的残片了!” 方然心中这么想着,身影起落,有时候躲在丘陵背后,有时候借着几段残垣挡住身体。前面奔逃的天雷门人偶而回头张望,却怎么也发现不了方然的踪迹。 “五哥,我看,那方然肯定是不敢追上来!”一个天雷门人低声说。 被称作五哥的那人一脸铁青:“小六,千万别掉以轻心!不管追没追上来,都得赶紧禀报旗使大人!这个方然,和情报里全然不同。他哪来的这一身修为?” 小六点点头:“是啊,大哥在奔雷阵里面,被他一拳就打死了!咱们又组了雷光刀阵,结果三哥四哥七弟,又被他杀了……这个方然……有古怪!” “所以必须得抓紧时间。旗使大人不是有吩咐下来过,若是谁有了方然的线索,赏灵石二十块!” “啧啧,二十块灵石,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五哥眼神闪烁,低声道:“不错,平时攒一年,也就攒个三四块灵石。二十块,足够进贸城,置办一所宅子养老了!” 二人起落之间,一处巍峨的营地,便逐渐从丘陵之间,展露出来。 五哥低声道:“小六,五哥平日里,对你最好了,对吧?” 小六点了点头,说:“是啊,五哥平日教我练功,和我说话,除了大哥,就属五哥对我最好了!” 五哥又道:“那小六,为了五哥能够安然养老,你……就别和五哥争了吧!” “争什么?”小六懵懵懂懂问道。 刷! 一道刀光闪过,小六的头颅,高高飞起,落下时,脸上依旧写满了不可思议。 他似乎在问,为何,一向疼自己的五哥,会突然向自己出手? 而五哥骤然加快了步子,边跑边大喊道:“我乃雷五,我们撞见了荒辰方然,特来禀报!” 方然看着这两名天雷门人,一瞬间刀兵相向,还在纳闷,却突然间听到这一句,哪能看不出来,想必是出刀之人,欲要侵吞全功! 他冷哼道:“哼,天雷门,果然是兄友弟恭,不过如此。” 却看另一边,营地门头,瞭望塔上,天雷门守卫听到喊声,手搭凉棚放眼望去,正看到一名浑身穿着门中甲胄的探子飞奔而来。一边飞奔,一遍还喊着撞见了荒辰方然。 他们哪敢怠慢,慌忙打开大门,放人进来。 “方然?荒辰那个?为何只有一人回报?平时不都是七骑一队的?”众人低声相互讨论,看着这个探子面露悲戚之色,随着指引之人一路小跑,一边还擦擦眼角泪滴。 营地之内,正中间是一座议事的二层小楼。 小楼之内,一张巨大地图之前,四平八稳,端坐着一个身材极其魁梧的人。 此人只坐着,就已经比旁边站着的侍卫高出一头。他一身甲胄极是厚重,遮蔽全身,不留任何破绽。 他是天雷门西掌旗使座下的一员猛将,名字叫做呼灼海。西掌旗使座下一共三部兵马,呼灼海本身修为,便是三部兵马将领中最强的,已经到了武极中境。 他一双肉掌,比寻常刀剑还要结实。再配合西掌旗使亲自传下的奔雷掌功法,几乎无坚不摧。被他双掌拍上,外表看不出半点伤痕,可是内里的脏腑骨骼,却已经全部被震碎了!所以一双奔雷掌,又被人称作碎心掌。 这处营地,从位置上来看,是最接近天雷门势力范围边缘的。镇守入天雷门势力的第一道关,从这一职责上,也能够看得出来,呼灼海战力的强悍。 “究竟何事?你说你撞见了方然?什么情况速速说来!”呼灼海显然早已了解了有关荒辰,有关方然的事情,此刻听得雷五一路大喊,不等雷五在议事堂内站稳,便一声断喝。 雷五腿肚子打了打颤。 他面对罪民时,可以嚣张跋扈,但是面对这名将军,依然不由自主地战战兢兢。 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雷五说:“回禀呼将军,卑职兄弟一行七人,巡查至天绝岭时,看到有游商从天绝岭走出,觉得有蹊跷,便前去询问。没想到,那方然便藏身其中,还杀死了其他的兄弟!卑职本来也想死战到底,但是又想到,不能没人回禀方然的动向,这才忍辱撤回!还请呼将军禀报掌旗使大人,早做准备,抓捕方然!” 呼灼海听完这话,面露怒色,喝道:“废物!七个打一个,被杀了六个,剩你一个像条狗一样跑回来!谁给你的脸?谁给你的勇气来见我?!” 雷五只觉浑身巨震,呼灼海这一声断喝,让他不由自主地跪伏在地。 他颤颤巍巍答道:“卑职无能!只是那方然,似乎有蹊跷!卑职兄弟七人,第一时间便组成了奔雷阵,但是,鏖战之下,却反而被他下阴招,阴死了我大哥!” 雷五只说鏖战一番,又说方然使阴招,便是不想显得自己七人太过无能! 毕竟,合战之法的奔雷阵,阵成之后,被方然一拳轰破,这要是传了出去,以后还怎么抬头做人? 寻常兵士如他,全部都还以为,方然,只是一个废脉的废人!被一个废人一拳破阵?这如果不是笑话,什么算是笑话? 呼灼海瞪着眼睛,审视着雷五,又问:“这才死了一个,剩下的呢?别告诉我,被人阴了一次,你们还能被阴第二次!” 雷五浑身一颤,慌忙间答道:“后来,卑职六人,又组了雷光刀阵,可是……可是方然手中的兵器,有古怪!卑职兄弟们身上的甲胄,完全挡他不住,被他一斩就断!就是这样,剩下的三个……不是,剩下的五个弟兄,就全部被他杀了!” “一次交锋?”呼灼海的声音,冷若寒冰。 雷五慌忙摇头:“没有,三次交锋,五个弟兄都死在他手上的那兵器上!” 呼灼海靠在椅背之上,眯起双眼,自言自语道:“制式的甲胄,乃是黑钢锻造。能一剑斩了,难道是从什么渠道流入的法宝?哼,不过是一介罪民,有法宝又如何?也不过是土鸡瓦狗!” 雷五连连点头:“不错!那方然,若是遇到了呼将军,必然只能束手就擒!” “方然人呢?”呼灼海问道。 “应当还在天绝岭附近!我一路赶回来禀报时,并没有看到他有跟来。” “雷断!”呼灼海大喝一声。 议事堂外,有一人应一句:“在!” “从寨子到天绝岭,一路探查回去,寻着方然的行踪!多带人,小心他手里的兵器!” “是!” 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的点兵之声,整列之声。不多时,便有铜鳞马蹄声踏踏响起,如雷霆惊动,一路奔出营地。 “至于你……”呼灼海目光落到了雷五身上。 雷五瞬间感觉到浑身冰凉。 “呼将军!”雷五颤声道。 轰! 一声雷霆,从议事堂之内轰然响起,就好像真的是有电闪雷鸣一般。 “来人,把地收拾干净了!”呼灼海的声音传出来。 雷五满脸骇然,七孔流血,身体瘫在地面,就像一团软泥,眼见是不活了。 “废物,七个打一个,还落得这么难看,留你也是无用!”说着,呼灼海缓缓坐回地图前去。 营地之外。 方然躲在一片阴影之下。 这一处阴影,完美避开了两座瞭望台的视线,藏身其中,看得到营地大门和邻接的那两段墙壁上巡视兵士的一举一动。 瞭望台上的人也好,从营地大门出入的人也罢,任谁也不会注意到,如此近距离下的一小片阴影之中,便已经藏下了方然,藏着追魂索命的杀机。 营地大门吱扭吱扭拉起来,便有一队重骑,齐整划一地,从中奔腾而出。 他们前进的方向,取直道,正是通往天绝岭。 远远看到这一队重骑呼啸而过,长宁嗤笑道:“哼,去天绝岭找我?想法倒是不错,不过你尽管找,找得到算我输!” 双手环抱着胸口,方然蜷着身体蹲下,靠在了丘陵脚下。 “现在还不是突入营地的时候,我先养精蓄锐,等到晚上,再进去好好探查!” 第三十八章 潜入 距离入夜,还有半日光景。半日光景,对于方然来说,不过是定念打坐,瞬息之间的事情。 因为太过靠近那处营地,方然担心任何灵力的异常波动,都有可能打草惊蛇,所以并没有吐纳灵力。 他望着天机轮盘,看着墨线游动,心神完全放开,随着思绪信马由缰。 身边的灵力,在曜日烘烤之下,缓缓流动。方然也如同这流动的灵力之中的一叶轻舟,缓慢随着这种韵律,摇晃着身子。 天机轮盘的墨线,也似乎和这灵力流动的韵律,产生了共鸣。 时间稍久,方然甚至恍惚间,似乎听到真的水流潺潺之声。 哗啦啦,哗啦啦。 “这是……”方然略微有些诧异。 他的心神,和天机轮盘相连,天机轮盘不破,心神不惑。所以像这样产生幻听的情况,对方然来讲,绝无可能。 可是这流水声,实在是太真实了。 真实到,就好像真的身处一条河流之中! 心神沉浸在这条河流之中,身体随着流水缓缓晃动,让方然浑身都暖洋洋的,无比的放松。 这半月之间,发生诸多事情,方然的精神一直紧绷着,丝毫都不敢松懈。没想到,在天雷门这一处营地之前,临战之际,一瞬间机缘巧合,他却彻底放松下来。 天机轮盘的流动,平缓如同一捧静水,溯河道典的运行,和天机轮盘微妙地遥相呼应。 承载自荒辰的气运之力,萦绕在天机轮盘之上,形成了一个玄妙的纹饰。 方然感觉,身边这些灵力流动,和自己的身体心神,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协调感。就好像,自己的全身,和天地融为了一体一样。 “静以修身,宁静致远……所以,应该是这个道理?”方然一边维持着心神平静的状态,一边感受着身体的变化。 天道恒长,欲速则不达。 方然之前,心中危机感四伏,逼着他加紧速度修炼,难免心浮气躁。 此时孤身在荒野上,等候时机到来,不得不静下心来,却是合了天道的这一丝意蕴。 天机轮盘守心,他的心神,静,便静的纯粹。 灵力的储备没有变化,解析的进度按部就班,但是方然能够感觉到,他与灵力的感应,二者之间的联系,像是捅破了一层窗户纸,变得生动起来。 心念一动,方然从怀中,摸出来一块灵石。他手上微微用力,灵石便四分五裂,再一用力,千斤巨力作用下,一块灵石便被捏得粉碎。 粉碎的灵石并没有立刻掉在地上,一片片碎屑凭空漂浮着,仿佛没有任何重量。 方然觉得,如同自己可以清晰感知到荒野上游离的灵力一般,这一片片碎屑,也同样出现在他的感知中,清晰无比。 深吸一口气,这些灵石碎屑化作一道道小手指粗细的灵力柱,便全部被方然吞了下去。 只这一块灵石,灵力的数量,便比得上方然平时,海饮鲸吞一个时辰! “我……现在可以直接吐纳灵石中的灵力了?可是,我现在还只是三步境界啊……”方然的心情激动,自言自语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 灵石的灵力,只有跨入四步,才能够吐纳入体。而此刻,方然进入了这种心静如水的境界,竟然也可以直接利用灵石的灵力! 而且,因为他经脉全部阻塞,灵石中的灵力涌入体内,并不是由经脉来承载,而是以淬炼到极致的肉体来承载,所以,也对身体没有任何伤害。 “这么说起来……经脉的修复,也不是遥不可及了!”方然激动地想。 他还记得,要修复所有的经脉,需要的灵力数目,是近乎天量的四亿个单位之巨。 一步到三步,还在炼体。透过天机轮盘和溯河道典,方然还能绕开经脉不通的弊端。但是若要往更高处走,不修复经脉,修行就难以继续。 若是依然只是三步武极境界,吐纳灵力速度缓慢,短时间之内,怎么可能积攒够修复所需的数量。 这是一个死结! 而现在,可以直接从灵石之中汲取灵力,方然修复经脉的速度,将会大大提高! 而且,就算抛开修复经脉不谈,只是战时用来恢复灵力,速度也有了绝对的提升。 先前,石洞剑意离体斩出,方然一身灵力,便被消耗得七七八八,没有几个时辰的恢复,便完全不可能斩出来下一剑。 若是依靠剑意打碎灵石来斩出,无论是威力还是灵活性,都大打折扣,而且,至少有一半灵力,都流失掉了。 可若是可以直接利用灵石来恢复灵力,只需要间隔数个呼吸,方然便可以完全不打折扣地,重复斩出石洞剑意。 所有灵力,尽皆可以化为杀力,丝毫不浪费。 “呵呵,本来想着,这次出来,探查探查,就赶紧回去。现在看来,似乎,可以多给你们找些麻烦了!” 手中的一块灵石全部被方然吞噬,他抬起头来,看看眼前营地,又想到不久之前,看到的那些断壁残垣,和其间的尸骨,眼中杀意,明灭不定。 营地大门之内,还在不断有人策马而出。每七骑为一队,不多时,便已经有四五队人马,进入了荒野。 再过去一段时间,先前离去的队伍,也返回回来。他们马背上,还搭着先前被方然击杀的人的尸身。 显然,这些人马到了天绝岭附近,没能找到方然的踪迹,却只看到了天雷门人的尸首。 从方然的角度,看得清晰,这些返回的天雷门人脸上,全部透出惊惶的神色。 在他们看来,天雷门,在这片荒野之上,是神,是绝对的主宰!从没有人敢忤逆,他们叫人活,人就活,他们叫人死,人就得死! 从常顺口中说出,天雷门是神仙。这并不是罪民们随便说说,而是天雷门,真的有着如同神仙一般的权力和威势! 可是今日,他们亲眼看到了,同为天雷门的同伴的尸体。就和被他们随意虐杀的罪民们毫无差别,如同猪狗一般,曝尸荒野。 最关键的是,从这些尸体上,很容易就能发现,击杀他们的人,全部都是一击毙命。 这是什么概念?合战之法加持下,甚至连挡一挡、反抗一下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击杀了。 “咕噜……”马背之上,一名兵士吞咽了一口吐沫,艰难地问:“大哥,你说,这真的是一个罪民做的?就算是呼将军亲自出手,怕是也不过如此吧……” “闭嘴!都打起精神来!你们这副德行,要是方然忽然杀出来,是想也都变成这些尸体吗?!” 方然自然不会杀出来。 他耳力敏锐,这些天雷门人从不远处打马奔驰,说的这几句话,正巧落在了方然耳中。 “呼将军?我还以为,这里就是一个前哨的营寨,没想到,还有将军这一级的天雷门人坐镇?哈,赚了。顺手除了去,也算先砍断天雷门的一只爪子!” 掌旗使座下,直属的精锐战力,将军,在方然眼中,已然只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方然冷眼看着营地之中如此折腾,一直到了日落月升,营地之中,火把接连亮起。 他从藏身的那片阴影之中走出,远远看着营地之中的火把跃动,猛地发足疾奔。数个起落,便已经来到了营地外墙下。 观察了半日,外墙上守卫的分布,早被方然摸得一清二楚。他靠在外墙之下,心中默念:“三、二、一。”然后骤然跃起。 外墙高足有十丈有余,却难以阻拦方然的轻巧一跃。 方然跃到最高处时,墙头上的守卫,正好在这一刻错身而过,背对着背,巡视过去,留出来一刹那的视线死角。 就在这一刹那视线死角的当口,方然如同鬼魅一般,从守卫背后掠过墙头,再稳稳落落下,就地一滚,便藏在了一堆箱子之后。 “咦?起风了?”一名守卫疑惑地挠挠后颈,回头看看,自然是什么都没有看到,“太紧张了太紧张了。守卫这么森严,还有呼将军坐镇,量那方然,也不敢来找死!” 方然落脚之处,正好是一片堆放杂物的角落。他刚一落地,便有一行守卫巡查过来,堪堪和方然擦身而过。 时机稍有差错,便立刻会被发现! 方然一脸淡然,这妙到巅毫的时机,全部在他精准的推演之中。 “对营地建模!”方然低声喝道。 从墙头跃过的一瞬间,方然就已经将整个营地大部分的区域,收入眼底。此刻,一座几乎分毫不差的模型,在天机轮盘之前建立起来。 这还不够。 各处巡逻的兵士、隐蔽在暗处的暗哨,也一一在方然眼中,无所遁形。 这些明岗暗哨,数目繁多,方然一边解析推演,一边心中暗想:“天雷门,果然不同凡响。只这些岗哨分配,就超过了荒辰许多!” 这些岗哨的位置、人员分配,恰到好处地将整个营地,纳入了一个完整的监控之内。岗哨之间,互为犄角,每一个岗哨,都至少会再将另外一处岗哨纳入视野,而这个岗哨本身,也会被别的岗哨所看到。 一环套一环,环环相扣,任何一处有了意外,都会被立刻监控到,然后瞬间传遍全营。 “只是最靠外层的一座营地,就已经显出来了天雷门的周密,呵呵,不过这种布置,倒还难不倒我!” 这些岗哨,的确布置的精妙,但是在天机轮盘解析之下,却依然是千疮百孔,充满了破绽。在方然看来,便如同一名绝色美女,罩着一层薄纱。薄纱倒是该遮住的都遮住了,但是,薄纱本身,就是透明的东西,又如何能挡得住方然的视线? 岗哨安排的巧妙,但是,哨位上面,卫兵些微的晃动,或是精神上哪怕最细微的倦怠,都会造成一瞬间的空隙。 而有了这些空隙,那么这些防备布置,在方然看来,便等同于不存在! 他也不再躲藏,索性大摇大摆,从藏身的一堆箱子后面走了出来。走出来时,正好掐着一道视线扫过之后,一瞬间的视觉盲区。 两个岗哨相对而设,其中一人困倦打了个哈欠,方然便他对面之人的身后,缓步走过。待卫兵哈欠打完,视线落下,方然便已经转到了营帐后面。 一队巡逻兵列队走过,方然紧跟在最后那人身后。经过一处暗巷之后,就已经没了方然的影子。 越接近营地核心,布防便越是周密。可是方然就是信步闲庭,有时候快走两步,有时候突兀地停住脚步,有时候闪身融入一片阴影,有时候借着兵士们的身体,遮住视线。 人多眼杂,可硬是没有一个人,察觉到方然的踪迹。 “这个防备,看着紧,闯起来松。不行,不行啊!”方然哂笑着,一步一步,轻松走近了营地核心。 越接近营地核心,气氛就越是压抑,还凭空飘来一阵一阵,淡淡的血腥之气。 这是杀戮无数,才在兵甲上面,积下来的鲜血气息。这股气息冲进鼻子,让方然一阵一阵的恶心。 也不知道这个营地里,死过多少人! 一阵训斥责骂之声从不远处传来,方然屏息静听,便听到了一个雄浑的声音,如雷霆炸裂。 “混账!一群饭桶!快上百号人,找不到一个方然!我要你们何用?!”呼灼海愤怒地咆哮着,一拳轰在旁边一根柱子上,柱子应声化作片片木屑,“继续给我搜!找不来人,坏了统领的大事,你们全部都得死!” 最精锐的数队人马,却连一个方然都无法找到,这,让营地之中坐镇的那位将领呼灼海,无比愤怒! 呼灼海面前,跪伏着一名兵士,这名兵士沉声回禀道:“呼将军,卑职已经派人搜索了从营地到天绝岭这条路上,周边三十里范围的每一处。可是,就是找不到方然的踪迹……别说方然了,兄弟们前些日子刚清理完那边的罪民,这半日搜查下来,便是连个活物,都没有见到!” “三十里找不到,就扩大到五十里,五十里找不到,就继续扩大到一百里!他一个最卑贱的罪民,就算能修行,横竖不过是三步,还能插翅膀跑了?!” “卑职这就加派人手!只是……” “有屁就放!” “只是再增派人手进荒野,怕是营内守备空虚!” “空虚个屁!他还能袭营?”呼灼海怒骂一句,最后以一个炸雷一般的“滚”字结尾。 那名兵士如蒙大赦,慌不迭地转身离开议事堂。 方然藏身在议事堂的檐角下,静静听着呼灼海怒吼。看着那名兵士离开,身影一闪,便也没入了阴影。 “统领的大事?”方然自言自语,“呵呵,这趟倒是来的不亏。看来,是布下了罗网,等着我来投?大事……你们的大事,可不就是我要破坏的事么?”便从藏身之处,现身了出来。 第三十九章 灵蟒镜 踏,踏。 呼灼海听到脚步声,猛然间抬头,眼神像两把尖刀,刺向了议事堂门口。 方然却是云淡风轻地笑着,站在门口,负着手,正迎着呼灼海的视线,看了回去。 啪!一声脆响! 却是二人气势撞击,扰动了灵力,产生了一团小小的灵暴! 呼灼海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方然?我的手下,遍寻你不到,没想到,地狱无门,你居然自己投进来!” 方然露出一个吃惊的表情:“嚯?找我?我不就在这里,有什么好找的?眼皮子底下都看不到,你的人,也是太没用了一些。” 出乎方然意料的,呼灼海竟是赞同地点了点头,说:“确实没用。本将精心布置的营防,还被你轻易溜了进来。待本将锁了你,便将他们全部,送去炼制血傀儡!” 方然皱了皱眉头。他倒是没看出来,呼灼海对于自己人,是如此无情暴虐。 “那可都是你们天雷门的人。” 方然有此问,却不是同情这些人。只看这营地里的血腥之气,便能知道,这里的每一个兵士,全都死不足惜。 他只是有些意外,这么个御下之法,还能有人听呼灼海的? 荒辰之内,有职责之分,职责之外,人人皆为兄弟姐妹,也难怪方然疑惑。 呼灼海却是残忍地说:“没用的,留着干什么?天雷门,从不留废物。况且,血傀儡,可比活人值钱的多!” “原来如此……”方然挑挑眉毛。 呼灼海冷笑一声,说:“本将不喜欢太多废话。你看,你是自己断了手脚滚一边去,别劳烦本将动手,还是说,你想让本将亲自来,一根一根,敲碎你的骨头?” 方然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他带着轻蔑,说:“就连你这个级别的人,也还是如此自大狂妄?我倒是开始怀疑,天雷门,究竟是为什么,才能霸主这片荒野的了。” “无知的黄口小儿。既然你想知道,本将便让你知道!” 说话间,呼灼海奔雷掌运到极致,掌风如雷,滚滚碾压而至! 呼! 虽然他只是武极中境的修为,可是,看着一掌轰杀而来的气势,绝对已经带上了武极巅峰的气象。 方然冷笑:“看来,你还是带了点脑子的。知道一开始,就全力以赴。” 他双脚定立不动,石洞剑意灌入手臂,拳行剑路,带着一股子刺云破日的气势推出,迎向了呼灼海这一双奔雷掌! 轰!如同盛夏暴雨将至之前,天空之中的雷云低吼。拳与掌相撞,一瞬间,震波翻腾,将二人身处的议事堂,夷为平地! 砖石梁柱垮塌,激起烟尘大作。 烟尘之内,两个人影一跃而起,带起两道烟柱,然后,就在半空之中,身形如飞鸟转折,交错之间,再对轰了一记。 雷云再吼! 刚才激起的烟尘,瞬间被风压轰开,以二人为圆心,爆裂开来,搅灭火把无数。 呼灼海轰然落地,活动了活动手腕,说:“我还以为,七绝公子送来的情报,夸大了许多。现在看来,你倒是有点本事。” 听到呼灼海提起七绝公子,方然不禁问道:“七绝公子……究竟是何许人物?” 呼灼海冷笑:“七绝公子?你不配问他是谁。” 方然愣了愣,无所谓地笑笑,边笑甩了甩手。这两记轰击,反震的他也是手腕发麻。 要知道,他的修行,已经与常理大有不同。身体被最细碎的灵力不断粹炼,比起那些粗浅的炼体之法,要细致了不知道多少。 加上石洞剑意灌注,他这两拳,有着来自于筋骨肌肉力量本身的沉重,也带着来自于剑意的切碎天地的锋锐。 而便是这样的拳路,呼灼海,竟是可以与他拼招拼一个势均力敌! “七绝公子看起来颇有来头,不过却不是这一次我来的目的。倒是这呼灼海,果然天雷门的人,和荒野上的野路子比,根基扎实了不少不说,同境之下的战力,怕是也要稳压荒野上的修行者一头!”方然一边暗想着,一边,天机轮盘前,已经通过这两掌,勾画出来了呼灼海的奔雷掌路数。 “不错,再来。”方然勾勾手指。 “不错?哈哈哈哈,笑话!本将奔雷掌,乃是掌旗使大人亲传,岂是你们一群狗都不如的杂碎能比的?” 呼灼海双掌一翻,一声低喝,掌缘之上,竟是隐隐泛起蓝色雷芒! 这就非同小可。 这说明,呼灼海,至少在雷霆一道上,已经初步摸到了一些意蕴。 三步武极,能够摸到一丝道韵意蕴,放眼任何地方,都算得上是天纵奇才了。 天雷门,果然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呼灼海狂,却是的的确确,有着狂的资本! 看来,这呼灼海,是打了速战速决的主意,短暂交锋之后,便要在这一招,擒下方然。 方然满脸肃然。 本能告诉他,呼灼海接下来的这一掌,绝对不是刚才那么好对付的。 果然。 雷霆,其疾冠绝天地! 呼灼海这一掌,方然只觉得眼前蓝芒一闪,眼中便彻底失去了呼灼海的影子。 夜空闪亮了一瞬,闪电划过议事堂的废墟,空气之中,都带上了一丝焦炙的气息。 再捕捉到呼灼海的身影之时,一双泛着刺目蓝芒的双掌,已然按到了方然身前! “雷!动!九!天!” 呼灼海低喝的声音,也如同滚滚雷音。 雷动九天,是奔雷掌之中,已经近乎最深奥的一掌,也是修成之后,威力直逼武极巅峰所能达到的极致的一掌! 便是引雷诀中,入门等级的奠基雷法,也只是堪堪与这一招雷动九天的威力持平而已。 要知道,引雷诀,可是正儿八经的道典,是四步道初境才能用的手段,而奔雷掌,只是品极不错的武技而已! 以武极到达道典的杀伤力,便是传授给呼灼海奔雷掌的西掌旗使,都曾经为止赞叹不已。有传言说,就凭着这一招雷动九天,大统领,甚至有动过传下引雷诀给呼灼海的念头。 一掌拍出,呼灼海脸上,露出残忍的笑。 这一掌的速度,早已超过了一个人反应速度的极限。 便是方然脸上已经露出了惊愕之色,想躲,却是已经太迟了! 轰! 这一掌,不偏不斜,正正按在了方然胸口。 滚滚雷芒,汹涌而至! 呼灼海几乎已经可以看到,方然胸骨根根折断,喷出一口混着内脏碎片的鲜血,倒飞而处的景象。 这一掌,不仅可以重创敌人,其中雷霆意蕴,更是可以麻痹对方经脉,从而一瞬间封住对方的行动。 浑身因为剧痛和雷芒透体,而在地上痛苦抽搐,这副景象,是呼灼海每次雷动九天打出之后,最喜欢欣赏的景象。 然而…… 咔! 呼灼海的手腕,折成了一个诡异的角度。随即,一阵锐痛,从他折断的手腕处传来。 “怎么……可能!” 便是雷动九天无功而返,他的手腕,又如何能被反震折断?!难道……难道方然,真正的境界,还在三步之上? 呼灼海不愧是身经百战的强者,一丝惊疑刚刚升起,当机立断,飞速抽身后撤。 但即便是后撤之时,他的目光,依旧死死盯住方然。 而方然,脸上那一丝惊愕之色正缓缓退去,变成一个带着嘲讽的微笑。 他的周身,一层青芒闪动,从呼灼海轰击的地方,有浅浅的涟漪荡开。 而方然本身,却毫发无损! “这是什么……”呼灼海凶狠问道,“护体道罡?不可能……你不可能是四步道初境界。这究竟是什么!” 最后一句问话,呼灼海几乎是吼了出来。 他可以接受自己这一掌被挡住,被躲开,被正面对轰势均力敌,但就是难以相信,这已经到达武极巅峰,摸得到更高境界的一掌,打下去,对方站在那里,没事人一样对着自己笑! 方然拍了拍衣襟,虽然那里并没有一丝灰尘,甚至在呼灼海这一掌打出之后,连一丝褶皱都没有。 “你可以管这一招,叫‘灵蟒镜’。”方然淡然道。 “灵蟒镜?没听说过……能挡下雷动九天,这种层次的功法,荒野罪民,也不该有人拥有……”呼灼海低声道。 他捂着自己的断腕,脸上肌肉抽动。 断腕之痛,对于他这个境界的修行者,完全可以忍受。 而断掉的手腕本身,以武极境界肉体的恢复能力,只消假以时日,便能恢复如初。 但是,在这个过程中,他的修为战力,不可避免地会产生滑坡。 如同他先前所说,天雷门不留废物。 以他的地位,自然不至于被兔死狗烹,但是,自己苦心经营的势力,和自己积威而来的威慑力,必然会被人趁虚而入瓜分! 这对于呼灼海来讲,比死了还要难受。 方然饶有兴致地看着呼灼海脸上表情变换,带着一点追思的表情说:“这种东西,当然不是人教给我的。我是从一条白玉灵蟒那里学来的。” “放屁!”呼灼海当然不可能相信。 方然却无所谓地耸耸肩膀。 白板跟着他回到荒辰之后,他对于白板那种护体神通便很是好奇。有了大量和白板相处的时间,方然细致地通过天机轮盘建模解析,不久,便将白板的信息解析了出来。 这些信息之中,对于方然来讲,最有价值的,便是那连石洞剑意都能硬扛的护体神通! 这本是妖兽天生的神通,别说学会了,就是妖兽有朝一日灵智大开,修成人形,也难以用言语文字解释出来。 天地有意,而不载于言。 除了那些直接吞噬妖兽神魂的魔修,无人能够掌握妖兽灵兽之属的神通! 呼灼海便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破口叱喝。 但是对于方然,对于这个没处说理的电脑精,所有功法神通技巧,解析出来了,便是一段信息,便能编译做一个模块。 想用?加载便是了。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只是毕竟妖人有异,方然要加载这个模块,使用灵蟒镜,所消耗的灵力,也是极大。 对冲掉呼灼海这一击雷动九天,便如同无底洞一般,足足吞噬掉了方然近半灵力储备。 但是,这一半灵力,换来呼灼海手腕被废,太划算! 方然笑道:“呼将军不是说,要亲自一根一根,敲碎方某的骨头?”他极其不厚道地伸出手,冲着呼灼海勾了勾手指,说:“还请呼将军放手施为。” 煞气扑面! 方然毫不怀疑,若是目光可以做刀,自己早已经被千刀万剐了。 “哼,你,莫要得意!”呼灼海脑袋低垂下去,声音如同从鬼蜮传来一般。 方然挑了挑眉梢:“怎么,难道,你觉得自己还能打?” 呼灼海确不直接回答方然,而是反问道:“扛下本将刚才的雷动九天,想必你的消耗,也不小吧?” “那倒是。所以?” 呼灼海阴惴惴笑:“方然,你是不是忘了,你可是冲进营地来杀我的?你,不妨看看周围!” 方然猛地抬眼,发现周围三十丈外,早有兵士团团围成一个圈,将二人围在中间。 最开始和呼灼海的交锋,扑灭了周遭火把,而方然又专注于对战,竟是没有注意到,这些兵士无声围上来的动静。 “单挑打不过,就换群殴?有牌面!”方然冲着呼灼海比出了拇指,然后手腕一转,拇指便指向地面。 “呵呵,哪怕荒野上最贱的贱种,也知道,打架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情。亏你还是荒辰现在的主事,竟然如此天真!大统领要抓你回去,怎么,你还真以为我就是无谋和你捉对厮杀?” 方然环视一周,轻松道:“这些人,恐怕留不下我。” “说大话,谁都会。有本事,就杀光了一营的人,走出去。怎么,你是不是要告诉我,杀这么多人,你下不了手?” 方然摇摇头,笑道:“下不了手?怎么可能。你们在荒野上屠戮的时候,尚且能下得去手,我宰你们,又怎么可能手软?” “哈哈哈哈!好,好,好!方然,我这三百多部属就在这里,你且来杀!我还告诉你,他们每个人,手上都少说有十几条人命,你要替天行道?哈哈哈哈!我成全你!” 随着呼灼海一声狂笑,周围围着的兵士,尽皆放声狂笑,笑声刺耳,让人心烦意乱。 就好像,他们面前,正上演着天下最滑稽的一出戏! “聒噪。”方然低声说。 笑声戛然而止。 这两个字,带着灵力讲出,几乎同时炸响在每一个人耳边。 有毫无防备的,冷不丁被这一声所惊,竟是险些跌坐到了地上。 “不错。不过很可惜,你选择了和天雷门为敌。凭你的实力,若是早早归顺,说不定,你的地位,还在我之上。”呼灼海面露讥笑,还完好的一只手抬过头顶,向下一挥:“结奔雷阵,杀方然者,一等功!” 如同海浪涌向孤岛! 如同云垂掩住山峦! 如同野火燎原,掠过最后一点草木! 如同荒野上最后一头巨象,被蜂拥而上的豺狗撕扯! 合战之法,奔雷阵,阵起——杀! 方然轻叹一口气,青鸾笛缓缓抽出,横在身前: “你要杀,那便杀。” 夜重如墨,青鸾展翼,溯河逆卷。 第四十章 你觉得我力竭了? “杀!” “斩杀了方然,拿功劳!” 兵士们结成战阵,像是潮水一般涌来。 被悄无声息袭了营,是重罪!必须要杀死方然,才能将功补过。否则,以呼灼海雷霆手段,他们全都得死! 而若是能杀了方然,或是生擒了他,便能请功,不但不用为袭营负责,还能有大量赏赐下来。 这是天雷门的规矩。 只要立下足够的功劳,就可以抵消任何过错,而且,若是功劳足够,甚至会有高阶的功法赐下,到时候,便能一飞冲天! 而呼灼海口中的一等功,兑换下来,便是和奔雷掌品极相当的武技功法。这也意味着,这些杂兵们,谁要是能杀了方然,就几乎能够立刻有一条路子,直通将军的地位。 所以,这些兵士们,都疯了似地涌上来,恨不能生撕了方然! 孤身一人的方然,在他们眼中,便是活生生的功劳。 虽然刚才,他们在三十丈外,围成圈子,眼看着方然与呼灼海对攻,被那种威势惊的胆颤心惊,但是所有人都清楚,方然只有一个人! 一个人,战力再如何强悍,也是有耗竭的那一刻的。 “无谋!”方然冷冷道。 有跑的快的,方然手中青鸾笛作剑,连连挥舞,青光闪动,只一个错身,便将他们斩杀当场。 紧接着刀影连连,寒光闪动,后面冲上来的兵士,竟是以死掉的同门为肉盾,从他们身躯的间隙之中,向方然斩出。 “好狠的打法!” 感叹的同时,方然脚步交错,便将这些攻击,闪了开去。 闪身之时,他还顺带着递出青鸾笛,剑招过处,便又是一片血花飞溅! 唰!唰! 喊杀声中,方然挥笛的声音,显得尤其清越。 “这样打,消耗太大!”方然自忖道。 他在刀光剑影之中,身形微微一错,便闪开攻击,手腕轻轻一抖,便能造成杀伤。可是,看着轻松,却是建立在天机轮盘,大量的推演之上的。 这么多人的动作,全部解析下来,对于天机轮盘的压力,也是很大的。灵力消耗起来,像是洪水决堤一般。 毕竟,虽然说起来,只是寻常杂兵,但是论修为,里面也是齐刷刷的一步修为,淬体有了成就。甚至还有不乏二步的武师。 以武师的力量和敏捷,有时候方然一剑斩出去,他们能够格挡,甚至能够躲避,给方然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蚂蚁多了,也是能咬死大象的。 更何况,这是上百号训练有素的兵士,一招一式,都有板有眼。况且,还组成了奔雷阵! 他们互为掩护,彼此配合。方然杀力惊人的剑招斩出,有时候被战阵分担伤害,效果就打了折扣。 几个兵士合力格开方然一剑,还反手砍出一刀,逼得剑势已老的方然,退开一步。 出刀之人,哈哈大笑。 “哈哈!什么狗屁荒辰的少主,兄弟们看到了没,也他娘的是软蛋一个!” “还在天绝岭害死了咱们的弟兄?今天,我胡老三,就要给弟兄们报仇!” 一个二步武师,蓄了身边六人之势,大刀竟然带上了一丝崩山的气势,劈脸就砍了下来。 方然横剑一格,荡开这一刀,正待补上一剑,背后却感觉到一阵寒意。 身形一矮,回头看时,却又是另外一人砍了过来,令方然只能放弃了对胡老三的追击,不得不变招应对。 更加令方然头疼的是,这每一人的修为,多少都有些差别,每一刀的力道、角度、速度,也全部不同。 再加上战阵加成,攻守之间,就更是千变万化。 有时候用足了力气斩出一剑,对方却脖子一缩,抱头在地上一滚,方然这一剑,便斩在了空处。 有时候只是虚招斩出,对方却蓄了数人之力反击,差点让青鸾笛,都脱手而出。 夜色浓重,只有刀光反射火光,如同乌云一般,层层压来。 “荒野上的贱民,祖辈都是杂碎的东西,也想和咱们天雷门作对?做梦!” 一个身量极其高大的兵士,抡着一杆大戈,狞笑着,劈头砸下,方然青鸾笛扫开周围敌人,横剑上格,周围却又有数支长矛,压在这大戈之上。 “喝!”数人齐声吐气运劲,巨力如山压下,方然感觉自己的手腕都要震断了! 他不得不承认,天雷门这一群兵士,临阵对战之时,却是比起荒辰的守卫,要熟练老辣了太多! 而且,同样境界下,这些兵士的个人能力,也远胜于荒辰的守卫。 “看来,是得快些处理完天雷门的事情,然后开始提升荒辰的实力了!” 方然心中想着,手中却一刻不停,左格右挡,每每在几乎已经避无可避的时机,从一个诡异的角度反手一剑,解了危机。 顺带着,还能再斩伤,或是斩杀一人! “兄弟们加把劲!” 有人面露狠厉之色,大喝一句,攻势便又凶猛了几分。 叮铃咣啷,各种兵刃和青鸾笛撞击的声音四起,不绝于耳。 就像惊涛拍岸,岸边巨石,却岿然不动! “没完没了,烦!” 方然终于失去耐性,剩余不多的灵力,灌入青鸾笛中,平平扫出。 岑然一声,剑鸣清亮。 这一记石洞剑意,所灌注的灵力数目虽不多,但是锋锐却已经足够。 噗!噗!噗! 三声闷响,剑路之上,最近的三人,瞬间被斩杀! 剑意不绝,透过这三人继续前行,再斩数人,直到丈许之外,方才耗尽了气势,消散开来。 方然周围围着的敌人,纷纷退下! 他们是看着方然只有孤身一人,又仰仗着战阵之利,才敢冲杀的。因为战阵完全展开,很多攻击,可都是能被硬扛下来的。 刚才一阵围杀,这些兵士们,伤的多,死的却没有几个,这就更让他们充满信心。 只要耗,便总能将方然耗死! 可是方然最后这一剑斩出,却是一瞬间骇破了他们的胆! 被斩杀的那几人,气力已经被奔雷阵链接了起来,却还是连反抗都没来得及反抗,就死了。 死得一声不吭! 生死之间,绝大的恐惧,让围杀的这些兵士,全部浑身一寒,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刚才的……是啥?谁看清的?” “没看清啊,就看到一道光,闪了一下……张七他们几个,就全死了……” “太可怕了……这么可怕的剑法,为啥他一开始不用?!” 兵士之间,细碎的议论声传来,却是怎么都不肯再冲杀上去。 他们都是人精了,心里明白的很,若是方然这样的剑法,还能继续使出,自己先一步冲上去,铁定是要死的。 退也是死,进也是死,死了,等于是铺路给别人,白白让别人拿功劳! 这谁肯做? 嚣张跋扈得久了,便比谁都怕死! 游移不定之间,呼灼海一声爆喝传来:“退的人,视同通敌!” 这一声断喝,不由得让兵士们打了个寒噤。 通敌,这个罪名,可比被袭营,严重多了! 被袭营,撑死了被砍头,可是通敌,是有可能直接被打成罪民,赶入荒野的! “变阵,变阵!” 兵士之中,有为首的几人,撕心裂肺大喊。 原本已经变得乱哄哄的人潮,骤然后退。 这却不是撤退。 方然看得出来,他们竟是已经分成了数个小队。 有的手拿长兵,平举着,有的组成一个三角形的楔形阵,有的更是已经拿出了弓弩,上了机括,瞄准了方然。 这已经不是围攻某一个人时,所应该拿得出的架势了。 这架势,分明是两军对垒的准备! “呵呵,倒是看得起我方某人。”方然自嘲笑笑。 他的声音孤零零的回荡,一片营地之中,只剩下火把燃烧时候,传出的噼啪声响,和齐整阵列之中,整齐划一的呼吸声。 两军对垒的阵列,何等牌面?现在,只拿来对付他一个人。这要是传到了荒野之中,只这一点,便足够方然,被众人敬仰了! 毕竟,很多数得上的大势力,天雷门对付起来,也就是拉一波兵,平推过去了事了。 像之前对付荒辰,擒走方晴雨,天雷门就是副统领单枪匹马,只身前去。 这固然是因为副统领雷通,本身是四步道初的修道者,战力强横。但是也从另一个侧面显示出,天雷门,极少需要展开对军的阵势。 呼灼海盯着方然,他的目光无比凝重:“我对你的估计,已经不断在提高。没想到,连奔雷阵,你都能孤身斗个不分上下。我还是低估了你。” “现在呢?你怎么知道,你现在的估计,就是对的?” “哈哈哈,用不着估计了!若是本将猜测没错,你最后那一剑,威力还能更强!可是,你却没能斩出那么强的一剑。可对?” 方然点点头。 到了他和呼灼海的层次,身体最细微的动作,都逃不出彼此的眼睛。 方然不完整的石洞剑意斩出时,气势和身体的动作,产生了极其些微的不协调。一直全神贯注看着方然的呼灼海,却是没有漏看这细微的不协调。 “所以,刚才那一剑,也是你最后的一剑。恐怕,你体内的灵力,也剩不下多少了。”呼灼海说这话时,语气肯定。 先是两次对攻,又硬抗下来呼灼海的雷动九天,再周转于奔雷阵攻杀之中,方然能撑到现在,已经令呼灼海感到意外。 换一个人来,哪怕是武极巅峰,怕是也早被奔雷阵给活活耗死了,更谈不上斩出来那令人胆颤心惊的一剑! 甚至,呼灼海以往的战绩之中,便是荒野之中的武极巅峰,被他雷动九天一招格毙的,也是有的,那里轮得到奔雷阵上场? 所以,呼灼海无比肯定,方然,已经是强弩之末! 方然检视了一遍体内剩余的灵力。也的确如同呼灼海的猜测,他体内灵力的储备,已经见了底。 他看了看呼灼海,认真地点了点头:“不错,蓝用完了……不是,灵力用完了。” 呼灼海嘴角咧开,笑得狰狞而残忍:“所以,方主事,你刚才拜托我说,让我放手施为,一根一根敲碎你的骨头?” 方然回忆了一下,然后老老实实地说:“貌似……我的确说过这话。” 呼灼海提高了声音,大声喊道:“小的们,听到了没?荒辰的这位少当家,自己要求本将,敲碎他的骨头!” “哈哈哈哈!”哄笑声响彻营地。 “呼将军,可也得给卑职留一块骨头,敲着玩啊!”阵列中,有人喊。 “这小子身上多少骨头?够不够咱们一人一块敲的啊?” “蠢啊你,老蔡!一根骨头,你敲完了我敲,不就够了!” “就是就是,敲得他跪地求饶!诶不对,骨头都碎光了,他想跪,也跪不下来了啊!” 方然轻抚额头,无奈道:“天雷门,就都是这种货色?” “你嚣张个屁!” “就是就是!我们什么货色?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什么货色!” 呼灼海缓缓道:“不要小看天雷门。历来小看天雷门,想反抗天雷门的,不在少数。可是他们已经全部死了。荒辰也是一样,若不是千情谷主看上了方晴雨,你以为,你们能活到今天?” 方然摇摇头。果然,以呼灼海在天雷门中的地位,对于攻击荒辰的认知,也仅限于有人在打方晴雨的主意为止。看来,是不能指望从他身上,问出什么了。 他手中青鸾笛舞了一个剑花,淡然道:“以前或许生死都得看人眼色,不过我既然站在这里,便是要告诉天雷门,从此以后荒辰的生死,荒辰自己说了算。” “好气魄。其实本将挺喜欢你这样硬骨头的人……” 方然一笑:“哦?” 呼灼海眼中继而闪过暴虐的光芒:“毕竟,硬骨头,敲碎的时候,手感更好!” 噌……呼! 弩箭击弦之声,随着呼灼海话音落下,齐整传来。 这是军中制式的强弩,每一击,都有着数百斤的冲击力,便是城墙,也能直接给射穿了! 此刻,怕不是有数十架强弩一同击发,只听弓弦切开空气的声音,就已经让人不寒而栗。 而几十支弩箭一起破空而来,更是激起了肉眼可见的冲击波,距离老远,便已经有劲风扑面。一瞬间,便是武极巅峰修为,遇见这种阵势,都要退避三舍! 方然施施然转身,正面对着飞来的弩箭,从怀中掏出一块灵石。 啪。 灵石被捏得粉碎。 轰! 弩箭撞在方然周身一片青光之上,一根根被冲击力反震得粉碎,发出咔咔的一连串响声,令人牙酸! 方然似笑非笑,看着场间所有人。他们看着方然身上亮起的青光,惊讶的目瞪口呆! 而呼灼海,目眦尽裂! “怎么可能!” 方然张开手,最后一点灵石的碎屑落下,在半空中化为灵力液柱,汇入身体。 “我蓝没了,但我还有蓝瓶啊。” 第四十一章 请死 绝望是什么样子的? 差不多就是当你组团刷副本,一路死了复活死了复活不断跑尸体,好不容易打到关底,花了好大的功夫把那个攻高皮厚滑不溜手,但是打死他就能掉一地装备的家伙搞到空血空蓝,自己也差不多弹尽粮绝,全部技能都进了冷却,眼看胜利在望的时候,对方啪地一声,打了一个响指,然后华丽丽地进了二阶段。 满血满魔,原,地,复,活。 方然从天雷门兵士脸上所看到的表情,简直和自己穿越之前,记忆里熬夜打团本,不断翻车时候的表情,一模一样。 这一片营地中,从雷五带回来方然的消息开始,所有人的精神都紧绷了起来。 这是大统领指名要的人。 但是,在天雷门一开始的情报中,没人把方然当成一回事。 荒辰,不过是荒野之上,一个稍微成点气候的势力,而方然,更是废脉一个! 深居简出,毫无修为,任人揉捏。 哪怕是从天雷门高层,突然传讯下来,让所有人提高警惕,加强戒备,并且尽一切可能抓捕方然,天雷门底下的这些人,也还是认为,这只是杀鸡用牛刀。 直到雷五从天绝岭带回消息,一队人马,被方然一个人彻底击溃,杀至最后一人,他们才终于开始正视高层的传讯。 这个一直徘徊在所有人视线之外的方然,是有两把刷子的。 在接下来,在荒野上一无所获的兵士们,回到营地,看到的便是方然与呼灼海,正面对攻,最后震断了呼灼海手腕的场面。 呼灼海,可是西掌旗使下,首屈一指的将军。 纵横荒野,血杀盈野,未尝一败! 他成名的雷动九天,双掌之下,不知格毙了多少高手,令人闻风丧胆,却连方然的防,都没能破得了! 这也就罢了。若只是如此,方然,也只是一个个人修为不错的,比较扎手的点子而已。 这种人,天雷门不是没有对付过。 要么,就是旗使甚至统领亲自出手,以碾压之姿灭杀了。要么,摆开合战之法奔雷阵,或是雷光刀阵,如绞盘一般,生生撕碎了完事儿! 但是,方然竟然能够在奔雷阵中,来去自如,不仅如此,还斩杀了不少天雷门人! 而最后,破碎灵石,补充灵力,再以神秘的灵蟒镜,挡住几十支破城弩的攒射! 这,几乎让这些兵士的信心,彻底崩塌。 眼前的……还能算得上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罪民吗? 还是荒野之上,任由天雷门屠戮、炼制成血傀儡的罪民吗? “愣着干什么?!他的防御不能持久,杀了他!”呼灼海的声音中,带着疯狂。 方然回过头,深深看了一眼呼灼海。 从呼灼海的双眼中,方然能够看到一根根血丝充斥其间。 火把明灭不定,映照得呼灼海面目凄厉,如同恶鬼。 “杀!了!方!然!” 呼灼海重新喝道。每一个字,都似从齿隙之间挤出。 方然双臂垂下,青鸾笛松松地握在指间。夜风穿过笛孔,传出来幽咽的笛鸣,如泣如诉。 散乱的头发被夜风微微拂动,方然环视过变阵过后的天雷门兵士。 目光过处,所有人浑身僵硬,颤抖着缓缓退后。 一鼓作气,这鼓气,用在白日间,寻猎方然,然后在看到呼灼海的断腕时,气尽。 再而衰,但依然能够支撑他们,列奔雷阵,奋勇围攻。直到看到方然周身泛起青光,崩碎攻城弩箭,气,再尽。 三而竭。 气势耗竭,又如何还能有战力留存? 所以方然只是随意环视,竟是让百倍于自己,并且重新组阵的天雷门人,惧怕到此等地步! 一人之威,一至于斯! 呼灼海的脸色铁青,隔着老远,方然都能听得到他粗重的呼吸声。 “呼将军若还想打,方某奉陪。” 方然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在了呼灼海身上。他冲着呼灼海勾了勾手指,微微一笑。 这个动作,是不折不扣的挑衅。呼灼海身体震了震,却终究没有出手。 方然有些意外地愣了愣,似乎没有想到,这个叱咤荒野一方的天雷门将军,竟然能够压制得住愤怒。 “啧,鼓动着手下人来送死,自己倒是稳得一比。”方然讥笑道。 “激将之法,于我无用。”呼灼海低沉道,“得罪天雷门到这种地步,便是今夜你得以安然脱身,未来等待你和荒辰的,也是无休无止的追杀!” “意料之内。”方然点头,表示赞同。 这,却正是他所希望的! 否则,他为何要孤身涉险入营? 天雷门,霸绝一方,势力默默发展了这么多年,无论是强者的积累,还是护山的各式机关阵法,都必然有着深厚的积累。 方然怎么可能蠢到,想要直接杀入天雷门核心山门之内?这和送死有什么差别? 在外围猎杀天雷门人,不断激怒天雷门,不断挑战天雷门的底线,这,便是方然的计划! 脚下这片营地,便是方然的第一块磨刀石。 不断拔掉天雷门的势力点,不断击杀天雷门有价值的强者,不断挑衅! 将军?敢出现,一剑杀了! 旗使?敢出现,一剑杀了! 你敢来,方某,便敢杀! 当你天雷门无人可用之时,方然不信,雷通雷贯,还能坐得住。 从玄门那个黑衣人处获得的引雷诀,方然已经尽数解析出来。这部引雷诀固然玄奥,远非方然现在的境界所可以驭使,但是,天机轮盘所返回的天量数据,让方然对雷通雷贯的手段,有了充分的了解。 只要能引到荒野之中,便是这两位四步境界的道初境强者,方然,也敢一战! 呼灼海看着方然,后者的表情,淡然而充满自信,他不禁冷笑道:“无论你想要做什么,都不可能成功。这么多年,还没有天雷门想杀,而杀不了的人。” 方然平静地说:“这些话,等你们杀了我,再说也不迟。不过在这之前,请呼将军死。” 便是已经骇破了胆的天雷门人们,一瞬间也是哗然! 在他们看来,到了这个地步,方然能够全身而退,已经是喜出望外的事情。他竟然狂妄到,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请呼灼海死? 不可能! 即便是对攻不利,但是呼灼海毕竟是三步中境的武极强者,又有奔雷掌在身,甚至领悟了雷霆一道最粗浅的一点道韵。 战,即便不能胜,逃,却是绰绰有余。 雷霆极速,真的全力逃跑,不入道初,又有谁能追到? 等出了营地,进了荒野,你方然,凭什么留下来呼灼海? 围立着的天雷门人,惊恐的脸上,也同时出现了不相信的表情。 方然这一句话,在他们眼中,太过狂妄,太过自大。 甚至连呼灼海,都露出了同样的讥讽之色:“请我死?你凭什么?” 说话间,呼灼海却是暗运起灵力,将全部剩余灵力,尽数灌注在双腿之内。 他腿上的血管一根根暴起,经行足部的经脉之中,隐隐有电芒涌动。 方然感受着呼灼海周围的灵力波动,赞叹道:“这就是天雷门的将军?果然大开眼界。三步之境,竟然有了四步的气象。” 他缓缓抬起手来,青鸾笛指向呼灼海,接着说:“不过,我还是想试一试。” 呼灼海二话不说,双足猛地蹬地,轰然一声巨响,地面寸寸皲裂,而呼灼海的身体,如同闪电一般,向营地外疾掠而出。 此间速度,比先前一掌雷动九天,还要迅速几分! 呼灼海,已然是动用了底牌,再不藏拙。 他的裤腿炸裂,腿上雷芒翻滚,几乎就要渗出体表。 这是他从奔雷掌演化而来的遁走之法,雷隐步。以他的修为,几乎耗尽灵力,方才能够持续大约一炷香时间,而在这之后,不但会进入力竭,甚至因为强行引动道韵,连修行的根基,都有可能动摇。 此刻,他却是已经顾不得那许多,全力催动。 毕竟,力竭也好,动摇根基也罢,只要活着,便不愁没法东山再起! 方然看着呼灼海飞退的身影,手中青鸾笛一引。 他喃喃道:“以石洞剑意为势,借潮平剑诀之形,再辅以青鸾笛之坚,这一剑,我管它叫做,‘荒鸾振翼’。” 夜空被青光切断,无论是月色还是火把,在这一瞬间,都显得黯淡无光。 眩目的青光消散之后,天雷门人惊恐地发现,方然早已不在原地。 荒鸾振翼,劫掠如火。 雷霆,的确极速。但论杀伐,剑光远比雷霆更快。 呼灼海茫然地看着前方,那里,方然正缓缓收剑,转身。 “好……快……的剑。” 这是天雷门西掌旗使座下,最强之将的最后一句话。 眉心一道血线,呼灼海颓然倒地。 方然微微踉跄了一下。 这一剑,几乎集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所有的修行所得于一体,才能发出来这艳绝一剑。 刚刚补充满的灵力,被这一剑,再度彻底掏空,便是天机轮盘,在这一刻,运行都几乎陷入了停滞。 他的手颤抖着,连捏碎灵石补充灵力都做不到,只能缓缓吐纳灵力湍流,勉强调整呼吸。 他的目光落在营地之内。 从现在方然站立的地方,到这一剑起处,地面上,一道可怖的裂痕纵贯而过。 看着这道切开大地的裂痕,也不知是谁,首先喊了一句:“呼……呼将军死了!跑啊!!” 整个营地,瞬间乱作一团。那些前一刻还只是身体颤抖着后退,却依然能够维持住阵法的兵士,此刻全部失去了秩序,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跑!跑!跑! 跑得越远越好! 连呼将军都死了,谁还能挡得住方然? 谁,还有本事接下来方然这一剑? 没有人。 所以,跑吧! 几乎只在盏茶时间,整个营地,便已经空空荡荡,只余火光之中,拄着笛子,默然站立在原地的方然。 他喘着气,不住地说:“幸好都跑了……现在在结阵杀过来,那我就真的小命玩完儿了!” 视野中最后一个天雷门兵士消失在营地之外,方然终于可以放开拘束,大口吐纳灵力。 刚才,为了不引起别人怀疑,方然一直冷然看着人群散去,便是连吐纳都不敢太过张扬。 终于恢复了一点体力,方然颤颤巍巍地摸出一块灵石,用力捏碎。 灵石化作一道道灵力液柱,汇入方然体内,补充着这一剑所造成的亏空。 身体上,还残留着一阵一阵的虚弱感,但是方然脸上,却是露出了一丝笑意。 今日,一剑斩杀呼灼海,余威慑服营地内残兵,他们逃窜之下,必然会将这一幕,传回给天雷门高层。 他们所传的越是邪乎,就越可能引出来更强大的敌人。 清扫再多的小兵,没有任何用。只有不断削弱天雷门的顶尖战力,才能在救出方晴雨这件事上,一点一点增加成功率。 当然,方然也清楚,对方也不傻,不可能蠢到真的一个一个出来,让自己杀。 恐怕,最多拔掉两三个顶尖战力,或者是将军,或者是掌旗使,天雷门便会提高警惕,甚至龟缩不出。 只要拖到了巡星鲲舟降临,送走了方晴雨,便是方然输! 而过了这个当口,即便方然真的翻出来大浪花,也已经于事无补。 方然紧闭着双眼,天机轮盘恢复了运转,不断推演着各种局势。 过了许久,他才张开双眼,眼中谋划万千,一闪而逝。 “按照计划来。天雷门内的情报,掌握的还是太少。若是有法子知道他们用的护山之阵,或是机关一类的,倒是可以试一试直接潜入进去救人。” 方然自言自语着,见天色还未亮,又闻到营地之内,若有若无,积年累月沉淀下来的血腥味,皱皱眉头。 他面露厌恶之色,将火把一个一个拨翻,点燃营帐,将这一座杀戮之窟,推入一片火海。 “来生投个好胎吧,别再往渊默投胎了。”火海之中,方然默默为营地中曾经死去的亡魂祝祷了一句。 便在火势越烧越大之时,方然隐约间听到,有人惊慌恐惧的动静传来。 “谁?难道是还没有跑的兵士?”方然循声寻去。 大火还未遍及整个营地,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之中,方然看到一栋格外阴森的建筑矗立在一片空地之上。 这座建筑墙体坚固,却没有开窗,只在接近屋顶的地方,留着几道细长的口子,看起来是用来通风。 从这几道口子里面,有细碎惶恐的声音传出来: “着……着火了?他们……是不是要烧死我们了?” 第四十二章 救人,跳坑 细碎惶恐的声音,听着明显不是兵士的声音。 方然怎能猜不出,那些掳劫自荒野上的罪名,用来炼制血傀儡的”材料”,便被关押在这一处独立的囚室之中。 火焰尚未烧到这里,但是直冲天际的火光,也已经可以通过那细小的通风孔看到。 至于哔剥的燃烧声,和建筑物不堪重负倾塌的声音,以及空气之中,不断传来的焦臭味道,更是让里面的人,觉得大火已经烧到了囚室,而他们自己,下一刻便会被烈火焚烧,然后悲惨死去。 一个形容枯槁的母亲,将正在小声啜泣的儿子,紧紧抱在怀中,就好像,只要她抱得够紧,接下来的大火,便能只灼烧自己,而放过她的孩子。 几个青年人,紧紧蜷缩在一起,目中已然没有了神采,只在瑟瑟发抖。 他们身上,拴着手腕粗细的铁锁,一个人连着一个人,一直延伸到了囚室最深处的巨大铁锭上,熔铸其中,坚不可摧,绝难移动。 唯一通向外界的大门,沉重无比,没有三五个人合力,绝难打开,而且还被更粗的铁链锁着。 那些天雷门人警告他们不要有逃走的想法时,顺手一刀斩在这锁链上。 能够轻易砍下来活人脑袋的利刃,只是在这道锁链上,溅起一道火花而已。 囚室之外,火光影影幢幢,囚室之内,绝望的呻吟已经开始蔓延。 “说不定……也是好事。烧死在这里,也好过变作血傀儡……”嘶哑低沉的声音,不知从哪里传来。 方然看看那比自己手臂还要粗出来一圈的铁链,不以为意地摇摇头。 青鸾笛一起一落,咔擦一声,缠绕堆积在一起的铁链,应声齐刷刷被切断,切口处镜子一般,光可鉴人。 吱扭扭…… 足有上万斤中的沉重石门,被方然单手推开。 外面的火光,一瞬间透进了囚室之中。 与此同时的,囚室之内,腐败的气息,和排泄物以及尸体腐烂所混起来的气味,也一瞬间扑面而来。 与呼灼海对阵,一步未退的方然,此时竟是被这股子腐臭,冲击的退开了几步,干呕了几下。 在这里面关押着的人,究竟是如何忍受下来的? 方然推开门时,囚室之内死寂一片。 别说是刚才窸窸窣窣的说话声,便是连活人的喘气声,都一瞬间屏住了。 抬眼望时,满囚室内,全是骨瘦如柴的罪民,身上压着怕不是有百斤多重的铁链,一双双眼睛不敢看门这边,却又从眼角,偷偷投来了惊惧万分的目光。 手指捂着鼻子,方然说明了情况:“天雷门的人,已经被我赶走了,死的死,逃的逃……你们,自由了。” 一开始,还没人敢吱声。好一会过后,才有纤细稚嫩的声音,怯怯地问:“我们……能走了?你……不是来杀我们的?” 方然摇摇头,看到铁链延伸出去的尽头,快走几步,一剑斩下。 咔! 巨大铁锭,一剑被劈开,熔铸其间的铁链滑脱出来,落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 死死捆住罪民的铁链,也随之松解开来,有的地方纠缠在一起的,方然依样几剑斩断。 失去了束缚的罪民们,小心翼翼瞥了眼方然,然后跌跌撞撞,慌不迭地涌出了囚室,直到到了外面的空地上,确认自己是真的得救了,方才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还有一些人,再也无法出去了。 也不知被折磨了多久,他们没能撑到方然解救他们的这一刻,已然死去多时了。 刚才一打开门,方然所闻到的腐臭,便是不知道多少类似这样的人,枉死在此,陈尸不知道多久所产生的。 方然不再停留在囚室之内,他颇有些心烦意乱地胡乱斩出几剑,砍断了支撑囚室的几根粗大柱子,然后在囚室彻底倒塌之前,飞身掠出。 被他救出的罪民们没有离开,而是散乱地聚集在空地之上。 看到方然从门口掠出,他们向着方然跪倒,连连跪拜,口中称谢不迭。 “谢恩公再造之恩!” “恩公杀退了天雷门,定是神仙降世,解救我们来的!” “恩公……我儿子也被他们抓走了,求求恩公……也救救我儿子吧……” 方然无奈看着面前跪倒一片的人,连连道:“都起来吧,我还会在荒野上行走一段日子,若是遇到了和你们一样的人,也会救他们的。” 千恩万谢一通之后,这些重获自由的罪民,方才相互搀扶着,缓缓向着营地外走去。 至于接下来的去处……这些已经在荒野之上求生了半辈子的罪民,自然有重新开始自己生活的法子,这倒用不着方然操心。 “啊,对了,等等。”方然突然出声。 已经走到一半的罪民们浑身一震,停在了原地。 他们的一颗心,又重新悬了起来。 恩公……又要做什么? 能够凭一己之力,荡平这座营地,救了他们这些人,若是改了主意,转而想要杀戮作乐,他们又能做些什么? 忐忑不安地转过身,他们惶恐不安地看着方然,手在身上已经残破的衣衫上蹭蹭,擦了擦因为紧张,沁出手心的汗。 方然见此情形,不由得叹了口气,指了指营地的一个角落,说道:“周围的聚落,被毁得差不多了。一路下去,可能找不到吃的。这座营地的粮仓就在这个方向,你们可以取一些带着。” “是……谢谢恩公……” “不用谢我……能活下来,谢你们自己吧。”方然转身欲走,又想起来什么,接着问道,“对了,有人知道,这周围,哪里还有和这里类似的天雷门营地吗?” 方然问这话,纯属随口一问。 平日里,这些罪民们,躲天雷门尚且嫌避之不及,指望从他们身上挖到更多天雷门的情报,实在是有点勉强他们了。 只不过,这种仓皇躲避之下,若是无头苍蝇一般,早晚也得撞到天雷门的天罗地网之中去。 能逃窜到现在,多少也是知道些风吹草动的。 方然本没有抱多少希望,没想到,人群之中,还真有人颤声说道:“从这里,往东五十里,好像……也有一座营地……” 又有人小心搭腔道:“还有……北边再走五十里……不对,一百里!一百里,还有这种营地……先前的狼牙沟,一夜之间,所有人都被杀的杀掳的掳了,听说,就是那里的人动的手!” “对对,我也听说了……男人被抓走,炼血傀儡,女人,也都被糟蹋了……孩子……哎!”这个声音的主人,叹了一口气,重重地在地上跺了跺脚,脸上全是痛惜之情。 “是啊……那可都是些孩子!有的连月子都没出啊!” 方然听到这里,握了握拳头。 即便他没有刻意将怒意散发出来,但是,以他的境界,怒意自然扰动周围灵力,产生一些细碎灵暴。 虽不致命,但是也足够惊吓到这群劫后余生的人。 “恩公……我知道一个地方,那里,听说有真正的大人物坐镇!” 方然猛然间抬头。 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满面憔悴,紧紧抱着怀中还在小声啜泣的孩子,壮着胆子,看向方然。 与她的外表不相符的是,她的声音坚定而沉稳,而她的目光,则闪动着近乎疯狂的决绝。 这种人,心中必然怀着极大的仇恨。 “在哪里?”方然问道。 “往西北七十三里,有一处石峰。石峰顶上,传闻每隔一段时间,天雷门都会来一位掌旗使巡查,带人收走这段日子荒野上的收成……灵石,矿产,还有……”这个女子咬了咬牙,继续说道:“还有年纪刚好的少女……算算日子,这几天,就会有掌旗使来。” 方然愣了愣,脱口道:“少女?” “不错……他们把这些少女,卖进贸城……我的大女儿,就是被他们给……被他们给……”说着,这名女子将怀中的孩子抱得更紧,低声啜泣了好一阵,才又平复了心态,继续说道:“巡查的掌旗使,三个月一来,停留大概五六天的样子……这一次来,快则就在这几日,慢,时间也错不过十来天。” 言毕,她还是那样决绝地看着方然,眼底,却隐藏着一丝哀求。 方然点点头。 掌旗使,天雷门除开两位统领之外,堪称战力至强的四人。执掌各方事务,如若分疆王爵! 在这一片荒野之上,掌旗使的权柄,甚至还要比许多王侯,更大一些。 毕竟,他们背后,是已经有了四步修为,仙凡殊途的两位统领! 击杀呼灼海,只是方然挑衅激怒天雷门的第一步。 而若是能够顺势再击杀一位掌旗使,便相当于一座四平八稳的屋子,被生生卸掉了一根支柱。 倾塌,也不过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而这位掌旗使,还负责将一方的收成带回天雷门。那么,他若是死了,这损失,可大了去了。 方然着实没想到,随口一问,竟然还能问到这种情报。 看着方然若有所思的样子,静候在原地的人群中,有人小心问道:“恩公,可还有其他吩咐?若是没了,我们……能走了吗?” 此刻是夜晚,正是渊默之野上,灵力相对平和的时期。 加上这一片营地,本就营建在算得上绿洲的地方,所以,才能在不依靠断离符残片的前提下,趁夜离去,寻一个栖身之所。 这一点,是任何一个罪民,都铭刻在心的常识。 若是拖到了白天,到那个时候,灵暴重新肆虐,他们这一群人,瘦骨嶙峋,又毫无护身之力,怎么可能从荒野上幸存? 眼见时间已经不剩多少,他们这才小心问方然。 “去吧。”方然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自由离去。 而他自己,却在这一片火场之中,静静伫立着,调整着呼吸。 距离掌旗使到来,还有几日。而以方然的脚力,荒野上百余里距离,只要再不遇上天绝岭那种石头洗澡的情形,一天时间,怎么也能到了。 西北七十三里以外的那个点,在荒辰斥候的回报之中,有所标记。 正是西掌旗使势力范围之内,一处当时并没能细致探查的地方,名字叫做栖云峰。 最有效率,也最是简单直白的计划,当然是立刻动身,杀向栖云峰,在那里埋伏下来,一边查探地形,一边等待西掌旗使到来。 不过看过这些罪民的凄惨模样,方然便怎么也无法坦然离去。 若是不知道有这么些罪民,正在苦苦挣扎,也就罢了。 可是既然方然知道了,便绝无坐视不理的道理。 “往东五十里,还有往北五十到一百里……寻常人所记忆的,总有偏差。他们手中,也没有什么可以精确丈量的尺衡。权且算大概是这么些距离,倒是也来得及……” 他压了压内心的火气,运灵力于双腿,只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营地外面的夜色之中。 轰隆隆…… 营地里,大火烧到现在,各种建筑物都已经开始了最后的倾塌过程。 就在方然离去之后不久,营地一角,缓缓走出一个黑影,悠闲踱步到了方然先前停留的位置。 火光映照出来黑影的面容,赫然便是方才,给方然指路栖云峰的那个女子。 可她此刻,哪里还有刚才的形容枯槁、面无血色的样子? 方然所见到的干瘦模样,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饱含着丰腴和诱惑的脸和身躯。 褴褛的衣衫穿在这样的身躯上,更显得令人血脉贲张! 一张妖媚的脸上,轻蔑的笑容缓缓绽放。 “呵,方主事,如此心怀慈悲?奴若是没有侍奉七绝公子,说不定,还真的会被你这样的天真少年郎,给迷上了呢。呵呵呵。” 她背在身后的手,向一侧抛出。 正是先前被她紧紧抱住,只顾着哭泣的小孩。 此刻,却是已经七窍流血,死去多时了。 营地之内,方然指路的粮仓附近,被方然解救出来的罪民,已然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每一个人,都是七窍流血,眼中,充满了惊愕,还有绝望。 他们身上的血液,似是全部被抽干,皮肤干瘪,看着就像一截截枯木。 妖媚女子舔了舔沾在指尖的血迹,恋恋不舍地看了眼手心那颗鲜红的珠子,柔声道:“公子说过,不留活口的。能为了公子的谋划而死,你们这群罪民,死得其所。” 她又将目光投向了方然奔出的方向,残忍一笑,说:“方然,你可一定要早点到栖云峰啊。奴给你备下的礼,可不轻呢。” 第四十三章 打……打劫! 夜色之中,一队人马在荒野之上,悄然前行。 他们跨着铜鳞马,浑身麻衣,裹得严严实实,连口鼻都掩住了,只露出一双双眼睛,眼中露出贪婪的目光。 一共是三人三匹马,马鞍两侧挂着大布兜子。布兜子虽然大,但是没装多少东西,看着瘪瘪的。马一跑起来,叮铃哐啷的,发出杂物的撞击声。 “老大,咱们一路走来,所有的聚落寨子全部毁了,人死了一堆,啥都没留下来!那咱们抢谁去?” 说话的,是一个鹰钩鼻子的汉子。他屁股下面的马鞍两边,挂着的布兜子是最瘪的,轻飘飘随着风翻腾着。 “少他么嘴臭!还不是你,出发前嘟囔着,千万别没收成千万别没收成。这下好,百多里路,大老远来一趟,真就没什么收成!” 被称作老大的那人,光头锃亮,几乎映得出月光,却有一道狰狞刀疤纵贯在脑袋上,说不出的可怕。 听了鹰钩鼻子抱怨,光头老大毫不留情面地骂了回去。 觉得光骂还不解恨,他还放慢了马速,和鹰钩鼻子并排,腾出一只脚,踹了鹰钩鼻子几脚,边踹还边骂骂咧咧:“叫你嘴臭,叫你嘴臭!” 鹰钩鼻子显然惧怕这个光头老大,被踹得生疼,直龇牙咧嘴,却偏偏不敢躲避。 旁边一直没有言语的那人,生着一对三角眼,滴溜溜转了几转,劝道:“大哥,别打三弟了。小声些,小心别招来了天雷门的人!” 光头老大听了三角眼这话,浑身一颤,摸了摸自己光头上的刀疤,心有余悸,却还是嘴硬着骂道:“妈的,老子堂堂武师上境,会怕了天雷门那群杂碎?再让老子见到呼灼海和他的手下,老子非剁了他不可!” 鹰钩鼻子小声道:“上次,和天雷门的人差不多擦肩而过,老大你打着滚躲进地上的洞里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就你特么话多!” 光头老大又举脚要踹,三角眼却指着左前方,突然出声道:“都别出声,快看,前面来人了!” 光头老大停下了脚下动作,顺着三角眼指的方向看去。 可是,除了浓重夜色,他张望了半天,却什么也看不到。 “还是二弟你眼睛好。你那眼睛叫啥?隼目诀是吧?嘿,每回都能帮大忙!等大哥我混出来模样了,一定封你做二当家!” “我……已经是二当家了啊……虽然,整个摧风寨,也就咱们仨……”三角眼哭笑不得。 光头老大只当没听见,命令道:“都躲起来,别让他发现!嘿嘿,咱们几天没开张了,这就撞上一个!” “那是老大您洪福齐天!这回遇上的,肯定能大赚一笔!”鹰钩鼻子连连拍马屁道。 远远行来的,自然便是方然了。 从踏过天绝岭开始,见了断壁残垣尸横遍野,斩杀呼灼海,却又看到被关押的罪民,方然的心情,本就已经便得极其沉重。 他这一路,仗着武极境界强悍的体魄,冲着天雷门营地的方向,一路飞奔,丝毫不减速,并且杀意越来越重。 天机轮盘的运转,如同一团阴沉沉压下来的暴风雨云,变得充满了压迫感。 周围灵力像是跌落海眼一般,被方然狂暴地吞噬,补充着大战之后,身体的亏空。 前方那三人三骑,以方然的目力,早就被他看在眼里。 看着那一身并不是天雷门制式的甲胄和武装,方然本来只当是荒野上,游走路过的闲人。 只是他心情不好,并没打算避开,所以只是收敛了吞噬灵力的速度,打算隔开一些距离,擦肩而过。 可没想到的是,隔着老远距离,对方之中,竟然有一个人,指了指自己的方向,然后三人扎在一起,不知说了些什么,便躲在了一块巨石之后。 方然面色冷了冷。 显然,对方不知是有什么手段,能隔着这么大老远,在夜色中发现了自己,而且还打上了自己的主意。 荒野之上的罪民,怀着各种稀奇古怪的手段,这一点,方然倒是有所耳闻。 就比如眼前这个,隔了这么远,早就该超过目力所及的极限。便是三步武极境界,若不是早有准备,刻意探查,也没有可能在这个距离上,看到方然。 对方能看到自己,这倒是出乎方然的预料。不过,怀着这么身本事,拿来劫道,却让方然不禁觉得,这实在是明珠暗投,浪费了一身本事。 不过无论是劫道,还是掳掠,方然自然全都不放在眼里。 盛怒之下,这种宵小,一剑斩了,又何妨? 他却没有察觉,自翻过天绝岭之后,一路过来,自己杀念之盛,已经在潜移默化,逐渐影响到了自己的理智。 许多修道者,便是因为杀孽太重,所以,到了一定的境界,沟通天地时,不仅为天魔所扰,更被天道抗拒,从而破境失败,身死道消。 方然,却是没有丝毫关于这些的知识。 他只是觉得,敢拦路者,必斩! 所以,方然索性稍微调转了方向,冲着那块巨石,笔直地冲了过去。直到和那三人藏身之处,余下不过数丈距离,才停下脚步。 果不其然,就在自己停下脚步的一瞬间,巨石之后,那三个人便跳了出来。 一个光头刀疤,一个三角眼,最后一个,鹰钩鼻子。 他三人蒙着脸,却掩饰不住眼中的贪婪。 那光头大喝一声:“一条大路走过来!” 三角眼中气十足:“金银财宝交出来!” 接着是那鹰钩鼻:“若是你不交出来!” 最后三人齐声喊:“老子管杀不管埋!” 方然眉头一皱——这都是些啥? 心中烦乱至极,这三人不过一个武极两个武徒,修为丝毫不足挂齿,行的又是杀人劫道的买卖,方然便欲挥剑直接砍出。 那光头却没看方然的表情,从马上俯下身子,支楞着脖子补充了一句:“你别怕,最后那句不当真的。只要交出灵石或者随便什么财宝,其实咱们摧风寨,只劫财,不害命的。” 方然挑了挑眉毛。这光头的表情,看着凶狠,却带了几分滑稽,倒是引起了方然的兴趣。他问道:“不害命?劫道剪径的哪有不害命的?” 鹰钩鼻子挺了挺胸,隔着蒙脸的面罩,都能看得出他的义正言辞:“咱们就是!摧风寨,最讲规矩!你只要交钱,咱们就放你走。说到做到!” “我要是没有钱给你们呢?”方然双手环抱胸前,冷声问道。 那鹰钩鼻子愣了愣,似乎是从没见过眼前这么混不吝的一个人,缩缩脖子,小声问光头道:“老大,他说没钱……那咋办?” 光头挠了挠光头,似是极其纠结,半晌,才憋出来几个字:“那……总不能真杀了?” 鹰钩鼻子的脖子,缩得更紧了,声音也更加细弱:“咱们……以前没杀过过路人啊……” “那他妈以前也没人不给钱啊!”光头瞪着眼睛,凶狠地盯着鹰钩鼻子。 “有啊……上次你忘了?看着孤儿寡母的,老大你还色迷迷地要捎人家一程,结果被骂臭流氓,要不是你在马上,就被人家大耳刮子扇过去了……” 鹰钩鼻子话没讲完,那光头怒极,连头皮都冒着火,举脚就冲着鹰钩鼻子踹了过去:“你再说!你再说!再说老子踹死你!要不是你那张脸,不像个好人,那个小娘子早就是摧风寨压寨夫人了!结果呢?你那张脸一凑过去,人家骂了句流氓,转身就走!” 一直沉默着的三角眼,似是终于看不下去两人胡闹,咳了咳,冲着方然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大哥,三弟……正事。” “哦哦,正事。”光头这才反应过来,放过了鹰钩鼻子,问方然:“你……真没钱?” “没钱。”方然摇摇头,干脆果断。 “你……你这样不行啊。看着你瘦瘦弱弱的,在荒野上这么跑,还连钱都没有……你怎么吃?怎么穿?你肯定有钱的对不对?别藏啊我告诉你!” 鹰钩鼻子听着光头这么说,上上下下打量了方然,忽然目光一闪,对着光头道:“对了,老大,咱们一路走来,这片荒野上,大小聚落,本来好好的,几天间,突然全都被屠戮一空。你说……这个瘦子,会不会是逃难出来的?” 光头摸了摸光头,露出了然的神色:“对哦……要是逃难,分文没有,也是正常……咳!又空欢喜一场!” 方然听了鹰钩鼻子的话,却是心中一动。 他从天绝岭走出,本以为,这里的屠戮劫掠,乃是常态,最至少,也已经过了些日子。 但是听鹰钩鼻子的话,似乎……这种席卷整个荒野的杀戮,是这几日才开始的? 可是这样的话,那些已经被风蚀腐化,满地的枯骨,又是什么情况? 心念一动,方然冲着那个鹰钩鼻子问道:“你说,荒野上的屠戮,是这几天才开始的?你还知道什么细节,一起讲出来。” 鹰钩鼻子愣了愣,答道:“是这几天啊,来的突然。咱们摧风寨,本身不在这一片活动,是听说这里有油水,才过来打打秋风的。结果来了有四五天,跑了七八百里地,见到的要么是尸横遍野,要么就是天雷门正在杀人。杀了人,还用不知道是什么的法宝,把血肉都剥了去……妈的吓死个人!” 鹰钩鼻子说到这里,浑身一颤,不住地打哆嗦。 那光头接茬说道:“是啊是啊……咱们哥仨就大老远看了一眼,那场面……老三差点连苦胆都吐了出来……以前天雷门就是抓人,现在,不知怎的,人也不抓了,原地开杀!” 说完,光头和鹰钩鼻子对视一眼,彼此眼中,皆带着惊讶,却不是因为回忆起了当时的惨状。 眼前这个瘦弱男子随口一问,他二人,竟是下意识便回答了。 就好像,这瘦弱男子,天然有一种令人服从的气质,让人生不出反抗的心思。 光头甩了甩光头,把这种离谱的想法赶出脑袋。自己一定是白白跑了这几天,累魔怔了,才会有这样的想法! 那三角眼倒是凝实着方然,眼神无比专注。 好一会,三角眼看着方然,一字一顿认真说道:“杀人的是天雷门,抽血剥肉的,却是一个黑衣服的女人。” “黑衣服的女人?你的意思,她不是天雷门人?”方然看着三角眼,问道。 “不是。”三角眼摇摇头,“天雷门,应该没这号人。她身上,没戴着天雷门的腰牌。” “你怎么知道她没带着?” 三角眼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好眼睛,看得清。我很确定,没有。” 方然也想起来,刚才隔着老远,也正是这个三角眼,远远指出了自己的位置,这才有对方三人,躲在石头后面,伏击自己的后续。 “她……长什么样子?”方然沉吟了一瞬,猛然抬头问道,却是吓了光头和鹰钩鼻子一跳。 三角眼回忆了片刻,将所见到的那个女人的模样,描述了出来。 他边描述,那光头还不住地插话:“对……对……就是……那妞可太正了……要是能掳来做压寨夫人,哪怕就一晚上,啧啧……死也愿意!” 方然的眉头,却是越皱越紧,到三角眼整个描述完之后,他心头巨震! 虽然眉目大变,但是,皮相可变,骨相难改。凭着三角眼所描述出来的,方然几乎立刻的,便从天机轮盘中建立起来了一个模型,再翻检记录,就匹配出来了一张面孔。 正是刚才营地里,给自己指路栖云峰的那个衣衫褴褛的女子! 一阵寒意,从方然身上缓缓渗出。 “咦?怎么这么冷?”鹰钩鼻子打了个哆嗦。 光头四下望望:“起风了?” 而三角眼,死死盯着方然。 他的隼目诀,看得真切,方然周身,一个灵力漩涡,正缓缓产生,散发出骇人的气势! 这种气势,哪里是一个逃难的人,所能具备的? 而且,似乎他,和天雷门有着极大的过节,心中,怀有极大的怒气和杀意! 任由此人怒意肆虐,自己一行,怕不是得被他激起的灵暴,给生撕了! “善恶有报,天道恒常。怒极,必乱。”三角眼控制住自己颤抖的手,沉声说。 良久,环绕方然周身的灵力漩涡,缓缓散去。 他深深看了一眼三角眼:“多谢。” 光头啪地一拍马鞍边上的大布兜子,死乞白赖一伸手:“别谢,谢这东西,咱们不好装着!” 第四十四章 打劫?我教你 方然没有理那个光头。 虽然,这个光头,看起来是这三人中的首领,但是怎么看,除了修为最高最能打以外,从别的方面来看,他都没有一个首领该有的样子。 不过这倒也能理解。毕竟,渊默之野,强者为尊。 能打,在这片没有规矩的荒野里,有时候比什么都重要。 而那个鹰钩鼻……给方然的感觉,就是一个谐星,专门负责捧哏。 对于方然来讲,这所谓摧风寨的三个人中,反倒是这个话最少的三角眼,最为靠谱。 这三角眼,有着远超常人的目力,显然,这目力,也应该是一门品级颇高的传承所造就。 而且,他心思很是缜密,远远看过一次天雷门行凶,便立时分辨出来,其中究竟谁,才是最关键的人物。 在那种场合下,心神受到震撼,还能在此刻,精准地描述出来当时的场景,实在是难得。 方然从这三人跳出来到现在,都没有展露出任何的实力。 但是这个三角眼,似是已经看出来,方然,绝对不是他们可以招惹的对象。 所以,才这样主动,而且恰到好处地抛出了关于那黑衣女子的情报。 方然,倒是对这三个人的组合,产生了些兴趣。 那光头老大对刚才的异常浑然不觉,只当是一阵夜风。抬眼看看方然,却见对方还是那副淡然的模样,似乎有了什么不一样,仔细看看,却又看不出究竟哪里不一样。 只有方然自己知道,在那三角眼的提醒之下,自己总算察觉到了之前体内一直没有察觉的,那沸腾的杀意。 有时候就是这样。自己心志有扰,自己却察觉不出。但只要旁人稍微一说,便立刻能知道,心境之中,有了些许蒙尘。 天机轮盘运转,将荒野上所见之事理清了脉络,那无明杀意,也不再能够困扰方然。 算算天雷门开始杀戮的日子,却正是自己击杀苍疏侯、离开荒辰不久。 天雷门显然已经预料到了方然的到来,早早便开始铺垫。 屠戮荒野上的罪民,收集血肉,然后再指路栖云峰,将方然引了去。 不知道对方究竟布下了如何的陷阱,但是即便是瞎猜,也能猜出来,这种需要用到巨量活人血肉的陷阱,想必不是什么容易应对的场面。 “天雷门,有什么需要生灵血肉才能发动的秘术?”方然看着三角眼,肃然问道。 “嘿,怎么跟我二弟说话呢?”光头一瞪眼,咋咋呼呼道。 三角眼探出身,按住光头老大的肩膀,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话。 那光头老大看看三角眼,又看看方然,一脸懵逼。 不过,这个三角眼二弟的意见,显然在光头老大这里,极有分量。他无奈地瞪了瞪方然,挪了挪屁股,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却是一言不发。 “需要生灵血肉的,都是些魔门邪修的路子。天雷门行事虽然残暴,但是以雷霆一道立派,倒是和魔门邪修的路子不容。我也不知道他们收集血肉做什么。”三角眼说不知道时,脸上满是诚挚,不似作伪。 方然点点头,自言自语道:“既然如此,看来栖云峰这一趟,给我准备的坑,还挺用心。是得多加小心。” “你要去栖云峰?”那老大还是没能忍住,大声吵嚷着问道。 方然此刻心境已然平复,加上三角眼给出的情报,实在极其重要,所以面对这个光头老大,也极有耐心,微微一笑道:“的确。怎么,摧风寨的好汉,也知道栖云峰?” 光头老大听到“好汉”二字,心情大好,仰天长笑:“哈哈哈哈,你算是问对人了!咱们摧风寨,横行荒野,称霸一方,此行,便是要去栖云峰,找天雷门,报之前的一刀之仇!” 说着,他摸了摸自己光亮的脑顶上,那道狰狞刀疤。 怕方然看不到,还特地从马上俯下身子来:“喏,就是天雷门一个将军的手下砍的!呼灼海你知道吧?老子和他大战三百回合,全身而退!” 鹰钩鼻子凑到光头旁边:“老大……吹过头了……当时隔着七八里地,二哥提醒你前面是呼灼海,你不是跑得比谁都快?再说……咱们来的时候,不是说好了,小偷小摸些东西,就回去的吗?没说要去找天雷门啊……” 光头举脚就踹:“多话!再多话!少说两句你会死?!” “呼灼海已经死了。”方然淡然道。 “啥?”三人俱是全身一震。 特别是那光头老大,他虽然言语中放肆,一副全然不把天雷门放在眼里的样子,实际上骨子里最是惧怕。 正因为惧怕,所以才最是喧嚣,借以掩盖自己恐惧的事实。 呼灼海,在他们认知之中,可是真正霸绝一方的大强者! 别的不说,呼灼海和他的部属杀过的人,怕不是比他们三个见过的都多。 而这样的一个杀神凶煞,死了? “咋……咋死的?”鹰钩鼻缩着脑袋,小心问道。 “我杀的。一剑斩了。” 方然话语平淡,就仿佛杀死的不是天雷门一方大将,而是随手杀了一只鸡仔一般,稀疏平常。 “妈耶……你这人,看起来一脸老实人的样子,咋吹起牛来,比老子还没谱呢……”老大摸着光头,感叹一句。 方然顿时语塞。 鹰钩鼻子见方然不说话,还以为他沉默,是因为大话被戳破,也哈哈笑道:“兄弟,你这吹牛的本事,可和我大哥有一比了。看你也是逃难出来的,身无分文,要不,跟着我们摧风寨混?日子苦是苦,但是三餐总是有的!” “放你的屁,老子什么时候吹过牛?”光头瞪了鹰钩鼻子一眼,又上下打量着方然,“不过,你小子看着瘦瘦弱弱的,面相倒是讨喜。老三说的对,要不,你跟着咱们摧风寨混?包你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那三角眼心中却想:“此人极是不凡,又和天雷门有宿怨,只是不知来历如何……但既然大哥和三弟都出言招徕,而且此人看起来,对我们三人,也已经没了敌意。能加入我摧风寨,也算是一大助力。” 便说道:“这位朋友,看起来也是孤身上路。不如结个伴,相互也有个照应。” 方然笑道:“哦?加入你们,我有什么好处?” 方然语气轻松,但是话里却不留情。 三角眼也清楚,以刚才方然一怒之下,周身引起灵力漩涡的实力,若没有足够分量的价值,这种独狼,宁可孤身进退!自己三人,在对方眼中,怕是只能充作累赘。 若不是自己反应快,将教自己隼目诀的那老头当年的那句话,临机应变用了出来,恐怕对方不用出手,只凭灵力漩涡引起的灵暴,就足够生撕了自己三人。 他坦然说:“这位朋友,想来也和天雷门有宿怨。我等三人,这几日奔走,打劫……呃……拾荒之余,行路七百余里,却是将周遭地形和天雷门营地分布,摸了个清楚。栖云峰虽未去过,但是几条通向栖云峰的道路,我等也算了解。若要问好处……加入摧风寨,这些情报,自然都是可以互通的。” “几天,便能将周遭地形摸透?”方然颇有兴趣地问。 三角眼肃然点头:“不错。这位朋友想来能看出来,我摧风寨不过大哥一个武师,我和三弟两个武徒。能在这一片荒野之上活下来,还是有些本事的。” 方然心中却是起了波澜:“我荒辰的弟兄,花那么些功夫,标记出来了几处大概的范围,和一条路径,已经颇为不易。这三人,在天雷门眼皮子底下,就敢说摸清了地形和营地分布?这的确非同凡响!若是能收入荒辰,也必然是一大助力。” 荒辰毕竟是商会出身,从无数无序的灵暴之中,找出一条通路,的确是必备的本事。但若是像摧风寨这样,训练有素地将探子这份营生做到这个地步,荒辰,确实甘拜下风。 方然不是一个倨傲的人。他深知,荒野之上,藏龙卧虎。荒辰是一个大势力不错,但是,荒辰做不到的事情,也同样数量繁多。 若要让荒辰不断壮大,任何有用之人,都有招徕的必要。 摧风寨说是劫道,但是方然能看出来,他们大节无亏,没做出来杀人放火奸淫掳掠的恶行,只要今后稍加约束,却是可以放心收为己用。 一念及此,方然点点头道:“我加入摧风寨,倒是可以。” “哈哈哈!好!从今天起,你就是摧风寨的四当家!”光头老大一声大笑,心情看着极好。 鹰钩鼻子连连点头:“太好了太好了,我终于不是老幺了!我殷句也有今天!啊哈哈哈哈!” 方然惊诧地看着这个鹰钩鼻子,心想,殷句这个名字……还真是起的贴切。 殷句得意地指了指光头:“这是咱们摧风寨的大当家,广通广大当家,可是二步武师上境,修的可是佛门大神隐术,一身藏匿的功夫了得!便是一大片平地,也能找着地方,把我们哥仨……不是,现在是哥四个藏起来,不叫人发现。” 佛门?这里也有佛门?方然却只是微笑着点点头。有这份藏匿的功夫,难怪能在天雷门眼皮子底下来去自如,安然无恙。 殷句又指了指三角眼:“这是咱们摧风寨的二当家,严锐严二当家,一双眼睛,平地里看出去七八里地,连脸上一颗痣,都看得清清楚楚!” 方然心里补了一句,怕是心思,也是最为缜密的一个。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又是微微颔首。 最后,殷句又指了指自己,说:“我,殷句,摧风寨三当家。挖坑设陷阱,我一绝!我坑死的天雷门人,可不少!” 所以,摧风寨名头喊得威风凌凌,实际上,一个擅长远远发现敌人,一个擅长在敌人的必经之路上面挖坑设陷阱,最后一个,擅长潜伏下来看对方踏入陷阱,或者让挖陷阱的人隐蔽起来,操控陷阱,让本来可能避开陷阱的,避不开陷阱…… 再典型不过的阴人组合了。 光头老大广通,看看方然:“四当家,你也说说,你姓甚名谁,本事是什么?” 三角眼老二严锐,目光也是热切。他虽然看出来方然的不凡,却完全看不透,方然究竟如何不凡! 鹰钩鼻老三殷句则是意气昂扬,应和道:“就是啊四当家,有啥本事,说出来,到时候咱们好配合在一起,干大事!” 方然微微一笑,说:“我?你们可以叫我方然。我的本事,不是已经说过了么?” 广通疑惑道:“是啥……” “打架。”方然答道。 “比我能打?”广通又问。 “恐怕是。”方然点头。 “你可别吹牛!” “大哥……方然四当家,恐怕真不是在吹牛……”殷句低声说道。 “真的?”广通惊诧地看看殷句,“二弟,你可别骗我!你看他干干瘦瘦的,大腿还没我胳膊粗。比我能打?” 殷句看着方然,道:“不如,四当家露两手,也好让咱们开开眼界?” 他说此话,一方面,也是因为到时候四人配合,总要多少知根知底。另一方面,也是想略微警示一下大当家和三当家。 殷句相信自己的眼力。实际上,比起能看的更远,他的隼目诀,还有一个功用,便是能看出一个人,是否对自己,心怀恶意。 方然强,极强。但是,除了一开始的杀意以外,对于自己一行,的确到后来,也没什么恶意出现。 况且,就算是一开始的杀意,也大半是冲着天雷门去的,和自己一行,关系不大! 若非如此,他又如何敢贸然邀请方然入伙? 只是大哥和三弟二人,平时嘴里便没个把门的,虽然行走荒野,这些年有惊无险,但是,让他们看看强中自有强中手,也多少能警示他们,收敛收敛他们的性子。 方然一笑,也不多说,信手便是一剑,斩在了摧风寨这三人先前藏身的巨石之上。 咔擦! 在广通、严锐、殷句三人近乎呆滞的目光之中,数丈方圆的巨石,齐整裂成两块。 “我想到四当家你强,却不知……强到了如此的地步……” 要知道,这巨石,足有数丈方圆,经荒野上灵暴摧残,还能如此坚挺,就算是三人之中,修为最强的广通,卯足了劲,一拳砸上去,也不过崩碎下来一些碎石。 方然,只是信手一斩,便将这巨石,齐整斩成了两半! 殷句缩了缩脖子:“四……四当家……好身手……” 广通摸了摸光头,道:“妈耶……要不……这个大当家,四当家你来做?” 荒野之上,强者为尊,若是方然真的有心,恐怕,他们三人,还真的只能俯首称臣。 方然哑然失笑。 他只是随手施为,却将这三人吓成了这样。 对于广通所说,方然不置可否。 以力压人,只能带来一时的口服,却不是能让这荒野上野惯了的三人,诚心实意加入荒辰的法子。 “三位当家这一趟来,还没什么像样的收成,对吧?”方然笑着问。 广通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抢也没处抢,小偷小摸没啥油水……四当家,有啥主意?” 方然灿然一笑,道:“此去几十里外,有天雷门的一处营地,想来你们也是探查到的。不如,劫了?” 第四十五章 攻营 “老大……我想……我想方便一下……”殷句的脸皱成一团,脸上,就只剩下了那一个硕大的鹰钩鼻子,格外显眼。 “方便个屁!你想方便也行,待会方四当家带咱们劫了天雷门的营,所有的收成,你别要!”广通恶狠狠地冲着殷句低吼,大光头上的那道刀疤,更显得狰狞! “方四当家莫怪,大哥和三弟,平日里就是这样。”严锐无奈叹一口气,那一双三角眼虽不怎么好看,但是至少,比面前吵吵嚷嚷的广通和殷句,要显得睿智许多。 方然不以为意地笑笑:“哈哈,若不是真的情同手足,相处起来,倒也没可能这么随意。” 殷句凑到方然边上,满脸堆笑:“方四当家,这洗劫天雷门营地……你当真有把握?” “你不信我?”方然笑着反问。 殷句不自然地缩了缩脖子。 方然一剑劈了那块巨石的样子,可是给了他极大的震慑。 而现在,方然没有坐骑,仅凭一双腿脚,飞奔之下,便和他们仨骑着铜鳞马狂奔的速度,不相上下! 他哪敢说不信?虽然方然笑呵呵的,但是殷句,还是本能地有点害怕方然。 估摸了一下自己脖子的硬度,殷句还是觉得,完全没法和荒野上的巨石比的。 可若是说信吧……那可是天雷门的营地! 他们三个人,现在的这点修为,还不够天雷门拉出来一个小队,一波冲锋的! “其实……我们捡些废墟里的物件,也能回去卖点银钱。三餐够了就好,我觉得,就别这么大动干戈了对吧?”殷句小心说。 方然满头黑线。 你们最开始劫道的那股子气势呢?怎么带着你们真去劫道,就秒怂了? 想想荒辰之内,悍不畏死的兄弟们,再看看殷句这猥琐的样子,方然突然间有些害怕。若是把摧风寨弄进荒辰,那些纯良的兄弟们,会不会也近墨者黑,被他们给影响歪了? 不过,现实并没有给方然太多思考的时间。 远处,荒野与天空交接的尽头,天雷门营地的外墙,一点一点出现在了方然眼前。 于此同时,严锐也几乎同时低声提醒道:“我看到天雷门营地了!” 飞奔在最前的方然骤然停步,左手握拳举起,其余三人齐齐勒马急停。 广通和殷句脸上,紧张的神色显了出来,就连一直非常淡然的严锐,也难以抑制地显得有一些不安。 “咕噜……”不知是谁,吞了一口口水。在方然感知之中,三个人的心跳加速,扑通扑通跳动,尤为引人注意。 方然转身,带着一丝莫测的笑意,看着广通三人,带着煽动力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再继续往下,就彻底没有回头路了。接下来我要带你们做的,可以让你们名扬荒野,震慑四方!但是,也要付出代价,永远站在天雷门的对立面!你们,可敢?” 广通三人,互相对视一眼,彼此眼神之中,都带着难以置信,但是,难以置信之下,也隐藏着一丝蠢蠢欲动,甚至,一丝疯狂! 能在荒野苟且偷生,便已经算得上是极其不易的了。名扬荒野,震慑四方,这,是他们从来不敢想的事情! 更何况,便是那些数得上的大势力,也不敢如方然这样,拍着胸脯说,敢永远站在天雷门的对立面! 那,可是威服一方的风雨雷电四部之一! 但是,转念一想,人一辈子,又有几次机会,能有这样的机会,为天下敌? 抛开天雷门的凶残暴虐不讲,仅仅是向这一尊看似绝对不可能打倒的庞然巨物开战,本身,就已经太疯狂,也太过令人兴奋! 一开始,三人互相看着的目光中,还有着一些迟疑,但很快,就尽数被一种莫名的坚决所替代! 天雷门,一向是猎杀者的身份。 但昔日的猎物,如今,也可以露出尖牙利爪,变成猎人! “死就死,老子干这票!”广通说道。 “杀,便是。”严锐点点头,出乎意料地坚定。 殷句纠结了片刻,最终也还是说道:“不就是天雷门吗,我不怕他们!” 方然带着赞许,笑道:“用不着像赴死一样。按我说的来,不会出岔子的。” “四当家,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广通问道。 不知不觉间,身为大当家的广通,却是隐隐以方然的意见为尊,向方然请示,要如何行事。 …… 七老坳,天雷门驻地。 正是一夜之间,黎明迫近前的昏黑时刻。 瞭望塔上,值守了一夜的天雷门兵士顶着惺忪的睡眼,有一瞥没一瞥地看着营地之外,那一片崎岖的荒野。 蓝色月辉正逐渐隐去,即便是在瞭望塔这样的高处,所能望出去的距离,也不不过堪堪里许。再往远,便是夜色如墨,吞噬了一切。 而且,那里不仅有如墨的夜色,还有正逐渐变得暴躁的灵力湍流,如同荒野之上,无声张开的巨口,择人而噬。 想到这里,那瞭望的兵士,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暗自庆幸。幸亏自己加入了天雷门,不但地位一飞冲天,还能安然在营地里守卫,不用面对那可怖的灵暴。 天雷门,无人敢惹。天雷门人,在荒野上,也是横着走的! 这兵士,似是笃信自己绝对安全,无聊之下,胳膊肘捅了捅一起瞭望的同门,寒暄道:“嗨,刘八子,别张望了。一脸认真,你精神头真大。咋,你还真以为,有人来找死?” 被称作刘八子的兵士,使劲揉了揉眼睛:“上头不是说,有个荒辰的叫方然的,这几天会出现?说让咱们留意着。谁要是能发现他,嘿嘿,二十块灵石的赏!” “哈,你还真以为他能来?别的不说,就光镇守最外围的呼将军那关,就没人过的了!那方然,三头六臂?还是会飞?” “万一呢?陈老三你可别不信,捡漏这种事情,也是说不定的。说不定咱们运气好,那方然,就顺着门口那条小路,走到咱们眼皮子底下!……对对,就像那样!” 刘八子指着从黑夜之中延伸出来的小路,上面一个人,正袖着手,施施然走了出来,出现在瞭望塔视野之内。 那人察觉到有人看向自己,抬头咧嘴笑笑。 刘八子叹道:“嗨呀,陈老三,你说,他会不会,就是方然呢?” 陈老三顺着刘八子的手指方向看出去,一阵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他惊呼道:“刘八子你他妈傻逼!那就是方然!” 然后他转过身去,没了命地敲着告警的钟,还一边扯着喉咙大喊:“敌袭!敌袭!是方然!” 在陈老三和刘八子惊惧的目光之下,方然从背后摸出来青鸾笛,随手一挥。 “荒鸾振翼。”方然的声音,淡然而平和。 随着他声音一起传来的,还有一道剑光。 清亮,耀眼,照亮夜空。 营地大门,轰然倒塌,巨大声响,惊动了整个营地的人! 方然拄着青鸾笛,缓缓吞噬着躁动的灵力,看着大门倾塌,看着惊慌失措的天雷门人,从各个营帐之中飞奔出来,结阵,突击。 然后,他灵力运在双腿之上,转身就跑。 “给我追!”这处营地的首领,怒吼一句,一马当先,便追出营去。 轰隆隆! 马蹄声如雷霆。 方然先跑一步,可是天雷门的追兵,速度极快,眼看着,方然与他们的距离,正一点一点被拉进。 营地首领脸上,露出一抹残忍之色,伸手从背后摸出一张长弓,拉弓如满月,箭出若流星! 嗖! 方然艰难地转身,用手中青鸾笛一格挡。箭被击飞,但是他脸上,也有痛苦之色,一现即隐。 营地首领看到方然那一抹痛苦之色,残忍笑道:“都加速,别追丢了!” 转过身的方然,听着身后的阵阵呼喝声,那前一刻还透着痛苦的脸上,露出一个成竹在胸的,自信的微笑。 数里距离,一追一逃,不过转瞬! 就在和一块巨石擦身而过的当口,方然的手在胸前做出一个手势,而身后追击的人马,却全然没有看到。 严锐立在那块巨石后面,低声道:“四当家得手了。三弟,开始准备。” 他就这么站在那里,却和夜色融为一体,连声音,都听起来像是一阵呜咽的夜风。 这,便是广通的大神隐术。 奇诡无比,在人眼皮子底下,将人藏起来,便是从一旁经过,都绝难发现。 同样呜咽的夜风声传来,在别人听来,毫无意义,可是严锐却明白,这是同样被大神隐术所遮蔽了行踪的殷句的声音。 他说:“坑都挖好了,等着他们跳!” 轰!轰!!轰!!!马蹄声滚滚! 方然与严锐擦身而过,于无声间,相互交换一个眼神。 下一刻,几十骑轰然踏过,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察觉到他们身边,那块巨石背后,站着一个活生生的人。 “起!”殷句低声道。 操控陷阱时候的他,全然没了先前那样的怯懦,而是如同行军布阵的一位将军。 方然赞许地点点头,再与殷句擦身而过。 追兵的距离,更近。 营地首领,几乎已经看的到方然脖子上的寒毛。 他再搭弓,眼中,满是杀意。 “嗡……” 低沉的鸣响传来。 “什么情况?”营地首领,正欲激发弓箭,却忽然觉得,这夜,太过寒冷! 然后他觉得,身体一震,却是座下铜鳞马,被绊马索绊倒失衡,将他甩了出去! “儿戏!”他低喝一句,武师巅峰的境界,又怎么可能被绊马索阴到? 身体在半空中,瞬间找回了平衡,然后稳稳落地。 这一绊一冲,他与方然的距离,再次拉近,近到他觉得,落地之后,只要再来一次突进,便能用手中长刀,贯穿方然的身体! 预期之中,本该是这样。 落地一瞬,营地首领只觉脚下地面松软,竟是在绊马索之后,又连了一个陷阱。 这个陷阱拿捏得恰到好处,精确地算到了马被绊马索绊倒,骑手摔出时的角度和方位,一点缓冲的余地都不给! 但不得不说,能做到天雷门一方营地的首领,无论是应变还是实力,他都是上上之材。 在这种情况下,他依然能从松软地面上借力,再一次飞身跃起,却是落在了陷阱边缘。 然后面带愤怒的他,听到背后人仰马翻,一片混乱。 随着他追击而来的人,不见得有他这等应变和实力。 他们有的,第一轮绊马索时,就跌落出去,要么被后面的马匹踏过,要么,被同样跌倒的铜鳞马压住,筋骨断裂。 有的,侥幸能够在天空中调整平衡,却像是自己主动跳进去一样,落入了接踵而至的下一个陷阱,噗噗几声,便被坑底的尖锐木刺贯穿。 能幸存的,寥寥无几。 四下寂然,除了人的惨叫呻吟,再无声息。 戒备良久,却是没有更多的陷阱出现了。 “就只有这样?!”营地首领暴怒,吼道。 “没了没了,时间不够准备不周……我哪知道你们来这么多人!”殷句的声音,暗戳戳,贱兮兮。 “不错了。半个时辰,布置这些陷阱,也是难为你。”方然笑道。 营地首领,面色如铁! “有种,出来和我打!”他爆喝一声。 “哈哈,如你所愿。” 黑暗之中,方然缓步跺出。看他模样,哪有被追击之时的狼狈? “四当家……要不,我帮你一起打?”广通问道。 方然摇摇头:“不用。你们三人,做的很好。剩下的,我来。” 广通挠挠光头,嘿嘿一笑。 他们三人,却全部盯着方然,还有场间天雷门人。 先前方然破门一剑,严锐看的清楚,心中惊骇。广通和殷句,虽然没能看清细节,但是夜色之中一抹剑光,何其耀眼! 三人心中,俱是在想,方然那一剑,消耗必然巨大,虽说方然笃定可以单枪匹马一战,但若是有任何气力不济的情况,他们必将第一时间,施加援手。 “组阵!”营地首领下令。 幸存之人足有十人,实力尽皆是二步武师,奔雷阵加持,便是方然如情报中那样,有三步初境,也足以一战! 可是,若他们知道在呼灼海营地中所发生之事,便不会如此天真了。 声势浩大的奔雷阵绞杀而来,雷音破空,令得广通三人,心惊胆寒! 他们这几日,没少见奔雷阵起阵,更没少见过,被奔雷阵,化为尸骨血肉的那些人。 “四当家小心……” 三人惊喝,话却只来得及说出一半。 唰唰唰…… 方然挥舞着青鸾笛,随意游走在奔雷阵中,如同雷云之中的飞鸟,轻盈翩然。 剑光如同梦幻一般惊艳,看得广通三人,目瞪口呆。 “四当家……是真的强啊……”广通喃喃道。 殷句眼睛都直了:“卧槽,我决定了,我就跟着四当家混了!四当家叫我抓鸡,我就抓鸡,叫我撵狗,我就撵狗!” 严锐目光闪动,虽然默然无语,但是也能看得出,他心潮澎湃。 但是,对于正面面对方然剑光的天雷门人,却无心欣赏这剑光之美! 明明是十人结阵,他们却觉得,方然,只凭一人一剑,反而围攻了他们所有人! 进一步,有剑光刺目。退一步,有剑光截击。 合力抵御时,方然剑光一晃,一个虚招,他们力量便落在了空处。 蓄势进攻时,人影一闪,方然信步闲庭间,便从间不容发的细微破绽间,走了出去! 绝对的压制! 一剑,一命。 剑光一闪,一人倒毙。 精准而稳定。 最后,只剩营地首领,孤身一人面对方然。 无论是愤怒还是绝望,在这一刻,都没有了任何意义。他只是沉声道:“与天雷门做对,你会后悔的。” 方然无所谓地摇摇头:“这话,我听腻了。” 唰。 血,如雨。 第四十六章 势如破竹 荒野之上,乱成了一团。 天绝岭后,西掌旗使分野,就像一锅滚油里,泼了一大瓢凉水,彻底炸开了。 天绝关营地,破! 七老坳营地,破! 流云山营地,破! 吞霞壑营地,破! 有了广通三人的地形图,方然如虎添翼,七天之内,辗转于西掌旗使分野,见营破营! 有的营地,便如同七老坳营地一般,在方然挑衅之下,阖营追杀,中了殷句的陷阱,差不多全部折损。 有的营地,接到了通报,固守不出,却被方然一剑一剑地,差不多拆光了营防! 殷句做陷阱的本事一绝,可方然没想到的是,他搞出来那些精巧比之唐家远有不足,但是胜在简单粗暴的攻城器的本事,也同样一绝。 方然都不知道荒野上,哪里能找到那么多材料,让殷句直接组出来一台极其简单的投石机。 拆了营防的营地,就像一个任人戏弄的小姑娘。殷句的投石机是粗糙,但是,即便粗糙,投射出去荒野上巨大的石块,砸进营地,那响动,也足够惊心动魄。 期间,又有一位将军,企图带人设伏,围杀方然,却毫无悬念地,被方然一剑斩杀。 据那位将军带去又逃回去的门人讲,这将军,也只撑了三招而已! 所以到最后,那些营地里,瞭望塔上的天雷门人,远远看到方然施施然走近,不等方然出剑,便一窝蜂地弃营而逃! 连战力最强的将军,都奈何不了方然,他们又怎么敢冲上去硬扛? 七天,十三座营地被拔,近千天雷门弟子逃窜入荒野,流离失所! 平日里,只有这些高高在上的,甚至被尊称为神仙的天雷门弟子,欺压屠戮,作威作福。他们哪里想得到,有一天,自己也会仓皇逃窜,在荒野里朝不保夕。 许多天雷门弟子,习惯了以小队为单位,策马瞬间踏过荒野,耀武扬威的日子。 但是,当营地被破,补给不足,有些甚至连马都没来得及牵走,就被方然赶了出来的,他们面对荒野时,有的,只有恐惧和无助! 被方然几乎孤身破营,这种耻辱,这种大罪,让他们根本不敢返回栖云峰,不敢面对掌旗使大人的震怒。 而天雷门被方然逼到如此地步的消息,也在荒野之上,不胫而走。 天雷门血洗了这片分野不假,但总有漏网之鱼,会避难到别的地方,也总有各方势力安插在这里的眼线,能传回去此间的情报。 和西掌旗使分野接壤的其余分野,以及不在天雷门掌旗使势力直接统御之下的更远的荒野中人,拿到这份消息的时候,除了震撼,再也生不出其余的感觉。 甚至有人一开始觉得,这一定是有人,在拿自己开玩笑。 毕竟,这么多年来,和天雷门对抗下来的经验告诉他们,天雷门,哪怕只是一营的战力,也足以碾压许多如他们一般的势力。 甚至,面对弱一些的势力,天雷门连奔雷阵都用不着摆出来,铁蹄踏过,就夷平了! 而现在,十三座营地,或许在情报传来的这个当口,还有更多的营地,被方然,带着名不见经传的摧风寨三人,赶得满荒野跑。 谁能信?谁敢信? 可越来越多得情报表明,这听起来荒诞无比的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有探子远远看到过方然出剑,只这一剑,便让他们再也生不出来任何多看一眼的念头。 太快,太强,太可怕的一剑。 在那一瞬间,荒野之上,就只剩下了这一剑的剑光。 他们传回情报的时候,根本找不到可以形容这道剑光的词语。最后,在某种心照不宣的推测下,对方然的这一剑,所有人有了一个共识。 荒野之上,罪民之间,武极以内,无人能敌。 方然察觉到了有人在窥视,却也听之任之,甚至也没有隐藏自己身份的意思。 他身为荒辰现任主事的身份,在有心人探查之下也很快就传了出去。 所以,所有人都明白,当初天雷门掳劫走方晴雨,现在,方然走出荒辰,便是在寻仇。 天雷门,要么就趁早送走方晴雨,让背后指使的人,来接着方然的招。 要么,就出面足够实力的人,掌旗使也好,统领也罢,击败了方然,将方然的气焰,给扑灭了。 除此之外,没有第三个选择! 有些当初得知方晴雨被掳走,荒辰顶尖战力损失的消息,想着分一杯羹的势力首领,拿到情报时,手都是在颤抖的。 万幸!当时要么因为一时抽不开身,要么因为路途太远,打消或是搁置了这个念头。 否则,若是惹上了方然,等待自己的,便是这无休无止的报复! 苍庐侯,便是前车之鉴。 天雷门,便是摆在眼前的教训! 甚至更有那些胆大泼天的,得知天雷门许多营地被破,许多天雷门人流窜到荒野之上之后,集结了人马,奔着西掌旗使分野便去。 天雷门营地里,多少甲胄兵刃,多少搜刮而来的财物,天雷门人身上,更是有价值巨大的断离符残片,甚至,有可能会携带着完整的断离符! 这,都是令人难以置之不理的诱惑。 就如同广通三人一开始所想的,猎人与猎物的身份,在西掌旗使的这片分野上,正悄然打破了界限。 …… 一片碎石地上,方然骑着铜鳞马,青鸾笛在指尖绕动。 他不知道荒野之上,因为自己接连拔营,而产生了多大的震动。 他忙着在天机轮盘之中,不断推演着这几日实站下来的所得。 无论是对战呼灼海和另一名将军这种层次的战斗,还是对阵集结成奔雷阵的天雷门人,对他来讲,都是再重要不过的数据。 天机轮盘之中,对于奔雷阵的解析,越来越翔实,这一套合战之法,在方然眼中,也越来越清晰。 从一开始,对阵奔雷阵,勉强打到势均力敌,到刚才的那一战,三十五名二步武师,七人为一队,分列五队,各自演化奔雷阵到了极精妙的地步,却被方然举重若轻地破去。 奔雷阵被方然彻底拆散,每一招一式,每一个入阵之人彼此的配合,在这么些天,与天雷门的对阵之中,都不断在天机轮盘里印证、比对。 精华,被方然剥离出来,融入荒辰现有的破阵诀中,瑕疵与破绽,被彻底弃之不用。 方然最初获得的破阵诀,品极低,并且简陋,但也正是因此,才最为基础,去掉了许多的旁支末节。 将破阵诀传入荒野之人,恐怕也是担心,这破阵诀一旦被别人发现,会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所以,只保留了极其基本的一个框架。 这也意味着,破阵诀有着更多的可扩展性。 而且最关键的是,以破阵诀为基础,所作的任何改良,对于已经修习过的荒辰守卫来讲,学习起来,会无比的快。 此番之后,方然再回到荒辰,传授给荒辰破阵诀的改良之处,那么天雷门对于荒辰来讲,顶尖战力之下,就已经逐渐不再有那么大的威胁。 而在顶尖战力这个范畴里,不得不承认的一点是,差距,依然存在。 接连斩杀了两名将军,方然对于天雷门将军这一层级的战力,有了一个大概的估计。 三步武极初境到中境的修为,但是因为拥有比荒野上好了不知道多少倍的修行条件,他们能够发挥出来的实力,相当于荒野之上,武极上境甚至武极巅峰的战力! 被方然斩杀的第二个将军,估摸着单挑的话,可以胜影若烟,或是平钟鸣泰。 而被方然斩杀的第一个将军,西掌旗使手下最强的呼灼海,可以完胜影若烟或是钟鸣泰! 若不是因为遇到了方然这么一个异数,呼灼海,在荒野上,便是无敌的! 况且,虽然死了两个将军,但是其他三方掌旗使,每一个人手下,都至少有不会逊色于呼灼海的战力。 这,就是庞大势力的底蕴,这就是天雷门作为风雨雷电四部之一,镇压一方,甚至主宰这片分野的仰仗! 寻常天雷门人,不足为虑。真正能够让方然感觉到威胁的,还得是天雷门中,这些顶尖的战力。 “将军便已经如此强悍,也不知掌旗使,该是什么样的实力……”方然小声感叹。 他可以轻松斩杀一个将军,那若是两个将军一起来呢?三个呢?更多呢?掌旗使亲至呢? 若是他们不针对自己,而是直接杀向荒辰呢? “得把你们,都拖在这里!”方然说话间,一股战意一闪而没。 方然身后,广通三人,带着些敬畏,看着方然若有所思的背影。 方然这几日,展现出来的实力,让他们震惊,甚至,让他们惧怕。 特别是,两天前,天雷门又一位将军亲临,将他们团团围住,那一刻,他们几乎觉得,这一次,栽了! 但是,方然展现出来的实力,还要更胜袭营之时。 如同狂风暴雨一般,仅仅三剑,便击垮了这名将军的防御,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其斩杀。 三剑,杀死的不仅仅是一位将军,更是围攻他们的,几十名天雷门人的斗志。 这辈子头一回,广通三人打马狂奔,追着几十个天雷门的人喊杀! 对方,却连头都不敢回! 当然,这也是因为,领头追赶的,正是方然。 如此强悍的一人,现在,和他们摧风寨同进退,广通三人觉得,无比快意! 严锐当然也看到了各方势力探查的探子,换作平日,他肯定会觉得,被这些势力探查,如同刀指着脖子,如芒在背。 可现在,他分明从那些人眼中,看到了畏惧。 名不见经传、有一天算一天的摧风寨,也有今天! 再看看他们身边,走入西掌旗使分野的时候,只是三个人,三匹铜鳞马,六个空空如也的瘪布兜子。 而现在,瘪布兜子早已经鼓鼓囊囊的,最开始是塞金银和灵石,缝隙里填着断离符残片。两三天后,金银就全部被扔得干干净净,布兜子里塞的全是灵石和断离符残片,甚至,还有几块完整的断离符! 再往后,多牵了四匹马,搜刮了新的皮革包囊,困扰广通三人的,是营地里面,值钱的东西太多,他们的行囊,太少! 从一贫如洗,打着劫道的名头干着拾荒的营生,到现在,东西多得挑花了眼。这份幸福,让广通他们,快要晕过去了! 铜鳞马蹄声哒哒,布兜子和皮兜子里,叮铃当啷,在广通三人听来,实在是太美妙的声音。 殷句凑到广通边上,轻快地说:“老大,咱们这一趟,可是把这辈子的花销都赚出来了!” 广通红光满面,连光头都透着红光:“是啊,跟着四当家……不对,跟着荒辰方主事,真是,这辈子做的最对的选择。” 他们已经知道,方然并不是荒野上的随便什么游民,而是一所巨大商会的主事。 这所商会,与天雷门有仇,有大仇。 方然告知他们此事的时候,本来还想,若是他们想要收手退去,也能理解。 毕竟,跟着方然趁火打劫天雷门的营地,只要往后隐姓埋名,往荒野里一藏,天雷门主要针对方然,也不一定有闲工夫深入荒野,挖他们三个无关紧要之人。 可加入荒辰,就相当于,真的和天雷门不死不休,跑都没地方跑。 令方然意外的是,广通、严锐、殷句三人,都是立刻表示,要追随方然,加入荒辰。这也让方然觉得,有一些感动。 严锐打马快行几步,赶上方然,问道:“主事,咱们下一步,去哪里?地图上,倒是还有几个营地,要一块去拔了吗?” 方然摇摇头说:“我们行事如此高调,昨天和今天的这几个营地,都有了准备。要么直接开溜,要么连攻城的重弩都拿了出来,摆出死据的架势,即便城门被破,也怎么都不出来。继续下去,只会越来越难打下来。毕竟对方是营地,死守的话,只凭咱们,杀力还是有限。” “那我们就此退去?”严锐疑惑问道。 方然看向严锐:“还记得吗,我说过,要去栖云峰?” 严锐点头:“记得。可是主事,你真要去自投罗网?荒野上这一通大闹,天雷门必定震怒。加上他们在荒野之上屠戮,收集血肉,恐怕,会布置下极其阴邪的手段。” “我知道,所以我才要去。我想看看,天雷门到底有什么手段。荒辰之中,我最能打,若连我也退缩或是败退,说明天雷门真的不是荒辰所能匹敌。不过……”方然浑身,骤然散发出无尽战意,“不试试,谁知道呢?” 严锐深深看了方然一眼,他感觉好像看到了一把剑,从一片长河之中,洗炼而出,锋锐破云。 “我们三人,有什么可以做的吗?” 他这一问,却也是正常。以这几日的经历,若是栖云峰开战,这种层次的战斗,别说严锐自己,恐怕,便是广通,也完全没有插手的余地。 方然微微一笑,说:“这几日,有不少势力,都在看着我们。” 严锐说:“不错。前前后后,光是我看到的,就已经有七八波人了。若是考虑到没露面的,或者没有直接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恐怕更多。” 方然洒脱一笑:“他们想看,那便给他们看!帮我传出消息,就说荒辰方然,在栖云峰,邀战天雷门!” 四十七章 金腰带 广通三人散进了荒野,骑着铜鳞马,带着从天雷门营地搜刮来的灵石宝贝。 依照方然所安排的,他们接下来的两三日间,将会把方然前往栖云峰,邀战天雷门的消息,尽可能广的传播出去。 传递些消息,添油加醋煽风点火,这对于摧风寨的这三兄弟来讲,几乎是吃饭喝水一般,轻而易举的事情。 不如说,有这么个机会,能够在各个以前正眼瞧都不瞧自己的势力前,好好地威风一把,这三兄弟,早已经按捺不住,恨不得敲锣打鼓,昭告天下。 看着他们意气奋发的离去,方然能够感觉得到,有几处盯着自己的视线,也随着广通他们一起远离。 盯梢方然,给这些眼线,极大的压力。 方然袭杀天雷门,手段雷霆,令人胆寒。但对这些探子眼线,方然除了偶而瞟几眼以外,大多时候,都只是听之任之。 但这不代表在这些探子眼里,方然就是一个和蔼可亲,温和良善的主。 谁知道方然会不会突然不耐烦,觉得这些盯梢的探子们碍眼,顺手就劈了? 以方然表现出来的实力,就算是劈了他们,他们身后的势力,也绝对不敢有半句怨怼。 方然安排摧风寨三人放出消息的时候,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这就让这些探子们,也都听到了方然“邀战天雷门”这句话。 而以摧风寨三人的口风,加上方然刚才颇有些放纵的语气,从他们口中打探消息,可比在这里盯着方然,要让这些探子觉得轻松的多。 “呼……终于都走了。打又不好随便打,赶又不见得赶走的,想一个人喘口气都不行的……” 方然一直绷紧的肌肉,随着周围变得清净,而逐渐松弛下来。他毫无形象地伸了一个懒腰,骨节发出嘎嘣嘎嘣的声音。 “偶像包袱不能有,下次不能再这么一直维持高冷的样子了……” 找了一片阴影,方然背靠着投下阴影的崖壁,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正午的荒野,昏红曜日映照昏红苍穹,荒野炽热,灵暴肆虐,也就是像方然现在倚坐着的这种崖壁之下,能稍微有一些凉意。 方然已经习惯了这种燥热和压抑的昏红。实际上,以他现在武极境界的身体强度,这种炽热也好,或者是反过来的严寒也罢,都对于他,已经产生不了什么太大的影响。无非就是不会觉得非常舒服罢了。 不过,若是有条件,他还是很乐意靠在某个清静的角落,自己研究天机轮盘的解析和算法。 天机轮盘的那副墨图,一直稳定沉默地运转,无论什么时候将心神沉浸进来,那股和自己神魂紧密连接的感觉都无比清晰。 破阵诀的优化告一段落,所占用的算力被释放出来。天雷门引雷诀的解析虽然已经完成,但是方然依然保持着相当一部分算力的投入,尝试将引雷诀拆解成更基础的模块单元。 跨一个大境界,想要对战道初境界的雷通雷贯,在引雷诀上,耗费再多的时间,都不为过。 盘坐在天机轮盘前,方然的虚影,点了一下正在解析引雷诀的进程。 墨线流动,勾画出来十几个弹窗,里面,正是从引雷诀中,进一步解析出来的数据。 若是放在通常的修道者那里,这些方然眼中的数据,便正是支撑起一部道典的大道真义。 虽然,只是最粗浅,最基础的那种,但是方然能够从引雷诀中,把大道真义剥离出来,就已经足够惊世骇俗! 要知道,换一个人,想要做到方然现在做到的,非得把引雷诀彻底修习精通,甚至还需要更进一步的,触碰到更加精深的雷霆一道的大道真义,才有可能用如此直观的方式,来表述引雷诀所涉及到的大道真义。 但在方然这里,便知是一些弹窗,和里面正飞速滚动刷屏的数据而已。 “按照呼灼海奔雷掌的路数,天雷门的雷霆一道,应该是讲求最纯粹杀伤力的‘怒雷’一道,取的是雷霆万钧的气势。刚猛有余,灵动不足……不过,看引雷诀的解析结果,就算灵动不足,但那也毕竟是雷霆一道,再慢,也依然有着相当迅捷的速度。” 方然翻检着弹窗里的信息,一边整合着思路,一边总结着引雷诀的优势和弊端。 “可惜了,经脉的修复,还没有攒够灵力。不然,倒是可以加载引雷诀,试一试实站时候的威力,还能多搜集一些数据。” 修复经脉所需的灵力,依然像是一个天文数字一般,摆在方然眼前。四亿之巨的数字,对方然来讲,简直像是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 不过现在的方然,看着这个数字,看着天机轮盘列出来,经脉修复的那张列表,也没有了最初的愁容满面。 机缘巧合之下,他悟到了天道“静”的这一层面,由此,本是三步以内境界绝无可能使用的灵石,成为了方然补充积攒灵力的一个重要来源。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种不讲道理的恢复能力,他才能够在这短短七天之内,似彻底不用休息一般,拔掉了十三座营地,又再诛杀了一名将军。 而最近的一战,也才过去不到两个时辰,方然体内的灵力,便已经再度充盈。 十三座营地,灵石分给了广通他们不少,方然自己,也留下来了很多。 此刻,留下来跟着自己的两匹铜鳞马,身上驮着的四个行囊,鼓鼓囊囊的,全部都是品质不错的灵石。 寻常矿坑之内,所出产的,占比最大的,便是极寻常的灵石,论品级,也就是下品。下品的灵石所能提供的灵力,换算成天机轮盘的计算方式,便是差不多四五千个单位。 以现在方然的吐纳速度,一块下品灵石,就能替代掉方然接近六个时辰的吐纳。 偶而的,从这些矿坑深处,会产出中品的灵石。品级提升,就意味着其中灵力的含量,翻了几十倍! 一块中品灵石,就已经抵得上方然海饮鲸吞快半个月的灵力了。 “难怪对于道初往上的修道者,灵石的价值这么大。一块灵石在手,确实是比直接吐纳游离的天地灵气,快了不知道多少倍!” 很多时候,束缚一个修道者,无论是打斗还是破境,又或者制作符篆炼制丹药的,一个极大的因素,便是灵力消耗太快,补充跟不上。 有巨量灵石作为后盾,消耗的补充无虞,就意味着更快,更稳,可以更专注于眼前所作的事。 渊默盛产各种属性的灵石,所以,这一个九品的边境星球,才会不断有罪民发配来,深入灵力肆虐的荒野,采挖灵石,以供修道者享用! 攻破了十三座营地,哪怕从其中任何一座营地里所搜集到的灵石,都比方然自己当初去矿洞里挖出来的,数量多得多,品级高得多。 铜鳞马驮着的这四大兜子,便是方然专门挑选出来,一水儿的中品灵石。 “也不知道,是从多少势力压榨而来,积攒了多久,才能有这么些灵石。可惜,能出产上品甚至更高品级的灵石的地方,已经不是罪民所能到达的地方,非得修道者亲自出手才能搞到。不然,若是有上品的灵石,就省事的多了!” 当然,方然也只是想一想而已。 上品灵石,周遭牵引的灵力,连断离符都无法阻隔。罪民进去多少,全部都是送死。 方然怀疑,可能只有真正到了道初境,才能采集到上品灵石。 