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无为碌》 第一章 原地可丽(求推荐求收藏~) 二月初,草原的土地里还蕴藏着丝丝的寒气,指尖触着,带些微凉,这也不能抵挡动物们觅食的本性,成群的牛羊已经嗅着嫩草的气息,分散在青草地各处勤劳啃食着,是为一年之计的起始。 偌大的原地,孕育了近百的族国分散各处,景观风情也是变化万千。可丽便是于原地最大的草原之上建国,南有赫国,东有孜国,又与边茜、齐册等小国比邻。与其他族国相比,可丽的土地面积不大不小,虽不是什么富庶之地,百姓们也算得上各安生业,且多年来政局平稳,落得清净。它既不像赫国那般勇猛,也不似边茜那般能歌善舞,能登大堂,亦下得了厅堂。只是在这济济百族中,可丽实在是没什么特色。 可若要说起可丽,人们总能想到羊的一切衍生品,烤羊肉、羊毛毯、羊皮、羊羔,这都得益于这片广大的草原生生不息的繁衍力,可丽的形象也因这种动物而在人们心中鲜明起来。 滚滚车轴压着青草驶来,留下一道道浅绿,空中的香气更为芬芳,像是割了把嫩草凑在鼻尖细嗅。 琏国王上和公子白玉惘正踏车而来,为赴春日之宴。 可丽王与琏王去年秋日宴时刚在琏国见过。琏王嗜好烤羊肉,听闻可丽羊肉一绝,便于可丽王定下以国中特产珍贵的金玉与其相换的约定,此次赴宴更是携宝而来,为求一尝珍馐。 可丽王自是求之不得,此次亲自前来关口相迎,一会面,便指着琏王日渐宽松的腰衿笑了起来:“琏王多日不见,别的没什么变化,倒是这肚子……” 琏王对此倒并不在意,也笑着:“我这已经是饿了半天的,就为到了以后能一品美味。” 可丽王自然满口应下,又留客人多住几日:“过几日,等其他人都走了,你和玉惘再多留几日也可。定要当作是在自己家里。” 琏王正中下怀,喜不自禁:“如此,我可就不客气地多呆几日了。” 可丽王与琏王谈得高兴,琏王的公子白玉惘却没怎么听,一直往后张望着,似在找什么人。 “玉惘可是在找铭儿?” 白玉悯回过神来,回道:“距我与铭弟上次见面也已很久了,又少书信往来,此次相聚,机会难得,倒想与他好好聊聊。” “你呀,就是小孩脾性,不先与长辈见礼,就急急忙忙想去找人,像什么样子。倒不如余铭还沉稳些。”琏王流露一丝不满,语气中带着些许训斥。 白玉惘反应过来,忙向可丽王补了一句问好。 可丽王摆了摆手,让他不用客气:“玉惘聪慧难得,哪是铭儿能比得上的。“又对白玉惘说道,“铭儿应是在书帐里,等会儿让人带你过去。” 可丽王带着琏王等人往大帐中走去,路上皆是为春日宴准备的侍人,牵羊端酒运菜,无一不少,一看就知是花了大功夫的。 白玉惘趁路上的空当问可丽王道:“先前运玉之灾,多亏了凌先生相助,我琏国的金玉才得以保全。不知这次春日宴,凌先生是否出席,也好让我好好谢谢他。” 琏国以金玉为货,运输交易于各族国之间,有次被歹人掠走,便是凌先生出计化解,琏国追回损失,也颇为感激。 这事可丽王却应承不下来:“凌先生一直不喜与外交际,更不用说参加宴会了,想必不会出席。不过你也不用记在心上,各国间互助本是应该,小事一桩,何足挂齿。” 白玉惘只得作罢,感慨道:“素闻凌先生有大学问,可惜不授外人,我倒是羡慕铭弟能有高师指点。” 对于其他族国而言,凌先生亦是可丽的一大谈资,原因便是他的智谋。据说,凌先生早年间游历四方,偶到可丽,与可丽王聊得投机,此后便停留在了这里,成为可丽王的智囊军师,为民解难,虽无衔,却举国敬重。渐渐的,凌先生的名声也传到了其他族国。若是别国有难来可丽求助,凌先生也会给出些解答方案。被助之国也多来登门道谢,但从未有人看过凌先生的样貌,只因他不肯见生人。 此时,这位对于外国而言神秘莫测的凌先生,正大大咧咧躺在树下,看云看草看羊,旁边随意倾倒着开了盖的酒壶,还是早间,他就已经有了些醉态,看起来是个十足的酒鬼,完全没有半分军师的样子。 余望躺在一旁还有些扎背的草地上,嘴里叼一根草,滋滋地吮吸着,翘着一条腿来回晃悠,半眯着眼休憩,好不惬意。 一旁树下栓着两匹马,专挑刚长出的嫩草嚼,又不时甩着尾巴驱赶小虫子,这两匹马一般体色与形态,似没什么区别,而再细看,就会发现其中一匹毛色更鲜亮,肌肉纹理也更壮实些。 这马是答育王新送给可丽王的马,可丽王又将其赐给了凌叔,颇有嘉奖之意。据说,这马跑起来是平常马儿的三倍之快,又耐力非常,实为难得,怎能不让余望惦记。她的眼睛现在就盯着这匹马儿,眼珠子滴溜溜转,不知打着什么主意。 “凌叔,这马你骑过没,跑得怎么样,是不是很快?” 凌叔饮一口壶里的草露酒,擦了擦嘴角,以他对余望的了解,立马明了了她的意图:“你的不也是答育送给你父王的宝马,能有什么不同,这次可别惦记我的马了啊,不送。” 余望被一眼看破目的,好歹还是要遮掩一下:“我也没说让你送我啊,我就是想试着骑一下,万一这马太野了,折腾你老人家的身子骨,可就……” 凌叔无奈:“就怎么?你是想着我骑不了了好送你吧。” 余望不好再编谎,将话题扯了开去,眼睛却还是盯着那马:“对了,你还没说呢,今天找我来什么事?” 凌叔刚拿起酒壶的手微微一顿,这才想起是什么事情,一手从衣襟里掏出了什么,扔给余望:“这个拿去,给你春姑姑。” 余望猝不及防伸手接住,一看,是个手掌大小的囊包,用绸线织成的,上面绣了朵花,捏在手心里还有些软软的,再一闻,又飘出些药香。 “别问,拿去给她就是了。” 余望张着嘴硬生生将话语憋了回去,把小囊包藏进了袖口,凑到凌叔跟前,撞着他的肩,坏笑着说道:“怎么突然想到送东西给春姑姑了?我可听说母亲让你与春姑姑结礼呢,这不会是定情信物吧?” 第二章 师徒情谊 “我可听说母亲让你与春姑姑结礼呢,这不会是定情信物吧?”余望把玩着这个囊包笑着打趣凌叔。 凌叔年过四十,空有一身好才华,身边却没个知寒问暖的人,可丽王也曾多次为他张罗牵线,都被毫不留情地拒了,如此便再不约束他如何。此次的结礼倒是余望母亲提起的。 凌叔没有往常那般嬉笑混过去,表情倒倏尔沉郁了下来,淡淡回道:“我没有答应。” “什么没有答应?”余望有些转不过弯。 “没答应这次的结礼。” 余望听后叹了口气,噘起了嘴,还是有些失望,又有些气愤。春姑姑被拒婚,定是有损颜面,余望为她不平也是有理。 “那你这个送给春姑姑是干嘛的?怕她不够伤心,再刺激一下吗?”余望突然不想帮凌叔这个忙了。 她自小与母亲略显疏远,春姑姑作为母亲的侍女,却对自己颇为照顾,而凌叔又是自己学业上的师父,两人虽接触不多,但都是待自己极好的人,若是真能撮合在一起,自然是好。当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十分欢喜。可现在看来,这门亲事,还是泡汤了。 “之前她帮了我一个忙,这算是回礼了。”凌叔淡淡回道。 “罢了罢了,”余望无奈将囊包收起,开始损起了凌叔,“你也别祸害其他姑娘了,还是孤独终老吧,看你这架势,怕是世间没有女子能入你的眼了。” “那倒不是。”凌叔喝了口酒,继续说道,“我虽没有想要结礼的女子,却确实有个心仪的人。她出身高贵显赫,却待人和气,从未看低别人;即使手握权力,也从来赏罚分明,处事公正。她的笑,是世间最明媚的阳光,她的言语,是山间最怡人的清风,能配得上她的人万中无一,这个人,不是我。” 余望见惯了凌叔日常喝酒撒泼耍赖的样子,见他突然如此深情又带些苦涩地讲风花雪月的往事,反倒觉得别扭。 “这个人,我认识吗?”余望还是掩藏不住好奇心发问了。 “这个嘛……”凌叔故作高深起来,“还真说不准。” 余望见凌叔又变回了原先那副不正经的模样,知他不会再多言,闷闷地“切”了一声,不再多问。 “对了,上次给你那本《策算》背得怎么样了?回头我可是要抽验的。” 余望想起那本写满了军家谋略的,每个字都能看懂,但是合在一起却看不懂了的,整整有五百多页的书,脑子就发涨了起来。哭喊吵闹着:“凌叔,我能不能不背那本书了吗?这半个月,我还只知道书名是什么意思。” 凌叔弯起手指轻磕了一下余望的脑袋,嘲笑她:“不准偷懒,这才几天时间,你要是能懂就有鬼了。回去接着背,背多了,慢慢地就懂其中的事理了。” 余望发愁:“当将军只要能使枪会打人就行了,学这些策啊算啊的也没什么用,”余望悄悄牵过旁边的马绳,将马慢慢往自己这边拉着,“有那功夫,我还不如跟着俢古叔叔多切磋切磋呢。” 凌叔并没有看见她的小动作,笑着安慰道:“我知道你快成礼了,心里急,可是将军之位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若是只会耍耍枪射射箭,并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将军。你能看到你俢古叔叔枪法的过人之处,却看不到他几十年积累的其他东西。再说……”凌叔好似有些沉重,刚拿起酒壶的手又放了下去,“眼下有些风云变动,各族国之间并不似表面那般平静,以后会如何,还说不好。这将军之位,未必会像从前清闲。” 余望为可丽王大女儿,也将成为可丽国第一个的女军将领。这女军将领虽非可丽独有,却也是凤毛麟角的军位,除答育一国是族中自古传袭而来的,他国并未开过先河。况且,答育这届的女将军又较以往有些特殊,难免引起非议。 而余望的女将之位是她十岁那年向她的父王讨来的。 那年,余望看上了俢古将军的斩魂枪,便求着修古将军给她玩玩。修古将军看着还只是齐腰的小毛孩,拿着斩魂枪比划了比划,差不多有两个余望那么高,便放声大笑,并不应答。 余望受到轻视,生气得很,便跑去抱着父王的腿告状,父王却告诉她,等你长大了要是能打得过修古,便给她一柄比斩魂更快更利的枪,而且让她做女军将领,位同修古将军。 此后,还是个小丫头的余望就有模有样地学起武来,盼望着真的能有拿到一柄比斩魂更好的枪,只是后来想要的,已经不仅只是一柄好枪了。 余望细细琢磨着凌叔的话,琢磨出一丝不对劲来:“各族国之间不平静?可这几日父王不是如往常一般,举办了春日宴,请各国族王和他们的子女前来,又有哪里不对劲?” “你若是能看出来,我就当你是一位真正的将军了。”凌叔笑着。 余望自然是不知道其中细节如何的:“那你直接告诉我,不也是一样的。” 凌叔摇头晃脑道:“我常说,要想知道谁家酿的草露更醇,便要自己去尝。同理,想要知道某些事某些理,自然也要亲自去体验才能知晓。” 余望有些不服气:“大不了我自己去问就是,不稀罕你告诉我。” 余望将这马悄悄慢慢牵远了,骑上马背,从腰上取下了马鞭,一脚蹬住便骑了上去。 “怎么,你要去问你父王?” “今日已经来了那么多王和公子,随便找个人旁敲侧击也行啊,顺便,再和赫四赛个马。”余望挥鞭就要绝尘而去。 凌叔宠溺地摇摇头笑了笑,也要回去了,牵过旁边另一匹马的缰绳,才发现余望骑走的是自己的宝马,立马冲着那飞驰离去的身影大喊:“那马可是我的,你可莫要再诓走了,记得要还啊。” 风中飘来余望的声音:“要是赢了就先收着了!” 凌叔无奈,知道这马是没有再还回来的道理了,也并不计较。 他自在可丽住下后,便教导可丽王的孩子,余铭是个勤奋努力的好学生,只是过于正板,少有玩笑。余锦心性天然,不适合过于深奥的书理,教她普通学生那般的著作便够了。只有余望,稍显率性,却也是较真的人,又能与自己打岔混聊,是个不错的弟子,有些偏爱也是难免。 罢了,他今后就守着这块地,守着这里的人,看着她好,也就不算虚度此生了。 他牵起马儿,慢慢悠悠喝着草酿晃回去,一如往常醉酒无态。 第三章 女将之忧 何为春日宴? 与秋日宴一般,是以一个族国宴请其他族国的方式,来达成各国间的友好互通。宴席每年两次,立春与立秋,到了时间,各位族王都带上自家儿女去别国游玩,聚在一处热闹热闹。不会定下具体行程,而是全凭一时的喜好定好下次的聚会地点。 春季万物复苏,正好可以去归国游山玩水,看奇花异草,也可去齐册游湖,赏大美湖光;秋季可去边茜载歌载舞,围着火堆放肆开怀,也可去琏国观落叶满地,蟹膏丰腴;若遇上大雪之年,还可将日程稍作调整,去彬廷的皑皑雪山,看天地一白的奇景。 而今年的春之宴席,则定在了可丽。可丽王大方摆下全羊宴,又安置出几十顶帐篷,要当好这个东道主。 当下,赴宴的族王与公子、公主们已经陆陆续续到了,族王们在一处洽谈国事,小辈们则聚在草地上嬉戏玩耍,七八岁年纪的在地上滚成一团,相互扔草玩。稍大些的就在旁边看着小鬼头,免得惹出什么乱子。再大些,就端立一旁闲话家常。 余望就在这时骑着一匹鲜红的马奔来了,在抱着小羊崽的余锦面前将将下马牵住。 “小锦,赫四在哪呢?” 余锦虽不知阿姐要做什么,还是指了个方向。 余望牵着马绳就要往那边去,回头又多问了一句。 “小锦,你今天都和族王的公子们在一处,他们可有说些什么不寻常的话来?” 余锦思考半响,琢磨不出什么,支支吾吾答道:“苏叶哥哥说,他这次是一个人来的,这算吗?” 余望无奈之际:“除了苏叶哥哥,你还有听别人说话吗?他们说什么了?” 余锦羞赧,又细细回想:“这次钟鉴哥哥和钟慕姐姐一起来了,玉惘哥哥问我铭哥哥在哪,对了,卢家的小公子刚才找你来着,还有,嗯,罗扇哥哥说下次可能来不了了,黄家哥哥把带来的玉佩丢了……” 余望见她说的全是些琐事,想来是未曾听见什么不得了的言论,也不费功夫与她掰扯,自行离去找人了。 “赫四,快把你骑的马牵过来,跟我的新马比比,谁跑得快。”余望一脸得意地拍着马背,好像在炫耀什么。她早就听闻赫国四公子是骑着骁青来的,自然生发出比试之意。 赫四钟鉴正与人说话,被余望打断了话语,回过头来回她,语气并未波动:“答育的新种红邪,与我国的骁青不相上下,确实是不错的战马。”说完又回头继续交谈,好似方才只是被路人问路一般。 这轻飘飘一句,倒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毫无反应。 余望想再多说一句,却怎么也插不上话,也没了兴致,百无聊赖地骑马离开了。 边茜小公子卢颖刚看到余望的身影,跑过来寻她却还是扑了个空,好不扫兴,嘟囔道:“我可是好不容易学了新舞要跳给望姐姐看的,怎么望姐姐这么忙啊。”他可是特意赶在春日宴前学会的。 钟慕看见他,特意走过来,有些嘲讽地对他笑道:“这不是只会扭来扭去的卢颖吗,今年又学会了什么舞,不会又像上次一样扭着扭着就摔倒了吧。” “你才会摔倒呢。”卢凡气呼呼地离开了,不愿与她多言,只是钟慕仍在背后指着他笑。 边茜擅舞,赫国擅武,一个嫌对方粗野,一个笑对方娇弱,虽不公开表示厌恶,但两家私底下总是觉得对方不讨喜的,这样的观念,连孩子一辈都影响深远。 余望离开众人后,便骑马往靶场去。 与草原上融洽的气氛不同,可丽军队的靶场上,十分凝重,副将古裂在带着新兵练习射箭,这些人大多从未以牧羊为生,从未摸过兵器,教导起来也颇为费劲,连一个拉弓的动作都练了半日,令人看了直摇头。 一阵马蹄声传来,古裂回头便看到余望骑着名马红邪而来。 新兵可能不知道余望的身份,但是古裂却是知晓的。 “大公主是要来练习射箭吗?”古裂刚回头招手想带着新兵去另一块操练场,被余望拦下了。 “你们既然在操练,自然应该让你们来。”余望是个好说话的人,虽然对没有靶场练习射箭有些烦恼,但也知道不应该以身份去压人。 古裂得到示意,便继续给新兵讲解射箭要领。 余望掉转马头要离开,却听到了队伍中细细传出的议论声。 “古副将为什么还要我们给这什么公主让出靶场?难不成这个女的还会射箭不成?” 余望的女军将领之位只有在成礼后才能公告,当下没有很多人知晓,虽有父王撑腰,却也不是人人都能认可的,而说话的这新兵分明是不知道余望会成为女军将领一事。 在旁的人对这位新兵解释道:“这是国中的大公主,你可能不知道,再过几个月她就是我们可丽的女军将领了,比副将还高一级呢。” 原本听见这样的申明,余望本该高兴,但她却隐隐有些惴惴不安。 果然,后面接着的不是什么好话。 “女军将领?我们这可不比答育,人家从建国就有了,我们这公主当将领,怕不是来过家家的吧。” 刚才说话那人也带些轻蔑地笑道:“应该也差不多了,公主想玩就玩会呗,这年头也不打仗。要是真打起来,不是还有俢古将军在嘛。不过,你说,怎么突然就要征兵了?不是四年征一次嘛,去年才刚征过呢……” 三四个人凑一起叽叽咕咕的这会儿,余望已经踱着马走回到了队伍面前。 “古副将,你既然是在教习他们射箭,不如我来为他们做个示范吧。” 古裂欣然应允:“既然公主要来示范,自然是好的。” 余望也不下马,接过古裂递过来的弓,伸手勾起箭,上满弦,箭头直勾勾地对准了刚才说她“过家家”的那个新兵。 那人见余望要射箭,本打的是看她出丑的主意,没想抬眼就看到了对着自己脑袋的箭头,冷汗当即淌了下来。 余望眼睛盯着那位新兵,硬生生停顿了几秒,见他实在害怕,才抬手射了出去,箭越过那位新兵,正中后场的靶心。余望竟是只用了余光去对准几十米外的靶子! 众人见大公主好箭术,纷纷鼓掌,被余望盯住的那人也不禁庆幸自己小命得保拍了拍胸口。 余望交还弓箭,不理会他们,这次真的离开了靶场。 余望知道,这还只是自己当上女军将领的其中一个小障碍,以后真正成为了一个将军,还有更多更艰巨的障碍,但她不会放弃,这是她从小的梦想,为之努力了十年的梦想。 别人只会在意她是女子,她的公主身份,她在人前的耀眼光芒,却不会去了解她在人后的付出多么艰辛。 她要把自己的本事拿出来,让那些人知道,自己的女将之名,是货真价实的。 第四章 年少当行 余望受到靶场里闲言的困扰,又想起凌叔劝诫自己将军之路任重道远,越发堵着一口气,来到书帐里精进用功,翻出了平日里避之唯恐不及的《策算》,埋头苦读,摇头晃脑地背着。 常驻书帐的余铭看见这番情景倒觉得奇怪了:“你平时不是最讨厌这些书的吗?说是就算练武练上十几个小时,都没背这书一章来得累。今天倒勤快了,我看你这嘟嘟囔囔,都背了有小半个时辰了。” 余望心里有些怨气,便不答余铭的话,轻哼一声表示不满后继续背书。 余铭看着她笑了笑,不再多言,也继续看他的《国论》。 可丽王有三位王妃、三个儿女。大王妃原为联姻成婚,夫妻间相敬如宾,诞下长子余铭,是唯一的公子,日后的可丽王。二王妃生性淡泊,不问世事,与可丽王也不大亲近,女儿余望倒是与父亲走得近些。三王妃最得宠,因而余锦也受父亲喜爱。 三位王妃之间甚少交集,三个孩子倒是感情不错,一来年龄差得不多,二来性情相投,闹不出什么矛盾,孩子们自小便打打闹闹,没有因为母亲们的原因而疏远。 余望与余铭在帐中端坐了半日,余铭已经拿翻起了第二本书来看,余望却已是厌了性子,坐不住也背不下,一脸苦闷。 余铭见她又闹腾起来,便看了一眼,站起来走到余望桌边,拿起了她正看着的书,道:“我记得你前日也在看这一章,今日你背了这么久,怎么还停留在这?” 余望一把夺过书,强辩道:“凌叔说了,这书是要多读几遍才能理会文中的道理的,读得久了,懂得就多了嘛。” 余铭笑,不与她争辩。 “对了,我听说琏大公子在找你呢,你见过他没有?” “他是来找过我,”余铭踱步回自己的书桌前,表情淡然,“不过我藏了起来,未与他碰面。” 余望疑惑:“这是为何?你与他不是向来交好的吗,躲起来干什么?” 余铭摇摇头,有些无奈:“他心思太深,与他交友,恐怕我力所不及。” 余望疑惑,她与诸位公子、公主的交情素来很浅,余铭与白玉惘倒是难得交好,怎么突然又有了变动。 余望还想多问一句,帐外突来讯兵传报:“大公子,大公主,小公主她从马上摔下来了!” 两人惊讶,急忙赶往医帐,到了一看,余锦半躺在睡椅上,一脸笑意,只盯着给她上药的归国公子苏叶,旁边站着一脸焦急的钟鉴和满面不屑的钟慕两兄妹。 余锦小腿上有一处伤患,伤口处沁出些血迹,顺着腿流下数道血痕,在白皙的腿上看起来分外。 苏叶在一旁调制药粉,抹在纱布上,正要给余锦包扎,看见余望和余铭进来,宽慰道:“只是擦伤,看起来严重,并未伤到筋骨。以后每日换三次药,过不了几天就能痊愈了,不会留疤痕。” 苏叶术精岐黄,看他这么说,两人这才放心,问起是怎么受的伤。 余锦自小身子弱,体态娇小,骑马是从来没有过的,怎么这次兴致上来了,不仅骑了马,还正好摔伤了? 余锦看了一眼苏叶,有些委屈:“我就是想骑着试试嘛,谁知道那马有那么高,我骑了上去,就怕了起来。” 苏叶边为她敷药边解释道:“是我骑着马在小公主面前晃了晃,惹得她兴起,也要试试,就有了这一出事故。” 钟鉴也出来揽下过错:“都怪我,小公主对骁青感兴趣,央我让她骑骑,我便允她,不想骁青不喜生人靠近,将小公主从背上颠了下来。” 余望心中诧异,不说原先钟鉴对骑马之事淡然,光是让余锦骑宝马骁青,也是异然,她可连抚摸一下骁青的机会都没有。这样想着,倒有些羡慕之意了。 药草对于伤处还是有些刺激的,余锦嗞着牙忍痛,连眉头也皱了起来,苏叶轻声安慰,手下放缓了动作,倒引得一旁看着的钟慕越发不快。 她自小也习武,身上青紫交加也是常有的事,对于这些皮外伤自然不放在心上,当下看到余锦才这点小伤就吃痛了,心下也有些鄙夷,当然最不满的,便是为她敷着药的人。 余望趁着余锦忍着疼痛无法还嘴的时候笑她:“你这可纯属贪玩,一点怨不得别人。”说完还轻轻点了点余锦的脑袋。 “你好生休息,先不要大动了,若有什么不适,叫军医便是,莫要再劳烦苏公子了。”余铭对余锦说道。 余锦只好答应,有些不舍地看了一眼苏叶。 “公子哪里话,医者本分而已。”苏叶恭谦道。 “小公主,王上听闻您受了伤,等会要来看您。”侍人回报道。 众人见此,也便退出了帐中,留余锦一人休息。 出了帐,苏叶将余望拉到了一边,与她说道:“方才在路上遇见一位蒙面示人的姑娘,问了小公主,她说是你的姑姑。本不该多言,只是医者之心难耐,多嘴一问。请问这位姑娘是否容颜有损?” 余望见他描述,便知是春姑姑了:“春姑姑确实容颜有损,不知苏公子有何见解?” “外貌是女子最在意的事物,有损是小事,只怕时间久了难免心中压抑。我见她眼中有些悲凄,便想为她宽慰几分。”苏叶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来交给余望,“这是我开制的药方,虽不能复其容貌,但也可令她心凝气舒,少些伤怀。” 余望虽习惯了春姑姑覆纱的样子,但也不知她心中是否对此介怀,便收下了苏叶的好意, “公主近日身体有恙?我闻着,似是有些药味。” “没有啊,”余望往自己身上嗅了嗅,才反应过来,从怀里拿出那个凌叔托付的小囊包,“你闻到的是这个味道吧。你懂这个,能告诉我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吗?” 苏叶接过囊包,在鼻下闻了许久,神色莫测,娓娓唤出一串药名:“白术,白蔻仁,鸡内金,延胡索,枳壳,白芍,乌梅,炙甘草。” 余望听不懂苏叶说的是什么,还是象征性地点点头,将囊包收起来。亏得苏叶提醒了她,不然还忘了凌叔让她办的事情。 余望往春姑姑帐中走去,百无聊赖翻开苏叶给她的药方,念道:“白术十克,白蔻仁十克,鸡内金十克,延胡索十克,枳壳十克,白芍十五克,乌梅二十克,炙甘草六克,清水浸泡两刻钟,然后水煎一刻钟,每剂煎两次,将两次药液混合,分两次温服……” 余望读着读着便觉着有些不对劲,这不是方才苏叶说的囊包中放的药材吗?与苏叶开出的药方竟如此一致。 难怪苏叶的眼神有些狐疑,她自己也猜不透凌叔赠出囊包的意图了,是回礼,还是道歉? 第五章 主仆情深 余望第一次见到春姑姑时,自己还是扎着小髻儿的年纪,只会跟在铭哥哥身后玩。 那天,母亲从帐外进来,领着一个人,平日里语气总是淡淡的她脸上也带着些笑意,眼角似乎还残留哭过的红韵,她无比温柔地对自己说道:“望儿,这是你春姑姑,以后她就跟着母亲了,你也要多听她的话。” 余望望向母亲背后的那名女子,身形十分纤弱,逆着光还看不清脸庞。 母亲推着她往那边靠靠,等走近瞧仔细了,余望却“哇”一声哭了出来,她看见这个女子的半张脸爬着好几条黑色的虫子,还有些细细的裂纹,十分吓人,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只管自己哭着。 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的母亲破天荒打了她一巴掌,那眼神又哀又痛,倒是那位丑陋的姑姑一手捂着脸,一手拉着母亲让她不要再训,堪堪劝住了母亲。 此后,这位春姑姑便覆上了面纱,人前绝不摘下,不再让人瞧见自己的容颜。 余望长大些,明白了,也为此懊恼后悔,只希望春姑姑能原谅她的童言无忌。一次无意间问起这伤痕,春姑姑只淡淡回道是不小心被火烧着了脸,不再多言。自此,余望再也没有提起过此事。 春姑姑像亲生女儿般对待自己,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替余望缝制着新衣裳,又不断尝试各种菜肴给余望品尝,事无巨细,比她侍奉母亲的时间还多。 傍晚,余望练完武便去春姑姑帐里歇歇,春姑姑正缝着手里的衣服。 余望悄悄进了帐,在背后偷偷蒙上春姑姑的眼睛。 春姑姑不猜也知道是谁,笑着拨下余望的手,嗔怪道:“小心点,我这针也不长眼,戳到你可就不好了。” 余望顺势躺在了春姑姑怀前,枕着她的大腿:“戳了也不疼,春姑姑要想戳便多戳几针吧。” 春姑姑笑她的顽笑话,笑着怒了努嘴,也不嫌她的汗味,就让她这样靠着,又缝起了手里的衣服。 “这衣服是秋天穿的吗?” “对,你成礼的那天穿。” “还有半年呢,怎么现在就做起来了?” 春姑姑微愣,手下的针线却没有停下:“早点准备总是好的。”说着又抚了抚余锦的面颊,“不知不觉,当初还是豆芽儿般大小的望儿,现在都长这么大了。” 余望听春姑姑这么一说,又想起初见时的无理,心中愧疚,便拉着春姑姑的手说道:“等我过了成礼,当上女军将领,就守在春姑姑身边,谁也不能欺负我的春姑姑。”说完抱住了春姑姑的腰撒起了娇。 春姑姑对此却没有什么渴求:“我只求望儿能平安,别的都不奢求了。对了,你今日可有向你母亲去请安?” “每次去请安,母亲都不理我,只管自己翻书,好没意思。”余望恹恹。 “那也要去,你母亲每次看见你,心里不知道有多欢喜呢,你不知道罢了。” 余望撇撇嘴,心中不以为然,却还是起身了。 “对了,这是……我给你做的小囊包,”余望从怀里拿出凌叔给的囊包,凑到春姑姑鼻下,“里面都是药材,闻起来可香了。” 余望打不准凌叔到底是什么意思,便谎称是自己送的,又拿出那张苏叶的药方,献宝似的给春姑姑看,“按着这张药方抓药煎药服用,保春姑姑容颜不老。” 春姑姑打趣地看着余望,接下了两样东西,看到囊包上手指绣的花纹,眼底有流光闪动,问她:“什么时候望儿还会绣花草了。这草是什么,还挺好看?” 余望并未在意过上面绣的什么,心中一虚,随口应道:“这是……我让别人帮我绣的,我也觉得挺好看的。” 余望不知,春姑姑却是知道的。 这是麒麟花,与自己面纱下眼角的图案一致。这图案是特殊颜料染的,在那场大火中也并未毁去,余望并未仔细看过,自然不知,那人却是知道的。 春姑姑看透了余望的心思也不戳穿,只夸她懂事了。余望怕败露,也借口去母亲处请安逃开了。春姑姑看了一眼这个囊包,将它仔细收好。 余望进了母亲帐中,问了一句安好后,母亲再未回应,只是端正地坐着看书,许久未曾翻页,似在想着什么事。 “母亲,若是没什么事,今日我便先回去了。” 余望见母亲还是不说话,便往外走去。 “你春姑姑这些年待你如同亲生女儿,你以后要好好待她。” 母亲的话语中不带情感,却又十分奇怪。 余望本就将春姑姑视为最亲近的长辈,为何母亲此时又特意提起,又为何着重强调日后好生相待。 余望心中不解,又不好多问,春姑姑就在这时又掀了帘帐进来,手里捧着折叠整齐的衣服。 “望儿在这呢,真乖,来陪你母亲了。”春姑姑看了一眼王妃,将衣服递到了余望面前,“这是给你做的成礼的新衣服,你回去可要好好收起来。” 余望看着一紫一红的两件衣服,着实有些奇怪:“成礼衣紫我是知道的,怎么还有一件大红色的,这不是结礼的时候才穿的吗?” 听见这话,春姑姑和母亲似乎都有些触动,却都闷声不语。 良久,春姑姑才慢慢说道:“这……总之是给你成礼的时候穿的,千万要收好了。” 见春姑姑这样说,余望自然只能收下。 “我还有事先回去了,望儿,你再陪你母亲待会吧。” 春姑姑说完要走,母亲拦下了她:“让望儿回去吧,你先随我待会儿。” 母亲发话,余望自然离开了。 春姑姑见余望走了,上前来服侍王妃,又看见王妃手里拿着的书,是《原地风情志》,介绍百族各自的风土人情的,正看着的这一页正是各国成礼的不同欢庆方式。 春姑姑心中悲怆,将这本书收了起来:“现在就别看这些书了,先休息一会儿吧。” “许久不看,倒是有很多事都忘了,不看都记不起来了。让你办的事,你都办好了吗?” “……诶,办好了。”春姑姑苦涩道。 “那就好,那就好。”王妃覆上春姑姑的手背,言语中带着万分歉意,“这么多年,我实在对不起你。原先想替你谋个好归宿,却不想弄巧成拙,你千万别怪我。” 春姑姑自然不会怪她,含着泪直直摇头,又见王妃起身走动,便扶着她坐到梳妆台前,听吩咐从一旁隐蔽处翻出一个布满了灰的箱子,将其中的衣物,首饰等悉数拿出,布在台前,伺候着王妃梳洗换装。 “望儿这孩子,虽快是个大人了,却还是小孩儿心性,往后,你可要多担待些。” 春姑姑闻言,终究忍不住流下泪来,停下了手中动作,哽咽道:“您……您别说了。” 这一夜,余望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晚间母亲与春姑姑的话语,总觉得还是不对劲。 她并非不在意母亲对她的冷淡,小时候,余铭和余锦都有母亲陪着玩时,自己却总是一个人,母亲只是站在一旁看着,从不参与进来。若是摔了一跤,来搀扶她的也是春姑姑,而不是母亲。她曾经也怀疑自己是否不是母亲所生,却被春姑姑严厉呵斥了回去。不是没有撒娇使计让母亲多疼爱自己过,只是效果甚微。长大了,便强迫自己不去在意这些东西。 可是说到底,哪个孩子不希望得到母亲的疼爱呢? 余望披上外衣出行,直往母亲帐中走去,想得到呆在母亲身边的片刻安宁。 未走到帐口,便见眼前空地上端站着一女子,周围空无一人。她装扮华丽,衣着不似本国,在月色浅晖下显得庄重神秘,她面朝南方,作揖拜下,跪地行礼,形态庄重,许久未起,她似乎在寻求什么信仰,在这空无一物的地方。 余望望着这女子,正是她的母亲。 她不懂母亲行为为何,正如她不懂母亲对待自己亲生女儿的方式。这是母亲自己的秘密,她不能打扰,也不想打扰。 余望渐觉月色凄寒,便拢了拢外衣转身回帐。 母亲,你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第六章 君心难测 今日,便是春日宴正式开宴第一天,各国族王多数已经到达可丽,歇过一晚,扫去了舟车劳顿的疲惫,精力充沛地等待着接受主人家的热情款待。 离宴席还有一个多时辰,东道主可丽王正在大帐中端坐,与数位将领商谈军务,待处理完毕后再去开席。 “不知王上安排这份新兵名单是为何用?若是为了子袭来我国征兵之事,届时自有他们的军队来贴告示、选新兵,怎么会由我们来征?”大将阿摩基呈上清单,不解问道。 可丽王看了一眼上面的内容,便放在一旁,回他:“自然不会这样交给他们。等他们到时,便掺些病弱残疾的进去,与这些人一同前去应征。他们从中筛选可用之人后,还怕选不到咱们安排好的人吗?” 副将廷立思索:“王上的意思是,让这些人混进子袭军中,暗为己用?” “可这又有何用?我们与子袭虽说不上交好,但也并无交恶。若是被发现我们安排细探过去,恐怕徒生两国纷争啊。”阿摩基显然对此并不认可。 可丽王神情不屑,轻嗤道:“那他子袭征这百族军又是何意?百年以来,百族间各自为政,从不干涉,又什么时候有到他国征兵的先例?他用的是联系百族,洽谈安好的旗号,背地里打的是什么主意,又有谁真正清楚,不过都是仗着他大国的身份欺压小国罢了。他子袭既有了这般野心,便该知道,这事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可我可丽一无赫国雄健的兵力,二无琏国丰厚的财力,若是真有了嫌隙,打起仗来,怕难以与子袭抗衡啊。” 可丽王自然知道本国情况,可当阿摩基如此直白地说出来,自然有些不悦。 “若他狼子野心属实,别国未必愿受他摆布。到那时,还怕没有帮手吗?还是说,将军觉得,与其出面抵抗,不如委屈求安便可?” 可丽王神色阴鸷,直盯着阿摩基不放。 众将虽仍有异议,却不敢作声。王上向来不喜别人反驳,虽知前路凶险,也不愿出面提出异议。 “修古将军还在安排宴席随行护卫事宜,不如等他结束后再行商讨?”廷立副将见主将受难,出面缓和。 修古将军在军中甚有威严,亦是忠心不二,由他出面,或许还能劝说王上不要涉险。 “修古军务繁忙,此事便不劳他费神了,你们也不可与他透露。”可丽王立即否了这建议,“昨日,征兵之事保密不严,竟二王妃猜出了一二分原委,来我处争辩。日后再有泄密军中事务者,皆按军法处死,你们可听懂?” 众将领们自然应下,不敢多言。 此时,余望正向大帐走来,她原想来父王处问个早,见父王还在里面议事,便等在帐外。 “对了,大公主再有半年便能封将了,军中之事是否也该让她熟悉熟悉,日后也好尽快上手?” 余望听了这话心中高兴,按捺不住激动,凑近了听里面人的谈话。 她原本也有此意,只是凌叔说她还欠火候,实在急不得。她虽不平,也只能作罢,眼下,此事就等父王一句话的应允便能成了。 “望儿她还是算了吧。”父王似乎叹了口气,语气中透出些无奈,“她还什么都不懂,整日里只会舞枪射箭,若是打架还好,这些琐事,她一没性子,二没头脑,若是掺和进来,反倒添乱。女将之位,不过是让她开心罢了。” 余望会心一击,脑中一片空白,不敢相信听到的话语。 她自知与将军之位是有差距,也在竭力弥补,不想这差距在父王眼中,竟是不可弥补的天沟。 她费心费力想要得到的将位,原来只是父王赏给她的一件玩具。 她以为得到了父王的信任,到头来,在父王眼中,她还是那个撒娇要斩魂枪玩耍的孩子。 那她做的事情,有何意义? “凡事总有开头,大公主这些年精琢武艺,已有大成,也该开始接触些军中实务了。”廷立副将还在为她说话。 “况且如今军中杂务增多,让公主多历练历练,也好堵住日后的悠悠众口。毕竟,相比于答育的女将,大公主确实还稍显稚嫩……”阿摩基虽想让余望历练,也还是源于对她的不放心。 “其实原本我也不想让望儿担此重任,作为公主,日后嫁于别国也算安稳,可她石女之身……” 帐中人还在商讨着,余望却什么都没入耳。 “公主,找了您好久,原来在这呢,”一位侍女找到她,急急说道,“春姑姑突然发了急病,嘴里说着胡话,直念叨着您的名字,您要不要去看看?” 侍女们向来知道她二人亲近,不敢耽搁春姑姑病情,自来找她。 余望心中本是沉重,现下听到春姑姑病重,又多了一份焦急,自然不想再待,便随侍女前去。 众将领们见帐外人语声,掀帘一看,余望走出尚未多远,想来方才的事亦被她听去不少,不知该如何是好。 “随她吧,”可丽王现下也无法,说道,“她如今大了,也该早些认清现实了,要做女将,还是太难为她了。等会宴席上,我再与她解释便可。” 众将不好再说什么。 可丽王叹了口气,念及军务,又叫来护兵问道,“去请凌先生的人呢?” 护兵回道:“那人说在先生帐中未未见到人,便没有请回来。” “罢了罢了,”可丽王对凌先生的行迹向来不拘束,“他若是不想前来,便不去打扰了。” 可丽王再与众将略微吩咐军务后,可丽王稍整衣冠,便前去开席了。 余望随着侍女来到春姑姑帐中,只见她躺在床上,双手抓着被沿,额头上蒙了密密的汗珠,十分难受的样子。 余望依到她耳边轻轻唤了声,春姑姑朦胧中睁开眼,直直问道:“望儿啊,那新衣服,你收起来了没有?” 余望不解为何如此问,也只能回道:“收起来了,收的好好的呢。” 春姑姑似是松了一口气,抓着被沿的手也渐渐松下来,一时半会儿竟睡了过去。 余望看向一旁垂手而立的医师,问道:“春姑姑患了什么病,严重吗?” “回大公主,春姑姑应该是患了风寒的症状,只是来得急了些,病情重了些,目前有些发热,体虚冒汗,言语不清,不能询问饮食起居等,因此还不知到底是何缘故。不过已经开了药方去煎,应无大碍。” 余望听他说“无大碍“才放下心来,接过侍女的热帕巾,亲手给春姑姑敷起来。 余望在旁陪了有些时候,春姑姑却并未有什么起色,反而多说了更多胡话,一会儿急急叫着“你先去,我就来”、“乖,藏好了”、“小心”,一会儿悲切唤道“公主,公主“,一会儿又突然落下泪来,神情悲伤,不似梦中。 余望忧虑万分,照顾起来不敢松懈,直到来人请春日宴入座才知道误了宴席的时辰。 余望这边脱不开身,又怕见了父王尴尬,便让人回了话不去了,拿起新熬好的汤药给春姑姑服下。 第七章 春日之宴 余望虽不去春日宴,可春日宴还是如旧办的热烈。 各族王坐于上位,公子、公主等小辈们则在下座聚着,各自聊各自的话题。 因余望未入席,原本与她一席的余锦便坐到了苏叶身边,不停给他拿来新鲜吃食,脸上藏不住的欢喜,旁边坐着赫四赫五一席,频频往这边瞧着,一位张扬着不满,一位心中有伤。余铭与琏族大公子白玉悯一席,一位衣着质朴,神色平静,一位装扮华丽,神色高扬,倒成了一对映衬。 白玉悯给两人各倒一杯草露酒,端着酒杯凑到鼻下,满是夸耀:“家中的欢醪喝惯了,倒还是你家的草露来得清甜。不错不错。”说完便连斟了三杯。 余铭并不为此所动:“琏大公子说笑了,一盏千金的欢醪哪是区区草露能比得了。” “铭兄,你在意那酒的尊贵,我在意的却是喝酒的心情啊。”白玉悯说着又给自己斟了一杯,稍显遗憾。 余铭还是淡淡,不与他多言。 白玉惘叹道:“亏我求了父王许久才带我来宴席,你却待我如此冷淡,之前寻你几次都寻不见,如今宴席之上又不愿与我多说几句。真要令我伤心了。” “白兄哪里话,只是美食当前,不可辜负,才与你少言了。” 白玉惘笑道:“那是那是,”又给两人斟满了酒,“说起来,你我虽都为国中长子,却境遇迥异。你只需等待即位便可,我却还有家中六兄弟,勾心斗角在所难免,现在能与你一同坐着吃酒,就已经很是为难了。” 白玉惘诉说他在国中处境艰难,余铭并不认同:“白兄聪明才智在我之上,生为长子,又为弟弟所敬爱,父亲所信任,何来艰难一说。” “弟弟们敬我、惧我、有求与我,不过是我苦心经营的结果。而君心本就善变,我为了保住我的位置,也少不了一番作为。背后那些事,铭兄还是不知道的为好。要是能像你这般自在,不用思虑许多,倒还落得清净” 余铭听闻白玉惘一席话,思索这其中包含了多少故事,可看向白玉悯,他却还是一脸笑意,一如既往,难以捉摸。种种思绪,随同草露饮入腹中,不多相问。 各族王列于上位,这排位便没有小辈们那么随意了。 琏王与可丽王并座,彰显两国友好,靖赫两国本为邻国,自然并排,而赫与边茜既有偏见,自然不会相邻,其他还有真、单等素有世仇的国,那隔得更是甚远。如此安排,也是可丽王有心。 座位是满满当当,人数比往年少了近两成。为何原因,有些人心中明了,只是事关机敏,不便多言,而有些全然不觉,也说不出有什么不对劲来。 上位还有一席无人坐。 “苏公子,不知你父王为何今年没来?”可丽王问道。 苏叶正与余锦解释着什么,见长辈叫他,回首答道:“近日国中突增许多求医之人,父王实在脱不开身,在下医术浅薄,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派我来赴宴,还请各位族王海涵。” 可丽王自然理解,看了在座的一圈,又问道:“怎么答育王也没来?” 靖王笑道:“还不是他那个宝贝女儿,平日里挺乖的人,不知怎么,突然闹了起来,她爹束手无策,只能在家里看着,自然是来不了了。” 诸位王都是做了父亲、爷爷辈的人了,谈起这些儿女的事情,上了兴头,免不了多说几句。 彬廷王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别人说什么都说好,只是与他说话的人多了,一时也不知应该回谁的话才好。 竭王向来是春秋宴的常客,不论路途多么遥远都会赶来参加宴会,每次都孤身前来,不惧路险,俨然成了各国宴会的出勤王。而除了在宴会上的碰面,众王几乎想不起还有这么个族国。对竭王每次宴会必到的精神,众王不知应该是可敬还是可笑。此刻他已吃多了酒,醉倒在一旁,梦着下次宴席的去处。 众王皆开怀饮酒吃肉,只有卢王与他的小儿子那一桌还清净些,少了些酒肉气,还浮着些暗香。 卢王将近五十,却生的一副好皮囊,看着还是三十岁的俊郎相貌,十五的卢小公子与他坐在一旁,倒像是兄弟般大。因卢颖比旁人更娇弱、小巧一些,常受到别国公子的嘲笑,这次便与父亲坐在一起,不与他人亲近。 卢王发觉小儿总是左右张望,便轻轻按住他,柔声问道:“你可是在找什么人?” 卢颖点头:“我在等望姐姐来。” “望姐姐?便是你上次说的那位公主?” 卢颖点着头,眼中满是笑意。 卢颖对余望别有好感是有原因的。 他幼时第一次来可丽参加春日宴,因身材娇小,又面容清秀,穿着舞衣,似个女娃,被各族公子公主玩笑。 “你长得这么好看,是女孩子吧,要不要给我做个王妃?” “我是男孩子。”声音细若蚊蝇。 “你看你,才到我腰这里,好矮啊。”赫大用手比划着。 卢颖不知怎么回他,只能呆呆立着。 “你不是会跳舞吗?快给我们跳一个。” 卢颖思考了一会儿,摇摇头,直觉他们不怀好意,不想跳给他们看。 “你快跳啊,快跳。” “跳,给本公子跳。” “你不跳我可要打你了。” 一群人撺掇着卢颖,推推攘攘催着。 小孩子虽是童言无忌,可与同龄人眼中,依旧满是嘲讽。 卢颖望着面前有些狰狞的脸,越发慌张,往后退着,被轻轻一碰就摔在地上,狼狈不堪,又不愿流泪引人顽笑,只是自己忍耐着,越发让人想要欺辱。 这样不知多久,突然面前站了一个人,遮住了刺眼的日光,挡住了漫天的嘲笑,将那些人一个个骂了回去,又将摔倒的他扶起来。 卢颖望着眼前的大姐姐,这才忍不住委屈,抱在她怀里哭了出来。 此人就是余望,当时她初学武艺,自觉有一股豪迈之气,见到欺凌弱小的事情自然忍不了,偶然一次路见不平,不想成了卢小公子眼中的英雄,日日念叨着要与他报恩。 此次卢颖便是来寻他的望姐姐,念叨一天,原想春日宴该能见得,不想余望竟连春日宴也未来参加,自然无缘得见。 第八章 修古大将 日落西山之时,余望给春姑姑又灌了一碗汤药,现下情况已好了许多,虽还睡得不太安稳,但已不再胡言乱语,发汗也少了。 余望看了眼昏暗的天色,才察觉已近傍晚,想来今日的春日宴应该已经到了尾声,众人正围着篝火烤肉喝酒吧。 现下,余望没有了去席上的想法,春姑姑既然已经好转,自己也能稍微放下心来。 百无聊赖,又添惆怅,还是决定去军中逛逛,今日还未练习武艺,不能荒废了。 等到耍完一百二十七招枪法,射完一百支箭,余望已是大汗淋漓。 旁边正是修古将军的营帐,正好去休息休息,再与他讨教一二。 到了帐口,却并未看见修古将军,倒碰到了古裂副将从帐中出来。 “修古叔叔去哪了,怎么不在?” “将军他还在布置宴席的护卫事宜,怎么,公主在宴上没看见他吗?” 余望不愿细说自己没去参宴,便不回他,又看见他手中拿着一张羊皮纸,问道:“这是什么?” 余望箭术优异的原因之一便是她的眼力好,一眼就瞥到了纸上列着许许多多的名字,而古裂却突然十分慌张,急匆匆地将纸收起来,背在身后,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 余望心中了然,她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女将,目前也未封衔,军中的事情还轮不到她知晓什么,古裂有什么东西要对她瞒着藏着也是情有可原的。 余望装作大度地笑笑:“没事,当作我没看见就好。” 古裂尴尬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若在从前,余望定将牛皮纸夺过来瞅上两眼,可今日早间被父王一席话挫了性子,觉着什么事都没了意思,不想插手。 她努力了这么久,以为自己已经是军中之人了,最后却还是个外人,即使有了名分,也不会得到大家的认可。 余望在俢古帐中来来回回绕了好多圈,帐中放置的都是将领们才能用的上好枪支,虽比不得斩魂,也比一般士兵的枪好上不少。 机会难得,余望随手拿起一杆长枪挥舞了起来。 因心中有气难舒,余望手中挥舞着的长枪也比平日里多了一股戾气,舞得飒飒作响,颇有破敌之势。 没过多久,便把俢古等回来了。 “大公主的枪法是越发厉害了,再过些日子,我怕也该不及了。”俢古笑着在帐口拍手叫好。 余望回首,见修古叔站在帐口,脸上满是疲惫,想是刚换了下来。 既然得了夸奖,余望心中自然是高兴的。 修古又问她:“怎么今日没见你去宴上?” “我……”余望只能搪塞道:“春姑姑生病了,我走不开,就没去,不过现在已经大好了,我就来找你切磋一下武艺。” 余望将长枪在手中挥舞了一圈,直直立在地上,一手叉腰,倒有不罢休的态势。 俢古将军不觉发笑,也只能应下了余望的请战。 俢古拿着随身长枪先活络一下手腕,余望却乘着这功夫猛地向前一刺,被修古一个转身给躲了。 眼看发出去的力收不回来,余望便在地上空空一划,借力收回,却被修古伸出的那枪牢牢抵住了,再不能向前。 余望的枪被阻了势,顿时失了力。 虽说自己出招出其不意,但余望也没想到修古反应那么快,见招拆招。 余望见收不回长枪,便猛地向上一拨,想分开兵器于人,却被修古的长枪一扫,偏了方向。 饶是余望平日里勤加练习,臂力惊人,也抵不住这般强力,迫得自己也顺势转身退后。 此时正是余望空档之际,修古一个弹枪追击,又将余望震退了几步。略微几招,余望已经显出了很大的败势。 余望勉力反击,越发力不从心,偶有间隙可趁,却都被修古化解了过去。 三四十招过后,余望的劣势已然十分明显,再战下去也没有意义。 余望略微放低手上的枪,想是不愿再打。 修古自然撤力,后退几步,正要缓缓坐下开口说话,却见余望手执长枪往他冲了过来,看那架势,并无余力剩下。 修古忙喝了一声抬气,拿枪往胸前一拦,做出御敌之势。 只是余望突袭过于突然,不似她平日里蛮打蛮撞的作风,修古疏于防范,又后劲不足,虽横枪在胸前堪堪抵挡了一阵,却也余望拦不住十成十的力道,终是被震得后退几步,跌坐在了椅子上。 余望见此,心中担心,怕自己手重了,忙问道:“修古叔,你没事吧?” 修古稍缓了缓气,微咳一声:“不错不错,公主近来长进不少!年少可嘉,年少可嘉!”说完放声大笑,丝毫没有败了的颓感。 余望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修古叔,你……不生我的气?” “生什么气?” “我这可算偷袭了,算不得正理。” “这有什么,兵不厌诈,能赢就行。我本来还担心你的路子太过刚直,怕你吃亏。你能变通些,我还庆幸呢。” 余望呐呐,不知如何作答。 修古见她模样,知道她心中有愧,便招呼她:“你过来,坐我旁边。” 余望慢慢地挪到修古身边坐下,杵着长枪,惴惴不安低着头,想是等着被问话的孩子。 修古抬头看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那么怕我做甚!” “我没怕,我只是……” 修古不等她说完,便把手中的长枪戳到余望面前:“以后它是你的了。” 余望吓得站了起来,忙摆着手,结巴着说道:“不不不,修古叔我不能收,我我……” “今天是你胜了我,自然应该给你。”修古打断她的话,把斩魂立到她的面前。 “修古叔,我,我刚才,不能要,别给我……”余望词不达意,慌乱不知怎么拒绝。 小时候她只是看着这把斩魂枪好看,便想拿来玩玩,后来知道这是修古叔家传的宝枪,便更不好意思再要了,从前的约定,只是孩子时的玩笑话,自己也不敢当真。 她想打败修古,也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而非为了筹码。 况且,刚刚自己方才全然是胜之不武,哪敢说自己是真的赢了修古叔,遑论还要拿走他的爱枪了。 修古看她窘迫的样子,笑了起来,又问她:“还有多久?” 第九章 切心长谈 “还有多久?”修古叔问她。 “啊……”余望不知道在问她什么。 “你成礼,还有多久?” “差不多还有半年。” 修古面色怅然,感叹道:“时间过得这么快,我老了,望儿就长大了。” “修古叔才不老呢,”余望忙安慰他,“军中谁都不是你的对手,谁敢说你老?” “望儿说话真好听。”修古笑,又正色道:“不过年岁渐长也是人生常态,又有什么好惋惜的。倒是你,未来还有无限的可能,以后,便是你们年轻人的时代了。” 余望并不开心:“修古叔,你觉得我能当好将军嘛?” “当然能,除了你,我再也想不出更合适的人了。” “可是凌叔总嫌我背书背的慢,我自己也苦恼,背了半天也记不进什么东西,算是辜负凌叔的教导了。” 修古笑着安慰她:“凌先生给你看的那些,都是心血凝结的军理,别人用一辈子想出来的,你能用一个时辰想通吗?这事自然急不得。我比不得你,从未看过那些书,可以说,你一天所学的东西,都比我十年用血和汗摸索出来的道理多。你缺的,是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时间。时间能让你懂得书中真理,也能让你推翻其中的差错,还能自己悟出自己独有的理论。正如你的拳脚功夫,在军中没有几个对手,可若是真动起手来,你怕是要吃亏。你亏的,便是他们数年与人打斗中积累的经验,被人打得多了,便会知道下一招会如何出,从哪里来,一一化解,才有反击的时候。” 余望听完,仍是有些稀里糊涂,不过已大致明白了修古叔的意思,还是叹了一口气:“可是我只有半年时间了,怕是到那是也还是比不上修古叔你们。” 修古不同意,反驳道:“这话又是谁说的?” 余望将早上在父王帐外听到的话语一一告诉了修古叔。 修古叔笑道:“这有什么,封了位才是你为将的第一步,以后的境遇,还是要看你自己的历练。当年你父王刚登位的时候,可也好不到哪里去。” 余望想听些陈年往事,修古却再也不多说了。 “你父王就是太过偏执,想要做到最好。若从同辈人来讲,你已经是数一数二的苗子了,有什么不满足的,若是要求更多,只怕会揠苗助长,得不偿失。你只需脚踏实地,多实战积累,等有一天突然爆发,一战成名,必让你父王刮目相看。” 余望重重点头,回道:“嗯!我一定会好好努力,等真正成为一位将军了,再来与你较量一番。” 修古见她终于开怀,亦很高兴,把斩魂往她手里塞。 “这个我便不收了,”余望将斩魂送还修古,“今日对我的肯定,是比斩魂好上一万倍的礼物。既然已经收下礼物了,就不能再收第二份了。” 修古听了这话,很是高兴,便收回了斩魂:“说起来,要是真送出去了,我还真有点舍不得,不过这个……”修古从腰间取下别着的一把小弯刀,在空中划了几道,又装回去,把刀柄递给余望,“既然不收斩魂,这把弯刀可不能再拒绝了。虽比不得斩魂,可同是漠里铁家打造的,铁质并不比斩魂劣。就当是我提前祝贺你成礼为将了。” 余望收下,略微拔出一段来看,只见这弯刀平滑如镜,锋芒带光,便知是把好刀,又十分合只见的手感,便不再多言痛快收下了。 修古又与她说了些自己常驻军营积攒下来的经验,恨不得将半辈子的事都告知她,直到帐外来人唤,才停下来,又去安排宴后的诸多事宜。 余望回了帐,侍女告诉她,王派人来唤过公主,问她为何没去春日宴,只是人不在,便又回去了。 余望心中阴霾散了一半,也不再为父王的话所苦恼,派人去解释了一番,又放好弯刀,再去医帐中探望。 春姑姑现下已然睡着,没有白日里那些躁动,医师称病已好了,只是需要调理几日便可,余望才放下心来。 将要睡下之时,余望才想起今日还未曾去向母亲问安,又想着今日太晚了,自己也有些劳累,明日再补亦可,于是梳洗后早早便睡下了。 帐外偶有士兵的脚步声走过,也没惊了余望的睡梦。 直到有人走进营帐,几近凑到余望耳边时,她才有所惊醒。 “谁?” 余望听见身边细碎的脚步声,睁开眼四处张望,在黑漆漆的帐内却什么也看不清。 “是我。” 黑影缓缓靠前,是今日都未曾见到的凌叔,只见他披着黑色斗篷,周身都与夜色相融,若不是知道这里有人,还真察觉不了。 “凌叔,这么晚找我何事?你今日又去哪了,怎么一整天都没见到你?” “你先起来。”凌叔的话语阴冷,面色深沉,全然不似平日里醉酒的糊涂样。 余望听话起身,面前递来凌叔给她的一个包裹。 “这是最后一个考验。你父王吩咐我,让你出门历练,等你真正学成归来,便封你为女将,你可愿意?” “自然愿意。” 余望欢喜地接过包裹,想看看里面是些什么东西,却被凌叔拦了下来 “现在还不可打开。” 余望只能放开手。 “你再整理些必带物品,半炷香后启程。” “这么赶?”余望心中疑惑万分,也还是照着他说的做了。 余望环顾帐内事物,想起还有春姑姑的两件新衣未穿,便将置于箱底的衣服拿出来,又带上了修古叔新送的弯刀,如此便差不多了。 “都收拾好了吗?“ 余望点头。 凌叔带着余望往帐外走去。 已是深夜,周围只有守夜的将士在巡回。可凌叔专往小路行,七弯八拐,竟是连一个将士都没看见。 “为何要避开人走?”余望发问。 凌叔脸上严肃,不回她的话,余望也不好多问。 如此走了半炷香,直至走到了大营的边界,凌叔才停下来。 这是大营的东北角,平日里都是下人们来交接买卖营中所需物品时才来的,凌叔将她带到这里,又是为何? 第十章 他乡历练 余望不解凌叔所为,见他急着要走,忙问道:“我要做些什么?” 凌叔没有回身,背对着回道:“莫要多问,等你打开了包袱便能知道。等会儿便会有人来接你。你只与他说是要外出的人便是,不可多言。” 凌叔草草嘱咐几句后便不见了踪影,余望只好按他说得在这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余望等得都快睡着了,才有一辆木板马车缓缓驶来,驾车的是一位老伯。 抬头望月,已高挂星空。 余望不敢确信此人是否是凌叔安排好的人,又不敢多问,与老伯对视了片刻,老伯才先出口问她:“外出?” 余望见对上暗号,便点点头上了车,坐在后面木板上。 老伯搭上了人,挥着马鞭便向前驶去。 坐着没什么感觉,马车一动起来,余望便觉着屁股咯得生疼,只能躺下来,减轻些接触。 离大营越来越远,最后只变成一粒小点,在眼中消失,余望迎来了人生新的历程,只是她还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是怎样的艰辛。 木板马车哒哒地走着,饶是极不舒适,余望也抵挡不住睡意,终是躺在硬木板上沉沉睡去。 许是有些劳累,许是太过颠簸,许是仍有心事,余望昏昏沉沉间做了一个梦。 梦中似乎是自己小时候,被人抱在温暖的怀里,耳边哼着不知名的儿歌,歌声带着哀怨、有些思虑。 余望意识中想看清楚那人是谁,却怎么也睁不开眼。不知是梦中的自己意识沉重,还是现在的自己太过疲累。 可越是想看见,就越是无能为力。像是有一股力量压着自己,能感受到那份重量,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如此辗转了不知多少回合,余望终于醒了,额头上满是凉汗。 此时日头高挂,该近正午时分了。 余望环顾四周,目之所及皆是不知名的景物,想来已经离了可丽境内。 余望擦了擦额上的汗,问那老伯:“老伯,现在到哪了?” 老伯回道:“已离了孜国,刚过槿国边界。” 余望感叹,才小半夜和一个早上的功夫,就已经穿过了一个国家了。 孜国和大部分族国一样,只是个小国,地方不大,却有着自己的王室和官臣子民。可丽与孜国本就相邻,再加上地域狭小,稍行的快些,便也路过去了。 余望趟回木板上,想解解睡意,背上又咯到一处突起,摸出一看,是自己从未见过的瓜果,想来老伯干的是蔬果运输之类,也难怪他是从大营东北角出来接她的。 “老伯,我们这是去哪啊?” “我自是回我自家去,你的去处我便不知道了。那人只让我何时何地把你载上,却没告诉我何时何地把你放下。若是你不知去处,我更是无从知晓了。” 余望心中疑惑,这才想起凌叔先前给自己的包裹,让她“明日再看”,里面该是交待了安排。 余望忙不迭拿出包裹打开,看见放在最上层的信,瞧着是凌叔的笔迹,只是过于张狂,险些认不出来。 余望费劲地瞧着这些字,眉头越皱越紧,终了叹了一口气。 “老伯,我们已经过了孜国?” “当然。” “能走回头路吗?” “这可不行,我还等着回家呢。” “那到槿国关卡还有多远?” “约摸半个时辰吧。” “那过了关卡将我下车吧。” “好嘞!”老伯抽了一鞭那马,马儿便哒哒哒地跑得更快了。 余望无奈,捡起一旁的异果啃下一口,满嘴皆是酸苦。 车夫会带你到孜国,包里有一套衣服和你的文书档案以及一些银两,换上衣服,用文书中的身份去应征当子袭百族军,你能一己之力在军中取得多高职位,便决定你日后将位的高低。这是你父王给你下的最后一道试炼。切记,过程中万不可暴露真实身份。恰当的时候我会来找你,在我未与你有其他嘱咐前不要回可丽。此行漫长艰险,保重千万。 凌叔的信中便是这么写的。 余望躺在客栈的床上,把这封字迹潦草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心中纳闷疑惑,却又说不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只是此时与孜国已经相去甚远,免不得路上又经颠簸,在客栈小憩一会儿,再去孜国不迟。 休息片刻,余望着手凌叔交待的事,先抖开了包裹中要换的衣服,竟是一套男装。 她原本面容便长得英气,身高又较一般女子高上不少,平日里多是假小子装扮,如今穿上真正的男装,倒真让人觉得她就是一个男子了。 军中女子不便,换了身份进去,倒也合理。 余望稍微整理一番,便离了客栈,去街上找车夫,好送她去孜国。 街上热闹非凡,人来人往,就是无暇搭理他的话语。好不容易抓着位车夫,人家却不拉他这趟生意。 “哎呦小兄弟,可不巧了,我这车不是用来拉人的,是拿去卖的!” “好好的马车,怎么就卖了呢?” “你不知道,我儿子应征上子袭的百族军了,我啊,把家里唯一的马车卖了,给他换点路费!” 余望实在不解:“为了去参军又何必把维持生计的马车卖了,那不是得不偿失吗?若是你缺钱,我付你双份的。” 余望正往袋里掏钱,那大叔忙止住他,说道:“使不得使不得,这钱我马上就要用了,哪里等得起跑一回孜国的功夫。再说,别看我现在卖马车是亏了,可那军中的月供实在好得狠。只要我儿子争气,不愁回不了本钱。你若要车,还是去别处找找吧。” 说完,这大叔便牵着马车走远了。 余望无奈。 既然凌叔让她应征百族军,也没说非要在孜国。现下既在此处撞着了,免不了去看看究竟。 余望如此想着,问了问路人,往征兵之处去了。 前方人头攒动,比别处还喧闹一倍不止,人们口中说着什么“威武”、“大方”之类的词,群情激昂。 此处正是张贴征兵告示之处。 余望也想凑近了看看告示上写了什么,无奈这市井民众挤堆能力一流,饶是余望也插不进去,更看不到写的是什么了。 余望冲了几波,人墙无动于衷,只能放弃,看见不远处还有一块告示,却一个人也没有,便往那边走了走。 不瞧还好,一瞧不得了。 这不就是为余望量身定制的军职吗? 第十一章 这不正是为余望量身定制的军职吗? 眼前这告示红底金字,明明白白写着“求善军谋者,不论出身,揭榜即应”寥寥数句。 余望一看就来了兴致。 自己武艺已是出挑,只是谋论还有不足,凌叔与修古将军都说他欠缺经验,如今正好有个机会能让自己实战一番,自然乐意。况且自己也是背过好些兵论的人,比起平常人来好歹得心应手一些。 凌叔叫他参军打拼,也没说要从低阶低阶士兵做起,若是能一举成为军师,还怕日后的将位不稳吗? 余望揭下告示,往一旁负责解说的士兵那走去。 士兵面前早已挤满了问询的人,当然忙不过来答他的话,只说道:“小兄弟,参军报名去那边,赶紧去吧,不知现在人满了没,去迟了可就要赶不上了。” 余望见人多,想他说得也有道理,便将手里拿的红榜往怀里一塞,要去排那长队去。 “小兄弟,你揭的是这红榜?”一名士兵眼见,发觉余望拿着的不是一般的黄榜。 余望见他们问,便拿出红榜,朝那位士兵点头。 两位士兵愣了愣神,忙反应过来,其中一位越过排队人群将余望引进了里边:“将军吩咐了,应征军师无需排队,直接带进去。等到了里面,自然会有人接应的。” 余望也没想到揭了这榜的待遇如此不同,心中开始有些紧张,人前只能按下不发。 此处是为征兵临时搭起的营地,大大小小几十个帐篷,各类兵器整齐放在路边架上,为的是练时便利;来往士兵多军胄加身,铁光逼人,与可丽以皮毛为主全然不同;走在路中,听不到士兵吵闹,偶有议论也是低声轻谈,纪律甚是严明。 余望感叹,他与可丽军中多数将士都交过手,觉得军队不过是将会武的聚集在一起罢了,今日见到子袭的军队,才知天外有天。 怪不得凌叔说他见识浅。 余望被领着饶了一圈,在一处帐前停下。 只见这位士兵站在帐外,对着里面抱拳,高声说道:“副将,此人接了红榜,我按例将他带来见你。” “我知道了。”里面传来男子浑厚的声音。 随即营帐掀动,出来一位男子,看着余望。 这人比自己高了半个头,肤色偏黑,身形粗健,笑意盈人,生来一副憨厚模样。 “是你招人吗?”余望脱口问他。 不料他涨红了脸,忙摆手道:“我只负责引人,是否取用是太子殿下与将军做决定。” 这人将他带进帐中,等他安坐好了告诉他:“太子殿下和将军出去了,一时半刻还回不来。你先在这等等,等他们回来了我就通报他们,到时候再带你见他们。” 余望应下,这人便转身要走,又回头问他:“对了,倒不是我怀疑你,只是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一遍。你可否告诉我些个人文案,我好登记上去。” 这要求合情合理。 余望不假思索要报出姓名,话未出口又吞了回去,细细回想凌叔给他的文书档案上写的东西,给这人一条条背诵出来。 “屈明离,这名字倒有意思。我叫班飞,有事让帐口的士兵找我就行。现在我还有事处理,不能陪你等在这了,等唤你了我再来找你。” 见这位班飞大大咧咧,一点没有心计的样子,倒让屈明离稍稍卸下了心防。 等他走后,屈明离开始打量这处营帐。 此处物品简单,只在四周置放了些兵器,陈了几张茶桌几条凳子,想来是接客的地方。再回头,见营帐后方高挂着一张“百国图”,标明当下族国各自所在之位,还依稀可见山川水脉的走势,比屈明离在可丽见过的精细十倍。 饶是盯着这张图看了许久,还是没人来唤,屈明离有些耐不住手痒,对着放置的兵器把玩了起来。 营帐占地狭小,两头距离短,射箭自然都中靶心。 又挑了支长枪,站在帐中最为空旷的地方,练习平日里的招式。 这枪较往常的稍重了些,起初有些不习惯,挥得久了,倒觉得上手,后劲也更足一些。 等屈明离看见帐口看着他的班飞时,也不知他已经看了多久。 “你的枪挥得真好,”他憨憨一笑,有些流光,“那些箭也是你射的吗?” 屈明离将枪放回原位,不便炫耀,轻声应了一下。 “太子殿下和将军已经回来了,让你过去。” 屈明离便跟着他走了。 “你既接了榜,想是知道军师是何职,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太子殿下与将军都是好相处的人,到了他们面前,你莫要紧张便可,只需……” 班飞一路上给他讲了好些事理,虽没什么用,但也知道是为了消除他的顾虑,自然感激。 “日后若是有幸同袍,还要请班飞小兄弟多为照顾。” “不敢不敢,”班飞回头,“我只是一介武夫,比不得你们懂军理的。若说照顾,也只能是你照顾我了。” 他言辞恳切,听不出丝毫不甘心的地方。 屈明离不多推辞,一笑而过,心中已安稳了三分。 “到了,”班飞终于停下脚步,指着面前的营帐说道,“接下来的事我不好在场,你便自己进去吧。” 屈明离见面前这座帐比其他的都要高大些,颜色亦更加艳丽,帐外重兵把守,一看便知是重要的场所。 屈明离挑帘入帐,眼前的景致与方才并无多大差别,却整齐了不少,不似方才杂乱。 四周兵器架上放置的,成色较方才好上不少,桌椅等亦更为华贵,营帐后方也挂着一副“百国图”,以他的眼力,一眼便看得出比方才那图还要精确不少。 营帐中立着两位男子,一位外披紫袍,头戴碧玉冠,装束恭肃,背着手在看百国图,另一位身着蓝衣,束发而已,着色清冷,低头对正中摆放的泥塑像琢磨着什么。 屈明离进入营帐后,便觉氛围静肃,无人出声言语,他也不知如何开场。 “是你揭了红榜?” 蓝衣男子先开了口询问他,声如其人,一贯峻冷,不带丝毫情绪。 第十二章 言语交锋 “是你揭了红榜?”蓝衣男子问他,目光却仍停留在眼前的泥塑像上。 “是我。” 那人略抬头看他一眼,又低下了头。 蓝衣模样清秀,衣着文雅,只是有些瘦弱,脸色略白,稍显病态,眼神清冷,有寒芒略过,看起来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年纪轻轻,倒学那沽名钓誉之辈。”语气中带些些不屑。 “话也不能这么说,”那位着紫衣的男子转过身来,“英雄出少年,你不也是像他这般大的时候就跟在我身旁了吗?”又朝屈明离招了招手,“你过来。” 紫衣男子肤若白瓷,眉似蜿剑,目藏星辉,鼻隆如山,唇似蝉翼,一幅端正挺拔之器,却少有威严之感,倒很是亲和之人。 屈明离走至他身旁,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 这座泥塑像该是某处的地形模具,中部是一座高山,西坡缓东坡急,上面以绿色涂料点缀,充当山间的树林,山脚下是大片的平原,丛林遍野,略微平坦些,一条大江从北到南,包围住了山的整个西部,而北边是陡峭的悬崖,望而生畏。 “如果要攻下这座高地,你认为该如何?”紫衣男子问他。 屈明离细细打量,说道:“《兵习者》曰:行军者,以出其不意为最佳效果,不意之招,取不意之果,简兵而又有效。山间的层层密林,是不二的隐蔽之处,以此掩人耳目,带领兵马突上山去,或能攻下。” 蓝衣男子反驳他:“第一,此处为敌方地界,地形不熟悉,如何排兵布阵进攻;第二,对方位于高处,俯低望远,若是察觉到了在半路埋伏又该如何;第三,侥幸真能不让人发现,攻上了山去,面对如此不利的地形,对方以滚石等物相击,又该如何。” “那……”屈明离发了难,“那便放火烧山,《五行论》有云,木者,惧火,以火克之,顷刻去矣。以火攻木,当为有效。烧了山,他们便无处可逃,只能投降。” 蓝衣男子嗤笑:“不说此地水量如何,烧山本就略难。火势需天时地利人和,需考虑多方因素才能显涨势。不燃即已,一燃,人力难以控制,烧着敌军还好,若是误伤自己人又该如何。况且,”他将手指向山西侧的河流处,说道,“既火能克木,水亦能克火,若是引水救火,亦或者直接从此处逃窜,又该如何?” “这,这……”屈明离支支吾吾,再说不出来一二。 紫衣男子终于开口说话了,带着些笑意:“只想靠树林遮掩行踪是欠考虑,火攻太过蛮野,怕是会误伤到周围的百姓。我再考考你,若是你能答出来便留下你。百国中有两国原为一国,因兄弟断谊分裂的是哪两国?” “真国与单国。” “百国之中谁是财力最富者?” “自然是琏国。” “谁的国界最大?” “子袭。” “以医药为术,救死扶伤为己任的是哪国?” “归国。” 如此问了些百国常识,紫衣男子终于露出些满意的神情。 “不错,比之前那些来浑水摸鱼的好很多。我先……” “殿下,”蓝衣男子突然跪在地上,神情坚决,“此人虽读过一些兵文,可全然不懂运用之法,只会搬弄字句,套些军理,实在难以胜任军师之职。若直接将其放于军中重位,恐对军事有损。况且此时正值组建百族军之际,此时安排进一个难以承其重任之人,怕是难以服众,更无益军队。望殿下三思。” 紫衣男子忙将他扶起来,笑道:“你那么急做什么,听我把话说完。”又对屈明离问道,“我先将你收入军中,命为师卫,位同副将。若是日后感悟有加,再将你升为军师,你可同意?” 屈明离自知之前学的都是些皮毛,方才又献了丑,正羞愧着,自然是同意的。 蓝衣男子起身,舒了口气,似是对屈明离有些不满的样子。 “太子殿下放心,我自当尽力。” 紫衣男子笑:“你怎么知道我是太子?” “方才带我来的人说是太子与将军见我。虽你们二人并未表明身份,可他称你为殿下,你自然是太子。况且,”屈明离看着蓝衣男子,毫不避让,“他方才说了那么多军理,他不是将军,谁是?只是不知将军会如何处理这上攻之事,还想听听高见。” 蓝衣男子凝视他片刻,想找出什么,却不见破绽,淡淡回道:“与你无关。” “你先出去吧,将方才带你过来的将士叫进来,我会让他将你安排好的。” 屈明离出,班飞进。 “末将拜见太子殿下,独将军。”班飞半跪行礼。 “你可问过他的家世了?有疑点没有?”紫衣男子问他。 “他对答如流,并无蹊跷之处。” “那他可有行动诡秘,不安分的时候。”蓝衣男子问他。 “没有,不过……”班飞接到,“我看他是会武的。” “会武?” “会武,我去唤他的时候看见了,长枪、箭术都会,而且,”班飞不安地看了眼蓝衣男子,“而且,都在我之上。” 蓝衣男子听后有些惊讶,皱了皱眉,紫衣男子倒更高兴了。 “没想到无意之中竟收到一名武将。我原本还为难该将他安于何职,如此便命他为副将了,日后若有长进,再封军师不迟。” “殿下,”蓝衣男子还是不同意,“此人年纪尚小,心智不足,又无经验,副将之位还是高了些。若他因此生出骄馁之心,更是不妙。还是从低阶教士做起吧。” 紫衣男子看着他,无奈:“你若坚持,我也没法。若真的武艺高超,低阶也委屈了他。便从教卫做起,你可同意?” 蓝衣男子见无法,也只能应下。 班飞领了命,便出了帐。 帐中再无别人了,紫衣男子叹气道:“你体况不好,军中又事事劳心劳力。这军职本就是为你分忧的,你又何必如此抗拒,一路上征了多少军师,都被你挡走了。我看他不错,留在你身边,多磨练磨练,也能帮你不少。” 蓝衣男子敬道:“我知殿下的好意,只是军师一职事关重大,军中事宜皆要过他眼。若是有些差错,弥补不及,反酿成大祸。这人也有些稚嫩,又是别国的人,我实在不放心他。” 紫衣男子体谅他劳神,不好多说什么:“你都这么说了,我也无可奈何。”说罢沉沉叹了口气,“希望他日后,真的能有所成吧。近日前万黎似乎又有些蠢蠢欲动,想来太平不了多久了。” “说起前万黎,我想到了一个法子。”蓝衣男子指着那泥塑像,与紫衣男子细细说着。 第十三章 太子时舒,当今子袭明王唯一的儿子,慧后舒氏早逝,只留下一个儿子,明王悼念爱妻,取两人姓氏并为儿子的名字,亦是子袭唯一的皇子。 时舒性情敦良,学术精进,又爱护百姓,天灾人祸之时常赈济灾民。无论在百官眼中,或是百姓心中,皆是子袭仁德的继位者。 而太子身边的将军宁泽清则毁誉参半,有人说他是常胜将军,也有人说他是病弱废人;有人觉得他品性清雅,也有人觉得他是无耻小人;有人夸他国之栋梁,也有人骂他祸国佞臣。 传闻,他曾毒害自己的兄弟来谋取权位,也曾令与自己政见的人无辜枉死,更有不愿透露姓名的知情人士透露,他在朝中欺压正派官员,结交奸邪之辈,党同伐异,实为国之大祸,不可不除。 这些,太子均未听闻。 众人叹惋,温淑的太子被披着羊皮的狼蛊惑住了心智,否则何以与他如此交好。 若问屈明离,自方才那短短一刻钟的接触后,他是如何看待宁泽清宁将军的,他会回答,那是一匹躲在暗处的狼,平时见不到他,等他咬上来时,必是嘴嘴见血。 看起来文弱的人,嘴巴可不一定弱。 班飞自帐里出来,领着屈明离往安排他的处所去,一路上都在给他做着功课,大至源起,小至军规,事无巨细,逐一讲解,从怕他对军中的事理不清楚。 百族军是子袭为团结百族国之力汇集起来的军队,由子袭引导,在取得各王同意的基础上,周游各地进行征兵,亦可主动前往子袭进行选拔。待征兵结束后,也将交由子袭实施管理,用于处理各族国间出现的纷争。 截至今日,子袭已在外征兵三月,走过大大小小二十几个国家,征得一千五百余新兵。征兵之旅仍在进行。 “班副将,他们是怎么说我的?为什么给我安排教卫的军职?”屈明离突然开口打断了班飞的喋喋不休。 班飞有些一愣,结结巴巴地说道:“他们……觉得你不错啊,挺看好你的。” “你莫要哄我,我可不信。”屈明离摆明觉得宁泽清不会为他说什么好话。 班飞自然也知道,可是怕他难过,便不敢细说。 “起码太子殿下觉得你挺好的,若是日后稍有作为,必定能升军职。” 这倒也是实话。 “那为什么让我做教卫?我应征的可是军师之职,怎么让我做武将了?” 班飞有些愧疚:“这或许是我说错了话,我跟他们说了看见你练枪射箭的事,他们觉得你武功不错,便让你先做这武将了。” 屈明离也知道,他本就离军师还差了些,离当职还远着,当了武将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不应该将这事怪罪到班飞头上, “定是那个宁泽清在说我坏话。”屈明离小声嘀咕着,有些恨恨。 那人从一开始就不看好自己,处处刁难,也定是他从中阻扰此事,自己才去做了武将。 “不是的。” 屈明离不解。 班飞面对着他,难得正色道:“将军不是故意阻挠你的,他只是要考虑的事情太多,又不喜欢顾虑别人,所以说话直接了点,但是决定不会特意针对谁。 “他虽然看上去面冷,说话也让人有些不愉快,难以沟通,但其实是个很好的人。 “我跟了将军这么多年,他从未害过别人,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 “我看他似乎健康有损,为何还立于将军之位?” 班飞眼神有些闪躲,支吾着:“从前他的武功也是毫不逊色的,可是多年前的一桩旧事……这事将军不许我们再提。总之,那不是他的错,也不是他愿意的。你只要知道,他是一个可以信任的将军就是了!” 屈明离见他言辞恳切,一副较真模样,只能点点头示意明白,心中却依旧不以为然。 班飞见他点头,放心笑了起来:“以后我们便是同袍了,日后有什么不懂的、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来找我,不用客气。” 屈明离重重点头:“我知道了,班副将。” “以后也别叫我班副将了,听起来怪别扭的。他们都叫我大飞,或者叫我阿飞也行。” “那我叫你大飞吧。” “你呢?你朋友都叫你什么?” 这个问题难住了屈明离:“他们叫我……” “叫你阿离小兄弟可行?” 捡了个现成的称呼,屈明离自然答应。 “那阿离小兄弟,我先带你去看看睡帐,再去见见其他人,熟悉一下军中的氛围。” 军中一百人为一队,为首的便是教卫,负责带领手下的新兵,不过这些教卫,大多也是从新征士兵中选拔出来,有些特长或有过经验。 时舒觉着教卫之职似有些亏待屈明离,便特意吩咐班飞准备一间单独的小帐篷给他住,也算是一众激励,其他的都是十几位新兵挤在一处的。 将士们来自各地各国,虽都穿着统一的训练服,到底还能看出些个人特色来。 趁着大家刚下了征兵,班飞将军中教卫逐一介绍给屈明离,可见他神情恹恹,怕是有些累了,便不再继续。 “还有两日的征兵,你明日先休整一下,后天来征兵处帮忙,”班飞趁着离开屈明离帐篷前叮嘱一句,怕他忘了时辰。 班飞走后,屈明离百无聊赖。 这是他第一次独自走出可丽,无人陪伴,而且时间漫长,前路未知。自己究竟能在军中做到什么样的程度,最后,他能否达到父王心中的期许,能否成为一名真正的将军,一切都无从知晓。 他在床上默默地转了个身,顿时觉得有前所未有的不安感。