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将军,孤本红妆》 第1章:城破 东升日暮,又是一季寒冬。城墙最高处,有一人影矗立,他双肩单薄,脊背挺的笔直。 身着明黄色龙袍,戚长容呆呆的站在城墙之上,望着离地五丈高,城墙下的血河久久不语。 这条血河是用他大晋数十万子民鲜活的生命堆砌而成。血海尸山中,震天喊声不断传来。 他双眼血红,眼看着那些幸运存活下来的贼人穿着一身被血液侵染透的盔甲一圈又一圈的巡视,然后掏出长枪,泄愤似的捅进早已没了生息的身体。 躺着的,是为大晋抛头颅洒热血,一心拥护正统的镇林军。站着的,是侵占大晋山河,夺无辜百姓之命的乱臣贼子。 而他,是人人赞叹的晋国太子。今日本该是他的登基大典。临危受任,心中还来不及生出欢喜沉责,迎接他的则是国破家亡,山河破碎。 一道冷厉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晋国太子,晋国已亡,群臣败退,你已孤身一人,还要垂死挣扎吗?”字字诛心之言,浓重的血腥味迎风袭来,一个庞大的身躯站到了离他不远的烽火台边。 他顺着戚长容的视线看过去,在对上一片横尸时,眼里是目空一切的志得意满。 “你眼下所瞧皆是我生平战绩,此一战必将记入国册,而我庞庐将是开国功臣!”此话说的狂妄,戚长容心里清楚,这场仗终将成为晋国无法洗清的耻辱。 血腥味越发浓重,一想到那都是他晋国子民的鲜血,戚长容几欲作呕。 到最后他终于承受不住,脸色煞白如雪。见他神情萎靡,眼中皆是无法承受的痛意,庞庐心中痛快,嘴里一句接一句,言语越发的一针见血,堪称恶毒至极。 可不管他怎么冷嘲热讽,眼前这个与他敌对多年,甚至多次让他束手无策的对手始终无动于衷。 这一刻,一直高高在上受万民敬仰的晋国太子仿佛变了个人,犹如垂暮老人,空洞的眼神只余浓烈翻滚的恨意。 庞庐看他仍不吭声,猖狂的大笑出声。 “谁能想到,晋国久负盛名的长容太子也会败于我手。长容,你即便才华出众,算的了天下事,却算不准人心,被至信之人背叛是何滋味?眼睁睁的看着晋国破碎又是何滋味?长容,你不过也是个可怜人罢了!”背叛两字如利剑一样,硬生生的将他千疮百孔的心脏分割成几部分,划出来的伤口又血流如注。 双眸无神的戚长容蓦地转身,眼中的冷戾令身经百战的庞庐都止不住心底一寒。 戚长容向庞庐逼近一步:“若我大晋君门还在,此乱世又哪有你庞庐叫嚣余地?!”庞庐面色一惊,很快恢复平静,一边点头承认,一边残忍的道:“确实,大晋文有长容太子,武有盛世君门,如你们双剑合璧,放眼乱世,莫说我庞庐不敢轻易进犯,只怕诸国联合也心存忌讳,只可惜……”君门以逝,威势不再。 从君家落败那一刻开始,大晋对外最牢实的堡垒就已裂开一条无法缝补的裂痕。 第2章:悔恨 不知不觉间,戚长容已走到庞庐身边。他手里握着当世最为锋利的泣血短刃,在庞庐不屑的目光下刺进盔甲,停留在离他心脏略微三分之处。 庞庐目眦欲裂:“你怎么可能!!” “这世上没什么不可能之事。”戚长容冷冷一笑,如玉般的面颊终是沾染血滴:“我若是想,现在就能要了你的命,可我仔细一想,此时若取你的性命岂不是对你太过仁慈?”浑身失力无法动弹的庞庐咬牙:“你想做什么?就算挟持于我,你也别想逃出皇城——”世人传言,长容太子自幼体弱,乃是谦谦君子,除去满腹计策文采,手无缚鸡之力。 可就在刚刚,他出手之快令人只觉得眼前一花来不及反应。这能是不懂武艺之人? !血红的暮光中,戚长容眸光如墨,煞气十足。他盯着庞庐,冷冷地道:“狡兔死,走狗烹。留着你,让你与你的主子相互猜忌,最后狗咬狗岂不更好。”说到这里,手里的短刃更近一分,令庞庐伤势更重,又无法危及他的生命。 庞庐不受控制的闷哼一声,他几乎已经能感觉到冰冷的刃尖正对着他的心脏。 有人察觉不对,猛地率兵冲了上来。宽阔的城道围满了人。 “将军!” “亡国之子,竟还狂妄至极!” “放开庞将,我等还能给你亡国太子体面死法!”庞庐深吸一口气,朝着身后怒喝:“都给本将军退下!”戚长容嘴角的笑容更是嘲讽,宛若看穿一切。 在他的目光之下,庞庐的那点小心思无所遁形。终归是舍不得这条命,也舍不得那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 戚长容却不在意,伸出手轻飘飘的向庞庐推去,庞庐的身体便不受控制的倒退,压倒了不远处虎视眈眈盯着他的敌国之兵。 泣血刃重回他手,刃身洁净如初,不染丁点血液。他站在城墙边,宽大的衣袍被凌冽的寒风吹的莎莎作响。 “我戚长容,长于大晋皇宫,也该死于大晋皇宫。人生二十五载,我自认无愧于天地,却有愧于晋国百姓。” “我曾承诺于十年令他们安居乐业,却因一人之失让无数无辜百姓丧命。错已铸成,长容无甚可弥补,便在此刻,以我一人之命,祭我大晋万千臣民!”风停雪止,苍茫的天空之下戚长容凄厉悔恨的嘶叫久久不绝。 一时之间,在他狠绝的注视下,居然无一人敢近他身。 “若上苍有灵,便让我记住此时此景,待我来世,杀尽叛国徒,灭尽凉国人!”兵将们一阵骚乱,戚长容带着刻骨仇恨的声音让他们心中俱是一凉。 锋利的刀刃割破喉管,猩红的血液喷射而出,戚长容睁着眼,毫不犹豫的从城墙一跃而下,如被折断双翅的飞鸟,一头栽进底下的血河,任由自己成为血河中的一部分。 庞庐捂着伤口慌忙令人去救,可戚长容怎会给人折辱大晋的机会。一刀下去,唯有丧命。 第3章:山河犹在 “啊——”凄厉的尖叫声撕碎夜晚的平静,床榻里,戚长容猛地掀开被子坐直,手捂着胸口的位置,感受着里面鲜活有力却明显丧失节奏的心跳声。 一阵喘息后,心跳声终于回归原本的平静。房中突然亮起一盏灯,身着蓝色衣袍的内侍从外间走来:“殿下可是又做噩梦了?”隔着厚厚的床帘,内侍看不见他眼中残留的惊恐。 戚长容背过身,微阖双眼:“现已无事,你去倒杯茶来。”内侍不明所以,应声称是。 不多时,一股冒着热气的西湖龙井放置在他的手榻边。 “夜已深,殿下切莫过多饮水,怕是伤身。” “孤知晓,你退下吧。”脚步声渐行渐远,戚长容再次伸手按压住心脏的位置,忽而掀开床帘走到几案前,借微弱的灯光望着铜镜中的自己。 那是个面色苍白羸弱,长的十分没有男子气概的半大孩子,正睁着一双棕色瞳孔,眼里毫无情绪。 戚长容勉强的弯了弯嘴角,双眼竟渐渐湿润,心底的钝痛还未完全消失。 “上苍有灵,这一次,我必将不会让悲剧重演——”镜中人与他说着一模一样的话,对于这样的承诺,戚长容甚是满意。 他站了起来,拿过手榻上晾凉的茶水一饮而尽。他清清楚楚的知道十年后会发生的事情,可此时的他不过十五稚龄。 山河未曾破碎,凉国铁骑也没有踏进都城,占领皇宫大开杀戒。他回到十年前了。 所有令他夜不能寐的焦虑痛苦都成了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他还是他,上苍终是听到他临终所言,对他所遭遇的一切有着慈悲之心,让他带着曾经的记忆来到一切还未开始时。 就是这一年,那个与他共名但从未见过面,为晋国筑起千丈高墙的君家人将遭受战场计谋一败涂地。 晋国将会丧失唯一能与诸国抗衡的大将,而他在不久之后也会不得已依附表面正派,实则内里烂透了的蒋太师。 幸好,一切还未发生。他还有机会。他闭上眼,低低的笑出声:“戚长容,从这一刻开始,你再也不是棋子,而是掌棋人。”手心传来炽热的温度,似乎在告诉他,这一次,他终将棋局搅的不得安宁。 夜已很深,戚长容一点睡意也无,反倒借着微弱的光束,一点点理清多年思绪。 也不知道僵坐了多久,仍是昨夜那人外间走来,站在屏风外恭敬的问道:“殿下起了吗?” “起了。”内侍差人移开屏风,三个宫女带着各样洗漱用具走上前来,将东西放好之后各自背过身。 滴滴答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东宫太子有一人人所知的怪癖,他不喜人近身。 还是先前那内侍在一旁提醒:“殿下,今日您该去探望琴妃了。”戚长容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见他面色平和并无发怒的迹象,内侍大着胆子又说了一句:“琴妃娘娘得知殿下近几日夜里总是梦魇,心里担忧的紧,已经几次差人前来询问了。” 第4章:身份 戚长容戴上玉冠,声音冷淡:“姬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还需要孤提醒你吗?”内侍姬方心里一紧,暗叹一声,垂首道:“奴才明白,并未向外透露过半句关于您的消息。”戚长容颔首不语。 恰巧这时,外膳已经摆好。姬方正想请人过去,就见戚长容思索一番后摇了摇头,淡声道:“去兴庆宫用。”姬方不敢询问,忙让人去兴庆宫传话。 前一刻还在怪罪他多嘴,这时又决定到兴庆宫用膳,他实在弄不懂太子的意思了。 兴庆宫乃太子生母琴妃住所,琴妃虽无圣宠,但有一子被立为太子,宫中也无人敢怠慢。 膳桌上,琴妃几次三番想与戚长容搭话,皆都被他一句‘食不言寝不语’挡了回去。 与他们一同用膳的还有宫中十三公主戚自若,戚自若从小在琴妃身边长大,不是亲生女儿胜似亲生女儿。 戚自若惧怕戚长容。对于这个长兄,她一点也不敢亲近。三人静默无声的用完膳,待宫女们将饭菜撤下,他才缓缓的饮了口茶:“出去。”戚自若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躬身与其余人一同离开。 琴妃搅着手帕,忐忑的道:“太子……”戚长容打断她:“近些日子孤要去临城一趟,母妃不必担忧,亦不必派人寻孤。” “不可!临城那地方有甚好去的?那儿乱的很,又时常发生暴乱,你乃千金之躯,若是去了受损可怎么好?” “孤一定要去,多说无益。”琴妃傻傻的看着戚长容,急了,下意识的道:“你是个姑娘……如何能……”‘砰’的一声,茶杯被用力放在桌上,昭示他的怒意。 戚长容看着琴妃,眼神比冰块还冷:“母妃慎言!倘若母妃还想好好待在兴庆宫,那便时刻记着,你只有一个女儿,就是戚自若!”说罢,他又压了压轻易被挑起的怒意:“孤只是来通知你一声,并不是询问你的意见,还望母妃莫要惹怒孤。”琴妃的眼眶湿润了,望着戚长容离开的背影,张了张嘴,竟说不出半个挽留的字。 宫里的人都说她命好,皇子一出生就被封为太子,享百官拥护,万民敬仰。 可谁又知道,从始至终,她生的只有一个女儿。戚自若等在殿外,不安的来回走动。 戚长容从她身边路过,目不斜视,并不打算为她停留。她忙委身行礼:“太子哥哥。”戚长容脚步一顿,终是开口:“平日你若无事,便多陪陪母妃,莫要在宫中乱走。”到底无法再像前世一般视而不见。 他跳城自尽之前,已经嫁为人妇的十三公主为保皇室尊严,与琴妃在兴庆宫中服药而亡。 当时的她明明有机会逃走,却偏偏选了随国而亡,即便只冲着这一份爱国之心,关于她的事,他便不能再装聋作哑。 戚自若稚嫩的小脸露出一抹激动,忙点头道:“太子哥哥放心,自若一定多陪着母妃!”见她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戚长容无奈摇头,拂袖而走。 第5章:尊卑 姬方踏着小步跟在戚长容身后,小声问道:“殿下这是打算去何处?” “父皇在何处?” “这个时辰,估摸陛下正在御书房处理政务。” “就去御书房吧。”他说要去临城并不是吓唬琴妃,而是真心实意的想要过去。 临城是大晋的边界,君门之子长期驻守于此。上一次所有事情都是从临城开始,他又怎能不去? 只一点,他若要去,则必定要得到晋安皇的同意,否则别说出都城上京,估计就连皇城都出不去。 御书房内,晋安皇正在处理积堆成山的奏折,一大堆的麻烦事使他焦头烂额,一听太子来了,他直接招手将人唤到身边。 “太子来的正好,这些奏折看的朕头疼,正好移交太子处理。” “儿臣此处前来,意不在为父皇处理政务,而是另有要事相商。”龙椅上,晋安王身着明黄色的私服,眉眼间皆是岁月留下的沟壑,两鬓夹杂着几丝斑白头发。 他与戚长容仿佛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只是戚长容长的太过柔弱,而晋安皇又如锋利内敛的剑刃,叫人不敢小觑。 书案后面,晋安皇放下手中秋毫,沉吟道:“太子有话直说。” “儿臣想去临城,见一见君门之子。”戚长容的声音铿锵有力,身形削弱,却分毫不见波动。 晋安皇微蹙着眉头,面容不怒自威:“太子为何突然起了这等心思?”戚长容淡淡一笑:“君门乃是大晋盔甲,此一去缘由众多,但不知该如何解释,儿臣只能向父皇保证,唯有君门昌盛,才能使我大晋长盛不衰。”他的态度淡然,话中分明不带丝毫赞美,却将君门的重要性点了出来。 晋安皇许久未曾说话。他了解这个儿子,从小便天资过人,凡事一点即通还能举一反三,是最好的继承人选。 唯一让他不满意的,则是此儿子非彼‘儿子’。良久,他终是缓缓开口:“临城危险,带上两队暗卫军贴身保护,还有,你应知晓自己的特别,若有万一,便是一死也决不能成为皇室耻辱。”帝王之心,万般不可测。 而能登上至高位,皆冷心冷情。就算戚长容是他一手带大的大晋太子,在整个皇室尊严前也无足轻重。 戚长容心底一松,晋安皇所言在他预料之中。他这个太子当的极好,并未辜负晋安皇的期许,哪怕是上辈子被围困皇城从城墙上跳下去,他也尽力保全了大晋江山的尊严。 既得到准许,他立刻着手准备远行之物。他乃手握实权的太子,一举一动皆会落入有心人的眼中,索性晋安皇将他保护的极好,能近他身之人不过缪缪无几。 回到东宫后,小腹既熟悉又陌生的疼痛传来,他面色蓦地一变,扬声道:“请孙嬷嬷来。”孙嬷嬷匆匆而来,一看戚长容比往常更加苍白的脸色倒也不慌,有条不紊的吩咐手底下的人。 不多时,戚长容入了偏殿浴池,他褪下衣袍,露出如玉般洁白剔透的肌肤。 第6章:远行 像瀑布一般的黑发随意披散在肩上,任由自己缓缓沉入水中。再一看去,此人胸廓处竟有微小的起伏,喉结处更是一片光滑。 这哪里是个男子,分明就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堂堂大晋太子殿下,竟然是个该受困于后宅的姑娘家! 戚长容的性别,便是整个戚世皇族最大秘密,知晓此秘密的人不过一掌之数。 皇帝,琴妃,还有照顾她长大的孙氏。孙氏半跪在她身后,梳理手中黑发:“奴婢听闻殿下即将远行,不知何时动身?”戚长容揉了揉眉心,拿过一旁的红糖姜水饮了一口:“就这几日,嬷嬷不必随行。”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回来这么久,居然忘记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她乃女儿身,女儿家的困扰自然一件也不能少。幸好今日她穿的是一身玄色衣衫,再加上反应及时,否则便会引起多方人的怀疑了。 孙氏知道拦不住她,也并不多劝,退一步道:“既是如此,奴婢不跟着去也行,不过小院的那两个必须随行,殿下可不许拒绝。”那两个是年前陛下赏赐下来的,在外人眼中,表面是给皇太子当启蒙对象,好方便日后挑选太子妃,实际上是陛下特意选出来照顾她衣食起居的罢了。 戚长容点头应了下来。她刚想闭上眼睛小歇一会儿,耳边便传来孙氏数十年如一日的抱怨声。 “都怪陛下糊涂,竟生生的让殿下担上大责,日日困于东宫……若不是如此,现在您就该好好歇息,怎会在特殊时期还要四处奔波。”戚长容耳朵已经快要听出茧子了。 也只有孙氏胆大,仗着与皇室牵连甚深,可以一点也不避讳的说晋安皇糊涂。 不过这话她是赞成的。父皇早年受过暗伤,努力一辈子也不见有个儿子,多年前受文武百官逼迫,不得已将刚出生的长公主变为长子,再宣召立为太子。 她就顶着男儿身活了一辈子,在其余姐妹牙牙学语之时,她就已经被当成继承人在培养了。 耳边成日不是之乎者也就是为君之道。戚长容不曾多言,由着孙氏抱怨,直到浑身肌肤变得粉红,小腹疼痛锐减才从浴池跨了出来。 待穿上男儿衣袍,她又是那个受百姓爱戴的东宫太子。 “传令下去,寒冬袭来,而今孤身体有恙,圣上有旨,遣孤于碧泉皇庄修养一月,尔等无事不得打扰。”不得不说,她这个太子当的实在太到位,就算避出皇宫一月也不会令人怀疑。 在文武百官心里,太子殿下天资聪颖,慧顶无双,再加上性情又好,实乃明君之选。 但天妒英才,人无完人,这样的太子身体不好也在他们的宽容范围之内。 况且太子几乎每年都会在碧泉皇庄待上十天半月,此次不过是时间长了些,他们更生不出怀疑。 是以,谁又能想到一向令人放心的太子殿下竟会同全天下撒这样大的谎言,偷偷摸摸的带着卫队去往暴乱之城——临城? 第7章:流民 凉风四起,天边略飘过些许雪粒子,落在黝黑的眉上,再缓缓融化。街上行人皆身穿棉袄大服。 在天边第一束光出现时,低调的一行车队驶离皇城,出了三道城关。戚长容半躺在铺了几层软绒的车榻上,神色极是悠闲。 外观简朴的马车,内里却五脏俱全,十分的豪华舒适。里面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龙涎香,脚边甚至生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火炉,让马车暖如春日。 身着男子便服的戚长容握着竹简,张嘴接过侍夏喂来的葡萄。侍夏叹了口气,神色郁郁道:“殿下,咱们此行定会有诸多不便,像是这南边进贡的水果,再不像宫中一般取用不竭了,也不知殿下作何非要去临城那不毛之地。”侍春瞪了她一眼,极为不满:“好好做你的事,多什么嘴!殿下做事自有主张,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 “我就是随口一问嘛,殿下都未说我。” “问也不许问,否则小心我毒哑你!” “就你的毒术?这么多年你何时见我配不出解药?”这两个就是她名义上的侍妾,侍春善毒,侍夏善医。 戚长容头也不抬,伸手指了指角落里的东西:“你们若是无聊,便将那一堆文简分类,若仍觉无趣,也可与其他人一般骑马。”他声音温吞,知晓二人都是闲不住的性子,也不勉强她们非要与她一同待在马车中。 “那可不行,奴婢是您的妾室,自该服侍左右。”侍春一口否决,看了眼侍夏,后者也是一副赞同的神情。 “就是,奴婢们若是出去了,还不知那些人背地里会怎么造谣!”殿下可是东宫太子,日后的一国之主,绝不能让外人以为他治下不严,更不能留下他宠爱妾室过甚的污名。 虽说殿下自己不甚在意虚名。 “既如此,你们便不许闹我。”戚长容摇头,又换了另外一本竹简细看。 这些日子她即便人不在上京,该她处理的折子也一件都不会少,那些特别紧急的,皇帝就会以八百里加急的方式送到她的手中。 如此一来,赶路的时候也不会显得太枯燥。车队的行驶速度并不慢,戚长容早就吩咐过全力赶路,下面的人也唯有听命行事。 天黑之前,他们终是赶到了下一个城池。侍春打来一盆水,心疼的道:“主子何必如此着急,晚一两日也是无妨的。”她从未去过临城,自家主子更是娇生惯养,也不知怎得突然想起来要跑到边陲之城,偏生皇上和琴妃娘娘都不拦着。 戚长容洗了把脸,掩藏不住眉宇间的疲惫:“不可,晚一日,我便会多担惊受怕一日。明日一早你让人将一车金银换成粮食,然后随我一同赶路。”侍春惊讶:“您这是何意?”他们随行物品里,随随便便拿出一车便能换十数车的粮食,带着那些岂不就是太过累赘? 戚长容揉了揉额角:“你且听命行事,时候到了我自会告知你原因。” 第8章:拦路 后者还待多问,侍夏就带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走了过来,她只好将疑惑埋入心底,打算明日再问个明白。 第二日一早,客栈中坐满了密密麻麻的人,一眼望去,掌柜的还躲在柜台边瑟瑟发抖,小心地陪着笑脸行事。 戚长容走出客房,罗一忙迎上去,恭敬的道:“主子,外面一共有十五车粮食,不知该如何处理?” “随我们一同上路。” “是。”客栈中异常安静,连碗筷碰撞的声音都未曾发出,掌柜的大气也不敢喘一声,气氛实在太过压抑。 时不时有人从门外路过,见里面的阵仗连问都不敢多问一句。戚长容继续赶路,只不过这一次,赶路的队伍壮大了许多。 侍春奉上一杯热茶,讨好的笑了笑:“主子,现在能告诉奴婢为何要买那么多粮食了吗?”戚长容不答反问:“侍春,你觉得大晋现在如何?”随意评论一个国家可是大罪,侍春想了想,最后消了声。 “说吧,我恕你无罪。”侍夏沉吟道:“大晋近些年并未进行扩张,不过倒也算风调雨顺国泰明安,百姓们皆有富足之银,应当还是不错的。”戚长容摇头,抿着唇半响不语。 “错了,普天之下皆是皇土,然,仍有鞭长莫及之处。你所见上京繁华,便认为各处应全都一样,即使不敌也不该差上太多。实则有太多的人为了争一口吃的而头破血流,他们过的并不富足,所有一切只为活着罢了。”上一世也是这一年,东南之地发生一场罕见的流民暴乱,为了食能果腹,他们甚至将当地官员作为换粮的筹码,与敌国进行交易。 父皇震怒,她奉命出行平定东南,将所有叛国之贼全部处以死刑。可那一场无妄之灾里牵涉的百姓何止万千? 到最后满地都是血红的头颅。而这一次她既已提前知晓,就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恰巧又要经过东南,她便去看看,那些人还有没有救。一路赶来,风尘仆仆,他们路过的城镇从繁华变得平淡,然后贫穷。 侍春侍夏终于见识到了什么叫头破血流只为争一口吃的。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 有些人半死不活的躺在路边,已经饿到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庞大的车队从他们面前路过,那些人眼里的光芒从明亮到暗淡。 但车队的守卫一看就不好惹,即使他们心底渴望,也无人敢上前抢夺。 终于,有一妇人忍不住了,她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俄的气若游丝嘴皮干渴,眼看着就活不下去了。 噗通一声,她拦住了整个车队。 “求好心人救救我的孩子,赏她一口吃的吧,她快要饿死了。”许是那妇人哭的太过凄厉,令人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 罗一翻身下马,行至马车旁低声问道:“主子——”路旁的人纷纷屏住呼吸,渴望的望着简朴的马车,所有人都在等马车中人的反应。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属于少年人沙哑的声音从里面响起:“侍夏去瞧瞧。” “婢子遵命!” 第9章:散粮 见她松口,早就等候多时的侍夏大喜,提着裙摆掀开车帘跳了下去。车里忽然跳下一个美貌的姑娘,足以在这儿偏僻之地引起一场骚动——他们更好奇谁是‘主子’了。 三两步奔到妇人面前,在她泪眼婆娑的注视下接过孩子。简单的探寻后,她安抚的朝着妇人笑了笑:“孩子无碍,只是饿坏了。”话落,她又朝马车里喊了一声:“侍春,拿些牛乳下来。” “来了来了,像催命似的。”紧接着侍春手提茶壶也跟了过去。她仿佛没看见周围人的贪婪目光,若无其事的将牛乳倒进碗中递给那妇人。 食物的清香味弥漫在空气中,人群的骚动越来越厉害,就在侍春以为这些人要生出贼心拦路抢劫时,戚长容的声音先一步传来。 “将她带上前来,我有话要问,她若是答的好,我保她一生衣食无忧。”众人惊讶,那妇人既是欣喜又有些犹豫,还是侍春不耐烦的推了她一把:“我家主子有吩咐,你还不过去?这可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哗——此话引起的骚动更大,看妇人犹豫的模样,许多人都恨不得以身代替。 谁说不是呢,皇室于普通人而言就是天上的星星可望不可即,现在她却能和当朝太子说话,哪怕用祖坟冒青烟来形容也不过分。 妇人一惊,咬牙快步上前,跪在车旁等候吩咐。隔着车帘,戚长容的声音幽幽响起:“自开朝以来,东南之地富庶程度一向只低于上京,为何一路行来,我见之流民不知凡几?”妇人垂首,舔了舔干涩的唇,哑着声音回道:“贵人有所不知,大约从前年开始,东南旱灾水灾蝗灾接重而来,作物没有收成,加之此处偏僻,时常出现天险,久而久之也就变成今天这样了。”妇人紧张的搓手。 她不知道自己的回答能不能令马车中的贵人满意,她已经将知道的全部说了出来。 等了一刻,妇人忍不住绝望,她以为自己的答案并不详尽,所以不值得一生衣食无忧。 戚长容嗯了一声:“侍春,将她带到后面马车上。”言外之意是为满意。 她早就知道缘由,只是要走个过场而已。闻言,妇人大喜,千恩万谢的给戚长容磕头,才随着侍春退下。 “罗一,所有人散三天食粮。”罗一怔愣,点头称是。一听有食物拿,周围流民全部一拥而上,几乎瞬间陷入疯狂。 暗卫军有些撑不住,在戚长容的默许之下拔刀伤了几人,这才勉强控制住局势。 拿到粮食的人纷纷致谢,戚长容却不稀罕他们的磕头,只在临走时多说了一句。 “三天之粮能救你们一时之急,注定无法救一世之命,拿着这些粮食,足够你们找到下一个落脚之地。倘若实在无处可去,我听说临城近日正在招兵,你们或许可以前去一试。”临城虽乱,但也自成一番天地。 与其在这儿等死,不如拿命去拼一拼。 第10章:抵达 在距离临城的百里路上,戚长容一路散粮,等到进城时,十五车粮食尽数发放出去,无一有剩。 一行人在临城君府门前停下,罗一客气的敲门喊人。门房从门缝中探出个脑袋,见他们一群人来势汹汹也不怯场:“诸位有何要事?我家将军现已在军营,若是来寻我家将军的,恐怕诸位就要扑个空了。”罗一从腰间掏出宫中令牌,沉声道:“贵客上门,还请通融一声。”门房皮笑肉不笑的接过,只看了一眼面色便剧变,忙大开前门,跪伏在地上。 “小人不知失礼,请贵人降罪!”竟然是太子殿下!真是见了鬼,这位不好好的待在上京,来这鸟不拉屎的荒芜之地干什么? 戚长容走到门前,笑的平和:“孤,是否会扑个空?”门房心里一紧,忙道:“小人这就让人请将军回来,还请贵人入府上座。”戚长容满意点头。 她早已料到会扑空,只因君家人天生好战,十天有八天都在军营。而她长时间奔波,状态实在算不得好,故而应休息一阵。 遂与门房入了君府,躺在临时安置的院中阖眼休息,眉眼间疲惫不减。 偌大的君府景致并不精致,因其主子时常不在家,府中奴才也过的十分舒心,平日并无任何麻烦。 只戚长容一来,整个君府的风气肃然一整,无人敢稍有怠慢,得知她的身份之后,府中管家更是主动请缨前往十里之外的军营召回君琛。 哪怕这样,直到君琛回府之时也以至傍晚时分。君琛身穿红色战袍,眸中含煞,一身血气还未洗净,不顾他人阻拦直接走过回廊来到戚长容暂居的北阁。 “微臣君琛,见过太子殿下。”戚长容心中一动,下意识起身阻拦君琛,不愿让他以跪礼迎之。 她认真打量着这位令敌军闻风丧胆的少年将军,心中忽然有些酸涩。他今年不过二十,上辈子郁郁而终时也是这个年岁。 他原本该意气风发的。在其余人莫名的眼神里,她讪笑一声:“出门在外,这些虚礼就不必了。”与她想象中的并不一样,她以为战神就该是张眉努目,有四方大脸,一生气无人敢与之对视的存在。 君琛的长相太过秀美温和,甚至浑身散发着一种懒洋洋的气息,一点锋利之感也无。 可他站在那里,即便什么都不做也没人敢小瞧她。君琛是个善于顺杆向上爬的人,戚长容免了他的礼,他也乐的不行礼。 顺着那股几乎感受不到的力道,他慢吞吞的站直身体:“殿下来此处做什么?”询问很是突兀,甚至有一丝质问的意思,但戚长容都好脾气的包容了,哪怕再次闻到令她略感不适的血腥味,她的表情也无甚变化。 她眼睛也不眨一下的撒谎道:“我奉父皇之命,前来慰问我大晋边陲将士。”借口找的光明正大,随口一扯的谎言却是十分拙劣。 侍夏缄默不语,看了眼那些被镇住的人,她莫名的有些想笑。别人不知道,她可是清楚得很,分明是殿下自个儿临时起意要来临城,又哪里是陛下所愿? 唯有这些不知真相的家伙才会被唬的一愣一愣的。闻言,君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然后收回目光,没过多久再看一眼。 戚长容:“……”这个年少成名的将军与她想象中的很不一样。不止是相貌,还有个性。 她忍无可忍:“将军有话直言,你我之间不必猜忌。” “既是来探望将士,殿下难道是空手而来的吗?” “……”戚长容微笑:“非也,只是我先行启程,粮草与新制冬衣会在三日后抵达。” 第11章:东宫之主 距离君琛开口索粮已过去三日,这三日他仿佛忘了府中来了贵客,仍旧三天两头的不着府,将戚长容晾在一边。 在他心里,或许当朝太子还不如军营中的木桩来的吸引人。夜空星疏,城中掠过阵阵寒风,如鹅毛般的大雪从天空飘落。 戚长容看的唏嘘,令人在旁边又添了一个火炉。这场雪比上京更大,临城的冬天也比上京来的更严寒。 如此一来,也就不奇怪为何第一次见面,君琛张口就是向她要粮食和冬衣了。 有了这批物资,守卫在边陲的将士们至少能好过一些。夜到中空,君府门前冷清之极,守夜的小厮都不停的打着哈欠。 若是有人要出去,必定会发现门口不一样的场景。戚长容命人搬了张软榻,盖着厚厚的一层被子,旁边还燃着两炉火。 一个人的耐心是有限的,三天时间过去,君琛还是一点动静也无。山不来就我,她只能去就山。 君琛行至门口时看见的就是这幅场景,面色不由得难看了一瞬:“殿下这是特意来堵我的?”边说,他边瞪了一眼门房,后者抖了一下,连忙用眼神表示无辜。 戚长容是太子,自然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她道:“将军,咱们既已相遇,不如一同到军营走一圈如何?恰巧物资近日也会送至军营,作为太子,我自是应该体恤民情。”她并没否认,实际上除了堵他这一条路,她已无其余更好的办法。 君门将士不认什么皇上太子,就算她自己去军营,恐怕还没到门口就会被拦下来。 君琛又变回了那副不慌不忙的模样,明知是借口也未拆穿:“军营可不是体察民情的地方,殿下去了莫后悔。”戚长容从软榻上下来,由着侍春侍夏为他整理衣衫,轻笑道:“这是自然,我从不做后悔之事,我只怕因没做而后悔。” “她们两个也要一起去?”君琛又问,指的自然是戚长容的两个美貌小妾。 “自然,她们犹如长容左右手,不可弃置一旁。”不过两个妾室而已。 她的回答出乎君琛意料。君琛嗤笑一声,这位殿下倒是比他想象中的更重情。 他不再多言,随即命人挑了几匹好马。他翻身而上,轻喝一声,马蹄声由慢变快,他也不管身后娇生惯养的太子能否跟上,一路肆意奔跑,畅快不已。 扑面而来的凉气吸入肺中,戚长容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幸好两个丫头早有准备,将厚厚的帷帽罩在她的头上。 夜晚漆黑人影模糊,倒也不怕堕了太子威名。当天边第一抹光亮出现时,君琛猛地扯住马绳回头看去,戚长容仍旧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懒散的跟在他身后。 君琛腹诽,没想到看起来细胳膊细腿的东宫之主,马术竟也不逊于他。 “前方便是我君门军营,要委屈殿下徒步前行了。”每个地方都有禁令,君门也一样。 戚长容应了一声,也不扭捏,直接从马背上跳下,问道:“那这两匹马该如何?” “由它们去,它们识得路。” 第12章:俊俏公子 话音一落,他迈开腿离开,仍是一路肆意前行,并未顾及身后的人。戚长容自然只能跟上。 侍春搓着手,忿忿不平的道:“奴看这劳什子将军分明就是在为难您!”先是彻夜狂奔,后又徒步前行,根本没有将东宫放在心上。 如何行为,放在上京,早就不知道被弃到哪个犄角旮旯不用了。戚长容唔了一声,语调平平:“你们要是再多嘴,我便让罗一送你们回宫。” “殿下……”侍春撒娇,然而并没有用。她只好颓丧的闭嘴。君琛耳力极好,更是觉得戚长容莫名其妙。 不久前说那两小妾是她不可分离的左右手,现在又轻易的要将人送回去。 那不是自断双臂吗?他摇摇头,皇室的人果真一个比一个难懂,他现在算是体会到了为何君门从来都在外征战,少有回京的原因了。 与皇室的人玩心眼太累,一句话就能解读出数十种意思。君门阵营很大,门口守着两个卫队,一眼望去,训练场上有各种用来磨练武力的工具,明明身处冰天雪地,仍有许多兵将光着膀子训练,不畏严寒。 君琛径自走入议事帐篷,里面众人早已等候多时,纷纷起身见礼:“将军。”君琛不急不缓的撩开帘子,然后退之一旁。 这一下可足够将众人的好奇心高高吊起,皆都伸长脖子往外瞧去,什么人居然能让君门将军在前开路? 不多时,戚长容抬脚进来,惊呆一众人的眼球。 “咱们军营里何时来了个这么标志的小公子?” “与将军站在一块竟然毫不逊色,虽看起来年幼了些。” “整个临城也再找不出这等容貌的公子哥了。” “瞧这唇红齿白的模样,说是个姑娘都有人相信。”惊讶,疑惑,赞叹,各种眼神将戚长容围了个密不透风。 君琛仔细看了她两眼,却见她脸上无半分恼怒之色。也不知是根本不在意,还是隐藏的太好。 等到帐篷内稍稍安静后,他才请戚长容上座,两个侍女一左一右的站在两旁。 “诸位慎言,此乃东宫之主。”异常凉薄的声音从君琛嘴角溢出,他挽着双臂,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望着众人。 沈从安:“……”周世仁:“……”其余所有人:“……”一瞬间,所有人都忍不住暗骂君琛一肚子的黑水,明知此人身份,竟还瞒的严严实实等着看他们出丑,以至现在犯了口舌之祸! 喧嚣吵闹的帐篷完全安静下来,等反应过来后,调侃的最厉害的沈从安忙单膝跪地,情真意切的自动请罪。 “臣见过太子殿下,先前臣等所言颇有冒犯,还请殿下降罪。”周世仁连忙附和:“臣有罪。” “臣也有罪。”……不过眨眼之间,除了戚长容与君琛以外,帐篷里乌压压的跪了一片。 就连侍夏两人也都跪了下去。戚长容唔了一声,不咸不淡的摆了摆手:“不知者无罪,人之相貌本就落于人眼,有何好在意的?都起来吧,孤恕你们无罪。” 第13章:所为何来 从前君门议事,从开始闹腾到结束,但此次不同,有戚长容坐镇,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正襟危坐,以期绝不出错。 不过周世仁终是好奇心占了上风,伏在沈从安耳边问道:“这位天高地远的来这儿做什么,难不成是有哪个不长眼的参了我们一本,他特意来兴师问罪的?”沈从安保持微笑,从牙缝中挤出声音:“就算兴师问罪也问不了你的罪,给我安分一些。”在他们进来之间,帐篷里的气氛是放松的,在他们进来之后,气氛已经紧张到一个程度。 戚长容适应良好,颇为善解人意的说道:“你们若是有事相商,尽管商量便是,大可当孤不存在。”其余人还是没有反应。 他们几人皆是军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所谈之事更是军事机密,谁敢先开这个口? 要是一不小心泄了密,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最后还是君琛发了话:“有话直言,殿下不是外人,军中之事皆可诉来。”有他发话,沈从安等人虽依旧紧张,却在不知不觉中放松了许多,从刚开始的僵硬渐渐变得流畅。 戚长容也没闲着,趁他们顾不上她,她将这里的人一一打量了遍,有许多都是她未曾见过的生面孔。 还有一两张熟悉的,她也只见过他们十年后的模样。她品着茶,听耳边众人谈事。 “那等宵小之辈果然贼心不死竟敢三番两次进犯,早知如此,当初我们便该斩草除根!” “此言有理,但事已至此,再追究从前已无用处,为今之计是找到一劳永逸之策。”周世仁愤愤道:“依我看这种人就应该杀之而后快,看他们还敢在咱们面前蹦跶。”沈从安不赞同:“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们也只是对咱们进行干扰,我们若是敢动手,必定会引起更大的麻烦。”两人观点不同,陷入争辩。 直至最后争得面红耳赤也没有结论。君琛没有阻止,任他们将心中所想一吐为快。 有人赞同沈从安退一步海阔天空的想法,也有人赞同周世仁杀一儆百的做法。 帐篷里的争论声越来越大,原本只顾着玩弄腕间佛珠的君琛忽然抬起头来,望着悠闲如初的戚长容:“关于此事,殿下是何想法?”争吵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视线都随着君琛的话投放在她身上。 长容不慌不忙:“孤初来乍到,有许多事不曾了解,将军不若从头再说一遍?也好让孤仔细斟酌。”诸位将领纷纷相互对视,都不明白这两位想做什么。 特别是意见相左的两位军师,更是相顾无言。得,原来他们的争论并无什么大作用,没有那两位得点头,再好得意见都做不得数。 君琛挑眉轻唤:“从安,你来说。”沈从安领命,绘声绘色得将烦心事一股脑得吐了出来,没有半点的添油加醋。 “……也不知是何方势力,近些日子一直在周边游走打探,我们顾及后方,以至于怛城久攻不下。” 第14章:为你而至 “你们曾抓到过探子?” “是,可是最后放了。”长容并不在意为何要放,只问:“抓了几次?放了几次?”沈从安不明所以,如实答道:“三抓三放。”恰巧此时,侍夏所煮茶水之雾滚滚而起。 长容借花献佛,先斟了一杯递给君琛,便笑道:“三抓三放,仁至义尽,他们要再来,便将他们的命留下吧,否则岂不显得我晋国软弱可欺?”明明是从未见过鲜血和死亡的贵公子,在说起人命时却活像看腻的姿态。 君琛倒也没有惊讶,接过茶后只在指间玩弄,一时半会并未给出回应。 “殿下不可,探子来自四面八方,牵连太大。”周世仁坐不住了,他虽然赞同杀一儆百,但相关人数实在太过,若全部杀了麻烦着实不小。 “乱世之中,有谁是因为一再隐忍而称王的?”戚长容问,又顿了顿,声音极轻的道:“这江山,不就是要用打的吗?”君琛抬眼看他,忽而将冒着热气的茶一饮而尽。 他蓦地笑了:“谨遵殿下之令。”无人再敢言语,直到这一刻,戚长容才从他眼中看出了几分真诚。 君家人天生好战,骨子里流淌的是不屈。但这些年来,大晋就像垂垂老矣的老者,早就没了一开始的生机。 而如今的天下本就是君家人用生命换来的,前进的脚步突然停止,君琛便有些无所适从。 父皇一直以为谨守本分国土就能在乱世中生存,但在这乱世,不是你侵吞别人,就算成为别人砧板上的肉。 她已经错过一次了,绝不能再错第二次。当天下午,长长的物资队伍驶进军营,将士们皆得到了新制冬衣,训练场上一片火热。 恰巧这时,沈从安抓住了前来探听消息的各路密探。说是密探,但他们行事实在太过猖狂,一路上连掩盖的心思都没有。 他们几乎是有恃无恐,以为这一次还会像之前那样安然无恙。迎接他们的是锋利的短刃。 沈从安亲自动手,刀柄上还沾染着鲜红的血液。戚长容只看了一眼,然后若无其事的移开目光,淡淡说道:“将他们挂于城墙示众,再有来者,皆同他们。”望着太子戚长容的眉眼,不知为何,就连见惯生死,手染无数鲜血的沈从安都只觉得心里一冷。 只因他行事手段太过狠厉。军营的夜晚亮如白昼,戚长容站在夜色中,身形略显单薄。 侍夏随侍左右,远远的见有人靠近,却是君琛。她识趣的退至一旁,给两人留下谈话空间。 二人并肩而站,戚长容随手比划,然后叹了口气。她生生的比君琛挨了一个头还要多。 “殿下,臣有一事不明,斗胆想问。”戚长容裹紧身上披风,哈了一口气:“你问。” “殿下到底为何而来?”他想不明白,日思夜想都心存疑惑。老皇帝受奸人蒙蔽,向来对他们不管不顾,这一次又怎么派太子前来慰问? 戚长容抬头望着天空,并未看向他。她只在安静的夜晚里听见自己的声音。 “许是,为你而至。” 第15章:同行 那夜的事两人似乎都不记得。君琛一下陷入忙碌之中,怛城不若以往安分,暗中开始频频动作,一次又一次的试探临城底线。 而临城隶属凉州,除去临城因太过混乱有把守以外,其余地方皆与平常一样,既富庶又安定。 如此一来,有太多的人即将陷入混乱之中。戚长容将八百里加急处理的折子重新交回信使手中:“若父皇问起来,不该说的你都不要说。”信使自然遵命,无话可说。 陛下的耐心已经快到极致,他本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让太子殿下尽快归京,可眼下看太子的模样,他是半点也不想赶回京城的,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多言。 他相信以太子殿下周全的手笔,一定已在信中告知陛下为何不能早日回去的原因。 罗一从账外走来,腰间别着一把锋利的短刃,沉声道:“怛城兵将已驻扎在二十里外,他们想必已经是沉不住气了,殿下还是尽快随我离开。”戚长容想了想,并未答应:“不必,孤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算算时间,也就是在这段日子里,君家会有灭顶之灾。 她并不知当时战场上发生了何事,才会导致君琛双腿被废,武功尽失。 可眼下已没有时间拖延,未免悲剧重演,她绝不能离开。罗一并不知她心中的担忧,一听她不走,立刻着急起来:“殿下,战场之事瞬息万变,你若是万一有个意外,臣如何向陛下交待!”戚氏皇族人丁凋零,晋安皇又不是重色之人。 几十年下来,宫中公主倒是有几位,可皇子也只有被立为太子的戚长容一人,若是这一人出了任何差错,戚氏江山便是后继无人。 那等后果无人能担待得起。戚长容不为所动,皱眉道:“孤所做之事无需你向任何人交代,如今你只需要明白,君家,是戚氏江山唯一能依靠的。”这话说的有些重了,罗一并不相信,甚至嗤之以鼻。 大晋人才众多,有为将之才的人数并不算少,君家虽驻守在临城要塞,保大晋一方安稳,但却不是非他们不可。 大战在即,尊贵的太子殿下却无半分想要离开的心思,军营里能说得上话的人硬着头皮轮番上阵,七嘴八舌的劝慰,只为让她先行撤退。 戚长容喝了口茶,眸色淡淡:“诸位不必再劝,孤从不做临阵脱逃者,此一战,避无可避。”沈从安深吸口气,怒而拂袖:“殿下此言差矣,此举也委实太过无理取闹,您乃千金之躯,更是身兼重责之人,怎可将自己的安危弃之不顾,引得众人担忧?”继承人乃是一国之本,他若出了事,整个大晋都将陷入混乱之中。 是以,沈从安绝对不同意她随将士们一同上战场。殿下去了,那就是一活生生的靶子,怛城定会针对于她。 戚长容掀开眼皮瞧了他一眼,做足油盐不进的姿态:“沈卿不必费心,孤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在做什么,至于缘由,孤现在不能说。” 第16章:人无远虑 见她实在不听劝,沈从安毫无办法,只好将求救的眼神投放在周世仁身上,后者沉吟一会儿,各自退了一步:“殿下非要去也并无不可,但臣有一要求,身在战场,一切便要听从军令,不得违背。”沈从安瞪他几眼,恨恨的腹诽。 他分明不是这个意思,实在是想要劝退殿下,以往周世仁一点即通,今日为何如此不靠谱,不仅不劝,还自动自发的撇下一根杆子,让殿下顺竿而上。 真是气煞他也!戚长容矜持点头:“这是自然,孤一切听从君将军的指挥。”可拉到吧! 话虽如此说,可她到时候大可不承认,她就是为了阻止君琛不要趁胜追击落入敌人圈套,又怎么可能盲目听从谁的指令? 事情就此定下。刚走出帐外,沈从安立即气愤的拎住周世仁的衣领:“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可知殿下是何等尊贵身份,让她随我们一起上战场,还不如直接递给我一把刀,让我抹了脖子算了。”戚长容如果出事,他们所有人都会面临灭顶之灾,晋安皇的怒气就会尽数撒在他们身上。 周世仁无奈一笑,安抚他道:“从安兄稍安勿躁,我也只是听从将军命令行事罢了。”沈从安半信半疑,紧攥着衣领的手微微松开:“此话当真?让太子随行是将军的命令?” “绝无半分假意。”沈从安终于放开他,两人目光相对一时无言。周世仁也十分无奈。 想初听闻太子意在随军时,他也是百般不愿意,可谁让君琛乐意,三言两语打消他的隐忧不说,还直接点出戚长容来此地的目的。 说什么太子殿下之所以来临城,就是为了上战场。战场上刀剑无眼,危机四伏,处处都是鲜血与厮杀,他不明白,堂堂的太子殿下,不在上京享受荣华富贵也就罢了,为何还要一门心思的想上战场? 同样被震惊的失神的还有侍春与侍夏,她们一边为戚长容整理行囊,一边鼓起勇气问道:“殿下是早有打算吗?”她们不得不怀疑,刚才在面对那一众人的阻拦时,殿下一直表现的不慌不忙,好似早有所料,且已准备好了应对手法。 让侍春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她们姐妹二人日夜守在殿下身旁,居然不知道殿下生出了那样荒唐的想法。 身为贴身侍女却弄不清主子的心思,这让她们忍不住觉得惭愧。见她们一脸怨妇的表情,戚长容不得不放下手中竹简,摸了一把她们光滑的小脸:“孤也是临时起意,并未多想,这还未开战,你们作何做出一副我命不久矣的模样。” “呸呸呸,殿下竟会胡说八道!”侍春连呸三声,知她并未有改变主意的心思,只好叹道:“也罢,不管如何,奴婢定会豁出一条性命保护殿下,也只盼殿下到时安分一些,不要四处乱跑。”这话说的幽怨。 戚长容讪讪的收回手,做出一副镇定的模样。俗话说得好,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然而,她的近忧和远虑暂时皆不能与人言,也只能说些瞎话了。 第17章:追击 望着镜中的自己,戚长容微有些哭笑不得。这是她第一次穿上战袍盔甲,看着竟有些像小孩偷穿大人的衣服,明明还是一副稚嫩的模样,也只有眼中的深沉为她平添了几分成熟。 想到上辈子的事,她心中忧虑顿时加重,有些喘不过气来,所幸很快就有人前来唤她,减少了她的胡思乱想。 掀开帐篷,外面还落着雪,轻飘飘的雪花落在她的掌心一触即化。她翻身上马,轻斥一声,双腿一夹马背来到君琛身边,身后是数万年轻而坚毅的面孔。 是她亏欠的大晋子民。她第一次见红色的盔甲,依旧骚包的颜色,在一众青色战衣中尤为显眼,一眼就能找到他的位置。 戚长容有些错觉,仿佛他就是将自身当成了吸引敌方炮火的活靶子。君琛歪着头看了她一眼,玩儿味的道:“殿下此时后悔还来得及。”戚长容面色一肃:“君子一言九鼎,何谈再改。”努力多时就为了今天,想让她反悔? 做梦去吧!君琛也只是随口一提,目光逐一落在守护在她左右的两名侍女,还有身后的暗卫队上,再懒洋洋的移开。 随着他一声令下,十万大军拔地而起,有条不紊的向怛城方向进发,行了不过两三里地,双方军马即是遇上。 君琛眼眸一沉,随口道:“本将军倒是不知赫城主如此心急,竟早早的越了界河,领着大军压入我晋国境内。”两军对垒,黄沙满天,迫人的气势令人呼吸困难。 君琛与赫尔数次交手已然熟练,他刚一开口,怛城军队的领军人立即笑开,操着一口不纯正的大晋方言:“哪比得上君将军心思沉稳,能忍我数年挑衅。”话刚说完,赫尔眼中笑意尽数消失,厉喝一声:“君琛小儿夺我凉州,让我凉国蒙羞,这一战我比与你不死不休!”原本凉州隶属凉国境内,后两国交战,大晋军队侵入,他们才不得已往后迁徙。 君琛嘴角微勾,欠打不已:“想拿回凉州?痴心做梦而已。”战争一触即发,戚长容忽然觉得血液沸腾,望着眼神敌军,恍惚之间,她仿佛看见逼近皇城的凉国之军,肆意屠杀手无缚鸡之力的官员子民。 尖叫,呐喊,厮杀,不绝于耳。她的眼前覆盖着一层红色,握着缰绳的手背青筋暴起。 “罗一,凡是暗卫队成员,杀凉军一人得一金,杀百人得百金,战绩出色者,赏上京白胡巷子口宅院一栋。” “人头为证。”满心的仇恨无处发泄,直到这一刻戚长容才知自己是如此嗜血。 她身体里流淌的本就是皇家血脉。为皇者,心狠手辣也。以她为中心形成保护圈子,暗卫队的人下手皆不留情,凡是敢靠近圈子的人,头颅下一秒就会与身体分离。 很快,戚长容吸引了赫尔的注意力,连声怒喝:“杀了那小儿!”刀光剑影,血喷如注,人头越来越多。 战场上多的是不要命的人,然而只有戚长容的手下以取人头颅为目标,阴戾的令人胆寒。 第18章:活靶子 她太过瞩目,自然会引起凉军的‘特殊照顾’。暗卫队的人压力倍增,好在其余人也反应过来,有意识的向戚长容靠近。 赫尔越看越恨,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将士们逐一丧命,却连摸都摸不到那黄口小儿一下。 他一走神,背上就挨了一刀,随即耳边传来熟悉的叹息声。 “在与本将军对战时,赫城主竟还敢走神,看来是我不够用心。”赫尔痛呼一声,摆出一副要拼了老命的姿态,眼里却闪过一道诡异的光。 君琛不曾察觉异样,一直盯着他的戚长容却心里一凛。绝对有诈!君门之将势如破竹,凉国军队很快不敌,开始慌乱的向后撤退。 君琛扫了一眼,很快做出决定。他还剩七八万的兵力,而对方不足四万。 还能再追。戚长容提着一口气,忙跟上君琛脚步,追至一四面环山的山谷。 望着眼前覆着白雪的山林,戚长容脑海中忽然浮现奏折上的一段话——数万君门将士,因主将判断失误,被敌军坑杀于离城数十里的幽谷之中。 她拉住缰绳,突然出声:“不能再追了!”在她眼中,幽谷的入口就像怪兽的血盆大口,他们一旦走进去,很难全身而退。 君琛回头看她,额上染血,若有所思。反倒是沈从安低笑出声,一眼看出戚长容的担忧,随口道:“殿下,此山谷四处皆是我君门将士守着,不会有埋伏的。”沈从安身上血迹斑驳,都是他的功勋见证。 “这山谷是我们的人在守?” “自然,将军于数月之前就将此地拿下了。”此处群山连绵,幽谷是同样怛城的要塞,如果不从谷中同行,选择翻山或是绕路而行,则会浪费数日时间。 所以君琛早就将幽谷拿下,并在四周安置了属于自己的人手,为的便是今日再无后顾之忧。 原来是这样。戚长容惊愕,有些想不通关节霎时疏通。她的目光落在君琛身上。 几日相处下来,她心知他是聪慧的,从前又听人说多了君家之人从未出过愚蠢的。 况且以他多年的经验,又怎会一意孤行?她记得上辈子当折子上奏金銮殿之时,还引起了朝中许多人的不满,他们绝不相信君琛会做出错误判断。 可因知道真相的人都死的不能再死,哪怕他们再怀疑也决无翻案的可能。 君琛确实聪明有手段,否则也不会将临城管理的井井有条,使诸多敌军不敢进犯。 这样的人或许会出错,但不会拿数万将士的命犯错。也就是说,除非有把握,他不会轻易作出决定。 所以上辈子的他自认为很有把握,才会一脚踏进敌人为他设置的陷阱里。 戚长容迅速得出结论。他的身边有叛徒,而那叛徒深得他的信任。只有这个可能说的通。 有人给他传递了错误的消息,才会导致此战从大获全胜到无一存活。戚长容蹙眉,问道:“守在山谷上的是何人?” “段江,将军的心腹之一。”果然如此。 第19章:陷进 戚长容心里恨的呕血,面上仍旧淡淡:“将军有没有想过,若你安插在山上的人手出了错,咱们就都要葬身里面了。”周世仁一向与段江交好,听到这话他第一个不满意,忍不住开口申辩:“殿下多虑,我等与段千户共事多年,他手段了得做事妥帖,定不会悄无声息的被人暗算。”君家军士各个了得,他们又时常派人来回巡视,幽谷之上的动静瞒不了。 就算凉国军队突然袭击,段江也不至于连个信号都发不出来。戚长容嘴角噙着一抹温润的笑,说出的话却毫不留情:“那周卿可曾想过段江有可能是敌军派来的奸细,就等着在关键时候给我们致命一击。” “绝无可能!”周世仁一口否定:“段江不是那样的人!”戚长容笑容渐渐消失:“周卿可以一心信任段江,孤却无法因你的盲目信任而将数万将士的性命弃之不顾。”潜意思就是,她不同意进入幽谷。 “殿下这是无理取闹,延误战机!”周仁气了个倒仰,他就知道带着她会是麻烦,眼看着敌军被打得落花流水,只需他们再努力一二就能将其全部歼灭,结果中途竟有一人跳出来妄图坏了他的事儿! 关键是他竟然无法当做耳旁风。此处虽是君门,可戚长容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非他们彻底闹翻,否则他怎么也无法擅自行动。 对于他的跳脚戚长容视若无睹,转而看向一直沉默着的君琛:“此事将军是何意见?”君琛似笑非笑:“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让殿下说了,臣自然没有意见。”不过,戚长容所言倒是提醒了他。 他太过信任自己身边的几个幕僚,倒是忘了若是背叛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周世仁不满,正想据理力争,就见沈从安朝他使了个眼神,让他不必多言。 说实话,除了周世仁一门心思信任段江以外,沈从安对他从没有半分好脸色。 君琛又问:“殿下现在有何高计?”是追是退,总得有个说法,总不能数万人一直站在幽谷前面毫无动静。 连绵不绝的山峰上,段江身披一层白雪,守在崖边半点也不曾动弹。他的面前,是数块被雪花染成白色的石头。 他的眼中,是刻骨的仇恨。明明怛城军队早已在他眼皮子底下从幽谷溜走,他仍像僵石一般,似乎等着后面来人。 戚长容转动手上指环,忽而咧开嘴轻笑,淡淡的声音融入风雪之中。 “放火烧山吧。”沈从安两人面色一变,就连君琛眼中都有了几分异色。 这位殿下,着实够狠。他轻笑,声音凉的透骨:“殿下可知自己在说什么,放火烧山说的容易,火势一起,必将连绵的山脉烧秃,先不说丛林百兽,本将军山上还有一千卫士,他们如何在大火中存活下来?”戚长容斜睨着他,目光空洞,轻叹道:“将军就不想知道真相吗?或许这些山上不止有一千人呢。” 第20章:盛宴 一千人手太少,就算君琛在山谷里中了埋伏,七万多人也不至于全军覆没,定还有一战之力,除非有敌军趁势涌上,沿路进行收割。 这样一来,他百死无生。她越想,越觉得这是一场针对君琛的盛宴。军队在幽谷前临时驻扎,戚长容披着狐皮大袄,手捧温热汤婆子,时不时还能饮上两杯热茶,过的惬意无比。 侍春在一旁伺候,忧心忡忡的道:“殿下是真打算烧山吗?”戚长容拍了拍她的手,神态悠然:“你家殿下又不傻,你瞧瞧这场雪,火烧得起来吗?孤只是想要一个态度罢了。”侍春摇头:“可现在人人都说您心狠手辣,草菅人命,因着这事,侍夏已经在那边与人争吵很久了。”争吵不休的正是侍夏与周世仁。 周世仁口不择言失了文人风度,侍夏也丢了太子妾室应有的贤淑与人吵的面红耳赤。 两人谁也不服谁,谁也说不过谁。戚长容只看了一眼就摇着头收回目光,正好对上君琛若有所思的神情。 君琛走到她身边:“臣思索良久,觉得殿下所言有理,但臣领军数年,从未出过内奸之事,若最后证明是殿下冤枉了段江,殿下该如何补偿?”戚长容笑了,她分明听出他话中的无畏。 “良田千顷,外加孤的赔礼道歉。”她是狐狸,他也是狐狸。只不过这只狐狸手段更加高超,想借着她的手处理异类。 分明是相信了不是吗?火势顷刻间起,阵阵浓烟弥漫在树林里,惊动了栖息在里面暂居的生物,就连冬眠的蛇也慌不择路的开始逃命。 山顶,有人慌乱的声音老远传来。 “报——君家军在山底纵火烧山,火势已经开始向这里蔓延了。”不用多说,浓郁的烟雾已经说明了一切。 去而复返的赫尔站在段江身后阴森森的冷笑:“君琛也没有你说的那么信任你嘛,你莫不是与他合谋暗算我?!”唰唰几声,冰冷的锋刃从刀鞘中脱出,对准了段江的脑袋。 段江浑不在意,犹不可置信的喃喃自语:“这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花得七年时间获得君琛信任,为的就是这刻,他算计好了一切,只差最后一步,又怎么可能前功尽弃? ! “报——东边路已经被封!” “火势从北边涨上来了。” “西路也无法逃生。”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传来,赫尔颓丧的倒退两步,恨不得将段江千刀万剐:“中原人果然不可轻信,你真是害死我了!”火势越来越大,零散的小雪花刚落下来就被红色烈焰吞噬。 数万大军驻扎在山下,其中还有些人拿着火把。这场火是君琛命他们点的。 侍春撑了把伞随侍。戚长容笑意吟吟的站在远处,面色悠然,甚至还眨巴了几下眼睛,一动也不动的看着从山上滚下来的人形黑炭。 没有人愿意被活活烧死或熏死,拼命逃奔下来的人不在少数。她粗略的数了数,藏在山上的果真不止千人,就连逃兵赫尔也在其中。 第21章:焚山 赫尔身形狼狈,对着君琛就是一阵破口大骂:“中原人果然心狠,连自己的兄弟手足都能狠心烧死,是我小瞧了你们!”君琛并不理他,反而目光一直在段江身上流连。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如果眼神能够杀人的话,恐怕段江早已万箭穿心死了千百次。 看着俘虏中那张熟悉的面孔,周世仁一个踉跄,直接栽倒在雪地之中,等沈从安慌忙将他扶起来时,他面色僵青。 戚长容并不认识段江,可不妨碍她从周世仁眼中看出哪个是段江。堂堂军中千户居然和敌军将领混在一起,代表什么不言而喻。 她啧啧两声,眼神讥讽:“啊,这就是周卿说的不可能。”戚长容手在发抖,几乎差点压不住情绪,将心底的愤怒全数发泄。 她此生最恨叛徒。说起来,她和君琛居然同病相怜。他被兄弟背叛,以至于葬送君门。 她被视为至亲的老师背叛,葬送的是整个国家。也不知谁更可怜一些。 