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无常秘事》 第一章 宫中·无常觐见阎罗殿 () 四月,天气一日更一日的暖,草木渐复,竹叶亦褪去冬寒的青灰而变得滴翠。 被竹环绕的殿内正中有一男子,身形颀长,姿势慵懒,发丝由一条金丝发带高高束着,额前又垂下几丝,窗外的风拂进来,发丝微动,触痒了他的睫毛,此刻,他双目低垂,眉尾锐利,直刺入双鬓,嘴唇轻抿,修长的手指若有若无地一下下敲着手边的茶桌角,一身精绣宽大的盘龙锦袍将他包裹的松垮,却仍能透过他宽阔的肩看出这华服之下的健硕。 陆亦桐年少登基,此时也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在他身边立着的是自幼便跟随在他左右的方海,从前羸弱的男孩此时以至太监总管的位置。 忽而,窗外风起,竹叶大片浮动摩挲着传来沙沙的声响,随着风,阳光一下暗了,竹影由斑驳变得渐渐模糊。 “玉竹大人到了。”门外有人道。 陆亦桐没有抬眼,只是缓缓吐出两个字“进来。” 门轻启,走进来的是一位少年,年纪与陆亦桐相仿,扎在发髻上的银白飘带长长曳在身后,额前飘着几缕碎发,棱角分明的面庞上镶着极温柔的眉眼,嘴角还有一枚浅浅的梨涡,苍夜色衣衫外是细密的银色软甲,腰侧配一柄长剑,剑柄处没有穗子,这一身极干练凛冽的装扮与他苍白却温和的面庞有着强烈的反差。 少年左手轻抚长剑,快步走进殿中,“玉竹参见皇上。”他单膝跪地道,右手撑着地面,头略低,眼微微垂着。 “平身。”陆亦桐说着,手微微一摆,殿侧便进来两个宫女端上热茶。 玉竹谢恩后便立在殿中,并没有落座。 陆亦桐见他如此,侧首看看身边的方海,没有说任何话。 方海是个极聪明的人,跟在陆亦桐身边久了,自然知道了脾性,无需多言,一个眼神便可心领神会,他服身行了个礼,而后便领着众人退下,只留了陆亦桐与玉竹二人在殿中。 陆亦桐见众人已经退下,拿起茶杯小饮一口对玉竹道“你还是如此谨慎。”说着,他指了指一旁的椅座“他们都走了,你便坐着说话吧。” 玉竹又行礼后才在放了茶的另一边落座。 陆亦桐见状,冰山似的脸上微笑了下,他抬起头看了看玉竹,“你从来都是这般小心翼翼,我还真有些怀念过去和你们一起习剑骑马的时候。” 玉竹亦微微笑了笑,嘴角的梨涡让他的眉眼显得更加温润,“那时少不经事,如今,您为天子,我为臣子,理应如此。” 陆亦桐摇摇头“你看玄芝,他还似过去那般,有那一股子少年气,你啊,就是喜欢故作老成之态。” “皇上说笑了。”玉竹说罢将笑容收起,脸色忽的变得严肃,眉眼将温柔收起,眸子上蒙了几分清冷“臣此次前来是为歧王一事。” “哦?”陆亦桐嘴角笑容愈深,眼中透着诡秘,右边眉角轻挑“我那位温文尔雅的哥哥又如何了?” 玉竹沉了一沉,缓缓抬起头,眼神却看向了别处“歧王殿下与锦贵人似有私情。” 陆亦桐轻哼一声,身形却明显放松下来,他执起茶杯小饮一口道“我当时什么大事,”说着瞧了眼玉竹正襟危坐的样子笑道“你向我禀报事宜不必太过紧张,在无常司主事了这么久,还没把你的胆性练出来?” “若是他人之事就罢了,只是这锦贵人是皇上的……” 玉竹还没说完,陆亦桐便大笑道“若锦贵人牵扯进来,最后定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你是怕我成为众人的笑柄,”他说罢,笑容一凛,脸上露出几分狠绝,眼睛向前望着“我不在乎他人怎样看我,你知道的,玉竹,我不在乎,我甚至本不想做这个皇帝,只是,父皇将国家交付于我,我不能看着岚国毁在我手上。”陆亦桐嘴角勾出一个似有似无的弧度“我不仅不惩处锦贵人,还要给她以盛宠,让她成为锦妃,成为后宫之中位份最高的后妃。” “皇上这是要麻痹锦贵人。”玉竹道。 陆亦桐沉吟了一下,“我父皇是开国皇帝,根基刚稳便殁了,兄长顽劣,开国之臣正值壮年且手握兵权,我年少登基,成为众矢之的,不知道多少人想将我除掉,”说到这里,陆亦桐深深呼出一口气,眼中锐利却又深了几分“我必须将他们连根拔起永除后患,否则,国将无安宁之日。” 玉竹轻叹一声“朝中众臣之中,佑丞卿大人似是可靠之臣,只是其姐卿氏曾入宫为先皇后妃,当时诸事繁杂,因而臣实在无法分辨卿大人对皇上的忠心。” “卿轩辕,”陆亦桐似是自言自语一般“虽已过去十年,但那到底是至亲之生死,他怨我也是应该的,但是,卿轩辕对我是绝无二心的,”他的眼神变得坚定,而后又笑着摇了摇头,“其实我也口说无凭,只是自己如此认为罢了,但在现在看来,若卿轩辕对我早有杀心,他的机会最充足,也大可不必在皇兄与我之间选择将我推上皇位,还把卿清留在我的身边,卿清可是他唯一的女儿。” 玉竹听到这里,抬头道“臣忽想到一事。” “你说便是,”陆亦桐抬抬手“你我之间不必这般拘着。” “若皇上要予锦贵人盛宠,那么容妃娘娘那里……请您定要安排妥当。” 陆亦桐笑笑“放心,卿家是我最重的砝码,我自然会小心对待,至于段将军,无子却手握重兵,也可一用,只有那佐丞许龄安,我倒是要看看他的本事了,他是文臣,想要夺位,定要有武将相助,亦或是……”陆亦桐慢慢喝了口茶才接着缓缓吐出两个字“敌国。” 玉竹搭在扶手上的指尖忽然一扣,骨节泛出青冷的白“若是真的,那便也太胆大包天了,臣定派人查清。” 陆亦桐抬手,从桌角的折子里抽出一本墨色奏本。 “黑无常?”玉竹认得那奏本,黑封暗纹,如乌云压顶一般,那是专属黑无常的奏折,亦有人称之为“无常命簿”。 朝中无常分为黑白两派,白无常在明,世人皆知,白无常主亦称七爷,掌生,见其或有一生;黑无常在暗,无人知晓,黑无常主亦称八爷,司灭,晓其者皆为亡魂,其手中各有黑白无常簿,无常司主可直接面圣。 陆亦桐将黑无常簿打开,取出一封书信递给玉竹。 玉竹接过信件,才看了两行,惊愕就溢出眼眶。 “起初,我也没想到许龄安恨我至此,竟要通敌叛国。”陆亦桐即便这样说着,神色却还是如常,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情绪,语气也是淡淡的。 “北原王关山曜性情狠烈,许龄安一介文臣怎敢与他为伍,”玉竹稍沉了一下,忽而抬头,“除非……”他的想法让他自己都不敢说出口。 陆亦桐点点头,用手指轻敲了一下桌角“除非他已与歧王结盟。” 玉竹的心沉到了谷底,若歧王与许龄安和关山曜已结成同盟,那么朝中之臣或许一半已有了异心,玉竹已不敢再想下去,他将信放于桌上道“或许只是猜测,待臣查明。” 陆亦桐定定的看着玉竹,一字一句道“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玉竹从殿中走出,雨点却先他一步落了下来。 “已经变天了啊。”他自言自语着伸出手,想要去接那些从屋檐落下的水珠。 他的手刚伸出去,一柄伞却撑了起来。 “别弄湿了衣裳,容易着凉。” 说话的是陆亦桐口中那叫玄芝的俊朗少年,其实用俊朗一词形容玄芝并不恰当,应当是俊美才是,那棱角分明的面庞上镶着一双含波的秋水目,鼻梁高挺,唇如少女般红润,乌黑的头发柔软如丝却束的松散,额前系一条暗灰银纹发带,几丝碎发散在鬓边,虽是男儿,却有着倾城之色。 玄芝一手撑伞,一手将玉竹执着的手放下,他从袖中拿了一方帕子递给玉竹“快擦擦手。” 玉竹看着玄芝,淡淡道“从哪弄来的伞?”说着看了看帕子上绣着的蝴蝶,顿了顿又道“还有这帕子。” 玄芝笑了笑,向门口使了个眼色“我看变天起风了,怕是要下雨,所以问方海公公借了把伞,”说罢还向站在店门外的方海招了招手,这才又道“帕子是我去拿伞的时候一个小宫女塞给我的,我想着说不准会有什么用处,所以就留着了,没想到正好你就把手弄湿了,嘿,你说巧不巧?” 玉竹听罢,转身对方海微微施了个礼,而后看看玄芝,无奈的摇摇头却轻声道“走吧。” “哦。”玄芝见玉竹脸色不太好,便撑着伞乖乖跟在玉竹身边,还不忘向方海挥手道“走了!” 方海也抬了抬手,见玉竹与玄芝走过转角,这才回到殿中。 陆亦桐手里拿着串碧玉珠颗颗捻着,眼睛微闭,呼吸也变得十分轻,殿中安静得出奇,窗外竹叶的沙沙声似乎都变的嘈杂。 “锦贵人那边的事办的怎么样了?”陆亦桐的声音十分低沉,但却可以在其中听出一丝玩味之意。 方海点头道“皆安排妥当。” 陆亦桐的手顿了一顿后才又接着捻动,这次,珠子发出的清脆声响似有些许愉悦之意,他的嘴角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妙弧度,而后悠悠的说道“你叫人去和敬事房的人说,今夜,孤要翻容妃的牌子。” 第二章 无常司·黑白无常互为牵 () 玉竹与玄芝出宫后便直接回到了无常司中。 虽然此时时候已经不早,但因格外阴涩的天气使得天色比平日更加昏暗,而无常司中的每个人都仍在忙碌着。 “叫苏木、川柏、南星、凌霄来房中议事。”玉竹对玄芝说道。 玄芝收了伞,将伞立在门边后便去寻人。 无常司中众人共事多年,每个人的习性都已相熟,所以找起人来也十分容易。 苏木武功极高,此时还仍在武房习武,汗水已经浸透了他的衣衫。 “苏木,”玄芝晓得苏木在武房里,于是顺手就推开了门“玉竹喊我们去议事。” 苏木此时身体背对大门,还没听清来人的声音他便下意识回身出拳,玄芝身手亦是不凡,见状便上身向后仰去,脚尖点地向后退了几步,在苏木拳头伸至极限时,玄芝迅速出掌将苏木的拳一包,身体借力顺势向一侧转动,苏木看清了来人便收了力,玄芝觉出苏木的拳力量渐弱,这才斜瞪着眼说道“苏木,这多少回了?要不是我躲得快,早被你一拳打死了!” 苏木额上的汗珠顺着几缕碎发滴下,一双桃花目向玄芝看去,慢慢将拳收起,身形也变得放松下来“你也知道这么多回了?怎么还没学会敲门?” 玄芝笑笑,手指捏着下巴上下打量着苏木“啧啧,你说说,谁能想到你那么天真无辜的一张脸背后是这么个身板?” 苏木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衣衫不整,赶忙拾起一旁的衣服披上“你先去,我穿好衣服就来。” “知道了!”玄芝摆摆手便往门口走,临出门时候还不忘把门关上,生怕苏木再把来往的人给吓着。 玄芝出了武房便去了账房,川柏精通算法,除习武外的大多数时间都在账房算账,不过,因贪官污吏的账目过于繁杂,他在账房常常一呆就是几个时辰。 怕扰了川柏,这次玄芝倒是特意先叩了几下门,在门口轻声道“川柏,你在里面吗?” “进来!”里面响起了一个明亮的男声。 玄芝这才推门进去,他四下看了看,单处堆放着的是像小山一般的账本,却不见川柏的身影。 “川柏你在哪呢?”玄芝一边问着,一边挨堆在账本后面找着川柏。 话音刚毕,川柏便在那众山中的一座后探出头来,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道“玄芝!我在这儿!” “你今日又在这里闷了一天吧?也不怕憋出病来。”玄芝走到川柏面前随意坐在一摞账本上四处瞧着“雪见呢?” 川柏摇摇头,神色却是柔和的“这正巧是华街西巷口卖蒸甜糕的大爷出摊的时候,她闹着要吃,我就让她去了。” “那你先算着,算完这笔就去玉竹那边吧,他叫我们去议事。”玄芝说着便站了起来。 川柏应了,埋头拨打算盘的速度快了几分。 此时,无常司的厨房已升起了袅袅炊烟,玄芝边走边闻着渐浓的香气,便知道南星定又在厨房里做了什么好吃的,于是脚步又快了几分。 南星可以说是整个无常司中最不像无常的无常,无常因常年习武并且常常需执行繁重的任务所以一般都身形修长以便于行动,而南星恰好相反,他虽也如其它无常一样习武,却体型微胖,有一手极好的厨艺,召集无常时,显得最为突出的就是南星,但体型并不影响他的行动力,反而因为力量超群而将巨斧使得出神入化,而且他头脑灵活,白古每次议事时最不可缺少的人,就是南星。 玄芝走到厨房门口,也没敲门就直接推开了门“今日是做了什么?这么香!”他径直走向灶台,南星正在往灶底添柴,玄芝凑到灶台上放着的巨大笼屉上闻了闻“好像是……包子?” 南星头也不抬,他已经习惯玄芝的随意了“你猜是什么馅的?” “牛肉?”玄芝又仔细嗅了嗅“好像还加了芝麻油。” 南星嘿嘿笑笑“你小子鼻子还是那么灵,”说罢,掀开笼屉,拿出一个滚烫的牛肉包子放在一片洗净的玉米壳上递给玄芝“尝尝味道怎么样。” 玄芝接过包子,来回倒了几次手,又吹了好几口气才敢轻轻咬下一口,香气混着热气立马找到了出口,迫不及待的从包子里钻进玄芝的口中,而那醇厚的汤汁也流出来,带着晶黄的牛油和芝麻油淌过面皮,滴在已经被熏得温热柔软的玉米壳上。 玄芝一遍被烫的滋遛滋遛的吸着气,一边又忍不住将流出的汤汁吸尽,他不住地点头称赞“好吃好吃!”即便热气腾地冒了出来,玄芝还是禁不住肉香的诱惑,大口的咬了下去。 南星看玄芝爱吃,自然是高兴,他乐呵呵的擦擦手,找了个竹编的浅筐,里面铺上柔软白净的麻蒸布,而后将包子挑了几个个头大的放了进去,等包子晾了晾皮,便又盖上一层。 “走吧,”南星收拾好后拍了拍玄芝的肩膀“玉竹还等着呢。” 玄芝也不多说,便随南星出了厨房的门,因为他知道,同南星在一起时,不必多说,他便懂。 出了门,玄芝几口就将包子吃完,在玉米壳上擦了擦手上的油对南星道“你先去找玉竹,我去叫一下凌霄。” “凌霄?”南星略微思索道“凌霄和繁缕出去了,不在司里。” “和繁缕出去了?”玄芝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又瞬间恢复平静缓缓道“他们近来似乎走得很近。” 南星点点头“有段时间了,不过是玉竹在时他们有所收敛,而你又总同玉竹一同进出,所以你知道的不多也很正常。” 玄芝一路若有所思,表情却看不出半分波澜。 一会儿他们便到了议事的地方,南星一进门便张罗道“来来来,吃个包子,天不早了,你们也该饿了,”边说边拿出包子给在座的人每人手里塞了一个“牛肉馅的,快趁热吃。” 大家也确实是饿了,况且和南星也都十分相熟,便自然的接过吃了起来。 玉竹见玄芝跟在南星的身后,却没见凌霄,便问道“凌霄呢?” “我看到他和繁缕一起出去了。”南星把浅筐放在一边,也坐了下来。 玉竹听后十分平静,拿着包子也吃了起来。 待众人稍微填了下肚子,心也静了静,窗外天色逐渐暗了,玄芝便去找了些烛火点上,房中顿时明亮了不少。 “佐丞许龄安有通敌叛国之嫌。”玉竹幽幽出口的话像在寂谷中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 屋内沉寂,大家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时,南星说道“想必是黑无常。” 玉竹点点头“黑无常劫了许龄安与北原王关山曜来往的书信,证据确凿。” “我和雪见近日查看了近年来户部、吏部、尚书省、吏部的账目,均有漏洞,数额……”川柏停了停,眼睛缓缓看向白古“三千万两不止。” “什么?”玉竹的声音忽然抬高,瞳孔不自觉的紧紧收缩了一下。 “这还只是一部分。”川柏道。 “查!好好的查清楚!”玉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些颤抖“这几年来,天灾频发,赈灾救民之事皆由许龄安管辖,这三千万两是多少人的命!” “我定细细查算清楚。”川柏说道。 苏木此时却沉了沉,才开口道“这黑无常到底什么来头?竟能知晓那般机密要事。” 众人静默,眉头却不由得皱了起来。 “若是与黑无常联手,无常司定所向披靡,”苏木轻声缓缓道“只可惜……” 南星摇摇头“黑无常与我们并非众人所知那般仅仅是各处明暗,而是相互牵制。” 玉竹轻点了下头“没错,我们看似是皇上最信赖之人,只是凡事都有万一,而有了牵制,才能达到平衡。” “若我们细查一番……”玄芝缓声说道“或许可知黑无常之真身。” “不可,”玉竹眼神凌厉“自有无常司以来,晓黑无常者,便只有亡者,你以为没有人好奇过吗?那些朝中要臣更想知晓黑无常到底是谁,但是,凡是知晓的,也都无法再言说了。” 南星略思索一下,说道“不过,即便我们不查,亦或有人帮我们查。” 玉竹眉头轻皱了下,片刻又舒展开来“你是说……” 南星似是知道玉竹心思一般点头道“许龄安一定能将此事办得极好。” 听南星如此说,众人神情终于放松了些。 玉竹沉了沉,又说道“我已将锦贵人与歧王一事禀于皇上,皇上怀疑歧王亦同许龄安一并与关山曜有所联络,”玉竹环视众人,接着道“我们要做的,就是要将此事查明。” 众人听罢,刚刚放松下来的神情又紧张了起来,大家都能想到此事一经查明的后果是怎样的,若仅许龄安一派叛国,还尚可轻松应对,可若牵扯到了皇室宗亲,而且还是一个曾经夺位的王爷,那事情便棘手了。 “皇上要如何处置锦贵人?”南星问道。 “皇上要晋锦贵人为锦妃,”玉竹说道“以此让许龄安放松警惕,我们查起来也能少些阻碍。” 众人微微点头,心中已然明了。 “凌霄那里,今日之事不必同他讲,”玉竹忽然想到什么“他近来与繁缕走的太近,而繁缕……” “若丝毫不说,凌霄必定起疑。”玄芝说道。 南星道“那便只说皇上疑心赈灾银两账目吧,近日川柏不是也一直在查账吗?正好顺水推舟。” 玉竹听罢应允后又说道“繁缕亦要查一查,近来我总觉得她有些地方不对劲,”玉竹环视众人后对玄芝道“此事你去办,你在坊间的那些朋友可以用上一用,该如何做,你自己看着办,但一定不能让他人起疑。” 玄芝拍着胸脯保证道“放心!包在我身上!” 玄芝虽看似纨绔,但在执行任务时却是非常谨慎,又因他时常去酒坊喝酒,因此交际甚广,有些常人不可知的消息对玄芝来说却是可以轻易到手的。 “川柏尽快查清账目,苏木和南星调查歧王与关山曜一事。”玉竹将任务分配下去,至于如何做,他并不做过多干涉。 众人领命后便各自安排去了,玄芝倒是待众人走后,不发一语,转身对玉竹伸出右手。 玉竹似是懂得一般,他无奈的摇摇头,从钱袋里拿了些散碎银子想数一点给玄芝,不料玄芝眼疾手快将那钱袋直接拿了过去“够了够了!这么客气干嘛!”玄芝一边将银子装好一边笑嘻嘻快步往门口走着。 玄芝走到门口,忽而停住了脚步,他停顿片刻,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缓缓道“皇上盛宠锦贵人,清清那里……” “皇上已安排妥当,你不必担心,”玉竹叹了口气“玄芝,有些人就不要再想了。” 玄芝忽然转头对玉竹笑道“只是一同长大似是兄妹一般总是担心罢了,”他颠了颠手里的钱袋,朝玉竹挥了挥手便跑走了,边跑边说道“我一定省着花!” 玉竹摇摇头,无奈的笑笑,他总是拿玄芝毫无办法。 转过身去,他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窗外天色渐黑,众人亦散,他忽觉得内心空旷,却又对自己这一闪而过的心情感到恍惚。 “无常无心。”世人皆语。 第三章 华街·倾梦楼中偶得言 () 酒阁红馆中人声鼎沸,即便是下着大雨也挡不住那些酒客。 倾梦楼的门前倚了无数把伞,那是华街上最大的酒楼,玄芝走到这里亦停住了脚步,将那柄黑伞放于其中。 “哟,贵客来了!”一声娇滴滴非要叫人酥掉了骨头,说话之人正是这倾梦楼的掌柜朝颜,这倾梦楼之名正是因人口口相传其貌“倾城倾国亦倾梦”而得,由此可见其容颜之绝色。 此刻,朝颜一见玄芝进门来便盈盈一笑,招呼店中小二道“拿坛好酒来,还有两斤牛肉和一碟脆花生。” “我这么久没来,掌柜竟还记得我爱吃的。”玄芝笑着摘下身侧巨剑递给朝颜。 巨剑沉重,一般人双手才可勉强拿起,而朝颜却一手接过,面色如常,她掂了掂这柄剑,歪头挑了挑眉对玄芝嗔道“早叫你换柄剑你偏不听,这剑如此重,你整天佩着也不嫌累得慌。”说罢,将剑给了一旁经过的小二。 小二看这剑似是比寻常的剑大了些,但又见朝颜只一手轻轻拿着,便也单手去接,朝颜松手时,巨剑的重量入了小二的手,而这店小二却并非习武之人,但也觉出这剑重的不寻常,便赶紧用另一只手去承这份重量,谁知他重心不稳,咣当一下跌在了地上。 这巨剑落地声本就不小,再加上人仰酒翻,人们的视线自然被这巨响吸引。 玄芝见状赶忙走过去将压在小二身上的巨剑拿起,又伸手去扶他起来,玄芝拍拍他身上的灰“这事不怪你,打碎的东西我来赔。” 店小二忙不迭的拱手感谢,他工钱本就低薄,光这打翻的酒水就够他赔好几个月的工钱了。 “这剑可是皇上亲赐的,金贵着呢,你也敢跌了?”酒客中有人趁着酒劲边看热闹边吆喝道。 “他是新来的,自然不知晓。”另一人道。 “这剑寻常人可拿不动,下次再接可要小心了。” “就是啊,不然当心脑袋不保啊!” 店小二听酒客们七嘴八舌的说着,自然是吓坏了,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子默重重的叩了好几个响头“官爷!您饶了小的吧!小的再也不敢了!小的再也不敢了!” 玄芝赶紧上前想让他起来,可他执意跪着,将头伏在地上,玄芝看着周围,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而后慢慢蹲下,轻轻拍拍店小二的后背“他们吓唬你呢,一柄剑罢了,我都不知道跌过多少次了,刚刚说话之人也都把玩过,脑袋不还是好好的?” 小二听罢,这才敢缓缓抬起头来。 一旁的酒客抚掌大笑“要么说你是新来的,这位官爷虽在无常司任职,可确是个纨绔中的纨绔,就连那歧王都不一定比他风流呢!” “要不是银两不够,这永安城的酒都不够他一个人喝的。” 玄芝倒也不恼,而是对他们笑笑“你们再扯这些谎,我下次可要叫上玉竹一同来了。” “别别别。”众人一听连忙摆手。 其中一个喝的多的借着酒劲含含糊糊道“七爷要是……来了……这喝酒就成了……就成了打哑谜了……” “就是就是,”他人连忙附和“七爷那么正经的人,也不适合这里不是?” 众人听罢大笑,玄芝见大家也都闹够了,氛围刚好,便转头对店小二道“你快起来吧。” 店小二听罢连忙又叩了几个头才起身。 “玄芝,几天不见你来喝酒,时不时又有了什么大案子?”靠近楼柱的酒桌上,一个着锦衣的人冲玄芝招了招手。 玄芝抬头望去,原来是段家的管事孟桑,他们很是相熟,玄芝便走到了那人的酒桌坐下来。 段家是武将世家,段沥泉与佐丞许龄安、右丞卿轩辕同是开国之臣,立下赫赫战功,其膝下育有一男二女皆身手不凡,段沥泉的独子段雁翎骁勇善战,是陆亦桐钦点的岚国第一虎将,却在与北原王之子关山月长对战时被暗器毒杀,段沥泉此后一蹶不振,也不再让家人习武,自己甚至是每日吃斋念佛,再无开国大将的半分影子。 “能有什么事?平常不就是歧王惹出的那些乱子,偶尔还有卿家、许家,再加上你们段家偶尔有些小打小闹之类,”玄芝抬眼看着孟桑道“那些事,你们知道的比我们知道的多,我们就是等事情过去了去扫尾的,不过这次啊……”玄芝左右瞧瞧,却并没有接着说下去。 孟桑见玄芝这般,偏是来了兴趣,他给玄芝倒了杯酒“往下说啊,这次如何?” 玄芝将酒杯握在手中,上身往前倾了倾,桌上的人见状便也将身子向前探着,玄芝又左右看了看,才小声道“你们可知道我们无常司的繁缕?” “繁缕?”桌上的人有的神色略显迷茫。 “我知道啊,”邻桌一人耳朵倒是好使,他凑了过来道“不就是你们司里长得最有异域风情的那个吗?” “异域风情?”玄芝脸上笑笑,却已将这句话记在心里“这从何说起啊?” 那人笑道“我家中有些生意在北原,见过不少北原人,我初见她时便觉得她的眉眼和北原之人有些神似,生的颇有味道,后来见她巡街才晓得她叫繁缕,实在是一个美人。” “可惜啊,无常司禁情,若是娶这么个美人回家,倒还颇有情趣。”有人打趣道。 玄芝听罢,凛然装出一副不悦的神情“你可休要打她的主意。” “哦?”孟桑挑眉笑道“莫不是你……” “别提了,”玄芝仰头将酒一口灌下皱眉道“无常司禁情我当然知晓,可这情总有情不自禁之时。” “七爷可知晓?”孟桑又将玄芝的空杯斟满“这若是在寻常百姓家,年轻男女你情我愿倒是小事,在无常司怕是少有的大事了。” 玄芝皱着眉,一边叹气一边摇头“玉竹并不知晓,我想着,他还是不知道的为好。” 孟桑点点头,桌上亦有人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玄芝沉了沉,苦笑道“无常司众人皆为孤儿,不知来自何处,更不知父母家人,但……但我们总是有个来处的,”说到这里,玄芝又饮下一杯酒,眯了眯眼,一边摇头一边缓缓道“我想娶她,我想同她脱离无常司,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众人哗然,有人赶忙说道“你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啊。” “是啊,玄芝,你这又是喝多了酒吧?” “你一定是说酒话,可别真做那傻事。” 大家七嘴八舌的劝道,一边说着,一边将玄芝手边的酒坛拿到了别桌。 “如何使不得?用真心换真心的事,如何使不得?他玉竹没有心,我也没有吗?”玄芝将头低下,装作懊恼的样子“本以为你们会和无常司里的人不一样,没想到还是说着那些什么无情之类的话。” 众人虽为酒客,但和玄芝相处时间长了便知晓对方的脾性,他们知晓玄芝若认准了一事定会执意为之,到时候指不定会惹出什么大乱子,于是纷纷劝道: “玄芝你想想,你和七爷亲如兄弟,你这样多伤他的心啊。” “是啊,玄芝,现在正是事多的时候,你也要为无常司考虑啊。” “你还是要好好考虑的,你想想,你说你要脱离无常司明媒正娶,且不说脱离无常司的事,这繁缕姑娘无父无母,你如何明媒正娶?”众人想着法子让玄芝放弃想法,而这却正中了玄芝的下怀,他等这句话等好久了。 “我可以找,”玄芝低声道“繁缕是个好姑娘,我得……我得拜见过她的父母,她那么好的姑娘,怎么能随便嫁人呢?对,我得先找到她的家人……”玄芝口舌打着卷的说着,便要离座。 “年轻人,别找啦,”一位衣衫褴褛满头银发的老者忽而出现在玄芝身后,将他慢慢按回座位“她不是你的良人。” 玄芝楞了一下,他心中明白这老者定知道些什么。 “这如何说起?”玄芝问道。 “这……”老者顿了顿,眼珠不自觉的转了一圈,这才道“我不过是晓得一点面相之术,瞧着你们二人在面相上并不般配,况且刚刚有位小兄弟说那姑娘长相颇有北原之感,北原人的长相与我们的本就不相配。” “原是如此。”玄芝道,他知晓这老者不过是临时瞎编了个理由糊弄他,而他慌张的表情虽只停了片刻,却恰好表明他定知晓一些内情,而他既然找了其他理由,那么定是真实之事不便说出,因此,玄芝也不再往下问。 “是啊是啊,你俩光两情相悦也不行啊,还是要找人好好算算,这可配之人也不是那么好找的。” “要听得老人言。” 他人见玄芝情绪稳定了些,便都附和着老者的话。 “刚刚是我失态了,扰了大家的兴致,我自罚三杯,”玄芝知道此时若再不将话题收回,大家便都不好收场,于是站起来,将放在邻桌的酒拿起,连饮三杯“今日的酒我请了,大家喝尽兴。” 话音刚落,欢呼声已是一片,玄芝趁着宾客乱象之时,装作结账的样子走到朝颜身边,他将钱袋放在桌上,低语道“刚刚那个老爷子是何人?” 朝颜一手翻着账本,一手熟练的打着算盘,此时并没有抬眼,但刚刚发生的一切她早已记在心中“那是余老爷子,歧王府上的一个杂役。” “歧王府中的杂役?”玄芝的眉头皱了皱。 “是啊,”朝颜点点头“他是这里常客,但向来都坐在一旁的,这是他第一次同你讲话,你不认得也是自然。”说着,朝颜伸手指了指靠门一侧的一张酒桌“就是那里,他向来都坐在那里。” 玄芝看了看朝颜手指的地方,那里虽是在门口,却是一个让人极易忽略的位置。 “你派人盯好余老爷子,”玄芝眼神忽然变得凌厉,却缓缓沉声道“放出夜枭,以余老爷子为线,查繁缕的底。” 夜枭是子默放在朝颜手下用来查常人不可查事之人,平常之事从不启用,用则将出大乱,朝颜深知此理,她抬头看着子默愈深的眉心,却不知为何要查这无常司中之人。 玄芝明了朝颜心中所想“无常司可能有内鬼,”他说道“繁缕,或许有什么问题。” “无常司挑选之人向来清白,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朝颜道。 “我不能放过一丝可能。”玄芝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表情立刻又变回了刚刚酒桌上的混沌之感,一边眼神迷离,手还搭上了朝颜的肩膀,他嬉笑着,口中却十分冷静的说道“叫人送我回去。” “你瞧瞧你,怎么喝成这个样子?”朝颜脸蛋红扑扑的,她扬扬手,两个小二,她便将子默的手交给了二人“快把玄芝送回家去,他若是误了什么事,玉竹还不得把我这小酒楼给封了。” 那两个伙计似是司空见惯一般,熟练地一人一只胳膊将玄芝架起来出了门。 二人将玄芝送至他临近华街的家中,将他安顿好便离去,待脚步声远了,玄芝微微睁眼,他眼珠转动,仔细查看着黑漆漆的屋内,觉四周无人,这才将眼睛完睁开,他坐起来,并没有点灯,只是舒展了下筋骨,坐了一会儿,便起身。 他小心的走到房门边,屏息静静听了听门外的动静,四下无声,他脚步轻悄,反身走到门对面的墙边,自右侧的柜边沿着墙向左走。 “一,二……”他在心中数着,待数到第九块砖后,慢慢蹲下,用手在墙边用巧劲一抠,地砖随着“咔”的一声变得松动,玄芝双手用力的将那地砖抬起,一股冷风忽起,露出了黑漆漆的密道。 第四章 宫中·春风一度流音轩 () 夜色渐深,陆亦桐批完最后一本折子,将笔搁在砚边,手指在鼻梁处揉了揉,他眉头紧锁,目光凝在桌面的一封信上。 方海自屋外端了安神茶进来“皇上,夜深了,您忙了一天了,喝杯茶歇歇吧。”说着便将茶放在了桌上。 陆亦桐拿起茶轻啄一口,而后微微舒展了下肩膀,起身道“去流音轩。” 流音轩处的小主是锦贵人许依弦,陆亦桐在白日之时已经说过这夜宿在容妃处,但即便他忽然变了主意,方海表情亦是从容,瞧不出应有的惊讶。 陆亦桐经过方海时停顿片刻,他轻咳一声,用十分微妙的眼神看了眼桌上的信“要她信我。”陆亦桐低声道。 这一连穿的动作在外人眼中看不出任何异样,而方海却心领神会,他走到桌前,将陆亦桐用过的笔墨纸砚整理好后,顺势将那封信收起来,这才赶忙快跑了两步去追上往外走着却刻意放慢了脚步的的陆亦桐。 “皇上,这容妃娘娘那里……”方海此刻一改刚刚的不迫,脸上堆满笑容,身子向前倾着,然一副讨好的模样。 陆亦桐随手将身上佩的龙凤盘龙玉佩摘下交给方海“你便拿这玉佩去交差吧,今儿个,孤想听曲子。” 方海双手接过玉佩便低身退下,往容妃的福祥宫去了。 这后宫里的人自是从日头向西便开始盼着皇上,福祥宫门口等着的小宫女已经换了好几拨,她们垫着脚往那长长的宫廊尽头望着,终于远远望见了方海,这可把小丫头高兴坏了,也没细看就转身往福祥宫里跑了。 “方海公公!方海公公来了!”其中一个小宫女边跑边喊着。 “小声点,莫扰了娘娘。”容妃所在的房里走出一位年纪稍大,着了沉色衣裙的宫女,她是容妃身边的嬷嬷,唤名温文,她虽那么说着,却是表情喜悦,语气也轻轻的。 小宫女吐了吐舌头,一蹦一跳的跑远了。 温文低头笑笑,赶忙回屋中向容妃回禀道“娘娘,方海公公来了。” “方海?”容妃的笑容凝了下“往常提前来的都是些小太监,今日怎么会换成方海呢?” “娘娘稍安勿躁,我去看看。”温文说着便转身出了门,而容妃虽然心中存了不少疑惑,但眼中的期盼还是满满的,似是马上要从那双似水的眸中溢出来。 “方海公公,您可叫我们好等,”方海走得极快,不一会儿就到了福祥宫的大门,一个小太监从门口迎着方海进门,一边走一边回头张望着“皇上呢?怎么就您一个人来了?” 温文此时也到了门口,她向方海行了个礼,方海回礼,二人在原地站了会儿,温文看到方海袖中因为跑动而露出的玉佩穗子,便已经明白此时的情况,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带着方海到了容妃所在的屋内。 容妃是从白天便知皇上要来,她早早地梳洗打扮准备妥当,还想着皇上晚上或许会饿,于是亲手煲了汤品,想让她心爱的男子尝尝自己的手艺,此刻,她身着烟蓝绘昙花的华服,发鬓如云,珠翠摇曳,一双眉目似水如画布满星辰,她听到脚步声愈近,以为是皇上终于快到了,便满心憧憬的从内室走到了前厅。 方海进了门便行礼,容妃玉手轻抬道“免礼。” 方海谢恩后起身,从袖中拿出玉佩,容妃身边的贴身侍女将玉佩接过交给了容妃,容妃手执玉佩,脸上原本的喜色渐渐平寂。 容妃虽内心十分低落,但仍是弯了温柔的眉眼微笑的对方海轻声道“有劳公公跑一趟。”说罢抬了抬手,让身边的侍女给了方海打赏银两。 方海自是不能拂了容妃的面子,只得接过赏银“这都是奴才的本分,应该的。”说罢他略微停顿,而后弯了弯腰,他知容妃现已明晓皇上的意思,然而自己还要去皇上那里交差,只得无奈的说道“娘娘,您看这……”他的表情谄媚“若您没别的吩咐……” “公共事务繁忙,便不多留公公了。”自始至终,容妃的脸上都没有露出丝毫不悦,她仍旧微笑着,柔声对身边的一个着了青衣的宫女道“菘蓝,你去送送方海公公。” 叫菘蓝的宫女低头应了声,便引了方海往门口走“方海公公,这边请。” “奴才告退。”方海行了礼后便随着菘蓝走了出去。 他们他们出门时本是一前一后的走着,待几步以后却十分自然的变为了并行。 “皇上今日去了锦贵人处,”方海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除了玉佩,皇上还写了信让我带来。”说着,他谨慎的从袖中拿出已被叠的十分小巧的信,在二人行走手臂相交之时,方海手指夹着信,飞快的用信碰触到菘蓝的食指,菘蓝手指一卷,便将信入了手,他们动作行云流水毫无停滞,表情亦是如常,似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二人行至福祥宫正门口,方海微微拱手,在头低下,面容被阴影覆盖时微声道“一切都是迫不得已,皇上要娘娘信皇上。”话毕,再抬首时,方海的眼神已变得十分锐利“万事小心。”在转身的刹那,他低语道。 菘蓝微微一笑,行礼道“公公慢走。” 锦贵人善音律,她的宫中常年乐声不断,因而陆亦桐赐名为流音轩。 此时,陆亦桐已经到了流音轩的门口,内里琴音袅袅,让人不由得心向往之,而陆亦桐却在门口停顿了片刻,他垂了头,浅浅的叹了口气,再看向流音轩时,面容已是一副沉醉模样。 “锦贵人的琴弹得越发的好了。”陆亦桐声音洪亮,他一边说着一边走进门去。 宫人们皆知今夜皇上要去容妃处,所以流音轩中之人见到皇上来时都显得十分惊异,却又因人人皆要跪地行礼,从而无法相锦贵人告知皇上来了的消息,于是,在皇上进到房前花园时,锦贵人才因一个小太监喊了声“皇上!”而知晓皇上来到了自己宫中。 小太监声音颇大,但那琴声却丝毫未歇。 “小主,皇上来了,您不出去迎一下吗?”锦贵人身边的侍女伏在她耳边轻声道。 锦贵人嘴角微微上扬,手却仍在抚琴,仿若没有听到一般。 陆亦桐站在门口,房内房外跪了无数的宫人,而那锦贵人背对门口,没有丝毫的反应,陆亦桐心里明镜一般,他已然懂了锦贵人的小把戏。 “依弦,你的琴艺又精进了许多。”陆亦桐边说边走进房中。 锦贵人这才停了琴,转过头来小声惊呼道“皇上!”而后才跪在地上行了大礼“嫔妾不知皇上至此,未能迎驾,还请皇上恕罪!” 陆亦桐走过去,将锦贵人扶起,他轻抚着锦贵人头上轻晃的步摇笑了笑“是孤不请自来,还吓坏了你,应是孤的错才是。”他执起锦贵人的手,让锦贵人坐回了琴椅上“孤还扰了你的琴声。”他说。 锦贵人轻晃着陆亦桐的手娇嗔道“皇上又取笑嫔妾。” 陆亦桐用手指点了点锦贵人的鼻尖“就知撒娇。” “皇上不喜欢?”锦贵人眨了眨那双含春妩媚的凤目,身子往一边扭了扭,一副使小性子的娇态。 陆亦桐不语,却忽而将锦贵人横抱起来,锦贵人没有防备,她双手不由自主的搂紧了陆亦桐的脖颈。 “皇上……您……”锦贵人恍神道。 “你不是问孤喜不喜欢?”陆亦桐挑了挑眉“孤便告诉你。”说罢,他便抱着锦贵人走进了内房。 方海此时恰好赶了过来,只见大大小小的宫人跪了一地,他往内房瞅了瞅,便拍了拍离得近的两个宫人的帽子“都傻了吗?愣着干什么?还不关门去!” 宫人们见方海来了,这才将魂儿找了回来,众人起身,将那一扇扇门挨个关了,而后退到了院中。 琴声一夜未起。 第五章 华街·无可告人陈旧事 () 玄芝从房中潜出来便抄小路到了从倾梦楼至歧王府的必经之路上,他隐在路边树的巨大树冠中,阴影将他裹得严实,他便静静地等着。 不多时候,远处便走过来个摇摇晃晃的人影,那人步履蹒跚脚步轻浮,似是喝醉一般,玄芝在树冠上很容易就可查看到周围的情况,见四下里无人,便轻盈落地,迅速冲至那人面前,那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被捂住口,而后被拉入了一条幽深无人的巷子。 “我是玄芝,刚刚我们在倾梦楼见过,”玄芝将那人抵在墙边,贴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只是有事问你,你莫大声。” 那人连忙点头,玄芝这才将收手放下。 “你要吓死我这糟老头子啊。”他一边抚着胸口,一边气喘吁吁道。 玄芝听罢便对余老爷子行了个礼,这才接着道“刚刚您在酒桌之上对我所说之言似是话中有话。” 余老爷子咳嗽了两声,摸摸胡须,而后才慢慢说道“老人家的酒话罢了,别当真。” “此事与我而言重要程度非同小可,还望如实相告。”玄芝将腰重重弯下又行一礼。 余老爷子叹了口气“我今日不该多言的。” “非也,”玄芝道“您今日所言或许可成鄙人美事。” 余老爷子听罢,沉了沉后,重重的叹了口气“我早已经历过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这世间的美好对我而言不过都是烟花一瞬,只是……”说到这里,余老爷子似是自嘲般的笑笑“其实也没什么,我还是说些你想听的吧,”他缓缓道“十几年前的事了……” 岚国麒钰十三年春,先皇病危,前太子陆亦然因性情顽劣而被废为歧王,至夏秋之交,年仅十一岁的明王陆亦桐被立为太子。 每年从秋至冬,四方侯国临番皆进永安城朝贡,此时,永安城中的异邦人忽增,而那年恰好又是冬灾之年,城外风雪霜冻久久不散,大量异邦人困于城内。 那时,余老爷子还在老王爷的府上当差,冬至那天,他早早地起来想出去赶个早集好买些肉馅,晚上同家里人热乎乎的吃顿盼了许久的肉馅饺子,他没成想,打开门后,门前却躺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他看着小姑娘所着的衣服,似是北原人,而且是地位不低的北原人。 北原与岚国向来有水火之势,即便是朝贡之时,双方也是十分谨慎小心,余老爷子被这忽然出现的小姑娘吓了一跳,若是在其他地方,他也就装作看不到了,但偏偏是出现在了王府门口,他不知该如何处置,但也怕被别人看到王府与北原有瓜葛,只得趁天色还朦胧未亮之时将小姑娘带入了王府,交与老王爷。 老王爷初见到这个北原小姑娘时亦是十分震惊,但那神情转瞬即逝,他问余老爷子有无他人看到这小姑娘被带进王府,知道无人知晓此事后却笑了,他命余老爷子在府中寻一处无人的屋子将这小姑娘安顿好,且不可对任何人说出此事,此后,老王爷找了个哑了的嬷嬷伺候这小姑娘的衣食起居,府中其他人然不知这小女孩的存在。 这个女孩,老王爷为她取名为繁缕。 偶然的机会,余老爷子不小心撞见老王爷派人训练繁缕,他知此事不可声张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即便繁缕常常浑身伤痕。 一年的时间,余老爷子不知王爷用了什么法子让繁缕渐渐平静听话起来,而后忽然有一天,繁缕不见了,哑巴嬷嬷被人发现溺死在井中,而余老爷子一家也莫名其妙或死或消失,余老爷子似乎明白其中缘由,但却毫无办法,经年后,无常司新人出巡时,余老爷子在街头将刚成为无常的繁缕认出,他这才明白当年的自己犯了多么严重的错。 “你确定那女孩就是繁缕吗?”玄芝还是恐余老爷子年事已高而记错了些什么。 余老爷子点点头“肯定是她,我记得她,她的左眼的眼皮上有一颗痣,只有在闭眼时能看到,所以一般人不会注意到。” 玄芝不语,他记得繁缕的那颗痣。 “其实我早就该说出来的,只是那时我的独子还在王府当差,谁想后来,他被歧王手下乱棍打坏了脑袋,这样一来,也没有人再会在乎一个傻子的爹说出什么傻话了吧。”余老爷子苦笑着,原本就瘦弱的身子渐渐蹲下缩成一团“我害了我们一家人啊……” 玄芝也蹲下来,慢慢抚了抚余老爷子嶙峋的脊骨“余老爷子,感谢您今日所言,”他道“我不便与您同行以免给您带来更多烦扰,只望您多加小心。” 余老爷子没有抬头,只对玄芝摆摆手“走吧……走吧……离繁缕越远越好……” 玄芝离开时,风从巷口涌入,恍惚间,玄芝也分不清那传来的是风声还是阵阵呜咽。 “玄芝?”云苓在裁衣店整理着最后的账目,正准备叫伙计关店,玄芝却忽然从偏门走出来,云苓见到来人并不惊慌,她立马放下了手上的活儿,使了个眼色,离门最近的伙计立刻心领神会的将门关上了。 玄芝熟练的走到楼梯处“去楼上,有话同你说。”他说罢略微停顿了下,又看看店里的伙计,对云苓说“让他们等一下。” 云苓交代好以后便同玄芝一起走进裁衣店二楼最里侧的房中。 “这是出了什么事让你大半夜的过来?”云苓在黑暗中燃起了一盏烛火,精致的面容被火焰趁得有了几分神秘感。 “繁缕可能是内鬼,我也是今夜才知晓,”玄芝还没坐下就开口道“不过,为了确认此事,我已命朝颜将夜枭放出打探消息,你则要盯住这城中各大家族的动势。” 云苓听后大惊“怎会有这种事发生?” “若此事为真,则定是有人在十几年前便计划了这一盘大棋,”玄芝叹了口气,眼中满是懊恼“此事发生在我眼下,我竟没有一丝察觉。” “这怪不得你,”云苓将袖轻挽,站在玄芝身后轻轻为玄芝捏了捏肩膀“且不说那时我们的年纪,若有人要布下如此大的局,怎会让人轻易看透?” 玄芝闭上双眼,他知过去之事已于事无补,只得从长计议。 “近期城中大家族定会有所动作,你派人盯牢,特别是这红白喜事,有所异处定都告知于我。”玄芝只沉了一会儿便道。 “我怎会不知要盯紧?”云苓纤细的手指加重了几分力道“你啊,操心命,非要都嘱咐到了你才放心的,”说着又将手劲松了松“你想什么我都知道,你一个眼神我便晓得你的心事,你在我这里可以歇一歇。” 玄芝没等云苓说完便站起身来,他伸了个懒腰道“好了,歇够了,”说罢,他回头看看云苓,展出一个温柔的笑“你知道的,我心已有所属,你不必对我如此。” “我当然明白,”云苓弯了弯那绸缎面容上精绣的眉眼,朱唇微启,一脸魅惑,却调皮的眨了眨眼“只是,那人心中亦有他人,你又若何?” 玄芝哑然。 云苓绕到玄芝身后,为他理了理衣领“所以啊,彼此彼此。”她轻声道。 玄芝摇了摇头,低声道“对不起。”他没有回头看她,就走进了墨色里。 待玄芝从侧门走了,云苓便下楼去为自己店里的手下做了命令,她向来将玄芝的担心部也都装进自己心里,于是在关店以后她又独自出了门去。 云苓所往之处是深处华街冷巷中的一所医馆,馆中药女青黛是这永安城中有名的圣手,她原是军中医女,与佑丞卿轩辕的长子卿风在军中相识,而后卿风不幸战死,青黛追随卿风一心赴死,巧合之中被玄芝所救,后来便在这城中开了一家医馆,因其医术高超,所以即便这医馆处在冷僻的巷子,病者还是闻名而来。 此时虽已近半夜,但医馆仍然亮着烛火,青黛为人心善,她知病来是不分早晚,于是即便是夜里,她仍将医馆的烛燃着,这样一来,病人在黑暗中也更容易寻得这医馆。 云苓来到医馆时碰巧有病者前来就医,她便在药柜子边上找了个长凳坐下来想等青黛忙完,却又忍不住眯眼打起了盹。 “你是哪里不舒服?”医治过病人的青黛洗过手后轻轻晃晃云苓道。 云苓将醒不自觉的皱了皱眉,见来人是青黛便微笑了下,又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表情忽显窘迫“私病……”云苓小声道。 “随我去里屋吧。”青黛将店面交给店里守夜的伙计后便将云苓引入了药房深处。 进屋后,云苓的表情立即从病态恢复如常“今晚玄芝来找我了,”云苓对青黛道“无常司可能混入了外人。” “外人?”青黛燃起了药火又吹灭,将烟为云苓身上熏了熏简言道“谁?” “繁缕,”云苓被药火呛的不由得掩了掩口鼻“朝颜已将夜枭放出去确认此事。” 青黛点点头“我会注意的,你放心。” 云苓晓得青黛向来处事细微,但仍忍不住嘱咐“尤其是病丧之事,只要和城中大家族相关的,都要多注意些。” 青黛将熏完的药火放在一边对云苓道“你放心,若是有什么事了,我就去给你送药。”她说着,从屋里拿出了五副药递给云苓“我一早为你准备的,补气血的,你每日操心事那么多,睡得那么晚不说还要挂心着玄芝。” “但凡能为他分担一点,我便不累的,”云苓接了药,握了握青黛瘦弱透骨又冰冷的手指“倒是你才让人担心,这多少年了,还是穿这黛色的衣裳。” 青黛笑笑“我名字里有个‘黛’字嘛。” “没事,慢慢来,”云苓知道多说无益,便对青黛浅浅一笑“事情我带到了,你万事小心。” “嗯,”青黛应道“你也小心。” 待事情说完,云苓才拎着药从医馆离开。 而川柏和苏木二人自从无常司出,便派眼线盯在了城内与北原通信的必经之路,并且下密令截取一切从歧王府飞去北原的鸟雀,只要得到一封信便终止行动,以免打草惊蛇,而他们二人则盯住许家和歧王府,不放过其中的一举一动。 夜已极深,从裁衣店离开的玄芝隐在繁缕门前不远处的的地方,繁缕家的大门紧锁,玄芝便一直等。 不过一会儿,玄芝便见着繁缕和凌霄从拐角处走了过来,二人挨得很近,慢慢走到门前便停下来。 玄芝侧身将身子紧贴墙壁,而后仔细看着二人的动静,他见凌霄转过身将繁缕拥入怀中,繁缕微微抬头,红唇贴近凌霄的颈,看似只是一个暧昧的动作,但玄芝的眉头却越来越紧。 繁缕的嘴唇微动,而凌霄不住的点头,二人虽在私语,但凌霄的反应明显是已经一心一意对繁缕听之任之,不然也不会在朝中局势剑拔弩张之时从无常司消失如此之久。 玄芝并没有在繁缕门前久留,他知即便繁缕真是北原人,在现在的局势下她绝不会立马抽身,而是会继续蛰伏,以便在必要的时候为北原送去关键的情报,因此,玄芝在明晓二人关系后便从密道回到房中。 此时太阳还未升起,他终于可以在这黎明前的短暂黑暗中睡上片刻了。 第六章 宫中·舞灵非栖梧桐仙 () 清晨,天色还尚且泛着前夜的灰白,陆亦桐便已经上过了早朝,他再次来到了锦贵人宫中,而此时的流音轩中已经是琴瑟和鸣,陆亦桐站在宫门口自顾自的笑了笑“锦贵人倒是勤快得很。” 方海不语,只是服了服身。 “容妃那里办妥了吗?”陆亦桐一边向流音轩的内殿走去,一边低声道。 方海亦轻声回道“都是按照皇上的意思做的。” 陆亦桐听后轻轻“嗯。”了声,便不再多说其他。 即便时间尚早,而锦贵人早已梳妆齐整,她叫来贴身侍女将早上应该准备的餐点都一一交代好后,便着了轻薄的衣衫舒展起了身子。 佐丞许龄安善文,锦贵人便自幼习得琴棋书画,而这舞也是她所长,成年时舞的一支《羽衣曲》则让她坐拥了永安城“舞灵”的美名,足见其舞之美,即便入宫以后,锦贵人每日除了弹琴习字还仍旧练功习舞,在后宫众人中甚是出挑。 “皇上驾到!”这次陆亦桐没有悄悄的来,而是让方海提前通报了,锦贵人和众宫人连忙跪在地上待君。 “地上凉,你穿的单薄就别跪着了,”陆亦桐走进锦贵人习舞之处,将锦贵人扶起“怎么不多睡会儿?” “皇上如此操劳,妾身怎敢懒惰?”锦贵人由着陆亦桐牵着走到一旁坐下,侍女立马端了两杯热的姜黄赤糖水来。 “你的宫女倒是有心,”陆亦桐笑笑“快趁热喝了吧,别着凉了。” 锦贵人服身谢恩后道“皇上上完早朝累了吧?一会儿就在流音轩中用膳吧,”她一边说着,一边小口的用着赤糖水“我特意吩咐后厨做了皇上最喜欢的百花烧麦。” “锦贵人有心了,”陆亦桐道“既然有百花烧麦,那孤定是走不了了。” 锦贵人听到陆亦桐这样说,便亲昵的将手挽了上去,“嫔妾知道皇上最喜那蟹黄陷的,便特意叫父亲托人从东海滨送来了膏蟹呢。” “哦?”陆亦桐听到这里眉头皱了皱“这个季节的膏蟹……” 陆亦桐还没说完,锦贵人便娇笑道“这个季节的蟹子蟹黄蟹膏是少了些,但耐不住蟹子多呀,”她轻柔的握了握陆亦桐的手指“特意为皇上做的吃食,嫔妾哪能小气了?” 陆亦桐这才将眉眼舒展开,露出一个宠溺的微笑,他回握了锦贵人的手柔声道“还是你最想着孤。” “那是,”锦贵人边说边掩嘴媚笑着,眼睛弯成了恰好的弧度“嫔妾满眼满心里都是皇上呢。” 陆亦桐一边听着一边微笑,脚却快了几步。 锦贵人自是心中疑惑,便问“皇上怎么走的如此之急?嫔妾都快跟不上了。” “那百花烧麦孤要吃热的,”陆亦桐边走着还不忘刮了下锦贵人的鼻尖“你的心意,孤不能让它冷了啊。” 流音轩的正殿内晕着阵阵温香,那是与宫外还残留的春寒似乎是两处季节,陆亦桐进了殿内便脱了外搭的厚衫对锦贵人道“你这殿内怎的如此暖?你穿的又少,一冷一热的别着了凉。” 锦贵人自是听出了陆亦桐的关切,便让人拿了件薄衫穿上,这才又走到陆亦桐身边,将他带到了桌边,露出了一个俏皮的笑“这玄机啊,都在这桌子上。” “哦?”陆亦桐听罢便仔细瞧了瞧桌子,他见桌上蒸笼还冒着雪白的烟气,且桌子上覆的锦缎垂地,可见桌子定是厚实非常,便说道“这桌子里面是放了什么吗?”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皇上,”锦贵人走到桌边,将锦缎掀起一角,只见那桌子底下密不透风的钉着四块结实的红木,然后她又将桌上放着烧麦的笼屉打开盖子道“这桌下多放些热水,而这桌面上再留出几个恰好尺寸的孔,正好可以煨着食材,不至于做好以后就凉了,而用热水则不会因烟气觉得呛人,”她说着,将桌上另一个食盖打开,里面似是放了几盅炖的晶莹剔透的补汤“皇上您瞧,这汤还都热的烫手呢,即便打开了盖子,由着下面热水温着,一时半会儿也凉不了,这样即便是寒冬腊月,也可以慢慢的将这食材好好品尝了。” 陆亦桐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微笑“这么绝妙的点子是谁想出来的?” “回皇上的话,”这时,锦贵人身边的掌事太监秦深向前走了一步,服身行一礼道“前些日子,皇上太过操劳,常常忙碌至深夜,有时候晚膳都凉了才用,我们娘娘就想出了这么个让饭食不凉的办法。” 陆亦桐转头看看身旁的锦贵人,微微笑笑,而后抬了抬手道“赏!” 锦妃听罢便行大礼谢恩,陆亦桐上前将锦妃扶起“锦贵人有心了,”而后将桌上的笼屉盖子掀开来一个“如此用心的饭食,孤可要多食一些。” 锦妃低头笑笑,向身边人摆摆手,便有人将陆亦桐和锦贵人扶到桌前落座,又将那镶了玉尾玉边的银筷银碗呈上。 “先给皇上一盅补汤,”锦贵人吩咐夹菜的宫女道“饭前喝点汤对身子好。” 宫女便将那装有补汤的食盖打开,汤盅外因热水的温度而沾满了水珠,可见这补汤的温度,宫女手上拿了两副帕子,将汤盅放在白瓷镶金绘花的食盘上,而后呈在了陆亦桐面前。 “嗯,好香的味道,”汤盅的盖还没掀开,陆亦桐便闻到了那汤浓郁的香气“似乎是……”陆亦桐又吸了口气,他抬头看向锦贵人,而后一边摇头一边无奈的笑道“如此用心,想让朕如何赏你?” 锦贵人缓缓起身,走到陆亦桐身边,秦深侍奉锦贵人多年,他见锦贵人起身,便立马拿了一旁的座椅放在了锦贵人身后,锦贵人很自然的落座,而后一只手托着她娇小的下巴,一只手将那盅盖缓缓打开,她媚眼轻抬,只一眼便叫人酥了骨“嫔妾只希望皇上多来嫔妾这里看看嫔妾,别无他求。” 陆亦桐抚了抚锦贵人的手,笑道“你这汤连佛闻了都要弃禅跳墙而来,更不要说孤了。” 锦贵人也掩嘴笑笑,而后用玉勺将汤盅里炖的软烂的鲍鱼送入陆亦桐口中,然而这精挑来的鲍鱼太过肥厚,陆亦桐一口只咬下了一半,他一边慢慢嚼着,一边微笑看着锦贵人,锦贵人弯了弯眼角,便将那半只鲍鱼含入口中,鲍鱼滑嫩,温热的汤汁顺着锦贵人的嘴角缓缓流下一滴,陆亦桐拿手指为她轻拭了去,而锦贵人却握住了陆亦桐放在她脸庞的手指,她伸出舌,将陆亦桐沾了汤汁的手指卷入口中。 “别闹,”陆亦桐贴在锦贵人耳边说道,而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才将手轻轻抽出,用手揉了揉锦贵人的后颈“吃饭吧。” 锦贵人见陆亦桐面色赤红,便笑了笑没有多言,只是又将一只中心点了黄点的烧麦夹到了陆亦桐的食碟中“皇上尝尝这蟹黄馅儿的百花烧麦合不合口味。” 那烧麦薄皮晶莹剔透,隐约能看出内里的蟹黄膏质与流动的金黄汤汁,而那花边皱褶是用圆仗慢慢压出花型后撒了玉米生粉的,色泽雪白,形状烂漫,一颗烧麦宛若一朵鲜花,而不同馅料的烧麦亦用了不同的皱褶,于是,一桌烧麦犹如繁花争艳,亦称“百花烧麦”。 陆亦桐先轻咬一小口,小心地将其中略微发烫的汤汁吸尽,而后才咬下那薄如蝉翼的皮与入口即化的陷,汤汁饱含蟹黄的浓醇,而在将内陷咬下去的一刻,蟹黄的鲜甜之气顿时充满整个口腔,让人的瞳孔都不自觉的骤然放大。 “怎么样?”锦贵人娇声道“不知道我这里的厨子做的口味如何,可还入得皇上的眼?” “味道不错,”陆亦桐略微点头道“你的后厨有这样的手艺,我便放心你的膳食了。” 锦贵人又夹了一颗羔羊肉陷烧麦予陆亦桐“皇上若是喜欢,便常来吧。” “定是。”陆亦桐点头道。 即便早膳有多么可口,但锦贵人布置向来丰盛,待用完了早膳,这桌上的吃食还没进得十分之一,陆亦桐事务繁忙,在锦贵人宫中用完早膳便要去忙朝中政务。 “皇上,”锦贵人见陆亦桐起身,便娇嗔了一声,抬手让秦深拿过来了一个食盒“皇上事务繁忙,嫔妾特意让后厨多给您准备了份烧麦和佛跳墙。” 方海服身行了礼,接了食盒,而后又将食盒交予了身后的一个小太监,然后才退回到陆亦桐身侧。 陆亦桐轻抚了下锦贵人的发“孤会惦念着你。” “多谢皇上。”锦贵人跪地行大礼恭送陆亦桐离开。 待陆亦桐走远,锦贵人便立刻换了一副神色“家父可有来信?”她冷冷地对秦深问道。 秦深从袖口拿出一封自佐丞许家的信,低首将信交予锦贵人。 “这么金贵的食材我可不能让皇上白吃了,”锦贵人冷哼一声后将信缓缓展开,她一边看,嘴角一边不住地上扬,待她将信看完后,便叫人取了个火盆子来,笑着将那封信丢了进去“慢慢还吧。”她缓缓吐出几个字,便转身回了寝殿。 在从流音轩到勤政殿的路上,陆亦桐坐在轿辇上闭目养神“可有什么消息?”他揉揉眉心低声对方海道。 “回皇上,暂时没有什么消息。”方海低声回道。 陆亦桐沉了片刻又道“你让决明带话给清清,让她尽快来勤政殿一趟,且不能让别人知晓是孤要她来的,”说到这里,陆亦桐缓缓睁开眼,眉眼展出一个温情的笑容“这百花烧麦和佛跳墙是她最爱吃的,冷了就不好了。” 第七章 无常司·玉竹欲将鬼为棋 () 近来事物繁多,玉竹入睡时亦已深夜,他的睡眠向来很浅,窗外的微光一透进薄窗他便醒了,窝在床头的猫原本睡着,玉竹一动,那猫儿便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它眯眼瞧了瞧玉竹,轻叫一声,翻了个身又继续睡去。 玉竹脸上露出少有的安宁神色,他伸手揉了揉白猫头顶柔软的绒毛,坐着清醒了片刻便起身穿衣,收拾齐整后拿了佩剑前往了无常司。 无常司中,南星此时已将早饭做好端去了玉竹的房间,他知晓玉竹总是不记得进餐,便每日早早地为玉竹将早饭做好,而后陪玉竹一同吃早饭,南星的厨艺精湛,原本他早上只是为玉竹一人做早饭的,后来人却是越来越多,于是玉竹索性将一间空房腾出来专门用于餐食。 南星这刚把放了餐食的竹编篮子放下,玉竹便到了。 “你来的正好,”南星见玉竹来了便道“我今日做了白饼香肉,你尝尝看怎么样。”南星一边说着一边将盖在竹编篮子上的麻布掀开,饭香顿时四溢。 那香肉是南星事先捶打过的,后用香料腌制,裹生粉后先由热油大火将外皮煎脆,再转至小火将一颗鸡蛋磕在厚切的肉片上,待鸡蛋稍许凝结时加入一小碗清水,再盖上盖子焖至厚肉片熟透,此时的肉片饱含汤汁,煎蛋嫩滑且由肉汁包裹,再取一块青瓜去皮切成长条,由着刚烙的白饼夹了,一口下去,厚肉外酥内嫩,煎蛋滑软流黄,青瓜清新脆嫩,还有那浓浓的肉汁在每次咀嚼时都会冲破肉丝的包裹滴上舌尖,那是让人欲罢不能的味道。 而每当玉竹没几口,玄芝必到。 “今天南星做的好像是白饼香肉?”玄芝今日来的还是那么恰到好处,他大摇大摆的走进来,熟络的从桌上的篮子里取了饼,又用筷子从盛肉的罐子底部夹了片多汁的厚肉,他在加了块青瓜后随意一卷,便坐在玉竹一旁的座椅上大嚼起来“我一进门就闻见了,真香!” 南星的笑眼弯了着“你慢点吃,”他一边说,一边给玄芝端了碗粥“我做了不少,够你吃的。” 玄芝口中边嚼边口齿不清地说“一会儿苏木他们来了可就没我吃的了,”他说罢又往嘴里送了块肉“南星做的饭实在太好吃了。” 这正说着,苏木和川柏便走了进来,他们进门后,那门口却又多了个探头探脑的小丫头。 “雪见,来了怎么不进去?”一个娇小的女子说着话自门外大方的走了进来,她一头长发梳的利落,没有一点多余的点缀,只用一支牛骨红豆簪子将发扎起,鹅蛋脸上镶着如水的清瞳秀眉,整个人透着的冰霜气与门口少女的灵动对比十分鲜明。 “玉苏,来,坐我边上,挨着玉竹,”玄芝一边笑嘻嘻的将挨着玉竹的位子让了出来一边对进来的女子说道“今天南星做的白饼香肉可好吃了,你赶紧拿个尝尝。” “辛苦了。”玉苏先是对南星道了谢,而后才将那保着温的麻布掀开。 “这有什么,”南星拿了饼递到玉苏手中“我也就这么个爱好,你们爱吃,我就高兴啦。” “好香!”玉苏才往饼里夹了一筷子香肉,但那肉香在她揭开麻布的时刻就已经扑面而来“南星哥的手艺真是没得说,怪不得玄芝老是来蹭饭呢。”玉苏嘴上这么说着,却还是多卷了个饼塞到了玄芝手里“多吃点,别让你那柄巨剑给压趴下了。” 玄芝忙将手中最后一截饼塞进嘴里,而后又赶紧去接玉苏手里的,口中还不忘道谢“多谢多谢。” “你脸色不太好,昨晚又睡晚了吧?”玉苏看着玉竹略显苍白的脸忧心道“有什么事尽管和我们说便是,别总一个人担着。” 玉竹微笑了下“我向来觉少,最近也没什么你别担心。” 玉苏见玉竹这样说便不再多问,她知道,即便再多言,玉竹仍会如从前那般,她倒不如安静地陪在他身边,为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雪见,你再不进来,饼可要凉了。”门口的少女一直探头探脑的但始终没有进来,南星便笑着向门口喊道。 门口的少女望了望屋里安静吃早饭的川柏,又看了看南星,她想了片刻,还是摇摇头。 南星十分无奈,他转头问川柏“你又凶她了吗?”他说着亦往门口走着,他蹲下来看着雪见道“你别怕,他再凶你,我就给他加辣椒。” 雪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南星见状便伸出右手的小拇指“拉钩。” “拉钩。”雪见也伸出小指,轻轻勾到了南星的指头上。 这样一来,雪见才跟在南星身后走进去。 “川柏,你又怎么她了?”玉竹见平时活泼嘴馋的雪见今日夹肉都小心翼翼,便侧首问川柏。 川柏眼皮都没抬,语气十分平常的回道“昨日我们核对账目,她又睡着了。” 玄芝听罢撇撇嘴“我最怕川柏这种看似淡然的语气,一会儿他一抬头,眼睛里能往外射刀子。” 川柏听罢便抬头向玄芝看去,玄芝赶紧把身边的玉苏往自己身前拉“太吓人了,你给我挡挡。” 玉苏已经习惯了玄芝的玩笑,只得无奈的摇摇头,再吃一口早饭安慰一下自己。 雪见卷好了饼后在川柏和南星两边踌躇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选择坐在川柏的边上,她吃得安静,时不时还偷瞄一下川柏,其他人见状都暗暗偷笑,他们知道,川柏一直都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人,而这无常司中最疼雪见的就是川柏,只是雪见生性胆小,与川柏相处起来总是有些紧张。 雪见刚咬了一口,繁缕便走了进来,在无常司久了,众人随机应变的能力也日益渐强,于是在繁缕走进来的瞬间,大家的神态没有丝毫的停滞与无措。 “繁缕,今天南星做的早饭可好吃了,快来吃!”玄芝招呼着繁缕。 南星将一张饼递给繁缕,乐呵呵道“今天做的白饼香肉,你指定爱吃。” 繁缕平日里就不是活泼的性格,于是道谢后便接了饼,卷几片肉以后就坐在了雪见身旁的位置。 虽然随机应变的能力可以练习,但是一瞬间的反应却很难改变,凌霄进门时纵然装作无事的样子,但繁缕却下意识的停顿了下,虽然转瞬即逝,但无常司众人做的向来就是窥微思重之事,于是这细小的动作亦然已被看在眼中。 “今日要不要再比试比试?”苏木对凌霄说道“昨日没尽兴。” 凌霄笑着点点头“当然好,吃过饭歇息一会儿,我去武房找你。”他说着,便坐在了繁缕对面的座位上。 早饭时间一如往常,而后大家各自去忙分配的事物,玄芝刻意吃的慢了些,待众人都散了,屋内只剩了本就细嚼慢咽的玉竹和收拾的东西南星后,他向南星轻轻招了招手,南星便心领神会的走到了玉竹的身边。 “繁缕有问题。”玄芝压低声音道。 玉竹和南星的神情不太自然。 “这么短的时间,你如何得知如此重要之事的?”南星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神情“当心有诈。” “我知此事事关重大,需要继续确认,因此已派人盯住线人,”玄芝道“一有消息,我会立刻通知大家。” 玉竹略微思索,沉了沉对南星道“麻雀那边……你可见机行事。” “是,”南星应了后道“那我便先放出一部分麻雀去打探消息,以防又遇到其他事人手不够,况且若真是有人刻意将繁缕安排在司中,那定是需要其在关键时刻传递消息,那么繁缕一时半会儿定是安分的。” 玉竹点点头“此事定要细细查清,不过,若繁缕真是内鬼,那反而可以作一枚棋子为我们所用。” 玄芝听玉竹如此说,立刻便知晓了玉竹的意思,他的的眼睛闪了闪,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忽而,他倒是有些期盼繁缕确实是内鬼了。 第八章 宫中·春寒清暖亦心安 () 宫中每日一早都会有例行的巡查,决明是宫中御前带刀侍卫,又是陆亦桐的贴身护卫,于是每日的巡查都由他来分配,如此便可在需要之时传递消息。 决明带着一行侍卫还未到福祥宫门口便老远的瞧见着青蓝色衣裙的菘蓝站在宫门口,正向着决明的方向垫脚望着,看到决明一行人走过来,菘蓝的脸上渐渐难掩喜悦。 “决明侍卫。”菘蓝在决明还未至宫门口时便小跑了过去,羞答答的行了个礼。 决明亦还礼,道了声“菘蓝姑娘。” 此时,决明身后的一众毛头小子便开始偷笑了,菘蓝见状头越发的垂着,手指缠着帕子搅在一起,脸羞得红红的。 “闹什么闹什么?都站好了!”这时,决明身后的一个侍卫站出来对着后面的人说道“你们跟着我往前走!”他又对着决明挑了挑眉毛,轻声道“你知道巡查路线,我会慢点走,一会儿你赶上就行。”说罢还拍了拍决明的肩膀。 他是决明在宫中的好友,名为林,二人同为陆亦桐的贴身护卫,他们虽时常在一起但却性格迥异,若说决明是冬日冰霜,那么林便是夏日烈阳,即便如此,却不妨碍二人情同手足。 菘蓝见林出来解围便对着他微微施了个礼“多谢林侍卫。” 林摆摆手“有话慢慢说,倒是要菘蓝多担待着我这个不善言辞的兄弟。”说罢,他拱拱手,临走还不忘向着决明握拳鼓劲。 菘蓝面向着林一行人的方向,待见着人走远了才道“我听闻今日你巡视经过福祥宫便出来看看,可是有什么事?” “皇上要容妃娘娘尽快去趟勤政殿,”决明话音刚落,菘蓝的眉心便微微一皱,决明赶忙解释“你别担心,只是皇上拿了些娘娘爱吃的东西,想让娘娘尽快过去一趟,不然冷了没有热的好吃。” “原是如此,”菘蓝重重松了口气“这种时候皇上竟要黑无常来传如此消息,真是要让人骇出病来。” 决明笑笑,轻声道“说得好像你不是黑无常似的,现在正是紧要关头,有些事由我们相送会更加安,”说着,他摸了摸鼻尖“倒是这样也好,若所有消息都是危急,那才是骇人至极。” “也是,”菘蓝点点头“算是寒春里的一丝暖意吧。” “对了,要让娘娘说是求见皇上,切勿说是皇上召见,”决明嘱咐道“切记切记。” “知道了,非常切记了,”菘蓝明媚的笑笑,朝决明摆了摆手“那我去传话了,你快去赶上林吧。” “你万事多加小心。”决明说着,向菘蓝行了一礼。 菘蓝还礼道“你亦多加小心。” 容妃虽为后宫女子,但却将事物看得透彻,特别是在这个时候,她将往日小女子的脾性悉数收敛,似乎就是一个瞬间,她在陆亦桐织就的安乐窝中,从清清羽化成为了容妃娘娘。 “容妃娘娘驾到!”勤政殿门口的小太监看容妃走过来便通报道。 陆亦桐在殿内已经批了一部分的折子,听到通报声后将笔往砚台上一搁,伸了个懒腰对方海说“就说孤忙于政事,无暇接见。” 方海领命便走了出去。 “容妃娘娘金安,”容妃还没说出求见的话,方海便出门先向容妃行了礼“皇上政务繁忙,娘娘先请回吧。”说罢,他拱了拱手,做了个恭送的姿势。 容妃见状也不恼,只是唤了身边的菘蓝到跟前来“这是本宫亲手煲的鱼片羹,”容妃看了看菘蓝手中的食盒对方海说道“近日皇上事物繁忙我自然晓得,但龙体康健乃是最最重要之事,遂带了羹汤来,想让皇上多少吃上一点才好。” “皇上这正忙着批折子,实在是抽不开身啊。”方海扯扯嘴角,露出一个十分为难的笑容。 这时,只听殿内忽响起了陆亦桐的声音“难为容妃一片心意,叫她进来吧。” 方海听罢便微微垂腰以示领命,而后将容妃引入殿内“容妃娘娘,请。” 陆亦桐批折子时向来不喜人多,于是勤政殿内室中便只有方海一人伺候着。 “皇上不仅昨夜没应约去看我,刚刚还那般戏弄我,”容妃一边缓缓走近坐在桌子后的陆亦桐,一边压低了声音小声问道“你说,该不该罚你?” “哦?”陆亦桐眉毛轻挑“一个后妃居然敢罚皇上?”他嘴上这么虽说,却笑着一把将容妃拉入怀中“怎么罚都依你,”他将脸深深埋入容妃的脖颈,低声呢喃道“我好想你。” 容妃任陆亦桐紧紧抱着,她左手轻轻将陆亦桐环住,右手慢慢拂过陆亦桐的脊梁,柔声道“我这不是来了?” “太慢,”陆亦桐将头抬起,凝视着容妃的眸子道“该给你添几个壮实些专来抬轿辇的侍从。” 容妃听罢,眉眼弯成了柔美的弧度,她将头歪了歪,脸颊轻轻蹭蹭陆亦桐的发,她晓得陆亦桐的疲累只对她一人表露,一个君王此刻如孩子赖皮一般贪恋她的怀抱,容妃对陆亦桐的心疼又更多了一分。 “对了,听说你给我带了好吃的来?”容妃忽然道“是什么呀?” “百花烧麦,”陆亦桐这才将紧拥着容妃的臂弯松了松,他留恋的又嗅了嗅容妃的发香,“还有佛跳墙,都是你最爱吃的。” 容妃听后神情一滞。 此刻陆亦桐已微微抬头,恰好将容妃的恍神收入眼底。 “你若不喜欢,放在那里便罢,”陆亦桐握了握容妃的手“是我没考虑周。”他的眼中满是歉意,他深知这后宫中的女子向来多思,即便那是他心爱的容妃,在这大染缸中呆久了,不论他再如何保护,也多少免不了沾染墨色。 容妃摇摇头,弯弯笑眼道“我倒是没什么,只是……”容妃点了点陆亦桐的鼻尖,又轻轻吻了他的下巴,手指淘气的挠着陆亦桐的手心“你如此这般,岂不是既伤了锦贵人的心,又伤了我同她的姐妹情分?” “这是何意?”陆亦桐被容妃说的不明就里。 容妃缓缓起身,陆亦桐也一并站起来,方海和菘蓝见二人往窗边的茶桌走,便将那从锦贵人处拿来的食盒与容妃带来的食盒一并放在了茶桌上。 “现在正是紧要的时候,任何事不能有任何纰漏,否则……”容妃叹了口气,才又缓缓道“你应以大局为重,儿女情长之事应暂且放一放,我这边不要紧,你放心便是。” 陆亦桐苦笑一下“我果真不适合做皇帝啊……我……”他坐下来,垂了头,手指揉着眉心低声道“都说帝王无情,我偏偏却无法将你放下。” 容妃听罢,走到陆亦桐面前,她跪在地上,仰起那张柔和的面庞,坚定地看着陆亦桐,而后,双手握住了他的手“不是让你放下,而是放在我这里,”她将握着陆亦桐的手放在胸口,将自己的心跳通过手掌的触碰传递给了陆亦桐“我自然晓得你帝王之心的柔软,但为了岚国的江山社稷,为了无辜的黎民百姓,你的君王柔软之处,那些儿女情长之事,就先由清清保管吧。” “清清……”陆亦桐缓缓睁开眼,正要说什么,却被容妃的手指止住了。 “我还没有说完呢,”容妃歪头狡黠一笑“我要和当今的天子做个赌。” 陆亦桐被容妃的话逗笑了,只是眉心却还是皱着,他正了正身子,理了理衣襟问道“孤的爱妃要同孤赌什么?” 容妃的笑容渐渐收敛“臣妾要赌自己的性命与皇上,”她道“这一役,皇上若败了,臣妾也绝不苟活!”她将声音压低,却仍掩不住那话语中的坚定。 陆亦桐的被容妃握着的手紧了紧“清清,你不必如此……” “不,我必须如此,”容妃轻声道“所以,皇上,不要让清清输啊。” 第九章 无常司·无心却藏故人物 () “玉竹!有消息了!”经过几日的查询,苏木那里终于有了些许眉目,截获信件待验查过后,他便立刻返回无常司,同南星一起将信交给了玉竹。 玉竹打开信件细细读过,眉眼间的紧张终于是放松了些许“这几日你们辛苦了,”他重重吐了口气“今日给你们二人一天休整,回去歇歇吧。” 苏木疲累不堪,遂从命回去休整。 “玄芝,你那里呢?”由于任务非常机密,苏木和南星送达信件时也没有声张,于是待他们走后,房中便只省了玉竹和玄芝二人“这么多天过去,你那里可有什么消息?” 玄芝摇摇头,低声道“除怀疑繁缕是北原人外,没有其他新的消息了。” 其实玄芝也很纳闷,若是在以前,以夜枭的本事,询查人的底细易如反掌,但这次放出夜枭后却久久没有回应,朝颜那里他去了数次,次次皆空手而归,唯一的线索只有那日余老爷子在巷中对玄芝说的话,至于求证之事,亦没有丝毫进展。 玉竹沉了沉,说道“无常司中人在入司前便几乎将底抹了个干净,难以探寻也是正常,”他抬头看看玄芝“此事,急不得。” “是。”玄芝点点头。 “听说,你对繁缕有意?”玉竹苍白的手指轻敲了下茶桌,发出一声轻响“还想八抬大轿娶她过门?” 玄芝愣了愣,他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嘿嘿笑道“这也是无奈之举啊……” 玉竹看到玄芝窘迫的样子忍不住露出笑意“你中意繁缕这事在如今这永安城中可谓是人尽皆知的秘密了,人人皆知却人人不语,”他道“如此这般,这城中之人对繁缕在意不少,对百姓而言虽只是一件无常司的闹事,但也很好的迷惑了歧王他们对我们询查方向的掌握,近日繁缕同凌霄的接触都少了很多,说明他们不管此事是真是假都在提防着。” “如此这般,我这牺牲小我之事做的很成功嘛!”玄芝听玉竹这样说,嘴角都要裂到耳朵后面了。 “你啊,”玉竹叹了口气,瞧着玄芝乐呵呵的样子无奈的摇头笑笑“我知你亦是如我所想,才会那般行事。” 玄芝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背往后一靠“你知道我讲事情没那么利索嘛,”他两只脚来回摆着,笑嘻嘻的对玉竹说道“但每次我做什么,你都明白的彻彻底底,玉竹,你上辈子不会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吧?” “事情不会讲,就知道贫嘴,”玉竹拿起身边的剑,用剑鞘轻轻打了下玄芝的腿“坐也没个正形。” 玉竹并没有用什么力气,玄芝却装作痛的龇牙咧嘴“腿打折了,谁给你端茶倒水?” 玉竹听罢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是将手放在了茶桌上,轻声道“茶呢?” “这……”玄芝蹭的一下从椅子上蹦下来“我这就去倒!” “不必了,随我去趟宫里,”玉竹说着站起身来,他理理衣摆,将桌上的信执起放入袖中,瞧了瞧玄芝,用无可奈何的对他说“整整你的衣冠,头发永远都不好好梳。” “我本就不太会梳头嘛,”玄芝便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撅了噘嘴小声道“况且男子梳那么整齐作甚?都没了男子汉气概。” “哦?”玉竹斜眼看着玄芝,缓缓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刚刚说什么?” 玄芝一听玉竹的语气不对,便抬头看了看玉竹整齐的装扮,方觉刚才自己说错了话,他一边笑着一边往旁边躲了躲,伸手扯开了自己的发带“我刚刚说我想重新梳头,重新梳头。”说着,他将头发一挽便将发带重新系了起来“走吧走吧。”说着,他便往门口走了。 玉竹看着玄芝还不如刚刚齐整的头发重重叹了口气“你回来,”他指了指着自己身旁的椅子对玄芝说道“坐这里。” 玄芝虽不知玉竹何意,但还是乖乖的走过去坐了下来。 待玄芝坐好,玉竹便走到了玄芝的身后,自怀中拿出了一把小巧的白玉色的骨梳,手轻柔的将玄芝的发带解了,用那梳子慢慢自上而下地为玄芝梳起头发来。 “玉……玉竹……”即便玉竹再如何亲切,总归他还是无常司的主事,玄芝被玉竹这一动作惊的都结巴起来“我错了……我……我自己会好好梳头发的,你让我起来吧……” “别动,”玉竹将乱动的玄芝按下,轻声道“快好了。” 玉竹这样说,玄芝也不敢再有什么动作,便只好老老实实的等玉竹为他束发。 玉竹虽为男子,束发的手法确是十分熟练,一会儿的功夫便为玄芝利索地将发束起,他站在玄芝身后看着为玄芝束好的发忽觉得有些恍惚。 “玉竹,你怎么了?”玄芝见玉竹在自己身后没了动静,不由得问道。 玉竹这才晃过神来“没事,”他道“头发梳好了,”他说着走到玄芝的面前,左右看了看,而后满意地点点头“你看,这样多精神?” 玄芝被玉竹这么一说,自己也想看看,却没见周围有镜子之类,便将身后的巨剑拿下,用剑身做了镜子“好像没什……”玄芝话刚说了半截,就从剑的反光里看到了玉竹渐渐消失的笑容,他身子打了个寒战,连忙装作摆弄的样子改口道“好像没什么问题,这样看起来简直太棒了!一等一的棒!”他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对着玉竹晃了晃拇指。 玉竹无可奈何的笑笑,慢慢将手中的骨梳收起。 “你怎么会随身带着把梳子?”玉竹的随身之物本就少,这把梳子却可随手取出,让玄芝不由得觉得疑惑。 玉竹神情一滞,手却依旧将梳子放入怀中,他理好了衣襟后才缓缓道“故人之物。” 第十一章 宫中·永安非昔散流言 () 已经是近夏的天气,厚厚的宫墙将吹来的风层层挡住,暑气被困在其中,久久不散,让宫内比宫外显得闷热稍许。 “可是歧王与关山曜之事有了什么眉目?”陆亦桐坐在桌案后,还没等玉竹行礼便头也没抬的问道。 玉竹跪地行礼后起身答道“经查,歧王与关山曜却有往来。”说着,便将那封截获的信交给了陆亦桐。 陆亦桐将信接过,示意玉竹落座,他边将信打开边说“玄芝怎么不进来?我好久没见他了。” “玄芝在门口候命,若皇上要他进来,臣去叫他。”玉竹说罢便要起身。 “你坐着就行,”陆亦桐一只手批着折子,一只手轻轻对方海摆了摆“你去把玄芝叫进来。” “是。”方海领了命便出门去请玄芝进殿。 玄芝脚步轻快,他进殿便行礼,而后就着玉竹身边的座位坐下。 “坐好。”玉竹侧侧头对玄芝轻声道。 玄芝撇撇嘴,但还是乖乖正了正身子。 陆亦桐将刚刚批了一半的折子批完,一抬头就看到了玄芝撇嘴的古怪表情,便对玉竹打趣道“你又怎么欺负玄芝?”他将笔放下,背向后靠了靠,活动了下脖颈才又接着说道“他打小就这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在我这里也不必拘着,别老这么一板一眼的,我看着都累得很。” “就是啊,玉竹你也别老这么拘谨,这里都是自家人。”玄芝一边说,一边冲陆亦桐眨眨眼。 陆亦桐被玄芝逗得大笑“玄芝,咱们几个也就你还存着些少年之感了,让我仿佛也有些重回年轻,所以啊,我甚是喜欢同你说说话。”他说着,抬手让方海上了茶“不过,玄芝似乎也长大了许多,头发都梳的日渐齐整了。” 玄芝不好意思的抬手摸摸自己的头发“玉竹嫌我头发乱,这才给我梳的。” “面圣哪能衣冠不整?”玉竹叹了口气对玄芝说道。 “你还别说,玄芝这样看起来确实精神了不少,”陆亦桐笑道“玉竹你手艺不错。” 玉竹被陆亦桐这么一说,也微微笑笑“还不是被玄芝弄得没办法,总不能让他蓬头垢面的来见皇上。” “此言差矣,”陆亦桐摇摇头,手也不自觉的摆了摆“玄芝即便懒散惯了却仍有那骨子气撑着,整个人颇有侠气之风,你瞧着这宫里的小宫女亦是见着玄芝散漫惯了的,但有哪个是对玄芝不动心的?” “那没办法,谁让我爹娘给了我一副好面孔。”玄芝一脸傲娇的小表情,让陆亦桐和玉竹无奈的摇摇头,却又不觉间露出笑容。 三人虽然是在说着玩笑,但是陆亦桐在玩笑间却已将信看完“歧王胃口不小,”他将信放在桌上,嘴角露出一分讥讽的笑容“不知以锦贵人为宫中眼线的许龄安能命数如何。” “皇上,接下来需要我们如何做?”玉竹问。 “在街头巷尾散播点谣言,”陆亦桐指了指玄芝“你去办。” “什么谣言啊?”玄芝问道。 陆亦桐笑了笑,叹了口气道“就说我,当朝天子,迷恋后宫美人,荒废朝政,乃一昏君是也。” “皇上,这……”玉竹对此有些担心“此举恐怕会有失民心。” “怕什么?街头巷尾传着这样的话,我却仍旧好好上我的朝,好好治理我的国,所以我才说,放出的是谣言,”陆亦桐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我只是要给歧王一个可以往下进行的信号。” 玉竹听到陆亦桐这样说才大大放了心,神情也放松下来。 玄芝见玉竹安心了不少,便站起身说道“如此,那就包在我……”他话说到一半便看到一旁玉竹眼中的怒气,便连忙改口“包在臣身上!请皇上放心!”说罢,他还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散布的人,最先从歧王府那边开始,这样一来,歧王说不定还能给我添点油加点醋描画的更生动,也省得我们费心思了。”说到这里,陆亦桐轻啄了口热茶,眼睛眯了眯,片刻后淡淡的说“不过,我近来听闻,无常司中有内鬼。” 玉竹并不惊讶,或者说,自从上次陆亦桐提前知晓歧王与关山曜一事之后,不管陆亦桐知晓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他都不再感到吃惊。 “此事还在查证之中,”玉竹的手指摩挲了下座椅手柄,似乎是有些紧张“臣已放出麻雀去打探。” “记住,若在紧要关头,宁可错杀,绝不放过,”陆亦桐语气仍旧淡淡的十分平缓“我知你性子不够刚烈,所以才让玄芝一直跟随你左右,若情况紧急,玄芝可助你一臂之力。”陆亦桐说罢抬头看了眼玄芝,玄芝心领神会,起身拱手行礼以示领命。 玉竹沉默不语。 “你又想起灵芝了吧?”陆亦桐看出了玉竹的心思“每次无常司与北原有了牵扯,你都会想到她。” “那次是臣的失误才让灵芝……”玉竹的声音越来越低。 “你已经尽力了,北原人向来阴险狡诈,那次若是换了旁人,可能连雪见都要落入敌手,”陆亦桐沉了片刻,又说道“不过,若你当初能再果决一些,或许……” “不,错的不是玉竹,是北原人。”玄芝见玉竹神情低落,本就苍白的面庞此刻已如白纸一般,便说道。 “玄芝。”玉竹见玄芝这样同皇上说话,连忙伸手去拉玄芝的胳膊。 “我没有说错,若不是他们,我姐姐怎么会……”玄芝眉眼间有藏不住的怒气与隐忍,他努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然后才尽可能平稳地说道“我们岚国向来以和为贵,北原人却屡屡犯我边境,扰我子民,这次又和歧王勾结盯上王位,是可忍孰不可忍。” 玉竹神情凝重,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拍了下玄芝的肩膀。 “不仅是为了保住这河山,”陆亦桐道“为了岚国的子民,我们也一定要赢了这局。” 玉竹听罢缓缓起身,而后重重的跪在地上“无常司愿赴汤蹈火!” 玄芝亦随玉竹一并道“愿赴汤蹈火!” 玉竹与玄芝往殿外走时,容妃恰好等在门外求见,三人打了个照面。 “容妃娘娘金安。”玉竹与玄芝行礼道。 容妃玉手轻抬“平身。” 玉竹和玄芝二人谢恩后方起身。 “无常司主前来,定是城中又发生了什么事吧?”容妃语气平缓柔和,眉眼的温柔恰到好处,多一分则妩媚,少一分则清冷,举手投足间都透端庄淑仪。 被容妃的淡柔所感染,玉竹和玄芝的神情也更加平和。 “容妃娘娘不必担心,只是些琐事而已。”玉竹微笑道。 “那便好,”容妃微微笑了笑,侧首看了看玉竹身边的玄芝“咦?”容妃的笑容愈深“玄芝今日的发怎束的如此齐整?” “容妃娘娘是最识得装扮的,”玄芝歪头将发置于身侧向容妃问道“容妃娘娘觉得这发梳的如何?” 玉竹听罢无奈的又尽量轻轻的叹了口气。 容妃左右仔细瞧了瞧玄芝,又看了眼玉竹,点头柔声道“本宫看来,很是不错。” “嘿嘿,”玄芝笑起来“容妃娘娘说好,想必便就是极好的了。” 容妃听罢掩唇一笑,满头珠翠亦发出悦耳的脆响。 “不过容妃娘娘似乎消瘦了许多,”玄芝道“想必是这逼近的暑气扰了娘娘的食欲。” “是呀,近来暑气渐盛,食欲确实降了些许,”容妃轻轻抚了下自己的面颊“玄芝有心了。” “容妃娘娘求见皇上定有要事相告,我们便不打扰了,”玉竹见时辰已经不早,便拱手行礼道“臣先行告退。” “去吧,”容妃道“万事小心。” 玉竹与玄芝二人又拱手行礼后,便向着宫门走去。 玄芝一边走,一边回头望着殿门,容妃在他们二人走后又在原地伫立良久,玄芝次次回首皆能看到容妃着锦衣华服的身影。 又走了几步,从侧门入宫廊后,二人从容妃的视线中消失,此时,容妃才进入陆亦桐所在的殿中。 “玉竹,”玄芝见已进了宫廊,转身亦不见殿门,便对玉竹道“你教我梳头发吧。” “之前要教你,你怎么都不肯雪,现在怎么忽然要学了?”玉竹问道。 “好看嘛,”玄芝绕到玉竹身侧,扯了扯玉竹的胳膊“桐哥哥都说好看了,清姐姐也说好看,那想必是特别的好看了。” 玉竹叹了口气,他怎不知玄芝心里到底想些什么“玄芝,有些人不是不能相思,而是不可相思。” 玄芝听罢,扯着玉竹衣袖的手一滞,而后缓缓滑落“我怎会不知?”他苦笑道“我比你更清楚这一点。” 第十二章 华街·新衣易裁贪难厌 () 流言向来如洪水猛兽,特别是这皇宫里的消息更是以极快的速度蔓延至整个永安城的边边角角,不消三日的功夫,甚至是巷子口要饭的乞丐都能说上几句陆亦桐如何贪恋美色的事来。 但陆亦桐所为之事又并不与美色沾边,于是这永安城中的百姓是半信半疑,更加将此事当做谈资,遂流言传得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广。 “皇上可真是将这永安城搅和的不得安宁,”朝颜与玄芝在倾梦楼阁楼上饮酒,朝颜倚在围栏上,看着这表面祥和,实则暗流涌动的城池“说他自己昏庸无能喜好女色,还让你给传出来,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玄芝,你和七爷也不劝劝他。” 玄芝坐在帘后,语气淡淡的,视线甚至是有些恍惚的“原因我都同你讲过了。” “那也不能把屎盆子往自己脑门上扣啊,”朝颜气呼呼的抱着手臂,眼睛瞟着歧王府的方向“你是不知道,你刚把消息放出来,歧王府的人就一窝蜂的到处咋咋呼呼,诚然他们如皇上所料会添油加醋一番,但加的也太多了吧,活活把大碗宽面加成油醋宽面了。” 朝颜一向快言快语且说话颇有风趣,她本以为玄芝会似往常一般被逗笑,但玄芝仍旧是冷着一张脸,几乎没有表情。 “你怎么了?”朝颜看玄芝不太对劲便问道。 玄芝手指轻轻握着酒杯,缓缓道“玉竹还留着姐姐的梳子。” 朝颜听后一怔“当初灵芝所有东西都被禁军收走了啊。” “是啊,我也没想到他竟偷偷私藏了,”玄芝摸摸自己的剑穗,苦笑道“不过好在没人知道姐姐的梳子何种模样,他想留着便留着吧。” 朝颜不知该再同玄芝讲些什么,便只好拍拍他的肩膀。 玄芝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他抬头望着天空,深深地吸了口气“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姐姐还活着。” “我也希望她还活着,毕竟,我这条命是她给的,”朝颜仰头饮下一口酒“可是啊,玄芝,过去了那么多年却没有关于灵芝的半点消息,即便是夜枭寻了一次又一次仍是没有半点收获,我们即便再不愿相信,也没办法不相信了。” “不,”玄芝苦笑着摇摇头“只要北原还在,她或许就还活着。” 朝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将玄芝的酒杯斟满,他喝下去,她便再斟,她就这样看着他紧蹙眉头,一杯又一杯。 “哟!喝酒呢?真潇洒啊!”楼下忽然传来云苓的声音。 朝颜停下手中的动作,身子探出围栏向下望去,果真是云苓来了,手里还拿着个鼓囊囊的包袱。 “不愧是永安城里一等一的绣娘,眼神真好使,你等一下,我这就下去。”说着,朝颜便要下楼去。 云苓连忙摆摆手“还是我上去吧,正好去你屋里给你上身瞧瞧,顺便啊,还能讨你杯酒吃。”云苓一边说一边就进了门去。 朝颜转头看看玄芝,赶忙将一方帕子沾了水塞给他“快擦擦脸,一会儿云苓来了见你这幅样子又要担心了,我先去门口拖会儿时间。”朝颜说完便往楼梯的方向去迎云苓。 “你何必出来,我进去找你就是了,你这一来一回的也不嫌麻烦,”云苓走到楼梯口一抬头就看到了往下走着的朝颜,她便一边在楼梯上走着一边说“别往下走了,我这就上去了。” “云掌柜可是贵客,理应迎接。”朝颜将手挽上云苓的臂弯,她刻意将脚步放缓,笑盈盈道“我要的衣服这么快就做好了?” “朝掌柜要的东西谁敢怠慢?这不紧赶慢赶加班加点的给做出来了,做好了就赶紧拿来给你拭拭,”云苓一边说一边拍了拍包袱“去你房里试试吧?” 朝颜心想着玄芝是男子,擦脸自是应该比女子快了许多,于是便将云苓引去了她同玄芝饮酒的房间,而楼下宾客并不知玄芝此刻在楼上房中,朝颜与云苓本就交好,遂无人对他们二人有何怀疑。 “你在这里?你近来的装扮怎的越发齐整了?”云苓进门便看到了坐在桌前的玄芝,她走上前去,似是闻到什么味道似的使劲用鼻子嗅了嗅玄芝周围“好香,你在朝颜这里洗脸了?”云苓回身看看朝颜,又再看看玄芝“洗了脸,梳了头,理了衣服,难不成你们……” 朝颜见云苓越说越离谱,赶忙摆摆手“不是不是,你可别瞎说啊!”她一边向云苓解释一边对玄芝说“你倒是说句话啊!” “好啦好啦,”玄芝无奈的笑笑,他起身走到朝颜的梳妆台旁,拿起一个小罐子对云苓说“我最近起了个痘痘,朝颜说她有瓶玉面露特别管用,我就来试试,不信你看。” 玄芝刚说完,云苓就笑了,她边笑边坐下,还顺手拿了只晶莹剔透的蒸饺塞进嘴里“行了行了,我和你们闹着玩呢,我这次来是有消息给朝颜,正好玄芝在,那也省下传信的事了。” 听云苓这样说,玄芝和朝颜便都坐了下来。 “段家今日找我去他们府中为段家大小姐量体裁衣,但她们选的衣饰过于华丽,几乎可以是面圣华服了,我觉段家定有什么动作,所以来和你们说一声。” “段琼枝,”朝颜若有所思“段将军无子,这么些年来段家皆若隐士之族不闻窗外之事,如今终于要站边了?” “不知段沥泉会选择哪一边。”云苓道。 “段沥泉受失子的打击过大,他绝不会贸然行事,”玄芝终于开口“他只会做最有把握的选择,或者说,对自己家族最有利的选择。” “最有利……”云苓喃喃道“难不成……” 他们多年共事已有了绝对的默契,听得一句话便知对方话中更深的含义,甚至知道对方下一句要说什么。 “你想的不错,他可有两个女儿,即便段玉蕊比段琼枝小了几岁,但如今也是出落得亭亭玉立了,”玄芝嘴角微动,露出几分笑意“所以他一定会两边都选。” 云苓沉思片刻后说“即便段沥泉可以瞒过皇上将段玉蕊献给歧王,但歧王向来精明,若段沥泉果真将段琼枝送入宫中,歧王怎会不知?如此,段沥泉怎可两边得利?” “许家,”朝颜若有所思道“若我没记错,佐丞许龄安的独子许依竹倾慕段玉蕊多年却求而不得。” 玄芝笑容更深“若歧王得到段玉蕊不仅是得到段沥泉的暗中相助,还相当于得到了将来的佐丞一族,你说,这个买卖对于歧王来说,值?还是不值?” 第十三章 宫中·圣言红药忘美人 () 天气渐渐热起来,宫里的花也都争奇斗艳起来,锦贵人最喜芍药,陆亦桐便命人在她的后园栽种了一大片,春夏交接之际,火红的芍药开的妖艳至极。 “皇上,您看这朵好不好看?”锦贵人身着胭脂色的衣裙站在一片花海中,玉手指着花丛中开的极盛一朵芍药问道。 陆亦桐坐在凉亭中,他手缓缓摇着折扇,眼睛眯了眯,似是仔细思索了片刻一般道“这朵极好!” 锦贵人听了很是高兴,便叫人赶紧去将那朵花摘了,此时她手中的芍药花已经多得垂下了那厚重的花冠,挤挤挨挨的样子显得十分狼狈,锦贵人看到有些花被捏的垂败,连连道“哎呀,都谢了,真难看,”她一边说,一边将那些花丢在地上“我不要了!”而后,又去摘新的花。 “爱妃何必恼呢?”陆亦桐说着对身边的宫人轻轻挥了下手“你们去摘花,锦贵人玩累了,让她回来歇歇。” 锦贵人嘟着嘴,气呼呼的提着裙摆穿过花丛。 “怎么?不高兴了?”陆亦桐将手边的茶端起,慢慢喝了一口“这茶不错,你要不要喝些降降火气?”说罢,便有宫人端了茶上来。 “皇上你看,”锦贵人晃了晃手里又新摘的芍药花“这刚摘下来就蔫了。” 陆亦桐歪头笑笑“花哪有长红之时?” 锦贵人坐在陆亦桐身边,瘪瘪嘴“皇上最近也不常来我这里了。” “闹了半天,原来是在气孤?”陆亦桐收了扇子,语气带着几分调侃。 锦贵人没有说话,却将身子向一旁扭了扭,分明就是在置气的模样。 陆亦桐叹了口气,双手放在锦贵人的肩膀,慢慢地想将她一点点扳回来“这简尚书的女儿刚进宫来,我总不能将她冷落了。” 锦贵人听罢,一边别扭着但还是转了身子过来,如花娇俏的脸庞挂上了两串泪珠,美人垂泪,让人分外怜惜。 “那便可冷落了嫔妾吗?”锦贵人的清泪又落下两颗。 陆亦桐一边将锦贵人眼角的泪珠拭去,一边微笑着说道“我这不是来看你了?” 锦贵人吸着鼻子不肯说话。 “好啦,莫要耍小孩子脾气。”陆亦桐捏了捏锦贵人的鼻子,而后抬头对方海说道“你领几个人去采些开得好的芍药,给每个嫔妃那里都留几支。” “哎?”锦贵人听陆亦桐这么说,立马瞪着眼泪汪汪的眼睛指着准备去摘花的宫人怒道“慢着!” 陆亦桐倒是还在垂眼悠闲的喝着茶,即便锦贵人已经发怒,他还是头也不抬的对方海抬手示意让他们去摘花,方海自然是领陆亦桐的命,他绕过锦贵人,领着宫人走到芍药丛中将一朵又一朵的花连着细长的茎一同摘下。 “皇上,”锦贵人一改刚刚对宫人发怒的声音转而成了娇嗔“为何要将嫔妾的花分给其他嫔妃?嫔妾不想,嫔妾不想嘛。” 陆亦桐慢慢将茶杯放下“孤是在教你在后宫的处事之道,”缓慢又带着威慑力的抬头看了眼锦贵人“你竟没察觉出一丝一毫?” “皇上的意思是?”锦贵人略显胆怯的问。 “孤年少登基,一直忙于朝政,后宫之事一向是由容妃掌管,这么些年过去,容妃在后宫一人独大,没有任何人能够牵制,”陆亦桐眯了眯眼,又接着道“近来朝廷琐事少了些,我方有时间理一理你们后宫之事,仔细想想,众嫔妃中也就是你入宫的时间长一些,但你父亲是佐丞,司文,而容妃的两个哥哥皆是我岚国大将,她父亲就更不用说,所以,我想让你在后宫之中与其他嫔妃能融洽一些,这样也可让你多得些人心。” 锦贵人听陆亦桐这样说,脸上马上露出了笑容“皇上怎么不早说?”她边说边抹抹眼角的泪花“害得嫔妾哭这么久。” “我以为锦贵人懂孤的苦心。”陆亦桐说着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 “皇上的心意嫔妾当然明白,”锦贵人辩解道“嫔妾不会让皇上失望的。” “好。”陆亦桐轻抚了下锦贵人的脸颊,面带笑意“那孤便说这是锦贵人将自己宫中的花与众嫔妃共赏,如何?” “都听皇上的。”锦贵人娇笑着。 陆亦桐拍了拍锦贵人的手,笑容渐深。 待宫人们摘好了花,日头已经渐渐高了,陆亦桐将折扇拿起便站起身来“孤还有其他事要忙。” “皇上留下来和嫔妾一起用午膳吧,”锦贵人眼睛看看那被大肆采摘过的芍药花圃,撇了撇嘴“你看臣妾的花都献出来了,皇上却连与臣妾用膳都不肯。”正说着,眼泪又要往下掉。 陆亦桐听罢笑了几声,而后面带极温柔的笑,缓缓道“今日锦贵人只见花谢,却不见过几日便会有新的花开,况且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花,”他说着微微俯身,轻柔的托起锦贵人的脸“若是觉得这流音轩中现有的花不中用,那便再找其他的就是了。” 锦贵人瞳孔微微收缩,面容上的笑僵在脸上,似火的衣裳与红唇将面色衬得更加惨白。 陆亦桐见锦贵人身子竟有些不由自主的抖起来,便松了手,带着那温柔至极的笑转身离开,临走时还不忘回头说“若是看腻了芍药,孤便去寻别的花来种到这花圃来。” 锦贵人怎听不出陆亦桐话中之意,她恨得牙痒,却仍要面带微笑的行礼相送,待陆亦桐走了,她才终于露出本来的脾性。 她一言不发,既不顾烈阳的焦灼,也不管那华丽衣裙多么易损,锦贵人缓步走进芍药花丛中,将残存的芍药花朵朵狠狠的拽下泄愤,不久,花朵鲜红的汁液便沾满了她的手掌。 “哈哈哈哈……说什么对我有心?都是假的,原来是想利用我对付容妃,对付卿家,”她看着自己手中鲜红如血笑道“果真帝王是这世上最无情之人,亏我之前对他如此用心。” “小主,这天气渐热了,心里有气撒出来便罢,还是要当心身子要紧。”锦贵人身边的贴身侍女潆若拿着一柄绢扇来为锦贵人遮阳,并同锦贵人耳语道“有些话小主还是要当心些说为好,省的别人传了闲话出去。” 锦贵人听罢冷哼一声,便由潆若扶着回到了凉亭。 等在凉亭那里的宫人见锦贵人回来便立刻送了新茶来,锦贵人慢慢坐下,喝了口茶润润嗓子,而后向后摆摆手“你们先下去吧。” 她身后的一行人领命便出了凉亭,只留下几个近前伺候的宫女太监。 “去给父亲送个口信,让段琼枝尽快进宫一趟,”她对潆若说道“皇上说容妃身后有武将撑腰,那我也给他送个有武将的来便是了,段家准备了这么久,也是时候用上一用了。” 锦贵人看着眼前残败的花圃,低下头看看自己被花枝扯破的裙摆,阴仄仄的笑笑“想用我牵制容妃,还说不中用了便丢掉这种话威胁我,呵,倒要看看最后被丢掉的人是谁了。” “小主还请放宽心。”站在一旁的秦深说道。 “放宽心?我又不像容妃那么傻,竟将真心部交给一个无情帝王,自那简尚书的女儿进宫以后,皇上都不怎么理她了,她还时不时的去求见皇上,真是活得没脸没皮,”锦贵人说着便笑了“等她完伤透了心,或许亦可为我们所用。” “若真是如此,王爷的局胜算就更大了。”潆若的脸上顿时充满了喜色。 “是啊,皇上不是喜欢新花吗?我们就给他新花,”锦贵人笑意渐渐蔓延至眉眼“到时候咱们就好好听听,那旧人哭的声音,到底好听呢,还是不好听。” “皇上方才何必同锦贵人忽然翻了脸呢?”方海在回去的路上小声与陆亦桐低语。 “孤哪里翻脸了?孤还笑着呢。”陆亦桐说着,还对方海做了一个刚刚对着锦贵人露出的假笑。 方海被那个假笑冷的抖了一下“锦贵人吓得小脸儿都白了。” “我那是要给她个让段琼枝进宫的机会,还担心她动作太慢,才激了她一下,”陆亦桐揉着眉心似是有些苦恼“谁知道她如此愚笨,竟要孤费那么多口舌。” “皇上,万一推断有误,被送进宫来的不是段家小姐可如何是好啊?”方海对猜测出来的事终究是有些担心。 陆亦桐轻松地笑笑“放心,我既然已同锦贵人说过要制衡容妃需要武将,她就一定会给孤送来武将之女,况且,段琼枝的新衣都做好了,我怎么都不能让那份心意白白浪费了不是?” 他们正说着,从队伍后面跑过来个气喘吁吁的小太监,小太监先向陆亦桐行了礼,又向方海行了礼才问道“奴才想问一下,这些芍药花该如何分送?” “容妃位分最高,多挑些新鲜的送去,剩下的均分便可。”陆亦桐回道。 小太监领了命,便又往后跑去。 陆亦桐看着小太监气喘吁吁的样子低声笑道“方海,你说孤容易吗?想给心上之人送花,竟需要费如此周章。” “容妃娘娘定懂得皇上心意。”方海服身亦笑道。 “清清……”陆亦桐眯了眯眼睛缓缓道“她定是懂得。” 忽然,陆亦桐想起什么似的晃了下手中的珠串对方海说“对了,你叫人去把流音轩花圃里的凉亭边角修宽一些,”他边说边揉了揉眼睛“今日锦贵人一直叫孤看她摘花,太阳毒烈,凉亭边沿不够宽,阳光照得孤眼睛生疼,现在看人还重影呢。” “那便说是皇上心疼锦贵人所以才修的吧?”方海问道。 “嗯,就那么说,”陆亦桐揉完眼睛又揉揉太阳穴“算了,你命人把流音轩所有凉亭边角都修宽些吧,等段琼枝来了,指不定要孤在哪里看她们干什么呢。” 方海听陆亦桐这样说,不由得微微笑了下。 “也该给她个甜枣了,”陆亦桐亦笑道“虽然是孤自己想吃。” 第十四章 无常司·探风翻坛醋香染 () 玄芝这几日甚是困惑,已经过去许久,夜枭处却仍不见关于繁缕的确切的消息,甚至已将方向指向北原,但仍一无所获,他倚在无常司长廊的廊柱上,嘴里叼着根草茎,样子闲散得很,眼睛却盯着天空出神。 “玄芝,你想什么呢?” 玄芝听身旁有人说话,侧头一看,原来是繁缕。 “没什么,就是无聊,出来看看,”玄芝道“最近总不见你,玉竹又给你派太多任务了吗?” 繁缕摇摇头“没有,我不过是瞎忙活。” “别太累了。”玄芝对着繁缕微微笑了笑。 繁缕回了个笑,她看着不远处的竹丛,默声许久,终于才似下了很大决心一般缓缓道“玄芝,你有没有听说……” “嗯?”玄芝转过头看着欲言又止的繁缕“什么?” 繁缕定定的看着玄芝的眼睛“听闻无常司中,有人动了情爱之心。”她因玄芝在外散布的消息,活动已经受到了很大的限制,歧王更是因此不悦,于是她便听曼珠之言,来探探玄芝的口风。 玄芝低头笑笑,抬头时却已没了笑意,多的是一丝愁容“繁缕,你可知道情爱是何滋味?” 繁缕摇摇头“无常司中,恐怕没有人是真正体会过的吧。” “他们有人说情爱是甜,是融化人间一切的蜜意,亦有人说,情爱是苦,是万箭穿心的痛楚,”玄芝慢慢对上繁缕的眼睛“我好想尝尝。” 繁缕听罢不由得轻吸了一口气,她没想到玄芝会这样直接“这永安城中有无数女子对你倾心已久,若能被你看中,那不知要受多少嫉妒了。”她巧笑着说。 “可惜,她似是心有所属,”玄芝苦笑着叹了口气“也是啊,那么好的姑娘,怎会没有旁人喜欢。” “玄芝,这些话…….” “放心,”玄芝没等繁缕说完便道“这些话,我只同你一人说过,”他说着,手轻轻将繁缕额前的发抚到耳后“你放心便好。” 繁缕将头垂下轻轻的点点,小脸已经因玄芝的话语和动作变得通红,即便如此,她还是没有藏住眼底一闪而过的疑惑。 玄芝自然是捕捉到了那个细微的瞬间,他微笑着,低声道“因为,你是繁缕。” 繁缕心中顿时明白了玄芝的意思,对于无常来说这已经是十分明显的表达了,她定下心来,对玄芝微微一笑,语气不再疏离,而是用柔情似水的语气说“其实,我也想知道情爱的滋味,”她一边说,一边悄悄靠近玄芝,片刻,又离开,苦笑一下说道“只是,我们是无常,终究是没有机会知道那番滋味了吧。” 玄芝歪歪头看着繁缕“或许有呢?”忽然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有些事,不试一下怎么知道?” “或许吧。”繁缕低语。 她不知,此时,在不远处竹丛的另一边有一双眼睛一直注视着他们。 待玄芝回到玉竹的房间,时间已经不早,“回来了?”玉竹坐在椅子上,听到门响动的声音便知道是谁,他头也不抬的问“干嘛去了?这么久也没个人影。” “我就在外面的廊柱那里。” 玄芝一边说话一边走到玉竹身边拿起茶壶倒了杯茶,玉竹微微一笑刚想拿杯子,就发现茶已经被玄芝喝光了“这是我的茶杯。”玉竹无奈的摇头道。 “我实在太渴了,都是一家人,我就用你的杯子喝口水,别那么小气。”说罢他又喝了一杯。 “你在廊柱那里做了什么?怎么这么渴?”玉竹见玄芝喝了一杯又一杯的茶,本来满满的茶壶一会儿就空了,于是问道。 玄芝喝了一壶茶后终于解了渴“我在那里碰到繁缕了,”玄芝道“她问我无常司中有人动情爱之心的事,我感觉,像是在探我的口风。” “哦?”玉竹将手中的书合上,抬头看着玄芝,眼中含着笑意道“你是怎么说的?” “我哪敢乱说啊?”玄芝拖着椅子挪的离玉竹近了些才说道“你不知道,我可是用尽力气才说出那些含糊肉麻的话。”他一边说一边撸起袖子给玉竹看着自己的胳膊“你看我的鸡皮疙瘩,现在都没下去。” 玉竹低头笑笑“难为你了。” “你还笑呢,”玄芝撇撇嘴“下次说你动了情爱之心好了。” “说正事吧,”玉竹轻咳一声“对了,叫南星过来一起商议。” “好嘞!”玄芝应了一声便出去找南星。 南星见玄芝来寻他,便立刻停下手中的事赶到了玉竹的房中。 “今日繁缕同玄芝说了之前他们在城中流言之事,似是在探玄芝的口风。”玉竹待南星坐下便道。 “你还是如何回的?”南星一脸紧张的看着玄芝。 玄芝双手放在脑袋后面,略带笑意“我当然是顺势而为啦,费尽心思说了好些酸话。” 南星听罢点点头,但是玄芝一脸想要夸赞的表情已被南星收入眼中,他便用略带敷衍的语气说道“你出入风月场所惯了,想必说那些话也是惯了的。” “你……”玄芝被噎的喘不过气来,他瞪着眼睛气鼓鼓道“我去风月场所都是公事。” “我逗你呢,”南星笑道“幸好你能那样同繁缕回应,真的很是机智。”他一边说着一边拍拍玄芝的肩膀。 “那是!”玄芝一被夸就收不住了,双手放在脑后靠在椅背上,连脚都翘了起来。 “如此,我们便可将计就计,”南星思索了下说道“我们现在还不知繁缕底细究竟如何,那最万之策便是先将她视作内鬼对待,如此,若她不是,便皆大欢喜,若她是内鬼,我们已将其提防,也不会损失什么。” “此法甚好,”玉竹点头“玄芝你便看情况行事,还是顺势而为便可,或许,由此我们可以有更多线索。” “没错,”南星面容的笑渐渐收敛,变得甚是严肃“因为我们知道北原和歧王已经有了往来,所以现在坏的打算有两条:繁缕是北原人或是歧王的眼线,那么,繁缕接近玄芝亦是有两种可能。” “你是说……”玄芝听到南星如此说,眼睛都亮了起来“我或许可以成为内鬼中的内鬼?” 玉竹此刻面上也带了些轻松之感“如此一来,我们便可一试。” “或许,可以放出一些他们想知道却只有玉竹你可能知道的零散假消息,”南星微微思索,忽而似想到什么一般,面带喜色“黑无常!” 玉竹听罢,先是一愣,而后笑容渐深“如此,甚好。” 而无常司的另一边,繁缕同玄芝分开刚走过一个转角便遇到了凌霄。 繁缕看到凌霄,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被凌霄钳住了手腕。 “你干什么?好疼。”繁缕手腕吃痛便挣扎道。 凌霄面带怒色,一言不发。 “你放手!”繁缕感觉手腕被握得越来越紧,便想用另一只手去掰凌霄的手。 凌霄见繁缕的手抬起,便立刻用另一只手将繁缕的手也握住。 “我看到你和玄芝在一起。”凌霄努力将呼吸放缓。 繁缕一下便明白凌霄这番举动究竟是为何,她咬了咬嘴唇道“近来城中他与我的流言四起,王爷让我去探探他的口风。” 凌霄听罢,眼中的怒气顿时化作一片柔情,他慢慢松开紧握繁缕的手“原是如此,刚刚我……”他一手托起繁缕的双手,一手温柔的为她反复揉按“还疼吗?” 繁缕轻轻点点头,凌霄便一边微微吹着气一边为繁缕反复按着手腕。 “你这般爱吃醋可怎么好?若有需要,我必须接近玄芝获得一些只有他和玉竹知道的隐秘消息。”繁缕眉头微皱,语气捎带着些不悦。 “你也知道近来城中关于你和玄芝的流言,我……”凌霄叹了口气“我亦知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以后,但我确实有些忍不住。” 繁缕双手托起凌霄的脸,“我知道,真心的情爱是忍不住的,我了解你的心意,”繁缕说着,在凌霄的面颊上轻轻一吻“但此刻十分关键,等这些事都过去了,我们就可长相厮守,”她双目饱含情意又带着些坚定地说“只要撑过这些难熬的时日。” 第十五章 歧王府·小雀摇变异凤雏 () 夜色正浓,繁缕着一身夜色来到了歧王府中陆亦然平日里休憩的房中。 “什么事?”此刻天色已晚,陆亦然一脸困倦的从室中走出来。 繁缕行礼后道“我今日探过了玄芝的口风,若不是他有意而为之,城中关于我和他之事或许是真的。” 陆亦桐听罢,眼神忽然明亮起来“他对你说了什么?”他一边说着一边抬手示意繁缕落座。 “他说,他想尝情爱之味。”繁缕道。 “此事不宜过急,应从长计议。”忽然,曼珠从房内缓缓走出,她随意挽了一个松散的发髻,赤着双脚,亦步亦趋之际被一袭赤红衣裙衬得甚是娇媚。 “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说在里面等我便好?”陆亦然见曼珠走过来,便抬起手道。 曼珠亦伸出手缓缓握住陆亦然的手指,她坐在陆亦然身旁,削弱的肩膀斜倚着陆亦然的臂膀,柔声道“如此重要之事,我怎能袖手?” 陆亦桐浅笑一下,手指绕上曼珠的发丝“那,依你看,如何?” 曼珠媚眼轻抬,看了眼繁缕道“玄芝不过是说了句轻飘飘的话罢了,无常向来诡谲,决不能只因他的口说无凭来判断。” “你的意思是…...”陆亦桐的眼角蔓延了些许笑意“要让他做点什么?” “你觉得,从他的话中来看,他能动情几分?”曼珠向繁缕问道。 “我们也只是说了几句话,从其中来看,若是动情,大约四分吧,”繁缕顿了顿,接着道“但是他的神情和平日里似乎不太……” “好了,”曼珠打断了繁缕,她皱皱眉,脸上覆盖了一丝嘲弄之意“我晓得玄芝有一副好皮囊,但你别忘了,他是一个为了权势连亲姐姐都可以舍弃的人,你可不要被他的花言巧语骗了,包括凌霄。” 繁缕沉默不语,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曼珠见繁缕如此,便从陆亦然的臂弯中起身,她点着脚尖,扭动着盈盈一握的纤腰走到繁缕面前,伸出消瘦而苍白的手指轻轻将捏住繁缕的下颚骨缓缓抬起,繁缕便已仰视之姿注视着眼前的曼珠,曼珠微微俯身至繁缕面前“你不过是利用他们,为了你真正的国家,北原的繁缕公主”曼珠朱唇轻启,声音娇中带媚,尤似海妖之音可魅惑人心“记住,无常无心。” “不过公主不必担心,”曼珠见繁缕瞳孔不自觉的震动着,便松了手,微微一笑,柔声道“待歧王夺位大胜之时便会同北原结盟,北原之势壮大,到时候,别说是无常,就是各族王子还不是随你挑?”曼珠说着,忽而眼珠闪动,似是想到什么趣事,大笑起来。 陆亦然知道曼珠向来古灵精怪,此时更是对曼珠的举动有些不解,便问“你想到什么了?这么好笑?” 曼珠此刻竟都笑出了眼泪,她用指尖轻轻拭去眼角珠玉,笑道“我是想到,以后待繁缕出嫁,若是哪族王子做了不耻之事,我们便可出兵血洗了那一族,”曼珠说着重新回到了陆亦然的怀中,她眨眨那双明媚又柔情的眼睛对陆亦然道“曼珠光是想想都觉得有些激动了,歧王殿下可有期待?” 陆亦然笑了笑“本王亦期待。” “歧王殿下,我该怎么做?”繁缕面色比先前坚决了几分,语气也更加镇定。 歧王看看曼珠,轻轻点了点头,曼珠便道“且试上一试吧,你和往常相比不要太过与他亲近,他说他要情爱,那便一点点的给,到了一定时候,若他同你言语,你便套他的话,看有没有什么重要的消息,得了消息后我们再去验,若为真,那么他的情便可知有那么几分真,若是你们一同出使任务那便更好了,看他对你是如何的,”曼珠说到这里,眉角忽然轻抬,露出几分狡黠之意“若他肯为你去死,那就更好了。” 繁缕听罢一怔,曼珠见状掩嘴笑道“公主殿下怎如此易惊,我只是同你开了个玩笑,”她道“我的意思是,若他可愿替你受些伤痛,那或许是有几分真情在。” “曼珠,”繁缕沉了片刻后道“我可否同你讲几句私语?” 曼珠歪着嘴角笑了一下,扭头看看陆亦然,陆亦然面上仍是那若有若无的笑意,曼珠轻笑一下道“我同歧王殿下之间没有秘密,任何话,你说便是。” “若觉不便,可不语,”繁缕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这才道“你对歧王殿下之情,为如何?” “若即若离之感,似有似无之意,认为可以得到却始终得不到的,才是最吸引人的。”曼珠一直保持着微笑的面容,话语间没有一丝迟疑,那清澈的眼眸让人不自觉的想去相信她说的任何话。 陆亦然听罢眼睛眯了眯,他低头看看倚靠在自己怀中的曼珠,低声道“你对本王,用了计谋?” “然也。”曼珠的眼神纯真,嘴角挂着灿烂的笑容,声音亦随着表情充满阳光之感,仿若同孩童一般。 “为何?”陆亦然巍然不动,神色如常,眼底却变得幽深。 曼珠的笑容愈深,如那花朵开至极盛转眼凋谢般烂漫,她气吐如兰,柔声媚语道: “因为,我深爱歧王殿下。” 第十六章 宫中·无事殷勤意难瞒 () 暑气渐盛,方海在陆亦桐一旁打扇,但陆亦桐的汗珠还是止不住的往外冒。 “真热,”陆亦桐忍不住解开衣领上的丝扣,将笔往旁边一搁,起身走到冰桶旁,拿了扇子直接在冰桶上将凉风往脸上扇着“再给孤取两个冰桶来。” 门口的小太监刚要转身去拿冰桶,方海却伸手将那小太监拽住,又转身对陆亦桐道“皇上,这才刚入夏,用这么些个冰桶,当心着凉啊。”说着,他从身后桌上拿出一个食盒“皇上,这是容妃娘娘送来的红枣燕窝羹,已经冰好了。”方海说着便将那晶莹的一小碗放在了桌上。 陆亦桐见了,眉眼间有止不住的笑意“她什么时候来过?怎么没有同孤讲?” “暑气渐盛,娘娘身子骨弱,便先回去了,”方海服身在陆亦桐耳边低声道“娘娘还说,若皇上能不贪图凉爽,一日只用两桶冰,则有信承与皇上。” “信?”陆亦桐听罢便走到放着燕窝羹的桌边坐下,亦低声道“什么信?在何处?写了什么?”他一边用勺子搅着羹汤,一边对方海一连串的发问。 方海见状笑了笑“不知,不知,不知。” 陆亦桐撇撇嘴,白了方海一眼“你们啊,就知道和清清一起愚弄孤。” “奴才不敢,”方海垂手回完话便转身对身后门口的小太监招招手道“给皇上拿个冰桶来。” “回来!”陆亦桐赶忙喊住小太监,又瞪着眼睛对方海怒道“你干什么!” “皇上刚刚说热,奴才便叫人取冰桶予皇上。”方海道。 “孤觉得舒爽的很,一点不热,取什么冰桶,”陆亦桐小口吃着燕窝,一脸的不悦,但嘴角却弯出一个弧度。 方海见状也笑了笑,陆亦桐抬头问“你笑什么?” “皇上高兴,奴才便也跟着高兴。”方海道。 “孤是觉得这燕窝羹味道不错。”陆亦桐说罢又吃了一口。 方海微笑道“这羹汤是娘娘亲手为皇上煲的,自然是极好的。” 陆亦桐听罢笑容愈深。 “对了,锦贵人那里……”陆亦桐吃完最后一口燕窝羹,将空了的白瓷碗碟搁在桌上。 方海一边将食盒碗碟收拾好一边道“皇上吩咐修的亭角已经完成了大半了。” “嗯,”陆亦桐伸了个懒腰侧首看了眼门口的小太监,缓缓道“让他们加快进度,孤可不想让锦贵人晒着。” “是。”方海服首应道。 “好了,让他们都下去吧,孤想休息会儿。”陆亦桐站起身,向内室走去。 方海便将食盒放在一旁,又遣散候在门口的宫人,将门关上后才步入内室。 “门口刚刚要去取冰桶的太监叫什么名?”陆亦桐倚坐在卧榻上垂目道。 “吴林,”方海有些不解“皇上何故问此?” 陆亦桐双目依旧垂着,眉心微皱,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我怎么没记得之前他如此勤快。” “皇上是指?” “今日孤说热,叫人去取冰桶,你还没吩咐,他便要出门,”陆亦桐微微睁开眼睛“孤向来是给你旨意,而后由你去吩咐人做事,他现在是不是有些过于勤快了?” 方海此时方觉吴林有些异常“近来吴林确实比先前勤快许多。”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陆亦桐说完,又笑着摇摇头“或许是孤太过警惕了,不过,还是小心为好。” “是。”方海应道。 “然,不管他是否为奸是否为盗,皆可用上一用,”陆亦桐笑道“若真为奸盗,我们便用上一用,若非内贼,那便也无伤大雅。” “一切听皇上安排。”方海服身道。 “他近来如此行动,即便不是内贼,那也是想借你攀上更高的地位,若是内贼就更简单了,借高位便可得到一些不便知道的消息,或者看到一些他想看到的东西,既有如此不确定之事,我们便给他扣上一个确定,”陆亦桐沉思片刻“以后,一些与福祥宫来往的无用琐事,便交予他去办吧。” “皇上,那容妃娘娘那里……”方海显得有些顾虑。 “待晚些,我们去趟福祥宫,就说是今日这羹汤做得好,孤便去看看她,”陆亦桐说着闭上眼睛“用完午膳又食了羹汤,今日折子也多了些许,孤有些乏了。” 方海听罢便将那卧榻上的帘子拉了,行过礼后退出了内室,将殿中桌上放着的食盒拿起后,他便走出勤政殿。 “方海公公,皇上可歇息了?”方海一出门,那吴林便上前问道。 “近来事务繁忙,皇上都消瘦了不少,”方海点点头“让皇上歇歇吧,你随我去给容妃娘娘把食盒送去。” “是。”吴林面容上有止不住的喜色,他伸手接过方海手中的食盒,顺从的跟在方海身后。 方海则转身对守在殿门两侧的决明和林“这里就有劳二位了。” 决明和林拱拱手以表无妨后,方海才带着吴林往福祥宫去了。 “吴林啊,你今年多大了?我记得你来宫里的时日也不短了。”方海一边走着一边同吴林搭话。 “回方海公公的话,小的今年满二十了,”吴林走着也不忘给方海服身行礼“进宫的日子倒是记不得了。” 方海点点头“在这宫里啊,要想出人头地,那就得机灵点勤快点,最近天气热了,人心浮躁,我看皇上身边上这些宫人里头啊,也就你还能做点事了,”方海思索了下道“我记得上次在锦贵人那里摘花的时候,从队伍后头跑过来问如何给各宫小主分花的也是你吧?” 吴林听罢不住的点头拱手“劳烦方海公公还记得小的。” “不错,怪不得皇上今日特意夸你,”方海笑着道“想必再过不久,就是你腾达之日了。” 吴林听方海如此说,赶忙行了个礼“借公公吉言,还望方海公公在皇上面前多提点提点。” 方海笑着抬抬手“那是自然,你是我带出来的人,不管以后你在哪里某得差事,以后咱们也好有个照应。” 说着话的功夫,方海和吴林已经到了福祥宫门口。 “方海公公。”门口的小宫女见方海来了,赶忙行礼。 菘蓝闻声而来“方海公公来了?”她亦行了个礼,而后道“真不巧,我家娘娘正在休息,不知方海公公来所谓何事?” 方海还礼后道“没什么大事,只是来将容妃娘娘拿去的食盒送回。”