他看不到春姑姑会研制出什么新菜肴,看不到凌叔今日又喝了多少酒,再也不能与余铭一起读书,余锦也不会围着他撒娇,父王对他是否有改观,母亲是不是又是一人坐着看书。 可丽的一切,他都看不到了。 幸好还有一个班飞。 屈明离这样安慰着,安心不少,慢慢睡去…… 第十四章 可丽生变 屈明离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不到一天的时间内,可丽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太阳已渐渐落山,原本该围坐一堂,欢享春日盛宴的众王、公子、公主们,却都站在空地上,不仅无人招待,连晚宴都一并撤走。 王们三三两两聚着商讨什么,有的带着愤怒,骂骂咧咧,有的一脸焦急,担心这是什么祸事的前兆。 各王的侍从匆匆忙忙收拾着东西,抬着箱子往自家马车上搬着。有些马车已经起行,乘着还未完全天黑多赶些路。 琏王的马车是最华贵的,车框上都镶满了金玉,车帐亦是上好的布料,连坐在前位的车夫也比旁人家的穿的华丽些。 春日宴只摆了一天,第二天还未开宴,诸王却收到宴席取消,请各王启程回国的强制要求。 半路取消宴席,未能好好招待,已经是失了东道主的待客之道,可丽王又并未亲自出面解释,只是让侍女们通知诸王,更让族王们觉着丢了颜面,心中气恼,愤恨之情不免流露于面,可碍于面子又不好强行留下,只能带着气收拾回家。还有强行留下的,都被士兵们强制打点了行李,送上了马车。 为了赶人走,竟破坏规矩至此,更让人怀疑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何事。众人旁敲侧击,亦未能从侍女们或士兵口中得知一二。 想也知道,可丽,定已出了大事。 白玉惘拉着余铭给他送行,一面更在询问情况。 “究竟发生何事,竟让你父王失了分寸到这种地步,他平日离不是最喜结好各国的吗?” 余铭也知理亏:“大公子见谅,此事是父王有些过了。他究竟为何如此,我也不便告知,还望莫要相问。此次宴席可丽招待不周,若有下次,定当补偿。” 白玉惘叹气:“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多问。只是今日一举,怕是要与各国交恶。即使有家事缠身无法赴宴,派人招待便可,为何还让我们连夜回去。诸王向来养尊处优,今夜的颠簸,怕是免不了了。” “玉惘,怎么还没说好。快上车,走了!”琏王的声音隔着车帐传来,带着忍耐不住的愤怒。他自小锦衣玉食惯了,自然受不了这种气。 “父王,我马上便来。”白玉惘答道。 “玉惘兄还是快上车吧,晚了就不好了。”余铭也想催他快上车。 白玉惘无奈:“最后劝告一句,下次可丽王再如此心血来潮,纵有万般火急,也该大举为重。若是劝不动,也叫凌先生多拦着点。” 余铭面色尴尬,只得应道:“谢玉惘兄指点。” 白玉惘捕捉到他神色微动,心中似有了些底,不再多问,让余铭平日里多与自己书信来往,父王催的急,他便上车告辞了。 另一边,余锦拖着还有些不适的伤腿,走到归国马车前,苏叶还在打点东西。 “对不起,苏叶哥哥,这次让你那么远赶来,还发生这些事。”余锦一脸内疚,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件小饰物,晶莹剔透一只玉质小喜鹊。 “这个送你,当是我替父王像你赔罪了,也当是你为我医治的谢礼了。本来想等宴席结束后送你的,现在是” “替人医治本就是医者本分,不过,我还是收下了。”苏叶将小饰物仔细放进了行李中。 钟慕站在不远处一直盯着,见苏叶收下了余锦的礼物,急着喊起来:“你家不是出事了吗,你作为一个公主,还不去帮忙处理事情吗?” “慕姐姐,你也有的。”余锦笑着走过去,将一只玉质小兔子递给钟慕,“要不是慕姐姐当时及时牵住了马,我怕是摔得还要惨些。” 钟慕见自己也拿了余锦的东西,还是嘴硬道:“为什么是只兔子,我可没有那么柔弱。”说完还是塞进了衣兜里。 “这是给你的,阿鉴哥哥。”钟慕拿出玉质小狮子给钟鉴。 钟鉴有些惊讶,不敢置信道:“我也有?” 钟慕点点头,笑道:“如果不是你在我摔下马时接住了我,我怕伤的就不只是一条腿了。” 钟鉴望着她纯净的脸庞,收下礼物,紧紧握在手心。 余锦送完礼要离开,被钟鉴拉住了手腕。 “若是有事,派人来赫找我,我一定帮忙。”钟鉴的眼神无比认真。 余锦谢他好意,点头离去。 赫国两兄妹上了马车,再看一眼这片土地,渐渐远离了。 跟在赫国马车后面的是边茜的马车,装点素净,一如他们的国君。 卢小公子放下车帘,还是有些不舍。 “父王,望姐姐家是出什么事了吗,为什么我们这么快就走了?我都还没见到望姐姐呢。” 边茜王面色复杂:“我也不知怎么了,只是在人家家里,当然要听主人的话。” “那我以后还能到望姐姐家玩吗?或者让望姐姐来我们家玩。” 边茜王抚了抚他的碎发,柔声道:“会的,一定会的。” 小公子见父王应允,高兴起来,忘了当下的分别。 千里迢迢而来,却只见着一个背影。但是只要还有机会相见,就依旧会有期待。 可丽王帐,余铭和余锦立于帐外,皆不知该如何是好。 余锦小声问道:“找到凌先生和姐姐没有?” 余铭叹了口气,摇头道:“不仅是他们,下人说,连小望身边的春姑姑也不见了,她昨日才大病过,按理来说今日该还在医帐养病,可侍女送去汤药的时候却不见了人影,原不在意,可今日事情蹊跷,才报了上来。” 余锦听后惊讶,急得一脸无措:“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 余铭思考片刻,对着帐内试探喊道:“父王,诸王们都已经走了,接下来该如何?” “你们走开!” 可丽王的声音隔着帐帘传出,其间的愤怒与悲痛清晰可闻。 自知晓二王妃香消玉殒后,他便在这帐中再未出去。 余铭和余锦无奈,只能先行退下,再做打算。 帐中,可丽王呆呆立在床边,双眼红肿,衣冠不整,似乎整个人都被抽干了力气,下一秒便要倒下去,憔悴可见。 床上躺着的是二王妃,她虽妆容精致,穿戴整齐,一如往常平静的神色,依旧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却一看便知已经没有了气息。 可丽王终是忍不住了,跪在床前,痛哭起来,仿佛失去了一生挚爱。 第十五章 副将班飞 第二日,屈明离如往常的作息那般早早便起了床,因班飞说放他一日假休息,稍加梳洗后,他便早早地出了门。 既是第一次来槿国,自然要好好逛逛。 可惜槿国与可丽本就相距不远,集市上所吆喝的,所出售的都没有什么太大区别,逛了半日,依然没什么收获。 无聊在路边喝茶,倒听见不少路人都在议论去百族军征兵处试试运气。 “小二,为什么他们都要跑去当兵啊,槿国人不是最安土重迁的吗?” 小二把汗巾往肩上一搭,笑道:“那都是没钱的人才不愿意离开呢。你知道子袭开出多少吊钱吗?那俸禄,比得上家中半年的收成了,谁不想捡这便宜。况且,子袭可是百国间第一大国,要是真入了营,还怕日后没好日子过吗?” 小二又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要不是老板苦苦求我留下,我也想去试试呢!” “小二,这桌的茶水怎么还不上?干什么吃的!”老板的催促声传来,并不友好的样子。 “来咯来咯。”小二尴尬,拎着茶壶就离开了。 这么多跃跃欲试的人应征,营中应该很忙吧。屈明离这么想着,付了钱便往军营走了。 征兵口依旧排着昨日那么陇长的队伍,似乎还有加长的趋势。 屈明离将腰牌给侍卫看过后,便往里走了些。 里面搭着几张桌子,每张桌子旁都有人在观察与登记,前面是来应征的市民。只见一个领头的对那人说了句话,那人便从一旁兵器架上拿起一件武器挥舞着,领头的看过后在纸上写写画画,一时让人看不懂。 屈明离在试兵场最中央见到了班飞,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递给他一个路边买的大桃子。 “怕你太累,先犒劳你一下。” 班飞回头见是他,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不是准了你一天假吗?桃子还是你吃吧,我不爱吃带毛的东西。” “我怕你们忙不过来,来看看能不能帮帮忙,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见班飞不吃,屈明离便自己吃了起来。 班飞环顾了一圈来应征的人:“今天是有些忙。你要帮忙也好,正好可以熟悉一下,明日最后一天,怕是要更忙了。” 班飞交给屈明离一张纸与一支笔,边与他解释边说道:“教卫需要筛选认为能够当兵的人,这不仅包括看他的身体情况,还考量测试他适合加入哪个军种。例如,你觉得他适合射箭便射箭,适合握枪便握枪。这虽然不会成为最后依据,但也方便了日后的训练。” “你就不怕看走眼,净招了些资质不好的进来?” “你的武功那么好,我相信你不会看错的。” 屈明离见班飞这样夸自己,倒不好意思,领过东西便往一旁桌前站着,开始一个个测试应征者的资质。 看着看着,屈明离便觉得烦躁。 这些都是什么人?浑身鱼腥味的大叔,一脸横肉的地痞,握着刀使成锄头的庄稼汉,一上来便与他谈论百族军发展的书生,竟还有天命之年的人来向他求情,说什么家中艰难,还望百族军收了他,解救水火之中。 屈明离好不容易才忍住要上前教他们如何用兵器的冲动,苦着脸继续站在这里。他觉得十分憋屈,为什么自己碰到的都是些不靠谱的应征者。他悲叹一声,正无可奈何间,传话来说放饭了,这才暂时脱离苦海。 “走,先去吃饭吧。”屈明离想叫上班飞。 “你先去吧,”班飞翻着手里的东西头也不抬地说道,“我等会再去。” 屈明离不强拉他,可等他吃完饭回来,班飞还是站在那里忙着,仿佛没有动过。 “你不会还没有吃饭吧?”屈明离关心问道。 “我还不饿,等会饿了就去吃。” 屈明离无奈,也不再多问,站回原位继续盯着,这次他决定放低一下要求,只要扎马步能站得稳的都行。于是这个下午,其他教卫都在奇怪,怎么这个新教卫光让人扎马步了,连武器都没摸一下。 饶是这样,一个下午都没留下几个人来,而留下的这几个人,都被屈明离在纸上写了半页的入军建议。 “好了,去吃饭了。”屈明离又来叫班飞了。 “我还不饿,等会儿吧。” “还等会,你不是午饭都没吃吗?”屈明离有些气恼,不管如何,都将班飞拉走了。 吃了饭,班飞又急匆匆走了,屈明离想他定是又要去忙了,便跟了上去。 “你又要忙什么?”屈明离掀开班飞的帘帐问道。 班飞果然伏在案前做事,见他来,有些高兴:“我还要整理今日通过的应征者名单。” 屈明离不满:“你这也太忙了。要是来不及,就交给别人做啊,你可是副将啊。” “将军说了,这些最好不要流传给外人知道。” 屈明离心中嗤了一声,想着,又是这个宁泽清。 “我总不是外人吧,我来帮你。”屈明离说着便接过了班飞手中一半的文卷。 班飞也不阻他,与他稍微讲解了一些就让他帮着了。 屈明离看了发现,原来看文卷也是件为难的事。字迹歪斜还算好的,花圈打叉的也还好理解,可画小人图的就不能忍了,谁能看清楚在讲什么,只能当作是合格的应征者,日后再看其长处在哪。 “你的字也写的真好,”班飞突然说道,“比他们的都要好,当然,也比我的好。” 再这样下去,屈明离都要习惯班飞老是夸自己了:“只能算规整了,不算好看。” “要是我像你一样,将军或许就不会失望了。”班飞似乎有些惋惜。 “失望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我不够聪明。”班飞觉得自己失言了,忙否认,“不过,为什么你的人选这么少啊,我好像还只看见两份。” 屈明离觉得心虚:“我……只是觉得这事该严谨些好,便把控得严了些。” 班飞见他认真,便也不多问。 两人又各自登记了些,等屈明离把手头的都看完了,回头发现班飞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屈明离叹了口气,轻声说道:“你呀,也太拼命了,我看着都觉得累。” 抱怨归抱恙,屈明离还是没舍得叫醒他,把他手中还未完成的文卷接过来继续登基着。 等整理完所有文卷,班飞还在睡着,呼吸稳重,屈明离便想悄悄走出去,不打扰他的美梦。 走到门口,又返回来,给班飞轻轻披上一件衣服,吹熄了灯烛,这才离开。 第十六章 突发状况 这是在槿国征兵的最后一日,亦是最为忙碌的一日。 一大早,屈明离便起了床,用完早膳后便来到试兵场等着,不想看见了比他还早的班飞已经站在案前忙起来,桌上也已安放好了纸笔。也不知他是多早起来准备的。 两人相互点了点头,就算问过好了,开始一天的征兵日程。 果然,这最后一日,前来应征的人都奇怪了许多。屠夫地痞都已算是正常的,更还有那身体又缺陷的人来应征,若不是屈明离眼尖盯着那人多看了一会儿,都看不出原来这人走路是有些瘸拐的。 “若是每个人都似这般来浑水摸鱼,这征兵该如何进行下去?”屈明离气愤说道。 班飞却一点不恼:“我都习惯了,那些真有心来应征的,前两天便都来过了,现在多数是来碰运气的。若是觉得不满意,不让通过便是了,不用为此生气了。都是些普通百姓,也不容易。” 屈明离听罢也无奈,只得回到案前,继续耐着性子挑人。 熬到中午,到了饭点,屈明离叫了一声班飞,他仍是说着“不饿,等会儿去”此类的话,屈明离拉了一遍拉不动,便自己走了。 草草吃完了饭,屈明离回到试兵场,那呆子果然还站着整理文书,一点没有要停下用饭的念头。 “给你,快垫垫肚子,不吃饱哪来的力气干活!”屈明离没好气地递出两个白面大馒头,硬塞到他怀里。 班飞无奈笑笑,谢过他后便拿起馒头啃起来。 屈明离看着他啃馒头的样子,又叹了一口气,从身后掏出一口小破碗来,放到他眼前。 班飞低头一看,小破碗里躺着两根手指粗的酸黄瓜。 “这大白馒头什么也不加,你也啃得下去?!”屈明离恼他太凑合。 班飞羞赧一下,手抓着酸黄瓜就咬,和着大馒头咽下去:“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酸黄瓜?” “你平时吃饭都要就着这东西吃,谁看不出来。” 班飞谢他好意,不一会儿就将手里的东西吃完了,又站在案前忙碌起来。 屈明离轻哼了他一声,也回去干活了。 下午来应征的人一如既往多是些摸鱼的人,屈明离再也没有一个给过通过的,想来今日也不会有合格的了,直到来了一个“捣乱”的人。 这位应征者刚走进试兵场,旁边便爆发出了一阵大笑。 屈明离抬头一看,来的是位女子,生的有些粗壮,穿着陈旧的衣服,脚上的草鞋也有些磨光了,双手紧紧握住垂在身前,不敢抬头,很是怯懦的样子。 “这不是东边的小娘子吗,怎么来这男人的地方?” “你是不是走错了,浣衣坊可在隔壁呢!” “就你这身板,拿得起刀枪吗?” …… 都是些嘲人的话语。 “你是来应征的吗?”屈明离冷着眼看了一圈周围的,淡淡问她。 “是的。”声音细若蚊蝇。 “扎个马步给我看看。” 她似是不知什么意思,抬头看了一眼屈明离又低下。 屈明离走到她身边给她示范讲解,再让她做这动作。 可能是平日里做惯了粗活,这女子扎起马步来还比平常人稳当不少。 “假设现在你手中拿着把武器,你会怎么用它?” 女子想了半天,抬起右手,攥着拳狠狠砸了两下,像是使着劲在捣衣服,力道很足。 一个普通山村女子,已经比在场大部分来浑水摸鱼的男子好了。 屈明离低头在纸上写着什么,跟她说道:“你通过了。” 周围传出一阵嘘声,皆是男子在起哄。 女子一时有些激动,感激地抬头看他,听见周围的嘲弄,又羞怯第低下头。 屈明离不理会那些人,刚要将这文卷上交,班飞过来拦住了他的手。 “不可。” “怎么,你也觉得她达不到入营标准吗?”屈明离问他,语气中带着些嘲讽。 班飞一副为难的神情:“不是她没有达到要求,而是军中不收女子。” 见他此言,那女子突然跪在他面前,放声大哭:“求求这位将军收了我吧,我弟弟重病在床吃不起药,快要死了。你收下我,我当牛做马也愿意,上了战场,我都第一个去死,求你收下我吧!” 屈明离递着文卷的手又向前一些,班飞抓着他的力道便更足了一分。 周围有人嘀咕道:“他在干嘛,不会真的要收这个人吧?” “他是不是脑子有病啊,女人能进军营吗?”嫌弃之意溢于言表。 屈明离真的有些恼怒了,对班飞气道:“你还要拦着我吗?” 班飞一脸为难:“不是我不收她,而是军中容不下女子,自本国开朝以来,并未有过如此先例,你觉得她又凭什么能开此先例?” 屈明离已然生气:“答育的女军也不是开朝就有的,一样打破俗规。你问我为什么选她,就因为她比我今天见过的应征者都强,她就有理由进入营中,有资本开此先河。” 班飞叹了一口气,继续耐心道:“就算她有能力进入营中,只有她一个女子又如何在军中生活?平时训练中,是该照顾她还是不该照顾她?真上了战场,真的要让她冲在第一个?这些,你现在知道该如何安排吗?答育女军当然是创了百国中的先河,可他们在此之前花费多少时间,立下多少条例,你又知道多少?你又如何确保她孤身一人在军中就是安全的呢?” 屈明离愣住,他只觉得既然达到了要求就该让她入营,可之后该如何处置却全然不知。 周遭的讥讽声依然嘈杂,女子的哭声仍阵阵在耳,那份文卷也还捏在手里,却没了再递出去的勇气。 班飞拉下他的手,收回那份文卷,对那女子说道:“你回去吧,军中不收女子。“又走到她身旁低声说道,“若是你急需用钱,事后我派人给你们送去。下次别再来营中闹了。” 那女子本也是急红了眼才出此下策来应征,现下见有好心人相助,自是感激不尽,抹去眼泪便慢慢退了出去,后面那位应征者还对着她离去的背影啐了一口。 “你先扎个马步。”屈明离对他冷冷说道。 那人笑:“不就扎个马步嘛,我会!”说完有模有样做起了动作。 屈明离走到他身旁,扶住他的肩摁了摁,又重重拍了拍他的背,虽有些摇晃却还没倒。 那人原以为通过了,正要站好,屈明离转身忽然一记扫堂腿,将那人翻到在地。 “不通过。”屈明离冷着眼说道。 那人无法,垂头丧气离开了。 晚膳,班飞拉着屈明离去与众教卫一起吃饭,想让他熟悉一些同袍,屈明离却因心中有气,任席间班飞如何与他说话,都将他视为无人,不与他理睬半分。 他自然知晓军中招收女子之事班飞是做不了主的,可他仍是气,气自己没有本事出头,气班飞狠狠地让他看清了现实,气那些无用男人,只凭男子的身份去轻视一名女子的努力。 这夜,屈明离在床上久久不能合眼,眼前掠过的都是他从前遭受过的一样的待遇。 第十七章 教卫立威 征兵过后便是正式的操演,为时五日。对新兵进行操练,此举不仅是为了训练新兵对兵器的熟练程度,强健体魄,更是为了在此期间剔除掉那些身体素质不过关,意志薄弱,无法成为一名真正士兵的人。 第一日上午的安排比较特殊,由新兵们随机挑选挑战一位教卫,教卫不能拒绝,两人于众人面前比试,点到为止,不见血,不伤骨。 这是教卫们在新兵中建立威严的时候,也是有能力的新兵趁此机会表现自己的时候。 昨日屈明离闹了一出大剧,军中许多人都听闻了此事,自然对他十分好奇,多想知道此人究竟武功如何。如此,第一个站出来的新兵便是来挑战他的。 屈明离心中暗喜,他昨日的气还未消,今日便好好拿他们撒气。 只见这人手拿着一把剑便冲着屈明离杀了过来,眼神中充斥着对赢的渴望。 屈明离立于原地,手执长枪,不冲不退,待那人冲到面前,一个绕背,长枪打在那人身上,直接打倒在地上。 一个人败了自然不会消磨众人的斗志,紧接着第二个人便跟了上来,拿的是一柄弯刀,不多动作,抬手就要向屈明离劈下来。屈明离用枪一挡,又用劲往前顶去,那人吃了劲节节退后,终是挡不住,被屈明离一枪正打在胸口,痛得直弯腰。 “再来。” “还有吗?” “再来一个。” …… 如此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屈明离已经打趴下二十多人,剩下的相互推搡,也不敢再上前挨打。 “你得换个武器,不然谁都打不过你。”底下一人大声嚷道。 “哦,”屈明离冷笑,“你想让我换什么?” 众人间互相张望,谁也不知该让他换成什么兵器。 “这样,你挑一样你擅长的,我便与你用一样的武器,这总可以吧。”屈明离语气中带着不屑。 话音刚落,一个光头走上前来,拿着棍子叫嚣:“枪是比不过你,棍你一定打不过我!” 众人为他鼓掌叫好。 屈明离也不恼。从一旁兵器架上换了根与他一样的棍子,与他对立而站。 只见这人拿着手里的棍子摆招式,将它舞得乱叶飞花,目不暇接,底下的新兵都在为他叫好。 屈明离“嗤”了他一声,看准时间和空挡,出棍往他脸上招呼,那人连忙用棍去挡,正好中了屈明离的意,往旁边一滑,一挑,便将那人的棍翻落在地。 兵器虽不同,招式有相通,这的差距是弥补不了的。 底下再无人言语,也没人敢再上前,纷纷转向挑战其他教卫。 其他教卫虽没有屈明离那么好的武功,到底还是多了许多经验的,打几个新兵自然不在话下,偶有一两个输了的,也是一时失手,并无妨碍。 不自量力,屈明离心中暗暗唾弃着那些人。 如此,上午的挑战结束后,便走了近一成的新兵,还多数是被屈明离打怕的。 班飞虽觉得过了些,可说到底那些半日便离开的也不是什么心智坚定之人,便也不去管他。 这日下午开始,便是正式的操演。 吃过午饭,屈明离便在操练场等着,时间一到,也不多废话,直接开始训练。在其他队还在讲述军规细则时,屈明离的队便先跑了起来,饶场十圈,在一炷香时间内完成。 等大家跑了有五圈了,还有三人姗姗来迟。 “二十圈,一炷香时间内跑完。完不成的,不许用晚膳。”这是屈明离的处罚,比旁人翻了一倍。 那三人无话可说,只能奋起跑着。 而后是兵器的训练。 光是拿枪的一个姿势,屈明离便让他们举了半个时辰。举到手臂酸胀也不能松懈,否则又是重新来过。 初春的太阳有些刺辣,其他队伍的教卫已经让新兵们开始稍加休息,只有屈明离这队,一个个都举着各式兵器,摆着姿势一动不动,好似泥人,旁边还有三个精疲力竭还在跑圈的迟到小队。 一旁休憩的新兵皆笑道,这队人运气可真不好,居然就分进了屈明离的队里。没想到,第二日便笑不出来了。 班飞顾及屈明离队新兵训练强度太大,担心他们吃消不起,便从第二日起将教卫们调换小队,穿插训练。 昨日还庆幸自己运气好的,今日便着了道。 见过昨日的惨剧,这日自然不敢有人再迟到,纷纷在时辰到之前便排好队等屈明离来训。 饶是如此,等下了操演,还是如昨日那群人一般,连饭都没力气吃了。 五日后,几乎所有的新兵都经受过了屈明离的磨练,留下的新兵人数,也只剩下原先的两成。 “此次槿国新兵数量,整八十人。”班飞汇报。 宁泽清停下手中的动作,问他:“为何这次留下的人这么少?” 班飞只好将屈明离训练新兵之事一一告知,宁泽清听后沉思,随后便让班飞下去,算是默许了屈明离的行为。 此后,军中新兵皆不敢与屈明离多说什么,只躲得远远的,若是不幸被分到了他队里,便一晚上胆战心惊,不知还会受到什么折磨。 而教卫们亦觉得此人奇怪,平日里又不太与他们交流,话都少说得很,因此也渐渐与他疏远。军中除了班飞,再无与他交好的人。 屈明离的名声,便这样散布出去了,人送外号“狼教卫”。 第十八章 孜国之旅 槿国征兵结束便前往下一个目的地,孜国。 凌叔给屈明离安排的身份便是孜国蓬地人,虽跨地应征不是什么少见的事,屈明离亦担忧到了此地便会有人多问几句,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说错了什么露出破绽,便不与人交谈,问话也不答。众人越发觉得他怪癖孤傲,不愿与他为伍。 孜国国土狭小,人口少,征兵亦没有之前那么多人前来应征。原本三日的应征时间,也被缩减至了一日半,报名者还是不多,教卫们考核起来轻松不少。 “既然你家就在孜国,趁着现在人少,回去看看吧。”班飞关心他,便想给他放半天假。 屈明离自然拒绝:“不了,我这几日都在训兵,很久没有练武了,再过几日怕是要荒废。若给我半日假,我自己去练武便好。”说着便拿着兵器走人,班飞亦是无奈,只能随他去。 屈明离往外走去,路过征兵口公告处,果然来应征的人还不及之前见到的一半,一瞥,又看见一旁另一处公告栏上也贴着告示,仍是红底金自的。屈明离突然在胸中烧了一把无名火,气恼得狠,攥着拳头恨恨离开了。 走到校场,屈明离举枪肆意挥舞,将这几日的心中怨气悉数灌注于长枪上,走步如蛇,举枪如鹤,出招似虎,式式见风,直将全身力气都在此处花费完了才觉得尽性,火气消了一些。 “不亏是狼教卫,武艺确实出色。”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掌声,屈明离回头一看,一人站在离自己三十尺远的地方,穿着与自己一般的教卫衣服,看起来比自己高了半个头,虽瘦了些,却觉得精壮有力,又留着些胡渣,绑着头带,看着他笑。 屈明离见有人来,便想着离开,那人却拦住了他。 “你怎么见了我就要走,不练枪了吗?” 屈明离淡淡道:“已经练完了。” 那人盯着他,狐疑道:“你不会不认识我了吧?” 屈明离自然是不记得的。 他又说道:“那日,我们众教卫一起吃饭你忘了,班副将还介绍过我,频国耶齐,你还记得吗?” 屈明离回想起来,那日班飞确实有让他们一起吃饭,只是当时自己心绪不稳,也没有多注意听,自然是不会记得那些人是谁的。 “你好,孜国屈明离。”屈明离朝他拱了拱手,算是招呼,“我还有事,先走了。” 屈明离还是要走。 “别走啊,我见你枪法那么好,不如与我切磋切磋。” 屈明离见他纠缠,无奈只好应下,只想着速战速决,等打败了他再走也花不了多久。 可等他一出手,便觉得这场比试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 好快! 屈明离心中暗叹,此人枪法诡异,不似一般人以力度取胜,反而枪枪只有平常人一半的力度,但是用劲极巧,令人捉摸不透,常常在一招稍显劣势时便转移力道,忽重忽轻,招式转换亦无空隙,一枪下去便被化解不少,用再多力也无法打出效果,就似一拳打在棉花上,打下去都是软飘飘的。而他又会趁对方出招用力时用轻巧的身体闪躲过去,再攻击薄弱之处,以守为攻,不好对付。 屈明离渐渐严肃起来,下手亦多留几分余地,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寻求破绽。 快,却招式多为守,极少攻。这就是他的弱点。没有攻击只靠防守是无法取胜的。 屈明离见准他躲招之际,反身一击,不留余地,终于将他打败。 “我认输我认输,狼教卫果真不是白叫的。”他站起来,笑着掸掸身上沾染的灰尘。 “你的枪法也不错。刚才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频国耶齐,叫我大齐便好。我看你平日里练兵,早就想讨教讨教了。今日一战,倒也尽性。” “别人都对我避之唯恐不及,你倒一点都不在乎?”军中都将屈明离认为是怪人不愿靠近他。 “这有什么好避的,难道要因为你武功比我厉害,就整天躲着你,还怕你什么时候突然就把我给害了?” 屈明离听了此言,都被他逗笑了。 “其实我还挺欣赏你的,敢为那位女子说话。” 他是第一个不说屈明离那件事没有做错的人。 “不过你训练新兵确实可怕,要是我被分进你们队,怕是也要受番罪了。” 屈明离打量他身上的穿着,问他:“你也是教卫?” 耶齐答道:“我是在频国应征来的,负责我们那队的操练。今日正好碰着了,不如我们再切磋几把,好练练手?” 屈明离应下。两人各自拿好兵器,摆好御敌姿势,正要开打,一旁忽然有人来唤。 “大齐,大齐……” 不远处,有三人站在一旁冲着耶齐使眼色,小声唤着。 耶齐愣了愣,对屈明离解释道:“是我朋友叫我过去,今日怕是比不了了,下次再行切磋。” 耶齐与那三人离开,似乎有些神秘。 见无人相约,屈明离便只好回了营帐。没过多久,班飞拿着一个桃子来找他。 “见你上次喜欢吃,便拿了一个来给你。” 屈明离淡淡拒绝:“军中可没有规矩,让副将给教卫送东西吃。” 班飞笑:“你还在为那事生气啊。我不是故意的,你消消气。这个桃子给你,就当我赔罪了。” 屈明离推开他的手:“我问你,为什么现在公示牌上还贴着征求军师的文书?” 班飞有些心虚:“你看到了。” 屈明离见他如此回答,知他必定知晓其中缘故,更为生气:“是不是宁泽清觉得我无用,便还要找个好的?他若是不满意我,直接将我赶走便是,何必又将我放在营中,骑驴找马,下我面子。” 班飞见他如此动怒,忙解释道:“将军没有这个意思。他只是觉得你更适合在军中担武职。” “意思就是我不配为军师咯?” 班飞见自己越解释越混乱,也急了:“不是不是。我要说的是……” 屈明离摆摆手打断他:“好了好了,我不想听了。这么晚,我要睡觉了,你先回去吧。”说着便躺到了床上。 班飞无奈,只能离开。 屈明离见他走了,又有些愧疚,转念一想,班飞本就是与宁泽清一边的,肯定向着那人,说他几句也不亏,便不再内疚。 第十九章 边界遭拒(求推荐求收藏~) “王上,子袭太子已经递了文书过来,询问入境征兵之事,您看,该怎么回复?”阿摩基询问可丽王。 可丽王在二王妃逝后十日才出帐,面容憔悴、眼神中的光彩不负先前那般叱咤风云,走路亦有些颤颤巍巍,看上去像是老了十岁。 他吩咐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国界线划分清楚,派重兵把守,不让人进入国界,又撤回了那份征兵名单,回绝子袭征兵一事。其中的原因可丽王并没有说,吩咐过后,也不让人多问。 可丽王朝着阿摩基挥了挥手,阿摩基不懂其中的意思,还想再问,被余铭拉出帐外言语了几句后便走了。 余铭回到帐中,又问道:“父王,自春日宴散席之日起,诸王纷纷来信问责,是不是该修书与他们阐明情况,也好稳固各国间的友好?” 自凌先生失踪后,余铭便开始接手一些国中事务,以弥补空缺。 可丽王听后冷笑,似是自嘲:“费尽心机百般讨好,一朝便忘个干净,就是这种友好了吧。” “父王?”余铭听不太清,又问了一遍,“此事可否这么办?” “罢了罢了,随你吧。”可丽王似是累了,靠在背椅上阖上了眼。 父王一向不与自己解释什么,余铭想着就按自己的想法去做,正要离帐,又被叫住了。 “找到姓凌的没有?” “还未寻到踪迹。” “一定要活捉,将全部兵马都派出去,定要给我把他抓回来!” 余铭只能领命。他从未见过父王对凌先生如此生气,定是与二王妃的死有关,可是父亲从未提起一星半点的缘由,着实不让人胡猜。而且,父王只要求寻到凌先生,却对余望与春姑姑的失踪只字不提,更是奇怪。 “你退下吧。”可丽王一瞬间似乎累了许多,“去把锦儿叫来,陪我说说话。” 余铭退下。 孜国与可丽的边界本是一棵半死的胡杨,因周围是一片沙漠,并无人居住,两国也不多计较,以胡杨为界,互不干扰。 而现在,这片沙漠中却多了几排梭梭树,枝干瘦小,枝叶稀疏,一看便是新种下去的,绕着沙漠向里围了一圈,放眼望去,是一道鲜明的绿色分界线。 可丽与子袭的国界从模糊的一颗胡杨、一片沙漠,变成了如今肉眼可见的绿色屏障,界线之意分明。 太子时舒与将军宁泽清正带领着军队站在这条线外。 可丽先前同意了征兵之举,也定好了何时会前往可丽,可到了入边界之时,却发现边界上有兵把守,不同意子袭的军队进入。 太子当即书信一封令其快去交与可丽王,得到的只是一句口谕。 “因国中突发事件,收回子袭征兵之诺,还请太子见谅。” 此举着实奇怪,原先定好的征兵突然驳回,现下连国界也不让进,回信竟只是一句口谕。 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可丽王突然性情大变? 太子与宁泽清对视一眼,眼中均是疑虑。 “走。” 太子下令撤退,一行人只能绕路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屈明离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原本担心在可丽征兵会被人认出来,而凌叔又告诉他半年之内不可回可丽,不可暴露自己真实身份,若是随军队回了,保不齐遇到认识他的人。 所幸取消了此次征兵,也不用担心会被戳破身份。 只是不知为何突然取消。他对父王的计划虽不很清楚,到底也知道父王是有所安排的,又为何会突然反悔。 他百思不得其解,还是随军队撤退了。 这是征兵之旅意料之外的事情,又于边界处耽误了些时间,今日便就地安营扎寨,明日启程去下一站。 临时搭成的帐篷有限,屈明离此夜便与班飞挤在了一处。 屈明离虽性子大大咧咧,多少也知道男女之别,一起过夜还是有些介意,一晚上也不与他说话。 班飞只当他还生着气,也不打搅他,去别处忙了。行程一变,诸多事宜都需再做安排。 到了亥时,班飞还未回来,帐外突然一阵喧闹。 “有黑衣人闯入!有黑衣人闯入!” “快来人护驾,护驾!” 敲锣声打鼓声不绝于耳。 屈明离起身查看,刚走到帐口便突然被一黑衣人捂住口鼻,往帐内扑回去。 屈明离捏住那人手腕,用力按住脉络,想让他放手,那人轻呼一声:“疼!” 声音如此熟悉。 那人放开手,摘下自己的面罩,原是凌叔。可再细看,却发现凌叔面色阴沉,似乎比之前更憔悴了几分,且不似原先柔和亲近。 屈明离惊喜:“凌叔,怎么是你!” 凌叔揉了揉手腕,怪道:“你这手劲见长啊。” 屈明离不好意思:“我怎么知道会是你。外面那些人都是在找你的?” “不小心被人看到了影子,大意了。” 屈明离笑:“你来找我做什么?” “自然,是来看你在军中如何了,看样子混的不错。” “那是自然。”屈明离心中骄傲,又问道:“家里怎么样了?父王知道我现在是什么职务吗?春姑姑是不是特别想我阿?” 凌叔有一瞬的愣神,又笑着回道:“你春姑姑自然是想你的。”神情有些试探。 屈明离不疑有他,想起早间边界被拒一事,又问他:“今日去可丽征兵,却在国界外不让进,是父王反悔了吗?” 凌叔正要答,帐外有人喊道:“班副将,按例搜查,可否容下属进去?” 屈明离示意凌叔留在帐内隐蔽处,自己出外盘桓。 “副将出去办事了,不在帐里。”他走出去说道。 这人见是“狼教卫”,说话的声音又低了几分:“那,可否让我进去查看一番。” “帐中没人,不必看了,”屈明离眯起眼睛看着他,“还是你不相信我说的话?” “不敢不敢,那我先去别处搜查了。”说完便带人离开。 旁边一人还埋怨他道:“营中都找遍了,哪都没有,一定是你看错了,荒郊野外哪会有什么人啊。” “或许吧。”来搜查的人自己也动摇了。 屈明离见他们走远,返回帐中,凌叔急忙走出来与他说道:“此地不宜久留,我说完就走。你父王是为了你历练之事才拒绝子袭入境征兵之事的,怕你回了国便会露出破绽。你以后也要多加小心,不可被人识破身份。若还有事,我便会再来找你,你万不可轻举妄动。” 屈明离点头答应,凌叔戴上面罩,又悄悄溜走了。 没过多久,班飞便回来了。 “晚上有外人闯入,我多搜了会儿。”班飞解释道。 “怎么样,找到他没有?”屈明离貌似无意,语气平淡。 “没有,哪里都找遍了,都没看见。” 屈明离有些心虚,不敢说话。 班飞又接道:“也可能是守卫眼花了,此地乌鸦甚多,篝火又暗,看走眼也是有的。” 屈明离心想,若是当作看走眼就最好了。 两人不多说话,度过了尴尬的一夜。 第二十章 教卫之怒 自可丽改道后,日程便稳定下来了,无非是驻地、征兵、操练,屈明离一如既往是众人口中的“狼教卫”,将新兵们折磨得疲惫不堪。而屈明离与班飞的关系,自那天争吵后也并无多少变化,倒是与耶齐走得近了些。 耶齐常拉着屈明离一同吃饭,还拉上他的同伴一同与屈明离作伴,正是先前在射箭场看到的那三人。班飞总是忙碌着,也并无时间来找屈明离,看到他终于有了新的伙伴,也为他开心。 这日放了饭,耶齐拉着屈明离与他们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反让一旁的其他教卫有些不舒服。他们见惯了屈明离高傲不理人的样子,现在嘻嘻哈哈的,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这不是狼教卫吗?平时都不屑与我们同席,今日怎么屈尊降贵跟我们坐一起了?你原来没有自己专属的饭桌的吗?”这是教卫林强,猎户出身,向来喜欢呛人。 跟班赵山顺着他的话讽刺道:“你不知道,这位听说可是奔着军师的职位来的,哪能跟我们这些粗人平起平坐,日后保不准我们还要听他差遣呢。您说是不是啊,屈军师?”说完笑着对屈明离拱了拱手,又变了脸对着地面重重地呸了一口。 原来他们是知道这件事了,怪不得今天出来兴风作浪。 这事也算是屈明离心中的一根刺,当下被如此挖出来嘲弄,心下自然不悦。 “我看小强子你是欠收拾是不是,要不要我包大爷帮你活络活络筋骨?”一桌吃饭的包百万说着便站起来抡起了胳膊。他本就长得有些横,加上一身壮肉,军中一般人也不敢惹他。 耶齐忙将他按下,笑着对那桌的人说:“你们几个家伙好眼力,这么早就急着来奉承了。不过还是搞错了职位,明离日后倒不是做军师,而是做将军,要叫也该叫屈将军,而不是屈军师。” 屈明离听了此言,拽了拽他的袖子,问他:“你哪里听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耶齐笑着朝他摇摇头,直让他看好戏。 林强一脸鄙夷:“就他,能当将军?我宁可相信我家的公猪生小猪。” 说完,那头的一群人哄堂大笑。 “你别不信,我就问你,明离是不是我们教卫里武功最厉害的人?还是说林强你不服,要跟他比划比划?” 林强尬笑一声,撇开了头,再问赵山,他更是正眼都不敢看。 “没人否认我可就继续说下去了。你们谁有一个人一个帐篷啊,都是七八个人挤一个帐篷吧。可是明离就的营帐便是一个人住的,这说明什么,不用问细说吧?” 众人有些惊讶。 “独帐最低也是副将的待遇,军规确实是这样写的啊。” “难不成他真能当将军?” “别说将军了,就算是副将都比我们高了不少了!” 众人互相嘀咕着。 “再有,将军一职少不了要武力担保,我们谁都打不过他,我看班副将也不一定打得过,若是有提升,明离还保不定赶到班副将前头呢!” “放屁,班副将怎么可能打不过他?”林强愤愤不平道。 “那你敢不敢打赌,班副将和明离打起来,谁会更胜一筹?” “赌就赌,我就不信班副将打不过这个人……” 众人忽然喧闹起来,为这两人打起来谁更胜一筹吵个不停。 渐渐,声音又突然低了下去,众人只望着帐口,不敢再争执。 屈明离回头一看,班飞正站在帐口,笑意盈盈,绝无半点恼意。 “我确实不是他的对手,打不过他的。”他淡淡说道。 林强等人愤愤不平,吵嚷着绝不相信。 屈明离此时心中却有些异样。 班飞为副将,本就是他们这些人的上级,如今被这样说三道四,一般人早就觉得有失颜面,定会暴跳如雷,他却还是那副笑脸,一点都不放在心上,也更因为他的态度,才让屈明离气闷。 他更想看到的是为了维护威严而与他争吵的副将,而不是对什么事都无所谓的朋友。 “索性就来比试比试,好歹分出个高下!”屈明离站起来说道,态度不容反驳。 班飞自然不愿意,笑着说道:“我比不过你,我认输。” “那也得比过才算数!”屈明离语气十分强硬。 班飞无奈,被拉到帐外空地上与屈明离对峙。周围围着的全是看热闹的人,有觉得屈明离必定会赢的,也有人认为班副将不至于被一个教卫打败的。 屈明离与班飞都选了长枪作为武器,不多话间便开打了。 班飞的招式很稳,是多年历练得来的稳当,攻防皆具,极少露出破绽。而缺陷就是,因为太注重稳妥显得有些呆滞,循着正常的路数走,容易被人看穿套路。 两人打得有来有回,这也是军中所见与屈明离打得最久的人,不亏为副将。 屈明离全力应对,班飞的武功应在他之下,只是面对他十拿九稳的打法,不免要多费些时间找漏洞。 终于找到了! 屈明离剑走偏锋,趁班飞正抵挡他进攻之际一记扫堂,想破坏他的平衡,班飞却注意到了,后翻躲去,屈明离瞄准时机再次进攻,班飞勉力挡住,已经被破坏了招式的步伐,处于下风。 屈明离稳步进攻,眼看就要赢了这场比试,班飞似也知道自己将要败了,只能勉力抵挡,冲着屈明离露出无奈的笑容。 又是这样的笑容,屈明离心中念着,为什么无论处于何种境地,他都能笑得如此真心,如此毫无戒备,一点没有生气的样子? 屈明离心中愤慨,手下加快了进攻的节奏,招式之间连接极快,丝毫不留反击的机会,班飞应对起来也吃力了许多。 屈明离突然手下一狠,用了十成十的力做这一击,班飞自然用尽全力抵挡,不想屈明离却借着他的往前抵挡的势突然后退,还失手丢掉了长枪。 “我认输。”屈明离大声宣告。 班飞不解:“你怎么突然让……” 屈明离阻断他的话头,对着他拱手鞠躬道:“屈某不才,是班副将的手下败将,日后再不敢与您妄称比肩。望班副将海涵,原来先前的口舌之快。”说完便转身离开。 班飞不知他为何如此说,又看他脸上似有怒色,便想跟上去问个究竟,不想被围上来的教卫和士兵们团团围住,一个个都庆祝他打败了“狼教卫”。 班飞被挤在人群中间脱不开身,耶齐倒是跟了上去。 第二十一章 交心之谈 耶齐追上屈明离,忙拉住他,向他道歉:“对不起,都怪我说的那些话,才让你下不来台的。” “跟你有什么关系,比试是我要比的,输也是我输的,日后沦为笑柄的也是我,与任何人无关。”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刚才为什么输了?” 屈明离掩饰道:“技不如人就输了呗,还能怎么样?” 耶齐不再言语,屈明离回头,却发现他嘴角戏谑的笑,便知他是看清了方才的局势。 “好啊,你诓我。”屈明离笑着打他。 耶齐憋不住,也笑了出来:“好了,我知道你是顾及班副将在军中的声誉,才让了他的。” 屈明离叹了口气,坐到了路边:“不输怎么行。我长这么大,从来没看见过像他这样的人,对什么事好像都生不了气似的,我不想让他在中将士面前丢脸。” “那你呢,以后林强赵山他们可不会给你好脸色看,要是一天到晚在你耳边挖苦你,你忍得下去?” 屈明离轻嗤一声:“他们我还没放在眼里,要是他们得寸进尺,就把他们打一顿就好了。” 耶齐笑:“这像是你的作风。” 两人对视一笑,都有些逗乐了。 “其实班副将对你还是挺好的,他虽待人都很随和,却从未有人像你一样,什么事都先顾虑你,为你着想。你可是他在军中最在意的人了。” 屈明离却浑然不觉:“我怎么没觉出来,我看他对你们不是也一样好吗?” “这可不一样。你常帮着副将整理些名单文录,是自家人的好,而对我们,只是平常的军营兄弟情,这区别可大了去了。”耶齐又接着说道,“你帮忙整理的文书都属于营中机密,若是泄露了,都是要杀头的那种,你却能直接经手,这便是信任二字。我们普通教卫,是连那帐都进不去的。” 屈明离想起班飞总是对自己嘘寒问暖,照顾有加,是真真将自己当作朋友的,而这在别人眼中,就有了些异样的味道。 “怪不得他们都看我不顺眼,就是这个原因吗?”问的是那些总是争对自己的教卫。 “你管他们做什么,”耶齐轻哼一声,显然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开解他道,“人总是对跳脱群体之外的人特别反感,因为会将他们显得特别平庸且无能,便只能靠压抑这种异常来使自己心中平衡。林强那些人,最多就是棵墙头草,若是你升了上去,他们便巴结你,若是你降了下去,他们便会来踩你,谁强依靠谁,谁弱欺负谁,在哪都是这个理。他们入营只是为了求生存,与普通人又有何区别。” 屈明离笑:“你倒是看得清楚,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来巴结我的呢?” 耶齐大呼冤枉:“怎么会,我对你可是赤胆忠心,”又笑道,“当然,日后你要是升了官,也拉拉兄弟一把。” 屈明离笑,拱了拱手,又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来参军?就不怕军中的人当墙头草压迫你?” 耶齐有些一愣:“我也是俗人,自然是来赚钱养家的。” “你已经有娘子了?”屈明离惊讶道。 “那倒不是。只是家中姊妹众多,自然要多帮衬点。倒是你,我看你家世也不差的样子,为什么要千里迢迢出来受苦呢?” 屈明离叹了口气,躺在了草地上,思考片刻后回道:“应该是为了功成名就吧。” “原来你竟有这么远大的志向。”耶齐笑道。 “倒不是志向,只是被否定的多了,就想要得到肯定,被推翻的多了,就偏偏想把他建起来。越是有人不看好我,我就越想证明给他们看。” “一个字,倔。倔牛脾气,就是你说我做不到,我就偏偏要做给你看。”耶齐概括道。 屈明离想着他说的话,撇撇嘴:“你说得好像也有道理。” 耶齐叹了一口气,随性躺在了路边:“我想要的可没那么复杂,不过是将自己该走的路走完,该做的事做完,若是能谋得家人安好,日子富足便好,若是不能,以我一己之力能做到何种地步便做到何种地步,舍身成仁便是。” “听你这么讲,怎么感觉你在家中很艰难的样子?” 耶齐笑:“倒也不是艰难不艰难的问题,只是受人之短,有些拘束罢了。” 屈明离见他不愿细说,也不再问,两个人静静地躺在草地上,各思所想。 屈明离在百族军中至多呆上半年,半年后,这里的一切都会跟他没有关系,都会被人渐渐遗忘,但回忆起来,仍会是珍贵的回忆。 “谢谢你能陪我走这段路。”屈明离突然说道。 耶齐愣了愣神:“为什么这么说?” 屈明离装作若无无事般回他:“原本就是聚散合理无常,日后要是分别了,也没不觉得奇怪。只是谢谢你这个朋友真心对我。” 听了这话,耶齐半响不语,似乎有些闪躲:“这么晚了,先回去吧。明日还要赶路呢。” 与耶齐分别后,屈明离便回了自己的帐篷,不想在帐外看见等着的班飞,也不知他在这等了多久了。 “我看你晚饭也没吃多少,给你拿了些宵夜来。”说着将手里的大饼给他,却发现已经冰冷了。 “我去伙房看看,可能还有些热的。” 班飞说话间就要走,屈明离拉住他,拿过他手里的饼就吃起来。 “凉了也能吃!” 屈明离想起耶齐对他说的话语,发觉班飞是真心待自己,又懊恼先前总是对他语出不逊,很是愧疚。 屈明离啃着凉饼,将班飞请进帐中。 班飞见他如此,就知道他不生气了:“比试的事还是要谢谢你,还让了我。” 屈明离“切”了一声,故意说道:“我怕赢了以后,你就小肚鸡肠记恨上我了。” 班飞笑:“其实我看见你跟他们一起闹,挺开心的。之前坐一起吃饭,你都不愿意与大家一起说话,我还有些担忧。” 屈明离嗤笑一声:“这有什么好担忧的?” 班飞坐到他身边,细细跟他说:“当然会担忧。你本就是一个人出门在外,若是没有人相互照应,万一出了什么事也不好处理。我本就得不了多少空帮你,你现在朋友多了,能帮得上忙的人就多了。” “那你不也是一个人,怎么不担心担心你自己呢?” 班飞似乎有些苦涩,仍勉强与他说着:“我被将军捡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是一个人了,这么多年也过得挺好的。况且,将军照顾我很多,不用担心我的。” 屈明离冷哼一声:“那人对谁都看不顺眼,怎么就对你这么好。” “你与将军还不算相熟,若是熟了,他待你也是极好的。” 屈明离切一声,很是不信的样子。 班飞见他这样,又拉着屈明离说了许多宁泽清的好话,直到将他说得不耐烦,勉强认同了他的观点,班飞才满意离去。 至此,两人便算是和解了。 第二十二章 掖地闯祸 百国各有各的特色,掖国亦是如此。 此地本不为其他国家所熟悉,甚至在一二百年前还不为人知,长久隐世。直至此国出了一位旷世奇人,被人追踪其祖源,此国才被世人所知。但说是一国,其实只能算作一城,只有方寸之地,亦无甚傍身之处,只是自给自足,不与外界来往,亦不从属于任意一国,因而许多国家制作百国图时也常将其忽略。 掖国本不在征兵之列,子袭亦不想清扰这世外之地,只是路途所碍,不得已经此而行,在此休整。 太子时舒与宁泽清将军正坐在白玉桌旁,为叨扰而向掖王解释,掖王却并不在意的样子。 “真国与单国前几日因为边界纠纷突然打了起来,我等本该从中经过,而今兵荒马乱,只能借道此处。幸得掖王同意,让我们能在此安营,否则便要露宿野外了。”时舒道谢道。 “军中多是粗野之人,若是冲撞了掖王与您的子民,还请恕罪。”宁泽清请礼道。 “说起来,此次战事该是他们两国间地八十六次战事了。”时舒突然想起来,便说道。 掖国国主叶怿是一位翩翩少年,俊俏儿郎,实则年近三十,只是此地山林水秀,空灵透净,在此蕴养多年,便显得年轻了许多。 叶怿挥挥手笑道:“这既是他们两国的宿怨羁绊,怎么打都像是家中拌嘴,外人说道倒显得是掺和人家里事了。” 时舒笑:“确实,他们两国交好时天地为盟,若是出了间隙,倒变成了仇家似的,实在不能理解他们是如何想的。” 宁泽清见叶怿云淡风轻,问他:“掖国与真单两国与此地相距不远,就不怕会受到战事干扰?” 叶怿微抿了口酒,回他:“战与不战,扰与不扰,都不是由我说了算,我又何必忧心许多。天注定,若是让你亡,逃到天涯海角亦是无力回天,更况且……”他笑道,“地是死的,人是活的,哪有守死地灭活人的道理。就算哪天无心掺和进了祸事,面临丧国之难,不得已也能再寻他所。我掖地所代表的,从来不是某处具体的地方,任意一处世间幽静之所,都能叫做掖地。” “叶兄的意思是,若是遇到战事,便要举国动迁?” “逃难之举,何以被时兄说得如此文雅?” 时舒与宁泽清二人见他毫不避讳国之难事,一时不知该是欣赏还是怜惜。此方寸之国,亦只能随波逐流以求生存。 他与太子这些月看多了诸王的嘴脸,以征兵之事求盟约、要财物、许承诺,更有甚者,还借兵马等器。两人不得不一一盘旋,费尽心力。 而掖国于不便时招待他们,却不求任意回报,真真孑孑独立于百国征乱和真单两国的水火之间。 如此一来,二人更为感激掖王留夜之恩,宁泽清亦恐叨扰此清净之地,让班飞传令众将士,在掖国谨言慎行,莫要打扰当地百姓的起居,。 因掖国风情独好,将士们便于休练后出走动了一会儿,又因得了令,不与当地人交涉过多,只能专挑些人少的地方去。 屈明离与耶齐等人约着去射箭比赛,便与他人分开,摸着黑到了一处空旷处,周围只有些残垣,无人来此,视野倒还算开阔,只是昏暗了些,看不清楚。 “这黑灯瞎火,能射什么?”屈明离不解道。 “什么都能射,随手指一个就行,比如……”耶齐四下望了望,抬手指着路边墙角,说道,“比如这小青蛙。虽个头小了些,也正好用来比比眼力,再比如那边的木桩、土堆,总之,谁先射中便算谁赢的。” “那第一个看见的人肯定赢的机率大了,不公平。”屈明离拒绝道。 “那我来做裁决,不参与比赛。我指着什么,你们就射什么,谁先射中便算谁的。这总行了吧。” 老包笑道:“大齐不比,这第一我包百万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你可别得意忘形,”耶齐拍打他道,“忘了这边的这位军中高手了?” 包百万指着屈明离不服气道:“你的枪法我老包是不能比,可这射箭,我是一点不会让你的。” 耶齐摇摇头,笑他还未见识国屈明离的真本事,屈明离与他相视,皆偷偷一笑。 夜间射箭,靠的不只是准确度,更是眼力与敏捷度,若是夜间看不清,或是不能跟上昏暗中移动物体的速度,都无法将其射下。屈明离虽箭法精准,射静物自然不在话下,可若是动物,在这幽暗的环境中,他也并无百分之百的胜率。 比赛开始。 “那边的柳叶。”耶齐指着一边的柳树说道。 静物好瞄准,四人一齐射出,一人射在了树上,两人射中了柳枝,还有一人射穿了柳枝,柳条掉落在地。正是屈明离射出的箭。 “墙边那只老鼠。” 四人继续射箭,第一人稍浮躁了些,还未瞄准便射了,惊到了老鼠,老鼠往一旁跑开了。 剩下三人再射,一人擦了边,两人射中了,是包百万与屈明离。 老包笑道:“我的箭术还算得上是上乘吧。” 第三局,耶齐看了一圈,指着远处一棵树上说:“那只鸟。” 屈明离往那么望去,看不到什么东西。 “哪有鸟?”屈明离说道。 “就在那架上,”耶齐又指了指,“就在树干旁边的,那边有块影子。” 众人再仔细看着。 “看到了看到了,”老包得意笑道,“既然是我先看到就别怪我拔这头筹了。”说着抬手射箭,却射偏了。 屈明离本来还没看见,顺着老包射去的方向看,似乎确实是有个东西停在那树上。 屈明离搭箭,与老包的箭一齐射出,那黑影从树上掉了下去。 “一定是我老包中的!”老包大笑道,急忙要跑过去,其余人跟上他。 搜寻未几,终于在树下草丛中找到了这东西,是只鸽子,腹部中了一箭,已经没有了挣扎,有些僵硬,只是身体还有些温度。 “原来是只鸽子。”老包回头对他们说道。 “这鸽子爪上有东西。”耶齐指鸽爪上绑着的卷筒说道。 老包一看,真有,打开卷筒,从里面拿出一张小纸条,正要打开看,被屈明离拦下了手上的动作。 屈明离严肃道:“这不是一般的鸽子,这是军鸽。” 第二十三章 初露破绽 屈明离严肃道:“这不是一般的鸽子,这是军鸽。” 老包似有微愣,问他道:“什么军鸽,这不就是普通的鸽子吗?”说完还想继续打开。 屈明离忙从他手中夺过来,向他解释道:“军鸽是诸国之间用于传递文书的鸽子,因为只在军中养,所以叫军鸽。军鸽所传递的,向来是国家大事,是十分机密的事情。这只军鸽怕是在此停留一会儿,不想被我们打下来了。这其中的东西,”屈明离将纸条原样塞进纸筒里,“怕是重要的书信,不是我们区区教卫能看的。” “没想到你还懂这个,”耶齐笑道,“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屈明离思忖片刻,说道:“这东西,副将怕是也没权力看,还是交与太子殿下和将军做决定吧。” 耶齐与老包对视一眼,同意了屈明离的做法。 宁泽清、时舒此时正与叶怿在一处饮酒对话,屈明离等人捧着信鸽进来了。 “太子殿下、将军,我等不慎在林中射落一只军鸽,恐有不妥,先来呈上。” 屈明离捧着鸽子,跪下行礼。 “好好的,怎么会将军鸽射落下来?”众人皆是不解。 “是我等闲来无事,射箭玩儿,不想将树上休息的鸽子射了下来。先前,并不知道那是只军鸽。” 宁泽清觉得此事蹊跷,上前一看,果然是只军鸽。 “我等不知如何是好,便拿来给太子殿下和将军做决定。” 宁泽清将鸽子递给时舒,时舒正想打开,还是停住了手将它递给叶怿。 “此处既为掖国地界,军鸽又在掖国所得,自然应该让掖王查看。” 叶怿接过来,取下卷筒,取出其中纸条来看,不多时就变了脸色,异常紧张。 宁泽清和时舒看见他如此,便知这字条上的内容绝非简单,对视一眼,有些沉思。 叶怿忙问下面跪着的五人:“你们可看过里面的内容?” 屈明离据实回答:“末将一眼认出这是军鸽,关系重大,并未查看,直接拿来呈上了,因此并不知道其中的内容。” 叶怿点头,忙命侍女拿来蜡烛,将纸条在火焰上悉数燃尽后,才松了一口气,又拿起那只被射中的军鸽仔细查看了一番,神色又凝重了起来。 时舒问道:“这纸条上写了什么事,让叶兄如此慌张?” 叶怿看他一眼,苦笑道:“此地已近十年没有惹上祸患,现在该来的还是要来了,是躲不掉的。也罢,这是我等的命数,想来也是注定如此的。时兄今夜休憩过后也请早日启程,免得与此事有所牵连。” “可是有什么难处,若能帮忙,我便尽量帮些。”时舒问道。 宁泽清接话:“我征得这百族军,本就是为百族解忧,若是掖国出事,自然也要搭救一二。” 叶怿叹道:“此事与任何人无关。我在此建与世无争之地,便是为了远离纷扰,又怎能再与世事牵扯上关系。想来是我今日有些破了例,才徒生此事。也只能怪我福薄,安稳不了几年又添动荡,命也,命也,怨不得天由不了人。” “可是我等在此安营才招致的祸患?”时舒不解,“怪我扰了时兄的清净。” 时舒说着便要赔罪,叶怿将他扶起,说道:“什么扰不扰,今日与时兄、宁兄相谈甚欢,又有什么扰。此为天意,天意不可违。” 又对着屈明离问道:“可是你发现了这鸽子的异样?” 屈明离回道:“是的,我曾在书上见过此鸟,便一眼认了出来。” 时舒对他点头,似很是嘉奖:“不错,能知而善用,只是经验还短浅了一些。”说着转身与侍女吩咐安排众人安歇。 屈明离很是不解他话中的含义,只是不好相问,便出了殿。 “知道他们这么神神秘秘的,还不如刚才打开看呢。”耶齐拍着屈明离的肩埋怨道,“看那个掖王说得那么神神秘秘,却什么都不肯透露。” 老包也附和着:“就是,还不如我们看了以后再呈上去呢。现在好了,连纸条都烧了,什么也看不到了。” 屈明离笑他们玩笑,正经与他们说道:“那可是不是我们看了就能有用的。掖王况且不说,我们就更无法了。虽然我也好气,但那总归不是我们能做的事,这样也挺好的。” 众人见他对此严肃,也便不再多言。 第二日一早,时舒等人便辞了叶怿启程,叶怿立于国界处送行,直至看不清了才回宫。 一旁的侍女问他:“主人,那军鸽究竟有何蹊跷?” 叶怿叹了口气,与她解释道:“一般的军鸽,信封皆绑于左爪,昨日那只却绑在了右爪上。若是疏忽也就罢了,可军鸽向来都选用公的,那只却是雌的。这必然不是巧合,而是有人故意冒充。” “那军鸽是假的?” 叶怿点头。 “那上面又写了什么,令您如此大乱?” 叶怿目光深沉:“军鸽既是假的,那消息想必也是有心为之,真不到哪里去,不说也罢。况且那上面的内容,对于子袭而言,只能徒增烦恼,却并无直接牵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假冒之人为何这么做?” “我们从不干涉牵扯这些,自然不是让我们知道的。”时舒朝背后的路点点,“是想让他们知道的,不想却交给了我,被我压了下来。”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与子袭太子说呢?” “我掖地向来不涉国政,为何如此之巧,在他们刚到来安顿一晚的时候,便出了这样的事情。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况且,若是信上的内容对他们有益,有何不大大方方说出来,何必搞这些偷摸的事。” “您的意思是,这场戏,是演给子袭的人看的。这么说来……”侍女细细思索,突然悟道,“定是他们军中自己的人,不然何以有把握让此事张扬出来。” 叶怿点点头:“这数千之军,不知多少是干净的。此去路远,事端还多着呢。能不能渡过去,便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一阵风起,吹乱了柳絮,四处飞扬。 叶怿看着飘满白絮的天空,轻轻说道:“这茫茫大地,终究少有无纷争之所啊。” 第二十四章 营贼难防 军中有一规定,每日练完兵都需要统一收集起来,清点数额,清点完毕确认无误后才算一天的操演正式结束。这事由教卫轮流来做,今日便轮到了屈明离。 屈明离仔细清点后,却发现所有兵器都有缺损,而且缺失的数量都相同。有时缺一两件或许是士兵们忘记放回来了,可今日却都缺了,总觉得有些怪异。 再三思量下,还是决定上报。 班飞不在自己营帐,而是去了宁泽清帐中复命,屈明离虽与他有些纠葛,还是往将军营帐中走了。 偶然路过一处营帐,屈明离便听见帐中传来些细碎的响声,一看,帐中的烛火是熄灭的,并无光亮找出来。屈明离再细听,里面果真有动静。 这是一座用于文书登记的营帐,班飞也曾带着他来此处帮忙,一般人无令不得入内,况且此时已是休息时间,又有何人会黑灯瞎火在里面做事。 “谁?!”屈明离厉声喊道,说着便往那边走去。 不料有一黑影突然从帐中跑出,根本不理会屈明离,直往远处逃去。 屈明离见他如此穿着,便知定是鬼祟之人,立即追了上去。 他的脚步已经算快,那人却也不慢,围着帐子东边西边与他绕,一不留神便要跟丢。 跟着跟着,屈明离便生出一丝警惕来:这人对营中的地形太过熟悉了。 屈明离稳下心神,继续追着,眼看那人往左拐进了左侧空档,正要拐弯,右侧突然出现一人,与他撞了个满怀。 这一撞,屈明离便觉着像是被一块石头砸中了,那力道便像是练武打拳般重。 屈明离被摔在了地上,脑中直觉得有嗡嗡声,却不清晰,恍惚中有人在唤他的名字,却又十分听不清楚,眼前的景物亦是重了起来,看不真切。他使劲晃了晃脑袋,手肘支着地慢慢起身,这才逐渐清醒过来。 “明离,明离,你没事吧,明离!”这声音十分关切的样子。 屈明离往身旁看去,原来是耶齐,他正将自己慢慢扶起来。 “我正走着呢,突然一个人撞了上来,吓了我一大跳。”他笑着说,“大晚上的,你跑这么快作甚。” 屈明离往左边看去,早就不见了那黑衣人的身影,忙按住耶齐的手,问道:“你看到那黑影往哪边跑了没有?” 耶齐不解问道:“什么黑影,我没看到啊。” 屈明离急得啧了一声,忙扶着帐篷往左边跑去,自然是什么也看不到了。 屈明离心中着急,忙向主帐中奔去,跌跌撞撞,耶齐见他行动不便,自然跟着他。 此时宁泽清正在处理公务,班飞侍立在旁。他见屈明离急急忙忙跑进来,护兵也来不及通报,皱了皱眉,问他:“何事?” 屈明离扶着额喘着气说:“我在东边书帐那边碰到了一个黑衣人,不料没追上被他跑了。” 班飞见他脸色苍白,忙问道:“你这是被人打了?” 屈明离摇头说道:“这是不小心撞到人了,未与那人交手。” 宁泽清沉眸片刻,起身往外走,其余人跟上。 屈明离边走边汇报:“另外,我今日清点兵器时,发现兵器有缺少。” “兵器缺少或许是士兵们忘记放回去了吧。”耶齐提醒道。 “可是若是将士们忘记了,也不应该是每样兵器都缺了同样的数量。” “你是说,每种兵器缺少的数量一样?”班飞问他。 屈明离点头。 宁泽清的神色越发凝重,到了书帐,让众人在外等着,自己进去查看,许久后出帐,又一言不发,走到了兵帐处。 “班飞,你再点点。” 班飞领了命,便清点起来。点完后,面色尴尬。 “是不是都缺了?”屈明离问他。 班飞看了他一眼,向宁泽清汇报道:“报告将军,兵器一件没少。” “这不可能,”屈明离大叫,“我慢慢数了是有缺失的。”说着又细细数了起来。 没数多久,屈明离觉得脑子又晕了起来,看东西也不甚清爽,坚持着要将这些点完,却怎么也看不清自己数到哪了。 班飞见他身形摇晃,忙将他扶住。 “让军医给他看看。”宁泽清说完便走了。 班飞将屈明离扶至医帐,急忙请了军医来整治。 军医瞧过后,只说是剧烈撞击引起脑部微移,休息两天便好了,班飞这才放下心来。 屈明离却不太高兴:“宁泽清让我来这的意思,是觉得我是昏了脑子才数错的?”说着便气着要起身。 班飞忙将他按回去,说道:“不是不相信你,只是这事蹊跷,现有黑影出现在书帐,又有兵帐里的兵器莫名少了又回来。任谁都要仔细思量一下。倒是你,是用了多大的劲才把自己撞晕成这样。” 屈明离撇着嘴说道:“我是在追人,自然速度快些,谁知道耶齐突然从旁边冒出来了。还只有我自己撞成了这样,他一点事都没有。” 班飞笑他:“你就当是自己运气不好吧,别想那么多了,安心休息要紧。既然已经报给了将军,将军自会处理的。” 屈明离哼了一声,又觉头晕得紧,便不再多话,安心歇息了。 时舒帐中,宁泽清与时舒正在商议此事。 “你是说,军中有细作?”太子震惊道。 宁泽清点头:“能对军中了如指掌的,只能是军中的人。” 时舒叹气:“那你可知他们是何人,又为何入营打探?” “这我还不知,”宁泽清思索着,“我看他入书帐,想必是找什么文书,究竟他要找什么,找到没有,我却不知。而入兵帐是意欲何为,我却实在猜不透。” 时舒听后更为惆怅:“此次征兵本为好意,不想混入了奸诈之徒,枉费父王与各国交好之情。罢了,你查出来后告诉我便是,一切事物,由你定夺便可。” “是。”宁泽清领命退下。 时舒却依旧在感慨,众人都将好意曲解,为已牟利,对大势而言,无半分益处。这些日子,他与宁泽清外出与诸王商讨征兵事宜,多得是王借此漫天要价,子袭却不得不忍让再三。若不是为了百国大业,又哪会牵强至此。 可这还不算。如今竟有人往军中安插细作,这才处触及他的逆鳞。原本一帆风顺的图景,如今屡生波澜,到底还是斗不过人心啊。 第二十五章 归程路远 如此过了两月,征兵之途总算结束,共征得四千八百七十一人,在休整过后,便开始踏上归途。 “为何现在已经结束了,还有好多国没有应征,这不是百族军吗?若是不集百族于一军,怎么能叫百族军呢?”屈明离问道。至少当日他所知道的列席于春日宴的各国,均未在此征兵之列。 耶齐笑他:“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这征兵之事本就该你情我愿,若是王不同意,子袭还能硬征不成。” “所以说,除了现下军中有的,那些还未应征的国,都是不同意此事的。” “兵,为一国之根。若是被人轻易征去,哪还算得上有一国的样子,不过是怕事贪利,相互交换罢了。” “那那些还未征的国,又该如何呢?” “自然是虽势而动了。此事本就没有立竿见影的效果,他子袭想宣势扬威,哪有那么容易。况且,自三百年前黎国分裂,百家各立为王,再也没有出现涉及十国以上的战争,有多少王是习惯了当下和平的时节,自然不会为了此事撕破脸皮。” 屈明离细细琢磨耶齐的话语,似乎也有些道理。只是不知道那些未配合征兵的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父王虽说为了自己阻了子袭入境,后面又还会有怎样的安排呢? 此时,距离春日宴过去也有两个月之久了,各王虽收到了余铭代笔的纾解信,却仍觉得不甚平气。而此后可丽又鲜与各国交往,实难相信究竟是何原因,使一向交好的可丽王性情大变。 不过,各国仍有自己的事务要忙,也没那么多时间思考别国的事情。 琏国仍有络绎不绝的人来商借银两。 这日,白玉惘斗胆与他父王说,该设些条例,不可什么人来了都借,若是收不回来,怕国库渐渐亏损,不好过度。 琏王白了他一眼,骂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懦弱的儿子。要借便借,国中有的是数不尽的金玉,何必浪费那么多人情。”说着又大笔一挥,签下了一份借据。 而白玉惘无权做主,只能依旧处理父王交待下来的文纸书卷,若父亲想到与儿子一同吃喝,也叫的是他的几个弟弟。他在外是翩翩公子,富家儿郎,其实不过是一个处理文书的机器而已。 白玉惘这样思虑着,听见侍女传唤,医师到了,便走出去迎接。 钟鉴将手中的玉狮已经把玩了许久,似水泡般轻轻摩挲,目不转睛,直到他兄弟与妹妹来找他一起习武时才如梦初醒,将其好好收藏后再与他们离开。 他对她说过,“若有事,来答育找我,我定会帮你”。现在,他便要努力,不能等到她需要他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办不到。 归国近日医患又有了增多的趋势,苏叶亦加入了医治病患的行列,一如他对所有病人那般悉心照料。 他又自制了一张药方,救下了不知多少位病患。 何时才能少些人受苦?他想要得到一个没有答案的答案。 答育宫中,父女两终是爆发了一次争执,这次,答育王终于明白,女儿已经长大成人,有了属于自己的想法。可是以她的身份,注定不能参杂过多私念,甚至,不能有私念。 卢颖自可丽回来后仍是勤修舞蹈,整日问一遍父王什么时候能再见一次望姐姐。 卢王想起那封书信,写满了可丽内的不确定性,但仍安慰着儿子,只要还一同活在这个世界上,便仍有重见的希望。 对于外部而言疑团重重的可丽,就连公子余铭与众将领,也仍不懂可丽王的意欲何为。这两个月,全国一半的兵马都派出去寻找凌先生的下落,却依旧毫无踪迹可寻,正如当初突然来到可丽住下,又突然离开可丽消失于人前,这其中到底隐藏了什么样的秘密,余铭亦想问个明白。 余锦总是问他,姐姐去哪了,春姑姑去哪了,为什么二王妃死了,好像什么事都变了。她命定的轨迹已经发生了变化。 余铭回答不了她的问题,只能劝解道:“若是什么事都是你想的那样,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意思呢。自己去找答案吧,你会发现,原来这一些,都只是命运作祟。” 余锦自然不知道哥哥在说些什么,只是父王总是哭,她也总是哄不好。从前那种什么都不知道便能活得快乐的日子,终于回不去了。 修古大将常常发呆,看着自己的长枪,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少年,说好的未来可期,却不见了踪迹。风雨飘摇,可丽已经失去了一位军师,再失去一位将军,又会如何。 某国某地,再未被人寻到行迹的凌先生终于现了身,他站在一人面前,摘下面罩,问他:“还记得我吗?我回来了。” 一小国街边,一位乞丐样的女子躺在路边,无人问津,口中轻呼着“公主、公主”却无人能闻。她似是饿极,脸颊消瘦下去,被泥水践踏的脸庞亦看不清样貌,手上更无半分力气,却仍吊着一口气,怎么也不敢呼出去。 终于,有人在她身边停下了脚步。 叶怿率领掖国数千子民再次迁地,这次,他决定找个再也没有人能寻到的地方。一丝一毫的纠葛,他都不想再有了。 “我不信。”屈明离对坐在马背上与他并肩的耶齐说道,“我不信这事这事由你短短几句话便概括了,各国情况都不一样,怎么就一定像你说的这般大而同一了,总该有些自己特殊的原因吧。若是草草概括,就更难发现他内里的原因了。所以,就算你说得有理,我还是觉得没那么简单。” 屈明离突然想到凌叔说过的躬身亲为,觉得不应该这么早就下结论。 耶齐笑道:“既然如此,你便来告诉我其中的理由吧。” 屈明离摇头晃脑,不做正经模样:“我现在虽然还找不到,但是我迟早会知道的。” “好,那我就等你来告诉我。” 夕阳西下,军队斜印在路上,是一道蜿蜒的曲线。他们仍不知疲倦地赶着路,因为回去的路还很长,以后的路也还很长。 第二十六章 营有异变 与征程相比,归程多了些闲适,少了些忙碌,只要沿着路线将军队开进子袭,便算是此次征兵功德圆满了。 怀着如此的心思,营中将士们的心情都放松了很多,平常的休憩时间都多了些玩闹的活动,算是对这几个月来的辛劳加以犒赏。 这日,耶齐拉着屈明离出来射箭放松,耶齐特意找了一处荒僻无人的地方,打算尽性地比试一场。 “老包他们不来吗?”屈明离问道。 “他们都有事,就不来凑热闹了,”耶齐支吾着回他,“若是你觉得人少了,你取叫上班副将一起来,我还从未见过他射箭的样子呢。” 屈明离无奈:“他是个大忙人,哪有那么容易就请到的。还是就我们两吧,胜者王,败者寇,你说,你想怎么输给我?” 耶齐嗤笑一声,不理他的玩笑,往四下看着,想了一会儿,仍是说道:“太简单的没意思。不如我们射活物来比。” “这里这么大块地方,我可没看见哪有活物。” 耶齐指着一旁小树林的茂密处,说道:“我扎营时便看见了,这林子里有兔子。我们就比打兔子,一炷香时间为限,谁打的多就谁赢。若是打到了,晚上还能再加个餐,你说可好?” 屈明离自然同意,就算射移动的活物,仍是自信自己的箭法比耶齐准。 两人进了树林,各自分头为列,定好一炷香后回原地集合。 屈明离原本满是信心,直到进了林子里,才发现为难的事情来。林中草丛正值生长期,很是茂密,甚至隐隐遮过了脚,叫人看不清草下究竟有没有东西。若是有兔子藏在草丛众,他不动,人眼也瞧不见他,又何谈射中之说。 如此过了好一会儿,屈明离仍未见着兔子的身影。 正当屈明离念着今日比赛自己怕是要输了的时候,突然发现前方树底有一处草丛被压着了的痕迹,再稍走近一看,有白色类似皮毛的物品。 应该就是兔子了,屈明离边庆幸有所收获,边往那处轻轻地慢慢地靠近,手上的弓也已经搭好箭了。 见那物仍不动,屈明离毅然拉弓射出,正中那物,箭头埋进了草丛里,剑柄仍直直地插着。 屈明离忙不迭走过去一看,却不是什么兔子,而是一具尸首。他射出的那支箭,正立在那人的腹部上。 此事惊动了太子与将军,连夜召集所有教卫前来议事。 原来,班飞早间收到下属来报,说军中有一教卫失踪,班飞派人四处搜找却毫无头绪,竟然就被屈明离误打误撞找到了尸首。 军医检查之后禀告,此人是被人一刀刺中心脏取之,身上并无其他外伤,生前亦无挣扎的痕迹。 屈明离听后思索,看来是一刀毙命,也就是说,害人者该是其熟知的人才会如此模样防备。 帐中的人顿时个个自危起来,相互间用猜疑的眼光瞧着,看谁都是凶手。 “报复,这一定是报复!”一位教卫突然大声喊起来,“你们看他穿的是什么衣服?” 是白色的衣服。 众人都看到了,却仍是不解。 那人又继续说道:“柴教卫为昀国人,自古崇黑忌白。即使是丧事,也从不衣白。可他现在除了胸口有渗出来的血渍,别处却没有。 按道理,若是刺中心脏,即使没有巨大的出血,也该有些溅射到衣服上,而现在却什么都没有。也就是说,这白衣是事后被人换上取的。 这不是报复是什么?” 众人听他此言,纷纷回忆起柴教卫平日立与谁结了怨。 “会不会是定国的金教卫?”人群中不知是谁喊道,“定国崇白忌黑,正好与昀国相反。” “这么说起来,前两日,他们两个还为此事吵了一架。” “我也看到了,还差点动起手了!” 开始有怀疑的声音渐渐流出。 “不是我,我没有做这件事!”金教卫站出来辩解道。 “我明明看见你们两个吵架了,别抵赖。” “除了你,没有别人有动机了!” 众人吵作一团,都认为是金教卫做了此事。 “好了!”时舒一拍桌子,将大家都吓得安静下来。 从未见过太子发如此大的火,谁都不敢出声。 “来人,先将金教卫拿下,其他人,都先散了。再来人,将柴教卫送回故里,给他家人好生抚慰。” 众人依命退出营帐,只留下宁泽清一人。 屈明离走出因帐后,耶齐叫住他,跟了上来。 “怪我,说什么射箭猎兔子,不然也不会让你碰见这档子事了。怎么样,你没被吓到吧?” 屈明离缓一口气,说道:“刚开始是有些怕,现在缓过来了。我想的是,究竟是谁做的这事?” “不是说了吗,肯定是金教卫,除了他,没人与柴教卫有仇了。” 屈明离皱着眉思索道:“正是因为只有一个选项才觉得可疑。班飞说柴教卫失踪是早间,可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这中间发生了什么?而且,金教卫个子比柴教卫矮,用匕首,伤口该朝下,可伤口明明是朝上的。再有,既是有怨之人出现在自己眼前,也该有些提防,为何柴教卫却毫无反手之力呢?” 耶齐见他思虑过多,拍一拍他的肩,搂着他走去:“先别想那么多了。我猎着兔子了,走,一起加餐去。” 营帐中,时舒与宁泽清的脸色都不算太好。 “你怎么看?”时舒问道。 宁泽清慎之又慎:“应该不是金教卫。” “我亦觉得不是他。方才叫到他名字的那种神情,不会是假的。” “的确,他的慌张与惊恐应该不是演出来的。” 时舒点点头,又问道:“是否会与之前偷入书帐与兵帐之人有关?那事,你可查到什么眉目了没有?” 宁泽清摇头:“只寻到些蛛丝马迹。我猜测,他们该是一伙人,否则不会配合得这么默契。可究竟是哪几个人,我仍是没有线索。” “那依你看,他们这次行凶的目的是为何?” “这个我也百思不得其解,若说寻仇,又不似那般狠毒,若说见机起意,为何给他换上有特殊意义的衣服?怎么想,都是无解。” “柴教卫究竟有何特别让他们选中了他?此举的意义又是为了什么?” 宁泽清亦思索着无法回答。 帐中的气氛越发沉重。 第二十七章 施策缓解 柴教士一案还未审定,军中已渐渐谣言四起。 屈明离平日里也不常与大家交流,偶尔与耶齐等人在饭桌上说几句话也算少的,可近日,周围的氛围却比他还要沉静。 原本将士们平日里总能说上几句家中老母,儿女的事,有时兴起了,闹翻帐顶也是有的事,你一言我一语,比街上还热闹。