不过眼下,这四大兜子中品灵石,也已经是意料之外的收获,足够方然使用的了。 方然卸下来四个布兜子。要两匹铜鳞马分别驮着的重量,被他两只手轻松拎起来。 “去,去!”方然又让这两匹老马跑远一些,免得一会万一引起灵暴,会误伤到这两匹老马。 在身后的崖壁上,方然挥动青鸾笛破出来一个石洞,石屑唰唰落下,堆积起来,便自然遮蔽了这个石洞的入口。 两手一震,四个大布兜子,便全部应声破碎。 哗啦啦啦! 布兜子里面满满装着的灵石,像是流水一般倾泻而出,铺在石洞之内,荧光闪耀,照亮了石洞里面的空间。 方然又在脑袋上面抓了抓,便将一直藏在头发里面,睡觉睡得昏天黑地的小白龙小嗷抓了出来。 他将白板和碧虎留在了荒辰,小嗷却一直盘在他的头发里。不过这些日子,这小白龙整日里就是睡大觉,一点动静没有。要不是神魂之内,有时候能够清晰听到小嗷打着呼噜,他都快要忘了小嗷了。 “嗷呜?”睡眼惺忪的小嗷,传来一个迷惑的神念,对于方然打扰自己睡觉,感到颇为委屈。 方然传回一个神念,安抚了一下小嗷,然后说:“在洞口守一下,如果灵力有大的异动,就都吞噬掉。尽量不要让灵力的波动,传到外面。” 嗖! 小嗷从方然指间飞出,盘旋在洞口,摆出一副“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的气势,然后又“嗷呜”一声,以示让方然安心施为。 深深呼吸了几次,方然将灵石拢成一个圈,自己便盘坐在圈子中心。 他先前补充灵力,也都是直接捏碎一块寻常的下品灵石,而现在,面对的,是数量繁多的中品灵石。 方然不确定,自己这么吐纳,会不会产生什么问题,出现什么岔子。 但是,一想到天雷门,足足还有两位道初境,而自己,就是要与这样的势力抗衡,与时间赛跑,救出方晴雨来,他便又变得无比的坚定! 心神缓缓沉静下来,天机轮盘所有的解析作业,也全部被方然暂停,甚至也包括对溯河古卷的解析。 天道之“静”! 方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好像融入这片天地。 天地之间,有风暴,有雷霆,有烈阳,但隐藏在这些下面的,却又是那一份“不变”的天道。 便是方然自己,也是天道之中,恒常运转的一份子。 周围一圈的灵石,缓缓出现在方然的感知之内。 “天机轮盘,吞!” 现实中的方然,和天机轮盘前的虚影方然,同时低低吐出了这句话。 方然正面,距离他最近的一块火属性灵石,“啪”的一声,碎成了齑粉。 远比下品灵石破碎时,雄浑得多得灵力液柱瞬间形成,然后被从方然身体所传来的牵引之力牵引,瞬间没入了方然体内。 就像一道岩浆被灌了进来,方然觉得,这道灵力液柱破体而入的时候,那一处皮肉,都要被烧焦了! “啪”!又是一块冰属性的灵石破碎,灌入方然体内时,便如同一道冰锥,透体而入,便是神魂,都要被冻结! 灵石破碎之声,接连响起。 渊默之野上的灵力,属性最是繁多,而灵石,便是灵力的聚合。在荒野上吐纳,灵力混杂,却远没有中品灵石这样精纯。 游离的灵力,无论来多少,都远没有这么一块中品灵石,所带来的感觉强烈。 方然此刻就像是被各种属性齐齐轰炸一般。 手臂处,是雷霆的轰击,身上,却又是沉重山川轰然压下。 腿脚上,如同浸入泥浆,头顶昏昏沉沉,像是身中奇毒,无药可解。 灵石破碎所形成的液柱交织在一起,相互缠绕,属性之间,又有相生相克,相互转化。 一时之间,这一处小小的山洞,期间气象,复杂多变得无以复加。 方然的筋骨肌肉,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嘎吱的响声。 即便是由天机轮盘和溯河古卷联合强化过的肉身,也难以负载如此程度的灵力冲击! 咔擦。方然体内,有骨骼裂开,断裂! 噗。血雾从方然身体皮肤之上喷出,浸染了周身地面。 “疼……但是,还能忍!” 方然咬着牙,浑身肌肉紧绷。 “天机轮盘,吞!负载提升!” 啪啪啪啪! 更多灵石破碎,更多灵力液柱仿佛天河倒灌。 这,已经不是灵力在涌入方然体内。此刻的方然,就像是被灵力所形成的茧所包裹住。 每一寸皮肤都在裂开,每一寸筋骨都在断裂。 然后,再全部被天机轮盘修复。 石洞,就好像是一个巨大的锻炉,方然自己,就是锻炉上的一块锻件。 这汇聚而来的海量灵力,属性杂驳,汇成一团灵焰,烧灼锤炼着方然的肉体。 摆在洞内的灵石,一点一点减少,洞内的灵力,越来越混沌不堪,便是守在洞口的小白龙小嗷,也露出了一丝惊恐,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些。 退出一点之后,小嗷又难以抵挡这种灵力的诱惑,吸溜一小口,便如同醉了酒一般,摇摇欲坠。 天机轮盘前,墨色的提示框弹出:“提醒,身体已达临界点。” 虚影方然艰难地抬起手来,叉掉那个提示框:“我的时间很紧。有负载,继续加!” 轰! 灵焰化作一道有若实质的光幕,彻底穿透方然。他的身体,在光幕之内,变得像褪色一般,飞散着的头发,也随之变得雪白。 卡啦啦……细碎的崩解之声响起,方然全身的皮肤,在这股冲击力之下,竟如同破碎的瓷片一般,显出细密的裂痕,然后,片片飞散,甚至,连沁出的血雾,都已经变成了点点光屑! “艹……玩脱了……” 第四十八章 打通经脉 细碎的墨线涌动,勾勒出来一个又一个的弹窗。 身体受损严重的警示,已经多到方然都没有精力去关掉。 即使没有这些弹窗,方然也依然很清楚,在“临界”状态到来之时,继续这么吞吐灵力,绝对是在冒着生命危险。 海量的灵力,早就超出了方然的承受极限。他现在还能够维持身体没有当场崩碎,还是因为灵力充斥四面八方,挤压着他的血肉筋骨,生生造出来一个脆弱的平衡。 “停……停!” 方然低吼着。 天机轮盘的运转艰难地放缓下来,但是,出乎方然意料的是,围绕在他周围,失去了牵引的海量灵力,非但没有散去,反而因为失去了控制,更加狂暴,更加肆虐! 灵力肆虐之下,更多的灵石破碎,如同火上浇油一般,加入了对方然身体的撕扯,挤压之中。 只是瞬间,方然的身形,几乎都被压缩了一些。 就好像,置身一座巨大的锻炉之中,每一次灵力爆炸,都轰击在方然这个锻件之上。 火炼精金也好,千锤百炼也罢,其实,都是修道者常用的锻体之法。 以极其严苛的环境,锤炼己身,不断强化自身的强度,从而夯实基础,立稳根基。 但是,却从没有人,像方然这般,近乎胡闹一般,在自己身体周围,引动如此超出自己极限的灵暴! 况且,那些锻体的修道者,全部都需要特殊的法宝或者灵药,镇压己身,护卫神魂,才能不在锤炼体魄的过程中被撕碎,或是因为绝大的痛苦,而神魂崩溃。 方然,却是什么准备都没有。 这种做法,在修道者眼中,无异于是自杀。 “莽撞了……但是,没得选啊!” 即便是如此生死关头,方然却依然保持着冷静,甚至,连一丝动摇都没有。 灵力还在不断涌入方然的身体,溯河道典自发运转,天机轮盘配合着溯河道典,冷静而高效地将这些灵力打碎,然后存储到方然身体之内。 这一刻,方然一身废脉,却恰好救了他一命。 灵力不走经脉,而是以已经锤炼过的身体为容器,沉淀下来。 以整个身体的强度,来替代原本脆弱的经脉,这让方然,拥有远超常人的灵力储备能力。 若不是方然一直没有落下修行,身体不断在砥砺锤炼,恐怕,还真不一定能够扛的下来,这溯河道典和天机轮盘的联合运转。 神秘的墨线,再次浮现在方然苍白的皮肤上。 所经行的路径,也恰恰还是三万六千大圆满周天经脉图! 这一次,方然清晰地感受到了墨线的出现和扩散。 因为,墨线流经过的地方,便是被灵力撕扯而产生的彻骨剧痛,都不如墨线所产生的痛苦! “呃啊……” 痛彻骨髓! 方然终于难以忍受,发出了低沉的吼声! 石洞口,醉饮灵力而变得摇摇欲坠的小嗷,忽然听到方然痛苦的低吼,一抬头,瞥到方然身上的墨线,眼中,极其人性化地,出现了一丝远超一个幼年神兽该有的深沉之色。 这深沉之色一转而逝,只是瞬间,便又恢复了方才的懵懵懂懂。 小嗷带着迷茫之色,四下张望了一下,似乎对于刚才的失神,很是迷惑。 但很快,灵力光幕之内的方然,就再次吸引了它的注意力。 与方然心神相通许久,只看方然此刻的状态,它都知道,方然已然是强弩之末。 这种灵力强度冲刷之下,任何细微的灵力扰动,都可能直接破坏掉光幕的平衡,进而让方然,变成石洞之内的一团碎肉! “嗷呜呜……”小嗷焦急地盘旋在空中,背后洞口处,还有一阵没一阵地,传来荒野之上灵力的湍流。 “啊呜!”小嗷张开嘴,大口吞噬着从洞口涌进来的灵力,但是,即便如此,依然有着一些细微的湍流,穿过洞口,绕过了小嗷的护卫,卷入了灵力光幕之内。 一双晶莹的眼睛里,显出来急迫的神情,终于,小嗷似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冲着方然,一口龙息喷出。 龙息喷出之后,小嗷圆润晶莹的身躯,一瞬间缩小了一圈,那双神采奕奕如同宝石一般的双眼,也随之黯淡了下去。 这股龙息,其间隐约有玄紫之色闪现,直接穿透了层层光幕,落在了方然身上。 轰! 天机轮盘剧震! 方然惊愕地看着一道玄紫之气,就这么落入了自己神魂之上,然后,似是与之呼应共鸣一般,传承自荒辰的气运之力,也同样骤然闪耀,带着同样的玄紫之色,绕着天机轮盘,勾勒出来一副无比玄奥的花纹。 “气运之力……还有这样的功效?”方然看着这道花纹,喃喃道。 这花纹一眼看上去,简单古朴,可越看,便似乎有着越多的变化,不断生出。 到最后,须臾之间,变化何止千万,就连心神与天机轮盘相通的方然,都跟不上花纹的变换。 而随着花纹的变换,方然似乎感觉到,围绕着自己的那些肆虐灵力,正被统御起来,从肆意炸裂混乱不堪,变得有序而轻灵,再不复最开始的沉重。 呼……呼…… 如同潮水起落。 方然,便是那片深海,灵力汇聚的潮水,正源源不断地汇进来,沉积在方然体内。 啪。 终于,最后一块灵石破碎。 光茧逐渐稀薄,然后消散,最后变成星星点点的光屑。 方然苍白的脸上,逐渐恢复了血色。 天机轮盘之前,虚影方然淡然道:“检查灵力储备,分析经脉修复可行性。” 天机轮盘缓缓运转,顷刻间,一个弹窗出现。 “经脉修复可执行,是否输出修复计划表?” 虚影方然微微一笑:“输出。” 方然的痛苦没有白挨。 从天雷门营地之中取来的灵石,品级不单单是中品,而且还是中品之内,成色颇为优秀的那些。 这些灵石,被方然近乎胡闹地吐纳进来,此刻,却是已经到了修复经脉所需的数目。 “杀人放火金腰带啊这是……换成我自己攒,这得攒到哪年哪月去?这才洗劫了天雷门十三个营地,就已经攒出来了。” 没办法,方然是一介荒野罪民,荒辰又恰逢劫难,要是没有方然,怕是连一块灵石,拿出来都心疼。 而天雷门,底蕴之深,只摆在荒野上的这些营地,里面的财富,就已经令人眼晕! 可以想见,这些营地里的灵石,在天雷门那里,恐怕也只是一段时间的收成。 天雷门霸主这片荒野多长时间?这么长时间,又够他们积累多少的底蕴? 一念及此,方然本来因为攒够灵力而露出的笑意,便又凝结起来。 雷通,雷贯,四大掌旗使,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绝对不可以存任何小觑的心思! 从栖云峰开始,方然往后的战斗,都绝对不会如同对阵呼灼海那般轻松。 收起思绪,方然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了天机轮盘。 经脉修复的计划表,已经被天机轮盘整理好,悬浮在了虚影方然的面前。 “我看看啊……” 方然耐心地翻看着计划表,一边看,一边还对应自己的身体,做着细致的检查。 “果然,任脉督脉,永远是修行必备的经脉。”方然笑道,“那么,便从你们开始吧!” “确认修复任脉、督脉?”随着虚影方然手指一划,一个墨色弹窗跳出。 “确认。”方然肯定地发出了命令。 “命令确认,灵力已锁定,将禁止挪做他用……负载提升中……修复计划,阶段一,任脉、督脉修复,开始。” 随着一个弹窗的隐去,天机轮盘再一次开始了运转。 两股暖流,从方然胸前和背后,缓缓上下延伸出来。 “这……就是经脉的走向?这股暖意……就是经脉正在打通?看起来,得花些时间啊。去栖云峰之前,怕是只能打通有限的几条了。” 身体,便是大地,而经脉,便是大地之上的水系。 经脉连通全身,在修道者看来,便是灵力运行的通道。 方然一身废脉,本该是灵力绝缘的体质。可谁曾想,在天机轮盘与溯河道典加持之下,他依然完成了身体的锤炼,踏上了修行的道路。 身体锤炼的越强悍,可以承载的灵力就越是多,也当然能够允许灵力,更加迅猛地运行。 方然的身体,本来锤炼的只是比同境修行者强出一线。但是,在刚才那灵力光幕之中,方然的身体,被打碎,再重新拼好,如是反复,竟是将他的身体强度,又推上了一个高度。 这却又苦了他经脉的修复。 本身,人体内有经脉存在,就如同地面上,天然有河渠一般。 不同之处只在于,有人的经脉数量多,且宽阔,就像水系繁多并且河流宽阔。有的人经脉数量少,并且狭窄,便如同干涸的大地一般,贫瘠而缺少生机。 方然却是特例! 他作为大地的身体,锤炼得无比强悍,而这片大地上,却没有河流,而是需要天机轮盘,在大地之上,生生开挖出来。 一挖,便是三万六千条。 且不说要挖多久,便是现在任脉督脉开拓下来,刀斫斧凿一般的痛楚,就又让方然一阵一阵的打哆嗦。 “我……是不是一定要隔三差五这么疼一会啊……”方然欲哭无泪。 已经萎顿的小嗷,盘在方然指尖。 方然一边忍受着从胸腹和背部传来的痛楚,一边摸了摸小嗷的脑袋,此刻,那小小一颗一直高昂着的头颅,也带着倦意,耷拉了下来。 “谢了啊!”方然认真道。 小嗷懒懒地“嗷”了几声,意思是:“不用谢,谢嗷某不好装着。” 方然脸色变了变,似有阴云密布:“广通!你敢带坏我家嗷?!” …… 荒辰商会营地。 议事大帐之内。 “什么?太胡闹了!” 影若烟面色铁青,“啪”一声,一巴掌拍在面前长桌之上。 “稍安勿躁。方主事这么做,肯定有他的考虑。”钟鸣泰闷声闷气地说。边说,边心疼地看看桌子。桌子上,一片裂纹正蔓延开来。 “说了就是去探查消息,结果连拔十三座天雷门营地。这也就罢了,现在还要邀战天雷门?他这样做,太冒险了!”影若烟脸上,满是担忧与焦急。 “能连破十三营,斩杀两位将军,本身就是实力的体现。”罗老泰然坐在一张椅子中,缓缓说道。 “邀战,来的可不会再是将军这一级别了。至少,也是掌旗使!方然他……怎么可能打的过?”影若烟说。 罗老笑着摇摇头:“你和晴雨一样,宠他宠过头了。你看看从那一日后,方主事所做,哪一样不是听着不可能,却还偏偏做成了?放心吧,我相信,他有分寸的。” 影若烟还想再说些什么,最终,却只重重叹了一口气。 …… 机关唐家,机巧阁。 砰砰砰! 唐迁迁砸着一道石门,大声嚷嚷着:“欧大爷,快出关啦!方然要教训天雷门啦!” 轰隆隆…… 片刻之后,石门缓缓打开。欧叶精神矍铄,从其中走出来,手上,还托着一个一尺见方的木头盒子。 他眼中,锋芒一闪:“好小子,倒是做了我一直没敢做的事情!这一身碧霄甲,正好打造好。咱们走,把这东西送过去!” 唐迁迁甜甜一笑:“哈哈,有了欧大爷亲手做的碧霄甲,这下,方然胜算肯定更大!” …… 荒野上,众多势力,在广通、严锐、殷句三人的刻意传播之下,全部得知了这一惊人的消息—— 荒辰现任当家主事,要在栖云峰,邀战天雷门! 这,在荒野之上,是前所未有,闻所未闻的事情! 从来无人敢违逆的天雷门,如今,被这个月余之前,还名不见经传的方然,拔了营,挑了将,现在,更得寸进尺的,邀战到了家门口! “走,看看去!无论输赢,这个方然做的,都足够成为荒野上的传奇了!” “是啊,看看去!看看这个方然,究竟有何仰仗,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 石洞之内,方然缓缓起身。 深吸一口气,一种浑身通透的感觉,让他觉得,无比的舒坦! 任督二脉,通! 第四十九章 大战之前 大仓屯,是栖云峰以西,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聚落。常年以来,只有寥寥无几的十几户罪民,艰难生活在这里。 住在这里的,全是些老弱病残。灵暴起,就手忙脚乱换个地方,灵暴再起,再换。搬来搬去,却终究在栖云峰西,这一片二三十里方圆的地方打转。 天雷门早知道有这么处地方。但是,大仓屯实在是太贫瘠,太穷困。其间住着的人,太老迈,太羸弱,便是在这几日以来,席卷西掌旗使分野的杀戮之下,都百般遭嫌弃,硬是没人想起来,在这里祸害一把。 所以,大仓屯,此时此刻,变成了距离栖云峰最近,却也神奇地保持了宁静的一个聚落。 但是,大仓屯的宁静,却在这一日,突兀地被打断了。 先是五个中年人一行,骑着高头大马,用半块下品灵石的高昂价格,盘下来了屯里最好的棚屋,住了下来。 说是最好的棚屋,实际上,也只是堪堪容得下这五个中年壮汉。 棚屋四面漏风,屋顶破破烂烂,一入夜,足不出户,就能抬头看到天穹之上,一片辉蓝月色。 就是这种破烂棚屋,这中年壮汉一行,用半块下品灵石为代价,却只是计划租住半月。 屋主人,是一个六十多岁,腰背都佝偻的老头。拿着这辈子都没有见过的巨款,询问对方为何会来此的时候,对方却只说,有一场大戏要开演,先来,好先占个好位置! 不等这五人拴好铜鳞马,便又有一队人马,打荒野之上,飞奔而来。 三男三女,男的凶神恶煞,女的却妖媚蚀骨。 不等这六人踏入大仓屯,其中一名女子的声音,隔着老远,便柔柔传来。 “哟,陈当家,你们鬼哭山,来的倒是够快!” 她的声音,入耳之后,令人连骨头都是酥的,浑身一颤,就像要当场酥到碎掉一般。 饶是大仓屯里,都已经是老人,却都止不住老脸一红,忍不住张望了过去。 先到的五人中,一个看上去最是威严的中年人,抬头看向了那名女子。显然,他便是这女子口中所说的“陈当家”。 陈当家面色一凛,也遥遥喝道:“骚狐狸,你也来凑这个热闹?不怕被掳去天雷门,供雷大统领快活?” 被叫做“骚狐狸”的,便是荒野之上,赫赫大名的花狐岭,胡三娘。 她修为不高,一身本事,全在这狐媚之术上。六年之前,只为博她一笑,足有三个大势力,几百号人,卷进一场腥风血雨,杀到血流成河,浸透荒原地面,直透七尺! 这种妖媚,不由得陈当家不提防。 胡三娘却只妖娆一笑:“呵呵,陈当家说笑了。放在前些日子,能为天雷门统领暖榻,奴家求之不得。不过现在嘛……奴家这一趟,却是为了来看看,那荒辰的小主事,方然。” “口气不小!怎么,老狐狸也动了春心,想要自荐枕席?”陈当家冷冷一笑,言语间,丝毫不留口德。 胡三娘幽怨一叹,道:“哎……若是自荐,便能做那方小主事枕边人,奴家自是一百个乐意。却不知,这方小主事,好的是哪口?早早知道,奴家也好早早准备。” “哼,够给人当娘的年纪,也不害臊!” 听得这话,换作寻常女子,早就破口大骂了出去,这胡三娘,却是掩口一笑:“害臊?害什么臊?方小主事年纪大好,听说,人也俊俏,能只身拔了天雷门十三营,这份本事,可比你陈当家要大多了!奴家自荐枕席,说不定还能博一晌贪欢。和这位方小主事扯上关系,那便是一步云泥的变化。敢说你鬼哭门,来这里,没存着结交,甚至投靠的心思?” 胡三娘这一句话,却正正戳中陈当家的心中所想。 荒辰遭难,这一点,早就传遍了荒野。可是,这才多久,便在新任主事方然手下,不仅豁然翻身,更直接击破苍庐侯,甚至杀上西掌旗使分野,生生拔了十三座营地! 被挑衅到此等地步,天雷门出战的,只能是掌旗使这一级别的人。 甚至,便是统领亲至,也并非不可能的事情! 是个人都看得出来,栖云峰一战,方然甚至都不需要获胜。 哪怕只是败退,只要他能活着走出栖云峰,荒野之上,罪民之间,他方然,便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别说结交了,对于荒野之上,这些朝不保夕,时刻仰人鼻息的势力来说,能和方然扯上关系,能与荒辰交好,几乎板上钉钉的,就能算得上抱到了大腿。 这也是为何,哪怕知道天雷门正在屠戮荒野,他鬼哭门陈当家,也要涉险亲至,来看一看这场邀战。 便在陈当家和胡三娘你一言我一语,唇枪舌战的当口,又有一骑,孤身从荒野远处,缓缓现身。 此人黑衣黑马,腰挎一柄长刀,长刀无鞘,通体墨黑。 只是远远看一眼,便几乎能感受得到,那扑面而来的刀兵之气! 陈当家眯着眼睛,低沉说道:“黑刀常一春?没想到,他也来了!他来,是挑战?还是只是观战?这个武疯子,还是离他远点的好!免得平白无故,惹一身麻烦!” 时间推移,小小一座大仓屯,不断有陌生的面孔,或三五成群,或拉帮结伙,涌了进来。 原本,大仓屯里,住民就为数不多,至于能住人的房屋,更是捉襟见肘。此刻,这么多人涌来,就连大仓屯最边上,那座只有四根木桩子支着,扯几块破布蒙住,权当作墙壁的烂窝棚,都被人以两块灵石的价钱租了去。 再来人,无处可住,索性搭起帐篷,在更靠大仓屯外侧的地方,暂时安顿下来,静静等待那场邀战。 这些势力,或独据一方,或互相结成某些松散的联盟,此刻,依着帐篷的排布,便显出来了亲密或者敌对。 有的地方,数个大帐靠在一起,互为拱卫。期间居住之人,摆开酒肉,谈笑宴宴。 有的地方,偏安一隅,和谁都不挨着,却又自有气势,让人不敢轻扼其锋芒。 这么些平日里,绝无可能聚集起来的各方势力豪强,聚集在这么一处不过里许方圆的地方,喧闹起来,将这座一向死气沉沉的大仓屯,瞬间搞得人声鼎沸,甚至直接模糊了日夜的界限。 整日里,宴席不断,虽然酒肉简陋,列座之人,却全部有着极重的地位。几句谈笑,便定下来某一处未来数年的矿产或是其他的生意。 那些早有宿怨的,碍于就在天雷门脚下,不敢轻易出手,可是言语之中,依然忘不了针锋相对! 如是三五日后,荒原尽头,两支大旗,缓缓从天际显出。 有眼力强绝的,远远望去,惊呼道:“是荒辰的商旗,还有机关唐家的机巧幡!他们也来了!” 前一刻,还熙熙攘攘的大仓屯,瞬间安静了那么一刻,接下来,便是更加变本加厉的喧闹! “方然呢?能看到方然有没有来不?” “别挤别挤!你他娘的又没有远望的本事,挤个屁啊挤!” “那就是荒辰?听说除了方然,足足还有两位武极!你说,会不会都来了?要是都来了,荒辰本营,不就毫无防备了?不怕人偷营?” “就你聪明,就你想得到?你胆子大,去偷啊!” “没错,果然是鼠目寸光!现在的荒辰,哪怕一座营地空在那里,也绝无人敢去染指!这,便是方然的威慑力!” 你一言我一语,搞得大仓屯,像是一锅滚油里面,被泼了一瓢水一般,沸反盈天。 当影若烟、钟鸣泰和唐迁迁、欧叶,带着各自人马,缓缓走近之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乱哄哄的场面。 影若烟皱皱眉头:“怎么这么乱……不是说,大仓屯,只是一个破落小聚落吗?” 欧叶摇摇头,也是面露疑惑之色:“感觉,好像这么些人,全部都是聚集过来,等着看方然大战天雷门的……” “看什么看?又不是耍猴!”影若烟心中担忧方然,看着这些凑热闹围来的人,自然觉得碍眼。 她容姿本就艳丽,此番前来,却做战备打扮,一身战衣,英气逼人。瞧着这些凑热闹的人不顺眼,她眉眼中含着煞气,带出来三分凛冽,七分英武,虽是巾帼,丝毫不让须眉。 唐迁迁倒是好奇地东张西望。她从未在陌生人前露过面,此刻那如瀑长发闪动,如同一匹锦缎,便成了最为亮眼的一道风景。 放在平时,影若烟和唐迁迁,两人绝色当前,早该有不知天高地厚的登徒子,前来搭讪。 可是此刻,这两个动人心魄的美人,全部和方然有着关联。便是再色胆包天的人,掂量了掂量,终究也只敢偷偷瞄上两眼,却是不敢有丝毫造次。 随着这两队人马走近,乱哄哄的大仓屯,逐渐安静下来。 “里面人多,乱七八糟的,咱们就在外边扎寨吧。”唐迁迁拽着影若烟,和她商量着问道。 影若烟点点头:“也好,反正只是要等方然来,清静一些,总好过吵吵闹闹。” 她二人一问一答,眉目流转,便又惹得人群之中,一阵骚动。 欧叶带着警告的眼神,缓缓扫过人群,那一阵骚动,终于又缓缓趋于平息。 毕竟是纵横半生的老牌强者,人群中,却是有不少人,曾经和欧叶有过交手的经历。虽不能说欧叶就完全没有败绩,但是,能够打败欧叶的人,终究是寥寥无几,一掌可数。绝大多数和欧叶交手的,全部落败告终。此刻,又被欧叶眼神这么一扫,不由得心中一震:“这老家伙,怎么……似乎又变强了?” 就在众人震惊之时,从荒辰的队伍当中,一个黑影跃出,足有一架马车般巨大的身形轰然落地,抖抖身上的尘土,配合着欧叶的眼神,发出一声低吼。 “这是……碧眼狮虎兽?!荒辰怎么能降伏这等凶物?!难道……难道……是从苍庐侯手中夺来的?” 碧虎带着戏谑的眼神,看看一群面露惊愕之色的人,利爪在地上刨了刨,便将坚硬的石头地面,刨出来几道狰狞的爪痕! “吼!”又一声吼叫,一些修为低,心志不够强韧的人,立时便一屁股摔在了地上,浑身抖如筛糠! 影若烟却是完全不在乎这些人的狼狈,招呼一声:“碧虎,别得瑟了,过来帮忙搬东西!” 前一刻,还是凶神恶煞的碧眼狮虎兽,瞬间乖巧地呼噜一声,屁颠屁颠跟在影若烟后面,从车厢上面扯下行囊,甩甩尾巴,叼到了一边去。 “荒辰……荒辰怎么会如此可怕!碧眼狮虎兽,便是在苍庐侯手下的时候,又何时如此听话过?!” 唐迁迁狡黠地笑笑:“哈哈,看来影姐姐带来碧虎和白板,却是对的!早早威慑了他们,以后全都老老实实的,省得再打咱们主意!” 欧叶有些尴尬地干咳两声,却是绝口不提,当初也正是唐迁迁冒出的想法,想要去敲荒辰一笔竹杠。 人群中,有耳力好的,听到了碧虎,自然想到这是碧眼狮虎兽的名字。虽然听起来有些不那么威猛,但是,却没有任何人,敢在这个时候,说任何闲话。 只是……白板?大战之前,荒辰还有雅兴,带了副麻将牌来? 这个疑惑,立刻便有了解答。 大仓屯外,一处裂隙之下,白玉灵蟒破土而出,显出了它巨大的身形。 遮天蔽日一般,这条巨大到令所有人绝望的巨蟒,缓缓游弋到了大仓屯外。 属于妖兽的巨大压迫力,让所有人,几乎要窒息! 若说碧眼狮虎兽,对于在这里的很多势力来讲,还属于可以一战的对象,那么,眼前这条白玉灵蟒,绝对是任何时候见到,都只能有多远,逃多远。 牙关打颤的声音,一瞬间盖过了荒野上的风声。 “咕噜……”有人咽了一口吐沫,旋即似乎是怕被白玉灵蟒听到,强行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死寂一般的荒野上,只有荒辰和唐家装配营帐的声音传来,还有影若烟平静而毫无波澜的声音:“白板,压一下那边帐篷角,碧虎,把这个楔子拍进去,记得留够绑绳子的地方!” 第五十章 到来 欧叶笑道:“这,便是我唐家现在所能做出来,最精巧的碧霄甲了。你别看它轻薄,这材料可是我拿碧眼狮虎兽背皮,以它颅顶骨过火磨粉,再加上唐家特有几样辅料鞣制而成。论结实,比碧眼狮虎兽本身,都还要更强上一筹,韧性更是远远超过!”一剑,便足以斩杀任何三步以内的敌手,三剑,方然相信,只要不是那两位统领亲至,任何人来,他都有着必杀的把握! 前方一个低矮石山,方然看也不看,合身撞了上去。空气被方然拳风压缩,发出一身巨大的爆鸣,余波荡开,竟是逼退了方圆十丈的所有灵力。 唐家及时掉转了风头,选择了和荒辰并肩作战。若是当时头铁,断然拒绝了方然,恐怕,想要再和荒辰交好,便绝对没有那么容易了。 便是他这样久经风浪,自持古今无波,再见到方然,也难以抑制地产生了一种苦涩之感。 啪!半月时间,炮制出来这么一件甲胄,实在是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 显然,欧叶在这件碧霄甲上,倾注了极其大量的心血。影若烟立在一架车架上,远远眺望着荒野深处,脸上带着焦虑和担忧。 一念至此,他们看向方然的表情,就更加的肃然。甚至,连他们自己都没有发觉,他们的眼神中,已经带上了一股子莫名的尊敬。 方然凛然道:“我,的确从来没怕过他们!”不过,万幸!广袤荒原之上,方然的身影高高跃起,撞碎灵暴,再轻盈落下。 影若烟说:“那就全靠你了!几天之前,我们和天雷门,还算得上只是私仇。现在看来,天雷门所做,已经越线太多!这次,这么多人来看这一战,多少也都存着示威的目的——天雷门霸绝一方,却也绝对不缺不怕他们的人!”人群中,修为最高的几人,看着方然缓缓走近,眼神闪动。 便是他这样久经风浪,自持古今无波,再见到方然,也难以抑制地产生了一种苦涩之感。 她宛然一笑,说:“那,就赢给所有人看看!”方然肃然行了一礼。静下心来,方然能够感觉得到,周身上百尺距离,风吹草动,尽在掌握! 有这么一件唐家出产的甲胄护身,方然的防御自然更高了不少,对战之时,也更加有利! 一剑,便足以斩杀任何三步以内的敌手,三剑,方然相信,只要不是那两位统领亲至,任何人来,他都有着必杀的把握! 人群中,修为最高的几人,看着方然缓缓走近,眼神闪动。呼!呼!呼! 便是这一线,困杀了无数修行者,让他们迟迟跨不出从修行,到修道的那一步去。 便是他这样久经风浪,自持古今无波,再见到方然,也难以抑制地产生了一种苦涩之感。 便是这一线,困杀了无数修行者,让他们迟迟跨不出从修行,到修道的那一步去。 呼……踏!这,并不是透过天机轮盘的解析运算才得来,而是真真切切地感觉到。 空气被方然拳风压缩,发出一身巨大的爆鸣,余波荡开,竟是逼退了方圆十丈的所有灵力。 有的,想要和荒辰开展贸易上的合作,有的,拉拢荒辰,想让荒辰加入自己所在的联盟,还有的,索性摆出了一副极其恭顺的模样,请求加入荒辰,以效犬马之劳。 从一片如火的朝霞之中,方然的身影骤然出现。然后,几个腾跃,拉出一道眩目的残影,转瞬之间,便来到了大仓屯外。 第五十一章 攀山,战西掌旗使 栖云万仞山,天雷门不准,没人敢踏足其上。 这,是许多罪民眼中的神山,也是更多人眼中的魔山。如同一把剑,死死钉在荒原之上,破云而起,隔着极远的距离,都能看到那嶙峋的山体。 就好像天雷门的阴云,永远压在荒野上一般。 方然踏山而上,战意凛冽。 自天雷门霸主荒原之后,敢这么做的,唯方然一人而已。 烈风如刀,石峰如剑。 方然如踏刀剑而上,身上碧霄甲在风中猎猎作响,如同一张大旗,逆着狂风招展。 呼!栖云峰山腰上,围绕着的厚重积云,被方然跃起之势撞散,而山下观战之人,也几乎第一次,看到栖云峰上,天雷门的山门建筑。 带着一股子苍凉,带着一股子肃杀,也同时,带着一股子扑面而来的血杀腥风。 与山石同色的巨大高墙耸立在山间,连绵不断,直直延伸到云层之中,不知占据了多大的空间。 哪怕在山下,也依然感觉得到,那高墙之上,所散发出来的沉重压迫感。 而正极速接近这巨大高墙的方然,更是觉得,莫不是天雷门,是直接在山体之上,凿出来的这宏伟高墙? 高墙之上,浮雕一面巨大纹饰,分明便是一道雷霆的图案。雕工栩栩如生,就好像是真的雷霆,从天空劈落一般。 而在高墙的最顶上,一个人影,站立其上! 他一身玄钢战甲,手握一柄丈长大戈,大戈尖端,如同蛇吐信一般弯曲,杀气腾腾。 他的眼神,冷漠地落在墙下的方然身上,就像在看着一个死人。 天雷门,西掌旗使,雷煞。 打量了方然许久,雷煞面无表情地,从墙头迈出一步,就像在平地里走路一样随意。 然后骤然间,他的身体从天坠下,手握住大戈尾部,抡出一个完美的正圆,劈头冲着方然砸了下来。 呲啦! 这一砸,带出的不是破风之声,而是滚滚雷音。 方然同样面色冷然,从腰际拔出青鸾笛,自下而上撩出,带着清亮剑鸣,撞向了雷煞劈来的大戈。 咔! 层云破开,碎石飞溅。 踏踏踏踏,反震之力,让方然足足退出四步,才将这股巨力卸开。 而雷煞也丝毫不轻松。他步履沉重,每退一步,便在地上踩出来一个寸许深的脚印,也足足退够四步,才稳住身形,手中大戈向一侧划开,重重吐出一口气。 “不错。”雷煞沉声说道,他手中大戈一振,喝一句:“再来!” 脚在地上一踏,破碎三尺方圆的地面,两人相隔八步的距离,瞬间便被雷煞跨过。 咔擦! 再对撞,再各自退开。 纯粹的力量的对撞,纯粹的刚猛,纯粹的硬碰硬,不带任何花哨! 只震荡激起的余波,便摧折了周遭,无数足有一人粗的枯木。 雷音一直传到栖云峰山脚,山脚下围观众人,只觉得心脏都要被震碎了! 干咽了一口吐沫,有人颤声问道:“这……还能算的上是武极境界的打斗?这个动静……我从来没在渊默野上见到过!” 没有人回答他。 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正在一遍一遍对轰的方然和雷煞身上。 他们的心,全部提到了嗓子眼。就好像,在那里和雷煞对攻的,不是方然,而是他们自己一般。 心中暗自估量着,若是换了自己,又能够撑到什么时候?可是,他们却苦涩地发现,这种声势浩大的对攻,纯粹的力量碰撞,他们,竟是连一招,都撑不下来! 轰隆隆! 瞬息之间,两人不知对攻了多少记。人影化作残影,天地唯余雷音。 再一次对撞,方然和雷煞再次退开,各自的脚步之上,都已经带上了一丝沉重,不复一开始的游刃有余。 方然甩了甩被震的发麻的手腕,心中暗自心惊:“这雷煞的力气,竟是如此的大!我的肉体被淬炼到这等地步,早就超过寻常武极一大截,这雷煞,竟然肉体力量,能够丝毫不逊色于我!” 也就是方然接连突破,否则,他自己粗略估计了一下,若自己还是最开始踏入西掌旗使分野那样,打败呼灼海之时的实力,恐怕,今天这一场,对轰不过十记,就得败亡! 雷煞的力量,太强,强到,根本不讲道理! 方然却不知,雷煞更是心中震动。 身为西掌旗使,雷煞自幼修习的,便是天雷门的怒雷劲。这是一门直接给引雷诀打基础的功法,脱胎于修道的道典,打熬的,就是体魄!而且,天资绝佳的他,修炼所用的资源,也全都是品质上佳的。 甚至,天雷门内,有专门过滤灵力的灵池,也向雷煞开放大门,随意使用。 五岁武徒,十岁武师,十八岁破入武极,在那之后,用了十几个年头,将武极路上的战法,打磨到了现在的极致。 天雷门四大掌旗使,雷煞,战力为冠! 渊默野上,罪民里面,竟然还能有方然这样的异类,和他拼招对轰,能够平分秋色? 简直是惊世骇俗! 雷煞深深吐纳了几次,平复了体内震荡的气血,缓缓道:“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加入天雷门,以往过节,一概不究。” 方然向着地上啐了一口,道:“呸!你让我卖了我自个儿,顺带着卖了我姐,再卖了荒辰?你们脑子有病?” 雷煞面露讥讽之色,说:“荒野之上,罪民中间,多少人连爹娘妻儿都能卖,就为了能够加入天雷门,以求立功恕罪,脱了罪民籍。现在,大好机会就摆在你面前!况且,你应该也已经知道,点名要你姐姐的,乃是千情谷主。那是真正仙途之上的大能,和他比起来,天雷门也好荒辰也罢,都只是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若是能讨了他欢心,怕是整个天雷门,也得冲你俯首。你,别不识好歹。” 方然笑笑,掸了掸刚才对攻之时,沾在身上的尘土,说:“这种好事,你怎么不把自己老娘送去给千情谷主?到时候,别说只是做区区一个西掌旗使,当了千情谷主的儿子,怕是整个天雷门,也得尊你为统领了,你说,对不对?” “哈哈哈哈!”雷煞不怒反笑,笑声回荡在山间,他说,“我老娘早就死了。不过,若她还活着,你的建议,倒也不是不能考虑!” 方然皱皱眉头。这雷煞,比他想象的,还要难对付!就只是这份心境,这份唾面自干的脸皮厚度,他方然,远远不如! 见方然皱眉头,雷煞又再问了一遍:“考虑好了吗?别以为你只杀了我座下两个将军,就真的可以无敌于荒野。天雷门一门两统领四掌旗使十二将军,真要不给你留活路,撕破了脸,别说你一个方然和小小的荒辰,便是再翻倍,屠灭了你们,也只是易如反掌!” 回答雷煞的,是方然蓄势而出的一剑。 石洞剑意! 剑光卷起碎裂的山石,搅动重新聚拢而来的云团,带着一股子势如破竹的气势,瞬息之间,便斩到了雷煞面前! “好!”雷煞不退反进,踏前一步,大戈纵斩,“让你见识见识,真正的,雷动九天!” 呼! 大戈之上,雷芒闪动,从戈锋出,形成了一道有若实质的电光,狠狠地和石洞剑意的剑光,撞击在了一起。 咔嚓!传来的,是真正的电闪雷鸣之声。 围观之人,全部觉得,眼前要被这对撞的神光,给晃瞎了! 对撞之后,点点光屑,随风飘落。 石洞剑意,竟是直接被雷煞这一记雷动九天,给对冲消散。 “剑意?是个稀罕事物。你的资质,果然不错。可惜了,不能为天雷门效力,那便去死吧!” 雷煞手中大戈舞动,雷芒满布在大戈之上,随着他大踏步紧逼而来,经行路上,划出一道电光人影! 山下围观的人,早有被这一片雷芒吓破了胆的,颤抖着,一步一步退后,竟是生出了逃跑的念头。 而荒辰和唐家众人,也产生出来了一股无力感,和深深的担忧! 雷煞这一招,几乎已经到了武极境界的最极限,甚至无限接近了四步道初境的手段! 他在栖云峰上的云间穿行,就如同一道真正的雷霆,划破天际! 方然脸上,是无比的肃然。 他从雷煞这一招中,感觉到了绝大的威胁。 呼灼海的雷动九天,和雷煞此刻用出来的雷动九天比起来,就好比一个孩童,随便模仿着大人挥动武器那样,幼稚的有些可笑。 这,就是天雷门,一方掌旗使的实力! “灵蟒镜!”一层薄薄的青光,顿时浮现在了方然体表,而雷煞的雷动九天,带着一股子沛然杀机,绞碎了一路上的碎石草木,轰然落下。 咔嚓擦! 雷光之中,却是方然的身体,倒飞而出,撞断无数枯木,直到撞在一道崖壁之上,扬起一阵烟尘。 “咳咳……”烟尘落定,方然的身影,缓缓现了出来。 他一手以青鸾笛稳住身体,一手捂在胸口,咳嗽了几声。 “雷霆之力,倒是勉强被灵蟒镜挡了下来,但是这股子冲击力,实在是超乎想象……”方然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调息理气。 这一路撞击,饶是他身体强度已经极高,筋骨之间,也还是出现了细密的裂痕! 雷霆万钧,几乎透体而入! 灵蟒镜挡住了雷霆之力,却也消耗了大量的灵力。反观雷煞,气势却依然高涨,显然,即便是这样的雷霆一击,对他来讲,也并不是什么承受不起的消耗。 雷煞倒拖着大戈,周身雷芒环绕,如同一尊雷神一般,缓缓走来。 “没死?倒是皮厚。怎么样,我的雷动九天,和呼灼海那个废物的比起来,如何啊?” 方然皮笑肉不笑道:“是强,强点有限。” 雷煞摇摇头,也不纠结这个评价,只是一边蓄势,一边说道:“呼灼海,连武极都还没走到尽头,死在你手上,我丝毫不觉得惊讶。而本座,确是已经在武极的路上,走到了最巅峰。真正的修行,真正的修道,却不是你们这种罪民,想象的来的!” 方然一笑,道:“武极巅峰而已,终究还是武极。你嚣张个屁!” 他目光骤然一凛,手中青鸾笛划过一条玄奥的弧线,横在胸前,灵力涌动,周身一股刺日锋锐,瞬间便将雷煞的气势盖了过去。 “荒鸾振翼!” 紫色雷芒之中,有青光跃动,无比轻灵,无比优美。 唰啦! 如同一只青鸾起舞,从细密的雷芒之中穿过,瞬间便斩在了雷煞胸口。 雷煞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在方然青鸾笛起之时,便已经做好了防御姿势。 可是,这一剑,太快,太锋利! 哪怕雷煞已经反应了过来,却依旧迟了一步! 他只来得及举起大戈,勉强垫在斩下的青鸾笛上,两杆兵刃相互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悲鸣。 “喝!”方然断喝一声,手上骤然加力。经由灵力加持的力量,滔滔不绝向雷煞压下,只一瞬间,雷煞手中的那杆大戈,便已经裂纹密布。 咔……咔…… “去!”方然再怒吼一声,灵力像是不要钱似的,滚滚灌入双臂。 “你!”雷煞目眦崩裂,怒容满面! 咔!终于,雷煞手中大戈,应声断做两截,而失去了大戈的阻挡,方然这一剑,也重重轰在了雷煞胸口! 砰! 干脆利落地,雷煞如先前方然一般,倒飞而出,砸在天雷门高墙之上,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裂坑。 “哈……呼灼海有没有告诉你,他就是死在这一记荒鸾振翼之下?” 方然深吸几口气。 灵蟒镜,加上荒鸾振翼,防御和对攻的,又是雷煞这等战力的敌人,他一身灵力,早就已经耗的七七八八的了。此刻,虽然一击得手,但方然不敢大意,抓紧时间,不住地吐纳恢复。 山下围观的人,却早就看得呆了! 雷煞表现出来的实力,早已经超出了他们对于武极境界的理解。 那股雷霆万钧的压迫感,让他们颤抖,让他们胆寒,鬼神一般,甚至让他们生出只能跪拜的想法! 可是方然,他所表现出来的实力,竟是比前几日探子回报的,还要更强! 要么,就是他在拔营之时,都未尽全力,要么,就是这短短几日,他的修为,又有了进境。 哪一个,都足够给山下这些人,带来沉重的打击,和深深的震撼! 特别是,最后方然的那惊艳一剑。有眼光的人,隐隐已经看得出来,这一剑,恐怕和雷煞的那一记雷动九天相似,都已经走到了武极境界的极致,演化到了巅峰,甚至,已经开始向着下一步,试探着迈出了脚步! 若不是渊默之野,缺少破境所需的条件,恐怕方然要不了多久,就真的能真正跨出这一步来。 一念至此,他们看向方然,看向荒辰,甚至看向唐家的眼神,都已经带上了一丝热切。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若说看到方然这一剑之前,有人还觉得,方然只是因为撞了大运,或者实力虽强,却也强不了多少,可此刻,没有人任何人,再敢质疑方然的实力! “荒野上……要变天了啊……”一名老者,捋着胡子,看向了荒辰,盘算着,要如何筹划下一步的产业,来和荒辰,套上点关系。 有年轻人激动的面色发红,几乎就要按捺不住,拜入荒辰。 唐迁迁的眼睛亮亮的,笑颜如花,而影若烟,也是终于放下一口气,闭上眼睛,拍拍高耸的胸口。 便在此时,严锐突然眯起眼睛,死死盯着云层后,露出的那段山墙,嘶哑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第五十二章 血魔典 “你的血,是我的!你的力量,是我的!” “域外邪魔,杀!”方然的双眼,缓缓张开,一道神光,一闪而逝。雷煞轰飞方然时,严锐注视着雷煞的大戈。 雷煞抬起头,他的双目已经尽赤。如鬼一般沙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鬼气森森。 只是转瞬之间,引动血魔典的雷煞,随意两记鞭打,方然,便已经受了重伤! 欧叶面色凝重,护在唐迁迁身后,手中丝线飞舞,有山石落下,靠近的,全部被切成齑粉! 五条血鞭,竟是也以合战之法,互相配合,绞杀而来。血雾扭曲升腾,无数苦痛嘶号的面孔,在红雾之中显现出来,发出凄厉的惨叫。 唐迁迁小脸之上,满是寒霜,广袖一振,两支比她手臂还要粗大的天雷崩从袖子里落下,一手持一支,身影飘飞,若一片紫色叶片,翩然而至。 噗!方然刚刚拔出来的那一小截,重新又贯穿了进去。先前配合之下,还能斩断一条血鞭,现在,只是自保,就都已经勉强得很! 咚,咚。他的气息,苍凉而古拙,如渊如海,如山如川。血雾之中的天魔之影怒极,血气凝成一只拳头,重重捶下。 “噗!”一口血箭飙射而出,方然被重重抽向空中,不等他调整姿势,那血鞭再度高高扬起,从上而下劈来,直接将方然,砸进了山体之中。 “老钟,常兄弟,咱们三人配合,把这五条长虫给灭咯!”欧叶爆喝一声,手中丝线骤然绷直,像是无数细剑,直接搅残了一条血鞭。 在他看来,只要再有片刻,这五人的血,便全部都是自己囊中之物!常一春冲着钟鸣泰点点头,道:“好刀法。”然后,刀光如墨,贴着地面掠出,将钟鸣泰脚下,一条刚刚破土而出的血鞭,生生又逼回了地底。 更不利的是,周围的灵力,全部被雷煞的血雾搅碎,吞噬,竟是半点都没有剩下来。 只是血雾之中的嘶吼,就已经足够扰乱人心,仿佛直接在脑海中炸开一样,令人不由得烦躁,疯狂! 雷煞轰飞方然时,严锐注视着雷煞的大戈。他身后血鞭被一刀砍中,破开一个深足有半尺的口子,却又有血雾蠕动着,只是片刻,便将这道口子,给修补好了。 钟鸣泰说:“你的刀法,也不赖!”只是血雾之中的嘶吼,就已经足够扰乱人心,仿佛直接在脑海中炸开一样,令人不由得烦躁,疯狂! 只是转瞬之间,引动血魔典的雷煞,随意两记鞭打,方然,便已经受了重伤! “呃啊……”贯体之痛,让方然忍不住低吼出来。 “这……也是合战之法!”影若烟惊道。嗖嗖嗖!三根血剑刺下,直接刺穿地面,再缓缓升起时,赫然已经贯穿方然的身体,将已经力竭的方然,从那深坑之中,缓缓拉出。 他身后血鞭被一刀砍中,破开一个深足有半尺的口子,却又有血雾蠕动着,只是片刻,便将这道口子,给修补好了。 “得想办法打碎它们,要不然,得给耗死在这里!”影若烟双拳并起,轰在血鞭之上,瞬间,血雾四散。 血雾之中的天魔之影怒极,血气凝成一只拳头,重重捶下。啪!血鞭搅动,直接将唐迁迁手中天雷崩抽打得脱手而出。 血鞭挥动,无论是力量还是速度,都已经稳稳压住了影若烟五人。五条血鞭,竟是也以合战之法,互相配合,绞杀而来。 血鞭挥动,无论是力量还是速度,都已经稳稳压住了影若烟五人。常一春冲着钟鸣泰点点头,道:“好刀法。”然后,刀光如墨,贴着地面掠出,将钟鸣泰脚下,一条刚刚破土而出的血鞭,生生又逼回了地底。 “域外邪魔,杀!”强大,暴虐,疯狂! “你的血,是我的!你的力量,是我的!” 第五十三章 血魔之影 血魔典,不知以何种手段,吞噬生灵血肉,化为己用,不讲道理地提升自己的战力。 雷煞只是武极巅峰,可是他此刻的战力,就算说是同境无敌,也没人说得出任何异议。 更可怕的是,他身后血雾之中,那一头被方然叫做“域外邪魔”的天魔之影,以血气凝聚魔躯,像是一座小山头般大小的拳头,正轰向方然。 被方然吞噬了近半本该属于它的食物,这尊天魔之影,彻底暴怒了。 它张开血口,无声咆哮滚滚传来,狂怒之意,清晰地传到了方然的神魂之中! 雷煞浑身颤抖着,似是在强行抵抗着什么,他的面色惊恐,嘴大张着,“嗬呼”地发出干瘪无助的吼声。 “不……不该是这样……” 他脸上,血管爆起! 下一瞬间,雷煞就变得一片茫然,眼神之中空洞无比。虽然他的脸上,还残留着先前的狰狞之色,但是明显地,他的神识,在这一瞬间,被那天魔之影彻底控制,失去了自我。 天魔之影的一拳,已经轰到了方然面前。 方然的拳锋之上,泛着玄紫色的毫光,不带任何烟火气地对轰而出,和天魔之影的这一拳,狠狠撞在了一起。 巨大的空爆之声传来,两人周围上百丈距离都被荡平。 风压吹飞了乱石,折断了枯木,就连坚固的天雷门外墙上,都震出了一道道裂缝,眼看就要垮塌。 乱石被风压裹挟着,从山上滚落。 影若烟五人惊叫一声,趁着雷煞意识沉沦,血鞭动作凝滞的机会,飞身各自退开,艰难躲开了铺天盖地的落石。 他们惊惧地抬头向上望去,却只能看到紫气和血雾缭绕,而方然和雷煞的身影,却是一点都看不到。 互相对视一眼,他们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深深的恐惧。 域外邪魔! 传说之中,天地初开之时,与人祖争夺天下,最终被驱逐出十八连星域,彻底封印的域外邪魔! 可是,这不应该只是传说吗? 人祖殡天之后,人族传承至今,从未有人见过,从未有人证实的域外邪魔,怎么会如此突然地出现在这里? “血魔典……我好像听过……”欧叶背靠一片断崖,借着山势避开落石,若有所思地说。 “呼……血魔典?那是什么?听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呼……”唐迁迁小脸苍白,还没有恢复血色,躲闪落石之时,体力进一步消耗,靠在欧叶旁边,一边喘气一边问。 欧叶表情纠结了片刻,好像是想起了某些极其不愿回忆的过往。他说:“血魔典,一门只要活人血肉够多,几乎没有入门门槛的外道邪典!我也只是年轻的时候,随老主人征杀某处的时候听人说起过,却没想到,到了这把年纪,竟然还能亲眼看到。年头隔了这么久,我竟然一时没有想起来。” “血魔典,和这域外邪魔,又是什么关系?”唐迁迁好奇追问。 欧叶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听说过,却也不曾真正见识过。” 在一旁一直沉默着的黑刀常一春,却突然开口:“血傀儡,不就是血魔典的造物?这一点,你们荒辰,应当已经吃过亏了。” 众人一惊。 天雷门对荒辰下手的理由之一,便是荒辰不愿意帮助天雷门抓捕罪民,供他们炼制血傀儡。 可是,影若烟和钟鸣泰,以及荒辰中的更多人,原先还都以为,炼制血傀儡,是某种修道者的邪恶传承。谁会把这么个东西,无端联想到域外邪魔上面去? “苍庐侯当时攻杀而来的时候,就直接转化了三十名血傀儡。若是血魔典的功用,为何那时候,苍庐侯身上,一点这样的征兆都没有?没有血雾,也没有实力的瞬间提升……”影若烟看向了常一春,肃然问道。 常一春咧嘴一笑:“因为苍庐侯,根本就连血傀儡是什么,都不知道!他又怎么会能显露出血魔典才会有的征兆?” “苍庐侯不知道血傀儡是什么?不知道,又是如何转化,如何驭使?” “呵呵,因为驭使血傀儡的,本来就不是苍庐侯!” “什么?”四个声音,一起响起。 那一战时,影若烟、钟鸣泰、唐迁迁、还有欧叶,四个人全都在场。那三十个普通人,就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被苍庐侯吹笛子催动,才变成的血傀儡,给荒辰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如果不是苍庐侯,那,又该是谁? “七绝公子!”影若烟骤然一惊,想起来了什么,“七绝公子,应该一直在旁观战!战后,他就立刻退去了……而且,七绝公子,也和天雷门,有些关联!” “所以,那一战时,苍庐侯只是成了七绝公子探路的一颗问路石?可怜……”欧叶沉声说道。 常一春点点头:“血魔典,本质上就是在自己,或是在他人神魂之中,种下一颗血魔种。只要激发血魔种,便可以直接掠夺神魂!种在别人身上,引动之时,就会造出来血傀儡。种在自己身上……”他抬头看看山腰之上,正交织撞击成一片的玄紫之气和血雾,接着说,“种在自己身上,就成了变成雷煞这种样子。” “唤起域外邪魔?”唐迁迁问。 “并不是没有条件就可以唤起域外邪魔……雷煞捏碎的那颗珠子,就是聚集足足一万条生灵血肉的万灵血珠。以这等庞大的生灵血肉为引,才有可能引来他背后那头血魔的注意。血肉少了,只是会不断强化自己而已,也不会有血魔加身这样离谱的实力暴涨。”常一春解释道。 “血魔加身?”唐迁迁打了个寒噤,“总觉得……像是把自己给卖了一样……” “不错。血魔以血为食,凝血为体。血不流尽,就不死不灭。把这种东西招来,可不就是把自己给卖咯!” “怎么这么难缠?”影若烟蹙着眉头问。 常一春说:“这还算不上难缠。万灵血珠,若是圆满完成,怕是招来的就不是血魔的一个影子,而是可以直接引渡血魔的一部分肢体。” “一部分肢体?又有什么用?等着多来几次万灵血珠,分批降临?”唐迁迁问。 “以血为食,不死不灭……”欧叶眉头深深皱起,“一部分肢体到了这里,只要不断杀戮,就可以重铸全身!天雷门,还有七绝公子,他们想直接给一头血魔打开大门?!” 常一春点头道:“看起来,是这样……” 一股寒意笼罩而来。 天雷门和七绝公子,到底想做什么? 能和传说之中,攀星摘月,动辄破碎山河的人祖相抗衡的域外邪魔,若真的存在,降临到渊默之野上,带来的,将会是毫无悬念的一场屠杀! 一想到可能会发生的灾祸,他们的身上,就止不住地一阵一阵出着冷汗! 难道,天雷门和七绝公子,想要将渊默,化为一片死域?可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就在他们愣神的片刻,山腰之上,方然和雷煞,不,方然和血魔之影的战斗,愈演愈烈! 轰! 彻底夺取了雷煞意志的血魔之影,虽然只降临过来一片虚影,可是因为有着万灵血肉的支撑,以雷煞身体作为傀儡,强大更胜之前的雷煞。 每一次呼吸,都卷起狂风。 每一次挥拳,都破碎一段山体。 每一次怒吼,都像要彻底撕碎人的神魂。 傀儡已经失去了疼痛的感觉,被血魔之影操控着,一拳接着一拳,和方然对轰。 此时的傀儡,力道又何止万斤?拳影几乎连成了一片虚影,轰击之下,方然双脚在地上不断后退,犁出两道深深的沟壑,身上全是被这巨大力道震出来的裂口! 方然在抵御傀儡狂风暴雨般的轰击之时,浸染了玄紫气运的天机轮盘,飞速燃烧着方然刚刚吞噬进来的雷煞的血气之力,一个不断蠕动不断变形的血影,在天机轮盘之前,露出狰狞的本相。 天机轮盘,建模,解析。 不同之处在于,先前被方然建模的功法也好其他什么也好,全部都只有其形,却没有什么灵动可言。 但是这血影在天机轮盘前出现,不断蠕动,不断冲撞,就像是有自己的意志一般,全然不像是一个由天机轮盘建立出来的模型,而像是这血魔,侵入了方然的神魂,落下了一道投影! 这是神魂之内的交锋,无比凶险! 一招不慎,直接沦陷,没有半点回转的余地! 血魔之影那狰狞面容上,露出一个残忍的笑意。 就像是无数嘶吼拼凑而成,又像是无数巨石相互摩擦,一个难听到极致的声音,从雷煞的口中传来:“观想我身,得大解脱,度大无常!” 血魔之影不断重复着这十二个字,声音像是从无数人口中祝祷而出,从此面八方,裹挟着一股子足以幻惑人心的力量,不断冲击着方然的身体,也不断冲击着方然的意志。 “观想我身!”四字出时,血雾之中,凭空有无数人影出现,冲着天空之中,一尊巨大血魔之影,顶礼膜拜,无比虔诚! “得大解脱!”这四字出,那些人影脸上,纤毫毕现,全是一副满足的表情,就好像,沉浸在一个美梦当中,不能自拔。 “度大无常!”最后四字,这些人影所在的天地,骤然崩碎,唯有他们,周身围绕着血魔之影,任凭天地变色,却丝毫伤不到他们! 血魔之影的声音,愈发疯狂,却又似乎带着宝相庄严之意,幻惑人心,让人不自觉地,想要重复这十二个字,然后就此跪拜下去,再生不出反抗的心思! “我度你妈!”从天机轮盘之上,剥离开无数同样沾染着玄紫之色的墨线,缠绕在正不断变形的血魔之影模型上面,然后一股恢弘之气,蓦然回荡! 血魔之影模型,瞬间崩碎,然后,化作点点光屑。 附身雷煞的那血魔之影本尊,发出凄厉的吼声,吼声远远传开,就连山脚下呆若木鸡,动也不敢动的那些围观之人,都捂住了脑袋,不住呻吟。 修为低的,耳中渗出鲜血,好不凄惨! “血!血!你们的血!拿来!” 随着血魔之影的嘶吼,山脚之下,一些神志出现涣散的人,皮肤之上,点点血珠沁出,不受控制地飘飞向山腰,飞向雷煞背后那片血雾。 被抽取血液的人,浑身颤抖着,发出痛苦的低吼! 每一点血珠融入血雾,血魔之影,就显得凝实一些,对于雷煞的控制,就更加灵动一些。 “在我眼皮子底下这么干,你他妈的是想死?” 方然蓄力一拳,将傀儡高高轰起,然后看着从山下点点飞来的血珠,怒吼一句,青鸾笛横于胸前。 他对于眼前这血魔之影,产生出了无尽的厌恶。 这,是根植在骨髓之内的印记! 从人祖至今,与域外邪魔,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死?人,死!我,百劫,永生,不死!”血魔之影咆哮着,一只巨掌,从天而降,拍向方然。 “不死?那是因为,你之前遇见的,不是我!” 方然目光凛冽,身体如同一柄剑一般,站的笔直!虽然比起那巨大手掌,渺小如同一只蚂蚁,但是,他却偏偏生出了一副顶天立地的气势。 天地之间,一个人字,唯此而已! 只有人,从太古间,披星戴月,披荆斩棘,一步步走来,站在了这片天地之间! 上理天时,下治人和,这中间,和你域外邪魔,有屁的关系! 玄紫气从方然全身涌动,然后顺着方然的手,缠绕在青鸾笛之上。 方然觉得,自己此刻,气力前所未有的充盈。 “战!”方然此刻,意志之中,唯此一字。 一幕幕人祖起于荒野,与百兽斗,与天地斗,与域外邪魔斗的景象,随着这个念头的升起,突兀出现,在他脑海之中闪动。 溯河古卷,书页微微拂动了一下,像是和这一幕幕景象,要遥相呼应。 一直伏在方然头顶的小嗷,顺着他的手臂,无声滑落,缠绕在了青鸾笛上。 青色的笛子,转瞬之间,变得通体纯白一片。 方然目光骤然抬起,连天地,都仿佛颤栗了一瞬。 他甚至有一种错觉,就是在自己脑海中闪动着的那些人祖,有那么一个瞬间,都停下来了手中的动作,冲着自己的方向,看了一眼! 某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东西,飘然落下,落在他的神魂之内,落在天机轮盘之上,更落在他体内每一缕气运之力里面。 从溯河古卷之内,一个苍凉而须发虬结的人形浮现出来,随着这个人形的出现,天机轮盘对于溯河古卷第三阶段的解析,瞬间拉满了进度! 这个人形身上,渐次亮起三百六十个小亮点,然后身躯正前与正后,两条光路显出,却正是方然已经打通了的任督二脉的走向。 天机轮盘对于方然经脉修复,所制定的三万六千条经脉图,也随之不断压缩,合并,最后,只剩下三百六十条经脉。 但是,这三百六十条经脉,比起最初的三万六千条,更简洁,更古朴。甚至方然只是看了一眼,心中就明白,比起那无比花哨的三万六千条经脉,这三百六十条经脉,才是一个人,最根本的脉络! 斩去了所有旁支末节,回归本真! 气运之力,顺着方然任督二脉流动,所径流的轨迹,和这人形所点亮的轨迹,完全一致。 一招剑式,自然而然被方然挥出。 “荒龙刺日!” “不!” 血魔之影嘶吼着,扭动着,想要避开方然的这一剑。 这一剑,简单至极,平直至极。 如果剑招能说话,那么,这一招所说的,应当只有极简单的四个字。 “我,来,杀,你。” 云层被彻底扫荡一空,天雷门高墙上,出现一个光滑的巨大圆洞。 第五十四章 变故 漫天的血雾,被方然这一剑搅碎。 这一剑中,包含的不仅仅是方然的斗志和剑意,更有穿行在方然体内的玄紫色气运之力。 气运之力,似是这血雾的天然克星,所过之处,那些被搅碎的血雾碎片,爆燃起来,发出腥臭的味道。 血雾燃烧时候,里面所隐藏的嘶吼和痛苦呻吟声,如同终于得到了解脱一样,平息下去。 血魔之影随着血雾燃烧,疯狂地鼓荡着血雾,像是要砸破血雾的束缚,冲进荒野中一样。它看着方然的眼神充满了怨恨,充满了愤怒,充满了阴毒。 它落在方然身上的目光,如同一把把剔骨的尖刀,像是要把方然长相的每一个细节,全部刻在记忆之中一样。 方然手中青鸾笛,斜斜指着地面,坦然地站在那里,任由血魔之影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剐上剐下。 “再看仔细一点,认真一点。记得下次见了我,绕着走。”他脸上,带着轻蔑的笑,对着血魔的目光,伸出左手,笔了一个中指,“不然,你来一次,我打你一次。你来十次,我打你十次。你不死?我就打到你后悔活着!” “狂妄。”血雾燃烧殆尽,在血魔之影能够维持外形的最后一刻,它带着无比的怨毒,说道。 方然冲着地上啐了一口,说:“我呸。” 腥臭之气逐渐退去,被血魔之影控制住的雷煞,被方然一剑吹飞了一半身体。 此刻,他身体的右半边,从肩膀往下,一直到胯骨,全部消失不见,看着无比凄惨。 右半边身体的残缺一直延伸道脊柱的位置,半段脊柱空落落地漏在外面,却连一滴血都没有挂在上面。 从切口,到骨骼,光洁得如同被人精心清洗过一样,别说是大块的血污了,就连一丝血迹,都没有沁出来。 血魔之影,吞噬掉的不仅仅是万灵血珠,就连作为召唤者的雷煞的鲜血,也一样当作了食粮,吞噬得涓滴不剩。 不止是鲜血,甚至包括运转在雷煞体内的灵力,也已经同样被消耗一空。 现在的雷煞,就是徒具一身筋骨,内中却已经彻底被掏空的空架子而已。 他能够继续站在这里,已经是凭借着远超武极巅峰的体魄,强撑着。 还有那一身黑钢甲胄,在方然一剑之后的漫天血火燃烧中,薄一些的地方,都被烧熔,板结在一起,支撑着雷煞的身体没有倒下。 但这,也已经是极限了。 那股血魔之影占据意识之时,浮现出来的狰狞和疯狂的表情,缓缓从他脸上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 他伸出手,摸了摸自己身体上的断口,露出恍然的神色,最后,连恍然也一并消失不见。 “我就知道……七绝公子的好处,没那么好拿……这个坑,我认栽……”雷煞自嘲地说。 方然问:“什么好处?以血魔典入道,破入道初吗?” 雷煞看向方然,眼中带着讥诮:“你什么都不知道。七绝公子的强大,我天雷门的野心,你全部不知道。你终究不过是一个荒野上走了狗屎运的罪民而已。” 即便半片身体都已经不见了,雷煞说话时,依然带着嘲讽的笑,连半点痛苦之色,都没有流露出来。 “七绝公子和天雷门,想要什么?”方然皱着眉头。 他从雷煞口中,听出来了一丝很不妙的意味。但是,如同雷煞所说,方然所拥有的线索还太少,哪怕他本能地觉得,这背后还有阴谋,可是,也完全没有头绪。 雷煞看着方然的目光,变得带着怜悯,带着同情。就好像被撕碎半片身子的不是自己,就好像这一战败亡的不是自己一样。 若是只看表情,甚至会让人觉得,雷煞才是那个胜券在握,成竹在胸的人! 他说:“继续无知地活着吧,也挺好。反正你救不了方晴雨,也救不了荒辰。” 雷煞已经无力再战,但他却似乎对自己的败亡,丝毫不以为意,甚至还有余力打击方然。 方然心中暗想:“这雷煞,倒是底气十足。他的底气是什么?趁着现在,若是能多问出来一些什么情报,也好过到时候闷头闯过去。” 所以,方然索性以激将法,带着一丝轻蔑,又带着一丝再明显不过的傲慢,说道:“我能够斩杀一个掌旗使,就能斩杀第二个,第三个。雷贯和雷通都是道初,但是在我看来,杀之,也不过杀鸡。” “杀了,又如何?”雷煞点点头,根本不反驳方然,而是如此反问道。 方然却是一愣。 在他看来,天雷门所求,不过是霸主荒野,追求最大的利益。可是,雷煞这一问,给方然的感觉是,似乎,他们连生死存亡都不在乎了? 对于天雷门这样的人,有什么,是连生死存亡都可以不管不顾,一定要达成的吗? 但是,无论如何,悍不畏死的敌人,都是最麻烦的敌人。 “杀了你们,天雷门散,不论你们有什么谋划,最终,都是一场空而已。”方然显得大局尽数在掌握一样。 雷煞嗤笑:“天雷门散了就散了。和七绝公子有来往的,绝不只有天雷门一家而已。你不知道七绝公子究竟要什么,就算你覆灭了天雷门,荒辰也迟早会死的。” 方然深深看了一眼雷煞。 他当然知道七绝公子要什么。 能够和天雷门有这么密切的来往,甚至从雷煞口中,他隐隐能够察觉出来,这霸绝一方的天雷门,对于七绝公子,也是有着浓重的忌惮,甚至敬畏的! 并且,就连雷煞的血魔典,也是出自七绝公子之手。荒野上血傀儡的交易,如此想来,也应该同样有七绝公子在背后,推波助澜。 七绝公子,绝对不会是荒辰先前的情报中那样,只是突然崛起的,罪民中的一方势力那么简单。 荒辰也好,方然也罢,都还从未和七绝公子,有过任何的交锋。 但是方然,隐隐已经能够感觉得到,七绝公子,恐怕就是冲着荒辰的气运之力而来! 将方晴雨掳走,令荒辰群龙无首,若是没有方然到来,恐怕七绝公子强势征服之下,荒辰归于他所属,那气运之力,自然会落在七绝公子身上! 气运之力的神异,方然已经有了清楚的领略。 气运加身,对于修炼,有着极大的助益。方然自从承载了气运之力,修行进境之快,连他自己都觉得心惊! 这其中,固然主要是天机轮盘的贡献,但是,这气运之力,却可以加持天机轮盘之上,发挥了极大的功效! 而刚才,更是随着方然的惊天战意,直接和天机轮盘交融在一起,提高了天机轮盘的算力,足有数倍! 况且,方然穿越而来,前一世里,看过的各种杂书里面,对于气运这种玄而又玄的东西,都有着各种描写。 这,是远比灵力还要宝贵的一种力量,甚至其重要性,直逼天道本身! 而且,方然一剑荒龙刺日,引燃了带着血魔之影气息的血雾,这其中,也是气运之力的作用。 抛开为何荒辰会有气运之力的疑问不讲——这个问题,只有在见到方晴雨之后,才能得到答案。 方然更疑惑的是,若是能够持有血魔典,甚至看此前的种种迹象,七绝公子对于血魔典的理解和使用,都远远超出了眼前的雷煞,那么对于克制血魔之影的气运之力,七绝公子,又为何如此势在必得? 眼下与雷煞对决,远在方然刚刚翻过天绝岭,踏入西掌旗使分野的时候,似乎,对方就已经开始了铺垫。 甚至,在呼灼海营地之中,那个不明来历,伪装成被关押的罪民的黑衣女子,就直接给方然指路,指到了栖云峰! 方然正是从其中,嗅到了阴谋的味道,才虽然在荒野上大杀四方,攻营拔寨,却最终也还是来到了栖云峰。 你们挖坑等我来跳,那我便跳。 可是,我跳了坑,却还要拿你们的命,把你们挖的坑,给填平了! 所以,方然看着雷煞,平静地说:“七绝公子要的,不就是荒辰的气运之力?你也见识到了,气运之力已经为我所承载,他,拿不到了!” “哈哈哈哈!”雷煞一阵狂笑,笑声甚至震荡得周围枯木林,都沙沙作响。 也不知道他这样一副风中残烛,强弩之末的身体,是如何能够笑得如此肆意。 笑了好半天,雷煞方才缓缓停下,大口大口喘着气。 喘气得时候,半片身体一起一伏,看着好不瘆人。 方然安静地等着雷煞喘匀了气息。在他的感知之中,雷煞每喘一口气,生命力就消逝一些。 到了最后,还勉强站在那里的雷煞,几乎已经彻底濒死了。 雷煞喉头嚅动,那一阵大笑,彻底消耗光了他剩余的生命力,他此时说话的声音,比一只蚊子嗡嗡声,只大出来些微的一点有限。 “七绝公子想要的,最终都会得到……呵呵,反正我死都要死了,七绝公子坑我一把,不如,我也再给七绝公子,再添点堵……” 方然眉头一皱,眼神一凛,看向雷煞。 雷煞接着说:“你以为……一个半月之后,巡星鲲舟,会带方晴雨走?呵……三天之后,落在北方万通贸城的那一艘巡星鲲舟,才是……真正来……带走方晴雨……的……” 方然心中一震:“什么?三天后?万通贸城?!” 万通贸城,据此足有千里开外,便是马不停蹄赶过去,三天,也只是堪堪够用。 而所谓堪堪够用,是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全力奔行之下,才能够在三天内,到达万通贸城。 更不用说,去了,还要救人! 本来,在方然计划中,还有一个半月,他身体经脉,无论是三万六千条,还是三百六十条,都足以贯通许多,到那个时候,对战的哪怕是道初境的雷通或是雷贯,他都有把握! 已经解析出来了引雷诀,雷同雷贯最大的一个仰仗,便已经相当于再无秘密可言。 可是,三天! 三天,方然连重新恢复气力的余裕都没有! 更别说,修复经脉,做好充分的准备,准备迎战! 想到这里,方然身上,也是一阵冷汗,骤然冒出。 幸亏自己在西掌旗使荒野上,没有拖太久!要是真的贪心拔营,多耗费两三天的光景,方晴雨,就真的被带走了! 到那个时候,悔之晚矣! 方然一咬牙,也不多说,身形一闪,便向山下,疾掠而出。 雷煞看着方然飞掠的身影,脸上露出嘲讽的笑意:“呵呵,就凭现在的你……想救人?大统领,会很乐意……送你……上路……的……” 然后,他呼出最后一口气,身体颓然倒下,砸在地面,扬起一阵烟尘。 山下围观者,没有听到二人的对话,只是看到,方然疾掠而下,而天雷门西掌旗使,在爆发出惊人战力之后,却被方然一剑斩落! “就这么……死了?”有人茫然地问。 叱咤一方,作为许多人心头,永远的阴影,绝对没有可能对抗的天雷门,座下西掌旗使,被方然斩杀! 短暂的失神之后,所有人都沸腾了! 先前,那股彻骨的寒意,那片诡异的血雾,还有从他们身边之人,甚至他们自己身上所渗出的血珠,带给他们绝大的恐惧! 都是雄踞一方的豪强大佬,他们清楚地明白,自己只是在山下旁观,承受的也只是战斗的余波,便已经狼狈到了这副模样。 那么,正面面对雷煞,承受着雷煞所有怒气,所有战意的方然,又该面对如何的压力? 不敢去想,也不想去想! 若是可能,他们宁愿自己永远不会面对那样的战斗,永远不会正面承受那样的气势。 面对过无数生死,觉得自己已经可以泰然面对死亡的威胁的他们,却真切地感觉到了,对于死亡的恐惧。 虽然不知道,为何方然会如此匆忙地疾掠而下,但是,方然胜了,这对他们而言,来这一趟,就值了! 荒野之上,一辈子,有几次机会,能亲眼看到这种层次的战斗? 看着方然疾掠而下,一阵一阵的欢呼,滚滚传出! 先前那花狐岭的胡三娘,还有其余势力中的女当家,看着方然如同天神一般降山,一个个浑身颤抖,面色潮红,要滴出血一般,目光恨不得把方然生剥了去! 胡三娘令人难以自持的声音酥若无骨,骚魅蚀魂,顺着欢呼也一块传来:“方公子,此间事了之后,奴家愿助方公子松弛筋骨呢!方公子喜欢什么花样,奴家都能陪方公子哩!” 方然却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直接冲进了荒辰的营帐。 他一剑之后,局面已定。在对抗血鞭之时,都多少受了些伤的众人,已经退回了营帐之中。 看着方然一脸焦急地冲进来,刚刚调息完毕的众人起身,关切地看着方然,关切之中,也带着疑惑。 难道……还有变数? 方然凝重地看着他们,说:“备马,去万通贸城!” 第五十五章 万通贸城 “真香……”方然半迷糊状态下,声音也有点含糊不清,呢喃着说出来时,也只有影若烟听到。 常一春看到方然看向自己,起身双手抱拳,说:“在下常一春,荒野上的朋友看得起在下,给了个黑刀的名头。我刚才说,我,知道一条近道,至少能省出来一天时间。”影若烟看着方然还有些苍白的脸,和与苍白的脸色形成对比的,那股坚定的气势,忽然觉得,自己刚才那两下,拧的是不是有点重了。 方然道:“我们是去救人,又不是要把他们全杀光。实力差距虽然大,但是只要避免正面冲突,规划好攻入和撤退的路线,也不一定就会非要面对那些强者。”影若烟若无其事地捧着一卷地图,在上面标记着从栖云峰到万通贸城的路线,然后规划着怎么样才能只花三天时间,就从栖云峰赶路到万通贸城。 方然看起来像是丝毫不知疲倦,奔走于荒野与营地之间,像是永远充满了斗志,永远充满了力量。 他被影若烟颈间散发出来的若有若无的香气勾动,鬼使神差地收紧了环着她脖子的手。 于是怀中一团柔软,无论是触感还是轮廓,都清晰可辨。可若是细看影若烟,却能看得出,她的表情时不时会有一些飘忽,脸上,也还带着一丝绯红。 然后方然就彻底没声了……脑袋还处在一片懵的状态下的方然,不自觉地凑近了近在咫尺的影若烟的脖颈,鼻子几乎贴在了影若烟的皮肤上面,然后微微抽动了抽动,嗅了嗅。 常一春看到方然看向自己,起身双手抱拳,说:“在下常一春,荒野上的朋友看得起在下,给了个黑刀的名头。我刚才说,我,知道一条近道,至少能省出来一天时间。”影若烟若无其事地捧着一卷地图,在上面标记着从栖云峰到万通贸城的路线,然后规划着怎么样才能只花三天时间,就从栖云峰赶路到万通贸城。 “没事,三天时间,我可以在路上恢复。”方然冲着影若烟笑笑。 “咦这是啥,还挺舒服的……”方然迷迷糊糊地想着。嗅到的是带着一丝潮湿的香气。 有点像是上一世时,大雨之后,泥土和草木的清香,但是更加有温度,远没有那么冰冷。 雷煞能够就这么把这个信息丢给方然,那么,天雷门,必然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准备,来迎接方然一行到来! 此时,随着方然靠过来,汗香带着影若烟本身的体香便传入方然的鼻孔。 她在那之后,又已经调息了一段时间,气力已经恢复了七八成,只是战时微微有些出汗,还没有完全落下去。 常一春看到方然看向自己,起身双手抱拳,说:“在下常一春,荒野上的朋友看得起在下,给了个黑刀的名头。我刚才说,我,知道一条近道,至少能省出来一天时间。”方然的身体无力地靠过来,几乎整个人都压在了影若烟的肩头。 先前在于血魔之影战斗的时候,常一春一手诡异的刀法,和钟鸣泰的路数截然相反,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嗯?”这一放松不要紧,方然脑中一阵轰鸣,眼前一黑,几乎就要跌倒在地。 因为脱力而发懵的脑袋还来不及思考,方然一声惨叫就传了出去。影若烟面色已经恢复如常,谈到正事的时候,也变回了一贯严肃的样子:“巡星鲲舟降落的动静很大,我们可以在降落点周围截杀救人。” “你的伤……”影若烟欲言又止。在营帐之外,还议论纷纷的围观众豪强大佬们,清晰听见了方然这一声惨叫,还以为方然在刚才一战之中,受了什么重伤,终于压制不住伤情,发作了出来。 嗅到的是带着一丝潮湿的香气。有点像是上一世时,大雨之后,泥土和草木的清香,但是更加有温度,远没有那么冰冷。 那可是贸城!只那些铺天盖地的嘶吼,就足够让人崩溃无数次! “方主事,鬼哭门有鬼荫草出产,对于各种阴邪之力带来的伤情,都能够有效缓解,若是有需要,陈某正好带着,愿献给方主事一试!”这是鬼哭门的陈当家。 “好软……”但是,心神意志的透支,却是极其麻烦的一件事情。 第五十六章 近路 影若烟看到方然一脸懵逼,就知道,这个一向深居简出的年轻主事,对于苦沼这么一个所有人如雷贯耳的地方,还是没什么概念。 “人之常情,常某明白。”许多生意要谈,许多布局要做。有些势力之间,更是要组成更加大范围的联盟,好保证能够在今后,面对荒辰之时,不要太过没有底气。 可是,他们看着荒辰戍卫,却偏偏生出来一种感觉——若是拿自家私兵,和荒辰戍卫对攻,恐怕死的,只会是自家私兵! 欧叶苦笑着看着常一春,说:“我刚给你做了保,你怎么就给我们指了这么个地方……”不过,宝刀赠英雄。 他这把刀,漂泊无依得久了,若是加入荒辰,顿顿管饱有酒有肉,那安顿下来,似乎……也不错? 甚至,也许已经埋伏下了足够多的伏兵,等着方然自投罗网。影若烟和钟鸣泰眼中,皆是露出了惊讶,但是方然也能看得出来,他们惊讶之余,也还带上了一丝警觉。 的确,铜鳞马是荒野上极常见的座驾,便是崎岖无比的丘陵,要跨越,也是几步便腾跃而过了。 常一春说:“荒野上面,上顿不接下顿的。我救了你唐家的人,只取半个月干粮,你不亏。”常一春惊讶地看了方然一眼。 他话说一半,便眉头紧锁了起来,脸上是压制不住的愁容。常一春惊讶地看了方然一眼。 他们缺少的,也只是一场对战,能够证明自己实力,树立起来绝对自信的实战! 他要是没听错的话,方然刚才说的,是他 “做”的断离符?她面色严肃地给方然解释道:“苦沼,百里沼泽,里面的灵力不单暴虐,还几乎都是带着毒瘴属性的。哪怕有了断离符……残片,怕是也难以长时间抵挡其中的毒瘴之气。倒是听说过有人躲避追杀,被逼进了苦沼,可是却从没有听说过,有人能活着从里面出来的。”他点点头:“具体地说,是一直到八年前,我才学会了怎么握住一把刀。”他担心的只是时间。 本身通向万通贸城的路途就曲折险远,三天赶到,已经是极限了。此刻若是再横生枝节,走了弯路,再白白耗费掉一大块时间,方然得要后悔死。 “人之常情,常某明白。”所以,即便他们大老远赶来,一刀一剑都未曾动用,可收拾行装离去的时候,他们依然充满了傲然。 苦沼,听名字,应该是某一处极其凶险的所在。否则,也不至于让两位武极中境的强者,露出这副表情。 他要是没听错的话,方然刚才说的,是他 “做”的断离符?方然心焦如焚不假,但是天机轮盘镇压意志,他却绝对不会冲动无谋。 常一春站起身来,他被血魔之影击伤的手臂,已经接上了骨骼,但是看着还是有些不自然的扭曲,看起来还得恢复一段日子。 苦沼,听名字,应该是某一处极其凶险的所在。否则,也不至于让两位武极中境的强者,露出这副表情。 自家主事,实力已经强悍到了如此的地步! “人之常情,常某明白。”况且,若真的是一个符师,哪怕犯下再滔天的罪孽,也绝对不会沦落到,被发配来渊默的地步,祖祖辈辈都被摁在矿坑里挖矿,终生修为都在三步以内打转。 方然的脸色有点难看。他所经行的地方,留出来一道长长的灵力真空区,良久,才有周围的灵力,填充进来。 她面色严肃地给方然解释道:“苦沼,百里沼泽,里面的灵力不单暴虐,还几乎都是带着毒瘴属性的。哪怕有了断离符……残片,怕是也难以长时间抵挡其中的毒瘴之气。倒是听说过有人躲避追杀,被逼进了苦沼,可是却从没有听说过,有人能活着从里面出来的。”甚至,也许已经埋伏下了足够多的伏兵,等着方然自投罗网。 常一春面色不变:“我的心性,自然也是上佳,什么叫不能打包票?唐家的盘子那么大,一个人半个月的口粮,你记到现在?”虽然看着常一春和血魔之影的血鞭厮杀一场,可是天雷门挖了一个又一个坑,谁知道,眼下的黑刀常一春,他会不会是天雷门丢下的另一枚棋子? 了不得,了不得!不过,宝刀赠英雄。他这把刀,漂泊无依得久了,若是加入荒辰,顿顿管饱有酒有肉,那安顿下来,似乎……也不错? 这么想着,常一春看向方然的眼神,便也少了一些一惯带着的那一点桀骜。 而方然跨坐在狂奔着的碧虎背上,既没有使用断离符,更没有用任何护体罡气防御。 在营地外大老远一个山坳里面,盘成一座小山的白板:“???”他手指所划过的一条路径,几乎称得上是笔直从栖云峰划向了万通贸城,确实比影若烟一开始规划出来的,那条弯弯曲曲的常规路径,短了太多。 常一春惊讶地看了方然一眼。风、土属性的暴虐灵力袭来,全部被方然吞噬殆尽。 “咱们不是还有白板?”唐迁迁眨巴眨巴眼睛,说。要知道,这些豪强,哪个不是身经百战的主? 他们自家的私兵,也都是刀头舔血,在生死边缘游走的。唐迁迁伸手拽住了影若烟的衣袖,赶忙说:“影姐姐,也不见得就没办法啊!”他点点头:“具体地说,是一直到八年前,我才学会了怎么握住一把刀。”他话说一半,便眉头紧锁了起来,脸上是压制不住的愁容。 风、土属性的暴虐灵力袭来,全部被方然吞噬殆尽。所以,即便他们大老远赶来,一刀一剑都未曾动用,可收拾行装离去的时候,他们依然充满了傲然。 要抄近道,就要取道苦沼,可若是取道苦沼,便又得把省出来的时间,再填进去。 这倒令得影若烟带来的人,彻底没了用武之地。 “还有一个问题。”一向话不多的钟鸣泰,突然开口。192.157.199.81,192.157.199.81;0;pc;1;磨铁文学影若烟好看的眼睛大张着,看看一脸狡黠的唐迁迁。 甚至,也许已经埋伏下了足够多的伏兵,等着方然自投罗网。欧叶笑笑,看向了方然,说:“我和常兄弟倒是旧识,当初他孤身浪迹到唐家附近,斩了五名打上唐家车队主意的歹人,然后在唐家蹭了三天饭,走的时候,顺走了够他吃半个月的干粮。”他担心的只是时间。 本身通向万通贸城的路途就曲折险远,三天赶到,已经是极限了。此刻若是再横生枝节,走了弯路,再白白耗费掉一大块时间,方然得要后悔死。 他担心的只是时间。本身通向万通贸城的路途就曲折险远,三天赶到,已经是极限了。 此刻若是再横生枝节,走了弯路,再白白耗费掉一大块时间,方然得要后悔死。 营地里面枕着爪子睡大觉,呼噜扯得震天响的碧虎:“???”满脑袋问号也没有用,该被征用的时候,把整个身体都蜷成问号都没用。 一个多月前,天雷门一个副统领,打的荒辰满目疮痍,差不多到了彻底崩溃的边缘。 他手指所划过的一条路径,几乎称得上是笔直从栖云峰划向了万通贸城,确实比影若烟一开始规划出来的,那条弯弯曲曲的常规路径,短了太多。 方然的脸色有点难看。常一春这么想着,心中明白,对方如此大大方方抖出来这么一个信息,恐怕自己以后,要么便只能如欧叶和唐家一样,与荒辰交好甚至结盟,或者索性归附荒辰。 而一个多月后的现在,方然一个人,挑了怕不是十倍于荒辰人数的天雷门兵士,斩了两名将军,然后一鼓作气,再斩了一名掌旗使! 这一趟,倒是来的对了。 “白板?也是唐家机关车的一种?”影若烟迷茫道。影若烟看到方然一脸懵逼,就知道,这个一向深居简出的年轻主事,对于苦沼这么一个所有人如雷贯耳的地方,还是没什么概念。 荒辰归营的队伍渐远,大仓屯之中,却还是有不少豪强大佬,还需要驻留一段时间。 常一春相信,方然敢这么说,就绝对有这么说的底气。所以,即便他们大老远赶来,一刀一剑都未曾动用,可收拾行装离去的时候,他们依然充满了傲然。 第五十七章 苦沼 常一春看着满眼的武极,心中暗想:“哈哈,荒辰的崛起,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抱好了大腿,以后无论是打架还是吃饭,我都不用再担心会短我的了!”白板和碧虎,脚力奇快无比。 “怎么了?”影若烟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半是关切,半是警觉。远远看着方然的背影,他看起来轻车熟路的样子,似乎一点都没有被这差劲的视野影响到,连方向都未曾有半点迷失。 一路走来,虽然有一些曲折,但那明显也是为了避开毒瘴之气。至于白板和碧虎,它们天然就适应荒野上的各种极端灵力,此刻却是没有任何问题,也用不着断离符的保护。 他的黑袍随着山风鼓动,身形飘忽,像是一只幽鬼一样。对手愈强,他愈勇。 很多情况下,并不是他的实力稳压对方,而是凭着一股子气势,最终才奠定了胜局。 可是苦沼之上,毒瘴升腾,遮天蔽日,连半点月华都透不进来,更谈不上什么视野了。 回头望望,背后除了一片黄沙,再往远处,就只有来时的无边荒野,还有依然伫立在那里,看起来直刺入天际的栖云峰。 这种妖兽,撒在荒野上,不要钱,随便捡的? 第五十八章 林远 苦沼这种地方,鸟不拉屎狗不撒尿的,方然本来觉得,有自己一行人从里边经过,就差不多已经是够破天荒的了,没想到就在他所选定的路不远,就又有人出没的迹象。 刚才那一声痛呼,压抑之中带着惊慌,想来不太可能是和方然他们一样,抄近道的人所发出。 但是方然并不打算多管闲事。 眼下虽然节省出来了一天还多差不多两天的时间,但是对于截击营救来说,这点时间,杯水车薪。连摸清楚都有谁押送方晴雨,又有谁接应这些事情,都紧紧张张的,方然哪有闲工夫去管苦沼之上的这些破事。 回头冲着影若烟等人低声说:“压低声音,我们绕道走。”方然便拍了拍碧虎的大脑袋。 碧虎驯顺地调转了方向。 这个方向差不多正好和那声痛呼所传来的方向背道而驰,正好可以避开麻烦。 唐迁迁有些担心地回头看看,问欧叶道:“欧大爷,我们不管吗?” 欧叶笑着摇头:“呵呵,无非又是什么阴谋暗算。这种龌龊事,每天在荒原上面,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件。哪里管得过来?哪里有时间管?再说了,你都不知道前因后果,贸然冲过去,你想帮哪边?” 唐迁迁歪着脑袋想了想,叹了口气:“希望那边的人,自求多福吧。” “多福?进了苦沼,要是又受了伤,差不多就是一个死字。就算是苍天庇佑,也不见得能活下来哇。”常一春嘿嘿一笑道。 欧叶也说:“不错。而且此地已近万通贸城,弄的响动大了,惊动城防,咱们就不见得可以顺利混进去了。” 唐迁迁好奇问道:“咦?万通贸城,很难进去?” 欧叶点点头:“当然。你得记着,咱们是罪民。万通贸城虽然不限制进入之人的身份,但是入城便得缴纳巨额的一笔通行费用。数目,绝对不是罪民承担的起的。” 唐迁迁又问:“那咱们怎么进城?翻城墙?” 欧叶笑道:“说的容易。各处贸城的城防,差不多都是比照着能够抵御最猛烈的灵暴布置的,密不透风。翻城墙?有那种实力,能翻的过去城墙的,也不会像咱们一样,发愁不够银子进去。” 这是的确。 贸城,各种黑白灰色交易的乐土,为了保证进入贸城的大人物和金主们绝对的安全,断离符阵之外,布下有各种大阵护卫。无论是强冲进去还是强冲出去,都是凭现在的方然一行,绝对没有可能做到的事情。 出发之前,账房先生卓末反复提醒过方然,他一脸严肃的样子,方然清晰地记着。 “——永远别想着攻破城防。巡星鲲舟降临之地,起飞和降落的时候,只会有大约一刻的时间,笼罩在巡天港的城防会打开。错过了这一刻时间,便是相当于身陷囹吾,绝对再也无法脱身!” 方然脸色愈发肃然。 “一刻的时间,太短了。不过,我已经没有了任何余地,这一刻,必须抓住,绝对不允许失败!” 一行人沉默前行时,方然却再一次皱起了眉头。 在他的感知之中,前方不远处,又有一队人马,正飞速奔驰而来,速度极快,若不避让,怕是会直接撞个对脸! “避!” 方然低喝一声,碧虎和白板骤然闪身,近乎平移一般,向一侧疾掠开大约数十丈。 距离虽然不远,但是对于苦沼之中的视野范围而言,避开来人,已经足够。 “怎么回事?不是说,苦沼之内,人烟绝迹的吗?今天怎么才一会儿,就碰见了两拨人马?” 影若烟骤然随着白板一个漂移,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方然嘀咕,便惊讶地问道:“又有人来?” 方然点头道:“八骑,听响动,是乘着某种重心极低的兽类。奇怪了……” 感觉到众人投来了疑惑的目光,常一春赶忙摆手,一脸无辜道:“不是我坑你们啊,我也没想到苦沼里还会有别人……苦沼这种地方,最适合月黑风高,毁尸灭迹。偶尔有个把人进来,处理点脏活,其实也算正常。” 说话间,方然感知之中的那八骑人马,已然从前方不远处路过。 如方然所料,他们所骑乘的,赫然是足有丈长的沼鳄,一身硬皮坚若磐石,生着蹼的巨爪稳稳踩在沼泽之上,一点都不会陷下去。 这是苦沼之中的王者,便是连碧眼狮虎兽这种存在,想在苦沼之中胜了沼鳄,也是几乎没有可能的。 坚硬的皮肤,锋利的爪牙,再加上随时潜入沼泽,神出鬼没。在苦沼之中,沼鳄的威胁,更胜于毒瘴之力! 似乎是感受到了彼此的气息,碧虎低伏着身体,发出威胁的低沉吼声。 方然敲了敲碧虎的脑袋:“别闹。” 碧虎颇有些委屈地咕噜一声,恢复了平静。 前方沼鳄之中,似乎也出现了一些骚动,巨大粗壮的尾巴拍击沼泽地面,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泥浆飞溅。 有一个声音不耐烦地响起:“管好你们的畜牲!这次行动,不容有失!取不到掌旗使要的东西,延误了统领的行程,你我谁都没有活路!” 沼鳄的骚动被迅速平息下来,其间夹杂着某种重物轰击在坚硬鳄皮上的声音。 低低的咆哮声,渐渐减弱下去。只是片刻,这些人,便走的远了。 方然眼中,闪动着危险的光芒,一阵阵杀意,缓缓散出。 “掌旗使,统领……是天雷门。” 在这个节骨眼碰见天雷门人,很难说他们的目的,就和方然一行,没有半点关系。 听他们说话,似乎是为了苦沼之中的某样东西而来。而这样东西,似乎不到手,就会耽误了天雷门统领的所谓行程? 这样看来的话,这个麻烦,方然是非得惹一惹不可了! “走,去看看!” 方然示意众人跟上,缀在那一行天雷门人后面。 除开沼鳄受惊之时的骚动,这一行天雷门人,沉默地前进,肃然无声。 方然就在天雷门人身后不远,但是任凭他们如何谨慎,也完全浑然不察。能够感知周身百尺的所有动静,方然自然也有办法,藏住自己一行人所发出的动静。 他们不知道,背后一尊死神,已然盯上了他们。 这一行人,几乎是沿着方然他们来时候的道路,原路前行,距离方然最开始听到那一声痛呼的地方,越来越近。 “呵呵,和先前那一拨,是一伙的?”方然冷笑道。 踏踏踏。 有人奔逃的响动传来。 借着周遭灵力反馈回来的波动,方然“看”到,奔逃着的,赫然是一个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的年轻人。 他的呼吸粗重,踩在沼泽地上的脚步虚浮,踉踉跄跄的,明显是没有太高深修为在身的样子。 再近一些,方然惊讶地发现,这个年轻人周身,笼罩着一层薄薄的光膜,光膜呈现出来一阵淡淡的金色,在一片漆黑的苦沼之上,显得尤其扎眼。 “带着这么一身晃眼的光壳到处跑,是怕人抓不到自个儿吗?”常一春摇了摇头,对这个奔逃的年轻人,给了一个极差的评价。 方然却是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一层光膜。 这层光膜,比断离符的青色光膜,还要薄一些,可是对于周围毒瘴之气的防御能力,竟然更胜一层。 即便是断离符,面对毒瘴之力这种带着腐蚀性的灵力,依然会难免有一些损耗。时间久了,符文损耗过度,自然会彻底崩碎,失去了庇护的效力。 可是这个年轻人周身的淡金色光膜,稳定地将毒瘴之气阻挡在外。以方然天机轮盘细致入微的解析能力,也完全察觉不到这光膜有衰退的迹象。 “嚯,好东西。要是知道了是怎么做的,拿来装备给荒辰,这不是实力又上了一个档次?”方然心里嘀咕着。 欧叶看着晃动的人影,低声说:“这个颜色的毫光,明显是某种品级不错的法宝。有这种法宝的人,哪个不是背景吓人?怎么会沦落到逃进苦沼的?” “也许……是在苦沼之内找到的这件法宝?方然不是也说了,天雷门深入苦沼,就是为了某样东西而来?知道苦沼里有宝贝,所以深入寻宝,结果正好撞见天雷门,也是有可能的吧?”影若烟说道。 “那这宝贝定然不凡。否则,若只是一件防身的寻常法宝,不至于让天雷门如此大费周章。派人来倒是有可能,但是如果没有足够的价值,天雷门统领,断然不至于为此拖延了行程。”方然跳下狮虎兽,飘然走到白板身边。 白板伏下巨大的身躯,放下了影若烟五人,然后身躯游动,退到了后面。 而此时,那奔逃的年轻人,也终于撞上了后来前去的八骑天雷门人。 “林公子,好巧。跑了一大圈,咱们又撞见了。”天雷门人中,为首的一人说。 方然听着这话,想起了某些极其不好的回忆,不由得眯起了眼睛,撒发出淡淡的杀意。 影若烟看着方然侧脸,忽然想起来,那个纨绔怯懦的公子哥,从荒野上一趟回来之后,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他并不怎么提起那三天来,在荒野之上发生了什么,但是看着方然对于天雷门如此的杀意,影若烟知道,这期间发生的,并不是什么可以留下美好回忆的事情。 她靠近方然,按住了方然的肩膀。 感觉到影若烟柔软的手,方然转头看看她,微微一笑。 那股子杀意,也逐渐减弱,直至被完美地隐藏起来。 林姓年轻人并没有方然这等变态的目力,在他看来,眼前这八人,连同他们座下的巨大沼鳄,如同从黑夜之中现出来的鬼魅一般,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惊叫一声,林姓年轻人转身欲逃,而他身后的黑暗之中,另外五人,狞笑着,也现身出来。 “老胡,怎么地,掌旗使大人不放心?还叫你们来掺和。”五人之首,一名方脸大汉,话里毫不客气。 那八人之首,一名细长眼,也不是什么易于之辈,针锋相对道:“要不是你们迟迟不归,我们也不至于深入苦沼。你以为这破地方,我想来?快些了事,我好回去交差。距离统领的行程不远了,被你耽搁了,你死一百次,也不够!” 听着细长眼搬出来了统领,这方脸大汉浑身一颤,恐惧之色难以抑制。他厉声道:“呵,还不是这小子能跑?仗着法宝护身,哪里瘴气重,就往哪里跑。咱们的断离符,可挡不住这种程度的瘴气……不过,林公子,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林家的定山印,还是交出来的好!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林姓年轻人浑身颤抖,但是却丝毫不服软,梗着脖子骂道:“你们这群叛徒!我爹信任你们,才让你们看我林家定山印。你们竟然把我骗出城,想要强夺?我实话告诉你们,定山印就在我身上,但是就算你们拿到了印,没有激发的口诀,定山印,也丝毫功用都不会有!定不了灵力,镇不了灵脉,就是废石头一块!” 说着,林姓年轻人不自觉地用手按在腰际,他周身淡金色光豪,正是自腰际发出,将全身笼罩在内。 方然听着他们说话,无力地捂住脑袋:“我的天……这么一个听着就唬的东西,居然真的就随便带在这么个没修为的人身上……” 细长眼冷笑一声:“呵呵,真是愚蠢!拿了你,去向你爹逼问,什么口诀不就都有了?” 细长眼说这话时,一股子理所当然的味道。 林姓年轻人怒骂:“就凭你天雷门,敢招惹我林家?!” 细长眼看着这个林姓年轻人,脸上充满了轻蔑:“林家家主,也不过就是道初境,只是凭着家大业大,才有了些地位。天雷门,光道初境就有两尊,而明天一过,更是会有更加强大的大能,垂青天雷门。你们林家,到时候就是一个软柿子,随便我们拿捏。你一个连二步都没有的小子,有什么狗胆,敢违逆天雷门?” 林姓年轻人惊道:“传闻是真的?你们天雷门,抱上了外面的大宗派的大腿?!” 细长眼哈哈大笑:“蠢货,现在知道怕了?老老实实束手就擒,献出定山印!让统领高兴了,说两句好话,让你林家当条走狗,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哈哈哈哈!” 方然懒得继续听他聒噪,冷笑一声,踏前一步,寒声说道:“你们威胁人,就只会这一句吗?” 第五十九章 定山印 方然冷笑着走出阴影,出现在天雷门人眼前。 在他背后,影若烟五人也紧随其后。 碧虎和白板退入了苦沼,虎视眈眈地盯着那些沼鳄。 细长眼的天雷门人没有想到,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居然突然有人出现,而且一出现,还是足足六个。 除开钟鸣泰身量魁梧,背负长刀,常一春也手握一柄无鞘黑刀以外,包括方然在内,其余人都是两手空空,毫无武装,一点也不像能打的样子。 方然看起来还十分清瘦,腰间挂着一根青绿色的笛子,看着像是一个文士模样。 西掌旗使分野上面的波澜,还没来得及传到远在一千多里之外的贸城,所以方然和他腰间一根青鸾笛的形象,在细长眼一行看来,更像是一个不知死活的纨绔子弟一般。 仗着有几个护卫,离开贸城保护的范围,到处乱逛,误打误撞到了这里。 这,便是细长眼第一眼的判断。 毕竟,方然他们一身青光护体,明显是断离符的作用,细长眼自然不会将他们认作一贫如洗走投无路的逃难罪民。 方然刚才那句话,极是不善,细长眼审视着方然,看着他看起来瘦弱无力的手臂,估摸着要折断了方然的手臂,也不过就是一个照面的事情。 但是担心方然背后有什么势力,所以他只是耐着性子,冷然道:“天雷门办事,还请阁下莫要插手!” 而那位林公子,看到方然一行出现,心中一阵疑惑。 林家扎根贸城数代,大小家族,虽然不至于相熟,但是多多少少也都是有一面之缘的。 方然一行人,特征太过明显,特别是影若烟和唐迁迁两个人,容姿都是非凡,放在贸城之内,早就该蜚声各大家族,求亲的人都要挤破门房,他却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但是林公子也不傻,方然刚才一句话,口气中明显带着对天雷门的反感,所以他就像是终于盼到了救星,脸上露出了狂喜之色,喊道:“我是万通林家的独子,你们若是救了我,林家必有重谢!” 在林公子身后方的那个方脸大汉手中长鞭一甩,抽在了林公子背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这一鞭子的威力,虽然力道被定山印挡下了九成九,但是即便是剩下的那点力道,也不是林公子能够承受得了的。 林公子被巨力一轰,踉跄栽倒在了沼泽之中,那方脸汉子阴沉道:“少废话!” 栽倒的林公子一声闷哼,脸上露出痛苦之色,但是双目之中,反而有着一股子不服的神色闪过。 方然看着林公子的眼神,便有了一丝好感。 他看也不看那个细长眼,冷冷说:“这个人,我保了,你们,可以滚了。” 细长眼面色变了变。 他一开始就抬出了天雷门的名号,为的就是想凭借着风雨雷电四部之一的名头,震慑对方,哪知道对方竟然丝毫不买账。不但不买账,说话的语气,反而更加充满了不耐烦。 “这位朋友,天雷门处理的是山门内的事务,阁下一介外人,还是不要插手的好!”细长眼耐着性子,对方然说。 林公子急道:“你撒谎!明明是半个月前,你们打着做买卖的幌子,借住在了我家,三番四次打听定山印的情况!什么时候又成了你天雷门内的事务?!” “闭嘴!”那方脸汉子又是一鞭子抽来,将林公子彻底抽到了泥沼之中。 方脸汉子抬头,说道:“虽然不知道阁下是何方神圣,但是,咱们天雷门,在整个万通贸城之内,也都是不惧怕任何人的。这个人,关系到我天雷门的一些重要事务,还请阁下退去吧!” 方然冷笑一声,更加咄咄逼人地问:“重要事务?说来听听?” 细长眼终于耐不住性子,骂道:“你别给脸不要脸!万通贸城之内,便是城主,也要给天雷门半分薄面,你是什么东西,敢和我们天雷门这么说话?” 方然说:“这么和你们说话,又如何?在西掌旗使分野上,你这样的,我杀了的都有不少,敢这么和我说话,你又算什么东西?” 细长眼愣了愣,忽然想起来什么,厉声道:“你是方然?!” 他所带领的人,脸上面色都是一变。 黑脸汉子皱眉道:“方然?不是说你被引到了栖云峰?怎么,不去栖云峰,倒是跑到了这里来送死?” 他们并不知道栖云峰发生的事情,还以为方然是被吓破了胆,仓皇之中,跑进了苦沼之中,妄图躲避天雷门的追杀。 直到此时,他们也还是丝毫不知道,方然远道而来,已经知道了天雷门接下来的计划,专程来救人。 细长眼见方然不否认,便更加确定,果然这个清瘦年轻人,就是天雷门一直想要拿下的方然。 再看看方然的身形,也和天雷门内发下来的情报,完全吻合。 他哈哈大笑道:“方然,你还真是长眼!你可知道,拿下了你,能换多少灵石?足足一百块灵石!哈哈哈哈,你,这是专程来给大爷送钱的?” 天雷门十三个人,而方然一行,只有六个人。而且,他们十三个人,全部都身负奔雷战阵,面对六个荒野罪民,细长眼自信,他们完全可以碾压方然! 方然不置可否,轻松说道:“就当我是来送钱的吧。一百块灵石?很多?” 他这一问,不仅仅是以细长眼为首的天雷门一行愣了愣,就是他身后的影若烟他们,都露出了一副苦笑。 而最晚加入的常一春,看着方然,更像是见了鬼一样。 常一春说:“一百块灵石,当然很多!放在贸城,足够置办一座大宅子,买几十个仆从,风风光光逍遥十几年了!” 方然不为人察觉地缩了缩脖子,心里想:幸亏我没告诉过他们,前些天在荒野上,我刚吞掉了千余块灵石……这要是被若烟知道了,非得骂我败家不可! 那细长眼说:“既然你送上门来,就休怪爷爷不客气!”他手中马刀一挥,喝一声,“先擒方然,再拿姓林的!呵呵,那两个妞,抓活的,咱们也开开荤!” 他身后,响起一阵淫笑,还伴随着各种难听的污言秽语。 影若烟听得此话,面色一寒,不等方然反应过来,双手已经套上了黑钢指虎,整个人化作一道恶风,掠了出去。 唐迁迁也是心中一怒。 她在唐家,是绝对众星捧月的小公主,出了唐家,除了方然以外,大仓屯里的各方豪强,也都是对她客客气气,什么时候有人敢和她这么讲话? 紫色锦袍袖子一振,两支硕大的天雷崩,就握在了唐迁迁手中。 那细长眼冷笑一声。 在他看来,不过是两个女流之辈,即便有了些修为,也终究不值一提! 哪怕情报之中,影若烟已经是武极修为,可是细长眼有着绝对的自信,以奔雷战阵加持,这种荒野上的罪民三步,翻掌可灭! 看着影若烟疾掠而来,这细长眼不但不避不挡,反而正立在原地。 奔雷战阵起,身后十二人气势,加持在细长眼身上,他觉得,即便砸来的是一座山,他也能给挡住了! 轰! 一声巨响。 影若烟吐出一口气,而细长眼的胸口上,一个前后对穿的血窟窿触目惊心。 细长眼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口的那个大窟窿,到死都想不通,影若烟是怎么透过了奔雷战阵的气势叠加,直接将自己轰了个对穿的。 影若烟缓缓收回拳头,飘散的发丝落下,冷冷道:“不就是战阵?荒辰也有。这种东西,没什么神秘的。” 随着细长眼颓然倒下,溅起泥水四散,他身后十二名天雷门人,脸上都是剧变! 死了?就这么死了? 奔雷战阵,连一点点阻碍的作用,都没能起到? 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令人恐惧! 再看向影若烟时,她那张绝美的脸,此刻却如同一尊饿鬼一般,让人胆寒。 方然的声音不疾不徐地传来:“都说了,你们这样的,我杀了不知道多少。你们那点粗浅的奔雷战阵,早就没什么秘密可言了。” 在西掌旗使分野上,方然一通大杀四方,奔雷战阵,早就被天机轮盘解析的透彻。 从栖云峰出发之后,这一路上,方然为了应对之后可能的战斗,早就将解析出来的奔雷战阵和它的弱点,讲给了众人听。 能在荒野之上修炼到现在的地步,影若烟的资质自然非同寻常。方然略微指点几句,她就已经理解了七八成,拿来对付这些杂兵,戳戳有余。 唐迁迁手中的天雷崩,也同时击发。随着一声闷响,无数牛毛细针飞向剩余的天雷门人。 “啊!我的脸!” “我的眼睛!” 伴随着阵阵凄厉叫声,天雷门的这些人,痛苦地捂着脸,有的直接倒在了地上打滚。 毕竟隔着一段距离,唐迁迁这一击天雷崩,并没有直接要了敌人的性命,只是刺穿了皮肤,一个个血流如注。 方然也不再废话,随意挥出一道石洞剑意,灵力鼓动,引起一阵阵毒瘴灵暴,便将这些嘶吼着的天雷门人,全部席卷在内。 良久之后,灵暴散去,原地就只剩下抱着头趴在地上的林公子一个人了。 他身上的淡金色光膜完好如初,即使是在灵暴之中,也丝毫没有损耗。 方然看着天机轮盘解析出来的定山印防御力数值,连连点头,说:“果然是好宝贝!” 林公子一个激灵,紧张地看着方然,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别乱来啊……这定山印,不值钱的!你护送我回贸城,我……我给你两百块灵石……不,三百块!这可比定山印,值钱多了!” 方然身后,几个人互相对视一眼,皆是看出了各自眼中的喜色。 倒不是因为灵石。 事实上,自从方然可以制作断离符之后,荒辰也好唐家也好,最为庞大的一笔支出,就彻底消弭于无形。 荒原之上,各处矿洞里面灵石的出产,就全部落进了自己口袋,变成了各家势力的积累,换成材料、药草、粮食等等资源。 这三百块灵石,在别人眼中,足够逍遥半辈子的,可是在他们眼中,也没有那么具有诱惑力。 令他们喜出望外的,是林公子的前一句话。 护送他回贸城。 这就意味着,他们可以光明正大地进入贸城,不用再想破脑袋,去想其他的入城办法。 这种好事,当然没有人会拒绝。 方然第一个点头道:“那就这么成交了。我们送你回家,你给我们报酬。” 林公子干脆果断地点头:“放心,我林远说话算话,一个子都不会短你的!” 方然笑道:“林远?我叫方然。那便好,我信你。” 说完,他打了一个响指。 正当林远茫茫然四下张望之时,一个巨大的白色身影,撞破黑暗,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面前。 林远骇然看着这巨大无比的白蛇,然后干脆果断地晕了过去。 …… 待林远醒来时,他只觉自己正躺在一块冰冷的平面上,天空近的触手可得,那些打着旋的灵力湍流,就贴着他的鼻子掠过。 “蛇!”他惊恐喊了一声,直起身来。 方然那一张大脸,正好出现在他面前。 “醒了。”方然冲着林远点点头,打招呼道。 “嗯……呃……我好像看到了一条巨大的蛇……”林远带着不确定,说。 他看到白板,就晕了过去。醒来之后,发现自己竟然没有被吞吃,就也拿不定,刚才那一幕到底是真实的还是臆想。 方然指了指脚下。 林远顺着方然的手指,低头看看。他身下,正是刚才所见巨大白蛇的那一层纯白色鳞甲。 他一阵颤抖,快要哭出来。显然,对于蛇这种东西,这位林公子很是恐惧。 方然怕他再晕过去,便随口问道:“天雷门在抢你的定山印。他们,想做什么?” 果然,林远停下来了胡思乱想和不住的颤抖,陷入了思索。 好一阵之后,他摊摊手,说;“我也不知道。半个月前,天雷门说,有笔好生意要和林家做。天雷门是风雨雷电四部之一,算得上渊默之主的鹰犬。所以虽然他们名声不好,林家却也不好拒绝。” “他们那个时候,就是为了定山印来的?”方然打断林远,说道。 “现在看来,的确是。”林远点点头,若有所思,“不过定山印只是用来稳固灵力,作用你们也看到了。林家比定山印值钱的法宝也有,只是因为定山印是家里传下来的,所以我爹格外宝贝它,根本不可能卖给别人。” “所以,天雷门就明抢?” 林远忿忿地握住拳头:“这帮骗子强盗!问我爹要买定山印,我爹不肯。没想到他们趁我爹出门,骗我说我爹陷入了苦沼。我这才心急之下,陷入了圈套!” 第六十章 入城 林远还在长吁短叹,感慨如果不是遇到了方然,恐怕自己就真的要栽在苦沼里面了。 天雷门的人下手狠辣,说是要抓了林远,然后逼问他父亲定山印的口诀。但是依着林远对天雷门过往名声的了解,等到定山印的口诀到手,林家父子的结局,恐怕就是被伪装成一场意外,枉死在不知道什么地方了。 方然的插手,让林远躲开了一劫,所以他对于方然很是热情。 方然并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来历,所以林远只是随便问问,方然就透露出自己来自荒野,是一座叫做荒辰商会的主事。 唯独进入贸城的目的,方然并没有和林远细说,只是讲道:“我们一行是商人,到贸城,自然是要做生意的。” 林远无奈地看看方然,说:“要不是你救了我,我才不会信你……天雷门最开始求见我爹的时候,说的话和你说的几乎一模一样。” 方然笑了笑说:“天雷门的名声,你也说了,不怎么样,可荒辰的名声却不错。你们林家家大业大,随便打听一下不就知道了。” 林远也不细问。 他很清楚,凭着方然他们的身手,放在万通贸城里,和一些中等规模的家族比起来,也不见得显弱。很多家族里,甚至武极境界的强者,也不一定能轻松拿出来六尊。 身怀如此修为,却取道苦沼,要么就是别有所图,要么就真的如方然所说,有足够价值的生意要做。 别有所图不太可能。毕竟,万通贸城作为渊默上数得上的大贸城,道初境的强者,还是很有些数量的。明面上的巡城护法,就有三尊,算上各家坐镇家族的,加起来恐怕得有快十尊的道初境强者。 在这种力量面前,没有什么人敢乱打主意。就算有,也绝对不会是来自荒野上的罪民势力。 那就只可能是真的有生意要做了。 林家也是商业起家,林远的年纪,早就到了开始逐步接手家族生意,为父辈分忧的地步。所以面对神神秘秘的方然一行,敏锐的商业嗅觉告诉他,一定要抓紧任何可以抓住的机会。 他热情地凑到方然面前,说道:“我们林家,在万通贸城,算不得最顶尖,也算不得最末流。你要想做生意,搭一条门路,我们林家再合适不过了。说说,你想做什么买卖?” 方然说有生意做,本来只是随口一讲,打算搪塞过去就好。听林远这么一说,他心中想到,似乎在万通贸城搭上一条线,以此为契机,为荒辰打开一条路子,正是个好机会。 天雷门已经是荒辰交恶的对象,接下来各种物资的交易,如果找不到别的合作对象,荒辰的振兴发展,还是会举步维艰。 而且,方然要追求个人的武力极致,在这个过程中,各种药材道材的消耗都是巨大的。按部就班吞噬灵力的进度如何,他已经有了对比。 灵石道材,可以提供的灵力,成百上千倍于渊默之野里面的游离灵力,这都是必不可少的资源。自古修道者再如何高冷,也免不了和人互通有无。 那些闭门造车的,全都已经化为了一捧枯骨,一遍一遍证实了这一点。 灵石荒辰是不缺的,但是对于各种神异的道材,方然的兴趣非常大。 林家是一个很好的潜在合作伙伴,至于找上门的玄门……方然摇摇头。 玄门的水太深,坑太大!虽然用断离符的绘制方法换来了引雷诀,但是方然可以想的到,引雷诀对于玄门来讲,多半只是最为粗浅的东西。 玄门有的是好东西,同样,也有的是路子让方然把自己给卖了。 和这种庞然大物打交道,远没有和一个普普通通的林家打交道,来得让人安心。 看方然不说话,林远以为方然还在迟疑,略带着些急切地补充道:“还犹豫啥,林家虽然不是最繁盛的家族,可现在也在走上坡路,以后只会越来越好。小家族你打起交道轻松,可是他们活在夹缝之中,谁知道哪天就衰败了。大家族也瞧不上和荒野上的住民合作,整天拿鼻孔看人,你一看就不是甘于人下的那种人,肯定忍不了他们。” 方然看着林远的急切样子,天机轮盘告诉他,林远的的确确是言辞恳切,没有什么花花肠子。 而且林远提到罪民的时候,用到的是“住民”这个词。 方然虽然不在乎别人是怎么看待罪民的,但是林远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能用这个不带着鄙视意味的词,也看得出来,林家对于罪民,并没有什么特别深的成见。 于是方然点点头,说:“赶早不如赶巧。既然撞上了,那么荒辰的确有些东西,是可以拿来和林家交易的。” 林远面露喜色。 从方然等人的实力不难看出来,这是一个有着相当强悍底牌的商会。 有相当强悍的底牌,就意味着有办法从荒野之上弄到品质更高,数量更多的矿石、兽骨等等的材料。 弱小的势力,只能够勉强维持自身的存续,许多物资都要拿来交换断离符残片,交换干粮。他们手中,不可能存的下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只有强悍的势力,才能一点一点积攒下来一些底蕴,而这些底蕴之中,就包含着许多连林家都会为止侧目的东西。 能令林家侧目的东西,其实并不见得多罕见。就比如制作断离符的白玉髓,算得上是出现比较频繁的伴生矿物,占了林家经营的很大一部分。 但是直接从荒野上的势力手中拿货,和通过中间人,再拿到货,这中间的差价,就已经快赶得上林家出手白玉髓的利润了。 林远也相信,以方然的实力,再推断他背后的势力,能拿出来的东西,也只会在白玉髓这种东西的价值之上。 他兴致高昂地问:“不知道方兄弟这一趟,是想卖点什么?又或者,是想买点什么?但凡你能说得出来的,我林家就都有门路帮你脱手,或者给你弄到。最不济,也有法子打听到哪里有这样的门路!” 听着林远说的这么自信,方然微微一笑,道:“断离符。” 林远吃了一惊,道:“断离符?你要买断离符?这可不是什么便宜东西……嗯,不过也对,哪个荒野上的势力,愿意只靠着断离符残片过日子?能买到断离符,那是绝对比只有残片更有价值的东西!只是……你也知道,断离符算得上是荒野上的硬货了,每一块断离符制作出来,都是直接打碎了运来,才可以卖到荒野里去。这东西查的极严……不过你放心,我林远,应下了就不会反悔。只要价钱合适,我林家还存着几块断离符,也不是不能卖给你!” 他凑到方然跟前,回忆着家里面究竟有多少断离符,又能够说通老爹拿出来多少。 林远推算着方然背后的势力,也推算着方然会有多大的胃口。 所以,当方然把手上一块泛着青光的断离符凑到林远面前的时候,他还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但是下一刻,他就浑身一震,惊讶地喊道:“这是……断离符?” 方然握着自己制作出来的断离符,笑道:“不错,就是断离符。荒辰这次来,不是想买,而是想卖。” 林远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句:“啥?” 方然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荒辰,要卖断离符。” 林远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看着方然。 他这辈子,只听说过有荒野上的势力求爷爷告奶奶地想要买断离符,开出来天价,也只求能有一块入手,已经算得上是万幸。 完整的断离符在贸城之内也不多见,卖给罪民的就更是只能走最见不得人的路子,中间要经过难以估计的波折,这才有可能流落出去一块。 结果方然说,要卖断离符。 一个罪民,卖断离符…… 林远宁愿相信方然是来砸万通贸城的。 但是看着方然那认真的表情,林远试探着问:“当真?” 方然哭笑不得,答道:“当然。” 林远问:“你有多少?” 方然答:“你收多少?” 林远心一横:“你有多少我收多少!” 方然面色一凛:“你收多少我有多少!” 林远还想继续说下去,结果周围的阴沉幽暗之色忽然褪去,不远处,一座雄城屹立在视野的尽头。 包括方然在内,从荒野上走来的一行人,全部都被这座雄城吸引了注意力。 苦沼,到头了。再往前走,就是万通贸城。 林远提醒道:“让你的灵蟒和碧眼狮虎兽躲起来吧,他俩太过招摇,进不了城。接下来,咱们走过去比较好……你当真有那么多断离符?” 方然拍了拍白板和碧虎,说:“那就先去荒野里自己玩去吧。万通贸城附近人员混杂,别惹麻烦……我当然有那么多断离符。” 林远带着些狐疑看着方然:“反正我命是你救的,就算被你诓一回我也认。先进城吧,见了我爹,咱们再谈。如果真的是断离符的生意,我自己可吃不下。” 说罢,林远便在前面领路,方然他们紧随其后。 众人都是有修为在身的人,即便是刚才被天雷门一阵虐的林远,好歹也有着二步刚冒头的境界,从苦沼到万通贸城,凭一双腿全速赶路,也不过是半个时辰的事情。 越接近万通贸城,方然就越觉得震撼。 这座雄城,果然称得上是渊默之上的一尊庞然巨物。 高耸的城墙向四方蔓延,直到目力的尽头,粗粗估计,怕不是得有上百里方圆。城墙外侧,一层厚厚的青光将整个贸城包裹起来。 方然亲眼看到一团灵暴呼啸着撞在了青光之上,结果连一丝一毫的涟漪都没能撞出来,灵暴就彻底湮灭不见。 有绵延里许的商队正从万通贸城城墙脚下的大门驶出,从方然现在的距离看,人也好马也好,和那城墙比起来,就好像山下的一块小石头一般渺小。 “到了,前面的是万宝门,也是万通贸城最大的城门。你们跟着我,城门守卫就不会难为你们。”林远说完,一马当先走在了前面。 天色还是黑夜,可是城门口已经行人熙攘,看打扮都非富即贵,商队车马也华贵至极,彰显着主人家的身份。 林远显然和这些人有相熟的,抱拳行礼,互相寒暄几句。 有人看看跟着林远的方然几人,好奇的目光毫不遮掩,但是也只是和林远笑笑,并不多问。 城门守卫看到林远,认出来他身份,也只是上下审视了方然等人几眼,完全没有欧叶先前所说的那样,狮子大开口收缴入城费用的行为。 “各家都有招徕荒野上的人做护卫的习惯。灰色买卖,见不得人,谁招徕的,以后出了岔子,谁就负责。所以你看这些守卫们,见了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林远得意地说。 方然的心思,却全然不在林远说的话上。 从看到万通贸城的一瞬间,方然就已经开始对整座贸城开始了建模。 巨大的城池在天机轮盘上建立起来,随着方然目光的移动,他目力所及之处的任何最细微的结构,都同时出现在天机轮盘前的模型上。 甚至包括刚才经过的城墙的厚度,守卫的实力等等。 他甚至能够感受得到,在进入贸城的时候,仿佛通过了一层晦涩的薄膜。薄膜的一侧,是灵暴肆虐的荒野,而另一侧,则是生机勃勃,歌舞升平的万通贸城。 这层薄膜,也同样被天机轮盘记录下来,分析着强度。 哪怕还在夜里,灯火也照耀着整个贸城,明亮甚至丝毫不逊色于漫天星子。一些灯火密集的地方,还能看得到人头攒动,就好像根本没有入夜这么一个概念一样。 “活着回来啦!”林远插着腰,叹一口气,然后面色闪过一丝嘲弄,淡淡地说:“天雷门,没想到吧?” 方然微微笑笑。 林家对天雷门的态度,给他避免了很大的麻烦。萍水相逢,哪怕救了林远,但是方然也本就不指望在救方晴雨的时候,林家能直接帮什么忙。 天雷门在万通贸城之内的地位对于方然来讲是一个未知数。 所以只要林家不站在天雷门那一边,对于方然来讲,就是最大的助益。 林家的位置不算核心,走过一段距离,一所大宅便隐藏在街市一角的僻静处。 大宅上面烫金匾额写着“林宅”两个字,龙飞凤舞,显然出自大家之手。宅子大门两侧站立着守卫,看到林远前来,面露喜色:“林公子,你可回来了!老爷回家没看到你,正着急呢!” 早有人进去通传,林远转过身,背对着大门,不无自豪地说:“万通林家,就是这里了!” 不等林远得瑟完,便有管家赶出来,对众人说:“林公子,还有诸位客人,老爷就在前厅等着,快跟我来吧!” 第六十一章 请赐一招 和荒野上面粗犷的建筑风格全然不同,林家的大宅之内,是非常清幽的园林风格。 碧绿的矮树夹着青石板路,屋子雕梁画栋,看起来精巧别致。 沿着青石板路,一条弯弯的小水系一直延伸到远处的花园之中,水系里面小鱼轻灵地游动着。 方然倒是没有少见过这种别致的园林,欧叶的面色也很是平静,只是稍微露出来了一些怀念的神色。 但是影若烟他们,和唐迁迁,都是被眼前的景色震撼住了。 在荒野上,每天看到的就是无尽的昏红苍穹,和一望无际的苍凉旷野,别说是小桥流水绿树成荫了,就连荒野上的草,都是铁灰色的。 这种让人眼睛和心神都不觉为之放松的景象,他们从未见过。 方然回头,看着影若烟他们的表情,心中微微一动。 荒辰的周围也已经埋下了断离符,方然本来是想等时机合适的时候再激发断离符阵,但是看样子,这个时机需要做一些调整了。 