说罢,他抬抬手,吴林便将食盒呈了上来。 菘蓝接过食盒,也向吴林服了服身“有劳公公了。” “皇上说这凉羹在暑天里吃着很是合胃口,想着最近政务繁忙,也许久未见娘娘了,待今日凉爽些便来看望娘娘。”方海笑着说道。 菘蓝听罢面露喜色,她笑着道“那待娘娘醒了我们便准备,多谢公公了。” “不过是传个话,乃分内之事,”方海拱手行礼道“食盒已送到,我便回去了。” “有劳公公了,”菘蓝服身行礼,而后将袖中拿出银子送入方海手中“公公慢走。” 方海笑着十分自然的接过银子,和吴林一同还礼后,二人便从福祥宫返往勤政殿。 “往后你记得,见到各宫小主身边的宫人,多行礼多客气着点,总是没坏处的。”方海和吴林走出几步后,方海一边说着,一边拿了颗银子给吴林。 吴林笑了笑,没有接“此番多谢方海公公指点,这银子就当是我孝敬您的。” 方海也不推辞“你倒是懂事,”他笑着将银子都放入袖口“以后这银子啊,有的是你拿的。” 吴林笑着对方海拱手道“若真有那日,也都是方海公公教得好,自然也是忘不了公公的。” “行了,嘴倒是挺甜的。”方海摆摆手,面上却是很受用的表情。 吴林拱手服身不再言语,但他垂下的面庞上却是掩不住的喜悦之情。 原本陆亦桐就是假寐,待方海回到勤政殿,陆亦桐便从卧榻上起身“回来了?” “奴才刚刚带吴林去给容妃娘娘送食盒,以后的杂事已可交予他去做。”方海行礼后道。 “好,”陆亦桐点点头,他看看窗外似乎还甚是炎热的模样,问道“现在外面可有些许凉快?” 方海毫不犹豫的回道“未有。” “无妨,”陆亦桐仍旧穿了鞋子站起来“孤前些年为了这暑气特意给清清修了清湖一池,想必就算是酷暑里,那风掠过湖面也是凉爽的。” 方海上前帮陆亦桐整理着衣襟,一边说道“皇上想见容妃娘娘,这点暑气自然是难不倒皇上的。” “取笑孤?”陆亦桐眯了眯眼睛。 “奴才不敢,”方海服身道“奴才只是被这可感天动地之情所感染。” 陆亦桐低语一声“油嘴滑舌。”那喜色却是已经蔓延上了眉梢。 福祥宫中,容妃正坐在亦清湖边的亭子里喂鲤鱼,陆亦桐远远的望见了,便打了个禁声的手势让众人屏声不传,然后一个人悄悄的绕过假山,走到亭子里。 菘蓝自然是看到了陆亦桐,她默声行了个礼,而后便要转身退下。 陆亦桐却赶忙拉了下菘蓝,将其手中还留有的鱼食放入自己手中,而后学着菘蓝的样子站在了容妃身后。 “菘蓝你看那条鱼!”容妃忽然指着湖中道,陆亦桐听罢便往湖中看去,原来是一尾肥硕的金色鲤鱼。 “真好看,”容妃一边说一边往金色鲤鱼身边投了更多的鱼食“把它喂肥一些,下次钓它来给三郎炖汤。” 陆亦桐忍住笑,将捧着鱼食的手伸过去,容妃头也不回的拿着鱼食往湖里撒,自然是没看到那拿着鱼食的手的衣袖都已经变了模样。 容妃撒了几把鱼食后,忽然道“三郎怎么还没来啊?”她一边说一边往宫门的方向望去,无奈陆亦桐当初修建这亦清湖时将草木种的甚是繁密,再加上假山的遮挡,这一眼望去便只能看到郁郁草木。 “真恼人,”容妃撒娇似的抱怨道“要是从这里能看到勤政殿和养心殿就好了,那样我便可随时看到三郎了。” “我是特意把亭子修在这里的。”陆亦桐此时才缓缓道。 “皇上!”容妃听到陆亦桐的声音不由得惊呼一声,而后赶忙跪地行礼“嫔妾不知皇上驾到,有失远迎,还望皇上赎罪!” “他们不在,你不必这么拘谨,”陆亦桐马上将容妃扶了起来“你方才叫我三郎?” 容妃不语,却有些害羞的将头低了些许。 陆亦桐将容妃拉入怀中,低语道“再叫我一声三郎。” 容妃的唇贴在陆亦桐的耳边,喃喃道“三郎。” “你许久未这样叫过我了。”陆亦桐缓缓闭上眼睛。 “皇上贵为天子。”容妃低语。 陆亦桐抱紧容妃的手上又加了几分力,语气有些无可奈何但又有几分溺爱之意“但我亦为你的夫君。” “三郎这次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容妃知道此时正是处在迷惑锦贵人的紧要关头,若非要事,陆亦桐不会亲自前来见她。 陆亦桐恋恋不舍的将容妃从怀中分离“方海身边有个小太监近来似乎有些不对劲,我想给他安排个对我们最有利的差事。” “什么?”容妃问道。 “从我的殿中给你送些物件,”陆亦桐叹了口气“或许是我太过敏感,但我不敢掉以轻心,只能处处设防。” “三郎做的是万之策,并不是敏感多疑。”容妃握了握陆亦桐的手道“需要我做些什么?” “每每有人送东西来,清清只管做些颓然之态失望之举便可。” 陆亦桐刚说完,容妃便对陆亦桐如此计划的想法想到了个大概“清清明白了。” 陆亦桐将事说明后,便换上一副轻松的表情,挑眉微笑着靠近容妃问道“方海说你有给我的信,在何处?” 容妃笑道“皇上今日可没有贪凉?” 陆亦桐连连点头“我今日只用了一桶冰。” “其实不是我不想让三郎用冰,只是你少年时候掉进冰湖,打那以后身子耐不住冷,碰巧你还怕热,这夏日你便总是生病,”容妃叹了口气接着道“从前有我在你身边照顾着倒是不打紧,如今只有方海在你身边,他又不敢抗旨,只怕你身子骨吃不消,局还没破,自己倒是先病倒了。” 陆亦桐听罢有些哑然,他的嗓子像是梗了刺,眼睛都被刺的有些发酸。 “以后也要听话。”容妃笑着,轻轻右手抚了抚陆亦桐的发。 陆亦桐已经说不出话,他点点头,微微一笑之间,滚烫的珠玉便挣脱眼眶,落在了容妃紧握陆亦桐的手上。 容妃满眼心疼,她知道眼前这个世人皆认为无情无义心狠手辣的帝王其实有一颗极为柔软的心脏,而那柔软却不能为外人所知,只因他是天子。 身为天子,必须身披盔甲,将柔软的心层层包裹,才能站于万民之前,抵挡住蛮族的铁蹄与刀戟,纵然千刃万箭穿身而过,他都只能佯装不过小事一桩不足挂齿。 容妃亦知,他只能在自己面前哭上一哭,因为,她是他的妻子。 无题 () 这日一早,青黛等太阳初升,暑气还未散开时便已经收拾好了药箱。 “卿府先前约了诊,我今日怕是脱不开身,”青黛边检查药箱边对店里的伙计道“医馆你们好生看着,正好也该让你们坐诊试试了。” “青黛姐你放心,我们学了这么久了,一定能应付过来。”正在擦药柜的伙计笑着说道。 青黛听罢也笑了笑,店里的伙计都是她手把手教出来的,即使现在医术尚未精通,但往常病症也都能轻松应对,她自然是可以放心的。 长安城中人皆知青黛医术高超,于是城中大族大家的若是有人病了,皆会找青黛来瞧病,因此出诊也是常事,歧王多疑不愿用太医,于是就连歧王的病症也常常是由青黛来医治,遂青黛出入各大府邸也是常事,并无他人怀疑。 “青黛姑娘来了?”卿府开门的小童见到是青黛,忙将大门开了笑着迎道“快进来快进来。” “你们家老爷前些日子约了今日来瞧瞧旧疾恢复的如何。”青黛缓缓施了一礼,柔声道。 小童一边将青黛往正厅引着一边回道“老爷在书房议事,青黛姑娘先在厅里坐坐,我这就去禀告老爷。” “多谢。”青黛微微笑着道。 小童将青黛引入客厅便有侍女端了茶上来,青黛寻了个椅子坐下,小童便连忙跑去了卿轩辕书房中禀告,过了好一会儿,茶都换了四五次后,卿轩辕才姗姗来迟。 “卿将军。”青黛见卿轩辕到了,便起身行礼。 卿轩辕拱手回礼道“方才我在与他人议事,叫青黛姑娘久等了。” “无妨,军中之事是最要紧之事。”青黛微笑道。 卿轩辕笑了笑“我近些日子觉得身子骨舒朗了不少,今日劳烦青黛姑娘看看我这旧疾恢复的如何。” 青黛服了服身道“今日青黛亦觉将军脸色红润了不少,想必再施几次针便可大好了。。” “青黛姑娘如此说,那我可放心了,”卿轩辕站起身,舒展了下臂膀说道“去我房中吧。” 一旁的小童听罢便行礼引路,将二人引入卿轩辕的房中。 “卿夫人可在?”青黛进入房中,一边将药箱放于桌上一边说道“若夫人亦于府中,那便将夫人也请来吧。” 卿轩辕笑笑“青黛姑娘一向谨慎。” 青黛将银针拿出用烈酒消着毒道“谨慎是医者应有之品。” 卿家夫人本就在房后赏花,这说了两句话的功夫便来到了房中。 “我一听说是青黛姑娘来了便赶忙过来了。”卿夫人虽亦是武将世家出身,但眉眼间却是饱满的慈祥,即便因年华而平添了几分沧桑,但与之并存的则是那眼中盈溢的大智之气。 “卿夫人。”青黛行礼道。 “这孩子,这么客气做什么?”卿夫人连忙将青黛扶起“你最近怎么样?怎么看着似乎是又瘦了?没好好吃饭吗?我就说你那个医馆交给别人打理就好,你偏不听,看把自己操劳的。”卿夫人执着青黛的手好一同发问。 青黛被卿夫人的暖意包裹,脸颊渐渐红润起来“我挺好的,虽暑气渐盛但胃口却并无消减,劳烦卿夫人惦记着。” “青黛来是给我复诊的,家常之事改日再说也不迟。”卿轩辕一边说着,一边抬手遣散了屋内众人。 青黛见屋中只有卿将军与卿夫人后,便服身行礼道“我今日前来,是来报宫中消息予二位。” 卿轩辕听罢对青黛行了个“请”的手势让青黛落了座,而后青黛便道“想必现在永安城中‘天子失德’的传言已经散布开来,请将军无需担心,这是皇上特意命无常司放出的消息。” 卿轩辕点头道“不过此举或将有失军心民意啊。” “皇上正是要借这个机会,让之前隐蔽的不忠之臣浮出,并更可见忠奸之分。”青黛道。 “原是如此。” “容妃娘娘那里近来皇上将会刻意冷落娘娘一番,借锦家和段家推动整个局势,”青黛语气平缓,虽声音轻微但一字一句皆清晰入耳“若有何关于容妃娘娘的传闻,皆不可信,容妃娘娘已同皇上商议过,一切皆是做戏而已,皇上对容妃娘娘之情一如往昔。” 卿轩辕听罢重重松了口气,卿夫人见状对卿轩辕道“先前我就说那传言绝不为真,你还甚是担心,如今可放宽心了?” 卿轩辕笑着道“夫人足智多谋。” 卿夫人回了个温柔的笑,而后对青黛道“你此次前来想必还有皇上的其他吩咐吧?” 青黛点点头“现已入夏,秋季便是朝贡大典之时,皇上推断,在此之前歧王定会派人用容妃娘娘的处境与皇上失德之事来离间卿将军,届时,卿将军答应便可。” “皇上这是在赌。”卿夫人道。 青黛点头“皇上将岚国江山,赌在卿将军身上。” 卿轩辕与卿夫人行礼谢恩道“臣定不负皇上!” 青黛忙将卿家二老扶起“或有性命之危,还请小心行事。” 卿轩辕目光锐利,语气坚定非常“老夫出生入死数十载,为的就是平了北原蛮族,此番若能胜,死亦何惧?” 卿夫人点头道“卿家一向忠烈,让皇上放心便好。” 青黛听罢行礼笑道“如此,我今日之事便已交代清楚。”说着,她起身开始收拾刚进屋时打开的药箱。 卿夫人见状拉住青黛的手道“就留在府中用午膳吧。” 青黛微笑柔声推辞道“就不麻烦二老了。”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卿夫人一边说着一边将青黛收拾好的药箱拿在手里“清清入宫多年,承影和云碧一直在军中,家里一直冷冷清清的,你就陪我这个老太婆吃顿饭吧。” 青黛见卿夫人眼神热切,拉着她的手紧紧不放,她叹了口气,笑着点了点头。 第十八章 宫中·老骥图命献琼枝 () 入夏后,蝉鸣似是惊醒了沉睡的雨,一连几天的雨让原本闷热的天气多了一丝凉爽之意。 “锦贵人宫里的亭子修好没有?”陆亦桐站在养心殿的门口,看着外面的天气渐渐晴朗,他的心情也好了些许,他一向是讨厌下雨的, 方海服身回到“工匠下雨的时候也没歇着,现已经完工了。” “嗯,”陆亦桐点点头“给他们赏些银子。” “是。”方海行礼领命道。 陆亦桐看着渐渐高升的太阳,眯了眯眼睛,说道“好久没去流音轩了吧?” “这几天下雨,皇上未曾去过流音轩。”方海答道。 “孤去流音轩瞧瞧。”陆亦桐叹了口气,无奈的迈出养心殿的大门。 “摆驾流音轩!”方海说罢,忙跟上陆亦桐。 陆亦桐坐在轿辇上,手轻轻揉着太阳穴低声道“这段琼枝怎么还没来?孤都有点等的不耐烦了。” “该来的总会来的。”方海亦放了低声音回答。 陆亦桐又重重的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待到了流音轩门口,陆亦桐刚自轿辇上下来便换了副面孔,愁容一扫而空,代替的则是一脸的欣喜愉悦。 “皇上驾到!”方海通报道。 陆亦桐边往流音轩里走着,自宫内亦有两个身着华服的窈窕女子走出来。 “臣妾恭迎皇上,皇上万福。”锦贵人娇滴滴的说道。 她的身边还有一个年纪似乎小一些的女子,着了一身绯色衣裙,发一半挽髻一半散着,长长的发曳在身后宛如溪泉,发上的珠翠衬映着如碧波珠玉,一看就是悉心装扮过的样子。 “臣女段琼枝恭迎皇上,皇上万福。”那女子跪在地上行礼道。 “段琼枝?”陆亦桐脸上的笑终于有了几分真切“可是段将军家的长女?” “正是。”段琼枝将身子伏得更低了些。 “平身吧。”陆亦桐一边将锦贵人扶起,一边对段琼枝抬了抬手。 段琼枝谢恩后缓缓起身,陆亦桐这才看清了那长发下的绝美容颜,如白玉般的肌肤被乌发衬托的更加白皙,一双漆黑的眼眸掩在浓密睫毛的阴影里,嘴唇饱满红润,脖颈纤细修长,是比那锦贵人还要不可方物。 “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陆亦桐缓缓道“人如其名。” 段琼枝听罢娇羞的低了低头,手指缠上手里的粉白帕子,面容亦如帕子般似蜜桃之色。 陆亦桐牵着锦贵人的手往流音轩的正宫走去,眼睛却是一刻都没离开段琼枝,若他稍微侧首,便会对上锦贵人那充满嫉恨的目光。 “孤记得从前见你时你还尚小不懂事,如今竟已经出落成婷婷少女了。”陆亦桐笑着与段琼枝说着话。 “臣女亦是许久未见皇上了。”段琼枝轻声细语,似是在正午天气里的一汪泉水让人深感舒畅。 陆亦桐笑容更深“今日何故来宫中?” 段琼枝侧首看看锦贵人,沉了沉道“臣女与锦贵人一向关系甚好,姐姐入宫许久我因病未曾探望,如今病已大好,便想着来宫里同姐姐叙叙旧,没成想刚好遇到皇上,”段琼枝一抬眼,刚好对上陆亦桐凝视她深切的眸子,她赶忙又低下头,缓缓道“想必皇上是常来姐姐宫里的,皇上对姐姐的深情真是叫人羡慕。” 陆亦桐听罢笑了几声,将握着锦贵人的手换成搂肩的姿势说道“如此美人,叫人魂牵梦绕。”即便陆亦桐说的是对锦贵人的情言蜜语,眼睛亦是始终注视着段琼枝的。 即便这让段琼枝入宫是锦贵人自己的主意,但此时,她亦忍不住心中的妒忌,说道“是啊,这雨刚停,皇上就来了流音轩,可是想必是许久未见,想嫔妾了?” 陆亦桐这才转头看了看锦贵人“那是自然,谁不知这后宫之中,孤是最宠你的?” “那是自然。”锦贵人将柔软的身子往陆亦桐臂弯里靠了靠,娇媚道。 进了正宫室中,陆亦桐便让锦贵人和段琼枝落了座,他一眼看到在帘子一旁的琴,便对锦贵人说道“孤许久未听你弹琴了。” “那嫔妾便为皇上弹上一曲。”说罢,锦贵人便起身行礼,宫人们将琴搬出后,锦贵人便坐在琴椅上开始抚琴。 锦贵人指尖微动,一时间宫中琴声婉转悦耳,连小院中的鸟鸣都轻了些许。 一曲罢,锦贵人施施然行了个礼。 “孤记得,段家长女亦善音律。”陆亦桐微笑着对段琼枝道。 段琼枝起身行礼,长发软软的落在地上,声音也是柔声细语“臣女不过只会唱几首曲子,是不能和锦贵人相比的。” 陆亦桐一听便来了兴致“今日不过是玩乐,且让孤听听吧。”他说着抬抬手“锦贵人,孤喜欢你的琴声,便来做和声可否?” 天子之言哪有拒绝之理,锦贵人即便心里再不悦,也是笑着行礼领了命。 段琼枝见状便行礼领命,而后起身走到了锦贵人身边。 “妹妹想唱哪首曲?”锦贵人拨了下琴弦问道。 段琼枝看了看陆亦桐,略思索了下说道“臣女便唱一曲《凤求凰》,以和皇上与姐姐的情意。” “好,”陆亦桐很是高兴“《凤求凰》极好,锦贵人便弹来吧。” 锦贵人微微垂首,玉指轻放于弦上微动,那流音婉转便绕梁而上旋于楼阁之上,段琼枝听着乐声缓缓垂了双目,而后轻启朱唇,声音竟是曼妙至极,柔中带韧,如丝如绸宛若玉带攀附着锦贵人的琴声亦盘于梁上,却因着宛转悠扬更甚而渐渐盖过了琴声,陆亦桐听着如此妙音,不觉中也闭上了双眼,锦贵人听至于此亦眼眶微颤,豆大的汗珠自额角滑落,滴在了琴上。 段琼枝一曲唱罢,微启双目,见四周宫人皆垂目站立,似是还沉在刚刚的乐声之中,陆亦桐缓缓抬眼,呼吸都慢了几分“孤从未听过如此妙音玉喉。” 段琼枝跪地行礼道“皇上喜欢便好。” “孤,很是喜欢。”陆亦桐说着眯了眯眼睛。 锦贵人很了解陆亦桐这个习惯,她知道,只有在陆亦桐极度厌恶或极度欣喜时才会下意识的微眯双眼,而面对段琼枝这般美人自然不会是厌恶,那么陆亦桐此刻便是欣喜,是对段琼枝极度的喜爱之情了。 其实锦贵人怕的并不是陆亦桐对段琼枝的喜爱,她邀段琼枝进宫的目的就是借段琼枝牢牢将陆亦桐握在手中,她怕的是连往日清冷的陆亦桐都会陷入段琼枝的温柔乡中,那就更别说是一向多情的歧王了。 锦贵人自幼便钟情于陆亦然而非陆亦桐,入宫是属父母之命,此番可为歧王效力是她求之不得的,她原本想着可借此让歧王对她另眼看待,可刚刚同歧王关系亲密了些,此时却又多出一个小小年纪就已如此窈窕的段琼枝,让她不得不提防。 “妹妹的嗓子唱出曲子来真是好听的紧,”锦贵人借挽发之势将汗珠拭去,微笑道“妹妹可要在我这里多留几日啊。”说着,锦贵人的手已经握了上去。 段琼枝觉察出锦贵人的手用了不小的力气,她低头看看自己已被捏出红印的手背,但仍弯了眉眼微笑了下,回道“一切都听姐姐的。” 第十九章 无常司·谁人改字言花间 () 雨过之后空气清新了些许,修整了这几天,玉竹想着有些消息大概也都收集整理好了,便在房内召集了各处前来议事。 玄芝这次十分规矩的将每人的茶倒好,又挨个端了去,玉竹见之微笑了下,喝了口茶道“川柏,账目清的如何了?” 川柏点头道“先前寻来的帐已经查清,但是最近送来复查的账目有些不对。” “说下去。”玉竹道。 “此次需要复查的是近两个月的账目,但我将之前的账目翻看了,发现数字都进行了改动,因此现在宫中的帐与我们现在手中的账目已经对不起来了。” “如此,我们之前查的帐便成了孤帐,”玉竹装作忧心一般皱了皱眉心,而后环顾了四周说道“不知是何处走漏了风声。” 众人此时神色各异。 “所幸此前账目中差错过大之时,我已将账本原原本本誊了一份,如此,以后便可交予皇上。”川柏微微一笑。 玉竹听罢神色微微放松了些“还是你细心。” 雪见道“那现在的账目该如何进行核对?” “有人想要假的,我们便顺势而为给他假的,世人想要真的,我们便存有真的,终有水落石出之时。”玉竹缓缓道。 “是。”雪见领命,神色十分冷漠。 “苏木,歧王府和佐丞相府可有动静?”玉竹喝了口茶润润嗓子,而后问道。 “歧王如常,日日声色犬马,”苏木说道“那佐丞相府近来与段将军府往来甚多,不知何故。” 玉竹一边听着一边留意着繁缕的动静,繁缕则听到是歧王府和佐丞相府的消息,只是微微抬了下眼皮,面色同往常并无二异,玉竹不禁感叹此前无常司的试炼实在是将许许多多应发现的细节磨得一干二净,成为无常的众人亦是将面具融为面孔的一部分。 “听闻今日段家长女段琼枝借探望锦贵人之名进宫去了,以前我倒不知向来不闻世事的段将军何时与佐丞大人走的如此之近了,”玉竹笑笑,而后神色一凛“川柏,细查有段将军牵扯的宫银往来,或许从他这里能查出些我们先前遗漏的细节,这说不定是一条沉于湖底的大鱼。” 川柏拱手领命。 “繁缕,先前与你说的事办得如何?”玉竹侧首对繁缕问道。 “我和玉苏打探过,倾梦楼与歧王府并无关系。”繁缕回道。 “倾梦楼?”玄芝歪了歪脑袋对玉竹说“倾梦楼我常去啊,你有事怎么不问我?” 玉苏笑着叹了口气“据说那酒楼之名是因其掌柜有倾梦之貌而得,就你这性子,中了那美人计可如何是好?” “怎么会?”玄芝瞪了瞪眼睛“我可是向来大义凛然!” “也是为了你好,”玉竹道“即便你一身正气大义凛然,但以你之言难以服众,我这才让繁缕和玉苏去查。” 玄芝无奈的点点头“可好端端的,怎么想起查倾梦楼了?” “你这是在无常司呆惯了吧?”南星笑笑“那朝颜有倾梦之貌,永安城中男子皆心向往之,然这长久以来竟无人动作,特别是那歧王,世人皆知其好美色贪享乐,这城中歌姬舞娘哪个没有入过他的府邸?单单这朝颜,她名气如此之响,歧王不会不知,因此,我与玉竹猜测他们或许有些许关联,所以才无人敢对朝颜下手,或许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都是于倾梦楼中借酒楼鱼龙混杂做的。” “这下你们可放心了?”玄芝挑了挑眉毛道。 玉竹沉了沉,而后目光更加深遂“若朝颜与歧王府并无瓜葛,那就更让人心生怀疑了。” “我们多留意便是,若真有什么隐情,也定有细节遗漏。”苏木道。 “嗯,”玉竹点点头,转头嘱咐道“玄芝,你多留心些,倾梦楼你常去,若是能同朝颜亲近些,说不定能看出什么破绽。” “好。”玄芝应道。 此事说完,众人沉默良久,玉竹便让众人忙去。 玄芝待人都走了,起身欲将茶杯一一收拾齐整“你是真怀疑朝颜吗?”他一边忙活一边道“我认识她这么久,可一点东西都没看出来。” “半分信任半分疑吧,”玉竹道“半分信是因为你,半分疑是因为此事确实蹊跷。” “没事,我多注意着点就是了。”玄芝笑着将茶杯归置齐整“不过既然你还有半分疑,那何必让繁缕去查?若真是有什么牵扯,繁缕之言亦不可信啊。” 玉竹道“所以我才让玉苏与之一同去。” 玄芝听罢摇摇头,无奈道“玉竹啊玉竹,真有你的,查的是半分信半分疑之事,用的是半分信半分疑之人。” 玉竹垂首微微笑笑,梨涡浅浅的映在唇畔,多了几分温柔之意。 “哎,实话告诉你吧,”玄芝叹了口气,似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走到玉竹身边,轻声在他的耳畔道“朝颜是我的眼线。” 玉竹听罢看向玄芝,眼中满是不解。 玄芝皱眉无奈道“你又没问过我。” 玉竹用手指揉揉眉心“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你当我是真纨绔啊?”玄芝说着撇了撇嘴。 玉竹上下打量了玄芝一番,微笑道“以纨绔之貌着纨绔之装行纨绔之事,你说,你该当你是什么?” “无常啊!”玄芝瞪大了眼睛说道“即便再纨绔之人,那也改不了无常的心啊!” “此事是我疏忽,如此,倾梦楼那边我便放心了。”玉竹垂眼摇了摇头“不过我还是有一事不明。” “是朝颜生得如此美貌却名花无主之事吗?”玄芝想了想说道“从前并不是没有人对朝颜动心,只是那段时间,西城的赵家公子只是同朝颜吃了顿酒,就被南城的钱家少爷打折了胳膊,钱家少爷给朝颜送了次水粉,就被自己的妻妾从街上揪着耳朵给提了回去,你说说,这谁还敢有什么动作?稍有不慎就有血光之灾啊!”玄芝一边说着,一边摇头叹息“也就是我身为无常能同朝颜走近一些而无人动作了,无常嘛,我有你玉竹撑腰呢。” 玉竹一心扑在无常司,对这街头巷尾之事不甚了解,此时亦是一脸茫然。 “都是男人的独占之心啦,你不懂也是正常的,”玄芝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总而言之,朝颜和倾梦楼你大可放心,绝对没有任何问题,”玄芝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又说道“朝颜是我眼线一事你可别对旁人说,只可你知我知。” 玉竹听罢点了点头。 “现如今你给他们都分了任务,那我干嘛呢?”玄芝一边在身上蹭蹭因端了茶杯而湿漉漉的手,一边坐下来问道“现在我都成了无常司里一等一的大闲人了。” “你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要获得繁缕的信任,”玉竹看着玄芝蹭脏了的衣服微微皱了下眉头,嘴角却弯出一个更深的弧度“确认繁缕的身份对我们很重要。” “我知道了,”玄芝点头道“凌霄怎么办?” “凌霄被我派去查北原的动向,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要趁这个机会有所进展。”玉竹手指轻轻摩挲桌角,眉眼弯了弯,笑容中透出一丝狡黠之意。 “哈,你这是耍凌霄玩呢?”玄芝忍不住笑出来“我说呢,怎么凌霄好端端的几天不见人,原来是被你发配边疆了。” “嗯,”玉竹看见玄芝的笑,自己也不自觉笑的更深“我同他说秋季便要行呈贡大典,现在去看看北原动势,好让皇上放心。” “就这理由他也信?”玄芝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玉竹挑挑眉毛,一脸无辜状“皇上之言,他不信又能如何?” 玄芝听罢只得摇摇头说道“姜还是老的辣。” “你是在说我老?” “哪敢哪敢,”玄芝连忙摆手“对了,我忽然想到一个法子或许可让繁缕对我的心近上一分。” “你是又有了什么鬼点子?”玉竹知道玄芝小聪明颇多,但亦不乏是调查消息的捷径。 “嘿嘿,”玄芝坏笑了下“不告诉你。”说罢便端着收拾好的茶杯出了门。 如此,玉竹便不再多问,他知道玄芝的办事能力,自己只要静待佳音便可。 玄芝出门后,虽表情没什么变化,但内心已经有了些波澜,他一直以为玉竹对自己是完信任的,但却独自安排人手调查倾梦楼,那便说明玉竹对任何人都是有所防备的,如此,今后行事需要更加小心谨慎了。 第二十章 华街·玄天明月无常现 () 入夜,华灯初上之时,城中寻欢作乐者便踩着夜色又前往了倾梦楼。 倾梦楼中有一暗门,可从暗道自侧门进入,通过悬梯后便可神不知鬼不觉直接到往朝颜在倾梦楼二层的住处。 进了屋中后,由房中桌上寻一艳红花束放于房间最靠近倾梦楼内正厅墙壁一侧的窗前,朝颜见之便知是有人于屋内,而后便可借着困乏之由上楼去与之接首。 朝颜进门后见桌前坐一漆黑人影,她并不点灯,只站在门前似是喃喃的道了一句“世事无常。” “人心无常。”桌前人回道。 “八爷,你说你白天来多好,这大晚上黑漆漆的,怪吓人的。”朝颜说着便就着黑暗坐了下来。 “有要紧之事。”那被朝颜称为八爷的人简言道,声音如夜色清冷,听不出丝毫感情。 朝颜声音淡淡的,还带有些戏谑之意“你说的可是七爷让繁缕和玉苏调查倾梦楼一事?” “玉竹此番便可看出他对任何人都有防备之心,”八爷道“包括玄芝,我一直以为玄芝足以被玉竹完信任,看来是我低估了玉竹的防范之心。” “八爷不必太过在意,”朝颜浅笑道“你对玉竹不也是存有两分疑心的?你们各为黑白无常司主,理应对任何事持怀疑之态。” 八爷被朝颜说的亦笑了下“话虽如此。” “我以后再当心些便是。”朝颜道。 八爷手指点了点桌子,缓缓说道“也不必太过担心,玉竹已经知道你是眼线。” 朝颜听罢先是错愕,整个身子都僵了一下,但片刻,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肩膀慢慢沉了下去,姿态在月光影映下又恢复了松散之态“八爷胆子不小,真是什么都敢说。” “只要玄芝身份不暴露,你就无需担心,”八爷笑了下“如此,玄芝再过来时也方便些。” “但是,玉竹所知的,让我成为玄芝眼线的理由呢?是什么?” “你觉得什么理由好?” 朝颜面对月光,一袭银河披在身上,睫毛洒下的阴影将眼睛里的流波困住,她缓缓抬头,映着星河璀璨,朱唇轻启“那我便占八爷份便宜,将心交给玄芝吧。” 八爷敲着桌角的手指漏了一拍“你不会也……” “八爷放心,”朝颜微微服身“不过是公事公办,同菘蓝与决明并无二异。” “那便好。”敲着桌子的缓慢声响渐渐恢复。 朝颜见状微微笑道“其实,我如此也是有其他打算。” “说。” “其一,八爷为繁缕之事苦恼良久,如此计策或许可有助于此事;其二,此举亦是为了云苓,”朝颜顿了顿,看了眼八爷才接着道“无情之人不会感情用事。” 八爷听罢点点头“说说怎么推繁缕一事。” 朝颜听罢掩嘴巧笑几声,一双媚眼如丝不住地开会打量着八爷“原来八爷即便是有情之人,亦不会行有情之事呀,”她轻咳一声,微微正色道“不过是借一点繁缕的妒心、贪心和虚荣之心罢了。” “嗯?”八爷喉中闷声发出轻微的一声。 朝颜叹了口气,一边摇着头一边凑近了八爷,她抬头注视着八爷的双目,将瞳中的星河流出,而后弯了弯眉眼解释道“任何一个女子面对玄芝,心不会不动摇,特别是繁缕这样压抑情感已久却刚刚初开的女子,”朝颜被月光映得剔透的玉手缓缓将桌上残留的鲜红花朵拿起嗅了嗅“就像一朵花,若是有人将她想要也可以要却又不确定要不要的花摘下,那么这朵花,她就要定了,”说着,她又拿起一朵“即便她已经有了一朵,但谁会嫌花多呢?况且是这么美的花啊。” 八爷轻笑一下抬头看了看朝颜“这些招数,你都是从哪学来的?” “这可不是招数,”朝颜一边缓慢的摇摇头,一边将手里花朵的鲜红花瓣偏偏摘下,最后徒留一支青翠,朝颜将花枝往桌上轻轻一丢,缓缓道“是人心。” 第二十一章 无常司·往信昔情飞花去 () 天气晴朗,无常司中众人借着这份好光景皆忙碌着自己的任务。 “是什么事让你来这里找我?”南星在后厨忙活着,听到有人的脚步声便问道“没让玄芝来寻我,想必是密事?” 玉竹笑了笑说道“也不算是密事,只是和玄芝有关罢了。” “玄芝?”难听停下手中的事,回头看看玉竹,表情多了几分不解“他日日同你在一处,有什么事是你不知道的?” 玉竹寻了个地方坐下来,叹了口气说道“我忽然觉得,我并不了解玄芝。” “比如?”南星也坐了下来。 玉竹无奈的笑了笑,道“你能想到倾梦楼的朝颜竟是玄芝的眼线吗?” “这…….”南星略微思索,却说不出话来。 “所以,有些事情,我们可能从一开始就找错了方向。”玉竹沉声说道。 “玄芝可有告诉你朝颜称为眼线的缘由?” 玉竹摇了摇头“我没问,即便是问了,他也不会告诉我实情,”他叹了口气“毕竟此时若不是我们要查,他大概会一直隐瞒下去。” “既然他不说,那我们就查上一查。”南星说道“玉苏和繁缕既然是接了查倾梦楼的任务,那便继续进行下去吧,看看从明面上来能否有所收获,我亦会放出些许麻雀打探,不过玄芝为无常,且随你多时,想必麻雀能打探到的消息甚少。” “无妨,”玉竹摆了摆手“甚少也是有几分的。” 南星点点头。 “此事只可你知我知,玄芝与朝颜之事也不可与外人道,麻雀那里只说玄芝贪图享乐,与朝颜来往过密,因此需打探便可。”玉竹缓缓道。 南星见玉竹面上多了几分愁容,便宽慰道“你不必如此烦忧,你我与玄芝相识多年,你是知道他的,即便是现在瞒着你什么事,以后也是会让你知道,他只是不想让你太担心。” “但愿吧,”玉竹的眉心皱了皱,眸子中的担忧似是要溢出眼眶“我已经失去了灵芝,不能再失去玄芝,”他说着轻轻叹了口气“我最怕的,其实并不是他找了谁做眼线或者他瞒了我什么,而是他这样做的目的,”玉竹缓缓抬头道“还记得那次我从宫中带着黑无常给皇上的消息回来,玄芝是做何反应的吗?” “他……”南星的眼睛垂了垂,闪过一丝暗淡“他想要找到黑无常。” 玉竹摇着头重重的叹了口气,他闭上眼睛,将忧虑收回眼底,而后流过炙热的血液,深深埋进心里“灵芝走的这些年,他装作纨绔的样子花天酒地,我看着他只觉得心疼,后来,他虽渐渐收敛,也一直做一副散漫的样子,但我总觉得他有心事,毕竟灵芝是他的亲姐姐,此番若他真的要探寻黑无常,找不到便罢,但凡事都有万一,若真叫他碰巧破了无常的大忌,即便是我,也保不住他。”他沉了沉又接着道“我今日当着你们的面询问倾梦楼的询查,一是确实怀疑倾梦楼,其二便是想给玄芝一个提醒,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倾梦楼中鱼龙混杂,你的担忧并不是没有道理,”南星道“你放心,我会让麻雀加紧打探。” “嗯,”玉竹点点头“谨慎些打探,别让玄芝知道。” “放心,”南星给玉竹端了杯热茶过去“静静心。” 玉竹接过茶小啄一口,他向外看着,窗外的景色被纸窗遮蔽,透过阳光的映射只得一点朦胧的光影,模糊不清,但又却有其形,他摇头笑笑,只盼麻雀速去速归。 玄芝此时在无常司狭长的廊上有意无意的走着,繁缕和玉苏迎面走来。 “你们要去哪里?”玄芝歪头笑了笑。 “倾梦楼。”玉苏说道。 “倾梦楼?那地儿我熟啊!”玄芝一听是倾梦楼,笑容顿时变得十分灿烂“同去同去。” 繁缕看看玉苏,玉苏也侧头看看繁缕。 玉苏无奈的摇摇头“我们是去办事,不是去玩的。” “我也没说你们是去玩的啊,”玄芝一边说着,一边走上前去,两只胳膊分别搭在繁缕和玉苏的肩上,顺势向前走着“办事和玩乐并不冲突,要是玩着玩着就把事办完了,那多好。” 似是被玄芝蛊惑也似是无奈而为之,繁缕和玉苏顺带着玄芝一同出现在了倾梦楼下。 第二十二章 华街·酒酣巧问知红颜 () 倾梦楼下,繁缕和玉苏相互看看对方,然后向玄芝投去了十分锐利的目光。 “这可是执行公务期间,怎么能穿这个?”玉苏扯了扯身上的玄芝为她选的便衣,一副十分不自在的样子。 繁缕似乎也有些为难“咱们这样看起来真的有些怪啊。” “此言差矣,”玄芝伸出一根手指对繁缕和玉苏摇了摇“虽是办事,但也要分什么事,穿着司服进酒楼?亏你们想得出来,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无常司盯上这里了还是怎样啊?” 繁缕和玉苏听罢没有言语。 玄芝便拍拍她们的肩膀说道“今日就让你们看看我是怎么办事的!”说罢,他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先一步进到了倾梦楼。 “玄芝来啦!”门口的伙计笑着向玄芝打了个招呼,而后一看他身后二人,表情立马变得十分为难“这……” 玄芝笑着拍拍伙计的肩膀“放心,有我在呢。” 那伙计见玄芝如此说了,自己也不好说什么,便只好去找朝颜。 玄芝一路往里面走,一路的每个伙计和酒客皆是先笑着同玄芝打了招呼,再看到他身后之人便表情各异,说话的声音都小了许多。 玄芝找了张桌子坐下,他看了看周围众人压低的嗓音后对繁缕和玉苏小声道“你看看你们把大家吓成什么样子了。” “我们也没干什么啊。”玉苏说道。 玄芝翻了个白眼说道“这个不用你说,一会儿自然有人说。” “哟,玄芝来啦?”朝颜一袭华美衣纱袅袅婷婷的往玄芝这里走着,身后跟着的便是一开始和玄芝打招呼的那个伙计“去拿二斤牛肉,一坛好酒,一壶桂花酿,一碟桂花凉糕,一碟桂花山药,”她笑眯眯地看着玉苏和繁缕“女孩子肯定爱吃甜的,我这里的厨子做桂花甜点味道很好,你们尝尝。” “好嘞。”那跟在身后的伙计听罢赶忙去拿酒。 朝颜很随意的在玄芝身旁坐下,似是忧心般的用肩膀蹭了蹭玄芝的臂膀,眼神迷离又极具魅惑的瞟了玉苏和繁缕一眼,噘着嘴对玄芝道“玄芝你可终于来了,你是不知道,前几日啊,这二位姑娘可是要把我这里生意都搅黄了。” “掌柜的,你可不能血口喷人啊。”玉苏虽压低了声音,但眼睛却是瞪得圆鼓鼓的。 “你看看你看看,”朝颜纤纤玉指略带颤抖的指着玉苏对玄芝道“我这里的客人最近都来得少了,非说是倾梦楼做了不干净的生意,无常司抓嫖客抓到这里来了。” 玄芝听罢,笑得一口茶喷了出来。 “你还笑?”朝颜眉头一拧,眼睛虽然也瞪了起来,但多了几分娇媚之意“我倾梦楼向来本本分分,连税都没有漏缴过一次,这回却是锅从天上来,还污了我的清白,你怎么赔我?” “是我们不对是我们不对,”玄芝说着,赶忙给朝颜倒了杯茶“我这不是来赔罪了吗?” 玄芝说着话的功夫,酒和肉也端了上来,天色已晚,酒楼中酒客也渐渐多了起来,玄芝将酒倒入碗中,站起身,将装满烈酒的碗高高举起。 “各位!”玄芝声音不算太大却十分有力,话一出口,倾梦楼便安静了下来“我今日来,是要给大家赔个不是,”他低头看了看繁缕和玉苏,而后又接着说“我这两个妹妹前阵子奉命来倾梦楼查些事情,大家也都知道,无常司一向纪律严明,散漫之辈也就我一个,她们二人更是从没来过像倾梦楼这么大的酒楼,若是做了什么不合规矩的事,还望大家多多包涵!”说罢,他便将酒一口喝了个干净。 繁缕和玉苏见状,便也起身,一人拿一酒碗,装满了,也一饮而尽。 玄芝对他俩点点头,而后又倒了酒,接着说道“女孩子嘛,不胜酒力,剩下的酒我替她们喝了!”说罢,又是三碗酒下肚。 繁缕哪见过这种场面,连忙去拽玄芝的衣袖,玄芝拍拍繁缕的手,微微笑道“无妨。”而后又将酒坛拿起,笑着说“前阵子我也是有公务在身,许久没来,今日倾梦楼的事已经结束,大家便喝个痛快!一同畅饮!我来付酒钱!不醉不归!”他将酒坛举起,喉结滚动,晶莹的酒水自嘴角流下,滴在桌上。 酒楼众人与玄芝相熟得很,自然也就买玄芝的帐,玄芝的酒一饮完,倾梦楼中的气氛就完变了,大家纷纷划拳的划拳喝酒的喝酒,好不热闹。 繁缕和玉苏完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这就完了?”朝颜歪了歪嘴角,抬手让伙计又拿来一坛酒“说说吧,你们无常司来我倾梦楼是查什么的?” 朝颜的话正巧中了在场众人的下怀,大家一听朝颜问了这么个事,各个都端着酒碗挤到了玄芝的桌前,就连店里的伙计经过玄芝这一桌的时候脚步都可以放缓了半拍,抻着脖子来听里面的动静。 “别提了,我想想都觉得可笑,”玄芝一边将酒坛上包着的红色揭开,一边说着“咱们歧王和皇上俩人一直不对付,皇上呢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王爷呢却是花天酒地夜夜笙歌,你们可能不知道,王爷连早朝都旷了不知道多少次,皇上认为王爷在藐视皇威,于是啊就让我们这些闲散人员来看看王爷都喜好哪几家秦楼楚馆的,到时候一并端了。” “嗨!我们当是什么要紧事呢!”一个酒客一边打着酒嗝一边说道“就这屁大点事,害得我们战战兢兢的。” “战战兢兢的不也是继续来喝酒?”玄芝一边笑着说话一边又将那酒客的碗倒满。 “这不是好奇嘛,”另一个酒客说道“这无常司这么询查,谁不好奇是为了什么啊?胆子小的是不敢来了,胆子大的那可是天天在这里等啊盼啊,生怕错过一点。” “没想到就这么个事啊,”有个人拜拜手说道“害我每日在这里等到店里打烊,天天回去被媳妇骂。” “哎呀我说赵哥哥,”朝颜斜眼睨了那人一眼“那你可安心了,今日便早些回去歇着吧,你家那只母老虎啊我可是怕了,那架势哪是来寻人啊,那架势是要把我倾梦楼拆了啊!”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挽上玄芝的胳膊,娇嗔道“玄芝,到那时你可要给我做主啊。” 众人听罢大笑起来,那赵姓酒客也跟着一同笑着,繁缕和玉苏见大家都笑,便也只好跟着笑,只是繁缕的笑着实生硬了些,让朝颜不由的多看了她两眼。 “其实我真的纳闷,皇上怎么会让无常司查酒楼呢,明明我时常来这倾梦楼,却从未碰到过歧王。”玄芝手指托着下巴摇着头说道“这皇上对歧王的了解看来是颇浅了些。” “那能去哪查呢?永安城就这么大,咱们歧王生性又那么放荡,不查酒楼查什么?”一人道。 有个酒客眼睛一亮“哎?赌坊呢?” “别闹了,”有人笑着摆摆手“虽说咱们皇上禁赌禁的厉害,但是歧王若是想赌,那么多白花花的银子,要是真都拿去赌了,不被皇上发现才怪呢!” “真别说,歧王那么不羁的一个人,还真是不怎么来酒馆里寻欢作乐啊。” “我倒是听闻啊,歧王府中豢了一个美人。” 这酒客刚说完,繁缕夹着桂花糕的筷子明显一滞。 “我也听说过,但从没有人见过那美人模样。” “真的假的?我怎么没听说过?” “你没听说过的东西多了去了,再说,这就是街头巷尾的传言,传言懂吗?就是传着说的话,可能还没传到你那吧。” “我听说那美人生的美轮美奂,似天女下凡般美艳。” “我倒是听说那美人虽美艳不可方物,但生性冷淡,王爷为了取悦她找来了城里最好的乐师去给她奏乐来取悦她。” “那是歧王自己想听曲子吧,我听说的可是歧王因为她生得倾城之貌而从不让她见客,只得自己享受。” “你瞧你这话说的,不见客?不见客别人怎么知道有这么个人?” 玄芝只是扔了个由头出来,众人便议论的热烈,但话赶话的,这说的事便都集中到了一处,玄芝沉默不语,将各处信息不论真假皆收入耳中。 待他们三人离开倾梦楼,皎月已经高高的悬在了天上。 “这么晚了,你们两个姑娘走在路上恐生事端,我送你们回去吧。”玄芝对繁缕和玉苏说道。 “好,”玉苏立马应了“我特别怕黑,就等你问我呢。” “身为无常还怕黑?”玄芝虽然揶揄着,但脚步还是跟上了玉苏。 “不过啊,我总算知道无常司的纨绔玄芝公子到底是如何办事的了,”玉苏的步伐十分轻快,眼睛也是有着笑意,她对玄芝竖起大拇指说道“厉害,实在是厉害!” “哪里厉害?我也没问出什么啊。”玄芝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别装糊涂啦,”玉苏拍了拍玄芝的肩膀“想要探听消息,先要融入其中,对不对?”玉苏眼睛在月光下明亮的像一只小兔子看到了胡萝卜。 玄芝轻轻弹了下玉苏的脑门,笑着说道“没错!” 玉苏一边揉着头一边伸手要去弹玄芝的,他们二人绕着繁缕一边笑一边绕着圈,繁缕即便无奈,也没有任何办法。 不觉间,三人便行至繁缕的住处。 “你先回吧,我住的地方还要再往前些。”玉苏同繁缕在门前告别道。 繁缕点点头“好,你们路上小心。”而后站在门前目送玄芝和玉苏离开后便进了门。 玉苏听到繁缕关门的咔嚓一声后,便刻意放缓了脚步,等又走过几步,她才缓缓停住“玄芝,我现在不想回家。” 玄芝一愣“你想去哪?” 玉苏转头看了看繁缕的住处,而后缓缓道“歧王府。” 第二十三章 华街·苍骨成笛定繁身 () 玄芝和玉苏将繁缕送至近华街的家中后不久便一人在繁缕住处附近盯守,另一人则先到了歧王府附近静候。 玉苏隐在临近繁缕住处街角的阴影中,眼睛紧紧盯住门口,今日在倾梦楼中繁缕的神情她亦看得真切,况且她也知晓近来繁缕的异常与无常司对其的怀疑,这让她不得不多留一个心眼,即便可能只是自己多心,也想要探查个究竟。 可是她左等右等,如何都不见繁缕的身影,她忽而瞳孔一震,暗道不妙,而后从阴影中轻轻走出,顺着附近的树攀至高处向繁缕的院子里望着。 繁缕院中一片漆黑,似是已经就寝也似是无人一般。 玉苏身姿轻盈,脚尖一点便从一棵树跳至另一棵,似一只夜色中的猫悄无声息,落入繁缕院中时连鸟都没有惊醒,她身体紧贴墙壁蹲着,静待片刻后见并无动静便猫着腰顺着墙边的阴影行至繁缕的后院,借着树影一闪,便到了繁缕的窗下。 玉苏屏息静听,无声无息,她轻轻抬身,将头缓缓探出,她并没有在纸窗上留下任何痕迹,而是顺着纸窗与墙边留的细小缝隙向屋内看着。 屋里漆黑一片,但借着透窗的轻微月光尚且能看到室内的样貌。 室中无人。 玉苏心中有片刻慌乱,但又立即镇静下来,歧王府那里有玄芝盯着她尚可放心,而玉竹一直为繁缕一事忧心,此时恰好繁缕不在家中,便索性探探有什么线索。 玉苏小心翼翼得将窗打开一点,便看到窗台上放了些许细小的却可发声的物件,她仔细记下物品摆放的位置后轻手轻脚的将窗台清空,而后将窗户打开至刚好合身的大小,手撑着窗沿轻轻一翻便进到屋中。 繁缕的房间不大且将东西归置的非常整齐,物品一目了然。 玉苏走近房中放置的茶桌,她不敢点灯,便靠着眼睛慢慢适应这房中的昏暗后缓缓移动着,行至桌前,她蹲下身,手在茶桌下细细摸索,只触到了繁缕用来防身的一柄匕首,再无其他,她便就着半蹲的姿势环视四周,而后又向安放在床头处的柜子走了过去。 那是一大一小两个柜子,大些的柜子放置在小柜子左侧靠窗的位置,上面可放置物件的位置只放了些许杂物,大都是空着的,小些的柜子放置于床头侧边,其上倒是有两个抽屉,。 玉苏将其中一个抽屉轻轻抽开,木质的抽屉发出轻微的咔咔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十分刺耳,玉苏将抽屉抽开后并没有翻找,而是先仔细辨认其中的物品,而后才仔细小心的将其一一掀开,不过是一些玉竹要查的明细记录,她将抽屉推回原位,而后又拉开另一个抽屉。 另一个抽屉却是空着的,到此时玉苏才发觉这抽屉原来拉开一半便到了头,再也拉不动了,她伸手摸索桌下,抽屉的空间确实还有,但也确实没办法将其出来。 玉苏深深呼吸了下,慢慢定下心来,她闭上双眼,任自己的手指在桌底游走,她常年习武,但因右手持剑所以左手还保持着少女手指的纤细柔软,十分敏感,她摸索了一阵,便在桌子下方靠近边缘处摸到一个细小的凸起,她用手仔细摸索辨认了下凸起的形状,而后顺着形状的趋势轻轻一扣,只听“咔哒”一声,玉苏便知这机关已破。 她又将靠近那细小机关的抽屉轻轻拉出,刚刚表示抽屉尽头的木板果真倒了下来,露出了那后面狭长的一截黑暗。 玉苏此时隐在暗影中的表情显得轻松了许多,但这轻松并没有持续多久,眉头便又拧了起来,因为她发现这暗格竟是空的。 玉苏不死心,便将暗格里的边边角角摸了个遍,却仍是毫无收获,她叹了口气,缓缓将抽屉推回原位,而后又将机关复原。 她又按照同样的办法打开了另外一只抽屉的机关,待她将抽屉拉开,伸手去探那暗格时,她的瞳孔骤然收缩,手指似是触电一般不由得颤抖了一下,她的心在这一瞬间跳的极快,她深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而后将那暗格中的东西拿了出来。 那是一只骨笛。 玉苏紧闭双唇咬紧牙关,不允许自己发出一点声响,她仔细端详这只骨笛,从形状就可以清晰的看出是用人的腿骨制成的,而这骨质用手触碰却并非温润,而是有了几分沧桑之感,因此可可判断是中年人的骨头,而通过大小可以断定是男人的腿骨。 这骨笛上一头截断,另一头用厚重的银挽作云状包裹着,每个弯曲上皆有珠玉镶嵌,在夜色中既已熠熠生辉,倘若在白日见到定是华美至极,亦残忍至极。 玉苏沉着心将骨笛抚摸着,忽而,她的手在骨笛反侧靠下的位置摸到了几处细小却均匀的凹陷,这骨笛之上所有镶嵌皆是凸起,唯有此处为凹陷,她遂将骨笛反过来,行至窗前,借着些许月光一边用手指摩挲一边努力用眼睛辨认着。 待认出那细小凹陷时,她的心头不由得一紧。 那细小凹陷其实是两个字,两个北原的字,两个她无论如何都认得那两个字。 她闭上眼睛将那两个字在心里默念出来: “关山。” 第二十四章 歧王府·苏心藏竹玄芝羡 () 歧王府中草木众多,这初夏正是繁盛之时,玄芝为了便于行动,遂隐于树上,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等到姗姗来迟的玉苏。 玄芝见玉苏轻巧一跳便落在了离他不远的枫树上,便学了几声布谷鸟叫,玉苏倒是很机灵,听到声响后便一跃跳至玄芝在的松树上。 “你干嘛去了怎么才来?”玄芝一见玉苏便低声道。 “此事一言半语也说不清,一会儿离开这里了我再同你说,”玉苏叹了口气“繁缕进去了?” “进去好一会儿了,”玄芝指着松树正对着的房子说“在那里。” “可有什么可疑之人?”玉苏一边凝视着玄芝手指的屋子,一边问道。 玄芝摇摇头,指着这园子的范围在空中画了个圈“你看这个园子,我记得这个位置明明是歧王休憩享乐之处,此时却一个仆从都没有,与白日之时大相径庭。” “白日你来过?”玉苏不知玄芝有这等胆量竟敢在白日私窥歧王府。 玄芝一听便撇了撇嘴“别提了,我哪敢大白天的来?我都是前一天晚上就在树上呆着了,一天一夜不睡的盯着,你说说我容易吗?你们还老说我行什么纨绔之事,纨绔都是在树上不睡觉当夜猫子的吗?” 玉苏笑道“我错了还不行?” “知道错就好。”玄芝扬了扬脑袋,一脸瑟的样子。 “不过,如此看来,这歧王此时是在与繁缕密谈,且密谈之事不能被任何人知道。”玉苏开过了玩笑后看着歧王所在之处皱了皱眉道。 “不,”玄芝表情亦变得冷峻“我们忽略了一个人。” 玉苏十分机灵,马上就明白了玄芝的意思“你是说,方才酒客言中的那个美人?” 玄芝点点头“我当时引了话出来,原本只是想让你看看我平日在酒楼如何获取消息,好让你同玉竹放宽了心,没想歪打正着,那酒客说歧王藏一美人之时,繁缕的表情明显有一瞬间很不对。” “我也注意到了,所以我才说想来歧王府看看,”玉苏道“不过还是你鸡贼,竟要我先回家中换了夜行衣然后再翻墙潜出来。” “我怕会有人盯上我们,还是小心点好。”玄芝一边看着歧王所在之处,一边说道。 玉苏见那房中虽有昏暗烛火却听不到任何动静,于是看看玄芝说道“你看这园子里也没人,或许我们可以下去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不可,”玄芝听罢忙拉住玉苏的手腕“万万不可轻取妄动,歧王狡诈多疑,这园子看似无人,但说不定在某处就埋伏着死士等我们上钩,况且繁缕一事此时已定,我们便将其视作棋子且提防着便好。”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玉苏叹了口气,露出一个苦笑对玄芝道“繁缕没有那么简单。” 玄芝见玉苏表情有些怪异,心头不由得一紧“此话怎讲?” “我们已见到繁缕与歧王勾结的情景,且无法去探听歧王与繁缕的密谈,所以我们无需在此地耗费时间了,便先离开吧。”玉苏轻声道。 玄芝点点头,便与玉苏一同顺着草木阴影之处出了歧王府。 玄芝和繁缕不敢走大路,便寻了一处树林隐于其中,四周极静,就连微风浮动树叶轻擦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到底什么事?你今晚情况很不对。”玄芝坐在玉苏身边,他轻轻将手搭在玉苏的肩头,想要缓解玉苏的情绪。 玉苏一双目含皎月,微微抬头,那月光便倾泻而下,在夜色衣衫上化作星河一片“今夜我在繁缕门前等她出门,左右都等不到她,于是就找了高处去看,发现屋里根本没人,我就进了房间想着可能会寻到什么,结果,我竟找到了一只骨笛。”玉苏叹着气吸了吸鼻子说道。 “骨笛?你在她房内何处找到的?”玄芝焦急的问道。 “她的床边柜子有个暗格,我找到了机关,骨笛就藏在里面,”玉苏无奈的笑笑,珠玉随着弯下的眉眼顺势滑落“那骨笛上还刻了字,两个字,你猜,是哪两个字?” 玄芝一听这话,心立刻就沉了一下,骨笛是北原家族信物,家族中长老死后,巫师便会用他的骨制成笛,骨笛背后刻家族姓氏,越兴旺的家族会将笛制得越加华美,子孙每人会拥有一支,待子孙故去时,会将拥有的骨笛与自己肉身一同下葬,而那故去子孙的骨也将制成笛,传与后人,玄芝知这骨笛之事,又见玉苏是如此之状,便心中知晓了八分。 “关山,是吗?”玄芝声音十分轻柔,他深知眼前的玉苏有些吓坏了,并且知道这个消息后还和自己在歧王府强撑了那么久,她一定心里难受极了,但仍旧装作十分坚强的样子,这让玄芝不由得想到了与之相仿的灵芝,便觉有些心疼。 玉苏点点头,大口的吸了两口气,她努力想让自己发颤的身体平静下来,但越是隐忍,身体越是抖得厉害“玄芝,你知道吗?其实我自己并不害怕,我是真的不害怕,”她说着,发觉自己声音都抖了起来,便深深地将憋在胸中的那口气深深地呼出来,随着那口气的吐出,她的身子也轻轻有些垮塌,她盯着地面,不知想到什么,竟忽然笑了一下,缓缓道“我只是,好怕玉竹会死啊。” 玄芝听罢眼皮忽然一跳。 “我知道,玉竹心里有灵芝,我早就知道的,可是,喜欢这种东西谁说的清呢?”她歪歪头,装作玩笑的样子,可那眼中却仍低落晶莹“其实我明白为什么无常需要无情无心,因为有了情有了心就有了私心,所以,我就想啊,我把他当作是哥哥好了,我以前根本不叫玉苏,我叫白芷,我在见到玉竹第一眼就喜欢他,只是比他爱上灵芝晚了几分,”她摇着头笑笑“就当我是自欺欺人吧,我觉得自己叫作玉苏以后,好像玉竹就真的是我哥哥了一样,我的心也更轻松了些。” 玄芝知道此时的玉苏需要发泄,需要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才会好,于是他就这样静静坐着听着,搭在肩头的手落下,缓缓握住玉苏的手,他没有其他办法,只能这样给予玉苏些许安慰。 “可是今日,我看到那骨笛和那字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竟是他,我想着若繁缕当真是北原公主,那么无常司中当年还不知混入了多少内鬼,说不定宫里也有,这样一来,我们还怎么赢?若是败了,北原定是不会给玉竹个痛快,而是要将他千刀万剐的,我没想自己会怎样,却想着他该怎么办,若他能活,就算丢了我这条命都行,”她看看玄芝,又垂下头“你听我说这些,会在心里笑我吧?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同你说了,你说怪不怪?”她自嘲般的笑笑,眉眼弯着,眼中更多的却是愁意。 玄芝握着玉苏的手紧了几分,而后给了她一个温柔又安心的笑容“我怎么会笑你?”他道“其实我很羡慕你。” “羡慕我?”玉苏一时竟愣住了。 “对啊,我羡慕你,”玄芝亦叹了口气“每日能见到心上之人,即便那人心不在我处又如何?能见一面便心满意足,能看一眼就甘之如饴。” “没想到你竟有心仪的姑娘,”玉苏的泪珠忽然就止住了,那大眼睛滴溜溜转了转,忽而明亮起来“不会是那倾梦楼的老板娘朝颜吧?我今日见你和她关系似乎不甚一般。” “你怎么不说繁缕呢?起码大街小巷还传的沸沸扬扬呢。”玄芝见玉苏情绪稳定不少,语气便轻松起来。 “你当我傻啊?那事肯定是你造的谣,我又不是寻常百姓,哪能信你的鬼话?” “我装的不像?”玄芝问道。 玉苏摇摇头道“骗骗寻常百姓倒是可以,无常的话怕是有些困难,不过没关系,我可以帮你扇扇风点点火,”她笑了笑。 “那我可就多谢你了!”玄芝拱手道。 “不过,你为何要在外面传那样的话?难不成你是为了接近繁缕吗?”玉苏皱眉道“那也太危险了!” “放心,我有分寸,”玄芝拍了拍玉苏的手,而后便将手收了回来“现在凌霄那里已经指望不上,所以想着我或许可以趟一趟这浑水。” “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你尽管说,我定尽力而为。”玉苏定定的说。 玄芝笑笑“有件事你一定可以做得很好。” 玉苏不解“什么事?” “守好玉竹。” 第二十五章 无常司·嬉笑欢语藏实言 () 第二日一早,玄芝和玉苏便早早来了无常司中,玄芝还是悠闲懒散的老样子,玉苏也是一改前夜的楚楚之态,又回到了平日里冷峻的模样。 “今日你们如何来的这么早?昨日你们一同去了倾梦楼,应是喝了不少,”玉竹喝了口茶抬眼看着他们“似乎也没休息好。” “我们有事禀告。”玉苏拱手道。 “何事?”玉竹眼皮都没抬的问,他想着这二人平日里总是打打闹闹,这去了倾梦楼回来便找自己,定是玄芝又惹了什么事让玉苏生了气,于是也并没有多想什么。 玄芝压低声音轻声道“是繁缕与北原一事。” 玉竹听到是此事,眼神忽而一凛,问道“是有了什么线索?” 玉苏看看玄芝,缓缓说道“昨天我和繁缕随玄芝去了倾梦楼,恰巧遇到些线索,于是晚上我和玄芝分别守了繁缕住处和歧王府,我等了许久却并未见繁缕出门,便去寻,见其院中房中皆无人,我想着歧王府有玄芝在,就进了房中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结果发现了桌子的暗格,其中有一骨笛,刻有‘关山’二字。” 玉竹瞳孔骤然一紧,喉头都颤了一下“你确定没看错?” “没有,”玉苏摇摇头“我仔细辨认了许多遍。” 玉竹沉默良久,而后叹了口气“如此,繁缕与北原的关系就已坐实了。” “繁缕当晚不在家中,她去了歧王府。”玄芝说道 “歧王本就与北原勾结,她去歧王府也是自然的事,”玉竹点点头,忽而想到什么似的,抬头看看玄芝和玉苏,问道“不过你们怎么知道她昨晚有不对劲?在倾梦楼发现了什么?” “昨晚我本是想带玉苏和繁缕去倾梦楼看看的,没想到和酒客说话时有人说歧王豢了一美人,按理说歧王生性风流,家中养几个姬妾不足为奇,但繁缕听到此事后却有片刻的迟疑,所以我们想着其中定有什么我们不知道之事,所以才想去打探一番。”玄芝说道。 “只是说歧王在府中豢一美人就有如此反应,那定是有不可告人之事,你们做的很好,”玉竹点头道“在歧王府可有听到他们说了什么?” 玉苏摇摇头,玄芝回道“当夜歧王所在处四周无人,歧王狡诈,恐怕附近有人守株待兔,我们不敢轻取妄动。” “嗯,”玉竹点点头,他略微思索,而后眉心皱了皱“那美人定有蹊跷。” “我们也有此想法,可倾梦楼中酒客对此众说纷纭,并没有确切之词。”玉苏道。 “看来歧王将她藏得很好,能让歧王如此对待的女子,绝非等闲之辈,”玉竹沉声道“玄芝,你继续借用倾梦楼的便处,看看以后还能有什么关于此美人的消息。” “是。”玄芝拱手领命。 “玉苏,你与繁缕皆为女子,一同出使任务关系亲近,且观察着她。” 玉苏亦领命。 玉竹说罢缓缓闭上眼睛,片刻后道“此事你们无需对旁人提起,我自有安排。” 玄芝和玉苏点点头,他们自然明白,此时,就连玉竹都不确定无常司中有多少内鬼混入,于是只可将此事告于可信之人查办。 这方刚刚说罢,南星便敲了门“玉竹,早饭做好了。” 玉竹抬了抬手,玄芝便去开了门。 “玄芝?”南星一脸不可置信“你今日来的倒是早得很。” 南星一边说着一边往屋里走,看到玉苏后方知情况,他将饭食放在桌上,而后缓缓道“这个时候估摸着快有人来了,你们一会儿再谈。”他并不多问,因为他知道,自己只可知道该知道的事。 玉竹点点头“他两个已经将情况说完,一会儿吃过饭我会说要去和苏木试试身手,到时你也跟着一同去,”他道“苏木近来一直盯着歧王府,看看他对此可有什么发现。” 南星点点头,转身拿过一碗清汤面给玉竹“近来暑气渐盛,吃点清口的。” “多谢。”玉竹微笑着接过。 “清汤面?”玄芝抻着头看看玉竹的碗说道“没有肉吗?” “你啊,少吃点肉吧,”南星给玉苏端了碗面,又给玄芝拿了一碗,拍了拍自己有些鼓鼓的肚子说道“小心吃成我这个身型。” “嘿嘿,我注意我注意,”玄芝一边笑着一边端起面来吃了起来“南星!这面怎得如此香!”他刚吃了一口就惊呼道。 “大惊小怪什么?第一天知道南星的手艺吗?”玉苏端着面笑道。 “也是,”玄芝拿筷子尾挠了挠头说道“不过这个面怎么这么香的?似乎……有一种独特的……”玄芝皱着眉头怎么都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 “蒜香?”南星乐呵呵道。 “对对对!没错!”玄芝听罢嘴里即便塞满了面也拍着桌子应道。 这时,苏木、川柏和雪见刚好进来。 “你们说什么呢?老远就听见玄芝哥哥的声音了,就是什么?”雪见歪着脑袋看着玄芝问道。 玄芝拉着南星做了个禁声的手势,而后端了面给他们三人“你们尝尝这面有什么特别之处?” 苏木和川柏看着玄芝不由得觉得好笑,但仍旧是无奈的接过面,他们转头看看南星,见南星也笑着,便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他们走到一旁坐下,慢慢吃起面来。 “尝出来没有?”苏木和川柏第一口面刚进到嘴里,玄芝便凑到他们面前问道。 “似乎是……”川柏看看苏木,小声的与他附耳说了几个字。 苏木点点头“应该是。” 玄芝皱着眉头十分疑惑这两人在搞什么鬼,于是往川柏身旁找雪见去了“你尝出是什么来了吗?” 雪见看看川柏又看看苏木,扯着嘴巴发出一个“嘶……”的音,但也没说下去。 “到底是什么啊?”玄芝急的抓耳挠腮。 玉竹见他这样也笑了笑,而后摆摆手对川柏无奈道“告诉他吧。” 川柏也笑笑,而后轻咳一声对南星道“是浇了热油在蒜末上才有的蒜香,是吗?” 玄芝听罢立刻给川柏竖起了大拇指“没错!”南星也点点头。 “呼,你可说出来了,憋死我了。”雪见深呼吸着说道。 “你们啊。”玉竹虽看似无奈的摇着头,但表情却是无忧的笑,玉苏转头看到玉竹的笑,她深呼了口气,而后亦笑了笑,她十分珍惜现在的时刻,对不确定的将来而言,多一分,也少一分。 繁缕来时,玄芝并没有问她同样的问题,而是展现了一个十分温柔的笑,对繁缕说“快尝尝今天南星做的面,真的特别好吃。”说着便端了面给繁缕。 繁缕道了谢便在玉苏身边坐下来。 这个早饭被玄芝一折腾,气氛顿时就轻松了起来,大家吃饭也就要各忙各的去。 “苏木,”玉竹将碗交给南星后说道“我好久没有和你比试过了,待会儿我去武场找你。” 苏木笑笑“好!” “我也去,”南星用手比划着自己的腰说道“我也该锻炼锻炼了。” “那便一同去。”玉竹道。 待南星收拾好东西后,他便和玉竹十分自然的去到了武场。 苏木见玉竹和南星来了,便拿起木剑起了个势,玉竹见状便也在一旁取了木剑,道了声“多有得罪。”而后迅速出剑,南星顺势便将门关了。 论武艺,苏木在无常司中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但是在玉竹的剑下却没有撑过十招。 “真不知这岚国还有谁的剑术是能胜过玉竹的。”苏木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摇头道。 南星走过去拍了拍苏木的肩膀“你能撑这么多招已经很厉害了。” “我今日来其实是有事要问你,”玉竹将木剑放回原处,又将自己的剑佩好后道“关于歧王府的。”他虽刚比试过,但面色却未有丝毫变化,连喘息都十分均匀,可见他的功力。 “歧王府是我一直盯着的,你问便是。”苏木道。 “你可知歧王豢了一美人在府中?”玉竹坐下来问道。 苏木没有一丝迟疑便回道“自我盯住歧王府以来,就未曾见过歧王府有豢过什么美人。” “如此说来,就只有两个可能了,”南星喃喃道“一种可能是,那豢养美人之事只是谣传,可能有人把偷潜入歧王府的繁缕当做了那美人,另一种可能是,这个美人,自我们紧盯歧王府前就已经在其中了。” “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查,”玉竹面色有些沉重“南星,让查繁缕底细的麻雀改目标去查歧王府中的美人,我总觉得其中有蹊跷。” “这么说来,繁缕的事是已经查的差不多了吗?”苏木问道。 玉竹点点头“玉苏在繁缕家中找到了北原代表家族的骨笛,繁缕或许是北原公主。” “可未曾听闻关山曜有什么丢失的女儿。”苏木皱了皱眉头,嘴唇紧紧抿着,他总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又想不出是哪里不对。 “关山家族庞大,关山曜也有几位兄弟,我们对他们的了解并不多。”南星道。 苏木听罢点了点头“那我便多留意些歧王府中有无陌生女子出入。” 玉竹深呼吸了下,对苏木道“此事不可对他人提起,刚开局便混了个如此大的内鬼,那小鬼还不知有多少,亦不知可信之人能有多少。” “那我们现在该做什么?”南星问道。 玉竹缓缓抬眼,只道了一个字: “等。” 第二十六章 宫中·玉喉将琴摇心伴 () 日头越来越高,地面上的暑气被太阳烤炙后终于升腾出来,融入空气中,将前夜的凉意越冲越淡,直至消无。 陆亦桐下了早朝,却没有去勤政殿,而是往流音轩去了,他坐在轿辇上,低头垂目思索着些什么。 “方海,若孤想要段琼枝留在宫中,是否只有觐选秀女一条路?”陆亦桐低声对在一旁走着的方海道。 方海垂了垂头“若要更名正言顺,确是选秀更妥当些,”他略思索一下,想来此事陆亦桐应是最明白不过的,今日如此问,定是多了些烦忧之事,于是他便问“皇上可是有什么思虑?” 陆亦桐皱了皱眉“选秀大费周章,实在是花费的很,如今南方水灾未平,北方又起干旱之相,若进行秀女大选恐怕……” “那便只举行一个小的秀女之选也好,”方海沉了沉接着道“若是皇上因段家长女进宫探望锦贵人就留她在宫,别的倒没什么,就怕这其他大族纷纷效仿,这后宫的宫门怕是都要被踩平了。” 陆亦桐听罢点点头“此话甚有道理,”他抬头想了想,说道“那待段琼枝回家后过几天便进行秀女之选吧,不过,切记规模要小,但是,过程要严起来,”陆亦桐笑了笑“多卡下去些人,咱们只要最后进来的人里有段琼枝就可以了,其他的尽量多一些忠义之族的女子便好。” “是。”方海服身领命。 “对了,此事你可让那吴林知晓,届时便可知他是哪边的人。”陆亦桐道。 方海又服了服身。 陆亦桐身子稍微坐直了些,眼见着流音轩的宫门马上就要到了,他轻咳两声,自己理了理衣襟,又捋了捋额前的发,音量抬高了些对方海说道“你看我可还齐整?” 方海笑笑,扶着陆亦桐下了轿辇“皇上龙仪威严。” 陆亦桐亦笑了笑,拿手里的折扇轻轻敲了下方海的发冠说道“孤是去见美人,又不是见朝臣,要那么多威严何用?” “皇上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自是美人有倾城之貌倾国之颜亦会为皇上所倾。”方海立马改口道。 “你倒是会说。”陆亦桐笑着大步踏进了流音轩的宫门。 此时流音轩内早已音波流动,且恍然间似乎还有悦耳的歌声传来。 “这似乎是段琼枝的歌声?”陆亦桐边走着边问。 一路上见到陆亦桐后跪地行礼的宫人不及其数,便有几个胆大的小太监叩首回道“段家小姐在与我家小主在花园抚琴。” 陆亦桐点点头,又回头看看身后的宫人,小声对方海道“这流音轩中宫人怎如此之多?” 方海环视了下道“先前确没这么多宫人,但是锦贵人说要乐师舞者数人,遂……这是皇上您准许了的。” 陆亦桐回想了下,前些日子为了宠着锦贵人,于是锦贵人的要求几乎都答应了,看来这就是其中之一,他实在没想到,这锦贵人心中的数人竟有如此之多。 陆亦桐笑了笑“无妨。” 待他们去到了花园,便见了锦贵人在花园旁的竹林中抚琴,而段琼枝则站在一旁一边笑着,一边附和着琴声唱着歌,完是一副姐妹相亲的景象。 “妙音!”陆亦桐抚掌道。 锦贵人和段琼枝回头看到是陆亦桐,连忙跪地行礼。 陆亦桐轻轻抬手示意平身“你们姐妹二人琴音相和,实是妙音。” 段琼枝低头娇羞的笑了笑,侧首看了看锦贵人,锦贵人上前几步亦笑了笑,而后轻轻挽住了陆亦桐,娇声道“皇上若是喜欢,就常来嘛。” 陆亦桐拍拍段琼枝的手,笑道“孤刚下了早朝就被这音律吸引过来,折子都没批呢。” “皇上日理万机,也该寻个时候歇歇了。”锦贵人一边说着一边将陆亦桐慢慢扶进了凉亭“前日我和琼枝妹妹作了一曲,皇上且听听看是否合意。” 陆亦桐听罢点头笑道“想必定是极好的。” 锦贵人弯着眉眼微微笑笑,身边宫人便将琴放至凉亭中,锦贵人见状却摇了摇头“这琴还是要放在竹林里才好。” “竹林中蚊虫甚多,小主刚刚已经被咬了好几个包了。”那宫人行礼道。 锦贵人看看陆亦桐,又看看那竹林,笑意愈深“能给皇上抚琴是我之幸,区区蚊虫有何可惧?”她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看段琼枝“妹妹说对不对?” 段琼枝微微垂首,轻启朱唇道“姐姐说的极是。” 那宫人便只好将琴搬至竹林处,锦贵人缓缓走过去,红色衣裙长长的曳在身后,和身边着清丽雪花白色衣裙的段琼枝形成的对比实在是十分鲜明。 锦贵人坐于琴椅之上,乌发盘成的发髻高耸,珠玉缀满云端,身后还有长发与衣裙相合,在精致的蝴蝶骨上弯出一个娇媚的弧度,额间朱砂点莲花,红唇映裙雀啼血,媚眼轻抬,似是林间红狐化作人形摄人心魄。 段琼枝则是站在一旁,她身形清瘦,面容极其美艳却以白裙相调,将那份艳丽多加了几丝淡雅,她的发极长,风抚时便风情万种的摇曳在脚腕,还有几缕青丝轻挽成松散的发髻,那从发髻下垂出的发丝便绕过雪白的脖颈置于身前,发间只坠了些青白金玉,简单的头饰发饰相衬,让人将目光不自觉的完注视在那张挑不出任何瑕疵的面容上。 她们二人各自摆好了姿势后,陆亦桐便示意可以开始,锦贵人玉指轻抬,琴声便如水般流淌出来,段琼枝的歌声宛似这水中珍珠清脆,说是妙音都是不及那金琴玉喉一半的形容。 而锦贵人和段琼枝离得陆亦桐稍远,陆亦桐便招呼了方海托着一碟葡萄半跪在自己身边,他抬头看看头顶这亭子,伸手拿了颗葡萄放进嘴里,眯眼笑了笑低声说道“这亭子修缮的极好,你看这阳光根本照不到孤的身前。” “那是自然,我叫工匠足足修出了原先的两倍宽,自然是照不进来了。”方海低声回道。 陆亦桐半闭了双眼,却挑了挑眉对方海说“你可知,现在这时候最适合做何事?” 方海见陆亦桐一半戏谑一半真诚的样子,不由觉得他又在想什么鬼点子“锦贵人和段小姐琴音和鸣,甚是动听,遂此时最适合之事应是……”方海思索了下才接着道“最适合的事应是听曲……”他自己都觉得说的并非陆亦桐心中之想,于是声音越来越小。 陆亦桐抿嘴笑了笑,手指轻轻敲了敲那自己半躺的卧榻,说道“睡觉,”他将眼睛完闭上后缓缓道“这音律似是催眠一般,孤昨日因为来流音轩而批折子批到那么晚,今日早朝尚且困乏,现在正是适合补眠的时候。” “皇上,这……”方海苦笑了下,显得十分为难。 “无妨,”陆亦桐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一会儿她们奏完了乐,你小声将孤叫醒便可。” 方海对此毫无办法,只得应了。 流音轩中宫人是听得如痴如醉,就连宫外路过的宫女太监都一边走着一边伸长了耳朵听着,此时,陆亦桐却是睡得昏沉,呼吸声都变得低沉起来。 幸好锦贵人和段琼枝所作之曲十分用心,因此所演奏的时间也就十分的漫长,待陆亦桐支着头睡了一小觉都要醒过来了,这曲子才进入尾声。 “嗯?”刚刚睡醒的陆亦桐有些恍惚“还没唱完?” “是皇上醒的早,”方海低头笑了笑,小声道“皇上要不再睡一觉?” “睡够了,”陆亦桐伸手又拿了颗葡萄“不过她俩也不嫌累啊?唱了这么久也弹了这么久,还和没事人一样。” 方海听陆亦桐说着,便回头看看锦贵人和段琼枝,二人表情依旧甚喜,眉眼嘴角都是弯弯的,方海回道“为皇上演奏是后妃之幸。” 陆亦桐听罢嗤笑一声,没有回答,不久,曲罢,锦贵人一时竟站不起身,段琼枝见了便忙去扶。 “锦贵人实在辛劳,赐座,”陆亦桐说着指了指身旁的座椅,而后抬头看了看段琼枝,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段小姐也坐。” 段琼枝低头笑了笑,将锦贵人扶着坐下以后也坐了下来,锦贵人此时的表情有些不太好看,但仍扯出一个勉强的微笑“谢皇上。”她行了个礼道。 陆亦桐抬抬手对方海道“这葡萄味道不错,给她们拿去两碟。” 锦贵人和段琼枝先后谢恩,而后晶莹的葡萄便端上桌来。 “皇上,我们姐妹所作之曲可还好?”锦贵人娇声道。 陆亦桐坐起身子将扇收了笑道“甚好,我竟不知锦贵人竟有如此之才。” “是琼枝妹妹的功劳,”锦贵人掩嘴笑了笑“我只是将曲子弹出来罢了。” “哦?”陆亦桐看了看段琼枝“孤只知段小姐善歌,没想到这谱曲竟也谱的这样好,”他说着,转头看了看锦贵人,笑容愈深“莫不是要将我们锦贵人比下去了?” “臣女不敢,”段琼枝道“只是雕虫小技罢了,皇上过誉了。” 锦贵人虽然挂着笑,但是面色却越来越黑“皇上若是喜欢,叫琼枝妹妹入宫来陪着皇上便是。” 陆亦桐看着段琼枝,沉了沉,说道“却不知段姑娘之意,孤向来不愿行强人所难之事。” 段琼枝没有说话,头却越来越低,面色也越来越红,手指绞着帕子,一副小女子娇羞的模样。 “段姑娘,皇上问你话呢。”方海对段琼枝道。 段琼枝一听方海与她说话,头更加低了,陆亦桐见状笑道“段姑娘怕是羞了,无妨,”他摆摆手“思来段姑娘年纪尚晓,没有思虑过此事亦是自然,是孤唐突了。” 段琼枝一听此话,立马跪地行了大礼“臣女并非此意,皇上……还请皇上恕罪。”说罢便重重叩首。 陆亦桐走过去,缓缓伸出手托起段琼枝那娇小的下巴,他俯身定定的看着段琼枝的双眸,轻声道“美人难得,孤可以等。”说罢,他露出一个极温柔的笑,柔声道“美人说要孤恕罪,那你便再唱一曲给孤,孤便饶恕了你的罪过。” 段琼枝仰视着陆亦桐,满脸羞红被陆亦桐看得一清二楚,她微微一笑,面颊绯红如云散“臣女给皇上唱一《佳人曲》可好?” 陆亦桐轻轻放开托着段琼枝玲珑下颌的手,转而将其扶起,轻声道“《佳人曲》应配佳人,甚好。” 如此这般,陆亦桐在流音轩消磨了整整一日,在深夜才离开。 陆亦桐走后,锦贵人遣了众人,便坐下来喝了口茶,缓缓道“妹妹绝色,皇上连眼睛都挪不开了。” 段琼枝面容上的笑意渐渐蒙上一层冰霜,她侧首睨视着锦贵人,嗤笑一声“姐姐这是怕我夺了宠爱?” 锦贵人见段琼枝变脸一样的表情,火气立马涌了上来,她咬牙切齿道“你知道我心在何处,你休想夺走他!”即便是火气攻心,锦贵人还是压低了声音。 “哦?”段琼枝看着锦贵人气呼呼的眼睛笑道“你说的可是我们这永安城中的风流王爷?” “你……”锦贵人一时语塞。 段琼枝歪了歪头,清纯的面庞却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姐姐安心便好,我不会同姐姐抢,也不愿抢,毕竟如此风流之人,怎能握得住?”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姐姐要情爱,那便要个自己可握得住之人。”段琼枝缓缓道。 锦贵人看着段琼枝精美却冰冷的面容,一股寒意涌上心头“你想要的,是什么?” “哈哈哈,”段琼枝放声笑了几声“我要什么?姐姐不知道吗?”说罢,她收敛笑容道“活着,我想要活下去,所以,我只爱赢家。” “你这……什么意思?”锦贵人此时有些慌乱,声音都有些发颤,段琼枝此时竟给自己留下一个如此巨大的不确定,而这个不确定却是她必须要握住的筹码。 “我知道姐姐在想什么,”段琼枝来回慢慢踱着步“所以啊,姐姐,想要我们段家的帮助,首先要让我看看,你最心爱的男子,在北原和皇上中间要如何赢啊。” 锦贵人听罢,冷汗涔涔的从额间冒了出来,她的牙紧咬着,发不出一点声音,眼眶却目眦欲裂,她实在没有想到自己可能引来了一个巨大的麻烦。 第二十七章 华街·真假难辨言虚实 () 日落西沉,朝颜在倾梦楼的柜台后面有些困倦,她眯着眼打了个呵欠,余光正巧落在那角落的窗前,昏暗的角落中鲜红色的花束显得有些扎眼。 “我困了,上楼歇息歇息。”朝颜说着,便提着衣裙顺着楼梯向楼上走去。 “世事无常。” “人心无常。” 朝颜笑了笑将那窗关了,又因怕引起别人注意,所以并没有将花取进来“八爷今日来,所为何事?” “我让你查的事可有了眉目?”八爷沉声道。 “说来奇怪,”朝颜坐了下来“往常放出夜枭,不出半月定有消息送回,可这回……似是有人刻意隐瞒什么,至于你说的那位美人,倒是查出了点东西。” “据说,她叫曼珠,是从北原人手里被歧王救回来的,”朝颜手指托腮缓缓道“那年歧王外出寻猎游玩,偶遇北原人,北原人善战,见到歧王自然挑衅,可北原人没想到歧王出游向来喜带大队人马,歧王将小聚的北原人平了后便在帐篷里发现了那美人,歧王生性风流,后面的事不用说也知道。” 八爷沉思片刻问道“可知为何时?” 朝颜摇摇头“那人说他记不清了。” “那人?”八爷手指轻扣了下桌面“是谁?” “一个歧王府中的杂役,年纪不小,夜枭只探出那么一点话,”朝颜回忆道“不过因为他本就是歧王府中的杂役,所以此事我也不确定是真是假。” 八爷点点头“歧王向来狡诈,关于他的消息也只能半信半疑。” “说到歧王府中的人,那余老爷子似乎一直如常,并没有什么旁的事,”朝颜眨了眨眼说到“你不觉得奇怪吗?” “虽然有些蹊跷,但繁缕已经坐实了内鬼之嫌,余老爷子不必盯了,”八爷叹了口气道“我们之前所查,或许是错了方向。” 朝颜身子正了正,眼睛微微抬起,映着窗外的星光格外璀璨“八爷,你有没有想过,夜枭探查频频得不到消息,或许并不是我们的方向错了,而是从一开始,从所有事情的开端就错了。” 八爷不由得一怔,朝颜接着道“试想一下,为什么那日无常司本就要探查繁缕,余老爷子刚好便是知晓此事之人,而且还说出了那些要事?以歧王的脾性绝不会留余老爷子的活口,余老爷子说伺候繁缕日常的哑巴嬷嬷死了,自己一家老小也死了,那为什么他还活着呢?”朝颜说着叹了口气“我也是近来才想到这些。” “如你所说,若从余老爷子开始便是歧王设的局,那么,我们一直到现在,都是在期望掌控内的棋。”八爷声音越发低沉沙哑,修长手指上的筋脉在月光下清晰可见。 朝颜点点头“我们不得不做这样的打算。” “若是如此,那美人一事也是假的。”八爷眉心紧紧拧成一团。 “只能说是半真半假,”朝颜道“毕竟那日知晓此事之人并不在少数,且多人皆是平民百姓或是其他家族中人,而繁缕一事中的余老爷子则是唯一知晓之人,因此美人一事或许比繁缕一事可信。” 八爷手扶了扶额头,苦笑一下“这么说来,繁缕可能亦是歧王手下一颗迷惑我们的棋子,但若真是这样,繁缕的底细到底应是如何呢?” “此事我已经安排夜枭去查,虽然极为难查所以用时定不会短,但或许可获得一丝歧王他们没有料到的线索。”朝颜低声道“我们现在应将之前所知所有之事颠倒过来看一遍,或许我们便能自己从中寻得一丝线索。” “说到这里,我倒是觉得有件事很有意思,”八爷自己冷笑一声,阴仄仄的启声“从起先我们便知是繁缕勾引凌霄,那么为何没有人怀疑凌霄,而是直接将矛头指向了繁缕呢?” “这……”朝颜略微思索了下“一开始我们便着手调查繁缕,至于凌霄倒确实是放过了。” “至于玉竹,我倒是明白他对凌霄的信任,毕竟无常司中男子与女子幼时便被分开一起被训练成为无常,他们一同长大,自然是相互信得过的。”八爷淡淡道。 “那你呢?”朝颜眼中蒙上一丝笑意“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似乎去的比他们晚了许多。” 八爷亦笑笑“我虽进无常司时日稍晚,但我自幼便同皇上在一处,比无常司中众人更可以信任。” “瞧你那自信满满的样子,可别忘了,那玉竹前些时候还怀疑过呢。”朝颜瞧敲了敲桌子道“可不能大意。” “我知道,放心。”八爷点点头“这次就让夜枭去查美人和凌霄,繁缕暂且先放一放,毕竟关于她的两种可能都已经考虑过了,所以她只要为我们所用便好。” 朝颜应声道“云苓和青黛那里可有什么指示?” “暂且无事。” “如此,那我便让夜枭抓紧行事。” “让他们小心点,”八爷似乎有些放心不下“歧王狡诈非常,上次我本想自己去探查,那院中竟没有一个侍从伺候,我恐有诈,才未敢轻取妄动。” “夜枭行事,你放心便可。”朝颜摆摆手,面容上是十分舒展的笑容。 第二十八章 歧王府·曼珠寻花乱永安 () 夜中,歧王府上下仿佛没有任何生气般寂静,歧王于一房中坐卧,他垂着双目,一只手支着头,发丝长长的垂于塌上,另一只手的手指搭在膝上点着,似是听着什么迷人的曲子一般,在极静的环境中显得有些诡谲。 “听说无常司在查你。”歧王眼睛微微睁开,看着跪坐在自己眼前的曼珠道。 曼珠媚笑了下,那一袭红衣顺着她掩嘴的姿势而动,刺绣波光涟涟恍若将千万人骨血加身,妖艳非常,待她将手指从唇前移开,嘴角眉梢仍然带笑,面容却是极寒,眸子映着红衣,眼角带丝胭脂色,面色苍白,唇却是似火,她仰头看向歧王,宛如画皮一般。 “查我又如何?”曼珠将翠绿色的葡萄放入口中,她轻轻一咬,便发出汁水迸发的声音,她似乎很喜欢这个声音,于是又摘了两颗拿在手中。 歧王笑了笑“不去见见故人?” 曼珠笑容渐深“还不到时候,”她道“且让他们查去,我们要等一个时机来给他们带来更大的混乱。”说罢,她用涂着蔻丹的指甲将手中的葡萄放入口中“对了,无常司查我时是作何说的?” “说是我的王府中豢养了个美人。”歧王笑着说道。 “坊间皆传言歧王殿下风流成性,豢养一美人有何稀奇?”曼珠轻笑一声“所以无常司查我,不过是因为他们虽皆说是豢养美人,却无人见过美人吧。” “正是。”歧王道。 曼珠又咬了葡萄“他们话真多,”孩童般纯真的脸上鼓起一个小包,瞳孔清澈,眼神却是极媚的“话多的人永远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歧王歪了歪头问道“你想要如何?” “既然他们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那便让他们说不出就是了。”曼珠一边说着残忍的话,一边笑得仿佛仅仅开了个玩笑一般。 “你一个女子,怎如此蛇蝎?”歧王一边温柔的笑着,一边俯身上前,一只手撑在地上,另一只手紧紧搂住曼珠的纤细腰肢,鼻尖轻轻蹭着曼珠,带着魅惑的声音低沉,让人忍不住要沉进去。 曼珠将眼睛眯了眯,媚意却更甚,两颊泛起绯红,像是一只白玉红桃,她一只手抚上歧王的腰,红唇轻启“歧王殿下觉得我美吗?” 歧王听罢轻笑了声,缓缓眨了下眼睛。 “人人都道蛇蝎美人,我呀,做美人做的太无聊了,就顺了他们的意,做个蛇蝎美人好了,还有趣些,”她说着,笑容渐渐溢出眼眶“让无常司有趣些,也让永安城有趣些。” 歧王笑笑“好一个有趣。”他慢慢靠近曼珠,双唇相依,舌却绕在了一起,曼珠两颊上的小包忽然一动便没了踪影。 待歧王离开曼珠的唇畔,曼珠小嘴撅了撅,将手里的葡萄串在歧王面前晃晃,娇嗔道“歧王殿下想吃葡萄,这里有的是,怎的非来抢我的?” 歧王微笑嚼着葡萄,喉结微动,又将曼珠手中的葡萄扯下两颗慢慢放入口中,他一边将搂着的曼珠的手紧了紧,一边挑眉道“本王还你便是。” 曼珠还没来得及说话,歧王便又一次覆上曼珠的唇,口齿微动,却听“噗嗤”两声,曼珠忽然笑出来,手指紧紧拉着歧王的衣襟,歧王的嘴角也溢出笑意,晶莹的汁液沿着嘴角而出,缓缓流向脖颈,甜气与粘腻在周身蔓延。 良久,待二人双唇分离时,各自皆面色潮红,眼神迷离,嘴角却是带着似有似无笑意,葡萄散落在曼珠的红裙上显出青艳的模样。 “你要的人,已经找好了。”歧王伸出手指摩挲着曼珠的红唇。 刚刚交缠许久,曼珠的唇微微涨着,显得异常饱满,她意犹未尽似的将歧王的手指吮入口中,而后又用舌慢慢滑动“要眉眼极相似的才行。” “放心,”他用手指挑着曼珠的下巴,曼珠小脸一抬,便用贝齿轻轻咬住刚刚口中歧王的手指,歧王见状笑笑,另一只手将她额间碎发拨开,露出眉间妖艳的鲜红花钿,而后手指拂过眉眼轻声道“一模一样。” 曼珠轻轻起身,背对歧王走了两步,欣长纤细的小腿自衣裙中划出,好似一尾浮在红莲深处的白色游鱼随着亦步亦趋而忽隐忽现,乌发浓密垂于腰际,上有红玉点缀其中,一步一摇,发出叮咚脆响,她将那宽大的衣袖缓缓拉起遮掩住面颊,只露出眼眸魅惑众生,一边慢慢侧身一边扭动白皙的脖颈,在黑暗中隐隐烛火的掩映下似彼岸曼陀罗般妖艳。 “如此这般?”曼珠娇媚又带着**诱惑的嗓音悠悠传来。 歧王深深吸了一口气,喉结微微滚动,嘴角现出一抹笑意“不及你。” 曼珠轻笑一声,眼波闪着烛光流动“不求及我,只要似我便好,”她缓缓向歧王走来“届时,若是能叫他们因此心生猜忌,即便是只有那么短短的时间,也真是再好不过了。” “你也太小看陆亦桐和玉竹的心了,”歧王面色渐渐冷峻“他们一个为权拭岚国之后,一个为利弃无常之主,如此心狠手辣之徒,怎会因一个女子动摇其心。” “非也,”曼珠手指轻轻点在歧王的唇上,笑道“歧王殿下如此聪慧,怎这人心之事却看得如此不透?我不要动摇他们的心,动摇他们的心有何用呢?”她将遮掩面颊的衣袖放下,轻轻抚着歧王的手指道“我只要他们恐惧就可以了。” 曼珠说罢,便自宽大衣袖间猛然抽出一柄尖刀抵在歧王的喉骨上,歧王瞳孔一震,他本能地用手去挡,却无奈双手已被曼珠擒住动弹不得,寒光瑟瑟的刀刃紧贴皮肤冷如冰霜,曼珠的表情却仍是笑着,似是一个玩乐的孩子,没有一丝异样。 “就像这样。”曼珠保持着那个看似亲密却实属凶险的姿势微笑道。 歧王亦微笑了下“不愧是前任的无常司主。”他感觉曼珠双手收了力,便慢慢将手自曼珠的手中抽出,握上曼珠拿刀的手,而后缓缓下移,最终将刀至于二人之间。 曼珠的手就随着歧王的手往下移动“歧王殿下方才是怕了?” 歧王微笑不语。 “一个就在身边的活人且叫人如此害怕,那么,若是一个他们明知已死之人出现,该会有什么感觉呢?”曼珠边说边笑着将那刀扔在了盛着葡萄的盘子里“而且,如果这个人还被送进了宫里,成了皇上的枕边人,且不说怕还是不怕,试想,玉竹与我相爱一场,这事陆亦桐想必也知道,暂且不论真情还是假意,那玉竹若是看到与我模样无二且不知究竟是不是我的女子进宫上龙床却毫无办法,那心里该是如何滋味?那时,不知陆亦桐会是何种表情呢?”曼珠说着,笑意渐渐漫上嘴角,眸子里却是冷冰冰的如那刀尖锋利“更别说玄芝了,不知道他会不会想我这个姐姐。” “确实有趣。”歧王笑着将手覆上曼珠的手指,却觉曼珠的手指冰冷,由歧王双手的暖意才渐渐驱走了曼珠些许的寒气“如此暑气,你的手怎还冰凉?”他用双手轻轻握住曼珠的手缓声问。 “十指连心。”曼珠淡淡道。 第二十九章 无常司·莹莹泪湿红豆簪 () 玉竹向来起得早,无常司中寂静无声,但玉竹进到无常司后便熟练地往后厨去了,在这夏日中,厨房中自然是闷热的不行,南星却还是乐呵呵的每日围着厨房转。 “南星,这么热你也歇歇吧。”玉竹刚拐过弯去就感觉到了自厨房扑面而来的热气。 南星光着膀子汗流浃背,头上绑了条棉巾,汗水却还是顺着脖子淌到了后背“没事,这有什么,”他拿起手边的汗巾擦了擦,转身在一旁的水缸里舀了些水出来将手和胳膊洗了,这才将桌上的面端给了玉竹“刚凉好的面,我拌的清淡些,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玉竹接过面,轻声对南星说“暑气渐盛,你在这厨房着实辛苦,我在外买些吃也是可以的,你不必这样委屈着自己。” “我喜欢做饭你又不是不知道,”南星笑了笑“再说,现在外面不太平,不知有多少人想杀你于无形,还是我做给你吃更安心些。” 玉竹微笑了下,问道“麻雀回来没有?” 南星一边拿着长长的竹筷在热气腾腾的大锅中捞面,一边摇摇头“回来了几只,但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于是又回去了。”他将面捞出后用筚子抖了抖,马上放入了另一口注满凉水的锅里,如此一来,面才会更加劲道弹牙。 “时间是有些短,”玉竹点点头,转身将自己的碗放在一旁南星准备好放酱料的篮子里“我便拿这个吧。” 南星知道玉竹的心思,便由着他去提着篮子,自己拿了凉好后又沥干水分的面,再将衣服穿好后,二人一前一后的去了玉竹的房中。 “我说你们怎么不在呢,原来是在后厨。”玉竹一脚刚踏进门,就听到了玄芝嘟嘟囔囔的声音“南星,你是不是又给玉竹单独做什么好吃的了?” 南星笑着摇摇手“做了什么吃食,你能闻不出来?” “这倒也是,”玄芝在衣服上蹭蹭手,掀开南星竹篮子上盖着的麻布道“今日吃什么?” “肉酱面,”玉竹将自己提着的篮子拿过来,掀开麻布说“你爱吃的,南星特意过了凉水。” 玄芝一听眼睛都亮了“嘿嘿,这大早上的就吃肉酱面,是不是太奢侈了些?”他话虽这么说着,手中取面加酱的动作倒是没停下“嗯!真香!”玄芝端着碗闻了闻,而后还加了些黄瓜丝和葱花进去“太奢侈了太奢侈了,我可不能浪费。”说着还又加了勺肉酱。 “刚到门口就听到玄芝的动静了。”门外忽然传来一男子的声音。 “凌霄!”玄芝端着碗就往门口跑去“凌霄你可回来了!” “我昨夜刚回来,”凌霄一边拍拍玄芝的肩膀一边说“这一早我便赶过来了。” “坐,”玉竹指指旁边的座椅“去了这么许久定是累了,快吃点东西。” 南星将面上浇了肉酱又撒了黄瓜丝和葱花后给凌霄拿了过去“多吃点,面不够我就再去下,你看看你走了这几天,都瘦了些许。” 凌霄接过面,却放于桌上,“我今天急着赶过来,其实还有另一件事。”他说着便从胸口中拿出了一支红豆簪。 玉竹见到那只簪子明显楞了一下,他缓缓接过来“这是哪里得来的?” 凌霄面色凝重“我昨夜回到永安城,时间已经很晚,觉得有些饿,就在街边寻了家馄饨店想吃点东西,刚拴好马,就在地上看到了这支簪子。” “这是……”南星看了看那红豆簪,浅语道“这是灵芝的簪子。” “我见此物像是灵芝的旧物,遂今日一早我便来将此物拿至司中。”凌霄道。 玉竹点点头“这是灵芝的簪子……”他的声音有些发颤,手也僵了起来,忽然发觉少了些什么,便回头去看,只见玄芝站在原地,不发一言,目光如炬,玉竹见状也不好说什么,便将簪子放在了玄芝手中“你可保管此物。” 玄芝看了看手里的簪子,上面的红豆已经被磕碰了几分不似往常完整,玉竹刚想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却在刚抬起手时见玄芝掌心开出了朵朵萤花,他叹了口气,用手抚了抚玄芝的后背,稍稍用力,便将玄芝拥入怀中。 玄芝的泪水打湿了玉竹的衣衫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他忍耐到身体发抖却仍止不住泪水,手中紧握的红豆簪压在两人的胸口硌得人生疼。 “派人去查,这簪子到底是谁放在那里的。”玉竹深吸一口气后低声道。 那日凌霄回来时间已经尚晚,虽众人皆知即便去查也是希望渺茫,但南星仍是领了命,准备放出麻雀。 玄芝的后背起伏渐渐平缓,他垂着头,眼中满是血丝,手还微微发着抖,方才他并没有哭出声,但此时却是声音嘶哑“我也要去查。” “玄芝,你情绪太不稳了,最好是先……”南星轻声缓缓道。 “灵芝一定还活着,”玄芝并没有将南星的话听进去“我一定要找到她。” “玄芝……” 即便大家知道让玄芝参与进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此时确实不宜多言。 玉竹见状便说道“他是你姐姐,自然会让你查,但是你现在要先稳一下心。” 玄芝知道玉竹说的在理,况且自己身为无常此时的状态已经是犯了规矩的,于是默默点点头,用衣袖将下巴上的泪水拭了去,将有些散乱的发丝重新拢好,用力抽了抽鼻子,而后却一下跪在了地上,膝盖重重砸在地面的声音将人惊得微微一愣“玉竹,一定要让我也和南星一起查,好吗?我保住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玄芝仍旧低着头,他抿着双唇,牙齿紧紧咬着,尽量让自己说出的话不发颤。 玉竹心疼的将玄芝扶起来,他抚了抚玄芝的发,点点头“好,我答应你。” 周围的人欲言又止,玉竹便摆摆手示意无妨。 “只是你不能擅自行动,一定要听令行事。”玉竹接着道。 玄芝重重的点点头,而后微微的将头仰起,露出一个有些苦涩却充满希冀的笑。 待其他人到了,便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玉竹便说了凌霄拾到灵芝红豆簪的事情。 这顿饭玄芝似乎是化悲愤为饭量一般混着泪水沉默不语的将面吃了三大碗,大家也不说什么,这发泄出来总比憋着强得多,于是众人非常有默契的吃完了一顿有些异常安静的早饭。 大家吃过饭便要各自去忙,玉竹却对收拾碗筷的南星轻声说“派一部分麻雀,查凌霄。” 南星并不觉得玉竹的命令有多么让人出乎意料,只是在他回头看到玄芝的时候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此时玄芝虽然坐着却然没有生气,眼皮低垂着,身子似乎有些瘫软,手中轻轻捏住那支红豆簪,但是手背连同腕上的青筋暴起,在玉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玄芝虽没有其他动作,只是那双眼睛,已然充满了恨意与杀机。 他从没有见过如此的玄芝。 第三十章 华街·朝云并将索线穿 () “哟,八爷最近来的可够勤的。”朝颜懒散散的斜倚在楼上房内的房柱边上,伸手拨着那珠串的帘子。 八爷隐在暗处看不清,声音略显沙哑“我今日拿到了你的信,正好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朝颜笑了笑,拨着帘子的手停下来,她缓缓走到桌前坐下,笑容渐渐消失,映着月光的脸上多了些清冷“这街上平白无故多出了一家馄饨摊,在这世道即便是多心那也是要去探一探的,”她缓缓道“有只夜枭扮成食客过去吃宵夜,正巧看到凌霄拾那支红豆簪,而那家馄饨摊也正好是回了歧王府的别院,”朝颜说到这里,歪头冷笑道“歧王以为深夜无人,却偏偏夜枭昼伏夜出。” “如此说来,即便不知是何人放置此簪,但歧王府也定是脱不了干系的。”八爷缓缓道。 “八爷稍安勿躁,”朝颜从壶中倒出一杯冷水递给八爷“切莫轻取妄动。” 八爷手指触到冰冷的白瓷杯子,难耐的心终于缓和些许,他慢慢将杯子移至唇边,浅浅抿了口清水,而后眼睛忽而闪烁出点点星光“云苓说不定会知道什么,”他将杯子握在手中道“歧王府中若是有女眷,定会定期裁制衣裙。” “我怎么把这茬子事给忘了,”朝颜愣了下接着道“那我便去趟绣云馆吧。”说着,她便要起身。 八爷也站起身来“我亲自去吧。” 朝颜想了想,点点头道“也好,你问的到底是详尽些。” “街上的事你还是要多注意些,”八爷道“这次你做得很好。” “多谢八爷夸奖。”朝颜笑着走到墙边的柜子旁,将第二层最右边的青瓷瓶放入第一层,只听‘咔哒’一声,似是对上了什么机关,她用手指轻轻一拧,便露出了柜子后面的石墙,她又将手在石墙上的一块上缓缓按下,下方便出现了一个小洞,阵阵阴仄仄的风自那黑幽幽的洞口吹进来,在这闷热的夏夜也让人不由得打个寒颤。 “八爷,请。”朝颜一边说着一边笑盈盈的做了个请的手势。 八爷见状,摇摇头笑道“你啊。”说罢便弯着腰走进了那个小洞。 八爷自洞口通往暗梯而后出了倾梦楼。 黑无常在每个他们自己的接首处都有自己的密道,可以更加秘密的彼此传递消息,于是八爷自倾梦楼至绣云馆亦是无人知晓。 此时的绣云馆早已关张,只有两个伙计在做着最后的活计,云苓懒洋洋的倚在二楼的围栏上看着一楼挂满的纱幔,手里缓缓摇着一柄绣了兰草的绢扇轻轻哼着曲子。 忽而,她似是听到身后房中有一丝书柜移动的声音,便知是有人来访,她将扇子扇的更快了些,一边用手扶着额头一边对下面的伙计喊道“你们做完便去休息吧,外面太热,我有些乏了,先睡了。” 话毕,她便转身入了房中。 “世事无常。”云苓知晓是何人来至房中,便看着窗前站着的人轻声道。 “人心无常。”八爷说话比平时略快了几分。 “你今天怎么……”云苓缓缓走上前去,话还没说完,便被那人打断了。 “我今天来是有要事问你,”八爷说着便坐下来“歧王府中可一直有为女眷裁制新衣?” 云苓也坐下来“歧王府中的侍女仆从并不少,自然会裁制新衣。” “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吗?比如,有没有什么时候裁制的新衣和仆从的衣料并不相同?”八爷道。 云苓想了想,起身走到书柜边,将其中一排书拿下几本,如此便露出了藏在那几本书后面的一排,她手指轻点书侧,借着月光辨认着封上的字,而后自其中抽出一本“一直以来我都将各府中裁衣的尺寸面料数量时日记得清楚,这本便是歧王府的,你可以一查。”云苓说着便将那本书册递给了八爷。 八爷接过后便起身走到窗前,借着月光星辉的微光自第一页起开始翻看,他看得快且仔细,翻了几页后,忽然手指一顿,将食指指在了其中一个乐师的名字上“这个乐师的衣服尺寸可是你亲自量的?” 云苓走过去看了看那乐师的名字,而后点点头“这些乐师的衣服都是我店里的人亲去量的,当时我也在,怎么?是有什么发现?” 八爷眉头皱了皱,手指点在那尺寸下方的数目上“别人都是做了两身衣服,而她,是八身,”说罢,他抬头看了看云苓“数量相差如此之大,着实奇怪。” “这个当时我问来着,”云苓放松的笑了笑“这个乐师生得美艳非常,府里的嬷嬷说歧王看中了这个乐师,于是就多做了几身衣服,你看,她的衣服不管是布料还是绣印,都是用的极好的料子,不知是怎样的美色竟入了歧王的眼。” 八爷一边听云苓说,一边翻着,手指跟着眼珠滑动着“这一入眼便入了这么些年吗?”八爷翻到了最后一页看完后便将那本册子放在了桌上“那可是歧王。” “你的意思是?”云苓有些不解。 八爷沉了片刻,轻轻吐出一口气后道“这乐师的身段和灵芝的太像了。”他说的十分缓慢,声音也极低,那句话混着一口气说出来,似是将许许多多的哀愁化作烟气,却又凝结成了那么几个简简单单的字。 云苓愣住了,她来到永安城的时间和朝颜相仿,她们来到此地时,变故已生,玉竹已经是白无常司主,所以她们根本没见过灵芝,更别说对灵芝的身段有什么印象了,灵芝对于云苓来说,更像是记在书中的人因为玄芝而被她刻在了心上,徒留下一个深深浅浅的痕迹罢了。 “你来永安城晚,不知道也是自然。”八爷淡淡的叹了口气,垂了双目,双手紧紧交叉在一起“原来,她本就在我眼皮底下,我竟丝毫不知。”他的语气也是淡淡的,原本悲凉的话语被他说出却听不出任何情绪。 云苓走到八爷身边,手放在他的背上想要安慰却不知该说什么。 “其实,或许是我多心,”八爷笑了笑,用自嘲的语气说道“凌霄拾到了灵芝的红豆簪,我便去找朝颜问此事,朝颜说此事和歧王府有关,我觉得你这里或许有些线索,如今线索已经被完整穿起来,我却有些不敢信了。” “先不管信还是不信,去验证就好了,或者做些事,先铺垫好,而后慢慢推演,”云苓拿起桌上的册子翻了翻,说道“若这个乐师真是灵芝,这些记录便可说明她在歧王府过得并不差,起码吃穿不缺,而且这么些年始终如此,你也可以放心些。” 八爷点点头“你说得对,即便她真是灵芝,我也要先将我需要的事做好才能探查。” “是啊,”云苓在八爷身边坐下来,轻抚他的肩膀说道“有什么事是我能帮你的,你说便是。” “玉竹因为红豆簪的事已经让无常司密查凌霄,不过估计不会找到什么,如此看来凌霄似乎真的只是歧王通过繁缕来控制的一枚棋子,”八爷说道“现在段琼枝已经进宫几日,想必再过不久便要选秀女,你这里定有不少人来找你制衣,若是遇到身段和那乐师相似的,你定要告知于我。” 云苓点点头“你放心。” “其实,若是歧王现在便要捅出什么幺蛾子来倒是好一些,就怕他在等。”八爷声音低沉,呼吸声也变得沉重。 “你是说……”云苓眼珠一转,手忽而一紧,面上带着些惊愕的说出了几个字“朝贡大典?” “朝贡大典是岚国一年里最大的庆典,届时各族皆前来朝贡,是制造混乱的最好时机,歧王既已通敌,就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可以正大光明见到北原关山族人的机会。”八爷用手指揉了揉眉心,云苓见状便起身走到八爷身后,青葱玉手抚上太阳穴轻轻揉着,八爷的眉心这才舒展了些。 “我自会多注意些,”云苓轻轻叹了口气“只可惜我只有近年的记录,若是有之前的就好了。” 八爷闭了眼,轻轻拍拍云苓还在按动的手指“即便为黑无常,也有太多我们无能为力的事情,不必烦忧,从我们已知的开始查,也定有拨云见日的一天。” “嗯,”云苓点点头,她见八爷的眉头舒展了不少,手上的力道便轻了几分“你瞧瞧你这才多大的年纪,整日的眉头锁着,八字纹都快出来了。” 八爷听罢便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心,笑道“还是你仔细,我竟没发现自己是经常皱眉的。” “无妨,”云苓秀气的眉眼弯了弯,露出一个如水的笑“我帮你抚平便好。” 八爷的表情渐渐变得轻松,却隐约透出一丝苦涩,他嘴唇动了动,想问一句话,却在思索后淡淡叹了口气,垂眼默语,他感受到太阳穴慢慢涌入的清凉,在这夏夜之中宛若丝丝雨点落入干涸的土地。 第三十一章 宫中·锦钰和鸣入流音 () 初夏中的皇宫树木葱郁,花草似乎是与来到宫中选秀的女子斗艳一般开得极盛,那些豆蔻女子自丛中走过便都带了花香出来,嫣然一笑便将那香气散开,整个宫中都透着清新之气,蝉也鸣叫的更加清脆。 陆亦桐坐在怡心殿的正座之上,夏日炎热,他便着了清白透墨宝石蓝色的轻薄衣衫,高高竖起的发冠让颈后终于可以透一透气得到一丝凉爽,他手中握一串白玉珠手串,串珠的绳线仍是宝石蓝色,拇指上有一白玉扳指,他似乎很喜欢宝石色和素色相配,就连发冠也是金簪配上蓝色的发带,既是简洁非常,又有皇族的贵气。 他的身侧是在后宫中位分最高的容妃卿清,容妃本就喜青蓝之色,今日亦是着了青蓝色衣裙,袖边和领侧都配有宝石蓝色的的边,身后曳着的长长宝石色衣裙上绣了一只精致的金色凤凰,那凤凰的双翅自身体两侧沿至袖边,宛如身披金凤,而她的头饰亦是金凤的颜色,两边的步摇上坠着白玉和蓝宝石,亦步亦趋中似是凤凰飞腾时惊起的海水与薄雾萦绕。 虽说此次选秀的规模不大,但亦是后宫的大事,即便锦贵人许依竹那样喜欢红色,在今日的场合也是换上了象征岚国的宝石蓝色衣裙,只是她位份虽不及容妃,因得宠多时,此次的华服便是华丽非常,与容妃的不相上下。 她的蓝色裙摆看似碧蓝一片,却是用了暗纹在其中织就了海波状纹路,那纹路用线有疏有密,只要有一点微光便会形成不同的深浅颜色,行走时与这宝蓝色相配,宛如碧海涟涟,其中有金线绣得蝶尾游鱼嬉戏其中,袖口和领口用双金重纹织就,实在是华美至极。 “皇上,”锦贵人对陆亦桐行了个礼,她来得比众嫔妃稍迟,却是华服海波摇曳,惹得宫人连连回眸“容妃姐姐。”她对容妃浅笑一下,微微服了服身。 “就等着妹妹了,快坐吧。”容妃说着向着陆亦桐另一旁空着的位置抬了抬手,便有宫人将清茶端了放在那位置旁的桌上。 锦贵人缓缓走过去,波光粼粼引得其他嫔妃小声议论着,她侧首看了眼身旁的嫔妃,微微抬着眼皮翻了个白眼,而后由潆若扶着坐在了座椅上。 “锦贵人这衣裙甚是巧妙。”陆亦桐笑着,一边捻着手里的珠串一边说道。 锦贵人用帕子掩嘴笑了笑,伸手抚动了下裙摆,抬首娇声道“皇上慧眼,这件游鱼戏海可是臣妾特意命绣裳司精工赶制的,宝石蓝色是岚国最为尊贵的颜色,与这海波极为相配,臣妾才想出这么个搭配。” “不错,”陆亦桐一边听着一边连连点头“还是锦贵人的想法更加巧妙。” “女为悦己者容。”锦贵人一边说,一边向陆亦桐慢慢眨了下眼,眼波流动晃动着衣裙碧波与金色游鱼,如同传说中深海的鲛人一般魅惑。 “皇上,时辰不早了。”方海见众人皆已到齐,便俯身在陆亦桐的耳边低声道。 陆亦桐点点头“开始吧。” 见陆亦桐点头后,这选秀女才往下进行。 此次选秀本就是陆亦桐为了让段琼枝入宫而设,因此只有永安城内的府邸女子得以知晓,于是所来秀女不似往时之多,但这进宫面圣的机会怎会有人不期盼,这些秀女遂各个身着极华丽的衣裙,莺莺燕燕站了三排,煞是养眼。 段琼枝站在第一排,她衣着素净,今日在一片华丽珠翠之中格外醒目,发轻挽出一个精致的髻,上面坠着浅蓝色的海纹石与海蓝宝石,虽不及蓝宝石那样色泽浓郁,却在发间似是水珠莹落其中,星星点点甚是清丽,余下的发仍是及腰,衣裙亦是素净的海蓝色,却用银白色在其中绣上了几朵海菜花,坠有淡黄色的花蕊,在一片清水之中多了一丝灵动之感。 她一直微微颔首,没有抬眼看陆亦桐,却嘴角略微带笑,面颊泛起微红,当方海念到段琼枝的名字时,她便轻轻向前迈了一步,在花红柳绿的秀女中似是低落了颗露珠一般。 “臣女段琼枝,见过皇上,各位娘娘,”她跪地行礼道“皇上万福,各位娘娘金安。” “抬起头来。”陆亦桐晃动着手中的珠子,似是有欣喜之感。 容妃侧首看了看陆亦桐,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动作,而锦贵人却是撇了撇嘴,露出一个不屑的表情。 段琼枝缓缓抬首,眼睛先是垂着,待脸庞完抬起后才慢慢的将浓密睫毛抬起,露出那晶莹的瞳仁,即便殿中宫人先前都早已在后宫见过段琼枝,但在她抬起眼眸的时候,殿内仍是一时沉静下来。 “段将军的女儿竟如此温柔恬静,果真是教女有方。”容妃微笑道。 “嗯。”陆亦桐虽是应着容妃的话,眼神却没有一刻离开过段琼枝,他对她微微笑了下,手里的珠串捻得快了几分。 锦贵人此时轻启了朱唇“我与琼枝妹妹自幼便相熟,妹妹从儿时便生的像白瓷娃娃似的剔透,如今亭亭玉立,到底是天生丽质。” 陆亦桐听罢笑了起来“孤亦觉段家之女不凡。”他向方海微微点点头,如此,便将段琼枝留在了宫中。 而其他前来选秀的秀女,陆亦桐便从中选了一两个看得过去又不似会惹是生非的来掩人耳目,即便这次选秀只选了这几个人,却也是费却了大半天的功夫。 “今日各嫔妃辛苦了,既然选秀已经结束,便各回各宫歇息一下吧,”陆亦桐见秀女已经选完便说道“入选秀女的住处便由容妃来定吧,”他略停顿片刻,忽而笑了下,又对锦贵人说道“容妃近来料理后宫事物甚是辛苦,此时锦贵人也可协助容妃来办。” 容妃的性子如水般温柔,向来不争不抢,因此,如今陆亦桐让锦贵人插手了此事,容妃只是领命而没有任何辩解,宫人们却没有起疑心。 陆亦桐将事情交予容妃和锦贵人后便离开了怡心殿,并没有和任何一个嫔妃同行或者去哪个嫔妃的宫中,在众嫔妃行礼待陆亦桐走后,锦贵人便对容妃盈盈一笑,这个笑看似亲和,若仔细去看,则可看到锦贵人眼中溢满的对权利的**。 “姐姐,皇上让我来协助姐姐料理此事,我自是不敢怠慢的,便同姐姐一起去福祥宫可好?”锦贵人微笑着道。 容妃亦回了个笑“皇上的话自然是要好好遵从的,那只好委屈妹妹到我这福祥宫来辛苦一下了。” “为皇上分忧是嫔妾的荣幸,哪来辛苦一说呢?”锦贵人弯着嘴角将话说的滴水不漏,把这面子上的事做的十分足。 其他嫔妃看着这表面平和实则也知道其中暗流汹涌,便皆告回宫休息,并没有一个想要留下来看热闹的,也没有一个人想掺和此事。 容妃和锦贵人到了福祥宫后便绕过亦清湖去往后面的侧室。 “皇上可真心疼姐姐,生生在福祥宫里修了这么大个池子,”锦贵人随容妃在湖边走着,一边看着湖水里的鲤鱼一边道“就看这湖里的鲤鱼,如此艳红,绝是价值不菲的。” 容妃淡淡笑笑“不过是寻常之物,妹妹若是喜欢,便叫人捞几尾去养。” 锦贵人听罢,先是撇了撇嘴,却借着这个撇嘴的势勾起了一抹谄媚的笑“姐姐真会说笑,我哪里有姐姐这么盛宠,能有这么大的湖去养鱼呀?” “你的红芍园已是不小,上次采下的花可够后宫众嫔妃分得,何况那还只是园子里的一小部分,可见园之大,宠之盛。”容妃侧首看看锦贵人,弯了眉眼,笑得恬淡,同这亦清湖的湖水般清澈“若要如此比较,那便要一刻不得闲了,”她道“后宫应以皇上为重,而非恩宠。” “容妃姐姐说的是。”锦贵人微微服身,垂首间眼睛却满是讥讽之意,抬首时又恢复如常,看不出一丝异样。 其实这亦清池并不太大,只是在这后宫之中独为容妃修了这池子,因此就成了独宠,容妃和锦贵人走了没多久便到了容妃料理事物的侧室,此次晋选的秀女本就不多,需要商议之事也不多,于是在几句话间便定夺的差不多了。 “听闻妹妹和段家之女段琼枝关系很好,”容妃坐在正座上,手里拿着册子看着对锦贵人道“前些日子似乎还来宫中看望过妹妹?” 锦贵人听罢拿帕子掩嘴笑了笑道“这后宫之中还真是没什么事是能瞒过姐姐的。” “这没什么,你与她一同长大,亲近些也是自然,”容妃手点着那册子上段琼枝的名字,抬头看着锦贵人,笑容仍是淡雅“那将她安排在哪里比较合适呢?” 锦贵人装作思索的样子,片刻后做恍然大悟状道“要不,就让琼枝妹妹和我在一个宫里吧。” 容妃慢慢点点头,将身子正了正说道“今天看皇上的样子似乎对她很是满意,若是让她到你宫里去,你是主位,又受宠有加,便可多教她些事,皇上自然更加高兴,她同你在一个宫里也是极好的。” “那便多谢容妃姐姐了。”锦贵人坐着微微服了服身以示谢恩。 这时,门口忽然来了个小太监,他跑得气喘吁吁,豆大的汗珠自额角不住的滚落“容妃娘娘金安,锦贵人金安,”他进门行了礼便起身说道“刚刚皇上给了段家长女段琼枝位份,说是封了贵人,还赐了“钰”的封号。” “赐了封号?”容妃不迫的笑容一丝都没有变化“看来皇上对这位段家长女真是青睐有加。” “封的是贵人?你确定没有听错吗?”锦贵人的神情却是带着微愠“其他晋选之人赐的什么位份?” “回锦贵人的话,是……”后宫皆知锦贵人向来喜争风吃醋,这来禀报的小太监见锦贵人如此问自然是听出了其中的意味,他是不能欺骗后宫小主的,便是顿了顿后说了出来“封的是……是美人和才人……” 锦贵人手指忽然一紧,扣着座椅扶手的关节泛起了青白色,面上笑盈盈的,眼睛里的光却是冷的“看来容妃姐姐所言不虚,皇上的确是对琼枝妹妹,不,是钰贵人青睐有加。” “是啊,”容妃道“以后你们姐妹位分相同,又住在一个宫里,来来往往的也是方便许多。” 锦贵人嘴角都不自觉的歪了歪,笑容已是不太自然“天气太过闷热,臣妾还要回去将流音轩收拾收拾好迎了琼枝妹妹来住,便不多打扰容妃姐姐了。”锦贵人说罢,便行礼告了退。 养心殿中,陆亦桐一边看着折子,一边吃着容妃先前送来就一直温着的鱼羹,他摇着头笑笑对立在一旁的方海道“你说,孤做一个这样的皇帝是不是太懦弱了些?” 方海笑笑并没有回答。 “嗯?”陆亦桐看着碗中的鱼羹忽然眉头一皱,那柄白玉汤匙中的鱼肉竟是金色的,他怔了怔,似是想起什么事一般,片刻又放松下来“清清还真把那尾鱼给钓上来了。”他一边搅动手里的羹汤,神情愈发温柔,每一口都要反复咀嚼良久才肯咽下。 陆亦桐将鱼羹吃完便把碗放在一边对方海道“这碗就让吴林去送吧。” “是。”方海应了后,便将桌上的器具收拾好,在门口便看到了吴林。 “吴林。”方海笑眯眯的叫了吴林的名字。 吴林听声赶忙向前对方海行了个礼“方海公公。” “你将这食盒子送回福祥宫里去吧。”方海将食盒递给吴林“我先前教你的可都还记得?” “记得记得,”吴林接过食盒,仍是服着身“方海公公所授,我哪敢忘呢。” 方海满意的点点头“去吧。” 吴林又对方海行了礼便往福祥宫去了。 第三十二章 无常司·凌白芝玄多怅然 () “麻雀回来了。”临近黄昏,南星拿了一碟烧麦走到玉竹房里。 玉竹听到是麻雀的事,便忙放下手中的笔抬头道“带回来的是何处的消息?” “凌霄那里去查了,和无常司先前的记录一样,孤儿,无父无母,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身份。”南星道。 “其他消息呢?”玉竹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 南星摇摇头“他长大的村子十分贫困,凌霄吃百家饭长大,而后便来了无常司,并没有哪一户人家将他领养。” 玉竹沉了沉,如此,对于凌霄的身世倒算是没什么可怀疑的了“凌霄捡到簪子难道真是凑巧?”玉竹的眉心微微皱着,若凌霄本来清白,那么现在,他便是像自己想的那样,成为了别人的棋子而不自知了。 “若是以我所想,应是某些人制造出来的凑巧。” “但我们没有其他证据。”玉竹轻轻叹一口气 “麻雀带来消息称,那日凌霄看到的馄饨铺,正是从歧王府出来的,”南星道“所以,此事是否是歧王计划中的一环也未可知。” 玉竹听罢,眉心愈紧“这样一来,歧王和灵芝一事便脱不开关系了。” “玉竹,你有没有想到一件事,”南星抬头注视着玉竹,眼神里是对自己想法不可置信的惊异之态“你还记不记得,歧王府中有一美人。” 玉竹似是明白了南星所言,右边眼皮微微一跳,他连忙用微微发颤的手抚了抚眉角“皇上不会因为歧王府中藏一美人就允许无常司去搜查王府的。 “歧王定已料想到了这点,所以才如此大胆。”南星道。 玉竹点点头“若此事真是如此,那么灵芝早早便就是歧王计划中的一环了。” 南星不语。 “此事不要告诉玄芝,”玉竹语气缓慢而无奈“若他知道后闯了歧王府就遭了。” “知道了。”南星回道。 玉竹想到什么似的忽然笑了下,摇摇头道“其实玄芝这么聪明,我们所说之事他怕是已经猜到,只是不敢确定,”他沉了片刻,缓缓抬起微垂的双目“那就不要让他确定。” 南星点头应了。 “其实我还在担心一事,”玉竹站起身,慢慢走到窗前,昏黄的光自窗外透过纸窗将玉竹的身上蒙上一层浅黄色的光晕“黑无常。”玉竹背对着南星,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会让麻雀盯着玄芝。”南星安慰玉竹说道“黑无常那边你也不要太过担心,身为白无常私自探查黑无常可是大忌,玄芝就算是为了灵芝,也更应该保自己才对,这样才能更好地知道灵芝的消息。” “就怕他性子急了些,况且歧王向来狡诈,如此大局怎会让我们轻易知道线索,何况黑无常向来行踪诡秘,许多密事他们都可探查到,玄芝的耐心一旦耗尽,或许真的会利用许龄安来查黑无常,”玉竹道“先前咱们不应该直截了当说了这么个主意的。” 南星走过去拍了拍玉竹的肩膀“那便将一切许龄安有关黑无常之事都瞒着玄芝吧,”南星道“现在许龄安和歧王那里对于黑无常还没有什么动静。” 忽然,窗外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那是雪见又去买了蒸甜糕回来的声音,玉竹将窗微微开了条缝,正巧看到雪见一边吃着一边蹦蹦跳跳的从廊上往账房跑着。 “真好。”玉竹微微笑着低声说道,在黄昏中,那抹温柔又多了些许惆怅之色。 第三十三章 宫中·清桐有意迫锦钰 () “娘娘,吴林又把咱们送去的食盒送回来了。”菘蓝一边将空了的食盒予容妃看了,一边说道“这选秀已经过去几日,听说皇上一直宿在流音轩,已经连着两日没有按时早朝了。” 容妃神色平和,她将手边的茶端起,用杯盖撇了撇茶叶,而后小啄一口“辛苦皇上了,”她道“咱们也该去凑个热闹了。” 说着,容妃便缓缓站起身,修长的颈和笔直的腰背勾勒出一个优雅的弧度,将宽大的衣裙穿得十分大气。 “娘娘,现在去流音轩是否为时尚早?”菘蓝跟在容妃身旁低语道。 容妃浅浅的笑笑,柔声道“劝诫皇上之事向来都是一宫之主来做,皇上弃朝两日我便急急的出头,便只能让锦贵人觉得我急于权位,这不正和了我们的意?锦贵人要有了更高的位置才能得到更多她想要的消息,而逼着她往上爬的人,只能是我。” 流音轩内,宫女们着了纱幔托着酒壶果盘穿行着,酒香弥漫在空气中让人昏昏欲醉,阵阵空灵的声音自流音轩内传出,后宫之人一听便知那是新封的钰贵人在给皇上唱曲。 “皇上,臣妾有一事一直想问皇上来着。”一曲唱罢,钰贵人便倚在了陆亦桐的怀中,此时的段琼枝比初进宫时多了份惑人之感,再也不是那般柔弱纤纤之态。 陆亦桐将一杯清水递给钰贵人,笑道“什么事?” 钰贵人小口啄了啄清水“皇上为何为我封‘钰’字呢?”她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右手,在左手的掌心写着那个字。 “玉喉清脆,然美玉易碎,便加了金字,”陆亦桐另一只手划过钰贵人的脖颈,将她挡在身前的几丝碎发拨到肩后“还有金玉良缘之意。” “容妃娘娘驾到!”这时,门口却突然传来禀报的声音。 钰贵人听时微微一愣,连忙急急的将衣裙整理好起身去行礼,但她的神色却是平静如水,仿佛早就猜到容妃会来一般。 “容妃娘娘金安。”钰贵人柔声道。 “免礼吧。”容妃对钰贵人抬了抬手,但脚步并没有丝毫停顿,而是径直走到了陆亦桐面前“皇上万福。”她跪在流音轩奢华的冰玉石砖上,额前亦是一抹冰凉。 “嗯,”陆亦桐随口应道“你来找孤是有何事?” 容妃并未起身,她仍是跪在地上,只是将头微微抬起“皇上已经两日没有早朝了。” “两日?”陆亦桐向立在一旁的钰贵人招手唤来,钰贵人便乖巧的坐在了陆亦桐的身边,陆亦桐看着钰贵人笑了笑说道“不过两日早朝罢了,何必如此惊慌。” “这时日在皇上看来确实不算什么,但对于那些流离失所食不果腹的灾民来说,却是比银钱更加宝贵,皇上一言可救他们于水火,望皇上三思。”