可如今,桌上横着的全是审视、怀疑的目光,再也没人敢多说一句,却又想从别人的一举一动中看出点什么来。 屈明离自然不想搅合进去,仍旧安安静静吃着自己的饭,与耶齐也不大说话了,以免惹出事端。 可事还是会找上门的。 “哎呦!”突然传来一声惊呼,似有些吃痛的感觉。 屈明离抬头,正好瞥见一只伸回去的脚,地上摔着的,正是因为这一脚吃了泥的教卫。 “你长没长眼睛!”他怒道,“你这腿要是不好使便不要了,省得出来碍人。” 那人听了此话也不乐意:“怎么说话呢你,怎么就不好使了,刚才不就挺好使的嘛!”说完大笑,一看便是故意寻事的。 “算了,我不跟你计较,”被拌之人轻哼一声,满是不屑,“你们乾国,出的都是这般的流民饭桶,与流民饭桶计较,不是显得我傻吗?” 那人突然变了脸色:“什么玩意儿?你区区一个宜国人又算是什么东西,敢这样跟老子叫嚣。”说话间便要挥起拳头。 旁人忙上前拉着两人,混乱间,总有些个误伤的。 “哎呦,你还敢打我了,忘了一百八十三年前,你国怎么被我国打的了是吧?” “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三十八年前,我爷爷就是跟你国打的时候没的,我今日一定要报这个仇!” “我与你国仇家恨,不共戴天!” …… 如此,帐中的场面越来越混乱,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被扯了出来,好似不找个借口便打不了冠冕堂皇的架。 屈明离原想上去拉着点,不慎被误伤后便不敢再向前,往旁一看,耶齐等人还站在一旁看戏呢! 这场架打得没一个人能好好吃饭,帐中全是被踩得稀碎的饭菜碗筷,教卫们大多都挂了彩。 等宁泽清与班飞来到的时候,见的便是这般狼狈的情形。 宁泽清大怒,将众教卫连着副将班飞一齐训了半个时辰,又定下严之又严的新规,仍不能彻底杜绝此类事件。 “你是说,幕后者的意图,是要分裂军中的凝合,好乘机行事?” 宁泽清点头:“以一案挑起各人心中的猜疑,人多了,这猜疑便会被放大。现下已经人心惶惶,若是再过几日,怕是这股情绪会越闹越大,到时候,便不好掌控了。” 时舒背着手在帐中绕了三圈:“既是是在军中挑拨各国将士的关系已是一大隐患,若是由此再生出乱事,更是难以挽回。你可有解决办法?” “有是有了,但是治标不治本,若要根除,还是需回国再处置。” “先将这情形稳下再说,你想好了便去办。还有,那些细作,你现在可知道多少了?” 宁泽清摇头:“仍未知晓,不过臣已有了一计,能将其引出来。” 时舒听宁泽清慢慢道来。 第二日,宁泽清让班飞重新整理将士名单,全部整合,进行二次编队,又让他叫上屈明离一起做。 “你既知晓各国向来的恩怨,便将这些族国的人分开编队,不得在同一队中出现,”宁泽清对屈明离吩咐道,“还有,不管是新仇还是旧怨,都要将其考虑在分队的范围内。” 屈明离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可是,为什么让我来做这个啊?” 宁泽清看了他一眼,不与他说话。 屈明离自讨没趣,不再多问,便与班飞开始工作起来。 班飞怕屈明离又觉得将军对他有偏见,等宁泽清走后忙跟他解释道:“将军觉得你了解各国往事,能将其中的复杂关系看得清些,所以让你来整理的。他向来不多吩咐,你也莫怪他。” 屈明离自然不信宁泽清会这么看重自己,想来是之前问过些百国源起之类的问题,他又碰巧都知道,觉得他还能用,才被提了来的。 屈明离与班飞细细琢磨调整了半日,递上去一份却被宁泽清打了下来,说是一队中有结派的人,容易造成独大的局面,不好管理。 屈明离与班飞又费尽心思将这些人拆开,往其他队里塞号,再递上去,又说队中有之前当众斗殴的仇人,不可放在一处。 屈明离细细查看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又大改了一次。 如此来来回回修改了近五日,连耶齐来找屈明离一起吃饭、练武都被他一并拒绝了,两人总算将清单完善不少。 此时,军中气氛已经阴沉不少,大大小小的矛盾事件时有发生,纵使用军规压着,亦难杜绝。 宁泽清细细将这份清单查看了几遍,确认无误后便开始立刻实行。 突然将原先的队伍打乱,仍谁都会不乐意的。在队中磨合了许久,与同队的都相识了不少,平日里相互有个照应,就算打起来了,也可以拉来帮忙,自然是好事情。 而调队后,周围全是先前不相识的人,既没了亲朋好友,又没了冤家大头,属实没了军中生活的乐趣。就算在新队中再熟络起来,也得花个十天半个月的。 如此,便只得安心赶路,再没了那些虚头八脑的想法军中的风纪因此严明不少,矛盾事件也下降了很多。 别人虽不知将军是何意图,屈明离却参与了全程,自然清楚其中的奥秘。 饶是他一直与宁泽清不对付,也不得不感叹宁泽清聪慧,以这种神不知鬼不觉的方法就将军中的波澜平息了下去。 饭桌上,多是从前不认识的人,刚开始难免有些尴尬,日子久了,又开始称兄道弟起来。偶尔有了一两句嘴角,也被周围的人拦了下来。几日前还硝烟弥漫的军营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太平。 第二十八章 偶偷闲营中生变 归程比来程快得多,再过小半个月,便能到达子袭边界。 这日途经辛国临城停下,因两国向来交好,时舒便与宁泽清前去探望老辛王,让军队在此地扎营,又怜惜将士们多日跋涉之苦,给大家放了半日假,让他们自己休憩,或者外出游玩,军中之派了少数人看守营帐。 班飞原想跟着宁泽清一起,也好贴身护卫,不想宁泽清拒绝了他,说有太子的护兵在,不用跟着,让他也好好休息一番。 班飞只好来寻屈明离,此时屈明离正与耶齐商量着去湖中划船。 临城为水乡,多的是湖是河。 班飞见他约了人,便不打扰,倒被耶齐拉住,让他一同去游乐。 “副将总是公事繁忙,得不了西安。好不容易偷了半日闲,自然是怎么开心怎么玩。”耶齐拉着他说道。 班飞架不住,便应下了。 三人正结伴要走,耶齐突然说忘带了东西,要回去一趟,只好等他回来了再去。 不一会儿,耶齐回来,手里多了几坛酒,笑道:“湖光无边,美酒亦不可少。” 既然是休息,稍醉一醉又何妨。 今日无风无雨,湖面难得无波,水面平稳,又四下无人,不用担心被人打断了雅兴。今日确实是划船的好时机。 三人上了船,耶齐就开始给三人倒酒。 屈明离起了兴致,喝的不少,见班飞没怎么动过,又撺掇耶齐一起灌他酒。 班飞无奈,陆陆续续喝了有小半坛了。 耶齐紧盯着班飞,想从他脸上找出些迹象来证明他喝醉了,班飞却仍是毫无征兆。 回头一看,屈明离却有些昏沉了。 “好烈啊,”屈明离嘟囔着,“我从未喝过这么烈的酒。”说着迷迷糊糊趴在了酒案上。 两相对比之下,班飞太正常了。 “班副将,原来你这么能喝啊。”耶齐说道。 班飞有些羞赧:“我不太喝醉的,只是平时不大喝,怕喝多了误事。” 耶齐点点头。 “倒是他,”班飞指着屈明离说道,“他说是会喝的,怎么这么快就要倒了。” 屈明离恍惚中听见此话,忽得站起来辩解道:“我可没倒,只是……有些上头。” 屈明离猛地站起来,将船身摇动了一些,连他自己都有些颤颤巍巍的。班飞忙将他扶稳。 许是有些醉了,屈明离站着晕,又坐了下来。可不多时,又闹腾起来。 “看,那边有条大鲤鱼!”屈明离靠到船边,指着远处说道。 船身被他突然一撞,又有了些摇晃。 “在哪呢,我怎么没看见?”耶齐也过来凑热闹了。 班飞坐在原处提醒他们道:“你们小心,别让船翻了。” 屈明离哪还能听到他的话,又猛地把身子往外凑了些,忙再指道:“就在那,我明明看见了。” 船身突然激烈晃动起来,班飞努力平衡着要去抓住屈明离的手,船体晃动的幅度却越加大,眼看就有翻船的危险。。 果然,一声扑通,屈明离落到了水中。 虽已是春末,这湖水仍凉得刺骨。一被水激着,屈明离的酒便醒了过来,只是下沉的身体不由自己控制,沉沉坠了下去,直到撞到一处物品才停下来。 屈明离挣扎着要浮出水面,却怎么也使不出力来,眼睛越来越沉,迷蒙间睡了过去。 “阿离,阿离!” 阿离是谁?他昏沉中想着,哦,这是我现在的名字。 风好冷,为什么没人给他加件衣服? “阿离,阿离!”这个人还在唤他。 为什么感觉头好晕? “阿离,阿离!”声音越发焦急。 屈明离恍惚间睁开眼睛,看见的是浑身湿透的班飞半跪在自己身旁,满是担忧,见他缓缓醒来,又露出些笑意。 “你救了我?” “我把你从水里拉上来了。” 班飞搀着他直起身子,小心嘱咐道:“不过你落水时磕到了湖底的石头,现在有些红肿。等会回去了找军医看看。” 屈明离后知后觉地抚上额头,轻轻摩挲,仍是觉得有些刺痛。 “大齐呢,他人呢?”屈明离反应过来还少了一个人。 班飞回道:“你不醒,我们也不敢动,他就帮你回去拿干净衣服了,还没回来。” 屈明离点点头,想站起来,一晕,又跌了回去。 班飞忙按住他道:“你先别急,等你再好点了我们再回去。” 屈明离应下。 忽然一阵风吹过,屈明离打了个喷嚏,又咳嗽了几声,越发觉得胸闷头晕,闭眼养神。 班飞怕他着凉,便将自己湿漉漉的外衣脱下,拧掉水分,盖在屈明离身上,堪堪挡住点风。 两人背靠树干,班飞时刻观察着屈明离的情况,屈明离亦觉得有些体弱,便受着他的照顾。 湖面的风景依旧好,只是谁都不言语了。 屈明离发现,他与班飞在一起,即使是这般无趣的时光,仍会觉得有趣。这样想着,不觉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班飞问他。 屈明离回道:“没什么,只是心疼这半日的时光。好不容易得了闲,却又来这里遭罪了。” 班飞拢了拢为他盖着的外衣,说道:“等你无事了,我们再出来玩过不迟。” 屈明离勉强对着班飞微笑,其实他心疼的是班飞,他整日忙碌,这样的闲适对他来说实属不易。 如此过了段时间,湿衣服都被吹了半干的时候,耶齐才匆匆赶来。 他手里拿着件干衣,急着与他们说道:“不好了,营中有人偷袭,宁将军都受了伤了。” 班飞听他此言,急忙起身,只粗粗交待照顾屈明离,便往营中飞奔而去。 耶齐这才发现他额头有些红肿,面色亦苍白了许多,顿时心生不安。 “对不起,是我害了你。”言语中满是歉意。 屈明离休息了一会儿,恢复了一些,扶着树干站起来,安慰他道:“是我自己贪玩了,又怎么能怪你。” 耶齐说不出来,忙将干净的外衣披到他身上。 屈明离颤颤巍巍走去,耶齐扶着他的手臂不敢放松。 “你快跟我说说,军中发生什么事了?” 第二十九章 营中遇袭 “末将来迟,请太子殿下喝将军恕罪!”班飞一赶回来便跪在主帐中请罪。他仍只着里衣,还有些潮气散发出来,显然是匆忙间跑回来的。 宁泽清左手绑着绷带,还隐隐透出些血丝来。他用右手扶班飞起来,并不责怪他。 “是我让你休息的,你不在我身边又何罪之有,更何况即使你在身边,当时情况危急,怕也是顾不上的了。” 时舒叹了口气道:“如此,我又欠了你一条命,不知何时才能还完了。” 宁泽清低首道:“护卫太子本是臣职责所在,不敢居功。” 当时时舒与宁泽清自老辛王处回营,时候尚早,军中将士仍在外间游玩或在帐中休息。时舒不愿坏了他们这难得的休息日,便未将将士们集合,军中仍只有些巡逻和守卫的人。 时舒与宁泽清往文帐处走着,要商议一些从老辛王那得知的消息,不料文帐周围却无护卫把守。 时舒与宁泽清只认为是护卫们玩忽职守离开了岗位,心中虽生了些气,但还并未放在心上。 两人入了书帐,才发现里面有一黑衣人正在翻阅文书。 那黑衣人见突然被撞破,从腰部拔出一把匕首来就要往他们二人刺去,而护卫们皆在帐外守候,并无人发觉帐中的异样。 “来人,护驾!”宁泽清向帐外大喊,边躲避着黑衣人的刺杀。 黑衣人见他们搬救兵,发了狠,直朝太子时舒刺去。时舒抵挡不及,宁泽清以左臂拦住那人的匕首,自己却被划伤。 黑衣人见一刺不成,护卫又朝里面跑来,只能跑为上记。护卫们身手不及他,亦是没有追上这个黑衣人。 宁泽清拿起那黑衣人遗落下来的匕首,打量了一下,让人去叫医师来。 医师细细观察着这匕首,良久后回道:“这柄匕首的尺寸与先前柴教卫那柄一样,该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宁泽清与时舒听后对视一眼,果然没有猜错。 这时耶齐搀扶着屈明离回来,入帐中查看情况。见时舒与宁泽清在,忙跪下行礼。 宁泽清见屈明离身上亦有潮气,身上似乎有伤,便大概知晓了半分,而耶齐全身整齐,无丝毫乱意,却是不知为何。 他思索片刻,对时舒说道:“回禀殿下,我方才已经查看了这帐中的重要文书,想来贼人并未寻得他们想要的东西。不过,为了稳妥起见,臣认为,有些文书还是贴身保管才好。” 屈明离听着觉得有些奇怪,为何这等关于军中机密的事要当着他的面说,宁泽清不是一向看他不惯的吗? 他这样思索着,那留在帐中的军医突然拉起他的手臂,瞪着眼睛生气道:“你这小伙子,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之前就把脑袋撞坏了,今天又撞一次,你是不要命了是吧,快跟我走,没好前,不准下床。”说着将屈明离拉起来,只往医帐那边走。 屈明离此时还未完全恢复,自然无力反抗,直被他拖走。 班飞见医师出手,担忧屈明离情况不妙,忙告了退便走。 耶齐原想跟着,却还是在帐中停留了一会儿才走。 此时,帐中便只留下了时舒与宁泽清二人。 “你倒是有个好副将。”时舒说道。 “他跟了我许多年,自然担心我。不过未免莽撞了些,在太子殿下面前衣冠不整,还望殿下恕罪。” 时舒自然不会怪罪:“心忧罢了,一时疏忽也无伤大雅。不过,你知道那人在帐中想要找到的是什么文卷吗?” “我不知,但是我知道,他确实在找很重要的文书。只要知道了这个,就不怕他不上钩。” “那你又如何得知这些人定会知道这个消息?” 宁泽清笑道:“殿下你不知道,方才我已经派了人去通传消息,他们现在,就已经知道这事了。” 时舒实在不懂宁泽清说的什么意思,见他信心满满,也不多过问。 医帐中,屈明离被医师强行躺在床上休息,又让班飞看住他,不让他起身,一边不停嘀咕着:“之前被撞那次就已经伤着了脑袋,留了后遗症。今天你这又撞了,看起来似乎还力道不轻。现下你能走路能说话,也还算正常,若是再重一些,怕是一辈子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屈明离诧异:“这么严重,我只不过是觉得有些头晕罢了。” 医师轻呸了他一口:“你们都是仗着自己还年轻,便一个个不爱惜身体,等以后出了事,可就晚咯。” 班飞听医师说情况这么危险,忙求道:“医师,你定要好好医治他,若有什么2我能帮得上的忙,直接叫我便是。” “不用帮忙,让他安心养病便可,过不了几日就能好转了。只是日后注意,莫要再撞到奇奇怪怪的东西了。” 耶齐也心生愧疚:“上次便是你撞到了我才伤的,这次又是因为我……” 屈明离忙打断他的话语:“落水也不是你推着我落的,怎么又怪起你来了。你别再说这话了,倒显得生分了。” 耶齐听言不语,感觉他似乎更愧疚了一些。 这一夜,班飞在宁泽清帐中请示。 “将军,您的安危要紧,还是再提一人为副将吧。我怕我一人无力护主,令将军再有损伤。” “我说过了,今日之事无论你在与不在,都是无法防备的事情。并不是多一个副将就能解决的事情。” “可是……我又怕我武力低微,无法在贼人面前护您周全。若是再有一名副将,属下也能安心不少。明离他武功计谋皆在我之上,若是只当一个区区教卫,还是屈才了些。不如将他立为副将,也算是人尽其用了。” 宁泽清听后恼怒:“我培养你多年,不是让你为他人铺路的。更何况你也不比那屈明离差,为何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可是在我的心中,将军的安全是比班飞的前程更重要的事,我并不想看到将军为此还身体有损,这才是班飞的痛。”班飞跪在地方说道,“即使是为了军队着想,也该让能者居之……” “别说了,”宁泽清强硬打断班飞的话语,“屈明离之事全由殿下做主,我亦不能抉择。此事不要再提,安心做好你的事便可。” 宁泽清态度坚决,班飞自然无法再说,只能再做打算。 第三十章 早有计谋 离子袭国界只剩下一日的路程,宁泽清却突然患上急病,在帐中卧床不起,赶路更是不能继续。 时舒下令,让军中大部队先行进入国界驻下,留下一干教卫、少数士兵和太子亲卫队等数百人殿后,与宁泽清一同慢行,待他有所康复后再行启程。 屈明离的伤近日来已经大好,只是有时还犯头晕的毛病。耶齐在陪他身边一直照顾着,弥补他的过错。 两人见路程缓下,倒也开心,能多一些时间休息,只是自原地停下后便没有再见过宁泽清,就连班飞也再没看见,心中不解,但也并未深究。 “将军,你明明没有生病,为何还让太子殿下以生病为由停了下来?”班飞问宁泽清。 宁泽清此时好端端的坐在案前翻书,丝毫没有重病的迹象:“军中有害群之马,自然要将他们揪出来。” 班飞诧异,思索良久:“您是指偷入文帐与柴教卫之案的幕后真凶?您的意思是这些人就藏在余下的这些将士中,而且不止一个人?” “当然不止一人,若是没有帮手,凭一己之力如何将案件做到滴水不漏,查不到分毫痕迹。况且,恐怕不止这两件事,就连兵帐兵器缺损,也是他们所为。” “兵器缺损?这么说来阿离当时清点时发现的缺损确实是存在的,而不是他看花眼了?” “当然不会这么巧合。” 班飞释然道:“那件事没见您再提起过,我还以为是您不相信阿离,还有些担心呢。” “我相信的不是他,而是认为这些蹊跷并不是巧合。” 班飞继续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另外,这几日你千万不能出帐,亦不能与他们交谈。” 班飞奇怪:“这是为何?” 宁泽清看了他一眼,继续翻书:“若是你出去了他们问你将军病情怎么样,你将如何回答?” “我自然是会跟他们说,军医说将军……”班飞说着说着声音便轻了下去,不再言语。 他自己也知道,如果人多问起他来,他必定是遮掩不住。届时,若是被人识破了谎言,将军的计划多半是要泡汤了。 宁泽清深深叹一口气,班飞老实是他的优点,可若是身处上位,有时候便会变成一种缺点。他带着班飞见识过了不少宫廷斗争,他却仍学不会如何用计。 “那接下去该怎么办,我们难道就一直停守此地吗?若是他们动手了,营中就只有这些人保护,您与太子殿下的安危怕是没有保障。” “这些我已经有了安排,不必担心了。” 班飞想他已有安排,不再多问。 第二日中午,宁泽清出帐,脸色却显得十分苍白。众人都见到班飞将他扶去太子殿下帐中,随后时舒下令,宁将军病愈,剩余的所有将士即刻启程,在天黑前赶至边界线外。 屈明离与耶齐便边赶路边说着话。 “你说,这宁将军究竟是得了什么病,在帐中躺了两天也不出来,还让太子下令所有教卫留下了陪他?”耶齐问着。 屈明离轻嗤一声:“你看他平时苍白的脸色,不是生病的人才怪吧。班飞与我说过,他本就有宿疾,这次在外征兵这么长时间,熬不住也是难免的。” “你就没觉得他现在有些奇怪吗?” “哪里奇怪?”屈明离问他。 “你看他腰间挂的那个锦囊,”耶齐伸手指向在队伍前面的宁泽清,“他以前从来不挂东西的,怎么突然挂了起来?” 屈明离细细一看,宁泽清腰间还真多了个挂件。 “你还记得那日文帐遇袭后将军说的话吗?怕贼人找到那里的重要文件,便要将他们都贴身保管……”耶齐无意间说着。 屈明离忙捂住他的嘴,警惕地往四下看了看,发现并无人听见,才对耶齐说道:“就算是,就更不应该说出来了。万一那些贼人就在这些人中间呢?” 耶齐忙闭了嘴向他道歉,确认周围无人有异样才算完了。 夜里,军队在距子袭边界五十里之外的地方扎营。 因军中共计只有一百余人,因此帐篷的搭建便是将主帐围在中间,朝四周散开,彼此间靠的也近些。 班飞正守在宁泽清身边,预备今晚上可能会发生的不测,脸上全是不安。 “将军,他们一定会在今晚动手吗?” “明日便到了子袭境,到时便会与国中军队交接,他们若要再有所作为,风险便会大上很多。所以,今晚就是动手的最好时机。” “可军中人数这么少,我总怕出了意外。” 宁泽清目光深沉,其间流动着些许算计:“人数自然是越少越好。若是多了,还怕他们不敢动手。” 班飞见宁泽清面对危险如此风轻云淡,心中更急,却无可奈何。 “让你准备的火炮仗准备好了吗?”宁泽清问他。 “准备好了。” “等会营中出现异动,便将他点了,不可迟疑半分。” 班飞点头确认。 亥时,营帐中的人多数已经睡下,只有宁泽清帐中还点着烛火,一如往常安静。 四个黑衣人正悄悄靠近这座营帐,手中都握着闪着寒光的大刀。他们相互间以目光示意,随后一同闯入帐中。 帐中无人! 糟了! 他们此时才知中计,忙往帐外跑去。刚出了帐口便被一队人包围了,正是太子的亲卫队。 营中之事必定是后面征得的百族军中出现的内鬼,亲卫队跟随太子多时,自然不会有嫌疑,因此放心用着。 三十人的亲卫队将四个黑衣人团团围住后,宁泽清与时舒才现身,走至他们面前。 “你们究竟是何人,为何扰百族军安宁?”时舒大声朝他们训斥道。 那四人并不答他们的话,只一齐放声吹哨,声音响遍军营。 与此同时,一只火炮仗飞天,在高空中绽放出一朵大烟花。 四人看见那升天的眼花,眼中却尽是疑惑,这并不是他们安排的。但也顾不了那么多,转身便与三十人的亲卫队搏斗起来。 原本睡着了的教卫们被这些响动吵醒,便披着外衣、打着哈欠出帐来看,不料一旁突然冲出些个黑衣人,握刀将他们一招取之。 从黑夜的上空来看,此时有约百人,从营帐外侧往里包来,将路上观望着的手无寸铁发教卫们一一毙之,只往大帐中冲去! 第三十一章 勉力一战 主帐边上的四位黑衣人与太子的三十位亲卫队护兵搏斗片刻,却仍未减员,只是稍显疲惫,可他们之间相互解围,默契非常,想来是相识许久,打过配合的老熟人,况且身手不凡,面对近八倍人数的对手却不见丝毫退怯,魄力十足。 宁泽清皱着眉看着他们的打斗,目光中却仍不见担忧,只是等待着什么。 不料,忽然又从四周涌进一群黑衣人,冲进乱战中,与这四人汇合支援,与亲卫队为敌。粗略看去,竟有百人之多。 由四人对三十人变成了一百人对三十人。 军中情势危急! 三十位护兵显然抵不住这突如其来出现的三倍人数的对手,不久便出现了勉力抵挡的疲态,在对决中渐渐落到了下风。 所幸,军中的响动属实太大,原本睡着了的教卫们都起身来查看,一看有刺客潜入,连忙取了兵器前去支援。 无奈,在增援的刺客从外往内包时,所碰到的将士都是听见声响后朦胧间出帐查看的人,手中并无兵器拿着,防备意识又薄弱,面对携带武器突然出现的黑衣人,根本无力反抗,近两成的将士无辜丧命,还有三成虽勉强保住了性命,却被突袭者打伤,只能躺在地上,并无战斗之力。 如此一来,能赶到主帐周围支援的,竟只剩下三十多人。 六十对一百,仍然危险! 班飞放完火炮仗便急忙回来支援,屈明离也击败了伏击他的黑衣人,已手握长枪与众教卫前来汇合。 两队人马皆汇聚与主帐周围,进行着舍命搏斗。 饶是如此,人数上的劣势还是让屈明离等人难以应付。 这些黑衣人皆是训练有素的好手,招招下狠手,刀下无半分回还之余地,若有不慎,便走上黄泉,这些教卫新兵,多只在军中有过点到为止的切磋,哪碰见过如此毒辣的对手,自然难以压制得住。虽缓了些对方的进攻节奏,却难以出现己方反击的时机。 一炷香后,军队一方形势已处于下风,饶是屈明离、班飞等人,身上亦挂了些彩,却都仍在奋力拼搏,不愿流露颓败之感。 宁泽清见他们身处劣势,依然神色不改,只是从一旁捡起了一把遗落的剑。 两方一时纠缠不清,若要彻底分出胜负,看来还需要些时间。 应该够了。宁泽清这样想着,握紧手中的剑,站到了时舒面前,将剑横在身前,做太子面前的最后一道屏障。 见形势焦灼,一名黑衣人突然趁乱往宁泽清处奔去,避开众人,举起刀就要冲着他砍。 而此时,军中众人皆被敌方缠住,无人能脱身前来相救。 宁泽清只能自己反击,握住剑堪堪挡住了对手的第一刀,却被后劲震得后退了几步。 那人上前再砍,宁泽清只得处处躲避,堪堪保命,虽出了些剑招,却并无什么力道,自然抵挡不了那凶狠的刀法。 如此不多几招,宁泽清便被那人划伤了手臂。 趁宁泽清吃痛,那人凑近往他腰间一捞,原是冲着那挂着的锦囊去的。 宁泽清似是知他为此而来,早就有意提防,此下扭身一转,让他取了个空。 见没有得到锦囊,那人下手更狠,招招阴险,眼见宁泽清快要支撑不住,班飞忙不迭过来搭救,拦住了那人的动势,与他搏斗起来。 宁泽清脱了身,仍是站到了时舒面前,继续当一道屏障。 形势仍不见好,纵使再多些屈明离、班飞这样武功高强的人,遇着如此强劲、如此众多的对手,激战如此长的时间,已慢慢亏空了力气,只能凭借着求生欲在坚持着。 难道他的旅程今日就要在这里结束了吗?屈明离想着,手臂的酸胀、身体的透支已越来越严重。 他不甘心,他不能以区区教卫之名葬在这异乡之土。 屈明离咬咬牙,继续搏斗。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密集马蹄声,并着喧闹的呐喊声朝着这边奔来。 竟有一支军队冲进了营帐来! 为首的是一名身穿盔甲的女子,高举长剑,第一个朝里面冲进来,英姿勃发,肆意张扬,豪气冲天,毫不畏惧。 在她身后跟着的,皆是甲胄加身的将士,一看便是久经沙场的勇者,约有三百人之多,浩浩荡荡往主帐中奔来。 峰回路转! 那为首四位黑衣人见场外突然来了许多援兵,方知刚才升天的那烟火是对方求援所用的暗号,当下懊恼万分,没有早日识破计谋。现下大势已去,又该如何是好。 四人彼此探看,一个眼神,似乎确定了什么事情。 正当屈明离庆幸援兵到来之际,却见一人突然发难,在同伙的掩护下直朝着宁泽清扑去,势要争个鱼死网破! 屈明离忙上前用枪挡住,堪堪奋力抗下这一击,刚想搏着反击一把,那人却突然撤了力,转而去攻时舒,身形诡异灵巧,实难跟上。 宁泽清纵使舍身相救,可方才被这人假意一攻,已经后退不少,想再向前搭救已是迟了。 时舒现下处于无人保护的空挡之期,他自身又无半分武力,如何抵挡这人的攻击? 屈明离心中紧迫,见自己无法跟上,狠了狠心,赌这一把,将长枪朝着黑衣人直直掷去。 那人为了避开长枪,身形稍缓,往边上微挪了挪。 屈明离趁着这一瞬的空挡,立马向前跟上,赤手空拳与他搏斗一番,着实有些不济。 所幸后援军到来后立即跟上,为首那名女子上前解了屈明离的困境,将那黑衣人拿下,才算化险为夷。 未几,所有黑衣人皆被拿下,一个个按于堂前,等候太子发落。 军中侥幸还活着的将士仅余二十几人,皆挂着深浅不一的伤,经这一夜的战,已是疲惫不堪,却仍强撑着,要看这些偷袭的人究竟是谁。 屈明离望着满帐的伤员,此时才反应过来,在帐中左右寻找,焦急问着:“耶齐呢?你们可曾见过耶齐?” 无人回答他的问题,皆是摇头连连。 屈明离心中一急,便要往帐外跑去,那为首的黑衣人突然作了声。 “不用找了,”他摘下面巾,语气平淡,“我在这里。” 第三十二章 逆反之人 “不用找了”,为首那黑衣人摘下面巾,语气平淡,“我在这里。” 屈明离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回头望去,眼前的人颠覆了他的所想。 细作之首,竟是耶齐! 其他三名黑衣人也摘下面罩,果然是包百万他们三人。 屈明离失了魂似的走回众教卫身边,呆呆地看着一身着黑的耶齐。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耶齐,全身笼罩着萧索之气,眼光再也没有那般可亲,取而代之的是藏不住的失意与不服,他跪在那里,却无日常里见到上级的敬意,反而视他们如无物般张狂。。 怪不得从方才乱事起时就并未见到他们四人,屈明离还担忧他们在帐中就已遭到了黑衣人的毒手,想回去查看,不想,他们就是黑衣人。 屈明离慢慢回忆那人与他交手时的身法招式,步法诡异,身形灵巧,每次过招皆有熟悉之感,可他这次下的都是毒手,比以往的切磋不知狠了多少倍,这才没往深处细想。 “竟然是他?”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原来他们是一伙的。” 帐中旁观的众人皆惊叹不已。 班飞起初有些惊讶,随之而来的是担忧之情。他朝屈明离处望了望,怕他接受不了这个结果。见他虽惊讶不止,却还没什么要出格的举动,才算放下心了。 屈明离与耶齐一直交好,若是看见他这么瞒着自己,不知要多生气。他多怕屈明离冲上前就要拽着耶齐要解释。可不是什么事,都可以用解释来解释的。 “果然是你,”宁泽清走到耶齐面前,摘下腰间的锦囊,扔在他面前,“今日你要找的,是这个吧?” 耶齐要找的自然是这个,可是现在得到了又有什么用。 “不愧为诡人谋,竟然能猜透我们的行动,若不是这么多援兵将我们一网打尽了,我们倒还想再找时机来会会呢?” “你以为这是将你们现身才做的局吗?错了,今日这局,是专门为你们而设的,就是看准了你们会有所动作,才要将你们一网打尽的。” 耶齐不解。他以为宁泽清只是猜到军中有细作,但听他说来,竟然是早已将目光对准了他们二人。 “你是不是不知道我为何会怀疑到你们身上?那我们就从兵帐那次说起吧。那日屈明离上报了两个问题,兵帐中兵器数量有损,与文帐中有人鬼祟。我知道进入文帐定是要偷窃重要文书,却并不清楚兵帐之事又是为何,后来将他们结合起来才知道,其实兵帐的事只是掩饰。你们知道若是清点之人发现蹊跷,定会上报,此后也会将兵帐重点看守,你们也可以趁机攻克把守稍弱的文帐。可是不巧,”宁泽清指着屈明离说道,“寻找文书时被他发现了。于是你们只能跑,不料他脚步惊人,甩不开,一旁的同伙便只能出面搭救。是否如此?” 耶齐冷笑一声,似是没想到宁泽清那么早就将此事看破了。 原来那日屈明离与耶齐相撞并非偶然,而是被他摆了一道。不然,何故耶齐从一旁出来屈明离却并未看见,想来是他藏在那里,等自己跟到那里便出来将自己撞倒,好让同伴逃脱。 屈明离第一次发现,原来他一直没看透他的这位朋友。 “第二次,我特意在兵帐与文帐周围把守重兵,便是想知道你们究竟意欲为何。而你们也真的只将文帐周围的守卫打晕,交手之后我去查过,兵帐并无异常。这就坐实了你们想要的东西在文帐中。于是我故意在你面前说出会将文书贴身保管的话语,就是想看你的反应。” “果不其然,第三次,也就是今日,你就是冲着我腰间这锦囊而来。” 屈明离心中暗叹,怪不得宁泽清当日说出那奇怪的话,他还将其保守住不让其泄露,没想到一开始,便是故意让他听见。那日过后,耶齐总是愧疚是他使自己落水,使自己磕着石头伤到了脑袋。他原本以为只是他愧疚之言,如今看来,却是他故意为之,当日落水,少不得也有耶奇的原因。 “我故意称病,调走多数将士,又留下你们四人,为的就是将你们悉数找出同谋,果然,”宁泽清看着那些从外围攻进来的人,接着说道,“这些同谋便是听见你们吹哨之令而来的吧。所幸我早有防备,也调了援军前来,才将你们一网打尽。” 耶齐冷言道:“宁将军棋高一招,自然厉害。而我现在已为阶下囚,宁将军要将我如何,我悉听尊便。只有一事不明,你又是如何知晓我们要取的是国誓文书,我自认,从未露出这个破绽。” “哦,”宁泽清挑眉道,“原来你要的是国誓文书?” 耶齐一惊,将地上所掷的那锦囊打开看,里面竟是一张白纸。原以为宁泽清早已知晓他们的目标,才会将文书贴身携带,没想到竟然是诈兵之举。 彻底失败了,耶齐心中悲叹。 “怎么,你们没什么可说的了?那便来说说柴教卫一事吧。” 周围人惊讶:“柴教卫的事也是他们做的,不是金教卫做的吗?” 此案已过了一个月,居然也是他们做的。 屈明离心中愈凉,那时耶齐约他射箭,偶发奇案,原以为是巧合,如今看来那时,他便已经成了耶齐的工具,为的就是让自己将这案件推出来而不让人怀疑。他以为耶齐是将自己当作了好友,才会总叫上自己一起游乐。可回想起来,军中每次出事,不是自己发现的,就是自己做了耶齐不在场的见证人,这才是可悲之处。 耶齐见事已至此,什么事都已经被看破了,那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关系:“金教卫与柴教卫不合众所皆知,我不过是将这个矛盾挑明了让大家知道,那些恩怨早已埋在个人心中,隐而不发不代表不存在。这些各国矛盾迟早会变成军中的大患,早些时候出来又有什么关系。只是没想到你竟那么快就解决了,倒让我们措手不及。” 宁泽清见他痛快回答,点头称意。 时舒坐于案前,神色已是凛然。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宁泽清回身,厉色看着耶齐等人问道:“你们的幕后主使是谁?这么大一盘棋,绝不是你们四人能想得出来。况且国誓文书涉及的是子袭与各族国间的交际之情,若不是背后有人指使,又怎么会想到要来取这件东西?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这与你母国频国又有何关联?” 第三十三章 人各立场 包百万朝宁泽清啐了一口,不屑说道:“野心之国,生战之国,自然人人得而诛之,又与频国有何关系,你莫要牵罪,况且,我等也并不完全都是频国的人,更不是为频国做事。要问我们为何如此,怎么不先说说你们子袭为何征这百族之军呢?” 一拍案声响起,时舒突然站起来,朝着他们怒吼:“百族之军,是为百国友好所立,又何来野心之说。我子袭自建国后并无征乱之举,又怎么说得上挑起战争。何况,百国本为一家,不分你我,将百国连为一体又有何错?” “既然如此,那我问你,为何不命名为百国军而是百族军?以族代国,是将各国置于与你平等之位,还是位于你下?” 时舒被他话语噎住,并不能回答上他的问题。 包百万呸了一口在地上,对着他张狂笑道:“你自然答不上来,因为你们打得本就是这一统百国的主意。今日你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人人有目共睹,皆欲除之而后快。今夜被抓,算我们倒霉。只是你记着,你们要做的事并无那般简单,日后也还会有千千万万的人要与你作对,你可小心为上。还有你,宁将军,你处心积虑为子袭这般那般,背了多少骂名,日后落得什么下场,我倒是迫不及待想看看。也罢,子袭那污浊之地我万分不愿去,我老包今日便在此地留下了,咱们后会无期。” 说着便往一旁护卫的武器上撞去,当场自裁。 包百万终了仍是平日里那副欠揍的样子,屈明离望着一地的血污却再没了那般玩笑的心境。 “可还有其他人要诉说幕后主谋?若说出来,可保性命无虞。”宁泽清对余下众人道。 屈明离仍存了一丝希望,放眼看去,却见耶齐等人皆是一股不屈之意,毫无松口的迹象。 时舒偏过头去,叹了一声,对宁泽清道:“既然他们不愿说,就这般算了。按军法处置吧。” 军法,戕害同僚者,盗取机密者,挑拨离间者,皆需亡。 这已是不能更改的结局。 班飞再看了眼屈明离,他现在已是满脸怆然,不能再悲。班飞想安慰他一二,现下却还不是好时候。 护卫们得令将这些人押送出帐,屈明离也追了出去。 “你在骗人对不对,从前你与我讲那些国家大义,分明是看清了这些不愿掺事,为什么你自己如今又变成了颠覆百族军、颠覆子袭的存在?你常说把你该做的事做完便好,难道这就是你要做的事?你要做的,难道就是牺牲自己的命,满足别人的野心吗?你就是这样谋求家人安好,日子富足的吗?”屈明离跟在耶齐身后质问道。 “我那本就是诓你才说的话,你没发现我从始至终都将你视作我的棋子,那些话亦不过是为了取得你的信任而说的,自然算不得真。我从未将你当做我的朋友,你又何必执着。”耶齐头也不回地说完了话。 屈明离停住了脚步,似乎被他的话语伤到了,一会儿又追了上去:“我自然知道你是将我当做了棋子,可我不认为你说的那些都是假话。如今你落了难,要将我推开我亦能理解。我只想问你一句,这真的是你想做的事吗?” 耶齐停下了脚步,回头道:“什么想不想做的事,我只知道,站在我的立场上,就应该做这个立场应该做的事。对错皆不是你我能决定。或许今日的结局在多年以前便已决定,我亦不后悔如此。奉劝你,也站在你的立场上做事,莫要再与我纠缠下去。回去当你的教卫,自然有你出人头地,受人肯定的那天。” 屈明离走到他面前,面对他说道:“我自然会走我原本该走的路,你现在想回头也还来得及。跟我回去,将你的事交代清楚,还有一线转机活下去,活着,就还有改变的可能。” 屈明离拉起耶齐的手就要往回走,被他挣了开去。 耶齐凄凉笑道:“你还是太天真了,不懂立场二字究竟何意。自从我的身份决定后,就注定我会走怎样的路,和怎样的结果。这便是立场。人生来就有立场,你只不过是还未找到罢了。等你找到了就会明白,不止是今日,往后没有我的岁月里,有些结果已经注定,有些事情也注定发生。只希望你找到立场后,莫要成了我这般的手下败将,连活着都不行了。” 耶齐说完,任由护兵将自己带走,屈明离亦不再追。接下去的画面,不是他想看到的。 原本以为半年之期一到,自己就会离开,与他们分别。自己也只会是别人的过客,只能在回忆里留下痕迹。没想到,这离别来得这么快,这么猝不及防,这么不知所措。还没好好道别,就再也没了再见的可能。 屈明离目送耶齐离开,沉思着,耶齐为了自己的立场选择下地狱,那么,自己的立场又是什么,自己又该站在哪里?他分明不属于这里,又该如何站自己的立场?这短短半年,自己还会经历何种纠纷,是否还有比这更痛心的事在前方等着? 过了今夜,耶齐在军中曾经生活过的痕迹便会被消除,不久,除了自己,可能再无人记得他是谁。那么他呢,半年之后,又有谁还能记着自己? 黑暗中,护卫手起刀落。月光圣洁,将人间一切污秽洗去,却洗不去人心中的阴影。 夜深了,众人渐渐带着余悸睡去。屈明离始终无法入睡,似是回到了离家那天般的辗转。 第三十四章 当夜处理完细作之事,第二日便由援军护卫着进入国界,与先前先行队伍汇合。太子时舒下令,行至简州暂行停歇休整,三日后启程回都。时舒、宁泽清一行人便宿与韦府。 韦府,便是韦战将军之府。四十年前,韦战将军跟随子袭开国之君立王征战沙场,开辟子袭一半疆土,如今亦是明王心腹之臣,当朝二品武将,虽地处偏远的简州,朝中仍不减其威严。 昨夜前来支援的便是韦战的孙女韦沁。因儿子早逝,仅留一女,韦战便将全部心血倾注于她身上,亦教她领兵之道,军中对其赞赏有加。近日老将军身体不适,收到太子派人递来的信函后,便安排孙女前去接应。 入城后,便见着韦战将军与众将士于城口迎接。 屈明离本就敬佩为武之人,见到老将军后更添亲切之感。他已年过花甲,仍不见发福之迹,年轻时的体格仍保留至今,虽有些病态,却无娇弱之感,出来跪迎太子时,亦是礼节周到,无半分倚老之态。 若是修古叔到了这个年纪,也该是这般身子骨的吧。屈明离这样想着。 韦沁亦继承了祖父的将骨,举手投足皆是将门的大方豪迈,无半点内敛之感,与一般名门闺秀大不相同,若说起来,倒与屈明离有些相投之趣。 “老臣韦战拜见太子殿下。”韦老将军见着人便要跪下见礼。 时舒忙将他福扶起:“多亏韦将军搭救,才能化险为夷,此次该是我谢您才是。” 两人如此客气着,携手往府中走去。 韦府虽大,却甚是简单,除必要陈设外便无其他装饰,从简从朴,连韦夫人——韦战将军的儿媳,韦沁的母亲,都无半分骄作之气,一看便是持家的人。 将军中事宜安排休整后,又与韦家吃了顿便饭,看起来是韦将军让人下了心思准备的山珍海味,其实也就是些鸡鸭鱼肉之类的普通吃食,由此也可看出韦家的简朴来。 入夜了,屈明离趁着月色出来透口气,班飞过来找到他,却只是静静地坐在他身边,良久无语。 屈明离叹了一口气,终于开口问道:“今日军中事宜应该很多吧,你不用去忙吗?” 班飞见屈明离终于说话了,稍放下了些心:“将军要仔细斟酌,就让我歇歇了。” “那他准备怎么处理耶齐他们的事?” 班飞暗叹糟了,原本他不想提起这事的,怕惹屈明离不开心,没想到还是绕不过去。 “这个……我也不清楚,大概要将他们四个的档书再查探一遍的吧,可能他们用的不是真实的身份。频国那边,也要派书信前去询问。” 屈明离叹气道:“虽说这么想不好,我倒是希望能查不到他们的真实身份。耶齐说过他家中还是有兄弟姊妹的,若是查了出来,恐怕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老包也说不要迁就频国,应该也是怕牵累了别国。” 班飞沉默了许久,问他道:“你为别人考虑这么多,你自己就不伤心吗?” 屈明离换了个躺着的姿势,背对着班飞说道:“这跟伤不伤心有什么关系。不管我用什么心情想这事,他现在已经没了,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事情。我只是觉得,那么好的一个人,突然间就这么消失了,而且是用我怎么也无法想到的方式消失了,倒让我怕了这人世间的变幻莫测,路途也越发不由人心,自己活得累了许多。” 班飞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原本便是各人有各人的难处,各人有各人要走的路。你不用纠结耶齐的路他原本该怎么走,如何走,那不是我们任何一个人能清楚的事情,也不用怅惘一个人变了身份变了目的,更不用内疚没有早日看到他的难处,因为无论你是谁,都改变不了他们的想法与做大。只要能将自己的日子过好,便是好了。” 屈明离听着这话越发酸楚,他又怎么保证自己便能比他人过得好。子袭之旅只有短短半年,日后的行程才是星辰大海。就像耶齐那般,每个人的秘密都是深藏心中的,他又能如何诉说自己的忧虑。若是有一天,他因为这些不能为人所知的原因走了,班飞也会这么安慰他自己吗? “如果我从来没有出家门,我就不会遇到耶齐,更不会碰到这些事,那我的人生会不会更顺利一点,日后回想起来,也不会那么难过?”屈明离自己问着自己。 “这怎么能行!” 角落里突然窜出来一个人,屈明离回头一看,原来是韦沁,忙跟着班飞一起与他行了礼。 韦沁示意他们不用拘礼,解释着:“我原本在走廊边上坐着休息,无意间听到你们说话,便想插上一句嘴。” 韦沁又接着对着屈明离说道:“我听你的话,似乎是因为失去了一位朋友而后悔自己做出的决定。我虽然不明白你们是什么感情,但是我却不认可你因为朋友的事儿而封闭了自己的脚步。 “这么跟你说吧,我很怀念小时候我父亲将我抱在怀里的感觉,父亲去世后我亦是哭了很久。但若是只将感情放在后悔与自责中,如今又怎么能将习武之事当作人生一大乐事呢。 将自己封闭了,并不能改变过去的结果,反而会因此错过体验其他美好的事物。与其想办法逃避、远离,不如就带着你朋友这份遗憾,永远将他记在心中,这才算与苦难化敌为友了。若是一味追求全是甜味的生活,不如酸甜苦辣一齐来过,倒算是此生不虚此行了。” 班飞忙附和道:“我说的差不多就是这一半的意思,你莫要因此而颓废下去。无论是谁离开了你,你还是该继续往前走。若是那人知道你因为他而放弃了生活,怕是也会难过吧。” 屈明离见他们如此安慰自己,倒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耶齐的事让他对人生的莫测有了许多不安,消沉一时半刻也是有的。听了两人的话才明白,不管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接受事实,仍不能在自己的人生路上就此停留。 第三十五章 封为副将 军中安顿好后,便启程往子袭都城中赶。 因韦战老将军身体不适,护卫百族军回兴都之任便交与了韦沁。 浩浩荡荡的军队行进皇城时,街边都是等候的百姓,想一睹未来天子的风采,口称皇恩浩荡,又拜谢太子贤德,等等此类的话。 屈明离原先心绪还有些阴沉,此时被百姓们热闹的气氛所渲染,也算是找回了些初心,学着众教士们与他们挥手。 入境以来的所见所闻,都是子袭宽敞的街道,石砌的房屋,百姓和气的面庞,纵使再不闻世事,也感叹起子袭国力强大,到了兴都更甚,房屋楼宇又比别处更高一些,服饰更精细些,街边卖铺更多些。 屈明离只觉得此行所见甚多,到了十月间回家后,定要将其间的所见所闻告诉凌叔听,就算未能谋得心仪的职位,也算是在成礼前出来见过一番世面了。 一行人入了宫,由时舒并宁泽清领着众教士前去叩拜皇上,只见宫中肃穆非常,来往的侍卫、宫女不发一言,只管做着自己的事,也不多看一眼。 到了殿上,一众排在殿中的官员皆衣朝服,打量着跟在太子与将军身后的众教士,阿离不懂他们在看些什么,也对这些刺寥寥的眼神感到不适,便跟着班飞一起跪拜下去,不再抬头看。 时舒作揖道:“父王,此次出征百族军,亲历频、槿、孜等六十四国,历时五月又十七日,共征将士四千七百八十一名。此支军队,必能成为各国护卫之中流砥柱,佑百姓安康,免战事之苦。” 皇上看台下跪的黑压压一群将士,甚是满意:“好,皇儿此去多时,朕也甚是想念,不知皇儿此行可有收益?” 时舒笑道:“孩儿自然收益不少,此行不仅领略了各处风景,与各国王上有所交流,还为子袭收获了不少可用之才,算是各国的福祉,也不枉父王将此事托付于我。” 皇上按了按手,面容有些担忧,点头说道:“你此行的艰苦我已经知晓了,路程久远,不免多生事端,背后缘由定要清查。你能平安归来,自是好事,众将士也该多加犒赏。宁将军,你一路扶持太子有功,将你升为一品将军,钦赐禁卫军一百。” 宁泽清叩首谢赏:“谢皇上恩典。” “其余教士,皆封为参领,与京中教士同奉。” “谢皇上恩典。”屈明离与众教士谢恩。 “还有韦将军的孙女是哪位?” 韦沁站了出来:“回皇上,是我。” 皇上打量了韦沁,笑了笑:“真是继承了韦大将军的风采,果然不凡。你救驾有功,赏你黄金白银千两,珠宝首饰百件,玉帛锦罗百匹。” 韦沁满意拜谢皇上:“谢皇上恩典。” 屈明离在台下听着,却有些异样,觉得众人都是加官晋爵,只有韦沁赏赐钱财。 “还有一事,望父皇恩准。”时舒说道,“孩儿于途中征得一军师,谋略还未知,但武功非凡,救孩儿与宁将军于危难之中,特请父皇封他为泽清的副将,也好分得他的重担。” “朕记得,宁将军身边似乎只有一位副将,可是如此?” 宁泽清站出来回道:“正是,臣确有一副将,名为班飞。” 时舒怕他推辞,忙笑道:“我也知你对班飞的青睐,只是你事务多,只一位副将怕是不能分担你的责任,多一位更好。” 明王想了想,点头:“宁将军莫要推辞,你陪在皇儿左右,不免多些事务,添一名副将也没什么不好。不知我皇儿说的是哪位啊?” 时舒在人群中找了片刻,指着屈明离向皇上道:“正是这位屈明离。” 屈明离见自己被单拎出来,一时有些慌乱,又有些欣喜,应了声:“臣在。” 皇上细细打量了阿离,此人虽不比其他人身体健硕,眼睛却灵动异常,毫无怯意,更有一番大将之风,便高兴地应许了下来:“朕现在就封你为宁将军的副将。你就住在宁将军府中,好让他好好教教你领军之道,日后成才,才不辜负今日太子为你说情之恩。” 屈明离听闻自己要与宁泽清同住,心下有些不愿,可毕竟是升了副将之职,自然不能因小失大,便谢了恩归位。 又有臣子称颂皇上英武的决断,恭祝之声不绝于耳,大殿上一片欢祥。 “皇上,不知此支百族军该收于哪位将军麾下?”一个略显老迈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出现在殿上。 既是时舒与宁泽清一同出征的军队,时舒又本就有皇家亲卫军,这百族军照理说来,就应该纳入宁泽清麾下,而此时这位老臣这般询问,不是糊涂了,就是不想让事态这么发展下去。 皇上面色有些难看:“虞大人是在罚部太过清闲,也想来管这武将的事吗?” 虞止,罚部首相,专管宫官赏罚,为人有些木讷,不懂得见形势说话,这回便是触犯到了龙颜。 相首文渐站出来帮他说话:“虞大人是念及宁将军麾下已有一支军队,若是再添一支新军,怕是过于操劳。” 虞止忙站出来澄清:“臣正是此意。” 皇上闻言,不耐烦道:“罢了罢了,那你觉得该交到谁手中?” 虞止想了一会儿,说道:“宇雄将军军纪严明,这新军刚到国都不适应,交与他管,该是能打下军队的基础。” 老臣们纷纷附和。 也有大臣称“宇雄将军过于严苛,恐使将士们生埋怨之心”不愿交托。 此时事关宁泽清,他却在旁不便多言。 时舒在众臣中寻找身影,却见到几个不熟悉的面孔:“许大人为何不见人,他向来是最喜欢献主意的。” 皇上貌似不经意地说道:“他已于一月前告老还乡去了,本部的赵大人身体不适,三月前已离人养病去了,现在的本部是池大人在管理。” 时舒听闻老臣们个个病的病,退的退,心下有些唏嘘,与新任的大人们告了礼便不再多言。 文大人说道:“皇上,镇关游将军正在京中汇报,据他离京尚有一段时日,不如就暂且交由他打理,日后看情况再做定夺。” 皇上觉得此法可行,便准了。 “你们虽来自各国,此前身份各异,今日汇集于此便都是将士,将士便该有强健的体魄,不屈的意志。记住,你们不仅是子袭的军,更是百族的军,当以护卫各国为己任,方不负百族军之名。”皇上告诫在座的众百族军教卫。 在下的呼“谨遵圣意,皇上万岁”,议完事便散了。 第三十六章 过府安下 屈明离应了皇上的旨意住到了宁泽清府上,才知原来班飞也是住在这里的,这才安心了许多。 这日下了朝,宁泽清留在宫中与时舒议事,班飞便先领着阿离到府中熟悉熟悉。 宁泽清为人严厉又态度清冷,府邸也与他一般没什么烟火气,绕了大半个圈子,也不见多少侍女,倒是身着甲胄的侍卫们神色凝重,来回巡视着。在走了半日,亦未曾听闻府中有什么人窃窃私语的声音,倒是鸟鸣声萦绕于耳,更显府中清净。 这里也太沉闷了。 屈明离正这样想着,眼中便撞进了一抹绿色。 迎面走来这位绿衣女子,容貌姣好,举止端庄,后面跟着三位着粉衣的小姑娘,倒显得立于众粉前的她更有了些娇俏模样。 班飞主动迎了上去,站在那绿衣女子旁边,说道:“乌姐姐,这位是新来府上的副将屈明离,与我同一职务。你帮他安排一个住处,若是能与我挨得近些,就更好了。” 班飞身为副将,却仍要唤她一声姐姐,想来在府中该颇有些地位的。 这位乌姐姐淡淡回道:“我早已经收拾好了,就在你的厢房隔壁,现在就是来领他过去的。” 说着与屈明离微欠了欠身,便领二人往厢房处走了。 想是新打扫出来的缘故,屈明离的房间异常空旷,除了些必要的桌椅板凳外,全无其他东西。 好在屈明离随身携带的物品不多,这样的房间也已经足够了。 将二人领到后,绿衣女子叮嘱屈明离道:“陋室简朴,还请小兄弟不要嫌弃。若还有什么需要的,差人告诉我便是。”说完便离开了。 班飞留下来,边帮屈明离规整,边与他说道:“乌姐姐名叫乌清笙,是将军的医师,也是府中打理大小事务的人。若是有什么东西缺的,告诉她一声便是,她很好说话的,对我们也都很好。” 屈明离点头,示意明白了。 班飞帮忙将房间规整完毕之后,便带着屈明离在府中各处转转,时不时遇到巡逻的守卫,碰到班飞都问声副将好,可见他平日里在军中的威信。 班飞向屈明离解释道:“你今日才得了旨,军中还未宣告,他们也还不认识你。等过几日,便都熟悉了。” 屈明离一边听着班飞的话,一边看见一旁微掩在竹林里的楼阁,拉住班飞问道:“那里是什么?” 班飞望了一眼,回道:“这是府中的书楼,将军说过,只要是府中读书、爱书之人,皆可进书楼品读一二,你若想看书,来便是了。只是别再将军在时来读。将军最忌讳读书时有人在旁,因此,若是你来时看见将军,还是避让一些为好。” 屈明离正感叹宁泽清对府中人的大方,不想他本尊就出现了。 “那是之前的府规。” 宁泽清刚回来,便要往书楼中看看,正遇到了带屈明离逛着的班飞二人。 “现在变了。府中人,除屈明离外皆可入书楼。而他,需在班飞你的陪同下,方可进书楼。”宁泽清接着对二人说道。 班飞听完此言,甚是尴尬,不知该如何回。 屈明离轻哼一声,不与他多辩:“末将明白,谢将军美意。”说完便告辞离去。 班飞看了一眼宁泽清的颜色,等他点头后才忙追去。 “将军……将军是怕你对书楼不熟悉,一来二去怕打乱书册,才让我陪着你进的。” 屈明离早就对宁泽清的态度见怪不怪了,不在意回他:“我明白了,下次去书楼前,先叫上你不就好了嘛,我懂的。” 班飞读不懂他言下之意,以为是真的谅解了,方放了些心下去。 屈明离又问道:“今日封赏,为何单单漏过了那位韦沁姑娘?要论救驾,她才是这次的大功臣啊。” 班飞不解:“皇上要赏,除了那些财物,还能赏什么?” 屈明离脱口而出:“赏个小将军也行啊。我看她既是将军世家,家中又只余她一支,何不顺水推舟,这样,韦老将军也能高兴些。” 班飞直笑她傻:“女将自古以来从未有过,又怎么开这个先例。” 屈明离不屑:“又是先例、先例。不开先例,哪来的先例。” 班飞知他在意此事,为他分析道:“你定是要说答育那位女将军了。我在将军身边也听说了些她的事。因答育王妃早逝,只留下一个女儿,便自小训练她文武之事,好让她将来能继承大统。原本她的境遇便不为国中人称好,继任王位已属艰难。而那女将之位,将来还不知还能不能后继有人了。” 屈明离疑惑:“难道答育王便没有其他的妃子、其他儿女了,一定要让自己女儿顶了这位?” 班飞继续解释道:“我知道你们孜国一夫多妻,只是各国有各国的民俗,答育本就一夫一妻,再加上答育王自个爱妻之人,自然就只有一位王属了。别的不说,你看我们太子,不就是皇上的独子吗?” 屈明离这才恍然间大悟,将这事关联起来,又惋惜韦沁实有将才,却不能得志,越发期待历练归去后,开可丽历代先例的时刻。 入了夜,班飞立于宁泽清书房处听候差遣。 宁泽清问他:“你可知我为何下令,需在你陪同下,屈明离才可进入书楼?” 班飞道:“将军是对他不放心,所以让我跟着?” 宁泽清看了他一眼,继续看书道:“这是一点,军中细作之事非同小可,我已派人往各国核实所征人员的档案真实性,他亦没有例外。他是否可疑,过不了多久便能知晓。还有一点……” 宁泽清放下书,看着班飞的眼睛,沉沉说道:“我知你对军书向来无法有所领悟,今日便是趁着这个机会,让你与他一起共读策论之类。他虽只知些书上功夫,也比你懂得多些。与他一起,也能让你精进一些。” 班飞见宁泽清如此要求自己,倒生出些辜负了他的期望的惭愧,自然应下,心中亦更求上进了些。 第三十七章 副将受刁 第二日,屈明离与班飞两位副将跟随宁泽清一起到了营中。 觅锋军跟随宁泽清已近十年,手下皆对其忠心耿耿,副将班飞亦厚重亲和,因此军中凝聚力极强,战功赫赫,为朝中不可多得的猛将之师。 今日突然多了一位副将,纵使谁都会有所疑惑。 班飞替宁泽清宣布完此事后,台下众教士便陷入了谜一般的沉默。众人皆抬眼瞧着屈明离,想从他身上看出个洞来,可好奇之心愈盛,便碍于军规愈不敢多言。 宁泽清见他们神色,说道:“若有什么想说的,便说吧。” 众将士见将军发话,才敢有所细碎的言语。 “这位新副将是从何而来?武艺如何?” “听说是太子向皇上请赐的副将,面子大得很。” “为何太子看好的副将,要往我们将军这边塞,朝中不是还有其他将军嘛?” “而且我看他这么年轻,怕是没有经历过战事,如何担起副将之责?” “要论副将,我只服班飞一人。其他人,我一概不认。” “班副将在军中任劳任怨,怎么随便来一个人就能与他齐头,这小子能有什么本事?” …… 如此种种碎语,皆被屈明离听进耳中,班飞见众人多数为他出头的,想阻,碍于将军之命又不敢拦住。 宁泽清神色平淡,问向屈明离:“这样的场面,你该怎么办?” 屈明离知道这是宁泽清特意给他的下马威,自然不会客气,向前一步说道:“你们若有不服的,尽管与我来打。若是我随便败给了一人,便自己去太子那边请辞。可有人前来挑战?” 众人见他信誓旦旦,又将注压得如此之大,怕他真是有才干的人,又不敢上前了。 宁泽清出声:“班飞,你来与他打。” 班飞略有惊慌,见屈明离神色坚定朝他点头,便应下了。 两人走至武器架上拿枪,班飞按住了屈明离的手臂,郑重其事对他说道:“拼尽全力,莫要让我。”说完便拿着长枪走到了练场中央,无人发现两人的私语。 屈明离感念班飞的好意,今日是他上任第一天,若是不能真正打败班飞,怕是不能服众。可若是他真的拼尽全力,打败了班飞,班飞在军中的威望便会被削减。 班飞为了让自己立威,毫不怜惜自己的声望,自然让屈明离感动。 不过屈明离并不打算为求速赢立即发功,而是与班飞你来我往须臾,让众将士饱了眼福,直叹两位副将的对决精彩后,才略微发力,仅以一招只差胜了班飞,皆大欢喜。 台下众人自是掌声连连。 班飞对他好意,他自然不能让班飞输得难看,因此竭尽全力维持了两人持平的局面后才将他打败。 班飞自然知晓屈明离其中的心意,嗔怪他一眼,也不再多说。 宁泽清见两人比赛结果,亦不多言。 这日的训练,因见了两位副将武艺高超,众将士便更鼓足了劲操演,效果比平日里好了一大截。 下午回了府,班飞与屈明离还有些手痒,便约着一起切磋,两人从东厢房练到了西厢房,动静甚大,连平日里不多招呼的守卫们都停下脚步来看两人对练。 手痒的不仅是他们二人。 宁泽清书房中悬挂着一柄六年前明王赠他的宝剑,以嘉奖其赫赫战功。此剑通体雪莹,一看便知材质不菲,剑柄上雕琢精细,亦是不可多得的工艺,剑鞘上又镶了颗琏国进贡的金玉,这才是这把剑最珍贵之处。 宁泽清紧紧握住剑柄,将他抽离出来,运气后在帐中挥舞,不多几招,便已大汗淋漓,宁泽清逞强想多舞一招,不想将剑直直甩了出去,摔在了地上。 班飞与屈明离在帐外候着,听见声音便进门,看见的是掉在了地上的宝剑与站在一旁一脸漠视的宁泽清。 班飞瞥见宁泽清袖中手臂微微颤动,心中已知一二,带着酸楚之意将宝剑捡起,轻轻擦拭后放回剑鞘,挂回原处,不再多言。 屈明离并不知其中缘由,只是觉得气氛似有些萧瑟,自己却全然不知是何原因。 三人这般寂静地在房中呆了一会儿,仆人来报。 “将军,文相递了帖子,约明日来府中下棋。还有齐大人、庄大人也派人递了帖子,约的是同一天。将军看,该怎么回复?” 宁泽清回他:“将文大人的接下,其余的去帖,延后再约。” 仆人得令告退。 屈明离心中感慨,听闻宁泽清结交朝党,原还不信他这般冷漠之人还有人交好,今日听仆人言语,倒像了七分之多。不然,何以回朝第二日便有这么多人来约。何况,都是些文将。自古文武两忌,若有两臣交好,把持朝政,才是君王的大忌。不知为何宁泽清却似无事人般。 班飞与屈明离侍立于宁泽清两边,等他看了些书后,让他们离去,便先回房了。 路中,屈明离问班飞道:“我从未见过将军用武,将军书房中又为何有剑?” 班飞神色一暗,梗了梗喉头,与他解释道:“将军原本是会武的,只是从前出了些意外,不能再用武了。” 屈明离想了想也是,既能当上将军之位,自然不可能不会武。虽然不知后面发生什么事,可也不是第一次听说,想来也是真的如此。 只是握上剑的那一瞬,必然想到了从前肆意挥洒的痛快,如今的身体再也无法承受那般盎然生机,便只剩孤寂的沉默了。这种心情,屈明离不知道,也理解不了。 “等你有空了,去书楼读书,便叫上我一起吧。”班飞突然说道。 屈明离朝班飞望去,他眼神中似有些凄凉与奋发,好生奇怪,令人不知所以,还是应了下来。 从前,班飞总被宁泽清要求着学这学那,班飞不是不想学,只是实在天资平庸,成果一般。他亦知将军对他有托厚望,可他也知自己难以大成,终负所托。当屈明离出现的时候,他觉得将军终于有一个优秀的接班了,他为此开心,也想尽力让屈明离早日焕发光彩。 今日看见将军的遗憾,还是怨了自己的不争气。 再努力一把吧!班飞这样想着。 第三十八章 府堂多客 二月初,草原的土地里还蕴藏着丝丝的寒气,指尖触着,带些微凉,这也不能抵挡动物们觅食的本性,成群的牛羊已经嗅着嫩草的气息,分散在青草地各处勤劳啃食着,是为一年之计的起始。 偌大的原地,孕育了近百的族国分散各处,景观风情也是变化万千。可丽便是于原地最大的草原之上建国,南有赫国,东有孜国,又与边茜、齐册等小国比邻。与其他族国相比,可丽的土地面积不大不小,虽不是什么富庶之地,百姓们也算得上各安生业,且多年来政局平稳,落得清净。它既不像赫国那般勇猛,也不似边茜那般能歌善舞,能登大堂,亦下得了厅堂。只是在这济济百族中,可丽实在是没什么特色。 可若要说起可丽,人们总能想到羊的一切衍生品,烤羊肉、羊毛毯、羊皮、羊羔,这都得益于这片广大的草原生生不息的繁衍力,可丽的形象也因这种动物而在人们心中鲜明起来。 滚滚车轴压着青草驶来,留下一道道浅绿,空中的香气更为芬芳,像是割了把嫩草凑在鼻尖细嗅。 琏国王上和公子白玉惘正踏车而来,为赴春日之宴。 可丽王与琏王去年秋日宴时刚在琏国见过。琏王嗜好烤羊肉,听闻可丽羊肉一绝,便于可丽王定下以国中特产珍贵的金玉与其相换的约定,此次赴宴更是携宝而来,为求一尝珍馐。 可丽王自是求之不得,此次亲自前来关口相迎,一会面,便指着琏王日渐宽松的腰衿笑了起来:“琏王多日不见,别的没什么变化,倒是这肚子……” 琏王对此倒并不在意,也笑着:“我这已经是饿了半天的,就为到了以后能一品美味。” 可丽王自然满口应下,又留客人多住几日:“过几日,等其他人都走了,你和玉惘再多留几日也可。定要当作是在自己家里。” 琏王正中下怀,喜不自禁:“如此,我可就不客气地多呆几日了。” 可丽王与琏王谈得高兴,琏王的公子白玉惘却没怎么听,一直往后张望着,似在找什么人。 “玉惘可是在找铭儿?” 白玉悯回过神来,回道:“距我与铭弟上次见面也已很久了,又少书信往来,此次相聚,机会难得,倒想与他好好聊聊。” “你呀,就是小孩脾性,不先与长辈见礼,就急急忙忙想去找人,像什么样子。倒不如余铭还沉稳些。”琏王流露一丝不满,语气中带着些许训斥。 白玉惘反应过来,忙向可丽王补了一句问好。 可丽王摆了摆手,让他不用客气:“玉惘聪慧难得,哪是铭儿能比得上的。”又对白玉惘说道,“铭儿应是在书帐里,等会儿让人带你过去。” 可丽王带着琏王等人往大帐中走去,路上皆是为春日宴准备的侍人,牵羊端酒运菜,无一不少,一看就知是花了大功夫的。 白玉惘趁路上的空当问可丽王道:“先前运玉之灾,多亏了凌先生相助,我琏国的金玉才得以保全。不知这次春日宴,凌先生是否出席,也好让我好好谢谢他。” 琏国以金玉为货,运输交易于各族国之间,有次被歹人掠走,便是凌先生出计化解,琏国追回损失,也颇为感激。 这事可丽王却应承不下来:“凌先生一直不喜与外交际,更不用说参加宴会了,想必不会出席。不过你也不用记在心上,各国间互助本是应该,小事一桩,何足挂齿。” 白玉惘只得作罢,感慨道:“素闻凌先生有大学问,可惜不授外人,我倒是羡慕铭弟能有高师指点。” 对于其他族国而言,凌先生亦是可丽的一大谈资,原因便是他的智谋。据说,凌先生早年间游历四方,偶到可丽,与可丽王聊得投机,此后便停留在了这里,成为可丽王的智囊军师,为民解难,虽无衔,却举国敬重。渐渐的,凌先生的名声也传到了其他族国。若是别国有难来可丽求助,凌先生也会给出些解答方案。被助之国也多来登门道谢,但从未有人看过凌先生的样貌,只因他不肯见生人。 此时,这位对于外国而言神秘莫测的凌先生,正大大咧咧躺在树下,看云看草看羊,旁边随意倾倒着开了盖的酒壶,还是早间,他就已经有了些醉态,看起来是个十足的酒鬼,完全没有半分军师的样子。 余望躺在一旁还有些扎背的草地上,嘴里叼一根草,滋滋地吮吸着,翘着一条腿来回晃悠,半眯着眼休憩,好不惬意。 一旁树下栓着两匹马,专挑刚长出的嫩草嚼,又不时甩着尾巴驱赶小虫子,这两匹马一般体色与形态,似没什么区别,而再细看,就会发现其中一匹毛色更鲜亮,肌肉纹理也更壮实些。 这马是答育王新送给可丽王的马,可丽王又将其赐给了凌叔,颇有嘉奖之意。据说,这马跑起来是平常马儿的三倍之快,又耐力非常,实为难得,怎能不让余望惦记。她的眼睛现在就盯着这匹马儿,眼珠子滴溜溜转,不知打着什么主意。 “凌叔,这马你骑过没,跑得怎么样,是不是很快?” 凌叔饮一口壶里的草露酒,擦了擦嘴角,以他对余望的了解,立马明了了她的意图:“你的不也是答育送给你父王的宝马,能有什么不同,这次可别惦记我的马了啊,不送。” 余望被一眼看破目的,好歹还是要遮掩一下:“我也没说让你送我啊,我就是想试着骑一下,万一这马太野了,折腾你老人家的身子骨,可就……” 凌叔无奈:“就怎么?你是想着我骑不了了好送你吧。” 余望不好再编谎,将话题扯了开去,眼睛却还是盯着那马:“对了,你还没说呢,今天找我来什么事?” 凌叔刚拿起酒壶的手微微一顿,这才想起是什么事情,一手从衣襟里掏出了什么,扔给余望:“这个拿去,给你春姑姑。” 余望猝不及防伸手接住,一看,是个手掌大小的囊包,用绸线织成的,上面绣了朵花,捏在手心里还有些软软的,再一闻,又飘出些药香。 “别问,拿去给她就是了。” 余望张着嘴硬生生将话语憋了回去,把小囊包藏进了袖口,凑到凌叔跟前,撞着他的肩,坏笑着说道:“怎么突然想到送东西给春姑姑了?我可听说母亲让你与春姑姑结礼呢,这不会是定情信物吧?” 第三十九章 命途多舛(求收藏求推荐~) 除入府前几日日日有人登门外,往后便少了许多客人,也少了招待客人的时间。 屈明离一空闲出时间,班飞便拉着他一起去书楼看书。 书楼是屈明离第一次来,也惊讶于宁府中有如此多的典藏,且楼中布局缜密,分类严谨。诗词的按作者编好了号,史论的按年份排列整齐,杂家语论的又是一柜,即使是农用、工用等也不落下,只是放置的角落稍偏了些。 屈明离四周看了看,便随便摸了一本策论,又给班飞找了一本相似的,拉着他想找位置坐下来。 不想,又遇见了一位意想不到的人。 乌清笙今日也得了闲,正坐在角落里看医书,听见些动静,抬头一看,正是屈明离与班飞两人。 乌清笙满脸笑意:“难得班副将来看书,我这便给你腾个地方。” 说完见势就要走,被班飞拦了下来。 “乌姐姐,你本是比我们先来,怎么能有让你避让之礼?怕是你嫌弃我们玩闹,只想清净。”班飞劝道 乌清笙摇头道:“我自然是想要清净,可并不是嫌弃你们,而是我自己读起书来,一到兴起之处,不免念出声来,届时反倒打扰你们了。” 班飞自然不会在意,拉着乌清笙坐回原位:“你只管念出来,不用管我们。” 乌清笙见他如此,也不再多礼,也就坐下继续看了。班屈二人也寻了个位置坐在一块儿。 班飞与屈明离看书,虽是各看各的,可班飞毕竟不多看这类书,难免读的磕绊些,遇到什么读不懂的地方,便询问屈明离,屈明离再为他详细解说。念及乌清笙在此,屈明离便压低了音量,也还是多少被听着了一二。 半响后,乌清笙放下书来问道:“我见你二人谈论什么策论,怎么班飞都只问些前因后果,怎么读军论倒像是在看话本传记?” 屈明离细细一想,还真是,看了半天,班飞问的尽是关于故事的问题,不免嗤笑了一声。 班飞不明所以,仍笑着回乌清笙道:“我看这些军将传奇的,活像亲自随着这个人的踪迹活了一回,确实酣畅淋漓。怪不得将军叫我多看书呢,原来这些故事这么好看。” 乌清笙又笑又气:“将军让你多看军书,缘是想让你多熟悉些兵家谋算,日后好辅佐将军,分担一二。若是得幸再立为将军,有谋算在身,多少也能兴安一方。可你将这些前人的经验之谈当作戏园子里的戏文来看,又让人怎么说你。” 班飞明白过来,有些羞赧,挠了挠头。 乌清笙也不忍责怪他,安慰道:“好了。你原本读的兵书也少,兵理深奥读不懂也是难免的。我看阿离小兄弟读得不错,你日后可多要向他请教,莫要偷懒才是。” 屈明离自然忙点头应允,道:“这样,以后你每看一篇,我便给你讲一篇其中的军理。若是一时记不下来,便亲手抄录下来,也好日后时时温习。” 两人都如此帮自己,倒显得班飞更无地自容了。他本就是愚钝之人,遇到这些难懂的军理,自然犯难。将军用心良苦,自己却毫无长进,班飞心中起了一丝苦闷。 屈明离见班飞神色有别,忙安慰道:“我看这些书,也多是头疼的时候,多看看便好了,慢慢来就好了。若是有不清楚的地方就问我,再不济,你还能去找将军的。” 班飞心中舒坦一些,又拿起书来继续研读。 乌清笙见二人互有扶持,也心感欣慰。 除了一同读书外,班飞有空便带着屈明离跑遍京城各处,将有特色游玩的地方都领着去看了一遍。 见他喜欢吃糕点,便搜罗了东街西巷的糕点铺,领着他一家一家品尝,吃不完就带回去继续吃。见他喜欢竹编纸人等小玩意儿,又南奔北走,拎着筐子去买来,别人舍不得卖的,他便求着,即使拿来只是看一眼也好。见他喜欢看府门口的石狮子,便拉着他各府门口跑,千奇百怪的石狮子都看了个遍。见他对台门感兴趣,又攻略了各处的古迹,领着他去看。 可以说,班飞这份地主之谊是十分周到了。 这日,班飞又给屈明离带回来一个手串,一条红绳上面挂着一个小篮子,比大拇指只稍大了一点,篮中却雕了梨子、苹果、柑橘等各式水果,一周围得满满当当,没有空缺。 屈明离看这东西对眼得紧,便拿来直接戴在了手上。 班飞见状,提醒道:“这手串是城东郊王老头那求来的,他平日喜欢这些手艺,有空便做,这个桃篮一百个桃核里面才能雕出这么一个来,王老头可宝贵着呢。我求了好几天才答应让我拿回来看看,明日还要再还回去的。” 屈明离听了此话,又有些泄气:“就一晚上,那我更要戴上,不然以后就没机会了。” 班飞笑道:“原来你还喜欢这些小姑娘喜欢的玩意。你若是真喜欢,我再去看看能不能找些别的来给你看看。” 屈明离腹诽,他现在虽然是男儿身,性格也有些男孩的大大咧咧,说到底还是个女孩子,偶尔喜欢这些小玩意也不稀奇。 屈明离忽视了班飞的前一句话:“你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对城中事宜确实是了如指掌。以后还有什么好玩的,还是要叫上我啊。” 班飞解释道:“其实这些都是我问了军中的好多弟兄,才去挨家挨户淘来的。我本也不是住在都中,只是后来跟了将军,才开始住下的。” 屈明离原先以为班飞本是京城中人,现在听来却不是这样,便问他:“那你原先是哪里的人,又是什么时候开始跟着宁泽清的?” 班飞从筐中另拿了一样玩意给屈明离,轻描淡写回道:“其实我也不知家是哪的。听将军说,当初我病倒在路边,都快饿死了,幸亏将军捡到了我,不然怕是再也起不来了。待我病好后,以前的记忆就全没了,只依稀记得似有炊烟袅袅之景,想来我的故乡该是哪处的村庄吧。不过这些都已经过去了,我现在只求能跟在将军身边好好尽责,也算报答将军的救命之恩了。” 屈明离听他这样道来,觉得班飞也是个命苦之人,也怪不得他对宁泽清如此效忠,原是他恩人的缘故。如此想着,也对宁泽清有些些许改观。 第四十章 朝中事宜 “众卿家是否还有事启奏,若是没了,就此退朝吧。”明王在早朝上说道。 众臣无人说话。 明王站起来便要散了,相首文渐此时却站了出来。 “皇上,臣有一事不知该不该奏明。” 明王坐回位置上:“该不该你都已经说了,所幸就说完吧。” 文渐斟酌了一会儿,慢慢说道:“上个月南方虫灾严重,民众亦无粮度日,不知此事陛下是否知道?” “自然知道,这事好像是交给齐大人去办了吧?” 齐大人站出来,信心满满:“正是臣,臣已于月初开放地方粮仓赈济灾民,又派人治理虫害,现下南方已经不受虫灾困扰。不知相首大人为何又突然提及此事?” 文渐回道:“齐大人的功绩自然不能否认,我只是听说,在开放粮仓时似有流民抢夺粮食,导致多数粮食不能及时补给给受困的灾民,甚至有县城根本没有收到供给的粮食,导致哀鸿遍野,饿没了数百人,不知可有此事?” 明王惊讶:“竟有此事?齐大人为何不上报?” 齐大人闻言一惊,细细揣摩后回道:“回王上,确有此事。不过不似相首大人说的那般严重,只是些饿极了的灾民作乱,臣派人稍加管制便已解决。” “解决?我怎么听说齐大人派出去的人全军覆没,都栽在了那些所谓的灾民手上?” 齐大人气急:“你……” 太子时舒疑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文大人莫在打哑谜了。” “是,太子殿下。”文渐回道,“臣听闻南方有贼匪作乱,抢夺官家赈济的粮仓,使粮食不能如数发放到灾民手中,从而导致部分灾区饿殍遍野。而后齐大人便派地方军队镇压,不想倒被那些贼匪反将一军,无人生还。因而还有部分地区仍受此乱。臣心中忧虑,可从未听闻齐大人说过此事,故有此一问。” 宁泽清站出来说道:“臣也可证。前几日齐大人来府私借军马。因不合军制,臣便回绝了齐大人。本不知是为何事,今日看来,怕是想借兵镇压贼匪也未可知。只是不知为何,此后齐大人便再无提及此事,臣以为,事情已经解决了,没想到却并不是。” 明王有了些许怒意:“齐大人,此事当真?” 齐大人跪在了地上:“回王上,臣是不愿因此事使王上忧心,想等此事过后再行上报。没想到,没想到……” 明王高声疾斥:“没想到什么?!” 齐大人连连磕头:“没想到那些贼人实在难压,臣派去的精兵一次又一次被击溃。若非无奈,也绝不会想到私下借兵一事。” 文渐一声冷哼:“当初是你口口声声揽下南方虫灾之事,夸下海口一个月之内解决。没想到突现贼匪,才将你的计划扰乱。你不想因此毁坏在陛下面前许下的承诺,便压下不发,又派地方军队前去解决。不想却马失前蹄,一败涂地,此时仍想瞒下不报。私借兵马不成,不愿上报,而将此事一拖再拖,酿成大祸,该当何罪?为了一己私欲,将万千百姓置于穷途末路之境,该当何罪?在陛下面前口出狂言,隐瞒不报,陷陛下于视子民为无物之境,又该当何罪?” 齐大人求饶:“臣知错,臣知错,求王上饶命!” 明王拍案而起:“若不是今日文大人上奏,你还想拖延至何时?你在京中锦衣玉食,自然拖得起,那万千百姓无粮度日,又能拖几时?来人,将文大人革除职务,压至天牢,听候发落?” 齐大人万般不愿,仍被守卫当堂拖了下去。 文渐与宁泽清对视一眼,各自回伍。 时舒心有不忍:“父王,齐大人为官二十载,劳苦功高,若能宽待,还是稍加宽待些吧。” 文渐反对:“太子殿下所言差矣,齐大人虽有功,亦有过。前年地方水灾,便是他妄自贪图功劳,将灾情隐瞒晚报,而后派兵挽救未及,才导致水淹州城。这次更是导致灾民遭受无粮之苦,受戮之痛。如此贪图私利,不顾百姓之人,又如何能再留在朝中。” 时舒被他说的哑口无言,无力反驳。 宁泽清回道:“文大人与宁大人原本便有些间隙,如今倒是把一腔怒意发泄出来了。” 文渐并不看他:“我也并不是为了旧日之事才如此而为,只是他欺瞒之事不假,又办事不力,自然该严办才是。” “好了好了,”明王打断两人之争,“齐大人的事自会好好查办,两位卿家亦莫相争。太子怜惜老臣,亦是用心良苦,当酌情考虑。此事便交与虞大人来办。众卿若无事,便先退朝吧。” 众臣自是无异议,退下不禀。 文渐若似有意走在宁泽清旁边,与他低语。 “此事还是多亏宁将军报信了,若非告知蹊跷,怕是一时也不能知晓其中隐秘。” “文大人言重,齐大人私下借兵,本就是不寻常之事。后续如何,不还是文大人自己调查清楚的。” 文渐微微一笑:“若是不循常理,宁大人为何不自己禀明王上,而先与我告知呢?” “还是那句话,”宁泽清停下脚步,“你我都是为王上做事,王上不想让谁继续留在朝中,自然要由我们出面。况且齐大人之事,若非文大人亲自推波助澜,又如何闹到今日的地步呢?” 文渐见被他识破,坦然一笑:“什么事都瞒不过宁将军的眼睛啊。不知对这后补官员,宁将军可有想法?” 宁泽清回道:“想来陛下心中已有人选,不必我们费心了。况且……” “如何?” “说了也无妨。太子原定这几日外出巡游,我亦同行。此事我怕是碰不见了。文大人有心,便替我多多留心吧。” “太子又要出巡?” “不过是照例探访民情罢了。本是明日启程,今日齐大人事发,怕是还要耽搁几日了。” 文渐笑道:“宁将军与太子殿下果真是好,年年都一同出游。” “文大人言重。府中还有事,便先行一步了。” 宁泽清告退,文渐亦离开。 