周世仁唇角轻抖,索性别开脸庞。他们又等了一会,再无人从山上滚下。 赫尔终是忍不住哭泣,跪地长啸:“我凉国万多兵将,居然被你们活活烧死在山上!”听着他的哭声,戚长容只觉得心里更冷。 “风水轮流转罢了,想坑杀我大晋数万将士,就该有以命相抵的觉悟。”她的声音很小,小到只有侍春能够听清。 侍春本想反驳不是风水轮流转,应该是奸计未得逞,可看她脸色实在太差,这才咽下了打趣的话。 山顶忽然传来数声爆炸,君琛的脸色更加难看。他们居然准备了那么多的火药。 君琛歪着头,指骨咔咔作响:“殿下想如何处置他们?”闻言,一直沉默着的段江蓦地抬头,双眸血红,如疯了一般像戚长容冲来。 “原来是你坏了我的大计,我一定要杀了你!杀了你!”众人一惊,皆将注意力放在戚长容身上,谁知他剑锋一转,生生的朝君琛刺去。 君琛身后是面色青白不通武艺的沈从安与周世仁。他避无可避,正想受了这一剑。 戚长容却猛地扑了过去。 “殿下!” “太子!”数声惊恐的呼喊响彻耳边。就连君琛也没想到她会突然出现,等他察觉再想推开时已晚了。 滴答,滴答。猩红的血液顺着剑身低落,段江被远远的抛了出去,天地一阵摇晃,她下意识撑着君琛的肩膀。 “打断他的腿。”戚长容抹掉嘴角鲜血,眉眼凉薄。罗一气急,应声而上,咔擦两声,段江口吐鲜血,再也爬不起来。 “凉国兵将多留无益——杀之。”她终是回答了君琛的话。数千活生生的人命在她眼中不过蝼蚁。 她曾发过誓,杀尽叛国徒,灭尽凉国人。胸口剧烈的疼痛传来,她断断续续的道:“至于细作段江,他既是将军的手下,孤也不好越俎代庖,就交由将军自己处置。”君琛半扶着她,眸色复杂:“臣谢殿下体恤。” 第22章:受伤 恍恍惚惚之间,她听见侍春哭着狂喊侍夏的声音,也听见耳边君琛的疑惑不解。 他说:“殿下为何要冲上来?”她想回答,可喉咙像是堵了块石头,眼皮似有千金重,怎么也掀不开。 她想说,因为他是少年将军,腹中有千种谋略。她还想说,就算有一天她这太子不争气以至朝堂不稳,他也可以以武力镇压。 在乱世之中,对于一个国家更重要的是兵力。所以,就算她这个太子没了,他也一定要好好地,只有他才能守得住大晋的江山百姓。 再次醒来时,她身在君府的卧房中,侍春和侍夏轮换在守在旁边。她咳了一声,胸口处虽隐隐作痛但比最初要轻微许多。 侍夏掀开床帐,让烛光透进来。戚长容看了眼窗外,现在已然是深夜。 不等她问,侍夏就缓缓道来,一双眼睛盯得她头皮发麻。 “您已经昏迷一天一夜了,君将军在收拾残局,那些从山上跑下来的敌兵与叛军皆已被处死,侍春照看您一整天,奴婢怕她受不住,就让她先行歇息,下半夜再来接奴婢的班。”戚长容思虑片刻,实在不习惯侍夏一板一眼的说话方式,刚想开口,就听她抽抽噎噎的声音。 她头疼,掀开被子便想下地:“你莫哭了,不就一点小伤,也值得你哭成这样?”被她发现,侍夏干脆放声大哭起来,一抽一抽的看起来十分可怜:“殿下还有心思开玩笑,看您倒下的那瞬间,奴婢恨不得以身替之,陛下吩咐奴婢保护好您,您却在奴婢眼皮子底下伤了心脉,奴婢还有何颜面回京复命……”一口一个奴婢,一口一个陛下。 戚长容心虚的厉害,又看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委实心疼,伸手一把将人扯了过来,温柔的替她擦眼泪。 “此事是孤不周全,不会再有下次了。”侍夏泪眼朦胧的看了她一眼,眼泪有回收的趋势:“殿下此话当真?” “侍夏姐姐从小看着孤长大,应当知晓孤说一不二的性子。”侍夏知晓再逼无益,正想再嘱咐两句,门却从外被推开。 君琛瞧着屋内的情形,忽而觉得自己来的十分不是时候,但再离去又显得太不自然。 几番斟酌之后,他不紧不慢道:“看来本将军来的十分不是时候,打扰了殿下的好事。”说是不是时候,但君琛脸上可没有半点羞愧。 屋内场景实在暧昧。戚长容衣衫半掀,眼中心疼分明,侍夏哭的梨花带雨,双手紧紧的攥着棉被,显然是殿下受伤一事吓坏了她。 好一幅郎有情妾有意的场面,看的他这个孤家寡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侍夏原本只想提醒殿下她身份不同的事,见君琛明显误会的表情也不做解释。 她恨不得外人越误会越好,有她这个宠妾在,殿下的身份才更多一层保障。 只下意识的将戚长容露出的锁骨又遮了回去。即便是男儿身份,殿下的千金之躯也不是哪个莽夫都能瞧得。 第23章:屠城 相比侍夏的局促防备,戚长容显得平静许多。她身穿一袭白色寝衣,黑色长发懒散的披在身后,胸口处的伤口微微沁出一丝红色,脸色在烛火的照映下实在苍白。 看着这样的他,君琛心底突然生出几分怪异。这太子长的也太秀气了些,若不是早知她的身份,刚才那场景说她是姑娘也有人信的。 “将军深夜前来所为何事?”戚长容原想请他来坐,又见侍夏虎视眈眈的守在身侧,只好作罢。 好在君琛也不介意,倚在门边随口说道:“只是恰巧从院外路过,听见里面的动静便来看看,再怎么说殿下都是因为救我而受的伤。”提到这事侍夏就生气,虽说是殿下自个儿撞到刀刃上去的,但总归与君琛脱不了关系。 一听他说无事,她立刻毫不客气的开始赶人:“君将军,这看也看了,您该回自己院子里休息了吧?就算您不休息,我家殿下可是个金贵的,熬不得夜。”戚长容哭笑不得,明白君琛是被迁怒,便只好歉意的朝他笑了笑:“小丫头不懂规矩,还请将军看在孤的面子上包容一二。”君琛哦了一声,懒洋洋的歪头躲过戚长容的视线。 真真是见鬼了,刚才她笑的时候,他仿佛看见很久以前母亲半靠在床头看着他胡闹的模样。 他摇摇头,正色道:“原本是无事的,不过既来了,殿下此时看着也颇为精神,不如将正事一齐说了罢。”这下是不想将人请进来也不成了。 侍夏磨了磨牙,阴着脸,干脆走到门边在门槛坐着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昏暗的卧房内,君琛丁点不见外,随意找了个位置撩袍坐下,说是随意,可从他的方向,最合适观察戚长容的一举一动。 戚长容眨巴着眼,被他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的头脑发蒙。这一刻的君琛,褪去所有慵懒,整个人都变得精明起来。 望着他的眼神,戚长容面色自如,并不因他的打量而自乱阵脚。 “将军深夜前来是想说什么?”君琛回道:“臣已将怛城拿下,殿下可有别的吩咐?”戚长容眼里划过一抹了然。 这在她的意料之中。赫尔是怛城城主,明知不敌仍率性而为领十万大军与君琛交战,结果是损失惨重。 后又与段江里应外合,意图埋伏算计君门。他的计策确实完美,做了两手准备,就算君琛谨慎起见不踏入幽谷,他们也能利用地形的优势反败为胜。 只可惜自己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避开了与他们正面相对,直接来了一手放火烧山,逼的他功亏一篑。 赫尔带走主要兵力,怛城就是一个空壳子,随随便便的来个人就能被收服,更何况是君琛亲自出马。 她并不惊讶。戚长容看向窗外,只可惜黑蒙蒙的一片,她什么也看不见。 君琛没有得到回应,见她伸长了脖子看外面,只好顺着视线看去:“殿下在看什么?”戚长容唔了一声:“外面的风雪停了吗?” 第24章:你怕了吗 君琛随口答道:“昨日就停了。”说完,他好像知道她想问什么,又漫不经心的道:“那座山已经被烧成光秃秃的一片,飞禽走兽不死也跑光了。” “怛城呢?” “暂时只叫沈从安带人围了起来,还没确定如何处置他们。”敌国子民,败国之军。 戚长容弯了弯眉眼,嘴角上扬,声音轻快,半真半假的道:“将军,孤若是想在怛城放一把火,你觉得如何?”君琛漫不经心的表情一顿,抬眼目不转睛的盯着她:“殿下是认真的吗?”咚的一声,坐在门槛昏昏欲睡的侍夏一个不查,后脑勺狠狠的磕在门缝上。 所有瞌睡虫瞬间跑光,她下意识的看向声音的来源处。床边戚长容微垂着头,素净的面孔在烛影下忽影忽现。 她听到什么了?殿下居然想在怛城放火?那和屠城有什么区别!侍夏倒抽一口凉气,宁愿相信是她迷迷糊糊的听错,也不愿承认自家殿下是个心狠之人。 她自小跟在殿下身边,自以为足够了解殿下。殿下绝不是弑杀之人,她从小所受的教育就是仁者之政,爱护百姓,平衡朝堂。 今日怎会提出这种要求?戚长容手指微屈,抿唇固执的道:“将军还未回答孤的问题,怎么反问孤了?”君琛收回打量的眼神:“此举不妥,晋国与凉国敌对,但百姓是无辜的,怛城百姓并未做过危害晋民之事。况,屠城太过残忍,若是传出去了恐留下殿下残暴之名。”事实上,乱世之中没什么是上位者做不出来的,有军抢粮军屠民宿,不说凉国恶名昭彰的庞庐庞将军,就说大晋军部,也无人敢言从未欺压百姓。 寒风从窗外吹进,戚长容打了个寒战,她乍然回神,望进君琛明显冷下来的眼眸。 没有经历过屠城的人永远不知道屠城的可怕。他只认为她太过心狠,又怎能体会她上辈子眼看着上京百姓的头颅堆满了街道巷角的心情? “算了,你当孤是说着玩罢,不必放在心上。”君琛:“……”暖的过分的卧房里又只剩她一个人,侍夏站在门口不敢进来。 烛芯被火烧的噼里啪啦作响,冒出一缕青烟,侍夏垂首盯着脚尖,等待从来都是最为煎熬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自从得知殿下有那样疯狂的想法过后,一颗心忽上忽下,半刻也得不到安宁。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相比太子莫名其妙为臣子挡了一剑,还是屠城一事更为重要。 殿下适才虽说是玩笑,但她哪里不知道,从小到大,殿下从未与谁开过玩笑,既说了,就代表她真的动过心思。 戚长容回头,看了看就差将所有心思写在脸上的侍夏,若换做普通人定会觉得她这人太过单纯,一副有什么便想说什么的模样。 可在皇家,单纯最为致命。而她又是父皇山海下来的人,再单纯又能纯到哪里去,不过就是想借着这幅模样,告诉她心里所想而已。 戚长容微阖着眼,声线寒凉:“你在害怕什么?” 第25章:近仇 侍夏浑身僵硬,咬了咬唇道:“殿下为何突然改变主意?”这话落在别人耳中或许会觉得牛头不对马嘴,戚长容却一下就听明白了。 她紧皱的眉头松开:“或许你觉得孤应该命罗一带着人侵入怛城下手?”侍夏抖了抖,不敢妄自揣测。 戚长容又道:“你不觉得那样的孤太过心狠手辣吗?怛城普通百姓又未犯错,屠城于情于理都过不去啊。”她的语气里有显而易见的遗憾。 如果怛城中人抵死不降,她还有发作的理由,可人家一声不响的便投了诚,还主动大开城门,她又有什么缘由动手? 两人不再搭话,侍夏几次三番的想开口,话到嘴边却又不自然的咽下。 这样的殿下居然让她感到了害怕。君琛回到自己的院子,沈从安已经燃好火炉,周世仁半死不活的趴在软榻上耸拉着双眼,一副气若游丝的模样。 君琛瞥了他一眼,随手将大衣挂在门边:“还没缓过来吗?屁大点事也值得这样劳心劳神。”沈从安低笑摇头,拨弄着火炉使火更旺:“你不必管他,段江原就是他举荐到你身边的,结果竟差点算计了所有人,他心里正难受着,怕是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的。”他们的父亲曾经在君琛父亲手底下做事,几人交情不浅,是以导致他们三人从小也一起长大,情分不同旁人。 君琛颔首,他本不善于安慰人,见周世仁实在难过的厉害,也干巴巴的多说了一句,语气还算温和:“不必与死人计较太多,此事错不在你。”他不说还好,一说,周世仁彻底埋首在被褥中挺尸了,心底蓦然涌出来的愧疚差点将他淹没。 他和段江相识在富庶的江南水乡,那时的段江是个父母双亡的小子,他一时起了恻隐之心才将人带在身边,最后引荐到军营里从烧火兵做起,最后爬到千户的位置。 他怎么也没想到,陪伴近十年的兄弟竟然会是军中的叛徒。如果戚长容听到他们的谈话,定会明白为什么上辈子的君琛会栽得那样惨,因为他信任的不是段江,而是有过命交情的周世仁。 君琛坐在火炉边,褪下骚包惹眼的红色盔甲,里面则是更骚包的大红寝衣。 沈从安隐约闻到了一股腥气,不由得侧眼看了看君琛的手臂,挑眉道:“怎么受伤了?收拾怛城那些虾兵蟹将,不至于能伤到你。”君琛也不隐瞒,从容的道:“巡城的时候走神,被人钻了空子。” “令你走神的对象是太子?”沈从安一猜即中。那一剑刺入戚长容胸口时,他表面看着淡定,实则已被乱了心神。 君琛自嘲的笑了声:“我不该为一剑心软的。”除了他们三人以外,已经很少有人记得,十多年前发生的事了。 君琛记得很清楚,十二年前的君家繁荣昌盛,子弟众多。为了国家百姓安宁,那时的君家家主,也就是他的父亲请命举家驻守在混乱的凉州一带,成为大晋最坚实的一道城墙。 第26章:往怨 他十岁时,凉州先是发生一场举世皆知的暴乱,后蛮夷又带兵趁虚而入趁火打劫,君家内外皆敌。 一道又一道请求支援的折子泣血送回上京,却如石沉大海得不到半点回应。 最后,凉州是保住了,边关也守住了。君家声威扬于诸国之间,就连蛮夷人也大伤元气,不得已撤退数百里休养生息数年,直到现在也不敢在凉州蹦达,亦或者是不敢出现在他面前。 所有的战争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那一战过后,君家只剩下他一人,家中其余男丁战的战死,病的病死。 偌大的君将军府,最后落得个人丁凋零的下场。他时常会想,如果当初朝廷能够及时派出支援,那么多的君家人是不是就不会白白冤死? 他不懂,唯一时刻提醒他的只有君家家训——誓死效忠戚氏皇族。沈从安的父亲同样死于那场战争,他看的却比君琛淡然。 “这些年来你远避上京,极少踏出凉州地域,那场仗又打的太过惨烈,京中人人闭口不提。满打满算,十年前的太子也才五岁,以陛下的性子,绝不会大肆宣扬当年是因为他判断失误才导致延误军情,依我看,太子对于十年前的事所知甚少,他今日能为你挡一剑,足以表示他的赤子之心。” “赤子之心?”君琛嘴角一抽,忽而自灵魂发问:“一个放火烧山,意图屠城的太子殿下,你说她有赤子之心?”想着当时她问屠城一事时眼中的冷静,就连见惯生死的君琛也不由沉默。 他这一生战功赫赫,所到之处皆无人能敌,他威名远播,甚至能至小儿夜啼。 但,饶是他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从未想过要以屠城而震声威。埋头在棉被中的周世仁顾不得装死,一个翻身从软榻上滚了下来,正好滚到君琛身边,但是抓住了敌军什么把柄一样激动:“殿下想屠城?简直荒唐,愧对她贤太子之名!”与周世仁的震惊不同,沈从安眼眸一深,偏是赞同道:“是该让那些杂碎长长教训,免得什么人都想咬大晋一口。”周世仁瞪他两眼,控诉道:“你又故意与我唱反调。”沈从安皮笑肉不笑:“你我政见不同罢了,怎么能说是我故意为之。”眼看他们竟又要吵起来,君琛伸了个懒腰,看的无趣,无所谓道:“你们两人继续争,明日再告诉我谁输谁赢,连着几日未曾闭眼,我先到后头休息了。”说罢,他双腿一屈,即时站了起来。 沈从安自身后唤他:“将军,若是上京传来圣旨召你回京,你当如何?”君琛握拳,迟疑片刻,不紧不慢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再说。”话音落地,他已朝着后面的卧房行去。 等周世仁再抬头时,面前哪里还有君琛的影子。他也顾不得继续争辩,朝沈从安埋怨道:“你明知他对上京并无好感,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沈从安又添了几块木炭,摇头晃脑:“你且看着吧,再过不久。他终会回上京的。” 第27章:启程 冬日霜寒,胸口上的伤拖拖拉拉的持续了近半个月才勉强结痂。信使手持天子私令,跪坐在戚长容面前,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殿下,您此次出京远超陛下所想,要是再不回去,恐怕陛下只能差使锦衣卫亲自来接了。”信使心里苦啊,距离太子殿下离京已过去了近两月时间,直到现在仍旧没有半点启程回京的动静。 要是再拖下去,估计京中就连殿下遭遇不测的流言蜚语也有了,也难怪陛下等的焦心着急。 想到那些朝臣的笔杆子,戚长容久违的感到阵阵头疼。他们如果知道自己金蝉脱壳擅自来到临城,恐怕会在议事殿里唾沫横飞的大吵几架。 然后一个接一个的跑到东宫对她进行耳提面命的指责提醒。那样的场景不是没有出现过。 戚长容当机立断,立刻作出决定,沉声道:“立即着手准备,明日一早启程回京。”信使大喜,忙八百里加急赶着回去复命。 侍夏见她表情凝重,还以为是上京发生了什么大事,忙魂飞魄散道:“奴婢立刻收拾东西,绝不会误了殿下的正事。”至于戚长容身上的伤,她则是毫不担心,再怎么样自己都是太医令的首席弟子,只要给有足够的时间和药材,她保证能愈合的连疤都不留。 得知戚长容准备返回,君琛半点也不惊讶,沉思道:“臣派沈从安领百人护送殿下出凉州。”戚长容手抱暖壶,闻言赞同点头:“如此,就麻烦将军废心了。”启程之事就此定下。 第二日一早,暖阳高挂,大雪纷停。在踏上马车之前,戚长容动了动手指,忽然想到还有事没做完,只好不放心的返回,立在君琛面前道:“将军,孤知将军治军有道,有隔数里取敌军首颅的气势,但将军切记,你的命于孤至关重要,于大晋百姓至关重要,不可有任何闪失。”她既然千方百计的将君门从阎王爷的手里拉了回来,就不允许再有意外发生。 奈何自己身份特殊,不可多留,否则她真想日夜守着他。嘱咐完后,戚长容再琢磨了一阵,确认没有任何遗漏,这才心满意足的钻入马车。 马车已使出城门,连个尾巴也看不见,君琛还站在门外,周世仁忽然皱眉:“殿下刚才与你说什么了?瞧你失神的样子……”君琛回神,并未做答。 另一边的马车里,侍夏和侍春两人自幼习武,耳力了得,自是将她所言听了个清楚。 侍夏欲言又止:“殿下,您对待君将军的态度未免太过不同,好似那什么……模样。” “情窦初开的模样!”侍春自以为体贴的补充。侍夏恨不得打死这个口无遮拦的家伙。 可她心里又实在担心,自家殿下身份不同于旁人,若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姑娘也就罢了,喜欢谁都可以去拼一拼,大不了最后伤心一回罢了,但她可是当今太子啊! 太子若是慕上将军……想想都觉得晴天霹雳。 第28章:归京 见她们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戚长容哭笑不得,逐一敲了敲她们的脑袋:“你们两个姑娘家整日在想什么呢,孤只是欠了他而已。”侍夏不可置信,犹疑不定道:“这年头怎么还有替人挡了一刀,还欠那人的说法。”虽还是在抬杠,可看着自家殿下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模样,她也渐渐抚慰了那颗躁动不安的心。 男色在殿下眼中总归不算什么的。护送戚长容的车队不分昼夜的赶路,除非实在累的不行,否则不会停下休息,争分夺秒只为能早日抵达上京。 即便已全力赶路,可等戚长容重新回到皇宫时,覆盖在街道两旁的雪堆都已化成了春水,枯黄的树枝头又露出了嫩芽。 戚长容跪在御书房桌案之下,认命的承受来自上位者的怒气。晋安皇连看也不看,随手将手边的折扇扔了出去,指着她的鼻子骂道:“消失近三月,你可知外面都是如何传言的?都说皇太子遭遇不测死在外面,让朕考虑另立太子!”晋安皇气的不轻。 太子从小到大都令他无比省心,从不会给他找麻烦,可这一次,他已三令五申的在来往书信中命他早日赶回,结果呢,太子竟像是没看见似的,一拖再拖。 晋安皇冷笑,压住胸腔中翻滚的怒气:“你这次回来,是要朕诏告天下皇太子诈尸了?”面对自己亲手所立的太子,晋安皇损起来也是半点不客气。 众所周知,他最出色的不是他在位时期的政绩,而是他那一张无往不利的嘴。 他曾与百官争辩,从日出吵到日暮,吵到最后,有几位大臣已经气到口吐白沫,而他还精神烁烁,大有可以再来三百回合的阵势。 从那以后,鲜少有人再敢与晋安皇辩论。戚长容沉默了一会儿,选择迂回战法,不与其正面相抗,弱弱的解释道:“事急从权,儿臣也是不得已才在路上多耽搁了些时日,还望父皇谅解。”晋安皇深吸一口气,摆出洗耳恭听的样子,望着戚长容,仿佛在对她说,你继续说,我看你能说出什么鬼话。 戚长容叹气:“此次去临城也不算毫无收获,想必临城的捷报早就先一步到父皇您手里了吧。”晋安皇挑眉:“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戚长容挺直脊背:“当然有关系,要不是儿臣聪明,提前捉出军营里凉国的内应,别说大获全胜,连全军覆没都有可能。”晋安皇点头:“你脑子是还有点用处……”戚长容又道:“儿臣捉到内应之后,那贼人恼羞成怒,奋起刺了儿臣一剑,所以儿臣才迫不得已卧床休息了半月,这才耽搁了回来的时间。”她只将事情大概的说了一下,并且隐瞒了其中一些不太重要的经过。 比如说,她是早知道军营里有凉国的内应,才会选择长途跋涉,不远万里去捉‘贼’。 比如说,那人本想刺的是君琛。她了解父皇,父皇从不管过程如何,反正最后受伤的人是她,这就是结果。 第29章:来日方长 果然,一听她受伤,晋安皇也来不及计较别的,开口便问:“你的身份可有被人察觉?”陷入危险差点丢掉性命的是戚长容,但晋安皇最在意的仍是她的身份,开口第一句便暴露了他的心思。 在他眼中,皇室尊严更为重要。如果换在一般人身上,此时定是觉得心寒如冰,幸而戚长容历经一世,心志坚定,能体会晋安皇的难处。 她道:“父皇宽心,有侍夏侍春在儿臣身边,谁都近不了我身。”侍夏擅医,所有外伤内伤都不在话下。 在她治伤期间,要有人敢硬闯,侍春随便甩出一把毒粉就能将所有人全部放倒。 双重保护下,她的身份自然安全。这话倒是真的,晋安皇果真不再追问。 况且那两个丫头又是他一手培养,再没有不放心的。晋安皇道:“你的伤可有大碍?” “劳烦父皇担忧,早已痊愈。”在临城特意养伤半月,又在路上耽搁半月。 整整一月下来,她胸口上的伤只剩下淡淡的红痕了。晋安皇轻舒一口气。 多年前他犯天下之大不韪,偷龙转凤,化公主为皇子,并在她一出生就立为太子,就是为了安朝臣们的心,让所有人知晓他戚氏江山后继有人。 如今,自然不希望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继承人出任何差错。至于再生一个儿子,晋安皇则是想也没想过。 十年过去了,后宫还是毫无动静,别说皇子了,就连公主也没蹦出来一个。 全是他有意为之。为皇者,最忌摇摆不定。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一并说出来吧,朕懒得与你打马虎眼。” “父皇圣明,儿臣所思所想都瞒不过父皇,的确有一事要上奏。”看晋安皇飘飘然的神情,戚长容觉得这高帽戴的也差不多了,痛快将目的告知:“此去临城,儿臣见识了君家将门之风,得知那君琛是领军奇才,这次又一举攻下怛城,为父皇稳定边疆地区,震慑诸国不敢进犯,说不定再过不久就又能攻下凉国一洲,扬我大晋之名,功不可没。”她紧盯着晋安皇,又道:“儿臣认为如此功臣大将应该加封进爵,平天下悠悠众口,以昭示父皇惜才仁德之心,也让君琛领受皇恩,日后更加用心。”晋安皇渐渐回过神来,心有同感,本想随声附和几句,又想起这已经不是君琛第一次立下战功,而他每道加封进爵的圣旨都被委婉的驳了回来,面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晋安皇绝顶聪明,只是先前被夸的有些飘然,待他理清思路后顿悟:一、太子夸他是有目的的。 二、太子想召君琛回京。三、太子想借他的手册封君琛。果真是他养出来的太子,一言一语都颇有他当年的风范。 见晋安皇猜到她的用意,戚长容一鼓作气:“儿臣认为君琛才能卓越,一直放任在外实属大材小用,不如将他召回,即便是放在朝堂之中什么也不做,也能震慑那些有异心之人。” 第30章:仇人见面 她回来的路上一直在想,想来想去,终归只有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安心。 而朝臣里之所以会出现叛贼,也是因为他们失了压制平衡,除了她的东宫便是蒋太师一家独大。 以至于最后人心不足蛇吞象,看上了更高的位置。君琛性格难测,看似什么都不在意实则自有底线不好对付,召他回京的命令不能从她口中说出,她甚至不能有任何表现乃至期望,不然便有携恩图报的意图了。 晋安皇的脸色不太好看,顾及着跪在案下的是他亲封太子才未发作,只沉声道:“召他回京是你的意思,还是他自己的意思?”他一向不喜太子与朝臣走的太近,太子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往小处说是说她惜才,往大处说便是他拉帮结派。 闻言,戚长容面上不见异样,半真半假的道:“自是儿臣的主意,况且儿臣与君琛不熟,只是看中他的才能。另,不知为何,儿臣总觉得他似乎不愿归京。”晋安皇眼中疑色缓缓褪去,淡声道:“君琛一门忠烈,他或许是怕回京勾起往日伤心之事罢。” “此事事关重大,你容朕想想,过几日再给你答复。”没有一口否决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戚长容松了口气,知晓凡事不能逼得太急,低头应声称是,又将晋安皇扔下来的折扇归至原位,这才施施然的退下。 一出御书房,姬方远远的迎了上来,避开其余人,在他耳边声音复杂的道:“殿下,蒋太师在东宫等您,说是有要事相商。”奸臣找她? 戚长容眸色一寒,眼中霎时恨意滔天,唯恐被别人瞧出不对劲,连忙垂眼收敛。 见她在原地沉思,姬方不好催促,只能耐着性子,如透明人般站在远处。 到底是练了两辈子的狐狸,对于掌控情绪的火候已练到极致。情绪浮动只在瞬间,等在掀开眼皮时,戚长容眼底波澜不惊:“杨太傅呢?”姬方:“太傅此时应该在官学。”戚长容:“你去传话,说孤近日得王全恩佳作,彻夜读之,心有所得,想与太傅交流交流。”说完之后,她果断转身,优哉游哉的朝与东宫相反的兴庆宫走去。 姬方一头雾水,提醒道:“殿下,东宫在这边,您走错方向了。”戚长容头也不回的摆摆手,浑不在意:“孤先去兴庆宫一趟,你且先回东宫伺候着,孤稍后就到,百善孝为先,孤相信杨太傅与蒋太师都能理解。”上一世蒋太师是卖国贼,大开城门让凉军突入。 杨太傅也不是好东西,趁势倒戈,给了她致命一击。她不着急报仇,来日方长。 而今,她只想让他们狗咬狗。殿下竟这样走了?姬方目瞪口呆的看着她的身影在宫道上消失,差点崩溃。 把两个位高权重的朝臣晾在东宫不理不睬真的好吗?!身为东宫之主,殿下怎能如此无理取闹? 姬方苦着脸跺了跺脚,朝着东宫方向小跑而去。 第31章:作壁上观 兴庆宫。晋安皇疑心甚重,戚长容作为他一手培养的东宫之主,少不得处处遭受他的限制。 为了避免母子情深以至影响前朝政务,晋安皇明令太子不可与生母过多亲近。 于是每月十五,便是她入后宫探望琴妃的时辰。这么多年来,琴妃心酸的同时也早已习惯,见她还不到日子就踏入兴庆宫,心中惊喜交加。 然而戚长容的的身份却又使她不自觉的忐忑纠结。身处高位,特别是东宫太子,一举一动都在有心人的眼皮子底下。 琴妃虽然高兴,也不敢表现的太明显,只局促的小声说道:“还不到十五,你今日来此的消息传入陛下耳中,他会不会不高兴?”相比自己,琴妃更在意晋安皇的看法。 他既不愿意孩儿与自己走得太近,她便如他所愿闭宫不出,只盼孩儿更好。 另外一边,戚自若深吸口气,颤颤悠悠的奉了杯茶递给戚长容,鼓起勇气道:“太子哥哥请用茶。”然而戚长容一动不动,审视般的将她盯着,眼中不辨喜怒。 戚自若心生紧张,手一抖,茶水差点打翻,就在她即将承受不住时,戚长容终于慢悠悠的嗯了一声,接过她手中的茶。 “孤来之前便与父皇请过安,母妃不必担忧。”这算是回答琴妃先前的问题了,她心里不由得一松,意思性的问道:“太子可要用些茶点?”琴妃并不期盼戚长容会答应。 从前戚长容之所以会答应每月按时请安,不过是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众口的无奈之举。 她每次前来,在兴庆宫所待时间加起来也不超过一炷香。可琴妃不知道的是今时不同往日,她虽是抱着慈母之心随口一问,也早就做好数十年如一日被拒绝的结果,偏偏戚长容连想也未想的应下:“如此,就麻烦母妃安排了。”琴妃猛地一呆,还未反应过来。 见她如此诧异,戚长容眼含笑意并未戳穿,反倒是噙了口茶,悠悠道:“早就听说母妃宫内有一位善于做茶点的嬷嬷,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品尝,今日孤既然来了,便也想尝尝看。”琴妃搅着手帕,回过神来后连忙起身:“太子稍后,我这就亲自吩咐下去。”能进太子口中的食物必定要求味道上乘,品相精致。 兴庆宫内的小厨房一阵兵荒马乱,万般用心的使出看门功夫,力求能得太子夸赞。 用过茶点后,戚长容仍不着急离开,反倒极有耐心的为戚自若指点功课。 琴妃与戚自若受宠若惊。谁不知道太子生性孤僻,不愿与人来往,平日后宫都少来,更别说是指点公主们的功课了。 戚自若只是欣喜,以为这是太子哥哥愿意和她亲近的表现。就连兴庆宫里伺候的宫女太监也满脸掩饰不住的喜悦,纷纷认为自家主子苦尽甘来,与太子之间的嫌隙得以解决。 唯有浸淫后宫多年的琴妃嗅到不同寻常的气味,心中担忧逐步升起。屏退旁人,琴妃抿唇思索半刻,还是问了出来:“太子今日言行甚是奇怪,陛下是否因外出一事为难于你?或是朝堂……”后宫不得干政,琴妃习惯谨慎,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戚长容知晓瞒不住她,也不藏着掖着:“确有不同,但与父皇无关,亦不会牵扯到母妃与皇妹。”琴妃生性聪慧,也颇有手段,立刻听出戚长容的言外之意。 与皇帝无关,那就是朝堂之故。戚长容沉吟一会儿,又道:“若无要事,母妃只管待在兴庆宫,若有风言风语传进来,母妃只管当作笑谈或耳旁风,除我之言,任何人都不可信。”琴妃一怔:“太子这是什么意思?”她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可又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有问题。 现今太子是大晋铁板钉钉的继承人,身边又有如杨太傅般的能人教导辅佐。 琴妃实在想象不出戚长容如此告诫她的原因。对于琴妃的不解,戚长容没再回答,她目光凝视在殿外天边的晚霞上,许久后,缓缓道:“时间差不多了,孤得回东宫处理要事。”琴妃下意识忙道:“既是要事,太子快回。”她是聪明人,更明白皇宫中的生存守则。 听得少,说得少,那就活得长。既然太子不愿意说,她就不再问,她愿意守在清冷的兴庆宫,只愿太子无后顾之忧。 东宫,姬方正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时不时向着主殿探头探脑,又伸长脖子盯着通往东宫的宫道,脸上的焦急之色越发浓郁。 杨一殊与蒋伯文各自占据一方,面上井水不犯河水。两人皆在朝堂占有重要地位,虽不曾斗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但因立场不同,许多事的看法也不同。 桌上的茶水渐凉,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不知道换了几盏。聪明人的较量往往在一言一语中开始结束。 许是干坐着太无聊,杨一殊唤人拿来戚长容最为珍爱的白玉棋:“听说太师棋艺高超少有对手,恰巧我平日无事也会在棋上钻研一二,不知太师可愿赏脸让我讨教一番?”蒋伯文年过不惑,时间令他越发沉稳,闻言神情微动,也不推拒,直接点头应下。 杨一殊落下白子,似是不经意道:“太师诸事繁忙,今日怎会突至东宫?”黑子紧跟而上,蒋伯文不答反问:“太傅虽是殿下启蒙之师,可任教于官学,平日甚少踏足东宫,今日又是为何?”杨一殊笑道:“殿下巧得王全恩新作,我心痒的紧,等不及就过来了。”蒋伯文微微点头:“王全恩佳作确实值得一观。”话虽如此,他却神色寡淡,眼中毫无波动,看起来一点兴趣都没有,仿佛那被天下人追捧的名画家王全恩在他眼中还不如眼下的棋局吸引人。 事实也正是这样,蒋伯文藏得太深,这么多年来从未有人摸清他的喜好。 至于杨一殊,他确实欣赏王全恩的作品,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到底是喜欢还是喜爱。 两只都是修炼多年的狐狸,谁也不服谁,你一言我一语,太极打的滑溜,说了半天一个带有真实意图的字都没吐出。 棋局的气氛越发凝重,刚开始还是互相试探,没过一会就是不顾一切的拼杀,来往绝不空手而归。 渐渐的,杨一殊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终他不敌,以一子之差输给蒋伯文。 戚长容行至东宫门前,早已守候多时的姬方连忙迎了上去,耸拉着脑袋忧郁道:“殿下,您可终于回来了,杨太傅和蒋太师正在殿内对弈,奴才瞧着气氛似乎不太好。”要是旁人他还能硬着头皮劝上两句,偏偏那两个都是朝堂上举足轻重的人物,随随便便的一句话都能使他丢了脑袋,他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轻举妄动。 姬方所言在戚长容的意料之中。此时的杨一殊与蒋伯文有利益冲突,暂时不可能连成一线,而且,倘若他们能坐在一块愉快的谈天说地,坐在龙椅上的父皇就放心不下了。 戚长容朝里缓步而行,姬方亦步亦趋的跟上。杨一殊深吸口气,神色转瞬自然:“太师果然棋艺惊人,我甘拜下风。” “杨太傅客气,侥幸而已。”听着蒋伯文漫不经心的话,杨一殊抬眼看了他一眼,心里恼怒之极,呕得差点吐血。 嘴里说着侥幸,可实际他脸上就是一副应当这样才正常的表情。更让杨一殊接受不了的是,或许在蒋伯文的眼里,他连一个合格的对手都算不上。 他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本想厚着脸皮再讨教一局,就见坐在对面的蒋伯文蓦然调坐为跪,神态恭敬的朝着门外叩首作揖:“微臣蒋伯文,见过太子殿下。”杨一殊一惊,心中暗叹又被老贼抢了先,他本想有样学样弥补过错疏忽,就见戚长容三步做两步走来,虚扶着他的手:“太傅无需多礼,你我名义上乃是师徒,平日朝堂上也就罢了,私底下大可随意些。”杨一殊被戚长容突如其来的热情体恤弄的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这又是在闹哪一出。 不过眼角余光瞄到蒋伯文瞬时阴沉下的脸色,他立刻反应过来,假惺惺道:“君臣有别,太子与我先是君臣,后是师徒,臣本该行礼。”谢绝戚长容的好意,杨一殊缓缓跪了下去。 这一跪,他跪的甚是舒心,脸上的笑意都真诚了几分。太子的举动算是帮他扳回一城,免了他输棋的尴尬。 只是一句话的事,亲疏立显。蒋伯文已经跪了好一会儿,而这时,戚长容才意思性的虚虚抬手,免了他们的礼。 “太傅与太师请起吧。”二人依言而起。戚长容坐在主位,姬方立即奉上茶水。 因先前在兴庆宫用了茶点,戚长容只觉腹中饱胀,桌上的茶水一口未动。 戚长容歉意道:“孤离宫两月,未免母妃担忧,在兴庆宫多坐了一会儿,倒是累的太傅与太师等孤了。” 第32章:两狼相斗 “殿下一片孝心乃是大晋之福,况且我二人只稍坐了会,谈不上多等。”杨太傅语速极快,好似一慢下来就会被蒋伯文截住话头,听他睁眼说瞎话,蒋伯文忍不住频频瞥他。 见过阿谀奉承的,但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听到这话,戚长容又与杨一殊不紧不慢的寒暄几句,而后看了眼稳坐不动的蒋伯文,随后道:“太师今来所为何事?” “有一事想与殿下商议。”蒋伯文正色道:“下月便是会试,臣特来问殿下的意思。”会试,就是京中拉帮结派的开始。 无论朝中官员还是京中的百年世家,每到这个时候都会暗中对前来参加考试的举子进行考评,有实才又识相的能者会被他们以各种方式拉拢。 实在拉拢不了,他们也宁愿毁掉。作为朝中的参天大树,深得父皇信任,无一例外,每次会试蒋伯文都是赢家。 他只需稍稍抛出橄榄枝,便会有无数的人争先恐后的蜂拥而至,心甘情愿成为树中片叶。 戚长容轻笑,明知故问:“会试一向由礼部负责,考官则是父皇钦点,于孤何关?”蒋伯文所言在她的意料之中。 “前不久臣曾禀报过陛下,陛下说此事将全权交给殿下,考官由殿下甄选,名单上报之后再由陛下定夺。”蒋伯文顿了顿:“陛下没有告诉殿下吗?”戚长容并不否认:“许是父皇心疼孤,想让孤缓上几日。”众多周知,东宫太子身体时而有恙,她才从‘别宫’赶回,自然要休养几日。 杨一殊微微吃惊,他并未听皇上竟有此等想法。让太子负责春闱,不就是摆明了让殿下培养自己的人,好日后为东宫效力吗? “此次是陛下给予殿下的机会,殿下应当好生把握,莫辜负陛下一片好心。”听到这话,戚长容没有吭声,她看了一眼神色平静,甚至胸有成竹的蒋伯文一眼。 他话中有话,还未说完。果然,不等戚长容发表自己的看法,就听蒋伯文继续说道:“只是太子朝事繁忙,又是初次接触春闱一事,臣恐诸事不顺,愿从旁协助,为殿下分忧。”说是协助分忧,实则托词。 负责一事若真落到他一人手上,其余人沾也别想沾。蒋伯文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从前不见他主动参与春闱,这一次……恐怕是有所求。 戚长容沉默不语,忽而想到上辈子晋安二十一年的春闱也是由她负责。 那时候的她同晋安皇一样满心信任蒋伯文,认为他是国之栋梁,又一心为民谋福,为国鞠躬尽瘁。 所以在听到他的请求之后,根本想也未想就直接答应下来。现在想来,那时的自己还是太蠢,被蒋伯文耍的团团转。 戚长容眨眼,本想直接拒绝。转眼一看,杨一殊脸上已浮上怒气,她顿时改变主意,顺着蒋伯文的话说下去:“太师言之有理,孤尚年幼,行事或有不足之处,春闱一事事关重大,确实应小心行事。”一切都如蒋伯文所想。 戚长容却话音一转:“太师身居高位,平日事物繁忙不亚于父皇,让太师接连劳累,孤心有不忍。”听到此,蒋伯文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戚长容继续说:“不如这样吧,让太傅与太师一同协助孤,你们二人先行拟定名单,由孤过目,最后再送与父皇决定,就是不知太傅可有时间精力?”这是在询问杨一殊的意见了。 杨一殊早就看不惯蒋伯文大包大揽的作风,对此求之不得,闻言忙拱手道:“既是为陛下与太子分忧,臣自然是有时间的。”戚长容压下眼中波涛,面色似是动容,感慨道:“太傅果真乃社稷之臣,就是不知太师意下如何?”重活一世,有许多被迷雾覆盖的东西渐渐浮现在她眼前。 蒋伯文太过聪明,她若是拒绝的太明显,定会引起他的怀疑。然而他在朝堂根基已深,牵一发而动全身,想要轻易撼动已然不可能,唯有慢慢来,伺机而动,才有赢的可能。 蒋伯文眼神一沉,戚长容根本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他要是开口拒绝,岂不是不打自招,亲口告诉所有人他居心不良? 暴露的后果他无法承受,蒋伯文吐出一口浊气,缓缓道:“一切听从殿下的安排。”罢了,暂时退后一步又如何? 戚长容如今不过一毛头小子,想要拿捏他多的是办法。至于杨一殊,从前他或许会忌惮两分,今日一看,也不足为虑。 蒋伯文平复情绪,话说的滴水不漏:“杨太傅与我同朝为官,能力皆是不凡,有他的帮扶,想必春闱一事会更加顺利。”杨一殊顺杆向上爬:“往后就请太师多多指教了。”这话出来,戚长容忍不住笑了,她已甚久没见过杨一殊卑躬屈膝的模样,不过他就是一条毒蛇,表面态度低下,极好相处,实则就想逮着机会咬人一口。 渐渐的,戚长容笑不出来了。正是因为杨一殊太能屈能伸,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也是她上辈子为何没看穿他本质的原因。 夜晚初春风凉,蒋伯文裹着薄袄坐在书案后,纸窗半开,吹的桌上宣纸飞扬,他不得已只能拿镇尺压着。 他手腕微动,目不转睛的在白纸上落下痕迹,再一看,他用来写字的竟然是左手,纸上是与白日完全不同的字迹。 良久,他将白纸放入信封,从半开窗外递了出去:“连夜将此物送给一默,令他拟个名单出来,最迟明日午前给我。”寂静的窗外忽然出现一道人影,半掩的窗挡住他的长相,模糊之中,只见一只手伸进来从蒋伯文手中接过东西。 “太师放心,草民必不负所托。”蒋伯文嗯了一声:“且去吧。”那人是个武功高手,几个起落间从太师府眨眼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皇城内的东宫也上演着同样的一幕。戚长容唤来罗一,交给他一份名单:“半月之内,孤要这些人所有信息,生平,祖籍,背靠何人,心智如何,缺一不可。”作为被委以重任的暗卫队队长,罗一心情激奋,面上却半点不显,郑重其事的将任务接了过来。 “殿下放心,罗一誓死完成任务!”见他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戚长容哭笑不得的摇头叹息:“你不必如此紧张,不过一件小事罢了,你查到了之后也不可打草惊蛇,只需回来与孤禀报即可。”她一共有三支暗卫队,每一支有十人,各个都能以一敌十,罗一是其中翘楚,身手不凡。 “我让你去查的人是秘密,既然你现在身处东宫,那便要听从孤的吩咐,孤命你隐瞒此事,不能向父皇提起。”罗一为难:“这……”戚长容看出他的不情愿,顿时笑容越发的温和:“身在曹营心在汉,罗一,你可以的啊……”不知为何,明明是明媚的笑容,可落在罗一眼中,却感到了一股隐忍的阴森。 罗一:“……”这比喻就很严重了,殿下一向稳重,又怎能可能说这样的话刺激威胁他? 不过,罗一能当上暗卫队队长,自然不蠢,瞬间知晓事情的重要性,咬牙承诺道:“只要陛下不主动问起,罗一便当什么都不知道。”戚长容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知道罗一会按时向晋安皇汇报她的一举一动,只要他不主动提起,父皇日理万机,根本没空理她为何会大张旗鼓的调查几个人。 第二日早朝,果不其然,晋安皇当着所有朝臣的面,郑重其事的将春闱一事交于她手,命她着手安排。 戚长容身穿明黄色朝服,俯身叩首,声音洪亮道:“儿臣领命,必不负父皇所望。”晋安皇甚是满意她的表现,年仅十五便有上位者之风。 转而一想到她的真是身份,晋安皇又忍不住有些心塞,第无数次发出感慨——如果这是个真太子可多好。 可惜并不是。因晋安皇情绪有变,朝臣们纷纷退让,凡不是要命之事,都被向后压了压。 早朝很快解散,戚长容率先离开,人还没走出三道宫门,就被身后的声音唤住。 “殿下请留步。”闻言,戚长容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台阶上,唤住她的原是礼部尚书王哲彦。 “王尚书。”王哲彦拱手行礼:“臣特意来与殿下商议下月的会试。”会试一向由礼部负责,多年未变,只这一次忽然挂上了太子的名头,诸事便变的有些复杂。 戚长容抬头看了眼挂在天空正中的太阳,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王尚书随孤来。”红色宫墙遍布两旁,二人一路走到东宫,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见到来客,姬方很是惊讶。又听戚长容的吩咐,心中的惊讶更甚。 “去将孤的茶具,以及前不久父皇赏下的碧螺春拿来,孤要亲自动手。”姬方领命而去,不多时将东西拿了回来。 那套茶具是用翡翠制成,通体碧绿,上面还雕刻着栩栩如生的松柏,茶壶盖环绕着九颗翠珠,处处精致,又称翡翠松柏常青茶具。 第33章:分辨忠奸 从这套茶具出现开始,王哲彦的眼睛就移不开了,像是在茶具上生根发芽,紧紧盯着,王哲彦是爱茶之人,对茶具也颇有讲究,平日的俸银有一半都用在茶上。 极少有人知道掌管礼部的王哲彦嗜茶如命,就连当今晋安皇也不知道。 可重生归来的戚长容知道。俗话说得好,万般计策,攻心为上。戚长容将泡好的茶递了过去,王哲彦受宠若惊,连忙双手捧接过来,颇为感叹道:“殿下的手法如此熟练,看来对茶道颇有研究。”戚长容轻笑,并不否认:“闲来无事时打发时间的小玩意罢了,王尚书是想与孤商议会试?”王哲彦点了点头,神色严肃:“没错,会试朝堂牵连甚深,是所有参与朝事的年轻血液必经一关,若此关把控不好,怕是后患无穷。”有许多人都想趁着这一机会名声大噪,那些世家更是恨不得挤破脑袋,将家中成器或不成器的儿孙往里塞。 人多事杂,就怕有人浑水摸鱼。 “会试一事,各凭本事,能者即上位,不能者自会被打回原样,王尚书多虑。”见她不放在心上,仍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王尚书满心不舍的放下茶杯,无奈道:“殿下有所不知,每年的会试其实都能抓出几个心怀不轨之人,只是那些人身后势力不俗,臣虽心里暗恨,却也无法真的将他们怎样。”每每到了那时,根本不等他动手收拾处理,那些败类的家族就会找上门来,使出各种手段插科打诨,再加上某人的施压,他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官场水深,考场水也不浅。上辈子的戚长容不在意,就不会注意。戚长容吹了吹茶浮,垂眸道:“王尚书是想借孤的名义好好收拾那些人一顿?”被点破心思,王哲彦难免有些尴尬,不过眨眼过后,他的脸皮重新厚了起来,振振有词道:“要怪也只能怪他们太过猖狂,每年都要来这么一出,如果再不给他们一个深刻的教训,怕是这股歪列风气会越来越严重。”戚长容眼中笑意越发浓厚,声音淡淡的顺着他的话问下去:“那王尚书可有什么好办法能肃整风气?”闻言,王哲彦眼角一亮,还以为戚长容被自己给说服了,忙继续道:“好办,到时候臣将人抓起来,您以破坏考场秩序的理由好好惩戒他们一番!”由东宫太子出手,背后那些人就算还想作妖,也得掂量三分了。 戚长容啧了一声,不置可否。王哲彦的方式是最直接简单的,虽能教训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但仍不合她的心意。 戚长容续了杯茶,平稳问道:“今年的考题可出了?”王哲彦愣了愣,没想到她居然会问这个问题,想了想后才答道:“朝中的几位大学士正在加急出题,暂时还未拟定。”戚长容眸光微亮,高兴的弯起嘴角,她把目光落在明显不安的王哲彦身上,吊足了他的胃口。 “王尚书,孤这儿有更好的办法,不知你可有兴趣听上一听?”王哲彦痛恨偷奸耍滑的小人,恰巧她也不愿意让这次的春闱开展的太容易,两人的目的不相同却也差不到哪去。 戚长容思量着:“会试历来严苛,今年不如让它再严些。”王哲彦赶紧追问:“殿下的意思是……” “你我先各行准备三套考题,王尚书到时候就知孤的意思了。” “……”半个时辰后,晕晕乎乎的王哲彦被姬方恭恭敬敬的送出东宫,怀里还抱着那套让他眼热不已的翡翠茶具。 站在紧锁的宫门前,他皱眉想了许久,总觉得某些地方不对劲。他是想收拾那些纨绔不错,可他什么时候说过要将事情闹大? 往年三套试题就足够让考生们焦头烂额,今年改换六套,要让他说,还不如直接绝了举子们的科考之路,免得糟心。 送走王哲彦后,姬方满腹心事的回了内殿。东宫早就被打造成铜墙铁壁,他从小跟在戚长容身边,算是最为了解她的人之一。 刚才殿下与王尚书的谈话并未特意让他避开,那便是有心让他知道。姬方忧心忡忡:“殿下,您必须要那样行事吗?”扰乱整个会试,他想都不敢想会有什么后果。 戚长容连掏耳朵的姿势都极为优雅,姬方憋屈的递过一张方帕。她净了手,才道:“有何不可?”从前的东宫太子纯洁良善,做任何事都遵循规矩条理,对得起天地,对得起良心,可就是对不起百姓。 那样的自己太过迂腐而不知变通,暗地里不知被人算计了多少次,使得许多有抱负有真才实学的能人谋士被埋没。 就是因为她的不作为,最后导致大晋被完全架空,面对敌人毫无还手之力。 既然老天让她重来一次,她为什么还要按部就班处于被动位置?她得让老狐狸们自乱阵脚才好。 姬方觉得她疯了,暗地里找到侍春侍夏两姐妹,质问她们:“你们是不是给点下吃错了药?为何殿下现在看起来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连我都快不认识了!”侍春侍夏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殿下仍是殿下,有何不妥?” “不妥的地方多了去!”姬方急的原地打转:“曾经的殿下仁厚宽和,连蚂蚁都不忍踩死,现在却……”那可是三年一次的会试,小打小闹或许没什么,闹大了也是要出人命的! 被他这么一说,侍夏立即发现不同之处,心中隐隐不安。放火烧山,屠城,替人挡刀,无论那一件都不该是东宫之主去做。 但戚长容都做了。反倒是侍春接受良好,警告似的等了侍夏一眼,不耐烦的对着姬方说道:“殿下日后会是九五至尊,是该严厉些,你听命行事就成,哪里来的一堆废话。”侍夏也双手叉腰,声音洪亮的吼他:“就是,你再多说一句我便让侍春毒哑你,让你做一辈子的哑巴太监。”告状不成反被骂了一顿,姬方只好灰溜溜的讨回前殿,坐在冰冷的台阶,抬头四十五度仰望天空,深沉的叹了口气。 次日清晨,一片淡薄的水雾缓缓升起,碰上枝叶后变成了水滴,顺着脉络滑落在地。 此时初初卯时,街上的小贩们也陆续将家当摆了出来,正等着人多时开始吆喝。 忽然间,紧闭的城门大开,一人风尘仆仆的坐在马背上,挥舞马鞭驾着快马归来,他的背上背着小巧的信箱。 “临城捷报!临城捷报!君将军大败凉军,收复郴州!”马蹄声由远至近,他的呐喊也逐一传进百姓的耳中。 那些原本正在忙着手头事务的小贩们连忙围至官道两旁,不顾马蹄溅起的灰尘,皆兴奋的三两围作一团议论。 “将门虎子,君将军又立奇功。” “干他娘的!凉国那群孙子只会做趁火打劫的事,君将军打得好。” “是啊,我大晋有君家,何愁不敌诸国?”百姓们难掩激动,连自家生意都顾不得。 甚至有一卖包子的口出狂言:“等君将军回来以后,我请他吃我家一辈子的包子!”此言一出,立刻引得众人哄笑,不过那都是些善意的嘲笑。 “就你的包子,给平常百姓们吃吃还算凑合,想请人家大将军吃包子,也看人家愿不愿意呀。” “要我说,只要君将军愿意归京,别说你的包子了,就算都城里最大的酒楼也愿意免费为他敞开大门。”行人越来越多,捷报的消息一传十。 十传百,传的飞快,街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热闹起来。渐渐的,数片欢呼声乍起又乍消失。 同样的,戚长容起身不久,正在用早食,姬方连滚带爬的从宫外跑来,一向注重规矩的他也难得失态。 戚长容极为新鲜的瞥了他一眼:“外面发生了何事,竟让你如此匆忙?”姬方咽了口口水,激动的声音都在颤抖:“殿下,临城大捷!君家军把郴州给打下来了。”众所周知,郴州是一块极难啃的骨头,因其地势易守难攻,再加上其中人龙混杂,想要将它拿下可谓难上加难。 但偏偏君家军不止做到了,听说就连伤亡数字也极小,可谓是大捷。戚长容微微诧异掀眸,这么快? 君琛确有为将之才,但要这么短的时间里将整个郴州拿下来,他该不会是每日每夜都在为这件事而费神? 戚长容放下银箸,缓神道:“御书房那边是何反应?”戚长容长时间的沉默使姬方心里的热血稍稍变凉,而后他立刻回道:“听说陛下在御书房接见信使,信使离开后没有召任何人进去。”想来晋安皇心中也是纠结的。 或许他内心正在为君琛拿下郴州而高兴,可偏偏这位拿下郴州的能人存心与他对着干。 撤职撤不得,升职也升不得。实属两难境地。戚长容弯了下唇,侧着头道:“看来孤的父皇因为此事而头疼了。” 第34章:意外突生 立下大功本就该赏。要是皇室没有一点表示都没有,落在百姓眼中就是他们欺辱功臣,无视君家军的功劳,会落人口舌不说,还会寒了百姓的心。 可要是晋安皇下旨赏赐,那君琛如以往一样不知趣的当众拒赏,等消息传遍天下,伤的就是皇家的面子了。 “姬方,作为人子,孤是不是应该主动为父皇分忧解难?”姬方被问的一头雾水,下意识的屏住呼吸,不明所以的回道:“这是自然,殿下身为东宫之主,为陛下分忧解难是您的本分。”戚长容眼中笑意越发明显,故作忧伤的叹了口气,理了理衣袍站起身来。 “既是如此,那孤便先去御书房一趟。”话音刚落下,他迈开步子阔步离去。 姬方站在原地,好一会后才反应过来,忙踏着小碎步追赶上去:“殿下,外面风大,您好歹披件绒袍再去啊!”等他出了东宫四处张望,宫道上哪里还有戚长容的身影。 那人早已迫不及待的抄了近路。御书房。得知太子在这个关头前来,晋安皇不由得又是一阵头疼,心中叹道,这一个两个的都不让他省心。 晋安皇懒得看她,随意指了个位置让她坐下,没好气道:“你来找朕做什么?”戚长容朝晋安皇讨好一笑:“父皇一向绝顶聪明,又怎会猜不到儿臣想做什么。”上一次她便说了,她想找个机会召君琛回京,那样的人,总得放在眼皮子底下溜一圈才放心。 晋安皇心里一动,不得不承认,他也曾无数次有过这样的想法,只是每一次都被现实所打败。 “你想的太过简单,那君琛桀骜不驯,只要他不愿意,就算朕连颁十道圣旨,在特意差人带上十头耕牛,也拉不回来他。” “那是从前。”戚长容道:“父皇何不再试上一试?恰巧不久后有武试,有君琛在,想必武试会更加精彩。”晋安皇听着戚长容的声音,对于她所说的越发心动。 近些年文臣泛滥,朝堂确实需要武臣平衡。可曾经的糗事历历在目,君琛胆大妄为的名声传遍天下,又不止一次的抗旨不尊。 郴州捷报传来以后,天下人都在等看晋安皇的笑话。而今他缺的只是下去的台阶,如今戚长容愿意亲自递上梯子,那晋安皇也不端着,极其自然的顺着下了。 他沉吟道:“朕若是派蒋太师亲自去宣旨,太子觉得如何?”蒋伯文? 戚长容目光一凝,眼中笑意霎时消失。 “不可。”她抿唇立刻拒绝,没有一丝犹豫。蒋伯文本就是凉国的内应,君琛打下郴州,于凉国而言就是狠狠的两个耳刮子。 按照蒋伯文的小人之心,不将他剥皮拆骨就是好的,又怎会真心实意的宣他回京? 戚长容拒绝的太快,晋安皇奇了:“为何不可?蒋太师乃是群臣之首,由他去,足以表明了朕的诚意。”戚长容垂眸:“正因如此,蒋太师才绝不能去,父皇有所不知,前些日子太师主动找到儿臣,想在会试上帮衬一二,他若是离开了……”晋安皇拧眉,不赞同蒋伯文的做法:“你乃东宫太子,日后总得独当一面,蒋伯文的做法实在欠妥,他一向聪明,怎么在这件事上就如此糊涂?”话已说到这个份上,晋安皇还是对蒋伯文一点怀疑都没有,戚长容暗暗叹息,已经无话可说。 若换到旁人身上,晋安皇必定想的会更多,首先,他会思索那人是否有所图谋。 然而落到蒋伯文这里,他只用一句糊涂便打发了。 “罢了。”晋安皇摇头:“太子认为该派何人前去最为合适?”戚长容心里早已有了人选,只是此时却不能干脆的说出。 她故意沉默了一会儿,终是道:“儿臣认为,唯有赵理找丞相能将君琛唤回。”这下沉默的变成晋安皇了。 这位赵丞相可不是一般人,此人忠心有余,却顽固不化,不懂变通,因总是在朝事上与他唱反调而被闲置多年。 如果让他前去,必定要重新启用此人。晋安皇瞥了戚长容一眼,有些怀疑她是故意的。 转念一想,太子身在东宫,不可能提前得知消息而安排一切。晋安皇失笑,看来他真是当了太久的皇帝,连对自家人最基本的信任都快没有了。 “太子言之有理,朕这就下旨命赵理前往临城,若是不能将君琛带回,朕就罚他两年俸禄。” “……”戚长容嘴角一抽,不敢点明晋安皇明摆着公报私仇:“父皇英明。”当天,赵理领了圣旨,带着他的护卫队八百里加急赶往临城。 得知消息后,太师府内的谋士皆气的不轻,其中一人在蒋伯文面前主动请缨道:“太师,那君家小儿实属猖狂,要不派人……”那人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蒋伯文摇头叹道:“巴托,你太着急了。”巴托正是凉国细作,一直以太师府管家的身份藏匿于京都,十多年来未曾有人发现他的不同。 巴托眼神阴沉,对君琛恨之入骨:“郴州乃是凉国要塞,将士们皆训练有素,肯定是他背后使计。” “战场之上,唯有输赢两家,无论君琛是何原因取胜,他胜了是事实。况且你我在大晋埋伏至今,眼看即将取胜,何必要因他一人满盘皆输。”他们的目的唯有一个——败大晋。 巴托不说话了。显然,他心里再怎么气愤也知道轻重。而今,他将一切的帐全部算到大晋的头上,总有一个人,他会使这个国家国破家亡,报今日凉国之辱! 京都的人越来越多,随便一家客栈都是暂无空房,那些学子们早早的就来等着,一方面是结交志同道合的同伴,另一方面是想更了解繁花似锦的都城到底是什么样儿的。 罗一混在人群中,一身简朴的打扮,目光似有似无的看向望月楼二楼西窗的位置。 