容妃说罢,又将头重重的磕在了冰冷之上。 陆亦桐听到那皮肉与石玉碰撞之声时瞳孔微微一缩,本拿着颗葡萄的手颤了颤,终是将那颗果子捏了个粉碎,他看向菘蓝道“你先把你们家主子扶起来吧,石玉清脆,照她这么行事,恐这石玉皆不保。” 菘蓝便伸手去扶容妃“娘娘,咱们先起来吧。” 容妃巍然不动“皇上乃一国之君,应以国家大事为重!” “你……”陆亦桐的表情渐渐露出了不耐烦的样子,他抿了抿嘴,转头看看钰贵人。 钰贵人将头垂了垂,没有说话。 “好吧,”陆亦桐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钰贵人的手后才缓缓起身,他走至容妃身边时,轻哼一声,而后丢下个白眼转身离去。 待陆亦桐离开,容妃这才慢慢抬起头,那原本如雪的额上已经敷上一层灰青之色。 锦贵人藏在隐蔽之处将这出戏从头到尾看得真切,特别是容妃抬起头露出伤痕时,她竟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容妃,你的好日子到头了。”她微笑着轻声道,而后,她便缓步走入了房中。 “容妃姐姐,”锦贵人自房间一侧走出来,对容妃只是微微服了服身“皇上在流音轩连宿几日,我今儿个且是刚刚睡醒,不晓得姐姐是为了何事来得我流音轩呢?” 容妃此时膝盖已经缓和不少,便直了直腰背道“后宫之中,后妃想要得到皇上的宠爱固然重要,然于皇上而言,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才是最应上心的,”她侧首看了看锦贵人,语气柔和却掷地有声“听闻皇上已经连着两日没有早朝,后宫嫔妃应规劝才是。” 钰贵人见容妃这样说,便连忙跪下请罪。“嫔妾初入宫来,还不熟悉宫中的规矩,此事是嫔妾一人之过,娘娘要罚就罚我一个人吧。” 锦贵人听罢,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敷衍的笑“娘娘也听到了,琼枝妹妹初来乍到,并不懂公众规矩,所以……” “钰贵人是新人,不懂规矩也就罢了,锦贵人可是侍奉了皇上多年,也不懂规矩吗?”容妃没等锦贵人说完,便打断了她的话“你是这一宫的主位,教导无方便是你之责。” 锦贵人一愣,还没来得及反驳,就听容妃又说道“锦贵人教导嫔妃无方,罚抄录圣贤所留的《劝诫书》三份,一份呈于佛前,一份呈于圣上,余下的一份,你自己好生琢磨。” 那《劝诫书》是厚实的一本,锦贵人怎会乖乖抄录,她眼珠转了半圈,便甜声道“娘娘,这赏罚之事,您一个人做主了,恐引后宫非议,还是禀明圣上为好吧?” 容妃听罢,原本温和的面容覆上一层霜色“锦贵人,你可知你是什么位份?” 锦贵人一听便知容妃是在拿位份压她,她虽心有不忿,却也说不出什么来驳容妃的话。 容妃见锦贵人不仅眼神暗了暗,笑容也渐渐冻结,便微微抬了抬下巴,道“即便本宫只比你高一个位份,这于你的赏罚之事便是能说了算的,”她转身慢慢往门外走着,又说道“看来妹妹是嫌三份太少,那便抄上五份吧,再多了,我也是心疼的。”说罢,她便离开流音轩去了。 原本跪着的钰贵人见容妃走了,便让身边的人将她扶了起来“姐姐和容妃娘娘置个什么气?乖乖认个错不就得了?”她笑道“这五遍《劝诫书》,可要抄到什么时候去?” 锦贵人这才方觉,这钰贵人惹出来的事,不觉间竟都成了自己来背“你……”锦贵人想说些什么,却也说不出什么。 “这好一顿闹腾,妹妹乏了,先下去休息了。”钰贵人揉揉额头,向锦贵人服了服身,便由宫人扶着要往外走。 “你与我一同抄书。”锦贵人赶忙道。 钰贵人停住脚步,微微回头,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笑容看着锦贵人“姐姐说什么笑话呢?” “谁和你说笑话呢?”锦贵人走到钰贵人面前皱着眉头说道“此事因你而起,要罚也是要一起罚的。” “刚刚容妃娘娘说的可是让姐姐抄书,且不说由我代笔的事传出去后会生出什么样的麻烦,只是,我们是一样的位份,便无法言说赏罚之事吧?”钰贵人的笑意渐深,声音也更加温柔。 锦贵人听出钰贵人话里有话,不由得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段琼枝,你别忘了,当初可是我把你推进宫的。” “此事妹妹绝不敢忘,”钰贵人说罢服了服身“妹妹谢过姐姐举荐之恩。” “你……” “妹妹实在疲累,姐姐若没有别的事,妹妹便告辞了。”她不等锦贵人多说,便服了身走了出去。 锦贵人此时身发颤,她终于意识到,先前段琼枝那一副柔弱都是装出来的假象,若是陆亦桐没有给她如此高的位份便还好说,只是现在自己同段琼枝位分相同,如此一来,她已经无法完掌控段琼枝了。 锦贵人颓然的坐到靠椅上,她最怕的不是钰贵人得到皇上独宠而自己无法近身获得重要消息,她最怕的是,现在的段琼枝就像是一颗她亲手点燃引线的惊雷,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的结果。 第三十四章 无常司·废局巧变崖生莲 () 这日,玉竹自宫中回来便直接往后厨去了“南星。”他进门便道。 “什么事?这么急急忙忙的?”南星拿起一旁的帕子将手擦了擦。 “你可听说过断崖生莲?”玉竹的语速比平时快了几拍。 南星不假思索道“断崖生莲是一种很少见的花,只生长在断崖处,据说绝美异常,晒干后可以入药,价格昂贵不已,非常罕见,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事?” “皇上有旨,命无常司取得新鲜断崖生莲回去复命。”玉竹道。 “什么?要新鲜的?”南星不由得问道。 玉竹点点头。 圣命不可违,南星叹了口气道“是新封的钰贵人的主意?还是锦贵人的?” “锦贵人,”玉竹摇了摇头“在这宫中,皇上和容妃娘娘断不会这般,钰贵人初来乍到,暂时还不会使这样的性子,只有锦贵人,前有容妃的盛宠,后有钰贵人可让君王不早朝,便使了这么个法来让宫里人知道皇上是宠她的。” “采摘断崖生莲可是既困难又危险,你准备让谁去?” “皇上点了人,”玉竹看着南星,缓缓道“玄芝和繁缕。” “怎么是他们两个?”南星心觉不妙“你可有对皇上说过他们二人之事?” “未曾,”玉竹摇摇头“或许是坊间传闻入了圣耳,亦或是……”他顿了顿,才道“亦或是黑无常。” 南星听罢瞳孔一震“你也只是猜测,若无常司中既有北原内鬼,又有黑无常的眼线,可如何是好。” “其实,我还有更坏的想法”玉竹的眼神忽然变得十分空旷,似是灵魂被人抽出“玄芝。”他道“玄芝故意接近繁缕一事只有我们几人知晓,若皇上是听闻传言,便断断不会让他们二人同去,因此,我才会想到其他的可能。” “你担心玄芝已经投靠黑无常?”南星的声音中带有不可置信之感“黑无常无人可知晓,先前玄芝说想要寻,我们都当是玩笑了,没想到他果真找到了吗?” “所以,这也是我的猜测,”玉竹声音低沉“但,未雨绸缪,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先前按照你说的,我已经派麻雀看好玄芝了。”南星拍拍玉竹的肩膀“放心,即便玄芝身手灵巧,也抵不过两三个习武之人一同进攻。” “嗯,若是他生了什么事端,先打晕抬回无常司来,如此我还能将他护上一护。”玉竹的眼中闪过片刻温情之意“但仍希望是我多想了才好。” “玄芝可知道皇上让他和繁缕寻那断崖生莲?”南星问道。 “他去通知繁缕了,”玉竹点点头“皇上此番是先叫人去寻,待寻到了后便悄悄告知我们位置,如此,便可似皆是无常司所为了。” “如此便好,不然实在太过冒险了,看来皇上仍是对许家用着迷惑的计策,”南星沉了沉,接着问道“皇上对段家是怎样想的?” “在不确定段家到底站哪边时,便先将其视作敌人看待,”玉竹轻笑一声“皇上向来如此。” “皇上谨慎,如此便可少出纰漏,”南星道“听闻皇上因宠爱刚入宫的钰贵人而两日不早朝,甚至冷落了容妃娘娘,想来皆是计策吧。” “正是,”玉竹的神色缓和了许多“若是有什么法子能让段家彻底倒向皇上这边就好了。” 南星眉头皱了皱“但段家这边,似乎已经是一着废棋了。” “不,”玉竹忽而眼睛闪动“我忽然想到,此事若是只看当前局势,段家确实是一着废棋,但若不仅看此时,却是把过去和将来连成一线,那么这棋,就是另一种局面了。” 南星有些似懂非懂。 “南星啊南星,你向来聪明,怎这次如此糊涂了?”玉竹抚掌大笑“别忘了段将军的独子段雁翎是怎么死的,他原本可是不必死的,在他同关山月长交战之时本已获胜,但关山月长却借最后一丝力气用暗器将他毒死了,你说,段将军该多恨北原呢?” “所以段将军绝对不会和北原结盟,”南星恍然大悟道“你的意思是说,段将军之所以举棋不定,是因为歧王对他刻意隐瞒了自己已经同北原结盟之事!” “对,这就是我们现在能握在手里的,能让段将军彻底倒向皇上一边的筹码,”玉竹笑道“你说我怎么这才想到!” 南星的笑容也变得轻松起来“现在想到也不晚。” “今晚你去我家吃晚饭,待天黑了后,将之前截获的歧王与许家同北原的密信给段将军送去,”玉竹道“切记不可让他人知晓,现在无常司已经不安了。” “明白。”南星点头道。 玄芝这边亦进行得顺利,不仅因这寻断崖生莲是皇上的旨意,而且也正好中了这二人的心思。 他们一个是想要通过此番让对方相信自己的心意,一个则是想要知道对方的真心,虽是虚情假意,却是殊途同归。 “今天我带你去倾梦楼吃点好吃的怎么样?”玄芝交代完事情,便眉眼笑着同繁缕说道“上次见你似乎很爱吃那里的桂花凉糕。” “好。”繁缕将计就计,嘴角便带了丝笑意。 繁缕刚刚应声,凌霄便从一旁忽然出现“你们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玄芝和繁缕不由得一愣,脸上的笑亦僵了半分,却又赶忙舒展“没什么,只是想带繁缕去倾梦楼吃点东西罢了,”玄芝道“凌霄不妨一同前去?” 凌霄直视着玄芝,却用余光注意到繁缕十分轻微的摇了摇头,便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对玄芝说“今天还有些事要忙,下次一定同去。” “如此,那便下次一同去喝酒。”玄芝道。 “一定。”凌霄应道,又转头看看繁缕,拱了拱手“那我便先走一步。” 玄芝和繁缕亦拱手相送。 待玄芝离开,繁缕便悄悄去寻了凌霄。 “我今夜同玄芝出去,你别多想,只是要试探他一番。”繁缕对凌霄说道。 凌霄看着繁缕,苦笑一下,他拉了拉繁缕的手,轻叹了口气说道“上次是我不好,你别放在心上,有些事确实非做不可,你便去做吧。” 繁缕见凌霄这般,不知该说什么好,便回握了凌霄的手,沉了片刻才道“等熬过这些时日,我们便回北原去。” 凌霄点点头,眼睛中却是十分复杂。 第三十五章 华街·朝颜故娇人自醉 () 倾梦楼前,玄芝和繁缕刚准备往里面走,店小二便忙喊道“掌柜的,您的贵客来了!” 玄芝一听就笑了“什么贵客啊,”他一边对小二说着,一边瞄了下繁缕的表情“不过是来的次数多了些,和你家掌柜的相熟些罢了。” 繁缕的脚还没迈进大门,朝颜便迎了出来,手很自然的挽过玄芝的手臂“哟,玄芝,可是有两日没来了,快进来坐,”她动作亲昵,脸上是满满的欣喜之意“一坛好酒,二斤牛肉,一碟酥花生。”她对门口的小二吩咐道。 “再来一份桂花凉糕。”玄芝看看一旁的繁缕对朝颜说道。 朝颜听罢先是歪头看了看繁缕,又抬头看看玄芝,这才笑着 “才两日没来,你便要怪我了?”玄芝的眉眼亦是笑意,顺手将自己携的巨剑拿给朝颜。 朝颜轻车熟路的接过巨剑,娇嗔道“对啊,你两日没来,不怪你,那怪谁呢?” “最近事情多得很,这不,我过两天还要出去段时间,”玄芝一边说着,一边由朝颜安排坐了下来“都是旨意,我也无法。” 酒和牛肉很快端了上来,朝颜给玄芝倒满酒,手随意搭在玄芝的手上,关切的问道“这次的任务是去哪里?” “你可听说过断崖生莲?”玄芝问道。 朝颜的表情接着就暗了下来“你不会要告诉我,你要去寻吧?” “怎么?” 朝颜白了玄芝一眼“怎么?你竟然问我怎么?”她将玄芝手里的酒杯夺了“你知道你会回不来吗?” “我自会小心谨慎。”玄芝刚要去拿那杯子,却被朝颜挡了回来。 “你可知那断崖生莲只长在断崖之上?你可知药房里那一株断崖生莲的背后是多少条人命吗?小心谨慎?那些死了的人难道都不小心不谨慎吗?”朝颜气急,一把将那杯子摔了个粉碎,她低声咒骂道“旨意?呵,皇帝老儿只顾自己开心,那里顾得上别人的死活?” “哎哟我说掌柜的啊,”端来凉糕的小二听见朝颜的话,连忙打岔“你可少说几句吧。” “这也不能怪掌柜的,”旁边的酒客插嘴道“近来我听闻皇上因为新选了秀女,连早朝都不上了。” “就是就是,那段家虽是显赫,但也是过去之势了,皇上却将那段家长女直接封了贵人,还赐了“钰”的封号,佐丞许家的女儿选进去时也才是个美人的位份,可见皇上有多喜爱这位钰贵人了。” 周围酒客七嘴八舌的谈论着当今天子多么昏庸,玄芝却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抬眼随意的往门口方向瞟了一眼,果真看到余老爷子坐在先前朝颜说的位置上喝着酒,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似乎是自己遗漏了什么。 “玄芝,我和你说话呢。”朝颜晃着玄芝的胳膊娇声道。 “我听着呢,”玄芝恍回神,对朝颜温柔笑道“我晓得你是关心我,但有些话还是要小心些说才是。” “哼,”朝颜听出玄芝的关切之意,便忍不住笑着哼了一声“不过,你可要万事小心。” “知道的,我会当心,”玄芝伸出手“这回你气也撒了,可以把酒杯给我了吧?” 朝颜将酒杯递还到玄芝手中“走的时候和我说一声。” “好。” 朝颜借着递杯子的动作缓缓将玄芝的手握了握,她眼睛瞧了瞧繁缕,繁缕正一言不发的夹起一块凉糕,但她眼神飘忽不定,朝颜便知道繁缕已将一切看在眼里。 “你先吃着,我去招呼一下客人,”朝颜拍拍玄芝的手而后起身,手里不忘拿着玄芝的剑道“我先放在柜子这边了,一会儿你吃完了喊我来取便是,你这剑太大了,放在你那里实在不方便。” 玄芝没有说话,而是笑着点了点头。 “你和这里掌柜的似乎分外相熟。”繁缕待朝颜走远了缓缓道“从前并没有听你提起过。” 玄芝听到繁缕这样说,便抬头望了望朝颜“朋友多一些总是好事。”玄芝并没有正面回答繁缕的问题。 “不过,依我看来,她似乎倾慕于你。”繁缕慢慢抬起眼睛看向玄芝,而后笑了笑。 “哦?”玄芝喝了杯酒,亦笑了笑“听你这话,似乎有些酸气在里面。” “酸气?”繁缕一时没明白玄芝在说什么,等她片刻后终于懂了时,脸霎时变作羞红一片。 玄芝见她这般便不再逗她“你多吃点凉糕,上次见你似乎很爱吃的。”玄芝给繁缕夹了块凉糕放进碟子。 “嗯,这里的桂花凉糕做的真的不错。”繁缕笑笑,将凉糕放入口中。 玄芝温柔的看着繁缕,忽而脸上出现一丝愁容“你说,皇上为什么指名让我们去采那断崖生莲呢?” 繁缕顿了顿,无常向来是拿了命令而后执行便可,至于原因,那并不是他们需要考虑的范畴,所以她从没有想过为什么。 “我从没想过原因,”繁缕摇摇头,而后她沉了片刻,缓缓道“我现在能想到的,关于我们的,就只有那些传言了。” “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玄芝又倒满了一杯酒“除了这事,我想不出其他可能。” “皇上怎么会相信这种市井之语?”繁缕道。 玄芝冷哼一声“皇上向来都是宁可错杀一百,绝不放过一个,”他仰头将酒灌下肚去,将声音压了压“我同皇上一同长大,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不过,要论心狠手辣,他绝对不输歧王,不然,他怎会亲手毒杀了先皇后?” 繁缕一听玄芝说起了歧王生母之事,又见玄芝面色通红,想必是醉言,但俗话说“酒后吐真言”,于是繁缕便装作没听过此事一般,想来看看其中可有歧王也不知晓得内情。 玄芝亦知道自己所言甚秘,于是声音更低了几分“要说起先皇后,那真的是母仪天下的风范,先皇更是对其宠爱有加,倒是皇上的生母一直不太得宠,”说到这里,他却笑着摇了摇头“即便皇上的生母一直在背地里对先皇后不利,但先皇后仍然是对皇上很好,我还记得,那时候的皇上和歧王的关系也是不错的,他们常常一起骑马习箭,那段时光现在想想真是像做了场梦一样。” “后来呢?”繁缕将玄芝空了的杯子又一次斟满。 “后来啊……后来……”玄芝苦笑着回忆“后来,歧王成年,便被先皇立为了太子,但就在半年后,皇上一碗荷叶粥却要了先皇后的性命,如此一来,后宫之中皇上的母妃独大,又过了一年,歧王的太子之位便因了一点小事而被废,不用多想,便知定是皇上的母妃所为。” “如此,皇上便登上了皇位?” “正是,”玄芝努力抬了抬头“皇上的母妃可不似先皇后般仁慈,自先皇后故去,这后宫中凡是有可能继承大统的皇子便一个个接连死去,最后除了皇上以外,已经没有皇子可用了。” “原来皇上的母妃竟如此狠毒,也难怪她最后亦是中毒而死,”繁缕一边点着头,一边将玄芝所言一字不差的记在心里,忽然,她的脑海中闪过一丝疑惑“这世人皆闻先皇后是爱笔墨丹青之人,死时是因作画时误食了藤黄所致,即便是宫中之人知晓先皇后是皇上下毒致死的,但亦无人可知晓如此细致,”她沉了沉,小心翼翼道“你怎知得如此细致?” 玄芝笑了笑,又喝下一杯酒“你可还记得我说皇上拿给先皇后一碗荷叶粥吗?”玄芝说着,笑意渐失,他抬眼缓缓道“那碗掺了藤黄的荷叶粥,就是我煮的。” 第三十六章 无常司·藤黄荷叶前尘烟 () 即便玄芝已经醉酒,却还是执意将繁缕送回住处,繁缕无奈只得答应,待玄芝离开片刻后,她才起身去往歧王府。 玄芝其实并未走远,他藏在暗处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想着似乎已经过了让人警惕的时刻,便从暗处走出,他站在高处的树冠上朝下望着,繁缕院中寂静异常,没有烛火,亦没有丝毫动静。 玄芝又等了片刻,觉确实无人,便轻轻一跃,落地时想旁边一滚,便悄无声息的躲进了繁缕院落中的暗处。 四周安静,玄芝轻轻自纸窗的缝隙向里面望去,室内空无一人,即便如此,玄芝亦是怕有什么状况,遂不敢贸然自正门入,而是像玉芝一样从窗悄悄进入到繁缕的房间。 玄芝进到屋中后,便如玉芝说的那样,从抽屉的暗格中找到了那支骨笛,他拿起骨笛对着月光仔细端详了片刻,而后便将骨笛放回原处。 虽然以玉芝目前的情况来看没有什么异样,但现在局势越发复杂,真假虚实难以辨认,玄芝对于所闻之事必须加以确认,若是在以前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如今需要和繁缕执行如此危险的任务,稍有不慎便有可能丢掉性命,那么就必须确定一切情况。 玄芝先前是见过骨笛的,骨笛贵重,见过真品之人少之又少,因此亦有人会制作假的骨笛来混淆视听,但根据玄芝的经验,这支出自北原关山家的骨笛,却是真的。 如此一来,繁缕北原人的身份的真实性便高了许多。 “或许一切,从头到尾都是假的。”玄芝不由得想起朝颜的话,但此时,却必须要像陆亦桐说的那样宁可错杀一百,不能放过一个。 繁缕今日得了重要的消息,便趁着夜色去往了歧王府。 “皇上派我和玄芝去寻找断崖生莲。”繁缕对歧王道。 歧王笑了笑“有意思。” “是皇上指定了你和玄芝?”曼珠斜倚在卧榻上,手中握着一串葡萄。 “我接到的命令是如此的。”繁缕回答道。 “呵,”曼珠冷哼一声,将手里的葡萄一粒粒的拽下来“皇上定是听到了什么,否则绝不会这么凑巧的指派到你和玄芝头上。” “此事玄芝同我讲过,”繁缕回忆了下说“我同玄芝有瓜葛之事只有外面无常动情的谣言,便再无其他。” “是玄芝同你说的?”曼珠的笑忽而更甚,她将那串七零八落的葡萄往繁缕怀里一扔“你太傻了,我的北原公主,”她的嘴唇鲜红,启合间如同惑人的咒语“此事若是你自己想出,那倒没什么,但如果是玄芝说的,那便要警惕了,”她指了指繁缕手中那串葡萄,缓缓道“我将紫色的甜葡萄吃掉,留下青色的酸葡萄给你,若不同你说,你恐怕还以为这葡萄本就是酸的。” 繁缕看着手中的葡萄恍惚了一下。 “一个男人对你说了什么,都无所谓,重要的是,要看他为你做什么,”曼珠起身缓缓走到繁缕面前,伏在她的耳畔,低语道“我先前所言,其实并非玩笑。” 繁缕的身子猛然一滞,她看到曼珠瞳孔宛如海中漩涡将要让她吸进去。 “公主殿下到底还是太单纯,”歧王幽幽地开口道“常人之爱尚且难明,无常之情怎会一目了然?”他笑了笑“此番陆亦桐之意实在让人好奇得很,但暂时我们还不得而知,只能见机行事,不过,我们却可以借这次机会,探探玄芝的底。” “歧王殿下的意思是……”曼珠走到歧王身边,对歧王莞尔一笑“让我们助公主一臂之力吗?” “知我者,曼珠也,”歧王抚掌大笑“届时我会制造出一些状况,公主殿下不必害怕,只是要多加注意玄芝的反应。” “歧王殿下,可要让他们注意些分寸,别让玄芝这么早就死了,不然后面的戏可不好演呐。”曼珠摇晃着歧王的手臂娇嗔道。 “我自有分寸,”歧王拍了拍曼珠的手“你放心便是,我怎么忍心让玄芝错过后面的好戏呢?” 曼珠听罢笑了笑,眉眼间却是森然的冰冷之意“毕竟,我一定要看着他们死才可以。”说到这里,曼珠忽然“咦?”了一声。 “怎么?”歧王问道。 曼珠的眼睛亮了亮“我忽然想到,皇上此番之法,是否就是想让他们二人死掉一个?” 曼珠打量了下陆亦桐和繁缕不解的眼神,笑着解释道“就是将刚刚繁缕公主所言的她与玄芝的传言,看得再深一些再残忍一些,别忘了无常司禁情,这等传言都传到皇上耳朵里了,怎会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呢?” “你的意思是,无常司禁情,因此若是传了谣言或是被发现,就要将其中一个抹杀掉?”歧王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还是如以前一般狠辣。” “话虽如此,但此番若真有人会被抹掉,那便一定不会是玄芝。”曼珠声音冷了几分。 “为何?”繁缕忍不住问。 曼珠沉了沉“且不说玄芝同陆亦桐从小长大的情分,单说这利弊,你和玄芝二人谁留下会对无常司的用处更大呢?” 繁缕咬了咬牙,没有说出什么话。 “就像上次你和玉竹的任务吗?”歧王打破了沉默“可我并不觉得玉竹更适合做无常司主。” “不,那次我们二人本可一起活下来的,”曼珠眼中的笑渐渐冷下来“只不过,玉竹为了独掌无常司而将我弃给了那群北原人。” 歧王握了握曼珠冰冷的手指“都过去了。” 曼珠侧首,对繁缕冷冷地说“若届时必须只留一个,你留玄芝便可。” “你不是说让我留玄芝的活口?怎么此番到了皇上这里又舍得玄芝了?”歧王心生疑惑。 曼珠微微一笑“皇上可舍不得玄芝,玄芝福大命大,死不了。” “我今日还得了些其他消息,不知……”繁缕声音渐渐小下来。 这渐渐低下去的声音却引来了歧王的兴趣“什么消息?你说便是。” “是关于先皇后的。”繁缕道。 歧王一听便愣住了,先皇后是他的生母却被陆亦桐毒害,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这弑母之仇,他怎会没有反应。 “说。”歧王周遭的空气都冷了下来。 “坊间传闻,先皇后是习画时误食藤黄而死,然却是皇上的一碗掺了藤黄的荷叶粥要了先皇后性命。”繁缕说道。 “这我知道,”歧王摆了摆手“我若不知,怎会布下这局?” “那粥……据玄芝说,是他亲手熬制的。” 歧王惊得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先皇后逝去,他将那日在后厨的所有人都秘密暗杀了,就连先皇和陆亦桐的生母都没有逃过他的手心,但他万万没想到玄芝亦是其中一环。 “哈哈哈……”歧王忽而大笑,然后迅速钳住了曼珠的脖颈“你可知此事?” 曼珠被钳住,一时无法呼吸,但表情却看不出任何异样“我若知道,会不告诉你吗?”她淡淡道。 歧王又用力了几分,曼珠眉心皱了皱,歧王这才松了手,曼珠伏在一旁大口呼吸着,眼圈布满泪水,眼白都变得泛红。 “曼珠,看来我要和你争这玄芝的命了。”歧王咬着牙狠狠道。 “左右都是一死,争与不争,又有何分别?我便让与歧王殿下了。”曼珠一边咳嗽着,嘴角却还是带笑“所以歧王殿下,可不能让玄芝死的那么早啊。” 第三十七章 宫中·无常之中隐玄蛟 () 入夜,决明带人向宫内走去,似是要巡视的模样。 “决明侍卫,”锦贵人身边的宫女潆若却恰巧路过,向决明施了一礼“这么晚了,决明侍卫是要去往何处?” 决明轻轻向身边之人身前站了站,还了一礼,眉头皱了皱,指着身后那垂首之人说道“他刚才巡视时丢了东西,我不放心他一个人来寻,便一同来了。”说罢,他还轻轻戳了戳那人的脑袋,那人的头便垂得更低了。 潆若笑了笑“怎的这般不小心?已经入夜了,还是尽快找到才好,不然入内宫时间长了,传了闲话出来就不好了。” “说的正是,”决明点头道“潆若姑娘这是要去何处?” 潆若将手里的食盒往身前拿了拿,说道“锦贵人做了燕窝羹,怕皇上晚上批折子太过劳累,便让我拿去给皇上。” “我走的时候看到皇上还坐在灯前,想必这堆了几日的折子是要多花费些时间了。”决明笑着摸了摸鼻尖“那便不叨扰潆若姑娘了。”决明拱了拱手,他身后之人亦服了服身以示相送。 潆若行了礼后也便离开。 待走出了一段距离,原本跟在决明身旁的人才快走两步,同决明并排走着。 那人见四周无人,才抬了抬头,说道“方才你竟敢戳孤的脑袋?” 那人原来竟是陆亦桐,只见他的嘴唇上方多了一抹胡茬眉毛也浓了几分,眼睛细细眯着,身上穿的却是侍卫穿的衣装,在朦胧夜色中若不仔细打量,根本不会看出有陆亦桐的半分模样。 “当时潆若已经看向你,我若不做那般举动,万一被认出来可如何是好?还请皇上见谅。”决明说着,微微低头以示抱歉之意。 “罢了罢了,”陆亦桐叹了口气“一会儿我从暗门进入,你便在暗处蹲守便好。” “还请皇上不要耽搁太久,已经碰到了潆若,如果时间太长,届时恐锦贵人处生疑。”决明道。 “知道了,”陆亦桐道“孤还需同清清说一下当前的情况,说完便出来。” 这一路说着,便不知不觉走到了福祥宫的宫墙边,决明看着眼前一排巨大的梧桐树,而后走到第九棵的旁边,将树后墙上的爬山虎向一旁扫了扫,而后便露出了后面的玄机。 那爬山虎后看似是宫墙,其实还藏着一块与宫墙同色的木板,将木板移开,便能看到一扇小门,这小门便是可以直接进入容妃福祥宫的暗门。 陆亦桐确定四周无人后便由暗门进入,而决明则寻一隐秘处伺机而动。 陆亦桐进入容妃房中的内室,内室无人,容妃此时正在厅中习画,陆亦桐站在锦帘后偷偷地瞧着容妃,他看到容妃的额头仍是泛着青色,心头不由得一紧。 “喵……喵……” “怎么有猫叫?”容妃放下笔对身边伺候的两个宫人道“你们出去看看,赶走了便罢了,莫伤它们性命,本宫也乏了,要睡了,你们就不用进来伺候了。” 那两个工人领命后便退出了房间,容妃在原地听着那二人走远,便将屋里的烛火灭了两盏,而后向内室走去。 “你怎么来了?”容妃还未走到锦帘后,陆亦桐便走出来将容妃拥入了怀中。 “我实在不放心,所以来看看你,”陆亦桐将声音压的极低。 容妃眉眼弯出一个温柔的弧度,轻轻拍着陆亦桐的后背“我会照顾好自己,你放心便是。” 陆亦桐将手慢慢松了,而后两只手轻柔地捧着容妃娇小的脸,借着昏暗的烛火与月光仔细的看着容妃的额头。 容妃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便移开了目光“看什么呢?” “你白日怎做那般样子?是要吓死我吗?”陆亦桐用手想为容妃轻抚一下额头,又怕弄痛了她,便是抬了抬手又放了下去。 容妃莞尔一笑“若我不那般,怎让她知道我究竟有何野心呢?如此,她便能知道我想要什么,她想要什么,而你能给什么。” “我说不过你,”陆亦桐抿了抿嘴,满眼都是心疼“只是我实在看不得你折腾自己。” “我自有分寸,”容妃握住陆亦桐的手说道“你不必忧虑。” “你有分寸?你有什么分寸?这就是你说的分寸?”陆亦桐的语速越来越快“装装样子便好了的事情,你非要做出十二分的真来,你真是让我……” “让你什么?”容妃见陆亦桐急得连话都说不出了,便歪了歪头笑了。 “就知道笑,”陆亦桐用手指刮了刮容妃的鼻尖“额头不疼吗?” 容妃摇摇头“不过是看着青紫罢了,早就不疼了。” 陆亦桐眉头皱了皱,露出一个无奈的笑。 “你那里近来可有什么事?”容妃眨眨眼睛问道。 陆亦桐沉了片刻,缓缓道“我派玄芝去寻断崖生莲,几天后启程。” “什么?!”一向温柔端庄的容妃此时忽然瞪大了双眼。 “别担心,我怎会让他出事?”陆亦桐伸手抚了抚容妃的长发“我会派人做好部署,此番只是为了让玄芝演一出戏罢了。” “你吓死我了,”容妃长舒一口气“此事一定要多加小心,不可有半分差池。” “你放心,”陆亦桐低下头凑到容妃跟前,蹭了蹭容妃的鼻子道“你果然还是在意玄芝的。” 容妃笑了笑,用手指点了点陆亦桐的鼻尖“你不是一样?甚至比我还在意。” 陆亦桐轻叹一口气“谁让玄芝是我的弟弟呢。” 第三十八章 段府·卫国弓矢多一箭 () 段将军府旁的小巷中,玉竹和南星隐在墙壁遮挡的阴影之中。 “我们绕到一侧,从院墙翻进去。”玉竹对南星低声道。 南星点点头,便跟随玉竹绕到了段将军府一侧,即便南星有些微胖,但进行任务时却没有一次掉过链子。 无常向来对永安城中各个大宅内院的布局了如指掌,于是他们潜入府后便轻车熟路的找到了段将军段沥泉的房内。 “谁?!”段沥泉虽已暮年,但从前习武的习惯却仍伴随着他,玉竹和南星身手已经不凡,却在二人刚刚进屋落地时就被段沥泉发现,而此时,段沥泉的剑已拔出,寒光一闪,便要向前刺去。 “段将军莫怕,我是玉竹,”玉竹拱手行了一礼“深夜到访,还请段将军见谅。” 段将军听罢手腕一拧便将剑收了回去“原是白无常主,”段沥泉将剑持在手中,并没有放回原处“白无常主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此番找我段某是为何事?” “为皇上与歧王一事。”玉竹淡淡道。 段沥泉笑了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料到段将军会听不懂,所以玉竹亲自前来为您解惑,”玉竹微微一笑,停顿片刻后说道“段将军您已将长女送入了宫内,接下来,会将次女送往何处?” 段将军握剑的手紧了紧,没有说话。 “段琼枝初次进宫时,寻的是何缘由?此时会和谁在一起?段将军可晓得?”玉竹接着问道。 段将军仍然没有回答,玉竹便向前走了一步“玉竹此次前来,不仅是为段将军解惑,亦是想救段将军于苦海,扶岚国于危难。” 段将军的呼吸明显一松,他向玉竹和南星望了一眼,指了指一旁的茶桌道“坐下来说吧。”而后便将剑放回了原处。 玉竹和南星坐定后,玉竹便缓缓道“在现在的关头,谁人都想活命而纷纷站了队伍,唯独段将军却有自己想出的两其美的法子,段琼枝初进宫时,寻得是探望锦贵人的理由,好让皇上去流音轩时对段琼枝有所注意,而后用其美貌让皇上流连,如此便可留在宫中侍奉皇上,这是其一;日后秘密将段玉蕊送入歧王府,让段玉蕊留住歧王,这是其二。届时不论谁坐上皇位,段家皆可保,”玉竹抬眼看了看段沥泉“段将军,我说的没错吧?” “为女儿寻找合适的夫婿是我为父之责罢了。”段沥泉道。 “哦?为父之责?既然段将军同我装聋作哑,那我便是将知道的都说了再让将军做个明白鬼也不迟,”玉竹笑了笑“段琼枝天生貌美妙音如玉,进宫后自然握住皇上的心,届时若皇上赢了,即便段玉蕊在王府之中也可因段琼枝而无事,甚至有可能也被送入宫中,那时,段将军不仅贵为国丈,并且还可将佐丞府握在手中。” 玉竹说罢,借着月光瞧了瞧段将军的神色,接着说道“歧王与皇上对抗,最缺的不是银钱,而是军队,届时送段玉蕊去歧王府,不仅歧王会器重段将军,若是歧王赢了,定不会亏待段将军,况且段将军送给歧王的哪里只是部队那么简单,随着段玉蕊被送入王府的,还有未来三十年五十年的佐丞许家。” “和许家有何关系?”段沥泉冷哼一声。 “佐丞许龄安的独子,可是百花丛中过,却唯独倾心你们段家二小姐,所以,她的价值不比段琼枝低,。”玉竹声音清冷,听不出丝毫的情绪“用了这样的法子,不管谁赢了这天下,段将军却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坐拥了半壁江山,将军虽常年吃斋念佛,却仍没能清心寡欲啊。” 段沥泉神情一滞,他缓缓转头“你……” “放心,我没有同皇上说过,”玉竹道“只是,段将军忽略了太多细节。” 段沥泉此时眼睛中的锋利已经消失,徒留一些混浊“我年纪大了,还要白无常主为老夫详解半分。” 玉竹此时心中终于稳了下来,他平心静气道“首先,段琼枝初进宫时的理由是探望锦贵人,可是段将军您可知道这佐丞许家早就和歧王结盟?将军此举可谓是出师不利。” “佐丞?我去许府时他并未同我提起。”段沥泉似乎十分疑惑。 “佐丞与歧王瞒着段将军的事可并非这一件,”玉竹接着道“现在皇上尚且是怀疑段将军与佐丞和歧王有所牵扯,若您再偷偷将段玉蕊送入王府而被查出,如此一来,便坐实了与歧王勾结,那时,便不是两其美,而是盘皆输了。” 段沥泉的背似乎更弯了些“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玉竹沉了片刻,他虽不忍心,但还是在段沥泉的面前提起了那两个字“北原。” “什么?!”段沥泉的眉头一下拧了起来“你说清楚!” 南星从袖口拿出凉风已叠得袖珍的纸页递给玉竹,玉竹接过后展开便交给了段沥泉“这是佐丞和歧王与北原关山来往的书信。” 段沥泉接过信的手有些颤抖,北原,这熟悉的两个字是他一生的痛,不仅夺走了自己唯一的儿子,也彻底改变了他的余生,他本不愿再与北原有任何牵扯,却终究还是逃不过。 段沥泉借着透进窗来的月光看了看那纸上的墨字,而后身体狠狠地僵住了。 “你们……你们怎会得到如此私密的信件?”段沥泉的声音发颤,手也微微抖着。 玉竹声音冷冷道“难道段将军真以为黑无常之事只是传言吗?” 段将军听到黑无常三个字时,身体猛然一抖,而后缓缓道“你们知晓此事多久了?” “无常司是何时知道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段将军现在知道还为时不晚。”玉竹说的缓慢,却字字入心。 “段将军,您认为自己已经考虑得足够周,可惜您不问政事多年,而朝局之事本就瞬息万变,所以才被他们钻了空子。”南星见段沥泉正处慌张之时,便低声道。 “他们竟这般利用老夫!竟让老夫与那北原人一起攻打自己的国家?!”段沥泉狠狠咬着牙关,手上的青筋暴起,额上的血管也微微颤动。 “若段雁翎还在世,定不会同意段将军做如此之事。”南星道。 “雁翎……”段沥泉喃喃道。 “我们此番前来并不是要逼迫段将军,而是想要将实情同段将军讲了,余下的事,还是看段将军自己的抉择。”玉竹道。 玉竹说罢,空气便安静下来,没有人说话,连呼吸声似乎都轻了许多。 片刻后,段沥泉缓缓道“我只有这把老骨头了,”他抬头看了看玉竹,眼珠虽已泛黄眼中却满是锐气,宛如箭矢要射出眼眶“你们需要我怎么做?”他道。 终于,可以拉上弓弦的箭,又多了一支。 第三十九章 断崖·假为红颜身坠云 () 皇上有旨寻物,各处之人自然尽心尽力,不消几天的功夫,这断崖生莲的位置便已寻到,无常司马上就接到了任务的命令。 “即刻启程吗?”玉竹拿着圣旨问前来宣旨的方海。 方海笑了笑,回道“皇上要的东西怎可耽搁呢?” 玉竹沉吟片刻,对方海拱手道“我这就让他们启程,有劳公公了。” 方海亦拱手回了礼,便回宫里去了。 “玄芝……”玉竹转身看着身后的玄芝,除了那说过千万遍的名字,此时却说不出其他的话,断崖生莲的任务险要异常,他不知道此番能否顺利,便是千言万语梗在喉咙里,最后说出的还是那熟悉的名字。 “玉竹,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回来见你。” 繁缕听到这话,她的心不由得沉了几分,她想到那日曼珠所言,看来所言非虚。 “还有繁缕,”玄芝转头看着繁缕笑了笑“我一定将她好好地带回来,你放心。” 玉竹点点头,拍了拍玄芝的胳膊“万事小心。” 玄芝已经知晓断崖生莲的位置,但仍需要带着繁缕在周围的山涧谷底走上一走。 “繁缕,你看这景色多美。”玄芝骑马指着远处群山掩映间的夕阳对繁缕道。 “是啊,真的好美。”繁缕回道。 “我们每日都在无常司中,哪有机会见到这般景色,此次出来便看个痛快吧。”玄芝大笑着,用力夹了下马的肚子,马便飞奔出去“来啊!繁缕!”他笑着喊道。 繁缕见玄芝的马越跑越远,便连忙追了上去,马跑得很快,风穿过她的发丝让整个人都凉爽下来,她渐渐将那些家国恩仇抛在脑后,笑意不觉间已经写在脸上。 这几日,他们在山林间走走停停,似是将那皇命忘却在了脑后,但在玄芝的指引下,他们兜兜转转,却终是在那悬崖绝壁之处见到了那断崖生莲。 断崖生莲颜色雪白,花瓣似仙女裙摆摇曳,在黑灰色的断崖石层中显得格外醒目。 繁缕与玄芝二人顺着山路爬上那断崖一侧,俯身望去,雪白的断崖生莲就在那断崖靠下的不远处。 “你别动,我试试。”玄芝拦下繁缕,自己匍匐在地上将身子向外探着,他努力伸出手,却还是距离断崖生莲有那么段距离。 “你这样太危险了,”繁缕见玄芝将手臂与小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便连忙将他拽了起来“我绑了绳子下去试试。” 繁缕刚将绳子拿出,玄芝便夺了去“你啊,”他揉了揉繁缕被风吹的毛茸茸的脑袋,笑了笑“在这里等我。” 玄芝在附近寻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可以捆绑绳子的地方“这里没有能捆绳子的地方啊。”玄芝挠了挠头发,眉心皱了一皱。 “要不……”繁缕心里想到了个法子,但是太过危险,万一真如曼珠所言,她或许真的会死。 “什么?”玄芝看到繁缕吞吞吐吐,便歪了歪头问道。 繁缕摇了摇头“没什么……” “要不这样?”玄芝似乎想到了什么“你在悬崖边拉着我,我探过身子去试试能不能摘得到。” 繁缕心中一惊,她刚刚想到的就是这个法子,只不过她觉得自己轻一些,让玄芝拉着自己似乎更稳妥一些,但她不敢将这个想法告诉玄芝,万一玄芝真像曼珠所言一般,这世上可没有后悔药。 “太危险了,万一……” “放心,”玄芝晃了晃手里的绳子“这绳子虽不够我下去采那断崖生莲,但刚好可以将你与那林子里的树绑在一起,这样你便不用担心会不会掉下去了。” “你呢?”繁缕忍不住问。 “不用担心我。”玄芝弯了眉眼笑了笑。 繁缕没有再反驳,此刻她的内心极为矛盾,她既害怕曼珠口中的后果,又害怕玄芝是真心反而是自己多心。 “想什么呢?”玄芝趁繁缕发楞的时候已将绳子的另一头与林子里的树捆好,他蹲下来,将绳子一头绑在了繁缕的脚上“这绳子只有这么长,当时确实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是我疏忽了。” “玄芝……”繁缕低头看着玄芝将绳子十分仔细地绑在自己的脚腕,心有不忍。 “别怕,”玄芝道“若真有危险,你松手便是。” 玄芝短短的话让繁缕心头不由得一震。 其实玄芝怎么会不知道繁缕在想什么呢?不管是地形还是断崖的情况他都是知晓的,包括这绳子的长短也是他的主意,他知道繁缕的背后有歧王的诡计,因此自己的只言片语不会获得繁缕的信任,只能以命相搏才可能有七八分的效果。 “你小心些,”繁缕紧紧握着玄芝的手“知道吗?” “繁缕!”玄芝望了望那断崖,断崖自半高处便烟雾缭绕,完看不清下面的状况,他却回头笑嘻嘻的对繁缕说“如果我们平安回去了,我可以带你离开无常司,你可愿意?” 繁缕不知该怎么说,她绞了绞手指,咬着嘴唇低头不语。 “好了,是我心急说错了话,你别介意,”玄芝见繁缕不说话,便连忙道“我们先完成这次的任务吧。” 玄芝说着,已经慢慢走到了悬崖边,繁缕拉住他的左手,他便将身子向外探去。 “当心!”繁缕见玄芝身下一块巨大的石头滚落,心不由得紧了一分。 玄芝的心跳亦快了几分,少了那块石头的阻碍,他与断崖生莲的距离又近了几分。 玄芝小心的向前挪动着身体,一寸又一寸,二人的呼吸都屏住,谁都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情况。 “拿到了!”终于,玄芝在将大半个身子探出去后手指触碰到了断崖生莲,他用力一扯,便将断崖生莲拿在了手里。 “太好……”繁缕的话还没说完,玄芝身下的崖壁却因没有了刚刚那块巨石的支撑而断裂。 “玄芝!”繁缕双手紧紧握住玄芝的手“你拉好我的手!” 繁缕用尽力气想将玄芝拉上悬崖,但她终归是一个女子,力气终归还是小了,她急得眼泪都要掉出来“玄芝……玄芝……” “别哭,听话,别哭,”玄芝柔声一边安慰繁缕,一边想要将自己右手握着的断崖生莲交给繁缕“你拿这断崖生莲去交差。” “我不要断崖生莲,”繁缕摇着头,眼泪大颗大颗的滴落进山谷“我要你平安。” 玄芝又将断崖生莲向繁缕手中送了送“这是我用命换来的,你若是不要,我就白来这一趟了。” 繁缕见玄芝如此说,便只能接了那断崖生莲,可是接的时候,手不得不松了一松,玄芝的身子便往下沉了一沉。 “玄芝!”繁缕的手用力到通红,额上的青筋也显露出来,汗珠混着泪珠簌簌落下。 “松手吧,繁缕,”玄芝轻声道“不然你也会被我拉下来的。” “不要……不要……”繁缕摇着头“我不要……” 玄芝却只笑了笑“你要照顾好自己……”他说完这短短的一句话,便松了自己原本握着繁缕的手,只身坠入云层,落入那断崖之下。 “玄芝!”山谷中回荡着繁缕的呼喊,却没有丝毫回应,徒留断崖生莲在风中摇曳生姿,宛如祭奠的雪白挽花。 第四十章 宫中·钰鸟择桐谁易难 () “小主,老爷从宫外送了信来,”钰贵人身边的一个小宫女急急忙忙跑进流音轩来“说是有要事,需小主亲启。” 钰贵人拿了信,一边拆着一边笑了笑道“我爹能有什么……” 钰贵人只看了个开头,便声音越来越小,这话还未说完,就没了声音。 “小主,小主?”那小宫女见钰贵人看着信的眼神有些呆愣,便连忙晃了晃钰贵人的手腕。 钰贵人这才回过神来,她又看了遍信件,字字句句的又反复看过,她抑制住内心的情绪,微笑着对那小宫女说“不过才进宫几日,爹爹就想我了。” 小宫女听罢长舒一口气“瞧着小主刚才的神情真是吓了南易一跳。” “没什么事的。”她抚了抚那叫南易的小宫女的肩膀安慰道。 那南易年纪小,心思也单纯,见状便立马高兴起来“小主刚休息好,怕是饿了吧?我这就去小厨房给小主拿两盘点心来。” “去挑几盘模样看着好看的,味道也不错的装进食盒里,”钰贵人理了下自己的衣裙,瞧了瞧外面的日头“天色不早了,你陪我去看看皇上吧。” 南易点头应了,便转身跑去小厨房挑点心。 钰贵人将那信折成小小的亦角放入袖袋之中,看着南易越跑越远的背影,她不禁想着,南易是她从府里带来的唯一一个贴身丫头,她一早便知入宫以后身边定会被锦贵人安插人手,因此,自己只带一个小孩子模样的侍女才能让人少些防备之心。 钰贵人心里想着那奏折堆积,想必皇上定是还在勤政殿补批,待南易拿着食盒回来,钰贵人便同她一起去往了勤政殿。 勤政殿门口,钰贵人还没走近便觉出了不对劲,按往常,这殿前向来都是决明守着的,今日怎么换成了个连自己都不觉面熟的侍卫了? “钰贵人金安。”殿前的侍卫见钰贵人来了,便行了个礼。 钰贵人抬了抬手“免礼。” 那侍卫起身后见南易手里提了个食盒,便道“钰贵人是来见皇上的吧?” “正是,我想着皇上批阅奏折十分操劳,便带了些点心来,”钰贵人道“皇上可在此处?” 那侍卫表情显得有些为难“不瞒钰贵人,皇上此刻并不在勤政殿,而是在养心殿。” 钰贵人有些诧异,但还是微笑一下说道“我想着近日皇上定是在勤政殿,便问也没问的过来了,是我疏忽大意。” “贵人这是说的哪的话,”那侍卫服身道“白无常主玉竹大人觐见皇上,皇上已经在勤政殿呆了许久,见玉竹大人来了这便才去了养心殿稍加修整。” “原是如此,”钰贵人点点头“那我便去养心殿一趟吧。” “恭送钰贵人。”侍卫行礼道。 钰贵人走向养心殿的脚步慢了几分,南易便问道“小主,先前您急匆匆要见皇上,怎现在却走得如此之慢了?” “先前我是因有要事禀告,现在那事想必已经有人在说了,我便是再快些又如何?不如让他说得清楚后,我再去也不迟。”钰贵人低声缓缓道。 “是和老爷的信有关?”南易小声问道。 钰贵人点点头“我不知身边有多少眼线,所以在流音轩没办法同你讲,今日家父来信,是说歧王与佐丞一事,原来那歧王与北原早有勾结,却是瞒着家父来利用我们。” “歧王竟行此般事?”南易的眉头拧在一起,眼睛里满是怒气,握着食盒的手血管都涨了起来。 “歧王深知,若是家父知道他与北原结盟,我们段家便定会站在皇上一边,如此,皇上这边就有了岚国两位大将,而他却只有北原的兵力,所以,他必须要夺得卿段其中一方,容妃早早入宫且与皇上情投意合,想要撬动这块石头难度太大,所以便想与我们段家结盟,这样一来便是必须将那通敌之事隐瞒严密,”说到这里,钰贵人轻笑一声“可那歧王却实在是小瞧了无常司,他通敌的事早就被无常司知晓,却还以为自己有那瞒天过海之术,实在可笑。” 南易没有说话,牙关却是紧紧的咬着。 “南易,”钰贵人声音轻柔,缓缓道“你可愿再上战场?” 南易心头一震,却是随即点头应道“南易愿再与北原一战!” 钰贵人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养心殿距离勤政殿距离不远,但钰贵人走得极慢,等快到了养心殿时,玉竹已经告退往外走了。 “钰贵人金安。”玉竹见钰贵人迎面而来,便行礼道。 “玉竹大人,”钰贵人还礼道“事情可交代妥帖?” 玉竹听钰贵人这么一说,便知道此时段将军已同钰贵人说了歧王与北原之事,他笑“钰贵人放心便好,我已同皇上商议过,只是没想到钰贵人来的这么快。” “若不快些来,点心凉了可就不好入口了。”钰贵人笑道。 玉竹点头道“想必钰贵人的点心定合乎皇上心意。” “但愿如此,”钰贵人服身道“大人公事繁忙,便不多叨扰了,若有什么事需要帮忙,段家定鼎力相助。” 玉竹拱手道“多谢钰贵人,我便先行一步了。” 钰贵人微微颔首,玉竹便往外走去。 方海见钰贵人往养心殿走着,便赶忙迎上去“钰贵人金安。” “方海公公快快轻起,”钰贵人抬手道“听闻皇上来了养心殿,我便拿了些点心来让皇上尝尝。” “钰贵人此次拿的点心,那皇上定是喜欢的,”方海笑着将钰贵人往养心殿引着“钰贵人到!”到了殿门口,方海通报一声,便跟了进去。 陆亦桐与玉竹议事时殿中向来无人,此时玉竹刚走,宫人正想进去服侍“你们下去吧,孤想同钰贵人单独待会儿。”陆亦桐对刚走进来半步的宫人道。 宫人们自是知道陆亦桐对钰贵人的宠爱,便一个个服了身又走了出去。 “嫔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钰贵人进殿便行礼道。 “平身,”陆亦桐看着手里拿着食盒的南易,眉头皱了皱,问道“你身后的宫女拿了什么点心?” 钰贵人将食盒拿在了手中“嫔妾觉得,这次拿来之物,定是皇上喜欢的。” 陆亦桐看了看食盒里的点心,笑道“你可知这些点心不仅孤喜欢,却也是歧王近来一直想寻的?” “嫔妾知道,”钰贵人拿起一块点心放入陆亦桐手中道“但嫔妾选择将其献给皇上。” “孤怎知你不是诓骗?”陆亦桐眯了眯眼睛“你现在可是住在流音轩的。” “嫔妾身处何处并非嫔妾本意,”钰贵人淡淡道“家父今日来信言兄长之事,希望皇上能看在哥哥的情分上不计前嫌,这次嫔妾给皇上的,以后皇上什么时候想要,我段家定倾尽力。” 陆亦桐点点头“没想到段将军这么快便将消息传给你了。” “点心凉了便入不得口,”钰贵人将点心一一拿出“此事紧急,亦耽搁不起。” 陆亦桐拿起一块放入口中笑道“钰贵人此番,正合孤的心意。” “嫔妾侍奉皇上乃是本分。”钰贵人道。 “那你便在流音轩安心住着,你和锦贵人情同姐妹,有什么话她定是最爱同你讲,但她娇惯,倘若真是有什么事情你同孤讲便是,孤定不偏不倚。”陆亦桐道。 钰贵人听罢便谢恩。 “你的点心与心意孤已经了然,你走了这么远的路定也乏了,况且这里还有许多事要孤去办,你便回宫歇息吧。”陆亦桐向钰贵人点头道。 钰贵人见陆亦桐如此说,便行礼告退。 回流音轩的路上,南易不禁问道“小主,皇上的意思是让咱们在流音轩当眼线吗?” 钰贵人点头道“正是,毕竟我们先前还与锦贵人在一处,这忽然向皇上献殷勤,任何人都不会轻易相信,所以我们只能慢慢得到皇上的信任才行,此事急不得。” “可此事亦是急不可待啊。”南易的语气有些着急。 “南易啊南易,论带兵打仗你是一把好手,但到了权谋的事上,你却总是糊涂,”钰贵人笑道“这才刚刚开场,好戏还在后头,现在拿到入场的准允还不算晚。” 养心殿中,陆亦桐待钰贵人走后便只召了方海进殿服侍。 “方海,你觉不觉得钰贵人身后的宫人有些眼熟?”陆亦桐眉头微微皱着,似是在努力回忆什么。 方海一边将钰贵人拿出的点心收回盒中,一边缓缓道“那是钰贵人从段府带来的唯一一个侍从,奴才记得她似乎叫南易。” “南易?这个名字好熟悉,”陆亦桐眉心皱的愈发厉害“我记得段雁翎生前在军中有一员虎将唤名轶男,孤在段雁翎的军中曾见过这虎将一面,可段雁翎死后,他便如人间蒸发一般不知去向,此次到钰贵人身边的侍女,却觉得同那员虎将有着几分相像。” “可军中皆是男子。”方海道。 “孤亦知,”陆亦桐轻合了眼“但孤记得,那虎将虽作战勇猛,但身材却是比寻常男子都要瘦弱,孤问过段雁翎怎敢重用此人,但后来军中比武,此人竟将那双刃用的出神入化,连兵法也丝毫不逊于他人,孤才明白段雁翎为何对此人如此放心。” “皇上的意思是……”方海犹豫片刻终是没有说出话来。 “姑且将这名叫南易的侍从查上一查吧,”陆亦桐轻声道“若二者真有所关联,那这钰贵人还真是随身带了千军万马,不可小觑。” 第四十一章 断崖·心冷泉河悬千尺 () 断崖高耸,繁缕趴在崖边向下望去,只能看到白茫茫的云朵,她握着断崖生莲的手颤抖着,眼泪抑制不住的滴落。 “玄芝……玄芝……玄芝没有骗我……”她喃喃道,她想站起身来,腿却已经瘫软不听使唤“可恶!可恶!”她捶着自己抖如筛糠的双腿,恨不得立刻飞到山下去找寻玄芝。 可是她因着玄芝掉落时的震惊,不仅双腿完站不起来,就连那手也是颤着,但她的脑子里却只有一个念头下山。 她的腿站不起来,便半爬着想到山下去。 忽而,她的脚腕一紧,她似是想到什么一般愣住了,待她慢慢转过头,果真就看到了脚腕处,那根玄芝为她绑上的护着她的绳子勒住了她。 她坐起身,呆呆地看着那根绳子,那是唯一的一根救命绳索,玄芝想都没想就给了繁缕,而她却还在怀疑他。 她越来越懊恼,拿出匕首想要将绳子划断,可是玄芝为她缠的十分紧,繁缕竟然一时难以将绳子划断,她划的每一刀,都似是划在自己的心上。 待她终于将绳子划断,她亦清醒了些。 “说不定这悬崖上会有树木枝叶将玄芝挡上一挡,如此便还有活命的机会”她努力安慰自己,也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繁缕在地上坐了片刻,一边深呼吸一边揉着自己仍在发麻的腿,待她觉得稍有感觉时,便慢慢站起身,想要往山下走。 只听一声马粗重的喘息,繁缕回头见马还拴在林中,便一步步挪过去,将马的缰绳解了握在手里,却又见玄芝的马还背着玄芝那柄巨剑,那剑本是玄芝从不离身的,这次怕剑太重而增加繁缕的负担所以便留在了马上,繁缕看到那剑,鼻子又是一酸。 她拉着缰绳,想要将马牵着一同下山,谁知玄芝的马却不肯前进半步,任凭繁缕怎样踢打就是不肯动上一动。 “走一步吧好吗?”繁缕终于用光了本就所剩无几的力气,她倚靠着玄芝那匹黑色的马,喃喃道“我知道你是在等玄芝,我这就带你去找他,好吗?你跟我走吧,好吗?” 那马却似是听懂繁缕所言一般,重重叹了口气后,顺从的走了出去,却也是一步三回头,繁缕见状只能摸摸马的前额以示安慰“放心,我们这就去找玄芝。” 一路上,繁缕的心里一直忐忑这,如此高的悬崖峭壁,即便是钢筋铁骨从这崖顶掉下去也是凶多吉少,但此刻她只能不断地安慰自己,才能让自己撑到山下。 待繁缕从山上跌跌撞撞的下来,便赶忙跑到有碎石的地方去看,她寻了许久都没见到玄芝的身影,却在余光一撇时,看到不远处一地的污血和飘荡在山涧河谷中的衣物。 繁缕的心顿时沉了下来,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却木木的想要走进河里去取到那衣物。 那山涧的泉河自地底涌出,即便在这夏日亦冰冷刺骨,繁缕似是感觉不到一般得往河里走,她想着即便河水冰冷,也是玄芝受过的,玄芝且受过,自己如何受不得呢?况且说不定玄芝就在那里等她救他。 她这样想着,又因走近了几步看到漂浮之物确实是玄芝的衣服,面容上渐渐浮现出笑容。 不料她又走过两步,水忽然漫过腰际,越往中心的水流越发湍急,且这山间之河中易有暗河,繁缕身边的水已经都是打着旋的往下游流去,她本想再往前走几步,那衣服却是终于挨不过河水的冲刷,被一股水带走了。 “不……不……”繁缕挣扎着想要再往前,水却是越来越深,她呛了好几口水后,再去看,已经看不到衣物的半分影子。 她走回岸边,眼睛盯着湍急的河流,身后的马叹了两声,她却没有丝毫反应。 繁缕脑子里乱极了,一边想着曼珠在歧王府说的话,一边看着水流一去不复返。 她好悔恨,悔恨为什么在玄芝为她绑上保护她的绳子时没有说出自己的办法,悔恨为什么自己没能将玄芝拉上来,悔恨自己怀疑玄芝,悔恨自己听信了曼珠和歧王的话。 但此刻为时已晚,她什么办法都没有。 “玄芝死了……”繁缕的嘴唇颤抖着“是我将玄芝害死了……”她慢慢蹲下,呜咽声回荡在山谷里。 片刻,繁缕便站起身,她想要顺着河去下游看看,她想着,若是玄芝被河冲走了,便定是被冲到了下游,只要跟着河走,便有可能找到玄芝。 她回身牵马,将断崖生莲同玄芝的巨剑一同放在玄芝的马上,自己则骑着另一匹,手里拽着两根马绳,一步一步,顺着河流向下游走去。 这条山泉河并不太长,繁缕骑着马却不敢走得太快,她怕走得太快会错过,于是,她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河岸,她一边走着一边扫视岸边,不放过一丝痕迹。 可是,她越往前走,越是听到了震耳欲聋的水声,她不愿相信自己的想法,便赶着马快走了两步,终于,她走到了河的尽头,那一刻,她的心才真正的崩塌。 河的尽头是比刚刚玄芝坠落之处更高的悬崖,河水飞流直下落入谷底的巨大湖泊之中,繁缕下马想走到那悬崖边向下望上一望,但只她稍微靠近那激流,便被水汽冲的摇晃不稳。 她瘫倒在地,看着眼前朦胧的水雾仿佛都凝结成了玄芝的模样。 她忽然想起这几日玄芝对她的好。 在无常司吃饭时,玄芝会将饭盛好递给她; 自己不会办案,玄芝便手把手的教自己; 那桂花糕自己只是多吃了几筷子,玄芝便记在了心上; 那有倾梦容貌的朝颜向他示好,他却眼睛总是注视着自己; 玄芝说如果平安回去,他会带她离开无常司; 去采那断崖生莲,唯一可以保命的绳子却被玄芝系在自己的脚腕…… 她越想越懊恼,甚至恨不得跳下这悬崖去换玄芝回来。 此时,她才恍然,原来,在她看到玄芝坠入谷底之时,她的心便已猛然苏醒,这一路她一直祈祷着直到毫无希望,但她仍希望自己的祈祷会有那么一点作用,她终于明白,自己已经爱上了玄芝。 她爱上了这个为了保护她而愿冒生命之险的少年。 “玄芝……”她低声道“只要你回来,我愿意与你离开无常司……” 可是四周徒有阵阵水声,已不见那少年的身影。 第四十二章 宫中·私恨不甘驭人焉 () 暑气越来越重,即便是宫中草木茂盛,也还是遮不住那份炎热。 “皇上,”方海小跑进勤政殿,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断崖生莲有消息了。” “事情办得怎么样?”陆亦桐将手里的折子合了,拿起一旁的清茶啄了一口。 方海垂首轻声道“玄芝已坠入悬崖。” 陆亦桐眼皮抬了抬“那繁缕呢?” “飞信里说,繁缕安好,倒是因为眼见着玄芝掉下去,精神有些恍惚,路都走不稳了,”方海说到这里,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那块悬崖可是我们特意选的,若是从上面掉下来,即便是铁骨也是要摔得粉碎,繁缕自然是知道玄芝活不成了。” “如此便皆在我们的掌控之内,”陆亦桐也弯了眉眼“繁缕可有下山去寻玄芝踪迹?” 方海点点头“她下山以后看到一地的血和玄芝飘在河石边的衣物,吓得着实不轻,而后便带着两匹马往下游去了。” “下游?”陆亦桐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似是听得饶有兴趣“下游……我记得是悬河吧?” “正是,繁缕见到悬河甚是惶恐,而后便带着断崖生莲和玄芝遗留的巨剑骑马往无常司的方向走了,”方海笑意更深“想必深夜才能赶到。” 陆亦桐此时已不由得笑出了声“有意思,这一局简直太有意思了。” “皇上,接下来应该如何?”方海带着阴仄仄的微笑微微抬首看着陆亦桐问道。 陆亦桐沉吟了片刻,道“召玉竹进宫。” “是。”方海领命后服身告退。 玉竹见陆亦桐在这紧要关头召见,便立刻赶往宫中,进了宫门后连脚步都快了几分。 “玉竹参见皇上。”玉竹进殿便跪。 陆亦桐抬了抬手道“平身,”又指了指一旁的座椅“坐吧。” 玉竹便起身坐到了陆亦桐一旁的座椅上“皇上此番召见可是断崖生莲一事有了消息?” “猜得不错,”陆亦桐笑笑“事情进行得很顺利,玄芝已经跌落悬崖,今日深夜繁缕便会赶到无常司。” 玉竹松了口气“那片悬崖甚是险要,想必不管何人坠下都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正是,”陆亦桐道“更别提繁缕下山后还看到那一地的血,飞信说繁缕顺着泉河一直找到下游的悬河才罢休。” “那今夜,皇上有何吩咐?”玉竹语气平静,似乎更有些愉悦之感。 “今夜你如往常般回家休息便可,待繁缕赶到无常司便定有人通报于你,那时你再到无常司也不迟,而后你便随意派些人马随繁缕到悬崖下去寻便可,”陆亦桐忽然冷笑一声“反正不管怎样去寻,都不会寻的到玄芝。” “是。”玉竹应道“此事我会让南星去办。” “此事想必你早已告诉了南星,他向来心思缜密,让他去办定是可以放心的,”陆亦桐点头道“此事除了南星,你可还曾告诉过谁?” “未曾,”玉竹眉头微皱“此时无常司众人已不可如先前般让人信任,所以臣不敢将此事告诉太多人。” “但为何如此信任南星?”陆亦桐眉毛挑了挑,神情倒是像在逗趣一般。 玉竹笑了笑“先前还未入无常司训练时我们便相熟,成为无常后便格外亲近了。” “亲近之人就值得信任吗?”陆亦桐微微笑笑,伸出手去将桌上的扇拿了起来,一边摇着一边说道“君侧谄媚之人无数,尚且忠奸难辨,何况是你。” 玉竹垂首不语。 “你可知歧王驭人所用何术?”陆亦桐眼睛微垂,似是呓语一般说道。 “歧王驭人是用仇恨与不甘来蛊惑人心。”玉竹道。 “无常司所用众人皆是孤儿,为的就是隔绝这种仇恨与不甘,禁情也是一样的道理,然,仇恨不甘与情爱之物虽看似在无常司没有半分踪迹,却亦是可以找寻,甚至可以利用。” “皇上的意思是说……如同歧王一般?”玉竹问道。 陆亦桐微微颔首“我们这次不就是用了歧王的法子?先让繁缕对玄芝产生好感以至于信任,再从她手里硬生生将玄芝夺走,此计同歧王之法有何两样?” 玉竹微微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今夜的行动你不必像往常那样雷厉风行,只做做样子便可,”陆亦桐将扇子放下,慢慢拿起茶杯,缓声道“他们所用的绳具都是我们特意准备的,那崖壁上的巨石也是特意撬松的,可是本有两其美的法子他们却不用,便只能表明歧王对繁缕说了什么。” “他们也在试探。”玉竹沉声道。 “没错,同我们一样,”陆亦桐笑了笑“如此,便用玄芝先让繁缕死了这条心,也让歧王的心乱上一乱,”他一边说着,笑意越来越忍不住的显露“毕竟后悔药可不是哪里都有。” “但有一事不得不防,”玉竹犹豫道“歧王的近侧似有谋士。” “你说的可是那位无人知晓的美人?”陆亦桐并没有显得十分惊讶。 玉竹见陆亦桐是如此淡然,便知他早早已从黑无常主那里得了消息“我们曾有过一个不敢相信的推测。” “若她真的是灵芝,那这局,可就没那么容易了,”陆亦桐眉头微皱,轻轻阖上双目,缓缓道“且不说灵芝身为前无常主时所知密事何其之多,有了她便可以说拥有了朝中超过半数的群臣,但有一事,却更加让我想不透。” “不知皇上所说,可是她投靠歧王之因?”玉竹见自己与黑无常的猜测竟是一样,便也不隐瞒什么,而是将自己所想皆说了出来“我与南星也思虑过此事,至今也毫无头绪。” “是啊,”陆亦桐喃喃道“当年灵芝被北原人所截害,如今却要助已与北原结盟的歧王吗?哪有这般道理?” 玉竹对此事亦是不解,因此并没有再说出什么。 “此事便慢慢思量,”陆亦桐揉着眉心道“便先将这一局做好吧。” “玄芝那里……”玉竹仍是有点担心。 “放心,我已派人处理妥当,”陆亦桐看了眼方海,方海垂眼点了点头,陆亦桐便接着说道“一切按计划行事。” 第四十三章 无常司·热蚁夜归借南星 () 繁缕见日头渐渐西沉,心中焦急万分,她一刻未停的往无常司赶去,马也累得筋疲力尽,却是来不及休息,更是不敢休息。 “再快点,求你在跑快一点!”她手中的马鞭不停地挥动着,马蹄飞奔,风从她的耳边呼啸而过,变成隆隆巨响。 歧王先前部署的人马早已停在去往永安城中的必经之路上,他们远远地见繁缕骑马而来便做好了准备,可是待繁缕近了,他们才发觉不对劲怎么会有一匹空马呢?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领头的人问道“玄芝呢?” “事情有变,你回去告诉歧王,玄芝坠入悬崖已死。”繁缕只停留了片刻,对领头的人说了这短短的三句话便又加紧向城中飞奔。 她一路疾驰,待到夜半时分,她才终于赶到了无常司,可此时时间已晚,无常司大门紧闭着,她下马来不及多想,便用力拍打着门大喊道“来人!快来人!来人!” “来了来了!”无常司里轮流守夜的人提着灯笼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往门口走着,走到门边才问道“这大半夜的是谁啊?” “我是繁缕!快开门!”繁缕急得说话都快了几分,音色更是急得发颤。 那人一听是繁缕回来了,便赶忙紧跑了两步过去将门栓打开“原来是你们回来了!”他一边将门打开一边说道“快进来,快进来!” 门打开,那守夜人却见只有繁缕一人牵了两匹马回来“玄芝呢?”守夜人见玄芝总是随身带着的巨剑还在马背上,却不见玄芝的人,便疑惑地问道。 “赶紧召集人马!玄芝掉落悬崖了!”繁缕一边焦急的回答,一边喊醒了其他守夜人。 那守夜人一听也是一惊“我这就去通报玉竹大人,你先等一下!”说罢便从马棚牵了匹马,甚至来不及加一件衣服便往玉竹的住处赶去。 繁缕怎么敢真的原地等待,她将无常司的守夜人皆安排出去召集无常司众人来司中汇合,自己也翻身上马去找凌霄来。 ‘能多找来一个便多找来一个。’她这样想着,即便是凌霄不悦她也认了,此刻还是救人最要紧。 繁缕到了凌霄住处后见凌霄竟还没休息,便直接道“快和我去无常司!” 凌霄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见到繁缕回来很是高兴,他将手里的一根桃木簪放入繁缕手中“这是你不在的几日我做的,你看你是否喜欢?” 繁缕的此时那里有心思看这桃木簪的模样,她只是拽着凌霄的衣袖,带着哭腔说道“玄芝死了……玄芝被我害死了……” “什么……”凌霄即便因繁缕而对玄芝并没有什么好感,但是身为无常,对于他们之间的生死还是十分看重的。 “你先别急,先别急,”凌霄将簪子放于桌上,先是安慰了繁缕一番,才道“我们现在就去无常司,只是你的情绪太激动了,你先缓缓。”说罢,他将一杯水递给了繁缕。 繁缕一直急着回来,已经很久没有喝水了,此刻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嘴唇已经干裂,眼睛里也是血丝,她谢过玄芝,将那杯水一饮而尽。 凌霄见繁缕情绪逐渐平缓,对详细的情况亦没有多问,只是握了握她的手,便随她一同往无常司赶去。 待繁缕将凌霄带到了无常司,众人已经到位。 “你先别急,将事情同我们讲清楚。”玉竹道。 凌霄拍了拍繁缕的肩膀,繁缕这才深吸了口气,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缓缓说道“我同玄芝找到了断崖生莲,可是我们带的绳子根本不够长,于是玄芝便想到个让我拉着他去摘的主意,一开始是很顺利,我们也拿到了断崖生莲,可谁知悬崖忽然崩塌,玄芝他……”她说着,声音越来越颤抖“我下山找过他却没有找到,就赶紧回来找你们。” 玉竹听罢身形一紧,竟不由得晃了一晃“断崖生莲所在之处皆悬崖绝壁,若从上面坠下来,只怕……” 南星赶忙将玉竹扶住,他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于玉竹,却是张了张嘴,嗓子发干到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可有仔细找过?半分痕迹也没有吗?”玉苏的眼眶已经泛红,却忍着让声音尽可能的平静。 “我去到山下,见有血迹和玄芝衣服上的布片,旁边有条泉河,我便沿着河找,一直找到河的尽头,”繁缕摇摇头“我没找到他……” 玉苏重重的叹了口气,转过身仰起头去大口的呼吸着,众人也是一片叹息声。 川柏看看外面的夜色,思索片刻问繁缕“玄芝掉落的是何处的山崖?” “玄芝说那里叫百翠崖。”繁缕声音微微颤抖。 川柏拧眉道“从无常司赶往百翠崖近半日,若现在出发,大约明日才到,且百翠崖草木繁盛,搜寻定耗时耗力。” “那便即刻出发吧!”繁缕焦急道。 “南星,你去后厨看看有什么可以带的干粮给他们带一些。”玉竹对南星道。 南星应了便向后厨走去。 “无常司不能无人来守,”玉竹接着道“凌霄,你待南星回来后便带些人马随繁缕去百翠崖搜寻。” “我也想去!”雪见听到去寻人的队伍里没有她,便走到玉竹的面前说道“我近来在无常司也没什么要事,此番便是能多去一个就是一个吧。” 玉竹抬头看了看雪见,才意识到这个自己一直当小孩子看待的少女已然长大,于是他点了点头“那你便去吧,只是百翠崖险要,你要多加小心。” “是。”雪见应道。 此时,南星也拿着些包好的馒头走了过来“昨天剩了些馒头,我挑了些还算软的,一包够一个人吃上两天的了。” 领了搜寻之命的人便一人拿了一份。 “南星,你也跟着去吧,你头脑灵活,去了好有个照应。”玉竹对南星说道。 南星看着玉竹带有深意的眼睛,点头道“好,你放心就是。” “嗯。”玉竹微微颔首“如此,你们便即刻启程,若实在搜寻不到,便尽快回来,不要因寻一人而多折人马。” “是!”众人领命后便上马出发前往百翠崖。 第四十四章 林间·闲心野趣意悠然 () “我说,你们这网子还能做的再小点吗?”月色如许,在山涧泉河上游的石边有人在低语“我若是往旁边摔偏了半分,可就真到地府去做无常了。” 云苓一边听着玄芝抱怨,一边为他拍着身上的枯枝残叶“这整个山涧都用网子围住了,你还想如何?我这可用了最好的筋绳,即便从再高一些的地方坠下来,它仍可护你周。” “费了不少银子吧?”玄芝一边坐下来一边打趣道“不过想来皇上也是不缺钱的。” 云苓笑笑,说道“不过你还真是鬼点子多,怪不得你要我给你多带身衣服还要带只鸡呢,原来是做戏用的。” 玄芝是笑了笑“做戏当然要做足。” “你把划破的衣服换了,我看看你可伤到哪里了。”青黛对玄芝道。 “我觉得似是没什么大碍。”玄芝说着便将那已经被撕破的衣服换了下来。 青黛坐在玄芝背后的石头上为他在后背上涂着药膏“幸好皇上派人找的这块岩壁平整且有树枝挡一挡,不然即便有筋绳护着,也不止这皮外伤了。” “这不有你呢?”玄芝回头看了看青黛“就知道你会来,我才敢真跳下来,不然我说什么也非爬上去不可了。” “就知道打趣!”青黛即便是这么说着,手上的力道却仍是轻柔。 玄芝被伤药疼的是龇牙咧嘴,却不忘晃了晃手里已经断了气的公鸡说道“不得不说,这鸡红冠翠羽实在是好看的很,谁选的?” 云苓笑笑“还能有谁?当然是颜大掌柜亲自选的,她想着有你在,便定是浪费不了的,特意挑了倾梦楼里最好的一只让我给你拿来了。” “嗯,是比寻常所见的公鸡好看许多,果然是朝颜的风格,什么都是喜欢好看的。”玄芝拎着那只鸡左看看右看看,笑道“这么好看的公鸡可不能浪费,咱们便来次山林野炊,学着那隐士吃顿叫花鸡如何?” 云苓一边收拾随身的物品,一边笑道“叫花鸡是叫花子吃的,哪有隐士吃叫花鸡的?” 玄芝换好衣服后,一手提着鸡,一手想帮云苓拿包袱,却被云苓拿手挡了下来“你看看你拿手上的鸡血,东西还是我自己拿着吧。” 玄芝见状又想帮青黛提药箱,却也被青黛拒绝了,他委屈道“我不杀鸡,怎么将这局布的像一些?一会儿哪来的鸡肉吃?” 他很无奈,但又不得不去河边将手上的鸡血洗干净,而后又赶紧追上云苓和青黛“我受伤了,你们慢点啊。”一边说着,一边还将云苓与青黛的行李背在了肩膀上。 “夜枭他们呢?不是说夜枭也来了几个?”玄芝边走边问。 “你和云苓下来的时候,我便让他们去取那绑在崖壁上的筋绳网了,”青黛缓缓道“我们来时便定好了汇合的地点,他们办完事就会来找我们。” 玄芝听罢点点头便跟着云苓和青黛顺着河流往更上游的山谷深处走去。 “繁缕果真会往下游去吗?”云苓亦有些不放心。 玄芝笑笑“我将那来时的旧衣服扯出几块碎步扔在那河中裸露的石边,繁缕刚从山上跑下来定是神情恍惚,见到地上有血便会觉得我凶多吉少,再看到河中有我的衣物,便定会认为我被河水冲走,那么方向便一定是在下游。” “你们在无常司不是在行事时有反其道而行之的道理?”青黛接话道。 “话虽如此,但从我坠入山谷的一刻,繁缕心中便一定觉得我凶多吉少,如此一来,后面的做法定是顺着那想法来的,因此,她肯定会去下游寻我。”玄芝道。 云苓和青黛点了点头。 玄芝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问道“对了,这条河的下游你们可曾看过?” “下游是比你坠下来的悬崖更高的所在,河水自那里倾泻而下,好生壮观。”云苓回道。 “那繁缕见到那般景色,还不懊恼的想要跳下去?”青黛道。 玄芝摇摇头“她不会的。” “怎么说?”云苓问道。 “那断崖生莲可是我拿命换来的,她若是寻了死,岂不是更对我不起?再说,我的剑和马都在她那里,无论如何她都是要带回去给玉竹个交代的。”玄芝笑着说道。 青黛点点头“想得很是周。” 他们闲聊着,那落脚的地方便也在不觉间到了。 “你们特意盖的屋子?”玄芝走过去看着那间掩在林间的小木屋问道。 “这是守林人的临时落脚点,”青黛解释道“我们在这里歇息,若是遇到别人便说是来采药,永安城里的人应是都见过我的,这样一来以免被别人看出破绽。” 玄芝点点头,在周围寻了棵大些的梧桐树,他趁云苓和青黛收拾木屋的空当便翻身上树摘了几片硕大的梧桐叶下来。 “玄芝你干嘛呢!”云苓见玄芝身上带伤又爬上了树,因怕引来人所以只能低声的唤他“快些下来!” 玄芝听罢便几步跳下树来“我怕弄得一地鸡毛,到时候再被别人看出来就不好了。” 云苓将梧桐叶子从玄芝手里拿出,细细铺在地上“你想要什么同我讲便是,不就是梧桐叶子?我又不是不能摘。” 玄芝没说什么,只是笑笑。 待玄芝将鸡剖好洗净,青黛便从药箱里拿出些草药和香料递给玄芝,玄芝见了很是高兴“这样烧出来的鸡就更香了!” “咱们这般放肆,可别把繁缕招来啊。”云苓有些放心不下。 “放心,”玄芝一边将香料和草药塞进鸡肚里一边说道“繁缕一个女子,独自一人在山野中定是害怕的,所以她即便想找我,也不会耽搁太久,而是会赶紧回无常司找救兵来,可她不知道玉竹早已知晓我们的计策,待无常司的人马到了,我们早就走得没影了,所以,一切放心便好。” 玄芝借着月色刚把鸡裹了叶子和香泥,夜枭手里拿着筋绳网也赶到了。 “我说你们来的真是时候,鸡都快烤好了你们才来。”玄芝一边说着一边准备点火。 其中一个夜枭笑笑,将绳网放置一旁,走过去接过玄芝手里的木柴道“你定是不会弄这个,我来吧。” 玄芝也不推脱,便站起身,拿了匕首开始削身边的一截树枝,他也递给另一个夜枭一根道“你削这根,一会儿咱俩去河边逮鱼去。” 夜枭摇摇头笑着接过树枝“你还是喜欢玩这些。” “山林野趣,悠闲自在。”玄芝一边削一边说道“对了,你们来时可有见到繁缕?” 削树枝的夜枭道“她一直在寻你,我们怕被发现了便一直等她走了才下了悬崖,她失魂落魄的样子,牵着那两匹马往山下走了。” 玄芝点点头“那便好。”他看着悬在空中的月,思索了片刻,说道“我虽同繁缕走了几日,但只是我带着她绕圈子罢了,从此地到往无常司也就是半天的功夫,想必现在刚刚到了无常司,待无常司的人马赶过来时便已天明,我们天亮之前离开此地便可。” 众人点头应了后,便各自忙着手里的活计,生火的生火,打扫的打扫,趁着这忙中偷闲的时光,享受来之不易的安宁。 第四十五章 歧王府·曼珠玲珑七窍心 () “什么?!玄芝死了?!”一向冷静的曼珠听到玄芝坠入山谷的消息后下将手里的棋盒掷在地上,雪白的棋子散落一地“怎么可能?!” “我们在入永安城的必经之路上与到了繁缕,繁缕只匆匆说玄芝死了,便骑着马回城里来了,”来报信的人说道“小的见繁缕并未说究竟何事,便派人跟上繁缕,后来就见无常司将人马召集了起来,而后就看到大批的人马出城往城外去了。” 歧王的眉头也皱了起来“怎么会这样……” 曼珠的瞳孔因为震惊而抖动着,此事已大大出乎了他们的预料,也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繁缕可带着玄芝的尸首?”曼珠声音有些不稳。 那人回忆了下,垂首道“天色虽暗,但小的却看得十分真切,繁缕当时骑着一匹马,手里还牵着一匹马,但那匹马的背上并没有人。” “没有人?”曼珠听罢,眉头慢慢舒展了下来,身子也放松了许多,她揉着刚刚因为太过紧张而疼痛的太阳穴,嘴角渐渐勾起一个笑“原来是这样,”她缓缓道“我就说嘛,玄芝是死不了的。” 曼珠说完这话,便又开始悠然盯着面前与歧王下了一半的棋盘“想必过几日,玄芝就会回来了,”忽而,她的手一滞,慢慢收起笑意,眼睛自眼角微微抬起,朱唇缓缓吐出几个字“他这一招真是妙。” “妙在何处?”陆亦桐似乎与曼珠心有灵犀一般,此时他的神情也好了许多。 “玄芝假死,却可以真实得到繁缕的真心,这颗棋,怕是不再那么好用了。”曼珠捏着手里的棋子,幽幽道。 歧王笑笑,落下一颗黑子“即便困住这一颗,我们也还有别的棋,别担心,棋子够用。” 那来报信之人见歧王与曼珠又开始下棋,便连忙将地上散落的棋子拾起。 “可是我的棋恐怕不够用了。”曼珠摊开手,调皮的眨了眨眼睛。 “我自会命人再给你取来。”歧王说罢抬抬手,报信之人便将收拾好的棋盒递回到曼珠的手中。 曼珠笑笑,将那棋盒接过“看来我们先前的放的鱼饵并不是鱼儿不咬勾。” “如此不是正合了你的意?”歧王道。 “但是我知道的太晚了,”曼珠看着棋盘,落下一子“若是早点知晓,那一定更有意思。” “可惜玉竹太过警惕,要事只与身边之人道上几句,”歧王捏着下巴思索着“所以安插在无常司的其他棋子根本无法近身。” “近不了玉竹的身,便可以从玉竹身边的人下手,”曼珠眼角微微眯了眯“就像凌霄一样。” “你是说……”歧王挑了挑眉,递给曼珠一个眼色。 曼珠掩嘴笑着点了点头“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再说,我们这颗棋可是救过玉竹性命的,再怎么怀疑,也怀疑不到她的头上去。” 歧王抚掌大笑“你做无常司主之时,可有想过她是我安插的棋子?” 曼珠轻轻摇了摇头,说道“这颗棋我甘拜下风。” “连你都不会怀疑的人,自然可瞒过玉竹。”歧王道。 曼珠抬起头,撅着樱桃般的小嘴,娇嗔道“她那般模样,有谁会怀疑呢?歧王殿下这分明就是在欺负人。” “哈哈哈,不过现在你却是可以用那颗棋了,”歧王抚掌大笑“接下来,你准备如何?可要去那百翠崖寻一寻你那调皮的弟弟?” 曼珠嘴角微翘“歧王殿下是糊涂了吗?这无常司刚去,咱们的人再去,那岂不是碰到一起去了?”她顿了顿,说道“便让那无常司去寻吧,反正也只是给繁缕做样子看的,就不劳烦咱们的人了。” “你倒是体恤下属。”歧王露出个宠溺又无奈的笑。 “咱们的人有其他要做的事,”曼珠轻轻落下一子“听说段将军往宫里送了信。” “正是,”歧王道“段琼枝收到信便去了养心殿,说是做了点心给陆亦桐。” “她和锦贵人之间如何?先前锦贵人不是说发觉段琼枝有问题吗?”曼珠眉头微微皱了皱。 歧王为曼珠抚了抚眉心“以前我与陆亦桐势均力敌,段家想要寻得平衡,这才将段琼枝送入宫中,可是,以后会有不同。” “怎讲?”歧王的话勾起了曼珠的兴趣。 “你说的,英雄难过美人关,”歧王笑笑“自段琼枝入宫,陆亦桐便独宠这位钰贵人,连早朝都不上了,容妃去劝他,听线人说连额头都磕肿了,如此一来,若是陆亦桐总是如此,那么……”他没有说下去,却忽然笑出声。 “那么,待容妃心灰意冷,我们便可适时将卿府握在手中,”曼珠的眼睛在烛火下闪着寒光“歧王殿下可同卿家说了什么?” “你猜猜。”歧王语气轻快,表情却狡黠。 曼珠见状微微一笑“皇上昏庸无道,无治国之能,段家许家已与你结盟,钰贵人本就是你安插在皇上身边的棋子,皇上此局必输无疑,因此,若卿家一意孤行,则必亡,然若卿家与殿下结盟,待夺位后必定不会亏待。”曼珠说罢抬了抬眼“殿下可是如此说的?” 歧王颔首道“然也。” 曼珠见歧王答应的如此干脆,自己不由得笑出了声“歧王殿下真是舌灿莲花,只是这颠倒黑白的本事是跟谁学的?” “我何时颠倒黑白?”歧王挑眉问道。 “我记得,歧王殿下可没有同段家结盟。”曼珠道。 “只是将以后之事提前说了罢了,”歧王笑笑“段将军如此贪生怕死,届时若是知道卿许二家皆与我们为盟,则定是会选择我们的阵营。” “王爷别忘了,他段雁翎可是死在北原人手里的。”曼珠缓缓道。 “所以此事定要瞒得密不透风。”歧王思忖良久才又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曼珠笑着摇摇头“殿下这空手套白狼的本事,可是这岚国谁都比不过的。”她看着手边棋盒里的白玉棋子,用手拨了拨“只是二人对弈,若是其中一人在将胜之时,有白棋也有黑棋,便是无人可赢了。” “黑棋难寻。”歧王道。 曼珠落下一子“亦可寻之。” 第四十六章 断崖·却拾断羽晓玄安 () 由繁缕带着,无常司众人快马加鞭,终于是在第二日清晨时分赶到了百翠崖的山谷之中。 繁缕记得那片自山顶跌落的碎石的模样,她缓缓走过去,那片鲜血经过一夜已经变成了红黑色,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 “就是这里,”繁缕指了指血迹周围的碎石“这些石头忽然崩塌,玄芝才跌下来,我下来寻他,却只看到这些血迹,还有……”她转身看看身后湍急的泉河“我刚下来时,河里的石头旁还飘着玄芝的衣物,还没待我过去拾起便被水流冲走了。” “你可去下游找过?”玉苏问道。 繁缕点点头“找过了,这泉河的尽头是一片极高的悬河,我……”她没有再说下去。 凌霄走过来抚了抚她的肩膀,安慰道“你已经尽力了,现在我们一起找,说不定会找到什么线索。” “嗯。”繁缕抿了抿嘴,将眼泪咽回了肚子里。 “好了!大家分头找吧!看看周围能找到什么线索!”南星一边将马拴在河边的树旁一边说道。 众人听罢便找去。 “这百翠崖因有草木繁盛,且有崖壁高耸,因此才被叫做百翠崖,在这种地方寻人,想必是收获极少。”川柏看着周围的环境对南星说道。 南星点了点头“但即便如此,还是要寻上一寻的,且不说玉竹放不放的下心,就是咱们不也是心里过不去吗?” “是啊,”川柏看着那湍急的河水叹了口气“若繁缕没有说谎,那么玄芝就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对了,繁缕,你们菜断崖生莲的地方是在哪个位置?”玉苏忽然问道。 繁缕抬头仰望着崖壁,可是自一半便云雾升腾,根本看不到山顶采摘断崖生莲的地方,她便只好说“这崖顶颇高,自是这云雾之上还有百千尺的高度,我们爬山时看到了那断崖生莲,便从崖顶去摘,现在的位置是看不到那个地方的。” “你说玄芝让你拉着他去采那断崖生莲,但你有没有想过,若是让玄芝拉着你去采,那你们二人便是可以平安回来的。”玉苏这番话正巧击中了繁缕的心。 繁缕听得不由一愣,眼泪簌簌地就流了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她一边哭着一边喃喃“是我将玄芝害死了……是我将他害死的……对不起……” 玉苏本就知道繁缕是北原内鬼,此番又做了这么件事,她真是恨不得杀了她泄愤,但为了大局考虑,她只得咽下这口怒气,待日后再将这些旧账一同算清,。 “哼。”玉苏不愿看到繁缕这张脸,便转身走到河边去想洗洗手冷静冷静。 她走到河边,看着水流果然十分湍急,便想着若是玄芝真的掉进来,那定是凶多吉少,她回想之前自己发现骨笛后吓得发抖时玄芝安慰自己的模样,心里更加难受了,她咬了咬牙,不愿让别人看到自己这副样子,便蹲了下去,将自己掩进河岸边的草丛中。 可是就在玉苏蹲下去的一刻,她的眼睛却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了。 ‘这是……’玉苏将那一截带血的东西拾起,放在眼前细细看了看‘这颜色和手感好像是……鸡毛?’她在心感诧异,不敢将这消息说出,便更加细致的看了起来,很快,她便发现这鸡毛的切口平滑,似是利器所为,玉苏十分聪慧,转念一想便猜到了个大概。 玉苏此时真想将这个消息同大家讲,但她已经知道玄芝为何要这么做,也知道玄芝这么做想要得到什么,于是她只能便装作若无其事的将那根鸡毛放入袖袋中,将自己的笑意藏了个干净,又挤出几滴泪花,而后蹲下身子查看着周围还有没有玄芝遗漏之处。 “可有找到什么?”凌霄忽然走到玉苏的身边。 玉苏原本是在专心找着东西,被这突如其来的话吓了一跳“没有……”她摇了摇头。 “我见你刚刚在那草丛里半天都没出来,还以为你找到了什么。”凌霄眼睛垂了垂,声音低低的。 玉苏见凌霄如此说,便连忙低头揉了揉眼睛“没什么……” 凌霄看到玉苏的动作,便以为她刚刚是偷偷躲在草丛里哭“繁缕……”他犹豫片刻,却还是说道“你不要太责怪繁缕,她已经很后悔了。” 玉苏揉着眼睛点点头“我知道,这么高的悬崖谁还没有个怕的时候呢,事情已经发生了,我再去责怪她有什么用呢?”她轻声道“方才是我不好,不应该那样对她的。” “没事,”凌霄虽玉苏安慰的微笑了下“我懂你那种心情,繁缕不会怪你的。” “嗯,”玉苏点点头“我们赶紧找吧,若是早找到一点线索,说不定玄芝还……”说到这里,玉苏的眼泪又涌了上来。 凌霄安慰般的拍了拍玉苏的肩膀,便到一旁找去了,玉苏这才得了清净,又开始仔仔细细的搜寻着河岸。 这夏季的山林虽说凉爽一些,但时间久了还是会让人觉得闷热,无常司众人来到山谷已经几个时辰,眼见着日头渐渐高起,周围变得越来越热,就连河边的凉意都散了几分。 “此处已经找遍了,我们不如去下游找找。”此时川柏的衣衫已经湿透,汗水顺着他的下巴滴到衣服上,又滑到地面,却是没待片刻就蒸发干净。 南星抬头看看毒辣的太阳,对众人喊道“牵上马!我们去下游看看!” 众人走了一会儿,便已经听到那悬河之声大如惊雷,可见悬河之高河水之急。 大家一路一边搜寻一边走着,但待声音越来越大,众人心里的希望便越加渺茫,等他们真的见到那泉河尽头时,才是各个呆愣在了原地。 “这……”众人皆说不出话来。 南星想要向前看看情况,亦是被水汽打了回来。 “哎……”南星用手将脸上的水抹净,重重的叹了口气,转身看看身后众人,亦是叹息一片。 他对繁缕摇了摇头,而后不发一言,牵着马往他们来的方向走去。 “再找找吧,再找找,说不定……”繁缕见南星转身走了,便连忙跑过去拉住南星的衣袖“再看看吧,好吗?” 南星看着繁缕渐渐泛红的眼眶,缓缓道“玉竹还在等我们回去。” 繁缕回头看看众人,众人亦是沉默,大家不知在此时应是如何开口。 “回去吧,”这时,玉苏走过来抱住了繁缕“你尽力了,我们也尽力了,已经过去了。” 繁缕听到玉苏的话,人像忽然被抽空一般变得空洞,她呆呆地望着那悬河,点了点头道“我们回去吧。” 而后,泪珠却又落下来,打湿了玉苏的肩头。 第四十七章 林间·巧计绕山出林间 () 玄芝一行人在顺着泉河往上游走到尽头后,又进入了更深处的密林,他们为掩人耳目所以绕了很远的路,还特意选了格外茂密的从林。 “还有多久才能出这密林?”玄芝抬头望望天空,却只能看到茂密的树冠“也不知现在是几时了。” 青黛在心里默数了下,答道“接近正午了,如果无常司的人来得快,现在想必已经寻到了悬河,若是来的慢些,也应到了你撒鸡血抛衣物之处。” 玄芝用捡来的木棍一边走着一边四处敲打“这密林里蛇虫众多,你们注意些。” 青黛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偶尔蹲在地上采出棵草药来装进药箱“前面应该快到另一处守林人的木屋了,我们可以去那里稍加修整。” 一行人听到终于可以休息,便加紧了步伐。 待他们走近了木屋,青黛示意他们先停下,只自己带着一个夜枭去查看是否有人,夜枭将门推开,见木屋里空空荡荡的才向玄芝招招手,让他们进来。 “青黛果然对此处了如指掌。”玄芝走进木屋打量着说道。 “不过是采的草药多了,需经常上山罢了。”青黛将药箱放在地上对玄芝说“换换药吧,虽然你的伤势并不重,但万一感染了,也是不容易好的。” 玄芝点了点头。 “此番,繁缕怕是会同歧王之间产生嫌隙了,”云苓思索片刻道“如此一来,这颗棋以后会不会不好用了?” “得到繁缕的信任是我们现在要做的最重要的事,”玄芝道“这样一来我才能知道更多关于歧王府的消息,若是歧王与她有了嫌隙,那么第二只内鬼也就快浮出水面了,若是没有嫌隙,那么好好利用繁缕这颗棋子便可,”玄芝笑笑“可以说这一局,我们是占了上风的。” “这样看来,歧王确实是稍逊了一筹。”云苓微笑道。 “只是……我亦有一事担心……”玄芝忽而眉头皱了皱“歧王此次一心夺位,只怕他身边还有其他谋士。” “你是说……”云苓已经猜到玄芝想说什么,便没有说下去。 玄芝摇摇头无奈的笑笑“但愿不是如我想的一般,若那谋士真是我所想之人,那我们这次的局恐怕她早已看穿,”他缓了片刻道“况且,她是知晓一切内情的,怎可能助歧王夺位?” “所以,或许不是她。”云苓抚了抚玄芝的肩膀安慰道。 “但愿吧,”玄芝叹了口气“但只要是有一丝不明,便要做好绸缪,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药换好了,”青黛将没用完的白棉布装进药箱“我没给你用恢复快的药,不然回到无常司时若你的伤已经大好,别人会看出破绽,只要伤口不感染,好的慢点也是无妨的。” “嗯,”玄芝将衣服穿好“你的医术我自然是放心。” “还有两天左右就可走出这林子了,”青黛向木屋外望了望“届时云苓会带着筋绳网同绣云阁的夜枭先回去,以免离开多时让人怀疑,我带你去悬河之下的湖边等待几日,我会让医馆的夜枭先去无常司说与我采药时发现了你的踪迹,无常司定会派人来接你,那时我便可以和你一起回永安城去。” “按计划进行便可。”玄芝点头道“这悬河之下的湖离此处有多远?” 青黛略微思索了下道“一般不太进山的人很难发现这泉河与悬河之间看似笔直,其实却是弯了个圈,我们虽是绕路,但却是离悬河越来越近了,待出了这林子,再走个一天就到了。” 玄芝听罢微微笑了笑“如此甚好,辛苦两位夜枭了。”他说着向门外的夜枭拱手行了礼。 夜枭亦还礼道“分内之事。” 云苓和青黛来时为了轻便没有带太多的干粮,一路上都是夜枭一边走着一边打些野味烤来果腹,所幸青黛拿了些香料来,如此这一路上的的伙食倒还不错。 “这一路上的飞禽走兽倒真不少,”玄芝晃了晃手里刚逮来的两条五花蛇说道“蛇也不少,正好一起烤来吃。” “蛇肉嫩,烤过了。”青黛嘱咐到。 “知道了。”玄芝一边应着一边将蛇剖好洗净穿在削尖了的树枝上。 不一会儿夜枭回来却带了几只半臂长且未完褪去绒毛的野猪回来。 “你这哪里逮到的?”玄芝看他们带回来的是野猪,而自己带回来的却是几条干巴巴的小蛇,顿时撇了撇嘴“可惜我受了伤,不然定也和你们一起去了。” 夜枭笑了笑“我们一个引了大的去,另一个掏窝,这野猪尚小才被逮到的,并不是什么多厉害的本事。” “既然有了这些猪肉,晚上便不用再猎什么了。”云苓看看那几只已经放好血的野猪仔说道。 其实说是野猪仔,将其剖好洗净,即便猪心猪肺之类也一并烤来吃了,那两三只的体量也不过是刚刚够他们几人的口粮。 傍晚他们将剩下的肉吃净,又趁着刚吃饱的力气向前走了走,天便渐渐沉下来。 “今夜再于林中宿上一宿,明日便可出了这林子了。”青黛看看漆黑的密林深处说到。 “我同夜枭的车马应是早早就隐在前方等待了,”云苓说罢又转头对另一个夜枭道“你们是为采药而来,为了时日上减少悬殊,我便不能送你回去了。” 夜枭摇摇头笑道“无妨,不过多走几步路而已。” “今夜再睡一个安稳觉,明天以后就不能这样好好睡一觉了。”玄芝一边弄着火堆一边说道。 “是啊,好好睡吧,”云苓将带的几块绒布分给大家,而后对玄芝道“城里的事你不用担心,有朝颜看着,你放心就好。” 虽是夏季,山里的夜却格外的清冷,加上一旁还有泉河流过,便是清冷之上又凉了一分,所以云苓特意带了绒布来保暖,特别是玄芝因为受了伤身子更容易受风寒,这绒布可以说是带的恰到好处。 玄芝应了,接过绒布搭在身上,手枕在头低下,慢慢合上眼睛,山谷寂静,有火堆照映,跋山涉水了一天的几人片刻便睡得香甜。 第四十八章 无常司·竹星听苏不由叹 () 永安城城门大开,无常司众人骑马而入,银灰色暗纹的衣袖卷起阵阵尘土,马蹄声响彻城中,百姓见无常司这般行色匆匆便纷纷退让一旁。 待无常司的人马过去,百姓一边掩着尘土一边议论纷纷: “这是出什么事了?” “前几天夜里就听见一群人马出城的声音了,定是有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吧?” “无常司可是少有这种样子。” 但无人知究竟是何事,所以城中百姓也只能纷纷猜测着。 无常司门前自人马出发之时就安排了人在门前轮流等候,数匹奔马在城中疾驰声音宛若晴空惊雷,还未到无常司门,无常司前等候之人便已经知晓他们入城。 “回来了!回来了!”等候在无常司门前的人一边喊着一边往无常司里跑着。 玉竹听说人马回来了,便急匆匆的出门。 门外,马蹄溅起尘土飞扬,归来之人神色肃然,玉竹往人群里看去,又看去,看了一遍又一遍。 “玄芝……”南星走上前去,垂了垂首,低声道“我没能把玄芝带回来……” 玉竹楞在原地,众人见他这般亦不知该如何安慰。 玉竹侍奉陆亦桐时,玄芝和灵芝便已经在陆亦桐身边,那时他们四人不过十岁的年纪,玉竹从小双亲亡故,玄芝与灵芝宛如他的亲人,是他在世上最珍视之人,但如今,他先失去了的灵芝,又失去了玄芝,现在的他又变回了孑然一身。 这个时候,没有人知道该说什么,没有人知道该如何安慰。 “走吧……”玉竹的眼眶慢慢泛起淡淡的红色,他对着面前的空气,缓缓低声道“回家……” 玉竹说完便转身要进无常司去,却是一回头便觉天旋地转,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待玉竹醒时,房中只有玉苏坐在床沿。 “你醒了?”玉苏手里拿着一碗刚熬好的药汤“青黛外出采药去了,我们便叫了她医馆里代诊的人来给你瞧了瞧。” “你刚回来,怎么不去歇上一歇?”玉竹慢慢抬手用手背遮住双眼,轻声道“我没事,你出去吧。” “怎的?还没睡够?”玉苏调皮的挑了挑眉角,却刻意将声音压低“别装了,我知道,玄芝没死。” 玉竹心里虽然一惊,但并没有表现出什么“若你觉得这是在安慰我,还是省省吧,”玉竹声音越来越低“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一个人待会儿?”玉苏忍不住笑了出来“南星在后厨给你做了清淡的青菜粥,一会儿就给你端来,即便我走了,你也是没办法一个人待着的吧?” 玉竹听罢,手缓缓放下来,慢慢露出的眼睛中尽是默然与疏离,他忽然起身一手钳住玉苏的后颈,另一手欲捂住玉苏的口鼻,玉苏反手挡住了玉竹袭来的手臂,又玉手轻挽将玉竹钳住她后颈的手绕了开来。 此时二人虽然已经较量了一轮,但动作却是既有力又轻巧,这番下来竟没有发出丝毫动静,连门口的守门人都没有惊动。 玉苏见玉竹已认定自己是敌对,便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摇摇头轻声道“我并非内鬼,”而后从袖中取出在河边捡到的断裂绒毛“我只是在河边捡到了这个。” 她说罢看了看玉竹,却见玉竹还是没有放下警惕,便叹了口气,缓缓道“这是我在山涧下捡到的鸡毛,就在河边的血迹旁,这鸡毛切口齐整,明显是用利刃切断的,所以我猜测,那地上的血,其实是玄芝撒的鸡血。” “一根鸡毛并不能说明什么。”玉竹的眼神仍旧冷漠。 玉苏见玉竹这般样子,忽然有些后悔将自己看破此局的事告诉他了“玉竹,你真的不信我吗?” “不是我不信你,而是现在,每个人都可能是内鬼。”玉竹道。 玉苏刚想辩驳,房间的门被推开,南星端着餐盘走了进来,他抬头见到玉竹和玉苏剑拔弩张的样子便赶紧将门关上。 “你俩干嘛呢?”他将餐盘放在桌子上便连忙站在了两人中间。 “玉苏可能是内鬼。”玉竹对南星道。 南星也是一愣,而后看向玉苏。 玉苏将手放下来,叹了口气“你们看,此刻你们两个对我一个,我肯定不是你们的对手,所以你们听我解释一下可以吗?” 玉竹看看南星,而后点了点头。 玉苏又微微叹了口气才说道“一开始是皇上派玄芝和繁缕去寻断崖生莲,皇上本不常指定人物之人,只是近来玄芝与繁缕流言甚多,无常司禁情,所以皇上起疑而想除掉其中一人这个理由也是合情合理的,其实我先前也没有怀疑过,只是我在水边找到了这根断羽,明显是利刃所致,”她将断羽放在桌上,而后又站回原地。 她转头看看南星,又接着说道“你晕倒后,南星熬了汤药便开始熬粥,他是如何知道你会何时醒来?可这粥却是已经送来了,”玉苏顿了顿,幽幽道“如果玄芝死了,你还能吃得下粥去,那你也就不是玉竹了,你教我的,将所有疑点总结起来,重合的部分即便看起来再不合乎情理,却往往是最合乎情理的。” 玉竹与南星面面相觑,他们知道玉苏向来聪慧,但此次却是大大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如此解释,可还满意?”玉苏摊开双手“我已将话说尽,若还怀疑我,便将我收押进大牢吧。” “那你觉得,我们这么做的目的为何?”玉竹抬眼道。 “很简单,”玉苏简言道“为了更好地得到繁缕的信任,如此便可以更好的利用这颗棋子。” 玉竹又与南星对视一番,因不知无常司内何人是内鬼,此事从头到尾亦只有玄芝、南星与自己知道,但却因一根鸡毛而被玉苏完完整整的将这事猜了出来,若玉苏真是内鬼,便不必同他们说这么多,只将此事禀明歧王便可,玉竹的身手无常司上上下下无人不知,但她却只身来同玉竹道明,说明她的确心怀坦荡。 玉竹与南星此刻相信了玉苏并不是他们以为的内鬼,但让他们没有预料到的是,他们一直低估玉苏了。 第四十九章 宫中·故物思追玉锦弦 () 钰贵人自拿到家信又见过陆亦桐后便一改从前之色,愈发的讨好锦贵人,这日,钰贵人见天气闷热,便亲手煮了红豆沙,凉好后给锦贵人端了去。 “姐姐,”钰贵人进门便行礼“天气炎热,我煮了红豆沙来给姐姐尝尝,看妹妹的手艺可有长进?” 锦贵人抬手让身边侍女将红豆沙端到跟前来,拿了把雕花的银勺子搅了搅,而后小尝一口,微微点头道“味道不错,甜而不腻,凉而不冰,妹妹的手艺长进了不少。” 钰贵人服了服身,发上珠翠摇曳叮咚作响“姐姐若是喜欢,我便常煮了来于姐姐。” 锦贵人抬头看了眼钰贵人,缓缓道“妹妹最近似是同我格外亲近。” 钰贵人笑着服了服身“前些日子是妹妹因得盛宠才失了分寸,家父来信说要我谦逊,且要与姐姐好好相处,这才意识到先前做了何等不礼之事,还请姐姐不要怪罪。” 锦贵人冷哼一声“听闻段将军常写信与你,竟不知会与我有关。” “我们段许两家本就关系亲近,自然是常常问起,”钰贵人露出一个顺从柔和的笑“家父还嘱咐说要我和姐姐同心方能有为。” 锦贵人曾收到歧王的密信,说已向段府求得同盟,此时又听钰贵人所言,她便知道了段家已经入了歧王阵营,而她和钰贵人之间便是已在这后宫波涛中坐上了同一条船。 锦贵人摆摆手,示意她坐下说话,而后又吃了口红豆沙,缓缓道“这红豆沙固然美味,但此事由后厨的人来做便可,你我有比熬这红豆沙更重要之事。” 钰贵人由南易扶着慢慢坐下,微笑着道“有什么吩咐,姐姐说来便是。” 锦贵人手指点了点桌角,轻声道“上次的事你也看到了,即便再得宠,容妃还是能用位份狠狠压我们一头,”她揉着先前因抄书而疼痛的手腕道“所以这后宫之中,我们真正争的其实并不是什么盛宠,而是由盛宠带来的更高的位份。” “姐姐说的极是,”钰贵人笑着应道“不过上次容妃在姐姐这里受了辱,即便是她用位份来压姐姐,那也不过是她唯一能用的牌了。” 锦贵人听钰贵人这样说,便笑出了声“妹妹聪慧。” “所以,我们只要其中一人的位份能与容妃平起平坐,就能再用盛宠狠狠压住容妃,”钰贵人语气淡然“姐姐入宫时间长,且深受皇上喜爱,宠幸不断,想必不用多少时日便能封妃。” “封妃之事我自有安排,不过是静待时日了。”锦贵人转了转手指上莹莹的翡翠戒指道。 钰贵人听罢掩嘴笑了笑“原来姐姐对此事已有打算,妹妹此番真是多言了。” “无妨,”锦贵人道“你多说一言,说不定可补我遗漏之想。” 钰贵人服了服身,而后余光扫到锦贵人身后花瓶中的一支白色花朵开得甚是妖异“姐姐,那是什么花?妹妹竟从未见过。” 锦贵人回头看看那白瓷瓶,微笑了下,让站在一旁的潆若将花瓶置于钰贵人身侧的桌子上,这才缓缓道“妹妹可听说过断崖生莲?” 钰贵人听罢眼角忽然一跳“听闻此花只生于断崖绝壁之上,有异香,开则百日不败,其入药对孕事有奇效,”她手指轻轻划过断崖生莲的花瓣“但,妹妹亦听闻坊间故有‘千十欲金采药人,百命换得崖生莲’的说法,不知姐姐这朵……” 锦贵人看着那断崖生莲,冷笑一声“那寻常的采药人自然是要用百十条性命去换这一朵的,但是,无常司里的,可不是什么寻常之人。” “虽不是寻常之人,但也是**凡胎,”钰贵人笑笑“所以这次,可有折了谁?” 锦贵人拿起身边的茶杯啄了口清茶,而后缓缓抬起那双妩媚又寒气森然的双眸“听说,玄芝没回来。” 钰贵人的手忽然一滞“姐姐可知道皇上十分看重玄芝?此番……” “此事我亦想过,”锦贵人叹了口气“但一切都没有皇嗣重要,只要我有了身孕,什么这芝那芝的,就都不重要了。” “姐姐说的是。”钰贵人轻轻一笑“即便是亲兄弟,那也没有皇嗣重要。” “是啊,”锦贵人道“说不定以后皇上会因玄芝而更加疼惜我的孩儿。” “若是如此,那便是最好不过。”钰贵人微微服身。 “不过,此计划不急于一时,”锦贵人阴仄仄的笑道“再过段时日便是朝贡大典,届时才是恰好的时机。” “姐姐的意思是……”钰贵人略思索后道“岚国朝贡大典万方来贺是一喜,姐姐身怀龙种绵延子嗣是一喜,双喜临门,封妃之事便顺理成章,对吗?” 锦贵人听完钰贵人的话不由得笑出了声“妹妹真是聪慧过人,看来以后有事是一定要同妹妹商议了。” “多谢姐姐信任,”钰贵人起身行了礼道“定不辜负姐姐的厚望。” “你我姐妹,何必多礼?”锦贵人抬抬手“你我段许两家只当是一家人便好。” “是。”钰贵人巧笑嫣然。 “但是皇上因宠爱妃嫔而折损无常之事肯定会被落得口舌,等这阵风头过去了,咱们再让皇上常来流音轩也不迟,”锦贵人撇了撇嘴,又露出个讥讽的笑容“我可不想得个红颜祸水的名号,太难听。” “姐姐只管做红颜便好,”钰贵人笑了笑“祸水便让妹妹来做吧,我段家不似姐姐的母家,如今我族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钰贵人叹了口气接着道“当年若不是皇上命兄长与北原作战,我段家也不至于到如今这般田地,我犹记得,哥哥还在世时,姐姐是有倾慕与他的,”钰贵人回忆道,而后无奈的笑着摇摇头“因皇上的一旨,便断送了。” 锦贵人的面容渐渐泛上笑容“陈年旧事,妹妹竟还记得?” 钰贵人忽然缓缓自袖中拿出一块微微泛黄的玉,她起身将玉呈于锦贵人“这是哥哥生前随身所配,他曾与我说,玉之上雕一琴,有姐姐的名讳‘依弦’之意。” 锦贵人听罢一怔,她没有说话,只是接过玉后用手细细抚摸着,面容上笑着,眼底却是渐渐红了。 “此物便送于姐姐,已尽我兄长未尽之心意。”钰贵人见锦贵人神情与平日的实在大不相同,便缓声试探道。 “如此,便谢妹妹的心意了。”锦贵人没有抬头,只低声道了谢。 此刻钰贵人觉察出锦贵人实在不对劲,索性称疲乏先行告退,锦贵人并没有多留她,而是直接准许了她回房。 钰贵人刚走,锦贵人便命人关了房门,那门外的光线被挡住的瞬间,一颗清泪滴落在那玉之上“雁翎……”她轻声唤那不再会有回应的名字。 钰贵人回到房中后,亦是脑中疑问重重,她见此时时候已经不早,便称要休息而后命人退下,只留了南易一人近身伺候。 “南易,锦贵人幼时虽曾钟情于我哥哥,但后来已移情于歧王殿下,怎这次见到玉竟还如此不对劲,我本想用哥哥之前的情意来让锦贵人对我更信一分,却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 南易此刻也是没有头绪,忽然钰贵人似是想到什么一般瞪大了双眼“南易,我……我忽然想到了什么……” 钰贵人此时乃灵光一闪,想出的东西自己都不敢再想。 “小主,你是想到了什么?”南易问道。 “我在想,若锦贵人并不是真心喜欢歧王,我在想,若一切都是迷惑的假象……那么……”钰贵人神情无奈又疼惜“若真是如我所想,锦贵人才是痴情到糊涂啊……” 第五十章 无常司·玄芝将归凌霄黯 () 距离玄芝坠入悬崖已经过去了三日,无常司没有了往日的欢颜笑语,陷入了一片死寂,即便是吃饭时亦是沉静。 繁缕沉在玄芝的死中,她本应回来便立即前往歧王府,可她不想见到歧王,亦不想见到曼珠,即便歧王屡屡递了密信到她的手上,她也是面无表情的将信扔进烛火。 繁缕知道自己一直受歧王的控制,她的能力不足,便也只能听之任之,但这次却因听了他们的话而害死了玄芝,她不想做回以前那个扯线木偶,这些日子她索性就一直在无常司住着。 “繁缕,”凌霄倒是常来看看繁缕“今天感觉怎么样?” 玄芝的死讯并没有让凌霄过分伤心,玄芝不仅是他的兄弟,也是他的敌人,此时他的心情是矛盾的,但却是更加偏向一丝侥幸,所以他即便看到繁缕因玄芝而寝食难安却也不生气,毕竟他需同一个死人置什么气呢?想到这里,他甚至可以笑出来。 凌霄手里拿着繁缕爱吃的酒酿圆子“我让南星给你做的,你不是之前最爱吃这个?” 繁缕对凌霄是有愧疚感的,特别是在玄芝死后便更加强烈,她一边为玄芝伤心,一边又心疼着凌霄。 “谢谢,”繁缕接过酒酿圆子,她吃了一小口,是以前自己喜欢的味道“很好吃。”她即便这么说着,但此刻她却并没有什么胃口。 凌霄见她吃了一口便放下,眉心虽皱了皱但并没有说什么。 “对不起,我只是没什么胃口。”繁缕垂着头,不愿去看凌霄心疼为另一个人神伤的自己的眼神。 “你回来可有去过王府?”凌霄将装着酒酿圆子的碗放在一旁后柔声问道。 繁缕摇摇头“我不想见到他们。” 凌霄沉了沉,犹豫片刻但还是缓声道“我知你因玄芝而怨恨他们,但是你这样会错过他们的消息,若是因此耽误大事可就得不偿失了。” 繁缕叹了口气,片刻后才点点头“今晚吧,我会去一趟的。” “嗯,”凌霄抚了抚繁缕的肩膀温柔笑了笑“你有什么需要的告诉我就好,玉竹让你好好休息,你便养养精神吧。” 繁缕点了点头。 忽然,屋外传来一阵骚动,不仅有嘈杂的人声,还有马蹄急乱的声音。 “外面怎么了?”繁缕透过半开的窗子向外面望去,却是只能看到跑动的人和马蹄。 “我去看看。”凌霄说罢握了握繁缕的手便出了门。 他出门便见到无常司众人虽乱作一团,但脸上却是挂着难掩的喜气“出什么事了?”他随意叫住一个人便问。 “玄芝!是玄芝!”那人激动地有些语无伦次。 凌霄听到玄芝的名字心头不由得一震“玄芝?玄芝怎么了?你说清楚!”她急忙问道。 “玄芝没死!玉竹大人有令让我们去接玄芝回来!”那人一口气将话说完便转身跑到马棚牵了马跟着众人往无常司门前的空地去了。 凌霄听罢愣在原地,他有些不能接受刚刚那人所说之言。 ‘繁缕明明看见玄芝摔下断崖,地上只有血迹和碎石,旁边的泉河连接悬河,玄芝再如何命大也不该还活着啊。’他这样想着。 “凌霄!”凌霄听到有人叫他忽然身子抖了一下“到底什么事啊?”是繁缕透过窗子见他独自一人立在外面似在发呆的样子,便忍不住叫他。 凌霄身子有些僵硬,他走回房间的路上努力让自己露出一个不太勉强的笑容,这才面带微笑似乎很开心一般的推门进到房里。 “到底什么事啊?你站在外面也不进来,”繁缕见凌霄表情有些怪异,便问道“你怎么一副想笑又不想要的样子?” “玄芝没死,”凌霄说着,将自己的眉眼又弯了弯“他们去接玄芝了。” 凌霄本以为繁缕知道以后会十分开心,但繁缕却是愣住了,她眼神空洞“你说什么?” 凌霄叹了口气,他又何尝不是不敢相信这个消息“玄芝还活着。” 繁缕眉头微微皱了皱,嘴唇却展出一个弧度,原本空洞的眼睛片刻后已经溢满泪水,她朱唇启启合合,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凌霄俯身将繁缕缓缓抱住,他轻轻拍着繁缕这几日越发纤瘦的后背,柔声道“一切都好了,好了,一切都好了。” 繁缕双臂环住凌霄无声的抽泣着,而后渐渐哭出声音,再渐渐地,变成了嚎啕大哭。 玉竹派南星召集人马去接玄芝回来,无常司虽熙熙攘攘但仍井然有序的进行着各自的事务。 “繁缕看来已经知道了刚刚的消息,”玉竹听到了繁缕的哭声微微笑了笑“我本想留她在无常司多住两日,没想到她竟自己在这里留了几日,连歧王府都没去,看来此番她与歧王间的裂隙着实不小。” “此事一发,繁缕对玄芝定是信任有加,我们便可通过玄芝了解到更多歧王的计划,”玉芝淡淡道“只是凡事皆有利弊,繁缕与歧王之间的隔阂可是一道阻碍。” “无妨,”玉竹笑容更深“歧王既然可以将一个北原公主塞进无常司,便也可以再塞进其他人,如此,繁缕与他有了隔阂,那么就需要其他的棋子了。” 玉苏眼前一亮“繁缕或许知道无常司其他的内鬼!” “正是,”玉竹点了点头“只是歧王向来阴险,若是他刻意不让内鬼知道彼此,那我们便是虽占了先机,却没有得到半分的好处。” “然,有蛇出洞,总比白白等待来得强些。”玉苏说道。 “是啊,现在,我们只能等待了,”玉竹叹了口气,看了看玉苏,微微笑道“幸好你不是内鬼。” “怎么说?”玉苏歪头俏皮地笑了笑。 “我们一直拿你当妹妹看待,现在想来,是我们低估了你,”玉竹道“若你是内鬼,我们便是盘皆输都不晓得是如何输的。” 玉苏听罢,对玉竹嫣然一笑,柔声道“放心,我定不会让你输。” 玉竹微微颔首,看着门外因风摇晃的树影,喃喃道“夏,似乎快要过去了。” 第五十一章 歧王府·新棋替得雀非凤 () 入夜,繁缕终于去往了歧王府,歧王早早的就已经斜倚在卧榻上等她。 “歧王殿下。”繁缕进门行礼道。 “你终于来了?”曼珠魅惑的声音自一侧传来“我们可是等了你许久。” 曼珠一边媚笑着一边缓缓走向繁缕,繁缕还没回答,就听见“啪!”的一声,在寂静的屋里显得格外刺耳。 繁缕手捂着脸颊,她先是觉得发麻,片刻后便觉得火辣开始上涌,她愣在那里,不可置信的望着曼珠,待她反应过来时便想去还手。 可曼珠是何人,她见繁缕神色不对便已经将身子向后一撤,此刻繁缕的手弯若鹰爪向前突击,却被曼珠微微侧身就躲了去,而后曼珠却从侧面一把擒住繁缕的手臂,借着繁缕手臂的力道,她忽然靠近繁缕,另一只手瞬间捏住了繁缕的喉咙。 曼珠的动作发生在电光火石的瞬间,繁缕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陷入死局,且是连声音都发不出的。 “你不仅愚,而且还有些蠢呢。”曼珠发上珠翠轻晃发出阵阵脆响,将她的柔声衬得更加妩媚。 繁缕安静无声,而此时并不是她不想说话,而是她说不出话。 “你真把自己当做北原的公主了?”曼珠慢慢松开繁缕,走到他的身前,用手指抬起繁缕的脸,逼迫她直视自己,而后慢慢拧起眉毛,嘴角露出嘲讽的笑容,她冷哼一声,接着说“只要北原没有接纳你,你就永远只是区区一个叫繁缕的无常,懂吗?” 繁缕不敢再反抗,她知道自己根本不是曼珠的对手,她瞳孔颤抖着,转动眼珠看向歧王,歧王还是保持着最初的姿势,即便曼珠打了她,歧王却是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有骨笛,怎样我都是公主。”繁缕努力直视曼珠的眼睛,可是曼珠却笑了。 “你真有意思,”曼珠渐渐笑得前仰后合无法抑制,随着她的笑,繁缕的眼神渐渐弱下来,待曼珠笑够了,才又说道“没有我们,你便是拿着骨笛又如何?” 繁缕咬了咬牙,却还是什么都说不出。 “呵,”曼珠冷笑一声“你可知你已经搅乱了我们的计策?如此下去,你回不回得去还不一定呢,怎的就这般不知好歹?” “计策?先前因为你们的话,已经害玄芝跌落悬崖,”繁缕慢慢起身“原本可借玄芝为棋子知晓些内情,而你们却差点将他害死,这就是你们的计策吗?”她自嘲般的笑道“我知自己就是一个傀儡,为了回到北原,我对你们听之任之,但此番……” “难道你以为无常司的人都是傻子吗?”繁缕还没说完就被曼珠打断,曼珠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转而覆上一层冰冷的寒气“你低估了无常司众人。” “你的身份他们早已识破,”歧王终于幽幽开口“他们一早便知你是北原人,此番不过是利用玄芝迷惑你。” 繁缕冷笑一声,眼睛看向一旁,没有说话。 “你可知我们为什么在你回来后急着要见你?”曼珠悠然走回歧王身边,慵懒的靠着卧榻一旁缓缓道“我们一早就知道玄芝没死。” “今日玄芝未亡之事永安城中已人尽皆知。”繁缕冷冷道。 “所以才说你蠢啊,若是你先前就到歧王府来,不就早知道了?”曼珠的神情越发散漫“有时候我都觉得啊,你实在有些蠢笨,北原公主那么多,我们当初怎么就选了你呢?”曼珠忽然轻笑一声,似是想到什么,便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可能因为,你是可有可无的一个吧?” “你……”繁缕想辩驳,却又因曼珠说的是实情而无法辩驳。 “若你此番立了功回到北原,他们会如何看你?你若是害我们计划破败,他们即便将你救了回去,你会是个什么下场?”曼珠斜眼看了繁缕一眼“你好好想想。” 繁缕此刻更加混乱,原本坚定的心也开始动摇。 曼珠与歧王说要试探玄芝,而后玄芝明明为了保护自己坠入了悬崖,但曼珠又说那本来就是一个局,说自己被骗了,那么,到底应该相信谁呢? 曼珠自然是看出繁缕神色的异样,她眉头微微皱了皱,向繁缕挥了挥手道“你现在脑子里都是玄芝,便先回去好好想想明白吧。”说罢脸上挂上了一丝浅浅的厌恶之色。 此刻繁缕的脑中确实是想不出什么了,便听了曼珠的话转身欲出门。 “你可要好好考虑。”歧王在繁缕出门的前一刻缓缓开口“再过段时日便是朝贡大典,届时可是会有北原的人马前来朝贺。”他说到此处便不再说下去,而是缓缓抬眼,同曼珠一般向外摆了摆手。 待繁缕走后,曼珠脸上的厌恶之情才彻底显露“这颗棋至此倒是真的废了,皇上真是好手段。” “怕什么?”歧王神色如常,见曼珠脸上的愠色却笑了“我们一早设计那余老爷子之事时不就是打算弃掉她?不过是稍微提前罢了。” “话虽如此,”曼珠撇了撇嘴“她本有更大用处的。” “无妨,我们还有更好地棋子。”歧王说罢,便抬手合掌拍了两下。 合掌之声刚落,自房间一侧的屏风后缓缓走出一个女子。 那女子自屏风后垂首走出,待到期望面前时便跪地行了个礼。 “免礼,”歧王抬手道,而后侧目看了看身旁的曼珠,又对那女子道“把头抬起来。” 女子缓缓抬起头,那双杏核眼亦渐渐映出烛火,曼珠见到这如此熟悉的面容,先是大惊,而后便是大喜,她回头看着身后笑容渐深的歧王,不禁道“歧王殿下怎将此事做得滴水不漏?” 歧王宠溺的看看曼珠,笑容越来越温柔“我说过,你想要棋子,我便会给你。” 曼珠脸上是满满藏不住的喜色“此番玉竹便是如何都想不到我们的内鬼是谁了。” “不仅如此,”歧王脸上此时挂上了难掩的得意之色“你可知,这才是我们真正的北原公主。” “呵,”曼珠听罢,脸上的喜色渐渐掺杂了半分阴冷“如今,这局可是越来越有趣了。” 第五十二章 宫中·琼枝清清助梧桐 () 大暑已至,宫中的暑气从夜晚一直闷到白天,钰贵人嫌流音轩闷得慌,况且锦贵人说让她多争得些宠爱,于是她索性闲来无聊之时便到陆亦桐的勤政殿里凉快去。 “你天天在这里不闷吗?”陆亦桐一直在批折子,钰贵人在勤政殿基本就是自己一个人呆着,陆亦桐只是偶尔会想起来问上一两句。 “不啊,”钰贵人摇摇头,她手里拿着笔,在陆亦桐先前用来喝茶的桌子上铺好宣纸在做着书画丹青“这有什么无聊的?” 