第四十一章 离京游玩 “找了你半天,原来你在这。” 屈明离停下手中正操练着的长枪,回首看见正寻他来的班飞。 “快去整理一下包袱,我们要随太子殿下与将军一同出游了。” 屈明离疑惑问他:“出游?” 班飞替他解释道:“太子原本便每年一次要出宫巡游的,为的就是体察民情,将军也一直跟在太子身边。今年你来了,便一起去了。” “那朝中事宜便不用管了?” 班飞笑:“近日朝中并没什么大事,南方虫灾也交给其他将军管了,想来会清闲一阵子。若真有事,也可飞信再报。不用担心的。” 屈明离点点头,又问他:“除了太子和将军,可还有别的人?” “哦,对了,韦姑娘也去的。她在京众无事,听闻太子殿下外出游玩,便让他带着一起了。正好韦姑娘也并未出玩过,正好一同。” 屈明离听见韦沁也一同前去,更是高兴,迫不及待便回房整理行囊了。 他自来了子袭,也并未去过别处,当下既有熟人相陪一同外出,自是高兴的。 正值仲夏,暑气渐浓,往西而行是最好的选择,水文多,众山环绕,算是一处避暑的绝佳之所。 韦沁自在简州听闻了屈明离的旧事,便对他有所印象。此次出行,便与他和班飞一车。三人中只有班飞在外行走较多,便常常对着两人解说途经的一二景致,见二人对此新奇,也便开心了。 时舒与宁泽清一车,都是见过子袭大好河山的人,因此端坐车中,只是探讨些书文弈棋之类。又为防对朝中之事过于闭塞,便将侍卫支游、关捷二人留在府中照应,若有朝事,便穿飞信。 五人出巡皆隐姓埋名,不用担心身份识破,再有,阿离、班飞、韦沁等人皆为武将,宁泽清虽体格有虚,手中仍招式傍身,时舒安全不必过多担忧。况且,随行之人都是时舒所信任的,便更亲了一层。 两架马车驶离富丽的国都,穿过无人的林道,踏过荒烟的孤地,流离市井的喧嚣,安享旷野的虫鸣,尝过沿途的美食,品过自制的饭食,寝过干净的客栈,眠过星月的微凉,如此随行而行,终有一处落脚之地。 马车停在岔路口,面前一座稍矮的小山,将路分成了一条宽阔的官道和一条幽幽林间小道,若往官道,便是地图所标之地,若走小道,便是不甚相知的野外之地,想是少有人通行之故,在地图上亦未过多标志。 时舒走下马车,笑道:“在国中少说也行了许多年,倒是第一次遇见在国图中没有标识的地方。若是往前,还不知是怎样的景致,若是遇着荒山一座,怕是要原路回来,可若是依着地图往大路上走,不免失了些神秘之感。泽清,依你之见,该往何处走?” 宁泽清颔首:“一切依舒公子意思便好。” 时舒不可以真名行走,便化名舒时,向来如此,宁泽清也知规矩。 时舒笑道:“什么都由我说了算,又有什么意思。我说了,既是大家一起出来玩,便一起出主意便是,莫要拘着。” 韦沁见他此言,便说出自己所想:“我觉得还是往小路好,既是随性游玩,又何必非要按路线。我看这小道上也有人路经的样子,应该也不会是荒芜之所。若是没路了,返回来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时舒见韦沁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倒也高兴,又问道:“屈兄弟,你觉得呢?” 屈明离不想自己突然被问及,有些慌乱回道:“我也觉得还是小路好。” 时舒笑言:“既然如此,便走小路吧。” 于是众人一致往小路而走。 此路虽小,又有些颠簸,但路两边都长者参差不齐的树,又偶尔看见野菜成行,不失乡野之趣。 如此行了一个时辰,见前方青草成畦,又多菜地池塘浅溪,车马难行,也不忍使车马坏了乡间景致与农人心血,五人便都下车而行,遣还了车夫。 走了不多久,眼前都是田地菜畦小垄,正值夏季,气候炎热,但此处多水多树,并不显得天气干热。 田地中还有人在劳作,见到忽然来到的一行人,也并不诧异,只是点头问好,众人自是往前走,亦见着路边散落的各式房屋格局相似,布局各异。 “诸位贵人,怕不是在找今日落脚的地方?” 路边突然窜出来一位大婶,衣红戴绿,生得壮硕,笑意满面,一把抓住了走在前头的时舒。 时舒见她一山野村妇打扮,上来便动手动脚抓人,却也并不恼她,只是顺开了她的手,与她说道:“婶子,我们初来此地,什么都不清楚,你可是要为我们导路?” 大婶自然答应,一行人便随着她进村去了。 一路上,婶子告知他们,这里是碧安村,虽位居偏远,风景却很好,也常来外人玩乐,来了人也少不得多住几日,如此一来,村里人便习惯了接住游人,因此看见生人到来也并不惊讶。 众人听大婶如此说,看周围确实山灵水秀,村人又不惧外人,想来确是游玩胜地,一个碰巧便寻到了佳地。 众人跟随大婶走着,走至一方院落,庭中喳喳又嘎嘎地养着些鸡鸭,一个半老头子正在地上撒着米粒,见有人来便进屋去了。 “那是我家糟老头子,见不得人,让他进屋去吧。” 大婶将众人领进主屋,将那些阔大的,干净的卧房给他们住,自己拿着些包裹住进了偏房。 时舒见他们如此客气熟练,知他们习惯了如此,劝了也无用,便由着她去了。 第四十二章 好客牛婶 五人进了各自的小隔间稍作整理后边已时过正午,都有了些肚饥之感,幸而婶子也准备好了午饭端上了桌。 这第一餐,吃的实为尴尬。 班飞先出屋,正碰见婶子在端一碗汤去桌上,便上前接过,碰着碗沿果真有些烫,趟着小步就急着放在了桌上。 婶子眼中满是欣慰:“这小伙子,人真好。” 班飞不好意思:“大婶子,还有什么要做的,让我来吧。” “没了没了,”牛婶回去拔了筷子拿了碗来安置,笑呵呵道,“叫我牛婶就行,不用见外。” 不一会,其余四人也整理好了房间出来吃饭。 可待大家坐下一看,都傻了眼。 众人素日皆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再不济如班飞、屈明离等,也是副将职位,平日也伙食尚好,宁泽清、韦沁武将名门,家中自有厨子,时舒更是不用说,宫中御厨更是挖空心思钻研如何做饭这一件事。 乡间小灶,也无人苛求能如何与日常饭食作比,好歹还看得过去便可了。可看着饭桌上牛婶精心准备的餐饭,却都脸露尴尬之色。 眼前的菜碟子里都是些黄黄灰灰的东西,既没有色彩的鲜明,又闻不到诱人的香味,卖相倒是比街边小贩卖剩的菜棒子还丑,虽是新出灶的,却看不出是刚做的菜。这肉,不知是沾了什么染料,跟路边的石头还黑一点,埋在一堆不知是什么东西的黑条条里,一看就很重口的样子。那碗腊肉亦不似平日里看的那般晶莹,倒像是被尘封已久的古董,难以入口。 本以为汤会清淡些,没想到也是灰灰绿绿的条子漂在水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水产。唯一看着正常一些的西红柿炒蛋,却炒的全是汤汁,裹着稀碎的蛋块,活像一滩红色的泥水,哪有家中颗粒分明的好看。 众人望着这些,一时不知怎么下筷。 牛婶看着自己的手艺,倒甚是满意,对他们催道:“快吃啊,冷了可就不好吃了。” 班飞、屈明离是最不在意这些的,见牛婶催了,便动起了筷子,小心翼翼夹了那黑条生嚼,几乎把自己齁着。 班飞与屈明离对视一眼,十分有默契地不声张出来,只默默地举起杯子喝了一口白水。 其他三人见他二人并无什么异样,便也试探着拿起了筷子。 宁泽清面色不改,从那红汤中挑出一块鸡蛋细细嚼着,并未感觉不妥,再夹一块其他的,便成了隐忍的面色,脸颊边的咬动也生硬了一些。 时舒拿着筷子,左右为难,却仍是勉强进了几口饭。 韦沁心直口快,毫不掩饰,咬了一小块那黑条就吐了出来,吐着舌头皱着眉说道:“这是什么东西,太咸了吧。” 牛婶有些不乐意了:“这是让你下饭的,谁让你干吃了啊。” 韦沁又扒了几口饭合着,口中的咸味才消下去一些。 韦沁咽下饭后又夹了一块烧得稀烂的番茄,满意点头道:“这番茄炒蛋看着丑,吃起来还挺不错,酸酸甜甜的。” 牛婶见她说自己做的菜丑,脸色更黑了几分。 “那这又是什么?”韦沁用筷子从汤碗中捞起一条菜叶来,有些嫌弃问道,“这一条条奄巴巴的东西,放水里能好喝吗?” 牛婶没好气地说道:“这干菜可是咱种了八十一天,收下新鲜的菜叶洗净切丝,再晒了十六天大太阳,花了四袋盐腌制,又晒干入坛装存,拿出来夏天喝正好降暑。你可别说,这个村里,没人比咱家的干菜更鲜了,能喝得了我家的干菜汤,那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韦沁见牛婶这般信誓旦旦,便舀了半小碗试试,刚入口便觉味道奇怪,想吐出来又觉不妥,生生咽下去,一时竟呛到了。 众人皆笑起来。 “不错不错,确实好喝。”韦沁装笑,哄骗众人也试试。 众人不疑有他,各自舀来一碗喝了,神色各异,不再动作,都放下了筷子。 牛婶见他们这般,只当他们嫌弃吃食,哼了一声黑着脸便收走了桌上的汤和菜品若干。 众人阻挠不及,等反应过来,对着桌上唯二的一碗番茄炒蛋和碗中残余的菜汤,到底是勉强吃完了这顿饭。 众人自知理亏,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只干坐着看牛婶洗完了碗出门,才稍稍放松下来。 牛婶家旁边有一座山丘,远远望去稀稀疏疏种着很多桃树,还有些黑影爬上爬下,是庄稼人在采摘桃子。 下午闲着还无事,便去山上逛了一遭,见村民皆顶着日头戴着竹编草帽来往采摘于各桃树间,晒红了脸、汗流浃背也管不得许多,心中感念庄稼人劳作辛苦,浪费粮食实在不应该,更何况料理食材也实属辛劳,当着做饭人的面流露不满之色亦不妥当。 思来想去,不多时,肚子便闹起了大戏,叽里咕噜,直吵着到了点要进食了。 众人草草地在四周逛了一圈,便往家中回去了。 正巧牛婶上山干完农活回来,背上背着一个沉甸甸的筐,露出些绿油油的小脑袋,是些地里刚摘下的青菜、萝卜等物,不少叶子上还残留几滴泥点,筐的下方,填满了沉甸甸的桃子。 再细看牛婶,脚上布鞋边全是黑泥,鞋面虽溅了不少泥点,可本身颜色便深,只能看出有些斑驳,肩上衣服因背了桃筐有些褶皱,脸上汗津淋淋,混着山灰,面颊又添了些劳累后的鲜红,看起来有些脏,手掌上因为老茧丛生,亦显得粗厚些。 牛婶见他们回来了,忙不急就放下东西去洗手做饭。 许是念着他们中午那餐吃不惯,桌上又添了许多花样。 从塘里新捞上来的鱼,剖净后塞姜片入屉蒸,熟了后依次浇了酱油与热油,再撒些葱花。将刚下的鸡蛋打散了和水放盐,与鱼一起蒸了。鲜萝卜与嫩青菜各自切了炒,干干净净又是两个菜。 桌上虽还有些中午见过的熟人,可众人皆饿着了,便没有人多嘴一句,只安静扒着饭菜。偶尔夹一两筷那灰绿的菜细,虽还有些奇怪的味道,和别的合在一起,倒也没那么难以下咽了。 牛婶看着大家的狼吞虎咽的吃相,亦很欣慰。 第四十三章 牛婶受伤 “娘,我也想吃。” 众人正吃得欢,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声稚嫩的声音,朝那看去,是一个七八岁样貌清秀的小男孩窝在门后面,眼巴巴看着桌上的饭菜。 牛婶忙过去想将他挪开:“走走走,跟你爹到灶房一起吃去,这里是客人吃饭的地方。” “可我不想吃咸菜窝头,我想吃鱼。”孩子有些委屈的样子,声音软软怯怯,还是直盯着那碗葱油鱼不肯离开。 牛婶恼这个不争气的,直拉着他要走,边走边骂:“你这孩子怎么这么馋,平日里也没给你缺吃的,现在又闹起来,像什么样子!”说着就要上手拍他。 韦沁走过去忙拦住了牛婶:“让他一起吃吧,菜这么多呢,吃不完还浪费了。再说,他一个小孩子能吃多少,又不碍事。” 牛婶忙摆手,仍不愿小家伙上客人饭桌。 屈明离走过来,一把抱起来小孩子,放在了自己的座位上,自己另找了把椅子坐下。 牛婶见如此,要将他拉下来,时舒拦住了她的手:“就让他与我们一起吧,不碍事的。” 牛婶不好再阻拦,只好默默退到了一边。 孩子上了桌,虽欣喜桌上这么多菜,却还是怯怯地看了一眼他娘,才拿起了筷子,样子极为小心谨慎。 他娘叮嘱道:“快谢谢叔叔和姨。” 孩子学样向大家道谢:“谢谢叔叔,谢谢姨。” 时舒给他夹了一块没有鱼刺的肉,问他:“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边吃肉边回他:“我叫吕福贵,今年九岁了。” 韦沁又问道:“你今日白天都去哪了,怎么没看见你?” “我白天要去隔壁临安村里的学堂读书,下了学才能回来。” 牛婶知道这些都是大户人家,不敢称大:“哪算什么读书,不过是家里没人照顾,让他有个去处罢了。要是真能学到什么,才是福气啊。你们肯定都是读过正经书的,这里教的那些必定瞧不上眼,见笑了见笑了。” 时舒不同意她的观点:“理有大有小,小孩子还小,读了书正了根基便好,日后自己研读,也是一样的。” 又回过头问小福贵:“你今日在学堂读了些什么书啊?” “三字经,”孩子回答,“已经学到子不学,非所宜了。” 时舒点点头:“那你要好好听先生的话,若有什么疑问,定要请教明白了再学,不可耽搁,知道吗?” 小福贵点点头,继续吃菜,不忙不燥。 众人见他文静不闹腾,样子喜人,便让他以后都跟他们一起用饭,牛婶拒绝不了,也无奈。 第二日,众人凭着刚落脚的新鲜劲儿起了个大早,原想漫步山间赏日出之景,不想一路走去,已有不少村民在山间劳作。 此时晨曦未露,蒙着薄光,山间还笼着些潮气,今早这天气,不热不冷,大家一口气便走到了山顶。 不想山顶已被人捷足先登了。 众人远远望去,一高一矮,一男一女相互依偎着,背对着他们看着远方日出的地方,恩爱十分的样子。看他们穿着尚好,想来也是到此游玩的人。 “我们在这看吧。莫要打扰二人雅兴。”时舒说道。 五人便站在路口,等天光乍现之际。 一日之际在于晨,便是这一瞬的日光割破了夜与日的交替,静与动,暗与光,休息与劳作,全由这一瞬的光芒完成富有仪式感的交接。 太阳慢慢升上来了,农人劳作的幅度似乎更大了一些,鸟叫虫鸣也更响亮了一些,花草上的露水也开始慢慢褪去,等入夜了再出来清凉清凉。 日出之景转瞬即逝,一会儿,太阳便已爬得老高。 “走吧。”时舒说道。 众人悄悄离开了山头,留那对佳人再欣赏一会儿晨间美景。 “那边有荷花!” 韦沁兴冲冲叫起来,朝塘边跑了去。 时舒笑她女孩儿家玩心重,倒也跟着她过去了。 此时正是荷花初开之时,塘中三三两两散着青青荷叶,却无多少真正开好的花朵。 韦沁踮着脚伸手够住一只花骨朵,笑盈盈看着,却并不摘下来。 时舒问她:“你若是喜欢,就采下来带回去插瓶子里,日日看着,该欢喜很多。” 韦沁撅着嘴:“若是摘下来又能活多久,看多了也就腻了。不如让它就长在这里,过些日子再来时,才开得明媚呢。” 屈明离也同意:“我看它就是长在绿叶丛中才好看,留在这里,以后和它同伴一起长大,它也能开心点。” 班飞听他所言,似有深意,看了他一眼,不表。 时舒装作生气道:“我不过是想摘一朵花,让你们一讲,倒显得我不人道了。好好好,让它长在这里便是。” 韦沁看够了这花骨朵,将它放了回去,坏笑道:“等它长大了,结了莲蓬,再来摘它不迟。” 时舒见她调皮眨眼,释然笑道:“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 韦沁歪着脖子吐舌,与屈明离笑。 宁泽清却道:“这里的荷花塘也不知是否有主,还得回去问问牛婶。” 一众人中,宁泽清严肃,班飞少言,倒不失配合了。 午间回家用膳,正好碰见牛婶拿了两个包子,又背上一个空筐往外走去。 众人知她还要去赶着劳作,也不多说,走到大厅,才看见桌上已摆好了饭菜,想来是牛婶特意早日回来为他们做好饭,为了不耽误功夫,自己只拿包子垫肌,心中渐生暖意。 晚膳间,牛婶给众人布菜,走路似有些不稳。 班飞问道:“牛婶,你的脚怎么了?” 牛婶不想让他们担心,只含糊道:“路上崴着了,不碍事的。” 说完强装无事的样子又去端菜来,不料用了些力就痛了起来,“哎呦”一声身子倾倒了半边。 班飞忙上前去扶她坐下,又发现她手心有些红肿,虎口略磨损,想是这几日劳作太过了,伤了些身骨。 班飞心痛劝她:“您明日就先别上山了,在家养养脚,好了再去。” 牛婶自然不肯:“山里果子都等着我去摘呢,歇一日就摘不及了,哪能在家呆着。” “那我帮你去摘,你少动些,脚也能好得快些。” 屈明离也附和道:“我也帮忙,牛婶你这几日又要劳作又要给我们做饭,现在帮一点忙不算什么的。” 韦沁见屈明离如此,自然也跟着要去。 时舒对宁泽清说道:“既然如此,怕也少不得你我二人了。罢了,我从未摘过果子,明日体验一番也可。只求不要嫌我们手脚粗笨就行。” 宁泽清想了想,也点了点头。 牛婶见他们好心,高兴中又透着些无奈。高兴的是他们关心自己,无奈的是生怕这农活劳累了远来的客人。 罢了罢了,就当让他们玩玩也好。牛婶这样想着,便也同意了。 这晚间,班飞扶着牛婶,在左邻右舍间好说歹说多借了几个筐,预备明日给他们五人上山采果用。 第四十四章 山间劳作 翌日一早,牛婶歇过一晚后脚伤好了大半,就起了床来熬粥,不想五人都已经洗漱好就准备上山了。牛婶心中感慨感激感动,让他们就着小菜吃完早饭,给他们细细绑好了背着的箩筐,不至于勒得疼也不会太宽松四处晃动才算好,又往自己筐里放了些吃食茶水之类,由班飞扶着,带着一行人上山去了。 牛婶家有八亩桃地,在山中较为偏僻的角落,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 此处桃树密密麻麻,有些枝上已经被摘得只剩零星几个瘦小桃子,剩下的枝头都挂着沉甸甸的富态的大桃子。众人见隔壁地里的差不多已经摘得差不多,就等小桃子大了再来摘一趟便可,而这边地里却还有好些没摘。可见,牛婶家的进度确实落后了一点,是该打起精神来努力一点。 牛婶到了地里,先仔细看了看,从树上摘下几个大的,颜色好的,一人一个分了,让他们先尝尝味道。 屈明离见班飞接过桃子往袖子上蹭了蹭便啃了起来,奇怪问道:“你不是不喜欢这些有毛的水果吗?怎么今天这么不顾及了?” 班飞笑道:“这些可都是牛婶家自己辛劳种出来的,比外面那些好吃百倍,有毛就有毛吧。” 牛婶见他如此说,很是欢喜,又挑了个桃给他,班飞自然收下。 众人吃完桃子,一看牛婶已经在树上攀高爬低摘了起来,赶忙加入劳作队伍。 摘桃看起来只是手臂一上一下的功夫,可摘多了,就渐觉手臂酸痛,又要上下攀爬,手上沾满桃毛和树干上的桃浆,粘稠不堪。 众人忍耐着坚持,所幸这日云多,遮挡了太阳,也不至于太过灼热。饶是如此,不过小半时辰,五人已经是满头大汗了。 “快歇歇吧,该累着了。”牛婶又急又不好意思,将他们一个个拦了下来,不让他们再动。 众人也着实累了,便歇了下来,只有班飞顾及牛婶脚伤,在她旁边帮忙。 时舒看着满手的污渍,无奈笑道:“原先对农人劳作只有累一个字的描述,今日真上起手了,不仅对累的体验更深刻了,对这摘桃的学问也有了研究。桃小了不能摘,大了太软,就要放在箩筐上方小心压烂。要是再干上几天,怕是光摘桃一事能能写本书了。” 宁泽清在旁,看见时舒手污,也不顾自己,拿出帕子让他先擦拭。 韦沁自小爱干净,摘了大半日的桃后,只觉得手甚为不净,想找个地方能先清洗清洗,就拉上屈明离一起。 屈明离本要叫上班飞,可班飞正心无旁骛帮忙,叫了他一声无果后,便与韦沁先走了。 屈明离和韦沁寻水源,走了很多路才找到一处溪流,便蹲下各自清洗一下。 屈明离看见韦沁袖子有些长,衣缘浸到了水中,便自己大致洗了洗,在腰间胡乱擦抹,伸手将韦沁的袖子卷起来一些,免得沾了水碰在手臂上不舒服。 韦沁没想到他这么细心,有些猝不及防愣住,待收拾好了再向他道谢。 等两人找回去的路时,却怎么也找不着了。 “要不我们分头找吧?还能快点。若是不行,回这里碰头再找。”屈明离提议道。 韦沁点头答应,两人分道寻找归路。 山里看上去都是一样的田地和树木,多走几步又是一样的景致,根本分不清哪里是哪里。韦沁转了小半个时辰,本想回溪边与屈明离汇合,可是又连那条溪该怎么走都不知道了。 这么转着转着,就真的回到了原先摘桃的地方。 韦沁高兴地跑上去问时舒与宁泽清:“看见明离了吗,他回来没有?” 时舒与宁泽清对视一眼,回道:“自从你们一起离开后便没有看见了。怎么,你们走散了?” 韦沁听到屈明离还未回来,心中焦急,语气也重了几分:“我们在林中迷了路,就分开找了。现在还没回来,会不会出事了啊?” 宁泽清说道:“山中有无猛兽蛇虫,多找找就能回来了。” 韦沁见他语气淡薄,有些生气,刚要发作,被时舒拦下了。 “屈兄弟又不是小孩子,若是真迷了路,还可问问路人。再说,山中岔路多,一时走错路也是有的。先暂等片刻,若是还不回来,我们便去找他。” 韦沁被时舒劝下,只好再等些时间,又气宁泽清不关心屈明离,便与他隔得远远的站着,不与他说话。 又过了一个时辰,仍是不见屈明离踪迹,韦沁就要出发去找人。 “班兄弟,明离到现在还没回来,我们一起去找他吧。否则,太阳下山没了亮,山里就有危险了。” 班飞向来去屈明离好,韦沁首先要找的便是他。 班飞一脸惊讶,停下了手中的活:“怎么,阿离不见了?” 他自来了山上,便一直低头做事,因此并未发现屈明离不见之事。 韦沁与他讲了一遍原委,两人正要出发,屈明离倒回来了。 韦沁急忙赶上去,查看他是否无恙,屈明离让她放心,并未出什么不妥,只是误入了一处地方,花费好长时间才出来,这才回来晚了。 屈明离见大家筐中又多了许多桃子,连忙赶起工来,免得太落于人后。 下午,牛婶早早地让大家停下,免得太劳累了,也好早些回去歇着,点箩筐里的桃子数时,就傻眼了。 班飞摘的桃子比牛婶还多,两个筐都放不下,时舒、宁泽清两人摘得还算少,自己堪堪能背得动,屈明离走失了数个时辰,自然最少,他不好意思,就揽过班飞摘多的放自己筐里背,只放得沉沉地才好。 牛婶平日里便是背两趟才能完,今日五人的劳动力又超过了她的预期,一趟自然是背不够的。 班飞自愿上山再背一趟,屈明离也觉着摘桃有些偷懒了,便与班飞一同上山去背。 牛婶体谅大伙儿辛苦,打了一大桶清凉井水给他们擦脸,又做了一大桌子菜犒赏他们,五人因出了不少力,吃起饭来也香的很。 饭间,屈明离问牛婶:“我在山上碰见一处山缝,牛婶你可知道那里?” 牛婶似听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惶恐道:“哪能不知道,那可是一处邪道,从来只有人进去,就再没回来过。而且,路过的人都说里面阴风阵阵,还能听见奇怪的叫声。你可千万别进去,不然,就吃不到牛婶做的饭了。” 屈明离回道:“可是我已经走进去过了,而且还走到路尽头了。” “尽头?”牛婶怪道,“那是哪里?” “是一处官道啊。”屈明离不假思索回她。 牛婶仍是不信,嘴中知念着什么保佑,什么安康,转身去灶上捏了一撮盐就要往屈明离身上撒,吓得他四处逃窜,众人笑得停不下来。 第四十五章 神仙豆腐 翌日,五人都比往日起床晚了,牛婶也不喊就出门去了,等他们自然醒来。 因昨日用力过猛,晨间只觉浑身无力动弹,手臂、腰骨、肩膀处更为酸痛,好似一动弹,骨头便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时舒与宁泽清尤为严重,他二人一个不会武,一个本就体弱,自然比不得另外三个习武与用武之人的底子,只能由人在一旁稍稍搀扶着,才算正常行走。 五人出了门瞧见彼此窘样,都暗暗发笑,时舒想起昨日说的那句“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觉得还是说的早了些。 大厅桌上放了好些药材,治跌打肿痛的药膏,活血散瘀的精油,五花八门,只是外表装饰都有些暗黑,还有些没擦干净的灰尘的痕迹,看起来很是陈旧。想是存放了很多年,牛婶一家平时干活不舍得用,今天倒全都拿出来给了他们,怕他们嫌外面不干净,又把表皮擦过才放出来的。 今日不宜上山、不宜下水、不宜干活,总之是不宜走动了,五人便赖在了屋子里,看看院中种的小葱、路边养的小鸡,偶尔活络一下筋骨,也能好得快一些。 屈明离近日以来毫无用武之地,摘桃背筐之事完全不能比得上练枪射箭之类,手痒得紧,在路边捡了根长度合适、粗壮适中的柴棒就舞了起来。 众人正愁无聊,见屈明离舞起来便聚过来看着他。 时舒笑道:“屈兄弟武艺精湛,实有泽清当年的风范啊。” 宁泽清闻言不语,实则不愿承认此言。 班飞见屈明离被太子夸奖,自然高兴。 韦沁倒还真是第一次见屈明离用武,先前救援之时只看到他在艰难中护下了太子,并未见过他与细作以命相搏的样子,而后赶路、回都,再未与他碰面。今日见他真的动起手来,倒真那么回事。 韦沁本也是将门之后,虽碍于女子身份不能从军,手中功夫好歹也是家传的,碰到屈明离这样难得的对手,怎能不激动? 她从路边也挑了根差不多的棍子,握在手中对着屈明离喊道:“一个人多无聊,不如两个人一起打打。”说完便对着屈明离出招了。 其实屈明离与韦沁皆为女子,只是屈明离长得稍高大些,可两人的力度、手劲差不太多,武功路子也走的是巧劲与刚猛相结合,一时半会儿还真分不出胜负。 不过屈明离被当作男子训练了许久,力量不容小觑,又比韦沁多了些真刀实枪的经验,若是打上了持久战,怕赢面还是大了点。 三人看得正有味,牛婶先背着筐回来准备午饭,见桌上那些治跌打损伤的药被用过了,才算放心。 午饭仍是熟悉的味道,众人吃久了牛婶做的饭菜,口味倒越来越相合了。 下午牛婶仍是背着筐出去,原本以为是去摘桃的,不想不多久便回来了,筐里放的不是桃子,而是一株株绿植。 班飞问她:“牛婶,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牛婶脸上掩不住的笑意:“给你们做好吃的。” 众人不解,背回来几株草能有什么吃的。牛婶也不管他们,一面叫班飞烧着了干豌豆秆,一面自己动手起来。 只见牛婶将带回来的绿植叶子摘下,淘水反复清洗了几遍,放在桶里边倒热水边用铲子剁碎,热气腾腾。然后在大盆里套上大棉袋,将剁好的碎叶连同热水倒进棉袋中,再握住袋口,在桶中揉搓包在袋中的碎叶,不一会儿,桶中的水便染上了叶浆,绿澄澄的。 众人见牛婶就光着手在热水中揉搓,担心她被烫着,可见她神态自若的样子,不像有事。到底是庄稼人,手中老茧一把,对烫物也不那么敏感了。 如此揉搓了一会儿,桶中汁液愈浓,牛婶才将棉袋拿出,临了又挤掉袋上挂着的汁液。原以为这样便好,没想到牛婶换了一桶水,又揉搓起来。将液汁挤干后,将两桶绿汁倒在一桶,装的这桶有大半满了。 牛婶拿勺子将桶上浮着的白沫撇去,又另装一桶水,将班飞烧完的草木灰倒进去搅拌,用另一棉袋过滤了,又是一桶灰水。 看到这里,众人仍是不解牛婶要做什么,可眼见她要往绿水里倒入灰水,韦沁便伸手拦住了她。 “牛婶,你要是让我们吃叶子水,我们还尚可接受,可这木灰水可怎么喝,这东西脏兮兮的,连狗都不吃,我们喝下去后闹了肚子可怎么办?” 牛婶轻哼一声,面上还有些骄傲:“你不用管,总之,这一定是你从未吃过的美味就对了。相信你牛婶的手艺,错不了的。” 韦沁见无人再反对,也只好放开了手。 牛婶将灰水慢慢倒入绿水中,边倒边搅拌着,然后又将他放着不管,等回来时,那盆中的水已经凝结成了块,倒像豆腐一般。 众人不知其中原理,皆惊叹造物者鬼斧神工。 牛婶用刀在盆里将它划开,倒入一些拎回来的凉井水,将里面的显得块块分明,再取出一块来切成黄豆大小颗粒,分了五个碗,加入白糖与醋,这才拿出来端给众人吃。 韦沁皱着眉仍不愿尝试,班飞倒第一个动起了勺子,囫囵往嘴里送,随后宁泽清、时舒、屈明离都吃了起来。 屈明离朝韦沁点头,示意好吃,韦沁才勉强试试。这东西端在面前就觉着一股青草气息扑面,入了口,便觉一股清凉窜入喉咙,紧跟着微酸与微甜融合再一起冲击口腔,味道神奇又美妙,如此,不自觉又往嘴里扒拉了几口。 牛婶见众人吃得高兴,这才真的乐开了花:“这可是我们这乡间的神仙豆腐,用料都是小村里才有的,吃了赛神仙。一般人想吃还吃不到呢,也就亏得我,愿意大费周章给你们弄,不然这地里都忙不过来的日子,谁吃的空做啊。” 众人皆谢过牛婶心意,捧着碗慢慢吃着。 牛婶又挑出早间刚摘的桃子给他们尝,班飞又是第一个收下的。 韦沁指着班飞笑道:“平日里看他是客气的,没想到吃桃的时候净挑大的吃。” 班飞羞赧,想把桃子放回去,被牛婶拦住,又多塞了他一个大桃子。 牛婶对韦沁笑怪道:“你这姑娘莫不是偏心牛婶不给你吃好的,才眼热别人家的。拿着。” 韦沁见自己手中塞进来的桃子,知道是牛婶说的玩笑话,也不当真,喝完了手中这碗神仙豆腐,缠着牛婶再来一碗,直逗得她开怀大笑。 第四十六章 有事相求 日日吃着牛婶家的饭菜,连干菜汤都品出了鲜美的滋味,有时还央着牛婶做扣肉来下饭,想来也算是当初牛婶一语成谶,她做的饭菜,真没人说不好吃的。 韦沁夹起一块扣肉,学着牛婶的口吻向大家介绍道:“看这碗干菜扣肉,可是选了三层夹精夹肥五花肉,用烫锅底烤皮,放入八角、料酒、生姜加水煮熟捞出,再用冰糖熬汁,将五花肉放入汁中上色后捞出。然后在锅中倒油,加入姜末和干辣椒段爆香,放梅干菜翻炒,加酱油、白糖提鲜备用。最后将五花肉切薄,一片片贴在碗壁上,将炒制好的梅干菜放在五花肉片上,入屉再蒸,取出后倒扣盘中,撒上葱花点缀。这才算做成了这道菜。只有这样做出来的扣肉,才……” 小福贵边吃着饭边接过了韦沁的话头:“才会肥而不腻,鲜而不咸,香而不腥。一餐吃过,一辈子想念。” 牛婶嗔怪着拍了拍小福贵的头,指着韦沁笑道:“你这丫头,说难吃的是你,说好吃的也是你,现在笑话牛婶的还是你,可拿你怎么办哦。打又打不过,骂有舍不得骂,只能多做些菜堵住你的嘴了。” 韦沁吐了吐舌,将五花肉夹进了自己碗里,与饭一同塞进嘴里,塞得鼓鼓的,示意被堵住了嘴。 牛婶见她这样,更是开心得不得了。 大家正其乐融融吃着饭,忽听闻屋外传来一阵喧吵,似是好几个大婶在高声交谈,还未听清他们在闹什么,便听见牛婶对着外头冷哼了一声。 时舒笑问:“这外头是什么人,让牛婶还没见着人就生那么大的气?” 牛婶一脸不屑:“还不是隔壁村那姓马,前几日家里住进来两个贵人,这两日就差敲锣打鼓告诉大家了,不嫌害臊。现在周围村子都在议论他们家呢。” 韦沁说笑道:“我懂了,牛婶是在嫌弃我们没牌面,不能让她挨家挨户去炫耀。” 牛婶呸了一声,反驳道:“我哪里在乎那些。况且,你们通身的气派,未必比不得那家的两位,就光从咱们家的人数上说,都胜了他一头了。要是比,哪里比不过了。只不过是嫌她肤浅,懒得跟她计较罢了。” 五人偷笑,当初刚来之时,牛婶不也是东西家到处宣扬家里来了贵客,只不过现在不好戳穿她,怕损了她的面子才不说罢了。 牛婶又说道:“你们不知道,咱与那姓马的自小便是冤家,什么都要比,小的时候比衣服头绳,大了比丈夫孩子,后来比地里种的庄稼,今日比家里住的贵客。这几十年的功夫,哪有一刻是闲着的。” 韦沁睁着眼看着牛婶说道:“我们既让牛婶长了脸面,明日再给我们多加一道菜可好?我想吃番茄炒蛋。” 屈明离也喜欢上了那股酸酸甜甜的味道,在一旁直点头附和。 班飞见屈明离越来越像韦沁般贪吃,亦无可奈何。 牛婶点了点韦沁与屈明离的脑门,笑道:“你们这些贵人,想一出是一出,直当咱们庄稼人好劳作,想要什么什么都能拿得出来。真真没有受过下地的苦。罢了罢了,谁让你们都是牛婶心尖上的人,我又哪有不依的道理啊。” 众人皆笑。 牛婶虽嘴上总是抠这抠那,却从未真的短过他们的吃食,她对他们的好意自然都心知肚明。 牛婶突然又想到什么,神情变得苦恼起来,望着一众吃饭的人,思索片刻,故意叹了一口重气,生怕别人听不见,巴巴地看着众人。 旁人见她如此,自然奇怪。 “牛婶,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事?”屈明离问她。 牛婶见他们问了,忙迫不及待说道:“这不是端午快到了吗,村里历年都办村会,让各家准备合时合宜的物品送去,比出个最有心意又最合节日氛围的,算是今年的头奖。前几年都被那姓马的比下去了,今年这么多人在,总要赢一回,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听完笑,牛婶还说自己懒得比,其实处处要与人比,这心怕是少操不了了。 时舒问她:“那这比赛可有什么忌讳没有?” 牛婶答道:“忌讳倒没有,只不许用贵的东西,若是凭着物的金贵赢了,那还有什么好比的。” 韦沁大手一挥就揽下了:“好了牛婶,这事就包在我们身上了,你只记着明日加碗菜便好。” 牛婶见他们应下,欣喜不已,拍着胸脯保证明日好饭菜。 屈明离私底下问过韦沁:“你打算怎么做?” 韦沁愣住:“我也不知道,不是我们一起做吗?” 屈明离叹了一口气,拉来班飞一起想,也没琢磨出个什么东西来。 三个臭皮匠坐在一起,愁眉苦脸互相看着对方。 牛婶进来,张口就问:“明日就是端午了,你们东西做好了没?” 三人梗着脖子,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站起来,谁都不敢答话。 “牛婶,东西在这。”宁泽清从隔间出来,手里拿着一只粽子,较一般的要答些,除了是用红色的丝线捆住外。从外表看不出有什么区别。 牛婶接过这只粽子,狐疑道:“这粽子有什么不一样,能将那姓马的比下去?” 宁泽清点头,直让她放心。 牛婶觉得他这人平日里不大说话,一说话就给人稳妥的感觉,想来应该不会有错,便小心翼翼收了下来,仔细装好。 第二日一早,牛婶就将新采的艾叶菖蒲捆了,各个门口都挂上一株,又在房屋四沿撒上雄黄粉,驱虫辟邪。灶上蒸着粽子,炉子里煮着茶叶蛋,熬了些稀粥在旁缀着咸鸭蛋黄。 等众人起床,给他们打来浸过艾草的清水擦拭,又每人手腕上系上五色绳,亲自将粽子剥了粽叶给他们吃。 屈明离笑着问她:“牛婶,你不是还要去村会比赛吗?” 牛婶给最后一个人剥好粽叶,洗手擦了擦:“去了去了,现在就走。” 牛婶笑嘻嘻往门外走着,一摸袖口,又慌了神,回来在屋中四处找着。 “那大粽子呢,我明明放身上了,怎么不见了?” 第四十七章 两家仇怨 “那大粽子呢,我明明放身上了,怎么不见了?” 牛婶在屋子里团团转,急得要将房子都翻过来了。 众人见她找东西,知道她在意那物,也帮忙四处找起来。 “牛婶在这。”宁泽清站在灶台边喊道。 牛婶走过去一看,便气着自己了。 原来那大粽子被她放进蒸笼里与平日吃的普通粽子一起煮了!要不是外面裹的是红线,怕是吃到嘴之前都找不到喽。 牛婶赶忙捞起她那心肝宝贝,懊悔得不得了:“我怎么就没长眼睛呢,你可是要去与那婆娘作比的,怎么能就这么给蒸了呢?” 牛婶说到此处,回头问宁泽清道:“这东西里面包的是啥,要是蒸熟了,还能跟别人去比吗?” 宁泽清眼中难掩笑意,与时舒对视一眼,回屋片刻,拿着一张纸条出来,宽慰牛婶道:“怪我忘了跟您说。这物是生是熟都不碍事的,只是到时候劳您解说一二,好让众人明白其中的奥义。” 屈明离伸着脖子看去,见那纸上写着“十岁富二十红三十鲜,四十香五十甜,百岁圆满鸿运绕身”,可看了还是不知什么意思,也不知那粽子到底有何奥秘。 牛婶见他这么说,才放下了心,将纸张折叠收好,把粽子仔细擦拭干净后保赶紧出门去了。 端午之际,蛇虫四走,众人便不再出门,安稳呆在家中,将牛婶准备的吃食都尝了个遍,吃得肚皮圆滚,顿感安饱富足的乐趣。 还未及正午,牛婶扭着腰,荡着手,昂着头,斜睨四周,迈着大步就回来了,那样子活像一只赛场上的斗鸡。 众人看这架势,便知是稳了。 牛婶进了院便忙向宁泽清与时舒二人道谢。 “你们可真是我的福星,我就知道,托了你们,是十拿九稳的事。那姓马的脸,好久没那么臭过了。我只要看她败了,就高兴了。” 屈明离三人仍是不解那粽子有何奥妙,便问了牛婶。 牛婶解释道:“那粽子里放了一块精肉两颗红枣三粒瑶柱,四粒香菇五颗蜜枣和百粒糯米,周身又用红线缠着,不正好与那两句话对上了。精肉便象征有肉吃,富足,红枣红,瑶柱鲜美,香菇香,蜜枣甜,那糯米蒸熟了就圆滚滚,自然是圆满了,红线不就象征鸿运嘛。用这几样东西贺人这一生的福气,自然好极。村中众人都喜欢这个粽子的寓意,这票不投给我,还能投给谁呢。” 牛婶说完便满意大笑起来,屈明离三人也感叹粽子构思巧妙。 时舒问牛婶:“往年不都是马婶棋高一着,想必也出过不少妙招,不知她今年又是拿了什么?” 牛婶笑着轻哼一声,满不在意:“姓马的今年拿出的是一只粽叶编的船,上面洒了些雄黄水,用艾草和菖蒲叶子做出水面样为底,又见了几个风筝样的小叶子放在船身上。这物好看是好看,精致也是精致,原本大家都夸她手艺好,可是等我把东西拿出来,就没人再看她了。“说完脸上又浮现出藏不住的得意。 众人见牛婶心愿达成,自然祝贺她。 “对了,村会胜者可以领青团,我都带回来了,给你们尝尝。” 牛婶自中午回来后便一直挂着笑意,连给他们做饭都哼着小调,直至傍晚,小福贵下学回来,身上沾了污泥,脸上带着淤青,放书的布包也破了,上面湿漉漉的,他边往家走边抹着眼泪,泣不成声。 牛婶见状赶忙迎出去,拍拍他身上的污泥,问他被谁欺负了。 小福贵哽咽着摇头,不愿说出。 牛婶铁青着脸:“是不是又是那个狗蛋?平日里推推搡搡也就算了,今日怎么下这么重的狠手,把你打成了这样。一定是那姓马的教唆的,大人比来比去就算了,怎么把小孩子都带坏了,还要这样来分个高低。” 牛婶再看,看见小福贵额头有些乌青,更气氛了:“不行,我可咽不下这口气,非得好好教训那个小王八蛋不可。” 牛婶拉起小福贵,就要冲出家门去隔壁村与他们理论。 小福贵忙拉住他娘,啜泣着断断续续说道:“不是狗蛋哥哥,是二虎他们。狗蛋哥哥看我被打了,还来帮我,最后也被打了。后来他们打累了,就走了,我和狗蛋哥哥就都回家了。” 牛婶听了,心中惊讶:“他一向欺负你,怎么还会帮你呢?那二虎又是谁家的,从没听你说过他。你快带我去他家,我非拧了他皮不可。” 屈明离劝牛婶稍安勿躁,班飞搂过小福贵检查他的伤势,宁泽清捡起那已经破了湿了的书袋,发现里面的本子已经湿透,无法再看了。 待众人将二人情绪安抚稳定,宁泽清问道:“牛婶,这村中可有书铺?” 牛婶摇头:“这里连学堂都只有一家,又哪来的书铺。” 宁泽清又问:“那何处能买到书册?我见小福贵的本子已经不能再用,若是缺了不补,怕要耽误他的学业。” 牛婶神情为难:“可是这最近的都要去镇上买,离这里好多地呢,没个一天功夫,哪能赶个来回。” 宁泽清听闻便叫班飞明日起早去镇里一趟,自己列张书单,按单子去买书,班飞应下。 牛婶谢过宁泽清,又拉着小福贵教训了半刻钟,念他太过软弱,被欺负了只会哭,连还手都不会。 这夜晚间,屈明离找到班飞,神神秘秘的样子。 “你找我做什么?我明日还要赶早,可得早点睡。” 屈明离瞥了眼宁泽清那边的隔间,看没有动静,便自己从衣袖里拿出点零钱,塞给班飞。 “宁泽清那人,就只知道让人死读书,小福贵那么小,哪里能看得进那些难懂的东西。“ 班飞以为他让自己别买书单上的书,忙摆手道:“不行,将军下的令,我不能不从的。” 屈明离啧了一声:“我哪是让你别买,我是让你多买几本小人书,小福贵看厌了那些,也好换换口味,劳逸结合嘛。” 班飞这才放下心来,接过他的钱,夸屈明离想的周到。 第四十八章 荷塘结拜 “现在荷塘里的莲蓬该结好了吧,要不我们今日去摘?”韦沁提议道。 之前第一次看到荷塘时莲花还只是花骨朵,如今过了些日子,天气也热了些,想来莲蓬也该差不多长出来了。 时舒笑她:“你就知道吃。” “之前分明你们都同意了的,怎么能只怪我贪吃呢。要怪也该一起怪了。” 时舒拿她无法,笑而不语。 幸而宁泽清先前已经问过牛婶,确认荷塘无主,任何人都可采摘。 众人行至塘边,原先不过半人高、寥寥数枝的莲花,此时已被一人高的田田的莲叶莲花填满,挨挨挤挤。 “塘远水深,找艘船吧。”时舒说道。 塘边正好还停着两艘小船,宁泽清与时舒一艘,屈明离与韦沁一艘,慢慢划着往塘中间去了。 莲瓣渐枯谢去,莲心残留翠绿,日亦生长,便成莲蓬。若蓬大了,莲子突出蓬面过多,不免过熟,口质显老。若是蓬小了,莲子还未成熟,便会中空,无肉可吃。只有那些大小、老嫩刚刚好的,才好食用,尤其是现摘现吃的,更为鲜嫩。 四人船中坐着,一人在众莲秆中艰难划行,一人就摘看好的莲蓬,放在船中,偶尔停下来剥几颗尝尝。 “韦姑娘,这个莲蓬的莲子又嫩又甜,你尝尝。”时舒将一个莲蓬往屈明离他们船上抛。 韦沁接住,剥了一颗,果然比她方才尝的都甜,又剥了一颗送到屈明离嘴里,屈明离也是点头连连。 韦沁不甘心,要找个比这还好的莲蓬,便在船上微微起了些身,搜寻着品相不错的莲蓬,摘了几个都没时舒给她的好吃,好不容易摘到一个,尝了一粒后觉得不错,便起身朝时舒那船打招呼,抬手要扔。 嘭。 两船相撞,将站起的韦沁冲得摇晃不止,险些要跌下船去。屈明离连忙将她扶住, 扶稳后,两人都有些微怒,朝后看去。 “姑娘,你没事吧?”一个清亮的男声问道。 与屈明离韦沁相撞的那船上也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男子俊朗,女子温柔,穿着亦不俗,看样子似是夫妇。 “你们怎么回事,怎么划船的时候也不看着点,要是把人撞下了船可怎么办?”屈明离对此事还有些余悸,口气不是很好。 那男子一本正经解释道:“这位姑娘险些落水,确实是我疏忽了。可此处放眼皆是莲花,视线难免受阻些,一时不注意也是有的。而两船相撞亦不是我一人的过失,怎么就只让我看着点,难得你们就不该注意后方是否有人呢?若方才是我们这边的人险些落水,是不是我也该怪你们没看着呢?” “你……”韦沁被他的说辞气得说不出话来,可一想,她与屈明离方才确实晃了神,若怪罪起来,倒也有自己的责任,又不好回怼了。 对船那女子拍了拍男子的肩,笑道:“好了,快些道歉才是真的。” 男子这才笑着朝他们二人弯腰:“方才失礼了,只是见姑娘言语间有些火气,才与二位玩笑的。” 屈明离见他道歉,不再追究,只说道:“罢了,这事终究是我们受了惊吓,只是你牙尖嘴利,我们说不过你,便不与你纠缠了。下次你们若是发生这样的事,再碰上个不讲理的,怕还是你们要吃亏。” 男子笑道:“我倒觉得还是小兄弟你比较牙尖嘴利。不过确实该认真道歉,还望原谅方才不敬之罪。” 屈明离与韦沁摇头,示意无事。 “韦姑娘,你没事吧?”时舒与宁泽清见到惊险一幕,划到了两船边上,关心问道。 韦沁摇头,示意无事。 “原来姑娘姓韦,失敬了。”那男子说道。 时舒见到那男子与女子,才认出是当初在山顶看日出时见到的那对眷侣,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 “我看阁下身量不凡,想必不是村中之人。或者与我们一样,也是来此山间避暑解忧的?”那男子问道。 时舒答他:“正是,俗世烦扰,是该寻一清净处出世的。在下舒时,还未请教阁下名讳?” “在下尚奇思,这位是我爱妻颜采苗。不知另外几位该如何称呼?” 宁泽清回道:“在下秦泽。” 时舒与宁泽清名号太大,外出都用的化名。 韦沁与屈明离虽余气未消,还是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不知四位是住在谁家,我似乎从未见过。”尚奇思问道。 “我们一行都住在碧安牛婶家,或许是出来的少,所以未曾见过。” 尚奇思与颜采苗闻言,相视一笑。时舒等人皆不知为何。 “真是无巧不成书。虽从未见过,倒是常听马婶提起你们这些贵客。今日一行得以相见,也是有缘。” 原来他们二人就是牛婶口中那姓马的家的贵客。 时舒笑道:“原来是你们。昨日听牛婶说起你们所制的那粽叶小船,也觉着是神仙般的妙思。只是可惜两家隔得远,又有些家仇,想来不能见识。现在看来,也并无那般难以相处。” 众人皆笑,清楚他们所言何意。 一时间,原本还有些紧张的气氛烟消云散,融洽地不行。 “粽叶船虽然精巧,却还是比不过七福棕的寓意。昨日我听马婶说起那场景,心中也是惊叹不已。不知是哪位仁兄的主意?” 宁泽清朝他拱手:“是在下的拙见。” “秦兄果然妙思,尚某自愧不如。游玩在外,相逢既是缘,如今我们缘上加缘,不如结拜而行,也多些照应。”尚奇思提议道。 时舒笑道:“何止只有这点缘分,我们几日前早已见过,只是尚兄不知罢了。” 尚奇思不解,时舒便将当日山顶日出一事告知众人。 尚奇思拉住时舒的袖子:“如此,便在没有更合的缘分了,今日定不能放你们走。” 六人将船停至塘边下船,时舒、宁泽清与尚奇思面对这片荷塘拱手而立,正要行结拜之礼,尚奇思回头对着屈明离喊道:“屈兄弟,你怎么不过来?” 屈明离不可置信:“我?” 尚奇思笑道:“自然是你,这里除了你还有谁能与我们结成兄弟的。” 屈明离自然不敢,他身份低,哪能跟太子与将军并肩称兄弟的。 尚奇思仍叫着他一起:“方才还能说会道呢,怎么现在怯了。你若是不过来,我们可等在这了。” 时舒也叫他:“屈兄弟,你便来吧。若不是你,我们也无缘结拜。” 时舒又对尚奇思说道:“说起来,屈兄弟还救过我几次,也确实当得起兄弟一称了。” “如此,更不能落下了。”尚奇思走过来将他拉到身边。 屈明离无奈,便与他们一起。四人按年龄排,尚奇思老大,时舒老二,宁泽清老三,屈明离幺儿。 第四十九章 挚友如此 六人中四人结了异姓兄弟,韦沁亦觉得颜采苗十分温柔可亲,一口一个姐姐地叫着。 结拜四人在塘边相聚片刻,从乡间小趣谈到人生哲理,从诗词歌赋说到政见理念,觉得各人思维更为契合,庆幸相遇之缘,相约在此停留的这段时间多来走动。 不觉日落黄昏,众人一一惜别后各自回到家中。 时舒向牛婶讲述了今日所见之人,倒将她有些气着了。 “我与那姓马的自小不和,你们倒好,第一次见面就结为兄弟。如此一来,倒显得牛婶我小气了。” 韦沁忙安慰道:“哪有,牛婶是最大方的人,日日给我们吃香的喝辣的,昨日茶叶蛋的香气还在我肚子里绕着呢。” 牛婶知她最馋,笑道:“好好好,明日再给你煮一锅。别的牛婶家没有,这茶叶蛋管够。” 屈明离笑着,趁牛婶不注意偷捏了菜吃,被她嗔怪着拍掉了手。 正玩闹着,班飞回来了。镇上委实路远,饶是班飞的体格都到了晚饭点才回来。 宁泽清对他说道:“你将那些书给小福贵看看,是否与学堂上的一致。” 班飞应了声便要去找人,被宁泽清拦了下来。 “这几本小人书并未在书单中,怎么也买了来?”宁泽清指着多出来的那几本书问道。 班飞不好多说,屈明离只好自己站出来承认了。 “罢了,四弟也是为了小福贵着想,可不是所有孩子都能整日看这些书而不生厌的。”时舒为屈明离说话,“我小时也看些小人书,情节生动,道理浅显,看了还能放松片刻。我看四弟这法子还不错。” 屈明离今日结拜本就有些担忧,觉得宁泽清会不认可,现下马上被抓了柄,心中忐忑,幸而时舒解围,便马上与班飞一起离开了。 屈明离与班飞走到一边,屈明离翻看了班飞买的书,确实对的,才放下心。 “其实我也买了些别的,刚才将……秦公子说你,我都不敢拿出来了。” 班飞将布袋底部的东西翻上来,是些小人玩具和各式糖果。 屈明离笑道:“我看还是你最周到,小孩子哪喜欢看那么多书,就算是小人书,看多了也眼睛花。玩具既有趣又耐玩,这些糖也是孩子们之间时兴的玩意,小福贵念叨好久了。” 班飞也笑,又问道:“今日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你们称呼都变了?” 屈明离不好意思,将白天的事说给了班飞听。 班飞听完很高兴的样子:“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觉得太子对你亲近了许多。” 屈明离小心翼翼问他:“你不觉得难受吗?我与你分明同职,却和太子他们结拜,如此一来……” 屈明离不愿将话说得太明,觉得伤人。 班飞却无丝毫嫉妒不满的神情,反而体恤屈明离的心思,安慰道:“太子能看重你,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无论是武功还是智谋,你皆在我之上,与我一同任副将之位,才是委屈了你。日后,你不管是升为将军,升为大将军,你只需记得,我的高兴绝不会亚于你就对了。” 屈明离见他如此真心实意对自己,甚是感动。 “其实我给你留了点东西。”屈明离将班飞拉到了院中。 牛婶家的一个小水坛里,屈明离用井水浸着几个莲蓬,都是他尝过后觉得香甜才留下来的,就是为了给班飞也尝尝。他今日没与他们一起摘莲蓬,反而去跑腿,难免失了些趣味,屈明离便藏了一些给他。 两人避开众人站在院中,分享饭前美味小点。 自这日后,两家客人便常一同游山玩水,也有将对方邀请至自家的时候。 牛婶自然不好拒绝来客,又开始做起比较来。每次他们去隔壁做客回来后,便仔细打听对家做了什么菜,好下次请客的时候压过一头,时舒等人也十分无可奈何。 这日尚奇思与颜采苗来家,牛婶便拿出了前几日专门酿的甜酒酿来招待。 牛婶捧着小缸给各人分到碗中,满脸都是骄傲:“这可是我挑选了上好的江米,浸泡四个时辰,泡软后清洗蒸熟,拌上酒酵清水,用小被盖了一天半才酿出来的。” 韦沁撅着嘴,委屈道:“牛婶偏心,早上还不让我碰,来客人了才舍得拿出来给我们吃。” 牛婶回道:“你这小精怪记得倒牢。这甜酒酿啊,少盖一会儿出液少,多盖了又容易长霉。现在拿出来吃才刚刚好呢。我还用井水镇了一会儿,凉一些更好吃。今日若是吃完了,改日再给你们做过。” 众人尝了一口,果真味道不错,酸酸甜甜,绵软醇郁,井水镇过更显清凉,称好声赞不绝口。 颜采苗对牛婶说道:“我夫君既喜欢吃,便求牛婶亲自教我做做,也好日后回去了还能再尝尝您的手艺。” 牛婶自然答应。 尚奇思又问她道:“我有一问倒要请教牛婶。不知您与马婶是因为何事结了这么大的仇怨,我看无论什么事,都没有你们二位不比的。可再想想,又似乎并未真的动过什么手,至多嘴上逞强两句罢了。这事困扰我许久了,不知今日能否得到答案。” 这事也是时舒五人想问的。 牛婶一时无奈,怅惘回忆着。 “别看我们二人如今都不在一个村子里,其实我们从小便是邻居,玩耍读书皆在一块,偶尔得了什么新东西也难免炫耀一番,本不是什么大事,村里人也都喊姐妹似的叫我们。可后来年岁渐长,到了说亲的年纪,便常被拿出来作比,那时无人不再猜测我们二人谁能寻到更好的人家。如此一来,人言可畏,我们便渐渐疏远。后来各自出嫁,隔得远了,仍是比来比去。比了这么些年,早就成了习惯了。” 牛婶说完似有些悲戚,清了清嗓子让他们莫再提。 “那为何不握手言和?我想你们既这么多年仍记挂着对方,心中仍是把她当作朋友的。索性把话摊开了,重回往日,还是当年的好姐妹不好吗?”屈明离问道。 牛婶笑她:“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我现在只求莫要过分相争便可,不然从前那几十年的功夫都白费了。” 见她如此,众人也不多提。 牛婶还有一事未说,马婶五年前丧夫,她从未将这事在人前提过。说到底,她还是幼年住在隔壁的小姐妹啊。 第五十章 村进流匪 暑气渐盛,村中蝉鸣声不绝于耳,喧闹了许多,塘中莲花莲叶也谢了大半,不负当初胜景。 山中农事渐少,牛婶也多了些呆在家里的时候。 这日牛婶将门上晒干了的艾草取下,点燃后在各屋散烟驱蚊,以免大家受蚊虫叮咬之苦。 “这几日你们可少出些门,我听闻山那边的村子遭了流匪打劫,不少人家都亡了人失了财。前日掳完了后又销声匿迹,不知所踪。也不知会不会到我们这边来,让人一刻都安不下心。我都不让你大叔出去卖桃了。” 牛婶边熏着烟边叮嘱大家道。 时舒不解,问她:“村子常受到流匪侵扰吗?” “怎么可能,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碰上。这山沟沟里这么偏远,能找进来的都算厉害了,哪能让流匪盯上那么多回。” 宁泽清又问她:“那你可知这些流匪是从何而来?” 牛婶想了想:“我只知道消息是从南边的山过来的,他们在抢掠那边之前从哪来,我就不知道了。” 南边? 宁泽清与时舒对视一眼,心中一惊,想来与先前抢夺南方赈灾米粮的是同一拨人。 班飞又问道:“牛婶,家中是否有傍身武器之类,若是真遇上了,也好反击。总要防患于未然。” 牛婶惨笑道:“庄稼人哪里来的武器,最多是有几把菜刀,几柄榔头锤子铁锹罢了。” 班飞点头:“那也行,好歹握在手中也安心些。” 当夜,众人便将这些东西集中放置起来,又削了些尖顶的柴木插在门后,一来能挡住破门而入,而来亦可勉强当作枪来用。 第二日夜,果真发生了变动。 众人吃了晚饭正在院中乘凉,村中突然骚动起来,不少人在各家各户跑着,传递着同一个消息。 隔壁临安村进流匪了! 一时间碧安村人心惶惶,有的议论着临安村此时的惨状,好似亲眼所见,有的收拾细软准备跑路,却不知何处才能安生,有的抱团聚在一块,各自握着什么菜刀锄头,可是颤抖的双手还是出卖了他们无力作战的事实。 牛婶着急,马婶家就在临安村,她们家孤儿寡母,若是与流匪正面碰上了可该如何是好。 时舒等人亦担心尚奇思夫妇在隔壁村的安危。 “不行,我们要去救。”屈明离说道。 牛婶一脸为难:“可我们就这几个人,又如何是那流匪的对手。况且,我平日做惯了饭菜,哪里会打人啊。” 宁泽清对她说道:“光靠我们自然不够,需将村民们集合起来一起反击。况且,临安那边的情况还不清楚,亦不可轻举妄动。如今只能聚集到更多的人,才有把握救出他们。” 时舒接道:“可是我们与村民们不熟,若是贸然前去相劝,恐怕适得其反。只能劳烦牛婶多跑几趟,尽量将村民都劝出来才好。另外,让他们能多带一些刀锤就多带一些,总比空手要好。” 牛婶见他们如此说,心中更怕了几分。 屈明离见她游移不定,握住她的手说道:“牛婶,事已至此,逃避是没有用的。若是我们再不不出手,恐怕不仅临安要遭殃,碧安也不能幸免。” 牛婶无法,只得点头,抄起一把菜刀就出门去,屈明离不放心,跟上了她。 第一户人家便碰壁了,他们一家三口窝在房间里,牛婶敲了好久的门,高声唤他们才开门出来。 牛婶说明来意后,对方就将大门重重闭上,再也不肯应答。 牛婶无法,想着赶紧去下一家,屈明离拉住了她。 牛婶不知他要作甚,刚要开口问,屈明离便在人家院中四处乱砸,不仅将水缸水桶之类砸坏,还将小菜地掀翻,放跑畜养的鸡鸭。 “你在干什么?!”男主人出门质问道。 屈明离一声冷笑:“你不过是仗着我不会对你们如何才敢出来,若是流匪真到了你家门口,你又如何抵挡,靠你拿的这把斧头,还是靠你娘子纤弱的体格,或者是你未满十岁的儿子,亦或是,你想靠这扇门挡住他们的掠夺?” 屈明离抬腿一脚重重踢上那门,将其踹的摇摇欲坠,吓坏了男主人。 “如果只是躲在屋子里,不仅是你的院子,你们家也是一样的下场。” 那男子狠了很心,告别妻儿跟着牛婶和屈明离走了。 如此跑遍全村,好言相劝、武力威吓、摆明困境,好歹将多数劳动力都聚到了一起。 小福贵拉着宁泽清的衣角说道:“叔叔,叔叔,狗蛋哥哥还在那边,我也要跟你们一起去救人。狗蛋哥哥救过我一次,我也要救他。” 宁泽清闻言,蹲下与他平视,揉搓着他的脸,温柔笑道:“小福贵是好兵,叔叔还有任务交给你。等会会有很多姨娘和姐姐妹妹来家中,你要负责照顾好他们,可以吗?” 牛婶家的院子方才被他们休整一番,安上了不少简易武器,虽还是脆弱,但亦可有所反击。 小福贵思考片刻,点了点头。 月明星稀,牛婶家门前,聚集了百余位汉子,各自拿着不同的勉强算作兵器的东西,挂着一样惊恐的表情,相互间狐疑地望着。 宁泽清站出来对大家说道:“乡亲们,离临安村遭到流匪洗劫之事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那边现在究竟如何谁都不知道,那些平日里见面的熟人也不知是否存活。 “但是若是我们不出手,便会有更多的人遭遇不幸,总有一刻,会牵累到我们自身。今夜或许会有人受伤、丧命,但也会有更多人活下来,可能是你的兄弟姐妹,也可能是毫不相关的陌生人。 为了两个村子的存亡,我们一定要出手了。我秦泽不才,想带领大家击退流匪,还临安、碧安二村从前宁静、安详的日子。还愿战斗的,便留下保护村子,若怕了,便回家去,莫要影响大家保卫村子的信念。” 众人听完一席话后,沉默片刻,终究还是举起手中的工具,听从宁泽清的安排。 他们脸上不安稍减了几分,但仍挂着对未知的恐惧。毕竟面对的不是将士,能听从命令已属不易。 宁泽清将百余人分为三队,由屈明离、班飞、韦沁各自带领前往临安村边界进行探路,了解完周围情况后再进行部署。 第五十一章 合力营救 三队人马稍加探视后,便回来禀告情况。北边人多,约六十人在外把守,西面四十人,南面最少也有二三十人,而临安村东面靠山,不考虑在进攻范围内。 不仅从人数上不敌,光看平均战斗力,也不是村民这边所能匹敌的,只能智取。 宁泽清让韦沁率领一半人从南部先行攻入,此处为薄弱口,若是马上被攻破,必定会派援军来此,如此一来,敌方必会在路程中浪费脚力。如此再让班飞从西边带领两成村民攻入,敌方便会在西南两侧倾注兵力,北边看守人员减少,屈明离再在此时从北部攻入,打乱敌方阵脚,便可获取先机。如此一来,或许还能三线击溃流匪,胜利的机率便更大上不少。 可是天不如人愿,作战计划开始后,屈明离在北部蹲守了许久,都能听见从西南边传来的相争之声,仍不见这边的守卫有所行动。 村民问他:“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是不是要先撤离,从长计议?” 屈明离沉思片刻,镇定回道:“不,我们攻上去。” 若他们没有支援,便说明他们定好了规矩,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可离开守卫位置。 如此一来,他们这边的机会便来了。 韦沁带领半数人攻他二三十人守卫的口,定比想象的要快。原先他们的任务是在韦沁与班飞拖住大多数对手的时候攻入北部,现在他们的任务就是帮韦沁与班飞拖住北部这五六十人的大部头。 男子战战兢兢:“他们这么多人,我们只有一半还不到,怎么打得过他们?“ 屈明离握紧手中自制的尖头长棍,说道:”好,那我便一个人上。” 说着,一个人提着枪便冲了上去。 此时便是战场,贻误一时的战机便可能由胜转败。 众人见他一马当先出了去,也只好迎难而上。 韦沁这边的攻入尤其顺利,或许是流匪们并未想着有人来救,便并未做出突发情况的部署。 当他们五十余人攻破二三十人的防线后,一举进入村内,找到了幸存下来的临安村村民。 原来尚奇思发现有流匪入侵后,便将周围村民聚集在一起,把所有的尖锐物品收集起来,一致向外,又用油浇遍了四周一圈,点燃后稍微防止流匪攻入。几处薄弱的地方便让几位精壮男子重点把守。他还有一些防身所用的武艺,抵挡主两三位普通流匪还是没有问题的。 韦沁一路突到此处,也让尚奇思惊讶了许久。 他自觉会有人来救,可万万没想到会是韦沁,当初那位在荷塘上差点被撞跌下船的姑娘。他看见韦沁披着火光冲进圈中的样子,是他从未见过的英勇女子的模样。 韦沁见与计划偏离,便知出了差错,担忧屈明离那边的战况,便又带着人往北部奔去,所幸援救及时,在他们快要支撑不住时出现生机,救下屈明离与多数村民。 班飞不多时亦赶到支援,三队汇合。 还是不对! 屈明离想着,这次进攻如此顺利,总觉得有所疏漏的地方,他看着在场的所有人,想在其中探出究竟。 东山! 三队人马唯一没有考虑的就是东面山坡,原以为流匪们定不会在山上所有安排人手,现在想来却是错了。 残余的流匪们现下正是瞧准碧安村人手空虚之际妄图攻入。 屈明离心中焦急,想要带人回去援救,可剩下的村民都已经过战斗之苦,失掉了许多力气,即使勉力回头,亦不能支撑多久。 “既是碧安村前来解救我们,我们自然也该去救他们。”尚奇思带着村中余下的人赶来。 他们多数等在火圈中等待反击,并未起过正面冲突,因而保留了许多力气,此时正该用出来。 经过这半夜的一战,已无人再怕,他们怕的是亲人逝去,村庄毁灭,而不是眼前与他们一般无二都是人的流匪。 四人安排好临安留守人员事宜,便带着准备好反击的其他村民一齐赶往碧安村牛婶家安置点,远远地便看见流匪为首的一人站于时舒等人面前与他们谈着什么,态度跋扈的样子。 宁泽清一人挡在众人面前,仍是那般挺拔的身影,似乎从未怕过,小福贵纵使年纪尚小,也强忍着惊惧站在牛婶面前护着她。 “我们现在就冲过去,把他们赶出去。”韦沁说话就要上前。 屈明离拦住她:“不行,若是他们被逼急了,难免对里面的人胡乱攻击。可留在那里的,多是老弱妇孺,必定毫无反手之力。如此,怕是救人之心反而害了他们。” 韦沁听他这样说道,只得退下。 屈明离思考片刻,对后面跟随的村民问道:“你们谁带了弓箭?” 人群中有数人举手,以猎为业。 班飞将他们手中的弓箭一一掂量,挑选了一张递给屈明离:“这张手感沉,与你常用的比较附和。” 屈明离弯弓搭箭,瞄准射出,正中领头那人的胸口,那人随即倒下,其余流匪见头头突然没了,都失了分寸,不知继续该如何。 屈明离沉声道:“上!” 众人一齐冲去,将那些流匪打散,救下了碧安村众人。 这一夜,无人安歇,守至天明,颜采苗亦安抚着临安村中老小,只等有人来报平安。 担心那些逃窜离开的流匪卷土重来,宁泽清又安排了人日日夜夜在两村巡视,如此过了几日,终于再无人来扰乱,村民们才开始清点两村各自逝去的人们,损毁的房屋。 狗蛋哥哥终日哭个不停,小福贵拿着班飞买给他的糖果哄他也无济于事。他现在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牛婶泪难自己,将这个与她孩子一般大的娃抱回了家,发誓要当作亲生儿子来养育。 就这样,原本犹如世外桃源的碧安、临安两村吗,一夜之间毁去了大半,不仅是人、物的损失,更是这片土地安静祥和的氛围的损失。 凭借地理优势而从未经历过战乱的此地,终是染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这层阴霾,不仅根植于这一带人身上,更埋藏在下一代心灵的深处。 第五十二章 乱后重建 经历动乱后,两村村民开始合力重建各家房屋,时舒等人亦帮着牛婶整修院子,村中有人家缺人手时,班飞、屈明离等人亦前去帮忙。 如此小半个月,算是勉强将两村恢复成了原先的样貌,而各家中究竟缺少了什么人,什么物,却是谁也不能帮忙了。 “狗蛋,那是你的房间。以后,就住你福贵弟弟旁边,一起上学也有个伴。要是有什么缺的东西,就来跟你牛婶说。” 牛婶将狗蛋领进新砌的隔间内,墙上漏了一个小窗,满屋亮堂,床凳之类都是新的,比福贵那屋还要好些。 狗蛋比福贵稍大些,个头也壮了不少。自事发至今,除了哭,就没说过一句话。现下站在这新房间门口,却怎么也迈不进去步,他会想,若是不走进去,阿娘是不是就会回来,可是他自己也知道是不可能的。 小福贵站在屋里,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递给狗蛋,对他说道:“狗蛋哥哥,以后要是有人欺负我,你就保护我,要是有人欺负你,我就来保护你。可好?” 狗蛋望着他无比真诚的面目,终是伸手拿了糖,说道:“好。”然后走进门内,看他的新房间。 牛婶见到他们如此,仿佛看到她与马婶从前玩伴时的模样,心中思绪万千,不忍落下泪来。 “牛婶,我们也给你造了个新房间。”韦沁说道。 牛婶自是不信:“我整日都在家里,这么就没看见哪里多出一间房子来。” 众人笑而不语,韦沁拉着牛婶走到原先灶房所在处,让她进去看看。 旧灶房已经烧了十几年的饭菜,四周土质早已老化,加上油烟气重,墙面亦被熏得斑驳万分,再加上通风不好,夏天又闷又热,烟味又难以散出去,牛婶做菜时便总被熏得难受。 而宁泽清他们在对院落加以休整时,便考虑到了这点,便趁着休整之机,对灶房进行了改装,不仅将墙面重新砌了一遍,又在灶台对面多凿了一面窗,将进出口的位置移到了灶台背后,增加了空气流通,不至于做饭时透不出气。。 除此之外,亦增了许多厨具。 班飞觉得那碗柜陈旧,亲自动手打了一个竹的柜子,将堆放柴火的那个角落多砌了几层泥,不至于过早被尖锐的柴火戳烂。铁锅经年累月地用,锅壁薄了不少,请了人来装新的;碗筷有些破损,特意去镇上买了新的放着;动乱那夜,家中的鸡鸭都吓跑了,便去村民家里买了几只小的,慢慢养,院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吵闹。 牛婶见着这与往日不可同语的灶房,自然开心地不得了,当下按捺不住用这新灶房做一餐饭。 尚奇思和颜采苗仍是住在临安村,只是原先的住处没了,住去了邻家。 这日两人来马婶家做客,颜采苗还带了自己的手艺让大家尝尝。 “这是绿豆糕是我学着牛婶之前的手法做的,将绿豆去皮,用水浸泡后蒸熟,再捣烂成泥,在锅中加入冰糖翻炒,然后晾凉,将红豆沙馅搓成小团,用绿豆泥将其包起,再入模具中按压成型。今日天热,我又在井水中冰镇了些时间,才拿来给你们用的。若不嫌弃,还请你们帮忙尝尝味道对不对。” 颜采苗从竹篮里轻轻端出餐盒,分给众人尝。 屈明离笑道:“跟牛婶的味道一样,甜味还更弄些,我喜欢。” 班飞也回道:“我也觉得比牛婶的手艺还高一层呢。” 颜采苗回他:“不过是想着大家都爱吃,就做了些带来。” 时舒吃了后亦点头,笑道:“尚兄得妻如此,果真是好福气。” 宁泽清微抿了抿味,问她:“好似还有些薄荷的清香。” 颜采苗笑着回她:“将绿豆与薄荷叶一起泡的,因而有薄荷的香味。” 宁泽清点头。 只有韦沁一人坐在桌旁,用手支着脑袋,似乎不开心的样子。 颜采苗看她这样,从篮子的饭盒底部拿出一碗红汤水来,端到她面前。 “我昨日摸了你的手,觉得有些凉,今日特意熬了碗姜汁红糖水给你,还热着呢,快喝了吧。” 韦沁闻言顿时喜笑颜开,连忙接过来喝:“还是颜姐姐好。” 屈明离不知韦沁为何今日这么古怪,也不多问,只专心吃自己的糕点。 尚奇思看着韦沁,想起什么来:“说起来,临安都将韦姑娘视作了救命恩人,还想你什么时候去那边,可以好好感激一下韦姑娘。” 韦沁喝着糖水,头也没抬:“这有什么好谢的,又不是我一人的功劳。况且,还要多亏了他们来救碧安,如此,便都扯平了。真要谢,也要先谢明离,若不是他拖住了主力部队,哪能这么快就救出人来。” 屈明离见有人夸他,心中暗喜,不表于面,又听见宁泽清将点心碟搁在桌上的一声响动,以为他又要说自己什么了。 “能审时度势,不错。” 宁泽清破天荒夸了自己一回,屈明离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自然该夸,当时宁泽清制定部署时,并不清楚对方的情况,也确实在行动中出了差错,就算他们失败归来亦无话可说。而屈明离毅然带着少数人攻破多数人的守卫,才奠定了救人的胜算。而后回援,亦是他一箭射中流匪头目。 如此,不夸他又夸谁。临安奉韦沁为恩人,而大功臣其实该是屈明离。 这些细则,宁泽清当然不会与他们细细说明,只凝成了六字之言说出口,便已算破例了。 “只是可惜了这世外之地,终究是受了侵扰,不复从前那般无忧了。”尚奇思叹息道。 众人一时沉默。 时舒一声叹息:“若是世间能再无战乱便好了,百姓亦不用受这等家毁人亡人亡的苦。” 尚奇思惨笑:“谁都不愿经受此般的困扰,可这又如何能办到。有人便有野心,野心必生事端。从古至今,都是如此,从未变过。” 时舒说道:“大哥何必如此悲观,若是从未有过,便去改变这世道也未尝不可。又何来一成不变的道理。我倒是坚信,事在人为。” 尚奇思闻言,放下心结,笑道:“若是二弟有这本领,自然是好。到了那时,大哥再来看看这太平盛世。” 第五十三章 终有一别 六七月里连日阴雨,冲走了不少燥热,倒把河里的鱼儿冲上了水面,时舒与尚奇思等七人便各自借了鱼竿到河边钓鱼。 颜采苗自然是跟着尚奇思一处,此外时舒与宁泽清各一杆,静坐石墩上,不言分毫,班飞站在宁泽清与时舒身边,以做随应,韦沁与屈明离便找了处离得较远的地方闲坐着,无所事事。 可钓鱼最讲究心平气和,不能有浮躁的心态。钓了没一会儿,七人中便开始出现了动静。 “在这里干坐着太傻了,要不我们生个火,等他们把鱼钓上来了,我们就烤它,如何?” 韦沁问屈明离,屈明离也有些没了耐性,便点头答应了。 正钓鱼的人见他们折腾起来,不免发笑。 时舒道:“若是你们在那边又搬石头又点柴火,怕是鱼到了钩边都跑走了。” “那……那我们搬的远些?”韦沁问他。 时舒笑:“不用,钓鱼本就是来放松的,能不能钓上又有什么关系,你们若是觉得无趣,自己玩便好。” 尚奇思也说道:“四弟觉得无聊,不如先行回去,若是钓到了鱼,我们便让牛婶加一道菜。” 屈明离与韦沁对视一眼,还是摇头。 这么会儿说话的功夫,宁泽清那边已经上钩了一条。 尚奇思问韦沁道:“上次忘了问,不知韦姑娘为何会那么好的武功,我原本只是为了防身才学了点皮毛,没想到韦姑娘的武艺却十分精湛,莫非是从小习得的?” 韦沁怕暴露一行人的身份,不敢回答真话:“只是家父嫌我体弱,让我健体罢了。” 尚奇思又问:“不知韦姑娘家在何处?倒从未听你提起一二。” 自然没有提过,不仅是时舒他们,就连尚奇思二人亦未提过一星半点有关家世的信息。他们本就君子之交,只不过碰巧在此处相遇,此后分道扬镳,也不知是否还有见面的机会,打听太多反倒不好。 可尚奇思既对韦沁问了话,又不好不答。 “我家在北边的镇子上,小地方,说出来怕你没听过,还是不说了。” 尚奇思想了片刻,回道:“北边确实民风较为骁勇,难怪养出韦姑娘这般的豪杰。我看你也到了婚配的年纪,不知家中是否有安排了?” 过问女子婚嫁,除非是媒人,不然便是问的人有些意思。 此语一出,众人都有些惊了,只看着他二人。 颜采苗见形势不对,忙出来缓和:“我相公的意思是,韦姑娘这样的人儿,实该配个好的郎君。若韦姑娘还没有心上人,便让我们说一个也好……” “我有了,”韦沁打断她的话,“家中自小给我定了亲,退不得。国律定了,一夫配一妻,这个媒,怕是做不成了。” 颜采苗似失了神,独自喃喃道:“是啊,国律如此,国律如此。” 尚奇思见她态度坚定,便不再问她。 此时七人的氛围,与方才截然不同了。 屈明离打破僵局:“这个火快熄了,你再添点柴火。” 此后几天,尚奇思与颜采苗虽一如既往来做客,韦沁的态度却比往常冷淡多了。 “这是我特意为你做的鸡蛋羹,韦姑娘要不要尝一尝?”颜采苗今日特意带了吃食,独给韦沁一份。 韦沁将汤碗推开,不与她说话。 颜采苗神色黯然:“我知你心中不快,我也只是对你提个主意。我们家中还算殷实,该有的都有,万万委屈不了韦姑娘。若是你怕那边不如家中住的舒心,你便可放一万个心……” 韦沁气极,站起来与她对峙:“颜姐姐,你纵使再大度,也不该将自己作践到这般地步。他要如何是他的事,又何须你来当说客。光着一条,便知他不是重情的人。再者,我们都不熟悉彼此,又何来如此冒昧,就不怕日后连朋友都做不成吗?” 颜采苗神色黯然,只呆呆地端着碗不说话。 韦沁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当着人家夫人的面把话说中了,又懊恼不已。 “颜姐姐,我知道你是心善的,只是这事,我应不得你。” 韦沁放软了语气,当是道歉了,正要走,颜采苗开口了。 “我与思哥哥自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感情。后来结礼,亦是意料之中的事。这么多年了,我始终没能留下血脉,对不起列祖列宗。我虽不知他对你的感情有多深,也看得出欣赏之意。既然如此,我便帮他争取着,若是能成,就算到时休了我又如何。只是你不肯,我也没有办法。只求你莫要太伤他脸面,不枉这相识一场。” 颜采苗说着便落下泪来,轻轻啜泣着。 韦沁心中生了一丝愧疚,坐下拍拍颜采苗的肩,安慰她:“好姐姐,我错了,是我不该说那么重的话,可我又气,撒火也撒错了人。好姐姐,我听你的,你别哭了。” 两人如此说了些体己话,才安抚住了颜采苗的心绪。 此后数天,韦沁见到尚奇思便摆了一副冷漠脸,见他拒之门外,尚奇思碰了壁,也不再多言。 两家人来往的次数越来越少,连牛婶也多问了几句,皆被含糊了过去。如此一来,家中似乎清净了许多,也沉闷了许多。 直至有一天,临安村村民来家中告知他们,尚奇思家出了急事,连夜便回去了,来不及道别,只留下书信一封,交与时舒。 “二弟,家中有事,来不及道别,望海涵。山中一聚,实为知己之交。若你我有缘,两年后再与此处相约再见。天涯海角,珍重。” 时舒叹了一口气,窗外仍是骄阳似火,众人心中却似跌入深潭。 到底还是过客,不管曾经共患难过,到了离别的时候依旧不会回头。人海茫茫,走散了,哪有再聚的一天。 “都中可有什么消息?” “并无消息传来。” 时舒想了良久,开口说道:“罢了,我们出来的时日着实有些多了,是该回去了。” 宁泽清回他:“是,我这便让他们准备起来。” 宁泽清离开后,时舒望着碧安的风光,心境似乎与之前有所不同了。 第五十四章 最后一餐 宁泽清将离开之事告诉牛婶听,她却一点也不惊讶的样子。 “他们走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们也呆不长了。走便走吧,我也留不住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走啊?” “明日中午。” 牛婶叹了一口气:“好。我知道了。” 此后再不说话,宁泽清只好走开。 这一夜,牛婶四处奔走,将家中贵客要走了的消息直接间接告知了全村的人,于是挨家挨户拿着些小礼物来牛婶家送别村子的恩人,热闹非凡。 “这是咱家新年刚晒的干菜,小家小户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也就这些还有点特色,你们也莫要嫌弃了。” “我婆娘那天刚要生产,若不是你们出手相救,怕就一尸两命了。我陈某人今日还能有个家,多亏了你们。这些刚收下来的糯米就当一点小小的心意了,你们可一定要收下啊。” “还有我的,今天刚烙出来的饼,若是路上一时找不到吃的,也可垫垫饥。吃不完扔了也别可惜。” “别忘了我家的茴香豆,权当个下酒菜了。” “还有我家的……” 村民们一个劲儿地往五人怀里塞东西,直到捧不下了还要往里送。 牛婶家的从未如此热闹过,时舒等人脸上都洋溢着感恩的喜气。 “哥哥,我也有东西送给你。”小福贵在人群的喧闹中拉了拉班飞的衣角,声音糯糯的。 班飞低头看他,蹲下来与他平视,笑着问道:“那你要送哥哥什么东西啊?” 小福贵摊开手,掌心上躺着一颗白玉色的石头,通体浑圆,毫无棱角。 “这是我和狗蛋哥哥在河边找了好久才捡到的鹅卵石,河滩上就属他最好看了。” 班飞往他身后看去,狗蛋果然站在身后。 班飞朝他招手,拉他过来,把两个孩子的手放在一起,笑道:“哥哥很喜欢这个礼物,也谢谢你们。只是河边危险,以后不要自己去了,想去玩的时候一定要叫上大人,知道吗?” 狗蛋和小福贵点点头,班飞这才放心,摸了摸两人的头,将石头好好收好。 可热闹下面,似乎总有些低沉的气氛在流动着。 当夜人群散去后,众人回到屋内,被突袭而来的感伤压得喘不过气来,这简陋的房子睡了这么久都很香甜,今日竟有些合不上眼了。 第二日,众人辗转一夜起来后,牛婶仍是不在,桌上也已经放好了准备的午餐,依旧是清粥小菜,带三两个咸鸭蛋。 这几日忙,牛婶大概依旧上山干活了。 众人吃完早饭,在四处稍微逛了逛,算是再看这宁静的小山村最后一眼。 待他们回到院中,牛婶早已在准备为他们做的最后一餐饭了。 班飞想上前帮忙,被她拦住了。 韦沁见院里的水缸空了许多,便想去井中挑些水来,被牛婶一把夺过了担子。 屈明离帮着在屋中仔细打扫,又被牛婶赶了出去。 