那里正有八个赴考的举子把酒言欢,距离考试只有一月不到的时间,其余举子们都在为会试而努力,只有他们敢在白天时分大张旗鼓的喝酒聊天。 天色渐黑,客栈里还是一片灯火通明,隐隐有读书声从里传出。罗一百无聊赖的倚在街头巷子口,困意来袭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这个位置刚好能看清望月楼后门的位置,他已经等了很久。所幸功夫不负有心人,大约一炷香之后,望月楼的后门从里面被打开,仍是白天畅谈的那几个。 罗一一直悄无声息的跟在他们身后,直到不得已停下脚步。 “呦,几位公子里边请,咱们这儿的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包您满意。”罗一:“……”他脚步一顿,抬头看了一眼牌匾。 天香楼?京里最出名的妓院?这群名单上的举子了不得。不闭门苦读临时抱佛脚也就算了,还敢到妓院寻欢作乐。 罗一烦闷,又不得不跟上,刚一脚踏进去,一股浓郁到刺鼻的香味立刻袭来。 一身穿淡绿色轻纱的女子如蛇一般靠了过来,柔若无骨的环着他的手臂。 “客官可要上楼?”罗一仔细考虑一一下,坚定的将人推开,沉声道:“客官不上楼,客官只是进来借茅房的。”这时,那群举子有说有笑的上了二楼,身边还围了好几个姿色不凡的花娘。 于是,在绿纱花娘见鬼的注视下,他心疼的掏出一锭分量不轻的银子,面不改色的改了口:“还是先上楼,再去茅房吧。”花娘不明所以,还以为是最近兴起的情趣,不由得暧昧的朝他抛了个媚眼,手帕差点甩到他脸上:“哎呀,客官,您可真坏。”罗一木着脸,只把自己当无知无觉的死人。 哪怕丰满的臀部被人偷捏了一把,他吓得差点跳起来,气的脸色铁青,还是没有发作。 他克制情绪麻痹自己,必须要时刻记得,殿下说过绝不能打草惊蛇。他选择了那行人旁边的单间。 奈何花娘被眼前的银两迷了眼,还不死心的靠了过去。这下是叔可忍婶都不能忍了,他一掌将人推的老远:“抱歉,我真的只是来借个茅厕的而已。”花娘眼中媚意褪去,不可置信的盯着他,本想阻止,奈何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将门关上。 作为京中的第一妓院,天香楼的隔音极好,罗一贴在墙上半响,什么声音也没听见。 倒是外面的丝竹声声入耳,令他烦不胜烦。直到他跃出窗外,绕在耳边的声音才有了改变——屋内,包一默穿着一身艳丽衣衫,半阖着眼眸懒洋洋的道:“你们的事我已与大人通过气,这几日只需安分的待在客栈即可,到时候自会有人将考题送到你们手上。”只消一句话,惊得罗一连忙隐去身形。 以吴航为首的几人忙连声道谢。 “多谢包掌柜,还请包掌柜在大人面前为我等多美言几句。”包一默却没打理他们,掀开眼皮连连向窗外扫了几眼。 就在刚刚,她突然有种被窥视得危机感。她蓦地起身,妆容艳丽神情冰冷:“将这件事烂在心里,只当没发生过,我这就让人送你们离开。”话落,她人立即推门而出,不一会儿的时间,外面涌来好几个大老粗,不由分说的带着吴航等人跳窗而走。 第35章:打草惊蛇 包一默从走廊上随意抓了个人,厉声道:“刚刚这间房谁进来过?”她抓住的正是先前给罗一带路的绿纱花娘。 花娘被吓了一跳,娇声笑道 “包姐,咱们这儿是花楼,能进包房的自然是客人,您该不会是喝多喝糊涂了吧?”包一默一手推开门,里面空空如也。 “人呢?” “既然不在里面,那就是走了呗,”见包一默脸色实在难看,花娘心里惴惴,犹豫着问道:“包姐,怎么了吗?”包一默松开她,闭上眼后退两步:“没什么,你去做事吧。”她也分不清刚才是错觉还是确有其事。 只希望一切都是她想多了。几个横纵跳后,罗一停在皇城边喘了两声,心中一阵后怕。 幸好他跑得快,否则现在就被人抓个现行了!到时候别说完成殿下交代的任务,有没有命回去复命都另说。 拿着东宫腰牌,罗一趁着黑夜回到东宫,书房内的灯还亮着。他站在门外:“殿下?”戚长容从里面将门打开,见他回来也没有半点惊讶:“查清楚了?” “幸不辱命,除了查到那些人的身份信息以外,属下今日还意外得知一消息。”两人走进书房,戚长容坐在书案后,接过罗一手中的名册,上面记载了关于那些人所有的消息。 戚长容一边翻,罗一一边说:“这些人是从天南地北来的,表面上没有任何不妥,可属下派人去查证时,要么是查无此人,要么是父母双亡。”一个两个可以说巧合,但全部人都是这样,其中必有猫腻。 戚长容挑了挑眉:“你派去的人是否可靠?” “全是暗卫队里的兄弟,绝对靠谱。”戚长容放心了。戚氏皇族设有暗阁,只用来培养皇家护卫,里面的暗卫只听命于皇帝,也只有历任帝王和太子知道。 她相信帝王多疑,就算父皇再怎么信任蒋伯文,都不会告知他暗阁的存在。 她唇瓣一勾,眼眸露出一丝尖锐的讽刺。帝王信任,不过如此。 “说吧,你今天查到什么了。”罗一立刻绘声绘色的说起来:“白日里他们不思进取围坐一团饮酒作乐,属下心中生疑,便暗中监视,于临近子时末见他们从客栈后门鬼祟而出。”戚长容:“他们去了什么地方?” “天香楼。”戚长容略微诧异,语调微扬:“妓院?”莫名的,罗一神色微顿,他抹了抹额上并不存在的冷汗,清咳一声道:“属下刚开始也以为他们是去消遣的,结果跟去之后才发现,他们所做之事比消遣更可恨!”说到后面,他声音里已带了几分毫不掩饰的愤恨。 戚长容目带疑惑的望着他,示意他继续说。罗一深吸口气,咬牙道:“他们在谈买卖会试考题!”这就让人惊讶了,既在戚长容意料之中,又在她的预料之外。 她知道会有人暗箱操作,只是没想到这么重要的事居然会在天香楼进行。 “属下亲眼看见他们与天香楼的老板交谈,他们还提到了一位‘大人’。”戚长容若有所思,微屈着手指,指尖轻轻叩击在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声音。 可想而知,他们口中的‘大人’,就是最关键的人物。罗一咂了咂嘴,又语带惋惜:“可惜天香楼的老板太敏锐,属下只听了一句就差点被发现,是以并未听见所谓的‘大人’到底是谁。”为了不惊动更多的人,他只好先行撤离。 戚长容沉思:“你去查查天香楼的老板和幕后主人。”她顿了顿:“附耳过来,有另外一事你需亲自转告地队,让他们不得耽搁,立刻去做。”她手上的三支暗卫队,分别为罗队,地队,天队。 三支暗卫队里,天队实力最强,行踪也最隐秘,时常神龙见首不见尾。 罗一从未与天队的暗卫打过交道,唯一能联系上的也只有地队。听了戚长容的话后,罗一上前两步微微弯腰低头。 第二日一早,有一消息像似长了翅膀般不胫而走。礼部贡院遭贼,会试考题被偷! 哗——整个京都一片哗然,人人自危。特别是备考多时的举子更是欲哭无泪,生怕三月的会试推迟或取消。 作为会试的主要负责人,面对接憧而来的多方质问,以及流传在民间传的越发广的流言蜚语,王哲彦焦头烂额,忧心不已。 “这可怎么办呦,本官在任期间,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等荒唐事!”礼部人心惶惶,无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眼看会试即将来临,在最后关头居然发生了试题泄露,要论罪责,谁都逃不掉。 杨一殊惊闻此事,吓的连手上的竹简都掉在地上。纸包不住火,也无人敢隐瞒,得知此事之后,晋安皇震怒。 御书房,晋安皇气得不停的原地踏步,在位数十年,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失态。 而他面前跪了一地的人。戚长容、蒋伯文、杨一殊、王哲彦…… “你们这些废物东西,朕要你们有何用?!三年一次的会试都能给朕搞砸,日后朕还敢把什么重任交给你们?” “特别是太子,朕对你寄予厚望,不惜力排众议让你负责此事,你竟给朕如此不堪的回复,简直气煞人也!”晋安皇脸色阴沉,一脸煞气,恨不得将他们全部吃了,以解心头之恨。 被点名的戚长容抿着唇,一脸委屈:“此事儿臣虽有错,可事发突然,出自意外。您也知道儿臣向来只动嘴皮子,一应事宜都由底下人经手去做,况且有蒋太师和杨太傅从旁协助,谁知道会出这么大的乱子。”晋安皇气笑了:“这么说来你还有理了?”戚长容垂眸,继续委屈:“不敢,儿臣只是心中不忿罢了。”说着,她恨恨的瞪了几眼跪在左右的蒋伯文与杨一殊,神情恐怖如斯。 不忿?她还能不忿什么?原因不言而喻。听到她的话,被气晕头脑的晋安皇终于得到一丝清明,只好压下心里腾腾升起的怒气,一脸深沉的看向一言不发的蒋伯文,眼中闪烁着森冷怒意。 “太师,对于此事,你有何话想说?太子将此重要的事情交于你,你却任由闹出这等幺蛾子?”晋安皇尚存一丝理智,太子做事一向稳重,让人挑不出差错。 这一次之所以会有如此大的漏洞,定是因为太过相信蒋伯文等人,才会一时松懈。 若要追究责任,蒋伯文首当其冲。蒋伯文深知辩解无用,连忙俯首叩头,承认错误:“臣有错,请陛下责罚。”杨一殊也急忙跟着叩首:“臣也有错,愿与太师一同担责。”陛下心中正怒,无论说什么都只是火上添油,不止起不了一点作用,还会让他心中的火烧得越来越烈。 盛怒之下已无对错。眼看朝堂内两位领军人物都不曾做任何辩解,乖乖的认了错,王哲彦犹豫不决,正想跟着一起,就见晋安皇咱神犀利的望了过来,警告他道:“你给朕闭嘴,身为礼部尚书,你更加该罚!”王哲彦:“……”御书房伺候的宫人们大气也不敢喘。 晋安皇绕回书桌后,指着面前一堆折子,冷然开口:“这一本是参王尚书玩忽职守,导致试题被偷的……” “这一本是参杨太傅御下不严的……” “这一本是参蒋太师知情不报的……”一本又一本的折子被扔在地上,看到后面,唯一让晋安皇觉得欣慰的是,那些朝臣们总算有点眼色,没有动太子。 “诸位,这些罪名,你们可否承认?”百口莫辩,三人难得口径一致。 “臣等有罪。”晋安皇威势摄人,微眯着眼打量了他们一会儿。终是拍板道:“朕不管考题泄露到何处,你们须将罪魁祸首捉出来,否则重罚。”说完,晋安皇竟是看也懒得再看他们一眼,摆摆手赶人离开。 戚长容抹了把脸,起身愤然离开。杨一殊与蒋伯文对视一眼,皆抬脚追了上去。 “殿下……”不等他们开口,戚长容蓦地转身,噼里啪啦的就是一顿数落控诉:“太师太傅,你们太让孤失望了,孤因为相信你们,所以当了甩手掌柜,你们对得起孤的信任吗?”杨一殊有口难辩,以情理说之:“殿下,臣也不知会有贼人功夫了得,能从贡院偷试题啊。”蒋伯文语气沉稳:“殿下放心,数日之内,臣定然会将此事查个一清二楚,以期以功抵过。”戚长容冷冷说道:“少说大话,未查明真相抓到罪魁祸首之前,你们不要来东宫见孤!”几人交谈不欢而散。 蒋伯文脸色瞬间阴沉,眼中怒意翻腾。唯有王哲彦避开锋芒,等到蒋杨两人拂袖而去后,偷偷摸摸的朝东宫奔去。 他心里有疑惑,脑海中一直盘旋着戚长容说过的‘闹大事’。他甚至有个疯狂的想法,说不定这件事情就是东宫太子自导自演的! 只是现在没有任何确切证据指证而已。戚长容放慢脚步,行至偏僻的宫道上,不一会儿,身后传来熟悉的气喘吁吁声。 第36章:花楼暴露 她毫不意外王哲彦会找来。 “殿下,臣有一事不解,还望殿下赐教。”她停步,转身,一脸闲适悠然。 此时的她,哪里还有在御书房的委屈和怒意。看着这样的戚长容,王哲彦越来越觉得自己的猜想就是真相。 他涨红了脸,左右环顾,呐呐半响控诉道:“此事可是殿下所为?”戚长容似乎很是诧异:“王尚书居然怀疑孤?”王哲彦说不出话来。 他能怎么说?实在是太子太可疑,加上又有动机除了她以外,他实在不知该去怀疑何人。 戚长容摇摇头:“不是孤,不过王尚书应该知晓苍蝇尚且不叮无缝的蛋,试题一事许是礼部过失,王尚书有时间在这里质问孤,还不如早日查清事实。”一番话说的王哲彦羞愧的低下头。 他为官十多年,自知官场水深,而他历经千难万险才爬到如今的位置,更是明白万事有异。 说到底,只是他胆颤了而已。这次的事情要是处理不好,或许礼部一众人都会受到责罚,再严重些,有可能连头上的乌纱帽都保不住。 只是在刚刚的一瞬间,他竟然有个卑劣至极的想法,觉得要是让太子将这件事担下也不错。 毕竟她是东宫之主,无人能撼动她的地位。至多只会被多责骂几句。然而戚长容一句话点明他的心思,虽没有直接说出来,可太子是知晓他在想什么的。 而今,他只觉得羞愧。戚长容步子迈的很大,速度只增不减。上辈子的王哲彦能力实属平庸,能爬到尚书的位置只能说是运气加资历。 对戚氏皇族忠心是王哲彦唯一的可取之处。若不是看在城破时他于金銮殿激愤撞柱而死,她或许看也不会多看他一眼。 重活一世,在她心里,再也没有什么比忠诚更加重要。曾经的她过于追求能力,忘了自己或许驾驭不了,乃至于最后当能人反水时,她毫无办法。 至于蒋伯文与杨一殊,她不天真,也没有打算趁着这个机会扳倒他们。 她要的只是让他们在父皇心中渐渐失去信任。蒋伯文回到太师府,朝巴托问道:“你可有着手安排倒卖试题一事?”巴托摇头:“没有太师您的吩咐,我怎会去做。”蒋伯文脸色难看:“贡院试题被偷,皇上暴怒,责令我尽快查清,抓住幕后黑手。”察觉不妥,巴托的声音忽然有些僵硬,回想道:“前两日一默传回消息,她与那群人碰头接触时,似乎有人看见了。”蒋伯文猛地抬起头:“为何不早说?”巴托自责低头:“这两日太忙,我一时忘了。”蒋伯文低声呵斥:“糊涂!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可是大晋皇都,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我是怎样告诫你的?这才过去多久,你又……”巴托低头不语。 看他神色萎靡,蒋伯文冷漠道:“绝无下次,你若再懈怠,就回去吧。”可以确定的是,确实有人得知倒卖试题,并且先他一步下手。 不过不确定的是,那人到底想干什么,是想陷害他,还是警告他?蒋伯文想了许久,好在京都每日都有新鲜事发生,足以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没过几天,记得试题被偷的只有诸多举子和被牵连的官员们了。 谁偷了试题?那人偷试题做什么?倒卖吗?卖给谁?得来的银钱又去了什么地方? 一桩桩,一件件,一个接一个的被挖了出来。数日之后,知情人向太傅府递了密报,自称知道盗取试题的贼人踪迹。 杨一殊:“若有诈可怎办?”王哲彦被这件事折磨的脸上皱纹都多了几条,闻言瞪了杨一殊一眼,不曾有一丝犹豫:“便是上当我也认了,要是再查不出点什么,你我都要玩完!”陛下耐心有限,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忽然要交代,到那时如果他们什么也拿不出来,岂不是自找死路? 杨一殊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两人一合计,打算在子时带上人马捉贼。 于是,待到子时,一群官兵将望月楼围的密不透风。吴航于睡梦中被惊醒,他蓦地睁开眼,好不容易借着窗外透进的月光看清屋内的景象,下一秒麻袋从天而降,罩住他整个人。 他正想呼救,就听外面的人在悄声说话。 “大人,另外几人都死了。” “死了?” “是的,一刀割喉,我们去的时候他们已经没有气息了。”吴航心里一凉,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被冻住。 他不想明白他们话中的意思,可又清楚的知道他们说的是谁。他的那几个同伴,都死了? 有人踢了他一脚,警告道:“想活下去就别出声。”吴航想活,所以他闭了嘴,任由这群人将他带走。 等他终于被放出来重见天日时,他已成了堂下犯。 “你是吴航,迭城举子,前来京都参与会试的?”杨一殊坐在堂上,眼神冷冽。 吴航心里一沉,有了不好的预感。他来自迭城,就算再没见识也能认出这里乃是大理寺。 而堂上审问他的正是当朝太傅,再加上最近闹的凶的试题丢失案,他已然猜想到自己为何会被抓来。 吴航想到这些,神色微顿,故作平静道:“吴某平日遵纪守法,不知大人抓我来此所为何事?” “吴航,本官抓你前来,是想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你应该听见我们的谈话了,与你相交的那几人今晚都死于非命,如若本官去慢一步,或许你的小命也保不住。”吴航脸色苍白:“与我何关?许是他们惹到了不该惹的人,这才丢了性命。” “你还是不愿承认自己与试题丢失一案有关吗?京都乃天子脚下,你也不想想,什么人敢在帝王眼皮子底下弄出人命,要不是你和那几人意图买试题,他们也不会丢了命!”事情一旦不可控制,无论那人再位高权重,都不得不下手处置他们。 想必幕后之人也很清楚,试题丢失必将引起大动,所以才会提前解决他的‘客人’,以防暴露自身。 听到这些,吴航心里最后一道防线崩溃,根本用不着杨一殊继续逼问,忙将知道的事情吐了个一干二净。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我没有偷试题,我只是想找人买会试题目,好让考试能够轻松点,他们怎么就死了呢?”杨一殊心里一轻,只要他愿意开口,后面一切都好说。 他差人搬来凳子,示意吴航坐下,语气尽量温和的诱供道:“将你所知的一切如实道来,我必保你性命无忧。”想他唐唐一品官员,又是太子之师,保住一个举子的小命,杨一殊自问没有问题。 吴航被那些人的死吓的三魂散了七魄,自然是杨一殊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王哲彦在一旁做笔录,将二人对话一字不漏的记了下来。 “我也是偶然得知有人会在会试前十天倒卖试题,便动了心思,与那些人暗中达成交易。”杨一殊问:“与你交易的是谁?”吴航摇头:“我不知,我与那人之间只是靠中间人联系,由中间人传达双方的意思。”杨一殊又问:“中间人是谁?” “天香楼,包一默。”这是他唯一能接触到的人,除此之外,他什么也不知道。 杨一殊多问了几句,结果除了一个名字之外什么都问不出来。他看了一眼王哲彦,后者整理好记录后对他摇了摇头。 于是,他又领着一群人冲到天香楼。夜晚正是花楼生意最好的时候,隔着两条街都能听见里面的琴声飞扬。 杨一殊带人冲进去,猛然看见了几幅不堪入目的景象,他下意识以袖遮眼,恼怒道:“将这些人全部给本官带下去!”弹唱欢乐声戛然而止,半裸的姑娘们吓的仓皇尖叫,很快被赶作一团。 “包一默可在?”花娘们战战兢兢的缩在角落里,无人应答,有几人眼神闪烁,又往人群中藏了藏。 她们不是不知道,她们只是不想说。外面跑进来一人在杨一殊耳边轻念了几句,杨一殊当机立断道:“将她们全部带回大理寺。” “啊!!” “我不要去大理寺。” “大人,开花楼不犯律法啊!”话落,他人已拂袖而走。后面的不满与尖叫声很快被一扇门阻隔。 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王哲彦等在外面,守卫军手里正压着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姑娘。 杨一殊细细端详着她:“这就是天香楼的老板?” “是的,她速度很快,躲开搜查的人从三楼跳下准备逃跑,结果半路突然崴了脚,我这才抓住她。”他从未见过轻功这么好的女子,足间轻点就能如飞燕一样腾空而去,要不是中途出了岔子,今天就真的让她逃了。 不过,头一次见的江湖中人竟然是一间花楼的老鸨,真是让人心情复杂。 见他表情难言,杨一殊不明所以,抬手拍了拍王哲彦的肩膀,安抚他:“你做的很好,咱们终于能对上面有个交代了。” 第37章:试题终审 临城,赵理带着圣旨,连续数日日夜兼程,终于在第八日天黑前抵达君府。 少年时的君琛是什么模样,他还记得很清楚。二十岁的君琛比十四岁的君琛更加稳重,见到他时也只是眼眸微微一亮,并没有像儿时一般兴冲冲的跑到他身边,伸手冲他要礼物。 看着这样的他,赵理不知是该欣慰还是该心疼。在临城的这些年,混小子早已没了年少时的任性妄为。 君琛面色淡然,唯有了解他的周世仁与沈从安知道,他的脚步比平时快了两分。 “舅舅。”赵理拍了拍他的肩,眼眶微润:“好小子,你长大了,上一次见面还不到我的肩膀,现在居然都比我高了。”君琛想了想,认真道:“临城的水比京城的养人。”听到这话,赵理蓦地笑开:“多年不见,你这混小子还是满口胡话。”谁都知道临城烦乱,气候恶劣,时常爆发各种争斗,见血已成了每天都会发生的常事。 这样的环境又怎能可能比繁华的都城更加养人?然而君琛的神情却是清明,没有半分欺骗的意思,赵理沉默片刻后,慢慢道:“我知晓你有心结,不愿回那是非之地,我不会逼你。”君琛看着他,并不打断。 “我这次来的目的想必你已经听说了,你若不愿意,不必顾及其他,等会我照常宣旨,你照常拒旨便是。”君琛掀开眼皮,懒懒的看了眼旁人手上捧着的木盒:“舅舅宣旨吧。”多年以后,混小子的性子仍然不讨喜。 赵理自木盒里拿出圣旨,也不管君琛跪或不跪,径自念了出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君门君琛,数年统兵御将,驻守临城边城,多次攻破敌国洲地,慑敌有功,着即封为大将军,命其尽快返回皇都行封礼,钦此。”君琛倚在门边,长身玉立。 从赵理宣旨那一刻起,他不曾跪下,亦不曾颤动眉眼。如一座雕塑般,仿佛这一切于他而言无半点关系。 临城天气无常,一阵狂风袭来,衣摆纷飞摇动,身着大红色衣裳的他站在人群中最为醒目。 院中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在等君琛的选择。在此之前,他不止一次拒绝来自皇城的圣旨,无数使臣吃了他的闷亏却拿他毫无办法。 在这一刻,没有人相信他会接旨,赵理早已做好被拒旨的准备,就连说词都想好了,只等君琛‘抗旨’。 他终于动了,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单手将赵理手里的圣旨接了过去。 “君琛,接旨。”院中肆虐的风声戛然而止,随之传来的是众人不可置信的骚动声。 他的态度虽漫不经心,可他接旨是事实。赵理难得愣怔,以为他在顾及自己,心口像是被堵了团棉花般难受,百味杂陈:“其实,你不必为了我而为难自己……”所有人都知他与君琛关系不一般,即使不是他的嫡亲舅舅,也是唯一不会被君家拒之门外的亲人。 这一次皇帝之所以派他前来,就是怕君琛放肆拒绝,想借他的手给君琛施压。 而今的结果,或许他真是拖累了君琛。君琛不见半分被算计的恼怒,唇角不经意的划过一丝笑意:“此事与舅舅无关,是我欠了一人。”赵理拧紧眉心,询问他道:“谁?”君琛却是摇头:“既是我欠的人情,与舅舅无关。”左一句和他无关,又一句和他无关,如果赵理不是早就知道君琛是这么个不讨人喜欢的性子,或许此时已经被气的不轻。 使者队于君家暂住。夜晚,君琛提着一壶酒上了房顶。沈从安站在外廊抬头看他,失笑道:“你喝酒掀房顶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君琛摇晃着手中的酒壶,一贯慵懒的面容上也锁起了眉:“怕是这辈子都没办法改了。”沈从安是个文人,武功比不得君琛,他上房顶,必须要借旁边那棵大树,上去的过程虽有些狼狈,结局却是好的。 他从君琛手里抢过酒壶,朝自己大灌了一口:“你并不如表面上那么平静。”从来没有人想过他会接旨,也从来没有人想过他会那么容易接受皇帝的安排。 “说吧,这次回去,可是因为太子?”除了这个原因以外,他再想不起其他。 来此传指旨的虽是赵理,以晋安皇的性子,若无法成功将君琛召回去,或许会受到些许惩罚,但也只是不痛不痒,根本无法撼动赵理的丞相的位置。 君琛不答反问:“你说,现在的京城是个什么模样?”沈从安略略一想,想起赵理那双紧锁的眉头:“蒋伯文一手遮天?”君琛却不再说话,也和从沈从安抢酒壶。 沈从安笑了笑,明白他的意思:“你是怕太子年幼,终有一天,蒋伯文会不满于现状对她下手吧?”众所周知,蒋伯文深得晋安皇的信任,朝堂上近乎有一半都是他的人,这样的人一旦发起疯来,非常人能够抵抗。 就算是东宫太子,也只是空有名头,手中并无多少实权。回想当时戚长容来临城的时候,确实是一副好欺负的小绵羊模样,这样的人放在京城,就如一只绵羊放在狼群中,只有等死的份儿。 君琛偏头,眸中划过一丝困倦,懒洋洋的应了一声。 “周世仁跟我一起走,你留在这里替我守住临城。”见他仍旧一副懒散的模样,沈从安面上有些无奈:“周世仁管不住你。” “他也管不住临城,你们二人势必要留一人。”沈从安嘴角的笑容消失:“想清楚了?你可知回去以后你要面对什么?”大将军地位位同三公,哪怕是蒋伯文都会对他心生忌惮。 那人眼里可容不得沙子,此次回去麻烦必不会少。君琛慢吞吞的道:“那又如何,你何时怕我见过。”他也想诸事不管,远离皇城硝烟,终生不踏入皇城一步。 只可惜他平生最讨厌欠人情,更别说是救命之情。既是救命之恩,便回去走上一趟。 大理寺冰冷的牢房中,从前光鲜亮丽的包一默此时却如一条落水狗似的,一头秀发如蓬松的稻草,如玉般的肌肤上也尽是鞭痕。 她在大理寺的日子并不好过。每日都会有不同的人来对她进行审问。或鞭挞,或炮烙,语言辱骂已成了最轻的惩罚。 那些人给她下了一种药,让她连自杀的力气都没有。她想死不能,想活无门。 今日负责审讯她的是蒋伯文。只见她被狱卒从牢房拖出来绑在十字架上,行过之处,地上留下一条十分清晰的血迹。 蒋伯文抬眼看去,声音里尽是凉薄:“包一默,试题丢失一案与你可有关系?” “你的同党是谁?” “盗取试题与你有何好处?” “你认不认罪?”……每个人审讯她的人所问问题大致相同,令她烦不胜烦。 前几日无论是谁来,她要么咬紧牙关不吭声,要么随意糊弄几句死不认罪。 可今日她沉默了,不是距死不认的沉默。而是在衡量。被拖出来之前,她被浇了一桶冰水。 她的眼前已经模糊,看不清蒋伯文的模样,只能从声音的来源处判断她的位置。 从她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时,她接到了他的指令。她认不认罪?认罪。必须有人担下这个责任,以防那些人继续搜查,查出某些不该查的东西。 “我认。”听到这两个字,蒋伯文下意识抬头,阴暗的牢房中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 良久,他声音平静,毫无波澜的道:“将罪状拿来,让她签字画押。”包一默颤抖着手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人都是怕死的,她也不例外,但是这一次她不得不死。蒋伯文忽然走到她身边,将填上她名字和手印的罪状拿开。 包一默握紧拳头,低下头被狱卒重新拖回牢里。对于蒋伯文一出马就拿到了认罪书,杨一殊和王哲彦皆不掩饰各自的差异。 前两天是他们主审,无论他们用什么办法,威逼利诱都无法使她开口,更别说是让她主动认罪了。 对此,蒋伯文做出解释:“我审她的时候,她已被打的奄奄一息,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地方,许是被折磨够了,想要一个解脱。”杨一殊与王哲彦半信半疑。 不过,担惊受怕近半个月,他们终于可以微微放心了。杨一殊道:“既然她已经认罪,明日我便将罪状上呈天听,让陛下定夺。”王哲彦兴奋道:“我马上带人抄了天香楼,听说天香楼富得流油,超了它入国库,想必陛下脸色也不会太难看。”说做就做,王哲彦立刻与另外两人拜别,兴冲冲的带着一帮官兵前往花街柳巷,将被封起来的天香楼抄了个七零八落。 蒋伯文刚出大理寺,巴托已然等在外面,两人并肩而行,行至马车旁,巴托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大人,一默她……”蒋伯文踩着木凳上马车,低声道:“必死无疑。”谁也救不了她,谁也不能救她。 第38章:孤太疼了 巴托一愣,喉咙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半天说不出话来。事实上他很清楚结果。 巴托眼眶微涩,同样放低了声音,在蒋伯文耳边耳语:“可我们并没有安排人偷试题。”是还没来得及,有人赶在他们之前下手了,并且将责任全部推给了他们。 由始至终,他们都不知那幕后之人到底是谁。蒋伯文阖眼,紧紧握着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他的声音依旧一片云淡风轻:“是本官技不如人,让人算计了。”一环紧扣一环,那人算计的让他心惊。 先是盯上吴航,后又查到天香楼,然后是巴托误事,没有及时将消息传回来,以至于他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隐藏在大晋皇都这么多年,他竟然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个难以对付的敌人。 夜色渐黑,大理寺一片静寂,关押许多穷凶极恶的犯人的牢房没有传出任何异动。 平常大理寺每到这个时候就会传来各种鬼哭狼嚎。可在这一刻,所有人都像是睡着了似的,只听得到从牢房深处传来的呼噜声。 忽然间,牢房门被从外打开,两个身穿黑色斗篷的人走了进来,其中一人先进去巡视一圈,确认无漏网之鱼,这才回到铁门旁守着。 “殿下,除她以外,所有人都睡过去了。”深夜来到牢房做客,又被称为殿下的,除了戚长容以外再无别人。 她轻嗯了一声,以宽大斗篷遮住身形,进了最右边的单间牢房。里面只关押着包一默一人。 锁链被打开的声音从外响起,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包一默猛然惊醒,抬头看去,一人白净的面容忽然闯进眼睑。 戚长容掀开帽子,嘴角含笑:“认识孤吗,包一默?”看见戚长容的这一刻,包一默突然警醒。 “太子殿下?”她睁大眼,略觉疑惑。 “是孤。”传闻东宫太子恭顺谦良,温润有礼,除了有皇命在身以外,从不轻易踏出东宫一步,又因其胸怀博学,受尽天下学子的推崇。 传闻她爱民如子,时常暗中派人体恤民情,为百姓伸张正义,是个极好相处的人。 可现在看着她,包一默只觉得传闻害人。她嘴角虽有笑容,可眼里装的尽是些冰碴子,明明什么狠话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站在对面,身上所携带的淡淡威势却似天生,压的人喘不过气。 一股寒意自包一默心底升起渐渐麻痹她的神经。意识到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包一默不由自主的握紧了衣袖,隐忍道:“这次试题的事是你一手策划的?”戚长容挑眉,走到一旁坐下,唇边笑意不减:“包姑娘太看得起孤了,孤只不过是将你们预备做的事情提前做了,包姑娘应该感谢孤。”包一默震惊:“太子早就知道我们准备倒卖试题?!”戚长容摇头:“不知道,碰巧听到的罢了。”她也没想到事情会进行得如此顺利,刚开始只是想将名单上的人从榜上划去,断掉蒋伯文其中一股助力,后来却没想到事情原比她想象中的精彩多了。 包一默忽然想起来那天晚上被外人窥视的错觉,恍然大悟道:“你派人去过天香楼?” “是。”戚长容承认。 “把我腿脚打伤,导致我被捕的人也是你?”以她的轻功,想要从天香楼逃脱易如反掌。 那一天她早就计划好了逃跑路线,她原本很快就能逃脱,跃出纸窗的那一刻,暗中有人以内力打伤了她。 她从半空摔下,正好摔到王哲彦的眼皮子底下。听到这话,戚长容幽幽的瞥了她一眼:“准确来说不是孤,而是孤派去的人。”那有何区别? 是她亲自动手还是她的属下动手,结果都是一样的。包一默脸色苍白,不敢再问。 她怕问的越多,受到的打击也就越大。可她不说话,戚长容倒是来了开口的兴致,看起来心情颇为不错:“你就不想知道孤为何会一手安排这些吗?”包一默微微一愣,几度张口想问,又生生的咽了回去。 戚长容语重心长:“你不想知道也没关系,不过,别以为孤不知道你是谁的人,在为谁顶罪,对于你们的目的,孤清楚的很。”不就是想要倾覆大晋吗? 不就是想要大晋的百姓流离失所,大晋的江山国破家亡?在她惊惧交加的注视下,戚长容起身走到她身边,在她耳边缓缓念出三个字。 “蒋伯文。”包一默的呼吸徒然急促,死死的瞪着戚长容,像是要将她撕成两半。 戚长容轻笑:“别那么看着孤,会让孤忍不住想将你的眼睛挖出来。”包一默崩溃嘶吼:“你到底想做什么?!”在这一刻,她心里浮现无数个疑问。 蒋伯文的身份是什么时候暴露的?太子又是怎么知道她和蒋伯文之间的关系的? 她无法心怀侥幸,幻想此时的戚长容只是查到了丁点皮毛,望着那一双好似洞穿一切的双眸,她就明白。 细作一事,露馅了。戚长容唇边笑意散去,冷酷道:“说来你也是个厉害的,凭一己之身让整个天香楼为你陪葬,你死的超值。” “那是你的子民,你怎么能……”戚长容的声音越来越冷:“孤为什么不能?她们是大晋之人,却用贩卖自身的银两供养敌国,即使无意为之,这样的行为也与叛国无异,杀了她们,已是便宜了她们。” “还有你的养父母,一个都跑不掉。”先前那一番话只是让包一默心生绝望,而现在这一句,才是蛇打七寸,令她绝望中又延伸出一丝恐惧。 每个人都有弱点,一旦弱点暴露,将会使那人痛苦不堪。包一默虽是凉人,可她从小在大晋长大,即使心怀仇恨,又怎么会对她的养父母一点感情都没有? 戚长容捏着她的下巴,指缝滑出一颗药丸扔进她的嘴里,迫使她咽了下去。 “孤知道今日蒋伯文来审问了你,他必不会让你活过今天晚上,这颗毒丸是特制的,便宜你了。”包一默喉咙里发出濒死之人的呜咽声,阻止不了毒药窜进腹内。 而她手上的那颗,则被戚长容用蛮力拿走。戚长容松开钳制着包一默下巴的手,如同扔脏东西一般将她狠狠推倒在地。 “放心吧,叛国之人,一个都跑不了。”牢房再次被打开,戚长容转身出去,身后的包一默已丧失了语言能力,只能含糊不清的呜呜嚎叫,有鲜血自她嘴角不停喷出,在身下形成一大片血渍。 罗一守在门口,耳边尽是包一默的凄惨声音,他不觉可怜,只是弄不懂戚长容的想法。 罗一:“殿下,此等肮脏事,您只管交给属下便可,何必脏了您自己的手。”他并不知道戚长容与包一默说了什么。 戚长容神态颇为放松,眼中诡异的光芒一闪而过。 “罗一,你不知道,孤实在太疼了,疼得整日整夜的睡不着,要是不做点什么,孤真怕自己会疼疯。”重生以来,她没有一天睡过安稳觉,只要闭上眼就能看到当时血流成河的场面,连梦中都是她子民们的哭喊。 而她只能无能为力的站在城墙上,眼睁睁的看着一切发生。她的疼就像全身骨头在同一时间碎了。 罗一不明所以:“属下不懂。”他并不认为是戚长容身体出了问题,每月都有专门的太医回到东宫请平安脉,太子虽然体弱,但绝不伤根基。 太子说疼,他不知道为什么而疼。戚长容没有解释,没有跟她一样的经历,绝对无法有她的体会。 只道:“你进去看看,处理好后,就回东宫吧。” “那您呢?” “孤自有好去处。”戚长容口中的好地方是城内贫民窟,这里有最贫苦的人,处处都是饱经风霜的痕迹。 她数次流连此地,成了孩子们眼中的熟悉面孔。时间尚早,戚长容穿过漆黑的小巷,举着几十串糖葫芦来到这里,躲在暗处的孩子们瞬间欢呼着一拥而上,不一会儿后,糖葫芦被分刮一空。 第一次踏足贫民窟时,他只有十岁。然后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过来一趟。 谁都不知道,堂堂的太子殿下,会在夜晚时分一人独自光明皇城脚下最为贫困的地方。 一个穿的朴素却干净的孩子在扯她的衣袖。 “哥哥,你是不是不开心?”戚长容一顿:“有点。” “有人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我报复回去了,但还是不太开心。”因为她知道,她所谓的报复于蒋伯文而言只是挠痒痒罢了。 小孩举着糖葫芦,懵懂地啊了一声:“那哥哥,你有没有问他为什么要做对不起你的事儿了啊?”戚长容摇头:“我和你们不一样,我不需要问。”不知从何时开始,相比于从前,她的心态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上辈子的她为人进退有度,无论发生何事都愿意讲究情理二字。现在不同。 今天的她不需要原因,不需要审问,不需要解释。她只要偿命。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她早早的让自己的双手沾了血,唯有这样,她才能记得血的温度。只有叛国人的鲜血,才能浇灭她心里的那团熊熊烈火。 第39章:君门归来 包一默的死,天香楼的衰败,牢里其他花楼姑娘们的消失,没有在更迭速度过快的皇城里溅起任何水花。 试题一事得到解决,晋安皇心底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在早朝时分着重夸奖了一番太子,说她生性稳重,没有辜负百姓和他的厚望。 至于杨一殊和蒋伯文,堪堪只能功过相抵。既不受罚,也不奖赏。在欣慰的同时,晋安皇又有些无奈。 刑部尚书上奏:“先前试题被偷,谁也无法保证试题是否流落于民间,为了保证会试的公平性,臣建议推迟会试,直到新试题制出。” “温爱卿所言有理。”晋安皇沉吟一会儿,转而向王哲彦问道:“王爱卿意下如何?”众目睽睽之下,王哲彦故作不经意的向戚长容的方向扫了一眼,见后者朝他微微点头,他立刻反应过来,向晋安皇拱手道:“回陛下的话,臣认为推迟会试并无必要,早在试题丢失一事发生之时,太子殿下便做了准备,随即着手命人重新开题,眼看半月已过,殿下应已安排好。”听到这话,晋安皇瞬间愣住了,连其余百官大臣也有一刹那的诧异。 晋安皇瞬间回神,看向一言不发的戚长容:“太子,王尚书所言是真的吗?”听得晋安皇的疑惑,戚长容淡声说道:“是真的,儿臣确实在弥补试题被偷一错。” “那你为何不早说?” “儿臣唯恐怕父皇与朝臣们空欢喜一场,便想等试题作出以后再向父皇汇报,现在说也不晚。”朝臣们听得戚长容从容而又沉稳的声音,心里略略放松以及满意。 太子殿下比他们想象中的更加出众。言罢,戚长容立刻将做出来的新试题呈了上去。 晋安皇仔细察看,看着看着竟忍不住哈哈大笑:“太子做事周到,实乃百姓之福。”言外之意便是他认同这份新试题了。 朝臣们纷纷恭贺,对戚长容的赞美之意不言而喻。特别是身为太子之师的杨太傅更是赚足了面子,面对众人的夸赞面不改色的接了下来。 唯有蒋伯文一人,打量的眼神似有似无的落在戚长容身上。被困在阴霾中近乎半个月的举子们得知此消息更是举国惊呼,令人对大晋太子更加信服。 人来人往的茶馆里,除了说书人能将故事说得令人心中神往之外,还有百姓们口中所谓的八卦。 “你们是不知道,说时迟那时快,眼看那贼人翻窗而逃,太子殿下立即命人将贼人捉住,押回大理寺接受审问。” “是啊,不过这天香楼真是令人惊讶,竟敢做出那样大逆不道之事。” “要说这天香楼,在咱们皇城里也存了十多年,里面的姑娘个个姿容过人,虽不是国色天香但也清秀可人,就突然被抄了,还真是让人有些不习惯啊。” “谁说不是呢?不过谁让那包掌柜的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天香楼垮了也就垮了吧。”提到太子戚长容,人群中皆是一片赞叹,提到近日垮掉的天香楼,人群则是发出一阵不可置信的唏嘘。 “我看你小子应该经常流连于烟花之地吧,哥哥这儿有上好的鹿茸,不如低价卖你回去补补?” “放你娘的屁,老子天生神力,区区一些身娇体弱的小娘们,不足挂齿。”那些人又说了几句浑话,接着便是一阵爽朗的笑声。 那他们不知道,他们口中所议论的太子殿下此时离他们很近。侍夏听的郁闷,恨不得捂住戚长容的耳朵,不让那些污言秽语染了殿下的耳朵。 反倒是戚长容不甚在意,听得津津有味,笑道:“原来这民间风言风语,至多也只能信三分。”在捕捉包一默的过程中,从始至终都没有他的存在,也不知那些人是如何看到他的。 梦里吗?胡诌起来,一个比一个想象力丰富。侍夏叹息,幽怨道:“公子,您千金贵体,咱们有上好包间可选,又何必与这群粗人待在一块。”戚长容风度翩翩,闻言只是摇头:“粗人如何,细人又如何?侍夏,你愚昧了。”头一次被说愚昧的侍夏委屈巴巴。 戚长容却不惯着她,由她自己生气。而就在这时,街道上忽然响起一阵欢呼声。 “大将军回来啦!” “就在城外,很快就要进城了。”人群窜动,原本在大堂里说说笑笑的百姓立刻向门外涌去。 戚长容站起身来,反其道而行,朝二楼包厢走去。侍夏追在后面问:“公子,您特意为此事出来,不出去看看吗?” “看是要看的,不过得找一个好位置。”茶馆位置得天独厚,正立于街道两旁,而戚长容所选的那间包厢更是视线良好,她站在高处刚好能瞧清街道的景象。 戚长容伸手推开纸窗,来自四面八方的惊呼声差点将她淹没,她不自觉的眨了眨眼,慢半拍道:“看来君琛比孤想象中的更受人欢迎。”侍夏反驳她:“公子说错了,应该是君家人从来都受大晋百姓的欢迎。” “是吗?”戚长容问。 “当然,想当年君家举家迁徙驻守临城之时,都城百姓们可是哭碎了心,一路相送,将他们送至十里之外的淮坡才罢休。”一张出色的过了分的脸出现在戚长容脑海中,她笃定道:“君家人的相貌想必极好。”侍夏点头,略带憧憬道:“听说当初的君家大夫人可是咱们大晋第一美人,君家男儿们也长相不俗。”听她这样说,戚长容忍不住笑了笑。 她算是明白了,这些百姓除了对满门忠烈的君家心怀敬畏以外,估计有一半是被他们的面貌所吸引。 报信的快马一匹接一匹,维持秩序的守城军疲惫不堪,废了好大力气才暂时将局面稳定下来。 街道上,能站人的地方都站满了人。面向街道的酒楼茶肆中的包厢房纸窗被打开,冒出一个又一个兴奋不已的姑娘少妇。 “君将军回来了,我听到了马蹄声。” “我也听见了。”沾染地面的灰尘被高高震起,马蹄声越来越近。迎面而来的是两面黑色旗帜,上面只绣着一个‘君’字。 坐在最前头高头大马上的男子仍旧一身显眼红衣,他耸拉着眼皮,脸上半点欣喜之色也无,反倒一副快睡着的模样。 但这并不影响百姓们的热情。戚长容也在看,他与数月前并无分别,还是一副万人入不得他眼的样子。 孤傲,冷漠,慵懒。戚长容心中一动,忽然斟了杯酒,自窗外稳稳的丢了出去。 酒杯在空中打了几个转,人群发出阵阵惊呼。半垂着眼皮的君琛迅速做出反应,整个人从马背一跃而起,稳稳接住来自茶肆包厢的酒杯,一滴酒也未曾洒出。 他先是看了一眼戚长容的方向。被发现的戚长容并不惊慌,拿着另一杯子与他遥望示意,做出口型道:接风洗尘。 她喝了自己的这一杯。另外一边,君琛也难得给她一次面子,将酒一饮而尽后顺着原来的轨道将酒杯送了回去。 “啊!我看见有人给君将军敬酒了。” “废话,大家都看见了。” “最重要的是君将军居然喝了。”气氛越发热烈,当大家想要看一看是何方神圣敢在大庭广众之下给君将军敬酒时,侍夏早已一巴掌把窗重新关上,阻隔外面一切无关视线。 侍夏苦着脸:“我的公子诶,你可是偷偷跑出来的,能不能收敛一点,别那么引人注目。”戚长容不理她,自顾自的笑开。 侍夏不知道她在笑什么。唯有戚长容知道,看见君琛的那一刻,她心里的阴霾竟然一扫而空,涌起万丈豪情。 此刻哪怕前方有千难万阻,她也无惧无畏。只因君家,到底是回来了。 东华门外,晋安皇率百官大臣在此等待。君琛翻身下马,徒步行至晋安皇面前,噗通一声跪下:“微臣君琛,见过陛下。”凉国势大,其郴州更是举国最难攻克之处,能将郴州拿下来已是意外之喜,不仅令大军士气高涨,也威慑诸国不敢来犯。 晋安皇脸上浮现喜意,亲自将君琛扶了起来:“大将军请起,这一战大将军功劳甚高,朕欲封卿为镇凉大将军,暂驻守皇都,掌二十万大军,来日为朕征战四方。”君琛面不改色的领旨谢恩,看不出喜怒。 晋安皇怕其再次抗旨不尊,早就吩咐礼部着手准备一切赐封事宜,又趁热打铁,连日颁旨昭告天下。 是以,等君琛从皇宫出来时,他已正式领了册宝兵符,又带着一大堆的赏赐,回了君家老宅。 街道热闹,君家坐落在白胡巷子口最深处,这是君家祖祖辈辈留下的基业,几乎占据了巷子口近五分之一的面积。 只可惜哪怕宅子再大,唯一能做主的主子却在千里之外的临城为国家卖命。 得到消息后,君家早已领着府中人等在门外翘首以盼。白胡巷子口,君琛驾着快马归来,君管家眯着眼远远看着,只消一眼就能认出。 第40章:流言蜚语 等君琛在门前翻身下马,君管家与身后的人早已跪下。 “老奴恭迎将军归来。” 君家很大,伺候的人也多,他们大多都是从战场退下,身上带着各种旧疾的退役军人。 君琛常年不在家,便将那些无家可归的全部纳入君府,让他们后半生无忧。 “君叔折煞我了,快快起来。”他亲手去扶,君管家却挣开他的手死活不愿意起来,哽咽道:“将军就让老奴跪一会儿吧,看见无损的将军,老奴百年后终于有脸面去地下见老爷夫人了。” 跪在老管家身后的那些人竟然也抽噎了起来。 哭声从刚开始的细微,到最后的嚎啕。 君管家年龄不小,而今已经有五十多了,按照他自己的说法已经没几年可活,面子什么的都不重要。 一个两鬓斑白,胡子悠长的老者哭的不能自己的场面可谓是惨不忍睹。 特别是他身后一大帮人都在哭。 君琛想笑,却不自觉的红了眼眶。 他叹了一声,再次去扶,这次不容拒绝的将君管家硬拉起身:“我说了,你不可跪我。” 君管家的姓名已经不可追朔,按照辈分,他或许得叫一声爷爷,又怎么能让爷爷辈的跪,而他无动于衷? 生怕君管家大悲大喜下伤了心脉,君琛忙道:“君叔,我奔波数日,又累又饿,咱们不如先进府用膳如何?” 君管家一听,再也顾不得其他,道:“膳食早已准备好,将军请。” 相比于临城君府的简陋,白胡巷子口里的君家景致可谓格外精致,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各种奇花异草争相盛开,以及连院中的小池塘都很有讲究,饲养的鱼都是金贵品种。 君琛眼风随便一扫,一切都如他离开时的模样,分毫未改。 君管家一边走一边说:“自从您走之后,府里就像是失去了主心骨,老奴本是什么都不懂的大老粗,不懂的怎么照顾那些金贵东西,还是老兄弟们合伙,才勉强维持府中原样。” 池塘的七彩锦鲤是二婶子喜欢的,花圃中的牡丹芍药则是母亲喜欢的。 她们生前最喜欢在人前显摆的,也就是她们最喜爱的东西。 都过去了许多年,母亲的花还活着,二婶子的七彩锦鲤也已经有了下一代。 君琛颔首:“这些年来多亏君叔,要不是君叔照应着,还不知君府会荒芜成什么模样。” 君管家摇头苦笑:“哪里能这样算,应该说是君府给了老奴与众位兄弟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要不是君琛与先老爷夫人心善,他们这等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老人,哪里有这么安生的日子过。 听他这样说,君琛也不同老管家辩解,在栖梧院用完膳食后,接着以祭祀的名义将自己关进祠堂,不见任何人。 这一关,就是半夜才出来。 老管家还守在外面,见他从祠堂出来,声音越发的温和:“将军数日劳累,回栖梧院休息吧,老奴已备好了热水。” 君琛点头,声音沙哑。 “好。” 多年驻守在外的君琛回京领赏,一回来就得了兵权与地位,这一夜有太多的人睡不着,哪怕在睡梦中也是不安稳的。 唯有戚长容难得的睡了个好觉,梦中再无能刺破耳膜,凄惨的哀嚎声。 翌日,随着君家的回归,在临城发生的某些事也以不可遏制的速度传遍京都每个角落。 待君家的人缓过神来,整个京都都为此疯狂了。 “太子殿下真乃性情中人,我等佩服他的果决。” “是啊,要是换成我,别说识破凉人的阴谋了,有可能还会自动送上门去。” “凉人就该杀!多次进犯大晋领地,奴隶大晋百姓,屡教不改死不足惜!” “可烧山一事未免也太过偏激,听说直到现在,幽谷一带附近也寸草不生。” “可惜了那么好的一座山,从今以后就就要光秃秃的存于世了。” 有人赞成惊叹,就有人反对惋惜。 可他们说的再多,谁又真的知道当时情况是怎样? 如果不是戚长容当机立断,或许被埋藏在那里的就不是凉国人,而是她大晋铁军了。 流言传播的速度极快,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 不过半日时间,整个皇城的百姓都知道了当今贤太子的‘心狠手辣’,消息热度与君琛打下郴州的热度不相上下,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又一话题。 君管家只不过出门一趟,就带回了如此令人震惊的消息,让君家老部也引起了一阵阵的小骚动。 君管家缓缓道:“也不知这个消息是从何处传出来的,那些人说的有鼻子有眼,让人想不相信都难。” 更有甚,有些既有钱又有闲的好事者会不远千里跑去临城求证。 到时候消息一传回来,岂不直接落实戚长容的残忍? 听他一番话,周世仁心脏猛的一沉,一股不好的预感自心底升起,担忧道:“将军,或许有人想挑拨咱们与东宫的关系。” 君琛低头摆弄着手指,一言不发。 君管家早就从周世仁口中得知事情真假,就是因为知道,现在的他才会这么担心。 君门没回来之前,关于临城一事京中半点风吹草动都没有,君门回来后,戚长容放火烧山的消息立刻传的满天下皆知。 这代表什么? 代表消息是从君门传出去的! 放在有心人眼中,这件事足够让他们动手做篇大文章。 要是太子再糊涂点,说不定就相信了。 君管家:“将军,您应该找个机会与东宫之主见上一面,好歹也要解释一番,告诉她消息不是咱们传出去的。” 就算不能立刻得到她的信任,也绝不能毫无作为,任由暗中的人把脏水泼到他们君门身上啊! 周世仁赞同君管家的说法:“见太子,势在必行。” 他们两人各出计谋,噼里啪啦的说了好一会儿后才发现,原来某人根本没在听,反而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至少他们不觉得他有听。 “……”周世仁沉默,强逼自己淡定下来,向君琛发出灵魂提问:“将军,你可有听我们说话?” 还是毫无反应。 “君琛!” 周世仁忍无可忍,低吼一声。 直到听见自己的名字,君琛这才不情不愿的抬眸看向他们,眼中尽是迷茫困意。 渐渐的,他眸内缓缓恢复清明。 他道:“你们继续说,本将军有听的。” 周世仁:“……” 君管家:“……” 两人一脸沉重的看着他。 显然,他们并不相信他真的听进去了。 君管家转头看向周世仁,俯首作揖,叹道:“此事就交给周公子费心了。” 周世仁连忙避开,不敢承他的礼:“君叔说的哪里话,君兄之事便是我事,我自该尽力为之。” 在外人眼中,君琛是战神,战无不胜,老成稳重。 事实也正是如此,只可惜战神也有任性和犯糊涂的时候,比如现在,一旦不打仗,君琛浑身的骨头都仿佛散开,神思也开始神游四方。 君琛完全被排开。 作为当事人,他没有一点选择权利,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君管家与周世仁商议好一切事宜。 最终二人敲定,于会试前一天邀请东宫太子过府一叙。 三月初八,一辆简朴的马车行至君府后门处。 侍夏先行跳下马车,小心翼翼的将戚长容扶了下来。 君琛瞥了她一眼,目光落到侍夏身上时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凉凉道:“殿下真是好享受,去哪儿都不忘带上自己的爱妾。” 戚长容嘴角不经意牵出一丝笑意:“君将军若是羡慕,也可红袖添香。” 君琛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算了吧,本将军可不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书生。” 此话含沙射影意味太重,戚长容在外人眼中,本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太子。 听闻两人的对话,周世仁站在旁边,背后阵阵冒出冷汗,生怕二人不顾身份场合在君府后门掐了起来,连忙站出来打了个圆场。 “二位久别未见,想必有很多话想说,不如咱们进府找个雅致的地方,一边品茶,一边谈事如何?” 戚长容颔首应下。 说是找个雅致的地方,戚长容心里并不抱期望。 临城君府就是例子。 然而这一次她失算了,君府的景致不止精致,并且别致,比之她的东宫也不差。 周世仁眼角余光一直打量着戚长容,见她神态放松,脸部肌肉平缓,便知她对府内的感觉不差。 路过山泉凉亭时,周世仁以为君琛会停下,但是他的脚步一直未停,且目不斜视的往前走去。 最终停在贤英阁门外。 眼看他即将伸手推门,周世仁笑不出来了,迅速抓住他的手腕,表情略微僵硬,沉声道:“君琛,别闹。” 他很少对君琛直呼其名,只有被气的不轻的时候才会失态。 平常周世仁这么一叫,或许君琛会收敛两分。但君府是他的地盘,许是唤醒了沉睡在心底的魔鬼,他不止不听,反而变本加厉。 “本将军何时闹了?本将军认为贤英阁极好,再也没有比此处更适合谈事的地方了。” 第41章:贤英阁楼 一人想进,一人不准近。 两人对峙,谁也不肯退后。 就在气氛越发剑拔弩张时,跟在身后的戚长容忽而缓缓笑开,一锤定音:“听君将军的吧。” 周世仁嘴角一抽,在戚长容眼风扫过来时迅速放开君琛的手腕。 他不好再劝,在君琛推开门的那一刹那,不忍直视的别过头。 “你不是早就想来这儿看看吗?本将军给你这个机会。” 周世仁:“……” 现在的他并不是很想要这个机会。 周世仁的神情确实凝重。 戚长容只不过看了一眼就移开目光,随后无所畏惧的跟在君琛身边,与他一同踏进所谓的贤英阁。 贤英阁从外看去,只是以上好红雕木堆砌而成的普通阁楼,可一旦踏进阁楼内部就会发现,内外简直天差地别。 戚长容一脚踏进去,一阵凉风忽然从里面吹来,带着一股独属于山涧之类的凉气。 清凉,冷幽。 抬眼看去,说是阁楼,其实是一座类似于宝塔般的建筑,仰起头就能看到房顶,阁楼内部被一座圆形石壁围绕着,中间还有类似于喷泉的小建筑。 里面流动的皆是活水。 戚长容伸手碰了碰石壁,那些石头触手冰凉。 视线沿着石壁缓缓挪动,只一眼,她便看到那些被刻画在石壁上栩栩如生的人物画像。 而其中,还空有许多位置。 那些画像于她而言皆是陌生,她并不识得那些人是谁。 “自大晋立国之初,我君家便效忠于皇室,百年来战死在沙场的将士们数不胜数,这些雕刻在石墙上的,便是他们生前最后的模样。”君琛缓缓道来,声音在石壁的环绕之下更加立体,听得戚长容心生震撼。 贤英阁很大,有直通楼顶的石梯。 一幅又一幅,由上至下缓缓蔓延开。 她的视线仿佛凝固在石墙之上。 其中有拿着长矛虎虎生威的少年,也有垂垂老矣脊背挺得笔直的老将。 甚至于,她在石墙之上看见了两幅正处青春年少的姑娘雕像。 戚长容沉默不语。 是了,她曾听说君家出过两位女将军,统兵御下有大将之风,不输男儿分毫。 而如今,唯有贤英阁里面的东西能够证明那些生命曾鲜活的存在过。 侍夏见愣怔住的戚长容,似乎察觉她眼底有悲伤震撼正在聚集,心有不满,冷哼道:“君家于大晋江山居功至伟乃大晋百姓皆知之事,可君将军特意将殿下带来所谓何意?” 君琛难得给了她一个眼神,淡淡的朝着周世仁说道:“聒噪,让她闭嘴。” “你……”侍夏气急,她本就是个暴脾气,当下就想与君琛理论一番。 可前院失火,后院也不消停。 周世仁手机眼快的在她后脖处狠点一下,她张着嘴,愣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转身,周世仁正一连歉意的将她看着:“抱歉了小夫人,半个时辰后你就能开口了。” 侍夏气的翻了个白眼,恨不得拿出侍春给她准备的毒药把周世仁毒哑,让他一辈子都开不了口。 就没见过这等趁人之危的小人! 要不是她一时大意,他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的点了她的哑穴? 心中不忿,当下她立即手脚并用,对着周世仁好一番造作。 她虽不能开口,手和脚还是灵活的,因心中有愧疚,周世仁只得苦笑,任意侍夏一脚踹上他的小腿,疼得他呲牙咧嘴。 耳边瞬间清静,君琛心中满意了些,向戚长容做出邀请的手势,二人来到阁楼最底下的壁画面前。 那上面画着一幅手持折扇的儒雅男子,嘴角含着温润的笑,看起来就是一副好相与的模样。 君琛:“这是我的父亲,君家上一代掌家人。他本一代豪杰,心中自有大抱负,却因朝堂的明争暗斗,在战场上死不瞑目。” 阁楼中的气氛蓦地一冷。 君琛的话可谓毫不客气,说出了君家所有人想说而不敢说的话。 不止朝堂的争斗,其中甚至于还有皇室的不作为,亦或者错误判断,才会导致那一场悲剧的发生。 戚长容眼中笑意消失,只余敬重惭愧。 “对于当年的事,孤也不过略有耳闻,虽不知到底是何原因,但此事确实是皇室对不起君家。” “孤在此处,向你赔罪。” 话音刚落,她拱手朝君琛深深的做了一揖。 君家心甘情愿成为戚氏皇族手中的利剑和盾牌,可皇族却没有如愿的给他们同等信任和关注。 也许是她认错认的太过利落,没有半分疑问,也没有半句追问。 就连君琛也呆了一会儿,却是毫不做作的受了他的礼,随即不紧不慢的道:“此次带殿下前来,并不是为了逼迫于殿下。” 