林家的前厅很快就走到了,里面灯火通明,一个面目威严的中年人端坐在厅内。 他只是坐在那里,就仿佛是整个屋子的最中心一样,散发着一股子压迫感。 看到林远,他威严的面孔上露出来一个很难察觉的微笑,像是一块石头落了地一般,但是马上又变回了那副严厉的模样。 他厉声喝道:“远儿,如此轻易就被天雷门的贼人骗了出去,这么天真,要我怎么放心把林家交给你!” 一直很活跃的林远见到这个中年人,就像耗子见了猫一样,缩着脑袋,怯怯地喊了声“爹爹”,说:“我回来了。” 这个中年人,就是林家现任的家主,林鸿图,四步道初境修为的大强者,凡人眼中,神仙一般的存在。 任何家门或者势力,有一尊道初境的大强者,就意味着上千年的庇护。 所谓仙凡之别,不仅仅是个人,也同样是这种大强者所在的势力。 没有道初境或者更高修为的修行者坐镇的家族,起起落落,也不过百年,只有有了这样的强者坐镇,才真正有可能积攒下来几世甚至几十世的家业。 除了玄门那个找上方然的黑衣人修为不明身份不明以外,这是方然第一次真正看到一尊道初境的修道者。 他保持着足够的尊敬,抱拳行礼道:“渊默之野,荒辰商会方然,见过林家主。” 林鸿图很客气地冲着方然同样抱拳行礼:“林鸿图。我儿子林远,多亏你们才能保住条性命。大恩不言谢,林某多少算是有些门路,若是荒辰想要在万通贸城打通些关节,林某还是可以帮上点忙的。” 看来林远虽然一直和方然待在一起,但是已经悄无声息地将苦沼之内商谈的结果传回给了林鸿图。 果然是万通贸城里面成了气候的大家族,这份情报传递的手段,就连方然都没有察觉,让方然很是佩服。 招待方然他们坐下,林鸿图自己也坐在主座。 即便夜色还浓,但是已经有下人端上来了茶水和茶点。 闻着茶水香气扑鼻,看着茶点精致小巧,除了方然以外的众人,又是微微被震惊了一下。 看着方然自始至终面色不改,沉着如初,林鸿图细细打量了方然几下,对于荒野上那个名字叫做荒辰商会势力的这位主事,就又多了些兴趣。 林远抓起一块茶点塞进嘴里,大口灌进去一大盏茶,心满意足地瘫在椅子里。 苦沼里面一通逃亡,看起来这位林家大公子早已经透支了体力。 林鸿图皱皱眉头:“在客人面前如此放肆,像什么样子!” 方然笑笑:“没关系,林公子和我们也算共生死一场,这样算不得什么。” 方然说话极给林鸿图面子。他说林远和他们共生死一场,已经是摆出了一副不打算对救出林远这种事情居功的态度。 林家也算是有些地位有些身份的,林远这样子传了出去,林鸿图自己不在意,但是和林家做生意的人,也还是会在意的。 林远出了这么大丑,被人算计到这个地步,谁还敢相信林远能够打理好和自己做的生意? 而方然这么说,就变成了林远临危不惧,以一敌众而不屈,最后在方然的助力之下,击退了图谋不轨的天雷门人。 林鸿图自然能够理解方然释出的善意,看向方然的眼神,就更多了几分笑意。 林远哂笑了一下:“嘿嘿,方兄弟言重了。对了爹,荒辰这次来,有生意要做。” 从林远传回的消息里,林鸿图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但是林远又特地重复了一遍,显然这个所谓的生意,里面有着某些猫腻。 “都下去,我有话要和客人单独说。”林鸿图挥挥手,让下人都退下。瞬间,大厅之内,就只剩下了主客两方,显得有些空空荡荡。 林鸿图笑着问:“不知道方主事,有什么生意要做?” 方然也不卖关子,从怀中取出来了那块断离符。 “嗯?”林鸿图有些惊讶地接过断离符。 在他的认知里,一块断离符,对荒野上的人来讲,甚至值得拿命去拼,但是对于他和他所执掌的林家的生意,一块断离符还算不得什么。 而且断离符最值钱的市场,是卖给荒野上的罪民。若是要卖给罪民,又何苦过一遍他林家的手? 带着疑惑地接过断离符,林鸿图把这手掌大小的一块灵符拿到眼前细细观察。 以他对灵力的感知,立刻就发现了不对。 “符文数不对……有几条的分布也有变化……”带着震惊之色,林鸿图抬头看着方然。 察觉到林鸿图的变化,林远也变得严肃起来,支起身子,带着探究的表情看向林鸿图手中的断离符。 这块断离符在林远手中把玩过许久,他就一丝一毫的不对劲都没有察觉出来。 方然面色丝毫不变,甚至显得对林鸿图的震惊早有预料。 “林家主好眼力。”方然笑道。 林鸿图上上下下又看了看手中的断离符,忽然伸出左手,一团灵力,瞬间就出现在了手心。 方然眼力非凡,看的清楚,这些灵力,从林鸿图手掌中几处穴位喷涌而出,凝而不散,比方然第一次刻出断离符,实验是否成功时候的手段,高明了不知道多少。 而且这团灵力的强度也被精心控制,正好是普通的断离符能够抵御的灵暴强度的极限。 只是随手施为,展现出来的,就已经是现在的方然所望尘莫及的手段。 四步道初境……果然不可小觑。方然暗叹。 林鸿图缓缓将左手上的小团灵暴凑近右手上的断离符。 一团薄薄的青光出现在断离符表层,虽然不断泛起涟漪,看上去摇摇欲坠,但是依然稳稳地将灵暴挡在了外面。 林鸿图的眼中已经全是难以置信。他抬头再看看方然,方然似乎猜出来了林鸿图心中所想,微笑着点了点头。 林鸿图左手心里的灵暴,骤然提升了威力。 再强出来一成,一成五,两成…… 直到林鸿图加力到两成五的时候,这块断离符外侧的青光才出现了急剧的抖动。 在青光彻底破碎之前,林鸿图左手一捏,就将这一团灵暴彻底捏碎,连一丝余波都没有留下。 方然淡然说道:“护体青光覆盖的范围小,所以显得更强一些。如果覆盖全身的话,强出来的会少一点。” “少一点,也是强。”林鸿图沉声说,“极端环境下的比对,强出来一分,也能定生死,何况你拿出来的断离符,强出来了不止一成!” “林家主过奖了。”方然显得很是谦虚。 林远虽然没有林鸿图的眼力和手段,但是也能够明白,这种断离符,对于旧的断离符,能够产生碾压一般的优势。 完整的断离符强,就意味着打碎之后的断离符残片也同样强。 完整的断离符禁止流通进荒野,但是断离符残片却没有这个限制。 天雷门嚣张,就嚣张在他把持了最大的断离符残片的流通门路。但是现在若是林家能够握住方然这条门路,那么天雷门,将被林家踩在脚下! 若是别的家族在做断离符残片的生意,林家顾及面子和各家关系,可能还不会太过高调。 但是对手如果是坑了林远一把的天雷门,那么林鸿图很乐意在背后使使绊子,砍了天雷门一条胳膊。 不过林鸿图还是很谨慎地问方然:“这样的断离符,不知道方主事有多少?” 若是只有一块两块,那不是空欢喜了一场? 方然说:“之前林公子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我的回答是,林家要多少,我就有多少。” 啪!林鸿图惊得一拍桌子,直接就站了起来。 林家要多少,荒辰就有多少,这个口气,太大!大到让林鸿图有一瞬间以为,对方是不是特地来消遣他? 但看着方然诚挚的表情,林鸿图硬是莫名就相信了,方然敢这么说,就有这么说的底气。 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浮现在了林鸿图心底,他惊问道:“荒辰……有符师?!” 若不是有一尊符师坐镇,谁敢放话说能无限提供这种断离符? 符师、丹师、匠师,很多情况下,是非常受人尊崇的。 这样的一尊符师,流落荒野?加入了荒辰?不对,应该是愿意屈尊住在荒辰。 要知道,即便是在万通贸城,如果有一个能制作断离符的符师放话,想找一个家族在其中做供奉,那求见的人,连门槛都要踏破。 林鸿图再看看手中的断离符。 他见过许多断离符,对于断离符文的排布,也早已经烂熟于心。 但是手中这一块,符文笔画更少,威力却更强。 荒辰中的那位符师,不是普通的符师。能够改良已经稳定存在了这么多年的符文,足够很多相当地位的宗派,开出足以让人疯狂的价码,请这样的符师入驻宗门。 这样的符师,就在荒野,就在荒辰,而荒辰商会的主事方然,被林远遇到了! 这是一个了不得的关系,是一个足够林家往上再爬非常大一个台阶的关系! 方然没有纠正林鸿图的误会。 林鸿图以为制作断离符的,是荒辰中的某位高人,这也正是方然最开始构思的说辞。 他不想太过高调,而且有敌人虎视眈眈。 摸不透的背景,才是最大的背景,这个道理,方然是明白的。 所以方然脸上也浮现出来一丝崇敬之色,仿佛想起来了那位屈尊在荒辰的符师一般,回答林鸿图道:“不错。不过大师他性情有些古怪,来去无踪的,只是偶而丢下些断离符,然后吃喝一通,就又晃荡回荒野了。” 林鸿图非常理解地哈哈一笑:“性情古怪,再正常不过。哪个有经天纬地之才的大师,没点独特的性格?我,是真羡慕荒辰啊!” 方然矜持地笑笑。 林鸿图这尊在外人看来,高高在上的神仙中人,看着方然的表情,就像看到了自小失散,久未谋面的亲兄弟一样。 林远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亲爹,先一步搭上了方然的肩膀:“方兄弟,这生意林家接下来了,你放心,要灵石也好要什么道材以物易物也好,林家都绝对给到你最好的价钱!” 方然哈哈一笑,道:“这我当然放心。这块断离符,就当是荒辰的诚意吧,过一阵子,大师再有了出产,我会再遣人送来。至于价钱,等到下一批断离符送来,再定吧!” 林鸿图看到方然如此痛快,心情大好,说道:“不知方主事在万通还有什么别的安排吗?若是没有,不如暂住林家,我让远儿陪你们到处走走?万通不止是贸城,各种风土人情也是多种多样,很值得好好逛一逛的。” 方然有些无奈地说:“不瞒林家主,这一次来,我们是还有一些事情处理。住下就不必了,接下来我们自己四处走走,处理了事情,还要赶回荒辰。” 说罢,方然也不再耽搁,起身告辞。 林鸿图虽然很想留方然再做客一段时间,但是看方然很坚持,就不再多说。 方然临走前,迈出去的脚步停了停,转过身对林鸿图说:“虽然有些唐突了,但是荒野之上林家主也知道,道初境的大强者是见不到的。方某冒昧,对道初境的战力有些好奇……想请林家主赐一招。” 影若烟他们,听到方然这么说,都是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向一尊道初境大强者请战?方然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但是能够走到道初境这一步,林鸿图自然明白方然的心情。 面对强者,特别是在自身环境下绝对不可能见过的强者,一个执着于修道执着于战斗的武人,都无法抑制地产生想要知道其究竟有多强的想法。 这种想法,就是林鸿图自己,也依然一直有着。 没有想向强者挑战的一颗心,就永远成不了真正的强者。 哪怕修为再高,也只是境界堆积的废物罢了。 他看着方然的双眼,感受着从方然眼中散发出来的磅礴战意,自己心中久违的战意,也缓缓升起。 林鸿图挥挥手,大厅之中,升起来一座阵法。 这座阵法将两人和其余人隔离开,隔绝了两人接下来一招的所有可能的余波。 在阵法成型的最后一瞬间,两人的气势撞击,已经将其余所有人都逼退到了大厅外面。 林鸿图看着方然,眼中露出明显不过的欣赏。 他缓缓道:“这一招,是我初入道初之时悟到的一招,我管它叫做云开。你看好了。” 第六十二章 云开 云开这个名字,听着不像是某种招式的名称,更像是某一处的景观。 层云蔽日,挡住了视线,然后一朝云开,天朗气清,穗风和煦。 林鸿图打出的这一拳,在方然看来就有着这种别样的美感。 垫步拧腰送肩出拳,这一串动作哪怕是刚开始修行的人,都会无数遍演练。 无数的武技功法也都会包含这样简单直白的一拳。 林鸿图的动作,从任何角度看来,都可以称得上完美。 完美所以不简单。 方然觉得自己好像就是那蔽日的层云,虽然看起来厚重,但是毫无重量。在林鸿图递出的这一拳面前,身体像是要被撕碎一样,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意志,都到达了崩溃的边缘。 溯河道典运转,灵力伴着气运之力在经脉之中奔流,然后凝结在方然的双臂之中。 他自栖云峰一战之后,一鼓作气,按照溯河古卷第三阶段的经脉图,继续修复打通了带脉冲脉,至此已经有四条最主要的大脉被打通,灵力在其中穿行,引起滚滚雷音! 石洞剑意第一时间挂载在天机轮盘上,方然的气势层层高涨,一瞬间几乎可以和林鸿图的气势分庭抗礼。 林鸿图的眼睛亮了亮。 他很确定方然只是三步武极境界,但是方然现在所展现出来的气势,已经无限接近了武极到道初之间的那个临界点。 他怕误伤方然,所以这一式云开只用了不到一成力。但是,这是道初境界的一成力,已经远远超出了武极境界的全力。 方然竟然可以和他这一式抗衡! 林鸿图见猎心喜,在这一式云开之中,悄无声息融入了一丝道韵,拳意不断,继续前行。 每前行一寸,气势就再长一截。 方然面对着林鸿图这一拳,觉得那股气势骤然变得难以琢磨了起来。他本来在用天机轮盘记录推演林鸿图的这一拳,可是突然家他发现,天机轮盘对于这一拳的推演,变得极其艰涩,甚至几乎陷入了停滞。 这,就是道初境界所拥有的道韵! 不同于纯粹的武力,也不同于方然的剑意和这一拳前半程的拳意,而是从大道三千之中所取得的一缕道韵。 道韵轻灵,也无比厚重,方然觉得在这一缕道韵之下,连气血的运行,都完全被压制住。 就像是生命层次的碾压。 难怪说,仙凡有别。四步道初,已经算得上踏入了生命的另一个新的阶段,足以以天人之姿,俯瞰众生了。 方然心头出现了一丝明悟,但是这股明悟太过飘渺,他还来不及抓住,就又仿佛隔开了层层纱幔,难以捉摸。 林鸿图看了看方然,感受到方然这最细微的一丝变化,大笑三声:“好,好,好!”然后拳头向前一送。 方然双臂重若千钧,将全身灵力灌注,又在气运之力加持下,艰难地和林鸿图的拳头撞在了一起。 啪。 两股力量的对撞,只发出了像是水中一个小气泡破裂的声音。 然后以方然和林鸿图二人拳头为中心,一个肉眼可见的灵暴冲击波爆裂开来。 围观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然后一股令人胆战心惊的气机就扩散了出来,就连大厅中的这座防护阵法都没能完全隔绝。 有那么一瞬间,围观众人觉得,死亡和毁灭带来的绝望,触手可及。 这种感觉只持续了一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但是他们苍白的脸和背后沁出的冷汗提醒着他们,刚才那种绝望,是切切实实存在过的。 常一春几乎是从嗓子眼勉强发出来声音:“这……是什么怪物……这也能算三步?” 灵暴肆虐,眼看就要把大厅夷为平地,林鸿图一手平伸,手指张开做爪,便将失控的灵力完全吞噬一空,大厅内众人的压力瞬间减轻。 方然艰难地直起身子,脸上毫无血色,调息了许久,才恢复了气力,抱拳对林鸿图道:“多谢林家主……四步道初,原来强大到了这个地步。” 林鸿图一直站在原地,耐心地等着方然调息完毕,才笑道:“不必介怀。我三步的时候,可远不如你。” 林远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讶的神色。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有多强大,也知道当年父亲三步的时候就已经同境罕有敌手。 父亲说他三步的时候远不如方然?方然强大到了这种地步吗…… 而且听父亲说话的语气,分明是以一种平等的身份在和方然对话。能让一尊道初平等对话的武极?简直骇人听闻! 林鸿图确认方然无事,才舒了一口气。 他最开始控制实力,哪怕方然接不下来他的云开,他也可以随时收束拳力,免得伤到了方然。 但是随着他往云开之中融入了道韵,这一拳即便能收住,也依然会产生极大的杀伤力。 两人拳锋对撞之时,林鸿图都有一丝后怕,若是方然被打伤了,他可不敢保证荒辰的那位符师,会不会一怒之下不与林家合作。 但是方然不仅接下了这一拳,而且只是气息紊乱,并无大碍。 并且在最后关头,林鸿图感觉到方然的气息有一瞬间的波动,就好像几乎要破开那道关隘一般。 这就非同小可。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这个来自荒野的年轻人,继续修行下去,恐怕四步道初这个境界对他来讲,只是水到渠成的一件事。 甚至有朝一日往更远的地方跨出一步,也有很大可能。 林鸿图最开始只是因为方然救了林远和荒辰有一尊符师而重视方然,可是这一拳之后,他是真的将方然当做了可以和他平等对话的存在。 所以理所当然地,林鸿图和方然说话的时候,就已经彻底用一种平等的身份了。 “不如休息一下,完全平息了气血波动再离去?”林鸿图问方然道。 方然的气息逐渐平稳下来,说:“盛情难却,但是我们的确有要事要做,只能拂了林家主美意了。” 说这话时,方然身上,一股极其淡薄的杀意一闪而逝。 林鸿图没有错过这一道杀意。虽然方然隐藏的很好,但是对于一尊道初境大强者,这道杀意已经足够明显了。 他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下,突然开口道:“道初境界,强大远胜武极,但是只要未到道初巅峰,对道韵的掌握就依然有瑕疵。有瑕疵,就有破绽,有破绽,就可以趁虚而入。代价是要付出的,但是,有心算无意,不见得没机会。” 方然看着林鸿图,林鸿图给方然递出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向一尊道初请赐一招,而方然一招之后,又几乎立刻要离去,还带着一股子压不住的杀意。 能破入道初境界,林鸿图的悟性可想而知。他几乎立刻就猜出来,方然所说的要事,恐怕其中牵扯到的,便有与道初境界的敌人的战斗。 甚至,可能方然这次来,就是要找某个道初的麻烦的。 不等方然说什么,林鸿图接着说道:“我林家定山印,可定灵力镇地脉。若是遇到天空之中灵力乱流,寻常巡天舟没有巡星鲲舟那般巨鲲的天赋庇护神通,就只能依靠定山印来平息灵力乱流。” 方然沉声问:“若是不依赖定山印呢?” 林鸿图道:“没有定山印的话,有道初镇着,也勉强可以抵御乱流,不过绝不轻松就是了。定山印我会暂时随身带着,应该不会有人能从一尊道初身上抢走东西……哪怕对方也是道初。” 方然笑了笑,说:“这些情报都非常有用,我记下了。” 林鸿图也同样笑笑,说:“林家该讨的债,自然会去讨。林某拖住一个道初,却是不成问题的。” 方然低下头,脸被阴影所遮蔽,看不到他的表情。 许久之后,他才抬头,说:“这个情,方某会记住的。” 林鸿图说:“无所谓人情不人情。招惹到林家,林家的报复只是早晚的问题。现在不过是提前一些,没什么别的意思。” 两人对视一笑,就像两只老狐狸定下了坑人的计划。 林远和影若烟他们一时半会还没反应过来,但是方然已经和林鸿图极其亲热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转身招呼着众人离开。 距离天雷门带走方晴雨只剩下一天,留给方然的时间不多了。 …… 到日出的时辰还有些时间,街市上还是那一副不知疲倦的热闹景象,就好像对于万通贸城来说,根本不存在什么日夜交替。 只要时间还在流逝,这种繁盛和热闹就会永远持续下去。 钟鸣泰和影若烟已经离开,去探查天雷门的巡天舟降落的地方。 唐迁迁和欧叶则结伴而行,去寻找关押方晴雨的线索。 他们会尽可能标记出来方晴雨押送路径的起点和终点,而有了这两个点,方然就可以推算出来天雷门接下来的行踪。 越早将天雷门的行踪掌握在手中,救人的行动就越可以占据先机。 常一春则混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去安排众人事后的退路和藏身事宜——天雷门毕竟是一方豪强,渊默星主座下的爪牙走狗,天雷门出事,万通贸城之内,是一定要有所动作的。 方然沉默地行走在街头,心境放空,缓缓恢复着气力,平复着气血。 和林鸿图对了一击拳,方然竭尽所能地记录了下来一尊道初强者所能达到的杀力。 而且最后那一瞬间,方然那种莫名的明悟也让他看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若不是林鸿图在那一拳中注入道韵,恐怕天机轮盘也无法在方然还没开始冲击破境的时候,就早早察觉到道韵的存在。 虽然现在方然感知到的道韵还非常飘渺,但从无到有的突破,比什么都重要。 林鸿图非常贴心地给出了道初境界的瑕疵,加上从玄门拿到的雷通雷贯二人引雷诀的功法典籍,方然不断推演着这二人的所有可能的战法。 他只是相当于一个武极境界的战力,而道初和武极的差距,大到令人绝望。 林鸿图压制着实力的一拳,对抗起来就几乎耗尽了方然的所有心神,若是一尊道初拿出全部实力,甚至摆出来拼命的架势,又能发挥出来何等的杀力? 方然并不知道。 但是至少有一点他是清楚的,那就是如果真的正面抗衡,他绝对会被碾压。 即便如此,即便有的敌人强大到令人恐惧,实力差距大到令人绝望,该面对的战斗也必须面对,只能赢不能输的战斗也必须赢下来。 所以天机轮盘近乎疯狂地推演着,一瞬间有海量的数据汇聚起来,再被解析出来返回给方然。好不容易积蓄起来的灵力迅速消耗,再经由手中握着的灵石补充回来。 …… 天机轮盘的负载基本上都在推演接下来的战斗上,所以方然反应过来街市上的混乱的时候,人群已经乱了有一会了。 按说在万通贸城,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有这样的混乱。 方然不明就里地听着周围的人断断续续的惊叫。 “着火了!着火了!” “好强的地震……不会断离镇柱要倒了吧?” “怎么可能,震动是从城内传来的……好像是林宅的方向……” 方然被吓了一跳。 林宅?不会是林鸿图家吧?这才离开多久,怎么就会出现地震,还着起大火了? 一个近乎荒谬的想法出现在了方然脑中:“该不会是天雷门?他们嚣张到这个地步?” 一念及此,方然转身便向来时的道路狂奔而去,越接近林宅,一股不妙的预感就越是清晰。 果然! 还隔着老远,方然就悚然看到,一片火光,几乎烧红了半片天空,林宅整个宅子,正熊熊燃烧! 林家宅子内不断有人逃出,然后就近取水试图救火。 有的人还喊着“公子被掳走了”这样的话,看起来很是慌乱。 方然眉头皱起,心中暗道:“在苦沼里没有弄到断离符,就直接冲进林宅掳人?可是林家主好歹也是四步,怎么可能让他们得手?” 更让方然觉得惊骇的,是天雷门竟然敢在万通贸城之内,就搞出来这么大的动静?他们不怕巡城镇守的吗? 方然一步跨入林宅大门,烈火扑面,强大的热力几乎又将方然逼退了出去。 “这……不是凡火!”方然惊道。 “不是凡火,而是雷火。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林鸿图手中横抱着林远,缓步从雷火之中步出。他的面色在火光映照之下,明灭不定,林远则气息微弱,昏迷不醒。方然也同时能感觉得到,林鸿图的气息虚浮,竟是已经受了重伤! “天雷门,三尊道初围攻我儿一介武师,莫非是欺我林家无人?” 第六十三章 道初现身 “三尊道初?!”方然惊呆了。 道初境又不是菜场上的大白菜,哪怕是在万通贸城,巡城护法也就是三尊道初,此刻天雷门一下子就拿出来了数量相当的强者,而且只是为了攻击林远一人? “定山印,被他们取走了。我护着远儿,被他们偷袭……”林鸿图说到这里,脸上泛起一阵不正常的血色,咳嗽了几声。 显然,哪怕是以林鸿图的境界,突然被偷袭之下,也受了不轻的伤。 “林远兄他……”方然急切道。 “远儿还好,定山印挡住了大部分劲力,我也帮他化去了一些。现在只是昏迷不醒,小心调养一段日子,应当会无妨。” 方然疑惑道:“天雷门,不是只有雷贯和雷通两位统领是道初……多出来的,又是谁?” 林鸿图摇了摇头,说:“不知道。第三人是一个年轻人,年纪不大,修为强悍,道韵诡异……不是天雷门那两个统领的雷霆道韵。偷袭我的也正是他。” 方然心中悚然。 三尊道初,为了一块定山印?天雷门这一次竟然嚣张到了这个地步? 他本能地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事情是有异常的。 为了一块定山印,不惜在万通贸城之内悍然动武,还伤到了有道初强者坐镇的林家,天雷门等于是直接和万通贸城撕破了脸,可以说的上是自绝后路。 即便是一个方晴雨能换来再大的好处,可是万通贸城和林家事后的报复,他们一点不放在眼里吗? 而那神秘的第三尊道初境强者,也是超出了方然的预料。 “莫非……是七绝公子?”方然猜测着。 虽然没有证据,但是这个七绝公子,从一开始就诡秘莫测地出现在针对荒辰的这次袭杀之中,甚至就连雷煞所用的血魔典,也是由七绝公子传给他。 如果七绝公子是四步道初境的大强者,那么他在荒野之上完全无敌手,也就可以说得通了。 荒野这种恶劣环境下,封顶就是三步境界,对上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四步修为的七绝公子,怎么可能会有活路? 方然暗叹一口气。 一尊道初就已经够他受的了,这次一来就是三尊。方然觉得无形之中,一股沉甸甸的压力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林鸿图将林远平放在地面,候在门外的林家管家快步走上来,立在一旁。 林鸿图吩咐道:“照顾好远儿……天雷门,你们这是在找死!” 骇人的压迫感从林鸿图周身散发出来,方然不得不退出几步,才离开了这股强悍无比的威压。 林鸿图明显怒极,一步踏在青石砖上,巨力在石砖表面震出细密的裂纹,身形冲天而起! 他的声音滚滚传来:“天雷门的巡天舟在城北,我先走一步,你可以去那里找我!” 方然看着林鸿图的身影化作一道残影,瞬间便远去,他略微辨认了一下方位,也随之腾跃而起。 周围的哭喊和惊惶的人群迅速被甩向了身后,冰凉的夜风吹打着方然的脸,让他不由得浑身一震,精神也随之清醒了许多。 变数太大了! 从一开始的还有月余,到只剩三天,而眼下,就连最后一天的准备时间都没有留给方然,这股危机不断迫近,让方然觉得非常不舒服。 “这就是不够强大的代价,只能被人牵着鼻子走!在这个世界,只有强大,不断变得更加强大,才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方然心中闪过这样的念头。 …… 万通贸城占地极广,从林宅一路向北,方然全速奔行之下,也足足过了一刻钟的时间,才看到错落的楼宇终于快要到了尽头,一大片开阔地,就在夜色中沉默晦暗。 方然皱了皱眉头,心中暗道:“林家主早我一步出发,道初境遁法强悍,应该早就到了才对,这里怎么会丝毫没有动静?” 嗖! 突然,一道羽箭几乎悄无声息地破空袭来,无比阴狠地瞄准着方然的后心位置,连一丝风声都没有激起。 方然溯河道典运转,周身百尺尽在掌握,早已经发现了这一道羽箭。 他身形一偏,这羽箭便几乎擦着他的身子边飞了过去,扎在不远处的地面之上,直没而入,只剩半寸不到的尾羽露在外面。 露在外面的尾羽还高速震颤着,显示出来这一记羽箭是何等的霸道! 阴影之中,两个人影缓步走出。 一个人影一手持弓,一手转着一支足有两尺长的羽箭,羽箭箭头之上,一抹诡异的绿光闪过,明显喂着剧毒。 方然心里一阵后怕——幸亏没有硬接这支羽箭,否则就算只是被擦着点油皮,恐怕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持弓之人冷冷地说:“本座北掌旗使,雷喧。你在找林鸿图?恐怕你找的这位帮手,已经被引到了别的地方,一时半会,不会来帮你了。” 而另一个人身形与雷喧相差不多,只是目光更加倨傲,看着方然的眼色,比看一团垃圾好不到哪里去。 此人便是天雷门东掌旗使,雷蒙。他的修为虽然不是四大掌旗使中最强的,可是手段却是最残忍的一个。 死在他手中的罪民,成百上千。甚至他的名字,在东掌旗分野上,可止小儿夜啼! 这两人同时出现在方然面前,来意不问都知道,要将方然拦截在这里,或者,干脆击杀在这里。 方然看着雷喧和雷蒙,只说了一个字。 “滚。” 他的语气,就像是在驱赶荒野之上的一条野狗。 甚至,比驱赶一条野狗,都还不如! 雷喧瞪大了眼睛看着方然,一阵狂笑,道:“你竟敢和我如此讲话?!你一个荒野上的杂碎罪民,见了本掌旗使,不跪下膜拜,竟然反而敢和我这样说话?!” 他手指一挑,手中一张长弓像是幻影一般拉开,几乎同时,那支羽箭便射了出来,速度之快气势之凶猛,更胜刚才偷袭的那一支。 而不等方然动作,雷喧手指连动,一瞬之间,竟是同时又击发了足足六只羽箭。七只羽箭破空袭来,划出七条诡秘莫测的弧线,从各个角度,射向方然,笼罩了他周身大穴。 “七星连珠,死吧!”雷喧眼中,充满了志在必得的神色,看着方然,就像看着一个死人。 羽箭啸声连成一片,围绕着方然,就像是凭空激起的一团风暴一般,锋芒直刺皮肤,让方然一阵一阵生疼。 方然的眼睛微微眯起。 他冷声说:“我赶时间,所以让你滚的时候,你最好马上滚!” 青鸾笛出,剑影如电。 唰! 雷喧难以置信地看着七只连珠箭被方然一剑全部劈断,变成一截一截的落在了地上。 “哼,无用!”雷蒙冷哼一声,手中翻动,竟然也是拿出来了三支暗器,每一支都像是缩小了的羽箭。 他手腕一抖,三支暗器无声划破夜色,分别取方然的双眼和咽喉,速度之快,竟然令方然都差点没有反应过来。 方然再回手一拨,三支暗器齐齐被打飞,钉在一边的墙上。 他借势再踏前一步,手中青鸾笛横握,一式荒鸾振翼便要使出。 令他意外的是,雷喧和雷蒙,转身就走,一瞬间就隐入了周围的阴影之中,再也不见了踪迹。 下一刻,阴影里面无数羽箭暗器铺天盖地袭来,就像是一场大雨一样,丝毫不留死角。 方然暗骂一句:“麻烦!”手中青鸾笛舞动,青光绕着身体围成一个青色的光球,将这些暗器全部打落。 但是这两个人的暗器仿佛不知疲倦地袭来,角度刁钻至极。 方然虽然应对并不吃力,但是心中已经焦急万分。 这二人看方然强攻不下,转变了路数,开始用源源不断的细密攻击消耗方然的体力,也同时拖延着时间。 方然感知到这二人的位置,几次蓄势想要出剑斩杀,可是每一次他们看到情况不对就立刻远遁,就连给方然拉近距离的机会都不给。 “你刚才说,让我滚?哈哈哈哈!我滚了,你倒是有办法继续往前走啊!你看你这副样子,还想坏统领的好事?”雷喧的声音充满了挑衅,在呼啸的暗器雨中,显得无比的刺耳。 “只会逞口舌之快而已。很快不仅仅是方晴雨,就连荒辰,都不再是他的了。无能狂怒而已,只是给我们看笑话。”雷蒙说道。 方然眼中怒意一闪,青鸾笛横握,一步踏前。 青光如幻,荒鸾振翼。 一瞬之间,方然踏过十几丈距离,青鸾笛便刺向了一团阴影。 雷喧怪叫一声,从阴影中现身出来,疾退数步。 他身法如同一道闪电,可是疾退之下,却依然被方然的青鸾笛扫到,胸口一道可怖伤口,看上去无比凄厉。 “你敢伤我?!”雷喧怒喝一句,拉满弓,一箭射出,正好瞄准了方然剑势刚老新力未生的那一瞬间。 方然丝毫不为所动,手中青鸾笛只是一挑,便将这支羽箭挑开。 正当方然再想追击的时候,雷蒙从方然身后显现出来,几只暗器阴损无比地钉向了方然的背后脊椎。 若是被这暗器打结实了,恐怕立刻督脉就要受损! 呼!呼!呼! 几声切开空气的轻响传来,那些暗器全部被打飞到空中,然后无力落下。 欧叶须发皆张,手中丝线展开,环绕周身,冷声道:“玩暗器?我陪你们!在唐家面前摆弄暗器,你活的不耐烦了?!” 在欧叶身后,唐迁迁俏脸含霜,一手一只巨大的天雷崩,也说道:“方然你先走,这里有我们!” 另一边的屋檐上,常一春身影诡异地浮现出来,他的声音无比阴沉:“雷蒙,你可还记得八年前的常家村八十三口人?我是那日之后唯一的活口。今日,我便来讨八年前的债!” 方然深深看了他们三人一眼,点点头,说:“箭上有毒,你们多加小心。” 然后也不多啰嗦,转身便走。 “拦住这小子!”雷喧正欲拉弓,唐迁迁抬手就是一记天雷崩,轰然一声响,雷喧直觉浑身震颤,绝大危机感笼罩之下,哪里还顾得上方然? 他几个闪身便欲重新隐入阴影,欧叶冷冷说道:“想跑?你是当我不存在吗?!” 丝线翻飞,便堵住了雷喧所有退路。 而方然只是沉默着,冲着城北那片气氛诡异的空地飞奔而去。 若是如同雷喧所说,林鸿图被天雷门用计调开,那么方然,便等于要孤身直接面对三尊道初。 这种情形,孤身前去,与其说是勇武,不如说就是送死! 不过在方然最开始的预想之中,也完全没有想过会有人帮助自己。 一人一剑而已,即便是荒辰众人,方然最开始也完全没有打算让他们和自己一同面对雷贯雷通。 在道初境的压力面前,方然可以凭借天机轮盘守住心神,但这不代表别人也可以。 一旦心神崩溃,下场就只有一个,那便是死! 这种结局,不是方然希望看到的。 越过最后一片楼宇,方然终于来到了天雷门巡天舟所停留的这片空地。 空地四下无光,死寂一片,看着不像是一座空港,反而更像是一块巨大的墓地。 在空港正中,一只巨大的方舟停在那里,宽高都足有上百丈,就像是一艘放大了数百倍的渔船一样。 “这……就是巡天舟?” 即便隔开这么大一段距离,方然依旧被这只方舟的宏伟巨大而震撼到。 巡天舟通体由不知名的木材拼成,每一片木板都足有丈许宽,可以想来出产这些木板的巨木该有如何的粗壮,而这么粗壮的树木又需要多少岁月的积累才可以长成。 况且,能够拿来建造巡天舟的木材,绝对也不是什么随处可见的普通树木,十有八九也是极其稀罕的道材。 每一片木板外侧,都雕刻着繁复玄奥的花纹,方然只是看着这些花纹,就觉得脑袋一阵一阵发胀。 天机轮盘无声运转,将这架方舟的样子缓缓印入脑中,变成了一个缩小无数倍的模型。 然后就有数据源源不断地返回回来。 这些花纹,组成了某种极其深奥的一座大阵,而可以想来,正是这座大阵,保护着这只巡天舟穿梭天宇,不被天外狂暴肆虐的灵力湍流所撕碎。 夜风森然,方然静默地向着巡天舟踏出一步。 轰! 一道沉重的压力,像是一座山峰一般向方然身上压来。 一瞬间,方然觉得好像被无数山石埋葬,又好像直接有一片深海从天空灌注而下,惊涛骇浪之中,方然觉得自己就像一条完全没有依靠的小船,马上就要倾覆在浪涛里面。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方然的心脏,他几乎就连呼吸都仿佛变得要停滞下来! 现身的,是一尊道初! 第六十四章 悍然强杀 夜空瞬间沉寂下来。 带着些凉爽的夜风,一瞬间变成了几乎能划破皮肤的小刀,划在方然的皮肤上面,响起细密的酸涩响声。 空气之中好像被电芒充满,方然的寒毛和头发都一根根立起,也不知是因为这些电芒,还是因为巨大的危机感迫近。 他的身体都难以动弹,就连眼睛的转动都无比艰难。 一个听不出喜悲的平淡声音从前方传来:“还能站的住?果然有点本事,雷煞死的不算冤枉。” 方然艰难地抬起眼睛。 映入他眼中的,是一个看不出任何特征的男子,约莫三十多岁的样子,一袭大氅显得他尊贵非常。 空气中游离的电芒,正是以这个男子为中心,呈一个漩涡的样子缓缓旋转着,将方然裹挟在内,看上去就像是一场风暴将要吞噬一叶扁舟。 “雷贯?还是雷通?”方然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这句问话。 男子笑了笑,带着三分儒雅,答道:“雷贯,天雷门副统领。你姐姐就是我带走的。她反抗的厉害,所以我没收住力道,毁了半个荒辰。” 他的语气不带半点波澜,就好像亲手砸毁半座营地,余波杀死那么多商会成员,对他来讲都完全像是吃饭喝水般寻常的事。 方然怒吼一声,踏出一步,然而雷贯只是伸出一只手,微微向下一按,方然肩头的巨力瞬间加倍。巨力之下,他仿佛听到骨骼都在嘎吱作响。 这可不是林鸿图那样只是约束了力量的对攻喂招,而是完全呈现出来真正实力的,临战状态的四步道初境大强者。 这和方然之前所面对过的敌人,完全不是一个层级的。只是这股威压,就将方然压制在原地,寸步难进! 方然天机轮盘疯狂运转,可他惊讶地发现,先前所有推演,全部都没有了任何用武之地。 对方只是随意地站在那里,方然就被锁住了一切行动,那些推演,现在就像一个毫无意思的笑话一般。 方然体内灵力狂涌,在已经打通的四条经脉之中往复奔流,身体内雷音滚滚。 他艰难地顶着绝大的压力,抬起一只脚,踏出一步! 而他这一步踏在地面,厚实的石砖地面上,瞬间就被踩出一个深深的脚印,还有皲裂纹扩散开来。 距离雷贯越近,这股压力就越是强悍。 方然和雷贯足有十丈距离,换作平时,这点距离不过是一式荒鸾振翼就能跨越,可是此刻,却像是横亘了一条深不可见底的悬崖一般。 雷贯饶有兴致地看着方然,十分悠哉地说:“没用的。这是血雷狱,专司封镇杀戮。以你的修为,破不开的。” “血……雷狱?”方然牙关紧咬,一丝鲜血渗出嘴角,“你们……果然和七绝公子……” 雷贯施施然笑道:“七绝公子是天雷门的贵人。血魔典也是他送给天雷门的见面礼,而正是因为有了血魔典,我才重新看到了更进一步的可能。” 方然艰难说道:“那是……域外邪魔之术……” “那又如何?”雷贯看着方然,露出一个怜悯的表情。 是啊,便是域外邪魔之术,对于天雷门来讲,又如何?! 死千万人,换来境界更进一步,在天雷门看来,简直是再划算不过的事情。 雷煞屠戮西掌旗使分野,凝万灵血珠,就已经昭示了这一点。 方然刚回到荒辰之时,钟鸣泰给天雷门副统领雷贯的评价是——刚破入道初不久,以方晴雨的修为,即便是输,也不会输的太过难看。 现在的方然,实际的战斗力绝对胜过那时候的方晴雨,可是雷贯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镇压住了方然的行动。 他进境能有如此之快,可以想来,这又要以多少罪民之血为牺牲,祭炼血魔,才可以换来。 “你没有经历过眼睁睁看得到修为停滞,此生看得到尽头的绝望,自然不能理解,七绝公子和血魔典,对于我来讲,意味着什么。”雷贯的语气里带了一丝悲伤。 方然怒吼一声,灵力涌动的速度骤然加快。他身上响起噼啪的肌肉鼓动响声,竟是顶着着巨大的压力,一步一步,缓缓前行。 与此同时,青鸾笛缓缓落入方然手中,从他身上,一道锋锐无比的剑意陡然升起。 剑意升腾的瞬间,环绕着方然的血雷狱雷芒,都被震开了一个口子,剑意和雷芒交界的地方,一团团细密的爆裂炸开。 雷贯的脸色微变。 “能破开血雷狱?这是什么功法?!”雷贯大吼一句,一手握拳,拳缝之中有点点雷光溢出。 在方然天机轮盘检视之下,雷贯手中雷光,虽然看上去还是刚猛非常,可是最核心却隐约有着极其混浊晦涩的血芒闪烁。 正是这一点血芒,让青白色的雷芒,带上了一丝诡谲阴森的气息。 呼! 雷贯手中雷光骤然拉长,像是一条鞭子一样挥向方然,劈里啪啦地划破空气,散发出焦臭的气味。 就像是九天之上,真正的雷霆砸落一般,方然身体骤然向下一沉,以他身体为圆心,周围数尺方圆的地面轰然下陷了足有二尺! 方然剑意化入青鸾笛中,灵力注入手臂,向上猛力挥砍。 轰! 剑意和雷鞭撞击,发出巨大的爆裂之声,爆裂声滚滚传开,在夜色里面震耳欲聋。 踏踏踏踏! 方然疾退四步,身形一滞,一口逆血不受控制地狂喷而出! 只是一次交锋而已,他觉得体内的五脏六腑,几乎全部都要碎裂开来。 天机轮盘罕有地弹出一个又一个的墨色弹窗—— “警告,身体受损严重,请立即开启修复流程!” 要知道,方然的身体已经被粹炼得无比坚韧,而这种强度下的肉体,竟然还能受到令天机轮盘都产生警告的伤势,可见雷通这一鞭,是何等的沉重。 雷贯满面煞气地看着方然,说:“再问你一遍,这是什么功法?!献出来!” 方然叉掉所有的警告提示框,沉默地提高了天机轮盘的负载。 先前解析出来的引雷诀被作为基础模型,从雷煞那里采集到的血魔典的数据注入其中,而雷贯所释放的血雷狱和这一鞭,也全部被加入解析之中。 近乎极限的负载,让天机轮盘一瞬间返回巨量的数据,几乎到了方然所可以处理的极限。 他冷然道:“杀你的功法!” 然后青鸾笛一引,灵力奔走,剑锋直指雷贯。 荒鸾振翼! 无比锋锐的剑意,像是切开豆腐一般切开了充斥在方然和雷贯之间的血雷狱雷芒,瞬间便到了雷贯面前。 “放肆!”雷贯爆喝一声,一只手臂被雷光环绕,带起一阵啸声,重重砸在了已经近在眼前的青鸾笛上。 嘭! 一身闷响,青鸾笛竟是直接被这一拳轰得倒飞而回,撞击在方然胸口,他整个人像是一个破布袋子一般倒飞而出,在地上翻滚了极长一段距离,方才停了下来。 地面上,一道血痕,触目惊心。 雷贯目色冷厉。 然而下一刻,他面色骤变! 方然一剑刺来时,一手持剑,另一只手竟是撒下了四五颗拳头大小的机关球。 此刻方然倒飞而出,这些机关球叮叮当当落在地上,一股即便是雷贯也无法轻视的灵力波动从其中滚滚传来。 唐家的灭神引! 这是方然与唐迁迁初战之时,唐迁迁含怒引爆的灭神引! 轰!轰!轰…… 一阵爆裂之后,滚滚烟尘四起。 烟尘之中,雷贯颇显狼狈地捂住口鼻,衣袖一挥,将蔽目烟尘卷开。 他冷笑一声:“这种小手段,也想伤我?” 然而下一刻,一阵危机感骤然笼罩而来! 刚才如同破布袋子一般飞出去的方然,竟然借着这一阵爆炸掩护,悍然折返,又刺出一剑! 他衣衫褴褛,身上到处都是血迹,唯有一双眼睛,明亮无比,坚定无比! 灭神引引爆之时,周围灵力被扰得一团乱,雷贯对于方然的感知也同时出现了一瞬间的空挡。 等到雷贯反应过来的时候,方然这一剑,已经刺到了他的眉心处。 这一剑,泛着一股子令人胆寒的耀眼白光,雷贯甚至觉得,他修行血魔典所得来的血气之力,在这一剑前,隐隐有畏缩的迹象! 荒龙刺日! 从知道雷贯修行了血魔典的那一刻起,方然所有的铺垫,全部都是为了这一剑! 以气运之力为薪,溯河道典为骨的这破邪之剑! 雷贯退了。 这是他今天出现之后,退后的第一步。 也正是这一步,让他险而又险地避开了方然这一剑的锋锐。 然而,那股危机感丝毫没有消散。 方然冷厉的眼神中,泛着一股滔天的战意。 这股子战意,让雷贯一瞬间产生了一股心悸的感觉,就好像面对的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三步武极,而像是修为和自己持平,旗鼓相当的对手一般。 再退! 在来自雷贯四步道初境界强大的威压,和方然自身刺出这一剑对身体的巨大消耗双重压力下,方然整条手臂上的皮肤寸寸崩裂! 但他剑势如一,气息虽然已经极其微弱,可是眼神却更加明亮。 即便是夜空之中的无数星斗,和方然的眼神对比,也似乎相形见绌,暗淡无光! 再退! 雷贯怒意早已滔天。 他一尊四步道初,已是地仙之尊,今日竟然被一个小小武极,逼得连退三步! 而刚才的战斗,也早已经引起了万通贸城之内其余的道初强者注意。 一道道目光或神念落下,令雷贯愈加愤怒! 天雷门有恃无恐,可以不用担心这些道初强者插手,但是雷贯被方然在这么些道初眼皮子底下逼退,这是巨大的耻辱,需要以方然的鲜血来洗刷! 他大氅衣袖鼓动,于无声间,早有雷霆充满衣袖。 “死!” 雷贯怒喝一声,双臂划出两个弧线,便向方然拍落。 雷霆万钧,有如九天之怒! “雷副统领,别来无恙啊。”就在此时,一个冷漠的声音在雷贯背后响起。 咔!咔! 雷贯的双臂不自然地扭转,形成一个看着就剧痛无比的角度。 他定立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方然。 方然手中的青鸾笛,破颅而入,直接洞穿了他的神庭穴。 在雷贯背后,林鸿图缓缓松开了按在他双肩的双手。 便在雷贯雷霆乍起的瞬间,林鸿图如同鬼魅一般飘然到他背后,按住雷贯双肩,将他肩胛骨生生震裂。 就是这一瞬间的停滞,让方然这一剑,直接毫无阻滞地刺穿了他的头颅! “你……无耻……” 不愧是道初境,即便是神庭穴被破,生命力汩汩流逝,可依然保留着一丝清醒。 林鸿图嗤笑一声:“无耻?你们也配说无耻?” 在林鸿图脚边,一颗头颅随意丢在一边。 这便是当时负责引开林鸿图的天雷门南掌旗使,雷刻。 不知道他以何种手段,竟然可以和林鸿图周旋这么久,但最终还是不敌,被枭首而亡。 雷贯猛地咬牙,周身灵力瞬间暴走,方然目光一凛,刺入他神庭穴的青鸾笛猛地向下劈落,竟是生生将这尊道初强者劈开两半! 叱咤风云雄霸一方的天雷门副统领雷贯,殁! 一切都太快了! 从方然骤然暴起,雷贯疾退,到他被方然斩杀,一切都太快了! 林鸿图看着方然全无血色的脸,和身上无处不伤的惨烈模样,面色微变。 方然用手拄着青鸾笛,大口大口喘着气,滚滚灵力涌入他的身体,天机轮盘终于开始了修复流程,可是因为消耗太大,修复的速度非常缓慢。 落在此处的目光和神识,俱是产生了细微的波动。 这些围观的道初境强者,也是完全无法相信自己所看到的这一幕。 天雷门的副统领,被一个三步武极,斩了! 即便是最后有林鸿图插手,可这也已经足够匪夷所思了! 神念之间互相碰撞,一瞬间不知道交流了多少信息。 所有关于荒辰,关于方然的情报,瞬息之间便在这些道初之间完成了交换,更有无数隐秘的命令传了下去,全部是关于调查方然和荒辰底细的。 这一刻,他们对这个能够越仙凡之别斩杀的方然,充满了兴趣。 便在此时,从天雷门巡天舟之内,一道滔天怒意滚滚传出,有若实质地压向方然。 “混账!你敢杀我哥哥?!” 第六十五章 帮凶 一个声音带着霸道无比的雷霆道韵,自巡天舟内向外,激起一道全部由雷霆所组成的冲击波,轰然而至。 方然此刻气力耗竭,哪有可能避开? 但是他脸上却丝毫没有惧色,虽然看起来一身伤痕无比惨烈,却依旧向着这道雷霆,举起了手中青鸾笛。 灵力运转,天机轮盘不断推演着这道雷霆的薄弱点,方然已经做好了准备,一剑将雷霆再次斩落。 然而灵力刚刚提起,周身无处不在的剧痛袭来,让方然不由得双眼一黑,竟是险些脱力倒下。 轰,轰! 两个人影,自后方闪现而来,并排挡在了方然面前。 正是影若烟和钟鸣泰。 他们气血翻滚,隐隐组成了破阵诀的阵势,气势交织在一起,不断攀升,已是摆出来了以命相护的架势。 雷霆滚滚而来,看起来就像是怒涛在冲击两块不起眼却偏偏无比坚韧的石块一般。 林鸿图无奈叹息一声:“你们二位,这是没把我林某人放在眼里啊……” 话音未落,林鸿图骤然转身,一拳轰出,正是那一记云开! 云开雷散! 雷霆与林鸿图拳锋对撞之时,发出震耳欲聋的爆鸣声。爆鸣声中,那道雷霆冲击波,被林鸿图这一拳轰得粉碎! 四步还需四步来挡。 让影若烟和钟鸣泰狼狈不堪的这道冲击波,在林鸿图拳锋之下,破得轻而易举。 方舟之中,一个和雷贯面容一般无二,身量却还要高出一头的男子踏出,步步踩在空中,脚下有雷霆聚散。 他阴沉着脸,看着地上被劈开两片的雷贯尸体。 林鸿图负手而立,挡在方然三人面前,冷声道:“雷通,你伤我儿,还敢现身,你胆子是不是太大了些?!” 雷通看也不看林鸿图,只是大喊一声:“陈老鬼!” 一道阴冷气息自夜空中笼罩而来,黑雾翻腾,一个老者佝偻着身子,缓步走出。 他脸上满是皱纹,苍老无比,不知道已经活了多大岁数。他看着林鸿图道:“林家主,不如,便让老夫来做你的对手?” 林鸿图面色骤变,沉声道:“陈海……你确定要帮天雷门?他们给你多少好处!” 陈海苦笑着点点头,说:“我当然确定。好处?天雷门后面的那位,许诺收我孙儿为徒。这是一步登天的事。老头子这把骨头没多少日子了,总得为子孙后代拼一把。” 他是四步上境的大强者,修为高深到了这个地步,在万通贸城乃至整个渊默之上,都是地位尊崇的存在。 如果只在万通贸城之内看的话,除开轮值的城主在地位上能稳压他一头,就连镇守的那三尊巡城护法,与陈海都是平礼相见,彼此客客气气的。 抛开陈海的修为不谈,只是陈家的典当行和拍卖行,在万通贸城之内,也是出了名的品类齐全。一些需要极其刁钻渠道才能搞到的法宝道材甚至某些灰色黑色地带的产物之类,别处寻不到,可是如果花费足够代价求助于陈家,便总能有三五分希望,所以陈家在万通贸城以外,也是极有人望。 林家和陈家生意上来往不多,关系算不上亲密,但是也绝非彼此交恶的关系。 在林鸿图原来的预想中,若是他今天找天雷门的麻烦,有任何一尊万通贸城内的道初来阻碍他的话,也绝对不可能是陈海。 所以林鸿图的面色极其难看。 “陈海,阻我事小,协助天雷门,你就不怕被追究下来,你陈家产业损失惨重?” 这是万通贸城的规矩。 明面上的商战不做约束,背地里捅刀子却绝对禁止。 况且林家等大家族,更是有道初境坐镇守护,顶尖战力冠绝一方,平日里有谁敢去招惹? 今日林家被天雷门直接打上家门,这不仅仅是对林家,更是已经算得上对万通贸城之内所有大家族的挑衅。 天雷门连林家都敢动,哪怕他们背后有渊默之主撑腰,可是也必须要给出来足够的代价,方才可以平息众怒。 而陈家掺和进来,就又不一样了。 如果说天雷门算得上是外人,那陈家就是不折不扣的万通贸城里的自己人。 陈海挡了林鸿图寻仇,他的所作所为,无异于兄弟阋墙,就是被算成背叛,也是完全不为过的。 背叛者,古往今来,都不可能有什么好下场。 陈海满是皱纹的脸上依然维持着刚才的苦笑,说:“怕。但是林鸿图,你知道,老夫最放不下的是什么吗?” 林鸿图眉头一皱,想到刚才陈海所说的话,低声道:“你的孙子?那个万通最年轻的武极?” “不错!”陈海声音骤然拔高,涎皮的老脸上骤然散发出令人难以直视的神采,一瞬间仿佛年轻了几十岁一般,“老夫的孙子陈儒,是陈家乃至万通贸城有史以来,数得上的天才!六岁修行十一岁破武极境,五年三境,就问还有谁?!” 说话时,陈海的心情起伏巨大,连带着他周身那一片诡异黑雾都翻腾不已。 滚滚道韵威压散发出来,冲击得影若烟和钟鸣泰都几乎要站不住了。 他二人身体前倾,双手交叉,低喝一声,浑身绷紧,硬是一步未退,将方然护在身后。 林鸿图不动声色地侧过一步,正好挡在三人面前,将陈海这股波动着的气势全部挡了下来。 影若烟低声说道:“多谢。” 旋即她又看看陈海,低下头不屑地笑笑。 她没有说出口的是—— 十一岁破武极境,很厉害?你可知方然,一朝开窍,从一步初境都勉强,到三步巅峰,不过是两个月不到而已! 只是看陈海此刻的状态,若是影若烟丢出来这句话,他怕不是当时就要发疯,说不定老脸挂不住,就要当场斩了方然。 方然此刻一场大战刚过,对战的又是境界稳压自己的四步道初境的雷贯。哪怕最终斩杀了雷贯,可他浑身是伤,气力耗竭,对面又是两尊道初,一旦发难,恐怕凶多吉少。 林鸿图冷声说道:“你以为投靠了天雷门,你孙子陈儒就可以拜入仙门,从此一路高歌,平步青云?雷通只是个道初,境界与你我无二,他说的,你也信?” 陈海哈哈大笑:“当然不信!若只是雷通,怎么可能说服我?可是……可是他背后之人,却绝对是你我只能仰视的存在!若是儒儿能够拜入那人所在的宗门,他未来的成就,又何止于四步?” 听着陈海的话,林鸿图沉默了一瞬。 渊默,十八连星域中最不适合修行的地方。 荒野之中,三步就算走到了极限。再想破境,只能以绝大代价换取机会去渊默之外,借用别家别宗的破境场所,破了四步,再返回渊默。 万通贸城之内的每一尊道初,包括陈海,包括林鸿图自己,全部都是通过这种方式,艰难地走到了现在。 每次出去,代价都几乎要翻上数倍,以一个大境界分成初、中、上、巅峰大圆满四个小境界来算,只是将四步走到头,所耗费的资源堪称天量。 别说是林家,就连陈海的家族,都要为止颤抖。 当然,若是境界再高,自然可以不受渊默条件的影响,可是修行需要资源,破境需要资源,稳固境界依然需要资源。 而换取去渊默之外破境机会的资源,便等于是白白交给了别家别宗,一丝一毫都没有用在自己身上,是不折不扣的浪费。 这些资源若是能用在自己身上,又该有何等的价值? 也难怪陈海会对天雷门给下的条件如此状若癫狂! 拜入宗门,别说换取机会的资源能省下来,若是资质优秀,就算是修行路上的诸般资源,师门也是会源源不断地提供! 这可不就是一步登天,平步青云! 陈海看着林鸿图的沉默,气息平复下来,缓缓说:“此事若成,我陈家便不用再局限于万通这么个地方。到那个时候,你们所谓的追究和报复,于我又有何干呢?” 场间一片死寂。 方然的声音突然响起,他说:“那么天雷门呢?也是打着这个主意?” 一直冷眼看着众人的雷通冷笑一声:“所谓荒辰,井蛙而已。天地广阔,我给过你机会。” 方然也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机会?卖了我姐,卖了荒辰,给你们当狗?又或者……学你们,给七绝公子和千情谷主当狗?” 影若烟和钟鸣泰听了方然的话,面色也更加阴沉。 从雷通周身所散发出来的威压越来越浓重,即便是林鸿图,同时面对两尊道初,也再难以完全挡下他二人的全部威势。 只是被林鸿图漏下的威势,压在影若烟和钟鸣泰身上,就使得他二人气息凝滞,面色惨白,无比难受。 “将林鸿图引开。荒辰这三人,我要亲手来杀。”雷通漠然说道。 陈海侧过身,极其恭顺地向着这个修为不如自己的天雷门统领躬了躬身子。 林鸿图冷笑:“你以为我会乖乖跟你走?” 陈海目光极其坦率,说:“我宝贝我的孙儿,你也宝贝你的儿子。要么我们换个地方打,要么你留下来护着这三个小娃娃,老夫去杀你儿子林远。” 林鸿图眼睛眯起,一股危险的气息从他周身萦绕而出,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你敢!” 陈海认真地看向林鸿图的双眼,答道:“我说过,我唯一放不下的只有我的孙子。现在我的孙子有了好归宿,我还有什么要顾虑?我还有什么是不敢做的?” 方然听着陈海说完,一笑道:“林家主但去无妨。这里我能应付。” 林鸿图骤然转身,看着方然。 方然也直起身子,微笑着冲着林鸿图抱拳行礼,说:“林家主助我击杀雷贯,已经是恩情了。若要让林家主为了我等而折损了林远兄,那方某实在是良心不安。” 林鸿图沉默了几息,缓缓点头说:“你多加小心。道初往上,一个小境界的差距,比得上道初之前一个大境界的差距……若不能力敌,逃走也不算丢人。” 方然平静道:“若是平时,自当如此。可是天雷门毁我半爿荒辰,掳走我姐姐,我此来一为救人,二为复仇。方某可以被杀死,却绝不会被打败。” 他的声音算不得多洪亮,自巡天港这片空地传出去,不多时便被风声淹没。 可是偏偏他的话又无比清晰地传了出去,传到了每一个在一旁冷眼旁观的这些道初强者的耳中。 “我可以被杀死,却绝不会被打败。” 这句话从方然口中说出时,只像是理所当然的一句寻常话语。 他维持着那种平缓的语气,不像是在说出什么豪言壮语,而更像是陈述着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 太阳升起就会天亮,乌云袭来就要下雨。 我来这里大闹一场,哪怕你是道初,可以斩了我的肉身,却绝对斩不了我的灵魂。 方然的面色如常,带着一丝洒脱的笑意,青鸾笛斜斜握在手中,身形清瘦,却如一棵苍松一般,挺拔不折。 东方有日初升,一丝朝阳光华落下。 万通贸城之内,断离镇柱隔开灵暴,就连天穹都恢复了一片碧蓝。 方然抬头看看久违的蓝天。 虽然他只有三步境界,可是在林鸿图眼中,在冷眼旁观的其他道初眼中,方然立于天地间,仿佛成了此方天地唯一的焦点。 陈海不以为意地冷哼一声,身形一晃,便重新隐入了那一团黑雾之中。 “林鸿图,你我二十年来未分过胜负。此番若是你胜,待儒儿离去,陈家的产业,便送你一半!” 林鸿图深深地看了方然一眼。 从一出现,方然就给了他一次又一次的震撼。 “等打完这场,我请你喝酒。” 然后林鸿图身形一闪,便已经追着陈海的那团黑雾奔行而去,气势如虹,竟是一瞬间要压住那团黑雾的气势。 方然从影若烟和钟鸣泰二人中间穿过,站在雷通面前。 雷通轻蔑地看着方然,嘴角扯了扯,显出来一个残忍的笑意。 方然举起青鸾笛对着雷贯,朗声邀战道:“荒辰主事,方然,率荒辰总管影若烟,戍卫教头钟鸣泰,请教天雷门统领高招!” 第六十六章 四步威能 荒辰对战雷通的这一战,没有人对荒辰抱有任何信心。 哪怕方然刚才悍然击杀了雷贯,但是他毕竟只是个三步。 三步到四步,仙凡之别,有如云泥一般。 雷贯晋入四步没有太久,他的败亡,还可以用根基不稳,境界还没巩固来解释。 虽然方然的斩杀骇人听闻,但是终究这一战,还是在这些围观的老牌四步接受的范围之内。 可是现在,一战之后,方然几乎耗尽了全力,而且定然身受重伤。 雷通却已经是道初中境,早已经将道韵融会贯通了许多,成名已久。 哪怕方然身后站着的,是另外两名和他战力相当的武极,对战雷通,也依然没有任何希望。 何况这些眼光毒辣的老牌道初们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位荒辰的总管影若烟,和戍卫教头钟鸣泰,虽然战力在武极境内也算得上强悍甚至顶尖,可是和方然比起来,终究还是有着不小的差距。 方然这样的妖孽,即便是万通贸城各家鼎力栽培,也不见得能出一个,此时荒野上走出来的泥腿子罪民里,能有这么一个异数,就已经算得上逆天,那有可能一下子蹦出来三个? 眼下几乎是一个必死的局面。方然竟然还胆敢放弃了林鸿图的援助,以三名武极,就敢去挑战一尊中境的道初! 天空之中,有神识彼此触碰,随意地交流着。 “朗兄,依你看,这个叫做方然的小子,有几成活路?” 问话的人安坐在距离巡天港几里之外的一座酒肆里面,名叫黄有年,整个万通的酒水,都是他的产业。 黄有年面前简简单单烫了一壶黄酒,以方才那一战下酒,已经喝了一少半。 被问到的“朗兄”则是万通出了名的车马商人,朗行义。 朗行义手指一下一下磕着桌子,思忖了片刻,说:“约莫两成吧。” 黄有年再饮一杯酒,带着惊讶道:“两成?没想到朗兄如此高看这个年轻人……依我看,一成。若是他心肠够狠,舍得舍了身后两个部属,那也许活路能到一成五。” “呵呵……”一个沙哑的声音插在两人中间,说:“作为首领,舍了部下,该是一成活路都没有才对。” 黄有年和朗行义俱是一笑,黄有年道:“嚯,司老先生也有雅兴观战?” 被称作“司老先生”的人只是冷冷一笑,道:“人老了,半夜睡不着,听着外面有响动,四下看看,就撞着一出戏。你们不也一样?大晚上不去忙着抱老婆,出来看人家打架做什么!” 四下有隐隐约约的讪笑传来,显然他们对于司老先生颇是忌惮,无人敢对他的这句浑话指摘什么。 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慵懒说道:“左右都是无聊,不如开个盘,解解闷?” “哼,钱婆子这话好生好笑。开盘压什么?生死?胜败?结局都是注定的,傻子才跟你玩。”这个声音毫不留情,带着戏谑。 这个女子的声音明明极其年轻,极其慵懒柔媚,却被称作钱婆子。她带着一股子酥麻的“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黄有年却来了兴致,说:“不如猜猜方然那小子能撑多久?各家以三个月的收成为注,一柱香的十分之一起跳,气绝为止,猜的时间最接近的全拿走。” “这倒是可以。” “可以的可以的,我老刘先来,就猜个半柱香吧!年轻人心气高是好事,我老刘希望他多活一阵子。” “心气高也弥补不了境界的绝对差距。十分之二柱香到头了……若不是老刘看好方然,孙某本是要猜十分之一柱香的!” 神识乱糟糟地瞎猜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声音突然传来:“无聊的久了,来就来大的。所谓富贵险中求,不如压各家一年的收成,猜猜胜负?” 各处传来的神识陡然噤声,然后瞬间哄笑成一片。 “胜负?苏城弟弟,你这个玩笑,姐姐可没法接呢。”钱婆子酥酥地说着,声音挠的人心痒痒。 这个苏城,在万通贸城里的这些道初里面,年纪最轻,实力却极雄厚。明明只是一个教书匠,可是打起架来让人看了胆寒。 他刚才这一句话,让众人哄笑不已。毕竟老刘猜半炷香就已经算得上极其偏向方然,谁也没有想到,苏城竟然会直接去猜胜负? 若是三个武极挑战一个道初中境,最后的胜负也有悬念的话,那大家步步修道,又有什么意义? 没人应声。 良久,朗行义缓缓道:“胜负便胜负吧。年少轻狂本无错,我猜方然胜。” “什么?!朗行义你当真?!” 朗行义磕着桌子的手指不停:“怎么?十拿九稳的买卖,一年的收成,你们不敢?” “呵呵,朗兄猜胜,那我黄某便猜个负好了。两边都有注,诸位看,如何呢?” 这些道初修炼之余,穷极无聊,此刻不管是带着猎奇也好看热闹也罢,竟是对这一场几乎注定了胜负的局各自下了自己的定论。 围观的七尊道初,压下来了五个方然败,而猜方然胜的,却是只有苏城和朗行义二人。 寒暄完毕,一时间,天地俱寂。 雷通不带感情的神识波动在七人耳边响起:“闹够了?闹够了,我便动手杀人了。” 他的话冷漠而不带任何客套,就好像万通城内这些道初,都完全不被他放在眼里一样。 有人眯着眼睛打量着雷通,本打算出言发难,可是眼神似不经意地看到他身后那艘巡天舟,还是按捺住心境,坐在原处静默观战。 有人低声嘀咕一句:“千情谷……得罪不起,得罪不起啊!” 方然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雷通身上。 从他发出挑战的那一刻起,雷通就一直默然不作声,像是在思考什么事情一样,一句话都不说。 只有从雷通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股若有若无的压力,逐渐变得强烈。 这股压力没有雷贯那样的锋芒毕露,反而更加内敛。 但是方然知道,这种内敛的锋芒,远比那种无法得心应手控制,只能逸散在四周的锋芒危险得多。 雷通是道初中境……而对付只是道初初境的雷贯,方然就已经手段全出。此刻的雷通只是站在那里,方然心中就没由来地觉得,对方像是横亘在天地间的一道山川一般,强悍霸道,无法战胜。 “若是不能力敌,我拖住他,影若烟你带着主事速速离去。”钟鸣泰瓮声瓮气地说。 显然,对于钟鸣泰这种一心向武的武人来讲,对于这一战,也完全没有信心。 方然摇摇头,道:“我说了,这一战我可以死,却绝不许败。有的战斗可以逃脱,有的则不能。” 影若烟看着方然的背影,低声笑道:“钟鸣泰,方然已经不是以前的方然了。这一点,你我都得清楚。” 钟鸣泰自嘲地说:“我清楚……我只是觉得,若是主事死在这里,没法跟方晴雨交代。” 方然说:“若我们死在这里,姐姐也必然不会有好下场。你若想给姐姐一个交代,就随着我打赢这一仗。” 钟鸣泰笑了,他坚定地点点头,应到:“遵命。” 他缓缓将手中长刀举起,如同镜面一般的刀锋正好映照一轮初生红日,他的气息逐渐变得沉稳坚韧。 势如崩山,崩山刀诀。 影若烟长身玉立,如青葱的指间各握住一柄黑钢指虎,然后握紧拳头。随着她拳头握紧,一股清冽的冷意在她眼中闪烁。 气若潮平,潮平剑术。 方然感受着背后骤然升腾而起的一山一水,不由得一股豪气充盈胸口。 这股豪气将他身体内还存留着的暗伤一扫而空,甚至气势比起最初,还要更高出一截来! 他并没有运转破阵诀,但是偏偏有一种气息相通,休戚与共的感觉,将他与钟鸣泰和影若烟连结到了一起。 这一刻站在这里的虽然只有三个人,但只从气势上看,竟是堪比千军! 围观的一尊道初惊呼出声:“气运加身?!怎么可能?!!” 他这一声传到巡天港中,传入方然的耳朵。 方然微微一笑:“荒辰生死同路,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雷通端详着方然,低声道:“难怪七绝公子如此在意气运之力……那便用荒辰,作为我拜入千情谷的投名状吧!” 明明已然日升,可是雷通周身雷霆大作,一时间他整个人几乎化作一片雷云,滚滚雷音不断传出。 天空骤然云起,重新遮蔽了初升的红日! 道初一怒,竟是小范围内影响了天象! 方然三人只觉眼前雷光一晃,雷通化身闪电,十几丈距离瞬息便至,如天罚一般无情劈落。 轰雷掣电! 引雷诀中,最为迅捷,专为突进瞬杀而生的一击。 在雷霆道韵加持之下,这一式轰雷掣电快得令人无法想象。 方然解析过引雷诀,可是他只是在脑海中完整地闪过了这一式的名称,雷通的这一击,就已然杀到,快得几乎来不及反应。 雷通的目光还是冷漠如常,但是从他目光里面透出来的那股杀意,冰冷地让人胆寒。 他伸出右手食指,然后环绕在周身的万钧雷霆,就全部收束在了他食指之中。 这一指,无比沉重地向方然压下,每前进一寸,方然周身所承受的压力,便陡增一倍。 待到手指几乎点到方然眉心之时,方然几乎觉得自己的颅骨都要碎裂开了。 正手握着一杯酒的黄有年目光一亮,看着雷通这一指,情不自禁,赞了一句:“好!” 但是对于方然来讲,这一指之威,就已经超过了刚才雷贯给自己带来的全部压力。 他一剑刺穿雷贯神庭穴,显然,雷通这一指,便也是专门瞄准方然的神庭穴而来。 方然手中青鸾笛竖起,堪堪挡在这一指之前。巨力顺着青鸾笛传导向方然握着笛子的手臂,他手臂上的骨节,应声裂开了无数细小的口子! 雷音四散。 钟鸣泰从方然一侧踏出,长刀举过头顶,刀锋带着一声锐利的尖啸,向着雷通伸出来的右手手腕便劈了下来。 断砸山! 雷通看都不看钟鸣泰,只是伸出左手,对着钟鸣泰的长刀屈指一弹。 叮的一声,指甲与刀锋撞击之声清亮,可是这清亮之音中,又带上了层层叠叠的电闪雷鸣之意,就像是天空中滚滚雷云,劈向了下面一座山峰。 一股逆血压制不住,从钟鸣泰口中喷了出来。 雷通却微微皱起眉头。 在他预想之中,这一弹指,足以将钟鸣泰双手震断,而现在,钟鸣泰却只是吐了一口逆血而已,看着凄厉,却远远没有影响到他的战斗力。 就在雷通还没来得及收回左手,并且还在皱眉的瞬间,影若烟几乎贴着方然身体,如同一道阴影一般滑出。 她握着黑钢指虎的双拳行剑路,一瞬间便砸出来足足十六拳,拳拳都命中了雷通右手手腕脉门的地方。 海上潮生! 十六拳,每一拳,也比雷通最开始对于影若烟战力的判断中,要重出来一些。 拳劲叠加在一处,即便是以雷通的修为,也是感觉到了一阵酸痛,指尖也在这十六拳的力道之下,上移了一寸。 一寸就足够了。 指力偏移,方然身形一矮,手腕一抖,青鸾笛借着雷贯这一指的力道划出一个圈子,翻身便抽在了雷通的手腕上,正是方才影若烟海上潮生十六记重拳砸在的位置。 影若烟用的只是黑钢指虎,所以雷通也只是觉得手腕酸痛。 可是方然用的却是除了坚硬以外还是只剩下坚硬的青鸾笛,自身力道加持之外,更是借了雷通自己的雷霆余威,这一记抽打,就变得无比沉重! 沉重到就连方然自己,身体都有些没办法承受这一击的反震之力,浑身一震,毛孔之中便有血珠渗出! 咔擦! 这一击等若是雷通运足了力气点在了自己手腕,所以一声脆响,他的手腕骨节,竟是被打出了一道裂纹。 这一声骨裂,也同时传到了围观的道初们耳中。 朗行义微微一笑,手指磕打桌子的节奏,骤然就快了几分。 而其余的道初,面色皆是微微一变。 雷通一击轰雷掣电,固然震伤了方然和钟鸣泰,可是自己竟然也付出了代价。 这在四步对战三步的占据之中,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而更让他们瞠目结舌的是,方然非但没有见好就收,反而一击得手之后,气力接续,青鸾笛平平地向着雷通胸口便刺了出去。 “这是……杀雷贯的那一剑?”司老先生沙哑的声音都显得有些扭曲,接着却是一阵狂笑,“哈哈哈哈!好你个方然,雷通瞄准你的眉心,要你偿还刺雷贯的那一剑,你居然直接用同样的一剑打脸打回去?!好!好得很!我多久没见过这么妙的娃娃了?苏城,我现在改压方然胜,来得及不?” 苏城的声音平平淡淡地传来:“压了,自然就没得改了。” 雷通却是面色扭曲。显然,方然这带着无比的挑衅的一剑,激起了他的怒火。 更不用说方然还咧了咧嘴角,露出一个“你来咬我啊”的笑。 一拳! 和雷贯应对方然荒鸾振翼路数一般无二的一拳,自雷通腰际发出,重重轰击在了方然刺来的青鸾笛上。 第六十七章 死与胜负 荒辰对战雷通的这一战,没有人对荒辰抱有任何信心。 哪怕方然刚才悍然击杀了雷贯,但是他毕竟只是个三步。 三步到四步,仙凡之别,有如云泥一般。 雷贯晋入四步没有太久,他的败亡,还可以用根基不稳,境界还没巩固来解释。 虽然方然的斩杀骇人听闻,但是终究这一战,还是在这些围观的老牌四步接受的范围之内。 可是现在,一战之后,方然几乎耗尽了全力,而且定然身受重伤。 雷通却已经是道初中境,早已经将道韵融会贯通了许多,成名已久。 哪怕方然身后站着的,是另外两名和他战力相当的武极,对战雷通,也依然没有任何希望。 何况这些眼光毒辣的老牌道初们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位荒辰的总管影若烟,和戍卫教头钟鸣泰,虽然战力在武极境内也算得上强悍甚至顶尖,可是和方然比起来,终究还是有着不小的差距。 方然这样的妖孽,即便是万通贸城各家鼎力栽培,也不见得能出一个,此时荒野上走出来的泥腿子罪民里,能有这么一个异数,就已经算得上逆天,那有可能一下子蹦出来三个? 眼下几乎是一个必死的局面。方然竟然还胆敢放弃了林鸿图的援助,以三名武极,就敢去挑战一尊中境的道初! 天空之中,有神识彼此触碰,随意地交流着。 “朗兄,依你看,这个叫做方然的小子,有几成活路?” 问话的人安坐在距离巡天港几里之外的一座酒肆里面,名叫黄有年,整个万通的酒水,都是他的产业。 黄有年面前简简单单烫了一壶黄酒,以方才那一战下酒,已经喝了一少半。 被问到的“朗兄”则是万通出了名的车马商人,朗行义。 朗行义手指一下一下磕着桌子,思忖了片刻,说:“约莫两成吧。” 黄有年再饮一杯酒,带着惊讶道:“两成?没想到朗兄如此高看这个年轻人……依我看,一成。若是他心肠够狠,舍得舍了身后两个部属,那也许活路能到一成五。” “呵呵……”一个沙哑的声音插在两人中间,说:“作为首领,舍了部下,该是一成活路都没有才对。” 黄有年和朗行义俱是一笑,黄有年道:“嚯,司老先生也有雅兴观战?” 被称作“司老先生”的人只是冷冷一笑,道:“人老了,半夜睡不着,听着外面有响动,四下看看,就撞着一出戏。你们不也一样?大晚上不去忙着抱老婆,出来看人家打架做什么!” 四下有隐隐约约的讪笑传来,显然他们对于司老先生颇是忌惮,无人敢对他的这句浑话指摘什么。 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慵懒说道:“左右都是无聊,不如开个盘,解解闷?” “哼,钱婆子这话好生好笑。开盘压什么?生死?胜败?结局都是注定的,傻子才跟你玩。”这个声音毫不留情,带着戏谑。 这个女子的声音明明极其年轻,极其慵懒柔媚,却被称作钱婆子。她带着一股子酥麻的“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黄有年却来了兴致,说:“不如猜猜方然那小子能撑多久?各家以三个月的收成为注,一柱香的十分之一起跳,气绝为止,猜的时间最接近的全拿走。” “这倒是可以。” “可以的可以的,我老刘先来,就猜个半柱香吧!年轻人心气高是好事,我老刘希望他多活一阵子。” “心气高也弥补不了境界的绝对差距。十分之二柱香到头了……若不是老刘看好方然,孙某本是要猜十分之一柱香的!” 神识乱糟糟地瞎猜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声音突然传来:“无聊的久了,来就来大的。所谓富贵险中求,不如压各家一年的收成,猜猜胜负?” 各处传来的神识陡然噤声,然后瞬间哄笑成一片。 “胜负?苏城弟弟,你这个玩笑,姐姐可没法接呢。”钱婆子酥酥地说着,声音挠的人心痒痒。 这个苏城,在万通贸城里的这些道初里面,年纪最轻,实力却极雄厚。明明只是一个教书匠,可是打起架来让人看了胆寒。 他刚才这一句话,让众人哄笑不已。毕竟老刘猜半炷香就已经算得上极其偏向方然,谁也没有想到,苏城竟然会直接去猜胜负? 若是三个武极挑战一个道初中境,最后的胜负也有悬念的话,那大家步步修道,又有什么意义? 没人应声。 良久,朗行义缓缓道:“胜负便胜负吧。年少轻狂本无错,我猜方然胜。” “什么?!朗行义你当真?!” 朗行义磕着桌子的手指不停:“怎么?十拿九稳的买卖,一年的收成,你们不敢?” “呵呵,朗兄猜胜,那我黄某便猜个负好了。两边都有注,诸位看,如何呢?” 这些道初修炼之余,穷极无聊,此刻不管是带着猎奇也好看热闹也罢,竟是对这一场几乎注定了胜负的局各自下了自己的定论。 围观的七尊道初,压下来了五个方然败,而猜方然胜的,却是只有苏城和朗行义二人。 寒暄完毕,一时间,天地俱寂。 雷通不带感情的神识波动在七人耳边响起:“闹够了?闹够了,我便动手杀人了。” 他的话冷漠而不带任何客套,就好像万通城内这些道初,都完全不被他放在眼里一样。 有人眯着眼睛打量着雷通,本打算出言发难,可是眼神似不经意地看到他身后那艘巡天舟,还是按捺住心境,坐在原处静默观战。 有人低声嘀咕一句:“千情谷……得罪不起,得罪不起啊!” 方然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雷通身上。 从他发出挑战的那一刻起,雷通就一直默然不作声,像是在思考什么事情一样,一句话都不说。 只有从雷通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股若有若无的压力,逐渐变得强烈。 这股压力没有雷贯那样的锋芒毕露,反而更加内敛。 但是方然知道,这种内敛的锋芒,远比那种无法得心应手控制,只能逸散在四周的锋芒危险得多。 雷通是道初中境……而对付只是道初初境的雷贯,方然就已经手段全出。此刻的雷通只是站在那里,方然心中就没由来地觉得,对方像是横亘在天地间的一道山川一般,强悍霸道,无法战胜。 “若是不能力敌,我拖住他,影若烟你带着主事速速离去。”钟鸣泰瓮声瓮气地说。 显然,对于钟鸣泰这种一心向武的武人来讲,对于这一战,也完全没有信心。 方然摇摇头,道:“我说了,这一战我可以死,却绝不许败。有的战斗可以逃脱,有的则不能。” 影若烟看着方然的背影,低声笑道:“钟鸣泰,方然已经不是以前的方然了。这一点,你我都得清楚。” 钟鸣泰自嘲地说:“我清楚……我只是觉得,若是主事死在这里,没法跟方晴雨交代。” 方然说:“若我们死在这里,姐姐也必然不会有好下场。你若想给姐姐一个交代,就随着我打赢这一仗。” 钟鸣泰笑了,他坚定地点点头,应到:“遵命。” 他缓缓将手中长刀举起,如同镜面一般的刀锋正好映照一轮初生红日,他的气息逐渐变得沉稳坚韧。 势如崩山,崩山刀诀。 影若烟长身玉立,如青葱的指间各握住一柄黑钢指虎,然后握紧拳头。随着她拳头握紧,一股清冽的冷意在她眼中闪烁。 气若潮平,潮平剑术。 方然感受着背后骤然升腾而起的一山一水,不由得一股豪气充盈胸口。 这股豪气将他身体内还存留着的暗伤一扫而空,甚至气势比起最初,还要更高出一截来! 他并没有运转破阵诀,但是偏偏有一种气息相通,休戚与共的感觉,将他与钟鸣泰和影若烟连结到了一起。 这一刻站在这里的虽然只有三个人,但只从气势上看,竟是堪比千军! 围观的一尊道初惊呼出声:“气运加身?!怎么可能?!!” 他这一声传到巡天港中,传入方然的耳朵。 方然微微一笑:“荒辰生死同路,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雷通端详着方然,低声道:“难怪七绝公子如此在意气运之力……那便用荒辰,作为我拜入千情谷的投名状吧!” 明明已然日升,可是雷通周身雷霆大作,一时间他整个人几乎化作一片雷云,滚滚雷音不断传出。 天空骤然云起,重新遮蔽了初升的红日! 道初一怒,竟是小范围内影响了天象! 方然三人只觉眼前雷光一晃,雷通化身闪电,十几丈距离瞬息便至,如天罚一般无情劈落。 轰雷掣电! 引雷诀中,最为迅捷,专为突进瞬杀而生的一击。 在雷霆道韵加持之下,这一式轰雷掣电快得令人无法想象。 方然解析过引雷诀,可是他只是在脑海中完整地闪过了这一式的名称,雷通的这一击,就已然杀到,快得几乎来不及反应。 雷通的目光还是冷漠如常,但是从他目光里面透出来的那股杀意,冰冷地让人胆寒。 他伸出右手食指,然后环绕在周身的万钧雷霆,就全部收束在了他食指之中。 这一指,无比沉重地向方然压下,每前进一寸,方然周身所承受的压力,便陡增一倍。 待到手指几乎点到方然眉心之时,方然几乎觉得自己的颅骨都要碎裂开了。 正手握着一杯酒的黄有年目光一亮,看着雷通这一指,情不自禁,赞了一句:“好!” 但是对于方然来讲,这一指之威,就已经超过了刚才雷贯给自己带来的全部压力。 他一剑刺穿雷贯神庭穴,显然,雷通这一指,便也是专门瞄准方然的神庭穴而来。 方然手中青鸾笛竖起,堪堪挡在这一指之前。巨力顺着青鸾笛传导向方然握着笛子的手臂,他手臂上的骨节,应声裂开了无数细小的口子! 雷音四散。 钟鸣泰从方然一侧踏出,长刀举过头顶,刀锋带着一声锐利的尖啸,向着雷通伸出来的右手手腕便劈了下来。 断砸山! 雷通看都不看钟鸣泰,只是伸出左手,对着钟鸣泰的长刀屈指一弹。 叮的一声,指甲与刀锋撞击之声清亮,可是这清亮之音中,又带上了层层叠叠的电闪雷鸣之意,就像是天空中滚滚雷云,劈向了下面一座山峰。 一股逆血压制不住,从钟鸣泰口中喷了出来。 雷通却微微皱起眉头。 在他预想之中,这一弹指,足以将钟鸣泰双手震断,而现在,钟鸣泰却只是吐了一口逆血而已,看着凄厉,却远远没有影响到他的战斗力。 就在雷通还没来得及收回左手,并且还在皱眉的瞬间,影若烟几乎贴着方然身体,如同一道阴影一般滑出。 她握着黑钢指虎的双拳行剑路,一瞬间便砸出来足足十六拳,拳拳都命中了雷通右手手腕脉门的地方。 海上潮生! 十六拳,每一拳,也比雷通最开始对于影若烟战力的判断中,要重出来一些。 拳劲叠加在一处,即便是以雷通的修为,也是感觉到了一阵酸痛,指尖也在这十六拳的力道之下,上移了一寸。 一寸就足够了。 指力偏移,方然身形一矮,手腕一抖,青鸾笛借着雷贯这一指的力道划出一个圈子,翻身便抽在了雷通的手腕上,正是方才影若烟海上潮生十六记重拳砸在的位置。 影若烟用的只是黑钢指虎,所以雷通也只是觉得手腕酸痛。 可是方然用的却是除了坚硬以外还是只剩下坚硬的青鸾笛,自身力道加持之外,更是借了雷通自己的雷霆余威,这一记抽打,就变得无比沉重! 沉重到就连方然自己,身体都有些没办法承受这一击的反震之力,浑身一震,毛孔之中便有血珠渗出! 咔擦! 这一击等若是雷通运足了力气点在了自己手腕,所以一声脆响,他的手腕骨节,竟是被打出了一道裂纹。 这一声骨裂,也同时传到了围观的道初们耳中。 朗行义微微一笑,手指磕打桌子的节奏,骤然就快了几分。 而其余的道初,面色皆是微微一变。 雷通一击轰雷掣电,固然震伤了方然和钟鸣泰,可是自己竟然也付出了代价。 这在四步对战三步的占据之中,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而更让他们瞠目结舌的是,方然非但没有见好就收,反而一击得手之后,气力接续,青鸾笛平平地向着雷通胸口便刺了出去。 “这是……杀雷贯的那一剑?”司老先生沙哑的声音都显得有些扭曲,接着却是一阵狂笑,“哈哈哈哈!好你个方然,雷通瞄准你的眉心,要你偿还刺雷贯的那一剑,你居然直接用同样的一剑打脸打回去?!好!好得很!我多久没见过这么妙的娃娃了?苏城,我现在改压方然胜,来得及不?” 苏城的声音平平淡淡地传来:“压了,自然就没得改了。” 雷通却是面色扭曲。显然,方然这带着无比的挑衅的一剑,激起了他的怒火。 更不用说方然还咧了咧嘴角,露出一个“你来咬我啊”的笑。 一拳! 和雷贯应对方然荒鸾振翼路数一般无二的一拳,自雷通腰际发出,重重轰击在了方然刺来的青鸾笛上。 第六十八章 巡天舟起 巡天舟之中,强劲的灵力熔炉开始运转,海量的灵石一瞬间被破碎开,成为了这座巨大熔炉的燃料,填充进了蔓延在整个巡天舟之内的符文线条之内。 在灵力熔炉的驱动之下,如同熔岩一般炽热的灵力从符文线条穿行而出,澎湃涌动,一直蔓延到船体的最外层。 繁复玄奥的符文被激活,船体外层的大阵渐次点亮,发出刺目的光辉。 这些大阵所产生的波动晦涩地传来,伴随着船体微微震颤,发出低沉的嗡嗡声,听着就像一头巨兽结束了沉睡,正在缓缓转醒。 转醒的巨兽舒展巨大的身躯,轰鸣声就是它沉重的呼吸,而它一举一动都激起巨大的风压,风压卷动,就连天空之中的这些道初都不得不暂时退避开锋芒。 站在地面上的众人就更加狼狈。 影若烟他们五人,被风压正面轰击,在地面上生生滑退出去几十丈距离,一直退到巡天港的最外侧,才勉强能站稳身子。 看着巡天舟,他们眼中俱是露出了带着些惊惧的无力感。 能够在深空的灵海之中穿行的巡天舟,本身设计之初就是为了对抗千百倍于荒野上灵暴强度的灵力湍流,此刻只是刚刚开始运转,产生的风压就已经让他们产生了难以近身的绝望感。 林鸿图撑起一小片云气,将自己与方然和这股风压隔绝开来。 风压不断撕扯这片云气,不时有一小片一小片的云雾被撕扯下来,再在风压之中被彻底扯碎。 云气补充的速度,也只是刚刚和消耗的速度持平而已。 方然的面色肃然。 林鸿图看着方然阴沉的面色,低声说道:“方兄弟……巡天舟护法大阵已起,拦不下来了……” 就如林鸿图所说,巡天舟只是转瞬之间就完成了启动。护法大阵撑起,就连天外灵海的灵潮都能隔绝,以三步或者四步的修为,完全不可能强攻破阵。 此刻的巡天舟已经如同一个巨大的龟壳一般,如果是修为惊天远超四步的修道者,可能还有法子攻破,但是对于方然来讲,就相当于是绝对防御,完全断绝了任何念想。 方然冷眼看着正距离地面越来越远的巡天舟,和巡天舟上越来越亮的护法大阵,说:“是阵,就有破的法子。” 林鸿图看了眼方然,心想这不是废话吗? 任何阵法,都有承载的极限。 一瞬间受到的攻击力超出了这个极限,自然会被破掉。 断离符如是,巡天舟护法大阵亦如是。 只是破掉断离符,只需要一场高烈度的灵暴。而破掉巡天舟的护法大阵,那恐怕得是五步承意境的大能才能做到,而且至少还得是承意上境。 没有破不了的阵,但是若是实力不够,说破阵也是妄言。 当然,若你是一个阵师,那便另当别论了。 本身对于阵法有精深的领悟,再耗费相当长的岁月钻研,那么即便是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阵法,也不见得没办法找出来一星半点的破绽。 林鸿图知道荒辰有阵师,如果这尊阵师心血来潮传下些关于阵法一道的只言片语,想来也是正常。 可是只凭这只言片语的阵法,说要破掉巡天舟护法大阵,也未免太过痴人说梦了一些。 但是看着方然闪亮着坚定之色的双眼,林鸿图怎么也没办法讲出刚才的那些话,只是艰难地叹了一口气。 踏…… 在林鸿图身边,方然向前踏出了一步。 林鸿图一脸惊讶,说:“方兄弟你千万别冲动!” 说话间,还伸出手去按住方然肩膀。 他感觉的出来,方然现在的情绪波动极大,甚至说是执拗也丝毫不为过。 这种情绪状况下,他很担心方然会失去理智。 以三步境界冲击巡天舟,无异于以卵击石,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被巡天舟护法大阵碾压成一堆肉泥。 方然回过头,看向林鸿图。 他眼中的那股坚决的意味太过浓重,一时间就连林鸿图按在方然肩上的手,都不自觉的松开了一些。 方然只说了六个字:“虽万死,亦无惧。” 林鸿图动容。 天空之上,那些位道初,看着方然,各自脸上阴晴不定,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鸿图自嘲一笑,暗道:“果然是年轻人,气势如虹。这股子势头,我不如……” 他松开了按在方然肩头的手,说:“既然你坚持,若我再阻,未免太过强人所难……去吧,我会尽量维持这片云气,但是能走多远,还是看你自己了……” 方然抱拳。 他没有说客套的谢谢之类的话。毕竟这个时候,言语太过苍白,所以方然只是抱了抱拳,就重新将视线落回了正在冲天而起的巡天舟上。 踏! 一步踏出,方然的步子踉跄着,看上去下一刻就仿佛要跌倒在地一般。 踏! 再一步踏出,方然的身形明显稳定许多。林鸿图看着方然,一股子赞许之色溢于言表。 踏! 三步踏出,方然已经彻底稳定了身躯。他压低了身体,顶着云气,大步飞奔而去! 林鸿图一手张开,尽可能在方然面前撑起云气,可是随着方然越来越接近巡天舟,这股云气的损耗就越来越严重,到后来,补充的速度已经彻底跟不上损耗的速度,云气以肉眼可察的速度,越变越稀薄! 林鸿图先是被偷袭一记,后来又和陈海对战一场,自身的消耗也是极大,到最后终于无法继续维持云气,痛惜地说:“对不住了方兄弟……”然后无奈地撤去了云气。 在云气彻底消弭的瞬间,方然身形忽然扭曲成一个非常诡异的姿态,然后一道风压呼啸而过,却几乎没有落在他的身上。 “天机轮盘,负载百分之六十,解析通过风压的路径!” “……灵力不足,继续解析会无法保证关键器官的修复和后续基本运转,是否继续?” 方然连一瞬间的犹豫都没有,确认道:“继续!” 一瞬间,眼前纷乱庞杂的风压似乎被染上了深浅不一的墨色。 深的地方,代表着风压肆虐,那是以现在的方然,沾着死碰到亡的烈度,避之不及。 浅的地方,则表示风压相对平缓,虽然依旧带着磅礴的气势,但至少方然还是可以承受的。 这一片风压,九成九的地方,墨色都深沉无比,甚至有的地方干脆就是一片漆黑,散发着令人心颤的危险感觉。 只有非常凤毛麟角的地方,墨色稍浅,方然便是在这种区域艰难穿行,一步一步逼近着巡天舟。 呲啦……一片衣袖卷入了深色墨迹的地方,只是瞬息之间,这片衣袖就被深色区域的风压扯的粉碎。 越靠近巡天舟,深色区域就越是铺天盖地,而浅色区域就几乎趋于没有。 有好几次,方然都不得不涉险从深色区域之中悍然穿过,代价就是他身上一蓬一蓬的血雾四散。 影若烟和唐迁迁在巡天港外看着方然,她们嘴唇紧紧咬住,影若烟的拳头甚至攥得太紧,指甲划开手心,一滴一滴殷红血珠落下! 更令方然觉得危机重重的是,这种程度的解析消耗极大,他的视野之中,甚至已经无法维持对风压烈度区域的稳定划分,墨色出现了细碎的空白。 “一定……要赶上!” 到最后,方然甚至对一些并不是非常猛烈的风压,不避不让,直接撞了过去,凭借武极境界的强大肉身,硬抗如同绞盘一样的风压! 半空之中,司老先生的须发微微抖动。 黄有年三口灌完酒壶里的酒,紧紧握着酒壶,眼角抽动。 朗行义双手环抱,手指轻磕着自己的肘关节,眼睛眯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钱婆子目光流转,幽幽叹道:“若是有个人,能为我奋不顾身到此等地步,老身便是舍了这一片荣华,天涯海角跟他去又何妨……” 苏城手握一卷书,一管笔,目光低垂,在书卷上滴下一滴墨,迟迟难以下笔。 方然溅出的血雾被风压撕碎,化作漫天妖异的粉红。 司老先生面上的皱纹陡然舒展。 他手指一屈一弹,一颗珠子呼啸着飞向了方然后背。 “年轻人,便让老夫助你一把好了……我年轻时候也像你一般,不过和你不同的是,我最终是停下了脚步……或许你回来,愿意听老头子讲些陈年烂谷子的事……” 黄有年惊讶地看着那颗破空而出的珠子,语气是难以掩饰的不可思议:“回天丹?司老先生,你手里才有几颗回天丹?!” 司老先生看也不看黄有年,只是说:“不多,但是眼下,值得一用。” 方然身处一片风压之中,巨大的压力和绞杀之力从四面八方传来,压得他骨节都嘎嘣嘎嘣乱响。 身后一声轻啸,一股绝大的热力,破开风压激射而来。 他心头一凛,心道难道还有漏网之鱼? 下一刻,便听到了司老先生沧桑无比的那句话。 回天丹……虽然不知道是何等丹药,但是无论是从名字还是从司老先生送过来回天丹的时机上看,这颗丹药,都极是不凡。 激射而来的回天丹在迫近方然后背一寸的位置,就骤然碎裂开来,化成一片丹液,洒向了方然。 像是被烈火烧灼一般的炙热感从背后传来,方然一声低低的痛呼从喉间发出。 瞬息之间,这片炽热瞬间就变成了一股清凉的灵力,甚至不需要方然刻意引导,这些灵力就沉在了方然周身各处。 只一颗丹药,效力便胜过了至少二十块中品灵石! 虽然不知丹药的市价,但是能有这种功用的回天丹,花费绝对是一个极其庞大的数字。 “身体修复……路径解析……最后,巡天舟护法大阵解析!” 感受着身体之内重新有力量涌出,方然也不管司老先生能不能听得见,低声诚恳地说了一句:“多谢司老先生赠丹!” 司老先生则是嘴角咧了咧,挥挥衣袖,留下了一句“年轻人,莫要让我失望”,便消失在了原地,回到了宅邸之中。 黄有年摇摇头道:“回天丹,便是道初初境的灵力储备,也能回个五成……司老先生手笔果然不凡啊!” 这一颗回天丹,竟是可以对四步道初起效的四品丹药! 回复灵力,在很多战斗之中,几乎能产生决定性的作用。这也就意味着在万通贸城,小小一颗回天丹,几乎可以保证一尊最顶尖战力的灵力耗尽之后,立刻可以重新投入战斗。 回天丹,几乎就意味着另一尊四步道初! 这个人情,太重了! 重新开始运转的天机轮盘,此刻全部的负载都用到了解析巡天舟护法大阵上面。 至于面前呼啸的风压,几乎已经不再出现墨色变浅的区域,全部都是深沉的墨色,召示着无比的凶险。 风压迫近,方然几乎就是直接撞过去,然后再由天机轮盘修复! 也就是回天丹带来了对于武极来讲过于恐怖的数量的灵力,才能任由方然短时间这样不计代价地消耗。换了平日,哪有那么多灵力可供方然随意浪费? 距离巡天舟十丈……九丈……八丈…… 跨过每一丈的距离,方然的身上都会多出来无数细密血口子,然后再重新被天机轮盘修复。 七丈……六丈…… 方然将灵力经由经脉传导,汩汩汇入双足。 五丈……四丈……一丈…… 身体骤然压紧,像是一个弹簧一般,破开风压,向着已经开始加速的巡天舟猛然跃起。 呼……呼…… 风声在耳边掠过! 方然穿越了巡天舟的巨大风压,他手中青鸾笛斜指,像是从强弩上射出的一支劲弩刺向了巡天舟。 那一片玄奥无比的巡天舟护法大阵,微微波动了一下,就像是巨兽甩甩尾巴打落烦人的虫豸一般,要将接近的方然弹飞。 “妄想!” 方然怒喝,脚尖在波动着的大阵光膜外一点,身体贴着巡天舟重新跃起,然后再落下时,正是几道符文连接的一个结节位置。 他手中青鸾笛重重刺下!而那大阵光膜,竟是被他这么一刺之下,霍然裂开一个六七尺长宽的口子! 下面看着方然的林鸿图浑身剧震,喃喃自语道:“我没看错吧……他这是直接走了破阵的路子?!” 第六十九章 破舟而入 穿过重重风压,终于登临了巡天舟外壳之上,方然一直紧紧提起的心也稍微放松了一些。 虽然巡天舟剧烈的抖动让方然觉得骨头都要散架了,但是也好过安安稳稳站在巡天港的地面上,眼睁睁看着巡天舟冲天而起,绝尘而去。 天机轮盘的运转丝毫没有懈怠,并且随着回天丹带来的充沛的灵力补充,解析速度反而还更加快了一些。 从看到巡天舟的那一瞬间,方然就已经将巡天舟在天机轮盘之中建模。虽然后来战斗一度陷入苦战,可对于巡天舟表面这座大阵的解析却从来都占据了相当量的负载比重。 这是一座玄奥非常的大阵,全部解析出来,以现在天机轮盘的算力,哪怕灵力无限制供给,恐怕没有一两个月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如果仅仅需要找出来几个关键节点的破绽,那么还是比较轻松的。 几个腾跃之下,方然就来到了解析进度返回回来的数据中,一处灵力交织的交汇点。 近距离观察之下,对于这一处交汇点的建模更加精细了几分,重点解析之后,方然对于这一处交汇点的理解也越来越深刻。 交汇点下复杂的阵纹逐渐变得清晰而富有条理,阵纹彼此之间的关联也逐渐明晰。 方然反握住青鸾笛,高高举过头顶,灵力顺着经脉灌入双臂,然后在脚下这片大阵一次脉动刚刚停歇的瞬间,狠狠刺了下去! 噗! 这座足以抵抗天外灵海的大阵,在灵力脉动最脆弱的一瞬间,被方然直接一刺之下截断了极关键的一道灵力接续。 就像是一个人的血液脉动被截断一般,方然脚下的大阵,灵力中断,瞬间就有一片光膜变薄、蜕去,裂开了一道足有七八丈长,一丈多宽的口子。 青鸾笛落势不止,穿透光膜,一直刺到了承载大阵的巡天舟外壳之上。 这巡天舟外壳如方然预想一般,果然并非凡木。而且不止如此,在青鸾笛刺入之时,一股前所未有的阻力从这外壳四面八方传来,挤压着青鸾笛,让方然每刺入一寸,都极其艰难。 方然觉得,若不是青鸾笛足够坚硬,恐怕只是这挤压之力,换了别的凡兵,都会被直接挤碎,而外壳自发愈合,便像是从来不曾被攻破过一般。 这也让方然觉得,这一支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青鸾笛,越发带上了一丝神秘莫测的味道。 而想想苍庐侯,竟然只是拿这支笛子御兽,就让方然觉得暴殄天物。 不过若是苍庐侯发掘出来了青鸾笛别的用途,恐怕那一战,方然他们打得会更加艰难。 来不及胡思乱想,方然运足力气,将全数的劲力运在双臂之上,将刺入巡天舟外壳的青鸾笛继续向前推了出去。 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响起,一寸一寸地,方然在这块外壳上一点一点剖开了一道深达尺余的裂口。 只是两尺长的一道口子,竟是让方然手臂都有些酸胀,脑袋上都冒出来了一头白毛汗。 这外壳太硬了,切削的消耗也太过大了! 不过方然也并非毫无所得。 这两尺长的口子,至少截断了几十道光阵符文,令得一片十丈方圆的大阵光膜都溃散不见。 可想而知,若是以这样的状态到了天外灵海,有了这一块薄弱之处,巡天舟的安全性将会大打折扣,甚至在半空中就解体破碎也是有可能的。 这一手无比阴损,哪怕最终方然救人失败,最不济也是一个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的结局! 稍微调整了一下呼吸,手臂上的酸胀感迅速退去,在狂风吹拂之下,方然冒出来的汗也迅速干透。 约莫半炷香时间,方然就在脚下开出来了一块两尺见方的口子,重重一脚跺在切出来的这块外壳上,这块外壳应声跌落,现出来了一个足以供方然入内的缺口! 而这么些时间过去,巡天舟也早已经穿空破云,离地不知多远。 向下张望了张望,方然看着下面的巡天港已经比一个巴掌大不了多少,至于其间站立的人,则更是已经变成了几乎难以看清的小黑点。 收回视线,方然看着从巡天舟缺口处透露出来的一片漆黑,低沉地说了句:“姐,我来救你了。” 然后直接就从这口子里跃了下去。 黑色瞬间吞没了方然,就连方然引以为仰仗的对感知的绝对掌控力都隐隐产生了瞬间的动摇。 可能只是一瞬,也可能落下了许久,脚踏实地的感觉终于重新回到了感知之中。 漆黑也逐渐蜕去,显出来巡天舟里面的场景。 方然看到巡天舟的一瞬间,就设想过无数次里面会是什么样的布置。 这种穿梭天际甚至穿梭星间的天舟,其中的陈设哪怕再铺张奢华,对于方然来讲都是想像之内的事情。 但是对这个世界的见识的有限还是局限了他的想象力。 方然现在所在的是一条宽敞的走廊,走廊足有数丈高。在走廊两侧,整块剔透白玉雕刻,赤金镶嵌的立柱分列两侧,一直延伸到走廊的尽头。 每一根立柱上,金饰熔铸成狰狞的螭首,层层叠叠,足有九重。 每一重都足有九只螭首,每一个螭首都张开大嘴,含着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 只一根立柱,四面每一面八十一只螭首,也就对应着三百多颗这种夜明珠。走廊两侧立柱不知有多少,只是耗费掉的这些夜明珠,其价值就超出了方然的估量。 也正是这无数颗夜明珠,照亮了整个走廊,亮如白昼。 立柱外,走廊墙壁之上,则装饰着明显出自名家之手的书画。每一副书画上,都透露出铺面而来的铁血之气,竟是全部由具备着相当修为的人写画而来。 这样数目繁多的绝品书画,价值连城,更在那些夜明珠之上。 从这些装饰和书画之中,都再明显不过地彰显出来背后之人雄厚的财力或是势力。 恐怕只这一条走廊,价值就已经超过了整个万通贸城各大家族合起来的财富。 而这样程度的巡天舟,只是七绝公子和他背后之人,所能够调度的力量里极其普通的凤毛麟角。 也难怪只是作为走狗的天雷门,在万通贸城之内肆意妄为,都罕有人敢去干涉。 方然收回了视线。 落下之时一瞬间的失神,让方然失去了对自己身处巡天舟具体位置的判断。 抬头看落下时的那处洞口,也已经彻底被漆黑所吞没,看不到外界。 既然没有办法定位方位,方然便大大方方地顺着走廊向前走去。 想来他破坏掉巡天舟的护法大阵,阵法的异常也已经传到了七绝公子那里。 而且如果说这样的一艘巨大的巡天舟上,没有什么预警或者监视机制,方然也是不信的。 与其躲躲藏藏,不如直接单刀直入,顺着走廊杀进去。 一开始方然还担心有什么机关之类的,每一步都走的小心谨慎,走出去一截之后,走廊依然是一片死寂,方然便索性加快了步子。 全力狂奔之下,不过片刻,眼前就出现了一道占据了整个走廊尽头的大门。 大门紧闭,看不出材质。但是从其上朦胧间透出来的光华不难看出,怕是也有着非常强大的阵法防护。 “建模,解析!” 毫不犹豫地,方然取出来了青鸾笛,然后直接调用天机轮盘,依照着对巡天舟护法大阵的解析法子,开始寻找这道大门外侧阵法的破解之道。 然而出乎方然已料的,就在他刚站定脚步,开始解析进程的瞬间,这道大门竟然自动打开了。 轰隆隆…… 机括运转的声音回荡在空空荡荡的走廊之中,然后随着大门打开,方然看到了大门后面的景象。 一个巨大无比的大厅,而且恐怕已经不能叫做大厅,而是已经可以称得上是一座广场了。 更加奢华的陈设摆在大厅之内,一些装饰繁复,所用的材料完全超出了方然的知识面。 在大厅的最中央,一座九层高台高高耸立,高台顶端,四名玄衣女子静静侍立着。 这四名玄衣女子容貌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全都是足以倾国倾城的绝色,此刻却敛去了所有气息,像是傀儡一般站立在那里,说不出的诡异。 方然从其中一名玄衣女子身上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当日他破掉第一座天雷门大营,正是这名女子乔装做一个荒野上的苦命妇人,给他指路栖云峰。 在高台正中,一张九龙盘云椅上,一个面目妖异俊美不似凡人的年轻人斜斜倚着。 他仰着头,居高临下俯视着方然,然后轻蔑一笑,说:“跪下。” 声音从高台上传来,然后在巨大的大厅之内不断回荡,声浪层层叠叠,从天而降,从四四面八方汹涌而来,一起压向方然。 不容拒绝,不容违逆! 像是一尊帝皇所下的圣谕一般! 这个声音直接针对神魂,竟是产生出来了一股有若实质的压迫感。 方然面无表情地看着高台上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的七绝公子,骂了一句:“傻逼。” 天机轮盘镇压心神意志,这种程度的神魂威压,对于方然来说,不过如同清风拂面,甚至还不如刚跃入巡天舟时候的那一阵失神。 七绝公子明显出现了一瞬间的错愕,但很快便压下去了脸上的惊讶之色。 他冷然说:“雷通和雷贯是两个蠢货,但毕竟还是四步的道初。你能杀死他们,便已经证明了自己的价值。交出荒辰的气运,做我的部属,我可以饶你不死。” 这下轮到方然错愕了,他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道:“你脑子有病吗?你是用什么思考的,才会得出来我花这么大功夫走到这一步,就是为了给你这样的货色当条狗的?” 巨大的愤怒瞬间就充斥了七绝公子的胸口。 “从我五岁拜入千情谷至今,除了师尊,没人敢和我这样讲话!” 咔擦!七绝公子直接捏碎了九龙盘云椅的把手。 他七绝公子,自幼就是一万八千脉通透的绝佳道体。在千情谷中,倍受宠爱,甚至有人觉得,他是可以继承千情谷主衣钵的弟子。 这一次来渊默,为师尊抓捕方晴雨作为炉鼎是目的其一。更重要的是,在探查之下,他得知荒辰不知为何,竟是产生了一缕气运之力! 气运之力乃是寻常凡人国度或是可以与国度比拟的世家才会产生,拥有着各种难以想象的玄奇之处。 方然这次对战雷通,便已经证实了这一点。 若是没有气运之力汇聚整个荒辰的那一股滔天战意,方然又怎么可能以三步之躯,直接跨境强杀四步中境的雷通? 修道之人,与天夺道,已是非人,几乎没有可能自发产生气运之力。 而若是想要享用气运之力带来的种种便利,则要么成为凡人国度或是世家的供奉,要么,就是让承载气运之力之人,心甘情愿献出气运! 成为供奉,只能分得一部分气运之力,而且若是有朝一日脱身离去,气运之力自然会失去。 只有第二条路,才能真正获得属于自己的气运。 可是能够身具气运之力的国度或是世家,哪个不是威震一方,有数量繁多的修道者驻扎镇守。 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想通过这种渠道获取气运,几乎相当于要正面挑战所有供奉,要让他们心服口服地重新臣服! 所以,当七绝公子发现,在渊默这种发配罪民的荒芜之地,竟然有着承载气运之力的势力时,他立刻就决定,要让荒辰,臣服于自己! 有了这股气运之力,别说继位千情谷主,哪怕就是更大的成就,也不是不可以期待的。 他自认已经手下留情,可是方然不但不见好就收,臣服跪拜,反而直接出口相辱! “家师看上了你姐姐,愿意收她做炉鼎,本座看上了你,愿意收你做部属。你非但不思感恩,还口出狂言?!” 七绝公子带着怒意的声音,在大厅之内回荡,变成滚滚惊涛,重重叠叠,轰向方然。 方然打了个冷颤,阴阴冷冷地道:“看上我就不必了,我对这个没兴趣……妈的这辈子第一次被表白,竟然是被个男人……” 七绝公子脸上一片扭曲,明显是听出来了方然的言外之意。 “既然不肯臣服,那便去死吧!” 在七绝公子背后,一个巨大的血色符文闪动,只一瞬间,他便如同鬼神附体,一道血海落下,将他周身衣衫,尽数化作赤红,说不出的邪异。 符文融入七绝公子体内,随着他目光落下,方然觉得整个大厅全部化为乌有,自己置身一片血海之中,就连天机轮盘,都难以尽数镇压期间的凄厉嘶吼。 第七十章 威逼胁迫 七绝公子给天雷门传下了血魔典,这一部外道邪典给方然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但是看七绝公子现在的样子,身负血海状若鬼神,方然立刻就明白了,传给天雷门的,恐怕只是血魔典之中最为粗浅的一部分。 或许速成,但是绝对失去了血魔典之中的精髓。 雷煞以万灵血珠召唤一片血雾,将血魔投影在其上,虽然实力暴增,但是到后来连自己的意识都被夺取,整个人变成了血魔投影的一具牵线傀儡。 雷贯借血魔典几乎破了一个小境界,但是连以宏大威严著称的雷霆道韵,都被血污所沾染,变成了夹杂着血气的秽雷。长此以往,恐怕也逃不掉被血魔所控,甚至被血魔夺舍的下场。 可是眼前的七绝公子,他对于血魔典的利用堪称精妙。 虽然他血海附身,浑身衣衫尽赤,连整个人都泛着一股子令人不安的血杀之气,但是他的意志却分外清明,一双眼睛里丝毫不见被血魔幻惑的迹象。 七绝公子目光落下,冷冽得如同极寒地狱里面千年万年不化的寒冰,几乎将方然的神魂都都冻住。 而且环绕方然周身的这片血海,非实非虚,看上去像是一片幻影,可是却有着粘稠滑腻的触感,让方然身陷其中,一举一动都无比艰难。 这片血海一直延伸到七绝公子垂下的赤红色衣衫上,像是有着自己的生命一般,缓缓流淌。 一阵一阵的血气冲得人脑袋发懵,更有各种呢喃从四面八方传来,声音如梦似幻。 初听时,似乎可以隐约听清楚呢喃话语中的零星词语,细听时,虽然能听出来更多的词语,但是同时,无法理解的词语就更加多,让人忍不住想要更加专注地倾听。 如此反复,让人不自觉就沉溺在这片细碎呢喃之中,难以自拔,直至神魂沉沦。 血海之上,方然一轮天机轮盘缓缓旋转,将这些细碎呢喃尽数搅碎。 “故弄玄虚!”方然低声怒喝。 他手指并做剑指,运灵力于指尖,向外一划,便挥出来一道最普通的石洞剑意。 剑意刚一离体,立刻就放出刺目光辉,比起在荒野之上使出,更加耀眼。 剑意呼啸着飞出,直接斩入粘稠的血海之中,只听“呲啦呲啦”声大作,被石洞剑意所斩击到的血海,显出来一道凄厉的切口,切口处血气被剑意烧的焦黑一片,散发出来恶心的焦臭味道。 方然了然。他本以为这片血海威能非凡,一剑下去已经做好了无功而返的准备,可是看来溯河古卷对付血魔典的效果,远远好过了他的预期。 七绝公子目光冷得像是能杀人。他森然问道:“竟然能伤我血海?你的剑意,是从何得来?!” 回答七绝公子的,是方然的又一记石洞剑意。 有了回天丹的补充,石洞剑意的消耗对于方然来讲,短时间内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他干脆果断地直接挥出三剑,三道剑意叠加成一个“米”字形,瞬间就斩到了七绝公子面前。 一道冷笑浮现在七绝公子脸上,他不闪不避,竟是任由方然这三道剑意斩在了自己身上。 唰啦啦! 剑意斩在七绝公子身上,就像是斩在了刚才的血海上一样,散发出焦臭气味。而七绝公子的身体上,三道骇人伤口虽然看上去狰狞无比,但是血海涌动,填入伤口,只是须臾之间,他的伤口就尽数复原,连一丝痕迹都再也看不出来。 “血海不灭,我亦不灭。这才是血魔典真正的作用!” 七绝公子怒吼一句,血海翻腾,便有血浪层层叠叠奔涌而下,涛声如雷,震耳欲聋! “呸!真恶心……怎么这么难缠!” 方然低低骂了一句,在血海之中艰难地挪动着脚步,堪堪避开了血浪压顶。 避开数步,方然脚步交错,引灵力灌入双足,身形陡然拔高,借着血海粘稠的特性,踏血海而行。 他手中青鸾笛斜指,一缕紫色已经无声萦绕其上。 斩杀雷煞和雷贯二人,方然已经知道,这一股气运之力对于血魔典中的功法,有着天然的克制之力。 但是刚才和雷通鏖战,引动荒辰战意,气运之力进入了蛰伏,现在可以供方然引动的只有十之一二。 所以他只是将气运之力分出一些绕在青鸾笛上,随着一个冲刺,瞬间拉进了和七绝公子的距离,一剑斩出。 七绝公子轻蔑一笑,血浪承载着他的身体,擦着方然的剑锋就退开一段距离,令方然这一剑彻底落在了空处。 “血海之中,我为主宰!刚才赏你三剑,是让你看清楚你我之间的实力差距。现在我收回恩典,你又怎么可能碰得到我?!” 无比傲慢,无比的目中无人。七绝公子看着方然,就像看着地上的一只蚂蚁一般。 “妈的话多。”方然手中青鸾笛不停,虽然方才一剑斩在了空处,但是周围血海,又全部可以作为目标。 带着气运之力的一剑斩下,瞬间就蒸发了一大截血水。血雾升腾,散发出强大的热力,转瞬之间就被灼烧一空。 血海烧灼的同时,那些本来细碎的呢喃发出痛苦的嘶吼,和栖云峰上雷煞周身血雾所散发出来的如出一辙。 方然眉头紧锁,冷然道:“这些血,全都出自荒野?” 七绝公子说:“五年以来,我潜心血魔典。还得多谢你们这些即便是死了也无人问津的罪民,否则,我又如何能放手修炼,毫无后顾之忧?” 他右手缓缓抬起,血海之中,有十几根血柱随之涌起,这些血柱不断变换着形态,勾勒出一个又一个面无表情雕塑一般的人形。 看这些人形的衣着,不是荒野罪民,又是何人? 他冷冷笑道:“怎么,荒辰方主事,想给这些人报仇?可你一个小小的武极,又能做到什么?” 血柱骤然变换,变成一个个血傀儡,扑向方然。 方然青鸾笛划出一个半圆,直接向前扫出,一道青光闪动,便将这些血傀儡拦腰斩断。 嗤啦嗤啦的声音大作,这些血气也全数被灼烧殆尽。 他沉声道:“我能做到什么?你哪怕换了任何一种手段,凭你道初境的修为,都足够碾压我。可是你偏偏选了血魔典……我最不怕的,还就是你的这血魔典!” 唰! 随着方然话音落下,他一剑荒鸾振翼斩出,凛冽剑意直取七绝公子面门。 七绝公子一手撑起一道血墙,可是方然这一剑切开血墙就像切开一块豆腐一样,毫无阻滞地就斩到了七绝公子面前。 一声怪叫,七绝公子扯起一片血海,飞退数丈,依然没法避免被方然这一剑斩到,脸上一道三寸长的伤口,看着无比惨烈。 这一剑方然灌注了气运之力,在气运之力烧灼之下,七绝公子脸上这一道伤口上,血气艰难蠕动着,恢复的速度极其缓慢。 “我的脸!”七绝公子一手捂脸,凄厉喊道。 “气运之力,是血魔典的克星。就凭你这副德性,也想强夺气运之力?气运之力给你,你拿什么接着?拿脸吗?你有吗?” 怒骂之间,方然又一剑荒鸾振翼斩出。 嗤啦! 一道剑痕纵贯七绝公子胸口,痛得七绝公子不由得弓下了身子。 “你……你……贱民一个,竟敢伤我?!” 血海翻腾,血柱涌起,前仆后继地撞向方然,又被方然全部斩落! 而方然,一边挥剑斩落血傀儡,一边冷然踏血海,一点一点接近七绝公子。 在天机轮盘之中,对于七绝公子的打法,方然不留情面地给出了一个极低的评价。 别说和雷通雷贯比了,就算是最开始的呼灼海,修为境界不论,仅仅是战斗经验和意识,都绝对超过了七绝公子。 这些荒野上用血和命杀出来的武极,若是拉到和七绝公子平等的修为,恐怕七绝公子在他们手上,走不过十招。 “空有修为没有战力的渣滓。”方然轻蔑道。 七绝公子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蝼蚁!你胆敢如此放肆!” 七绝公子周身血气翻腾,化身一道血影,激起一阵恶风,张开血爪捏向方然的脖子! “血灭轮回!” 血海瞬间沸腾! 啪! 方然直接将铺天盖地的血海撕开一个口子,反手就是一巴掌呼在了七绝公子脸上,正好命中那道伤口。 一道血水喷出,也不知道是来自血海,还是来自伤口,又或者是来自七绝公子嘴里。 方然这一巴掌用了全身的力气,万斤有余的巨力呼在七绝公子脸上。在这一巴掌之下,七绝公子打着转飞了出去,连带着周围的一片血海都全部消散,只留下充斥着大厅的一片血腥之气。 七绝公子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目光怨毒地看向方然,就仿佛以强凌弱的那一方不是他,而是方然一般。 方然提着青鸾笛,步步逼近七绝公子。 “你敢动我?!信不信家师率众,踏平了你荒辰?!” 只是七绝公子虽然脸上狠毒,可是说话底气不足,明显一副色厉内荏的模样。 边说,他边小步后退着,保持着和方然的距离。 他死也想不明白,自己引以为仰仗的血魔典,竟然在方然手下,被破的如此轻松! 方然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看着七绝公子,就像看着一个死人。 “那你让他来啊。”方然淡然道。 “方主事,你是不是忘了什么?”突然间,一个清冷的女声响起。 方然记得这个声音。 他保持着戒备,侧了侧身子,看向了声音传来的那座高台。 侍立在七绝公子身侧的四名玄衣女子还是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就仿佛方然和七绝公子的那一战,与她们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一般。 和方然说话的女子手中握着一条锁链,锁链足有手臂粗细。 而锁链的另一头,锁着一名女子。 一名极美的女子。 方晴雨。 在方然初到这个世界时,从回忆里看到过方晴雨一面。 那个时候的方晴雨,和方然说话时带着怜爱和温暖,而当她转身拔剑时,又带着令人生畏的锋锐和强大气场。 而现在,方晴雨看起来憔悴了许多,却丝毫遮掩不住她与生俱来的动人心魄的美貌。 七绝公子的四名侍姬一袭玄衣,美艳已经足以倾城倾国,可是在方晴雨旁边,她们四人的姿色,就只能用也只配用平平无奇来形容。 漫天星子固然灿烂,可当皓月当空之时,又如何可以争辉? 方晴雨站在高台之上,虽然铁索加身,可是却丝毫不像一个俘虏。 她散发出来一股冷冽的霸气,就仿佛她才是这座大厅的主人。 七绝公子和她比起来,更像是一个装模作样的小丑。 “姐……”即便是有天机轮盘镇压意志,方然也依旧出现了一瞬间的失神。 方晴雨看着方然,冷冽如冰的目光变得温柔了一瞬。她带着怜惜,微微一笑,道:“真是个傻弟弟。” 那名握着铁链的玄衣女子冷笑道:“姐弟重逢,固然令人感动。可是现在却不是个好时候。方然,你对我主无礼,还不跪拜忏悔?否则,你姐姐这张众生倾倒的脸上,说不定会多出来些什么刀痕之类的呢!” “你!敢!”方然眯着眼睛,看着那名玄衣女子。 他可以容忍别人侮辱他,却绝不允许自己的亲人被利用来威胁自己。 天机轮盘瞬间就解析出来了不下十种法子,只要瞬息之间,他便可以取了这名玄衣女子的性命。 那名玄衣女子仿佛猜到了方然所想,妖娆一笑:“呵呵,方主事莫要冲动。你姐姐周身被金针封脉,我手中这条锁链,堪堪拨开了最后一根封脉金针,保她不死。若是我手这么一松,这支金针也封脉的话,你就带着你姐姐的尸体回去吧!” 方然缓缓松开了紧握着青鸾笛的手。 他调整着天机轮盘里面的模型,推算着各种破局之法,可是距离太远,变数太大,任何推算解析出来的路径,都要不同程度地冒险。 而这个险,方然不敢冒。 “金针封脉而已,我可以闭息三息,时间足够。小然,想做什么就做,不要犹豫。” “闭嘴!”玄衣女子手中铁索一紧,勒在方晴雨颈间的锁链骤然收紧。 方晴雨面色微变,却很快恢复如常。 她睥睨那名玄衣女子,冷冷道:“怎么,怕了?” 虽然只是淡淡的四个字,可是那名玄衣女子却是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竟是被方晴雨的气势所慑。 三息。方然默数了一遍这个数字,将这个信息也加入了天机轮盘的解析之中。 这是一个并不太长的时间,在这短短三息之中,他要直接斩杀那四名玄衣女子,还要重新稳住封脉的金针! 极困难,但是却在现在天机轮盘的解析能力范围之内。 方然微微弓下身子,灵力缓慢运转,灌注在双腿之内,然后骤然冲天跃起! 可这一跃之下,他却觉得被一股大力攫住,竟是纹丝不动! 血气所化成的锁链从七绝公子脚下蔓延而出,牢牢锁住了方然的双脚。 七绝公子显出一个得意的笑容:“血魔拘。你倒是去救人啊!” 第七十一章 血牢炼化 血海源源不断地汇聚而来,不断注入缠绕着方然双脚的血魔拘之中。 随着血海灌注,这血气所化的锁链逐渐变得凝实,甚至晶化,和先前那种一剑就能破去的粘稠滑腻的状态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铿! 方然运足力气一剑斩下,青鸾笛和血锁链撞击在一起,发出了有如金石相击的声音。 几点火花溅起,血锁链上出现了一小片焦黑,然后瞬间就被涌动的血海修复如初。 就连灌注气运之力的斩击,也只是能砍开手指粗细的一个口子,可是不等方然脱身,这个口子就又消失不见了。 “不要白费力气了。”七绝公子说,“你不提醒我,我倒都忘了。我可是道初的仙人,又何苦和你这么一个小小武极切磋技巧?我的血海充沛无比,以力压人,不就得了!” 这就麻烦了。 无论是溯河古卷还是气运之力,都对血魔典有着神秘的天然压制。可是方然的修为终究还是只有三步,要和一尊四步道初,哪怕是被自己天然克制的道初比底蕴,还是力有不逮! 方然打从一开始就剑走霸烈之势,为的就是不要将战斗拖入消耗战之中。 武极和道初比消耗?那不是找死! 也不知道七绝公子害死了多少无辜之人,又收集了多少血气,但是以七绝公子这五年来所杀的人看来,哪怕方然有了回天丹不断补足消耗,也没有可能耗得过七绝公子。 他体内灵力运转,顺着经脉不断穿行,激起一阵阵怒涛,但是任凭他如何施为,那两条血锁链就是无法被破去。 七绝公子冷眼看着方然徒劳无功,快意地笑道:“我就喜欢看这样的场景!每次那些渺小的蝼蚁以为自己终于可以逃出生天,在内心充满希望的时候,再重新陷入绝望,这比一开始就直接杀了,还要有意思!” 方然啐了一口,心想这家伙果然是个变态。也不知道这七绝公子是天生如此,还是修炼了血魔典,被其中邪佞之气搞得心志扭曲了。 高台之上,那四名玄衣女子齐刷刷地踏前一步,将方晴雨拦在了身后。 她们四人互成犄角,气势联合起来,将方然到方晴雨的这条路挡的严严实实,这下即便是方然真的有法子从血魔拘之中脱身出来,也再无法突袭救人了。 七绝公子身形一晃,速度之快,方然只见眼前红色影子一闪,一个缠绕着血气的拳头就轰了过来。 他挥剑欲挡,可是又有一道血锁链突然出现,将他持剑之手牢牢锁住。 七绝公子这一拳,就扎扎实实砸在了方然的脸上。 嘭!力道之大,甚至让方然产生了一瞬间的眩晕,耳中一阵轰鸣。 方然也是直接怒发冲冠,没有被锁住的左手拳走剑路,在极近的距离反手就轰在了七绝公子的脸上,发出一声巨响,声势更胜七绝公子那一拳。 