时舒与宁泽清商量着多留些钱财,用个小锦囊仔细包了些碎银,被牛婶撞见,立马塞还了回去。 众人无奈,只能端坐桌边静静等着饭好。 桌上的饭菜是前所未有的丰盛,牛婶平日里记着各人的口味,专门为每个人准备了喜欢的菜肴,又去山上摘了最新鲜的蔬果,去塘里捕了肥美的鲤鱼,将桌子都摆满了。 原来牛婶今日早晨是出门专门准备中午饭菜的。 “牛婶,你不是最恨浪费粮食的吗?今日这么多菜,就不怕浪费了吗?”韦沁对这样的阵势有些不适应。 牛婶日常一啐:“吃不完我们自会接着吃,日日夜夜吃,才不会浪费呢。你们就放心了吃,能吃撑就吃撑了走,千万别留一点肚皮。” 众人感激牛婶好意,慢慢挪动着筷子,只是喉中艰涩,饭菜难以下咽。 牛婶见宁泽清一如往日不太动筷,便取了新筷亲自替他布:“你这人,嘴上一句话都不说,心里却都是些替人着想的话,是个面冷心热的主。咱就怕你替人想了许多,却不被领情,反落得人嫌的下场。做人哪,自然是自己开心最重要了,这点你要多学学你牛婶了。” 宁泽清见她话语粗鄙,却是真的替他着想,也只是淡淡应了一句,没有多语。 牛婶又给班飞布菜,直给他夹些大鱼大肉的,脸上笑开了花:“你这小子,咱倒是真喜欢,干起活来一点都不含糊,又为人老实本分。要是生在我们村里,不知道多少姑娘喜欢了。要不你就留在村子里,咱定给你指个好亲事。” 班飞知道牛婶开玩笑,仍是慌得直摆手。 牛婶摇了摇头,又见一旁吃着正欢韦沁,笑道:“你这个祖宗,贪吃贪玩都占全了,说话又直又快,要不是牛婶知道你生性如此,怕是要生不少的气。这样也好,没把牛婶当外人,咱只盼你们这辈子啊,都能吃这么多,玩这么开心,咱就满足了啊。” 屈明离低着头吃饭不说话,牛婶当然也不会放过他。 “你这小子,当日砸人家院子的时候可把我吓坏了,不过我知道你是个急性子的,人又倔,不把人拉出来就不罢休。也多亏了你倔,不然哪来那么多人帮忙。只是以后行事莫要冲动,要是伤着了自己,牛婶可要心疼的。” 屈明离心中微酸,从小到大,他练武不知伤了多少次,除了春姑姑,再也没人对自己说这样的话,当下强忍住眼泪,点了点头,仍旧低头吃饭。 太子佯装不满:“牛婶,你怎么说道谁都不说我啊,牛婶是嫌弃我了吗?” 牛婶笑了笑:“你啊我可不敢说,牛婶眼睛亮,看得出你是这里面最富贵的人,命中自有祖宗护佑,哪轮得到我这山野村妇来担心。话说吉人自有天相,是最适合你不过的了。何况你半点没有架子,性情又好得不得了,怕是老天都不忍心降灾与你啊。” 在家中住了那么些日子,牛婶对每个人都一清二楚,说话自然言辞恳切,并无半分奉承之意。 牛婶见大家吃得开心,笑着叹了口气:“我本就知道你们都是贵人,只是看来比我想象的贵人还要贵些,万不是我等粗人能理解的。婶子粗笨,帮不了你们什么忙,只能日日烧香拜佛,保佑你们都平平安安,心想事成便好。” 临行,牛婶帮忙将村中众人送的一起搬到马车上,又包了些饭团,用竹筒装了些水用来备着。 众人还想与她道别几句,牛婶直将他们赶了出去,让他们快走,莫要误了时辰。 众人知她不愿再添伤感,便直接上车走了。 这悠悠山间小镇,纵使少了些人,也一如往常宁静。 第五十五章 重回都中 离京之时还未到仲夏日,归来时已是七月流火日。 宁泽清、屈明离、班飞三人刚迈进府中,便被乌清笙拉去,将他们三人各自把脉,生怕出去一趟带了些水土不服之症回来,亦担忧在乡间吃多了蔬果,没吃上什么鸡鸭鱼肉,影响了体内素脂平衡。 “上一次回来,便是没呆多少日子便走了,也没能好好休息。这次出门那么多日子,还去得那么偏远。只有些小病小灾我都万幸了。” 乌清笙满脸担心,将他们一个个都按在了座位上。 班飞与屈明离对视一眼,皆在偷笑。 乌清笙探视一遍后眉头紧锁,似是不信,又细细把了一次脉,这才确认三人均未有何失衡,宁泽清一如既往有些体虚,班飞也不见消瘦,反倒是阿离似乎体态丰腴了一些。 碧安虽较为偏僻,可亦是水乡富饶之所,牛大婶亦是好客之人,从未在饮食上亏待众人,再加上乡间空气清新,颐养了一段心神,反倒忘记了世间俗事,没了忧顾之虑,自然像牛婶般心宽体胖了。 屈明离突然捂住胸口,对着乌清笙说道:“乌姐姐,其实我是有所不适的。” 乌清笙立时紧张起来,忙问她:“哪里不适?是不是外出许久,吃得不顺心,影响了肠胃?” 屈明离仍似隐忍之状,对她说道:“外出许久,想乌姐姐的药膳想得紧,夜夜不能入睡,着实让人难受。” 乌清笙嗔怪,对着她轻哼了一声,屈明离和班飞直偷笑。 “我去书房,你们二人今日好生休息,明日便要去军营中了。” 屈明离与班飞应下,宁泽清便去处理积压的公事了。 第二日,众人便开始了按照正常的日程开始生活。 早朝上,大臣们按例上奏。 “回王上,近日来,前万黎在西面不断招兵买马,锻造兵器,似有扩充军备之嫌。他们虽独占山头,又无多少资用,可说起来,到底是前朝余孽,还是该除之而后快啊。” 明王脸上微露不屑:“前万黎被覆灭之际,便已只剩千人余孽,即使占了山头,布下重重机关,到底也只是强弩之末,不见得能掀起多大的风浪。不过也确实该提防一点,省得他们起那复国之念。传令下去,让镇西姚将军多盯着点他们,若有异动,不用手软。虽然山上易守难攻,可山下还由不得他们放肆。” “对了,先前那南方虫灾与流匪一事处置得如何了?我外出了这些时日,倒还不知。”时舒问道。 林将军出来说道:“回太子殿下,臣奉命前去南方赈灾,并率领军队攻打那些贼匪,效果卓成。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这些贼匪厉害得很,见打不过便逃了。我在南边安守了一些时间,他们又回来了,那时人数已经削减不少,似乎还有些散乱之态,我便将他们一网打尽了。” 时舒本想说什么,还是咽了回去:“既然已经拿下,便不用在意他们所经何事了。” 时舒原本想将碧安受扰之事说出,可流匪既已铲除,想必不会再受次惊扰。若想派兵保卫,怕反倒毁了村子的宁静之状。 “臣还有一事,望王上定夺。”虞大人出来说道,“前日臣在街上走,碰见两个男子在街上斗殴,等人将其拉开后一问,竟有一人为百族军中人。当时还是军中训练期间,此人竟私自逃了出来在街上游逛。实在有损天家威严。” 庄大人亦附和道:“自游将军述完职回属地后,百族军便处于无人管领的状态。可军队为国之重典,百族军如此散漫,如何担得起日后作战的重任。望王上定夺,早日整治百族军,方不负皇上征兵之时的初心。” 军队的威信一来源于主将是谁,可带领百族军的游将军只操演了一个多月便回了属地,军中无人监管,自然生出许多偷懒之心。 再者,军中向来以战功为衡量士兵优秀与否的一目,可百族新征不久,哪有机会参与战斗,更别说什么战功了。 再三,百族军新征不久,并未系统练习,如今荒废了一段日子,反而下降不少。 再四,此前军中已有些矛盾并未完全解决,现在时间久了,细微闲气自然又积攒了许多,若是爆发出来,自是非同小可。 明眼的人都知道,百族军如今已变成了一个烫手山芋。 明王想起这些种种,亦有些担忧:“确实该为其定个主将人选。众卿家可有合适的人选?” 虞止想起上次这么提问的时候,便被王上训了一番干涉武将之事,现在又问一遍,要是回了又被训斥可怎么办,于是便在原地犹豫不决,进退两难。 林将军站出来回道:“臣举荐宇雄将军,之前他在外领兵,不能任职,如今回了京,便该考虑。况且宇雄将军在任多年,经验老成,让他管制百族军,该不在话下。” 文渐不同意:“臣觉得不妥,宇雄将军毕竟年岁渐长,精力亦不负从前。加上百族军,手中便有两支军队。臣怕他难以担此重任,还是另选他人为好。” 宇雄将军生得高大,气势不凡,一气便是怒气横生:“我记得文大人似乎跟我差不了多少?若是我宇雄难担大任,是不是文大人也担不住相首之职了。” 文渐毫不生气,正经回他:“我毕竟不像宇雄大人,不用外出征战。偌大的军营我扛不住,小小的文阁还是能住得下的。” “你……”宇雄向来说不过文渐,只有受气的份。 “好了好了,”明王止住两人的争吵,“文大人若不同意宇雄将军任职,想必还有其他人选,说出来听听,也好斟酌一番。” “回陛下,臣推荐宁泽清宁将军。” 明王怪道:“我怎么记得你之前似乎不大认可这个提议,怎么如今又自己推出来了呢?” “臣之前是觉得人选该慎之又慎,如今思来想去,宁将军人少有为,经验也足,将百族军交付与他,再恰当不过了。” 皇上点点头,对宁泽清问道:“宁将军,你可有把握掌管好百族军?” 宁泽清自然义不容辞:“臣定当不负皇上所托。” 第五十六章 烫手山芋 “多谢文大人为我说话,泽清能统领百族军,文大人实在功不可没。” 下殿后,宁泽清在出宫途中与文渐并肩而行,对他说道。 文渐摆摆手:“我只是不想让那老匹夫得手而已,其他的,谁能握权,与我何干。况且,你宁将军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既然如此,我又何不顺水推舟做个人情,也好报答当日齐大人之事的报信之恩。” “文大人言重了,当初我何曾想过报恩之说,只不过是尽人臣的本分而已。” 文渐斜他一眼,不说话。 “其实宇雄将军未尝不可担任,文大人也不必事事逆着他行事。” 文渐面露轻蔑:“那老匹夫不也是我说什么便回驳什么。还老是说我言辞狡诈,蛊惑王上,若是像他那般直言直语,又有多少能为上所听的,真是朽木不可雕。” 话未说完,便见宇雄将军从后面走来。两人对视瞪了一眼,各自散去。 宁泽清统领百族军,既是好事,也是坏事。 手中多一支军队,对一位将军而言,自是多有获益,可百族军情况特殊,如今又是个烫手山芋。不管是谁接手,都会受人注视,有了注视,便会有质疑的声音。 翌日,宁泽清即任将位,当天便在军中贴出告示,意为:体恤众将士应征辛劳。时至今日,若有思念亲人、怀念家乡,想退伍回国者,军中自当放行,并且补贴回乡路费。 贴出告示的第一日,军中沸然,争议不止。 离家参军着实远了些,若说没有思乡之情定是假的,且近两月来,军中确实又多发事端,搞得百族军在都军中难以立足,众将士自然心中难平,觉得有些受辱,更不用说那些无所事事之人,不喜军中约束,心早就飞出营地去了。 这一日,军中办理不少手续,当夜清点下来,竟走了两百余人。 如此昭告三日后,已经陆陆续续走了一成的将士。 此举一时引起朝堂上的轩然大波,众臣皆上本参奏,认为宁泽清故意瓦解百族军队,缺乏向上之心,又浪费国库钱财,只给别国人送钱,并未尽到主将职责,请求撤职处办。 明王一一看过奏折,按下不提,众臣无奈。 饶是班飞一向对宁泽清信心百倍,见军中人日益减少,士气越发低迷,也生了些许疑惑。 “将军,今日完了是否能摘下告示。已经是第四天了,若是再走人,军中怕是连原先八成的人数都到不了了。” 宁泽清不与他多解释,直让他继续办理退伍的手续便可。 班飞不便多问,只好领了命继续去办。 这日倒是只走了四五十人,比前几日少了许多,可总体的人数仍在降低。 到了第六日,宁泽清终于命班飞撕了告示。 此时,百族军将士只余下进京时的七成左右。 同日,宁泽清上了奏折,请求在国中即地征兵。 众人不解。 明王问他:“为何让那些将士回乡,又要征国中之人?” 宁泽清回他:“让他们回乡,是因为强求之人不能发挥他应有的水平,留下了也没有意义。征国中之人则是因为子袭也在百族之列。百族军自然少不了子袭的将士。况且子袭为为众族之首,在军中多担些职责亦是理所当然。 明王听后十分满意,当即便批准了。 如此三日后,军队又渐充盈,竟比之前的人数还多一些,达到了五千人之多。 此后宁泽清再重新编队,将子袭将士分编入各小队。 原先别国将士来此地,皆人生地不熟,无法融入当地生活。现下多了些本地人,常与他们讲解些风土认人情之类,又带着他们都中游玩,军中便热闹了起来,这才稍显和睦之景。 训练之事,自宁泽清接手后亦严格了许多。 宁泽清依据往日经验,制定了一套适用于百族军的,严苛地不能再严的军律。班飞虽待人颇好,该严厉时亦不会手软。屈明离先前的“狼教卫”之名早已传于军中,又有谁敢违背他的话。 前几日,宁泽清与两位副将每日以身作则,每日准时出现在营中,未曾有一刻懈怠。若有人坏了军规,宁泽清当着众教士的面亲自责罚,以此宣示军规之严正。 此后,无人再敢违意,整个百族军的面貌焕然一新,气势可与王家御军相比。 不过一月,朝堂之上再无宁泽清治军不力的奏折,反而纷纷上表百族军进步之大,夸赞宁泽清实为将才,应当嘉奖。 “既然百族军已有所成效,是不是该承担起责任来了?近日炎国多次侵扰可丽边界,又有拉拢勃国站边,不利于各国间的稳定之态。而真、单两个频繁挑起事端,战争歇歇停停,也该有人调和一二。” 如此直言直语,又是虞止大人。 明王并无在意之态,对他说道:“之前说过虞大人干涉武证,怎么这么快就忘了?况且宁将军刚掌管百族军不久,又如何如此快速让他上战场。若是虞大人实在耐不住,倒不如让你来试试,也算是体验了一把不一样的仕途嘛。” 众臣皆听出了言语中的微讽之意,在殿上不觉笑出了声。 虞止又被点了名,更是不知如何应对,迈出队列的脚怎么也挪不回去了。 “王上,臣认为此事欠妥。先不说如今百族军实力如何,能否上得了战场,就说方才虞大人所说五国间的战事,他们皆未有国人列入百族军之中,若是强行干涉,怕是不被允许。因此,臣认为,是该静观其变,再做打算。” 听完宁泽清的话,明王不住点头:“此事确实该听宁将军的话,试问朝中那么多人,又有谁比宁将军更熟悉百族军了。往后,此事莫要越过主将本人提出才好。” 文渐站出来说道:“王上此言有理。宁将军掌管千捷军多年,自然知道其中分寸,不用他人多说什么。” 说完又对虞止使了个眼色,虞止才战战兢兢退回了队列中去。 第五十七章 韦沁离京 连日来训练百族军,屈明离一刻也不得闲。 今日刚从营中回来,刚喝了口水,又来人叫他,便立马回头往军营赶去。 “明离!” 屈明离回头,原来是韦沁。 自从碧安回来后,屈明离便一直忙着到处转,倒也好久没看见她了,今日见了,也是惊喜。 “你怎么来了?” 韦沁笑着朝他跑来:“我看你好久都没来找我,我就来找你了。” 屈明离说道:“最近太忙了,没时间。” 韦沁仍不介意:“我不介意啊。你现在有空了,我们一起去市集上玩啊。” 屈明离回他:“昨日阿飞还跟我说了一处地方,要带我一起去玩呢。等我有空了,便叫上你一起去。” 韦沁笑容不再:“我们三个一起去啊。” 屈明离点头道:“他好歹比我们熟悉这兴都多了,有他在,怎么也不慌。“ “可是我们以前不都是一起的吗?” 屈明离不解:“我们还是一起的啊。” 韦沁面有愁绪。 “副将,军中来催了。”仆人过来对屈明离说道。 屈明离急匆匆向她道别:“下次再说,我军中有事先走了。“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往营中赶去,没发现韦沁在身后失落的神情。 原来是营中来了几位贵客,正是太子时舒、本部杭大人、锦部池大人三人。他们听闻百族军在短短一月之内扭转乾坤,特意前来观摩日常训练的场景。 文臣观摩武将的军队如何,若放在一般臣子身上,此事定会引起争议,认为另有所图。可是只要有太子站在那里,却不会有人产生这样的想法。 宁泽清拱手道:“既是太子带人前来,泽清自是应该尽些地主之谊。” “对了,这是我的四弟,一身好武艺,年少有为,将来定能成大器。”时舒又向他们介绍屈明离。 两人似有些看不起这局势,时舒又与他们解释了一番当初相救之恩、山野中过人的勇谋与当初结拜的情谊。 屈明离听着自是不好意思,只微微颔首,便退回到了宁泽清身后。 接下来的几日,军中事务减少,需要接待的宾客却越来越多。不只是太子他们三人,还有趁着宁泽清再掌一支军队之际前来道喜的。 如此又过了十几日,总算能忙中偷闲了,屈明离与班飞合计完休假时去哪玩,还记着与韦沁的约定,便去找韦沁一起。不料被告知韦姑娘已经打道回府,十日前便已经离开兴都了。 屈明离心中惊讶,不知她为何不打一声招呼便突然离开了。 莫非是最后相见那日我说错了话,惹她生气了? 屈明离细细回想了许久也想不出哪句话得罪了她。 会不会是家中念她离家太久,所以召她回去了? 屈明离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不再纠结。 这日晚间,结束一日公事后,屈明离约着班飞一起去书楼,这也是因为宁泽清先前下了令,除了在班飞陪同之下,他不得单独进入其中。 屈明离虽不喜这个规定,但也无可奈何,因此想看书时便硬拉着班飞一起。 所幸班飞也未曾拒绝过他,一来形势所迫,若是屈明离要进书楼,自己必得陪同,二来宁泽清定下这条约定,也是想让自己多学些,万没有辜负之理,三来,他自己也喜欢与屈明离一同读书,有人既能解答疑问又能聊天解闷,何乐而不为。 屈明离到了以后便拿了之前还未读完的一本兵论,又给班飞寻了一本讲先贤作战的事论,一起坐下看着。 屈明离看到尽兴处,不免要与班飞说上一二,这次又想找他说话,转头却并未看见身边的人。 想是有事出去一会儿,便等会再与他说吧。 屈明离这样想着,继续低头读着。 身后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你回来了,我刚才看见兵论中有一处极妙的计谋,竟让三千人破了万人之阵,着实令人惊叹。你过来,我再与你细说一二。” 屈明离迫不及待说着,想要与班飞分享。 可是身后之人并未有所应答。 屈明离回头一看,连忙站起来,惊得手中的书都要掉了。 来的人是宁泽清。 屈明离见他盯着自己手中的书,忙解释道:“我不是私自进来看的,是与阿飞一起进来的。不过他好像有事出去了,这才不在的,想必等会马上就回来了。” 可宁泽清仍是盯着他手中的书,并不回他。 屈明离有些羞有些气,放下书便要离开,宁泽清这才出声。 “这本书过于淤泥条论,不可全信。” 屈明离不敢置信,宁泽清竟然没有回讽他,还给自己出了主意。 只见宁泽清走至书架前,徘徊了一会儿,从中抽出几本书,又排了排他们的上下顺序,递给屈明离。 “这几本军论皆有相通之处,按这个顺序读下去,不可乱读、胡读。” 屈明离狐疑地盯着宁泽清,生怕其中有一丝诡计。 宁泽清见他不接,眉头有些微皱。 屈明离看懂了他嫌弃的神色,急忙接过,心中又腹诽着,不知宁泽清是吃错了什么药,才对自己如此照顾,与往日的冷淡不可同日而语。 屈明离接了书,却不见宁泽清要离开之意,只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坐下,拿起他放在最上面的书看起来。 宁泽清衣袖微动,原以为终于要走,不想却直接坐在了屈明离对面,捧书而读。 府中规矩,将军在书楼是任何人不得打扰。 屈明离猫着步要溜走,又被他叫住了。 “你就在这看。若有不懂之处,可以问我。只是莫要乱出声音。” 这真的是宁泽清?竟能让他同意直接与他一室共处? 屈明离在心中的海翻了十八层,眼前不断掠过从相识至今的场面,怎么也挑不出会令他心情大变的愿意。 等班飞回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两人对面而坐,各自捧着一本书的情景。只是不知为什么一人神情纠结,一人面色淡然。 这样便很好了。 班飞心中宽慰着,脸上浮现出笑容。 第五十八章 中秋之夜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无论天家之堂或是百姓之家都是一大节庆日,每家每户都张罗着。富有富的过法,穷有穷的过法,大到设宴款待,小到吃个月饼以度佳节,都是聊表心意。 班飞按照往日习惯,让几位小厮买了彩纸、面粉,又命厨娘等裹了面粉做月饼,裁了纸做灯笼。 乌清笙拿着宁将府的玉牌往皇家桂花园定额定量地采了桂花回来酿酒,众人忙碌起来,原本沉郁的气息也添了些明亮的色彩。 这夜,宁泽清赴宫中之宴还未归来,乌清笙应吩咐先让侍卫小厮、丫鬟厨娘等领了月饼、份例,各自回家团圆,又与屈明离、班飞等近身的人聚在一起。 乌清笙端上月饼、桂花酒各放在每人板桌前,说道:“今年酿完桂花酒还留了些桂花下来,便裹进了月饼里,只此一个,也不知是不是已经被分光了。若是被你们吃到了,可是要罚的。” 班飞一脸为难:“不知道乌姐姐是要罚些什么?若是我办不到可要出丑了。” 乌清笙笑道:“瞧把你紧张的,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哪就真让你出丑了。” 班飞这才放下心来。 一旁的屈明离倒是有些新奇。可丽并没有什么中秋佳节之说,当下看着桌上各式颜色、形状的月饼自然也是不认识的。 班飞让屈明离尝试吃些,屈明离犹豫着拿起一个面上缀了红点的,细细咬了一口,只觉得十分酥脆软糯,便夸道:“好吃。” 众人皆笑。 “你咬得大口些,这么小口何时能吃到陷啊。”班飞见他确实没吃过月饼,忍不住提醒道。 屈明离再大大咬一口,吃到里面更为香松柔腻,又带些微甜,品了品,才吃出是红豆味。 乌清笙问他:“好吃吗?” 屈明离连连点头,乌清笙才放心。 屈明离又拿起一个平平无常的月饼,直直一口咬下,却分外坚硬,层层叠叠,险些咯牙。 屈明离咬下一口细细看裹在其中的料,竟有杏仁、桃仁、芝麻仁、瓜子仁等好几味之多,慢慢咽下,等吃完这个已经饱腹。 屈明离又见旁边放着酒壶,也不拘谨,倒了一杯品饮,桂花之气扑面而来,甚为甘美,醇厚柔和。 “这酒香醇,比欢醪饮还好喝。”屈明离不住夸赞。 乌清笙笑他:“没想到阿离小兄弟原是家境殷实的人,千金一盏的欢醪饮都尝过。” 屈明离只得遮掩:“没有没有,我只是有所听闻,想来也是世人杜撰,今日乌姑娘酿的这桂花酒,才算是绝味了。” 班飞笑着,拿起一个新的月饼往嘴里送去,咬下瞬间便有桂花之香甜沁满口鼻,低头一看,正是中了彩。 “班兄弟今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百来个月饼只有一个桂花陷的,就让你吃着了。不过你可不能当着阿离小兄弟的面反悔。”乌清笙迫不及待就拉上了班飞,半点抵赖的机会都不给他。 班飞坐在位置上踌躇起来:“我只是个粗人,只会舞刀弄枪,若是罚我这个倒还好些,别的就不会了。” 乌清笙自是不肯:“哪就为难你了,再不济,唱首歌也好,听不到词,听到个调也是好的。” 班飞推诿不过,端坐片刻,慢慢吟来。 籊籊竹竿,以钓于淇。岂不尔思?远莫致之。 泉源在左,淇水在右。女子有行,远兄弟父母。 屈明离听着调调有些熟悉,模糊印象中在自己仍未好好记事之前耳畔听到过,当下似有些回忆起,跟着班飞哼起了调。 淇水在右,泉源在左。巧笑之瑳,佩玉之傩。 淇水滺滺,桧楫松舟。驾言出游,以写我忧。(《诗经竹竿》) 班飞见屈明离与他应和想唱,问道:“这是子袭童谣,你一孜族人怎么会唱?” “这你就不知道了,”乌清笙解释道,“这首童谣名为竹竿,因其上口,当年皇宫内外都在吟唱,传到外族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班飞释然,便不再问。 屈明离想着应该也是春姑姑从旁听来,幼时在他耳边唱过,只是自己不记得罢了。除了她,还有谁会唱童谣哄自己呢。 如此又想到子袭中秋佳节之意在家人团聚,可自己远在异乡,在外历练小半年没见过家人,又有些凄凉。 班飞见他神情苦涩,想来是在思念家人,意要开导他。 “说来也巧,现在还在这饮酒吃月饼的,都是有家归不得的人。今天虽不能与家人团聚,好歹……好歹大家也算是有缘相聚,结伴同行,千万不要觉得孤单飘零。” 乌清笙也注意到屈明离神态,也举杯附和着:“既是住在一府中,自然都是朋友的。” 外面忽传来开门声,乌清笙忙放下酒杯迎出去,正是宁泽清赴完宴归来。乌清笙帮忙脱下沾了露水的大氅,将宁泽清迎到上座,为他端来一碗羹汤和一壶桂花酿。 “将军,在宫中怕是月饼吃多了,喝碗桂花圆子羹解解腻吧。”又添道,“若是饱腹了便喝两口放下吧。” 班飞问道:“你方才不是说桂花都酿酒和做了月饼,怎么还有碗桂花圆子羹呢?” 乌清笙嗔怪一声:“我原本便是先做圆子羹,再做桂花酿与月饼的,可莫要搞混了顺序。” 班飞不语。 乌清笙又对宁泽清问道:“今日倒回来得早了,往年都是子时才回来的。” 宁泽清坐下,回她:“今年叔王与公主回朝,与陛下、太子共度佳节,便让我们先回来了。” 乌清笙道:“叔王多年未回京,今日如此,太子殿下该高兴了。” 宁泽清点点头,略吃了些食物,又问了些府中过节发放份例之事,乌清笙一一相告。 “皇上赏赐了些水晶月饼与我,我已然饱了,你们三人分了便可。”宁泽清微抿了口酒说道。 屈明离心中又惊奇不少,前些日子在书楼中,宁泽清便对自己有所宽容,今日竟将御赐的膳品分与自己,又与班飞、乌清笙同份。 不过这水晶月饼看起来晶莹剔透,倒也新奇,屈明离也想着尝尝味道,不要白不要了。 “对了,乌老今年又在何处游走,中秋了也不回来看看你?”宁泽清问乌清笙。 乌清笙叹了口气:“爷爷他老人家的行踪何时告诉过我听,自然是他想去哪便去哪,想什么时候来看我便什么时候来看我。我一小辈,哪里管得住他。” 宁泽清微笑道:“乌老天性爱自由,只要能保的平安便好,” 乌清笙点头。 四人又赏了下月,待天微微透亮,便都回房歇息了。 第五十九章 半年之期 不觉已八月中,离半年之期渐近,无论如何也该回家了,可原本只想一走了之的屈明离却不知该怎么开口。 若是宁泽清待他不好,倒还有理由要走。可如今宁泽清对他态度有所改善,少了从前那股莫名的敌意,若是再说他对自己苛刻,自己也不好意思扯了。 如此,只能走下策了。 让宁泽清赶自己走。 这日,屈明离趁着宁泽清还在府中,在他院前舞刀弄枪,飒飒作响。他最不喜别人扰他清净,就偏要让他生烦。 可是舞了半日,屋中人没什么动静,自己倒累着了。班飞路过,与他一起切磋,引得府中护兵围观,倒是乌清笙过来将他俩拉开,不让他们在饭前这么剧烈运动。 计划一,失败。 这日,屈明离躺在床上未去营中,班飞来敲他门,他便故作病痛之状,说这疼那疼,怕是快要不成了。急得班飞忙去拉了乌清笙过来。 乌清笙仔细看了半日,也没找出什么不对,可看屈明离脸色苍白又不像是假的,以为是自己从未见过的疑难杂症,只能为他开了些安神汤药,便着急要去信要找乌老来看。 那碗汤药甚苦,屈明离一口进去便吐了出来,又被班飞与乌清笙两人强按着灌了下去。 屈明离悲叹:我只是想装个病好让我回家,其实演得没有那么好,你们也别这么当真啊! 计划二,失败。 …… 计划三,失败。 …… 计划四,失败。 屈明离仰天长叹,若是再不回去,怕是要赶不及了。 如此,只能走下之又下策了。 这日,屈明离与班飞在府中陪侍于宁泽清左右,屈明离突然跪在了宁泽清面前。 “将军,末将离家许久,对家中亲人甚是想念,想回国去,望将军应允。” 宁泽清问他:“怎么这么突然?年终便有归乡假,何必急于一时。” 班飞也劝他:“阿离,你若是想回去便再等等吧,四五个月便可了。” 屈明离跪着不起,执拗着:“末将是要辞官,不是归假。” 此言一出,宁泽清与班飞俱惊。 宁泽清放下了手中的茶碗,细细对他说道:“你的官职是皇上所赐,我又如何应允。何况,军营可不是你随便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地方。” 班飞在一旁也很着急:“你是怎么了,突然就要走?莫非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屈明离辩解:“军中其他将士不也是前些日子放他们回去了嘛,怎么我便走不得?” 宁泽清见他如此草率,有些窝火,却还是忍耐着:“混账,你拿四品副将之职与普通将士作比,当你所坐的位置是儿戏吗?” “你从前不是最看我不得吗,如今我要走,不正好遂了你的愿。” 宁泽清更是恼怒,班飞在一旁也急得红脸,想按住两边的怒火却谁都拦不住。 屈明离还想据理力争之时,下人来报。 “将军,文相来访,已经在门外。” 宁泽清叹一口气:“让他进来。” 屈明离只得退回原位,延后再说。 没进门就已经听见了文渐的笑声。 “恭喜宁将军贺喜宁将军啊!”文渐踩着风进了门。 宁泽清勉强应付道:“文相说笑了,我又何喜之有?” “当下百族军奋发图强,势头劲猛,为人称道,可不是将军的喜吗?” 宁泽清淡淡:“文相谬赞了。” 文渐一笑,接着说道:“说起来,宁将军真是好计谋,先前定将之时,并未与人争个一二,反倒与太子出去游山玩水,任由这个烂摊子由着生出大窟窿。待无人可管时,再力挽狂澜将这窟窿补得亮眼。干得漂亮,干得漂亮。试问除了宁将军你,还有谁了解百族军的情况,又有谁能对症下药,将这百族军治理的妥妥贴贴。要我说,这主将之位,宁将军怕本就是唾手可得啊。” 宁泽清表情淡淡:“文相明白得似乎有些晚,若是当初便推我为主将,也不必多蹉跎这些时间。” 文渐干笑几声,不好答话,正要坐下,又见旁边屈明离和班飞面色异常,又问道,“怎么,我是打扰了将军教导副将吗?” 宁泽清不愿多说,岔开他的话:“文相日理万机却还来我府,怕不是只为了贺这无关紧要的喜而来的吧?” 文渐自顾自坐在了上座,乌清笙也应时上了茶水便退下。 文渐道:“自是朝事有疑,特来问问将军的意思。“ “文相难得劳烦,宁某自会回答。” 文渐抿一口茶,神情端正道:“还不是可丽那件事……” 屈明离见提起可丽,忙竖起耳朵来听。 文渐道:“我今日得了消息,前些日子炎国与勃国攻打可丽之事,背后似有高人指点,再加上上月传来的国书,可丽长公主病逝,可丽二妃伤心自绝,这事怎么也觉着蹊跷,便想来你处讨讨主意,看看是何缘故?” 屈明离闻言,心中惊骇。 炎国与勃国虽是边境小国,可两相攻击,不可小觑。自己离家日子久了,竟从未得知这等消息。再有,自己好好站在这里,分明是得了父王的授意外出历练的,又何来病逝之说,更惶说母亲伤心自绝之事。 文相虽狡诈些,担不是夸大口的人,也无需用胡诌的事件来诓人,今日来府中说与宁泽清听,想来又真了半分。 如此,更说不通其中蹊跷。 若是继续留在此地,怕是更难以知晓事情真相,如今之计,只有早日回国一探究竟。 再说可丽受攻,自己也已历练一番,即使不能力挽狂澜,好歹也帮得上忙。 屈明离思及此处,按捺不住,只顾着自己莽莽撞撞冲出了大厅。 宁泽清还在与文相谈论事件,文渐见他突然跑了,自是疑问,宁泽清看了一眼班飞,他也是惘然焦急之色,便与他使了一眼神。 班飞知晓他其中的意思,立即也跟着出了去。 进屋之时,屈明离已将屋中东西翻乱了一遍,着急全都往包裹中塞着,粗粗理完,背上就要离开。 班飞忙在门口拦下了他。 第六十章 回乡之心 班飞将屈明离拦下,问他:“你怎么突然要走?” 屈明离不好明说:“我这里呆不下去了,要回家。” 说着就要越过班飞往外走去。 “那也不能是现在,”班飞一把夺过他的包裹,“擅离职守触犯军规,严重了是要砍头的罪名。” 屈明离想要抢过来:“那就跑到一个他们抓不到我的地方。” 班飞拼了命护住那包裹:“子袭那么大,你如何能逃得过去。就算你是要回家,也回了家,若是将此事挑至两国国交的境地,你又让孜国国王如何应对。” 屈明离微微一愣,对啊,他现在还是孜国的屈明离,而不是可丽的余望。若是因此事,子袭将责任归咎于孜国,又该如何收场。 班飞见他停下动作,正想安慰几句。 “那就让他们打起来吧。”屈明离眼中冰冷,趁其不备,越过班飞就要跑,连包裹也不要了。 班飞心中一惊,对着屈明离出手,誓要将他拦下。 两人交战起来。 “你不是我的对手,再拦我,别怪我不客气了。”屈明离厉声道。 班飞仍不松懈,拼命挡住他的攻势:“就算让你把我打在地上,我也不会让你走。” 屈明离见他如此,只能下了狠手,誓要今日出府的架势。 班飞眼见敌不过,被屈明离一掌拍在了地上,猛地咳嗽起来。 屈明离本想扶他起来,又停住,趁着这个机会往外飞奔。 班飞在身后叫住他:“你若是如此离去,将将军府至于何地,又将太子殿下至于何地?他如此看重你,你又要喊他一声二哥。这么走了,就不怕他寒心吗?” 屈明离停住了身形。 班飞踉踉跄跄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若是你真想走,再等几日,我去求将军上奏,等上面批了,再走不迟,也不差这几日了。” 屈明离站在原地不动。 班飞捡起地上的包袱,硬生生将屈明离拉回了屋里,将包裹放在一边,又给他倒了杯水,踉踉跄跄走出去整理方才因打斗破乱了的院子。 屈明离看着他的背影,眼泪就这么流了出来。 到底还是对不起班飞了。 这半日,班飞便一直呆在屈明离身边,为他端茶送水,事无巨细照顾他,直到入了夜,该睡了,班飞才为他关上门,站在门外不说话。 屈明离似木头般在凳子上坐了很久,微微感觉到些凉意了,便吹熄了蜡烛,躺到榻上,静默了一段时间。 如此过了许久,久到屈明离都要真的睡着了,门外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随后是逐渐远去的脚步。 再过了一会儿,屈明离才从床上起身,蹑手蹑脚走到桌边,就着微薄的月光在纸上写着什么。 书房中,宁泽清还未休息,伏在案前处理事务,班飞进来,站到了他身后。 “他怎么样了?”宁泽清淡淡问道。 班飞简洁回道:“想家了,要回去。” 宁泽清轻哼一声:“文大人临走前还问我,这府中,究竟谁才是主人。你觉得我该如何答他?” 班飞皱眉,不答。 宁泽清不说话,班飞仍能感受到他有一丝怒意将要泄出。 班飞又道:“将军,既然他确实不想呆了,倒不如就放他回去吧。” 宁泽清翻着书,问他:“你不想他留下吗?” 班飞神色微动:“我自然是想他留下的。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和兄弟,也是……也是军中唯一能替将军分忧的人。只是他意志坚定,强留也无用,不如放他自由,让他安心走了便好。” “若是以后再无见面的机会,可会遗憾?” 班飞微微一愣,接道:“他既然将家的位置放得高些,也该回去多陪陪亲人。这是他的抉择而已,我会如何,不打紧的。” 宁泽清看了他一眼,又低眸,微叹口气,道:“我明日便去上报,等他的职撤了,便让他回家吧。” 班飞舒了一口气,替屈明离答谢道:“谢将军成全。” “只是此后,你肩上的担子又要重了些,可莫要松懈大意。” “属下自当竭尽全力,管好军中之事。” 夜深了,屈明离从门缝中偷摸着往外看,见并无人在外守着,不远处班飞房中的烛火也熄了,此时府中也已宵禁,想必无人会看见自己,便放轻动作,出了门。 他在桌上放了一张纸条,上面写了自己今日非走不可的理由,虽含糊其辞,大致也能知晓其中的意思。只是夜黑,看不清楚,字迹有些歪斜,怕看得也不容易。 逃跑的机会难得,也无暇顾及其他。 可丽受攻,母亲与自己传言已死,背后真相究竟如何,定要调查清楚才行,否则他一日都安不了心。 屈明离身穿一身黑色,隐与夜色中,背着白日里那个包裹,蹑手蹑脚往后门走去。 后门人少,看管稍微松懈一点,当下又是换值之时,溜出去也能容易得多。况且马厩就在后门那边,若是要赶回去,又要节省路上的时间,必然也少不得一匹好马。 屈明离牵着马,安抚住他,莫要叫出来,然后往外走去。 安稳出府后,正要骑上了马,“吁”它走,被人一把拉住了衣袖。 屈明离正心惊,觉着是被府中人发现了,心中狠了一把,想将那人打晕,一转身,见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望儿,好久不见,这几个月可过得还好?” 此人竟是多日不见的凌叔,仍着一身黑衣,用宽大的黑帽掩住了面容。 “凌叔!”屈明离激动喊道。 除了从前的故人,还有谁能再唤她一声“望儿”呢。 凌叔抬起头,月光下隐约可见他脸上新添的两道刀疤,看着有些狰狞,神态也不似从前那般洒脱,像是染上了一层从战场上厮杀回来的那种味道。 屈明离感觉凌叔周身都蒙着一层阴冷,比之前在边界见他之时更甚,神色更是神秘莫测,无法辩知,心中突然无由地生出了两分惧意来。 “望儿,我是来看看你如今在军中如何的,顺便告知你一些消息。” 第六十一章 真相如此 “凌叔,我听闻国中传出消息,说我病逝,母亲又伤心自绝。这是到底是怎么回事?” 刚到客栈站住,屈明离便急急发问。 凌叔惊讶,问道:“你是如何知道这事的?” “我今日咋子府中听相首文渐大人说的。” 凌叔面露不屑,暗语道:“这个老匹夫,手伸的还是那么长。” 屈明离不懂凌叔在说些什么,只追问道:“凌叔,这个消息是怎么回事,你快告诉我听。” 凌叔见屈明离面色焦急,一时间又不知怎么向他开口了:“……这个消息,半真半假。” 屈明离又被弄混了:“什么叫半真半假,我既活生生地站在这,怎么就说我病逝了,又如何能说母亲……” 屈明离不再说下去,忽然明白了什么。 凌叔见他神情,自是不忍:“你母亲她……已经去了。” 屈明离瘫坐在了一旁,又还存着一点希冀,不愿相信:“我出来前一天,还见过母亲,她还是好好的。既然在国中好好呆着,为何突然就去了?” “你母亲不是为人所害,而是……自戕的。” 阿离更是不愿相信:“母亲……母亲为何要自戕,这不可能,凌叔你莫要诓我了,快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可还记得,你此次出来是为了什么?” “自然记得,是父王念我成礼后便要即任将军,让我出来历练的。” “错!” 凌叔突然间生出一股怒火,倒叫人害怕。 “你此次出来,是你母亲的主意。当日我谎称是你父王的命令,是怕你生疑,将你调离那是非之地。” 屈明离不解。 凌叔接着说道:“春日宴期间,你父王竭力宴请各位族王,名为设宴,实为探测诸王的意愿。当时子袭征百族军已有一段时日,过不了多久便会去到可丽,可你父王并不真心应征,而是计划在其中安插人手,好中途谋反,挫伤子袭士气,达到与子袭宣战的目的。” 屈明离想起当初撞见古裂将军时他手中的名单,想来便是安插的间谍。 “可是,这些事与母亲又有何关系?即使父王有野心,母亲也不该自绝啊。” “望儿,你可知你母亲祖族是哪?” 屈明离想了想,忽然隐隐约约将事件串了起来,只觉得胸前压了一块大石头,让人喘不上气来。 “难道说……” 母亲衣着向来与可丽的人有所不同,原本并不在意,因各国间通婚并不是异事,现在想起,确实与子袭的穿着有所相似。 “若不是你父王图谋不正,你母亲又怎会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来阻挠你父王对她母族的阴谋!” 屈明离心中悲凉万分。 “可是母亲又何苦自戕,若是能……又何必……” “你母亲自然是求过他的,可无论她如何苦苦哀求,也挡不住你父王日渐膨胀的野心。最后只能走上绝路,试图让你父王收敛一二。她苦心孤诣,可你父王终是凉薄之人,丝毫不肯收手。若是他有过一丝的转念,你母亲也不必……” 凌叔不忍再说下去。 “可是我呢?!”屈明离哭着喊出来,要倾尽心中哀哭,“母亲虽待我冷淡,可我终究是她女儿,为何什么事都不愿与我说,只是自顾自地走了,把我一个人留下?” 凌叔见他已临崩溃,实在不忍,可思及自己大局,咬牙说道:“正是因为你是你母亲的儿女,她当日才让我将你送出来。你可知道,你母亲将希冀寄予了你身上,想让你入了军后能有一番作为,阻可丽军于境前,将可丽的计谋灭于襁褓之中,到了时机成熟时,便替你母亲报仇!” “报仇?“屈明离两眼空空,已没了思索的力气。 “如此,将事情都告诉你也无妨了。”凌叔眼中凌厉越盛,竟还带着份杀气,“你母亲当年本是子袭一位普通人家的小姐,你父王路过时得见美貌,便生了歹心,竟将你母亲生生掳走,做了可丽二王妃!如此禽兽行径,你不当攻破可丽,灭他全族,以告慰你母亲在天之灵吗?!” “母亲是被掳走的?是她想要我将可丽视为仇敌吗?”屈明离眼神已经涣散。 难怪他二人向来不合,原是如此的缘由。 “当然!”凌叔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带着十分的坚定,“你自幼便习武,如今又有副将之职。原本只想你能隐瞒身份在军中躲过不安便可,可你实有将才,当任将军必定指日可待!等你手握兵权,一个小小的可丽对你而言,自然易如反掌!只盼你到时切莫手软,必要硬下心肠,亲自手刃仇人为快!” 凌叔一通说下来,已是面目赤红,恼怒异常。 待他稍复平静,见屈明离已经失了神,躬下身来软声对她说:“好望儿,你母亲向来淡薄,不想你当了你父王的棋子,也不愿你过多知晓这些不堪的往事,这二十年,你过得无忧无虑,现在到了你报答你母亲的时候了,你可愿帮你母亲完成她的夙愿?” 屈明离呆呆望着凌叔,木偶般点了头。 凌叔面露满意之色:“如此,你我二人必能得偿所愿。” “可这与你有何关系?你是父王的谋臣,为何又替我母亲做到如此地步。” 凌叔脸上闪过一丝悲楚:“是你母亲来求得我,我气不过你父王的禽兽行为,自然不与他共谋。” 屈明离指着凌叔脸上:两道疤,又问道:“那这两条疤是如何来的?” 凌叔抚着脸上的疤痕处转过身去:“这是我在逃亡路上,被你父王的人追杀所伤。” 屈明离回过神来:“难道炎国与勃国攻击可丽,便是你在背后安排的?” 凌叔道:“自然是我。从前欠了我人情的可不止一国,如今让他们稍微还一点又何妨。况且,如今可丽已身陷囹圄,全是他咎由自取。” 屈明离感慨万分,他们二人原是大草原上最为契合的君臣,如今变成了水火不容之势。 凌叔又说道:“我虽曾为你父王手下,却无法对你母亲的遭遇无动于衷。他既违背天伦人道,自会遭天谴。你只当在此处隐姓埋名,励精图治,待你手握大军之时,便是可丽覆灭之时。定要以此为励,才不负嘱托。” 屈明离疑惑:“军中多次派人回各地调查将士身份,却并未发现有异,也是你在后面安排吗?” 凌叔点头:“此事你不用担心,只要有我在一日,便不会让你的身份泄露。” 屈明离点头。 凌叔突然问道:“你后来见到你春姑姑没有?” 屈明离摇头:“春姑姑难道不在可丽吗?” 凌叔想了想,还是告诉了他:“你春姑姑既是你母亲的人,自然不会再呆在可丽。当初,她本该与你一同离开,不知为何,并未赶到集合地,因此失了音讯。” 屈明离心中焦急。 凌叔忙安慰他:“我一直在找她,定会把他找回来,你也莫要担心。只要将军中之事处理好便好。” 屈明离只好点头,两人相聚一会,便分开了。 第六十二章 家人在旁 屈明离得了凌叔指令后,失魂落魄回府中屋内,如同做了噩梦一般。 此前他还想着会回可丽寻找真相,不过一个时辰,现下又背负了血海深仇,定要有所报复。犹如日转星移般变幻莫测。 屈明离放下包裹,一句一句回想着凌叔说的话,悲叹母亲遭遇凄苦,怨恨父亲阴狠,念自己未来灰暗,感慨与余锦、余铭二人再难残留兄弟姐妹之情,又为如今不知身在何处的春姑姑担忧不已。 种种思绪也道不尽今夜对她往日印象的颠覆,又渐渐落下泪来,在小小一侧房中有偌大的悲凉。 “你怎么又哭了?”门外响起一人的话语。 屈明离忙擦干眼泪,边换下了穿的黑衣,拿走了桌上原放着的纸条,稳住心绪和声线,强撑着平静道:“你怎么来了?” 纵使屈明离极力伪装,班飞也听得出言语中的微颤之意。 “我在房中听见了些动静,担心你,便过来看看。” 方才进屋之时屈明离受了刺激,进出间并未注意手中分寸,被他听见也情有可原。何况班飞本就担心屈明离的情况,更是竖着耳朵在听。 屈明离上前开了门,只见班飞只披了一件外衣站在风口看着他。 “我没事。”屈明离回他。 班飞见他眼睛有些红肿,也不忍戳穿他:“是我睡不着,想来找你聊聊。” 说着便踏进了屋里,在桌边坐下。 班飞瞧见一旁还放着的包裹,心中更是确定了一二,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我与将军说过了,他明日便呈上章程,报告你辞官之事,过不了几日,你便可安安心心回家了。” 屈明离低着头,不与他说话。 班飞以为他还在思念亲人,安慰道:“我突然想起前几日与军中将士对话,他们总与我吐苦水,说怀念家乡的美食。我便与他们说,去街上随便找一家店,坐下来点一道招牌菜,边吃边将他想象成是家乡的名菜。如此,每次吃到这道菜,便会觉着吃的是家乡的食物。久而久之,便会觉得是在家乡吃了。” 屈明离冷哼一声:“我才不信。” 班飞笑道:“你若不信,明日便出去试试。不过几日,便会有在家中的感觉了。” “你又没有家,哪里知道家是什么感觉。”屈明离不耐烦道。 班飞神情微愣。 屈明离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言语不当,说话瞻前不顾后,将自己的气撒在了班飞身上。 纵使自己失去至亲,毫无去处,可班飞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家在何方,父母何人,岂不是更无家可归。 班飞身影微顿,又笑道:“我虽然不知道家住何方,父母是谁,只是在府里呆惯了,就把这里当家了。中秋那天,我还有话没说完呢。以后无论你有什么难处,需要我的尽管来找我,只要你不嫌弃我,我便是你的兄弟。”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物件,放在了屈明离手掌上。 屈明离低头一看,原是一件手串,上面挂着桃篮,桃核上雕着各式水果的样式。 “这不就是之前……”屈明离惊讶道。 班飞笑道:“这不是之前你戴过的那个,是我找师傅教了以后自己做的。” 屈明离小心问道:“这是……你做的?” 屈明离再细细一看,确实稍显粗糙拙劣,不似之前的精美,个头似乎也大了一圈。 “我之前找师傅教了,可怎么也完不成。师傅说,以我的手艺,得找大桃核才能雕得起来,可惜在都中找了许久,也没有合适的。说起来,还要多亏在碧安村呆了些日子,找了好些大的桃核。” “怪不得你在牛婶家吃那么多桃子,原来……可是你最不喜欢带毛的这些吃食了。”屈明离脸上浮出些谢意与愧疚。 班飞笑:“吃久了,也就还好。牛婶家的桃子不仅核大些,也格外甜的。” 屈明离看着这个小小的桃篮,却感觉沉甸甸的,看见班飞放在桌面上的双手,上面挂着好几条细小血痕,心下过意不去,忙按住他查看:“你的手……” 班飞见被看见了自己的伤处,又忙用外衣遮住:“我好歹还是个打仗的,这点小伤我还不放在心上。只是我手艺不好,这个桃篮还是太粗糙了些,以后” 屈明离忙说道:“不用了,这个就很好,我狠喜欢,你别再雕了。” 班飞看他喜欢,这才作罢。 屈明离想起白日间还曾与他动武,下的手还不轻,更内疚了不少,险些要掉下泪来。 自与班飞相识以来,便对自己颇为照顾,真的当作是家人来对待,既带自己游玩京城,又处处替自己着想,从不生妒忌之心。偶尔夹在自己与宁泽清之间,不好做人,多是烦忧。 他虽在可丽生了长了近二十年,却从来没看透过那个王族真正的样子,原以为平淡度日的母亲背负着深仇,觉得对自己疼爱的父亲另有面目,反应过来后,只悲感一切都是假象。 班飞不知自己真实身份,却对自己口味如何了如指掌,而那边的人,虽生活在一起,却从未看透过彼此。 究竟何种人才算是家人? “我不回去了。“屈明离突然说道。 班飞似有一瞬的狂喜,接着是疑惑重重:“怎么突然又不想回去了,你今日不吵着马上便要走吗?” 因为他已经没有家回了。 屈明离忍住喉间梗住的这句话,与班飞说道:“这事确实是我孩子气了,既入了军营,便该守营中的规矩,怎么可以如此不负责任就走了。况且家中又不止我一人,我不在也没上面打紧的。所以我不回去了,我要留在这里,好好当我的副将。” 班飞笑道:“那便好,那便好。还好将军那般还未传消息上去,我明日与他说一声便好。等到了年关,得了年假,你再回去也好。” 不管是什么时候,都回不去了。 屈明离笑着对班飞说道:“好。我以后再回去,从今天起,我便要在军中好好努力,要是超过了你,可别怪我。” 班飞高兴:“自然,我高兴还来不及。” 第六十三章 成礼之日 八月二十七日,正是屈明离年满二十岁的成礼之期。 若照可丽风俗,需着紫衣,牵父母双亲的手行庆贺之礼,一为感谢养育之恩,二为表明自己独立之意,今后可自己承担一切事责。 对于余望而言,她还将于这日获得可丽女将的名号,由父王昭告天下,可丽第一任女将军的诞生。由此,正式进入军中,享将士的跪拜之礼。 可是余望已经逝了,屈明离身为男子,立于他乡,无人知晓他的身份,更无人为他庆贺成礼之喜。 屈明离打开自可丽离开后便带着的包裹,底下还压着当初春姑姑给他做的两件衣服,一红一紫。一件做工精致,针脚严密,是她平日里的水准。反倒另一件,虽用料讲究,形制却有些不同,针线也似是赶制出来的。 春姑姑半年前便已将这两件衣服给了自己,如今看来倒有了些未雨绸缪的意思。 屈明离在这两件衣服件徘徊许久。 他已不再是可丽的公主,遑论在此之上又多了一份恨意,已经决意要与过去的身份做个了断,自然不会在成礼之日再着紫衣。 穿红衣。 屈明离拿过另外那件红衣,穿上。虽有些褶皱处有些嗝人,却十分合身的样子。 就这样吧。 屈明离没有心情顾及其他,便这样往外走了,今日仍是要去军营操演的。 刚走了出去,便遇着了与他一道前去的班飞。 班飞见他穿红,很是惊讶,上前打量他:“你平日里总喜欢穿些青色灰色的衣服,今日这艳红却是从未见你穿过。这是因为何故?而且,这件衣服,我好像从来没有见你穿过的。” 屈明离搪塞道:“我随便穿穿的。” 说完便拉着不明就里的班飞往营中去了。 这日,照着营中的日程训练完后,便往府中回了。刚踏进院门,乌清笙便端着一碗面,笑盈盈站到了他的面前。 “如果不是班兄弟见你衣红,特意去找了你应征时的原档,我们怕是还不知道今日是你二十岁的生日呢。” 班飞在一旁羞赧地笑笑。 屈明离仍是不解。 乌清笙拉了拉屈明离的红衣,叹道:“布料是好布料,可惜这制衣之人手欠灵巧些,这中缝都未对齐。罢了,生日是该穿红衣,明日你换了,我再为你改改针脚。” 与可丽成礼衣紫不同,子袭衣红。 班飞见到屈明离今日打扮有些许异常,翻了案,歪打正着间知晓了今日是屈明离生日,便派人回府知会了乌清笙一句,也好稍微做个准备。 屈明离不能与他二人辩其间的巧合,只含糊着不用再补衣服。 乌清笙也不勉强,直将屈明离拉到了一旁的厢房中,让他吃了这碗长寿面。 只见这碗面的面条细如发丝,汤若翡翠,面上卧着两个似露非露的温水蛋,点缀着些许翠绿的葱花,煞是喜人。 乌清笙笑道:“你这小兄弟,既是生日,也该好好与我们说说,难道会亏待了你不成?今日这面做的有些草率了,可你也定要将他吃完了,才有个好兆头。今日我记住了你的生辰,往回定给你过的更有滋味些。” 乌清笙满脸笑意,将筷子递给了屈明离。 屈明离心中又甜又涩,他原本对今日的日子不愿再张罗什么,甚至还有些恨不得避开它,不想还是被人翻了出来,又悉心对待。 这碗面,屈明离吃得五味杂陈,酸甜俱有。 正吃到一半,宁泽清回了府里。 屈明离见他出现,忙不迭站起来。 前几日告知不再请辞后,宁泽清的脸阴了好些时候,因此这几日见着他,亦有些做了亏心事的感觉。 “这是太子殿下听闻你今日成礼,托我给你带的贺礼。”宁泽清从衣兜里要拿出什么东西,停顿了一下,从里拿了两个红锦囊递给屈明离。 屈明离虽疑惑为何会有两个,倒也收下了。 宁泽清为人办完了事,便走了出去,不再打扰他们。 宁泽清刚走,厨房大婶又捧着两个红皮鸡蛋来给屈明离。 屈明离过意不去,不愿收下,被众人笑闹着硬生生收下了。 过了一会儿,府中各人听闻屈明离成礼之喜,都陆陆续续来给他送了些小东西。 自从屈明离来到这将军府,便一日比一日热闹起来,大家自然喜欢他。 没想到在这异域他乡,还会有人这么关心自己,为自己庆贺生日。 屈明离心中微动。 或许留在这里,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屈明离心想着。 “我今日光顾着知会大家,忘记……忘记买礼物了。”班飞挠着头,有些羞愧的样子。 乌清笙正好笑话他:“你可是明离小兄弟最好的朋友了,怎么能忘记送礼呢。这可不能就这么算了,你得补。” 众人一起起哄。 班飞为他做了这么多事,屈明离哪里还在意这个。 “其实……他已经送我礼物了。”屈明离为班飞圆着,抬起手腕,上面挂着的正是班飞送他的桃篮。 乌清笙看了一眼,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呢,班兄弟怎么送这么女孩子气的东西了。不过礼轻情意重,明离小兄弟喜欢才是最好的。” 众人点头附和。 “今日府中难得有喜事,我便于灶房婶子一同下手做菜,也好让大家一同沾沾吉祥之气。” 众人欢呼不止,房间里一时静不下来。 班飞仍有些羞赧着:“我明日再给你补礼物,你莫要怨我。” 屈明离笑着,伏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班飞听了,起初有些愣神,不一会儿便点起头来,高兴极了。 屈明离拉着他,站到乌清笙身边打起了下手。 你就是我最好的礼物。 在这异国他乡,能得班飞如此的知己,还能再强求什么。 班飞便是屈明离成礼最好的礼物了。 今年的生日,起之伤心,始于开心,是这些年来,最开心的一次生日了。 从今以后,屈明离便只是屈明离,再也不是余望,从前的美好的肖想被他亲自打破,投入到了面前这条从未想过的道路上。 第六十四章 虎狼副将 百族军的将士们近日有些惨。 副将屈明离练兵本就严苛,近日不知着了什么魔,对众人的操演愈发严厉。 不仅日日第一位到岗,下了操演亦是最后一个离开。动作伸展必要标准,击打对练必然全力以赴,稍有松懈便被拉出来演习示众。 若有不达标者,惩罚更为苛刻,不仅演练中多被关注,下了操演还会被留堂重练,半分含糊不得。 将士们面对日渐严苛的标准叫苦不迭,纷纷求助班副将。班副将也对他们略有心疼,与屈明离交流一二,屈明离却态度坚决。 “他们是兵,是士,若是不经历些磨砺,又如何上的了战场,受那些没日没夜的对仗。” 班飞无奈,宁泽清对此事看在眼里,却也不做声,算是默许了。 其实,屈明离复仇之念愈盛,将他寄托在了这支军队上,日后若要倾覆子袭,定需要一支属于自己的将士。二来,也算为自己积累经验,在众人面前树立威严。 无论结果如何,此时练兵多一份纯熟便多一份胜利的希望。 不仅如此,屈明离下了操练,用过膳,得了空便往府中的书楼里钻,埋头于军书策论中,半刻不让自己空闲下来。 班飞见他精进如此,也随着他一起用功,与他一同钻研书本。 偶尔看书生了疑,一扭头刚想问,见屈明离似入了定一般端坐着,皱着眉思索,也不便打扰,就自己反复翻着,以求有所见解。 乌清笙见了他二人如此,也感叹好学之道。 这日,宁泽清放下茶碗,对班飞与屈明离淡淡说道:“明日与太子殿下有茶会,屈副将若军中繁忙,便不用去了。” 屈明离作礼回复道:“禀将军,军中之事并不繁忙,属下愿一同前往。” 屈明离与时舒已多日未见,若为日后前程着想,也该多在眼前出现。再者,与太子殿下的聚会往往还有朝中新晋文臣,与他们结识,自然不会是坏事。 宁泽清深深看了他一眼,说道:“屈副将的所求似乎有些多了。” 屈明离低着头不答话。 班飞见似有胶着之状,站出来说道:“若是军中事多,不如让我留在营中,让屈副将陪您前往宴席也可。” 宁泽清低眉:“不用,你们二人一同陪我去赴宴吧。” 两人应下。 宁泽清让他二人各自离去各司其职,又对帐外喊道:“信兵来。” 小兵入帐:“属下在。” 宁泽清将他召至身边,低语几句,小兵点头离去。 翌日,宁泽清携两名副将按时抵达茶楼,太子时舒与各位新文臣亦都陆续抵达。 近日不仅是百族军中热闹,朝中亦更换文臣频繁,人来人往间,文臣们竟似年轻了一代。 “这位有些面熟,不知是……” 新任吴大人指着屈明离问道。 时舒上前来介绍:“这是我四弟屈明离,是泽清的副将,武艺谋略不凡,将来必是栋梁之才。他先前也与我等一同赴宴,想来也有过一面之缘。只是近日少了些聚会,便生疏了罢。” 屈明离闻言,见准时机与各位大人见礼:“末将屈明离,见过杭大人、池大人、庄大人、厉大人、项大人、吴大人等诸位大人。” 众人惊奇。 厉大人问道:“你何以记得我们所有人的姓氏?我似乎从未与你有过言谈。” 屈明离颔首道:“先前听闻诸位大人事迹,甚为神往。杭大人以民为本,减免税收,体恤民情。池大人革故鼎新,修整通商之法,修得各国友好;庄大人与厉大人联手,对贪官污吏毫不畏惧,铲除地方恶霸,拔除朝中奸臣,是为美谈;项大人与吴大人又是此次新晋状元与榜眼,文采非凡,未来可期。末将感慨,子袭有太子殿下与诸位大人相佐,定能日渐昌盛不衰。” 众人皆笑,见他对各人之事无一混乱遗漏,又言辞恳切,倒也生了些好感,倒真对他印象深刻了几分。 宁泽清说道:“既然大家都到了,便先入座吧。” 众人一一落座。 “近来,父王启用新臣甚多,我原本担心各位会一时交接不当,没想到不仅并无此类事情出现,反倒驾驭起来熟练有度,倒是我先前小瞧了各位大人。时舒有罪,自罚一杯。”时舒举杯一饮而尽。 庄大人道:“太子殿下哪里的话。我等刚任职之初,无不是战战兢兢,生怕哪处行差踏错。不过是踌躇再三,才定了志做下去,方见了一番成效。那些琐碎细节,当初自然也是头疼万分,只是不多说罢了。” 吴大人亦道:“说起来,我原本熟读各书,以科考行报国之举,本就因仰慕太子殿下温贤的美德。如今伴与太子殿下之旁,身边更是良臣众多,心中大志得舒,甚为欣慰啊。” 时舒笑道:“我年少时,父王还说我性情单纯,不通险恶,若是与人交手,怕是吃亏。如今我看来,只需一腔热血对待,又何惧前路黑暗泥泞。纵使深渊万丈,自有光芒照射。” 众人点头,示意同感,举杯共饮。 宁泽清低头不语,似有所思虑,不多言谈。 小二换上新茶,一盏接着一盏。 诸位翩翩公子齐聚一楼,风雅颇盛,自成一番美景。众人谈笑间引经据典,论国道世,相言盛欢。 屈明离亦偶尔说上几句话,倒引得众人刮目。 他原是武将,腹中文墨倒也算多。 饮至黄昏,宴席散去,一一惜别,各自回府。 回到府中,宁泽清对跟在身后的屈明离说道:“你先回去,我与班副将有事要谈。” 屈明离点头,先行离去。班飞有些疑惑,不知为何。 宁泽清将班飞带至书房,问他:“今日宴席,为何你一言不发?” 班飞惶恐:“将军,这些场合,我向来不说话的。” 宁泽清生了一些怒气,却并不发作:“听闻你近日与屈明离常去书楼,可有所收获?” 班飞笑道:“我将从前您教于我的那些兵论又翻了翻,倒还真有些所感。我将我的笔记拿来,您看看对不对。” 班飞言毕就要走,被宁泽清拦下。 “罢了。” 班飞停下动作等宁泽清示意,他却半饷不语。 “罢了,你下去吧。”宁泽清似有些无力说道。 班飞只好离开。 这夜,宁泽清房里的灯,与书楼中屈明离看书的灯熄地一样晚,一个叹息,一个餍足。 第六十五章 深秋抱恙 “禀告将军,属下今日已照吩咐,为营中诸位将士分派完了过冬寝具,将士们想必能过一个安稳的冬天了。” 屈明离这日回了府,就往宁泽清书房中来回禀。 宁泽清“嗯”过一声,示意明晓了。 乌清笙正为宁泽清安排完了晚膳,见屈明离穿的少,门外又大风阵阵,忙拉着他起来。 “今日这天凉了不少,你怎么还穿的如此单薄。随我去厨房,我给你熬一碗热姜茶,可别着凉了才好。” 如今已是深秋季节,自然要当心着些天气变换。 乌清笙拉着屈明离便要往外走去,宁泽清突然一声轻咳,吓得乌清笙站住了脚。 宁泽清说道:“无事。” 又剧烈咳嗽了起来,止也止不住的势头。 乌清笙跑回他身后,一手把脉,一手抚着他的后背。 可到最后,宁泽清还是咳得脸色发红,弯腰不止,好久才稍稍停歇下来,乌清笙忙递了一杯白水上去。 宁泽清皱着眉摇头,示意无事,乌清笙却还是放不下心的样子,急忙回了厨房,熬了一碗药端来,瞬时间府中似乎都焦灼了一分。 这一动静把班飞也吓着了,急忙忙往屋中赶,见宁泽清脸色较平日里还苍白了一分,心中焦急。 屈明离想,他果真是病弱之人,一个小小的咳嗽便引得众人紧张。 这夜,班飞与乌清笙陪侍在宁泽清屋中,一夜灯火通明,伴随着不止的咳嗽声,与人员进出传递物品的动静。 第二日,宁泽清的病情似乎又重了几分,咳嗽的次数越来越频繁,间隔也越来越短。 第三日,宁泽清支着病体去上朝,连他二人的劝告也不停。 第四日,宁泽清步履艰难,二人想将他拦下,却抵不住他的坚持。太子时舒记挂上朝时他的脸色,正好来府探视,便将他阻下,不必上朝,宁泽清这才作罢,回屋中躺了一日。 第五日,仍是躺着的,屋中药味更甚,府中各人更是小心谨慎,不敢多做言语,生怕扰了好不容易睡着的将军。 第六日…… 如此,宁泽清在府中养了十日的病,仍不见什么好转,只是乌清笙似乎并无先前那般紧张。 眼看着到了那个日子,想来也是因为那个了。 知道了病因,也就没那么急了。 可班飞仍是急的。 “乌姐姐,要不你把乌老叫回来吧,将军这个样子,还是让他亲自再看看稳妥些。” 班飞绕着在煎药的乌清笙转了好几圈。 乌清笙只是自己扇着扇子,把握煎药的火候,一点不与他急:“将军这样也好几年了,你不是不知道。他这是心病,体质虚弱可用药食巩固,心病却是谁都不能治的。再说,我爷爷在外游历,我也不知他究竟现在何方,又如何叫他回来呢。” “可是我看……” “是你看的准还是我看的准,你再说,我可要当你是信不过我,要生气了。”乌清笙装作恼怒。 班飞见她脸浮怒意,自然不敢再问,只能自己兢兢业业做事,小心伺候,不让将军多有分神,安心养病。 屈明离自然是不知原因的,当下便问:“乌姐姐,你说的心病是什么意思?将军生病就是这个心病的缘故吗?” 乌清笙似是讳莫如深,只淡淡回他:“近是故人身亡之日,将军心中牵挂,又本体弱,加之冬近,几重交叠,生了病也是难免的。那些往事,将军只想藏在自己心里,他人知道又有何用。” “可既是有心病,总得心药医。若是别人不知是何缘故,又怎么对症下药呢?” 乌清笙淡然道:“自然有人知道,我爷爷当年就跟在将军身边,将军的心事他自是知道的。当年便苦心孤诣救过一回,又琢磨了药方子让将军按时服用,见情况好转了,才外出游历。临走前又交待了我盯着调理,万没有出过错。” “听你们方才所言,将军原先便有这病,想必有过些许经验,为何他初犯之时,你们反倒紧张得不行的样子?” 班飞叹气道:“你不知,将军原先犯病,本就有轻重,有时咳上几日便好,有时又要病上一个月。谁也不知道今年还会不会生出异象,因此才紧张的。” 屈明离点头,略有明白。 乌清笙煎好了药,倒进碗中:“我看这次虽来得急,样子凶猛,却并无伤及内里的样子。好好调养,应该能好。” 班飞闻言,这才稍稍放了心。 两人随着乌清笙去书房中送汤药,进了门,却并无人在里面。 问了巡守的护兵,无人看见将军踪迹。 乌清笙有些急了:“快把将军找回来,若是再受风寒可不行。” 众人分散去寻人。 寻了半日,也无人看见将军行踪。 屈明离跑了一圈,也甚是疲累,打算在后院亭中歇歇,不想在角落处遇见了披着大氅,静静站着的宁泽清。 “将军?”屈明离轻声朝他走去。 走近了才发现,宁泽清脚下的盆中焚着火,烧着的是枯菊,偶尔飘出淡淡的烟气,倒不难闻。 而宁泽清仿佛没有听见,只是站在那里,将手中的枯花丢进盆中。 “将军,该喝药了。”屈明离再次提醒道。 宁泽清如梦初醒,将手中剩余的枯菊一并抛进火中,走回书房。 班飞与乌清笙见他回来,也不多问,只将药汤热了,再让他服下。 如此又过几日,宁泽清才好了一些,终于重新上朝了。 第六十六章 受任离京 “将军,这是前几日太子殿下来府中时给您留下的物品,因您还在病中,便让我们不要打扰。” 乌清笙呈上一封信笺给宁泽清。 宁泽清从中取出信纸,不小心带出其中放着的物饰,打碎在了地上,乱了一地的玉碎,只留下一整条绿丝绦。 乌清笙赶忙拾起来,放在桌上一块块拼凑起来,又将丝绦放在尾部,勉强复了一个大致样貌。 屈明离从背后看去,隐隐约约看到了菊的花形。 乌清笙一脸担忧望向宁泽清,宁泽清却对着这几片碎玉愣出了神。 “将军?”乌清笙唤他。 宁泽清回神,猛地咳了几声,断断续续说道:“碎了便碎了吧。只是太子送的东西,千万别扔了,好好收着便好。” 乌清笙点头,用手帕将这些仔细包好。 宁泽清打开那张信笺,看了片刻,凝眸半响,将它放在灯台火舌上烧了,扔在陶瓷桶中。 “你们准备一下,可能马上要出征,让百族军再仔细操演,莫要生疏。” 班飞与屈明离对视一眼,眼中具是疑惑。 班飞道:“近日未曾听闻何处有战事,为何会需要出征?若要出征,为何选百族军而不是觅锋军。百族军成军不足一年,无论从何种考虑,也不该让他来担这大任。” 宁泽清低头翻书:“目前还不可说,你们去做便是。” 屈明离与班飞领命。 过了几日,宁泽清上朝时,这大任便下来了。 明王在殿上一言不发,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终于发话了。 “近日朕思前想后,越感百族交好之重。百年前,百族本为一国,只因千捷无能,才各分其地,自为一国,可百族间向来以友善为大势,少有纷争。可自征百族军后,有些族国便少了与我国的交际,甚至再无来往,想是误会了本国心意,紧戒起来,朕甚感心凉。眼见宁将军所率百族军日渐强悍,以可担国之重任,特派前往各族讲明本国意愿,不可再与生疏。” “臣自当领命,不负所托。”宁泽清领了旨意,退回原位时不禁咳嗽了一声。 时舒站出来,说道:“父王,宁将军前些日子抱了恙,还未痊愈,若是贸然出行,怕是有些耽搁。此事,是否该交由其他将军来办。亦或许,推迟些日子,待宁将军好些再出发?” 明王问宁泽清:“宁将军如何打算,是否需交由他人来办?” 宁泽清回道:“臣殿上失仪,是臣之罪。臣已经好多了,不会因此影响臣交际各族国之事。况臣还有两位副将辅佐,替臣分忧,此次出行,定不在话下。” 明王点头:“宁将军既然说了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太子又道:“父王,此事若是定下了,不若让宁将军多歇几天,待他好转了再出发,精气神俱佳,让别国见了,也可显子袭风范。” 明王点头:“好,我免宁将军这三日不用上朝,待你好些后,便领百族军前去诸国。切记,需端正姿态,不可蔑人,亦不可过卑,方显我子袭大气之态。” “是。”宁泽清自然允下。 班飞听到此消息后却很担忧:“只有三日?可将军病了半月有余才稍有好转,只这三日又如何恢复康复?这路途遥远颠簸,若是病上加病,可又如何是好?”又问乌清笙,“乌姐姐,你可有什么法子能让将军尽快好转的?“ 乌清笙很是为难:“办法倒是有,只是强行用药健体,不免要加大剂量。虽得一时安康,总是要伤及内里。长久下来,可不是良策。” 听她这么说道,班飞更急了:“这可万万使不得。” 宁泽清倒不在意,边咳边与她说道:“用药猛些也无妨,只求三日之内多些成效。” “那让乌姐姐跟着一起上路,也好有个照应。”屈明离想了个法子。 “明离小兄弟说笑,军中岂是女子可去之地,我自不能随行。况且府中事务还需我料理,就算我偷偷跟了去,又让何人管理这偌大的将军府。” 众人一时犯了难。 “不过,”乌清笙接道,“也不是无计可施,若我多准备几副药方,若是偶发心症,将军也可按症吃药,只是千万要小心,要细细查得病症,不可操之过急。” “那就要麻烦乌姐姐了。”班飞一听还有别法,又放心不少。 这日,乌清笙细想了宁泽清以往的病症,一一列下,开出药方,又担心几症相合时不好用药,又另开药方,用药一慎再慎,写了厚厚几十章,天光微亮时,才算好。 过了三日,宁泽清的病状不见好转,仍是咳着。只是期限在即,不可耽误,一众人马便开始打包行李上路了。 宁泽清正在书房中打点最后的事务,乌清笙进来了。 “明日起,我们便走了,府中的事宜都交给你,你要多操心些了。” 乌清笙笑道:“这么多年了,不都是我在打理吗?早就习惯了。另外……” 宁泽清见她吞吞吐吐,便问她:“何事?” 乌清笙犹豫着,从怀中掏出一块包裹住的手帕,小心放在桌上,打开对宁泽清说道:“这块玉,我已经命人用金子镶嵌好了。” 宁泽清回头,看到桌上那块看似修补完整,实则背面布满包金裂缝的菊饰玉佩。 “虽有些瑕疵,到底还是块好玉。太子殿下也是好意。记住往事,却不能沉湎于往事。悲伤却不可悲哀……” 宁泽清止住了她的话头:“你去看看两位副将收拾得如何了,明日别误了时辰。” 乌清笙只能退下不说。 宁泽清拿起那块玉佩,对着烛光看着,通透的玉质更显得缝隙明显。 “碎了的便是碎了,纵使补合了,倒更念起他碎了的样子。倒不如就让他碎着,还显得真实。” 翌日一早,宁泽清并着两位副将,带领百族军便离京了,乌清笙在门外目送许久,太子时舒骑马送至城门外,叮咛再三,城中百姓听闻百族军是去宣扬国威的,都出来跪送。 百族军迎来成军后的第一次挑战。 第六十七章 富贵琏国 殿中弥漫着浓浓的药味,一群医者跪在地上,为首一人把完床上这人的脉,对站在一旁的白玉惘回话。 “大公子,王的病已经入骨,虽一直有加以调理,却是好不了了。眼下只剩了最后一口气,怕是……时日不多了。” “还有几日?” “最多……三日。” “十日。” 医者不解。 “我不管你用什么药,我要他再活十日。” “这……若是用药过猛,对王道身体是极大的负荷,受身心二重煎熬,那是比死还痛苦的。当下虽药石罔效,却是落得个轻快归去。若活十日……” 医者略微抬眼,见白玉惘盯着他的眼光凌厉异常,不敢再说,闭了嘴退下。 琏国为百国之中最为富庶之国,究其原因,是此地风水甚好。 几十年前,琏国本是百国中普通一小国,一地国人在郊外寻风水宝地安葬祖先时锄得一金玉,流光熠熠,甚是醒目,再挖,竟发现地下原是金玉之矿,此人突获巨宝,极喜之下疯癫起来,惊动整城,后又举国震惊。 琏王便将国都迁至此处,以为国有,就地取材,以金玉易物,久而久之,愈渐繁荣。不过十年,琏国便成了百国首富,又在各国缺钱之际外借收利,因此各国都与他交好,不愿得罪。 琏国的国誓文书上言,琏国对子袭征百族一事甚为认同,只是国中人力稀薄,不好外征。若是需要,愿意高价买别国的士兵来充。只是过了近一年,也未见下文,不知是反悔了,还是客套之言。 到了琏国,才知金玉堆砌出来的国家是真的富贵之国,平常事物不多说,只看这眼下的瑟瑟寒冬,在外皆衣毛裘,在内燃着火盆,万无受寒挨冻之苦,只这一项,便可知琏国富足至何地。 子袭本也不愿招惹这富贵之国,只是近来琏国进赏有缺,又许久未递国誓文书,难免使人心生揣测,便趁着这次机会前来探看探看。 宁泽清等人行至琏国宫外,已有一众人等着,为首的便是大公子白玉惘。 屈明离心中担忧,他与白玉惘在可丽时是见过面的,虽交情甚浅,可余铭常提起此人聪慧过人,必记得自己的模样。距上次相会已有一年,现下模样与之前有所微改,且又穿男装,究竟能不能被他识得也是未知数。 幸而白玉惘只与宁泽清说话,未曾往旁人多看几眼。 “宁将军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只是我父王患疴已近半年,不能亲自拜见,望宁将军海涵,替我父王在明王前解释一二,宽恕他不礼之由。” 宁泽清回道:“大公子言重了,既是不便,自然无需出面。” 白玉惘又笑道:“父王前几个月已将国中事务交付与我,若是有事,与我说了便是。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原来琏国现在是白玉惘说了算,也难怪余铭说他聪慧。 屈明离再看站在白玉惘身后的一众男子,想来便是他的兄弟,数了一数竟有六人之多,一人体态怯懦、畏畏缩缩,一人由仆人搀扶着,咳个不停,想是有顽疾,一人印堂发黑、面色发黄,一看便是沉湎美色之人,一人肥头大耳,油水甚多,直叫人心疼衣服用料太多,一人神情猥琐,从未正眼看人,一个公子竟像个民间窃贼,见不得人,还有一人年龄尚小,由奶娘牵着,见此大场面直往奶娘怀里钻。兄弟七人,谁高谁下,一看便知,琏王将国事交与他也不足为奇了。 白玉惘将一行人迎进宫里,行至中殿,众人摘下外氅,却感受不到冬日的寒冷。往殿中细瞧,也找不到火盆之类取暖的东西,一时不知是何缘故。 白玉惘对侍女一招手,侍女明白了他的意思退下,不多时,为首的一位面容姣好,穿着粉红的侍女便带着其他人进殿中来。 只见她们拿着篮子来到殿中,跪在地面、墙边各处,拿出一个小铁钩,竟撬开了地面、墙面各处!那下面放着好大一个盒子,里面装着满满当当的碳火,闪烁微微红光,少数已经燃尽变灰。宫女们又拿钳子将篮中的碳与盒中的碳换了,仔细盖好,退下。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这炭火燃在不叫人发现的地方,这才叫人找不到踪迹,又感到这程序繁琐,大费周章。 宁泽清坐下后便要告知来意:“大公子,宁某此次前来,是为……” 白玉惘无意间打断了他的话语,笑着说道:“宁将军莫来,此次赶来我国,想必已是舟车劳顿。现下又到了用膳之时,不如先吃了便饭,好好休息一晚,有什么事也明日再谈?” 不等宁泽清应答,白玉惘便叫了人来上菜。 宁泽清不好推辞,只能被请上了饭桌。 虽说是便饭,上的菜却不是便菜。酒不必说,千金一杯的欢醪饮一人一盏,饶是水煮白菜也是拿鸡汤勾兑的,看起来便是什么贵上什么菜的一桌。 菜是好菜,只是一起吃饭的人实在倒人胃口。宁泽清、屈明离、与班飞三人,白玉惘和他的六个兄弟一桌,坐满了一张精雕白玉桌。 白玉惘姿态尚可,只是他六个兄弟,嘴开瓢的开瓢,漏风的漏风,最小的孩子还哭闹着要奶娘喂。吃了没多久,他们那些地方已是一片狼藉,不忍直视,也只有宁泽清与白玉惘云淡风轻,恍若未见。 饭毕,宁泽清正想挑明来意,却被白玉惘抢了先。 “我向来有个习惯,用完膳,要去父王那边请安。宁将军若是不嫌弃,便一起来吧。” 听闻能见着琏王,宁泽清自然答应。 虽然白玉惘早说过琏王染疾,却不料病得如此重。 他躺在豪华雕琢的黄花梨床上人,闭着眼却呻吟不停,药味渗进地板墙面的每一处缝隙,味道比药材铺还要重些。 屈明离闻不惯这么重的味,微微屏了屏气。 “父王,子袭宁泽清将军到了。”白玉惘走到床榻边毕恭毕敬请示着。 床上的人依旧呻吟着,毫无反应。 “父王,子袭宁泽清将军到了。”白玉惘又往前一步,凑到了耳边。 琏王依旧没什么反应。 白玉惘又要喊,宁泽清制止了他。 “大公子,不知琏王得的是什么病,可否告知?” “我请遍天下名医,却无一能诊断出来。现下只能靠些补药吊着。”白玉惘一脸痛惜。 屈明离看着病重的琏王,心中微凉,只能感叹生命无常,想当初母亲亦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也是突然间便离自己去了,看他这样,又能坚持多久呢。 “还请琏王保重身体。”宁泽清说完便退了下去,由白玉惘安排各人的住处。 第六十八章 琏国丧事 第二日,宁泽清才正式与白玉惘提到此次前来的目的。 “百族军之征时,琏国也递了国誓文书来,只是不知为何后续毫无进展,原本该赴子袭的将士也并未出现。子袭也并非蛮横要求如何,只是此事有些反常,便来问问如何。”宁泽清又将之前琏国的国誓文书交给白玉惘。 白玉惘看了文书,脸上浮现的确是疑惑:“还有这事,我倒不知。想来是父王发病突然,没来得及交代,后面便忘了。” “此书有两份,一份在我子袭,还有一份由琏王自己保管。大公子亦可找找文书放在何处,证实我所言真假。” 白玉惘笑道:“我倒不是不信宁将军之言。这样,我按原先约下的两倍量的将士交与,宁将军觉得可行?” “那倒不必,我此行不过是来询问异常,既然……” “大公子,琏王……”一个宫人突然冲进来打断了两人说话,一跪,差点扑到了地上。 白玉惘登时便发了火:“什么事情,把你急得在客人面前大声喧哗!” 宫人哆哆嗦嗦,勉强稳下声音报来:“大公子,琏王他……殁了。” 