他只是忍不住。 为长辈们付出的代价而不值。 他想时刻提醒皇族,也提醒自己,君家与皇室之间到底是存在着未解决的疙瘩。 君琛心里清楚,就算当初真是阴谋诡计导致君家的败落凋零,也决计怪不到戚长容的身上。 那时的她也不过几岁孩童罢了。 戚长容郑重道:“孤明白军将军的意思。” 两人一直相对无言。 反倒是周世仁与侍夏各自纠结和忐忑。 他们真怕这两位一言不合动起手来。 到时候一个没分没寸,另一个金枝玉叶。 他们都不知该如何收场了。 水池旁有桌椅,君琛领着人坐下,见戚长容一脸坦然的模样,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怪异的感觉。 “殿下不觉得臣此举不妥,太过无理取闹了些吗?” 戚长容不觉有异,理所应当道:“君将军哪怕再无理取闹些,孤都觉你所言有理。” 侍夏与周世仁对视一眼。纷纷觉得智商受到了侮辱。 他们有些弄不明白这两位的意思了。 君琛懒得与戚长容计较,也无意揣测她话中的深意,在周世仁略显急迫的注视下,不急不缓的道:“此次约殿下前来,实有一事想与殿下解释,近日上京传遍的流言并非是从君府流传出去的。” 他刚把这句话说出口,甭管戚长容信不信,周世仁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算是放下了。 他松了口气,又有些忐忑,拿捏不准君琛的真实想法。 不过,无论如何,只要他还愿意解释,得到戚长容的信任也只是时间问题。 事实证明周世仁的担忧是多余的,在听见君琛的解释后,戚长容并没有半分怀疑,反而嘴角含笑道: “此事不关将军的事,与贵府也毫无关系,那些传言是孤命人散播出去的。” 如果不是有她的允许,那些消息就算从君家传了出去,恐怕在还未来得及流传便会被她扼杀在摇篮之中。 那些消息之所以会传得那么猛烈,还不是因为有她在背后推波助澜的缘故。 周世仁大吃一惊,霎时失声问道:“殿下这是为何?您可否知道那些流言会对您有何影响?” 君琛虽没有说话,可他眉眼之中泛着的是周世仁一模一样的疑惑。 作为太子,戚长容的举动实在太过怪异,毁了自己的名声与她又有什么好处呢? 戚长容挑了挑眉,眼中不见半点阴郁:“此事说来话长,一时半会儿怕是说不清楚。” 君琛:“无碍,臣今日有的是时间,与殿下彻夜长谈也并无不可。” 他一定要弄清楚太子心中在想什么。 而她对自己莫名其妙的包容又是因何原因。 弄清楚这些,他彻夜难眠。 戚长容仍旧笑着,只是不知该如何接话。 君琛一言戳破她的心思:“殿下是怕自己的名声过于贤明,会让某些人心生忌惮吧?” 提到陛下,百姓或许会说一句勤政爱民,是位好皇帝。 可提到太子,那便是说上三天三夜也不足够的,如此鲜明的对比,不得不让人心生担忧。 戚长容轻笑出声:“是,也不是。” 她知晓君琛的意思,他是怕自己名声太过,会在父皇心里留下疙瘩。 可除了自己以外又有谁知,父皇其实也已到了穷途末路之时。 整个戚氏皇族再无其余选择,否则这么多年又怎会任由他待在东宫? “多日来,想必君将军已经听说了前段日子会题被偷一事,孤这次事件中查到了某些东西。” 君琛颔首,淡道:“殿下请说。” “孤在查到天香楼时,无意中得知天香楼与蒋太师的关系匪浅。顺着天香楼背后的庞大资金链查去,发现它又与凉国有千丝万缕的牵扯,事关重大,孤本欲再查下去,那天香楼的负责人包一默却在牢服毒自杀,线索不得已被中断。” 戚长容一边说,一边打量着他的神情。 关于上辈子的事儿,她不可能与任何人和盘托出。 但也不能将自己的怀疑毫无缘由的说出来,总得要有一个过程。 比如说,她为什么会突然怀疑蒋伯文与凉国有牵扯? 想来想去,也只有包一默是最好的借口。 毕竟一个死人当了她的挡箭牌,哪怕君琛心中怀疑也无处可查。 原本漫不经心听着她说话的君琛眸色猛然一变:“殿下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第42章:携手共进 大晋与凉国早就到了非战不可的时候,前段日子他打下郴州,就是为了告诫诸国,大晋与凉国不死不休,绝无和谈的可能。 而今戚长容竟然怀疑蒋伯文与凉国之间的关系。 戚长容:“孤自然知晓,心中虽然诧异,可事关重大,孤宁愿错杀一百,也不愿放过一个。蒋太师身居高位,手握重权,这样的人一旦出现问题,于大晋而言无疑是灭顶之灾。” 她冒不起这样的险。 君琛忽而冷笑:“殿下将如此重要的事情告知于臣,就不怕臣到蒋太师面前告状吗?” 戚长容一如既往的沉稳:“你若是去了,只当孤信错了人。” 气氛越发冷凝,一向庄重森严的贤英阁竟也泛起了一丝阴凉之感。 君琛半眯着眼,神色不明。 戚长容从容自若,神情亦是复杂。 两人交谈的内容实在太匪夷所思,周世仁不敢吭声,也不敢打断他们的思绪。 就连一直闹腾的侍夏也安静了下来,瞪着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戚长容。 回想往事和一身泰然的蒋伯文,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只好无言以对。 君琛低垂眉眼:“即便我不说,若此事仍传到了蒋伯文二中,殿下该如何应对?” “左右知晓此事的不过我们四人,若不是从孤嘴里说出的,那便是你们三人中的一个,以孤的手段,收拾起来倒也便宜。” 君琛:“……” 周世仁:“……” 侍夏:“……” 很好。 他们绝不怀疑她话里的真实性,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他们简直无话可说。 “最后一个问题。”君琛道。 “臣与殿下并不是熟识,为何殿下选择将此事告知于我,而不是告知与您更加亲近的杨太傅?以杨太傅的为人,若他知道蒋太师与凉国有勾结,想必定会全力查出他的罪证。” 这是他最不明白的地方。 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却偏偏要选他这么一个刚外放回京的武将? 就算他是大将军,可战场上的事又怎么比得上朝堂上的勾心斗角,更别说这么多年,他君家的根基几乎被拔的一干二净,而蒋伯文已经渗入整个朝堂,想要动摇他,谈何容易。 戚长容不会以为就凭借这么一句莫须有的怀疑,他就会压上君家所有一切跟随于她吧? 杨一殊。 戚长容眼眸中泛起几丝波澜。 提到这个名字,就宛如又重重的往她心上扎了一针。 如若杨一殊能够相信,那么也就不会有她的这一辈子了吧。 她道:“君将军有所不知,杨太傅此人虽一片赤诚之心,但在某些方面仍不如将军您果决,况且在这世上,还有谁比你君家更加更加忠诚?” “殿下从何处看出?” “贤英阁楼,就是最好的证明。” 君家不畏艰险权势,利益或压迫皆动摇不了他们的内心,他们祖上乃开国功臣,与大晋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那些能动摇杨一殊的,决计无法收买他。 君琛抬头看了一眼满石壁的壁画,忽然觉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原本他将戚长容带到贤英阁来是想给她一个下马威,让她认清楚戚氏皇族到底欠了他们君家多少东西。 而现在看来,他不止没能打击到戚长容,反倒亲自将一把能捅入君家心窝的利剑递到她手上。 君琛抿着唇,一言不发。 他眼眸幽深,心底五味杂陈。 或许有一点戚长容没想到,他们家有家训,只要家中有一人活着,还能上战场杀敌,势必要成为大晋江山最严实的一道屏障。 所以,只要君琛不死,他永不能背叛大晋。 君琛眼里浮现几丝探究的意味:“殿下与臣说这么多,到底想要做什么。” 戚长容眼里燃起一团火苗,眼神都明亮了三分,她脊背挺直,如一棵立在悬崖边的松柏,不屈不挠,永不服输。 “想邀君将军与孤携手同行,驱除内贼,保大晋江山,甚至于,共谋天下。” 最后几字,戚长容说得格外用力,眼中的神采也在上那间铺散开来,让人不敢直视。 她的豪情万丈,在这一刻,君琛不否认自己差点被她说动,内心有一丝动摇。 自回京以来,他第一次正视年幼的太子,忽然发觉这个太子与他想象中的很不一样。 她可以亲上战场,也能直白的表达自己的野心。 不似晋安皇般多虑懦弱无为。 周世仁神情激动,差点一口替君琛答应下来。 不过他尚存一丝理智,凭借毅力硬生生的遏制住心中狂热的想法,等君琛的决定。 君琛仍是那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殿下凭什么认为臣会答应你?” 戚长容并不因他一句话而感到失望,她早就做好被刁难的准备,听到他的话后,从善如流的说道:“就凭孤能查清多年以前事情的真相,给君家所有牺牲的人一个交代。” 她曾彻夜浏览关于那场战事的所有资料,发现并不是一丝漏洞都没有,只是查起来多费周折,需要时间。 “殿下是在威胁臣?” 君琛眸中冷意乍现,连周身的空气都压抑了几个度。 君家是他逆鳞,触之必伤。 周世仁站不住了,替戚长容的大胆捏一把冷汗,连忙低声提醒:“君琛!冷静点,先听听殿下怎么说。” 侍夏不言不语的走到戚长容身边,以保护者的姿态将两人隔开,警惕的盯着君琛,以防他突然动手。 戚长容抬眼,波澜不惊的仰望贤英阁最高处的那幅壁画。 “或许君将军可以将此事当成交易,但即便将军不如孤所愿,孤也愿意押上一切,只为还君家一个公道。” 忠臣之家,不该如此落幕。 这话的潜意思是,不管君琛上不上船,反正她已经在船上,并且没有下船的想法了。 君琛眼里冷意不减:“说来说去,这只是殿下收买人心的手法罢了!” “可孤认清事实,君将军也无法否认,仅凭你一人在朝堂中生存都难更别说是查清真相,唯有你我联手,才是正道。” 他拳头硬,她脑袋滑。 蒋伯文那只狐狸做事一贯小心谨慎,不管是查清当年真相,还是查清他的背后真实身份,两个目的都不好达到。 上辈子他能在大晋潜伏数十年一点破绽都未曾露出,足以看出他也是个心志坚定之辈。 她无法得知蒋伯文手上到底沾染了多少鲜血,唯一知道的是,他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君琛冷静下来,心平气和的问她:“臣要如何相信殿下并不是为了说服臣,而随口糊弄臣?” “孤偶然得知,十年前负责粮草押运的都运官马正理辞官后一直隐居住在常青县,君将军若是愿意相信孤,半月之后,孤带他来见你。” 当初一战牵连甚广,也被成为末路之战,前不可进,后不可退。 粮草不及时,援军不及时,战机又被耽误…… 回想当初,君琛连骨子里都泛着疼。 “如果,臣是说如果,若那时候错的是陛下,殿下当如何?” 戚长容猛然顿住,脸上浮现一抹茫然。 晋安皇会错吗? 他能犯多大的错? 若真论起来,或许自己的存在,才是戚氏皇族最大的错误吧。 父皇与自己欺骗了文武百官,欺骗了大晋百姓,欺骗了全天下。 见她神情迷茫,似并未深想这件事,君琛心里好不容易升起的丁点希望又快灭了,心里一阵阵的泛凉。 他就知道,高高在上的皇室又怎能可能轻易承认错误。 就在他即将开口昧着良心说不要勉强时,戚长容终于回过神来,眉间全无犹豫。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若父皇有错,孤必定劝他承认错误,亲临君家向君家所有无辜受害者道歉。” 这是她的承诺,也是她为之努力的目标。 君琛终究被说服了,答应给戚长容一个机会。 等半月后见了马正理,再告诉她自己的决定。 回东宫的马车上,哑穴自动解除的侍夏仍愤愤不平,又怕隔墙有耳,故意压低声音道:“殿下何苦低声下气求他,就算没有他的加入,以殿下的聪慧,难道还不能查清蒋太师的真实身份?” 侍夏对戚长容有一股盲目的信任,总以为她无所不能,哪怕要天上的星星也能想办法摘下来。 见她实在气的不轻,戚长容伸手捏了捏侍夏的脸,不正经的轻笑道:“你家殿下不是神,还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她虽是东宫之主,然而手上权利确实不多,若稍有不慎在蒋伯文眼前露了马脚,一切都得推翻重新来过。 那君家虽然离开上京多年,最基本的人脉根基却是有的,借着他们的势力,她也会轻便许多。 只可惜君琛生的态度如雾里看花,她不好强逼,只能一边猜,一边走一步看一步。 戚长容捏了一下,觉得手感不错,干脆又捏了捏,顺便道:“今日你所听到的切记不可外传,哪怕是侍春询问也不可说与她听。” 她想做之事,找一个人知道便少一份风险。 侍夏平常嬉戏打闹一样不差,到了关键时候还是靠谱的,闻言立刻老老实实的点头:“奴婢知道了。” 第43章:粮草押运官 会试如期举行,第一批考试的举子们早早的就等在贡院门前,伸长了脖子朝里望。 很快贡院前门大开,举子们核对过名字后被依次带了进去,在隔间搜身,确认无误后,又给备考举子们准备了三根蜡烛,这才让他们入密间进行答题。 每场考试持续三天,这三天他们将在密间度过,除非交卷,否则不予外出。 众星拱月之下,戚长容漫步来到贡院,例行公事的在里面晃了一圈,见所有举子们准备就绪,这才满意点头。 离开之前,她特意嘱咐道:“会试追求公平公正,你等监考时必定要尽心竭力,以防有人偷奸耍滑乱了考试秩序。” 监考考官一共十八人,多由翰林充当,听到戚长容的话后,个个精神抖擞,就差对天发誓保证会严格对待,只要太子能在皇帝面前美言几句。 戚长容也不负众望,道:“等到会试圆满结束,孤定在父皇面前提点你等几句。” 至于结果如何,她并不负责。 有这么多人守着,其中还有杨一殊或蒋伯文的门生,戚长容毫不犹豫的当了甩手掌柜,任由他们互相找茬。 杨一殊带头抄了天香楼,动了蒋伯文的利益果实,她就不相信这两个以后还能化干戈为玉帛。 她与君琛约在音游茶肆,只不过这一次跟在身边伺候的转而变成了侍春。 君琛看了她一眼,照例讥讽道:“殿下真是好福气,每次跟在身边的美人儿都不一样。” 戚长容笑眯眯的也不生气,温和道:“总归将军都是见过的,将军若是喜欢,孤也可从东宫挑几个机灵的送至君府。”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虽是东宫太子也免不了俗。 君琛淡淡拒绝,瞥了她一眼:“不了,本将军没殿下那个福气,殿下还是自己留着享用吧。” 戚长容似有些遗憾的砸了砸嘴:“既是如此,日后君将军可不能说孤小气。” 眼看君琛一人独自前来赴约,戚长容心里感觉奇怪,往他身后瞥了一眼,不由得多问了一句:“你的那个幕僚呢?他不是一向跟你同进同出的吗?” 君琛翻了个白眼:“这你可得问你身边的小夫人了。” 说是小夫人,实则是抬举了她们。 作为太子侍妾,连侧妃都算不上。 要不是戚长容愿意宠着她们,他怎可能多看她们一眼? 这就奇了怪了。 戚长容看了一眼侍春,后者连忙摇头,满脸无辜。 戚长容瞬间明白,是侍夏弄出的幺蛾子。 “自从昨日殿下离开,周世仁身上就长了许多红疹,奇痒无比,伴随高热彻夜不退,让府中大夫诊治,大夫却说是中了毒,只能等毒素自然褪去。” 这就尴尬了。 听君琛说完这话,戚长容竟也觉得周世仁委实可怜,然则她是个护短的人,即使觉得侍夏做的过分了些,面上也不动声色的轻笑。 “那丫头年少不知事,还请将军转告周卿,望周卿不要见怪,过几日孤定带礼上门赔罪。” 君琛眼眸微深:“殿下是不准备拿解药出来了?” 戚长容装傻,反问:“既是那丫头的奇药,孤为何会有解药?” “……” 两人顺着茶肆木梯,一路向楼顶视野最好的地方走去。 侍春守在楼梯口,顺便帮他们放下帘子。 初春的风带着微暖,街上行人穿着大多以清凉为主,君琛瞧了眼君琛裹在身上的袍子,越发肯定东宫太子体弱多病,是个病秧子。 “殿下为何选在此处?” 戚长容站在风口,淡淡道:“将军不觉得此处视线很好吗?” 这间茶肆,是整个上京最为出名的,不仅仅因为茶好,还因为视野开阔,随意往高处一站,几乎能看见上京除了皇宫以外的一切建筑物。 君琛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发现她正在看院门紧闭的贡院,还有官兵在那一方来来回回的巡视。 他心下了然,顿时出声:“我还以为殿下真的放心甩手不管,原来是留了一手在后面。” 君琛善于顺杆向上爬,知道戚长容对他有所求之后,态度便越发随意。 戚长容目光悠远,明明瞧着贡院,可总让人觉得她在看更远的地方。 她想到了上辈子那场把贡院烧的一干二净的火。 那场火成了她心中的未解之谜,至今她都不知道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很快,君琛脸色变了,似有似无的往街角望去,随后道:“殿下,这处的视线虽好,但也让您成了‘靶子’。” 戚长容站的位置太显眼,若有人想对她不利,只需从四面八方射箭,直接能把她射成筛子。 “怕什么,将军会保护孤的,不是吗?” 君琛语气凉凉道:“殿下想多了,我最惜命了,到时候真有人来,我肯定第一个撒腿逃走。” 他话是这样说,戚长容丁点也不信。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君琛长的就是一张好事不灵坏事灵的乌鸦嘴。 一支利箭从远处破空而来,君琛脸色一变,想拉着戚长容躲开。 戚长容却压住他的手,在他耳边歉意的说道:“抱歉了将军,这一次要连累你受伤了。” 话音刚落,那支箭矢破开长空,准确的刺入了君琛的手臂。 本来可以躲开的君琛:“……” 君琛只觉得伤口一麻,猩红的血液从裂口处缓缓溢出,染红了他整只手臂。 已经许久没有受伤的君琛心情很沉重。 偏偏戚长容毫无所觉,自动抓着他另外一只完好无损的臂膀,眼里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兴冲冲的在他耳旁说道:“将军,现在可以带孤逃命了!” 往与皇宫相反的地方逃。 君琛:“……” 他没有办法,眼看着箭矢越来越密集,他们即将被当成靶子被射穿,君琛一只手搂住戚长容的腰,脚尖轻点向旁边楼顶一跃而起。 街道上的尖叫一声更比一声高。 侍春察觉不好,立即推开楼道门。 “殿下!” 楼顶空空荡荡一片虚无,君琛与戚长容早已不见人影。 唯有他们原来站着的地方插着几支沾了血液的箭矢。 侍春脸色猛然一变,根本分不清血迹到底是谁的,从怀中掏出信号弹,生生的放至天空。 嘭的一声,瞬间,以茶肆为中心,从四面八方涌来各种奇人异士。 很快,楼顶站满了身着各种衣衫的‘百姓’,有卖糖葫芦的,也有大堂小二…… 侍春冷声道:“有刺客,殿下受伤下落不明,你们分成两队,一队追击活捉刺客,另一队分头寻找殿下护驾!” “是!” 天空传来一声巨响,留守在东宫的罗一面色难看至极,头一次不需召唤偷偷的潜入御书房,惊扰了正在处理政务的晋安皇。 君琛轻功绝顶,哪怕带着一个累赘,速度也丝毫不慢。 可是身后那群刺客们也步步紧逼,大有追不到不罢休的意思。 戚长容被他扛在肩上,迎面吹来的风如刀割一般拂过脸颊。 她侧过头,艰难的打量着君琛的神情。 君琛心情并不好,紧抿着唇角,眼神阴郁的仿佛能滴出水来。 任由是谁被这么算计,心情都不会好到哪里去。 君琛的轻功到底胜了刺客们一筹,不一会儿后就成功的将人甩掉。 而此时他们也到了城外的某座破庙里。 到了安全区域,君琛毫不犹豫的将戚长容扔在布满灰尘的佛像后。 戚长容顾不得隐隐作痛的臀部,三下五除二的爬起来,从宽大的袖袋里掏出许多瓶瓶罐罐,都是出宫前侍夏塞给她的。 她找到红色罐子,在君琛阴冷的注视下倒出药丸在手心碾碎,撕破他胳膊上的衣服将药粉洒了上去。 那些箭矢细长锋利,直接从他手臂穿过,到也省了拔箭这一步骤。 侍夏配出来的药丸功效过人,君琛伤口流血的速度慢了下来,很快就完全止血。 戚长容包扎的手法并不好。 望了眼被捆成猪蹄的手臂,君琛表情难看。 “孤知晓将军心中定然有许多疑惑,这一次是孤对不起你,你放心,孤一定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君琛心情复杂:“我本来可以不用受伤的。” 戚长容点头,愧疚道:“孤知晓,可你还是受点伤为好。” 她很有分寸,也计算过箭矢的位置和速度,这一箭是会让君琛受点伤,但绝对伤不到他的根本。 什么叫做他还是受点伤比较好? 君琛完全弄不懂她在想什么,只能茫然的接过戚长容捣鼓出来的一堆药丸,然后仰头吞下。 她自己也吃了一颗绿色的。 君琛看着,突然发问:“你又没受伤,吃什么药?” 戚长容平静道:“先前那阵风太大,孤嗓子有点疼,这颗药丸是治疗是风寒的。” “……”君琛:“自作自受。” 戚长容转身,将身后那堆稻草铺平:“过来坐会儿吧,将军好歹也是个伤员。” 君琛轻嗤一声,理所应当的占据了大半位置。 戚长容本想与他解释自己的目的,可转眼看去,君琛竟然已安然的闭上了眼,做出一副要睡不睡的模样,哪里有心思听她的解释。 第44章:身中剧毒 她闭了嘴,同样阖目休息。 为了找他们两人,上京已经翻了天,无论是刺客亦或者那帮负责保护戚长容的暗卫,皆发狂似的进行地毯式搜索。 任由是谁也想不到此时的他们会在一座破庙里平静睡去。 君琛是被一阵焦味熏醒的。 他一睁眼就看见戚长容在烤鱼。 那鱼表面已被烤得焦黑,估计内里还是半生不熟。 许是因为刚醒来的缘故,君琛还有些不清醒,声调变得极为缓慢:“殿下是从何处捕来的鱼?” 戚长容头也不回的继续翻烤,仿佛闻不到越来越浓的焦味:“前面不远处有条河,水质不错,鱼也肥美。” 君琛默默起身向外走去,回来时手上正提着两条大鱼。 两条鱼还奋力挣扎着,尾巴滴答滴答的落着水。 戚长容掀开眼皮看了一眼,没有任何犹豫的将手中两块黑炭往旁边一丢,眼巴巴的盯着君琛。 君琛慢吞吞的道:“两条鱼都是我的。” 话是这样说,等鱼烤好之后,戚长容选了一条最大的。 没有调料作陪,除了一股淡淡的腥味以外,吃起来仍没有任何味道,但比先前她烤出的黑炭好了不知多少倍。 吃完后,君琛随口问道:“殿下何打算何时回皇宫?” 戚长容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原来将军知道孤是故意拖延时间啊。” 她还以为他什么都不知呢。 君琛嘴角一抽,离开战场的他只是不愿多思虑,并不是傻。 在火光的照映下,戚长容的面容越来越冷:“如今京中四处都是眼线,你我来往之事必定瞒不过人眼,若不想落人口舌,孤须得有个正当的理由与你来往。” 一个是东宫太子,一个是手握重权的将军,两者来往若是过密,若被有心人捅到晋安皇面前做一番文章,那么他们就该头疼了。 为皇者,最忌底下人牵扯过密。 君琛扬眉:“所以殿下就想出了下下策,让我救你一命,好在以后以报恩为借口,光明正大的出入君府?” 戚长容反问:“将军觉得这个计策不好吗?” 她倒是觉得挺好的,既能理所应当的护着君琛,又能让蒋伯文一行人惊忧到茶不思饭不想。 实则一箭双雕,两全其美。 君琛嘴唇微微动了下,正想说戚长容天真,皇帝若是想怀疑某个人,别说以救命之恩当幌子,就算对同出一脉的手足兄弟也毫不客气。 话到嘴边,可看见从她眼中冒出的精光,君琛又重新咽了回去。 “挺好的。” 君琛听见自己回答。 戚长容看向他,用最真诚的眼神,最平静无波的语气,告诉他:“既是孤千方百计要拉将军入伙,那无论之后发生什么,孤必定全力保全将军,保全君家。” 哪怕拼了这条命也在所不惜。 她双眼清澈,犹如天边最灿烂的星河,其中星星点点的光芒更是让人移不开眼睛。 君琛仿佛被烫伤一般,心跳霎时快了一拍,连忙移开眼神,用木棍拨动火苗,故作平稳的问道:“今日这帮刺客是殿下安排的?” 戚长容摇头,又点头:“是也不是,孤不知他们是受何人指使,孤只是猜到他们会按捺不住动手。” 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她只是把时间提前了。 “殿下有没有想过,今日若是没有我在身边,或许殿下就真的遭了他们的暗手。” 戚长容理不直气也壮:“若是没有将军,孤便不会如此安排了。” 君琛被她的厚颜无耻惊得无话可说。 夜色缓缓来矣,君琛却有些魂不守舍,眼神时不时飘向戚长容,带着明显的震惊犹疑。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戚长容的嘴唇越来越黑,好似一副中了毒的模样。 这是君琛过得最煎熬的一晚,一整夜没敢闭眼,生怕在睡过去时戚长容出现意外。 戚长容身形娇小,脸色越来越苍白,微微摇晃的坐在火堆旁,仿佛下一刻就会倒下去。 当天边第一丝光亮终于升起,煎熬的夜晚度过了,君琛心下一松。 戚长容也忍到极致,忽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黑血,正好浇灭剩余的那点火星子。 君琛面色猛然一变:“殿下?!” 戚长容顿了顿,随意擦拭嘴角血迹:“做戏总要做全套,接下来的,就看君将军的演技了。” 此话一出,君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毒,是她自己下的。 他的复杂震惊并没能逃过戚长容的双眼,戚长容扯着唇角苦笑,气若游丝的道:“将军是觉得孤太过狠毒吗?” 君琛回神,想了想后摇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况且殿下并未做什么人神共愤的事。” 戚长容放心点头,在他怀中安然闭眼:“那就好,带孤回宫吧,再晚一些怕就来不及了……” 君琛听明白他话中含义,知晓她在想什么,为免延误最佳时间,立刻全力向皇城赶去。 晨起街道上的人并不多,只有少许的百姓看见一男子怀中抱着另一男子疯狂的向皇城奔跑。 君琛人还未到皇城,就有人发现他的踪迹,立刻中途将他拦了下来,厉声道:“你是何人?此处不是你该踏足的地方,快快离去!” 君琛声音更加冷怒:“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着,这乃东宫太子!你中途不分青红皂白拦我,殿下若出了事,可负得起责任?” 来人被他猛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一跳,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意识的朝他怀中人望去,果然,那张熟悉的脸除了东宫太子以外还能是谁? 这时的太子殿下嘴唇发黑,双眼紧闭,明显就是一副身中剧毒的模样。 再一仔细的瞧了瞧,抱着东宫太子的正是近些日子风头正盛的君家将军。 有人想上来围观,来人蓦然出声:“打开宫门放他们进去。” 其余人虽不明所以,还是依言打开宫门,宫门打开的瞬间,君琛抱着戚长容离箭之弦猛然奔了出去,不一会儿的时间就消失在他们的视野范围之内。 而他消失的方向正是东宫方向。 与此同时,拦住君琛的宫门侍卫长不敢耽搁,大声道:“马上通禀陛下,就说殿下被君将军救回来了!” 东宫太子遇袭乃是大事,更别说是在遇袭之后还踪影全无,所以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戚长容遭遇了刺客。 听侍卫长这么一说,许多人处于云里雾里,心中疑惑顿生,有心想多问几句,又怕保不住项上人头。 东宫气氛一片冷凝,君琛半阖着眼跪坐在外殿,太医院的院正匆匆忙忙的赶来为他包扎伤口。 手臂上的伤口已经泛黑,摸上去还有些微的波动感,院正紧皱着眉头:“将军这伤看着有些蹊跷,莫不是贼人在兵器上涂了毒?” 君琛喉结一滚,‘嗯’了一声。 他心里清楚,手臂上感觉不到半点同意,应该是戚长容给他伤口上撒的药起的作用。 而此话,却是实不能告知任何人的。 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在东宫外响起,君琛开眼抬头向殿门望去,不多时,一身黄袍的晋安皇快步从外走来。 晋安皇脸色冷沉,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 君琛挣扎着给晋安皇行礼,后者两步走上来按住他的肩膀,沉声道:“勿需多礼,既然受伤了,就让太医好好给你处理伤口。” 在晋安皇的注视下,院正手上的越发小心,动作又快又轻,很快将君琛手上的腐肉挑去,又敷上上好的宫廷密药。 结束后,君琛的手从大猪蹄子变成了小猪蹄子。 比戚长容包扎的美观了不知多少倍。 晋安皇坐在主位,一股迫人的气势朝君琛压了过去:“爱卿将这件事从头到尾诉来朕听。” 他倒是想看看,何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这里乃是上京,天子脚下受天子庇佑。 那些贼人竟然猖狂大胆到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动手,动的还是他最为宠爱的太子。 简直不可饶恕! 君琛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脸惭愧:“陛下,此事说来话长,臣与刺客们交过手,一时大意被他们所伤,殿下也被他们掳走,臣找到殿下时已至深夜,她躺在城外破庙内奄奄一息。” 晋安皇心高高提起:“太子为何会独自在破庙内?” “殿下聪慧,被刺客掳走后并未坐以待毙,而是想方设法与刺客们周旋,并且成功脱身离去,臣找到她时,殿下已身中剧毒筋疲力尽。” 君琛演技算不得好,可也不能更差了。 他眼中怒意分明,不似作假,说到激烈处额上青筋还会突然暴起,喘着粗气。 一看他的表现,原本心存怀疑的晋安皇立马多信了三分。 君家的人一向直肠子,玩不来阴谋诡计。 晋安皇暴怒,将手边茶杯狠狠扔了出去,一殿的奴才皆匍匐跪地:“查,这件事一定得查清楚!到底是谁敢害朕太子!传令下去,让京兆尹全力追查,要不能查清此事,朕摘了他的乌纱帽!” 内侍太监应了声,分秒不敢停,连忙差人去传陛下口谕。 就这时候,太子寝宫来人了。 “陛下,太子殿下口吐黑血一直不止,如此下去怕是危矣!” 第45章:医圣之子 “朕的太子!” 晋安皇心中大恸,徒然站起,身形略微摇晃,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内侍忙上前扶着,神色动容:“陛下……” 听闻此言,君琛忙垂头不语,在外人看来是一副悲痛至极的模样,只有他自己晓得心中的诧异。 既然那毒是太子自己下的,那么他定会有所分寸,不会真的把自己玩死。 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就连院使都束手无策?! 晋安皇推开内侍,大步朝太子寝宫而去。 另外一边,戚长容伏在床边,一口又一口的黑血自她口中吐出。 太医们不可近她身,唯有侍夏与侍春守在身旁。 侍春把了脉,难以置信的望着面色灰败的戚长容,颤抖着嘴唇,声音极轻的问道:“殿下这是为何?” 落雁沙,剧毒。 是她前些日子研制出来的毒药,唯有两粒,世上知道有此毒药的不过两人。 一人是殿下,一人是她。 戚长容吸了口气,反手紧握侍春的手,气息奄奄的道:“孤相信你,此事就交于你了。” 无需她多说,伺候她几年的侍春瞬间明白她的意思。 戚长容是要让她将这事瞒下来,不要让陛下知道。 可她委实弄不明白,殿下为何要自己吃了这药? 难道她不知这药是会要人性命的吗?! 感觉到自手上传来的力度,侍春眼中泪水连连,差点哭出声来。 她从怀中掏出一物给戚长容服下,哽咽道:“殿下,此物仅能延缓毒发速度,真正的解药……奴婢还未研制出来。” 说到解药,侍春心里后悔。 落雁沙毒性甚强,但不会立时让人死去,反而会让人受尽折磨,身体一日日的枯败,最后无望而死。 她生平爱好就是制毒,除特殊情况绝不制作解药。 更何况当初弄出落雁沙,她一心只想让敌人生不如死,又怎么可能想到解药这一茬儿。 忍着腹中绞痛,戚长容勉强笑道,声音越发微弱:“从现在开始研制也不晚,记住,孤是中了刺客的毒,现今危在旦夕,必须请医圣出山,切记不可说漏了嘴。” 另外一旁,侍夏也哭的不能自己。 晋安皇赶至寝宫外,驻足片刻让其余人在外面等着,又走进去大发一通脾气,将所有御医全部赶了出来。 偌大的寝殿只剩下四人。 晋安皇绕过屏风行至床旁,戚长容躺在床上命若悬丝的模样深深刺痛了他的眼,他不自觉的倒退两步。 不过帝王就是帝王,历经数次风雨,心智早已坚如磐石,虽遭受打击,仍能保持最初的理智。 晋安皇的声音好似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太子现在情况怎样?” 侍春跪在地上,泣不成声:“殿下所中之毒乃奴婢平生未见,奴婢虽能研出解药,可所需时间太长,殿下怕是等不及,还请陛下令医圣出山,许是有一线生机。” 侍夏也道:“殿下脉搏紊乱,呼吸神志皆已错乱,若是再耽搁下去,就算奴师父来了,也恐是回天乏术啊!” “医圣?” 晋安皇缄默不语。 没人知道医圣在何处,就连侍春和侍夏也只知道皮毛。 她们唯一确定的是,医圣必定在皇宫之内,只是不知因何事得罪了晋安皇,失去了人身自由,被幽禁在某一个宫殿之内。 就在他们沉默时,床上的戚长容忽而清醒,睁开眼望着陷入沉思的晋安皇苦笑,沙哑着声音道:“父皇,儿臣又给您添麻烦了。” 晋安皇回神,见戚长容仍是一副痛苦不堪的模样,心下不忍,终是别过头咬牙道:“传医圣!” 殿外内侍听见吩咐,心中不由得一颤,知晓东宫太子怕是不好,否则以陛下的性子,绝不会劳动冷宫的那一位。 内侍应了一声,怕手底下的人说不清楚,亲自跑了一趟。 内殿,晋安皇负手站在床边,神态间皆是冷漠。 “你是东宫太子,是戚氏江山唯一的继承人,你没有死的权利,朕也不会让你轻易死去。” 晋安皇无路可退。 他再没有二十年的时间能尽心竭力的培养出一个继承人。 戚长容只来得及听清这一句,而后失去意识,整个人陷入昏迷之中。 姬方战战兢兢的守在门外,有心想进去瞧瞧现下是个什么情况,又不敢随意踏入太子寝宫半步。 君琛疑惑:“小公公,医圣是谁?” 姬方定了定神,如实回道:“医圣专门负责为陛下把脉,无人知道他在何处,不过照此时看来,医圣定在皇宫之内,等会儿便要过来了。” 说到曹操曹操到,姬方刚为君琛解祸,另一旁天子近侍便带着一身穿月牙白衣裳的男子远远走来。 那人年岁不过二十五六,却面冠如玉,神情温和,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君琛一愣。 医圣竟然如此年轻?他还以为至少得是个年过半百的糟老头子。 对此,姬方轻声做出解释:“前些年医圣逝去,膝下独留从小跟在他的身边,接受他传承的一子,想必这位就是医圣之子,新一代的医圣。” 又过了一会儿,紧闭的寝宫门忽然从里面被打开,一人怒气冲冲的走了出来。 君琛定神一看,那人不是晋安皇还会是谁? 晋安皇头一次被人赶了出来,脸色黑的能滴出墨水。 侍夏也走了出来,里面已经用不着她了。原因是医圣把脉时不得有人守在一旁打扰。 那医圣原本还想把侍春一同轰出来,还是晋安皇说什么都不同意,这才勉勉强强留在里面伺候。 无人知道寝殿内的情况。 医圣秦然走进去,侍春立即迎了上去。 “师兄。” “听说太子病重,脉案如何?”秦然行至床旁,伸手便想掀开薄被。 侍春手疾眼快的拦住了他,在他疑惑不解的注视下咬牙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秦然面色不愉,伸手便去扶她:“快起来,你我同出一脉,跪我做什么?” 侍春眸中含泪,说什么也不愿起。 “师兄,有一事我得先与你说明,太子不是病重,而是中了毒。” 秦然疑惑,还是那句话:“太子中毒,你跪我做什么?” 侍春半真半假的说道:“太子中的毒出自我手。” 见秦然面色微变,她急忙接着说道:“并非我下的手,那毒药是我前些日子研制出来的,可却在前两日出宫之时意外丢失,也不知落到何人手里,最后竟然害了殿下!” 侍春没办法了。 秦然自小天资聪慧,又是上一代医圣的独子,要是让他上手把脉,戚长容的真实身份就瞒不住了。 她无法预料自己的下场,自古知道的越多的人活的越短,师父已经死了,秦然绝不能再出事。 她唯有把自己卖出去,坦白说出毒药来源,半真半假的糊弄于他。 秦然果然松了口气,会错了意,再次去扶她。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呢,既是你研制出的毒药,只需把方子给我,我便能配出解药,无需担忧,此事我不会与任何人提起。” 这一次侍春没有再拒绝,秦然稍一用力就将她提了起来。 “你且将用量说出,我看看药箱里是否有现成的。” 侍春不敢隐瞒,各种剧毒药材之名从她嘴里吐出,引的秦然频频侧目。 秦然感慨:“你进步甚大。” 侍春要的不是夸奖,而是破解之法,闻言忍不住着急起来:“师兄!” “好了,不就是落雁沙吗?我自有应对之法。” 秦然安抚她,从药箱里挑了半天,最后拿出一黑色小瓶递给她:“落雁沙算不上绝顶毒药,又幸亏你用量极少,只需服用百解丹调养两月即可。” 他还想多说两句,侍春早已迫不及待的将瓶子抢了过来,二话不说先给戚长容喂上一颗,脸上焦急之色顿显。 秦然眨了眨眼,他的手僵在半空中。 下一秒,又恍若无事的收回手,低声问道:“师妹在东宫这两年还好吗?” 不知为何,侍春竟不敢看他,目光躲闪道:“挺好的,除了殿下外,东宫没有其他正经主子,没人敢给我气受。” 秦然顿了顿,转瞬释然。 “那就好,如此我便放心了。” 戚长容的呼吸渐渐平稳,脸上的灰败之色也有所恢复。 这时,又听秦然道:“殿下既然已经无事,我就先走了。” 他们已经很久没见过面了,一个身在东宫,一个被幽禁在冷宫,都身不由己,只能听从别人安排。 若说起来,他们也算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秦然长她几岁,一直是个合格的大哥哥,只是后来医圣去世,她被送至东宫成为太子侍妾,两人也有好几年没见过面了。 侍春低垂着头,直到脚步声完全消失才敢回头看了一眼,偌大的寝宫里,独留一股淡淡的药香飘散在其中。 戚长容不知从何时睁开眼睛,将侍春眼中的失落尽收于眼底。 她问:“既然喜欢,为何不去追?” 侍春被吓了一跳,连忙收拾情绪故作无事的回过头来。 “殿下,宫中之人多身不由己,他本来就已经够难的了,奴何必给他找麻烦?不说别的,就说我们现在这个身份,只要奴还是东宫侍妾,奴和他之间就什么也不能有。” 第46章:伤敌自损 她的那个师兄生性单纯,从小就只对药材之类的东西感兴趣,或许他对她有三分情谊。 只可惜就在刚刚,她利用了他。 秦然走出殿门,朝着晋安皇微微拱手:“不辱皇命,太子现下已无性命之忧。” 不说晋安皇由此放心,就连君琛也不由得松了口气。 晋安皇神色淡淡的摆了摆手:“送医圣回去。” 出来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就又要回到那个牢笼,对此秦然没有任何怨言,乖巧的待在内侍身后,一言不发的跟着离开。 恰在这时,蒋伯文与杨一殊几乎同一时间踏入东宫。 他们身处高位,又深得晋安皇信任,太子被刺一事或许能瞒他们一时片刻,却绝无法长久隐瞒下去。 听见他们之间隐隐约约的争吵声,晋安皇揉了揉眉心,颇有些头疼。 “将人全部唤到前殿,莫要打扰太子歇息。” 姬方领命称是,将一众大人物全部送至前殿招呼。 君琛也在其中。 见了晋安皇,蒋伯文一脸恭敬担忧:“陛下,臣刚刚听说太子遇袭受伤,心下实在担忧,特来看看,不知殿下现在伤势如何?” 少有人知戚长容身中剧毒,就连蒋伯文也被瞒在鼓里。 任由他眼线遍布皇城,但只要是晋安皇不想让他知道的事,蒋伯文就算挤破了脑袋,也别想得知冰山一角。 蒋伯文有自知之明,是以在听到消息后立即赶往东宫,就是想博得晋安皇的好感。 然而这次马屁拍到马腿上,蒋伯文的出现不止没能让晋安皇的心情变好,反倒让他本就忧郁的心情更添阴霾。 “蒋太师,京兆尹冯渊是你举荐之人,他负责上京治安,但如今太子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遇刺,并且身受重伤,你说他该当何罪?” 这是将气撒在蒋伯文身上了。 京兆尹此时正在外调查此事,分身乏术,自然不能及时赶到皇宫请罪。 可蒋伯文却直冲冲的自动送上门来,他和京兆尹之间关系匪浅,不把气撒在他身上还能撒在谁身上? 蒋伯文心里不好的预感得到证实,思索半刻后果断道:“此事确实乃京兆尹失察,未能及时发现贼人的踪迹,他该罚!” 晋安皇步步紧逼:“他该如何罚?” “留职查看,戴罪立功。” 听到蒋伯文的话,就连杨一殊也忍不住赞叹一句,他这是宁愿自断一臂,也不愿让皇帝有丝毫不满啊。 杨一殊忍不住火上添油:“说是戴罪立功未免有些可笑,京兆尹的职责就是维护上京治安,这一次他不止玩忽职守,没能尽到自己的使命,还害得太子受伤,两宗罪都是他咎由自取,又何来戴罪立功一说?” 杨一殊所说之话深得晋安皇的心。 “太傅言之有理。” 晋安皇态度强硬,显然不愿将此事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从前他愿意迁就蒋伯文,如今他只想杀鸡儆猴。 谁敢动太子,他就断其爪牙。 听到这话,饶是蒋伯文早有准备,心下也止不住一沉。 冯渊要受罚的事他早就知道,可没想到晋安皇连情都不让求。 他是一定要处置冯渊了。 “那便革职,下至大理寺天牢。” 晋安皇满意了:“既然太师也这样认为,那就如此决定,至于太子遇刺一事就全权交给太师调查,一个月的时间应该够了吧?” 蒋伯文深吸一口气:“够了,臣必定不负陛下所望。” 冯渊的结局就在他们三言两语下被决定。 杨一殊又道:“听说遇刺时大将军一直护卫太子左右,陛下是否该赏一赏?” 晋安皇喝了口水润润嗓子,闻言连连点头,看着君琛的眼神可谓是和蔼可亲:“这一次多亏将军出手相助,太子才能安然而归,不知将军想要什么赏赐?” 看他那架势,不管君琛想要什么,他都能不计代价的拱手送上。 当然,皇位除外。 君琛一板一眼的答道:“君琛乃是臣子,保太子安全是臣的本分,不敢向陛下求赏。” 晋安皇对他的为人越发满意,就连从前被多次拒旨的恼怒都淡了两分:“这是你应得的,不必与朕客气。” 见晋安皇太热情,发自内心的想赏点东西出去,君琛沉吟道:“若陛下实在想赏赐臣,可臣实在暂无所需,不如赏赐临城将士们吧,将士们护卫大晋边城,功不可没。” 到了这时候,君琛还不忘为临城兵将谋福利赏赐。 晋安皇龙颜大悦,大手一挥,着礼部准备,源源不断的赏赐立即从上京送往临城。 蒋伯文快步离开,巴托早已驾着马车等在宫外。 他将宫内发生的事一字不差的说与巴托听,巴托越听越心惊:“大人,这是有人在专门对付你啊!” “我知道。”蒋伯文何尝不知,只是敌在暗他在明,那人一日不出来,他就拿那人没办法。 巴托猜测:“会不会是杨一殊那个老贼暗中授意,才使东宫如今态度大变?” 东宫对待蒋府的态度已经没有从前那么友好了,有时甚至隐隐有敌意,会题被偷就给他们敲了警钟,那时候如若戚长容愿意在晋安皇面前为大人说一句话,也许后来就不会引出一系列的麻烦。 以至于在处理冯渊一事时,蒋伯文一直处于被动地位。 一阵沉默后,蒋伯文终于出声了:“不一定是杨一殊,或许是其他人。” 无论是谁,但绝不是戚长容自己的意思,太子正处年幼,手段不一定隐秘。 如果真是太子的话,那太子的心思也未免太过深沉…… 君府,得知东宫的有惊无险,周世仁不期然想到当初临城戚长容下令放火烧山她从容自如的一幕。 他眼中精光徒然一闪,拍着手赞叹不已:“太子好谋算!这一次不止让你在陛下面前露了脸,日后不会有人干预你们的往来,还借此机会拔除蒋伯文手底爪牙,最重要的是,或许她对医圣也有兴趣。” 周世仁隐隐猜测,说不定前两个结果只是太子顺便而为,她的真实目标是医圣? “好一个一箭三雕之计!” 见君琛面色微沉,周世仁顿了下,压下心中的兴奋,语气稍缓,又道:“当然,这一切也有可能是凑巧,太子尚且年幼,哪能有如此精细的谋算。” 他话虽如此,但君琛却听出来了。 ‘凑巧’的可能性不大。 君琛不太理解周世仁话语中对戚长容的推崇,迟疑了下才问:“你难道不觉得太子手段过于激烈?” 为了达成目的,毒药都敢服。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打法愚蠢至极。 周世仁道:“依我所见,在风云变幻的上京,太子手段并不过分,她若不想方设法的削弱蒋太师势力,兴许要不了多久,就连东宫也会被蒋太师蚕食。” 屋里静了下来。 君琛像是被一番话说服了,一只手撑着脑袋,低垂着眼一动不动,周世仁凑上去看了看,却见他双眼紧闭,呼吸平稳,分明就是睡着了! 周世仁嘴角一抽,恨不得锤爆他,看看他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 如今在讨论这么重要的事情,他居然连声招呼都不打,一声不吭的陷入梦乡? 周世仁抿着唇,无言以对,在叫醒他被打一顿,和随他睡两相平和中纠结半响,最后还是选择后者。 他静静的退了出去。 东宫,侍春起先一直醒着,时刻注意戚长容的动静,乃至下半夜凌晨困意来袭,坐在脚踏旁倚在床边眯了一会儿。 半睡半醒间,忽然察觉床榻上的戚长容动了动身子,接着蹑手蹑脚的从床上爬了下去,也不点灯,借着从外透进的微弱月光将东窗户打开。 她原先以为戚长容是想起夜或饮水,正想睁开眼醒来伺候,可无论她怎么挣扎,人有意识却是动不了分毫。 侍春立时明白,她是遇上了‘鬼压床’。 就在这时,殿内传来了另一人的声音。 她心下一凛,意识到殿下是要商量隐秘事宜,想出声提醒自己的存在,结果连嘴巴都张不开,被迫听了戚长容的墙角。 今夜月光清寒,照的东宫一片寂然,打开窗,戚长容的面容在月光的照映下越发苍白。 罗一不敢逾越,目不斜视的站在窗外,与戚长容隔了一墙。 “殿下,属下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暗中跟在医圣身后,发现冷宫果然只是一个幌子,那些人到了冷宫便会蒙上医圣的双眼,然后转向西侧殿后的无极宫,因无极宫的摆设与冷宫大致相同,才会让医圣误以为这些年一直被幽禁在冷宫。” 皇宫极大,有九百多处宫殿,再加上无极宫地处偏远,又有西侧殿掩护,如不是特意为之,少有人会找到那里。 听到这儿,戚长容还有什么不明白。 父皇的疑心日渐深重,医圣一脉又历朝历代只为皇帝诊脉,是最为了解他身体的人。 所以,无论是逝去的上一代医圣,还是继承医圣位置的秦然,都知晓父皇的身体毛病,比如——他早年伤到身体根基,无繁衍后嗣的能力。 第47章:宁为玉碎 ‘无子’是皇室的死穴,父皇不会允许有此消息外泄的可能,会将秦然软禁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她没想到会是无极宫,先太后的寝殿。 戚长容道:“医圣可好?” 罗一垂眸,恭敬道:“极好,虽失去了人身自由,但无极宫无人敢怠慢于他,属下隐在暗处多时,见他饲养药材,整理医书,过的颇为自在。” 说来说去,罗一就差直说秦然心大无脑了。 被关押那么多年,情绪不止不低落,还越发高涨。 令人实属无法理解。 见戚长容陷入沉思,罗一犹豫半响,终是大着胆子问道:“殿下为何突然关心医圣的事了?” 东宫一向独立,不与任何势力特意交好,况且只要殿下继位登基,医圣自然会归她麾下听从调令。 侍春紧锁着眉,不曾想戚长容竟在暗中注意秦然,心中自是疑惑,罗一想问的也是她想问道。 她随即屏气凝神,静心等戚长容的答案。 “许是年龄大了,不愿留下遗憾,既是孤力所能及之事,处处帮上两分也可。” 上一世医圣一族结局并不好,在庞庐攻破皇城后,杨一殊临阵倒戈并且意图捉拿秦然进献凉国皇帝,秦然得知消息后抵死不从,自知奔逃无望,服用最烈性的毒药自断生路。 还将他多年的心血混之泥土水井里,致使凉军在毫无准备下损失多人。 只可惜她来不及嘉奖赞叹医圣秦然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高风亮节,就被逼上城墙高处。 说起来,那时候的秦然至死都守着戚氏皇族秘密,虽让她感到悲凉,却也为皇室出了口恶气。 罗一吃了一惊,以为戚长容是在开玩笑,道:“殿下真幽默,您今年不过十五,正是舞象之年。” 戚长容摇摇头,不做解释。 她知晓他不信,而罗一又怎会知她是活了一辈子的死人? 戚长容慢慢道:“日后医圣若有需要,你暗中帮衬,只要他行事不危及皇室江山,不必特意回孤。” 罗一一愣,随即面露不快,皱眉道:“殿下确定要给医圣这么大的权利?” “你注意分寸即可,莫拿小事烦孤。” 听戚长容这么答复,罗一便坐实了心里的猜测。 殿下要放权给医圣,至于需要医圣做什么,他便不知了。 不过,说来也好笑。 暗卫队是陛下赐给殿下的,而现在殿下却要他保护医圣,为医圣所用。 关键他还不能告密,行事需得小心再小心。 ‘吱呀’一声,东窗复又关上。 戚长容轻手轻脚的爬上床,见侍春仍睡的熟,只一双眼珠子不安分的转来转去。 她挑了挑眉,在侍春脖颈后的某一处按了按,轻声道:“看你的样子,似乎梦魇了。” 温凉的手指触及穴位,侍春心底一阵悸然,那股压在身上令她不能动弹的力量徒然消失,四肢一阵酸软,她几乎是不可遏制的睁开眼。 “殿下……”侍春声音沙哑,喃喃道:“您早就知道我‘醒’了?” 床帘放下,银白的月光透不进去,侍春唯能听见微弱的窸窣声,还有戚长容意味不明的‘嗯’了一下。 “日后你可以通过罗一与医圣交谈,他知道你和医圣是师兄妹关系,不会阻拦。” 随着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侍春还想再问,戚长容却已经躺下闭眼休息,一副不想理人的模样,惹的她跪坐原地愣了一会儿。 天蒙蒙亮,厚厚的云层还未散去,东宫已经有条不紊的运行起来,该熬药的熬药,该换班的换班。 君琛也难得在不打仗的时候起了个大早,顺着人流上了早朝顺便冷言冷语的呛了蒋伯文几句,最后在晋安皇的鼓励下,只身前往东宫。 戚长容在书殿迎客,虽是身体有恙,该她处理的政务却也一样不少,反而积累了不少。 她披着青色长袍,脸色不似前一天的苍白,狼毫笔在她白嫩细长的手里婉若游龙,在折子上留下各种复杂批令。 姬方拾得君琛,更知他保护了太子,见他来后拦也不拦,只象征性的通禀一声,便亲自领人到了书殿。 “用过早食了吗?” 君琛心里怪异,没有想到迎面而来的第一句话竟然会是问他吃没吃饭,他如实摇头:“未曾。” 戚长容写到结尾处完美一勾,将笔放置一旁,笑道:“那君将军便与孤一同用好了,底下人准备了滋补的药膳,孤连累将军受伤,心中很是惭愧,又怎敢独享。” 药膳上桌,君琛看着一整桌清淡而又丰富的膳食,忽然忍不住怀疑戚长容的用意。 他有点草木皆兵了。 听说她负责春闱,结果试题被偷连累一大帮人受罚。 她邀他喝茶,结果因刺客一事摘了京兆尹冯渊的乌纱帽。 他真怀疑这一次她会借药膳一事再把太医院闹个天翻地覆。 戚长容被他疑神疑鬼的模样取悦,也知他在担心什么,忍不住大笑出声,道:“将军只管放心,孤尚在病中,暂时无法闹腾,这药膳真的只是用来补身子的。” 她特意咬重‘真的’字音,免去君琛的顾忌。 听她一番解释,君琛总算放了心,理所应当的享受一桌膳食。 戚长容手执银著,散漫道:“将军受伤,前去君府探望的人必定不少,孤还以为将军会称病不出。” 君琛慢吞吞的,面上看不出喜怒:“怎敢,殿下劳心劳力为我铺路,甚至不惜伤到自己,我总不能浪费殿下一番好意。” 戚长容轻笑,不知有没有相信君琛的话。 他既不急说出来意,她就更不着急了。 殿外时不时有人来回走动,君琛定力到底比不上重活一世的戚长容的,不淡定道:“殿下,我有一事不明。” 戚长容眉眼不动:“你说。” “那……马正理什么时候能够归京?” 戚长容笑眯了眼,不出她所料,君琛果然是担心马正理的行程会不会因为遇刺一事耽误。 “时间不变,将军不必忧心。” 君琛说出自己的要求:“我想自己派人接他。” 这些天来,他一直心有不安,唯恐发生其他不可预料的变故。 “君将军若不想节外生枝,最好将此事烂在心里,你的插手只会更加引人注目。” 戚长容如实说道:“马正理看似辞官回乡,已是一介白身,但将军不要忘了,假设当年之事却有猫腻,就算他远离上京千里,身边也定有人一直盯着,稍有风吹草动传出,说不定马正理就保不住命,咱们也就前功尽弃了。” 她不得不防,早在决定查清此事时,她就已经做好一切准备,甚至早早的派人到常青县守着,力求不露任何破绽。 最重要的是,一旦被人发觉她在查这件事,并且被捅到晋安皇面前,自己至多被幽禁一段时日,不会危及生命。 可君琛就不一样了,他本就是君家的后人,那些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的敌人大可借着这事污蔑于他,说他心怀不轨。 她废尽功夫,好不容易才让晋安皇心中对君琛的芥蒂少了些,怎能容忍他再次被打入难以翻身之地? 是以,有些事她能做,他却万万不能。 “那我可否知道殿下是怎么安排的?” 戚长容娓娓道来:“常青县牧业发达,孤令一行人伪装成商队,与那里的商人们进行交涉,逐步消去他们的疑惑和暗中人的戒心,然后借着做生意接近马正理,迄今为止,他并未怀疑。” “你的意思是马正理辞官后在常青县做生意?” 戚长容点头:“若不是如此,身无分文的他该如何生存。” 马正理是粮草押运官,先不管当初起因如何,粮草延迟送达是事实。 消息传回上京,皇帝必定震怒,追究责任下去,马正理虽然保住了一条命,后面也过得着实凄惨。 饭桌上,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早已被他们抛之脑后。 戚长容重活一世,对规矩看的不那么重,君琛又是从小在军营长大的,早就养成大大咧咧的性子。 在军营吃饭时,那可是好几十个人围成一堆,一边吃一边说说笑笑,要是有敌袭,还会立刻扔下饭碗拿上家伙上战场拼命,更别说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了。 讲规矩的人大多都成了战场亡魂。 此时身旁又无其余人盯着,两人自然怎么舒服怎么来,何管他人笑谈? 君琛勉强接受戚长容的安排,多叮嘱几句后,外面人进来通禀消息,说是杨一殊前来拜访。 直到这时,戚长容才回过神来,这一顿饭所用时间远超往日,她连忙命人撤去,道:“请太傅进来。” 杨一殊快步走进,见了君琛也不惊讶,围着他立刻夸了起来,语调微缓,更不让人心生厌恶。 “君将军不止年少有为,长的也气宇轩昂,谈吐更是不凡,实乃大晋之福。” 他脸上没有令人厌恶的谄媚之色,可戚长容还是忍不住抬袖掩面,一阵偷笑。 君琛应承的毫不含糊:“太傅有眼光,本将军对这副皮囊也很满意。” 这就让杨一殊不知道该怎么接了,他只是客气一下而已,谁知道君琛接口的那么顺溜? 第48章:护短太子 见杨一殊脸色讪讪,一副被雷到的模样,戚长容也顾不得看戏,清咳一声道:“今日官学是太傅的课,太傅来东宫作何?” 姬方领人上前伺候,给他们各自斟了一杯茶。 杨一殊手执茶杯轻抿一口,眼中有着浓浓的担忧之色:“殿下昨日受伤委实惊险,臣心里担忧,特来瞧瞧殿下恢复如何。” 他说得情真意切,几乎骗过了所有人的眼睛。 戚长容心里不住冷笑,杨一殊现在的态度之所以如此好相处,还一副以她为主的做派。 但没人比她更清楚,一旦自己失势,杨一殊会是第一个背叛他的人。 这样的人雪中送炭难,锦上添花易。 戚长容面上的神情越发冷淡,让人觉得深不可测:“劳烦太傅担忧,孤现下已无大事,身体也在恢复之中,太傅还是多将心思放在官学为好。” 听初期常荣话语中流露出的疏离,杨一殊面色一顿,随即从善如流的将茶杯放回桌上,笑道:“殿下说的是,现下时间不早了,臣便先行退下。” 戚长容‘嗯’了一声,并未挽留。 君琛目送他出了东宫大门,直接抢过姬方手中的茶壶,对着茶壶嘴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末了还砸了砸嘴,评论道:“味道略微涩的心,泡茶的功夫还不到家。” 姬方俯身叩首,忙道:“奴会继续努力的。” 君琛摆了摆手,示意并不放在心上。 “你说杨太傅为什么会突然来东宫?” 戚长容优雅的理了理褶皱的衣袖,眸光平静:“许是来看将军里的。” 君琛好奇:“看我做什么?” “好奇你怎么能无召见孤,特意跑来宣示主权罢了。” 都说杨太傅在东宫极有脸面,可是这一次君琛舍命相救立下大功,已经隐隐动摇了他‘独一无二’的位置,他当然要来瞧瞧。 “这样看来,以后我也得等殿下召见才能步入东宫,否则落人口舌,徒添麻烦。” 戚长容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怎么能和别人相比,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他们算哪根葱?” 君琛:“……” 入戏太深。 救命恩人这一茬是过不去了。 皇家骑练场,马驹,箭场,蹴鞠一样不少,是为皇族子弟准备的训练之地,只可惜戚氏皇族子嗣凋零,除了几位公主外,再无其他的皇室成员,从皇家骑练场修葺至今,倒是便宜了那些大臣们的儿女。 戚长容带着君琛走进去时,里面嬉戏低喝声皆有,看起来好不热闹。 