七绝公子连退数步,面色一寒,一拳接着一拳,泄愤一般一瞬间就轰出了二十拳。他的拳头在一片血光保护之下,与方然的拳头撞击,一时间血花飞舞,也不知道是方然的血,还是七绝公子血海的血。 方晴雨带着令人胆寒的怒意的声音冷然传来:“七绝,在我面前打我弟弟,你是不想活了吗?!” 一瞬间,整个大厅都仿佛结了冰一般! 七绝公子却丝毫不在乎,退出几步,回过头去炫耀一般地看着方晴雨,说:“贱女人!若不是师父点名要你,我早就把你玩个半残,再赏给天雷门最下贱的那些杂兵继续玩。你现在就是一个任人鱼肉的玩物,还敢和我嘴硬?” 身形一闪,七绝公子便出现在了方晴雨面前,一手掐住她的脖子,凶狠道:“我不但要打方然,我还要把他变成我血海之中的一条冤魂,再让这条冤魂,眼睁睁看着你成为师父的炉鼎,痛不欲生!” 话毕,七绝公子丢开方晴雨,左手一张一握,便凭空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血轮盘。 血轮盘上面浮现起来诡异的猩红色符文,随着七绝公子缓缓按下的手,从血轮盘上剥离下来,像是一条条触手一般,缠绕向方然。 每一条符文落下,就发出呲啦呲啦的声音,在方然身上腐蚀出来一道狰狞的伤口。 足足八十一条血符文,几乎将方然缠成了一个血茧,随着方然的心跳一同搏动。 “小然!” 方晴雨面色骤变,猛力挣扎,可是那四名玄衣女子修为俱是不凡,死死握住锁链,任凭方晴雨如何用力,也丝毫无法挣脱出来。 而七绝公子背后,有一个气息苍凉的虚影缓缓浮现出来。 这个虚影刚一出现,七绝公子便浑身一震,对着这虚影拜倒。 “血尊,竟然是您尊驾一道分身亲临!” 他的语气不复刚才的倨傲,反而如同狗讨好主人一般恭顺。 四名玄衣女子也同样恭顺地跪下,但是手上握着的锁链却丝毫没有放松。 被称作血尊的虚影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方晴雨,然后兴趣缺缺地转过视线,看着方然,咧嘴一笑,嘶哑难听的声音响起:“呵呵,我们又见面了。” “血尊认识这个小子?”七绝公子惊讶地问道。 问归问,他在没有得到血尊允许之前,连抬起头都不敢,驯顺到了极致。 “嗯?”血尊没有回答,只是冷哼了一声。 这一冷哼之下,七绝公子浑身抖如筛糠,慌不迭说:“属下僭越,属下不是有意冲撞血尊的,请血尊赎罪!” 血尊冷漠地看了七绝公子一眼,然后七绝公子全身猛地一缩,极其痛苦地蜷成一团。 他手指骨节用力到捏碎了下面的地板,冷汗瞬间就透了出来。 但即便是这样,七绝公子硬生生咬紧牙关,一声呻吟都不敢发出来。 良久,七绝公子才停止了颤抖,爬在地上,不住地喘着粗气。 “略施薄惩。再敢多话,就变成血海吧。本尊成就你,易如反掌。本尊毁了你,也易如反掌。” 这次,七绝公子只是不住地点头应是,连多余的半个字都不敢说。 方晴雨看着刚才还不可一世的七绝公子,轻蔑一笑说:“呵呵,放着千情谷好好的采花使不做,给这种域外血魔当条狗。当狗也就罢了,还当得这么起劲。” 血尊森然道:“长生的狗,也好过短命的人。颂我之名,可与天地同寿。你们人族的所谓尊严,和天地之寿比起来,一钱不值。” “什么天地同寿,不过是被炼化成血傀儡,成为你的一部分。你不死,血傀儡自然就不死。你若死,血傀儡作为你的养料和武器,自然也早就死光了。” 血尊转回目光,这次它看着方晴雨,显出来颇感兴趣的样子:“知道的不少。我以为这些事,早就该被埋在土里,再也见不到天日的。” 方晴雨迎着血尊的目光,毫无惧色,说:“有些事需要人记着。埋多深过多久,也终究会有人挖出来。” “哦?你还知道什么,一块说说?” “我还知道,当年你们被人族之祖赶出天外,狼狈的狗都不如。像你这样的血魔,当初只不过是最下等的炮灰而已,现在时过境迁,也有脸给自己贴上血尊的名头?当年敢称尊的,哪个不是有破碎天地的能耐。就凭你,也配?” “放肆!”七绝公子一声厉喝,连眼睛都泛着血丝,表情是前所未有的狰狞。 轰! 一声巨响,七绝公子直接被拍到了地板里,方晴雨都能听得到他身上骨头断裂的声音。 “不听话,等我处理完这两个人,再来处理你。” 方晴雨看着被按在地上的七绝公子,讥笑道:“怎么?以为自己抱到了了不起的大腿,结果发现只是它们一族地位最低的炮灰,这就接受不了了?” 血尊冷漠地看着方晴雨,说:“即便是最底层的炮灰,幻惑人心屠戮荒野,也足够了。真正的尊者们觉醒之前,我们只要负责打开大门,足够祂们通行就可以了。” 方晴雨留意到,这个血尊所说的,是“我们”,她寒声问:“醒过来的不止你一个?” 血尊阴森地笑道:“你猜呢?” 方晴雨的心沉了沉。 “域界起后,人族这么久才出过几个抱元境?更不用说通玄或是虚极了。我族尊者觉醒降临已是定数。”血尊脸上浮现起一丝追忆的神往之色,接着缓缓道,“人族?重新做好你们食粮的本分吧。” 方晴雨彻底沉默了。 域外邪魔的一些秘辛她知道,可是人族十八连星域现在的力量如何,就不是她能探知的了。若真如血尊所讲,有这么大的实力差距,那恐怕那些尊者觉醒之时,也就是十八连星域沦陷之日……顶尖战力形成不易,人族恐怕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而血尊也似乎耗尽了兴趣,目光落向方然。 它不无感慨地说:“当日你弑杀我一具投影,何等威风霸道。今日我惜你之才,炼你做一具化身,嘿嘿,一报还一报,这就是你们人族所谓的因果。” 七绝公子全身猛然一颤,他觉得自己祭炼这么久的血海,瞬间就脱离了自己的控制,然后向着那一方血轮盘滚滚汇聚,甚至就连他自己体内的血液,也蠢蠢欲动,要逆流而出! “不!血尊大人,我从来尽心尽力,您说什么我都肯做……求您留我一命!千情谷有的是资源供您取用……”他一把抓住靠的最近的玄衣女子的裙角,“四玄姬!你们还等什么?!快一起求血尊饶我一命!快啊!” 七绝公子第一次感觉到如此巨大的恐惧,说话间语无伦次,还伴随着牙关的颤抖。 “你潜力已尽,没什么用了。” 那四名玄衣女子,眼中已经泛出来深沉的血光,明显早就被血尊变成了血傀儡,此刻只是静立在原地,冷眼旁观着七绝公子的皮肤一点一点干瘪下去,那张妖异俊美的面庞因为恐惧和绝望而完全扭曲。 血轮盘血光大作,竟然发出来了一阵一阵连绵不断的吞咽声,就仿佛正在咀嚼被围在血茧之中的方然,大快朵颐一般。 “小然!”方晴雨猛然运转灵力,本该被金针刺穴封住的灵力,在方晴雨舍命驱动之下轰然冲开了一道口子。 “废物。”血尊目无表情地看了那四名玄衣女子所成的血傀儡,一道阴邪的神念散发而出。 随着这道神念落下,方晴雨脑中一阵轰鸣,眼前有无数凄厉幻象,各种惨烈景象直戳她神魂。 在幻象之中,天地一片猩红,无数人被屠戮,整个荒辰彻底破碎,而方然双目赤红,如同鬼神一般,一点一点割下了最后一名荒辰成员的首级。 然后幻象之中的方然,对着天空之中出现的巨大血影跪伏在地。 “啊!!”方晴雨痛苦地喊出声来,稍微恢复了一点行动能力的双手紧紧抱住脑袋。 她只觉脑袋之中有无数的金针穿刺,神魂一片混乱,甚至连刚刚开始运转的灵力都开始行岔经脉,气血逆涌。 血尊维持着这股神念,冷笑道:“人族的神魂,永远是最容易攻破的地方。当年不惜以半族之力,终于毁去了人族炼心的传承,果然还是值得的。” 看着方晴雨萎顿在地,血尊满意地看向那块血轮盘,然后突然皱了皱眉头:“嗯?” 预期之中,血轮盘早就该将方然炼化了,可是它只感觉到血轮盘凭空消耗了巨量血气,却如同一个无底洞一般只出不进,丝毫都没有感觉到方然的神魂有被炼化的迹象。 紧接着它目光骤然一凛,瞬间就向一侧飘开了一丈左右。 一道淡紫色光华,从血茧之内闪现,带着一股子刚猛中正的气势,势不可挡地劈到了血尊刚才所在的位置。 方然周身,有紫色气运之力缠绕,而小白龙小嗷沉浸在气运之力中,周身泛着刺目的淡金色光华,与气运之力的紫色交相呼应! 血尊惊呼出声:“你竟然没死?!” “你没死,你爷爷我怎么舍得死?” 方然目光森然,一眼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方晴雨。一股滔天怒意涌来,他目眦尽裂,怒吼一声,直接就是一剑荒龙刺日。 青鸾笛破空,发出来一声清亮的剑鸣。 血尊再飘飞数丈,像是丝毫没有重量一样。 “呵呵……倒是吓我一跳……今已非昔,你已经翻不出什么浪花了!” 血尊一边冷笑连连,一般躲避着方然的剑。 它有好几次机会可以反手便击杀了方然,可是它就是像在戏弄方然一般,来回翻飞,还边出言嘲笑。 “焦躁,愤怒,不安,内疚。这些都是我族最喜欢的食量。你可以再沉溺在这些感情里面一些,我会很享受一个承载气运之力的人,在我面前堕落的景色的。” 越愤怒,就距离血尊所希望的堕落越近。 方然心神一凛,手中青鸾笛猛然停下,闭目安神一息,然后反手一剑,只是看剑光所行之处,不是血尊,也不是四名血傀儡,而是直接斩向了大厅的穹顶之上! 第七十二章 千劫轮回 “你疯了!”血尊难以置信的看着方然这一剑砍中了大厅顶棚,然后刷啦啦掉下来一大堆雕饰华美的木梁。 巡天舟外面的防护都能被方然破开然后闯进来,更别说是里面这么脆弱的地方。 这座大厅正好是巡天舟最核心的地方,也幸亏是这样,方然这么霸道的一剑砍出去,周围的船体也只是震了震,并没有立刻船毁人亡。 方然也审视了一下天花板上破开的窟窿,只见窟窿后面萦绕着一层淡金色的光膜,和在苦沼内见到的林远激发定山印时候的一模一样。 果然七绝公子将定山印夺来,用以加固巡天舟的防御力。 虽然他没有预料到方然可以破船而入,更不会想到方然胆子大到直接劈砍船体,救人不成便摆出来同归于尽的架势,但是歪打正着之下,也还是阻了方然这么一瞬。 不过七绝公子也绝对想不到,自己处心积虑之下,本以为抱上了血尊的大腿,结果反而被毫不留情地当做了血尊的食粮,白白叱咤荒野,结果死的这么憋屈。 倒是血尊,本身出现的时候是一道虚影,在吞噬了七绝公子和他所积攒下来的血海之后,身体变得凝实了几分,正缓慢地从“虚影”的状态转化为一具实体。 这也是域外邪魔最大的神通,通过不断幻惑人心,不断接受献祭,就能逐步从域外将意志降临过来,再通过祭品的血肉重组真身。 而且因为构成真身的是活人血肉,他们甚至可以乔装做寻常修道者的样子。虽然气息接近最为阴暗的邪修,但是行动已经方便了不知道多少。 在确认了方然一剑虽然声势浩大,但是却没有对巡天舟造成不可挽回的损伤之后,刚才还紧张了一瞬的血尊,现在彻底露出了胜券在握的得意。 它张开手,满意地看着自己已经覆盖上血肉的手臂,咧开还是一个血窟窿的嘴,笑着说:“渊默真是一个福地。我辈筹划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大业,今日里莫名其妙的就成了。只是血肉还欠一些,待到吃了你二人,我再去那个千情谷大快朵颐吧!” 重回人间界,不止是它这么多年来的夙愿,也同样可以为接下来尊者的回归铺下道路,是大功一件! 血尊拎着已经气绝的七绝公子衣领,将他提到和自己眼睛持平的高度,就像抓起一只小鸡子一般。 “倒是好皮囊。”它还没有彻底成形的身体猛烈地开始蠕动,滚滚灌入了七绝公子体内,不多时,便完成了对七绝公子的夺舍。 咔擦咔擦,骨节鸣响做一团,这个“七绝公子”缓缓站起身来。 虽然还是妖异俊美的那张脸,可是目光已经寒冷无比,透出一股子浓重的凶戾之色,方然只是看了一眼,就觉得浑身难受。 “不如自己的本体,不过也合用了……你可以叫本尊血公子……不过称呼什么的无所谓,你都是要死的人了。” 说话间,夺舍之后的血尊血公子手掌一挥,一片比起七绝公子用出时雄浑了数倍不止的血涛从他袖子里涌了出来。 说来也奇怪,明明是血海这种最为污秽邪恶的东西,被血公子使出时,不但没有邪祟的气息出现,反而透出来一股子弘大圣洁的感觉。就连血海之中,都传来一股股馨香,就像充斥血海的不是血液,而是无数朵盛开的小花一般。 “这才是真正的血魔典!”血公子感受着自己现在的力量。 血海轰鸣,笼罩向方然。 方然浑身一阵鸡皮疙瘩,寒毛都竖起来。 他并不怕这股血海馨香的幻惑。而且以天机轮盘解析,他甚至看的到血海之中有无数人的影像出现。 这些人面目肃然,跪在血海之中顶礼膜拜,无比虔诚肃穆。 这和栖云峰上的幻象一模一样。 显然这已经不止是幻象了,恐怕就是被血公子吞噬之后的神魂被他幻惑,沉溺在血公子所造出来的血海之内永世沉沦,为他提供力量。 但是这股血海的势头实在是太猛烈了,方然觉得如果自己被这片血海拍个正着,恐怕皮开肉绽筋骨断裂都算轻的,估计直接就会被化成一团肉泥了。 血公子刚才说祭炼方然做一具化身,但是看现在出手的狠辣程度,明显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 无论是炼做化身还是直接取了性命吞噬了,都不是什么好下场。 方然的灵力已经全力开始运转,他闪身躲开了血海,扬手又砍出一道石洞剑意,但是这次石洞剑意砍到血海上,只翻起来一朵小小的浪花,随着血海翻腾,就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很明显,由血公子使出来的血海,虽然依旧可以被方然的剑意伤到,但是效果已经小很多了。 一剑无功,方然就已经知道,这下子想要直接对抗血公子,希望很渺茫了。他手中青鸾笛一翻,一边躲闪着血海,一边一剑又一剑斩出来,每一剑都瞄准了天花板。 轰轰轰轰…… 剑音大作,天花板上已经被斩出来巨大的一个窟窿,而且窟窿还在不断扩大。 血公子又惊又怒,连声喊道:“上古就是你这样死也要拉垫背的人坏了我族的好事,现在怎么还是这个样子!” 他双手一拉,血海随之铺平,在半空中展开如同一片幕布。 幕布环绕着大厅,每当方然一剑将要命中,血幕就分出来一小片,将方然的剑意抵消了。 “剑意有点意思,像是那些老家伙的剑。不过除此之外,拳脚身法,一塌糊涂!” 血公子怒喝一声,身形飘忽,猛然间接近方然,伸手就是一爪抓出。 “恸天破魂!” 呲啦一声,方然胸口上应声就是一个血口子出现。 “妈的疼……”方然吸溜着凉气,退开了几步,按住伤口。 天机轮盘瞬间就开始了修复。但是伤口边缘微微焦黑,像是被火烧一般,阻碍着天机轮盘。 方然将血公子在天机轮盘中建模,这个模型消去了七绝公子的外表,只留下一团不断变形无比恶心的血团。 看来,这就是血公子真正的邪魔体了。 哪怕是在天机轮盘前的一个模型,这个血团也还是左突右撞,像是完全不受方然天机轮盘的控制。 这种情况在栖云峰就已经有过一次了,方然轻车熟路镇压了模型的异动,但是惊讶地发现,从血团里面解析出来的,竟然全部都是荒野上牺牲品的信息,其中半点有关血公子的都没有! 血公子狞笑道:“不知道你有什么古怪,但是敢观想我身,这不是找死吗?” 从血团模型里面,瞬间就涌现出来无数破碎的记忆,像是潮水决堤一样泛滥。 所有人生平喜怒哀乐,甚至就连他们自己都已经忘掉了的细节全部呈现出来,海量的数据立刻就淹没了方然的天机轮盘。 血公子看着方然一瞬间变得迷茫的眼神,厉声说道:“观想我身,得大解脱,度大无常!” “我度你妈!” 方然眼神转瞬间就恢复了清明,像是刚才的那些记忆轰杀神魂彻底没有作用一般。 血公子愣了愣,就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凡人不可能承载得了这么多记忆……”血公子面色一凛,显露出来肃然的表情说,“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东西?你特娘的才是东西呢!”方然趁着血公子和自己拉进了距离错身的瞬间,一剑无比阴损,向着下三路斩了出去。 叮! 血公子手指连弹,一瞬间在青鸾笛上弹了不下二十记,每一记弹击力道都不大,但是二十几次弹击每一次都叠加在前一次的力道之上。 方然见过影若烟海上潮生用过这种技巧,但是拳力的控制比弹指的技巧要容易的多。 以手指弹出这种节奏,血公子对于自身每一丝肌肉的控制,已然是到了极精妙的地步。 以积年老怪物的战斗经验,加上七绝公子这具道初境的身体,血公子挥手之间,方然手中青鸾笛几乎连握都握不住,就要脱手而出。 “这才是战斗!你比你的前辈差太远!这就是这一辈的人族的本事?那我族面对的阻碍,可就要小太多了!” 血公子哈哈大笑,双手接连出拳,拳影如雨! 方然看得出来,血公子还没有动用真正道初的手段,只是凭着最纯粹的技巧,就将自己逼得如此狼狈。 神乎其技!即便现在和血公子对战的是雷通雷贯那样的道初,也不见得能从血公子手上占上什么便宜。 血公子出拳越来越快,到最后拳影化成了一片拳幕,就好像凭空生出来了千百只拳头一起轰杀而至,拳力层层叠加,最后当胸一拳轰出,坚不可摧的青鸾笛上,竟是直接被这一拳轰出了一道细若发丝的口子。 “千劫轮回!” 踏踏踏踏……方然直接被这股强的不像话的力量推到了大厅墙角,后背狠狠撞在了墙壁上。 方然看着青鸾笛上这道口子,眼皮直跳。 青鸾笛在他看来,几乎是坚不可摧的,入手的日子不多,可是用起来得心应手,就像是手臂的延伸一样。这下裂开一个小口子,虽然不细看都看不出来,可是方然却觉得无比心疼。 血公子劲力层层叠加,最后一拳彻底将所有劲力爆开,力量太可怕了! 手腕一抖,挽一个剑花,方然沉声道:“千劫轮回是吧?好名字!” 他手中剑影翻飞,一剑接着一剑刺出,也连起了一片剑幕,带着石洞剑意那种诛灭百邪的浩荡气息,劈头盖脸笼罩向了血公子。 血公子惊悚地看着和自己拳势几乎一模一样的剑势,怪叫一声连连后退:“你究竟是什么人?是哪一位尊者的传人?你怎么会我族的武技?!” 方然才懒得跟血公子解释,天机轮盘咔哒一声,将刚才解析自千劫轮回的数据打包成模块挂载,漫天剑影像是暴雨一样,顺理成章地就截住了血公子所有退路。 轰! 最后一剑刺出,剑势完美融汇成一体,直接在血公子护身血气上撕开了一道裂隙,青鸾笛尖端点在血公子胸口,直接就将血公子轰飞了。 大厅内华美的装饰被血公子一路撞碎了不知道多少,每一样都是价值连城,每一样都被撞碎到再也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方然收回青鸾笛,看着大厅一片狼藉,直咂舌。 “原来还有这样的武技……以前若烟教我剑法,我觉得浅显,学一学就扔一边了,看来还是一山更有一山高。” 他却不知道,影若烟教他的潮平剑诀,在荒野上已经算得上顶尖。实际上能够走到武极境界,那哪一个的武技又会次了? 实在是方然自己太过离谱,灵力充沛到不像话,走的全是以力压人的路子,这才会觉得潮平剑诀浅显。 而血公子用出的这叠劲之法,每一次攻击,都几乎完美调动起全身的劲力,远比潮平剑诀的海上潮生精妙,能够叠加的上限也远高过海上潮生的极限十六拳。 这是血尊这样的老怪物无数场生死战里领悟出来的,也是凭现在七绝公子身体所能承载的极限,让方然感觉胜过潮平剑诀才是理所应当。 但是在血公子看来,方然刚才的剑势就太过令他觉得惊悚了。 千劫轮回算不上他压箱底的本事,但也是百战之中磨练出来的。他一开始以为方然是哪个同族在人间界撒下的棋子,但是转念一想,这可是实打实他自己的武技,他可从来没有传授给过任何人! 血公子声音狠厉:“你怎么可能会我的千劫轮回?!” 方然倒拖着青鸾笛,一步步走近血公子,身上气势涌动,已经蓄势准备好了下一次的千劫轮回。 而且天机轮盘中,方然更是已经开始分析将荒鸾振翼以及荒龙刺日与千劫轮回融合的可能。 荒鸾振翼,荒龙刺日,两剑都是消耗巨大,威力也极端可怕的剑招。 但是缺点便在于消耗太大了,全身灵力尽付也只能支撑的起两三剑的荒鸾振翼,或是一剑至多两剑的荒龙刺日。 若是在这个限制之内无功而返,方然会非常的被动。 最初的石洞剑意消耗对于现在的方然来讲倒是小很多,不过面对越来越强大的敌人,威力就有点不够看了。 千劫轮回则是给方然指明了一条新的方向! 他看着血公子带着扭曲的脸,轻笑道:“什么你的千劫轮回?给我看到了,就是我的了。” 第七十三章 惨烈收场 血公子的脸色非常难看。 他有点后悔太过急躁地杀了七绝公子,然后借壳夺舍了。 本来他觉得方然只不过是一个武极境的蝼蚁,七绝公子和方然鏖战这么长时间还没分出来胜负,不是废物是什么? 夺舍了七绝公子,凭借着血尊自己千百战锤炼出来的战斗技巧,加上七绝公子勉强还能入得了血尊眼的修为以及血海底蕴,对付一个方然,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一点难度都不会有。 ……好吧,看在方然身负一缕气运之力,并且在栖云峰斩了血尊先前一抹投影的份上,对付方然,是可能有一些小麻烦。 但那也只能是小麻烦而已。 血公子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是,他们一族引以为傲的攻击神魂之术,对于方然没有任何效果。而方然的身体结实得超出了常理,千劫轮回轰下去,方然竟然一点事都没有! 太扯了! 更扯的是,方然竟然还化千劫轮回为剑法,反攻上来,力道沉重,连血公子这具道初境的身体都有点扛不住的迹象。 若不是血海与他相连,不断有血气补充,血公子可能已经受了伤了。 而且他也不敢贸然动用血海来攻击方然。 若是遮挡大厅的血海被撤去,方然再砍断大厅里的支柱梁木,整个巡天舟暴露在灵海之中,即便换作全盛时期完整的血尊,也是扛不住的。 他算是看出来了。 上古那些人族之祖,悍不畏死,哪怕到了绝境,自己死也要拉上几个域外邪魔一族垫背。 这一点,几乎是原汁原味在方然身上得到了还原。 血公子深深地呼吸了几次,平复了因为应对方然千劫轮回而紊乱的气息,勉强扯出来一个笑。 这副皮囊俊美非常,可是这个笑却无比难看,让人不寒而栗。 “小子,我奈何不了你,你也奈何不了我。不如咱们就此揭过,我找个落脚的地方走人,你带着巡天舟和你姐姐回渊默,从此咱们两不相干,如何?” 血公子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觉得丢脸。放在他全盛的时期,方然这样的,他挥挥手就杀了。可是现在,他只能拉下来老脸商量着求和。 方然本身倒还算不足为惧,但是看着游走在方然周身紫色气运之力中的那一抹白光,血公子心里就沉了沉。 这条白龙给他的感觉很不好,不好到哪怕折了脸面,他也想尽快远离。 降临到这里的毕竟不是他本尊的全部力量,这条龙让他觉得有一股子熟悉的危险感,不能速杀方然的话,他就不敢太过轻举乱动。 方然本来已经准备好了下一剑,冷不丁就听到血公子出言求和。 他冷冷道:“两不相干?你问问血海里那些冤魂,看看他们乐不乐意和你两不相干?” 血公子脸上阴沉一片,像是一片浓云蔽日。 “你别不识好歹!雷通雷贯被你手刃,七绝公子也间接死于你手,你仇也报了人也救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带了巡天舟回你的渊默,只这一条船就够你一辈子荣华富贵。我还能将我这么多年来积攒下来的武技教给你一些,到时候你称霸渊默,指日可待。再不满足的话……”血公子抬眼看了看高台之上握着锁链跪伏着的四玄姬,脸上露出一个你懂的微笑,说,“呵呵,这四名美姬,我抹去她们的意识,送你做侍妾!她们可都是七绝倾心培育的炉鼎,各顶各的纯阴之体,到时候唯你是从,其中滋味,呵呵……” 他看出来方然没有一门好的武技傍身,而渊默之野上,罪民能搞到的武技,也都是在血尊看来不入流的东西。 巡天舟加上武技,正如血公子所说,二者相辅相成,就是称霸渊默的仰仗。别说是荒野,就算把贸城算上,也不见得没有一拼之力。 而那四名妖娆蚀骨的四玄姬,随着血公子话音落下,齐齐抬头,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其中颜色,是男人,就没办法拒绝这种诱惑。 财富,权力,美色!血尊这么些年来,用这三样东西诱惑了太多的人。这是人性的薄弱点,也是血尊一族最得心应手的武器。 就连七绝公子,身为千情谷着重培养的弟子,都在血魔典和四玄姬的诱惑下成了血尊的忠实仆人,他不信方然会是例外。 但是旗是不能乱插的…… 方然面无表情地听着血公子列出来这些条件,丝毫不为所动的样子。 他用青鸾笛指着血公子,肃然说道:“你当我傻?放你逃生,然后给域外邪魔当带路党?” “即便如此你又能如何?你杀不了我,无能狂怒!” “啊呸!老子今天就杀一杀你试试!” 千劫轮回,荒鸾振翼! 一瞬间方然就穿过差不多变成废墟的大厅,出现在了还没喘匀气的血公子面前。 一剑划出一条玄奥的轨迹,刺向血公子。 血公子完全没预料到方然一言不合就重新开打,而且这荒鸾振翼本来就是极速,眼前一花,青鸾笛就已经指到了自己的鼻子尖上。 “你真当我拿你没办法?!” 话是这么说,血公子半点接招的意思都没有,反而卷着漫天血海一路疾退。 方然一瞬间就出了三十七剑,每一剑都带着荒鸾振翼的影子,可是每一剑比起十成力的荒鸾振翼又弱了几分。 但是三十七剑叠加下来,劲力却远远超过! 血公子看得心里越来越冷。 哪怕再忌惮缠绕在方然身上的小白龙,但是方然这种近乎变态一般的学习融会贯通的能力,让血公子目睹了这三十七剑之后,已经将他视作了一枚眼中钉。 他看得出来,方然现在以千劫轮回的意蕴催动剑招,叠劲堪称完美!哪怕是当年的血尊自己,当年悟出来这一招,从意蕴初具到大成,也前前后后花了不下十年的功夫! 方然只看了一遍,就能学到这种地步?! 有如此恐怖的悟性,最关键的是财富权力美色全部油盐不进,若真的有一天方然成就了更高的境界,该有多难缠? 心念瞬间转过,血公子索性不再顾忌小白龙给他带来的危险的感觉,将漫天血海收回,瞬间就在身上形成了一套血光潋滟的战甲。 战甲肘部肩部伸出狰狞的爪牙,胸口一头凶残的兽首张开血盆大口,魔焰滔天,和俊美的面孔形成鲜明的对比。 方然感受着气势陡然变得飘渺而难以捉摸的血公子,知道对方是彻底撕破了脸,打算彻底终结掉这场战斗了。 果然,下一刻,血公子周身的血气瞬间被点燃—— “血焰燎原!” 铺天盖地的血火,不留一丝死角,围绕着方然烧成了一个火球。 “你不是要杀我?本尊血焰燎原,炼化的道材都不计其数,沾身之后,烧不尽神魂骨血就绝对不熄,炼不了你一个三步武极?!” 血火烧灼之下,连方然脚下的地板都开始熔化,变成一滩岩浆。 方然全身皮肉绽开,然后再被天机轮盘修复。如是反复,皮肉就烧了再生,生了再烧,看上去无比可怖。 他提着剑,一步一步继续向着血公子走去,每走出来一步,就在地上留下一个熔岩脚印。 虽然步子已经摇摇欲坠了,可是他一步一步跨出的距离都绝对相等,青鸾笛刺出的角度也一如既往的完美。 他的目光清亮,仿佛被烧灼的不是自己一般,彻骨剧痛,完全无法影响到他的神魂意志。 千劫轮回! 身历千劫,丹心不灭! 天机轮盘稳定地吐出海量数据,只这一会,方然就在血公子的千劫轮回上,有了自己的演绎。 他杀意滔天,衬着周身燃烧的血火,一时间像是从地狱走出的恶鬼,比之血公子还要狰狞恐怖三分! 周身紫气骤然加速,紫气萦绕之处,破开血火,留下一道泛着淡淡白金色光茫的轨迹。 轨迹之下,方然重新生出的血肉,也带上了一丝莫测的白金之色。 血公子看着方然身上的异变,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你……不可能!!” 青鸾笛在血火之中也开始软化,变形,随着方然一剑一剑刺出,竟是从一支笛子的形状,缓慢地向一柄剑的模样在蜕变! 血火煅烧,化剑意于内! “你拿我的血火铸剑?!” “顺便而已。”方然的声音沙哑,他的喉头修复的速度跟不上血火烧灼的速度,说起话来有些漏风,就更像是十八层地狱下寻仇而来的厉鬼。 整座大厅的温度急剧上升,无数价值连城的字画焦灼地卷边、燃烧,然后是木质梁柱,紧接着是金银雕饰。 失去了支撑,大厅开始垮塌,但是有定山印光膜直撑着,连接到大厅外侧的各处支柱却还是完好的。 血公子飘飞着后退数丈,抬眼看了看,摇了摇头说:“你看,你们的天道,也不让我死。有定山印护着,这里烧光了又有什么关系呢?血火之下,你也无法久持……拒绝我的人,不可能有好下场的。” 方然的目光穿越血火而出,冷眼看着血公子,然后嘴里吐出了几句简短的咒文: “江流断岸,山川非昔。” 笼罩并且支撑着整个大厅的定山印,熄灭了。 被定山印支撑起的各处梁木瞬间错位,巡天舟身巨大的压力失去了支点,顷刻间船体就开始了扭曲。 血公子色变,厉声喊:“你做了什么?!” 依旧燃烧着的方然平淡道:“你看不到吗?我撤了定山印而已。怕死,就重新激活呗。哦对了,七绝公子被你杀了,但不凑巧,应该只有他知道该怎么激活定山印。” 趁着血公子一愣神的功夫,方然的剑已经递出。 有梁木砸来,被血火烧成灰烬。 有灵力湍流,被血火引燃炸裂。 狂风猎猎,血火稳定而持续地燃烧,连一点点动摇都没有。 没有丝毫动摇的还有方然的剑。 血公子还想继续退,身后却被一只手掌给推住了。 他悚然回头,看到方晴雨那张绝美的脸近在咫尺。 她的发丝烧焦,但是丝毫改变不了她眉眼之间的冷艳。 “嘁,没我好看。” “什……” 噗! 背刺! “喂,在看哪呢?” 唰! 千劫轮回,荒龙刺日。 三十七重叠劲! 身前身后两个对穿的窟窿搅碎了这具身体的所有生机。 盘绕在方然剑上的气运之力,瞬息之间就搅碎了血尊降临下来的意志。 血公子周身血焰,瞬间熄灭。 他双目之中变得狂暴混乱一片,就好像本身的一个意识被切开成了无数个一般。 “他的神魂是荒野罪民的神魂合起来的,现在血尊本体意志被斩,这些强行压在一起的意识,要失控了!” 方然这才反应过来,为何从血公子的解析之中出现的全是各种荒野罪民的影像——血尊本身意志投影,直接聚拢这些混乱的灵魂,以他魂为己魂,以他身为己身! 若不是被方然斩了,血公子只要不断吞噬神魂血肉,就可以无限制继续变强,直到恢复了血尊本尊全盛之力。 一阵冷汗出现在方然背后。 “这些域外邪魔,实在匪夷所思……不对,神魂失控……姐姐?!” 方然一抬头就看到了方晴雨的眼神也出现了恍惚,天机轮盘镇压方然心神,可是方晴雨终究还是一个普通人。在无数混乱神魂冲击之下,方晴雨的神魂即将崩溃! “不……不!”方然甩开血公子尸身,一把抓住方晴雨。 方晴雨很轻,就像一松手就要被周围的狂风吹走一般。 灵暴甚至灵海迫近,方然匆忙从怀里取出一块断离符放在方晴雨身上。 但是比起这个,最让方然手足无措的是方晴雨正越来越迷茫的目光。 “天机轮盘,负载全开!给我解析周围的神魂和灵力!” 轰鸣响起,这是方然第一次这样无限制地催动天机轮盘。 墨图流转的速度一瞬间到达了极致,整个天机轮盘变成了一副全是灰色如同迷雾一般的样子。 从无数混乱的灵力湍流之中,方然看到方晴雨的一缕魂魄,正茫然无措地悬浮在那里,看上去摇摇欲坠。 方然伸出手去拉,结果只是徒劳地穿过了这一缕魂魄,什么也没有抓住。 “别这样啊……”方然悲鸣道。 方晴雨双眼已经彻底失去了神采,虽然神魂近在咫尺,但是任凭方然如何努力,神魂和方晴雨的肉身都彻底失去了联系。 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亲人,曾经为了保护方然而甘愿被掳走的姐姐,就在方然眼前逐渐失去气息。 方然觉得自己的心脏一阵酸痛。 脑后有狂风卷着不知道哪里分解而来的巨大砖石,轰然砸向方然,可方然却木然地站在那里,连躲闪都忘了。 嘭! 一片深沉的黑暗袭来。 第七十四章 一线希望 天外灵海之中,来自玄门的黑袍浮在正在解体的支离破碎的巡天舟旁边。 黑色大斗笠遮住了他的脸,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但是这不妨碍环绕在他身体周围的灵海波动反应出来他现在的心情。 足以撕毁任何东西的灵海被隔绝开来,灵力湍流绕成各种纠结的形态,像是被拿出水面无处安放的章鱼触须。 “可算是赶上了,差点就来不及了……这船飞的够快的……乖乖,说炸就炸了……这一艘巡天舟,可值不少钱呢……” 果然是生意做遍十八连星域的玄门,这样弘大的空天爆舰的场面,黑袍第一个想到的却是巡天舟值多少钱。 咄咄逼人的七绝公子和邪气森然的血尊,在黑袍眼里的重要性还比不上漫天碎裂的各种碎片。 黑袍手一挥,他背后纠结的灵力湍流就像是一条条触手一样,伸到还在兀自爆裂的巡天舟里,精准无比地卷出来任何还有回收价值的大一点的碎片。 卷着东西的触手翻腾着收回,隐没在他背后一片黑黢黢的阴影里,那些被回收的道材也好字画也罢,乃至最小的纯金螭鳞,全部被这片阴影吞噬不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血公子和四玄姬的残躯早就被灵海碾碎成齑粉,铺天盖地的血火在灵海之中爆燃再熄灭,半刻之前还乱糟糟一摊的巡天舟废墟,被黑袍席卷过后,此刻除了一些完全不入黑袍眼的残片以外,什么都没有剩下。 玄门过处,寸草不生…… 知道这两句的人,很多觉得是因为玄门实力雄厚,攻杀起来摧枯拉朽,无人能挡。两句八个字,凶名赫赫,让人胆寒,可止小儿夜啼。 实际上这两句的意思是,只要能卖的出来价钱,玄门连野草也都不会放过,雁过拔毛,刮地三尺…… 只是这个解释太伤人面子,一般玄门也不会刻意去解释纠正,反正谁也不会嫌弃自己凶名大的。 凶名大一些,也省了不少麻烦。 虽然实际上第一个解释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是说的通的。至少这么多年来,和玄门做了生意又赖账的,没见过有能继续活到今天的…… 杂乱飘浮着的废墟被清理的差不多之后,就显出来其间方然和方晴雨悬浮着的身体。有荧光浮动在他们身体表面,隔绝开了灵海,细看的话能看出来,这一层荧光和黑袍身体表面的荧光如出一辙。 黑袍手指一引,从方然怀中飘出来一个小小的人偶。 摹魂傀儡。 黑袍幽幽叹出来一口气:“关心则乱,我刚给你定了跳级的评价,你看看你……” 他目光闪动,手指划出一个又一个的符文,周身灵力翻腾,像是一锅沸水一样。 …… 方然觉得自己落在一片纯白的空间里,和天机轮盘驻留在神魂里面的空间很相似。 回过头去,天机轮盘的墨图充斥了整片天地,看着似乎和以前有什么不同。 细看的时候果然,那些流转的墨线都停了下来。 不是墨线,而是一个个蝇头小字,每一个字方然都不认识,但是笔画古拙,透出一股苍凉的气息。 这也是方然第一次看不运转时候的天机轮盘。 一瞬间,古字就变换了不知道多少次,似乎循着某种规律一般。 方然能通过天机轮盘解析万物,却对天机轮盘本身的这些演化有些摸不清头脑。 好不容易,方然才从天机轮盘里面找到了四个自己认识的字—— 溯河古卷。 每一个字都像是蕴含着无数的信息,而且正和周围别的古字交换着信息。 围绕着溯河古卷四个字,还有几个字的字形虽然繁复,不过感觉上让方然有一些熟悉的影子。 看来这就是被方然丢给天机轮盘解析的各种东西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还在解析进程里的溯河古卷可以被辨认出来,许多已经解析完毕的却反而模模糊糊。 还有一个字,也是方然认识,或者说觉得自己认识的。 天机轮盘的正中,平时全部墨线最终汇聚的地方,两道斜线交叉,左边一道长一些,右边的短一些,被左边的盖住。 看着就像一个“人”字。 方然一脸懵逼。 “我的天机轮盘还负责教做人的?” 天机轮盘感觉有点被方然的问话激怒,呼呼的冲着方然卷起了一阵狂风暴雨。 “呸呸,你一台电脑,怎么还吐口水的?!” 方然挥手擦脸,然后感觉抓到了什么东西…… “小嗷?” 手里一根面条一样的东西,不断蠕动着,撑开方然握紧的手想要出去。 身体明明还小,但是力量却已经大得吓人。 不是小嗷又是谁。 看到方然醒过来,小嗷卷着身体,活像一只发怒的大猫哈着方然,口水喷了方然一头一脸。 姑且认为龙涎算得上天地间最极品的药材之一,但是被这么喷一脸的感觉也不怎么让人愉悦…… “不对我不是在巡天舟里打架来着?” 方然一惊,应激之下手骤然握紧,小嗷“嗷”一声惨叫,然后张嘴就啃在了方然虎口上,留下两个透明血窟窿。 “疼啊!” 方然一把把小嗷甩出去,这才来得及细细看自己周围的环境。 整块青玉雕琢的墙砖发出莹莹的光亮,没有烛火也照亮了整间屋子。 桌椅和床铺是木头质地,木纹细密均匀,一看就不是凡品。 盖在身上的是一张细丝毯子,入手冰凉细腻,这股凉意沁人心脾,让方然还昏昏沉沉的脑袋不觉为之一振,就清醒了起来。 “这是哪……” “这是玄门庚午分殿。” 大门无声打开,黑袍手里托着一个杯子走了进来。 小嗷嗖一声藏回了方然头发里。 大眼小眼瞪着黑斗笠。 “在屋里也带着黑斗笠,你不怕走路撞墙?” “这块我熟得很,闭着眼睛都走不错。”黑袍把手里的杯子递给方然,“喝了。” 方然接过杯子,一股清香扑鼻而来。 杯子里满满盛着一杯茶,方然狐疑地看了看黑袍,问:“这杯茶多少钱?” “……把你卖了也付不起的价钱。” 方然了然,“哦”了一声:“那我就放心了。” 然后仰脖将茶一饮而尽。 黑袍惊诧地说:“我以为你问完价钱就不会喝了……” “要是我能买得起,我就真不喝了,但是反正我买不起,喝了不给钱,你总不能打死我。”方然说得理直气壮。 “你无耻的样子,很有我年轻时候的神韵。” “过奖……”方然放下杯子,定了定气息,低声问:“我姐呢?” 他心里一直没有放下担忧,但是近景情怯,故意插科打诨,也都是为了让自己放松一些。 不过好像都没什么用。该提着一颗心,还是提着的。 话一问出来,方然就觉得心跳加速,完全超出了自己的掌控。 有些答案太过沉重,但是终究还是要面对的。 黑袍隐藏在黑斗笠下的嘴角笑了笑,说:“我那句话完全没有夸你的意思……你姐不算有事,但是也不能说没事。” “嗯?” 这个回答超出了方然的预计。 那种程度的爆舰,那种程度的神魂暴走,没有任何仰仗的方晴雨几乎已经是在劫难逃了。 神魂被轰出躯壳,天外灵海狂暴,随便哪一个都能够彻底抹杀方晴雨,更何况现在是二者交加。 可是听黑袍话里面的意思,好像方晴雨……还有一线生机? 方然立刻翻身下床,急切道:“带我去看我姐姐!” 黑袍沉默地转身引路,方然就忐忑地跟在黑袍身后,一路上胡思乱想,心神不宁。 玄门庚午分殿巨大无比,黑袍走的也不快,在方然心焦如焚之下,走了差不多一刻钟才到了一处僻静的所在,一道玄冰所铸的大门横亘在二人面前,寒气逼人,让方然打了个哆嗦。 “我姐……在这里?”方然颤声问。 这里明明就是个冰窖,看着就不像是活人呆的地方! 方晴雨没事?没事怎么会被放在这个地方? 方然差点就要吼着问出来,但还是理智战胜了冲动,何况对着黑袍吼也什么用都没有。 他现在最急切的就是看到姐姐,无论生死也好有无恙也罢,只要看到姐姐…… 黑袍似乎有些惊讶于方然的冷静,但还是沉默地对着玄冰大门伸出手去,画了一个符文。 符文从空中凭空出现,然后融入玄冰大门,玄冰大门无声消融,露出刚好够两个人并排进出的口子。 “进去吧。”黑袍带路,方然紧随其后。 二人通过之后,玄冰大门又无声冻结,重新散发出来迫人的寒意。 过了玄冰大门,是一个极长的走廊,走廊也全部是玄冰雕成,寒气溢出,形成了一片片雾气。 “这里是玄门的冰室,通体都是由起码千年的玄冰打造,有专门的阵师布阵聚拢寒意,可保放置在里面的东西长久不腐。” 黑袍说到阵师两个字的时候,刻意加重了语气,但是看方然失魂落魄无动于衷的样子,就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走出去很长一段距离,黑袍才停下脚步,方然一时没反应过来,差点撞在黑袍背后,还是黑袍反应及时,一指头点在方然胸口,停下了方然的脚步。 “啊?到了?” “到了,就是这里。”黑袍点在方然胸口的手指晃了晃,指向他面前一间冰室。 透过冰室的大门,方然看到这座冰室并不很大,正中间是一座冰棺,而方晴雨,就安然躺在其间。 方然觉得脑子里“轰”得一声,连耳朵里都好像在耳鸣一样。 他的气血起伏不定,瞬间的情绪波动几乎将气血搅到沸腾。 这时候,先前喝下的那杯茶骤然散发出来一阵冰凉,将他周身近乎沸腾的血液平复下去,也让方然浑身一震,恢复了一些理智。 黑袍安静地看着方然身上的变化,待到方然情绪稳定之后,缓缓说:“人在这里,魂也在这里……不过不在一起……” 方然这才发现,方晴雨似乎并不是死了。她绝美的脸上神态安然,甚至还带着一丝红晕,看着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方晴雨的手交叠放在胸前,手里按着一个精致的人偶。 “摹魂傀儡?好像……好像是之前追杀我的人拿来拘我的魂的?后来被我收起来,我都快忘了这个了……” 黑袍听着方然的话,眉毛一跳。 “摹魂傀儡拘魂,你还能逃了?”他难以置信地问。 方然茫然点头:“能啊……” 他觉得黑袍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他的身体,像是带着极大的好奇和探知欲,但是这种感觉一闪即逝。 “……好吧。连血魔的血海魂归都不怕,能躲过摹魂傀儡也不算什么奇怪的……真是什么样的资质都有,算我大惊小怪。” “你说人在这里,魂也在这里……我姐的魂,在摹魂傀儡里?”方然惊问。 黑袍点点头:“还好她的修为够高,在一群残魂里面维持了完整,你身上又正好带着摹魂傀儡,我就用摹魂傀儡收了她的魂魄。这两点哪一点缺了,恐怕就无力回天了。” “你的意思是,现在还有回天之力?” 方然激动的声音都在颤抖! 如果是真的,那就太好了! 黑袍却略微迟疑了一下,才说:“身体无损,神魂完整,想要回魂反生,要说办法也有,但是却麻烦的很。” 方然坚定道:“只要有法子就成,麻烦什么的……我怕的事情不少,就是不怕麻烦!” 黑袍转过头来,方然觉得黑袍似乎正盯着自己在看。只是方然感觉不到黑袍目光里之前的压迫感和穿透力,似乎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注视。 良久,黑袍那种朦朦胧胧的声音才又响起来:“很好。五方五行莲,奈何水上花,加上一门逆魂术。凑齐了这七样,这丫头就能活过来。” “好。”方然坚定得理所当然。 “呵,初生牛犊不怕虎。你知道这都是什么吗你就应下来。” “知不知道无所谓,有办法,就去做。实力不够,就提升实力。千里崎岖,就一步步走过去。有人挡路,战便是。” “哈哈哈哈!好你个方然!我没看错人!”黑袍一阵狂笑,笑声混着冰室里的寒气,无比的诡异。好久,他才又带着笑意说:“这些东西,玄门都能给你打听到下落。你杀了雷通雷贯,通过了成为玄门内堂核心成员的考验。怎么样,入伙吗?” 方然点头:“入伙。” 第七十五章 记名入册 “玄门,就和我先前和你说过的那样,做各种买卖。珍稀的道材我们也卖,杀人寻仇的活我们也接……你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们还是有底线的。总之你可以把玄门理解为一个大平台,无论是资源还是情报,都可以拿上来交换你需要的东西。而且保证钱货两清,没人敢赖账。” “呃……玄幻版的淘宝?” “什么宝?” “没事你当我打了个嗝好了……” 虽然隔着一道黑幔,但是方然觉得黑袍绝对是在斗笠下面白了自己一眼。 冰室的大门在身后缓缓重新冻结,在方然准备好可以让方晴雨回生的 《穿越到上古当码农》第七十五章 记名入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六章 武极,黄级 文书房和方然想象的全然不一样,看起来就像是寻常人家的一座小书房一样。 有些发旧的书架上乱七八糟地堆着竹简书卷,书卷有装订成册的,也有随意拿布包裹在一起的,露出来里面泛黄卷边的纸张。 靠近一个相对空一些的书架摆着一张大方桌,桌子上也是乱糟糟的,毛笔就胡乱挂在笔架上,镇纸倒在桌子上,纸张堆成了小山。 “呃……”方然没有看到有谁在书房里,有些无语。但还是规规矩矩地抱拳行礼,对着那张大桌子恭敬道:“晚辈方然,前来记名入册。” 一点回应都没有。 方然再行礼,朗声又说了一遍:“晚辈方然,新进内堂成员,前来记名入册!” 还是静悄悄的,倒是他呼出的气息卷动了几张纸,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莫不是特地消遣我?”方然心里想,然后蹑手蹑脚靠近了桌子,提高了声音,几乎是喊出声来:“晚辈方然,应暗天君所邀,加入玄门内堂,特来记名入册!” 哐啷一声,从书房最角落的一个书架上传来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 “吵吵什么!吵醒老人家睡觉还有没有公德心?” 然后一个粗麻布衣服的老者从那边现身出来,一手扶着腰,一瘸一拐的摸到了桌子旁边,坐进了桌子后面那张巨大的太师椅里面。 “暗天君招的人?暗天君自个儿呢?”这老者眼睛一翻,厉声问方然。 方然满脑袋黑线,心想这老头子脾气可实在是暴躁,也不知道和黑袍有什么过节,平白就迁怒到了自己身上。 不过本着尊老的心态,方然还是客客气气道:“暗天君说还有些事,先回外面大厅了。” 他可没兴趣掺和到这两个明显看起来地位不低的老头子的争执中去,避实就虚地晃了一枪,第四遍重复了一次:“我加入玄门内堂,特来记名入册的。” “三步?经脉差成这样?暗天君疯了吧?” 这老者看上去还没睡醒,但是眼睛毒的很,瞟了方然一眼,就准确地说出了方然的修为,甚至还一眼看穿了方然经脉的情况。 他到现在也是只通了四条大脉,无论是和最开始天机轮盘规划的三万六千条比,还是和溯河古卷显示的三百六十条比,都显得凄凉零落,被下一个“差”的评价,其实都算给面子的。 所以方然权当没听到这老者最后一句话,依然客客气气地答:“天生废脉,不过现在的确是三步武极。修行的事急不来,经脉的问题总是有办法的。” 方然打的一手好太极,语气也是不温不火,这个老者自己觉得没意思,吹了吹胡子,伸手从后面抽出来一个册子,随意翻到一页,甩到方然面前,说:“填了名字,以后就是内堂的人了。也不知道暗天君发什么癔症,给一个三步定了黄级。” 黄级?内堂成员也会有不同的定级的? 方然虽然心里面有疑问,但是看着那个老者吹胡子瞪眼的不耐烦样子,很明智地没有开口问。 他依旧是不温不火地接过那本册子。入手之后方然才发现,这册子竟然真的就只是随处可见的茅草纸装成,粗糙的很。 也不知道拿这种材料做名册,要怎么保存,又能保存多久。 翻出来的这一页上面细密地写着蝇头小字,列出来了作为玄门内堂黄级成员所身负的责任,也有对应能够享有的特权。 责任便是诸如每年需要保证完成定额的买卖,或者用方然所理解的话来说,每年需要完成一定量的玄门任务。 细密的蝇头小字全部都是对于各种价值的买卖的说明,最终都指向了兑换玄门荣耀的比例。 天下各种道材功法兵器资源乃至人头性命,在不同的人眼中都对应着不同的价值。 雷之道韵的道材对于水之道韵的修道者而言可能并不算什么稀罕的东西,但是一柄名家所铸的神剑对于一名剑修就几乎值得用全部身家来交换。 在街市上擦肩而过的某个让人留不下什么印象的路人,他的性命可能在另一个人眼中不惜倾家荡产来换取。 用自己手里不用的资源换取急需的资源,特别是到了一定境界之后所需要的某些特定资源,最靠谱的便只有玄门了。 一般来讲,卖家开价,买家出钱,谈定便交易。 但是总会有一些人,急于出手一些烫手的东西,又没有门路或是等不到合适的买家,一个极佳的途径便是直接丢到玄门来代为保管代卖。 玄门之内,对于这些东西的价钱,就全部统一兑换成荣耀。 至于玄门成员的特权,便是可以查阅所有等级以内物品的清单,然后以荣耀来兑换这些送到玄门的无主之物。 玄门分级白蓝紫黄金红玉一共七级,内堂成员直接从紫级开始。方然等于是直接跳过了紫这一级,便是所谓的跳级评定了。 看到评级的时候方然愣了愣,心说这不就是普通强化稀有罕见史诗传说最后是神话的分级吗…… 等级越高,能够查阅到的各种稀罕事物也就越多,至于方然现在的黄级,几乎可以查阅到任何被标记为五步以内的物品。 也就是说,被评定为黄级的话,至少在五步之前,方然可以使用的任何东西,包括功法、道材,全部都可以在玄门的清单里查阅到。 虽然不一定就能涵盖十八连星域内出现过的所有宝贝,但是也绝对比方然自己打探要来的高效千百倍。 当然,买不买得起另说。 方然看到这里也明白了,很多时候并不是因为东西有多么稀罕,真正稀罕的,或是等级真正的作用,是让人知道在这世上有这么一号东西。 简单来讲,如果不知道五方五行莲,奈何水上花,以及逆魂术,方然也许就真的只能眼睁睁看着方晴雨香消玉殒。 也许很多人困于某一个境界的某个关隘,枯悟多年而难以寸进。可是如果等级足够,就能够从玄门的清单上找到某种关键的物品,帮助自己打破关隘,再进一步。 从这个角度来讲,成为玄门成员最大的优势,便在于情报二字。 他从桌子上摸起一管笔,伸长手沾了沾墨,在这些蝇头小字的最下面认真写下“方然”两个字。 其实他并不会写毛笔字,只是看着账房先生卓末写过,有样学样,蚕头燕尾,倒也算勉强能看。 手里的毛笔毛都疵了,下笔的时候有些艰涩。不过方然本身也不在乎这些,写完了之后把笔规规矩矩挂回去,又郑重地再看一遍这些说明,才把这本册子恭敬递了回去。 这一次,这个老者不再为难方然,一手接过册子,一手递给方然一块玉牌。 玉牌一面篆文刻着“玄门”二字,另一面则正是和方然刚才笔迹完全一样的他的名字。 这倒是惊到了方然。 他落笔才不过十息,悄无声息间,这个老者竟然就已经制成了这一块玉牌?最重要的是,方然连一点动静都没有察觉到! 这老者的实力,也高深的难以想象。无怪乎他能让看起来神秘莫测的暗天君黑袍,都感到颇为忌惮。 “腰牌拿好,别丢了。玄门中人以此标记彼此身份,没有腰牌的,全部不作数。”老者叮嘱道。 方然应下:“晚辈明白了。” “记名入册的流程走完了,记得每年按时跑任务。”老者顿了顿,仿佛又想起来什么,补充道,“告诉暗天君,这回我认,下次他就没那么好运气了。” 方然听了后半段话,一脸懵逼,还想再问什么,结果老者不耐烦地挥挥手,道:“走走走走,别耽误我老头子睡觉。” 然后方然就被赶出了文书房。 待得方然走出文书房关上房门,那老者伸手抓起方然刚才用过的那管笔,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 “伸手就抓连城笔,竟然还真的能写出字……才三步吗?修为一般,心性倒是不错。有意思……” 方然并不知道那老者最后的这句话,他手里捧着腰牌,小心摩挲着。 有了这块腰牌,他便已经可以去查询庚午分殿记录在册的各种物资。 荒辰的实力依然还是薄弱。 影若烟和钟鸣泰眼看着就要到三步巅峰,急需对应的道典来承接接下来的修行,而且也需要对应的道材或是丹药来帮助他们稳固境界以及破境四步。 方然还需要布置一些类似聚灵阵之类的阵法在荒辰营地之内,营造出来一个适合普通人在渊默之野上也能吐纳灵力的环境。 另外关于营建营地之类相关的东西,比如说城防之类,也是现在的方然所需要尽快准备的。毕竟荒辰硬撼了天雷门,万通贸城一战,天雷门顶尖战力死伤殆尽,两位统领都被方然斩了。 天雷门是渊默之主的鹰犬,针对荒辰的报复随时可能到来,如果到了那个时候建立不起来完善的防御工事,不能培养出来足够多的战斗力,一时风光过后的荒辰也还是难免再次被夷为平地。 当然,最关键的就是五方五行莲,还有奈何水上花的情报。 方然不知道这些东西都是怎么定价的,但是怎么想也知道他所需要的这些东西都绝对价值不菲。 “得想办法快点接任务积攒荣耀啊,不然到时候光看着这些东西眼馋,没有荣耀来兑换,那不得急死人……”方然一手握着腰牌,一手揪着头发,头发里面的小嗷啃着方然的手指,向方然抗议他拉乱了自己刚垒好的窝。 方然走出文书房的这个当口,走廊的另一头走进来一老一少两个人,年轻的那个昂首阔步,看上去倨傲非常。 年老的则亦步亦趋跟在年轻的那个背后,边走还边低声嘱咐:“就差最后的记名入册了,少主……少爷您可一定要沉住气。文书房主簿司徒先生脾气不好,如果惹恼了他,咱们最后的记名入册有了差池,这么些年的努力可就白费了。” 年轻人头也不回,冷冷道:“我单家给玄门贡献了多少宝贝,这么多年了一直以我境界不够为理由拒绝我加入内堂。现在我终于四步道初,看在这么多年来的买卖份上,他司徒铁难道还敢为难我不成?” “唉……老仆忝居内堂,说破了嘴皮子,也没法子让玄门通融通融。境界是死门槛,不过好在少爷您顺利破镜,也算是为单家的崛起铺路。这个节骨眼,少爷您可千万要冷静啊。”这个老仆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看起来对于这个倨傲的少爷非常头疼。 沉溺在贫穷之中满面愁容的方然没有注意到迎面走来的一老一少两个人,眼看着就要和对方撞上,他才反应过来,赶忙让路。 不过即便是他已经侧了身,那个年轻人却还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错身的时候用眼角斜斜瞥了方然一眼,冷傲地“哼”了一声。 方然有些不明就里。 自己也没惹对方,为啥感觉对方一脸的不屑?难道就因为自己是三步,所以在内堂里面太过另类的缘故? 果然,那个年轻人停下了脚步,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方然手上的腰牌,神色扭曲,怒道:“三步?蝼蚁一样的三步,他做了什么配进内堂?而且还直接就是黄级?” 那老仆也是吃了一惊,但还是用力拉住了单姓年轻人,道:“冷静,少爷冷静!气大伤身,而且也不知道每个人的背景,您可不能因为这个而失态啊!” “失态?我三步破四步花了快十年,资源砸进去无数,年年都来求玄门,答复永远是规矩不能改。而今日终于得偿夙愿,也只是一个紫级!结果现在一个三步的黄级大摇大摆走过去,你让我怎么冷静?!”这个年轻人脸色铁青,看着方然的眼神就像要冒出火来。 方然又是一脸懵逼:“怎么能扯到我的?你进不进得了玄门内堂进去了定什么级,和我是什么境界有丁点关系吗?” 那年轻人对方然怒目而视,他的肩头隐隐有阴云密布,连带着这一条走廊都变得阴暗了下来。 “没有丁点关系?凭你一个三步,也配加入玄门?也配拿玄门黄级令?” 隐约之间,有一股阴沉沉的气势从这个年轻人身上散发而出,而且明显是针对着方然而来。 阴云密布,白日尽墨。 方然迷茫地看着这个年轻人,也感受着这个年轻人不断攀升的气势。 他与道初战斗过,在血魔的血海之中畅行无阻。这些对手,哪一个不比这个年轻人强大? 在这种层次的气势之中方然都能坚持本心甚至游刃有余,这个年轻人此刻所散发出来的气势就显得有些不够看了。 只不过这道气势之中透露出来的那股高高在上的自负傲慢,让方然非常的不舒服。 他面无表情地直直盯着这个年轻人的眼睛,任由年轻人的气势冲刷自己,心境却毫无波动。 不仅毫无波动,他还有点想笑——这才刚进玄门第一天,麻烦就找上门来了? 第七十七章 挑衅 “少爷千万别!” 单姓年轻人旁边的老者眼看着自家少主气势一截一截攀升,生怕伤到对面的这个三步黄级成员,忙不迭地挡在了二人中间。 他自己对于方然仅凭着三步的修为便拿到玄门黄令也是非常的惊讶,但是凭着这么多年圆滑处世的经验,他本能地以为方然背后有着吓死人的势力,甚至这股势力比之单家也要强悍。 这种人,能不惹还是不惹的好。 最关键的是,自家少主领悟的是阴云道韵。这种道韵造成的损伤绵长不绝,通常当时察觉不出来,但是会缓慢地侵蚀一个人的根基。 如果是四步以上的修道者还好,同样境界道韵侵蚀,哪怕当时没挡住,后来也可以水磨石工夫给化去了。 可若是只有三步,受了自家少主道韵侵蚀,伤了根基,恐怕再想踏入四步,就要困难许多。 本来武极破入道初,就是九死一生的事情,如若再削减一些成功率,那双方便是不死不休的仇怨。 自家少主刚加入内堂,就和这么一个背景强大却不明朗的势力结仇,这对于单家来讲,不是什么好事。 但是这个单姓年轻人却看都不看这个老者一眼,真就把这么一尊老牌道初当成了寻常仆从一般。 他伸手拨开这个老仆,就像拂开碍事的闲人一般,气势不降反升,一瞬间就稳定到了一个骇人的程度。 方然本身对于这种麻烦并不怎么在意,虽然对方主动惹上来,可他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荒辰的未来规划也好方晴雨的回生也罢,哪个不比眼前这个目空一切的无趣年轻人重要百倍? 在这里耗着,简直是浪费时间。 他本来已经无所谓地摇了摇头,打算要转身离开的。反正身处玄门分殿之内,对方看自己再不爽,难道还能直接动手不成? 可是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拨开挡在二人之间的这个老者,方然没由来地就想起了还远在荒野的唐迁迁与欧叶。 同样是老仆少主,他二人便是融洽和谐,亲如家人。 方然自己也是最重感情之人,否则又如何肯扛起振兴破败的荒辰、不惜代价也要救出方晴雨的重担? 一步步悍然对抗天雷门,凭的就是这一腔热情,还有满腹的责任感。 现在眼前这一幕,却正是方然最反感见到的场景。 单姓年轻人却会错了方然的意,以为方然现在用一种不耐烦的眼神看着自己,是出于黄级对于更低一级成员的蔑视。 而如果这种蔑视来自于一个三步武极的话,单姓年轻人就更加的愤怒了。 环绕在他周身的阴云几乎要凝结成了实质,在其间还有细微的雷芒闪动。 方然还不到领悟道韵的境界,但这并不妨碍他看出来,眼前这个年轻人所领悟的,赫然是雷云之意,在阴云之上,已经融入了一丝雷霆之意,非常罕见。 复合道韵修行更难,但是同境之下所能发挥出来的战力也就更强悍,同时对于所修行功法的要求也就水涨船高。 也难怪他破境就花了这么长时间,而且还有底气一次又一次请求玄门通融。 而他满身的倨傲,自然也就说的通了。 任谁有了这种罕见的复合道韵,恐怕立刻就会成为家族或是宗门的重点培养对象,地位瞬间便高到难以想象。 这种人不倨傲,还能有谁有资格倨傲呢? 只不过方然完全不吃这一套。 这不是道韵如何的问题。 这个年轻人看起来就像是深居大宅埋头修炼的那种,也许加入玄门之后,才会由他身边的老者护卫着接取一些任务,一步一步历练。 他的道韵罕见,甚至基础也能算得上扎实,在道初下境这个位置上应该也算的上强悍。 在这之前,也许他经历过战斗,但是明显的,这些在方然看起来就像是儿戏一般的战斗,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有价值的经验积累。 可是方然已经历经实战,而且几乎每一战都是不谈胜败,只论生死。 生死之间有真意,所以哪怕方然现在只是武极境界,在面对这个年轻人的道韵气势的时候,也举重若轻,自然而然显露出来一种清风拂山岗的沉稳和淡然。 方然眯着眼睛盯着对方,天机轮盘慵懒地转动,根据对方肩腰之间最细微的动作预判着对方可能出手的方位。 天机轮盘甚至只付出了极低的负载,就轻而易举地判断出来了对方酝酿着的招式。 一拳虚晃,然后第二拳冲着方然胸腹之间而来,直白的都不需要动用太多的算力,应付起来也不会耗费多少工夫。 而方然这副淡然的模样,落在被拨开在一旁的那个老者眼中,就暗自心惊。 这种举重若轻的感觉,他只在家族之中那些常年征战在外的家将身上才见到过。方然此刻身体摆出来的姿态,显然不能算得上是什么像样的武技的起手,甚至显得有些随意。可是老者一眼就能看出来,方然接下来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守,转换之间都可以非常的圆融自然。 这是战斗之中历练出来的本能,绝不是现在自家少主所能够比拟的。 唯一值得这老者暗自欣慰的便是,自家少主复合道韵世所罕见,雷云二道相辅相成,大境界压制之下,方然有任何技巧都是徒劳。 哪怕方然再逆天,三步终究是三步,他自信自家少主也不会吃亏。 而且毕竟这是自家少主第一次在外与人争斗,他又只是一介仆从,人微言轻。如果少主一意孤行,只要不会闹出人命来,凭着他在玄门之内的资历,以及单家的背景,也不见得摆不平。 再退一步讲,有他这尊道初坐镇,眼前两个年轻人争斗,真想要出点什么意外,也是难得很。 所以这个老者最终还是定立在了一边,垂着手低着头,将感知散发出来,关注着二人之间的一举一动。 文书房中,主簿司徒铁用连城笔轻轻敲着桌子,发出哒哒的声响。 他仔细看着方然签署下的名字,像是要从里面看出来花一样。 边看还仿佛唯恐天下不乱一样,嘀咕着:“倒是打呀,干瞪眼干什么?” 方然瞥了一眼那个退了一步的老者,幽幽叹了一句:“骄纵多败儿。这样跋扈下去,迟早要出事的。” 老者眉毛抽了抽,而单姓年轻人勃然大怒,一片雷云分绕双臂之上,一拳轰出,如同一座云山缭绕。 他的另一只拳头藏于腰际,握一点雷芒,蓄势待发。 整个人,便像是一片阴云,气势遮天蔽日! 在一旁看着的老者欣慰一笑,心中道:“呵呵,少主破入四步,这一式云山雷恸,竟是已经有了老爷一半的气象。假以时日,怕是青出于蓝,将家传流云霁推演到五步,也不是不可想的事,真是家门幸事啊!” 但下一刻,嘭一声巨响,来的突兀,甚至连这个老者都没有反应过来。 方然的身影,早就从一开始站立的地方消失,一拳击碎雷云,轰在了单姓年轻人的胸口。 那老者悚然:“怎么有这么快的拳!” 而刚才还志得意满的年轻人此刻只觉胸腹之间似有刀搅,护身道罡就跟一个笑话一般,连一瞬间都没能阻拦住这一拳。 “怎么有这么重的拳?!” “重?”方然冷然一笑,“还有更重的!” 他脚踝一拧,力量起于足尖,经腿、胯、腰、背、肩,滚滚注入已经打出的右臂之中。 劲力奔行,雷音更胜单姓年轻人的雷芒。 “你敢!”那老者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不对劲,双眼圆睁,厉声喝道。 他衣袖鼓起,滚滚云雾从袖子里面流泻而下,粘稠无比,又柔韧无比,便向方然卷去。 方然丝毫不顾背后翻腾的奇诡云雾,劲力丝毫不停,终于流转至手腕,拳头于方寸之间,再追出一寸! 轰! 两股拳劲相叠,单姓年轻人一口逆血喷出,身体直接向后飞出。 文书房内,司徒铁一巴掌拍在面前的大书桌上,赞叹道:“好隽的剑法!” 他修为眼力俱是可怕的不得了,只从一重叠劲,就看出来了方然这两拳,全部都是剑走拳路。 而叠劲的精妙,哪怕是司徒铁看来,也是足够亮眼。 “你敢伤少主?!”这老者眼看少主倒飞而出,断喝一句,云雾如同有了生命一般,绞杀向方然。 他此刻是动了真怒,哪里还顾得上现在身处玄门分殿之内,出手极重,丝毫不留情面。 果然是老牌的道初,而且论实力,恐怕比雷通雷贯还要强出来一截,这云雾的灵动,就远远超出了方然的想象。 然而就在这云雾即将缠绕到方然身上的一瞬间,呼一声,一道黑影无比迅速地从走廊一头穿行而至,大袖一卷,便将这老者含怒发出已成气象的云雾全部拍散。 云雾敛去,显出来一袭黑氅黑斗笠。 黑袍,也就是暗天君静立其间,散发出来一股冷冽的气息。 “单雄见过暗天君……”这老者心中一惊,瞬间敛去怒容,向着黑袍深深鞠躬行礼。 出乎这老者意料的是,方然竟然丝毫不向暗天君行礼,反而很无礼地掸了掸自己的衣袖,也不正眼看暗天君一眼。 就好像他因为出拳而拉出来褶皱的衣袖,重要性还要高于暗天君一样。 他难道就没听过暗天君的名头?刚加入玄门内堂就敢对暗天君无礼,便是有天大的背景,暗天君想要出手惩戒,又有谁能保你? 这样想着,老者的怒意倒是平息了不少。 另一边,单姓年轻人也重新站稳了身体,听到“暗天君”三个字,赶紧快走两步,近前行礼,恭声道:“凝云单家,单凌云,见过暗天君。” 黑袍却不理他们二人,带着无奈对方然说:“一来就打人,传出去是我纵容你行凶,也太难听了些。” 方然梗着脖子理直气壮:“他先招惹的我。你自己说的内堂中人,心性都是上佳,结果我拿了令牌刚出文书房,麻烦就找上来了。你这不是自打脸吗?” 隔着黑布幔,方然都能感觉得出来黑袍满头黑线。 “他这不是还没进内堂吗……” 黑袍和方然简简单单这么几句对话,单凌云和单雄就已经浑身冷汗。 到了这个地步,他们哪能看不出来,这个以三步武极境界就拿到玄门黄令,然后两拳打飞单凌云的怪物,恐怕正是由暗天君招进来的。 也许也就是这种战力超乎常理的怪物,才能入得了一向眼高于顶脾气古怪的暗天君的眼。 可是他们单家又是造了什么孽?竟然就这么好巧不巧撞见了方然,然后还好巧不巧地招惹到了对方。 一想到这里,单雄就悔到了肠子里。 自家少主单凌云性子是倨傲了一些,可是身具雷云复合道韵,倨傲一些也是没办法的事。但他这个老仆怎么就没能拉住单凌云呢? 明明就差记名入册了,却如此横生枝节!如果就这样坏了单家直系子弟进入玄门内堂的机会,他如何对得起老爷? 单凌云被方然两拳轰飞,道心震动,正处在精神状态极不稳定的状态,心中又惊又俱,脱口而出:“是他先挑衅我才出手的!” “哼!” 黑袍一声冷哼,单凌云只觉得如同天穹坠落一般,一股强大到令他完全无法抵抗的压力轰然笼罩而下,他腿弯一软,差点就在这股压力下扑倒在地。 单雄一惊,急急求情道:“暗天君,我家少爷道心震动,并不是有意出言冒犯,还请暗天君大人不记小人过,高抬贵手啊!” “四步道心脆弱到这种地步,即便进入了内堂,也注定走不了多远。”黑袍冷冷道。 单雄浑身一颤,他听不出暗天君的语气,也看不出暗天君的脸色,只能转向方然,同样躬身道:“这位公子,我家少主倨傲,目中无人,我代我家少主给你道歉。单家愿意付出代价,只求公子高抬贵手!” 方然侧了侧身子,没有全受这一礼。 他本身就不是不依不饶的心胸狭隘之人,两拳轰出,击败了对方,解决了事情,其实就已经不把这些放在心上了。 而且实际上除了浪费了一点时间以外,他也没有任何损失,所以方然摇摇头说:“就这样吧,我本来也没有打算追究什么。” “多谢公子!”单雄诚恳道。 黑袍冷笑一声,道:“方然不追究了,我这边可还没说话呢。分殿之内挑衅内堂成员,说了事就了事?” 玄门之内规矩松散,但是至少各处分殿之内不可私斗是一条铁律。 而且单凌云现在还是外堂成员,挑衅内堂成员,还是以紫级挑衅黄级,这算得上是很严重的破坏规则了。 关键是挑衅了还输了,这就更加让人觉得好笑。 单凌云感觉到笼罩着自己的压力逐渐散去,知道这是暗天君给自己最后的机会,咬了咬牙,说:“我愿意将在外堂时候获得的荣耀分出来一半以作赔罪!” 单雄一惊,没忍住道:“公子!那可是近万荣耀!你拿来换撒云幡的啊!” 撒云幡是少有的能契合自家少主雷云道韵的法宝,而这近万荣耀,也是单雄这么多年协助单凌云才积累下来的,他如何能不心惊? 黑袍隔着布幔端详了单凌云好一阵,待到单凌云冷汗几乎浸透了后背,这才缓缓道:“诚意倒是够了,不过心性还得磨炼。去找左将军吧,一趟轮值之后,心性有了改观,再说入内堂的事吧!” 第七十八章 卷宗库 单凌云和单雄颓然离开了文书房。 来的时候单凌云满肚子的傲气,目空一切。但是此刻他耷拉着肩膀,低垂着脑袋,看着就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一样。 耀武扬威了这么久,终于在最重要的关头踢到了铁板,而且是那种他们连一点反抗的心思都提不起来的铁板,这种滋味在任何人看来,都绝对不会好受。 好在暗天君最后并没有彻底剥夺了单凌云进入内堂的资格,只是吩咐他去左将军那里接受轮值,待到轮值期满,如果单凌云这股倨傲的心性得到了打磨,那么内堂的大门依然是向他打开着的。 单雄从眼角看了看自家少主,看到单凌云眼中并没有太多的抗拒之色,这才微微放下心来。 对暗天君产生敌意,至少在庚午分殿,绝对可以排得上是最不明智的举动之一,甚至连之一二字都可以直接去掉。 况且左将军那里的轮值任务对于砥砺心性有着很大的帮助。 单凌云刚刚跨入四步,身负雷云复合道韵,在家里面又是独子,地位之高几乎无人能比,这些年来的确是太过娇纵了一些。 如果能通过这件事让他成长一些,打磨性子令他更加成熟稳重,那么这近万荣耀的损失和推迟一段日子进入内堂,甚至也许能算得上是因祸得福。 至于被暗天君招进来的那个黄级的武极方然……单雄一想起来,就不禁眼皮直跳。 最后一刻,他的道韵和云雾实际上已经笼罩在了方然身上,但是方然硬生生扛着他一尊道初的压力,悍然击破了另一尊道初的防御。 哪怕单凌云经验欠缺,境界也没有彻底稳固,但怎么说也是实打实的复合道韵道初,能这么被轻描淡写一般击破了护体道罡,方然这份实力实在是让人胆寒。 再加上暗天君那再明显不过的偏袒和回护,单雄不自觉地微微紧了紧身上的罩衫—— 惹不得,不敢惹! 只是三步,就已经有了此等可怕的实力,如果真有一天成就了道尊,那放眼四步,又有几人敢说能够稳压他一头的? …… 走廊的另一头,方然跟在暗天君身后,一边把玩着手里的玄门黄令,一边很好奇地问:“暗天君?好威风的名号。他们好像都很怕你?” 话是这么说,方然连一点点害怕的样子都没有,放松的如同在院子里和遛弯的老大爷寒暄一样。 暗天君双手负在身后,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带着些傲然,又显得非常自谦地说:“十八连星域,玄门六十殿,一殿一阎罗,光暗二天君。庚午分殿,暗天君是我。” 方然停下脚步,看着暗天君,上下打量了一番。 暗天君也索性停下来,定立不动,由着方然的目光上上下下扫视。他肩头微张,头微微仰起,对于从一开始就没把自己当回事的方然此刻的目光,看起来很是满意。 片刻之后,方然露出了然的表情,说:“也就是说,你这个级别的,玄门统共有一百二十个?听着不怎么唬人啊……” “……” 如果换了别人说这话,暗天君可能早就一掌按出去,将说话人轰出分殿,任其在天外星海之内自生自灭了。 但是现在,他也只能暗暗在心里安慰自己说:“自己招进来的,自己招进来的……” 然后方然接着说:“光在暗前,那就说明光天君的地位还要高过你?” 斗笠之下,暗天君的嘴角抽了抽。 玄门之内,光天君暗天君相互制衡,彼此虽然不能算得上对立,但是因为道韵的截然不同,也让这两个位置上的人注定不会有什么太好的交情。 至于孰强孰弱,这种话题明面上是从来不敢有人提起来的。 反正只要不出大的意外,光天君也罢暗天君也罢,总归是要强过问这个问题的人的。 你想知道哪个强?那很简单,挨个对战过一遍,哪个让你在医馆里躺的时间长,哪个就更强。 方然也明显感觉到暗天君身上散发出来的危险感,嘿嘿一笑,装作若无其事地岔开了话题。 “对了,我看到黄级是可以查看所有入册的五步以下售卖物品的。我想去看看五方五行莲的情报,庚午分殿里面有记录吗?” 暗天君在这个话题上也变回了最开始的肃然,他说:“五方五行莲是罕有的天地异宝,价值高昂。这种东西一方面几乎不可能压货,只要有人寻到,几乎立刻就会被哄抢了。另一方面,即使是有货,以你现在这点荣耀,也绝对是不够买的。” 方然听了之后有些焦急地追问:“那我应该如何去弄到五方五行莲?” 他肯加入玄门,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暗天君许诺方然,玄门之内可以帮他找到五方五行莲。现在暗天君又直接打消了方然的希望,这种大起大落的感觉并不怎么令人好受。 不过好在方然自己足够理智,很快就想明白了,如果真的是可以逆转生死的灵物,的的确确没有可能就这么轻易入手,是自己有些贪功冒进了。 暗天君回答方然道:“这就是加入玄门的另一个好处了。五方五行莲,每一行的莲生之处都是有特定的条件的。你也知道了,每年玄门成员都需要完成一些任务,这些任务就有可能涉及到适合五方五行莲生长的环境。虽然关联的任务稀少了些,凶险了些,不过也好过等着别人寻到,你再和无数人出价争抢。” “任务……”方然沉吟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好,也只能这样了。接任务要什么条件?去哪里接?” “任务也是买卖,都放在卷宗库里。你可以挑想做的去做,不过我得提前告诉你,黄级能够查阅所有五步以下可以采买的物资,这也就意味着你看到的任务有可能会有着五步才能应付的危险。”暗天君看着方然的眼睛,一字一句继续说:“别贪心,小命要紧。” 方然说:“这我明白,我可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卷宗库是吧?刚才文书房里看到了记录,我去看看。” 说完,他头也不回,大步流星便走出了走廊,按照签署名字那一页说明里面的标记,直奔案卷库,头也不回。 走出去一截之后,暗天君忽然想起来什么一样,在他背后叮嘱道:“单凌云赔偿给你的荣耀应该已经到账了,你可以先买一些护身的符篆,或者品级高一些的功法,直接在你需要的东西名条上用你的腰牌碰一下就可以。另外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应该前些日子刚刚入库了一批药草,正好可以炼制稳固经脉的通窍丹。丹方和药草是摆在一起的,你如果有兴趣,也可以看看。” 方然脚步停了停,转过头似笑非笑地对暗天君道:“这可是丹师做的事情。我现在请不起丹师啊……” 暗天君虽然面目被斗笠遮住,但是他的话语中却有着一抹隐隐约约的笑意:“你是符师,而且还能改良断离符,那么丹师一道也不见得不能涉猎。” “哈,什么符师丹师,我就是荒野上面小小商会的一个主事。”方然不再停留,冲着背后挥挥手。 暗天君的声音像是一条幽魂一样压成一线,继续幽幽传来:“大道相通,差别不大。分殿地底有丹炉,你若想用,尽管去用。” 方然无奈摇摇头。 暗天君的声音继续在耳朵边上绕:“同品级的丹药,比符篆可是要贵出不少的哦……” “呃……真的?” “我会骗你?” “那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看着方然走远,最终消失在视线之中,暗天君收敛了刚才那种轻松的样子,说:“这么干脆认输,可不像你的风格。往年打赌,哪次你不是拖到没借口了,才肯认输的?今年怎么了,转性了?” 他说话的对象,赫然便是刚才文书房里面隔岸观战的司徒铁。 此刻倚在文书房门口的司徒铁,哪里还有刚才那一副老人家颤颤巍巍的样子。 他脊背挺直,一头白发如同狮子鬃毛一样,目光流转,有铁血翻腾,只一人,就仿佛有着千军万马的气势。 暗天君却丝毫不在意司徒铁的这股气势,懒散道:“怎么?输了不服,想打一架?” “哈,打架我哪一回怕过人?不过今天我却不想打。” “那你想干什么?”暗天君随意站在那里,整个人仿佛一个漩涡,任凭司徒铁的气势冲刷,全部如同泥牛入海,一点气机碰撞的迹象都没有。 司徒铁肃然道:“域外邪魔过界,你走了一趟,就带回了此子。他便是你选的人?” 暗天君笑道:“不错。” 一阵长久的沉默过后,司徒铁气势骤然收敛,许许变回了方然所见的那个颤颤巍巍的老者。 他脸上的褶子堆成一团:“嘿,咱们都是老家伙了,找个顺眼的传人不容易。虽然境界太低,不过只要能入你眼就好……咱们的时间不多了啊……” 暗天君也不回答,只是和司徒铁一起,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而方然此刻也轻车熟路地摸到了一道巨大门廊的前面。 门廊上面的匾额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卷宗”两个字。这两个字铁画银勾,带着一股子肃杀之气,给方然的感觉更像是军营里面的将旗,出现在这个主打“买卖”的玄门卷宗库前面,有些格格不入。 比起文书房那边的冷清,这里就热闹许多。人来人往的,既有紫级以上的内堂成员,也不乏等级低一些的外堂成员。 不过他们都是行色匆匆的,看起来生怕好一些的任务被别人抢走了一样,彼此微微拱手就当是打了招呼,然后就用腰牌按在卷宗库门前的石台上,步入一团白光,便消失不见。 方然也同他们一样,拿出腰牌按在了门廊边上的石台上面。 有人看到他拿出来的腰牌,脸色微变,想来三步武极和玄门黄级这样的组合的的确确是很少见的一种场景。不过他们并没有像先前的单雄那样冲动倨傲,只是默不作声地多打量了方然几眼,把方然的体态样貌牢牢记了下来。 方然感觉到周围的这些目光,不过也不怎么在意。 他只是看着门廊前缓慢亮起的柔和白光,用天机轮盘将其间亮起的星光一样的符文全部建模备份,开了一个进程慢慢解析,然后一步就跨进了那团白光之中。 一阵轻微的眩晕感之后,方然发现自己已经置身在一个布满高大架子的房间之内,和他同时进入的旁人也不见了踪迹,显然是每个人都被直接传送到了不同的房间之内。 对着灵力的流动和卷宗库里面的空气建模分析了一下,方然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极深的地下。 “短途传送的符阵?这个就太有用了。我得学下来,到时候货运的成本都能省下来了!” 他需要解析的东西虽然数量上不多,但是一个溯河古卷就无比凶悍地占到了方然现在全部算力的将近一半,这个短途传送的符阵明显品级也是非常高的,一激活解析进程,就又吞掉了方然天机轮盘两成的负载。 “算力不够啊……灵力全部拿来修复经脉,天雷门刚被打垮,我要上哪里去搞那么多灵石来吐纳强化天机轮盘呢……” 方然越发觉得自己贫穷了。 天机轮盘消耗起来灵力简直像是一个无底洞,方然这么长时间以来就从来没有什么时候的灵力是真正够用的。 在这种情况下,方然就又想起来刚才暗天君幽幽传音过来的那句话——同品级的丹药,比符篆还要贵上不少。 脸上纠结了片刻,方然终于自暴自弃地说:“行吧,就当给你卖苦力了。炼丹对吧,我学就是了……” 不过在此之前,方然并没有急着立刻去翻找暗天君所说的那副通窍丹的丹方和药材。 他缓步跺到了标记着武技的架子边,架子上陈列的武技书简边上都有着细小的符文浮在半空中,简略说明了武技的特性和修行所需要的资质,方然便随意地翻看起来。 他这倒不是给自己在选。 影若烟和钟鸣泰的武技,一个潮平剑诀一个崩山刀典,在荒野上还能算得上强悍,但是在方然和血公子对战过之后,就深深感觉到了武技之间的差距。 潮平剑诀在方然气运之力的光环之下,也只能叠劲十六重,但是血公子随意的一招千劫轮回,方然学会之后就能足足叠三十七重劲。 这是一倍还多的差距,虽然考虑到血公子本尊血魔原本的境界也许会高到吓人,可在方然眼里看来,差距就是差距,寻不得任何借口。 方然在这些架子之间穿行,便是想要首先给影若烟和钟鸣泰各找一部可以承接他们现在所学,也能为四步奠基的武技。 另外还有适合普通的荒辰守卫,对于资质要求不那么苛刻,在一步二步也能发挥出来相当威力的武技,也在方然寻觅的范围之内。 第七十九章 挑选 玄门很厚道,至少在卷宗库这些武技的说明上很厚道。 优点缺点娓娓道来,不吹不黑,一看就是出自对各家武技有极深了解的人之手。 方然很有耐心地一个说明一个说明地浏览过去,把所有的说明都记下来,然后还建了一个表来对比。 “烈焱刀谱,培养火之道韵,刀路霸烈,一往无前,刀风如火,近身六尺尽为焦土…… 皇极拳,中正宏大,拳路沉稳,最适合心性沉稳之人,进境虽慢,但是对于夯实根基好处极大…… 邪骨鞭法,邪修所著,招式毒辣刁钻,需要配合蛇骨鞭使用…… 颂天剑典,祭仪用,大器晚成,武极之前杀伤力极低,一入武极,则有云泥之别…… ……” 光武技,陈列出来的就不下十几个架子,每个架子上下几十层,每层又有几十部。 只一个架子上面陈列出来的,就足足有几千种,整个卷宗库中,武技的数目怕是有几万之众,浩如烟海。 方然的速度极快,缓步顺着架子一侧走过,目光上下移动,就将这些武技的说明全部一览无余。 不过即使是这样,扫视一遍加上分析,就是整整一天一夜过去了。 “果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渊默之野,太过局限了啊……” 看着这些乱花迷人眼的武技,方然活动了活动有些僵直的脖子,由衷地感叹道。 能收纳到玄门卷宗库里的每一门武技,都代表着背后至少有一股实力不凡的势力,也许是家族,也许是帮派甚至宗门。 那些平平无奇,根本撑不起来一个势力崛起的武技,根本入不了玄门的眼,也不可能被拿来摆到这些架子上。 一想到在荒辰之外,在渊默之外,还有这么多强大的修行者,方然就有一种自身无比渺小的感觉。 他一开始还觉得,潮平剑诀和崩山刀谱哪怕不出众,可是如果定级的话,算是中等的武技应该不为过。 但现在看来,和卷宗库里面的武技比起来,荒辰现在有的这两部简直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的东西一样。 和潮平剑诀或是崩山刀谱意境相似或者干脆同源的武技,刚才方然就见了不下十几部,更不用说意境更加高远的那些。 不同的武技之下,哪怕是同境界,可以发挥出来的实力也有极大的差距,甚至说是天壤之别也是有可能的。 不过这种差距反而令方然激动起来。 差距越大,说明影若烟和钟鸣泰提升的空间就越大。 他们提升的空间越大,荒辰变强大的上限就越高。 “只要还没有走到武极巅峰,还没有开始感悟道韵,一切就都来得及。”方然确信道。 影若烟和钟鸣泰是荒辰最巅峰的战力,也是方然的左膀右臂,他不吝于帮这两人找到最适合他们的武技功法。 而他也相信,以影若烟和钟鸣泰在荒野这种恶劣环境下砥砺出来的根基,在自己的帮助之下,转修更精深的武技,肯定会比别的人要快出一大截。 方然最终给影若烟挑选的武技是一门叫做“无空霸海”的拳法。 这部拳法同样意境来自海上潮生潮落。但是和潮平剑诀不同,潮平剑诀取意是潮水起落之间的瞬间平复,影若烟用出来的时候拳走剑路,多少会有些不自然。 无空霸海则更加直接,乃是以整个人为剑,拳为剑锋,化己身为海,力量更加深远,也贴合影若烟外柔内刚的性格。 给钟鸣泰挑选的则是刀法“千峰叠嶂”,与崩山刀诀的差异在于,崩山刀诀是山崩石落,而千峰叠嶂,直接化劲力为万千峰峦,刀势有若千峰坠落,比崩山刀诀霸道得多。 最关键的是,这两门武技在修炼过程中,逐步与天地道韵产生共鸣,一者应海,一者和山,为将来冲击四步境界打下坚实的基础。 纵观这十几个架子上万余武技,这两部,从本身意蕴到更近一步的规划再到与影若烟和钟鸣泰二人的契合程度,都已经是最佳之选。 也就是方然有天机轮盘,以强大算力悍然解析推算,才会有这样近乎完美的匹配。换一个人来,恐怕只是从一个架子里翻检挑选,就得精力耗尽,整个人都要崩溃。 给荒辰守卫挑选的普及版武技也是有着不错品级的“焚野刀法”,虽然比不上无空霸海和千峰叠嶂,但是胜在对于资质的要求不高,而且修行的进境不慢,也能够打好基础。 之所以是刀法,是因为荒辰守卫一直是钟鸣泰做总教头,钟鸣泰用刀,教习的自然也就是刀法了。 方然打算把焚野刀法和破阵诀两相映证,结合出来一门新的合战之法,这样无论是单打独斗还是列阵厮杀,荒辰都有成体系的功法可以使用。 如果将来出了和影若烟或是钟鸣泰资质相当甚至更好的苗子,到时候根据具体的情况,大不了方然自己再跑一趟卷宗库,再翻检一遍就是。 而且在方然自己的脑袋里,现在已经有的这些功法名录已经有了一份存档,到时候花费的时间就会更少。 这三部武技合起来直接花掉了方然大约五千荣耀。 不得不说,哪怕只是给三步以内的修行者准备的武技,如果有了相当的品级,价值也是连城的。 而方然选的无空霸海和千峰叠嶂,都是绝对的精品,可以沟通道韵为破境四步打基础的,几乎算得上是半部道典,价值怎么可能低了? 要知道,给方然贡献了近万荣耀的单凌云,他所看上的法宝撒云幡,也不过两万荣耀而已。 至于方然自己,在天机轮盘变态的解析能力加持之下,这些武技对于方然来说,反而是束缚。 在不断的战斗之中,摸索出来和自己最契合的打法,才是最适合方然的。 荒鸾振翼,荒龙刺日,千劫轮回,这三招哪一招都已经远远超出了三步以内武技的范畴,绝对不可能在任何地方找到类似的招数。 只有方然能用,而且也只有这种超常规的招式,才能让方然发挥出来全部的战斗力。 最关键的是,荣耀一下子花费了过半,方然心头滴血,实在舍不得再浪费了…… 接着,方然来到了陈列阵法的架子边。 阵法的数量比起武技就要少的多了,连一个架子都没有放满,而且摆的也比武技稀疏许多。 但是每一个阵法的价格,都看得方然心惊肉跳。 清心阵,八千荣耀。 破邪阵,九千荣耀。 都天七煞诛杀阵,三万荣耀。 然后…… 断离符阵,六万荣耀,断离符篆,一万荣耀,断离符篆改良版,一万五千荣耀。 方然一愣,快步跑到道典区,找到了引雷诀,然后看到标注的价格——三千荣耀。 这差不多是最普通的道典的通用价格。 方然浑身一软,差点就要直接跪在架子边。 他欲哭无泪,仰头向天,破口大骂:“暗天君!你大爷的!你拿我改良的符篆倒手赚这么大的差价?!” 他的声音回荡在空空荡荡的卷宗库里,没有半个人回答他。 在不知道多少层之上的分殿一处偏厅里,暗天君走在路上,突然打了个喷嚏,疑惑道:“怎么回事,我也会感风寒?不可能啊……” 方然忿忿地腹诽了暗天君一阵,满腔悲愤地回到了阵法区继续翻阅。 他所找的是聚灵阵,搭配断离符阵使用,可以阻绝荒野上狂暴而难以利用的灵力,同时细水长流地将灵力蓄积在阵法之内。这样只要置身荒辰营地里,就可以有平缓的灵力以供修炼了。 在渊默的各处贸城里,这种布置不算非常稀罕,但是罪民之中,几乎没有可能做到。 一方面是罪民不可能找到对应的阵法材料,另一方面即使能够积攒够材料,也请不起阵师来布置。 但是方然身为玄门黄级成员,材料的问题并不大。而且他和万通贸城的林家也议定了合作事宜,从林家也能方便的获得一应的材料。 至于阵师……方然确信,只要给他时间解析阵法,一旦解析完成,模块挂载,这种阵法不会难的到他。 不过最终阻挡住方然脚步的是令他又吐出一口老血的价格。 聚灵阵,四万荣耀。 不过转念一想,这么贵的价钱也是正常。毕竟如果是阵师买了阵法,学会了布置,接下来基本就是布阵赚钱,稳稳当当。不像消耗品那样,用一个少一个。 只是这四万荣耀对于方然来讲,实在是一个天价。也不知道得攒到哪年才能攒够这么个数目。 只这一个架子上面东西的价值,恐怕就要百倍于先前武技区所有架子加起来的总和了。 带着不舍,方然离开了阵法区的这个大架子。 “最后,五方五行莲相关的任务……”方然平复了一下气机,走向数量最多陈列最为密集的区域。 任务区,所有向玄门提出的需求都会被挂在这个区域,所有内容都写在一小块一小块的玉牌之上。 方然现在是黄级,那么这个区域里面陈列出来的,就是全部黄级及以下可以看到的。 就在方然走向任务区的这个当口,他已经能看到那些高大架子上的玉牌明灭闪动。 玉牌消失,代表任务被人接走,而新的玉牌出现,则代表有新的任务被下达。 玉牌前也悬空浮现着小字,描述着任务的大概状态。和武技区阵法区不同的是,任务区说明小字的最上方都有着一个带圈的大字。 寻、予、护、杀。 分别对应着寻找、押送、护卫、杀伐四种类别的任务。 简单直白,但是也令方然有些不寒而栗。 为了自卫而厮杀,方然现在已经习以为常了。但是为了单纯完成任务而杀死不相干的人,或许在别人眼中只是一个任务,可方然还是有些抵触。 “不过好在五方五行莲的任务应该主要在‘寻’里面,先从这里看看吧……” 方然隔着一段距离大概扫了一眼这些任务,很快就找到了“寻”类别比较密集的那几个架子。 正要迈步过去的时候,他眼角扫到了角落里面立着的一列丹药区的架子。 暗天君之前和他说过的话又浮现出来—— “同品级的丹药,比符篆可是要贵出不少的哦……” 贫穷的方然几乎是完全没有抵抗之力地就被丹药区给吸引过去了。 无论是自己修炼还是重振荒辰,资源和财富都是不可或缺的。 方然给断离符找到了很好的销路,但是只凭断离符,还是不足以支撑起如此巨量的消耗。特别是方然看到了刚才阵法的价格之后,就更加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寻找五方五行莲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可能辗转多个任务也只能找到一丝线索,但眼下荒辰的开销却是更加迫在眉睫的事。 最关键的是,五方五行莲都是品级极高的宝物,而以方然现在的境界,哪怕找到线索,很可能也没有那个实力去寻宝。 尽最大的努力,以最快的速度提升实力,远比急着接任务要重要的多。 到了丹药区,方然的目标就很专一了。 他直接找到了暗天君所说的通窍丹的丹方。 也不知是通窍丹只是最普通的丹药还是暗天君有意安排,总之这个丹方的价格低到方然难以置信。 在周围一堆成千上万荣耀才能换走的丹方中间,通窍丹只需要十点荣耀,简直就是一股清流。 方然毫不犹豫地就把腰牌按在了上面,然后对应的丹方就出现在了方然手中。 “空蝉果,金焰蕊,七曜藤萝,并蒂水仙……” 材料一共是十一样药草,一君二臣八佐使,而炼制的工序却复杂的多,大小流程各种注意事项列出来了足有几十条。 备药、暖炉、入鼎、凝性、成丹,每一步都有十几条注意事项,彼此穿插交织,一步都不能出差错,甚至有的注意事项隔开好几个步骤互相影响,差之毫厘,就会谬以千里。 如果说断离符这种符篆阵法的时候,出错会导致牵引而来的灵力线条崩碎,从而产生灵暴伤及自身,那么炼制丹药的时候稍有不慎,无比珍贵的药材浪费了倒是其次,丹炉被药材之中的药性所激,甚至可能直接引起地火爆燃,严重的时候连一方地脉都会给毁了,后果非常严重。 方然看着这个简短的说明,浑身一颤。 “妈耶,炼丹简直是在玩命啊……难怪丹师那么宝贝,这稍微出点岔子就要出人命,能活着出师的估计没几个吧……” 不过感叹归感叹,对于方然来讲,这些复杂至极的步骤和注意事项,也不过是天机轮盘解析规划下的模块的一部分。 有了丹方,通窍丹炼制过程的解析比断离符篆的解析要快的多。几乎没花多久,整个过程就已经在天机轮盘前形成了一个精准的流程。 “好嘞,找药,炼丹,卖钱!走着。” 第八十章 走错门 通窍丹的材料在卷宗库里面全部都能找到,以防万一,方然每样都直接采买了五份。 这些材料倒是不怎么费钱,五份也不过花了一千荣耀就全部购置齐全了。 方然看着自己剩下来的三千多一点的荣耀,再看看周围各种陈列架上浮现出来的价格,有一种穷小子进了奢侈品商店的无力感。 他知道这里面陈列的任何一样东西,拿出去都足够一个寻常势力从默默无闻到崛起雄霸一方的,但是这不妨碍方然觉得玄门果然是一家黑心店铺,连自己人都要狠坑一笔。 方然花的不是自己攒出来的荣耀,都能感觉到心在滴血,再想到单凌云认怂的时候直接赔付了辛苦攒下来的一半荣耀,他反而有些心疼单凌云了。 单凌云辛辛苦苦以外堂成员的身份积攒了不知道多久,其间还有内堂的单雄出手相助,攒下来的家底算下来,也不过刚刚能买得起一件法宝,或是不到十部武技,又或者三五套基础阵法而已。 不过实际上他真正心疼的是那些荣耀。 黄级的任务一次如果没有别的收成,酬劳至多也不过四五百荣耀。 低一档的紫级任务,差不多刚刚能超过一百荣耀。 至于蓝天白云这两档,几乎就是一两位数的酬劳,聊胜于无。 “所以任务本身倒是其次,能不能在任务里面有别的寻获才是最重要的……这不就跟领工资永远不可能暴富是一个意思吗?人无横财不富啊……” 方然把一堆药草揣在怀里,衣服鼓鼓囊囊的,一只手捧着衣襟防止药草掉出来。另一只手里拿着三本武技的册子,这种拿出去能让人打破头来争抢的东西就被他这么随意一卷,攥在手里,还折了一个角。 走一路,被人围观一路。 “怎么跟个卖菜的一样……”有人低声嘀咕一句,但是看到方然腰上晃荡着的黄级的牌子,就立刻噤若寒蝉,躲开在一旁让出路来。 “不对啊,黄级的前辈怎么可能才是武极的境界?” “你刚回来不知道?这可是暗天君亲自带回来的人,刚记名入册,就打飞了另一个新破境的四步……可千万别惹他……” “暗天君的人?都让开都让开别挡他道……” 方然权当没听到这些嘀咕。 他脑袋里面不断地在推演通窍丹的流程,连同那十一味原材料在内,都用天机轮盘建模解析,然后模拟着炼丹。 天机轮盘模拟的速度极快,不多时,方然就已经模拟完成了十几次完整的炼丹,也对整个流程越来越熟。 “炼丹……好像也不难嘛……” 最后几次模拟,每一次都能够精确复现最完美的炼丹过程,产出也非常稳定。 “不过还是得实际炼制看看,总觉得模拟下来有哪里不合适……” 方然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面,往出走了好长一截,等到周围人声彻底稀落下来,才发现走到了不认识的地方。 “暗天君不是说丹炉在地底?我是在往地下走啊,怎么还不到?而且丹炉用地火,不应该温度越来越高的吗?为啥感觉周围反而凉下来了?” 周围的环境不但寂静了下来,还散发出来一阵寒意。 这股寒意并不刺骨,甚至有些让人精神一振的感觉,但是明显不可能是通往丹炉的路。 方然一路走下来,心思虽然不在走路上,但是天机轮盘依然完美地记录下来了他通过的路径。粗粗分析之下,他竟然已经从卷宗库的入口位置往下走了好几里地,恐怕已经到了地底了。 先前暗天君给方然展示庚午分殿的外部环境,方然知道这一座分殿竟然是直接悬空在灵海之中。 现在方然一路走向地底,也不知道如果刚才继续走神,会不会一脚踏空,从地窖直接跌进灵海虚空里面去。 哗啦啦,哗啦啦…… 有潺潺的水声响起。 “有地下水系?还是真的已经通到分殿底层,快要到灵海边缘了?” 方然回头看了看来时候的路,一级一级的阶梯向上延伸,曲折蜿蜒。 “来都来了,去看一眼也不耽误时间。灵海……万一灵海的灵力我也能吐纳,那天机轮盘就再也不会缺灵力了。” 一边这么想,方然一边继续迈步拾级而下。 水声越来越近,甚至隐隐还有瀑布的轰鸣声响起。 那种清冷的感觉越来越明显,方然呼吸的时候能闻到一股清新的水汽。 周围人工雕琢的青玉墙壁逐渐过渡到了自然形成的嶙峋石壁,脚下的台阶也被一层碎石覆盖,最后变成了一道向下方不断蔓延的斜坡。 石壁上隐约有晶石的荧光散发出来,将周围照亮。 荧光泛着虹彩,虹彩萦绕在一起,缓慢摇曳,就像是极光一样。 半空中有方然并不认识的飞虫翻飞,晶莹剔透,折射晶石的荧光,看上去美轮美奂。 湿气滋润之下,有苔藓覆盖石壁,又有低矮嫩绿的植株从无到有,贴着石壁底缘生长。 叶片上湿气凝成滴露,叶片一颤抖,露珠点点滴滴落下,打在石头上,打在石缝间蓄积的小水坑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在往下走出去一段距离,石壁骤然收束,在不远处形成一个刚好够方然通过的洞口,清凉的水汽和瀑布声,就是从洞口后面的洞穴里传来的。 拨开从洞口边缘垂下的藤蔓,方然一步踏了进去。 在洞口之后,瀑布的轰鸣声反而弱下来了。 洞口的另一侧,并不是一处洞穴。恰恰相反,和方然瞎猜的一样,这个洞口,直接通向了外面的灵海虚空。 轰鸣着的是挂在星海之间的瀑布。 在无垠的星空之中,一条清澈的天河悬空,在深邃的虚空映衬下,几乎模糊了距离。 方然感觉得出来,其间流淌的哪里是水流,分明是已经凝成实质的纯粹的水属灵力,散发着澎湃的灵气。 水流靠近石洞之后轰然落下,形成一挂瀑布,各种剔透的晶簇浮在瀑布四周。水流激湍,但这些晶簇却只是缓慢地游移,不受任何重力的影响。 飞瀑就从这些晶簇之间垂下,水雾也折射出来虹色的光芒,最后全部轰然坠入下方的水潭之中。 哗啦啦…… 水潭之中,一个如白玉凝成的人影正绾起长发。水雾升腾之间,她一步一步缓缓从水中走出。 如轻云蔽月,流风回雪。 哪怕是天机轮盘镇压意志,方然也觉得神魂无措,一瞬间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只能呆愣在那里,看着她缓缓走出水雾。 “神……仙……” 方然的声音响起在这一幅盛景之间,无比的突兀。 “谁?!” 一声清冷的断喝,方然惊悚地看到眼前遮天蔽日的飞瀑卷动,直接形成一条水龙,席卷而来。 周围晶簇瞬间化成齑粉! 他全身寒毛立起,这一条水龙给他的感觉如同苍穹坠落,心神被压制,连呼吸都难以为继。 艰难地在地上一蹬,方然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翻滚进了刚才进来的洞口,然后就地一团,躲在了洞口边上厚重的石壁后面。 轰! 水龙冲击在石壁上,石壁外层骤然泛起一层青光,青光很薄,但是在水龙冲击之下,抖动了几下,便重新稳定下来。 而这一条水龙,也在这一记冲击之下破碎开来。 方然心脏急速跳动着,刚才这一记冲击,强大到令分殿护殿大阵的主动激发出来。 而且若不是分殿护殿大阵被激发,他身后这堵石壁,根本没法给他提供丝毫的防护。 一击之下,十死无生! 这绝美女子,究竟是谁?! 然而在方然惊惧之中,却并没有接下来的攻击到来。 他大着胆子从洞口探出头去,却看到那名女子扶着一块巨大的晶簇,一手按着胸口,一线殷红的血线从指缝之间渗出。 “你受伤了?”方然看着那条血线,心中一惊便问道。 对方除了已经几乎被水龙荡涤一空的稀薄水雾遮体以外,上下再无一缕。 这其实不是一个发问的好时机。 “你还敢看?!”清冷的声音含怒,水雾瞬间凝成一袭水蓝色长裙,然后她充满寒意的双眼怒视方然,“死!” 只一弹指的时间,她便直接从水潭边闪现到了洞口,并掌成刀,破风斩下。 方然觉得全身都要被冻结住,就在这生死之间,分殿的护殿大阵再次亮起,将她这一掌挡在了洞口之外。 又是一声轰鸣,方然觉得整个石洞都在震动。 “哼!”她气息一滞,似是刚才的伤口被这一掌所牵扯到,站在石洞口勉强稳住身形。 方然本来已经伸出手去想扶一把,但是被她冰冷的双眼一瞪,浑身一凉,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 几个闪身,方然就已经跑出去几十丈距离,可是那种如芒在背的压迫感如跗骨之蛆,一点也没有因为距离的拉开而减弱。 “这种地底石洞不都是应该放着什么法宝的吗?怎么会有这么凶的女人在啊?!” 背后一股寒意步步紧逼,方然都不敢回头多看,蒙着头就顺着台阶往上猛跑。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啊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追杀了好不好哇!” 边跑,方然还边凄厉地喊。 就好像吃了大亏的是他一样。 后面那片寒气沉默无声,只是以越来越低的温度和越来越巨大的压迫感回应。 “我真什么都没看到啊……” 一片冰刃贴着方然两腿之间划过,他只觉得胯下寒气翻涌,立刻就不敢多说话了。 下来的时候显得很长的台阶在方然全速奔逃之下很快到了尽头,方然记得接驳这条下行通道的是一间花厅,来往的玄门成员不少。 只希望在这种场景下,对方能压住怒火,不要大杀四方吧。 在寒意彻底笼罩全身之前的一瞬间,方然终于跑出了走廊,往前冲的势头一时止不住,又踩坏了好几株花草才停了下来。 暗天君负手而立,站在花厅中央,看上去严阵以待。 周围还有许多内堂成员,气机看上去也像是面对强敌一般。 花厅之内道初境的气息交叠,方然刚从那道寒意之中脱离出来,骤然又投入这些道初境界的威压之中,反而觉得轻松许多。 两相比较,他心里只有一个疑问:“那个女人,境界该有多高?!” 暗天君看着方然背后紧随而至的那女子,气势却陡然散去。 “光天君,无故轰击护殿大阵,你这是想吓死我们吗……” 光天君?方然听着这个名号,就感觉到心中一沉,整个脑袋都疼了起来。 他怎么这么倒霉,好巧不巧就撞见了这么一尊大神洗澡呢…… 只看暗天君在分殿之中的地位就知道,和他平级的光天君,怎么可能是易于之辈。 光天君那两记轰击,每一击都引起了护殿大阵反应,就知道她实力强大到了什么地步。 不然为何暗天君反应的如此快,只当是有强敌入侵,瞬间就带人赶到。 那种攻击的强度可是让暗天君都心惊肉跳的。 看到光天君追着方然出来之后,暗天君心里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外敌,就什么都好说。 不过看方然缩头缩脑一脸狼狈,而背后追他的光天君又寒意盈野杀气腾腾,再联想到他二人身后这条通道通往的地方,暗天君遮在黑斗笠下面的脸上就露出了一个诡异的表情。 果然,光天君冷冷反问:“无故?” 周围那一圈本来准备迎敌的内堂成员本来还剑拔弩张,听到暗天君叫出光天君的名号之后,也全部放下警戒。 但是听到光天君的反问,再看向二人的表情,他们就显得充满了好奇。 暗天君出现在众人面前的频率还比较高,脾气古怪但也威名赫赫。 光天君则深居简出,很少有人见过,只是知道光天君纯论实力的话,绝对不在暗天君之下。甚至有传言说,光天君的战力如果彻底爆发出来,堪比一殿阎罗。 所有人对光天君充满了好奇,还有些人甚至对光天君一直敬仰崇拜。 今日得见,虽然光天君被一团水雾笼罩,看不清真容,可是水雾萦绕之下她的身姿绰绰约约,场间无论男女,都不由得一阵失神。 对着光天君,在场的人好奇归好奇,但也全都微微弓下身去,行礼问安。 一时间,愣头愣脑呆立在原地的方然就显得格外惹眼。 “光天君你好……那个……我是新……新来的……” “那便去死吧。” 第八十一章 冲突 “咳咳……”暗天君清了清喉咙,不动声色地跨出来几步,站在方然和光天君二人中间。 光天君散发出来的寒意在地上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一直蔓延到暗天君的黑袍衣角。 斑驳的白霜从衣角攀援而上,暗天君低头看了看,拍了拍袍子,这些白霜便窸窸窣窣抖落下来。 看似轻描淡写,方然也一脸迷茫,但是周围围立着的一众道初却都看得出来,这是光暗二天君直接以道韵对撞了一记。 换做除开暗天君的任何一人,直面光天君的这片白霜的话,都只能被冻成一个冰坨,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白霜退散,花厅之内的温度缓慢恢复到了正常。光天君周身的水雾翻腾,不知道在想什么。 暗天君却迟疑了片刻。 他感觉得出来光天君的状态远不如平常,刚才那股白霜看起来气势汹汹,实际上却有一种很虚弱的感觉。 再想到光天君明明含怒追击,以方然的修为却居然可以全须全尾地从地底逃出来,显然不对劲。 方然再逆天,也终究还只是三步武极,光天君哪怕没有存杀心,只是想要出手惩戒,他也绝对没有逃脱的可能。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光天君伤了,而且伤的不轻。 天君的行动并不需要向彼此汇报。但是作为分殿里面举足轻重的存在,如果有一些比较危险的任务或者是耗费时间比较久的动向,他们还是至少会知会对方一声。 暗天君就更疑惑了。 光天君并没有告诉过自己她有什么特别危险的情况要面对,那她是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以至于对付方然一个三步都会失手? 最关键的是,能将光天君伤到这个地步的,又该是何等存在? 而庚午分殿,又需不需要提高警戒程度? 不过疑惑归疑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暗天君不可能直接询问光天君这个问题。 这无关面子,只是单纯的人心士气。 天君被创,这对一座分殿的战力来讲是极大的折损。 一念及此,暗天君的语气也缓和了许多:“有事好商量,干嘛动辄就打打杀杀的?都是内堂的人,犯不着戾气这么重……” 水雾像是水蛇一样扭动,怒意难息的样子再明显不过。 方然从暗天君身后探出来半个身子,诚恳道:“我真的不是有意冒犯。刚才从卷宗库取了丹方在心里推演,本来想去丹炉的,结果就不知道怎么走到了地底……我真不是故意的。” “丹炉?炼丹?你是丹师?”边上一个同为黄级的男子惊讶道。 天君当场,旁人本来没有太多插嘴的余地,可是一个三步境界的丹师,说出来就太过耸人听闻了一些,所以这个男子情不自禁问了出来。 “呃……三步的丹师……很奇怪?” 方然问的有点底气不足。 他勉强能算个阵师,但是连一次实际的炼丹都没有完成过,他哪里敢说自己是丹师? 不过眼下这种情况,他要是敢摇头说不是,光天君估计会直接把他给冻成一个冰雕。 那发问的男子有些意外。 方然看起来对丹师的概念都懵懂无知,他究竟是不是丹师? 不过这个男子还是半解释半追问道:“丹师炼丹,对于药性的掌控全部依赖道韵根基。三步,连道韵都只是刚开始领悟,怎么可能精确地掌控药力?” 光天君则更加直白:“丹炉在道藏库下方。从卷宗库出发,和花厅是两个方向,怎么可能摸到这里来?” “所以不是说了,我是新来的,路还不熟……” 从光天君身上散发出来的危险感觉不减反赠,显然她对方然的这个回答并不满意。 方然正迟疑要怎么解释,那名男子又道:“光天君还请息怒。我信这位小兄弟的确是无心之失,毕竟分殿之内路径繁复,初来乍到确实容易走岔。” 方然向这名男子投出去感激的目光。 显然这名男子的地位不低,否则也不太有可能令光天君安静听完他的话。 “卜元魁。”这名男子冲着方然拱了拱手,然后继续对光天君说,“口说无凭,天君必难息怒。不如就让这位小兄弟炼制一炉丹药,以三步之境,若真的能炼出来合用的丹药,那说明必然是醉心于此,一时走神也能理解。” 周围随着暗天君一同来到的人也纷纷点头,不住道:“确实,丹师我等也有来往,可是三步的丹师,世所罕见,今天可算能开开眼界了!” 大家看起来兴致高昂,都很激动的样子。 方然心里面一咯噔。 他虽然在天机轮盘里推演了好几次炼制通窍丹,可是实际炼丹和推演是两码事。 况且和卜元魁所说的那样,对于药性的把握需要以道韵为基石,而他方然,半点道韵都还没有开始领悟。 这怎么炼丹?拿头怼吗? 这要是失败了,身败名裂不说,恐怕就连暗天君都不好意思再回护着他。 盛怒之下的光天君,也不知道会把方然切片还是切丝,又或者冻成冰雕回去磨碎了做刨冰。 再看到光天君投过来的充满寒意的眼神,方然就知道,自己这一次在劫难逃了。 光天君见方然不做声,冷笑道:“怎么?不敢?” 暗天君也是心中忐忑。他只是随口一说通窍丹的事,实际上调笑的成分远大过认真,哪想到方然真的就去取了通窍丹的丹方? 渊默之野上什么环境?方然能不知道从哪里学会画符篆,就已经是逆天的天才了。他观察许久,哪里有看到荒辰有炼丹的条件? 恐怕连丹炉,方然都是没见过的。 他对光天君说:“方然刚历经一场大战,气力都没有尽复。现在开炉炼丹,怕是很容易出岔子。不如让他休息几日,等到状态万全再来?” 光天君淡然道:“历经大战?谁不是呢?给他机会证明,已经是我退让。暗,你不要得寸进尺。” 暗天君倒吸一口凉气。与光天君共事多年,他哪能不知道,光天君直呼他一个“暗”字,显然已经是失去了耐性。 他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帮方然争取时间,方然却从他身后站出来,说:“我炼!” 暗天君惊道:“你可想好了!” 方然一笑:“那是自然。” 丹炉室。 地火汹涌,汩汩流淌像是岩浆,热力逼人。 从地火之中,有符文绘出来的通路,将地火引出,整流,化成雄浑却平和的丹火。 丹火分出来数个火眼,再引入一间又一间的丹房。 方然现在所在的,就是分殿里面最大的一座丹室。 本身这座丹室是给非常有经验的丹师准备的,一应设备在分殿内品质极佳,为了防止炸炉而布下的防护大阵甚至可以扛得住暗天君的全力一击。 方然有些怀疑,暗天君之所以选这一间,主要也是为了这里面的防护大阵。 万一被方然胡搞瞎搞弄炸炉了,众人不至于太狼狈。 既然决定了炼丹证明自己,方然便丝毫都不拖沓。 经历过如此狼狈的一路追逃,方然怀里的那些药草神奇般地一样不少。 他齐整地把五份药材均分好,放在一边的台子上,靠手边最近的一份已经被整理干净,叶片枝干都平整铺开,脉络穗蕊上隐有流光浮动,散发出来馥郁的馨香。 “通窍丹?” 光暗二天君浩浩荡荡带人亲临丹炉室,声势不可谓不浩大。此刻驻留在丹室炼丹的丹师们,有的有些闲暇,便也凑热闹过来观看。 看着这些药材便喊出来名字的,正是紫级的一位丹师,骆岱。 “通窍丹?好像没听说过……”有人应和一句。 “是啊,品级不高,但是很值钱的丹药。”丹师骆岱捻了捻胡须,“能进玄门的,经脉资质都是上佳,自然用不到通窍丹。可是还有更多的修行者,经脉不佳,于是就会借助外物来疏通经脉。” “哦,也是……我当年入道初的时候,周天一万八千脉,一条不多一条不少,倒是的确没用过这东西。” “厉害厉害,我也只有一万六千条……” “哈哈哈,那你们都不如我,我可是整整两万条经脉入的道初!” “失敬失敬!” “不过听说甲子分殿中,有一名绝世天才,乃是三万五千九百九十条经脉,只差十条经脉,便是天妒之资!” “也不知道这种天才,修行起来会是如何的神速啊……” 方然有些尴尬地别过视线,他现在的经脉只有四条,说出去怕不是会被笑掉大牙。 所以他无比认真地将视线放在了眼前的巨大丹炉上面。 足有一人高的丹炉被地火环绕,丹炉通体为玄极紫铜所铸,乃是极其稀少的道材,对于灵力的传导可以算得上毫无阻滞,最适合用来制作各种辅助性的工具。 寻常丹炉加入一成的玄极紫铜,就能为丹师省下至少五分心力。 眼前的丹炉用起来,在很多丹师手中几乎就像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一样。 当然,有那些真正成气候的丹师,势力庞大,有专门为自己量身打造的丹炉,那种就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件法宝了,甚至可以与神魂相合,价值远比方然眼前的这只高上百倍。 不过对于通窍丹来说,通体玄极紫铜的丹炉,已然足够,甚至可以算是杀鸡用牛刀了。 “方然,准备好了吗?好了,便开始吧。” 暗天君沉声对方然说。 方然应下了炼丹的挑战,暗天君也很好奇,方然的仰仗到底是什么。 阵师,加上近乎变态足以跨境斩杀的实力,如果在方然身上再加上一个丹师的身份,也不知道那些老家伙会惊讶到什么程度。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将目光落到了方然身上。 “我准备好了。” 方然语调沉稳,看起来成竹在胸。 他将手按在丹炉之下的一处符文上,符文瞬间点亮,地火汹涌,舔舐着丹炉底部,玄极紫铜温度急剧升高。 方然负手而立,静静看着火苗。 骆岱带着挑剔的目光看着方然的一举一动,边看边向其他人解说:“第一步,暖炉。不同丹药对于炉温要求不一,通窍丹最平常,炉温需求也是中规中矩。他做的不过不失。” “得骆师不过不失四个字,已经不错了。”有人赞许道。 炉温不断升高,然后在炉体泛红的一瞬间,方然出手如闪电,将药材之中的一株并蒂水仙折出四片花瓣,捻作花泥,手指一弹,花泥附在了丹炉内壁上。 已经泛红的炉体颜色微微一滞,就好像热力尽数被花泥吸收一般,甚至有炉温下降的迹象。 方然丝毫不急,静待三息,弹指便将金焰蕊的那一支金红色花蕊丢入炉中。 “时机恰到好处。他的动作虽然有些生涩,可是对时机的把握,妙啊。” 暗天君听着骆岱的话,心里也是一惊。 方然什么时候学的炼丹?荒辰哪有地方让他炼丹? 再想到方然先前所说,拿到丹方之后,在推演之时误打误撞冲撞了光天君,暗天君就更加惊讶。 难道方然内心推演,就已经能将之前毫无接触的丹道推演到这种地步? 乙申分殿那个老家伙的徒弟,恐怕也做不到这一点吧? 暗天君念头转动之时,方然已经将十一种药材其中的六种都处理完毕,送入丹炉。 此刻丹炉火焰熊熊,整个炉身都似乎化作火焰的一部分,在旁围观的众人俱是感觉到热风扑面。而就在丹炉旁边的方然,却神态平稳,动作稳定,丝毫没有被迫人的热力所影响到。 就连骆岱都忍不住赞许:“这一路下来,每个动作都精准无误,时机拿捏的恰到好处,不错,很不错!” 知道骆岱背景的几人面色一变,心知能被骆岱如此夸赞,放在任何地方,都已经足够作为一方势力的供奉了! 要知道,仅仅是精准无误和恰到好处这两点,足够将无数人拒之门外。 这意味着对这个方子的千百次的尝试和坚韧的心性。成功也好失败也好,要将心境完全沉淀下来,才能做到这么简单的八个字。 甚至连呼吸,都要完美地配合才可以。 众人看向方然的目光就更带了一丝佩服。 骆岱面色逐渐变得肃然:“十一味药材,佐使已入其六,接下来,该臣了!” 就在他说这话时,方然伸手握住了那株七曜藤萝,谨慎地捧至眼前,细细端详一息,在热力涌动到极致的时候,将七曜藤萝在地火上一灼,带着火苗便丢入炉中。 “好!” 炉温骤升。 下一瞬,丹炉却突然发出一声低鸣,如同不堪重负的呻吟。 骆岱色变:“不好!” 第八十二章 炸炉,丹成 骆岱大喊一声:“不好,要炸炉!” “什么?”众人心头一惊。 明明先前方然所做的全部精准无比,为何七曜藤萝一味药进去,突然就要炸炉? 而浸淫丹道多年的骆岱,却比他们更加惊愕。 要知道方然一路炼制下来,连最细微的错误都没有犯,整个步骤堪称完美。 骆岱自忖,即便是自己亲自出手,在遵循标准这一点上,也不可能做的比方然更好了。 积年累月的经验,可以让丹师对于某一个丹方有自己的理解,变通调整,或是节省精力或是节省原料,在细微处做出调整,以符合自己的习惯。 但是再怎么调整,也是万变不离其宗。 最原本的那张丹方是基础也是范本,经过无数次炼丹的检验,只要遵循流程,就绝对不可能出错。 骆岱也炼制过通窍丹,对于这一张方子无比熟悉,从他的角度来看,这一炉丹药绝对不可能出问题! 暗天君听着骆岱的话,心中一惊。 他本来对于方然表现出来的这种逆天资质非常惊讶,听到骆岱喊话,反而心中一定——犯错是人之常情,更何况方然应该是第一次接触丹炉。 能做到这一步,已经足够惊艳。 哪怕接下来光天君不依不饶继续追究,以方然到目前为止的表现,暗天君也有法子从中周旋,保方然周全。 而光天君周身水雾翻腾之下,看上去无喜无悲,不知道她的心情究竟如何。 然而随着丹炉变得不稳定,丹室之内的防护阵法产生感应,陡然升起,将方然与丹炉笼罩在内,和众人隔绝开来。 “敛火闭炉,弃丹,退!”骆岱此时惜才之心大起,也不顾光暗二天君在场,大声提醒方然道。 暗天君也出言道:“但退无妨,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可方然在丹炉旁边凝视着地火,眉头紧锁,也不知道是没有听到众人说话,还是听到了却没有做出回应。 既没有关火,也没有继续炼制丹药。 “为何无动于衷?”暗天君断喝,心中转为焦急,又转向骆岱,问道:“这是什么情况?刚才不是一切顺利,怎么会瞬间就濒临炸炉了?” 骆岱连道:“这……我也不知道啊……他的步骤一切都堪称完美,这……不可能啊……” “撤去防护,让我来镇压地火!”暗天君道。 如果方然不出来,那么暗天君亲自出手扑灭地火,镇压丹炉的异动,在通窍丹这种品级的丹药炼制过程中,未见得不能救下方然。 然而骆岱却回答道:“丹室的大阵全部都是连着丹炉的,所以丹炉一旦出问题才能第一时间启动……要撤去防护,要么等丹炉爆炸,要么他主动敛火闭炉,要么,就只能盼他找到原因,平息丹炉异动了!” “哼!”暗天君冷哼一声,身上气势逐渐攀升,一瞬间竟然就进入了战备状态。 看他黑袍猎猎,竟是准备直接出手,强行攻破防护阵法。 “千万别……”骆岱急切道,“阵法若破,灵力逆冲,丹炉当时就会炸开。三步境界,挡不住的!” “什么?”暗天君一惊,敛去周身气息,看着定力在炉前的方然,再次喝道:“别愣着了,快熄火退出来!” 方然依旧一动不动,死死盯着丹炉。 在他眼前,这做丹炉产生一阵阵低沉的轰鸣,整个炉身都在震颤,危在旦夕,不知道何时就会炸开。 一旦炸开,到时候炽热地火伴着玄极紫铜飚射而出,方然立刻就会被打成一个筛子。 骆岱目光在方然、丹炉、还有放置在一边的药材上游走不定,突然,他似乎发现了什么,抓起方然放在外面备用的另外四份药材,放在眼前仔细查看。 “药材有问题?”暗天君急问。 骆岱仔细查验了几眼药材,面色微变,直接动用道韵笼罩在药材之上,然后大惊失色。 “这……这金焰蕊,怎么水汽这么重?!” 他又抓起剩余的几株药材,一一依样查验。 “七曜藤萝,并蒂水仙……这些,怎么全部都沾了水汽?这药材……” 说到这里,骆岱浑身一颤,带着惊悚的表情看向了光天君。 “莫非是……” 光天君周身水雾翻滚,游移不定。 