陆亦桐批完一摞折子,伸了伸懒腰,转头见钰贵人还在画着,便走过去“你画什么呢?”他靠近一看,好几张宣纸画的都是梧桐花。 “原来是梧桐花?”陆亦桐拿起一张细细端详“梧桐花少有人作,倒是别具一格。” “皇上可就别取笑臣妾了。”钰贵人说着便将陆亦桐手里的画纸抽出,放回了那已经画完的纸张中。 陆亦桐倒是觉得稀奇“你画这么多梧桐花做什么?” “朝贡大典啊。”钰贵人头也不抬的回答道。 “朝贡大典虽说已近,但也还有近两个月,”陆亦桐更是不解“再说,你这画作和朝贡大典有何关系?” 钰贵人被陆亦桐问的实在没办法,就放下笔坐了下来,一边回答一边活动活动筋骨“朝贡大典万方来贺,当然是要回礼的,我身为宠妃,又是暗里同北原结盟的,当然要表示表示了,”她说着摊开手摇摇头,一副无奈的样子“嫔妾贫苦,便只能拿这画作顶上一顶。” “孤何时缺过你的吃穿用度?”陆亦桐觉得好笑。 钰贵人见状笑笑“嫔妾和您开玩笑呢,只是那些银子啊,皇上予了嫔妾,不如拿去赈灾,听闻近来洪涝频发,你和歧王斗归斗,只是别把百姓的性命当做儿戏。”钰贵人说罢,定定的看了陆亦桐一眼。 陆亦桐刚想说什么,门外却忽然传来了通报声。 “容妃娘娘求见!” 陆亦桐对着方海点点头,又摆摆手道“不见。” 这一幕让钰贵人瞧见了,她通过纸窗望窗外望了眼,忍不住便掩嘴笑了出来“皇上装的到挺像那回事,”她说罢又撇撇嘴“只是这次又拿嫔妾当幌子了吧?” 陆亦桐笑笑没有说话,方海片刻便又进了门“皇上,容妃娘娘给您熬了鱼汤呢,说看您一眼就走,不会耽误您和钰贵人相处。” 陆亦桐摇摇头,一副无奈的样子“让她进来吧。” 方海领了命,便让容妃进了勤政殿。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容妃进门便行礼。 陆亦桐瞥了容妃一眼,微微抬了抬手“起来吧。” “谢皇上。”容妃谢了恩后缓缓起身。 “嫔妾拜见容妃娘娘,容妃娘娘金安。”钰贵人见容妃起身,便也行了礼,容妃没有看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抬了手,表情有些不悦。 钰贵人顺从的站起身来,对方海道“方海公公,这外头的暑气盛,殿门大敞着,里头冰桶里的冷气都跑出去了。” 方海笑着道“是奴才手慢了。” 正说着,吴林便眼疾手快的想要关门。 “臭小子,把我关外头,谁去伺候皇上啊?”方海用手敲了敲吴林的帽檐,走进屋后才将门轻轻关上。 钰贵人一边向容妃缓缓走去,一边看向容妃身后菘蓝手中的食盒“怪不得皇上爱吃姐姐熬的鱼汤呢,便是没开了盖子,这香气都挡不住。” “菘蓝,将这食盒打开。”容妃见钰贵人的喜欢已经说出了口,便给她先盛了一碗浓白的汤汁“妹妹可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陆亦桐见状,不由得咳嗽一下“容妃,你可有将孤放在眼里?”他故意将声音提高,借着此事亦让门外的人觉得是容妃又做什么让皇上怪罪之事。 “这鱼汤嫔妾是常给皇上熬煮的,但钰贵人却是没有尝过,”容妃一边细声细语的说着,一边又盛了碗汤递给陆亦桐“皇上如此宠爱钰贵人,却一碗鱼汤都要与她争抢吗?” 陆亦桐撇撇嘴,心不甘情不愿的接过容妃后盛的鱼汤,他拿着勺子心不在焉的拨了两下鱼汤上金黄色的浮油,待他看向碗中时,却是“咦?”了一声。 “怎么?”容妃见状便笑了。 “这……”陆亦桐指着碗里的鱼肉道“这是不是之前在亭子里你念叨的那条金色鲤鱼?” 容妃笑笑“皇上竟还记得。”说罢又拿出几个碗给方海和菘蓝也盛了碗鱼汤“这条鱼肥大,我便多放了些汤水,好让你们也尝尝。” “多谢容妃娘娘。”二人低声谢过恩后便接了碗,小口的吃起来。 “容妃姐姐,这鱼汤太好吃了!”钰贵人喝了口汤后,眼睛忽然瞪大“既香浓,又爽口竟然是半点鱼腥味都没有的。” “妹妹喜欢便好。”容妃笑笑,而后给自己也盛了碗汤,小啄一口后说道“嗯,味道还可以。” 容妃话音刚落,陆亦桐便站起身来将碗递给容妃。 容妃低头看看那碗,竟然已经空了“皇上贪食也就罢了,只是要小心这鱼刺。”她一边嘱咐,一边挑了些鱼刺少的鱼腹给陆亦桐放进碗里。 “皇上和姐姐果真恩爱。”钰贵人微笑着缓缓道。 “钰贵人实在说笑了,”容妃对钰贵人道“现如今谁人不知这流音轩独得圣宠呢?” “容妃姐姐此话,当真是折煞琼枝了,”钰贵人连忙服了服身“皇上近来勤理朝政,本就少去后宫,且皇上向来雨露均沾,就连去了流音轩也是让嫔妾与锦贵人共同服侍的,哪里有独宠一说?” “即便妹妹果真无辜,也无法堵住后宫众人的悠悠之口。”容妃缓缓抬眼道。 钰贵人笑了笑“悠悠之口便是长在悠悠之人上,任谁都是堵不住的,但是,如何在这宫中自处,却不是那些悠悠之口能决定的。” “钰贵人口齿伶俐,如此,有钰贵人在流音轩中帮衬着锦贵人,我与皇上也就放心了。”容妃说罢,对着钰贵人会心一笑,而后将一口鱼汤送入口中。 第五十三章 无常司·昔事寻线推思缕 () 当马蹄声再次传遍永安城,归来的无常司众人脸上皆是抑制不住的笑容,他们策马飞奔而来,渐渐离无常司近了又近。 玉竹听到音乐的马蹄声便急急忙忙的出门,正巧遇到了同样急匆匆向外跑去的繁缕,他们相视一笑,并没有什么话语,但又似已经说了许多。 他们奔出门去,在归人中来来回回的看着,找着。 却没有找到自己心心念念的身影。 “玄芝呢?”繁缕忍不住问道。 川柏微笑道“放心,他在后面,有伤在身怎能如我们这般快马回来?怕你们担心,我便先回来报个信,南星和他们在后面,天黑前应该就到了。” “你们是在何处找到他的?”繁缕等不到玄芝回来,便急急地问道。 “进去说吧,”凌霄走出来拍拍川柏的肩膀对繁缕说“他们这刚赶回来,便让他们解解口渴再慢慢说也不迟。” “你看我,竟把这茬给忘了,”繁缕不好意思的笑笑“快进来,我给你们倒水。” “走吧。”玉竹笑着将归来的无常带进无常司。 待众人喝了口水这才缓过劲来,声音也不似先前那般沙哑。 “说来你们可能想不到,是那有名的圣手青黛采药时在千丈池旁看到玄芝的。”川柏缓缓道。 “千丈池?”玉竹问道。 “就是繁缕找到尽头的那条悬河下的湖泊,因在那高处悬河之下,故名千丈池,”川柏笑道“我知道时亦是吃了一惊。” “寻到就好,寻到就好。”玉竹一边不住地往门外看着,一边不住地说道。 众人见玉竹此时的样子便都笑了。 “都说了天黑之前回来,这还有好几个时辰,你急什么?”玉苏脸上亦布满笑意“对了,此事可要向皇上禀告?” 玉竹一愣“竟是高兴到忘了回禀皇上,我这就去宫里一趟,”他说着便起身,走了几步又回头对在座的众人道“这两日你们亦是辛苦,便先歇息歇息,我去去就来。” “知道了,快去吧。”川柏一边摆手一边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玉竹见他这般更是忍不住脸上的笑意,便面带喜气出门策马向宫中赶去。 “皇上,玉竹大人求见。”陆亦桐此时正在养心殿里歇息,一听是玉竹到了,便连忙传唤。 “见过皇上,皇上万福。”玉竹进门行礼道。 “起来说话吧。”陆亦桐说着向方海摆摆手,方海心领神会,便将门口的侍从遣散,而后进入殿内,才又将殿门关了。 “你若是此时求见,定是玄芝要回来了吧?”陆亦桐缓缓道,表情十分轻松。 玉竹点点头“说是天黑之前就到。” “嗯,”陆亦桐笑着说道“这次的布置恰到好处。” “皇上才智过人。”玉竹拱手道。 “别人说说也就罢了,你却也这般恭维我?”陆亦桐一边说着,一边指指一旁的靠椅示意玉竹坐下回话便是。 玉竹笑笑“此番算是毁了歧王这颗棋,下一步的动作还请皇上明示。” “不急,”陆亦桐道“我们先将前事缕缕清楚,再考虑以后也不迟。” “皇上是指?” 陆亦桐眉头皱了皱“歧王废了一颗棋,便定会再用其他的棋,而这颗棋他也定是早已布置好,如此,我们便需将之前的事捋顺一遍,若其中有什么蹊跷的地方,说不定就可以挖出那颗棋子。” “那么……”玉竹思索着。 陆亦桐微微抬眼,缓缓道“从灵芝被劫时开始捋,如何?” 玉竹身子一紧,但也只是一瞬间,他便恢复如常。 陆亦桐怎会不知玉竹之想,他轻叹一口气,先玉竹一步开口道“那时,你同灵芝一同任务,不料中途遇到北原人,你们二人不敌,于是在你重伤昏迷之时将灵芝劫走,等你醒来已是三日后,再去寻时已经没有了北原人的踪影……” 玉竹脸色渐渐苍白,嘴唇也慢慢的褪去血色,他又想起那天,他与灵芝二人不巧遇见北原的军队,他们二人即便功夫了得,却也不敌北原百人的骑兵,他不知自己是如何昏迷的,只知道在他醒来时已距灵芝被劫时过去了三天,他不敢想北原人会如何对待灵芝,即便是刚刚苏醒,却是立刻带着人马去寻,只是,他没能寻到他心爱的姑娘。 这些年来,灵芝经常出现在他的梦中,他真想沉在那样的梦里,但梦的最后总是会出现北原的骑兵,他倒在地上动弹不得,他努力想去拉住灵芝,却终于惊醒在黑夜。 他孑然一身,只有灵芝在时养的那只雪白色的猫窝在他的身边,在他惊醒时会走上前去给他一丝慰藉。 “玉竹?”陆亦桐用手指轻敲了下桌子,发出的咔哒声将玉竹的思绪牵回“你可觉出其中的不对劲?” 玉竹听陆亦桐将此事的经过说了一遍后,此时再联想到后来发生的事,脑中忽然闪过什么,他说道“歧王在无常司安插繁缕为的眼线的时候比灵芝被劫时早得多,也就是说灵芝被劫走之时歧王早已与北原结盟,那么……”玉竹忽然停顿,不再说下去。 陆亦桐知玉竹是不敢相信此事竟被如此简单的推出,便接了他的话说道“那么,灵芝被劫之事,便一定与歧王有关。” 陆亦桐说完,抬头看看玉竹,见玉竹垂首不语,便叹了口气,而后轻声缓缓道“你可还记得,之前有消息称,歧王府有一美人?” 玉竹的头虽仍是微微垂着,但听陆亦桐说罢时,他的右边眼角忽然猛的跳了一下,他抬头望向陆亦桐“此事我们曾想过,但一直不敢确定。” “你们不会找到确凿的线索的,”陆亦桐拿起一旁的茶杯喝了口茶,而后才又说道“歧王设计此局用了如此久的时间,怎么会让我们轻易得到线索?只是即便我们认为那美人就是灵芝,但也有不是的万一,不到真相揭开的时刻,谁都不知结果如何。” “微臣知晓此理。”玉竹眉头微皱,轻声道“若那美人真是灵芝,那么事情就难办的多了。” 陆亦桐点点头“灵芝向来聪慧,且对无常司已然通晓,此番又与歧王为伍,确实棘手。” “另一颗棋还没有现身,此时即便知道或许与灵芝有所牵扯,却只能见机行事。”玉竹道。 “若想知道那人是否是灵芝,我们或许有一个办法。”陆亦桐此时看着杯中的清茶缓缓道“有句话叫‘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那颗废棋终有要被除去的一天,不如多用上一用。” 第五十四章 无常司·马踏星辰入永安 () 城外的人马走得很慢,虽然玄芝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众人还是担心会出什么状况,于是便是走走停停,比预想的行进速度慢了不少。 “快点走吧,我没事的。”玄芝坐在马上说着。 南星回头看看他,而后笑笑“那可不行,若是出了什么状况我可没法向玉竹交代。” 玄芝向青黛撇撇嘴,青黛不由得笑了笑,而后对南星道“玄芝这次福大命大,可得好好照看着。” “你听听行医之人说的话,”南星对玄芝道“我们是从阎王爷那里把你捡回来的,可不能再半路把你又扔回去吧。” “青黛的医术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替我医治了这么些天,我已大好了。”玄芝嘟嘟囔囔的“这马走的这么慢,还不如我走得快。” “你就让我们省省心吧,”南星摇摇头“你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些天无常司都成什么样子了。” “玉竹还好吗?”青黛问。 “他听说玄芝掉下悬崖的消息以后便晕倒了,”南星无奈道“他是真的将玄芝看作自己的亲弟弟看待的,那个消息真是差点要了他的命。” 青黛一听玉竹晕倒的事便紧张地问道“他现在可好些了?” “嗯,”南星点点头笑道“他听到玄芝还活着的消息时便生龙活虎了。” “那便好。”青黛长舒一口气“这关键的时候,若是他病倒了,那可就麻烦了。” “是啊,幸好,”南星又看了看南星,缓缓道“幸好。” 一行人就这样走着,除了玄芝外没有一个人说这一路走得太慢,这些日子,各种消息各种事情已经让所有人焦头烂额,玄芝的死讯更是让他们的心在当时坠入冰点,所以,如今他们正在守护着的这个好消息在纷杂的局势前显得格外可贵,他们想多过一刻这样充满喜悦的时光。 每条路都有其终点,都有其走完之时。 南星见快到永安城门口时便叫人提前去城里再报一次信好让玉竹放心。 玉竹此时已从宫中回来,自听川柏说南星一行人天黑前便会回来,遂从傍晚就在无常司门口等候,待他终于等到了传讯之人时,天已经泛上淡淡的深蓝色。 “人呢?怎的还不来?”玉竹见到来人便问。 那人笑笑“大人不必惊慌,玄芝身体虚弱所以走得慢了些,他们已经快进永安城了。” 玉竹听到这个消息,脸上原本的笑容愈是深了一份,他转身回到无常司直奔马棚,牵了自己的马以后便要出门,却正巧碰到刚知道玄芝快进城的消息而出来迎接的繁缕和玉苏。 “你这是要去接他们吗?”繁缕见玉竹牵着马便道“我也去。” 玉苏连忙将繁缕拉住“你这身子也是刚恢复不久,若是一见到玄芝激动地也晕倒了可如何是好?”玉苏看了玉竹一眼,笑道“还是我陪你在无常司等吧,若你出了什么事,玄芝不骂死我才怪呢。” “是啊,”玉竹亦说道“就让玉苏与你在无常司等吧,我去去便来。”而后他又转头对玉苏道“看好无常司。”他嘱托完后,便骑上马向城门口飞奔而去。 此时,城中正是热闹的时候,街边夜市摊子都慢慢的摆了出来,玉竹本想绕过这片繁华走些清净的小路,却忽然想到玄芝喜食倾梦楼的牛肉,便直接奔向了倾梦楼。 玉竹走进倾梦楼的瞬间,酒阁内片刻便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在看着玉竹,玉竹从没进过酒楼,这般便是为了玄芝破了例,他不太自在,被这么些个人盯着便更不自在,但他却也是硬着头皮走进去了。 “哟,这是怎么了?”酒阁二楼忽然传来一声娇滴滴“怎的都没声了?” 朝颜将话说完,这才顺着众人的目光寻到了玉竹身上,她虽是没和玉竹打过什么交道,却是一点都不怵玉竹的。 “原来是玉竹大人到了,稀客呀,”她一边说着一边提着鲜红的裙摆踩着小步走下楼来,这走着还不忘招呼一旁愣在原地的小二道“去切二斤牛肉来给玉竹大人包好。” 小二一听便连忙往后厨跑。 “掌柜的,你这次可是真惹了什么事?”一个酒客悄悄的问朝颜道。 朝颜拿绣着大朵扶桑花的团扇淹了掩樱唇,轻轻笑了一声“你知道什么?玉竹大人这是给玄芝买牛肉来了。”她说着便看向玉竹道“我听说玄芝找着了,便知道肯定馋这酱牛肉了,自知道消息了就开始做,就等你来呢。” 这正说着话,朝颜刚走到玉竹面前,小二就把切好的牛肉拿了过来,朝颜顺手便递到玉竹手里。 “多少钱?”玉竹一手接过牛肉,一手去掏着腰间的钱袋子。 朝颜见状连忙拍了拍玉竹拿钱袋子的那一侧手臂,笑着道“算我请的。” “那怎么行?” “玄芝常来我这里吃这酱牛肉,托他的福我这小酒楼才这么太平,请他吃一顿又如何?”朝颜摇着团扇悠悠道。 玉竹仍是犹豫片刻,朝颜却一把将装着酱牛肉的油纸包塞进玉竹的怀里“行了,磨叽什么?” “那便多谢掌柜的好意。”玉竹拱手谢道。 朝颜晃晃扇子笑着说“这么客气做什么?都是街里街坊的,我还等着玄芝身子好些后来我这里给我说说他这几日的趣事呢。” 玉竹听罢也笑了笑“再过几日,玄芝定是会来这里将你们的酒喝个干净的。” “那我便多给他备些就是了。”朝颜笑道“我知道你们无常忙得很,便不留你了。” 玉竹拱了拱手“我定将掌柜的好意向玄芝转达,告辞。” “那就不送了。”朝颜服身道。 玉竹从倾梦楼出来,这才寻了小路往城门处走了。 南星带着玄芝走得是慢悠悠,玉竹买好牛肉又在城门口等了片刻才将他们等到。 玉竹原本在脑海里勾画过许多遍再相见的场景,却在真的又见到玄芝时愣在了原地。 “玉竹你来接我了!”玄芝老远就看到玉竹在一片黑暗里格外显眼的银白色衣衫便喊道,他想策马过去,却被南星一把拦了下来。 玉竹亦看到了玄芝,挥手扬鞭,顷刻便到了玄芝面前。 “玄芝……”玉竹高兴地有些说不出话来。 玄芝见玉竹一直盯着他,便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挠挠头问道“我好像闻到了酱牛肉的味道。” 玉竹笑笑,将怀里的油纸包递给玄芝“这几天都没有好好吃东西吧?我知道你喜欢吃倾梦楼的酱牛肉,就去给你买了点。” 众人一听玉竹竟然去了倾梦楼,皆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你……”玄芝的眼睛瞪得老大,但吃惊并不妨碍他把油纸包迅速打开来“好吃!”他咬了一大口,而后想起什么一般,拿出随身的匕首将牛肉切了成片,挨个给无常司的人分了分,还不忘给青黛留了块最大的。 等玄芝给别人分完了,又将自己手里留的一块分成两份,而后递给玉竹块“你尝尝,朝颜这做酱牛肉的手艺真是没得说。” 玉竹接过那块牛肉,一边吃着,眼眶渐红了一分。 第五十五章 无常司·黛替前人苏守信 () 玉竹与南星、玄芝等人还未走到无常司门口时,便见着门口已经站满了无常司之人。 “玄芝真的回来了……”虽然众人皆知玄芝会回来,但在真的见到他时,却仍是觉得不可思议。 繁缕的眼眶渐渐红了,凌霄见状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回头对凌霄微微笑了笑,而后又望向玄芝的方向,凌霄将一切看在眼里,眼神暗了暗,没有说话。 玄芝渐渐走近,停驻,下马,他看着眼前众人,鼻子不禁一酸“你们这是干嘛?我……”他声音越来越小,后面的话梗在喉中。 众人见他如此,更是难掩心中的情绪,但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大家便是手都发了颤,却仍是努力忍着。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玉苏走上前,拉了拉玄芝的手,眉头微皱道“你手怎这般冰凉?快到屋里歇歇吧。” 玉竹此时也已将马交予其他人,他走上前来微微笑着对众人道“大家都进去吧。” “是啊,咱们进去吧。”南星亦招呼道,于是众人便簇拥着玄芝往屋里走了。 走到内厅,大家看着玄芝坐下后仍是盯着他,玄芝便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们怎么总是盯着我……”他挠挠头说道。 “大家这是想你了。”南星笑着看看玄芝,而后走到青黛身边对众人道“此番多亏青黛姑娘,玄芝才得以平安归来。” “多谢青黛姑娘。”众人道。 “不过是举手之劳,我这条命是玄芝救回来的,此番或许是天意吧。”青黛摆摆手道“不过玄芝虽是看似伤势不重,却是在那千丈池中受了极重的寒气,还需细细调养才是,我给他开张药方,调理之事急不得,便是从长计议吧。” “那便有劳姑娘了。”玉竹拱手道。 “哪里,”青黛微微服了服身“无常司护得这永安城百姓安宁,应是我谢过众无常才是,哪有受谢之说?玉竹大人如此便是折煞我了。” 玉竹听青黛如此说,便微微一笑,只微微颔首。 “我现在便去给玄芝取些药来煎上,你们便先议事吧。”青黛说罢便服身告退。 “玉苏,你去将青黛姑娘送上一送。”玉竹道。 “是。”玉苏听罢便起身,引着青黛往门外走去。 “一直以为青黛姑娘乃是不食人间烟火,没想到竟也与这朝堂之事扯上了关系。”玉苏一边走着,一边缓缓道。 青黛对玉苏的话并没有太多惊讶,她微微一笑,语气还是淡淡的“玉竹大人让玉苏姑娘送我回去,便一定是有其原因,却没想到姑娘如此直白。” “都是自己人,那需要那么多客套话?”玉苏笑笑“以后若是有青黛姑娘需要之处,我定力以赴。” 青黛点点头,表情仍是柔和的笑容“那以后便有劳玉苏姑娘了,”她道“我虽是医者,但总是出入无常司亦是不太妥当,若有姑娘帮忙,那定是省下好大的力气。” “若真是如此,那便是再好不过。”玉苏叹了口气道。 “现如今玄芝已经回来,姑娘何故叹气?”青黛见玉苏眉心微锁,便问道。 玉苏摇摇头“你也知道,无常司近来不太平,玉竹谁都不敢相信,所以什么都埋在心里,这么下去,身子早晚会垮的,若他垮了,无常司可就真的乱了。”她无奈的笑笑“就像这一局,他为了废歧王那一颗棋便将自己折腾成这样,以后还不知会怎样。” “这局?姑娘什么时候知道这是一个局的?”青黛眼睛忽而一闪“据我所知,此事除了局中人外,便只有皇上和南星知晓。” “我猜到的,”玉苏狡黠的笑笑“玄芝虽是准备的十分妥当,但是,他杀鸡撒血之时不慎掉落的一根鸡羽却恰好被我拾到。” “只凭一根鸡羽?”青黛掩嘴一笑“你若将此事如此告知玉竹大人,他定是不信的。” “我对他说时,他确实不信我,”玉苏耸耸肩“他还同我打了一架。” “你……同玉竹大人?”青黛的神情露出一丝惊异,她知玉竹的能力,能与他斗上一斗且能身而退的人屈指可数。 玉苏看见青黛的眼神连忙摆摆手“我们就过了一招,幸亏南星及时来了,不然我可能都见不到玄芝了。” “不过,最重要的是,玉竹还是信了你。”青黛平静的说道“能让玉竹大人信任之人,定不会是平凡之辈。” 玉苏笑了笑,没有回答。 “不过,姑娘虽聪灵,却忘了将一件事藏起来。”青黛的表情如常,似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之事一般“你可知无常禁情的真正原因?” “为了无需多虑,为了一心为国,为了……” “姑娘,”青黛将玉苏的话打断“那些都是表面之事,其最重要的,是让无常没有弱点。” 青黛侧首看看玉苏,而后缓缓道“一个人,若儿时皆为无父无母的孤子,长大后又是没有心上之人的单子,你说,此人会有什么弱点呢?这样的人即便被敌人捉住,也是从不怕什么攻心之计的,所以,这样的人若是可被自己所用则最是可靠,比用家人威胁的手段更加高明。”她说着微微一笑“无常,不就是如此吗?” 玉苏听罢微微一愣。 “此番并不是在说什么叛乱之语,只是想告诉姑娘,身为无常,若是有自己想守护之人,最安的方法,就是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他是你心中之人,否则,他便成了你的弱点,一个无常有了弱点,那么就离被敌人攻破心防不远了。” 玉苏转头看看青黛,微微点点头。 “放心,此事我只是给姑娘提个醒罢了,并不会对任何人提起,”青黛笑着道“能有自己想要守护之人是很幸福的事情,也是让人羡慕的事情。” “青黛姑娘可有想守护之人?”玉苏道。 青黛眉眼弯了弯,似是想起了什么快乐的事“曾经有过,可惜,我没能守住他,”她顿了顿,又笑了笑,轻声说道“我没能守住他的人,便尽力替他守护着这个他想要守护的国家吧。” 第五十六章 宫中·谱得新曲宛哀篇 () “玄芝应该已经回来了吧?”陆亦桐站在窗前望着漆黑夜空中璀璨的星河,缓缓问道。 养心殿的门关着,殿内只有方海在一旁服侍着,方海服了服身,回道“现在这个时辰,即便走得再慢,玄芝也应是已经到了无常司里了。” “嗯,”陆亦桐点点头“孤是不是许久没有到流音轩了?” 方海垂首,没有回答。 “孤要的东西准备好了吗?”陆亦桐轻合了眼睛说道。 “自上次皇上您吃快完时,便又让青黛做了些,早已备好了。”方海说着,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盒,打开后里面是两枚药丸。 陆亦桐伸手取出一颗放入口中,药丸极苦,陆亦桐的眉心微皱着,却仍是慢慢的将药丸嚼碎,咽了下去。 方海见陆亦桐将药吃完,便拿了碗晶莹的蜜枣与他,陆亦桐拿出一颗含在口中。 “皇上,您今夜是要去……”方海将盛着蜜枣的小碟子放回桌上,轻声问道。 “流音轩,”陆亦桐的嗓音因苦药而略显沙哑“自除了从清清上次的事,孤似乎许久都没去流音轩了。” “已有几日了。”方海道。 陆亦桐轻叹一口气“虽然我知锦贵人是断断不会有孤的孩子,但仍是要保证万才可以,”他将手上的翠玉扳指转了转,而后沉声道“走吧。” “皇上摆驾流音轩!”方海一边小跑到门边将殿门打开,一边通报道。 此时虽已入夜,却也没到已经就寝的时候,流音轩中的音律声自远处便可听到,陆亦桐轻笑一声“她这般,可让流音轩一旁的嫔妃如何休息?” “锦贵人向来得宠,众嫔妃即便是听到这音律,也只当是消遣了,哪有人敢说半个不是?”方海答道。 “这么说,可是有人提过此事?”陆亦桐略微思索道“孤怎么不记得?” “皇上事物繁忙,不记得也是正常,”方海笑着回答道“尚书之女初入宫曾得了些恩宠,便与皇上说过此事,皇上当时是应允了的。” “孤应允了?”陆亦桐的眉毛跳动,似乎是完不记得这件事了。 “应允了。”方海道。 “孤一点都不记得了,”陆亦桐揉了揉眉心“如此,孤可就成了失信之人。” 方海服身笑了笑,没有回答。 “罢了,”陆亦桐轻轻动了动手指“孤自有办法。” 很快,听着声音由远及近,片刻,便到了流音轩的宫门口。 “皇上驾到!” 随着一声响亮的通报,流音轩内宫人皆跪地恭迎圣驾,音律之声忽然停了,只见锦贵人着了纱衣从房中走出,轻轻跪在地上“嫔妾恭迎皇上,皇上万福。” “起来吧。”陆亦桐抬了抬手,却未见钰贵人接驾,便问道“钰贵人呢?” 这话刚说出口,钰贵人便走了出来“嫔妾接驾来迟,还请皇上恕罪。” 陆亦桐低头看着钰贵人,他见钰贵人的珠翠已经摘下,身上着的是青白色的衣裳,外头又披了件挡风的便出了门,可见是已经歇下了。 “近日钰贵人天天到勤政殿陪孤批折子,自然是累了,”陆亦桐将她扶起“你好好休息便是。” “谢皇上。”钰贵人缓缓起身,又将身上披的衣服拉了拉,羞涩的笑了笑。 “皇上可是好久没来流音轩了。”锦贵人一边娇嗔着一边挽上了陆亦桐的手臂。 陆亦桐笑着握了握锦贵人的手“上次容妃那么一闹,孤是想来都没法来了。” “皇上怕什么?”锦贵人撅了撅嘴巴说道“容妃还能吃了皇上不成?” 陆亦桐伸出手指刮了刮锦贵人的鼻尖“孤是恐朝中非议,让你落了个迷惑君王的坏名声。” 锦贵人伸出手握住了陆亦桐的手指笑道“那皇上今日怎么来了?” “孤实在想你。”陆亦桐俯身在锦贵人的耳边缓缓说道,气息所至之处弄得锦贵人痒痒的。 锦贵人忍不住用手摸了摸耳朵,而后露出一个魅惑的表情“那便先给皇上上一碟开胃小菜如何?” 钰贵人倒是很识趣,她轻掩嘴唇,装作咳嗽了两声“皇上,这夜里有些凉意,嫔妾出来的匆忙,似乎是有些着凉,嫔妾恐皇上染疾,便回房先休息了。” “嗯,”陆亦桐满脸关切“钰贵人身子娇弱,自是要好好休息。” 钰贵人见陆亦桐准允,便行礼谢恩,而后由南易扶着,缓步回到自己的房中。 钰贵人回房后并没有去到内室,而是坐在了厅中的靠椅上,随后让南易熄了房中所有的烛火。 房中漆黑,窗外的月色映入便显得格外明亮,锦贵人房中的乐声又传了出来,比刚才的更加华美,似是在向后宫众人宣示着自己的圣宠。 “小主怎的不去休息?”南易站在钰贵人身边轻声问道。 钰贵人笑了笑“你听,这乐律如此华美,我却听得心中分外哀凉。” 南易道“小主其实不必思虑过多,皇上和玉竹大人会将一切安排妥当的。”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钰贵人摇了摇头,而后轻轻闭上了眼睛“我不是为以后之事担心,而是替锦贵人感到悲哀,”她道“当局者迷。” 锦贵人此刻在房中为陆亦桐弹奏着乐曲,房中众乐师皆为她作配,一曲琴调亦变得华美异常。 “好听,”陆亦桐一边眯着眼睛一边手指轻轻敲打着微笑道“不过,孤似乎没有听过这曲子。” 锦贵人一曲终了,一边笑着一边走到陆亦桐身边缓缓道“这是嫔妾刚写的,皇上自然是没听过。” “哦?”陆亦桐微微将眼睛睁开一丝缝隙,执起锦贵人的手问道“此曲何名?” “名曰《红裳》。”锦贵人柔声道。 “《红裳》……”陆亦桐微微点头“琼荷万里花云重,袅袅红衣如舞。好名字。” 锦贵人斜倚在陆亦桐身边,手指轻抚着陆亦桐手上的扳指,轻声细语道“此曲嫔妾想朝贡大典之时为万方使者演奏,听闻异族女子皆能歌善舞,嫔妾便想出此曲,以示我岚国后宫之中亦有才者。” 陆亦桐抬眼笑笑,用手指托起锦贵人娇俏的脸蛋,说道“朝野内外皆说孤对你宠爱太过,然,有此美人,即便是独宠,又道是如何?” “皇上如此说,嫔妾都要不好意思了。”锦贵人脸上飞过一丝红晕。 “只是……”陆亦桐抬了抬眉毛,笑道“为了届时让众人吃上一惊,你便不要在夜晚练曲了。” “这是为何?”锦贵人不解。 陆亦桐轻笑一声“夜晚安静,声音皆传得远一些,若你晚上练这曲子却被别人听去了,可如何是好?”陆亦桐顿了顿,接着道“再者,你近来因这曲子定是操劳过重,瞧你这脸色都憔悴了,孤可不想让爱妃还没到朝贡大典之时就累垮了。”说罢,他还轻轻点了点锦贵人的鼻尖。 锦贵人见陆亦桐如此说,便点了点头“既是皇上心疼嫔妾,那嫔妾便乖乖听话就是了。” “孤就是喜欢你这般柔顺,”陆亦桐轻抚了锦贵人的发“不似那容妃,孤真是宠坏了她,虽有往日的情分在,却干涉太多,再如此下去,怕是往日情分都要耗尽。” 锦贵人听到此话,声音更加柔媚“皇上若是因其他事不高兴了,便来嫔妾宫里,嫔妾一准让皇上忘却烦恼。” “孤只是想到你,便觉得烦恼皆空,更别说见到你,”陆亦桐微微笑笑“特别是你还果真给孤寻来钰贵人这么一个绝色美人,且不仅绝色,还可助你在后宫之中更好地立足,如此,以后便可与容妃争上一争了,”他冷笑一声“好让她知道,这宫中,究竟该如何听话。” 第五十七章 无常司·异凤寻霄乘同船 () 这夏已过去大半,玄芝在无常司日日养着,其实自己只有一点皮外伤,早在林间时便让青黛医了个大概,但现在为了掩人耳目,只好又吃着青黛特意开的补药,便是一日比一日的康健不少。 “玄芝,你怎么出来了?”繁缕见玄芝在走廊上百无聊赖,便走过去问道。 玄芝一见是繁缕过来了,便立刻绽放出一个灿烂的微笑“我整日在房里都要闷死了,这不出来透透气嘛,”他道“能再见到你,真好。” 繁缕面色有些微红,便连忙将手里的东西往玄芝怀里一塞。 “这是什么?”玄芝好奇的打开繁缕塞给自己的东西,竟是一身崭新的无常官服。 那日,玄芝自山崖掉落后便将衣服扯破,虽是换了云苓带去的新衣,却是在后来为了不引起怀疑便又将那破衣裳重新穿上,还特意在那山野林间乱蹭打滚了一番,如此,他便是一幅落魄的样子回来。 繁缕低了低头,小声道“那日见你的衣裳破的不成样子,我便想着给你做身新的。” “多谢。”玄芝一边道谢一边将衣服拿出来在自己身上比划笑着“手艺真好。” 繁缕亦笑了笑,而后将玄芝往屋里推了推“你进去换上试拭,看合不合身。” “好!”玄芝应了,便转身进屋去。 片刻,玄芝便着了新衣出来了“很是合身,”玄芝将手臂伸直,拉拉衣领,然后又看了看袖口“针脚也很密,你一定费了不少功夫吧?” 繁缕走上前去,帮他整理了下衣襟,而后又让玄芝转过身去帮他拉了拉衣服的皱褶“看起来还不错。”繁缕满意的笑笑。 “这衣服如此合身,你是如何知道我穿衣尺寸的?”玄芝歪着头问道。 繁缕抬头看了看玄芝,莞尔一笑“不过是凭感觉罢了。” 玄芝听罢也弯了弯眉眼,没有再问下去。 他们二人立在廊中,无人说话,只有风吹过竹叶的轻微沙沙声,而那风似乎是要把暑气刮走一般,已经带了丝丝凉意。 “玄芝,”繁缕犹豫良久,终是开口道“你还记得,我们在断崖之上你曾问过我的话吗?” 玄芝低头笑了笑,他没有看繁缕,而是盯着地面上浅浅的青苔缓缓开口“我知道,你还有凌霄,我只是当时觉得,有些话若是不说,只怕是以后都没有机会说了,所以,你不必放在心上。” “如果我已经放在心上了呢?”繁缕定定的看向玄芝。 玄芝听罢微微一怔,他慢慢转过目光,对上了繁缕炙热的眸子。 “我愿意,和你一起离开无常司。”繁缕说道。 玄芝听罢神色如常,甚至带些喜色,但若是细细的看,便可以发现繁缕刚说出那句话时,玄芝的瞳孔剧烈地震动了一下,因为玄芝知道,这句话意味着,距繁缕离开无常司的时日已经不远了,这也意味着,真正的局,要开始了。 “你这次忽然这样说,可是有了什么打算?”玄芝问道。 繁缕沉了片刻,而后深呼吸了下,才开口道“我以前确实钟情于凌霄,可是……”繁缕有些无措“可是我看到你为了我跌下悬崖的时候,我……我知道这样对凌霄不公平,但是,人心本就无常,何况是感情呢?” 玄芝没有说话,他不由得觉得好笑,既然他可以因为自己而放弃凌霄,那么她便可能会因为下一个别人放弃自己,繁缕终究是不够沉着,否则这样漏洞百出的话怎会说出口? “那凌霄……”玄芝眉头微皱,似是十分为难一般“我们如生死兄弟一般,况且我听闻你们先前便在一起了,只是我知道的太晚才……”他轻叹一口气“我不愿和凌霄争抢,如此便断了兄弟之情……” 繁缕咬咬嘴唇,面色亦是为难,她确实先前与凌霄在一起,而此时也确实变心了,这一点毋庸置疑,因此才更让人为难。 “没事的,繁缕……”玄芝苦笑一下“你放心与凌霄在一起便好,只要你在无常司一天,我便护你一天,你哪天想走,我亦会帮你。” “若真有那一天,你不与我一起走吗?”繁缕忍不住扯了扯玄芝的衣袖,而后方觉越了分寸,又将手松开。 “我不能对不起凌霄,”玄芝无奈的笑笑,而后他转头看看繁缕,弯了眉眼柔声道“我会想你的。” 繁缕已经说不出话来,只得紧咬着嘴唇,她此时有些后悔,为何先前只因凌霄容易控制而选择了凌霄,但一切已经无法更改。 竹林后的长廊拐角处,凌霄和一女子却是将这一切看得真切,也听了个七八分。 “凌霄,你听见了,也看见了,繁缕已经变心了,你还有什么可痴心的?”那女子娇嗔着“何必这么死心眼呢?” 凌霄倚靠着廊柱,神色有些颓然“其实一开始,我也并不是真的喜欢繁缕,”他无奈的笑笑“只因她是北原公主,而我既想要情爱,亦想要权利,她便是最好的选择。” “贪得无厌可不是什么好事,”那女子撅了噘嘴,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凌霄“你既然已经知道繁缕变心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你也听到了,只要有我在,玄芝便是不会同繁缕去北原的,若繁缕还愿与我……” “呵,”凌霄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那女子的一声冷笑打断了“我的身份可是歧王特意保密的,就连繁缕都不知道,我好心告诉你,想拉你一把,你却是给我这么个答复?”那女子手指绕着头发丝懒洋洋道“你想要的,繁缕可给不了你。” “什么意思?”凌霄问道。 那女子笑了笑,缓缓道“你肯定想不到,繁缕啊,她根本就不是什么北原公主。”少女说完,眼中的笑意猛然溢满,而后忍不住发出了几声“咯咯”的轻笑。 凌霄听罢愣在原地。 “这件事就连繁缕自己都不知道呢,更别说你了,”那女子眨着无辜的大眼睛说道“繁缕用的,其实是我的身份。” 凌霄身体一抖“繁缕的骨笛我见过,并不像是假的。” 那女子听凌霄如此说,便是笑容更深“那骨笛啊,是我的。” “你……” 凌霄刚吐出一个字,那女子便用食指止在了他的唇畔“嘘……”她的笑意渐渐冷下来“所以,你可愿与我合作?” 凌霄已经被繁缕骗过一次,于是此刻面对这个女子抛来的枝有些犹豫。 “放心,我对你的人没兴趣,只是和你合作罢了,”那女子拍了拍凌霄的肩膀“你想要的东西,繁缕给不了你,玉竹给不了你,但是我可以给你,歧王殿下也可以给你,”她瞥了眼凌霄,又接着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就是在想如果现在回头揭发繁缕也不迟?哈哈,我告诉你,晚了,从你和繁缕在一起的那一天起,你就回不了头了。” 凌霄紧咬着牙关,眉头微微皱着。 “所以,你现在也就只有与我和歧王结盟这一条路了,”那女子行至凌霄身前,抬着头笑嘻嘻的说道“不信的话,你便去禀报皇上,看看自己会落个什么下场吧?”她说着,又忽然表情变得惊讶“我倒是忘了,你可是连面见皇上的机会都没有啊。” 此时,凌霄被这女子说得已有些动摇。 他在无常司中,地位不及玄芝,武功不及川柏,头脑不及南星和苏木,自己想要在这里被玉竹赏识而出头,恐怕是比登天还难。 那女子见凌霄神情有些恍然,便眼珠一转,赶忙又说道“其实啊,繁缕本就是一招废棋,在这局的开始便已经决定是要舍弃她的,而你,”她笑了笑“歧王之所以点名让繁缕拉你入船,则是因为歧王殿下看重你,有此伯乐,以后你还愁什么权利与金钱?呵,届时还不是岚国或者北原随你选去?” “若是与你们合作,我需要做什么?”凌霄沉了片刻,沉声问道。 “你着什么急?这时候还早,你现在精神欠佳,便是多休息休息也无妨,”那女子缓声道“不过,有一个任务,很简单,甚至都不需要你亲自动手,但是,我猜你一定会喜欢的。” “什么?”凌霄问道。 那女子阴仄仄的笑了笑,幽幽的说道“让玉竹,杀了繁缕。” 第五十八章 宫中·入殿故配金凤簪 () 自陆亦桐那日去过了流音轩,锦贵人果真不在夜里再弹奏过什么乐曲,但陆亦桐也渐渐恢复了去流音轩的次数,锦贵人因此也越来越嚣张跋扈。 “姐姐,近日皇上来流音轩的次数渐长,还是姐姐更胜一筹,能够留住皇上的心。”钰贵人笑道“昨日我去御花园散心,却正好遇到了其他的嫔妃,姐姐是没见那些个人的嘴脸,我还没走近呢,便翻着白眼走了。”说着,钰贵人还掩了掩嘴,却仍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锦贵人亦是轻笑一声“这后宫之中本就是这样,宠都被咱们抢来了,她们便没有了,见着咱们的时候当然是气不打一处来,妹妹不必挂在心上。”锦贵人拨了拨发上的金玉凤钗步摇说道。 钰贵人注意到了锦贵人的动作,她想着这步摇似乎是没见过的新物件,且做的如此华美,便定是皇上赏赐之物,锦贵人又向来喜爱恭维之语,于是钰贵人便做惊奇状对锦贵人道“姐姐的金玉步摇真是好看,妹妹来了宫里多日竟从未见过,姐姐究竟是有多少好东西是妹妹不知道的?” 锦贵人听后果然是一脸喜色,她摆了摆手,手却捏着步摇上的一颗金珠,眼睛也微微向那手指上的珠子看去,动作极妩极媚“这是皇上刚赏的,妹妹自然是没见过的。” “妹妹虽离得远了些,却大约看着这步摇似是凤钗?”钰贵人道。 锦贵人笑着点点头“正是。” “真是恭喜姐姐了。”钰贵人浅浅笑着,服身道。 “喜从何来呀?”锦贵人的脸上布满笑意。 钰贵人拿团扇掩嘴笑了笑,而后缓缓道“姐姐你是知道的,这凤钗在岚国向来都是只有位分最高的嫔妃才能用的,上次选秀之时,不就只有容妃一人着了凤袍?”她停顿片刻,抬眼看了看锦贵人的神情,才又接着说道“皇上这分明是在暗示姐姐将要得到高位啊。” 锦贵人听到钰贵人这么说,自然是高兴的“这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妹妹说的是不是说得太早了?”她话虽这么说,嘴上的笑意却是未减分毫。 “姐姐过谦了,”钰贵人笑道“姐姐如此花容,是不是还未让皇上见过姐姐戴这凤钗的样子?” “还未曾。”锦贵人被钰贵人的话说的高兴,连渐凉的暑气都觉得热了几分,便拿了一旁的团扇微微摇着。 钰贵人听罢微微笑了笑“姐姐呀,你也真是的,皇上给了姐姐这样的礼物,不就是想让姐姐戴给皇上看的吗?”她边说着边左右瞧着锦贵人的发钗“姐姐这发钗着实华美,可见皇上对姐姐的情之深,爱之切,妹妹真是无法不羡慕呢。” “只是……”锦贵人犹豫道“此时如此,是否太过张扬?” 钰贵人听锦贵人这样说着,先是一愣,紧接着便笑了“我的姐姐呀,怎的这时候如此谨小慎微了?”钰贵人一边说着一边缓缓起身,慢慢走到锦贵人身边,手指拨着那凤钗之上的珠翠“姐姐不是说要将容妃踩在脚下?” “妹妹的意思是……”锦贵人抬眼看了看钰贵人。 钰贵人笑笑“我们去找皇上,不过是想让皇上看看这凤钗戴在姐姐的发上的模样,若是容妃来了,也只是凑巧罢了,但,若是她又因此发作,那可就怪不得我们了,”钰贵人的表情忽而变得阴毒起来“这凤钗步摇是皇上赏的,我们去找皇上是为了给皇上看的,于情于理,容妃是断断不应怪罪在我们头上的。” 锦贵人听罢,表情却是渐渐意味深长起来“听妹妹这么一说,姐姐忽然是觉得,出去走走亦是不错。” 钰贵人没有说话,只是服身在锦贵人身边行了个礼,面容上堆满了讨好的笑。 皇宫的宫墙厚重,将宫闱中的风层层阻隔,亦将热气阻在了宫墙之外,特别是在这暑气渐消之时,未被太阳晒过之处便是已有丝丝凉意。 锦贵人和钰贵人坐在轿辇上由宫人抬着慢慢往勤政殿走去。 此时正是上午阳光正好适宜之时,宫中有许多人走动,其中不乏后宫之中嫔妃,她们见锦贵人坐着轿辇自宫中穿行,离得近的便行礼请安,有的离得远的竟是瞅准了时候赶忙躲开,于是这一路上,跪的跪,散的散,也是这后宫之中少见的风景了。 “姐姐,你瞧她们,”钰贵人指着地上跪着的众人笑着对锦贵人轻声说道“只遇见我的时候便是一个个耍威风,倒是见到姐姐便都偃旗息鼓了。” 锦贵人亦笑了笑“妹妹,我曾和你说过,这后宫啊,本就是个爬高踩低的地方,没恩宠的攀着那有恩宠的,有恩宠的攀着那位份高的,向来如此。” “那像姐姐这般,岂不是要让宫里人嫉恨死了?”钰贵人掩嘴笑笑。 “嫉恨?”锦贵人斜眼瞥了瞥地上跪的嫔妃宫人,冷笑一声“那便嫉恨去,”她道“有那功夫,不如去容妃那里多讨好讨好。” 钰贵人听着锦贵人的话,低头看了看各宫人的反应,不由得拿着团扇掩嘴轻笑一下。 跪在地上的嫔妃待锦贵人的轿辇走远了,才由身边的侍女扶着缓缓站起来。 “你看那锦贵人逞什么能?从流音轩到勤政殿也就那么几步路,竟还坐了轿辇,这是摆给谁看呢?”其中一个愤愤的说道。 “容妃娘娘且是常常走上一走的,这锦贵人倒是一步都走不得。”另一个道。 “不过啊,你们方才注意没有?这锦贵人发上,似乎戴的是凤钗啊。”有一个人四处看了看,而后小声的说着。 “我看见了,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呢。” “我也是我也是,我都没敢和你们说。” “这锦贵人也太大胆了吧,竟然敢用凤钗,这不是和容妃娘娘叫板吗?” …… 锦贵人这一路走来,便是许许多多的宫人看到了那凤钗,亦是许许多多的碎语从中而出,一直到了勤政殿外,锦贵人下了轿辇,也还是用手拨了拨那凤钗步摇上的金珠子才对钰贵人缓缓道“妹妹,这一路你也看到那些宫人的样子了,所以我们必须要争,否则就会和她们一样像狗一样趴着。” 钰贵人笑了笑“姐姐这形容倒是有趣,如此,便让她们趴上一辈子吧。”她说着,貌可倾国的脸上笑容越发妩媚,她走到锦贵人身边,似是亲密一般环着锦贵人的手臂,而后两人自殿门外慢慢向大殿走去。 第五十九章 无常司·万事千般有后先 () 时日一长,无常司中众人已从玄芝归来的兴奋中渐渐恢复状态,无常司亦渐渐恢复平静。 “繁缕,你在做什么呢?”凌霄路过后厨,见繁缕坐在灶台边添柴。 繁缕听见有人叫她,便抬头望去“凌霄?”她手足无措的站起来,笑了笑,说道“我……我熬粥呢。” “似是很香。”凌霄说着便走了进来,他走到繁缕身边往锅里看了看,是加了肉丁和蛋花的咸粥,此刻正散发着阵阵香气,他往一旁的菜板上看了看,上面有繁缕切得细细的菜丝。 “你要不要尝尝?”繁缕将一旁的碗拿了过来“我给你盛一碗吧。” 凌霄怎能不知繁缕这粥到底是给谁熬的呢?他心里苦涩,表情却是微笑着,他摇头道“不了,我这还有事,只是路过见你在这里,所以进来看看你。” 繁缕的眼神有些闪躲“那……我就不耽误你了……” 繁缕的话刚说完,凌霄却上前一步将繁缕环在怀中,繁缕此时已然变心,对凌霄此般亲密的举动便有了一丝丝的排斥,于是她不由自主的轻轻怔了一下。 虽然那一怔的动作十分轻柔,但却是被凌霄感受的完完。 凌霄的心完凉了。 “我走了。”凌霄只环了繁缕片刻,便轻轻松开,而后在她的额上凉唇一点,眼神中充满了落寞与悲凉。 凌霄刚从后厨走出,转角便闪出个人影。 “怎么样?我看你似乎……有些低落?”那人行至凌霄身前,笑嘻嘻的样子似乎有些幸灾乐祸。 “告诉歧王,从现在开始,我们便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凌霄冷冷道。 那人听罢,竖起食指在凌霄面前摇了摇,挑眉微微一笑道“不,这话你要亲自去和歧王殿下说。” “我如何才能见到歧王殿下?”凌霄问。 那人走到凌霄身边,踮了踮脚,轻声道“今夜,我会去找你。”而后,便轻巧离去, 凌霄站在原地怅然若失,他回头看了看后厨繁缕的身影,而后叹了口气“是你逼我的。”他低声缓缓道,似是说给自己听一般,他眉头微微皱着,嘴角却慢慢有了弧度,眼睛一时如这夏末的风,渐渐冷了下去。 粥煮好后,繁缕便将粥端去了玄芝房中。 “繁缕!”繁缕刚走到一半,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吓了一跳,她刚要转头去看,却从她的背后钻出一个巧笑嫣兮的少女“这粥好香!我闻着味儿就跟过来了,还以为是南星,没想到是你。”雪见笑着说。 “玄芝身体刚好,我这准备给他送去让他吃一点。”繁缕轻声道。 雪见听到是给玄芝送的,神情顿时严肃起来,她左瞧瞧右看看,而后把繁缕拉到了墙边,趴在她的耳边轻声道“你再这样,凌霄该生气了。”说完,还冲繁缕眨了眨眼,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 “小孩子,瞎想什么呢?”繁缕笑着说,她想将雪见的脑门敲上一敲,却是两只手都端着食盘,实在没办法去腾出手来。 “你和凌霄不是相互喜欢吗?”雪见又将声音压了压“之前我看到你们常在一处。” 繁缕头低了低,却仍微笑道“喜欢这种事,是很难说清楚的。” “那你喜欢凌霄嘛?”雪见仰着小脸问道。 “喜欢。”繁缕点点头。 “那……玄芝呢?” “亦是喜欢。”繁缕道。 雪见一脸不解的挠挠头“诗词里都说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之类,倒都是骗人的吗?” “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繁缕俯下身,笑眯眯的看着雪见气鼓鼓的眼睛道“好了,我要走了,不然粥要凉了。” “繁缕,你不要这样了,你不怕凌霄知道以后会恨你吗?”雪见忽然拉住繁缕,脸上是一丝担忧“如果是凌霄背叛了你,你会是什么感觉呢?” “我……我大概,是会恨的吧……”繁缕微微愣了愣,片刻后无奈的开口“所以,如果他要恨我,我不怪他。” “你……” “好了,”繁缕还没等雪见说完便打断道“别忘了,无常无情无心,我这般也是自讨苦吃,”她叹了口气“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能看出我同凌霄之间的事,只是莫将此事告诉旁人。” 雪见点点头。 “好孩子,”繁缕微微笑笑“你若想吃这粥,后厨还有些许,你便可找个碗盛出来,还够你吃的。” 雪见听罢,眼睛都乐的眯成了一条缝“就知道繁缕最好了!”说完,她便蹦蹦跳跳的往后厨去了。 繁缕穿过长廊,行至玄芝的门前轻轻敲了敲“玄芝。”她柔声道。 房中无人应声,繁缕又敲了敲门,回应她的仍是一片寂静。 她用食盘的角慢慢将门推开一个小缝,而后朝里望去。 房中空无一人。 “奇怪。”她喃喃道,便进入房中,将食盘放于桌上后便出门想去寻玄芝。 “繁缕你怎么来了?”玄芝忽而从长廊的拐角处走出来“等了很久了吗?” 繁缕摇摇头“没有,我也是刚到。” “什么味道?好香!”玄芝一边说着一边进了门去“这粥是你煮的?和南星有得一拼了。”他指着桌上的粥笑道。 “不过是学了一点南星的皮毛罢了,”繁缕笑着走进来,将勺子放入粥中“你尝尝,可合你的口味?” 玄芝喝了口粥,眼睛顿时亮了亮“好吃!”说罢他又大口的喝了好几口。 繁缕见玄芝如此,便笑了起来“慢点慢点,刚煮出来的,还烫着呢。” 玄芝又吃了几口,而后似是想到什么似的,表情忽然平静下来。 “怎么了?”繁缕问道。 “你以后,还是少来我这里吧。”玄芝道。 繁缕自然是知道玄芝说这话的原因的,她叹了口气,自嘲一般地笑了笑“因为你口中的兄弟情分?” “不仅是为了兄弟情分,还是为了你,”玄芝眼中饱含怜惜“你要离开无常司定是需要人保护的,凌霄是最好的选择。” “你就不能和我一起走吗?” 玄芝摇摇头“凡事皆有先来后到。” 第六十章 宫中·凭得金玉怒龙颜 () “锦贵人、钰贵人到!”吴林自殿外通报道。 “她们终于来了,”陆亦桐放下手中的折子,将茶杯拿起来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容妃那里可安排妥当了?” “回皇上的话,已经安排妥当。”方海服身道。 陆亦桐刚刚将杯子放下,锦贵人和钰贵人便进入到了殿中。 “嫔妾参见皇上。”她们进殿便行礼道。 “爱妃平身。”陆亦桐抬手道。 锦贵人由潆若扶着缓缓起身,那凤钗步摇上的金珠与翡翠珠子碰撞发出叮咚的脆响,随着锦贵人的动作而一波一波的涌来,好似海边浪花波涛声动。 “这……”陆亦桐眯了眯眼睛看着锦贵人,而后笑了笑“这不是孤前些日子赏你的步摇?今日见你戴上,果真是摇曳生姿。” 锦贵人听陆亦桐如此说,便抬起手抚了抚那金凤上的翠眼,而后妩媚一笑“皇上赏的东西自然是好的,更别说这金钗上的金珠颗颗圆润,玉珠粒粒剔透,”她慢慢走近皇上,手缓缓在陆亦桐的肩上按着“皇上赏给嫔妾如此珍贵的东西,到真是怕后宫之中其他嫔妃心生妒忌呢。” 陆亦桐冷笑一声,他抬眼看着锦贵人娇俏的脸蛋说道“她们若是想要,也要看看她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皇上与姐姐恩爱,这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钰贵人将宫女端上来的新茶端于陆亦桐的桌上“量她们有这个心,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钰贵人说着,轻轻接过锦贵人为陆亦桐按肩的手的手,柔声道“姐姐和皇上好好说说话吧,这种事便由妹妹来做吧。” “那便有劳妹妹了,”锦贵人微微一笑,而后自陆亦桐旁的靠椅坐下,她看了看陆亦桐桌上的折子,轻轻叹了口气“皇上实在操劳,还是要当心身子才是。” “锦贵人有心了,”陆亦桐看着锦贵人舒心的笑笑“这步摇果真适合你,极美。” 锦贵人听陆亦桐如此说,便笑了“皇上若是喜欢,嫔妾便常常戴着。” “嗯,”陆亦桐点点头“你转过身去让孤看一看。” 锦贵人听罢便抬抬手,她由着潆若扶着起身,慢慢移步转动,衣裙跟着扭出一个妩媚的弧度,金玉珠子也跟着一晃一摇,煞是动人。 “果真是极配你。”陆亦桐微微颔首。 这话刚说完,门外又通报道“容妃娘娘到!” 陆亦桐眉头一皱“她怎么来了?”而后对身边的方海摆摆手“让她进来吧。” 锦贵人没想到这正好碰到了容妃,心里暗自高兴着,便顺着这个姿势对容妃行了礼“容妃娘娘金安。” 她行李时特意将头低了低,如此,那金凤步摇便完暴露在了容妃眼前。 那金凤步摇在锦贵人乌木一般的发上格外显眼,容妃来前本就听到了些流言蜚语,进门时又一眼见到了那实物,但表情却是没有任何异常。 “妹妹的步摇似是新物件儿?”容妃对陆亦桐行过礼后,便向锦贵人、钰贵人抬了抬手说道。 锦贵人一边缓缓起身,一边手轻轻抚动步摇上的珠子笑了笑“姐姐心思入微,连妹妹的物件都记得清楚,”她说道“这是前几日皇上赏赐之物,想让皇上看看,便戴着了。” “皇上赏的这步摇确实与妹妹极配,”容妃对锦贵人说道,而后,她走向陆亦桐,却仍是面对着锦贵人轻声道“然,这凤钗本应是后宫嫔妃中位份最高的才可用,”说着,她对陆亦桐微微一笑“皇上可是当时乱花渐欲迷人眼了?” 陆亦桐此时的表情似是有些不悦“孤想赏便赏了。” “只是这宫里的规矩……” “大胆!”陆亦桐未等容妃说完,便一拍桌子道“你竟敢拿宫里的规矩来压孤?” 龙颜震怒,殿中众人皆跪了下去,头低低的伏在地上。 “嫔妾不敢。”容妃连忙说道“只是宫中规矩向来如此,若是今日坏一条,那日后便可坏无数条,还请皇上三思!” “规矩?”陆亦桐冷哼一声,他走到容妃面前,俯下身,用手将容妃的脸抬起,冷着脸道“在这宫里,孤就是规矩!”说着,手一甩,容妃便倒在了地上。 “方海!”陆亦桐道。 “奴才在。”方海伏在地上,听闻陆亦桐喊他,便是身子越发低了些。 “容妃僭越,便让她会福祥宫好好反省反省。”陆亦桐冷声道。 陆亦桐说完,又垂眼看了看容妃失魂落魄的样子,说道“孤看在与你多年的情分上便不重罚你,你好自为之。” 说罢,他便转身将跪在地上的锦贵人扶起“地上凉,快些起身吧。” 锦贵人伸手扶着陆亦桐缓缓起身,眼睛却向容妃瞟了两眼“皇上,容妃姐姐只是为了协理后宫着想,可否从轻?”她虽嘴上这么说着,脸上却露出了一丝幸灾乐祸的表情。 “上次之事孤本不想追究,没想到她竟一而再的干涉孤,孤不给她点教训,她还以为这岚国是听她做主的吗?”陆亦桐的脸上显露出一丝厌烦“容妃既是为了协理后宫而对孤指手画脚,那便不用再协理后宫了!” “皇上……”容妃眼中悲凉,身体伏在冰冷的地面微颤着。 “容妃反省期间,这后宫的事便由锦贵人着手打理,”陆亦桐握着锦贵人的手,侧首缓缓对钰贵人说道“后宫诸事繁杂,锦贵人或有分身乏术之时,钰贵人亦要协理。” “嫔妾领旨。”锦贵人与钰贵人谢恩道。 容妃轻叹一口气,面容平静,眼波中却是苍凉。 “娘娘。”菘蓝上前去想将容妃扶起来,容妃却挡开了她的手,而后自己手撑着地面,缓缓站起身来。 众人皆以为容妃将要回宫去,而她却是又一次跪地行礼,身子伏在地上良久,而后起身淡淡道“嫔妾告退。” 此时,容妃的脸上已是什么表情都没有了,没有落寞,没有空寂,有的只是让人猜不出的空白,没有人知道她的心里在想什么。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容妃受罚之事很快传遍后宫,容妃回宫的路上遇到了无数宫人,他们一见容妃来了,皆是连忙跪地行礼。 容妃虽受罚,却仍是这后宫之中位分最高的后妃,每个人都怕会在容妃的气头上招惹到她,于是容妃这一路行至之处乃是众人皆跪。 “菘蓝,你可见过此种风景?”容妃忽而笑了下。 “娘娘……”菘蓝将容妃的手握了握,没有说下去。 直到容妃一行人终于入了福祥宫,众人才终是舒了口气。 “这下可是劳烦钰贵人了,”容妃神色一凛,眼中原本快要滴落的的泪珠瞬间不知去了哪里“我们便在这福祥宫好好歇上一歇,看看她们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第六十一章 无常司·无常却化凌霄犬 () “我就知道你会来,”歧王半眯着眼,看着从一旁走进房中的着黑色衣衫的男子缓缓道“坐吧。” 那男子慢慢走入,自烛火的光下才让人看到他的样子。 是凌霄。 他的身边坐着那个被歧王称作北原公主的少女。 “别一脸苦相了,”少女笑嘻嘻道“我们会替你主持公道,还会让你手不沾血的杀掉繁缕,这是多么让人高兴的事啊?” 曼珠轻笑一声从内室走了出来“公主殿下,若是天下之人皆是你的心性,那这局可就真真的好做多了。” “你……”虽然繁缕早与凌霄说过曼珠之事,但在凌霄真的见到曼珠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惊讶。 “好久不见,”曼珠走到歧王身边坐下,媚笑着用惑人之音说出了那个名字“凌霄。” 凌霄看着曼珠,眼前的女子让他感到熟悉又陌生,他印象里的灵芝是单纯天真又足智多谋,与现在这个一身红衣的妖媚且蛇蝎的女子有着天壤之别。 “看什么呢?”曼珠慵懒的打了个呵欠,眼睛自垂着缓缓抬起,眸子里的冰冷的光“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她道“你知道的灵芝已经死了,我叫曼珠。” 凌霄喉结滚动,嘴唇颤了颤,终是没有说出什么话。 “以后你来时便先去找她,”歧王指着凌霄身边的少女道“免得你与繁缕碰到一起,不然事情可就难办了。” “是呀,”少女一脸天真的笑着对凌霄道“不然我还要费力的解决掉你们两个,就太累了。” 凌霄的表情有些不可置信“你?” 凌霄这一个字的因还没说完,少女的刀已经架在了凌霄的喉咙之上,凌霄的武功也是了得,便是用手将那拿刀的手推了出去,却不料少女的另一只手在他的面前轻轻一挥,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我知道你听得到我说话,也能看到我,”少女蹲在地上,用手戳着凌霄的胳膊笑着说“你怎么能只防我一只手呢?你忘了当初段雁翎是怎么死的了吗?” 凌霄听罢瞳孔剧烈收缩。 “段雁翎可是被暗器毒杀的,”少女抬起那拿着刀的手缓缓道“这刀上的是‘谢世’,触血必死,”说着她有抬起另一只空空如也的手“这手里的是‘封喉’,只要闻上一闻,就会变成你现在这个样子,可听可见可闻,但却不可动不可说,神志清醒,却像活死人一般。” 那少女说着话,冰凉的手指慢慢触及凌霄的喉咙,他连将眼睛瞪上一瞪都没有办法,只能任凭少女的手慢慢收紧。 少女见凌霄的面色慢慢涨红,却没有放手,而是将手上的力道却又加重了一分,片刻后,她才松了手“知道将死是什么感觉了吗?” 凌霄无法动弹,少女笑嘻嘻的拍拍他的脸“你瞧我,你根本没法回答,我还问你做什么呢?” 她说完,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药瓶,打开上面的盖子在凌霄的鼻子下晃了晃。 凌霄先是皱了皱眉头,而后手指也可以微微动上一动,过了一会儿,他才得以缓缓起身。 少女看着凌霄愤恨的眼神,表情仍是顽皮的笑“怎么?生气了?”她道“方才你小瞧我,我都没有生气,怎么现在倒成了你生气了?” 凌霄心中不悦,此时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了,他不知道繁缕知不知道少女真正的实力,他只知道,自己太过低估她,而他,完不是她的对手。 “没想到吧?”曼珠柔声对凌霄道“你最不会怀疑的人,应该就是她吧?” 凌霄点点头。 “起初我见到她时亦是觉得惊奇,”曼珠不禁笑出声来“所以啊,玉竹输定了。” “对了,”曼珠的笑声忽然戛然而止,她面无表情的看着凌霄,鲜红的嘴唇一启一合,她一个字一个字僵硬的说道“你可不要学繁缕,不然,可是会死的。” 气氛诡异至极,黑发红裙的曼珠眼神空洞,这种注视让凌霄的后背不禁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曼珠,你吓着我的狗狗了。”少女抚着凌霄的发笑道。 凌霄看着身边少女天真却冷酷的笑,又看看那卧榻上懒洋洋的曼珠与一直轻合双目的歧王,他忽然有了一丝后悔,为什么会踏入这潭浑水中来。 但现在,他没有任何退路。 摆在他面前的,只有生死两条路而已。 “凌霄定忠心耿耿。”凌霄跪在地上道。 “好了,我们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你坐下说话便是。”歧王忽然轻声道。 “凌霄这段时间定是疲惫不已,不管是被繁缕伤的心,还是来回奔波的身体,所以,这段时间你先歇上一歇,有些事情我们要先铺垫好才行,”曼珠将歧王的手枕在头下缓缓道“不过你啊,还是要和繁缕保持以前的关系才行。” “可她已经……”凌霄一想到今天繁缕拒绝他时的场景就不由叹息。 曼珠冷哼一声“你懂什么?只有你还和繁缕保持以前的亲密,繁缕才能对你毫无防备,而且啊,她还会对你心怀愧疚,”曼珠的唇角忽然翘了翘,被鲜红勾勒出一个妩媚的弧度“她对你心怀愧疚,就是对你信任的表现,我们就是要利用她对你的信任。” “是。”凌霄应道。 “还有些日子就是朝贡大典了,”曼珠手指轻轻敲着桌子“届时你若看到我,定要表现出与他人一样的惊异,千万不要让别人看出破绽,明白吗?” “我们要在朝贡大典之时杀掉繁缕吗?”凌霄道。 曼珠听到凌霄这么说便乐了“你瞧你,急什么?朝贡大典时我只是开胃的小菜,后面的才有的看呢。” “朝贡大典结束后就是你出场之时,”歧王微微睁眼,手抚动着曼珠柔顺的头发,沉声道“不过你不用担心,有人会接应你。” “对呀,乖狗狗,你不要怕,”凌霄身边的少女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似是在说一件让人开心的喜事般“到时候我会帮你让玉竹杀掉繁缕的,所以你不用担心呀。” 第六十二章 无常司·东屿南蛮与岚伴 () 初秋的风带走夏末的余温,天渐渐凉了,竹叶都变得有些灰暗,天空却似是更高,云朵悬在天上,再也不是触手可及的高度。 “再过不久就是朝贡大典了,此事至关重要,众人定要更加谨小慎微,不要出任何纰漏才行。”玉竹将手里的杯子拿起,喝了口清茶缓缓道。 南星点点头“近来永安城中的异邦人着实多了不少,这些年岚国与北原关系微妙,现在正值多事之秋,是应更加警惕。” “不仅仅是北原,”一向说话甚少的川柏忽然道“还有南方蛮族,这几日我巡视时看到他们与北原人似乎关系比以往亲近了不少。” “那蛮族人最好别是真的蠢,”苏木沉声道“他们难道不知道,若是北原人踏过了岚国的土地,下一个就轮到他们了吗?” “他们定是想过的,”玉竹眉头皱了皱“或许是……北原开出的条件让他们不得不答应。” “如果他们原本并不想应了这局,而是不得已,那便好办了。”南星表情轻松了不少“不过此事想要确定,还需要些时日。” 凌霄接着说道“要便等那蛮族使者进城后了。” “为什么要等?现在之事不是能早一分就早一分的吗?”玉苏忽然开口“蛮族入我永安城有一必经之路,我们可以先下手为强。” 众人听闻玉苏此言纷觉有理,便看向了玉竹。 “若是歧王亦在那路上等候呢?”玉竹问道。 “若歧王已经与蛮族达成同盟,那么他就不会在那路上等候,”玉苏笑笑“若他没有达成同盟,也更不会去等,不然任谁皆可看出他的狼子野心了,所以,于情于理,歧王都不会是我们此番行动的阻碍。” 众人纷纷颔首。 “有理。”玉竹微笑道“此事我会向皇上禀报,而后再做打算。” “其实,不管如何,我们或许都应该去试上一试,特别是若歧王真的已与其结盟,”川柏道“我们由此,或许可知歧王手里的底牌。” 凌霄微微抬眼,而后又看向地面。 “是啊,”玉竹笑道“任歧王如何,也拿不出比皇上所拥有的更强大的牌。” “我会继续盯着异邦人的一举一动,”川柏说道“我会随时禀报。” 玉竹微微颔首“每个人都应盯紧了异邦,近来正是关键的时候,不可疏忽大意。” “是。”众人道。 待众人走后,屋内只留下了玉竹与常伴身边的玄芝和收拾东西的南星三人。 “此番议策怎叫上了凌霄与繁缕一起?”玄芝道“这样被他们知道了计划可如何是好?” 玉竹笑了笑“本就是故意让他们知道,这样歧王便可开出更高的价码。” “如此,不就糟了?”玄芝着急道。 “你倒是着什么急呢?”玉竹此时不紧不慢的从袖中拿出一张细小的纸张递给玄芝“你看看,上面写的什么。” 玄芝拿过那张不及手指长的纸,上面用秀气的蝇头小字写着‘蛮族之事已成。’ “这……”玄芝有些不解。 “蛮族已经是我们的同盟了,”南星道“在知道歧王与北原结盟时,皇上就以巩固边疆为名派出百万大军于蛮族交界之处,若蛮族与我们结盟,则达成休战,若蛮族敢与北原结盟,我岚国大军便立刻出兵踏平蛮族。” “蛮族深知,生死总比利益重要的多。”玉竹淡淡道。 玄芝仍是不放心“话虽如此,但如若北原与蛮族一起攻我岚国,亦是会输赢难分。” “玄芝,你同我们一样,只看到了那些庞大的族系,而忽略了一些看似不起眼,其实十分重要的国家,”玉竹温柔一笑,手指轻敲在桌面上“屿国。” “屿国?”玄芝眼睛不由得睁大“就是那个传闻有鲛人惑人的屿国吗?” “正是,”南星点头道“屿国于我们的东侧,亦位于北原与蛮族的东侧,虽其国土大部分皆是海域,且多岛,却是连接这我们三国的重要国家。” “所以,屿国对于岚国的生死存亡就变得异常重要。”玉竹道“幸好皇上足智多谋,现在想到亦是为时不晚。” “所以此次朝贡大典尤为重要,不管是对于哪个国家,可以说一举便可颠覆。”南星沉声道“所以,我们需要格外小心。” “即便是灵芝,”玉竹说到这里,转头看了看玄芝“歧王为了使朝贡大典尽可能混乱,一定会尽可能制造些事端,其中,灵芝的事完可以打破无常司的秩序,所以,玄芝,届时你一定要保持冷静。” “你的意思是,我姐姐会在那天……”玄芝渐渐说不出话来。 玉竹点点头,南星说道“让灵芝出现在我们面前最好的时机就是朝贡大典,因为那天不仅可以让无常司众人看到,城百姓皆可见到那景象,那正是歧王想要的。” 玉竹微微颔首“歧王就是要让更多的人看到,直属皇上的无常司因一个女人就会变得无序混乱,更别说保护这座城池的无数百姓。” “所以,玄芝,我们必须提前告诉你,”南星扶了扶玄芝的肩膀“那天,灵芝很可能会出现,而你,必须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玄芝的头渐渐低垂,良久,他似是下定决心一般重重的点点头“好。” 玉竹走到玄芝身边,轻轻拥了拥玄芝的肩膀“我现在亦是难过,但是,只有如此,我们才能尽可能的让以后的相见不要再如此难过。” “嗯。”玄芝点着头,却说不出更多的话。 他终于有机会见到自己原本生死未卜的姐姐,那是他为数不多的温暖,谁知再相见时却是到了要你死我活的地步,手足相残向来残忍,曾经的拥抱越是温柔,待兵戈相向时便越是疼痛。 玄芝不由得看着窗外摇曳的竹影,在一片暖阳下斑斑勃勃。 “玉竹,我忽然想到一事。”玄芝忽然从思绪中苏醒。 “什么?” “灵芝当真是入了歧王阵营吗?”玄芝声音忽而变得冰冷,如同已被秋霜浸入。 “是。”玉竹微微点头。 “若是当真会遇到灵芝,我无常司众人之中,能与姐姐过上几招且身而退之人,似乎只有你一个。” 第六十三章 宫中·圈圈点点迷为环 () “容妃那里可还安稳?”陆亦桐在勤政殿一边批着折子一边对一旁的方海问道。 方海服了服身“皇上只是让娘娘在宫中反省而并没有降低微分,因此并没有人敢如此落井下石。” “算他们还有些眼力见,”陆亦桐笑笑“你可去吩咐那些个宫人一声,孤晓得他们最是爬高踩低。” “是。”方海应道。 “锦贵人那里掌管六宫事宜可还妥当?”陆亦桐又问道。 “有钰贵人在一旁帮衬着,皇上大可放心。”方海笑着答道。 陆亦桐见状亦是笑笑“那钰贵人倒是比锦贵人聪慧得多。” 方海服服身,并没有说话。 “玉竹大人到!”吴林忽然传话道。 “叫他进来。”陆亦桐向方海摆摆手,方海心领神会,便走到殿门口去迎,而后遣散了殿门前众人后将殿门关严。 玉竹与玄芝进门行礼,而后玉竹说道“皇上,我已与无常司众人说了岚国与蛮族一事,皆按您的计划进行。” “嗯,很好,”陆亦桐笑笑“你们两个坐下便是,在这里站着做什么?” 玉竹谢恩后才与玄芝在大殿一侧的靠椅上坐下来“届时便由我和玄芝前去吧,无常司里留南星守着才可安心。” “谁去谁留由你安排便可,”陆亦桐说道“只是关键时刻,定记得小心谨慎。” “如此一来,歧王的其他棋子便会顺势而动,他们已经知道了我们将要与蛮族同盟,便会告于歧王,如此……”玉竹笑了笑“我们便可胜。” “歧王定是想不到,在他与北原结盟之时,我便结盟了蛮族,”陆亦桐轻啜一口茶“既然他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去同时与两个部族结盟,那便由我来做。” “两个?”玉竹似是猜到了什么一般,却还要确定心中所想而问道。 陆亦桐微微颔首“屿国。”而后,他拿出一封略带潮湿的信交与方海,方海将信双手递呈于玉竹手上。 玉竹将信展开,眼睛一边掠过信件上的文字一边渐渐有了弧度。 “屿国与我岚国世代交好,我差人送去信件不多时,便有了这回信,”陆亦桐缓缓道“所以蛮族即便凶蛮,也断断不敢失信于我。” “只是,屿国如此相助,我们应予他们些什么呢?”玉竹略思索道“屿国虽多群岛,但不论是银钱还是人口皆与岚国不相上下。” “是啊,”陆亦桐叹了口气“若不是屿国人生性平和,喜安逸,别说是北原与蛮族,就连岚国他们也是可以战上一战的。” “幸好,屿国人不仅不喜战,而且还与我们渊源颇深。” “我也没想到,我母后的母族在此时竟可派上用场,”陆亦桐无奈的笑笑“不过,若是可救岚国于水火,那是无妨。” “歧王万万是不会想到,皇上此番先对蛮族边界用兵,又与屿国结盟的本意并不是要肃清北原,需要肃清的只是他的一枝。”玉竹微微笑了笑,那原本温柔的脸上却是有了些阴森之气。 陆亦桐扶了扶额头,无奈道“原本我并不想如此相残,父皇原本也不是这样想的,只是,他先杀吾母后弑吾父,如今又将杀心打在了我与岚国的头上,实在是到了不得不杀的地步。” “玉竹,说道那段事,我忽然想到一个疑惑。”玄芝忽然说道。 “什么?你说便是。”陆亦桐露出一个十分亲切的笑。 玄芝似是有些为难,却还是一字一句道“前朝之事灵芝皆知,若她真的是与歧王为伍,歧王且不说应对皇族感恩戴德,但断断不应是如此场面。” “所以你的意思是?”陆亦桐此时眉头微微拧起来,细细思索着。 “灵芝如果只是陆亦桐放出的迷惑,那我们现在在这件事情上所用的心思,就有些太多了。”玄芝道“她固然重要,但仍应以大局为重。” 陆亦桐点点头“虽然如此,但若是有一点希望,还是……”他轻合了双眼,微微叹了口气。 “此事还无法确定,只能见机行事。”玉竹低了低头,沉声道。 玄芝此时见玉竹在思索着什么,便抬头看了看陆亦桐,陆亦桐此时眼睛微眯,目光却是看向玄芝的,玄芝意味深长的轻微点了下头,而后才又看向玉竹。 “我记得,此事是派过麻雀的,麻雀向来行事迅速,怎的这次竟是迟迟没有消息,”陆亦桐轻声道“就连黑无常那里……” “若是连黑无常都查不出,那便只有两种可能了……”玉竹抿了抿嘴,缓缓道“要么,此局甚秘,要么,灵芝便只是一个幌子。” “如此,我们又回到刚刚的问题上了。”陆亦桐抬手揉了揉眉心“不管怎样,万事皆需小心再小心。” “朝贡大典具体的事宜何时安排?”玉竹见灵芝之事已陷入死循环,便换了其他事宜问道。 “此番朝贡大典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便还似往常便可,”陆亦桐淡淡道“只是多注意异邦人的举动,时间再近些,恐怕异邦人会更加多,不同族人相遇免不了有什么摩擦,你们处理得当些便可。” “是。”玉竹应道。 “宫中之事你们不用担心,我虽是罚了容妃,但仍在锦贵人身边安插了钰贵人,所以她掀不了多大风浪,”陆亦桐道“你们便把心思放在朝贡大典之时吧,锦贵人虽掀不起风浪,歧王却是定要利用这时候制造混乱,不仅你们要小心,我也是要小心的。” 第六十四章 歧王府·换计红衣处阑珊 () “歧王殿下想什么呢?”曼珠手执着一颗白子,抬眼看着歧王,莞尔一笑道“你都看了好久了,怎的还不落子?” 歧王轻笑一声,手指夹一颗朱砂色棋,‘啪哒’一声,落了下来。 曼珠看向棋盘,雪白与朱砂聚聚散散各自成势“歧王这一着真是有够凶狠。” 歧王一手支着头,另一只手夹着颗棋子于盘桌之上观望,发丝散开落在膝头,脸色在月光烛火之下越发苍白如古玉“我这朱子即便凶狠,也不及你这白子众多。” “歧王也是打过仗的,怎不知精兵强将可以一敌百?”曼珠歪了歪头,调皮的笑了笑“不过歧王殿下这一棋落下,曼珠都不知下一棋该如何了。” “以不变,胜万变。”歧王缓缓抬起眼眸。 曼珠笑笑“局势瞬息万变,哪来不变之说?” 歧王笑而不语,只是又缓缓落下一子。 曼珠看看棋盘,不解的摇了摇头,指着方才歧王落下的一子说道“你这是将自己的棋往我嘴里放啊?” “正是,”歧王挑眉笑了笑“看到这样的棋,不想吃?” “自然是想的,”曼珠落下一子,而后抬手将废掉的棋子拿走,棋盘之上顿时出现一块空白“如此,你再如何走?” 歧王在棋盒中执起一子,而后慢慢将棋子落在一个极不起眼的位置,却是面容上的笑意渐深。 “你笑什么?”曼珠见歧王此时表情舒展,便疑惑道,但当它看向棋盘,便明白了歧王为和有了那颇有深意的笑容。 “这是……”曼珠执子不落“这是何时……” “一开始,”歧王笑道“你认为我还不够成气候的时候开始,从你一味对我见招拆招开始,从你开始落子开始,或者说……从你想与我下这一盘棋开始。” 曼珠将食指伸出晃了晃,说道“想下棋的是歧王殿下,开局的亦是歧王殿下,殿下可别想拿我寻什么开脱。” “好,”歧王笑着指着前一手的棋子道“关键就在这里了。” “这里?”曼珠身子向前倾了倾“这不是刚刚殿下为我送棋之处吗?” “正是,”歧王笑道“只有让你将我的棋吃了,你才更会对我放松警惕,并且,这里的空档正好可以让我的下一步棋有更多的机会。” “歧王殿下还果真是狡诈,”曼珠道“但是歧王殿下也断断不要小瞧了我这白子,便是用数之多来压你,你又如何?” 歧王看着曼珠落子,无奈道“我不能如何,便只能让我的棋也多起来。” 曼珠笑笑“那歧王殿下可要快些,离朝贡大典的时日已经不多,况且今日繁缕来报,说陆亦桐有意与南方蛮族结盟。” “有意思,”歧王道“这便说明,陆亦桐或许已经知晓我们与北原结盟之事了。” “这不就是双方明棋了?”曼珠柔声道。 “是,”歧王落下一子“又不是,毕竟我们二人对彼此仍是猜测,并没有什么真凭实据。” “不过,即便是猜测,我们亦可将他们的猜测打乱。”曼珠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歧王见曼珠如此表情,便问道“如何打乱?” 曼珠一边支着下巴看着棋盘上的局势,一边说道“歧王殿下是岚国除陆亦桐以外唯一的皇室宗亲,万邦来贺,理应出城迎接,只不过,大国和小国应有不同阶位之人迎接,”她落下一子“届时,歧王殿下可让陆亦桐同意让你出城迎接使臣,即便他不想同意,然这朝中重臣已有一半在歧王的麾下,有了他们的谨言,陆亦桐也不得不同意。” “如此,有趣。”歧王不禁轻笑一声“这样一来,陆亦桐可就猜不出我究竟与和人结盟了。” “正是。”曼珠笑笑。 “妙计。”歧王道“先前与你说的那人已准备就绪,只等朝贡大典了。” 曼珠来了兴趣“届时我无法看那开场,歧王殿下可否与我透露一下?” “朝贡大典前,各国使臣便已入宫,只是大典当日,向来是要万邦自永安城外排列仪仗进入,各国皆会拿出自己的特色歌舞,”歧王笑道“北原女子向来身姿曼妙,能歌善舞,大典进城之时,那女子会在花车之上起舞,自城外舞至皇城,而后,北原使臣会在觐见之时直接将其献上,不给陆亦桐丝毫周旋的余地。” 曼珠听罢忍不住笑出声来“如此,那岂不是永安城众人皆可看到那张脸了?” “正是。” “哈哈哈……”曼珠大笑道“真想去看看,可惜,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歧王点点头“那日切不可有两个灵芝出现,我们先前给无常司带去‘灵芝还活着的’鱼饵,那日他们定是不会相信花车之上的人就是灵芝,因此,他们便会更加注意周围的人群。” “先前咱们那个法子不用了?”曼珠问道? “这个更有趣些,”歧王笑了笑“与其让他们猜当日出现的红衣女子中哪个是灵芝,不如就让他们既忐忑着寻找着,又在最后发现那人已在灯火阑珊处,这样不是更让他们心绪繁杂吗?” “如此看来,此法确实比之前的玩法更好。”曼珠脸上的笑意更加透着一股狡诈的意味“繁缕呢?什么时候处置?” 歧王摆摆手“她先不急,我想到了一个让玉竹和陆亦桐措手不及的游戏。” “什么游戏?歧王殿下竟有如此多的秘密不曾告诉曼珠?”曼珠仰着天真的小脸,嘴微微撅着娇嗔道。 歧王伸过手抚了抚曼珠的长发“此计我还只想了个大概,具体的要我细细斟酌后再与你说,如此一来,便不辜负了繁缕这死上一死,死都死了,若是能有价值些不是更好吗?” “歧王殿下说的是。”曼珠笑笑,眼中渐渐布满星河“殿下想好时可一定要告诉曼珠,曼珠可是一点好戏都不想错过。” “必然,”歧王缓缓落下一子“我们走的每一步,有哪里是你不知道的呢?” “有。”曼珠妩媚一笑。 “哦?”歧王挑了挑眉毛问道“什么?” “歧王殿下的心,”曼珠缓缓道“歧王殿下的心里,装的到底是谁呢?” 第六十五章 华街·黑龙布棋抹玄芝 () 夏末的傍晚风已经渐凉,却正是酒客们喜爱的温度。 冒着阵阵香气的炖肉软烂,合着温热的烈酒下肚正适合这个季节。 倾梦楼二楼的鲜红花束又一次出现在窗口。 “八爷,您可有些日子没来了。”朝颜推门进去,娇嗔道。 八爷隐在月光里,只隐约露出个轮廓“朝贡大典在即,你们要当心点。” 朝颜听着楼下各种语言混杂的声音,撇撇嘴,显得十分为难“八爷,我开的可是酒馆,总不能拦着客人不让进吧?” “你知道我是何意,并不需我多解释。”八爷声音冷淡。 “切,”朝颜撅噘嘴“我这是瞧着你许久没来想和你多聊聊呢,倒是热脸贴了冷屁股。” 八爷笑了笑“前阵子我不在,可有什么事?” “没有,”朝颜摊了摊手摇摇头“你不在的日子,永安城平静到我都有些纳闷了,简直不像是要面临内外受敌的样子。” “歧王在等朝贡大典,”八爷沉声道“届时他定有什么动作。” “若他有什么大动作倒是不用担心,怕的是他的小动作。”朝颜眉头皱了皱“若是有大计谋,那么事先定会有线索露出,若是小动作,一些细节很有可能会被我们忽略,如此一来,若是一连串的小动作而组成的大计谋,那便才是最可怕。” 八爷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他的大动作已经被我们了解,接下来就是那些极易被我们忽略的细枝末节了。” “再怎么说,他也是歧王,即便我们努力想要抓住一切,也定有漏网之处。”朝颜不由得发出一声叹息。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皆有理。”八爷道“若是无法,便只能推上一推。” 朝颜点头“但愿那些蛛丝马迹能够为我们所用。” “如今,外邦已有不少人入城,你可有看到什么动静?”八爷道。 朝颜的眼睛向门外瞟了一眼,而后思索道“目前来说,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只是有一点,听外邦人说,今年北原朝贡或许有些许不同。” “哦?”八爷对这件事来了兴致“怎样不同?” “北原人喝酒时用他们的语言说出的,而我恰好懂些北语,”朝颜缓缓道“他们说,北原王曾得一曼妙女子,此次欲于朝贡大典之上献与皇上。” 八爷眼皮一跳。 “灵芝曾被北原人劫走,近来又见灵芝旧物,我在想,此事或许与灵芝一事有所牵扯。”朝颜道。 八爷轻叹一口气“其实我一直在想,我们是否过于关注灵芝的事了?” 朝颜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近来关于灵芝的事出现的过于频繁,无常司与我们都分散了许多精力于此,若此事只是一个障眼法,是歧王想要掩藏其他事所故意所为,那么我们或许已经错过太多。”八爷轻轻揉了揉眉心“不过那么多线索摆在我们眼前,也是不能放过的。” “不过,此番定是会有关于灵芝的事发生,”朝颜说道“不然歧王断不会在我们面前摆下那么多线索而毫无作为。” “你让云苓和青黛亦要盯好了这城中一举一动。”八爷缓缓道。 “那是自然,”朝颜回道“对了,宫中传来消息,说事情皆已安排妥当,容妃被罚闭宫反省,后宫之中现如今由锦贵人掌管。” “这是容妃的计策,定有她的道理,”八爷说道“不过,这段家是何时投奔皇上的?这局势还未明朗,他怎会轻易下注?” “玉竹,”朝颜抬眼看了看八爷的反应,而后才慢慢说道“他带着歧王通敌的信件秘密去找了段将军,段雁翎可是被北原人害死的,如此,他怎会再与歧王为伍?” 八爷轻笑一声“玉竹倒是够大胆的。” “他也是赌上了,”朝颜道“他带了南星秘密潜入段府,想必是有一定把握的,如若段将军不从,恐怕现如今已变为尸骨了吧。” “玉竹虽平日里看起来文文弱弱,但若真到了该抉择时,却是或许比陆亦桐更果断,”八爷说道“所幸,段将军没有选错。” “玄芝……”朝颜犹豫道。 “玄芝这个身份,总有被舍弃的一天,”八爷道“本来他便只是留作备用,若不是灵芝之事发生,玄芝也并不需要做什么真正的用处,而是只要作以旁观,现如今却是要不得不用上一用,那时不知玉竹会作何神情。” “皇上可是已经定好了时日?”朝颜问道。 “为时尚早,”八爷缓缓道“要让玄芝白无常的身份在无常司物尽其用,而后将歧王等人查黑无常时的线索皆引到他的身上,再做打算。” “什么再做打算,明明是已经打算好了的。”朝颜笑道。 八爷笑笑“每颗棋子布下之时,便要想到利益最大化以后的舍弃之法。” 朝颜也笑了“玄芝这个身份虽是临时之意,但也做了如此之久,想必到时候应是会闹出点大的动静吧?” “那是自然,”八爷不由得冷哼一声“斩断线索为其用处之一,杀鸡儆猴为其用处之二,混淆视线为其用处之三。” 八爷与朝颜说着冷冰冰的话,脸上的笑却是真切,就连那往日与玄芝亲近的朝颜,此刻亦是笑靥如花,让人捉摸不透。 “八爷可同皇上想好了如何抹去玄芝这个身份?”朝颜幽幽道。 “必然是斩首示众为佳,”八爷沉声道“其实亦想过其他法子,只是要想让更多的人看到玄芝之死,此法是为最佳。” “不会还要行那弃尸骨,悬头颅之事吧?”朝颜撇撇嘴“那可有够吓人的。” “一切细节都要做足才可以,如此,才不枉我们做了这么久的玄芝白无常的身份,”八爷说罢轻轻叹了口气“废棋容易布棋难,日后我们便再也做不出一颗这么好用的棋子了。” 第六十六章 宫中·歧心异胆颠明暗 () 陆亦桐在容妃去流音轩劝诫后便再也没有缺过早朝,这日,他在大殿中却看到,平日里少见的歧王竟然来上朝了。 “歧王,”陆亦桐见到歧王便微微笑了笑“我们有些日子没见了。” 歧王拱拱手“我虽游手好闲惯了,但马上便是朝贡大典了,我也应为岚国尽一份力。” 陆亦桐笑道“孤听闻期望此言甚是欣慰。” 歧王上前一步,说道“届时,万邦来贺,我们理应派人前去迎接使臣。” 陆亦桐微微一怔,但马上恢复如常,他颔首道“那便派几位要臣前去永安城前迎接便可。” “若是大国与小国的迎接使臣都是普通官员,恐怕会引起不满。”歧王拱手道。 陆亦桐眉心微微一皱,而后又放松下来,他手指紧紧握着,骨节有些泛白,他已经猜出歧王的目的,但他还是问道“歧王认为应当如何?” “按品阶高低来分最为合适。”歧王对着陆亦桐微微一笑。 陆亦桐环视了下殿中众人,沉声道“诸位爱卿有何看法?” 众人皆左顾右盼,而后,许龄安最先站了出来“微臣觉得歧王所说十分在理。” 许龄安说完,殿中先是瞬间寂静了片刻,然后却是忽然的嘈杂。 “臣附议。” “臣附议。” …… 附议之声连连发出,陆亦桐面带柔和的笑意,将刚刚附议之人的脸看了个真切,也记了个真切。 “好!”陆亦桐忽然提高了声音,众臣皆是颤了一颤,却仍是各个交换着眼神,心怀鬼胎。 “那便按歧王说的去办,”陆亦桐道“届时按品阶来分人迎接。” “皇上英明!”许龄安首先跪地行礼道。 随着他行礼,殿中众人便是跪下了一大半,陆亦桐看着他们,看着那些还站着的臣子,非常轻微的摇了摇头,。 下朝后,陆亦桐仍旧是去了勤政殿,而勤政殿中,钰贵人已经等待在其中。 “你今日来的怎如此早?”陆亦桐微微笑了笑,对钰贵人道。 钰贵人刚想说话,却见陆亦桐表情不太好,便娇嗔一声“不太对,”而后给方海使了个眼色后走过去环住陆亦桐的手臂,魅声道“皇上似是不太高兴,臣妾让皇上高兴一下可好?” 而当方海叫了吴林来将门关好以后,钰贵人却是换了副面色“怎么了?上完早朝怎的脸色如此难看?” 陆亦桐揉了揉眉心“歧王让我派他迎接外邦使臣。” “你答应了?”钰贵人一边坐下拿起茶杯吹了吹一边道。 “他说得有理,且有众多臣子附议,我能如何呢?”陆亦桐苦笑道。 钰贵人点点头“歧王向来不做没有把握之事,你也不必过于懊恼。” “只是如此,他便有了可以光明正大见到外邦使臣的机会。”陆亦桐眉头又拧了拧。 “他本就和外邦有联系,明里暗里有什么区别?”钰贵人将茶杯放下,而后缓缓道“我们应该担心的并不是他可以和外邦人见面这件事,而是由此带来的结果,若他可以同外邦有所联系,那么,他会不会借此机会再拉拢外邦。” 陆亦桐一怔。 “要知道,歧王最擅长的就是花言巧语,所以,我们必须从此入手才是。”钰贵人道。 “如果,我们给他们更多的好处,或许就可以让他们动摇。”陆亦桐轻声道。 “不可,”钰贵人思索片刻说道“且不说那么多番邦,到时候若是这个攀那个比的,你可如何收场?” “依你所见呢?”陆亦桐抬眼看了看钰贵人,问道。 钰贵人道“我倒是觉得,我们其实并不比将陆亦桐拉拢的每个外邦都放在眼中,着重盯着几个便可,比如南方的蛮族还有东海的屿国,握住了这两个番邦,北原便不再是什么威胁。” 陆亦桐听钰贵人说完,便微微笑了“你与孤之前所想不谋而合。” “所以,其他小国若是有了异动,根本不需要我们出兵,盟国便可帮我们平了那些弹丸之地。”钰贵人笑了笑,手指不由得点了点桌子,发出愉快的“咔哒”声。 “孤有一事不明,你一女子怎对各国关系与地形如此熟悉?”陆亦桐眯了眯眼睛看向钰贵人。 钰贵人却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回看了陆亦桐“我爹虽然萎靡多年,但当年也是岚国数得上的大将,我自幼在刀枪里长大,晓得这些东西不是十分自然的?” 陆亦桐笑了笑“此番倒是孤唐突了。” “容妃姐姐定是也懂得些,我不在时你同她说也可。”钰贵人忽然不怀好意的笑笑“不过啊……你见到容妃姐姐肯定就没那么多打仗的心思了,我说的对吧?” 陆亦桐无奈的摇摇头,笑容倒是不骗人的爬上脸颊。 “对了,忽然想起来,我此番来找你是有事要同你说的。”钰贵人忽然收了笑容说道。 “何事?你说便是。”陆亦桐道。 钰贵人沉了沉,缓缓道“北原这次朝贡大典,似乎会献给皇上一美人。” “哦?”陆亦桐不由得抬起头来“这倒是件稀奇事。” “此人大概是北原和歧王安插在你身边的眼线,不过不用我说,你也会小心的,”钰贵人道“我也不过是给你提个醒罢了。” “不过……”陆亦桐似是想起什么一般,忽而顿了顿,然后才说道“孤忽然想到,听闻歧王府亦豢了一美人,难道二者之间……” 钰贵人忙问道“你之前可有对这个美人起过什么疑心?” 陆亦桐眉头皱了皱,而后道“你可记得灵芝?” “那是自然,”钰贵人答道“无常司前任司主,不过据说在一次任务时被北原人劫走了,至今下落不明。”她说着,忽然眼睛抬起,定定的看向陆亦桐“你不会是觉得……” 陆亦桐微微颔首“正是,前些日子忽然出现了好些灵芝的旧物,我们便开始查此事,现在看来,这些事情似乎都是联系在一起的。” “所以这次北原献美人一事很可能和歧王府的美人有所牵连。”钰贵人沉声道。 陆亦桐思索片刻,缓缓道“你和锦贵人走得近,若是有什么消息便来告诉孤。” 钰贵人摇摇头“锦贵人就算知道一切,也断断不会知道那美人之事。” “为何?”陆亦桐疑惑道。 “因为,歧王所利用的,正是锦贵人的爱意。” 第六十七章 华街大典(上)·花女撒金红豆词 () 大典将启,陆亦桐在宫中换上了隆重的华服,待穿好后便遣了众宫人,只留下方海与决明在侧。 “歧王将事情办的怎么样?”陆亦桐淡淡的问道。 决明道“据报,但凡是实力雄厚些的番邦,歧王皆有相迎。” 陆亦桐听罢冷哼一声“歧王胃口不小嘛。” 决明和方海没有说话。 “钰贵人那里可有什么消息?”陆亦桐看了看方海问道。 方海摇摇头“钰贵人那里奴才特意问过,只是说此次大典之时,北原进献的美人会着红装,除此之外便再没有其他消息了。” “着红装?难道这就是锦贵人谱《红裳》曲的缘由?”陆亦桐眉头微微皱了皱“但若锦贵人知晓将要进献之人,却为何钰贵人处没有更多可用的消息?”他喃喃道。 “皇上,容妃娘娘那里……”决明轻声问道。 “如此大典,清清若是不在定是不合礼数,孤已让方海派人去通报了。”陆亦桐说道这里,低头看了看方海。 方海垂首道“回皇上,我让吴林去办的。” “很好。”陆亦桐点点头“这些时日你可查出吴林是谁的人?” “锦贵人,”方海道“吴林与锦贵人身边的宫女潆若似有对食之态。” 陆亦桐听后却笑了“锦贵人不愧是歧王麾下的,这美人计亦是让她学了七八分去。” 方海将陆亦桐的华服整理好便退到了一旁。 陆亦桐左右看了看,回头对方海和决明道“今夜,定要格外谨慎小心。” “是。”方海和决明应道。 华街之上,番邦礼队自十里的城门外便开始了游行庆典,数不清的外邦人点着花灯与彩车在城外一直排至不可见之处,小番邦排在开头与结尾,在中间出场的便是北原与蛮族之类的大番邦。 每个番邦之人皆着自己的族衣,番邦王族使臣骑马行在前方,其身后两侧是行走的侍从,一侧并作两排,内侧的手持花灯,外侧的手提礼篮向百姓撒着鲜花、彩丝,亦或是金银瓜子,两侧侍从中间的则是歌者舞者在花车之上吟唱起舞,不时亦会洒下银钱。 而华街之上已是灯火通明,数百家商铺的门前皆是挂着硕大的火红灯笼,道路两旁挤满了观看游行的百姓,就连推着小车的商贩生意也在今天格外红火。 番邦王族使臣一个个经过,街边百姓的呼声亦是一阵高过一阵。 “你不下去,玉竹怪罪起来时可怎么是好?”朝颜看着身边趴在倾梦楼围栏边的玄芝,轻声说道。 “你这里是华街至高之处,从这里可俯瞰半条华街,如此我在下面倒不如在这里看得真切。”玄芝笑着说道。 “北原来了!北原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众人的目光皆向城门口涌去。 北原国力在番邦之中乃是最强,其年年的花车也最为繁华,且经过时洒下的不是鲜花之类,而是无数的金银瓜子,街边百姓总会在那时拼命争抢,甚至有追花车的事情发生,因此,每年的朝贡大典,百姓最期待的便是北原的花车长队。 但当众人往北原花车看去之时,却是傻了眼。 因为这次,走在最前面的并不是王族,而是本应在两侧的侍从。 那两排侍从着了朱砂色的北原衣裙,一排执着红色的花状灯笼,另一排则从手里篮中撒着鲜红色的花瓣,他们一边洒着,身后的马蹄便将花瓣踩个粉碎,鲜红的汁液染红了马蹄,踏出一朵朵宛如天边浮云。 城中百姓虽起先对北原的车马仪仗的变动感到疑惑,但见到花车之上的美人时,整条华街顿时鸦雀无声。 他们认得那张脸,即便是覆了轻纱,他们也绝不会记错。 那是灵芝的面庞。 而花车之上只有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虽已经初秋,她却着了一身红纱,裙摆如鱼尾摇曳池中,酥腰白皙,手臂纤长莹莹似玉,手指尖是比白雪更加剔透,发髻之上是雕花金簪,花瓣用鲜红珐琅彩制就,散下的黑色长发如瀑,上缀血色玛瑙颗颗圆润似若泣血凝珠,覆面的红纱之上点点缝金,在月光与灯火之下宛若繁星。 花车之下是北原的乐师着了朱砂色衣裙奏着北原的欢歌,那红衣女子随乐声起舞,妩媚非常。 北原从前在朝贡大典之时,所演歌舞亦是惑人,百姓常常是喝彩声一阵高过一阵,但这次百姓的反应却是异于寻常,华街之上,北原花车所行之处皆变得寂静。 “这是怎么了?”玄芝站在高处,自然是看到了不同之处。 “怎么突然都没声了?”朝颜也甚是疑惑。 他们探着身子尽力向北原花车的方向望去,却亦是枉然,直到花车行近。 玄芝终于看到了北原的花车,也终于知道了为什么百姓都噤了声。 因为,他亦看到了那张覆着轻薄红纱的脸。 那女子的面庞在红纱乌发的衬托下更显莹润而苍白没有血色,嘴角虽是看似媚笑着,眼睛却是流淌着冷冷的河水,眉则是那随波流淌的两片细长柳叶,那眸比深夜更加漆黑,中有繁星却没有温度。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那红衣女子忽然幽幽开口,在这寂静的华街之上,这样柔美多情的歌声却被唱出阵阵诡谲之感。 玉竹身在华街之中,他听到那歌声时身子一晃。 玉苏在后面将他扶住“怎么了?”玉苏问道。 玉竹摇摇头,抬首看去,那女子却似是与玉竹相识许久一般,一边舞着,一边眼波流转看着玉竹,玉竹忽而对上了那双眼睛,不禁愣住,那女子却是笑了。 红衣女子欢笑着舞着,笑声如银铃金钟碰撞阵阵,随着她起伏的身姿,袖中飘散出无数金色花瓣散落在百姓之中。 “这是金子!是金子!”只听一人的喊声在寂静中炸裂,华街顿时躁动起来,两侧的百姓皆俯身于地上抢着自女子袖中撒出的金花。 “玄芝!”朝颜见玄芝身在倾梦楼,眼睛却黏在了北原花车之上,便拍着他的肩膀说道“那女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玄芝这才晃过神来,他顿了顿,而后疯了一般的冲出倾梦楼去。 第六十八章 华街大典(中)·玉竹暂展无常面 () “刚刚那首曲子,是灵芝作的。”玉竹喃喃道。 “什么?!”玉苏瞪大了眼睛向北原花车望去。 北原花车上的红衣女子虽是随着花车离玉竹越来越远,但却是一直望向玉竹的方向,幽幽的唱着那短短的曲。 忽然,人群中掠过一个人影。 “玄芝!”玉苏惊呼一声,而后拉了拉玉竹的衣袖,指着北原花车的方向“我刚刚看到玄芝跑过去了!我们赶紧过去!” 玉竹听到是玄芝跑了过去,心道一声不好,便连忙跟着玉苏往玄芝的方向赶去。 华街之上,两旁本就挤满了围观的百姓,而那北原花车上的红衣女子又洒下金花,百姓一拥而上,场面便是更加混乱,寸步难行。 “这样过不去!”玉苏道“我们从后面的街绕过去!” 玉竹点点头,便同玉苏隐入身后的街巷。 他们刚行了没几步,前路却被人挡住。 “这本就是一计吗?”玉竹冷哼一声。 “听闻白无常司主玉竹大人剑术无人能敌,今日特来切磋。”那人往旁边一招手,胡同里又站出了三个壮汉“却是今日一见,方觉玉竹大人身子骨似是孱弱,恐并不是我等对手。” 玉竹听罢轻笑一声“既觉得我孱弱,却仍要以多敌少?” “哈哈,”那人大笑道“这不过是为了把握大一……” 那人话还没说完,却是没了后文。 “胆量不错,”玉竹将剑收回“却是话太多。” “你……”余下之人见自己的同伙顷刻间死了一个,甚是恼火,便是三人提刀向前杀去。 玉竹轻挽一个剑花,趁着夜色朦胧,一身银白衣衫宛如鬼魅,来回闪躲迅速且银衣映着月光在这漆黑中十分晃眼。 不消“当当当当”四声刀尖碰撞之声,那三个壮汉便已经倒下。 最后倒下之人喉咙咕嘟咕嘟的向外冒着鲜血,却还用手使劲抓着地面,想要往前爬。 “你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我并没有割断你的喉咙,不信,你说说话试试?”玉竹转头看着他,缓缓走过去,而后俯下身,用手用力拽着他的头发将他从地上拖起来,用力摔在一侧的墙壁“我只问你,谁派你来的?” 那壮汉看着眼前的男子,形似消瘦,面色苍白,眼眸饱含杀气,语气轻柔缺如软剑歌喉,让他的身体不住的抖起来。 “你抖什么?别怕,我说了你一时半会儿不会死,”玉竹忽然笑了笑,而后将那柄沾满污血的剑举起,用力的插入那壮汉左肩,寂静的空巷中可以清楚地听到剑与骨摩擦的冰冷声音。 玉苏不禁也打了个寒战。 “我虽说你一时半会儿不会死,但我不敢保证,你能不能活,”玉竹面带微笑说道“我再问你一遍,谁派你来的?歧王?还是北原?” 壮汉喘着粗气,右手握着玉竹插入他左肩的剑,沉声道“歧王也好,北原也好,玉竹大人也知道,这不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吗?” 玉竹眉头皱了皱,歪头挑了挑眉,轻声道“看来你……真的不太想活。”他说着,将剑用力拔出,却用另一只手掐住了那壮汉的脖颈。 那壮汉吃痛却叫喊不出,只痛得额上青筋跳动,太阳穴不住抖着,脖子上、手臂上的血管凸起,面色在黑暗中看去亦是通红一片。 漆黑幽静的巷子中满是血的腥味,玉竹待那壮汉力气减弱已叫喊不出时,手执剑在壮汉手腕上轻轻一划,壮汉还没反应过来,却只听“咯吱”一声,他的双手便垂了下去。 “我方才挑断了你的手筋,你这幅样子,永安城中只有一人可救你,若你乖乖说了,我便带你去见她,”玉竹俯身向前,轻轻在他的耳边说道“歧王?还是北原?” “歧王……歧王……”那人瞳孔剧烈抖动着,豆大的汗珠如雨下,已经将他的衣衫湿透“救我……救我……”他喃喃道。 “我还有一个问题,你回答出来,我就带你去……”玉竹顿了顿,寻了个更贴合的词说道“你应去之处。” 那壮汉连忙点头,疼痛让他的神经有些麻木,他的身体已经控制不住的痉挛,口中唾液都流了出来。 “歧王府中的美人,可是灵芝?”玉竹缓缓道。 “我没……没见过那美人……”那壮汉口齿已经不清“我真……真的没见过……” “那你可知歧王安插在无常司的眼线都有何人?”玉竹见壮汉似是已经有气无力,便连忙问道,声音都多了几分急迫。 “不……不知……不……”那人将字顺着气息吐出,声音极低,他痉挛着摇着头,形态十分诡异。 玉竹贴耳听罢,方知此人定是还不够知道更多内情的资格,便缓缓起身“你一个乌合之众倒还真是耽误了我不少事。”说罢,他缓缓用双手握住剑柄,剑身向下,尖端自肩胛骨刺入,直直的插入心脏。 玉竹轻叹一口气,将剑慢慢拔出,而后用其他人的衣衫将剑擦净后收回剑鞘。 “走吧,我们去找玄芝。”玉竹回身去喊玉苏,面容又变回了温柔。 “嗯。”玉苏点点头,而后跟上了玉竹。 玉苏跟随玉竹多年,她知道玉竹虽平日里看起来谦和非常,但在身负任务时便是换了个人一般,刚刚玉竹果决且手辣的样子才是身为无常司主该有的样子。 他们不知是歧王本就只安排了那几个人,还是其他人见到玉竹那情景便吓得已不敢出来,至他们二人回到主街,便没有再遇到一个挡路之人。 玉竹拼命向人群中挤着,好在人流既挡住了他,也挡住了玄芝。 “玄芝!”玉竹拉住玄芝,抬头看了看渐行渐远的花车上的红衣女子。 那女子见玉竹将玄芝拉住,表情顿时变得幽怨起来,她眼角微微眯着,因舞蹈而潮红的脸蛋绽出一个无奈的笑,而后朱唇微启,只听在众人抢金的嘈杂声中,隐约又传来那惑人之音。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第六十九章 华街大典(下)·沙华初绽踏红莲 () “有人拦你?”玄芝一改方才着急的神情,一脸平静的问身后的玉竹。 玉竹虽发觉了玄芝的转变,但仍没有多问,只是松开手,点了点头道“应该是歧王的人。” 玄芝沉了沉,抬头看看远处的花车“她……”玄芝皱了皱眉头,缓缓道“她不是灵芝。” 玉竹没有说话,眉心却跳了两下,他明明看到那花车上的女子不论是身形还是面容,都可以说是是与灵芝一模一样,特别是那曲《红豆词》,像一把尖刀扎在他的心上。 “她真的同灵芝一模一样。”玉苏也道。 玄芝自然看出了玉竹眼神的空洞,他轻咳一声,将玉竹的思绪拉回,而后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她的嗓音。” 玉竹一愣,他回想了一下,自己听到那曲之时,只注意了曲调与曲词,确实是忽略了声音的相像。 “她将灵芝的身姿面容做的九成之像,虽然声音亦在尽力模仿,但却成了最大的纰漏,”玄芝轻声道“若她没有唱那首词,我或许会真的以为她是灵芝。” 玉竹沉沉的呼了一口气,他的头渐渐低下,眼睛微合,眉头慢慢的越皱越紧,他原本想着,就算那红衣女是灵芝也是好的,起码知道灵芝还活着,入了宫也是有陆亦桐护她周,但现在,灵芝的生死又成了未知数。 “灵芝,或许就在歧王府。”玄芝道。 “但北原人亦有可能在寻到一样之人后便除掉了灵芝以绝后患。”玉竹声音轻微,仿佛轻飘飘的话说出口便不会是真的。 玄芝摇摇头“北原人或许会这样做,”说着,他向玉竹,淡淡道“可是,歧王绝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玉竹点点头,歧王向来狡诈阴险,定是不会放过这种游戏的机会。 “真想去歧王府看看。”玄芝喃喃道。 “不可,”玉苏连忙道“方才我和玉竹遇到了歧王府的人,他们分明就是来引我们上钩的,若是现在去了,那就是往陷阱里跳啊。” “我知道,”玄芝无奈的微笑了下“放心,我知道分寸。” 玉竹的心里却隐隐皱了起来。 “对了,你们可看到繁缕了?”玉苏向一旁张望着问道。 玄芝朝前面望了下“她去前面了,”而后他透过人群努力辨认了下,说道“在买甜糕。” “你们也往前走走吧,”玉苏将玉竹往前面推了推“再怎么说也是无常司的司主,且不说一会儿的大典得露露面,怎么也得去看看这歧王到底还有什么伎俩吧?” 玉竹点点头,对玉苏说“我和玄芝去殿前,你在华街看好繁缕。” 玉苏笑了笑“去吧,知道了。” 玉竹将事情交给玉苏十分放心,便同玄芝一起往宫里走去。 “蒸甜糕好吃吗?”繁缕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娇俏的女声。 繁缕先是一愣,而后回身看到来人后微微笑了笑,给她在甜糕摊前让出了个位置。 “哟,是小常客,”买甜糕的大爷声音有些嘶哑,他笑眯眯的说道“还是要浇了桂花蜜的吗?” 那来人摆摆手,柔声道“今天巡街呢,就不吃那么多啦,多谢大爷好意。”而后对繁缕歪头眯眼笑了笑“没想到,你也喜欢吃甜糕。” 繁缕微笑了下“你不也……”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来人打断道“我和你不一样。” 繁缕一愣,眉头不由得颤了颤。 那人轻笑了下“我和你们都不一样,”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她睨了繁缕一眼,道“知道为什么吗?” 繁缕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她。 那人忽而俯身向前,瞪着圆圆的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繁缕,而后忽然大笑起来“因为我是无常司唯一的小孩子呀。”而后她转身对卖甜糕的大爷笑道“大爷,我刚刚给您开玩笑呢,我想吃蒸甜糕。” 她接过甜糕,在繁缕身边吃得津津有味,繁缕见状,便只能笑笑,但是心里却升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而远处,有几双眸子正混在人群里,紧紧盯着这散发着桂花蜜香的角落。 一国国的使臣带着侍从和贡品穿华街而过,然后进入宫门,再按顺序一个个亲自朝贡。 番邦虽然众多,但朝贡亦不需要花费太多时间便已接近过半。 远远地,北原鲜红色的花车在车队中格外的醒目,而马蹄踩踏鲜花留下的印记自宫外一直蔓延至殿前,仿若从万人尸骨中踏血而过。 陆亦桐见状眉头皱了皱,又因场合而即可舒展。 他亦远远的望见了花车之上伫立的红衣女子,此刻虽然宫墙之内灯火辉煌,但这女子却给人一种不寒而栗之感。 终于,北原的车马停在了陆亦桐殿前的阶下。 “北原王子,关山瞳,参见岚国皇帝,皇帝万福,各位娘娘金安。”车马前的男子跪地行礼道。 “北原公主,关山萤,参见岚国皇帝,皇帝万福,各位娘娘金安。”另一女子亦行礼道。 关山瞳与关山萤行礼时,身后的众人亦随之行礼。 陆亦桐笑笑“平身。” “谢皇上。”二人谢恩后便起了身。 “没想到今年北原朝贡,来的竟是北原的王子与公主。”陆亦桐笑道“不知歧王可有好好的迎接招待你们?” 关山瞳道“歧王殿下待客很是周到。” “那便好。”陆亦桐颔首道。 “此次前来,我们为皇帝献上北原的玉石玛瑙,以表心意。”关山萤行礼后,对侍从摆了摆手,身后的侍从便将花车中的珠宝抬了出来,映着淡淡的月光与明亮烛火,整箱的玉石玛瑙散发出幽幽的光芒。 等侍从将东西搬完,关山萤笑了笑又道“为了以示北原对岚国的心意,我们还有更宝贵之物想要献与皇上。” 她说着,回首看了眼花车上的红衣女子点了点头,那女子便行礼后由侍从扶着走下了花车。 北原的花车之上亦是布满鲜花,女子的双脚之下也如马蹄一般鲜红,一步一步脚下生出朵朵红莲,她面纱随风浮动扬起波光涟涟,眸子垂着,将星河收在眼底。 “这颜色……”陆亦桐看着殿前的鲜红说道。 关山瞳说道“这是我们北原特有的花朵,一株植物只花无叶,很是新奇,于是带了这满满一车与皇帝。” 陆亦桐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那红衣女子行至陆亦桐面前,匍匐在地上行了大礼。 这次,女子没有说话。 玉竹和玄芝在一旁看着眼前的场景,手心都冒出了汗水。 陆亦桐看着红衣女子,笑了笑“抬起头来。” 那女子缓缓直起身子,脖颈慢慢抬起,待玉雕般精致的面庞显露出后,方才一点一点的,将布满浓密睫毛却晶莹薄如蝉翼的眼皮微张。 星河倾泻。 冰冷,却璀璨。 殿前之人连呼吸都微弱起来。 “把面纱摘掉,让皇帝看一看。”关山萤笑着对红衣女子柔声道。 红衣女子伸出纤白莹莹的双手,自乌发旁将面纱缓缓揭下。 忽而,只听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而后便是寂静。 陆亦桐即便已经事前有了准备,此时亦是瞳孔骤然收缩,身形不由得一慌。 那张脸,与灵芝的脸,生得一模一样。 “你叫什么名字?”陆亦桐沉声问道。 那女子莞尔一笑,眼睛里却是冷得好似深秋湖水,鲜红的嘴唇慢慢吐出两个字。 “沙华。”她道。 第七十章 宫中·舞鼓一曲芝纹艳 () 沙华说完后,关山萤抬头看了看陆亦桐的神情,而后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好生俊俏的美人。”陆亦桐身后的容妃缓声道。 陆亦桐这才从刚刚的震惊中缓过神来,他又仔细看了看那女子的脸。 他真希望方才只是自己眼花,但却还是看到了一模一样的面庞。 “不知皇帝对这份礼可还满意?”关山瞳道。 陆亦桐抬头在众人之中寻到玉竹与玄芝的身影,而后便看到玄芝轻微的摇了摇头,他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微微一笑道“如此美人,北原厚礼,自然合孤的心意。” 而后,陆亦桐俯下身去,将沙华扶起,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玄芝是灵芝的亲弟弟,他的话自然不会错,但此时眼前的女子实在与灵芝过于相像,让他忍不住将目光牢牢黏在了美人身上。 陆亦桐此举自然是被关山瞳与关山萤看在眼里,关山瞳笑着行礼道“既然皇帝如此喜爱沙华,我们今夜便让沙华侍奉君侧。” “那自然是好。”陆亦桐亦是笑笑,他抬了抬手,说道“赏。” 关山瞳与关山萤听罢便相视一笑,行礼告退。 关山瞳离开时回头看了沙华一眼,沙华微微眨眼以示明晓。 而容妃身边的锦贵人和钰贵人一直沉默着,但方才玄芝的小动作却被钰贵人看在了眼中,她淡淡的舒了口气,用余光看了眼锦贵人,锦贵人此刻目光所及之处却是陆亦桐身侧的歧王,而眼中的蜜意也蒙上了一层隐约的寒雾。 大典并没有因为北原制造的小插曲而有丝毫停顿,红衣女子站在陆亦桐一旁,冷冷旁观着这一切。 进献贡品后,各番邦使臣宾客皆入大殿之中,这一夜将彻夜载歌载舞,以示岚国好客之气。 沙华坐在陆亦桐身旁,殿内灯火通明,一袭红衣将她衬得异常娇艳。 容妃端坐于陆亦桐右侧的妃位,锦贵人在左侧,钰贵人则在锦贵人的再左侧落座,殿中歌舞升平,锦贵人却是有些心不在焉。 待殿中由一拨莺莺燕燕退了下去,关山瞳缓缓起身拱手行了个礼,笑道“岚国歌舞曼妙,我北原人亦是能歌善舞,美人沙华入宫前特意为陛下习得一曲霓裳,欲献于陛下。” 殿中一片寂静。 陆亦桐听罢,侧首看了看怀中的美人,道“既是美人为孤献舞,孤怎有不准的道理?” 沙华正欲起身,陆亦桐却忽然转头对锦贵人道“孤记得锦贵人前些日子正好谱了首新曲名《红裳》,正巧迎合了此情此景,”他笑了笑,又对关山瞳道“美人舞新曲,可好?” “皇帝陛下妙想。”关山瞳拱手行礼道。 沙华见状便施了礼后走下殿去,锦贵人也命人取了琴来。 锦贵人善音,沙华善舞,琴声如金鸣泣露,鸿舞若飞鸟惊碟,殿中没有任何杂音,就连那满桌的珍馐,此刻都无人取食。 一曲舞罢,沙华衣衫被汗水微微湿透,额前渗出细密汗珠,嘴唇更加红润,面色也微微泛红,她行礼后,抬眼向陆亦桐看去,一双碧波荡漾的眼眸温润如清泉。 即便锦贵人早就知晓歧王寻得美人与灵芝极像,却亦是没想到会相似到如此地步,就连舞动时的身姿都可以假乱真。 此时,锦贵人手心亦是微微的潮湿。 殿内寂静,众人皆是见过灵芝面貌的,亦是早看出那沙华的异样,于是每个人都屏住呼吸,静静等待陆亦桐的反应。 陆亦桐看着殿中跪在地上的华沙,又看看锦贵人,再看向歧王,看向众人,他轻笑一下,而后缓缓的抚掌“好!”他道“好一曲《红裳》歌舞!” 众人不知该如何,便只得跟着陆亦桐抚掌。 “皇帝陛下,”此时,关山萤却忽而站起,手中执一只玲珑红皮鼓,行了个后道“我们北原有舞鼓一说,是那美人持鼓起舞,沙华在北原是有名的舞鼓女,陛下可愿一观舞鼓之妙?” 众人听此一话皆是哗然。 众所周知,这北原的舞鼓所用之鼓并非兽皮,其残忍手段令人咋舌,于是,在场之宾客王臣皆侧目垂首不发一言,独有那歧王定定的看着关山瞳面带笑意。 然,番邦请舞,岂有拒绝之理? 陆亦桐无奈,只得抬抬手,让沙华将鼓取来。 沙华执孤行礼,可就在她将鼓面置于身侧时,玄芝不由得一震。 那鼓皮之上,有一朵淡淡的灵芝纹样,那朵灵芝中心则有一颗比灵芝纹稍深的朱砂色点。 玉竹亦是看到了那图案。 玄芝与玉竹四目相对,眼眶中满是震惊与惊愕。 只因灵芝曾为不喜自己背后的朱砂痣而寻人刻一灵芝于其上,此事只有他们二人知晓,就连陆亦桐也只是听闻而未见过。 沙华手捧鲜红色的鼓,口中轻声吟唱着那曲《红豆词》红纱曼丽,纤长的手按着节奏拍着鼓点。 每一下都打在玉竹与玄芝的心上。 歧王执起酒杯,借饮酒之势瞥了玉竹与玄芝一眼,而后眉眼弯了弯,一口将酒饮下,不禁露出喜色。 陆亦桐自然也看出了他们二人的神情有些不对,于是,在舞鼓结束时便道“北原之舞果真是有特色的,”他看了看玉竹,缓缓道“玉竹,你觉得呢?” “臣觉得那鼓颇是有趣,可否容臣一观?”玉竹拱手道。 陆亦桐听罢缓缓看向关山萤,关山萤拱拱手,让沙华将鼓呈于玉竹面前,玉竹双手接过鼓后与玄芝一同看着上面那朵灵芝纹样。 关山瞳与关山萤见状相视一笑,歧王亦是眼中充满戏谑。 玉竹与玄芝看了许久,陆亦桐轻咳一声,问道“可看出什么?” 玉竹这才将心思从鼓皮上抽回,而后拱手说道“这鼓颇具北原特色,只是臣见这鼓皮之上有一图案,可是有什么缘由?” 关山萤笑道“这图案并非我们所作,只是这皮的原主本就带着这图案,我们见这颇有意思,便制了这鼓。” “因为有趣,所以制了这鼓吗?”陆亦桐面色带笑沉声道。 “正是。”关山瞳亦是微笑着回答。 玉竹摩挲着那鼓面,触感清凉细腻,是少女之肌,他抬头看看关山瞳与关山萤,又向远处看了看歧王,他们皆是面容带笑,那笑却是阴冷至极。 恍惚间,玉竹如坠冰窟。 怀中执的那鼓,似是抱着自己久别重逢的恋人。 第七十一章 歧王府·歧礼奉鼓烛心燃 () 歧王府中此时异常的寂静,也异常的黝黑,曼珠在内室中只在靠床的桌上燃了一柄烛火,她侧卧在床榻上,头发松散,只松松的扎了一支簪子将发丝盘起,一手支着头的一侧,一手执一面雕花的铜镜,借着昏黄的烛光,她正仔细打量着镜中之人。 忽而,自房间一侧闪过一个人影,人影在烛火掩映下渐渐清晰。 “你今天怎么来了?”曼珠并不害怕,她只微微抬眼打量了下来人,便说道“没事先通禀,小心与旁人撞到一起去。” 那人娇声笑了一笑,却似是自己家中一般在一旁坐下,说道“能碰上谁?玉竹和玄芝进宫去了,繁缕那里有人看着一时动弹不得,即便是那凌霄来了,他能耐我何?” 曼珠听罢,脸上浮现出一丝满意的媚笑“单凭你这性子,就比那繁缕好百倍,若她有你一半的果断与大胆,我与歧王也断断不会弃了她,还要劳烦公主殿下操劳这事。” “曼珠你过奖了。”那女子隐在烛火的阴影里微笑道。 “不是我过奖,而是你本就应该视这些话为寻常才是。”曼珠微微正了正身子说道。 那女子不以为然“以后他们定是要付出代价补偿我的,”而后,她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轻笑一声说道“你可知,今日玉竹和玄芝见到那沙华成了什么样子?” 曼珠将镜子缓缓放下,抬眼瞧了那女子一眼,轻声道“惊愕?恐惧?惊喜?”她慢慢的一连说了好几个词语。 那女子一听倒是乐了“曼珠,你似乎还对他们有些留恋?” 曼珠眉毛一挑,左边嘴角不禁微微翘起,眉头蹙了一蹙,露出一个有些讥讽的笑“若是有留恋,我便不会为他们献上那份大礼了。” “这我倒是有所耳闻,”那女子笑道“是在大典上呈给他们的?” “正是,”曼珠微微点点头,笑容渐渐变得阴冷“我为了这次大典,特意做了一只鼓。” “鼓?”那女子的神情先是不解,而后是思索,再然后就成了恍然,她掩嘴笑道“你说的可是那北原舞鼓所用之鼓?” “我们让北原人特意寻了背后有朱砂痣的豆蔻少女来,在那颗痣上绘了与我同样的灵芝纹,那只鼓即便他们再如何验证,都会是真的。”曼珠话毕,轻合了双眼,一边自口中哼唱着《红豆词》,一边用手指随节奏敲着桌子一沿。 “还真有你的,”那女子道“不过,这《红豆词》我怎么没听过?” 曼珠微微抬眼,看着眼前的烛火在眸子中跳动“这是从前,我写给玉竹的曲子。” 那女子忽然笑了出来“怪不得那玉竹自华街上听到这曲子就如疯了一般,还手刃了那几个拦路之人,听说手法残忍至极,领头人的手筋脚筋都被挑断了。” 曼珠瞳孔猛然收缩,呼吸一滞以后又变得平缓“他本就并非善类。” “可玄芝却是追着花车跑了许久。”那女子接着道。 “你不必来探我的底,”曼珠轻笑着抬眼看着那女子,而后用手指将鬓边的碎发挽到耳后“我是什么人你很是清楚。” “我哪敢探你曼珠的底?”那女子连忙道“我只是怕你因着玉竹与玄芝而有所动摇。” 曼珠歪头看了看眼前的女子,眯眼笑了笑“公主殿下,有句话,不值当讲不当讲。” “什么?” 曼珠坐起,斜倚了桌角,将发中的鲜红玛瑙簪子拿在手中,轻声道“谁都可以成为北原公主。”她话毕,只听‘咔哒’一声,那玛瑙簪子在曼珠手上应声而断,在白皙的指缝中看着鲜红一片。 