她裹紧身上的披风,手或成拳放在嘴边轻咳一声,脸色略微苍白。 听着她压抑的咳嗽声,君琛偏头看了她一眼,嫌弃道:“殿下为何带我来此?” 皇家骑练场于他而言就是小孩儿过家家,毫无挑战不说还会平白浪费他时间,他宁愿回到战场上挥洒热血。 那于他,才是真正的训练场。 “将军可否知道蒋太师有一个儿子?” 君琛若有所思:“听过,听闻蒋太师将他保护得极好,从不轻易示于人前。” 几十年前,蒋伯文曾娶过一胡族女子,后来那女子因难产而去世,只留下尚在襁褓中的婴儿。 这么多年来也不见蒋伯文另娶妻室,反而一心培养他的儿子。 “将军有所不知,蒋太师十分溺爱他的孩子,孤不在的时候,这皇家骑训场几乎已变成他的天下。” 君琛慢吞吞的看了眼放置在训练场左右的十八般武器:“殿下的意思是?” 戚长容走过去拿上最轻的一把利器,笑道:“蒋家公子从十五岁时就向往军营生活,最崇拜的便是将军这等保家卫国的男儿,若将军愿意指点他一二,想必他心里十分感激。” “这刀太利,殿下小心伤到了自己。”君琛将手中的利器重新扔了回去,哐当一声,剑身稳稳的插入剑鞘。 对于他几乎算得上冒犯的动作,戚长容耸了耸肩,不甚在意:“蒋公子从十五岁那年便嚷嚷着想要从军打仗,可惜被蒋太师以暴力手法压制住了。” “我明白殿下的意思了。” 君琛平静道:“殿下是想让我和蒋太师唱反调,他既不愿意让蒋公子从军,我的任务就是重新挑起蒋公子从军的热情。” 甚至在必要的时候帮衬几分,如此一来,只凭着蒋公子一人,就可以让蒋伯文无比头疼。 “唯有让蒋公子入你君门,才能保你君家君门将士一时安稳。” 戚长容向前迈开脚步,也不隐瞒,直白道:“蒋太师的野心日渐膨胀,总有一天将不安一隅,无论朝堂闹得怎样,军营绝不能乱。” 君琛沉默的跟在她身后,一言不发。 戚长容住了嘴,她刚说完,骑训场里面杂乱的争吵声也越来越明显。 “十三,就你这箭术也好意思和蒋大相比,我怕就算在你面前立一座碑,你也不见得能一箭射中。” “是啊,与其在这里丢人现眼,还不如回你自己的宫殿躲着多练几年。” 在一阵轰笑声中,戚自若羞的面色通红,恨不得挖个地洞将自己埋起来。 在那些人恶意的嘲讽里,她忍不住抬起头小声为自己辩解:“我不想比的,是你们逼我的……” 奈何她的声音实在太小,细如猫叫,刚从嘴角溢出,又被另一阵笑声覆盖。 就在她局促的手和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时,有一人的手缓缓的按上了她的脑袋,并且安抚性的抚摸了两下。 随即,她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闷闷的笑声。 戚自若一怔,与那些人不同的是,她没有从这道笑声里听出任何恶意。 “不知此地发生何事竟让大家如此高兴,孤可否也来凑凑热闹?” 此话一出,那些嘲笑戚自若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们脸上个个都是见了鬼的表情。 好在有人立即反应过来,带头跪下,不一会儿的时间,身后呼啦啦的跪了一地。 “见过太子哥哥。” “见过太子殿下。” “奴给殿下请安。” 戚自若膝盖一软也想跪下,戚长容却一只手抓着她的肩膀,隐隐的将她提了起来。 戚长容温声道:“不必多礼,都起来吧。” 骑射场上的几人闻声而起。 刚才起哄的最厉害的那几人缩头缩尾,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而另一个手拿弓箭,露出单只铜色臂膀的少年眼里先是闪过一道不确定的疑惑,而后目光渐渐火热起来,直直的看向戚长容的身后位。 眼里的渴望不言而喻。 君琛移开视线,视而不见。 戚长容也故作不知,仍是声音温和的问出先前那个问题。 她视线缓缓扫过在场所有人。 呦呵,真是热闹,朝中能排的上名号的官员子嗣竟然都在这儿。 戚长容目光定格在身穿蓝色薄衫的戚孜环身上。 她声音里不大听得出情绪:“十二,你来说。” 戚孜环,莲姬的女儿,戚氏皇族十二公主。 近些年来莲姬颇为受宠,戚孜环的地位也节节攀升,导致她脾气日渐变坏,越发目中无人。 对于这个妹妹,戚长容印象不多,只隐隐记得上辈子也是被外嫁出去。 戚孜环不过虚岁十四,平常再娇纵,心里也清楚得很,在东宫太子面前,她没有一点叫板的资格。 闻言肩膀立刻一抖,不自觉的后退两步。 还是她身后的宫女扯着戚孜环的袖子小声提醒道:“公主,殿下在问您话呢。” 戚孜环明显察觉情况不对,忙轻咬着嘴唇,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雾气渐渐聚集在眼眶,怯生生的望着戚长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蒋尤看不过去了,轻哼一声站了出来,挥舞着那只光膀子虎虎生威道:“殿下何必为难十二公主,是十三公主自己骑射不精,在我等面前丢脸罢了。” 戚长容面色不变,嘴角挑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很好,她还没做什么,护花使者就迫不及待的跳了出来。 “十二,孤是在问你。” 见戚长容态度强硬,明显没把自己放在眼里,蒋尤面色一变,沉声道:“怎么,殿下没听到我说的话吗?” 随着蒋尤的咄咄逼人,戚长容这才懒懒的瞧了他一眼:“太师府的家教堪忧,孤在这儿训话,何时轮到外人插嘴?” “蒋尤,你再多说一句,别怪孤不给你父亲面子,让人把你从这里叉出去。” 蒋尤惊怒不已:“你敢!” 戚长容反问:“孤有何不敢?” 所有人都知戚长容没有开玩笑,因为在她刚说完后,旁边的侍卫开始向此靠近,大有一言不合直接将蒋尤出去的气势。 两人对峙,一人气的脸红脖子粗,另一人平静淡然,孰强孰弱一眼皆知。 四周一片寂静,无人敢在这种时候站出来当出头鸟。 蒋尤急得浑身冒汗,还想反驳。 可只要一想到今天自己被架出去,明日他丢脸的消息便会传遍整个上京的后果,他就退缩了。 他这个年纪的少年最好面子。 抹不开脸,注定斗不过戚长容。 “太子哥哥……”顶着硕大的压力,以及察觉到戚长容时不时瞟向自己这边的视线,戚孜环硬着头皮站了出来:“我只是跟十三妹闹着玩,可能一时没注意言辞,话说的过分了些。” 第49章:后宫之争 一边说,戚孜环大气不敢喘,好似被吓了一跳,聚集已久的泪珠从眼眶滚落,生生的用楚楚可怜将戚长容衬托成了大恶人。 戚长容从内侍手里接过弓箭,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弓弦,似不经意的道:“十二今天多大?” 戚孜环顿了顿:“虚岁十四。” 戚长容问:“不错,再过一年便能及笄。弓箭之道,若你与蒋尤相比,谁胜谁负?” 毫无疑问,十个戚孜环都不一定有一个蒋尤厉害。 况且女子的力气天生不如男子,在先天方面不占优势。 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偏偏戚长容婉若不知,非要让戚孜环亲口说出来。 戚孜环不明所以,四周的视线只让她觉得双颊火辣,鼓起勇气道:“十二自知菲薄,在箭术方面不敢语蒋大相提并论。” 戚长容抬眼看她,又问:“既是如此,你又何来的立场训斥十三?要知她比你还小上一岁。” 戚孜环说不出话来。 目光躲闪,戚长容的每一个字都像耳光似的一下接一下扇在她的脸上。 前一秒她还在嘲笑戚自若,后一秒她就成了所有人嘲笑的对象。 最后,戚长容总结道:“作为皇姐,你委实失态,向十三道歉。” 戚长容的声音平稳,铿锵有力,不容任何人说情。 戚孜环面色苍白,宽大衣袍遮盖下,死死地握紧了拳,指甲陷入肉中传来痛意都不自知。 那么多双眼睛之下,她只觉得难堪极了。 戚孜环低头,声音如细蚊般微不可听:“十三,皇姐不该那样说你,对不起。” 戚长容冷眼旁观:“大点声,孤听不见。” 这下戚孜环真的哭了,不再是惺惺作态,而是害怕,恐惧,羞愧,捂着脸哭的不能自已, 蒋尤额角青筋跳了跳,终是忍不下去了,冒着被叉出去的风险,猛的提声道:“殿下够了!十二公主可是你的亲妹妹,你这样步步紧逼,日后让她如何见人!” “欺人者人可欺之。”戚长容持箭上弓,眸光冷冽:“十二不懂和睦友爱,孤作为长兄,自是该提点一二。” 她声音尤存,伴随着‘咻’的一声,弓箭正中五十米开外的靶子,从红心处穿透而过。 戚长容放下手,动了动手腕:“十二,闭门思过三日,你可有怨言?” 戚孜环被那一箭惊的发愣,连哭都忘了,闻言下意识点头,脑子里乱的跟一团浆糊似的。 被护着的戚自若微微睁大了眼,呆呆的望着远处已经成为两半的靶子。 宫里人都说长兄生来体弱,长得也比一般男子娇小。 她从不知长兄的臂力居然如此惊人。 戚长容对蒋尤说道:“你若是能做到这一手,孤便免了十二的思过,你觉得如何?” 蒋尤正想回答,可戚长容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又狂妄道:“可惜在场诸位,除了君将军能胜孤一筹之外,无人能在箭术上与孤一战。” 她的话似意有所指,想得略微复杂了些的蒋尤被说的面红耳赤,手上拿着的弓箭也变得极为烫手,让他恨不得马上扔掉。 最后,蒋尤只敢哼哧两声愤愤的转过头,干脆眼不见为净。 就在蒋尤几乎被打击的抬不起头时,一直沉默多时的君琛终于适当的开了口。 他先是上下打量了蒋尤一番,才道:“蒋公子根骨不错,假使能静下心来练上一段日子,箭术未必不能达到殿下的程度。” 听他一说,萎靡不振的蒋尤立时恢复生气,眼里爆出一阵光芒,连忙追问道:“将军所言当真?” 君琛颔首:“自然。” 蒋尤顺杆往上爬,兴奋道:“那我可否在空闲时间向将军讨教?” “可。” 有君琛的首肯,蒋尤当然不会放过大好机会,使出百般武艺纠缠于他,脸上浮现着志得意满又略带羞涩的笑容。 君琛漫不经心的接过蒋尤递上来的弓箭,随手一招百步穿杨获得阵阵惊呼。 他不经意的瞧了瞧戚长容,后者面上一如既往的平静,对于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 戚长容行至凉亭,坐在石凳子上,她挥了挥手,便有人上前听从吩咐。 她在内侍旁边耳语一番,无人知晓她说了什么,说完后,那内侍忽然满脸凝重,快步出了骑训场。 “你让本公主过去,我有话想单独跟太子哥哥说。” 戚孜环纠缠不休,心里虽是害怕戚长容,可到底是不甘心占了上乘。 姬方尽职尽责的挡住一切无关人员,如一堵肉墙矗立在戚长容面前纹丝不动,平静道:“十二公主,还请不要让奴为难,太子殿下并未传唤你。” 凉亭处僻静的很,又无人敢前来打扰君琛的清静。 戚孜环压抑着脾气,磨了磨牙道:“我是大晋公主,太子哥哥的皇妹,我想见太子哥哥,哪里需要传唤不传唤的!” 戚长容用手帕细致的擦拭手指,连指缝都没放过。 那旁的动静并没能瞒过他的耳朵,她转头看了一眼,将戚孜环的盛气凌人与姬方的为难纠结尽收眼底。 她垂眸:“让十二公主过来。” 姬方身形一顿,往旁边移开一步,算是让开了路。 戚孜环抿了抿唇,到底是怕戚长容的, “说吧,十二找孤什么事。” 又是这种漠不关心的态度。 戚孜环听到这句话,心里的酸涩嫉妒复杂难言,随后好不容易垒起的勇气又差点在这句话里消散,她深吸口气,忍不住质问道: “同是太子哥哥的皇妹,为何太子哥哥对我与十三之间的态度大不相同?” “你是在指责孤偏心?” 戚长容缓缓开口,眉眼间已见不耐烦之色。 她最烦后宫争斗,更不理解这种明明做错了事,还能理直气壮来质问她的人在想什么。 戚孜环心里委屈,说话的语气也不太好:“十二不敢,只是有点不明白罢了,我与太子哥哥身体里流着一样的血,太子哥哥却在人前那样伤我的面子,不给我留丝毫颜面。” 恐怕从今以后,她甚至不敢面对那些小姐妹们,生怕被人重新提起今日发生的事,让她上下两难。 她垂首,声音细小到只有戚长容能听得清,从远处看来,那便是一副听从教诲的模样,无人可得知她此时话语中的咄咄逼人。 戚长容看着她,语气淡淡的说道:“人与人之间本就不同,十三寄养在我母妃膝下,孤待她自然要比待旁人亲厚两分,你日后莫再问如此愚蠢的问题。” 戚长容冷得几乎快结冰的语气使姬方心里一惊,在旁边听得眼皮直跳,恨不得冲上前去将戚孜环的嘴捂上。 他知晓太子殿下此刻已极度不耐烦,若是十二公主再纠缠下去,恐怕禁足三日,就变成禁足三月了。 所幸姬方所担忧的事情并未成真,在戚长容还未来得及更改口谕时,莲姬领着人急匆匆的从外赶来。 此时的莲姬满脸焦急,一眼瞧见凉亭中的二人,她走过去,不由分说的先给了戚孜环一巴掌,厉声道:“孜环,平日母妃是如何教导你的?让你一定要爱护姊妹,你竟敢在这儿欺负你十三妹妹!” 这一巴掌并不轻,打的戚孜环的脑袋不自主向一旁边去。 戚孜环捂着脸,望着盛怒的莲姬,满眼的不可置信:“母妃……” 莲姬却不管她,只顾着向戚长容道歉:“太子,是本宫管教无方,才使得孜环日益骄纵,还请太子看在本宫的薄面上不与她计较,日后本宫定加强管教,不再让太子为难。” 戚长容颔首,眼中冷意化去。 “如此,就劳烦娘娘费心了。” 戚孜环被带走了。 她不曾在意莲姬口中所谓管教戚孜环的话是真是假,也不曾在意过晋安皇的后宫都有哪些人。 不过如今一看,莲姬之所以能在那么多美人中脱颖而出夺得父皇的宠爱,也不是全无道理。 除了有张美貌的脸外,那还是个聪明女人,懂得取舍,懂得审时度势。 她不过命人稍稍的透了两句,莲姬就立刻领着人前来。 一是怕戚孜环真的得罪她,二也是真的担心戚孜环。 “看够了吗?看够了就过来为孤沏茶。”戚长容忽然开口,声音温吞。 姬方四处看了一眼,看见戚自若领着一人缩头缩脑的躲藏在暗处,显然在那地方呆了不短时间。 他并未开口多说,而是有眼色的往旁边移开几步。 戚自若小心翼翼的走过去,依言斟了杯茶:“太子哥哥请用。” 戚长容接过来:“若日后十二再开口挑衅,你不必忍气吞声,想做什么去做好了,只要你问心无愧,孤自不可能袖手旁观。” 这是她作为兄长唯一能给的承诺,就当是对戚自若上辈子的补偿吧。 戚自若蠢蠢的点头,弄不清戚长容的意思,也不敢多问。 凉亭外远远的站了一人,戚长容只不过随意的瞥了一眼,那人立即紧张的挺直了脊背,全身僵硬得说不出话来。 她问:“那是你的小姐妹?” 戚自若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眼瞧到了表情略微生硬的赵月秋。 第50章:禁足三日 “那是赵丞相家的月秋姐姐。” “既如此,你去吧,孤出来时间太长,也该回东宫了。” 戚长容声音温和,自以为善解人意。 话一说完,她便招呼着姬方离开,丝毫不拖沓。 见她离开,一直被蒋尤绊住脚步的君琛不淡定了,随意找了个借口糊弄于他后,便快步上前来站到赵月秋身边,紧拧着眉头不快道:“你一直看着他做什么?” 赵月秋回神,脸色微红的唤了他一声:“表哥。” 君琛才不吃她那一套,面色严肃的警告她道:“以后离太子远一点,别去招惹她,也别给她招惹你的机会。” 戚长容满腹黑水,任何人落到他手里都没好果子吃,更别说是自己这个纯的像一张白纸的小表妹。 在他心里,东宫太子就是不择手段的代表,她可以为达到自己的目的做出任何选择。 算一算太子今年虚岁也已十六,皇帝定会趁着这段时间从朝中挑选合适的闺中女子做太子妃,一是为了巩固太子地位,二也是为了朝堂安稳。 表妹花容月貌,又名声在外,他不得不防。 赵月秋满头雾水,根本不知君琛神色严肃的原因。 不过,她仍点了点头。 回去的路上,姬方一直紧皱着眉头:“殿下,您为何会突然帮十三公主撑腰?” 以往别说为十三公主撑腰了,就算多看十三公主一眼,殿下也觉得麻烦。 怎么今日同以往完全不同? 不仅替十二公主出了口恶气,还教训了十二公主一顿,十二公主的生母可不是个简单人物,这些年来一直深得圣宠。 要是因此记恨上殿下,可能还会徒添些麻烦。 幽深的宫道里,金黄的阳光洒在戚长容身上,仿佛给她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金光。 她解下披风,随手递给跟在一旁的姬方,淡淡的道:“许是见她太可怜,忍不住便出手帮了帮。” 戚孜环心思太深,这些年来一直压着十三翻不了身,若她再视而不见,还不知十三会在十二手里受多少罪。 骑射场一事只要宣扬出去,那所有人都会知道她的态度,宫里的人就算平日里仍不大待见这个公主,也不会太苛责于她。 姬方哦了一声,勉强相信这个回答。 反正在他眼里,太子做什么都是对的。 既然殿下偏帮十三公主,那么不管出何原因,作为东宫的一把手,日后他也会多多注意那位公主的情况,免得在殿下看不到的地方,十三公主再被人给欺负了。 御书房,晋安皇正在为成堆成堆的折子头疼,这些折子就像处理不完似的,刚批完一堆旧的,又有一堆新的立即被送了进来。 戚长容一只脚刚踏进去,就闻到一股浓郁到极致的香味。 这段日子晋安皇易燥易怒,香是特意尊太医医嘱调配的安神香。 她走进去,迎面而来的便是一本折子,也亏得戚长容反应快,立即向旁边闪了一下,否则那本厚厚的折子怕是直接要甩到她的脸上。 如此看来,安神香的效果甚微。 晋安皇从一堆奏折中抬头,见来人是她,太阳穴跳得更加欢快,沉声道:“大病初愈,太子不在东宫好好歇着,来朕这儿做什么?” “闲来无事,待在东宫闷得慌,儿臣便想出来透透气。”戚长容语气平静的道。 折子在地上散开,她弯腰将奏折捡了起来,顺手拍去上面沾的点点灰尘,似有似无的将里面的内容尽收眼底。 她将折子重新放回书桌:“父皇是在为淮水利之事烦恼?” 戚长容天分极高,能一目十行,眨眼之间就将折损里面的内容看了个清楚明白。 晋安皇并不忌讳她插手朝政,闻言也只微微点头,无奈道:“淮水下游处的官员已连上了几道折子,说是他那儿地势艰险,堤坝不稳,让朕派一个擅长兴修水利的官员去辅助于他。” 但朝中哪有那等能人? 就算有,也早早的被他打发到四处检查各个关口的水利作业,如今也是分身乏术。 要说这淮水,水流量极大,每年都会涨几次大水,再加上周边又有密集的城镇,若堤坝出了问题,着实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儿,也难怪晋安皇大发脾气了。 戚长容觉得奇怪极了:“父皇为何不派蒋太师去?” 即使蒋伯文是她眼中的奸细叛徒,罪该万死,可也掩盖不了他能力出众的事实。 在未坐上太师之位之前,他最擅长的便是兴修水利,该怎么疏通引流灌溉,没人比他更清楚。 好好的人才摆在眼皮子底下,晋安皇怎么可能想不到,他白了一眼戚长容,怒道:“蒋太师功劳甚高,朝堂离不得他,怎能派他去做这等小事!” “为国为民怎么就成小事了?”戚长容不解,微微一顿:“况且父皇都没问过蒋太师的意见,又怎么能擅自替他作出决定呢。” 既然蒋伯文想稳坐朝堂第一,那她就再送给他一次机会。 淮河水利就是烫手山芋,做的好了也许会受到夸奖赞美,可做的不好,受罚也是一定的。 不过以蒋伯文的为人,又怎么可能错过这次机会? 前两次事件大大降低了他在晋安皇心中的可信度,好不容易有了挽尊的机会,他硬着头皮也会顶上去。 “朝堂不是蒋太师一个人的朝堂,只要有父皇您在,能抵十个蒋伯文。” …… 晋安皇欣慰一笑,有了之前的经验,这次没有被戚长容的夸得晕头转向,将成堆的折子推至一旁,正色道:“说吧,你是不是又惹了什么祸,想要朕为你收拾残局?” 戚长容朝晋安皇讨好一笑:“也不是惹祸,只是今日儿臣到骑射场去碰巧遇见十二皇妹仗势欺人,教训了她一番,想必现在十二皇妹定是伤心,所以特来请父皇去安慰她几句。” 原来是几位公主之间的事,提到戚孜环,晋安皇深沉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自然,而后很快被他掩盖,道:“十二欺负谁了?” “十三。” 闻言,晋安皇心下了然,奇怪的瞧了他一眼:“难得见你有身为兄长的自觉。” 戚长容洒脱一笑:“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十三妹侍奉在母妃身旁多年,儿臣多看顾她两分也无可厚非。” “话虽如此,你也切不可太过心软,免得宠得她无法无天。” “那么这事……” “朕会处理好的,你只需做到太子的本分。” “儿臣谢过父皇。” 戚长容放心了,嘴角不可扼制的向上翘了翘。 聪明人谈话,只消几句便能将事情弄明白。 戚长容哪里是来请晋安皇安慰戚孜环的,她分明是给晋安皇打了一针预防剂,顺便再告了孜环一状。 恰巧对于这几个女儿,晋安皇感情淡薄不甚在意,如此一来,这状就告得特别容易。 望着眼前的奏折,晋安皇陷入沉思,他在思考戚长容所言的可行性有几分。 不等晋安皇想出所以然来,又有另一个不速之客不请自来。 今日御书房格外热闹。 来人正是一脸忧愁的莲姬与哭哭啼啼的十二公主戚孜环。 “父皇,您可要为儿臣做……” 戚孜环哭诉的话语戛然而止,震惊的望着某一处,大受打击的张大了嘴。 戚长容放下手中的茶点,优雅的用手帕擦了擦嘴角,随后心情极好的抿出一个笑容,眼中幽光泛滥:“十二皇妹,又见面了。” 莲姬与戚孜环浑身一僵,不知为何竟觉得戚长容的笑容透着一股阴森之感。 她面上虽在笑,可眼里却冷得像块冰,直直的将她们望着,几乎快要将人冻伤。 她早知这母女两人不会安分,定会找机会告她一状,只是没想到她们竟然如此不自量力,居然主动跑到御书房,跑来之前还不打听打听打听,想碰到她在的时候。 说到莲姬,她一直以为能在后宫中拔得头筹的女人定然聪明,不会犯低级错误,可现在看来,再聪明的女人都抵不过骨肉至亲的挑唆。 戚孜环告状的话说不出来了。 然晋安皇已经不耐烦的深深皱起了眉,眉宇间是一道沟壑,他重重地将手中毛笔放在御桌上,发出一阵闷响,呵斥道:“十二,你整日慌慌张张毫无仪态,一点也没有公主的样子!” 莲姬一惊,不由分说,连忙扯着戚孜环跪在地上,两人双膝触地发出一阵更重的响声:“是臣妾未曾管教好十二公主,还请陛下息怒。” 戚孜环也被吓了一跳,哪里还记得告状哭诉,忙道:“是女儿的错,女儿下次不敢了。” 戚长容低着头,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浑身不由自主的颤抖着,连牙齿都在轻颤。 她想不通,太子此时为何会在御书房? 莲姬心思混乱,只想该如何补救,至于告状一事,她则是想都不敢想,得罪了东宫太子,比得罪后宫任何一位妃子都来得可怕。 见她们认错认得快,就连最骄纵的戚孜环也没有犟嘴,晋安皇的脸色终于好了一分,声音也温和了起来:“好了,都起来吧,御书房无召不得擅闯,说罢,你们母女二人来此到底想做什么?” 第51章:禁足三月 御书房是他处理政务的地方,平日只有太子可以自由出入,至于其余任何人,都必须通禀一声,得到他的同意后才可进来。 莲姬心下微寒,迅速找好了借口,在脑中组织一番说辞后,情真意切的道:“陛下,臣妾之所以乱了规矩前来,确有一事希望陛下做主。” 晋安皇隐晦的看了一眼泰若自如的戚长容一眼,淡淡的道:“爱妃是聪明人,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说来让朕听听,看看到底是什么事让一向聪慧的你都无法解决。” 这中的危险意味很浓重。 莲姬一颗心坠到谷底,唯一的一丝希望也被打破。 她确实聪慧,也明白了晋安皇的言外之意,此事绝不能牵扯到太子,若是坏了太子的名声,等待她的将是无边地狱。 她咬了咬唇,狠心道:“孜环这些日子太不像话了,平日里不服管教也就罢了,今日在骑射场里居然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欺负她的十三妹妹,臣妾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置,这才来向陛下求教。” 戚孜环猛的转头盯着莲姬,难以置信的惊呼道:“母妃!” 莲姬提高声音,恨铁不成钢道:“你给我闭嘴,自己做错事了还有理了吗?好好跪在这里,等你父皇发落。” 莲姬冷汗涔涔,只希望自己的笨女儿这时候能聪明一点,不要再说出不该说的。 旁边还有太子虎视眈眈,她们若是说错了一个字,等待她们母女二人的将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太子虽在东宫,为人也温和,从不插手后宫任何事情,可她明白,一旦太子插手了,此事将不可能善了。 莲姬很清楚,任由她再受宠,也比不过东宫太子的一根手指头。 在莲姬狠戾的目光中,戚孜环被吓得闭了嘴。 晋安皇道:“关于骑射场一事,朕早已从宫人口中得知,十二无身为皇姐的自觉,不仅不帮十三解围,还妄图雪上加霜,求一时之气确实该罚。” 莲姬一颗心提到了喉咙眼儿。 “太子处罚过轻,三日禁闭并不能让十二深刻体会到皇家威仪不容任何人践踏,依朕看来该禁足三月,禁足期间,无朕的口谕任何人不得探视,包括爱妃。” 圣口一开,再不更改。 关于骑射场一事就此定下,任由莲姬有满腹的辩解,这时候也不敢吐出一个字。 教训完了戚孜环,晋安皇又将目光投向戚长容,不满的道:“你乃东宫太子,日后的天下之主,怎能将精力放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你该思考的是如何治理天下,而不是在姊妹之事上浪费心神,以后若再有此事,只管回禀,朕会秉公处理。” 本来正在发呆的戚长容听到这番话立刻回神,嘴角不可遏制的向上翘了翘,这才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她从善如流的应了声,并无被教训了的自觉。 反观莲姬,则被这番话吓得说不出话来,整个人的脸色都白了一个度。 敲山震虎。 晋安皇看似是在教训太子,实则是在敲打她,莫要妄图动摇太子的地位。 以后的太子会是天下之主,而她们母女的未来则是掌控在天下之主的手中。 一场闹剧终于落幕。 莲姬退出令她喘不过气来的御书房,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女儿被宫人们哭喊着拉回了她的寝殿。 未来三月,她们二人都不能再见面。 戚长容走在后面,迎着温暖柔和的日光,淡笑着开了口:“莲姬娘娘大义灭亲,实在让孤刮目相看。” 莲姬浑身僵硬,笑不出来。 戚长容又道:“孤还以为莲姬娘娘领着十二皇妹前来是想在父皇的面前告孤一状,说孤枉为长兄。” 莲姬连忙解释:“殿下多虑,孜环做错了事,就该接受惩罚,与太子殿下无关。” 戚长容好似放了心:“那就好,不过,若十二皇妹有莲姬娘娘一半的聪明,今日之事也就不会如此了。” “可惜,可惜。” 她惋惜的摇了摇头,不再管莲姬的反应,迎着日渐西落的余晖,大步走上宫道,姬方朝莲姬行了个礼,连忙跟上,一同回了她的东宫。 清冷的御书房殿门前,周围的宫人们识趣的低下头,不敢发出一点动静,生怕触了莲姬的霉头。 不知站了多久,等他们再抬头时,面前哪里还有莲姬的身影。 宫里的动静如实传进了太师府,蒋伯文将信件放入信鸽腿上的信筒里,轻抚着它身上柔软的羽毛,随即将信鸽往天上一抛,轻声道:“去吧。” 巴托站在身后,忧虑的望着越飞越远的白色信鸽:“太子殿下似乎与以往不同了。” “确实不同了。”蒋伯文点头,言语中略有不屑:“不过,那又如何?” 终是斗不过他,也挽救不了摇摇欲坠的大境。 大厦将倾,且谁都无法将它扶起。 巴托不再说话,自信鸽飞上天的那一刻起,一切就已渐渐步上正轨。 便是太子,也无法力挽狂澜。 直到再也看不见信鸽的身影,蒋伯文才缓缓收回目光:“尤儿在做什么?” 提到府中唯一的一位少爷,巴托的面色终于轻松了两分,笑道:“今日少爷很本分,并未吵闹,回府后一直待在自己房中温书,我派人去瞧过,少爷很是刻苦。” 蒋伯文眼中笑意渐起,微微颔首道:“那就好,只要那小子不给我添麻烦,我便无畏无惧。” 太师府墨院,书桌立在窗边,一棵大树立在窗外,遮挡了从院门头来的一半目光。 蒋尤脊背笔直的坐在那儿,面前摆着一本书,虽未发出声音,嘴里却一阵振振有词。 巴托派府中人盯着他,也未盯出个所以然,还以为他在认真温书。 可没有人知道,此时他放置在桌面下的双手,正紧握着一颗弹球,时不时用力一捏,手臂上的肌肉即时膨胀,使得他双眼中的兴奋神色更深。 这是他从君琛手里淘来的小玩意儿,听说不仅能锻炼臂力,还能使手指更加灵活。 别的不说,只要他臂力上去了,射出的箭一定会更快更准。 离上京约距百里的常青县,一头发花白的老人健步如飞的行走在街道上,他手上提着两壶刚打的老酒,正要邀请年轻的友人到家中做客。 途中经过一小酒馆,那店中小二正无所事事的倚在门边打着哈欠,一副懒洋洋的模样,见老人从街上路过,连声招呼着让他停下脚步,笑道:“今日马叔怎么不在咱酒馆里饮酒,反倒自个儿出去打酒了,难道是喝腻了咱小酒馆里的酒?” 马正理摆了摆手,笑出一脸皱纹:“小兄弟,这是说的哪里的话?你家酒馆里的酒是们县里鼎鼎有名的,喝一辈子也喝不腻,但今天不一样,家里来了客人,我总不能把客人往球馆里带吧。” 小二心思一动,道:“那客人莫不是近日邀您做生意的那一位?” “正是,正是,现在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家准备下酒菜,等改日再来酒馆与你唠叨。” 小二洒脱一笑,挥手告别:“好勒,那我就等着马叔来了。” 小小插曲过后,马正理的步伐又快了两分,别看他年过五十,犹如年轻小伙子一般精神。 小小的县城里热闹非凡,途中遇见多张熟悉的面孔,马正理都一一与他们打招呼,他是常青县有名的富人,在此扎居十多年,也做了十多年的生意,凡是粮食这一块,都能看见他的身影。 许是县里的人太过热情,等马正理终于回到自家门口时,他手里又多提了两条鱼,一斤用来下酒的胡豆。 “小翠,把这两条鱼拿去处理一下,等会儿用来招待客人,再去张屠户家割两斤最好的肉回来炒,人家第一次上门,总不能让人家觉得咱家待客太寒酸。” 马正理朝着厨房的方向吆喝,不多时,里面传来一声应答,一身穿麻布年近三十的妇人走出,先在灰色围裙上擦了擦手,才接过马正理手中的东西。 “爹,咱们家也就这个条件,是有点积蓄,但等会儿谈正事的时候你也别打肿脸充胖子,生意做的成就做,做不成就算了,咱们也不差那几个银子。” 马翠在旁边叮嘱,马正理摆了摆手,正色道:“买卖不成仁义在,放心吧,你爹有分寸的。” 听他答应,马翠才微微放心,不再像之前那样担忧,生怕马正理为了做生意而把整个家底赔进去。 当天晚上,马家房屋热火朝天,正堂里时不时传出划拳的声音,待酒过三巡,几人喝得微醺时,来人才将来意说了出来。 “马叔,咱们做生意的总是经常走南闯北,这一次可是大生意,上京有一位达官贵人看中了你的养殖场,想和你建立一条供应链,专门为他手底下的酒楼供应肉品。” 马正理酒意上头,脸颊微红,眼中也有了些微醺的感觉,然而,当听着那人话中的上京两字,他整个人就像被当头棒喝,立刻清醒过来。 他连考虑都未曾考虑,直接说道:“不行,上京太远了,我这把老骨头经不起颠簸。” 第52章:离京 “马叔,您再考虑考虑,那位贵人给的报酬可是很丰厚,只要做成了这笔生意,您的家底再翻几倍都没问题。” 那人还待再劝,将上京的好处终于说了出来,如果普通人听到,铁定会心动不已,说不定头脑一热就将此事答应下来。 然而马正理是谁? 他曾经也在朝中为官,经历了数十年的大风大雨,岂会被这点蝇头小利晃动心思,闻言立即摇头,态度坚定:“小兄弟,我就把话撂在这儿,如果这桩生意非要去上京才能做成,那么我拒绝参与。” 话说这,马正理竟然在不小心间碰掉了桌上的茶杯,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成碎片。 见他情绪激烈,来人不敢再逼,含糊不清的将话题略了过去。 马正理脸色微沉,不再像先前那么自然轻松,马翠在一旁欲言又止,碍着外人在又不敢开口,只得作罢,将话又重新咽了回去。 所幸来谈生意的两人未曾久留,酒足饭饱后识趣离开。 直到他们告别离开,马翠起身收拾碗筷,马正理还坐在椅子上发呆。 “小翠啊,爹看这桩生意是做不成了。” 马翠宽慰他:“做不成就做不成了,这有什么的,反正咱们父女两人又饿不死,不是您说的吗?买卖不成仁义在。” 刚才他们谈话时她一直坐在旁边,也听明白了那人的意思,那人是想要他们一同上京与东家商议这桩生意。 可是上京有什么好? 上京有他们最惧怕的人和事。 相比银子,还是他们这两条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命更重要。 马府外巷,那两人并未离开。 “怎么办,那要不要通知主子一声,这马正理太过顽固,一提到上京就是一副要翻脸的样子。” “罢了,再观察两日,若这马正理实在不想上京,咱们就算捆也要将他捆着去。” 两人打定主意,这才不继续纠结。 常青县的夜晚一向平静,他们如往常般守在马家附近。 未待他们闭眼休息,就听马家院子传来一阵混乱声。 原是马翠起夜,却见院子里站着几个身穿夜行衣,用黑布捂着脸只露着一双眼睛在外的黑衣人,被吓的发出一阵尖利的叫声。 他们手里的刀,正在月光的照映下泛着冷冷寒光。 马正理披着一件单衣推门而出,打着哈欠不耐烦道:“大晚上的还不睡,你叫什么叫?” 气氛越发凝重。 眼看那几人的刀柄对准了老爷子,被吓得呆愣的马翠忽然抓着身旁的箩筐用力扔了出去,惊叫道:“爹,你快跑啊!” 箩筐与刀剑相撞,各自落地。 咣当一声,马正理完全清醒,几个黑衣人猛的朝他冲了过去,手持锋利的武器,向他劈了过来。 马正理灵活往旁边一躲,抓起旁边的砍柴刀奋起抵抗,沉声道:“小翠你先走。” 双拳难敌四手,再加上马正理年事已高,在这阵慌乱中到底受了伤,一时不察后背被人狠狠的砍了一刀。 黑衣人特意压低了声音,幽幽的道:“今日,你们父女二人一个都逃不掉。” 一把刀准确的放在了马翠的脖子旁,马正理一看,动作身形不由得一顿,恰恰给了人可乘之机。 几把刀以马正理为中心狠狠的刺了过去,眼看悲剧即将发生,在马翠绝望惊呼时,噗嗤噗嗤几道破空之声响起。 紧接着便是嗯哼低叫,再之后便是一片平静。 隔了一会儿,放弃抵抗准备等死的马正理感觉有些不对劲,小心翼翼的将砍柴刀从头顶拿了下来,睁开眼向院中偷偷望去。 那三个意图杀了他的黑衣人已经倒地。 取而代之的,是晚上找他喝酒的两个小兄弟。 “马大人,你和你的女儿若是想活命,便随我们去上京,否则神仙也救不了你们。” 马正理心下一凉,甚至连后背上的伤都感觉不到疼痛。 在这一刻,所有迷雾立时散开,想不清楚的事都已想明白。 他就说这些人怎么会找到常青县的他,还妄想和他联手做生意。 原来这些人的目的,是要他去上京。 隔天一早,一辆马车行到马府门前。 马翠扶着马正理,一步三回头。 他停下脚步,试图讲条件:“把我女儿留下吧,我随你们去上京。” 说完,因后背的伤被牵扯到,他疼的呛咳不止。 罗五摇头,顿了顿道:“她留下会死,你确定?” 至今为止,他并不知道是谁察觉了马府的存在,并且暗中对他们痛下杀手,若是将马翠留下来,或许他们前脚一走,后脚那些人就会卷土重来。 到了那时候谁也保不住马翠的命。 马正理缄默不语,显然他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若将马翠带回京中,到了那时候,他一切就都身不由己了。 犹豫几番,背后伤口时刻提醒他昨夜院里到底遭遇了什么。 马正理咬了咬牙,毫无选择的情况下,到底是带着这辈子唯一的女儿上了马车。 还是行至那家小酒馆,那家的小二还是无所事事的倚在门边,宛如昨日。 见到马正理,小二热情的打招呼:“呦,马叔,您这是要出远门啊?” 马正理状似无奈道:“是啊,做生意做生意,总要实地考察一番,不然怎么做生意。” 小二又问:“那您什么时候回来?我家的酒还等着您品尝呢。” 马正理摇摇头,一脸茫然:“或许很快,或许很慢。” “那您先等我一会儿。”小二似懂非懂的点头,忽然转身回了酒馆内。 出来时,小二手中抱着一罐酒,满脸笑容的递给马正理,道:“这点酒不值什么钱,您路上带着喝,要是觉得味道可以,等回来后再给咱们酒馆评价评价。” 马正理双手接过,道谢。 日出的朝晖下,马车缓缓驶出常青县。 上京皇城,纠结两日的晋安皇终于作出决定,上朝时将淮水于是提了出来。 “如今朝中缺少人才,淮水之事又不可耽搁,不知诸位爱卿有何想法?” 王哲彦站出道:“水利之事本是我朝短板,臣以为应当派遣最有经验的人快去快回,如此一来,方平民心。” 晋安皇眼眸一亮,追问道:“王爱卿觉得谁合适?” “太师蒋伯文。” 杨一殊拱手:“臣附议。” 听到这个名字,晋安皇松了口气,而后沉吟一番,似乎很是为难,过了好一会儿,才将目光投向蒋伯文。 “蒋爱卿有何高见?” 蒋伯文一脸正气,毫不犹豫将差事领了下来:“微臣愿意前往,为陛下分忧!” 淮水之事就此定下,蒋伯文立刻领着随从回府收拾行囊,力求在最短的时间内启程。 君琛与戚长容肩并肩下朝,周围的大臣们早已见怪不怪,纷纷视而不见,不作一词。 君琛歪头瞧了眼戚长容:“这件事是你故意安排的吧?” 戚长容直视前方,顿也不顿:“否,是上天安排的。” 君琛沉默,他信她才有鬼。 淮水一事即使不是她的手笔,也和她脱不了关系,否则以蒋伯文的身份地位,又怎会亲自前往淮水? 刚想反驳,又听她道:“蒋伯文淮水一行来回最少两月,两月之内,你须得将蒋尤招至麾下。” 如此一来,她使计让蒋伯文离京才算得到了最好的结果。 君琛又问:“那殿下呢?” “你让孤无后顾之忧,孤自然能全心全意调查多年前的事,给你一个交代。” 君琛嘴角一抽。 他突然觉得,东宫太子应该更适合做商人,唯利是图,半点亏也不肯吃。 将交易与人情分得清楚。 蒋府,蒋伯文吩咐人去收拾行囊,自己则将唯一的孩子叫到书房内训话。 蒋尤心不甘情不愿的跟了过去:“爹,我最近可是安分的很,您可不能随便找个借口教训我。” 蒋伯文瞪了他一眼,轻斥道:“在你眼里,你爹就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吗?” “不是……”蒋尤嘿嘿一笑。 才怪。 听着他那明显口是心非的话,蒋伯文懒得与他计较,声音微沉:“近日我会离开上京一段时,府中事你只需听从巴托安排,还有切记,除了去官学以外,不可应任何人之约。” 蒋尤是他唯一的孩子,暗中多的是人盯着他。 自己一走,他怕是就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蒋尤眨了眨眼,并未将他的临时嘱咐放在心上,反而好奇的问道:“爹,您要去什么地方?可否带着我一起去?” 蒋伯文摇头,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我是去做正事,你是去做什么?好好待在上京等我回来,功课不可落下,我回来后会抽查的。” “……” 蒋尤翻了他一眼,三句不离功课,实在很没意思。 一辆马车从东门出,一列军队守护在侧。 蒋伯文前脚一走,蒋尤后脚就想跟着出去,最后被巴托拦了下来。 “少爷,大人说了,您不可随意出门。” 蒋尤四周看了眼,好声好气的与他商量:“管家,你就让我出去吧,反正我爹已经走了,什么也会不知道。” 巴托坚定摇头,毫无商量:“不可!” 蒋尤立刻垮下一张脸,嘟囔道:“没意思,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第53章:拜师 蒋伯文离开后三天,会试圆满结束。 上京下了第一场春雨,雾自天边起,围绕着整个上京打转,一向热闹到人满为患的街道略显得空荡,街头卖糍粑的老人早已收摊回家,只有几个行人打着油伞,匆匆的从街道走过。 戚长容站在窗外看雨,孙氏站在屋里看她。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孙氏哑着声音,垂眸提醒道:“殿下,您该休息了。” 戚长容转身,手里抱着个暖婆子,脸色微白,眉眼间有丝痛楚。 她叹了口气,微微头疼道:“做姑娘真难。” 她的身体并不好,再加上常年如同男子般的生活,就算有侍春侍夏二人暗中为她调理身体,每到特殊时期,总比寻常女子更加艰难,严重的时候还会卧床不起。 孙氏早已习惯她的做派,闷笑道:“殿下既然知晓,就别总站在窗边吹冷风了,仔细待会更疼。” 殿内空空荡荡,戚长容打了个哈欠,眉眼间的痛楚转变为疲惫。 正巧这时,侍春端着碗还冒着热气的红糖姜汤进来,听到屋里的对话,不由得跟着笑道:“殿下过来喝汤,或许能让你轻松两分。” 戚长容并不喜欢姜的味道。 可小腹隐隐泛着的疼痛更令她想抓狂。 她思索一番,而后郑重其事的选择喝汤。 饮下一口热汤,疼痛稍有缓解。 侍春看了一眼外面的雨,道:“这场雨倒是下得正好,殿下您又可以称病不出了。” 戚长容端着汤碗,眼神迷蒙,不紧不慢道:“好吗?许是不太好。” 这场瓢盆大雨来的突然,又不知什么时候会停,对于赶路的人来说是场灾难。 侍春不再言语,她自认不及殿下聪慧多虑。 既然殿下说不好,那这场雨就是不好,不用辩解。 与此同时,蒋尤避开府中仆人,用私藏的长梯爬了蒋府的墙,冒雨敲响君府的大门。 上京君府人丁稀少,平日里并无贵客会上门,所以并无门房轮换,蒋尤敲了许久,才有一老头子过来开门。 厚重的大门从里面被打开,君管家瞧了眼站在门前双手抱胸,略略发抖的蒋尤,疑惑道:“您是?” 不怪君管家对这张脸陌生,实在是从前的蒋尤在蒋伯文的命令下深居简出,每天过着三点一线的日子,官学,皇宫,还有蒋府。 蒋尤搓着手哈了口气,原地踱步,道:“我是蒋尤,前来找君将军的,劳烦进去通报一声,就说在宫里他曾答应过我,许我在闲暇时向他讨教一二。” 君管家深刻怀疑,这不是他家将军能说出的话。 按照将军的性子,他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有十一个半都在睡觉,又怎会给自己找麻烦? 然而多年来的教养与沉淀令他神色平静的应了一声。 不多时,君管家再次出来,将冻的瑟瑟发抖的蒋尤领了进去。 他神态比先前更加怪异。 原来这人真的是将军亲口承诺会教导的…… 只不过,怎么可能? 谁有那么大的脸面,不仅逆了将军的意,还让将军在不情愿的状态收下蒋尤? 眼前忽然划过一个人的脸,他又觉得不太可能。 “您浑身都湿透了,不如先换身衣裳?府中前段时日正巧做了些新的。” 蒋尤脑袋灵光的很,闻言立刻拒绝,斩钉截铁的道:“不用,我身体好得很,你只需立刻把我带到君将军面前即可。” 君管家:“……” 少年睁眼说瞎话的样子真丑。 分明已经冻到脸色青白了。 君管家并未多劝,既然人家愿意自找罪受,他当然没有意见。 于是,当君琛看见蒋尤时,后者正如一只落汤鸡般,用可怜兮兮的眼神将他盯着。 君琛正待开口,蒋尤一脸激动,急匆匆上前,一不小心竟然一个踉跄扑倒在他脚边。 君管家目瞪口呆。 君琛倒是没有多大的反应,不紧不慢的瞥了他一眼:“不过多日不见,你不必对本将军行此大礼。” 蒋尤愣了一愣,很快反应过来,随即接口道:“我是对将军佩服得五体投地,只有如此才能表达我对将军的敬仰之情。” 君琛颔首,声调缓慢:“起来吧,你的心意本将军知晓了。” 君管家懒得再看两个戏精的表演,秉承着不能怠慢客人,命人生了两个火盆端进来,总算将蒋尤从寒冷冻骨里解救出来。 蒋尤不由得向君管家投去感激的眼神。 君琛手持火钳,刨弄盆中的银碳,使火烧的越来越旺。 “蒋大公子大老远的跑来君府找本将军做什么?” 蒋尤坐在矮椅上,皱着眉头苦哈哈的道:“将军,这一次您可一定得帮我,我好不容易才从府里翻墙逃出来的!” 君琛挑眉:“逃?” 蒋尤如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我老爹在离京之前非要把我关在家里背什么四书五经,学君子六艺,我是个粗人,哪懂得那些东西,这不瞅着空子就马上钻了出来。” 看出蒋尤烦恼头疼,又听他提到四书五经,君子六艺,他下意识想到了戚长容。 像那些东西,估计没人比她更为擅长。 君琛回神,语气淡漠:“关我何事?” 蒋尤徒然激动:“当然关您的事!我从小的愿望就是征战沙场,建功立业,并且十岁那年就以您为榜样了,想跟在您身边,成为像您一样的大将军。” 少年说的热血澎拜,唾沫横飞。 炭火的温度透进衣衫,胸口处微微发热。 十岁,至今已经过去了六年。 要不是蒋太师管的太严,他早就以离家出走为借口从军去了。 “不可。”君琛摇头,慢慢道:“既然太师望你当状元,本将军怎么能和太师对着干,让你当个像本将军一样的武夫?” 蒋尤急了,站起来就想跪下:“成为武将是我的理想,还请将军成全!” 君琛拦住他,一脸若有所思。 “若太师怪罪下来,本将军承受不起。” 蒋尤沉静几秒,见他语气理的坚定开始松动,忍不住狂喜,立马说道:“不论后果如何,我一人承担,绝不连累将军!” “当真?” “当真!比真金还真!” 君琛保持沉默。 他不开口说话,蒋尤不敢打扰他,极有眼色的保持安静。 火炉中的炭火已经燃旺,在火光的照映下,蒋尤的脸色一片通红。 不知是兴奋还是紧张的。 君琛将手中的火钳扔到一边,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道:“本将军的训练方式极其严格,少有人能坚持下来,你确定要在君门手下训练?” 这就是松口了。 蒋尤喜形于色,连忙拍着胸脯保证道:“将军你放心,我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特别能吃苦。” 只要能圆了他的梦,别说吃苦头,就算下地狱走一遭他也愿意。 年少时的梦最真,哪怕以命为代价,他也不会退缩半步。 看着这样的他,君琛脸上的为难渐渐淡去,终于点头:“本将军可以教你。” 蒋尤大喜,再次后退两步,郑重其事的行跪拜大礼,脸上尽显坚毅。 “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这一次君琛没再拦他,理所应当的受了这一拜。 在外不知偷听多久的君管家满脸笑容的送上一盏茶,向蒋尤使了个眼色,不住的看向君琛的方向。 一切都像早已安排好似的。 君琛不由得多看了君管家几眼,总感觉有几分赶鸭子上架的意味。 蒋尤思考半响,恍然大悟,动作稳当的从君管家手里接过茶杯,跪在君琛面前奉了上去:“师傅请喝茶。” 君琛不爱喝茶,爱喝酒。 然而这杯茶水的味道极淡,勉强在他接受范围内,便接过来一饮而尽。 他玩着茶杯,若有所思的提了个要求:“你是太师之子,身份特殊,在外人面前你切不可称本将军为师傅。” 蒋尤满口答应,目的达成的他心情极好,别说君琛只是提几个条件了,哪怕是提几十个,此时他都能面不改色的接受。 “本将军平日诸事繁忙,并无太多时间教导于你,授课时间便定为每逢三六九,具体地点另行派人通知,过时不候。” 蒋尤有些受伤,唯恐是自己不争气丢了师傅的脸面,但仍旧大声答道:“是,师傅。” 到底是太师府的公子,出来太久恐会惹人生疑,况且太师府的那群人没一个是省油的灯,若是被人发现他偷跑出来,禁足几日是免不了的。 就算巴托没本事真的关他,一封书信送到蒋太师手中,等人回来后,他不被打死也得掉层皮。 是以,蒋尤并未敢多留。 君琛目送他远去的背影,脸上的漫不经心突然消失,微眯着眼睛,眼中尽是深沉,他的双眼就像初醒的雄狮一般,没有慵懒,只有隐藏的攻击性。 君管家老怀欣慰地看着蒋尤脚步轻快的离去,忽而开口畅快的笑了两声,然后道:“将军这个徒弟收的不错,老奴看他真有点练武的天分……” “他是太师之子,会给君门带来很多麻烦。” “再麻烦不也收了吗?”君管家看的很开:“况且自将军从临城回来,君门就已处于麻烦中央了。” 第54章:昙花一现 既然无处躲也不能逃,不如迎难而上。 东宫,百花齐放,枯树冒嫩芽。 春雨渐停,屋檐滴滴嗒嗒的落着水。 内殿燃着三个火盆,只在窗边留了一条缝。 孙氏眯着眼侍弄针线,她年龄已大,眼睛早已没年轻时候好使,穿针引线都有些艰难。 孙氏手里拿着大红色衣袍,衣袍上绣着龙凤呈祥,衣摆处还有君子兰做成的边。 七色彩线缝制而成,针脚细密,做得极为细致,让人一看便知道是花了心血和心思的。 仔细一看,孙氏手中的竟是一件嫁衣。 戚长容抱着手炉叹了口气,苦笑道:“嬷嬷,你何必白费心思,那件嫁衣你即便做成了,孤又如何能穿?” 孙氏喜滋滋的,手上动作不停,头也不抬的道:“就算不穿,摆着看也是好的,奴按照您的身形制了两件喜服,日后您不管是娶太子妃,亦或者……都有准备。” 孙氏并未说完另一个可能。 她心里清楚的很,这一辈子,东宫只有娶太子妃的可能。 想到这儿,孙氏满心酸涩,竟是不由自主的湿了眼眶。 戚长容轻笑,声音比春风更加冷淡:“嬷嬷,别再弄了,日后孤的婚服自有礼部着手制作,您歇歇吧,别再抱着不可能的奢望了。” 听了她的话,孙氏手在发抖,视线开始模糊,连针都穿不进去了。 戚长容却不容她逃避,声音越发寒凉:“您比谁都清楚,孤只能是东宫太子。” 孙氏愣怔半响,抹了抹眼角。 “那这件嫁衣怎么办?奴准备了十多年。” “烧了吧。”戚长容默了默:“看着糟心。” 她并不认为穿上嫁衣嫁做人妇是女子一生必经之事,也不觉得身为女子却要终生以男儿的身份生活下去有什么遗憾。 可惜孙氏这几年来越发容易多愁善感,随着她年龄增长,嬷嬷心思越发浅显易猜。 孙氏舍不得,她在这件嫁衣上倾注了多年心血,每日兢兢业业,随着戚长容身形变化而稍作修改,才有了如今的成果。 让烧了,她怎下得了手? 戚长容故意动手去抢:“嬷嬷不烧,那孤自己烧。” “殿下!”孙氏慌忙躲开,哪里容得现在的戚长容动这件嫁衣分毫,含糊其辞道:“到底是奴亲手做的,就算要烧也得奴亲手烧。” 戚长容挑眉,随后点头应下,不作他想。 一阵微风吹过,滴滴答答落水的屋檐下,罗一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那儿。 戚长容向外边看了眼,就听他道:“殿下,属下已经将人从常青县接了回来,正安排在上京某一处别院内。” 孙氏下意识藏好手中的嫁衣,不给人半分窥探的可能。 马正理被接了过来。 戚长容顿了顿,笑道:“孤知道了,你先去,孤随后就来。” 罗一闻声离开。 戚长容优雅起身,望着孙氏笑的灿烂。 “嬷嬷你看,外面才是孤的天下,那是孤的选择,也是孤的使命。” 她的心里早已被天下装满,又哪里容得下女儿家的小心思? 话落,她转身,毫不犹豫的走进她的选择。 孙氏直怔怔的目送她离开,心底像是被炸开了一样。 在这一刻,她似乎看见了夜昙盛开。 微风徐徐,细雨零落。 一辆破旧的马车停在五巷子口。 戚长容自马车中弯腰而出,她裹着披风,手里抱着温热的手炉,穿着长靴的脚踏进浅浅的水洼里溅出许多水滴。 转瞬隐入雨中消失不见。 “你们不准跟来。” 清冷的声音从她唇间溢出,除自皇城而来的车夫外,暗中几道微弱的呼吸也似顿了顿。 这些是暗中保护她的暗卫。 因对此地也算熟悉,知晓戚长容说一不二,他们并未强行跟上。 暗卫们明白,太子是在警告他们。 雨越下越大,戚长容没要任何人伺候,撑着一把油伞独自走入迷蒙的雨幕。 幽深逼仄的五巷子口是上京最有名的贫民窟,极少有外面的人踏足此地。 大雨倾盆而下,今日那些孩子们都被家人拘在家中不得外出,而她也没有带糖葫芦。 如此甚好。 戚长容越行越远,绕过上京统一的青石街道,踏上贫民窟深处的碎石路段。 很快,她脚上那双价值不菲,镶嵌了金线的靴子被污垢沾染,衣摆处也有了些许的泥点。 在手炉失去温度之前,戚长容终于走到贫民窟里的一栋破旧宅院前。 外面守着一个身穿粗布麻衣的老者,见她来了,苍老的面上浮现一抹笑意:“春雨微寒,贵人远道而来,不如进屋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戚长容收了伞,老者平稳接过。 她笑道:“有劳老翁。” 此处宅院稀疏平常,没有任何出奇之处,里面甚至是光秃秃的一片,没有任何景致点缀。 但就是这栋宅子,已经是贫民窟里最显赫的存在。 老翁将人领了进去,屋里有几人正忐忑不安的等着她。 戚长容推门而入,那几人的目光霎时聚集在她身上,有敬畏也有惊讶。 罗一起身,恭敬道:“殿下。” 旁边的人也有样学样,在主子未落座之前,谁都不敢坐。 戚长容从容不迫的行至主位坐下,老翁早已准备好热茶,待她整理好之后双手奉上,一举一动间皆是熟练。 显然,老翁已经习惯伺候她。 她也不是第一次踏足这里。 戚长容轻抿一口热茶,这才淡淡道:“都坐吧,不必拘礼。” 老翁在最靠近她的位置坐下,半阖着眼眸,一副老态龙钟,要睡不睡的模样。 在场唯有一人失了态而不自知。 望着眼前稚嫩却熟悉的面孔,特别是戚长容每间酷似晋安皇的神态,马正理震惊的张大了嘴,忘了行礼,也忘了身遭的一切。 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 当初他被贬离京时,曾在囚牢中隔着人海看见被晋安皇抱在怀里俯瞰天下的小太子。 他们的模样就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晋安皇英气太甚,而太子面容更加柔弱,想来定是遗传了琴妃的弱不经风。 眼看戚长容面无表情,马翠心里一个咯噔,唯恐父亲的失态引来东宫不满,忙暗地里扯了扯马正理的衣袍,这才使他徒然从梦中惊醒,大步跨至客堂中央,一撩衣袍跪下,额头重重叩在地上。 “罪臣马正理,叩见太子殿下。” 马翠随之下跪,匍匐在地,唯有双肩颤动表示出她的不平静。 父女二人不曾多言。 即使在踏足这间屋子之前就知道找他们的是怎样的大人物,都不比亲自看的这一眼来的震撼。 马家祖上三代为官,效忠戚氏皇族近乎百年,轮到马正理这一代犯下大错,本以为带罪之身永无回京之日,可今时再见旧主,他们如何能不动容? 相比他们的激动,戚长容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道:“二位请起吧。” 马正理听命起身,一大把年纪居然湿了眼眶。 戚长容再道:“坐。” 父女二人身体僵硬,一个指令一个动作,活像提线木偶似的。 见他们如此,戚长容把玩着茶杯轻笑道:“你们不必紧张,孤只是有疑问不解,想从你们嘴里得一真实答案罢了。” 马正理神态严肃,闻言一颗心不住的下沉,他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 在未被贬出上京之前,他也就是个芝麻大小的官员,如若不是天家恩典,许是一辈子都没有面见东宫的荣幸。 而今太子居然有想请教他的问题…… 能让当今太子不惜冒着触怒龙颜也要将他接回上京的疑问……他不得不多想。 戚长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马正理,见他焦躁不安不敢直视她,轻叹道:“想必马大人已经猜到孤要问什么了。” 咯噔一声,马正理心沉下谷底,最后一丝庆幸也宣布破碎。 他像是只突然被踩中尾巴的猫,几乎是掩不住情绪慌乱的回道:“草民多年前便因罪罢官,哪里当的殿下一声大人,况且草民愚钝,又远离上京多年,实在不知殿下到底想问何事。” 为掩心虚,也怕被看出破绽,马正理迅速低头,恨不得挖个洞将自己埋进去。 这一刻,他竟然觉得就算死在常青县那间小院子里也不错,至少不用顶着莫大的压力面对现下的情景。 屋里气氛沉寂,戚长容早已料到马正理不会轻易松口,闻言也不失望,直接问道:“关于十年前凉州临城一战,孤有诸多疑惑不得其解。奈何当年所受到牵连的人大多避世,孤能找到的唯有马大人一人,特将你请回京,就是为了此事。” 她并不隐瞒自己的目的,就这样大大咧咧的问了出来,毫不避讳屋中的其余几人。 马正理额上冒出几滴冷汗,颤动着嘴唇道:“真相当年便宣之于民,正是因为君家家主因一时之过做出错误判断,以至消息传回上京过晚延误战机,最后导致惨剧发生,殿下随便一查就能知晓,何必特意问我一遍。” 这是世人眼中的真相。 “马大人怕是弄错了,孤要的是少数人眼中的事实,你知道,但是不愿意告诉孤。” 马正理一阵沉默,不再妄图糊弄她,但也绝口不提当年的事。 戚长容最不缺的就是耐心,见从他嘴里实在挖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也不咄咄相逼,坦然道:“马大人舟车劳顿,这段时日就放心的住在此处休息,孤改日再来。” 第55章:泣血短刃 话音一落,她立即起身。 马正理本要相送,却被她阻止:“孤只身而来,自不希望闹出太大动静,还望马大人体谅。” 她似在避讳,又大逆不道的想得知多年以前的事实。 马正理无法揣测她的心思,只能愣愣的站在原处,在马翠担忧的目光中陷入痛苦的回忆无法自拔。 那些记忆与他而言,是这一辈子最沉重的负担。 …… 雨还未停,路面起了淡淡的薄雾,戚长容撑伞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巨大的伞面遮挡了她一半目光。 一双黑色靴子印入眼帘,她停下脚步,将伞面微微上倾。 来人蒙着面,露出一双比毒蛇更毒的眼睛。 四周围着越来越多的人,皆是一模一样的装扮。 一股浓郁的杀气扑面而来,戚长容并无诧异,坦然的令杀手都略感心惊。 但那并不代表他们会改变刺杀她的主意。 黑衣杀手们动了,一声不吭地以戚长容为中心冲了过去。 ‘峥’的数声,剑身出鞘。 