白玉惘听了一惊,直往寝宫奔去。宁泽清亦跟着上去。 到了寝宫看,榻上那人果真是没了任何声息。 “父王!父王!”白玉惘转头厉声呵斥跪在塌边的医者,“你快看父王是怎么了!” 医者浑身颤着,十分惊恐的样子:“大公子,琏王他……他已经殁了。” 白玉惘一脚将医者踹翻在地:“父王他昨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殁了,定是你们这些人没有照料周全!” 这医者正是奉命给琏王开虎狼之药的那位,如今听了白玉惘的吩咐,又被他踹了一脚,当真想不明白是何缘故。 他只得爬回来跪在原位,不敢多言。 台下众宫人,皆知大公子平日里看起来是个君子,用起狠来也不逊分毫,当下皆惊惧担忧,唯恐下个又拿自己开刀,自然个个都只盯着地面,不敢出声。 宁泽清往前探了探琏王鼻息,又见胸前毫无呼吸起伏,知晓已是骨化形销,再要如何也是回天无术,对白玉惘说道:“大公子,人已去了。” 白玉惘闻言,露出伤心的神情,无力地招了手,让众人皆退下,着手准备后事。 宁泽清见琏国突发国丧,不便多言国事,只能等丧事之后再做商议。 不料,这夜晚上,白玉惘便找上了门来。 宁泽清听闻有人敲门,便批了外衣前去开门,站着的便是已经穿着丧服的白玉惘,一身白麻,倒显得他脸上的笑意也淡了许多。 “这是我在整理父王遗物时发现的文书,正是宁将军所问的百族军的国誓之书,想必真的是父王忘了交代。既然这样,我便按照这文书上所写的,拨定数的将士与您,方不负两国之交好。” 白玉惘将手中所捧文书交与宁泽清。 宁泽清接过文书,道:“如此,劳烦大公子了。另外,人去不可复生,望请节哀。” 白玉惘略点了点头,踌躇了一会儿,神情莫测,想要与他说什么,却说不出口的样子,似有难言之隐。 宁泽清发觉他的异态,出言问道:“大公子可还有何事要说?” 白玉惘一下跪在了地上,从衣袖里拿出另一份文纸,双手递与宁泽清,一脸舍身殉难的神色。 “还请宁将军看过此物再走。”白玉惘说话一重再重,仿佛他手中拿的是会使天地变色之物。 宁泽清疑惑,接过文纸看,却骤然大惊,越发凝重起来,将上面写的一字一句细细看过一遍又一遍。 这上面记载的竟是当初征兵途中耶齐等谋逆名单一份,并犯案计划等的一一经过。 “还请宁将军明鉴,此为清点父王遗物时所得,我略看了一二,也稍稍知晓记载为何事。翻到之初,我也甚为惊慌,没想到父王对子袭竟有如此悖逆倾覆之心。只是父王向来宽以待人,想来定是被奸诈小人教唆,才生出这等异心。此事我定会清查,将真相告知明王。琏国百姓无辜,将军定要与明王分辨清楚,莫要因此事对琏国有所疑心,影响两国之好。” 说完之时,白玉惘已流下泪来,满目悲怆,重重地朝地上磕了一个头,磕地不起。 宁泽清略微思索,将他扶起:“此事即为先琏王一一孤行,且人又已走,自然最好不伤两国国交。此事我会禀告明王,究竟如何处置,还需明王定夺。” 白玉惘回道:“既有宁将军此言,我便放心不少。子袭想如何应对,我亦无话可说。只是父王已去,若要怪罪,还请将军让明王加在我的头上。白玉惘定担全责,毫无怨言。” “大公子言重,明王向来清明事理,此事与你无关,自然不会加罪与你。不过,”宁泽清惦了惦手中的谋逆名单,“这份名单上的人员,还是要请大公子有所交待了。” 白玉惘忙回道:“那是自然。另外,明日便是父王丧礼,还请宁将军过了丧礼再走不迟,也算为我父王送最后一程了。” 琏王虽有倾覆子袭之嫌,到底也是一国之主,人又走了,这倒也无妨,宁泽清便就此应下了。 到了第二日,丧礼却并未如期举行,宁泽清也不知为何。只是宫中往来之人越发忙碌之态,似乎还面露焦急之色,执枪拔剑之军穿行其间,更添一分莫测之意。 如此耽误了六七日,丧礼方进行。 丧宴前,白玉惘打点着各处事宜,其余诸位公子便与殿中行哭礼与跪礼。 跪了半日,殿中却只闻哭声,不见眼泪,众人只是按规矩跪着,面上亦未露悲戚之色,谈不上有丧意。只有小公子因坐不住,闹着要回去,被奶娘训斥了几句,这才哭起来。 白玉惘在周围转着打点,收敛了平日里的笑意,却也风轻云淡的感觉。 哭礼完,众人入座。 琏国习俗,需吃斋戒荤,不禁酒水,因此各席上仍放着一壶壶酒饮。 宁泽清等人亦选了素净、庄穆之类的衣着赴席,以衬丧宴气氛。 第六十九章 玲珑公子 席上觥筹之间,诸位公子吃多了酒,都没了什么形态,歪七扭八摊在各自座位上,与一旁宁泽清与其两位副座截然不同。 见白玉惘杯中空了,侍女上前来添酒,白玉惘拦住了她。 白玉惘举杯,叹了口气感慨道:“喝多了这浓郁的欢醪,倒十分想念草原上清甜的草露。可惜啊,可惜。” “是否去库中取存放的草露酒?”侍女问他。 白玉惘摆了摆手,示意让她退下。 见他此言,侍女便退了下去。 屈明离听闻他说起草露时心中一紧,观他神色泰然,似是无意,这才放下心来。 宁泽清对白玉惘说道:“久闻大公子与可丽公子私交甚好,今日又提起可丽的酒,如此看来,二人情谊倒是真的。” 屈明离撇嘴,这话一点也不对,白玉惘是常找余铭说话,可余铭却总躲着,又何来情谊之说。 白玉惘笑道:“我们同为国中长子,都有相似的烦忧,说起话来,自然聊得开。” 屈明离认定白玉惘所说之言真假掺半,不再听他说话,埋头又喝了几杯酒。 可欢醪虽好,却也醉人。 屈明离不常饮酒,猛然间喝多了,一时发起醉来,与宁泽清禀退后便一人离席去醒醒酒。 琏国宫殿不似子袭那般大,却精致十分,大至水木花草,小至脚底踩的大理石,都经人为雕琢护理,一看便是用钱堆砌起来的。 想来琏国是钱多无处使,净花在这些面子工程上了,倒不如子袭那般天然所成的好看。 屈明离行至池边,找了一处幽静之所,坐下休息没多久,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大公主许久未见,如今的模样差点让人认不出来了。” 屈明离警铃大作,回头一看,白玉惘翩翩朝她走来,脸上仍是挂着不知名的笑意。 “我之前收到丧书,道公主与王妃相继逝去,还感慨两位佳人早逝。前几日在宫门口又见大公主芳容,反倒心下安慰。世间的佳人,也不总是命薄的。” 白玉惘脸色一哀一喜,真让人看不清真假。 那日他就知道自己身份了? 屈明离不信,四下张望,瞧着无人,与他辩道:“大公子想必是认错人了,我是孜国屈明离,男儿之身,如今是子袭宁将军旗下副将,与你口中的什么可丽公主相去甚远。” 白玉惘轻笑:“若是公主喜欢我这么叫你,倒也无妨。只是我不忍公主千金之躯,委身他国做一小小的副将,受操练远征之苦,私想帮公主一把。如今若有什么我能帮的上忙的,公主直说无妨。”说完朝他鞠了一躬 屈明离忙对他作揖,仍与他辩白道:“末将担受不起如此大礼,还请公子莫要玩笑了。” 说完,白玉惘看住了屈明离,却不说话,目光深邃,别有他意,倒把他看的有些心虚。 白玉惘突然叹了口气:“我还在感慨,自春日宴一别,与铭兄来往寥寥,听闻也不是好过。今日又见公主你需躲躲藏藏,以他人身份示人,也是异常的境遇。而我又经丧父之痛,无主之国,各位弟弟无能辅佐,我分身乏术,实在难过。想来身在皇家也不是终日无忧,与普通百姓一般有的是哀愁。大公主既然不愿与故人相认,也罢也罢。” 屈明离见他言之凿凿,没有半点的疑虑,想来是认定了他的身份,心中多了几分警惕。 “你是如何将我认作那位公主的,我自认身形与一般男子无异,并无半分女气。将我认作女人,是不是逾越了些?” 白玉惘回道:“公主天人之姿,自然是初见之时便知道了。方才席上又以草露与你兄长之词稍加试探,见公主神色微动,自然更为肯定了。况且,”白玉惘微微一笑,“我方才之言并未提到是可丽的公主,可公主自己说出了家世所属,又何须我再多疑。” 屈明离心中又惊又气,惊的是自己在不自觉中着了他的道,气的是他早已认出自己的身份却丝毫没有表露,识得破绽又不发一言。 原以为他只是一翩翩公子,虽心思胆识过人,终与自己是平辈。现下越发觉得此人深不可测,不是什么友善之人。 屈明离捻了捻手,沉思,道:“你这些天既没有戳穿我,想来也大概知晓我如今的处境。你若能继续帮我隐瞒下去,当然最好,若不能,我现在就能在这里下手,你也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屈明离语气中带着一丝狠意,白玉惘却丝毫不见退缩。 白玉惘仍是方才那副神态,仿佛什么都不能影响到他:“公主说笑,你虽有一身武艺,当下却在我琏国宫中,若有什么动作,怕你也会有吃亏的地方。再者,我既然没在大殿上说出这番话,自然有我的考量。我本就无意打扰公主当下的生活,也不想插手别人的事情。只是如今国事有些不便,还望公主助我一臂之力,我们相互利用,各取所需罢了。” 原是有事相求。 屈明离稍稍放下了心来,问他:“什么事?” 白玉惘微微一笑,并不言语,仍是神秘莫测的笑脸。 两人在院中呆了一会儿,而后错开回席,以免引起别人怀疑。 归了座,班飞见屈明离回来后面有难色,以为他吃多了酒。 “你是不是醉了,要不要让人拿些醒酒的汤药过来?” 屈明离摇摇头:“无事,吹了吹风,已经好了很多。” 班飞点点头,不再过问。 屈明离只是盯着坐在对面,对着侍女言语,安排事宜的白玉惘,猜测他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偶有相视一望,也只是遥遥举杯示意。 久病床前无孝子。 琏王病了许久,早已耗光了子女们的心力,遑论王族之中关系复杂,人情味稀少。虽为丧宴,也并无多少哀戚之声,席间照旧举杯推盏着,与一般宴席并无大异。 诸位公子该吃的吃,该喝的喝,搂着侍女的搂着侍女,小公子早已累了,趴在奶娘怀中睡着。只是众人都稍稍压抑了些笑脸,不便过于开怀。 宴席将近尾声,众人渐渐离去,白玉惘忽然站起,走至宁泽清席前,重重地跪了下去,其盛大之势,较跪薨了的父王还庄重几分。 顶点 第七十章 琏国被犯 白玉惘重重地跪在了宁泽清面前,引得还未离席的诸位公子侧目不解。 宁泽清大惊,忙起身要请他起来。 “大公子这是何意,快快起来。” 白玉惘仍是跪着,任凭宁泽清如何请都不起:“宁将军听我把话说完,就知道是受得起的了。” 宁泽清听他此言,思虑片刻。 “纵使有事要商,好好说便是。如此大礼,倒让我受之不起了。” 说完将白玉惘拉了起来。 白玉惘满脸懊恼,放低了姿态,对宁泽清说道:“此事原本与子袭、宁将军都无关,只是现下父王已去,国中恰逢无人做主,又缺兵少马,这才病急乱投医,斗胆向宁将军求助。” “怎么,这事与军队有关?” 白玉惘面露难色:“实不相瞒,前几日,周遭小国趁我国遭遇国丧,无力分身,竟骚扰我国边界,扰得我边境子民民不聊生。可我琏国,本就少兵马,近日更是无从协助,不想他们竟变本加厉,侵占了我边境一块土地。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向将军求助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纵是那几位公子,看上去也并不知晓此事。 宁泽清怪道:“我这几日就在宫中,怎么从未听过此事?” “尔等远来是客,哪能用这些事烦扰你们。因为此事未能尽到地主之谊,已是惭愧,还望宁将军宽恕我们失礼。” 宁泽清点头道:“原来这几日宫中将士往来甚多,就是因为这事。” 白玉惘一脸懊悔:“此事怪我,原本父王病重,国事便耽误了不少,也未能向各国传递文书讯息。近日国事烦扰,便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愈演愈烈了,才想起来,却已经阻止不及。将军也知我琏国只是金玉之国,空有一地的宝藏,却无多少兵力,子民们也都安居为业,少有忧患。那邻边的佑风小国,正是看准了时机,意以侵扰之名勒索钱物,霸占土地。我不愿让其变本加厉,今日斗胆在国丧上向将军求救,还望将军怜我亡父,借百族军之兵力,以做反击。” 一旁那位琏国的胖公子还未离席,听他此言,站起来亦想说些什么,被另一位肾虚的公子拦了下来,这一小动作正好被屈明离看见。 屈明离心中生疑,却因方才被白玉惘以身份之事威胁了,并不敢站出来质疑些什么,只能静观其变。 “你事要借百族军之兵力反佑国一击?” “正是。” 宁泽清略微思索,略有犯难:“百族军本就旨在解决各族国的争端,按说此事不该推辞。可你需要的是借力打仗,我并不能做主,只能等禀告我王做了定夺后,再行此举。” “此事倒方便了,”白玉惘笑道,“不如我立即修国书一封,以最快的脚力传于明王。你们在此歇息几日,若明王回信应了,倒烦劳将军替我教训那无耻小国一番。” 宁泽清思索,仍有顾虑。 白玉惘似乎明白他心中所想,笑道:“修书之事可暂缓。不过边界百姓受苦多日,宁将军领军有道,经验颇足,玉惘想请宁将军前往受扰之处,安抚百姓,替我等稍加排兵布阵,也好抵御一时。” 宁泽清这才点头答应。 余下的公子面色仍是怪异,似乎仍是不明白这席上的局势。 “来人,把我珍藏的草露酒拿来,谢过宁将军。”白玉惘挥手对侍女说道。 侍女应声而去,不一会儿便取了酒上来。 还未离席的公子见白玉惘将珍藏的别国佳酿端出来,欣喜不已,硬是留下来又喝了几杯。 白玉惘拉着宁泽清又相谈许久,才慢慢散了席。 众人行礼告退之时,白玉惘走在屈明离身后一步,以仅能二人听闻的声音语道:“还望公主保我琏国平安。” 屈明离看了他一眼,跟上宁泽清离开。 走在回屋的路上,宁泽清问两位副将:“你们对今日这事有何看法?” 班飞皱着眉头,满是疑问的表情:“这琏国的情形着实难懂,先是国主驾崩,又表明当初军中奸细之事是国主安插的眼线,现下又是边境被别国侵扰,向我们借兵。这么多事都赶在我们来这之时发生了。将军,是不是我们太倒霉了啊?” 班飞有些丧气,被宁泽清看了一眼,立马低头不语。 “末将认为,当务之急,是查清边界是否真的被佑风侵扰。若是真的,再与王上修书。此后是否能借兵与他,便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了。” “这么说,你信了他的话?”宁泽清问他。 屈明离方才得了白玉惘的暗示,只能硬着头回答:“末将也并非相信他。只是当初前琏王病重之时,我们皆看见了他病入膏肓的样子,做不得假。军中奸细的名单也交与了我们,应该是真心悔过之举。边界被扰之事虽未被证实,可前几日宫中异动,亦可旁证此言。将军既答应了前往边界安抚百姓、排兵布阵,我们也可趁着这个机会加以调查,明确此事真假。” 此话若是在宁泽清没有院中那一番谈话,屈明离自然是信了,可是此时,纵使再鲜明的证据证明确实如此,屈明离心中亦有所怀疑。 宁泽清轻哼一句:“或许,他本就是借着这个由头,让我们前去调查的。罢了,既是这样,我们便去查看一番再做打算便是。” 第二日,宁泽清便带着两位副将与一些百族军将士往那琏国受扰边境开去。 涉地是离琏国都城最远的边界,虽不似国都那般繁华,但也因商贸之便,较他国普通地区富贵一些。 可到了城中,却并非是如此的景象。 城中断壁残垣,破楼旧道,皆是新近被人力损坏的,偶有些漆黑之处,想必是火烧留下的痕迹。街上少有人走动,纵使是最热闹的菜场,也是些衣衫褴褛之人,像是乞丐,又似囚犯。真真是一副颓然的景象。 有些穿着军装模样的人在四下查探巡逻,可看他们的身姿,也不是多么善战之人。 宁泽清派人询问一二,便坐实了佑风侵扰边境之言。 宁泽清叹了一口气,便开始对仅有的一些将士稍加调教,以备再来犯时可稍作抵抗。 屈明离原先也存了很大的疑惑,见到此情此景,不由得只能相信白玉惘的话语。 难道他的意图,真的就是借兵吗? 顶点 第七十一章 似有不妥 自边界回来后,宁泽清便应了白玉惘先前所言,立即修书一封,往子袭宫中寄去。 在回信到来之前,宁泽清一行人等就在宫中歇下了。 为了此事,白玉惘还私下里谢过了屈明离。 “你怎知我背后一定帮你说话了,若这只是将军的意思呢?”屈明离问他。 白玉惘只是笑笑:“大公主这样的人,可干不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事情。既是之前答应了,便一定会帮我做。这是一定的。” 屈明离撇撇嘴,不与他辩白。 “就算是在私底下,也叫我屈副将便好。” 白玉惘笑道:“那就依屈副将所言吧。” 屈明离见着他这副样子,心中不知是该气还是火。 “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何会是现在如此这般吗?” 白玉惘微微摇了摇头:“各人自有各人的际遇,其间的复杂程度,我并不想探听清楚,只需要知道大概便行。若是贸然问出了口,反倒唐突了不少。再说,你又如何知道我背后不会进行调查呢?” 屈明离闻言便想打他一顿,还是按捺住了自己的心火。 “我既已帮你达成了目的,也有一事相求与你。”屈明离对他说道。 “屈副将有何事拜托,我自当会尽力而为。” 屈明离看着他,终是说出了心中所想:“我要一坛草露。” 白玉惘身形一顿,应道:“好,稍后我便差侍女蓉儿送到你房中。” 屈明离见他应下,便走了。 白玉惘看着他的远去的身影,叹了口气,似乎有些与这位有家归不得的浪儿有些心意相通。 “屈副将,这是我国大公子为您送来的酒。”门外传来侍女的声音。 屈明离忙去开门,见到的侍女便是时常跟在白玉惘身边的那位,想必是他的心腹之人。 屈明离见她一手各自拎着一个小酒坛,怕她手中重了,忙将她请进屋里。 “我只要了一坛,为何你家公子拿了两坛过来?”屈明离问道。 蓉儿姑娘笑道:“还有呢,我腾不出空来,只能再跑一趟了。” “还有?”屈明离疑惑。 蓉儿姑娘点点头,离去不多时,又端了一碗片烤羊肉进来。 屈明离更不解这样的做法了。 “我家公子说了,这是专门为屈副将准备的。” 蓉儿姑娘放置好东西后便走了,留屈明离一人品尝他的故乡之味。 屈明离苦笑一声,关好门窗,静静回味与从前相似的味道。 这夜里,宁泽清却并无这样的待遇。 他在灯下拿出白玉惘之前所交与的文书与谋逆者资料,终发现了一处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宁泽清拿着文书来找白玉惘时,他正在吩咐下属办事。 “前几日二弟还与我说府中厨子的手艺越来越下降了,你将宫中的厨子调过去给他。另外,三弟。四弟递上请折,要求纳妾,父王还未来得及批准便走了,这事也让他办了,只是不准太过张扬。另外,七弟近日不满奶娘管得太严,你再去找个好的……” “大公子如今当真有了国主的风范,将兄弟们的事情亦照顾得不错。”宁泽清踏进房门,开口说道。 白玉惘见他来,忙停下与下属的交谈,站起来与他告礼,笑道:“宁将军说得哪里话,不过是家中的一些琐事罢了。” “虽说是琐事,可到底也是王族中的事,哪有小事之说。虽逢国丧,大公子却对内对外都不放松懈怠,已经俨然是一副国主的样子了。” 白玉惘谦虚道:“说笑说笑了。” 下属却插话道:“宁将军所言不假。等过了先国主的头七,便是大公子的登位之礼。届时若是将军还在此地,还能再见一次盛典呢。” 对于白玉惘成为琏国下一任国主之事,宁泽清却并无太多惊讶。 白玉惘对此不多言什么,只问道:“不知宁将军今日来是何缘故?” 宁泽清拿出带来的两份文书,展开对比着,与他道:“这是你当日交与我的国誓文书,而这一份,是子袭所收着的另一份文书。大公子看看,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白玉惘细细地看了几眼,并无发现什么:“在下眼拙,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还请宁将军明示。” 宁泽清在两份文书落款旁的年月上圈了两下:“我国向来有在文书落款旁写下日期的习惯,不想琏国前王亦有。可是大公子看这两处的时间,一个是廿一,一个是卅。这两份文书本该是同时签订的,为何在日期标注上却有所差异呢?” 白玉惘拿起两份文书仔细看了看,才与宁泽清笑道:“原是这事,倒也好说。我父王计算日子时,总习惯往整十靠,懒得细究十余下的数字。若是日子出了整十的头,便往下一个整十去靠。因而有时会出现日子对不上的情况。为了这事,我还曾与父王辩白过几句,只是他改不掉,便只能由着他了。” 宁泽清听完,无法辩驳,只能按这种说法来解释这不妥之处了。 “不知宁将军是否还有其他事情要与我相问?”白玉惘笑着问他。 “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子袭与琏国商贸往来许久,两国友好交流,琏国送来的贡品亦是各国中最富贵的东西。可近些日子,似乎有些微瑕之礼,不知是何缘故?所以想来问问。” 白玉惘有些惊讶:“竟有这事?”他叹了一口气道,“想来是父王病重后侍人们忙碌间便与此处松懈了。宁将军放心,下次必定不会再发生这般的事情了。” 宁泽清忙还礼:“子袭并未有意怪罪,只是好奇之问罢了,还请大公子莫要因此多想。” “那是自然。”白玉惘笑道。 “还有一事。子袭境内并无什么珍稀的矿产,明王便对贵国的金玉之源甚为好奇。这次派我前来,亦让我来看看这百国间最为珍贵之物,回去也好对他诉说一二。不知大公子能否给宁某一个机会,也好大饱眼福一番。” “这个……”白玉惘有些吞吐,“自然是可以的,不过我近日政务繁忙,无力分身。若是将军不急,待我空闲些了,再陪同一起去看。” “当然。等大公子有空了,再去不迟。” 宁泽清离去,白玉惘身边的下属一脸愁眉不展。 “大公子,金玉之地那边……” “我知道。”白玉惘脸上蒙了一层寒气。 他思虑片刻,在下属耳边低语几句。下属得了命令,便离开了。 顶点 第七十二章 金玉之矿 宁泽清等白玉惘得空期间,宫中也并不太平,将士们走动频繁,一拨又一拨,伤兵不断,似是边地又被佑风侵犯,白玉惘更是忙得焦头烂额,人影也见不上。 虽说宁泽清已在边界处为琏国布了兵阵,可到底是些残兵弱将,抵抗不住持久的侵扰。而宁泽清等人即使想略施援手,也要等明王书信回复后,才可帮忙。 如此过了几日,白玉惘才得了空带他们去看国都不远处的金玉矿地。 “我琏国的土地面积虽然与其他大国相去甚远,可就凭这一地的矿物,便带动了珍宝界的流动,再以此为介,依靠地势与诸国沟通的便利,往来商贸,才有今日的富庶。深究起来,到底还是这一处的矿藏,改变了我国的面貌。”白玉惘在前头引导着众人往矿地深处走去,言语中藏不住的骄傲。 宁泽清也笑道:“金玉材质通透,色泽亮丽,可琢可磨,是宝器中不可多得的良材。我虽少把玩一二,可我子袭中,也多的是喜欢这金玉制品的达官贵人。今日有幸得见原容,倒是沾了大公子的福气了。” 白玉惘受了这话,继续往里面引着。 金玉之地所在,实为地下一深坑之洞,劳动之人需剥光一身的饰物,不能穿戴任何东西,只能穿上统一的薄衣,每人拿一小筐,一把小撬,进洞分散开采,与坚硬的石壁中寻得金玉之材,粗粗大大的一块放进筐中,待出洞时一并将物品上交,缺一不可。登记人员会记录下每位劳动之人与他们的小筐编号,等工匠师傅对石材细细剥离后,再称重量,这才开始算他们的工钱。 这些人虽整日劳作,疲累异常,可工钱不菲,亦算得上是国中较为富裕之家。他们任劳任怨,再加上监管严格,亦不管私藏金玉,若被发现,不仅罚没全部工钱,且再也不被录用。劳力的工钱多,他们不敢丢了这份饭碗,因此也不敢做那些偷鸡摸狗之事。 宁泽清这么看去,一个个的劳力都一脸顺服的样子,半点没有平常看到的蛮横之态。 劳力们的小筐中都满呈着大块的金玉之石,即使是剥离后块头小了些,仍是无价之宝。如今只是安安静静躺在一位普通工人的筐中,素面朝天,也真真难以想象。 屈明离与班飞平日里不常接触什么财宝器物,可也知道府中那些赏赐的东西件件都抵得上一间宅子,如今面前一筐筐的素面金玉,恐怕就能买下一个小国的地界,更遑论里面的洞还未见底,以此来算的财富,他们都难以估算了。 这就是百国间最富有的琏国他的命脉之所在。 他们正沉浸在这满地金玉的富贵之态中,前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嚣。 白玉惘不解,传人来问:“前面为何事喧嚣?” 来人答道:“回大公子,是……是四公子与人吵了起来。” “老四?他来这里做什么?” 这人见一旁还有其他生人在,一时不知该不该说,吞吞吐吐,说不清楚。 白玉惘哼了口气,便往前面走去。 到了那处,见到情形,白玉惘脸上立刻浮现出了怒气。 只见那位肾虚的公子与一管理般穿着的下人抢夺着东西,面目有些狰狞之态,手中亦是下了重劲,动作粗暴十分。 而那位下人虽惧怕他公子之位,却仍不敢放手,不让他拿走这物。 “四公子,矿中之物的数额都是要入库的,哪能直接让你带走呢?你就饶了小的吧。”那位下人苦苦哀求,手中仍不放松。 四公子才不管他怎么说:“这东西本就是我家的,我多拿一块又能如何?就算是大哥来了,我也要拿走他。” “是吗?”白玉惘冷言道。 四公子一听见这声音,忙抬头看,一眼看到了他大哥就站在眼前,面若冰霜,气急的样子,忙将手中之物撒手,不敢再争。 众人这才看见,这位四公子抢夺的是一块石头大小的金玉,虽以粗粗剥离,仍有些棱角,若要制成器物,还需好几道工序。 “四弟今日如此空闲,放着府中新纳的妾室不管,倒来此地抢夺金玉了?”白玉惘虽是说笑的语气,其间的责问之意倒明显。 四公子有些胆怯起来:“大哥,我……我是听闻近日开采大动,就想来顺一些……” 白玉惘登时止住了他的话头:“你在胡言乱语什么,你屋里难道还少这些玩物,竟在客人面前这般不堪,如何能成体统!” 那四公子似还有反驳之意,被白玉惘立即赶了出去:“你回去好好反省,若有再犯,严惩不贷。” 四公子无力回辩,努了努嘴便走了。 白玉惘叹了一口气,尽是无奈之意,向宁泽清赔罪道:“是我管教弟弟们无方,让宁将军见笑了。” 宁泽清并不在意地说道:“本是家事,宁某只是碰巧撞见而已,不会放在心上的。” “那位四公子也太失体统了,大庭广众之下,竟为了一块金玉之材,跟下人抢夺起来。好歹也是一国公子,多少也该有些体面吧。” 在回去的路上,班飞小声抱怨着。 宁泽清看了他一眼,说道:“好歹是一国公子,他为何要去抢那区区小玉呢。” “是啊,他抢玉干嘛?”班飞仍有些疑惑。 宁泽清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班飞见他脸色不好,对屈明离问道:“我可是说错什么话了?” 屈明离与他分析道:“你也说了,他是一国公子,不会少那些玩意儿。那他为什么要抢呢?” “为什么?” “要抢就说明他需要这件东西。” “可是……”班飞愈发不明白这件事情了。 宁泽清面色深沉,接道:“不管是从何种角度而言,琏国的金玉之地,恐怕没有我们看到的那么简单。” 三人回了宫中,蓉儿姑娘送来宝物,是三枚金玉所制的玉佩。屈明离与班飞见了,亦觉得确实光泽亮丽。 “这是我家大公子赠与宁将军及二位副将的,算是今日之旅的最后一点成果。” 宁泽清退还回去:“此物珍贵,宁某受之不起。况且,宁某在外是因公务在身,更不可因公谋私。” 蓉儿姑娘微叹:“既是如此,我便不多勉强了。” 宁泽清点头:“公子的心意我收到便好。” “耶姐姐,大公子那边叫你去呢。”一旁突然来了一位侍女,来唤人。 蓉儿姑娘回头一望,便与宁泽清告退,与那位侍女一同离开。 屈明离随宁泽清回到屋内,突然想起什么事,往屋外冲了出去。 顶点 第七十三章 耶家之人 屈明离冲出屋子,将已在回去路上的蓉儿姑娘拉住,面色有些焦急。 “你姓耶?” 蓉儿姑娘虽是不解,仍笑着回他:“是的。屈副将可有何要说的?” 屈明离如鲠在喉:“那你……可认识耶齐?” 蓉儿姑娘微愣。 茶房中,蓉儿为屈明离沏着热茶。 “屈副将是如何认识家兄的?我与他虽自小长在一起,却各自有各自的身份,逢年过节也不一定能聚在一处。他公事在身外出,也有一年多的时间了,不知屈副将又是在何处碰到的他?” 屈明离听她此言,俨然不知耶齐投身军营,探听情报被捕而故去之事,心中发涩,不知该不该与她说。 “我们……是在频国偶遇的。” 当初耶齐说自己是频国人,这般说,应该不会被怀疑。 “频国?”耶蓉有些疑惑。 “怎么了?” 耶蓉摇摇头:“那是我们兄妹的伤心之处,发誓再不踏入那地一步,没想到哥哥还是去了那里。或许是无可奈何吧。屈副将能否与我说说与我兄长相识的那些事情,我许久没见他,倒也有些想念。” 屈明离紧握手中的茶杯,猛灌一口,被烫得喷了出来。 耶蓉忙起身帮他收拾,擦掉水渍。 “怪我,这茶太烫了,没提醒一下。屈副将没伤着吧?” 屈明离摇摇头,镇静下来,向她回忆从前那些军营中的快乐时光,从比枪弄箭,切磋武艺,到林中捕猎,烧烤作乐,从月下交心,谈及父母,到互相扶持,分道扬镳。 这一路听下来,耶蓉倒有些动容了。 “许是因为我与兄长各有职责的缘故,不多乡间,我每次见到他,总觉得他十分孤寂,目光清冷,虽总是笑着,却并未笑进心里去,好像连同行的朋友也从未提起过。如今听你这么细细讲来,倒觉得兄长十分喜欢你,将你当作真心的朋友,才会如此表露性情。” 耶蓉站起来与他作揖道:“耶蓉谢过屈副将,不仅为今日能得知兄长从前的事迹,更为感谢屈副将将我兄长视为朋友,解他沉闷之苦,让他在外也能拾得一些温暖。” 屈明离自知担不起,忙将她扶起来。 耶蓉倒一杯茶水,对屈明离举杯道:“耶蓉无能,无力报答,只能以茶代酒,略做感谢。” 说完便举杯饮了。 屈明离无奈,只能陪饮。 如此略微谈过后,便要告辞离开。 “屈副将,”耶蓉叫住了屈明离,摘下自己佩戴的一个小香囊,要交与他,“从前端午佳节,我都会做五味香囊,讨个吉利。若兄长没来得及赶上,事后也会补上一个。只是今年他还未回来,也不知几时才能再见。屈副将若再与他碰到了,劳烦将此转交给他,让他在外平安便好,莫要牵挂。” 屈明离接过那个香囊,却觉得那物似有千金之重,连手臂也无力抬起。 “蓉儿姑娘,你的兄长,已经没了……” 耶蓉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屈副将,你方才不是说……” “是我骗你的。耶齐他早在端午之前就没了。这香囊……”屈明离将东西放在了桌上,“本就送不出去了。” 耶蓉不敢置信,拿起那香囊又放了回去,呆滞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有些哽咽。 “那敢问屈副将,事情真相,究竟是如何?” 屈明离这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耶蓉。 听闻兄长潜入百族军做了谋逆,她也并不惊讶,只是在讲到被抓之时局促不安。纵使知晓了最后的结局,耶蓉听闻耶齐被处决之时,仍落下泪来。 屈明离撇过头去不敢看她。 那些往事,对他而言,何尝不是剜在心头。 正如耶蓉所说,他与耶齐在军中,本就兄弟相称,除了班飞,耶齐便是对自己最好的人。纵使他接近自己的目的有些不纯,那些走过的岁月却不会有错。 耶齐自然是他的好友无疑,他的离开,对自己亦是一座迈不过去的大山。 耶蓉擦掉眼泪,对着屈明离欠身行礼,一如方才那般恭敬。 屈明离当不起此时之礼,扶着她不让她作礼。 耶蓉与他说道:“屈副将,此礼你必须受。方才的欺瞒是假,不愿让我伤心却是真。结局是假,可你与兄长的情谊却是真。我不仅要谢你对兄长的扶持之情,更要谢你将此事告知与我,免我此后的担惊受怕。故人已去,还望屈副将也莫要再心存愧疚。你与兄长,只有恩,没有欠。若说亏欠,也是兄长对你欺瞒的亏欠。屈副将也要走出这桩事情,莫再伤怀才好。” 屈明离见她深明大义,又问道:“你便不想知晓这背后的原因?譬如受谁指使,为谁办事,为何牺牲?” 耶蓉正了正神色:“我与兄长虽聚少离多,可也知根知底。屈副将问的这些,我并不能告知一二,也请莫要再问。这些往事,便让他随风而去了吧。” 屈明离自然想问究竟,可耶蓉拿走桌上的香囊便离开了,半点没有给他机会再问。 “你可是被什么事情耽误了,派人去找你,许久才回来?” 见到耶蓉回来,白玉惘倒并不责备,仍是笑着。 此事的耶蓉早已整顿好了形态,半点看不出方才肝肠寸断过:“路上遇着了一只从前养着的猫,今日偶然碰着了,便逗了他一会儿,忘了时间了。” 白玉惘点头,吩咐道:“你将我宫中那樽金玉白龙杯拿去给老四。他今日去矿场上闹了一出,想必是手头有些紧。这杯让他拿去典当或是如何,不用管他。” 耶蓉问道:“为何不从国库中拨些出来与他,还让大公子拿自己的私物去卖?” 白玉惘笑中带着无奈:“莫要问了,去做便是。” 耶蓉点头,一时间有些思索。 白玉惘见她出神,问道:“你怎么了,有些恍惚的样子?” 耶蓉摇头:“我只是觉得,大公子近日对诸位公子管教甚严,却仍对他们十分上心,似乎与之前大不相同。” 白玉惘道:“今时不同往日,从前我们同是公子,面对王位归属的争夺,自然有些隔阂之处。如今大典在即,他们便只是我的兄弟,我作为长兄,自然是该规劝一二。” 耶蓉不语,似乎仍有些思索。 “你今日是怎么了,好像有些不开心?”白玉惘问她。 耶蓉摇摇头,不想让他担心,掩饰道:“我见大公子有手足相伴,不免想起自家兄长,许久未见,不知他过得好不好。” 顶点 第七十四章 深夜访客 耶蓉怅惘道:“我见大公子与兄弟们,不免想起自家兄长。他在外办事多时,也不知如今怎样了。” 白玉惘身形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回过身来却是清风般暖意:“他还在外替我办事,这次确实棘手了些,倒无大碍,过些日子就能回来与你团聚了。” 耶蓉点头微笑,拿出那个香囊。 白玉惘见到这个香囊,觉得有些眼熟:“这不是之前你制的香囊吗?” 耶蓉笑道:“这本是特意为我哥哥留下,眼看年关将至,香味都快散了,终是暴殄天物。不如我将这挂在公子的门窗上,驱散邪气,也算物尽其用了。” 白玉惘答应下来,耶蓉便将他挂了起来。 “我先去寝殿拿那金玉白龙杯。”耶蓉告退离去。 白玉惘见着那枚精致的香囊,终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明王回信传来,本着两国友好,同意了为琏国扫除侵扰之举。宁泽清便带领着全部的百族军将士往那涉地开去。 琏国受扰,本就是因为自身兵力不足,虽用钱物雇佣了一些兵种,到底也抵不上正规的军队。为此白玉惘在处理文书的百忙之中抽空来为他们践行,期望旗开得胜后能够归来。 佑风也并不是什么大国,与琏国比起来,缺了那些钱财之力,兵力亦算不上强盛。 按照白玉惘所说,佑风是以侵扰之名行勒索之事,倒也在情理之中。 宁泽清扫去这些进犯者时,他们也很失措,没想到琏国一时间竟然有了如此强大的支援,不多时便降了。 此后,宁泽清向佑风国君下了文书,要求他再不侵犯此地,若有违背,百族军自然应战。 佑风国君未允,又派兵对峙了好几日,终是摄于子袭强大兵力之下,签了这份文书。 不过数日,百族军便替琏国解决了这一难题,回国之时受到百姓夹道欢呼。 白玉惘此时已经登位,着国君之衣在宫门口迎接。 “多谢宁将军解我琏国燃眉之急。”殿后的宴席,换了常装的白玉惘较之前还多了几分威严,果真是人衬其位。 宁泽清受了这礼。 白玉惘又接道:“为了报答此次之恩,本王决定,免去子袭此前与我琏国的税务,也望今后往来密切,莫要生分了。” 宁泽清代明王收下了这份回礼。 解决完琏国之事,宁泽清等人便要起行去往别国。 临行前的这个晚上,注定是不平凡的。 “将军,外面有人要来见你。”班飞回报道。 “什么人?” 班飞道:“他说,是一个很重要的人。” 宁泽清虽不解,仍是让那人进来了。 此人身穿黑衣,披着黑色斗篷,俨然一副不愿让人知道自己是谁的样子。等进了屋,他摘下帽子,众人惊讶。 竟是琏国四公子! 与往常见到的那副肾虚,争夺财物的样子不同,此时的他丰神俊朗,全无半点纨绔子弟之气,竟像是换了一个人。 宁泽清见了亦有些惊讶,但是好歹稳住了神情,不至于失态。 “宁泽清见过四公子,不知四公子深夜拜访,所为何事?” “自然是为了两国国事而来。”四公子正言道。 此话一出,宁泽清都觉得有些托大了,问他:“子袭与琏国本就交好,自佑风一战更是友善了许多,又有何不妥之处?” “这不妥的地方可就大了去了,还请宁将军听我慢慢讲来。”四公子请宁泽清三人坐下,与他细细讲道,“宁将军想必知晓从前军中谋逆一事与我琏国有关。宁将军与明王虽深明大义、不计前嫌,也要将此事调查清楚才是。” “此事,不是已故的先琏王做的吗?” 四公子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我父王整日只知游山玩水,哪来的这些智谋算计与人。” 宁泽清皱眉,感觉他接下去要说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宁将军也看得出来,我琏国是大公子掌事,父王虽不喜他平日里客套的样子,因厌烦文书之事,便都交给了他。这些细作,便是我兄长安插。” 屈明离这才反应过来,此前耶蓉对耶齐的死因并无多少细究,原是因为他们都是白玉惘的手下。 宁泽清并不表露什么情态,只是问道:“他此举又是意欲何为?” “说来惭愧,我琏兵弱马瘦是事实,自然想学些好的壮大一番,子袭兵力有目共睹,也想借鉴兵器样式等为己用。若能嫁祸别国,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那他为何又揽下了这件事,丝毫不惧?” “揽下这件事的不是他,而是我故去的父王。他又将余孽名单拱手奉上,把戏做足了,想必不会追究过多。虽冒了些险,到底是将这包袱放下了,何乐而不为呢。” 宁泽清看着四公子的神色,却看不出有任何不妥之处。 “这些本是极为机密的事,四公子又是从何处知晓的?” 四公子似乎知晓会有如此一问,并不着急:“我今日前来,宁将军便知晓我琏国的形势并非如此简单。这些消息,我自然有我的来处。若宁将军不信,我还有一事也验证一二。” 宁泽清静待他的下文。 “国誓文书并非是我父王所签,而是兄长所签。当初收到文书之时,我父王便有些踌躇,签过以后便有些懊悔,不愿再签第二份。那第二份,是兄长伪造的。当初父王听闻后大怒,便连着出兵之事也耽搁了。” 难怪两份文书日期对不上,难怪收到讯息却迟迟没有后续。原来这本就不是琏王本愿。 “说了这么多,便不明白了,既然四公子什么都清楚,为何来告诉我知晓,又为何要选在今夜前来密会?” 四公子朝宁泽清作揖:“我今日前来,是想让宁将军明日朝堂之上助我。” 宁泽清并不起身,仍是坐着与他说道:“我见四公子有的是手段与方法,又何事能让我帮得上忙的。况且这事想必不是什么小事,我又是一别国外将,干涉不得这些琏国内务,找我又有何用。” 四公子早知他会有此一问,说出了此行的准确目的:“我知道将军此次带回来了一个人,想借他一用。” 宁泽清三人震惊,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顶点 第七十五章 殿上生变 百族军离开之时,白玉惘于殿上恭送宁泽清,文武官员皆在场,无不对此感到欣喜激动,脸上都洋溢着满意的神情。 白玉惘命人端来两杯酒,对宁泽清说道:“此次边界平安,多亏了宁将军的护佑。此酒,敬两国之好,敬百世和睦。” “等一下,”宁泽清止住了他的话语,“我还有一事不明,想请琏王指教。” 白玉惘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可大殿之上,只能让他继续说下去。 “不知宁将军何事不明?” 宁泽清招手,班飞与屈明离扶着一位老妪上殿来。老妪的衣着看起来不错,只是脸上似乎添了些沧桑之感,人也显得老些。 白玉惘不解:“宁将军,这是何意?” 宁泽清拱手道:“这位是我于涉地反侵扰时遇着的一位老婆婆,她说了一件令我费解的话,还望琏王能为我解释一二。” 老妪虽没见过世面,看着这么多华冠锦服人,大致猜到一些,再见到殿中那位高高在上的琏王,站在所有人之上,背后站着数位美貌的侍女,气势逼人,三魂七魄都吓没了一半,后退着要离开,嘴里直念叨着:“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班飞忙安抚住她的情绪,待她平静些了,宁泽清才开始发问。 “老婆婆,你是哪里人?家中可还有其他人?” 老妪环顾四周,众人都用好奇的眼光看着她,她诺诺说道:“我是涉地的人。我膝下还有儿子与儿媳。” 白玉惘听见此言,顿时明白了宁泽清的意图,可已对此事故阻止不及。 “您的儿子与儿媳在家中吗?” 老妪突然神情悲伤,大哭起来:“我可怜的儿子啊,一个月前便被征了去,说要去打佑风,可是再也没有回来,我儿媳遇上临盆,听闻噩耗,难产而亡,一尸两命啊!” 众人听了,都为这家人的凄惨命运惋惜不已。 “婆婆,你确定,是一个月之前吗?” 老妪捣蒜般点头:“隔壁李大爷六十大寿,就是一个月之前,我怎么会记错呢!” 在场官员中,有些觉出些不对劲,正皱眉思索着。 宁泽清点头,让班飞扶着她退到了一边,对白玉惘说道:“若是宁某没记错的话,当初涉地受到侵扰距今也只半月有余,为何官府一月前便开始在涉地征兵?,这些兵又为何而征?不知琏王能否告知?” 官员中也有人提出疑问:“当时佑风还未侵扰边界涉地,为何会提前招兵?难不成,是事先知晓?” “哎呀,那大娘说的明明是征去攻打佑风,而非抗拒侵扰啊。” “这么说,是我们的兵先打了佑风,然后佑风才反击的?这事我从未听说过啊。只知道边界一小地方似被侵扰,这才求助于宁将军的吗?” 一位大臣摇着头:“你有所不知,这涉地,夹在佑风与我琏国之间,并无明确划分,城民们亦在两国间往来,并无国别之分。直到我琏国壮大后,开始慢慢对其进行管理,这才算得上是我国的土地。可若要细究,这涉地……这涉地并不属于任何一国啊。” “原来是这样。前几日,我还在为收复失地而高兴,没想到……” 这位臣子也随着他叹了一口气,甚是无奈。 宁泽清看着白玉惘渐渐凝固的神情,仍是追问道:“不知琏王能否将背后的实情告知一二?” 殿上的臣子们亦将目光投向了他们的新王。 只见白玉惘缓缓走了下来,对一旁那位老妪作揖,道:“婆婆,您的儿子是为我琏国的未来而牺牲的,我该敬您。” 老妪不知他说的什么意思,只躲着不敢受他的拜。 白玉惘看了看周围大臣的神情,心中悲叹,高声问道:“你们都想知道我为何借此定要将涉地收下吗?” 臣子们不多言,神情中表露的就是这样的意思。 白玉惘一挥手,摘下腰间佩戴着的白玉五兽佩,示于众人前。 “中所周骓,我琏国便是凭借这金玉之材,才能在百国间扬名。就算是与诸国交换兵马财物诸类,亦是以此为要。我父王在位时,与各国交好,送出去的也是这一箱箱的金玉制物。可是,你们可曾想过,若是这金玉没了,我琏国又该如何?” 诸位臣子一时塞言,无言以对。 白玉惘收回玉佩,握于掌中,坐回王位,表情比方才又凝重了十分。 “不错,那金玉之矿经过长年累月的挖掘,已然所剩不多。若是再这般发展下去,恐我琏国经济实力怕会大不如前。因此,我才另寻他法。” “可是,这与涉地之事又有何关联?”臣子发问。 “当然有关。”白玉惘语气不容置喙,“两个月前,涉地一户人家掘地盖屋时,发现了地下又一处金玉矿藏,正能解当下燃眉之急。若是你们,不会将这地收入囊中吗?我先发制人又如何,这些年,涉地皆受我琏国恩惠,将他们划入我国土地,宁将军,你有异议吗?” 宁泽清表情淡然,不为他言语中的威胁之意所动:“我只是为了知晓这背后的原因。现在知晓了,我自然会告知我国明王。王上将如何看待您的欺瞒,在下不敢妄加揣测。” “那你们呢,有何异议?” 众臣们神色尴尬,互相间瞅着,说不出什么来。 他们又能说什么呢?白玉惘所作所为,皆是为了琏国着想,况且他现在身为一国之君,就算发令攻打别国,臣子们也无法反抗君令。 “我还有两件事不明了,请琏王替我解惑。” 白玉惘眉间似有霜寒之气,只是挥了挥手,让他讲完。 “其一,是为国誓文书是否由先琏王所签,如今是否具有效力。其二,是为我百族军征军之际混入谋逆之事。这两件事先前已与我说过,现在还请再明一二。” 白玉惘忽而轻笑一声,又换上了平日里那副温润的样子。 “我现在已是琏国的王,我说作数,便是作数,至于你营中细作之事,我早已说明,是我在父王殿中偶然所得。父王已经故去,而我又已将名单交与宁将军,难不成宁将军是要将这事怪罪在我的头上?” “此事自然是你的过错。”殿外传来一人的声音,引得众人侧目。 顶点 第七十六章 真正面目? “此事自然是你的过错。”四公子自殿外走来,似乎带着一阵风雨。 “这是……四公子?”臣子似乎有些不确定。 旁边那位眯着眼仔细看了看,戳了戳他,说道:“是四公子,是四公子!” “他……他怎么成了现在的这样子?” 大臣们议论纷纷,不解那平日里沉迷美色,毫无精神气的四公子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他仍穿着公子服,那意气风发的气派却比在场的所有大臣都要足些,更遑论他对容貌稍加修饰后,与白玉惘的翩翩气度毫不逊色。 可没有人比白玉惘更为诧异了,他坐在那高位,却觉得自己随时都会跌落下去。 “兄长,难道你忘了,那些细作,是由你派去的吗?为何要将此事加在故去的父王身上?你就不担心父王死不瞑目吗?” 白玉惘如坐针毡,手中的拳头亦被攥紧了。 “四公子,你平日里糊涂惯了,这大殿之上,可不是你胡言乱语的地方。” 臣子们向来对除白玉惘之外的诸位公子无甚好感,觉得他们都不学无术,沉湎于私欲之中,更遑论这位整日里荒**色的四公子。纵使他今日有些不同,也改变不了众人的看法。 四公子并不为之所动,傲然立着:“我自有我的证据。” 他转身看向屈明离,对他说道:“屈副将,可否站出来说话。” 屈明离不解他的意思,也只好站了出来。 “屈副将,你可知我兄长身边随侍的侍女与当初营中为首的谋逆是何关系?” 屈明离心中一惊。 他的眼线竟能达到这样的程度。当日之谈,只有他二人在场,旁人如何知晓其间的内容? 这位四公子,是比白玉惘更为难缠的角色。 “他们,是兄妹。” 屈明离之言一出,在座皆惊,连班飞与宁泽清都并不知情。 “请问兄长,他们二人可都是你的人?还是说,你执意说那位谋逆之人,是父王的手下?” 白玉惘抬眼看他,这个弟弟,是他从未认识过的。 他貌似在腰间一揽,让白玉惘看到了想让他看到的东西。 那枚香囊! 白玉惘登时明白了他打的是什么主意,哑口无言,无从辩解,颓然靠向椅背。 “这是我要说的兄长的第一桩罪行。第二桩,我要说的是,你残害手足与父王!” 大臣们顿时沸议起来。 四公子接着说道:“你以关爱之名,往各公子府中安插细作,投各人之所好,使兄弟们日渐堕落,无力与你争夺王位。又借行医之便,使医者暗中用虎狼之药,使父王无力支撑药力而亡。是否如此?” 白玉惘浮现一丝惨笑,渐渐地,笑声越来越大,响彻大殿,将其称之为失态也不为过。 众臣现下已不敢打包票,只敢小心问道:“四公子,你可有证据?” “把他们带上来。” 四公子一声令下,侍从们拖着数人上殿来。 一位天生媚骨,娇美过人,光是走姿便使人移不开眼,一位小心翼翼,似是有些惧怕,一位大腹便便,油光满面。 “你们是何人?”臣子问道。 那位娇艳的女子说道:“我是三公子府中新纳的侍妾,是大公子……不,是琏王将我派去的,让我好生照料三公主的病情,莫要加重。” “胡闹,三公子病成那样,再加上一位侍妾,夜夜笙歌,这病如何能好?!”臣子中已有非议。 “我是新派去二公子处的厨子,只管将二公子的胃伺候好了便好。” “我……我是小公子的奶娘,我……”奶娘局促不安,话也说不完整。 四公子说道:“兄长自小便喜欢替众兄弟们安排好一切,纵容众人步入酒色珍馐而变本加厉,又对幼弟溺爱十分,全然没有半分教导之意。而我们惧怕你的权威,不敢逾越你的预期丝毫,只能忍气吞声。于公,对家国不利,于私,枉做兄长!” 臣子们对此话信了一半,有了些许细微的议论之声。 “还有一人,兄长也要见见。” 侍从又领上来一人,这人,宁泽清他们倒还认识,是当日先琏王宫中的医者。 “我是先琏王的医者,先琏王的病,是由我主医治的。” “那我问你,在治疗我父王的药中,是否有虎狼之药?” 医者哆哆嗦嗦,回他:“有的。” “这些药对病情是否有用?” “无……无用。” “此药是否对病体危害极大?” “是的。” “此事,是谁让你去做的?” 医者微微抬头,看向高座,又马上低下,十分害怕的样子。 答案已不言而喻。 白玉惘笑着摇摇头,眼中竟是无奈与失意。 他一步步缓缓走下来,行至四公子面前,摘去自己的王冠,捧在他面前。 “四弟,是我看错你了。你要的,便拿去吧。” 四公子正要去接,白玉惘双手一松,王冠掉落在地。 白玉惘走出殿门,一如往常般翩翩若风。 四公子也并无恼色,拾起那顶王冠,面对众臣。 众臣亦是明白的人,略微对一下眼,便知该如何,一时间纷纷跪下,朝拜新王。 宁泽清、屈明离与班飞三人,便成了琏国两次改朝换代的见证人。 “难怪近年琏国进贡之物有瑕疵,难怪当初提出要去看矿地之时被大公子百般拖延,难怪纵使是四公子要去抢那金玉之材,原来这琏国的金玉已经不多了。”下了殿,班飞自语着,关注点仍在那金玉上。 “前面的或许对,可四公子所言所行,已不能按平常来论。要我说,他是故意去抢,引我们生疑也未可知。”屈明离现下脑中一团乱吗,心中却清明得很。 那位四公子,绝不是简单之人。 “好了,”宁泽清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不让他们再谈,“这趟混水,由他们自家搅吧。我还要与四……与琏王商议两国交谊之事。等一切安定好了,我们便起行。” “是。”班飞应下。 “我们为何不将此事调查清楚,也好知根知底些?”屈明离问道。 宁泽清看了他一眼:“我们是外臣,代表子袭而来,如今搅入琏国纷乱,已非所愿。其余与我们无关的事,看过听过便好,不用多想什么。我倒是还要问你,你与那耶蓉是怎么回事?” 屈明离心虚,半跪道:“我只是遇到故人的妹妹,见她对此并不知情,便将实情告知了她,未曾泄露什么。” 班飞也替他求情:“将军,明离你是知道的,这些事他有分寸。他与耶齐本就交好,耶蓉姑娘也是可怜之人。明离一时多说两句,也是情理之中。你就别怪他了。” 宁泽清不答话,直往前走去,算是不计较这事了。 顶点 第七十七章 拜别琏国 宁泽清与新任琏王商议之时,屈明离偷偷溜了出来,往暂时关押白玉惘的寝殿中走去,他与他的侍从都被关在那处,不能离开。 原本为一国之尊所住之处,如今成了一座废殿。 屈明离感慨万千,行至殿外,却被人拦了下来。 “琏王有令,不得与先琏王接触。”侍从一脸正气,不给情面。 “我……我是找耶蓉姑娘,不是找先琏王的。” 两位侍从相视一眼,不知该如何处置。 “而且,我不是你们琏国的人,进去说两句,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侍从被说服了,放了他进去。 进了殿中,凄凉得很。 原本殿中侍女来往甚多,如今走了许久也见不到一人。无论何时都暖似春的温度也降了许多,全然不似当初的气派。 “屈副将?” 有人唤他。 屈明离回头一看,正是耶蓉姑娘。 她端着餐盒,上面盛放的饭菜与之前差了不止一点点。 “屈副将,你怎么在这里?”她问道。 “我来看看你,”屈明离环顾四周,再无其他人,“这里的人呢,都去哪了?” 耶蓉回道:“见大公子被囚,全都跑了,不愿呆在此处。树倒猢狲散,这也是常情。” 屈明离急道:“那你为何还留在这?还是那白玉惘不让你走?我去求琏王,他一定会放你一马。” 屈明离急匆匆要走,被耶蓉拉住。 “是我自己要留在这边的,屈副将不用为我劳心了。” 屈明离不解,气道:“他连你哥哥的死因都瞒着你,你为何还要跟着他?先前他有权有势,倒也算了,现在成了阶下囚,你……” “屈副将,”耶蓉打断了他的话语,“我知道你是觉得亏欠了我兄长,才想拯救我与水火之中。可是,我却并不觉得有多苦。” 屈明离不解:“你不想离开?” 耶蓉摇头。 屈明离盯住她,渐渐觉出些不对劲来:“难道你……” 耶蓉浮现出一丝苦笑:“我自幼贫苦,家中姊妹多被父母卖与他人,我与哥哥也不例外。不知经手了多少人家,我沦落到了公子府。幸而公子待我极好,我才有了安身之所。后来又与哥哥相认,也算是家人团聚。这其间种种,亦是托了大公子的福。他以真心待我,我又如何在他危难之际离他而去。” “可你哥哥也是为他办事而去的,他也算你的半个仇人,你不怨他?” 耶蓉道:“若是换做我,也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又何怨之有?” 屈明离眼中竟是不可置信。 “蓉儿,你不是去拿饭菜了吗?怎么去了这么久?”白玉惘突然朝两人走来,“原来屈副将也在这里,失礼。” 白玉惘朝他作揖,屈明离心中有些火气。 “我想带她走,你可同意?” 白玉惘微愣,笑道:“她来去自由,自然是听她的。” “屈副将,”耶蓉出言道,“耶蓉命定如此,甘之如饴,莫要再强求了。” 屈明离见此,已无可奈何。 “大公子看起来好似没什么影响,看来是已经想好退路了。” “屈副将说笑,我现在也不过是得过且过罢了,哪有什么退路可言。” “在大殿上,你可怨我说出耶齐与蓉儿姑娘的关系,将此事坐实?” “那种情况下,你说与不说,又有何分别。” “那你……为何不揭穿我的身份?” 白玉惘让耶蓉先行离开,与他说道:“我与铭兄是好友……” “你怎知他将你当作朋友?” 白玉惘微愣,接道:“无论他是否将我当作朋友,我知我将他视为朋友便好。你是他的妹妹,也算是我的妹妹,我又如何能陷你于危难之间。” “可我与那边已断了关系,也不能再算是他的妹妹了,自然与你也没什么关系,你大可以将我供出去,算是拉个垫背的。” 白玉惘不知他说的断了关系是何意,只是说道:“我仍是那句话,你自认与他断了关系,又怎知在他心中,你还是不是他的妹妹。我只是站在我的立场上而言,我不该多此一举。” 屈明离听了,心中涌起一丝苦涩。 父亲是他的弑母仇人不假,自己对余铭与余锦又该如何看待,他们与自己从小一同长大,并未参与此事,何错之有。可将其间的立场种种来看,又确实属于对立面。若是将来碰上了,亦是作为仇人来看。 正如耶齐而言,世间种种,皆为立场。 白玉惘见他有些沉思,不便打扰。 “那些事,真是你做的?”屈明离突然问道,仍是觉得有些疑点。 白玉惘笑道:“是我做的,也不是我做的。如今讨论那些事的真相已经没了作用,知道我的人,自会明白我的脾性,不了解的,我又如何能管得到他们如何看待我。” “大公子这么说,倒颇有些出世的意味。” 白玉惘道:“只是算计人心有些累了,只想歇息一下。” 屈明离点头:“百族军明日便走了,此后再见无期。我与公子本无什么纠葛,现下也只想劝告一句,珍惜眼前人,莫要辜负他人抛开所有,倾尽全部来维护一人的心意。” 屈明离告退,白玉惘想着他方才之言似有所指,回殿中,与耶蓉道:“你都知道了?” 耶蓉看了他一眼,点头。 白玉惘不知该如何安慰。 “该吃饭了,公子。” 耶蓉将筷子递与白玉惘,白玉惘接过筷子,在她的陪侍下,慢慢度过这般清冷的岁月。 第二日,宁泽清与百族军在新任琏王的恭送下离开琏国,众臣对从前的四公子俯首作揖,正如对前任琏王和前前任琏王一般。 宁泽清与琏王告辞后,便带着军队要启程。 屈明离出言问琏王:“不知会如何处置先琏王?” 宁泽清看他一眼,怪他出言不敬。 琏王微顿,倒没恼:“究竟如何,还需与众臣商议。现下未可知。” “走吧。” 宁泽清下令,屈明离只能作罢。 “算人者,终为人算。琏王算计地如此之妙,不知日后,又会被谁算呢?” 屈明离在他耳边轻语一句,趁着他还未反应便跟上了队伍。 琏王看他远去的背影,嘴角衔起一抹笑,带着些许轻狂。 “回朝。” 琏王带着他的臣子回宫中,继续他的谋算之路。 顶点 第七十八章 答育女将 在琏国耽搁了许久,宁泽清令百族军加快脚步赶往下一个族国——答育。 答育之国立于原地较为险恶之地,又土地狭小,土壤贫瘠。为求生存,不免要多耗些人力,如此,便全国兴武,以身强体壮为荣,务实耕作、操练等事。 于此相对的,是当今答育王膝下只有一独女以承王位。此事于答育王妃先前病逝之时,便已传递国书昭告各国。 答育虽行的是一夫多妻,在位的这位答育王却只独爱一人。而当年王妃病逝之时,公主尚且年幼,众臣力荐王上开枝散叶,答育王却昭告,要将独女立为太女,并立下终生不再娶的誓言,以明其志。 此事历经多年,至今仍是众说纷纭,辩不了对错。 为了让公主担起太女之责,答育王在她七岁之时,便让她拜于相首门下,让她于文韬之列加以磨练,又于她十七时列为女将军,望其勤勉多为,可以服众。 这位太女原本也十分顺从,文韬武略皆为上乘,百官称赞,这才渐渐少了些非议之声。若这样发展下去,将来真成了百国间首位女王也未可知。 不料一年前的一次出巡归来后,太女变得十分叛逆,不愿为相也不愿为将,更不愿为王,直让父王贬她为民,好去人间食一生的烟火。 此事将答育王气得不轻,在百官与民众间亦闹了好大的笑话。 百族军到来之时,正被禁足在她宫中反省。 答育王于殿上接见宁泽清等人时,屈明离便在人群中寻找这位传奇女将的身影,可找了许久,都未见殿上有女人出现。 “宁将军远道而来,是答育未能迎接,不知是为何事?”答育王年近半百,已生了许多华发,面相看来操了很多心力。 宁泽清将国书转交侍者,递与答育王,回道:“在下是为百族军之事而来。先前传递国誓文书时,答育对征兵并未有什么答复。今日前来,便是想问一下原因,若有不足,可以弥补,若是尚可,也算两国情谊交好。另外,此后百族军便会专为百族国间的纠纷奔走,也算是百国间的义勇之举……” 答育王看着文书,伸手止住了他的话语:“好了好了,知道了。兹事体大,现下,我也不能立即说些什么,待我与众臣商议过后,再行答复可好?” “那是自然。还请答育王思量清楚为好。” 答育王点头:“来人,将宁将军等人好好安置,莫要怠慢。” 宁泽清退下。 殿上众臣沉寂了一番。 答育王叹言道:“众卿如何看待?” 众臣面面相觑,神情都不是很好。 “王上,子袭此举,恐怕,不是他说的那么简单。当初征兵之时,本就各凭意愿,如今亲自前来讨要说法,又是何意?” “是啊,王上,醉翁之意不在酒。子袭近年来不断壮大,若说生些王天下的心思,也不是没可能的。如今这百族军,怕便是他野心的一步棋而已。” “可是,若不答应,又有何法?你也说了,子袭现为百国中最强,若是不答应,吃亏的,还是我们琏国啊。” “你这话,便是让王上依附与子袭咯。文人之轻骨,我今日算是见识了。” “你!大将军的威风是大,那该也该想想,若是真有什么动荡,凭大将军花甲之年,不知还能否抵住别国的数万大军。” “这你就不对了,大将军手下还有一名引以为傲的太女女将。别说数万大军,就算是百万大军,又有何顾虑?” “你!”大将军听出他话语中的讥讽之意,甚为恼怒,“你之前教她政务文事,不也天天将她挂在嘴边。怎么,换了个师父,便不高兴了?” 那人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与他说话。 旁边一人叹气道:“公主虽有些谋略,但到底年轻了些,又爱玩闹,如是她来处置这些事情,怕是……” “明明之前都好好的,怎么突然间就如此随心所欲,不顾大局了。好好的一棵苗子,就这么糟蹋了。” 堂上一阵叹息之声。 “好了好了,”答育王听见他们议论女儿的不是,头疼的很,“什么事都能扯到楠儿身上。还能不能好好议论国事了。” 臣子们安静下来,静待王上的指使。 答育王无奈:“此事需多番考虑,此后再议吧。” 答育女军于百国中都是一个热议的话题,屈明离到了此处,自然想一睹传闻中那位女将的风采。只是连着几日都未见到,有些失落。 宫中巡逻的将士偶然也能见到女子的身影,果然英姿飒爽,与一般将士不同。 这日,屈明离心中难耐,见到有一穿着不同的女子似乎带领着随行将士走动,便上去问道:“你可是这答育的女将?” “你!”她似乎有些怒意。 屈明离不解她怒从何来。 “远儿,你不是该去大殿中当值吗,怎么在此逗留?” 屈明离回头,见到一位与面前女子一般穿着,一般样貌的女子过来,想来该是双生子。 “遥姐,他在问我是不是女将。你说他是不是故意的?” 屈明离不解,什么故意不故意的,他只是问一问而已。 没想到那位遥姐听了,面色亦是不耐烦。 “保不齐又是来看笑话的,别理他。我们快走。” 两人带领着各自的将士离开,徒留不知所措的屈明离在原地。 过了几日,答育王才在殿中召见宁泽清,给与他答复。 “我便与你摊开了说吧,现下答育虽是小国,到底也有本国的一国之本。此文书中的条款,要同意百族军派兵驻扎,又要答应受子袭的些许管理,到底损了些自主之权。若要签了,怕是留些骂名。这趟路,怕是要让宁将军白走一趟了。” 听他拒绝,宁泽清也不着急:“答育王想的偏激了些。这些条例本是为保障各国权益,图个便捷,并非有意如此。望答育王莫要多想。” 答育王并不顺着他的话语接:“究竟如何,我心中自有数,宁将军也不用辩解。请你回去以后告知明王,我答育只想自立更生,万无什么野心,请他放心就好。” 宁泽清见他坚持,不好多说什么。正要出门,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 侍从进来报道:“王上,公主回来了。” 顶点 第七十九章 叛逆太女 侍从报道:“王上,公主回来了。” 屈明离注意到了这个用词,“回来”。 回来?难不成之前公主不在宫中? 答育王听见此话,脸便沉了下来:“带她进来!” 侍从们将人领了进来,却是用绑的。 被绑住双手的公主被带了进来,穿的不是宫中服制,而是村妇的粗布麻衣,一边挣扎,一边口中吵闹着。 等靠近了,更为惊讶。 原本以为这位公主既做得了将军,日后又要为王,想来也该如自己的身形一般,应该比平常女子要稍微高大强壮些,再不济,也该多些凌厉将风。 今日看见真人,却是个玲珑小巧的人儿,年纪比自己大,看起来却比自己还要小上一些,娇俏可人,惹人怜爱。 他自己历练时间已久,可以算是军中勇将,想要可丽的众将服气已是困难重重。 薛楠这样一个娇小的人儿,为将已不知历过多少险阻,将来若要为王,怕少不得艰难之事。 “你可是公主,在大殿之上,贵客之前吵吵闹闹,可还有半分尊敬?”答育王怒气冲冲。 女将军也仍不服输:“那你就别让我当这公主了,反正我也不想当,趁早将我赶出去便是。” 答育王气急,直对她甩了一个耳光,声音甚为响亮。 这耳光猝不及防,不仅是宁泽清三人,连公主自己都呆住了。 “宁将军,这些是我的家事,还请你们回避一二吧。”答育王微敛了敛脸上的怒火,尽量平静下来对宁泽清说道。 宁泽清自然识相,带着屈明离与班飞二人离开了宫殿。 “这位公主是怎么回事,平常人巴不得生在王公之家,怎么她偏偏想要逃离此处?我听说,从前公主与王上的感情也十分融洽,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变成了今日的这副样子?”班飞怪道。 “富贵之家未必尽如人意。我见她身量娇小,怕是堵不住众臣之口,生了些逆反之心,才想要离开的吧。抑或是,觉得难担重任,想远离繁琐宫廷,当一普通平民就好。” 屈明离对这位女将军有些失望,语气中有些失落。 宁泽清见他说出“富贵之家未必尽如人意”之言,侧目一眼,并不说话。 迎面走来两队女军将士,为首二人正是当日对屈明离没好气的遥儿与远儿,也是答育女将军唯二的副将,她们二人听闻公主回来,忙急匆匆赶往殿中。 “可惜了这两位副将,跟错了主人。”屈明离喃喃道。 “莫要多言,”宁泽清终是提醒道,“此处可不是能非议的地方。” 班飞无言,屈明离也闭了嘴,心中却仍是替那两人不平。 无论从气度、威仪,还是身体强健程度来看,这两位副将都是比那位公主更为合适的人选。更何况,那人没有半分想当女将的意思,眼看别人求之不得的位置被她弃之如履,屈明离自然气恼。 过不了多久,又传出公主再次被禁在殿中的传言,宫人相互间打趣时,还挂着些许嘲笑的神情。 这夜里,宁泽清吩咐他们准备好行囊,明日启程赶往下一国。 “虽然在琏国耽误了好些日子,这答育倒还挺快。不过此行未达到目的,有些可惜便是。”班飞整理着东西,嘴中仍是念叨着。 这样说着,门突然被人敲响,屈明离前去开门,是答育王的随身侍从。 “王上派我来传口信,说是文书之事还需多加考虑几日,还请宁将军再做些许逗留。” 宁泽清不解:“逗留自然是可以,只是不知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 那人摇头:“在下只负责传信,其中原因,并不清楚。” 宁泽清只能得令暂缓行程,班飞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屈明离离了宁泽清的宫殿,往自己房中走去,忽见一个黑影从旁一闪而过,一瞬即逝。 屈明离本是习武之人,对此类事情甚为敏感,见此人在宫中随意走动,行踪诡异,自然心生警惕,大喊一声“什么人”,便朝那黑影追了过去。 谁知那人反应极快,见自己行踪被发现,反手便扣住了须臾间已追至身后的屈明离,锁住了他的喉咙喉咙。 “不要出声!” 黑衣人的喝止声在屈明离耳边回响。 这声音有些熟悉。 “我在宫中从未见过你,你是何人?” 此人对屈明离发问道。 这下屈明离听出来了,是那位女将军的声音,他白日间在殿中听见过她与侍从吵闹争辩,现在还记得她的声音。 她不是被禁于寝宫之中吗?现在又是怎么出来的。屈明离不解。 他本有能力反击,可此人是答育公主,又如何能出得了手。 屈明离刚想解释自己的身份,旁边传来一阵脚步声,是夜间巡视的侍从。 薛楠扣着屈明离的脖子,转身藏到了一旁的阴暗处,堪堪躲了过去,不想被人发现。 薛楠在他耳边低语威胁道:“你要敢乱喊,我就马上杀了你!” 屈明离自然不会声张,也不好与她动手,只能顺着她的意,仍作被她挟持之态。 等侍从们走远了,薛楠仍锁着他,将他带往别处。 她这是要趁着夜黑逃走? 屈明离脑中浮现出这个想法。 之前殿上说“公主回来了”,指的也是她逃离了宫中,被人抓捕回来了吧。只是不知为何答育王刚将其抓捕回来,定是严加看管了,怎么让她又有了出溜的机会。 薛楠扣住阿离便往宫外走去,一路上七拐八弯,什么阴暗窄路,盲肠小道,她都轻车熟路,想必是摸索过许多次数。 答育王虽处处限制薛楠行动,薛楠却终是棋高一筹,逃脱了种种禁锢与严密的看守。 如此在宫中转了许久,再也没碰见巡视之人,终于拐出了宫门。 “你走吧。”薛楠终于松开了屈明离,往远处走去。 “你就不怕我去告密吗?”屈明离忍不住出言询问。 “你若要去告便去告,”薛楠并未将此放在心上的样子,“我只知今日溜出来藏好了便可,他们找不找我,能否找到我,都与我无关。倒是你,说出去小心被怪罪没有看守好我,到时自己受罪,可别怪我。” 她思路清奇,屈明离也分辨不出对错。 薛楠说完便走了,并不理会他。 她屡次溜出宫中,究竟是去干嘛? 屈明离心中好奇,在她身后偷偷跟了上去。 顶点 第八十章 邻家楠妹 屈明离在身后隐匿行踪,偷摸跟了小半日,行至清晨日出之际,终于到了边郊一处偏僻村落。 见薛楠环顾四周,屈明离便藏身一旁,以免被发现。 薛楠见周围无人,躲进一旁一座小小的寺庙。 屈明离等了许久未见她出来,正要进去看看,薛楠却换了一身村女装扮走出来,继续往村中走去,直直闯进了一家院落,好似是自己家里一样。 院中站着一位衣着朴素男子,貌似书生,目光看着村口的路,不知等待了多久,只是那般一直看着远方。 薛楠看见那个身影,一瞬便欢喜了起来,丝毫没有之前殿上那般蛮横之态,倒像个八九芳龄的小女孩见着了糖葫芦那般高兴。 “羽哥,羽哥,我回来了。”薛楠挥着手,朝那人飞奔过去 那位书生也很高兴,许久不见表情的脸上也情不自禁浮现出一丝笑意。 薛楠直扑进那人的怀里,两人微笑着相拥在一起。 屈明离见他二人如此,心中十分诧异,心中却渐渐明白了几分。 薛楠触碰着他的身体,突然觉出些不对来,忙问道:“你怎么身上这么凉?” 羽哥却不在意:“无妨,只是站久了,受了些风气罢了。” 薛楠急道:“我说早间回来,你大可以好好睡上一觉,何必等在此处。”、 羽哥笑道:“我担心你出什么意外,哪里睡得着。昨日你在集市上突然匆匆离去,我还担心你会出了事,如今你平安回来,我便放心了。” 昨日薛楠与羽哥在集市闲逛,碰见外出前来搜寻的将士,便只好匆匆与羽哥告别,引开那些人。 只是最后还是被他们抓回了宫中,那是后话。所幸羽哥不在场,对她的真实身份仍不知情。 此下羽哥说起此事,薛楠自然还是遮掩了过去,只笑道:“我说了今天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的。何曾骗过你。” 羽哥并不细究,只是轻轻拢起她耳边的碎发,比风还要温柔。 两人互相牵着,便要进屋去。 “楠姐姐,你不是说去去就回吗?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屈明离突然从后出来,叫住了两人。 “楠妹,这位是?”羽哥问道。 薛楠见后面突然出来个人,受了些惊吓,看清是那位被自己劫持的人,忙支吾道:“这,这位是我表弟,是……” “我是陪着姐姐来的,家中长辈生辰,要回家庆贺。可姐姐说此处还有事未完,我便陪她将此处的事完结了,再一同回去。” 羽哥见状,虽有些不舍,但也仍替她着想:“原来你昨日是为了这事离开的。若是家中有事,回去便是了,不用担心我的。” 薛楠还不知屈明离究竟是何用意,不敢出声质疑,生怕被瞧出不妥之处。 “不仅如此,家中长辈还为姐姐张罗了一门亲事。这位哥哥以后若是有空,也来喝杯喜酒吧。” 此言一出,薛楠与羽哥都愣住了。薛楠更是被打的措手不及。 “楠妹,你……” “我没有,羽哥,你莫要听他胡诌。他……他想来最爱拿我打趣的,他的话,半句都信不得。”薛楠忍下恼怒,急着解释道。 屈明离只是笑着,不再多言。 羽哥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只是尴尬笑着。 “我与我弟弟说会儿话,你先进去吧,小顽子怕是要醒了,要是见不到你,该急了。” 薛楠支开了羽哥,对屈明离开门见山道:“说吧,你究竟想干什么?” 屈明离亦不多废话:“我只是想知道,公主屡次偷出宫门所谓何事。现在知道了,情爱二字为天下最俗之物,亦是最难跨过的关卡。女将女王之位何其艰辛,哪里比得上这小小村落来得清闲安逸。” 薛楠听出他言下讥讽之意,怒道:“你懂什么。我自小便循规蹈矩,父王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事事都要做到最好。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学了文官做武官,做了武官还要为女王,至逝方休。只有与羽哥在一起的时间,我才是真的我,我才有些鲜活的气息。从前我活得太累,现在起想做自己,又有什么错!” “什么是自己?”屈明离仍与他辩道,“你是你父王的女儿,难道是假?你是答育女军的将领,难道是假?你只想做你羽哥的楠妹,难道便是对的!” 薛楠岔言道:“答育女军将领?你不是答育的人?” 屈明离还未及回答,迎面已经劈来一掌。 薛楠趁其不备,先行攻势。 此为屈明离首次与女将交手,原先已对她不抱什么期待,只一招,屈明离便清楚了,薛楠的武力,不似她身形那般弱小。 还是小看她了。 屈明离心中感叹,手中不减功力。 两人在院中出手,搅得灰尘四散。 “哥哥,楠姐姐回来了吗?”屋里传出男孩儿稚嫩的声音。 “快停手!”薛楠拉住屈明离攻来的手。 屈明离恼她对国事与责任的轻视,不愿放松事态。 “停手!”薛楠急道。 见屈明离手下力道不减,动静越来越大,薛楠没了办法。 “我求你了,”薛楠求道,“我求你,不要让他们知道此事。” 屈明离堪堪收住了掌,对她此时的态度,又无奈又气恼。 “你若是想让我回宫,也让我与他们告了别再走,不要让他们知道了我的身份。” “你不想让他们知道你的身份,不就是存了再溜出宫见他们的念想。你以为我这么好骗吗?” 薛楠被他看破,噎住:“那你想如何?” “回宫中,做女将,当女王,那才是你该做的事情。” “这不可能!”薛楠斩钉截铁。 “那我就把他们喊出来,让他们看看,他们的楠妹、楠姐,是他们今生高不可攀,也本就不该有联系的人。” 屈明离正要喊,薛楠跪在了他的面前。 “你……你这是做什么?”屈明离吓了一跳,“别跪我,快起来!” 薛楠并不退让:“你说的那些都没错,可那些都是出生之时命定的运数,难道,就是注定的吗?王权富贵,功成名就,是属于公主的。可我薛楠的选择,就在这小村、旧屋中,是稼穑耒耜,是秋收冬藏。你可以不认同,却不能强迫我走怎么样的路。” “你究竟是被什么迷了眼睛,才做出这样的决定!”屈明离如何都想不通。 “楠姐姐,楠姐姐。”屋内孩童声音渐近,就要冲出门来。 薛楠慌了神,拉住屈明离的衣角,眼中竟是哀求之色,快要滴出泪来。 屈明离心中五味杂陈,甩开了她的手,气冲冲离开了。 薛楠颓然松了一口气,忙站起来掸去身上的灰尘。。 “楠姐姐,你今日要回去了吗,不能再陪小顽子了吗?”小男孩从屋内出来,拉着薛楠的手,很是不舍,身后跟着羽哥。 薛楠抚了抚他的脸颊,笑道:“不,姐姐今天不回去了,就在家陪小顽子和哥哥。” 顶点 无题 天色渐明,屈明离回到房间不久,班飞就来唤他起床,说是答育王召见,此事宫中还未见什么大动静,想是仍未发现公主出逃一事。 才过了一个晚上,答育王看上去又老了一岁,眼中满是血丝,脊背也弯了些,神态之疲惫,就像整夜也没有合过眼。 两位文臣武臣站在殿中,此时也没了争吵的力气,只是拱手立着,担忧与挫败都写在了脸上。 “王上,宁将军到了。”见王上眼中无神,臣子不禁提醒道。 答育王如梦方醒,见宁泽清三人到了,先朝宁泽清深深作了一个揖,这般的态度,先前从未有过。 宁泽清忙将他扶起来,不敢受长辈如此的大礼。 答育王语气中带些无奈:“先前的决议,是我没有考虑周到。现下反悔,又劳烦宁将军多耽搁了些时间。此事怪我反复无常,本王实在有愧。宁将军若是带来了文书,我便就此签下罢,也算省去我的一桩心事了。” 宁泽清道:“来得急,文书并未带在身上,我差人去取便可。” 宁泽清对班飞叮嘱片刻,班飞便回去拿了。 “不知是因为何事,才让王上改变主意了?”宁泽清问道。 答育王叹了一口气,尽是沧桑之感:“昨日小女的闹剧,你们也看到了。她不愿继承王位,王家血脉就此断了,日后的王位之争,怕是少不了一些风云。就算同意了,以她的脾性,又能治国治到何处去。我本想在百国间自力更生便好,却发现如此艰难。罢了,签了文书,好歹也算为答育谋得一方佑护。只要百姓能安好,其他的,又有什么关系。” 宁泽清道:“王上看的通透,宁某自愧不如。” 答育王似是释然,屈明离心中却替答育感到不值。 原先答育王对此事退避三舍,只想图得清净,如今因一人的退缩而退而求其次,依附别国,难道不是一国之辱吗? 就算他已经知道那位公主心志坚定,可她父王和她的国,为她一人的任性安排至此,谁又不唏嘘叹恨呢。 班飞将文书带来,答育王将其放在书桌上,细细瞧着上面所写的每一字、每一句,好似自己动手誊写了一份,深深刻在了脑海里。待看完了,拿起笔,那笔竟也有千斤之重,难以下笔。 “王上,不好了,公主又跑了!”