那女子一震,脸上的笑僵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曼珠叹了口气,“只是希望公主殿下能够在某些时候收敛一下北方的狠厉傲慢之气,如此,才能在以后更好的将事情做成。” 那女子咬了咬牙,手指抠了抠桌角,却终究是隐忍下来。 “你做的很好,”曼珠眼睛看着那女子,伸手将碎掉的簪子随意扔在桌上“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吗?” “你们若如此做,就不怕以后北原拿你们试问?”那女子声音有些颤抖。 曼珠忽而觉得眼前的女子此时有了些繁缕的样子,不禁笑出了声,她缓声道“北原若是想要一个公主,我们便送一个公主就是,他们要问我们什么?” “你们……” “所以,”曼珠忽而起身上前,执着烛火向那女子缓步走去“公主殿下若是以后想像北原其他公主那样活着,就一定要够聪明,够隐忍,最主要的是,活得够久,”她说着,眉眼渐渐弯出了一个笑“起码要到北原破城的那天吧。” 那女子看着曼珠放置在自己眼前跳动的烛火,炙热之气扑面而来,她不由得向后仰了仰头。 曼珠见状笑道“这就怕了?” 那女子没有说话,用沉默来回答了曼珠的疑问。 曼珠见状,便将左手执着的烛火慢慢收回,却伸出右手覆上烛火轻轻游走,她的手指包裹着跳动的烛火,眼睛定定的看着那火苗,缓声道“这烛火看似明亮而滚烫,其实不然。” 她说着,身子慢慢蹲下来,直到与那女子的视线平齐以后,才道“你看这烛火之中,烫人的其实是最外沿的火,而中间的,也就是我们本应最害怕的烛心,其实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样滚烫。” 曼珠一边说着,一边将那女子的手握在手中,那女子瞳孔震动,却无法将手抽出,于是只能由着曼珠将二人的手置于烛火之中。 那女子原本十分害怕,却在手掌略过光火之时感到一丝诧异。 “并不是很烫,对吗?”曼珠笑着问道。 那女子微微点了点头。 “所以,有时候你所害怕的,只是你的害怕而已。”曼珠伸出手去,托起那女子娇小的下巴,道“你不必害怕,我的北原公主。” “即便是你吗?”那女子缓缓起唇道。 “不,”曼珠笑了笑“除了我。” 第七十二章 华街·彼岸之花引黄泉 () “就知道你会来,”朝颜抱着一捧鲜红的花束走进房间,还没见到来人便说道“所以我今日带了人来。” 自朝颜身后闪进屋里的是因大典而着了一身艳丽的云苓。 “八爷。”云苓道。 隐在阴影中的男子微微点头,示意她们二人坐下“今日北原花车上的红衣女子你们定是见过了。” 朝颜与云苓点点头,可惜她们并没有见过灵芝真容,所以此时她们并不知那女子有何异常。 “那女子名叫沙华,相貌却是与灵芝生的一模一样。”八爷缓缓道。 朝颜与云苓相互对视片刻,而后朝颜道“但我觉得,她似乎并不应该是灵芝。” 八爷听罢抬起头,月光自他身后映射,此时竟有些看不清他的面容“你为何如此说?”他问道。 “因为歧王深知灵芝对无常司所起的作用,所以,若灵芝真的在歧王手里,那么歧王是断断不会松手让灵芝进宫的,他只会将灵芝紧紧握在手里。”朝颜答道。 “此话有理,”八爷点点头“且灵芝身后肩胛骨之上是刻了一朵灵芝的,而那沙华的肩上刻的则是一朵红色花朵。” “那便好。”云苓道。 “不过,”八爷又继续说道“那沙华在殿中为皇上献了一曲舞鼓。” “那舞鼓不是……”朝颜小声惊呼一声,接着渐渐没了声音。 八爷点点头“那鼓皮之上,却有灵芝身上的灵芝纹样和一模一样的朱砂痣,就连沙华唱的曲子都是灵芝当年为玉竹所作之曲。” 朝颜和云苓楞在原地,她们在心中已经隐约猜到了两种可能,但是其中的一种却是怎么都不敢说出口的。 而此时,八爷将身子正了正,“从前你们未曾见过灵芝,今日见了沙华,便知灵芝之貌,亦知了灵芝之特点,在城中若是遇到与之相似的容貌与灵芝纹样,定要仔细盯着。” 朝颜点点头“你放心,今日之事定会成为明日酒桌上酒客的谈资,我也会好好注意。” “嗯,”八爷应道,而后转头对云苓道“接下来,你要多记着歧王府所裁的新衣,他大概还猜不到你是我的眼线,所以你还不需有什么戒备。” 云苓知道,八爷让她盯着歧王府的新衣裁制是想确定情况,若是新衣继续裁制,则表明灵芝或许还活着并尚且安好,若是新衣断了,则是另一种结果。 “那张鼓皮十分的新,若是……”八爷十分轻微的深深呼了一口气“不管是什么办法,只要能有一点关于她的消息就好,哪怕是坏的,也好让我死了这条心。” “八爷,你放心,歧王断不会让灵芝这样死的,”朝颜说道“他布了这么大的一局棋,哪将灵芝制成只鼓就结束?恐怕他这是转移你们的视线,重要的事或许在后头。” “但愿如此……”八爷沉了沉,低声道“我们虽然寻不出歧王府中的美人,但却是可以将这名叫沙华的北原女子查上一查,不过,玉竹定是会查那女子的,所以,我们应从另一个线索下手。” “你可是说,那只鼓?”朝颜轻声道。 “正是,”八爷颔首“北原只有王族可制舞鼓,而制鼓之时皆是会寻皮肉之上没有一丝瑕疵的少女,如此,身上有着朱砂纹样却仍旧制鼓之人定是少数,甚至是关山家特意去寻的。” “如此一来,那便是必须查上一查了,”朝颜点点头“那是北原送予皇上之礼,且定与灵芝有关,若是探查,定是可以探寻到一些东西。” “放出夜枭,查,”八爷道“对了,去北原时还有一事可以顺便查明。” “什么?”朝颜问道。 “繁缕,”八爷敲着桌沿说道“查一查,她到底是北原关山家族里的哪一族之女。” 云苓忽觉不对“你们这是……” 八爷微微笑了笑“北原已经入城,段家也已假意倒戈,繁缕的作用渐渐微弱,若她在北原王族之中并非重要,那么,利用她或许可以知道歧王以后的计策,以及灵芝的下落。” “想让她吐出什么东西来,可没那么容易。”朝颜皱了皱眉头道“除非……” “玉竹的手段你们也定是有所耳闻的,那可真的是在其位谋其事的主,”八爷幽声道“若是探得她并非重要之人,那么只等她被秘密送进慎刑司便可。” “若她所在之族乃是声名显赫的王族呢?”云苓问道。 八爷轻笑一声“虽然不排除这种可能,但这种可能性却是微乎其微,”他顿了顿,接着道“若她十分重要,那么为何在她丢失之时并没有人寻过她?” “之前我们说过,歧王早和北原结盟,繁缕有很大的可能是歧王早就安排好的。”朝颜说道。 “没错,”八爷点点头“所以,她才更加不会是重要之人,不然,北原怎会舍得将她放入岚国,并且放进了无常司中。” “所以,繁缕很有可能就只是一个小王族中的公主。”云苓恍然道。 “不仅如此,”八爷斜了斜身子,缓缓道“准确的说,应该是死了也没什么所谓的公主。” “但我们之前查过繁缕,却是毫无线索的。”朝颜道。 “所以,我们这次不查繁缕,而是查是谁家丢了女儿便可。”八爷说道“在北原查一个女孩不容易,但是要查一个丢了女儿的王族却是容易得很。” 朝颜点点头“如此,事情应该很快就会查出。” “让夜枭速办,”八爷道“此事不可耽搁太久,最好是在北原还未离京之时便带消息回来。” “是。”朝颜应道“我定让夜枭速去速归。” “青黛那里……”八爷思虑片刻,才说道“她见过灵芝,歧王定不会让她接近真相,但她同各府关系密切,也好走动,且让她多留意着。” “嗯,放心吧。”云苓微笑道。 “今日……”朝颜犹豫片刻,对八爷说道“皇上今夜便要临幸那北原美人吗?” 八爷摇摇头“不知,但在事情明晓之前,皇上定不会轻取妄动。” “哎?”云苓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我忽然想起,先前朝颜同我讲过,那歧王府中的美人似乎唤名‘曼珠’?” “没错。”朝颜点点头。 云苓眉头微微一拧,说道“你们可听说过‘曼珠沙华’?” “曼珠沙华?”朝颜忽而恍然“传闻那曼珠沙华生在彼岸忘川,又名彼岸花,其有花无叶,有叶无花,花叶永不相见,是自愿投入地狱的花朵。” “之前我也没有想到,只是若将歧王府中美人与这北原美人联系在一起,组成这么个名字,定不是什么巧合之事。”云苓道。 “曼珠沙华,盛开在地狱中的彼岸之花吗……”八爷喃喃道“为亡者引路,她这是要将我们引入黄泉……” 八爷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忽然说道“那沙华的肩胛骨上所刻之花,似乎就是彼岸花。” 八爷眉心皱的越来越紧,他知道,灵芝与玄芝本应是最不会背叛岚国与陆亦桐的人,没想到却还是生出了变故。 没有人知道,灵芝消失的这几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她从白无常司主灵芝变作了身处地狱的曼珠。 亦是,想要将整个岚国引入地狱的,彼岸花。 第七十三章 无常司·换皮寻像戏生死 () 清晨,阳光还未穿透秋日的云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晨露的清气,玉竹已早早来到了无常司中,他将窗户打开,看着窗外渐渐灰暗的竹叶被风吹拂的样子,不由得盯着发起了呆。 其实昨晚整整一夜他都没睡好,将玄芝送回家后,他脑子里仍旧是乱糟糟的,想到大殿之上,那与灵芝一模一样却自称名叫沙华的北原女子,又想到舞鼓之上那与灵芝一模一样的纹样。 他似乎明白,这一切都是冲着他来的,而搅乱他便可将无常司震上一震,也可让这永安城不得安宁。 ‘歧王好手段。’玉竹想着,却因着线索实在太多,而更加不能确定灵芝的现状。 “玉竹,”门外忽然传来玄芝的声音“看你发了半天呆了。” 玉竹闻言笑了笑“你今日来得倒是早。” “睡不着,想着你定也是无心安眠,便来看看。”玄芝说着,缓步走了进来。 玉竹转头又看向窗外“我没想到歧王与北原竟想出如此阴毒的法子来对付我们。” “舞鼓……”玄芝喃喃道“那鼓皮,似乎……” “或许我们可以查一查那女子,”玉竹皱眉,叹了口气道“其实,我最想查的,是那只鼓。” 玄芝一愣,没有说话。 玉竹自嘲般的笑笑“可惜,以我之能力,却只能将那沙华查上一查。” “那舞鼓是沙华所持,查到她,或许就能查到那鼓的某些关系。”玄芝说道。 “但愿如此,”玉竹道“我第一次希望歧王能比我们想象中的更狡诈些,如此,灵芝或许还能活着。” 玄芝没有说话,只是顺着玉竹的视线望着窗外“昨夜,整个永安城都看到了沙华的模样,如此,今日城中定是流言蜚语遍布。” “是啊,”玉竹重重的叹了口气“无常司主被北原劫走,如今却成了北原进献我们的礼物,是莫大的耻辱与讽刺。”他淡淡的看了玄芝一眼,轻声道“他这是在诛心。” “我真的不懂,歧王为何会如此。”玄芝愤愤道。 “或许,他与皇上之间,存在着什么我们也无法知道的隐秘之事吧。”玉竹摇了摇头,语气透着些许无奈。 玄芝更加不解,他追问道“他们之间的事,能让歧王如此记恨皇上的,大概就是皇上毒杀先皇后一事了,此事我们本就知道。” “问题在于,为什么毒杀。”玉竹眉头忽然蹙了蹙“我们一直将此事当做前朝之事看待,所以从未探究过此事的原因,前朝记事中说是皇上的母妃嫉恨先皇后,于是在粥中掺了藤黄让皇上端去予先皇后服下,但事实是否果真如此,我们无从得知。” “歧王事后将那煮粥的后厨众人皆诛了,由此看来,先皇后之死应是那粥的原因不假。”玄芝说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玉竹神情渐渐冷峻“我的意思是说,先皇后之死,果真是因皇上母妃的嫉恨吗?若真是皇上母妃所为,当年先皇如此宠爱先皇后,先皇后死后,先皇却没有重罚皇上母妃,而只是轻飘飘的罚了一罚,直到后来,皇上母妃毒害了太多皇嗣,先皇才将她赐死,由此看出,先皇后之死,或许皇上母妃只是做了替罪羊。” 玄芝听罢瞳孔不由得扩张,他努力镇定下来,缓缓说道“玉竹,在外面可不敢这么说啊。” “我知道,”玉竹拍了拍玄芝的肩膀“我也只是猜测,所以也只同你说了说。” “那便好,那便好。”玄芝看着眼前的玉竹,有些事情,他必须在玉竹探查前就遮掩过去,或者找别的话题来分散预祝的注意力。 那些事情,那些宫墙的真相,之所以被层层掩盖无人得知,亦是有其原因。 而知晓真相之人,大多数,皆是成了无法言说,也是成了可以永远守护秘密的人。 “玉竹,玄芝,你们来的好早。”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此时南星恰好来到了无常司中“你们饿了吧?这秋天气凉,我给你们做碗热乎乎的汤面暖暖身子。” “好!”玄芝赶忙说道“最喜欢吃南星做的汤面了,要多放点肉。” “知道。”南星走上前去,拍了拍玉竹的肩膀“怎么样?还好吗?” “嗯,没事,”玉竹点点头“该来的总会来,还好我们事先有了准备。” “华街巷子里的事我已经打理好了,死的几个是先前通缉过的劫匪,前段时间似乎与歧王府关系忽然密切。”南星道。 “他们确实是歧王派来的,”玉竹淡淡道“本以为或许可以查到更多的事,如此看来,他们却果真只是用来绊住我,好让玄芝独自去追看沙华的。” “幸好我们提前通了气,”玄芝说道“若不是事先做了种种假设,我恐怕真的会如歧王料想的那样搅乱了整个华街大典。” 南星点点头“是啊,北原人又让那女子撒了金子,场面本就混乱,还用人将玉竹绊住,如此一来,你定是会落入陷阱,不过,当时我被人群挤到外面,只看到了那女子的七八分样貌。” “若是满有十分,则是有九分之像了,”玉竹道“还有那曲《红豆词》,若非事先有所准备,我或许会比玄芝更加迷乱。” “也并不怪你,”玄芝说道“她实在是太像了些。” “人之相似,最多不过十之六七,过了八分便是同胞亲人为多,灵芝与那名叫沙华的女子非亲非故且连族都不相通,如此,便只有一种可能了,”南星沉了沉,说道“换皮。” “这……”玉竹的眼眶不由得睁大了些“这么说来,那灵芝……” “北原换皮之术,并非只可换一人之皮,”南星见玉竹如此紧张,连忙解释道“若是想要极为相似,是要寻五官各个相似之人,而后取每个人相似之器,拼在一起,而后再作调整,如此之法,想要十分像也是有可能的。” “若是有如此之法,那么昨日殿上,沙华那一曲舞鼓,或许也是冒充。”玄芝转头对南星道“昨日沙华在殿中作一曲舞鼓,所用的鼓上印有与灵芝一模一样的纹样。” “面皮都能作假,别说那鼓皮了,”南星淡淡道“只是,北原之法果然是残忍至极的,为了如此一计就可残害如此多的无辜性命。” 南星虽如此说,但玉竹的心里却还是没有底,他不知道南星是否只是在安慰他,更不知道灵芝此刻究竟是生是死,只是,与灵芝相连的腥风血雨逐渐开始滴落,他手里撑的伞,已经飘摇。 “昨日皇上应与沙华共处,但皇上定不会现在就临幸一个北原女子,”玉竹对玄芝轻声道“我们一会儿便进宫去吧,看看皇上那里有什么消息。” 第七十四章 宫中·北寻沙华福祥乱 () 玉竹和玄芝进宫时,陆亦桐已经下了早朝,在接见番邦使臣的间隙,陆亦桐才又机会见到了早已等待在养心殿中的玉竹和玄芝。 “昨日之事实在错杂,你们今日可有什么想法与我说的?”一进殿门,陆亦桐还没坐下便说道。 方海忙将殿门关了,回头看看玉竹和玄芝,而后将热茶端了上来。 “昨夜无常司在华街巡视,那北原女子自现身后便一直对我与玄芝格外关注,”玉竹说道“好在我们在事前便已经做了万的准备,并且在玄芝追逐花车之时,有一伙人将我拦下,想要阻挠我寻玄芝,经查,是歧王之人。” 陆亦桐点点头,而后道“昨日你们在殿上为何忽然要看那舞鼓?” “那舞鼓之上有一灵芝纹样,而灵芝的后背之上也有一方同样的纹样,我们便想辨一辨真伪。”玄芝说道。 玉竹垂首片刻,而后缓缓抬起头“皇上,昨夜大典,在看那只舞鼓之时,我与玄芝亦特意注意了沙华的背后,却其见在先前灵芝刻有纹样之处雕了一朵红花。” “那……”陆亦桐左右看了看预祝与玄芝,终究没有问出口。 玉竹淡笑了下摇摇头“不知,”他道“南星说北原有一换皮秘法,可以将人换得十成相像,如此,换一面鼓皮便更是简单之事。” “但我们还是不能确定灵芝究竟如何,我们推测,以歧王的性子,应不会这么轻易的将灵芝处死。”玄芝说着,语气却不自觉的有些紧张。 陆亦桐长叹一口气“虽早有了准备,但昨日见到沙华,我却还是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原本我们猜测的便是灵芝可能会在华街大典上直接现身,所以当时亦是有些准备,不过,见到时确实更加感到惊异。”玉竹声音平淡,眉头却紧紧拧在一起。 陆亦桐眉头愈紧“那灵芝纹样并不常见,沙华又是北原进献之人,想要查到沙华的底细应是不难的,可派出麻雀加以打探。” 玉竹应道“司中已经派出麻雀往北去了,我让他们尽快查明,最好在北原还未出城之时便传回消息。” 陆亦桐听罢微微颔首“黑无常那里也已经派出夜枭,他可探查一些更加隐秘之事,届时有了什么消息,我会告知你们。” 陆亦桐眉头皱了皱“昨夜我亦是注意到了那朵花,她乘坐的花车上布满的,便是这种花,似乎是叫作曼珠沙华。” “曼珠沙华又称彼岸花,是将人引入黄泉的花朵,”玉竹轻声道“她昨日踏着彼岸花而来,是……” “我亦是想要直接查了歧王府,但为了岚国的江山,我不得不从长计议。”陆亦桐说道。 玉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言失,连忙谢罪道“属下失言。” “无妨,我知道你也是挂念灵芝,只是,灵芝即便是其中一环,我们还应以大局为重,”陆亦桐摆摆手说道。 玉竹听着,余光瞥了眼一旁的玄芝,玄芝的神情似乎是有些欲言又止,他收回目光,暗暗地叹了口气,虽然之前玄芝自己说众人皆有些过于关注灵芝之事,但真到了事情上,对灵芝最关心的,却还是玄芝自己。 “黑无常那里……”玄芝终究是开了口“先前可得到什么可用的消息?” “玄芝!”玉竹声音不大,语气却是十分严厉,方海听到往日都是柔声细语的玉竹忽然如此说话,竟也是惊得眼皮忽而抬了一抬。 陆亦桐对玉竹摆摆手“你这是做什么?我们之间有什么不能问的?”他对玉竹说完,侧首便对玄芝道“先前黑无常并没有带来什么可用的消息,特别是对于歧王与北原之间,唯一的或许可用的消息,就是那歧王府中所豢养的美人似乎名为曼珠,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不过,那日大殿之上,锦贵人所作之曲名为《红裳》,应是有什么缘由。”玉竹淡淡道。 陆亦桐抿了抿嘴唇说道“她作那一曲《红裳》是她早先就与我说过,说想要在大典之上为宾客献曲,我当时便觉得事出蹊跷,后来钰贵人告诉我北原欲献一美人与我,我便觉得,这《红裳》一曲与北原之间定是存在什么联系。” “不过,她在此时提前说了那曲,竟不怕皇上起疑心吗?”玉竹疑惑道。 陆亦桐垂了双目“我也是如此想,所以一直没有头绪。” “或许只是我们想得太多了呢?”玄芝此时说道“说不定,锦贵人就只是想邀个功而不小心说漏了嘴呢?” 陆亦桐与玉竹相互看了看,而后又看看玄芝,不由的笑了。 “我现在也只能如此想了。”陆亦桐摇头笑了笑“说道锦贵人邀功,昨夜宫中繁乱,我忽然想着,清清逼锦贵人往上爬,那便需要一把梯子,”他说着忽而笑了“我派人寻了那梯子。” “皇上的意思是指……”玉竹面上亦是带了笑意。 “昨夜锦贵人与歧王在花园私会。”陆亦桐将手边的茶杯端起,浅啄一口“我与锦贵人是断断不会有子嗣的,若她有了子嗣,那便定是歧王之后。” 玉竹的眉尾忽而一跳“锦贵人的胆子也太大了些。” 陆亦桐倒是笑得轻巧“自从她入了这个局,她的胆子就没有小过。” “那么接下来,便是要等锦贵人的消息了。”玉竹说道。 陆亦桐点点头“北原此次定是有备而来,不知他们还有什么诡计,我们决不能掉以轻心。” 话毕,殿中忽而陷入了一阵沉寂,片刻后,陆亦桐缓缓说道“昨夜我并没有临幸沙华,”他看了看玉竹说道“如此的时候,我不能出现丝毫的漏洞。” 玉竹亦是知道陆亦桐此番都是为了他,他定定道“若是为国为民,任何事皆应以江山与百姓为先。” “有些事能做,有些事不能,我们之间,决不能出现任何隔阂,”陆亦桐手指点了点桌沿“决不能。” 玉竹听罢,起身重重跪在地上“臣定不负皇上重望。” 玄芝亦是随玉竹跪了下去。 然而,他们此时却没想到,北原人的手,想要伸进的,却是福祥宫。 第七十五章 华街·白夹红穗玉貔貅 () 玉竹与玄芝自宫中出,欲穿华街至无常司。 “这是什么?”却听一熟悉的女声。 玉竹与玄芝闻声都不禁抬首去寻。 只见一着红衣的长发女子站在一个摊子前,手里拿着一个玉雕小件在询问,她的身边还有几个似是仆从的人跟随着。 “姑娘好眼力,这物件儿可是我这摊子里最好的,”摊贩一边说着一边比划着“这是白玉雕的上古神兽,名曰貔貅,可挡煞气还可招福呐!” 玉竹与玄芝不由的走过去,却见那女子着一身北原装束,发上有许多鲜红玛瑙的珠翠,但那其中,却有一枚白玉的发夹。 玉竹不由一愣,他转头看看玄芝,玄芝向他微微点了点头。 “这位姑娘。”玉竹向前一步,站在那女子身侧拱手行了个礼。 那女子听声便侧首,那是灵芝的模样,或者说是沙华的样貌也可。 玉竹抬首见到来人容貌,先是一晃神,而后道“竟是北原的沙华姑娘。” “你是?”沙华回了玉竹一个微笑,却疑惑道。 “那日大典,殿上之人众多,沙华姑娘不记得我是自然,”玉竹笑笑“我是无常司司主,玉竹。” “玉竹大人,”沙华服身施了一礼“在北原便听闻大人的名声,今日终于见到了真容。” “沙华姑娘过誉,”玉竹道“沙华姑娘不应是在宫中侍奉皇上吗?怎的会来到这华街之上?” “我来这岚国多日,经还未曾见识过岚国的风土人情,待北原人马归,我便是要永远出不得那皇宫了,所以现在出来转转,”沙华看着手里的物件,莞尔一笑“皇上亦是准了我的请求,玉竹大人不必担心。” “那便是好,”玉竹微微颔首。 “玉竹大人方才叫我,可有什么事吗?”沙华微笑问道。 玉竹沉了片刻,开口道“姑娘发饰很是独特,其中有一枚发夹,与我识得的一位故人所佩乃是相同,故想向姑娘问上一问这枚的来历。” 沙华低头笑笑,而后摸了摸那枚发夹,缓缓道“不过是一枚发夹,手艺人的模子相似罢了,并没有什么稀奇。” “姑娘大典那日所吟之曲亦是有趣,不知是哪位乐师相授?”玉竹毫无停顿接着问道。 “并非什么乐师。”沙华此时的眼神忽而一变,原本清澈的眼眸却是沾有了一丝,妩媚之气,嘴角的笑亦是变得有些阴仄仄。 “那是何人?”玉竹眼神镇定的注视着沙华的瞳仁。 沙华眉头微微一皱。 “玉竹大人怎得对我家小主这样无理?”沙华身旁的一个侍女向前行了一步,挽过了沙华的胳膊“小主,咱们走,不和他一般见识,不就是无常司的司主吗?有什么了不起?” 沙华慢慢将手里的白玉貔貅放下,而后对玉竹服了服身,而后便随侍女往前走了。 但沙华行了几步,却缓缓转过了头,对玉竹媚笑着做了个唇语。 “曼珠,”玉竹低声道“她说,曼珠。” 一直没有说话的玄芝此刻终于忍不住问道“让麻雀打探一下歧王府不可以吗?曼珠不就在歧王府吗?” “你知道的,麻雀打探不到,”玉竹深深叹了口气,望向沙华远去的背影,喃喃道“会水落石出的。” “不过,我想灵芝一定还活着。”玄芝语气十分坚定。 玉竹抬眼看了看玄芝,问道“为何?” “她方才说曼珠,意思就是让我们寻找曼珠,她让我们去寻,不就意味着,曼珠还活着吗?”玄芝一字一句的说着,似是生怕自己会说错一般。 “我又何尝不希望她活着呢?”玉竹眉心越拧越紧,而后,他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这才轻声道“可是,她越是给我们线索,我却越是害怕了。” 玄芝听到此话,头亦是低了低。 “从前,不论怎样,我都还可以拿未知之事去蒙骗自己,待水落石出之时,若是结果是我们所求的,那便是好,若是……”玉竹沉了沉,许久,才缓缓道“那时,便是想骗一骗自己都无法了……” 玄芝亦是沉默着。 玉竹此时觉玄芝神色不对,忽觉自己说错了话,他往日有什么话都会同玄芝说上一说,可现如今,这个习惯却不得不改上一改了。 他笑了笑“先别想这么多了,起码,我们还有一半把握。”他道。 玉竹说完,回身走到方才沙华伫立的小摊前,他拿起那只白玉貔貅,雕工很是一般,样子也并不怎么讨喜。 “她这是故意在此等候我们。”玉竹对玄芝笑了笑,将手里的物件放在玄芝的手里说道“你看她拿的这只貔貅,在这些物件里分明是属于下等货色,但她却拿着此物看个不停。” “说不定,她就是随便看看呢?”玄芝说道。 玉竹听罢便笑了“对!就是随便拿的!”他将那貔貅又放入摊贩的货物之中,而后道“你看,众多器物之中,这只貔貅浑身白色,最是显眼易见,她便是在得了我们经过此处的消息后匆忙来此,而后顺手拿了此物的。” “也就是说,她今日是特意来给我们带曼珠的消息的。”玄芝缓缓道。 玉竹点点头“可以这么说。”而后,他便转头问那摊贩道“老伯,方才那北原的姑娘在你这里看这物件看了多久了?” 那卖货的老伯摸摸头顶想了想说道“没多久,你们来之前,她才刚到。” 玉竹听罢与玄芝对视了下,随后问道“老伯,这貔貅多少银钱?我要了” “你要这个干嘛?”玄芝不解道“你不是说,这物件论雕工和石料在这货物之中皆属下等吗?怎得还要买上?” 玉竹将腰间的钱袋解下,拿出银钱交予那老伯手中,而后让老伯将那只貔貅穿上一枚红色穗子,制成了玉佩别在腰间“这样,下次见再见之时,便有了话说,有了话说,便可以知道的多一些。” 玄芝看着玉竹腰间配着红色穗子的白玉貔貅,忽觉疲累,神情亦有些恍惚了。 第七十六章 宫中·沙华借刀欲断弦 () 玉竹与玄芝走后,容妃不久便前往养心殿中,大典前夕,为了不引宾客起疑,陆亦桐便已准许她出入,她恐会有使臣在场,于是着了一身华丽却又不会显得隆重的衣裙。 待容妃走近养心殿,便见正在等待的使臣已有不少,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缓缓走过去。 “容妃娘娘,”决明立在门前,见到来人便行礼道“娘娘金安。” 众宾客见容妃来了亦是纷纷行礼。 方海闻声便走了出来,在容妃身前作了个揖“容妃娘娘,皇上在里面接见使臣,这会儿子实在没法见您啊。” 容妃回身看看宾客,而后将身后菘蓝手里的食盒拿到身前,对方海笑盈盈道“方海公公,我只是来给皇上送些小食,并不会耽搁太久。” 方海一脸的为难,而后摇摇头道“那奴才再去通禀一声,还请娘娘稍等片刻。” “多谢方海公公了。”容妃柔声道。 方海服了服身便走入殿中,片刻,方海便走了出来“容妃娘娘,”方海道“皇上让您进去了。” 容妃闻之,喜色立刻布满面庞“有劳方海公公了。”她说罢,便带着菘蓝进到殿中去了。 “嫔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容妃进殿便行礼道。 容妃还未起身,便听到陆亦桐的身旁响起了个娇滴滴的女声“容妃娘娘。” 容妃闻声便抬头去看,只见锦贵人却站在陆亦桐身旁,此刻正对她微微服了个身。 “平身吧。”陆亦桐对容妃抬了抬手道。 “谢皇上。”容妃谢恩后,由着菘蓝扶着缓缓起身“未曾想,锦妹妹竟在养心殿中。” 容妃对锦贵人微笑道,锦贵人直了身子后,却并没有在一旁寻了座椅,而是站在陆亦桐的身侧,为他研墨。 “容妃姐姐说的哪里话?”锦贵人笑道“嫔妾身为后宫嫔妃,理应侍奉皇上,皇上在何处,嫔妾自然便在何处。” 容妃听罢低头笑了笑,轻声道“是我失言了。” “你来是什么事?”陆亦桐眼皮没抬地问道。 此时殿中亦有外来使臣,陆亦桐对容妃与锦贵人的态度乃是明眼人一眼便瞧出来的,容妃怎会不知? 容妃故作淡然的从菘蓝手中接过食盒呈于陆亦桐面前“这是小厨房新做的点心,”她微笑的说道,眉眼之间柔软的能溢出水来“皇上辛劳了一早上,可吃些解解乏。” 陆亦桐并没有抬头,而是对锦贵人使了个眼色让锦贵人将食盒拿到了他的眼前,容妃连近前都没有碰到。 “你东西送到了,便回去吧。”陆亦桐随手将食盒放在一旁,对容妃摆摆手说道。 陆亦桐在众人面前如此对待容妃,自然是让容妃颜面尽失,容妃此刻也没有什么理由再留在殿中,便深深地叹了口气,而后便行礼告退。 “娘娘,那锦贵人现在就如此,想必以后登了高位,定会打压娘娘的。”回福祥宫的路上,菘蓝轻声对容妃说道。 容妃沉了沉,而后缓缓道“前阵子,皇上让锦贵人协理六宫事务,她虽掌了后宫之权,却未行压我之事,”她笑了笑“她还不算笨,还知道我即便受罚,却仍是高她一位,她不愿冒风险于此时的一时之快。” “锦贵人不图一时之快,并不代表以后不会对娘娘不利啊。”菘蓝担心道。 容妃摇摇头,而后缓缓叹了口气“有些事,并不是我们能阻挡的,况且,让锦贵人登上高位本就是我们与皇上策局中的一环,我不担心自己会受什么打压,再怎么样,忍过来便好,我怕的是,此时还不知她会用什么办法爬上去。”容妃说罢,眉心微微皱了皱。 “今日小食已经送至,想必晚上便会得些消息来。”菘蓝说道。 容妃微微颔首,而后忽似想起什么一般对菘蓝说道“咱们憋屈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可以出来,便去后花园转转吧,好久都没去看看了。” 菘蓝见容妃此时心情不错,在这个时候能有一个好心情实属不易,于是便随容妃往后花园去了。 容妃在殿前受了些屈辱,此时便将心底的欢欣收起,转而让脸上布满了愁容,这样才不会让别人生疑。 “容妃娘娘。” 忽而,容妃身后响起了一个男声,容妃转身一看,竟是北原王子关山瞳。 “原是北原王子,”容妃见到来人,便行礼道“不知王子是为何来到此处?” 关山瞳笑了笑,指了指院子里的花草说道“北原之处皆是草原荒漠,故来此地,看看这草木繁茂之景。” “王子好兴致,”容妃微笑着服了服身“那我便不打扰王子了。”说罢便要转身。 “容妃娘娘请留步,”关山瞳却叫住了容妃“这岚国的草木种类繁多,不知容妃娘娘可否为我讲解一二?” 容妃此时看似镇定自若,心跳声却不由自主的扩大了几倍,在容妃耳中犹如鼓雷。 “王子之请,我怎能拒绝?”容妃莞尔一笑,而后跟随在关山瞳的身旁与他一起游园。 容妃自然知道此时情形的险恶,但是她想,此番与关山瞳相遇定并非巧合,如此,若是与关山瞳多说一句,才多一分知道对方意图的可能,于是,她只能强压下心中的不安,控制住声音的微颤,微笑着与关山瞳一同赏着这满园秋色。 花园的一角,却另有他人注视着其中的一举一动。 “你家主子这是要拉容妃倒戈吗?”钰贵人对身边的沙华轻声说道“他胆子也太大了。” 沙华笑了笑“要我说,歧王殿下放在这后宫之中最锋利的刀并不是锦贵人,而是钰贵人您,”她眼睛看着远处的关山瞳与容妃缓缓道“就只是看到王子殿下一举,便可推出此举的意图,沙华佩服。” “哦?”钰贵人似是无意一般问道“歧王还有其他的刀吗?” 沙华能被北原选中送进宫来,自然不是什么纯善之人,她看了钰贵人片刻,而后疑惑道“锦贵人竟从未与你说过?” “未曾。”钰贵人淡淡道。 “那怕是歧王殿下本就没有与她说吧,不然,以她的性子,定是瞒不住你,”沙华轻笑一声“不过,你想知道?” 钰贵人听她如此说,便微微弯了眉眼“你若说,我便听着,你若不说,我亦无妨。” “呵,”沙华冷笑一声“不过,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你有北原为你撑腰,还有什么事是需要我帮忙的?”钰贵人的面上仍是淡淡的微笑。 “锦贵人,”沙华冷冷道“待破城后,我要你与我一起将锦贵人除掉。” 钰贵人听罢不由得笑道“这是为何?” “因为,王子殿下对她有意。”沙华眼睛注视着远处道。 钰贵人听到这里便明白了沙华之意“那我能得了什么好处?”她问道。 “金子,还是权利?届时你选便是。”沙华淡淡道“而且,我还能帮你卸了那把刀。” “为何要卸了那把刀?”钰贵人疑惑道。 沙华笑了笑“自然是因为歧王殿下与那把刀实在太亲密了些。” 钰贵人恍然,原是沙华猜测她入了歧王麾下是因为她对歧王有意,钰贵人正好借势问道“竟有此事?”而后,她抬眼,缓缓道“我答应你的要求。” “那把刀,名唤曼珠。”沙华自口中慢慢吐出几个字。 第七十七章 宫中·谁料一枝秋花灿 () “没想到,秋风萧瑟之时,竟还有花开得如此艳丽!”关山瞳见到菊园中盛开的花朵不由的笑着感叹“在北原,此时若还有花开,便是异象了。” 容妃微微一笑“古人诗云‘秋丛绕舍似陶家,遍绕篱边日渐斜。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好一句‘此花开尽更无花。’”关山瞳抚掌笑道,片刻,他看着在秋风中傲立的花朵,又不由道“只是,如此美好之物,若是无人识,便是可惜。” “怎会无人识?”容妃侧首看着成片万紫千红的花笑着道“若是无人识,怎会入得这宫中?” “若是有人识?为何入得宫中又被皇帝冷落?”关山瞳仍旧微笑着“不过是因为需要花朵填充这园子罢了,只是,可惜了花朵,即便是有人识得,也无法拥有。” 容妃听罢,瞳孔不由得一震,这弦外之音实在太过明显,她侧首看了看关山瞳的表情,那弯着的眉眼让她不由得觉得浑身发冷“王子殿下说的是哪里话?”她努力镇定道“皇上自是常来花园转转的,只是近来宾客繁多,脱不开身罢了。” 关山瞳闻言,看着容妃笑了笑“不过,我北原还未见过如此特别的花朵,”他的嘴角微翘,眼睛却是直直的看着容妃,原本锋利的剑眉星目此刻却蒙上一丝温柔之情,就连那棱角分明的面庞都似乎柔和起来,他柔声说道“若我得了此花,必是爱护有加,不让它受得半点风雨。” “王子殿下柔肠,乃花之幸也。”容妃说着,脚步缓缓向前走着。 关山瞳走在容妃身边,静了片刻,而后柔声道“我听闻,今日容妃娘娘似乎是有什么烦心事,”他顿了顿,而后才接着道“不知小王是否有幸为容妃娘娘排忧?” 容妃听罢缓缓低了低头,她并不是真的想起了什么方才在养心殿的事由,而是借了低头的动作来遮掩自己慌乱的眼神。 她与皇上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却偏偏没有想过关山瞳会直接从她这里下手,并且是借了她与皇上的失宠之计,实在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很快,她便想通,其实像关山瞳这般亲自寻来其实对她最是有利,她只需顺势而为而后再加以推测,便可多知晓些北原之意。 只是,即便容妃已经猜到关山瞳此番的本意便是利用她,但她仍旧不能大意,北原向来多疑,若是对一个没什么了解的人随便吐露心声,这就是会让人起疑之事了。 于是片刻后,容妃摇了摇头,露出一个让人怜惜的苦笑之情缓缓道“并没有什么事。” 关山瞳似本就知道容妃此举一般的笑笑,而后轻声道“容妃娘娘与我并不相熟,有所顾虑也是自然,”他并没有紧迫的追问容妃,而是显出一副自如之态“待容妃娘娘与我熟悉,便是可对我一吐心声了,我可以等。” 容妃听得关山瞳如此说,觉无法接话便沉默,周围安静,徒有踩到枯枝残叶的清脆却枯槁之声。 “不过,今日怎只有王子殿下一人入得宫来?公主殿下呢?”容妃待了片刻,不禁问道。 “我这个妹妹喜好新鲜事物,即便之前亦是来过岚国,却仍是喜欢出去看看这里的风土人情,”关山瞳摇着头笑了笑“这不,今日一早她便出了门去,我进宫去寻也没寻到,便只好自己进宫来了。” 容妃听罢,温柔一笑“公主殿下还是如以前那般颇有童趣。” “容妃娘娘也似从前那般温婉,只是,我总觉得你的眉目间似乎有了一层薄雾。”关山瞳说着,手轻轻抬起,想要触碰到容妃的眉间。 容妃缓缓后退一步“王子殿下……”她轻声道,双目垂了垂,显得娇弱至极。 关山瞳的手一滞,而后慢慢放下“是我唐突了,还请娘娘莫怪。” “北原风俗与我岚国不同,王子殿下不必自责。”容妃自然是要给关山瞳一个台阶下的。 “我北原风俗确实与岚国不同,”关山瞳手指轻抚花朵,叹了口气说道“在北原,若是有了心爱之人,便是可大方说出,便是见她受了委屈,拼了性命也要护着她的,”他说着,眼神忽然一凛“也是会将她从别人身边抢过来的。” “凡事皆有先来后到。”容妃抬眼缓缓道。 关山瞳手指稍加用力,将一朵开得极盛的艳红花朵摘下,递予容妃“情爱之中,没有先来后到。” 容妃并没有去接关山瞳手中的花朵,而是微微笑了笑,问道“王子殿下这是何意?”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他笑道。 容妃听他如此说,便笑着接过那支花朵,她嗅了嗅,一股清香袭来“王子殿下竟知晓我岚国的诗词?” “心有佳人,听闻她喜好诗词,相思之时便会读上一读。”关山瞳柔声道。 “为所爱之人做其所爱之事,王子殿下柔情之极。”容妃看着手中的花朵低声道。 “能得到容妃娘娘的夸赞,我之幸。”关山瞳道。 此时,容妃已经知晓关山瞳接近自己的本意,他是想借得自己俊美之貌与柔情之语在自己受冷落之时趁虚而入,从而讨得自己欢心,而容妃手中的牌是卿家,关山瞳要借自己之手将卿家从皇上身边抽走。 容妃心知肚明后便镇定下来,她看着日头渐渐高起,周边亦是暖和起来,想着已在园中与关山瞳说了不少的话,便说道“这不觉间,日头已经很高了起来,虽是秋季,但这一早一晚的还真是忽冷忽热,我这衣裳现在便觉得热了些,”她微微行了个礼“与王子殿下之谈甚是愉悦,只是午宴将近,我需回宫换了华服前去。” 关山瞳微笑着柔声道“是我思虑不周,在这太阳底下与娘娘交谈,竟一时忘了秋热,娘娘身子娇弱,让娘娘不适乃是是我之失。”他转而又对容妃身后的菘蓝说道“快扶容妃娘娘回去换身薄衣吧,定要好生照顾。” 菘蓝走上前去,伸手在一侧扶住容妃,容妃又行礼后便要转身。 关山瞳却忽而道“可有机会再见娘娘?” “或许。”容妃手拿秋花,倾城一笑。 无题 () 歧王斜倚着座椅上的金丝软垫,看着身旁一身红衣的曼珠在她的身旁睡得安稳,他微微一笑,窗外竹叶的影子映在窗子上,似是一张泼墨画卷。 安静,又安心。 忽而,歧王却听身后传来‘咔哒’一声,声音十分轻微,曼珠却仍是睁开了眼睛。 “你今日来见我,不怕旁人看出什么?”见到来人,歧王便问道。 关山萤毫不在乎的笑笑,她指了指身后的屏风说道“我自隐门进入,并没有其他人看到我。” “不知今日公主前来,所谓何事?”曼珠起身,自侧室端了茶盘而后缓缓走出,睡眼还有些惺忪,身姿袅袅,很是妩媚。 “只是来同歧王殿下叙叙旧,自大典之后,我们还未曾好好的说些话。”关山萤接了茶,轻嗅一下茶香,而后便微笑说道“好茶。” “贵客前来,怎能不用心招待?”曼珠盈盈一笑,便转身又将茶盘里的两杯茶放在歧王手旁的小桌上,她对歧王笑笑,而后坐在了歧王身旁,双手轻轻为歧王按着肩膀。 关山萤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拨了拨茶盖,浅尝一口茶汤,而后才说道“不知我北原此番所献之礼,歧王是否喜欢?” 歧王闻言微微颔首“北原之礼十分用心,皇上喜欢,我这里自然也是没什么可挑剔的。” “不过,我倒是觉得,曼珠所制之鼓在其中最为出彩,”关山萤说着便看向歧王身旁的曼珠,她眯了眯眼睛,似是在回想什么有趣的事“不知歧王殿下可还记得玉竹和玄芝见到那鼓时的表情?我可是到现在都记得的,”她说着,不由得笑出了声“疑惑与迷茫夹杂在一起,那种神情真是迷人。” 曼珠闻言弯了弯嘴角“不过小事,何足公主殿下特意提及,真是折煞小女子了。” “不过……”陆亦桐此时却是忽然开了口“王子殿下今日去了何处?为何只有公主殿下单独前来,若是出了什么事,我可如何向北原交代?” “哥哥进宫去了,”关山萤幽幽道“我可不想进宫去面圣,就跑出来了。” 歧王略思索了下,眉头微微皱了皱,而后眼睛缓缓抬起,沉声道“王子殿下入宫,恐怕不止是面圣这么简单吧。” “果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歧王殿下,”关山萤掩嘴笑了笑,眼角满是魅惑之意道“容妃失宠受挫,此时极需安慰。” “此事太过冒险,你们为何不同本王商量后再行事?”歧王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些,曼珠甚至发觉歧王的骨头都紧绷了起来。 关山萤微笑的柔声道“歧王殿下不必过分担忧,哥哥办事向来小心,他定会看好时机,试探之后再做决断,且哥哥所想之事,还没什么是做不成的。” 歧王深深呼出一口气“但愿如此。”说着,他又缓缓合了双眼。 “不知歧王殿下现在有何打算?”关山萤道。 歧王微微起身,用茶润了润嗓子,而后沉声道“锦贵人日后会借有孕一事登上高位,届时我们就能拿到更多的消息。” “如此一来,若是哥哥得手,那么整个后宫,便都是我们的了。”关山萤笑道。 “正是,”歧王微笑着点点头“不仅如此,锦贵人的贴身侍女已与皇上身旁的一个太监对食,若是需要确定什么消息,届时亦可用上一用。” 关山萤听罢,笑容愈深“歧王殿下果真好手段,我北原没有看错人。” “公主过誉了,本王不过是行了些应行之事。”歧王笑道。 话至此处,自屏风后忽而有一人进入。 “哥哥?”关山萤看到来人,笑着疑惑道“你不是在宫中?看日头,午宴也将近,你怎得这时候回来?” “自然是有事相告。”关山瞳说着,走到关山萤身旁的座椅坐下,而后自怀中掏出一根发簪。 “这是……”曼珠看着关山瞳手中之物缓缓道“这难道是容妃的东西?” 关山瞳笑道“曼珠姑娘聪慧。” “事成的如此之快?”关山萤不可置信的看着关山瞳“还是你用了什么计谋?” 关山瞳不由得笑了笑,而后对歧王说道“我接近容妃的目是想要卿家的兵将,那我便跳过容妃直接取得,而后再由取得之物说服容妃,岂不是更容易?” 话毕,关山瞳缓缓起身,将那根金簪双手呈于歧王面前。 “王子殿下的意思是……”曼珠眼睛转动几下,魅声道“用这根簪子让卿将军认为容妃已经有了反心,待卿将军思虑后,只需通禀容妃便可,如此也省了不少事?” “正是。”关山瞳颔首道。 曼珠朱唇微启,声音忽而变得有些锋利“你可知其中风险?” “风险?曼珠姑娘虽聪慧,但仍太过胆小,”关山瞳看着曼珠轻笑一下“今夜歧王殿下便执簪去见卿将军,我在歧王府中等待,待事毕后便取簪回到住处,明日一早,我进宫之时将簪子弃于昨日取簪之处便可。” 关山瞳顿了顿,而后又缓缓道“卿将军若是同意,为了掩人耳目定不会亲自来见,而是以信相告,届时,白纸黑字,他就算是想反悔也反不得了。” 曼珠听到关山瞳如此说,身子这才放松下来“王子殿下思虑周,方才是我多虑了。” “曼珠姑娘心思缜密乃是好事。”关山瞳微笑道。 “如此,今夜我便去卿将军处与他谈上一谈,”歧王淡淡道“只是这金簪,事后一定要处理仔细,不要留下什么马脚。” “歧王殿下放心便是。”关山瞳拱了拱手。 歧王微微颔首,而后抬眼看了看窗外的光亮“时候似乎不早了,午宴可是不能缺席的,”他一边说着一边起身“我可不想错过任何一场好戏。” “我们不方便与歧王殿下一同进入,便先行一步了。”关山瞳见歧王起身便说道。 歧王微笑着点了点头,而后摆摆手“去吧,凡事多加小心。” “歧王殿下放心。”说罢,关山瞳与关山萤便从屏风后的隐门走了出去。 第七十九章 宫中·灵启往事钰故人 () 午宴开始时,关山瞳与关山萤已经早早的入了座,歧王倒是姗姗来迟。 午宴已经开始,大殿两旁靠墙之处便是乐师之座,他们分坐两旁,如此便将乐声汇聚于中央,舞者自殿门入,水袖缓舞,玉足轻抬,盈盈若蔽月轻云,面庞似画中之仙,众宾客皆把酒畅饮,好不快活。 “今日午宴,歧王怎来的如此晚?”陆亦桐见着歧王来晚,便笑着说道。 歧王闻言,执起面前的酒杯对着陆亦桐遥遥一举,声音颇有歉意,却还是带着些喜色“人道是春困秋乏,这正是秋季,秋风瑟瑟,总让人提不起精神,这不,一睡便是睡过了头去。” 陆亦桐听罢笑了笑,亦是将酒杯举了举,而后一口饮下。 片刻后,陆亦桐眯了眯眼,对歧王缓缓道“歧王身乏想必也不是这秋季的原因吧?” 陆亦桐说完那句话后顿了顿,他看了看歧王的神情,却无甚变化,于是接着说道“孤听闻,歧王在府中豢养了一个美人,”他又停顿了下,转动眼珠看了看关山兄妹,那二人也似是听了什么无关之语一般,陆亦桐这才又对歧王道“但不知是什么奇女子,竟让歧王将她藏得无人见过。” 歧王闻言先是一愣,而后便哈哈大笑“皇上何时竟对这天下的美人如此感了兴趣?”他对陆亦桐笑着挑了挑眉毛,而后又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不过是我在外寻得一个舞姬罢了,若是皇上喜欢,便是作礼物送与皇上也不是不可。” “孤怎能夺歧王心头之爱?”陆亦桐笑着摆了摆手,然后又接着说道“只是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让歧王如此爱护。” “其实也并非坊间传闻那般神秘,”歧王忽而搂过身边倒酒的侍女,将其手中的酒壶拿在手中,而后手轻轻一挽,那酒便从酒壶之中倾泻入口,他将酒饮尽了,这才道“既然皇上如此说了,那我今天晚宴便将那美人带来,也让各位大人过目过目。”说罢,他拿衣袖轻轻拭去嘴角滴落的美酒。 陆亦桐笑笑“既然歧王如此说,那孤自然是不能驳了歧王的美意。” “我的这个舞姬虽算不上风华绝代,但亦是有其独特之意味,”歧王又饮一杯“如这美酒,起先只觉辛辣,入喉之后却是绵软芬芳,甚是美妙。” “听歧王此语,孤更是好奇了。”陆亦桐道。 “是啊,歧王殿下,”屿国王子知灵忽而启声“一早便听闻歧王殿下在这岚国之中的潇洒之名,能让王爷流连的美人,定是不俗。” 说罢,知灵抬头看着陆亦桐弯了弯眉眼,然而,他的目光却被陆亦桐身边的一人所吸引。 “皇帝陛下何时得此美人?竟是从未见过。”知灵看着钰贵人缓缓道。 锦贵人闻言笑了笑,说道“这是今年新进宫的钰贵人,知灵君自然是从未见过的。” “不过……”知灵皱了皱眉头,眼睛似是回忆一般的眯了眯,而后又笑着摇摇头“不过我总觉得似是在何处与钰贵人见过。” 钰贵人此时莞尔一笑,柔声说道“若是没记错,在我幼时曾淘气偷藏于父亲行军的所携之物中,所至之处正是岚国与屿国的交界边疆,父亲无奈,便只得将我带在身旁,让我着了戎装,只当是随行的家奴,或许那时有过一面之缘。” “原来如此,钰贵人好胆量!”知灵听罢拱手道。 钰贵人掩嘴笑了笑,而后举起酒杯对知灵遥遥一举“屿国王子过誉了。” “孤竟不晓得孤的钰贵人看着文弱恬静,竟有过参军之历。”陆亦桐笑着说道。 “皇上惯会打趣嫔妾,”钰贵人笑着摇了摇头道“那时年幼,只知父亲离家多时,却不知父亲身往何处,然,此后便知生活之不易,人世之艰难。” 陆亦桐对着钰贵人亦是遥举了下杯子。 钰贵人将酒饮下,这才得了闲轻转了眼珠望了望不远处的屿国王子知灵。 许是屿国靠海湿润的缘故,知灵的肤似少女般白嫩,发色如金,眉角似风,瞳孔若海,雪齿宛贝,在诺大的殿中如沧海遗珠般夺目。 虽屿国人皆是此异象,但知灵却似乎与其他屿国之人相比好像蒙了一层薄纱般朦胧。 钰贵人目光如炬般看着知灵,知灵察觉后缓缓侧首看了看钰贵人。 这时,锦贵人忽然轻轻咳了一声,而后对钰贵人低声道“别看了,”锦贵人拉了拉钰贵人的衣袖,做了个请酒的姿势让钰贵人不得不面对着她“小心点。” 钰贵人此时便知自己方才不觉间竟是失了分寸,便连忙饮了口酒来。 “不过,你是对那知灵君有意?”锦贵人挑着眉毛笑了笑“也难怪,这屿国虽是蛮荒之地,但这人却是极出挑的,先皇的鳞妃便是这屿国进献的女子,确是与常见之人不同。” “即便如此,先皇不还是独宠先皇后吗?”钰贵人柔声道。 “情爱之事谁说的准呢?”锦贵人叹了口气“然,鳞妃也确实没有为先皇诞下子嗣,屿国之语与我们亦是不相熟,不受宠也是自然。” 钰贵人疑惑道“但这位知灵君似乎将我们岚国之语讲的极好,方才我竟没有听出他所说之言与岚国人有何区别。” “有传言称,知灵君曾对一岚国人动过情,因此才格外对岚国之语用心,”锦贵人说罢,又轻笑一声,接着说道“不过,我劝你还是别对知灵君动心了,我听说,让他动心之人,似乎是个男子。” 钰贵人闻言不由掩嘴一笑“倒是可惜了。” “那又如何?”锦贵人将身子向钰贵人处探了探“我说了,屿国人皆是如此,你若是喜欢,等王爷大胜之时,便让你嫁与其他并非断袖的王子,到时候随你挑选便是。” 钰贵人举了举杯子道“那我便先谢过姐姐了。” 然而,钰贵人与锦贵人却早就被许多双眼睛紧紧盯住,每个动作都没有被放过。 第八十章 华街·妙想佳人身重现 () 午后,秋日的阳光变得暖了些许,玄芝吃过午饭在无常司中不由得打起了盹,这坐在椅子上都能睡得香甜。 忽然,窗外一阵竹叶晃动之声,玄芝只当起了一阵微风,却只听“邦!”的一声,一枚冷月白色的细镖自窗外用力刺进房中的柱上。 玄芝见状竟是不慌,他摇头叹了口气,揉揉眼睛后懒懒的自座椅上起身,伸着懒腰走到柱前,右手用指尖轻轻一拔,便将那镖握在手中。 那镖之上有一白晃晃的薄纸,他将那镖藏于袖中,而后背身于门,将那纸展开,上面是一行娟秀的小楷。 “今日晚宴,歧王府美人入宫。” 只见墨色将这几个字在白纸上衬的格外醒目,每一笔都直直的刺进玄芝的心口。 玄芝看完那字,便将纸叠成小块,与镖一起放于袖中。 他先是转身将那破了洞的窗纸抚平,见痕迹不明显后便出了房门。 玄芝寻了个缘由便出了无常司的门,他慢慢走近倾梦楼,而后从一个隐蔽的侧门闪身进入。 已是午后,倾梦楼中之人渐少,朝颜的直觉感到楼上似乎有异动,便起身向楼上走去。 她推开门,手中抱了一捧花缓步走了进来。 玄芝将袖中的镖与字拿出递予朝颜。 朝颜接了东西,将那枚形状细长的镖插进发间的装饰中“我接到消息便让夜枭盯住了歧王府,若是有消息,定会传与你。”她说着,酥手点燃烛火,将那字烧了个干净。 玄芝点点头“只怕歧王狡猾,届时说不准会将人替换。” “云苓那里先前也来过消息,说是歧王府的新衣还是按时制作的。”朝颜顿了顿,而后缓缓道“只是,歧王府的人是直接拿了尺寸来的,并未再让云苓去歧王府亲手量身。” 玄芝眉头皱了皱“难道云苓那里被发现了吗?” 朝颜摇摇头“应该不会,若是发现了,大不了换个绣楼便是。” “但他没有,”玄芝拧眉道“说不定,这也是歧王的计策。” “怎讲?”朝颜问道。 玄芝叹了口气,说道“绣云阁是永安城中最大的绣馆,歧王将一切布料衣衫皆放入绣云阁制作,或许是想让目标变得明显,好让无常司真的去查,以此来让玉竹自己佐证灵芝之事。” “真是复杂,”朝颜笑着摇摇头,起身拿过两个茶杯倒满“若是如你所想,那么歧王所做的每一件事,边都是计谋吗?” “或许是,又或许不是,”玄芝说道“但,我只能先当做是。” 朝颜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而后抬眼看了看玄芝“若是顺利,今夜便会揭晓谜底了,稍安勿躁,”她将茶杯置于玄芝手边“喝口水,静静心。” 倾梦楼外,川柏却着了便衣在楼下驻足。 他得了消息,说玄芝除了无常司,玉竹便一边答应着,一边却又派出川柏盯住。 虽说派出旁的不相熟的面孔或许更不易被发现,但是旁人却得不到玉竹百般的信任,而川柏的武功足以盖过城中大部分人,其中也包括玄芝,于是,玉竹便派出了川柏来盯住玄芝,以备突发之事。 “沙华那里如何?”朝颜问道。 玄芝似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我差点忘了,大典第二日,我同玉竹从宫里出来,正巧在路旁碰到了沙华,”他眉头皱了皱,接着道“她的发上,带着同灵芝一模一样的发夹。” “玉竹作何反应?”朝颜道。 “玉竹说沙华是故意来等我们的。”玄芝缓缓道“若是他说的,定是**不离十,况且当时之况,我们思虑过后,也只有这样是最为合理的。” “可是,沙华不应该呆在宫中吗?怎的忽然出了宫来?”朝颜眉头忽然一扬“难道?!” 玄芝忽而怔住,他见朝颜此状,自己的心中也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我们当时怎么没想到呢!”玄芝激动地从座椅上猛然站起,声音依旧压得低低的,却仍有一丝兴奋在其中,他一边摇头一边抿了抿嘴唇“可惜,太晚了。” “你先别急,我也只是猜测,”朝颜说道“你与玉竹若是在宫中得以再次私下遇到沙华,一问便知,况且还有今夜的晚宴,我们可以拿到的线索还有许多。” 玄芝不住的点头,嘴角却不自觉的翘了翘“是了是了,”却又喃喃道“我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呢?怎么就没想到呢?” “别念叨了,什么时候这么唠叨了?”朝颜笑道“玉竹知道今夜进宫晚宴之事了吗?” “宫中传宴,许是傍晚才能有信,我们所知之事,不能让玉竹提前知晓。”玄芝沉声道。 朝颜微微颔首“是啊,只不过,皇上也太小心了些,如此一来,日后你与玉竹该如何相处呢?” “若是互相不知,那便还是如此便是,”玄芝笑笑“若是他知道了,那他便继续做他的白无常司主,我去做一个浪荡游侠也不错。” 朝颜听罢,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浪荡游侠?”她的眼神中充满了笑意。 “我是认真的,”玄芝用手将下巴支住,眯着眼睛,似是在幻想什么美好之事“隐逸山林之中,游于世事之外,寻一处山涧修一座小房,与心上之人如此度过一生,未尝不是一件乐事。” 朝颜噗嗤一声乐了“这话说的可不像你。”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玄芝亦是笑笑“从前安定之时,我一直希望皇上的局早些开始,现如今,我却是怀念从前的日子了。” 朝颜沉了沉,片刻,缓声道“有件事,不知现在当说不当说。” “你说便是。”玄芝喝了口水说道。 “云苓,”朝颜无奈的笑了笑“她……” 朝颜只说了三个字,玄芝便知道朝颜将要说什么。 “此事我亦是无奈,”玄芝摇摇头“情爱之事,我说不得慌。” “我知你说不得慌,只是她一直如此,待这件事过了,还要想想你们该如何相处。”朝颜说道“我们胜券在握,只是时间长短。” “胜券在握并不代表每个人都会活下去。”玄芝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淡淡的云雾。 第八十一章 宫中·沙华一语破人愿 () 傍晚时分,无常司的大门忽被叩响,正欲出门的玉竹被宫里的来人拦下,给了入宫晚宴的一道旨意。 “玄芝,”玉竹接了旨后转头对玄芝道“你与我入宫去。” 玄芝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此时距离午宴已过了半日时光,歧王说要带美人入宫的消息已经传出至无常司中,玉竹本想出门看看歧王府的情况,如此,只好先随那宫人入宫去。 入宫之后,那宫人将他们带去了养心殿,方海已在殿门口恭候。 “玉竹大人。”方海行礼道“皇上在里面。” 玉竹与玄芝还了礼,而后便往殿里去了。 傍晚的殿中稍显昏暗,即便是点了烛火,亦是掩盖不住日光将离的朦胧。 陆亦桐坐于昏暗的一处,垂着双目“你们来了。” 玉竹与玄芝跪地行礼道“微臣参见皇上。” 陆亦桐抬了抬手“想必你们已经知道了消息。” 玉竹点点头。 “不过,歧王当时答应得十分爽快,关山瞳与关山萤亦是没有什么异常之处,只怕歧王早已想好对策。”陆亦桐揉揉眉心说道。 “他想好对策,我们亦做好准备便可。”玉竹缓声道。 “也只得如此,”陆亦桐摇摇头,苦笑着说道“幸好父皇在时便让我尽早做了些准备,不然,现如今,我们定是要葬身于歧王之手了。” 玉竹看了看殿外,太阳已经西沉,他低声对陆亦桐道“已经不早,皇上需更衣了。” 陆亦桐自胸腔缓缓吐出一口气,说道“你与玄芝先去吧,我随后就来。” 玉竹行礼后便与玄芝告退。 且刚走进长廊,且不料直直的撞见了沙华。 此时,沙华亦是着了北原的衣装,她见到玉竹便从容地行了礼。 “玉竹大人。”她行礼轻声道。 “沙华姑娘。”因着沙华此时还未有名分,玉竹也只好以姑娘相称。 “今日晚宴,玉竹大人也来赴宴?”沙华轻轻抬了抬眼说道“皇上与玉竹大人的关系倒还真是亲密。” 玉竹并没有接她的话,只是微笑道“不知姑娘这是去往何处。” 沙华见玉竹此话,便轻笑一声“不过是四处逛逛,恰巧逛到这里来罢了。”她话说着,眼睛却被玉竹身上之所佩吸引了去“玉竹大人所佩之物倒是有趣。” “不知姑娘的有趣,是为何意?”玉竹的面上仍是挂着礼节性的笑容。 “玉竹大人一身白衣银纹,腰间又佩着白玉物件,若我没猜错,大人是极喜这银白之色?”沙华说罢,歪了歪头,而后无奈道“只是,这岚国黄昏将至,银白之色固然好看,身处环境之中其中却是实在太过显眼了。” 玉竹听罢微微低头笑了笑“我无常司身处明世,只行正道,不染尘事。” 沙华闻言笑了笑,没有说话。 玉竹却接着说道“我见姑娘自大典现身之时便是着一身红装,时至今日仍是如此,姑娘可是极喜这艳丽之色?” “正是,”沙华用手微微掩嘴笑道“我北原之花是红色,人之鲜血是红色,真是艳丽又残忍的颜色,却实在有其独有的味道,玉竹大人说是不是?” 玉竹微笑道“然,若是身处明世,鲜红亦是过于显眼。” “玉竹大人之言真是有趣,”沙华听罢抚掌大笑,片刻后却忽然一凛,她抬起眼睛,微笑着却是冷冷道“若是身处明世,又怎会被爱人所弃,被至亲所害?”她冷哼一声“你说,明世在何处,只不过是你未到过地狱罢了。” 玉竹身子一怔,他缓缓抬头看向沙华,他好想知道,这张一模一样的面皮之下,到底是谁的灵魂,是灵芝的吗?还是他人? “灵芝……”玉竹看着沙华的眼睛,不由得说出了那个名字“是你吗?” “灵芝?”沙华眼睛向一旁扫了扫,装作一副回忆之状,而后弯起了嘴角“玉竹大人为何在我面前提一个死人的名字?” “什么?”玉竹身形忽然一晃,他身后的玄芝连忙自后将他扶住,而后低声道“小心有诈。” 有玄芝在侧,玉竹这才稳住了心“姑娘可认识灵芝?” “怎会不认得?”沙华咧嘴笑了笑“我们相熟的很,她还教了我一首曲子,你听我唱过的,我唱的是不是还不错?” 玉竹与玄芝此时都没有想到,沙华今日会在他们面前如此说,原本的欲查之事被这样说了出来,却让事事变得更加朦胧。 “她现在在何处?”玉竹眉心一跳,缓缓说道。 沙华小嘴一撅,娇嗔道“玉竹大人,您到底有没有好好听我说话?我说过了,她已经死了。” “姑娘可知,灵芝是如何死的?”玄芝的声音此时从玉竹身后幽幽传来。 “这怎会不记得?我这辈子都不会忘了那个场景。”沙华的笑意渐深,似是想到什么玩笑一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们也能想到,北原人怎么会放过一个女子?何况还是那样美丽的女子?”沙华说着,陶醉的轻抚了一下自己的面颊,而后才又缓缓开口“她一身白衣来到北原,等了整整三天,北原人马众多,她是什么屈辱都忍过来了,等到的却是心上人升迁的消息。” 玉竹努力隐忍,手却不住地发起抖来。 沙华见玉竹此状很是满意“她死前嘴里还在念叨着一个名字。” “什么名字?”玉竹的声音发着抖,只能压低嗓音来勉强抑制。 “她声音轻微,我并未听清,”沙华声音有愉悦之情“不过,她最后着了红衣,估摸着是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那人了。” 玉竹呼吸声渐渐粗了起来。 沙华却又接着说道“对了,我忽然想起来,我见她身上的纹样好看,便问王子殿下要了一只鼓。” 玉竹再也忍不住,他右手迅速抬起,想要一把掐住沙华的喉咙,抬眼却又见到那熟悉的面庞,手猛然停住。 沙华虽见玉竹抬手,却并未躲闪,玉竹的手停住之际,她亦是笑了笑。 待玉竹将手缓缓放下,沙华却缓缓道“我就知道,即便死了,我也能承着她的面皮,救我自己之性命。” 第八十二章 宫中·心上眉下余情弦 () 晚宴开始时,天色已经完暗下来,宫中灯火却将黑暗驱赶,殿中恍若白昼。 玉竹坐于殿中,他环顾四周,宾客皆已到场,却是独缺歧王,他眉头皱了皱,却片刻便舒缓下来。 陆亦桐来时,众人行礼,陆亦桐亦是发现歧王未现,笑着说道“怎这殿中独缺歧王?” 方海走上前去,服身行礼后说道“歧王殿下已至宫中,只是不知为何未到殿中。” 陆亦桐听罢摇头笑笑“这个歧王,”而后他起身,举杯对众宾客道“歧王向来奇思,今日他的金屋藏娇前来,定是又费了一番心思,”说罢,他将酒杯对众人遥举一下“大家先畅饮便是!歧王随后便到!” 此语一出,宫中乐师歌姬倾出,殿中顿时美人络绎,琴音不绝,杯酒不断。 沙华坐于陆亦桐一侧为其斟酒,再旁一侧便是容妃,由着沙华遮挡,她即便身处后宫之中最高位,却是连皇上的脸都看不到。 容妃轻叹一口气,缓缓饮下一杯酒。 “容妃姐姐怎得自己喝闷酒?”坐于陆亦桐另一侧的锦贵人开口道“这几日宫中大宴,容妃姐姐怎得却愁眉苦脸的?” 容妃放下手中酒杯,盈盈一笑“近日宫中事务繁忙,我便觉得有些秋乏,正想借酒舒缓舒缓,倒还是让妹妹发现了,妹妹心思细腻。” 锦贵人微微一笑“容妃姐姐过奖了,我敬姐姐一杯。”她话说着,就已举起酒杯一口将酒饮下。 “妹妹好酒量。”容妃一手执杯,另一手用袖掩面,酒杯亦是空了。 这话正说着,殿中的乐声却忽而小了下去,而后,清笛声起,舞姬随萧声退了下去。 笛声奏起之时,佐丞许龄安的面色忽然一变,他顺着笛声往殿侧看去,却并未看到奏笛之人。 “这似乎是……”陆亦桐细细听后,缓缓道“《与君曲》?” “皇上所言极是,《与君曲》悠扬却哀怨,描写的乃是闺中女子相思之情,”锦贵人笑着说道“只是,嫔妾却觉得,吹奏此曲的这位乐师似并非凡者。” “锦贵人如何听出?”陆亦桐笑着问道。 “且不说这笛之声不仅悠扬婉转,更有一分清脆之意,此物定是不俗,”锦贵人顿了顿,而后笑意渐深“皇上您闭上眼睛听一听,这笛声此时似呜似咽,但又有情意在其中,余音绕耳,鸟虫皆寂,可见这位乐师之高妙。” 话音刚落,却见自殿侧轻步似飘然般进来一个女子,她停在门前,只给众宾客一个窈窕的背影。 只见舞姬缓缓扭身,却用长长的水袖遮了一半的面颊,只留出一双秋水目,只一眼,便听得殿中隐约起了些抽气之声。 笛声未停,舞姬脚尖轻点,一袭蓝白衣衫随亦步亦趋似波浪起伏,发上珠玉清脆为笛声伴乐,妙音悦耳,伊人动心。 这舞姬舞至殿中央,而后水袖轻甩,缓缓转身,腰肢一拧,用身姿挽出一朵莹莹之花,踏着笛声,只见她眼角轻扬,一朵云水盛开眉心,朱唇若朱砂与雪上一点,面色似云上朝霞,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 众宾客的目光皆被这舞姬吸引了过去,却少有人注意到,殿门前此时多了一人。 一曲终了,陆亦桐抚掌笑着对门前之人说道“孤说过,歧王是花了心思的。” 门前之人闻言缓步上前,而后行礼道“参见皇上。” 那殿中的舞姬亦是垂首跪于地上。 “这就是将歧王迷的神魂颠倒乃至藏于金屋的娇娥吗?”知灵笑道“今日一见,果然不凡,看舞入迷,竟未注意到奏笛之人是歧王殿下。” 陆亦桐一边缓缓抬手示意起身,一边对知灵说道“歧王看中之人,定非凡俗。” 歧王听罢哈哈大笑“皇上说笑了,这岚国之美人皆入皇城,我这府中舞姬即便有倾城之貌,却未有在座的各位娘娘倾国之绝色。” 此话一出,在座的各宫嫔妃皆是掩嘴微笑。 “歧王倒惯会说好话呢,”锦贵人娇笑道“我倒是十分想看看这位舞姬的真容。” “方才舞姿婉转,我竟也是只看得行云流水,忘了美人之貌。”钰贵人附和道。 歧王抚掌笑道“看来,我这府中舞姬跳的果真不错,”他侧身对一旁的舞姬轻声道“抬起头来。” “柔媚娇俏,是位佳人。”容妃点头道。 那舞姬行礼道“多谢容妃娘娘。” 玉竹自在养心殿外遇到沙华后便无心于晚宴,特别是那舞姬一出,面庞甚是陌生,他更是目光一直聚焦于歧王船上之人。 “不过,确如知灵君所言一般,舞姿甚妙,竟不知方才的笛声是歧王所奏。”钰贵人看着歧王婉声道“竟是什么笛可奏出如此佳音?” 歧王笑了笑,将手中的一支苍色挂红穗的竹笛双手捧着向皇上微举示意。 一侧的佐丞此时已将眼神凝于笛上,那红穗在苍色竹笛之上如心头血一般艳丽显眼,他见物不由得心头一颤。 “这是……”陆亦桐眯了眯眼睛,并未细细回想,面上的笑意就渐渐消失“心上?” “心上?”锦贵人眼睛忽而闪了闪,她脱口而出“那不是先皇后与先皇的……” 锦贵人还未说完,便渐渐没了声音。 众宾客对于前朝往事所知甚少,此时便是疑惑之情纷纷布满面容。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陆亦桐微笑着缓缓道“这是先皇与先皇后的定情之物,一琴一笛,琴曰眉下,笛曰心上。” 众宾客恍然。 “那眉下之琴此刻在何处?”关山瞳启声道。 “眉下琴安置于黄陵,先皇将先皇后的其带入了棺椁,”陆亦桐垂首叹息一声,说罢,他沉了沉,而后眼睛缓缓抬起,注视着歧王“但,孤竟不知,这心上笛,竟在歧王手中。” “母后最后之托,怎不敢扬言大意。”歧王微笑着收回竹笛,轻抚着沉声道。 佐丞的面上,却有了一丝无奈又欣慰的神色。 第八十三章 宫中·经年金琼落鲛渊 () 宾客兴致甚高,直至午夜,值夜的小太监都不住的垂了头,殿中却仍是乐声不绝。 “皇上,”钰贵人酒晕潮红,她抬起酥手揉了揉太阳穴,侧首轻声对陆亦桐说道“嫔妾不胜酒力,有些头昏,想回宫歇息了。” 陆亦桐微笑道“钰贵人身子娇弱,这秋风甚凉,定要好生当心着,”而后,他便对钰贵人身边的南易说道“扶她回去歇着吧。” 南易听罢服身谢恩,而后便扶着钰贵人从殿侧离开了。 钰贵人在嫔妃中第一个起身离宴,在她之后,锦贵人亦借故离去,陆亦桐晓得其中定有隐情,却也只能放锦贵人离去。 “南易,”离开殿中,钰贵人便对身边之人说道“我方才与锦贵人饮了不少酒,此时头脑昏昏沉沉的,我们走慢些吧。” 南易一边点头一边轻声道“小主,你本身就不会喝酒,方才何必与锦贵人喝如此多的酒呢?” 钰贵人摇摇头“我也不知为何锦贵人忽然那样与我对饮,但我见她那神态,似乎是故意而为之。” “小主的意思是……”南易的眉心不由得皱起来。 “今夜,恐怕不会那样简单过去。”钰贵人苦笑道“我们走大路,虽然此时我走不快,但也不要为了省几步而走那些小路了。” 她说着,直了直身板,强撑着昏沉,由南易扶着,一步步缓缓向前走去。 “钰贵人。” 即便钰贵人与南易已经挑选了大路回宫,但这路上却仍免不了有花草树丛与交叉之处,钰贵人走着忽而被一个男声叫住却并没有被吓到,她已经做好了发生意外的准备。 毕竟,她现在是一边应着歧王,一边却与陆亦桐为伍,此事若是被歧王知晓,便断断不会留她的性命,她亦是早已想清一切,此时便是更加淡定从容。 她停住脚步,便见一个男子自树木阴影中缓缓走出。 “见过屿国王子。”钰贵人行礼道。 “见过钰贵人,”知灵回礼后便笑道“钰贵人可同今日其他嫔妃一样,唤我知灵君便可。” “不敢。”钰贵人服了服身,并也借着这个姿势,隐秘的向后退了一步。 知灵见状大笑,而后柔声对钰贵人说道“我与钰贵人有事相谈,可否让宫人暂且退下?” 钰贵人莞尔一笑,而后抬头直视着知灵,缓缓道“你我之间光明正大,并无什么不可对他人言说的,便不必叫他们退下了。” 知灵听罢挑了挑眉毛,而后又笑了“好,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他说完,钰贵人便回了个笑,良久,知灵却没有开口。 “王子殿下果真与我有什么事相谈吗?”钰贵人等了片刻,忍不住问道。 “你……”知灵垂了垂首,而后叹了口气,笑着道“你还难受吗?” 钰贵人闻言,便不自觉的用手抚了抚额角“殿中燥热,我方才吹了些凉风,已经好了七八分了。” “你这样受了酒热,怎能立刻吹了凉风?”知灵眉头一拧,神情忽然变得严肃“以前是这般,现在还是这般。” 他说着,便从身后拿出一件有帽兜的薄披风出来。 他拿着薄披风的手向前一伸,伸到一半却又缩回去,而后又将披风至于了南易面前“给你家小主穿上吧,这秋风凉的很。” “小主……”南易接过那件披风,颇为难的看向钰贵人。 钰贵人倒是不惧,她将披风穿于身上,而后便仍是直视着知灵的瞳仁沉声道“王子殿下,我并不是什么愚笨之人,若是有事相告,直言便是。” “还似从前般牙尖嘴利。”知灵噗嗤一声笑出来,但他却亦是看到钰贵人眼中冰冷,他便收了些笑,慢慢抬手,将钰贵人身后的帽兜为她戴好“你怎得,成了现在这般?这些年,你过得不好吗?” 钰贵人嘴角弯了弯,笑道“宫中之人皆知,我一向如此。” “可当年在鲛渊时,你并不是这样的。”知灵眼中溢满了疼惜。 “鲛渊?”钰贵人听到这两个字,眼睛不由得睁大“你……” “你可认得出我?”知灵的语气忽而变得有些焦急。 钰贵人此刻却又恢复到先前的疏远“鲛渊之事甚是陈年,我已经记不清了。” “金豆子,”知灵神情有些落寞“我是金豆子。” 钰贵人自上而下将知灵打量一番“你们倒是将我的事打听的十分清楚,”她轻笑道“可惜,且不说金豆子非王族中人,就连这体型也是相距甚远了。” “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漫有惊人句。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知灵缓缓的,一字一字道。 “这……”钰贵人眼神有些慌乱。 “你最喜欢的诗词。”知灵说道。 钰贵人眼中更加凛冽“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过。” “除了我,”知灵叹了口气“因为,那时的我,还不太懂岚国之语。” “那你怎么……” “我那时虽不悉岚国之语,却可记得那些音,”知灵笑笑“即便你只对我说了一遍,我却记在心里日日复习,终是在屿国为数不多的岚国典籍中寻得。” “即便你如此说,但,金豆子只是渔夫之子,并非王族。”钰贵人声音淡淡的,但仍能听到坚冰消融之声。 知灵摇摇头,无奈道“我那时只是因着琐事不合心意离家出走,在鲛渊钓鱼时恰巧遇到在岸边昏迷的你。” 钰贵人此时眼中坚冰渐渐融化“真的是你?”她终于将身形松了松,歪着头露出一个少女般顽皮的笑“金豆子,你怎得变作这般?我都认不出你了,难道你真的寻到了鲛人,让她们为你施了什么法?” “有人将你寻回去以后,我心里便也想通了,回宫后虽是受了些责罚,但却每日都认真刻苦,每日功课甚紧,便不似从前般贪食,不觉间,我便如此了。”知灵挠挠头,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 “起先我同你讲读书的道理,你并不听我的,却是还反驳我来着,现如今听闻是能以文采冠以屿国的知灵王子了。”钰贵人掩嘴笑道“不知是何故让以前的金豆子变作了如今的知灵君?” 知灵的眼神慢慢变得深刻且幽深。 “因为,我遇到了一个想要守护之人。”他道。 第八十四章 歧王府·旧事冷肠柔心缠 () “今夜怎回来的如此之晚?” 歧王踏着星辰入府,刚进到内室,便听到一娇滴滴的女声自昏暗处传出。 歧王脚步轻微的行至房内,将桌上的烛火取一柄点燃,而后才走到方才发出声音之处,将遮掩住卧榻的薄帘慢慢拉开,卧榻之上卧一红衣美人,却忽而被烛火映了眼睛,忙用手遮了遮,睡眼惺忪的娇嗔了一声。 “还是扰到你了,”歧王俯身过去,在曼珠眉间浅浅一吻“睡吧。” 歧王欲起身离去,曼珠却忽而用手扯住了歧王的袖口,她眯着眼睛说道“既然都醒了,便一时半会儿睡不着了。” “那……我就与你说会儿话。”歧王笑了笑,又欲起身。 “不是说会儿话吗?这又是做什么去?”曼珠揉着眼睛缓缓将身子直了直。 歧王没有说话,却自不远处传来阵阵水声,片刻,歧王便端了两杯温热的清水回来。 “喝点水吧,听你嗓子有些沙哑,定是渴了。”歧王将一杯水递予曼珠。 曼珠此时眼睛渐渐适应了烛火的光亮,便慢慢睁了睁眼睛,她接了水,浅啄一口,笑道“歧王殿下这般,若是被别人看到可如何是好?” “看到便看到吧,”歧王笑笑“府中知晓你的人,那个不知道我宠你的?” 曼珠笑着眨眨眼“今日晚宴如何?” 歧王小口饮了口水,而后一手轻轻揉了揉太阳穴“皇上看到了那支竹笛,眼神都变了,”歧王笑道“只是那玉竹与玄芝,不知是何原因,这次的晚宴,他们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大概北原那边又对他们说什么了吧,”曼珠撇撇嘴“早就告诉过他们,做什么要先于我们商议的,怎又行了这样的事,真是不叫人放心。” 歧王轻抚了抚曼珠的发,而后将曼珠手中已经冷了的水拿在手中“下次他们来,我定再好好说说他们。” “嗯,”曼珠点点头,又问道“那舞姬如何?” 陆亦桐将杯子放在桌上,而后为曼珠颈下垫了个枕头,又将被子往曼珠肩膀处拉了拉,才说道“我选的人,你放心便是,自然不会出错” 曼珠往被子里缩了缩,露出未施粉黛的小脸,纯真的样子让歧王有些恍神。 “看什么呢?”曼珠将被子又往上拉了拉,将脸庞遮了一半去,只露出两只水汪汪映着灯火微光的眼睛,却弯了弯,泄出一汪清泉。 歧王此时的笑不似以往的阴仄,而是一片温柔,面颊的酒晕还未消散,他眼神朦胧,轻轻叹了口气“只是看着现在你的样子,又想起从前那些日子。” “从前?”曼珠眉头挑了挑“还是不想为好。” 歧王微微笑了笑,抬手为曼珠理了理她被被子弄乱的额前碎发“你忘了便好,我记得便好。” “歧王殿下可是心软了?”曼珠忽而将被子往下拉了拉,露出因不满而撅起的娇俏嘴唇说道。 “不会,”歧王淡淡道“放心。” 曼珠这才放松了眉眼,她看着桌上的烛火已经燃了大半,不由得打了个呵欠“时候着实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好。”歧王说着,又在曼珠额上轻轻一吻,而后又将被子为曼珠拉了拉,这才缓缓起身,离开了卧榻。 “帘子别拉,蜡烛也别熄了,”曼珠忽而轻声道“我害怕。” 歧王闻言又走了回来,他坐在卧榻边轻声道“没事,你睡吧,你睡着了我再走。” “嗯。”曼珠这才放心的笑笑,而后合了双眼。 曼珠入睡的很快,不一会儿,呼吸便渐沉了。 歧王看着熟睡的曼珠,唇角不由得漫起无奈的笑意。 当年,他与陆亦桐尚且年幼之时,作为皇子一同在宫中生活,就在自己十五六岁之时,灵芝与玄芝忽而被当做皇子伴读送进宫来,只一眼,便叫歧王再也没收回自己的心。 他与陆亦桐骑马时见灵芝似是喜欢,便偷偷将自己最喜欢的小马给她骑;他见身边的公主都有好看的首饰,便向母后讨了珠玉送给她;他见她识字不多,便得了闲就带着书册去找她。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心情,只是叫他对父皇赏的侍妾都没了兴趣,眼里心里满满都是她的影子。 可是,身为皇子,本就不应是可以感情用事的身份地位,更何况那时他已经被立为太子,他是以后要坐拥江山的人,只是这江山还不够稳固,他的后宫嫔妃应是重臣之女亦或是与外族联姻,便更是不应为一个平凡女子花费如此多的心思。 然而,他就是忍不住去看,去想。 他安慰自己,等自己坐上那龙椅之时,便是将他人得罪尽,也要将她留在身边。 直到有一天,陆亦桐的身边多了一个叫玉竹的少年。 一切都变了。 那匹他最喜欢的小马总是被灵芝递到玉竹手里,灵芝只有见到玉竹时才会戴那些珠玉,他教她的诗词,她会了,却读给另一个人听。 他被自己折磨的没有办法,一夜之间,他从一个勤奋少年变作纨绔,他不再见她,便不再去皇子的书院读书,不再去马场骑马,不再去靶场射箭,他将东宫的宫女换了一拨又一拨,直到各个风姿绰约,但也没掩盖他心里的那个影子。 后来,最疼爱他的母后被自己的弟弟害死了,父皇不知为何忽然对自己变了脸色,他不知究竟是怎么了。 再后来,他被废了太子之位。 他从高处跌落,身边空旷又寂静。 他恨,他将自己困在王府之中,寻岚国最美的舞姬,日日装作花天酒地,实则已将自己的柔软尽收,爪牙已经深入。 只是,有一天,他听闻,那名为玉竹的男子未能将灵芝护得周,反而深陷囵圄,他微微一愣,便牵马带了能带的所有人出了门去。 那匹小马此时已经长得甚是雄健,他许久未骑,竟一时都上不得马去。 这一路跑的跌跌撞撞,马背之上的他只觉得心肺都要从肚子里飞出来,但他却仍是狠狠夹紧了马肚,想要快一些,再快一些。 那敌营之人见是他骑马带人而来不由一惊“我是在等人,但没想到来的是你。” “你劫了我的人,来接她的人自然是我。”他是这样说的。 “既然是歧王殿下的人,那便没有什么不放的道理,”北原人笑道“不过,我忽然有了一个计策,歧王殿下不妨考虑考虑。” “我要先见到她,一切再谈。”他十分心急,手心被缰绳划破的血痕被潮热之气浸的生疼。 他一早便与北原有过交涉,见到灵芝自然十分简单。 他刚从颠簸的马背上下来不久,脚步走得有些急,一个不注意便跌了一跤,但他不在意,仍是这般快步的走到营帐。 时隔多年,他又一次如此近的看着那张让他魂牵梦绕的面庞。 “玉竹……” 他听到灵芝唤的名字,面容上的笑渐渐冷了,心不由得沉了下去。 “她自来了,所唤之人便不是歧王殿下,”北原人忽而开口道“不知歧王殿下现在想不想听一听我所言之事?” 烛火一动,歧王从往事中缓过神来,身边的曼珠已经睡得很沉,他为她掖了掖被角,想要再俯身吻一吻额头,却怕吵醒她而作罢。 他刚要起身,却忽见曼珠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玉竹……” 她又在唤那个名字。 歧王轻轻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苦笑着俯身上前,手轻轻抚了抚她的眉心,柔声道: “别怕,我在这里。” 第八十五章 宫中·清言归歧钰意转 () “容妃姐姐,”锦贵人的声音自容妃身后悠悠传来“姐姐怎走得这般匆忙?”她快走了两步,在容妃身边说道。 “时候不早了,我也乏了,便想回宫休息去了。”容妃微笑道“妹妹唤我,可是有什么事?” 锦贵人拿帕子掩了掩嘴,笑着说道“容妃姐姐对卿将军来信之事思虑的如何了?” 容妃脸色一变“你……” 锦贵人不慌不忙,步子还是慢悠悠的“那件事还用想吗?”她走得略微靠前,侧目睨了容妃一眼“且不说陆亦桐是否昏庸,就看他对你的样子,你还不寒心?” “皇上雨露均沾。”容妃神色缓和了些。 “雨露均沾?”锦贵人闻言轻笑一声“你可知北原王子关山瞳对你一往情深?他因为你,至今都未有一个姬妾,他以后亦会是君王,但他与陆亦桐不一样。” 容妃头低了低,没有说话。 “卿将军已经倒戈,容妃姐姐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思虑的了。”锦贵人笑着说道“以当前的局势来看,陆亦桐已经没有任何胜算可言,容妃姐姐何必执着?” “未有什么执着,”容妃摇摇头,无奈的笑道“只是,之前的年月太过美妙,我总觉得还有些希望等皇上回头。” 锦贵人伸出两根手指在容妃面前比了比“一个是昏庸君王,一个是痴情王子,该选哪个,你自己掂量掂量便知了。” 容妃听罢倒是笑了“我该怎么选,妹妹与歧王不是早为我选好了吗?” “姐姐果真是明事理。”锦贵人笑着拉起了容妃的手“以后,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只是,我有一事想问。”容妃说道。 “姐姐说便是。”锦贵人嫣然一笑。 容妃沉了片刻,而后缓缓道“若我这次不从,你们会将我如何?” 锦贵人听罢先是一愣,而后便抚掌大笑“瞧姐姐这话说的,姐姐愿与不愿的,我能怎样呢?”锦贵人的笑忽而有了一丝冷意“只是,歧王殿下做事向来都有十分把握的,所以……”锦贵人笑着,话却断了。 “所以什么?”容妃微笑道。 “所以,若是姐姐不从便不从吧。”锦贵人轻声道“但是,这么重要的事都被姐姐知道了,那么便需要姐姐好好保密才行。” 容妃听到这里便笑了“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吧?” “姐姐似乎没有听清妹妹说的话,”锦贵人娇嗔道“妹妹说的可是好好保密,但这能完保密之人,自然是不能再开口之人了。” “这世上,有谁会不惜命呢?”容妃听罢笑道“如此,妹妹今日便是特意来为此事寻我的?” 锦贵人微微颔首道“姐姐收到家信已有几日,却是斑点消息都没有,歧王便托我来问问姐姐的心意。” “多劳王爷挂念了。”容妃道。 “姐姐这话就见外了,”锦贵人笑着轻拍了拍容妃的手“歧王与关山瞳亲似兄弟,关山瞳对姐姐有情,若是姐姐亦对他有意,成一段佳话,那便都是一家人了。” 容妃的笑似乎轻松了些许她没有说话,只是与锦贵人慢慢向后宫深处走了去。 钰贵人离席早,此时已经吹了烛火歇息了了。 “南易。”她轻声唤道。 南易听到钰贵人的声音连忙应道“小主,奴婢在呢。” “南易,你说,今日屿国王子的话应信得几分?” “小主还在为今夜之事烦忧?”南易缓缓道“奴婢觉得,小主做的十分合适。” “说我确是歧王的人吗?”钰贵人无奈的笑笑“我只是怕其中有诈,这才出此下策。” “屿国到底是与谁结盟,不如问一下皇上。”南易道。 钰贵人看着头顶的帐子,喃喃道“皇上还未完信我,”她的语气甚是无奈“不然,他早就将屿国之事告诉我了,也不至于今日被那王子说了那一通子话。” “小主的意思是?” “歧王与北原结盟,我段家定是不会与他为伍,所以,即便皇上不信我,我便只好做我能做之事了。”钰贵人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屿国王子说他们已与岚国结盟,其中几分真假实难猜测,便当做是假来应对吧。” “所以小主今日才与他说自己是歧王的人?” “正是,若他是皇上一派,那便皆大欢喜,若他是歧王一派,那便还可从他那里得到更多的消息,”钰贵人道“锦贵人那里能知道的事实在有限。” “奴婢有一事有些担心。”南易忽而说到。 “何事?”钰贵人问道。 “屿国王子,”南易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为难“若他原本是皇上一派,但因小主之言反成歧王一派,那可如何是好?” 钰贵人沉了片刻,而后深深叹了口气,说道“若是那般,便是天意吧。我处境险恶,当时只怕他是歧王之人来探我的口风,并且在这个节点上忽然来了一个如此知晓我过去之事的人,实在可疑。” 南易也跟着叹了口气。 这时,钰贵人忽然笑了。 “小主,你怎么了?”南易不解道。 “没事,”钰贵人笑着说道“我只是想起了过去的事。” “屿国王子知灵君吗?”南易反应倒是很快“我之前怎么不知小主还认得屿国王子呢?” “那是好多年以前的旧事了,”钰贵人喃喃道“那时,他不知我是岚国将门之女,我亦不知他是屿国王族之后,只当彼此是年纪相仿的小孩子了。” “对了,”钰贵人似是想起什么一般“我还记得那时候,我因是女儿身,所以父亲让我换上了戎装,他那时竟也是将我当做了男丁带我上山下海的,现在想想,也真是有趣。” “小主,那你们到底是如何相识的呢?”南易变得八卦了起来。 钰贵人回想了下“他那时候告诉我他叫‘金豆子’,”钰贵人不由笑道“其实啊,那次父亲出征也只是象征性的去,我们在与屿国交界的海岸边,驻扎,我生性贪玩,一个不小心跌了进去,待我醒过来,眼前的人便是一个他了。” 说到这里,钰贵人又缓缓叹了口气“只是不知道,现在我见到的金豆子,到底是不是以前的那个金豆子。” 第八十六章 华街·金簪一支先机变 () “玉竹。”玄芝一边在夜色中陪玉竹走着,一边轻声说道。 玉竹脚步非常之轻,即便此时已是万籁俱静,却任他走过,亦也没有丝毫的声音。 “你相信沙华的话吗?”玉竹的声音幽幽的对玄芝说道。 玄芝沉了沉,他咬了咬嘴唇,片刻,他才缓声回道“歧王一派之言,不可信。” “嗯,”玉竹点点头回道“那便好。” “玉竹,你……你信吗?”玄芝小心翼翼的回问道。 他知道灵芝在玉竹心中的分量,听到沙华之语,玉竹的纠结并不比自己的轻微多少,或者,比自己更加难过,自今日的宫宴之中便可看出玉竹的心思已经被沙华之言抢了去。 玉竹笑了笑,他侧首看看玄芝“她最初说的时候确实让我一惊,但是,细细想来,却是越发不信了。” 他说完,见玄芝一脸不可置信,便停顿了片刻,才又开口道“歧王制造了如此多的的关于灵芝的线索,如你先前所言,只怕是迷惑我们的视线,而他真正的目的是在别处,若真是这样,我们现在倒是需要抛开灵芝,好好捋一捋现在的事了。” “明日清晨,我早些来。”玄芝说“南星一向来的早,便不用特意叫他。” “还有玉苏,”玉竹淡淡道“你来时将玉苏叫上。” 玄芝看了玉竹片刻,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点了点头。 玄芝回到家,习惯性的走到院子里的树旁,他伸手抚向树干,在背阴处,一块粗皮的位置轻轻抠了抠,那块原本严丝合缝的树皮便脱落下来,露出其中原木色的内芯。 在树皮脱落之处,夹了一张叠得小小的纸,那张纸亦是与树芯一样的淡淡黄绿色,是由人特意将纸染成那般颜色的。 ‘倾梦楼。’ 那纸上只写了这三个字。 玄芝眉头却皱了皱,他回身到房中,片刻后,密道又启。 玄芝到倾梦楼时,朝颜与青黛已经在等他。 青黛并不常到倾梦楼中与玄芝相见,所以,此时此刻见到青黛,他的心里忽然泛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宫里来的消息。”青黛说着,将桌上写满密密字迹的纸递给玄芝。 玄芝接过后细细看来,而后眉头越来越紧“我这刚从宫里回来,怎么就……” “卿将军忽差人去请我出诊,然后将此信给了我。”青黛道“我亦是知道了其中原委。” “你便说来。”玄芝说着,坐在了桌旁。 青黛缓缓道“歧王不知用什么法子拿到了容妃娘娘的发簪,而后便持簪去卿府,言容妃娘娘已入了他的麾下,并有簪为证,卿将军自然知道有诈,只是当时不知宫中情形,想保容妃娘娘却没有其他法子,便只好答应下来。” “可是留了什么字据?”玄芝问道。 “卿将军说,歧王为保其忠于自己,也好届时更好地用兵,便让卿将军写了一纸遣令于他。”青黛说道。 “遣令?”玄芝倒吸一口凉气“糟了!写的怎么会是遣令!” “届时若歧王故意不让卿将军出战,他只需一纸遣令便可调动那百万大军。”朝颜沉声道。 “现在守在北原边境的是卿府的承影和云碧,”玄芝低声道“只能看他们二人了。” “或许我们可派人告于他们。”朝颜说道。 “不可,”玄芝摇摇头“此事一出,歧王定是已经派人守住了这条线,只要稍有异动,卿府便会毁于一旦,所以,卿家这条线是动不得了。” “这……” 玄芝叹了口气“原来,歧王借灵芝之意是在这里吗?藏得倒是滴水不漏。” “我们必须守好卿将军,”青黛轻声道“军中虎符,或许能与这遣令抗衡。” “没错,”玄芝微微颔首道“皇上、虎符、卿将军,这三者完可与敌那遣令。” 朝颜却是开了口“歧王并没有那般愚笨,他要了那遣令,只怕是已经想到了可与我们所想抗衡之物。” 玄芝刚刚放松些的身子又紧绷起来“你说来。” “卿家二子带军守于边境,却仍听令于前朝,遣令一出,不管他们二人从与不从,大军便一定是由歧王调遣的,”朝颜沉了沉,又接着说道“即便卿家二子聪慧识破歧王之计,但他军中众人若是见岚国势必破灭,这反与不反,便不是卿家说了算的。” “如此,卿家一事便已是无解了吗?”玄芝声音渐渐低微。 已之前的形式来看,歧王虽然看似势强,但皇上一派却早已占尽先机,却不料竟被一根发簪破了阵。 “屿国,”青黛缓缓开口“我们还有屿国。” “便也只能期盼屿国了,”玄芝叹了口气缓缓道“不过,那屿国的知灵君似是与钰贵人是旧相识。” “如此便是天助。”朝颜说道。 玄芝却摇摇头“别忘了,钰贵人明面上可是歧王的人,若是他人问起,钰贵人也只能道自己是歧王之人,如此才不会被别人识破。” “这可就麻烦了。”朝颜的眉头不由得跳了跳“若是这般,届时,大军压境,倒也是难得一见的场面。”她苦笑着说道。 玄芝闻言,亦是不由得笑了“是啊,岚国的歧王与大军,北原人马,若是再加上屿国众人,那阵仗,倒真是百年来难得一见。” “今日之事,皇上可知晓?”朝颜问青黛说道。 青黛点点头“皇上已经悉知。” “如此,这关键的一棋,没想到竟是在钰贵人身上了。”玄芝说道“幸亏玉竹和南星先想到了段家,否则,我们将满盘皆输了。” “便也只能希望那知灵君是真心属意钰贵人的,届时若已性命相抵,或许还有一丝盼头。”朝颜叹着气说道。 “灵芝的事便先放一放吧,”青黛说道“她的存在已经让无常司迷乱已久,如今形式大变,以江山为重,也应暂且缓上一缓了。” 朝颜没有说话,只是侧首看了看玄芝。 “灵芝之事其实已经是定局,我们只是在寻找那个结果罢了,”玄芝点点头“也是该放一放了。” 第八十七章 无常司·双人异梦折子戏 () 无常司中,繁缕似是若无其事般在廊上来回走着,双眼却是不住地注意着玉竹和玄芝的动静。 “你怎么了?心神不宁的?”雪见拍了拍繁缕的肩膀笑着说道。 繁缕被雪见吓了一跳,她回头一看来人,便抚了抚心口“你吓了我一跳。”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雪见顺着方才繁缕的目光看去,便看到了玄芝在房中被纸窗掩映的朦胧身影。 “怎么又看上了?那么好看?”她眉头皱了皱,撇撇嘴“凌霄哥哥可怎么办啊?” 繁缕笑笑“小孩子说什么呢?”她说着,用指尖轻轻戳了戳雪见的额头。 “我才不是小孩子呢!”雪见揉着额头说道“你这样,凌霄哥哥会很伤心的。” 繁缕似是听出了什么一般,挑了挑眉毛,说道“雪见,你……” 雪见瞪起圆圆的眼睛,嘟着嘴问道“怎么啦?我怎么啦?” “没怎么。”繁缕掩嘴笑笑。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雪见气鼓鼓的说道“不过,我可提醒过你了啊,这样做是不好的。”雪见伸出一根手指在繁缕面前晃了晃“在这件事上,我可是站在凌霄哥哥那边的。” 繁缕笑笑,没说什么。 雪见还有账目的事情要忙,同繁缕说了几句便走了,刚拐过弯去,便见着凌霄迎面走来。 “凌霄哥哥。”雪见一蹦一跳的上前去。 凌霄对她笑了笑“又吃了甜糕?” 雪见听他如此说,咧嘴笑了笑“繁缕姐姐都没看出来,凌霄哥哥倒是看的这么仔细呀?” “你一说话,周围都是甜糕的香,便自然知道了,”凌霄温柔笑笑“甜糕不要吃这么多啦,要当心,小心牙齿坏掉。” 雪见笑着撇撇嘴,捂了捂自己的面颊,仰着小脸说道“知道啦,以后会小心的。” “不过,方才你说繁缕?”凌霄向廊前望了望“繁缕在前面吗?” 雪见点点头“不知道想什么呢,方才被我吓了好大一跳。”她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凌霄的眉头却是紧了起来。 “凌霄哥哥,你现在还如此担心她吗?”雪见歪着脑袋,眼神有些呆呆地的看着凌霄“你我都能看出,她的心思已经不在你这里了。” 凌霄摇摇头,面上渐渐没有了笑意“似是习惯了一般。” “这样的习惯可不好哦,”雪见眯着眼睛笑笑“凌霄哥哥,不过你不用担心,雪见是站在凌霄哥哥这一边的,以后若是有什么事情,我都会帮凌霄哥哥解决掉的。” “小孩子。”凌霄听到雪见的话,不由得心头一软,他伸手揉了揉雪见头顶的发“快回屋去吧,不然一会儿川柏又该凶你了。” “知道啦!”雪见脚向后微微退了一步,是恰好躲开凌霄的距离“我才不是小孩子呢!哼!” 她说着,转身朝账房跑去,半路上还回过身冲他吐舌做了个鬼脸。 凌霄站在原地无奈的笑了笑,待雪见的身影完消失,他又停留片刻,而后才向着雪见来处走去。 然而,他却然不知,在自己看过他的身后,却有一双眼睛微笑着注视着他。 “真可笑啊……”那双眼睛的主人一边笑着,一边低声喃喃道“不过,没关系,我会帮你的。” “繁缕,”凌霄走过长廊,看到之前被遮挡住的繁缕轻声道“好巧。” 繁缕听到声音,回头对凌霄嫣然一笑“凌霄。” 凌霄对繁缕忽而的亲切有些疑惑,但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在想什么?”他露出往常的微笑问道。 繁缕向四周环顾,而后向前走了一步,离凌霄又近了些,这才开口缓缓说道“歧王还是不放心卿家,让我去窃卿府与容妃之间的书信。” “不是说有写了遣令在手吗?这还有什么怕的?”凌霄的语气有些慌乱,他伸手握住繁缕的手,焦急道“这么危险的事,怎能交予你一人去做?” 繁缕摇摇头,眉头微微拧了拧,叹了口气无奈道“歧王多疑,连我们他都不会然相信,更别说是刚刚倒戈的卿家。” 凌霄听罢沉了片刻“是啊……”他点点头,犹豫道“那……我便与你一同去吧?”他的目光中充满了渴求。 繁缕却是对他笑了笑“凌霄,我想到了个好法子,一个不需要我们出手的好法子。”她的语气是愉悦的,甚至多了一丝调皮。 “什么?”凌霄顺着繁缕的眼神看去“玄芝吗?” “正是。”繁缕与凌霄一同看着玄芝与玉竹朦胧的身影,不由得笑了笑。 凌霄眼神中有过一丝恍然,却略带迟疑的说道“他……不可信。” “放心,我自有办法,”繁缕侧首看着凌霄微笑着道“并且,此事过于冒险,我怎能让你前去?” “原来,你站在这里就是想此事的?”凌霄对繁缕柔柔的笑了笑“我知道你是心系我的。” “我自然担心你的安危,别忘了,我们要一起回北原去,”繁缕拉了拉凌霄的手,而后又说道“此事不必与任何人道起。” “放心,一切都听你的,”凌霄请抚了抚繁缕的脸庞“我的北原公主。” 此时,两人如同床异梦一般演着属于自己的角色。 繁缕移情于玄芝,却被玄芝拒绝了一同前去北原的事,玄芝的一再坚持让她毫无办法,前去北原的路上不知会生出多少事来,她便只好重新执起凌霄这颗棋子,让他守在自己身边,待到了北原再做其他打算。 而凌霄却已经在繁缕之外从一颗普通的棋子变作局中人,他已经不完听任于繁缕,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他在布棋人手中已经是比繁缕重要的多。 两个曾经相爱的人,此时一边微笑着拥抱,一边握紧了手中的尖刀。 他们想要对方死去,好成自己的美事。 他们执着自己认为的所属于自己的棋子,演着属于自己的戏码,做着属于自己的梦,。 却然不知,自己仍只是棋盘之上的,一枚棋子而已。 仅此而已。 第八十八章 华街·心测已定新枝延 () “寻我何事?”玄芝见到朝颜后问道“我现在并不是很方便,”他面对着朝颜,眼珠向后转了转“繁缕。”他说道。 朝颜听玄芝这样说,便知道玄芝的身后此时有繁缕跟随,她并没有向玄芝身后看去,而是将玄芝迎进了倾梦楼。 “北原来了消息。”朝颜一边将玄芝向里面引,一边笑着用十分轻微的声音说道。 “好香的牛肉香味!”玄芝的表情一下变得兴奋起来“后厨又在炖牛肉了吧!”他说着,便往后厨的方向走去。 朝颜一边掩嘴笑着一边娇嗔道“你怎么往我们后厨闯啊?把我的秘方偷了去可如何是好?” 她话虽说着,却并不阻拦,而是半推半就的一起进到后厨里去了。 “北原何时来的消息?”玄芝踏入后厨后忽然变了脸色。 “刚到,”朝颜将后厨的门掩了,而后缓缓说道“夜枭来报,沙华确实是北原人。” “这我们一早已经猜到。”玄芝点点头说道“还有其他的吗?” “沙华换过皮,”朝颜停顿了片刻,而后才接着说道“整张脸。” “鼓呢?”玄芝语气有些焦急。 虽然不久前才说过将要将注意力从灵芝身上转移,此时听到北原的消息,玄芝却又不自觉地追问了下去。 朝颜摇摇头“关于那鼓,一点消息都没有,不过……”朝颜叹了口气,轻声道“为了让沙华换那张脸,屠了百人。” “曼珠呢?” “我正要同你说,”朝颜见玄芝神色有些慌张,连忙抚了抚他的胳膊,而后才说道“北原,根本没有曼珠这个人。” “所以,若是真有曼珠这个人,便一定是岚国人。”玄芝眼珠一转“必定是在歧王府。” “与我们之前所想一模一样。”朝颜说道。 玄芝叹了口气“没事,我们之前只是猜测,现在验证了也好。” “至于繁缕……”朝颜有些为难“北原确实曾有一位公主丢失。” “可重要?”玄芝眉头一拧。 “不,”朝颜神色有些缓和“如你所想一样,可有可无。” 玄芝松了口气“如此,她便可好好利用。” “她今日忽然追踪你,或许是要发生什么事。”朝颜眼睛看向门外说道“我今日与你说这些,就是想让你对这些事先踏实了,然后再想想以后我们怎么办。” “嗯,”玄芝点点头“自从上次百翠崖一事后,她便一心想让我与她去北原,我拒绝了后,她对我竟是一直还是那么亲密,不过追踪一事,倒是头一回。” “她自然是会对你上心的,你是玉竹的心腹,她把那事告诉了你,等于是有把柄落在了你的手上,若是冷落了你,那可是太有后顾之忧了。”朝颜道。 玄芝却是揉了揉眉心“其实,我有件事没搞懂。” “什么事?”朝颜挑了挑眉毛,问道。 “你说,繁缕她怎么不在我拒绝以后,杀了我呢?”玄芝说着,不由得笑了笑。 朝颜也是笑了笑“她不杀你,只有两种可能,”她伸出两个手指掰着说道“要么,她真的爱上你了,要么,你是她可以利用的。” “我宁愿是第一种。”玄芝无奈的说道。 “我也希望是第一种,”朝颜对着玄芝的脸端详了片刻“但是,我觉得,可能两种都有吧。” “别盯着我看了,怪怪的。”玄芝将眼神移开。 朝颜掩嘴笑道“怎么?还害羞了?” 玄芝没有说话,只是撇了撇嘴。 “不过,玄芝啊,你的这幅好皮囊,可是真的好用的很,就像灵芝一样。”朝颜眯了眯眼睛“用一副皮囊就把我们耍得团团转的,也就只有灵芝了。” “灵芝有的,可不只是一副皮囊那么简单。”玄芝淡淡道。 “我知道,你也是。”朝颜微微一笑。 玄芝笑了笑“你啊……”他说着,转身走到锅灶边,将盖子掀了开,牛肉的香气立马冲了出来。 朝颜顺手将油纸递到玄芝的手上“带点走吧,免得别人怀疑。” 玄芝将牛肉包好后,朝颜又递过来鼓鼓的一包“桂花凉糕,你拿着给繁缕,说是想着她爱吃,就给她带的。” “你说,她见着我与你来此初私下见面,会是什么反应?”玄芝一边接过东西,一边说道。 “你嘛,自然不会有什么,倒是我应该担心着点了,别半夜三更不明不白的就死了。”朝颜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块碎牛肉塞进玄芝的嘴里。 “那你当心。”玄芝笑笑。 “知道啦,”朝颜拍了拍玄芝的肩膀“放心,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玄芝和朝颜打打闹闹的走出来,迎面就遇上了繁缕。 “哎?繁缕?这么巧?”玄芝见到来人,忽而眼睛亮了亮。 繁缕先是向玄芝笑了笑,而后眼神却是凝在了朝颜身上“朝颜姑娘,好久不见。”她的笑容渐渐变得不那么温暖。 朝颜看出了她眼中的冷意,却是不怕的,她迎上去,巧笑道“我说玄芝怎么非要我们后厨单独做一份桂花凉糕带着,原来是繁缕姑娘在啊,也怪我每个眼力见儿,”她说着,服了服身便往后退去“我店里还忙着呢,先走一步了。” 玄芝与朝颜道了别,便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而后将手里的桂花凉糕塞进了繁缕手中“我记得你爱吃。”他说道。 繁缕微微一笑“我没想到你在这里,正好巡视经过,却是这么巧的。”她说着,将包着凉糕的油纸打开,桂花香气四散。 她拿起一块放进嘴里,软糯清凉,即便是在这秋季,却仍是叫人再吃上几块“好吃。”她笑着道。 “你喜欢就好。”玄芝笑了笑。 “正好遇到你,那便与你说件事,”繁缕将手里的板块凉糕放进口中,而后才说道“你可否帮我一个忙?” “你说,我定力帮你。”玄芝语气定定的说道。 “对于你,并不是什么难事。”繁缕顺手挽上了玄芝的胳膊“今夜可否帮我去一趟卿府?” “卿府?”玄芝有些不解“何事?” “帮我拿几封信便可。” 第八十九章 卿府·幼时心绪字跃然 () 入夜,玄芝与繁缕借着月色悄悄行至卿府附近。 自繁缕与玄芝说了自己需要卿府家信后,整整一天,她都跟在玄芝身边寸步不离,不仅仅是为了拿到家信,更多的反而是为了确保这份家信的可靠程度。 即便在先前的事件中,她已经对玄芝十分信任,但歧王与曼珠仍是对此有所怀疑,这让繁缕的心不由得摆动。 “繁缕,”玄芝对繁缕柔声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不用我与你一起吗?”繁缕问道。 玄芝微笑着摇摇头“我虽常观卿府,但也并不知其中情形到底如何,”他手轻轻拉了下繁缕的指尖“你无需冒险。” 繁缕的脸一下红了,她赶紧抽出手,眼睛看着别处。 玄芝见状不由得笑了“我去了。”他对繁缕摆摆手,轻身一跃便进了卿府之中。 玄芝怎会不知卿府情况?他对卿府的一切都了如指掌,甚至什么时候守卫换值,何时何处不会被轻易发现都熟知。 他照着卿府往常的布局,很快便顺利的走到了卿将军歇息之处。 他没有贸然进入,而是绕到房屋一侧,在窗上一侧扣一小洞,借着微微月光看过屋内情况之后才潜了进去。 谁知,他刚刚落地,将那扇窗关上之时,脖颈上已经搭上了一柄冷剑。 “近来我卿府着实不太平。”声音自玄芝身后幽幽传来。 即便那剑下一瞬就可以要了玄芝的命,他也并不惊慌。 “无常玄芝,见过卿将军。”玄芝转过身,面对着卿将军拱手沉声道。 “原是无常,”卿将军的的脸色却并未缓和“可有无常手令在身?” “定是随身携带。”玄芝拿出无常手令双手交予卿将军,一边说道“卿将军请过目。” 卿将军看过手令,又抬头看看玄芝,这才将剑放下“原来是你,你是常跟着玉竹的那个玄芝。” “正是在下。”玄芝又拱了拱手“此番前来,是有事相求。” “何事?你说便是。”卿将军说着便要将烛火燃了。 卿夫人却从内室出来,抢先一步将那烛火拿到了一旁。 “无常深夜独身前来,定是密事,你怎可燃烛?”卿夫人柔声对卿将军说道“便借着月光吧。” “多谢卿夫人。”玄芝谢道“此次前来是为拿几封卿将军与容妃娘娘的家信。” “是作何用?”卿将军问道。 玄芝尽量将声音压低“先前歧王用窃来的金簪诓骗将军一事我们已经听闻,然歧王并不放心,想要家信来确认一番。” “所以你到底是……”卿将军的眉头忽而拧了起来。 “卿将军放心,我是皇上的人,”玄芝用手压住了卿将军想要取剑的手“我只是用计得了歧王之人的信任,因此前来。” “即便你如此说,我却并没有你想要的家信啊……”卿将军的眉头仍是蹙着。 “我知道,所以我才前来,”玄芝微笑了下“我隐约记得容妃娘娘的字迹,想借此地与纸笔一用,可否?” 卿将军与卿夫人疑惑的对视了一眼,却还是将笔墨纸砚拿了出来。 玄芝提笔,借月落墨,娟秀的瘦金跃然纸上。 “这……”卿夫人不由得掩了掩嘴“难道你就是当年的……”话至一半,她却并没有再说下去。 玄芝笑了笑,将左手食指至于唇畔“不足为人道也。” “原来是你,那我便是放心了。”卿将军俨然松了口气。 “我自幼喜容妃姐姐的字迹,故常常练习才得了这八分像,或许骗不了您二位,但骗过歧王之目还是可以的。”玄芝一边说着,手中的笔却并未停顿。 一张张家信片刻便书好。 “我不能久留,待字迹干透,便离去,”玄芝将笔搁好,起身拱手道“夜晚前来,多有叨扰。” “哪的话,”卿将军握了握玄芝的手“我多年征战在外,想不到你竟入了无常司。” “只有如此,皇上才可对无常司放下心来。”玄芝道。 “是啊,从前你刚到岚国便来了卿府,那时你还是那么小的一个小娃娃。”卿夫人忍不住抚了抚玄芝的肩膀。 “我记得的,”玄芝笑道“来到卿府后,是卿夫人为我煮了那碗肉汁面,至今都可回味。” 卿夫人闻言,眼中不由得有了莹莹泪光,她不住地点头“好啊,好啊,见你如今这般,先皇也可放心了。” “那时多亏卿将军,不然我也不会如此。”玄芝轻声道。 “身为臣子,理应为皇族效力。”卿将军道。 玄芝心中泛起阵阵暖意,但他此时却不得不离开这短暂的温暖。 “虽有千言万语想要言说,然歧王之人还在等我的消息,我不便久留。”玄芝起身行礼道。 “大事为重,你便去吧。”卿将军将玄芝扶起“万事小心。” “好,”玄芝握着卿将军的手回答道,而后又微笑着对卿夫人道“待凯旋,我便再来吃一碗卿夫人做的肉汁面。” 听此一言,卿夫人的眼泪忽而决堤,她不住的点头,却说不出一句话。 玄芝此番出入卿府用时极短,且室中并未燃烛,繁缕对玄芝取回的信便是信了。 “玄芝,”她忍不住问道“你为何会这般帮我?你要知道,你既然不与我去北原,如此下去,岚国覆灭,你也活不成的。” “心之所向与心之所爱,”玄芝笑着将信交予繁缕“我虽然都想要,但是,而这之中择其一的话……”他摇摇头,没有说下去。 “二者择其一,如何?”繁缕追问道。 玄芝叹了口气,沉了片刻,而后他看了看被云遮蔽的明月,缓缓说道“我选择你。” “那你为何不与我去北原?” “遇到你,是我的劫,为你而倾了岚国,是我之罪过,”玄芝苦笑道“在最后,为国而亡,也算是赎了些我得罪过吧。” “原是如此吗……”繁缕的眼角微微泛红。 “本该如此。”玄芝的面容上却还是带着笑,他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抚了抚繁缕的眉心。 “若那时到来,我不会让你死的。”繁缕声音极轻,却亦是坚定。 第九十章 歧王府·思虑了然谋弃繁 () “王爷。” “回来了?”歧王淡淡的抬了抬眼皮“事情办得怎么样?” 繁缕从袖中拿出信交予歧王。 歧王抬手接过信,眼神却仍是盯着繁缕,他眯了眯眼睛“你自己做的?” 繁缕顿了顿“我……我玄芝帮了我。” 歧王听到玄芝的名字,眉心立刻拧了起来,他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拿着信的双手却是多用了几分力,纸不由得蜷缩成了一团。 “怎么发这么大脾气?”曼珠却从一旁盈盈的走过来,她用手轻轻握了握歧王的之间,另一只手对繁缕微微抬了,示意她去一旁坐下。 曼珠微笑着,轻轻让歧王松了手指,缓缓将那手里的信拿了去。 “繁缕让玄芝帮她拿的这封信。”歧王用手揉了揉眉头。 曼珠听罢,身子一动未动,只有脖颈连着头缓缓转动,直至面向繁缕定定的看着,而后还微微笑了笑,她的动作十分诡异,让繁缕不由得抖了一抖。 “我只是让玄芝帮我探了路,信是我自己拿的。”她连忙说道。 “哦?是这样吗?”曼珠声音清幽,在此刻显得有些可怖。 繁缕点了点头“我也并不是十分相信玄芝的,所以同玄芝讲了以后,我今天一天都跟在他的身边。” “你说你并不是十分相信他,却是为何要将此事同他讲?” “我对卿府并不熟悉,想要窃信并非易事,”繁缕说道“所以,我让玄芝告诉我卿府的消息,我这次才顺利将东西取出来。” 歧王转眼看了看曼珠,叹了口气,问道“这信可有问题?” 曼珠将其中一张写满瘦金的纸递予歧王“歧王殿下还是自己定夺的好。” “便是又将事推到我身上了?”歧王笑了笑,却还是伸手接过了那信。 “是容妃的字。”歧王看着信点头道。 “既然如此,歧王殿下可信那卿府?”曼珠闻言,便将手里的信放在了歧王手边的桌上。 歧王抬头看了曼珠一眼,又斜着眼睛看了看繁缕“你亦是同容妃相处多年,依你之见,那字迹如何?” 曼珠温柔笑了笑,而后坐在歧王身边,伸手取过几张信,展开后,指着其中一个字对歧王说道“歧王殿下,你看,这个字虽有力道,但却仍是有阴柔之美,且容妃娘娘的习惯是不将每一个勾写得如那字帖中那样长,所以,若是想要模仿出这样的字,实属不易。” “你觉得,这是真的?”歧王挑了挑眉毛,但身形却明显放松了下来。 曼珠点点头,而后笑了笑“虽说受了玄芝的帮助,但从这字迹看来,繁缕取回的应是容妃的真迹。” 曼珠说罢,还对繁缕笑着微微颔首,但她的笑里似乎隐藏着什么让人捉摸不透的东西,但那神情一闪而过,繁缕再想捕捉,却是看不到一丝痕迹了。 “那么,卿家便可信任了,”歧王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但我不知为何,或许是因为卿家效忠多年吧,我总是觉得其中还有些什么。” “多思虑是好事,未雨绸缪嘛,”曼珠俯身上前,为歧王揉着紧蹙的眉心“歧王殿下准备对那卿府如何?” 歧王冷哼一声,说道“即便是再效忠,那也是老一辈的事,现在,驻扎在岚国与北原边境之间的,可不是卿老将军,而是他的幼子。” “歧王的意思是,搁置卿老将军,转而用卿承影和卿云碧?”曼珠的笑渐渐蔓延至嘴角。 “都说卿家之子乃忠烈豪杰,我若是握着他们已经反叛的父亲,他们怎有理由不反?”歧王说着,不由得笑出了声。 “歧王殿下真是好手段。”曼珠媚声说道“但,还有一个人,歧王殿下可别忘了。” “谁?” “玄芝啊,”曼珠娇嗔道“我可越来越搞不懂他了,这次怎么会真给咱们做了嫁衣裳?” 歧王转头看了看繁缕,轻笑一声“或许我们都高估了玄芝。” 曼珠的表情却忽然显得无奈,她没有说话,却听她轻声叹了口气。 “为何叹气?”歧王说着,顺手将桌上的果子挑了颗红得艳丽些的给曼珠放在了手里。 “我叹啊,离开这么多年,我那个弟弟倒是越来越倒着长了,脑子越发的不灵光。”曼珠撇撇嘴,她将果子放在一旁,看了片刻,而后却又笑了“不过这样也好,省得我们猜来猜去的。” “看来,我们北原公主的魅力不容小觑。”歧王对繁缕的笑终于柔和起来“如此,我便可安心了。” 繁缕没有说话,而是微微颔首。 “天也不早了,公主便早点回去歇息吧,路上小心,今日关键,可别让旁的什么人看到。”曼珠笑着对繁缕柔声细语道。 繁缕觉得这房里着实压抑,便忙是拱了手从密道里走了出去。 “怎的这么快就放她走了?”歧王拉着曼珠的手问道。 “她的事情都办完了,还留着她做什么?”曼珠的笑渐渐冷下来“她此番竟同玄芝说了那么些话,可就真是留不得了。” “我们一早不就计划好了要弃了她?”歧王用手支着头,笑眯眯的看着曼珠说道。 曼珠眼睛一转,说道“提前一些吧,免得夜长梦多。” “你有了法子?”歧王眉毛挑了挑,问道。 “我说过,不能脏了我们的手,”曼珠俯身上前,轻抚了下歧王的指尖而后将歧王的手握在自己苍白的手掌中“此事,要让玉竹去做。” “你怎能那么肯定此事可成?以我们先前所想,追赶繁缕的人可并不由我们可控。”歧王道。 “那我们让它变得可控,不就行了?”曼珠笑了笑“繁缕有玉竹想要的关于灵芝的消息,所以他一定会追上去,至于其他人,就交给歧王手下的死士去做,狠狠拖住便是。” 歧王闻言,脸上是满足的笑容“然后呢?” “然后,我们真正的北原公主会杀出重围,让繁缕守住所有的秘密,”曼珠说罢,抬首阴仄仄的笑了笑,而后缓缓地,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包括凌霄。” 第九十一章 无常司·玄芝告竹卿府信 () 白日,风渐渐更多凉意,玄芝却早早地去往了无常司。 “玉竹。”他推门便说道。 玉竹抬头见到来人,微微一笑“今日怎来的这样早?” “昨日我一整天都被繁缕缠着脱不了身,今日便早早来找你。”玄芝一边说着,一边将门关了走进房内。 “说吧。”玉竹将手里的书册放下,定定的看着玄芝。 玄芝先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又缓缓吐出“昨日,繁缕让我帮她从卿府窃信。” “什么信?” “容妃与卿府之间的家信,”玄芝的眉头微微皱着,声音压得低低的说道“歧王刚刚策反卿府,对他们不甚放心,所以让我去拿了信以证。” 玉竹眼睛看着玄芝,眉头亦是皱了皱“可是,卿府并未真的反,所以,这家信……”玉竹眉角忽然一跳,他似是想到什么一般,犹豫说道“我记得,我们幼时一起习得书法,你是偷偷练过容妃之字的,可是你写了家信?” “是我,”玄芝道“让我来写最为保险。” 玉竹的身形这才松了松“这样一来,繁缕是已经在你面前完亮明了身份了。” “或许是,”玄芝道“不过,她又似乎并不是完信任我的,不然,她不会在告诉我事情以后又缠了我整整一天,不让我与任何人接触。” “不过,她肯让你去取那信,也算是信得过你。”玉竹浅笑着轻轻啄了一口茶“你做得很好,况且我们早就做好将繁缕作为棋子的准备,你亦是无需过多担心。” “繁缕我倒是不过于担心,”玄芝撇撇嘴“只是那歧王并不是繁缕的性子。” “放心,”玉竹倒是似乎淡然许多“繁缕既然是对你介于信与不信之间,那么,在关键在时刻,很可能会选择保你。” “如此一来,我们便按照我们的计划行事便可?”玄芝问道。 玉竹点了点头“再过不久,关山兄妹就将离开岚国,届时,繁缕一定会有所行动,她若是向你透露了什么,你定要来告诉我。” “明白。”玉竹道。 “不过,我记得你曾经说过,繁缕向你提起回北原一事。”玉竹面色忽然一沉。 “是,她向我提过,”玄芝说道“但我拒绝了,以与凌霄的兄弟的名义。” “虽然我一开始想着,若是你答应了该多好,但是转念一想,若是那样,我们拿凌霄倒是没了什么办法,所以,你这件事做得很好。”玉竹冷着一张脸,却又有着一丝丝的微笑“但,不论何时,我们绝不能让繁缕回到北原。” 玄芝抿了抿嘴,片刻后问道“若是关山兄妹回北原,我们定是要随皇上一同去相送的。” “此事你不必担心,我们即便是必须随行,也是与关山兄妹在一起的,届时我们再派苏木、南星与雪见玉苏悄悄跟上繁缕,如此,有了什么消息我们便可立刻过去。”玉竹沉声道“若他们敢逃,我便会亲手将他们抓到慎刑司去。” “若是那时,你会亲自审问吗?”玄芝小心翼翼的问道“可不可以带上我?” 玉竹一愣,他抬头看了看身边玄芝的神情,缓缓伸出手摸了摸他束的整齐的发“这么些日子,我竟没注意你已可以将发束的这般好了。”他笑了笑“你将自己照顾得好,又不惹事,我定会带你去的。” 玄芝听罢便眉眼带了笑意“就知道玉竹最好了!” “繁缕知道太多事情,必须要细细审问,”玉竹叹了口气“玄芝,其实我并不想让你见识那个场面。” 玄芝向前走了半步,伸手握住玉竹瘦削又苍白的手指“玉竹,你不要总把我当做小孩子了,我已经长大了,有些事情,我早晚都会知道的。” 玉竹看了看玄芝,而后缓缓站起来。 这么久的年月过去,他与玄芝一起长大,也共事多年,玄芝常常站在他的身侧,但他竟从未想过,以前追在自己身后叫着“玉竹哥哥”的小不点,此时竟是比他还要高了半分。 “你却是长大了,”玉竹叹了口气,面上却是带着笑意,他拍了拍玄芝结实的肩膀,说道“总算没有辜负灵芝。” “玉竹,放心,我会一直跟在你身边的。”玄芝说道。 玄芝当然知道玉竹心里在想些什么,玉竹怕自己不再听他所言,怕自己惹出什么事来而他却没办法护得他的周,他是玉竹心中唯一可以实现的对灵芝的挂念。 所以,他决不能让自己出事。 此时,南星却忽然进来了。 “玄芝?”他见来人先是一愣,而后便是了然的神情“你是有什么事同玉竹说吧?”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的汤面端到玉竹面前“刚做好的汤面,你吃着暖暖身子,最近天凉了许多。” “我已经同玉竹讲完了,昨晚我帮繁缕窃了卿府的家信,其实是我自己写的。”