暗天君难以置信地问她:“你……何至于此?!” 光天君淡然的声音响起:“与我无关。他带着药材下了浣云潭,那里全是纯粹的水属道韵。这些药材被道韵所染,怎么可能完全没有变化?” “你早就知道了?” “我又不炼丹,我哪知道这些不入流的药材本来是什么样?”光天君反问道。 而众人再看向桌子上摆着的药材时,眼神就彻底不同了。 虽然他们不会炼丹,但是修行这么久,药材上沾染不同的道韵会导致药力有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一点,他们是多少了解的。 药力变化,几乎就等于变成了完全不同的药材。 用完全不同的药材来炼制旧方子上的丹药,怎么可能不出一点岔子? 方然毕竟没有接触过丹道,对于这一点并不清楚,他也完全没有想到只是在地底走了一趟,怀中的药材就已经性状大变。 再加上他还没有感悟道韵,自然也没办法探知药材中的这些变化。 然而就是这一点变故,令得他纵使一步一步完美无缺地执行下来,也难以避免厄运。 丹炉之中,云气暴躁不安,已经到了炸炉的边缘。 方然凝视着丹炉,眼中一瞬间云开云起,气象万千。 天机轮盘之前,先前推演过十几次的炼丹之法无声发生着变动。 “药力有变?”方然自言自语,“那么,建模,解析,比对!” 一株株药材的模型全部出现在天机轮盘之前,一瞬间有无数数据返回。 方然面色白了白。 为了赶在炸炉之前解析完毕,他已经强行提升了负载,还将尚未完全恢复的灵力也一并投入进去。 “七株药材已入,这是没法改的。接下来的四株……穷举组合……” 七个药材的模型融入丹炉的模型,然后分裂成四个一模一样的模型。 剩下四株药材的模型分别进入四个模型之中。 “不够……药材的处理方式不同,炉温不同,时机不同……” 四个模型再次分裂,炮制之法,炉温之别,时机之差,一瞬间,天机轮盘之前悬浮着的墨线穿行不息,勾勒出来几十个不同的丹炉。 每个丹炉都演化出来不同的炼制之法,然后余下各种药材,再放入,再分裂! 丹炉模型铺天盖地,方然面色苍白:“负载提升!” “他在干什么?!”有人突然惊呼,声音颤抖。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方然极其艰难地抬起手,拿起那株空蝉果,却将那唯一一颗像是一个蝉茧一般的果实摘下,放在一旁,捋下一把叶片,在手中揉碎,然后向着丹炉一撒—— 地火轰然爆燃,将整个丹炉全部覆盖住,在丹炉顶部,有烟气冉冉升腾。 “他还要继续?!他不怕炸炉身亡吗?” “不……这是……用君药空蝉果之叶逼出地火热力!他要用地火炼化水汽!”骆岱惊呼。 暗天君也能感觉得出来,方然每次丢入药材,地火翻腾,正是以地火之中的道韵,冲抵了药材之中沾染的道韵。 水火对冲,相互抵消! 方然嘴角显出一个微笑,看上去充满邪气,却又万分自信。 再出手,药材入丹炉,地火更加汹涌! “步骤整个变了……他这是临场现想的?这……这……”骆岱连着说了好几个“这”,却再多半个字都没法说出口。 “你真的还没有开始感悟道韵吗……”暗天君若有所思地低声道。 在列俱是道初,暗天君这一句感叹,他们听的清清楚楚。 转瞬之间,方然便将十一味药材全部送入炉中,而地火,也已经几乎将方然整个笼罩在其中。 火势翻腾,丹炉低鸣,却没有丝毫丹成炉熄的迹象。 “这又是怎么回事?!”暗天君沉声问。 骆岱面露为难之色:“这……我也不知道……丹方被他重新推演了,我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形。” 丹炉低鸣有若心跳,一记一记全部撞击在众人胸口,一时间刚才还细碎的议论声全部被压了下去。 这些道初全部无惧丹炉炸炉,可是他们的拳头都紧紧攥起,死死盯着丹炉,就好像站在丹炉前,跨在生死边缘的是自己一样。 就连光天君周身的水雾也逐渐平息,显然她也在关注着那只丹炉。 一息…… 两息…… 然后在第三息时,地火再次爆燃,连方然的眉毛都似乎要被点燃。 就在此刻,他伸手抓起了空蝉果的果实。 果实如蝉,蝉鸣清越。 方然扬手将整只果实丢入炉中。 蝉鸣大作,像是活过来一般,一瞬间便将丹炉低鸣盖过。 丹炉躁动骤然平息,防护大阵无声落下。 地火燥意笼罩在丹室之内,应着蝉鸣,仿佛某个夏日的午后。 “这是……丹成有灵……不可思议……”骆岱喃喃道。 丹炉之内,三颗如白玉一般、拇指大小的丹药静静躺着。 光天君挥出一片水汽,将丹室之内的燥热压下。 暗天君看了她一眼,没多说话。 方然转身,面带倦色,看着暗天君道:“成了。你看看能卖多少钱,我有点困,睡一下下。” 然后一头栽倒在地上。 暗天君哭笑不得,迈步去扶方然,却有一片水汽先他一步垫在方然身下,免去了方然以头抢地的下场。 等暗天君回头看时,光天君水袖一拂,已经出了丹室。 “啧,女人。” 整间丹室,不下几十号人,也就只有暗天君敢这么感叹了。不过听到归听到,没人敢把这句话带出丹室。 “他问卖多少钱?”骆岱边疑惑问着,边出手将这三颗丹药装入丹室中备着的一个白玉葫芦里面,蝉鸣声便随之敛去。 “嗯……我和他说炼丹能卖不少钱。”暗天君显得有些尴尬,“你精通此道,看看药力,顺便估一下价值。” 骆岱哑然失笑,不过顾忌着暗天君的身份,没有笑出来……这个笑他忍不住也得忍。 摇摇头,重新从葫芦里面拈出来一颗丹药,骆岱用道韵笼罩其上,细细感知。 “怎么样?” 暗天君将方然平放在地面上,问道。 方然只是脱力而已,并无大碍。所以暗天君现在最关心的便是方然炼制的这一炉丹药了。 药力生变,炼制步骤生变,也不知道最后的这个丹药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 很快骆岱便给出了答案—— “是通窍丹,不过……” “不过什么?” “水火相激,药力太过霸道了。”骆岱皱着眉头。 “太过霸道?你的意思是,寻常人可能会承受不住药力?” 骆岱点点头,又摇摇头,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继续说:“通窍丹本来是给经脉资质寻常的人服用的,基本上对于服用者没有什么要求。不过方然炼制出来的,药性霸道,需得有相当的体魄和经脉根基才能服用。” “有经脉根基才能服用?有根基了还服用什么通窍丹?” “不是……”骆岱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说,“一颗通窍丹,可助资质极差者开通百条经脉,助资质下品者开通几十条经脉,助资质一般者开通十几条经脉,而资质好一些的服用通窍丹,也不过多开通几条经脉而已,并且再多服用,效果越来越差,直至完全无效。通窍丹哪怕无限制服用,最终造就的极限也只是九千六百脉,一条也不能再多了。” 暗天君点头表示了然:“九千六百脉,破入道初的底线。再少,道初终生无望。” 骆岱深吸一口气,看着暗天君的巨大黑斗笠。他知道斗笠之后,暗天君深邃的目光正望着自己。 他说:“如果我的估计没有错的话,方然所炼制的通窍丹,在普通通窍丹补足至九千六百脉之后,依然有效……至于能继续开拓到哪一步,也许因人而异吧。” 倒吸凉气的声音从四周响起。 疏通经脉,一直以来都是修行者最重要的事情。 经脉打通的越多,成就几乎肯定就越高。 传说中大神通者可以直接帮助一个资质平平的人打通经脉到资质优良,但是对于更多的家族或是个人而言,相对更加容易获得的通窍丹是更加合理的选择。 但是通窍丹只能起作用到九千六百脉,这也意味着哪怕无限量使用通窍丹,也只能勉强踏入四步而已。 方然的通窍丹能够在九千六百脉之后继续起作用,就意味着服用者有希望在道山之上攀的更高,走的更远。 “这样的一颗通窍丹……值多少钱?” 骆岱沉吟片刻:“……比寻常通窍丹,至少翻百倍。” 第八十三章 我可以等 方然再一次在那间青玉房间之中醒来,只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做什么奇奇怪怪的梦,安安稳稳地沉睡了一天一夜,醒来的时候觉得精神完全恢复了。 床头搁着一个白玉葫芦,方然从里面倒出来三颗丹药,正是他头铁冒着炸炉的险,临场应变炼制出来的通窍丹。 丹药从白玉葫芦里面倒出来,在方然手心微微颤抖,就像是有自己的生命一般。 房间之中立刻就被丹药的馨香所充斥,方然深吸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一片通透。 “所以……是炼制成功了?哈,我是天才!” 方然很是开心地重新将丹药放回葫芦里去,盘算着这三颗丹药能卖多少钱。 要是和暗天君说的一样,丹药远比符篆值钱,那这三颗丹药的价值,可是要胜过三块断离符的。 并且丹药生灵,满室馨香,分明是大成功的迹象,价值又要高出几成来,方然立刻就觉得自己距离有钱人更进了一步。 不过这本是暗天君看出来了他的经脉异样,又有惜才之心,才专门指点给方然的。原本计划着要让他炼制出来,借此修复经脉。 方然也没有让他失望,成功炼制出来了这一味丹药。 不过有天机轮盘的修复进程打底,加上方然现在打通经脉的方向已经和常人有了差别,所以这一炉三颗丹药对他而言,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对方然来说最重要的是,硬着头皮炼制成功了通窍丹,看起来已经可以让光天君放过自己了。 长舒一口气,方然拍了拍胸口,连声道:“好险好险,那个女人简直太可怕了……” “哪个女人?” 声音清冷,带着一丝慵懒,非常好听。 方然把玩着手里的白玉葫芦,头也不抬:“光天君啊,比我姐还凶……” 这话倒是不假。 在方然记忆里面,方晴雨虽然对方然这个弟弟疼爱无比,但是也很严厉。 在还不明确方然经脉情况的日子里,为了能让方然锤炼体魄,方晴雨对方然的要求是很苛刻的。 到了后来知道了方然经脉全部阻塞的现实,方晴雨才停止了对方然魔鬼式的训练,对方然变本加厉地疼爱,甚至骄纵起来。 不经过脑子的答话话音刚落,方然就察觉出来不对劲了。 这个声音很耳熟,他绝对在哪里听过。 抬头一看,果然,屋子里的小圆桌边,斜倚着的,正是光天君。 她身上还是浣云潭里面的那一袭水蓝色长裙,用一只手臂支着脑袋,眼睛半闭着假寐。 说话的时候仿佛小憩初醒,声音低沉,带着磁性。 但是方然觉得背后瞬间就被汗给湿透了。 背后腹诽是一回事,当人面说这话,对方还是和暗天君平级的强者,他这是在作死。 光天君突然出现在这里,难道是来兴师问罪的?这他哪顶得住? 察觉到了方然身上瞬间紧绷,并且几乎立刻就摆出了防御的架势,光天君慵懒道:“我不是来问罪的,你可以放心。” 方然小心地问:“真的?” 问的时候他将灵力灌注在双腿,随时准备跑路。 “没有必要。况且我要问罪的话,你不会在自己屋子里醒来。” “问罪还有专门的地方囚禁吗……”方然提起来的心稍微放下了一些。 而且他发现,光天君周身并没有水雾萦绕,竟然是直接以真容出现在这里。 天机轮盘带来的无比强悍的记忆能力这个时候就显得非常不合时宜。方然只是扫了光天君一眼,从对方紧贴着肌肤的衣裙褶皱上,就重建出来了那一片惊心动魄的凝白如玉。 咚咚咚咚…… 方然的心跳加快,感觉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控制。 光天君纤细修长的手指在自己眉心掐了掐,带着一丝勉强才被压制住的怒意道:“我来是说事的,如果你还是这个样子,我会怀疑暗天君看人的眼光的。” 暗天君在方然眼里还是一个坑自己符篆之法倒差价的老不修,但毕竟自己是暗天君招进来的,在别人面前,方然还是得维持暗天君的威信的。 “说事?”方然问。 什么事?难道是通窍丹? 方然看看手上的白玉葫芦——这种品级的通窍丹,光天君怎么可能看得上? 但如果不是通窍丹的话,方然又有什么是值得光天君不仅不计前嫌,还亲自前来的? 他拍散了天机轮盘前的模型,正色道:“有什么事,是值得光天君屈尊下榻,亲自交代的?” 直觉告诉他,这个事情并不简单。 光天君很满意方然终于认真了起来,张开一双似是隐藏在一片云气之后的双眸,说:“我受伤了。” 被一个绝美如光天君的女子,用这样带着些朦胧的目光看着,听到她这种慵懒的声音说出来这四个字,没有任何人能够无动于衷。 方然感觉脑子都不转了,脱口而出:“嗯,我看到了。” 一说完,方然就恨不得再给自己几个嘴巴子。 看到光天君,他说话都有些不过脑子,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个时候说当时看到了什么,这不是不打自招,把脑袋送给对方砍吗? 光天君眉头轻蹙,无奈地叹一口气。 方然及时补充了一句:“伤的重吗?……疼不疼?” 回答他的是光天君的一个白眼。 “……你还是直接说事吧,我不张嘴问了。我怕我再说话你忍不住要打死我……” “这样最好。”光天君稍微坐直了身体,接着说,“我的伤比较棘手,需要几味很罕见的药材炼制丹药来平复。浣云潭里的灵力只能镇压一时,迟早还会再发出来。” 到了光天君这种境界,受伤已经算得上是稀罕事。不过只要真的受伤,恢复起来就要麻烦很多。 毕竟与道韵相合之后,一旦受伤,几乎相当于所领悟的那一条道韵也被动摇,这绝对不是一件小事。 将光天君伤到了这个程度,想必她所对战的敌人,实力绝不在她之下。 这种程度的损伤,恢复起来所需要的灵丹道材都不计其数,光是光天君在浣云潭里面引动灵海灵力道韵来疗伤,就已经是了不得的大手笔。 方然很奇怪这些事情和他自己能扯上什么联系。 他有些疑惑地问:“炼制丹药……虽然我也算能炼制丹药,可是玄门里不是应该有很多比我优秀许多的丹师吗?我一个三步,就算是丹师,哪里有可能炼制的出来你要的丹药?我也不知道啥厉害的丹方啊……” 光天君摇摇头道:“这也正是我的伤棘手的地方。” “呃……不懂……” “能治我的伤的丹药,没有丹方。” 方然听了之后呆若木鸡,好半天才难以置信地问:“没有丹方?” 没有丹方,怎么炼制? 丹方是丹药炼制的基础,基本上现在能够在市面上找到的丹药,背后都有或简或繁的丹方作为依照。 一个比较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常识则是,工序简单的丹方,做出来的丹药也就平常,品级不高。工序繁复的丹方,做出来的丹药也相应地就有很高的品级。 玄门黄级能够接触到的丹方中,品级最高的那几种,从暖炉到收丹,步骤繁复,涉及上百种药材,几千个步骤。 品级再提升,复杂度就更进一步。 光天君说她的丹药没有丹方,那说明要不然就是这个丹药基础的不能更基础,没有任何技术含量。 要不然,就是这个丹方真的太过复杂,从未有人成功过。 方然觉得不太可能是前者。 但是如果真的是复杂到别的丹师都搞不定的方子,光天君又是哪里来的信心,笃定方然可以搞定? 通窍丹的炼制就已经几乎耗尽了他的精神,现在再来一个连丹方都没有的,他怀疑自己如果真的开始炼制,会心力交瘁直接死在丹炉前面的。 方然这么想的时候,就把想法脱口而出了。 光天君幽幽叹了口气,缓缓道:“不是最简单的丹方,也不是因为太过复杂……算了,我从头开始说吧。” 方然一愣,心想你就算是从头开始讲,我炼不出来也还是炼不出来。 听个故事就潜能爆发然后跨两三个大境界直接炼出来前人没人能搞的定的丹药,世上哪有这么开挂的桥段? 要真能这么逆天,讲讲故事就可以了,大家还辛苦修行做什么? “前几日分殿押送一批东西,半路出了点岔子,我的伤就是那个时候发作的……”光天君没看方然脸上的脸色,直接就开始说了。 ……没办法,方然根本没得选,一个女人决定要倾诉的时候,最好的选择就是老老实实坐在那里听她说,然后赞同她所有的观点。 如果要反驳,那么就先确定自己能不能打得过对方。 显然,方然打不过光天君。 所以方然拿出来这辈子小时候听方晴雨讲修行,和上辈子在小学教室里双手背后听老师讲课的双份的认真,坐在光天君对面的小凳上,老老实实听光天君讲了下去。 “我修行之路并不顺遂。虽然在旁人看起来顺风顺水,一路遇境破境,没有丝毫阻滞,但是其实破入四步的时候,我全身经脉,贯通的只有九千六百条。” “九千六百条?破入道初的最低限度?”方然一怔,看看手里面的白玉葫芦,狠了狠心,递出去,说,“那这个给你吧……” 光天君有些意外,说:“这倒不用。九千六百条是我刚入道初时候的数目,现在已经不止这个数目了……不过也没有增加多少。你的通窍丹对我已经没有效果了。” “不依靠通窍丹,经脉也可以继续打通的吗?”方然疑惑问道。 “我有无上玄功,可以自行逐步打通经脉。” “这么厉害!”方然惊叹道。 可是光天君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引以为傲的表情,反而眉角闪过一丝极其不可察觉的痛苦之色。 如果不是方然目力有天机轮盘加持,恐怕根本不可能察觉到光天君这细微的表情变化。 再联想到自己被天机轮盘规划的修复流程修复经脉时,那几乎是刻肉雕骨挖髓一般的痛苦,方然立刻就懂了光天君眉角的痛苦是来自哪里。 他自己有天机轮盘镇压心神,可保意志不溃,不至于在这种足够令人疯狂的痛苦之中心志崩溃,可光天君没有。 她能够撑下来,而且不止撑了下来,还一步步修行到这种境界,支撑她的又是什么? 方然眼中显出来一丝怜惜之色,但是很明智的没有问在这个问题上追问。 每个人都有秘密,而光天君的这个秘密,却不是现在的方然能够探究的。 方然一瞬间的眼神变化也落在了光天君眼中。 她看着方然惊讶目光中只存在了一瞬间的怜惜,难以置信地想,难道方然知道她所说“打通经脉”背后所意味的是什么? 但是方然的目光立刻就恢复如常,光天君怀疑自己只是看岔了。 于是她接着说:“毕竟不是天生就通畅的经脉,强行打通,自然会有一些后遗症。积年累月,留了暗伤,前几日押送物资,路上遇袭,所以便引动了暗伤。” 她说的轻描淡写,但是这下面的暗流翻滚,就连方然都闻得到危险的气息。 方然思忖了片刻说:“丹药特殊,是因为天下几乎没有像你这样破入道初之后还在打通经脉的存在。也许有,却绝不会多。这种暗伤,确实棘手,也确实不太可能有针对性的丹方。” 光天君面露赞许之色:“没错。我正好知道几味药草可以帮到我,本来不用炼成丹药,服下之后以灵力炼化就可以。但是我伤在根基,这样精细的灵力操控对我而言以前不值一提,现在却几乎是致命伤——要疗伤,就要炼化药草,要炼化药草,带伤之身又做不到。” 说着,光天君轻轻扶额,自嘲一笑。 这下方然就明白了所谓没有丹方是什么意思。 光天君需要一个人,或者说一个丹师,按照她炼化药材的方式凭空创造出来合适的丹方,化出药力,炼制丹药。 方然苦笑:“这是不是有点……有点病急乱投医啊?且不说我能不能做到……我这成为丹师,才刚刚三天不到啊……” 光天君嫣然一笑:“修行无岁月,我可以等。” 第八十四章 余波 方然觉得自己很头疼。 光天君虽然说是请求,但是明显这种请求是不容拒绝的。 如果光天君以势压人的话,方然还可以义正言辞地拒绝她。毕竟方然现在算得上是暗天君的人,真要不通过暗天君而压服他做什么事情,几乎相当于直接在挑衅暗天君的威严。 庚午分殿之内,虽然有实力有底气有资格这么做的人应该也有那么几个,但是明显不会有人蠢到真的这么做。这样不止是开罪暗天君,甚至会直接得罪整个分殿里面的所有高层。 偏偏光天君最后那一笑令得满室生辉,明艳动人,非但不令方然觉得被威胁,反而让人如沐春风。 虽然其实她明明就是在威胁方然来着…… 感觉到方然的无奈,光天君笑容不变,接着说:”我不会白要你帮忙的。听说你在寻找五方五行莲?天君寻找这些东西,总比你一个黄级寻找起来要快一些。如果你真的可以帮我炼制出来我需要的丹药,我甚至在比较棘手的时候可以帮你出手。杀人抢夺也好竞价也好,全部可以代劳,权当做伤后复健。” 方然全身打了个冷颤。 你们天君都这么暴力,伤后复健就是动辄打打杀杀的吗? 不过再借给方然一个胆子,他也只敢把这个疑问烂在肚子里,万万不敢真的说出来。 另一方面,不得不说的是,光天君开出的条件是方然所不能拒绝的。 天君的等级高过方然现在的等级太多,而天君的实力也好财富也罢,和方然现在的家底比起来无异于一者为山,一者就是山脚下的一颗小石头。 让方然自己在一堆任务里面不断刷副本开地图,几乎等于碰运气一般地去寻找五方五行莲的下落,基本上就是大海捞针。 可如果是光天君亲自出手帮忙,那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这个过程想必会高效无数倍。 所以光天君话音一落,方然就没有丝毫犹豫地点了点头,说:“为光天君出力乃是玄门中人的本分,方某义不容辞!” “那便提前谢过了。”光天君权当没看出来方然拍的马屁。 被她这么一说,反而是方然觉得不好意思。 事情的最开始,其实还是他看到了人家洗澡引起的,现在反过来被人家道谢,这种感觉总觉得怪怪的…… 出于职业道德,以防万一,方然又追问了一句:“那丹方的交付日期是什么时候?” “交付……日期?”光天君歪了歪头,迷惑地问方然。 强大而冷酷的上位者,又是一位绝世的美人,摆出来这种反差极大的迷萌表情的时候,杀伤力是惊人的。 方然老脸一红,慌忙道:“抱歉说顺口了……就是,你能压制伤势到什么时候?” 光天君低下头思考了片刻,回答说:“如果以现在的状况,不再与人争斗的话,压制个三年五载不成问题。不过压制伤势的这段日子里面,恐怕修为得停滞不前了。” 她的眉间闪过一缕忧色,看上去就像哪怕只是修为进境停滞这么一段时间,也是难以接受的。 “三五年吗……那么按照最坏的预期,估计也就是三年。如果这段时间里面你与人争斗,这个时间还会缩短对吧?” 光天君点点头。 “我尽量赶工期吧……” “有劳。”说着,光天君递给方然一片玉板,“这里面记录的是我疗伤所需的药材,从卷宗库里面取用的话,可以挂在我的名下。我对炼丹一窍不通,所以丹方的一应推演只能全部靠你了。” 方然接过玉板,按照光天君的指点,输进去一道灵力,然后立刻就有一篇淡紫色的小字从玉板上面浮现出来。 光天君看着那点点淡紫色,挑了挑眉毛,露出一点惊讶的神色。 方然全部心思都放在那篇小字上,没有注意光天君的这一点表情变动。 粗粗扫过一遍,方然将小字的内容完全记了下来,然后随着他收回灵力,那片玉板就随之化成灰烬。 “对了,如果我有了发现,或者再有什么疑问,要怎么找你?” “我会一直在浣云潭疗伤,如果你有事找我,可以直接去那里。” “嗯?”方然惊悚地看了看光天君,然后云雾之间的那一抹凝白仿佛又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最关键的是,天机轮盘好像算力又进一步,觉醒了弱清晰度图像锐化的诡异功能。 简单来说,方然现在看到的凝白之上,两点桃红,几乎就要从雾气之中雀跃而出。 天地良心,这会儿绝对不是方然自己瞎想,实在是光天君的这句话让他不得不想。 看着方然脸上诡异的表情,光天君就知道他绝对没想好事,手指一屈一弹,砰一声,便有一颗冰珠打在了方然额头。 冰珠极寒,力道奇大,方然觉得就像脑袋上被重重轰了一锤,胡思乱想全部被这一阵冰凉给打断。 方然伸手接住弹落下来的冰珠,发现在冰珠之内,还冻结有一块小一点的玉佩。 “这是我的信物,你在花厅之内输入灵力激活,我便知道你要下来……浣云潭外我会用冰封住,你不告而来,见不到我的。” 言下之意就是,不敲门,想占便宜,你进不来。 玉佩大约只有拇指般大小,以神乎其技的笔触雕刻着一片浮云,背后却是形单影只的一个“兮”字。 “你的名字?” 光天君不置可否。 “时候不早了,我回去调息。” 她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背对着方然挥了挥手,算是告辞。 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皓腕,白得几乎看不到血色。 …… 送走光天君,重回丹室,方然先是又开炉炼制了四炉通窍丹,把从卷宗库里面买的剩下四份药材用完。 前两天第一炉炼制的时候,药材被浣云潭里面浓郁到不像话的水之道韵侵蚀,沾染了水汽,猝不及防之下,给方然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有了那一次的经验,方然调整了通窍丹的丹方,在第一次的基础上做了调整。 没有了先入为主的七味药材入炉的约束,方然得以将这个过程推演的更加容易操作,出品也更加稳定,更加不会有半途中地火爆燃炉子几乎炸毁的危险。 而且因为是从头推演,方然可以在上百个模型里面精挑细选。 最初的应对方法因为时间紧迫,所以方然挑选的都是最先解析推演出来结果的,现在则是优中择优,因为许多之前的选择虽然可行,却未见得就是最能发挥药效的。 这样的结果就是,方然所炼制的每一炉通窍丹,效力都有不同程度的提升。而最后一炉出品的丹药,一经开炉,就滴溜溜地悬浮在空中,三颗丹药相互环绕着飞快旋转,可是却连一丝一毫的气味都没有散发出来。 丹息内敛,这是极品。 方然看着面前一字排开的四个葫芦,又将自己第一次炼制出来的那一葫芦药也放在了里面,陷入了沉思。 “这些丹药……能卖多少钱呢?” 然后他看着手里面那一张薄宣纸,宣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当头一行标题,加大加黑加粗——通窍丹终极改良效果爆发版。 “这个丹方,又能卖多少钱呢……改良的断离符篆一万五千荣耀,这个改良的通窍丹丹方,怎么也得两万符篆起算吧?不……我直接卖四万,愿者上钩。卖了它,正好可以换一张聚灵阵的阵图回去。” 方然的心情一下子就大好起来。 哼着小曲,方然再一次回到了卷宗库所在的那一处广场。 卷宗库门前还是人来人往,可是这一回,过往的人看到方然,俱是满面笑意,无比情热地打着招呼。 “哈哈,方道友,又来取用药材?这次打算炼制什么丹药?” 方然认出来这是当时暗天君身侧的一人,也笑呵呵地回答道:“前面炼制了通窍丹,打算先把这些丹药给卖了。” 这人双眼之中一亮,显得很感兴趣地问方然:“不知道这通窍丹,方道友想要卖多少灵石?当然,如果你想直接交换荣耀的话,一切也都好说。” 方然一喜,心想生意竟然这么快就上门了?本来他还以为分殿之内驻留的都是四步,三步很少,几乎没有人对通窍丹有需求的。 “呀,左千户,竟然被你捷足先登了。莫非这几日你都一直守在这里,等着方兄弟来寄卖丹药?” “咦,苏拉孜前辈?”方然记得这个一头赤发的魁梧汉子,在他初到分殿的时候,苏拉孜和武皇帝还有残王过来打过招呼,方然对这个爽朗的汉子很有好感。 苏拉孜哈哈一笑,说:“别什么前辈不前辈的,平白被你喊老了不少。咱们都是内堂中人,而且还都是黄级,算起来就是平辈论交,搞那么生疏干什么。” 最先问方然采买通窍丹的左千户苦笑道:“你来横插一手做什么?我家里一个侄子辈的就差三十六条经脉,就能摸到一万零八百脉的地魄之姿。我这个做舅舅的想着能帮一把是一把,三颗通窍丹,估摸着刚好合用,你就别和我抢了。” 方然一脸懵:“不是说过了九千六百脉,通窍丹就没用了吗?一万零八百脉是怎么回事?” 先前骆岱评估丹药的时候,方然已经累得昏迷了过去,自然不知道后来自己所炼制的丹药被定了如何高的评价,所以才有这个疑惑。 苏拉孜给方然解释了之后,方然这才了然。 “那是不是说,我这通窍丹更值钱了?” “那是自然。”苏拉孜朗声大笑,“不仅值钱,还值大钱!九千六百脉只是破入道初的沼泥之资,能进四步就已经算了不起,可你的通窍丹能让经脉再度继续贯通,你说值不值钱?” 方然一愣,想到了刚才的光天君,就觉得心头微微一阵酸涩。 左千户见到方然低下头去若有所思,以为是方然在估量价钱,忙说:“方兄弟你大可不用担心,该给的我左某一个子都不会短的。骆师说了百倍的价钱,那就是百倍,我绝对不会少你一个子的!” 说着,左千户从腰间抓起来腰牌,接着道:“通窍丹,寻常的两颗兑一点荣耀,百倍就是两颗一百点荣耀。你一炉丹成三颗,那便是一百五十点。喏!” 他的腰牌上浮起来闪烁着的“百五十”三个篆字,便是已经从其中分出来一百五十点荣耀,只待方然点头,立刻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这个时候,又有一个柔柔糯糯的声音靠近,说:“左千户,你有后辈家人要关心,难道奴家就没有了?” 三人抬头,正看到一个一袭藕荷色襦裙的女子走来,她面目温婉,眉眼低垂,看上去怯怯之中隐有忧色。 走近来之后,她冲着方然盈盈一福,这才说道:“奴家温涟。家中有一位幼弟,自幼资质不佳,听闻方主事冲冠一怒,也是为了相依为命的姐姐,令奴家着实钦佩。同是姐弟情深,还望方主事成全。” 她言辞恳切,而且正中方然软肋,一时间让方然难以拒绝。 “吓,你这女人,也总要顾及个先来后到。”左千户无奈道,“以情强求,所以我才讨厌和女人做生意。” 温涟展颜一笑,对左千户说:“毕竟丹药有限。方主事丹成一炉就力竭需要休养,开炉一次不易,奴家取些巧,还请左千户原谅。” 方然:“休养?” 几人说话并没有压低声音,所以早就引起来了周围过往之人的注意力。 他们有的家里确实有晚辈需要洗髓伐脉贯通经脉的,也有纯粹是冲着方然这个未来丹师的名头的,一时间聚拢过来,有的出言求丹,有的出言结交,倒是让一向行色匆匆不闻人言的卷宗库门口显得热闹了起来。 方然再怎么逆天,终究也还是三步的境界,一下子围过来这么多四步,大家熙熙攘攘,气机冲撞之下有些昏昏沉沉的。 “不是……为什么你们都这么激动啊?通窍丹就算效力超常,但是也不至于让你们这样吧……”方然疑惑道。 “话是这么说,然而一炉只有三颗,方师你下一次也不知何时开炉,不抢这些,谁也猜不着下一次是什么时候了啊……” 丹师脾气古怪的也有,出一炉好丹药休养个半年一载的是常有的事。加上方然那一炉丹成之后直接就晕倒了,所以这些人全部以为方然需要休养很长时间才能再次炼丹。 而且无论是买丹药还是结交,都是赶早不赶晚的事,这时候不主动,什么时候主动? 方然怔怔道:“但是这通窍丹,我一共炼出来五炉啊……这东西半个时辰一炉,有什么好抢的?” 第八十五章 极品丹药 “啥?” “半个时辰一炉?” “五炉?” 来自灵魂的提问三连,振聋发聩,问出来之后,卷宗库门口一时间寂静一片。 “呵呵,呵呵……”左千户干笑几声,“方师倒是幽默。当日一炉丹药,方师心力耗费,我等都看在眼里……这五炉丹药,实在是匪夷所思了一些吧?” 虽然寻常丹师炼制通窍丹,几日之内出个三炉五炉的不在话下,但是从没有听说过有哪个刚刚学会炼丹的丹师可以做到这一点的。 而且方然所用的药材还是被浣云潭的道韵沾染变质的,要用这种药材炼制出来合用的通窍丹,还要保证成功率,这怎么看都得是有着积年累月经验才可以做到。 别说是方然,就是当日在旁解释方然炼丹流程的骆师骆岱,也做不到这一点。 在众人悚然的表情之中,方然从怀里面取出来五个精致的白玉葫芦,在地上一字排开。 “喏,五炉通窍丹,不过……后面四炉的品质,和第一炉好像不太一样……” 听了方然的话,本身看到五个白玉葫芦之后一脸惊悚的众人,心里面才稍微平衡了一些。 对嘛,那种能够供给九千六百脉之后的人使用的通窍丹,炼制起来心力耗费极大,想来最开始的那一炉就已经是极限了。 剩下的四炉,在炼制过程中取些巧,缩减一些流程步骤,以药力的减损为代价,换取更加稳定的出产,这也是说得过去的。 不过即便是如此,一天一夜的休养之后,还能够一鼓作气再炼制成功四炉通窍丹,而且保证十成的成功率,这在丹道之中,依然是一件非常难得的事情。 众人脸上的惊讶之色稍微平息,有人心中暗道:“他虽修为还不到道初,可是前途已然不可限量,今后必定又是一尊实力非常的丹师,现在交好正是时候”。 于是陆陆续续有人打破沉默抢先道:“剩下的这些通窍丹,哪怕药效稍有不足,我也照旧按照百倍于寻常通窍丹的价格买下了!” 方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接着说:“……剩下四炉,药效我觉得会更好一些。” 满场哗然! 更好一些?这怎么可能? 哪怕炼制第一炉时候的流程你方然可以完美再现,可是其间耗费的巨量心力要如何补充? 如果这四炉和第一炉之间隔了有十天半个月的,可能方然这么说,大家也就信了。 但是这才过去两天一夜而已,除开方然昏迷的一天一夜,留下来炼丹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就是一个白天不到。 药效更好的通窍丹?而且一出就是四炉?你是怪物吗?难道你炼丹都不用消耗心力的吗? 但是看方然笃定的表情,却又绝对不似作伪。 况且哪怕方然敢口出狂言,偌大一个庚午分殿,找到一个可以鉴定这五炉通窍丹的丹师却也绝对不是难事。 要知道,骆岱可还在丹炉室里面炼制丹药呢。 而且丹炉室之内还有另外的一位丹师,这样一来,庚午分殿现在可以找到的丹师足有两位,怎么着也能鉴定出来方然所言到底是真是假。 “方师,你……是认真的?” “当然是认真的,我骗你们有啥好处吗?做生意讲究的不就是个诚信,我虽然说不出来好多少,但是至少高过第一炉是绝对没错的。”方然一脸的理所当然。 他骗人干啥?砸了自己口碑,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为了让众人相信,方然索性一一拔开了面前五个白玉葫芦的塞子。 有人身上正好带着白玉匣,递上前来,将五个葫芦里面一共十五颗丹药分别装好,以灵力托着,浮在半空之中。 第一炉中对应的众人已经见过,丹药通体纯白,隐约间有蝉鸣响起。匣子微微张开一条缝隙,便有馥郁馨香传出。 第二炉丹药,无论是蝉鸣还是馨香都逊于第一炉,可是丹体之上纯白之下,还可以看到有隐隐的流光溢彩,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绝非凡品,而品级比第一炉也只高不低。 至于第三炉丹药,已经没有蝉鸣声,连馨香也已经若有若无,若不是在列的都是四步,可能都完全闻不到这股气味。 但这一炉丹药表面流光明显带上了一股虹色,虹色偶尔流转,就隐约组成了几处经脉经行的路线,神异非常。 第四炉……第五炉…… 当那三颗彼此环绕凭空悬浮的晶莹丹药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周围就只剩下倒吸凉气的声音了。 “丹息内敛,自成气象……” 他们很多并没有服用过通窍丹,但是别的丹药他们却都是见过的。 如同眼前第五炉丹药的品质,他们只在极少数丹道宗师一级的大能的道场见到过。 别说一连三颗了,哪怕是这样的一颗,都是天价。 别的不说,以众人这么多年磕药的经验来讲,第五炉的通窍丹,恐怕只需要一颗,就能悍然将三步以内的一个人的资质,直接提升一个档次。 九千六百脉沼泥之资,这是最次的资质,比这经脉数量少的,终身道初无望。 一万零八百脉开始是地字级资质,共分九个档次,这是修道者最常见的资质,九成的修道者,经脉之数都落在地字级的这九档之内。 两万四千脉开始是天字级资质,同样九个档次,天资天资,说得便是天字级九档。 至于三万六千脉周天大圆满的天妒之资,世间只知有这么一档资质存在,却从未有人亲眼见到过。 就连甲子分殿那个世称千万年一见的天才,也依然距离这个资质有着一线之差。 每一个档次,虽然不能说决定了未来的前途如何,但是也是可以说有决定性的关联的。 本身炼制出来的通窍丹从九千六百脉之后可以继续拓展经脉,就已经足够令方然被众人瞩目。现在,这第五炉通窍丹,便直接将方然推向了一个几乎板上钉钉以后可以成为丹道宗师的地位。 虽然也许这一炉通窍丹同样也有着局限,不能毫无上限地拓宽一个人的经脉,也不能供已经破入道初的修道者使用,但是绝大多数修道者背后都有着一个家族或者宗门,这纯粹是可以凭空造出来一个资质上佳的后辈子弟的机会。 家族或者门派,最惧怕的一点,便是后辈资质中落,长此以往,强者断档。 一旦这种情况出现,祖辈辛苦打下的基业,几乎确定是会守不住,要被葬送掉的。 往大里说,若是有着几颗第五炉通窍丹的储备,那么哪怕出现了这种情况,几颗丹药下去,也还能硬生生砸出来一个好苗子,足以扛起家业。 “所以……能卖多少钱?”方然怯怯地打破了沉默。 “这……很难讲啊……” 没人能给出来一个准确的价钱,这种东西从来都不是一口价叫卖的。 “那咋办……我等着卖钱啊……”方然无辜道。 “嘿嘿,不如丢去拍卖?” 踏踏声传来,一袭黑袍,一顶黑斗笠的暗天君不知道从哪里转了出来,用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语气建议道。 “见过暗天君。”众人齐声恭敬道。 “你个老头子坏的很,是不是又想坑一笔,从里面赚差价?”方然眉毛一竖,问。 暗天君明显被噎了一下,有些底气不足地反问:“我什么时候坑过你?” “还说没有?断离符篆改良版是你丢进卷宗库卖高价的吧!”方然理直气壮。 “啊?”暗天君装傻,敲了敲斗笠,做出来一发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哦,是。但那个是你我交换而来,你情我愿,哪里存在我坑你这么档子事的?” 方然眯着眼睛盯着暗天君。 暗天君清了清嗓子,问他:“就算是我要赚差价吧,拍卖这条路子,从来是出手最快,价格最令人满意的手段。你现在穷得叮当响,你就说你拍不拍吧。” 方然咬牙切齿,“成,拍卖就拍卖。不过只拍第五炉,前面四炉,你找人估个价,一口价出了。我可不坑自己人。” 方然这句话,也让众人放下心来。 如果方然真的将五炉丹药全部拍卖,那么他们能够买到这些通窍丹的几率就要小很多了。 他把数目最多的通窍丹留给了庚午分殿的自己人,众人看着方然的眼神,也自然多了许多亲近与和善。 暗天君心情大好:“嗯,我也从不干这种事。” “鬼才信你。” 话是这么说,但是方然还是把第五炉通窍丹委托给了暗天君。 毕竟这一炉通窍丹太过惹人注目,只是在庚午分殿里面引起波澜就已经让方然觉得有些太过高调了。拍卖物品的详单会被下发到所有玄门之内等级足够、或是和玄门有良好生意往来的人手中,方然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就招摇过市,引人注意。 从暗天君这里出手,其他人至多也只会认为是暗天君通过某种渠道结识了一位强大的丹师,或是用某种手段得到了这三颗通窍丹。 视线的焦点是暗天君的话,有他的实力和地位在,麻烦会少很多,方然乐得轻松。 骆岱炼完手头的那一炉丹药,被暗天君拉来鉴定方然的这几炉丹药。 剩下的四炉通窍丹,第一炉百倍于寻常通窍丹的价钱,但是从第二炉开始,每一炉的三颗,价格都直接在前一炉的基础上翻了五倍。 还是那句话,药力是其次,能够借此机会和方然交好,这才是这些钱或者说这些荣耀花出来最根本的目的。 从一名丹师气候初成之时就开始交好,远比巴结一名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势力的丹师要轻松太多。 况且方然本身给众人的感觉也是极好,再加上他和光暗两位天君都直接或是间接有着关联,所以一瞬间,方然几乎就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 而他只有三步的境界,反而成为了他将来前途无量的一个佐证。 具备着跨境斩杀的战力,能够优化断离符篆,还能够炼制出来药效如此独特的通窍丹,这每一样拿出来都足够一个人在玄门之内获得极高的地位。 方然一个人便同时兼具了这三者,有人甚至觉得只给他评定了黄级,依然有些低了。 对此暗天君无比意味深长地解释道:“方然终究是年轻人,年轻人就需要历练。如果不经历练就直接给了很高的评级,我怕他会骄傲。年轻人太骄傲了不好,不好。” 其实根本原因上是他一开始定级的时候,就没想到方然竟然在丹道上也能有此等造诣。 打发了这些人,方然终于腾出来时间进入了卷宗库。 他现在的腰牌里面储存了足足快两万七千荣耀,虽然继续炼制丹药卖钱可能还能继续赚一些,但是方然决定还是不要干这种竭泽而渔的事情。 第四炉丹药的天价,方然其实知道,里面至少一半的价值并不在丹药本身上。 品牌溢价自然是一件好事,但是无节制地利用溢价,只会败坏自己的声誉。 本来方然还想卖掉改良之后的通窍丹丹方来换聚灵阵,现在看来,仅仅是炼制成了丹药就已经惹出了这么大的波澜,如果自己写出来的那张丹方被别的有心人看到,恐怕麻烦远超过这张丹方给他带来的收益。 最关键的是,炼制这种通窍丹所需要的药材,需要在浣云潭里面受到纯粹的水之道韵的侵蚀。 浣云潭里面现在被光天君一人独占疗伤,而且可以预见的是,其间必定春光无限,恐怕除了自己被开了后门以外,其他人想要踏入浣云潭,无异于痴人说梦。 方然约略想象了一下——自己提着一个巨大的背篓,里面装满了通窍丹的药材,忽悠着让光天君化开坚冰,他进去蹲在角落里等着道韵浸透药材。 光天君一定会以为方然是专程来占便宜的。 接下来的后果的画面太美,方然连想象都不敢想。 于是方然暂时将通窍丹抛在脑后,按照光天君给他的玉板的记录,在药材架之间穿行,寻找着可以为光天君疗伤的那些药材。 第八十六章 小问题 庚午分殿极高处的一间楼阁里面,古朴典雅的陈设看似随意,实际上被精心布置在其间,显示出来阁楼主人极好的品味和不凡的身份。 这里面哪怕是最普通的一个花瓶拿出去,也是可以引起一阵波澜,令人眼热哄抢的宝贝。 这种品质的摆设,在屋里面只算得上是稀疏平常。 一个向外开的窗棂边,暗天君负手而立,渊渟岳峙。 本来应该映照出来外面景色的窗子里面,显示出来的是绝对不可能在这里出现的一片湖泊,湖泊上飞鹭轻舞,看起来说不出的自在惬意。 湖泊边上,一个面目和善的中年人随意站在那里,正透过窗子和暗天君对视。 “暗老头,怎么想起来找我了?你在庚午分殿里面的日子怎么样?边境的分殿,嘿嘿,不好过吧?” 中年人面前摆着一张案几,上面满满当当摆着各式酒菜。说话时,他夹起盘子里的一片肉片,吞进嘴里,再大口喝一口酒,显出来非常满足的表情。 暗天君被斗笠遮着头脸,看不出来他的表情。不过他低低一笑,说:“还好,还好。远离漩涡的最中心,是件好事。” 中年人拿起手边一方丝帕,擦了擦嘴,嘿嘿一笑:“你说好就好吧,反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当年可是你自找的,可不能怪哥几个不给你求情。” 暗天君说:“自己选的路自己走,再说了,来边境一趟,也不能算全无收获。” 中年人起了兴趣,一挥手,面前的案几就消失不见,他带着好奇问:“哦?收获,什么收获?那边鸟不生蛋狗不拉屎的,就算是古战场,宝贝也被人挖的差不多了。除了满地的矿产,还有什么是能让你暗天君也能当成收获的?” 他露出一个促狭的笑,继续说:“你可别说是磨砺了性子。你那性子,嘿嘿,嘿嘿嘿!” 暗天君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从大袖子里面伸出来一只手,然后就有一张薄薄的茅草纸和三颗滴溜溜打转的丹药,随着他的手被托到了半空。 中年人扫了一眼茅草纸,说:“这不是前两天突然冒出来的改良版的断离符篆?我手底下那几个阵师看到了,可是惊愕了有一阵子。不过我不懂符阵,懒得听他们大惊小怪……敢情这是你放进卷宗库的?” 暗天君微微点头。 “不错,很有意思,不是吗?” “还行吧。怎么,你从那个鬼地方拐了一个阵师?这就让你满足了?你胃口没这么小吧……”中年人又将视线落在了那三颗丹药上,眯着眼睛微微凝神一看,“咦?这丹药倒是有点意思。” 暗天君翻手将丹药收进一个白玉葫芦里,说:“有点意思?呵呵,不止。这是通窍丹。” “噗……”中年人哑然失笑,“通窍丹?老暗,你脑袋被渊默上的灵暴吹傻了吧?通窍丹这么个东西,你也拿来当宝贝?隔着半个星域专程水镜传影,你就是为了给我逗乐子解闷的?” 暗天君笑而不语,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白玉葫芦上轻弹。 中年人面色变了变,不确定地问:“你不会真的脑袋出了问题吧?天君遭重,不是小事。如果你真的伤了脑袋,倒是确实可以破例早点结束轮值……你别急,我这就去写条子!” 说着,中年人就要关闭水镜传影。 暗天君笑骂:“放你娘的屁,老子脑子好用着呢。这是通窍丹,又不是寻常的通窍丹!” “怎么个不寻常?”中年人眉毛一竖,针锋相对问。 “我让人鉴定了,这样一颗通窍丹,道初之前,可直接提升一档资质,至天字级三档为止。” “你哄鬼呢?你脑子果然是坏掉了!九千六百脉之后,不是那些老鬼出手,哪里还有能提升资质的东西?通窍丹谁没见过,是什么德行你以为我不知道?” 中年人瞪圆了眼睛,破口就骂。 “你确定,这样的你见过?” 中年人正要继续骂,却突然想起来,刚才那三颗通窍丹,好像的确和自己平常见到的都不相同。 三颗相互环绕,自行浮在空中…… “自成气象……这是……” “当然是极品。老子骗你有什么意思?”暗天君将阵图和葫芦都收回袖子里,“最近的拍卖是什么时候,帮我插一个名额。我找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小家伙,不过穷了点,我得帮他弄点家底回来。” “一个很有意思的小家伙?”中年人满脸的难以置信,“你可别告诉我,你那个改良的断离符篆,还有这丹药,都是出自你那个小家伙的手?” 暗天君笑得矜持:“不然呢?” 这中年人刚才还一脸没正型,听着暗天君这三个字,面色沉了下来。 “你当真?” “妈的,今天你问老子多少次这个蠢问题了?老子骗你有意思?” “呵呵,呵呵……渊默一趟,看来,你这赚的不小啊!看着你这么滋润,我们老哥几个,也就放心了。” 中年人脸上浮现起来追忆之色,然后变成一丝狠厉,“看来倒是不用我们担心你要怎么报复了。拍卖是吧?最快的好像没几天了,你等着,我去安排。能提升资质到天字级三档的通窍丹?嘿嘿,我可记得,当初跳的最欢的那个老混帐的独子,资质可是差的一塌糊涂……老暗,别的我帮不上你,但这回,我可得从那几个老不死身上,给你狠狠榨一笔油水出来啊!” 两个老不修对视一眼,一阵大笑,说不出的快意。 …… 方然却笑不出来。 他按照光天君给他的那块玉板上记载的,在卷宗库的药材架子间穿行,并没有花太大的精力,就找齐了光天君列出来的药材。 三十六味药材,不多不少,最关键的是,全部都有着足量的库存。 这三十六味药材从最普通的阔叶菖蒲,到极其罕见的丹心圣果,跨度从白级就能接触到,一路飙升到哪怕是方然的黄级,也难以触碰,非得动用光天君信物才能取得。 本来对于方然来讲,只要时间管够,灵力充沛,别说三十六味药材了,哪怕就是再多出来一倍的量,天机轮盘解析起来也不是难事。 就在方然皱着眉头的这个当口,这些药材在天机轮盘前全部被建模,数据洪流滚滚汇聚而来,药性之中哪怕最最细微的一些变化也都无法逃出方然的掌控。 问题在于,这些跨度极大药效药性全然不同的药材,相互组合起来,能够发挥出来的效果怕是不下千种。 这些效果里面,有能杀人于无形的,也有能救人于濒死的,有能让人受尽折磨肝肠寸断却偏偏求死不能的,也有可以再将肝肠寸断受尽折磨之人再恢复如初的。 方然以通窍丹的丹方为依照,推演之下,又找出来了三十多种有效的组合,全部都可以对受损的经脉产生效果。 “这怎么办……当丹师好难啊,别人都是怎么从这么些组合里面找出来合用的方子的啊……” 方然的头发都被他薅成了鸡窝,而在期间做窝的小嗷早就躲在了架子之间,怎么也不肯出现了。 他不知道的是,换了寻常的丹师,恐怕穷尽一生,也不可能找到像方然所找到的这样浩如烟海的组合。 药材种类越多,药材品级越高,就越是不可能有人敢贸然尝试。 一般来说,像方然面前这么一堆药材,别的丹师凭着经验敢去尝试一两次就了不起了。毕竟光是丹心圣果,每一颗的价值就已经不菲,在玄门里面标的价格是八千荣耀,哪是可以随意拿来浪费的? 像方然这个样子,凭借着天机轮盘逆天的解析能力和算力,悍然推演出来千多种变化,这在丹道一途上恐怕已经称得上绝无仅有。 但是现在也恰巧是这种情况,让方然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要用哪一种组合来给光天君炼制疗伤的丹药。 万一随便拍脑袋定下来一个,然后吃出来问题了,他可负责不起。 方然盘着腿,坐在一堆架子之间,面对着眼前一大片散发出来不同气机的药材,只觉得一头大包。 “要是能够知道光天君的伤势具体是什么样子就好了……知道伤势,就能收集到更多的数据,有了针对性的数据,才可以做针对性的计划啊……” “嗷……”不远处的一个架子上面,小嗷的咕噜声传来。 它每天几乎九成九的时间都在睡大觉,后来汇入方然的气运之力中之后,与气运之力两相呼应,成长才变得有了起色。 庚午分殿里面的环境远胜于渊默之野,所以小嗷现在已经每天都可以维持一段时间的清醒,而不是窝在方然头发里面呼噜连天。 它懒懒地在架子上翻了一个身,咕噜一声,传过来一道很是不负责任的神念。 它说:“想知道伤势,那就去找光天君呀。” 方然缩了缩肩膀,说:“别,千万别……怎么找,找了怎么说?你以为光天君的伤,远远看一眼就能看明白吗?伤在经脉啊,经脉!那是看看就知道怎么回事的事情吗……咦你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小嗷继续翻身:“有啥不一样……不看怎么办?摸吗?嗷呜呜!那就摸呀!” 方然浑身一哆嗦,悚然大叫:“谁教的你这些?!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你以前懵懵懂懂纯洁无瑕,谁教你这么些乱七八糟的?” “嗷呜,不知道呀。你去过浣云潭之后,一觉醒来,我好像就突然也醒来了。脑子里多了好多东西,乱糟糟的……” “浣云潭?浣云潭有啥特殊的?因为里面有更加精纯的道韵吗?因为里面的灵力更加充沛?”方然总觉得有啥不对劲的。 小嗷又翻了一个身,不过这回它已经躺在了架子的最边缘,一个翻身就直接掉了下来,哐当一声砸在地上,也不知道那么小的身躯里面究竟是怎么弄出来这么大的动静的。 它一张长脸上嘴角咧开,笑的纯洁:“也许是因为看到大姐姐洗澡,所以就开窍了呗!” 方然瞪圆了眼睛看着小嗷,恨不得从地上抠一块砖就抡上去。 “龙……性……本……淫……”方然咬牙切齿。 “嘿嘿,我会不好意思的……”小嗷笑的无辜而纯良。 方然最终还是决定硬着头皮去找一趟光天君。 闭门造车,他实在是没办法决定怎么从这三十多种组合里面抉择,选定出来某一种作为最终的丹方。 而且有几味药材的余量也不够他这样去挥霍。 去归去,反正是要跑一趟,方然索性多拿了几份通窍丹的药材,到浣云潭里面再浸染道韵。 这一次他却不是为了炼制出来卖钱。 物以稀为贵,如果第五炉品级的极品通窍丹瞬间丢出去过多,那么势必会冲击到方然已经送出去拍卖的那三颗的价值。 稀罕的宝贝只有一批的时候,所有人都会居以为奇,争相哄抢。 但如果紧接着有了第二批第三批,那么任谁都会去思考一下,这东西的产能究竟还有多少?等一等的话,会不会供给更多,价格更加便宜? 再好的货,卖不出去也是白搭。 他再炼制的这些极品通窍丹,是打算拿回去给钟鸣泰和影若烟使用的。 这二人正好还在三步,换了功法,往后还会有更好的修炼环境,自然要乘势淬炼出来尽可能最好的资质,来为他们以后的修行铺平道路。 方然自己强大是一回事,荒辰之内也同样需要顶尖战力坐镇。 他不是孤家寡人一个。身为主事,需要带领的是一整个荒辰,是一方势力,是一个团队。 而作为团队的灵魂,他永远有责任推进整个团队变得越来越强大。 来到花厅,左右无人,方然小心地向着光天君信物里面渡进去一道灵力。 信物闪动起光芒,然后光天君那慵懒的声音也随之响起:“怎么,这才多久,你就炼出来丹药了?” “呃……没,有点小问题……” 一阵若有若无的水流声响起,花厅通向浣云潭的通道之内涌出来一阵凉意,光天君懒懒道:“下来吧,我已经撤了冰封。” 方然深呼吸了几次,平静下来,拾级而下。 第八十七章 检查身体 一片水雾之中,光天君斜倚在浣云潭畔的一块石头上,雾气将她的身体完全遮蔽住。 雾气鼓动,散发出阵阵清香,教人辨别不出是来自水汽之中,还是来自她的身上。 方然的一只手贴在光天君背后,手心的触感带着一丝滑腻,因为浣云潭水汽冰冷的缘故,光天君的肌肤冰凉如同白玉。 他的发丝贴在额头上,也不知道是因为周围浓郁的水汽浸染,还是因为太过努力凝聚心神而冒出的汗。 心神微微波动,光天君肩膀微微一颤,随之发出一声低沉的呼气声。 “哈……” 随之而来的是水汽凝成的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在了方然的臀部。 方然一声惨叫:“啊!!姑奶奶哟,您饶了我吧!把脉哪有这么把的?你这不是要我命吗?!” “哼!”光天君轻咤一声,环绕周身的水汽瞬间凝成实质,化作一套水蓝色裙装穿在身上。 她带着冷然也带着不解地反问:“是你自己冲过来说要把脉了解我的伤势!引你灵力运转周天,不就是最好的把脉之法?你有什么好抱怨的?” …… 一刻钟之前。 方然惴惴不安地下到浣云潭中,小心翼翼地对光天君说明了现在的进度。 “……就是这样,可行的组合三十余种,大体上的效果相近,但是细节上各有不同。您的经脉是自行拓宽而来,和寻常的有很大差别,所以我也拿捏不好究竟要选哪一种方案。” 光天君坐在不远的高出,伸出一双赤足,浸到星海之中倾泻而下的飞瀑里面,然后又似乎是因为水太冰凉,如珠玉一般的脚趾蜷成一团,又缩了回来。 小嗷拽着方然的头发,神念混乱却激动:“再近点,再近点!” “三十种?”光天君缓缓问,“真的假的?我认识几个丹师,他们推演丹方,一者没你这么快,二者推不出这么多……你才刚学会炼丹,三十种……口气是不是有点大?” 方然苦笑着摇摇头,诚恳无比地说:“这有什么好夸张的?我本来打算把这三十种全部炼制出来,全部给你让你一一尝试的。奈何卷宗库里面的材料不够一样三十份,这才作罢。” 光天君噗嗤一笑,如同空谷幽兰悄然绽放,说道:”幸亏不够。我的家底哪有那么丰厚,真要被你一样三十份拿去挥霍,恐怕远远不够……三四份下来,估摸着就已经是极限了。” 方然陪着干笑,心里面却完全不相信。 天君这一级何等尊崇?看暗天君在分殿之内的地位就可以知道! 一尊天君哭穷?这不是笑话嘛?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光天君敛去笑意,认真问方然。 她严肃起来的时候,天然就有一种冰冰冷冷的气息散发出来,比从星海之中垂下的飞瀑还要冰冷几分。 方然知道,这就是光天君的道韵之威了。 “我得知道你的经脉到底是什么样的状况。通了哪些,伤了哪些。通的里面哪些是天然而成,哪些是你后来自己强行贯通的……话说回来,我新炼制了通窍丹,可以贯通经脉提升资质……可惜你已经破入四步,用不了了。”方然有些遗憾。 “四步?”光天君轻笑,又问,“知晓了我的经脉状况,你有几成把握炼制出来对症的丹药?” 方然抬起头看着光天君……和光天君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拍打着水面的赤足,努力让自己的面色无比认真无比专注地说:“经脉状况知道的越清楚,把握越大。了如指掌的话,十成。” 这不是吹牛。 方然解析出来的模型就这点好,哪怕是那三十种方案里面的任何一种,如果有了更加详细的患者信息,那么他依然可以进一步优化炼制的流程。 这个流程哪怕最细微处有了最轻微的变动,所产生的药效也依然足够对光天君的伤势造成不同的影响。 数据足够的情况下,量身定制的丹药,方然有十足的把握治好光天君的伤。 当然,最关键的是光天君挑选的这些药材都非常对症,这也让方然对于光天君的能耐无比钦佩。 换了方然自己,凭借天机轮盘,他也可以做到这一点,可是光天君却是全部凭着自己选出来的这些药材,不可谓不令人惊叹。 话一说出口,方然就觉得周围的温度又下降了几分。以他武极巅峰层次的体魄,竟然都能感觉出来一阵一阵的寒意,可见现在浣云潭内的温度已经低到了何等地步。 光天君周身的气息变得悠远而充满压迫感,她虽然还是像刚才那样慵懒地倚着,可是现在的她,就仿佛冰霜之中的一尊神祇一般,凛然而危险。 “了如指掌?你知道随便对一名修道者说出来要将对方经脉了如指掌这种话,意味着什么吗?”光天君冰冷问道。 方然坦然道:“大概能猜到。经脉乃是修行之本,虽然经脉只有三万六千条,每个人贯通的经脉数量就更少于这个数目,但是随着修道的不断深入,经脉的状况几乎就等于暴露出一个修道者的所有底牌,再无任何秘密可言。” “原来你知道?那你还敢对一尊天君说出这样的话?” 方然叹一口气,说:“那没办法,我有强迫症,做事总不能凑凑和和。本来过来问一句就没报什么希望,你如果愿意告诉我你经脉的状况呢,自然最好。但是这种事情本来就是极私密的,你不愿意告诉我,我大不了想办法继续推演推演,从三十种里面推出来差异最大的三四种,然后你再试一试药性,反正起码也能治好个九成以上。” “九成?不算少了……”光天君沉默良久,淡淡道:“做事不愿凑合……所以你第一炉丹药,就差点把命都拼进去,哪怕暗天君都说了到此为止?” 方然认真点头,回应道:“算是吧。很多情况下不逼自己一把,谁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你看,我不是成功了嘛。” “很有意思的想法。难怪暗天君会看上你……逼自己一把……呵呵,我这一路走来,又何尝不是在不断逼自己呢?” 光天君一声叹息悠悠,声音在整个浣云潭之中轻飘飘地回荡,悠咽如诉。 “你的那个通窍丹,材料就是你背后那一大堆吗?”光天君突然转移了话题。 方然冷不丁被这么一问,一头的白毛汗,连忙答道:“我保证这些都是顺便拿来的,最关键的还是给你把脉,好推演丹方!” “无妨。不过既然是在我这里浸染的道韵,那么下一炉的通窍丹,也给我拿两颗来看看。说不定就有用呢?”光天君的声音瞬间又充满了笑意,接着说,“把脉是吗?我准了。” 小嗷在方然头发里面像虫子一样蠕动,暗戳戳渡过来一道神念:“就要去摸美人姐姐的手咯!” ……但是方然绝对没有想到,光天君的把脉,会是这种方式。 “忘记了,你才三步,道韵都没有领悟,更别说引灵力到体外……” 光天君无奈地揉了揉没心,把手从方然手中拿回来。 三指搭脉品脉,这个法子的的确确是医者常用的法子。 方然和商会里面的医师莲青衣学过,而且掌握的不赖。 但是光天君的经脉和常人大有不同,并且她的修为远胜于方然,哪怕有意压制护体道罡,方然只凭三指品脉,也还是根本没法确切掌握她经脉的状况。 折腾了快半刻钟,抓着光天君的皓腕努力了半天,小嗷的口水都要从方然头发间溢出来,他却最终无奈地摇摇头:“天君姐姐,我还是摸不到你的脉搏啊……” 光天君本来还有些不耐烦,被“姐姐”两个字一逗,莞尔一笑,略微思忖了一下,便提议让方然直接渡灵力过来,运行一个周天,这样可以更直观地感受到她经脉的情况。 允许对方渡来灵力,这是近乎于性命交托的做法。因为只要渡入灵力的一方有任何图谋,直接就能绞碎被渡入灵力的人的经脉,几乎没法抵抗。也只有血亲如父子母女的,才会极罕见地用这种方法探查伤势。 方然听到光天君做此抉择,也是心头一惊。 他和光天君非亲非故,唯一的包票就是背后的暗天君,而光暗二天君,交情看起来并不怎么深厚。 光天君能行此险招,在方然看来,并不是因为自己有多令人信赖,而完全是因为光天君伤情棘手,她对于尽早恢复的期望,已经迫切到了一个令人吃惊的程度。 但问题在于,一方面手腕的经脉还是过于细密,灵力很难如臂使指地探入。另一方面就如同光天君所说,方然现在,根本没有领悟道韵,也就完全无法借助道韵控制灵力传到体外,更不用说渡入光天君体内了。 这似乎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方然无奈地站在浣云潭边,愣愣地看着潭水上面不断泛起涟漪,心里面不断想着要用什么法子来感知经脉运转。 品脉不成,渡灵无方,要是光天君有方然这样的解析能力,给自己的经脉建模,再直接将立体模型传过来,倒是也行。 不过显然这个想法太离谱了…… 光天君就坐在他身边咫尺之遥,也死死盯着那一泓潭水,良久,她咬了咬嘴唇,脸上决然之色闪过,素手轻抬,便有无边水汽从潭水之上浮起,瞬间便浓雾蔽目,伸手不见五指。 方然吓了一跳,正想问怎么回事,却听到唏唏窣窣的声音响起。 天机轮盘条件反射地建模,却骇然发现,这赫然是衣裙与肌肤摩擦的声音。 他连血液都仿佛被冻结了,只剩下心脏在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水汽鼓荡,光天君的声音悠悠传来:“我体坤阴,督脉又正合玄阴之相。我来引导你的灵力,进到我体内运转周天。” 然后她的声音变得凶狠而冰冷,“如果这样你还炼制不出来治我伤的丹药,我就把你淹死在浣云潭里!” 方然艰难地转过头去,很想说以天机轮盘的图像处理能力,这云雾虽然浓重,但是还难不倒他……可是一想到这么说出来之后的后果,方然就明智地闭上了嘴。 “你的心乱了。稳住,否则激起我护身道罡,以你的修为,只有死路一条!” …… 方然觉得自己的灵力被一股宏大却寒冷的灵力包裹住,然后穿过一层薄薄的屏障,进入到另一片天地之中。 他自己的经脉闭塞已久,狭窄逼仄,而天机轮盘修复过后的经脉,又宽阔得不像话。二者之间天壤之别,对比之强烈,令方然对于正常的经脉全然没有概念。 而且也不知是为什么,他自己的经脉内观的时候,看上去就是一片深邃的漆黑,看不出经脉的界限。灵力穿行其中,好像不存在任何束缚,汹涌澎湃。 但光天君的经脉,就真的如同冰原之上的河道一般,宽窄深浅各有不同。 最宽阔也是方然最先看到的,便是进入之时的督脉,冰凌在督脉之中穿行,发出冰层断裂的咔嚓声。 和光天君督脉之中的灵力比起来,方然现在这一小股灵力,就仿佛一条小溪一般。 光天君内视经脉,用自己的灵力裹挟住方然的灵力,谨慎地穿过自己体内一条条经脉。无论是天然而成的,抑或是后天再贯通的,一律一视同仁,穿行时冷酷地甚至显得有些无情。 方然运转天机轮盘,将这些经脉走势一一记录下来,光天君偶尔出言提醒,指出来了各处暗伤潜藏的地方,方然也更加认真地记了下来。 他发现的的确确有一些经脉贯通得非常突兀,就像是本来该是平整冰原的地方,毫无道理地被人拓开一条沟渠,又或者本身并行不悖的几条经脉,被人强行打通串在一起。 经脉是多了,可以承载的灵力和道韵也更加厚重,但是长此以往,肯定还会有后患。 光天君现在的伤,便是由此而来。 “这个女人,怎么这么疯狂……你不知道这样下去,经脉早晚会有一天支撑不住你的修为的吗?” 冰原之上,一个更加悠远更加飘渺的声音乘风而来:“知道,但我别无选择。” 第八十八章 劳碌命 虽然波折颇多,但是方然还是磕磕绊绊完成了给光天君的经脉检查。 她的经脉的状况比方然估计的要糟糕许多。 一路修行几乎是毫无保留地横冲直撞,除了天生贯通的九千六百脉之外,她贯通的其余的经脉在方然看来,简直是没有任何规划。看上去就像是要用到哪条经脉,就凭蛮力直接贯穿哪一条一样。 而且哪怕是已经贯通的经脉,看上去也是只要合用就好,灵力能草草穿行就算功德圆满,根本没有想过境界稳固了之后再回头温养。 光天君体内的那片冰原沟壑纵横,满目疮痍。 若不是被光天君亲自引灵力进去,方然绝对不会想象到这是一个正常人体内经脉会有的样子。 她受损的经脉,有的便如同河渠决堤,溃开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口子,有的像是被从冰原上掘起冰块,胡乱砸在其中,看上去无比凄凉。 “……你这个样子,灵力运转的时候……不会痛吗?” 方然看得胆战心惊,看着天机轮盘前建立出来的光天君经脉模型,不无关切地问。 光天君一手支着头,一手将长发绕在指尖。 一头散发随意落下,铺在肩头,铺在水色长裙上,一直滑入她倚着的石头下的浣云潭水中去。 她看上去有些疲惫,懒懒道:“痛,怎么不痛?不过……都习惯了。” “唉……”方然一声叹息。 光天君无喜无悲地说:“怎么?同情我?呵,我一介天君,什么时候需要一个连道初都没进的武极来同情了?” 方然无奈苦笑,说:“我哪敢同情你。只不过你的经脉实在是情况太糟糕了,恐怕先前推演出来的三十种组合,都不一定能搞得定啊……” “呵呵,刚才你还说,探明了我经脉的状况,便有十成的把握。怎么了,现在想放弃?”光天君半阖着的双眼睁开了一些,伸了个懒腰,顺便从潭水中引起一柱水流。水流凝成一个囚笼的样子,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我说过的话,你可还记得?” 记得。 怎么记不得。 做到这个份上,如果还炼制不出来能治好光天君伤的丹药,可是要被沉潭的。这种关乎生死的事情,方然怎么可能不记得…… 所以方然立刻接道:“那三十种组合搞不定,但不代表说变通之后依然搞不定……我想想啊……” 他看着天机轮盘前的经脉模型,陷入了沉思。 在光天君的经脉模型一旁,天机轮盘最初规划修复的三万六千脉,和溯河古卷三阶段所解析出来的三百六十脉两个模型,也一并显现了出来。 三万六千脉,周天大圆满,是天妒之资。 三百六十脉,出自溯河古卷,方然直觉,这恐怕是上古先民们承天地气运而悟出来,一个人最根本的经脉数目。 虽然周天大圆满经脉数目繁多,但是斩去所有繁杂的细枝末节,便正好只剩下不多不少,三百六十条。 大道三千条,皆出于道于无中生的那个一。 经脉三万六,全部可归于本源的三百六十。 有了这两个模型作为参考,方然看着光天君的那一身一万一千零三十二条经脉,眉头止不住的跳动。 “太乱了,太乱了……这女人用来通脉的所谓无上玄功,简直是太粗暴了……” 其实……还真不能说光天君的无上玄功粗暴,实在是无论天机轮盘也好,溯河古卷也罢,全部都是超出常理的存在。 毕竟,能够让一个已经破境道初的修道者继续贯通经脉,这样的道典,放在任何宗门任何势力里,都可以称得上是镇派之宝。 不是方然不识货,实在是他自己身上天机轮盘和溯河古卷两样东西珠玉在前,真的很难再看别的东西入眼了。 但话是这么说,嘴上面抱怨归抱怨,方然还是分出来足够的负载,推演着光天君的经脉模型,不断梳理着其间的各种杂乱不堪或者索性能称得上惨不忍睹的经脉走势。 而且反正是在浣云潭边,背后是庚午分殿巍峨的建筑,面前光天君实力更是分殿之内都能称得上是在巅峰的。在这种完全不可能有危险出现的场景下,方然很是放心地断开了用在感知周围环境上的那一部分预留负载,全身心投入了对丹方的解析之中。 光天君却有些意外地看着方然。 方然说想一想,然后真的就盘腿往地上一坐,也不管地面湿冷,就进入了入定的状态。 他双眼一闭,气息变得缓慢绵长,随着他呼吸,周围的灵力缓缓涌向他,然后透过毛孔沉入他体内。 这里的灵力充满寒意,哪怕是道韵本来就无比冰寒的光天君在这里吐纳,也多多少少得悠着点,要提防过于阴寒的灵力损伤经脉……虽然她的经脉已经是一团乱麻了。 但是在光天君感知之中,方然这哪里是在吐纳灵力,简直就像是一个大漩涡,吸引着周围的灵力到他体内,然后来者不拒,全部吞噬。 这个效率让光天君都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并且如果方然走的是冰寒属性的路子,可能光天君还会以为是因为经脉的状况,所以导致了方然吐纳灵力的速度出奇的快。 偏偏刚才光天君引方然进入自己身体之内的时候,感觉到他的灵力雄浑厚重,和冰寒这一属性可差了十万八千里。 “令人看不透的小家伙。”光天君幽幽叹道,换了一个舒服一些的姿势继续倚着,上下打量着方然。 她平时在浣云潭里面镇压伤情,都是不着一缕浸在潭水之中,借潭水的无尽寒意来缓解自己经脉的痛楚。 现在方然这么个大男人盘膝坐在潭水边上,哪怕看起来他双目紧闭,心神好像全部沉浸在推演丹方之中,但是光天君明显没办法当他是不存在。 而且她经脉受损,本来平时只要一得闲就要拼命修炼,现在也没办法继续了。 一时间光天君竟然发现,在浣云潭中,在自己的地盘上,自己竟然啥事情也干不了,彻底无所事事,只能盯着一个才认识了不到五天的小子干瞪眼。 “不过这眉眼,倒是看着挺好看的……就是清瘦了点……” 光天君从幼时就专注修行,甚少有像眼下这样的闲暇时光,呆呆看了没多久,一时间玩心大起,手中凝起来一把碎冰屑,手一扬,便洒向方然头顶。 哗啦啦…… 冰屑带着星星点点的寒意落在方然发梢和肩头,就像真的在下雪一样。 这种冰屑制作起来对于光天君而言丝毫不费力气,很快就洒出来厚厚一层,堆在方然身上,把方然盖住变成了一个大雪人。 待到方然整个人都被雪埋起来之后,光天君愣愣地看着眼前一片雪白,许久,她的脸上渐渐露出怀念之色。 纤细手指一笔一画,在雪人身上写出来两个字。 云兮。 “呵……”自嘲一笑,潭水之间烈风骤起,吹乱一池波纹,也将覆盖在方然身上厚厚的一层雪全部吹散,那两个字自然也不复存在。 烈风刺骨,寒意凛凛,然后潭水之间又恢复了以往的清寂。 也不知过了多久,方然终于缓缓张开双目。 “我大概……” 他刚一开口,就没有继续说下去。 光天君侧躺在潭水边的石头上,一只手枕在脑袋下面,一只手攥住衣服一角。 她的呼吸平稳,丝发披两肩,柔软落下,竟是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方然看着这一副图景,也是微微失神,直到小嗷啃他的脑袋,渡过来一道神念:“上啊,上啊!”他这才回过神来,然后从头发里抓出小嗷,打了一个结,又重新塞回了头发里面。 地面上不知何时积下了厚厚的一层雪,方然只当是自己无意识间吐纳的时候引动的灵力所形成。 想了想,他在雪地里写下了几行字,然后向着睡梦中的光天君行了一礼,最后深深望了望,转身离开。 方然走后良久,光天君长长的睫毛抖了抖,缓缓张开,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睛。 她看着地上的几行小字: “丹方推演已有结论,尚缺少一味药材为佐使。佐使须得能中和药性,护住经脉,我去找一找,找到了就开炉炼丹。” “伤有十成把握痊愈,放心。” “——方然。” 光天君反复读了几遍雪中的字,也不知道是因为看到了方然写下的有十成把握痊愈几个字,还是别的原因,怔在那里。 然后她笑容绽放,寒潭之中,如阳春降临。 …… 重新踏入花厅,方然感受着重新环绕在自己身上的暖意,活动了活动因为盘坐太久而有些僵直的身躯。 凭借着天机轮盘的强悍算力,方然理出来了光天君现在经脉的状况。 满目疮痍,但好在还有回天之力。 她自己选的药材很是对症,方然最开始所推演的丹方中的一个也很是贴合,甚至如果现在立刻调整完丹方去炼制,真的可以治好现在光天君经脉之中所有的暗伤。 但是这只是治标之法,并不能治本。 光天君伤情的根本,在于她近乎胡来一般地拓宽和贯通经脉。 灵力在其中穿行之时,虽然有了暂时的通路,但是因为很多经行时候的转折和接驳太过艰涩的缘故,对于经脉有很大的压力。 加上光天君是以寒冰道韵为基础,凛冽有余,但是温养不足,就更进一步令她经脉的状况一点一点恶化。 所以哪怕方然这次为她炼制出来了丹药,总有一天她还是会再一次伤到经脉。 而下一次,可能光天君就不一定能撑着回到分殿,更不一定能等到方然为她再次推演丹方炼制丹药。 那个时候,她可能真的会死。 “还是得治本啊……我就是个劳碌命,操心完了这个操心那个,操心完了荒辰操心玄门,咋就没个消停日子呢……” “有什么可操心的?” “得操心啊,商会人的修为要操心,天君小姐姐的伤势要操心……啊卧槽你是哪里冒出来的!” 方然在花厅里面就直接大叫了出来。 暗天君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边,一点先兆都没有。方然还沉浸在思考之中,被突然出现的暗天君差点吓个半死。 “天君……小姐姐?”暗天君背着手,身体微微弓下,大斗笠几乎贴到了方然的脸上。 他都能感觉得到暗天君那两道锐利的目光。 “我没说你……”方然明显底气不足。 暗天君直起身来,嘿嘿一笑:“说说,你去浣云潭下面,都干什么去了?” “管着吗你!”方然一点都不客气。 暗天君却哈哈大笑,只不过他大笑的动静虽然大,可是连一个围观的人都没有。 看到暗天君这副模样,所有人都神色怪异,宁可绕一个大圈子,也绝对不肯靠近二人。 暗天君笑了好半天,都快上气不接下气了,才边喘边说:“好,好!哈哈哈,光天君啊光天君,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呢?可以可以……” 方然一头雾水:“你神神叨叨啥呢……你该不会是幸灾乐祸吧?光天君伤了,我帮她推演丹方来着,怎么感觉你没往好处想呢……” “怎么可能。”暗天君瞬间收敛笑意,无比认真无比严肃却又无比浮夸地说,“怎么可能?!我若不往好处想,这偌大个庚午分殿,就没人能往好处想了!” “不信。”方然说的斩钉截铁。 “哈,你爱信不信,反正至少接下来这件事,你可没有半点理由说我不往好处想。” “什么事?又去坑谁?” “坑一个老对头……诶不对,你怎么给我挖坑呢?你看看别人都是怎么对待我暗天君的,你咋一点都不学学人家多尊重我呢?” “为老不尊的有啥可尊重的。啥对头?” 暗天君一笑,黑袍一卷,便从袖子里掏出来小小一卷竹简。 “先前你炼制了一炉极品通窍丹,我帮你在五天后的拍卖上插了个位置,这里面是拍品的列表,你可以先看看。玄门的拍卖会上,你的极品通窍丹,绝对会卖出个好价钱的。” “那么暗天君大人……”方然正色道,“我们要怎么坑你的老对头呢?” 第八十九章 出发 “我们不是去坑人的,我们就是正规做生意,去拍卖会卖点东西,赚点家底。” 暗天君说话的时候太认真,太严肃,方然就差一点就要相信他了。 “你换个角度来想,你这三颗丹药,说破天去也坑不到谁不是……” “嗯……这倒也是……”方然勉强点头表示赞同。 “相信就好……”暗天君老怀欣慰,“拍卖是五天之后,因为是临时插进去的名额,所以我们的时间不够赶去主会场了。不过庚午分殿之内有分会场,到时候你们渊默上有头有脸的势力说不定也会有人出现。” “主会场和分会场……有什么差别吗?”方然疑惑道。 “差别当然有。有一些只能当面交易的重宝,只会在主会场交易。你的通窍丹算不上什么重宝,分会场拍完了再走巡星鲲舟运过去就可以了。” “咦?包邮?”方然又找到了一个和自己上辈子能够重叠起来的概念。 “包邮?这词贴切,我喜欢。”暗天君大袖一挥:“长见识了吧?十八连星域何其广阔,也就只有玄门和几个有数的势力,才有这本事在灵海之间运送货物。” “嗯……佩服。” 方然这个感叹是发自真心。 星间飞行是他上一世身处的文明都没有做到的事情,在这里却已经变成了现实,这很让他惊讶。 而且灵海之间的灵力狂暴程度方然虽然没有亲身领教过,但是只看先前被他毁掉的那艘巡天舟外侧的防护法阵的强度,他心里面就已经有了估计。 那种强度的法阵,若不是天机轮盘解析,又有青鸾笛无坚不摧,他根本没法攻进去。 而这样的法阵,尚且要借助定山印来做双重保险,而且所穿行的地方还只是灵海非常外围,灵力流动算得上非常平缓的地方。 也不知道灵海最深处,那些虹色乱流最为狂暴最为混乱的地方,潜藏着如何的凶险。 “对了……巡星鲲舟……和先前的巡天舟差别很大?” 巡星鲲舟,再次听这个名字,方然想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 “和巡天舟比?哈,差别当然大!”暗天君语气中带着一丝轻蔑,“灵海之中除了十八连星以外,还会有一些浮陆存在,浮陆如同海上孤岛。巡天舟最开始的目的,一是为了在地面之上快速穿梭,另一方面,就是在十八连星和浮陆之间运送物资。以巡天舟的防护阵法,只能在灵海边缘活动,如果深入,那就是找死。” 方然若有所思:“所以相对应的,巡星鲲舟,就是专门拿来穿行灵海的?” 暗天君点点头,说:“不错。巡星鲲舟虽然叫做舟,但是本质上,是那些修为通天的大能在星海之间捕捉驯服的遨游其间的虚鲲,这虚鲲……你笑什么?” “噗……”方然脸都憋的发酸了,连连摆手,“没有没有,虚鲲是吧?你继续……” 暗天君无奈摇头,继续说了下去:“虚鲲天然生于灵海,只要不是最狂暴的灵力风暴,全部穿行无阻。大能捕捉来它们之后,在它们背上筑起城池,逡巡星间,运送物资。” “筑起城池?我还以为就是一些船舱……” “哼,虚鲲何其庞大,一艘巡星鲲舟几乎算得上是一座浮陆。船舱多了,覆压百里,又有仓库客房,后勤护卫,称为城池,实在是不算夸张。”末了,暗天君看着方然脸上不可思议的神色,又补了一句,“巡星鲲舟背上的城池,最小的,也和万通贸城相当。至于传说中的虚鲲之主,若真的在其背后建立城池的话,呵呵,十个万通贸城也是填不满的。” 方然情不自禁赞叹:“……能够深入灵海,捕捉这种巨物的大能,该是如何的修为?” 暗天君沉默了一瞬,嘿嘿一笑:“是不是心向往之?” 方然看着暗天君那巨大的斗笠,认真点头:“的确心神向往。” 暗天君拍拍方然的肩膀,很是愉快地说:“那就好好修行。你的潜力无穷,我相信你会有那么一天的。” 方然皮笑肉不笑,心里面想,我就四条经脉是通的,你从哪里看出来的我潜力无穷了? 暗天君不再和他啰嗦,把一开始拿出来的竹简塞到方然怀里,叮嘱他道:“我们后天出发,你可以先看看,准备准备,看看有没有什么想买的。” …… 两天时间很快过去,第三日日晷指向卯时的时候,在丹室之内盘坐着的方然准时睁开眼睛。 他眼中一瞬间有无数虚影闪过,全部都是天机轮盘之内解析的模型透过双眼而映照出来的。 其中有经脉之中灵力奔流,有地火灼烧丹炉冒出缕缕青烟,有刀剑拳脚招式演练,而更多的则是完全无法被常人所看懂的各种墨迹流转。 “这几天一直精神专注,压榨天机轮盘,本以为经脉的修复会趋于停滞,没想到还是又贯通一条经脉……好事。” 方然很是开心地检视着自己经脉的模型,一片标识着不通的灰色线条之中,有五根线条亮起,意味着五条经脉贯通。 这五条经脉虽然看起来稀疏,但是已经隐约将他四肢百骸中的大部分经行而过,连为一体。 亮线明灭不定,映照出来方然现在的灵力运转。只是现在的运转还有些生涩,而且首尾悬空,灵力流转到这两个点的时候,就重新逸散到筋骨肌肉之中。 “看这个架势,可能只需要连通八条,最主要的经脉回路就可以建立起来。灵力在经脉里穿行的速度还是要高过直接在筋骨中穿行啊……” 和光天君的经脉模型比对,方然发现,自己五条经脉所覆盖到的肢体,大约和光天君七百余条覆盖到的相当。 按说应该是有一百比一的比例的,但是现在这个比例不平衡,这是因为光天君经脉数目虽然多,但是最本源核心的那些还有欠缺。 就好像方然的经脉,每一条都是如同黄河长江这样的干流,而光天君的经脉,却绝大多数像是溪流这一级的。 溪流虽然繁多,却不敌一条干流。 更何况溪流堆积起来,虽然水量可能可以比得上一条干流,可是干流之内却可以航行千万吨的巨轮,这和溪流比起来,是质的区别。 “溯河古卷解析出来的三百六十条,全部都是这样的经脉……明明三百六十条数目更少却更强,为何现在却演变成了繁杂却逊色许多的三万六千条?” 方然正在猜测其中的原因,丹室门口,一个铃铛叮铃铃响了起来。 这种铃铛是在紧急状况下联络丹室内丹师的。通常丹师炼丹,都喜欢隔绝外面的干扰,一心一意沉浸其中,不允许任何人来打断。 但是也有时候,会有非常紧急的状况出现,非要第一时间通知丹师不可。 即便是这种状况,这个时候如果拍门大喊,打断了丹师,也绝对是最不明智的选择。 而铃铛是特殊工艺锻造的醒心铃,铃音如溪水潺潺,入耳柔和,不会打扰到丹师,但也绝对不可能被忽略,是最好的联络手段。 听到铃声,方然哆嗦了一下,站起身来。 “就说要把这个铃声换了,他们不肯……这声音搞得像上课铃一样的,一响起来我就感觉门口有一双眼睛不怀好意,在看我有没有走神不听讲……” 某种叫做班主任的存在,在方然毕业这么久,甚至换了一个世界重开一世为人之后,余威尚在。 太可怕了…… 依照约定,方然来到了分殿后侧一处巨大的广场之内,那里已经有一艘巡天舟在等待了。 这艘巡天舟看起来比之前血公子的那艘纤细一些,精致一些,一看就知道非常灵活。 可是它外侧的防护法阵却一点都不马虎,细密繁复的符文刻满每一寸外壳,此时已经激起一层薄薄的青光,柔韧非常。 这种强度的防护之下,哪怕真的误入灵海里面,只要没有太过深入,还是可以支撑着再走出来的。 暗天君已经在巡天舟下了,方然到的时候,他正盯着几尊金甲力士傀儡将一些货物搬运上巡天舟。 方然看了看这些金甲力士傀儡,习惯性就拉了一条进程开始解析。 “唐迁迁肯定对这个感兴趣……”方然是这么想的。 暗天君早注意到了方然,看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来来去去的力士傀儡,说:“这是很寻常的一些傀儡,中品灵石为核心,将神念印入它们颅内玉板上,就可如臂使指。不喊累,不背叛,是再好不过的仆役。” “多少钱一个?”方然的问题直指本质。 “……你实在眼馋,等拍卖完了我送你一具。价钱是其次,主要是这东西的产出有限,想要都得走预订。” “那岂不是很昂贵?你什么时候这么好了?”方然见了鬼一样。 暗天君哭笑不得。他发现哪怕整个分殿里面的人对他都既敬且畏,眼前这个他亲自从渊默上带回来的小子,也很难对自己产生什么和畏惧能搭上边的情绪。 不过方然的这个态度插科打诨多过认真,这种随意的态度倒是比起带着疏离感的畏惧更让暗天君觉得舒服。 进到巡天舟的内部,方然发现这里面的装饰就很是朴素了,和外面纤细修长带着一丝轻灵的外观形成很大的差别。 内构装饰都是强度优先,够用就好,几乎见不到什么冗余的摆设,但用料都很是扎实。可是在方然眼中,这种恰到好处的合用,就是最大的优雅。 相比起来,血公子的那艘巡天舟,装饰繁复花哨,每一寸梁木都像是要召示自己的财富一般,更像是一个招摇过市的暴发户。 花里胡哨有什么用?被方然一通胡闹之后,还不是分崩离析,化成了一片太空垃圾。 不过方然也在这艘巡天舟上看到了一些熟悉的影子。 比如转角处那一副铁画银钩的字画,在血公子巡天舟的螭首长廊里就仿佛见过。 又比如主厅之内摆放着的一套黑木桌椅,最不起眼的一个角上,还残留着方然血火烧灼的痕迹。 至于那个精致的花瓶,方然印象更深——那花瓶一组九只,打斗之中被他砸了八个,眼前这个,是硕果仅存的那一只了,现在被摆在黑木桌子上,上面还非常骚气地插着一朵盛开的小野花。 “哟还插朵花,你还挺有情调的嘛……” 很明显地,血公子巡天舟解体之后,暗天君很是痛快地舔了一波箱子。 甚至干脆就像是空投砸脸…… 这么看起来,暗天君的这艘巡天舟里面如此简约,布置如此朴素,可能真正的原因,是暗天君没钱置办装饰品…… 方然看看暗天君,暗天君尴尬地别过了头去。 “金八金九,启航,去宸罡浮陆!”暗天君第一时间转移了话题。 两名金甲力士傀儡沉默地分别将手按在一处机括上,然后它们的身体从接触到机括的手臂开始层层解离,露出下面的机簧,然后被一股奇异道韵牵引着,融入了机括所在的墙壁上。 在方然惊讶的目光之中,巡天舟船体微微仰起,一股弘大的灵力波动笼罩在船体之上,一瞬间点亮了船体上所有的符文,然后巡天舟就仿佛一支箭矢一样,刺破笼罩在庚午分殿之外的层云,破入灵海。 微微的震动从脚下传来,从船舷侧窗望出去,一片云雾翻腾着飞速向后退去,然后入目是庚午分殿巨大高耸的建筑群,再往外是层峦,叠云,和于雄浑灵力间经受洗礼的巨木…… 再往外,便是无边灵海,虹光倾泻,最后,随着巡天舟身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无尽光海便彻底将船身裹挟住,窗外一切景象,全部被万千流光所替代。 只一眼,方然就觉得心神被这些流光所震慑,一阵眩晕,哪怕连天机轮盘都没能立刻镇压住。 暗天君朗声道:“灵海亦是道海,灵力充盈其间,道韵也同样无穷无尽。你修为还低,没有领悟道韵,看几眼也就是头晕一下罢了。如果是领悟了道韵的人,贸然在这里妄图感悟的话,可是会直接被碾的神魂都寂灭,连一丝真灵都剩不下的!” 方然强忍住胃里面的翻江倒海,从牙缝里面挤出来四个字:“你不早说……” 第九十章 天君讲道 巡天舟只在刚进入灵海的时候颠簸了一阵,然后在防护大阵的作用下,逐渐变得平稳了下来。 舷窗外的灵海乱流看的久了,方然也逐渐习惯了那一道一道的光怪陆离,甚至觉得这种虹色的光带看起来存在着一种神秘的规律,令人心神都随之共鸣。 “世间大道的道韵,在灵海虹流之中全部都有体现。但是这里面的道韵无比狂暴,你看看就好,千万别试着去感悟。” 暗天君负手而立,和方然并肩站在一个舷窗前面,看着外面虹流卷动。 “那不就和渊默上的灵力一样?荒野之上灵力狂暴,常人无法利用。只有如果通过聚灵阵一类的法阵过滤,就像贸城之内那样,才可以被吐纳。” “本质上是一个意思。”暗天君点头道,“道韵玄妙,灵力则是道韵具象化的体现。修行循序渐进,从打熬筋骨开始,逐步深入,然后感知经脉、感知灵力,再引灵力入体,接着感知道韵、与道韵相合、以道韵淬体。这个过程,实际上就是打破人与道之间的隔阂,逐渐贴近大道的过程。” 方然极认真地听着暗天君说话,把暗天君所讲的一字一句全部记下来。 这相当于是天君讲道,是非常难得的机会。 哪怕方然吐槽暗天君的时候说,他这样的玄门之内怕不是有上百个,看着没什么稀罕的,但是实际上方然很清楚,能位居一殿天君的,实力绝对非凡。 而实力非凡,几乎就等于对于大道的理解非常深刻,对于一路修行中的各处细节的掌握,也同样远超常人。 天君讲道,哪怕是道初境的强者聆听,也会获益非常,更何况是方然这么一个野路子修行上来,没有什么像样师承的散修。 虽然方然修行的路子和正常修道者不同,但是相互参考相互印证也很重要。 暗天君很明显也是看出来了这一点。 方然的实力强悍,无论是对于修道本身还是对于阵法丹道的理解力都匪夷所思,一方面令暗天君窃喜自己找到了一个好苗子,另一方面暗天君也隐有担忧。 野蛮生长之下,最开始可能在实力上会有爆发性的提升,但是如果没能打好基础,根基虚浮,过早耗尽潜能,很可能会一时闪耀过后,便归于沉寂。 在暗天君修行这么多年的见识之中,并不是没有闪耀如方然这样的绝世天才出现。而其中并不乏过于狂傲骄纵,潜能燃烧一时,璀璨无比但是最终泯然众人的。 至少在暗天君的调查之中,方然背后几乎没有师承,一身实力几乎是一夜之间爆发出来,瞬间便成为了一颗耀眼新星。这种情况,和暗天君见过的一些最终抱憾的天才很是相似。 好在方然修为还不高,三步巅峰,并未开始领悟道韵,哪怕根基虚浮,也还是有压制境界继续牢固根基的机会。 所以暗天君借着这个机会,看着舷窗外炫目的虹光,将自己修道一路的心得和教训娓娓道来。 “每个人适合的道韵都不一样,一方面取决于你的天资根底,另一方面也取决于你所获得的功法,甚至功法的要素还要多过天资的要素。除非你是天生的某一条大道的道体,否则,大可不必拘泥于天资。毕竟道韵淬体,也是会逐步将你的根基转化,与之契合的……” “……大道三千,玄门之内,这些大道对应的功法,也都有存档。不过功法有高低,能够修行到的高度也有不同……嗯,价钱自然也是不尽相同。有人觉得应该尽量选上乘的,不过越是上乘,对于天资的要求就越高,修行起来也越难。很多人倾家族之力砸下资源,换了那些玄奥无比的,结果连看都看不懂,看懂了经脉也承载不了,更何谈修行了。” “……所以经脉很是重要。九千六百脉承载道韵,这是基础。每上一档,就可以修行更为高深玄奥的道典,这也是通窍丹的价值所在。” “……但你不同。你虽然一身废脉,但是也未见得就是坏事。你的体魄淬炼的连我都有些惊讶,加上我给你找的通窍丹丹方,只要能耐住性子,一点一点贯通经脉提升资质,呵,待到你到了天字三档的资质,再认真选一门道典,前途真真是不可限量。” “……所以,耐心,再耐心。修道到了最后,拼的就是个心境。能耐得住性子打磨道韵,远比进境多快更加重要。” “……你应该也已经听说过了甲子分殿的那个小怪物,什么吃饭破境睡觉破境,一路破境顺得让人害怕。别理他。走好你的路,踏踏实实走,戒骄戒躁,戒急用忍,走稳当了,才能走的远!” 方然听的很认真,很专注,偶尔出言发问,也令暗天君心中惊讶。 他所问到的问题,很多角度和切入点都尖锐非常,切中要害。 一个两个问题这样,暗天君还能自我安慰,这是方然误打误撞瞎碰的。可如果每一个问题都这样,那只能有一个答案,便是方然真的对于修道有着极其敏锐的理解。 有很多问题,暗天君自忖,自己在方然这个境界的时候,别说理解不理解有没有答案,他就连想都没有想过。很多都是修行到了后来,才逐渐领悟到,然后沉下心来回过头重新巩固基础的。 他走了不少弯路,也付出了不少代价。 一念及此,暗天君对于这些问题的解答,就更加耐心,更加细致,恨不得将自己这么些年来修道所得,全部灌输给方然。 隔着大斗笠,暗天君看向方然的目光,也就充满了赞赏,充满了嘉许。 有金甲力士傀儡操控巡天舟,两人一人讲道一人聆听,虽然从庚午分殿到宸罡浮陆的路途遥远,但是在他二人感觉里面,也只是过了很短的时间就到了。 有传闻大能道场之内讲道,一讲便无视岁月,一场讲道能讲数年而不歇,便也是如此。 巡天舟又是一阵震颤,就从无尽灵海之中脱离出来。 舷窗之外溢彩的虹光被抛在巡天舟身后,一片无尽的黑暗笼罩而来。接着远处隐约有朦胧浮光,浮光越来越明亮,从一开始的连绵成片,随着巡天舟的接近,分化变成星星点点一豆一豆分明的灯火。 灯火如漫天繁星,跃动闪耀。 方然目力极佳,看得到在这些灯火之间,耸立着的各种亭台楼阁。 楼阁悬于空中,檐角如飞鸟羽翼勾起,轻灵而精致。流云泻地,从这些楼阁四周缓缓流过,看着就像是在云间浮动一般。 楼阁层层叠叠,云山亦是层层叠叠。 越是靠近,就越是显得巡天舟只像是层峦叠翠之间的一片树叶,无比的渺小。 “……你确定这个宸罡浮陆只是一个拍卖的分会场?我觉得这规模和气势,比庚午分殿还要宏伟一些……不对,这比庚午分殿宏伟多了!” 一座云台从云山之中伸出来,四方正有各种形制的巡天舟陆续飞来,落在云台之上。 大的巡天舟就如同巨大的画舫,长阔都超千丈,甲板上面建起高大楼台,雕梁画栋,纹饰繁复而精妙。 小一些的巡天舟也极尽精巧,船身上嵌着各种珠玉,勾勒出来家族或者势力的纹饰,发出淡淡的幽光。 与这些巡天舟比起来,方然和暗天君所乘的这一艘,简直就像是一条貌不惊人的渔船。 “咱们的船,太寒碜了吧……” 暗天君不恼不怒,淡淡地说:“巡天舟不重要,重要的是里面乘坐的人。雕梁画栋又如何?以玉髓寒魄做纹饰又如何?本君一人之光华,可尽数盖之!” 说这话时,暗天君身上一股迫人的气势缓缓溢出,前一刻还是一个一身黑袍的不起眼的寻常人,下一刻便如同充斥在整个天地之间的一尊巨人一般,令人只能仰视。 方然有些惊讶地看着暗天君,暗天君和在庚午分殿之内的模样判若两人,气势上简直有云泥之别! 一个直觉告诉方然,恐怕这样的暗天君,才是他真正的样子,庚午分殿之内显出来的那种闲散,只是一种伪装而已。 暗天君歪过脑袋,隔着大斗笠看着方然,嘿嘿一笑:“走,带你见见世面。” 黑袍翻飞,有若一条玄色蛟龙! 巡天舟腹上,裂开一条缝隙,接着缝隙变成一座大门,从大门之内,暗天君缓缓步出,如若君临。 在最大的那一座画舫巡天舟上,隔着竹帘,几个年轻人正在谈笑。看到一艘灰扑扑的巡天舟落下,还在调笑,也不知是哪家的土包子,得了一艘船,便上杆子来宸罡浮陆自讨无趣。 宸罡浮陆何等存在,是只能坐得起这种简陋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沉坠的巡天舟的土包子,能来得起的地方? 可是当暗天君一步踏出之后,他们全部满色惨白,隔着大老远也只字不敢言,只是充满畏惧地看着那个黑色身影缓缓前行,甚至连头都深深低下,以示尊敬。 那一艘刚才还看着简陋的巡天舟,现在看来,简直就是大道至简返璞归真的最好的诠释! 云台之上,往来之人众多,有在忙着整理装卸货物的,有对着这一艘再朴素不过的巡天舟指指点点的,可暗天君气势一出,云台之上,一片死寂! 云气翻腾,倾泻如水,而暗天君像是一爿乌云压境,气势生生撕开这一片厚重的云气,一步落下,层云避让! 这一刻,方然只想到一个词——潜龙归渊。 “竟然是暗天君亲临,有失远迎,实在是罪过,罪过。还请天君海涵,莫要责怪。” 一个看着像是管事的老头,上一刻还凶神恶煞地吆喝着让云台上的各路来人遵守秩序,来了宸罡浮陆,就要遵守宸罡浮陆的规矩,下一刻看到暗天君,便赶快小碎步跑过来,满脸堆笑,小意赔罪。 “……不知暗天君法驾至此,是要看着采买些什么?您看,您也没提前知会一声,不然知道您想要什么,咱们早早就给您准备好,免得尊驾劳顿不是。” 暗天君平淡的声音自斗笠下传来:“我随意转转。后面的小家伙在拍卖上挂了东西,我陪着来看一看。” 众人这才注意到暗天君法驾之后跟着的那个清瘦男子。 在暗天君如渊的气势中,他随意站立着,带着淡淡的笑意,四下张望着,看起来对四周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他的气质淡薄如水,很容易令人忽略了他,可是一旦注意到他的存在,就会觉得他和四周的环境无比契合,就仿佛无论是任何地方,他在那里都不会显得突兀。 哪怕是最蠢的蠢货也能猜得出来,能劳暗天君法驾亲随的这个年轻人,地位非凡。 “吩咐下去,查一查这个年轻人究竟是何许人物……” “他是暗天君的弟子?可暗天君怎么可能收徒?七年前吐火罗的公主,资质一时无两,暗天君都没看上,这个年轻人又有什么特别的……” “……别引人注意,最关键的是,别让暗天君知道。暗天君的怒火,我们承受不起。” 方然不知道因为自己跟在暗天君身后,有多少力量被动用,就为了查明白自己的底细。 他随意地背着手,看着层云流动,觉得这里果然是神仙洞府一般。 要是有这么一座浮陆,把荒辰搬上来,岂不快哉?渊默上面的那个环境,简直太恶劣了…… “……小爷?这位小爷?” “啊?叫我?” 方然走着神,那个和暗天君请安的老头喊了半天,方然才反应过来。 暗天君忍着笑,维持着气势如渊的模样,那个老头喊方然几句见方然在走神,却背后全是冷汗。 “没错,小爷您是初次到这里,还请录个名册……不是,绝对不是怀疑小爷意图不轨,就是例行的备案。您看,暗天君大人第一次来也是录了名册的……” 方然不是很明白这个满脸堆笑看着非常和善的老头为什么这么紧张,而且他对于初到一地需要备案这种事情很是理解,也没什么抵触的。 他只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结果对方就忙不迭地解释了一串。 带着令人安心的微笑,方然接过竹简,在上面写下名字,递还给对方,对方便千恩万谢地接过了。 跟在暗天君背后深入云海,方然带着八卦之心问:“咦,你录名册的时候,写的什么名字?暗天君?六十个分殿里面有六十位暗天君呢,怎么区分的呀?” 暗天君低沉地一笑,说:“就写暗天君。怎地,写是给他面子,他还敢让我重写?” 方然无语。 而两人离开云台之后,那股压在云台众人心头的重压才缓缓释去。 “暗天君啊……虽然知道是在庚午分殿附近,但是得见真人,还是令人意外。” 一个在云台上站着的明显是地位不低的年轻人凑近管事的老头,问:“暗天君是谁?没听过……架子不小啊,不怕宸罡之主吗?” 啪!一个耳光便响亮地印在了这个年轻人脸上。 老头恶狠狠地卡住他的脖子:“少乱讲话!你不要命,我们还要。别用那种怨毒的眼神看着我,打你一巴掌是轻的!你爹要是听见你这么问,怕不是要直接切了你的舌头。你只要知道一件事就好,得罪谁,也别得罪暗天君。他老人家杀过的人,比你这辈子见过的,还要多!” 第九十一章 宸罡浮陆 宸罡浮陆说是浮陆,更像是浮在灵海里面的一连串浮岛。浮岛之间有像飞鸟羽翼一般的悬桥连接,悬桥看着纤细,却结实得可以供满载货物的车队通过。 层层叠叠的云气就充斥在这些浮岛之间,人在岛上走,如在云中游。 云里看浮岛,就更加朦朦胧胧,很有仙家味道。 从层云中伸出来的檐角挑飞而起,沾着湿漉漉的水汽,上面生着厚厚一层的苔藓,看上去很有些年月了。 但是在苔藓下偶尔露出来的一截白墙,就纤尘不染,新筑一般,和房顶上碧绿如洗的琉璃瓦相映生辉。 “宸罡浮陆可是个好地方。星域一隅互通有无,这里是一个很关键的中转站。” 暗天君一边走着,一边给方然介绍。 “渊默上面也有贸城,但是和这里比起来,那是不值一提了。” 方然从未见过如此仙境,一边看着流云浮檐,一边随意地说:“很清幽的一个地方。如果你不说,我恐怕会以为是哪一处的仙家洞府了。” 暗天君一笑:“哈哈,那是你没见过真的仙家洞府。玄门主殿,那才叫气魄,几乎像是直接从一颗大星上采撷下来一片陆地,浮在灵海之中,任凭惊涛冲刷,岿然不动。” “那为什么庚午分殿才这么大一点?” 暗天君明显噎了噎,答道:“渊默本就是边境,鸟不拉屎,除了发配罪民,就只有那些拿命搏前途的家族会到这里来。一群破落户,连玄门的名头很多都不配知道,要那么大的分殿做什么?” “哦……”方然看上去有所思,说,“所以庚午分殿本身的地位也不高吧?你在这里做天君,不会嫌憋屈?” “哪壶不开提哪壶!”暗天君无奈地哼了一声,“本天君威势无两,你刚才也看到了,在哪里都是众人敬仰,庚午分殿又如何?” 方然噗嗤笑了一声,没有继续刺激暗天君。 按着暗天君刚才在云台上的那股威势,可以想到他曾经何等风光,威势何等非常。 只在庚午分殿,可没办法打下来这么赫赫的威名。 呼啦……天空中忽然像是有巨大的飞鸟飞过。 方然抬头一看,发现不是飞鸟,而是一架车辇。车辇华美至极,被两只背负双翼、马首鱼身的异兽拉着,从空中飞快地驶过。 “咦,这是什么人,飞天而过?一路过来,看到的人都是步行,我以为宸罡浮陆上不能飞行的。” 暗天君嗤笑道:“当然有不能飞行的规矩。不过规矩这东西,本就是强者定下来给弱者的。刚才路上的人,打不过宸罡之主,所以只敢步行。嬴鱼拉车驾而过的,宸罡之主打不过他,当然就飞行着招摇过市了。” 方然八卦道:“那咱们只能走路,岂不是说你也打不过宸罡之主?” “放屁!”暗天君说,“我是照顾你还不能御物飞行,才屈尊步行的。再哪壶不开提哪壶,信不信我把你丢在这里,你自己找到拍卖场去?” 方然嘿嘿一笑,再不做声。 这些浮岛道路本来就错综复杂,加上完全不按常理建造的楼阁,和随处可见流淌的云雾,方然短时间根本找不到道路在哪,更不用说他也完全不知道那个拍卖场要往哪里走。 “喏,就是那里。”暗天君伸出手指了指一座搞出来四周一大截的浮岛,“最珍奇的宝贝,所有人都想卖个好价钱,而进到宸罡浮陆的,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 方然眼睛都绿了。 进到宸罡浮陆的都是有钱人,可是方然最缺的就是钱。 可惜暗天君送来拍卖的只有三颗通窍丹,哪怕能拍出来高价,数量有限的情况下,能卖的钱也多不了。 “现在还能添拍品不?”方然问。 “想什么呢?能插三颗通窍丹,已经是走了关系,你当这是你摆摊,想上多少货,就上多少货?” “我就问问……”方然小声嘀咕。 随着暗天君弯弯绕绕,从云间穿进去又穿出来,走过了七八个山头,经过了三四条悬桥,两人才终于来到了暗天君最初指给方然看的拍卖场。 “好远……累死了……”方然的身体都有些受不了这么长距离的行走,有些喘气。 暗天君笑笑:“有没有发现哪里和别处不一样的?” 方然想了想,反应过来,惊呼:“周围没有灵力?” 浮岛之上,无论是道路之间还是云雾里面,全部都干净的异常,没有任何灵力存在的迹象。 “这里布下的是覆盖整个宸罡浮陆的散灵阵,是聚灵阵的一个变化。聚灵阵汇聚灵力,散灵阵却恰好相反。” “为什么这么布置?” “明面上说,是为了阻隔灵海,更为了防止杂驳灵力浸染这里的各种宝物。实际上……嘿嘿,是为了让身处其间的修道者灵力得不到补充,无法长时间争斗。” “不懂……” “财帛动人心啊。倾家荡产买了宝贝,又或者走运得到了自己护不住的宝贝,侥幸拿来出售,在哪里都会被有心人盯上。宸罡浮陆这么布置,意思就是说,要打要抢都去别处,别脏了宸罡的地界。” 方然打了个哆嗦:“幸亏咱们家底薄,没人会惦记上咱们。” 暗天君哈哈大笑:“被惦记上也无妨,本君亲自出手,教他们做人!” 拍卖场大门已近,人也明显多了起来。 暗天君没有带方然走大门,而是从浮岛外侧一些的地方绕了大半圈,从一个侧门进去。 侧门早有一个美艳动人的女子候着,显然是有人专门吩咐过,看到了暗天君和方然二人到来,笑吟吟走近,声音婉转动听:“二位贵客请随我来,主人安排了清静的隔间给二位。” 她名唤小婉,是这一处拍卖行之中姿色顶尖的那几位引导之一,这一次的客人又是主人特别交代下来的,所以她放下了平日里的矜持自傲,拿出了十二万分的风情。 小婉说话时目光流转,一双美眸闪动,含情脉脉,若不知道底细,恐怕还真有人会觉得暗天君和方然二人中,有一位和她有些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只是暗天君何等修行何等心境,看着这位常人看了都要疯狂的美人,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便进了门去。 至于方然,心神有天机轮盘镇压,更何况方晴雨乃至光天君,都是世间绝无仅有的绝色,而影若烟容貌虽然稍逊二人,但是柔中带刚,比小婉这纯粹的媚态要强出来何止千百倍。 小婉在方然眼中,充其量不过是寻常颜色,别说扰乱他的心神了,连微微让方然多看两眼都没有做到。 他很是矜持地笑笑,眼中却是一片平淡,也随着暗天君走了进去。 此时便显出来宸罡这座拍卖行里面调教的手段了,小婉见这二人一个都没有为自己的姿色迷倒,也只是心头微恼,脸上还是那一副像是能滴出来蜜的甜美笑容,快走两步到了二人前方引路。 “给贵客安排的是咱们这里的天字厢房呢,在最高处,可以俯瞰整个会场。” 小婉很是热情,一路上不住地介绍着这次的拍品。 “……段氏这次寄卖了一把长矛,以整块寒极铁铸造而成,对于寒冰道韵的修道者很有助益,几乎可以提升四成的战力……” “药王谷这次送来的是一炉九转还魂丹,据说三步以内,只要还有一口气,就都能救回来。哪怕是四步的陆地神仙,也可以保一条性命呢!” “一位不知名的卖家送来半片甲胄残片,看着有些年岁,不过几位鉴定师都看不出来名堂……执意要卖,那便卖咯!” 小婉一路上很是活跃,说了许多,暗天君兴趣缺缺,方然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他还不时问小婉几句拍品的细节,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相谈一时甚欢。 “……到了。”小婉停步在了一条长廊的尽头,一扇整块木头雕出来的厚重大门就立在那里,“房间里面茶饮点心都备好了。若是……若是……” 小婉半垂下脑袋,眼睛里雾气朦胧,咬着下嘴唇,模样说不出的勾人。 “若是公子想要奴家倒茶服侍,奴家也是随叫随到的……” 方然连忙摆摆手:“不了不了,我们自己照顾自己就好,不劳小婉姑娘费心了。” 哐啷一声,方然就和暗天君进了包厢,反手就将大门紧闭,把小婉隔绝在了外面。 “哼!”小婉泫然欲泣,“不解风情的家伙。多少公子哥求都求不到我能给他们上一盏茶,你……你……” “你”了半天,小婉也没能“你”开门,只能当是自讨无趣,一步一顿地走了。 进了包厢,里面就更加清静了。 名贵的木材雕出来的桌椅,几乎赶得上暗天君摆在巡天舟主厅里的那套黑木桌椅。几块火属性灵石煨着一炉水,咕嘟咕嘟散发着热气,旁边一个白瓷小盅里面放着几片茶叶,看上去就价值不菲。 正对着门口的就是一整块琉璃壁,从包厢里面看的到外面,而只有激活了阵法,外面才能看进来。 琉璃壁前就是两只大椅,一张小几,案几上放着几碟点心,看着像是刚做出来不久,有几样还尚有余温。 “真气派诶……”方然没见过这种场面,情不自禁地感叹。 暗天君大手一挥:“随便坐,随便取用,用不着拘束。茶也好点心也好,都不收钱。” 然后暗天君就发现自己这句话是白说了,方然早就抓了一把茶叶丢进茶碗,倒了水,一手捧着茶碗一手抓起点心往嘴里塞。 “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暗天君痛心疾首。 方然嘴里塞的满满的,边吃边说:“渊默上哪有这些吃的?我在分殿里面也没好好吃几顿饭,人以食为天,你知道我肚子里的馋虫过的多辛苦吗?!……咕噜……” 他拿起一块点心递给暗天君:“吃不?” “不吃……”暗天君也坐下来,手握住案几上的一个机括一掰,面前琉璃壁瞬间就变得透明,现出来前方低处方圆足有千丈的一个大空间,此时里面各处已经坐满了人。 隔着琉璃壁,都能听到一阵一阵的喧嚣声滚滚而来,各种互相寒暄问候,又或者仇人见面互放狠话的,乱糟糟的声浪涌过来,好不热闹。 “妈耶……人这么多?” “那是,周围二星四十八浮陆的家族势力,几乎都会有人常驻在这里。拍卖会半年一次,这次是你赶的巧。里面有很多宝贝,就看你有没有眼力能看出来!” “嚯……这么一想,我的通窍丹,好像也没啥厉害的……” 暗天君笑道:“你见多了道初,以为四步好破。实际上一辈子困死在三步以内的,才是多数,能占修道者之中九成七八。通窍丹,那是破入道初的一线希望,价值比你想象的高多了。莫要妄自菲薄,看着吧!” 说话间,会场正中间的高台上,地面便显出来一道暗门,一个一身素衣,头发一丝不苟束在脑后的年轻女子便从暗门之中缓缓浮起。 “我是宸七,是此次拍卖的主持。此次拍品共计一百零八件,愿诸位都可携心仪之宝回还。” 她的声音清清冷冷,整个人的气质也是清清冷冷,话语简简单单,刚才还喧闹做一片的会场却随即安静下来。 “七小姐,若是晚生心仪之宝,是七小姐你呢?” 不知是谁这么说了一句,引起一阵低低的哄笑。 这七小姐的确芳名远传,不媚不妖,清泠如水,却恰恰是这种带着高高在上的疏离感最能激起男人的占有欲。 不过她初现身之时引起巨大波澜,许多家族的公子疯狂砸钱追求,却碰了一鼻子灰无功而返,加上有宸罡之主护着,再往后再有人心动,便都只敢远观了。 今天这样出言调笑,也是少有。不知是哪家公子,初来乍到,一时间控制不住心神,唐突佳人。 不过调笑已经是极限了,宸七不带烟火气地环视了会场一周,那稀稀落落的哄笑也立刻平息下去。 “咦,有意思。”方然低声道。 “怎么,对这丫头有兴趣?”暗天君的语气带着说不出道不明的古怪。 “不是……是另一种感觉……” 不是方然的感觉,而是他脑袋上小嗷的感觉。 “嗷呜……感觉得到,感觉得到!这妮子身上,有本龙同族的味道!” 小嗷从方然脑袋上探出来半截身子盯着宸七,看着就像是方然头上突然冒出来一截天线。 然后小嗷才想起来旁边还坐了一个人,和暗天君对视了一眼。 “嗷呜……” “呦呵,会自己走路的金山?” 第九十二章 压价 小嗷瑟瑟缩缩地躲在桌子底下,怎么都不肯出来。 暗天君戴着大斗笠,但是小嗷却觉得刚才暗天君说那句话的时候,眼睛里面都能看到绿光。 “龙皮,龙角,龙骨,龙血龙髓龙肝龙胆,哪个不是卖钱的好宝贝!” “娘亲救我!” 然后小嗷就没影了。 方然很无奈地看看暗天君:“你干嘛吓唬他?” 他明显能听出来,暗天君虽然也很惊讶于小嗷的出现,但后面那几句话纯属是恶趣味的吓唬,不带着半点恶意。 可暗天君积威极厚,小嗷对于暗天君无意中散发出来的肃杀之气很敏感,一刺激之下就当了真,撞翻了椅子,躲下了桌子。 “哈哈哈!”暗天君笑得畅快。 “还笑?有你这样的大人吗?” “我说的是事实。”暗天君语气恢复了平静,“很多年没有见到过真龙出世了,千万别随意让人看到它。若是被别人知道了,恐怕要么就是杀了你夺龙,要么索性会连你的龙一块斩了。反正小是小了些,药效还是一样的。” 说这话时,暗天君还歪过头瞟了一眼小嗷躲藏的地方。说到“小”和“药效”,暗天君的目光正好扫过小嗷露出来半截身躯的后半段,小嗷觉得胯下一凉,四条小爪子扑棱了扑棱,就又往桌子下面缩了缩。 方然摇摇头:“真是玄门天君,半个字不离生意。” 暗天君放声大笑,包厢四壁极厚,他大笑也没人听得到,更不会有人惊讶为何杀名赫赫的暗天君,竟然还会有如此放浪的一面。 拍卖场中的拍卖也已经开始了,刚开始拍的都是些暖场的东西。 不过虽然名义上是暖场,可是东西也都是品质不错的,要不然也入不了拍卖行鉴定师的眼。 有了宸七主持,那些想出风头搏她多看一眼的富家公子们出手很大方,哪怕是相比而言平平无奇的物件,也抬价到了比寻常高出来少说三成的地步,有的价格让方然都咂舌。 “男人呐,在美色面前都是失了智的。”方然感叹。 “说得就像你不是男人一样!”暗天君嘿嘿一笑。 方然摇摇头,没搭暗天君的话茬。 他是第一次见这种场面,还是很好奇的。下面正在拍的是一面镜子,可储灵力,温养做剑,激活就可以引镜中剑杀敌,变化莫测。 一个买家正在叫价:“一百四十块灵晶!” 宸七淡淡复颂一遍:“刘闻公子,一百四十块灵晶。” 从宸七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那个叫做刘闻的人脸都红了,揣在袖子里的手不住颤抖,心情激荡。 “一百六十块灵晶!”又是一个声音,中气十足。 宸七又念了新出价人的名字,语气还是淡然,这时候刘闻就怅然若失,而新被念到名字的,又是心情激动。 暗天君嗤笑:“哼,果然都被迷晕了脑袋。不就是一把鉴剑,浸染了剑意,可化灵力为剑光,最普通的东西!一百多块灵晶,就为了听一个女人念自己的名字,身家都不要了吗?” 方然问:“灵晶,很贵重?” “当然!以长阔厚三寸切做一块,一百下品灵石换一块中品灵石,一百中品灵石换一块上品灵石,而一百块上品灵石,换得一块灵晶。” 暗天君又看看方然,一字一顿说:“一块灵晶,合过来差不多兑换一点玄门荣耀。” 方然心中一惊,听宸七喊一次名字,就丢进去一百六十荣耀?那这手笔是够大的! “所以啊,这拍卖行的主持很是个学问。太俗太媚,庸脂俗粉,谁会买账?这宸七冷冷淡淡,却反而激起人心底的欲念,确实稀罕。” 小嗷这个时候也已经从桌子下面窜了出来,而且看反正暗天君也没有真的想切了它身上某处去做“药材”的念头,也不再继续躲在方然头发里,而是尾巴卷起来一块点心,靠在方然的茶杯里面,边泡澡边吃点心。 “早知道要点酒了。龙酒啊!”暗天君还是念念不忘,“小东西,你说,你从这个妮子身上,闻到了同族的气味?” 哗啦,小嗷在茶杯里拍出来一小朵涟漪,说:“嗷!是同族,不过味道很淡。要么是她近期碰过我族,要么就是她有我族血脉,但是非常稀薄。” “血脉?”方然问,“人和龙,怎么有血脉后裔?” 小嗷一身雪白,此时泛起一片红晕,羞涩道:“嗨呀这嗷哪知道……” “怎么看着你不像是不知道的样子……”方然和暗天君都是满脑袋黑线。 方然再把视线投向宸七的时候,就带着一丝探究:“血脉……天机轮盘,建模……不是,停下……噗……” 暗天君看他面色发白,以为是他被人和龙的血脉后裔这个事实冲击到,安抚说:“世间万物,有灵明道,即可化形。化形便和人一般无二,人能做的,妖灵化形也可以。留个血脉什么的,也是正常。” 小嗷跃跃欲试:“真的吗真的吗?我也可以吗?” 暗天君被噎到,说:“小小年纪,别问这些有的没的!” “你才小!我可不小,本嗷呜的年纪……本嗷呜多大来着?”小嗷泡在茶里,满身纠结,纠结成了一团。 方然却花了好大功夫把注意力从天机轮盘上挪开。 他以前给功法建模,给符篆丹方建模,就是没有给一个活生生的女子建过模。 唯一一次快要擦枪走火的,是第一次看到影若烟之后情不自禁,也被他及时悬崖勒马自己制止住了。 光天君更是直接一个经脉模型存在天机轮盘里面,别的都被方然刻意隐去。 这一次他对于所谓的人龙血脉充满好奇,没想太多,直接给宸七建模,结果就是自己对着模型差点喷出血来。 “真是……真是……太大了!” 暗天君不明就里:“大?” 方然捂着鼻子,认真点头:“灵晶换算成下品灵石,数目,太大了!” 暗天君不以为意:“你忘了人家赔给你的快一万荣耀,还有你卖丹药赚的那两万多荣耀了?这次你的通窍丹卖了,只能赚得更多!” 说话间,就轮到了方然的通窍丹拍卖。 从宸七站着的台子上,一侧又打开了一个暗门,便有一个托盘缓缓浮起。 托盘上面是一个白玉葫芦,正是分殿里面丹室中的款式形制。 之前拍的那些东西,都是兵刃灵宝之类,连法宝都不是。但是这个白玉葫芦,虽然在丹室之内随意取用,可实际上却已经算得上是一件小小的法宝了。 白玉葫芦,可以隔绝葫芦内外的灵力,外面的杂驳灵力侵染不到里面,里面丹药所散发出来的灵力也不会逸散到外面。只这一个葫芦,就很值一些钱。 拍卖场中所坐的这些人心里明白,能用这种白玉葫芦装的丹药,价值不菲。 更有以前从玄门买过东西的,一眼就看出来了这白玉葫芦的来历,再联想到那名凶名赫赫的暗天君带了一个年轻人亲至宸罡浮陆,不由得不让他们把眼前的丹药和那年轻人联系起来。 “会是什么丹药?”已经有人心中揣摩。 这一次拍卖的丹药不少,每一样都足以令人心动,就是不知道这一葫芦里面的,究竟是其中的哪一样。 宸七由着场内低低喧哗了一阵,待声音慢慢降下去了,才说:“极品通窍丹,未入四步皆可服用。九千六百脉沼泥之资后,可稳定提升资质一档。” 她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淡淡的,不带着煽动也不带着太多感情,可是她话音一落,会场内就炸开了锅。 “九千六百脉之后还能继续提升资质?而且一次不是三五条,而是整整一档?当真?!”一个一直云淡风轻的公子哥,手里面扇子啪一声合上,当下就站起身来,难以自控地问。 和他隔开一段距离,有一个同样英姿不凡的俊朗年轻人身体前倾:“真有此等好东西?!哈哈哈哈!我等了十年,卡在武极十年,就是踏不出这一步,如今终于被我等到了!” 他面色一寒:“今日此丹药,我盛某势在必得!” “呵呵,你势在必得?不就是一个盛家不入流的外门弟子,提升了这三档资质,又有何用?” 盛姓年轻人骤然回头,看到一个雍容的妇人缓缓放下手中茶盏。 妇人瞥了他一眼,道:“我儿地字八档的资质,若是添了这三档,便是直入天字,当真前途无量。谁敢挡我儿前途,便是和我陆夫人为敌。与我为敌者,杀!” 暴虐杀气,一时间横扫周围,一些心境不够修为不高的,面色惨白,连连道:“不敢,不敢!” 那盛姓年轻人也不敢直视陆夫人,咬牙切齿道:“地字八档,已经是天人之资。陆夫人又何必和我们这种泥沼之资都不是的杂鱼烂虾争?” “知道自己杂鱼烂虾,也敢和我这样讲话?!” 盛姓年轻人被陆夫人气势压弯了腰,一个多余的字都不敢再说。 “啧,好大的威风。天字档修行所耗的资源,你陆家负担得起吗?” “谁?!” 陆夫人一巴掌拍在身侧桌子上,但是看到说话的人之后,就一下子气势弱了下去:“是你?你要和我抢?” 说话的是一个中年人,一身锦缎,贵气非凡。 “抢?我周大德,一向以德服人。我只是告诉你,天字档修行的资源,你陆家负担不起。”他肥胖的脸上咧开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而我周家可以。” 周大德看向陆夫人的眼神中,带着一丝玩味,带着一丝轻佻。 “姓周的,你什么意思?!” “嘿嘿,没什么意思。你孤儿寡母的,我能有什么意思?” 宸七两句话介绍完通窍丹之后,就双目微垂,重新沉默了下去。 这些细碎的争执纷纷扰扰,从四面八方传来,不绝于耳。 真是无趣,她想。 “真是无聊啊……”琉璃壁没有遮挡会场中的声音,所以这些乱七八糟的喧闹全部都传了进来。 方然按着脑袋,越听越头大。 暗天君倒是安坐在那里,不动如山。 “喧闹是好事。至少这说明,大家是明白你的通窍丹价值何在的。知道了价值,才会好出价。”暗天君指了指会场,颇有一副指点江山的感觉,“你看刚才拍了那么多,出手的尽是些小家族、小势力,大的势力都还没有下场。为何?因为他们认定,那些东西不值。