戚长容面上勾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泣血短刃自袖口脱出,被她握在手上。 这是一场悄无声息的拼杀。 片刻之后,扑通几声,来刺杀她的黑衣人尽数倒在地上,脖颈间有一条微不可见的细细血线,而戚长容的泣血短刃仍洁净如初,半点血污也无。 她神情自若,抬脚而去。 在她离开的瞬间,奔腾的血液自他们脖颈间的伤口喷涌而出,染红一地雨水。 刺客们死不瞑目。 直到这一刻他们才得知消息有误,大晋的东宫太子并不如传言那般无用,而是有一身诡异的功夫。 可惜,他们再也无法将如此重要的消息传回去了。 戚长容步伐平缓,向马车不疾不徐的靠近。 罗一先她一步守候在马车旁,见她平安出来,蓦地松了口气。 他本是要护送戚长容回宫的,也一同出了那道大门,可中途殿下却非要他先行一步,他只好听命行事。 戚长容收伞上车,放下车帘前顿住,语调平和的对罗一道:“里面出了些意外,你带几个人进去处理,雨马上就要停了,不要吓到百姓。” 罗一不明所以,点头称是。 待到马车驶离以后,他将手放在嘴边吹了个口哨,周围瞬间出现五个身穿便服的暗卫。 几人结伴入巷,当看见满地刺客尸体时,眼中皆划过极为震惊与后怕的情绪。 其中一人勉强平静道:“殿下应当无碍,除我们以外,还有另外两队在暗中保护于她。” 几队暗卫互不干涉,只奉命而出而藏。 而且战场清晰不混乱,打斗应该在很短时间就结束了,也唯有这样的解释才能说通。 否则只殿下一人,又怎么可能从这些人手里安然逃走? 罗一颔首,一人扛起一具失去生息的尸体,朝乱葬岗的方向奔去。 至于地上的血水已经被大雨冲刷的渐渐淡去,再过不久就能完全进入暗渠,他们不用特意处置。 马车行驶到人烟稀少的正街,车夫轻声询问:“殿下可要回宫?” 戚长容的声音从马车中传出:“去白胡巷子口。” “是。” 车夫是晋安皇特意赏下来的,功夫也不错,更是话少,这也是为什么戚长容会带他出来的原因。 另外几个话太多,吵的她头疼。 半个时辰后,上京第一场春雨终于散去,街道上的行人也越发的多,各式各样的小摊也摆了出来,酒楼茶馆的生意也红火起来。 而在五巷贫民窟里,那些被家长放出来的孩童们都不知道那里曾发生过什么,依旧玩儿的欢乐。 车夫叩响君府大门,君管家见来人是戚长容,连通报都未通报,立马笑容满面的将人迎了进去,并道:“今日大雨,将军并未外出,府里正热闹着。” 戚长容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好奇的问道:“将军府来客人了?” 君管家语带歉意:“是将军以前的玩伴,若是有冒犯的地方,还请殿下见谅。” 戚长容了然,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 十多年未见的玩伴一时闹的太凶,她理解,谁还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 戚长容自诩见惯了大场面,可当她看见一屋子要醉不醉的臭男人时,还是不可遏制的沉默下去。 屋里还有几张熟悉面孔,似乎上京有名的纨绔们都聚集在此处。 见到她来,本就有些局促的戚自若吓了一跳,慌忙起身间不小心碰掉桌上的酒盏。 戚自然面上更是窘迫,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结结巴巴道:“太……太子哥哥。” 看见戚自若,戚长容诧异的挑了挑眉头,不等她问,戚自若自个儿就明明白白的坦白了。 “我出宫前已告知母妃,母妃同意我才出来的。” 她还记得太子哥哥说过让她多陪琴妃的话,二话不说先行解释,生怕令戚长容误会生气。 赵月秋不动声色的将戚自若挡在身后:“殿下,是臣女将十三公主带出宫的,殿下若是怪罪,就怪罪臣女吧。” 两个姑娘家清脆的声音惊醒屋中那些差点醉的失态的男子,一听东宫太子屈尊而至,个个都吓的酒醒,大气不敢喘的跪了一地。 君琛脸色微红,神智清醒,似是未曾察觉屋内紧张气氛,随口闷声道:“殿下可要与我们一起烫热锅子吃?” 紧张的气氛徒然一松,赵月秋吓了一跳,正想开口解围,就见戚长容迈步进来。 她环顾一圈,没有多余的位置。 不需多言,酒醒了一半的纨绔们立刻纷纷告辞,连离开的借口都差不离。 很快,拥挤的餐桌重新变得空荡,容她一人绰绰有余。 戚长容堂而皇之的占了个位置,含蓄了笑了笑,道:“都坐吧。” 言外之意就是她要吃热锅子。 戚自若战战兢兢地坐下,将头埋在胸前,一副做错事的模样。 赵月秋也反应过来,忙连声朝外面吩咐道:“上一桌新菜来,再拿一副新的碗筷。” 至于邀请她的君琛,见一屋子人跑的比兔子还快两分,忍不住拧眉吐槽。 “一群没胆的孬种。” 君琛本就是个无所谓的性子,赵月秋又是一介女儿身,唯恐落人口舌,不好对东宫太子太过殷勤。 为戚长容介绍热锅子的重任就落在了戚自若身上。 她刚想开口,就见戚长容已经熟练的就着热汤烫菜吃了,神态坦然无一丝拘束。 话到嘴边还没说出来就已经没了用武之地,戚自若只好把话重新咽了回去。 许是酒意上来,君琛越看她越觉得像小白脸,没有一点男子气概。 于是,他道:“殿下,光吃菜有什么味道,不如咱们拼酒如何?” 戚长容停下筷子,看了他一眼。 赵月秋嘴角一抽,本想打圆场,就听戚长容平静道:“有何不可,不过赌注为何物?” 君琛拿着酒杯晃悠,眯了眯眼:“输的人要无条件答应赢的人一个要求。” 戚长容点头:“可以。” 戚长容的承诺不值钱,但东宫太子的承诺无比值钱。 这就玩儿大了。 赵月秋与戚自若对视一眼,徒然意识到眼前的两位,都不是她们能管教或干扰的。 两人一杯又一杯的喝着。 君琛信心满满,相信自己决不会输给小白脸,然而越喝他越觉得不对劲。 酒是烈酒,他越喝越觉得晕乎,但戚长容好似越喝越清醒,喝酒像喝水一样,眼看两坛子酒下肚,眸光依旧如初始般清醒。 察觉君琛的视线,戚长容行云流水饮酒的动作一顿,忽而掀开眼皮看他,笑的很是含蓄:“怎么了?” 君琛似无意的问了一句:“殿下酒量很好?” 戚长容顿了顿:“还不错,宫中多宴会,时常品酒,若是不会饮酒,许会被人笑话。” 最后一句算是解释了。 君琛信了,越发觉得她喝不过自己,心中豪气一起,单手拎起一只酒坛子,豪放的道:“用酒杯喝多没意思,敢不敢使坛子?” 他在军营里与将士们共寝共饮,大大咧咧惯了,行事作风举手投足里有一股匪气弥漫,学不来上京贵族间温润有礼。 戚长容挑眉,并未被吓退。 于是,赵月秋和戚自若心惊胆战的看着他们拼酒。 在戚自若心里,皇兄一直是优雅温润的,与人交谈更是一副极有教养的模样,距离感十足,何时见她与人拎着坛子拼过酒? 赵月秋偷偷的碰了碰戚自若,瞠目结舌的偷偷道:“原来太子酒量这么好,十三公主现下有什么想法?” “以前我总以为太子哥哥是天上的明月,近在眼前远在天边,现在……好像下凡了。” 赵月秋点头,捂嘴轻笑:“太子这番做派倒是潇洒,看着也养眼,但我表哥越看越像个土匪,不像将军。” 二人越说越有趣,又怕喝多伤身体,忙各种捡菜到碗里,苦口婆心的劝他们多吃几口。 这一场酒喝到傍晚,直到君琛快要喝吐,戚长容仍旧脸不红气不喘,眼神清明的看着他。 君琛是个识趣的人,唯恐等会儿真的喝吐丢人,忙打了个手势叫停。 第56章:谋算在人 他朝戚长容拱手:“殿下海量,我甘拜下风。” 戚长容嘴角微勾,眼眸清亮:“不喝了?” 君琛摇头:“不喝了。” “那赌注?” “殿下若有需要,但凭吩咐,我绝无二话。” 炭火烧的越发旺,温度逐渐上升,君琛满脸通红,起身到外面透气,戚长容也跟着起身。 她站在门廊前,不多时,君管家走到距她三步的地方,踌躇的道:“殿下,奴有一事想请您帮忙。” 此人是君府老人,君琛也对他尊敬有加,闻言戚长容想也未想,平静道:“您请说。” “将军现下正在房顶上,还请殿下把他弄下来。” …… 君琛喝酒后有爬房顶的毛病,原本只有少数几人知道,这一闹,便府中人人尽知,不该知道的人也知道了。 君管家带戚长容刚出客院,就见远处的房顶上立着一人,身形摇晃,好似下一刻就会摔下来。 戚长容定眸一看,那不是君琛还能有谁? 周世仁站在下面,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狐假虎威道:“君琛,你到底下不下来?” 君琛干脆躺了下去,也不顾瓦片上还有未干的雨水,他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道:“不下,这处视线宽广,本将军要在上面看风景。” 眼看周世仁要气的跳脚,戚长容便迎了过去:“这是怎么了?” 见到她来,周世仁连忙后退一步拱手行礼:“太子殿下。” 直到戚长容摆手免了他的礼,周世仁面露尴尬,这才缓缓解释道:“将军饮酒后,行为略微与常人有异。” 戚长容若有所思:“上房揭瓦,就是他酒后爱好?” 听出这话中的打趣,周世仁窘迫的说不出话来。 好在戚长容并不在意,反而命人搬了一架扶梯,无视底下人惊恐的目光提着厚重的衣摆慢慢爬上去,坐在君琛旁边。 君琛偏头看她:“你来做什么?” 戚长容问他:“你现在是否清醒?” 君琛点头,声音沙哑低沉,不紧不慢道:“自是不能再清醒。” 他知道自己是清醒的,且醒酒后能记得醉酒时发生的所有事情,只是控制不住行为,会做些平时想做却因为某些原因不能做的事。 戚长容放心,随意拍了拍手上的尘土,道:“有两个消息要与你说明,好消息是马正理已经回京了,现今住在五巷子尾的木宅。” “坏消息呢?” “回来的路上,孤遇见了一次刺杀,暂且不知那些人是冲孤来的还是冲马正理来的,孤在东宫分身乏术,且手底下的人大多由父皇监管,为保安稳,还是你派人去保护他。” 君琛眼底的漫不经心瞬间消散,听到最关心的问题连酒都醒了一大半,脱口而出道:“你可有受伤?” 话音刚落,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 什么时候,他竟然关心起来戚长容的安危了?他不是更应该在意马正理的死活才对? 只有马正理,才能给多年前的事划上句号。 戚长容并未多想,眼中难得出现一抹愉快,笑道:“孤若受伤,此时你便见不着孤了。” “也是,殿下乃千金之体,安危系万民,你若再受伤,整个上京都要被搜的鸡飞狗跳。” 天边最后一束光亮消失,遮挡着天空的厚厚云雾散开,露出之前不甚明显的明月,也许是因为刚下了一场春雨的缘故,天上的星星点点格外灿烂。 戚长容将手枕在后脑勺下,与君琛并排而躺。 “马正理的嘴很严实,孤去了一次什么也没问出来。” “看得出来,你若问了出来,作为交换,恐怕早就压着我做你手中的盾剑,为你卖命了。” 两人第一次聊这话题,听出君琛言语中透露出的不屑,戚长容有些好奇:“做孤手中的盾剑有什么不好?” 君琛唇边笑意弥散,眸光空幽:“我君家世世代代都是皇室手里最利的一把武器,时常冲锋陷阵,时常原地驻守,立下无数汗血功劳,但放眼望去,君家家主竟是无一人得以善终,我不想走他们的老路。” 身为君家人,他不怕死,可怕死的没有价值。 他的父亲,死在朝堂的阴谋诡计之下。 他的祖父,因为行军打仗多年而落得一身暗伤,最后几年活的无比痛苦。 而他自己,身上新伤旧伤不断,就像在诉说这些年的功勋。 还有更多的君家人……数也数不清。 戚长容:“你和他们不一样。” “为何?” “因为孤不是他们。” 她不是任何一任晋皇,注定君琛也不成为皇室卸磨杀驴的对象。 一阵带着湿气的凉风吹过,伴随着戚长容有头无尾的两句话,君琛很想嘲笑着问戚家人有什么不同,可转眼听她咳嗽了两声,便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恰巧戚自若等在下面,也不知等了多久,瞥见时间过晚,略略着急回宫。 见状,戚长容说道:“孤得回宫了,蒋大的事情劳烦你多多费心,定要在蒋太师回来时给他一个惊喜。” 君琛毫不留情的冷哼一声:“或许更应该将之称为惊吓。” 戚长容已经踩上扶梯,慢悠悠的爬了下去,闻言也不恼怒,反倒心情不错的扬眉一笑:“不管是什么,总该让他跌破眼镜一次。” 不给蒋伯文添乱,让他自乱阵脚,她又怎能安心的在暗中查探一切? 说完后,戚长容带着一身酒气和戚自若回宫了。 君琛从房顶一跃而下,一身红衣骚气无比,浑身酒气散了大半。 他徒步回房,走到一半碰巧遇上站在院门口,正远远望着远方那两个已经消失不见的人影。 神情微顿,眼眸里莫名的情绪一闪而逝,似是有几分情义,君琛立即警醒,另一半醉意也被吓没了。 他快步走到赵月秋跟前,伸手毫不客气用力的拧着她的耳朵,怒声道:“人都走远了,还看什么看,收回你的小眼神!” “表哥,你还真拧啊。”赵月秋疼的倒抽一口凉气,苦着脸道:“你别冤枉我,我什么都没看。” 君琛冷笑:“这还叫没看,眼睛都快黏在人家身上了,我告诉你,那是太子,不管你在想什么都趁早打消想法。” 赵月秋刚想申冤,表示真的什么都没想,可君琛提前看出她的想法,再次警告道:“我看着你长大,你那点花花肠子瞒不了我。” 赵月秋看似听话温顺,可实际上却固执的了不得,有自己的主见心思,一心想做的事还容不得别人插手,死不服输。 这要是让她瞧上东宫太子,以后她还不被那满肚子坏水的太子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赵月秋眼珠子滴溜的转,委婉的道:“表哥你和太子的关系好像很好啊。” 言外之意便是,既然你们私交甚深,为何不让她接近太子? 君琛恍若听不出来,否认道:“你哪只眼睛看见的?我最烦这些只会纸上谈兵的文人!” “……” 明明前一刻还和人家有说有笑,在房顶上笑谈人生,怎么现在就这么抵触了? 东宫,孙氏头疼的取下戚长容身上被浸湿的衣裳,她摸了摸外袍,也是湿润润的。 更重要的是,她闻到一股浓重的酒味,不知她在外面到底喝了多少。 “殿下,您怎么能这么糟蹋自己的身子?特殊时期特殊对待,您这么做,后面可得有您受的!” 月事期间又淋雨又喝酒,铁打的身子也经受不住。 戚长容喉咙发痒,没忍住咳嗽了声。 一听这声音,孙氏瞬间如临大敌,扬声朝外面道:“再备两个火盆子进来。” 门外,姬方迅速应了声。 见他真要去拿,戚长容忙出声阻止,无奈的指了指旁边两个火炉:“嬷嬷,有它们就够了,再来两个,孤就算没病也会被闷出病来。” 孙氏皱眉,刚想同以往一般数落她几句,忽又想起面前的是东宫之主,未来的天下帝王。 她叹了口气:“就依殿下所言,热汤已备好待用,还请殿下移步后殿。” 彼时,侍夏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正面无表情的守在浴池旁边。 浓郁的药味几乎覆盖了浴池花瓣的清香。 她一走进,侍夏即刻将碗送到她嘴边。 戚长容嘴角一抽,识相的接过,一鼓作气的饮了个一干二净。 侍夏的脸色这才好了些:“听嬷嬷说殿下在外受了寒,奴特意在浴池中加了几味药,兴许能让殿下好受些。” 戚长容褪去衣袍,缓缓走入水中,坐在里面的小凳上,闻言波澜不惊的道:“侍夏好医术,难怪孤总觉得药味比往常浓了些。” 侍夏臭着脸:“再好的的医术碰上不听话的病人,一样毫无作用。” 这就是在埋怨她的不知轻重了。 可戚长容却丝毫不觉得后悔,能用一时之痛换取君门的承诺,她仍大赚。 孙氏知晓戚长容心智过人,无论如何也说不动她,便朝侍夏使了个眼色,后者不情不愿的立刻闭嘴,安安分分的守在一旁当木头人。 孙氏再叹一声,心情复杂。 尽管早就知道太子智计手段都是一等一的好,也绝不会有妇人之仁,是皇室绝好的继承人。 可若行事作风狠辣无情,不论是对敌人还是对自己,都不留一丝退路,那就说不准是好是坏了。 第57章:无不可及 戚长容被迫在东宫修养几日,直到月事结束以后才得以自由。 由于她有前科,这几天侍夏侍春奉孙氏之命紧盯她,几乎寸步不离,但凡她有一丝想出东宫的想法,俩丫头就会做出一副孟姜女哭倒长城的架势,逼的她不得不将事情暂且延后。 所幸并未耽搁大事。 三月二十九这日,她解除禁令,无事一身轻的出了东宫,身后再无动不动就假哭的两只跟屁虫。 姬方见她阴沉多日的脸上总算有了些许笑颜,也忍不住跟着笑:“殿下今日为何这么高兴?” “偷得浮生半日闲,你不懂。” 戚长容轻快愉悦的声音成功让姬方想歪,他捂嘴偷笑:“奴是阉人,自然不懂殿下的快乐,不过男女间也就那么回事,就是不知道咱们东宫什么时候能添位小主子。” 一边说,姬方一边偷偷打量戚长容的神情。 见她微微一怔,似是在考虑的模样,心头火热以为有戏,又道:“这几日殿下与两位昭训形影不离,共寝共眠,宫人们都说殿下好事将近了。” 这可不是空穴来风,就连姬方心里也隐隐期待,只因他曾几次亲眼目睹殿下和昭训打情骂俏的场面,亲密的让他这个阉人都感到脸红。 戚长容自是不知姬方因曾见过她为出宫一事多次与侍春侍夏推拒而误会,还以为他又听信外面的谗言,用扇柄敲了敲他的脑袋,恨铁不成钢道: “跟在孤身边这么多年,怎就没学聪明点,竟会听信流传在宫人间的流言蜚语,那些人说话一分真九分假,你若都信,未免也太愚蠢了些。” 姬方揉了揉被敲痛的额头,略略委屈:“这也不能怪奴,谁让那些人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他们可说,你却不可信。” 未免流言传的太快,戚长容不得不解释几句:“孤年逾十六,还未大婚娶正妃,何来子嗣一说?况且孤的长子定是要从太子妃肚皮里爬出来的,倘若宫里再有人胡掰乱造,你只管以宫规处之。” 见她越来越认真,言语间带了些许严厉不耐,姬方明白确实是自己误会闹出乌龙了,忙低头道:“奴遵命,定会处理好此事。” 戚长容摇摇头,不再多说。 话已至此,姬方跟随她多年,又怎会不明白她的意思? 若再不懂,或许东宫首侍也该换人了。 戚长容难得放松,领着姬方颇有兴致的在御花园中晃荡。 很快,见戚自若站在数丛牡丹花田里指挥宫人们,皱着眉头极为苦恼。 走近后戚长容才看见一旁已堆积了好几朵娇艳的牡丹。 戚长容在戚自若身后站定,探着头看了许久,还是没能看出所以然来。 然而戚自若苦恼过头,并未察觉身后多了一人,直到戚长容好奇发声。 “你这是在做什么?” 戚自若吓了一跳,行过礼后搅着手指小声道:“我在挖牡丹。” 戚长容挑眉,不做声。 她又不是瞎子,当然能看见她在命人挖花。 她问的是原因。 戚自若也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说了句废话,笑容变得羞涩:“明日就是九皇姐的十五岁生辰了,她让我从御花园里带几株牡丹到九公主府,由她移植,明日生辰宴好给她撑撑场面。” 而她也正愁着不知该送什么当生辰礼,就琢磨着多带几株奇花异草出宫,也算给九皇姐添彩了。 可直到现在,时间过去大半,她连牡丹都选不好。 戚长容看也不看,随手一指:“就它了,一会儿将它送至九公主府。” 戚自若顿了顿,小心翼翼的道:“若九姐不喜欢怎么办?” “就说是孤亲自选的,她要是不满意可到东宫退货。” 好吧,这很强势。 当今太子亲自挑选的,给九公主九个胆子她也不敢轻易退。 宫人们听从指挥,很快将牡丹完整的挖了出来。 戚长容与戚自若同行,后者自动落后半步,不敢与她并肩。 “小九的生辰宴所有公主都会去吗?” 宫里笼统也只有五位公主,剩下夭折的夭折,远放的远放。 偏偏这些公主都比她小不了多少,与她最接近的只相差一月时间。 与她交谈时戚自若虽然不再紧张,可仍旧有些不自在,踌躇的道:“大约是的,听说就连被禁足的十二皇姐也收到了请帖,莲姬为她求了个恩典,让她得以在明日出宫。” 戚长容不悦抿唇,她不过就是几日未曾管事,就让戚孜环钻了空子。 她出来得了自由,又怎会心甘情愿的再被关进去? 戚长容恨不得仰天叹了声,父皇真会给她找麻烦。 戚自若察觉戚长容不悦,霎时又变的紧张起来:“太子哥哥怎么生气了?” 戚长容瞧了眼她眼中的惧怕,淡声道:“不必害怕,与你无关。” 既是和她没关系,那就是与另外一人有关系了。 戚自若若有所思:“太子哥哥可是不愿意让十二皇姐出宫?” 听到她问,戚长容也不隐瞒,轻轻的嗯了一声,颔首道:“你十二皇姐心思多变,又生性鲁莽,只会胡闹,许是会闹出笑话来。” 明日是九公主摆宴,先不说这位还未及笄就被勒令出宫的公主受不受宠,就算只冲着她公主的名号,明日赴宴的女客们就定不会少。 再加上戚孜环被关数日定会心中生怨,若一心报复,到时候闹出笑话,那可真是避无可避,防不胜防。 “罢了,明日你且先去,孤随后就到。” 戚自若眨了眨眼,望着戚长容的眼神有些莫名和茫然。 太子哥哥向来不喜欢参合这些事的,接到某些人的请帖后至多令人备上厚礼,从不轻易应宴,今日怎么又改变主意了? …… 莲池宫,宫外开了一池的莲花,从远处看去,莲姬似在赏莲,待靠近才发现她正在面无表情的扣弄指甲,冷声道:“告诉公主,机会本宫已经为她求来了,能不能把握就看她自己,她年龄已大,与其等她父皇赐婚给边远小官,还不如自己找个称心如意的。” 她对身边最贴心善谋的嬷嬷说道:“明日你跟着一起去,必要时在她耳边提点两句。” 次日,标注着东宫记号的马车缓缓驶出三道宫门,途中遇见的侍卫无一人敢阻拦,纷纷面带恭敬的向一旁避让。 戚长容畅通无阻的带着身边小妾出了宫。 马车很大,内里更是精致,软榻足以让一个成年人笔直躺下,若戚长容愿意,还可令人在车上烹茶,吃小食。 实在好不享受。 但如今戚长容端坐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车轱辘滑行的声音传进车厢,侍春侍夏二人对视一眼,本想令车夫慢些,又知晓她此刻清醒的很,断然不会有睡意,便只能作罢。 侍夏至一旁拿着弹弓把玩,撇了撇嘴,疑惑的问道:“殿下为何非要参加九公主的生辰宴?之前那两位公主设宴殿下都未参加,这不是明摆着得罪人吗?而且,像以往一般备上厚礼送至公主府不好吗?” 侍春翻了个白眼,暗中捏了侍夏腰间软肉一把:“胡说什么呢,两位公主就算心有微词也不敢说什么的,用得着你操这个心?” “哎呦!我也只是不明白多问了两句罢了,你何必下这么重的手?” 侍夏惊呼一声,言语里尽是委屈。 那两位公主皆已嫁了出去,夫家虽并不显赫,也是一般人惹不起的存在。 说的再多,她也是为了殿下好啊! 二人打闹并未特意收声,吵得戚长容无比头疼,只好睁开眼无奈的阿瞪了她们一眼。 侍春嘿嘿一笑,讨好的送上精致点心。 戚长容捏起一块尝了尝,道:“你们与其揣测孤为何赴宴,还不如猜猜十二公主为何冒着被父皇怪罪的风险也要出宫吃酒。” 戚长容停了停,神情冷淡:“十二还在禁足期间,按理说是什么地方也不能去的,但是莲姬能冒着失宠的风险向父皇求了个贺寿恩典……你们总不会以为是老九与十二姐妹情深吧?” “孤略有听闻,十二性子骄纵,无论与哪位公主都相交不深,与老九间更是有嫌隙,是什么导致十二要赴这个她本就不喜欢的皇姐生辰宴?” “出宫一次并不会取消禁足,反倒会让父皇觉得她们母女俩不识大体,除非……” 侍春恍然大悟:“除非莲姬和十二公主认为此次出宫后能完全改变现状!” 侍夏仍旧不得其解,苦苦思索:“到底是为什么呢……难道莲姬是想要让皇上看看姐妹情深的画面,从而对十二公主骄纵的形象改观?” 戚长容摇了摇头,一双淡然无波的眼睛早已看穿一切。 任何阴谋诡计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无论是后宫之事,亦或者朝堂之事。 “莲姬出生不好,娘家在朝中说不上话,她唯一能依靠的就是父皇飘渺无依,不知何时会收回的宠爱。” “十二再有一年便会及笄,到时候就能谈婚论嫁,众所周知,以父皇的作风,绝不会为公主们指身世显赫,手有实权的官员为驸马,莲姬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在父皇未曾下旨之前——翻身。” 第58章:公主寿宴 只要找到强大到足以令父皇考虑的夫家,那么莲姬也就不用处处小心谨慎,戚孜环也能骄纵的理所应当些。 莲姬的计策看似冒险了些,而且就算他们相中了人家,人家也不一定愿意当这个驸马,父皇若是不愿意也可暗中操控一切。 不稳定因素实在太多。 可莲姬是个聪明人,绝不会做无用功,除非她已经找到让父皇无法拒绝的方法。 想来想去,戚长容唯一能想到的是——生米煮成熟饭,并且闹得人尽皆知。 如此一来,最在意皇族名声的父皇就不得不应允。 强逼父皇做出抉择,这是最愚蠢,也是最有效的做法。 而如今朝堂上手握重权,前途似锦,并且适合婚嫁的也就那么几位。 蒋伯文独子蒋尤,年龄最合适。 杨一殊长子杨兰泽,未来内定的内阁大臣之一。 至于…… 大将军君琛,手握几十万大军,又是君家唯一的继承人,至今未娶,连个妾室通房都没有,将会是最好的人选。 大晋可没有驸马不得入仕这条规矩。 戚长容不想放任不管,稀里糊涂的让手里最锋利的刀,成为日后不得不防的敌人。 两个丫头不蠢。 戚长容已经说的如此透彻,几乎将莲姬与戚孜环剖悉一番,她们再傻也明白了。 侍春愣怔道:“这样一来,就算十二公主目的达成,她们也一定会在皇上跟前失宠吧。” 侍夏抿唇,点明事实:“她们本来就没有多得宠。”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宠。 等到皇上厌倦了莲姬的颜色,她们在美人如云的后宫里便算不得什么了。 侍夏喃喃道:“可奴还是不明白,为何皇上不将公主们许配给未来可期的大臣们,反倒要把她们嫁给碌碌无为的失志之人……” 历朝历代的皇帝不都是以联姻为手段,奖赏或拉拢官员,令他们深感皇恩浩荡,从而对皇室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吗? 侍夏的疑惑曾经也是上辈子戚长容的疑惑,直到即位时才知道真相。 父皇身体有恙,此一生唯独自己一个孩子,又怎会生出那么多的公主。 那些公主实则只是父皇为保护她的障眼法,并无皇族血脉。 既然不是皇族中人,父皇又怎能容忍她们顶着皇族公主的名头到处耀武扬威? 冷落公主们长大是第一步,将公主们嫁给寒门是第二步,这第三步……怕就是要绝公主们的后。 这样一来,但凭如何,上京都不会有人敢说出‘我是某某公主的孩子’这样的话。 待数十年后,由父皇一手导致的闹剧也就会不了了之,于戚氏皇族的名声也一点无碍。 九公主府坐落在上京有名的贵人圈里,虽不受宠,可公主该有的体面都有。 此时公主府前门庭若市府外停着许多马车,驸马爷站在门口,笑眯眯的迎客,领着人进府,然后再出来迎客,周而复始,脸上始终不见半点无奈。 至于来自各府的各种生辰礼,更是琳琅满目,什么稀奇玩意都有。 大晋男女之防并不严苛,但今日公主府客人实在太多,未免发生意外,九公主早在前几日便安排了两处招待客人。 一处是接待男客的前厅,足以容纳数十人。 一处是后花园,女客们尽可以在此嬉笑打闹,两边互不干涉。 众人簇拥之下,九公主纠结的看着眼前被移栽而来的牡丹与芍药,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 牡丹是戚自若带来的,芍药出自戚孜环手中。 也不知她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处处要与戚自若争个高低,连及笄礼都是一样的。 以女子的眼光来瞧,这株牡丹并不是宫中御花园内最好的,反倒是芍药更胜一筹。 女客们自然也瞧见了九公主复杂的神情,戚孜环隐隐得意的眼神,还有十三公主腼腆的模样。 一时间笑声四起,纷纷打趣。 “十三公主眼光独特,可红花绿叶未经修剪,看起来却是乱了些。” “是啊,这牡丹虽是贵重,但未精心雕琢,相比芍药是落了下风。” “还是十二公主心灵手巧,芍药贵在用心,看起来极为舒适。” 有人赞叹就有人不屑。 听着那些好似故意捧高戚孜环,踩低戚自若的话,九公主不耐的皱了皱眉头,冷声道:“好了,无论牡丹还是芍药,都是两位皇妹的心意,何来高低之分?” 九公主突然发怒,惹得其他人一阵愣怔,而后反应过来,忙笑着赔不是。 戚自若一直笑着,全然不将恶意之言放在心上,等到诸位贵女说完后,她才恍若不经意的道:“九姐有所不知,这株牡丹是太子哥哥亲自挑选的,她未说修剪,皇妹我也就不敢自作主张,太子哥哥能在数十簇花里选中它,相比是觉得它极好看的。” 戚孜环脸上的得意戛然而止,来自各处的打趣也同时停了下来。 贵女们的脸色都不太好看,特别是之前把牡丹说的一文不值的几人,脸上更是一阵青一阵白,好看的很。 九公主眼中飞快划过一抹笑意,视线从戚孜环差点扭烂手帕的手上略过,眼里笑意更甚。 她并不喜欢这个皇妹,自然容不得戚孜环在她的生辰宴上出风头。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皇兄果然好眼光。” 九公主的花就像打开了某个按钮,先前对牡丹一阵嫌弃的诸人恨不得将世上所有最美好的词语拿来形容它。 她们夸的越真诚,戚孜环的脸色就越难看,死死瞪着戚自若,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戚孜环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好一个十三,竟然敢拿太子的名头压她! 还是跟在她身边的老嬷嬷察觉不对,暗地里扯了扯戚孜环的衣袖,示意她稍安勿躁,别坏了正事。 后院中的气氛越发热闹,府中精致的景色更是引人赞叹,就连平日用的点心都和别处不同。 府中丫鬟在九公主耳边轻声道:“公主,驸马爷过来了。” 丫鬟话音刚落,言驸马随之跨步走进后院。 “九驸马爷到!” 乱哄哄的后院稍静,贵女们委身行半礼。 九公主起身迎去,眼中笑意不散,娇嗔道:“你不在前厅好好招待客人,来我这里做什么?” 言青洒脱一笑,在她耳边偷偷道:“还不是怕你镇不住场面,想来给公主殿下撑撑面子,公主殿下怎得还怪我了。” 九公主小脸微红,狠狠在他腰间一扭:“你给本宫安分点,这里还有外人,莫要让她们看了笑话!” 都自称本宫了,想是快要恼羞成怒,言青咳嗽一声,仿佛才看见周围的人,正色道:“今日乃是公主生辰,劳烦请诸位姑娘照顾一二,言青在此谢过。” 说罢,他竟是一拱手,郑重其事的模样。 戚自若移步避开,打趣道:“九姐夫言重,今日自然寿星最大。” 戚孜环也忙表态:“正是,大好日子,无人敢给九姐添堵的。” 闻言,九公主不动声色的翘了戚孜环一眼。 心道从你出现的那刻开始,她心里就已经堵得不行。 言青本是笑着。 府中奴仆快步而来,忽而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言青脸色一变,一直注视着他的九公主被吓了一跳:“怎么了?” 今日可是她的宴礼,千防万防到了如今,好不容易开了场,可千万不要出任何差错。 “无碍。”见她草木皆兵,言青摇头安抚她:“前头出了些小事,我要立即处理。” 九公主松了口气,善解人意道:“你去吧,这本就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 言青大步朝外走着,脸色难看的呵斥府中下人:“糊涂!为何不将殿下迎进来?” “奴婢迎了,可那位说她无请帖,不好不请自来,令奴婢先行通报一声。” 事已至此,说再多都无意义。 现在言青只求府里人并未怠慢那位。 越过亭台楼阁,行过莲池花海,言青终于行至门前,一眼望见刻有东宫标识的,最显眼的马车。 他在马车前站定,态度异常恭敬的弯腰行礼。 “臣言青,恭请殿下驾临。” 马车木门开了,侍夏侍春分别自车上跳下。 而后慢慢掀开挡在门后的珠帘。 珠帘碰撞的清脆声下,戚长容微微弯腰走了出来,在侍夏的搀扶下踩着木凳走下。 公主府外跪了一地的人。 若是不明真相的路人见了这一幕,许是会以为九公主府的人惹了事,如今戚长容是来兴师问罪的。 “妹婿免礼。”戚长容声线冷淡,伸手去扶他:“孤不请自来,确是唐突了,还请妹婿不要介怀。” 言青哪里敢介怀,忙顺势而起:“殿下哪里的话,殿下身份尊贵,前来本就是为府中添彩,臣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介怀?” 戚长容淡笑,似是放了心:“如此便好。” 两人结伴入府,戚长容从容自若,言青额上已慢慢渗出豆大冷汗,紧张的大气不敢喘,路上强自镇定,磕磕绊绊的介绍公主府的景致。 好在戚长容不介意他的失礼,时不时的应上一声,不至于让言青一人唱独角戏,气氛一时也颇为和谐。 第59章:寸步不离 招待男客的前厅处,一众温文尔雅的公子,亦或者朝气蓬勃的少年或斗诗词对联,或各比刀枪棍剑,所幸公主府够大,足够他们折腾。 前一轮酒盏刚刚奉上,不一会的时间,空空如也的的酒杯又被撤下,紧接着换上新一轮的。 君琛坐在最角落,有一搭没一搭的打了几个哈欠,懒懒的耸拉着眼皮,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 周世仁看不过去了,嫌弃他道:“今日乃是九公主府的大喜之日,你做什么要摆出这么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君琛慵懒的抬头望天,撇了撇嘴角:“要不是看在那小子前几日陪我喝酒的份上,我才不来这劳什子宴会,实在无趣的很。” 宴会铺张,处处都是酒香肉味,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临城军营里的情况。 在大雪纷飞时,将士们想喝上一口温热的烈酒都是奢侈。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说的可不就是这样吗? 周世仁指了指不远处正在吟诗作对的文人们:“你觉得无趣,为何不与他们一同玩行酒令?” 君琛白了他一眼:“你觉得我与那些酸腐的文人们能一样吗?” 别说饮酒吟诗作对了,他就连诗词歌赋都知道的少。 最为了解的,怕也只有各种各样的兵法,与现下流行的完全不同。 他脑中的兵法皆是煞气十足,以取敌人性命为目的,要真摆在台面上来说,估计能直接吓晕一大片人。 周世仁顿了顿,又指向另一边舞刀弄枪的少年们:“你是大将军,也是前辈,或能指点他们一二。” 君琛嫌弃:“他们舞刀弄枪是为哗众取宠,本将军舞刀弄枪是为取敌军性命,护我大晋江山,你怎能将我与他们放在一起比较?” 话中的不满意味极其明显。 显然,不管周世仁找到什么能打发时间的举措,在君琛眼中都好比没有。 与其跟那些人小打小闹,他还不如安安静静的呆在角落里,等到宴会散去后,再回白胡巷子口君府。 周世仁被打击的说不出话来,嘴角抽了又抽,有种想仰天长叹的想法。 他现在忽然有些怀念在临城的日子了,早知道回京后的君琛如此难以对付,他还不如主动申请留在临城守城,让沈从安头疼。 然而事已至此,后悔已晚。 周世仁自暴自弃的放弃想让君琛结交人缘的想法,抬头在人群里看见了一熟悉的人在探头探脑,他眯眼仔细一瞧,乐了:“那不是你的便宜徒弟吗?他好像在找你,要不要打个招呼?” 君琛懒得做答,于是周世仁自作主张的抬手一挥。 不多时,蒋尤挤出人群,朝着他们的方位而来。 “师……” 称呼还没喊出来,君琛幽幽的瞪了他一眼,蒋尤反应过来,立刻改口道:“君将军,好巧啊。” 周世仁忍笑:“原来是巧合,我还以为蒋公子是故意在找将军呢。” 蒋尤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 此处人多眼杂,那些人的耳朵一个比一个灵,他不敢妄言。 要是被外人知道他和君琛之间的关系,那么他就是有百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况且师傅早在之前就警告过他,不允许他在外面以君门徒儿的身份自称。 实在是令人为难啊。 蒋尤摸了摸鼻子表示沉默,见君琛下首还有一个空位,他心中一喜,刚想一屁股坐下去将这个位置占了,就听厅外传来一阵骚动。 “太子殿下万安。” “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里面请。” 杂乱无章的吵闹声似乎在瞬间消失,整个前厅处安安静静的,听不见一丝杂音。 那些赤着胳膊的少年们更是慌乱的将外袍系好,脸上出现一抹羞涩的红润,生怕在太子面前失了礼数,回家挨父母批斗。 戚长容环顾四周,对着旁边的人说道:“既是九公主府设宴,各位还请自便,孤不好宣兵夺主。” 话音刚落,她直直的朝着君琛的方向走了过去。 君琛坐在高处,底下两个位置都被占了。 蒋尤愣愣的站在原地,保持着之前快要坐下去的姿势一动不动。 俗称——蹲马步。 周世仁眼皮跳了跳,很想将这个没有眼色的家伙打死。 然而事发突然,他也只能起身,然后毫不客气的将一头雾水的蒋尤扯着离开,一串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停顿。 蒋尤还在挣扎,满脸不愿:“你做什么,我要陪在君将军身边!” 少年,你这一句话很容易使人产生误会啊。 周世仁心中暗叹,正了正脸色:“快随我过来,我这儿有一本武功秘籍,是将军吩咐我给你的。” 一听到武功秘籍,蒋尤睁大眼睛,瞬间不挣扎了,乖的像提线木偶似的,为戚长容让出了位置。 然而戚长容还是未动,与君琛大眼瞪小眼。 良久,君琛与她换了个位置,略带烦躁的吐槽:“毛病!” 戚长容如愿以偿,这才在一桌主位落座。 言青擦了擦额上的冷汗,随即找了个借口招待别的客人。 此处有世家之子,也有言青的狐朋狗友。 毫无疑问,他们极少有能目睹太子容颜的机会,有人想上来搭讪与她交谈,却都被戚长容不冷不淡的态度震退。 几次三番下来,也就没有人冲到她面前讨嫌了。 又是那两个美貌小妾跟在身边,一人奉茶,一人捏肩,好不享受。 君琛已经不想吐槽了,问出多数人心中的疑问:“殿下今日怎么会来?” 戚长容淡道:“宫里无趣,又听说小九在摆宴,就过来了。” 他问的随意,戚长容也就回的随意。 见他们坐在一块,无人感到诧异。 毕竟人人都知君琛君将军,在刺客手中救了东宫太子一命。 他们之间的来往再正常不过。 歌舞渐起,舞娘们在鼓音的伴随下翩翩起舞,有人吹箫,有人和音。 男客们饶有兴致的观赏,玉足纤腰,红唇媚眼,皆是上等之品相,跳到激动时,时不时语带放浪的叫一声好,再与让人对饮一杯,快活无比。 然而君琛对歌舞没兴趣,在他心里所谓的舞姿就是一群女人围在一起群魔乱舞。 男人们欣赏的也不是舞蹈精髓,而是女人裸露在外的皮肉。 整个场面何止奢靡,偏偏他们不自知,还以为在做一件多么高雅的是。 附庸风雅,庸俗至极。 君琛有些厌烦的移开目光,恰巧看见戚长容也仿佛对舞蹈毫无兴趣,低着头半眯着眼不知在做什么。 来这既不是为了参加宴会,也不是为了听一群人变着法儿的夸她,那她到底因何而来? 君琛心中怪异,再次问道:“殿下到底来做什么?” 这一次他加重语气,不像之前那一次无所谓的问出。 总感觉每次东宫太子初见时,事情都会变得非常的怪异。 会让君琛感到糟心的是,现在的他竟然会在空闲时揣测太子的行为想法。 这在君府的人看来,简直是不可思议的。 就连他自己也觉得不正常。 戚长容看了一眼正在跳舞的舞女们,又瞧了瞧君琛憋屈的表情,忽而明白他在想什么,笑道:“在将军眼中,孤的两位妾室,能否与舞姬们相比?” 君琛很少注意别人的长相,闻言目光随意的在侍夏侍春夏脸上一扫,道:“太子两位小夫人的容貌比舞姬们有过之而无不及。” “既然如此,他们有何处出色到能让孤费心去瞧?” 君琛似懂非懂,嘲笑道:“原来是殿下早就吃惯了大鱼大肉,不习惯清汤小菜了。” 戚长容抿唇一笑,并不否认。 又过了一会儿,君琛忽然提出要出去醒醒神,戚长容心里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故作无意的跟着出去。 周世仁与蒋尤连忙跟上。 前面两人并肩而行,蒋尤也想去插上一脚,被周世仁手疾眼快的拉了回来,低声呵斥他道:“你是什么身份?那两位又是什么身份?到现在你还看不清局势吗!” 蒋尤一脸迷糊:“什么局势?” 周世仁翻了个白眼:“你们就不是一个段位的,若你硬是想横插一脚,恐怕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蒋尤担忧:“那怎么办?我总不能让我师傅在我眼皮子底下被东宫太子给欺负吧?好歹我也是太师的儿子,怎么能连自己的师傅都保护不了!” 周世仁额上滑下三条黑线,无语至极,半响后才缓缓而道:“放心,太子殿下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不会无缘无故的欺负谁的。” 蒋尤理直气壮的控诉:“太子连自己的亲妹妹都能不给面子的训斥,更别说是不相干的人了。” 他还记得被禁足的戚孜环。 那天之后,戚孜环就被莫名其妙的禁足了三月,前一日她又刚好与太子产生口角。 除了太子暗中动过手脚之外,他再也想不出其他的可能。 周世仁像看白痴一样的把蒋尤看着。 “将军怎么能是不相干的人,将军可是殿下的救命恩人!” 所以能和其他人一样吗? 十二公主的事周世仁略有耳闻,他并不觉得东宫太子的做法不对,要怪也只能怪十二公主不自量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却忘了定要付出代价。 第60章:落水旱鸭 况且,或许也只有蒋尤这种小白兔以为宫中的小打小闹是欺负。 那只是太子发出的一点警告信号而已,永远达不到欺负人的程度。 以东宫太子的作风,要真欺负起人来,杀人不过头点滴,能让那人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周世仁摇摇头,说不出的失望,蒋尤还是太嫩,难怪会被戚长容牵着鼻子走而不自知。 另外一边,公主府内的青石道上,一行人默不作声的结伴而行。 一行六人,两人在前,四人在后。 “将军好似与九驸马很是相熟?”戚长容长袖轻抬,白皙修长的指轻轻划过君琛棱角分明的额角,在他紧张的注视下,自他头顶取下一片嫩绿落叶,在指尖玩弄。 “……”身后几人如被雷劈一般,连点细微声响都不敢发出。 特别是蒋尤,虎眸瞪圆,气氛无比。他直觉自家师傅被人轻薄,然而他们同是男子,至多只能算举止过于亲密,又何来轻薄一说? 唯有侍春侍夏知道实情,见此幽怨无比。 殿下啊殿下,你可要记着自己的身份,你不是真正的男人啊。侍夏嘴角动了动,忍住上前把两人分开的冲动。 君琛不自在的撇过头,手握成拳在嘴边清咳道:“只是幼时在上京时曾与他一起玩过几年,与他感情不深。” “前几日你把他叫到君府饮酒。” “……”君琛一脸复杂。 “都能在一起饮酒作乐,不顾醉酒后的失态,这还叫感情不深?”戚长容那淡淡的嗓音不曾变过分毫。 这就是睁眼说瞎话了,要是不太熟,亦或者不信任那人,君琛又怎么可能让自己的丑态暴露外人眼前。 “……”被看穿一切的君琛无话可说,无言道:“我还以为殿下早就将那日的事情忘了,却没想到已经过去多日,殿下竟还清楚的记得。” 戚长容不紧不慢道:“孤并非过目不忘,可却还不至于忘记自己的妹婿长什么样。” 君琛扫了一眼戚长容,嘴角微微扯动一下,想说什么始终还是没能把话说出来。 他看着她的手,只见落叶早已被蹂躏得不像话,渗出了些绿色的汁水,将她如玉般的手指染色。 君琛喉结上下滑动,忽然有种荒唐的错觉,仿佛他就是被戚长容玩弄于指尖的绿叶,只要她乐意,搓圆搓扁都行。 见这两人是又要陷入拉锯战中,周世仁连忙上前两步,解释道:“九驸马从小与将军一同长大,趣味相投,惺惺相惜,感情自是比旁人深厚些。” 在戚长容面前,任何谎言都只会起相反作用,还不如实话实说,既安了她的心,又得了她的认同。 周世仁本就是君府谋士,最擅长察言观色。 在这方面,君琛是拍马也及不上他。 闻言,戚长容面色一松,没想到这谋士倒是比君琛上道许多。 不过,她的目的可不止问出他们的关系。 戚长容掀唇道:“依孤看,将军还是少与九驸马往来为好。” 见他们论到正事。 周世仁停下脚步,侍春耳垂微动,与侍夏对视一眼,不自觉的减慢速度,恍若无意的挡在蒋尤面前。 眼看着与前面二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远,蒋尤伸长脖子,不由得急了:“你们能不能走快点,蜗牛的速度都比你们快!” “此为散步,走那么快做什么?”侍春微微低头,正好掩去眼中那一抹得逞的笑意。 殿下在与将军商议正事时,怎能容得他这个敌人之子偷听? 周世仁也配合道:“我先前在里边儿喝了不少的酒,现下正头晕着,别的不说,我乃是你师傅的挚友,你要替你师傅盾看顾我两分。” 他戏演得十足,一边说,一边摇晃了两下,好似一副不胜酒力的模样。 在这一刻,东宫与将军府摒弃前嫌,侍春与周世仁联手,一个言语糊弄,一个故装醉酒…… 蒋尤信以为真,眼里划过一丝忧虑,只好望而兴叹,认命的守着周世仁。 戚长容将落叶抛之一旁,用绣着并蒂莲的手帕擦拭手指,她未明说让君琛远离九驸马的原因。 但她不说,不代表君琛不明白。 他们所做之事太过复杂,少牵扯一人进来,便是少一分风险。 无论是对九驸马,还是对东宫,亦或者对君府。 君琛眼中波澜散去,轻轻地在唇边掀起一抹嘲弄的笑:“我与九驸马的关系上经多数人都知道,一时若故意疏离,只怕会打草惊蛇。” “如此你便自行把握分寸,莫要让他知道不该知道的事情。” 在这世上,能让她全心全意的只有三样东西。 泣血短刃,她自己,还有君琛。 旁的,她一概不信。 “殿下放心。”轻飘飘的一句,两人再无话说。 君琛是有些生气的,可他自己根本不知道在气什么,只觉得心里很不舒服,有种不被信任的感觉。 他不过就是与多年未见的兄弟喝了场酒,又怎么了? 他喝醉酒后行为是有异,而他酒后神志清醒,自认从未因酒误事。 戚长容刚刚的警告提醒,于他而言太过多余。 况且,他还并未松口答应助她一臂之力。 公主府内种着荷花的小池旁,池塘不大,荷叶翠绿,还不到开花时节。 清风拂过,荷叶无声微颤。 在此种优雅的静谧中,唯独一阵猖狂的对骂乱了风景。 或者说,是单方面的谩骂。 戚长容站在池塘另一旁,面前正好有棵粗壮的大树,将她身影完完全全的挡在后面。 戚长容能清楚的看见她们,而她们却看不见她。 是以戚孜环抬头看去,只瞧见了君琛负手,长身矗立。 她心里微微一动,以手帕捂面轻声哭泣。 不知两人说了些什么,一向脾气好的戚自若也忍不住大小声起来。 最后竟上演到你追我打的地步。 戚自若气的头脑发懵,只想撕了戚孜环那张恶劣的嘴,是以还未察觉不对,被人牵着鼻子走。 戚孜环跑至桥墩,见距离不远,忽然停下脚步,似是要于戚自若理论。 推搡期间,不知是谁用力过度,一个没控制好,噗通两道落水声传来。 戚孜环落到了君琛面前。 戚长容眉目冷凝,嘴唇紧抿。 她看也未看在池塘扑腾挣扎的戚孜环一眼,当机立断迫使君琛转过身形。 “罗一,把十三公主救上来。” 隐藏在茂密树叶间的人影微动,下一秒跳水声传来。 “戚十二!” 蒋尤亲眼目睹戚孜环的落水过程,又见戚长容绝口不提救戚孜环的事,忍不住一声怒吼,大步越过她噗通一声跳进水里救人。 他的速度太快,周世仁没来得及阻止,伸出的手愣愣的悬在半空。 两位公主落水的动静太大,岸边很快围了一群人,走在最前面的,便是今日的主人戚阿九。 九公主脸色铁青:“这是怎么回事?!” 无人回答她的话。 戚自若很快被救了上来,冻得唇色微紫。 戚长容快步走去,解下披风盖在她的身上,沉声道:“去请大夫。” 罗一闻声而去。 侍春侍夏忙扶着浑身湿透了的戚自若。 听到她的声音,九公主这才发觉眼前的人是谁,脸色一变立刻福身行礼:“阿九见过皇兄。” 宫中只有一位皇兄,那就是东宫太子。 那些围过来看热闹的女眷们还未来得及幸灾乐祸,得知她是谁后,霎时乌拉拉的跪了一片。 戚长容脸色沉的厉害,她不叫起,谁也不敢妄动。 就连九公主也不敢动,硬生生的维持行礼的姿态。 “阿九,你太让孤失望了,竟让两个妹妹在你眼皮子底下闹出此等笑话!” 终于,戚长容开口了。 一开口便让九公主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了个干干净净,她不敢辩驳,干脆直接跪下去,当着若有人的面低声道:“阿九知错。” 很快,蒋尤也带着戚孜环游了上来,一上岸便不顾周遭环境对戚长容一声怒吼:“戚长容,十二公主也是你的亲妹妹!你怎么能只顾着救十三公主!” 见状,宫里随她出来的老嬷嬷立即明白,十二公主怕是坑错对象了。 此时,戚孜环在一旁哭的梨花带雨,极为可怜。 但这次她学乖了,有骑射场的经验,不敢当着别人的面妄图毁坏戚长容的名声。 于是,她一声不吭,好似默认了蒋尤的话,也好似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戚长容眼神凌厉,挥手朝蒋尤甩了一巴掌,力气大的将他的脸甩至一边,脸上的五指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冒了出来。 “混账东西,谁让你下水的?!十二水性不俗,自能安然无恙,你下水虽是一片好心,可又将她的名声置于何地?孤看你蒋家如何与父皇交代!” 蒋尤指责戚长容偏心之余反被教训,一时有些愣愣的,语气仍冲:“可刚刚十二公主的样子,分明就是个不会水的旱鸭子……” 这时,十二公主戚孜环出来解释了,抽抽噎噎的道:“我被吓了一跳,在水里,腿又突然抽筋了……” 戚长容气的不轻:“孤懒得与你们废话,自古以来女子名声大如天,你们好好想想吧!” 第61章:阴谋诡计 言青得知消息从前厅赶来时,九公主依旧领着众人跪在地上。 混乱的场面惊的他半响没回过神来。 还是言青向君琛投去求救的眼神,后者才收拾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提醒道:“殿下,此事与九公主无关。” 戚长容怒色微敛,低沉的视线从每一个人身上扫过,沉声道:“起来吧,今日之事不许外传,孤记忆力极好,若有风言风语,在场之人一个也跑不掉,父皇怪罪下来,孤也救不了你们。” 话落以后,她几乎是气愤的掉头而走。 戚阿九在言青的搀扶下缓缓起身,走到哭泣不止的戚孜环面前,当着众人的面挥手。 ‘啪’的一声传进所有人耳中。 戚阿九在戚孜环耳边咬牙切齿:“本宫早知你不是个安分的,却没想到你竟敢在本宫的公主府内闹事,很好。” 这个梁子,她们算是结大了。 父皇最在意皇室名声,戚孜环这一闹,几乎是将皇室名声放在脚底下踩。 按照父皇的性子,此时就算与九公主府无关,她也免不得有一场责罚。 挨打的戚孜环心虚的说不出话来。 “将两位公主送到西厢房。”九公主起身,声音冷漠的警告身后众人:“太子所言想必你们已听明白,若不想让家中男子无辜受责,就把嘴闭紧。” 要说戚孜环,野心是有,但智慧不足。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说的就是她。 今日这事本来她也是受害者,却因为以前响彻上京的娇纵之名,导致所有人都不相信她,对她心生鄙夷。 许多人望着被抬走的戚孜环叹息。 一身穿华服的妇人埋怨道:“这算什么事啊,好好的生辰宴闹成这般!” 另一妇人接口叹道:“谁说不是呢,今日这一遭,十二公主的名声怕是全毁了,还连累了蒋家大公子,日后谁敢尚这么一个公主回府?” 赵月秋隐在人群里,将她们的交谈收入耳中,忽而勾唇一笑。 轮不到她们担忧十二公主的去处,经此一遭,或许蒋太师府……要被迫尚公主了。 而按照皇上一贯作风,尚了公主的驸马一般与仕途无缘,此生再无盼头。 蒋尤,要被弃用了。 九公主府,戚阿九再无心情招待客人,于是女眷们纷纷找了个借口告辞,至于前厅,未免事情闹的太大,言青即便头疼,也得耐着性子赔客。 他的几个好友在一旁调笑。 “咱家言青等了整整一年,今日终于能得愿以偿了吧?” “哎呦还真别说,没想到咱们言青还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儿,等了公主一年也无任何微词。” “可惜了,明明是同一年成亲的,我的孩儿都能满地乱跑了,可言青的孩儿还没影子。” 一群人胡咧咧,声音小的只有身边几人能听见。 言青苦笑,他当然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只可惜很不巧,就在刚才后宅闹了一场笑话,今天晚上别说圆房了,他估计是要被心情极度不好的公主殿下赶去睡书房了! 谁知道他的憋屈? 倘若早知道十二公主不安分,拟定宴请名单时他说什么也要划去戚孜环的名字,也就不会有今日的闹剧了。 要不是太子正好在府中,及时止了人言,还不知那事会闹的多大。 言青叹了口气,兴致不高。 现在他只盼太子能看在君琛的份上在皇上面前为九公主美言几句了。 公主府门前停着一辆奢华的东宫马车,在车厢里。 君琛靠在车窗边,心里的怀疑到了顶点,忍不住问:“殿下,今日之事可是你安排的?” 戚长容嗤笑一声,不屑嘲弄道:“孤不是神,不可能事事算到,孤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你可知道十二原本是想要你的?” “知道,她直接在我眼前摔进池里,不就是想要我救她?” 君琛不傻,能统兵驭将数年,勘破无数敌人陷阱,又怎会被小小障眼法糊弄过去? 可惜戚孜环心思太浅,从未设想过计划里会有其余人。 如果不是戚长容故意设计的,那这事要怪也只能怪戚孜环蠢笨如猪。 “所以孤救了你,免了你一桩麻烦,你不感谢也就算了,怎么还好意思在孤的马车里质问孤?”戚长容轻飘飘的控诉他的不识好歹。 “殿下是在救自己,与我何关?我若被迫尚了公主,或许就无法成为殿下的助力,你我不过——各取所需。” “你说得对,孤不否认有私心。” 戚长容坦然得令君琛诧异,他还以为她怎么着也会辩解几句。 “如果我中了十二公主的计谋,殿下会如何?”君琛试探问。 车内一阵寂静。 “皇族公主本就少,孤不介意再少一个。” “那时候,就要委屈将军得一个克妻的孤寡之名了。” “……” 果然够狠够坦然,不愧是晋安皇的儿子,连自己的亲妹妹都能下手。 想了想,看在戚长容冒着失宠的危险也要帮他调查十年前的真相的份上,君琛还是压低声音道:“你一心想对付蒋伯文,现在又使计让蒋尤尚公主,于你计划无益。” 戚长容皱眉澄清:“不是孤使计,是蒋尤自己跳下去的,与孤无关。” “不管过程如何,结果一样。” 戚长容不说话了,半响后瞥了君琛一眼,慢悠悠的道:“其实也是错有错着,不算太差,毕竟此举——可断蒋尤前程。” “日后,他会视你为唯一的救命稻草。” 君琛微挑着眉,又问:“如果蒋伯文不愿意让儿子娶个公主回家供着呢?” 普通官宦人家许是对自家后辈娶个公主回家感到荣耀,而蒋伯文手握重权,位高权重,早已不需要用尚公主的方法来增加自己在帝王心中的信任。 况且,蒋伯文明知只要娶了公主,儿子的前程便会变得不可测,他又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的,让自己儿子自毁前程? 换做自己,那是万般不甘愿的。 “蒋伯文驻守上京几十年,心智坚韧,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是个狠人。你且看着吧,他不止会迎十二入府,还会风风光光的迎十二入府。” 又过了几日,蒋伯文终于抵达淮水堤坝处,刚驻扎不久,与此同时,还有一封信被千里迢迢的送到他的手里,信上如实将上京之事一一叙述。 他站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神色一时阴沉,一时难辨。 信使单膝跪地,不曾抬头。 蒋伯文思索良久,执笔回信。 ——犬子胡闹,牵连公主,臣不胜惶恐,为保公主名节,臣替犬子求恩典,望迎娶十二公主,定让十二公主风风光光的入门。 洋洋洒洒一篇长达数百字的陈情,情真意切,诚意十足。 他是个聪明人,当然知道在关键时刻要怎么抉择。 写完后,将信封红泥密封,交由信使手上。 “回京后,命巴托想办法送入皇宫,交到陛下手中,转告陛下,微臣一切但凭陛下做主。” “是。” 信使双手接过,低声应道。 上京皇都,红墙青瓦,烈日当空,平地风波泛滥。 御书房外,百层阶梯下,跪着两个摇摇欲坠,嘴唇干涸起皮的淡紫色身影。 从背后望去,最左边那个已然坚持不住,双手撑地减缓压力,另一个年纪稍小的还硬生生的挺直脊背,跪的笔直。 监看着他们的内侍见状立即尖利的斥道:“时辰未到,十二公主还请跪好,莫要为难奴才。” 浩然长空,烈日挂在正中央,滚烫的阳光洒在两人身上,连大理石做成的地板都变得烫人。 戚孜环忍住不适,舔了舔干涩的唇角,憔悴不堪:“我到底还要跪多久?!” 内侍算了算时间,眉眼不动:“十二公主稍安勿躁,约莫还有一炷香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一听还有那么久,戚孜环恨不得直接晕过去,晕了就不用跪了。 可她不敢,在晋安皇的盛怒中,她只能乖乖跪 着,等皇帝的赦免。 她转头,恨恨的瞪了戚自若几眼:“都是你这个祸害,要不是你,我怎么可能丢脸的跪在这里!” “别人不知,你我该心知肚明,我并未推皇姐,是你突然抓住我的手,然后猛地推向自己,做出一副被我推下去的假象。”戚自若不甘示弱,脸色仍旧苍白。 