玄芝的眼睛一直盯着与煮的汤面,说的话也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南星一见便乐了“我不知道你在这里,所以只拿了玉竹的来,我这就再给你端一碗去。”他说罢,转身便出了门。 玉竹笑着摇摇头,他将自己面前的碗筷推给玄芝“你从家里风风火火的赶来定是饿了吧?吃吧。”他说道。 玄芝看看冒着热气还浇着一块猪油的汤面,又看看玉竹,再往门口望了望,他撇嘴笑了笑“这怎么好意思呢?南星专门给你端来的。” “你与我之间何时这么客气了?”玉竹笑笑“吃吧,我在这屋子里暖了许久,并不太饿,你便先吃,南星一会儿便可再端一碗来了。” 玄芝原本就是想吃的,先前只不过是稍微的推脱,见玉竹这么说,他自然是心里蹦着高的开心,但他嘴上还是说了不少道谢的话,然后才将那碗面捧起来大口的吃起来。 玉竹就那样看着玄芝。 玄芝的吃相一直都没变,见到吃的就非得狼吞虎咽的吃才觉得过瘾,其实他们小时候都是孤儿,吃东西都是要抢着才有的吃,只是长大以后不再缺吃短穿的,便都斯文起来,只有玄芝还是以前那般。 他只要看着玄芝,就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经年之前,那平和的时光。 第九十二章 宫中·却为美人知灵叛 () “大典将要结束,你们何时动身回北原?”宫中池边,钰贵人与沙华一边慢慢走着,一边低声交谈着。 沙华浅浅一笑“两日后。”她说道。 “怎的如此匆忙?”钰贵人没想到关山兄妹此次走得如此急切,竟是刚刚结束大典便要动身回北原去“皇上可知道?” “暂且不知,”沙华道“那天准备了些事情,便是不能让皇上提前知晓的,不然,这惊喜可就不够惊了。” 钰贵人轻笑一声“还是你们想的周,不知届时会有什么惊喜?” 沙华难掩面上的笑意,她掩了掩嘴唇,挑着眉说道“你可知,北原有一公主被我们安插在无常司之中?” 钰贵人被这个消息惊的一愣。 沙华倒是对她这个反应很是满意“就是此事了。”她说道。 “如此说来,此番北原来到岚国,不单单是为了朝贡大典,还为了……”她顿了顿,才又接着说道“北原的公主?” “正是,”沙华点点头“不然的话,来的怎会是我们北原的王室?” “说的也是,”钰贵人低头笑笑“那你们是准备把公主接回吗?” “这个……”沙华犹豫了片刻“具体的事我也不甚清楚,王爷让我留在宫中监视容妃,至于公主回北原一事,他并没有与我细说。” 沙华所言,钰贵人不知是真是假,便颔首道“歧王殿下一向谨慎,此番如此考虑也是自然。” “只可惜,我无法见到那场面了,”沙华摇摇头“想必,定是极有趣的。” “对了,”沙华忽然转头对钰贵人笑了笑“有件事,王爷说一定要谢谢钰贵人。” 钰贵人有些不解“我竟不知自己做了什么让王爷记挂的事。” “屿国,”沙华缓缓道“屿国已经和王爷与北原结盟。” “他以前不就是王爷的人?”钰贵人想到那日与知灵在宫中,虽是匆匆一面,但她一心是怀疑知灵与歧王早已同盟。 沙华闻言倒是笑了“先前不管我们怎么说怎么劝,他们就是执拗的不肯退让,非说自己是什么中立之国,直到那日,大殿之上,你与知灵君的往事掀开,这才让我们有了新的办法。” 钰贵人右眼忽然一跳,她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却还是问道“什么新的办法?” “哎哟,我说钰贵人,你如此聪慧,怎会不知呢?”沙华掩嘴娇笑道“难道是羞了?” 钰贵人见状,顺势身子一扭,娇嗔道“哪有的事。” 沙华便拉了她的手,微笑道“歧王殿下知你们彼此有意,便说,若是屿国与我们结盟,届时获胜,不仅留你的性命,还可让知灵君与你双宿双飞。” 钰贵人用手掩嘴娇笑一声,实则低头眼珠一转“如此说来,知灵君还是被我蛊惑的?” “怎能是蛊惑?”沙华笑道“是爱意啊。” 钰贵人听罢莞尔一笑,她这才恍然,那晚自己光顾着提防歧王一派,却不料将自己一方的人拱手让给了别人。 “知灵君可有说何时回屿国?”钰贵人问道。 沙华眼睛一抬“你找他,何事?” 钰贵人垂了垂首,眼睛娇羞的往地上看去“既是相爱之人久散后又别离,不能多说几句体己话吗?” 沙华倒是愣了片刻“哎呀,是我们疏忽了,光顾着同你说这件事,倒是忘了让你们见上一见。” 钰贵人低头笑笑,没有说话。 “那便这样吧,”沙华说道“北原两日后离京,便在明日的晚宴,你先寻了借口离去,而后,知灵君便去寻你。” 钰贵人其实希望能早一些就早一些最好,但又实在是怕歧王起疑,便只能忍着想要早一些的请求,应下了晚宴上的事。 正午过后,钰贵人提了些吃食便与南易一同去往陆亦桐午睡的养心殿。 “哟,钰贵人来了。”方海服了服身说道“皇上还在睡着呢。” “孤醒了,让钰贵人进来吧。”方海的话刚说完,屋里边传来一阵懒洋洋的声音。 钰贵人低头笑笑,便同南易进了门。 “皇上万福。”钰贵人行了礼后便起身“皇上,此时求见,是有要是相告。” “讲来。”陆亦桐站起身,走到桌旁喝了口茶说道。 钰贵人,迟疑片刻,而后跪了下去。 “这是何意?”陆亦桐凝眉问道“起来说便是。” “请容臣妾如此,”钰贵人叩头后轻声道“屿国知灵君,因臣妾只因,现已投靠歧王,还请皇上恕罪。” 瞬间,四周没了丝毫声音,片刻后,陆亦桐揉了揉眉心沉声道“什么时候的事?” “臣妾今日方知此事,与知灵君一事,是在前不久,知灵君与我不巧在宫中相遇,臣妾听他所言,似是歧王一派,便告知我亦是歧王一派以求自保,没想到……”钰贵人的声音渐弱,却将头重重的又磕下“请皇上恕罪。” “事情既已发生,恕罪又有何用?”他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钰贵人,知道她是不会起身的,便走到座椅便,问道“歧王给他开了什么条件?” 钰贵人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说道“是……是臣妾……” 陆亦桐此时恍然大悟,那日在晚宴之上,钰贵人与知灵的交集被期望利用了个十成十,自己却以为已大局在握有些疏忽。 “不过,臣妾同沙华约定,明日晚宴后会与知灵君再次相见,届时,我会同他道明。”钰贵人又深深叩首,说道。 “万一……”陆亦桐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他抿了抿嘴,没有说下去。 “岚国之机若是在臣妾身上,我便是可舍了这性命的。”钰贵人缓缓抬起头,用恳求的眼神望向陆亦桐“求皇上成。” 陆亦桐虽然十分为难,但此时已经没有了其他办法,便只好点头同意“不过,你方才说……明日晚宴?” “沙华同臣妾说,两日后,北原将要离京。”钰贵人道“这是我想要告诉皇上的另一件事。” 陆亦桐冷笑一声“走得倒是急。” “沙华还说,他们届时,会带走安插在无常司中的北原公主。” 第九十三章 无常司·情急忽紧宫事传 () “宫中刚刚传来密报,北原在两日后离京。”玉竹在屋中低声与玄芝说道“你可有从繁缕那里知道些什么事?” 玄芝摇了摇头“没有,对于此事,她没有告诉我分毫。” 玉竹并没有表现出丝毫诧异,而是淡淡的接着说道“她不告诉你此事,或许是因为,此次北原归去,据说会带走安插在无常司中的北原公主。” “繁缕,”玄芝皱了皱眉头“她定是早知道此事,看来,她还是提防我的。” “不见得,”玉竹却道“不是她提防你,而是歧王提防你,或许繁缕此时还并不知晓北原此次会走得如此匆忙,连钰贵人都是刚刚知晓此事,别说是繁缕了。” “但是,按时间推算,或许繁缕在今晚便会知晓此事了。”玄芝说道。 玉竹点点头“是啊,若两天后动身,明夜便是离宴,能通报消息的便只有今夜了。” “今夜我是否需要去盯上一盯?”玄芝问道。 “不用了,我们已经知道了此事,便不需要再去盯繁缕,”玉竹说道“我们要提前布置好计划,然后等待歧王撒网。” “是否按先前的计划?”玄芝将一杯茶置于玉竹面前。 玉竹微微颔首“既然这一切都是按我们原先设想进行的,那么就按原计划行事便好。”他眼中充满温情,浅啄了一口清茶,微笑着淡淡道“届时,便要捉其二人至慎刑司了。” 玄芝看着玉竹此时的表情,眉眼温润如玉,嘴角微微带笑,但空气中却是骤然变冷,如此温柔的背后似乎是藏着锋利的刀。 “南星知道吗?”玄芝沉了片刻,问道。 “还不知,”玉竹道“为了不引起他人揣测,到行动那天再布置也不迟,况且,这无常司中亦不太平,临时的命令或许能更好的完成我们的计划。” 玄芝点头应了。 屋中安静下来,没有了任何声响,二人心中各怀其事。 只要两天一过,他们苦苦追寻的事情真相,便可撕开一个口子。 华街上,玄芝又闪入了倾梦楼。 “你近日来的可是频繁了。”朝颜将门掩了说道。 “待我走了,你要小心点,繁缕似乎是跟着我来的。”玄芝沉声说道。 朝颜找了杯子倒了两杯水,这才抬眼瞧了瞧玄芝“知道,她早晚要对我做些什么的。” “你可要小心。”玄芝看着朝颜漫不经心的样子皱了皱眉头。 “放心,”朝颜将一杯水推到玄芝面前“我早就想好该如何了。” “那便好。”玄芝喝了口水,猛的一下眉头皱的更紧,这秋日的冷水实在冰的人牙痛。 他将水杯放在一旁,缓缓道“今日来,是宫里来了消息,传言称北原两日后离京,”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看了朝颜一眼后才又接着说道“他们似乎要带繁缕一起走。” “两天后离京?”朝颜表情亦是疑惑“这也实在匆忙了些吧,皇上今日才知道?” 玄芝点点头“所以我才觉得其中定是有什么事。” “这是自然的,他们行事这般突然,定是有什么计划好了的事将要去做,”朝颜思索了片刻,开口道“玄芝,届时你一定要更加仔细小心,我似乎有什么不太好的预感。” “不好的预感?”玄芝问道“什么?” 朝颜抿了抿嘴唇,静了片刻后,朝颜缓缓道“或许是因为夜枭总是迟迟没有确切的消息,所以我总感觉繁缕似乎不只是北原公主那么简单。” 玄芝眼角忽然突突的跳了两下,他用手揉了揉眉尾,低声说道“可是,我们已经将各种可能都想过了,还有那骨笛,都是实证。” “所以,我也是一头雾水,”朝颜道“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北原离京那日,让夜枭做好准备,若是无常司遇到什么事,还需要他们帮上一帮。”玄芝嘱咐道。 “放心,”繁缕微微一笑“我会让他们神不知鬼不觉的跟上你们,放心,一切有我和云苓安排。” 玄芝点点头“好。” 说到这里,玄芝似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对朝颜说道“北原彻底离京,屿国亦归后,派几只夜枭盯一盯屿国。” “怎么?屿国不是已经归入了皇上一派?”朝颜拿着杯子的手一滞,她知道此时的屿国对岚国上下意味着什么。 玄芝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似乎事情有变,现在又变成了一团雾气。” “我会看好时机放出夜枭,你不用但心此事,”朝颜道“只是,偶尔要同皇上说上一说,此时关键,任何事皆不可大意,否则一步走错,满盘皆输啊。” “此事并非大意,而是因为太过谨小慎微,”玄芝说道“屿国的知灵君与钰贵人乃是旧友,知灵君夜拦钰贵人叙旧,问了些事,明面上,钰贵人是歧王一派,她恐知灵君亦是有二心所以来试探,于是只能说自己是歧王之人,于是……” “歧王既狡诈又是善察言观色之人,他定是看出了知灵君与钰贵人之间有什么旧事,于是以钰贵人作为诱饵,让知灵君反叛了吧?”朝颜一口气将自己所想皆是说了出来。 玄芝无奈的点点头“不能怪钰贵人,任谁都会这样做的,否则,若知灵君真的原本就是歧王之人,则会出了大乱子。” “钰贵人这样做是当时最好的法子,”朝颜说道“不过,既然知灵君是因钰贵人而叛,亦是会因钰贵人归了正途,所以,此时应是不必过分担忧。” “钰贵人向皇上说自己会在北原离宴后见到知灵君,那时便会将事情扳回正轨,”玄芝又轻轻叹了口气“只能如此了。” 朝颜亦是叹了口气,片刻,她抬头看看外面的天色“你出来有一阵子了,便先回无常司吧。” 玄芝这才缓过神来“事情我也说完了,便先回去了。” “有什么消息,我会想办法告诉你。”朝颜露出一个柔和的安慰似的笑“别太焦急了。” “好,”玄芝亦是笑笑“一会儿你小心,繁缕很可能会来找你。” “知道了,”朝颜点点头,又忽然问道“玉竹有没有说过,若是拦住了繁缕,要如何处置?” 玄芝沉了沉,低声道“慎刑司。” 朝颜先是一愣,而后便是恍然“如此,今日便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同她说话了。” 第九十四章 华街·簧舌一语旁枝剪 () 玄芝刚刚离开倾梦楼,繁缕便进到了朝颜所在的后厨。 虽然繁缕脚步已经十分轻微,但朝颜还是在她还未进入时便已经发现。 朝颜侧耳听繁缕站在门内却并未走近自己,不由得怀疑她到底是所谓何事而来,她等不及繁缕,便转身往门口走。 “哎哟!吓我一跳!”朝颜拍着胸口往门口看着“繁缕啊,你站那里干嘛,吓死我了。” 繁缕面无表情的看着朝颜“方才玄芝可是来过?” 朝颜听罢微微一笑“我当时什么事呢,”她说道“这不,刚走了。”说着,她便要去拉繁缕的手。 “玄芝又不在,不用再装什么亲切了。”繁缕却躲开了朝颜的手,冷冷道。 “我可听不懂你是什么意思。”朝颜也不恼,只是摊了摊手微笑道“你是喜欢玄芝吧?” 繁缕不答,只是歪头看了看朝颜。 “但他却往我这里跑得勤,所以,你就来找我的麻烦,是不是?”朝颜依旧笑着。 “你到底是什么人?”繁缕眉头皱了皱“玄芝身为白无常,本不应与你们这些市井之人混在一起的。” 朝颜一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原来,我们在你眼中就是市井小民而已啊,”她摇摇头“市井小民也好,皇家千金也好,也没什么所谓的,得到自己想要的,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你千方百计魅惑玄芝,到底是为何?”繁缕问道。 “我?魅惑玄芝?”朝颜忽而哈哈大笑“繁缕啊繁缕,你真是将心思用错了地方。” “何意?” “想要得到一个人的心,就去得到,而不是去寻他人的什么,”朝颜说道“若是玄芝心思不在你这里,这也并不是我的过错,”她顿了顿,缓缓上前一步,将嘴唇贴在繁缕耳边,轻声道“只能说,你无法真正留住一个人的心,仅此而已。” “你……”繁缕眼睛一瞪,刚想发作。 朝颜却先一步按住了繁缕的肩膀“不过,你这次可是怪错了人,”朝颜撅了噘嘴“此番,我可是站在你这边的。” 繁缕闻言有些糊涂。 朝颜见状便笑道“玄芝啊每次来我这里,除了吃酱牛肉,就是问我一些女孩子心思之类的,次次临走还不忘了带上些桂花凉糕,你说,这都是为了什么?” 她不等繁缕反应,便又说道“所以我才说,你是用错了心思,”她轻轻叹了口气,抬眼柔柔的看了眼繁缕“我知道无常多疑,但这次,你不应该怀疑玄芝的。” 繁缕听朝颜这样说,一时竟是不知该如何回应。 “你不必提防我,我只不过是一个开酒楼的小女子罢了,玄芝并不钟情于我,我也担不起那样的情意,”朝颜淡淡的说道“他满眼满心都是你,你应该信他的。” 繁缕此时轻轻却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气。 朝颜又说道“你放心,今日之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繁缕闻言却忽而挑了眉“你为何如此做?” “因为,我喜欢玄芝,”朝颜仰起精致的脸,红唇微启“我知道他对你有情,我心疼他,我不愿看到他一丝一毫的不开心,所以,我也愿意为了他而心疼你。” 朝颜此言一出,却让繁缕愣住了。 “你是无常,自然不懂什么是真正的情爱,所以我说的事,你自然也是不懂。”朝颜往前走了两步,背对着繁缕说道。 “既然我不懂,那你便说得让我好懂一些。”繁缕道。 朝颜轻笑一声“繁缕啊繁缕,难道你忘了?你忘了那时在百翠崖玄芝为你做的事?永安城的人都还记得,你怎么能将这件事看得那么淡?玄芝当初可是想用自己的命去换你的命的!” 朝颜越说越激动,说至最后一句,她转过身,不仅声音提高了几度,连眼睛都睁得大大的,此情此景让繁缕不得不去回想起那时的情形。 “呵,”朝颜看着繁缕笑着摇摇头“没想到,我捧在手心里的玄芝,喜欢的竟是你这样的女子。” “我……”繁缕一时语塞“我并不是怀疑玄芝,而是……” “我不管你怎样,繁缕,”朝颜面上的笑渐渐冷了“玄芝为你做了那么多,你绝不能负他。” “有些事,并不是我能左右……”繁缕低声道。 “因为凌霄吗?” 朝颜的话让繁缕更加错愕。 “真不知道你在惊异些什么,当初你和凌霄的事传得沸沸扬扬,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如今又让玄芝掺和进去,你倒是好手段,”朝颜并没有给繁缕喘息的机会,而是继续说了下去“然,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你而起的,解铃还须系铃人,此事也要因你而终。” 繁缕静了片刻,而后缓缓看向朝颜“你当真对玄芝有情吗?” “你难道看不出来吗?”朝颜反问道“从玄芝第一次带你进我倾梦楼那次起。” 繁缕微微点了点头“那我便放心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朝颜语气微急,却又带着些许疑惑。 繁缕笑了笑“没什么,只是听了你说的话,忽然想通了一些事情。” 朝颜翻了个白眼“搞不懂你们这些无常整天在想些什么。” “此番对朝颜姑娘多有叨扰,还请……” “没事,”朝颜摆摆手“没事的时候常来坐坐,玄芝知道你喜欢吃桂花凉糕,在我这里订了足足两坛子桂花蜜。” “好,”繁缕微微一笑“一定。” 繁缕走后,从后厨另一小门后闪出了两个人影。 “呼,总算是解了我的一桩心事,”朝颜轻声道“我就说这一计是有用的,虽然用的晚了些。” “接下来该如何?”其中一人问道。 “繁缕虽然蠢,但她还不笨,从她最后的表情看来,似乎已经对玄芝没有了怀疑,并且也不会再继续纠缠玄芝去北原的事情,如此一来,我们便将北原离京之时路上可能有的一重不可预计的枝干剪掉了。” 朝颜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如此一来,北原离京之时,也就是两日后,你们二人分别带了人马,一队跟紧了繁缕,在无常司的人来前不要有任何动作,另一队派人跟紧无常司的南星,若是见无常司的人有了麻烦,便出手相助。” “玉竹大人和玄芝那里不需要人马吗?” 朝颜摇摇头“你瞧现在的局势,歧王多次有了杀机却不用,这明显就是在最后结果之前的消遣与玩弄,所以歧王绝不会这么快的让他们二人出什么岔子,况且以玉竹的身手,也根本不需要什么人去跟,别忘了,玄芝也并不是什么善茬。” 那二人听罢拱手领命。 朝颜却右眼眉尾忽而一跳,她用手轻柔两下,瞧着外面的天。 “起风了。” 第九十五章 歧王府·逢秋兔死无人怜 () 或许是白日里朝颜的话说到了繁缕的心里,到了月上枝头之时,歧王又给繁缕来了密信,此时,她竟是拿着那薄薄的纸片有些犹豫。 片刻,繁缕无奈的自嘲般的摇头笑了笑。 自己名义上是北原的公主,看似尊贵,但现在在岚国,在歧王眼里,她仍旧只是一枚棋子,只有回到北原,回到自己的国家,自己才会成为真正的北原公主。 想到这里,她深深地叹了口气,隐入浓浓的夜色里。 “北原公主,你大喜了!” 繁缕刚刚从那屏风后走出,曼珠便满面笑容的迎了上去,行至她的面前时还行了一个礼。 “北原公主,大喜,大喜啊!”曼珠又道。 繁缕侧首看看一旁的歧王,歧王此时也不似往日一副慵懒的模样,而是正坐着,亦是微笑的看着她。 “曼珠,让公主坐下再说。”歧王柔声对曼珠说道。 曼珠闻言便拉了繁缕的手往座位上引,脸上的喜色越来越浓。 往日之时,歧王与曼珠对于繁缕而言皆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派头,他们从未对繁缕有过如此亲切之貌,这让繁缕心里蒙上了一层疑惑。 “歧王殿下,这是……”繁缕落座后便不由问道。 曼珠一边慢慢走到歧王身边,一边看了看歧王的眼神,便说道“公主殿下有所不知,北原大军两日后将归。” “两日后?”繁缕眉心忽然皱了皱“怎的如此突然,我还不知……” 歧王却笑了“这一切都是因为繁缕公主啊。” “我?”繁缕心中更加疑惑。 “关山瞳与关山萤此次归国,欲带公主同行,”曼珠顿了顿,抬眼看了看繁缕的表情后,才又微笑着说道“恐惊动了无常司的人,所以此时才将事情透露出来。” 繁缕听到这里,先是一惊,而后便是恍然。 她忽然明白,今日歧王与曼珠二人对自己如此亲近,原是因为自己将要回到北原的缘故。 “此番我需如何做?”繁缕面色缓和许多,身形也放松下来。 “北原公主不必思虑过多,我们已为公主打点妥当。”曼珠盈盈一笑。 “北原离京突然,在当日你与凌霄悄悄离开无常司,届时定会有人发觉而追赶,一路之上我会派人阻拦来人,在北原离京的必行之关口,北原的人马会在那里等你。”歧王语气沉稳的微笑说道。 “必行之关口?”繁缕略略思索“可是谷围关?” “正是,”朝颜颔首道“谷围关地形平坦却多谷地农田因此名谷围,正值秋冬之际,玉米成熟,秸秆粗壮且高,你们只要隐入其中便可事成。” 繁缕拱手说道“如此,便有劳王爷多费心。” “那日,玉竹与玄芝定是要进宫与皇上一同送离北原人马,他们刚离开之时先莫轻取妄动,待北原人马离京,人心松懈之时,你们再行动。”曼珠柔声道“此时一定要做的万无一失的才好。” 繁缕笑了笑“多谢曼珠姑娘。” 歧王满意的看向繁缕“两日后便是北原返程之时,明日宫中离宴,我便不方便再与公主殿下会面,如此,便是预祝公主殿下前路平坦。” 歧王说着,对繁缕拱了拱手遥遥一助。 繁缕不由一笑,亦是还礼“此番多谢歧王殿下,若没有歧王殿下相助,我便还只是那无常司中不知家在何处的孤儿。” “吉人自有天相。”歧王笑道“时候不早了,公主殿下便早些回去歇着吧。” “便就此别过。”繁缕闻言便起身,拱手向歧王与曼珠告别。 “公主殿下,万事小心。”曼珠缓缓上前一步,轻轻握了握繁缕的手“歧王与我为北原所求之事,便可放心了。” 繁缕感激的看了看曼珠,又向他们二人行了一礼,才从屏风后的隐门离开。 繁缕一走,曼珠的面色忽然就变了“出来吧,还躲什么?” “我不过是听听你们是怎么骗她的罢了,只是曼珠姐姐怎么脸变得如此之快?”说话声是从屏风另一侧帘后传出的,随着那声音,便施施然走出了一个少女。 “两日后,便要多劳公主殿下费心了。”曼珠向那少女行了一个礼。 那少女摆摆手,随意的坐在了一旁的座椅上“告诉我如何做便是。” “那日公主殿下一定要混入追赶繁缕与凌霄的队伍中去,与歧王的死士相战之时不要恋战,一定要尽力追随玉竹与玄芝。”曼珠笑着坐在歧王的身边,眼睛笑着一眨一眨的,声音透着顽皮,仿佛在讲一个故事。 “无常司的手段一向如此,此番玉竹与玄芝定是想要将繁缕带去慎刑司的,也就是说,他们的目的并不是要肃清无常司的内鬼,而是要让繁缕与凌霄说出些什么,”曼珠接着说道“公主殿下的任务,便是让他们两个,闭嘴。” 那少女听完曼珠的话便哈哈大笑“曼珠姐姐说话还是这般有趣,”她一边摸了摸眼角笑出的泪水一边抽抽噎噎的说道“闭嘴?哈哈,好一个闭嘴。” 曼珠也笑了笑“便有劳公主殿下了。” “不过,曼珠姐姐不是说那谷围关附近都是已经长成的玉米吗?如此若是有个万一真让他们钻进去了可如何是好?”那少女忽而问道。 “公主殿下放心,”歧王开口道“谷围关附近虽是种了许多农物,若是这几日去看也定是能看到比人还高的农物杆子立着,但两日后,那里的农物便都会收割完毕,留下的,不过是一地的秸秆。” “如此一来,便成了活靶子?”那少女忍不住掩嘴笑道。 曼珠没有回答,笑意却是渐渐深了。 “可是,繁缕还有那骨笛,她一定会带走的,即便她死了,骨笛却还是会被当做物证以证北原之叛。”少女抬眼看了看歧王。 “骨笛之事公主不必担心,”歧王放松的笑了笑“不过是小小毛贼窃了北原骨笛罢了,无伤大雅。” “呵,”少女轻笑一声“皇上会信?” 歧王微微一笑“他不得不信。” 第九十六章 宫中·无奈清清陷局验 () “此番怎走得如此之急,竟让孤有些舍不得,”陆亦桐坐在养心殿中看着关山兄妹说道“你们来的这些时日,孤还未与你们尽兴呢。” 关山瞳笑了笑“此次进京朝贡,皇帝陛下招待周,以后有机会,定要去我北原一看。” “有王子一话,便定是要去的。”陆亦桐微笑道“对了,你们所献之礼深得孤的心意,”陆亦桐侧首唤道“方海。” “奴才在。”方海服身说道。 “明日临行前,再去内务府挑选礼物让王子与公主带上。”陆亦桐道。 “是。”方海领了命,便往后退了一步,重新安静的站在陆亦桐身后。 “如此,那今晚便要着人准备离宴了。”陆亦桐微笑着柔声道。 “有劳皇帝陛下费心了。”关山瞳拱手道。 陆亦桐摆摆手“北原远道而来,理应如此。” 忽而,吴林走入了殿内。 他先看了眼关山瞳与关山萤,而后行礼道“皇上,玉竹大人求见。” 关山萤听罢,便说道“皇上既与玉竹大人有要事相商,我们便不久留了。” 陆亦桐也没有客套些什么,而是顺势说道“那便今夜离宴再见。” 关山瞳与关山萤转身出门,在殿门口恰巧遇到欲进殿的玉竹与玄芝。 “王子殿下,公主殿下。”玉竹见到来人便行礼道。 “玉竹大人,”关山兄妹亦是还礼“今日进宫甚早。” “身为臣子,理应勤勉。”玉竹微笑道“王子与公主此番面圣也是甚早。” 关山瞳笑了笑,没有说话。 “皇上在殿中等着二位,便不多说了。”关山萤对玉竹拱了拱手说道。 玉竹点点头,拱手做恭送状,待关山兄妹走后,这才走进殿中。 “皇上。”玉竹与玄芝对陆亦桐行礼。 陆亦桐抬眼看了看殿门口,方海微微点点头,而后走到门前将门掩了。 陆亦桐这才开口“关山瞳和关山萤今日才将离京之事告诉我。” “幸好钰贵人早早知情,不然此时我们定会慌乱。”玉竹说道。 陆亦桐却叹了口气“只是,因为我对她的提防却差点坏了大事。” “皇上是指屿国?”玉竹问道。 陆亦桐点点头“我没想到知灵君会因她而反。” “钰贵人说会将事情弥补,皇上无需过分担心。”玉竹说道。 陆亦桐却眉头皱了皱“但是,这样的盟友,我不知道还值不值得相信。” “因为知灵君反叛过并且与歧王有结盟之事吗?”玉竹缓缓道。 陆亦桐点点头,轻合双目说道“反过一次,就可能反第二次。” “我倒是觉得此事不会有太大变数,”玄芝却开口道“既然此事最大的变数在钰贵人这里,我们便是握着钰贵人便好,有了她,就相当于有了屿国。” “我有时在想,我是不是太过提防钰贵人了,”陆亦桐缓缓叹了口气“虽然她已经入了我这边的阵营,但我却在重大的事情上仍对她隐瞒,这才有了此事。” “与皇上而言,多虑并非坏事。”玉竹淡淡道。 “如此,便只能顺着现在的局势向下走了,”陆亦桐说道“好在目前仍在我们掌控之中。” 玉竹点点头说道“明日北原离京,我们先前便想好了对策,此番也不算是没有预见。” “你办事便是可让人放心的。”陆亦桐轻声说道,语气终于透出两分轻松。 “北原此番行事,明日定是会有什么突发之事,”玉竹眉头却慢慢皱了起来“只希望明日不要出现什么太大的变故才好。” “还是先做好准备吧,”陆亦桐说道“北原和歧王为伍,他们想出来的事定不会让我们轻松。” “那天我与玄芝会随您一同前去为北原送行,因钰贵人之言,南星会派人跟好繁缕与凌霄,他们二人一旦有什么异动,我与玄芝便会顺着北原离去的路线从另一头将繁缕凌霄二人截住,如此便可与南星一行人汇合,一同将繁缕与凌霄带回。” “此法尚妥。”陆亦桐颔首道“繁缕,要留活的。” “是,”玉竹应道“我会让他们注意的。” 陆亦桐笑着摇摇头“也不用刻意注意,我说的意思是,别死了就好。” 玉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点头。 “皇上,繁缕一走,便定会将骨笛带走,若是我们寻到时,北原人马离得还不远,是否……”玄芝轻声说道。 陆亦桐挑了挑眉毛“此事我竟还没有想到,”他顿了顿,而后微微一笑“若是如此,便将骨笛带来,我倒是想看看关山兄妹会作何解释。” “皇上切不可意气用事,若是如此,便是相当于表明我们已经知道了北原的反叛之心。”玉竹有些担忧的说道。 陆亦桐摆摆手“无妨,”他说道“只要他们不傻,便是早就知道我们知道了吧,只不过不确定我的昏庸到底是不是真的昏庸。” 陆亦桐闭了闭眼睛,而后才缓缓开口接着道“届时,若是他们想出了什么漏洞百出的借口,而我并不怪罪,如此一来,说不定他们会更加肆无忌惮也未可知。” “只是……此举还是太过冒险。”玉竹犹豫道。 “钰贵人,”陆亦桐缓缓叹了口气,他揉了揉眉心“其中最关键的是钰贵人,起初我竟没想到她会如此重要。” “还有容妃娘娘,”玉竹说道“之前宫中密报,来信说关山瞳亲自找过容妃娘娘,想必他们在容妃娘娘身上也做了什么手脚,如此一来,由容妃娘娘便可知钰贵人是否真的可靠。” 陆亦桐闻言略思索了片刻,而后眉心忽然一皱“你的意思是……” “以此番情景,若是钰贵人不甚可靠,待他们将棋子利用后,容妃娘娘定会是第一个被除掉的……” “这太冒险了!”陆亦桐将玉竹的话打断“我怎么能让清清做如此冒险的事?” “皇上……”玉竹的表情有些无奈与苦涩“自事情初始,容妃娘娘便已不是局外之人了。” 陆亦桐愣了愣“终是我没有保护好她……” 玉竹与玄芝低了低头,没有说话。 片刻,陆亦桐用低沉却又略带颤抖的声音一字一句说道“若是清清出了什么事,我便拼了一切也要让整个北原为她陪葬!” 第九十八章 无常司·几人行疑秋事险 () “玉竹,”玄芝的声音带着些低沉与犹豫“你怕吗?” “什么?”玉竹问道。 “明天,明天就要……” “你啊……”玉竹微笑着摸了摸玄芝的头顶“离宴还没过,就想着明日的事了?” 玄芝眉心蹙了蹙“玉竹,我知道你也是心里藏了事的,只是你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说,还要笑给我看。” 玉竹愣了愣,悬在玄芝头顶的手没了动作。 “玉竹,”此时玉苏走了进来“听说你从宫里回来了,我就过来了。” 玉竹这才晃过神,神色恢复了往常“什么事?” 玉苏看了看玄芝,又看了看玉竹,轻声道“明日,你们定是有什么安排吧?” 玉竹看了看玄芝,玄芝摇摇头,玉竹这才缓缓道“我们怕明日生变,这才谁都没有说。” “我一早就猜到了,”玉苏向前走了一步“我来之前去找过南星,他说你如此定是有自己的想法,明日听你的命令便好,但我还是想来看看我有没有可以帮上忙的地方。” 玉竹笑了笑“现在的事还一切在掌握之中,倒是没什么需要帮忙的,”他说道“只是明日,你一定要看好繁缕,尽量时刻与她在一起。” “这……”玉苏已经听出了其中的深意“繁缕要走?” 玉竹点点头“我怕此事太多人知道后会有些异状,于是想着明日再同你们说的。” “不,”玉苏却说“此事,便只有我和南星知道便好。” 玉竹面色多了几分疑惑。 “明日之事,若是繁缕逃了,此事定是众人皆知,也是不用告知的,若是提前告知,当心无常司中另有内鬼从中作梗。”玉苏面色沉了沉。 “你是说……”玉竹将语速放慢了些“我们往常用的人里,有内鬼?” “我也只是猜测,”玉苏淡淡道“并没有什么证据。” “谁?”玉竹问道“你猜的,是谁?” “既是藏得极深的内鬼,便定是任我们如何想,也绝想不到之人。”玉苏抬眼看了看玉竹。 而此时,门外却忽然传来一阵咸香与甜香交织的气味,这刚刚愣神的功夫,南星就端了碗面走了进来。 门外,雪见亦是一路捧着甜糕跑进了无常司,她一路小跑着,却在账房的门口停下喘了好几口粗气才慢慢推开了门。 “回来了?”川柏的声音自书册堆里幽幽响起。 “川柏,”雪见将吃剩的甜糕藏在身后,讨好般的笑了笑“你方才不在的……” “我不在,你就能溜出去了?”川柏沉声道。 雪见将甜糕放在靠近门口的桌上,自己慢慢挪到了川柏旁边,她一边小心翼翼的坐下,一边蹑手蹑脚的拿起一册账本翻了开来。 “那是我昨日刚做好的账,你不要动了。”川柏看到雪见手上的账本说道。 “咦?”雪见却发出了疑惑的声音,看账本的速度亦是明显快了两分。 川柏亦是疑惑,“怎么了?”他问道。 雪见将账本翻了两页,而后又翻回去,指着其中一行对川柏说道“你看这里的数,”而后又翻了几页,指着一行字“你在看这里,这两个地方看似对的分毫不差,但这数却是和前几日我第一次看的时候不一样了。” “怎么会?”川柏将账本拿了过去,用手指仔细指着那细小的数字一个个看过去。 雪见闻言便将账本塞到川柏的手中,娇嗔了一声“不信你看嘛。” “这是怎么了?这一会儿没见到,便又要吵架了?”玉苏盈盈一笑,走进门来。 雪见忙摆摆手“不是吵架,我们才没有吵,只是这账……” “只是这帐我们做的太慢了,我正催着赶紧做呢,你正好就进来了。”川柏微微一笑,消瘦的之间夹着一支被捏的紧紧的竹笔。 玉苏见状,便低头笑了笑,将川柏手里的账本拿起来看了看面上的封字“这是最近的帐,”她随手翻了翻,却只几下便翻到了方才川柏按着的那页“这不都做完了?做的已经很快了,再催啊,我们雪见都要没时间吃甜糕了。” 玉苏将账本放下,自桌旁拿过了雪见藏着的甜糕。 雪见扭头小心的看了看川柏,川柏脸色变得有些冰冷,雪见的手伸了伸,而后又落了下去。 玉苏见状笑了笑,而后将甜糕塞进了雪见的手里,又对川柏说道“帐的事并不急于一时,慢慢来便好。” 川柏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玉苏,而后缓缓点了点头。 玉苏依旧是微笑着,她环视了账房一圈,而后伸了个懒腰“你们先忙,我便先走了。” “你来这一趟,没有什么事要同我们说吗?”川柏在玉苏转身后却开口道。 玉苏楞了一下,而后缓缓转过身“我只是看到门口的桌子上放着蒸甜糕,这天冷了,再放就凉了,便给雪见拿进来罢了。” 川柏冰冷的面容上,嘴角微微勾了勾“有劳了。” “没什么事,我便先走了。”玉苏摆摆手,转身便出了账房的大门。 待玉苏走出去了片刻,川柏的面色才缓和下来。 “川柏,你方才怎么了?”雪见问道“为什么不把账目有变的事情告诉玉苏,反而说只是做的慢呢?” 川柏转头,静静凝视着雪见的眸子,片刻,他才缓缓的,慢慢的将微笑显露出来,一字一句的说道“这本账是我做好的,不会出错的。” “可是……”雪见手指着账本刚想说什么,却注意到川柏面上的冷意,她打了个哆嗦,而后露出个小孩子纯真的笑容“大概是我看错了吧。”她说罢便笑了笑。 川柏却是跟着雪见笑了起来,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抚上了雪见的如瀑长发“以后查账一定要小心仔细,”他说着,另一只手指着他们之间的一摞书册说道“这些账都是我整理好的,你就不要动了,知道了吗?” 川柏的笑冰冷,是身坠冰窟的寒意,雪见此时鼻头红了红,却仍是挤出一丝微笑,她咬了咬嘴唇,轻声道“知道了。” 第九十八章 宫中·秋风萧萧竹枝繁 () 傍晚,宫里的人还没来,玉竹和玄芝便早早的出发赶往了宫中,一路上,二人皆没说什么,他们各有各的心事,而这些心事,却又千回百转纠葛缠绕在一起。 日落西沉,华灯将整座皇城点亮宛如白昼,此时,离宴才将要开始。 歧王这次倒是来得很早,宾客还未到齐,他便早早地在等了。 玉竹见到歧王甚是诧异,他先是在门口愣了几乎察觉不到的一瞬,而后便走了进去。 “歧王殿下。”玉竹行礼道。 歧王抬头看了看玉竹,抬抬手笑道“玉竹大人,怎得今天来的这般早?” 玉竹亦是回了个笑容“我往常皆是来的这般时辰,歧王殿下定是贵人多忘事了。” 歧王闻言,抚掌大笑“是了是了,”他点点头“我往日是没来过这么早的。” “不知今日歧王殿下为何来的如此之早?这宾客现在也来了不过少半。”玉竹柔声问道。 “今日离宴,即便我有着玩世不恭的名声,但这该做的事,也还是要做一点的。”歧王手指点着桌子说道“玉竹大人即来了,便坐下吧,一路风尘,定也是劳累。” “多谢歧王殿下。”玉竹拱了拱手,与玄芝便寻了自己的位置坐下。 玉竹坐下后,沉了片刻,忽而对歧王道“那日歧王一曲,至今仍觉余音绕梁。” “不过是助兴罢了,竟叫玉竹大人记在了心上。”歧王浅啄一口清茶说道。 “只是我记得,这心上之笛似是虽先皇一同葬入了黄陵,所以再见到此笛时方觉诧异。”玉竹盈盈一笑,面色轻松非常,语气似是同好友攀谈一般。 歧王轻笑一声“但它,却就在我手里。”他道“我记得幼时,母后便极喜抚琴,那时父皇总是用这心上笛相合,每到那时,便总是欢声笑语不绝。” 说到这里,歧王叹了口气,而后又接着说道“可是后来,不知怎的,父皇来的少了,母后也很少再笑,只是依旧抚琴,我听那琴声哀怨,便学了笛来相合,谁知才刚学得分毫,便没了抚琴之人。” 歧王忽然看向玄芝“玄芝,你一定可以懂我的感觉。” 玄芝怔了怔,没有说话,玉竹却没有显现出丝毫的慌乱“旧时之伤便是少触碰才能好得快些。”他说道。 歧王眉毛挑了挑,笑道“玉竹大人妙言。” 玉竹笑了笑,只将茶杯双手捧起向歧王举了举。 歧王亦是笑笑,将自己的茶杯执起,印了半分茶去。 “若是有酒便更好了,”歧王将茶杯放下缓缓道“没想到竟同玉竹大人如此投缘。” 玉竹将茶杯向旁边推了推,示意让玄芝倒茶,而后柔声道“我一直忙于公事,不曾与歧王殿下有过多交集,没想到却是错失了。” 玄芝起身将茶壶拿起,先是起身为歧王倒了茶,而后才又回身为玉竹添了茶汤。 “没水了,我去取些来。”玄芝拿着空了的茶壶向玉竹轻声道。 玉竹微微颔首,玄芝便起身,向歧王行了一礼后这才出了殿门。 歧王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玄芝,不曾有半分游离。 “歧王殿下,”玉竹的忽然发声将歧王的目光追回“不知歧王殿下在想什么?” “并没有什么事。”歧王微微笑道,他又想侧首去寻那背影之时,却是已没有了踪迹。 玄芝出了殿门,便顺着大路一直走,他知道后厨的位置,却是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他避开小路,特意顺着大路走着,穿过长长的宫廊,过了几道门便到了一处花园静地。 他脚步很轻,如怕惊到鸟雀的猫一般,眼睛又四处看着。 此时宫里的人都在为即将开始的离宴做准备,这花园里并没有什么人,他的一身银灰色衣衫走在隐隐的月下,恰好将湖水的涟漪映起,将他隐在了其中。 “喵……”忽而不远处的林间发出一声浅浅而又低沉的猫叫。 “喵……”又是一声。 玄芝身形未动,只有眼珠转了转,他见四周无人,便装作无事却又小心翼翼的靠近那发出声音之处。 “你可算来了。”竹影摇曳,菘蓝自暗处走了出来。 “歧王去的甚早,我一时没法脱身。”玄芝说道。 菘蓝点点头,而后左右又瞅了瞅,才用十分轻微的声音对玄芝说道“今夜钰贵人与知灵君一事你定是已经知晓了,但我恐今夜容妃娘娘处会生变故,所以才将你叫来。” 菘蓝顿了顿,又接着道“那日容妃娘娘先是偶遇关山瞳,而后便有了借金簪令老将军反叛一事,但自那时起,关山瞳便再没有遇见过关山瞳了。” 玄芝的眉心忽然皱了起来“那今夜……” 菘蓝点点头“不出意外的话,今夜,关山瞳定是会再次与容妃娘娘相遇,上次他同娘娘说了许多情意绵绵的话,娘娘为了皇上的计划便并没有做出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装作没有听懂一般,今夜怕那关山瞳只会更甚。” “我来时便是顺着大路走的,这一路并未发现什么可以藏身之处,”玄芝叹了口气“除了这里。” “我们也已经做好了打算,想着既然要见,不如将计就计,便就将地点选定在这里,今夜容妃娘娘离开殿中后便会在此地流连片刻,静候关山瞳。”菘蓝声音极轻,眼神却是冰冷。 “若关山瞳做出什么越轨之事……”玄芝沉声说道“我在。” 菘蓝点点头“我们虽也可应付,但因是身边人,若是现了身被旁人看到,我们便成了明棋,就不能留在容妃娘娘身边了。” “我知道,”玄芝抿了抿嘴“你不用担心,一切交给我。” 菘蓝松了口气,而后露出一个抱歉的笑“此事本应我们宫内无常做好的事,却还要来麻烦你。” 玄芝摇摇头“方海要护着皇上,决明则要顾及整个殿中众人,清清身边能用之人实在甚少。” “皇上本想在娘娘身边多安插几人,却被娘娘婉拒了。”菘蓝无奈道。 “是清清的行事,”玄芝却微微笑了笑“她定是怕此时引起他人疑虑,所以才如此。” 菘蓝点点头。 玄芝抬头看了看头顶的竹叶,他深深呼出了一口气,微笑着淡淡道“幸好在这秋冬,竹子依旧枝叶繁茂。” 第九十九章 歧王府·将死无言秘重现 () “你怎得又来了?”曼珠听着隐门微启的声音懒懒道。 自一侧慢慢走出个人影,灯火缓缓照出她的面容。 是繁缕。 “我还是有些不放心。”繁缕轻声道。 “你有什么不放心的?”曼珠微笑着说道“王爷与你父亲那边早就商量好了,你无需挂心。” 繁缕将头低了低,似乎是沉思了片刻。 “难不成,你不想走了?”曼珠一个字一个字的,缓慢的说道。 繁缕没有说话,曼珠的眉毛忽而拧了起来“你到底在想什么?” “没什么,”繁缕摇摇头“只是我这一走,就没有可能回来了吧。” 曼珠听繁缕如此说,心里似乎明白了繁缕的心思。 “原来,是因为玄芝吗?”曼珠声音抬高了几分,眼睛向屏风的另一头瞥了瞥,而后勾了勾嘴角“女人啊。”她笑道。 繁缕没有说话,只是面上微微笑了笑,声音亦是变得轻柔“只要最后赢得是北原,我就可以回来,是吗?” 曼珠眼珠转了一圈,眉毛挑了挑,而后起身缓缓走到了繁缕面前,她蹲下身,眼神极尽温柔,她慢慢伸出手抚了抚繁缕的面颊,微微一笑“原来,你真的喜欢上玄芝了。” “我……” “先前,你不是也说喜欢凌霄?”曼珠没等繁缕说什么,便接着问道“这两种喜欢,可有不同之处?” 繁缕一愣,缓缓对上曼珠魅惑的瞳孔“与凌霄,那是先前的计策,至于玄芝……”繁缕顿了顿,而后摇了摇头“我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 曼珠心中冷哼一声,却在面容上笑的温暖“我的北原公主,”她更加柔情的说道“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来自真心的喜欢。” 繁缕闻言,却笑的无奈“只可惜……” “不,”曼珠笑道“若是北原大胜,你就可以拥有你想拥有的一切东西。” “公主殿下,”曼珠见繁缕面色未改动几分,便静了几分,而后神色凛了凛“你也知道,我一向对玄芝恨之入骨的,但,他毕竟也是我的亲弟弟,我终究还是对他有几分情义在的。” 繁缕甚是疑惑“你怎忽然说起此事?” “我重提旧事,是有事想拜托公主殿下。”曼珠的脸上渐渐蒙上一层温柔似水。 “何事?”繁缕问道。 曼珠微微叹了口气,而后探身向前,在繁缕耳边轻缓的说了几句话。 待说完后,曼珠仍是挂着柔和的笑容,而繁缕却是一时震惊的说不出话来,生生的瞪着眼睛愣住了。 “此事为绝密,除我与玄芝二人以及皇上外,还未有人知晓此事,”曼珠将面上的笑渐渐收敛,代替的是一脸的恳求“还请公主殿下救玄芝于水火。” 曼珠说罢,将头重重的叩在了地上。 繁缕被那皮肉磕在冷石上的声音一惊,这才转回神来。 “你快起来,我答应你便是。”繁缕赶忙将地上的曼珠扶起“歧王殿下可知晓此事?”她问道。 曼珠摇摇头“若是期望知晓此事,怎会将我姐弟二人留到今日?”她声音苦楚“人人道我是金屋藏娇,却不知我日日过得心惊胆战,如履薄冰,如今,便只能靠公主殿下了。” 曼珠说着,便又要跪。 “莫要这样,”繁缕将曼珠扶住“你与我还见外什么?我既已答应你,便一定要保住玄芝。” 曼珠听罢不住的点头“夜已深,你便早点回去休息,明日之事,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她说道。 繁缕抚了抚曼珠的肩“你放心,我一定会回到北原,我也一定会保住玄芝。” 繁缕向隐门走去时,曼珠的目光还一直追在繁缕的背后。 隐门启,冷风忽然涌入房内,烛火忽然熄了一半,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公主。”曼珠忍不住唤道。 繁缕慢慢转过头望向曼珠。 “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曼珠眼中溢满泪水,却还是微笑着说道。 繁缕亦是笑笑,她点点头“你也保重。” 隐门关后,房中便瞬时静了下来。 曼珠用袖口轻轻沾了沾眼角的泪花,却被人打断了动作。 “真是不知道你竟有如此的法子,竟让繁缕自己硬生生自己毁了自己。”一个清脆的女声说道。 “公主殿下可是冤枉我了,不是我想毁了她,只是繁缕真的留不得了,”曼珠冷冷的一笑“方才她说的话你也听到了,真是让人想留都不敢留啊。” 曼珠说着,眼睛看向那少女身后的高大人影“凌霄,你没事吧?” 凌霄冷哼一声“事到如今,我倒是真没什么可顾及的了。” “放心,凌霄,我说过,我是站在你这边的,”少女说道“你也知道,我是说也说了,劝也劝了,她毫无悔改之意,那这往日的情分,倒真是不要也就罢了。” “她说的话,我听得真真切切,”凌霄轻笑一声“什么情分,不过是因为计策而已。” “她欠你的,你拿回来便是。”曼珠缓缓道“这世上的事,向来都是一报还一报。” “明日,你定要好好的跟着繁缕,切勿让她发现我们的计策,”少女对凌霄说道“我会在无常中尽快脱身与你们汇合。” 凌霄点点头“那我应如何脱身?” “此事交与我便好,”少女甜甜一笑“待我们合力让玉竹杀掉繁缕后,我会防毒让玉竹昏倒,玄芝定是会先救玉竹,至于无常司的其他人,我相信你是可以对付得了的,届时你便一路向东,那边会有王爷的人马接应。” “歧王殿下的人马拖住无常司众人之时,一定要将苏木拦下,否则我没有足够的把握与他抗衡。”凌霄的眉心忽然跳了跳。 “我在无常司中多年,他们有什么本事我最清楚,”曼珠对凌霄笑了笑“放心,届时能追到你们的,除了玉竹与玄芝以外,就只会有我们的公主殿下与其他你定能对付的人,便是放一百个心吧。” 凌霄听曼珠如此说,身形才放松下来。 “曼珠姐姐,有件事我很好奇,”少女忽然转过娇俏的小脸,瞪着圆圆的眼睛仰着头对曼珠问道“方才,你同繁缕究竟说了什么?” 曼珠笑了笑,那个笑看似如水般温柔,却是冷的。 “那是一个只有死人才可以知道的秘密。”曼珠说道。 “那繁缕……” “她马上就要成为死人了,”曼珠微微笑道“我相信,她会把秘密守得很好。” 第一百章 宫中·私求玄芝护周全 () 待玄芝又回到殿中,宾客已悉数到齐,他抿了抿嘴,面上带着讨好的笑容坐到了玉竹身边。 “回来了?”玉竹问道。 玄芝嘿嘿一笑“正出门呢,有几个宫女和我搭话,我一时聊得忘了时间,”他说着将手里的壶拿至台面,而后为玉竹倒了杯茶“不过水是我后来取得,是热的。” 玉竹看着清茶晕开的一阵雾气,无奈的摇摇头“幸好不是叫你去做什么紧要之事,否则怕是要坏了事情。” “我不在宫中走动多年,竟不知玄芝在宫女中有这等的人缘。”歧王倒是笑着开口了。 “歧王殿下说笑了。”玉竹淡淡道。 “怎的是说笑?”歧王眉尾挑了挑,将手里的笛向着殿周指了一圈“你看这周围宫女的眼神,哪个不是在偷偷地看着玄芝的?”说罢,他开怀的笑了笑,而后仔细打量了下玄芝“如今细细看来,玄芝竟是出落得如此面容,也不怪那宫女拦着你了。” 玉竹亦是笑了笑“这永安城中,谁人不知歧王殿下风姿?” 歧王闻言不由得举杯饮酒,抚掌大笑。 这大殿之中离宴已在进行,灯火通明,歌舞升平之际,北原进献的美人又一次献了舞去。 “皇上似乎对这美人很是中意?”歧王见那名为沙华的红衣美人现身,便举了杯对陆亦桐说道。 陆亦桐亦是举起酒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然北原之女并非淑女。”歧王挑眉看了看容妃,而后又对陆亦桐说道。 陆亦桐回道“但北原之女甚是窈窕。” 歧王闻言大笑,遥举一杯后将酒一口饮下。 殿中人人怀着各自的心思,平和之中暗流涌动。 钰贵人因担心屿国之事,眼睛便不由得总向知灵望去。 锦贵人自然是看出了钰贵人的眼中之忧,却不知她究竟忧心何事。 “行了,别看了,”锦贵人面容带笑,却是低声对钰贵人说道“我知道你们也将要别离,但一会儿你们便可当面说些体己的话,何必现在露出些狐狸尾巴,惹得别人生疑?” 钰贵人这才收回目光“姐姐说的是,我确实是唐突。” 锦贵人笑笑,拿起酒杯饮了一口,借着执杯的动作将眼神向知灵的位置瞥了瞥“知灵君亦是时常向这边看,你们啊,倒是敢在皇上面前这般大胆的?” “皇上此时可没什么精力管我们,”钰贵人向殿中舞着的美人看了一眼“谁叫那北原之女甚是窈窕呢?” 锦贵人掩嘴笑道“妹妹这是醋了?” “为皇上吗?”钰贵人翻了翻眼睛“我只是替这宫中的姐妹们不值罢了。” “好妹妹,你可是要熬出头了,”锦贵人将酒杯拿起,轻轻碰了下钰贵人桌上的白玉杯子发出清脆的声响“到时候,可别忘了姐姐。” 钰贵人将那玉杯执起,她将酒饮下,面色有些潮红“一切都是姐姐给的,妹妹怎么敢忘?” 钰贵人将酒杯轻轻放下,余光却瞥见锦贵人腰间挂着的一枚玉佩。 “这是……”钰贵人伸手欲碰。 “只是不想辜负了那份心意罢了。”锦贵人说着,将那玉佩露出了一角。 钰贵人看着那玉佩,心中忽然明朗起来。 虽然锦贵人只露出分毫,钰贵人却看得真切,那玉佩是她哥哥曾经日日带在身边之物,她再熟悉不过。 钰贵人看着那雕着琴状的玉佩,伸手触及到那沁入心脾的清凉。 “姐姐还记挂着哥哥,哥哥定是高兴的。”钰贵人将锦贵人的裙摆往玉佩处拉了拉“但还是小心些好,别叫人看见。” 锦贵人笑了笑“没事,若是旁人问起,便只说是我府中带来的过去旧物,不会有什么可起疑心的。” 钰贵人点点头“那便好。”她话说着,却不由得无奈起来。 她似乎已经明白了锦贵人的心思,心中之人已经离开了这样久的岁月,却仍在冥冥之中改变着现世的局势。 灵芝是这般,先皇后是这般,皇上是这般,如今,就连自己已为白骨的兄长亦是入了这局中。 此时,钰贵人便多了一分心思。 她已经故去的兄长是被北原人毒死的,以此时来看,锦贵人对她兄长之情只增不减,其实只要稍加劝说,定能让锦贵人因北原之事反叛了歧王。 只是,这念头只划了一下,便像流星一般消失了。 她几乎是入局最晚的人,自己能想到的事情,陆亦桐与无常司定已早早料到,而他们却是任佐丞一派顺了歧王之意,其中定是有什么自己不了解的内情,于是她便没有轻取妄动。 “妹妹是在想什么?”锦贵人见钰贵人凝神的样子,不由得问道。 钰贵人笑着扶了扶额头“不过是多吃了一杯酒,怎的头却昏沉了起来。” 锦贵人不由得笑了笑“你便不要再喝了,不然一会儿还怎么去见你的心上之人?”她说着,将钰贵人手边的酒杯往旁处挪了挪。 钰贵人娇羞一笑,向知灵的方向望了望,知灵此时正欲饮茶,二人目光相对,钰贵人便赶忙将目光移开。 “现在时间尚早,”锦贵人向门外望了望“再等上一等吧。” 钰贵人点了点头,而后拿了颗果子放入口中。 陆亦桐的目光一直凝在殿中美人的身上不曾游走。 “我真是没想到,容妃娘娘也有受冷落的一天。”歧王面带浅笑说道。 “皇上理应雨露均沾。”玉竹淡淡道。 歧王没说什么,只是轻笑一下,便又执了酒杯,看着眼前的红衣美人将酒饮下。 “皇上,”容妃此时却是开了口“臣妾身子有些乏了。” “便回去休息吧。”陆亦桐说着对容妃摆了摆手,眼睛却仍是盯着殿中。 卿将军此时亦是坐在宾客席中,见此情景,只得垂首摇头,歧王面上的喜色倒是更深了。 容妃起身,玄芝的目光便顺着容妃瞧去。 这一瞧可是将玄芝惊了一跳,在大家都将目光投向殿中舞动的美人身上时,关山瞳却早已经没了影子。 第一百零一章 宫中·戏中机巧入少年 () “玉竹。”玄芝轻声唤了下正襟危坐的玉竹。 玉竹侧了侧首“何事?” “我想出去一下……”玄芝将声音压得低低的。 即便声音已经十分轻微,歧王却还是偏了头看向玄芝,眼神里有一丝淡淡的笑意。 玉竹却道“你看这殿中宾客满座,我们怎能离席?” 玄芝的表情却更加紧迫“我知道现在出去甚是不妥,可是人有三急,我这也不是说忍就能忍得的。” 玄芝一边说着,一边还捂了捂自己的裤子。 玉竹无奈的叹了口气,并没有马上回答。 “便让他去吧,”歧王却开了口“玄芝平日里虽然看似喜爱玩闹,却非那会在这等场合玩笑之人,瞧他的样子,定是忍了许久才告于你的。” 玉竹看了看歧王,神情缓和了些许,这才对玄芝点了头。 玄芝轻声道了谢,这才缓缓起身,脚步轻微的离席,行至柱后才一阵风似的跑了。 歧王见玄芝这幅样子不由得笑了出来。 “你看,玄芝离席之时刻意放缓脚步,待至柱后才了出去,可见玉竹你对他的教导是有那么几分严厉的。”歧王对玉竹说道。 玉竹淡淡道“无常司众人皆出身孤苦,我不过是比他长了几岁,做了他的兄长,既为其兄,便应管教。” 玉竹虽如此说着,眼神却还是不由自主的向玄芝跑去的方向望去。 玄芝知道自己的背后有数不清的眼睛在盯着他,于是他先是向着与菘蓝约定地点的相反方向跑去,待片刻后,才又绕路悄然行至了那隐蔽之处。 但是,关山瞳出来的比玄芝要早了些许,玄芝不知关山瞳藏身于何处,便只好放弃了一开始的计划,转而匿身于那繁茂的竹枝之上。 此时已是秋冬之际,树木凋零,只有那松竹还郁郁葱葱,恰好给了玄芝一个很好的藏身之处。 他匿在竹丛之中,片刻,眼睛便熟悉了四周的黑暗,他向周围看去,却并未看到半分人影。 他想要找到关山瞳,却是白费了功夫。 正在他有些丧气之时,却见大路的另一头来了一行人,待行近了,玄芝便看到了那轿辇之上便是容妃。 玄芝将身子又向竹叶中掩了掩,却在容妃刚进入先前菘蓝所指之地时,关山瞳便从另一头大摇大摆的走了出来。 怪不得玄芝怎样都没有找到关山瞳的身影,原来他起先便并不在这园中,而是在容妃进入时才走进来。 “容妃娘娘,”关山瞳对着容妃笑着服了服身“好巧。” 容妃面容镇定,手指却不自觉的扣了一下轿辇上的扶柄。 “王子殿下。”容妃微微颔首。 “殿中气氛正热,娘娘何故离席如此之早?”关山瞳一边说着,一边缓缓走近轿辇。 容妃淡然道“王子殿下比我离得更早,怎得只说我之事,不言自己之故?” 关山瞳听罢,却是笑的温柔“昨日梦中,有一老翁说我会在此遇一美人,”说话之间,关山瞳已经行至轿辇前,他慢慢向容妃伸出手“果然得遇佳人。” 容妃微微一笑,对菘蓝点了点头。 “落轿。”菘蓝说着,便向前一步轻扶着容妃。 容妃笑着将白皙的指尖搭在了关山瞳伸出的手中,关山瞳笑容愈深,他微微服身眼睛却是深情的望着容妃。 “容妃娘娘今日甚美。”关山瞳轻声道。 容妃走下轿辇后,便将手缓缓抽离关山瞳的掌心,转而扶上了菘蓝的手。 “今夜离宴,后宫众人皆是华服,并非只我一人如此。”容妃柔声道。 “是吗?”关山瞳的眼神更加温柔“可我却只看得到你一人。” 容妃闻言莞尔一笑。 关山瞳也没有继续说什么,而是站在容妃身边,偶尔侧目柔情的看一看容妃。 明月高悬,秋冬的风亦是清冷,宴席上容妃喝了点酒,原本颇有暖意的身子却在被风吹了片刻后冷了下来。 容妃站在风中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关山瞳自然注意到了容妃的动作“容妃娘娘可是冷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的披着的袍子脱下,顺势搭在了容妃的肩上。 “是我疏忽,只顾着佳人在旁月色清朗,却忘了这已是秋冬之际。”关山瞳一边为容妃整理着那袍子领口的带子,一边低声道。 关山瞳的头低着,此时与容妃之面挨得极近,容妃却并不躲闪,面上反而多了一抹绯红。 “王子殿下的手似是历经了北原的风霜。”容妃声音柔情似水,情意绵绵。 关山瞳的手滞了一滞,而后将带子系好才缓缓抬头“在马背上生活,便是如此,”他伸出手看了看“但,它也是最可以保护心爱之人的。” 关山瞳此时背对着容妃的宫人,手缓缓向容妃的玉手伸了半寸,身子也向前倾了倾。 关山瞳的鼻息近在咫尺,容妃却是不惊不慌,她慢慢仰起那张温柔的脸,眼中汪了一湖泉水“以后,你可唤我清清。”她轻声道。 关山瞳闻言先是一愣,而后却是缓过神来,将双手渐渐放下,他仰头看了看头顶的圆月,那面容上的笑映着月光与烛火更加清晰明朗起来。 “月色甚妙,可否有幸与佳人赏一赏这湖光月色?”关山瞳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柔声道。 容妃却露出一个有些失望的笑“唤我清清,不好吗?”她说着,亦是抬眼望着关山瞳,满眼都是期盼与渴望。 “清清……”关山瞳的声音低沉又充满柔情蜜意“你可愿与我赏一赏这月光?” 容妃的笑这才甜蜜起来,她声音似羽毛落在手背一般轻柔,眼中倒映着湖水的涟漪“永安城中的月光,可与北原不同?” “是有不同。”关山瞳道。 “哦?”容妃问道“怎么不同?” “不可说也,”关山瞳摇摇头“你若想知道,便随我去看。” 玄芝在竹上望着这边的情形,这暧昧却又迷离的情形让玄芝稍显犹豫,而就在这时,不远处却传来一清脆的男声,打破了这表面的平稳。 “关山君,你竟在此处?真是巧!真是巧啊!” 一个白衣诀诀的少年自一旁轻快地走了出来。 待玄芝看清了来人的面容,他心中不由得坠了一坠。 此时,他只能希望关山瞳不会做出什么逾矩之事,否则,有了这少年在其中,他恐怕是不能在这样的局势中保护容妃周了。 而关山瞳看清来人,脸上先是一愣,片刻,他的眉眼便更是弯了下去。 第一百零二章 宫中·迷途遇看前朝怨 () “知灵君。”关山瞳笑看着来人,原本向容妃靠近的身体微微侧向知灵,如此,容妃便向后微妙的退了半步。 知灵走上前来,对容妃拱手道“容妃娘娘金安。” 容妃抬了抬手,微笑着说道“此时知灵君不在殿中宴饮,怎得跑到这园子里来了?” 知灵扶了扶额头,眯着眼睛笑着说道“歧王殿下将他府上的美人带了来,舞了一曲后却非要为我斟酒,一杯又一杯的,”他说着,还用手向脖颈轻轻扇了扇风“我本就不善饮酒,实在招架不住,便出来逛逛,也好吹吹风,醒醒酒。” 知灵说罢狡黠的一笑,转头对关山瞳道“关山君今日怎得离席了?我记得北原人向来酒量过人,乃是海量。” 关山瞳笑了笑“明日离京,我还未看够这皇城景色,便出来再多看一看。” “关山君若是喜欢这永安城的景色,便多来几回就是了,”知灵却是歪了歪头,一脸笑盈盈的看了看容妃“关山君贪恋美景,我却觉得,这岚国美人比那江山景色之美更甚。” “知灵君所言极是。”关山瞳看着容妃说道。 容妃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低头恬静一笑。 “关山君,”知灵忽而拉了关山瞳的手,眼睛亦是瞪了瞪“我出来前,皇上曾说今夜有特别的歌舞,我听那些小太监说是从各处寻来的美人,方才我出来的急,竟是忘了此事!” 关山瞳笑了笑,还没回答,知灵便迅速拉着关山瞳向一旁的大路跑了两步,却又想起未向容妃行礼而又跑回来匆匆拱了手,这才又拉着关山瞳向大殿跑去。 “你这是作甚!”关山瞳一边跑着一边压低声音怒气冲冲的说道。 知灵与关山瞳拐过一个弯,脱离了容妃视线后便一把将关山瞳的手甩开,面上的微笑变作了怒色。 “你不想活了,我可并不想死!”知灵走到关山瞳面前低声道“今日大殿之上宾朋满座,单单少了你和容妃娘娘,你旁人怎么想?你真当皇上蠢笨吗?” “他已经被沙华迷住,还在乎什么容妃?”关山瞳冷哼一声,垂眼揉了揉被知灵狠狠拽过的手腕道“你不是也有了钰贵人?” “你休要强词夺理,”知灵满眼怒气“你若是疏忽大意,在皇上面前明了棋,我们必死无疑!” “必死无疑?”关山瞳挑着眉毛,慢慢将眼睛抬起“如今佐丞、卿将军、段将军皆入我麾下,无常司中亦有我北原之人,加上你,知灵君,”关山瞳渐渐有了笑意“就算是明了棋,我也是不怕的。” “还有蛮族。”知灵缓缓道。 “蛮族?你也太看得起他们了,”关山瞳语气淡淡的“待日后踏平便是。” 知灵沉了沉,才又缓缓开口“既然你胜券在握,为何不直接攻入永安城,还废这番心机做什么?” “为了名正言顺,”关山瞳露出一个阴诈的笑容“这岚国和我们北原不同,向来只有皇族才能继承大统,那么,只有皇族覆灭,我们才可以真正的不费一兵一卒的坐上那皇位,”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并且,我要让岚国的皇族永远覆灭,绝不给他们死灰复燃的机会。” “可北原不是和歧王……”知灵疑惑道。 “呵,”关山瞳冷笑一声“我说过,北原想要不费一兵一卒坐上皇位,就要让皇族覆灭,而歧王,亦是皇族。” 知灵眉头皱了皱“你同我说此事,就不怕我告于歧王?” 关山瞳闻言哈哈大笑“你不会的。” “你怎知我不会?”知灵的眉心拧的更深了一分。 “因为沙华在宫中,”关山瞳笑得多了几分邪气“你可知,沙华与钰贵人走得很近?” “你……”知灵渐渐说不出话来。 关山瞳挑了挑眉毛“你们屿国之人总是掩不住事情,什么心事都表现的一清二楚,这不是白白给我们留了可乘之机吗?” 知灵咬了咬牙,却只能缓缓叹出一口轻微的气。 “放心,我不会对屿国动手的,”关山瞳却拍了拍知灵的肩膀说道“虽然屿国地处险要,但我却对你们之处并无太大的兴趣。” 关山瞳在知灵面前踱了两步“毕竟,杀我胞弟之人,并非屿国之将,辱我姑母之人,亦非与国之王。” “什么?你姑母?”知灵似是第一次听闻此事,不由得问道“我记得你姑母是前朝的后妃,并未受过什么屈辱之事。” “你不懂,知灵君,”关山瞳摇了摇头“这岚国的后宫,说是花园,其实是一个残忍的斗兽场,赢得便可活,输了的,就得死。” “可是我记得前朝志中有载,你姑母位至贵妃,受尽尊宠。”知灵接着道。 “所以,我才说,知灵君你并不懂,”关山瞳叹了口气“史书里的东西都是人写的,可以是真的,也可以是假的。” “那你又是如何知道真假?” 关山瞳身子一滞,而后缓缓道“因为我,亲眼看到了。” 他呆立了片刻,而后低沉又缓慢的开了口“我不记得那是哪一年的朝贡大典,只记得那年冷的特别早,就现在的时节,已经下了大雪,那是永安城的初雪,我年纪小,第一次见这永安皇城里落雪,便是对哪里都好奇得很,跑着跑着,就迷了路。” “我本是在园子里走着,可偏偏就在假山后面看到了姑母在大雪中被罚跪的场景,她当时已是身居贵妃之位,却被一个低位之人罚跪在大雪之中。” 关山瞳说到这里,不由无奈的笑了笑“人人都说先皇后和善,连一只蚂蚁都不舍得踩,却在那雪中路过姑母身旁时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任凭旁人欺辱我姑母。” “我姑母是岚国贵妃,是我北原的明珠公主,却在这岚国宫人任人践踏不如蝼蚁。”关山瞳渐渐笑出了声“书中却说得那般荒唐,你让我如何不恨呢?” “那位低之人,难道是……”知灵似是已经猜出了什么,语气却还是有些犹豫。 关山瞳微微点点头“那人正是当今皇上的生母。” 第一百零三章 宫中·新井沉人魂未散 () 知灵与关山瞳回到殿中时,玄芝的位置还是空缺着的,陆亦桐转首微笑看着知灵与关山瞳道“你们二人竟是一同回来的?” 知灵哈哈一笑,先是对陆亦桐拱了拱手,而后说道“我本事为了躲酒出去,这正好碰上关山君在一处园子赏月,我便顿时也来了兴致,然想起这殿中还有大事,便着急回来。” “哦?”陆亦桐挑了挑眉毛“是何大事?” “美人啊,”知灵笑道“先前皇上说今日有特意挑选的美人舞姬,我便是抛下那月色如水,也要赏这美人如画啊。” 陆亦桐闻言抚掌大笑“知灵君真是将我们岚国之语习得若本国之人一般了,妙哉!”说罢,他向方海微微颔首。 方海俯首服了服身,而后拍了下手掌,自一旁而来,侧门皆启,身着淡樱色薄纱的曼妙舞技缓缓入殿,似是一阵风吹落的花瓣散在人间。 众宾客皆是看直了眼,知灵亦是手拿酒杯眼神迷离。 “关山君,你看,我没说错吧?”知灵对关山瞳笑道“这美人不比那美景来得妙?” 知灵说罢,将酒杯向陆亦桐遥举了下“皇上所选之人,果真不凡。” 陆亦桐笑了笑,亦是举了杯,一口饮下。 锦贵人却是看着钰贵人,难掩喜色的说道“方才你前脚出了去,知灵君后脚就跟上了,却是这么早就回来,话都说完了?” 钰贵人轻轻抬眼看了下知灵,而后脸红了红,娇声道“此次别离,纵有千言万语也是难以尽诉,然,以后定会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待到那时,便可诉尽绵绵之语。” 说罢,钰贵人还作娇羞状的低了低头。 锦贵人倒是对她这一系列动作颇为满意,她笑了笑,而后看了看知灵与关山瞳对饮后缓缓说道“只是,方才关山瞳与容妃,还有你与知灵君见面的时机太不恰当,只怕……”她说着,眼神慢慢向陆亦桐移了移。 “姐姐放心,”钰贵人却道“你看皇上的眼睛几时从那美人身上移开过?” “不过,我倒是觉得有些奇怪。”锦贵人看着陆亦桐对舞姬痴迷的样子微微皱了皱眉“以前皇上向来勤勉,这忽而变了性子,实在是……” “恰恰就是因为太过勤勉,这才更会这样呢,”钰贵人眼珠一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物极必反’,姐姐定是知道的。” 锦贵人听罢略略思索,也不由得笑了出来“还是妹妹聪慧。” “这人呐,可不就是那样的吗?”钰贵人说道“先前没吃过糖的的人,一个个嘴硬说不喜欢,但凡尝过了一点甜头,那都是恨不得钻到糖袋子里去的。” 锦贵人听罢不由得抚掌大笑。 美人欢颜自然是众人侧目,这时,玄芝便趁着众人不备匆匆回到殿中。 歧王一直注意着殿中的情况,自然是看到了玄芝的一举一动。 “玄芝怎得现在才回来?”歧王挑眉笑了笑“这次不会又是在某处遇到了哪位献媚之人?” 玄芝抿了抿嘴,头低了低。 “歧王殿下问你话呢,你怎得不回答?”玉竹语气淡淡的,却能从中听到些许的怒气“去的这般久,却是连个理由都不愿开口说来?” “玉竹……”玄芝眼神怯怯的,他先是看了眼歧王,而后向玉竹身边靠了过去,将唇靠在玉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歧王见状不由得笑了笑,玉竹却是神色越来越凝重。 很快,歧王亦是觉出了不对,他握着酒杯的手不由得用力了几分,眼睛一直盯着玉竹的眼睛,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从玉竹的神情来看,此事或许非同小可。 但就在瞬间,玉竹的神色忽然放松下来,眼中且还带了笑意。 “看你那样神神秘秘的,我还当是死了个什么人,不过是井里溺死了个小太监罢了。”玉竹无奈的摇摇头。 歧王的神色不由得亦是轻松了几分,但却还是绷着一根弦“玄芝在无常司,打打杀杀之事是司空见惯,但这后宫之中的暗箭却是不常见得,此次紧张亦是情理之中。” “让歧王殿下见笑了,”玉竹拱了拱手对歧王道“那我便去处理一下,稍后便回。” 歧王亦是拱手相送。 待玉竹与玄芝走后,歧王的表情虽然未变分毫,但手中的酒杯已经空了,他却仍是不觉般执着,此刻,他难掩心中之想。 玉竹虽说是死了一个太监,且这后宫之中死一个太监并不足为奇,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后宫平静,并未从锦贵人与钰贵人处得到什么暗斗的消息,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一个人,也是的确蹊跷得很。 而此时对歧王来说,最重要的是,死的人究竟是谁。 陆亦桐亦是注意到玉竹与玄芝的离开,他眼睛借着举杯共饮之势匆匆一瞥,见是玉竹与玄芝一同出去,便是深深呼出一口气,身形都放松下来。 只要玉竹与玄芝一同行事,便是何事都可迎刃而解,陆亦桐十分知晓此事,于是便并未有什么动作。 “你可看清那太监是何人?”玉竹出了门便问玄芝。 玄芝摇摇头“那太监面在水中,我并未看到。” 玉竹点点头“无妨,便是先找了人来将那太监拉出来吧。” 玄芝让决明找了几个身形强壮一些的太监与玉竹和玄芝一同走去了殿旁不远处的一口十分显眼的水井。 “这口井……一直在此处吗?”玉竹看着井口不由得皱了皱眉。 “并非,”一旁的太监连忙道“这井是大典前新打的,从这里取水,正好可以冲洗一些污秽,是比去远处取水来方便的多的。” 玉竹看看位置,便是点点头“还是先将人拉出来吧。” 那几个太监却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并没有一个人愿意下去捞人。 “要不我去吧,”玄芝一边说着一边向井里探了探头“他们都不愿下去,你下去也不合适,正好我会点水,没想到此时却是正好用上了。” 玉竹还在犹豫,玄芝却是动作迅速的跳入了井中。 玉竹见玄芝跃入井中,便是连忙俯身去看,里面黑漆漆的,好在有月光相映,还能勉强看到井中的模样。 然而却是没多久,井中便传来了玄芝的声音。 “是吴林!他还没死!还活着!”玄芝喊着“快!快将我们拉上去!” 第一百零四章 宫中·魄尽徒留临终言 () 待众人将那溺水之人拉了上来,那人已是没有了任何动静。 玄芝浑身湿漉漉的从井中顺着绳子爬上来,玉竹连忙伸手将他拉了上来,冷风忽的穿过他已经浸透的衣衫,冷的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玉竹想也没想,便将自己身上的衣袍脱下给玄芝披在了身上。 “将玄芝扶到暖和点的地方去,”玉竹扶着玄芝,看着玄芝冻得发紫的嘴唇连忙拉过身边的一个小太监“给他熬点姜汤水看着他喝下去,若是感染了恶寒就麻烦了。” 玉竹刚将玄芝交给那个小太监,却被玄芝反手拉住了衣袖。 玉竹看向玄芝,玄芝却是沉了沉,欲言又止,他抿了抿嘴,而后才轻声用只有身边之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我刚将吴林的脸翻过时,他口中喃喃着几个字,”他顿了顿,而后才下定决心一般的看了眼玉竹,开口道“黑无常,他说,黑无常。” 玄芝说完,便顺从的随那个小太监去了一旁的暖阁,一边走,还回头看了玉竹一眼。 “玉竹大人,”此时,一个稍微年长的公公向玉竹拱了拱手说道“这人刚拉上来时已是没了鼻息,方才已经尽力救了,但……” “什么?”玉竹眉头一拧“方才玄芝说此人还活着的。” “玄芝所言非虚,此人刚救上来时确实还有心跳,但已经十分微弱。”那公公的话刚说到这里,便来了太医院的人。 “常太医来了!”由一个小太监引着路,身后来了一个身着官服的太医。 太医院的太医皆是为皇上后妃看病,所以此番溺水的是一个太监,来的便是一个年轻的的医者。 “玉竹大人。”太医垂首对玉竹拱了拱手,而后便对躺在地上的溺水之人进行查验。 玉竹凝视着那浑身浸水的吴林,他与锦贵人身边的宫女对食,可以看作是锦贵人的人,此时不明不白的溺在井里,而且还与黑无常有关,这让他感觉忽然撞入一阵迷雾之中。 “这位太医看着似是面生得很。”玉竹看着那位太医忽而道。 “我资历尚浅,便不太为皇上及后妃诊病,玉竹大人自然是不认识我的。”那太医声音温润,语气平淡,似一块温暖的白玉。 玉竹在太医身旁缓缓蹲下,这才又问道“不知太医何名?” “常山,”太医的语气仍是淡淡的,如这生死与他无关一般“如常的常,青山的山。” 玉竹点点头“此番,劳烦常太医了。” “在其位,谋其事罢了。”常山缓缓道。 片刻,常山便是摇了摇头“如方才那位公公所言,此人或许刚救上来时还有微弱心跳,但已经是太晚。” 玉竹神色凝重,他沉了口气,缓缓走近吴林的尸体。 “常太医,可否劳烦看一下这个太监身上可有什么伤痕?”玉竹将吴林的手掌翻开,又将其袖子向上扯了扯,便现有淤青。 常山见到吴林胳膊上的淤青,眉头微微皱了皱,而后便点了头,将吴林的衣褂解了,慢慢掀开盖着身体的衣布。 此时的景象却是让人大惊,吴林看似没有丝毫异样的衣袍下,却是浑身伤痕累累,且一双腿内骨尽断,肋骨亦是断了几根。 常山的眉心越来越紧,他侧首看了看玉竹,玉竹此时面色亦是凝重。 方才将吴林拉上来时,吴林身子瘫软,这断骨竟是一点都没有看出,直到将这衣裤除了,才发现了这般。 玉竹看着吴林的伤,慢慢叹了口气“可惜,我们晚了一步。” “不,”常山伸手按了按吴林肋骨断裂之处,而后缓缓开口道“这根肋骨断裂后直直的刺入进肺,即便是再快,我们也救不回他的命。” “这便是一开始就想置他于死地。”玉竹喃喃道。 常山又查验了下吴林身上其他几处“他死前定是经过了恶斗,只是……” “只是什么?”玉竹问道。 常山手指划过吴林身上的青紫,缓缓开口“只是,皇宫禁地,怎会有如此狠厉之人?” 玉竹忽然想到玄芝临走前对他说的话,若此事与黑无常有关,那么便是皇上授意而为之,亦或是,吴林正巧知道了什么与黑无常有关的秘密之事,因此才被灭口。 “玉竹大人?”常山见玉竹有些发愣,便问道“可需要让决明侍卫派人搜寻?” 玉竹摇摇头“不过是死了个太监,殿中还有宾客,便不要太过声张了。” 常山嘴唇动了动,却是犹豫片刻,终究是欲言又止。 查检过尸体,玉竹便叫人将尸体抬了下去,常山亦是收拾了药箱准备回到太医院。 “今日太医院是我当值,不便久留。”常山将药箱收拾好后对玉竹拱手道。 玉竹亦是还礼,而后却是轻声对常山说道“今日这个太监身上的伤切勿对任何人提起。” 常山虽不明原因为何,但因是无常之命,便还是点头应了。 “但,此后定还会因此事劳烦常太医,还请常太医多体谅。”玉竹又拱了拱手。 常山淡然一笑“若有需要之处,来太医院找我便可。”说罢,他又微微一笑,便提着药箱,步入了黑暗之中。 此时,井旁吴林的尸体已经被抬走,徒留一片水洼,玉竹看了看那片凹陷,心渐渐沉了下来。 已经多时未闻黑无常之名,却是一闻其名便先有了亡者,玉竹不知皇上与黑无常是有何打算,但这关键之时,歧王一派忽然死了一个人,恐怕是会引起歧王疑虑的,所以皇上计划的完整布局究竟怎样,此事究竟是偶然还是计谋,玉竹的脑海中不断的涌现着疑惑。 “玉竹大人,”方才有些上了年纪的太监出声打断了玉竹的思绪“这边皆已收拾妥当,接下来还有什么吩咐?” 玉竹看了看四周,又向暖阁望了一眼,他微微叹了口气对那个小太监说道“便随我去向皇上复命吧。” 众人垂了首,皆是服身跟在了玉竹身后。 而这时,玉竹却未见到,暖阁的门被打开,有一人端了一碗刚刚煮好热腾腾的汤药走到了玄芝身旁。 第一百零五章 宫中·粗漏柴木留青山 () 玄芝刚从冷水中出来,将他带到暖阁中的小太监给他找了身干衣换上,而后又拿了厚厚的被子来,给玄芝都打理妥当后,这才拿着玄芝换下的湿哒哒的衣服出了门。 此刻正是玄芝虚弱的时候,暖阁中温和的暖气渐渐包裹着他,令他此时有些昏沉。 忽而,他听到暖阁的门被人推开了,他想要看看是谁,却发现自己竟然动弹不得。 “糟了!”他在心中暗道。 但他亦是无计可施,便只得微微抬起眼皮,眼珠缓慢向门望去。 推门而入的人脚步十分轻微,手中端的碗漂浮着阵阵热气。 “别装睡了,我知道你醒了。”那来人语气轻松,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的碗搁在一旁。 忽而,他却是笑了笑“哎哟,我倒是忘了,此时你是动不了的。” 玄芝看着来人的面容,不由得在心里骂了两句。 “常……常山……”玄芝盯着眼前的人,口中含糊的喃喃道。 常山听到玄芝的声音,不由得笑意更深“行了行了,来,把药喝了,我刚熬好的,”他转身将一旁的汤药端了过来“玉竹大人可是仔细吩咐过了,这姜水里一定要加了红糖才行。” 他拿了勺子将热汤舀起一勺,凑近了吹了两下,然后缓缓放在玄芝的唇旁。 玄芝问到了那汤的气味,那味道没有一丝甜味,反而是能嗅到阵阵苦楚之气,于是,他眉头拧着,嘴巴用力抿着不肯张口。 常山见状无奈的摇摇头,将勺中的汤又放回碗中,搅动热汤的手腕快了几分,口中亦是不断地吹着气。 待那汤药的热气减弱,他又盛了一勺于玄芝唇畔,玄芝仍是不肯张口“此时,你还想抵抗什么?”他也不恼,只是微微一笑,将勺放在一旁,手中只拿了那盛了热汤的碗。 他缓缓服身,用手在玄芝下巴处轻轻一捏,玄芝的唇边开了一条缝隙。 “你还能抵抗什么?”常山微微一笑,将那碗温热的汤缓缓灌入玄芝口中。 玄芝在那汤药入口的一瞬便被苦味席卷,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常山用手紧紧捂住嘴巴,那汤药便这样不得不流入了喉咙。 常山见玄芝口中的汤药已经被悉数咽下,便慢慢松了手。 他看了眼玄芝,而后盈盈一笑,自怀中掏出一方雪白的帕子将玄芝唇边的几滴汤药擦净。 “你说说你,总归是要吃下去的东西,你乖乖的吃了多好?”他一边为玄芝擦着唇角一边喃喃道“还要害得我毁了这一方帕子。” 这时,玄芝却猛地伸出了手,他没想到自己已经可以行动,于是没控制好力度,整个上半身都起来了,常山见玄芝的动作便下意识一躲,玄芝只得自己上半个身子趴在了床上,发出了巨大的“咣当”一声响。 “你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常山虽然这么说,却丝毫没有去扶的意思。 玄芝慢慢支撑起身子,而后长长的叹了口气,这才又缓缓坐成了舒服的姿势。 常山见玄芝平静了些许,这才蹭过去“知道你从小吃不得苦东西,使了这法子才能让你把药汤子喝了,”他从袖中掏了个小荷包出来,而后从里面又拿出了一颗透亮的冰糖“张嘴。” 玄芝看看常山,又看看冰糖,他抿了抿嘴,感觉到口中仍是有苦意,便不太情愿的张开了口。 “真乖。”常山将冰糖放进玄芝的口中。 “我明明听到玉竹是让那小太监给我送姜糖水来的,可不是这什么苦药汤子。”玄芝含着冰糖,腮边鼓出了一个小包,他瘪着嘴嘟嘟囔囔的说道。 “玉竹就是太宠着你了,”常山摇摇头“他知道你肯定不愿吃药,便想让那热糖水给你发一发汗,但现在的井水实在太凉,你若是感染了恶寒可就麻烦了,”常山看着玄芝,叹了口气说道“这种事上,可莫要耍小孩子脾气了。” “我知道了。”玄芝虽然仍是撇着嘴,却是点了点头。 “对了,我有事要问你,”常山面色忽而一凛“玉竹不知道你做的事吗?” “你是指……”玄芝缓缓道。 “今日之事。”常山道。 玄芝摇了摇头“不知。” 常山叹了口气,而后也将一块冰糖置于口中。 “你叹什么气?”玄芝晃了晃常山的肩膀“我记得你不爱吃糖的。” 常山笑了笑,鬓边有发丝垂下“我不爱吃糖,但以后会很苦。” 玄芝没有说话,只是含在口中的糖被置到了另一边,轻轻发出了“咕噜”一声。 “不能和皇上想点别的计策吗?”常山侧首看了眼玄芝“那可是让玉竹眼睁睁的看着你死啊……” 他的眉心皱着,眼中充满了不解“能用的计谋千千万万,为何偏偏要用这一条?” “为了杀鸡儆猴,为了让歧王得到更多的人,”玄芝轻声道“亦是为了让黑无常消失的干净。” 常山无奈的笑笑“你与皇上还有玉竹,都是那般的小心谨慎,生怕哪里出了岔子,但是小心谨慎到诛了人心这事,也只有你和皇上能做出来了。” “终究不过是皇上还是没有完信任玉竹。”玄芝随常山笑了笑。 “即便有你在玉竹身边?”常山问道。 “即便有我在玉竹身边,”玄芝点点头“除了我与清清,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是他肯完信任的。” “其实也不怪他,”常山开口道“当年先皇后一事对他的冲击太强,再加上先皇之死,他的生母都在利用他,想让他完信任旁人,自然是难上加难。” “当年你随我回宫,将那事做了便又在外世多年,”玄芝轻声道“你可恨我?” “那时,我家人本就反对我随你进宫之事,在宫里那些年,我也看到了太多污秽,”常山看着玄芝道“其实我早就想出宫了,我想我爹娘,宫里的饭菜也没有家里的香。” 玄芝沉了沉,没有说话。 常山又接着说道“倒是多亏了宫里送来的银钱,我爹娘身体不好,这才让他们走得没那么多苦痛。”说到这里,他又笑了笑“不过,幸好我脑子灵光,将家传的医术学了个**成,在宫里当着差事也是能应付的过来的。” “被你这么一说,我倒是也想吃婶母做的饭菜了,”玄芝嘴唇弯了,眼中却是有了些波光“他们走的时候我没在身边……” “他们倒是常念叨你,”常山忙抚了抚玄芝的肩膀“看你现在这般,他们定是十分欣慰的。” “你在这宫中站稳脚跟,我们也是能放心一些,”玄芝缓缓道“你出宫以后我们担心得很,生怕哪里出了什么岔子,现在你这般,我们便也少了些顾虑。” 常山微微笑了笑“以后这宫里要再除了什么人你与我说便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事,就不劳烦您大驾了。”说罢他还拱了拱手。 玄芝被常山这一动作逗得不由得笑了笑。 “对了,”常山忽而似想起什么一般“灵芝的事……确与歧王有关?” 玄芝抿嘴沉了沉,而后缓缓点了头“是,若与他无关,那么整件事便是说不通的。” “但方海曾告诉我,歧王府上的美人似乎与灵芝……”常山轻声道。 “若是我们的猜测没错,那美人应该就是灵芝,只是不知道歧王用了什么方法竟让她如此帮助歧王,”玄芝说道“但那人究竟是不是灵芝,我们没有足够的证据。” “我回来的还是太晚了……”常山喃喃道。 却是片刻,玄芝轻轻地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常山,”玄芝声音轻缓“我有时会想,当年我们听从先皇之命熬的那碗粥,究竟是对,还是错呢?” “但如果不是先皇后做了那般不可原谅之事,先皇又怎舍得置她于死地?”常山道“种其因者须食其果。” 第一百零六章 宫中·无常现世乱局盘 () 玉竹回到殿中,殿内仍旧是一片歌舞升平。 他自一旁进入,而后缓缓行至陆亦桐身旁将方才之事禀明,即便动作再如何轻微,这对话仍是被众人看在了眼里。 只是此时此地并不便询问,这在座的宾客只得脸上挂着笑意,眼珠却瞥向了陆亦桐。 待玉竹将事情道尽,陆亦桐的面色是无什么异样,甚至是笑意更甚,他笑着对玉竹轻声了几言,便接着执杯引起了酒。 殿中乐声震耳,众人皆不知玉竹与陆亦桐究竟说了何事,亦是不知陆亦桐对玉竹所言几何,便只见玉竹拱手将欲退下。 歧王亦是看不透,便是笑着摇了摇头,又将杯中的酒饮下。 却在此时,有一稍年长的公公执了酒壶为宾客斟酒,行至歧王处时,他一边跪地将歧王的酒杯斟满,一边微微抬眼,将手中握着的一枚叠得细小之物不觉间放于了歧王手旁。 歧王见状,便借拿杯之势将那物拾起,斟酒的公公这才行礼退下。 歧王手中拿着那细小,借着宽大的衣袖将其展开。 是一张窄窄的纸条,上面零星写有几个字,歧王低头随意一扫,便将那字尽收眼底,却就在看完的一瞬间,他的瞳孔不由放大,手也滞了一滞。 他抬头看了看眉眼带笑的陆亦桐,见玉竹已经退下,此刻已快近前,便在片刻间恢复如常,那纸条亦是被捏作一个小小的团子,悄悄藏于袖中。 玉竹缓缓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歧王面色已然如常。 “玉竹大人此去多时,是为何事?”歧王淡淡道。 玉竹浅浅一笑“这宫中戒备森严,怎会有什么要事,不过是新打的井里溺死了个太监罢了。” “哦?”歧王挑了挑眉毛“一个太监?” “就是前些日子一直跟在方海身边的那个吴林,想必是近来他得宠的紧,被人妒忌暗算了。”玉竹说道“区区小事,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那是自然,”歧王笑了笑“为何未见玄芝回来?” “他为了将那尸体捞出,自己跳到了凉水里,我让他们将他扶去暖阁歇息片刻。”玉竹端起茶杯饮了口热茶。 歧王见玉竹一脸无所谓的模样,便亦是沉了声,没有再说话。 歧王此时的心思已经完不在宴会之上,那纸团上的字让他不得不多思多虑。 黑无常已经多时未有消息,歧王亦是因繁事缠身而对黑无常略有疏忽,却就在自己疏忽的时候给了自己背后一击。 吴林是歧王安插在陆亦桐与容妃之间的暗桩,被黑无常所杀则说明陆亦桐可能已经看破了歧王对自己的计划,而另一种可能,则是吴林看到了关于黑无常的秘事,因此被灭了口。 如果是第一种情况,那么陆亦桐现在的一切便都是伪装,他只是在迷惑众人的眼睛,伺机而动。 若是第二种情况,那么便说明,黑无常主的真身,其实就是身边常见之人中。 想到这里,歧王不由得抬头看了眼锦贵人,他面带微笑,眼中确是冷得结了一层厚厚的霜。 “废物。”他喃喃道。 而锦贵人身边的钰贵人此时已经看到了歧王冰冷的眼神,她心细如丝,即便先前早早缺席片刻,但此时的一切夹杂在她的眼中,她心中自然明白是出了事。 “姐姐,”钰贵人面色如常,声音压得十分低“歧王殿下的表情似乎是不太对。” 锦贵人闻言抬头去看,却只见歧王面容带笑的看着殿中舞姬,似乎并无其他。 “妹妹是是不是太过紧张了?”锦贵人笑了笑“他看起来并非有什么异样。” 钰贵人再望去,便轻声叹了口气“宫中怕是出事了。” 锦贵人皱了皱眉头,又向歧王的方向望了一眼,而后浅啄一口酒汤,面色沉了沉,并没有再说话。 钰贵人侧首看看锦贵人,又微微抬了抬眼皮瞥了眼陆亦桐身旁的沙华,她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姐姐,我们以后在宫里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了。” 锦贵人顺着钰贵人的眼神望去,看到沙华那张绝美而又熟悉的面容,她冷笑一声“不过是北原在宫中安插了自己的眼线罢了,若是看着碍眼,拔了去便是。” “姐姐可不敢胡说。”钰贵人没想到锦贵人会如此说,便连忙道。 “你不懂,”锦贵人笑了笑“若手中有两把用法相同的刀,那么必定有一把会舍弃。” “姐姐的意思是……”钰贵人低语道。 “我们可不要做那把被舍弃的刀。”锦贵人莞尔一笑,喝了口茶。 钰贵人静了片刻,却道“可若是如此,便打乱了歧王殿下的计划,若是歧王殿下怪罪……” “计划?怪罪?”锦贵人不由掩嘴笑道“这个计划中,沙华扮演的本就是锦上添花而不是雪中炭火,即便没有她,花团仍旧锦簇,所以,我们根本不必担心。” “可是,若如姐姐所言,我与容妃二人亦是相克,如此……”钰贵人看着容妃空缺的座位说道。 锦贵人却是摇摇头“不,你不一样,”她说道“来日攻城之时,歧王最缺的是兵力,他绝不会将段家放开。” “可是,姐姐是佐丞之女,位高权重。”钰贵人道。 “位高权重的是我爹爹,而并非我,”锦贵人说着,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肚子,露出一个阴仄仄的笑“在宫里,有些事必须要自己争才有的活。” 钰贵人低首看向锦贵人手旁的雕着古琴的玉佩,眼眶红了红却稍纵即逝。 她用微笑替代差点落下的泪珠,缓缓伸过手去将锦贵人的手握了握“姐姐,我陪着你。” “嗯。”锦贵人亦是笑了笑。 钰贵人看着锦贵人娇艳的面庞,那双眼睛映着殿内的烛火莹莹发亮,让她不由得想起儿时哥哥还在世时三人玩闹的场景。 她是想要将锦贵人救上一救的,但是,她心里却是清楚地知道,不论结局怎样,锦贵人终究是活不成的。 谁也救不了她。 第一百零七章 华街·寂夜深深待明日 () 夜已极深,倾梦楼中宾客尽散,烛火也都已经熄了,徒留一方冷寂。 朝颜打点好事物后便回到房中。 房中黑暗又空冷,她点燃一柄烛火,又倒了一杯热茶,借月光看着气晕随凉风四散,不由得叹了口气。 却忽而见窗外的月色一动,那散开的水汽亦是晃动了出了阵阵波澜。 “你怎得还没睡?”有人开口道。 “在等你,”朝颜缓缓开口道“八爷。”她说着,又取出一个茶杯。 八爷没有说话,他缓缓走到桌旁,看着面前的茶杯被倒满。 “多谢。”八爷轻声道。 “八爷今夜应好好休息的。”朝颜抬头看了看眼前的人“你已经将事情交代清楚,放心便是。” “我亦知如此……”八爷声音有些低沉“但我总觉得那里似乎不对劲。” “夜枭,”朝颜似乎十分了解八爷,只听她淡淡道“因为夜枭没有带明确的消息回来,但是现在证据却已经入了手。” “而且是白无常司寻得的,”八爷拧了拧眉“如此绝密之事,不应如此简单且巧合的被发现。” “然……证据确凿。”朝颜说着,抬眼看了坐在眼前之人,他的身形将月光遮住,此时只有一个黑色剪影,却不由让人心生寒意。 八爷没有接着说什么,而是缓缓的叹了口气,在这寂静的深夜中,连叹气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沉重。 “对了,”朝颜忽而打破了沉默“今日宫中之事办的怎么样了?” 八爷闻言点了点头“已经办妥了。” “吴林死了?”朝颜问道“你用的哪种死法?” “溺水,只有这样才能完成我们想让他做的事,”八爷执起茶杯浅啄一口“如果顺利,期望应该在玉竹向皇上禀报时就知道了我们放出的消息。” “歧王在朝贡大典上耍了那么多心机,这下也该让他头痛头痛了。”朝颜笑了笑“只是……可惜了玄芝。” “只要事成,便没有什么可惜与不可惜。”八爷说道“这场局中,每个人是生是死,都有各自的用处。” 朝颜点点头“只是,也别做的太过分了,云苓那里可不是那么好交代的。”她嘱咐道。 “我知道,”八爷微微叹了口气“我会让她见玄芝最后一面,届时我亦会与她再交代嘱托,但,演戏之人定不能让她去,即便是知道做戏,却怕她触景生情,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来。” “那……做戏之人……”朝颜犹豫的看了看八爷“不会真的让我去吧。” “怕了?”八爷挑了挑眉毛“你一向胆大心细,此事你去做,甚是合适。” 朝颜知道自己即便再说也无济于事,便撇了撇嘴,没有做声。 “让你去做戏,还有一个原因,”八爷却开口道“玄芝死了,定会有人将他的死加以利用。” “你的意思是……”朝颜的眼珠转了一圈,而后不由颤了颤“但我并没有什么可被歧王利用之处啊。” “切莫妄自菲薄,”八爷定定的看着朝颜“任何一个人,就算是街上的贩夫走卒,只要想用,都会有所用处。” 朝颜沉了沉,而后缓缓道“你已经将后面的事想过了,是吗?” “未雨绸缪,”八爷轻声道“宫中之事倒是不必太过担心,我今日竟是见到了常山。” “常山?”朝颜眼睛亮了亮“你说的可是太医院新来的太医常山?” “是太医院的常山,”八爷却是一脸疑惑“你这是?” 朝颜掩嘴笑了笑“八爷有所不知,常山在您的眼中或许只是一个太医而已,但在这永安城中,却早已是闻名之人。” “这……从何说起?”八爷歪了歪头,不由问道。 朝颜清了清嗓子,柔声道“传言,常山原本乃民间圣手,因其偏方善治顽疾而被召入宫,而他入宫那日但凡见过他的人,都说他面相清秀俊朗,是有明月润玉之感,盈盈一笑之间,有若千树梨花落英缤纷。” “这……”八爷一时语塞。 “他究竟是何模样?”朝颜语速快了几分。 “模样我不太会形容,功夫倒是真的不错。”八爷说道。 “哦?”朝颜的笑忽而变得调皮起来“和八爷你比起来呢?” “这……”八爷竟是又语塞半分。 朝颜眸子忽然一闪“如此英俊少年竟还有可与八爷相比的功夫,还真非凡夫俗子啊。” “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八爷摸了摸鼻尖“所以有他在宫中,我倒是轻松了些许。” “八爷的意思是,以后需要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什么人的时候,便不需要亲自动手了吧?”朝颜小手托着面颊,挑着眉毛笑了笑。 八爷被朝颜的动作逗得不由面色轻松了些许。 “谢谢,”八爷说道“我今日确实太过紧张,和你说了说,此时感觉好多了。” 朝颜摇摇头“明日之事我们已经安排的万分妥当,任何可能性我们皆已想过,你无需担心,”她说道“至于夜枭那边,即使没有确切的消息,我们便像从前那般,做最有利于我们的事便好。” “只要繁缕与凌霄入了慎刑司,这一切的一切便都可沉了心了。”八爷点点头“我忽然想到一事,上次繁缕来找你说了些什么?” “她觉我对你有意,我便应了,如此一来将她刺激了一下,”朝颜道“我之前就同你说过,这事定会有用到的时候,这次,我可是帮你甩掉了繁缕这块牛皮糖,明日就算你不与她去北原,她也不会有丝毫的纠缠。” “还是你想的周到。”八爷点点头,却又不由得缓缓叹了口气。 “明日之事,你放心便是,我定会将人马安排妥当,”朝颜缓缓伸出手,用温热的手心抚了抚八爷冰冷的手指,而后轻轻握了握“明日,你定要小心。” “嗯。”八爷微微颔首,报以微笑。 “云苓那边……”朝颜犹豫道。 “云苓那边明日并未有什么动作,便不需劳烦她了,”八爷道“但她定会不放心,明日说不准会来寻你,届时你同她说说便是。” 朝颜点点头“万事小心。” 第一百零八章 无常司·策马疾飞秋风寒 () 夜稍纵即逝,太阳并不怜惜黑夜的转身,顷刻间,光芒透过东方的山脉,洒入永安城中。 这日的无常司格外静,就连寻常爱玩闹的玄芝都一言不发的吃起了早饭。 大家亦是沉默,每个人都知道今日的关键,但亦是每个人都怀揣着自己的心思,想着只要不开口,那份心思便会藏进肚中无人知晓。 天色尚且早,玉竹吃完饭,手中还拿着盛粥的白透瓷碗并没有放下,他环顾四周,众人表情皆是凛然却又犹豫的。 特别是玉苏与南星,他们二人甚是聪慧,对今日之事心中已然明了,却仍旧作不知状而存于众无常中,而其他人则是心中思索,眼神空洞的盯着碗,口中机械的咀嚼着。 玉竹轻轻叹了口气,将手中的碗放于桌上。 众人听到碗底与桌面轻微碰撞而发出的“咔哒”一声后才回过神来,转头看向玉竹。 “今日之事十分关键,大家一定要打起精神来。”玉竹柔声说道“北原忽而离京,只怕是有什么叵测居心,你们行事时定要小心谨慎。” “华街至城门的部署如何安排?”南星问道。 “像往常一般便可,”玉竹微微颔首“大家一定要相互照应着,免得会有什么突发之事。” 玉竹说罢,屋中一片沉默。 雪见侧首看了看川柏,却见川柏一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可那日在账房中,川柏厉色之状却让雪见记忆犹新。 川柏觉察到雪见的目光,转首去瞧,雪见赶忙收回了目光,还将头低了低,却亦是听到身边传来浅浅的一声叹息,让她不由觉得心头一紧。 “既然没什么事了,便都散了吧。”玉竹环视一圈后摆了摆手说道。 众人闻言便拱拱手退下。 雪见起身时刻意放慢了一拍,等玉苏经过她时才一下站起来,她紧紧拉了玉苏的手说道“玉苏,一会儿任务咱们挨着吧?” “你这是怎么了?”玉苏看到雪见的样子一脸疑惑“你以往任务时,不都最喜欢挨着你的川柏哥哥吗?” 雪见皱了皱眉头,偷偷用余光看了眼走在略微靠前的川柏,而后拉着玉苏在原地停了一步,又缓缓摇摇头“我今天想和你在一起。” 玉苏抬头看看川柏,又看看身边雪见的模样,不由微笑了下“你是不是又犯什么错惹得川柏不高兴了?” “我……我没有……”雪见撅着小嘴,头却又低了低。 “好啦,那一会儿你便跟在我身边吧。”玉苏抚了抚雪见的长发说道“但要乖乖听话,知道吗?” 雪见听到玉苏答应了,便连忙搂紧了玉苏的胳膊猛地点头“嗯!嗯!我一定乖乖的!”雪见说道“就知道玉苏最好了!” 川柏虽走得快了些,却心中早已了然,方才雪见的一举一动他已经都看在了眼里,门外冷风吹起,他垂眼微微叹了口。 此时,那呼出的气竟有了微微的雾色,天又凉了一分。 川柏皱眉将牙齿咬了咬,而后便快走几步去了后厨。 雪见则赖在玉苏的身边,望着川柏走远的背影,表情与身形逐渐放松下来。 “玉苏姐姐,”雪见待看不到川柏的身影后,忽而轻声道“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秘密?”玉苏不解“什么秘密?” 雪见顿了顿,而后一字一句道“关于川柏的秘密。” 而玉竹与玄芝待众人走了,才起身往马厩走去。 时间还有富余,他们二人便骑马在街上缓缓的走着。 路边的早餐摊子已经收了大半,白日里卖东西的小贩开始支起了桌,玉竹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面色渐渐轻松起来。 “多好。”玉竹缓缓道。 玄芝没有听得清晰,便问道“什么?” 玉竹笑着摇摇头“没什么。” 二人一路并没有说什么话,就这样一路沉默着,宫门便在了眼前。 呈贡大典每年例行,宫中之人便已对这迎接又欢送之礼熟悉,一切皆按往常一般行事着。 陆亦桐命方海将回礼悉数打点好,而后将关山瞳与关山萤送至宫门口,余下的路便交由歧王与众臣。 玉竹与玄芝缓慢而又紧紧的跟在歧王的身后,却见歧王与关山兄妹只是并行,而并没有什么交流,周围只有欢送的乐声震耳,其他皆是平静。 玉竹的眉头皱的越来越紧,他倒宁愿歧王能够与关山瞳说上几句话,因为此时的沉默只能证明一件事他们已经计划好了一切,因此无需多言。 渐渐,他们离皇城越来越远,玉竹的心也悬得越来越高。 却就在这时,人马的身后忽然想起一阵马蹄疾。 马蹄扬起阵阵尘土,声音却停在了玉竹身边。 “玉竹大人,如您所料。”来人低声在玉竹身边说道。 玉竹抬眼看了眼歧王,歧王亦是听到了先前的马蹄声而向后扭了扭头,四目相对,歧王微笑了下,而后便转回了身。 “你先去追,我片刻就到。”玉竹对来人道,那人便领了命,骑马往皇城的方向去了。 玉竹轻轻打马向前,在歧王身边并行,而后拱了拱手“歧王殿下,无常司中突然有些事需要处理。” 歧王面色十分轻松,他笑笑便点了头“能让玉竹大人开口之事定是要事,玉竹大人先回便可,这里有我,无需担心。” 玉竹向关山兄妹望了一眼,而后行礼打马退下,紧接着便带着玄芝缓缓往回飞奔。 玄芝知道是发生了何事,便是问都没问,只紧紧跟在玉竹身边。 他们二人为了掩人耳目,先是顺着大路骑马行了片刻,待身后欢送的队伍已经消失在视线中,这才换了路线,顺着先前计划好的小路狂奔而去。 玉竹一边挥鞭,一边心中忐忑。 他知道自己已经尽可能的作了万的打算,但在看到歧王轻松的微笑,又听到立马答应的口吻时,他的自信荡然无存,歧王并没有一点想要为繁缕拖延时间的样子,玉竹实在想不通其中的原因。 但时间并不给他充分思考的余地。 谷围关,已近在眼前。 第一百零九章 华街·墨洒赤珠白衣染 () “繁缕什么时候不见的?”南星知此事再如何防备也会发生,于是也并不懊恼,语气只是急迫却不愤怒。 玉苏叹了口气“就是方才,雪见想吃糖糕,我只回头看了一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雪见站在玉苏的身旁,头低着,看不清她的表情。 “没事,不怪你。”南星叹了口气,对雪见柔声道,而后又转向了玉苏“一会儿你定要片刻守在雪见身边,刀剑无眼,守好她。” 玉苏见南星眼神有些异样,但此时并不能多问,于是只得点了点头。 无常司众人见繁缕已逃,便立刻备马将要去追,他们看着南星,玉竹不在,南星便成了他们的主心骨。 “如此片刻,他们定是逃不远,”南星翻身上马“川柏你带十人镇守无常司,选两人去繁缕家中查看,其余人马随我去追!” 南星话毕,便只留了阵阵打马声与马蹄声声声入耳,华街之上尘土飞溅,将半个永安城染成了灰色。 而这时,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躲过了无常司众人的眼睛,自侧门悄悄进入了倾梦楼。 朝颜本在一楼随酒客看着那面前扬起的尘土七嘴八舌的说着话,却余光一撇,见二楼的鲜红花朵盛开艳丽,她盈盈一笑,说尘土太大,需上楼换个衣裳便笑盈盈的往楼上走去。 她推开门,见到来人不由一惊。 “夜枭?!”她道“你怎么……” 夜枭因任务凶险,向来皆是选用身体强健且必然忠心的男子,而此时回来的夜枭面容枯槁,身形消瘦,与先前的模样大相径庭。 “先别管我,”夜枭表情冷峻“你赶快给八爷送信去,繁缕不是北原公主。” “什么?!”朝颜的瞳孔瞬间放大,身形不由一滞“无常司可是找到了骨笛的。” “假的,”夜枭道“真正的公主,另有其人。” “可是玉竹与玄芝已经跟随大队人马前去相送北原的宾客,无常司众人你方才也看到了,说明繁缕已经逃了。”朝颜被忽然而来的消息弄得有些慌了神,她跌坐在地上,眼睛空洞的盯着前方。 夜枭见朝颜此状,连忙上前扶住朝颜的肩膀“朝颜。”夜枭轻声唤道。 这才将朝颜的魂引了回来。 朝颜缓缓扭头看着夜枭“我们的计划,错了……”她声音有些颤抖。 “现在怎么办?”夜枭眉心皱着“当前,无常司已无人可用了。” 朝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而后用手撑着地面,慢慢站起身来“追……”她道“我去追,这样一来,繁缕一定要活着才行,她知道太多事,也被瞒了太多事……”她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将隐门开启。 隐门中透出刺骨的冷风将朝颜身上的衣衫吹透,仿佛瞬间跌入冰窖,她打了个寒战,头也不回的走了进去。 寒风凛冽,朝颜一身红衣,骑一匹黑色骏马,绕过宽敞的大路,进入几乎无人踏过的偏僻之地,想用最短的时间寻到玄芝。 而无常司众人因有先前的部署,此时便顺着能快速奔驰的大路行进,却也是一脚踏入了歧王提前布置好的陷阱。 群马飞驰的声音振聋发聩,却在一瞬间戛然而止,空余空旷处响亮马蹄的回声。 南星见到前方挡路之人便毫无犹豫的亮出自己的巨重双斧。 “杀!”南星的吼声震耳,他身后的众人亦是拔出刀剑高声应和。 一声清脆的马鞭声响起,刀剑相向,血染寒霜。 歧王虽没有束缚玉竹与玄芝的脚步,却为了在路程之中困住无常司中人,因而将自己的死士放出了七分之多,又将这七分分成了几队人马分别设卡,这样的布置让无常司众人如陷泥潭。 若是将挡路之人悉数杀尽,则时间太过拖延,若是不恋战,在遇到下一队人马时便会被前后围攻。 南星一边狂舞巨斧厮杀,一边在脑中权衡利弊。 “不要恋战!”他一边挥斧一边吼道“我们要尽快脱离这里!” 无常司众人在入司前受过严苛的筛选,因此,在歧王的第一批死士围攻之时仍有气力存余,他们配合默契,很快便寻到了突破口。 “这里!”苏木将挡在自己面前最后的一个人斩落,便举起闪着寒光的刀奋力扬了扬。 众人听到苏木的喊声便向其处靠拢,而后马蹄声瞬间传向远处。 “追!”死士们见无常司众人在他们之中撕开了一个口子,便抽响马鞭奋力追赶上去。 南星听到身后急急地马蹄声,他没有回头便知是死士追了上来,他的眉心皱的紧紧的,手上的鞭子抽的多了一分力。 “放箭!”南星喊道。 一道道优美的弧线划过空中,绽放出妖艳腥红的花朵。 他们拉紧弓弦的手已经在寒风中冻成红色,一次又一次的拉扯让手指上的茧都裂开了深深浅浅的口子,弓弦上渐渐被染上浓郁的色彩。 已经被寒风吹的僵硬到疼痛脸颊却仍要直面寒风,手中亦是紧紧握着鞭子,一下又一下的挥动。 却是后面人马未尽,前方又有了新的阻碍。 这一次,人数更多。 为首的死士见到无常司众人并未恐惧,而是微微一笑“今日杀无常,待我们兄弟走上黄泉之时也好引路啊!” 那些死士听罢便狂笑,手里舞着刀剑,迅速的向无常司众人飞奔而来。 这时,侧处,一阵马蹄声自远及近传来。 南星闻声去看,只见那来人,黑袍绣银纹,脸覆玄铁面,胯下夜色马,瞳如冷霜剑。 “黑无常!”南星自心中不由轻松下来。 而死士的面色忽然冷了“黑无常……”他们的眼神瞬间颤抖起来“怎么会有黑无常……” 然而,死士们来不及想到答案,便是那热血倾撒,忽的腾起一阵白气,却又在瞬间没了温度。 “快走!”南星执着巨斧杀出一条血路“白无常司众人切勿恋战!” 然而很快,还没行多久,前方便又出现了更多骑着高头大马的拦路之人。 无常司众人的脸上挂着火热的血迹,在冷气中瞬间凝固,变成了酱红色的硬壳,被寒风一吹,点点剥落变得斑驳,银白色的衣衫亦成了赤色。 第一百一十章 城外·狭路欲逢谷围关 () 朝颜穿过密林与溪流,她快马加鞭,不在乎细小的枝条划过面颊留下的丝丝痕迹,血珠刚一粒粒冒出晶莹,滴落在她赤红色的衣裙之上隐没,而被寒风凝结的珠子则滚落在地面,随着马蹄飞扬起来,而后不见了踪影。 其实,在最初他们设计之时是完没有想到会有如今的变故,且事态瞬息万变,她亦没有和玄芝商量过应在何处碰面,但是,朝颜飞奔而去的,却依稀是谷围关的方向。 朝颜心中对于在谷围关能遇到玄芝这件事并没有万分的把握,但谷围关是从永安城到北原人马离京之路的必经之地,且那里向来种植着茂盛的农物,以往只要人潜进去,想再寻到便是比登天还要困难。 只是忽而寒风一凛,朝颜忽而想到的事让她心头一紧。 前些日子天气还暖,但朝贡大典在秋冬交际,现在已是快要初冬,那么谷围关农田里的作物便皆是应收割完毕,只剩一片荒芜才对。 朝颜忽而想到夜枭得来的消息繁缕不是真正的北原公主。 如此一来,繁缕便只是歧王与北原手中玩弄的一枚棋子,现在,歧王大概是觉出繁缕已无大用,便要除了这棋子,而除掉这枚棋子的手,歧王则选择了无常司。 所以,今日这个局其实并不是为无常司设下,而是为了繁缕与凌霄。 若繁缕北原公主的身份是假,且歧王甘愿舍弃这枚棋子,只能说明,无常司中还有隐藏的更深的内鬼,而玉竹想要活捉繁缕的计划则很有可能被这个内鬼破坏。 繁缕与凌霄很有可能会被灭口。 而且是被正大光明,名正言顺的灭口。 想到这里,朝颜心中暗道不好,却是无法立刻见到玄芝而只能更加奋力的挥动手中的鞭子。 终于,奔驰的马越过最后那低矮的灌木丛,朝颜眼前豁然开朗。 她看到平坦的地势和空气中还弥漫着的秸秆焚烧后的干枯气息,便知道,谷围关就在眼前了。 她不敢轻易奔向哪个方向,而是在原地伫立,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而后轻合上双眼,静静的听着周围的动静。 忽而,她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疾驰的马蹄声,并不是大队人马,而是只有两匹马的蹄声,朝颜顿觉是玄芝,便抽了马鞭向声音的方向奔去。 此时,追赶繁缕与凌霄的无常司众人在歧王设的最后关卡焦灼着。 歧王似是为了在一开始消耗无常的体力,而后将在最后一网打尽一般,在最后的一拨人马中添了不少的精武之人,场面变得与先前截然不同。 苏木在众无常人马中武艺最精,此时也因寡不敌众而伤痕累累。 南星一边挥着巨斧砍杀面前的死士,一边还要回头顾及身旁的弟兄,身强体壮的他此时亦是气喘吁吁,却是忽而,他转头一瞥,顿时觉出不妙。 “雪见呢?!”他一边杀敌一边皱眉嘶吼“雪见去哪了?!” 玉苏听到后忙看向方才雪见还在的方向,却已是没了半分踪影。 玉苏一边挥剑一边尽力向南星的挤过去。 “雪见与我被冲散了!”玉苏喊道。 南星一边更加奋力的将巨斧挥的阵阵风声,面前的死士应声倒地一二,却又来了三四。 玉苏此时已经到了南星近旁,他们二人背靠着背,挥着自己的冷剑玄斧向敌。 “南星,从一开始你的神情就不对,到底出了什么事让你如此小心雪见?”玉苏皱眉,在刀光剑影中将声音略微压低问道。 “雪见有问题,”南星回道“我划开一个口子,你往前去追,务必将雪见拦下!”南星一边说着,一边又取了敌方几枚首级。 玉苏知道此时并不是询问过细之时,便听从南星所言,二人拼劲力气终于将玉苏送出了死士所在的敌圈。 死士见玉苏脱离,便想要去追,却被南星拦下。 “欺负一个小姑娘算什么本事?!”南星抹了一把眉上低落的粘稠血液“今日,就让我南星将你引路黄泉!”说着,巨斧又挥,血花四溅。 繁缕与凌霄比无常司之人先行了片刻,但马蹄声沉重,在这旷野之中甚是明亮,他们二人便快马加鞭,只盼着能早一步进到谷围关,也盼着期望的人马能将无常司之人拦下七八,如此也好应对。 马蹄飞驰,繁缕与凌霄二人一路并没有说什么话,只听得马蹄声在冷风中呼啸而过。 繁缕虽紧紧握着缰绳与马鞭,但手却是抖的,她的手颤抖着,腿甚至也是抖的,只得用力夹紧马肚子,尽力让自己镇静下来。 虽然歧王告知她一切已经安排妥当,并不需要担心任何事,但出谋划策的虽然是歧王,去做的人却是自己,这二者的心境是截然不同的。 只要未到最后关头,繁缕的心便是一直悬在半空。 快马疾驰又有片刻,前方忽然出现一个巨石高台,上书几个大字“谷围关”。 繁缕见到高台,神情顿时变得欣喜,她侧首看看凌霄,不由道“我们到了!到了!” 凌霄没有回答,只是报以一个微笑。 繁缕不觉有他,便又用力抽响马鞭,往前奔去。 谷围关门只是一个入口,还需行进一些时分才能进入歧王口中所言的农谷之地。 然而,越是随着周围枯败景色的变化,繁缕的神情却是越来越凝重,在歧王说了谷围关的计策后,繁缕曾深夜潜行至谷围关探路。 那时的谷围关确如歧王所言,乃是一片有着高高秸秆的谷地农田,而非如今这般颓败之相。 繁缕的心先是一沉,但随后,她却突然闻到一股烟火的气息。 那是焚物之后所余之味。 再向前行进,只见漫天飘散着灰白色的飞絮,地上漆黑一片,空有零零星火在其中跳动,甚是刺眼。 繁缕被烟气刺得双目疼痛,不觉间流下两行清泪,在触及寒风凛冽之时瞬间没了一丝温度。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心中不由冷笑,原来这谷围关本就是歧王为自己设下的圈套,歧王是想要自己好好保守他们之间的秘密。 如今,自己已不仅仅是无常司的叛臣,亦是歧王的弃子,背腹受敌,难逃一死。 她轻轻抚摸了下自己从房中带走的骨笛,那是她从家中带走的唯一之物。 她是北原的公主,她不想死,她想要活下去,只要见到北原的人马,她就能活下去。 她这样想着,于是扬起手腕打马,想要快速过了这谷围关,待寻到北原人马,便可逃出生天,亦可置歧王于死地。 第一百一十一章 谷围关·谁教无情弑红颜 () 朝颜顺着她听到的马蹄声追去,远远地,便见玉竹与玄芝向谷围关大路之上疾驰的身影,她心中先是暗暗舒了口气,而后又皱紧眉头,扬了扬手中的鞭子,快马赶去。 “玄芝!”朝颜奋力喊道。 玄芝听到背后风声呼啸,似有人声唤他,便转头望去,只见一袭红衣的朝颜在旷野之中分外显眼。 “玉竹,”玄芝知道此时朝颜来见他,定是有什么要事,便对玉竹道“朝颜在我们身后。” 玉竹没有回头,只道“朝颜是你的眼线,此时来找你,所告之事定是十分紧要,你去得了线索后再至谷围关与我汇合便是。” “好。”玄芝应了一声,而后放慢了几步,这才调转马头向朝颜奔去。 朝颜气喘吁吁的将马停下,却来不及喘息“夜枭……夜枭回来了……”她急忙道“繁缕……繁缕她不是北原公主……” “什么?!”玄芝的眼睛一下瞪了起来“你可知你说的话会带来什么后果?!” “我知道,”繁缕借玄芝所言之时终于得以喘息“但这就是夜枭带回来的消息,北原公主另有其人。” 玄芝身形一震,手指不由蜷缩一下,眼神有了片刻的慌乱,却又在瞬间平静下来,他忽然想到一事,说道“你可还记得余老爷子?” “记得,”朝颜道“你一直让我暗中盯住他,但他一直并无异常。” “或许,并无异常才是真正的异常,”玄芝眉心皱了皱“如此一来,这一切的一切便都是歧王给我们设下的圈套。” “当务之急是繁缕,”焦急道“你可知谷围关从昨日起便开始烧荒,今日已经是一片焦地,我一开始还以为是歧王算错了日子,却没想到这本就是歧王之意。” “他要让无常司的人,亲手杀了繁缕。”玄芝声音低沉,头微微的垂了垂。 朝颜却是摇了摇头“不,玄芝,你仔细想想,繁缕知道那么多事,无常司之人定是要抓活的,歧王不会不知到这个道理,所以,能杀繁缕的,也一定是歧王的人。” “便是那比繁缕更深的内鬼。”玄芝豁然开朗“朝颜,你会永安城找到余老爷子,将他带到倾梦楼好生看着,我去与玉竹汇合,定要将繁缕的命留下来。” “嗯,”朝颜点头应道“小心。” 玄芝扬了扬手里的马鞭“你也小心。” 二人分离后便各自朝着自己的目的地策马而去,溅起黄土阵阵。 玉竹在与玄芝分别后仍是快马加鞭,比没有任何的放缓,很快,谷围关便在了眼前,但他却见繁缕与凌霄向着谷围关更深处去了,他暗道一声不好,连忙又打马向前奔去。 还未至繁缕近前,玉竹便将袖中剑抛出两枚,却并未打在繁缕身上,而是让凌霄身上绽开了妖艳花朵。 凌霄忽而吃痛,回头一看,便见玉竹已经追了上来,而他却并没有过于紧张,亦没有去管自己的伤势,只是淡淡的对繁缕道“玉竹追上来了。” 繁缕听罢,忽而反手抽刀向后划去,玉竹身子向后一倒,将寒光躲过,他见繁缕没有停下的意思,而后便将自己的佩剑拔出,身体向上用力,脚尖轻点了下马背,翻身一跃便到了繁缕与凌霄的前方。 繁缕见状大惊,她将缰绳拉紧想要停下,但凭着那股子冲劲却还是到了玉竹近前,玉竹眯眼估算了下距离,而后将手中利剑向马侧一划,繁缕的一边手脚忽而没了马具支撑,便翻身跌落在了地上。 玉竹见繁缕跌落马背,便想要上前将她扶起活捉,却见凌霄驾马迅速折回,在繁缕身侧一把将繁缕拉起,二人共坐在了马背之上。 “玉竹,放我们一条生路。”凌霄道。 “生路?”玉竹冷笑“放你们一条生路来屠尽岚国吗?” 凌霄眉心皱了皱,没了话。 此时他的心思已经不在繁缕身上,他只是在等,等玉竹杀了繁缕,等歧王派来救他的人马。 “繁缕,难道你还不明白吗?”玉竹站在繁缕与凌霄面前怒道“他们让你们来到这个谷围关,为的本就是要了你们的性命!你还不明白吗?!” “要了我们性命?”繁缕忽而笑了“我?!我可是北原的公主!”说着,她拿出随身的骨笛“玉竹,你今日放了我们,来日我们便也留你一条命。” “我可以留你一条命,”玉竹沉声道“只要你随我回无常司。” “回无常司?”繁缕冷笑道“会到无常司会怎样我又不是不知道,那生不如死的滋味我可受不起。” 玉竹沉了片刻,忽而抬了头“好,”他道“我可以放了你,但是,你要回答我几个问题。” “你当我们傻吗?”凌霄说道“以你玉竹的功夫,此时即便是我们二人对你一个也并非对手,何况你手中还有佩剑。” 玉竹侧首看了看,而后说道“你们在马上,我不得不防。” 凌霄知道,若繁缕不死,歧王的人是不会出现的,于是便不顾繁缕的反对,二人翻身下马,在繁缕双脚踩上土地的一刻,玉竹执剑欲上前先将繁缕拿住,却被凌霄近水楼台先得月。 凌霄一手钳住繁缕,一手将刀架在了繁缕的脖颈之上。 “凌霄!