不值得他们出钱的,他们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但是通窍丹不同,通窍丹值得人为之震惊,值得人付出大价钱!特别是那些互为仇家的家族,若是这通窍丹落在了仇家手里,就意味着未来百年之内,定然会多出来一尊道初作为敌人,他们哪敢不去争抢?!” 方然听了很是期待:“之前的丹药,第一炉每颗五十荣耀,之后每一炉都翻了五倍价钱,第四炉的时候六千多荣耀。虽然其实第四炉本不至于这么昂贵,不过若是换成了第五炉的极品通窍丹,那么我倒是希望能多卖一些价钱的……” 他的目标是给荒辰配置一套聚灵阵,而聚灵阵图在卷宗库里面,是四万荣耀,他现在手头的荣耀还差很长一段距离。 哪怕极品通窍丹卖出来和第四炉一样的价钱,他也算勉强才凑够购买聚灵阵的荣耀的。 “对了,没听到通窍丹的底价?” 方然突然想起来了,前面的拍品,虽然有的底价高有的底价低,但是总归都会有一个底价作为基础,在这个基础上往上叫价。 但是自己的通窍丹出现之后,宸七淡淡地说了名字,说了功效,就静静站在那里,再也不说话了。 这要怎么拍? 暗天君看起来对此了然于胸:“不出底价,那就是第一个人随意叫价。在他的基础上,再往上加。” “那如果有内鬼,一开始就叫一个高价,不就稳赚了?” “那要是没人继续加价呢?那不就砸手里了!宸罡的拍卖行,倒手抽两成佣金,黑的很。你以为你能想到的,别人想不到?” 果然,由着会场里面喧闹了一阵之后,宸七终于说话了:“极品通窍丹,当是第一次现世。不设底价。” 方然有些激动地握住椅子扶手,身体前倾,看着会场,等待第一个叫价的人。 嗡嗡的低语回响,众人都在估摸自己可以接受的价码。 暗天君虽然看起来如常,无比淡然,可是心中也微微期待。 他环视会场最高处的一圈琉璃壁,琉璃壁从外面看起来碧绿如洗。 能坐在这里面的,都是绝对的大势力,大强者。 会场中的人,与坐在琉璃壁后的人比起来,如同虫豸。 “呵呵,老东西,我知道你孙子资质一塌糊涂,你也一直在给你孙子找通脉的丹药。这一次,我带来了丹药,你打算付出多少代价?” 一扇琉璃壁后,一个苍老的声音传了出来。 “普普通通一颗通窍丹,有什么稀罕的?”这个声音顿了顿,接着说,“一颗五十灵晶,三颗我全要了。此番承情,还望下面的各位,莫要自误!” 第九十三章 哄抬 “莫要自误!” 如果说这个苍老声音一开始的话里,还只是针对通窍丹,那么最后四个字掷地有声,带着无比的傲慢,无比的高高在上,将会场之内的所有人,都踩在了脚下。 琉璃壁后的人,实力雄厚势力庞大,但这样摆明着压人,会场里面的人不可能不产生出来抵触心理。 而且这里是宸罡,拍卖出丹药的,很可能是那位恐怖的暗天君带来的人。 不给会场里面普通家族势力面子,可以。 但是同时不守宸罡浮陆的规矩,当面打脸暗天君的人,怎么看都是活腻歪了。 那个声音一出,会场上本来还有低声的交流声音的,一下子就安静下去。 “一百五十颗灵晶,想买三块这样的通窍丹?这和明抢有什么区别?” 一开始对于通窍丹志在必得的那位公子,脸色铁青,无比难看。 他出的起更高的价格,哪怕是十倍二十倍于一百五十颗灵晶的价格,他也是能拿的出来的,而且绰绰有余。 可他不敢出价! “莫要自误”四个字,带着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威压,笼罩而下,给在坐众人心中蒙上了一团厚重的乌云。 “是谁……”另一个年轻人低声自问,可是他知道,敢说出这话的人,身份地位实力,哪一个都远高过他,是他连跪拜都没有资格的存在! 否则,哪里敢有这等底气?! 不服,但是无力反抗! 宸七还是那副平淡的样子,就好像破坏拍卖场规矩,低价强拍的这个行径,于她而言,没有半点关系一样。 看到宸七都保持了沉默,会场上的其他人,就更不敢再多说半个字了。 他们在等暗天君的应对。 暗天君几乎肯定就坐在某一堵琉璃墙后面,看到也听到了这一幕。 他绝不可能由着这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唾面自干。 咔擦。 暗天君直接捏碎了椅子的把手,一身黑袍无风自动,杀气鼓荡。 “成老狗!来的居然是你?!” “哈哈哈哈,的确是成某。”那个苍老声音等于是认了自己的身份,说:“至暗,你是倒着活回去了吗?还是说被愤怒冲昏了脑袋?区区三颗通窍丹,就想装一把大爷?你不嫌丢人,我都替你丢人!” 琉璃壁缓缓变得透明,显露出来后面说话的老者。 他一身青衣,鹤发童颜,面目慈祥。 若不是听了刚才他毫不留情的几句话,怕是所有人都要当他是一位寻常邻家老爷爷。 只有正对着他的琉璃壁后面的方然,才看到了这老者眼中的那一抹残暴。 这一抹残暴穿过挡在二人中间的琉璃壁,落在了方然身上,一瞬间方然仿佛置身于一片刀海,刀锋搅动,几乎将他神魂当场绞杀。 天机轮盘都来不及反应,巨大的对死亡的恐惧当空罩下,避无可避,挡不可挡! 暗天君大袖一挥,将方然隔开,也将那道气机挡开。 “欺负后辈,要脸?” 这一挥袖再晚半息,方然可能就真的绝命当场! 这是来到此世之后,唯一一个让方然连一丝抵抗之心都兴不起的人! “成北涂,甲子分殿的天君……也是……暗天君。” 方然悚然。 难道这就是暗天君的真正实力?只一眼,就要杀人于无形! 强,纯粹的强! “呵呵,这种东西,也配当后辈?我看看……一,二,三,四,五……五条经脉?” 成北涂阴阴冷笑:“十年不见,垃圾你都捡?你缺弟子?我这里有几个地字六品没用的废物,给你?” 随着他话音落下,从他身后走出来一排三名年轻人,脸色平静,像是成北涂废物二字的评语,完全无法让他们产生任何情绪波动一样。 “地字六品的……废物?” “地字……六品……” 会场里的人艰难地呻吟。 地字六品,算不得特别高不可攀的资质,但是一次就这么随意拉出来三名,还完全不当回事地要送人,在座的谁敢放此狂言? 不等暗天君回答,成北涂又是嘲讽一笑:“忘了,你现在分到的资源比起以前,百不足一,拿什么来培养晚辈后生?你自个儿的境界,怕不是都停滞了有一段时间了吧?” 暗天君无声苦笑。 “卫正堂呢?他怎么没来?” “哦,原来你在等他?”成北涂仿佛恍然大悟,“他孙子经脉糟糕透顶,为了通脉不惜代价,倒真是有可能让你坑出去些家底。” 他面色一变,从一脸笑眯眯变得冷厉如刀:“你觉得,我能让你得逞?” 方然看看暗天君,再看看成北涂,哪里能猜不出来,此人,恐怕再算上刚才暗天君口中的卫正堂,和暗天君有着非常深的怨怼。 这怨怼深到了哪怕暗天君想提挈一个晚辈后生,他们都不惜万里辛劳从甲子分殿亲至,都要搅黄了这件事。 只是三颗丹药,你们至于吗?! 他们,或者说至少这个成北涂,容不得暗天君有半点好! 若不是为了给方然快点弄出来一些家底,可能暗天君还能有更多的时间经营自己的势力,准备充分之下,也断不至于在这个场合里,在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如此狼狈。 方然绕过暗天君的袖子,走到了琉璃壁前,按下机括,琉璃壁瞬间变得透明。 他正视着成北涂的双眼,任由那些刀锋在神魂之内搅动。 天机轮盘已有防备,在神魂之内运转溯河古卷的石洞剑意抗衡,一时间这些刀锋也奈何不了方然。 “为了私怨,断了其余人四步的念想。成前辈,威风!” 成北涂目光一凛,刀意滚滚碾压而来,然而拍卖场之内有无形无质的阵法波动闪动,他发出来的这些刀意,就全部被阵法所化去,落在方然身上的,防备之下,已经变得可以勉强承受。 方然接着说:“呵,杀了我,从此极品通窍丹断了来源。你再囤积居奇,一百五十灵晶的本,你打算换出多少利润?” 两句话,字字诛心。 本来如果成北涂强拍走了这三颗通窍丹,对于会场中的其他人而言,至多失去了这一次的机会。 只要炼制丹药的方然还活着,他的境界步步提升,这种品质的通窍丹未见得以后就再见不到了。 可是成北涂刚才那一道道刀意凛冽,让下面坐着的人都心中一寒。 要不是拍卖场之内的防护大阵及时反应,真的被他杀了方然,那这三颗通窍丹,恐怕从此就是绝响! 成北涂肯卖还好,可是他这种巨擘,哪里会是缺这一点灵晶的主?到时候他往箱底一丢,从此忘了有这么一档子事,其他人才刚刚燃起希望,瞬间就被扑灭! 自此以后,谁又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出现这种可以继续提升资质的灵药? 众人脸上不敢有怒容,可是心里面都已经开始咒骂成北涂。 “老杂毛,若爷爷有一天鱼跃龙门,修为超过了你,必要取你狗命!” “吾儿前途比天都大,断吾儿前途,这个过节,我陆夫人记下了。有朝一日,必要奉还!” “啧啧,这娘们面目含煞,怎地也是这么好看呢……” 成北涂看着方然,就像看着一个死人。 “目无尊长,挑衅天君,你想死?” 方然正拿起茶碗喝水,直接就一口水喷了出来。 “嚯,宸罡拍卖场里杀丹师夺拍品?你当宸罡之主又是死的?” 场间沉默被打破,一阵骚动。 若只是寻私仇,成北涂对上暗天君和方然,在宸罡浮陆上大打出手,还能找得到借口。 可方然直接就把祸水引到了杀人夺宝上面,如果成北涂真的这么做了,就真的是在打宸罡之主的脸,和强拍货品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成北涂眯着眼睛,气势已经像是阴云笼罩,整个拍卖场内本是灯火通明,却没由来得暗了下来。 “丹师?凭你,也能炼得出来极品通窍丹?” 一次性和在座的所有人翻脸,哪怕是成北涂也是不愿意的。 这不是实力的问题。 他可以以威势压人,但玄门毕竟是要开门做生意的。这些人后面都有错综复杂的关系网,谁知道哪一道关系网断了,就会影响到他下一年的生意? 必须要先把方然和这通窍丹的联系给斩断了,哪怕只是让众人心中稍微生出些动摇也成。 然后再杀方然,才会少许多麻烦。 “少见多怪。”方然微微往后缩了缩。 他这个小动作非常隐蔽,除了成北涂和暗天君,再没有第三个人看到。 暗天君非常纳闷,心想难道方然炼制丹药,出了什么岔子? 成北涂却心中一动——果然,是个欺瞒说谎的骗子!也不知用什么手段骗过了暗天君,此刻,却终于在自己的逼问之下出现了一瞬的动摇! “丹师,我见得多了。”成北涂冷笑,伸出一只手,“可是能炼出来极品丹药的,不多不少,五个。” 方然赧赧道:“我,第六个!” 看着方然的这个样子,成北涂更加相信,方然心中必定有鬼。 最关键的是,他所知道的能炼出来极品丹药的,全是四步上境以上的修为。方然一个只通了五条脉,连四步都够不着的他眼中的垃圾,敢说自己是丹师,还是能炼制出来极品通窍丹的丹师? 放屁! 成北涂朗声道:“不知道从哪里捡来三颗丹药,就四处招摇撞骗?至暗眼睛瞎了才信你,难道这场间其余人,都是瞎的?” 方然针锋相对:“说了是我炼制的,难不成在宸罡浮陆上,我再开炉给你炼一炉?” 成北涂放声大笑:“哈哈哈哈!你知道宸罡浮陆上没有地火,哪来的丹室让你炼丹?想这么说来证明自己?不但当我们瞎,还当我们傻?!” 方然咬咬牙:“那也和这次拍卖无关!三颗通窍丹,我是要拍出来大价钱的!” “哼!极品通窍丹,是值大价钱,但是你一个沽名钓誉的骗子,不配!” 成北涂的语气无比的中正,无比的肃穆,无比的冠冕堂皇,就像是他原本就不是为了寻仇,而是为了来主持这一桩正义的一样。 “我……不是……” 方然说起话来,已经显得底气不足。 成北涂笑得更加灿烂:“不是?哈哈哈哈!那就再拿通窍丹出来啊!能炼出来三颗,难道炼不出来六颗,九颗?你,拿的出来吗?” “我……你……你说拿就拿?我拿出来,难道你买?五十灵晶一颗,亏死,我有也不拿!” 阴戾之色一闪而过,成北涂缓缓道:“呵呵,是拿不出来吧?” 方然往暗天君身后躲了躲,不看成北涂。 这在成北涂看起来,已经是再明显不过的心虚。 不过,他不介意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往悬崖边再逼一步。 “一万荣耀一颗,够意思吗?你,拿出来呀?” 方然愣愣地看着成北涂。 场间众人抬头,目光也落在这个清瘦年轻人身上,然后窃窃私语。 “果然是沽名钓誉?拿不出来了?” 方然瑟缩的肩头瞬间张开,脸上露出一个玩味的笑。 他伸出一只手,比出来一个大拇指。 没由来的,成北涂背后就觉得一凉。 暗天君肩膀颤抖,他刻意压抑着笑声:“无论多好笑,我都不会笑,除非忍不住了……” 方然很是赞赏地对成北涂说:“自己挖坑自己跳,跳完了自己埋土还把坟头给拍平整的,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 然后方然从怀里掏出来了一把葫芦,差不多有十几个。 “十二个葫芦,每个里面不多不少,三颗极品通窍丹。算上拍卖的三颗,一共是三十九颗。” 他手向着成北涂一摊:“列座诸位见证,天君说话,一言九鼎。三十九万荣耀,掏钱吧。” 成北涂脸色一变,背后一把刀影瞬间成形。 刀影四周,桌椅化作齑粉,墙壁现出裂痕。 会场的防护大阵瞬间被激发,但是环绕在刀影四周的,却被斩得七零八落。 “狗胆包天,你敢算计于我!” “真不要脸,说话等于放屁?” 方然退后一步,借着暗天君的气势隔绝开成北涂的威压,他的修为还不够直面这种层次的刀意。 暗天君也嗤笑道:“不买没关系,没人逼你。不过……甲子殿天君出尔反尔这种事,拿来做谈资,倒也够下一壶酒了。” 拍卖场中,众人露出奇诡的笑意。 哪怕今日真的失了丹药,可若是带着高高在上的玄门天君出尔反尔这个谈资回去,也可以聊以助兴,勉强不亏。 “愿赌服输,天君。这是在宸罡,哪怕阎罗法驾至此,该守的规矩,也得守。” 宸七的声音冷冷的,好像完全不受成北涂刀意压制一般。 “你又算什么东西?!” 成北涂目光落下,便是漫天刀影落下! 呼!方然只觉眼前一花,便有一片大袖罩在宸七头上三尺,任凭成北涂刀光如何锋锐,竟是半寸也不可再进。 “天君息怒,小七年幼,尚不懂事。” 大袖挥开,露出一个面目俊美非常的男子,他似笑非笑看着成北涂,说:“小七不懂事,莫非天君也不懂事?” “宸……罡!” 第九十四章 无名残片 宸罡。 宸罡浮陆的主人,三十三浮岛的主宰,二星四十八浮陆互通有无的中枢上,他一言一语,便是律令。 “没想到宸罡之主,是这样俊美的模样。” “不止俊美非凡,实力也是非凡,势力更是非凡!” 然后众人才像是大梦初醒,一齐起身长揖,恭声问候:“见过宸罡之主。” 成北涂面色如铁,背后刀影翻腾,像是云雾中隐藏的恶蛟,蓄势待发。 “宸罡之主,你身为此地主人,莫要自误,偏袒一方!” 宸罡微微一笑,会场被成北涂的刀影威压压得阴云覆顶,随着他一笑,又一瞬间满室生辉。 “嚯,比我还要好看的人,竟然真的存在?”方然低声嘀咕。 暗天君踉跄了一下,小嗷早躲进了方然头发,说:“不要脸。不过我喜欢!” “偏袒什么的,成天君言重了。这里是拍卖场,做生意的地方。你开价,他拿货,落锤无悔。出尔反尔,不好看。” 宸罡说话时云淡风轻的,如和风扑面,场间众人本来就已经看成北涂不顺眼,听了他的话,有了这么个由头,纷纷点头称是。 “就是嘛就是嘛,玄门不是说万事皆可当买卖来做,要是自己先毁诺,那岂不是自己打自己脸?” 成北涂凶狠地说:“宸罡,你以为我怕你不成?” “哪里,天君一怒,伏尸千里。宸罡浮陆只是一个小地方,禁不起天君折腾。在商言商,我从一开始说的,就只是买卖而已。” 方然煽风点火:“你要赖账?仗着自己地位高,低价强买。现在价钱上来了,就翻脸?” 成北涂怒道:“这里哪有你放肆的余地!” “我的东西,我还做不了主了?那赶明儿你看上别人的东西,随便给点钱就抢走,别人也不得放肆了?天君的位置,是让你这么用的?” 方然笑得古怪,话里面字字诛心。 他看着成北涂,眼里面就和看着一个寻常土匪一样,充满了蔑视。 暗天君在侧,宸罡也亲至,现在不打你脸,太对不起自己了。 所以他根本无视了对方哪怕真的在玄门之内高高在上的地位,摆出来一副比对方更加高高在上的样子,教训起了成北涂。 成北涂突然明白过来,自己好像一开始就踏进了方然的圈套。从方然一开始正面和他对峙,然后突然服软示弱,一直到拿出来那十二炉通窍丹,一气呵成。 整个过程,方然全部情真意切,丝毫看不出作伪,连他这一尊天君,都没察觉出来半点不对。 而现在,方然竟然还敢用这样的态度,用这样的语气和自己说话? 成北涂深深看了方然一眼,将他外貌上哪怕是最细微的细节,都记了下来,看到方然腰间挂着的黄级腰牌的时候,眼角还微微一抖。 “我,记住你了。” 他目光中的阴毒,与面目上的慈祥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让人不寒而栗。 “拍卖场里的规矩,落锤才算交易成功。”成北涂目光落在下方众人身上,“你们不是想要通窍丹?继续拍啊!” 三十九万荣耀,哪怕是他,也是会肉疼的。 他目光剐过几个有足够身家,可以接盘这三十九颗之中两三颗的大户,眼中充满了威胁之色。 为一尊天君解围分忧,趁机抱上他的大腿,这个机会,本天君赐予你等,你等还在等什么? 出价,拿走你们的通窍丹,然后换取天君垂怜,好在往后的哪个日子,从天君手中取得一些好处,这不是你们这群人日思夜想的吗? 被他看到的那几个家族首领,心头微微一颤,已在思考出价之后,抱到大腿,可以在未来产生出多少好处。 咚,咚,咚。 三声木头敲击的声音,突兀地打断了这些想法。 宸七手里握着一柄精致的小木锤,在面前那张小木桌上的小木头台子中间,轻轻敲了三下。 “距离最后一次出价已有半柱香时间,过时不候。三十九颗通窍丹,由成北涂拍下。恭喜天君,可携心仪之宝回返。”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可是在成北涂听来,就像是索命的幽魂。 “心,仪,之,宝?!宸罡,你真要如此?” 宸罡微笑:“规矩就是规矩。宸罡立身之本,就在于无论何时,规矩都不能破。所以才会引得二星四十八浮陆的朋友赏脸,愿意来这里互通有无。半柱香的等待,不增弹指,不减须臾。” “好,好,好!” 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成北涂从腰间取出腰牌,一挥手,便有“三十一万”和“八万”两组六个字浮现出来,正是方然应得的八成,和宸罡拍卖场抽成的那二成。 他的腰牌朦胧一片,方然完全看不到那是什么级别的腰牌。 “三十一万”这四个字跨过拍卖行上空,缓缓飘向方然,“八万”则飘向了宸七。 而方然拿出来的那十二炉通窍丹,连带着宸七边上的三颗,也在成北涂灵力牵引之下,缓缓落入他手中。 然后成北涂袖子一翻,这些丹药便全部消失不见。 他自嘲一笑:“老夫纵横半生,阴沟里翻船。不过你记住,得罪了老夫,玄门之内,你后路尽绝!” 呼! 成北涂所在那间包厢的琉璃壁骤然变回碧绿之色,再也看不到后面的人了。 方然冲着宸罡也恭敬行礼,以示谢意。 其实他能看得出来,虽然宸罡说是毫无偏袒,但是隐隐之间,他还是向着方然在说话。 如果毫无偏袒的话,最至少方然后来拿出来的十二炉通窍丹,完全没有在拍卖行里面备案,是可以理所当然地视为不作数的。 所以这一礼,方然行的无比真诚,无比严肃。 宸罡也冲着方然微微点头,然后目光落在了暗天君身上。他看起来想说些什么,但是应当是碍于周围还有这么多人在场,最终也只是微微点头致意。 “小七,继续吧。莫要让客人们等待太久了。” 然后宸罡的身影骤然消失,就和他出现的时候一样突兀。 “好遁法。”方然赞叹。 暗天君带着笑意:“这是依托道韵而施展出来的遁法,你能看懂里面的奥秘?” “看不懂。” “……” 二人身前的琉璃壁也重新隔绝开外面的视线,小嗷重新游了出来,泡回了茶碗里,摸出来没吃完的点心,继续吃。 “成北涂地位极高,心胸极窄,睚眦必报。你这次得罪他,怕是之后的日子都不好过了。” 暗天君叹了一句。 他完全没有想到会惹出来成北涂这么个煞神来。本身如果只是和他预期里一样,来的是卫正堂的话,一切都还好说。 可是成北涂……虽然同为天君,成北涂是甲子分殿的天君,他是庚午分殿的天君。二人地位看起来相当,但实际上只从驻地的位置来看,差距就已经很明显了。 “这也算得罪?明明是他自己给自己挖坑。”方然很是无所谓地说道,“再说,玄门六十殿,十八连星域更是广阔。他一个人就要绝我所有后路?呵。” “初生牛犊啊……” “不过话说回来,出了这么大的糗,这个成北涂,还不走?” 方然若有所思地看着对面的包厢。 对方只是重新遮蔽了视线,而不是拂袖而去,这一点,让方然觉得很有意思。 “莫非……这一次他来,不只是为了搅黄了你的买卖?”方然看看暗天君,意味深长地问。 暗天君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这次的拍品这么多,其中有几件的品质很高,但是应该也不至于让成北涂亲自跑一趟。” “那就更有意思了……老暗,你说,我要是再搅了成北涂的这一次局,你说,他会不会被直接气死?” “天君神魂何等坚毅,岂会被这点事情气死……你叫我什么?” “老暗啊。”方然说的理直气壮,“难道要我和成北涂一样,直接喊你至暗?至暗是你本名吗?太中二了我叫不出来啊……” 暗天君被方然噎的没话说。 方然怼完甲子分殿暗天君,再怼庚午分殿暗天君,在整个玄门里面,这么莽的估计也找不出来第二个了。 “随你吧……”暗天君只觉得浑身无力。 方然嘿嘿一笑:“话说回来,成北涂贵为甲子殿暗天君,这三十九万荣耀拿的,面不改色心不跳……他家底够厚的啊!” “三十九万荣耀,说多不算多,但是说少,也绝对不是什么小数字……怎么,你觉得这钱赚的昧良心了?” “怎么可能?”方然摇摇头,“敌人的钱,我从来不觉得拿着烫手。只不过我觉得,他来这里另有所图,而且图的就是在拍卖行里面的东西……如果那件东西的卖家不像你我这样和他有仇的话,那必然并不是什么价格高昂的东西。否则,这些荣耀,他也不会说给出来,就给出来了。” “你的意思是……” “便宜,至少不是天价,而且不怎么引人注目的一件小东西。而且老暗你不觉得奇怪吗,甲子殿天君,何等身份?随行的三人,却全是武极。” 暗天君沉默了下来。 “的确……以他的排场,只有三名武极跟随,未免太过寒酸了一些……你想到什么了?” 暗天君看向方然,而方然正调整着自己的姿势,让自己在大椅子里面坐的更加舒服一些。 “管他是什么呢,荣耀在手,我就不虚。他想买,我抬价就是。” “这倒是……咦,热闹起来了?”暗天君心情大好,饶有兴致地重新看向拍卖会场。 会场之内,人声逐渐高涨。 被成北涂这么一搅和,所有人心里都憋着火,竞价起来,也更加针锋相对。 而且越是随着拍卖的往后进行,拍出来的东西要么就真的价值连城,要么就是连宸罡浮陆的鉴定师都看不出名堂,索性放在后面,好等气氛炒热了卖个尽量好的价钱。 眼下正在拍卖的是一展大旗,旗杆长十尺,旗面长三一丈宽二尺,黑底绣了一圈朱红焰纹在四周,如同浸染透了鲜血,是一柄不折不扣的凶兵。 “应当是某个皇朝的将军所留,上面铁血肃杀之气极重,非心志坚定者不可驾驭。强行操控,反被杀念所俘,少不得沦为一个只知道杀人的杀坯。” 暗天君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大旗的底细,给方然解释道。 方然瞬间就想到了荒辰里面某个壮汉背着这杆大旗带阵冲杀的景象。 钟鸣泰使一柄开山长刀,而方然给他选定的刀法千峰叠嶂若还是以他原先的刀使出,未免就有点不够承载那股滔天刀意了。 这种不知名皇朝将领所遗留下来的大旗,一来可以当做统领荒辰守卫的旗帜来用,二来足够厚重,承载得起千峰叠嶂的厚重。 至于心志坚定,方然很确信,钟鸣泰的心志,值得他信赖。 这展大旗已经被拍到了八千灵晶的价值,还在有人不断加价。 方然很是感兴趣地朗声道:“一万灵晶!” 这展大旗一次叫价,本来是一百一百的往上加,方然直接就加了两千灵晶上去,下面的人还有依着惯性想加价的,就硬生生把半句话噎在了嘴里。 当分辨清楚声音正是炼制极品通窍丹的方然之后,哪怕还有人还能出得起比一万灵晶更加高的价码,此刻也不愿在这个节骨眼上和方然争抢了。 “哈哈哈,既然是方丹师看上了这展玄羽镇焱旗,那刘某就不夺人所爱了。我昌阳浮陆刘家,专做兵器甲胄的生意,若是方师或是玄门有兴趣,品质有保证,价格也绝对好说!” “那便多谢。”方然也很热情地说。 宸七等了一会,见没有人继续出价,便淡淡道:“玄羽镇焱旗,一万灵晶,由方然拍下。” 话音一落,大旗便飘然而起,冲着方然所在的包厢飞来。 而方然也有样学样,划出来对应数目的荣耀,被拍卖行内阵法引导,划了出去。 “还挺方便的……” 暗天君点头:“玄门和宸罡浮陆来往已久,这点程度的互通,还是不难做到的。” 接下来的拍品中,更是一样比一样让方然大开眼界,最终成交的价码也一路走高,到了令人肉痛的两万灵晶。 “价格都比得上卷宗库里面的法宝了。”方然看着这一件件成交的物品,连连咂舌。 他对于二星四十八浮陆上大势力大家族的财富,还是低估了。 “下一件物品,不知名残片一块。底价一万灵晶,或等值玄门荣耀。叫价一次,加价一千。” 宸七手边,一个破破烂烂的残片从暗门之中浮出。 隔着老远,方然就看到上面粗犷古拙的雕工笔触。 笔走龙蛇,那线条虽然已经残破,却依然透出来当年的那股子野性难驯。 暗天君身体前倾:“咦?有点意思!” 方然眼中一亮:“这个价格……破罐子破摔愿者上钩吗?莫非那成北涂,就是为了这个而来?” 小嗷啪啦一声打翻了茶碗,贴着琉璃壁:“不勒个是吧?爷爷我当年的护裆,什么时候给人拆下来的?” 它浑身一抖,缩成一个白球,夹着后腿:“……护裆没了,那嗷的小宝贝呢?!” 而成北涂,一直微阖的双目骤然张开,一道神光在眼中一闪而过。 第九十五章 龙铠 “这……是何物?” 拍卖场间,众人窃窃私语。 除了一开始的那种古朴沧桑以外,这块破铁片上就看不出来任何别的东西了。 没有什么道韵波动,上面的纹饰也只是纯粹的粗犷。有几家势力里面随行的人,对于古董残片之类的有一些研究,可是任凭他们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也还是摸不清楚半点名堂。 “看不出……” 这些家族势力的鉴定师纷纷无奈地摇摇头,坐回了位置上。 他们的家主也不失望,只是笑笑,便闭目养神了。 毕竟是连宸罡的鉴定师都鉴定不出来名堂的东西,他们所带来的鉴定师,只是远远这么看上几眼,就想搞清楚是什么,那也太不现实了。 这种东西,或许有大机缘,但更多的时候,买了回去,也只是放在库房里面,一辈一辈地积尘吃灰,再也等不到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现在更是众目睽睽之下,买了回去又不能马上搞清楚用处在哪里,买了干嘛,找不自在? 一万灵晶,做点什么不好,非要拿来搏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小嗷却贴着琉璃壁,身体扭曲,双眼放出红光:“爷爷的护裆都被你们起出来了,爷爷的宝贝是不是也被你们弄走了?!” 混乱的神念也同时传到了方然的神魂之中,不外乎就是反复念叨着:“爷爷的龙宝贝……嗷呜呜呜呜……” 暗天君很是好奇地看着小嗷:“下面的那片残片,怎么也得有万年以上的年岁。你这条龙,那你说是出生不久……但看起来,它对这东西很熟悉啊?” 方然也有点懵。 小嗷是他亲手从矿洞的灵石堆里面顺出来的,就在自己眼前孵化出来,一孵化出来就浑浑噩噩地把方然认作了娘亲。 万年的年岁?小嗷连周岁都不满,哪里来的万年的年岁? “冷静一下……” 哗啦,方然抄起半盏残茶浇在了小嗷不住扭动的身上,茶叶挂在它脑袋上的小角上。 小嗷转过头来,眼睛里面含着眼泪:“娘,他们不会对我的龙宝贝做什么吧?” “呃……你的龙宝贝,难道不是在你身上吗?” “咦?”小嗷低头看看,“对哦……那嗷是在担心什么?” 它晃晃脑袋,把挂着的茶叶片抖棱下来,脸上又变回了先前懵懵懂懂的样子。 “莫非……这片护裆……残片原来的主人,就是你的这条龙?历生死之后,又重新回归一颗蛋,再活一次?” 暗天君思考了一会,试着推断。 “会重生的不是凤凰吗?龙……也可以?” 暗天君又想了想,发现好像的确没听说过真龙有这种能耐的。 “好像不会……不过真龙也已经绝迹多年了,这等神物,若是有这种本事,也不能算意外。” “不过……小嗷的确认出来了这一片残片啊……” 方然本来还在怀疑,但是突然想起来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就觉得浑身一激灵。 “历劫……重生?不不不,这跟我的性质不一样……” 方然以天机轮盘解析这片残片,发现解析的也很是轻松,没什么花哨的,唯一的特性就是材料极其坚固,就快要赶得上他的青鸾笛了。 岁月侵蚀之下,再加上已经残破不堪到了这种程度,上面即使一开始附着着什么道韵之类的,现在也已经什么都解析不出来了。 如果按照小嗷所说,这是一片护裆的话,那么按照残片尺寸来逆推,整个甲胄的净高怕不是要有一丈有余,那穿着这甲胄的人……或是龙,便少说是丈二的身材。 就连钟鸣泰,和这个高度比起来,都显得娇小玲珑了。 方然心中一动,突然问暗天君:“你之前一直说,渊默是边境,而且,也是古战场?” 暗天君点点头:“不错。上古人祖与魔一战,最后便是在渊默一带定下了最终的胜负,魔被逐出了十八连星域,自此被称为域外邪魔。这算不得一桩秘密。那一战的许多细节都已经轶失不可考,但渊默这一片满目疮痍,的的确确是那一战的余波所成。” “那……有哪里是有传闻说,陨落了真龙的吗?” 方然觉得暗天君明显对着自己翻了个白眼,大斗笠下面没好气地传出声音:“我哪知道?就算是有这样的传闻,这么些年过去了,也早被人挖光了,哪会留给你?” “这倒也是……”方然摸摸下巴,然后又问了一句,“那么,有没有什么地方,是只有三步以内的人才可以进去的?” 暗天君猛然抬头:“你的意思是?” “无论成北涂的目标是不是这块……呃……护裆,他只带着三名武极来这里,那便只能是因为有些地方,只有武极可以去,有些事,只有武极可以办到。” “嗯……渊默里面,确实是有一些这种地方,道韵混乱无比。道初以上,进去之后极容易损伤修为,可若是没有领悟道韵,在其中行走,反而要容易的多。不过渊默何其广阔,这种地方并不少见,找起来大海捞针,很不容易的。” 方然缓缓踱步到琉璃壁前,目光落在那块护裆上:“所以,才需要这块残片引路吧?天君手段层出不穷,我猜,成天君,很有可能掌握了某种秘法,可以以一片残片为引,找到本来应该和它一体的其余残片。” 他抓起小嗷,放回了头发里,看向成北涂所在包厢的琉璃壁。 “真龙殁地,龙尸想来已经不存,你要的是甲胄?又或者是别的什么?” 靠近方然这一侧的琉璃壁逐渐变得重新透明起来,他重新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本来作用是隐藏包厢里面的贵宾的琉璃壁,今天一次又一次的变得透明,这是平常不容易见到的事情。 这些大人物,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喜欢抛头露脸了? 方然带着一丝莫测的笑意,从他的嘴型,会场上其余的人不难看出来,他遥遥对着成北涂说了一句话: “刚才是你搅和我的好事,现在,轮到我了。” 琉璃壁之后,成北涂面色阴沉。 这一片残片刚一现身之时他眼中的神光,也已经被寒芒所代替。 身下大椅的把手已经被他捏成了一捧碎末,却被一股刀意笼罩着没有散开。 整间包厢之内,更是隐约有刀影翻飞,在地面上,在墙壁上切开一道道细密的裂痕。 “师尊息怒……” 他身后跪伏着刚才那三名资质清一水地字六档的武极,其中一人颤声说道。 “滚!” 成北涂一声暴喝,说话的这名武极身体直接向后倒飞而出,撞在墙壁上,传来低沉的响声,其中还有骨骼断裂的声音。 他像一滩烂泥一样落在地上之后,又挣扎着爬起来,恢复了一开始跪伏的样子,一句话都不敢多说,浑身剧痛都不敢发出呻吟,只是不住地颤抖。 成北涂没有发话,他连催动灵力疗伤或是服用伤药都不敢。 “此子……决不可久留!” 就算他再想拍下来那一片残片,此刻看到方然再明显不过的挑衅,他心里知道,已经绝对没有希望了。 坐拥三十万荣耀的方然,铁了心要杠,这一小片残片,又得被加价到什么地步? 他亲临宸罡,以天君之尊打压至暗,让至暗休了还想要翻身的念头,这只是他目的之中的一个。 如果天君撕破了脸要以势压人,凭着至暗现在的情况,成北涂相信对方绝对没有还手之力。 可是这个方然横生枝节,不但扰乱了他的计划,更是直接讹走了他三十九万点的荣耀。 还是这个方然,竟然不见好就收,也不知道用什么办法猜出了自己的目的所在,狂妄到直接正面挑衅! 敢如此挑衅天君,得杀! 如此一个人竟然被至暗招徕到身边,得杀! 搅了他接下来的布局,得杀! 以成北涂查到的,这块残片,很可能事关真龙,而且很可能是玄门传承这么久一来,第一次有人可以距离上古传说之中的真龙如此之近。 只要能循着线索找到真龙战甲,甚至更进一步的,能够找到真龙遗骸,成北涂相信,别说冠绝六十殿诸天君了,就算是接任下一任甲子殿阎罗,他也是把握十足! “不过……搅了我的事,又有何妨?”成北涂阴阴一笑,“你根本不知这残片有何用,即便被你得去了,有什么意义呢?你买下来,正好我省了钱。回家路远,你们可得当心啊!” …… “小嗷,如果拿到这片残片,你能找到其余残片的位置吗?”方然给小嗷传过去一道神念。 “能是能……感觉是可以……也许做得到……但是会好累的!”小嗷说的哀怨。 方然噗呲一笑:“你不想确认一下你的龙宝贝还在不在,是不是被人割下来泡酒喝了?” “……能!必须能!肯定能!嗷呜出手,绝对能找到!”小嗷说的无比坚定。 既然搅局,那不如搅到底。 在宸七握住那柄精致的小木锤,正要敲向木台宣布流拍的时候,方然淡淡地说:“一万一千荣耀。看着材料不错,熔了补丹炉刚好。” 他没有漏掉宸七听到“熔了”二字的时候,手微微的颤抖。 果然,这个妮子,和真龙很有些关系,方然想。 甚至很有可能,宸七已经认出来了这片残片的来历。 “呃……一万一千荣耀,那就是一万一千灵晶了。这么天价买一块补炉子的料,方师还真是大手笔啊!”会场里面有人一笑,应和方然说道。 “能炼出来极品通窍丹的丹炉,岂是等闲?”说话的是刚才对通窍丹志在必得的盛姓青年。 他抬头看向方然,带着期盼问:“方师,这通窍丹,以后可还有幸得见?” 这一问,也是会场里面大多数人的疑惑,只是他们不敢明着问出来而已。 方然一笑,朗声道:“炉子补好了,自然还能接着炼丹。多的不说,宸罡之主不嫌弃的话,每场总归是还会有极品通窍丹的。” 他又看了一眼下方众人,看他们欲言又止,接着说:“至于价钱,自然不会继续如此夸张。” 说话的时候,还似笑非笑地瞥了成北涂所在的包厢一眼。 “哈哈,哈哈哈,方师说笑……” “就是就是,这种至宝,只要还有幸得见就是好事,咱们怎么还可能嫌贵?” “既然是方师补丹炉,那咱们也就不掺和了。丹炉重要,丹炉重要!” 不过场中言笑晏晏之下,宸七那道冷然带着一丝对方然暴殄天物的不忿的目光,依然若有若无地投了过来。 方然缩了缩脖子,心中想:“也不能怪我啊,我总不能明着说要拿这片残片来做定位寻宝啊……” 这一次宸七扎扎实实等够了半柱香的时间,才不情不愿地落锤三声,语气冰冰凉凉:“无名残片,一万一千荣耀。恭喜方然,携……心仪之宝,回还。” 再往后的拍品里面,就少有能引起方然兴趣的了。 毕竟能像玄羽镇焱旗一样,几乎是给荒辰中某一人量身定做的武器或是防具,本来就很难碰到。而方然自己的情况太过特殊,那些后面出场的名剑之类的,他随便解析,就发现几乎全部都无法完美承载石洞剑意,更承受不了气运之力的雄浑宏大。 若是再把小嗷缠绕上去,拍卖场里的这些剑,立刻就会崩断,更谈不上用来杀敌了。 还是青鸾笛靠谱。 而且方然血火淬炼之后的青鸾笛已经有了剑形,就更没有必要更换了。 不过这些千奇百怪的拍品,倒是很让方然大开眼界,也认识到这一方世界的广阔与精彩。 随着最后一件拍品“水镜照月丹”的落锤,这一次宸罡的拍卖会便圆满结束。 方然赚了巨量的荣耀,买到了玄羽镇焱旗和小嗷的……护裆,也算是满载而归。 最关键的是有了这些荣耀,他不仅可以置办聚灵阵,更可以从卷宗库里面买走很多他虽然看上了却被价格吓退的物品。 功法、阵法、兵法、材料、物资,这些东西,振兴一方势力都是不可或缺的。 兜里有钱,心里不慌,说的就是现在的方然了。 所以在走出包厢那条长长的甬道的时候,他差点没有注意到宸七就站在甬道中间,险些把对方撞倒在地。 “对不起对不起……我在想别的事,没有注意到你……” 走到哪里都是众人视线焦点的宸七,不被人注意到,这对于她来讲,是第一次。 “七姑娘有什么事吗?”方然问。 不过他心里明白,多半还是因为他说要拿小嗷的护裆补丹炉,宸七才会来找他的。 但是宸七只是淡淡地看了方然一眼,不,准确的说,是看了方然乱蓬蓬的头发一眼,然后那冷如冰霜的脸上,便绽放出一线微笑,连声音都仿佛带上了一丝暖意。 “不……本来有事,不过现在,没事了。” 她转身离去,香风满室。 “诶?” 第九十六章 藏辰檐下 “就这么走了?浮陆之上各种景致极好,除开拍卖场,也有一些私人开的铺子,卖的东西也不错,你们不多盘桓几日?” 先前现身的宸罡之主和方然暗天君二人并肩走在流云之中,很随意地问道。 拍卖一结束,宸七转身离去之后不久,宸罡之主就出现在二人面前。 他看起来和暗天君很熟识的样子,像是面对老友一般打了招呼。方然也能感觉得出来,暗天君在面对宸罡之主的时候,整个人的状态也是很放松的。 宸罡之主引路,一行三人漫步在流云之间,入目的景致比暗天君带方然走的时候更要美轮美奂。 “宸罡浮陆果然是个好地方,苍茫云海,白墙青瓦,要不是我还有别的事,可能真的想在这里一直住下去。” 方然深吸一口气,空气里带着水雾的温润和草木泥土的清香。虽然浮陆上被阻隔了灵气,但是依然让他觉得浑身舒畅,想要卧云枕石,好好在这一片青霭之中大睡一场。 宸罡之主一笑,衣袂翻飞像是仙人一样:“那不如留下?我可以修改阵法汇聚火眼,给你开辟一间丹室不是什么难事。” 修改阵法?方然心惊,再想到覆盖整个宸罡浮陆的散灵阵,和会场之内几乎挡得下成北涂天君一怒的防护大阵,心想,难道这个宸罡,也是一名阵师? 看出来了方然脸上表情变换,宸罡之主点点头:“猜得不错,我是阵师。所以你也不用担心汇聚起来的火眼火力不够,需要什么样的火,我给你汇聚出来便是。” “这么厚道,我在边上站着,你就开始挖我墙脚?”暗天君没好气地说。 宸罡之主大笑,笑声起时,云海也随着他的笑声翻腾起来,显得很是畅快。 “开个玩笑而已,你当真干嘛?”然后他的语气变得稍微严肃了一些,隔着暗天君的斗笠看着他,“不过话说回来,有阵师辅助,丹师的进境会快很多……” “无所谓辅助不辅助,方然阵法丹道两门都有涉猎……”暗天君顿了顿,嘿嘿一笑,“要不把你压箱底的那本《阵法真解》和丹鬼的那本《丹道释》都拿出来给他看看?” 三人的衣袖在山风之中猎猎作响,一瞬间方然觉得周围虽然有风在动,但反而气息变得更加凝滞。 这种动静之间巨大的反差,让他产生了轻微的眩晕。 宸罡之主沉声道:“丹阵兼修?这两条道路听着相似,实则本质全然不同。尝试两全者自古以来有之,不过都是一道的成就到了极高处,再以另一道印证辅佐。从还未领悟道韵就开始兼修,若不是从你口中说出来,我会以为是在和我开玩笑,而且还是一点都不好笑的那种玩笑。” “断离符篆的改良和通窍丹的改良都是方然弄出来的,我在这上面唬你有什么意思?”暗天君语不惊人死不休,“而且方然不仅丹阵兼修,还很能打,渊默上的那个天雷门,差不多算是被他一个人给踏平了的。” 方然脸都红了:“没有没有,天雷门还是有别人帮忙了的……你这么夸我……我会不好意思的……别,别……别停……” 虽然隔着斗笠,但是方然觉得暗天君绝对是又白了他一眼。 宸罡之主带着玩味的表情看着方然,看得方然有点发毛。 要是被一个绝色美女这么看着,是一件非常令人身心愉悦的事情,但是换了一个虽然还是绝色但是是男人这么看着自己,方然总觉得怪怪的。 绕着方然转了一圈,宸罡之主说:“阵法真解和丹道释,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奠基之法,提纲挈领开宗明义,价值非凡。” “你看,舍不得了吧?”暗天君哂笑道。 “不。”宸罡之主否定道,“正因为价值非凡,所以才不可轻言送人。” 他手一翻,便有两片薄薄的书页浮了出来。 一页是阵法真解,书页上面线条繁复,粗看毫无章法,但是细看的话就发现,这些线条组合起来,形成了互相嵌套的无数小阵法。 随意扫了一眼,方然就惊讶地发现,无论是断离符篆,还是卷宗库门口的短距离传送阵法,在这小小一页纸上,全部都能找得到影子。 另一页就是丹道释了,和阵法真解不同,上面只是简简单单画了一个丹炉,丹炉的样子也是最寻常的三足大腹,顶上开着一个入料口。 可偏偏就是这么简简单单一个炉子,方然却觉得其中变化万千,像是能熔炼万物一般。 他脱口而出:“阵法是一个散字,丹道是一个聚字?难怪不能兼修,根本的理念就背道而驰,兼修不是找死吗……” 哗! 满山云海,瞬间下沉三尺。遍野苍松,发出窸窸窣窣的颤音,仿佛云海松涛。 “有几分道理。”宸罡之主认真看着方然,“这两页道典,送你了。” 方然愣愣地问:“真送我了?不要钱?” 他看得出来,这两页纸里面记载的,是近乎于阐释对应大道真义的内容,别说要不要钱了,根本就是无价之宝! 宸罡之主被他这一问噎的说不出话来。 暗天君噗嗤笑了出来:“赶紧拿着,宸罡之主不轻易送人东西,这两样更是压箱底的宝贝。今天拿出来,他心里面怕不是在滴血,你再犹豫,小心宸罡反悔。” “哦!”方然赶紧接了过来,揣在怀里。 白送谁不要?虽然能看出来暗天君和宸罡之主两人中间,肯定有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但是既然两人谁都不说,那方然当然也懒得去问。 倒也不是他不关心,只是既然他二人都避而不谈,那么说明其中的事情并不是现在方然所能掺和的,知道了也没什么意义。 与其在这上面八卦,不如先悟透这两页道典,多做点符阵多做点丹药换钱来得好。 方然上辈子虽然打游戏一塌糊涂,但是经济决定发育这个道理,他还是懂一点的。 他将两页道典全部细细看了一遍,在天机轮盘前建了模,然后慎而又慎地收好,抱拳肃然对着宸罡之主一礼。 “多谢前辈馈赠,晚辈铭刻于心。” 宸罡之主负手而立,正面受了方然全礼,然后微微点头:“谢就不必了,你如果真能传承了这两条大道,就是对我和暗天君最大的谢意了。” 然后他看看暗天君,又说:“暗天君可能会告诉你修行求一个稳字,但是在我看来,修道如天河倒灌,讲的就是一个气势。气势到了,哪怕一日之内破尽九步,又有何妨?” 方然略一思索,发现其实把暗天君的求稳和宸罡之主的蓄势合起来,正好就是“厚积薄发”四个字。 两名大能当前,是绝无仅有的问道的机会,他立刻就把这个想法说了出来。 宸罡之主很是赞赏地说:“孺子可教。暗天君,你倒是捡了个大便宜。” 暗天君很矜持:“我眼光一向不错。” 听了这话,宸罡之主愣了愣,然后一笑:“眼……光?你说是,那便算是吧。” 云海已经慢慢重新流动起来,又将众人所在的这一条小径笼罩在云雾之中,朦朦胧胧的遮住了周围的松树,然后越积越厚,到最后即便是以方然的感知力,都只能感知到周围一丈以内的距离,再远就只剩下厚重的云气了。 宸罡之主笑道:“呵,地位非凡,却行偷窥之事,真是有牌面。” “他一向不要脸,你又不是不知道。”暗天君手笼在袖子里面,一股无形却感觉上无比黑暗的气息融入云气,将四周遮蔽的更加密不透风。 “三世空尘。这样更保险一点。” 方然感知着他们遮蔽气息的手段,也暗暗将这些波动记录在天机轮盘前。 宸罡之主和暗天君出手突兀,但是没有任何敌意,更没有令方然感觉出来任何的危机感,显然他们这么周密的防备,只是单纯的为了隔绝外界对此时此地他们三人的可能的窥探。 “是谁?”方然好奇问。 “还能是谁?你们玄门甲子分殿的暗天君成北涂咯。他自以为气息隐藏到了极致,可是他眼神里面的那股子恶臭,又怎么可能逃得出我的鼻子?” 暗天君冷笑:“他不会这么善罢甘休的。方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了他的脸,还夺走了他看上的残片,如果他能忍下去这口气,他就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成北涂了。” 宸罡之主稍微沉吟了片刻,说:“至于那片残片……还有……呃……” 说话时,宸罡之主一直盯着方然的头发在看。 “有话直说吧,是和那条龙相关的?”暗天君问。 方然并不惊讶宸罡之主看出来了小嗷就藏在他的头发里。事实上在宸七出现在他面前,然后神秘一笑又离去的时候,他就知道,宸罡之主肯定也会知道小嗷的存在。 这样严密地将三人隔绝在外界的视线之外,两页道典是其次,不让成北涂或者任何其他人看到小嗷,恐怕才是重点。 他从头发里面抓出来小嗷,这条比蚯蚓壮不了多少的白龙刚才在拍卖场里面吃饱喝足,正仰面睡得昏天黑地。 宸罡之主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即便是他,在看到一条真龙,哪怕只是幼龙的时候,也不自觉地乱了心神,需要调息静心。 “只存于传说之中的真龙,没想到真的存在……你是如何找到它的?” 方然也是一头雾水,回答道:“就在荒辰外的一处矿洞里面,找到他的时候他还是颗蛋,有条白玉蟒守着,等着他孵出来了以后吃他。” “……倒是差点被那畜生捡了便宜。敢打真龙的主意,百死莫赎。” “呃……那条白玉蟒倒是没有死,现在在荒辰里面做斥候、当搬运工、还有兼职护卫。”方然挠挠头,忽然觉得好像有点像是自己在压榨廉价劳动力一样。 “算它幸运。真龙哪里是它一条长虫有命消受的?敢吞吃,恐怕当场就要爆体而亡。跟着真龙,受龙气洗礼,逐渐淬炼血脉才是正途。” 方然感觉得出来,宸罡之主对于真龙很是尊崇,就连看向小嗷时候的目光都带着一丝柔和,这种柔和掺杂着欣慰和欣喜,是方然从来不曾在别人身上见到过的。 “宸七……宸罡……宸,辰……天干辰龙!”方然一惊,“你们,是真龙之后?!” 宸罡之主一愣,然后哑然失笑。 “这是哪的话?真龙血脉何等霸道,与万兽孕育后代,万种模样,却全部都无法化去一对龙角。”他低了低头,“你看,我哪里有角?” “那宸七……” 宸七身上,小嗷可是闻出来了真龙一族的气息的。而身负真龙一族气息,要么是长久和真龙接触,要么,就是本身便有真龙血脉。 宸罡之主摇摇头:“小七也不是真龙之后呀……不过,我们确实是长久接触含有真龙气息的物件,沾染龙气,多少受了龙气好处的。是宸,而不是辰,其中还是有差别的。” “藏辰檐下……难道,这残片是你们拿出来拍卖的?” 方然从怀里摸出来那片残片,残片上的线条依旧粗犷狂放,也依然解析不出来任何除了坚硬无比以外的信息。 宸罡之主从他手里接过残片,轻轻摩挲着。 他的动作轻柔,但是方然看着他的动作,再想到这片残片原本改在的位置,就不住恶寒。 宸罡之主不知道方然在想什么,淡淡说道:“不错,是我拿出来的。这片甲胄残片一直收藏在浮陆深处,被妥善保存着。我只知道这是一尊真龙铠甲上面碎裂下来的,沾有龙气。但是多方探查,却都无法确定原本的铠甲在哪里。” “每次拍卖你们都拿出来?不对啊,没听说过以前也有啊……” “本身我们绝对不会想到要拿这片残片出来拍卖的,但是从大约两个月前开始,这片残片就一直在躁动,像是在和什么东西共鸣一般。而到了今天早上,更是一瞬间散发出来极强的威压。如果不是我当时就在旁边,及时用阵法压制住,恐怕半个仓库都要被它的威压给毁了。” 方然一惊:“两个月前,小嗷刚被孵出来。今天早上,正是我们登上浮陆的日子。” 宸罡之主点头:“那便对的上了。真龙重生,冠袍有感。拿出来走一遭,看来是赌对了。” 第九十七章 启程返还 方然收起了护裆残片,又重新把依然睡得昏天黑地的小嗷塞回了头发里面。 “所以……你们一直保管着这一片……呃……残片,然后寻找完整的甲胄,再寻找真龙的踪迹?” “是啊,这片甲胄对我来说意义非凡,所以一直被妥善保管在仓库最深处。这一次如果不是出现了这样的异动,我也不会铤而走险,把它拿出来拍卖。” “的确挺铤而走险的。”方然点头,“要是落在成北涂手里,估计你这辈子也别想看到真龙的踪迹了。” 宸罡看了一眼方然,笑了笑说:“万事皆有定数。这片甲胄注定落在你手上,那么成北涂就一定不可能得到它。” “……你太神棍了。”方然想了半天,才发现其实宸罡之主就是给自己的孤注一掷找了个好听一些的借口。 “哈哈哈哈!”宸罡之主大笑,“神棍又如何?我达到了我的目的,那自然如何解释都是说得通的。” 暗天君冷冷道:“别和宸罡斗嘴,你说不过他的。反正至少我认识的这么多人里面,吵架还没有见过谁能吵赢他的。” 他长袍微微浮动,三世空尘便被收了起来。 宸罡之主大袖一卷,云海重新开始流动。 周围很快就重新有光透进来,风吹过松林的沙沙声四起,哗啦啦的声音很是轻柔,像是溪水潺潺,小径上重新恢复了鲜活的生机。 宸罡之主抬眼看向远方,他的目光穿透了还没有完全散开的云层,穿透了笼罩在宸罡浮陆上面的层层阵法,穿透了外面虹色翻腾的灵海,不知道落到了多远的地方。 “人生匆匆,修道者寿长,到了极致也不过千年。这一片甲胄传承到现在,所代表的不仅仅是真龙,更是数万年前封域一战时候的惨烈。那一战中,真龙尚且陨落,就更不用说人祖陨落了多少……也不知道人祖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终于将魔封于域外。” 方然顺着宸罡之主的视线看出去,不过以他的目力,只能看到云层外闪动着符文的阵法光膜。 他问:“你对那段已经被磨灭了的历史感兴趣?” 说是历史,但其实在很多地方,那些旧事都已经变成了最荒诞不经的神话传说。 方然记得从里面看到过一句话——事实变成了故事,故事变成了历史,历史随着时间推移而逐渐演化成传说,传说再慢慢变成了没人相信的神话,最后在岁月的侵蚀之中,变成无关紧要的一抹浮尘。 也就是修道者寿命长一些,各种传承更加繁多一些,记忆力也更强一些,才勉强保留下来了有关当年封域一战的只言片语。 但是其中模糊的说辞,也已经变得和别处的传说一样,不尽不实,不知道哪些是事实,哪些又是后世添油加醋的杜撰。 宸罡之主点头:“不错。那一战之中,传闻连天星和灵海都被当做武器,挥手便是星河破碎,最为狂暴混乱的灵海只是吐纳恢复的场所之一,而具备这种实力的人祖更是瀚若沙海。但到了现在,我们与其说封魔于域外,不如说是自囚于十八连星域中。修道者的修为更是进境缓慢,实力大不如人祖。我很好奇,在这段数万年的漫长岁月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方然眉头一皱。 他忽然想起来了溯河古卷,以及溯河古卷第三阶段解析出来的那个古朴人影。 人影渐次点亮了三百六十条经脉,每一条经脉可以承载的灵力的数量都堪比寻常的百条经脉,而从经脉的质上来讲,更是天壤之别。 依照这样的经脉贯通了四条经脉的方然,可以硬悍四步道初境的修道者,甚至在溯河古卷和气运之力的加成之下,跨境斩杀。 最关键的是,无论是血魔虚影,还是血魔意志降临之后夺舍而成的血公子,在方然手下都完全不是敌手。 这其中有天机轮盘的因素,但是溯河古卷第二阶段溯河道典对于灵力的吐纳和对于筋骨皮肉的锤炼,在其中也占据了非常重要的因素。 一个念头浮现在了方然的脑中—— “莫非,溯河古卷,才是上古人祖的修行法门,而现在所谓的道典,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劣化而来的残次品?” 第一阶段,是简简单单的一剑,这让修行之人在最开始,便有了一战之力,至少面对敌人,或者面对域外邪魔的时候,能够挥出去一剑,自保,杀敌! 方然现在攻杀招式荒鸾振翼、荒龙刺日、还有千劫轮回里面的剑招,全部从这一道剑意之上演化而来。 第二阶段,是一篇不依靠经脉也能吐纳灵力的道典,淬炼肉身,锤炼筋骨,哪怕是在渊默这种情况的灵力环境下,依然可以正常吐纳。 而宸罡之主刚才所说,人祖甚至可以在道韵最狂暴混乱的灵海之中吐纳,暗天君也提过一句,灵力是道韵的体现,二者本就是承接的关系。 第三阶段,是一副三百六十条经脉图,在第二阶段的基础上继续感应经脉。 也不知如果三百六十条经脉全部在体内贯通,方然在踏入道初之前,战力又能达到如何的层次。 顺着这个念头,方然继续想到了更多。 为何经脉的数目从三百六十条分散成了三万六千条,数目多了,质量却下降了? 为何现在的溯河古卷从未有人可以悟透? 更加糟糕的是,为何血魔可以跨越封魔域界,降临至此?是域界出了什么问题,还是有人找到了法子沟通域外邪魔,让他们降临此世? 哪怕只是一道意志投影,如果不是恰好碰到了方然,它所能掀起来的滔天血浪,也足够将一方大地化为焦土。 这种魔物杀戮的越多,汲取的鲜血神魂越多,就越是棘手。 暗天君看着方然若有所思的模样,拍了拍他的肩膀。 “在想那头血魔?” 方然点头。 “封印是不是开始减弱了?”他问。 暗天君和宸罡之主都陷入了沉默。 片刻之后,暗天君说:“玄门其实建立之初,就有一部分探查域界的目的在里面。但是星域太过广阔,哪怕是玄门,也是难以把握每一处角落。所以我也说不准,封印究竟是不是开始减弱了。” 宸罡之主也说:“没有人可以掌握星域的每一个角落,而域外邪魔的降临,这一次也似乎来的蹊跷,毫无征兆。关于你斩杀的血魔血公子的情况,我看到了一些玄门的卷宗。我有些担心,恐怕血公子,也不是血魔降临的元凶。” 方然一惊:“背后还有黑幕的吗?” 宸罡之主点点头:“嗯,恐怕是的。否则就凭七绝公子的修为,恐怕还没有足够让血魔盯上的资本。域外邪魔这种存在,也是很挑食的。只有本身神魂足够坚韧,才能承受的起它们的完整降临。” 方然缩了缩肩膀:“最讨厌这种意志降临还带分身的,杀都杀不干净……而且不杀了本体,各种投影还会源源不断,简直太麻烦了。” “所以数万年前封魔之战,才会意义非凡。至少在这一战之中,人祖胜了。” “找到了龙殁之地,就可以找到封魔的方法?”方然疑惑问道。 宸罡之主很罕见地露出了一抹苦笑:“真要这么简单就好了。不过去找总比不找的好,毕竟我手上的线索,也就只有这么一块残片而已。找不一定能找到,但是不找的话,难道等封魔之法自己从哪个山洞里冒出来?” “这倒是……” 方然隐隐有一种感觉,可能溯河古卷就是封魔之法,或者至少是封魔之法之一。 但是他并没有急着把溯河古卷拿出来。 一方面是如方晴雨所说,溯河古卷艰深晦涩得没人可以参悟,拿出来也是放在那里吃灰。 另一方面,恐怕也是最重要的是,经脉的变动,使得与人祖时隔数万年之后的人,有了完全不一样的修道资质。 很难想象如果用现在的资质强行修炼溯河古卷的话,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在经脉的问题明朗之前,太仓促拿出来溯河古卷,恐怕反成灾祸。 “走吧,时间不早了,该卖的也卖了,该买的也买了,回分殿去吧。” 暗天君招呼了方然一声,打断了他的思考。 宸罡之主笑的热情:“不留下来吃顿饭再走?我前几天刚找到一本菜谱,还没找人尝过。” “嗯?”暗天君一愣。 哗! 他直接就从方然的视线之中消失了,连天机轮盘都没有捕捉到他的身影。 宸罡之主挠挠后脑勺:“怎么每次都跑这么快……” …… 云台之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拍卖只是宸罡浮陆上面规模不大不小的一场聚会,无论是拍卖之前,还是在拍卖之后,该在进行的各种物资往来交易都一切如常。 依然有数量众多、大小不同的天舟起落,每一次起落都卸下价值连城的货物,同时也带走价值更大的其他货物。 宸罡之主直言自己不方便出现在人前送方然和暗天君,所以依然是他们二人自己踏出层云,走入云台。 和来的时候不同。 来的时候,众人畏惧于暗天君,对着暗天君深深躬下身去,行礼问好,方然只是被人认为是暗天君的弟子或者下属,然后被投以了恰如其分的关注,一丝不多,一毫不少。 但是在拍卖场上正面硬扛天君成北涂,以及暴露出身份,身为可以炼制极品通窍丹的丹师,这两样加起来,现在落在方然身上的目光,一时间比落在暗天君身上的还要多,而且每一道目光都无比热切。 方然说过,极品通窍丹还会有产出,这就让云台上的众人,对他又多了几分期盼。 “呵呵,你现在也算是名动天下了吧?” 大斗笠遮着暗天君的脑袋,没人能看到他说话,他的声音也只低低地传入方然的耳中。 方然看看熙熙攘攘的人群,说:“也不见得是件好事。天下为名所累者太多,我本来只是想好好经营荒辰,能在渊默之野上站稳脚跟就好。现在搞成这样子,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想那么多干什么?现在能在云台上站着的,全都是二星四十八星域里面有头有脸的势力代表。多少人求一个小有名气而不得,你看他们看你的眼神,你就一点不动心?” 方然仔细想了想,很确定地说:“说不动心是假的。但是感觉和宸罡之主说的那些事情比起来,这些东西都是虚名。域外邪魔如果真的破开了封印涌入十八连星域,杀你的时候难道会管你有多大名声?” 他一脸忧国忧民,仰头看看无尽星海,负手长叹:“邪魔未除,天下未宁,我心不安!名声,于我无用。” 暗天君很是无语:“……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只是想好好经营荒辰,能在渊默上站稳脚跟?那天下宁不宁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方然认真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荒辰是小家,天下是大家。大家为先,小家什么的,实在是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啊!” “呵,我可从来不知道你还这么有想法。” “那是因为看到血魔肆虐,我深受触动,灵魂得到了升华,精神境界变得更加圆满。” “随便你怎么说吧……你那条龙对你有一个评语,我觉得很中肯。” “啥评语?”方然好奇问。 “无耻。” “嗯?” 巡天舟腹打开一条缝隙,暗天君一步踏入,黑袍卷动,便消失在了巡天舟内。 方然愣了愣,跟着跨进去,在后面骂:“你好意思说我无耻?你拿我断离符篆改良版卖了多少差价你摸着良心给我说?!”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巡天舟,舟腹上的缝隙瞬间合并起来,再也看不到半点痕迹。 一阵低沉的轰鸣响起,巡天舟周身符文渐次点亮,舟体缓缓升空,然后一瞬间化作一条光带,一头扎入远处灵海之中。 这一次方然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就近随手牢牢抱住一根立柱:“我就不信这次还晕机……呕……你故意的!” 第九十八章 灵海袭杀 轻舟一日十万里,这句话虽然有些夸张,但是拿来形容巡天舟的速度,还是谦逊了许多。 巡天舟安静地穿行在灵海之中。窗外虹色道韵乱流飞快向后退去,如梦似幻。 方然盘坐在一张白玉蒲团上面,宸罡之主送给他的阵法真解和丹道释两片薄薄的纸页摆在他面前不远的地面上。 这两张纸上的内容已经全部被方然储存起来,完成了精准建模,开始了解析。 正常人是不可能同时修行阵法和丹道的。 就和方然所领悟到的那样,阵法的意义在于将天地间的灵力引入整个阵法覆盖的范围之内,力量来源于天地,借助阵法符篆引动并且发挥出来,是一个将自身融入到天地之间的过程,是散心神。 而丹道正好是反过来的。 从天地灵药之中萃取其中的精髓,通过地火和丹炉的炮制,把这些精髓糅合起来,变成功用各不相同的丹药,这是一个聚的过程。 一散一聚,截然相反,修炼起来此消彼长,互相干扰着,谁也没法正常推进。 不过这这种事情,怎么能难得到一台电脑? 天机轮盘建模,分开两个独立进程解析,一气呵成,丝毫不拖泥带水,完全没有互相干扰的可能。 这两片纸页虽然说起来是道典,实际上更多的是提纲挈领的总纲概述性质的东西,并不是一张丹方一个阵法的灌输,而是从更高远的目光着手,阐释其中的本质。 “厉害啊!” 方然情不自禁感叹道。 这就相当于是授人以鱼和授人以渔的差别,虽然不像直接拿过来一张丹方或者一张阵法,一时半会不能立刻投入使用,但是对于方然来说却刚刚合适。 天机轮盘本身就有非常强的算力,丹道阵法推演起来,数百种变数都不在话下。 不过方然现在用的是最简单粗暴的穷举法,要把所有的组合全部尝试一遍,然后再从里面挑选最合适的。 有了这两页道典作为基础,方然就可以以之为参考,当成一个剪枝加速的辅助算法来用。 无论是一个新的丹方阵法,又或者是完全没有见过的一堆零散药材,他可以解析推演的更快,而且产出的丹药阵法的品级也会更高。 对于方然来讲,这是无价之宝。 而且天机轮盘对于这种性质的道典,解析起来也好像更加得心应手一些。虽然名字上挂着道典二字,但很快解析的进度就已经接近了百分之五。 比起溯河古卷堪称龟速的解析速度,这实在是太快了。 随着更多的数据被天机轮盘返回回来,方然之前所留档解析的断离符和通窍丹,在已经标记为完成的进度之上,又开始了继续解析优化的进程。 还没有被完全解析出来的短途传送阵,解析的速度也一下子快了一大截,眼见再过不了多久就要完成。 不过一个不怎么好的消息是,因为有太多新加进来的解析进程抢占了算力,方然解析溯河古卷的速度又稍微减缓了一些。 “倒也不急,经脉还没全部修复。如果三个阶段对应一到三步修行的进度,那估计我经脉修复的时候,第四阶段就可以解析出来了。” 天机轮盘上面墨迹流转,溯河古卷四个墨字正一点一点凝实,而在另外的几处墨迹的位置,阵法真解里面的“阵”字,丹道释里面的“丹”字,也逐渐有了清晰的字形。 “看样子,道典品级越高的,解析起来就越容易显示出来墨字?” 方然安静解析,暗天君也在主厅之内小憩。 来去庚午分殿和宸罡浮陆的航线非常稳定,暗天君已经来往了很多次。把巡天舟的控制交给绝对不知疲倦不会犯错的金甲力士傀儡,他还是非常放心的。 在灵海的范围之内,他也没法修炼,而且方然正在后面不远处同时参悟阵法真解和丹道释。暗天君不知道方然有天机轮盘,所以心里面有些忐忑。他害怕方然同时参悟这两门截然相反的法门,神魂上面会出问题,所以分出来一缕心神在方然身上,时刻关注着方然的气息。 这样一旦出现什么异常,凭暗天君的修为,也可以轻易平复。 但是偏偏方然很淡定的样子,看看阵法真解,再看看丹道释,最关键的是时不时就显露出来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那样子不似作伪,竟是好像真的有所领悟,心有所得一般。 “小怪物……”暗天君叹了口气说道,然后他突然侧过身,目光投向巡天舟尾部的方向。 虽然巡天舟上面实际控制的是那一群金甲力士傀儡,但是这些傀儡头颅中的玉片上都印有暗天君的神念印记,所以这些傀儡的一举一动都在暗天君的感知之下。 巡天舟只是普普通通的一艘货船,而且也没有带什么船员,这些傀儡就仿佛暗天君的耳目一般。 在船尾处驻守瞭望的一具傀儡,远远传回来了一道模糊的神念:在距离巡天舟极远处的后方,一艘通体漆黑的不明天舟,已经在灵海虹流之中隐去再出现了好几次。 从这具傀儡窥视到的几个非常模糊的漆黑色影子上面,暗天君立刻就认出来了缀在后面的那艘天舟的型号。 “真武截杀舟?你想来截杀谁?” 冷哼一声,暗天君下令道:“金三金四,启破山冲!” 他所下达的命令通过神念传达出去,巡天舟舟腹之内的一间库房之内,就有两名傀儡沉默地掀开油布,露出下面狰狞的两具巨弓。 巨弓通体赤红,看着肃杀凶戾,弓臂张开足有两丈,而在其上安装的箭也有手臂粗细,一丈余长。 这两张巨弓都不带着任何灵力的波动,寻常人也可以使用,正是只有极强国力才能制造得起的破山冲,顾名思义,巨弓击发,连山都能给破开一个口子。 军中使用的时候,没有十几个人的一支小队,连破山冲的弓弦都张不开。 此刻金三金四用脚踩住弓臂,双手抓紧弓弦,身体里面发出机关运转的咔嚓声,只凭自身的力量,就张开了这两架凶兵。 库房一侧的墙壁悄然打开两个口子,金三金四继续调整方向,将箭对准了这两个口子,正对着巡天舟的正后方。 方然听到暗天君的低喝,抬眼疑惑问道:“有人追击?” 暗天君点点头:“是,而且追击的人所驾驶的,还是专为截杀而生的真武舟。” “真武舟?”方然从没听过这个名字。 “不错。巡天舟主要是为了运货、运人,本身几乎没有战斗力,就算有,也都是一些寻常的防御手段。但是真武舟,那是专为截杀缠斗而制作的天舟。坚固无比,迅捷无比,灵活无比,名字叫做真武,实际上凶残得很。” “那有什么用?”方然皱着眉头问,“就算是真武舟,你一个天君在,难道还奈何不了?总不至于追击而来的也是天君……卧槽追击来的不会是成北涂吧!?” 暗天君说:“除了他,也没有别人了。不过他比谁都怕死,那真武舟之中很可能并不是他本人,而是他手下的那三个武极之一。” 方然长舒了一口气:“不是本人那就不虚。三个武极,那不是你王霸之气一抖就全都灭杀了的杂鱼嘛!” 暗天君没好气地说:“我哪有王霸之气?” 然后他很是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接着道:“如果是在灵海之外,别说三个武极,哪怕是三个道初过来,我反掌可灭杀。但是灵海之中很不一样。道韵混乱暴虐,别说是我了,就是一殿阎罗来,也不见得敢堂而皇之地身处在灵海当中。至于我的攻击手段,也全数被灵海扰乱,打在真武舟上不痛不痒,基本上算是没有半点办法。” 他又指了指地板下面:“所以哪怕我在巡天舟上布置了一些攻击和防御的手段,现在这种情况下可以拿得出手的,反而是最普通的攻城器破山冲了。” 在一艘运送货物为主的巡天舟上,安装这种攻城器到底算不算一件很“普通”的事情,方然很是疑惑。 难道暗天君平时送货的时候,还会有需要攻破城门才能送进去的货吗…… “您好,有您一个快递出来拿一下……您不出来?那我可砸了城门进去了啊?” 太可怕了…… 就更不用说,那些在暗天君而言不“普通”的攻击防御手段是什么了。 “那岂不是说,这种关键时刻,完全指望不上你了?”方然一脸懵逼地问。 暗天君很艰难地抑制住了一巴掌拍死方然的这个冲动,然后缓缓点头:“就算是吧……” “能甩掉他们吗?或者既然灵海之内没办法,那就先跑出灵海?”方然试着提了意见。 暗天君摇摇头:“真武舟,舟身比巡天舟更加坚固,速度却更快。摆脱不掉的……而且恐怕对方已经算准了发难的时机,我们现在正好在宸罡浮陆到庚午分殿的路途中央,深入灵海。在跑出去之前,恐怕就要先被他们击坠了。” 仿佛是对暗天君这句话的回应一般,从后方无尽灵海之中,一直巨大的箭矢无声袭来,如同一条黑蛟,刺破肆虐的道韵湍流,咬向巡天舟尾。 暗天君沉声喝道:“金三,放!” 嗡! 金三控制的破山冲瞬间击发,向着后方迅速拉近距离的箭矢截击。 轰! 两只巨箭撞击、破碎,搅动得灵力湍流轰击在巡天舟尾,巡天舟身各处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摩擦声,只是余波,就让整个巡天舟猛地一震,几乎让人站立不稳。 撞击破碎的无数碎片之中,一支更细的箭矢破开灵力湍流,步步紧逼。 这支箭矢更纤细,但是速度更快。金四也将面前破山冲激发出去,可是巨大的速度差距之下,这一支箭矢连碰都没有碰到那支细一些的箭矢,就飞入了灵海,不见了踪迹。 刺啦!这支箭直接击穿了巡天舟的舟尾,钉在其中,一阵巨力推得巡天舟再次微微一颤。 “还好没有击穿装甲……” 嘭!爆炸的巨响传来,将舟尾整个掀了起来! 在第二只箭矢箭身之中,竟是嵌入了许多风火属性的灵石,此刻撞击之下,直接在巡天舟尾部装甲里面爆炸开来! 碎木飞溅,噼里啪啦的,就像是巡天舟上突然炸裂开的一朵烟花一般,混着周围虹色的湍流,显得无比妖艳。 “扶稳了!”暗天君在爆炸所造成的震动之中站稳身形,可是方然猝不及防之下,差点就被甩到了墙上。 “卧槽啊这哪是一根箭啊,这根本就是导弹好吧?!”方然怪叫一声,脚下在墙壁上连点,刚立稳在墙边,但是瞬间便又失去了平衡。 “这一箭也太猛了吧?!”方然惊呼。 何止是猛,整个巡天舟简直就像是被一尊巨人握在手中抡圆圈,方然整个人在巡天舟主厅里面跟个猴子一般地不断腾跃才勉强能够稳住身体。 嘭,嘭! 两声闷响,先前在主厅之内一直控制巡天舟的金甲力士傀儡,在船体突然间的失衡之下,从本来的位置上被甩了出来,砸在墙上,砸出来两个触目惊心的大坑。 这种程度的撞击对于金甲力士傀儡来讲算不得什么,但是没有意识不会自主活动的傀儡,就完全没有可能重新回到本来的位置上去继续控制巡天舟。 呼!暗天君一个闪身,便到了原本傀儡控制巡天舟的机括边,双手一按,每只手下便各出现了一个圆形的符文小阵,和机括上的符文连接在一起。 有他出手,船身暂时恢复了平稳。 略一感应,暗天君惊呼:“傀儡全部失位!这是什么箭,竟然把整个船尾都炸了一个窟窿?!” 方然听了倒吸一口凉气:“炸穿了?巡天舟的防御,我记得不弱的啊!” 暗天君很快冷静下来,冷然道:“看来……是专门针对巡天舟防护大阵的,不但里面嵌有碎灵石引爆,箭尖恐怕还涂了玄光沙,专破防护大阵!” “玄光沙?还有这么牛逼的东西?!” “为了击杀我等,倒是下了老本!一钱玄光沙,就是两千荣耀!这么一支箭,没有三万荣耀的玄光沙,根本下不来!” 巨大的震动让主厅通向船尾的大门轰然敞开,露出后面一条长长的甬道,和甬道尽头残破的船尾。 从那个空洞中,隐约可见虹流之中一艘狰狞的漆黑天舟,以及—— “卧槽,砸下来的不止三万荣耀啊!” 漫天箭行,像是不要钱一般,如暴雨般泼洒而来! 第九十九章 挡箭 剑门剑阵,讲一个万剑归宗。上万柄剑穿云而出破空落下,哪怕是最擅长防御的人也得被万剑穿心,刺成一个筛子。 魔门的万魔归一,施展出来的时候,天地之间,四面八方全是鬼影幢幢,别说挡了,就连躲都没有地方躲。 佛宗的万佛超度,毒门的万蚁噬心,读书人的万卷书和万里路…… 数量不一定决定了力量,但是如果想要引起质变,量变永远是避不开的一条道路。 而现在,从真武舟飞射而来的箭矢何止万支,铺天盖地而来,密集的形成了一片阴云,从后方吞噬向巡天舟,数量多到让人绝望。 这些黑压压一片的箭矢不一定全部都淬有玄光沙,但是巡天舟大阵已经有了损伤,这一轮全部都是手臂般粗细的破城弩箭攒射,哪怕全部都是普通箭矢,巡天舟也根本不可能扛得住。 灵海之中毫无阻力,万箭飞射速度极快,穿过灵力湍流,将灵力湍流搅得稀烂,穿过巡天舟船尾崩出的碎片,瞬间就将那些碎片绞杀成最细小的碎末,箭云挤压着和巡天舟之间的灵力,像是一堵墙一样挤压向方然。 “灵蟒镜!” 从在荒原之上击杀呼灼海之后,从白蛇白板那里解析而来的这一式护身神通再次被用出来,巨量灵力被吞噬一空,在方然周身形成了一层泛着耀眼白光的护盾。 这一式消耗极大,就连在万通贸城对阵雷贯雷通,甚至后来对战血公子的时候,方然都没有用出来。但是现在已经是生死关头,若是再有隐藏,让这一片箭云扎扎实实轰在了巡天舟上,结局只有一个! 舟毁!人亡! 拉出一条耀眼的光带,方然疾驰而出,转瞬之间冲向了舟尾破损的位置。 如此近距离面对巡天舟外的无尽灵海,和呼啸而来的无尽箭雨,方然觉得自己就如同滔天巨浪前小小一只蚂蚁一般,无尽的空虚无力感袭来,连呼吸都要停滞了。 暗天君的声音含着怒意传来:“你不要命了?!” 从看到万箭齐飞到方然激活灵蟒镜飞奔而出,不过是瞬息之间,暗天君忙着稳住巡天舟,一点都没有反应过来,方然就已经站到了巡天舟缺口边缘! “卧槽啊……”连方然自己都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 轰隆隆!箭行如雷! 暗天君来不及驰援,他看着方然的位置,甚至担心巡天舟再有个颠簸,会直接把方然甩进无尽灵海里去。 一殿阎罗都不敢置身无尽灵海之中,方然只要被甩出去,连尸体都收不回来! 所以暗天君当机立断,直接将巡天舟腹内的灵力熔炉激活到最大,海量灵石不要钱一般地破碎开来,被熔炉吞噬。 炽热的灵力洪流顺着巡天舟内的阵法通路滚滚注入舟尾,破损的防护法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修复。 “太慢!”暗天君心中焦急。 箭云迫近,阵法修复的速度却远远跟不上箭云迫近的速度,到箭云风压几乎掀起巡天舟的时候,还有数丈方圆的一个巨大口子裂开在舟尾。 连外壳都被撕碎了的这一小片缺口,足够这一片箭云破入巡天舟内部,彻底将巡天舟的尾部削去。 到那个时候,巡天舟失去动力,只能无助地悬浮在灵海之中,任人鱼肉! “灵蟒镜,化阵!” 方然一手向前推去,周身白光在他手中形成一面方圆丈许的盾墙,堪堪将这个缺口笼罩在后面,光洁如同一面镜子,随着这一推向前飞去! 这是他从阵法真解之中解析出来的一个手段,以周遭灵力承载阵意,从而将自己的一些招式变成阵法用出,此刻被他用在灵蟒镜上,正好拿来防御这一片箭雨。 一息。 嘭嘭嘭嘭嘭! 箭云轰在灵蟒镜上,如同巨浪拍向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子一般。 但就是这微不足道的一颗石子,将这一片惊涛撕开了一个无比扎眼的裂口! 咔擦……第一个呼吸之间,方然推出去的右手手臂上就传来了令人牙酸的骨节开裂的声响。 只刚一照面,方然堪比金石般坚韧的骨骼,便被这股浪涛的巨大冲击力轰伤! 箭矢断裂,后面接踵而来的箭矢继续撞击在灵蟒镜上,如同一场暴雨,连绵不断! 二息! 巡天舟陡然一震,不在方然防御范围之内的箭矢轰击在防护大阵上,也轰击在依旧缓慢修复的大阵还没能完全遮蔽住的巡天舟外壳上。 硿硿之声大作,露在外面的巡天舟,被这些手臂粗细箭矢刺入尺余深,裂纹布满外壳,几乎变成了一个刺猬。更有本身就在缺口周围的,被箭矢扫中,破裂开来,碎屑翻飞! 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将巡天舟推得又向前窜了一大截。 方然浑身一震,脚下不稳,差点被突然窜出去一截的巡天舟甩进了无尽灵海!他踉踉跄跄稳住身形,维持着抬起的手,将缺口护在灵蟒镜后,一步不退。 他死死咬住牙关,撑起来的灵蟒镜上已经出现了细密的裂痕,而且随着箭雨轰击,这些细密的裂痕正不断变得更加密集,然后小的裂痕贯通融合成更大的裂痕! 不过三息,他手上的灵蟒镜就已经出现了不下十条贯穿整个镜面的裂痕,几乎将整个镜子撕碎。 而且灵力剧烈消耗之下,灵蟒镜也从一开始的丈许方圆,收缩成了堪堪护住方然全身的大小,再有不消片刻,就连护住方然的身体都快要做不到。 方然微微蜷起身子,抬起头注视着箭雨,眼中充满坚定。 四息,箭雨无休无止! 对于巡天舟的大小来讲,这是箭雨,可对于方然的体型来说,这根本称不上雨,根本就是一座山峰塌了下来! 每一支箭落下,方然都觉得浑身像是被一块巨大沉重的山石砸到,箭矢数不胜数,劈头盖脸砸下来,方然身上不住地传出咔擦咔擦的声响,骨节上已经裂开了无数小口子,一丝泛着紫金之色的鲜血,正顺着他嘴角溢出。 “有完没完?!”方然从牙缝里面挤出来这么四个字,然后心头发狠,浑身肌肉绷紧,猛力再向前一推! 轰轰轰轰轰! “负载全开!!” 被箭云搅碎的灵力湍流呼啸着向方然汇聚而来,被天机轮盘和溯河道典瞬间吞噬。 灵蟒镜立刻变得凝实了几分。 然后方然脸色瞬间苍白一片,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灵海之中的灵力几乎和道韵伴生,渊默之野上那些灵力湍流和灵海里的比起来,就像是潺潺溪流一样。 而灵海之中的灵力,就像是混杂着锋利冰片、碎石、土木等等各种乱七八糟东西的泥石流! 方然毫无防备吞噬了一口灵海中的灵力,不亚于直接把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口吞了下去,筋骨肌肉瞬间就被绷开了无数裂缝,而吐纳灵力时首当其冲的任督二脉,更是受损严重,换了别人,恐怕从此这两条经脉就要彻底废掉! 他膝盖一软,差点当时就跪倒在地。 这时候灵蟒镜终于彻底燃尽了方然全身的灵力,本就摇摇欲坠的布满裂痕的镜面唰啦啦碎成了一地光屑。 失去了遮挡的漫天箭云,呼啸着冲着方然扑面而来,如同天坠! “胡闹!”暗天君终于稳定了船身,立刻携一片黑暗袭来,黑暗如同黑夜一般将方然笼罩在其间,而箭雨落在黑暗之上,极其诡异地消失在其中,彻底不见了踪迹。 箭雨狂落了五息,终于引来了尾声,而巡天舟防护大阵也也终于修复完成,再一次笼罩在舟尾。余下的箭矢带着凶残无比的气势撞击在大阵上,发出铎铎的声响,激起一个又一个细密的涟漪。舟身剧烈抖动,但最终还是稳稳当当地被挡住了。 暗天君整个人化作一团行质不定的纯黑色阴影,一股充斥着阴寒和暴虐的气息不断散发出来,和这团阴影接触到的巡天舟地面,黑色裂纹像是蛛网一般蔓延开来。 他站立在巡天舟尾,虽然阴影上面并看不到眉眼和表情,可是隔着数里距离以外的真武舟上,先前跟在成北涂身后的三名年轻人心头如同被冰冷的利爪攫住,颤抖着跪倒在地! “放箭!放箭!他不死,我们便生不如死!” 真武舟舟腹之下,一排排手臂般粗细的射击孔无声打开,而其中一个泛出血红幽光的孔洞之内,一支远比其他空洞露出来的箭矢更加凶戾万分的箭矢,缓缓露了出来。 箭矢足有一人粗细,尖端透出来诡异而不详的暗金色幽光。 金色本该是尊贵非凡的颜色,但衬着射击孔里面的血红色幽光,看着就像是野兽疯狂混浊的瞳仁一样,让人能联想到的只有毁灭和死亡! 巡天舟和真武舟的距离已经拉进到数里之内,无论是对于两艘船还是对于修道者,这个距离,都几乎已经可以算得上是面对面的咫尺之遥。 方然从暗天君的阴影之中挣扎着走出来,死死盯着那支凶戾非常的弩箭,声音因为气息不稳而有些颤抖:“这又是什么箭?” …… 对面的真武舟中,被暗天君威压震慑跪地的三人之中,最年轻的那一个颤声问其余二人:“真要动用击龙矢?这可是我们拿来应对龙殁之地可能残存的上古真龙意志的东西!” 他脸上露出恐惧之色,也不知是惧怕这支击龙矢,还是惧怕龙殁之地的上古真龙意志。 这个年轻人正是先前在拍卖场中,被成北涂一怒轰到墙上的人,此刻他气息还有些虚浮,明显伤重还未愈。 先前下令放箭的那人眉目阴寒,冷声道:“真龙意志有没有还两说,可暗天君可是就在眼前!要是不动用击龙矢,能斩杀得了暗天君?” “击龙矢一击,方圆十几里尽化乌有,灵海之中更是变化无常,说不定咱们的真武舟也会被卷进去的!” 啪!一记重拳轰在了在最年轻那人的脸上,一口血就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没卵的孬种!”阴寒眉目这人眼神凶狠:“那可是庚午殿暗天君!不动用这种手段,难道等他自己死?还有他身边那个方然,和我等一样都是武极,但是丹道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现在不杀他,难道等他活着回去,再来报复我们?!” “方然必须得死。”一直沉默着的第三人看起来地位最高,寒身说道,“我们出身甲子分殿,决不能容忍庚午分殿的垃圾比我等耀眼!庚午分殿的垃圾,就该在泥里打滚,在尘埃里乞怜,更何况那方然,本就是罪民一个,他有什么资格,和我们平起平坐,同为天君门徒!” 在三人中他的境界最精深,充满压迫感的目光落在其余二人身上:“方然必须死!暗天君……也必须死!冒犯师尊的,全都得死!真龙甲残片,必须是,也只能是师尊的!” 随着他话音落下,真武舟熔炉之中,灵力汇聚如流,滚滚灌注到舟腹那一支猩红衬金的击龙矢中。 无论是射击孔中的猩红,还是击龙矢尖端的金色,都变得越来越妖艳,越来越诡异。 从老远之外的巡天舟尾,方然和暗天君并肩而立。 “这玩意儿……你能挡下来不?” 方然干咽了一口唾沫,罕见地产生出来了一丝恐惧感。 这并不是虚无缥缈的直觉所带来的感觉,而是天机轮盘解析击龙矢和周围环境,反馈的数据所带来的恐惧。 无处可躲,亦无法可避。 巡天舟毕竟不是战舟,外面一层防护大阵再怎么坚固,那也是有着极限的。 先前一波箭雨将巡天舟储备的灵石消耗得七七八八,现在只看着击龙矢散发出来的气势,就知道被从后面这么来上一下,巡天舟别说挡了,估计连一块大一点的碎片都剩不下来。 巡天舟毁,暴露在灵海之中的二人,有死无生! 暗天君缓缓摇头:“若不考虑巡天舟和你的安危,挡下来这么一击不算难事。但眼下……” 他没继续说下去,但方然已经明白,对方敢在自己这边有暗天君坐镇的时候就攻上来,显然已经算准了可以逼得暗天君无法随意出手,揣着十拿九稳的把握。 方然也明白,如果不考虑自己,只是暗天君一个人,仅仅为了保全自身,也许并不是没有法子脱身。 但是暗天君脚下阴影滚动翻腾,隐隐依然将方然笼罩在内,便是绝对不会弃方然于不顾的架势。 “到时候你躲在一世无光之中不要出来,我会尽力护着你的周全……你可不能死,方晴雨和光天君,都等着你救呢!” 第一百章 杀山(第一卷终) 方然心头微暖。 暗天君依旧是一团虚无缥缈的阴影形状,黑影就要将方然笼罩在其中。 一世无光,是暗天君成名的道法,可吞噬一切攻击。哪怕是身处在灵海之中,有一世无光的保护,方然也是有幸存的希望的。 但是被人打上家门还要掩面夺路而逃这种事,方然做不出来。 “老暗,有灵石吗?”方然笑得古怪。 “灵石?”暗天君疑惑道。 他不知道方然可以直接吐纳灵石之中的灵力,所以很疑惑方然要灵石做什么。 不过疑惑归疑惑,阴影之中还是浮出来了几块中品灵石,滑落到了方然手中。 “你有什么护身的法宝,是需要灵石激发的?” 方然摇头不语,手上微微用力。 咔擦……三块中品灵石破碎开来,却并没有化成碎片,而是变成了如同液体一般的流质,流质再逸散开来,飘落在方然身体表面,之后沉入他身体。 阴影鼓动,显示出来暗天君的惊讶。 “……你不怕被灵力撑爆了?” 天机轮盘重新运转,不过修复流程只是完成了最低限度的修复,为方然恢复了行动力。 他稍微活动活动,被还没完全愈合的骨骼和内脏裂痕痛得龇牙咧嘴。 击龙矢散发出来不详的幽光越来越沉重,威压有若实质,像是上古蛰伏的凶兽张开双目。 “大手笔,连夔目都挖来做这一支击龙矢。便是死在这一箭之下,也算有牌面!” 方然看着击龙矢,很是玩世不恭地笑笑:“死?我还没活够呢!” 一世无光缓缓攀升,呈现一个蛋壳的样子,正要将方然包裹进去。 “有我,你死不了!”暗天君安慰方然。 方然突然问暗天君:“这个一世无光,能在灵海里撑多久?” 暗天君回答道:“有我维持,我不死,应该还不至于被灵海侵蚀……你不用担心,我在灵海之中是不能动手,但若只是护着你,还是不成问题的。” 方然嘿嘿一笑:“那便护好我!” 然后他突然原地加速,飞奔几步,从巡天舟尾,向外一跃! “你干什么?!” 暗天君大惊失色,从他脚下延伸出去的阴影连接着方然周身的一世无光,险而又险地护住了方然。 灵海搅动,一世无光飞快地破碎,再重生,如同狂风之中一豆黑色的火焰! 在方然周身,又有一道淡金色光芒产生,和一世无光交叠在一起,如同黑焰中的一点焰芯。 定山印! 击杀血公子之后,七绝公子从林家夺来的定山印,就落在了方然手上。 他本打算回了渊默就还回去,没想到这个时候,正好和一世无光两相辅成,竟然真的隔绝开来了灵海的侵蚀。 暗天君,还有真武舟上三人,全部目瞪口呆! “他不想活了?!”真武舟上阴寒男子惊呼一句。 “既然求死,我便赐予你死亡!” 真武舟中,又一轮万箭齐发! 嗡! 万箭击发之时,条条黑色线条划破空气,发出低沉压抑的轰鸣。 方然冷笑:“刚才是要护着巡天舟,半步不能移动。现在天高任我,你还想射中?” 箭矢如山崩落,但这一次,方然灵动地腾跃穿行在箭矢之中,足尖轻点,便和一瞬间便拉近距离的箭矢擦身而过,手掌轻拍,箭矢便被打飞,密集的箭矢方向一乱,彼此撞击在一起,噼里啪啦就碎开成漫天碎屑。 “给我破开!” 箭雨被撕开一个巨大的口子,方然踏箭而出,直扑真武舟! 他周身黑金火焰燃烧,双目冷然,在灵海之中穿行,如同鬼神! “他怎么做到的?!” 惊呼声几乎撕心裂肺。 没人回答他。 箭矢成了方然最好的踏板,箭矢不休,方然在灵海之中迫近,气势如龙! 如山的巡天舟,如山的箭雨,如山的真武舟。 方然从山中跃出,踏山而来,要来杀山! 青鸾笛入手,方然气势再升! 人与山相比,渺小得不值一提。 但是方然此刻,一人向山而至,竟是令山峦震颤! “放击龙矢!放击龙矢!” 喊声沙哑,连喉咙都被撕破。 “杀!” 甲子分殿,没见过这样的疯子! 庚午分殿,也没见过这样的疯子! 玄门开山万年,从没见过这样的疯子! 这个疯子,距离真武舟,已经不足三里,从真武舟中,看得清方然嘴角一抹冷笑!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击龙矢足够灭杀方然,但是以方然现在的速度,以他和真武舟的距离,击龙矢别说来不来得及击发了,就算击发出来,这种距离之下爆炸,真武舟不可能幸存。 三人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默。 击发出去的箭矢破碎的破碎,继续飞行的继续飞行,很快就没有了踪迹。 击龙矢在真武舟腹内不断蓄势,但是方然转瞬之间就已经接近到了击龙矢不能使用的距离之内,逼得这一式杀招,彻底没有了用武之地。 “要……怎么办?” “不……不知道……” 没人知道。 真武舟在灵海之中肆虐,从没有被人以这种方式迫近到这种程度过。 而且舟腹大门不开,即便能够到达真武舟外,又要怎么进来? 嗵! 一声闷响在真武舟外壳上响起。 嗵!嗵!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敲击着真武舟的外壳一样。 如同夜鬼拍门,让人不寒而栗! “真武舟外防护大阵,比巡天舟还要坚固!他进不来!” 嗵!嗵!嗵! 咵啦…… 有梁木屋脊断裂和掉落的声音传来,坚固的支柱掉落在地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大响声。 整个真武舟主厅之内,如同被冻结住了,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进……来了?” “结阵!结玄天百杀阵!”修为最精深的那人最先恢复了理智,立刻下达了命令。 三人身影翻飞,各自站住阵眼,便有一股肃杀之气凭空回荡在主厅之内,如饿虎蛰伏。 他们的眼睛紧紧盯着主厅大门,严阵以待。 各种或护身或攻杀的法宝已经被激活,发出各色明灭不定的光芒。 灵力在经脉之中奔流运转,每流经一条经脉,奔涌的速度就更快上一分,到最后灵力如潮,奔涌如雷。 不愧为甲子分殿出身,明明只是三步武极的境界,可他们三人中任何一人现在表现出来的实力,就算是和道初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三人结阵,凭借一身琳琅满目的法宝,和几乎是顶尖合战之法的玄天百杀阵,他们有信心硬悍数目相等的道初! 方然踏开灵海而至,哪怕是仰仗着暗天君的一世无光,即便不是道初,只这份疯狂,就足够让他们全神戒备。 而且谁知道方然还有什么后手? 庚午分殿是最偏远的边境分殿,可不代表其中就没有什么威力巨大的法宝。 若是暗天君有赐下什么随身至宝,谁知道他们的护身法宝和玄天百杀阵,能不能挡得住? 从方然落在真武舟上到现在,不过五息时间,可是在他们三人感觉上,已经像是过了很久。 吱扭…… 主厅大门缓缓被推开。 方然身上的黑焰金芒缭绕,然后被他伸手拂去。 他神色轻松地信步踏入主厅,右手中一支青鸾笛一下一下拍打着左手手心。 看着眼前三人严阵以待,和他们身上的流光溢彩,方然不觉哑然失笑。 “呵,对付一个同境,你们至于吗?” “狮子搏兔,亦尽全力!” 方然露出赞赏之色,点了点头,说:“态度可嘉,我可以留你们三人一命。” 三人中实力最强那人眼睛眯起,声音低沉而危险:“嚣张也要有个限度!” 玄天百杀阵动,杀意滔天,血芒滔天! 一剑几乎成一道光线一般,瞬息之间划过主厅之内这不到十丈的距离。 叮! 方然身上白光一闪,剑光破碎,如同碎玉一般纷纷散落。 他摇了摇头:“弱。” 无比悚然,无比惊惧。 “连玄天百杀阵蓄势一剑都能挡住的法宝,暗天君倒是舍得给你!”实力最强那人冷冷道。 方然一笑,摇了摇头:“法宝?目光短浅。” “虚张声势,杀!” 战阵搅动,混杂着法宝的光毫,如同一道巨大的光柱,碾压而至。 四方皆暗,唯有这一道光柱,成了天地间唯一的存在! 在接触道韵之前,这样的攻击,堪称武极之中,最强一击! 方然却毫不在意:“以阵聚势,战意都不在一处,心里也还在动摇,怎么拿来对敌?” 一句话,直接道破三人破绽! 然后他面色一变,气势凛然:“千劫轮回,荒鸾振翼!” 飞鸟归云,剑行似虹。 这一剑起时,玄天百杀阵气势已至巅峰,但剑锋与阵锋交击之时,却丝毫不落下风! 天地俱寂,轰鸣声瞬间爆发出来,震耳欲聋。 咔啦啦……玄天百杀阵,竟然连方然的一剑都没有抗住,直接破碎开来! “这不可能!” 方然厌弃道:“大惊小怪。用阵和我打?可笑!” 他手中青鸾笛不停,剑势连绵,步步紧逼! 一瞬间,法宝毫光尽破! 三人出招应对,但是剑起,剑便被斩断,刀行,刀便被阻滞,拳来,拳便被轰退! “弱,弱,弱!” 方然连着三个“弱”字,三人如同破布一般,倒飞而出。 他们脸上,全部都是难以置信,甚至带着恐惧。 一瞬间的交手,他们已经清晰感觉到了方然的实力,和他们一样,都是实打实的武极境界。 可是他的剑势太厚重了! 厚重到他们连护身法宝都来不及再度激发,就已经被方然剑势扫中,当场就飞了出去。 同为武极,他们只觉得和方然比起来,自己就像是一个笑话! 差距为什么这么大?!难道堂堂甲子分殿,还比不过小小的一个庚午分殿,比不过渊默之野上的一个罪民出身的货色? 惊、惧、怒、恼、难以置信。 各种感情混杂起来,为首实力最强之人,疯狂运转灵力,在他周身,竟是直接形成了一个不大的灵力漩涡,更隐隐有道韵剥离出来,汇入其中! “死!!” 他双目赤红一片,灵力漩涡汇入手中,如同一柄长刀,轰然劈下。 “道初?”方然皱眉。 “破境边缘!可惜,你这辈子再也破不了道初了!” 轰! 以灵力所聚冲天长刀,被方然一把捏碎! “鼠目寸光。” 方然一拳轰出,正中他胸口,随着咔嚓咔嚓的骨骼碎裂之声响起,灵力漩涡立时瓦解,而他也颓然倒下。 “老实呆着。成北涂的人,我不好直接杀,所以你们得留着,回去好问话。” 方然绕开他,看着剩下两个人,问:“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一起吧,我赶时间。” 眉目阴冷之人长剑直接刺向方然眉心,剑势就和他的人一样阴冷,透出一股子让人难受的寒意。 方然却根本没有理他,倒是很奇怪地看了一眼最后一直停留在原地没有动作的第三人。 这人气息虚浮,看向方然的时候也没有其余二人那种凶狠和杀之而后快的表情,最关键的是,玄天百杀阵中,他身在阵中,心神却混乱一片,完全没能撑起大阵一角。 “成北涂手下,倒也不是铁板一块。”方然意味深长地笑笑。 他随手一拍,眉目阴冷之人连同他手中长剑一起,直接被拍到了主厅一侧,昏迷过去,人事不知。 方然很意外地挑了挑眉毛:“我没怎么用力啊?” 当他再讲目光落在第三人身上之时,这人单膝跪地:“我……降!” “叛徒!”倒下的人厉喝道。 方然冷笑:“胸骨碎裂还能说话,你倒是有活力。” 从方然踏入主厅到现在,不过十息,一人伤重不可为战,一人昏迷不知死活,一人直接降伏! 从进门开始,他一步未停,随意出手便击退对方三人,此时已经到了真武舟的主控机括旁边,一掌按下。 暗天君和他略微讲过巡天舟的控制方法,真武舟也差不了多少。 败敌,夺舟,一气呵成! 摧枯拉朽,如入无人之境! 在方然控制之下,真武舟缓缓向着巡天舟靠近。 就在方然心神放在两艘天舟接驳之时,被他拍晕在一边昏迷的阴冷之人风一样翻身起来,在一旁的墙壁上一靠,墙壁瞬间裂开一个缝隙,他便消失在了缝隙后方。 而从机括返回来的信息中,一艘仅容得下一人乘坐的小舟,正从真武舟上脱离出来,瞬间就冲入了灵海之中。 “跑了?”方然挑了挑眉毛,“跑就跑了吧。” 从和方然交手开始就铤而走险被击中,然后一直在一边装晕,直到真武舟几乎完全和巡天舟接驳,再趁着方然无法腾出来手的机会逃离…… “心机不错,不过这里是灵海,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方然搬动机括,真武舟向外的舟门缓缓打开。 一片阴影从甬道处落下,像是最深沉的无底深渊,吞噬万物。 阴影周身黑焰明灭不定,如同毁灭降临。 无论还有没有抵抗的想法,真武舟上残留下来的成北涂所属二人,都颤抖着跪伏下去,恭声道:“古永(袁亭),拜见暗天君。” 方然对着这片阴影比出来一个大拇指:“了事儿。” 第一百零一章 焕然一新 荒辰营地。 陈大同在很小的时候就加入了荒辰,从一名杂役开始做起,趁着做完事情的空档习练武艺,锤炼体魄,终于在十六岁的时候有了一步的修为,成了一名修道者。 他跟着商会里的前辈们行走在荒野之上,直面过能将脑袋大的石头卷上天的风暴,也曾眼睁睁看着灵暴把同队的伙伴卷走、撕碎。 他饿过肚子,最惨的时候困在灵暴之中五天五夜滴水未进,粒米未食。 他被人追杀过,傻呵呵地不肯交出运送的货物,慌不择路地逃进吞石青狼的窝子,差点给那群畜牲开了荤。 他也曾拿起手中的大刀长矛,和企图进犯荒辰的敌人杀成一团。残肢飞舞,到最后浑身赤红粘腻,分不清楚究竟身上染上的是谁的血。 他怕过,愤怒过,指着苍天大骂过,却从没有绝望过。 唯独有一次。 荒野上的神,荒野上唯一的主宰,天雷门,副统领雷贯,携无尽血云和怒雷降临。 他挥手,屋舍如同草纸一般破碎,倒塌。 他呼吸,天地之间都仿佛充斥着雷霆的焦灼。 他一拳就重伤了护卫教头钟鸣泰,然后随手便破开了方晴雨主事大人的防御,将她擒住,扬长而去。 不是天威,胜似天威。 天威之下,陈大同第一次绝望。 但是现在,曾经高高悬在天雷门主殿上,那一块代表天雷门脸面的雷霆浮雕,被常一春特地带人搬了回来,随意放在距离营地门口不远的演武场边,上面隔开一段距离就钉上了木架,木架上整齐码放着亮锃锃的崭新的兵刃。 演武场长阔各三百丈,地面被整饬的平整无比,就像是铺上了一层地砖一样。 环绕演武场,并排陈列着各种演练用的兵刃、甲胄,全部都成色一新,品质上佳,制式打造,那股肃杀之气,只看着就让人热血沸腾。 若再配上现在演武场上的声声喊杀,那即便是最怂的孬种,也会忍不住拿上兵刃,和来犯之敌拼一个你死我活。 时间已到中午,晨演结束,荒辰守卫结成方阵,肃立在演武场中,如同一杆杆长刀,直指苍穹。 经过了一早上的操练,这些守卫脸上身上全是汗水,可他们眼中精芒爆射,召示出他们身上所蕴藏着的强悍的爆炸性的力量。 陈大同,昔日他只能躲在灵暴之中瑟缩发抖,现在因为前几日修行焚野刀诀感悟了刀意,破入了二步,而成为了眼前这个小队的队长。 哪怕是在最美的梦里,他都不敢相信,自己有一天,也可以修炼只有大宗派大家族才能接触的到的上品武技,焚野刀诀。 和那股炙热爆裂的刀意相比,自己以前那种只有其形,没有其意的刀法,简直就像是小孩子拿着木头棒子随意比划。 而区区棒子,能算个屁! 陈大同胸中豪气干云,看着一张张年轻却充满着坚毅的脸,气运丹田,喊道:“操练的凑合!但是,和其他队比,差的远!” “就不说钟统领的队伍里,已经有六个武师境界的了,就连摧风寨那三个不靠谱的人带的队,都有四个新晋的武师!” “你们都到了一步的巅峰,都给老子卯足力气干!” “资源不限量!灵力不限量!到了三步,连功法兵刃都能给你们量身定做!” “好好操练!不服就干!” 小队气势如虹,炸雷一样的声音回荡在演武场上空。 “干!” “干!” “干!” 声音从演武场中传出来,滚滚传开,震得周围的树叶都止不住震动。 这些都是直接从距离最近的贸城之内运来的树苗,在浓郁的灵力的滋养之下,生长的极其快速。 短短不过大半个月的功夫,就已经有了大腿粗细,开枝散叶,洒下斑驳树荫。 新移栽进来的树木遍布荒辰的各个角落,许多从出生就在荒野之上,根本不曾见过这种植物的商会成员,乍一看到时,有人甚至心境激荡,痛哭出声。 从来都只充斥着铁灰和赤红的视野之中,突然多出来了片片令人心神放松的绿色,原本浮躁的心境都会平复下来。 营地内有了阴凉,有了湿意,空气中也不再是难闻的焦臭,变成了草木的清香。 这种环境之下,短短几日,就又有许多人顺势突破心障,修为更进一步。 这其中有林木令人清心的作用,也有新近布置在荒辰之中的聚灵阵和笼罩在荒辰外围的断离符阵的功效。 断离符阵隔绝开渊默之野上狂暴的灵力,然后被聚灵阵过滤,落在荒辰之内的,就变成了浓郁却平和的灵力。 在这种灵力之中修行,效果好过以前何止十倍百倍? 以前吐纳一些灵力,战战兢兢,生怕一不小心激起灵暴,到时候别说修行,就连活命都成问题。 而现在,吐纳灵力可以完全肆无忌惮,丝毫不用担心会激起灵暴,更不用担心灵力会不够用。 修行的速度用一日千里来形容,也丝毫都不夸张。 荒辰东、西、北三面环山,山体之内本来就有相互贯通的隧道,稍微挖掘就连成了三个巨大的空洞空间。 聚灵阵在三座山腹之内分别又汇聚成了三个阵眼,聚拢起来更加浓郁也更加纯粹的灵力。 东山山腹之中,火属性灵力被镇压在山腹深处,汇聚成一片熔岩池。 从熔岩池引地火,直接通向了山腹内的一间石洞地下。 石洞周围有防护大阵包裹,其间一尊丹炉,在地火烧灼之下,正吞噬着药材,吐出一炉又一炉的丹药。 炼丹的却是商会之内的药师莲青衣。 她在炼丹一道上显露出来非凡的天分,只看了方然几次示范,就已经可以开炉炼制最普通的固元丹。 而且她一接触到丹道,就显出来极大的兴趣,沉浸在丹室之中,整天整天不出来。 虽然她几乎算得上没有修为,但是有方然为她专门定制的阵法辅佐,加上她心思细腻,炼制丹药的成功率也已经有了四成,算得上是天纵奇才。 西山山腹之中,却是布满了细小锋锐的金属性灵力。 唐迁迁从看到荒辰之内满地绿树之后,就直接赖在了荒辰,连制作机关术的各样工具都各搬了一套过来,大有一副在此定居的架势。 这一座山腹之内,充斥的金属性灵力正好可以帮助唐迁迁细致入微地雕琢机关零件。 一部机巧术早已经被唐迁迁悟透,本来在荒野上她的修行已经进入了瓶颈,但是方然带回来的金甲力士傀儡,让她如获至宝。 此刻,她就正在拆解这一具价值不菲的金甲力士傀儡,无数细若牛毛的构件铺开在地上,几乎占满了整个山腹。 在她手边有一本厚厚的书卷,每拆解下来一部分,她就在书卷上奋笔疾书,写下一页一页除了她自己以外,基本没人能看得懂的笔记。 一旁的欧叶老怀欣慰,满脸笑出褶子,一趟一趟来来回回,给唐迁迁递来各样工具。 而北山山腹之内,灵力属性最为混杂,却彼此又泾渭分明。 山腹四壁上刻满了复杂的阵法符篆,符篆笔画上灵力流动明灭不定。 随着符篆的点亮,灵力便分出来对应的属性落在山腹正中间的石台之上。 石台排开共有九座,但是现在激活的只有两座。 其上分别盘坐着的,分别是影若烟和钟鸣泰。 他们二人身上环绕的气息已经和先前大不相同,无比的厚重,无比的纯粹。 更无比的强大。 三步巅峰,几乎到达了大圆满的境界,只差对于道韵的最后一点契机,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跨出第四步,蜕凡入仙,从此一步登天。 影若烟缓缓张开双眼,吐出一口浊气,便有惊涛骇浪之声大作,整个山腹都像是变成了一片汪洋大海,无边无际。 她缓缓推出一拳去,顺着这一拳的拳路,连灵力都被砸开一个豁口,良久才有其余的灵力补上。 “我从没想过,武极境界,就能有如此威势……”影若烟喃喃道。 “功法之间的差距,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巨大。” 钟鸣泰站起身来,就像是沧海之中出现了一座山峦,山腹之内的气势陡然一变,就像是笼罩在四野的云雾终于散开,露出来高远而不可捉摸的层峦一般。 他面前一杆大旗,随着他的呼吸而招展。 玄羽镇焱旗。 大旗铁血之气极重,但是却被钟鸣泰的气势所镇,像是山峦之上蛰伏的猛虎,只待一声令下,猛虎下山,杀人间。 “这些奇奇怪怪的丹药,也很厉害。” 说着,影若烟拿起眼前一个白玉小瓶,瓶子上歪歪扭扭贴着一个小条,上面写着一个“通”字。 钟鸣泰笑道:“主事总是最能给人惊喜。” 影若烟点点头:“是啊,以前我哪敢想,我也有能达到天字资质的这一天?” 在通窍丹的药力之下,她和钟鸣泰,都已经是齐刷刷的天字一档资质,放在任何地方,都绝对是可以倾家族宗门之力培养的天才! 而丹药还没用完,丹药药力也依旧盘桓在他二人经脉之内,一点一点拓宽着他们的经脉,提升着他们的资质。 “最终的目的,是天字三档,然后再冲击破境……呵,真难以置信……” 影若烟展颜一笑,抬眼望了出去。 从两人所盘坐的位置看出去,正好能看到一片很开阔的平地。 平地之上,一艘通体漆黑的狰狞天舟,正伏在其间。 正是真武舟。 在方然第一次驾驭真武舟落在荒辰营地之中的时候,可是在荒辰之中掀起了一阵恐慌。 钟鸣泰和影若烟带着白板碧虎,还有一众荒辰卫,差不多直接拿出来了搏命的架势。 不过当看到方然带着坏笑,施施然从真武舟上走下来的时候,恐慌和搏命就变成了带着一丝荒谬的难以置信。 然后影若烟把方然好一顿教训,既为了他一别近一个月杳无音讯,也为了他一个月之后回来,就又差点弄得荒辰人心惶惶。 但终归方然是平安归来了,带着方晴雨身、魂都安然的消息,带着真武舟,带着满船舱的各种物资,带着重振荒辰的希望。 三十多万荣耀,几乎被方然挥霍一空,变成了阵法、材料、功法道典等等各种东西,众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在这个用途上,方然一点都不心疼。 在他看来,经济只有变成了实力的一部分,才称得上是经济。 否则,再多的荣耀,都只是躺在账面上的一个毫无意义的数字而已。 此刻正午阳光直射之下,真武舟之外的护板如同片片鳞甲,层层叠叠,凶光闪耀。 在鳞甲边缘,隐约可见暗红色纹路,纹路相互贯通,形成了一副覆盖整个真武舟的大阵,一旦激活,可以提供远超巡天舟的防护力。 沿着舷窗排开一圈倒刺,说是倒刺,每一根都足足有手臂粗细,成百上千根这样的倒刺环绕开,即便是一座山,被真武舟这么蹭一下,恐怕都得被扒下来一层皮。 最前方的那一根倒刺格外粗长,形成了一个撞角,透出来凶狞暴虐的味道。 而在舟腹之下,除开先前灵海之内万箭齐发的弩箭射击孔以外,还有直冲地面的数个发射孔,如同一双双毫无感情的眼睛,冷漠地寻找着可以将死亡与毁灭降下去的目标。 整个真武舟舟身比巡天舟纤细一些,这也带来了真武舟强悍的灵活性和机动性,造就了这样一个令人肝胆俱寒的恐怖猛兽。 就连方然,在第一次完成真武舟的建模之后,都不住感叹了一句:“果然是为了纯粹的杀戮而生的……” 然后他用天机轮盘继续推演,瞬间就扩展出来了杀伤力更加强悍,性能更加优越的十三个升级版本。 此刻的真武舟内,方然就在其间不断敲敲打打。 荒辰现在还没有可以拆解真武舟的能力,所以许多被覆甲隐藏起来的部分,方然就只能通过灵力的波动和共鸣来探查建模。 真武舟的内构一点一点展现在方然眼前,他所推演出来的十三个升级版本也在不断优化、重组。 天机轮盘上还有两个进程,一个是基于各个升级版本,再结合现在荒辰所能达到的工艺水平,给出来的一个最优化升级路线。 另一个,则是真武舟的组装生产的步骤推演。 “千舟蔽日,覆压万里,这,才配称得上是一方势力。” 方然合上手边一块盖板,打一个响指。 “真武舟解析进度,百分之百。” 第一百零二章 真武舟 方然手边,足足有三寸厚的一本书卷,上面用标准的工程制图绘制零件的方法,精确地标注出来真武舟的所有构造细节。 大到整个真武舟的三视图,外观结构,舢板的数量尺寸,倒刺和弩箭孔的数目,小到细若发丝的连接件的外观和强度,零件之间的装配公差,全部被翔实地记录了下来。 在很多构件旁边,方然还记录了下来天机轮盘推演出来的制作工艺,最不济也有一些关键性的技术指标——强度、耐用性、材料特性、可替换的难度等等,不一而足。 可以说,有了这么一本技术手册,再加上一队技艺足够精深的工匠,保证材料的供应,任何人都几乎可以立刻开工,开始对真武舟的仿制。 论逆向工程,有了天机轮盘的方然,还真的不虚任何人。 不过问题也是有的。 这里面很多构件的材料也好,加工工艺和加工难度也罢,相当一部分都不是现在的荒辰具备能力完成的。 外甲的材料是黑犀松,非百年以上树龄的黑犀松不可。在切削成装甲之前,还要浸以灵泉,再以阴火烘干,才能承载得起强大雄浑的灵力流动,为真武舟提供足够她翱翔灵海的防护。 承载灵力穿行其间的重任,充当真武舟的经脉,船身之内一根根梁木,则是整根的铁杉造就。粗细长短几乎一模一样,坚固无比的树心被掏空,灌入千年气候以上的巨蟒脊髓。 一根根铁杉蟒髓梁,在灵力穿行而过的时候,还依稀能够感觉得到那些蟒精蛰伏起来,等待猎物经过时候的点点寒意。 充当肌肉作用的各处的连接件,全部都是最为精纯的星辰软金。先前唐家只为了两斤的星辰软金粗矿,就险些和荒辰大打出手,而现在这一艘真武舟上,星辰软金用了怕是不下几千斤,近乎奢华,而且品质全部都远超荒辰所掌握的这几处矿洞里的产出。 整个真武舟的骨架,便是整条真正的蛟精骨架打磨而成,那最尖端的一根撞角,正是蛟精的一只独角,坚固无比,能将一座山都撞个对穿。 民间有俗语说,真龙不出世,恶蛟闹人间。哪怕已经死去多年,这蛟精生前的那股子暴虐,依然透过船身,不断散发出来,就像是生机犹在一样,令人不寒而栗。 而整个真武舟的核心熔炉,方然第一次进入放置它的舱室的时候,那股还没有散去的灼热洪流,差点把他烧成了一蓬灰烬。 那是一整颗夔心充做熔炉,用巨量天材地宝五行灵晶熔铸成血管,从其间穿行而过。 夔心熔炉每一次鼓动,都要直接破碎吞噬掉不计其数的灵石,灵石破碎化为滚滚灵力,成为足够将这一艘狰狞天舟送入苍穹的澎湃动力。 方然很是无奈地看着手中这一卷逆向技术文档。 技术文档越是翔实全面,方然就觉得自己千舟覆日的梦想又远离了一些。 借着玄门黄级成员的权限查询了一下,他发现,哪怕只是保证最低限度的仿制,这么一艘真武舟,光材料就要耗去上千万的玄门荣耀,更不用说其中还要消耗难以估量的人力来组装。 最常见的那些巡天舟,甚至宸罡浮陆云台边停靠的那些华美无比的画舫天舟,连这一艘真武舟一成的价钱都值不了。 当然,缩小规模,降低强度,减少材料和工程难度,当然也还能节省下来不小的一笔钱,但是这需要更深入的推演,也会耗去天机轮盘更加多的算力。 最关键的是,这艘真武舟吞噬灵力的速度简直令人发指,只一艘,消耗的灵石就足够方然肉疼,要真是仿制出来一只舰队,一天的灵石消耗,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不过越是如此,损失了这么一艘船,方然就越能想象出来成北涂那一副狂怒的模样。 估摸着成北涂半辈子的积蓄都被投在了这一艘天舟之内。 宸罡浮陆上三十多万荣耀被方然拐走,充其量让他肉疼。但损失这么一艘真武舟,不亚于断了成北涂的一只手臂! 一念及此,方然本来的无力和无奈,就又变成了痛快。 “你不该惹我的,你真的不该来惹我!” 他将技术手册放在一边,手里把玩着一个精巧的机关构件。 这个构件是他从连接夔心熔炉的一根管道上拆下来的,散发出来淡淡的灵力波动,隐隐和真武舟之外的某种存在产生着共鸣。 天机轮盘很容易就解析出来了这种共鸣的规律,方然也毫不意外地知道了,这一个不起眼的构件,能在某一个特殊的灵力波动传来时,将它下面附着着的那一处管道,直接切断。 毁灭性的灵力洪流到时候会直接喷涌而出,彻底失控,继而引爆整颗夔心熔炉,然后进一步将整艘真武舟彻底炸成碎片。 成北涂放心让手下三名道初驾驶真武舟追击,恐怕这一记后手也是原因之一。 哪怕真武舟落在了别人手里,成北涂也有能力让夺舟之人,和真武舟同归于尽。 当然,也许在成北涂眼里,以真武舟追击暗天君和方然,是有十足的把握将他二人送葬在灵海之中的,根本用不到这个后手。 “但无论如何,这个小机关,是彻底没有用了。” 方然把这个机关构件和技术手册收好,再回头看一眼空空荡荡的真武舟,便一步踏了出去,落在地面上。 阳光正好,树影婆娑。 他贪婪地呼吸着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 而且在断离符阵和树木的共同作用之下,身处荒辰之中,若是在正午和正午前后各两个时辰之内抬头往上看,更能看到些微带着点灰褐色的一片蓝天。 不是碧蓝如洗的那种纯粹,只是一抹苍蓝,还染着淡淡灰色,显得有些混浊。 但是对于荒辰中人,已经是无比美好的馈赠了。 从未见过蓝天,从未见过绿树,一生只在铁灰与赤红之间苟且偷生。眼下巨变的荒辰,足以成为许多成员毕生仅见的梦幻景致。 方然身后远处的北山洞窟之内,传来山与海的澎湃与厚重,在方然从真武舟中踏出来的时候,一瞬间拉近距离,到了方然身侧。 影若烟和钟鸣泰的修行告一段落,在更多的经脉被贯通之前,他们一时半会也没法继续提升修为了。 若要提升,只能破境! 说来也是可笑,哪怕仅仅是在一个月前,要是有人告诉他们,此生四步唾手可得,他二人只会当成无稽之谈,以为是那人在寻开心。 若是有人再说,有一天他们四步唾手可得之后,反而得苦苦压制境界,不要随意破境,那他们肯定会当对方是个疯子。 谁曾想,现在他二人想破四步,就真的随时可破。 偏偏方然千叮咛万嘱咐,告诉他们:“别急,稳当点。” 明明还只是三个月前,整个荒辰之内,最不稳当的,还就是方然。 不过现在…… 影若烟看着周围已经变得有些陌生,但是又让人无比舒服无比亲近的环境,很是开心地笑了出来。 钟鸣泰背后插着玄羽镇焱旗,对着方然行礼道:“不辱所望,我终于到了三步巅峰,距离地仙至境四步,只差一线。若要破境,不费吹灰之力!” 方然赶紧扶起来钟鸣泰,连连摆手:“别别别,背后插着旗呢别乱讲话……” 然后他看向影若烟,后者回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影若烟和方晴雨同岁,也是从小看着方然长大,对方然的关心恐怕更不比方晴雨少多少。 现在荒辰有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全部都是因为方然的锐意进取。 所以她以一个自居姐姐辈的人的身份,老怀欣慰地拍拍方然肩膀:“做的不错,不过你自己的修行怎么办?” 方然的通窍丹效力匪夷所思,所以她很是自然地想到,方然自己也应该快点服用通窍丹,将经脉打通,好为修行铺平道路。 现在她和钟鸣泰的修为,全部都已经到了一个近乎极限的地步,如果尊为荒辰之主的方然,修为被他们落下了,影若烟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督促一下的。 她似乎忘了方然在万通贸城之内,那近乎不可能的战绩。 钟鸣泰有若山石一般沉稳的脸上,却罕见地浮现出来一抹笑意:“即便你我已经到了这个境界,恐怕也不是方主事的对手……” 方然比出来一个拇指:“好眼力。” 钟鸣泰身为戍卫首领和教头,临战经验确实要比影若烟多出来许多。所以他看到方然的一瞬间,近乎直觉的战斗本能就告诉他,即便自己已经到了武极巅峰,依旧不是方然的对手。 所以他笑得畅快——唯有如此,才当的起重振荒辰的重任,才能统御这一片荒野! 影若烟有点不太相信,狐疑地看看方然。 “切,明明胳膊都还没我的粗!三步巅峰,我会打不过你?” 她凑近一些,仔细打量了打量方然,呼出的热气喷在方然脸上,感觉痒痒的。 “这是什么?”她突然看到方然手中的精巧机关构件和那一本厚书。 “哦,我把真武舟的结构拆分出来了,一会拿去给唐迁迁他们。唐家机关术冠绝天下,有了这个真武舟说明手册,估计她的机关术还要更进一步。” 影若烟眉毛一挑,带着一丝说不清意味的笑:“钟鸣泰那个傻大个儿有千峰叠嶂和玄羽镇焱旗,唐迁迁那个妮子有金甲力士傀儡和真武舟结构图,我就一本无空霸海就打发了?” 她笑得诡秘,还散发出来一股危险的气息。 钟鸣泰直觉一般的战斗本能再一次起了效果,他当机立断,抱拳低声说:“荒辰守卫改制刚刚完成不久,属下还要检查守卫弟兄们操练的情况,先行告退。” 然后不等方然点头,他转身撒丫子就撤。 方然一脸懵:“操练?操练个屁啊!这是中午,人都去吃饭了!……不对,钟鸣泰你丫的不仗义!” 钟鸣泰嗡嗡的声音远远传来:“钟某知罪,愿意领罚。” 承认错误,死不悔改,越跑越远,绝尘而去。 谁说钟鸣泰忠厚老实的?这心眼比一盘子藕片还要多了! 下一刻,方然觉得自己全身寒毛都立了起来,一股就连面对成北涂时都未曾有过的危险感笼罩而下,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若烟……影姐……姐姐……我……” 影若烟双手环抱胸前,不经意间挤出来一对令人触目惊心的柔软,审视着方然,边笑边说:“继续说,我在听。” 此景无比宏伟雄壮,平日绝难一见,但是方然彻底被绝望所震慑,根本没有心思多看…… 他也就看了一眼……两眼……至多三眼……绝对不超过四眼! 影若烟顺着方然眼神低头,憋着笑,手臂再微微用力,肩膀也微微缩起:“好看吗?” 峰峦更加惊心动魄了。 方然点头:“好看。” 然后他想抽自己一个耳光。 这不是错上加错嘛…… 惊涛骇浪转瞬之间便要到来,天地都要变色。 出乎他意料的是,影若烟的身体突然放松下来,散发出来的危险感也瞬间一扫而空。 她脸上的笑容变得温柔许多,和刚才怒海惊涛的险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伸出手去,拍拍方然的肩膀,轻声说:“我开玩笑的。荒辰从一片废墟里面能够一点一点重建,晴雨还有回生的希望,最关键的是你安然无恙的回来,就比什么都强。” 她的手很软,也很暖,方然觉得心头涌上一股暖意,就觉得这么些日子不断厮杀不断受伤了又好好了又伤,全部都是值的。 然后他鬼使神差地就抱了上去…… “好软啊……” 天知道算力强悍无比,连溯河古卷这等存在都能解析的天机轮盘,这个时候是出了什么岔子,像是短路了一样。 影若烟呆了呆,然后温柔一笑,双目低垂,双手环住方然:“立了功了,了不起哦?……那就姑且先让你占个便宜好了。” 第一百零三章 秘密 自从断离符阵和聚灵阵两座大阵笼罩在了荒辰营地上空之后,罗老所对荒野上灵力暴走、整个营地面临被摧毁的风险的担忧就不复存在了。 而易于成长的树木在灵力的滋润下飞速生长,让整片营地和周围的环境真正当得起“绿洲”这两个字之后,荒辰所在的这片无名绿洲,从此刻开始,就拥有了“荒辰谷”这样的一个名字。 正午的荒野,温度最高,灵力最为躁动,几乎没有人愿意在这个时间点前后出来活动。 不过荒辰谷里面的情况却截然相反。 三五成群的商会成员聚集在一起,躲在树荫下面,一面摩挲着新生出来的一片片绿叶,一边随意地交谈着。 明明在别的地方,这种午后片刻的悠闲都是习以为常的事了,但是在渊默之野上,依然是一件很新奇的事情。 不需要断离符残片,不需要别的什么特殊的防护手段,荒辰谷中,各人的行动一切都不再束手束脚。 甚至在荒辰谷之外十几里的范围内,虽然已经离开了这两座大阵的覆盖,但是灵力也平缓许多,可以直接在外行走。 方然和影若烟肩并着肩,在斑驳的树影下缓缓走着。 方然的表情看上去还是有一些不自然,影若烟倒是带着坏笑。 “怎么?抱上来的时候胆大泼天,现在又变成小娇娇了?明明是你来占我便宜好不好?