戚孜环咬唇,神情惊惧:“你……” “十二皇姐,你自己种下的因,就要自己承受苦果。” “……”戚孜环缄默,不敢再闹。 先前父皇审问时戚自若一问三不知,她还以为自己的小把戏没人知道,原来十三心知肚明,只是没有说出来罢了。 如此一来,她的把柄就落在了十三手里,再闹下去对她没好处。 御书房里,戚长容站在御书桌旁,手里拿着一封从远处来,由晋安皇给她的信。 她看了一眼,然后再看一眼,之后竟微微的蹙着眉头。 晋安皇没好气道:“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何必做出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 太子向来稳重,何时见他这么纠结过。 戚长容似是很烦恼,叹了口气:“蒋太师本就身居高位,乃是朝臣之首,要是再让他的嫡子娶了咱们天家的公主,未免恩宠太过,恐惹人非议。” 第62章:不愿 “朕也有此忧虑,蒋伯文能力斐然,身居高位无可厚非,但他的儿子无论好坏,总不尽如人意。” 身为皇帝,最忌讳的便是偏听偏信,偏宠某一位臣子。 他若赐婚下去,无论他之后的态度,朝臣们只会见风使舵,逐渐的向蒋伯文靠拢,这样一来,他的权力实在过大。 于大晋江山而言不是好事。 晋安皇不动声色的瞧了瞧紧皱眉头的戚长容。 太子年幼,又有仁慈之心,等他百年以后,皇室或许再镇不住蒋伯文。 不过…… 晋安皇阴着张脸:“除了赐婚,太子认为还有更好的办法?所有人都在等皇室的态度,十二的名节有损,除了嫁给蒋大,还能怎么办?” 晋安皇差点呕的吐血,更是恨不得将跪在外面的戚孜环拉出去大卸八块。 然而形势所逼,就算他乃万人之上的皇帝,也不可任性为之。 这种被赶鸭子上架的感觉实在算不得好。 戚长容将晋安皇的怒气尽收眼底,面上毫无变化,淡笑道:“依儿臣之见,也不是没别的办法。” 晋安皇一愣,忙道:“你有何计,快快道来。” 只要能解现下死结,无不可为。 “让蒋尤入赘十二公主府。” 自古以来,女子出嫁,男子迎娶已成惯例,极少有入赘一事。 不过若是入赘皇家,也无不可。 戚孜环至今未曾出宫另辟府邸,但那都不是问题,只要晋安皇一声令下,公主府也能很快建好。 这样一来,既能保全皇室的名声,也不至于让蒋家尾巴翘到天上得意忘形,更是隐隐的表达了皇室的不满,给众人无限的想象空间。 蒋家即使和皇室成为亲家又如何,公主虽然娶到了,可陛下的不满也是真的。 有了这一层顾忌,就算那些朝臣想要站队,恐怕也要三思而后行了。 皇室嫁了两个公主出去。 纵观大晋百年历史,也无入赘的先例。 蒋尤是第一个。 “此计甚好。”晋安皇神色一松,听戚长容一言,难题迎刃而解,脸上怒意也慢慢消失。 就在戚孜环跪的快要崩溃时,御书房里终于传来召唤声。 于是,她们又换了一个地方下跪。 戚孜环狼狈不堪的模样未能让晋安皇心软,还是一副生硬的语气:“你的名节已毁,未免民间流言纷飞,过几日我便让人在宫外为你寻一处公主府,择蒋尤为你驸马,再让钦天监挑选良辰吉日,命蒋尤入赘十二公主府。” 完全是一种例行通知的态度。 晋安皇满脸厌倦,看都懒得看戚孜环一眼。 戚孜环不长教训,听闻宅子是旧的,并未重新修建,立即愤然道:“父皇,九皇姐的公主府是新建的,为什么我的公主府就要用旧宅子?” 戚长容暗叹一声,于心不忍的移开目光。 直到今日她才发现,原来戚孜环是真没脑子,都到了这种时候,竟然还有心思计较宅子的新旧。 枉费莲姬聪明绝顶,竟然生了个这么不知好歹的女儿。 戚长容预料到结果。 果不其然,如她所料,听闻戚孜环不自量力的话后,晋安皇接近暴怒,粗暴的将手边的奏折向戚孜环的脸扔了过去。 “你还有脸问!你也不想想你和阿九的区别,阿九虽无功但也无过,你却不知羞耻的皇室抹黑,朕没将你贬为庶人已是宽容。” “此事就此定下,不过入赘一个驸马,难不成还要为了你的公主府劳民伤财?” “一切按照宫制执行,不得多言。” 奏折锋利的边角从戚孜环脸边划过,她吓了一跳,只来得及闭眼,随后感到一丝细微的刺痛。 一滴殷红的鲜血自伤口中溢出。 戚孜环被吓懵了,再不敢顶撞。 晋安皇让她退下时,她逃也似的从御书房飞奔而出。 余下的就是戚长容与戚自若了。 晋安皇嘴角微动,似是想说什么。 戚自若缩着脑袋,头也不敢抬,做足了缩头乌龟的姿态。 戚长容不紧不慢的抢在晋安皇前面陈情:“此事与十三没多大关系,认真说起来她还是受害者,救她的暗卫也是听从儿臣的命令,父皇总不能让一暗卫娶堂堂公主吧?” “你怎么说都有道理。”晋安皇嘴角一抽,无奈扶额。 他就算再昏庸,也不会糊涂到把皇家公主嫁给奴才。 “那是父皇认为儿臣有理,既然不关十三的事,就放她回兴庆宫吧,母妃想必很是担忧了。” 戚长容得寸进尺,漫不经心的将晋安皇的怒火浇灭。 …… 赐婚圣旨很快昭告天下,多数人仍云里雾里,不明白皇帝怎么突然想起来要给蒋家大公子和十二公主赐婚,只有少数人知道帝王急着赐婚的原因。 看着别人毫不知情,四处打听,就算打听到她们头上,她们也不敢多说一句。 就如戚长容曾说过的,皇室不会任由任何败坏皇室名声的人在外逍遥自在。 接下圣旨的那一刻,蒋尤是懵的,直到管家巴托高声谢恩,他才蓦然反应过来。 他怎么能娶十二为妻? 他一直都当十二是妹妹的啊! 哪有哥哥和妹妹成亲的? 他刚想不知死活的抗议,巴托手疾眼快的伸手将他的头压下,狠狠的叩在地上。 “奴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事情就此定下。 直到宣旨太监捏着厚厚的锦囊满意离去,蒋尤这才爆发,怒声道:“你怎么能接旨!我一直把十二公主当亲妹妹,怎么能娶她做妻子?” 巴托沉默多时,见蒋尤还是一副冲动的模样,第一次不顾身份奴大欺主,毫不客气指责他: “公子,此事你怪不到别人身上,要怪只能怪你自己欠缺考虑。” “那么多人见十二公主落水,为什么只有你一人跳水救她?” “太子殿下是十二公主的兄长,连她都能冷眼旁观不管不顾,你为什么不能忍一忍?” “都说十二公主水性不错,你为什么自作聪明的当了你自以为的英雄?!” 接连三个‘为什么’,巴托步步紧逼,声音里的怒气越来越重。 蒋尤脸色苍白,不自在的退后两步,解释道:“当时情况太紧急,况且十二公主后来也解释过,她当时脚抽筋了……” “都是借口!”巴托紧抿着嘴唇,眼中的光芒越发冷凝:“皇族之事哪里是你这种一根筋的人能明白的,你只需要知道,你不是娶十二公主,你是入赘十二公主府。” “待钦天监选出良辰吉日,你就是十二驸马。” 蒋尤:“……” 巴托怒气来得快,消失得也快,见蒋尤眼中仍是懵懂不解,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道:“公子,大人不是每一次都能够为您收拾残局的,抿也要多体谅大人一些,大人现在外出办公,还要担心上京的你……” 接下来,巴托说不出来了。 蒋尤也听不下去了。 他再怎么愚蠢固执,这一刻也终于发现,自己真的做了一个错到极致的决定。 所有人都认为他错了,就连他自己……也是这样以为的。 蒋尤大受打击,脸色灰败的回到自己的房间,房门紧闭,从里面反锁,不许任何人擅自进来。 蒋府的人皆知自家少爷莫名其妙的中了算计,一时间也很有眼色的不去打扰,再加上管家特意吩咐过底下的人,就连晚饭也不用叫他去吃。 于是蒋尤难得的得了清静。 然而,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在闭门思过时,他却独自一人悄悄地翻过了太师府后院的高墙,偷偷摸摸的来到了君府后门。 一阵密集的敲门声在黑夜中极为刺耳,君府仆人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跑来开门。 “谁啊,这么晚了还来?” 打开门,见是蒋尤,仆人不由的沉默了。 皇帝赐婚的圣旨闹得满城风雨,就连他这洒扫的仆人,也闻听了风声。 十二公主戚孜环骄纵之名常年响彻上京。 一时间,仆人不由得心疼这位未来的十二驸马。 入赘十二公主府,他怕是永无翻身之地了。 蒋尤心塞,无视他怜悯的眼神,理所当然的跨进后门:“我来找我师傅的,你自个忙去,不用管我。” 其实他来君府的次数不多,奈何记忆力过分的好,早已将军府的弯弯道道记在心中,找起人来也是熟门熟路的,不需要有人在前面带路。 君府夜里巡逻的人并不对蒋尤的突然而至而感到好奇。 毕竟,这可是他们将军唯一的弟子,来君府串门太正常不过了。 只可惜,将军弟子的脑子有点儿不太好使。 当然,无论将军弟子的好和坏,他们是全无置喙的余地。 只要将军高兴就好。 周世仁正在院子里与君琛对饮。 刚将酒杯放置唇边准备一饮而下,结果凭空出现一只手,将周世仁手里酒杯夺了过去。 转眼一看,竟是蒋尤。 周世仁挑眉:“未来的驸马爷不待在太师府思考人生,来我君府做什么?” “……”辛辣的烈酒未能纾解蒋尤心中郁气,他神情憋屈,一屁股坐在周世仁旁边:“你就别打击我了,快帮我想想办法,要如何才能逃过这桩婚事?” 第63章:赶鸭子上架 周世仁瞧了一眼君琛,讶然道:“与皇族联姻,成为皇帝的女婿,这可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好事,你居然想逃婚?” “皇帝的女婿谁愿意做谁去做,反正我不愿意,我以后可是要征战沙场成为英雄的人,怎能为这等小事绊住脚步!” “……”这小子心里的英雄情结很重啊。 周世仁暗中摇头,他还以为蒋尤终于开窍察觉十二公主的算计,现在想来还是他想的太多。 人家只不过是担心以后无法上战场而已。 “这是皇上钦赐的婚事,逃是逃不掉的。” “嗯,我知道,但我这心里就是不得劲儿,我是出于好心救了她一命,怎么一辈子都被绑在一起了。”蒋尤苦恼,眼巴巴的望着收拾人,希望他能多开解自己几句。 周世仁被他露骨的眼神看的一滞,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忙总酒杯遮脸,半开玩笑似的说道:“别用这种眼神看我,让我压力怪大的。” “周叔,都说你是军府最聪明的,是师傅的智囊,你就不能看在师傅的面上帮帮我?”他现在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但凡有丁点,办法,他也不会半夜爬了太师府的墙。 现在只能将希望寄放在周世仁身上。 “正主都在这,你求我有什么用?”周世仁瞥了一眼端坐一旁,仿佛事不关己的君琛。 蒋尤顺着周世仁的目光看过去,嘴唇微张,怨气满满的道:“师傅……” “是你自找麻烦。”君琛毫不客气的点名事实:“求谁都没用。” “我也不知道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啊,要是早知道,再给十个胆子,我也肯定不会插手的。” 蒋尤可怜兮兮的嚎叫,突然惊觉,他是不是真的太蠢了。 不然,为什么师傅和周叔都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将他盯着? 也许是蒋尤实在太惨,一向冷漠的君琛都看不过去,再怎么说这也是自己说的第一个弟子,肯定不能让他混的太差。 于是,君琛将目光投向周世仁。 周世仁一脸无辜:“看我做什么,难不成我还能冒着掉脑袋的风险违抗圣旨?” “呃……” 蒋尤呆呆的,傻傻的,半天没反应。 违抗圣旨,轻者打入大牢,重则连珠九族。 他感到了一阵绝望。 气氛一下子转变,由刚才的压抑变得更加凝重。 晋安皇就如一座大山压在所有人身上,让他们心慌气短,几近窒息。 “这驸马,你肯定是要当的。” 蒋尤神情萎靡,差点吐血。 看够了他的表现,某人故意拉长尾音。 话落后,语气一转,又道:“不过嘛,晚点当或许也没关系。” 有戏! 不是完全没应对方法的! 蒋尤暗淡的眼眸忽然爆出一阵亮光,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急迫:“周叔有话直说,都到了侄儿的生死关头了,能不能不要大喘气?” 侄儿…… 有所求时,蒋尤的嘴甜的很,一口一个叔,叫的无比亲热。 突然多了个十六岁的侄儿,周世仁表示有点慌。 之前这小子一口一个周叔叫得还极不情愿,现在叫起来倒是心甘情愿了。 到底是有求于人,不得不低声下气。 周世仁叹了口气,对蒋尤的智商不抱希望:“我的意思是,你和十二公主的婚事虽然定下了,但还没有敲定具体的成婚日子,你要是不愿意,咱们大可想办法将成亲的日子无限往后拖延。” 拖到不能再拖的时候。 蒋尤失望:“这不还是治标不治本嘛。” 而且还很没有保障,只要圣旨一下,他还不是得乖乖穿上新郎官的衣服。 君琛一筷子敲上蒋尤的脑袋:“你小子以为皇室的赐婚很轻易的就能往后拖延吗,还敢嫌东嫌西。” “弟子没有……”蒋尤委屈的捂着脑袋。 “你要是不想明天就当新郎官,就听你周叔的安排。”君琛挑挑眉,静等他的决定。 院中一片寂静,铁板上的烤肉滋滋作响。 闲暇之余,君琛不忘撒下各种调料,不一会儿后,冒出阵阵香烟。 蒋尤咽了口口水,果断点头,朝周世仁拱手道:“如此就麻烦周叔费心了。” 周世仁耸耸肩,似是无奈的紧,也实在觉得好笑。 这小子的眼睛都快黏在烤肉上了。 也不知蒋尤的心到底有多大,自己的终身大事,难道还比不上一块烤肉来得吸引人? 蒋太师聪明绝顶,怎么就养出这么个不着调的儿子。 “这肉能吃了吗?” 君琛心情不错,给他倒了杯酒:“应是可以了,配上辛辣美酒,才是人间绝味。” 师徒二人竟像是忘记了之前的烦恼,左一筷子又一筷子的夹的欢乐。 周世仁轻嗤一声故作不屑。 本想再装会儿深沉,可眨眼之间见铁板上的肉竟然去了小半,他慌忙伸筷去抢:“你们两个天杀的禽兽就不知道给我留点儿?” 半个时辰后,看着眼前还泛着油渍的铁板,君琛微微有些遗憾。 肉他吃了不少,但酒委实没喝几口。 只因某人将他盯得死死的,一旦他有任何异动,周世仁就会突然暴起,不由分说将酒壶从他手里抢走。 而他也确实不想在唯一的徒儿面前闹笑话,硬生生的将酒瘾忍了下去。 “肉也吃了,酒也喝了,你回太师府等我的消息吧,除特定习武日子以外,无事不要再来了。”周世仁笑的随意。 赐婚圣旨刚下来,暗中盯着蒋尤的人比比皆是,要是一不小心将他与君府的关系暴露出来就不好了。 “周叔不让我来,那我要怎样才能知道周叔有没有成功拖延时间?” “等陛下的旨意吧,半月内若是没有旨意,就代表我的小计策成功了。” “那要是有旨意呢?” “那你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过。” “那……”蒋尤嘴角一抽,怪异的盯着周世仁看。 他从未见过如此不负责任的谋士,分明就是想告诉他尽人事听天命嘛。 就算失败了也和君府没关系。 而吃饱喝足的君琛只做壁上观,视线偶尔会从两人身上扫过,却也只是一闪而逝,不曾多加停留。 寒月高挂,繁星点点。 栖梧院的回廊悬挂着几个灯笼,照亮这一方天地,景色清幽。 只除了…… 君琛又爬上了房顶,他极为喜爱栖梧院的房顶,一上去就躺在青瓦上,头枕屋檐梁。 大晚上不睡觉一袭红衣,有些渗人。 周世仁在下面张望,抬头看他,双手叉腰:“我记得今晚上你也没喝多少酒啊,怎么又上去了?” 他刚吩咐人把烤堆收拾,一个不注意,转头一看,人又不见了。 幸好周世仁早有准备,在院子角落放了一把足以让他也爬上房顶的扶梯。 “将军,我是真不明白了,你一边替东宫做事,一边暗中与东宫唱反调,图的什么?” “……”君琛无语了,他什么时候答应替东宫做事了,一直以来他不都是随心所欲的主吗? 见他装作没听见,周世仁继续说着:“我不知道殿下为何极力促成这桩婚事,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桩婚事对东宫有好处,既然如此,你又是东宫的人,为何要帮倒忙。” “本将军生是君门的人,死是君门的鬼,与东宫没关系。” “哦,这样啊,不过,这些日子你的所言所行似乎完全不搭,纵观全府知晓内情的人,谁能相信你和东宫没关系?”周世仁幽幽的说着,眼中的无奈快要溢出来了。 君琛不耐烦的看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周世仁作无辜状,耸了耸肩摆手道:“我只是想表达一下我的看法,顺便提醒你一句,如果想要为蒋大拖延争取时间,咱们唯一可走的路子就是东宫。” 这世上,没有人比东宫太子更了解当今皇上,除了东宫太子以外,也没有人能使当今皇上改变主意。 这是一个死结,既然东宫太子一心想要促成这桩婚事,又怎么可能答应将婚期往后延迟呢? 君琛皱眉,然后笑了,笑的诡异,让周世仁身上寒毛一阵乍起。 “你笑什么?” “太子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样,你说我心口不一,太子……其实也是两面三刀,口蜜腹剑。”君琛嘴唇微翘,总结戚长容的性子。 “你的意思是,太子只是表面想要蒋大成为驸马,实际上心里很反对?” “不,她是真的想要蒋大成为驸马,也是真的不想让蒋大成为驸马。”君琛眼一眯,眼风阴沉沉的。 那位在想什么?谁又能真的猜得准? 心思一日三变,此时是这样,下一刻是那样,再过一会儿又变成了另外一样。 正是因为这样,所以至今为止,他仍不知道太子想做什么。 “不管怎么说,你还是得想办法与太子见上一面,并且一定得尽快。”周世仁深吸口气,总算将心里的乱麻理清。 别的可以不管,太子的想法也可以不猜,但是一定要今早和太子见上一面。 否则谁知道皇上什么时候心血来潮,命钦天监将良辰吉日给定了,要是定得太早,圣旨一下,就连太子也不能违抗,到时候蒋尤就要哭死在太师府了。 第64章:心存怀疑 夜晚,戚长容更换寝衣准备睡觉,还是东窗的位置,传来一阵细微的敲动。 她上床的动作一顿,随即从架子上拿一件外袍随意往身上一裹,淡定的打开了窗。 “何事?” 清冷的声音传入耳中,罗一后退两步,微低着头不敢直视。 “木宅传来消息,君将军想见您一面。” 木宅是东宫在民间的一处据点,少有人知晓。 君琛也是实在被逼的没办法,这才差人到木宅去传消息。 戚长容抬头看了眼外面漆黑的天色,诧异道:“现在?” “明日午时三刻,沿湖亭。” “……”戚长容沉默。 君门人的作风果然不同于常人,午时三刻,那不是死刑犯砍头的时间吗? “孤知道了。” 戚长容心情复杂的应了一声。 在她关上东窗之前,罗一又犹豫的驻足。 戚长容何许人也,立刻察觉罗一还有事情未曾禀报。 她凤眸微掀,声音越发冷清:“有话直说,孤不想猜你在想什么。” 罗一定了定神,迟疑的道:“最近这段时间,侍春昭训与医圣的书信往来越发频繁,您是不是该管着点,他们虽是师兄妹,从小一起长大,但再怎么说,侍春昭训都是您的妾室,不好总与外男来往,总归要避嫌的。” 戚长容恍然大悟,顿时哭笑不得:“你是怕侍春给孤戴绿帽子?” 难怪刚才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原来是心里有这种怀疑。 罗一眼皮跳了跳,否认道:“这是殿下您自己的猜测,属下没有说过。” 自从得了殿下的吩咐,他尽心尽力的照顾医圣,并且在关键时候给他行方便,任由殿下的妾室和医圣自由联系,并且当他们之间的传话筒。 只是他没想到,那两人之间的信件往来越来越频繁,从刚开始的三日一封变成了一日三封。 要是再不通报给殿下知晓,或许再过不久,他就会忍不住拆开那两人的信件,看看里面到底写的是什么了。 罗一撇了撇嘴角,心里越发替殿下感到悲哀。 他似乎已能看见笼罩在东宫头上,一片绿油油的大草原了。 “你多虑了。”戚长容眉眼带笑,便朝着站在窗外忧心忡忡的罗一说道。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罗一轻声回着,坚持自己的看法,绝不能让自己成为给殿下带绿帽子的帮凶。 这人还真不好糊弄…… 戚长容心底暗暗叹息,表面上神色不动,似将这件事放在心上,郑重的道:“孤明白了,你盯紧他们,有任何异动及时回禀于孤,但你不得擅自拆开他们的信件,等查明结果后,孤会秉公处置的。” 还秉公处置呢,分明是她暗中授意侍春,喜欢就要去追,不过如今这人还没追上,倒是提前被罗一察觉。 见戚长容终于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并且一副想要追查深究的阵势,罗一难掩高兴,他终于不用再担心自己会成为东宫的罪人了。 戚长容再道:“夜色已深,你不必守在此处了,回去歇息吧。” 次日一早,轮换到侍春前来伺候。 戚长容依旧不喜人近身,一直等到洗漱穿戴完后,才命人将侍春唤了进来。 她一开口,就是一句差点把侍春吓的魂飞魄散的话。 “昨夜,罗一来孤跟前告状了。” 侍春小嘴一抿,神思恍惚的把玉箸递了过去,低声道:“他说什么了?” 此时,侍夏原本该替她夹菜的。 然而提到医圣,她乱了心思,连规矩都疏忽了。 戚长容扬眉一笑,倒也不为难她,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从桌上诸多菜色中挑了一小巧玲珑的包子,张口吃下。 “他说你和医圣间的联系过于频繁,让孤不要掉以轻心。” 告状的罗一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昨夜还说要秉公处置的戚长容,今日一早就将他卖了个干干净净。 “此事是奴疏忽了。”侍春神情微顿,平静的跪在脚边。 作为太子属下,又是名义上的东宫昭训,她本该一切以太子为先,绝不能行差踏错给人留下把柄。 然而前段时间因为太子的纵容,她忘记了自己的本分,一不小心暴露了原来的性子,故意忽视自己的身份与前人纠缠不清。 是她太过火。 于是,才会有罗一告状一说。 罗一作为太子暗卫,不仅负责太子的安全,还要负责整个东宫的治安。 在他眼里,侍春生是太子的女人,死是太子的女鬼,又怎能无视规矩,迫害太子的名声? 戚长容眼角眉梢都是舒缓。 她并未开口让侍春起来,也没有真的怪罪于她。 不过提点两句罢了。 幸好,这一次向她告状的是罗一,都是自己人,不至于一言不合暗下杀手。 但下一次呢? 若换做另外两队暗卫,侍春又哪里有跪在她面前请罪的机会? 那两队作为父皇一手调教的暗卫,终生以皇室尊严为至高追求,如察觉侍春有一点抹黑皇室的苗头,她连喊冤的机会都不会有。 “罢了,这一次就算了,孤也不想拘着你,你自己也要注定分寸,莫要被一时情感迷了眼睛。” “奴明白了。”侍春低头,暗自为之前的失态感到羞愧。 戚长容满意点头,这才松口令她起身。 侍春不愧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经戚长容指点后,整个人转瞬恢复正常,一举一动让人挑不出丝毫差错。 早朝风平浪静,朝臣们都知皇室或许近日就会有喜事发生,无人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闹事,那些不太重要的事情,都被往后压了又压。 气氛颇为和谐。 早朝过后,戚长容换上便服,扮作翩翩佳公子的模样,眉眼间的温润更甚以往。 然而只有了解她的人才知,这不过是表面上欺世盗名的温柔。 真正的她,性子并不好。 姬方伺候在一旁,还是那个少言寡语的车夫,驾着马车,慢悠悠的向沿湖方向驶去。 穿过闹市,来到一处风景清幽的胜地。 沿湖湖面宽广,湖水清澈,肉眼能看见许多鱼儿在水底畅游。 其中坐落着九处凉亭,每一处凉亭都相隔极远,既不互相打扰,也不会造成尴尬场面。 湖面上只有三四艘小船,船上只有一个掌舟人,等将船上的客人送离后,他们就会自觉上岸,静候在一旁。 每一座凉亭都能容纳数人,有开怀畅饮的豪气之人,也有聚在一块吟诗作对的文人雅士。 热闹非凡的湖上雅亭,唯有最中心一座最为清静。 里面只有三人。 戚长容出来见客,就连姬方都被抛弃在马车里不得靠近。 凉亭中的气氛很是怪异,谁都没有轻易开口。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石桌上的热茶渐渐失了温度。 不过他们一个比一个坐的住。 宁愿喝凉了的茶水,也不愿认输,互相较着不知名的劲儿。 还是周世仁憋不住了,老好人般的打了个圆场,笑着说道:“此次冒昧将殿下约出,实有一事相求。” 戚长容抬眼看他:“你说。” “殿下也知道,再过不久蒋大就要入赘公主府成为十二驸马,但这时间……咱们能不想延后些?” 见戚长容眼神变得危险,周世仁打了个激灵,连忙解释道:“殿下放心,只是将时间往后拖一拖,并不会影响大局。” 自从当初临城一事后,他面对戚长容总是觉得气短心虚,挺不起腰杆,总有一种不敢和她对视的感觉。 见她半响不说话,只意味深长的盯着自己,周世仁嘴角一抽,笑得有些僵。 果然,事情就没他想的那么简单。 早知道就不应该那么轻易的答应那小子。 “是蒋大找到你们身上,想要你们给他帮忙的吧?”戚长容若有所思的问:“他不想当驸马爷?” 周世仁无奈点头,其实凭心来说,十二公主除了心思多了些,人也骄纵了些,本性并不坏。 至少那位公主还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儿,也没那胆子害人性命。 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强扭的瓜也不甜。 周世仁正色道:“蒋大那小子从小就不受拘束,而且您也知道,他就想当个能征战沙场统兵御将的大将军,成为百姓们心中的护国英雄,要是当了驸马,他的希望恐怕就要落空了。” 历朝历代,从未有驸马外出打仗的先例。 皇上也不放心让一个入赘皇族的外姓人掌管兵权。 不料,周世仁好言好语的说了一通,戚长容却半点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谁的人谁来求。” 周世仁:“……” 这就尴尬了。 蒋大是君琛的徒儿,按理来说是他的人。 所以太子的意思是想要君琛低声下气的求她? 不太可能,君琛自小就性子高傲,别扭的很,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他从未见过君琛求过谁。 君琛眸色一沉,脸色有些难看。 糟糕! 周世仁暗道,这两个不会要在亭里打起来吧? 要真打起来,四面都是水,他除了跳水以外,也没别的地方可躲了。 好在君琛的脸色虽然难看,但也没有立即发怒,他忍了又忍,勉强的道:“殿下要怎样才能帮忙?” 第65章:占尽天机 天时地利人和全都站在戚长容那一边,她是导致赐婚入赘的罪魁祸首。 如果不是她在暗中顺水推舟,想必赐婚的圣旨不会这么快下来。 而他现在为了唯一的徒弟,竟然要开口去求罪魁祸首,谁能知道他心里到底有多憋屈。 君琛拧眉,心情不爽到极点。 “孤不想怎样,原本孤不想多管闲事的,只不过既然是君将军开口相求,看在君将军的情面上,此事孤也不能坐视不管。” 周世仁在一旁听着,心情复杂,刚才他好言相劝说了那么多,结果人家鸟都不鸟他一下。 君琛只不过稍微的提了一句,人家就松了口,甚至连帮忙的条件都没有。 这人与人啊,果然是不一样的。 “不过在,帮忙之前孤有一事须得说明,十二和蒋大之间的婚事已是铁板钉钉,任何人都无法改变。” 她意味深长的说着:“毕竟不是谁都如君将军一般,能数次抗旨而毫发无损。” 君琛默默的抿了抿唇,神情别扭。 戚长容手持茶杯,白嫩如玉的食指缓缓的摩擦着杯口,茶水面上泛起一阵又一阵的波澜。 随着她的动作,君琛的眼神也不由自主的被吸引过去。 霎时,他想到了那一日她手持绿叶,将绿叶蹂躏的惨不忍睹的一幕。 还有,那只手碰到他脸的感觉。 一时间,君琛心里感觉很是奇怪。 说不上讨厌,但也没多好受。 这也是为什么今日见面他和戚长容之间的氛围会那么别扭的原因。 心中有事又怎么能放得开? 君琛收回眼神,喉结上下一动,缓缓道:“殿下放心,我并不是那等不知分寸的人,不会让殿下为了蒋大抗旨不尊的。” 有了他的保证,戚长容似是放了心,随后道:“如此一来,那拖延时间确实并不难。” “殿下有何高计?”君琛追问。 “高计谈不上,下下策倒有一条,成婚事宜一向由礼部负责,而挑选良辰吉日则是钦天监一手操办,只需打点好这两处,一切便迎刃而解。”戚长容淡笑,把玩着手中的茶杯。 周世仁看了一眼君琛,心知他并不了解礼部和钦天监这两处,替他道:“这钦天监向来行事孤僻,只听从陛下的命令,而礼部尚书王哲彦最怕麻烦,想要打点他们,难上加难。” 所以,钦天监是一根难啃的骨头,礼部同样。 戚长容坦然道:“说来也巧,孤前些时才和礼部尚书王哲彦打过交道,与他关系不错,还送了他一套上好的茶具,许是能说上一两句话。” 这话说的谦虚。 戚长容拥有超然的身份地位,她一张口谁敢拒绝? 再加上王哲彦胆小怕事,肯定不想招惹上东宫这一等庞然大物。 “太子殿下不打算以权势压人?”君琛眉峰一挑,问的直接。 “孤不是那样的人,孤向来讲道理,凡是喜欢以情理说动。”她好像没听出君琛言语中的嘲讽。 “是吗,我还以为殿下……”君琛欲言又止,后面半截话到底没说出来。 他还能以为什么? 当然是以为戚长容从不讲道理,她看着就不像是个讲道理的人。 周世仁尴尬的打了个哈哈:“凡事都不能用‘我以为’来判断,将军想太多了。” 这是怎么回事? 君琛生活中脾气温吞,极少与人这样针锋相对,今天怎么像吃了炮竹似的,不点也炸。 “孤丑话先说到前头,对于蒋太师的人,孤一个也看不上,既不喜欢老子,也不会平白无故的帮儿子。” “所以……” “打点的费用,由你们自个儿承担。” 周世仁嘴一张,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就是光明正大的找他们要钱了。 君琛也盯着戚长容看了好一会儿,好似从未认识过她。 说实话,这么爱财的太子,他第一次认识。 面对他们露骨的打量,戚长容脸不红心不跳,理直气也壮:“东宫按宫制花销,没有多余银钱。” 最重要的是,东宫所有一切都有花名册记录,不管少了什么都会被人察觉。 周世仁忍不住道:“殿下身边的那两个小妾,不管衣裳首饰,都是上乘之色……” “那不一样。”戚长容摆了摆手:“侍春侍夏是孤东宫的女人,蒋大是孤仇人的儿子,这能比较吗?” 意思就是,她的女人她来宠。 至于她的仇人……她没将蒋大千刀万剐就算好的了。 “殿下想要什么,金子还是银子?” 这话是君琛问的,对于黄白之物,他心里向来没数,只记得府中私库里好像有很多。 戚长容摇头,看着君琛的目光里忍不住流露出一丝嫌弃。 她有那么俗吗? 堂堂东宫太子,缺什么也不会缺金银。 “那殿下想要什么?” “孤记得君家曾经连连攻破各个城池,从中搜刮了不少好物件,除了充入国库的那些,想必君家多少也留了些,孤想要一套茶具。” 当初那套被她顺手送给王哲彦,至今没找到替换的。 能入君家库房的东西,当然是好东西,就算比不上国库的也差不了多少。 君琛瞥了戚长容一眼,倒也没拒绝:“殿下眼光挺好。” 看上他府里的东西,眼光能不好吗? 戚长容眼睛一亮,知道有戏,清咳一声:“延迟婚期的事交给孤,孤的茶具交给将军,希望到时候咱们都别失望。” 事情就这样简单的决定了。 周世仁看得一愣一愣的,原来当今的太子殿下,用一套茶具就能简单收买吗? 他觉得自己又学到了一招。 一阵微风吹来,湖面上波澜四起,一艘小船朝着他们的方向缓缓划了过来。 而坐在船上的人,正是赵理之女赵月秋。 君琛抬头望去,视线在落到戚长容身上,眼神忽然变得有些阴沉:“是你告诉她的?” 巧合这种东西,君琛从不相信,世上没那么多巧合,大多数的巧合都是有意为之。 他会找戚长容议事,只有周世仁一人知道。 周世仁愣怔道:“赵姑娘随口一问,我也就随口一答,我没想到她竟然会跟过来。” 再多的疑问都没用了。 小舟已泛至眼前,一身着绿色衣裳的丫鬟先行跳了下来,而后小心翼翼的扶着赵月秋行至他们眼前。 几秒钟过后,赵月秋将手放至腰间,优雅的福身行礼,声音清理的朝戚长容道:“月秋见过太子殿下。” 至于她身旁的丫鬟,早已有眼色的退到一旁,身为奴才,她连直视戚长容容颜的资格都没有。 戚长容有些吃惊,坦然的退后一步,从善如流虚扶一把:“赵姑娘免礼。” 君琛的表情臭臭的:“你怎么来了?” 赵月秋轻笑:“偶然罢了,我本与丫鬟在沿湖外,见亭中身影有些眼熟,便过来瞧了瞧。” 刚才周世仁与君琛的对话戚长容并未听见,闻言信了一半。 她还记得因为赵月秋,君琛防自己就像防贼似的,为了不加深误会,她极有眼色的往旁边移了一步,与赵月秋之间保持安全距离。 如此一来,总能让君琛脑袋里的想法止住吧? 反正这辈子,她就没想过要娶太子妃的事。 让人误会了反而不美。 赵月秋是个聪明的姑娘,见戚长容往后退,心里明白她是在与自己保持距离,眼眸黯淡,心里的高兴也淡了几分。 君琛的表情更臭,在场中,唯有他一人将赵月秋的心思猜到了两分:“人你也看了,现在可以走了吧?一个大姑娘怎能独自在外行走,还不快快回府,免得舅舅担忧。” 君琛不是个多话的人,可一旦涉及到这唯一的表妹,他总会比平时多说几句。 也怪自己那个舅舅太过迂腐,整日便像书呆子一样,无事便待于书房,恨不得尝尽天下书籍,又哪里懂得那些女儿心思? 周世仁看懂了些许苗头,又察觉赵月秋的目光时不时往戚长容那边看去,就连君琛这个做表哥的,也只能偶尔得她几白眼。 看戚长容时虽只是轻描淡写的几个眼神,可仍旧让他心里升起警惕之心。 感觉不太妙。 君琛的表妹莫不是少女怀春,而怀春的对象是东宫太子吧! 赵月秋仿佛没听见君琛赶人的话,对戚长容问道:“自那日一别,我已许久没有见到十三公主,她在宫里还好吗?陛下可否有责罚于她?” 那日,就是戚孜环与戚自若同时落水的那一日。 戚长容微微一怔,淡然道:“劳烦赵姑娘费心,十三现在不错。那事本就与她无多大关系,父皇最为明察秋毫,又怎会惩罚无关人员。” 她的态度并不热络,甚至还有几分刻意的避嫌。 然而就算这样,君琛的脸色仍旧止不住的沉了下去。 想着,戚长容自石凳坐下。 后面几人也依次落座。 啰嗦的时候,周世仁与君琛故意挡在她们中间,这样反倒还便宜了赵月秋,她只要掀开眼皮,便能将对面人的神情尽收入眼底,越看心中越满意。 “这样我就放心了,当时事发突然,也怪我没有跟在十三公主身边,才闹出了那种事情。”赵月秋蹙眉自责道。 第66章:美人有愧 戚长容自认是怜香惜玉的人,哪里见得美人愧疚到落泪,声音不由得从先前的疏离到松软了几分:“赵姑娘哪里的话,人各有命,十三有此一难也是她命中注定,怪不得谁,也更怪不到你身上。” 赵月秋继续说:“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十三公主,我实在是担心她。” “这段时间她不能出宫,毕竟外界风言风语正盛,或许过段时间,等这阵过去了,她就能出来了。” 戚长容顿了顿,又道:“赵姑娘若实在担心,孤回去便替你带一句话给十三,让她传唤你入宫。” 作为戚自若的陪读,一旦得了宫里的命令,赵月秋进宫无可厚非,只要不冲撞后宫的贵人,她几乎可以横着走。 不过,以赵理在朝中的地位,就算冲撞到了,后面也会不了了之。 最重要的是,赵月秋此人知书达理,进退有度,让她主动招惹谁,估计不太可能,这也是为什么戚长容会松口让她进宫的原因。 陪陪戚自若也好,陪陪琴妃也好。 总归还是不错的。 赵月秋不掩激动,感激道:“月秋谢殿下的恩典。” 两人旁若无人的说着,周世仁眼神雪亮,闻言轻轻摇头,撇着嘴在君琛耳边小声道:“你的表妹,醉翁之意不在酒。” “在于太子。” 明明是他们约太子商议正事,可此事却宛如两颗大型灯泡,极煞风景的挡在两人中央。 此情此景,郎有没有意周世仁不知道,妾的情……明显到不能再明显的,就差直接倒贴过去。 此话一出,君琛面无表情:“用不着你提醒,我有眼睛会自己看。” 他眼睁睁的看着戚长容勾搭自己的表妹,沉默了,并且开始思考。 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他先是警告戚长容远离表妹,然后再警告表妹远离东宫,结果绕来绕去,他们竟然敢在自己面前互相勾搭。 另一边,第一个察觉君琛情绪不对的是戚长容,她眼珠一转,视线落到巧笑嫣然的赵月秋脸上,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于是,她体贴起身,朝着岸边挥了挥手,离去的小舟又缓缓的划了过来。 她唇角微勾,歉意的对着几人说道:“抱歉,孤还有事要处理,得先行一步了。” 赵月秋有些诧异,面上却没表现出来,她才刚来,太子怎么就要走了? 赵月秋搅了搅帕子:“殿下是回东宫还是去何处?” 君琛薄唇紧抿,神色微怒,低声呵斥道:“月秋,你僭越了!” 打探当今太子的行踪,落入有心人眼里又是一番争执。 表妹一向进退有度,今日却失了分寸。 见君琛生气,戚长容表情惊讶又犹疑。 她淡笑摆手,表示不介意:“今日天色还早,孤要去的地方也多,不好回答赵姑娘的问题。” 她的声音微缓,犹如幽谷里的山涧溪流,丝丝入耳清凉,让人心底瞬间开阔,回味过后,还余一丝丝甜意。 静默无声的湖面上,波光潋滟。 戚长容站在舟头,背影修长瘦弱,如一棵正在成长中的青松,不容得任何人小觑。 一阵凉风吹过,于她而言略微宽大的衣袍霎时飘扬,被吹的呼呼作响。 岸边,姬方与车夫静静的等候在此。 戚长容脸上笑意不减,从糖葫芦小贩面前走过时,声音极轻的说了一句:“查查王哲彦在何处。” 卖糖葫芦的吆喝声即止,戚长容顺手从上面拔了两串,掏出一锭银子扔给小贩,财大气粗道:“爷今日心情好,剩下的就当赏你的了,自个儿拿去喝茶。” 糖贩双手接过,眉开眼笑,千恩万谢的说了许多吉祥话。 戚长容抬步而行。 当再有客人买糖葫芦时,小贩则眉毛高扬,兴高采烈的吆喝道:“今日有人赏,生意不做了,想吃糖葫芦的明日再来!” 话落后,他扛着插满糖葫芦的木棒,一蹦三跳的隐入人群,再之后迅速消失不见。 半刻钟后,幽深昏暗的巷子里,有一人迅速的褪去一身粗布麻衣,换上用高等料子制成的衣衫,大摇大摆的踏入上京最有名的茶馆,点了一壶最便宜的浓茶,坐在大堂靠窗的位置,自来熟的,有一搭没一搭的与身旁的陌生人说话。 宽阔的青石道上,一辆马车从沿湖方向驶来,人群自动往两旁让开,行至茶馆旁,里面正好传来某些人抑扬顿挫的声音。 “要说这百汇阁,是咱们上京最大的书楼,又占据了大好的地理位置,开设在西城后街,与郑大人府上相邻,是文人雅士追捧的圣洁之地。” “只可惜进入百汇阁最低的门槛就是秀才,像咱们这些无功名伴身的普通人,就只能望而兴叹喽。” “要我说,进百汇阁不算什么,进百汇阁三楼才是大大的了不起,那代表此人不仅有功名在身,而且还在朝中为官!” “其实吧,百汇阁之所以那么受欢迎,也是因为可以在里面偶遇达官贵人,从而有一飞冲天的机会啊!” “说是文人雅士,实则俗,真俗。” 百汇阁的名声太响,有人起了头,其余人也纷纷符合着。 有人追捧,有人贬低。 当然,他们贬低的不是百汇阁本身,他们嗤之以鼻的是那些意图借百汇阁往上爬的读书人们。 平日一副多清高的模样,在权势面前还不是得乖乖低头? 马车自茶馆门前离开。 车轱辘声越来越远,挑起话头的华服年轻人将茶壶里温温的茶水一饮而尽,笑着与众人道别,又回到昏暗的巷子里,换回了之前那身粗布麻衣。 仍是沿湖岸边,络绎不绝的人群里,卖糖葫芦的小贩再次出现。 马车车厢,戚长容盘腿端坐,掀开车帘内敛的朝外看了一眼。 姬方垂眸,问道:“殿下,咱们现在去哪里?” “百汇阁。” 戚长容放下窗帘,阖眼休息。 “驾!”车夫一声轻叱,应声而动,纵着马车往西城后街而去。 西城后街,百汇阁坐落在最中央,占地范围与兴庆宫差不多,又分为三楼,谈不上容纳百川,却也不可小觑。 凡是文人们有印象的书籍,但凡记得书名,就没有百汇阁找不到的。 门前立着两块偌大的青石,左右摆放。 左边的石上刻着——世间闲书。 右边的石上刻着——世间贤书。 同音不同字,寓意也全然不一样。 百汇阁自石中间一分为二,有两个不同的入口。 说是一阁,实则两阁,各自有三层。 作书生打扮的两名年轻男子各自守在入口处,面前摆着一张小桌,上面有一薄册。 戚长容立在原处站了会儿,抬步向世间贤书走去。 听见脚步声,埋头于书海的书生抬头,温声而问:“阁下可是要入贤阁?” “正是。” 得到她的回答,那书生又低头磨墨,用笔尖稍沾墨水:“还请阁下报上名,以及功名来。” 站在戚长容身后一步的姬方怒从心起,呵斥道:“你大胆!可知眼前人是谁?” 那书生抬眼,眉目不动,正色道:“这是百汇阁的规矩,无论是谁,都得遵从。” 戚长容问:“没有例外?” “有的。”书生如实点头:“普天之下莫非皇土,黄土之上莫非臣民,天子驾临,他就是规矩。” 也就是说,除非晋安皇亲自来此,否则谁也别想让百汇阁破例。 然而晋安皇乃是大晋之主,又怎么可能有时间光顾小小一家书楼? 百汇阁的规矩,是规矩中的不规矩。 这就有些难办了,她身份特殊,从未参加过科举,自是没有任何功名在身。 姬方也想通此点,不由横眉冷竖,怒意更甚,想再次呵斥,戚长容却摆手阻止了他。 “君,进士。” 既是受人之托,替他办事,自该尽力,用用君家的名号也无妨。 坦然的扔下三字,戚长容向贤阁入口而进。 书生皱眉微微思索,犹豫半响,在薄册上落下三字。 再加了一个只有百汇阁内部之人才能看懂的符号,代表着——未验明正身。 戚长容走在前面,姬方踏着小碎步艰难跟上,小声的纠结道:“殿下借用君府的名义会不会不太好?” 君家以领军打仗出名,到了这一代,可一个进士都没出过。 “为何不好?”戚长容脚步不停:“难道你认为,大将军的名号还比不上一个小小的进士?” 天下之间,行军打仗最为艰难,几十年才能出一盛名在外的大将军。 然则进士不同,在今时读书人如过江之卿泛滥成灾的情况下,得进士之名的书生不知何几,两者无任何比较的可能。 姬方纠结半响,又道:“您就这么确定大将军会为您圆谎?” 戚长容上了木梯:“他所求之事,怎能不圆?” 沿湖亭台,姬方并未跟着前去,是以根本不知他们之间达成什么交易,闻言有些疑惑。 想了一会儿,仍不得其解。 他还想问,戚长容已经走到二楼处,越过楼间的红线。 二楼入口出现青衣书生将姬方拦了下来。 第67章:百汇阁 “二楼及以上,侍从不得跟进。” 姬方:“……” 明摆着被嫌弃的东宫大太监嘴角一抽,差点翻脸。 身为东宫第二个说一不二的奴才,还是第一次赶有人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 平常与殿下出宫,谁不是对他和颜悦色,哪怕看在殿下的面上也要让他几分。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前方忽而传来一声轻笑。 姬方顺着声音看去,原是走在前面的戚长容不知什么时候停下脚步,好笑的看着他与青衣书生两方对峙。 “公子,您……” 明知戚长容不愿暴露身份,姬方眼睛一转,机灵的改了称呼,语气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委屈和可怜。 戚长容乐意不改,挑眉一笑:“咱们初来乍到,百汇阁的规矩自当遵守,你无需随侍,守在下面等爷归来便可。” “……” 最后一丝奢望被打破,姬方瞬间萎靡不振,仿佛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 对于名震天下的百汇阁,他也很有兴趣一观的好不好,就算看不懂那些晦涩难懂的字眼,等回宫一趟,也多了些在小弟面前吹嘘的资本。 然而戚长容不是姬方肚子里的蛔虫,自是不知他的虚荣心在作祟,就算知道了,也只会一笑置之。 前往二层楼的大门轰然关上。 青衣书生手执卷薄,见戚长容并未有停下脚步的意思,声调温缓:“阁下是想入三楼?” 前方的路被拦住,戚长容脸上却无半点不悦之色,反而和颜悦色的朝那书生道:“正是,不知想要上三楼,百汇阁又有什么样的规矩?” 书生见她态度好,并无寻常贵族子弟的傲气凌人,脸色也好看了几分:“阁下面孔生,想必是第一次来百汇阁,百汇阁中规矩简单,阁主曾留下一题,只要能将之解答,就能通畅无阻的进入三楼。” 戚长容挑了挑眉,性质不错。 青衣书生在前面带路,戚长容跟在他身后,一同来到二楼密阁。 里面有一摞又一摞的薄册,一股檀香在薄册之间弥漫,钻入戚长容的鼻尖。 对此,青衣书生介绍道:“这些文册便是历年来的闯关者所留下的答案,他们在作答以后,只要答案过关,就有进入三楼的资格。” 戚长容点头表示理解,不过,当她目光触及到那些薄的册子时,眼中仍忍不住划过一丝诧异。 很难想象,按百汇阁如此严厉的规矩,这些年来竟还有这么多人能通过他们的考验。 而她不知道的是,有时候百汇阁出的一个问题,便能让他们满满写上几册的答案。 这样算下来,能闯过二楼到达三楼的人,其实寥寥无几。 青衣书生见她做好准备,缓步走到密格,抬手轻轻的敲了敲墙壁,听那声音,墙壁里面是空的。 很快,密阁中央被打开一条缝,一张被折叠成四四方方的宣纸从缝中被递了出来。 青衣书生神色恭敬,微屈着身,双手将那张宣纸接过,而后郑重其事的打开,一脸凝重。 书生将宣纸平整的放在矮桌上,再小心翼翼的用镇纸压住,朝戚长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这便是阁下要回答的题目。” 薄册早已准备好,砚台里的墨也正浓。 就连用来做答的笔,也是世上最好之一,触手温润轻盈。 戚长容绕到桌后,眸光幽幽的注视着宣纸上的题目。 待看清后,她的唇忍不住更紧了两分。 不得不说,百汇阁实在胆大,敢用国事当普通问题。 即便当下对这方面的规矩不严,但该避嫌的还是得避嫌,明眼人都不会光明正大的触碰这一片静寂。 但百汇阁做到了。 不仅做到了,而且这么多年来,也没听过谁敢找百汇阁的麻烦,就连父皇也对他们的存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题目简单,又不简单。 论,如何才能开辟太平盛世。 戚长容想了想,态度坦然的在薄册上落笔,却只写了短短一句。 她答曰:文能治国安邦,武能开土扩疆。 她笔画锋利,透着一股不明显的煞气,从字迹上来看,一定是个心怀大志的铁血男儿。 她写完后,又自顾自的点头,转而将笔放置一旁再无动静。 青衣书生立在旁边,又等了一会儿,见薄册上只有草草的一句话,而做答的人再无动静,微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问道:“阁下这样就完了?” 戚长容点头:“完了。” 青衣书生神色变得严谨起来,眸光微沉,以为她只是随意糊弄题目:“我劝阁下一句,此一次不过,终此一生你都没有踏入百汇阁三楼的机会了。” 偌大的百汇阁,收藏尽天下奇书。 然而此时在阁内阅书的人却很少,一眼望去只能看见无穷无尽的书籍极有秩序的排放在书架上,而那些供人阅书的桌椅,只零零落落的坐着几个人。 戚长容笑着,谢过书生的好意:“就这样吧,你们百汇阁应有专人进行评判。” 见戚长容确实没有再更改的意思,青衣书生心底忍不住一叹,却是没有再说,从她面前将薄册合起,然后从递出宣纸的地方将薄册递了进去。 密阁的另外一边,隔着一面墙,似乎有一人伸手将薄册拿走。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不多时,有人从缝隙里递出一张白纸,纸上用红笔写着一个字。 过。 青衣书生的神色顿时变得恭谨起来,对着戚长容作揖:“恭喜阁下顺利通过,先前若有接待不当之处,还请阁下不要放在心上。” 这便是对他先前的质疑感到不安了。 又有一人通过变态的百汇阁测试,零零散散坐落在各处的学子们忍不住对戚长容频频侧目,眼中都是明显的好奇。 显然他们也想知道,能顺利通过测试的人到底长什么模样。 青衣书生送戚长容到三楼阁门处停下,再也不肯踏进一步:“我只能送阁下到这里,余下的路只有阁下一人能走。” 戚长容挑眉:“为何?” 青衣书生眼里划过一抹羞涩与苦意,慢吞吞道:“三楼测试,我并未通过,无踏入三楼的资格。” 百汇阁三楼的藏书并没有三楼多,至少一眼望去,不再是密密麻麻看不见尽头的书海。 而踏进三楼的人,今日只有两个。 一是礼部尚书王哲彦,二是掌管钦天监的监正郑纶明。 他们二人坐在三楼最不起眼的角落,手上各自捧着一本书看的津津有味,时不时与对方交流一下心得,再哈哈大笑一番。 整个楼层都回荡着他们魔性的笑声,戚长容正是顺着这阵笑声,才成功找到他们的位置。 戚长容在旁边站了一会儿,并不想突然打扰他们。 可她站在那好一会儿,那两人仍没有任何察觉,警觉心低到不能再低。 眼看着时间流逝的越发迅速,她才无奈开口:“看来两位大人心情不错。” 突如其来的声音下的郑纶明与王哲彦一抖。 ‘啪嗒’两声,他们手上的书落在地上。 王哲彦本欲发怒,转身一看来人是戚长容,扑通一声吓得跪在地上。 “臣不知是太子殿下驾到,失礼冒犯之处还望殿下海涵。” 他连声说,生怕说慢一秒而被怪罪。 郑纶明无奈的白了王哲彦一眼,动作不知比他坦然了多少倍。 “微臣见过殿下。” 虽是如此,郑纶明还是受了不小的惊吓,谁能告诉他,堂堂的东宫太子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个地方? 戚长容捡起地上的两本书,一本周易,一本礼记。 她笑道:“原来是两位大人的老本行,孤就说怎么看得那样入迷。” 郑纶明掌管钦天监,所做之事与周易搭边。 王哲彦更不用说了,身居高位,看礼记入迷也无可厚非。 唯一让人惊讶的是,他们二人看如此正经的书籍都能笑得那样癫狂,也不知他们到底在乐什么。 此时的戚长容也没兴趣知道,在他们惶恐不安的视线中,她选了个位置坐下,道:“起来说话。” 两人战战兢兢的站起。 戚长容眉头一皱:“坐!” 两人再小心翼翼坐下。 “此次孤特意前来寻二位,有一小事想要你们帮忙。” 王哲彦与郑纶明对视一眼,心中各自惊疑不定。 能让东宫太子开口让他们帮忙的事情,肯定不是小事。 不过,他们实在想不出太子何事不能直接到皇上面前言明,而要退而求其次的找他们。 戚长容继续道:“前些日子的事情想必你们二人也已经听说了,昨日赐婚的圣旨下达蒋太师府,你们必定也接到了父皇的指令。” “孤不会为难你们,要你们做的事也简单,你们只需将具体成婚日期往后延一延便可。” 按照戚长容自己的想法,蒋尤与戚孜环自然是越早成亲越好,免得拖到最后出现变数。 奈何这是君琛求他的事儿,不看僧面看佛面,哪怕她心里再厌恶蒋家的人,这时候还是应该站出来替君琛顶一点压力。 只是延后成婚日期罢了,至于能延后多久,她绝不插手,反正这忙她也帮了,任何人都不能有微词。 第68章:延时 王哲彦看了一眼郑纶明,思索一番,朝戚长容问道:“殿下的意思是想往后拖延多久?” “随你们,只要比你们之前预定的时间晚就可。” 拖一日是拖,拖一月也是拖。 唯一不变的是,不管拖多久,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 王哲彦放了心,暗暗的松了口气。 连同郑纶明也抬手擦了擦额上并真实存在,被吓出来的冷汗。 二人如释重负。 王哲彦想了想,道:“再过一月便是十二公主的及笄礼,将婚期定在及笄礼后三日,殿下觉得如何?” 一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正好在戚长容的忍耐范围内。 更关键的是,刚及笄便要嫁出皇宫另辟公主府,对于十二来说也是一种莫大的打击。 成婚的时候,无论是十二亦或者蒋府,心情都不会太爽。 她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他们不高兴了,她就高兴了。 唯有郑纶明觉得匆忙了些,踌躇道:“到那时,礼部先行筹办及笄你,而后又操办十二公主的大婚,是不是急了些?” 听闻郑纶明的话,不等戚长容开口,王哲彦就噼里啪啦的说开了:“此言差矣,你要相信我礼部的能力,操办这两样事绝对不在话下。” 无论是及笄还是大婚典礼,都不会太过隆重。 至多只能依照前面几位公主的规制操办,困难程度,只比皇宫内开设一场宴会难一点点。 谁让皇上并不疼爱十二公主? 谁让十二公主只是庶出,既不占嫡也不占长? 有些东西从生下来那一刻就被安排好了,身份决定一切。 郑纶明想了许久,拍手点头:“好吧,那就定在那日,明日我便上折子。” 王哲彦满意道:“这样才对,认识多年,你我要共进共退。” 两人都是聪明人,没有问戚长容为何会知道他们在百汇阁中的事。 在朝中为官多年,没人比他们更清楚皇族眼线遍布天下,只要他们有心想知道,就没有他们不知道的事。 事情顺利的过了份,戚长容原本所设想的威逼利诱全都没有派上用场,两位朝臣就已经很没有身段的放低底线。 她心情复杂,有点好笑。 这时候的朝堂还没有被蒋伯文完全操控,王郑二人所行皆按规章制度而来,不掺杂任何利益争端,简单的有些不像话。 顿了顿,郑纶明忽然好奇道:“是蒋大那小子求的殿下吧?” 戚长容:“郑大人怎么知道?” 郑纶明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欢快:“整个上京谁不知道蒋大那小子整日做着不切实际的英雄梦,他才不甘心只当一个驸马。” 可惜到了如今,再多的不甘心也只能变为不甘心。 戚长容隐约明白了些什么,难得迟疑道:“他是不是每见一个人,就要宣扬一番自己的英雄梦?” 除了这个原因,她再也想不出其他的了。 “殿下英明。”郑纶明想起蒋伯文防贼似的防着蒋尤学武,还有蒋尤的阳奉阴违,府中与管家的斗智斗勇,一时间只觉得哭笑不得。 “整个上京的人都知道酱油不是读书习文的料,唯有蒋太师一人不信邪,一心想把自己的儿子打造成出口成章的文人雅士。” 郑纶明摇摇头:“这么些年来,蒋太师严防死守,结果还是没能守住,蒋尤竟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练得一身好功夫。” 说起来,其实蒋尤也是一位了不得的人物,蒋太师何其聪明,手段又何其严厉,能在太师的手底下糊弄过去,足以看出他的高明。 戚长容眸光微深,轻声道:“说起来都是身不由己。” 想从武被迫从文,不想娶公主却被迫当驸马。 就如同那些被船上架的鸭子,唯有路线或许会有些许的偏移。 结果,一成不变。 眼看两人越聊越来劲,你一言我一语说的好不欢乐,王哲彦嘴角一抽,恨不得拿个封条将郑纶明的嘴给封上,免得他再胡言乱语给自己招惹麻烦。 自己曾千叮咛万嘱咐,日后若遇上了东宫太子一定要绕道而行,绝不能被其纠缠上,他难道不知东宫太子心思深沉,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被坑吗? 他自己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啊! 王哲彦眼睛都快冒火了,戚长容眼角余光从他憋屈的神情一扫而过,一时觉得有趣,想要立刻离开的想法又被压了下来。 在王哲彦快要崩溃的那一刻,她终于大发慈悲的止住话头,拒绝了郑纶明意犹未尽的探讨之路。 半个时辰后,戚长容的身影出现在三楼的木梯尽头。 青衣书生看见,多问了一句:“楼上藏书众多,阁下不多看一会儿吗?” 戚长容婉言拒绝,笑道:“阁下也说了,楼上藏书不知何几,一时半会儿怎能看完,不如以期来日。” 反正都过了考验,以后百汇阁的大门再也拦不住她。 姬方垂头丧气的守在一楼,眼角余光瞧见戚长容终于姗姗来迟,连忙抬脚迎了上去:“殿下怎的耽搁了这么久?” “说得高兴了些,差点忘了时辰。” 姬方点头,似信非信。 戚长容从贤门出来时,登记入阁信息的书生早早的等候在外,双手奉给她一块木制令牌,上面刻着百汇阁三字,底下还有一串她看不懂的符号。 “这是以后阁下自由出入百汇阁的凭证,有了它,哪怕阁下半夜兴起而至,也不至于扑空。” 戚长容接过,指腹摩擦着看不懂的那串符号,问:“这是什么?” 书生答道:“这是阁中特制的防伪标识,每一块令牌上的都不一样。” “只有我本人能使用?” 书生点头:“是的。” “能把阁中的藏书带出去吗?” 书生摇头:“不可,所有书籍只能在阁内。” 如此一来,这块令牌的作用就很鸡肋了,又不能将百汇阁的书往外带,作为东宫之主,她没太多时间费在百汇阁。 不过,戚长容仍然收下了,与书生道别后,踏上行往归途的那辆马车。 马车里的两串糖葫芦需要处理,姬方早就习惯了戚长容想一出是一出的做法,认命的将她送至五巷子口,亲眼看着糖葫芦落入贫民的手里。 能得太子殿下日复一日的赏赐,这些人得有多幸运啊。 可怜了他,自小在东宫伺候,连一串像样的糖葫芦都没得过。 姬方深沉的叹了一声,语气里说不出来的幽怨。 这厢,戚长容完成君琛托付之事,一身轻的回了东宫。 另外一边,无所事事的君琛也终于抽出时间,趁着天还未黑,选了个好时辰到赵府拜访。 当天,赵月秋被罚跪祠堂。 赵理有些气急败坏的指着赵月秋的鼻子骂,一点也没有身为当今丞相的仪态:“你这丫头,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一定要和东宫保持距离,你倒好,不止不听,还眼巴巴的往上面贴,你是想把你爹我给气死啊!” 谁都知道,如今太子年龄尴尬,或许再过不久,皇上就会给她娶位太子妃,为她安定后宅。 