你疯了吗?!”繁缕怒道。 凌霄倒是不恼,他笑着柔声说道“你还不明白吗?玉竹根本不会杀我们,若是他想杀便早就动手了,我们根本没有还手之力,所以,他最怕的,就是我们的死。” 繁缕一听,转眼看了看玉竹,玉竹的面色冷青,繁缕便知凌霄的猜测对了九分,如此,她也就不惧怕颈间的清冷,转而轻松下来。 玉竹见状,却是没有丝毫犹豫便将自己的佩剑掷了出去“我说过,放了你们。”说着,还向后退了半步。 繁缕见状有些不解,却只听玉竹道“我只想知道,灵芝,她究竟是不是还活着,并且是在歧王府中活着。” 繁缕闻言不由失笑“就为了她,你将要放了我们吗?没想到,身为无常司主的玉竹竟是一个情种。” “只要你说,我就放了你,这个买卖,你不亏。”玉竹冷冷道。 繁缕转着眼珠刚想说什么,却只听身后响起了玄芝的声音 “繁缕她不是北原公主!” 第一百一十二章 谷围关·情郎反手心中剑 () 听到玄芝的话,玉竹和繁缕皆是不由得愣了,转瞬间,繁缕的眉头微微皱了皱,眼珠一边震动,却还是一边故作镇定。 “呵,”繁缕冷笑一声,挑了挑眉毛说道“玄芝这又是出的哪门子计策?” 玉竹亦是不知这突发之事究竟为何,便只得一边留意玄芝,一边看着繁缕与凌霄。 凌霄虽然本就知道繁缕的底细,但他没想到此事竟这么快就被无常司查出,于是也跟着慌了一下神,但他转念一想,只要繁缕咬定自己的骨笛就是自己的,那么即便玄芝有了证据,便也是枉然。 玄芝行至玉竹身边,气还来不及喘匀,便开口道“永安城的余老爷子被撬开了口,”他气喘吁吁道“繁缕并不是北原公主。” “余老爷子?”繁缕忽然慌了神“什么余老爷子?你这是编了个什么无名小卒出来,竟敢质疑我的身份?!” 玉竹见繁缕这般,却是面容神情为之一变,与先前判若两人。 玉竹拍了拍玄芝的肩膀,示意他休息片刻“你来的很及时,”他笑着,转首对繁缕说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告诉我,灵芝是不是在歧王府。” 他一边说着,一边缓缓捡起被自己扔在地上的剑,慢慢却又稳稳的举至繁缕的面前“真的公主我杀不得,假的还是可以杀几个的。”他头歪了歪,露出一个隐约的笑。 繁缕见玉竹此状,便知他已经起了杀心,不由心中一沉。 “我有骨笛在身,怎可说我是冒充?!”繁缕辩道。 这时,玉竹忽而大笑“我这才想通,原来,只要手中有骨笛,便是北原的公主了吗?”他说罢,神色忽然一凛,眼中渐渐布满温柔之意“繁缕,你被歧王骗了。” 繁缕身形一震,好在凌霄的臂膀将她托住,却仍掩饰不了她瞳孔剧烈的颤抖。 “不要听他们胡说,他们只是在诓骗我们。”凌霄在繁缕耳边低声道。 有凌霄在身边,繁缕的心不由安定了几分。 “你现在能去哪呢?”玉竹微笑了下,将剑缓缓放低,淡淡道“你去不了北原,回不得无常司,就连你一直效命的歧王都想要除掉你,不然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引你入谷围关。” 他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繁缕的反应,而后并不给对方丝毫思考的时间,便接着道“谷围关前日还皆是秸秆密布,今日便都成了这星火之下的尘土,你以为,这永安城还有谁能动得这么大的手笔?而你现在还在袒护他?” “别听他的。”凌霄又对繁缕道。 玉竹却并没有管凌霄,而是将面容之上换做温柔的笑意“繁缕,”他轻声唤道“只要你告诉我灵芝的事,我就放你们二人走,”玉竹说着,眼角渐渐覆上一层红晕,他眉头微微皱着,太阳穴的筋跳了一跳。 “你不知道我有多爱灵芝,”玉竹深吸了一口,而后自嘲一般地笑了笑“我知道情爱是什么滋味,所以,我愿意成你们,我只是想知道灵芝是不是还活着,是不是在歧王府这一点点消息,可以吗?” 玉竹说着,将执剑的手缓缓垂下,脚步缓缓地向前走了一步,两步。 “你干什么?不要过来!”凌霄厉声对玉竹道“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杀了她!” 繁缕本是凌霄保命的,也是唯一的筹码,此时已不被玉竹重视,又不见歧王派来接应的人,便不由有些慌了神。 玉竹听到凌霄的厉呵,便马上停住了脚步,他抬起一双波光粼粼的眼,抿了抿嘴,而后低声道“可以吗?” 繁缕的呼吸有些颤抖,她的脑子此时混乱极了,自己的身世忽而变得模糊不清,此刻又被逼上绝路,以她与凌霄的武功是断断敌不过玉竹的,更别说现在玄芝也到了。 忽然,繁缕似是明白了为何玉竹与玄芝来得这样快,为什么今日的谷围关变作一片尘海,为什么接应之人迟迟未现。 “原来,要杀我的人,是歧王啊……”繁缕喃喃道,她笑着,眼角却是流下了一行泪珠“凌霄,我对不起你,这般,怕是凶多吉少了……”她轻声道。 “不,不会的……”凌霄举目向四周望了望,对繁缕道。 就在繁缕的心理防线将要崩溃之时,远处一串清脆的马蹄声渐渐传来。 来的是一匹青白色的马,骑马之人身形娇小,似是一个女子,银白色衣衫被风吹起,一看便知是无常司之人。 玉竹与玄芝见人,神色忽而缓和了些。 凌霄见到来人却亦是不由松了一口气,但就是这让人难以察觉的呼吸,却被此时紧贴着凌霄的繁缕深深地感受到。 繁缕看到那骑在马上的人,忽而明白了以前自己不明白的一切。 她亦是明白了,她,活不成了。 “玉竹!”就在她想明白一切后,便拼尽了身力气对玉竹喊道“灵芝!灵芝她……” 突然,她想要喊出来的声音都被憋在了嗓子里,青筋在她通红的面上显现,她的嘴被一只用力的手捂了个严严实实,她不可置信的看向身后之人,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有此时的境遇。 而凌霄知道,他不能让繁缕将事情说出,且歧王所派之人已到,自己再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便将那原本贴在繁缕脖颈上的刀用上了八分的力气,血珠忽的撒了出来,染红了雪白的衣裳。 他直视着繁缕的眼睛,看着繁缕慢慢扩散的瞳孔与不断涌出的泪珠,他笑了。 “繁缕,”他贴在繁缕的耳边,轻声道“若是你真的爱我,我们是不会如此的。” 风声,马蹄声,还有那利刃刺破皮肉后与骨骼摩擦的粗糙响声,划破了这一片漆黑尘烟的寂静。 “繁缕!”玉竹见势便迅速上前一步,想要将还有一口气息的繁缕救下。 而凌霄早知玉竹会想要将繁缕救一救,便是将那带血的剑向玉竹直直刺去,在玉竹躲过的空隙,又将那柄剑刺向了繁缕的心口。 玄铁刺破棉布的衣衫,而后接触皮肤,又深入血肉,心脏,凌霄甚至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跳着的震动。 却也只是片刻,那跳动便成了死寂。 繁缕的手垂下,眼睛睁得大大的,泪水在面颊上干涸,留下两条浅浅的痕迹,瞳孔中的空洞,映照着被尘埃染成黑白色的天空与她满心的不甘。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结局会是这般痛。 是将刀硬生生插入心口的疼。 可惜,这世上没有想要为她抚平伤痛的人。 也没有真正爱她的人。 第一百一十三章 谷围关·螳螂捕蝉不识雀 () 就在那刀穿破繁缕身体的一刹那,旷野忽然寂静,只留下那沉闷的声音。 只片刻。 凌霄见怀中的繁缕已然没了生机,便轻轻将捂着繁缕嘴唇的手移开,他望着繁缕,眼眶亦是红了,泪水落下一颗,嘴角却弯出一个诡异弧度。 他是恨她的,恨她怎么能辜负了自己一片真心,如今自己亲手杀了她,心中亦是疼痛,痛到双手发抖,但是,他不后悔,因是繁缕背叛自己在先,所以,死有余辜。 凌霄这样想着,再看向繁缕的尸体时,不由从心底涌上一阵报复的快感。 他忽然大笑,将繁缕的尸体弃在一旁,眼中的愤恨向玉竹喷出,岩浆一般的蔓延开来。 他杀死了背叛自己的爱人,现在心中最恨的,则是眼前将自己逼至如此的玉竹。 这时,玉竹持剑上前,凌霄自然知道自己不是玉竹的对手,即便他心中满是恨意,却为了保命而用自己的刀先是一挡,又借着玉竹的力向后退了一步。 玄芝将身后背着的巨剑取出,他双手持剑,迅速向凌霄冲去。 凌霄见玉竹与玄芝一起向自己奔来,便毫不恋战,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跑去。 然而,玄芝的巨剑虽沉重,但仍不妨碍玄芝跑得极快,很快,玄芝便要追上凌霄,凌霄见状不妙,反身便是向玄芝腹部出刀,玄芝与凌霄相识多年,对他的招数烂熟于心,便是轻巧一跃,将那一刀闪了过去。 随着凌霄的停顿,玉竹借势向前奋力一跃,将剑直直的向凌霄刺来,凌霄欲躲,身体向后一倾,却将手中的刀顺势向玉竹劈去,玉竹的手臂顿时化作一片鲜红。 玄芝见玉竹负伤,便在他身后用力将其托住,而后举剑急速向前。 “玉竹!”那策马而来之人很快便到了近前,她见玉竹受伤,目眦欲裂,防声喊道。 凌霄自然知道那来人的神情皆是伪装,便佯装逃跑,向策马之人的方向跑了两步。 现在,玉竹因为心急而出错导致持剑的手臂负伤,玄芝因顾着玉竹而晚了自己一步,而歧王之人已近在眼前,这般看来,歧王的计划果然是滴水不漏。 他满怀期望,见离马匹越来越近,不由露出个笑来。 那马上之人面颊与衣衫之上布满已经成为暗红色的血迹,手持精巧的双股剑,眼神如这旷野的寒风般凛冽。 凌霄跑了几步,忽然觉得那里有些不对,他忽而顿了一步。 而那马上之人却是趁着玄芝还未接触至凌霄之时,用力挥响了马鞭,在接近凌霄之时,双脚用力蹬了下马镫子,身体借力向前跃起,一双刀剑自胸前交叉,而后像螳螂一般用力开合。 寒光闪过。 凌霄依旧站立着。 那来人向前轻轻翻越,稳稳的落在了地上。 片刻。 她回头看去。 凌霄的头忽然向侧旁一歪,脖颈折成了两截,鲜血喷薄而出,瞬间,凌霄的姿势变作跪立,颈前咕嘟咕嘟的冒着鲜红,似是因沸腾而满溢的浓稠汤汁,因为不小心而泼洒在了衣上。 未有几时,他便倒在地上,此时,他的身子与头颅已经不在一个方向,因只有那一根白森森的骨头将二者相连。 玉竹负伤之后并没有顾及伤情,而是用另一只手持剑欲战,却见凌霄魂兮归去,忽觉脑中一震,先前想要问的诸多繁杂皆化作细小碎片被寒风吹散,不见了踪影。 玄芝的眉心皱着,颤抖着,他的眼角被拉扯得生疼,泪珠还未夺框便被风干,只余下睫毛上的寒意。 “雪见……”玄芝的声音细微,不住地颤抖着“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了他……” 雪见这时才用手撑着地面,缓缓起身,她身形一晃,而后慢慢将头抬起,泪珠顺着她的面颊落下,和着血液,流成红色的河。 她用猩红的手指抹了抹脸上的泪珠,而后向玉竹扑过去。 “玉竹哥哥……”她跑到玉竹身边,神色焦急,声音有些急促,又有些语无伦次“你没事吧?你受伤了,你疼不疼?你……” 她一边说着,眼泪一边不住地涌出。 “别哭了!”玄芝这时走到雪见身边,扳过她的肩膀,大声质问道“你为什么杀了凌霄?!为什么?!” 雪见被玄芝的声音震得先是一愣,而后眼神忽然空洞,跌坐在地上,终于是忍耐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我真的好害怕……我看到……我看到玉竹哥哥受伤……又看到凌霄哥哥要杀玉竹哥哥……我……我……”她一边大哭一边抽噎着说着,声音含糊着,宛如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不小心将玩具弄坏而哭泣。 玉竹却蹲下身来,用未受伤的手将雪见搂入怀中“没事,我没事,”他用手轻轻拍了拍雪见的后背,柔声道“雪见又救了玉竹哥哥一次,雪见做得很好。” 这一句看似安慰人的话语,在玄芝的脑海中却是炸开了一个巨大的裂口。 又?他反复想着。 玉竹与灵芝最后一次共同任务时,将玉竹带回无常司的人中就有雪见,这次在紧要关头,来的人仍是雪见,玄芝又想起朝颜说的话,如此看来,雪见,或许就是无常司中那个最大的内鬼。 玄芝这样想着,不由向雪见望去,却正好对上了玉竹的目光。 玉竹虽一手轻轻搂着雪见,口中说着温柔的话,眼神却是冷的,他看着玄芝,微微挑了挑眉毛,手指比了个“杀”的手势。 玄芝却是凝眉摇了摇头,眼睛向无常司的方向瞥了瞥,示意将雪见带回无常司。 玉竹略微思索,缓缓合了合眼睛,以示赞同。 此时的雪见背对着玄芝,虽然是大哭着的,神情却没有丝毫的悲痛,她双眼大大的睁着,眼珠滚动,瞥向玉竹的方向,而后,嘴角忽而翘了翘,表情狰狞而古怪,双臂紧紧拥着玉竹。 而玉竹与玄芝因繁缕与凌霄的死而震动,于是皆漏掉了一个细节。 雪见拥抱着玉竹的双手,还仍紧握着那削端凌霄脖颈的双股剑。 第一百一十四章 谷围关·黑白生死雪中见 () “玉竹哥哥……”雪见哭着,脸都哭得有些发红,却是眼神忽然一凛。 雪见哭声虽未变,环抱着玉竹的手却忽然一点一点,顺着自己哭泣时的呼吸渐渐变换了位置,慢慢的,那双握着冷剑的手变作了缓缓抬起的姿势,风划过那剑刃,发出低沉的呜呜声。 “玉竹!玉竹!”却在这时,不远处却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喊,伴随着马蹄声与风声,瞬间呼啸而来。 雪见没有回头,但她却亦是知道,那是无常司的人到了,她的神色渐渐又变作委屈的模样,双手用先前举起时同样的方式渐渐垂下。 她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杀机。 现在玉竹负伤,玄芝虽不一定是她的对手,但,若是以她一人去敌无常司众人,却是毫无胜算的,况且歧王也是说过不杀玉竹与玄芝的,当前,她只得放弃自己的杀心。 “南星!”玄芝见到来人,赶忙迎上去,却见来人一身猩红血气,再看旁人,亦是眼睛都杀得通红,被风一吹,血丝布满在雪白的眼珠上,分外清晰与狰狞。 玄芝不由顿住“你们这是……” 玉竹看到南星的样子,神色也变了,他轻拍雪见的手缓缓停了,而后将拥着雪见的手慢慢放开,却是为她抹去泪花后又予了个微笑,这才缓缓站起。 南星连忙翻身下马,他看着四周的漆黑的凌乱与凝固的斑驳血液。 繁缕与凌霄的尸体就那样零散的落在被烧的焦黑的地上,那被染成赤色的衣衫被凝固的血液黏在一起,风一刮,却还是带起一丝血气盘旋。 南星忽然想到川柏在他离开无常司前对他说的话,看到现在的状况,又想到玉苏的境遇,他忽然就想明白了,这一切,每一件事,就像是一颗颗晶莹的琉璃珠子,而现在,珠子已经穿好了,是透亮的光泽。 南星趁雪见还未转身之际,向玉竹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玉竹恐南星身后众人之中还有内鬼,便只是缓缓眨了下眼睛,而后向前一步,问道“你们怎成了这般模样?” 南星的手此时还惯性一般的抓着那一双血战过的巨斧,斧刃上的血一滴一滴的落下,沾着空中的尘埃落在地上,变作模糊的一片“我们遇到了埋伏,人太多,又是几波接连着,我们……”他声音越来越小,渐渐说不出话来。 玉竹眉心皱着向南星身后望了望。 “若不是黑无常带了人马过来,我们恐怕就不剩几个了……”南星又接着道。 玉竹看着往日可以一敌百的苏木此时亦是气喘吁吁满面血污,便知这次他们遇到的人马有多么凶残。 “黑无常?”玉竹喃喃道,忽而,他似是发现了什么一般,问道“不对!苏呢?” “玉苏她……”南星有些哽咽“当时只有她一人突破了重围,没想到前面还有埋伏,待我们赶到的时候她已经不省人事,我派人先将她送到青黛的医馆了。” 玉竹身形一晃,他整个人都愣住了,泪水都忘了流。 他知道玉苏对他的情意,虽然他心里有灵芝,却是知道心系一个不可能的人有多么的苦楚,所以他对玉苏是一边保持着距离,又一边当做妹妹一般让旁人格外照顾着她。 而现在,他爱的人不知生死,爱他之人亦是生死不明,一切的一切,都与歧王和北原脱不了干系。 片刻,他的下颌骨发着抖,努力将脚步踩得稳妥,走到繁缕面前,他喘着粗气,将繁缕已经僵硬的手指掰开,取出其中的骨笛。 他看着繁缕挣得大大的眼睛里此时已经布满血丝,有不少的灰尘还黏在了那精巧却已冰冷的面容上。 他就这样看了会儿,而后轻轻闭了闭眼睛,沉沉呼吸了口气,再起身时,他已如往常。 “玄芝随我入宫将骨笛交予皇上,”玉竹看着玄芝说着,而后又望向南星“南星,你带人马回无常司,雪见就交给你了,好生照看。” 南星点头应了,玉竹便转身牵过马,玄芝亦牵过一匹,二人打马向永安城奔去。 南星见玉竹和玄芝走了,又看看这周围,不由叹了口气,缓缓向前走了两步,而后蹲在雪见面前,缓声问道“雪见,这是怎么了?” 雪见一边抽噎着,一边用手抹了抹脸,泪珠却仍是不住的滚落,让人看了甚是心疼。 “我……”雪见哭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繁缕是你杀的吗?”南星柔声问。 雪见连忙摇头“不……不是我……” “那是谁?” “是……是凌霄……凌霄哥哥……”雪见话说的断断续续的,亦有些含糊,却仍是可以隐约听得。 南星向凌霄的尸体望了眼,而后又对雪见道“凌霄是谁杀的?” 雪见一听南星的话,哭声又大了半分“是我……” “你为什么要杀了凌霄?”南星声音厉了几分说道“你明知道凌霄和繁缕都是不能杀的,繁缕被凌霄杀死,那么凌霄就必须留着,你怎么能杀了他?” 雪见一边用手擦着眼泪一边抽抽搭搭的说道“他……他先是杀了繁缕姐姐……然后又伤了玉竹哥哥……我……我为了救玉竹哥哥……所以……” 雪见说到这里,忽然顿了一顿,而后又大哭起来“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南星想到先前玉竹的那个眼神,便心中已然明了,他连忙抚了抚雪见的肩膀,声音平缓且温柔的说道“原来你是为了救玉竹,方才是我太凶了,是南星哥哥不好,错怪了雪见。”他说着,慢慢伸出手将雪见脸上的血污抹了抹。 “没事了,没事了,”南星对雪见温柔的笑着“我们回家。” 南星又安抚了雪见片刻,而后才将她慢慢扶起。 “将繁缕与凌霄的尸身带回去。”南星看着那二人的死状,不由得叹了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他缓缓走到繁缕的面前,繁缕身上的血已经干涸,变成了浓浓的酱红色,将繁缕包裹的像一枚熟透了的浆果落在地面汁水四溅的模样。 忽而,天阴了下来,一片片细小的雪花飘落下来,混合着这旷野中燃尽的烟尘,让人分不清眼前的是雪还是烬。 随着雪越飘越大,风更冷了。 南星看着繁缕的空洞洞的眸子,而后又看到她被生生割裂的喉管,沉声道“你究竟知道些什么呢?”说罢,他伸出手去,缓慢的将繁缕圆睁的双眼合上“可惜,你再也没办法开口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宫中·笑看殿中戏棋盘 () 玉竹与玄芝奔回永安城后便直直的去往皇宫。 陆亦桐却早已是气定神闲的等在了殿中。 玉竹与玄芝却是见到殿中之人不由一愣。 他们没想到,关山兄妹与歧王亦在殿中端坐。 “皇上。”玉竹与玄芝行礼时呼吸仍还有些急促,虽然心中疑惑,但仍先是跪地行了礼。 “平身。”陆亦桐抬了抬手。 玉竹与玄芝起身后,陆亦桐见二人浑身赤色的模样,眉心皱了皱“你们怎弄成这般?” 他知歧王定有埋伏,带却没想到会战的如此惨烈,就连身手非凡的玉竹与玄芝都这般鲜血淋漓,更不用说无常司其他人。 “是为一物。”玉竹用未伤的手从怀中掏出一物,双手呈上。 陆亦桐当然知道那是何物,便让方海赶紧将东西取了过来。 “这是……”陆亦桐装作左右端详一下,说道“骨笛?” “正是。”玉竹垂首道。 陆亦桐这才缓缓看向了关山兄妹,而后又对玉竹说道“孤记得,骨笛是北原王族之物,你是如何得到此物的?” “回皇上,”玉竹拱手道“无常司中有一人名为繁缕,她带此物往北逃窜,我们去追却中了埋伏,这才弄得这般。” “繁缕人此刻在何处?”陆亦桐厉色道“把她带上来!” 陆亦桐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看歧王与关山兄妹的反应,却是见对方毫无异样,仿佛事不关己一般,陆亦桐心中暗道不好,想必他们早已将事做到了万,不然也不会借着这一点小雪的缘由就反身回了宫中。 “繁缕已经身亡。”玉竹的牙咬了咬。 歧王喝着茶,望向玉竹的眼弯了弯,嘴角亦是笑意,关山兄妹则是一脸关切的模样。 “你方才说中了埋伏,可有活捉?”陆亦桐眉心终是皱了一皱,搭在椅上的手指渐渐紧起来。 玉竹抿了抿嘴,而后缓缓道“皆是死士。” 陆亦桐听罢,身子却慢慢松了下来。 其实,就在歧王以大雪之由带关山兄妹回城之时,他便知道,这一局自己必输无疑。 他慢慢转头,看着坐在一旁的关山兄妹,似是有异,便道“这骨笛乃北原王族之物,怎会落入无常之手?”说着,他让方海将骨笛呈于关山兄妹的面前“不知王子与公主可识得这是北原哪位王族的骨笛?” 关山瞳看看关山萤,而后点点头,关山萤这才将骨笛接过,拿在手中细细端详。 “不瞒皇上,吾妹的骨笛遗失许久,正因不知怎样向父王交代而慌乱,方才玉竹大人呈上骨笛之时,吾妹便对我说此物与她的分外相似。”关山瞳对陆亦桐说罢,便转头与关山萤道“你看得仔细些,是否是你遗失之物。” 陆亦桐听罢,胸中的一口气便徐徐吐出。 他已经知道了结果。 “这……这就是我的骨笛!”关山萤说出了陆亦桐已经知晓的回答。 “如此,便甚好,”陆亦桐点头微笑“能为公主寻回王族之物,也是无常司之幸。” 陆亦桐说罢,便摆摆手让玉竹与玄芝退下。 玉竹自进入殿中,看到歧王与关山兄妹之时便知此局已定,皇上与无常司看似将棋局看破,其实则撞入了歧王挖好的陷阱。 输了便是输了,已经没有争论的必要,玉竹于是向陆亦桐拱手准备退下,待片刻后再与之相商。 “不过……”歧王此时却望向玉竹,忽而开口“玉竹大人的身手闻名于永安城,却怎为追回骨笛变成这般?” 玉竹转身的脚步被生生打断,而后便向歧王拱手道“既然是故意窃取北原王族之物,有几个帮手也不足为奇。” “那是自然,”歧王见玉竹转身面向他,一身血气扑面而来,便不由用手轻掩了掩口鼻“不过,能将玉竹大人伤至如此,此人定不一般。” 玉竹的伤口在回来的路上用身上衣物应急的缠了缠,却是一路的颠簸,鲜血已经渗了出来,一滴一滴,顺着玉竹的手指落于地面,在安静的殿中发出规律的“滴答”声,清脆又诡异。 “玉竹大人本欲活捉贼人,手有余情,才被伤至此。”玄芝拱手道。 “那……贼人怎的却都死了?”歧王虽虚掩了嘴唇,却仍能看出嘴角的弧度暴露了他此时悠闲的心情。 “贼人乃死士,是走投无路之际被同伴所杀。”玉竹道。 “呵,”歧王笑了笑“有意思。”他说罢,笑着看向陆亦桐。 陆亦桐对方海道“让太医为玉竹医治。” “是。”方海服身应了,而后便引着玉竹与玄芝离开了大殿。 在殿门口,方海对决明微微行了个礼“殿内便有劳决明侍卫了,我去去就来。” “方海公公放心!”决明拱手道。 殿内,待玉竹与玄芝走后,歧王这才又幽幽开口“皇上,这大典之时刚死了个太监,这又有了无常司中人窃取骨笛之事,”他笑笑“这似乎……有些不太平啊……” 陆亦桐闻言却笑了笑“贼人已死,有何不太平之说?” “皇上说的极是。”一直没有说话的知灵忽然开口“只是此次皆为死士,不需捉出幕后之人吗?” 陆亦桐摆摆手“立朝以来,此时已是太平盛世,贼人已死,幕后之人定会罢手一些时日,若是再胆小些,就此收手也未尝可知,便是随他去吧。”说罢,他又笑笑“知灵君本应今日晚些启程,却是被这大雪耽搁了。” “无妨,”知灵笑道“北原王子与公主路至永安城外又折返,如此,我到时便与其一同离城便是。” “不知北原王子与公主意下如何?”陆亦桐微笑问道。 关山瞳点头笑道“同行一段,也好多个人说话了,便是极好。” 陆亦桐抚掌大笑,而后对歧王道“歧王,你看我各族皆是合满,的的确确乃太平盛世,你啊,就是太过杞人忧天了。” 歧王亦是笑笑,而后摇摇头,自嘲一般的说道“是我思虑过多,还是皇上豁达,心胸宽广。” 陆亦桐笑着,手指却已经微微泛白。 第一百一十六章 宫中·所思非意先机变 () “玉竹大人的伤……”常山走进房内,看着玉竹的伤口,不由得疑惑“竟有人可将玉竹大人伤至如此地步?”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身边带来的药箱打开,取出药与剪刀,又搁在一旁一卷薄薄的白色棉布。 玉竹的身手在岚国无人不知,虽极少见他亲自出手,但坊间传言称玉竹是可以一敌百的人物,而就是这样厉害的狠角色,拿剑的手竟被狠狠地留下个深可见骨的口子,这不得不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那人我们本想抓活的,玉竹不敢硬攻,手下留情,这才给了那人以间隙。”玄芝看着常山轻轻将玉竹被血染红的衣袖一点一点剪下, 常山摇了摇头,而后将一旁的棉布递给玉竹“你咬着吧。” 玉竹将常山手里的纱布接过,微微笑了笑,而后又放回了原处“无碍,只是小伤。” 常山眉心皱了皱,却也没反驳什么,只微微叹了口气“有点疼。”他轻声道。 “嗯。”玉竹点点头。 而后,常山将药箱中的一个小瓶取出,塞子一拔,一股浓烈又刺鼻的酒气便冲了出来。 “劳烦公公拿个盆来。”常山对一旁低着头的公公说道。 玄芝知道常山这是要用烈酒为玉竹的伤口消毒,这也是往常医治伤口时常用的法子,可是玉竹的伤可见骨,这样再由烈酒一过,不说是大喊大叫,就算是疼晕过去也不足为奇。 玄芝咽了口唾沫,蹲下握住玉竹另一只手,那只手苍白且冰冷,纤细又骨节分明的模样让玄芝都不敢用过多的力气。 常山将盆放好,又询问一般的看了玉竹一眼,玉竹缓缓点了点头,常山握着小瓶的手一斜,那烈酒便自缓缓倾斜的瓶口涌出,随着水流声落在玉竹的伤口上。 玉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眉心微微皱着,汗涔涔的自额头冒出,指甲都变成了白玉的颜色。 玄芝的眉心亦是皱着,手紧紧攥着玉竹有些微微发颤的手。 片刻,那盆底便已被红色覆盖。 水声一停,常山便又将一旁放置的药瓶打开,将瓶中黄色的粉末洒在玉竹的伤口处,而后极快的将白色棉布覆盖在伤口上,又取出一截子长条的棉布,紧紧将伤口包扎起来,动作迅速又熟练,玉竹微微发颤的手终于渐渐平静。 “何必硬撑呢?”常山看着玉竹发白的嘴唇,从药箱里变戏法似的取出一个小罐子递给玄芝。 “红枣?”玄芝打开罐子,拿出里面装着的东西说道。 常山点点头“你们司主失血过多,先给他吃点红枣补补气血,免得一会儿晕了,连我开得药都没法喝。” “哦。”玄芝十分听话的拿出一颗红枣塞到玉竹手里。 玉竹用未伤的手接过那颗艳红,先是眉心皱了皱,而后却是微笑的放入口中“多谢常太医了。”他柔声说道“只是我听常太医的口气,似乎与玄芝十分相熟?” 常山眉眼亦是弯了弯“上次玄芝落水便是我去问的诊,便是认识了些。”他看着玄芝说道“玄芝性子极好,这宫里似乎与很多人都极为相熟。” 说到这里,常山似是想起什么一般忽然道“对了!”他说着从自己的袖口里掏出了几条帕子递给了玄芝,而后又对玉竹说道“都是说与玄芝相熟,又知我为玄芝诊病,特意托我拿来的,我倒是差点忘了。” 玄芝拿着那些帕子,是装起来也不是,退回去也不是,便这样直勾勾的看着玉竹,不知如何是好。 “皇上驾到!”忽而门外一声响亮的通报声传来,玄芝连忙将那帕子塞进袖口,而后跪地行礼。 “叩见皇上!” “免礼。”陆亦桐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走进来。 他直直的走到玉竹身边将玉竹缓缓扶起“你都这样了还行什么礼?”而后摆摆手对方海道“让他们都下去吧,我与玉竹有话要说。” 方海领命,便遣众人退下去,将门关好后才回到陆亦桐身边。 “是什么人伤了你?伤可严重?”陆亦桐一落座便关切的问道。 玉竹拱拱手“劳皇上挂心,并无大碍。” “这时候你就不要拘礼了,”陆亦桐看着玉竹拱手的样子皱眉道“坐下说话。” 陆亦桐知道玉竹向来循规蹈矩重视礼节,即便二人是自幼一同长大,倒是越大越有礼,让陆亦桐毫无办法。 “这到底是是怎么回事?”陆亦桐看着玉竹与玄芝二人带血的衣袍问道“竟可以把你们伤至如此地步?是我太过大意了。” “此番,是我们会错了歧王的意,”玉竹沉声道“我身上并无其他伤势,只有这手臂一处伤,玄芝身上的也并非是他的伤势。” “那你们这是?”陆亦桐更加不明白。 “我们从相送北原的路上去拦截繁缕与凌霄,谁知凌霄竟用繁缕来要挟我与玄芝,繁缕知道自己被歧王所骗,刚想说出她知道的秘事,便被凌霄灭了口。”玉竹说道“而凌霄之所以这样做,很有可能是已经知道繁缕并非北原公主。” “什么?!”陆亦桐的身形不由一滞“我们的证据不是……” 玄芝这时开了口“眼线传来的消息。” 陆亦桐闻言,深深地吸了口气,而后又缓缓吐出“那凌霄呢?他怎么死的?” “雪见所杀,我与玄芝身上的血迹便是繁缕与凌霄死时留下的,”玉竹道“遇到阻截的不是我们,而是无常司众人,伤亡不少。” 陆亦桐揉了揉眉心“雪见有问题,”他缓缓道“还有,你方才说,我们会错了歧王的意,是什么意思?” “歧王此次将繁缕与凌霄引入谷围关中,此时谷围关已经烧谷,歧王不会不知,所以,他应是故意让繁缕与凌霄当了活靶子,”玉竹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他的本意应是让我与玄芝杀掉繁缕与凌霄,雪见则是怕繁缕与凌霄说出什么而来接应的。” 陆亦桐点点头“你们既已猜到,便赶紧去处理吧。”他说着,又看了看玉竹的手“有些事便交给南星去做吧,”陆亦桐叹了口,又说道“你说的人,我便信得过,你身体要紧,不要万事皆自己去做。” “是。”玉竹说道。 陆亦桐知道,虽然自己这样叮嘱过了,玉竹却仍是会我行我素。 “对了,那个雪见,你准备怎么处置?”陆亦桐问道。 玉竹没有一丝迟疑便回道“入慎刑司。” 第一百一十七章 华街·余棋残毁线缕断 () 陆亦桐细心的让方海带玉竹与玄芝换了身干净衣服,而后他们二人才出了宫门,玄芝却是眉心亦没有放松下来,玉竹的神情亦是紧张。 “你先去倾梦楼吧,”玉竹对玄芝说道“我就不与你前去了,免得打草惊蛇。” 玄芝点点头“去去医馆还是回司?” “我先去医馆看看,司里有南星在,我还放心些,玉苏……”玉竹欲言又止。 “如此,那我便先去倾梦楼了,一会儿我们在无常司里汇合。”玄芝说道,而后拱了拱手,打马而去。 玄芝怎会不知道,玉竹那么温柔的一个人,即便是对玉苏无意,也不会对玉苏的情意置之不理,求而不得的心情,玉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 玄芝骑着马往倾梦楼赶去,行至岔路,街口百姓众多,玄芝便要下马而过,却就在刚刚牵马走了几步之时,只听“啪!”的一声,玄芝的面前绽开一朵硕大的红莲。 马受惊狂吠一声。 “死人啦!” “死人啦!” …… 原本平和的街上顿时乱作一团。 玄芝右眼忽然一跳,他顾不上抹去脸上被溅上的血,也然没有注意雪白的衣上又变得淋漓,他安抚好马匹,而后便快速走到那尸体旁。 地上的鲜血在寒冬中冒了几下热气,而后便没了温度,玄芝伸手在地上之人的脖颈处一搭,竟是一没了脉搏,他又将那人已经摔得碎裂的头颅转到自己面前。 看到那人的脸,他不由一怔。 是余老爷子。 他抬头看看一旁的房屋,刚要起身,却片刻又微微叹了口气,身形松了下来,没有追上楼去。 玄芝自嘲的笑着摇了摇头,他本该想到的,繁缕死了,余老爷子若是留下,那便是一个纰漏,歧王既然杀了繁缕便断断不会放过余老爷子。 这就是棋子的下场。 玄芝面上的血被风吹得冷透,他缓缓用手背抹了一抹,那殷红便在他的脸上完成一个扭曲的模样,让人看着森然。 他看着地上肢体鲜血模糊的尸体,衣物与血肉已经粘合在了一起,莹白色的脑浆顺着碎裂的头骨缝隙簌簌流出,与赤红混合在一起,眼珠亦是从眼眶中弹出一颗不知蹦到了哪里去,另一颗已经突出碎裂。 玄芝想合上余老爷子的眼,却只是动了动手指,终究没有伸出手去。 “玄芝!”朝颜自倾梦楼中跑了出来。 余老爷子所在之处距倾梦楼并不远,朝颜本在倾梦楼中等余老爷子的消息,等来的却是酒客带来的死讯,她心道不好,没想到一出门便看到一身银白衣衫的玄芝蹲在尸体旁查看。 “玄芝,我……”朝颜想对玄芝说什么,却是说不出什么。 朝颜此刻十分懊恼,不仅是此时余老爷子的事,还有夜枭对于繁缕消息的延误,这两件事本事棋局的关键所在,却都毁在了她的手上。 “不怪你。”玄芝沉声说着,一边还在用手翻看着尸体,他想看看有什么遗漏的细节,可惜,摔下的人,已经将一切都摔碎了。 玄芝叹了口气,这才缓缓起身“走吧,去倾梦楼,”他说道“跑了大半天,我累了。” “这……”朝颜看着地上鲜红的一片,不知该如何是好。 玄芝一手牵着马,经过朝颜时又一手拉着朝颜往倾梦楼的方向走去“没事,一会儿会有无常司的人来处理。” 朝颜虽听玄芝这么说着,仍是不由的回头看了看那具碎尸,她略略思索便明白,歧王已经弃掉繁缕,再弃掉余老爷子,那么,繁缕这条线便是完断了,如此,这尸体自然是没什么好看的了。 待玄芝将马拴在了拴马桩上,他们便入了倾梦楼。 即便是隔得几步路的街口出了命案,这倾梦楼中却仍是宾客把酒言欢,好不痛快,而玄芝一进门,他身上的血迹忽而让往日喜言的酒客纷纷闭口不言。 玄芝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血迹斑驳,虚弱的脸上挤出个笑,他拱手道“多有得罪。” “大家吃着喝着,我扶他上去休息会儿。”朝颜对酒客们摆摆手,又给店小二使了个眼色让他多照看着店里,这才将玄芝扶到了客房。 客房中有一人已等候多时。 玄芝见到那人时并不觉稀奇,而是寻了个地方坐下,这才缓缓开口“夜枭,你怎么才来?”他看着夜枭的模样,又叹了口气,接着道“还把自己弄成了这般模样。” 夜枭跪地沉声道“属下失职。” “不怪你,”玄芝摆摆手“能让你成了这般的事,要是别人去做,今日便是回不来的。” 朝颜知道玄芝与夜枭二人皆劳顿,定是口渴,便是一进门就将一旁的小炉燃了,此时水已经开了,她便泡了茶端来。 “多谢。”玄芝接过茶浅啄一口,这一身的疲惫才卸了半分。 “你也累了,喝口茶再与我慢慢道来。”玄芝指了指一旁的座椅对夜枭说道。 夜枭拱拱手,又向朝颜道了谢,这才将茶拿了一杯润了润嗓子。 “我本是先去了北原,查不到关于繁缕的丝毫消息,就像没有这个人一样,后来,我忽而想到,既然无常司众人皆是孤儿出身,那寻孤之时定有记载,便让人查出繁缕入司之前的所在之地。”夜枭沉声说道。 玄芝点点头“这也是我授意与你的,并无差错。” “我查到了那个地方,便前去,却是前前后后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那个地方,”夜枭眉心皱了皱“不仅如此,在我寻地有线索后,还没来得及发信,便遇到了山贼劫匪,对付他们其实并不是什么难事,他们却是有一种迷药,趁我不备向我一扬,我便没了知觉。” “你后来可知那是什么迷药?”玄芝问道。 夜枭听到玄芝如此问,便犹豫的点点头“北原的‘假寐散’。” “‘假寐散’?”朝颜眼睛望向玄芝,不由道“这不是玉竹当年……” 玄芝点点头“玉竹当年错失灵芝,中的就是‘假寐散’,这才昏睡了三日。” “那些劫匪也并不折磨我,只是将我囚禁起来,现在想来,他们只是为了让我拖些日子罢了,”夜枭沉了片刻,神色凝重的缓缓道“如果没猜错,他们应该知道我是无常。” “知道你是无常倒是无妨,”玄芝神色倒是轻松一分“不知黑白便可。” “你刚刚说你寻到了什么线索?”朝颜问道。 “我之前寻了许多遍都寻不到的地方,其实早就被夷为了平地,如此,繁缕才成了一个查不出身世的人,也就成了假的北原公主。”夜枭道。 “你的意思是,歧王为了制造繁缕的身份,屠了整个村子,是吗?”玄芝声音平淡,表情却渐渐凝重。 夜枭顿了顿,这才开口道“是。” 玄芝心里一紧,他知歧王生性阴狠,却没想到会残暴至此,为了自己的计谋而将整个村子屠尽,不仅如此,还将废墟清除,让人竟看不出村子曾经存在的痕迹,这是多么缜密的计划。 “原来这局,我们本就没有赢的可能,”玄芝摇头笑了笑“幸好皇上先歧王一步得了屿国与蛮国,不然,这岚国江山怕是真要改名换姓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华街·医顺地府将魂牵 () 玉竹与玄芝分别后,便急急忙忙的往青黛的医馆赶去,马蹄声急切,却在快到医馆的时候,玉竹紧了紧缰绳,让马慢了半分。 他心中急切,却并不想让他人看出,眼下正是关键之时,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玉竹的动作,他知道,无常最怕的便是被人抓住弱点,他不想让玉苏因为自己而受难,就像当年的灵芝一样。 玉竹故作淡定的将马拴好,还未进入到屋内,便看见有身着无常司服的人在等候着。 “玉竹大人。”那人见到玉竹便连忙行礼。 玉竹摆摆手,眼睛四处寻着“玉苏呢?” 那人手往医馆深处指了指“青黛带她去了里面,现在还未出来。” 玉竹刚想向前,脚却忽而停住。 他忽然想到,即便如何急迫,也是不能这样闯进去的,毕竟玉苏并非男性,若是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那便是说不清了。 玉竹沉了沉,转身坐到了医馆里空着的座椅上,他示意那等候之人也一并坐下,眼睛却并未离开过那医馆深处半分。 医馆里的病客来来回回换了几波,玉竹等的似乎有些焦急。 当时南星说话犹豫的样子他是看在眼里的,便是知道玉苏伤的一定不轻,但青黛的医术甚是高超,能让她用了这么久的时间,就不好猜测玉苏的情形究竟如何了。 时间多过一分,玉竹的心就多紧了一分。 这时,从医馆的深处走出一个人来,那人手里端了一碗汤药缓缓走向玉竹。 “玉苏怎么样?”还未等那人走近,玉竹便急急的起身向前询问道。 那人微微一笑,却只是将手里的汤药放在了玉竹方才坐着的椅座一旁,缓缓道“青黛姑娘让我转告玉竹大人,玉竹大人伤势不轻失血过多,此时不易过多操劳,然,知多说无益,便请玉竹大人将汤药服下,耐心等待。” 玉竹眼睛望了望那人的来处,不由浅浅的叹了口气,而后向那人又拱手轻声道“可否告知,伤者可还有望?” 那人亦是拱手服身“还请玉竹大人放心。” 有了这句话,玉竹的心便是放到了肚子里,他又谢道“多谢相告。”而后才慢慢走到椅边坐下。 他的手不方便,便是没有动那只碗,只用手拿了勺子来一口一口的将药汤喝下。 药汤苦涩,他却神情未变半分,他亦是知道,此时的无常司不能没有他,他不能倒下,便是不管多么难咽的苦药他皆能忍受。 喝下那碗热热的汤药,他被冷风吹得凉透的身子才暖了过来,他缓闭了双眼,深深地呼吸,有了青黛的那句话,他终于可以放下心来等待,不似刚来时的急迫。 又过了一阵子,青黛才隐隐约约的在那深处现了现身,她身上有不少血污,怕惊了病客便不敢走进大堂,但她知道玉竹定是一直盯着自己的方向,便只是对外面招了招手。 玉竹自然明白青黛的意思,他对身边的人说“你在这里等一等,我去去就来。” 那人应了,玉竹便起身往青黛的方向走去。 他起先的脚步是沉着的,却是越往后走得越快。 “玉苏怎么样?”他还未到青黛近前,便开口问道。 “放心,只是她伤势过重,失血甚多,想要醒来还需些时辰,”青黛柔声道“里面没有人了,你可以进去看看她。” 青黛说罢微微一笑,将身后的门让了出来,示意玉竹可以进去。 “多谢青黛姑娘。”玉竹拱了拱手,便要进门而去。 “原来,玉竹大人并非传言中那般,”青黛却轻声开口道“玉竹大人,是有心的。” 玉竹还未来得及问青黛所言何意,青黛便转身离去。 玉竹看着青黛离开的背影,又看看屋里沉睡着的玉苏,他似是明白,又似是模糊。 玉苏的身上已经换上了新的棉布衣裳,屋里烧着炭火,暖融融的温度让玉竹又安心了不少,他看着玉苏苍白的嘴唇,又看到搁在一旁满满一盆被血浸红的纱布,眉心不由的皱了半分。 他不知玉苏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伤成这个样子,但他的直觉告诉他,此事与雪见脱不开干系。 “玉竹……”忽然,沉睡着的玉苏眉心急促的皱了起来,头有些迷乱的晃动着,似是做了什么噩梦一般的喃喃道“玉竹,玉竹……” 她一边呢喃,手还一边到处摸索着到处抓着。 玉竹是见过无常司其他人受伤后昏迷的样子,却是对女子这般情形没了办法,他亦是有些慌乱,却见玉苏原本包扎的伤口渐渐又开始渗出血来,便连忙坐在了床沿上,拉住了四处拉扯着的玉苏的手。 “玉苏,”玉竹轻声道“我在这里,别怕。” 他的声音缓和又温柔,却是话音刚落,玉苏便平静了下来,不再抓挠。 玉竹见玉苏已经恢复平静,本想便松了手去,谁知却是没有挣脱开来,玉苏抓着玉竹手上的力又重了一分。 玉竹向门外看看,并没有人,他缓缓叹了口气,将玉苏拉着的手又握了握。 “放心,我不走。”他柔声道。 玉苏紧皱着的眉眼这才渐渐舒缓,紧张的神情也慢慢缓和下来。 为了不让玉苏再牵动伤口,玉竹便保持方才的姿势坐在床沿上,他握着玉苏的手,不敢放开半分。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仔细地看着玉苏,他没想到,往日看起来风风火火的少女内心竟是如此依赖自己,即便是昏迷中也对自己念念不忘。 他感受到玉苏因失血过多而冰冷的手指,那双手从小拿着刀剑,不似寻常府中小姐拿针线画笔般柔弱,却是骨节分明又纤长,虽然白皙,却仍能看出那双手上深深浅浅的疤痕。 玉竹的心忽而软了一软,他将另一只手也握住了玉苏的手,想用自己的温度给玉苏暖上一暖。 “你一定很辛苦吧,”玉竹望着玉苏几乎没有血色的脸,长长的叹了口气,而后缓声说道 “抱歉。” 第一百一十九章 华街·情深奈何良缘浅 () 待玄芝回到无常司的时候,玉竹还未归,他便只得四处找着南星。 无常司此次折损重大,去追赶繁缕与凌霄的人,若是能回来的,便都是带伤的,无常司中一时布满了血腥之气,久久不散。 南星此时是故作镇定的与苏木、川柏他们等在玉竹的房内,玉竹不在,今日的任务也已经结束,他们各自皆疲惫不堪,却因玉竹仍未回来而心悬半空。 “南星,玉竹他……”苏木见玉竹许久未回,不由问道“不用去找上一找吗?” 南星摇摇头说道“不必。” “好些了吗?”川柏看着身旁身子还有些发抖的雪见柔声说道。 雪见抬眼看了看川柏,眼珠还在抖着“川柏,”她道“我杀人了……” 雪见一边说着,眼眶的红又深了一分,她的袖子已经被泪水打的湿透,眼睛里却还是止不住的流下珠子来。 “没事了,没事了,”川柏微笑着看着她“你救了玉竹,不是吗?” “可是……”雪见的嘴巴撇了撇,泪珠又滚下一颗“玉苏姐姐她……”她抽抽搭搭的说道“要是我不……不乱跑,玉苏姐姐也不会伤成这个样子……” 川柏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抚了抚雪见的发,雪见却眼睛红着,又将脸埋到胳膊的缝隙里去,川柏这时抬头向南星望了望。 在他们追赶繁缕与凌霄之前,川柏曾将账房里账本数额之时告诉过南星,其实川柏自己心里对于雪见已经有了答案,但是,他却是不愿相信的,任谁都不会愿意去相信这个爱吃糖糕活泼好动的少女竟然就是深藏在无常司中的内鬼。 南星自然是关注到了川柏的眼神,却是微微摇了摇头,以示静候时机。 其实,南星知道,此时若是趁雪见还未察觉到异样便行动会是最有把握成功的,但是,玉竹还未回,若皇上与他又有了什么新的计划,那便是不好实施,便只能暂且等待玉竹回来再议。 “玉竹!”玄芝一边跑着一边喊。 屋里的人听到玄芝的喊声便将视线都固在了门口,却是之间气喘吁吁的玄芝一路跑了进来。 玄芝进了屋子,气还没喘匀便向屋子里扫视了一圈“玉竹呢?玉竹没回来吗?” 南星见进来的只有玄芝一人,便将刚刚想要站起来的身子又沉回了座位上,他摇了摇头“应该还在青黛的医馆。” “我去寻他。”玄芝说着便立刻转身出了门去。 此时南星想要将他喊住,却是张了张口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玉竹今日一事实在太过操劳,他本是想着不要让玄芝打扰玉竹,然而又看事情不能再耽搁,便由着玄芝去将玉竹叫回来,此事能早一刻解决,众人的心才能早一刻放下。 玄芝没有骑马,他想要多给玉竹与玉苏留一些时间,却又因为时间紧迫而不得不加快脚步。 行至医馆门前,玄芝便看见了候在大厅的无常司的人。 “玄芝?你怎么来了?”那人见到玄芝便立马迎上去“玉竹在里面。”他指着医馆深处的位置说道。 玄芝点点头,而后向那人手指的位置望去。 “你先回司里吧,你也累了,回去好好歇歇。”玄芝拍拍那人的肩膀说道“这里有我,你不必担心。” 那人看了看玉竹所在的地方,又看看玄芝“如此,那我便先回了。”而后,他便拱手告退了。 玄芝踌躇了片刻,他虽然知道玉竹在那里,但不知玉苏此时的情况,玉竹是极少与玉苏这般单独相处的,玄芝私心想着要不要给他们多几分的时间,虽然中间隔着灵芝,但玉苏的喜欢并没有什么过错。 “玄芝?”这时,青黛自一旁的药柜边探出头来“玉竹在里面,你进去便是。” 玄芝点点头,却并动半分。 “进去便是,”青黛慢慢站起身来,用手拍了拍自己身上被药柜沾上的尘土“玉苏没醒,你来找玉竹定是有事吧,你忙便是,玉苏交给我,你放心。” “玉苏没醒?”玄芝不解的看着青黛“那玉竹在里面……” 青黛却是笑了“城中人皆言玉竹乃无常司主定然无心,然,今日一见,才将明了,原来这玉竹是与你一样的,只是求不得罢了。” 玄芝亦是低头笑笑“见你这般轻松,便知玉苏无碍了。” “顾左右而言他?”青黛掩嘴笑道“快去吧,别误了大事。” 玄芝这才快步走进了屋内。 “玉竹。”玄芝进门便道,却是见玉竹的手握着玉苏的。 “你来了。”玉竹回身看了看玄芝,手仍旧拉着玉苏,并未有其他动作,也没有一丝一毫的遮遮掩掩。 玄芝慢慢走近,指着玉竹的手,犹豫的开口道“这……” 玉竹浅浅一笑“先前玉苏唤我的名字,手四处乱抓,我怕她又拉扯到伤口,于是只得这般,”他说道“这屋里暖和,玉苏原先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现在已经好多了。” “青黛的医术,你放心便可,”玄芝道“只是现在无常司该是如何?雪见还在那里,你不在,南星是短短不敢轻取妄动的。” “嗯。”玉竹点点头,而后想要缓缓的将手抽离了玉苏的手,然而玉苏却立刻眉心紧皱,手紧紧的拉住了玉竹。 玉竹微笑着缓缓叹了口气“玉苏,”他柔声在玉苏耳边道“无常司有事情需要处理,我必须要赶回去。” 玉苏的手并未松开半分。 “我办完事就回来,好吗?”玉竹声音又柔了半分“你知道的,这关系到所有人的性命。” 玉苏的手紧紧的抓着玉竹,却是片刻后,像是想通了一般,她的手缓缓又缓缓地松了开来。 “放心,我片刻就回。”玉竹温柔的为玉苏掖好了被角“你要乖乖的,不要乱动,不然拉扯了伤口再流血,我可要不高兴了。” 玉竹这样说着,面容上却是温柔的。 “你方才怎么像是在哄小孩子?”玄芝跟在玉竹的身旁向门外走去。 “自己的妹妹伤成这样,怎么能放心呢?”他摇了摇头。 却是在临出门的时候又向青黛拱手服了服身“司中还有要事,烦请青黛姑娘多费心了。” “有我在,放心。”青黛还礼道。 玉竹这才大步跨出了门。 然而,玉竹却看到门外只有一匹马,他不禁疑惑的看了看玄芝。 “你的马呢?”他问。 玄芝挠了挠头“我忘了骑了。” 玉竹无奈的又摇了摇头。 “把玉苏一个人放在这里我也是真挺不放心的,”玄芝犹豫的说道“要不我在这里守着吧。” 玉竹略略思索便点了头“也好,司里大家都在,可以应付,你便好好看着玉苏。” 说罢,玉竹便翻身上马,向无常司赶去。 第一百二十章 无常司·识寐未防入骨剑 () 马蹄踏过地上的薄雪,片刻便至无常司。 无常司中的人听到马蹄声便都向外张望着,却仿佛约好的一般,没有任何人离开房间半步。 先前等在门口的人见玉竹来了,连忙快步去将马牵了,玉竹下马便大步跨入门中。 “玉竹,”南星见玉竹走进来便立刻迎了上去“大家都在等你。” 南星此时才松了口气,悬着的心稍微落了地。 玉竹点点头,而后侧首看了眼雪见,他叹了口气,而后缓步走过去,在雪见面前蹲下身来,柔声道“怎么还在哭?” 他说着,自怀中掏出一方洁白的帕子为雪见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你看你,都出来鼻涕泡了,”玉竹笑道,而后熟练地将帕子放在了雪见的口鼻处,“擦擦鼻涕。” 雪见看了看自己眼前的那方帕子,而后抬眼望向玉竹“我想吃甜糕。” “好,一会儿说完了事情,就去买甜糕吃,”玉竹仍是微笑着“来,擦擦鼻涕。”他话说着,帕子又离雪见近了半寸。 “我不要!”雪见忽而将玉竹拿着帕子的手挡了开来,语气也有些烦躁。 玉竹却不恼,他将掉落在地的帕子拾起来,抖了抖,而后娴熟而又缓慢的将手帕一点一点的折起来。 “雪见,你知道的,繁缕与凌霄不该杀。”他低头说着,语气平淡,手上动作翻转,没有一分停歇。 屋内的空气顿时凝住,除了雪见的抽泣,并未有一人敢发出任何声响,甚至连呼吸都欲摒着。 雪见听玉竹这般说,那泪珠又像滚豆子似的落了下来“我……我是因为看到玉竹哥哥……” “他们打不过我的,”雪见的话还未说完便被玉竹打断“况且还有玄芝在。” “我只是一时着急……”雪见眼圈上的红又深了半分,她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声音有些抽噎。 趁着雪见抬手擦眼睛的功夫,玉竹向站在雪见身后的南星使了个眼色。 南星早在玉竹刚进门时便装作迎接而改变了自己原先的位置,趁大家都没有防备的时候,他已经绕过椅子,站在了雪见身后,以备接应。 雪见的话还未说完,南星便借着她抽噎的空档向雪见的后颈劈了一个手刀。 南星平日里使的是一双巨斧,手劲大的出奇,这一手刀下去,便听得一声闷响。 雪见的脑袋忽而便垂了下去。 玉竹深深吐了口气,将欲站起,却瞥到雪见的手微微动了动。 他暗道一声不好,却是飞快的将佩剑拔出,没有一丝顾及的将那柄长剑狠狠地从雪见的肩胛骨刺入,而后牢牢地钉在了椅背上。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分毫犹豫,是那血都来不及喷涌的迅速,一眨眼的功夫,雪见原本就成了赤色的衣衫上,又染上了更加艳烈的红。 诡异的是,无常司中,没有一个人对玉竹的动作有半分阻拦,只是看着发生,看着结果,甚至是惊异之色都没有,好像习以为常了一般。 “哈哈哈哈……”雪见忽而仰天大笑起来“玉竹!哈哈哈哈……是我小瞧了你!” 雪见说罢,望向玉竹的眼神陡然一变,往常的单纯消失的无影无踪,替代的是满溢的狠厉与癫狂。 “不愧是北原的人,”玉竹拿出方才被雪见打落的帕子擦了擦手上的血,说道“连眼神都和关山瞳这般相像。” “你本可以不用受这些苦头,可你实在太聪明,”玉竹手中的帕子已经变得斑驳,他看着怎么擦都还沾着些许血迹的手,眼睛缓缓看向雪见,轻声道“聪明反被聪明误,你可听说过这句话?” “不过是假寐罢了,识得此药便是聪明?”雪见似乎不觉疼痛一般,嘴角微笑着说道。 “假寐无色无味。” “宫里的把戏就那么多,猜也猜到了。” “所以我才说你聪明。” 假寐是宫里常用的一种迷药,比蒙汗药之类更加好用的一处便是在于其无色无味的特性,只是入口发涩,因而常常洒在帕子一类的物品上来使用。 但雪见只见那帕子在面前晃了几下便识得了假寐而拒绝触碰那帕子,玉竹便知雪见将自己的功力藏得极深,他生怕出什么岔子,才会用佩剑将雪见硬生生钉在那椅背上,虽是残忍了些,却是眼下最好的法子了。 “你似乎很擅长用毒,不然不会这么快就识得假寐。”玉竹语气淡然,眼神亦是淡然,却是一副温柔的眉眼越是这般才越是可怖。 他微微叹了口气,而后从袖中掏出一把小巧玲珑的匕首,雪见抬眼看着玉竹的动作,却只见玉竹低了低身子,一瞬间的功夫,雪见的双手便没了知觉,手腕却是剧烈的疼痛起来。 “这是玉苏的匕首,”他看着雪见咬紧的牙关,不由的轻笑一声,而后又拿出那方沾满血污的帕子为雪见轻柔的拭去额头渗满的汗珠。 “你欠玉苏的,这点小伤可不够还,”玉竹冷冷的说道“不过没关系,你可以在慎刑司慢慢还。” 雪见强忍着疼痛,身子剧烈抖动着,声音也发着颤“你……你可知我是北原公主?!” “知道,”玉竹没有丝毫犹豫的回道“因为知道,所以才会这般。” 他说罢,扫视了周围的众人,而后弯了弯温柔的眉眼,梨涡浅浅的笑着“若是无常司中还有其他内鬼,今日便是先让其看看通敌的下场,”他说着狠厉的话,声音确是柔的“我连北原公主都动得,还有什么人我动不得?” “你……”雪见恨得说不出来。 “不过,歧王殿下应该告诉过你一件事,只有回到了北原,你才是北原的公主,只要你在岚国一天,你便不是真的北原公主,”玉竹笑道“就像被你所杀的繁缕一样,可以被轻易的碾碎。” 雪见的瞳孔骤然放大了一圈。 “别怕,”玉竹俯身用手捏住了雪见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直直的对视着“这还未到慎刑司,你怕什么?” “不……不……”雪见想要用手将插在自己身上的剑拔出,却只得抬了抬胳膊,手无力的耷拉在一旁,割断筋脉的伤口还在簌簌地冒着鲜血,地上已经聚了一滩殷红“他们……他们会来救我的……” 玉竹笑了笑“没事,你有的是时间去等。” 第一百二十一章 华街·晓灵安梦执手言 () 玄芝在医馆看着玉苏苍白的小脸,玉竹说玉苏此时已经比刚来的时候好了些许,他不敢想那刚来时竟是怎般的惨状。 内里的门微微响动,有一黑闪了进来,还带来了一阵更加浓烈的血腥气。 玄芝虽未抬头去看,却已经知道来者正是此次负责接应无常司的夜枭。 “你们怎么办的事。”玄芝没有看他,声音低沉,看似没有怒气的面上此时却是蒙着一层冰霜霜,比发怒更加让人胆寒。 夜枭拱手道“此次歧王派了大批死士,实在胶着。” 玄芝怒火中烧,却尽力的压着“玉苏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 “无常司与第二批死士相战时已是有了伤亡,他们并不恋战,然死士仍是穷追不舍,我们便前去阻拦,无常司这才脱身得以向前,但在我们赶去下一战时,玉苏与雪见已经不见了,”夜枭声音沉稳,冷冷的将事情复述着“玉苏之事,恐怕与雪见有关。” “死士……”玄芝喃喃道“原来歧王的计策本就不是想要拦住我与玉竹,而是要对无常司下手。” 无常司起先想定的计划本是歧王会尽力拖住玉竹与玄芝,所以玉竹才会派无常司的人几乎倾出去追赶繁缕与凌霄,却不料,这个决定却是正正好好的中了歧王想要重伤无常司的意图。 他想着,不由微微摇头,又叹了口气“你们伤亡如何?” “只伤未亡。”夜枭道。 “青黛可有瞧过伤势?”玄芝这才抬眼看了看夜枭“倒不是说刀剑有毒,但感染了也是不容易好的,别硬挺着。” 玄芝知道此次歧王派出死士只是为了重伤无常司,而不是剿灭,所以刀剑不可能有毒,若是有毒,那么整个无常司倾覆换血,他便更不好控制当下的局面。 “多谢……” 夜枭刚说了两个字,就被玄芝打断了。 玄芝比着一个禁声的手势轻声道“当心称呼,隔墙有耳。” 夜枭拱手服身道“是。” “辛苦了,”玄芝面色终于柔和了些“先养几天伤,再说以后。” “并无大碍,若有任务还请告知便可。”夜枭说道。 玄芝合眼片刻,今日发生的事太多,先是会错了歧王之意,而后便是知道了繁缕的身份为假,却又见着繁缕与凌霄被杀,玉苏重伤,余老爷子也死了,繁缕的整条线索悉数尽断。 然而,对方做的越多,漏出的马脚也就越多,如今雪见的内鬼身份基本坐实,从繁缕死前的情形来看,灵芝应是在歧王府中出谋划策。 这样一来,歧王便会因自己已同北原、屿国、许家、卿家与段家结盟而不会顾及那些身为棋子的小角色,歧王安插在皇宫内外的爪牙便可慢慢悉数拔去了,即便是待他发现棋子尽散,亦是为时已晚。 就算是歧王还有些余手,毕竟灵芝曾身为无常司主多年,有她帮衬定是事半功倍,但陆亦桐起先便是早就想好了对策,虽然那时并不知灵芝在其中所起之用,但釜底抽薪的事,并不只有歧王一人会用。 玄芝思索一番,这才缓缓睁开眼睛“你们安心休养便好,有了事我会让朝颜告诉你们,这一局的余事,就暂且交给无常司去做吧。” 夜枭听罢拱手以示领命。 “回去吧,好好休整。”玄芝对夜枭微微点头说道,夜枭这才慢慢退下。 “灵芝……”玄芝看着还在昏睡的玉苏,不由喃喃道“你怎么忍心让无常司落入如此的境地……你明明比任何人都清楚歧王的事,却怎么入了歧王一派……” 他说着,不由长长的叹了口气“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玄芝正想着,却只见玉苏又开始不安分的动着手指,眉头紧锁“玉竹……”她喃喃道。 玄芝见状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便只得默默的不出声,心里却是突突的跳着。 “玉竹……”玉苏的眉心越拧越紧,实在是急坏了玄芝。 这时,玄芝侧眼看到青黛在大堂里来回穿梭着,便赶忙跑过去将她拉到屋里。 “怎么了这是?急急忙忙的?”青黛一边努力跟上玄芝的脚步一边不解道“玉苏的伤势已经无碍,等她醒来就好,你这是做什么?” 却是话刚说完,还未等玄芝解释,青黛便看到了玉苏不安的样子。 “我当是什么事呢,”青黛摇着头对玄芝说道“遇到此事竟还不如玉竹反应迅速。” “什么意思?” 青黛没有回玄芝的话,只是对玄芝伸出了还带着药香的手“把手给我。” “男女授受不……” 玄芝的话还没说完,青黛就飞快的拉过玄芝的手放到了玉苏在四处抓挠的手中,玉苏的手立刻紧紧的握住了玄芝的手,眉心却还是拧着。 青黛此时又俯身在玉苏耳边轻声说道“玉竹来了,你再着急他可就要生气了。” “你……”玄芝瞪着眼睛表示着对青黛行为的不满。 青黛却比了个禁声的手势,而后用十分轻微的声音在玄芝身旁说道“先前玉竹就是这样才让玉苏安稳的,这般,就辛苦你了。”说着,她拍了拍玄芝的肩膀转身便走。 玄芝想要向前追上,却不料手已经被玉苏紧紧拽住,趁着他方才一走的姿势,玉苏的神情又有些紧张起来,玄芝连忙安抚一般的轻轻抚了抚玉苏的手,玉苏这才又恢复平静。 ‘原来,之前玉竹是因这个缘由才拉着玉苏的手吗?’玄芝心里想着,虽然有姐姐的事横在这里,但他知道,玉苏是个好姑娘,他不会让玉竹为难,往日皆是忍耐着满心的喜欢,如今也只有在昏迷之时,才能透露出半分的情意,实属不易。 他不知道玉竹心里对此作何感想,但玉竹所做之事,玄芝皆看在眼里,他一边拒绝着玉苏的许多好意,却又私下里对玉苏格外爱护,他心疼玉苏,却亦是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玉竹心里的秤从来不会倾斜。 但也因知道玉竹的为人,玄芝便不由的也担心起来。 毕竟,今时已不同往日,灵芝与玉竹之间,如今已经隔了许多条人命。 第一百二十二章 慎刑司·囚雪换棋黄糕甜 () 已经是天寒地冻的时节,街上的百姓裹着棉衣扎成一小堆,边借着卖甜糕的炉子烤着炭火边下着棋,嘴里呵出白气,脸争执的通红。 “大爷,一份甜糕。”川柏伸出有些微红的手指把银钱递给那位满脸皱褶的老人。 “好嘞,好嘞,”老人接过那两枚细小的钱币,笑呵呵的拿出一张微黄的油纸“川柏大人是不常来的,自是要多给一些。” “雪见被入了慎刑司。”川柏忽然用极其微小的声音对那老人说道。 无常司里账房的钥匙一直只有他与雪见存放,而那些帐谁是谁的哪里是哪里的也都只有他们知道,自账目第一次对不上时起,他便有意在暗中观察着雪见,只是过了许久,他才想到,雪见常去买的那家甜糕摊子,定是脱不了干系的。 雪见其实并没有那般喜爱甜食。 只是他用了太久的时间才看破其中的门道,便是追赶繁缕前才与南星讲了此事,玉竹才想了这么个法子去试探,若那卖甜糕的老人就是接应的人,那么,便由川柏去成为歧王府中的内鬼。 那老人听到雪见的消息后,手一怔,而后缓缓摇了摇头“那丫头常来吃我的甜糕,生得是十分乖巧伶俐,怎么入了那种地方?”说着,还慢慢叹了口气。 川柏见老人只是一副寻常人听到老顾客出事而惋惜的样子,便又接着说道“先前她曾与我说来这里找您便有法子脱身,”川柏伸手缓缓扶了扶老人的肩膀“只要她能出来,我愿意去求歧王殿下。” “哎哟,我的大人呐……”那老人忽而眼神紧张的向四处扫了扫“这话可不敢乱说啊,您倒是没什么,我们寻常百姓可是会没命的啊。” 老人说完,便低头将切好的甜糕仔细用油纸四四方方的包好“知道川柏大人素来心疼雪见,这甜糕想必是大人买给她吃的吧?”他边说,粗糙的手指灵活的用细绳打出一个结来“我知道那慎刑司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便是多割了些,让那丫头上路前多吃上两口吧。” 他说着,又拿出两根细竹签穿过方才打好的结,这才将那一块热乎乎的甜糕放在了川柏的手上,似是眼圈红了红“去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川柏拿着甜糕,心里打起了鼓,按他们的猜测,老人断不会是这样的反应,却又转念一想,歧王生性多疑,或许是要确定以后才会利用也未可知。 如此,川柏便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而后又无奈的叹了口气,这才转身离开了摊子。 却听那老人低声喃喃道“作孽啊,作孽啊……” 他装作没听到的样子,不回头的往慎刑司走去。 慎刑司的牢狱埋在地下,用冰冷的青石修葺,在寒冬更是冷上一层,人还未走到最深处,睫毛上便有了一层淡淡的冰霜。 川柏熟练的往深处走去,又下了几层台阶,再向右手边拐了几个弯,这才到了他要去的地方。 囚室里不远不近的烧着炭火,是那不暖也不冷的温度,好让观者的人人维持着在这冷气中不要轻易死去。 “你来了?”雪见的声音微弱的响起。 川柏没有说话,只是走到雪见的跟前,先将手里拿的油纸包放在一边,而后把雪见手臂末处垂着的呈现着诡异姿态的手摆成一个捧着的姿势,这才将那油纸包放在了那双冻得青紫的手上。 “冷吧?”川柏一边将油纸包上的线慢慢解开,一边道“给你暖暖手。” 他说着,油纸慢慢揭开,里面被包裹着的暖气一下子冲了出来,晕开在雪见的脸上,融化了她眉上的白霜。 “都到现在了,装什么好人?”雪见纯真的脸上露出的是讽刺的笑。 川柏神情淡淡的,将竹签插在一块切好的黄澄澄的甜糕上,慢慢放在雪见的唇边“老人家见是我带给你的,便多给你切了些。” 雪见笑了笑,便毫不犹豫的张口接了那块甜糕。 “不怕有毒吗?”川柏一边问着,一边自己也吃了一块。 “慎刑司都入了,若是现在就能被一块甜糕毒死,那我还能痛快些。”雪见笑着说道“真好吃。” 川柏又将一块予雪见“何必呢?” “何必?”雪见瞥了川柏一眼,而后轻笑一声“我是北原的人,本该如此。” “可你并不是北原的人。”川柏定定的看着雪见“那骨笛,已经被关山萤拿回北原了,她说那是她的骨笛被窃。” 雪见闻言大笑“你觉得我会信你的话?” “也是,我同你说这些做什么?”川柏自嘲般的摇摇头,而后又喂给雪见一块甜糕“不过没事,歧王已经知道你入慎刑司的事了。” 雪见嚼着甜糕的嘴唇忽而慢了下来“这可不像无常司的做派,你们这样贸然去与歧王相言,不必我说,你也知道歧王定不会信你们。” “歧王不会信任无常司,但他会信我,”川柏微笑着,自己也慢慢嚼着那甜糕“甜糕真的很好吃,”他说道“以后要常去光顾了。” 雪见没有说话,只是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川柏。 “卖甜糕的人,是往日歧王给你送信的人吧,”川柏用竹签挑起一块切得极薄的甜糕,对着炭火的光看了看“今日我去找过他,我同他说,是你告诉我他的事,也是你让我去找他的。” “呵,”雪见看到自己的线人已经被看穿,便不再隐瞒“你以为歧王这样就会信了你?” “总要赌一把。” 雪见歪了歪头,默声看着川柏,等他往下说。 “歧王之所以让你去改那些他本以为我不会再翻看的账目,就是为了日后夺位称帝后留下尽可能少的污点,他想要名正言顺的登基,”川柏笑着说道“而且,他与北原结盟,也不过是为了尽可能的取胜,待破城之时,北原的人,亦是必死无疑,不仅如此,还会借着北原攻城一事将北原踏平。” 雪见听着川柏的话,神色异常平静“说完了?” “你还想听什么?” “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我会借你的名,踏入歧王府的大门。” “就凭你?” “就凭我。” “凭什么?” “凭我能给他们带去,你之前能为他们带去的东西,”川柏拨了拨油纸包里的甜糕,缓缓看着雪见“而且,我能比你做得更好。” 雪见听罢,忽而用手臂将那剩的甜糕悉数掷到了地上,她喘着粗气,愤恨的看着川柏,却因身子和腿被捆住而动弹不得。 “怎么不喊出来?”川柏擦了擦被弄脏的手,而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又慢慢走到雪见的身边。 他将雪见的手掌根部翻转过来,被剑割断的地方已经结了浅浅的痂,那伤口原本是有药的,却因慎刑司阴冷潮湿而化了脓,痂口下都是淡黄色的浓汁,甚至因为手的转动而流出了几滴。 “哎……”川柏看着伤口不由得摇了摇头,他抬头问雪见“疼吗?” 雪见没有回答。 川柏又是摇头叹息,而后将那小瓶放在一边,有从怀里掏出一把锋利的小刀和一个白瓷瓶子。 “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年,也共事这么多年,我总不能看着你的手慢慢烂掉。”他说着,用小刀将浓汁慢慢的,一点点的拨着,而后用乳白色的棉团沾了沾白瓷瓶里的透明液体“是烈酒,你忍一忍。” 囚室里先是一静,而后便是长久的,尖锐的喊叫声。 第一百二十三章 歧王府·聪明误将梁柱换 () 冬昼本是又短又凛冽的,可这日却如何都觉得十分漫长,无奈怎样都不得匆匆,但黑夜总归还是来了。 薄雪还未化得干净,冬夜里便是更加冷了些歧王手捧着一个精巧的手炉,半躺着与曼珠对弈,曼珠却是裹了一张宽大的赤色狐裘,纤细的指握着一把尖刀,一边看着棋盘,一边缓慢的切着几颗橙子。 “天已甚晚,怎雪见还不来府。”歧王捏着手中的几枚棋子,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 曼珠切好橙子,又将那几瓣橙子的皮撕开一半,这才放在盘中推到了歧王跟前“歧王殿下别怕,该来的总会来的。”她巧笑嫣兮,用锦帕擦了擦沾了汁水的指尖,而后落下一颗赤红色的棋子。 突然,屋外有一人的声音传来“歧王殿下,您要的甜糕送到了。” 曼珠原本松缓的面容忽而一紧,歧王亦是从卧榻上坐了起来。 “让他进来。”歧王沉声说道。 门起,一阵冷风袭来,烛火都为之一晃,曼珠却忘了裹紧身上的狐裘,凉的她打了个寒战。 “歧王殿下千岁……”那老人身形佝偻,两眼混沌,脚步缓慢的走到歧王跟前,将那甜糕捧在手中向上举着,他想要跪,却不小心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终于是十分缓慢的跪了一条腿,而后才又将另一条腿屈了行了跪礼,行动缓慢的似乎能听到那衰老关节摩擦的咯吱声。 “起来吧。”歧王说着,外面的人才将那门缓缓关了。 那门一关,老者再起身的时候,动作却变得十分麻利,佝偻的身子变得笔直,就连声音与眼神都变了,抬头时,方才看似命不久矣的老人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那花白的头发在显示这他已近花甲的年纪。 “歧王殿下,无常司的川柏今日告诉我说,雪见被入了慎刑司。”老人先将拿来的甜糕放在了歧王面前的桌上,而后才站着拱手道。 歧王将包着米糕的油纸包放到曼珠的一边,眼睛往炉火处看了看“慎刑司……”他缓缓叹出口气来“怎么会出了这种事……” 曼珠的眉心亦是拧着,她没有注意到歧王给她的甜糕,只是急急的问道“可有说是为了什么?” “这……”老者摇了摇头“这理由,不是很清楚吗……” 曼珠的身形一下垮了半分“这……” “看来雪见仍是什么地方出了岔子,不然玉竹是绝不会让她入慎刑司的。”歧王说道。 他虽这样说着,面上的表情却出卖了他此刻有些急迫的内心,他们所做的一切,一点一点一步一步的皆是按照计划来的,即便雪见向来胆大但却是心细的,如此纰漏,定是计划的某一处出了问题。 这样一来,此计会让玉竹察觉到不妙,那么其他的计划也定是会有问题,但他却然不知问题出在哪里。 忽然,他想到一事。 “你方才说,川柏告诉你的?”歧王的眼神凝了凝“详细说来。” 老者服了服身,而后便将今日之事同歧王说了,歧王闻言,终于是缓缓将胸中方才闷着的一口气吐了出来。 他转头看着曼珠,微微一笑“你担心什么,我说过,你想要棋,我便都给你,”他伸手抚了抚曼珠紧皱的眉“你看,这不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曼珠却是神色依然紧张,她对上歧王的目光“可是雪见从来没有同我们说起过川柏的事。” “或许……”歧王顿了顿“或许先前只是她太过小心而对川柏一直还存有戒心,被入了慎刑司后无奈之下才只好求助于川柏也未可知。” 歧王所言虽然不无道理,但曼珠心思向来更加缜密细腻,对于无常司的事也更加熟悉,因而此事在她看来并非如此简单。 歧王见她仍有疑虑,便道“眼下已无旁的办法,若川柏不可信,那雪见为何还要让他来向我们说雪见入慎刑司一事?”歧王将手里的小炉放在了曼珠手中“按无常司的做派,应是撬开了雪见的牙都不会透露一点风声,然,以现在这样的情景看来,我倒是觉得,或许川柏可信。” “或许之事,风险太大。”曼珠将手炉往怀里拥了拥,一丝热气才让她有些微微发抖的身子平缓了下来。 “此事,本就是赌,”歧王眉眼柔了柔“放心,我会护你周。” 曼珠垂了垂眼睛,缓缓叹了口气,而后用纤白的手指将油纸包上的细绳解了,一阵香暖之气涌出“歧王殿下打算如何?” 歧王沉思片刻“其实细细想来,我们让雪见在无常司做的事,若是让川柏来做,或许还更加隐蔽。” “歧王殿下说的是……账目一事?”曼珠用竹签将一片甜糕送入口中。 歧王点点头“当初特意让她做了账房的事,就是为了更好地将宫里的银钱名正言顺的装到我们的口袋,如此,我们的军马才好有充沛的物资,以后夺城后,史书上也不至于落个不好的名声。” “史书?”曼珠轻笑一声“史书管他怎么写,若是写的不合意就杀了,然后找个能写的合意的来便是。” 歧王的笑终于轻松了几分“我哪有那般残暴?”歧王用一方洁白的手帕,倾身为曼珠擦了擦沾了黄米的嘴角“我可是连人都没杀过的。” 他说着,却忽然恍然“对了,除了宫里那后厨的人,他们该死。” “那……繁缕,凌霄,还有那余老爷子呢?”曼珠一边嚼着一边问道。 “那可不是我动的手。”歧王摊了摊手,笑道“甜糕好吃吗?” 曼珠点点头“老伯做的甜糕一向是永安城里最好吃的。”她说着,转头向那立着的老者盈盈一笑。 老者布满皱褶的脸马上堆满了笑容“姑娘喜欢便好。” “以后想吃了,差人去买便是,”歧王道“若是他忽然来府里太勤了,反而会引出事来。” “我知道,”曼珠微笑道“只是,那川柏仍是不太可信,便先不要让他来府中面见殿下,而是由你带话去吧。” “是。”老者服身应道。 “若他再去找你,你便问他无常司里近来可有什么新鲜事,还有问一下雪见在慎刑司中如何了。”曼珠一边思索一边说道“别看川柏整日在账房呆着,却是头脑灵活的很,你如此说,他定是知道何意的。” “是。”老者答道。 曼珠又叮嘱道“仔细一些,总是好的。” 第一百二十四章 无常司·失亲回孤恨绵绵 () 冬日的早晨总会有那么一层氤氲不散的薄雾,街道上,早点摊子早早的摆出来,热气与雾气混合在一起,还含有一丝油水肉汁的香气。 川柏早早地就已经睡不着了,便是起来后就向无常司走去,路过华街一旁早饭巷子,他嗅了嗅空气中淡淡的烟火气息,又侧首看了看百姓坐在一旁吃着包子热粥还一直相互打趣的模样,这才露了一丝笑出来。 又走了几步,便是往常黄糕摊子的地方,大概是时间尚早,摊子还未出,他便加快了几分脚步。 这刚起了大早,又闻了街上的饭香,肚子不由得饿了,于是嘴馋起南星做的早饭,便是刚刚进了无常司的大门,就似乎是闻到了香气。 “川柏?”南星见到来人甚是吃惊“你今日怎的来这么早?早饭还没好呢,你且等等。” 外面天寒,后厨里却是另一番温度,川柏一边搓着冻红的手,一边凑到南星身边问道“我能帮你做点什么?” 南星笑了笑,却又转头看到川柏十分真挚的眼神,于是收起了马上要出口的玩笑话,转而让川柏拿了几个碗来。 “这大冷天的,吃个面暖和暖和吧。”南星一边说着,一边将刚刚拉好的粗面下了锅“你今日定是有事吧?” 川柏看着锅里沸腾翻滚的白玉银丝,淡淡道“我昨天去买了甜糕,而后便去看了雪见。” “哦,”点点头,从一旁的筷筒里取出一双特别长的竹筷,下锅搅了搅面,生怕黏住了煮出来便不好吃“这事本就是玉竹让你去的,我们也都知道,是发现了什么吗?” “卖甜糕的大爷或许是在试探我吧,并没有问出什么,”川柏顿了顿“雪见……”他缓缓叹了口气“我真的有些……” 南星将竹筷搁在铁锅一旁,转身看向川柏,川柏却将视线移开,看向了别处。 “我也一直是将雪见当成一个小孩子,一个小妹妹来看的,”南星笑着叹了口气“我还记得,她最喜欢吃的是薄饼香肉,还必须要两张饼合在一起卷,不然总是嚷着说咸。” 说到这里,南星笑了笑,眼角却是有些红红的“一边说着咸,还总是吃那么多,真是……”他摇了摇头,伸手在眼角偷偷抹了一下。 “那天……我没想到玉竹会断了她的手……”川柏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缓慢的拉长呼吸,仿佛这样就可以让时间走的慢一些“慎刑司那样冷,又那样的湿,我昨天去看她,两只手都冻得发紫,伤口也化了脓。” 川柏忽而将话停住,片刻,他笑着摇了摇头“我无父无母,便是一直拿她当亲妹妹来看待的……” “川柏……”南星担忧的看着川柏,却不知该如何说,也不知该说什么。 雪见在无常司中年纪最小,生的又乖巧,在人人皆孤的司中,便都当她是一个长不大的小孩子,将她当做一个爱吃甜糕的小妹妹看待,有什么好事是先想着她,有什么任务也都是尽力护着她。 就是这样一个想要将心掏给她的人,日日想着的却是怎样将他们悉数尽灭,任谁也不愿接受这样的现实。 “我知道的,她是内鬼,理应如此,”川柏强忍了眼中的泪水,眼眶憋得通红“她偷改账目,让无常司陷入绝境,害玉苏差点死在谷围关,还杀了凌霄,她罪无可恕,我都知道的……” 南星听着,垂了垂头,没有说话。 “可……为什么是她呢……”川柏的眼中满是不解,困惑,与不甘“为什么是她……” “川柏……” 川柏自嘲的笑了笑“南星,我这样很蠢吧……” “不。”南星摇摇头。 川柏亦是将头摇了,而后淡淡道“《无常律》中,首条便是‘无常无心’,原来真应该好好的听一听,可惜,可惜。” 雪见昨日刚入慎刑司,川柏今日就成了这般,南星忽然觉得,昨日刚出了事就让川柏介入此事是有些着急了,无常司刚没了繁缕与凌霄,眼下又折了雪见,重伤玉苏,若是再失了川柏,无常司恐怕会变得十分混乱。 “川柏,你昨晚似乎休息的不是很好,要不要先歇上一歇,歧王与雪见一事,我们可另寻他人去做,你不必勉强。”南星声音尽量轻柔,他生怕激了川柏,再生出什么事端。 川柏却是眼眶上的微红还没有褪去,便忽然露出一个柔软的笑“我没事,我只是太想赶快完成任务,我只是……”他轻笑一声“我只是太想让歧王去死了。” 南星看得真切,川柏的嘴角在笑,眉毛亦是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眼睛里却是冷的,比当下门外竹从上化了又结的霜雪还要冷。 面好了,南星将滚烫的面过了一遍凉水,面从滚烫变得温热,而后又浇上满满一勺热气腾腾的肉酱汁,一碗杂酱面便好了。 川柏抢先将盛了几碗面的食盘端了就往门外走,南星看见也不拦着,只是又端了两碗面,随着川柏往玉竹房中走去。 “玉竹,”川柏进门便道“面好了。” 玉竹见到来人先是一愣,而后又看到后面进来的南星,这才神色缓和了些,他向南星看了一眼,南星缓缓摇了摇头,而后将手里的碗放在了一旁的桌上。 “可是雪见的事有了什么进展?”玉竹看着川柏放在自己桌前的面,用筷子搅了搅,问道。 “不用等其他人来吗?”川柏一边说着一边将其他的面放好。 “不必,你说便是。”玉竹夹起一筷热面,吹了口气。 川柏缓缓站直了身子,正色道“昨日我去买了甜糕,那老者……似乎是在试探我。”他顿了一顿,这才将话说完。 “试探?”玉竹吸了口面,眉头皱了皱,不知是面太烫,还是什么旁的原因“你怎知是试探?” “我本亦是猜测,”川柏道“但后来我又去了慎刑司,看雪见的反应,那老人应是线人无疑。” “如此,便多观察着,我相信你随机应变的能力。”玉竹说道。 “只是雪见……”玉竹忽而静了半刻,忽而转头看向川柏“今日需去问她点什么了,你……” “……”川柏忽而语塞。 南星看了川柏一眼,便连忙接话道“雪见将账目改得面目非,川柏需将账目重新核对,此时定是脱不开身,便让我和玄芝与你一同去吧。” 玉竹又抬眼看了眼川柏,似是想到什么“如此,也好。” 第一百二十五章 宫中 ·老珠锦光花中嵌 () 北原的人马在那日待雪停了便走了,宫里人这才得以歇上一歇,皇城内也得了分清净。 “容妃娘娘金安。”即便是刚降了雪,在请早安的时候,锦贵人仍是着一身轻薄的衣裳去了福祥宫里。 容妃微笑着抬了抬手“,这寒冬里风凉,妹妹怎还穿的如此单薄?可不要着了风寒。” “劳烦姐姐惦记着。”锦贵人一边说着,一边按位份坐了去。 这皇宫里向来是即便没有封后,最高位份的后妃要承其他后妃的早安,若是位份相同,则按入宫的年份来,谁进宫时间长,谁便承了那些安。 锦贵人这才刚坐下,钰贵人便到了。 “容妃娘娘金安。” 眼神尖利的宫人们立刻就看到了钰贵人身后跟着的北原美人沙华,容妃却似是无事一般,面容上仍是挂了那笑意。 “平身,”她抬了抬手“沙华,你便挨着钰贵人坐吧。” “是。”沙华应了,便起身坐到了钰贵人后头的位子上。 菘蓝见状,便连忙附耳于容妃道“娘娘,那位子是……” “无妨,”容妃笑了笑“那位贵人病了,今日便不来请早安了。” 菘蓝闻言,这才退到了一边去。 即便如此,着了一身北原衣饰的沙华仍是这殿中不同寻常的存在,每个进殿的后妃皆要侧目片刻,而后才落了座去。 北原还留于岚国之时,沙华是从没来请过早安的,此时北原一离,沙华便来了,这只能说明沙华确实是要留在宫中了。 多了这么一个对手,任是谁都要多看上一眼的,甚至恨不得那一眼能从这妩媚妖女身上剜下一块血肉来。 待后妃该来的都到齐了,这边自屋子一旁上来了几个宫女将茶悉数奉上。 “这天寒地冻的,便先喝口茶暖暖身子吧。”容妃一边说着,一边将茶杯端起“冬日里喝点红枣姜茶也是极好的。” 待容妃啄了一口,下面的后妃才跟着将茶杯端了起来,即便是锦贵人向来气傲,但仍在这些事上守得规矩。 殿中的炉火极旺,容妃位分最高,即便是近来受了些冷落,那些宫人却仍是不敢怠慢,待身子暖了暖,容妃这才微微一笑,缓缓对沙华说道: “在宫里可还住的习惯?” “回容妃娘娘,宫里的一切都很好,”沙华娇媚一笑,双手交叉服身行了个北原的礼“多谢容妃娘娘惦念。” 这话说的没错,却是行礼的时候,各后妃皆神情各异。 容妃自然是将众人的表情神色看在了眼里“既然北原让你来宫里侍奉皇上,以后我们便是姐妹了,”她微笑着颔首“在岚国便是要着岚国之衣衫行岚国之礼了,这边找个深懂教礼的嬷嬷日日教与你吧。” “是。”沙华点头应道。 “温文,”容妃吩咐道“届时找个懂礼数且可亲的嬷嬷来带到流音轩去。” 容妃吩咐完了礼数一事,这才得了空又喝了口茶,却是忽而道“既然你我同为姐妹,便是要让皇上寻个日子册封才是。” 此言合情合理,却是一出口,这后妃各个都是你看看我,我瞧瞧你,眼神中皆是不忿。 “都听容妃娘娘的。”沙华柔声道。 锦贵人此时却是神色平静,她早知会有这一日,只是或早或晚的罢了,便也没有什么哑然。 容妃见今日锦贵人如此安静,便不由看了她一眼,却是像一眼望穿了心思一般,她亦是知道锦贵人心中有数。 但容妃不知道的是,锦贵人平静的神色中隐藏着的是汹涌着的内心,她双手并拢着放于腿上端坐,却不自觉的用手轻轻摩挲着小腹。 有没有怀上孩子最快一个月才能知晓,她想要最快的登上高位,但此时却必须要等,她等的有些气燥,却是被这枣茶惹得火气更盛,但又只能强压下来,并没有其他办法。 北原一走,各族也便都走得差不多了,宫里没什么事,早安也就早早的散了。 “锦贵人,你说今日容妃娘娘所为是否有什么不妥?”沙华一边走着,一边问道。 “不妥?”锦贵人的心思并不在此事上,便敷衍道“这是宫里的规矩,并未有何不妥。” 钰贵人心窍玲珑,自然是看出了锦贵人的不在意,便补充道“容妃已经是我们的人,她让我们壮大,是合情合理之事。” 沙华这才点点头“你们岚国的规矩多得很,实在让人心乱。” “好妹妹,可切莫要说什么‘你们岚国’之类的话了,”钰贵人微笑着将食指抵在了唇边“你也要将自己当做是岚国人才好,以后不可直呼我与锦贵人的名讳,叫一声姐姐便可。” 沙华轻笑一声,摇着头无奈道“好吧,我尽力记着就是。” 这一路闲聊,便是话说到了这里,流音轩也是近在眼前了,却是温文领了个老嬷嬷站在门前等着,那老嬷嬷满脸皱褶,眼皮子微微耷拉着,似是睡不醒的模样,眼睛倒是清明的很。 “见过各位小主。”温文行礼道。 那老嬷嬷亦是请了安,身子骨却因年老而瞒了一拍,待温文已经行了大礼,那嬷嬷才将将跪到了地上。 “这是?”锦贵人先前一直没有仔细听容妃所言,此时便是不知发生了何事,于是见着自己宫门口不明不白的站了两个人,不由心生疑惑。 钰贵人却是笑了“咱们光记得容妃娘娘要给沙华妹妹讨封,却忘了娘娘亦是要妹妹习得我们岚国的礼数。” “哦,如此,”锦贵人的神情马上缓和下来“这位便是教引嬷嬷吧?” 那嬷嬷一听是说着她呢,便马上要拖着那感觉下一秒就要散架了的身子骨再跪一次,钰贵人便马上要将嬷嬷扶住。 “这外面风凉,我们姐妹几个也冷了一路了,嬷嬷便随我们进屋里吧,也好快点让我妹妹学上一学。”钰贵人一边说着,一边温和地笑着。 世间谁不爱美人呢?那嬷嬷见着钰贵人的笑容,老脸上亦是绽放出晴日里的灿烂,便是一边谢着恩,一边跟在他们三人身后进了宫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 华街·赤水红豆茶中眼 () 夜里结的冰在白日里缓缓化成水滴,穿过层层阻碍,落在慎刑司凉透了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滴答”声,在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中显得有些突兀。 “你们来了?”雪见听到声响,缓缓抬头向来人看去,却是只看了一眼就笑了“怎么就你们两个?” 她顿了顿,又嗤笑道“也是,无常司如今也没几个人了吧?” 这一句话像一把匕首,精准的扎在了玉竹的心上。 他慢慢走到过去,伸手捏住雪见越发消瘦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你现在说出来,还不晚。” 雪见瞪着那双充满纯真的大眼睛,噘嘴娇嗔道“可是雪见什么都不知道呀。” 说罢,她忽然神色变得冷酷又狰狞,大笑起来“我现在是真的装不下去了,哈哈哈……不过你们倒是真吃那一套啊,哈哈哈哈……” 玉竹俯了俯身,雪见面容上干成深褐色的血斑十分扎眼,他为她拂去了那块“没事,我会让你开口的。”而后面容上慢慢露出一丝微笑。 他回头看了看玄芝,玄芝心领神会的从一旁炉火中抽出一根烧红的铁棍。 反观无常司中则是另一番不寻常的平静景象。 “南星,我总是觉得……”川柏终是忍不住,不由去到后厨找南星。 南星沉吟片刻“既然这样,便是干等着也不是办法,”他道“那你便再去看看,也好安心。” 川柏点点头,却是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停住了脚步“南星,谢谢你。”他没有回头,声音亦是轻轻地。 “去吧,去吧。”南星只重复着那两个字,并无其他。 摊贩此时已经陆续占满了华街的两侧,来的早的已经开始吆喝着叫卖,来的晚些的还在收拾小桌上的布置。 川柏往华街里走了走便看到了往日弥漫着甜糕气的位置还空着,他想着,这天寒地冻的,老人家来得晚些也是正常,便在街对面支起的热茶摊子上寻了个位置坐下,又要了一壶茶,一边慢慢喝茶暖着身子,一边等着卖甜糕的老人出现。 他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忽然觉得玄芝总是与这走街串巷之人混的熟络其实是有他道理的。 他此时隐在热茶铺子里,看的是来往人群,却总看不出什么名堂,若是换作玄芝,定会一眼认出谁人生谁人熟,这样一来,从人们之间的交流与细小的肢体动作,便可窥见一些往日错漏。 想到这里,他不由的叹了口,自己每天在账房里,总是觉得玄芝游手好闲不干正事,却每次的消息总是他第一个知晓,其中缘由,竟是自己一直以来漏过的事物,实在不该,如此,看来自己以后也要同玄芝一起来这华街多走动走动了。 这冷天里喝热茶,总是觉得手脚冰冰的,喝上一口热的茶汤才暖,于是比往日在屋里喝的快一些,这一壶茶不消片刻便喝到了底。 “麻烦加点水。”川柏提起茶壶对穿梭在众人中的茶倌晃了晃。 那茶倌虽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却是因从小便从了这买卖而十分机灵,他见到川柏的招呼,马上心领神会,拿着灌满热水的铜壶就走了过来。 “无常大人,”待到跟前,他忽而看到川柏的官服便不由得服了服身“您平日里喝的都是御赐好茶,不知我这儿的茶是否还合口味?” 川柏对茶倌微微一笑“味道不错。” “您喜欢就成,”那茶倌脸上堆满了笑容“不过往日这片子地方都是玄芝来得最多,要么就是雪见过来买块甜糕,您倒是来得少些。” “前些时候多事,这北原人一走,才得了点清闲出来逛逛,怪不得他俩总说这华街有趣,今日来了,才觉所言极是,”川柏笑着说道“他们两人常来华街都是去哪里多些?我也不好多问他们,但又想去看看他们说的有趣。” “那您可算是问对人了。”那茶倌笑着说道。 川柏指了指身旁空着的凳子对茶倌道“我一个人来确然不知该去何处,若是不忙,可坐下聊一聊。” “哎哟,这可怎么敢?”那茶倌连忙摆了摆手。 “无妨,”川柏仍旧是微笑着“往日玄芝来时如何,你便如何就是。” 茶倌眼睛转了转,抿抿嘴似是下了决心一般,将那铜壶往一旁搁了,这才坐了下来。 “您想知道什么,我都如实告诉您。”那茶倌声音压得极轻,伸手将茶壶里的茶为川柏倒上,又说道“我知道您来这里,定不只是为喝茶玩乐。” 川柏看了茶倌一眼,身子一怔,面上却仍是笑着“这来华街不为寻欢作乐,是能为何事?” “玄芝来时一般都是到倾梦楼里去,雪见来时便只去那甜糕摊子一处,且只吃加了赤豆的甜糕。”茶馆一边说着,一边注意着川柏的神情。 川柏笑了笑“这些事我一早便知道。” “但您先前定不知,雪见或许与歧王府有关,”茶倌神色一凛,声音越发低沉“而从这两日来看,雪见定是出事了,所以来买甜糕的人,变成了大人您。” “你……究竟是什么人?”川柏的面色渐渐冷峻,手慢慢向腰中佩剑划去。 “大人不必惊慌,”茶倌又微微服了身“我只不过是一小小的茶倌,以上之言皆为猜测。” “猜测?”川柏的眼神冷了冷“你可知,单凭你刚刚的几句话,我就可以杀了你?” “知道,”那茶倌眼中却没有任何惧怕“若我所言能让岚国与歧王北原之间的战争多一分胜算,便是死而无憾。” 川柏看着茶倌的眼睛,没有说话。 “从前我家做的是茶叶生意,只因那时的家府就在岚国与北原的边境处,我的母亲与姐姐才被北原人所害,家中财物也被洗劫一空,如此我与父亲才成了这般颠沛流离的模样。”茶倌说道。 “难怪你们的茶味道如此香,原是本家就做这样的生意。”川柏又闻了闻茶香“实在好茶。” “我父亲与许多茶商相熟,这才能买得便宜的茶叶,”茶倌低声道“但是家府那边是不敢再留,唯一能让父亲安心的边只有这永安城,我们总想着,天子脚下,怎么都能好好地过个日子。” “你们生意确实不错。”川柏喝了口茶道。 “或许父亲认命,但我难以释怀,当年母亲与姐姐死得那副惨状还历历在目,我怎能甘心?”茶倌虽然声音压得低沉,但他小小年纪,总是忍不住过多的情绪,眼眶已经渐渐染上了一分微红。 川柏静了静,他知此时少年心中震荡,便待他沉上一沉,这才开口道“如此,你想要如何?” “若大人不嫌弃,我可成为大人的眼线。” 第一百二十七章 宫中·圣封美人俗子凡 () 陆亦桐刚在勤政殿批了一会儿折子,便听见门外有来人的声音,他听着便不由一笑。 “你去问问何事。”陆亦桐向方海摆了摆手说道。 方海微微一笑,服身向外走去,便在门口正巧遇见容妃被门前的小太监拦住,他便脚步慢了慢,想看看小太监想要怎么应付这种情形。 “容妃娘娘,不是小的难为您,只是皇上现在在批折子,而且吩咐了说谁来也不让见啊。”门口一个小太监弯腰低头说道。 菘蓝站在一旁替容妃说着话“你这小太监,真是好不懂得这规矩,竟是连容妃娘娘都给半分面子。” “这话可折煞奴才了,小的只是奉命行事啊。”那小太监一边担心容妃娘娘着急,一边害怕陆亦桐生气,左右都是生怕自己这颗脑袋似吴林似的不保,便是急得声音发颤,就差跪下磕上几个响头了。 自吴林死了,这门口的值守太监便换了个旁的人来,做事总是生疏些,此时便是没了法子。 “这……”小太监只好说道“我去通禀一声问问吧,还请娘娘稍等片刻。” 却在一转身一下子撞到了方海身上,方海“哎哟”一声,伸手就打在了小太监的帽檐上“你这小兔崽子,怎么做事毛手毛脚的?” 这一巴掌下去,那小太监却并没有半分不满,反而是如获救星“方海公公,”见到来人后,他的面容立刻灿烂起来,声音都染上一分喜色“我正准备去找您呢。” 小太监说着,将方海向外引了引“容妃娘娘想要见皇上,”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将自己被打歪的帽子扶了扶正“可皇上吩咐了,说谁都不见啊。” 方海先是向容妃娘娘行了礼,而后便恭敬的服身开口道“容妃娘娘,此事并非是小的能做主的,还请娘娘稍等片刻,我这就去通禀。”说罢,他又行一礼“敢问娘娘是为何事而来?” “此次前来面圣并是为北原沙华求封,并非小事,还请公公尽快通禀。”容妃微笑柔声道。 “还请娘娘稍等片刻。”方海这才服了身,慢慢往殿里去了。 “瞧瞧人家是怎么办事的!”菘蓝厉声对小太监呵道。 可是那小太监初来乍到,一切皆以圣命为尊,哪敢随便去问了皇上,此时便只能弯着腰点头哈腰的唯唯诺诺,只盼着方海能尽早出来,让进也好不让进也好,只要把眼前的事办妥了就成。 “容妃娘娘,”方海一出来,那小太监便赶忙往方海身边凑了凑,方海从容的走到容妃面前行礼服身道“皇上有请。” “多谢方海公公。”容妃面上的微笑又深了一分,而后便带着菘蓝往殿里去了。 容妃进殿后便行了礼,微微侧首见方海在后面跟着且将门关好,这才起了身。 陆亦桐亦是收敛了面上所有的帝王之气,此时像一个少年一般微笑着站起身来“可有些日子没见你了。” 他走到容妃身边,眼睛没有片刻是离开了容妃的,他握了握容妃的手,感觉到一阵冰凉“怎手这般凉?出来就不知道拿个手炉?”他说着,回身将桌上自己用的手炉放在容妃手里,自己又用手在容妃的手背暖着。 容妃垂首笑了笑,脸上多了一抹绯红“前些日子不是刚见过?” “何时?” “朝贡大典呀。”容妃歪头笑道。 陆亦桐嘴瘪了瘪“那也叫见?我连同你说句话都不能。” 容妃笑着叹了口气,将自己原本被陆亦桐包裹的手抽出一只,覆上了陆亦桐的手指“皇上,此次北原进献美人,现已留在宫中,皇上应给个封赏才是。” “你见了我,竟一开口就要提别的女人?”陆亦桐的语气有些责怪“你都不会醋吗?” “皇上是天子,是这天下的君主,君主应心系天下苍生,妾身不过沧海一粟。”容妃柔声道。 容妃所言有理,陆亦桐便是想反驳都无可奈何“可我听你这般说,心里就不是滋味。”他的眉心有些微蹙,神情是小孩子得不到糖果时是一般无二。 “那北原美人一事……”容妃见陆亦桐这般样子觉得有些可爱,但又不得不顾及他的心情,于是刻意将声音尽量放的轻柔舒缓。 “既然是北原进献的美人,那就封个美人吧,至于住处,安排在流音轩便是,”陆亦桐的语气有些心不在焉“其实,不过是凡夫俗子罢了。” 虽然他的语气是那般随意,但其实此事他早已经过深思熟虑,北原进献之人定不可位份太低,否则会显得对北原不够重视,但也不可位份太高,不然没人压制恐成隐患,便是不上不下的美人最为妥帖,下有几个刚入宫没多久的常在可以约束,上有钰贵人锦贵人和容妃压上一头,这便是最好的安排了。 至于住处,若是沙华独住,以她的小心谨慎,即便是安排上几个眼线也入不了近身,倒不如直接安排在流音轩里,以钰贵人的聪慧,定可有不小的用处。 “听说沙华可是一现身就震惊了整条华街的,怎得到了皇上这里倒成了凡夫俗子了?”容妃摇着头说道。 陆亦桐嘴唇动了动,却终是欲言又止,片刻后才缓声道“你明明知道的,”他微微叹了口气,而后慢慢将容妃拥入怀中“让我抱一会儿。” 虽然陆亦桐在容妃面前常常是表现的像一个几十岁情窦初开的少年,但也因如此,许多话便是怎么都羞涩的难以开口。 陆亦桐将头埋在容妃的浓密的发丝中,他嗅了嗅那发香,这才将身子舒缓放松下来“你发上是用了什么?”他说着,又不由吸了吸鼻子“好闻。” 容妃合了合眼睛,伸手在陆亦桐的背上缓缓拍着,似是在哄一个孩子“我园子里栽了好几棵梧桐树,花开的时候便叫人爬到树上摘了花下来做成华油,日日涂在发上便是这样的有桐花香了。” “我记得,你从小时候便喜桐花,还特意命人在将军府里也种了不少,”陆亦桐喃喃道“一到桐花的季节,这永安城里除了我的园子里,就属将军府的花香最盛。” 容妃忽然噗嗤一声笑了“皇上可还记得,那时你总说,从皇子院到将军府的路,都不用看,闭着眼睛闻着味就找到了。”说到这里,容妃不由将头往陆亦桐胸口处埋了埋,这才将笑声掩住三分。 “我当然记得,”陆亦桐将环着容妃的手紧了一分“我还记得,那时候你叫我之时,并不是一声‘皇上’这般生分。” 忽然静了片刻,一声女子的软糯绵软将周围的空气变得清甜。 “三郎……” 第一百二十八章 慎刑司·柔女炙火皮肉绽 () 慎刑司中的滴水声自幽深的走廊传出,听得门边的守卫都不由觉得体寒。 “今日玉竹大人怎进去了这么些时辰?”一个守卫边在炉边烤火,边对另一个人说道“这里头这么寒,可别把身子冻坏了。” “你身为无常又不是不知道这次的人知道多少事,她知道的事有多重要,她就有多难开口。”另一人抱着手臂,一边打着寒战一边向黝黑的长廊深处望去“明日啊,咱们也得多加件衣服了,这里头真是太冷了。” “是该多加件衣服了。”忽然有一声音从另一边传出。 “川柏大人?”那守卫见到来人便是一脸笑意“玉竹大人还在里头呢。” 川柏摆摆手笑道“你我皆是无常,叫大人做什么?那便是生疏了。”他将两块还冒着热气的烤红薯递给那两个守卫的无常,问道“玉竹进去多久了?” “玉竹大人自早晨便没再出来过,现在都快中午了,已是许久。”守卫一边剥着红薯皮一边说道“这里头湿寒,不如让玉竹大人先用过午饭,下午再来便是,不然这湿寒之气侵体,却是不容易医好的。” “嗯,你们有心了,”川柏点头微笑道“我便进去看上一眼。” 说着,他已经走进了那来自长廊深处的阵阵凉风里。 冷风自深处呼啸而出,带着浓重的血腥与炭火烤炙的味道,卷着冷气,掩盖住了其中若有若无的呼吸。 忽然,一声尖叫划破黑暗,川柏心头一动。 他怎会不知那是谁的声音,并且此时能在这慎刑司中的,也只有她了。 川柏听到那声嘶力竭本是反射一般向前快走了几步,却是又忽然想明白了什么,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尽管他同旁人说时,皆是言兄妹之情,然在此时,他却是顿悟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雪见的感情已经超越了兄妹之情,而正是因为这样的情愫,才让他心中恨意更甚。 爱之深,恨之切。 “原来,这就是情爱吗?”他摇头笑着喃喃道“可惜啊,晚了,也错了。” 他脚步放缓,听着经过曲折走廊传出的已经变了声的喊叫,心中泛起一阵酸楚。 但凡雪见犯得是什么小的过错,他拼了命也会救她一救,即便不知结果如何,先带她逃离这残忍又可怖的地方便好。 只是,她的罪,无人能赎。 雪见的声音渐渐明晰,川柏的脚步停在转角的墙边,他闭上眼睛,身子垮下来,后背靠上了厚重又湿冷的石墙。 他大口又缓慢的深深喘吸着,每一声尖叫响起,他的心脏都跟着收缩一下,眉心亦是紧皱,睫毛微微颤抖。 他不想上前,不敢上前,他怕他会忍不住制止玉竹,他也知道自己没有这个权利。 好在川柏来时已是正午时分,尖叫声忽的停了,而后便是片刻的宁静,紧接着传来一阵细细碎碎的锁链声。 川柏长舒一口气,揉了揉紧紧发皱的眉,而后神情淡然的走过了转角。 玉竹与玄芝看到川柏走过来并不觉得奇怪,便是熟络的打了招呼,又将手里锁链的钥匙给了川柏,又提醒他记得回去吃饭以后,便向着川柏来的方向去了。 川柏谢过玉竹,便慢慢走上前去,却是还未走到牢房前,便已经闻到了浓重的血腥之气,那水滴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也似乎是带着一丝凝重与粘稠。 再向前走,随之而来的,便不仅仅是血腥之气,而是被包裹混杂了的炙烤的气息,像是一块块被分割开得新鲜牛肉被火焰略微煎烤就被丢在一边,血还在留着,肉皮却散发出残忍而又迷人的香气。 四周本是安静的,慎刑司冷的连只老鼠都留不住,便是抽拉锁链的声音在此时炸裂般的刺耳。 雪见蔫蔫的垂着头,没了前一日的神气,此时别说是一句话,就连抬头看看来人都没了力气。 “是我。”川柏轻叹一口气,而后慢慢坐在雪见的身边。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大肚的白瓷小瓶,打开用红布塞住的瓶口,一阵药苦之味席面。 川柏看着雪见一身的无常白衣已成焦赤之色,且那滴水声声粘稠,也并非化霜之声,他见此状,不由得又叹一口气。 但他能如何呢? 他是不能如何的。 川柏将雪见的手十分轻柔的抬了抬,他感受到雪见的又一丝轻微的抗拒,但那力道十分轻微,稍加不注意就会忽视过去。 “不疼的。”川柏柔声道“我特意问青黛要了些不疼的药,你别怕。” “为什么?”雪见忽然开口,她的声音嘶哑,像一个饱经风霜的老妪“你为什么又来?” “给你上药。”川柏一边说着,手里的动作仍旧未停。 雪见轻笑一声“下次让玉竹带来便是了,不劳烦你日日的跑来这人人避之不及的地方。” “交给旁人我终是不放心的。”川柏说道。 待川柏仔仔细细将雪见的伤口上悉数撒了药,雪见的力气也恢复了小半,川柏又从怀中拿出一个带着些许体温的油纸包。 他先将绳子抽开,露出其中奶白色的面饼“今日南星做了面,但你这里终是不好带了来,便在厨房拿了点饼,还有些早上的肉酱可以蘸着吃。” 川柏说着站起身来,将那饼拿出两个放在炉火旁烤着“我竟忘了这里还有炉火,揣了一路生怕凉了。”他笑道。 将饼放好,他坐回雪见身边,从那油纸包里拿出一颗褐色的药丸“你向来身子弱,在这慎刑司里定是更加难过,便是问青黛亦要了些补身子的药,一日一颗,我以后每天给你送来。” 雪见神色一动,她抬眼看了看川柏,便吃了那药。 “真乖。”川柏笑着为雪见将散下的碎发向后拢了拢,而后将烤好的饼取了来。 南星的手艺本就好,再加上又用炭火烤了一遍,那饼便是外酥里软,十分可口,又蘸上肉酱,面香与肉香混合起来,真真叫人欲罢不能。 “谁教你这样的?”雪见一边吃着一边问道“玉竹?南星?” 此时雪见已是通敌叛国的身份,但川柏仍旧对自己这般好,便是想不多想都难。 “不管你们对我做什么,我都是不会说的。”雪见冷声道。 “我知道,”川柏又往雪见口中送了一块饼“那又怎样?” 却是雪见忽而问道“今日怎的没买甜糕来?” 川柏手微微一滞“今日的甜糕,没放豆子。” 雪见楞了一下,而后用嘶哑的嗓音笑了两声“这么快就知道了?看来无常司的人也不笨嘛。” “我很快就会见到歧王了,你若是此时就将那些事说了,以后也好免得些皮肉之苦。”川柏柔声道。 “见到歧王?”雪见忽然冷笑一声“歧王是最好见的人,你需要见到的,是一个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死人。” 第一百二十九章 华街·风起携魂踏雪返 () 这风刮得厉害,天气也变的极快,自慎刑司出来,天便一直阴沉着,灰蒙蒙的似是罩了一层雾气。 玉竹与玄芝没有骑马,这外族人离去,永安城内便少了许多繁杂,他们慢慢走着,即便是时近正午,却是因刚刚见了血腥气而没有一丝胃口。 “玄芝,灵芝还活着。”玉竹淡淡道。 玄芝却没有什么诧异,只道“我知道。” 玉竹倒也不觉得奇怪。 “繁缕死前想与你说的,便是此事吧,”玄芝长叹一口气“可惜,她没说出口。” “但我却是想了这几日都未想通,灵芝怎会投到歧王的门下,”玉竹眉心皱了皱,一边思索一边说道“当年她被北原劫走,即便表面看是歧王救出了她,但以她的聪慧,也定是能猜到那是歧王与北原的诡计,为何却是成了如今的局势?” 玄芝摇摇头“此事我也没有搞懂,我一直以为,但凡姐姐活着回来这永安城,便是一定会寻来无常司,但……”玄芝抿了抿嘴“我们的猜测似是哪里出了问题。” 灵芝当时虽年纪尚轻,却是因能力出众而掌管无常司多年,也因此知道了许多常人难以知晓之事,其中便有一件连玉竹都不曾知晓的秘事。 当时知晓秘事之人只有陆亦桐与灵芝和玄芝三人,此事可在紧要关头扭转乾坤,亦是决定了灵芝绝对不会背叛陆亦桐与皇族。 所以,现在灵芝为歧王出谋划策,且招招直中要害,这实在是让玄芝想不出因由。 玉竹亦是沉了沉,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向前走着,待走到街角转弯处时,却是忽然停住了脚步。 “玄芝,你先回去吧,我想去看看玉苏。”玉竹缓缓道“今早我去时,医馆还未开张,现在去便是刚好。” “好,”玄芝应道“那一会儿我给你送点吃的过来吧。” “不用了,我就看一眼,片刻就回去了,你们先吃,不用等我。”玉竹微笑道。 玄芝将玉竹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开口道“幸好方才没溅上什么血,不然一会儿医馆里的病客又要被吓到了。” 玉竹伸手将玄芝面颊旁隐在发丝中的一滴血迹抹去,柔声道“你都替我挡了去,我自然是干净,”他看着玄芝“回去换身干净衣裳吧,今日你也累了,便在无常司歇上一歇。” 玄芝不好意思的抹抹脸,这才跟玉竹道了别,往无常司走去。 分别后,玉竹便一边独自慢慢往医馆走着,一边在心里想着灵芝的事,这不觉间就走到了医馆门前。 “玉竹大人。”青黛见到来人便行了个礼,而后自然的将玉竹引向了内室。 内室中,炉火烧的暖意融融,玉苏躺在床上,面色比前日红润了不少。 “她似乎是好了许多,青黛姑娘定是花费了许多心思。”玉竹对青黛拱手道谢。 青黛盈盈一笑“医者的本分罢了。” “青黛姑娘过谦了。”玉竹温柔的笑了笑,而后又望向玉苏“只是不知她何时能醒过来。” “随时,”青黛说道“她情况已然大好,苏醒便只是时间的问题。” 玉竹点点头,却是听到大堂有人招呼青黛过去瞧病,玉竹便让青黛去忙,如此这内室便只余玉竹和玉苏二人。 窗外的风呼啸着吹来,炉火却将那寒意柔和的驱散,只偶尔绽出轻微的火花和清脆的“噼啪”声。 这几日,玉竹亦是操劳,在这里静静的坐着才得以歇上一歇,但即便是看着身形放松,脑中却仍是思索着,除了灵芝之事,雪见的事他亦是需要考虑。 进了慎刑司的人,即便是嘴巴再严,也终究是会被拔下几颗牙来,虽然今日是拷问的第一日,但雪见似乎是比寻常人筋骨硬了许多,或许是身为无常且心属北原,因而这牙关才格外难撬。 也是灵芝与雪见,还有繁缕的事让玉竹更加对歧王看不明,人人皆知歧王狡诈,却亦是有人心甘情愿踏入陷阱,如此,玉竹便是对歧王的心性更加捉摸不透。 但是,这一连串的事情中,本应是可以完美骗过无常司,却是有一件事,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成了明显的漏洞,那就是雪见。 不得不说,雪见之与无常司,似乎是主动送入口中的猎物,之前雪见藏得如此之深,深到自己都没有丝毫的发现,就可以看出歧王心思缜密至如何地步。 因此,歧王此番折掉雪见,定非大意这般简单。 玉竹正思索着,却是这时,玉苏的手指忽而一动,在床板上发出了微弱的“咔哒”声惊动了玉竹。 玉竹忙看向玉苏,但没发现再有其他动作,方才的响声似乎只是自己因劳累而臆想出来的,他无奈摇摇头,望着空荡荡的房顶长叹一口气。 一切的一切,似乎是越追究,越是迷离。 窗外的风忽然停了,周围光线却是暗了又暗,那云朵的压抑透过窗袭来,是大雪将至的先兆。 玉竹并不想离开,他合了双眼,欺骗自己只要留在这内室,便可远离那些黑暗、压抑与阴冷,但炉中燃烧出的火花却总是适时的将他从幻象中拉出。 他终是无奈的,又自嘲的笑了笑,而后为玉苏掖了掖被角,这才缓缓起身,欲回无常司中。 他将每一步都走的十分轻,亦十分缓慢,就这样,慢慢从明亮的内室走出。 却是在最后一步将要踏出之时,只听一声柔弱的,有些沙哑的,又如同从远方幽幽传来般的声音唤了声: “玉竹。” 玉竹一愣,他连眼睛都不敢眨,生怕睫毛碰撞扰了那自己期盼已久的声音。 他小心翼翼的转身看去,生怕是方才自己的错觉,就像是自己听到那手指碰触床板的声音一样,便是那般谨慎的抬头望去。 “玉竹。” 玉苏苍白的嘴唇轻轻动了动,玉竹立刻快步走到床前,他想握一握玉苏的手,却只是伸了伸又缩回,他又想为玉苏抚一抚额前的碎发,但此时玉苏已经醒了,他终是觉得不妥,便是堂皇的站在床边,不知如何是好。 但他心里是欢喜的。 这也是这么久以来,终于发生的一件能称得上好事的事了。 第一百三十章 歧王府·折雪繁凌留山川 () 冬夜是格外寂静的,少了些许虫鸟的鸣叫,这太阳落了山后便是寂静的连雪落地的声音都听得清晰。 殿中炉火正旺,歧王手边的矮桌上放了两个茶杯,却不见曼珠的身影。 除歧王外,在一旁坐着的是一个着一身暗色衣衫的男子,眉目清秀身形俊朗,与歧王的慵懒颓意截然不同,烛光一曳,竟未想到那男子竟是宫中的御医常山。 歧王忽而轻声问道“那日宫中之事你怎么看?” 常山沉吟片刻,缓缓道“那日是我当值,尸体也是经我检验,从伤口来看,将吴林杀害之人身手定是不凡,可以说处处击中要害。” “可与黑无常有关?” 歧王此话一出,殿内顿时静了下来,这岚国之中,谁人不知禁谈黑无常之事呢?即便是常山既来到这殿中便知歧王的反心,但听到歧王这样直白的问了话,却还是不知该如何作答。 歧王看出了常山的犹豫,微笑道“在我处,你畅所欲言便是。” 常山眉心皱了皱,最紧紧抿着,又沉了片刻,却终是开口道“臣……臣不知……” 歧王伸手扶着桌子将身子坐的稍微正了些,松缓了下肩膀,淡淡道“我听说吴林死前说了‘黑无常’这三个字,”歧王缓缓抬头看向常山,一字一句道“不止一遍。” 即便是被歧王的气势所压,常山的神情与语气却仍是和缓的“臣去检验之时,吴林已经死了……” “无妨,”歧王见常山这般淡然自处,不由摇头笑了笑“此事除了我,似乎只有玄芝与玉竹知道,现在,又多了个你。” “若是宫中有了什么事,臣定事无巨细的向歧王殿下通禀。”常山拱手说道。 “你倒是很懂得规矩。”歧王面容上的笑意更甚。 常山浅浅一笑“日后歧王殿下若是有什么吩咐,臣定竭力。” “我有一事不明,”歧王有些疑惑地说道“你忽而来投奔我,只说是不得重用,又受众太医排挤,但……”歧王顿了一顿“我查了你的身世,未曾想你竟曾经与玄芝一起做过太子伴读。” 歧王的眼神忽而一凛,自一旁突然闪出一个瘦小的黑影站在了歧王身边。 “若你是无常司派来的眼线,我只能是佩服你的勇气与胆量,然后再送你去见阎王了。”歧王语气淡然,身形又松了下去。 常山听歧王如此说,心中不由紧了一刻。 “既然歧王查了臣的底细,那臣也就不必隐瞒了,”常山说着,却是跪到了地上对歧王行了大礼“臣可将缘由言于殿下,但求殿下留臣一条性命将功补过。” 歧王更是不解“你与我之间,似乎并没有过什么交集,何出此言?” 常山没有回话,也没有起身,只是将头又埋得低了些。 “罢了罢了,不论说了什么,留你一条命便是。”歧王摆摆手,而后拿起茶杯浅啄一口“如此,可能讲了?” “是,”常山缓缓抬头,并没有起身“当年我作太子伴读,是与玄芝一起的,那时我也并非叫作常山,只是后来,忽有一日,皇上问臣了些草药之事,臣略懂一二,且皇上之言不敢不答,便告于其事,谁知……” 说到这里,常山又将额头重重磕在了冰冷的地面“谁知两日后,皇上与玄芝就用了臣说的藤黄煮粥与了先皇后……” “什么?!”歧王一下子站立起来,却因动作过于猛烈而眼前一黑,摇晃着终究还是坐在了椅座上。 他轻合了双眼片刻,而后慢慢睁开,眼中的怒火已经中烧“他们毒死我母后的法子,原来是你给的?” “臣当时并不知他们是要用那法子去谋害先皇后,这才……”常山解释道。 歧王忽然冷笑一声“那时候我竟怎么没怀疑你呢?处事不久,你就因什么错事被罚归家永不得入宫,如此一来,那些与此事有关的人能死的都死了,便就剩了你啊。” “先皇后之事不出几年,臣家中便被灭了满门,不用想也知是谁的手笔,臣幼时好不容易入宫得了太子伴读的差事,却被皇上尽毁前途,还连累了家中无辜,此仇此恨,臣怎能甘心?”常山一边说着,一边又将头磕了下去“待臣将家仇报偿,便是被歧王殿下千刀万剐,也死而无憾。” 听到这里,歧王忽然愣住了,他眼珠轻轻动了一下,缓缓开口道“你的家中便是只剩了你一个?”他说着,又转头看了看身边的身影。 那身影轻轻点了点头,歧王这才又看向了常山。 “是,”常山连忙说道“臣家中世代行医,那日家父身体不适,于是由我代为出门问诊,这才躲过一劫,为了报这血仇,臣是改名换姓,拼力才进了太医院。” 此言一出,歧王的眉毛即刻便舒展了,面容上的怒气渐渐化开。 歧王虽心中对当年漏网的常山仍有恨意,但他仍然清楚地知道,此时并不能意气用事,眼前之人对陆亦桐与玄芝有着与自己不相上下的恨意,这便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是比现在就将他杀了要好上千百倍。 此时歧王虽看似重兵在握盟友相傍,却是不慎在无常司中折了雪见,宫中又折了吴林,如此一来,无常司中已无可用之人,而宫中能用的人皆是后宫女眷,他不能过多相见。 不得不说,对于歧王来说,这常山,来的正是时候。 殿中极静,外面的雪簌簌的越下越大,寒意渐渐从门外将屋内的暖气包裹,烛光都随之暗了半分去。 “仔细想来,那时你也是被逼无奈。”歧王压着怒气,尽力平静地说道“外面雪大了,路上不便,你便先回去吧,待有什么事,自会有人带话过去,若是宫里出了什么事,你是已经知道隐门之路的。” 常山亦是知道,此时歧王是将欲杀自己的心强压了下来才说出了这些话,便是连忙应声谢恩,而后迅速的告退,他转身走时,可见他的后背已经湿了一大片。 这常山前脚刚走,曼珠就从内室缓缓走了出来。 “他走得到快。”曼珠走到歧王身边,为歧王倒了杯茶。 “他知道我想杀他。”歧王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而后无奈的摇摇头“但我杀不得他。” “歧王殿下英明,”曼珠妖媚一笑“正是用人之时,待他无用之时,便是想怎么杀就怎么杀了,不急于这一时。” “嗯,”歧王点点头,而后对身旁的黑影说道“你今日来,可是那川柏又去找你了?” 那黑影将面上的黑纱摘下,拱手道“是,他今日来问我,何时才有加了蜜豆的甜糕。” “有趣,”歧王眯了眯眼睛,手指敲着桌子“若是此言,倒似真是雪见将事告于川柏的。” “歧王先前不就觉得川柏可信?”曼珠说道。 歧王笑了笑“那时你不是说川柏不可信?” 曼珠笑着,伸手拿了一颗橙子掷到歧王的怀中“如此,那明日的甜糕,便做加了蜜豆的吧。” 第一百三十一章 宫中·推时赐辇册封典 () 过了几日的光景,厚厚的积雪仍是没有化尽,宫里的宫人忙前忙后的忙活,这才好歹将大路上的雪清理了干净。 接到皇上要册封沙华之事那天正是落雪,皇上念美人体弱,便硬是将原先定好了的吉日推后了几天,这沉迷美色之名倒是坐的越发实在。 宫里的树原本枝繁叶茂,这即便是落了叶子,雪影亦是将树装点的像是本来就生了白色的叶片,阳光一照,亮晶晶的莹白色尽晃的人眼睛疼,到了夜里,这宫里也是莹莹一片的雪白,很是亮堂。 “听说今日的册封大典似乎很是不一般呢。”一个小宫女一边扫着树上落下的薄雪,一边眼睛观察着四周,小声的说道。 “虽说是北原所献,但传言不过是封了个美人,能不一般到那里去?前朝时后宫里亦是有北原后妃,最后落了个什么结果你又不是不知道,一般如何,不一般又如何?最后不过是尘归尘,土归土。”另一个小宫女倒是头头是道。 “话虽这么说……” “咳咳。”却是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咳嗽声那两个小宫女回头一看,正是方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二人的身后。 “方海公公。”那两个宫女赶忙行礼。 “你倒是嘴巴灵巧得很,”方海看着她们其中一个微笑着说道“尘归尘,土归土,说得好,但该是怎么个归法呢?” “奴才……”那小宫女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奴才不知……” “不知?”方海将音调提高了些许“那你想不想知道呢?” 那小宫女一听方海所言,连忙将身子伏在地上,重重的磕了头去“方海公公饶命,奴才知错了,奴才知错了……” “咱们做奴才的,本就是伺候主子,叫主子高兴的,主子高兴了,才有咱们奴才高兴的份,你说你刚才说的话,叫哪个主子听了能高兴的?”方海抬手看了看自己有些被雪沾湿的袖口,不甚在意的说道“若是皇上听见了,你说你这脖子上的脑袋还保不保得住?” “奴才知错了!奴才再也不敢了!奴才知错了!奴才在也不……” “行了!”方海见那宫女一边说着一边重重的将额头磕出了血来,便呵道“看你诚心悔过,便只罚去半年月钱,若再有下次,直接罚出宫去!” “多谢方海公公!多谢方海公公!”那小宫女听方海如此说,便是连忙磕头谢恩。 “还不快滚!” 方海此言一出,那两个小宫女便跌跌撞撞的跑远了。 待那二人跑远,方海这才继续往前走了,这走了几步,见旁侧没有动静,便问道“怎的不说话?” “小的……”有人欲言又止,是顶替了吴林位子的那个小太监跟着方海出来为册封大典探路来了。 “福恒,你这刚来,有什么想说的想问的,说便是,问便是,”方海长叹一口气“多明白一分,就离掉脑袋啊就远一分。” “方海公公,小的知道公公向来不苛待下人,这次她们也只是嚼了嚼舌头根子,却不知为何您发了这么大火。”那叫福恒的小太监将自己疑惑盘托出,却又怕惹怒方海而垂首轻声的说道。 “现在这种时候说了那种话,是我听到倒没什么,任是旁的什么人听了去,她们二人便是不知何时就出现在这后宫里什么荒井冷阁里凉了身子去了。”方海缓缓道“这宫里,做奴才的就要少说多做,恨不得是不说才是。” “小的明白了。”福恒应道。 方海不知福恒有没有真正将自己所言牢牢记在了心里,但诚如福恒所言,自己并非冷心冷肠之人,方才那般严厉只是为了让那两个宫女能在后宫之中多活一些时日,并不是故意刁难。 这后宫之中,能活下来,已是万幸。 将路看过一遍,方海心里有了数,便与福恒一同回了养心殿里去。 这日陆亦桐将要着的华服已经送至养心殿中,方海进殿行礼后,陆亦桐便习惯性地起身打开双臂,好让方海将那华服为他穿上。 “皇上,路上的雪已经清理干净了,到时候让华美人披了裘绒拿了手炉,坐在轿辇上抬了去,定是冻不着的,皇上放心便是。”方海一边为陆亦桐穿着锦绣的龙袍,一边说道。 “嗯,”陆亦桐微微颔首“可不能让孤的美人冻着。” “奴才一会儿便去吩咐,让他们给华美人选几个精壮的轿夫。”方海说道。 “对了,那华服可给美人送去了?”陆亦桐又问道。 方海不由一笑“那是锦贵人亲自选的,定是不会出错的。” “锦贵人选的?”陆亦桐笑着将眉毛挑了一挑“她倒是有心。” “是,锦贵人向来喜为皇上分忧。”方海轻声道。 陆亦桐看着方海故意和自己这样说话的样子,不由轻轻敲了敲他的帽檐“那我得好好赏赐一番。” “对了,容妃那里……”陆亦桐犹豫道。 “皇上放心,华服已事先与娘娘说过了,选用颜色暗沉的,装束也不必过于华美,且让锦贵人出那风头。”方海回道。 陆亦桐点点头“此时宁愿成了透明之人躲过他人之眼,也莫要成了众矢之的的好。” “然……北原关山瞳已经私下见过娘娘,如今歧王一派也认为娘娘是他们之人,锦贵人与华美人应不会对她下手才是。”方海低声道。 “话虽如此……”陆亦桐沉了片刻“但我仍是不甚放心,北原之人与歧王,我们想不出他们会做什么,便是处处防着才最为妥帖,特别是清清那里……我实在是怕……” 方海动作娴熟又迅速,片刻便为陆亦桐将蓝底金纹的龙袍穿好,他一边将自己方才被陆亦桐敲的有些偏歪的帽子扶了扶,一边将冠为陆亦桐戴好。 “皇上,华服穿好了。”方海为陆亦桐整理过衣襟后便退后一步,服身说道。 陆亦桐轻抚了下自己的袖口,长叹一口气,而后缓缓道“孤已等不及去见美人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宫中·缠钉金丝引火言 () 沙华自别院至大典时,一路上见到那般仪仗的宫人皆是明知宫律,却仍忍不住议论纷纷。 这是自然,即便是在这皇宫里侍奉过两朝的老人,也是未见过受那般宠爱的后妃。 还未行册封,便是一身华服是浓厚红色上有金丝绣花,花蕊用蓝宝石颗颗装点,珠翠皆是黄金镶嵌,眼角与额前亦是用金箔勾画,就连鞋子都是锦缎上绣了金纹。 御赐轿辇上的红漆里亦是加了金粉进去,由着阳光和雪一映,便有了闪烁的光。 一身华贵,封前赐辇,从先无数妃嫔册封,皆是没有如此阵仗。 沙华所行之处,两侧跪了宫人无数,她垂目瞥了几眼,又抬了头去,悠悠将眼睛闭上,眉心却是微微皱了个褶出来。 今日如此出挑并非她本意,华服乃锦贵人所选,轿辇是陆亦桐所赐,头上的珠翠是钰贵人看这华服艳丽,便特意去珍仓里拿来的,将自己装扮如此的人皆是高位,便是自己不想如此也是无可奈何。 但众人并不知其中缘由,只是看到明面上自己如此受宠,此前北原人还在朝中时还能说自己是皇上的一时新鲜,如今,便是成了众矢之的。 沙华有些头痛,她知道在这后宫里应是受宠的后妃境况更好些,但自己现在明显是太过招摇,往后还不知要如何低调行事才得以平复后宫之中的流言。 “小主,大殿到了。”跟随在沙华一旁的宫女缓缓伸出手,轻声道。 沙华身边的宫人有两个是关山瞳为她所留,此时亦是着了北原衣衫,看着与寻常宫人并无二异。 沙华没有说话,只是将自己的手搭在那小宫女的手背上,由已经停驻的轿辇上起身走下。 满头珠翠十分沉重,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抬头看了看眼前装点好的宫殿,殿前所立宫人无数,见了她的轿辇停靠,便皆是喜色,沙华便是不想上前,也是无法。 “娘娘,”福恒一溜小跑的到了沙华面前,行了礼后便道“请随我来。” 沙华不懂这岚国的规矩,即便是先前有了那老嬷嬷的教导,自己也不过是学会些日常所用罢了,这种大典之事,没遇见过,便是没法细教的。 此次册封大典只册沙华一人,她随福恒到了殿门处,便见殿内各嫔妃皆已到齐,陆亦桐亦是已背手立在了殿中。 方海眼瞧着福恒将沙华领了来,连忙在陆亦桐旁轻声道“皇上,华……北原美人沙华到了。” 陆亦桐转过身时,面容上皆是喜色,他大步迎了上去,仔细端详着沙华“你着了岚国之服后,更加明艳动人了。” 沙华娇羞的低了低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皇上,”方海轻声道“人都到齐了。” 陆亦桐这才将目光收回,侧首对方海道“那便开始册封大典吧。”他的声音刻意放大了些,周围宫人听到他所言,便都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站定,陆亦桐轻轻握了握沙华的手,而后才缓缓走向龙椅,一边走着,还不忘一边回头看一眼沙华,似是流连一般。 各妃嫔也都随着陆亦桐的动作坐在按位份排列的位上,等待大典开始。 坐在陆亦桐一旁的容妃华服比其他嫔妃都暗沉不少,特别是与此次只得了个‘美人’的沙华对比更加鲜明,众人皆是似乎明白究竟怎么回事,却又不敢在此时交头接耳,只得用眼睛来回这么看着,预言之意显露无疑。 即便众人皆不满沙华所为,但这后宫里说到底还是宠爱最为重,于是这大典之上,亦是无人敢说半个不字的。 方海将圣旨读完,沙华领了自己被赐的‘华’字与‘美人’的位份,便要为陆亦桐与比自己位份高的后宫妃嫔倒茶,如此以示尊崇。 虽然美人的位份在此时来说十分适宜,但仍有些许位份更低的常在与答应心中不忿,看沙华的眼神是愈加的阴狠。 陆亦桐似是没看到周围人的目光一般,眼神一直牢牢的锁在华美人的身上,华美人为容妃倒茶时,陆亦桐的眼神便是跟了过去,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注意容妃。 “以后我们便是姐妹了,若是有什么事,与我说便是。”容妃接过华美人手里的茶,微笑道。 “多谢姐姐。”华美人笑着对容妃行了北原之礼。 陆亦桐见状不由笑道“华美人这北原之礼行的倒是不错。” “多谢皇上夸奖,”华美人嘴角弯了弯,眼睛看向容妃“是容妃姐姐找了个懂礼的嬷嬷教与嫔妾的。” “那这倒是容妃的功劳了?”陆亦桐虽在说容妃的名,眼睛却没有片刻离开过华美人。 容妃却是不在意,她笑意更甚,转首对陆亦桐说道“教引嬷嬷是臣妾所寻,但礼亦是华美人用心所学。” 陆亦桐似乎很是高兴,手挥了挥便赏了华美人与容妃,那教引嬷嬷自然也是得了不少好处,此时站在隐蔽处亦是藏不住的喜色。 接着,便是为锦贵人倒茶,锦贵人虽喜盛装,但今日所扮似乎是比平日里的装扮朴素了不少,与华美人相比便更是明显。 “妹妹,以后我们姐妹三人住在流音轩,便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真真是成了亲姐妹了。”锦贵人笑得十分和善,但越是这般,相熟的人却越是能看出锦贵人藏在其中的玩弄之意。 “能与姐姐们一同相处,是妹妹的福气。”她一边说着,一边向锦贵人行了谢礼,便要往钰贵人那里走。 钰贵人因曾与华美人做过交易,此时更是不会为难她,却是在将茶都敬过后,有一女声自锦贵人身后传出。 “今日华美人册封,果真不同,这华服与珠翠步摇实在是我们都没见过的艳奢,华美人在皇上心中,果真是最与众不同的。” 此言一出,众妃嫔皆是神色各异。 华美人却是并不气恼,他微微的笑了笑,柔声道“今日大典隆重,这一身装扮是锦贵人亲自挑选,依弦姐姐的眼光,自然是极好的。” 华美人的话一边将火引到了锦贵人身上,一边又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硬生生堵住了锦贵人的嘴。 锦贵人此时的表情笑着,却是心里开始算计要怎么将这个很快就要威胁到自己的眼中钉拔出。 第一百三十三章 华街·雪落多时自消融 () 这些时日过去,玉苏的情况已经大好,她身子虚弱,冬月寒冷,便一直在青黛的医馆里调养。 “听玄芝说,我还睡着的时候,永安城里下了一场好大的雪。”玉苏手里捧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一边舀起一勺吹了吹气,一边说道。 玉竹闻言不由向窗外望了望,却是窗纸阻隔了视线“雪从白日下到夜里,原本没想到会有那样大的雪,一早醒来却是积了厚厚一层,”他柔声道“其实下雪的时候你刚好醒了,但是外面太冷,等你好些了,外面也暖些了,再回无常司便是。” 玉苏笑了笑“真想看看今年的雪啊。” 玉竹看着玉苏渐渐红润的面容,这一直悬着的心才终于落定。 “对了,雪见那里可有问出什么?”玉苏喝完药,苦的眉头皱了一皱。 玉竹将那空了的碗接过,手里拿出一颗赤砂糖丸给了玉苏“她嘴很紧,这几日连连去问,皆是没有问出什么。” “不过你可要小心她,她顷刻间就将凌霄断了喉去,身手定是不一般。”玉苏含着糖丸,面颊鼓出一个小包。 玉竹微微一笑“将她送入慎刑司前,我便断了她的手筋。” 玉苏闻言微微一怔,却是片刻又恢复平静。 虽然玉竹一直是一副温润如玉的面容,但玉苏明白,他到底是无常司的司主,面对阴毒的对手自然是不能心慈手软,一旦他软下了心肠,那么就相当于将无常司众人推进了地狱。 所以,不管玉竹对敌人狠厉到何种地步,玉苏都不会觉得不妥,他越是对敌人狠厉,便是越是对无常司中人负责。 玉竹看出了玉苏那一刹那的迟疑,便垂了垂首,微微叹了口气“看来玄芝没有告诉你,可能是怕这样的事吓到你吧。” “不会,”玉苏说道“你这样做定是有缘由的。” 玉竹顿了片刻,缓缓道“我本想让她闻了假寐便可昏睡过去,如此,我们便可将她带到慎刑司里去,毕竟共事多年,若她顺从,我们也不会让她太难受。” 说到这里,玉竹合了合眼睛,又长长的舒了口气“可是她竟将假寐一眼识破,由此便可知她定是用毒的高手,若是用毒,那在场之人便皆保不住,无奈之下,便只好出此下策。” “在那般时候,这法子倒是最行之有效的。”玉苏点头表示赞同“雪见的线断了,歧王处定有应对的法子,如此……或许川柏可以一用。” 玉竹听到玉苏这样说,内心忽觉欣喜“正与我们所出对策一样,已派出川柏去接应雪见之事,”玉竹说到这里,却是顿了顿“你猜,谁是线人?” “嗯……”玉苏凝眉思索了片刻,缓缓吐出几个字“难不成是那卖甜糕的?” “正是,”玉竹点头说道“只是歧王谨慎,开始时还对川柏不放心,后来渐渐才放下了警惕。” “这是自然,”玉苏道“只是如此的话,雪见似乎已经作用不大。” 玉竹无奈的摇摇头“我们一直想从雪见的口中知道歧王以后是如何打算的,但她一直咬牙说不知,我们也无可奈何,但现在知道最多线索的人只有她,活捉的内鬼,也只有她。” “或许……”玉苏有些犹豫“或许她是真的不知。” 玉竹眉梢跳了跳,他从未如此想过。 “况且,现在川柏已经得到了歧王的些许信任,只要川柏能被歧王所用,那么雪见知道的事,川柏日后亦会知晓,”玉苏淡淡道“只是时间的问题。” 玉竹沉了沉,他不得不承认,玉苏所言甚是有理,只是有一事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即便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仍想将此事坐实,而知晓此事之人,此时便只有雪见。 “是因为灵芝吧?”玉苏似是将玉竹看得透明了一般“玄芝告诉我了,他说灵芝很有可能还活着。” 玉竹没有说话,他微微垂首,发丝落下挡住了他的面容,看不清他的神色。 “即便知你心切,但……放过雪见吧。”玉苏的声音轻柔“她的时间不多了。” 玉竹心中一顿“即便拷问,川柏亦是每日为她送了青黛特制的药去,她是重犯,即便不是为了灵芝,她的命也定是要留的,怎会不多?” “不,要了她性命的人不会是我们,”玉苏说道“是歧王。” “以川柏所言,雪见确是北原之人。” “北原之人就不能死吗?”玉苏缓缓道“如今川柏可顶替雪见为歧王效力,玉竹,岚国之人皆知进了慎刑司之人下场如何,更别说歧王,这能被替代的人,与死人便是没什么区别,反而是死人更好。” 说到这里,玉苏顿了顿,这才又说道“就像繁缕与凌霄,只有死人,才会永远的守住秘密。” 玉竹没有说话,只是长长的,有十分缓慢的将一口气呼了出来,他用手揉了揉眉心。 此时他的内心是极为矛盾的,他既想快些知晓那些事情虚实,又因为雪见而不由手下余情这才由着川柏去日日为其送药与饭食,但如今细细想来,似乎这一切皆是竹篮打水,便忽觉自己一厢情愿有些好笑。 玉苏见玉竹这般,便是觉得自己刚才的话说的似乎有些过激,这一切本就是歧王布好的陷阱,却被自己说的似乎是玉竹的错一样,且玉竹本就为忽视了雪见而导致繁缕与凌霄的死满心自责,旧事重提,便是心又被剜了一刀,她实在后悔方才自己所言。 而玉苏方才失言,说不是因为灵芝之事,想必也是无人会信的。 “玉竹……”玉苏小心翼翼的轻声道。 “是我太过心急了,”玉竹缓了片刻,这才慢慢抬起头来,他望向玉苏,柔声道“你要快些好起来,看来,无常司是离不开你了。” 玉苏听玉竹这样说,身形才放松下来,面上重新有了笑意“我一定好好养病,”她说道“但无常司有了什么事,你来同我说便是。” “好。” 第一百三十四章 无常司·惆怅却道谁离先 () 玉竹回到无常司中已是午后,冬日里白昼总是短暂,此时竟已有了略欲西沉之意。 玉竹进到司中并未停歇,而是直接去到账房想要与川柏商议些事,却是见账房中空无一人,他想着,或许是川柏又去慎刑司了吧,他一向是每日都去的,如此,他便暂且回到了议事房中。 一进门,玉竹便看到玄芝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原本梳的整洁的发也因为手臂抚动而略显凌乱,玉竹见了不由心生一股暖意。 他并未叫醒玄芝,而是轻手轻脚的走到炉火旁,将炭火又添了几块,却是新炭燃烧时发出的微弱“噼啪”声,亦是将沉睡的玄芝唤醒了。 “玉竹……”玄芝揉揉眼睛,头无力的搭在胳膊上,一副似梦非梦,似醒非醒的模样“你回来了……” “本不想吵醒你,但是见着炭火将要燃尽了,便添了几块,终究还是扰了你。”玉竹拂了拂手上的薄灰,转身对玄芝微笑道“近几日玉苏那里多辛苦你了。” 玄芝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终于才清醒了几分“不过是去与她说上几句话,逗逗乐子罢了,说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倒是生分了。” 玄芝刚从黑暗里缓过点神来,便是看哪里都是眯着眼睛的,又瞧着窗外只有模糊的光影,便问道“玉竹现在什么时辰了?” “不过是刚过了正午不多时吧。”玉竹在自己的位上坐下来,拿了一旁的册子开始慢慢看起来。 玄芝见状,懒洋洋的站起来,脚步还因睡意而有些踉跄,却仍是将桌边的茶壶拿起,含糊道“我去烧壶水来。”说罢还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你小心些,别烫着了。”玉竹见他这幅样子,不由嘱咐道。 “我又不是什么小孩子。”他一边说着,一边摆摆手,便向后厨走去了。 玉竹无奈的笑着摇摇头。 是啊,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无常司中的每一个人,也都不是当年稚气的孩子了。 他记得,当年初入宫中,初见到的与他年纪相仿的人就是玄芝与灵芝,后来又捡到了陆亦桐,再后来进了无常司的训营,在众人之中他便是年纪稍长,又因年幼失去亲人,因而对这些以后相依为命的人就更加亲近。 他一直将他们视作自己的弟弟妹妹,即便想要成为无常就要承受艰苦的训练,但他明面上看似严苛,私底下还是一个偷偷为受伤了之人上药的哥哥,也是一个会在他们哭泣时给他们一个怀抱与安慰的哥哥。 如今,看到众人渐渐长大,他心中欣喜又难过。 他的难过是因为自己呵护的那些孩子,如今不得不去面对血雨腥风,还有无数的生离死别。 这才过了几年,议事房中就空了好些座位,玉竹觉得唏嘘也是自然。 却是正在心中涌出无数情绪时,房门被推开了,随着一股冷气卷着进门的,还有一阵面汤的暖意。 “玄芝说你回来了,这大冷天的,你中午随便扒拉了几口饭就去医馆给玉苏送吃的去了,我想着你定会饿,就给你做了点刀削面来。”南星一边说着,手端着个托盘,便是用脚将门轻轻关了,这才走到玉竹面前。 玉竹看着面前的刀削面,一股暖意终于驱散了他心中的寒。 “趁热吃吧,”南星笑着将面端到玉竹的面前“方才在后厨,玄芝见着眼馋,我便也给他弄了点,这会子也定是正吃着呢。” 玉竹笑着摇摇头,刚准备动筷,门却又被打开。 “嘿嘿,”从门外走进来一个端着面碗笑着的少年“我觉得还是一起吃比较香。” “坐吧。”玉竹见玄芝进来,便连忙招呼道“正巧我也有事想同你们说。” 南星拿帕子擦了擦手,也在一旁坐下来。 “今日我去见玉苏,她身子大好,便是同我说,我们可用川柏一事,此事与我们所想不谋而合,然,她却提到,歧王或许会弃掉雪见这颗棋子。”玉竹一边用筷子轻轻拨动那碗面汤上浮动的猪油,一边说道。 玄芝一边听着一边吃的风风火火,南星却是沉了沉,这才轻声道“玉苏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此时在歧王心中,雪见已经连棋子都算不上了吧。” 玉竹缓慢的嚼着面,垂目点点头“已经没有用了的棋,便只是废棋一颗了。” “玉苏可还有说什么?”南星问道。 “她……”缓缓抬起头,眼睛慢慢的注视到南星身上“她说,雪见被川柏替代,便是恐怕时日不多了,她让我们放过雪见。” 空气忽然一静,就连呼呼啦啦吃面的玄芝都停下了嚼动,他口中含着一大口面,左右看看玉竹与南星,不知此时应做怎样反应。 “她所言,不无道理,只要川柏取代了雪见,那么雪见所知之事,川柏便亦会知晓,”南星叹了口气“这些时日……也是难为她了。” 玄芝嚼面明显缓慢了许多,空气中面汤的暖香渐渐晕开。 他知道,灵芝还活着一事恐怕有**分都是真的,而玉苏说的没错,歧王向来心狠手辣,只要棋子没了用处,便可随意弃之,繁缕是如此,凌霄是如此,余老爷子是如此,如今的雪见,亦会如此。 “只是,我们这些日子是每天皆去慎刑司的,为了不让歧王起疑,这行程还是不变的好。”南星又开口道。 玉竹点点头“否则,以歧王的性子,定是会猜到什么,那时若是再折了川柏,便得不偿失了。” 南星点头称是,忽而似是想到什么一般,说道“今日你不在时,宫中行了册封大典,沙华被封了华美人。” “美人?”玉竹略微思索,便是笑了“美人刚刚好,皇上心思周密,宫中之事便可放心了。” “你的意思是?”南星虽亦是知道‘美人’的位份对沙华来说最为合适,对于接下来的计划亦是,但却是对玉竹此时的后半句话有些不解。 放心?怎么放心?宫中锦贵人、钰贵人和如今的华美人同住流音轩,稍有不慎,钰贵人便有可能被他人合谋算计,若真是如此,钰贵人之后,便是容妃,如此,锦贵人便可在宫中一家独大,这样的局面,怎么会让人放得下心? “南星,放心便是,”玉竹似是看透了南星的心思,淡淡的笑道“接下来,我们就要看看钰贵人的本事了。” “钰贵人?她可是自身难保啊。”南星不由脱口而出。 玉竹笑意更深“与其担心钰贵人,我们不如来猜猜,锦贵人和华美人,哪个会走的早些。” 第一百三十五章 歧王府·朱颜化脏怒川柏 () 雪落时的寒意其实远比不上化雪之时来的强烈,特别是夜里,白日化的雪水又结了层冰,越是深夜越是冷的出奇,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歧王殿下千岁。”自隐门处夹杂着冷气进来的是卖甜糕的老者,他身手灵活,行礼后便垂首立在了一边。 “今日找你来,是想问问你雪见的事。”歧王淡淡道。 自雪见入慎刑司已有多日,慎刑司中无缝隙可钻,其中的消息便只能由川柏与之传递,如此便是愈发的觉得不方便。 老者拱手道“川柏说,雪见仍是闭口不答任何话,于是伤势愈发严重,恐……” “恐什么?”歧王轻笑一声“她知道的就只有曼珠一事,这也是她手里握的唯一的一张牌,她怎么会轻易交出去。” “她不仅不会交出去,而且会保留到死。”曼珠幽幽道“她知道,若是说了,不仅歧王会让她死,就连无常司都会因她无用武之地而弃,如此,保守秘密才是最好的生存之道。” “所言极是。”歧王微笑着,柔声说道。 “然,现在我们留她也没了什么用处,还要提心吊胆怕万一她受不住刑罚,”曼珠掩嘴一笑“便是正好试试川柏。” “你还是不信他。”歧王无奈的摇摇头。 曼珠娇嗔道“不是我不愿信,只是现如今这般,如果让他真的面见殿下,我还是觉得有些可怖。” “你想怎么试?”歧王将剥掉核的红枣放入曼珠口中。 “简单。”曼珠咬着红枣,用手指,在纤细雪白的脖颈上划了一下。 歧王见状笑了笑“你倒真是不手下留情。” “这有什么好留情的?”曼珠轻笑一声。 “她可是真的北原公主。”歧王摇摇头。 “手是玉竹断的,人是川柏杀的,与我们有什么关系?”曼珠摊了摊手,歪头笑道“况且她是一个连骨笛都没有的旁系庶出,便是死了,也兴不起什么风浪来,况且此事一出,不正好给以后北原灭掉无常司找了一个很好的借口吗?” 听到这里,歧王这才缓过神来“原来是借刀杀人。” “古人云: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北原公主这为家国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了。”曼珠又从盘子里拿出一颗红枣,对着烛光看了看红枣表皮因风干而愈发鲜红光亮的表皮“况且,不管谁死,也不能脏了咱们的手。” 歧王却将曼珠手里的红枣拿了过去,轻轻用手将里面的枣核又剥离开,而后才将果肉予了曼珠“好。” 曼珠口中满是甜蜜,她甜甜一笑,娇俏的问道“咱们有什么好用的毒药吗?最好是没什么味道的,颜色不要太古怪就好。” “用毒吗?”歧王略思索道“仔细想来,却是用毒最为妥当。” “可以掺进甜糕里。”曼珠脸上满是纯真的笑意,嘴上说的却是阴毒的话语“也别用太痛苦的,大家毕竟共事一场,就让她尽量死的舒服些吧。” “倒还体贴。”歧王刮了刮曼珠的鼻尖,一脸宠溺的笑着“让本王想想。” “无音,四寂,瞳失……”歧王合眼,缓慢的说出几个名字。 曼珠想了想,说道“无音死前让人失语,有话难言多憋屈?四寂是让人死前听不到声音,想想就怪吓人的,瞳失……啧啧”她不由得砸吧砸吧嘴巴“那可是眼睛先是看不到,然后要流血泪的,我还怕吓到川柏呢。” 歧王听到曼珠这番话不由笑了“这几种毒可都是痛苦最小的了。” “歧王殿下忘了一种,”曼珠眨巴眨巴圆溜溜的大眼睛,伸出一根手指来说道“融脏。” “嘶……”歧王眯了眯眼睛“你方才还说不想让雪见死得太痛苦,这会子倒是要用融脏?那可是融了五脏的剧毒。” “但歧王殿下好像忽略了一点,我们可以放两种毒进去,”曼珠笑了笑“有了融脏,再加一味麻痹的药就是了。” “如此的话,不如先让川柏给雪见用了假寐,如此,便是再用什么毒,雪见都不会有知觉了。”歧王说道。 曼珠却是摇了摇头“歧王殿下啊歧王殿下,这生离死别之事,就是要惨烈一些才好。” 她顿了顿,忽而一笑,又接着说道“自我是无常司主时起,川柏便与雪见一同共事,这么些年过去,不说有男女之情,也有兄妹之分了,一个男人看着一个美丽的小姑娘口吐鲜血倒在自己怀里而自己却无能为力,这是多么悲情的事。” “你近来戏本子看得有些多了吧?”歧王低头笑了笑。 “自从北原人走了,这无聊了就打发打发时间罢了,”曼珠说道“但若是此法能让川柏更痛恨玉竹或是北原,这也不失为一种两其美。” “毒药是我们给的,人是我们让杀的,他该痛恨的人……”歧王眉心皱了皱“怎么想都应该是我们。” “那我们便让他不这么想就是了,”曼珠转了转那双水灵灵的眼睛“我们可以先说歧王殿下您想要救雪见,便是给他三天时间为期,只是三天一过,北原就要求立刻诛杀雪见以自保。” “这倒是又将黑锅丢到了北原的头上。”歧王眉毛挑了挑。 曼珠轻眨了下眼睛“歧王殿下,我说了,若想名正言顺的登上皇位,我们的手是越干净越好,”她说道“如此,雪见其人是玉竹拷打的,毒药是北原人要求的,歧王殿下您可是一心想要救雪见来成他们的好人,到时候川柏想谢您都来不及呢。” “只怕他没这么傻。”歧王摇摇头。 “有些话,乍听起来是假,多说几遍,越听倒是越像真的。”曼珠盈盈一笑“到时候,诛杀北原人之事,便可带上川柏,他的身手虽不及玉竹与苏木,但在无常司仍能排的上名。” 歧王望着曼珠,眉眼愈发温柔“你总是将事情想得要长远些,如此倒是显得我笨拙了几分,不似坊间相传的那般狡诈了。” “那些说传闻谣言之人呐,若是真的投到歧王门下,便定是会为您着迷的。”曼珠满眼水光,映着烛火显得荡漾。 “如你一般?” “如我一般。” 第一百三十六章 无常司·三日为期赏花烟 () 还未到正午,川柏自外面回来,脸色明显不对,南星察言观色,便借着送些点心的由头往账房里去了。 “怎么了?怎么脸色黑漆漆的?”南星将手里的点心放在桌上,而后眼睛便看到了桌子一旁的油纸包。 “是……歧王那里有了什么消息?”南星坐下来问道。 川柏的头一直垂着,发丝遮住他的神情,却遮不住他微微颤抖的身体。 “还有三天……”尽管川柏努力克制,但仍止不住他声音里的颤抖“雪见还能活三天……” 南星心中一顿,忽然想到先前玉竹与自己说的话,玉苏的猜测果真成了现实,只是他没想到来的这样快。 “歧王那边怎么说的?”南星低声问道。 川柏沉了沉,叹了口气后才开口道“他们说北原听说雪见被入慎刑司,便欲除之,歧王想若是能救便尽力一救,遂给了三天时间,三天一过,雪见必死。” “话虽这么说,但要雪见死的人,恐怕是歧王而并非北原。”南星略略思索后说道“一切还是要等玉竹回来,与之商议后再行决断。” “嗯。”川柏应了一声“南星,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他的声音愈低,手指的关节微微泛着苍白筋骨的颜色。 南星见状,只得缓缓的叹了口气,他拍了拍川柏的肩膀,而后便出了账房的门,临走时还不忘将门掩了,冷气被阻隔,只余房中的暖热。 账房里静极了,连炭火冒出烟气的声音似乎都听得一清二楚。 川柏长长的舒了口气,闭着眼睛缓慢的抬起头来。 他对这异常的寂静十分不适应,若是往日,此时身边定是有一个瞪着大眼睛的小丫头好奇地问他“川柏哥哥,你怎么啦?不开心的话,吃一块甜糕就好啦!” “呵……”川柏自嘲的笑了笑,可就连这声音,此时都似乎有些刺耳。 他慢慢睁开眼睛,关了门窗的屋子里有些昏暗,手触到带回来的甜糕还有些温热,他望向门口,却是将门外的雪阻隔成一片白茫茫。 他知道,自己再也等不来那个蹦蹦跳跳的小丫头了。 玉竹回来的有些晚,他听了玉苏的话,便只是和玄芝去了慎刑司半晌,却并未动刑。 “你可回来了,”南星在议事房等了许久,见玉竹回来便赶忙上前将其披着的银兔毛斗篷摘了下来“川柏带了消息回来,玉苏所言果真不假。” 玉竹与玄芝不由愣住,同南星一样,他们也没有想到此事来的如此之快。 沉了片刻,玉竹坐下来,他摇了摇头,对南星淡淡道“准备午饭吧,”说罢,又补充道“做的慢一些,然后将他们几个都叫来。” “好。”南星明白玉竹的意思,便领命出了门去。 此时,玄芝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玉苏也太神了吧,怎么说的这么准。” “玉苏心思细密谨慎,想的事比南星还要仔细上几分,想到此事便是自然,”玉竹淡淡道“只是……歧王的消息来得太过突然。” “等川柏到了,我们再细说吧,歧王在此事中定是还有什么别的想法。”玄芝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我烧壶水去。”说罢,便拿着茶壶往后厨去了。 玉竹坐在空寂的房里,思索着近来的事,虽说北原人走后,感觉似乎是轻松了些许,但事情却是愈渐复杂,即便歧王放在无常司中的眼线已被一一剔除,然而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仔细一想,从表面上看,事情的走向似乎一直是对皇上一派不利,比如钰贵人之事,比如北原之事,再比如沙华和雪见,但从长远看来,却似乎是俨然相反的局面。 “灵芝……”玉竹不由喃喃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关了门窗的屋子里有些朦胧,于是不知过了多久,随着饭香,门被打开了。 南星抱着一个大大的木桶,里面是颗颗分明晶莹剔透的米饭,其中还有些赤色黄色的豆子,他的身后是搬着一个大食盘的玄芝,食盘里是一碟一碟的烧肉,一旁还有些翠绿的菜叶。 “我去叫人!”玄芝将食盘放下后,便跑着出门了。 “其他无常的饭食已经放在饭厅,他们已经在吃了,”南星一边将饭分着放在桌上一边说道“放心,同咱们是一样的。” 玉竹这才微微一笑,接过了南星递来的碗“近来的肉似乎多了不少,我都觉得自己圆了一圈。” “往日的肉都剁成碎的还要往里面加些蘑菇混着做来吃,这快过年了,家家户户杀猪宰牛,也就这时候的肉能便宜不少,便解解馋吧。”南星笑着说道“你的身子骨也该长点肉了。” 玉竹摇头笑笑,刚要再打趣几句,便见着门开了,苏木与川柏走了进来。 川柏的面色此时已经好了不少,却仍能看出眼角的微红,众人皆是作没看到一般,说话神情也皆与往日无异,但有些事,亦是到了该说的时候。 屋里的炭火烧的旺盛,却是在听完川柏所言后仍是感觉到温度骤降。 “三天……”玉竹喃喃道“既然歧王给了三天,便定是要看川柏的动作才行。” 南星点点头“他要什么,咱们就给什么,如此,便演一出戏来怎样?” “你是说……我们故意让川柏带雪见走,然后再将他们拦截,如此造一场戏给歧王看?”玄芝恍然道。 “正是。”南星应道。 “嗯……”一向不太言语的苏木此时忽而开口道“若是算算日子,两日后,便是小年了……” “那正好可以趁着小年夜里,街上混乱之时行这个计划,”玄芝说道“永安城里还有小年夜戴花面的习俗,便可以借之一用。” 南星又补充道“那日定是有烟火大典,百姓定是关注烟火,对我们的行动亦是有利。”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他们虽没有交流,心中却在此时想到了同一件事。 “那便……将日子选在两日后吧,”忽而,玉竹的声音将这片刻的苍白与寂静划开一个口子“我记得,雪见很喜欢看烟花,便让她再看一次吧。” 第一百三十七章 宫中·无常山楂油纸包 () 玉竹与玄芝入宫时已是下午,勤政殿中,陆亦桐正在批阅奏折,自上次容妃因他不早朝而谨言后,他便再也没行过那样之事,即便是为了计划,也没有。 “玉竹,”陆亦桐听到他二人进殿,便问道“你手怎么样了?” 玉竹下意识的扶了扶自己已经好了许多的手臂,微微点点头“多谢皇上关心,已经好多了。” 陆亦桐闻言抬头去看,而后眉头皱了皱,语气有些急躁“才这几天,你手上的棉纱就不再绑了?你也真是太胡来。” 玉竹深知这是陆亦桐担心他的伤势,便柔声回道“一会儿我会再去找青黛上药。” “嗯,”陆亦桐这才神情舒缓了些“既然有伤,那便好好养,现在正是得以小憩之时,你不必太过操劳。” “对了,雪见那里怎么样了?”陆亦桐又批完一本奏折,接着问道“可有问出什么?” 玉竹摇摇头“她嘴硬得很,便是一切皆言不知。” 陆亦桐忽而轻笑一声“不知?”他道“她应当知道慎刑司是个什么地方。” “其实雪见入慎刑司之时,我们派了常与雪见在一处的川柏去接应雪见在歧王府的差事,此时已初有成效。”玉竹说道。 陆亦桐眼睛亮了亮“这一步做得很好。” “只是……”玉竹又说道“歧王给川柏下了命令。” 此次进宫,玉竹的本意之一便是将这几日无常司的动势向陆亦桐汇报,于是便将川柏的事同陆亦桐原原本本的详说了。 陆亦桐听罢,缓缓将面前的折子合上“你的意思是说,歧王要川柏杀了雪见?” “正是。”玉竹点头道。 “嗯……是歧王的风格,”陆亦桐微微颔首“可以按照你们的计划进行,如此,便只要让川柏彻底代替雪见就是了。” “是。”玉竹应道。 陆亦桐叹了口气,慢慢又拿起一本折子翻开“今日,我册封了沙华为美人,不知过些许日子,这后宫之中会有何种动静。” “此事是皇上有意?还是……”玉竹轻声问道。 “清清来同我说的,”陆亦桐微笑着摇摇头“本以为此事会是锦贵人同我讲,甚至是钰贵人,但就没想到会是她。” 玄芝坐在一旁虽未出言,但心中仍然十分理解容妃这样做的缘由,后宫之中,锦贵人和沙华皆认为她已经入了歧王麾下,但是却从未有何表示,这次谨言要让皇上册封沙华,便是极好的证明自己心意的机会,容妃此番思虑甚是妥帖。 却是玄芝刚在脑海中想了一圈,玉竹便已将自己所想说出,玄芝并不觉得奇怪,他们共事多年,共同见证过许多事情,所以在很多情况下,他们的想法总是出奇的一致。 “我亦是这样觉得,”陆亦桐说道“难为她想得如此周到。” “只是,让华美人同锦贵人与钰贵人共同住进流音轩,皇上可是从钰贵人处听到了什么风声?”玉竹问道。 陆亦桐听玉竹如此说,便不由笑了出来“知我者,玉竹也,”他说道“你大可猜一猜是为何。” 玉竹也笑了笑“左右都是因为钰贵人吧,如此近水楼台,便是哪个挡了路,就了结哪个。” “哈哈哈……”陆亦桐抚掌大笑“那你猜,会是哪一个?” 玉竹玄芝与陆亦桐从小一起长大,关系亲密,便是如此问题都是随意便问了出口。 玉竹也没有犹豫,便回道“华美人。” “为何?” “只因她有花无叶,无任何倚靠。” “你可知,曼珠沙华的根茎其实是何物?” “不论是何物,便都是埋于地下,即使今年折了这一朵,明年却春风吹又生。” 陆亦桐听玉竹这般说,不由眯了眯眼睛“好好养伤,无常司不能没了你。” “是。”玉竹拱手道。 “就别等着回去了,”陆亦桐转首对方海说“一会儿找个太医来给玉竹瞧瞧。” 方海服身领命,而后安静的退回陆亦桐身后。 “皇上,不过小伤,待臣出宫去青黛姑娘那里换药便好。”玉竹知道这是陆亦桐的好意,只是陆亦桐为天子,他受着这份礼遇,总觉得不够妥当。 “我让你去,你去便是了,”陆亦桐将一旁的折子又拿起来“青黛医术高超,但有些药材终归还是宫里的更好些。” 玉竹沉了片刻,终究是皇命难违。 方海仍将他们领去了暖阁,让他们稍等片刻后便差人赶紧去太医院叫了太医过来。 “方海公公。”来的人倒是手脚极快,只消片刻便到了暖阁。 “常太医,”方海还了个礼“近来常太医倒是出诊的勤。” 常山笑笑“这天寒地冻的,老太医们腿脚不利索,这不,前些天,张太医就因为走得快了两步不小心跌了个跟斗,到现在都在家里躺着呢。” 方海点点头“这便劳烦常太医了。” “应尽之责。”常山拱手,而后便拿着药箱到了玉竹身边。 “有劳常太医。”玉竹坐在椅子上,对常山微笑柔声道。 常山将玉竹手臂上包裹的白棉纱慢慢揭开,见着越往靠近伤口处,便是有血痂混着棉纱硬成一块疙瘩,只得用烈酒慢慢的擦,过了好一阵子才将那块棉纱布揭开。 倒是揭开棉纱布的时候,常山的面容轻松了些许“早就听闻宫外有一圣手名为青黛,今日见玉竹大人伤口恢复至如此,便知她医术之高超。” “高超?”玄芝扒拉着常山的药箱,从里面拿出几颗山楂丸,一边吃着一边说道“方才还有那么大一块血痂,看你眉头都拧起来了,现在又说她医术高超?” 常山听到玄芝口中有些含糊,便转头去看,却是正好看到他将最后一颗山楂丸填到嘴里,便无奈笑道“这伤经过了半个月的时日,原本已经大好,只是你们来时或许骑了马,这动作过大,才将伤口撕裂了。” 常山为玉竹慢慢上好药粉,又轻柔的包扎好,才又嘱咐道“玉竹大人这些时日定要注意着伤口些,否则这痊愈的日子便要一拖再拖,此伤见骨,若是成了老伤,就不好了。” “多谢常太医。”玉竹微笑颔首,将礼数做的十分到位。 玄芝却是蹭到常山身边,悄默默的问道“常山,你做的这个山楂丸甚是好吃,玉竹最近胃口不太好,这山楂丸正好可以开胃。” “玄芝,不得无礼。”玉竹有些严厉的对玄芝说道。 常山到不以为意,自袖口中拿出了一个纸包“上次见你似乎就很喜食这些,这次正好刚做好不少,便带了些来。” 玄芝顿时欣喜起来,接过纸包后忽而听到身后玉竹轻轻咳嗽了一声,便连忙向常山不住的道谢。 “举手之劳罢了,”常山摆摆手“便是下次进宫还想吃了,就来找我。” “一定。”玄芝笑着,将纸包紧紧握在手里。 第一百三十八章 华街·肉送虎口且试探 () “玉苏!玉苏!”玄芝一边喊着一边小跑着进到医馆的内室。 玉苏无奈的笑笑“我又不会跑掉,你这么着急干嘛?你看,气都喘不匀了。” 玄芝却毫不在意,他手里捧着个帕子,帕子里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此时已经有些沾湿了。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玉苏问道。 “给你的,”玄芝笑嘻嘻的说道“把手伸出来。” 玉苏一听是给她带的东西,便将手自然的伸了出去。 “有点凉。”玄芝一边嘱咐着,一边将那帕子递到了玉苏手上。 玉苏刚接过时,眉头不由一皱,虽然玄芝说过这东西有些凉,但没想到却是这样的冰,是入骨的寒气。 她狐疑的抬眼看了看玄芝“你这是又耍什么把戏呢?” “你打开看看。”玄芝倒是笑笑,一脸期待的模样。 玉苏见玄芝如此欣喜的表情,便慢慢将手中冰凉的帕子揭了开来,却是慢慢见到其中包裹之物时,眉眼不由弯出一个弧度。 “雪?”玉苏笑道“是雪!” 她一边说着,一边小心伸出手指碰触着。 “想着今年的雪你还没见过,便给你带些来。”玄芝见玉苏高兴,自己也柔和的笑着。 玉苏看了看窗上阻隔风霜的薄纸“我记得,这雪已是下了几日,怎你还能得来如此未化的?” “今日和玉竹进宫来着,宫中的树上还有屋檐上有好些残雪,就收集了些来。”玄芝笑笑。 “还是你机灵。”玉苏眼睛看着雪,面容上是些许柔情“对了,玉竹怎么没来?” “他从宫里出来,便先回无常司了。”玄芝说道。 玉苏点点头“宫里定定是传了什么消息出来。” “是有一事,但不是宫里传出来的,而是你猜出来的。”玄芝沉声道“歧王果真要除掉雪见。” “怎么会这么快……”玉苏喃喃道。 “我们也没想到,川柏带来的消息,说歧王给了他三日,三日内救出雪见则逃出生天,若是没救出,则……”玄芝叹了口气“毒弑。” 玉苏沉了片刻“不对……” “哪里不对?” 玉苏皱了眉头思索,却最终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但在某个地方,我隐约觉得……不对劲。” 玉苏心中明白,歧王这样做便是根本没给雪见留下半点退路,或者说,他之所以这样计划,便是认定了川柏救不出雪见,这样看来,雪见便是必死无疑,而歧王想要的便是这般,借由他人之手将雪见除掉,再将一切罪责扣在别人头上。 表面上看,歧王若是将此事用作测试川柏倒是很好理解,只是,若是将这一切深究,便是似乎有些得不偿失,歧王理应不会做出这样的事,这让玉苏脑中十分混乱。 “对了,玉竹有没有说我们要如何做?”玉苏将自己的思绪打断,启声问道。 “演戏,”玄芝说“玉竹说让我们演一出戏。” “演戏……”玉竹喃喃道“歧王可有同川柏说过,若是救出雪见,他们会如何接应?” “你还记得华街上那个卖甜糕的老伯吗?”玄芝道。 玉苏恍然大悟“如此明显的线人,我竟从未发觉。” “便是从他那里接应。” “你们的计划可是让川柏与老者无法碰面?”玉苏追问道。 “那是自然。”玄芝有些不明白玉苏为何用焦急的神情问这样的问题。 “玄芝……”玉苏沉了一会儿,忽而说到“我们,一定要让川柏与线人接应上。” 玄芝一愣,他没想到玉苏会如此说“为何?” “因为,有件事,我必须确认一下。”玉苏面色沉寂,声音透着让人无法拒绝的肯定。 “只是……”玄芝犹豫道“让川柏与线人接应,那雪见便是见到线人说出实情可如何是好?” 玉苏看了眼门外,摇头无奈道“其实,我们应与青黛早一些熟络的,”她笑笑“幸好有你,玄芝。” “什么意思?” “若是提前给雪见吃了说不出话的汤药,便可了。”玉苏缓缓道。 “这便是个办法,”玄芝思索后点点头“只是,我还是不明白,你是想要确认何事?” “我不能说,玄芝,但是,对无常司而言绝对是有利的。”玉苏握了握玄芝的手。 玄芝感触到玉苏指尖的一片冰凉,不由叹了口气“可此事并不由我布置,还要告诉玉竹,让他决断才行。” “好。”玉苏看着手中越来越稀薄的雪,说道“若他不愿,便让他来同我说,只是……此事必须这样做才行。” 玄芝看了看玉苏的眼神,不由叹了口气,他不知道玉苏到底是想到了什么,只是这样布置实在异于常理,且将川柏这样送入虎口实在太过冒险,但他亦是知道,玉苏所确认之事,定是有关于大局,她不说,定是有她的理由。 “川柏可知若是救不出雪见,歧王会用什么法子给雪见以毒?”玉苏问道。 “没有,”玄芝摇摇头“川柏说歧王恐无常司将药查出,便要他第三日去取。” 玉苏恍然,这卖甜糕的老伯会用什么法子这已经显而易见。 “你说……若是川柏知道自己手里拿的就是要将雪见送入黄泉的东西,他还会喂雪见吃下去吗……”玉苏声音很轻很轻,若游丝,眼睛里空洞的悲切。 玄芝没有说话,他心里也没有答案。 “若是我,定是一开始便下不去手,是要与她说很多很多话,将那些没能说出的话说尽,在最后不得不下手之时,才会犹豫着要不要进行下去。”说到这里,玉苏叹了口气。 片刻,她才又开口道“你们的计划定在何时?” “两日后。” “两日后……是小年啊,真是个好日子,”玉苏浅浅的笑了笑“果真是玉竹。” “什么?”玄芝问道。 玉苏摇摇头“没什么,只是如此算来,便是看完烟花,就要离开了。” 玄芝垂了垂首,并没有说什么。 “玄芝,第四日,你与玉竹去慎刑司的时候,我要与你们一起去。”玉苏说道。 “你这……”玄芝看着玉苏还有些苍白的唇与消瘦的面颊,有些生气但又舍不得发怒,便只吐出两个字来“胡闹!” 玉苏笑笑,柔声道“最后一面,总要去见见,况且我现如今已经大好,只是去同雪见说几句话,又不是什么上战场的任务。” 玄芝无奈,只好搪塞道“我会同玉竹说说的。” “好,”玉苏盈盈一笑“多谢。” “谢什么,只是帮你问问而已。”玄芝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玉苏垂眼看向手中,那帕子里的雪受了屋里的寒,不知何时已经化尽,雪水浸到了帕子里。 “雪化了……”玉苏叹了口气,而后眉眼笑着,抬头对玄芝说“今日之物,我见后很是欣喜,谢谢你,玄芝。” “没事。”玄芝接过那湿哒哒的帕子,一边拧着水一边笑道。 “也帮我谢谢玉竹。”玉苏柔声道“且同他说,我明白的,一直都明白。” 玄芝的双手忽而一顿,良久,只说了一个字: “好。” 第一百三十九章 无常司·星测真意故将瞒 () “什么?!”玉竹听到玄芝带回的话后即便是再镇静,也不由语气多了三分惊讶“你确定这是玉苏说的?”他不罢休,便又向玄芝问了一句。 此时川柏本就不受歧王完的信任,若是按玉苏那般行事,便是同羊入虎口别无二异,且不说别的,就怕是一个不小心,川柏便会因此丧命。 然而,玉竹却见玄芝点了点头“是,”他一边回话,一边将眼睛看向玉竹“她还说,如果你不同意,便让你去找她,但这件事,必须这样做。” “玉苏可说过是为何?”南星蹙眉问道。 “说是为了证明一件事。”玄芝道。 “何事?”玉竹立马问道。 玄芝摇摇头“她没说,或许她觉得,此事由你亲自去听更好吧。” 玉竹沉沉的叹了口气,而后将目光转向南星“你怎么看?” 南星的心思向来玲珑,任是何事有了半分转变,便是能让他猜出七分因果,此时他凝眉静思,合眼片刻后,终于徐徐道了两个字: “灵芝。” 这个回答让所听之人顿时吸了一口凉气,他们已将灵芝活着并且在歧王府中出谋划策之事猜出,现在又说试探,却是忽觉平坦前方陡生断崖绝壁。 “什么意思?你说明白。”玉竹沉声道。 南星知道玉竹是错会了自己所言,便连忙解释“不是说灵芝生死存亡之事,灵芝之事其实已经可以确认她就生活在歧王府中,玉苏想要确认的事,恐怕是想看看灵芝究竟对我们用了几分力度。” “嘶……”玉竹眉角忽然一跳“若是我们将先前的一切皆是当做灵芝的计策,以无常司目前的境况来看,却是不容乐观。” “不,这倒不然,”南星却微微摇了摇头,手指放在唇边下意识的咬了一下“灵芝的心窍我们都是知道的,若是她发起狠来,怕是无常司早就悄无声息的换成了歧王之人,她已将朝中重臣架空了一半,想要架空无常司,并非难事。” “她到底想要干什么……”玉竹的眉头越皱越紧。 南星缓缓道“此事还不好说,但我想,玉苏的意思应是先试探出灵芝对无常司究竟有没有灭之心,而后,我们的计划便会更好地施行。” 玉竹没有说话,他知道,这是此时最合理的解释,但他不知道的是,南星其实已经将玉苏所言猜了个彻彻底底,只是将六分告于他,剩余四分最为关键,他想到了玉苏不能说的缘由,自己也因那缘由而不能开口。 南星和玉苏都知道,那件事玉竹晚知道一天,便是对整个计划有利一天,若是玉竹知道真相,便是绝不会任由其发展下去。 玉竹垂眼,却忽而想到玄芝并未多言,他晓得只要他们谈论与灵芝有关之事,玄芝便会变得寡言,他心疼玄芝,但也总是要问一问他的想法。 “我相信玉苏。”玄芝回的话干脆利落,让玉竹十分意外。 “玄芝……”玉竹微微睁开双眼,露出一丝狭长望向玄芝。 玄芝定定的回答道“灵芝虽是我姐姐,但她已入敌营,我应以大局为重,”他说着,又怕玉竹不放心似的说道“我是无常,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做什么。” 玉竹先是一怔,而后缓缓点点头,他叹了口气,慢慢起身“川柏那边……” “我去同他说便是。”南星拱手道。 玉竹拍了拍南星的肩膀,他知道,不论何事,只要南星说出口的事,便没有做不到的,于是,即便川柏对于此事有再多的顾虑,南星也会一一将其破解。 一直以来,这无常司中众人皆以玉竹为主心骨,世人也皆认为这无常司主就是无常司的顶梁柱,殊不知,柱子有时也需要倚靠,而让玉竹最能安心倚靠的,便是南星了。 南星转身退去,玄芝本想跟着一同去,却被玉竹叫住,玄芝起先不解,却是略略思索便想通。 为他人的心爱之人而牺牲自己的,这本就是难事,更别说再见到与之相关之人,所以,此事只能是南星一个人去。 南星进门之前先是轻叩了几下门,而后才轻轻缓步走了进去。 “南星。”川柏见到来人,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南星亦是笑了笑,川柏很是灵光,他知道南星若不是有事,一般是不会轻易这样找上门来,便是搁了手中的笔,抬头问道“是有什么事吗?” “计划有变,”南星在一旁找了个座位,将上面堆放的账本搬到了一边,这才坐下来,说道“小年夜的计划,你要与歧王来接应的人碰上头。” 川柏一听,眉心顿时一皱,却是片刻又松缓下来“玉竹之意吗?” “玉苏带来的话,让我们与玉竹商议。”南星说道。 “玉苏所言……”川柏微微颔首“既然玉竹同意了,那我便也并无异议。”他说着,微微一笑,又拿起了笔开始在账本上写了起来。 “你……”南星见到川柏此状,不免有些担心“你不问问为什么吗?” 川柏没有抬头“我相信川柏,相信玉苏,相信你。” 南星叹了口气,轻声解释道“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一步,与其说是我们计划周密,不如说是我们运气甚佳,但因我们已经知道灵芝身在歧王府出谋划策,便才好将计就计,以此来试探灵芝与歧王此时对无常司所要进行到何种地步。” “你的意思是说……”川柏的笔尖一滞,一颗墨珠滴落纸上,晕开一朵墨梅“此一计,是要试探?” 南星点点头“如此一来,以后之事才得以更好的展开。” 川柏恍然,他将已经沾污的纸抽出,又换了一张新的“既然这样,便是以此计最好不过。” “不过届时你大可放心,我们会派人前去接应,定不会危及到你的安危。”南星补充道。 川柏闻言却笑了笑“我身手虽不及玉竹苏木,但也并非那歧王府中之鼠辈的花拳绣腿,你大可放心。” 南星见川柏笑了,这才终于感到一丝轻松,但他亦是能看出来,这看似淡然的皮囊之下,是流着鲜血的心脏。 第一百四十章 华街·暗布夜枭引歧王 () “八爷,您可好久没来了。”夜晚寂静,朝颜的声音在黑暗中如鬼魅幽幽。 八爷所在之处被月光从外面照出一个朦胧的人影,随着他的动作而缓缓变换着姿势“明日的小年,估计你过不好了。” 朝颜轻笑一声“这酒楼本就是别人越是歇息悠闲,我们便越是忙碌的地方,”她裹了身上的赤红狐裘慢慢坐下“说吧,什么事?” “川柏混入歧王府中,即便是得到信任,也必定不是完,”八爷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明日,需要让夜枭去将歧王的耳目蒙混,如此,便让他乱了目标,转而来查黑无常之事。” 朝颜听罢却凝了眉“如此,这番计划不是提前了?” 先前他们已将计划部署了八分,虽然事态瞬息万变不可顾及,但忽而提前如此之久,却是有些让人措手不及。 “提前归提前,却是最适合的时机,”八爷沉声道“此番是歧王给了川柏三日可救雪见的机会,若是救不出,则要毒弑,无常司届时会让川柏携雪见假意逃走与歧王接应,重犯潜逃,如此要事,黑无常怎能不知?若是知晓,在关键之时怎能不现身?因此,这时机倒像是天赐,不需我们刻意安排。” 朝颜沉了片刻,而后才缓缓启声“这一计有些怪异……”她犹豫着说道“似乎是在试探什么……” 八爷点点头“或者说是相互试探。” “若我没猜错,那无常司所想要试探的,难道是……”朝颜顿住,将想要说出的两个字硬生生吞回了腹中。 歧王对川柏的不信任是可以理解的,但关键的是无常司想要确认的事,或者说,是玉竹想要确认的事,在此时忽然如平地一声惊雷,或许可以将整个计划颠覆。 “是,你没猜错,”八爷却像是看透了朝颜的心思一般“若此番顺利,那么今后之事,便是无论如何都可以放下心去了。” 朝颜缓缓叹了口气,她望向八爷,语气尽可能的柔和“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件事,终于可以有个定论了。” “但此番,并非是玉竹的主意。”八爷眼睛忽而眯了眯“是玉苏。” “玉苏……”朝颜喃喃道“我没想到是她。” “不仅如此,她还将自己真实的想法瞒了玉竹,南星倒是明白了,便是说此番去试探的是歧王对无常司戒备的力度,并非谈到了那个人。”八爷说道“我们先前倒是都小瞧了玉苏。” “大概是因先前玉苏并不太言语,但她忽然这般出挑,你应劝她当心一些。”朝颜嘱咐道。 “只希望,歧王看不破其中的玄机。”八爷蹙了蹙眉。 “据这些事来看,歧王对她应是信任有加。”朝颜安慰八爷道“如此,那日便要如何做?” 八爷沉声道“在川柏带雪见出城后,要让歧王之人看到夜枭现身,但又要让歧王确信此事。” “便是将一人重伤,却又偶然留他性命便可,”朝颜思索着道“如此,川柏所言再让歧王所知,便可加深了对川柏的信任,亦分散了他的精力。” 八爷颔首道“没错,就是要让他分身乏术,在他眼看将要解开绳团结扣之时,又将整条绳子剪断,如此,他棋子尽毁,便只得被我们逼着提前启用北原兵马。” “皇上可同你说过,皆是换了命出来,将你安排至何处?”朝颜问道。 八爷沉了半分,缓缓说出两个字“北境。” 这两个字如同寒风将温度骤降,朝颜愣住,不知该如何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既是去了北境,便是要与军队一起同北原之人汇合,陆亦桐将他安排去北境,便是信任与危险一样重,稍不留意便会命落他乡。 但,北境之事虽有卿家二子,有些事却仍是未知,如此,则必须有一个真正得到陆亦桐信任之人前去驻守,以备不时之需,这个人,此时有玄芝可以胜任。 朝颜长长的叹了口气出来“八爷……”她说出两个字,却是后面又噎住,只化作又一声沉重的叹息。 “别担心,我会好好回来的。”八爷故作轻松的笑了笑“到时候,云苓可就拜托你了。” “那……此事可要同云苓知会?”朝颜问道。 “说一声吧,毕竟换面之事,有些东西还是需要尽早备下,以防不时之需,”八爷缓声道“你擅说教,我与你说的事,你定要详细同她说了,我若是亲口同她去讲,她便又要担心。” “那是北境,即便是我去说,该担心还是要担心的,谁不知北原人凶残至极?届时你受制于人,生死并不由你。”朝颜皱着眉头说道“虽然知道只有你能去,但我还是……” “你看你,又开始说教。”八爷笑着,刮了一下朝颜的鼻尖。 朝颜娇嗔一声“我什么时候擅说教了?我帮你那么多回,倒是把我说的像城北那位教书先生一般。”说着,还顽皮的做了一个捋胡子的动作。 八爷被朝颜的言语逗得不由微微一笑“你啊……”他摇摇头“其实云苓也是聪慧,我只是怕她感情用事,万一露出马脚,便是满盘皆输。” “放心,我知道的,”朝颜说着笑了笑“我也知道,你这是在保护她。” 八爷微微一怔,却片刻便放松下来,也并没有言语什么。 朝颜却不以为意“你啊,刀子嘴豆腐心,”她淡淡道“除了宫里头那位,我还没见你对哪个姑娘这么上心的,倒是一边说着不喜欢人家,一边又把她藏身后头保护着,真是情圣所为。” “我……”八爷有口难辩“你知道的,我心里……” “我又没说你不好,”朝颜笑笑“你和玉竹一样,表面看起来冷冰冰的,心里却比谁都温热,因为自己知道爱而不得的苦楚,就对别人的感受而抱歉,所以才会这样,我说的可对?” 八爷缓缓叹了口气,揉揉眉心。 朝颜歪了歪头,对八爷道“云苓其实并不像你想象中的那样脆弱,玉苏亦然,甚至说,因为她们心有所系,所以才变得更加坚强。” 第一百四十一章 慎刑司·禁声夜离顾前尘 () 自小年前几天,街上便是有了络绎不绝的年货摊贩,肃冬的永安城渐渐陷入了安乐祥和的气氛中。 无常司中亦是染上了喜庆之色,却是艳丽的虚假,众人笑得越是灿烂,眼中的神情却越是冷寂。 年,是红色的。 血,亦是红色。 小年夜里,慎刑司的守卫并没有因节日而放松,川柏提着一壶好酒和从倾梦楼买来的两斤酱牛肉,笑着递到了守卫的手中。 “川柏大人,您这是……”守卫并不知道无常司的计策,便是虽然明白川柏的意思,也并不敢去接。 川柏和气的笑了笑,将肉和酒塞进了守卫的怀中“你怕什么?若不是玉竹的意思,我怎敢私自下令?”说着,还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盖有玉竹私印的无常令“玉竹体恤你们小年夜还要如此辛劳,便让我来给你们带点酒食解解馋。” “哎哟,多谢玉竹大人,多谢川柏大人了。”守卫将那无常令看过后,这才乐呵呵的将酒肉揣进怀里。 “这里有我,”川柏摆摆手说道“玉竹让我来看着她,你们放心便是。” 那守卫仍是不放心,犹犹豫豫的,满面无措。 “算了,”川柏摇摇头“你们也是怕掉了脑袋,便随你们吧。”说着,他便进了慎刑司。 谁人不知慎刑司中向来关着重犯,便是不论如何,守卫都是不敢离开半分,但他们看着川柏带来的好酒好肉又是馋的不行,便是在慎刑司门口席地而坐,便喝起酒来。 川柏听到外面划拳喝酒的畅快声,不由得笑了,而后摇着头,一步一步的,慢慢向着慎深牢走去。 寒气袭人,是越往里走,却是传出了阵阵歌声曼妙。 川柏听得出,这是雪见的声音,哼的是先前她很喜欢的一首曲子。 小曲重复的由雪见唱着,川柏也不自觉的眉眼舒展,轻声哼起来。 他记得,以前在无常司,雪见吃到甜糕便会开心的哼起这首曲,他从没听过哪里有人唱过这个曲调,便是只有雪见哼着,他都觉得好听有趣。 “你来了?”歌声戛然而止。 川柏将牢门打开,对雪见笑笑。而后打量了下她身上的伤“似乎好了许多。”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两个药瓶,轻轻地在雪见还在流血的伤口处慢慢撒着。 雪见冷笑一声“近来不知怎的,玉竹倒是向往常一般的每日来慎刑司,却是拿了本书来每天翻看几页,待到中午再问问我想吃什么,然后便走,正午你来,变必定是带了那几样菜,”她歪了歪头,瞪着圆圆的眼睛问道“你们究竟在搞什么鬼?” “没什么,”川柏将空了的药瓶放在一边,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在雪见眼前晃了晃“今天是小年夜,想不想出去看烟花?” 雪见被川柏的话所惊,楞在那里连眼睛都忘了眨“你说什么?” 川柏见她这样不由笑了笑,他像以前在无常司那般刮了刮雪见的鼻尖,温柔又缓慢的,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今天是小年夜,想不想去看烟花?” “川柏你疯了?”雪见低语“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川柏将方才拿出的盒子打开,在其中拿了一枚药丸出来,用像是大人哄小孩子一样的语气对雪见说道“只要你吃了它,我就带你去看烟花。” “你这是欺负我受了寒气,闻不出这是什么毒了是吗?”雪见看到那药丸,脸上浮现出一抹嘲讽的笑。 川柏叹了口气“雪见,这是让你说不出话的药,你吃了它,我才能放心的带你出去。” 雪见狐疑的看着川柏,没有说话。 “事到如今,你还怕什么呢?”川柏仍是微笑着说道“和我去看烟花吧,就当是陪我去的。” 雪见想了想,是啊,自己入了慎刑司,断了手脚筋脉,便是还有什么好怕的?是怕这药里有毒?还是怕出了慎刑司的门就被人处死?在慎刑司里或者都不怕,还怕被无常司杀死吗? “你说得对,”雪见自嘲的笑了笑“我们去看烟花吧。” 说着,她用口将那枚药丸接过,吞了下去。 华街之上,此时已是张灯结彩好生热闹,川柏与雪见将衣服换好,又将佩面戴好,雪见的手脚不便,川柏小心翼翼便将她背起。 这段时间的拷问与寒冷,让本就瘦弱的雪见更加如柴,竟是在背上似是轻飘飘的棉絮般,川柏不由心中一痛。 “你瘦了,”川柏说道“我记得,上次过节你耍赖让我背你的时候可比现在沉一些。”他说着,用雪见身上宽大的袖摆将其无力的双手遮盖。 雪见无声的用胳膊搂住川柏的脖颈。 “门前的守卫被我迷晕了,但为了保险起见,我们还是走小门比较好。”川柏轻声说着,便带雪见从一个极隐蔽的转角打开一扇小门。 小门外黑漆漆的一片,就连门前的积雪都没有一个脚印,是几乎无人知晓的地方。 川柏被这雪见从小门走出去,华街离得不远,但仍需要走上一段路程,川柏便将雪见紧紧托了托,而后踩着积雪向布满灯火的华街走去。 “雪见,”寒夜寂静,川柏自顾自的说起话来“以前你真的怕我吗?” 雪见趴在川柏的肩头摇了摇头,而后却又缓慢的点点头。 川柏笑着叹了口气“我也真是的,总是对你太严格,你那时看我的眼神总是怯生生的。” “但即便我凶你,你还是耍赖,然后在我身边撒个娇做个鬼脸来逗我笑,我都记得。” “你喜欢吃南星做的饭菜,特别是肉酱,每次你吃完了面,还总是偷偷把头埋进去舔碗底。” “以前巡街的时候,看到绣云馆里走出来的姑娘你总是羡慕她们的衣服好看,而自己只能穿无常的银白衣裳,不知道今天我给你选的布料你喜不喜欢。” “还有那些叮叮当当的首饰,你戴过一次,但总是喜欢摇头晃脑的听那个动静,我虽然嘴上说你没有沉静的样子,但还是觉得那样的你很可爱,后来你再也没戴过那样的首饰,其实我很后悔那时候对你说了那样的话。” “你喜欢小狐狸吧?以前每年小年夜前,你都会买了素面自己画,那时候你画的总是小狐狸,给我画的也是小狐狸,这次的佩面是我画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我画的小狐狸。” “雪见……” “雪见……” 第一百四十二章 华街·八十一声烟火暗 () 华街上熙熙攘攘,万家的灯火让漆黑的夜空上明亮的星辰都失去光芒。 川柏特意选了一条离甜糕摊子远一些的路去走。 “我记得你喜欢吃西街的关东煮,东口的糖葫芦,你最喜欢北巷大娘家的花灯,一会儿也带你去看看。”川柏声音柔软,虽然脸被佩面覆盖,却仍从眼中透出一汪水来。 雪见将头靠在川柏的肩头,一双眼睛贪婪的看着街上繁华。 她忽然有些恍惚,这一切都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东西,如今竟都成了奢侈,她忍着不想眨眼,却眼珠发酸,被寒风一吹,流下泪来。 看一眼,就多一眼。 看一眼,也少一眼。 “一会儿到了关东煮的地方,我手指哪串,你要是不喜欢就摇头,喜欢就点头,”川柏柔声道“委屈你了。” 雪见歪了歪头,错过川柏的面颊,便正好可以看到热气腾腾的关东煮的摊子,周围圈了满满的人,在冰冷寒天里被热汤熏得脸红扑扑的。 川柏将雪见又稳稳地托了托,然后慢慢弯下腰,腾出一只手缓缓指了指冒着气泡的浓汤里的喷香美食。 雪见顺着川柏弯腰的姿势歪歪头,眨着眼睛有时点头,有时摇头,后来挑挑选选,老板拿了一个碗给他们盛起来放在面前,热气便一下扑到脸上。 “你别急。”川柏轻声对雪见说了一声,然后从里面拿出一串雪见寻常爱吃的鸡蛋糕,鸡蛋糕在寒风中显得格外饱满,被热气包裹的外皮是映着烛火的嫩黄,里面还有虾肉透出来的微妙粉色,混着水汽显得有些暧昧。 他将鸡蛋糕凑近唇边,轻轻吹了吹气,但看着似乎热气还是蒸腾,于是又吹了吹,而后将鸡蛋糕往唇畔微微贴了贴,感受了温度后,才将鸡蛋糕递给雪见。 “你慢点吃,里面可能还会有些烫。”雪见的手不方便,川柏便拿着竹签子喂给她。 她张口,缓缓咬下一口鸡蛋糕慢慢的嚼。 “好吃吗?”川柏轻柔的问道。 雪见点点头,将唇嘟起来吹出一口热气。 川柏见状不由微微一笑“还是有些热吧?慢慢吃。”然后,歪头看了看雪见鼓鼓的面颊,不由笑出声来。 糖葫芦晶莹剔透的像是埋在雪下的红宝石,甜酸混合,又加上糖衣酥脆,连咀嚼的声音都变得更加悦耳。 山楂的个头很大,雪见咬的费力,将糖渣粘的脸上、下巴上都是,川柏见状便笑,伸手轻轻将那些晶莹拂去。 华街上的小吃有千百种,雪见自然是吃不下那么些,便是一样吃了几口,余下的川柏便像是以前在无常司那般吃了,再吃不下的,就给了街边还饥肠辘辘的花子。 他纵然知道雪见吃不下那么多种吃食,却仍是见到雪见曾说喜欢的就买下来。 他出门前将自己的银钱带在了身上,玉竹也给了他些。 玉竹说,雪见想吃什么便买些什么吧,这么多年,都是拿她当妹妹看待,如今出了这种事,苦难她也经过了,此次亦是受了两边的利用,连死都由不得她,便让她今日多笑笑,多开心些吧。 这些事,川柏都明白,只是心如明镜,却仍抵不过柔肠百转。 卖花灯的老人摊子前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永安城内都知道他家的花灯好看又结实,便是小孩子都喜欢。 川柏背着雪见站在人群的最外圈,却并不像其他人那样往里面挤,雪见有些着急,她不知今夜的计划,便怕偷跑出来的事被玉竹知道。 她轻轻晃了晃胳膊,将自己有些心急的事告诉川柏。 川柏侧首对雪见笑笑“有我在,别担心。” 拿了花灯,川柏这才又慢慢的背着雪见往卖甜糕的主街走去。 他走得很慢,一步一步都是脚稳稳落下,才缓缓抬起另外一只。 雪见感受到了他脚步的沉重,便是像小猫一样将头伏在川柏的肩头,她用力嗅了嗅川柏身上沾染了华街烟火的气息,而后,微微叹了口气。 忽然,人群忽然攒动。 “要放烟火了!要放烟火了!”街上的孩子喊叫着,一溜烟跑得没影。 摊贩与来往的百姓闻言皆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仰头望天上看去,川柏亦是停下脚步,将雪见又往高处托了托。 “这样,你应该可以看到了。”川柏声音轻柔,似是怕把小猫吓走。 雪见微微点点头,眼珠转动,却是刚好撞上川柏的视线。 烟火忽然在天空中炸裂,璀璨映在眼中,透出七彩的光,顺着眼波流转,蔓延到脸颊。 雪见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她想说,自己其实有些后悔。 但此时,却是什么都说不出了。 她亦是不知,这是她将要看的,最后一次烟火。 烟火声阵阵敲打着心脏发出低沉共鸣,川柏和雪见仰头看着,眼中透着相同的光。 烟火一共是八十一响,这是岚国放烟火时向来的规矩,川柏在心中细细数着。 “七十八,七十九,八十……” 他转头看向雪见,雪见的眸子里满是见到烟火的欣喜,他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他的笑容渐渐沉下去,他想要笑,却是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她记得女孩以前最爱桂花的味道,便是头发与衣衫都是桂花香,这次他带来的衣裙亦是先用桂花熏过,却仍挡不住那股鲜血的腥气。 川柏眉心皱了皱,通红的眼眶被佩面遮了去,只有有些发颤的唇能透出他的心绪。 他知道,他将要失去他一直以来不曾察觉到的心系之人,即便亦知自己是无常,仍是无法平静。 “八十一……” 最后一朵烟火绽放,只留下天空中灰蒙蒙的烟气,雪见黑色眸子里的光却仍旧光亮。 她,亦曾是川柏前路上唯一的光亮。 川柏不禁受那光的诱惑,冰冷的唇慢慢靠近雪见的面颊。 却是前街忽然火光充天,烟气滚滚似是天兵腾云。 “走水啦!走水啦!”有人疾呼“前街走水啦!” 川柏被火光惊醒,他感觉方才似乎做了一个美妙绮丽的梦。 而现在,该是醒过来的时候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华街·冷心旧血染新衫 () 随着街上叫喊声越来越大,火光冲天,照亮了半个永安城。 川柏逆人流而上,脚步沉稳,速度却比方才快了几分,一步步向着甜糕摊子的地方走去。 行了片刻,雪见方觉川柏所行的是与慎刑司相反的方向,一时似是明白了川柏的意图,用力晃动着胳膊,嘴巴启启合合却是只发出叹息的声音。 “别怕,”川柏声音温和“一会儿,你就可以回家了。” 他没有回头,他不敢看雪见的眼睛。 他知道,方才或许雪见对他已是有了些柔软与信任,却是在这一瞬间崩塌。 雪见听川柏这样说,未觉安心,却是顿生毛骨悚然之感,甚是惊恐。 她怕极了,她心中明白,此时若是回到歧王府,因自己已经入过慎刑司,歧王没办法确认自己说过什么没说过什么,此前的信任定会崩塌,她自己便只有死路一条。 雪见拼命想要让川柏回头,却是无论如何都发不出任何声音。 周围哀嚎遍地,冷风呼啸中,雪见急促的呼吸却是在川柏耳边宛若惊雷,即便如此,川柏仍是不能停驻。 她终于是恨恨的咬住川柏的肩膀,泪水也不住地滑下,她不想死,亦不想冒险踏入那个鬼门关。 川柏肩头吃痛,他微微皱了皱眉,脚步一滞。 他的心中忽然恍惚起来,他想,若是此时自己趁乱真将雪见救走,二人便是出了无常司做了寻常百姓,未尝不是一种好的结果。 雪见察觉到了川柏的异样,她歪头去看,却不小心看到了身后几个着无常银白衣裳的人往火光处跑去,川柏亦是看到了那黑暗中的一点光白,脑中这才缓缓清明起来。 他看着前方,烟气滚滚熏得人眼睛生疼,却硬生生的将眼泪憋了回去,血丝在眼中根根分明,眼眶变作深深的红色。 雪见看着四散的人群,她四处张望着,随着川柏一步步向前,渐渐地,她终于看到了那个曾经熟悉的甜糕摊子。 “马车在哪?”川柏背着雪见走到甜糕摊子前,对老者说道。 雪见看到老者盈盈的笑容,不由打了个寒战,身子往后退去,却被川柏双臂钳住,无法动弹。 “巷子后面,你穿过去自会有人接应。”老者一边收拾摊子,一边装作无意的说道。 川柏点点头,带着雪见便往巷子后走去。 “别怕,”川柏轻声说道“有我在呢,我送你回去。” 却是雪见清泪落下,滴在了川柏的颈间。 川柏感受到那泪水触到寒风后的冰冷,他咬着牙,迈出一步又一步。 此时,雪见已知这一切已经由不得她,她也似乎是明白了川柏这一路的用意。 ‘自己,似乎是要死了吧。’雪见不由叹息。 她放松了手臂,头重新回到方才倚靠的位置,她乖巧的像是一个玩偶,任人摆弄,不论生死,都由不得自己。 巷子里是不同于外的黑寂,尽头处可看到一辆马车,上面坐着一个着了夜行衣的精瘦男子,那男子见有人来,便欲下车接过雪见。 “我和她一起走。”川柏见来人伸手,便后退一步说道。 那人滞了片刻,缓缓将手放下,而后掀开帘子,示意他们二人进去。 车内还有一个装扮与赶车之人相同的黑衣男子,然皆是如川柏与雪见二人一样戴了佩面而看不清面容究竟如何。 赶车之人打马时刻意放轻了动作,声响隐在了华街的那片哀嚎声中。 上车后,川柏将雪见身上的袍子又给她裹了裹,“冷吧?”他问道“车里会好很多。”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给雪见暖着那双无力垂下的手,那双手已经像冰一样冷,川柏一边呵气,一边为她暖着。 雪见望向川柏,眼神空洞,缓缓张了张嘴,川柏看着她,亦是听懂了那句无声的发问。 ‘为什么?’ 川柏知道雪见问的是这三个字。 他却不能说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能回避了雪见的眼睛,低声道“你别怕,回家了,别怕。” 雪见嘴角撤出一个无力的笑,一个将死之人,还有什么好怕的?她手脚筋断,慎刑司也进过了,苟活了许久,如今却是死都觉得畅快了吧。 她缓缓叹了口气,边上双眼,等着冥府的无常来接替川柏将她带到真正的阎罗殿。 行了不消片刻,便是快到了城门口,川柏伸手将帘子支起一条缝隙,看着窗外的景色渐近,便撩开门帘对驾车的人说“我……就到这里吧。” 他说完,又坐回雪见身边,将雪见的手放回到袍子里,他定定的看着雪见,却不愿将手拿出。 “别磨蹭了,一会儿无常司的人该追上来了。”车内的黑衣男子低声道。 川柏这才缓慢将手抽出,又给雪见将毛茸茸的领子整了整,他为雪见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而后转身下了马车。 他双脚刚落了地,马车便扬尘而去,他望着那渐行渐远,眼眶终于满溢。 没有人与他接应,他的任务已经完成,此时,他只要通过小门回到慎刑司中,然后装作被劫狱之人打晕的样子便可。 可是,他脚步沉重,这不远的距离在他眼中似是没有尽头一样的长。 他的心思留在马车里,他已经看出了雪见眼中的空洞,还有那句‘为什么’,他都知道,雪见如此聪慧,怎会猜不到这样的计划。 川柏不由苦笑,自己即使真的又一片真心,却用在了这样的计划上,雪见的心或许起先有了些许融化,此刻也是被寒风冻成了冰疙瘩。 就在马车行过片刻,急促的马蹄声便呼啸而去,能在永安城这样骑马且急促,不用想也知道是无常司的人。 马蹄声渐行渐远,川柏也慢慢走回到慎刑司中,他先是看了看倒在门前的几个守卫,确认过后便返回小门,原路返回到慎刑司中。 在雪见的牢房前,他缓缓躺下。 血腥之气还未消散,青石板上没有丝毫温暖,他缓缓躺下,血污沾满了他银白色的衣衫。 第一百四十四章 华街·喑声诈死命余天 () 已至城外的马车仍在疾驰,然而也挡不住后方赶来的马蹄声越来越近,直至似在耳边。 雪见呆呆的坐在车内,她看着与她一同坐在车里的黑衣男子,他的刀已经抽出一半,眉心锁着,手上的青筋暴起,即便马车晃动,却也仍看出他的身形有些颤抖。 雪见笑了笑,眉眼的弧度却是挡不住她眼神的空洞。 她讲不出话来,只张了张口。 ‘你要死了。’ 她的口型划出这几个字。 那黑衣人还未看清,便觉身旁已有追兵,他掀开车帘,刀光剑影映着雪的惨白,不由晃了雪见的眼睛。 外面追兵似是只有几人的模样,但耳后又能听到隐约的马蹄声,那便是又一波援军。 只是,车外厮杀片刻,忽然来了一阵格外急烈的马蹄声,雪见忽觉不对,双手不得动弹,便只好将身子往后靠了靠,借着风将车帘掀起的刹那仔细看了眼车外的情况。 雪见只轻掠一眼,便是不由睁大了眼睛。 ‘黑无常?!’她心中暗道不妙,却又觉得看到了一丝希望。 起先她以为只是因重犯逃脱,因而慎刑司派出重兵,没想到却是连黑无常都现了身,只是,黑无常现身,歧王之人必死无疑,自己身为重犯且没有招供,便是或许还有活的机会。 民间皆知见黑无常者必死,因而雪见在那一眼后,便是双眸一闭,身子有意瘫软的倒在了车中,外面激战,车左右摇摆,雪见故意让自己磕上车内的边角,起先川柏为她仔细包扎的伤口随着一次又一次的撞击而破裂,慢慢渗出血来。 车外,黑衣人对突然杀出的黑无常亦是十分震惊,但想到歧王交代过,再往前不远便是有接应之人,便边战边奔,想要试图拼一丝命来活。 而无常司所来之人是南星与苏木带领着众人,玄芝跟在南星身后,亦是向前奔去,见到黑无常出现时,所有人震惊,却又不太惊异。 先前谷围关一战,黑无常现身,此次又出,南星不由想到,黑无常既然对无常司中之事如此洞悉,或许这司中亦是有了黑无常之人。 只是,不消片刻,那路的尽头忽然现出一片丛林,其中隐着幽幽火把,数个黑衣人自其中窜出,霎时间,漆黑与银白交织,变作夜晚河水泛起月光般粼粼。 南星心里带着那方才的猜测,一边挥动巨斧,一边观察着周围的人。 只是杀着杀着,南星忽觉,此次歧王派出的死士武功与上次完不同,用这样的人和无常司对抗定是死路一条。 也就是因为如此,南星不由嘴角扬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这说明,玉苏所猜测之事,是为大吉。 只是,他见周围无常司众人并无什么异常,便是心中更加困惑。 但时局并不给南星过多思考的机会,一会儿的功夫,黑衣人便被屠殆尽,黑无常也在夜色掩映下不知不觉间退去。 玄芝上前欲追,却被南星拦下。 “不可追。”南星淡淡道。 玄芝眉头紧着,但也只得与众人一起目送着黑无常快马离去。 苏木倒是没有被黑无常之事乱了阵脚,他下马直直地走到马车前,将车帘掀开,见到躺在血泊中的雪见,不由长舒了一口气。 “雪见还活着,”苏木探了探雪见的鼻息对南星说道“她倒是聪明,即便断了手脚,仍是知道活命的法子。” 南星走过来,看了看车内的情形,而后让人将雪见扶起,又留了若干人在车中守着雪见,自己坐在车外驾起马车。 “那些黑衣人怎么办?”苏木问道。 南星眼珠微微转动,似是想到什么一般,说道“既然是黑无常出手,那便没什么后顾之忧,留在这里便是。” 说罢,马鞭被抽响,车轮转了个弯,向着永安城内奔回。 待到城门口时,走水之势已经大减,城中人来人往已经不似先前那般焦急,但仍是在眺望询问着,马车便借着百姓此时的分心,徐徐驶进城内。 马车进入城门,便走上了一旁的小路。 这条小路十分昏暗,南星为了不引起过多关注,于是走得十分缓慢,只是,这路七拐八绕之后,却是正正好好停在了青黛的医馆门前。 南星跳下车,示意车里的人等待,自己便到医馆里找人去了。 只消片刻,青黛便随南星走了出来,她不发一言,只快步上前,掀开车帘后便入了马车。 “这……”青黛见到雪见不由皱了眉“怎么变成能这个样子?”却是看了伤势之后,眉眼逐渐舒缓。 “没事。”青黛对南星笑笑,而后贴在雪见耳边,轻声说道“别装了。” 青黛的声音极小,便是在一旁的苏木都没听清她言语了什么,就只见方才还嘴唇发白面无血色的雪见缓缓挣了双眼。 青黛从袖中拿出几个瓷瓶,侧首盈盈一笑对玄芝说道“我要给雪见上药,你们几个大男人还在车里做什么?” 玄芝一愣,左右瞧了瞧,忽的一下羞红了脸,对着身边的人招了招手,周围人不由低头笑笑,便跟着玄芝下了车去。 “没事了,”青黛对雪见说道“但你平白无故的,怎么将自己伤成这样?”她一边说着,一边为其上了些药粉。 雪见张了张口,摇摇头。 “喑声?”青黛恍然。 她转身下车对南星说道“我去取点药来,你守好雪见。” 南星应声,苏木转身掀开车帘的缝隙,见雪见安坐在其中,便放下了心。 一会儿,青黛便从医馆走了出来,南星连忙上前去问“雪见可是有什么别的隐情?” “喑声,”青黛轻声道“有人给青黛服了喑声。” 南星点点头,便放了青黛进车。 南星并不是怀疑青黛有什么别的动作,怕的是川柏因对雪见之情而做出对无常司不利之事,但喑声是玉竹吩咐给雪见吃下的,如此,雪见便是什么都不会透露出去了。 青黛给雪见服下解药,等药效发作的时间便给她上药,待药上好了,喑声之毒也解了。 “我查看过你的伤势,本已是无碍,这怎会突然将伤口撕裂成这般模样?”青黛拿出一方帕子将手上的残血擦净。 却只听雪见雪见轻声吐出三个字: “黑无常。” 第一百四十五章 歧王府·夜禀三现狐狸尾 () “黑无常?!”曼珠听到来禀之人所言,瞳孔不由骤然放大“你确定吗?!” 跪在地上的人垂首沉声道“属下亲眼所见。” 曼珠身形一晃“怎么可能……” 歧王的眉头一拧“上次呈贡大典便有黑无常杀了吴林之事,只因是猜测而并未放在心上,这次,便是不能再等了。” 虽然先前亦是知黑无常其实是陆亦桐放在暗处监视这局势的棋子,但因先前并未见其有什么动作,便也无迹可寻,如今一出手便除掉了陆亦桐身旁的棋,还洞悉了自己安排的戏,如此一来,黑无常便成了歧王眼下最大的隐患。 “歧王是要开始追查黑无常?”曼珠幽幽的眸子里映着点点烛火“歧王殿下别忘了,黑无常司灭,见之必为亡者。” 歧王闻言却是挑眉轻笑一声“若是先将黑无常主送到阎罗殿里去,不就行了?” “擒贼先擒王?”曼珠抬眼看向歧王,缓缓道“只是,一个黑无常都难以参透,更别说那黑无常主了。” “只要他现身,变有迹可循,有迹可循,便总可窥见一二。”歧王笑笑。 曼珠摇摇头“歧王殿下胆子倒真是大,”她缓缓站起身来,向前走了几步,看着那跪在地上的黑衣男子,沉声问道“说说,你看到的黑无常是什么样子?” 那人一听到‘黑无常’三个字,便不自觉的抖了一下。 “原本我们是被无常司的人追赶的,可是半路突然杀出几个骑黑马的人,他们佩着玄铁黑漆的刀剑,蒙面冲出,我们已经到了援军所在的位置,但还是很快覆灭。”黑衣人缓缓道。 “蒙面,且武功高超……”歧王挑挑眉毛“你回想一下,还有别的什么吗?” “别的……”黑衣人略略思索“他们黑衣黑马黑剑,上有银纹,出手狠辣几乎一击致命。” “等等,”歧王忽然道“银纹?什么银纹?” 向来见过黑无常之人便皆失了命,于是也无人知晓黑无常所属纹样,若是知道了黑无常的纹饰,便是多了一条线索。 “就是……”黑衣人皱着眉头,不知该如何解释。 曼珠却是脚快了一步到内室拿了纸笔出来递给了黑衣人“画下来。” 黑衣人接过纸笔,仔细回想自己看到的,便一点一点将回忆拼接,画出一张波光粼粼的纸。 “这……”曼珠接过那张绘满图案的纸,看了一眼,便交到歧王手中。 歧王见那纹路,亦是皱了眉“这不是和无常司的纹样相同?” “正是,”那黑衣人点头说道“但黑无常是黑衣银纹,无常司是白衣银纹。” “呵,”歧王身形放松下来,面色也稍稍轻松了些“如此,便是容易了。” 曼珠却是神色紧张“歧王殿下莫非真的要去寻那黑无常?” “你当我方才是开玩笑的?”歧王向曼珠伸了手去“若是不查,恐黑无常坏我大事。” 曼珠将手放在歧王手指上,缓缓坐在一旁,她叹了口气“我们现在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顾虑,即便是黑无常从中阻挠,皇上也拿我们并没有太多办法,为何非要冒险?” “黑无常先是动吴林,而后相遇谷围关,如今又阻雪见,”歧王沉声道“我们的棋,他们似乎每一颗都知道,这可不是什么可以放心的事。” 曼珠没有说话,只是浅浅的又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是担心,”歧王抚了抚曼珠的手,柔声说道“有我在,定护你周。” “歧王殿下可是下定了决心?”曼珠轻声问道。 “嗯,”歧王颔首道“逼宫之事,本就是在赌。” 曼珠闻言,眼神顿时变得狠烈“那,我便小助歧王一臂之力。” “你……”歧王缓缓摇了摇头“黑无常之事,你不必插手。” “歧王殿下放心,”曼珠的脸上又挂上了以往那种朦胧魅惑的笑容“曼珠既不怕输,也不会输。” 歧王大笑“有美人相伴,这一战,我便是如何都不能输。” “歧王殿下,”曼珠眼珠一转“其实,对于黑无常,我们还有一个可利用之处。” “说来听听。”歧王伸手拿了个橘子慢慢剥开。 “宫中,”曼珠笑着说道“宫中戒备森严,若是在宫中有什么动作,便是无论如何都会露出马脚的。” “比如上次吴林之事?”歧王喃喃道。 曼珠微微点头“若是吴林不被玄芝发现,那便是死了许久都不会被人察觉,所以,或许宫中才是我们更应该睁大眼睛的地方。” 曼珠接过歧王递来的橘子,将一瓣放入口中“宫中……锦贵人,钰贵人,华美人,还有……容妃。”她眼睛忽而一亮“或许,容妃处,可知道些什么?” “容妃吗……”歧王眯了眯眼睛“如此,便将此事交给锦贵人去办。” “不,锦贵人太不听话,”曼珠眼睛微微抬起“钰贵人虽然来得稍晚些,却是心思更加缜密。” “也好,”歧王颔首“我们手上还握着她妹妹,如此,她便也是不能有什么旁的心思。” “旁的心思?她倒是敢呢?”曼珠掩嘴媚笑“歧王殿下当时看中的,不就是段家今时不同往日,好拿捏吗?” 歧王摇头笑笑“看破不说破。”他点了点曼珠的鼻尖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按你说的办。” 曼珠轻手拍了下歧王的手,娇嗔道“那段琼枝的妹妹……” “随你处置便好。”歧王笑着勾起曼珠精致的下巴“只要你开心。” “既然如此,那便宫内宫外都要查上一查才行,免得漏了那里,错失了良机,”曼珠缓缓道“宫外便让他们四处打探去,宫里便让常山把消息传给钰贵人,且让常山多留意些宫中动势,只要黑无常动作越多,我们便越能找到他的狐狸尾巴。” “此事不知川柏会不会知道。”歧王喃喃道。 曼珠却肯定的摇摇头“黑无常现身一事他或许是知道的,但关于黑无常的事,无常司定无人知晓。” 第一百四十六章 慎刑司·拒见但悔夜火燃 () 晨烟袅袅,小年刚过,前夜的欢腾过后,这天清晨出摊的人便都晚了半分,且都是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还边打着呵欠。 川柏穿过略显清冷的街道,直直的走向了主街上卖甜糕的摊子。 “老伯……”川柏看了看那老人,开了开口,只说出这两个字。 老人狗搂着身子叹了口气,摆摆手说道“你尽力了。”而后从炉旁取出一块油纸包好的甜糕递给川柏。 “拿好,”老人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口中拿了一个小小的纸包“这里面是我特意准备的细砂糖,今天的甜糕豆子放的多了些,要蘸着糖吃才好吃。” 川柏看着手里的糖包和甜糕,愣了片刻,才抬头望向那老人。 “走吧,”老人摇摇头“记住,一定要蘸糖吃。” 川柏没有说话,只是将那糖包好好的小心的装进了袖中,手中提着那系了麻绳的油纸包,一步步,缓慢的,往慎刑司去了。 玉竹应了玉苏的话,在去慎刑司见雪见时带了玉苏去。 慎刑司冰寒,玉苏进司时原本带了狐裘,且那冷风一吹,玉竹又将自己的袍子给她披在身上,待行至深处,她便拒绝了玉竹与玄芝的陪同,独自进到雪见的牢房。 雪见看到来人倒是微微一惊“你怎么来了?”她笑道“伤可好些了?” “嗯,”玉苏点点头“现已大好。” “玉竹果然对你有心,明面上和没事人一样,私下里倒是关切。”雪见看着玉苏身上披的袍子微笑道。 玉苏亦是笑笑“事到如今,你还不死心,想要掀起什么风浪来?” “呵,”雪见冷笑一声“我倒是想掀起风浪,只是我现在的样子,还能怎样呢?” “你本不必如此的。”玉苏叹了口气,伸手握了握雪见冰冷的手指“疼吗?” 雪见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的看着玉苏。 “一定很疼吧,听说……是玉竹做的。”玉苏慢慢将雪见的衣袖翻了翻,露出触目惊心的伤口“你不要怪他,他身为无常司主,这样做是在情理之中,”她抬眼对上雪见的眸子“就像你为了歧王一派,可以将无常司送入虎口一样。” “倒是我没想到自己面子这么大,连黑无常都惊动了,”雪见冷笑一声“怪不得你们敢让我真上了那马车,原来是有了万之策。” 玉苏沉了沉“黑无常的事,我们也没有预料到。” “算了,到底是你们黑白勾结还是黑无常真的无所不能,已经不重要了,只是,你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的?”雪见歪了歪脖颈,将头微微偏向一边“如今,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川柏。” 这两个字从玉苏口中轻声说出,却是让雪见的眼睛不由晃动了一下。 “他昨夜,是真的想要同你一起离开无常司的。”玉苏声音轻柔,眼睛定定的看着雪见。 雪见冷哼一声“都是计策罢了,玩弄人心这一套,无常司倒是何事同歧王学了几招了?” “你真当昨夜那场火是歧王放的吗?”玉苏缓缓道“若是没有那场火,今日,恐怕我们就见不到你和川柏了。” 玉苏见雪见仍是满眼狐疑,便叹了口气,说道“昨夜将你送去歧王处,是想探探歧王对无常司用的力道,也是探探川柏的心,”说到这里,玉苏忽然弯了弯眉眼“本来是可以选其他日子,可是,你喜欢看烟花啊。” 玉苏未等雪见说什么,便接着说道“还有近来,玉竹没有再动刑把?其实你是知道些什么的,将你的口撬开便什么都知道了,但川柏宁愿以身试险,你觉得,这也是计谋吗?” 雪见闻言笑了笑“难道不是吗?” “我说的是与不是已经不重要了,你心里相信的,才最重要,”玉苏说道“只是可惜了川柏的一片真心。” “你说够了没有?!”雪见眉心一拧“要是说够了,就赶紧回医馆躺着去,别在这里冻坏了,玉竹又要将此事赖在我的头上。” 玉苏盈盈一笑“够了。”她缓缓叹了口气,侧首深深看了眼雪见,她又张了张口,却是什么都说不出了,便只是笑笑,握了握雪见的手,起身缓缓走出了牢房。 雪见看着玉苏离去,心中即便是硬生生撑着,却也忍不住不去多想。 昨夜的事就像是梦境一般,她感觉自己要陷进去,却又被火光冲醒,哀嚎声将她从梦里拉出,川柏将她推上驶向城外的马车,一切都是如此的自然,如此的天衣无缝。 ‘便……只是局吗……’雪见不由苦笑‘大火未燃时的温暖,便都是假的吗?’ 她摇摇头,不论究竟如何,似乎已经不重要了。 “你同她都说了什么?”玉竹见玉苏出来,便连忙上前想帮她整理一下有些松散了的系带,却是伸了伸手去又缩了回来“你披的袍子有些松了。”他说道。 玉苏浅浅一笑,一边低头系着带子,一边往外走着“没什么,不过是说了些川柏的事。” 玉竹沉声不语,玄芝倒是开口道“雪见……”他顿了顿,才又接着说道“雪见是不是知道了昨夜的事?” “猜了个大概吧,那么明显的事。”玉苏叹了口气“只是,那黑无常倒真的是有些奇怪了。” “何意?”玉竹问道。 “雪见怀疑我们黑白勾结。”玉苏轻声道。 玉竹皱了皱眉“不过,细细想来,黑无常近来动势确实有些怪异,南星昨夜回来亦是同我说,他猜测白无常司中混入了黑无常的人。” 玄芝瞪了瞪眼睛“怎么会……” “只是猜测。”玉苏将带子系好,淡淡道“若真是如此,其实也没什么,都是为皇上效力,只是一明一暗罢了,我只是有些好奇,这黑无常到底是何般人物。” “每个人都好奇吧,只是此事不必我们操心,”玉竹笑笑“之前便说过的,歧王会替我们查的。” “嗯,”玉苏点点头,又不由回头看向雪见的方向“你们……不去看看雪见吗?” 玉竹顿了顿“不了,我……”他摇摇头,深深叹了口气“其实,我有些后悔点了昨夜的那场大火,若是那样,或许她和川柏早就过了谷围关了吧。” 第一百四十七章 慎刑司·巧炊食味落竹签 () 川柏的脚步沉重,他缓慢的走着,这是他第一次如此,也是第一次不想快点见到雪见。 如果可以改变结局,他甚至想要永远不要再见到雪见。 可惜,局已定。 从川柏的的脚步就能看出他内心的颓废与无望,但他毫无办法,如今,他也知道了作为棋子的感觉,一切不由他,哪怕是生死,也不由他。 或者说,越是生死之事,越是无能为力。 他从未想过,原来废棋的死,亦是要尽其所用,人命,竟如草芥。 他起先想要直接到慎刑司去,却是想到雪见还没吃午饭,便半路转了个弯,先去了无常司。 南星见到来人并不感觉奇怪,只问道“若有什么事我能帮得上忙的,便尽管开口。” “南星,你教我做几个菜吧。”川柏轻声道。 川柏从未自己做过什么像样的饭菜,往日自己独居便是随便吃点什么都可以,在无常司中的时又有南星操持着后厨,但今日,他是真心想要学着,为自己心中重要的人做一份饭菜的。 他的手法笨拙又认真,炊烟袅袅飘过,在南星认真的指点下也是做得有模有样。 玄芝吃过午饭后本想去后厨顺点什么吃食,一见到川柏在里面忙活,便连忙悄悄退了出来。 “川柏竟然在后厨做饭,”玄芝跑到玉竹面前压低声音,却也掩盖不住自己的惊异“他是不是魔怔了!” 玉竹轻叹一口气“今日不论何事,都随他去吧。” 这话刚说完,玄芝便见川柏提着一个食盒自门外而过,脚步徐徐又急急,十分矛盾。 慎刑司门前的守卫已经换人,先前的被调到了别处,但那门启时吱呦呦的响动仍是透着以往的苍老。 寒风随着地牢的门而缓缓拂面,川柏看了看手里拿的东西,又深深望了牢中深处一眼,叹了口气,却又不得不前行。 他感觉,现在的自己就是地府里勾魂的无常,越是往前走上一步,雪见手上的生命线就短上一截,他想要停住,却是枉然。 今日若是他放弃,明日或许还有别人来。 ‘不如我来吧,’川柏想着‘有我在,起码不会让她太难受。’ 牢中的‘滴答’声依旧,越往前走越是寒气逼人,他手中的钥匙都附上了一层寒霜,变成冷青色。 “雪见。”川柏努力扯出一个笑,而后将有些冷掉的甜糕放在炉旁,自己把食盒放在桌上,打开了盖子。 雪见没有回答,只是空洞的看着川柏。 她不知该如何面对川柏,因为她不知自己心中忽然有了的一种陌生的情愫究竟该怎样应对。 川柏将放着食盒的小桌往雪见面前拉了拉,而后才将饭菜摆了出来。 “这些菜都是你爱吃的,”川柏一边将盘子一个个端出来,一边柔声道“我向南星学了学,一会儿你尝尝,不知道做的合不合你的口味。” 雪见仍是穿着昨夜川柏特意选的衣衫,她一言不发,只淡淡的看着川柏。 “雪见……”川柏轻叹了口气“昨晚的事,对不起。” “没事,”雪见笑了笑,轻声道“不过是各自效命,有什么对不起的。” 川柏抿了抿嘴,拿起一个碟子,盛了一点清炒的菜“先尝尝这个,比较清口。” 雪见顺从的张口接过那几片滴翠的菜叶“玉苏同我说过了,你不必为难,其实,自我被识破以来,就不应把那些事当真了。” 川柏的手滞了一下,他缓缓抬眼,张了张嘴刚想说点什么,却被雪见打断。 “我想吃块烧肉。”雪见笑了笑“不知道你将南星烧肉的本事学了几分?” 川柏苦笑一下,夹了块肥瘦相间的烧肉予雪见。 “味道不错,”雪见嚼了几下说道“以后南星倒是应该小心你将他大厨的手艺学了去。” 川柏终于笑了笑“你爱吃就好。” “那……明天你再做给我吃吧。”雪见说道。 川柏听到雪见所言不由一怔。 “好……”川柏觉得喉咙发干,连声音都有些发涩。 “那甜糕应该热了吧?”雪见轻声道“给我那一块吧。” 川柏感觉胸口似是被人打了一拳般,而后回身去夹了点别的菜,这才将眼中的酸涩咽下去“再吃点菜吧,甜糕一会儿再吃。” “嗯……”雪见看到川柏有些为难的样子,轻声道“那好吧。” 川柏一口一口的喂给雪见,雪见也一口一口的吃着。 其实,到了如今,他们心中已如明镜,有情能怎样,无情又如何,只是结局都已写好,他们不过是其中的匆匆过客,于是,对于彼此,那些忌惮也就不重要了。 雪见多吃一口,川柏的心就越是沉一分。 他也好想可以再做了饭菜给雪见一口口吃下,然而,却是不能了。 再也不能了。 “我吃饱了,”雪见盈盈一笑“想吃一块甜糕。” “再吃一口别的吧。”川柏亦是回了一个笑,执起筷子想去夹别的菜。 “川柏……”雪见玲珑,便是有些察觉出异样“你……” 川柏摇摇头,面颊垂下的发丝将他泛红的眼圈遮住了些“没事,我去拿甜糕。”说完他便将筷子与碟放在一旁,却没有起身,只是定定的看了雪见几眼,而后才缓缓走到火炉旁,将已经热好的甜糕拿起。 他没有拿出砂糖,只是将麻绳解了,露出里面金灿灿软绵绵的甜糕来,热气腾地一下冒出来,甜糕柔糯,他将一根竹签插在甜糕上,送到雪见的唇边。 雪见笑了笑,就将那口甜糕接了去。 “好吃吗?”川柏柔声道“他说今天的豆子放的多了些。” “嗯,”雪见点点头“还是以前的味道,只是豆子多了以后更松软了。” 川柏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雪见一点点嚼着,自己便也拿了竹签想要取一块来吃。 只是,他手中竹签上的甜糕刚刚要放到嘴边,却被一只手拦下,方才拿着竹签的手没有防备,便是将那甜糕与竹签一起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川柏一惊,抬头去看时,雪见的口中已经含满了鲜血,喷涌而出。 第一百四十八章 慎刑司·相托无奈雪融血 () “怎……怎么会……”川柏的眸子忽然失神,他的双手颤抖着将甜糕打翻在地“不……不……” 川柏的泪水忽然决堤,他将雪见抱在怀里,慌乱的为雪见擦着慢慢唇边慢慢流出的血,只是那血越流越多,越流越急。 “雪见……”川柏声音是如何都抑制不住的颤抖“不……他们告诉我砂糖才是有毒的,我并没有给你吃,并没有……”他的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怎么会变成这样……” “融脏……”雪见由着喉咙发出微弱的声音“还有些别的麻药,想必是歧王的主意……” “我去找青黛,我去找青黛……”川柏想要让雪见躺下,自己去找青黛来解毒,却被雪见轻轻拉住。 “别去了,融脏无解,”雪见的面色已经慢慢泛白“况且不是你,也会是别人……” 雪见说着,一口鲜血忽的一下喷了出来,将那衣衫溅成一身赤色。 “雪见……雪见……”川柏自身后紧紧拥着她,浑身都颤抖着,泪水布满脸庞,发丝亦是凌乱着“不要……” “川柏……我没什么时间了,但我有几件事,想要问你……”雪见努力睁开眼睛看着川柏,粘稠的血液随着她说的每个字流出,她原本就消瘦腹部也渐渐的,十分缓慢的,一点点瘪了下去。 “你说,你说……”川柏不住的点头“只要我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雪见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玉苏说,昨夜……你本想真的带我走的,是真的吗……” “是……”川柏忙应道“是真的。” “你想带我去哪里?” “只要带着你,便是去哪里都好……”川柏低头将红透了的眉眼埋在雪见的发丝里“不要离开我……我想要带你走的……我是真的想要带你走的……” “原来是真的……”雪见眉眼弯了弯“昨夜,原本我也想要和你一起逃的……但是,我不想拖累你……” “不会的,不会的……” “川柏哥哥……”纵使那融脏里掺了些许麻痹的药物,却仍是抵不住五脏融化的痛楚,雪见眉心忍不住皱了皱“你……”她咬了咬嘴唇,终是有些犹豫。 但,雪见感受到自己的身躯正逐渐变得空虚,她沉了口气,缓缓开口道“你可对我有过半分的情意……” “不是半分,是满心,”川柏没有丝毫犹豫道“只是我发现的太晚了……太晚……”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雪见拥着又紧了些。 “不晚……”雪见蹙眉摇头笑着“不晚的……” “很疼是吗?他们说会掺些麻药的,怎么……”川柏颤抖着手为雪见揉了揉发紧的眉心,六神无主道“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好受些?” 雪见苦笑一下,她用力想将口中的血咽下,却是又被翻涌上来的血顶住,便又是吐出一口浓稠。 “呵……”雪见眼中的泪珠滚落“我没想到今天会来的这么快,这么突然……” 雪见说罢,用力喘息两口,才接着说道“好在……好在昨夜你带我看了烟火……” “西街的关东煮,东口的糖葫芦,北巷大娘家的花灯……我都好喜欢……”雪见皱眉轻轻闭了双眼,咳了一下,又是一口鲜血涌出。 “雪见……别睡……”川柏轻轻晃了晃雪见的胳膊“别睡,好不好……” 雪见闻言微微睁开双眼,她腹中绞痛,虽有麻药却仍不由紧皱了眉头“川柏哥哥……我好痛……好难受……”她的面色越来越苍白,眼睛也渐渐变得无神“你帮帮我……好不好……” “我……”川柏泪眼看向雪见,他明白雪见的意思,却是怎么狠得下心。 雪见见川柏满眼心疼,自然知道川柏是下不去手的,她忍着痛,动了动自己已经断手的胳膊,将手腕搭在川柏随身的佩剑上。 川柏抿嘴摇摇头,泪水夺框四溢。 雪见弯了弯眉眼“就当……就当是我最后一个请求……”此时,雪见的脖颈都变得无力,却是鲜血还自她体内从口中涌出。 川柏颤抖着将雪见从自己的怀抱中托了托,他变作面对着雪见的姿势,一只手自雪见胳膊下穿过托着她的脖颈,另一只手拥着雪见已经绵软的腰。 他动了动胳膊,却终究还是犹豫了。 这是他爱了这么多年的姑娘,也是他唯一爱过的人,他一直以为自己深记着无常的律法,却在此时觉得皆是桎梏。 若是可以,他真想回到前夜,在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带着自己心爱的姑娘远走高飞。 而此时,这个他满心想要爱护的人,在求他亲手杀了自己。 “川柏哥哥……”又是一口鲜血喷涌,雪见的衣衫已经被赤红色浸透,原本冰冷的地牢因血的温度而升腾出一丝残忍的暖意。 她的腹部因融脏的药力已经看出明显的凹陷,忽然,她忍不住抽搐了下,那是血液渐少,疼痛加剧后的反应。 “不要……”川柏感受到那颤动,他的瞳孔亦是随着雪见的身体剧烈抖动“不……” 血越涌越多,雪见在川柏的怀中已经被鲜血呛得说不出话来,她皱眉用力吞下一口血腥,又被腥气呛得吐出更多的粘稠“求你……”她颤抖道。 雪见看川柏仍是不肯,便费力的又抬了抬胳膊想要触到川柏腰间的佩剑,泪水混着血将川柏的衣衫染出点点红梅。 川柏眉头紧紧皱着,他深深叹了口气,将搂在雪见腰间的手慢慢抽出,缓缓抚上在慎刑司中变得冰冷的银白佩剑,他眼睛紧紧闭着,仍是由心而痛到浑身发抖。 刀剑从鞘中缓缓抽出的摩擦声在空洞的地牢显得异常刺耳,雪见却是长舒了一口气,因痛楚而透出血丝的眉心都似舒缓了些。 剑锋离鞘的时发出一声清脆,川柏手一怔,他仍是犹豫,但抵不住自己的心随着怀中少女身体愈加剧烈的抽搐而扯得生疼。 无奈,川柏缓缓将胸腔中沉着的气慢慢呼出,他用力咬着嘴唇,拥着雪见的手又紧了紧,手起,只听到银铁划破衣衫后入肌入骨入心的闷声,雪见抽动一下,禁不住发出一声轻哼,而后嘴角弯了弯,勾出一个透着隐隐欢愉的笑意。 “雪见……”川柏不忍看那柄剑上滴滴滑落的血珠,但仍隐约的感受到自剑身传到手柄处的温热,还有心脏与剑共鸣的微弱震动。 雪见的身体忽然一阵抽搐,川柏又将她搂得更紧,他轻抚着雪见的背“没事了……没事了……” 雪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露出一个川柏看不到的笑,她长长的舒了口气,将口中的鲜血咽了咽,缓缓道“川柏哥哥……我还没告诉你,我喜欢你选的衣衫……只可惜,被我弄脏了……” 川柏再也忍不住,终于是将头埋在雪见的颈窝里大口喘息着,强忍着让自己不发出声音,却是青筋毕露,脖子已经变得通红一片。 “我……我真的很喜欢川柏哥哥……好在……现在告诉你,还不算太晚……”雪见的声音逐渐微弱“我愿意相信……昨晚的事……是真的……” 最后一个字说尽,雪见的身子一软,瘫倒在川柏的怀中。 川柏感受到雪见体温的逐渐消逝,他眼中布满血丝,额前青筋暴起跳动,喉咙痛得发不出声音。 地牢中安静极了,只听到粘稠血液与未干的泪珠混杂掉落在青石板上的阵阵‘滴答’声。 血逐渐冰冷凝固。 川柏的心,亦是随着那鲜血凝成又硬又凉的壳。 第一百四十九章 慎刑司·故人遗玉红狐狸 () 川柏抱着雪见的残骨在慎刑司中一直坐到太阳西沉,椅凳上的血迹皆已干涸,那白衣上喷溅的鲜红也变成了冰冷的褐色薄壳。 玉竹与玄芝来慎刑司找到他时,他仍旧保持着怀抱雪见死去时候的姿势,一边轻轻拍着雪见的背,一边哼着雪见唱哼唱的那首曲子。 玄芝看着川柏有些凌乱的模样,不由向玉竹看了看,这时,南星也跟了来,见到眼前的景象,先是一怔,而后便是无奈的叹息。 他们几人都没有忍心来见雪见最后一面,此时便是更难过的不敢上前。 那是他们曾经最为呵护的小妹妹,却变作了如今这副惨状,即便他们知道歧王是对她毒弑,但也没想到会用了如此狠毒的方式。 玉竹在牢房门前站了片刻,他叹了口气,终是想要上前,但被南星挡了下来,他侧首看了看南星,而后对南星点点头,于是,南星轻轻打开了牢房的门,走了进去。 “川柏……”南星走到川柏面前,轻声道“天不早了,回去吧……” 川柏的哼唱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眼神空洞,幽幽望着南星“南星……”他声音又轻又哑“雪见说,我做的饭菜很好吃。” “嗯,”南星露出一个柔和的笑“我就说你做的很好。” “她说,她明天还想吃来着……”川柏苦笑一下。 “川柏……”南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川柏摇摇头“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早就做好了准备,只是……”他叹了口气“只是我没想到会是用了这样的手段……” 南星看了看他们二人身上的血迹,眉头皱了皱,似是想到什么一般怔了怔“难道是……融脏?” 玉竹闻言亦是一愣,他们皆知,‘融脏’是十分狠厉的毒药,无解,服后体内五脏俱融因此名为‘融脏’,且疼痛异常,也可以说是一种残酷的刑法。 他们没想到歧王会用这样的法子去对付曾为自己效力的棋,一股恶寒袭来,将他们冷透。 雪见的身骨已凉,服过融脏后的躯体变得单薄,在川柏怀中就像是一张薄纸,川柏十分不舍的将头又往雪见的颈窝埋了埋,他深深吸了口气,尽是血腥之气,他抬头笑笑,而后在雪见的面颊印上一个轻吻,这才将雪见从自己怀中脱离。 “轻一些,”川柏见南星伸手去接,便嘱咐道“她再也禁不住什么了……” 雪见的身骨被平放在她曾躺坐过许久的椅凳上,空洞的腹部形成一个巨大的的凹陷,冰冷的躯体在慎刑司的冷气中散发出暗淡的灰白,指甲与发丝的光泽则渐渐退去,颓败之相逐渐蔓延。 玉竹和玄芝缓缓走进牢房中,一股凝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融脏?”玉竹皱了皱眉问川柏“你确定吗?” 川柏点点头,而后起身,又过了片刻,才将雪见身上那柄剑慢慢取下,血液已经凝结,那骨肉与剑锋摩擦的声音便更加沉闷,却亦是让人觉得心寒。 雪见苍白的脸上有生前因疼痛而透出的隐隐青色血丝,川柏想用帕子将剑上的血擦净,却是拿出的帕子已经尽染鲜红。 “她求我杀了她……”川柏看着手中赤色的剑,苦笑着说不出话来。 南星从袖中拿出块帕子“我来之前,玉苏给我的。”说着,他缓缓上前,轻轻盖在了雪见的脸上。 帕子触到雪见面庞的一刻,川柏身子怔了一下,却被玉竹稳稳扶住了肩膀,玉竹没有说话,只是气息已经因怒气而有些不均。 他并非气川柏对雪见的情意,而是因歧王对雪见的残忍而怒。 歧王会如此对待雪见,那么,他会如何对待灵芝呢?玉竹不敢想。 “她没有说关于灵芝的事,药力来的猝不及防,”川柏说到这里忽然神色一凛“那卖甜糕的老伯今日给了我一包砂糖,让我给雪见蘸着甜糕吃的,我本以为那才是毒,所以才……” “竟是如此?”玉竹对川柏道“那包砂糖呢?” 川柏一开始怕雪见怀疑,便在路上就将砂糖放入了怀中,现在取出,砂糖外包的油纸已经染成赤色,打开后,里面的晶莹亦是带血。 玉竹将砂糖收起,对玄芝沉声道“一会儿你同川柏去青黛那里一趟,以为玉苏拿药为名看看这糖里究竟掺了什么。” “好。”玄芝将砂糖接过,便又退回玉竹身后。 “善后之事,便交给他人来做吧。”南星轻声道。 他们三人看了看川柏,没有说话,川柏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光彩,此时即便有火炉映照却仍是暗淡。 “帮我谢谢玉苏。”川柏说罢,转身便出来牢房。 他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 慎刑司里空寒,门外似是比内里还要温暖,他裹紧自己身上的银灰狐裘,张了张口,呼出一股朦胧。 “川柏。”玄芝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川柏应声回头,看着身后眼神有些怯怯的少年,他觉得似是自己方才的样子将他吓到,于是撑出一个微笑,柔声道“怎么了?” 玄芝走近了两步,停在川柏面前伸出手“这是玉竹让我给你的。” 玄芝将手指伸开,露出其中之物,是一枚红玉小狐狸。 川柏见物微微一愣,他将那物件接过,在手心摩挲,那红玉狐狸并不精巧,红玉质地一般,雕工亦有些简陋,却让川柏笑着流下泪来。 这是以前还在无常司中,有次任务时,他在荒漠捡回了一块红玉,雪见喜欢,他便给了雪见,往后的好些日子,雪见经常空闲了就一边偷笑一边拿出来磨磨刻刻,他不知少女在欢喜什么,只是一脸宠溺的随她玩去。 几天过去,少女将那红玉变作了一枚小狐狸的样子。 他还记得,那天她欢欢喜喜的跑来,将那红玉狐狸放在自己面前晃了晃,笑起来连眼睛都是眯着的。 她说: “川柏哥哥,你看我雕的这个小狐狸像不像我?” 如今,红玉冰凉,小狐狸仍旧眯着眼睛,他将它放在手心,泪水滴在小狐狸的眼睛上。 “谢谢。”川柏哽咽道。 寒风袭来,小年过去,大年便要来了,只是这要团圆的日子,却少了想要团圆的人。 第一百五十章 华街·真假颠倒予恩典 () “雪见死了?”青黛一边将砂糖接过,一边轻轻叹了口气“虽然玉苏同我说过,但没想到如此迅猛惨烈。” 青黛一边说着,一边将玄芝和川柏往内室引了。 “玉苏同你说过?”玄芝问道。 玉苏聪慧众人皆知,但如此知前晓后的本事还是让玄芝有些错愕。 “嗯,”青黛点点头“她说歧王既然用毒,那便一定不会用寻常的法子,如此,玉竹就一定会让你们来找我。” 青黛在内室中的一扇门前停驻,她先转身将两截白纱递给二人让其遮住口鼻,自己也束了白纱,而后才拿出一串钥匙,取出其中一把将门缓缓开了,里面的暖意忽然袭面,还夹杂着一些怪味。 玄芝心直口快“什么味道啊?”说着,即便有白纱阻挡,他仍是不由用袖口掩住了口鼻。 川柏虽然没说什么,但也微微皱了皱眉头。 青黛见状笑了笑,将门缓缓打开,屋里的炭火微微着着,窗户上有些用来透气的孔洞,屋里昏暗,看不清其中的样貌。 桌上有一截灰白蜡烛,青黛走过去拿起,用炭火点燃,而后又将屋角的蜡烛悉数燃了,这屋里的貌才呈现了出来。 “老鼠?”玄芝皱着眉头瞥了眼青黛“你怎么养了一屋子这种东西?也不嫌渗人?” 青黛莞尔一笑,将砂糖的纸包慢慢拆开“没有它们,难道要让我来亲身试毒吗?” 她说着,已经将砂糖小心的打开,在其中取了一点,而后走到排列着的笼子前,将其中一只放在有烛台的桌上,而后,她便小心翼翼的将砂糖放在了那只老鼠的食盒里。 砂糖一如,老鼠便大吃起来,他们三人虽然没有过多言语,却仍是心中忐忑。 片刻,老鼠没有丝毫异样,青黛的眉心越拧越紧。 “不对。”她喃喃道,伸手将那砂糖拿起,对着烛火又看了看,而后又取过一只笼子,将砂糖放了进去。 “雪见吃过的甜糕,你可带来了?”青黛见另一只吃过砂糖的老鼠也没有什么反应,便问道“若是带来了,便拿出来给我看看。” “玉竹说你可能会用的到,所以让我带了点来。”玄芝一边说着,一边自袖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纸包递给青黛。 “够了。”青黛将那甜糕取出一些给第一只老鼠放进了食盒,老鼠吃后不久便口吐鲜血,腹腔慢慢凹陷。 那只老鼠挣扎着,不久便没了动静,青黛见那老鼠静了,便自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了几把闪着寒光的小刀和镊子,刀锋凌厉,老鼠的腹腔瞬间被剖开。 “的确是融脏,”青黛将老鼠的腹腔微微掀开,便呈现出一个黑漆漆的空洞“如此一来……”她顿了顿,看看一旁还活蹦乱跳的另一只老鼠,缓缓道“如此一来,融脏的确是被放进了这甜糕里的。” “那这砂糖……”玄芝不解。 “要么,这砂糖本就只是砂糖而已,要么……”青黛低头沉了沉,犹豫片刻,这才慢慢抬起眼睛对上川柏的眸子“我有一个猜测……” 青黛见玄芝与川柏似乎没有明白,便将那甜糕轻轻割下一块,而后,将甜糕上蘸满了砂糖。 融脏之毒无解,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只是,此时歧王用了这样的计谋便不得不让人多疑,要么,歧王便只是想要玩弄无常司一番,要么,便是歧王还放了其他心思在里面。 她不相信歧王就这样简单地将雪见害死,单凭这样惨烈的死法就能看出,歧王要雪见死,便是要让雪见的死,为歧王一派发挥最大的作用。 “这是……”川柏不禁问。 青黛笑了笑“既然歧王给了你砂糖,那么,我就顺着他的意,将甜糕蘸了砂糖试上一试。” 说着,青黛便将那块沾满晶莹砂糖的金黄色甜糕放进了鼠笼。 没有人说话,连呼吸声都被刻意减轻,老鼠啃食砂糖与甜糕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在屋里听得清晰。 青黛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生怕漏过一丝毒发的迹象。 “怎么会……”片刻过后,川柏渐渐声音颤抖“怎么会这样……” 他怎么也没想到,那老伯所言竟是与现实完相反,原来,那甜糕中才有毒物,而那砂糖中混合的,竟然是解药。 “他们竟然有了融脏的解药……”青黛喃喃道。 而一旁的川柏面色已经煞白,他觉一股气血倒流,便是一口血喷了出来,青黛与玄芝连忙去扶。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川柏口中还留着丝丝鲜血,却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他当时只是心中闪过一丝犹豫与心惜,没想到竟然是害了雪见。 他怎么也想不到,是自己的疼惜害死了最想要守护的人。 “如果……如果我当时听了歧王的话……说不定……”川柏苦笑着,笑容狰狞又苦涩“晚了……晚了……”他摇着头,眼睛里忍不住滴出泪来。 “没想到,歧王竟用了这样一手棋,”青黛看着眼前的老鼠,缓缓道“先是制出了融脏的解药,而后又利用了川柏,如此一来,雪见若死,就是川柏未听其言所致,若雪见未死,则是他歧王的恩德。” “哈哈哈……”川柏大笑“好一个歧王的恩德……” 他的双手紧握,骨节翻出淡淡冷青,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青黛让玄芝将川柏扶好,自己从一旁拿了帕子来为川柏将血擦了,又拿了些水来让他漱口“歧王向来诡谲,切莫太过自责伤了自己的身体,便是亲者痛仇者快。”青黛柔声对川柏道。 “是啊,”玄芝连忙也说道“你是唯一一个可以与歧王联系的人,若是你倒下了,那谁来替雪见报仇呢?” “嗯……”川柏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你们说得对,我若是倒了,便只是亲者痛仇者快罢了……”他用力喘息几口,才让自己的呼吸渐渐平缓“我要让歧王血债血偿。” “嗯,只有你才能真正为雪见报仇,”青黛柔声道“雪见最信的人,是你。”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