一地主事,仗着自己的地位,强抱女下属……” 说到后面的时候,影若烟泫然欲泣,水属灵力在眼角凝出来几滴假得不能再假的眼泪,然后眼帘低垂,用手指擦了擦眼角。 方然欲哭无泪。 关键是从任何一个角度来讲,影若烟说的都是对的……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啊……” “哈哈哈!不逗你了。不过你现在比以前有意思多了,以前闷头在书房里,多少天见不到你露一次面的。” “那不是现在荒辰遭逢变故嘛……”方然底气不足。 影若烟展颜一笑:“不过变故已经过去了,不是吗?” “可是姐姐还没有醒过来。她的情况很特殊,我还需要找很多天材地宝,才能让她身魂重新相合。到那个时候,才能称得上变故完全过去了。” 方然的目光落在极深远的地方,从他身上透出一股志在必得的气势,让影若烟不由得又是一笑。 啪啪啪!影若烟重重拍打着方然的肩膀:“嗯嗯,说得对。我们方然果然已经长大了!” 然后她收起夸张的笑容,有些好奇地问:“说说玄门呗?那是什么地方?还有那个……光天君……小姐姐?你撩小姑娘挺有一手的嘛!人家可是大修行者,恐怕四步都打不住的,这你也能结识到?” 玄门的存在并不是什么秘密,在大家族大势力之间,玄门是十八连星域之中虽然非常神秘,但也是很重要的一个存在。 许多人不知道玄门,只是单纯的因为实力不够,没资格知道而已。 本来荒野上的罪民,甚至是贸城之内的那些家族,也是完全没有资格知道玄门的。但是既然方然加入了玄门,那么这一个神秘而又强大的势力的存在,也理所当然地需要告知影若烟他们。 高高在上,谁也说不清玄门里面究竟有多少老不死,老不死们的修为又到了何等的程度。 反正就是无论岁月变迁,无数宗门皇朝都生生灭灭,甚至有势力曾经几乎霸绝十八连星域,企图吞并玄门。 可是多少风浪过去,玄门就是屹立不倒,永远存在着,冷眼看着时间,毫无偏袒地做着自己的买卖,像是完全没有什么可以影响到它一般。 影若烟还记得当时方然回来的时候,送他一道回来的那个一身黑袍的神秘人。 方然叫他老暗,这个老暗也看起来就是普普通通的,但是影若烟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人的实力,恐怕千百个雷贯雷通加起来,也不够他挥一挥手的。 不过看着方然和这个老暗亲密非常的模样,影若烟也放下心来。 这种存在,只要不心存敌意,就已经是万幸。若是友非敌,那则是一桩巨大的好事。 后来她才知道,这个看着寻常的老暗,是在玄门之内地位极高的分殿暗天君。暗天君面对着渊默之主,有可能都只需要平等论交,是一尊真正的大修行者。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暗天君的缘故,哪怕渊默之主的鹰犬天雷门被荒辰彻底覆灭,预想之中会有的任何报复也丝毫都没有见到。 就像是覆灭的不是某一部的鹰犬,而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小宗派一样。 而且暗天君离去的时候,看上去很感兴趣地看了看影若烟,说了一句:“呵,有意思的小姑娘,水属道韵和光天君很像……说起来方晴雨也是偏向水属性的,方然啊,你命里犯的小姑娘,怎么全是水属性道韵的?” 暗天君说完这句话,很是畅快地仰天大笑,转身就登上了那艘大小不逊色于真武舟的巡天舟,破云入天穹。 方然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治伤不能算命里犯!……炼丹人的事,能算犯吗?!” 可惜暗天君肯定已经听不到方然这句话了,不然肯定会一阵哄笑,让荒辰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所以影若烟好不容易逮住了机会,眼睛里燃烧着八卦之魂,带着玩味的笑意,连连追问。 方然拗不过她,而且本来就心虚,所以就捡重要的说了一些。但是影若烟最感兴趣的光天君那一段,方然根本没办法说细。 他总不能说:“哦,光天君啊,我撞见人家洗澡,然后又把人家光着给摸了个遍,然后现在去找药给人治病。” 这个逻辑哪哪不挨着,他很担心说出来之后,影若烟会先把他弄去莲青衣那里,让莲青衣给他先治治脑袋。 好在影若烟目光流转之下,也不知想了些什么,并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接着问道:“这么说来,五方五行莲,奈何水上花,还有逆魂术,是要给晴雨找的药。那一味你也不知道具体应该是什么的药材,是给光天君的?” 方然点点头:“不错。这些东西玄门暂时都没有,我得去好好找一找。” “这次又要一去多久?”影若烟似笑非笑。 方然很认真地估计了一下,发现还真的没办法给出来一个具体的时间。 “这几样东西生长的环境都很苛刻,很可能都在某一种属性灵力占据主导的环境里面。玄门的任务倒是有所涉及,不过也都说的很模糊,倒是……” 方然迟疑了一下。 影若烟问:“倒是?” 四下看了一圈,方然发现从不远的一条条小道里面,还有商会的人在经过。 “这里还是有人……” 他想了想,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一样,一把抓住影若烟的手腕。 “跟我来。” “啊?”影若烟一头雾水,看看方然抓着自己的手,“去哪?” “找个没人的地方。” 方然一句话没头没尾的,影若烟心跳却扑通扑通开始加速。 “没人的地方?你你你要干嘛……你不会真的要仗着自己是主事就……虽然……但……诶你力气怎么这么大?” 她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都已经语无伦次了。 方然并不知道她的误解都已经偏得不像样了,七拐八拐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荒辰最近营建屋舍,本身还没有轮到方然所在的营帐区,不过在一众高层的坚持之下,方然最终还是搬进了这一处环境清幽,很是僻静的小院里面。 小院四周树木掩映,隔绝开外面时不时传来的喧闹,显得很是清幽。 方然在宸罡浮陆上的时候,对于其上浮岛之间的流云青松非常喜欢,所以绿化荒辰的那一批树苗里面,他挑出来了几棵松树苗,也移植到了这座小院里。 树苗组成了一个很简单的阵法,是宸罡浮陆散灵阵的变体,最主要的用处是为了防止方然自己有时候吐纳灵力太猛,可能导致灵力暴走。 两个人一进小院,影若烟就立刻感觉到周围的灵力变得稀薄了起来,吐纳也变得艰涩缓慢。 “就在这里吧……” 方然很是放心地松开抓着影若烟的手,回头看向了她。 只见影若烟脸上微微透出绯红,眸子里透出来半是含笑半是含嗔,歪着脑袋看着方然。 “怎么?连阵法都准备好了,想用强的?” “啥?”方然一脸懵逼,天机轮盘再次下线。 他挠挠头,手从乱蓬蓬的头发里面拿出来的时候,手指间已经环绕着一小段短短的白色流光。 流光抬起指肚一般大小的脑袋,仰天怒吼:“嗷呜呜呜!睡午觉呢,叫醒嗷呜干啥!” 龙目张开,玄紫之色一闪而过,苍茫浩瀚,和方然身上的气运之力遥相呼应。 然后和影若烟一双带着惊奇的闪动着的双眸正好对上。 “咦,白色的蚯蚓?” “哇,好看的小姐姐!” 一人一龙,同时惊呼道。 影若烟双手环抱着直起身子,玩味地看着方然:“神神秘秘的,就是为了给我看这个白色的蚯蚓?” 方然无奈:“是……不是,这是一条幼龙,不是什么蚯蚓……” 小嗷非常识时务:“不,就是白色的蚯蚓!好看的小姐姐说嗷是什么,嗷就是什么。” 它眼神放光,从方然指尖一跃而出,跳到了影若烟的胸口,脸上极其人性化地显露出来陶醉的表情:“啊,波涛汹涌……” 只从外形上来看,身为幼龙的小嗷还是可爱与威严并具的。 纤细修长的白色身躯,上面细密的龙鳞已经完全显露出来了九九阳数之极的八十一片。 头上两只小角已经初见雏形,口旁须髯浮动,腹下四只纤细的爪子,牢牢抓着影若烟胸前衣襟。 影若烟也是惊呼一声“哇”,然后将小嗷抱在怀中。 “好可爱啊!” “好舒服啊……” 方然很是无力,从怀中拿出来从宸罡拍卖场买到的那一片甲胄残片。 “龙居东方,属木。这片甲胄是太古真龙铠甲的残片,龙殁之地,木属性的道韵大盛。” 这也是宸罡之主给他的那本阵法真解里面的说法。 身具某种道韵到了极致,无论是人、魔、妖、灵,乃至未开神智的某些极特殊的强悍存在,如果有一日陨落在某地,而尸身又可以保存下来的话,那么他所陨落的地方,自然就会形成这一种道韵属性为主导的环境。 四灵之中,龙是木属性的,所以如果在渊默上真的能找到这片残片所属于的那具战甲,就有可能顺着找到这样一处木属性灵力聚集的地方。 东方木行莲,就有可能生长在其中。 而另一方面,即使没有东方木行莲生长,只是一具龙铠,甚至有可能看到一具龙尸,这本身就价值非凡。 影若烟抚摸着小嗷,小嗷露出陶醉的表情。 “龙殁之地,听着就不像是什么风平浪静的地方。你要不……破了四步再去?” 方然摇摇头:“我的经脉比较特殊,没法通过通窍丹来提升,所以只能慢慢水磨石来打通。到四步还远,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等。” 影若烟皱眉:“不能通过通窍丹来提升?还有这种事?” “是啊,本身就是天生废脉,要想逆天改命,那有那么容易?” 方然手一摊,接着说,“而且龙殁之地道韵极其厚重,如果自身的道韵不能压过真龙生前的境界,那么一身修为被压制,甚至很可能道韵相冲,死在里面。” 影若烟好奇道:“同为木属性的也不行?” “恐怕不行……每个人的道韵都有差异,甚至越是接近的道韵,就越要防备被侵蚀干扰。木属性,反而是最为危险的。” “明白了。三步修为,反而最为保险。” 方然显出赞赏的表情,说:“没错。我什么道韵都不偏向,龙殁之地凶险,但是好在我的实力不受任何限制。” “我和你一起去!”听了方然的话,影若烟立刻说道,“这种地方太过危险,多一个人,两相照应,会安全许多。” 方然却拒绝了。 “荒辰百废待兴,很多事务都需要你和钟鸣泰操心。而且你们现在修行正到关键的时候,道韵绝对不能被干扰。安心修炼,不用担心我。我会带着它走。” 方然手一指营地北边,那里,真武舟的杀机内敛。 第一百零四章 去去就回 从宸罡浮陆归来之后,方然在荒辰谷已经休整了一个月的时间。 布下两座覆盖整个荒辰谷的大阵,帮助影若烟和钟鸣泰打好两门极品武技的基础,这两桩事情对于方然来讲,劳力多过劳心,所以并没有耗费太大心力。 荒辰守卫的改编和分队,方然都放心地交给了钟鸣泰来做。 他自身实力强悍不说,对于行军布阵一道也很有天分。方然从玄门卷宗库里面顺了一本《兵要概论》,交给了钟鸣泰,没想到钟鸣泰很快就掌握的七七八八,将原本松散的荒辰守卫重组成了九支戍卫队,然后像模像样地开始了严格的训练。 在焚野刀诀和各种基础丹药的供应之下,几乎每一天都会有人踏入二步。在钟鸣泰亲手训练的那一只小队里面,更有几个好苗子已经开始冲击三步了。 这也是因为渊默上面虽然极其不适合修行,但是荒辰中人都是实打实杀出来的底子,根基无比的扎实牢靠。这一次资源管够功法上佳,才产生出来这种井喷一般的实力提升。 可以想见的是,只需要不长的一段日子,戍卫队就会成长为主力是齐刷刷二步武师,同时更有足够多的武极带队的一股恐怖战力。 待到影若烟和钟鸣泰经脉大成,破境四步,到那时候,若不是荒辰底蕴不足,发展的日子不长,荒辰戍卫队的这个战斗力配置,已经比得过一些小国的巅峰力量了。 毕竟四步是仙凡的分水岭,凡人国度三步已经足够横行,四步就能作为镇国,保一国气运数百年。 若要更进一步,那也就是那些传承过了好几百年的皇朝,才会逐渐具备数目更多境界更高的大修行者。那时候镇国和国柱相继镇守国运,才能够真正说得上国祚绵长。 现在的荒辰才刚刚起步,远没到那种程度。不过实力的提升永远没有尽头,钟鸣泰改组戍卫队,最终的目的也是在竞争和磨练之中将众人的潜力逼到极限,造就尽可能多的巅峰强者。 而一些营建和内务,则还是在影若烟的主持之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罗老德高望重,可以服众。卓末虽然只是账房先生,可是论学问,已经算得上学冠荒辰。 有他二人帮衬影若烟,内务就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了。 令方然觉得惊喜的事情是,莲青衣对于丹道颇有天分,而卓末则对于阵法也有几分理解。 最初提出来用断离符阵来隔绝荒野上狂暴的灵力,保全荒辰谷的便是他。在方然归来之后布置这两处阵法的过程中,卓末显示出来了在阵道上的天资,许多地方只要方然稍加提点,就立刻可以心领神会,投入使用,让方然省了不少力气。 方然自己虽然丹阵二道全部贯通,但是荒辰之内阵法和丹药的消耗都不是小数目。他没法子全部心力都投入在这上面,所以还得有人为他分忧。 而且可以预见的是,再往后丹药和阵法的需求会更加巨量,恐怕只凭莲青衣和卓末二人,也依然是忙不过来的。 方然仰头长叹:“人才,缺人才啊!” 他头发里面的小嗷啃饱了灵石,仰着肚皮晒太阳。 听到方然长叹,小嗷很是快活地接话茬:“穷乡僻壤的地方,有这么多适合修炼的人,你就偷着乐吧。更何况你要炼丹的有炼丹的,要画符的有画符的,就连兵器铸造都能从成北涂那里拐来人,有什么不知足的?” 小嗷说得是袁亭,也就是当日在灵海之内袭杀方然的三人里的一个,最先认了输,和实力最强的那个古永被暗天君用一道影子锁住,回了庚午分殿就扔进了困龙坛。 丢进困龙坛里的没有善茬,暗天君说话,只要进去了,哪怕是他自己,都没有法子能逃出来。 困龙坛禁绝所有灵力,颇有宸罡浮陆散灵阵的感觉,不过做得更极端,会直接细水长流抽取困在里面的人体内的灵力。 日子一久,别说能不能打得了架了,就连修为都要跌落。 三步武极关在里面,不到三年就会变回普通人一个,要是再关久一点,可能下场还要更不如一些。 古永头很硬,强撑着就是骂袁亭叛徒,翻来覆去就是这两个字,再也问不出第三个字来。 暗天君当时大手一挥,就把他丢到了第四层的一尊绝世妖物边上那间隔间,日日受那妖物凶戾煞气透体,用不了多少日子,经脉上就得落一身的病根。 袁亭最先投降,待遇好一些,但是该有的杀威棒不会少。他被丢在了最浅的第一层,关了不到两天,就又被带出来问话。 他的资质其实算不错的了,但是却走的是锻道,主修打造兵刃,所以进度缓慢,战力不强。 方然很是惊讶,当时就问:“丹、阵、锻,这不都是很稀罕的人才,你怎么说降就降了?这里面肯定有诈!” 然后他就喊暗天君把人再给丢回去。 袁亭赶紧忙不迭解释。 原来到了成北涂这种地位,什么丹师阵师锻师,全是上杆子巴结他,从没有需要他折节下交的。 袁亭的锻师才能在别处是香饽饽,可在成北涂那里,就真的只能算得上可有可无的一个炮灰而已,堪用则用,弃之不可惜。 方然攻入真武舟的时候感觉到他气息虚浮,便是在拍卖场里撞着不合时宜的时候说错话,被一怒之下拍进了墙里,震碎了骨骼。 明珠暗投怀才不遇,成北涂和袁亭也没有什么极深厚的感情,又遇上方然这么个实力强到不像话的硬茬,所以降得是毫无心理压力。 暗天君在一边坐着,凭着惊天的修为,也证实了袁亭所说的是事实,所以让袁亭用心头血发下重誓之后,就把人丢给了方然,送到了荒辰。 东山山腹里面的地火被引出来,做了一处锻炉,给袁亭使用。 锻炉对于火的要求是求猛而不求精,不像炼丹那样对火苗子的高度都斤斤计较,只要火力够猛温度够高就合用。 丹道是精雕细琢,锻造更像是烈火烹油。 袁亭并不怎么强壮的手臂抡起一柄大锤,敲得山腹之内震天响的时候,如同洪钟一般的巨响让半个荒辰谷都以为又有人杀上了门来。 方然衔着一片树叶仰面躺着,一边估计着现在荒辰具备的力量,一边又随口问小嗷:“那片护裆,你研究的怎么样了?” 小嗷打了个激灵,说:“还得有一阵……” 方然把这只米虫抓到眼前,看着小嗷脸上挂着的心虚的表情,瞪着小嗷:“真的?” 小嗷点头如啄米:“真的真的。” “你说要找当年的记忆,要补充神魂,一口气吃了荒辰半年的灵石产出。现在撑得灵石也吃不下了,整天仰着肚皮晒太阳。还得有一阵,是多大一阵?” 小嗷面露为难之色:“真的就差一点……就一点……你也知道,那都是几万年前的事儿了。这片残片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风吹雨打的,嗷能闻出来上面带着嗷的味儿,就已经了不得了。你这么急,急也急不来啊。” 方然把小嗷塞回头发里面。 小嗷现在的成长像是突然开始加速,身体一天比一天粗长,白光潋滟,相对应的也重了很多。 以前放在头发里面轻若无物,现在也不知那小小身躯里面哪来的那么大重量,时间一久,压的人脖子都疼。 比脖子更疼的就是脑袋。 腰牌里面的阵法隔三差五地传回来卷宗库里面任务的变动,里面也有疑似可以生长五方五行莲的秘境。 因为担心小嗷这边突然能想起来什么线索,方然就一直都没有接取任务。 结果就是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连真武舟需要消耗的灵石都囤积了一大堆,现在只能干等着小嗷吃了睡睡了吃,就像等着家养的猪在贴秋膘。 不过方然也没有干等着,他的修行也一刻都没有落下。 现在总算有了一些闲余的时间,他几乎每天都会深入荒野之内,吞吐巨量的灵力积攒下来,供给天机轮盘的解析进程。 溯河古卷的解析依旧卡在第四阶段,慢的就像是蜗牛爬,经常好几天都看不到进度条有什么变化。倒是阵法真解和丹道释的解析已经过半。 这两页道典是宸罡之主馈赠,方然不好直接拿来传授给别人,所以就从中提炼出来了更加易于理解的要义,记下来写成了入门的一卷总纲,丢给了卓末和莲青衣。 另外焚野刀诀毕竟品级不低,对于方然来讲算得上稀疏平常,但是对于很多资质普通的戍卫队成员,理解起来还是有些坚深。 所以他又写了焚野刀诀的一些注解,和丹阵二道的总纲一起放在了卓末管着的藏书楼里面。 加上荒辰之前收集过的其他一些零零碎碎的武技之类的,这座藏书楼倒是算得上是一座小小的宝库了。 至于方然自己,他的经脉现在已经打通了足足八条。按照溯河古卷第三阶段经脉图里面标注的,正好是最基础的那八条经脉,任督冲带、阳维阴维、阳蹻阴蹻。 骨架已成,灵力终于可以运转周天,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每一次周天运转完成,灵力潮汐就更加汹涌澎湃,发挥出来的力量就翻着倍的往上涨。 这样的灵力再淬炼筋骨皮肉,效果更胜火炼精金。方然现在甚至不动用灵力,纯粹的肉体力量,已经匪夷所思,完全超出了一个正常的武极巅峰该有的范围。 如果再运起千劫轮回,重重叠劲累加起来,方然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能到什么样的威力。 他都不敢去想象如果三百六十脉全开之后,纯粹的力量会到何等恐怖的一个境界。怕不是连一尊普通的道初,都能直接凭着一双拳头给锤爆了脑袋。 “嘿嘿,嗷想起来了。上古时候的修行者,那力量都是按照一山一海来衡量的。大修行者力能扛山,气可吞海,哪有论斤算的?” “一山一海?”方然露出神往之色,手指一下一下敲着屁股下面的座椅,“一山之力,对应现在的什么境界?” “嗷不知道。”小嗷回答的理直气壮,“真龙一族,生而强大,成年之后,山海都只是玩物。所以在山海之上,力气再大,就得按照一龙来算。龙还在山海之上,所以强者无法想象弱者的世界。” 方然很是无语。更让他觉得有些不舒服的是,即便是这样强大的上古人祖,在和域外邪魔对战的时候,也是胜得凄惨。甚至如宸罡之主所说的,人祖最终几乎是自囚于十八连星域之内,再不复往日光辉。 “这么说起来,渊默作为古战场,居然没被拆了,甚至连地貌都还能保持相对的完整,实在是不容易。” 他咔擦一声捏碎了手中的一块石头,荒野上的石头比钢铁还坚硬,可是现在的方然捏碎它们不比捏碎一块杂面干饼困难。 人祖一战,又要破碎多少大地,崩裂多少山川? 小嗷翻了个身,换成背后晒着太阳,顺着方然的话接了下去:“是啊,当时我最后一战,那一枪在地上撕开不下八千里的豁口,下面看得到岩浆。边上一座通天巨峰被拦腰斩断,断了以后还高十万丈,断口光滑的能当镜子照,和我打的那个……那个……诶,和我打的是谁来着……” 小嗷爪子挠头,陷入苦思。 方然眼前却一亮。 八千里无底渊,十万丈棋盘山。 万余年的岁月,还来不及彻底抚平当年的痕迹,再加上道韵狂暴极端,有这三条线索,找起来就容易许多了。 他翻身就从院子里奔了出去,心情激动。 边跑,他边打了一个响指,便有巨蛇似一挂瀑布般从北山山峰上翻腾而下,正是蛰伏着的白板。 真武舟无声启动,暗红色的阵纹在覆盖其上的甲片上渐次点亮,散发出一股狰狞的凶狠。 凶兽张目,夔心熔炉低沉的轰鸣回荡在荒辰谷内,连袁亭打铁的声音都被压了下去。 影若烟几个起落就赶到了真武舟停放的空地,看见方然正匆匆赶来。 “怎么了?”她关切问道。 “我出趟门。” “出门?”影若烟一头黑线,“开着这东西出门?你找到你先前说的地方的线索了?” 方然点头:“找到了,八九不离十,我去去就回。” 第一百零五章 翻车 真武舟冲天而起,穿过两座大阵,没入了远处泛出赤红色的天空。 影若烟还有些念念不舍,带着担忧一直目送真武舟消失在远方。 罗老笑呵呵地从树影里面转出来,声音苍老但是却充满了份量:“雏鸟总归是要历练的,不经风雨历生死,翅膀哪里硬得了?以前我就一直和方晴雨那丫头说,哪怕经脉不通,也让她的宝贝弟弟跟着别的小伙子们去野地里走一走撞一撞。修行不修行是其次,见识见识总归是好的。” 影若烟鼻子皱了皱,明显是没有把罗老的话听进去。她伴着这一对姐弟长大,算是见证了方晴雨的霸道和聪慧。 感觉就像上天偏心,把本该是姐弟二人分享的天资全部注入了姐姐身上,无论是思考的智慧还是修行的根基。 方晴雨三天就能将一部《千经注》背到滚瓜烂熟,方然就能握着一本三字经呆呆看上足足三个月的时间,还只能看到一半。 方晴雨十三岁破的三步,又二年到武极巅峰,然后限于渊默上的环境无法继续破境,打过半片分野,收集了几十部各种武技回来,然后全部修行到精通。方然就可以一条经脉都不通,一丝灵力都感知不到。 方然就像是方晴雨的影子,永远躲在耀眼夺目的方晴雨身后,甚至让许多人真的就当成地里的一团污泥瞧不起。 谁能想到这样的一个懦弱子弟也有肩负起荒辰振兴的一天,而且还做的何止是不错。 什么五方五行莲什么光天君的伤药什么上古龙铠真龙殁地,影若烟听都没听过的东西,方然却理所当然地把这些当成了自己的使命,然后乐此不疲地东奔西走。 那一日影若烟破关而出,方然絮絮叨叨和她讲庚午分殿的宏伟和宸罡浮陆的瑰丽,还有灵海之中比天还高的惊涛骇浪。 惊涛骇浪之中方然夺舟就像伸手摘下一朵小花。 也不知道这样算不算罗老口中的见识过? 她对着荒辰之内最德高望重的这位老人无奈笑笑:“他要去的很有可能是上古的一片古战场,里面有什么凶险谁也说不准。在我眼里他还是那个知道自己不能修行之后,把自己在书房里面一关半个月的傻小子,你让我怎么放心?” 罗老哈哈大笑:“放不放心他也已经出发了。该是男人应当担得起的,迟早也得担着。荒野上不同别的地方,半点犹豫退让就要被人欺负,见着事了敢担当,这份骨气你该为他高兴才对。” 影若烟不置可否,半身战甲甲片摇曳:“我去修行了,方然的进度快到吓人,再倦怠,我怕一辈子都赶不上他。” …… 云上。 真武舟穿梭其间。 第一次乘舟破云,是在万通贸城之内追杀七绝公子。 那时候方然挂在船身外面一路穿云不知到了多高的地方,云层都已经遥遥被落在下方。但是他当时完全没有观赏那种景致的心思,全身心投入在破开巡天舟外面防护大阵上。 从庚午分殿返回到荒辰的时候,暗天君难得驾驭一次真武舟,就像是阔别战场已久的将军,再一次跨马拔剑,那股蠢蠢欲动的战意就连九天上的层云都遮挡不住。 暗天君几乎将真武舟的性能压榨到极致,向方然展示了一次什么才叫做纵横天下驰骋无敌的老司机。 从看到云层到看到地面,方然记得非常清楚,他只是完成了三次完整的呼吸,就算是陨石坠落也不可能更快上一星半点。 在接近地面三里的距离,几乎已经算得上是咫尺,暗天君扭转机括。夔心熔炉顷刻间将灵石吞噬殆尽,蟒髓和蛟骨所交织而成的骨架不堪重负,发出令人肝胆震颤的低沉呻吟。 地上的碎石和尘土被风压扬起,遮天蔽日,在那之后荒辰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才把落在营地里面厚厚的一层沙土清理干净。 而晕船晕到几乎人事不知的方然看着暗天君,就像看到了杀父仇人。 在这种情况下,方然更不可能领略到俯瞰渊默之野时候的那种苍凉和广阔。 但实际上,这一片边境古战场的风景其实声名传的极远,很多往来的商船在降落和离去的时候都会刻意停留,好多看几眼这种满目赤岩。 无论是传说还是历史,这一片大地上面的满目疮痍都昭示出人祖或是自然的无穷伟力。 方然见识了灵海之中的凶险,但是在看到地面上无数纵横沟壑的时候依然觉得心神震撼。 此时的真武舟距离地面已经极高,高到很多时候就连云层都已经变成了模模糊糊的色块。但是那些沟壑依然清晰可见,交错着撒在荒野之上,有的甚至隐约透出下面暗红色缓慢流淌的熔岩。 一道两道这样的沟壑都足够令人惊叹,但远离荒辰谷所在的那片荒野上,这种沟壑何止千条万条。若真是战场,那一战该有多么惨烈? 周围没有别人,小嗷可以非常惬意地盘在一根蟒髓柱上。 真武舟浑身散发出来蟒蛟之属气息。对于小嗷来讲虽然等级和自己差了不知道多远,但是难得是同属的气息,除了方然脑袋上以外,它最喜欢的地方就是真武舟之内。 对于白板来讲,在真武舟之内待着就要艰苦很多。 它也是开了灵智的蟒妖,曾经叱咤荒辰周边的地下世界,称王称霸为所欲为。在成为小嗷真龙部属之后沾了龙气,臣服方然之后进一步分了一缕气运,算得上机缘深厚,根脚更深一层。 本身就已经几乎没有敌手的它,现在更加肆无忌惮,也不知道在地底占了多大的地盘。总之这段日子荒辰掌握的各处矿洞里面,什么蛇虫鼠蚁全部荡然无存,干净的让人不习惯。 可真武舟建造的材料里面,气候最浅的蟒精也得有千年的道行,更不用说蛟属对白板已经是上位对下位的完全碾压。 而那座夔心熔炉所散发出来的气息,简直能要了白板的命。 它有气无力地盘在船舱里面,就在小嗷盘着的那根柱子下面,翻着白眼,舌头从嘴角耷拉出来,滴下来一滩带着诡异馨香的涎液。 这涎液和方然初见它时候的那种腥臭已经完全不同,虽然看上去就像是一汪清澈的小水潭,但是其中蕴藏的毒性霸道到不讲道理。 只有在死斗的时候才会有这种毒液的用武之地,现在白板却已经难以做到收放自如,这种对自身消耗极大的毒液就这么不要钱一样淌了一地。 但是方然也不担心。 天机轮盘的解析结果显示,白板如果能扛过这些蟒蛟之属的气息,就可以真正将小嗷的一缕龙气和荒辰的一缕气运炼入己身,对它有莫大的好处,甚至有可能造出蟒身蛟骨这样的奇诡资质。 况且这一次方然所要去的地方,和真龙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如果白板连真武舟的气息都承受不了,那就更不可能在龙殁之地帮上方然的忙了。 小嗷看着瘫软无力的白板,充满威严地吼叫:“丢龙!吃得苦中苦,方为龙上龙,想要褪去蛇躯化作蛟身,甚至有朝一日位列龙族,这点威压都受不了怎么行!” 白板抬起眼来看看小嗷,努力露出来谄媚的笑,然后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嘶嘶”两声,硕大无朋的脑袋又重新砸在地面上,真武舟震了震,白板喘了喘。 方然不理它们,临舟远望,将小嗷无意间提到的那些信息组合起来,天机轮盘的算力开到近乎满载。 在他手边放着的是渊默各处势力的一卷概图。 人的迁徙聚集总是顺着最适宜安家居住的路径,或者是灵力相对平缓,或者是有水系行于地表。 贸城的选址就大多如此,哪怕排除开手笔宏大的断离镇柱,贸城所在的区域本身也是难得的大片绿洲。 恶劣一些的地方被罪民占据,再在其中寻找星星点点的落脚之处,艰难求生,一步步发展壮大,以求有朝一日能在贸城之内谋得只檐片瓦。 而环境最差最恶劣的地方,几乎杳无人烟,才是方然这一次索要寻找的目的地。 即便是这样,这也是无异于大海捞针的行为。 渊默多大?真武舟又才多大?哪怕从天上往下看,一眼便是千里,但是千里之后又千里,荒野背后还是荒野。八千里无底渊,十万丈棋盘山,放在一个又一个千里之下,渺小的就像一粒沙子。 方然回头看着换了个姿势挂在房梁上的小嗷,问:“有感觉吗?” 小嗷眯起眼睛,半个身子探在空中,像是嗅了嗅空气里的气味,前爪一比划,指向一个方向:“往那走!” 机括扭转的声音响起,真武舟无声撕裂空气。庞大的船身轻盈地划过一道弧线,弧线曼妙如同少女。 方然站在船首,船首露天,被防护大阵笼罩在内。虽然船速快到极致,可是连一丝一毫的风都没有透进来。 他手上握着一个小巧的机括,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护腕连着五个指环,上面有着小块的白玉髓,白玉髓上雕刻着细密的符篆,此刻正一点一点从明亮转向熄灭。 成北涂用来引爆真武舟夔心熔炉的那个机关给了方然很大的启示——既然灵力的共鸣可以拿来催动机括切断熔炉管道,那为什么不能拿来做一个遥控器控制真武舟的行动? 反正上面的阵法对于方然来讲没有任何秘密可言,符文阵法的制作也完全算不上多难。 而且有了唐迁迁的帮忙,加上西山山腹之内精纯灵力辅助,那些精密如同发丝的机关构件完成起来也不费吹灰之力。 最开始其实方然是打算不通过这些机关,而是类似灵蟒镜那样凭空画出阵法来控制真武舟,但是这种程度的灵力外放已经远远超出了武极的范畴,所以只得作罢。 即便是这样,唐迁迁和欧叶都惊讶于方然的想象力。 要知道同样是不直接控制一艘天舟,最常用的法子就是使用金甲力士傀儡代为操控。但是金甲力士傀儡一来非常昂贵,而来制作起来的复杂度极高,到现在为止,唐迁迁的拆解和重组也只完成了不到一半。 方然手上的这个机括简单而高效,给唐迁迁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她将这个机括交给方然的时候,眼神亮亮的,雀跃着说:“我想到了,不一定非得制作出来一个完整的傀儡。制作傀儡的某一部分,再由傀儡师来完成剩下的操控。多余的机关既脆弱又多余,不如只留下最重要最关键的部分。” 就好比方然手上这个连着指环的护腕,可以如臂使指地将灵力共鸣传导到专门的机括当中,代替傀儡来驾驶真武舟。 这样的行程一直持续了半个多月。 方然对于真武舟的操控越发得心应手,小嗷一直兴致高昂地教训白板,偶尔方然问起来,就若有所思地指一个方向,也不知道是真的有所感,还是敷衍了事。 白板的情况一天比一天好,这几天已经可以行动自如。 大地上的裂痕一天多过一天,一天深过一天,到了后来,破碎的就像是被人摔在地上的镜子,大段大段的深渊见不到底。 深邃的漆黑逐渐开始代替大片的赤红和铁灰,看上去就像是墨水被肆意泼洒在烧焦的红纸之上,不羁也触目惊心。 空气中的灵力越发狂暴,甚至隐约间已经带上了灵海里面的气势,像是要将这无意闯入的不速之客掀翻打落。 但是作为连灵海都能短暂遨游其中的真武舟,在这种暴躁的灵力之中岿然不动,稳定前行。 狂风呼啸,乌云垂天,雷霆疯狂大作。 船首的大阵之外,一道闪电划过,将整个舱室都照的雪亮。 极远处的地平线上,一片突兀的纯粹的黑色掩蔽了天地交接的边缘。 方然眯起眼睛,运转天机轮盘,正准备估算这道黑色的长度和宽度。 然而真武舟骤然剧震,本身已经适应了周围蟒蛟气息的白板,在这一震之下又委顿了下去,小嗷更是被从梁木上甩了下来,拍在了地面上,像是一截面条。 方然艰难稳住身形,警觉地从船首看出去,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怎么回事……”他自言自语,疑惑问道。 嘭!又是一震剧烈震动,像是有什么东西重重撞在了真武舟尾部一般。 夔心熔炉低沉地吼叫了一声,然后毫无征兆地熄灭。 方然感知着机括传回来的信息,惊的目瞪口呆。 “扶稳了,准备迫降!” 第一百零六章 兽群 暴风重重,真武舟压碎层云,向着沟壑纵横的地面跌落。 从云里面撞出来的真武舟起初只像是一粒芝麻,紧接着迅速占据了整片天空,像是曾经被斩落的十万丈巨峰,此刻终于落入人间。 夔心熔炉陷入了一种非常古怪的状况。 灵石破碎开来变成汩汩的灵力,全部被夔心熔炉吞噬,但是夔心熔炉仿佛是迟暮之年人的胸膛,艰难地起伏喘着粗气,呜咽和喉咙阻塞的声音让人担心不知什么时候呼吸就会停止。 此刻夔心熔炉的出力已经不足巡航时候的三成,哪里撑得起这样巨大的真武舟继续在天上翱翔。稳定住船身就已经几乎耗尽了方然全部的心力,剩下的一星半点的动力只是堪堪能够维持防护大阵最低限度的运转。 方然透过天机轮盘一瞬间进行着难以估量的推演和运算,风如何云如何,漫天雷霆又当如何。 透过腕轮和指环,这些决断不断反应到了真武舟的控制机括上,远较人和金甲力士傀儡敏锐的机括完美地将方然的每一个念头传递到真武舟全身。 每一侧一百零八枚浆板几乎无时无刻不在调整角度和方位,夔心喷吐出来的有气无力的灵力洪流继续从极细微的方向调整着真武舟的姿态。 方然的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因为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能感受得到夔心正在难以逆转地停止工作。那颗巨大而炽热的心脏所能泵出来的血液正越来越无力。 他用尽全力削减着船身动力和浆板所消耗的灵力,保证防护大阵哪怕到了最后一刻也还能保留着一丝运转的可能。 从这样的高空坠落,如果连防护大阵都彻底熄灭,那么真武舟将毫无疑问地被满地的嶙峋丘峦撕成最细小的碎片,哪怕是唐迁迁这样惊才绝艳的机关师也完全没有可能重新拼凑起来,更不用说里面的方然白板小嗷会变成什么样子。 狂风加上真武舟下坠的势头让整个舟身都不堪重负,白板把自己团城一个球,巨大的身躯几乎被压缩到了极致,随着舟身的震动而在船舱之内四下乱撞,像是一个硕大无朋的蹴鞠。 小嗷把自己埋进白板卷起的身体中心,这样哪怕是最惨烈的撞击,它也至少有着真武舟和白板两层垫子——死是绝对死不了的。 但这并不烦碍它撕心裂肺地大喊:“嗷不想死啊!嗷还没有碰过小母龙啊!” 也不知道那样细小的身躯是如何爆发出来这样强大的音量,就连真武舟酸涩的震动都被小嗷的喊声盖过。 白板本就虚弱,有气无力地从蛇蹴鞠里面伸出一个脑袋:“嘶嘶……不想……嘶嘶……” 小嗷一爪子抓在白板如同玉石一般的鳞片上,爪鳞相交发出金属摩擦一般的刺耳响声。 “不许叫!听了闹心!” 白板发出像是犯了错的小媳妇一般委屈的呜咽,但这种时候它的呜咽听起来更像是鬼哭狼嚎。 转瞬之间,真武舟距离地面只剩下不到十里,风被撕开,来不及被撕开的就被压实,顶在船身之下显出灰色的一层风膜,这个坠落的速度即使是暗天君恐怕也得相形见绌,拱手叹一句佩服。 开车的人不晕车,方然此刻也极其幸运地没有任何晕船的迹象。否则如果这个时候出了岔子,那几乎就是铁定出师未捷身先死,新手司机来不及变成老司机就得阖然长逝。 天与云一寸一寸远去,苍凉的大地一寸一寸接近。坠落而下的真武舟即便再如何巨大,和一整片苍茫的天地相比,也终究和寻常的一粒飞石无异。 但是这一粒飞石明显飞得更快,所以跌落的也就越重。 在最后一里的高度,方然停止了一切对真武舟姿态的调整,真武舟向一侧倾覆,白板整个球卡在一个角落里面,一寸都挪动不得。 从距离地面更近的那一侧舷窗,可以直接看到一片连绵的丘陵扑面而来,上面如同无数剑锋一般的怪石在巨大的风压下被碾碎成石粉,一个看不出是什么的小兽死死扒住一块碎石,长着嘴露出来如同倒刺一般的尖牙,却叫不出半点声音。 与天比起来无比渺小的真武舟对于这只牙尖嘴利的小兽来讲就是天本身,天穹落下来,它连躲都没有地方躲,就被夹在真武舟的外壳和粗砺坚实的地面之间直接被碾成了一片肉泥,再也分辨不出来那一口尖牙和两只利爪。 没有任何缓冲,真武舟拍在地面之上,将整片山体都压成了平地,然后坠落之势全部变成前冲之势,继续在地上划出来一道足有十余丈深的巨大壕沟。 壕沟足足延伸出去接近四五里地的距离,才看到真武舟最终斜斜插在一条深不可见底的大地裂隙边缘,摇摇欲坠。 白板和小嗷惊魂未定,巨大的冲击之下白板整个球都被压扁扭曲,蛇躯扭动,花费了非常大的力气才终于从那个角落里面一点一点把自己抽出来。 这个时候就显示出来小嗷身躯的坚硬。终于把自己理清楚成一条而不是一团的白板的一片鳞片上,连摔带挤七荤八素的小嗷滑落下来,啪叽一声掉在地上,而那片鳞片上就拓印出来一个小嗷清晰无比的印记,从龙须龙角到哪怕一小片龙鳞都清晰可见。 白板心疼地看着自己白玉一般的鳞片上那个扎眼的印记,硕大的竖目之中噙着泪花,楚楚可怜。 小嗷拍拍白板:“别娘们似的哭哭啼啼,我会对你负责的!” 白板闻言很是乖巧地舒卷身体,显得雀跃万分。 它身躯卷动的时候,整个真武舟也随之轻微地晃动,一上一下像是跷跷板一样。 从舷窗看出去,可以看到真武舟后半截还落在一片碎石崖上,前半截就已经探出悬崖,白板正好匍匐在船身之内跨越石崖和深渊的位置,往悬崖那边去的蛇躯还要更多一些。 一动,真武舟就摇摇晃晃,看着就要滑落下去。 方然满脑袋白毛汗,这个深渊也是那种一眼望不到底的,谁知道下面有多深,深处等待他们的是怪石还是索性就是熔岩。 这个时候的夔心熔炉已经半点出力都榨不出来了,浑身木质外壳的真武舟如果此时插进熔岩之中,当时就得变成一个火把,在无数年来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之中发光发热,成为夜空中最闪亮的星。 方然稳住身形,冲着白板打着手势,做出来了一个退后的指示。 白板双目非常人性化地露出来一个呆萌的表情,明白了方然是要让他回到真武舟在石崖上的那半截船身里去。 于是白板身体蠕动,真武舟摇摇晃晃……向深渊又挪动了几寸。 船身一震,小嗷怪叫一声扑进了方然乱蓬蓬的头发,方然扶住边上的一根柱子,带着惊恐看着白板的动作—— 这个只开了一部分灵智的大长虫竟然完全不懂得倒退为何物,在它的认知之中,回到后半截船身的唯一的方式就是继续前进然后左转弯掉头。这个过程来得突然,连转向灯都没有开,身为老司机的方然在一瞬间的错愕之后,当时就喝止了白板这种置人民群众安危于不顾的危险驾驶行径。 眼看着真武舟已经倾斜出来了一个微小的角度,虽然不至于立刻跌落深渊,但是显然距离跌落深渊也差不了多少,方然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动着,不管怎么样先从把自己的重量从船头挪到船尾再说。 压垮骆驼只需要再多一根稻草,方然自己的重量对于真武舟来讲也差不多就是一根稻草的份量,只希望他这根稻草可以多多少少缓解一下当前的窘迫境地。 小嗷从他的头发里面探出来半个身子,大气不敢长出,用细若蚊蝇的声音低声喊:“稳……住……别……紧……张……” 船尾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利爪扒拉石头,然后一声细弱的“咚”响起,紧接着是噼里啪啦的“咚咚咚咚咚”,听着就像是冰雹打在房檐,敲碎了青石瓦片无数。 方然悚然,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个问句:“这又是要干啥?!” 在他的感知之中,真武舟在这股连绵不断的撞击之中正缓慢地继续倾斜,他心一横,脚下突然用力,在地面上一蹬,整个人就像一支箭矢一般向船尾激射而去。 真武舟晃了晃,方然顺势跃起再重重落下,来自于超越武极的巨大力道终于让倾斜的真武舟又恢复了脆弱的平衡。 从后甲班向下望去,黑压压一片的不知名小兽正前仆后继地汹涌而来,牟足了力气合身扑上,撞在真武舟的船尾。 这小兽还没有人的大腿高,力量固然不小,但是和真武舟比起来不过九牛一毛。可是蚂蚁多了也能咬死大象,沿着真武舟犁出来的沟壑之内填满了这种小兽,数目怕不是成千上万,这样的规模聚集起来哪怕是方然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尼玛……我是刨你们祖坟了还是怎么了?” 方然惊呼一声,然后才想起来那只被真武舟碾作春泥的无名小兽。 同样的两排大尖牙同样的两只利爪,再看那一道一直延伸出去的沟壑内壁上隐约还没有被碎石彻底埋住的洞穴,方然立刻就懂了。 “咱们把人家给拆了啊……”方然干咽了一口吐沫,喉咙无力地起伏。 “是的嗷……”小嗷打着哆嗦应和,完全没有真龙该有的那种威严。 一龙一人的声音传到下面兽群之中,刹那间无数双透着凶戾光芒的眼睛抬了起来投向真武舟尾,这么多目光反射出骇人的寒芒,让身处赤穹之下的方然都觉得如堕冰窖。 这一群小畜生在看到方然之后,眼中的凶戾转瞬之间变成了一片透出来饥饿的绿光,然后撞击真武舟尾的动作骤然间就凶猛了许多,豁出命来奋不顾身。 “咚咚”的声音连成一片战鼓雷雷,方然抓起小嗷放在自己面前:“你不是真龙吗?放点王霸之气把这群畜牲吓跑行不行!” 小嗷哆嗦地说:“做不到哇……只有蛇蟒蛟属嗷有办法,这些东西明显不是嘛……嗷能怎么办,嗷也很绝望……” 坚硬的骨质爪子划在真武舟外壳上,崩断洒出一蓬暗褐色的鲜血,失去战斗力的无名野兽退后换上新的战力,然后继续崩碎爪子继续换岗。 渐渐地真武舟船尾上的护板上就开始留下了一道道浅却惨白的印子,再往后就开始有细碎的木屑剥离开,落下,不过几次呼吸,这群凶物就在真武舟后挖出来一个浅浅的小坑,看的方然无比肉疼——他现在哪有钱来修? 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方然拔出腰间青鸾笛,大喝一声一跃而下,落地时剑招大开大合,将周围七尺以内的这种小兽全部抽得四下翻飞。 他没敢灌注灵力,要知道这种地方出来的凶兽全部都是见血就疯,抽飞了不见血可能还好,见了大片的血恐怕立刻就要全部陷入狂暴,那时候一百个方然都不够这群小畜生撕扯的。 剑路开合,不断有凶兽扑上来再被抽飞。这群凶兽群体狩猎的本事明显不低,哪怕借着同伴的身体掩护,也要尽全力在方然身上来那么一下。 不消片刻,方然的衣角就已经被撕成了一绺一绺的。久战之下,也终究还是有皮糙肉厚战力强悍的凶兽,能躲开甚至硬抗方然的一剑,在方然身上留一爪子。虽然不至于流血破皮,但是也免不了红肿一片。 小嗷死死扒住方然的头发,方然边打它边喊:“嗷不想死啊!嗷还没……” 方然断喝:“闭嘴,听了闹心!” 兽群仿佛无穷无尽,束手束脚之下方然的体力下降的飞快。这一只小小凶兽的飞扑就堪比寻常武师上境的全力一击,短短片刻,方然就好似接下来了上千记这种飞扑,哪怕他体力远胜于寻常武极巅峰,也逐渐感觉到了体力流失所带来的疲劳。 到了最后,这些凶兽仿佛是认定了只要能打落方然手里的兵器,就可以稳操胜券,就能生吞活剥了这个看起来细皮嫩肉的猎物。 飞扑而来的凶兽被青鸾笛抽中,只要还有一点余力就会尽力抱住笛子,身体剧烈扭动,企图将青鸾笛夺下来,最不济也要让方然没办法顺势挥出下一剑。 而其他的凶兽则趁着这个当口见缝插针,狠狠在方然身上再补上几爪子。 第一百零七章 大烈公主 兽群冲击了整整一个时辰,方然就沉默着挥砍了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的时间对方然来讲度日如年,但好在这群凶兽终于还是感觉到了恐惧。 它们平日里用这种打法,哪怕是撞角巨犀来了,也撑不了一时半刻,就得被兽潮拆成一地碎骨肉,眼前这只两脚兽居然能够撑这么长时间,还依旧能打如初,简直是超乎了这群凶兽的认知。 这群灵智不怎么高的凶兽慢慢地开始变得犹豫。 虽然它们数目众多,但是眼下距离方然最近的那一大圈,已经全部多多少少挨过剑。此刻吊着膀子的瘸着腿的捂着脑袋的,一双双怨毒的双眼盯着方然,恨不能生撕下来一块肉,可是却迟疑着不敢再冲上来。 即便是没有运用灵力加持,方然此刻的力量又如何能小了?随便哪只凶兽哪怕是被扫到,也立刻就是筋断骨折。不如说这群凶兽最开始挨了打还能继续凶光毕露,嗷嗷叫着继续前仆后继,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一群悍兽。 到了现在它们终于本能地感受到了方然身上逐渐涌现而出的煞气,畏畏缩缩地从攻势变成了围势。声音倒是依旧的大如响锣,但是全部都是虚张声势。 方然感觉到了兽潮攻击变得迟缓,鼓足力气长啸一声,声音颇有雷霆之威,已是运上了引雷诀中的雷啸意蕴。 这门道典的品级放在玄门卷宗库里面看来,实在是乏善可陈,但是道典毕竟是道典,引动的雷啸意蕴很有几分威势,场面上倒是丝毫不带输阵的。 长啸声中方然手中青鸾笛横扫,取的是千峰叠嶂刀诀的刀势,沉重而霸道,被这一下扫中的那些凶兽飞得更加的高更加的远。 而它们凄厉的惨叫声也就格外的震耳欲聋。 本就疑神疑鬼的兽群被方然一啸一剑震慑,迟疑了一下,待到听到同类的凄惨叫声,才转身四下奔逃,却不逃远,而是在几十丈外潜伏下来,瞪着一双双闪烁着凶光的褐色眼珠,贪婪盯着方然。 方然冷然环视一周,被他冰冷目光所注视到的凶兽全部一缩脖子,伏身到石头后面,好半天才敢再探出头来。 满意地点点头,方然脚下用力,崩碎一片地面,身体拔地而起,重新跃上船尾。 整个过程好不潇洒,有真正的高人风范。 然后身体刚被船尾所遮挡,方然就龇牙咧嘴的拄着剑靠着墙,看上去无比痛苦地蹲了下来。 他一边倒吸着凉气一边把已经变成破布条的外衣脱下来,外衣下面就是欧叶所制的碧霄甲。 碧霄甲为方然抵御住了超过九成的伤害,但是总归还是凡物,免不了依然有一些攻击穿透下来。 一个时辰的交锋,方然被那些兽爪拍中了足足三百九十二次,每一次都不怎么严重,但是这个数量累计下来也非常可观,他浑身都像是被泡在沸水中一样,灼热剧痛,许多地方高高肿起来,看上去凄惨无比。 “疼疼疼……” 全身的外伤也足够钻心彻骨,天机轮盘缓慢运转,开始一点一点修复这些外伤。 但是比起身上的外伤而言,更加让方然觉得头疼的是这些还在四方窥伺着的残暴凶兽。直到现在方然还能感觉得到那些充满恶意的目光在往这边扫视,虽然一时半会还没有实质性的攻击发动,但是估计等到入夜,恢复了元气的兽群就会发动再一次冲击。 在外面鏖战一个时辰,方然也有尝试过解析它们的神魂波动,试图和这群凶兽沟通交流。但是奈何它们的灵智低到令人发指,混乱的神魂波动中只有对于开饭的热切渴望,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成逻辑的思考。 只要看着像是能吃的,它们就全部都会冲上来,不管对方是什么先啃一口再说,在食欲得到满足之前,妄图和他们讲道理是无论如何都行不通的。 对真武舟发动这样悍不畏死的冲击,被毁掉家园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更多的则是因为真武舟上夔心蛟骨蟒髓——这些气息对它们而言简直是致命的诱惑。 浸透了天地灵力甚至裹挟着一缕道韵的妖灵遗骸,足以令这群灵智有限的凶物彻底放弃理智,不啃上一口誓不罢休。 被方然暴打一顿然后按捺住暴走的食欲,隔开几十丈的距离目露绿光还能记得疼忍住不扑上来,是它们理智最后的极限了。 方然满面愁容,他身上的伤很快被天机轮盘修复,再警告地看了一眼四下里正蠢蠢欲动的这群凶兽,转身回了船舱里面。 真武舟坠落的毫无道理。 他之前在船尾鏖战群凶的时候,也很细致地检查了之前感受到撞击的位置。结论就是除了那群凶兽留下的抓痕之外,什么别的痕迹都找不到,就好像那来的突兀的震动是方然自己的错觉一样。 最关键的是,哪怕真的船尾受了一击,可没有道理船身无恙,反而是夔心熔炉出了问题。真武舟内里的梁柱和晶石管道虽然是按照活物的经脉走势来建造,但是能将这么大一具活物一击就打到心脏骤停,这得多深厚的修为? 有这种修为,一巴掌拍死真武舟里面的一人一龙一蛇一百次都绰绰有余,干嘛还得留一条性命下来,徒留后患。 带着狐疑,方然重新来到了夔心熔炉的舱室之内。此刻的熔炉已经彻底停止了活动,温度也冷却了下来。 一颗巨大的夔心就像方然第一次看到的那样,像是一座小山一样沉默无声,蛰伏在那里透出来一股子苍凉粗野的气息。 方然试着通过腕轮遥控器来激活夔心熔炉,但是夔心周围堆积着的灵石有气无力地破碎了几块,灵力涌入夔心,却像是泥牛入海,没能泛起半点涟漪。 夔心就像是陷入了沉睡一般不声不响,方然动用天机轮盘再次建模解析,试图找出来夔心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但是这种夔这种层次的妖物,比之现在的小嗷,从生命层次上来讲也逊色不了多少,解析的进度慢的像是乌龟爬。 小嗷看着方然带着苦意的面色,绝望地大喊:“完了完了,打不着火了,嗷一世英名要葬送在这里了……外面那群野兽长得一点都不好看,嗷不想和它们留种啊!” 方然满头黑线,心想果然是龙性本淫,到了这个时候,小嗷第一个想到的还是怎么把龙种传下去。 不过夔这种妖物和龙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传闻中夔身具龙形却非龙,估计也是上古哪一支龙族豁出去葬送一世英名,才留下来了这么一支强悍后裔。 俗话说龙生九子各不相同,就是因为九个儿子的娘都不一样。实际上神话里传说中和龙沾亲带故的凶兽妖兽数不胜数,小嗷奋力耕耘,和外面这些凶兽再造出来一支新的后裔,说不定许多年之后又是一段佳话。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方然把小嗷拎到夔心熔炉边上,问:“能感觉出来有什么异常吗?” 若是带了一丝龙族血脉,小嗷应当可以多少感觉的出来这种同源的气息。只是一来夔已经和龙族分道扬镳无数年,二来小嗷的感知也很难说是不是靠谱。这不跟着它的指示走,真武舟就从半空中被拍下来,一头撞进了凶兽窝子,被人家虎视眈眈当成了储备粮。 但是不靠谱归不靠谱,现在天机轮盘解析缓慢,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总比在这里干耗着抓瞎强。 好歹聊胜于无。 小嗷像一条狗一样凑近夔心,抽了抽鼻子,显露出一丝狐疑和思索,然后它舌头突然伸得老长,身体骤然冲了出去,贴在夔心上面无比认真地这嗅嗅那闻闻,喜不自胜。 方然心头一喜,有希望! 好一阵子之后,小嗷转过头来,眼神艳若桃花:“是母的!” “……要不是你不够一顿吃的,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烤了?” 烤是不可能真烤的,荒辰东山的地火熔岩里面小嗷都能在里面洗澡,要烤了这么个皮厚的无耻之徒,点的火能把方然自己和真武舟都先一步给烧成灰。 小嗷被方然那颗夔心上硬扯下来,恋恋不舍,口水都要流下来。旋即它满脸的哀怨:“可惜只剩一颗心了,不然龙夔之间再续一段惊天地泣鬼神的缘分,那该多好……她生前肯定是个美夔娘……” 方然冷汗一身一身的冒。 虽然对于龙性本淫这一点他早有耳闻,但是小嗷才多大?这么点年纪就早早显露出来了它种族的那一点脾性,这要是等它长大了,整个荒辰得被它祸害成什么样子?这片荒野又得被它祸害成什么样子? 不等方然再说话,小嗷眼神一亮,盯着方然,欢脱地说:“夔心在真武舟里,那是不是说真武舟就是夔的身外化身?” 啪!方然直接把小嗷拍进了地面,印出来一个纤毫毕现的龙形印记。 最终方然也没能从这颗夔心上面检查出来什么异样,感觉上和之前离开荒辰时候的状态并无二致,甚至因为这十来天的驰骋,夔心显得更加活力充沛。 充沛归充沛,就是打不着火,挪不了窝,将一人一龙一蛇困在了这里,寸步难行。 此地距离荒辰谷早已经出了十几万里地,若是真武舟真的损毁,凭方然自己一双腿走回去,不知道要走到哪年哪月。就算白板可以充当坐骑,可是这片大地皲裂的地表也不是它轻易可以翻越的,不比方然自己走省多少时间。 方然看着那一颗夔心,陷入了沉思。 而在真武舟外,不知隔开多少距离以外的一片云上,站立着五个年轻人。看着年纪不大,但是能够端坐云端,显然全部都已经踏出来了陆地神仙的那一步。 一个看着最是年轻的皱起眉头,目光正落在真武舟陨落的这个方向:“若我感觉没错,方才地龙震怒,意志就落在西方的那处?” “陈同,地龙时有震怒,很是正常。不过却从未有过意志显露……这就非同小可,你确定感应的没错?” 说话的是一名二八佳人,凤目云鬓,尊贵非常,外表看着就像是寻常的被娇纵宠坏了的帝王家的公主一般。 可她的双眼之中,有无尽的风云流转,像是在酝酿着最为狂暴的风暴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其余人对她也是非常的尊敬,她说话的时候剩下四个人全部垂首恭听。 听到她发问,陈同恭敬回答:“禀烈公主,不会有错。师尊得到了那片残片已有百年又二十,一直未曾参透。如今残片突然有感,师尊花费巨量的资源,终于推演出来了这一道机缘所在,又将《堪龙契》传授与我,二者相结合,不可能有错!” 烈公主摩挲着手中一片残片,这残片上面还沾染着泥土,被一种莫名的力量保护着,烈公主手拂过这些泥土,却半点都没能剥离下来。 细看这残片时,便可以看到上面龙飞凤舞雕刻着粗犷的线条,显得野蛮而苍凉。 “父皇嘱咐过,这一片残片,可能就是千年万年的国祚,乃至大道至境的敲门砖。龚老儿很不错,知道自己吃不下,便进献给了父皇。这是我大烈的气运,不准出半点岔子!” 其余四人听到烈公主直呼他们师尊做“龚老儿”的时候,脸上俱是显露出来一丝的不自然,但是偏偏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说半个字,反而将腰弯的更加低,都快撞到了地面。 烈公主话音刚落,他们四人便齐齐答道:“必不负烈皇所托!” 烈公主嗤笑一声:“所托?不是托,是令!此番事成,龚老儿可享大烈国师之尊,分二成气运,你等自然也鸡犬升天。若是不成,整个堪契门,就不必继续丢人现眼了,全部去渊默之野上挖矿去吧!” 四人的身体一抖,伏的更低了,连连称是。 烈公主刀眉一竖,怒道:“那还等什么?既然知道方向了,还不给本宫带路!” 第一百零八章 无妄之灾 烈简湖,大烈朝公主,年纪最幼,宠眷最厚,修为最高,脾气最臭。曾经有太监多看她一眼,就被挖出双目,然后丢在皇城正阳道中,被她亲率羽林军驭三十驾车乘碾压而过,往复数次。地上的肉泥浸透青石砖七寸,铲过三遍还有血污难除,不得已之下更换了整条正阳道的地面石砖,方才清除了所有的腐臭味道。 大烈羽林军绝对不允许私调私用,可是烈简湖率车乘来去驰骋了足有一个时辰,整个皇城之内没有半个人出面阻拦,没有半个人敢说半个字。 盛宠之下,烈简湖骄横跋扈整个皇城,许多人背地里称这位小公主做“杀公主”,而烈简湖听到这个称呼之后,只是狂笑一通,留一句话: “天子之下全是草芥,割草何时算得上杀?” 有大臣上书直言这位杀公主已经惹得民怨沸腾,转天这名大臣就被自己的小妾刺死在牙床上,真正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一时间文武全部噤声,遇见这位公主出巡,隔开三条街就赶紧绕道,实在避不过去了就硬着头皮跪地拜迎,小意的程度比对着自己爹娘还要恭谨几分。 这一次烈公主远行并不是秘密,满城风雨一下子变得风调雨顺是个人都能察觉的出来变化,但是也没有半个人敢不长眼去打探杀公主的动向。 能调得动这一尊煞神出皇城,背后牵扯到的事情哪里是寻常人有本事掺和的? 就连进献那一片甲胄残片的堪契门,知道这一片残片来历的也屈指可数,而能跟着这位最受荣宠的杀公主远赴渊默的这四人,就更是堪契门中精锐中的精锐,高手中的高手。 但是看他们毕恭毕敬的模样,很难将高手这两个字和他们联系在一起。 毕竟自家门主龚天梯遇见了杀公主,都要恭恭敬敬作一个长揖问一声好,他们除非是觉得脑袋是身外之物了,才会蠢到以为自己在门内的身份地位放在杀公主面前能顶得上半点分量。 所以烈简湖一声令下,他们四人半点迟疑都不敢有,当即驾云而起,向着陈同所感应到的那意志显露之处破空而去。 陈同站在云端最前方,手捧一个青玉司南,司南当中一根牛毛一样细锐的小针正稳稳当当指向西方,随着云行微微颤抖。 越是向西方飞,小针颤抖的频率就越高。云行过百余里,看过沟壑纵横无数,到了最后这一支小针几乎抖成了一片虚影,然后不堪重负之下啪一声碎成了一摊粉末。 烈简湖刀眉一皱:“不是说八方司南上可堪九天下可堪黄泉,怎么在这种地方就碎了?龚老儿莫不是信口雌黄?” 她的这质问谁敢回答? 八方司南几乎算得上是堪契门的镇派之物,此时莫名其妙就破碎开了,陈同心痛无比,更不知道究竟是出了什么岔子,猛然间烈简湖再一问,简直是雪上加霜。 好在旁边另一位堪契门的师兄小心答道:“八方司南中间一枚定方针算得上是灵宝,灵宝有灵,此地又刚刚有地龙震怒,更有地龙意志落下。定方针这种等级的东西,慑服于地龙之威,破碎也是正常……陈师弟的堪龙契也可替代八方司南,还请烈公主稍安勿躁,让陈师弟推演测算,应当有所得。” 烈简湖冷哼一声,赐一个字:“算!” 陈同一身冷汗,不住催动堪龙契推演测算,背后烈简湖的目光锋锐如刀,割在背后像是要剔出来他背后一根大椎骨一样。 好一阵子,烈简湖几乎都要失去了耐心,陈同才又指向了一个方向,这个方向和八方司南的指向略微有一些出入,但是差别不大。 随着他这一指落下,本来在真武舟之中调息的方然双目骤然张开,盯着空无一物的天空。 他本能地觉得有一道窥探的气息落在了自己所在的方向,虽然并不是有什么针对性而来,但是让他感到非常的不舒服。 更进一步的是既然能有这种气机落下,那么自然除开自己以外还有别的人也在这一片区域活动,甚至有可能来意和他的目的都是一样的。 无论如何,是敌多过是友,由不得方然不防着。 就在方然默然盘坐,运行灵力穿行经脉到第一百零八个周天的时候,他心念一动,再度向天边看去,正看到昏红天边有一片云团不按常理飘忽而来。 可驾云御空,正是道初强者的手段。 方然表面上不动声色,一身灵力已经全数灌入四肢百骸,对战外面环伺着的那一群不长脑子的凶兽他不敢动用灵力,可若是来者是道初境的修道者,他再藏拙等于是给自己挖坟。 云上五人也已经看到了架在一道深渊裂隙边缘的漆黑色天舟,堪契门的另一人李固安脸上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低声自言自语道:“这个地方怎么会有真武舟?” 陈同眯着眼睛打量着真武舟,手指掐算不停,几个呼吸之后恍然大悟道:“此舟内置夔心蛟骨蟒髓,想来是被地龙当成了进犯栖地的敌人,所以才会引起地龙震怒乃至意志显露……命够大,居然没被直接杀了?” 李固安冷笑一声,眼中流露出讥讽之色:“简直愚蠢。” 烈简湖大袖之中露出一截莹白如玉的手指,向着下方一指:“落。” 一直隐于云后的第三名堪契门弟子,也是堪契门这一次来的四人中修为最高深的大师兄厉海恭声询问烈简湖:“可是要杀尽?” 能驾真武舟巡游,本身就是势力雄厚的体现,但是无论是大烈还是堪契门的势力之盛都绝对非同小可,在这种地方扼杀一艘真武舟中的残党并算不得什么不敢为之的事情。 别说会不会有事后报复,死在这种鬼地方恐怕多少年过去都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尸身用不了多久就会被风沙和野兽给吞噬殆尽,半点残渣都剩不下。 这一次烈简湖出行寻找地龙机缘是绝密中的绝密,若不是龚天梯和烈皇早有约定在先,就连随行的这四人都担心会不会回去了就被灭口。眼下多了一个不知名势力的来人,无论目的和烈简湖是不是相同,总之都先杀了以绝后患来得稳妥。 厉海这么一问纯粹是为了显示出来自己四人的恭谨,一切决策以烈简湖为专断,他四人只安安稳稳当好工具人就好,半点也不僭越。 烈简湖很满意厉海的态度,正要点头,堪契门的最后一人突然说:“或许可以先留着。” 烈简湖回头看看这人,说话之人是一名女子,在堪契门之中算不得修为高深,但是龚天梯向她引荐这人的时候说:“这是我最疼爱的弟子顾四方,修为算不得多好,不过多少可以当个谋士来用。若是有冲撞烈公主的地方,不如准她多说几句,说不定能派上点用处。” 有龚天梯这么一句话,烈简湖很是大度地允许了顾四方的僭越,她点点头:“说下去。” 顾四方看着真武舟,再看看周围的一片狼藉,声音恭谨中透出来四平八稳:“四周有大战的痕迹,石隙之中潜伏着渊默特有的吞地鼠,隐而不攻,想来是被打怕了。真武舟尾和左近的地面上都有剑意斩过,却不见血,出手之人必然无法短时间内杀退这么多吞地鼠,但也算有些实力,有些分寸。这种人不好杀,却不见得不好用。” “继续。” “前路必然多难,不如恩威并施,收了此人做探路的石子。” 烈简湖一笑:“也好。厉海,你去试试他。听话则用,不听,杀。” “领命。” 厉海从云头一步踏空落下,落下时有山川河岳诸般幻相在他身后一闪而过,像是落下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方山川,气机和荒野上的气机冲击交织,激起一团团灵暴。 堪契门堪舆契灵,和山川河岳最是气味相投,厉海的道韵正是一片山川地脉,几乎算得上龚天梯之后下一辈堪契门门主的候选。 围住真武舟的这些凶戾贪食又无脑的吞地鼠看着又有晚餐从天而降,喜不自胜。刚才在方然那里吃了大亏,眼下便要在这个两脚兽这里全部都讨回来,于是围做一团一拥而上,眼中绿光点点,在已经一半入夜的荒野上显得鬼气森森。 厉海看都不看这些吞地鼠,眼睛一眯,气机外放,山河似从一片虚影中化出来一线实体,扑在最前面的那一圈吞地鼠直接就被碾成了一团肉泥,和先前被真武舟碾碎的那一只倒霉蛋比甚至碎的更加细腻均匀,工艺上简直不在一个档次。 方然气机有所感,抬头向外望去,正好看到厉海周身山河道韵碾压那群凶戾小兽的景象,心中一凛。 从云头落下的这人气机实力全部深不可测,对道韵的这种使用方法也超出了方然所见。同是山川道韵,钟鸣泰的山还停留在山之形上,只是从气势上模仿千山千峰千叠嶂,可是这人的道韵显露出来就像是他本人便是一座山,他落下就是山落下,厚重无比却又偏偏不失灵动。 这是实打实的大境界碾压方然,也难怪他脸上面无表情毫无一点担忧,在厉海的感知之中方然这个武极不过是反掌可灭的尘埃,若不是烈简湖的命令只是试探,恐怕根本不用劳他亲自落在地上,就在云端砸下去一整片山川,哪怕方然躲在真武舟里面也会被碾成细腻均匀的一层肉末,挑不出半粒骨头渣子。 厉海落在地面,那些吞地鼠被轻描淡写杀过一波,早就被他周身道韵吓得四散奔逃,方然鏖战一个时辰都没能达到的效果不过花费了厉海从空中到地面的这短短三息。 他甚至不在乎方然从真武舟上窥探,反而迎着方然的目光阴阴一笑,就像是从山里面走出来的一条野鬼。 他冲着方然勾勾手指,舔舔嘴唇,说:“来,打一场。” 方然一愣。 他本来还做好了生死战的准备,连灵力和气运之力都已经完全调动到了全身,蓄势待发,现在对方看起来只是为了打一架? 事出有异必有妖,来势汹汹杀气腾腾,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怎么看都不像是这个境界这个实力的人该有的想法。 果然,厉海看方然显露出来一瞬间的迟疑,接着说道:“打,也许能活。避,便杀了你。” 他看着方然的眼神和看着演武场里面的那些人形靶子并没有什么差别,不带任何感情,冰冷而没有波动,更没有留下任何选择的余地。 要么服从然后像被耍的猴子一样展现出来本事让他满意,要么就拒绝,后果便是一个死字。 方然从真武舟上跃下,压低身体保持着戒备,却不主动出手。 天机轮盘企图对厉海建模,可是明显这种境界的大强者并不是那么容易被建模解析出来的,甚至厉海好像察觉到了天机轮盘的窥探,周身道韵浮动,就将建模的进程又拖慢了许多。 “你不来,我便去了。” 厉海身后一片山川如同有了生命,硬生生挤近了这一片天地,他用手虚握住山川向着方然缓缓压下。 方然此刻唯一想到的是传说中那一只被五指山压了五百年的猴子,那只猴子看着一片山压下却无能为力的感觉估计和现在方然的感觉如出一辙,愤怒却又无力。 这不是什么对决也不是什么较量,纯粹就是强者对弱者那种带着想探知其极限的戏弄,方然心中万分的不爽全部付诸于手中青鸾笛中,周身灵力从八条经脉之中走过三个周天,然后灌注在剑意之中一剑刺出。 厉海眉头一扬:“剑意?有点意思。” 他手上不停,也没有任何技巧不带任何花哨,举山砸下就像街头混混抡着一块砖头砸人,毫无章法却偏偏势不可挡。 所谓一力破万法不过如是,方然这一剑对他而言也仅仅是有点意思,还不值得他拿出真正的实力来。 山与剑撞在一起,毫不意外地是方然的剑意瞬间溃散,山势几乎连一瞬间都没有被阻挡,直接砸在了方然胸口。 一口逆血喷出,方然像是一片破布一般倒飞而出,撞在了真武舟尾,舟身剧震,差点就要跌落山崖。 真武舟内白板赶紧连滚带爬地缩回来了一截,才又堪堪将船身稳住。 厉海并不追击,看着方然擦干嘴角鲜血,勾勾手指:“再来。” 第一百零九章 熬鹰 云上,烈简湖意兴盎然地看着方然向着厉海一次一次发动着攻击,然后再徒劳无功地被打飞出去,浑身遍体鳞伤口吐鲜血。 “倒是不认输?” “不认输不是更好?最高傲的苍鹰才有资格被熬成猎鹰,一旦臣服了就最是忠心耿耿,哪怕是必死的任务也会丝毫不打折扣地执行直到最后一口气。打不了一会就哭着跪伏的那种人,今日降了明日就想着法跑,不堪大用。” 顾四方的声音还是四平八稳,指点江山,看着方然就像是已经大局在握。 “一点一点熬,慢慢地磨,等到精神意志全部到了极限,看明白了实力的差距,再赏一些好处,自然就会感激涕零地任烈公主驱使。” 烈简湖在大烈之中地位尊崇无两,平时用人全部都是烈皇帝已经驯顺了才调拨给她,实力强悍忠心无二,她只需要说出想要什么,这些人自然会殚精竭虑拼死为她达成目的。 看着方然一次一次冲击再无功而返,一开始倒是让她觉得和困兽斗有点相似。 将人和野兽围在笼子里厮杀到一边死绝,大多数时间都是野兽大口生啖那些倒霉的武夫或者干脆就是毫无修为的人的骨肉,但偶尔有人能反杀野兽的,便让烈公主凤颜大悦,少不了一笔厚厚的赏赐。 厉海自然是她放出去的那头野兽,而方然在她眼里就只是用来血战助兴的那可怜人。 听了顾四方的话,这位名声不怎么好却偏偏没人能拿她有半点办法的烈公主饶有兴致地陷入了思索。 这种情况下巧遇的这艘真武舟明显和大烈以及周边势力都扯不上关系,哪怕有什么背后的势力也不可能牵扯到烈公主的敌对面上去,若是可以收服舟上人为己用,便等于是在烈皇和一众皇兄视线之外有了自己的势力,弱是弱了点但好歹算是个不错的开端。 烈简湖在一众皇子皇女之中修为实力最高,但是若想要坐在金殿的大座上,手底下如果没有足够的人可用也是非常头疼的一件事情。那群文武不可能心甘情愿地奉烈简湖称帝,而且纷争一起那些烈皇赐下来的高手究竟会听谁的命令也还得两说。 这么盘算着,烈简湖微微一笑,对着顾四方说:“你有宰阁之才。” 顾四方哪里看不出烈简湖的盘算,报以一笑:“传闻洛煌有一尊武皇帝,乃是女帝之尊。天下有一尊便不见得不能有第二尊。” 烈简湖心情畅快哈哈大笑,对着云下的厉海道:“下手轻点,别打废了,我还有用。” 厉海恭声道:“遵命,我出手有分寸。” 他出手不停,来来去去就是那一片山川,连砸下来的角度和方向都和第一击没有丝毫差别,精确地就像是一个机关傀儡人一样。 但是和他对攻的方然显然不怎么觉得轻松。 哪怕是出手的角度和方向全部毫无差别,但是眼前这个男子出手的时机拿捏的简直妙到巅毫,任凭方然如何变招,都总能在他剑路最盛的时候撞在厉海的那片山上。 无论是道韵还是大境界乃至对战经验全部处于劣势的方然,每一剑都重复着出剑和剑意崩碎这个循环,也是没有任何变化如同已经演练熟了的套路。 方然明白,对方就是在戏弄,就是在立威,就是要让方然明白双方的差距,哪怕自己再如何掏空心思的变招,全部逃不过那一片山川的笼罩。 从厉海脸上带着玩味的笑意上,方然就更能确认这一点。 他引剑伏身,灵力在经脉之中再奔走一个周天,千劫轮回默然挂载,气血震荡在他体内带出滚滚潮音,如同大江东去,如同飞流直下三千丈。 厉海脸上终于显露出来一丝不一样的表情:“这一剑不错。” 就连云上的烈简湖都眼神一亮:“这是哪一门的剑?” 李固安皱着眉头思索了半天,摇了摇头:“不知道。用剑的那几门,倒是有相似的剑路,但是这股剑意厚重得有些过分,那几门的道初都不太可能有这种剑意,更遑论武极了。” 烈简湖对方然更感兴趣了。 方然一剑如练,斩开半片夜色。 辉月已经缓缓上升,蓝色冷辉洒向荒野,方然这一剑更胜月色,其疾如雷,其势如川。 厉海的一片山川终于有了变招,山川之上松涛澎湃,哗啦啦连成一片,比雷声也不遑多让。 这一变招正是以松涛对江涛,以山势对雷势,硬碰硬的以势压人。 其间用意再明显不过。 大江奔流撞在厚重的山上,即便大江最终还是没能躲过破碎成点点水光的结局,但这一片山川终于在江涛撞击之下震动了一瞬,厉海背后的那片山川虚影晃了晃,然后再度凝实。 方然看着那片山川和松涛,冷冷道:“想打服我?” 厉海淡然道:“你这样的硬骨头,我见得不少。以前都是直接打杀了,这次却是要打服,多少是有些麻烦。不过骨头再硬硬不过我的山,惊涛怒浪见了山也终究得绕着走,这样的剑你还能出几次?” 方然脸色不太好看。先是和那一群凶兽鏖战一场,体力都还没有彻底恢复就撞上了厉海这么个强者,对攻许久方然消耗更加严重,千劫轮回加上荒鸾振翼的消耗本就不是省油的灯,加上灵力在经脉之中运行周天,对于筋骨肌肉的压力也绝对不小。 这样的一剑换做是初境乃至中境的寻常道初也都能直接给斩了,如此霸烈惊艳的剑招就如厉海估计的那样,现在的方然根本没法无休无止地用出来。 现在这种状况下他能斩出来这样的一剑就已经是极限,再多一剑那都是绝无可能的。 但是方然的脸上依然没有那种陷入绝路的绝望,他这样泰然自若的样子就连厉海都觉得微微有些意外。 “还有什么手段就全部用出来。你表现得越好,就越可能受器重。能得烈公主垂青的人不多,这是你三生有幸。” 方然没好气地回一句:“我又不认识那个烈公主,你莫名其妙打过来,难道是为了给那个烈公主招驸马?那我有什么本事,不该她自己来试?” 不得不承认的是,和小嗷待在一起的时间久了,特别是一人一龙心神相通,很多情况下的交流都是直接通过神念波动,方然的脾性也多多少少有了小嗷龙属那种不带着正形的影子。 放在以前他是绝无可能说出这种话来的,上辈子单身二十余载就是最好的证明。 “放肆!” 厉海连同云上堪契门几人俱是颜色一变。烈简湖跋扈皇城,有那个被碾成肉泥的太监作前车之鉴,纵使她姿色比皇城凤仙楼的花魁还要惊艳,寻常人也只敢把她当成亲娘一样来对待,谁敢像方然现在这样口吐秽言? 烈简湖倒是无喜无悲地看着云下,顾四方在一侧袖手旁观,云淡风轻道:“臣服于威势是服,臣服于美色也是服。迷醉与痴狂都是上佳的药,可靠性还要更胜威服一筹。” 烈简湖灿然一笑,从云上显露出容颜,一时间连辉月都黯然失色。 她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方然,目光之中的一片风云变得柔和而平静,换做任何一个人在她的目光之下都得陷进去,从此不可自拔成为烈简湖的裙下之臣甘心为她驱策。 但方然只是冷冷看了一眼她,便将目光撤了回来。两丈之外的厉海此刻的一举一动比烈简湖更让方然关注。 烈简湖刀眉微微一皱,眼中风云再起。 顾四方摇摇头,示意烈简湖稍安勿躁。 厉海阴阴一笑:“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如此,那便去死吧。” 山川浮动,道韵冲击之下四方灵暴大作。 “两只手臂两条腿,你想先被打碎哪里的骨头?” 方然指了指厉海脚下的地面,那里剑痕纵横看上去就像是整片荒野的一个缩影:“不如先关心关心你自己?” 厉海眉头一皱,不过是一堆无序的剑痕而已,难道区区一个武极,有本事把这一堆剑痕变成一座剑阵?放眼天下,武极阶段便能有如此能耐的,哪个不是随身有辈分实力俱高到吓人的宗门长老护卫,怎么可能孤身一人沦落到这个地步? 他手中山川正要再动,地面微微一颤,那些剑痕竟是真的大放光华,瞬间就构成一个牢笼将厉海笼罩在内。 一道光华擦过他背后山川,从山川虚影之中横亘而过,像是一片水中倒影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泛起一阵波澜。 “果真是阵?” 厉海肃然问。 李固安在云上喉咙干涩道:“都天七煞诛杀阵!这种凶阵,能这么用?” 从方然第一剑开始,从他第一次倒飞而出,青鸾笛在地面拖曳来去,划下一道道看着凄厉毫无章法的线条开始,这一座玄门之内杀名赫赫的凶阵就已经落下了第一笔。 每一次青鸾笛在地面上或进或退留下一道道剑痕,全部都是勾勒这座凶阵阵图的一笔。 二百三十七次冲击,或断或续留下不多不少正好五百一十二道剑痕,将厉海完全包裹在内,直到方然激活都天七煞诛杀阵的那一瞬,厉海和云上众人才悚然发现,原来整个战斗的节奏,一直在方然的掌控之内。 这是何等可怕的战斗智慧?堪契门堪舆测算一绝,大师兄厉海却竟然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武极算计到了身陷凶阵而不自知? 一直四平八稳的顾四方也终于有所动容,声音有了一些起伏:“此子堪称惊才绝艳……究竟是出自哪一门?” 她说话时不无担忧地四下环顾,夜色无边荒野无边,背后寒意一寸一寸爬上来,一种被荒野上某种存在在一旁窥伺的不自然的感觉笼罩而来,也不知道是真的有其事还是因为她多虑而产生的错觉。 方然才不管他们心里怎么想,大阵既起,名唤都天七煞诛杀阵,不杀人怎么能叫诛杀阵? 青鸾笛刺入地面,正是最后一剑拖曳而出的痕迹末端,随着方然灵力的灌入,这一座凶阵瞬间与方然的神魂意志连为一体。 阵法真解中说,阵道是散,散的便是神魂,以身化阵,阵法便是己身,如臂使指。 像宸罡之主那样将笼罩宸罡浮陆的整做大阵炼入己身,便是这一道走到了极致。身处阵中,阵不破人不败命不落,宸罡浮陆就是宸罡之主,宸罡之主就是宸罡浮陆。 此刻的方然已得了阵法真解之中的三四成真义。厉海身处阵中,在方然青鸾笛刺下然后闭上双目的同时,感觉到无数双眼睛从四面八方张开,视线冰冷落下,无死角地看着他周身寻找着哪怕最微不足道的破绽。 天机轮盘之前厉海的模型缓缓成形,墨线涌动便勾勒出来了所有的薄弱点和招式的破绽。 厉海冷哼一声,背后山川硬生生在凶阵之中显出实质。阵法笼罩不过纵横三五十丈,这一片山川却不知有几十几百里绵延。 “想用山川撑破我的阵?” 大阵锋锐之意骤然四起,将那片正缓缓现身出来的山川斩得山石飞溅,一座座山头被削平,一段段山势被斩断! 这些山头山势全部都是厉海道韵所化,山川受损便等同于他的道韵受损。哪怕方然只是武极,但是这一座都天七煞诛杀阵在许多年前却最高连六步都有过斩杀的记录,凶阵威势之下即便是厉海都吃了个亏。若是方然也是进了四步的人,可能只这一击厉海就要陨落在这里。 厉海面色一凛,断喝一声:“观山!” 打到现在,这是他第一次用出来完整的一式招数。 观山一出,山川由实转虚。人在山中观山,山色满眼无际。道韵四起铺天盖地,挤入都天七煞诛杀阵的不再是艰硬的石头,而是厉海这么多年修行以来观过的所有山川意蕴,山川无穷意蕴亦是无穷。 “你想看,那便看,看你的神魂承载不承载得起我这些年观过的山!” 这等于是直接以神魂的厚重程度交锋,不直接破阵而是凭借双方底蕴和积累的厚重来比拼。 厉海自信自己道初上境的底蕴绝对远深厚过方然一个三步武极。连道韵都不曾领悟,凡人的神魂如何可以和陆地神仙相提并论? 四方寂然夜色寂然,方然嗤笑道:“正好我手下有人也是山,这片山,方某接下了!” 第一百一十章 都天七煞剑域 一片山川在都天七刹诛杀阵之中影影幢幢,虚实变幻之间大有取这一片荒野而代之的气势。 青光起于地面上纵横交错看似无序却隐隐自成气象的五百一十二道剑痕,隐没于天际,刺破遮掩住一轮辉月的那淡淡一层浮云,错综交织成一个牢笼,将这片山川牢牢禁锢在期间,任凭山川如何伸展也无法撞破这座牢笼。 这便是阵法的强悍之处。阵成沟通天地,吞吐牵引的是天地之间的灵力,灵力连绵不绝阵法便生生不息。想要破阵,要么找到阵眼所在将之击破,阻断了大阵和天地之间的连接,阵法自然破去,要么就是自身的实力远远超出这座阵法的承载极限,力破万法的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 若是做不到,让阵师完整布下来了大阵而自身更是身陷阵中的话,生死便不再由自己掌控。所以历来与阵师对战的场景下,没有人会蠢到放任一个阵师在地上画好阵图然后再云淡风轻地一步踩进去。 如果厉海早知道这一点,他或许有的是法子让方然不能得逞,但是问题在于世上哪有那么多“早知道”?对战之时心高气傲鼻孔看人的是厉海,现在身陷阵中左突右撞无法脱身的也是厉海。对战一个三步还能落到这么一副狼狈的模样,哪怕真的最终脱困而出斩杀了方然,他这个堪舆门大师兄的脸面也已经扫了地。 何况云上还有烈公主在旁观。别人只敢把烈公主当亲娘,但厉海自己实力高深地位不凡,面对着这样一位美人怎么可能会没有更多的想法? 显然如果这次处理的不得当,烈公主眼中对他的印象自然得一落千丈。 都天七刹诛杀阵中的一片山川震动的更厉害了,这样的震动放在真实的天地之中恐怕早就是山崩地裂伏尸千里,也就是道韵中的山石才能承受得住这种近乎癫狂的震动。 这座凶阵的赫赫杀名他早有耳闻,但是有所耳闻和身陷阵中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并不好受。 堪契门本就精于测算堪舆,加上厉海自身的实力已经极高深,最开始的愤怒已经逐渐平息下来,道韵所化的山川越是癫狂他自己反而越是冷静。 龚天梯给陈同传下的是一册堪龙契,乃是针对这一次行动而破例传下来的。可厉海作为大师兄,门内十八堪契的道典他通读其九修行其六精通其三,哪怕不曾直接学习过阵法这一道之中的玄奥,以堪舆一道参考印证,厉海自认不见得找不到一条破阵之法。 山川癫狂只是幌子,厉海默默回忆着从方然落在地上第一笔开始一直到最终阵起将自己困在其中的每一个细节。 只要是阵法就有阵眼,而方然几乎算得上是在厉海眼皮子地下布下的都天七刹诛杀阵,以厉海道初境的堪契门修为,要将这个过程彻底堪算一遍,循着布阵时候的过程找到阵眼甚至找到阵法所有的薄弱点,并不是什么十分困难的事情。 以算对算,道初怎么可能怕武极? 但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电脑算。 换作别的阵师布阵,一切细节事无巨细地呈现在厉海眼中,整个阵法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也许就真的能被厉海找到其中的破绽。但是显然方然并不是寻常的阵师。 天机轮盘远远超出一般人的想象,解析出来的阵法和寻常阵师眼中的阵法已经几乎不能算是同一种东西。 读书写字要一个字一个字读,一笔一画写,这个道理是讲给别人听的,不是讲给电脑听的,更不是讲给天机轮盘听的。 写一个字不按照笔顺又如何,写一篇文章从最后一个字倒着写回去又何妨? 方然布下一座都天七刹诛杀阵,难道还得按部就班从阵引开始一点一点磨磨蹭蹭? 这五百一十二笔全无章法,随性而来顺势而为,甚至寻常阵师第一笔就该落下的那一道阵引直到第三百七十六笔才姗姗来迟。 不拘于法,随心而不逾矩,这分明是阵法一道已经到了极高深境界之下才可能有的心境。 这种心境厉海要怎么算?拿头去算? 所以阵中的厉海算不出十笔,心神一震,就连那片山川的幻相都变得重新虚无了许多。 厉海按住胸口,平复下去一腔因为心神激荡而四下涌动的气息,目光中显露出来一丝疑惑。 云上的李固安眉头紧锁,也看出来了这一片阵法的诡异。从阵外看大阵,更是看着阵法一笔一笔落下,他的迷茫更胜于身陷阵中的厉海。 这种布阵的手法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如羚羊挂角浑然天成,若不是方然现在是在他们的敌对面,恐怕李固安一个“妙”字已经脱口而出。 但这样精妙的手段放在敌人的手上,李固安感觉到的就是一阵一阵的头疼。他和陈同对视一眼,都看出来了对方眼底的一抹异色。 烈简湖此刻已经有一些不耐烦,困兽之斗固然有意思,但是在皇城之内她看得已经腻了。此番出行重中之重的事情便是甲胄残片的那一道机缘,眼前这个不知来历的年轻人能收便收不能收便杀,堂堂一个堪契门的大师兄,修为境界俱是高过对方,结果反而被困在阵中是什么意思? “若堪契门人人都是如此不堪,我该是需要考虑父皇给龚老儿许下的承诺了。一个来历不知的武极,杀也杀不掉打也打不服,要你们何用?” 厉害听到烈简湖这句话,敢怒不敢言,心想若不是你下令要打服而不是直接打杀了,这种修为的我一山下去就能拍死一百个,哪里能让他有机会斩出五百一十二道剑痕布下这棘手无比的都天七煞诛杀阵? 但这话若是讲出来落到了烈简湖耳中,恐怕真的就连龚天梯都保不了厉海。 大烈立朝忠还要在勇之上,哪怕是再混账无比的命令,只要是天子降旨也得殚精竭虑去完成。眼下烈简湖算是代天出征,自然此刻也是代天言事,她的意志便是烈皇意志,堪契门若想要借此机会分得一缕气运让山门再进一步,哪怕烈简湖此刻的命令更加苛刻,厉海也得掏空心思去完成。 烈简湖现在已经完全收起了想要收服方然的念头。 这在顾四方看来还是很不成熟的表现,须知许多宗门之内护山的那些镇兽哪个不是多少辈之前的老不死们花费巨量心力熬出来的,眼下方然实力不强背景不明,烈简湖尚且没有耐心去尝试熬鹰之法,之后她想构建自己的势力难道要等天上掉下来天生就忠心于她的鹰犬? 不过不成熟才好,烈简湖想要经营自己的势力须得从头开始,顾四方正好可以在旁慢慢调教烈简湖成为她心中所期望的帝皇之材。 她点点头:“既然如此,那便杀了吧。不过是一个无名之辈,厉师兄你大可不必留手。” 顾四方有意没有收敛声音,她这句话远远传开到荒野之间,在那些裂隙之间回荡,清冷无情。 夜色还是寂静如常,并没有她担忧之中的哪一个老家伙现身出来护着,顾四方嘴角微微勾起。 果然是一个有实力有天资却偏偏生错了地方没背景的可怜人,不能为自己所用那便安心去死好了,十八连星域之中最不缺的就是天才,堪用又听话的数不胜数,何必在这里浪费时间? 方然听着这句话一阵冷笑:“真当我是没脾气的泥菩萨,任你们揉捏,想打服就打服想打杀就打杀?” 顾四方罕有地回应他道:“你一个武极,能和厉师兄打到这种程度,这样的表现实属惊艳,但是也着实愚蠢。连起码的虚与委蛇保全性命都不懂,哪怕逃过今日一劫,迟早也会折在别处,不如就让厉师兄了断了你余生之苦。你放心,我堪契门看风水的本事也不错,这一片地脉荒凉是荒凉了一些,但终究气象不凡,你死在这里,下辈子投胎会是一个好人家的。” 方然冷冷道:“风水不错,为何不葬了你们自己?下辈子投胎一个好人家,免得遇上了我,自取其辱!” 话音落时,方然手中青鸾笛再向地面之中刺入几分,都天七煞诛杀阵锋锐之气再盛,将一片山川斩得七零八落。 厉海阴阴一笑:“先前是怕手重杀了你,难不成你真以为一尊道初就是这点斤两?” 他厉啸一声,道韵滚滚,山川如同活过来一般升起,转眼便从一片连绵的山峦变成了几乎充斥在天地之间的一座险峰,峰峦之上叠着峰峦,像是一柄犬牙交错的长戟破空而出,一瞬间便几乎将都天七煞诛杀阵刺穿。 “通山戟!” 厉海手臂向后一展,手伸入背后幻相之中,他的手也一瞬间变得像是一片覆天之云,一把将山峦所化的通山戟握住,一寸一寸拔了出来。 通山戟一入大阵,整个大阵都开始震颤,地面上的剑痕本已经被冲天而起的青光镇住,此刻也变得摇摇欲坠。 方然握着青鸾笛的手臂感觉到从大阵之中传回来的巨大反震之力,几乎要将方然散入其中的心神全部击溃。他感受着厉海一寸寸升腾而起的气势,心想果然能作为一个宗门的大师兄还是不可小觑的存在,一旦拿出真正的实力,只用一片地面作为阵基的杀阵终究还是无法承载那股强绝而充满压迫感的道韵。 都天七煞诛杀阵表面显露出来细密的裂纹,裂纹进一步扩散到地面将整个大地都切碎,破碎的大地再被沉重的山势压得下沉,只是一柄通山戟出世就将周围百丈地面生生向下压了三尺,边界光滑如同刀切。 方然面色凛然,本来压在青鸾笛上的手反手将笛子握住,然后长呼一口气,又重新将青鸾笛一点点拔起。 大阵震颤,厉海冷笑:“自知不敌,想要认输?” 通山戟一挥,月色被山川切裂。 “晚了!” 方然将青鸾笛立于身前,缓缓道:“认输?谁说的。” 风起云动,月影覆面,方然低声喝一个字,“杀”! 然后一步入阵! 云上堪契门三人皆惊。 “他想做什么?通山戟在手的严师兄便是道初巅峰也能一战,区区武极入阵是要讨死?” 烈简湖换了个姿势坐着:“不管是求生还是求死,最好都不要再让我失望。在这里耗费的时间已经够多了,若是再失望下去,我就要自己动手了。” 冷意散发出来令整片夜色都变得刺骨,杀公主身上的杀机之盛甚至还要高过于堪契门的这些修道者,众人这才想起来比起一个骄横跋扈的公主身份,她一身大烈世传的修为更是惊天动地,即便是厉海也不一定能够正面与之抗衡。 不然烈皇又如何敢放心让最宠爱的小公主深入渊默这么个鬼地方? 方然瞥了一眼端坐云端的那名公主,没由来产生出来一股厌恶,厉海嗤笑一声:“烈公主绝色,也是你有资格仰视的?” 通山戟贯穿而来,连月色都要避让,层层灵暴在戟尖炸开,几十丈外烈风便已经如刀割面,那股山川之势和先前比起来判若两人,雄浑的不像话。 方然青鸾笛指向厉海,吐出两个字:“剑起!” 都天七煞诛杀阵阵意陡然一转,充斥在其间的锋锐之气像是被剑意浸染一般从一片死物变得灵动起来,天上是剑地上是剑,就连被通山戟撞碎的灵力也变得像是一把把小剑,和通山戟撞击发出剑鸣岑岑。 “剑阵?不对……剑域?!”厉海眉心锁起,惊道:“你是道初?!不是……你怎么做到的?” 青鸾笛挥动时万剑应和,如同百鸟朝凤一般清越悦耳,但这声音落在厉海耳中落在云上三名同门耳中就像所锁魂铃音。 方然冷冷一笑:“想知道?我不告诉你。” 万剑齐至,穿过山野穿过层峦,穿过重重叠叠的云层也穿过无边无际的月色,山川固然伫立千年万年不移,但一剑一剑切割下去总有被刺穿然后扬成漫天飞沙的一日。 剑起如风剑落如雨,刺向厉海之时带起无尽剑意,方然目光冷然看着厉海,心想哪怕你是什么堪契门的大师兄又如何?欺人太甚该斩一样要斩,道初而已我又不是没杀过。 第一百一十一章 阵溃 荒野上的夜色本该是静谧的,但今晚的月色却不那么美妙。 冲天而起的阵法切碎了夜空,然后阵意转为剑意,一片夜空就像是一匹猎猎展开的布匹一般,在这种锋锐之下颇有些要被四分五裂的迹象。 充斥在都天七煞诛杀阵之中的每一缕灵力都化作了一道剑意,看似纷乱实则有序地来回往复,撞击在通山戟上,也撞击在通山戟护不周全的厉海的身上。 撞击在厉海身上的细小剑意发出一连串叮叮当当的响声,像是大烈皇朝宫廷之中伶人乐师奏响的编钟。 剑意盈野,不知有几千把还是上万把。蚂蚁多了也能咬死大象,这是方然和那群饿死鬼超生的凶兽鏖战一个时辰之后悟出来的道理。 荒鸾振翼荒龙刺日强不强?一剑可以武极斩道初的剑招怎么可能不强。 千劫轮回强不强?连上古一尊血魔都能拿来当压箱底技巧的叠劲之法若说不强,那世上就真没有多少能说强悍的技巧了。 这种霸绝一剑是方然最大的仰仗,凭此他几乎是摧枯拉朽平了天雷门,给荒辰商会打出了一片无人敢惹的基业。但对于方然这种不战无名的人来说,这又成了他最大的制衡。 霸绝一剑之后气力两竭难以为继,若是一剑没能斩了对方就会陷入非常危险的绝境。 所幸方然在这里和那群吞地鼠鏖战一场,对于战法又有了不同的领悟。 武极又如何?一群饥肠辘辘不顾死活也只能发出武师境界强度攻击的吞地鼠几乎要了方然的命。 那么道初又如何?漫天的剑意脱胎自都天七煞诛杀阵,用的是天地灵力,承的是溯河古卷开篇的那一剑之意,哪怕每一剑都只有武极初境的攻杀强度,但厉海在铺天盖地的剑中也只能勉力招架。 山川所化一杆通山戟固然雄奇,但终究没法像一个龟壳一样将厉海彻底给包裹起来,剑意之中厉海一身衣衫被切成一绺一绺,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在荒野之中流离失所的叫花子一样狼狈不堪。 自小就倍受宠爱倍受尊崇的堪契门大师兄何时曾收到过这样的折辱?更何况如曜日星辰一般的烈公主就在云上看着,他这样衣不蔽体成何体统? 爆喝一声,上身衣衫尽数炸开,山川道韵流转,在厉海周身化作一片玄光,玄光将落下的万千剑意牢牢阻挡在外。 “玄武牢。能逼我动用道韵织就此甲,你足以自傲!” 漫天剑雨之中厉海踏步前行,如入无人之境,剑落在通山戟上,也丝毫不能阻挡其上萦绕着的崩碎的山石。 云上的顾四方幽幽叹出一口气。 “只是一个武极,让厉师兄接连拿出来通山戟和玄武牢……前些日子厉师兄斩杀门内一名四步的叛徒的时候,也不过拿出来一杆通山戟而已……” 李固安哼了一声:“既然厉师兄已经开始认真了,那名武极也活不过转瞬。不过人外有人也确实不假,没想到这片荒野上也能撞见能做到这一步的武极。” 方然冷冷向着云端瞟了一眼,吐出四个字:“孤陋寡闻。” 几十丈距离在道初面前根本算不得距离,没有剑意及体干扰,厉海一步跨过交织着的阵纹,如同穿云破海而来的天舟一般来到方然面前。 他手中通山戟缓缓落下,带着滔天的怒意,甚至就如同是苍天坠落。 通山戟直指方然眉心,在那强绝无比的压力之下,方然眉心裂开,一缕鲜血顺着额头滴落,划过眼角如同一滴血泪! 这一击落下之时,方然脑海之中甚至只来得及反应过来厉海跨阵而至,就连应对的手段都来不及思考,通山戟已然加身。 夜风凝重而沉滞,层云破碎,而随着通山戟现世而下沉三尺的地面再沉三尺,三尺深浅上百丈方圆的压力全部透过通山戟压在方然身上,他的筋骨噼里啪啦作响,像是过年放的一挂爆竹。 “观山!” 凶焰起自厉海双眼,落在方然眼中,压下的不只是千万斤的土石重量,更是厉海修道至今观过的所有山川。 第一次观山时厉海企图用无尽山势撕碎都天七煞诛杀阵,而这一次他却是将如此多的的山川凝于通山戟尖,要将方然彻底撕碎。 灵暴不堪重负破碎,阵纹不堪重负破碎,就连一片山川本身都因为承载不住这一股道韵的压力而显露出来密密麻麻的裂痕,如同山崩! “观,山。” 天地寂然! 只因说出这两个字的不是别人,正是鲜血涂面几乎死局已定的方然。 他嘴角咧开扯出个再凄厉不过的笑容,厉海这才发现即便是通山戟已经将要触到方然眉心,大阵之中这一片如雨的剑意依然丝毫不见休止。 到如此境地方然竟然还有余力?! 方然青鸾笛艰难抬起,每抬起一寸,天地间这片山川就仿佛被抬起了一寸,大阵之中这片剑意就更聚拢一寸。 青鸾笛一共抬起三寸高,便已经再也无法继续抬起这片山川,但数十道剑意已经在方然眉心凝成了一柄小剑,剑尖直指通山戟,看似薄如蝉翼却偏偏令通山戟再难寸进。 厉海怒喝一声:“破!” 那薄如蝉翼的剑锋应声碎裂开来,但方然也借着这一股冲击力向后飘飞,如同一片落叶一般退后十几丈落地站定。 他已然脱离了通山戟气机的锁定。 “观山?”厉海沉声问。 若非山势,又如何能抵抗的住通山戟带起的这一片山川?可方然怎么可能掌握得了他的山势?就凭刚才短短一段时间的交锋?怎么可能?! 方然点点头:“我说过,你的山,我接下了。” 天机轮盘前,一式剑招缓缓成形。 青鸾笛一震,方然转守为攻,剑意首尾相连锋锐相抵,凝成一柄巨大的剑,当头向着厉海斩下,如同山坠! “你敢!” 厉海此刻已然动了真怒,虽然不知方然是如何做到,但是眼前这一剑虽然依然生涩并且半点道韵没有,可是其中气势和意蕴明显和自己的通山戟如出一辙。 对于修道者而言这是绝对无法忍受的事情,用自己的招式针对自己,厉海觉得脸上火辣辣热,这不是打脸什么是打脸? 在他震怒之时方然这一剑已然落下,厉海随手挥出通山戟便将这一剑轰得粉碎。 然而大阵不散剑意不散,粉碎的剑意瞬间重组,一柄大剑如刚才一般无二致再次斩下。 一瞬间剑落数十记,厉海铁青着脸便崩碎了这剑招数十次。越到后来,他的脸色越是难看,这剑招虽然每次看起来几乎完全一样,但是于细微处皆有微妙变化,每一剑和每一剑却又不完全一样。 “你拿我当磨刀石?!” 方然答的理所当然:“没办法,我总不能和老暗过招,他下手没轻没重。” 烈简湖一笑,月色都要回避三十里,她淡淡道:“厉海心乱了。” 心乱便是道乱,道乱则力不济,力不济则无从谈起如何获胜。若非厉海修为远高过方然,此刻已经是要落得败亡的下场。 “出手吧,再这样下去,哪怕厉海杀得了那小子,他自己的道心也会受损。大师兄?恐怕他这辈子也就只能当个大师兄了。” 陈同点点头,将放在袖子里的那一方八方司南取出,对准都天七煞诛杀阵。八方司南没了其中的定方针,只余下八方八位定道纹闪烁不定,然后这些闪烁着的符文缓缓固定下来,显示出一副玄而又玄的纹样。 “八方司南乃是本门镇派之物,区区武极布阵,怎瞒得过我眼!” 他手指点在八方司南之上符文最明亮之处,随着一指落下,都天七煞诛杀阵的一角瞬间破开一个裂痕,本来被大阵拘束在其间的剑意和山川道韵顺着这一处缺口汹涌喷发。顾四方面色一变:“好强的剑意!” 方然心中一沉。他能将厉海逼到这一步,脚下一座大阵居功至伟。然而阵外破阵远比阵内破阵简单,更何况云上那人手中一方罗盘更是透出法宝气象,随手施为便找到了阵法的薄弱点,甚至还能隔空撕开大阵。 两人打斗的气息本来被阵法所限,激荡如同惊涛,此刻滚滚传开,一片荒野都被这种滔天战意所慑服,那些一直未曾退去而是隔开老远观望的吞地鼠飞快在地上打出一个又一个大洞,忙不迭钻了进去,生怕被这两道战意所杀。 阵法有缺,由阵法所演化而来的剑意也同样产生了动摇,挨着阵法破碎的那一角的剑意纷纷破碎,漫天剑雨就这样裂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而且还有越演越烈之势。 厉海狞笑道:“死吧!” 通山戟突刺,方然飞退,手中青鸾笛在地面上随意划过三记,每划一记他的嘴型都随之一变,三记划完,厉海认出方然说所的是“您先请”。 八方司南上定道纹骤然闪亮,乱糟糟毫无章法像是一挂爆竹被顽劣的孩童直接丢了十几个火折子。 陈同心底悚然:“阵法要崩溃!” 都天七煞诛杀阵是由方然留下的五百一十二道剑痕所构成,布阵精妙绝伦,堪称阵师典范,他飞退之时划下的三道多余的剑痕便是彻底将先前五百一十二道剑痕的阵意搅的稀碎。 寻常阵师布下一座阵法都得呕心沥血,一笔一划都小心翼翼生怕出点岔子就会令得阵法溃散,而方然此刻这三剑便正是反其道而行,把一座本来还稳稳当当的大阵变得岌岌可危。再加上八方司南破开阵法一角,阵意本就濒临失控,此刻这座阵法便如同一座巨大的火药库将要炸裂开来。 溃阵历来是最为凶险的事情,寻寻常常的一座护宅之阵溃散都有可能将家宅夷为平地,更何况是都天七煞诛杀阵这种以杀伐为本的凶阵?阵中阵意更是被方然尽数转化做了漫天剑意,可以想见这种程度下的剑意迸射加上荒野上纷乱灵暴会有多强的杀伤力,哪怕是四步道初也绝对不可能好过。 顾四方颤声道:“这个疯子!阵法溃散,阵中人首当其冲,他不想活了?!” 而身处阵中的厉海则更加难受,哪怕有玄武牢护身,可是渊默上灵力炸裂开的威力他也有所耳闻,他完全不指望在大阵爆心之中玄武牢能给自己带来多少安全感。 此刻心中震怒归震怒,然而他已经顾不上追杀近在咫尺的方然,而是将灵力运于双腿向后飞退。 通山戟在周身舞成一片朦胧虚影,即便如此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也如跗骨之蛆难以祛除。 然后方然冷笑着在地上划出了第四道剑痕。 五百一十六道剑痕浑然一体,整个大阵轰然炸裂。 陈同苦涩道:“莫非……从一开始,他就打算要崩碎了这大阵?” 下沉六尺的地面再下沉,三尺又三尺,三尺再三尺,都快有十尺才终于停歇。而不若厉海道韵所成的那样,方圆百丈变成了如同被陨石砸落而成的深坑一般,坑壁光滑如镜,却不是被热力灼烧,而是纯粹由无尽剑意碎片切削而成。 云层被贯通了一个巨大的豁口,辉蓝月光毫无阻滞地洒向地面,伴着在荒野上回荡了不知多远再传回来的轰鸣声,就像是一座火山喷发,喷涌出一朵碧蓝的火焰。 厉海周身伤痕累累,斑斑血迹渗出,如同地狱走出来的野鬼,就连烈简湖所在的那一朵云都已经被这股冲击力所震碎,她一只手臂挡在身前,一方虎符形成了一个护盾将她挡在其后。 而堪契门剩余三人就没那么好运气。虽然隔开大阵一段距离,冲击力小了许多,但猝不及防之下三人尽是狼狈不堪,主持八方司南来不及防备的陈同更是一只手臂的衣袖尽碎,手臂上十几道细密的裂痕触目惊心。 下一刻陈同面色一变,惊呼一声“敛息”,声音尖锐像是被什么东西撕破了一般。 天边一道带着震怒的强绝意志无声落下,战意最高昂的厉海来不及反应直接被这道意志压垮在地,吐出一口逆血,血中带着不知是什么的碎渣。 烈简湖的虎符上裂开一个细细的口子,她面色一变将虎符一收,气息内敛便如同普普通通的一个女子一般。 她露出一丝神往:“这就是地龙意志?” 顾四方好不容易才理顺气息,恭声答道:“不错。看来的确已经距离地龙近了,在它意志所及之处展露出道初以上的道韵,必是被当成了挑衅,才会有这种怒意落下……” 烈简湖欣然:“既然近了,那甚好。” 而伤痕累累的厉海艰难直起身子,从深坑中跃出。他抬头冲着方然的方向怒喊:“我必杀你!” 声音滚滚传出,可悬崖边哪里还有方然的影子? 第一百一十二章 百里绝壁 地隙绝壁,纵横不知几千万痕,其深不知几千万丈。即便是巨大如同真武舟这样的天舟,在其间坠落也丝毫不显局促,两侧崖壁向上飞掠而去,船身漆黑崖壁漆黑,更显出来一丝诡秘。 借着都天七煞诛杀阵溃阵之时激起的巨大灵暴,方然果断地掀了真武舟,一起跃入了深不可见底的悬崖之中,一路坠落已有十几个呼吸,却连这片悬崖的底都还没有看到。 向下望去漆黑一片,方然的心却一点一点稍微放松。 那一句“我必杀你”听上去带着绝大的愤恨,即使是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也不过如此,从一个自己找事在先却步步反被制擘的人口中喊出来显得无比可笑。 “明明是你们自己打上来,现在这副模样倒是显得像是我在欺负你们一样。” 方然的冷笑声并没有传出多远就被悬崖内激湍的乱流冲散,也幸好他这句话没传出去,否则这一激之下不知道厉海会不会气急败坏,直接从悬崖上跃下来继续追杀方然。 此刻坠落的真武舟上无处着力,方然一手揽住一旁的梁木,在巨大风压之下勉强稳住身体。 小嗷瑟瑟缩缩地牢牢抓住方然的头发,刚才一场战斗之中方然连荒龙刺日都没有用出来,小嗷的存在也自然没有被烈简湖一行人所探查到。 否则为了地龙机缘而来的她若是知道一尊真龙就在眼皮子底下,必然不惜一切代价也会要将小嗷强抢到手。 那时候就不是厉海悠哉悠哉抱着游戏和试探的心态和方然对战了。一个武极对上五个道初,这个局面要多难办有多难办,方然再疯狂也不可能觉得自己有本事全身而退。 小嗷迎风招展,颤声问:“娘诶,该不会这次真要死了吧?这悬崖到底有多高啊?” 方然无奈摇摇头,他也不知道。 坠落了这许久怕是早就已经过了数十里距离,换作在地球上这早已经过了最深的海沟的深度,可这只是渊默之野上再寻常不过的一条裂痕,早超出了方然的想象。 也不知这样令人胆寒的沟壑究竟是天然形成,亦或是被某尊大能随手斩出。 若是后者,那人的实力该有多强悍? 白板更是不堪,此刻贴在地板上恨不得变成铺地木板的一部分。刚才那道地龙意志降下,小嗷本身就是真龙,可以说丝毫没有异状,却苦了白板这条蟒属。 虽然它以小嗷为尊,开始了蜕变,可那道地龙意志也绝对不是它所可以承受的,生命层次碾压之下,它好不容易才成型的灵智几乎要被打碎。 好在那道意志来的快去的也快,而且此时真武舟已经深入悬崖,白板终于稍微恢复了一些正常,可说什么也不肯把埋起来的头拿出来了。 “那道意志……果真是上古真龙?你想起些什么没有?”方然疑惑问道。 小嗷面露惶惑之色,眼中迷惘大作:“感觉很熟,就好像和嗷同宗同源……” 小白龙脸上光华大作,坠落之时的惶恐一扫而空:“会不会就是嗷本尊感应到转世亲临,所以才专程找上来接驾?” 不等方然回答,小嗷就眉飞色舞地上下翻腾起来,开心无比。 “那群杂碎说什么?地龙意志落下,道初都要避着走!嗷知道自己强,可竟然强到了这种程度!哈哈哈哈!那可是五个道初,对着嗷的意志连个屁都不敢放!你们等着,等嗷找回了遗骸,拿回了嗷的大宝贝,一定要把你们五个捅个通透!” 小嗷说到这里,小心翼翼看了眼方然,赶紧话锋一转:“四个,嗷只捅四个!那个长得最好的,当然是娘亲你的。剩下的,剩下的不管男的女的,嗷爷爷全部捅了算逑!” 方然说不出话,心想这算什么跟什么?女的你本性大起也就罢了,强龙锁男又是什么道理? 他看着浮在半空中的小嗷,说:“你最好悠着点。” 小嗷面露苦涩,可怜兮兮:“好歹给嗷留一个女修……那三个男的全都给娘亲你好不好!”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扶稳了,我们马上要到悬崖底了。” 从悬崖底部散发出来一片浑浊的赤红,一条岩浆河正缓缓流过,从岩浆底部有气泡缓缓上升,在岩浆表面破裂开溅起焰滴散发出来一股刺鼻的气味,咕嘟嘟的声音像是熬着一锅滚烫的浓汤。 炙热的热力一瞬间涌上来,就像是一尊丹炉瞬间点燃,这股热力之下每吸入一口气就仿佛有烈火在灼烧胸腔一样。 随着真武舟飞快落下,这股热力升腾而起,一瞬间木质的船身上就已经出现了被烤焦的迹象,显然此处的岩浆也绝非凡火,至少和方然印象里面的岩浆大不相同,否则真武舟上阴火烘过的黑犀松外甲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被烧焦? 方然眉头紧锁,腕轮上细密的阵法符文亮了又灭,真武舟发出一阵酸涩的呻吟。 若是方然所料非虚,强横无比的地龙意志便是造成真武舟夔心熄火坠落的元凶,那么在远离地面更加远离地龙意志的地底,夔心多多少少是应该恢复一些出力的。 然而尽管他尽力尝试,阵法波动滚滚传递到夔心之上,可夔心依然是如同在地面上一样,睡死过去一点反应都没有,灵石反而是碎了许多,全部徒劳无功。 “呵,算计反打了一个道初,结果难道要在这里翻车?天地伟力果然才是世上最无情也最强大的……” 方然感叹归感叹,手下却丝毫不停。阵法阵意骤然转变,如同一根尖刺一般顺着晶石管道刺向夔心。 “给我醒过来!” 随着他一声暴喝,真武舟浑身发出了如同活物吃痛一般的鸣叫。巨量灵石破碎成灵液,汇入夔心之中,而夔心也终于有了反应,炽热与地底岩浆不分上下的灵力滚滚灌入晶石管道之中,舟身外侧那些防护大阵直到岩浆气泡炸开的焰滴溅在了船身上才迟迟点亮。 随着一声巨大的轰鸣,真武舟终于落在了岩浆之中,防护大阵从舟腹许许展开,将整个真武舟包裹在内,把岩浆迫人的热力隔绝开来。 方然好容易从震动之中重新找回平衡,他本就气力耗去大半,这一摔之下也是被冲击力震了个七荤八素。好容易稳住身体,方然抓起一绺被热力烤焦打卷的头发,长舒了一口气:“吃了半辈子烧烤,到头来差点把自己给烤了……” 啪叽……小嗷一路懵逼到了最后,不负众望地拍进了地板,在地上留下了又一个清晰的印记。 “嗷呜……心里苦……” “好歹是暂时告一段落了。” 方然抬头看看上方,那一片辉月也罢都天七煞诛杀阵溃阵之时激起的漫天烟尘也罢,此刻已经全部都看不到了,就连坠落之时的那一道悬崖,极方然目力也已经彻底不见了踪迹。 粗粗估计了一下坠落的时间,这一路落下怕是早已经深入地下百余里,这种距离之下能看得到上面的天空才是见了鬼。 夔心还没有完全恢复,能够撑起来这一片防护大阵已经是极限,要想驱动真武舟前行甚至重新飞起来那是绝无可能。 方然只能任由真武舟被这条岩浆河托着,不知道会被送到什么地方。 他站到真武舟甲板上仰头看着两侧缓缓退向后方的石壁,石壁虽然看起来已经满目疮痍,在岩浆焰滴和这股刺鼻气体的腐蚀之下早已经斑驳,但依旧看得出来最表层原本是一片光滑。 “真的是某种存在斩出来的啊……” 岁月早已经将此间残存的战意或是杀意冲刷殆尽,留下来的便是这种近乎神迹一般的墙壁,哪怕只是在岩浆所发出来的微光映照之下依旧看得出来其中的雄奇壮阔。 小嗷东张张西望望,满心傲气地点头道:“看来这就是嗷本尊当年随手施为留下的痕迹了,可惜了嗷现在的实力百不存一,要不然能看着娘亲被那群杂碎欺负?” 方然狐疑地看看小嗷,也不知道这看着从头到尾全身写满不靠谱的小东西说话有几分是夸大几分是事实。但至少跟着小嗷的指引他找到了这个地方,哪怕距离真正的龙殁之地还有得走,但好歹还是近了。 重新看着小嗷,方然觉得这条不靠谱的小东西身上神秘的面纱不但没有被揭开,反而更加浓重了几分。 陨落在上古然后一缕残魂转世,可偏偏只凭遗骸就能够散发出来令道初束手无策的意志威压。暗天君说过渊默之上有些地方只有武极以下可以深入,道初进入则实力受到压制,显然这样一个又一个的地方多多少少都和上古一战的遗迹脱不开关系。 人祖和域外邪魔一战最终奠定了十八连星域如今的景象,可以想见当时参战的双方实力手段该是有何等的惊天动地,恐怕道初的境界在那样的战场上连做一个炮灰的资格都没有。 九天龙战其血玄黄,龙族在人祖那一战之中也充当了举足轻重的角色,然而人组最终传承了下来成为了现在十八连星域的主宰,而龙族却彻底销声匿迹成为了一个传说,甚至被许多人彻底遗忘。 一念及此,方然带着一丝怅惘抚摸着浮在他身前自我陶醉正酣的小嗷,小嗷只当是方然被它前世的威能所慑服,带着得意舒服地蹭蹭方然的手心,表情一瞬间像极了哈士奇。 “所谓气运流转,沉寂数万年的龙族重新降临,必将带领渺小的人族走出十八连星域这片囚牢,重新立于这片天地的巅峰!” 小嗷无比神棍。 “你也懂气运?”方然嘿嘿一笑。 “那是自然。”小嗷得意地立起身子,“气运便是人心所向,便是追随你的人对你的依赖和信任。所谓人心向背,说的就是这个。气运流转,有衰必有盛,龙族衰万年,必将再盛,现在看来嗷呜便是龙族承气运而生的气运之主!到时候娘亲你主人族气运,嗷呜主龙族气运,咱们娘俩勠力同心,整个十八连星域所有的漂亮姑娘那不是赶着趟的送上门来?” 方然:“嗯……嗯?” 这家伙怎么什么话题都能引到这种事情上面来? “你抱着这个目的就不怕被你的气运一尾巴抽死?”方然没好气地怼了回去。 小嗷得意洋洋:“那不能。气运之主就该富有天下,娘亲你不能这么谨小慎微。你看那岩浆之中的起伏,像不像是大姑娘胸前一片山川?” 方然顺着小嗷的尾巴尖看向岩浆之中,岩浆里面拱起一片,看上去还真像凭空升起的一片山峦,没由来得就让方然又想起来了影若烟柔软的触感…… 然后他发现,好像这片山川还带动的…… “妈耶!这又是啥?!” 拱起来的那一片岩浆明显不是什么地底浮石,因为随着岩浆的流动这一片山川也在缓缓靠近,看上去正像是冲着真武舟而来一样,明显不存好心。 小嗷一双前爪捂住嘴:“嗷错了……” 那一座岩浆山上裂开两个巨大的口子,口子下面一双泛着凶光的眸子死死盯着正缓缓靠近的真武舟,透出来一股子饥饿的绿光。 “……这片荒野上就不能有什么野兽是吃饱了肚子的吗?”方然吐槽道。 显然不存在的。地面上的那一群吞地鼠是饿死鬼超生,随便什么东西看起来能吃就值得它们豁出命去。而岩浆之中能活下来的东西更是稀少,可见眼前那双发出绿光的贪婪的双眼的主人明显是饿了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送上门来的吃食若是不吃那便是对不起苍天大地对不起列祖列宗,本着这样的想法巨目之下裂开一个更大的口子,看上去即使比真武舟腹内委顿着的白板还要大上几分。虽然比起来真武舟还是不值一提,可是发起疯来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承受得了的。 等到这一双巨目和一张巨口的主人从岩浆之中现身出来,方然才看清楚,这是一头类似放大了无数倍的鲤鱼一般的凶兽,唇角两缕须子是由两绺烈火构成,一只大嘴里面层层叠叠的是倒刺状的牙齿,身上的鳞甲更是看上去无比坚硬。这火鲤鱼如同小山一般的尾巴一摆,将身下岩浆扫起一大片泼向崖壁,那硕大无朋的身躯则侧着撞向了真武舟,连带着岩浆都发出了破浪之声。 方然惊呼:“卧槽鲤鱼王?” 第一百一十三章 炎狱大魔 鲲之大不知能喂饱多少人,这条巨大的鲤鱼虽然距离鲲鹏还差的远,但是身躯巨大也蔚为可观,轰隆隆撞过来的时候就像是一座大山。 岩浆粘稠无比,也不知这鲤鱼怪身体究竟有多大的力量,能破开岩浆游得如此灵动。 看着这鲤鱼气势汹汹地冲过来,方然哑然失笑。连灵智都没开全凭本能行事的蠢物怎么可能威胁得到真武舟,更不用说上面还有个余怒未消的方然。 方然早看出来这鲤鱼怪没什么修为,就只是一身皮糙肉厚加上吓人的怪力,其余的乏善可陈。有心试一试自己的力量到了何等地步的方然走到船首,似笑非笑看着那鲤鱼怪破火而来。 他现在武极走到了巅峰,一时半会又不能踏入道初,倒是身体的力量随着经脉不断贯通而越发恐怖。荒辰谷之内已经找不到可以接方然纯肉身全力一拳的人,白板的身躯看着悚人,可是方然试过,只用一只手便已经能将白板按在那里动弹不得。 他也总不能跑到庚午分殿里面去找人茬架。 眼下这条大鲤鱼怪看上去力气不小,正好拿来试试手。这样想着,方然周身亮起白光,激活了灵蟒镜免得被岩浆给烧熟了,然后一步从船首跨出,脚尖在岩浆上连点,向着鲤鱼怪冲了上去。 如他所料,这条岩浆河里面的熔岩已经沾染上了火属性的道韵,稀薄归稀薄,但是和凡火已经有了天壤之别。 灵蟒镜接触到熔岩发出呲啦呲啦的响声,那鲤鱼怪看到竟然有渺小的人类敢不退反进向着自己冲过来,一时间食欲大振,要多开心有多开心。 它大嘴张开,一排排倒刺一样的尖牙上还沾染着一股股岩浆,看上去就像是滴着鲜血一般。 方然冷笑一声:“蠢东西。” 一脚踩在岩浆表面,岩浆爆裂开的同时方然身体也高高跃起,骨节之中发出噼里啪啦的爆鸣,然后一双拳头冲着那硕大无朋的脑袋就砸了上去。 这一拳若是砸实了,就连一座小山峰都能给砸平了,拳势一往无前,扯破周围空气发出阵阵啸叫。 那鲤鱼王身体如弓一般缩起,大嘴一张,一道岩浆箭就喷向了方然,带着逼人的热度,混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腥气直接淋了方然一头一身。 “卧……槽!” 船上的小嗷发出来一串破锣一样的狂笑:“哈哈哈哈!大意了吧?” 方然抹了一把脸,快要凝固的岩浆变成灼热的石头粒从指缝间落下。他心说幸好自己没有托大,一开始就张开了灵蟒镜以防万一。要不然这一记岩浆骑脸,受伤倒是其次,一身衣服扛不住这种热力被烧成焦炭,到时候难道要光着屁股在龙殁之地里面到处逛荡? 这要是被多嘴的小嗷讲给了影若烟听,方然的脸就不用要了。堂堂荒辰主事在荒野上裸奔,听者捧腹闻者爆笑。 那鲤鱼怪一击得逞之下欢快无比,想来以为它是近战却被远程攻击给阴了的不在少数,此刻尾巴拍打着熔岩溅的熔岩到处都是。 可看到那股岩浆箭落下之后,那个胆敢冲击自己的渺小人类居然若无其事地站在那里,而且气势反而一步一步又重新高涨,它不怎么灵光的脑子里面满是尊严被挑衅了的愤怒,大嘴一张,第二道岩浆箭激射而出。 但方然怎么可能被同样的攻击给阴到?更何况这一次鲤鱼怪是当着方然的面喷出来岩浆箭,就连最后一点出奇制胜的机会都失去了。 方然脚下轻踏岩浆,擦着岩浆箭闪身而过,他甚至如同示威一般将手刺入炙热的熔岩之中,微微鼓劲,那一支岩浆箭就直接炸成了两截。 玄色身影从岩浆河流表面瞬间消失,再出现时已经到了鲤鱼怪脑顶。这一次方然这一拳不带任何阻滞地落了下来,正正命中这鲤鱼怪颅顶正中,一声轰鸣在熔岩河流上传开,嗡嗡作响像是擂鼓。 鲤鱼怪一双巨大的眼睛一白,当场变成了一双死鱼眼。 巨大的鲤鱼怪被方然就这么一拳击杀,小山一般的身体一歪,头下肚子上的就翻了一个面。天下的鲤鱼死的模样到全部是一样,管你是在水里生的还是火里长的。 令方然意外的是这鲤鱼怪的腹部倒是雪白一片,完全不像是终日泡在熔岩之中一样,反而看上去像是凝脂一般。小嗷远远在船上看到,口水横流。它虽然靠吞食灵石和灵力就能成长,但是龙生还是需要有所追求的,这种地脉滋养出来的鲤鱼怪在它眼里是上佳的食材。 “嗷呜!吃!” 方然笑笑,崖壁之上一场大战他的损耗也是很大,灵力亏空,补足还需时日,但是饥肠辘辘却是当下亟需解决的问题。他运足力气抓住那鲤鱼怪的两绺须子,吐气开声:“起!” 这座小山就这么摇摇晃晃地被方然扯动,然后他垫步拧腰,口中再呼喝一声“去”,这鲤鱼怪就划过一条弧线,带起来一片火焰,落在了真武舟甲板之上。 嘭!一声巨响,整个真武舟都往下沉了几寸。 方然随之登船,以青鸾笛做刀,三两下就从这鲤鱼怪肚子上切下来手臂大的一块嫩肉,嫩肉看上去丰腴均匀,实在是肉中上品。 小嗷顾不得肉是生的,抢过来就往嘴里塞。这肉怕不是有它身躯几十倍大,被一口一口吞咽下去,它的身体却丝毫都不显出来吃过东西。这种体质着实令人羡慕,怎么吃都是一如既往的苗条。 白板柔柔弱弱地“嘶嘶”了两声,虽然不是鸡更谈不上不美,但是这种灵力滋养之下的肉质对于它更是大补。方然哈哈大笑:“少不了你的!”手起剑落,这次割下来的肉足有三尺宽阔,五六尺长,用剑尖挑着就掷了出去。白板身体瞬间向前弹射而出,自空中叼住了那一块肉,囫囵个儿就咽了下去,喉咙鼓起来老高一截。 方然再切下来几条这样大小的肉条,也一并丢给了白板,这家伙来者不拒,全部吞下去,眼睛里全是满足之色。在荒辰也是苦了这条长虫,圈养的为数不多的鸡要供给荒辰的众人食用,它名义上算得上是商会的镇山兽,实际上想吃什么大多数时候还得自己进荒野去抓,远没有话本里面那些镇山神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逍遥日子过,反而还得帮工干活挑重物,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心疼白板之下,方然切给它的就全部都是最肥美的腹腩,连带着虽然味道不算太好但是凝聚着精髓的内脏也一并喂给了它。 白板不多时就吃的跟一个球一样,肚子高高隆起,瘫在甲板上,分着茬的大舌头从嘴角耷拉出来,撑得动也动不了。 方然这才切下来肥瘦相间的几小片肉,虽然生吃也是不错的选择,但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稍微料理一下。 从一旁的崖壁上切下来一块石板,扔在熔岩之中烧到近乎通红,方然隔着几寸距离将鱼片架在石板上细细炙烤,鱼片嘶嘶作响,渗出来大滴大滴的油。在表面刚刚被烤焦,内里依旧半生的时候,方然立刻将鱼片离火,也不管烫,直接丢进了嘴里。 “世上万千美食,最美不过烤肉。”阔别已久的口感让方然眼泪都快留下来了,“要是再能有一瓶冰啤酒,那就再好不过了。” 白板吃撑,小嗷时不时从方然这里半是谄媚半是耍心机地要去几片烤鱼片过嘴瘾,一人一龙一蛇便这么顺着岩浆河流漂流而下,顺便等待真武舟夔心恢复动力。 四周的崖壁笔直蔓延出去,仿佛多少年来都不曾有过变化一般,越是这样一成不变越是显示出来当初那一战的可怕。 顺流而下十数里,方然突然捕捉到崖壁一侧有一些细碎的响动,响动压抑而谨慎,听起来就像是有某种生物在旁窥伺一般。 方然默默运转天机轮盘,令他意外的是这种窥伺感之中却不带什么特殊的敌意,充其量就是戒备。他稍微减弱了一些防护大阵的强度,发现也没有什么攻击到来。 正疑惑之间,他听到有人的声音窸窸窣窣响起。 “你……看的没错?真的是炎狱大魔?” “回禀长永大兄!的确是那个魔头,我不可能看错!” 