那两名女军副将急匆匆跑进殿中来。 笔尖刚触碰文书,晕花了一块儿,答育王仍将他签完了。 “王上,今日去公主殿中送早膳,却并未见到她的人影,殿中并未发现上面痕迹,也不知公主是如何逃走的。”纵使不是第一次,两位副将仍非常急切。 “跑了找回来便是,”答育王脸上平静似水,仿佛并未受此消息的影响,“她既是你们的主将,你们就该好好跟着。不然,女军的存在又有何意义?去吧,去吧,别在这浪费时间了。” “可是……” 一人还想说话,被另一人拉住了,两人退了下去。 “这就是你带的好徒弟!如今女军主将日日不在营中,这女军又如何为一支军队?日后要是散了,不知百国中有多少人要耻笑了。”文臣十分恼怒的样子。 那名武将被说的有些面赤,却仍与他辩着:“她难道不是你的好徒弟了?当初也不知是谁整日在我耳边说她天分如何之高。为人如何友善,如今出了事,却不想认了?我告诉你,无论公主今日或将来是否在武艺将风上有所造诣,她一日是我的好徒儿,便一生是!” 文臣说不过他,只能把气咽了回去。 答育王叹了一口气,将签好的文书交与宁泽清。 宁泽清得了文书,便定下了明日启程的时间。 答育王安排下送别的酒宴,就在今晚。 出了殿门,瞧见那两位副将仍在门口,一位哭的伤心,一位皱着眉安慰她。 屈明离见了,亦是替她们难过,想过去安慰几句,被宁泽清阻了势头。 “莫要生事。” 屈明离只好作罢,回去整理行囊,准备晚间的践行宴。 晚宴虽奏的是喜乐,答育众臣却并未浮现真正的笑意。公主之位无人坐,文武首相低头喝着闷酒,王上眼中虽看着歌舞,却是无心于此的神情。宁泽清三人即为客人,也只是敬酒便喝,无甚相谈之处。 一场宴,无人是欢娱的。 宴至一半,两位女军副将前来禀告,脸上都是推诿之意,却不得不来。 “王上,公主……” “罢了罢了,”答育王一见她们的神色便知没有找到人,有些不耐烦,“我今日不想听写坏消息,你们下去吧,明日再报。” 两人只能退下。 隔得很远,屈明离都能感受到她二人的打击,想到白日间殿上听得的那些话,很是担心。 “我有些累,先回房睡了。” 屈明离向宁泽清草草告了假,离开了宴席。 宁泽清见他匆匆离去的样子,亦是无奈。 “两位副将请留步。”屈明离在殿外匆匆追上离席的二人,叫住了她们。 “你是谁?”遥副将问道。 远副将将姐姐拉离开了一些,有些嫌弃:“我记得他,他当日嘲笑将军来着,是看我们女军的笑话的。” 遥副将听了,脸色亦换上了戒敌之态,满是疏离:“原是这样。我们不理他便是。” 两人这就要走,不想与这落井下石的人说话。 屈明离见阻她们不及,忙出言:“你们可是在寻女将?” 夜里,薛楠忙完了琐事,正于院中晾晒衣物,月高风清,一个人突然出现在了院中。 正是屈明离。 薛楠以为他又是来找自己回去的,暗暗提起了内力,不料他身后又窜出来两位副将,将她惊了不少。 “将军,你在这!” 两人情不自禁,跑上去拉住了薛楠,见她身着粗布麻衣,手中拿的是刚洗好的衣裳,全然没有半分尊贵的样子,周遭又是青石砖瓦,与宫中相去甚远。 “你的手怎么这么冷?”遥儿碰到了薛楠冰冷的手,满是担忧。 远儿看见盆中那堆衣服就来气:“你的手是用来舞剑的,怎么能干这种粗活。” 两人见此处与宫中环境相去甚远,自然不满。 薛楠自出逃时便知,自己不见了,她们二人必是要受苦受罚。现下又单独来见自己,并未带上兵马,心中愧疚之意渐生。 “楠妹,外面可是有人?”羽哥见她晾衣服许久未归,出声问道。 顶点 第八十二章 最后抉择 寻常村野人家,若是相比起来,皇城中为艰难之所,也比此处更繁华些。 两位副将从小就跟在公主身边,吃穿用度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如今见到这村野屋中无处能与从前作比,自然不满,在其间挑三拣四,处处埋怨。 那位羽哥倒也不恼,任凭她们说着,像是承认自己让薛楠受了委屈。 两位副将见他如此,知道他是个宠爱公主的人,便被消磨地没了脾气,不好再挖苦。 “楠姐姐,这是你的姊妹吗?”小顽子听闻有人说话,朦胧着睡眼出来看她,“她们是不是来带你走的?”言语中十分委屈与不舍。 两位副将有些尴尬,相觑着不知如何作答。 薛楠蹲下来对小顽子说道:“家中长辈生辰,姐姐要回去看看,过几天再回来可好?”语气甚是温柔。 薛楠与两位副将从小一起长大,她学文时便跟着她拿书,她学武时,与她一起受训,风雨同舟,可以说是情同手足。自她任性以来,更是连累她们屡次受罚。如今亲自来寻她,怎么说,也要与她们回去一趟,将自己的话与父王说清楚了, “要是不方便便算了,”遥儿出言道,将薛楠有些惊到了,“我替你送去些礼物便可,若是你不方便,就算了。路途遥远,来回颠簸,不去也好。” “姐姐!”远儿有些急。 遥儿按住了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这位公子,我与姐姐还有些话要说,不知可否……” 羽哥知晓她的意思,抱着小顽子离开了。 “姐姐,为什么不让将军与我们回去?”远儿急不可耐问道。 遥儿道:“你何时见过将军像现在这般开心过?你能一次两次将她带回去,还能以后都将她绑在宫中吗?倒不如就遂了将军的愿,日后……日后若是想通了,再回去不迟。” “可女军……” 远儿还未说完,遥儿拉住了她的手,眼神示意她不要说出来。 薛楠看出蹊跷来,追问:“女军出了什么事?” 两人皆不愿说出来。 “她们不愿说,便我说吧。”屈明离出面道,“没了主将,该让谁来统领,又该如何在众军中立足?没了主将,朝中众臣又如何看待这支军队?这支军队又是否还有存在的意义?女军本就在百国中存有异议,如此一来,百国中人又如何看待女军?你一人的玩闹,将一众人数年的辛劳化为虚无,你觉得,可说得过去?” 薛楠听了,脑中回忆的,是跟着她的女军日夜操练,付出百倍努力,才换来众人略微的夸赞。 薛楠环顾这间屋子,感受到的是在这小小一方空间中感受到的从前二十几年都未感受过的开心生活。 她再一次感受到命运弄人,若是她不是公主,若是她肩上背负的不是那么重的担子,她是不是也能选择这样的生活? 遥儿见公主脸上浮现的悲戚之色,知晓她心中正激荡不安,为她感到难过。 “将军,你不用听他的话,只需要知道,你心中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便好。” 薛楠坐下来静静思忖片刻,再抬眼时,眼中尽是凄厉之色,显然割断了与什么的联系。 待众人回宫时,酒宴已散。 两位副将在答育王殿外跪了一夜,却并不让人通传。宫中所有人都传开了,正主仍在熟睡着。 第二日,答育王出殿,见跪到无力的二人甚是惊讶。 两位在殿外表明了她们寻找将军的无能,望求宽恕。 答育王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自然免去了她们的过错,可她们二人接下来所说的,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女军没有主将,还有两位副将于此。我们二人虽无将军那般的聪慧与武艺,也算在军中训了多年,多少了解其间的情况。在将军不在的这段时间,还请王上将女军交与我二人打理。我二人定竭尽全力,重现女军辉煌。”遥副将跪了一夜,说话仍铿锵有力,直击人心。 “请大王给我们一次机会,看我二人能将女军带与何种地位,千万不要将他散了,枉费数年来的心血!”远副将哀求中亦表了自己的决心。 答育王见她二人坚决之态,心肠柔软了许多,答应了她们的请求,命她二人暂时接管女军,不得有差。 “她们二人中有人是公主便好了,答育女军也不会遇到此般困境。”屈明离在离城时望着站在人群最后的二位副将,感叹着。 班飞顺着他的眼睛望过去,明白了他的意思。 “若是她们身在那样的位置上,自然也会遇到各种麻烦,未必就一帆风顺了。你不用考虑许多,各人有各人的命数,有各人的劫难,未必事事都能为人见到。” 子袭百族军离去,屈明离不能见到女军在两位副将带领下能走到何种地步,她们日后所受种种刁难与凄厉,也不是她可以干涉或相助的。 两个普通女孩,无权无势,被逼的担起重担,今后冷眼冷语必不可少。 你们加油。 屈明离替她们二人担心。 “你家楠妹平时做的这些琐事,你不觉得屈才吗?”昨夜临走前,屈明离问那位羽哥。 “什么意思?”他表情不解。 “若我说,她平日里所做的事,是比这些洗衣、做饭难上十倍、百倍的事,她所呆的地方,亦是比此处好上不少。若是只知呆在此处蹉跎人生,你不替她后悔?” 羽哥也知薛楠该是出生较好的人,只是尊重她的想法:“我的意见不重要。只要她开心,选择如何度过,我都会同意她。至于是否是蹉跎人生,该由她来说,旁人不能左右。” “她的所为能救许多人,可她不愿去做。若是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她是该救众人还是由着自己?” 羽哥微愣:“若是关乎大义,自然该舍小保大,方是君子所为。” “好,到了那时,可别忘了你所说的这句话。” 百国间摩擦渐生,答育已经陷入了其间的波澜,日后不定便要有些战事。到了那时,这位女将还会让自己再失望一次吗? 屈明离很想知道结果。 顶点 第八十三章 靖国心思 一路顺风顺水,终是在靖国受了阻。一行人马于边界之处被拦下。 “王上有令,子袭兵马不得入内。” 宁泽清听出其言外之意:“兵马不得入,人能入?” 将士点头:“王上说,只能由宁将军一人入,其余人等,需在此处等候,不得擅动。” 班飞不悦,其他国家都可带兵入境,怎么他靖国就只能放将军一人,若是有意如此安排,将军一人行进,出了事也无人能救。 屈明离也觉得,这个要求太荒唐了。 “好,那便由我进去吧。”宁泽清居然答应了下来。 “将军,不可!”班飞甚急,“若是有诈,您的安全受损,怎么是好?” 屈明离也出言劝他:“在知道他的目的之前,还是不要贸然行动了。” 宁泽清不顾他二人劝说,已经下了马:“无妨,此处离靖国都城不远,来回一日行程便可。若是我明日傍晚还未回,直接开军入境便可,不用等我命令。” 几位将士听他此言,再看着面前的数千大军,喉头微动,不敢怠慢,紧赶慢赶将他往都城中送去。 入宫中之时已是傍晚,宁泽清原以为靖王会立即召见,不料入了夜,只有侍从来安排晚间休憩之事,仍未见靖王的身影。 翌日一早,宁泽清想着,靖王应该会召见他了,侍从却传话,靖王在安排朝政之事,无暇得见。 宁泽清这才猜测,靖王或许并无交好之心,把自己扣在此处或许还有其他安排。而昨日于边境处的进军之语,也并不能对他造成威胁。 到了中午,侍者才将他引至了一间殿中,四周无人。 宁泽清巡视这间殿房,发现桌上放着些许文书,全都摊开着,像是故意让人去看的。 想必靖王要说的,都在这些文书上了。 宁泽清拿起最上面那份文书看起来,只看了一行便震惊十分。 这上面写的,是靖国与赫国联盟一事! 此间细细分析了当下百国之势,对子袭召百族军一事义愤填膺,强调百般坏处。两国皆不愿受子袭之名管理,因而联盟,并定下若有一国被犯,另一国定出手相助的约定。 难怪他对进军之事毫不着急,原来是早有准备。 可据宁泽清所知,赫国此刻借兵可丽,替他解炎国与勃国夹攻之困,并无多余力前来相助。 再往后看,皆是各国递来的联盟文书,有的为土地,有的为联姻。有些签了,有些还未,与靖国联盟的国家中,不乏对百族军征兵之事同意的那些。 这些文书纸张各异,新旧有别,一时也难以分辨究竟是这联盟书在前,还是百族军征兵在前。 可他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为的就是显示靖国与各国交好之谊,令人忌惮。 宁泽清心中冷哼一声。 越是强调什么,就越是缺少什么。 将这些文书看至最后才发现,最先提出联盟之意的竟是如今受夹敌之困的可丽! 若只是小国间的互相联合倒也罢了,可许多国家联合起来,就成了不可小觑的力量,即使是最为强大的子袭,对付这样的联盟,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宁泽清心中越发凝重,脸色却仍是处变不惊的样子,看完了这些文书,便在殿中闲逛起来,脑中却是对方才的信息在抽丝剥茧。 靖王在一旁的密室中暗暗观察宁泽清的神色,看到的却是镇定自若的样子,丝毫没有被文书所影响。 难得他一点也不在意? 靖王还想再观察一阵,可时间越来越近,若是不尽快将他送往边境,怕是会惹出祸事。 “宁将军昨夜睡得可舒服,本王公事繁忙,现在才来相见,确实失礼了啊。”靖王笑着进入殿中,口中说着怠慢,脸上却丝毫不见歉意。 宁泽清也笑道:“靖王既然来了,就送我回去吧。”说着便往殿外走去。 靖王不解:“宁将军这是何意啊?两国国事,便不相谈了吗?” 宁泽清回道:“谈是要谈,只是靖王也知道我与副将们的约定,若是我现在还不回去,他们若是闹起来,怕是大家脸上都不好看啊。” 靖王见他这么快戳破此事,有些尴尬,遮掩着笑了过去,又假装才发现桌上的文书,惊讶道:“哎呀,这些怎么能就这么放在桌上呢?” 他回头问宁泽清:“这些,将军方才都看见了?” 宁泽清看出他的把戏,并不戳破:“宁某看了,看见了靖王与各国的友谊,看到了靖国联国众多,想必国交甚广。” 靖王听见此言,方舒心了些:“不瞒将军,我靖国向来与各国交好,国力虽比不上大国,可要是受扰了,必定许多族国出手相助。” “这么说,靖王是不怕境线受压,也不想放我回去了?” 靖王笑着,靠近他:“倒也不是这么说,我只是听闻宁将军之名许久,想多交谈片刻罢了。” “宁某也想坐下休息片刻,只是任务在身,不能懈怠,”他将文书拿出来,放在那许多文书之上摊开,拿起笔递与靖王,“靖王若是想好了,便签个字吧。” 他丝毫不畏,言辞依旧犀利,倒让靖王有些怵了:“可我现下好的很,何苦受子袭管制。若是我靖国没有些好处,我又为何要答应呢?” 原来是这个目的。 又是下马威,又是作秀呈现靖国与诸国外交,等的是签下文书所带来的利益。 可惜他打错了算盘。 宁泽清厉声道:“在下并无得令可以给予任何一国不同的特例。靖王想要好处,亲自去跟明王讨要吧!” 靖王听他言语讥讽,很是恼怒:“你语出不逊,就不怕走不出这座宫殿吗?” 宁泽清不改其色:“若是我走不出这座宫殿,傍晚,我部下的数千大军便会开进靖国边界。不日,我在此地遇难的消息传回仔细,届时,数万大军开进靖国。若说担心,靖王还是担心一下自己吧。” 靖王怒极,拍桌朝外喊道:“来人!” 到了傍晚,太阳渐渐落了,宁泽清还未回来,班飞与屈明离都有些担心。 “放我们进去!”班飞朝靖国边境将士哄道。 他气势汹汹,身后又是大军,那将士也被吓到了:“王……王上有令,不准入内。” 班飞焦急,就要硬闯进去。 “再等会儿,”屈明离拦住了他,“我想将军应该不会有事的。” “你又怎么知道?之前说了傍晚回来,若是不回来……” “我知道,”屈明离仍阻着他,“若此事原是有意为之,靖王必定对这些将士有所安排抵抗,可你看他现在比你还急,可有半分得过命令的样子?” 班飞见那将士确实不像得令对仗的样子,稍稍信了些,但仍焦躁不安。 这时,远处传来马蹄踏急声,似有几十人朝此处奔来。 屈明离与班飞都警戒了起来。 顶点 第八十四章 百国各态 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待近了,才发现,是一队宫中模样的人,围送着宁泽清回来。 见他回来,二人才算放心了。 宁泽清走回队列中,对方为首那人取下自己的包袱,郑重交与宁泽清,态度十分之恭敬。 宁泽清接过包裹,便命人开始赶路。 “后面的路程要加快,争取早日回去。”宁泽清面色不虞。 班飞与屈明离不知究竟发生何事,只能照做,加快了行军步伐。 靖王大喊,叫侍从进屋,却并不是要拿宁泽清如何。这国与国之间的实力悬殊,他是清楚的。宁泽清之所以态度狂妄,丝毫不惧,便是吃定了靖国不敢与子袭作对。 别人不知,靖王心中一清二楚,那些盟国,并无多少真心相交,不过是各取所需,用完便扔。 他将那些文书拿出来之时便已决定,会站在子袭一侧,只是想要揩些油水。不想那宁泽清油盐不进,不给丝毫面子。不仅没有低声下气,反而趾高气昂,更在走前要走了那些联盟文书。 站在子袭这边自然是明智的选择,可宁泽清如此看他不起,他也不是好惹的。日后若被他逮到什么空档,定要让他好看! 他神情忽暗忽灭,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宁泽清这边,得了文书深感不安,似乎看到背后有一张对付子袭的无形的网在暗中慢慢张开,目前仍看不清真相。文书众多,事关重大,用驿站送回去有些不妥,只能加快行程,争取早日回到子袭,将这些东西递交明王,早做防备。 齐册国君是个随性的人,宁泽清还没说完来意,便“好的,好的”应着,可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又反悔了,支支吾吾说不出原因。 宁泽清让屈明离去打探消息,才知道是齐册王的王妃不同意。 国事原先不该为后宫所左右,可齐册王原是个惧内的,王妃一说不高兴,便又拒了。 宁泽清凝着神,在齐册王答应后,与王妃商谈片刻,王妃又改了主意。 “将军,你与那王妃说了什么,她怎么突然改口了?”班飞问道。 宁泽清将文书给他看过,原来这王妃向来喜欢金玉之器,只是价格昂贵,纵使是王室也并无多少。宁泽清许下两国交好之后,子袭便向齐册送上金玉,以做回礼。那王妃高兴不已,立马拉着齐册王的手在文书上签了字。 竭国地处狭窄的维谷之中,进出艰难,少与别国有什么交际之处,一路上遇见本国子民,皆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一眼便能看穿心思的那种。再细看,又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憨厚样。 竭国国君亦是穿着不甚华丽,与一般子民无二。 宁泽清将来意说明,竭王似乎仍不清楚他的意思,宁泽清只好再仔细讲解一番。 “哦,原来是来帮忙的。”竭王好似明白了来意,“正好,国中近日正要春种,可惜人手有些不足。若是帮忙,正好赶上了时候了。” 三人皆无语。 第二日,宁泽清便命他们启程,不再逗留。 “将军,竭王还未答应,为何这么急着便走了。” 宁泽清答道:“方寸之国,既无兵力,有无脑力,如何能在百国风云中求得生存之所,只能得过且过,能残喘至何时还未可知。他们给不了百族军什么,反而还需百般扶持。如此,还要这累赘如何。” 路经真、单两国交界,此时已停了战,处于交好之状。听闻子袭有将军来,都盛情邀请。 宁泽清推诿不过,便在交界处置宴,两国国君欣喜赴宴,对百族军之事欣然应下。 席间觥筹交错,好不欢乐两国国君回忆开国先祖的兄弟之情,潸然泪下,感慨世事无常,兄弟之国沦落至年年兵戎相见的局势,扼腕叹息,立下再不与对方交战的誓言,饮酒做证,信誓旦旦,差点就地结拜为兄弟。 宁泽清原以为能见证两国重新交好,也属人间妙事一桩,甚为欣慰,不虚此行。 不料,说至先祖兄弟二人能力高低,智力高下,一时又争吵起来,骂红了脸,动起了手,方才和睦之状瞬间荡然无存,摔碗而去。 待宁泽清率军离去之时,双方又开起了战事,势要拼个你死我活。 边茜、与乐、归国,此三国与其余国家不同,边茜善舞,与乐善乐,归国为医,向来与世无争,从不参与诸国纷乱,国民亦散与各国,安分守己。 宁泽清此行,并不与这三国逗留,这也了了屈明离心中大事。其他国与他不甚相熟,这三国却是相熟的很,尤其是归国公子,余锦总是与他一同,若是去了那边,难保为他所认出来。 他现在身份敏感,不可让人知晓自己的所在之所,亦怕会阻碍复仇之路。 经一偏僻之所,遇一游族,很是不讲理,将为首几人围住,满脸狰狞,威胁着要留下这些人的财物,否则不放他们走,一副强盗模样。 宁泽清见他们还穿着兽皮制物,衣不蔽体,脸上画满图腾,手提劣质大刀,想是还未开化之国,便想以礼相劝,不料鸡同鸭讲,反而变本加厉起来,要他们做自己的奴隶,激怒了宁泽清,开军与他们作战,将他们赶跑。 百国之政大体相同,纠其细节却各有所异,此行属实长了一番见识,不仅领略各地风光,各国中的国情亦大致了解了一些。从前只能与书上背得一些,现在却是真正经历过了许多,对于各国种种内情及由来,脑海中的印象深刻不少,算是不虚此行。 终是到了回子袭之时。 朝堂之上,宁泽清细数此番出行的收获,将琏国王位之争,答育女将之忧等事一一禀告,又把靖国与各国联盟文书上交,分析其间利弊所在,注意今后对哪些国家该有所留意。 明王嘉奖了宁泽清众人,沉着脸将靖国的联盟文书看了,挑出其中已经签了文书的族国,给他们一一寄去国书,附上这份联盟之书,算是略微醒点。 至此,百国中六七成的族国已收入子袭百族军的管理之中。 顶点 第八十五章 将领聚京 “将军,末将此番前往蓬地调查屈副将家世背景,将与其有关人等都摸了一番,他们对屈副将的言论都能对得上,并无发现有何不妥之处。”之前被宁泽清外派的将士来报。 “将军,你是在怀疑明离的身份吗?”班飞在一旁诧异道。 宁泽清对那将士道,“你下去吧。” 那将士退下,班飞却仍放不下。 “将军,你为何怀疑明离,他随你征兵归来,护驾有功,此次外出也并无什么缺漏。您为何怀疑他?况且,此前已有调查新征将士背景,怎么又专查他一次?” 宁泽清神情淡然:“他武艺、文谋都涉猎颇多,这就是我怀疑他的地方。你可见哪个市井小民会将百国间的背景知道得一清二楚。” 班飞一时无言以对,不能辩驳。 “好了,现在已经调查清楚,不用多疑了。” 班飞心中梗着,想到将军对明离有所怀疑,总不大舒坦。 这时,屈明离办了事回来:“回禀将军,今早各位将军均已抵达京中,叔王与镇南将军现行进宫晋见王上,韦将军因长途跋涉,略感不适,已安置于行宫处休息。” 屈明离报完,两人皆没有说话。屈明离察觉班飞神情有异,不直眼看他,想是方才二人说了什么不合适自己听的话,也并不追问。 边界有五大镇关将领,总镇关游将军统领边界事物,镇北颜将军兵力雄厚,这也是因为北部与多国接壤,摩擦较多,所需兵力也得跟上。与此相对的镇南焦将军,也是当今王上的妹夫,便于武力方面较弱些,难免靠海,向来太平。镇东的是王上的弟弟,也就是叔王,自当今王上登位后,便前往东部镇守一方土地,性情闲散。此外便是镇西的姚将军。 诸位将军三年回京叙职一趟,将这三年来的边境要事禀告与上,若有什么需要精进的地方,也好早日报备。 这也是子袭难得的各位将军齐聚之时。 王上与寝殿召见各位将军,脸上藏不住的喜色,这些将军便是子袭兵力雄厚的关键人物。 “今年,各位将军给本王带来的喜事不断,先是林将军处理好了南方虫灾与北方旱灾,镇北将军清缴了少数流匪作乱之事,宁将军带回各族归顺的喜讯。我子袭国盛民强,多亏了诸位将军的用心啊。”明王甚是欢喜。 韦战将军有些不适,咳嗽着:“只可惜老臣年迈,帮不到王上哪里的忙了。” 韦将军三朝功臣,明王自然不会要求什么,走至他身旁,搭在他肩上,以示安抚:“韦大将军一身的军功,此处无人能及,哪里是帮不上忙了,莫要自谦莫要自谦。” 其他将军亦很尊敬韦将军,纷纷俯首致意。 “这是琏国新进贡的金玉宝器,念各位将军劳苦功高,就赏与诸位了。” 明王命人呈上奖赏的金玉,赐与诸位。 宁泽清见这些金玉色泽净好,想到涉地之争,开口问道:“不知王上如何处置琏国与佑风之战?” 明王回道:“他二国之战已经结束,涉地百姓即乐于受琏国管治,他人何必阻拦。” 况且,琏国为首富之国,若是得罪了他,未必对子袭有什么好处,这是众人心知肚明的事。 随后,明王特意嘱咐宇雄将军将各位将军的兵马在都城中妥善安置,莫要出现差错,众人散去,待明日上朝。 出了殿,便遇上了正往此处赶来的太子时舒。 时舒近日来十分高兴,为的就是叔王进宫之事。他自小与叔王感情融洽,可叔王常年于边境镇守,少有回都城聚首之日,上次相见还是去年中秋。此次回京述职,太子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时舒见到韦将军,先行了个礼,问道:“不知韦沁可有随将军一同来京?上次匆匆一别,还未来得及定下再见之约。” 韦战将军脸上难得有些难言之色:“她并未与老臣一同前来。不过……不知上次是否有什么不顺心之处,她回去以后似有些气恼之意,一连三天都关在房中未出来。” “这……泽清,你可记得有什么地方怠慢她了?”时舒问道。 宁泽清亦是摇头。 “罢了,罢了,不过是女孩脾性而已,太子莫要将此言放在心上。” 时舒微微一笑,又对焦将军问了一些姑母的近况,而后拉着叔王道:“王叔,我近日新得一本专写谬误的书,甚是有趣,你也来看看。” 时舒将叔王拉走,引得众人笑他们叔侄关系好,一点生分也没有。 第二日,诸位将军正式上朝,叩见明王,递上三年间军中事务的折子,作为叙职,明王对各位大加赞赏,还提到赠与金玉宝器之事,众臣纷纷祝贺。 相首文渐大人听闻宇雄将军那老匹夫亦有赏赐,冷哼一声,不平地很,被宁泽清听了去。 下了朝,宁泽清特邀文渐大人来府中做客,文渐答应下来。 宁府中烹的茶,是御赐的君山白尖,茶具,是御赐的龙山白陶,桌上放的,还是御赐的琏国白玉。 文渐看到这幅阵仗,问道:“宁将军这是何意?” 宁泽清示意让他坐下:“我今日见文大人似乎对这金玉之器很是喜爱,便想将此赠与文大人,还望文大人莫要推却。” 文渐放下手中的茶碗,笑道:“我是喜这白玉之器,可家中并非没有,之前,王上也是赏赐过我的。我气的是宇雄那老匹夫,在军中并无什么功绩,只是负责都城的守卫防护罢了,凭什么与我、与诸位将军同得一般的赏赐。” “哦,我怎么觉得,文大人似乎对宇雄大人十分敬佩呢?”宁泽清扣着茶碗道。 文渐看着他,神情莫测,问道:“不知宁将军又是从何看出来的?” “文大人与宇雄大人同朝二十年有余,却并未真正在政事上参过他。照文大人的脾性,这,便该是敬佩了吧。” 文渐笑了一笑,继续喝茶:“不知今日宁将军找我来是为何事啊,总不是为了赠这金玉之器吧?” 宁泽清这才正言道:“我想知道可丽联盟诸国的事情。” 顶点 无题 “我想知道可丽联盟诸国的事情。”宁泽清道。 文渐动作一顿。 宁泽清接着道:“我此处出行,与靖国得知可丽早有联合诸国之心、之举,只是只为自身,还是意在子袭还不知晓。文大人消息四通八达,想必其中原委,多少知道一些。” “宁将军倒是对我知根知底,连我有可丽的消息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宁泽清并不回话。 “既然宁将军问了,我便说了吧。可丽确实有拉拢各国的心思,自现任可丽王登位以来,便一直交好周边族国,有强国之心。百族军征兵后,更是意欲往军中暗埋细作,只是因为突生国事,又将此事搁浅了。” 宁泽清细想:“莫非是可丽公主与王妃相继去世之故?” 文渐脸上浮现一丝不可言喻的微笑:“王妃是去世了,可公主并未病逝。” 宁泽清不解。 “我也是近些日子才收到的消息,当初并未是因公主病逝,王妃伤心过度而亡。而是王妃突然自裁,公主不知所踪,到了今日,还不知公主究竟所在何处。” 宁泽清有些惊诧之色,又问道:“此事,可与炎、勃两国夹攻可丽有关?” 文渐皱着眉头,手指敲着桌面,慢慢细析:“说起来,这两件事时间相差不远,若说有关联,倒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我只是提出我的疑问,这事实在太过蹊跷,让人不得不细究其中的缘由。” 文渐点头道:“我让人去探听探听。” 此时可丽与两国战事正酣,除了背后之人,无人知道战事究竟为何而来。 凌叔早年周游各国,为不少族国解决了存亡困扰,这些国君将他列为上宾,只需一句话,便能为他赴汤蹈火。 炎国便是先前受过凌叔援助,那日炎王见他突然出现,将可丽王的罪行一一告知,誓要讨伐可丽。炎王听后亦是激愤万千,要助他此番义举。此后又联合勃国一起夹击,令可丽亦是艰难招架。 凌叔一边对可丽发难,一边伪装屈明离在孜国的身世背景,又派人在各国寻找一位面容有损的女子,十分繁忙。 可丽面对接连战事,分身乏术,略微力有不逮,无奈之下,只能求助于赫国。 赫国听闻后,亦举兵相助,才解可丽燃眉之急。 赫国向来不愿惹上是非,奉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信条。此番为何为何愿意相助,也只有王族中人才有所知晓。 那日,赫国四公子在赫王殿外跪了一日,兄弟姊妹前来规劝亦不能动他心意分毫,zhee才换来让他亲自带兵前去支援的命令。 当日,钟鉴便率领一万大军赴往可丽,终是在敌方突破边线之前赶至,解救可丽于危难。 而后可丽命数如何,还不可得知。 各国中顺风顺水的,也只有子袭了。 京中似乎一切都相安无事,各武将平日里也交流些领军之道,手痒了,便相互之间切磋几把,也算尽兴。屈明离与诸位副将交手,与武学上亦有所长进。 一日,宫中突然传来消息,令诸位将军与副将进宫,有要事相商。 班飞与屈明离立即随着宁泽清赶往宫中,不敢耽搁。 众将士到了王上议事殿中,却觉察出一些不妥之处来。 “林将军所在何处,为何还未到来?”宁泽清环顾四周,发现殿上诸位将军皆在,唯独缺了林将军。 众人亦发觉了此事,相互问着,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不用找了,他现在正在天牢中呢。”明王气势汹汹进来,十分恼怒的样子,“今早有人来报,林将军帐下的将士,依着他军中的身份,在市集之上公然挑事,与人殴打,最后发展成一众人等的闹事,毁坏市集财物,扰乱秩序。林将军管教将士无方,已被我关在天牢中,待事情查清楚后,再从重发落。” 诸位将军一时惊讶,面面相觑。 宇雄将军替他说话:“王上,林将军向来办事稳妥,并非有意纵容下属。此事,怕是军中一二小人挑事,败坏军风,将他们处置了便好,如此严苛地对待林将军,是否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明王气极拍桌,厉声道,“他管教下属不严,难道是假?扰乱市井秩序,难道是假?你如此替他说话,莫非与他有所勾连?” 此言一出,宇雄将军吓得跪地:“末将并无此意,只是觉得……” 他仍想辩解,而此时并不是什么好时候。 叔王站出来,打断他的话:“臣弟认为,此事当务之急是将此事来龙去脉调查清楚,将军中的结党不正之风加以杜绝。如此才有利于军营长久发展。” 见叔王说话,明王气稍稍消了些,压着怒火说道:“此事便交与叔王去办吧。另外,严查各军中闹事之人,若有犯者,严惩不贷。” 说完便离开了殿中,不再多话。 “没想到此事让王上发了那么大的火,林将军也是触了霉头,将这件事捅到了王上面前。只是宇雄将军之言也未必差了。军中本就人员杂乱,若是每个人的错都怪罪到主将头上,怕谁也担待不起。”班飞亦替林将军担心,方才王上大怒,此事怕不会大事化小了。 “我倒是觉得,此时是军中敏感之际,若是谁家军中再犯此事,所得的惩治必不会比这轻。百族军与觅锋军近日必要收敛一些,不可被人抓住把柄。” 屈明离分析的精准,宁泽清点头赞同,便让班飞去觅锋军,屈明离去百族军中,分散清查各军结党营私,聚众闹事之徒。若有发现,事先将这些人处于军法,定不可闹出营中,让明王知晓了。 宁泽清事先预防此事,却不是每个将军都能想到的。当日王上震怒,将众人召至宫中,亦是一种拍打警醒示意,能摸清这个套路的只有宁泽清与韦战老将军二人。 军中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子,日日待与一处,有些摩擦亦属难免。 此事可大可小,如今被王上严辞批评后,便严重了许多。 不几日,叔王调查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宇雄将军那边又出了差错。 顶点 无题 宇雄将军治军向来以严厉著称,这一点,就是是宁泽清也不能与他相比。宇雄将军的赤羽军,专管都城周围的治安问题,关系重大,若说要严明一些,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他的条例太过刚直,无半分回旋的余地,犯了错便要受罚,不管背后究竟是何原因,手下将士也只有服从的份,不敢说半个“不”字。 重压之下,必有反者。宇雄将军虽严于律己,可军中将士并非都是他这般的完美,从未逾越军规半分。 此次赤羽军中人闹事,是因家中老母未邻人所欺,占走了一亩三分地,还上门出言嘲讽,砸坏家中大小家具,对老太太动了手。 这位将士回家探亲时,发现家门被毁,老母被欺,很是恼怒,拿着砍刀前去报复,盛怒之下取了人的姓名。此后便销声匿迹,再没有人看见过他出现。 军中将士灭人逃匿,这罪名自然不小,可那人已经不见踪迹,无人担着,宇雄将军自然要受惩处。 这日,还未到上朝之时,明王便连发三道摄令传宇雄将军入宫。 此时的宇雄将军还不知大祸临头,到了殿中,面对明王的发问,句句答话都驴唇不对马嘴。 由此,便又一位将军入了天牢。 早朝还未开始,殿外一众人等都在为宇雄将军的事扼腕叹息。 宁泽清见一旁的叔王愁眉不展,问道:“叔王可是为宇雄将军担忧?他坚守本分二十年,不会那么轻易有事的。” 叔王叹言道:“我也不只是为了此事。王兄派我调查林将军之事,我发现了一些口供错乱之处,无论如何,也不能将整件事情串起来。眼看林将军在牢中受苦,我却一筹莫展,心中难安啊。” 宁泽清略微颔首,与他说道:“叔王可知北方旱灾一案中,林将军为求调水支援,将一地百姓征用挖渠,累死数人,隐瞒不报之事?” 叔王一脸震惊,显然是不知道的。 “还有南方虫灾之时,将蝗虫引向隔壁地县,虽一地的灾情缓解,却无妄扩大灾情,这些,在奏本中均为提及。有的时候,你受到的惩罚,并不是当时所犯下的。从前所为,亦成今日之灾。” 叔王叹言:“王兄既有意降罪于林将军,何苦绕那么大的圈子。” “再大的事,都需要一个引子将他勾起。” 听完宁泽清一番言论,叔王别有深意的看他一眼:“宁将军既对此一清二楚,照你来看,该如何作结?” “自然是按照王上想要的结果来办。” 叔王浮现一层怅惘之色,似妥协了。 一旁,相首文渐刚刚到来,却并不像他们那般苦着一张脸,反而略有喜色。 老对头倒霉,自然可喜。 借着此番由头,明王下令,在各军间整顿,将那些偷奸耍滑、藐视军规的将士按军规严惩不怠,以儆效尤,颇有一番抓尽军中所有小人的势头。 如此过了几日,各军中不少人都受了处罚,即使是百族军与赤羽军,也抓了几个人出来。 对于诸位将军的处罚,也是从严而治的。不仅细查将军们平日里是否治军有道,就连以往种种,也都翻出来进行一番查验。 不日,林将军从前所行种种不妥之举皆被掀了出来,一桩桩,一件件,小罪叠加在一处都成了滔天大罪。由是,林将军削去职务,发配远境,手下的军队由谁接管,亦成了一个未知数。 而宇雄将军,在牢中一日日呆着,还日日写折子诉说自己懊悔之情与十足的忠心,却并未察觉自己何处有错。 “宇雄将军刚愎自用,也罚他发配边地吧。”明王下了旨意。 近日来,明王对军务之事抓的甚紧,作奸耍滑之人亦被揪出来不少,明王近日的脾气大了不少,他所说的话,无人敢辩。 “王上,这般处罚,是否有些重了。” 替宇雄将军求情的,竟然是相首文渐。 他接道:“宇雄将军手下虽犯了事,可到底不是他的错,况且,连日来翻底,并未查出他有逾法之事。罪难与林将军同,却一样为发配边地。似乎,是有些重了。” 明王神情莫名:“难得文大人还能为宇雄将军说上一次话。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 “臣觉得,倒不如降他了他的官职,让他下派地方,也算一种惩罚了。” 明王轻笑一声,又似是轻哼,依了文渐所言。 牢中的生活十分苦闷,不仅没了行动的自由,连天光都见不到多少,再加上脏乱的环境,对于半辈子都立足官场的宇雄将军而言,是不小的打击。 那日林将军被发配远境,牢役来带他出去,林将军一时面如死灰,浑浑噩噩间便走了,临了胡言乱语,有些疯魔之状。 今日要宣布自己的惩处,宇雄将军忽然有些看开了,大不了与林将军一般,被拖去远境,颇有些倒在战场上的意蕴。 外面细细碎碎的声音,想必就是来传旨意的。 宇雄将军整理一番自己的仪态,端正跪着,听候旨意。 来人有两位,宁泽清与文渐。 宇雄见那文渐来,自然生出一股怒气。 “你这老匹夫,是来看我的笑话的吗?” 文渐笑道:“那是自然。宇雄大将军被发落,几十年才能见的一回,我当然不能错过。” 宇雄气到:“你这奸诈小人,定在陛下面前落井下石,进了谗言,要重责与我。我一代忠臣良将,落得今日下场,定有你妖言惑主的原因。” 文渐轻挑眉头:“什么叫妖言惑主,我只是将我的进言换了一种国君爱听的方式罢了,若是人人都像你这般直进直出,谁能受得了这般刚直的话语。你啊你,枉费这么多年伴在君侧,却还是丝毫不懂为君者的心思啊。” 宇雄将军啐了一口,并未将此言听进去:“为臣者若是都像你这般油嘴滑舌,才是与家国无望。我这辈子最庆幸的事,便是没有如你这般奸佞的样子。” 文渐听罢生气,对宁泽清道:“这人的落魄样子我已经看过,剩下的,就有请宁将军了。”说罢,便走了出去。 宁泽清将明王旨意宣读后,宇雄将军十分欣喜:“是不是王上明白我的用心良苦了,才将我放了这回?” 宁泽清思虑片刻,将文渐求情之事告知与他。 昏暗的囚室中,宇雄将军第一次看不清这个他与之一生为敌的人。 顶点 第八十八章 副将集合 各军经整顿后,有些大大小小的将士因受罚被夺去军职,原林将军手下的麒麟军与宇雄将军的赤羽军更是缺了主将,军中各位虚席以待。 “你明日去太子的宫中一趟,莫要忘了时辰。”宁泽清对班飞说道,想了想,又抬眼对屈明离道,“你也一样。” 屈明离点头称是,全然不知方才在宁泽清心中已经对他审视了一番。 “此次进宫是为何事啊?”班飞不解。 宁泽清并不回答,只是重复着:“莫要忘了时辰。” 没有主将在前,只有副将进宫,这倒是头一回,两人皆不知为何。 到了时舒宫中,才见到院里站着的都是将士装扮的人。问了问,原来皆是各队军中的副将,可都不知为何集中在一处。 到了定下的时间,还未有人出来,众人便嘀咕着相互间聊了起来,对操演之法、所学武艺等聊得很是起劲,这样便熟络了许多。 百族军在国中的热议度极高,听闻班飞与屈明离因公走访诸多族国,自然好奇,追着问了许多地方风土人情。屈明离记这些东西向来记性好,此时便发挥了作用,将途中所遇到的奇事趣事说与众人玩乐。 过了许久,太子时舒才出来,对众人道:“诸位副将久等了。此次召大家前来,是因前些日子审查有些严苛,军中难免有些不安。今日安排些娱乐项目,让各位免去操练的劳累,只需欢愉尽兴玩耍便可,也好增进各军中的友谊,以示我子袭兵力强盛。” 众人一听,不用练兵,娱乐便可,自然高兴。 第一项,为切磋武艺。各人间自相选择对手,进行切磋,点到即止。 大家都是靠武吃饭的,对手下功夫多少自信些,有人切磋,自然乐于亮一手,这本就是为武者的一桩趣事。 屈明离方才的言论已经引起众人的注意,立马就有人要来与他讨教讨教,屈明离提枪上阵,毫不含糊。 屈明离的枪法自不必说,如今经过多番磨练,上进不少,与从前亦不可同日而语。今日这战,不在话下。 头一人败下阵来,还不觉得如何,其他人接二连三败了,无论是谁,都对他的武艺开始高看一眼。 一露锋芒,便引众人惊叹。 练完手,已是午间时刻,太子留下诸位副将,将他们请去宴厅,一品王家宴席。 席间吵吵嚷嚷,男儿本色显露。 众人吃惯了军营中的大锅伙食,品了这般精妙烹饪的佳肴,便停不下筷来,一个劲往口中塞着珍馐,有些略显失态。太子又赐了宫中御酒,比寻常酒家的醇香十倍不止,饮着饮着,便不自觉喝多了。 屈明离本就不太饮酒,胃口也不大,席间只按照正常那般吃着,并不贪多。 倒是班飞,本就有些嗜酒,在军中喝了怕误事,今日没了拘束,便略放松了些,多饮了几杯,脸色有些发红。 下午还有一项游戏,太子让人自由选择参与与否。 可过了中午,诸位副将有的累了,有的醉了,有的困了,便不多参与,各自回去了。 剩下不过七八位,还算清醒、松适的样子,等待下一项项目。 “这个游戏,是解字谜。解开的人便可获得一件赐的宝物。”时舒介绍着。 听闻解字谜,班飞皱了皱眉,这不是他所擅长的。 “那谜面是什么?”有人问道。 时舒微微一笑:“这谜面,需由各位自己去寻。” 众人不解。 时舒解释道:“我已在宫中四处秘密放置了此次猜谜活动的字条,各位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到这张纸条,然后根据纸条上的内容猜出谜底。在纸条背面,写了该将谜底交往何处,我会在那边等候诸位佳音。” 众人散开,各自去寻。 屈明离与班飞一起寻,找了半日,也未见到什么字条的踪迹。 “我们分头找吧,还能快些。”班飞提议道。 两人分开。 屈明离再转了许久,仍是没找到纸条,走至一间废弃的宫殿,花枝漫过墙头来,很是俏丽。 屈明离推门而进,却是一座废弃的宫殿,断壁残垣,有被火烧的痕迹。想是失火后弃用的。 屈明离仍往前走着,在宫殿中的废墟中找着目标。他攀高伏低,到处搜寻,能见到的只有碎木焦碳。 从房梁上下来时,一时踩在圆木上,崴了一脚,跌在地上。 “轰隆”一声。 屈明离回头一看,背后的墙壁慢慢分开了,露出一条密道来! 不管是谁都会有一探究竟的好奇心。 屈明离往那条密道走去,慢慢摸索着。密道中不见天气,封闭着空间,气味亦有些霉味。 不知在其间走了多久,终于摸到了终点。 屈明离使劲拍打那扇门,不见丝毫打开之势。再耐下心来在门上摸着,摸到一处突起。按下后,门慢慢打开。 走出密道,不知究竟身在何处,只是看周围景致,仍在宫中。 屈明离继续转着,周围是自己平时并未见到的偏僻之处。 许是运气真的好,不多久,便找到了一张纸条。 条上写着,“久雨初晴”。 屈明离略一思索,便有了谜底。 翻至背面,写的是“三个十不出头”。 “看样子是要去正殿那边了。”屈明离收好字条往那边赶去。 “阿离,我找你好久,你去哪了?你看,我找到纸条了。”班飞一碰见屈明离就与他分享。 屈明离也示意自己找到的字条,问道:“你可知道你的谜底了?” 班飞看着纸条上写的“一半满一半空”,略有难色。 屈明离瞅了一眼:“这个不难,你想想,什么字是半个满半个空组成的?” 班飞在手掌上比划着,边划边摇头,想是没写出字来,最后试探问道:“可是江字?” 屈明离笑着点头。 班飞猜出了谜底,也高兴得很。 两人一起往正殿走去。 “要是让你当将军,你会选那支军队?”屈明离问道。 班飞忙摆手:“我可不敢肖想将军之位,更何况,这也不是我想当便能当的了的。你莫要玩笑了。” 屈明离停下脚步:“你还没明白今日是为何事召我们前来吗?” 班飞不解。 顶点 第八十九章 主将人选 “你还没明白今日是为何事召我们前来吗?”屈明离问道。 班飞茫然摇头。 屈明离叹了口气,与他边走边分析道:“林将军被发配,宇雄将军被贬,两大军队都缺了主将,该如何补上空缺?此时最为稳妥的办法,便是从诸位副将中选出合适的人选来,一举推上去,既有经验,也能服众。咱们努努力,搞不好都能晋升了。” 班飞听完恍然大悟,紧接着突然想起什么,拿出字条,竟将他撕烂了。 屈明离见他撕字条,忙去阻他,却还是赶不及,有些气道:“你这是干嘛?” 班飞道:“你要是升做将军,那是应该的,你无论武艺还是谋略,都众人之上。可我,无论哪样,都比不上你,自然没有资格为将。况且,等你走了,将军身边就只剩我一人了,自然不能一走了之。” 屈明离撇撇嘴:“又是宁泽清,你心里怎么总是只想着他?难不成,你就一辈子跟着他,一辈子做他的副将?” 班飞面色严肃,很是认真,点头道:“一辈子跟着将军,我便满足了。” 屈明离恨铁不成钢,可也明白班飞对宁泽清的忠心,定不会因为自己说了几句,便改了主意,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气冲冲走在道上。 班飞见他真生了气,可没办法让他解气,只能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般,跟在他的身后。 太子时舒此时也刚来正殿门口不久,见远处一前一后走来屈明离与班飞,露出欣慰的笑容。 “四弟果然聪慧,是第一个回来的人。” 屈明离颔首道:“末将只是运气好罢了。” “莫要见外,叫二哥便好,班副将也不是外人。” 屈明离踌躇间,含糊喊了声:“二……二哥。” 时舒点头,接过屈明离找到的字条,展开,看后问道:“这谜底,你可猜出来了?” 屈明离点头道:“是昨日的昨字。” 时舒满意了,拿起放在一旁的一块锦囊:“这是给你的奖品,好好收着。” 屈明离拿出其中的物品一看,是一块龙凤阴阳金玉双面雕,甚是精巧、剔透,可人的样子,当下爱不释手,好好放进锦囊中,谢过了二哥。 “不知班副将的字谜是何?”时舒问班飞。 班飞拱手谢罪:“禀太子,末将并未找到猜谜的字条,请恕罪。” 时舒略微有些失望,顷刻间便释怀了:“运气不佳,班副将莫介怀。” 屈明离在一旁听了,原本有些释怀的心情又沉重起来。 “这可是御赐的金玉雕,都城中比这块玉雕的材质更通透的,可不多。若你没有撕毁那字条,这玉雕也有你的一份。之前在琏国的时候,你不也觉得金玉十分好看吗?” 即使奖赏是金玉宝器,班飞仍不后悔:“你喜欢便好。今日你赢了游戏,太子想必看在眼里。若你所说不错,不日便要升将军之职了。我替你高兴还来不及呢。” 对于将军之位,屈明离自然是念了许久,这不仅是自己素来的执念,更是向可丽复仇的筹码。 若他登上将军之位,早晚要带兵出征,扫荡可丽,报母亲含辱而亡之仇。 太子殿中,诸位将军皆聚与此,时舒将这日看到的副将们的种种表现悉数告知。 “这将军之位,求的是动心忍性、戒躁戒急、武艺高强、文试尚可、又能服众之人。我未出现在殿外时,就在观察他们,明离与人沟通无碍,在众副将中颇说的开,武艺更是无人能敌。午宴之上,姿态端正者甚少,多数沉迷口腹之欲与嗜酒之瘾,忘乎所以。最后猜字谜时,只有四人坚持到了最后,并得出谜底。我看,将军的人选,从这四人中选,应为妥当。” 在将军们面前对屈明离直唤其名,亦算是对他的一种支持。 众将听了此番话,亦是频频点头。 “这位便是当初在外,解救一村于水火中的那位吗?”韦将军问道。 时舒点头。 韦将军抚了抚长髯,若有所思。 “这屈明离自是上佳的人选,可另一位主将,该如何挑选?”叔王问道。 镇关总将游将军提议道:“虽说宇雄将军已被降职下调,我看他从前的副将倒是不错。” “米副将?” “不错。” 众人回忆着他的种种行动。 时舒道:“他也是最后猜出字谜中的一位,确实有些实力。” 颜将军道:“我从前也见过他,在宇雄将军身边,虽沉默寡言,却凛然一身正气,办事极稳妥,应该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时舒点头:“如若大家都没什么意见,不如就将他二人的名单往父王那递上去。” “殿下,臣有异议。”宁泽清突然站出来道。 在座众人皆惊讶。 时舒怪道:“明离是你的副将,若他升了将军,不也是你的荣耀。还是说,泽清你惜才,舍不得割让这位副将?” 宁泽清神情严肃,缓缓与他解释自己的想法。 片刻后,时舒微微一叹:“即是如此,便如你所言吧。” 大家再次商议第二位人选。 待众人出殿后,叔王朝宁泽清拱手道:“宁将军大义。” 宁泽清亦回礼。 到了府中,班飞迎上来给宁泽清倒茶。 “将军,你不知道,今日我与阿离去了宫中,他还得了一块赏赐呢。” “我知道。”宁泽清喝着茶,淡然道。 屈明离听了,心中暗喜,试探问道:“不知太子召将军进宫,又是所为何事?” “为的是两个空缺将军位的候补人选。” 屈明离暗暗攥紧了拳头,压制住狂喜,仍装作平静问道:“不知这将军位,定下了哪两位?” “是宇雄将军与林将军的副将。” 一盆凉水熄灭了屈明离心中的火苗。 班飞见屈明离脸色瞬间惨白,多少体会到他心中的失望之情有多大。 “将军……”班飞有些担心。 “这不可能,为什么没有选我,明明我什么都在他们之上,为什么不是我。”屈明离急道。 宁泽清拍下茶碗:“是谁说的就一定要是你,你听听你现在说的话,是应该能说出口的吗?” 屈明离十分憋屈,面对宁泽清的责问,火气发不出来,一气之下便跑开了。 顶点 第九十章 边茜受辱 次月,米副将与张副将正式被任命为将军,直接在其营中升职上任。 另一面,并未得偿所愿的屈明离只能接受事实,等待他的下一次机会。而百族军也即将迎来处理百族纠纷的第一桩任务。 原地北面多宽广辽阔的草原,也有茂密森林,因此游牧民族较多,以打猎为生,民风粗犷,如可丽便是其中之一。但可丽受礼仪教化,不以粗蛮为要,少些狂野之风,亦定都安业,以劳为主。 而还有些族国,仍在各处游荡,粗蛮狩猎,无家国之概念,闹闹腾腾,所到之处亦多被扰的鸡犬不宁,被人不齿。 游族为此间最甚者,他之所以称族而非国,便是因无国之体制,皆由首领一人之言为令,荒唐可笑,起了摩擦,亦不可与其相辩,因此游族为诸国所嫌弃。 此次百族军出征,就是因这游离于百国体制之外的游族生了事端。 去年冬季奇寒无比,游族既无遮风避雨之处,又无囤积的粮食,自入冬,便到处抢夺途径的百姓食粮。出了春,愈发觉得自己行了起来,竟直接对边茜一国破城而入,霸占居所,毁坏民物,抢夺钱财珠宝,将粮食糟践浪费,更欺霸良民,为所欲为。 边茜一国世代以舞为尊,少与世交涉,民众亦从小习舞,周游列国以舞谋生,因此国中并无多少精壮士兵能作为抵御,为游族一击即破。 听闻此消息后,明王立即下令,命宁泽清带领百族军前去支援,即日出发。 在两位新将领下上任后的新令时,屈明离仍跟着宁泽清,继续百族军的任务。 经过几日跋涉,快马加鞭到达边茜时,情况比之前所得的消息更为糟糕。 此时边茜王宫已破,宫人皆为所掳,原本素净的宫殿到处都布满血痕,乐声丝丝变成哭声戚戚,婀娜的舞者身段被麻绳粗暴捆绑着。边茜卢王不堪粗人之辱,含恨而终,诸位公子皆成了阶下之囚。 到了边茜宫殿外,宫门紧闭,无人防守,甚为寂静,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可地面上流淌着的黑色粘稠质液体,刺鼻的气味,又预告着殿中不同寻常的情况。 宁泽清用手指往地上一抹,放至鼻尖一嗅,面色便沉了下来。 “是地油。” 他们竟用地油在宫殿周围浇了个遍! 细看,正门及偏门各处的地油,皆顺延至了门内,可想而知,若是有什么异动,他们便从门内引燃地油,烧至门外,用火焰围住整座宫殿。 即使要救人,也需思量一二,若是惹得鱼死网破的下场,实在不值当。 疯子。 真是一群疯子。 屈明离对这群野蛮之徒简直无比鄙视。 “将军,该怎么办?”班飞问道。 宁泽清淡然:“谈判。” 宁泽清谈话,班飞高吼传递消息,能给与的东西,从一年份的粮食,到锦衣华服,从良田美玉,到宝马优畜,其间皆无人应答。 如此过了几日,依旧毫无进展,宫殿内究竟是何状况,也一无所知。 这日,又大喊一阵后,仍无人应答,众人正不知该如何进展时,城楼上突然出现一排人,看他们兽皮麻布,该是游族的人。 正好再谈判,那些人拉来一排被绑着的边茜宫中之人,挡在面前,按在墙梯前,作为人质。 这些人中有的穿宫女之服,有的着舞衣,还有的衣着布料华贵,该是王族之人。 看到末尾,屈明离突然瞳孔放大,惊恐不已。 是卢颖!虽然他现在穿着的衣服破烂不堪,脸上被抹着漆黑色的东西,人亦昏昏沉沉地站不稳,可屈明离仍是一眼便认出了他来。 他从前整日跟在自己尾巴后头,细细碎碎地念着要跳舞给自己看,烦人得很,如今却死气沉沉地垂在那边,一点生气也没有。 “你们再瞎喊一句,我便砍下一个人的脑袋。看你们还敢不敢!”城墙上为首那人叫嚣着。 “你千万别动手,有话好说,你们想要什么,我们……” 宁泽清还未来得及阻他,班飞的话语被重物掷地的轰隆声打断了。 朝地上看去,那位宫女似乎还在抽搐,没两下便停了动静。 再无人敢言。 屈明离心中也急,小声问道:“将军,该怎么办?” 宁泽清面色铁青,显然还没想好。 屈明离纵使着急,现下亦无可奈何。 入了夜,那些游族之人似乎也要回去,将那些人质一同提拉了回去。 屈明离正打算以身涉险一把,宁泽清过来找他。 “你可愿只身潜入宫中?” 此话正和屈明离心意,他连连点头。 宁泽清与他低语几句,交代了一些事情,屈明离换上一身夜行黑衣,偷摸往里面走去。 这些野蛮之人,以为用高高的围墙围住,用火焰威慑,便万无一失,因此在周边也并未布防。 屈明离顺利潜入宫中,入眼皆是酒肉之气纵横的蛮人,喝酒用坛,每一口都流到衣服上,吃肉用手,油渍溅满全身。一旁原琏国宫女,哆哆嗦嗦站着,吓得快瘫倒在地,却又不敢倒下,眼泪汪汪,甚是可怜。 可屈明离管不了那么多,仍往殿中摸去,目的地是大殿。 他们这般蛮人,若是攻下了一块地界,首领必定要霸占最豪华之处。 大殿上,首领果真在此。不过他与其他人不同,不吃肉不喝酒,而是在赌。 他周围聚集了一圈人,围坐一处,桌上放着的是摇骰罐子,骰子碰击罐壁的咚咚声响,隔了老远还能听见。 “大,大,大!” “小,小,小!” 众人这般呐喊着。 敲了盖,为首那人泄了气,该是猜错了点数,又走至一旁桌上,粗暴赶走一人,自己坐了下来,与其他三人行那麻将之乐。 屈明离如此在暗处观察许久,将那位首领一举一动看得明明白白,终是决定退去。 不料,踢到脚边一瓷罐,惊动了旁人。 “谁在那里?”有人询声找来。 屈明离屏住气息,见一旁有一小道,闪身往那里隐去。 如此躲闪一会儿,到了一处宫殿,里面的人都是被俘之人,被人绑住双手,睡得深沉。 屈明离心生不忍,但仍要离开。 “父王,颖儿疼。”脚旁随地躺着的一人呻吟道。 此人正是卢小公子。 屈明离蹲下揽住他,检查他身上的伤痕。 他手本是舞者柔荑之态,如今却布满粗糙疤痕,怎不让人心疼。 卢颖恍惚间感觉有温暖的怀抱搂着自己,朦胧睁眼。 “望姐姐,你来救我了!” 顶点 第九十一章 救人困局 “望姐姐,你来救我了!”卢颖一下子扑进了屈明离的怀里,言语中满是高兴。 与屈明离一般,卢颖亦是一眼便认出了屈明离,纵使他穿的是夜行服,装扮成了男子模样。 屈明离安抚性地拍了拍他,道:“现在我还不能带你出去,可我答应你,过不了几日,我一定会将你……你们救出来的。” 卢颖连连点头,一点都不怀疑他的话语。 “卢姐姐,你怎么是这样的打扮?还有,我听父王说,你大半年前病逝了,这是因何缘故?”卢颖这才看出不对劲,问道。 屈明离有一瞬的恍惚。 这时,一旁的宫女在睡梦中挣扎呢喃着:“救命,别碰我,别碰我……” 屈明离捂住卢颖的嘴,不发出声音惊醒她。过了一会儿,她慢慢安静下来。 屈明离正色道:“这事我之后再与你解释。现在,我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你可愿意帮我?” 卢颖望着屈明离的眼,询问的样子。 宫墙外,多数将士已经安睡,班飞仍站着,不安地原地转圈,频频往宫殿那边望去,满是忧虑。 宁泽清在一旁安坐着,并未睡着,面无表情。 黑影跑来,径直往宁泽清身边走去。 班飞登时松了一口气。 “将军,我在那首领身边看了半日,发现他有一嗜好,便是赌。” “赌?” 屈明离点头:“赌,不光是骰子大小,还是麻将牌九,他都很是痴迷,身边还跟着宫人指导,像是不太熟练的样子。而且,他们不设赌注,只是纯当玩乐一般。” 宁泽清摩挲着手指,皱眉思索着:“赌……” “另外,我偶然间看见了被囚在殿中的人,让那人替我画了这个。” 屈明离拿出一块碎布头,上面用红色涂料模糊画着些许像是房子的形状。 屈明离细析着:“这是宫中各处殿门的图示……” 第二日,班飞得了命,朝城墙上的游人喊道:“快叫你们首领出来,有事要跟他说。” 上面的人猖狂大笑:“就你也想跟我们首领说话,哈哈哈!” “或是你们不去请人,到时候他生气了,要砍的,也不是我们。” 那些人仍是不信,鄙夷地看着。 宁泽清对班飞耳语几句。 班飞得了令,依旧喊道:“你就去跟他说,我们这边有个新的赌法,比一般的好玩十几倍,让他来玩。要是他不来,我们便退兵,不再留驻此地。” 城墙上的人互相看着,不知该如何。 “还是说,你们要抢了你们首领的乐趣,不想让他高兴?” 为首中的一人点了点头,一个下着走开去叫人。 不久,游族首领上来了,正是昨夜里嗜赌的那人。 “是你要与我赌?赌什么,大小还是牌九?” 宁泽清尽力高声道:“都不是。我要与你赌一种新玩法,不过,要加赌注。” “赌注?”首领不懂他的意思。 “就是输的一方要答应赢的一方的条件。你敢吗?” 首领抓耳挠腮,仍不懂要做什么:“这是怎么个赌法?” “怎么,莫不是怕输了?” “呸,我就没有输过。可你们这些人,一个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信了你们,要是我吃亏了怎么办?”首领仍忌惮着。 “就你那稀烂的赌技,怕是不敢赌吧。”卢颖被当作人质中的一员,按在城墙上示众,他已经看见屈明离就在外面那群人中间,心中有意要助他,便对那首领出言讥讽道。 首领一把揪住他,狰狞着面孔,威胁道:“你个杂种在说什么?” 卢颖丝毫不惧,虽近日受了许多皮肉之苦,仍强撑着重复了一遍:“我说你,赌技稀烂,不敢赌。” 首领眼中快要冒出火来,一把掐住卢颖的脖子,卢颖涨红了脸,没有丝毫反抗的力气。 屈明离在墙下看着,虽不知他究竟说了什么,但也知道目前卢颖形势不妙,若是再由着他动手,怕是小命难保。 “首领何必与这些不懂赌的妙处的人计较。外行人不清楚首领赌技,是他们目光短浅,不懂慧眼识英,可我看首领却似一身赌运之气笼罩,想必纵横赌场,从不失手。那应下我这局赌,又能如何?”宁泽清喊道。 他说了一堆成语,首领虽听不大懂,也多少听出来是夸人的话,心中略喜,松开了掐着脖子的手。 “算你有眼光。”首领作出胜者派势,“可我不应你又如何?”话说的傲慢,心中是痒痒,可没底。 他赌,只知是输是赢,这输赢背后的赌注一词,自己从未听闻过。况且,他自己也才赌了没多久,要是输了,岂不丢人。还是先找人摸一下底比较牢靠。 首领下了城墙,便往殿中走,将之前教他如何掷骰子赌大小,打牌九胡牌自摸的那人拉了来,追问赌注之说,才知输了的人是要出钱、出力、出房子、出土地,什么都有的。 然后又将世间所有的赌法都问了各遍,做好应赌的准备。 “你这么多都不懂,还怎么跟人家赌。”卢颖被捆在一边监视着,仍要出言激他。 首领拍桌而起:“我怎么不懂!我什么都懂!你要是再乱说一句话,我就要了你的命。” 卢颖自然是怕的,可更怕的是他不上当:“你什么都懂怎么不跟人家赌,不就是怕输嘛。” “我会怕输?我就不可能输!” 说完用鞭子抽了一道,打在肉上,啪啪作响。 卢颖咬着牙:“你不赌就是因为怕输!” 首领又抽了一道,恶狠狠道:“我不会输!” “那你为什么不赌?” “我不赌!” “你不赌就是怕输!” “我不怕输!” …… 两人一言一句回着,每一个来回,就有一道鞭子落在卢颖身上。 他本就身娇白净,保护得很好,如今挨了鞭子,白色皮肤上一道红一道紫,渗得人慌。 第二日,仍不见有人来应,宁泽清正叹着另想他法,首领突然出现在城楼上。 “下面的,我来跟你赌!”他豪气满怀,又夹杂着一些火气。 终于能进行下一步计划了。屈明离缓了口气,这下,不久便能救下宫中的人了。 可他们不知,今日首领应的有多快,昨夜便有多气愤,而他有多气愤,卢颖遭的罪便有多重。 顶点 第九十二章 三局之赌 “我来跟你赌,你说,要赌什么?”首领在城墙上问道。 “我要与你赌三件事。” “三件事?” “对,我说三件事,我们在各自的队伍中做,做到了,或者做的好的,就为胜者。胜两局,便是赢家。赢家能让输家做一件事,这样可好?”宁泽清道。 “那不行,要是你让我们去写字画画,跳舞唱歌,我们就要顺了你的意?” “我只是提出来,若是你们不同意,自然可以更改。” 首领思索着。 “那不简单。首领,我们把他们要比的,都改成我们有利的不就可以了。”身旁一小喽喽提议道。 首领并无好气:“这事还用你说。” 小喽喽黯黯退下。 “那你说,要赌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宁泽清嘴角勾起一抹笑:“这第一件事,是比谁队伍中,左撇子多。” 这算什么赌法?首领摸不着头脑。 他背后的族人下意识伸出自己的惯用手,都是右手。 “不行,我们比谁右撇子多。”首领见状不对劲,连忙要改条款。 宁泽清轻笑:“好,那便比谁左撇子多。另外,提醒一句,首领宫中还有些宫人,亦可以用来算作人数。” 首领嘴角衔起一抹笑,似乎已经看到自己赢定了的局面:“好,现在就去找左撇子的人。” 首领立即叫所有人下城墙,只留三个小喽喽,都举着火把,脚下就是覆面的地油。 到了下午,首领上了城墙,脚步迟缓,似有溃败之色。 宁泽清先行开口,故意带着遗憾的口气:“是我大意了,没想到我的手下中,只有一位左撇子,看样子,这第一局,我是要输了?” 首领有些不可置信:“你真的,就只找到一个?” 宁泽清点头道:“不知首领找到了几位?” 首领仰面大笑:“也不多,就只比你再多一个而已。我找到了两个人。” 宁泽清一副挫败了的感觉:“如此一来,这一局,便是首领赢了。” “第二局是怎么样?快说,要是我再赢下一局,我就赢了。到时候,我要让你们都趴在地上学狗爬!” 在场游族人轰然大笑。 宁泽清不为他们所动:“那这第二局,我们便比……夜间哪方头顶的星空的星星多。” 这又是什么奇怪的赌法。 “首领,不急,到时候先让他们说数,我们再往上加就行。” 首领点头,又变了脸推了这人一把:“这还用你说。” 夜间,宫殿里停了往日掷骰摸牌的嬉闹声,众人皆昂着头数天上的星星。 首领为了数的准确一点,让手下的人除了把守城门的,都来数星星了。 “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一百,一百……一百后面是啥?”一人问道。 身旁一人拍了一下他脑壳:“你傻啊,一百以后当然是一咯。” “你才傻呢,一百以后明明是一百零一啊。” 三人为一百以后是多少争吵不休,终于同意了第三人的看法。 等这第三人获得了胜利,再去数时,已经忘了数到几了。 “……一,二,三,四……” 等他好不容易数到九百九十九后,又顿住了。 “九百九十九后面,是多少啊……” 而另一边在数的人,亦不太安分。 “哎哎哎,这边是我的星星,你怎么把我的星星数了。”这人叫叫咧咧道。 “我没有,这是我的星星。”那人用手往空中一划,说道,“这左边是你要数的星星,这右边是我要数的星星。我数的,是我的星星啊。” “这颗星星明明在我这边。” “不对,在我这边。” 这人仍不死心,指着天空说:“这就是我这边的。” 那人疑惑:“你指的是哪颗星星?” 后半夜,首领强撑着睡意,来问他们:“你们数了有多少颗星星?” 一人正要睡着了,被这话吓醒了,正要说,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来。 他哭丧道:“我……我忘了。” 首领恨恨,一脚将他踹翻:“没用的东西。” “首领,我记得,我数了有二十九个一百。”这人笑眯眯迎上来,想要领赏的表情。 首领掰着手指头算,也算不清,仍将他一脚踹了:“二十九个一百?就这么点也敢跟我说,你是想让我输吗!” “我我我,我数了有一千八百九十二颗星星。首领一定能赢。” 首领点头:“不错不错,就用你的这个了。” 次日应战时,游族人都气势汹汹,仿佛天上所有的星星全都在他们口袋里,没人能比他们更多。 可不停揉搓眼睛,暴露了昨夜里,情况并没有那么顺利。 “你昨晚输出了多少颗星星啊?”首领语气狂妄。 宁泽清笑道:“我数了一夜,共数出了一万三千六百七十四颗。不知首领数了多少颗?” 首领皱了皱眉。 “这一万是有多少啊?”旁人嘀咕着。 这也是首领想问的。 “我们有……有多少来着?” 那人赶紧上前来:“有一千八百九十二颗!” “不错,一千八百九十二。”首领重复了一遍。 “这么说,首领是认输了?”宁泽清问道。 首领满脸诧异:“这就输了?” “难道首领不知,这万比千多吗?” 首领立马改了脸色:“我知道,当然知道。那……输了就输了,快说下一局吧,我一定会赢的。” 宁泽清也没料到他认输这么爽快,迟顿了一会儿,接着说道:“那好。如今平局,这第三局可就是至关重要的一局了。就赌……赌谁能看天空,看得时间久。” 这又是什么赌法? “我们二人一同望向天空,需睁眼看着。谁看得更久,谁就赢了。” 首领犹豫片刻,应道:“好。这次我赢了,我要你们,跟里面的人一起,趴在地上学狗叫。” 宁泽清不理他说话,开始倒数:“三,二,一。” 两人一同抬头望。 班飞与屈明离得了令,带领众人往城门口攻去,并无大喊大叫。 首领开始抬头看了,才发现着了道,如此昂头,脖子实在是累。不过那人看起来十分瘦弱,肯定不比自己身体好,自己肯定能赢,到时候该让他们学狗叫几声呢? 他这样想着,手臂被人拉扯了几下。 “别烦我!”他气道。 那人小心翼翼说道:“首领,他们攻来了……” 顶点 第九十三章 火来土掩 “首领,他们攻来了……” 首领大惊,往城墙下看去,对方果然正往正门口奔来。 “我赢了。”宁泽清轻轻说道。 首领龇牙咧嘴,甚是愤怒,抢过一旁别人手上的火把,便往内里的地面扔去,要拼个鱼死网破。 火焰接触地油的一瞬间,燃起大火,火舌高卷。 可是也就这样面前的这块地方的地油被点燃了,再往旁边蔓延,却怎么也延伸不过去。 “这是怎么回事?!”首领怒喊道。 底下一人匆匆赶上来,边跑边喊道:“首领,不好了,旁边的地油逗被人用沙土盖住了!” 放眼望去,不远处那些漆黑色的物质,与地油一般颜色,但却是沙土覆在上面的颜色。 一定是那班人搞的鬼。 首领靠在壁边,眯着眼低头往外面的地上望去,地上亦是被覆上了沙土。 三赌之局是个幌子,为的是引开游族人的注意力,在他们寻找左撇子和数星星的时候,挖来与地油一般颜色的黑土,覆盖在地面上,外表看来没多大差别,可若是游人逼急了点火,那也是不能将整座宫殿都用火围住的。 况且夜间只留三人看守,防范力低,溜进并无人把守的旁门也是轻而易举。 如此,里外都阻断了火源,不用担心进不去殿中,也不用担心被火势围攻。 “他娘的,快去,把仓库里的地油全都拿来,都给我浇了,我就不信,还生不出一堆火来。”首领下令道。 “可是,老大,地油都已经被我们用光了。”小喽喽小心翼翼说道。 “那就把那些土铲了,继续烧!” 小的们得令,赶忙下了城楼。 众人正铲得起劲,忽听城门“轰轰”声,是外面在砸门。 一下。 两下。 三下。 …… 终于,门被撞开了,为首的,正是肩上架着粗壮树干,往门上猛撞的百族军之人。 撞开了门,他们往宫中冲去,却被正门口地油燃起的火挡住了去路。 “土来!” 屈明离首当其冲,将木板车上的土灰砂石倒在燃火的地面上,踏着未完全熄灭的火苗,举枪往前冲去,瞬间将一还没反应过来的游人斩下。 游族首领从墙上下来,正好看见这一幕,提起刀往屈明离这边走来,步步沉稳。 屈明离厮杀于众人间,见这人过来,便聚精会神,准备专心对付他。 两人体格相差巨大,武功路子更天差地别。 游族一游猎部落,首领之选向来以力量作为首选,当下任选的首领,更是全身都是蛮力,直来直往,无人能挡。他的一柄砍刀,砍过不计其数的畜生,亦有许多亡魂在此刀下无辜丧命。 他们一族蛮不讲理,为所欲为,诸国都不愿与他有所联系,边茜一不小心引火烧身,不想,却为这游族引来了命中宿敌。 而屈明离这些经年累月的积累,力气并不输男子,虽与首领相比,还不能并论,可他走的是力量与技巧相结合的路子,若真打起来,他未必能落下风。 不等他先动手,屈明离便先发制人,提枪向他冲去,一刺,被一刀劈开,歪至一旁。 屈明离调整身型,往后横扫一大圈,在他后退之时再从旁攻去。 两人一刀一枪,一长一短,一刺一砍,一躲一闪,首领的力道屈明离不敢承受,屈明离的枪尖首领亦不敢正面应对。 “没想到这些奸人中,还有你这么个高手,你要不要跟着我,当我的二首领。”首领有意招揽。 屈明离脑海中一直回闪城墙上他掐卢颖脖子的片段,怎么可能买账,只是手下更用了一份劲,眼中的狠意更浓了,用尽十成的力气猛刺一枪,被他牢牢握住枪杆,一时收力不回。 “好身手,可惜,以后没有人能看到了。” 首领将枪柄往主人那边送去,屈明离抵不住力,后退了几步,就在这时,首领双手握刀从上而下向他劈来,眼看就要得手,屈明离只能双手握在枪上,打横拦住,仍被这力道震得半跪在地。 刀劈之痕深入枪柄,留下入木刀一道凹辙。 可这力道之大,不是屈明离硬抗就能扛住,眼看刀锋就在眼前,生死关头,屈明离咬紧牙关,握住靠近枪尖的一端,往那边闪去,松开另一端的手,首领直将那杆生生砍成了两段。 就是这个时候! 屈明离单手接过那带尖端的断枪,绕至首领身后,将枪尖捅入首领他的背后。 血溅了一地。 众将士见敌方首领已被副将击毙,士气高涨。 游人却并不退缩,亦拿命来博,发起狠来,以一换一也不含糊。 班飞带人随后赶到,将地油之火彻底扑灭。 没了后顾之忧,作起战来更为英勇。 凭借平日训练之效与人数压制,百族军将多数游人灭于宫中,还有一小部分跳窜出宫,不知踪迹。 众人将各殿中所困的边茜宫人一一解开绑带,取出封口布料,得救之人皆哭的凄惨,凄凄切切。 可救的人却多,屈明离的心就越发沉重。 卢颖在哪里? 屈明离翻遍所有宫殿,都不见他的身影。 他会被绑在何处? 找卢颖的不止屈明离一位,边茜所有公子都发觉,自己的小弟不见了,只能将情况告知宁泽清将军,请他帮忙寻找。 别人或许不清楚,那日在殿中侍奉游人的宫人却记得,将那日卢颖如何讥讽游族首领,游族首领又是如何鞭打于他句句告知。 众人皆惊。没想到那首领答应应赌的背后,还有这等惨事。 宁泽清立马调派所有人去寻这位小公子,屈明离更是亲自将宫殿搜寻了一遍。 眼看就要入夜,仍未找到卢颖小公子,夜色难寻,一时陷入了困境。 屈明离一手握着一捆蜡烛,一手提着一盏灯笼,仅靠这一灯的亮度,坚持要找人。 班飞见他坚持,便一起陪他。 诸位边茜公子,心中挂念小弟,也拖着疼痛的身体找着。 终于在天色将晓时,在一处废弃柴房中找到了卢颖。 屈明离见到的便是这番景象: 卢颖被双手双脚绑在架上,动弹不得,身上的衣服没有一块完整的布料,纵横交错的鞭痕遍布全身,头丝毫没有生机般低垂着,远远看去,不知死活。 顶点 第九十四章 卢小公子 “疼……”病榻上的人在睡梦中喃喃细语,却从未因疼睁开过眼睛。 他的声音细若游丝,即使不看见人,也能从这声音中感受到他的体弱。 卢颖被救已经三天,原先是一具一动不动,连鼻息都探不出来的“尸体”,若不是医者说还活着,恐怕真的以为他已经走了。如今能微微吐出这几字,手指偶尔抽动一下,喂他的汤药和流质粥水稍稍能咽下一点,已经算是好转了不少。 边茜大公子卢泓,身型修长,面容俊俏,与先边茜王的长相如出一辙,每日见了病榻上的胞弟,都要深叹一口气。 医者检查完小公子身体,对卢泓安慰道:“小公子的命算是保住了,只是内里过虚,还需等他自己恢复一些,才能醒来。” 卢泓几日来的石头稍稍弱了些,口中念着:“父王保佑。” “请问卢王是为何而逝?当日子袭接到消息时,还未曾有这残剧,怎么如此突然?”宁泽清听到卢王便问道。 卢泓面露悲戚,将当日之事详细告知。 原来,这游族便是听闻边茜为舞之国,看不惯男子之人亦扭扭捏捏,毫无阳刚之气,特意来国都欺辱,攻入宫中,断了宫人后路,挑那些不顺眼的滥杀。 卢王见自己子民受此戕害,站出来与他们谈判,可纵是千言万语的道理,游人也听不进去一二,甚至强迫卢王在众人面前起舞。 卢王提出条件,若要自己舞,便要放过宫中众人,不可滥杀。 游族首领点头赞同。 卢王本是百国中名列前茅的美男子,舞艺为百国一绝,他初次起舞之时便惊羡众人,无人能从他的身上移开,女子的娇美与男子的阳刚在一人身上所集合,世间从未有过,一时名躁原地。 可他的对舞的追求并未因此停滞,反而愈发精进,将武艺在大庭广众之下传教,启蒙了无数的城民,这些人又将此广而传之。 边茜之名由此兴之。 卢王起舞,无人不如痴如醉,沉浸其间。 可这些游族之人,丝毫没有欣赏舞蹈的脑筋,在他起舞之时大叫大笑,指指点点,眼神猥琐,甚至上台来打乱他的节奏。 “你可要说话算数。”好不容易一曲舞罢,卢王额上已浮现一层汗珠,他冷冷说道。 首领只瞥了他一眼,不耐烦点了个头。 卢王离开,在宫殿中含恨自戕。 可游族首领对“放过”众人的理解,就是将他们绑起来,堵住嘴,囚于一室之中,似狗般呼来喝去,仍毫无尊严可言。 宁泽清听完这件事的前委,在心中对卢王之尊敬又更加一层。 “父王最疼爱小弟,不知他看不到颖儿这般的样子,究竟是喜是忧。”卢泓神色复杂,眼中蕴含着水汽。 宁泽清安慰道:“卢王在天之灵,看见子民得救,自然高兴。” 卢泓亦对宁泽清前来相救之恩甚为感激,跪地谢礼。 此后数日,宁泽清仍率百族军驻扎此地,帮助边茜重建宫殿。 而边茜诸位公子,亦每日都来卢颖榻边守一会儿,期待能早日见到他苏醒的那一天。 宫中残垣稍加修复后,百族军便启程回子袭。 待他们回宫之时,除了韦战将军仍有不适被留下,叔王与网上仍有事要谈,其余边界将士,均已回领地驻守。 屈明离心中还记着未入选将军名单之事,再经与游族首领之战,觉出自己仍有不少弱势,便无论在练兵、习书,还是平时在各位将军面前谈论一二,都更为用力。 而两位新晋将军办完上任后的第一件差事,得了明王许多嘉赏,亦没有傲气熏心之态,仍对屈明离以礼相待,倒让他更为羞愧。 过不了几日,京中来了两位贵客。 边茜大公子卢泓与小公子卢颖。 卢颖自屈明离走后没多久便醒了过来,口中叫喊着什么王姐姐,王妹妹的胡言乱语。 卢泓见他醒来自然高兴,对他更是悉心照料,事无巨细,又将获救之事细细告知,感念子袭救国之恩。 可卢颖的重点却不在此,他能下地了后,就吵嚷着要去子袭,光着脚丫也要跑出去。 卢泓安慰道:“我已经替国中众人谢过宁将军与子袭,你不用再去了。” 卢颖还是不放弃,定要往子袭的走去。 卢泓无奈,只能按照他的意思来一次子袭。 明王见来者的二位公子气质相差极大,仍礼貌试探问道:“不知二位公子所谓何事而来?” 卢颖还有些体弱站不稳,但还是抢答第一人:“我听闻子袭宫殿中有不少医术高超的医者,而我近来内里有些亏损,便想来略微试试子袭的艺术。若是明王能怜我一些,恩准我在子袭看病,我便十分满意了。” 卢颖这要求不算过分,明王立即便答应了。 卢颖走至宁泽清身旁,睁着无辜的眼神:“不知宁将军!能否怜我可怜,将我收留在府中?”。 宁泽清见明王的微微点头,便应下了。 而大公子卢泓,则是以国事相求。 “经过这游族之乱,我深刻意识到,一个国家若要只会舞,便会失去防御力,若是只会武,便会显得粗鲁了一点。会舞也会武,才是立国之本。今日我求助的,便是这武艺。” 明王问道:“你是要来借我的们的将士?” 卢泓摇头:“不是借,而是请明王派一些将士驻守边茜,帮忙解决纷乱。在此期间的开支,由我边茜承担。待边茜边界士兵马强马壮,卢某再来谢过。” 明王思索一番,同意派兵驻扎边茜,随后将此方案传书与归国等亦无什么兵力之国,询问是否需要帮助。 另一面,卢颖到将军府中,宁泽清便请清笙为他看病。 突然,卢颖发现窗外掠过一人熟悉的身影,立马冲了上去,等宁泽清追上,看见的便是卢小公子拦腰抱住了屈明离,很是开心的样子。 后来,卢颖又上朝,请求让自己可以住在将军府中,看病方便些。 