谁要是和东宫太子走了近些,一定会走进皇上的眼里。 成为太子妃落到别人眼中是一件极其幸运的事儿,可在赵理眼里,没有比那更悲催的了。 赵月秋跪在黄色蒲团上,双眼直视前方密密麻麻的灵位,眉眼间是与赵理如出一辙的不屈。 她双手垂直放在身侧,手指不自觉的抓挠衣裙,淡声道:“父亲,我并没有做出出格的事,不损赵家颜面。” 赵理斥她:“你这还不叫出格,那什么才叫出格?你听爹一句话,宫里的生活不适合你,太子更不适合你。” “哪有什么适不适合的,要真论起来,父亲您适合当这个丞相吗?您徒有名号,手里的权利一次一次的被剥减,被皇上压得抬不起头,咱们赵家的位置也越来越尴尬。” 赵理一愣,不否认:“你想做什么?” “女儿想改变现下的状况。”赵月秋也不隐瞒,直接说出她的打算:“如今父亲您几乎已经快要被陛下遗忘,唯今之计,只有想个办法让陛下不得不记起你,咱们赵家才有出头之日。” 不说博得圣宠,至少也要和蒋伯文两相抗衡。 否则日后,这朝堂哪里还有他们赵家人的容身之处? 她的长兄日后注定要走入仕途,成为国之栋梁,如果赵家倾倒,总不能将长兄送到蒋伯文手底下,任他搓圆搓扁吧。 父亲与蒋伯文向来不对付,真是那样,还不知长兄会受多少磋磨。 赵月秋想的很多,她不否认自己有小女儿心思,可更多的,还是站在赵家的角度出发。 赵理不满道:“但你也不能用你自己作为筹码。” “除此之外,父亲还有别的更好的办法吗?”赵月秋平静道:“如果有一天您倒台了,以蒋伯文呲牙必报的性子,咱们赵家将会陷入万劫不复。” 所以,她必须要为赵家寻找一个永远不会倒台的靠山,而戚长容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作为大晋江山唯一的继承人,无论发生何事,陛下都不会动。 动东宫,等同于动摇国之根本。 第69章:女儿心思 赵理沉默良久。 他是个合格的政客,在朝堂里混迹多年,哪里不明白赵月秋的打算,他心底也是隐隐赞同的。 与东宫联姻,于他们赵家百利而无一害。 若他再狠心一些,一定会一口答应赵月秋的计划。 如今让他犹豫不决的,则是心里对女儿的怜爱。 一入宫门深似海,入了东宫则更甚。 他不忍心。 仿佛看出赵理的犹豫,赵月秋嘴角含笑,又道:“人生在世,总要有取舍,况且此事是女儿我一厢情愿,东宫太子并不知,就算知道了也不一定看得上女儿,父亲莫要过早忧心。” 听她妄自菲薄,赵理眉头一竖,怒从心起,下意识反驳道:“我的女儿美貌无双,娴雅聪慧,谁会看不上?” “父亲是答应了吗?” 赵理拂袖转身,不再看她:“唯有一点你需谨记,无论何时何地不得逾越界线,此事能成也好,不能成也罢,你总会是赵家的女儿,莫要失了自己的分寸与骄傲。” 这就是松口了。 说到底,赵理内心深处还是有怨气的,他无法眼睁睁的看着狼子野心的蒋伯文一人掌控朝堂。 如果想与他抗衡,一是要有足够的权力,二是要有帝王足够的信任。 赵月秋的计划,可行。 挣扎几番到底,做了最不愿的选择,赵理怒从心起,又不知该生何人的气,恼怒之下,怒哼一声拂袖而走。 看起来气的不轻。 赵月秋松了口气,在赵理离开后,一直挺直的脊部也弯了下去。 她慢慢从蒲团上爬了起来,又朝着灵位们深深作了一揖。 然后,转身离开祠堂。 赵家祠堂外立着一棵大树,繁茂的枝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天边最后一丝夕阳光辉从夜的缝隙中洒落在地,斑斑点点极为好看。 君琛一袭大红色的衣袍,手里拿着不知从何处出来的狗尾巴草,有一下没一下的在空中画着圈,眉目间皆是慵懒。 赵月秋站在祠堂门口,神态放松的深吸了一口气,浑身骨头都松展开来。 落日余晖洒在她身上,驱散了在祠堂里沾染的寒气。 一股自背后升起的寒意消失无踪。 “舅舅居然这么轻易的就放过了你?我还以为他会当着赵家列祖列宗的面把你毒打一顿,再问你一句下次还敢不敢。”君琛倚在树干上,双眼抱胸,半眯着眼睛慵懒的说了一句。 赵月秋轻笑,不曾因君琛的冒犯而生怒:“说来表哥可能不信,从小到大父亲都没有动过我一根手指头,倒是我那同胞哥哥经常挨打。”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说的就是赵家长子。 君琛半睁开眼,慢吞吞的道:“说吧,你和舅舅在祠堂里都决定了些什么,舅舅出来时好像很生气,又无可奈何。” “也没什么,只是分析了下当下的局势,父亲答应以后不再插手我与东宫的事。”赵月秋平静叙述,不带一丝情绪。 “你和东宫有什么事?”君琛困倦之意完全消失,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大概就是我想当太子妃的事吧。”赵月秋毫不避讳,巧笑嫣然。 “舅舅同意了?” “不算同意,只是不会阻我。” 君琛望着赵月秋,开始思索,她是什么时候生出这样的想法的。 此时的赵月秋比谁都冷静,思绪也一点一点的理开。 她对东宫了解不深,大概只知道几分,更多的是经常从十三公主嘴里听到对太子的各种夸赞,每当提起太子殿下,十三公主的眼睛里都像是装满了星星,闪闪发光。 也许是从那时候起,她心里对太子就有了模糊的印象。 儒雅,温润,脾气好,有无双智慧。 刚开始是被十三公主感染,对东宫太子有种莫名的崇拜之感,后来懂事了,偶尔和其他小姐妹坐在一起开玩笑时,会提到对未来夫君的幻想。 那时候她脑海里竟然滑出了戚长容的面貌。 她并不对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既然有了入主东宫的心思,就开始思索此事的可能性。 赵理是朝廷重臣,所行所言,眼界开阔之度皆非常人能比,耳濡目染之下,她也比寻常闺中女子更加懂得权衡利弊。 直到今日在沿湖亭中再次见到戚长容,她更加确定心中的想法,不顾君琛的阻拦,一次又一次模模糊糊的表达自己的心意。 然而戚长容全然不懂,竟是不带丝毫留恋的转身离开。 她并不失望,还有种隐隐的高兴。 戚长容的表现至少代表着她确实是个君子。 君子如玉,润世无双。 君琛从刚开始的难以接受,到后来的逐渐平静,摒弃心底难言的一丝怪异之感,却是道:“东宫有两位昭训,是皇上亲自赏下的,很是受宠,太子不管去到何处,一定会带她们两人中的其中一人。” 赵月秋微微淡淡一笑。 关于妾室的问题,她很早就思考过,身为东宫太子,日后掌管大晋的皇帝,为了皇室的繁荣,戚长容的妃嫔只会越来越多。 人一多了,争斗自然也多。 只不过…… “妾室可以有很多,太子妃却只有一个。” 赵月秋信心满满,踌躇满志,自认为放眼整个上京都没人能与她比肩。 不过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堂堂的东宫太子会是女儿身,所以,她的志向注定要落空了。 这边赵月秋在肖想太子妃之位,另外一边的戚长容却丝毫不知,晋安皇得知太子频繁出宫的消息,与身旁的人略微一合计,给她找了些事做,结束了她‘游手好闲’的日子。 百汇阁,审核室里,有几位老者,拿着一本薄薄的册子,盯着上面最简单的一句话反复的瞧了又瞧。 以往每一个来百汇阁的挑战者,都会用尽满腹墨水长篇大论,以求达到极致。 他们还是头一次遇上只答一句话的闯关者。 还是那个青衣书生,被唤到几位老者面前。 言老问道:“这位闯关者答卷时,可有冥思苦想?” 青衣书生摇头,眉目间也浮着一抹困惑:“未曾,我见他答得很轻松,好像……在来之前就已经有了答案。” 他甚至有一种错觉。 好似这等问题在那人心里就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想了,就答了。 无关其他,那人太过自信,年龄虽有些稚嫩,举手投足间却透出一股霸气。 至于戚长容会不会提前知晓问题,然后想出答案,青衣书生则是想都没想过。 因为来自百汇阁中所有试题,都是这几个老人临时想出来的。 言老拿着薄册,另外一老者翻阅登记薄,瞪眼道:“找到了,君,进士?” 前面的信息是用肯定的语气说出,而后面的‘进士’两字,带着万分的疑惑。 “这一代的君家人有进士功名吗?” 言老想了想,肯定道:“没有,大将军倒是有一个。” 君家人领兵打仗在行,舞文弄墨却是差的多。 更何况此时的君家人丁凋零,不可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出一个进士而无人知。 翻阅登记册的老者差点把自己的胡子扯了一撮下来,气急败坏的道:“这样说的话,是那个少年说了谎?!” 言老清咳一声:“钱老,看样子是的。” 青衣书生退至一旁,不敢说话。 被称为钱老的人徒然暴怒:“混蛋!老子的百汇阁设立多年,从未有人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浑水摸鱼,马上把那小子的身份查出来,我倒想看看谁家的小子有这么大的胆子!” 百汇阁是钱老年轻时一时兴起创立,几十年来投入无数心血,眼看着百汇阁越做越大,在读书人心里的威望日渐浓重,他对能进入百汇阁书籍的人要求也越来越高。 以至于恨不得将每个进阁的祖宗十八代都调查清楚。 他很少亲自来坐镇,好不容易来一次,却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玩小把戏。 更重要的是,那一张用红纸写着过的过关令,还是他亲自写的!! 钱老气的不轻,鼻子下面的两撮小胡子一翘一翘的,场面有些滑稽可笑。 没人敢笑出声来。 与他相交多年的言老也只能语重心长的劝慰:“年轻人嘛,总有那么一两个不知趣的,况且他的身份虽有错,但他的才学可是实打实的,你无需过于气恼。” “我怎能不气?商贾之家最重要的便是信誉,要是连做人最基本的诚信都没有,那他还做个屁的人!” 见钱老满口粗话,言老瞥了一眼青衣书生,后者只当什么都没听见。 钱老乃是草莽出身,脾气火爆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不管,通知下去,以后要是再遇到此人,给我拉入黑名单,不准他再踏进百汇阁一步!” “……” 这就是要动真格了。 …… 君府,君琛一人待在房顶喝闷酒,任由下面的人百般呼唤,他眼皮子也不见抬动一下。 周世仁颤颤巍巍的爬了上去,如个老母亲似的叹道:“你这又是怎么了?” 在临城是,君琛也喜欢喝酒,但他自个儿有分寸,因需要时刻防备以防战斗突发,他能时刻克制喝酒的想法。 第70章:模糊不清 回京以后,他喝酒频繁,上房顶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再这样下去,估计要不了多久,整个上京的人都会知道,堂堂的大将军,君家现任家主有喝酒耍酒疯的爱好。 “表妹想嫁给戚长容。” 这是君琛第一次直呼戚长容的名字,从前她要么一口一个太子,要么一口一个殿下。 突然唤起名字来,连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都被拉近不少。 周世仁微微一顿,瞬间抓住重点,直觉道:“你最近怎么这么关心太子了?” 他的那位表妹,赵丞相的独女,周世仁略有了解。 可君琛就不是个热心肠,只要不涉及赵家生死,绝不会多管闲事。 “君家还要靠她翻身,我不关心她关心谁?”君琛张口就来,连他自己也快要被这个理由说服。 “你表妹嫁给太子不是挺好的吗?这样赵家和皇族就是姻亲关系了,作为东宫的岳家,皇上总不会再找赵家麻烦。”周世仁哦了一声,漫不经心。 “戚长容有哪里好?心思恶毒满肚子黑水,谈笑间取人性命还不带眨眼,算计人就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在他眼里人命如草芥……身边还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妾,表妹要是真嫁进东宫,那才是真的惨!” 君琛一口气将戚长容所有的缺点全部列了出来,言语中的嫌弃也越来越浓烈,恨不得将她说得一文不值。 “你表妹很聪明,她要是成了太子妃,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儿,没有别人算计她的份儿。” “戚长容如果有心偏袒那两个小妾怎么办?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都敢带着小妾上战场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太子饱读诗书,最重规矩,不会出现你设想的情况。” 宠妾灭妻?不存在的! “戚长容心机深沉,算计表妹怎么办?” “太子是聪明人,况且还有赵丞相为你表妹撑腰。” “戚长容身体羸弱,经常病重,一看就不是长寿的模样,我表妹以后守寡怎么办?” “……皇宫多的是稀世药材,又有医圣传人,只要没有天灾人祸,太子再活几十年不是问题。” 君琛不依不饶:“你也说了有天灾人祸,戚长容那么讨人厌的性子,明里暗里的敌人一定不少,多的是人想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周世仁总算明白了什么。 某人左右是不想让这桩婚事尘埃落定的。 若不是肯定他不喜欢赵月秋,周世仁定会以为他是想跟太子抢女人。 既然问题不在赵月秋身上,那就是他对东宫有偏见了,而且看样子偏见还挺深。 周世仁平静道:“将军,你实话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想让赵月秋嫁,还是不想让太子娶?” “有何区别?” “区别很大。” 周世仁就差直接问君琛是在乎赵月秋多一点,还是在乎戚长容多一点了。 答案涉及问题症结所在。 只有弄清楚君琛到底在想什么,他才能对症下药。 在太子手底下做事,总不能让君琛一直带着偏见吧。 君琛缄默不语,连喝进嘴里的烈酒都没了味道。 君琛回答不出来。 然而周世仁步步紧逼,非要让他说出所以然来。他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从前只是觉得表妹嫁进东宫不好,现在又认为表妹嫁给戚长容不好。 他好像,只是不愿意让戚长容娶。 但是为什么? 凭本心论,戚长容确实是当世出色男儿之一,是上京多数未嫁姑娘们梦寐以求的夫君,不仅代表着身份地位,还有实实在在的权势。 表妹又国色天香,蕙质兰心,在任何人眼里都是金童玉女般的存在。 可他就是觉得不配。 他们站在一起,就碍他的眼。 见君琛沉默不语,周世仁终于回过味来,嘴唇动了几下,眼中划过一抹惊诧,后回归平静,纠结道:“你对东宫的在意出乎我的想象。” 被看穿心思,君琛也不否认,烦躁道:“他既要做一番大事,又怎能误于儿女私情?他那样的人不该有任何弱点。” 人一旦有了弱点,将会变得寸步难行。 这个解释果然很君琛。 周世仁嘴角一扯,却是放了心。 还好,无关风花雪月。 “承认吧,你从心里看中东宫,否则反应也不会这样大了。”周世仁如实说道:“但太子就是太子,日后肯定要娶妻,就算不娶你表妹,也会有其他姑娘。” 君琛白他一眼,将酒壶里的酒一饮而尽:“那是以后的事。” 周世仁耸了耸肩,行吧,既然人家想要自欺欺人,那他在管个什么劲儿? 反正与君琛认识这么些年来,他还能不知道这人有多别扭? 总归他认定的事情,哪怕你说破嘴皮子,也别想说动他。 周世仁早就认清了。 又到了每月一次的‘探亲假’,与以往不同的是,当戚长容踏进兴庆宫后,在里面看见了一位以往绝对看不见的人。 晋安皇。 皇帝已经近三年没有踏进兴庆宫一步。 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在更迭交错极快的后宫而言,三年的时间,足够将一位貌美无双的妃子拖成几近日暮的老人。 好在琴妃有儿女相陪,心里也早没了儿女私情,加上又有作为太子的孩子傍身,日子也不算太难过。 兴庆宫不需要帝王。 这是母女几人的公认想法。 戚长容行至门前,见戚自若一脸郁闷的躲在小花坛边拔草,挑眉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戚自若立刻将手上的杂草往土堆一甩,把手背在身后捻了捻沾了泥土的手指,故作无事的解释道:“父皇来了,正在殿内与母妃商议正事,我不好进去打扰。” 戚长容挑眉,问:“他们间有什么正事可谈?” 戚自若无辜摇头。 关系比冰块还冷的两人,唯一之间的联系也就是他这个太子了。 戚长容了然,转身向正殿靠近。 见她过去,戚自若急了,忙在身后压低声音道:“太子哥哥,父皇说了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扰。” 话音刚落,某人已经到了门口。 戚自若在后面急得跺脚,又不敢再出声提醒,小心翼翼的朝周围看了两眼,生怕惊动了里面的人,从而害太子哥哥受罚。 幸好在旁边伺候的宫人们都识趣的低下头装聋作哑。 在深宫生存,唯一长寿的守则是少看少听多做。 戚长容站在余晖照映的阴影处,既不会让里面的人发现她的存在,又能模糊的听见里面二人的交谈。 “近日太子行为异常,时常出宫不说,还会明里暗里护着十三,是不是你跟她说什么了?” “臣妾不知陛下说什么,这些年来臣妾奉命守在兴庆宫,尽量不与太子见面,如何能有机会乱嚼舌根。” “日后让十三离太子远些,大晋太子不需要弱点!” 晋安皇的声音低沉,怒意十分明显。 显然,琴妃的话触怒了他。 “朕早就与你说过,太子不同于常人,她注定要走上一条异常艰难的孤寡之路,不可有任何私情,你莫要分她的心。” “至于十三,当初既然将她放在你身边教养,朕自然早有打算,亦不必太子费心。” “好好待在兴庆宫,没有任何人能在兴庆宫伤人。” 接下来的话戚长容听不清了,那两人的谈话声越来越小,以至于最后陷入一片沉默,她顿了顿,转身毫不犹豫的从门前离开,走至宫门前时,戚自若叫住她。 “父皇一会儿就要离开了,太子哥哥不留下来等一等吗?” 戚长容淡笑:“不必,孤还有要事在身,你不用特意与父皇说孤曾来过。” 话刚落,她便抬脚离开,只留戚自若一人愣愣的站在原地,有些颓丧的低下了头。 姬方等在外面,看见戚长容出来只觉得奇怪,一炷香的时间都没有,能说几句话? 戚长容没有解释的意思,只一边走一边问道:“你觉得赵丞相如何?” 姬方福至心灵:“殿下是打算提携赵丞相?” 后者不说话,持默认态度。 姬方又忧心忡忡的道:“赵丞相能力出众,又得多人拥护,只是为人刻板了些,不知变通,才会被陛下冷落至今,殿下如果想重新启用他,恐不容易。” 最重要的是,谁也不知道殿下启用赵丞相后,丞相会不会再次惹怒陛下,从而导致陛下迁怒殿下。 “赵丞相和杨太傅相比,谁更出众?” 姬方沉默了,两个都是朝堂的权臣,他知道做奴才的岂能擅自评判? 然而他的主子是太子,主子要他说,他就必须得说。 姬方理了理思绪,踌躇道:“殿下心中应该比奴更加清楚,太傅精明,所做一切都有其目的,与赵丞相相比,私心重了些。” 戚长容脚步不停,闻言也不觉诧异,反而认为姬方说的很是中肯。 赵理迂腐死板,杨一殊灵活多变。 一个杨一殊或许做不了什么,那再加上赵理呢? 上京还是太平静了,否则晋安皇又怎会有时间驾临兴庆宫兴师问罪? 本以为经此一遭,东宫至少会避嫌,可戚长容出宫的次数越发频繁,似要将过往十多年的深居简出全部算上。 为了方便在宫外的行动,她多了一个名字——居安。 第71章:居安思危 人来人往的热闹街道上,戚长容身穿一袭月牙色的锦绣华衣,手执碧竹骨柄折扇,随意观望着,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风,好不悠闲。 在她身边伺候的罗一两只手都不得空闲,大包小包的拎了一大堆。 望着意犹未尽还要继续逛下去的太子殿下,罗一苦着脸,神情纠结。 与其这样漫无目的的逛街,还不如直接一刀杀了他来的痛快。 又是一个包裹被扔了过来,罗一下意识伸手接住。 这一下,他不止两只手不得空,就连怀里都捧了一捧。 “殿……”罗一张嘴,忽然意识到不对立刻改称呼:“公子,您买的够多了,不如今日就到这里,咱们改日再继续?” 戚长容看了眼他身上挂着的东西,说道:“不算多,既然有求于人,咱们至少得拿出些诚意来。” 罗一不悦:“当初将军府找您帮忙的时候,也没见他们送礼啊。” “谁说没送,那套我梦寐以求的茶具,现在正摆在我的床头,每日睁开眼睛便能瞧见它,多美好的事情。” 在她成功将蒋大的婚事拖延以后,将军府立刻送来了她需要的东西。 别说,那君琛的眼光实在挺好,竟然送了一套前朝最有名的茶具给她,看得她心花怒放,爱不释手。 罗一点了点头,无奈得瞧着身上这堆东西:“可您买的这些,也没有一样是将军府需要的啊。” 都说投其所好最为合适,可罗一看着,殿下分明是凭自己的心思随意买买买,看样子将军府喜不喜欢不在她的考虑内,只要她喜欢就好。 在他怨念满满的注视下,戚长容终于意犹未尽地收了手,手上折扇唰的一声打开,扇面轻轻敲着鼻梁,遮了下半边脸。 “走吧,去将军府。” 戚长容负手而行,脚步轻快愉悦。 罗一只好亦步亦趋跟了上去。 将军府依旧门庭冷清,只有一老者打着哈欠,拿扫帚扫门前的落叶。 那人正是君管家。 见到戚长容,君管家正欲行礼,却在半途中被戚长容制止。 “管家不必多礼,今日我只是来军家拜访的普通门客。” 君管家微微蹙眉,好在他阅历丰厚,不一会儿就明白了戚长容的意思,到嘴边的话转了一个圈,敬畏道:“公子来的巧,将军近日正在府中闲得发慌。” 戚长容淡笑,也不拆穿君管家的小心思。 分明是君琛懒得出门,时常窝在府中无所事事,连君管家都看不过去了。 罗一面无表情的将大堆礼物转移阵地,一股脑全部堆到君管家的身上:“这是公子的拜访礼,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请管家不要客气。” 君管家老脸笑得开花:“不客气,不客气,老奴在这儿替将军多谢公子。” 别看他年过半百,头发花白,仍能稳稳的接住礼物,手都不带抖一下。 罗一看得嘴角一抽,果断的转移目光。 戚长容抬脚走入君府,就如同逛自家后花园一样随意:“多日不来,君府景象更胜从前了。” 君管家应答道:“春日,万物本就该复苏,从前枯败的气息消失,自然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他脚步平稳,领人到栖梧院,未经通报就带人闯了进去。 换做常人,这等不知轻重的举动定是要被君琛惩罚。 但这是君管家,从小看着他长大,与君家老一辈出生入死,他除了干瞪眼以外,拿老人家没有任何办法。 君管家忽视从君琛身上散发出的不悦,自顾自的将礼物堆在一旁的矮己上,炫耀似的说道:“这是公子亲自挑选的拜访礼,等会儿将军你自个儿拆开看看,需要的就留下,不需要的就充入府中库房备用。” 公子?这又是个什么称呼? 君琛别过眼,嫌弃道:“来就来,还带礼物做什么,殿下的做法实在让我感到惶恐。” 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他倒宁愿她不来,免得给他找麻烦。 戚长容静静的望着他的眼睛,轻笑道:“确有一事需要将军帮忙,不过若论起来,此事也是因将军而起,自然也要由将军结束。” “殿下请说。” 听到他的称呼,戚长容微微蹙眉,很认真的说道:“将军只需将我当成普通人来对待,今日上门的没有殿下,只有居安公子。” “……”君琛沉默不语。 在没有弄清楚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的情况下,他决定绝不多言。 “将军也知道,我身份特殊,时常居于东宫,无法切身体会民情。但倘若要治理天下,必需得知民所知,想民所想,并且只能比他们想的更多。” 君琛终于明白了:“殿下是想换个身份融入民间?” 戚长容不否认,再次强调道:“将军称我为居安便好。” 既然是角色扮演,那就必须要演到十全十美,让人挑不出差错。 人前也好,人后也罢。 君琛垂眸:“为何取名居安?” “时时刻刻提醒于我,虽现身处安定,可在未来,某些该发生的事情还是会发生,要时刻严防。” ……君管家年事已高,生怕再听到些什么不该听的,将礼物放下后自觉离开。 临走时,还向君琛递了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满满的都是幸灾乐祸的意味。 太子是太子的时候,不好对付。 太子是居安的时候,还是不好对付。 而无论好不好对付,都只有君琛一个人能对付。 君琛认输,自以为大度的不与她争辩,顺从的改了口:“公子还是说说你的正事为好。” “前些日子为了你大徒弟的事情,我被迫闯了一次百汇阁。” 君琛眉头不由自主的跳了跳:“硬闯?” “不,按规矩来的,用的还是你君家的名号,想必他们现在已经回过味来,知道被我耍了,心里应当极为恼怒。” 君家没有进士,有的只是一个将兵法熟记于心的大将军。 以百汇阁的高傲,一旦反应过来被人欺骗,怕是就要通缉她了。 既然不是硬闯,君琛放了心:“公子想做什么?” “你与我再去一趟百汇阁,为我正名。” 顶着炎炎烈日,君琛与戚长容站在百汇阁门前,面对一众凭空冒出的青衣书生,各自相对无言。 君琛动了动手腕,忽然觉得技痒,也明白了百汇阁多年来能在上京屹立不倒的资本。 有这些武艺高强的江湖人守着,谁敢不长眼的过来挑事? 立在他面前的所有人,每一个都武艺超群,能以一当十的那种,随便挑出一个都能与他君门内百人小将士一决高下。 君琛很想动手,甚至已经忘了他们的初衷是来解决问题,而不是动手闹事的。 过去几年他一直在战场上浴血奋战,闲暇之余还会领着军队去端附近几个山头的山贼窝,早就习惯了刀光剑影的生活,一日不动手便觉得浑身发痒,三日不动手整个人都是呆滞的。 他在上京呆了太长的时间,城内风平浪静,没有谁有胆子找他麻烦,用君管家的话说,他真的闲得发慌。 好在君琛还是没能真的动手,戚长容似乎看出他的意图,上前两步不动声色的将他与青衣书生隔开。 她将特制木牌递给门前的登记书生,仿佛并未察觉百汇阁门前阵阵汹涌的煞气,也不知道那些身怀武艺的青衣书生全是冲她而来。 “前些日子来去着急,只来得及留了姓与功名,不知这次可否补上?” 还是之前的那人,他抬头盯着戚长容的双眸,认真的道:“阁下,你可知道欺骗百汇阁的后果?” 随着这句话,气氛一下子变得剑拔弩张起来,戚长容只要回答不好,就会被这些人像扔垃圾一样扔到大街上。 百汇阁的尊严与名声不由任何人践踏。 “自然知道,为了避免误会,此次我特意将大将军请了过来,让他为我作证,如此一来,不知可否打消百汇阁的疑虑?” 她大大咧咧的将君琛摆了出来,还向旁边移开两步,让他们能更清楚的看到君琛这张面无表情的脸。 原本恶狠狠的注视着戚长容的青衣书生们皆不约而同的退后数步,目光隐含忌惮,显然确认了君琛的身份。 战无不胜的大将军,统领数十万大军镇守临城数年的君门继承人。 登记的书生犹豫半响,终是道:“阁下有前科,所言皆做不得数,这样吧,还请阁下报上真名,我阁再派人去查探一番,若结果属实,自然皆大欢喜。” 若不属实……呵呵,那就自求多福。 被欺骗的感觉并不好,都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戚长容干脆点头,报上名来:“君居安,进士。” “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无患,敢以此规。”书生埋首记下,赞叹道:“好名字。” 名字一出,站在登记书生背后的青衣书生中迈出一人,自人群中隐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不一会儿那人去而复返,在登记书生疑惑的注视下缓缓点头,声音微沙:“真。” 戚长容手执折扇,做足翩翩公子的模样。 她目光坦然,早已料到结果,此时并不觉得意外。 第72章:有备无患 唯有知道真相的君琛频频侧目,猜想她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安排好一切的。 不得不说,让一个不存在的人有进士的功名,也只有当今的太子有这么大的手笔。 查清以后,书生朝戚长容致歉,并且立刻拿了一块刻着她名字的新木牌,与之旧的交换。 戚长容自是不介意,她本就言行又亏,又何来生怒的理由? 守在二楼的钱老余怒未消:“早把名字说出来不就行了吗?不就一个进士,还玩什么神秘!” 言老清咳一声:“我看那小子不似普通人,那身穿着就要费不少的银子,想必也是个富裕家庭。” “屁话,除了天家,谁敢和我钱家论有钱?” ……还真是,没人敢。 恰巧这时,楼下的君琛抬头向二楼看了一眼。 即便明知有物遮挡,他们能看清下面,下面的人却看不见他们,言老也被他看的浑身一凉:“这位大将军的警惕性果然高。” 钱老嗤笑一声:“不然你以为带兵打仗的大将军和上京的废柴们一样?” 言老不再说话。 只越看君琛越觉得满意,与家里那不争气的一比,差点气的他翻白眼。 如果言家后人能出一个像君琛这等顶天立地的英雄支撑门楣,他就算立刻闭眼西归又有何妨? 只可惜他言家注定没有这份福气。 二楼观书处传来阵阵骚动,原是有一人突然口吐黑血,浑身抽搐,最后失去声息趴在桌上。 离他最近的人连忙伸手探人鼻息,指尖气息全无。 “死人了!” 消息一出,沉浸在书海的学子们先是哗然,随后便是一阵惊慌失措的尖叫。 言老与钱老身处密阁,闻听动静后纷纷一惊:“外面怎么了?!” 无人回答。 青衣书生自密道赶到两人身边,不由分说的带人离开百汇阁,两位老人的身份于外界是个秘密,不可暴露。 离去之前,钱老回头看了一眼,那将百汇阁耍了一遍的少年不退反进,当所有人恨不得独善其身时,她竟然神情凝重的跑上麻烦聚集之处。 君琛眸光一沉,凝声道:“封锁现场!” 青衣书生们下意识依言而做。 于是,今日所有在二楼阅书的学子们一个都没能离开,皆被控制在小小角落。 人心惶惶不安。 来到吐血人的身边,戚长容翻看他眼皮,探他脖颈处脉搏,无心跳脉搏呼吸,确认人已死亡。 戚长容视线触及死者唇边残留的茶渍,突然开口道:“谁有银簪借我一用?” 突如其来的麻烦吓傻了一堆人,他们哪里还有心思回想自己是否有银簪在身。 还是君琛明白戚长容的想法,环顾一圈,抬手从一面貌苍白的书生头上取下玉冠上的银针递给她。 没了银针固定,那人头发瞬间散落开来。 他一声惊呼,略感窘迫,待察觉无人注意,才勉勉强强的理了理头发,任由它披散双肩。 戚长容把银针放入死者口腔一测,拿出后,银针前端已然黑了一半。 她得出结论:“毒杀。” 周围瞬间传来一声声的倒吸冷气的声音。 有人吓得肝胆俱裂,颤悠悠的指着死者桌上空空如也的茶杯,尖声道:“是不是茶里有毒?我亲眼看见他将茶水喝下肚,然后就吐血死了!” 此言一出,生死之间,平时再儒雅的书生们也原形毕露,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丑态频出。 “我刚才也饮了些,不会也中毒了吧?” “还有我,我就是有点口渴。” “平日我从不在外用茶食,今日还是头一回,会不会也因此遭了道?” 眼看众人越议论越离谱,百汇阁的负责人匆匆从三楼跑下,安抚解释道:“各位放心,你们所饮用的茶水皆是百汇阁一锅熬制而成,由专人把控动手,绝不会出这等问题。” 说着,为了证明他所言无假,负责人随意行至其中一张桌前,拿起斟满茶水的茶杯一饮而尽。 果然没有任何反应。 见他没事,书生们心中的恐惧锐减,至少脸色不再像之前那样难看。 戚长容将银针另一端放进空的杯子里,另一端也黑了。 证实确实是他这杯茶有问题。 验完过后,她随手将银针用手帕包裹着还给君琛,后者接过再还给披散头发的那人。 面对此等有毒之物,那人哪里还敢要,忙婉言推拒,敬谢不敏。 君琛想了想,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金子塞进书生手里:“这就当买你银针的钱。” 他为人固执,认定的事情便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此时既然这样说了,那块金子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收回来的。 书生无法,只得双手接过。 另外一边,罗一越过众人准备了一盆清水放在旁边。 戚长容在水里仔细的净了手:“通知刑部没有?” 罗一明白她的意思,回答道:“通知了,刑部的人过会儿就到。” 眼看着主仆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似乎就要撂挑子不管,君琛有些糊涂,问道:“接下来你就什么都不管了?” 这话自然是问的戚长容。 戚长容被质问的莫名其妙,瞥了他一眼,回道:“查案审案是刑部的事,验尸是仵作的事,怎么看都与我无关,我要管什么?” 话虽是这样说,可君琛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难得的气了一番,义愤填膺的数落戚长容道:“你既不想管此事,就不该主动沾染上,既然沾染上了,为什么要半途而止!你知不知道你此举有多不负责任?” 自从入主东宫,很少有人敢在戚长容面前这样说话,就连晋安皇数落她时也是不动声色的,从未有声色俱厉的时候。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戚长容被训斥的有些尴尬,更多的却是一头雾水。 她完全不知道君琛在生哪门子的气。 罗一以极为少见的速度弯身端盆,飞快的在戚长容耳边念叨了一句:“殿下别忘了十年前的事,君将军是怕您半途而废……” “……”这怎么能混之一谈? 君琛脸色越来越难看。 好在戚长容天生悟性惊人,罗一的举动又瞬间化解场间尴尬气氛,原本想要离开的她迅速改变主意,考虑道:“等刑部派人过来看看情况,若是他们能处理,没有我插手的必要,那咱们就可以回去了。” 君琛轻嗯一声,脸色回暖,翻脸比翻书还快。 …… 一炷香后,戚长容是想走也走不了了,官兵到场,将整座百汇阁密密麻麻的围了起来。不由分说的把在场所有人全部带走。 她与君琛自然也在其中。 戚长容心情复杂,君琛还在一旁神态悠闲的幸灾乐祸,与她嚼耳朵道:“要是让陛下知道他最得意的太子以嫌疑人的身份被抓进了刑部,陛下该作何感想?” 戚长容心里一叹,笑道:“与我现下的心情应该别无二致。” “也是,不过若情况再坏一些,恐怕殿下日后自由进出皇宫就要受限了。”君琛笑着说,这是最坏的结果。 别的不说,光是皇家颜面这一关就过不去,晋安王又是个爱面子的,恼羞成怒下想必又会牵连许多人。 上一次遭殃的是前京兆尹,这一次会不会是刑部? 一行人在街道被官兵押送着前行,虽然出于对读书人的尊重,他们并未上任何刑具,可左右守着的官兵做不得假。 如此一来,百姓们就都知道,名声在外的百汇阁出了命案。 刑部,因无法确定他们之中是否有杀人凶手,所有人被统一的关在了最大的牢房。 相比其他人的惴惴不安,戚长容可谓是淡定如初,她没做亏心事,自然不怕被心事问罪。 不一会儿,就有人前来问话,态度高傲得不行:“是谁最先发现那人死了?” 一陌生面孔站了出来,正是当时坐在死者对面的书生,只听那书生心有余悸的说道:“是我,当时情况突然,他毫无预兆的口吐黑血,等我再去探他鼻息时,却早已断了气。” 狱卒点头,又问:“是谁最先发现那人是中毒而死?” 这一次所有人都将疑惑的目光投放在戚长容身上,狱卒顺着视线瞧了过去,只觉得这人生的异常好看,其他的便什么也瞧不出来了。 作为小小的狱卒官兵,他自是没资格得见当今太子的容颜。 戚长容从容不迫的站了出来,温声道:“是我。” 简简单单的两个,却让人不敢小觑。 狱卒本想再问,有一官兵手拿着小册子从外匆匆忙忙的赶来,扬声道:“君居安,温麒玉,你们随我走一趟。” 紧锁的牢房门大开,戚长容往前走了两步,顿觉不对,转身又在人群中瞧了一眼。 不知为何,她竟然一眼瞧见正局促的整理衣冠面貌的苍白少年。 那少年正是温麒玉,察觉戚长容看他,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抿唇一笑,羞涩道:“面冠不整,不好面见大人。” 戚长容了然,随手从袖子里拿出一根蓝色发带递了过去:“此物虽然简陋,可也聊胜于无。” 这是她今日逛街的成果之一,因觉得颜色好看,除了给君琛备上一条他最喜爱的红色以外,还顺便在袖子里私藏了几条,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第73章:厚颜无耻 温麒玉接过,感激道:“多谢兄台相助,麒玉无胜感激。” 话落,在官兵不耐烦的注视下,他三下五除二的将头发挽了起来,随后一同出去。 在出门之前,戚长容还‘好心’的朝着君琛一笑,语带促狭:“恐怕要委屈君兄在牢房里多待一段时间了,待我说明一切后,便来接君兄。” “谁要你接,我自有办法离开。” 君琛声音寒凉,毫不示弱,他岂看不出戚长容是不怀好心,在报之前他幸灾乐祸之仇。 此话一出,惹的看守他们的狱卒多次瞪眼不满。 在刑部牢房,他们难不成还能翻 《将军,孤本红妆》第73章:厚颜无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4章:所谓查案 温麒玉也道:“在下也愿倾尽全力。” 事情就此定下。 在前往验尸房的路上,田升阳跟在戚长容身后一步,满脸的陪着笑:“殿下,此事关系重大,这陈三皇子又是出了名的难对付,除了您以外,臣实在想不出该找谁来帮这个忙了。” 戚长容并未出声责怪,仍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你将孤留下,莫名其妙的插手一桩麻烦事,父皇那儿田大人该如何解释?” “殿下放心,陛下哪儿臣自有交代,保管不会连累殿下受罚!” 见她不曾拒绝,田升阳连忙拍了拍胸脯,一手揽下。 前面 《将军,孤本红妆》第74章:所谓查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5章:寒门状元 五巷子口,此处虽是上进有名的贫民窟,可最近也发生了一件大事。 贫民窟里飞出了一只金凤凰,寒门终于也有了一位足以另多数人侧目的状元爷。 简单的装束下,温麒玉身无常物,他先是到了市场上买了一条鲜鱼,然后拎着还在扑腾的鱼慢腾腾的归家,一身衣裳被带着腥味儿的水弄湿了也不在意。 他家是五巷子口的第二户人家。 屋宅的院门紧闭着,温麒玉刚想抬手去敲,手还没碰到门就被拦了下来。 他抬头,见正是罗一将他拦了下来。 罗一没有开口,他只朝暗中做了个手势。 《将军,孤本红妆》第75章:寒门状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6章:匪气如斯 “三皇子此言差矣,我既是向导,那么去何处,自然由我做主,倘若三皇子觉得我照顾不周,大可向皇上请命换另一人。” 他不止不会有意见,还会双手赞成,可惜没人愿意接这个烫手山芋。 此话一出,陈三思瞬间明白君琛的意思,他本来就是不想接待自己,巴不得有个办法能将他撤换下去。 想通这一点,原本有些恼怒的陈三思立即重新变得淡定起来。 另外一边,对于他们二人言语中的你嘲我讽,暗中较量,戚长容看得很是有趣,并未出声打扰。 正在这时,准备收摊的谢梦行至豆花店内,笑 《将军,孤本红妆》第76章:匪气如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7章:流言之害 当天边最后一丝余晖消失,顽皮的孩童们被父母领着回家,五巷子口逐渐被黑暗笼罩时,在马翠的陪同下,谢梦徒步离开木宅。 说是时间太晚,其实只为支开谢梦。 木宅重新恢复以往的寂静,马正理跪坐在正屋,年过半百的他逐渐显出老态,佝偻着脊背再不如以往。 马正理脸色凄苦,来上京不过数日,他脸上的沟壑却添了一条又一条,连带着双眸全是空洞冰冷。 在见到谢梦的一瞬间,他以为是苍天有眼,将老友的孙女儿送至面前,让他得知至少老友一家至今安好,心里的愧疚能减轻变淡。 谢 《将军,孤本红妆》第77章:流言之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8章:放印子钱 话落,他毫不犹豫的回了栖梧院,当后面几人再想跟上时,将军府的守卫们则死死的挡在他们身前。 这一睡,等君琛再次醒来时天色已晚。 见他眼神带着刚睡醒的迷蒙,周世仁啧了一声:“你睡着之后,他们还真的打了一架。” 君琛抬眼看他:“结果如何?” “这还用问吗?蒋尤是你的亲传弟子,再差劲也比花架子强,你是没看见陈三思顶着一张鼻青脸肿的大花脸有多滑稽可笑,我看,他至少有半个月不能再纠缠于你。” 说到后面,周世仁已然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得不说,蒋尤 《将军,孤本红妆》第78章:放印子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9章:谁的取舍 “荒唐之人行荒唐之事,此事怪不得他人,全是谢翔一人之责,与我无关!” “别说我现在是一介庶民帮不了你,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我能帮,也绝不会插手,他既害人家,就该接受律法的制裁!” 马正理一声怒喝,无视谢梦祈求的神情与狼狈的姿态,将这句无情的话撂下后,硬生生的关紧大门。 断绝了她最后一丝希望。 审讯过后,一切罪名待定,谢翔被关在冰冷潮湿的牢房里,四周无一人看守他,他如一只孤魂野鬼般,游离在最阴暗的角落惶惶不安。 大雨未有停歇的趋势,淅淅沥沥的下个 《将军,孤本红妆》第79章:谁的取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0章:想见太子 戚长容坦然自若,淡声道:“本就是一局拉锯赌博战,他上套也好,不上套也罢,孤尽人事。” 然后,各听天命。 在宫门落锁的最后一刻,戚长容回了东宫。侍夏伺候她洗漱后,又为她捶腿捏肩,见她眉眼间透露出的疲惫,有些不满道:“日后殿下出宫,身边定要带我们姐妹二人其中一个,您整日和一群大老粗混在一起,他们哪里是懂得怜香惜玉的人?” 侍夏忠心护短,又识大体不惹麻烦,从不拘着他的性子,感受着肩上传来的力道,她闭着眼睛道:“你们二人几乎已成了东宫的象征,孤带你们出去,谁能不知道孤的 《将军,孤本红妆》第80章:想见太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1章:两相利用 刚才二人的谈话并未特意避讳君琛,他回头看了陈三思一眼,多问了句:“三皇子要和本将军一起去喝茶吗?” 陈三思摇头,嗤笑一声:“我对民间的茶并无兴趣,大将军还是自己去吧。” 闻言,周世仁看了眼一派淡然的陈三思,目光竟含些微怜悯。 怎么说呢,如果有一天陈三思知道见长容太子的机会就这样从他眼前溜过的话,他应该会呕的吐出一大口血来吧? 车辆在君府门前等候。 为了更加符合她‘举人’的身份,戚长容特意命人准备了一辆低调又不失奢华的座驾,上面没有东宫的标识。 《将军,孤本红妆》第81章:两相利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2章:举朝皆敌 君琛又问:“倘若蒋伯文失去理智,对朝臣们发动无差别攻击,殿下又当怎么办?” 戚长容微笑,端是冷酷无情:“真到了那时候,生死由天。” 能在大晋朝堂立足的,无一没有后手。 面对蒋伯文,如果他们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只能说明他们没有存在的必要。 君琛隐隐约约明白了些什么:“为了对付蒋伯文,殿下可以不惜一切?” 竹叶沙沙作响,戚长容没有说话,用沉默的态度表明一切。 君琛耸了耸肩:“看来在殿下眼里,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不可以利用的,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将军,孤本红妆》第82章:举朝皆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3章:囚徒 见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戚长容摇头失笑:“九妹夫不必紧张,真的只是一件特别小的事,孤不好出面,便只能委托你去办了。” “殿下请言。”言青倒也没多问。 “近日民间有一人因为放印子钱而入狱,想必很快就要审理。”戚长容没多说,只明白道:“孤要保住他的命。” 言青想了想:“那人是谁?” “谢家大郎谢翔。” 从未听闻过的人名,陌生至极。 言青犹豫半响,终是问道:“那人是殿下的谁?” 戚长容轻笑出声:“倒也不是孤的谁,只是一桩你情我愿 《将军,孤本红妆》第83章:囚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4章:狐朋狗友 “不必多礼。”戚长容微微颔首,问她道:“谢梦现在如何?” 马翠抿了抿唇,低声道:“大夫瞧过了,现在人已清醒并无大碍,只是失血过多,要将养个把月才能恢复。” 谢梦是仵作,最熟悉人体的结构,知晓从哪里下手能要人性命。 她对自己够狠,割破双手手腕,露出森森白骨,奄奄一息之际,逼的马正理不得不管。 两人一时无话。 还是马翠憋不住,声音里略有些苦闷:“其实这些年来,父亲心里一直很苦。” 有怨无处诉,有家不可归。 年轻时的他,其实也曾 《将军,孤本红妆》第84章:狐朋狗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5章:一妻二妾 因为怜惜君琛一把年纪还未成家,再一联想到与他同龄的男儿们皆儿女环绕膝下,晋安皇心中难得有愧,随即将他的婚事放在心里。 而被他记住的人或事,有好也有坏。 比如说,他的心血来潮忙坏了身边的内侍,内侍不止要打听各家女儿的品行,还要将凡是处于适婚年龄的女儿家们以画像的方式一一呈现在晋安皇眼前,供他挑选。 渐渐的,内侍打听的多了,民间就传出了晋安皇要给东宫太子选妃,并且令人明察暗访的流言。 贵女们闻得风声,皆心中大喜,都严以律身,试图拿出最好的一面,争一争太子妃 《将军,孤本红妆》第85章:一妻二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6章:一波三折 戚孜环只能像个木偶般任人摆布。 唢呐声震天呼地,莲池宫一片喜气洋洋,像是要是要把这一生都不能用大红色的遗憾补上,这一日,红色的绸布几乎覆盖了莲池宫的每一个角落。 按照大晋规矩,家中姊妹出嫁之前,长兄需得当众问出三个问题,一旦新娘给了否定的回答,那么婚礼便作罢。 这一次虽是驸马入赘公主府,但规矩不能变。 戚长容身穿一袭藏青色长衫,胸襟处以金丝雕绣,做工精致。 为了应时应景,她命绣娘在袖口处绣了一条 迷你的暗红色的游龙。 “与 《将军,孤本红妆》第86章:一波三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7章:十年之约 “陈三皇子已经见过殿下了。”周世仁饮了口茶,不着痕迹的提醒道:“在殿下是居安公子的身份时。” “那又如何?”戚长容挑眉:“要怪也只能怪他有眼无珠。” 茶肆并不平静,陈三思铁了心要找她,几乎每个地方都守着不同的人,此时楼下就有几个。 而她并没有以特殊方法进入茶肆,而是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的踏进来的。 在他们眼中,自己只是君家的居安,与东宫扯不上分毫关系。 是以,他们又怎会注意自己这个小喽啰? 只是,或许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多次 《将军,孤本红妆》第87章:十年之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8章:东南暴乱 历经数月时间,蒋伯文终于于五月底归京。 他归来时连朝服都来不及更换,满脸疲惫的走上金銮殿参加朝会。 “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蒋伯文跪伏在地上,神色诚恳的朝晋安皇行了个大礼。 周围朝臣们极有默契的保持沉默,却都暗地里打量着此时的蒋伯文。 王哲彦心底暗叹了一声,望着赵理无声摇头,示意不可轻举妄动。 淮河水利工程本就是一块难啃的骨头,在所有人避之不及的情况下,然而蒋伯文以一人之力将它啃下来了,成功解决水灾隐患。 在 《将军,孤本红妆》第88章:东南暴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9章:天灾频生 带着浓浓叹息的话从晋安皇口中说出:“有流民挟持官员,与敌国或蛮夷小部族进行交换,至今为止,已损失六位官员。” 此话一出,殿中一片死寂。 听到晋安皇说有百姓以官员之命相换,他们不由得生出一股兔死狐悲之感。 戚长容抿唇,又一次体会到了心乱如麻的滋味。 她有上辈子的经历,早就知道东南之地会发生什么。 她不是没有作为,数月来一直暗中施以救助措施,只盼不要让悲剧重演。 然而事实证明,不是所有努力都能成功改变接过,有些事情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 《将军,孤本红妆》第89章:天灾频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0章:奉命出行 白胡巷子口一如既往的冷清,路上的行人见从皇宫中出来的马车来了这条巷子里,便下意识的朝巷子口尽头的君府望去。 不知是谁去提醒了一声,待马车停在君府门前时,另外一不该出现的人也出现在此处。 提前得知消息的陈三思单手叉腰,一只手捏着折扇不停的扇风,气势汹汹的守在君家大门口。 君管家面色为难,有心想提醒几句,却见自家将军事不关己的倚在门边。 他犹豫半响,终是没有多嘴,只眼睛也不眨一下的看着那辆马车,极有耐心的等它行到近处。 ‘吁’的一声,戴着草帽的车 《将军,孤本红妆》第90章:奉命出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1章:酒不醉人 一边说,他一边小心翼翼的打量戚长容的神色。 她的表现若有半分不正常,他便立刻闭嘴,少行妄言。 然而直到他说完后,也不见戚长容做出半点反驳,反倒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按理来说,东南之地并不是完全无人管理。 朝廷早些年便派出了可信大臣驻守在那儿,维持当地的秩序,以免事态越发混乱。 是以,在暴乱发生之前,当地府衙不可能一点风声都听不见。 “周卿言之有理,此事不管如何看,都透露着一股奇怪之意,与其说是偶然,或怨气积累到一定程度爆发,还不如 《将军,孤本红妆》第91章:酒不醉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2章:抗衡有度 整装待发之日,以百人为首的队伍立于皇城墙下,戚长容一袭月牙白的长衫,抬头仰望城墙上的明黄色身影,气势不凡的站在人群中央。 耳边风声呼呼,头顶烈日照耀,在这人心浮动的乱世,戚长容却前所未有的冷静,哪怕站在曾经丧命的地方,她也能情绪平淡的望着上辈子导致她国破家亡的罪魁祸首。 甚至嘴角还有一丝真心实意的笑意。 皇城上,在蒋伯文的陪同下,晋安皇在此为百人大军送行。 他眸光沉沉的低眸,眼里只有人群里最显眼的戚氏长容,这个他最为自豪的太子。 蒋伯文站在晋 《将军,孤本红妆》第92章:抗衡有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3章:瓜果满盈 炎热的酷暑下,满盈的瓜果无法久存,戚长容做主分送给随行众人,让他们一起感受来自百姓的善意。 整理过后,豪华的马车重新恢复空旷,戚长容端坐在矮己旁,手里握着一卷泛黄的竹简,嚼着侍春喂到嘴边的水果,好不享受。 反观另外一人,大大咧咧,毫无尊卑的躺在靠近车窗一边的软榻上,已然闭上眼安睡过去, 此人正是一直走在队伍前面的君琛。 为了彰显东宫和君家的情谊,也为了警告百人领队中其中某一些心怀不轨的家伙,戚长容在入夜后,便的将君琛叫上了自己的马车。 她是东 《将军,孤本红妆》第93章:瓜果满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4章:落崖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蒋尤到底年少,不过几招下来就有些招架不住,一招一式都露出了不小地破绽。 从他们动手之初,戚长容便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们瞧,她看得出黑衣人只想速战速决,招时间不乏毒辣,直奔蒋尤的性命而去。 她琥珀色的瞳孔泛起淡淡疑惑,将先前的猜测推翻。 看黑衣人的表现,招招想要蒋尤的命,是以,他们应该不是蒋伯文派来的人。 不是蒋伯文,那又是谁? 除了他以外,谁会那么迫不及待的想要她的命? 戚长容陷入沉思,无暇顾及周遭的情况。 《将军,孤本红妆》第94章:落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5章:途中多坎 对敌人心软,就是对自己心狠。 言青擦了擦额上冒出的冷汗,一脸的心有余悸。 即便他早就知道君琛行为怪异,惹上他的人从来没有好下场,然而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吃人不吐骨头的狐狸。 他负责护送保护东宫太子,那些人竟然半路阻截,不就是在太岁头上动土吗? 现在,他居然有些可怜那些黑衣人了。 惹谁不好,偏偏要惹大晋最难招惹的两人。 实在是……不知所谓! 黑衣人找人的速度很快,奈何戚长容东躲西藏的能耐更大,几个时辰过去了,他们仍一 《将军,孤本红妆》第95章:途中多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6章:影子 没有立刻抹了他的脖子,也只是想从他嘴里套出点有用的消息。 蒋尤痛的神志暂失,倾泻而下的汗水打湿了他的眼睑,使他眼前一阵模糊。 好一会儿后,终于缓过神来的蒋尤抬头望天,高大挺拔密集的树木将天空遮得严严实实,只能偶尔瞧见从绿叶缝隙间透露的光芒,那好似成为他唯一的救赎。 周身的环境很是昏暗,他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除了无法判断眼前这几人的身份以外,他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良久,蒋尤扯开嘴角笑开,挑衅似的看向他们,讥讽道:“你以为我是你们这种在阴沟里生存见不得光 《将军,孤本红妆》第96章:影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7章:独善其身 万籁俱静下,唯有火光不灭,维持仅剩的一点暖意。 油珠滴入火焰,火堆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戚长容走到火堆旁坐下,鼻尖萦绕着山鸡的香味。 她取下其中一只,用泣血刃动作优雅的将烤焦的地方削下,再将烤熟的肉切成一片一片的,缓缓进食。 寂静的空间让人感到害怕,没了黑衣人的威胁,蒋尤下意识向温暖来源处靠近。 看着戚长容吃肉,他咽了口口水,肚子里不合时宜的传来咕噜声。 咽下嘴里的肉,戚长容慢吞吞的道:“这里还剩下一只,你要吃就自己动手。” 《将军,孤本红妆》第97章:独善其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8章:以身为饵 林中的脚步声越来越明显。 好似知晓他们暴露了身份,所以他们连隐藏的意思也没有,反而大摇大摆的向此处空旷之地靠近。 不一会儿的时间,两道修长的身影在夜色中缓缓走来,借着微淡的月光,戚长容看清了他们的长相。 来人是君琛与言青。 悬崖下的密林实在太大,他们原本紧跟在黑衣人身后,可后来却不知什么时候跟丢了,只好在林中打转。 君琛还好,风骨依旧。 可书生出身的言青就没那么幸运了,他所穿的藏青色袍子几乎被毁,衣袖上还有几个被树枝勾出来的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