有某种兵器悄然抬起的声音,脚步声细碎却将响动压到了最低。真武舟一路漂流,这些脚步声就一直在一侧跟随。 方然纳闷道:“炎狱大魔?是在说真武舟还是在说我?难道这里还有别的真武舟出现过?而且……这地方距离地面已经有百里距离,环境糟糕的不像话,居然还有活人?” 在方然的感知之中,不仅有,人的数量还不少。气息杂驳,实力一般,带着一股子苍凉的粗粝感。 小嗷和白板都没心没肺地吃饱了在打呼噜,方然索性将从防护大阵之中撤回来的一部分灵力灌注给了真武舟的动力浆,舟身微微一侧,便向着传来声音的那一侧靠了过去。 他立在舷边,目光落在崖壁之下的一片阴影里。那里正是人声传来的地方。 “不好,他过来了!快去回报族长大人!” 一个人的脚步声匆匆忙忙响起,消失在了崖壁后面,而方然此刻也已经乘着真武舟到了距离崖壁不过遥遥百余丈的距离。 从这个距离之下,方然已经可以看到那片阴影之下显露出来的人的轮廓。一个精瘦的汉子,脸上用赭石涂着三道纹饰,身上穿着粗皮的衣服,脚上也用粗皮裹起来。他手上抓着一支长矛,是用某种兽骨整根打磨而成。考虑到骨头的长度,显然这根骨头的主人生前也是某种不好对付的凶兽。 精瘦汉子背后跟着数人,也是类似的打扮,只不过脸上有的只有一两道纹饰,有的索性没有,手里的长矛也是石头磨制而成,或者就是石刀。 很原始,看起来和外面的世界格格不入。方然下了这样的定论。 看着方然靠近,这些人全部都提起了戒备,紧握着长矛,手背上青筋暴起,再近一些的时候,能看到他们一双双眼睛清亮充满战意。想来即便是明知实力悬殊,若要打他们也绝对不会退缩。 方然在约莫五十丈之外停住了真武舟,倒不是怕这群人攻上来,只是单纯的不想吓到他们。毕竟对于对方来历一概不知,贸然树敌总归不好。 他从船舷上一步跨出,身体跌落下来。那群人难以抑制地发出惊恐的低喊。 待到看见他稳稳当当落在熔岩河流上,又是一阵难以置信的惊呼。 方然信步走在熔岩之上,如履平地。他双手很是放松地垂在身体两侧,看上去翩然若仙。 打头的精瘦汉子犹豫了一下,然后将长矛按下,走出来到崖壁边缘,几乎到了熔岩河流边上,谨慎地对方然说:“我是黑石部的岩长永,你是什么人?” 听得出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不那么生涩,但是微微颤抖的声线还是显露出来了他的紧张。方然步熔岩如平地的这一手完全超出了岩长永的想象。 方然似笑非笑:“我?你们刚才不是说我是炎狱大魔?” 岩长永愣了愣,腾出来一只握矛的手,指了指方然的身后。方然回头看看,正是那巨大鲤鱼怪的身体,肚子上的肉已经被分食的差不多,但从这个角度依然可以看得出那小山一般巨大的身躯。 “噗……”方然哑然失笑,心想果然该是如此,自己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加上一艘素未谋面的真武舟,怎么可能和炎狱大魔沾上边?也就是这巨大的鲤鱼怪,估摸着称霸熔岩河,让这下面生存的部族苦不堪言,所以才得了一个炎狱大魔的称号。 毕竟方然能一拳轰死这鲤鱼怪,不代表眼前这一群人也有这本事。 也难怪这群人一直跟着真武舟却没有什么敌意,能将炎狱大魔都砍了当加餐的,他们怎么可能动敌意? 方然无奈摇头,伸出手指指上空:“我是方然,从上面来。你刚才说黑石部?这里距离地面足有百里,你们怎么到这里生存的?” 他本是随口一问,可是岩长永顺着方然的手指向上看去,仰着头看了许久,再低头时已经热泪盈眶:“传说是真的?!天上果然是有人的!这里果然是有出路的!族长啊,传说是真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 祖龙 七尺男儿说哭就哭,哭的还梨花带雨泪湿海棠的,不仅让方然吓了一跳,岩长永背后石缝之间待命的那群战士也是一下子变得紧张了许多。 要不是看着岩长永并没有发动攻击,他们还以为方然对岩长永做了什么。 好在这个岩长永心志还算坚定,一开始的心境波动之后就平复下来,自觉失态的他对方然歉意地行了个礼:“我一时没有控制住,上仙别生气。” 方然倒是不生气,就是非常好奇:“上仙?我?还有为啥我说是上面下来的,你这么大反应?你们没上去过?” 他一连串问题砸下来,岩长永一五一十老老实实回答他:“从上面来的,就是上仙。我们黑石部,还有周围各个部族,祖祖辈辈都在这赤焰河两侧生活。族里面有传说天墙之上还有仙境,不愁吃喝不用为生死担忧,是真正的乐土。只是到上面的路早就没有了……” “路早就没了……那就是说以前是有的?” “不知道。”岩长永老老实实说,“都是传说里面的事情,我们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传说里说有,那应该是有的。” 方然追问:“有记载的年月里,没人上去过?” 岩长永摇摇头:“从没有。每隔十几年都有人不信邪,按照传说里讲的想要找到上去的路,但是他们走了就再也没消息传回来,更没见有人回来过。” 这汉子说话时表情有一些痛苦,看得出他所说的人里面应该也有和他关系匪浅的。 方然微微点头。这道绝壁是大能斩出,光看两侧崖壁光华如镜就知道从下面上去是千难万难,没了真武舟的方然也没把握徒手爬上去,更别说是这些没什么修为的普通部族里的普通战士。 就是不知道他们是如何从地面上下来然后从此祖祖辈辈定居在这里的。这地方上去不容易下来更难,而且岩浆不同于地下暗河,没有水源,又有那鲤鱼怪作妖,等于是没有最大的吃喝的仰仗,再从别的地方找一口水喝找一口东西吃,不知道得多难。 方然低头默默思索,岩长永也不敢打断方然,也就保持着持矛的姿势原地站着。 犹豫了再三,方然还是决定不告诉他们上头已经变成了一片荒野,荒野上只有永远吃不饱肚子的兽群为所欲为。 看得出所谓上面的仙境是支撑起他们信仰的很重要的部分,贸然打碎这个幻想对他们来讲不亚于诛心之祸。 “对了,你刚才说黑石部?还有周围的部族?这下面人很多?” 岩长永先是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有人,不过不多……也不知道算不算多……我们知道的有十几个部族,大的能有一两百人,小的也有几十个。” “那黑石部?” 岩长永纠结了一下,方然问的问题有些涉及到黑石部的家底了。他还记得族长交代下来的那句莫要示人以实,虽然这句话文绉绉的他一知半解,不过族长解释过大概的意思是不要什么都给人全说了,留点东西藏肚子里免得给人看透。 看透是什么看透?全说了身上这层皮肉就变得透明了? 所以这带头的汉子只是摇摇头,闭着嘴,看上去还有些惊恐。 他终究还是有些害怕,若是不说,眼前上仙一怒,连炎狱大魔都能给打死当菜吃的上仙,他一个部族战士头领还不够人家一根手指头捏的。 方然哈哈大笑。这汉子实力不错,为人到是有些憨直,这崖壁底下没有别的线索,也没有方位可以辨别,这些土生土长的原住民说不定能有些线索,最不济能问清楚周围大概的地形和这条岩浆河流到哪里也好。 他把想法讲给了岩长永,这次这个汉子倒是不怎么抵触,很是痛快地回应说:“这周围我熟,但是族长知道的更详细。我可以带你回族里问族长。” 方然大喜过望:“这样最好。” 按着岩长永的说法,这下面生存的部族撒在曲曲折折互相连通的各处山洞里面,山洞里面弯弯绕绕,没有什么直线距离的说法,所以他也说不清楚这些部族各自都占据了多大的一片区域,相隔多远,能说清楚的就只有山洞的大小分别是中等、大、超大。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的就是,只有熔岩河——岩长永他们管它叫做赤焰河两边,才会有部族栖息,和赤焰河沿岸远近也差不了太多。毕竟山洞下面除了这条熔岩河不存在别的天然光源,而光源对于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方然本来想让岩长永一行上船,然后顺流而下,不过这汉子看起来对于这艘大的超出了他想象力极限的天舟很是畏惧,坚持在下面步行就可以。方然也不勉强人家,用腕轮控制着天舟,自己也走在蜿蜒曲折的崖底小道上,和岩长永一前一后,有一句没一句地问着。 “从传说中开始,你们就一直在这下面生活?” 若是真的,那得是多漫长的一段岁月? 岩长永矫健而熟稔地走在狭窄的小道上,小道一边是陡峭的崖壁,另一边就是熔岩,咕嘟嘟冒着泡,甚至偶尔会有岩浆焰滴溅到小道地面上来。他不用看脚下就能熟练地避开这些溅上来的焰滴,边走边点头:“是的,从部族里面壁画上记载的,黑石部也好火鱼部也好,全部都很早就开始在这下面生活了。” “怎么下来的……没有记载?”方然疑惑问。 “没有……”岩长永摇摇头,“黑石部这里的壁画画的全都是这么多年以来和炎狱大魔战斗的场景,前辈战士们死了好多,才打退了炎狱大魔的一次又一次进攻,保住了黑石部的火池。从我太爷爷的太爷爷的太爷爷开始,就已经在壁画上了,更久远的也有,不过已经模糊看不清了。” 方然暗忖,既然黑石部有壁画,那么估摸着别的部族可能也会有用壁画来记录历史的习惯。就是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也和黑石部一样,画的全是对抗那条鲤鱼怪的东西。若是能从里面找到些不一样的东西,凭借着天机轮盘强悍的算力,方然未见得不能推演出来这些人的先祖跨越上百里距离从地面上下来的历史。 而且另一个令方然有些在意的是,岩长永一连说了三个太爷爷辈,倒上去得有十几辈人好几百年,那个时候这条鲤鱼怪就已经成了气候为祸一方,保守估计这家伙不得有个三五百年的寿命? 三五百年,又是浸泡在沾染道韵的熔岩里面,哪怕就是只虫子也该生出来一点灵智了。可偏偏那鲤鱼怪除了一身皮糙肉厚以外,丁点灵智没有,更别说有什么妖兽的神通。要知道就连白板也还有一招强悍无比的灵蟒镜护身,白板才多大年纪? “那吃喝什么的怎么办?总不能喝熔岩吧?” “熔岩怎么能喝?会烧死人的!在黑山里面有暗河,水不多,不过省着用也能够族里面喝的。至于吃的,也是深入山洞里面,有的地方有蘑菇,运气好还能抓到一些小兽。族里面的人多不起来也是这个缘故,吃的东西不好找……”然后岩长永又像是要辩白什么一样,拍拍胸膛,“可是我们战士们可是一直努力在狩猎采集的,黑石部可从来没有人饿过肚子!黑石部的战士,组长说了,也个顶个的底子好!” 底子?指的是资质?带着一丝好奇,方然又探查了一下岩长永的经脉,这一探查不要紧,他发现这个岩长永全身的经脉竟然只有两百四十条是贯通的。若是和外面别的修道者比起来,两百四十条经脉贯通,那和废脉是没有什么区别的。可是方然已经有了上古人祖的经脉图,这一比对之下就了不得。岩长永身体之内打通的经脉竟然全部都是人祖经脉图之中标记出来了的。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岩长永的资质,是直接和人祖一脉相承下来,没有产生和外面修道者那种莫名的变化。 而且比方然的资质好。这一点很伤人。 方然疑惑之下暗暗继续探查了跟在他身后的黑石部战士的经脉,不过这些人的经脉就要正常得多,贯通的有多的有少的,但总归都已经超出了三百六十条。 疑惑的方然脱口问道:“长永大兄,在部族之中,你是什么地位?” 岩长永黝黑的脸上微微泛红:“什么大兄,上仙喊我名字就成。我在部族里面是这一辈最强的战士,现在的战士队长就是我。怎么了?” 沉吟了片刻方然又问:“你们可有什么资质挑选的测验之类的东西吗?” 岩长永点点头:“有的呀,成年的时候族长会亲自测验资质,嘿嘿,我当时可是得了族长的夸奖的!” “是怎么测验资质的?”方然追问道。 岩长永这下不说话了,脸憋红了低下头,显然又是族里面的秘密。 顺流而下又走了有十几里,险峻的小道突然变宽,从前方更是显露出来一处开阔的平台,平台上有人工开凿的痕迹,看着像是有人专门进一步扩建出来的。 在平台内侧,可以看到影影绰绰又站了十几个身影,高矮不一,不过看上去都很精瘦。 “何人?”方然倒是不担心这些人是不是敌人,总归不是他一合之敌。 岩长永赶忙快走两步,来到平台中间,一手抚胸躬身道:“族长大人,长永回来了,还请回来了从天上来的上仙。” 方然了然,先前岩长永就派人快速返还黑石部,向族长禀报有关炎狱大魔的事情,想来自己和真武舟也在回禀的范围之内。所谓上仙降临,加上炎狱大魔被毙,这种大事非得劳烦族长亲自出面才好。 随着岩长永的回禀,阴影之中一个人影缓步走出。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除了腰背有轻微的佝偻以外,头发斑驳面色黝黑,身上也是粗皮衣服,手上握着一柄纯黑的骨矛,虽然有了苍老之色,但是一双眼睛精芒爆射,比岩长永这个战士队长看起来更要矍铄。 方然眼睛一亮。这就是黑石部的族长?实力不错,而且恐怕真实的战斗力还在表露出来的实力之上。 黑石部族长一手捶在胸口,发出硿的一声,然后对着方然微微躬身:“黑石部岩九翁,恭迎上仙。” 方然不禁笑道:“什么上仙,就是不小心掉下来的倒霉蛋。” 岩九翁保持着笑容说:“无论怎么降临的,总归还是上仙。我听了小景儿的回禀,是上仙击杀了困扰我部数百年的炎狱大魔,这份恩情黑石部感怀不敢忘。” 他身后一众随行也现身出来,都是精瘦的战士,总共有十四名,连同和岩长永一起的,足足有二十四人,各个看起来龙精虎猛,想来在地下,这样数目的战士已经算得上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精锐近乎尽出,一半是表示尊敬,另一半也是为了有所防备。毕竟天上掉下来一个来历不明实力强悍的神秘人,若是怀着不好的心思,人多一些总归更安全一些。 方然不在意这些,他直截了当地对岩九翁说:“我从上面坠落下来,需要尽快赶回去。你这里有什么关于上去的记录吗?传说也好神话也罢,多多益善,我可以拿那条鱼和你们换。” 那条鱼就是吃了一小半的炎狱大魔尸身,其实方然自己吃掉的非常有限,主要是白板太能吃,敞开了肚皮山吃海塞,吞吃了这一条大鱼不少肉。 岩九翁早就看到了真武舟上的鲤鱼怪,这畜生肆虐了几百年,靠近崖壁巡逻的祖辈被吞食了的有上百人,这对于黑石部来讲是刻骨铭心的仇恨,没想到这畜生就这么简简单单地被杀死,还给人吃了一小半。 这么多年的困扰除去的有些荒唐,一瞬间岩九翁也不知道该怎么感叹,只是看着那巨大的身躯忍不住叹气:“这样也算是报了祖辈的仇了……” 然后他有些心虚地看看方然,接着叹道:“就是不知道上仙胃口竟是这么好,炎狱大魔肚子上的肉怕不是能我黑石部全族吃小一个月的。” 这上仙看上去比岩长永还要瘦一些,怎地这么能吃? 方然一愣,无奈道:“不是我……你可别乱讲。” 真武舟上,消化了一会稍微恢复了行动力的白板骤然扬起上半身,威风凌凌地对着天空一声嘶吼,若是仔细听的话还能听出来嘶吼的内容,正是三个字:“我吃的!” 就好像能在食欲上超过方然,对于白板来讲是一件荣耀以极的事情一样。 而在看到那巨大身躯的一瞬间,岩九翁一直淡然的面色骤变,带着激动也带着惊恐地当时就跪拜在了地上:“是祖龙!”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天上来使 “祖什么?”方然一脸懵逼。 指蛇为龙也就罢了,你堂堂一个族长,刚才还透出来一些威严,现在说跪就跪让人猝不及防的,方然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才想起先把人扶起来。 抓住岩九翁的手臂的时候,方然发现这位族长的身体都在不住颤抖,看得出他是心情真的激荡到了极致,并不是夸张,更不是惺惺作态。 随着岩九翁这个族长对着白板跪倒,余下的二十四名黑石部战士也忙不迭跪伏在地,口中连连称颂“祖龙”二字,毕恭毕敬。 白板自己被这阵势吓了一跳,保持着仰天长啸的姿势,巨口半张,半截舌头从嘴角耷拉下来,一大滴口水将落未落,眼睛向下翻瞥着这一群跪伏在地的人。一时间它也不知道应该继续维持这个威风凛凛的姿势,还是赶紧缩回来夹紧尾巴作蛇。 原因无他,小嗷正在扒开方然头发缝,用能杀人的表情死死盯着白板,一道狂怒的神念清晰地传到了白板脑中,也回荡在方然神魂里。 “你老板的风头你也敢抢?回去就扒了你的皮拆了你的骨头,给商会的人开荤!” 方然听了哑然失笑,但偏偏还没法挑剔。谁叫小嗷自己是真正货真价实的真龙呢?黑石部拜龙拜到了白玉灵蟒身上,小嗷知道方然肯定不会让它把脾气撒在黑石部这些人身上,那白板背这个锅自然责无旁贷。 白板追随小嗷勤勤恳恳做着从属,说小嗷是白板的老板也挑不出来什么毛病。 方然传去一道神念:“小嗷别闹。白板你先保持这个样子……嗯,再威武一些,再多点霸气!” 有了方然撑腰,白板底气足了很多。小嗷降伏白板方然治的住小嗷,方然话音一落,小嗷就哀怨地传出神念:“嗷才是龙……嗷委屈……” 方然安抚小嗷道:“你的存在太过惊世骇俗,若是真身被人看到必然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天下都要震动。白板虽然被当成是龙,但威严哪比得上你的十分之一?让他在下面逞逞威风也没什么,反正再威风不也还是得听你的话。” 小嗷听了很是受用,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方然说得夸张,小嗷也照单全收,立刻就安静下来。 待到方然扶起岩九翁,小嗷已经开始对这个族长品头论足了,第一句当然是眼界不够没见过真龙。 岩九翁激动得全身都在颤抖。 “传说是真的,传说是真的!白龙降世,就是接引我族重回上界之日!” 岩长永距离最近,恍惚间也难以自持地说:“我们能去神仙的上界了?” 岩九翁看看白板,再看看方然,坚定地点点头:“没错,传说之中就是这么说的……我们有希望了!” 方然满脸问号,心想你们怎么全部这么激动? 不过他很快就搞清楚了,怕是这个族长将白板当成了传说中的那种至尊之物,加上方然来自荒野,也就是他们所说的上界仙境,然后黑石部的宿敌炎狱大魔也被方然格杀,这三者结合起来,方然和白板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自然变得无比神圣。 这种传说之中多少带着些真实的历史在里面,而且黑石部以部族为单位聚集繁衍生息,保持着在外界看来还很原始的生活方式,天然对于传说无比虔诚,哪怕年深日久也不会对传说中的内容做什么演绎和删改,可靠性就更要强一些。 回头看看白板那粗长大白条的体型,方然带着点玩笑的心思问:“你确定这家伙是白龙?你不觉得这龙身上少了点啥?” 岩九翁回答的不带一丝迟疑:“不觉得。白龙就是白龙,若是比别的龙缺了什么,那也必然不是缺,而是别的龙多长了!” 这马屁的工夫简直炉火纯青,方然自叹弗如。不再纠结这点事儿,他饶有兴趣地问:“你们的传说是什么样的,详细讲给我听听?” 岩九翁恭恭敬敬地回答:“必半个字都不瞒上仙。” 此去距离黑石部居住点不远,和先前一样,方然在后面跟着,带路的换成了岩九翁,一行人继续向着黑石部族前进。 岩九翁一边带路一边说:“从极老的祖辈那里传下来,我族包括周围居住的各个部族,原本也都不是在这赤焰河两岸苟且偷生的。上界吃喝丰足,鸟语花香,绿树成荫,是真正的人间仙境。上界有真龙主宰天地,白龙更是尊中至尊。只是因为一些变故,所以至尊无暇分心,我族便安然等候。等到至尊白龙完成了自己的事,自然会有使者从天而降,接引我族回上界胜境!” 他说话的时候面色浮现出来向往之色,本就对传说深信不疑的他,看到方然一行之后更加对传说充满了虔诚。白板是真龙,方然自然就是他眼中的使者了。 方然心中一动:“变故?可知道是什么变故?” 岩九翁略作沉思,果断答道:“传说里没说……” 方然无奈叹气。 至少这传说里面带上了对于上古之事的只言片语,所谓变故多半就是造成这片龙殁之地的缘由,白龙这一点也似乎和小嗷对的上。只不过这所谓的尊中至尊好像玩的有些脱,把自己给葬送在了这里,要没有方然他们误打误撞,恐怕传说就只能是传说,再被传颂不知道多少年,直到这些部族彻底承受不了岁月的变迁,最终断掉传承。 小嗷骄傲道:“嗷就知道,嗷上辈子肯定是了不起的存在。尊中至尊诶,多威风!” 方然传神念道:“那传说倒也不算是假,你看这不是真的白龙降世了?不过接引他们……”方然心里苦笑,“夔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恢复。夔心不恢复,谈什么接引不接引的,使者自己都回不去呢。” 这话他没有说出来,只是故作高深地当着岩九翁的面点了点头。沧海桑田千年万年,外面早就不是什么鸟语花香的胜境了,而且谁也说不准会不会一出去就又遇到烈简湖那群疯子,到时候方然若真的拖着这群人,束手束脚的更不可能全身而退了。况且外面的世界早就不是黑石部传说中的那种田园乐土,现在就算是把他们弄出去了,恐怕上面的生活不一定会比在下面好。世事纷争尔虞我诈,明面上看起来光鲜亮丽实际上底下各种危机四伏,倒是百里绝壁之下的熔岩河边,生存不易人却简单。 “对了,”方然想起来什么,问,“这附近可有什么地方是和传说特别紧密的吗?我是指……比如说传说中你们不可靠近,或者说藏有什么秘密的?” 岩九翁摇摇头:“传说里没有。不过洞穴穿插,我们祖祖辈辈下来能够去到的地方也还是有限。有些地方更是潜伏着不亚于炎狱大魔的凶物,我们都是避之不及……不过应该不能算是上仙所问的秘密之所。” 说话间石道一转,岩壁之后连着一片颇为壮观的空洞,岩九翁让开到一边:“上仙,黑石部族地到了。” 方然顺着岩九翁打开的手臂望进去,只见空洞靠内侧的石壁上整齐开凿着一排排石洞,每个石洞大约都有两三间房那么大,足够住下寻常的一家三口。石洞外是凿出来的石阶梯,将各个石洞连通在一起。粗粗一数,这样的石洞足足有几百个,也不知道这些人是如何用简陋的工具在如此坚硬的石壁上一点一点凿出来这样的栖身之所的。 空洞的地面上是顺着脚边石道引进去的熔岩。熔岩顺着人工雕凿开的沟渠一路引入到空洞里,然后再分岔成更窄的支流,正是这些支流里面的熔岩驱散了空洞之内的阴冷,也提供了有限却不可或缺的光明。 沿着支流看上去,可以看到在空洞的尽头高高架起来的一座高台,高台上用各种兽骨拼起来一个兽像,从地面一直快要顶到了空洞最高处,看上去和小嗷的形象倒是有几分相似,不过没有拼出来龙爪,龙角的位置也被两根向后掠的巨骨代替,少了几分龙的尊贵,却平添了一些狰狞。 这些兽骨有大有小,大的甚至不下于炎狱大魔的肋刺,显然也是花费了巨量人力甚至性命才捕猎到的凶兽。也只有这种兽骨才有资格登上这种祭坛,成为圣像的一部分。 看着这狞龙像,方然瞬间就觉得岩九翁一眼看到白板,把这条长虫当成了白龙是合情合理的事情了。整日对着这走了形的龙形,加上他们应该也没有别的关于真龙的记载,会有这样的误解实在是无可厚非。 小嗷在方然脑顶愤愤道:“这不是嗷……这不是嗷!” 岩九翁走的时候应该已经多少透露出来了所谓使者或者天上来人的情况,所以看到方然随着岩九翁走进来,族地里活动的黑石部族人并没有显露出来太过惊讶的表情,只是眼神中带着一丝期盼和激动。 “我想请白龙现身,彰显福泽,不知道上仙意下如何?”岩九翁微微躬身,毕恭毕敬地询问方然。 方然想了想,觉得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点点头打了个响指。 真武舟缓缓靠近外面的石台,待到隔开十几丈的时候,白板巨大的身躯从真武舟上许许盘旋而下,气度雍容华贵,无比尊崇。 它碾过岩浆,薄薄一层灵蟒镜隔绝开强绝的热力,这在黑石部的人看起来就更像是一种神迹。 白板还记得方然交代的“再多点霸气”,当然更主要的是吃撑了还没彻底消化的它实在是爬不快,稍微爬快点就得要把先前吃的鱼肉吐出来。这长虫能吃到这个地步有生以来也是头一回了,如果这个当口呕出来破坏了形象,它那颗已经可以稍微思考的脑子能猜得出来下场一定非常难看。 岩九翁挥挥手,身后岩长永带领的二十四名战士就分列两旁,让开足够白板通过的一条大道。白板如同游龙……不,如同一头猪一般粗壮的身体就从这二十四人之间勉强挤进了黑石部族地。随着白板出现,岩九翁带着激动的声音滚滚传出,回荡在族地之内。 “天上来使,白龙降临!” 二十四名战士齐声重复:“天上来使,白龙降临!” 声音在空洞之内被不断反射,如同钟鸣,轰然作响。族地中的人纷纷放下了手上的事情,带着激动跪伏在地,也纷纷念诵:“天上来使,白龙降临!” 一时间偌大个族地之中,天上地下回荡的只有这八个字,无比的令人震撼。甚至一些年纪更大一些的老人一边念诵着一边热泪盈眶,想来是想到能在有生之年重新看到上界胜境,这种事情的确足够触动到一个听了一辈子传说盼了一辈子的人。 但是知觉敏锐如方然,很容易捕捉到了人群之中几个不和谐的声音,意义不明地咒骂了几句,等到他专注起来去寻找这声音的来源的时候,这些声音就又完全不见了。 方然心底冷冷一笑,看来这黑石部也不像他最开始想象的那样铁板一块,里面终究还是少不了有人存着不一样的心思。但这就不是他需要关心的了,他又不是真的上仙青天大老爷,连这些琐碎的事情都要一一插手。 白板保持着那种雍容,顺着岩九翁的指引,在方然的默许之下缓缓游走到了狞龙像下,然后盘绕在那高台上。惨白兽骨衬着雪白蛇躯,四周是漆黑如墨的高耸石壁,一眼看不到顶,再加上环绕在祭坛周围的熔岩支流,看上去有一种诡秘莫测的威严感。就连方然都不由得感叹了一句:“果然是人靠衣裳马靠鞍,白板这个憨货有周围这么些东西一衬托,还真是有点至尊的气象。” 小嗷看得眼馋,半撒娇半哀求:“娘亲,给嗷也整一个呗?” 方然想了想,半拉巴掌大小的砖头上插着几根鱼骨头和鸡骨头,小嗷往中间一盘,最多再撒些辣椒面充当熔岩…… 一道辣烤真龙大概能卖多少钱?在线等挺急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 祝祷龙祭 白板在黑石部族人的侍奉下无比惬意地窝在了狞龙像下。蛇属本就饱食一餐便要蛰伏消化许久,这炎狱大魔体内的灵力非常雄浑,方然切给它的更是饱含着精髓的部分,足够白板消化好一阵子的。让它窝在狞龙像下当个吉祥物,正好可以安心把从炎狱大魔那里得到的好处给彻底转化为己用。 被当成尊崇无比的祖白龙,白板的待遇好到了极致。不但享用了最为尊贵的祭坛,更是有人奉上了族里面保存的各种吃食作为供奉,其中有几颗亮晶晶的果子,手指肚大小,放在外面别人连多看一眼都不会看,但在崖壁下面,这种果子无比珍贵,也被摆在石盘之中摆在祭坛边上,以示对这条“龙”的尊崇。 岩九翁甚至还安排了十二名族中少女,专门为白板擦洗鳞片。水源在这里来之不易,她们每个人都捧着一尺宽半尺深的一个石盆,里面盛满了清水,加起来足够十几个人一两天饮用的,此刻却全部用在了讨“龙”欢心上。 这十二名少女虽然姿色都是寻常,但是充满了野性的力量感,看得小嗷口水淌了方然一脑袋:“嗷呜……本来应该是嗷来享受的……” 方然调笑道:“柴禾妞你也要?细胳膊细腿平板胸的,不符合你嗷大人的审美吧?” 小嗷认真回答:“谁说的?丰腴也是美,纤细也是美,世间女子千姿百态,颜色各有不同,嗷一点都不挑。” 方然敢发誓他从来没有教过小嗷这些乱七八糟的,它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一套一套的东西,道理倒是不假,但是也太早熟了一点。 看着那十二名少女走过去,方然注意到其中有一名的气质与其余人全部不同,而且脸上也有一道赭石涂的纹饰,脖子上挂了一枚尖锐的兽牙做装饰,看着不像是普通少女,反而从气质上看起来和身后那些战士有些相似。 注意到方然的目光,岩九翁笑容满面:“那女孩正是我的女儿,岩六月。她虽然是女儿身,但是资质很是不错,通过了族里面的第一层试炼。上仙看到她脖子上的兽牙,那便是第一层试炼的时候被她斩杀的一只鬣蜥的牙。这里修行极其艰难,但六月若是能有名师指点,我相信她未来成就不可限量。” 果然是父母之心,岩九翁知道方然来自上界,这就开始拐弯抹角想着法子让方然收自己女儿为徒了。黑石部的所谓修行就是举石头和打猎,在他看来上界上仙肯定有着更加精妙绝伦的修行法门,若是六月有幸可以拜入上仙门下,那也不会妄负了她的好资质。 方然沉默不语,他自己的修行路子哪里是别人可以借鉴的?天机轮盘一出什么乱七八糟的功法全都解析了,做成一个个模块加载起来想用便用。收徒教人这种事情他哪能做得来。 岩九翁见方然没有回应,心想上界仙人们收徒的门槛一定高到吓人,他自己的女儿自己当做宝,虽然资质在黑石部都能算得上上佳,但肯定还是没法入上仙的眼。 他却不知道方然在听到他说“资质不错”的时候暗暗用天机轮盘查探了六月的经脉,这一查探又吓了方然一跳。和人祖经脉图一般无二的三百六十条经脉清晰可见,比先前岩长永的二百四十条更要骇人。这种资质已经不能用好不好来形容了,外面所谓三万六千条天妒之资,但在方然看来,所谓的天妒之资和眼前这个小姑娘比起来提鞋都不配。方然现在八条经脉加上溯河古卷就已经够和寻常道初正面对抗,若是加上些谋算即便是厉海这种以战斗力强著称的道初也能给阴了,这小姑娘若是踏上了正确的修道路线,那得多强?不敢想不敢想。 这也让方然无比头疼。若是寻常的经脉状况,卖一个人情收了徒,然后从玄门卷宗库里面找一本道韵属性相合的传下去算不上难事,但是这种完美资质的,方然反而束手束脚。就算是他想把溯河古卷传给这小姑娘,可就连天机轮盘也还卡在第四阶段的解析上,谁知道里面有没有什么其他的坑还没填上的,万一小姑娘照着方然一知半解的溯河古卷修行出了岔子,资质浪费了是其次,那可是活生生一条性命。 所以方然对岩九翁说:“收徒的事暂且放放,先想法子从这里出去了再说。你刚才也提到资质,你们是怎么去测试一个人的资质的?” 这一点是方然最关注的事情。外面用经脉贯通的数目来衡量一个人的资质,一万零八百条就是比九千六百条资质好,方然一条都没有就只能安安心心做个废脉的废人混吃等死颐养天年,可是黑石部明显不是这么个算法。二百四十条经脉的岩长永和三百六十条经脉的岩六月被算做了资质上佳,其余战士里不乏经脉贯通超过九千六百条的,这在外面已经算有望道初的罕见资质,却不见岩九翁有什么称道。 岩九翁心想上仙果然是上仙,问清楚黑石部是怎么测验资质的自然也就知道和上界有多大差距,不贸然答应也不贸然拒绝,实在是心思缜密我辈楷模。 他一手指着白板窝着的狞龙像祭坛,恭恭敬敬回答道:“孩子们成年之时,由巫祭向龙坛祝祷,龙坛便会落下虹光,分白蓝紫黄金红玉七色,白则资质最低,玉则资质最高。岩长永当年是金色,六月落下的是玉色。” 方然心头一震,所为的却是两桩事。 其一是这样一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祭坛,竟然真的能够起到鉴别资质的作用。而且看这鉴别的路数,恐怕真的是沟通到了某种不可知甚至不可说的力量,否则符合人祖经脉图的资质又怎么可能被评定为上佳的资质?可是方然用天机轮盘扫了又扫,建模解析的结果是这就是一座平平无奇的祭坛,蜿蜒的熔岩支流环绕一块巨大黑石,上面立着狰狞的兽骨狞龙,除此之外没有任何道韵波动。莫非是因为巫祭的本事? 其二则是这虹色的区分。玄门之内对于各个等级成员的定级,和这里对于资质的定级所用的颜色一模一样,如果只是两三种颜色那还能用凑巧来说过去,但七色的种类顺序完全一致,这就让方然很是在意了。 至少说明这种区分的方法并不是谁随随便便拍脑袋想出来的,很可能向上追溯回去来自于同样的源头。 “玄门……真的就只是个做买卖的?”方然心里嘀咕了一句,然后自问自答,“明显不是。回去了问问老暗去。” 岩九翁将方然安置在了最靠近狞龙祭坛的一座石屋之内,说是石屋,其实也还是从山体之内凿出来的一个石洞,不过大了许多,里面还像模像样地支了一张石板床,上面整齐铺着一张拼接而成的兽皮。兽皮入手粗糙,显然在这种穷山恶水里栖息的各种野兽,皮糙肉厚是一项基本技能。 不过好在方然并不挑剔,接连大战他的身心也很是疲劳,躺在那里静心调息。 外面的黑石部却是慢慢变得热闹了起来。上界来人对于他们来讲是很新鲜的事情,哪怕并不笃信传说,可是若能换个更容易生存的环境也令人心情激动。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方然送给他们的炎狱大魔。 这大鱼祸害了百多年,许多黑石部族人都有听过先辈们被它拖进赤焰海烧成焦炭的心酸过往,所谓恨不能生啖其肉大约就是如此,现在这祸害就摆在眼前等待部族中的老人们开刀分肉。这可比石壁脚底下长出来的各种蘑菇要美味的多。 方然躲进了石屋,在祭坛上面窝着的的白板自然就成了众人的焦点,不时有分到鱼肉的族人上前从自己份的肉块上再撕下一块供奉在祭坛下方,然后膜拜一番感谢白龙依然记得他们这些遗民。 小山一样的炎狱大魔尸身很快就被老人们熟练地剔的只剩下骨头,骨头里面坚固而完整的被收集起来作为武器或者工具的材料。被道韵浸染过后的骨骼也会带着神异的力量,硬度甚至不比周围漆黑的石壁逊色,还更好加工。 还剩下一部分骨骼则是被战士们抬起来,慎而又慎地码放在狞龙祭坛下面,白板有些疑惑地看看这骨头,心想我吃饱了啊,这个你们留着自己吃就好,还是让刚才的小姑娘们继续过来擦鳞片吧。 这些战士放下了骨头之后就缓缓退去,让开祭坛下很宽阔的一片平地。人群分开,走出来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他手上握着一根巨大细长的兽骨,看形状应该是后腿的部位,表面被磨得光亮。 这老人一走出来,整个族地就变得寂静一片,没人敢说话。岩九翁朗声道:“迎巫祭!” 老人缓步向前,黑石部族人面色肃然,白板一脸紧张,生怕下一刻自己就要被献祭了去。可是方然不做声它哪敢乱动,只能看着那个透着一股子古怪地巫祭一步一步走近。 方然仰面躺在石床之上,实则分出来大部分心神在狞龙祭坛处,感知到这巫祭出现,方然默默把天机轮盘七成的算力全部集中了起来,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但直到这巫祭高举起手里的骨杖对着狞龙像念起祝祷词,天机轮盘都没能解析出来半点异常的波动。 在众人肃穆之中,一篇祝祷词很快念完,一切如常毫无变化,方然自嘲笑笑:“我神经过敏了?也是,这个巫祭一点修为没有,祝祷词也都是祝愿一切顺遂感怀白龙垂怜的,要这样的祝祷词真能召唤出来什么东西那才是有鬼……” 话音未落,一道隐晦的意志便突兀地落下,虽然很是微弱可是却厚重无比,散发出一股要让举世臣服的凶悍气魄。 方然差不多全身心都在感应祭坛周围的异状上,精神高度集中,这意志落下的时候他差不多等同于是直接正面用脸接,他直接就是一口血喷了出来,一边喷血一边心里叫苦。这么霸道的意志来的突兀,他半点准备都没有,仓促之间能把自己的精神收回来就已经算得上应对及时。 再看看白板,全然没有任何反应,呆呆愣愣地趴在那里看着巫祭祝祷,倒是小嗷面露疑惑之色地四下看看,看到方然吐血,无比激动地大呼小叫:“娘你别死啊!” 方然苦笑:“死不了……感觉到什么了吗?” 小嗷认真闻了闻空气里,回答道:“很熟悉的感觉……” “何止是熟悉,这和咱们坠落之前传来的那道意志根本就是同源。荒野上的意志狂暴而愤怒,这里的意志却平和了许多。最关键的是那个巫祭对着祭坛祝祷,这意志便应祝祷而落下,简直就像……” 方然说到这里沉默了,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出来,但是小嗷也已经能明白方然的意思。这意志针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反应,真武舟来历不明冲撞了它的领地,这道意志便将真武舟直接击落,荒野上厉海显露出来四步的道韵,这道意志带着愤怒悍然压制,此刻黑石部祝祷祈求,这道意志来的平和许多,甚至能感觉得到带着一丝垂怜。 就好像意志的主人还活着,而不是已经陨落万年只剩一具骸骨和残存的暴虐意志。 “你确定这是当年陨落了的你?不是别的龙?” 小嗷羞涩地扭动了一下雪白的身躯:“娘,要是他们传说是别的颜色的龙也就罢了,白龙诶,尊中至尊,哪里能是随随便便拉出来百十来条的?估计是嗷呜本尊越来越近,龙骸和嗷的意志产生共鸣,所以才会像活过来了一样!” 狞龙祭坛之上,炎狱大魔的骨头已经变得洁白如玉,不复刚剔出来时候那种覆着一丝血丝和淡黄色的外观。 巫祭无比恭敬地将这几块骨头堆放在狞龙像下,看起来像是狞龙身躯又延伸出来了一部分,显得更加修长却丝毫不减狰狞。组成狞龙的每一块骨头都是这样洁白如玉,方然暗自心惊,难道每一次补充进去新的骨骼,那道意志就会再次这样落下? 第一百一十七章 寻路 方然坠落而下的那道悬崖向西再去二百余里,烈简湖一行人在碎裂的大地上缓慢前行。 地龙意志落下之后,他们便不敢再架起云团在天上飞行。驾云不可避免的会有道韵波动,谁知道下一次地龙意志降临的时候,他们还有没有那个本事挡得住? 破碎的地面极难行走,换作别人,那动辄裂开宽度里许甚至好几里的裂隙哪里跨的过去,也就是修行在身的人才能勉强穿越。 八方司南泛起一层淡淡的光幕,陈同走在最前面定下方位。他握着八方司南的手还在微微颤抖,显然被溃阵轰击的伤势还没痊愈。 后面紧跟着的是李固安,再往后是顾四方和烈简湖,烈简湖面上看不出喜悲来,冷冷迈步,一介大烈公主反而比其余人看起来要轻松许多。 最后面断后的是厉海,他直面溃阵,又是地龙意志直接关注的对象,情况最为糟糕。加上和方然一战时道心震动,他几乎伤到了根本。 此刻他面色铁青,走在最后方,目光之中凶芒四散。 目光便是神魂外显,道初压不住神魂,到这个时候还无法平复心境,可见他对方然已经下了必杀之心。 然而必杀归必杀,现在对方连个人都找不到,去哪杀? 他一开始就确定方然肯定是借那条深渊遁走,但是在烈简湖看来,那只烦人的虫子只要不挡在自己寻找地龙机缘的路上,爱去哪去哪。 入悬崖找人寻仇?那是你厉海自己不如人,比得上我大烈国运重要?再说,不过是困兽斗而已,人败了兽也好兽败了人也罢,烈公主看的就是那个热闹,别的一概不关心。 所以哪怕厉海怒火滔天,此刻也只能老老实实压着,压不住的就全部投到方然身上去,对烈简湖半点怨怼都不敢有。 行不过片刻,陈同手中八方司南忽然出现异动,亮了一瞬便又熄灭下去。 “有了!” 陈同心情激动,也顾不上手臂上还有伤,引动堪龙契掐指测算。这一门契法不用引动道韵,故而此刻也可以顺畅用出。 李固安也激动道:“在这破荒野上吃了这么久沙子,终于有了点线索!你找到地龙方位了?” 陈同连连掐指,八方司南上面的光幕本要徐徐灭去,在他掐指测算之下又转亮,维持了一个明灭不定的微光场面。 他边掐指边念念自语:“又是一道意志显现。看来咱们运气不错。短时之内地龙已经接连三次显现意志,堪龙契定位越来越准了。” 烈简湖终于来了点兴致,问道:“如何?这次可以定下来具体的方位了?” 陈同恭声道:“回烈公主,正是。我门堪龙契乃是十八堪契中的上上契法,可定地脉龙气,甚至可以攫取地脉为己用。这地龙已经显露三次意志,配合八方司南,我有八成把握画出十里方圆,地龙必在这十里方圆之内!若是能再多有一次机会,再落下一道意志供我参详,那我有十成把握,堪龙契强压之下,地龙便是烈公主囊中之物!” 烈简湖展颜一笑,大烈的国运便在此一举。若成,她以身承载了这片龙气,便相当于承载了大烈未来国运。她说:“十里而已,很不错。到时候你以堪龙契引动地脉激出那地龙便可,事成之后我会向父皇举你掌钦天监的位置。” 陈同面色一红,激动道:“必不负公主所命!” 他运足灵力,手指掐动几乎要荡起一片残影,那八方司南上的光幕越来越稳定,最后几乎快要和地龙意志刚刚降临之时的亮度齐平。 随着光幕变亮,除了厉海以外的四人眼神也是越来越亮,陈同手指掐算的速度由快转慢,最后每掐过一个指节都仿佛要付出极大的力气。 终于他手指停下,而八方司南上的光幕也显出来一片起伏,看上去很像是这一片荒野上某一处的地形。 “算出来了?”烈简湖问。 陈同面色微微有些苍白,刚才一阵测算耗费了极大量的心力。他点点头,顾不上理顺气息,肯定道:“不辱使命,八方司南上所显示出来的地形,便是地龙所在之处。以气息论,当在西北。” “距离?” “五百七十里。” 烈简湖点点头:“倒是不近。驾云不过瞬息,走过去却得花点工夫。” 顾四方一笑:“但是值得。” 烈简湖仰天大笑,无比豪迈张扬:“哈哈哈哈!不错,值得!” 地底黑石部族地。 一片黑暗之中,小嗷颤声传神念问方然:“娘,你真要这么干?” 方然传音回答它:“对。” 岩九翁和岩长永在方然前面带路,走在一条弯弯绕绕阴冷黑暗的甬道之内。 甬道死寂一片,除了脚步声和带着一丝紧张的呼吸声以外在没有任何响动。 先前献祭炎狱大魔的骨骼引动了祖龙的意志降临,虽然只有一瞬,且只是一道残存意志,但是方然几乎敢肯定,这道意志的主人应该是可交流可沟通的。 哪怕在别人看来不行,但是有天机轮盘的方然说行,那就是行。 炎狱大魔的骨骼已经用完了,剩下来被黑石部剥离下来准备拿来打磨成兵刃的那些,份量有限,不够再完成一次祝祷,所以方然直接拉了岩九翁,询问有没有什么地方有极凶险的凶兽可供猎杀。 岩九翁说过,在这些相互穿插的洞穴之中虽然没有所谓的禁地,但是也还是存在着非常危险的地方。那些地方哪怕是最强大的战士集结起来也无法一探,强行探查凶多吉少,往往十个人去只能回来一个两个,他们祖上是有过这样的前车之鉴的。 但既然方然问了,岩九翁当然不会瞒着,直言距离最近的就是顺着族地边上一条石洞走出去,绕过十几个岔路口,那里有一个地势极低的阴森洞穴,里面寒意四起。寻常人别说探查了,在洞口站一阵子都要被冻住。前些年有人侥幸从里面逃出来过,说里面盘踞着一只实力强横的冰魈,以人为食,敲骨吸髓,然后把一身骨头全部嚼了,唯独留下头盖骨来,筑成一张大巢。 根据岩九翁的说法推断下来,里面住的那只冰魈估摸着已经有了气候,实力恐怕和武极上境都不相上下,甚至超过了赤焰河里面的炎狱大魔。 “这畜生可开了灵智?”方然问。 岩九翁回忆了一下关于这冰魈为数不多的情报,回答:“不曾听说这畜生会思考,打杀好像全凭本能行事。” 方然喃喃自语:“又一个武极层次实力,却没有灵智的……不足为虑。” 岩九翁赶紧道:“可不能掉以轻心!这冰魈在寒洞之中不死不灭,有部族曾经从洞外十几人联手飞矢阴杀过这畜生,但是这畜生碎成一地冰渣之后,立刻就又重组了肉身,难缠得很!” “还会重生?这倒是有意思……那寒洞之外呢?” 岩九翁苦笑:“寒洞之外,没人单打独斗斗得过那畜生,可若是人多了,那畜生掉头就跑,根本拦不住。” 带着好奇,方然让岩九翁带路。怕出点什么意外,岩九翁还带上了岩长永跟随,让他举着火把殿后。 作为部族之中最强大的年轻一辈,岩长永是为数不多的有希望和冰魈相抗衡的战士,按照岩九翁的想法,到时候哪怕是不敌冰魈,有他和岩长永断后,方然安然离去还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方然没有拒绝岩九翁的好意,跟着便跟着吧。至于让岩氏二人断后这个想法他只是一笑,哪怕真出了岔子也是他断后,还不至于让别人给自己挡刀。 不过既然说了岩长永可以和冰魈相抗衡,倒是可以让岩长永和冰魈打上一场,反正有方然在出不了岔子。他想看看在绝壁之下传承的武技究竟是什么样子,如果真的是从上古一战时候就繁衍下来的部族,那么很可能武技上也会沾染着上古先民们的影子,说不定就能找到合适溯河古卷使用的招式。 这些洞穴绕来绕去,一片黑暗之下长得都差不多,就连方然都不太能分辨的出来方位和走向,岩九翁却仿佛进到了自家后院一般轻车熟路,脚下生风,带着方然熟练地穿行在洞穴之中。那些长得完全一样甚至连天机轮盘都一时间没法完全区分开的洞口,岩九翁随口便能说出来都通向什么地方。 “这一处洞口乃是通往采石场的,距离族地最近,黑石矿杂质也少,我们日常用的器具就都是用这里采的石头所磨制。” 洞穴四壁上那种漆黑的石头材质一直蔓延出去,和赤焰河以及黑石部族地里面的一模一样。不过细看之下便能看出,岩九翁所说的这一处石洞往深去,石质明显更加细腻,黑石部也正是因为这一处石矿得名。 “这里出去是祝火部的族地,祝火部和黑石部世代交好,多有通婚联姻。祝火的族长祝熊和我早年是不打不相识的交情,成年礼那年我俩一架打塌了两条洞穴,各自被罚面壁打板子。后来再打再塌再面壁,十七场争斗,我赢下来九场,所以他喊我一声大兄!” 说这话时岩九翁心情畅快,不由得抚须大笑。 “十七场?为什么不继续较量下去?” 岩九翁脸色白了白:“后来我俩还想打,被六月她娘一个人打翻了我俩联手,以后就不打了……” “啥?六月她娘?一个人挑了你们俩大老爷们?”方然目瞪口呆。这个六月娘还真是强悍,周围石洞的黑石材质坚硬,打架能将这样坚硬的石洞都给打塌了的两个大老爷们,竟然都敌不过她一个女子。 最关键的是—— “这么强悍的女人后来被你给娶了?那你家谁说了算?你还是她?有分歧怎么办?平时吵架不?你敢吵吗?咋吵?” 八卦就是说方然这种人了,明明眼下是要去猎杀冰魈的,气氛先前还有些紧张,方然这么问下来就彻底变了味。 岩九翁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六月娘是我们这一辈最强的战士,别说是我和祝熊了,周围十几个部族里面,没有能打得过她的。后来嫁给我也是因为我是除了她以外最能打的,所以六月资质才这么好!” 联想到六月的资质,再加上她娘的强悍,方然立刻猜测这个女子估摸着又是一个身怀人祖三百六十脉的人。若是这样,那似乎这片绝壁下面,传承了这强悍资质的人不在少数。 方然问:“那尊夫人现在呢?刚才祝祷的时候好像黑石部的人都在这里了,但是没看到族长夫人身份的人。” 岩九翁的脚步变得有些慢,他的脸色也落寞了下来,像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 岩长永见状在后面回答道:“岩孤族母一直是周围十三个部族里面最强大的战士,甚至曾经一个人打退过炎狱大魔,让炎狱大魔十年不敢靠近黑石部。后来族母大人有一年说要去找出去的路,看看有没有架可打,深入洞穴之后,就再也没有音讯了……” 方然默然。 最强大的人不可能永远拘泥于在一城一地做小小的霸主,岩孤虽然身为女子,也许谈不上称霸之心,但是能够只身击退炎狱大魔程度的实力,不可能安于绝壁之下这有限的一片小小天地。 要知道绝壁之下几乎没有像样的修行道典,就方然观察,更不存在什么吐纳灵力这种事情。这种情况下能够和岩浆河里面那条巨大鲤鱼怪正面抗衡,几乎是一件不可想象的奇迹。 强者只会向着更强而前进,在此地变得最强,那便换个地方继续挑战。 在这片天地成为最强,那便要么找到出去的路,要么索性打碎这片天地。 方然多少可以理解这种想法,就如同他现在面对武极甚至连出手的欲望都没有。外面的世界有的是高手,可绝壁之下又哪有那么幸运,总能遇到可堪一战的强者,酣畅淋漓一战? 岩九翁笑笑,长叹道:“这山洞深处可能通向上界胜境,也可能通向更深不可测的深渊,但总之凶险的凶物不计其数。她一路打杀下去,我信她必是有过心心念念的酣畅一战的。” 方然点点头:“只这一片荒野就无边无际,不会缺架打。” 岩九翁重新加快脚步,边走边朗声道:“战士之命便该死于战。她若真终老在瓢盆罐碗之中,怕是我也会心疼她一身实力妄负!上仙,我们走,说了这么许多,我这一身老骨头,倒是有些痒痒。那冰魈,还请上仙许我先战上一场!” 第一百一十八章 冰魈 三人脚程极快,不多时便穿过了十几条弯弯绕绕的洞穴通道。岩长永手上的火把火苗摇晃,距离黑石部越远,四壁上的石质也越接近普通的石头,虽然依然坚硬,但是已经没有了黑石的那种神秘感。 “黑石部祖祖辈辈生息在这里,故土难弃,不过好在这片洞穴也不亏待我们。再往远处就出了黑石的范围,那冰魈所盘踞的寒洞就在黑石的边缘。” 岩九翁指着前方极显眼的一个拐角,方然能够从里面感觉的出来一阵阵若有若无的寒意。 绝壁之下的这些石洞里面本就阴冷,也就是靠近赤焰河不远的地方能借得到熔岩来驱散这股阴气,保证人的身体不被阴寒所侵。再远的洞穴里面就彻底变回了地下该有的模样——黑暗,阴冷,待久了无论是身体还是心境都会趋向于疯狂。 但是不远处那个拐角连通的石洞之内,寒意刺骨远胜其他的地方,就像是有人从冰原里搬来了一座冰山在那里,方然猝不及防之下打了个哆嗦。 这种深沉的寒意已经超出了寻常武极所能达到的范畴,方然不禁怀疑这个天生地养的冰魈难道还是半步踏入了道初的妖物?若是这样的话恐怕猎杀这畜生还得从长计议,考虑到它不死不灭的特性,甚至不能排除暂避锋芒换一个猎物的打算。 可是方然运起天机轮盘,却没能找到半点道韵显现的迹象。这一片寒意就是实实在在的死物,并没有从道初身上可以见到的道韵的灵动。 方然思忖之时,小嗷用爪子捂着脑袋,拔开点头发小声嘀咕:“娘诶,不会是有鬼吧?” 方然一愣,的确,这种阴寒的气息确实让人很容易往一些很不好的地方联想。魈这东西本就是山鬼,绝壁之下的石洞应该不能算是山,可这么深的地下谁知道会不会有鬼? 但是转念一想,三个大老爷们当场,一身修为气血雄浑,小嗷更是真龙之身,有什么可害怕的?速战速决除了这祸害,拉回去再祝祷一次看能不能引动祖白龙意志降临。若是可以,那么早早让小嗷取回当年的遗骸,顺便有可能的话找找看有没有五方五行莲的线索。毕竟方然如此激进地深入险地,最重要的目标之一就是这种环境下很可能会孕育出来给方晴雨还魂的那一样灵物。 主意打定,方然也不再啰嗦。寒洞说不定危机四伏,他可以不怕但岩九翁和岩长永不能不提防,所以方然迈步走在最前面打头阵,向着寒洞进发。 每靠近一些,那股寒意便更加刺骨,到了接近寒洞洞口的时候,寒气已经到了就连方然都不能视若无物的地步。他回头看看岩氏二人,见他们两人身上气血开始奔涌,还能凭借自身根基抵御寒气,也就放心了下来。 “小心点……长永,灭火!”岩九翁压低声音说。随着这句话他的身体也一并低伏下来,黑色骨矛端在手里贴着身侧,这个姿势将接敌面减到了最小,进可以发起冲锋重创敌人,退可以就势贴地躲闪或是侧身以骨矛防御,老猎人的素养在这一刻显露无余。 岩长永丢下了火把举矛,举矛的动作和岩九翁如出一辙,而且仗着自己年富力强,他持矛的角度和方位更显攻击性,和他有些木讷的性子截然相反。 一者沉稳一者锋芒毕露,黑石部两代战士中的佼佼者向方然展示出来了在这种最为野性且毫无章法约束的环境下打磨出来的战斗风格。这样的战斗风格是用无数战士的血肉和性命打磨出来的,只这一个起手就显出来一股子扑面而来的杀气。 洞穴之内漆黑一片,但是凭借着训练有素的猎人的敏锐感知和对洞穴地形的记忆,他二人对于周围情势的掌握还要更胜于有火把照亮。 方然看着岩氏二人,点点头,也缓缓运转起灵力。若有若无的潮水声从方然体内传出,岩九翁惊异地向着方然的方向偏了偏头,心想上仙果然非同凡响,这一手血气奔涌潮声起就已经让部族之内的任何人都望尘莫及。 天机轮盘的感知扩散开来,将周围最细微的风吹石动都纳入掌握,方然率先一步踏入了寒洞。踏入的同时,方然将浑身杀意散发出来,杀意有若实质地向洞内轰去。他担心那冰魈虽然未开灵智但有可能保持着凶兽的狡猾,万一给它藏身起来伺机偷袭,方然倒是不怕,但岩氏二人却有可能会着了道。以杀意激之,就是为了刺激这畜生,让它主动出手。 岩九翁和岩长永手中长矛骤然一沉,方然的杀意虽然不是冲着他二人去的,可是哪怕只是在背后受到一丝余波波及,他二人都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巨掌攫住,呼吸都不由得一滞。 “这就是上仙的手段?!”岩九翁心中悚然,对面前这个瘦瘦弱弱的年轻人更多了几分敬畏。 寒洞之内一片死寂,除了彻骨的冰寒以外再无别的迹象。方然环视一圈,看到有细小冰芒附着在四壁,冰芒重重叠叠形成了大约三寸厚的冰层。 岩九翁疑惑道:“不应该啊……寒洞是这畜生的命根子,平时就算出去害人,可若是寒洞被人侵入,它立刻就要折返。今天怎么这么久都没看到踪影?” 岩氏二人保持着警戒,防备着寒洞的入口,方然就在寒洞里面随意探查。 这寒洞并不算十分宽敞,约莫只有一座小院那么大,加上洞壁上附着了厚厚一层寒冰,就更显的有些逼仄。在寒洞靠里面的位置,有一堆白森森的头骨,被冰封住,细看之下全部都是人的,想来这就是岩九翁所说的这畜生以人颅骨所做的巢了。 这么大一堆,怕不是有百十来个,冰封之下甚至还残留着斑斑点点的血迹。 “害了如此多的性命,该死!”岩长永年轻气盛,当下就狠狠说道。 方然深以为然。他手中青鸾笛一剑点出,正点在这堆头骨外的冰封上,冰封应声裂开无数细小裂痕,显露出下面的那一副惨烈景象。饶是方然现在的神魂坚韧无比,见到这副惨状也不由得一阵反胃。 灵力奔行,剧烈摩擦之下产生点点火星,这些火星再以方然灵力为薪柴,落在这堆头骨上当时就爆燃开来。 烈焰哔剥作响,方然低声道:“尘归尘土归土。管你们生前是什么部族,全部往生去吧。” 岩九翁也低下头,默默念了一段部族里面的悼词,那是祝愿战士可以被上界接引,回到祖龙胜境之中的悼词—— “魂兮归去,去君之恒干,为四方些,舍君之乐处,而至彼详些。” “魂兮归去,东方可以托些,祖龙千仞,惟魂是养些。” “魂兮归去,南方可以止些,祖龙白披,得肉以祀些。” “魂兮归去,西方之伏槛,流沙静闲。” “魂兮归去,北方可以止些,祖龙巍峨,增冰千里。” “魂兮归去,君自上天些,虎豹九关,永啸呼些。” 他一段悼词念完,这一堆头骨也正好燃烧殆尽,灵力为薪柴助燃之下,连一丝灰烬都没有剩下。 方然却更加诧异。他们已经在寒洞之内停留了有一阵子,如果按照岩九翁所说的那样,这冰魈早就该一路火花带闪电地杀将回来了,可现在方然一把火点了它的巢,它好像依然完全没有察觉。 便在三人诧异的时候,一声巨吼从远处洞穴之中传来,带出无边的愤怒。 一阵泼天寒意从洞口之中涌出,就像是迎面一座冰山撞了上来,地上那还星星点点燃烧着的火苗瞬间就被冻结,寒洞之内的微光消失殆尽,唯余下一声压过一声的嘶吼惊天动地,震得整个石洞都像要倒塌一样。 “来了!”岩九翁大吼一声,吼声如同雷霆,就像要压过冰魈的怒吼一样,“上仙,你且旁观,让我先来战上一场!” 话音未落,岩九翁身体飚射而出,他的身形就好像和那一杆黑色骨矛融为一体,重重和含怒而来的冰魈对撞了一记。 轰!不大的寒洞之中撞击之声不断回荡,重重叠叠之下声音震耳欲聋,无数冰屑飞散像是下了一阵冰雹一样。 撞击声中岩九翁倒退五步,以黑矛撑地止住退势。他胸膛高高鼓起再瞬间将一口气彻底吐出,吐气激起一阵劲风,将扑面而来的冰雹尽数吹散。 方然点点头,道二个字:“壮哉!” 这一对撞的气势不凡,便是拿钟鸣泰的刀势来比也不遑多让,虽然岩九翁的招式粗糙了些,可是这股子一往无前的势头实属难得。 岩九翁听了方然这两个字的批,畅快大笑:“岩孤当年嗜战如命,可惜后来都少有酣畅一战。我比她弱,却也比她幸运,总归还能如此畅快打一场!” 他手中黑矛一抖,柔韧的骨矛抖出一朵大花:“还有更壮哉的!” 一脚踏碎冰面,激起碎冰无数,黑矛如同一道黑色闪电直插冰魈心窝。 那冰魈对于有人胆敢与自己正面叫板无比愤怒,连带着老巢被毁的愤怒一同发作出来,吼声凄厉令人头痛欲裂。 方然这次看清楚了这冰魈的模样,只见足有两丈高大的身躯上覆盖着雪白一片的长毛,一股股寒气就从这些长毛之间散发出来,将这冰魈整个身体都笼罩在白雾之中。 它一双手臂每一只都足有一丈长,粗壮更是比得上普通成年人的腰,这样的双臂抱拳举过头顶,目中一道狂暴的凶芒四射,迎着岩九翁的去势狠狠砸下! 嘭!又是一击对撞,冰魈双臂被轰得反震而起,而岩九翁这一次直接被轰得向后退了七步才止住势头,面色红白一阵变换,再吐一口气:“再来!” 他状若疯魔地重新合身扑上,黑矛一扫刚进寒洞之时的沉稳,反而转入十成十的攻杀之势,半点都没有留给防御,让人一时间以为他是要以命换伤,不顾生死。 “岩孤族母离去之后,族长心境压抑得太久了……”岩长永看着岩九翁的这股子疯魔,喃喃自语。 想来那耀眼无比的女子在岩九翁生命之中留下了无比深刻的一道印记,身为族长的岩九翁不能和她一同走入这片不知通向何方的洞穴,其中无论是悔是恨是怜是念,如此深沉的刻骨铭心全部变做了此时疯魔的一击又一击。 “好畜生,你就这点力气?!”岩九翁面色潮红,气血奔腾几乎要失控。他整个人化成一杆大矛,一次一次轰向冰魈,再一次一次倒退而回。 冰魈已经彻底被岩九翁激起了凶性,双目赤红一片,双臂毫无章法地抡开,却偏偏每一击都势大力沉,每一次轰击都像是要将整个寒洞给震塌一样。而寒洞四壁上那足有三寸厚的冰层,在震动中裂开了一条一条的裂痕,更有一些地方已然有冰块剥离下来,露出下面光滑的石壁。 “吼!”巨吼之中冰魈双臂舞得如同两根鞭子,明明沉重无比却又透出来一股子灵动,它赤红双目之中更是露出一丝嗜血的兴奋,看着面前渺小人族点点血迹从嘴角渗出,一股对血肉的狂热令它每一击都更加沉重。 轰!轰!轰!冰魈巨臂挥动出一片虚影,岩九翁虽然鲜血沾染衣襟,可是面上却是狂笑。 “这黑骨矛是岩孤当年亲手所做,她当年还教给我一招以和此矛,也只有用这招,我才能勉强和她打个平手!畜生,这招我藏了十五年六个月零二十二天,算你运气好,就用这招送你上路!” 岩九翁黑矛骤然向后一收,整个人身形直立,虽然绝壁之下没有青松,可他的姿态就是让方然联想到了山崖之上孤高自傲的一株青松! 方然暗叹:“孤高自傲……呵,以武窥人,这一招原本的主人,该是何等的风华?” 风动,松动,山崖绝!黑矛直接刺破了岩九翁和冰魈之间的一丈三尺距离,转瞬之间就已经到了冰魈心窝。 冰魈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直接就被这一矛贯穿而过! “壮极!”方然抚掌。 岩九翁朗声大笑:“哈哈哈哈!” 然而下一刻,那冰魈眼中显露出讥诮的神色,被黑矛贯穿而过的伤口瞬间破碎成一地冰渣,然后冰渣再重新凝聚而起,转眼之间就将伤口彻底补全。 “族长小心!”岩长永急切道,脚下步子急踏,然而救援已然来不及。 冰魈一拳,几乎是从咫尺之间发出,轰向岩九翁面门,拳风扑面,发出尖锐啸声! 第一百一十九章 冰魈暂退 冰魈粗壮的手臂沉重落下,一大片冰雾从那手臂上厚重的毛发之间喷涌而出,刚一离开身体就凝结成细碎冰晶倒射而出。 这畜生力量本就大的吓人,借助冰气反冲之势,这一锤扯出一声怪响,砸向岩九翁面门。拳头还离开一段距离,岩九翁脸上就已经被寒气切开了一道道极细微的血口子,血珠一渗出来就凝成小冰珠,顺着他面门落下,仿佛落下一道道血泪。 “族长!” 岩长永怒喝一声,骨矛像螺旋一样扭转刺出,破空声啸厉刺耳。 冰魈丑陋大脸上露出一丝嘲讽之色,看上去竟是和人的表情有些相似。它迟疑了一下,本来已经轰向岩九翁面门的拳头绕开一条弧线,正正轰到了岩长永的骨矛尖端。 只听咔擦一声,岩长永手中骨矛竟是直接被轰的粉碎,连同他人都被这一拳轰得倒飞而出,撞到石壁上,冰屑哗啦啦掉了一地。 按照出发之前岩九翁的预估,本以为岩长永能和这冰魈打上一打,可是哪想到这畜生竟是强到了这等地步,岩长永根本不是它一合之敌,只一个照面就被打飞。 眼看一击就打飞了一个渺小的人族,冰魈嘻嘻哈哈地上下蹦跳,“吼!吼!”地大声吼叫,看上去无比快活。岩九翁的黑矛还插在冰魈胸口,它这一蹦跳带的紧握着黑矛的岩九翁的虎口都裂开了口子,血覆盖在黑矛上妖艳无比。 “畜生敢耳!”岩九翁怒吼一声,沉肩用力,要将手中黑矛拔出,可那冰魈丑陋至极的脸上露出扭曲的笑,它胸口一片冰封一直蔓延到黑矛之上,将黑矛牢牢封在其中,任凭岩九翁再怎么用力,也丝毫不动。 岩长永挣扎着从地上起来,捂着胸口咳出一口逆血,难以置信道:“这畜生是怎么回事?知道它强横,可什么时候竟然强到了这样的地步?以前我也和这畜生较量过,但也没有输的这么难看的!” 他还没有从刚才的那一击之中回过神来,心神的震荡伴随着身体五脏六腑的震动,让岩长永体内血气翻滚,一时间难以平息下来。身上的伤都是小事,以一个部族最强的战士的体魄,这种程度的伤养一养也就能好利索了,可是冰魈那一拳却让他彻底懵了! 那么沉重的一拳,早已经超出了各个部族对于这头冰魈的记载。要是这冰魈一开始就有这样恐怖的力量,早多少年这片寒洞以及附近的区域,就全部都已经被划作绝对的禁地了。 方然听着岩长永的话微微挑起眉头,他并没有见识过这冰魈以前是什么样的实力,但是只凭刚才那一击,方然断定这冰魈早已经有了武极巅峰的肉体力量,若是再加上它身上的寒气神通和在洞内不死不灭的神通,当成半个道初来对待也不为过,莫非这冰魈也是因为这段时间的祖龙意志降临而产生了变异? 妖物凶兽的道初还和人的道初不一样。这些天生地养的凶物若是真的能感应到一丝道韵,成就道初级别的实力,是要远比人类道初难缠得多的。各种神通令人头疼无比,一身皮糙肉厚在道韵的加持之下更加刀枪不入,甚至一些品级不高的道典都没法子在它们皮肉上造成足够的伤害。 别的不说,就是现在实力只能算得上武极初境的白板,一身蛮力就够走霸烈路子的钟鸣泰头疼。而若是神通灵蟒镜运转起来,方然的的确确可以凭肉体力量压制白板,可若是想要真的造成实质性的伤害,恐怕非得三十七重叠劲的千劫轮回运转到极致才能做到。 寻常道初遇到了同级别的凶兽,若是没有什么十拿九稳的手段,是宁可退避三舍也不愿意轻易陷入这等麻烦的。 眼前的冰魈怕是比赤焰河里面的炎狱大魔还要棘手,看着岩长永迷惑不解的表情,方然就知道在这头畜生身上定然是发生了什么异常,否则无缘无故的,一头凶兽哪里可能有这样恐怖的进境? 他体内灵力开始奔涌,眯着眼看着那正在逞凶的冰魈,正在盘算要从哪里刺出去一剑,但是前方岩九翁怒吼一声,双臂上的皮甲片片炸裂开来,显露出来肌肉虬结的手臂。 岩九翁紧握着黑矛,一字一顿说:“给!我!破!” 每一字落下,那黑矛便将冰魈胸口冰封破碎一分,向外拔出几寸。 冰魈冷冷看着岩九翁,有一瞬间方然几乎要以为那冰魈眼中流露出来人才会有的嘲笑之色。它伸出一只粗壮的手臂,一把握住已经接近拔出来的黑矛,正寸寸拔出的黑矛登时便再难移动。 咔嚓!它巨掌用力一捏,黑矛竟是也响起了不堪重负的破裂之声! 岩九翁双眼瞬间变得赤红一片,他低低吼道:“这是岩孤给我留下的最后的东西……你找死!” 踏!他一步踏在地面,劲力起于地行于全身,瞬间便灌注到双臂之中,筋骨肌肉扭动如同树根一般。 “去!” 随着一身振聋发聩的暴喝,他双手撒开,并做双拳,一式崩拳轰出,击在黑矛尾端,那被冰魈牢牢握住的黑矛如同钻头一般飞速扭转,直接重新贯穿了冰魈胸口,一路飚射插在了寒洞洞口的冰面上,直入二尺有余。 方然再赞:“霸道!” “上仙过奖!” 岩九翁借着这一崩拳之势继续合身扑上,吐气开声之间双肘撞向冰魈胸腹之间,看这势头,即便对面是一段石壁也能给撞碎了。他自述成年之时一战便能打塌两段洞穴,此时含怒一击,威势怕是更胜从前! 拳如奔雷,冰魈被刚才那贯胸一矛刺痛,浑浊的双眼之中显露出来狂暴之色,面对岩九翁这一拳,它直接挺起覆着厚厚一层冰甲的胸膛撞了上去。 “吼!” 嘭!冰甲应声破碎开来,可岩九翁的双臂也扭转成一个极不自然的角度,在这股反冲之力下,他的双肩不堪重负脱臼折断,无力地耷拉下来。 “吼!”冰魈再吼,乘胜追击,双臂如同环抱一般绕向近在咫尺的岩九翁。若对面是一个楚楚可怜的女子,这一抱本该是一树梨花压海棠,满城春色看不绝,然而放在这样面目狰狞的一头冰魈使出来,就让人觉得无比的恐怖。它双臂上根根长毛本就坚硬,又被寒气冰封变成了一根根尖刺,环抱之下像是两个绞盘,看这架势,这畜生是要将岩九翁硬生生碾碎在怀中。两只手臂落下就如同两段绝壁相互挤压,生生打出了一种铺天盖地避无可避的气势。 岩九翁惊呼一声,他狩猎半生经验老道,哪些攻击躲得掉哪些攻击躲不掉早有经验。眼下这一环抱封死了他所有的退路,招式精妙的根本不像是一头未开灵智的畜生可以用出来。眼下既然已经避无可避,那索性便向死而生,即便是要被这两只恐怖无比生满冰刺的手臂搅碎,他也得给这畜生留下点终生难忘的伤疤才算够本。 只可惜不能看着岩六月好好长大,更不能去上界胜境寻找心心念念十几年的岩孤了。 双臂已折,他还有一颗大好的头颅,这头颅不比那黑矛坚硬,也不比双拳灵动,但头槌也总算有几分斤两,倒是可以试试是这畜生一身冰甲结实还是这大好头颅结实。 一步踏出,垫步拧腰,岩九翁狂笑:“给我死来!” 硿!这一头槌直接撞在了冰魈最脆弱的鼻子上,两道血箭从这畜生鼻孔之中飚射而出,喷了岩九翁一头一脸,看上去好不凄厉。 然而预想之中的那双臂绞杀却并未到来,倒是这冰魈吃痛之下一阵狂吼,可是再怎么吼,它绞出来的手臂却纹丝不动。 “打得不错。这畜生有古怪,让我来看看。” 岩九翁背后,方然的声音淡然传来。他悚然回头,却看到冰魈两只一人粗细的手臂分别握在方然两只看起来纤细骨节分明的手中。 方然瘦弱的手臂和冰魈粗壮的手腕比起来形成巨大的反差,看上去令人觉得好笑,可是却偏偏笑不出来——如此瘦弱的双臂,竟是如同铁箍一般,任凭冰魈如何挣扎,都丝毫无法摆脱钳制。 “吼!吼!” 冰魈狂吼,吼到最后甚至整个身体都扭动着想要抽身而出,可是方然的双臂像是生了根一般矗立在那里,连最细微的移动都没有产生。 “去休息吧,记得把你的黑矛拿回来。那东西应该很珍贵。”方然一笑,令人凭空就觉得安心下来,哪怕是脱臼折断的双肩的剧痛,一瞬间都仿佛缓和了许多。 “是。”岩九翁答应一声,身形一矮,就从冰魈挣扎的双臂之下穿了出来。 岩长永赶忙迎上去:“族长,我来帮你接骨!” 天机轮盘之前,一个冰魈的影像缓缓成型,一条条关于冰魈的数据被解析出来反馈回来。 这些数据有条不紊地展现出来,将这畜生的各种特质一一标记清楚,看着这些数据,方然不禁微微皱眉。 “这么容易就解析出来,不算是什么资质逆天的凶物……但是竟然这么强?”方然自言自语道。 就连白板都得花费方然一小段时间解析,可是这冰魈的解析进度简直顺利的不像话,完全和它展现出来的实力不成正比。 岩长永帮岩九翁接好双肩之后,看着眼前的景象惊讶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好半天他才喃喃道:“这冰魈……在害怕?” 冰魈那张原本狰狞无比的脸上,露出来难以抑制的恐惧之色,就好像眼前这个瘦瘦弱弱的男子是来自深渊的恶鬼一样,让这头灵智都未开的畜生感觉到巨大的恐惧。 “上仙威武!”岩九翁激动道,“我就知道,这畜生怎么可能是上仙的对手!” 方然无奈,岩九翁刚才还是一副悍不畏死的壮阔之势,现在就又恢复了那种拍马屁不打草稿的模样,无缝转换简直浑然天成,只能赞一句老不修,除此之外方然找不出来任何第二个词来形容他。 双手之中传来不断加剧的巨力,看来这冰魈也是已经感觉到,若是不能挣扎开,恐怕今天这条命就真的得交代在这里。只是它的挣扎虽然剧烈,但是依然还在方然的控制之下。 天机轮盘的解析已经几乎完成,方然叹了一口气:“可惜只有这一个冰魈样本,解析出来的资料缺少对比,不然就能知道异常点在哪里了。” 解析出来的资料里确实有一些地方显得和寻常生物不太一样,可是只凭这些并无法断言究竟是什么引起了这冰魈的实力暴涨。 “感觉得出来有什么被龙族意志侵染的迹象吗?”方然传神念询问小嗷。 小嗷看着这冰魈已经彻底失去了杀伤力,趴在方然头顶懒懒道:“感觉不出来,太低等了,除了混沌一片的狂暴以外什么气息都没有。别说龙族意志了,就算和白板那个憨货比起来它都差得远,也不知道是怎么修来的这一身实力。” 方然点点头,若是这样,那这冰魈也可以按照计划斩杀了。本就是以人肉为食以人骨做寝的畜生,现在实力莫名其妙更进一层,威胁更大,不早早除去,恐怕周围的部族会有更多的人为其所害。 他松开双手,这冰魈得了短暂的自由,双臂乱抡,边抡边要趁方然不备逃走,然而方然只是冷冷一笑:“要跑哪去?” 拳行剑路,为防万一,方然直接将灵力运转过八条经脉,以千劫轮回叠劲,轰然一拳命中了这冰魈胸口。 大音希声,这一拳命中之时,整个寒洞之内只是微微震颤,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然而下一刻,从方然一拳击中之处,几道瘆人的裂口在冰甲之上蔓延开来,咔啦咔啦的碎裂之声虽然细碎,但是在寒洞之内回荡着,清晰可闻。 岩长永咽了口吐沫:“一拳?” 岩九翁嘿嘿道:“那可是上仙!你当是你呢?” “我啥时候才能有这种力气……”岩长永刚吃了冰魈一拳,看着方然这一拳之威,浑身热血沸腾。 碎裂之声在继续,一时半会就已经蔓延到了冰魈全身,然后随着一声清脆的琉璃碎裂声,这畜生就碎成了一地冰渣子。 岩九翁看着冰渣子面色先是一缓,然后又是一变:“这畜生要重生了!” 冰渣融成一滩水,瞬间就重组出来了那冰魈的形象,只是比起刚才的耀武扬威,新组成的冰魈显然委顿了许多,连毛色都黯淡了下去。 方然淡然道:“重生几次,就打碎几次。总有耗竭的那一刻……诶你去哪?” 还不等方然摆出下一拳的姿势,这冰魈虚晃一记转身就冲向了洞口,速度之快乃是方然平生仅见,几个起落便已经消失在了洞穴尽头。 岩九翁赶忙大喊:“快追!可不能让这畜生再跑了!” 第一百二十章 寒玉珏 岩九翁一声大喊之后,才想起来自己情急之下忘了双方的身份。他当惯了族长号令战士,可此刻面前的是上界上仙,他心中一惊,赶紧躬身道:“上仙莫怪,实在是这畜生就这么跑出去了,我担心周遭离得近的几个部族要遭殃。” 方然无奈一笑:“什么怪不怪的,我也不是什么上仙,你犯不着这样子小心。” 岩九翁连连点头:“是是是,九翁知道了。上仙实力强悍无敌,还如此平易近人,黑石部能遇见上仙,实在是祖龙荫蔽!” 这老头子一根筋,认定了方然是上仙之后也不改口。先前在黑石部族地之内当着那么多人面,方然不好直接指出来,现在只剩下三个人,他也还是这么坚持,恭谨的样子倒是让方然有点不习惯。 “上仙,我们可要追击?”岩长永上前问道。方然那一拳让他现在看着方然的目光透着无比的热切,年轻人虽然木讷但是却也对于实力心怀绝对的敬畏,眼看着炎狱大魔的尸首和亲眼见证方然的实力是两码事,后者给这个年轻人的震撼绝对算得上生平仅有。若是有幸能和上仙学上一招半式的,终生受用无穷。 方然看着冰魈逃出去的洞穴,轻轻摇头:“不急。一次重生消耗了这畜生不少气力,现在正是虚弱的时候,它跑不远。” “那我们现在……” “你刚才说,这冰魈只在寒洞之内可以重生?” 岩九翁点点头:“不错。寒洞之内,有部族亲眼看到这畜生如刚才一般,全身碎成一地冰渣,然后再重新组合起来,生龙活虎,战力不减。寒洞之外有战士截住了这畜生几次,每次都是眼看着要诛杀了,却被此獠拼死逃出重围逃回寒洞,下次再遇到,什么伤都见不到了。” “战力不减?”方然轻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刚才冰魈重生之后,天机轮盘再明确不过地反馈回来,这畜生的实力至少降了三成,显然这一次重生有别于以往。再联想到它突如其来的实力暴涨,说这背后没有什么问题,那方然是绝对不相信的。 他上下打量着这一处寒洞,岩九翁顺着他的眼神,心中一动,问:“上仙可是觉得这寒洞有问题?” “不错。”方然默默运转天机轮盘,一遍一遍地扫描着这寒洞,“这处寒洞应该并不是因为冰魈而形成,恰恰相反,八成是因为有了这处寒洞,才会有岩鬼凝聚,进一步生出了冰魈这等存在。这寒洞是它的根基,所以只有在这处寒洞之内他才可以不断重生。也因此只要有人闯入了这里,冰魈就无论如何也要赶回来将闯入者杀死。” 岩长永不禁啧啧称奇:“乖乖,这寒洞这么厉害?我要也在这里面住着,是不是也能不死不灭了?” “或许可以,不过恐怕你最终也会变成和那冰魈一般模样,而且不一定能保得住自己的神智。” 岩长永一哆嗦:“那还是不要了……我现在这样挺好的。” 方然笑笑,眯着眼睛打量着洞内,忽然眼神一亮:“有了!” 天机轮盘标注出来了这寒洞之内的寒意流动,这些流动全部从一个地方发散而出,进而浸染了整个洞穴。 青鸾笛一引,一道剑光挥出,照亮了整个寒洞,然后一剑落下在先前那一片人骨堆所在的位置。 “寒意肆虐,只要是活物就没法消受,哪怕你是这寒洞生养出来的冰魈。以人骨之中的纯阳之气压制寒意,进而牵引吐纳化作自身修为,这些天生地养的凶物倒是都挺有法子的。” 说这话时,方然用神念若有若无地戳了一下小嗷。这家伙还是一颗蛋的时候,也因为散发出来的龙威被白板盯上,搬回了那座矿洞之内,用灵石温养,只待有朝一日可以彻底吞噬了它的龙气,成就白板这条大白蟒。若是方然没有撞见,以蛇属的凶戾,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像这冰魈一样威胁到荒辰的安危。 小嗷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骄傲地戳回来一道神念:“嗷呜是什么存在,这憨货也不怕撑死了!” 剑光落下,地面破碎开来,露出来极厚的一层冰层。寒洞石壁上的冰层差不多有三寸厚,可这一处冰层怕是三尺都不止。人骨被焚去,没有了东西压制这股寒意,一股子暴虐刺骨的低温肆无忌惮地散发出来,激的岩九翁和岩长永齐齐后退了几步。 “好好好冷冷冷嗑嗑嗑……”后面全部是岩长永牙齿打颤的声音,以他的气血都忍不住牙关打颤,眉毛上头发上都结出了薄薄的一层霜来,这里的温度一瞬间降低了极多。 “你们先出去去避避,小心提防那冰魈,这下面是它的根底,这种畜生不可能善罢甘休。” 岩九翁和岩长永如蒙大赦,赶紧退到了寒洞外面,他二人看到寒洞洞口凝结出来的薄冰正在缓缓向外扩张,一寸一寸令人感觉到恐惧。对视一眼,岩九翁不禁叹道:“我部在这里繁衍生息了这么多世代,居然没发现这么一个险地就在边上……” 寒洞之内,方然望着那厚厚的冰层。他也感觉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意,灵力运转在由溯河道典之中淬炼出来的身体之中,这股寒意就变得不足为虑了。 小嗷兴致高昂:“嘿嘿,有宝贝!” “不错,这一趟也不算白来。” 方然扬手,将灵力灌入青鸾笛中,剑意含而不发,以青鸾笛承载着向下刺出。唰唰唰唰!足以削金断玉的青鸾笛配合上溯河古卷强横无匹的剑意,每一剑刺下去竟然只能将这层冰层破开不到一尺的一个口子,飞扬起来的冰屑有星星点点的擦到方然的面颊,他不仅心中惊叹,这指肚大小的一小块冰,重量足有上百斤! 这还能算是冰吗?金铁玉石也断然没这样的重量,怕是只有道材才能拿来相提并论了。 刺出去足有七八剑,这冰层才堪堪切开了一尺见方的一个口子,再补几剑将切口砍平整,隔着一层薄冰,方然惊讶地看到那下面正平平躺着一块如同手掌大小的半环形物件,看起来就像是一块玉珏一般。冰面透明,下面的玉珏莹白盈润,一看就非是凡品。他只是看了这玉珏一眼,双眼一涩,连带着神魂都微微一滞,竟是差些被这玉珏散发出来的寒气冻结了双眼和神魂! 他的神魂有天机轮盘镇压,连上古血魔的血海都不惧,此刻却险些被这么一块玉珏给伤到,实在是匪夷所思。 方然更加谨慎,在周身激起一层灵蟒镜,这股骇人的寒意带来的影响便减轻了许多。他一鼓作气,再连出八剑,冰层应声破碎开来,下面的玉珏彻底显露出来,而先前被冰层所阻隔住的寒气,此刻彻底没有了任何桎梏,一道有若实质的寒气喷涌出来,差点将方然手中的青鸾笛轰得脱手飞出。 寒气直冲到寒洞洞顶,破开冰层,一路贯穿而上,在黑黢黢的石头之内打出来一个光滑的空洞,不知道贯穿了多深。 “好险!好强的寒气!” 寒洞之外,方才还一寸一寸蔓延的薄冰骤然加快了速度,寒意扑面令得岩九翁和岩长永二人不住后退,边后退岩九翁边喊:“上仙!你没事吧!这寒气太强了,我二人怕是顶不住了!” 几个呼吸他们便退出去十几步远,一根筋的岩九翁和气盛的岩长永说什么都不肯再退,方然都还安守在原地,他们若是就这么退了,怎么对得起上仙对他二人的关照? 方然却心中叫苦,他不是不想退,这铺天盖地的寒意一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想要退出寒洞去了。这股子寒意实在是太过强大,他身体表面的灵蟒镜都被冻裂,出现了一道一道的裂痕,而寒意进一步从灵蟒镜上透进来,冻结了他的皮肤肌肉,更是一点一点渗透进他的骨骼神魂。身体被冰封的剧痛不断传来,哪怕是他再怎么催动灵力奔行,可是都像是杯水车薪一般,灵力温养的速度远远赶不上身体被冻结的速度。 “木的度意了……”方然的嘴皮子都已经冻在了一起,只从没有完全闭合的缝隙之间挤出来这么一句咒骂。可是咒骂也没用,要不是天机轮盘强撑着方然的意志不溃散,恐怕他早就已经失去了意识,等着被冻成一个冰雕了。 本就打通为数不多的八条经脉转瞬之间就被寒意冻结住了其四,灵力顺着原来运行周天的习惯奔流而行,却直接撞到了冰封之上。大河东去奔流本该一路归海,可是此时归海之路却突兀地被阻挡,无法通行的涛涛怒浪就直接拍碎了两岸堤坝,带着摧枯拉朽之势直接倒卷入了方然的肉身之内。 他的灵力由天机轮盘吐纳,被溯河道典所运转,凝实程度早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而一身肉身能以三步撼四步,其坚固程度也是非同凡响。两强相撞在方然体内激起一阵炸雷之声,在寒洞外岩氏二人听起来就像是方然体内有千军万马正在擂鼓奔腾一样,轰鸣声不断传来,震耳欲聋。 “上仙你没事吧!”岩九翁焦急喊道。 方然朦胧间听到他的声音,不由得暗自腹诽:“我这样子你说有事没事?” 腹诽归腹诽,他却一丝半点都不敢分心,天机轮盘推演着体内灵力运行的通路,将这些正肆虐的灵力重新引导,就像当初他一身废脉时候借由肉身来引导灵力运行一样。 然而寒意侵袭得无比迅捷,玉珏明显已经超出了方然现在修为所能承受的范围太多,哪怕是天机轮盘无比精准的推演引导之下,依然难以避免方然一点一点地被冰封冻结起来。 最后一点意识仿佛沉入一片深海,天机轮盘在方然的眼前运转的越来越慢,就像也被冻结了一般,墨迹逐渐停止了流动,显露出来一大片一大片难以辨认的符篆,和为数不多的几个方然能读得出来的字。 墨迹最中间那一撇一捺沉默不语。 整个过程中,小嗷都懵懂地看着变故发生,这一切来得太快,它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方然就已经变成了一个冰坨子。 “娘!你不能死啊!” 小嗷疯狂地送出神念,可是却没有任何回应传回来。 “咋办咋办?” 它焦急地从方然脑袋上钻出来,方然的头发也已经被冻成了一小片冰溜子。龙属对于这种程度的寒意完全无惧,它扒拉着方然的脸带着哭腔:“娘,以后我再也不占影若烟便宜了……也再不怂恿你去偷看光天君洗澡了……你别死啊……” 爪子下面的冰雕没有任何回应,冰冷而坚硬。小嗷窜到那玉珏上面,两只小爪子拍打着玉珏:“都是你都是你!你还我娘亲!” 然而玉珏依然是喷薄出来摄人的寒意,侵蚀着寒洞,寒洞内壁上的冰层一寸一寸凝结,不大的寒洞不多时就变得又局促了许多。 寒洞之外,岩九翁和岩长永面面相觑,岩长永难以置信,实力如此强横的上仙竟然也敌不过这来的诡异的寒意?他回头看看岩九翁,艰难地问:“族长,咋办……” 岩九翁心一横,说:“肯定是那冰层下面的东西害的上仙!若是能把上仙拉出来,说不定就能让上仙解冻。” 岩长永往前走了一步,彻骨的寒意让他立时又退了回来:“不行啊族长,太冷了,根本走不到上仙那里……” “得想个办法……”岩九翁老脸上皱纹虬结,不住地摩挲着手上的黑矛,“黑矛?有了!” “怎么办?” 岩九翁扯下身上的兽皮靴和护肩,也示意岩长永把身上的兽皮脱下来一些。 “把这些皮撕成条,绑在黑矛上,然后掷黑矛卡住上仙,这样就能把上仙拉出来!” 刺啦刺啦,岩九翁边说边把皮革撕扯成一条一条的,打上结绑在黑矛上。 “岩孤啊岩孤,你保佑我能救出来上仙吧。上仙可以带部族的人都走出去,回到上界,到那时候,我就背着你送我的矛,踏着你走过的路,进去这洞穴里面去找你……” 岩长永跟着撕皮革,听着岩九翁的话,抿着嘴不出声。 石洞深处,隐约有一声兽吼传来。岩长永猛地抬头:“族长,那冰魈……好像又回来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化剑 方然的身体一寸一寸化作寒冰,无论是坚固的筋骨皮肉,还是宽阔如同江河的经脉,又或者是他强韧的神魂意志,在这股强大到不讲道理的寒意面前,全部都像是深冬之时拿到屋外的一盆凉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冰层笼罩同化。 天机轮盘都被这股寒意冻结,平时令人眼花缭乱的运转着的墨线缓缓陷入停滞,直到彻底停止了运转,看上去就像是千里画卷上的一副泼墨大写意,显露出来一股子苍凉和悲壮。 这股寒意甚至攀缘着天机轮盘而上,将这幅玄奇神秘的墨图也染上了一丝霜雪之色,看上去如同明镜蒙尘,沾染了一丝晦暗。 奔流的灵力停止,气血的运转停止,精准而敏锐的思考最终也一起趋于停止。 一切停止之时,便是死亡来临之时。 “长永!你继续绑皮带,想法子把上仙救出来,冰魈这畜生我来应对!” 岩九翁急切吩咐着,心中一横,将黑矛递给岩长永:“好好用,别弄坏了!皮革也不一定耐得住这股子冷气,机会恐怕最多也只有一次!” “可是族长,冰魈……” 岩九翁冷哼一声:“上仙说了,这畜生实力削弱,又出了寒洞,这一次我倒要看看它还有什么手段!” 咔擦,岩九翁随手折下左近之处从石洞顶上垂下来的一根石笋,手抓住石笋表面一捋,将横生的石屑全部捋去,然后摆在身前微微调整姿势,吐气开声,呼啸着便冲向了再度折返回来,怒意滔天的冰魈。 “畜生,给我死来!” “吼!”冰魈双目通红,气势狂暴,它一身气血亏空极大,眼前这人类的肉柴是柴了些,气血却正好是大补! 岩长永看着岩九翁冲了上去,岩九翁握着石矛的姿势有些变形,刚才轰击冰魈冰甲所脱臼的双肩极大地影响了他的实力。冰魈的战力打了折扣,又没了不死之身,可岩九翁的情况却比冰魈还要糟糕许多,怕是完全不能久战。 “快,快,快!” 岩长永咬紧牙关不去看岩九翁,低下头一连对自己说了三个快字,手底下加快了动作。 部族之中能充做甲胄的皮革,来源基本全是那些皮糙肉厚的洞穴凶兽,全部都是专门的匠人精心鞣制出来的,混了石灵菇的汁液,结实的不像话,寻常战士举矛突刺都刺不穿,岩长永此刻却要徒手将这几件皮革甲胄撕成手指粗细的一条一条的,由不得他不焦急。 小嗷还在徒劳无功地刨着地上的玉珏,这股寒气对它完全没有影响。能直接刨穿山体的尖锐利爪在玉珏上划过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就像是两块金属被按在一起摩擦一样。 “你还我娘你还我娘你还我娘!” 这条小龙从出生到现在,吃了睡睡了吃无比惬意,这是头一回如此失态如此疯狂,一股淡淡的嗜血的狂野气息缓缓从它周身散发出来,竟是让这个小小的身躯凭空产生出来了一种莫大的凶戾危险感。 这玉珏比小嗷的龙爪还要坚硬,不多时,小嗷的利爪上已经出现了细细的崩痕,甚至鳞片有开裂的迹象,玄金色龙血从鳞片间隙渗透出来,染在玉珏之上。 数万里之外的荒辰谷。 演武场中,正在训练戍卫的钟鸣泰忽然停下手中玄羽镇焱旗的武动,大旗迎风猎猎招展,他看向天边的一个方向,目光凝重,沉默不语。察觉到他停下了动作,小队中的戍卫小心问道:“统领,怎么了?” 钟鸣泰握着大旗的手不断加力,根根青筋暴起,一片山川在他背后若隐若现,他粗粝的声音低低自语道:“还不够强,还不够强!若是再强些,便可为主事分忧!” 随即他抬起目光,面色一凛:“继续操练!轻刀换重刀,顺劈五百次,架刀五百次,然后焚野刀诀全篇走十八趟!” “是!” 议事厅里,万通贸城林家的独子林远和影若烟交接完这一批的货物:“这是之前说好的加固阵法的材料清单,还有青衣要的一批药材。她的丹药品质极好,所以材料和药材我都多带来了两成,算我老爹和我的谢礼。” 影若烟展颜一笑:“替我谢过林家主。”她看林远欲言又止,接着说道,“这个时辰,莲青衣应该正在休息,你现在去,可能还能赶得上在她开下一炉丹药之前,和她说说话。” 林远脸上大喜,一拱手:“哈!那我就失陪了!” 待林远走出议事厅,影若烟剑眉拧起,秀气的双唇抿着,从窗子看向远方,轻声道:“为何会如此心绪不宁?方然……你千万别有事啊……” 山腹之中,正在雕刻一片精致齿轮的唐迁迁疑惑地看着山腹之外:“起风了?荒辰谷不是有大阵拱卫,怎么还会这么突然地刮大风?” 欧叶双目之中闪现出一丝惊异:“不是从外面刮进来的,风自谷中起……平地生风,莫非是……” 盘坐在祠堂之中的罗老眉头紧锁。他看到祠堂之中的长明灯灯火骤然摇晃了摇晃,明灭不定,甚至隐隐有要熄灭的迹象。 “荒辰又有劫难?不对……”罗老苍老却明亮的双眼眯起来,死死盯着面前的火盆,劈手就撒进去三片龟甲。 啪啪啪!龟甲一进火盆就应声碎裂开来,可是却不完全破碎,而是连着最后一点骨片,维持了一个外观上的完整。 “裂而不碎,主事九死……一生?生机在哪?在哪?!” 啪啪!三片龟甲中的两片,再次碎裂,祠堂之内灯火齐暗,只剩下最后一片龟甲,和最后一豆灯火,正摇摇欲坠。 罗老双眼瞪的斗大,瞪着最后一片龟甲,脸上全是难以置信:“生机……在死之中!?置之死地……而后生?!” 寒意侵蚀方然的神魂意志,一片丹心正一点一点冻结,眼看就要彻底化作一片寒冰。 然而寒冰蔓延到近乎彻底将方然冻结之时,他神魂深处那一点气运之力却硬生生顶住了这刺骨寒意。玄紫色气运之力如同一颗心脏一般不断鼓动收缩,收缩时,寒意推进冻结,鼓动时,又生生将已经占据绝对主动的寒意撑开,在这鼓动收缩之间,方然觉得自已意识恍恍惚惚之间仿佛看到了一片连绵不绝的宏伟冰原。 “这里是哪……” 方然低头看看自己,发现身体已经彻底解开了冰封,和平日里没有任何区别。运转灵力也顺畅无比,在天妒之资三万六千条经脉之中,灵力化作细细的涓流,滋养着全身每一寸细胞。虽然周围是一片寒冰,可是方然却感觉像是整个人都泡在了温泉里一样,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 “这就是天妒之脉?这种每时每刻实力都在提升的感觉果然非同凡响。有这样的经脉,估计得证道初指日可待了吧?” 微微感知,方然就能感觉到周围无尽冰原之上,充斥着无穷无尽的冰属灵力,冰属灵力之间,更是掺杂着一缕一缕如同手指粗细的道韵。 一道明悟产生在方然脑海中。 “三步以内,引灵力淬体,四步以上,引道韵淬体,而且更可以凭借道韵来直接控制天地之间的游离灵力,到极高深处,举手投足间天地相合。四步道初,只是一个开始。五步承意,始能御兵,凡俗万夫莫敌,六步冲盈,开山破海,七步抱元,八步通玄,九步虚极……对灵力的掌控一步一步提升,与道韵一点一点契合,到最后几乎以身合道,这条路,果然无比诱人。” 他缓缓张开双眼,手拂过那些如同浮游在天地间的游鱼一般的灵力与道韵,带着沁人凉意的灵力与道韵令得方然几乎迷醉在其间,如同豪饮一场世上最香醇的美酒。 一缕道韵缓缓浮现在方然面前,他目光沉醉,喃喃道:“酒醉人,灵力醉人,道韵更醉人。只要牵引了这一道道韵,从此一步跨出登仙路,凡人全在脚下踏。啧啧……” 他张开一只手,轻轻握住这一缕道韵,然后微微用力。 咔嚓。 这缕道韵,被他这一把,捏的粉碎。 一阵狂暴的神念如同最疯狂的暴雪一般席卷过冰原,嘶吼着欲要将方然整个人都撕成碎片,直到撕成天地间最细碎的灵力,尘归尘土归土,方然的全归这片冰原的主人。 “呵,可惜。我喝过最美的酒,是我承荒辰气运那天,祭仪上还泛着酒渣的浊酒。” 话落,冰原之上,灵力荡然一空,连同那些如丝如缕的道韵,也彻底消失不见。这片冰原一瞬间就变得纯粹的冰冷而缺乏生机,唯余一片暴雪铺天盖地。 “光天君的冰原,可比你的冰原更壮丽。” 暴雪更加肆虐,方然一句话仿佛激怒了这片冰原一般,迎面而来的雪片变成了一片片冰片,如同一把把小刀,在方然身上划出一道一道的血口。 鲜血淋漓的方然一叹:“唉,这点疼痛,算得了什么?比起我贯通经脉之时有若凌迟的痛,这简直是微风拂面……对了,忘了说,天妒之资三万六千脉固然强横,不过我还是喜欢我一点一点贯通出来的那少的可怜的几条经脉。” 他嘴角一扯:“自己熬出来的,实在。” 身体之内响起一阵琉璃破碎的声响,那些前一刻还贯通着的经脉,此时全部破碎。方然的身体内就像是他最初时候那样,一条经脉都没有,空空荡荡,一身废脉。 “是了,你又不知道我的经脉长什么样,自然只能做出来三万六千脉来糊弄……我的目标,可比你捏出来的这一身伪脉厉害多了,三万六千脉,算什么?” 暴雪之中,夹杂上了一阵一阵疯狂的啸叫,如同是来自上古的某种凶兽的狂暴的怒吼。 “恼羞成怒了?蠢成你这个样子,还学什么惑人心志?” “渺小的人族!死!!!”暴雪中的啸叫终于呜咽着有了人的声音,这声音听起来像是破石头摩擦才能产生的,无比的难听,令人浑身都在起鸡皮疙瘩。 然而方然却笔直地站立在冰原之上,丝毫不为所动。 “人族?这个称呼有意思。人族渺小?哼,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与我拼神魂?你当我看不出这片冰原,全是虚妄?” 暴雪骤停,冰原褪色,一片纯粹的白色之间,只留下方然的身影伫立在其间,显得无比的孤独。 那个破石头一样的声音混混沌沌传来:“纳道韵,登道初,做仙人,你不愿?” 方然讥讽笑笑,送给那个破石头声音一个字:“滚。” 那一点强撑着不散的气运之力鼓动越发强烈,寒洞之内变成冰坨子的方然体内如同战鼓在擂响一般,这战鼓越响越激越,到最后鼓点连成线,如同什么东西被一剑劈开,发出一声裂帛。正在苦苦和冰魈周旋的岩九翁,正在将绳结打好的岩长永,和状若疯狂的小嗷,突然间听到这声裂帛,俱是感觉到心跳和这声音重合了一拍,就如同与之应和一般。 “上仙……” “娘?” 冰屑窸窸窣窣落下,气血鼓动声重新响起,方然的身体发出咔啦咔啦的声音,伴随着声音而来的还有奔行不息的灵力散发出的波动,荡开一圈圈涟漪,将周围的冰层震出一道一道裂痕。 方然目光一凛:“阴魂不散,从我体内滚出去!” 轰!他周身一震,一片白雾便直接被震散,苍白的皮肤下血色迅速重新蔓延。 小嗷含着爪子,懵懵懂懂:“娘你哪来这么多头皮屑啊……” 方然一笑:“不过是这玉珏孕育出来的一道邪念,妄图将我的身体改造成能够让它夺舍的模样。若是我真的傻呵呵牵引了它给出来的道韵,恐怕等着我的不是证四步道初,而是沦为它的傀儡了。直接冻死了我多方便,非要和我比谁的神魂坚韧?我的底蕴不如这你邪念,神魂还能比不过你?” 他用青鸾笛挑起冰层下面的玉珏,此刻的玉珏寒气内敛,已经不复刚才那股饱含着侵略性的寒意,寒洞之内的温度也不再那么冰冷。 青鸾笛以青鸾玉雕成,经血火熔炼之后已经不是完全的笛子形,而是浸染了溯河古卷剑意呈现出来一把剑的样子。此刻这个玉珏顺着笛身滑落下来,卡在一处笛孔的位置,就像是剑的护手一样。 方然随意挥动了几下,发现玉珏与笛子结合的严丝合缝,接缝处玉珏点点寒意延伸出来,没入笛子之下,将玉珏牢牢固定住。 “倒是有了像模像样的剑形,以后就不能叫你青鸾笛了,叫你青鸾剑吧!”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失败 一块上古时候便深埋于此的玉珏,经历了万载岁月,从这等贫瘠之所孕育出来一道寒意,寒意带着天生的贪婪野蛮生长,引来岩鬼凝而为冰魈。 这冰魈承袭了玉珏的力量,通体为寒冰所造,在玉珏寒意的驱使之下,猎杀生人。一者借以补全自己的血肉,炼化这股瘆人的寒意,二者也同时为这玉珏提供源源不断的生魂怨力,两相呼应,假以时日便能冰魈化形。而这玉珏正好可以夺了冰魈的躯壳,以其间贪婪寒意取而代之,从此便是一尊崭新的妖物诞生。 以这妖物的根脚,在这片绝壁之下修炼到大成再出世,估计在一方称王者也丝毫没 《穿越到上古当码农》第一百二十二章 失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三章 意志再临 岩熔是黑石部人望极高的一位长老。 简简单单的一句质疑,和一阵阴惴惴的笑,从部族之中的长老口中传出来,足够引起部族中人的一阵议论。甚至平时就和岩熔过从甚密的那些年轻人,一个个脸上都露出来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祖龙骨祭的仪式上,祭品不被祖龙所接受,而且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破碎成一滩碎骨片,这在这么多年的祭祀中,是从未有过记载的。 哪怕是有只言片语的记载,有了先例可以依照,可能众人都不至于太过惊讶,不至于迷茫。可是眼下这种情况前所未有,随便岩熔怎么一挑唆,就让部族中的人感 《穿越到上古当码农》第一百二十三章 意志再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四章 猎物 岩九翁没有走远,族长的职责一直延续到全部的祭骨被安放在狞龙像上为止。 听到岩六月这句话,他走上前两步,从她手中接过这片骨片。 骨片还保持着从冰魈体内剔出来时候的那种惨白,一丝非常细微的寒气还萦绕在这片骨片上面——祖龙净化了其余的骨片,唯独放过了这一片。 “为什么只有这一小片没有被祖龙大人净化掉?难道这片骨片有什么问题?”岩六月好奇地问。 离近了看,这个身具人祖三百六十脉的小丫头手脚细弱归细弱,但是纤细手臂上面可以看到清楚的肌肉线条,显然如果谁低估了她的 《穿越到上古当码农》第一百二十四章 猎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五章 熔火崩石 “杀!” 岩广手中骨矛划出一个弧线,劈头冲着飞扑上来的一条鬣蜥砸了出去。这一砸带起一阵劲风,矛尖稍稍掠过洞穴顶部,就带下来一大片碎石,威力非常了得。 嘭一声,这矛正正命中了那头鬣蜥狰狞丑陋的鼻尖,将它抽的飞了出去。 岩广脸色却很是难看。 这种鬣蜥是洞穴之内常见的凶物,行动迅速,一双爪子上积着厚厚的一层腐毒,被挠上一把少说也得卧床休养个七八天,运气不好,被挠到的那一处,肉都得剜出来,以免毒素扩散。 对于他这种级数的战士而言,一头鬣蜥而已,猎杀起 《穿越到上古当码农》第一百二十五章 熔火崩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六章 赐什么福 “你……就是岩广口中的上仙?” 祝赤问话的时候并没有看方然,而是直勾勾盯着被捏碎的愈疗丹粉尘所笼罩的岩广七人。在他的眼前,这七人前一刻伤最重的差不多已经要没了半条命,现在伤口却已经封住了口,停止了流血,连他们脸上的气色都好了不少。 “仙丹?” “普通丹药而已。”方然说的谦虚,面对着数倍于己方的敌人,他神色轻松,祝赤从他脸上看不到任何波澜。 “上仙,你来了!”劫后余生的岩广激动道,他猛地站起来想给方然行礼,结果带动了还没完全收住口的伤口,疼得呲牙咧嘴。< 《穿越到上古当码农》第一百二十六章 赐什么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七章 祝赤 “你杀了我吧,我不会出卖仙人的!” 祝赤仰起脖子,他脖颈上的血管大脉起伏涌动,其下气血奔流,一半是因为那颗神秘丹药药力作用,更多的则是如此轻易便落败的不甘。 方然一笑:“这么忠诚?难得。我挺好奇的,那仙人用了什么手段?看起来你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能糊弄过去的……他怎么骗的你?” 祝赤脖颈上的血管脉动骤然加快,他死死盯住方然,眼中要冒出火来。 祝火部大兄祝赤,十二岁成为战士,同年单独猎杀鬣蜥,纹下第一道纹面,十四岁再有单杀记录,是一头穴狼,纹下第二道纹面, 《穿越到上古当码农》第一百二十七章 祝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八章 带路 前方洞穴尽头,已经可以看的到黑石部内熔岩支流的暗红色火光。顺着这些暗红色火光,留守在部族内的族人们做事的做事,训练的训练,看上去生机勃勃。 岩广满足地长吸了一口气:“都能闻得到我阿娘做的饭的香味了……差点以为要回不来了。” 岩进不给他面子,直言:“这还不到吃饭的时候呢,哪来的饭香?” “少说两句你又不会少块肉!你再废话,下次别来我家蹭饭吃。” “不蹭就不蹭!”岩进眼睛一白,“反正到时候我这个干儿子不去,你阿娘还得念叨你。到时候我就说,是你不让我去吃她老 《穿越到上古当码农》第一百二十八章 带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九章 祝火部的仙人 火焰灼烧,地火熔岩极其诡异地顺着灰白色的石壁向上流淌,巨大的洞穴不像是人居住的地方,反倒像是一个令人窒息的熔炉。 一行人正在地面上挖掘出来一道半人深,三尺阔的沟渠,沟渠一侧通向一条赤焰河支流,其间只用一块薄薄的石板隔开。熔岩翻滚,看上去随时要冲破这块石板,涌入沟渠将正在挖掘的人淹没掉。 挖掘七人一组,这样的组合满布在这个巨大的石洞之中,随着他们的动作,一条条纵横交错的沟渠出现在地面上,构成了一个邪异非常的图形。 “祝申,你们比计划里已经慢了。仙人赐福,给了我们更 《穿越到上古当码农》第一百二十九章 祝火部的仙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章 灭我试试 仙人从祭坛之上缓步走下,祝火部族长祝熊跟在他身后,神态极其恭敬。 “报。” 这仙人从一出现就惜字如金,气势非凡,周身更是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淡淡威压,给祝熊极大的压力。 上界仙人,果然非同凡响,祝熊不自觉地伏低了身子,小心地回答他:“仙人吩咐下来的三百八十六道沟渠,完成的已经有二百五十六道,剩余的大伙都在加紧赶工,也完成了有七八成了。再加把劲,这几天就能完成。” “好。” 仙人与祝熊一前一后缓缓走在族地之中,沿着这些新挖掘的沟渠视察。经过忙碌的 《穿越到上古当码农》第一百三十章 灭我试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一章 冒犯与逃脱 萦绕在祝火部族地之内的轰鸣声和喊杀声,在方然与仙人一剑交锋之后齐刷刷停了下来。黑石部的战士们退入了洞穴深处静默下来,放在暗处的暗子远比明面上显露出来力量要更加有用,他们潜伏下来就是对祝火部最大的威胁,让祝火部的战士不敢上前帮助仙人与方然厮杀,而是务必要分心在防范黑石部战士的偷袭上。 “卑鄙!”祝达追丢了黑石部偷袭的人,向地上啐了一口,恶狠狠骂道。 岩九翁靠在上方藏身之处里,看着面色不善的祝达嘿嘿一笑:“太年轻!” 这个算计正是岩九翁的主意,虽然他笃信方然的实力超 《穿越到上古当码农》第一百三十一章 冒犯与逃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二章 地火炼 剧烈的爆炸声传来,其间混杂着洞穴崩塌时候的落石声,声音令人绝望。 游击潜伏在洞穴之内的黑石部战士无法继续隐藏,被崩毁的洞穴逼了出来,出现在祝火部众人面前。 一眼望去都是熟面孔,不过此刻剑拔弩张的,彼此之间的敌意毫不掩饰。黑石部虽只有四队战士,可是对着上百号祝火部战士的虎视眈眈,丝毫不畏惧。 骨矛一震,他们已经重新集结完毕,摆好阵势,随时可以继续战斗。 但显然祝火部的人还处在彻彻底底的震惊之中,他们在方然逼退纪寒的时候就陷入了呆滞,完全无法相信强大如斯的 《穿越到上古当码农》第一百三十二章 地火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三百六十脉 地脉之火,积千万年之热力,蓄而不发。其积之厚,哪怕只取万分之一,也足够焚尽祝火部族地之内的一切。 这样的热力,被方然以修改过后的聚灵阵牵引而来,用控丹炉之法控制,熔炼己身。 青鸾剑锷上,片片寒气涌出,无休无止地和这些热力冲撞在一起。明明只是极寒和极热的对撞,却偏偏生出来了刀兵相击的金铁之声,岑岑然令人战栗。 寒气在热力之中被寸寸逼退,直至几乎贴在了方然周身,然后化作一道道冰线,重新构成了一张灵蟒镜。 然而源自地脉的热力近乎无穷无尽,灵蟒镜挡得住无比迅猛 《穿越到上古当码农》第一百三十三章 三百六十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四章 见龙 周围的石壁被熔化再凝结,光华如镜光可鉴人。 方然疾掠过这一段石壁,被刚才自己那一剑的威力所震惊。 这只是他灵力满盈之后的随手一剑,为的是将体内暴虐的灵力宣泄出去,既没有经过运行周天的蓄劲,更没有经过千劫轮回的叠劲,简单至极,却霸烈至极。 这一剑纯粹的威力,已然超过了他先前所能斩出的极限,强大的不像话。 “可惜了,这样的一剑没有斩到纪寒的身上,白白浪费了阵法所积蓄的灵力。” 他斩出这一剑,也是因为在引地脉之火入体的时候,同时牵引到了地脉之中的一 《穿越到上古当码农》第一百三十四章 见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五章 二皇子 几人走来之时,地面上还是寻常的大块石头,嶙峋的碎块极难下脚,换了别人,走起来不知道要有多么艰难。 但现在,这些寻常的石块已经被一股神异的力量所碾碎,消弭于无形,只留下如静水深潭一般清澈透亮的一大片非玉非琉璃的材质。 李固安望着一地剔透,浑身颤抖,声音更是抖的几乎听不出来在说什么。 “这……这是……龙晶石!” 真龙不存,这种在真龙栖息之所才会天然转化而来的道材,价值何止连城,拳头大小一块就足够给堪契门这样的宗门作为传世的重宝。若是拿来炼制法宝,几乎可以一 《穿越到上古当码农》第一百三十五章 二皇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夺龙 上百颗飞雷石数目不小,但实际爆炸的过程不过只持续了一息不到。一息过后,一切重归寂静。 陈同萎顿在地,纪寒的护体青光摇摇欲坠,二皇子的明黄大袍上扯出来几个非常难看的口子,口子边缘有被烧焦的痕迹,束的齐整的头发也散开一绺,完全没有了刚现身时候的那种威仪,反而像是个穿错了衣服的落魄文人,甚至给人一种凄凉的感觉。 李固安和顾四方并没有蒙这些飞雷石特殊照顾,而且二人的站位正好一个在厉海背后,一个在烈简湖身侧,所以受到的影响相对较轻,但也难免气机受到震动,脸色非常难看。 烈 《穿越到上古当码农》第一百三十六章 夺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天人一 “疼……” 方然一动,就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都要散架。刚才的大崩落和爆炸实在太过剧烈,到现在方然还觉得五内江翻海沸。他此刻全身的灵力乱做一团,毫无章法地四下奔流,雄浑的灵力强横地席卷过还带着无数裂痕的经脉,方然觉得自己从内到外整个人就像是被无数钢针刺穿了一遍又一遍。 溯河道典开始运转,强行压下去体内狂暴的灵力,调息了好一阵子,那股针扎一般的剧痛才缓和了一些,方然呲牙咧嘴地倒吸着凉气,结果这个动作又引起了周身一阵疼痛。 “我这辈子……是不是跟伤病犯冲啊……” 《穿越到上古当码农》第一百三十七章 天人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八章 咬人 天人一,也不知是在说天与人合二为一,还是说天和人本就是出于一道,殊途同归。 方然看着这块石碑,心情动荡难以自持。 “这……就是上古人祖的修炼之法?”方然无比惊叹地看着石碑上的内容,一边看一边用自身的经脉与之应证推演。 “这是溯河?很久没有听过的一个名字,啧啧,没想到还能找得到传人。”龙母啧啧称奇,听声音颇有些感怀与伤感。 方然浑身一激灵:“吓!你能看的到?!” 龙母理所当然地说道:“当然,我现在在你神魂里面,当然看得到。我说了不偷窥,但是这东 《穿越到上古当码农》第一百三十八章 咬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九章 坠落和升华 龙母本尊的身体足有万余丈长,盘旋在一起占据了地面之下极大的空间,这一片龙晶石地面全部都是这么些年来汇聚在她骸骨之外的,也已经到了一个极其恐怖的深度。 堪龙契未尽全功,狂怒的龙母意志崩碎了环绕在自己周身的这些龙晶石,地面自然变得支离破碎脆弱不堪。方然和烈简湖虽然只是纠缠在一起近身短打,但是四下逸散的气机依然雄浑而磅礴,直接将这片破碎的龙晶石地面轰得更碎,两人身形失衡,向着地底深处坠落而下。 周围锋锐迫人的龙晶石碎片翻飞飘落,彼此撞击发出清脆的琉璃破碎声,无比悦耳。在漫天碎晶 《穿越到上古当码农》第一百三十九章 坠落和升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章 未死 血气盈天。 赤心丹捏在纪寒手中的时候,只是阴气森森腥风四起,被二皇子接过的时候,整个洞穴之中就开始翻腾着一片赤红霞光,其间还夹杂着浪涛之声,低沉而带着奇诡的韵律,似要令人沉溺其中。 烈凝云周身无法被控制住的龙之灵力随着这片赤红霞光也缓缓翻腾,短短片刻便彼此相合共鸣,如同潮水一般一同起落。 “果然神异……”烈凝云将赤心丹举到眼前,看着这颗赤红色的丹药。周身一阵剧痛袭来,他闷哼一声,一口将丹药吞下。 “二皇子殿下……”顾四方忍不住轻喝道。这颗丹药给她一种极 《穿越到上古当码农》第一百四十章 未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一章 玄魔复苏 烈简湖一刀劈在了身侧空无一物的石壁上,刀意和剑意相击,在这条剑痕通道之中产生了一阵不弱的震动。 她只当这是寻常的刀剑余波撞击所产生的反应,有些心有余悸地收回了千秋雪,转身怒目瞪向方然,杀气腾腾。 方然本来也没把这股震动放在心上,毕竟已经是数万年的余波,哪怕当年再如何强横无敌,经历过岁月的冲刷之后,这种强横也已经万不存一了。被烈简湖刀意一激,虽然还会自发产生对抗之力,但毕竟是无主之物,早失去了往日的灵动,不足为虑。 但是听了龙母突然间冒出来这么一句话,方然背后一凉 《穿越到上古当码农》第一百四十一章 玄魔复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二章 玄魔猎 就像是为了回应方然的疑惑一般,在这些缠绕着的黑雾触手之内有一丝丝暗红色的熔岩涌动。正是藉由这么多年来抽取的地脉之力,这尊玄魔才能在还没完全苏醒的时候就展现出来这种骇人的力量。 介于虚实之间的黑雾抡圆了沉重地砸下来,方然的反击完全打在空处,但只要是衣角被这黑雾碰到,当即就是一片焦黑,就连碧霄甲都无法阻挡这种腐蚀,没过多久就变得破破烂烂。 打不到!碰不得!简直就是无解。 在方然试图阻挡黑雾的时候,烈简湖也尝试回头帮一把手,但是她对于黑雾之中直扎神魂的诡异力量几乎没有 《穿越到上古当码农》第一百四十二章 玄魔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三章 脱身 昔年龙母战玄魔,将一片大地打到支离破碎,满目疮痍几万年难愈合,九子全数陨落,最年幼的敖武龙躯龙魂全部崩碎,连带着自己一身坚不可摧的龙骨上都打出了密密麻麻的裂纹,方才以同归于尽为代价,将玄魔按入了大地深处百里,双双断绝了生机。 现在只是一个方然,三步的武极,根本不被玄魔放在眼里。哪怕他拿出来了令人惊叹的阵道手段,针对玄魔的魔文演化出来针对性的阵法,更在其间滴入一滴凝实的气运之力点睛,依旧不可能威胁到玄魔。 一根黑雾触手断了,玄魔还有伏在下面数不胜数的黑雾,正蠢蠢欲动地展露出 《穿越到上古当码农》第一百四十三章 脱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四章 黑矛 祝火部族地。 方然离去之后,族中之人从被他一剑斩出来的那条通道里,往四面开挖,打通了通往其他部族的通路。 战士们在祝熊的安排之下,被几名精锐队长所带领,前往周围各部族之内打探情况。岩九翁率众返回黑石部中,也清点了部族之中的战士,将他们汇集起来,撒出去协助祝火部,一起通知各部族。 上界来人,布下针对祖龙的谋划,岩九翁很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安定的味道。 他身居族长位置这么多年,看上去无为且木讷,但是对于危险的直觉无比精准。这一次和别的时候那些地下凶兽来犯不同 《穿越到上古当码农》第一百四十四章 黑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大祭召开 在知道岩九翁和岩孤旧事的族中人复杂的目光中,黑焰疯蝎矛被无比郑重地放在了石盘当中,作为接下来大祭的祭骨。 以黑石部为中心,其余部族的族长以及有着足够话语权的长老们,也响应召集而来。 祖龙不再回应祝祷祭祀,这种事实在太过重要。又有祝火部的战士做担保,这些五内焦急如焚的族长长老们才会将质疑暂时搁置,肯从长跪之中起身,飞速赶到黑石部族地。 各族已经几乎没有祭骨了,听说岩九翁拿出来了黑矛做祭骨,这些当年多多少少都被岩孤暴打过的族长们,一时间也是百感交集。 “黑 《穿越到上古当码农》第一百四十五章 大祭召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六章 如约降临 正在全速向着黑石部奔行的方然骤然停下了脚步,烈简湖关切地看着他,语气却还是有些生硬:“怎么了?扯到伤口了……不行就休息一下,跑了这么远,玄魔应该已经摆脱了,你不行就别这么勉强。” 方然胸腹之间的伤口虽然涂抹了愈疗丹,但是那毕竟是玄魔造成的伤口,哪是那么容易就恢复的?一路上烈简湖分心关注着方然,也是担心他伤情复发,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 天地良心,这是大烈这位骄横跋扈的公主头一回这么关心一个人。跋扈惯了,嘴上从不积德,关切是关切,说出来的话倒是硬邦邦的,带着一丝越品越奇怪的味 《穿越到上古当码农》第一百四十六章 如约降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七章 献来 一滴滴血珠从白板鳞片之下渗出,连成一条条血线,向两侧展开成一个夸张的角度,看上去就像是一对血翼,妖异无比。 而更加妖异的是,这血翼张开之后数丈,便扭曲着向后方中心合拢,以兽骨龙像为终点,汩汩汇入。 白板的身体和这兽骨龙像,由血线连接在一起,变成了一个如同血茧一样的囚笼,将跨空落下的那道意志牢牢困在其中。 靠近祭坛的族长们勉力支撑,耗尽全力来对抗自祭坛传下来的压力。 岩九翁沉气厉声吼道:“岩熔!令冲!你们对祖龙做了什么?!” 已经脱力的令冲完全 《穿越到上古当码农》第一百四十七章 献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八章 叛徒 “堂堂大烈公主,和一个渊默上的罪民混在一起,还有体肤之亲,何等不知羞耻。”烈凝云寒声说道。 他带着那种高高在上的神态对烈简湖说完这句话,再看向方然时,目光带着无比的恨意。 那些和八方司南之上如出一辙的符篆明灭不定,凭空出现在方然身边,再一一破碎开,就像是雨打芭蕉,发出细碎的噼啪声,闪出好看的火花。 在这符文生灭之间,血牢中,困住祖龙的力量正一点点被削弱。 “堪龙契……厉海,给本王一个解释!” 厉海的神情更加难以置信。 堪龙契是门内十 《穿越到上古当码农》第一百四十八章 叛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九章 混战 大烈立国之时,皇阁之内,就已经收藏在库着一片铠甲残片。 数代以降,这残片都是最默默无闻,却也最为贵重的皇家藏品,历经十数代君王,一直传到了现在。 大烈朝秘而不传的密中之密有说过,这一片残片,终将引出一桩通天的机缘,大烈也将在这桩机缘之下,出现一尊震烁十八连星域的帝王,拢巨量气运,踏入灵海星河。 世代往继,这秘闻在岁月变迁之中逐渐变得缥缈而不可究其根源。 就在几乎已经没有人在乎这桩秘闻的近日,残片突然大放光华,辉耀皇城,大烈治下堪契门进言,这,就是机缘所 《穿越到上古当码农》第一百四十九章 混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章 玄魔再临 漫天火雨渐渐落下,熔岩被烈简湖周身霜雪侵蚀,凝成一粒一粒的石头,噼里啪啦砸在地上。 通山戟锋芒和方然青鸾剑锋芒相对,一边是蓄势已久的山川云岚,一边,则是再简单中正不过的一剑平平刺出。 他二人对于劲力的控制都已经妙到巅毫,锋锐相击之时,丝毫余波都没有泄出,尽数凝于通山戟和青鸾剑尖端,一点灵力被夹在其间挤压,发出刺目的辉光。 先前方然战斗的那道熔岩裂缝之上,烈凝云一拳轰出,却落在空处,砸在地面之上,方圆数十丈,尽成齑粉! 地面继续向四周开裂,以烈凝云为中心 《穿越到上古当码农》第一百五十章 玄魔再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一章 夺舍 龙母意志降临到大祭之前,曾经提醒过方然,若是如此,自己的位置必然会暴露。玄魔循着气息追踪而来,凭现在的方然和烈简湖,没有逃脱的可能。 一尊来自上古的域外邪魔,强大到可以以天、地、玄三个字中的“玄”来命名,哪怕是龙母全盛的时期,都得拼掉自己所有子嗣,再以命换命,才勉强将玄魔压制了数万年。 三步,即便是四步,在这等存在面前,弱小的如同一个笑话。 唯一能让方然稍微生出些希望的,也只有此刻玄魔尚未完全觉醒,即便觉醒,一身惊世骇俗的实力也不存万一这一点。 但看着 《穿越到上古当码农》第一百五十一章 夺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二章 龙宫 绝望! 这是笼罩在几乎每个人心头唯一的感觉。 部族族人们面色阴郁,他们能够感觉得到来自于头顶上方的强大压力,这种压力压的他们动弹不得,只是保持站立就已经要耗尽他们所有的力量和意志力! 弱一些的族人,跪在地上,连呼吸都困难。他们浑身血管爆起,用尽全身力气想要重新站起来,但烈凝云只是冷哼了一声,只听轰的一声,他们身下地面都被压碎! 只有最强大的那些部族战士才能勉强站立,族长这一级的则愤怒地抬起头来,强自举起手中武器对着烈凝云,毫不示弱地展现出来最为狂暴的战 《穿越到上古当码农》第一百五十二章 龙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三章 无上龙碑 “龙宫……” 咂摸着这个词,方然心中突突狂跳,眼前的玄魔都一时间被他抛在了脑后。 他想过一万种龙母附体真武舟之后,要如何施展一身惊天动地的实力,但是他万万没想到,龙母直接干脆果断地拿出来了这等神物。 在从玄门返回之前,方然曾经专门收集过龙族的一些古籍,里面极其含混地提到过关于龙宫的只言片语。 那是一处洞府胜境,乃是真龙列朝,统御整个龙族的核心重地。这座胜境,记载极少,方然也完全没放在心上,一眼扫过就再没有多想。 谁知竟然在这里让他给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