明王又是同意了此事,一心扑在开发区工程等帮忙。 从此,宁泽清将军府,迎来了不同寻常的鸡飞狗跳的日子。 顶点 第九十五章 公子离国 屈明离在将军府中俨然多了一条小尾巴。 早上出门去军营,卢颖在他身后问着:“明离哥哥,你早膳可用了?肚子是否饱了?需不需要再吃点什么?早膳是一日三餐中最重要的,可不能饿着肚子。” 下午回到府中,卢颖就站在门口等他,将他全身上下瞧个遍,看看是不是受了伤:“明离哥哥,今日操练可辛苦?我看你脸都瘦了一圈了,肯定很累。我让厨房留了一碗汤,你先喝一口,晚膳还要些时间呢。” 宁泽清叫两位副将商议事情,时间稍久了些,他又来:“你们都说了一个时辰了,什么时候能说完啊,我等得都要累了。” 晚间终于歇下了,卢颖又在门外轻声道:“明离哥哥快点睡吧,明天早上又能看见我了。” 屈明离无语,只要自己在府中,卢颖便随时随地跟着。若不是军营不能让外国人随意进出,怕是他一整日都不与自己分开。 宁泽清说道:“卢小公子看起来很喜欢你。” 屈明离无奈掩饰:“当日我偷入边茜宫中,得一人帮忙,画得宫中各门的位置图,便是他画的。想来,他是将我当做了恩人,才如此追着我感激。” 宁泽清听后略微点点头,不再追问。 可屈明离却觉得,他这般招摇,虽意在对自己好,在别人眼中终究是过了。如此下去,怕是引起怀疑。 屈明离想着明日与他细说一二,正打算睡下,门外响起敲门声。 “明离哥哥,早点睡哦,明日还有操练呢。” 屈明离叹了一口气,开门将还在门外的那人拉了进来。 卢颖还有些喜色:“望姐姐,怎么了?” 人前喊明离哥哥,人后便喊望姐姐,这是卢颖执意要求的。 屈明离无奈:“你不用对我这么好,日日都关心我的衣食住行。若是被人觉察出什么,怀疑起了我的身份,我的努力便都白费了。” 屈明离未与他阐明缘由,卢颖也没有追问,只是一意支持他。 被屈明离这么说了一顿,卢颖也只能略微收敛些:“那我明日起,一天只问你三句安可好?” 屈明离见他仍坚持,便要将话说开:“你若是身体好些了,便早日回边茜吧。这里究竟不是你自己家中,受许多规矩制约……” 卢颖失落了,望姐姐这是在赶他走吗?他心想着。 “若只是为了报恩,大可不必。我从前救你,不过是自己英雄心作祟。这次救你,也是职务要求。所以,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卢颖不同意了:“望姐姐才不是这样的。不管是我还是别人,是为了职务还是个人所想,只要有人需要帮助,你都会去帮的。我喜欢的望姐姐,就是一个有正气的人。” 屈明离梗住。 “要是望姐姐觉得我在此处对你有些不便,那我回去便好了。” 卢颖撅着嘴走了,屈明离本想解释一句,可他既已如自己所愿,也不多挽留。 第二日,屈明离起了后总算没有那问安的身影,好似轻松了许多。 到了厨房,桌上放满了一叠叠的药包,乌清笙还在一旁包扎新的。 “府中谁生病了吗?怎么这么多药?”屈明离问道。 “还不是卢小公子,说是明日便要与他家哥哥回边茜了。”乌清笙叹气道,“可他那个身体,好不容易静养了几日,有些起色,若是颠簸回去,还不知又伤成什么样。我为他多准备些药,让他路上也能煎着吃,好歹稳固一些内里。” “他的伤……还是那么重吗?”屈明离突然有了些担心。 “怎么,他日日围在你身边,你没发现吗?”乌清笙也有些诧异,“他每天夜里疼的睡不着,翻来覆去,疼的受不了了才来找我。汤药一日两次喝着,连白日里也没什么胃口,吃的甚少。略多走几步,就伤口疼痛,动也不敢动。” 屈明离心中升起一丝愧疚。 他每日绕着自己转,却丝毫未看出有什么异常,不知是忍住了多大的难受。 屈明离按住乌清笙的动作:“你先别包了,他不会走的。” 卢颖正在房中伤感,手里拿着一根金丝线编成的绳段,一直摩挲着,一旁放着自己的小包裹。 屈明离走进他的房间,见到的便是这副梨花带雨的凄婉。 卢颖见他进来,忙收敛了情绪,笑道:“你来的正好,我明日便与哥哥回去了。这是我近几日编的手绳,送给你了,就当谢过你两次救我了。” 卢颖将那金丝手绳递与屈明离,屈明离见那手绳用料讲究,手感丝滑,做工巧妙,定是花了心思的。 “你身体还没好,路上颠簸,先别走了。”屈明离出言想留下他。 卢颖心中瞬间有一阵猛烈的欢喜,随后又丧着脸:“可是我怕暴露你的身份,你说过……” “我在这也一年多了,要是怀疑,早就怀疑了。不会这么容易被看穿的。” 卢颖还有些不放心:“真的吗?” 屈明离点头。 卢颖立即高兴了起来,在房中乱蹦乱跳。 “快,将这手绳戴起来,我还去庙里求了好久的,说能保佑平安。” 卢颖稍卷起屈明离的袖子,见他手腕上戴着一根红绳穿着的桃篮,嫌弃道:“这也太丑了吧,做工还这么粗糙。” 他将那桃篮红绳摘下,将自己编的手绳戴上去,绕着手腕看了一圈,终于满意了:“这样才对嘛。” 卢颖又不回去了,边茜大公子犟不过他,只能答应,自己一人回国。 临走前,对屈明离作揖拜托道:“家弟性情顽劣,却没有坏心思。若是有什么做的不妥当之处,还请好生提点一番。对于屈副将的为人,我很放心,之后就拜托你照顾颖儿了。” 屈明离亦回礼,应下此言,脸上眼中皆是承诺的郑重。 由此,卢颖仍留在将军府中,仍是围绕着屈明离不离,只是较之前收敛了不少,人前不那么闹了。 乌清笙开的药方卢颖仍是日日吃着,胃口不佳时,屈明离便哄着他吃下一些,平日里也让他多休息,有了空也陪他说会儿话,与从前不大一样。 府中人见了,也怪道屈副将好像转了性一般。 顶点 第九十六章 军又有变 心情好了许多,卢颖的病也慢慢好了起来,药也少服了一些。 正当府中众人算着这位卢小公子何事回国时,王上下了一道旨意,说是小公子喜欢子袭风情,想要在此多留一段时间,王上准了。 卢颖继续住了下来。 这下,府中一时间有了些风言风语,说是这卢小公子有断袖之癖,屈副将也被他治得服服帖帖。 屈明离不理会这些传言,倒是担心卢颖心气犟,要是听到了会不舒服。 班飞亦听了些传闻。 这日见到屈明离手上金丝手绳,班飞说道:“这金丝手绳做工精致,很是好看。” 屈明离笑道:“这是卢小公子给我的。” “公子们送的东西,必定是贵重的,”班飞脸上有一些憾色,“比我那破桃核好多了。” 屈明离似乎体察到了班飞的心思,他以为自己已经把他的东西扔了吧,于是把袖子往上卷了卷,露出绑在手腕较上端的红绳桃篮:“你是在说这个吧,前几日这红绳有些磨损,我又去取了个新的来串的。” 班飞笑了:“我还以为……” “以为我把这个扔了?别人送我的东西,我从来不扔的,多多少少都是心意,我可不会厚此薄彼。” 班飞憨厚笑笑:“卢小公子是真的对你好。” 他这么说,屈明离倒想问问班飞:“府中传闻的那些话,你听说了没?你……怎么看?” 班飞懊恼地挠挠头:“我看卢小公子甚是活泼可爱,像是家中的弟弟一般。若说有什么心思,怕是……爱护的心思吧。” 屈明离欣慰,班飞与他,还是心思想通的。 屈明离对卢颖好,卢颖在他空闲时就更黏了。为了能进书楼陪他看书,卢颖还特意去问宁泽清要了许可。 这日,卢颖陪着屈明离正与班飞一同在书楼中看书,宁泽清与文渐突然进书楼了。 还在下层,便听见了文大人的笑声:“素闻宁将军府中的藏书比文人的还要多,今日一见,果然分类诸多,数量可观。” “文大人过誉。”宁泽清语气冷淡。 屈明离与班飞忙向文渐行礼,随后就想先行告退。 “诶,不要因为我误了他们用功的时机,我随便看看变好。 “这位便是边茜小公子吧。”文渐与卢颖招呼。 卢颖见他满脸笑意,甚不自然,不愿与他多言,“嗯”过一声后便不与他眼神交际。 文渐又心血来潮,拿起两人所看的书,班飞的是《兵道简论》,这是多数将领的入门之作,屈明离的是《军要》,这本书却是文渐不大熟悉的,著者林中木人,从未听过这名号。 文渐好奇翻开这书,略微粗读,却发现其中军理简略却深奥,字字珠玑,略有诧异之感。 “屈副将觉得这书如何?”文渐问道。 屈明离道:“我初看此书时,大为折服,倒与我先前看过的一本书有些相似之处,再看了,便觉得内里有所差别,也不尽然全对,如今再看一遍,还是认为该各取长处,自己在心中有一套想法才好。” 文渐点头:“有此见解倒是很好。他人的观点到底是他人的,各人经历不同,想法自有差异,能从中找到适合自己的军理,甚好。” 屈明离谢过文相夸奖。 “我们去楼上谈事吧。”宁泽清道。 宁泽清与文渐刚走,卢颖便不开心了:“这人莫名其妙,我不喜欢。” 屈明离小声向他说道:“我也不喜欢。” “文大人晚上找我,是为何事?”宁泽清为他倒茶。 文渐正看着书架上的书籍,也不正面答他:“就不能与将军来叙叙旧吗?” 宁泽清抿了一口茶,不接话。 “我是来告知一声,米将军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火烧到了陛下的手指,后面的事情,你懂的。” 宁泽清微愣:“到底是宇雄将军手下的,与他性情相似也情有可原。可除了他,还有谁能胜任这份重任呢?” “这位副将不行,不是还有另一位副将吗?” 宁泽清皱眉:“秦副将入军不过两年,许多军务还未接触,如何担得起都城安防之职?” 文渐笑道:“我说的可不是秦副将,而是楼下的那位副将。” 宁泽清身形有一瞬的停顿:“屈副将我还有其他安排,这份职位不适合他。” 文渐奇道:“我还以为将军对他不大放心,不愿让他重用。听了你这话,我倒很想知道,宁将军究竟为他做了怎样的安排?” 宁泽清将自己所想慢慢告知。 文渐大笑道:“宁将军果然是宁将军,眼光毒辣,佩服佩服。只是如此一来,米将军的后继之人,又需要有所斟酌了。” 几日后,米将军下调,镇关游将军的石副将领命进京,接下这急担,走马上任。 此事一出,屈明离的不平稍微缓解,心中却更为费解了。 这几个月以来,朝中近小半武将被洗牌,如今又将新上任的米将军撤职。只是因为近来武将事情频发,还是背后另有原因? 他无从得知。 明王倒对这位人选满意了。 “石将军虽从未接触京中军务,上了任后倒接手得很快,事事都处理地有条有理,不错,不错。”明王笑道。 文渐道:“游将军手下的将士本就是镇边将军中最多的,军中事物也比其他四位镇边将军复杂又多些。石将军在游将军身边历练多年,想必已经练就了一身处变不惊,遇事随机应变之法。当然,此事最得益的,便是陛下得了一位好将,可喜可贺。” 明王听了大笑,甚为开怀:“了了一桩心事,心中甚慰。接下来,就要等宁将军的好消息了。” 宁泽清拱手道:“此事还需再多一些历练,不可急于一时。” 明王点头:“就交与宁将军了,我相信你。” 宁泽清应下。 此事宫中侍从来报:“禀告王上,叔王已经到了殿外,等候王上召见。” 明王屏退了两人,唤了叔王进殿。 “不知王兄传我商议家事,是为何?”叔王问道。 明王脸上浮现一丝神秘之色:“我为的,是舒儿的终身大事。” 顶点 第九十七章 前朝万黎 “我为的,是舒儿的终身大事。想先听听王弟的意见。你与他一向交好,你说的,定错不了。”明王说道。 叔王微愣,研究着措辞:“是不是舒儿有了心上人?若是他们年轻人你情我愿,就不用我们操心了,按礼制来便好。” 明王眉头一皱:“他哪来的什么心上人。我是想问问你,你可在各家女儿中,发现与舒儿相配之人。” 叔王听了此言有些不大愉悦,仍不愿同意:“臣弟觉得,舒儿当下还未到对此事着急的时候,再等会儿时间,若他遇到了情意相投之人,自然会与王兄说明。” 明王挥挥袖子,不以为意道:“诶,这孩子与情事上最为迟顿,若是等他开窍,怕是我等不到抱孙子的那天了。” 明王如此坚持,叔王一时不知如何再说。 “罢了罢了,你生性散漫随意,至今都没给我牵个弟妹回来。这事来问你,确实有些不合适了。” 叔王笑道:“臣弟如今这般孤身一人,开心得很,这弟妹怕是牵不回来了。” 明王大笑:“你这个人啊,管不住你,管不住你了。” 叔王颔首。 太子年近三十,仍未娶妃,这对明王及众臣而言是大事,可对于叔王而言,却不是什么事。 他向来认为成礼是一生中最大的事,既为今生此后携手相伴余生的人,自然要慎之又慎,重之又重。若只是为了找个人便好,就是人生的大误。 他自小看着时舒长大,知道他是个性情纯良的孩子,将这些事强加于他,实在不忍。 叔王不忍,明王却急得很,几日来都在物色儿媳之选,将各位臣子家的千金都大致了解了一番,还是觉得略有些缺憾。 这日,明王正在查看都城中各家名门闺秀的资料,耳边听的是宁文两位文武之臣的政务汇报,宁泽清刚平定国内一偏地的内乱,文渐刚在都城中实行不夜之市,形势一片大好。 “这虞止之女虞俪是如何的人?” 宁泽清与文渐还在说话,见明王问话,停了下来。 宁泽清与虞大人不甚相熟,只回不知。 文渐倒清楚:“我去虞大人府中时见过几面,她样貌温婉,性情谦逊,蕙质兰心,是见之清怡的人儿。” 明王听后频频点头:“若是如此,倒是个合适的人选。” 文渐不解。 明王又道:“太子至今未婚,实在放心不下,若是能一举将亲事定下,我也放心不少。” 文渐皱了皱眉,又道:“臣认为此人选不妥。太子喜读诗书,满腹文墨,可虞大人之女却不甚读书,更不会作诗写文。两人若是在一起,怕是……单调得很。” 明王叹言:“罢了罢了,再看看别家的吧。” 刚将面前的资料合上,就有人来报:“王上,镇西将军发来急报,有些前万黎将士下了山,在边界处有些异动,似有侵扰之疑。” 明王冷哼一声:“区区前朝余孽,在山里窝了几百年。难为他们还认识路了。” 宁泽清道:“前万黎在山中蛰伏许久,如今突然异动,确实蹊跷。还是派人前去查探一下吧。” 明王轻“嗯”了一声,脸色仍是不以为意。 子袭本就是建国与万黎的基础之上,是因万黎末代王上误国误政,荒唐作乐,民不聊生,导致众怒沸腾,民众暴起。 子袭开国立王,本是万黎一地方将领,在众反抗暴政的地方兵中亦不是最为强力的一支,可仍是战至了最后,推翻万黎,坐上了最高位。由此,开创了原地最强大的子袭的开始。 而万黎,在都城覆灭之时,带出万黎仅存的血脉逃出乱象,跟随的只有不足千数的将士,退至西部高山,三百年未踏足这块曾经是自己领土的国家。 这不足千数的将士,便是如今奇山上的军队基底。 可这区区一千的士兵,纵使他们如何招兵买马,如何在西边闹腾,子袭也不会放在眼中。这也是子袭立国后并未将其歼灭,而是发展政务的原因。 明王亦是这种心态,纵使偶尔奇山脚下传来什么异动,仍不见得他们能闹起多大的风浪。 而宁泽清身在将位,对此自然敏感,因此常防范一二。 过了不久,镇西将军所传来的消息果真不怎么尽如人意。 “这一万大军,说多不多,说少也少。只是不知他们究竟是如何一时间征得那么多的将士?”文渐也忧虑不少。 明王瞥了一眼递上来的奏报:“一万大军又如何,姚将军手下两万将士,难道还怕了不成。况且,他那一万大军,还不知是什么游兵散勇呢。” 又过了几日,情况更为不妙了。 “姚将军打了败仗,损失惨重,正从前线撤退!” “姚将军传令来,请求支援!” “姚将军退至山关,中了埋伏,死里逃生后,只余下不到五千人!” 明王好不生气:“这姚平,是不是休养许久,都忘了怎么做一个将军,忘了怎么带兵打仗!两倍的兵马,被他们打的如此不堪!” 宁泽清分析道:“姚将军虽近年来未经历什么战事,可说到底,也是有过战功的,该不至于如此狼狈。想是遇到了什么棘手之处,难以应对。当务之急,是先派兵增援,莫要让战势蔓延。” 韦战将军请命:“王上,前万黎之地与末将领地很是相近,与其从别处调派兵马,不如,让老臣即刻回去,带兵前去增援,也省下路上行军的时间。” 明王虽对被前万黎之军打败有些不快,但也担心韦战老将军的身体,可韦将军对此事十分坚持,便允准了。 韦战领命后便离开了,宁泽清见明王仍有些怒气,说道:“让韦将军前去救急,确实是目前最稳妥的法子。王上不必担心,韦将军身经百战,必然会带回好消息。” 明王叹道:“可韦将军年老,却是事实。如今各军青黄不接,若是再有不预之战……” 说及此处,明王想到了什么,问道:“宁将军从前的提议,如今落实得如何了?” 顶点 第九十八章 兄弟相争 “不知将军之前的提议,落实得如何了?”明王问道。 宁泽清回道:“这几个月,百族军多次涉外处理族国间的冲突矛盾,军中大大小小的军务也接触了不少,他如今的能力已经配的上将军之位了。” 文渐问道:“不知说的是这人是谁?” 明王笑道:“你也知道的,就是宁将军身边那位屈副将。” 文渐诧异,他还记得从前接触这两人时,宁泽清对他的这位副将还有些抵触,若要推一位副将上去,他觉得宁泽清定会选另外一位。 “宁将军提议,让屈副将在军中多历练一番,等熟悉了诸国间的事务,便让他来率领百族军。” 文渐更为诧异,宁泽清竟然将自己手下的一支军队拿出来让手他人! 之前两位将军的人选出来时没有屈明离的名字,文渐还以为是宁泽清在期间做了什么事,原来是对他早已有另外的安排。 文渐一声尬笑:“宁将军大义。不知是为何做此决定?” “他军略武功都是上乘,只要他愿意,这些责任也胜任。明离在我身边也有些日子了,虽还有些不成熟的地方,历练一番,千帆过尽,好了许多。况且,他并非国中之人,在外国人面前,处理事情时也能显得公正些。” 文渐眯了眯眼,皱着眉道:“宁将军……似乎也不是子袭人吧?” 明王想了起来:“这么一说,我都快忘记这事了。宁将军在子袭呆了许多,久到我们都忘了。” 宁泽清似乎不大想聊这句话,便不答话。 明王道:“宁将军既然觉得屈副将已经到了能担大任的时候,过几日我便下旨让他上任吧。正好,你也可以趁这段时间再交代几句。” 宁泽清点头,却并未与屈明离多说几句。 而屈明离还并不知晓的上任之期,因前朝战事,又拖了许久。 自韦战将军回领地之后,便率了军队前去抵御前万黎的攻击,短期内,一下子阻住了敌方的势头,也顺利与姚将军的残余部队会合。两国之战的形势,一时偏向了子袭这方。 接到这一消息时,明王正与叔王在一处絮论家事,两人聊起一些曾经的事,还有些僵局,这份捷报便直接递到了宫中,明王看后,不禁浮现出些许欣慰:“韦战将军不愧是两朝老将,由他出马,一下就扭转了局势。” 明王突然间想起韦战将军家的孙女,问道:“韦战将军的孙女韦沁,之前替她爷爷来宫中复命,我见了,是个不错的孩子,我还嘉奖了她。舒儿太过优柔寡断,正需要加些凌厉之气。若是将她与舒儿相配,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战事松下后,明王又操心起了儿子的婚事。 叔王仍是不愿,这次便敞明了说:“王兄,臣弟认为,此事不妥。” “不妥?可是他们性情有些出入?” “不,臣认为的不妥,是觉得不该替舒儿安排这些。” 明王不语。 叔王又道:“天性自然,即使身在王族,也该有自己选择的权力。舒儿从小听王兄的话,王兄让他读什么书,他便读什么书。虽说他性情温和,对这些也并不排斥,可这毕竟是终身大事,马虎不得。王嫂虽天妒红颜,到底还有王兄一生的惦念。若是舒儿对这潦草行事,怕是王嫂在天之灵,也不会高兴吧。” 明王见他提起亡妻来压自己,不免有些不满,但仍和气说道:“若是能遇见这样的人,不管那女子什么身份,我都会答应舒儿。可这么些年,你何尝见过他何时表露过男女之爱?” 叔王又道:“舒儿只是还未遇着喜欢的人儿,遇着了,此事自然迎刃而解。而只是为了结礼而结礼,剩下的,只有无言与敷衍。王兄莫急,不如等着就好,届时无心插柳亦能成阴,岂不皆大欢喜。” 明王此时已稍微冷了冷脸:“若是舒儿心仪的女子迟迟不出现,难不成我子袭的王位,便要让给别人?” 这话说的眼中,叔王却仍是反对。 “若是将舒儿的一生,都绑在这王位之上,无论何事都要为达到这个目的而进行,不觉得坐这位置的人太简单,太无趣了吗?” 明王拍桌,怒道:“既是王族之人,便要有经历这些的觉悟。你也是王族之人,难道不想为这国家、这社稷牺牲与分担吗?” 叔王面色不改,语气依旧刚硬:“回王上,臣弟不想。” 明王倒吸一口气。 “臣弟不想,臣弟从来不想为这些家国之事担忧什么,或是牺牲什么。臣弟今日的职位与荣誉,皆是我出生以来便有的,臣弟选不得。 “臣弟自幼习武,亦是父王所要求,为了的将来成为王兄的臂膀,臣弟选不得。 “臣弟远调边界,成为镇东将军,亦是王兄的旨意,臣弟依旧选不得。 “只有王妃一事,臣弟尚且做的了主,已是感激不尽。舒儿顺从王兄的期望做事,已经二十几年,而如今,却连一位今生的伴侣都做不了主。王兄就不怕舒儿日后心中生怨吗?” “够了!”明王拍桌怒起,“你的意思是在不满父王与我对你的安排吗?” “臣弟不敢,”叔王嘴上说着不敢,面色却没有丝毫不敢之意,“臣弟只是想让舒儿选择自己的伴侣,不想让舒儿蹈我与姐姐的覆辙。太子是国是家,也仍是他自己。还望王兄成全他这一生。” 明王一把将桌上的折子都扫在了地上,语气冰冷:“叔王莫不是来前吃多了酒,在说胡话。本王暂且宽恕你的罪过,若有下次犯上之举,休怪本王不顾兄弟情面。” 见这般劝说不下,还将两人关系闹僵了,叔王无奈亦无悔,转身便要离去。 “叔王莫要忘了,我们姓时。”明王站在原地,在他背后说道。 叔王听了这句,仍是走了,决绝的背影表现出,他仍不赞同王兄的观点。 叔王散漫了半辈子,不知是什么事触到了他的神经,一时爆发了一些事情,引发兄弟二人间最为激烈的一次争吵。 可两人的僵持并未坚持多久,前方又传来了急报,将明王所有的计划全都打乱了。 顶点 第九十九章 康城受阻 “报!王上,韦战将军的凛炎军在清扫前万黎余孽时不慎被三路包抄,如今军队溃散,韦将军亦不知所踪,生死未明!” 正与众臣洽谈政务的明王瞬间从椅上惊起,不敢相信这名将士所说的话。 在场诸位大臣也不敢置信。 这小小前万黎,何时有了如此强盛的军力? “前几日不是还传的捷报,怎么突然间战事如此劣势了?” 传信的将士解释道:“原先韦将军确实击退了敌军,也将战线又往前推了推,可此次在线前扎兵休养时,突然在夜间遭到了背后三面围攻,韦将军分三路突破,却损失惨重,只能退后,不想遭到乱石投掷,将士们慌乱避让时分散了。此后,也再无人看到韦将军的人了。” “那前万黎如今攻到何处了?”明王赶紧问道。 “得到消息时,已经越过临河了。” 临河位于子袭西部,与前万黎所居奇山之间,隔了子袭近八分之一的领土。 也就是说,不过半个多月,前万黎的军队已经打过了这八分之一的土地。 “那现在是谁人在抵抗?” “敌方军队已经攻破多处城墙,一路东近,当下只有正被攻打的当地地方军在抵抗,只是前万黎来势汹汹,光是地方的不足三千兵力,恐怕……” 情况危急,不言而喻。 明王一时气的有些头晕,跌坐回了椅子上。 “这可如何是好?” “这前万黎怎么突然间勇猛了许多?” “韦将军也不知究竟在何处,是死是活……” 有人哀叹老将军命运,有人担忧国运何在,也有人站出来解决事情。 “王上,请让末将带领觅锋军前往战场。情况危急,无论由谁出面,都要阻了前万黎这势头。现下,各位将军都有事在身,除了我,怕是一时回转不过来。” “父王,我也愿前往出战。此次对战,是我子袭与前万黎的宿命之战,不仅要扭转败局,更要将这前朝余孽彻底歼灭。我同宁将军一同出战,一为便于沿路各地军队调派,二为鼓舞士气。此战过后,我子袭的土地必不可能再由他践踏!” 觅锋军翌日启程,太子时舒随行。 屈明离此次亦是第一次见识宁泽清手下主军实力。历练沙场过后的军队果然不同,平日里不大有声响,行起军来亦很是沉稳,脸色坚毅之色,从未在朝中任何一支军队中见到过。 日夜兼程赶至前线,前万黎之军又东移了一些。 康城地将提前预知这一局面,在城门外削粗大木干为刺,在地面埋下铁钉,阻拦人马向前,又围城三日,每日轮流派人立于城墙上射燃火箭,如此苦苦坚守,终于等到了援军到来。 在康地落脚,还未休息片刻,宁泽清与时舒便来与地方沈将军了解战况。 沈将军拿出地图,指着康地不远处的一处地方,说道:“敌军线下正集结与主官道外的一处空县城,之前对峙时我看见了敌方军队,约有一万五千人。” “一万五千?” 沈将军点头:“据说原先不足一万兵马,不知怎的,战事打的长了,他们兵马也越来越多了。” 这事太蹊跷了。一般行军,战事越密,纵使打得再好,将士也总会有些损失,兵马怎么会越来越多呢? 宁泽清皱眉,手指在那块小县城周围划着:“此处地势如何,可有什么突破口?” 沈将军摇头:“此县城地势极为平缓,若要奇袭,恐怕很快就会被发现。” “那可有什么隐蔽之所,能够让一小部分军队加以掩护,试探军情?” 沈将军仍是摇头:“当初这县城被攻破,便是忽然之间在城外见到了这支军队,来不及做好防备,敌军便入了城。半个时辰后,就……” “半个时辰?难道连基础的抵御也没有?”宁泽清问。 沈将军亦很惋惜:“此县城原本就是一偏僻之处,对这些军防之事也无多么重视,因此半个时辰便被占了。游民四散,无处为家。我城中,还收留了一些。” “那可否绕道攻之,从旁侧击?神不知鬼不觉。他能奇袭,我们也能。” “还是不可。”沈将军在康地与小县城的连接之处指着,“此处与县城相连,也是平地,目标太多明显。此处山地,道路曲折,若是带着军队前行,怕是要绕上不久。此书高山,要想越过,更为艰难。” 宁泽清飞速思索着攻敌之术,却在着简略的地图上找不到丝毫可以对敌之计。 “若是不行,便只能正面迎敌了。” “可敌军似乎有什么不为人知晓的秘密武器。他一路从西部突进至此,为首之将必定不简单。若是贸然进攻,怕是容易中他的诡计。” 一时间陷入了僵局。 屈明离在一旁盯着那份地图,好像联想到了什么什么。 “这个,不是碧安村外面的小镇吗?”屈明离指着地图上的一个小点道。 宁泽清、时舒与班飞忙往他指的那处看去,上面写着细如蚂蚁般的小字“楼镇”。 “我之前给福贵去买书的镇子,确实叫楼镇!”班飞喜道。 时舒细细看了片刻:“若按脚力与各地分布,是与碧安村差不离了。” 沈将军不知他们旧事,问道:“碧安村是何地?” “沈将军在此地生活了许久,不知道这旁边,有个村名为碧安吗?” 沈将军摇头。 “那就好办了。”屈明离笑道,在地图上指着,“碧安周围是山,却是矮山,既能遮挡行军脚步,亦不费力。若是能从此处绕至该县身后,也能来个奇袭。” 众人仍是不明:“碧安仍处于两方夹攻之处,又如何能绕至身后?” 屈明离继续说道:“那日帮牛婶上山摘桃,我无意间发现一处山缝,好奇之下从中穿过,发现这山缝暗道的尽头,便是官路,应该便是这图上的这里。” 屈明离手指着地图上的官路,这里已经延伸至了县城稍后的地方。 “若是能从这处进军,可能会有所突破。只是此路狭窄,一次仅通一人,军队若要穿过此处,怕是会费些时候。此时被前万黎所察觉,便功亏一篑了。”屈明离担心道。 班飞眉眼有些不忍:“若是这样,便要将村子都牵扯进来了……” 四人一时沉默。 顶点 第一百章 碧安难安 牛婶高兴坏了,这群孩子又回到村里,还带着真身份来,果然一个个都是比她所想还要富贵的人。 客人的身份贵了,牛婶所做的菜倒还是从前那些。 “你们突然来了,倒让我有些来不及准备。这些都是家里现有的。不嫌弃的话,便吃点吧。”牛婶一脸迫不及待的表情。 门外的小福贵与狗蛋见其中站着许多佩戴兵器的人,诸位哥哥也与从前的装扮大有所异,只敢藏着,不敢进去。 宁泽清往院中看了一眼:“那桂花树,似乎长了一些。” 原先受流匪之乱时,牛婶院子被毁坏了一些,原本的石榴树也歪倒了半截,现在这株还小的桂花树,还是班飞帮她种下的。 “过不了几年,中秋时,院中便能浮满桂花香了。”时舒见四周与离开时相差不大,心中也有些感叹。 “不仅这棵树,家里的小鸡仔都能大鸡仔了,一个月还能下上百个蛋,吃都来不及呢。”牛婶笑着说道,一面为宁泽清和时舒夹菜。 要夹至时舒碗中时,时舒关捷侍卫拦下了她的手,神色严肃:“太子的食膳不可碰。” 时舒忙按下他的手,笑对牛婶道:“我看牛婶的手艺,似乎比之前更好了。” 牛婶低落,心知她与众人已有了很大差距,不该如此随意了。 桌上一时气氛冷了。 吃完饭,牛婶去了灶间洗锅碗,一众人不好意思明说,宁泽清便去了。 进了屋子,发现这间新改没几年的小屋,也有了些斑驳的痕迹,堆放柴火的墙角更脱落了些墙泥。 宁泽清心中微叹,走至牛婶旁边,对她说道:“婶子,我们此行前来,是有事相求,还望牛婶相助。” 他神情甚为严肃,反而吓到了牛婶:“你们可是我们村的大恩人,有事说就是了,千万这么客气。何况你们都是为国为民干大事的人,要是我们能帮的上忙,都是我们的福气了。” 宁泽清便将借道之事与她说了,又特意强调此举可能会将碧安带入战事之中,观察她的神色。 牛婶倒不在意这些:“咱们这么些年,能安居也是托了子袭的福气。当子袭的百姓,自然要为国考虑一下。别的咱不会,让你们走个道还是可以的。要说什么战事,我们都不知道那么近的地方还有敌人,要是不说,怕是睡个觉的功夫,整个村子都没了。这个时候,还怕惹上什么战事吗?” 牛婶越这么说,大家便更愧疚。 碧安原先那么安稳的一个小村落,遭遇流匪之乱还是不测之灾,如今却是被他们带入风云中的。 可就算再不忍,战事也不可拖延。 当夜,万人大军开进碧安小村,将这挤得满满当当,村中之人感激从前救村之举,毫无怨言。 翌日,沈将军带军正面迎敌,吸引敌军目标,屈明离则带万人通过山缝密道,从后方奇袭县城。 前万黎之军等发觉营地被袭,面前所迎之军亦不止是一地方将领能够率领的数量,才知这几日子袭已经派了援军而来。 此时他们两面受夹,都是万人大军,一不小心就会被围包。 绕是这样,敌方仍为退缩,两方以康城为中心,展开半月连绵的厮杀。 莫说是碧安、临安等村受到战事,周遭百里的村落无一幸免。从前再安逸的村子,都尝到了战事的苦与无情,从此眼中的满足都带着些许过去的伤。 宁泽清也发现了前万黎军队的蹊跷之处。 原说自奇山下山时,军队只有不到一万将士,可战至康地时,竟有了一万五千人。而这半个月的厮杀后,人数仍未明显减少。 可是宁泽清的军队人数确是减少了,原先两万余人的觅锋军,再加上地方将士与前线逃下来的士兵,大概也有两万五千人。如今亦只剩下两万将士。 若是不搞清楚前万黎军队的人数之谜,再这么拖下去,怕是人数减至持平,那便不妙了。 双方如此僵持着,宁泽清倒有了好消息。 自韦沁不辞而别后,屈明离便再未见过她。 那日,韦沁带着韦家所剩所有兵力前来支援时,屈明离还有些高兴。 如今的韦沁,相较当初营救百族军于关外之时,更有了些军中的凌厉之气,举手投足都利落干练,手下的将士亦十分服从于她,听命于她,可见她的将风。 可韦沁却并不高兴的样子。 她爷爷出征至今,吃了败仗,还生死未卜,她自然十分担心。见了屈明离,连看都没有看一眼,便加入了宁泽清与时舒的战事商讨之中。 还未等他们讨论出什么,便传来敌方撤退的消息。众人不知为何。 至此,子袭在被侵扰近六分之一的地界后,终于开始收回国土。 待退至另一之前侵占的城池后,前万黎相首于瞻朴问万黎当今为上者:“齐上,我们并未落于下风,为何不让萧将军继续与他们作战?” 齐思是万黎唯一血脉,亦是当今万黎的王,当年便是于瞻朴从宫中乱象中抱出了遗孤,血脉得以保下。 齐思坐于上处,低着头,把玩手中一木雕莲蓬,不大想回话的样子:“撤便撤,将时间拖延下去,未必就是好的。保留招数,下次才可再一击击敌。” 于瞻朴叹了口气:“若是先前按秦将军的意思,将周围小镇一一拿下,也不会落得腹背受敌的下场。” 秦将军坐在王位以下,坐的四仰八叉,毫无对上的敬意,神色中皆是讥讽的笑意,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的猖狂。 “怕是齐上心忧那些村民,不愿让他们受屠杀之苦吧。” 那位齐上停住了手上的动作,似是被他说中了。 于瞻朴用手指点了点他,脸上尽是失望之意:“齐上,请你务必要以复国为大任,将这些私情抛至脑后。万黎之前受了如此多的磨难,如今得秦将军神助,眼看复国之事将成,切不可这般心软,误了大事!” “我知道了。”齐思声音低沉,也不知是否听进去了。 秦将军也对这般夸耀并不领情,只是略翻了个白眼,不答。 “夫君,如今战事如何了?”一个温柔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齐上忙站起来赶过去。 顶点 第一百零一章 无奈之王 一位女子温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齐思忙上前去。 这位女子面容可亲,温婉动人,她一手覆在隆起的肚子上,小心翼翼。 这两人,便是当初在碧安村与时舒、宁泽清等人相识、结拜的尚齐思、颜采苗夫妇。 齐思小心扶着夫人进来,于瞻朴见到此景却不大高兴。 “夫人身怀万黎血脉,不顾劝阻跟随前来,已是冒险。还望夫人莫要随意走动,血脉稳妥才是要紧。” 颜采苗有些愧色:“我听闻从前方退了下来,不知为何,担心思哥,就前来看看。是我莽撞了,没有顾及到孩子。” “我说过了,要叫齐上,不可直呼王上之名!”于瞻朴有些震怒。 颜采苗微微一颤,改了称呼:“我担心齐上,就……” 尚齐思于心不忍,可于瞻朴是他的授命恩师,国之众臣,不好与他说什么,只是柔声安慰颜采苗道:“与他们在康地盘旋许久,并无益处。不如先行退后,再做布局。” “齐上放心,有我秦某在,还怕不能将他们打得七零八落吗?”秦将军一手支着头,斜躺着,言语中带着十足的信心。 颜采苗笑道:“秦将军领军过人,我万黎一路突进,如有神助。多谢秦将军了。” 于瞻朴又训了颜采苗几句,便让下人带着她回去养胎,不再多言。 前万黎后退后,子袭便带兵一路追赶,两方又对峙起来。 宁泽清观察敌军将士人数,发现似乎又有所增加。 “究竟为何,明明对战时亦有伤亡将士,可这前万黎的军队人数一直只增不减?”时舒问道。 近日对战,子袭略有些处于劣势,若是这个谜题再不解开,日后便不只是劣势这么简单了。 宁泽清也甚是纠结:“可否找到那些已被侵扰之地的地方官员,问问他们在城池被占领之后,前万黎的人做了什么。” 时舒叹道:“这怕是有些困难。如今那些地方已经被他们占据,我们的人越不过他们去,怎么探听情况。除非……” “除非偷偷溜进敌方军营,”韦沁突然说道,“直接潜入其中,了解军队人数的真相之后,才能有所突破。” 韦沁除了商讨战术,其他时候一言不发。众人也知她是在为生死未明的爷爷担心。 可这事危险,若是被敌方抓住了,轻则囚禁,重则…… 大家都劝说韦沁莫要轻率,韦沁却此意已决:“现在战事吃紧,所耗费的每一天每一个时辰,都意味着错失更多挽救战败后不知所踪的将士的机会。若能有一计扭转局势,冒险又能如何。” 韦沁神色坚定,俨然一副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的机会。 时舒叹气,同意了她的请求。 “末将也愿同往!”屈明离请求道。 韦沁一人前去太过危险,若是自己陪同,还能相互照应。 韦沁却不同意:“两人同行,目标过大。屈副将还是不要拖我后腿了。” 她语气冰冷,拒人千里,说完后便离开了。 前线对战之时,正是后方军队空虚之时。 韦沁一路上绕开巡逻之人,摸到前万黎驻守原地的储备军中,在兵器库看了看,除了兵器种类繁多,并无不妥。将士休憩之所,亦是穿戴整齐,按时换防。 韦沁正徘徊在墙角,为难不知从何查起时,对面的门忽然打开了,一队穿着与前万黎将士一般的人从门外进来,每人分得一把利剑。 纵使他们与周遭人一般穿戴,可韦沁仍是发觉了一些人的局促不安,在打量着周边的环境,似是第一次来到此处。 他们领完兵器便往另一处走去,韦沁正要跟上,却被人拍了拍肩。 韦沁登时紧张起来,想反手将背后那人按住,却被用力扭住臂膀,动弹不得。 齐思正在房中看书,忽有人来报。 “齐上,在军中捉到了一位行踪诡秘之人。怕是敌方奸细,带来让您过问。” 齐思不急,于瞻朴倒先急了:“还有这种事。快带上来,让我好好审问审问。” 韦沁被人蒙住眼睛,到了房中才摘了下来。一见到面前之人,便惊得不行。 齐思亦十分诧异,思量过后立即使眼色,让她不要多言。 韦沁别无他法,只能照做。 “你是何人,为何来我军中?”于瞻朴问她。 韦沁撇过头去不答。 “啪”。于瞻朴一个巴掌对她甩了过去。 齐思忙起身拦住:“于相,好好盘问便是,不必动手。何况又是女子,动手显得粗鲁了些。” 于瞻朴轻哼一声:“齐上,如今正值复国紧要关头,老夫不容许任何发生出错的地方。这个人,不管是谁,我绝不允许她走出这里半步。来人……” 见他喊人,齐思忙拦住:“我看,还是等秦将军回来再看如何处置吧。若是能从她嘴里套出些什么来,也有益于战事。” 韦沁闻言,朝他“呸”了一口,又被于瞻朴扇了一掌。 “你是什么东西,敢对万黎的王这么不敬!” 韦沁轻蔑道:“什么万黎的王,不过是残兵败将苟延残喘罢了,还敢妄称什么王。躲在奇山上当缩头乌龟的时候忘了?” 于瞻朴气极,又要动手,被齐思拉住手,叫来下人把韦沁带下去了。 韦沁在狭小的囚室里倒着,四周空无一人,只有牢房门口有人把守。 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韦沁回头看了一眼,冷笑一声又扭了回来。 “你究竟是何人,为何来此?”齐思问她。 “我自然是来灭了你们复仇的,你们不死,我心中难安。” “复仇?我与你并无仇怨,何来复仇之说?” “齐上经历了如此多的战事,死了那么多人,不觉得已经背负了千万人的恨了吗?” 齐思一愣,思索道:“韦……你说的可是韦战将军?我只知当初乱石投掷时,他部下拼尽全力护他离开。后面如何,我便不知道了。” 韦沁欣喜,站起来抓住囚室的栅栏,问道:“你的意思是,我爷爷还没死?” “我也不是很清楚。我最后获知时,他确实还是好的。” “那……那你能不能放我出去,我要去找我爷爷。” 齐思为难:“我身不由己,怕是不能下令了。” 韦沁想起当初齐思被那老臣压制,想必确实为难。 房外有声响,齐思怕被人看见,急忙走了。 顶点 第一百零二章 人数之谜 韦沁还未回来,屈明离仍是担心,虽然她拒绝了自己同行的建议,可到底是朋友,自然想她平安归来。 前万黎军队人数之谜仍未解开,现在前方作战亦有些艰难。 屈明离决定亲自去调查一番。 尸房里安置的是牺牲将士的尸体,屈明离又让人特意去运了几具敌方尸体,进行查探。 这些敌方将士穿的都是一样的将士铁衣,所配外甲头盔都是按军中制度,并无什么不妥。 屈明离解开其中一位将士的外衣,发现他期间穿的是自己的麻布衣裳,再解开一位,亦是不同。 可军中将士一般为了方便,都会统一穿戴所派发的里衣,这些人却并非如此。 难道他们不喜欢穿戴一致?屈明离思考着。 突然,他发现身旁一具尸体的脖子上挂着一根彩线,摘下细看,是由三种不同颜色的丝线穿缠而成,串绳的手法并不常见,图样亦很有特色,可屈明离就是想不起究竟是有什么寓意。 屈明离又将他的脑袋左右转了转,想发现些什么,结果在他耳后看见一块腾云图案的刺青。 三色绳,腾云图案,这两样特征在一个人身上出现。难道…… 屈明离心中一惊,将他鞋袜拖掉,观他脚底,果然发现有三点黑点。 “快,多运几具前万黎将士尸体过来!”屈明离对下属说道。 手下又去战线前方偷下几具尸体,运回尸房,让屈明离检查。 屈明离对着他们细细搜索,终于得出一个结论。 这些将士,并非来自一个族国! 太阳渐渐下了山,前方的战事该要歇了吧。若是那位将军回来,会如何处置她呢?韦沁这样想着,门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是齐思还是那位将军,韦沁已经不想知道了,反正都是死路一条,如何死不是死。只是爷爷生死未卜,不知如何才能找到他现在何处。 进来的那人走至栅栏口,发出细细碎碎的声音,竟将房门打开了。 韦沁回头一看,惊道:“颜姐姐?” 颜采苗一手抚着肚子,一手进来拉她:“思哥让我来放你走。现在众人都去前面迎将军回来了,没什么戒防。当下偷出城去,最为妥帖。” 韦沁被她拉着走在离开牢房的道上,还怕走得太快孕妇承受不住,一个劲让她慢点走。 “你们就这么将我放走了,不怕被人知道吗?” 颜采苗道:“只要没人看见,就可以说是你自己偷溜走的,也没什么能怪罪到我头上。况且,思哥是他们的王,谁敢怪他。” “可是,我看那位老伯就十分严厉的样子,难道不会为难他吗?”韦沁仍是担心。 颜采苗微顿了顿,说道:“于老虽对事待人不留情面,到底是为万黎好,思哥理解他的苦心。况且,齐氏血脉流传至今,只余他一人,他肩负大任,自然是该为复国之事担待些。” 韦沁停下脚步:“复国?难道你们还能打败子袭数十万大军,重回兴都吗?” 颜采苗放开她的手:“这是我们必须要做的事,也是应该做的事。若是不为这个,那么些年的隐忍又有何意义。” “可双方实力悬殊,东行之路遥远,纵使一时得了优势,未必就能一直骁勇下去。” “你别说这些了,我们是必须这么做的。纵使一年不成,那边十年。只有复国,才是我们存活至今的动力。” “你可知,你们将要面对的是何人?太子哥哥与宁将军自不必说,其他将领更是领军能力非凡。只凭你们目前的能力,无异于以卵击石。” 颜采苗听见这两个人,心中有些不安:“你是说,当下与我们对战的,是……” “是时舒与宁泽清,是当初碧安村中结为兄弟的人。” 颜采苗深深叹了一口气,扶额道:“如此,便是宿命了。韦姑娘,我原本想与你结成姊妹,现在看来,这原本就是妄想了。今日你出去,我们便一笔勾销。你回去转告他们,日后相见,便是宿敌,不必手软。万黎的命运,无论是国运再兴,还是亡国灭种,都看此战。” “既然这样,你放我走,就不怕我带回去对你们不利的消息?” 颜采苗苦笑:“可若是不放你走,你便只有一条死路。我与思哥,如何忍心。” 韦沁默然。 今日战事一停,众人皆在听屈明离今日的重大发现。 “我检查过了敌方将士的尸体,发现他们有的佩戴三色绳、纹腾云图示、脚底点三,有的头发剃去鬓角,中间w留一道白,有的耳垂有洞,佩戴耳饰,不尽相同。” 宁泽清皱眉道:“前万黎军中,还有熠国、永国和洼宏的人?” 屈明离点头:“我今日所查到的,就有五个族国的特征,还不知道没有查到的有多少。” 时舒道:“难怪他们有源源不断的兵力汇充,原来有别国相助。只是他们为何援兵前万黎,他们又何能够回报交换的?” 宁泽清摇头,眉头紧锁:“未必是实质性的回报。或许攻打子袭,削减兵力,便是他们所想要的。” “难道,百族军之征,已经成了这么多族国的眼中钉,肉中刺了吗?一面假意交好,一面暗中使计。若是成鹬蚌相争,便会让暗中的渔翁得利了。” 只是不知,这藏于暗处的渔翁,究竟是谁。 “殿下,韦姑娘回来了!” 如今都已是夜色,韦沁一行让人十分不安,如今她平安归来,自是放心。 韦沁将在前万黎军中所见新增的一支军队与他们相说,这便更坐实了其他族国相助前万黎之事。 这局势,便更难打破了。 “我还见到了尚齐思与颜姐姐。”韦沁支吾着道,将在军中经历细说。 众人沉默。 先前定下的两年之约,竟是已这种方式重逢的。 而当初结成的兄弟之情,知己之谊,成了宿敌之怨,生死之战。 “报!殿下,将军,韦将军找到了!” 将士突然来报。 韦沁瞬间喜了:“爷爷在哪?” 这人见她这么问,脸色突然古怪起来。 顶点 第一百零三章 对峙困局 “你倒是快说啊,我爷爷在哪?”韦沁急道。 这位来报信的将士并不知道韦老将军的孙女在此处,只能吞吐着说道:“在……在正堂前。” 韦沁一听,便欢喜往那边跑去。 正堂前围满了人,不少是穿着韦府府兵衣饰的,虽有些破损,人亦多少有些伤残,但总归还是活着的。 “爷爷!” 韦沁笑着拨开人群,差点没收住脚。 脚下是一板竹制担架,一块白布盖在上面,隐约可见布下凹凸的人形。 韦沁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双膝跪下,小心翼翼掀开那块白布。只掀了一角,便又盖了上去,握住那块角落的手还微微颤抖着。 周遭一片寂静。 韦沁艰难放开那块布,一头磕在了旁边。 “爷爷!” 韦沁突然大哭起来,直有把嗓子喊哑的劲。 “爷爷!” 韦沁一边大哭一边抽搐着,不停在地上磕头,撞地有声。 其余人见方才报信之人的神色,已经知晓了大半。还未走出来,便听见她的哭声,一阵悲戚染上心口,不忍再见。 纵使乱战中有下属拼死护卫,也难逃战死沙场的结局。 韦战将军,子袭开国功臣,历经两代,终是为自己的国家献出了生命。 自此后,韦沁又变了一个人。 原先,她无忧无虑,只是府中受长辈宠爱的小姐,偶尔带兵出征,却并无什么压力。后来,爷爷失踪,她挑起重担,主动加入战争,希望找回爷爷。从今以后,她没了了依靠,不管走什么路,都只能靠自己了。 知道前万黎还有别国相助,这事又难办了一些。 若是仍由其发展下去,难免处于下风,若是出手干涉,又伤了两国关系。这些外助的族国中,还有一些是签下国约的,说开了讲,便是挑明他们两面三刀,甚是不给面子。 思来索去,时舒以太子之名与这些族国书信,丝毫不提他们借兵一事,只是陈词两国交好之谊,以及往来商通带给双方的利益好处,旁敲侧击,只是不言明。 如此,既非正式国书,以太子之名又有足够的分量,不得不让人思忖一二,稍稍收敛。 过不了几日,几位族王纷纷要撤下派往万黎的军队,前万黎王室一时震惊,不知所措。 而秦将军仍是那副毫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并不怎么焦急。 于瞻朴忧虑道:“我们前去求助诸国,本就靠的是先前诸王交好的关系,如今他们突然要撤兵,我们也无可奈何。只是不知,为何撤兵如此突然?” 齐思闷闷道:“他们交好的,是昔日第一强国万黎。如今愿意助我等残兵败将,不过是顾念旧情罢了。势头转到了子袭那边,他们撤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于瞻朴听了此言,甚是不满,气得胡子都要飞了起来:“齐上之言谬误了。我万黎只不过是沉浮了一段时间,怎能与这窃国之国相提并论。天道轮回,我万黎总有一日会重回百国之巅!” 齐思听惯了他这些话,不愿与他争辩,就此住了口。 于瞻朴恭敬向秦将军拱手道:“不知秦将军是否有办法,可以解决这一难题。若是他们真的撤兵走了,怕是秦将军天降之才,也难以……” 一道犀利的眼神射向于瞻朴,他连忙住了嘴。 秦将军最讨厌的,便是被人质疑他的带兵能力。 秦将军嘴角挂上了一抹诡谲的笑,眯眼道:“他们想撤兵便能撤兵吗?难道我的军营,是他们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 于瞻朴怪道:“秦将军的意思是……” “哪个族国没有些肮脏的勾当,谁人能做到一身清白。这么巧,我的手里,便捏着一些消息,让他们听了,怕是胆都要吓破。跟这么相比,难道还舍不得小小一支外借的军队吗?” 秦将军靠在椅上,张开双手猖狂笑着,气势压倒了在场所有人。俨然,他才是这万黎的一主之主。 自囚犯失踪后,无论齐思如何辩解,于瞻朴都不相信他的话,直对着他诉说复国重任说了一个时辰,句句大义之言。 说到底,齐思也不过是复国的一个工具罢了。 只因他姓齐,便要做这件事的主要人物。 自传书后,敌方军队人数略微少了一些,但并未有太大的变动。 想是书信并未起多大的作用,或是前万黎另有他法留下这些人。 依靠略胜一筹的人数优势,子袭又将战线往西边稍了稍。但并未前进多久,前万黎又傍山为势,与子袭对垒起来。 无论如何,目前的情景,光是靠人数是不能有所效用了。 该如何出奇制胜,是双方都要思索的问题。 宁泽清时常将觅锋军战况以书信传至兴都,明王有时亦会回上一封,只是近日少了许多。众人日日苦于战事,倒也并未察觉什么。 屈明离也有他自己的消息。 卢颖一人留在府中,太过无聊,日日写信传于军中。其他人并无这份特例,只因他是边茜公子,明王才允许了。 卢颖将一日间的事情事无巨细一一列下,今日用了什么膳,街边大婶的菜摊是否新鲜,后府中的狗子打了一架等等。 屈明离读了,似乎也见到那般场景,不自觉发笑起来。 这日收到的书信却有些不同。 信上说,他上街时,听闻朝上又贬了许多官员,叔王为此与明王大吵了一架,将明王气的不轻,发了些病症。 叔王向来温和,没想到一时间吵起架来如此猛烈。 屈明离不禁联想到,之前诸位文臣武将亦是突然间革职下调,感叹为王者的一意之念,甚是厉害,令人反抗不得,无论是喜是忧,都只有接受的份。只是那些臣子半生的日子都徒劳了。 卢颖又说,府中侍人一时不慎,将假山的上下传水工具损坏了,流水只能往下流,倒不回山上,不过半日便将假山下栽着的一些小苗淹了。他花了半日功夫,才稍稍修好了。 屈明离莞尔一笑,值事时将此事与班飞说着笑。 宁泽清本不参与他们说话,只听到水淹了小苗后眉头微锁,站起来看一旁那此地地势泥雕,忽然间生出一计来。 顶点 第一百零四章 副将计谋 “你的意思是要用水攻?”时舒问道。 宁泽清点头,在这处地形图上指点:“前万黎余孽现下屯居山脚,而距离他们不远处,是一处水坝。这水坝积了经年的雨水,很是满当。原本是为突发旱情而预备,过了些年也并未发生旱情,这水便一直蓄在此处。如今,这水坝中的水便有了用武之处。打开坝闸,水流顺势而下,沿着山坳处流至山脚,便能淹住他们,若他们冒险上山,便可瓮中捉鳖。” 屈明离有自己的担忧:“可是距离这山脚不远,便是十里八乡。这水坝一开,难以控制水势。淹了山脚,难免继续向下流去,祸及百姓,也不是不可能的。” 时舒皱着眉,听闻伤及百姓,自然心疼:“若是为攻打敌军而威胁到百姓性命,怕是得不偿失啊。” 宁泽清又道:“末将已经想好对策,只要事先将这周遭百姓转移至安全区域,水势淹不到他们便好。” 时舒眉间稍缓,答应了这个提议。 宁泽清令屈明离与班飞立即去办。 可真到了办这事,屈明离才发现其中艰难。 乡土百姓安土重迁,他们一辈子都呆在这小小偏远乡地,世世代代都是靠这片土壤养育而成,突然叫他们搬离此处,自然割舍不下。 诸位乡人抹着泪收拾东西,可土地、地里的庄稼、住了数代人的房子又如何能够带走。 “老婆婆,快走吧,不然水就要下来了。”屈明离轻声劝告这这位年过古稀的老婆婆,可她仍是端坐正堂,穿戴整齐,纹丝不动。 “我就是死了,也要死在这座宅子里!”她沙哑着嗓子说道。 一旁,她的儿子儿媳劝她:“到时候我们攒钱了,再给您盖个一模一样的,现在再不走,水来了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老婆婆仍坐着,不动分毫,子孙无奈,将她强行抬走了。 出了院门,老婆婆便哭晕了过去。 老人总有比年轻人更深一层的眷念。 回首看,谁家不是抹着眼泪忍痛离开,大包小包,再怎么收拾,都掩不住远离故乡远离家的落寞之情。 “你不同意水攻之法?”时舒问道。 屈明离点头:“虽然下游百姓已经全部撤离,可那些良田、楼屋之类却不能搬走,水到了便只能任其淹没。这些损失无法计量。因此,末将建议另选他法。” 他不忍那些百姓以后无家可归,也是一个原因。只是说了显得心软,就没有说出来。 宁泽清问道:“你已经有了别的方法?” 屈明离面色凝重,摇头。 宁泽清道:“三日后,若无更好的办法,便开闸。” 这是给了屈明离一个时限,也是给了他压力。 可他没有其他法子,确实不好说这话。 屈明离连日围在地图边,细细查看,希望看到能有所突破的地方。又战至最前线,寻找敌军山下漏洞之处。 终于,被他寻到了一处。 “他们只在山的北面安排驻扎,而南面地势陡峭,无人驻守。我们从南面攀上去,从山上以上攻下,辅以乱石、粗木等为旁攻,定能一击必杀!” “不行,”宁泽清立即否决了屈明离的提议,“你也说南面陡峭,军队如何能爬至山顶而不动声色。此招太过凶险,我不同意。” 屈明离面色凝重:“我亲自带兵上去,出了事,我负责。” 班飞神色紧张。 “你负责?你如何负责?是负责被他们发现后功亏一篑,还是负责战败后牺牲的将士性命?” 屈明离一时梗住,说不过他,他转而跪求太子时舒:“殿下,此举虽有些凶险,可比起水淹乡镇,毁坏数代人积累下来的财物,末将认为,值得冒险。而且,末将愿意以性命为担保,一定将此事做得稳妥,必定不会出现疏漏。” 时舒一时有时为难,思索半饷,叹道:“既然如此,便按你说的去做吧。只是此事凶险,你定要小心。” 屈明离点头。 “给你四个时辰,若到时不能破敌,我便开闸。”宁泽清道。 四个时辰,既要上山,又要攻敌,时间委实有些紧张,可如今却只能答应了。 屈明离清早便带了两千人的队伍上山。真的爬起来,才知山路难走,耗费了比之前预想的更长久的时间。 “兄弟们,百姓能否有家回,就看我们的了!”屈明离激励着将士们,继续向上爬,又小心脚步声音,不能太重而被人发觉。 到了山顶,屈明离命人挑选足够大的滚石,又让人砍下粗木,集中于一处,等待命下后一齐下滚。 而这些更为费时,离定下的四个时辰已经所剩不多了。 屈明离咬着牙,与将士们更为卖力。 前万黎军队扎于山下,这日无战,正休养生息,忽然间,听见天空中传来一声滚雷之声,在众人头顶震响,倏尔,又是一响。可众人抬头看,晴空万里,毫无变天的迹象。 终于,那震响密集了起来,还带着轰隆轰隆的掷地之声。 山坡上,一大块一大块的滚石往下冲来,粗壮的树干压倒柔弱的野草,伏地不起。 前万黎将士们慌忙躲避,仍不免在混乱中被重物所压。 “冲呀!” 滚雷之声还为停歇,将士们手执武器从山上冲下来,如同天降,将还在愣神的前万黎将士杀的手足无措。 “子袭军队……从山上下来了!”将士哀嚎着朝齐上报告。 齐思和于瞻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秦将军反而嘴角噙着笑意,眼中浮起了一丝兴奋之感:“这个对手,有趣,有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四个时辰也要到了。 宁泽清亦面色忧虑,盯着对面前万黎军队驻扎着的山坳,却不见有丝毫的动静。 时间一到,宁泽清便对手下吩咐:“开闸泄水!” 班飞急道:“将军,再等一会儿吧,明离他们还在山上呢!” 宁泽清面色冰冷:“军令便是军令!” 那下属正要前去,身旁一将士突然喊道:“你们看,敌方军队正从营地里逃出来。” 宁泽清往那边看去,前万黎军队从中四处溃散逃出,后面追着的,便是屈明离带领的将士。 “将军你看,明离成功了!”班飞好不开心。 而宁泽清嘴角,亦又了些不为人所见的高兴。 顶点 第一百零五章 齐姓之殇 自此役后,屈明离在军中威望更甚从前,虽说宁泽清推他为百族军将领,可这事并不为人所知,而如今,他有了与将领同等的威信,倒让宁泽清安心不少。只是仍有些冒进,还需更为沉稳才是。 此战经由书信,立即传与兴都,原以为明王会回信赞赏一番,不料丝毫字句都未收到。只不过传信并非为了行赏,没有回信,也只是稍疑了一下,并未放在心上。 而屈明离却从卢颖所传书信中觉出了些不对劲来。 卢颖称,他按照惯例进宫拜见明王,却被人拦了下来,说是王上身体欠佳,不与接见。又听闻明王数日没有上朝,只是在宫殿中闭门不出,除了叔王,谁也不见。 这便是怪事了。 明王纵使有时身体欠佳,也不会连日不上早朝,何况,前几日还听闻明王与叔王吵得不可开交,为何如今病了,却只见他一人。 屈明离甚是奇怪,便将此事告知了宁泽清与时舒。 时舒疑惑道:“之前父王来信,确实提及身体略有不适,可也不至于如此严重。若说叔叔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便更不至于了。他向来淡泊一切,与父王偶尔拌嘴是有的,若说其间有阴谋,我是不信的。” 为以防万一,时舒还是亲手写了信传至宫中,请求父王务必答复一句。 也正是这段时间,韦沁扶爷爷馆回领地,守了七日后又回到战线。 屈明离见她着一身黑,面无表情,只觉得她眼中无时不露出杀意,难以亲近。远远望去,肃穆异常。 韦沁请命率韦家残余将士,与前万黎作战,不死不休,又请宁泽清安排战事时必要将其安与前线,直言她好不畏战之情。 于是,韦沁虽无将职,却领将令,厮杀与和前万黎的作战第一线。 另一边,前万黎军队受到不意之袭,四处奔散,上层人物亦只能奔波逃命。 退至一地,名为烛之北,方歇下整顿。 屋外全是受了败仗影响的将士,全无生气,只是丧着气垂着头,只凭本能还在劳作着。 于瞻朴一脸失了主意,满满的不安全感,只不停问秦将军道:“到了这般地步,该如何是好?” 秦将军对他这般质问的语气十分不满:“不过是出了一些小意外而已,何需如此慌张!现在失去的,我迟早会让他们还回来,还回来!” 他满脸狰狞,咧嘴狂笑,好似地狱修罗,充斥着鲜红的欲望与赤黑的死亡气息,十足一位不详之人的气场,仿佛被一块腐肉勾引着快要发狂的野狗,谁也不敢靠近。 齐思在一旁垂着头,仿佛这些都与自己没有关系。 “齐上,不好了,王妃突然要生产了!”下人跌跌撞撞跑进来报道。 齐思登时站起,往颜采苗下榻的那屋奔去。 此次撤退太过突然,颜采苗又是八个月的身孕,自是受不得颠簸,安下后,齐思便着急问她情况,采苗忍耐着不适劝他安心,齐思这才离去。 可这样的不适如何瞒得了,不时便觉腹痛不止,又落了下红,随即就要生产了。 下人草草安置了一间产房,又唤来随行医者,就开始为颜采苗接生。 齐思立于门外,听着房内声声惨叫,只觉心疼。 于瞻朴则一脸兴奋:“若是能一举诞下继承人,便是天佑我万黎啊!” 齐思只看他一眼,不愿与他争辩。 颜采苗从晚间喊至凌晨,声音渐渐嘶哑了下去。 医者从屋内出来,小心翼翼问道:“王妃胎气大动,身体虚弱,不堪产子之痛,已渐渐失了力气。现下只能从大人与小孩中,选择一人为安。” 医者越说越没了底气,只敢抬头瞥一眼。 齐思已经愣在原地,如遭雷劈。 “保小!”于瞻朴喊道,“这可是我万黎延续千秋万代的血脉,不得有误!快去将我国太子接生出来,若是有什么闪失,我定饶不了你!” 医者慌乱,见齐思尚无反应,忙翻身屋内,继续接生。 齐思全身似灌了铁水,沉重不堪,闭上了眼睛任命运安排。 “啊!”屋内一声惨叫,惊醒了齐思,他推开门外的侍女,直奔进屋里。 这产房里很是闷热,弥漫着血水的腥气,塌上之人微弱的喘息声,是一切伤痛的源头。 “思哥,是……是你吗?”颜采苗气息微弱,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完。 齐思跪至她塌边,握住她已然没了力气的手,想要给予她力量。 “采苗,你会没事的,你一定会没事的。” 颜采苗微微一笑,似是接纳了他这句安慰的话语:“我们的孩子,会是万黎之后的王,他……他会回到兴都,站在他爷爷,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思哥,你说对不对?” 齐思噙泪点头,她说的什么,都会答应。 “他会带领万黎,重回百国之巅……” 颜采苗忽然又觉下腹撕裂般的疼痛,又嘶叫起来。 日出东方,屋中终于传出一声婴儿啼哭之声,响彻天际。 “是男孩儿,男孩儿!”屋内之人大笑道。 于瞻朴终是欣然了:“我万黎太子,终于诞生了。万里河山,后继有人,后继有人啊!” 于瞻朴大笑不止,可不过片刻,屋中的婴儿啼哭声戛然而止。 “怎么回事?” 于瞻朴往那屋赶去,迎面撞上面如死灰,从里面走出来的齐思。 “没了,都没了。” 于瞻朴心中顿感不妙,步入屋内,一片死寂,医者跪坐塌边,低头不语,塌上之人面色惨白,丝毫没有呼吸起伏之状,身下一片血污之迹。 于瞻朴四下查看,终是看到了木篮中裹着一块小被,婴儿形状,蒙着白布,不见分毫。 于瞻朴伸手想掀开看看,还是止住了手,回到齐思面前,跪下请求。 “齐上,为国祚着想,还请早日节哀,尽快再纳王妃,诞下王子,以慰祖先在天之灵!” 齐思一时觉得昏天黑地,勉强站稳,用尽平生力气压抑着挤出一句:“老师,你不能当一次有感情的人嘛?” 于瞻朴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在国运面前,我只是臣子,而您,只是为王之人。” 齐思一声惨笑,挥袖离去。 他只是万黎需要的王。 顶点 第一百零六章 阎王收地 都中回了信,执笔的却是长公主,即明王亲妹,太子姑姑。 来信称,明王确实身有染恙,但并没有传言中严重,自己也进宫亲自陪伴左右,时时陪侍,不日定能好转,让时舒放心在前线作战。 时舒看完不再起疑,心中亦舒了一口气:“既是姑姑陪伴在旁,我便放心了。姑姑向来细心,有她照料父王,我倒安心不少。” 宁泽清略有思索:“公主少有回兴都之时,不知为何这次突然进宫了。” 时舒微微笑道:“他们兄妹三人少有团聚之时,难得在一处,是该多说说话。” 对宫中之事放下心来后,便又着眼于战事之中。 只是不知为何,前万黎的军队却迟迟没有动静,好像就地休眠了一般,多次击鼓都没有人来应战。 “莫非他们是在研究什么新的排兵,想要出其不意?还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所以不能应战?抑或是兵力大减,无法出战?”时舒思索着这种局势的可能性。 “若是他们当下受了重挫,无力作战,我们是不是该乘胜追击,一举攻破?”屈明离问道。 宁泽清摇摇头:“没有那么简单,那为首之将的招式,很是诡异。这平和的表面,或许是他刻意营造的假象也说不定。” 这一路来与敌方的对仗,确实与平常的打仗不一般,对方计谋奇出,人数又与这边相差不多,真较真起来,哪方都讨不到好。 宁泽清趁着这份空档,又细细研究此处地形来。 王妃薨逝,太子一出生便没了气息,万黎上下无不哀悼。 齐思不顾于瞻朴的阻拦,坚持为二人举行大葬,就地葬于烛之北山峰最高处,免受战事波及。 于瞻朴对此极为不满,这亦是齐思多年来第一次如此忤逆他。 “国事为重,望齐上莫再伤怀,对于子嗣之事也需尽早考虑。待此处战事稳定,便为齐上觅一王妃,以保王室血统永传。” 齐思已经成了一具行尸走肉,毫无反应。 自葬礼完毕后,他就只坐于王位上,听凭于瞻朴安排所有事情,不发一言。 作为复国的工具,便安静地坐在此处便好。 其他的,都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于瞻朴见他的样子,甚是恨铁不成钢,从前无论齐思有多么不愿意,多少都听从他的意思,即使当初无故溜出奇山两月有余,回来后也是好言赔罪,不曾如此毫无表情。 “齐上,秦将军说找到了克敌之法!”将士突然进来来报。 于瞻朴欣喜跟着他出去,只留齐思一人坐于原位。 而宁泽清日夜研究当地地形,也发现了一丝蹊跷之处。 “此地中间凹陷,四周隆起,是盆状的地形。这种地形的水流多往中部汇集,气候温润,而四周的地势较高,水汽难以散去,不免集聚在上空。如此,降雨愈多。” “可这与我们又有何关系?若是降雨多,让将士们多防备些便可,又有什么需要担心的。”时舒不解。 屈明离细想这其间的关系,脱口而出:“粮食!” “不错,粮食。我们远来作战,将士们能保存力气作战,最重要的因素便是充足的粮食。这也是依靠太子联系周边地方官员才有保障。可此处泛潮多雨,稻米时间一长便变质发霉。将士吃了这样的米饭,难保不会影响身体。” 班飞急道:“我现在就去让他们好好保存米袋,切不可放在受潮的地方。” 宁泽清又道:“还有一事,亦不得不妨。只是……”宁泽清言辞微顿,“此处自成一小的循环,空气回流是常有的事。若是他们依据这个,在空气循环中动手脚,怕是无人能逃过此劫。只是双方都处于一个回流中,若要我们有事,他们必不得好过。如此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该是不会做的。” 众人听后亦觉得敌方不会如此行动,便只是稍作提防,而是将军中一应物品好好保管,以备气候突变。 如此过了数日,仍不见对面动静,宁泽清也有些拿不准这个意思。 这夜里,军中将士都歇下了,只留巡视士兵四处勘查。 除了隐约虫鸣声,忽近忽远的巡逻脚步声,便只剩下熟睡中的呼噜声。 一切都十分安静。 沙沙沙。 是老鼠在啃食东西吗?一位已经困到睁不开眼的将士心中想着。 还未将这幅画面在脑海中临摹出来,他又睡着了。 沙沙沙。 他脑中的那根弦又紧了紧。 今夜老鼠可真多。 他翻了一个身,继续熟睡。 沙沙沙沙沙。 这嘈杂之声越发响亮。 这位将士气恼着起身,要把老鼠赶走,否则今晚怕是睡不了好觉了。 他揉着眼,打着哈欠,慢慢挪着,忽然脚下一个没踩稳,倒在了地上。 这下他彻底惊醒过来了。 他嘴里骂骂咧咧,脚下踩稳,想要爬起来,却觉得脚下的泥土十分腻软,似乎快要陷进土里去。 他往脚下看,眯着眼看,歪头看,终是看清了。 “啊!”他大叫起来,“这……块地在动,在动!” 他瘫软在地,想要逃离,却发现周身的泥土都很松软,整个人都将这地躺塌了。 这一动静终于惊醒了帐中所有人,众人纷纷下塌,站到帐中中央之处,问那人:“大晚上的,你鬼吼鬼叫啥呢!” 那人受到惊吓,只是指着地面。 可他们也已经感觉到了。 他们脚下的土地,正在下陷,而且速度越来越快! 众人下意识跑至帐外,却发现无处不是这种情况。 “阎王爷来收地了!” 有人大喊大叫着,神情惊恐。 这是地方传言,若是某处土地下陷,便是地府土地不够用,来人间取点。这一取,便连地上的人也要一起收去。 “快跑啊,再不跑就被收走了!” 将士们在营中四处逃窜,将所有人都惊醒。 如此,整个军营都发现了这一情况,纷纷寻找可以战脚之处。 可是他们发现,无论跑至何处,地面都在下陷。 而且,他们跑动越频繁,下陷地越快! 已经有人一脚陷进泥中,拔不出来。旁人去拉,自己也越陷越深。 再这样下去,整个军队都会被淹进地里! 顶点 第一百零七章 两败俱伤 “跑上山去!”宁泽清披头散发,刚看到这幅情形,便指挥着众人,丝毫顾不得仪容。 班飞见他穿着单薄,忙为他披上一件外衣。 所有人都用力嘶喊着,招着手让大家往高处跑。 此时顾不得阵列,只要能让上山,便能活着。 “我拉住你,你不要大动,慢慢蹭着出来。”屈明离拉住一位正在下沉的人的手,想将他救出来。 可那人一看有人来救,拽住他的手就用力,想要从沙土中钻起来:“救我!我不想死!救我啊!” 屈明离被他这么用力一拉,又在泥中大动,不仅不能将他救出来,自己都要被他拽进地里。 屈明离焦急,仍忍耐着叫他:“不要用力,放松,不然会越陷越深的!” 可那人哪里听得进他的话,直有一股要将这根救命稻草一起拉下去的劲。 眼看自己也快被拉进去,屈明离却挣不开那人的手。 此时,一人用剑划伤那人的手,他吃痛松手,立即掉了下去。 韦沁冷着脸拉屈明离起来,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周围都是慌乱逃命的将士,与已经陷入地中的将死之人,屈明离无力救下,只得离开,离开着死亡之地。 日出之时,此地又恢复了平静,虫鸣,鸟叫,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 而那些死里逃生的人,却清楚地明白,这里有多么恐怖。 “将军,军中的粮草与诸多兵器,都未抢救出来。兄弟亦牺牲了许多。现下该如何是好?”班飞回道,脸上满是惋惜与痛心。 宁泽清现下仪表亦有些落魄,但仍是为将者的尊态。 “我会与太子说明,请他往最近的城中传令求援,待这些补齐后再做安排。如今让将士们好好休息,莫要惊怕了。” 屈明离一想起那些在自己面前陷入绝望,自己却无力搭救的情形,便心中有气。 “他们能阴我们,我们也能阴他!现在我们地处高势,往下散布毒气,毒气下沉,无所不在,他们自然不能避免吸入。到那时,中了毒的他们还怕不会任我们摆布吗?” “屈明离!”宁泽清喝止住他,“此事事关重大,我们如今并无与之对抗的兵力,若是他们趁此发难,你该如何应对!” 屈明离答不出来,只能恨恨转身,去做他事。 宁泽清缓了气,朝一旁一座简易搭成的帐篷走去, 这座帐篷歪歪斜斜,外包还有些破损,与之前那些精良的帐篷不可同日而语。 “我今日突然在想,这究竟有何意义?牺牲了那么多的将士,和敌方的将士,为的是一个虚无的国名。这究竟值不值?” 宁泽清听时舒此言,心中忽然一梗,正了正神色,严肃道:“一人之死,为的是十人的生。十人的死,为的是百人的生。今日战时,为的是此后数年间的国泰民安。太子觉得,这可值得?” 时舒将这几句话来回念了几念,只是一叹,让宁泽清先退下。 屈明离原本来回事,在外听见此番言论,心中暴虐之心稍熄,也不再想那毒气之法。 可宁泽清最后却认同了这一做法。 屈明离不解:“为何先前不同意,现在又可以用这法子了?” 宁泽清回他:“我们要的是克敌,而不是盲目出招。先前你不过是被心中恨意所蒙蔽,才想以此报复,这是私仇。如今我了解了其间原委,又对这计调查了一番,才同意让你去做,这是为了军队的胜利,是为国事。自然不可相提并论。” 屈明离略有些明白,领了命,照他的意思去办。 万黎正为大挫子袭而欢庆,那夜里,他们听着对面的惨叫声与哭号声,却甚是欢喜,将士们饮酒为乐,闹了一夜,秦将军更是张狂大笑,对手下肆意放纵。 这宴便是他让人安排下的。 于瞻朴侧立齐思身旁,脸上浮现着战胜后的喜乐,欣然笑着:“经此一战,大挫敌军气焰,相信不久,便能直捣兴都,重归故土了。” 整个营中,似乎只有齐思并不开心。 他仍着一身玄黑,绷着脸,毫无感情地看着面前的欢快将士,丝毫不能传染到他们的一丝开心。 当空中弥漫起阵阵雾气时,谁也没发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仍肆意作乐着。只有有人毒发,瘫倒在自己面前时,才有人稍微清醒一些。 可这时已经来不及了。空气是任何人都要呼吸的,毒便经由这一必需的动作,漫进每个人的身体中,无声无息间摧毁一个人的意志与身体。 这比地陷之时还要恐怖,那种恐怖是可以看得见的,可以用自身力量与他反抗,而现在,却无人知晓他的原因,人们在未知的恐惧中渐渐湮灭了呼吸,只留下不屈发出的疑问。 是谁杀了我? 等毒气散去后,医者对此细细研究,得出究竟是何毒时,军中已经亡了许多将士,侥幸存活的,也感到非常的不适,重者,连握住兵器的力气都没有。 医者再匆忙制作解药,也救不回已经去了的人。 齐思人在壮年,方才气息平和,并未吸入多少有毒之气,医治起来还算效果不错。可于瞻朴已经年迈,如何挡得住这来势汹汹的中毒之状。 他躺在榻上,呼吸急促,双手乱抓,眼珠快要突出眼眶,十分痛苦的样子。 纵使再严厉的过去,齐思亦狠不下心让他如此痛苦,专命了一人来好好医治。 而于瞻朴在自己存亡之际,口中喊的,仍是复国、血脉之言,令齐思只留一声悲叹。 秦将军一胜后再次惨败,心中的不满、挫败感愈强。他心中要战胜子袭的欲念如熊熊大火般燃烧,不死不休。 经这一战,子袭损失一半将士与部分武器、全部粮草,只能暂时驻扎,等待后援补给。在此之前,亦无反击之力。 而前万黎亦损失惨重,士气低沉,军队笼罩在与死亡近距离的恐惧中,成了惊弓之鸟,遇着些烟火气都心中发怵。 两军经过数月战事,都已略显疲态,可战事仍旧要继续下去,战场上的厮杀,只有一方消亡后,另一方才会停止。 顶点 第一百零八章 宫中噩耗 子袭军等待周围郡县的补给,也并未等来好消息。 “周边的郡县能支援出来的军用物资很是有限,并不能供应将士们的需求。运来的粮食也支持不了多久。”班飞担忧道。 宁泽清半日不语,倒把班飞吓着了。 “将军?”班飞轻轻问道。 宁泽清回他:“去找太子吧,若是再不能筹够军资,便向都城求援。” 这是最后的办法。 兴都离这十万八千里,援军到这花费时间甚多。这段时间内该如何支撑,这才是宁泽清需要考虑的问题。 虽说前万黎亦兵力受损,可到底还留有兵器、粮食等。 子袭这方一群武器残缺、体力不足的人该如何与兵器精良,体力充沛的人持续作战,这对宁泽清还是觅锋军都是十足的考验。 时舒书信送走后,子袭军一边等待消息,一边与前万黎殊死抵抗,艰难异常,军中不管是谁,都被一日日的全力抵抗耗干了精力。 时舒日日都盼着收到宫中回信,或许援兵尽快到来,全然不知,他所等到的,正是将他希望打碎的消息。 “殿下,宫中消息,陛下他……他薨了。”来人战战兢兢,连话都不敢直说,“宫中传闻,是叔王图谋王位,害死了陛下。如今,亦是叔王在管理朝中事务,却只是整日关于殿中,丝毫不让人靠近陛下的遗体。按照这个句式,这援兵之事,也怕是……” 怕是没有希望了。 时舒听后,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 是为父王的突然薨逝疑惑、悲伤,还是为叔王显露出来的狼子野心感到愤怒、气恼,还是担心自己如今的出路,是死是活? “那姑姑呢?姑姑也在宫中,她又在何处?”时舒急急问道。 “公主也在寝宫中,从未出来,不知是为何事。听闻先前叔王与公主起了争执,有人传言……传言叔王将公主……也谋害了。” 宁泽清当机立断,请时舒下定论:“殿下,如今当务之急,是决定现下的行动。叔王谋乱已是不争的事情,觅锋军愿意跟随殿下,无论是继续平前万黎之乱,还是召集其他军队,将这被夺走的王位抢回来。” 宁泽清一言点开了时舒不愿面对的问题。 他与叔叔如今势同水火,不复从前那般情谊,完全的对立面,便会导致一方彻底的落败。 而王位之争下的败者,结局从来只有一个。 原以为自家会有所不同,必定不会牵扯上这些权力与野心,没想到还是逃不出这种宿命。 “继续攻打前万黎。”时舒决定了。 这不是一个很好的决定,宁泽清还是接受了。 太子之命,不能违背,即使他只是在逃避而已。 可眼前的处境,仍是不妙。 有些臣子听闻叔王在朝中主事,便特意讨好,全然不顾仍在外抗敌的太子殿下。 而时舒四处寄信求援,也并无回信。 太子只是虚名,身在朝外,而叔王手握重兵,已经把住都城。想想也该知道会支持谁。 一朝天子一朝臣,从来是如此残酷。 前万黎听闻此事后,倒是士气高涨,屡屡侵扰却并不动真格,只是来了便走,绝不多做停留。 如此,子袭费心费力,却仍要提防着随时可能真的前来作战,一刻也不得松懈,这比直接打仗还要累人。 久而久之,军中也起了闲言碎语,因着这个对太子时舒有了些埋怨。 “我们这样还要坚持多久,兵器兵器没有,粮食粮食没有。前万黎还每天在对面敲鼓,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要战,我们都得打起精神来对付。这样能算什么军队?” 另一人有些不屑,道:“你还想这些,能保住命来就不错了。现在我们里外不是人,子袭不认这个太子,前万黎又将我们视为仇敌,就算打赢了又能如何,还能回去吗?” 另一人神情萎靡,很是不振的样子:“我娘子还在家等我回去呢。” 还有一人一脸愤愤不平:“要是宁将军能看清局势,我们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宁将军好歹也跟了太子多年,怎么能在紧要关头抛弃太子呢?” 他又反驳道:“那也得看看情形吧!现在这样。” 旁人忙杵了杵他,朝他使眼色。 时舒与宁泽清一行人正往这边走来,见将士们看他们过来就不再说话,神色异常。 看见他们的神色,时舒自然能感觉到异样,可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该是什么身份,又要拿什么去堵住他们的嘴。 “你们在嘀嘀咕咕什么!”屈明离不满,“这么紧急的关头,若是散布些影响军心的话语,可别怪我用军法伺候你们了。” 宁泽清亦是面色冰冷:“不得多言。” 这几人被骂,心中戚戚,不敢再嚼舌头,眼中的不满之色却并未收敛。 可时舒的心态终究是受到影响了。 他整日呆在帐篷中,无事都不出去,宁泽清有事来问他,他都心不在焉,只嘟囔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其他的也听不大进去。 时舒自小接受的都是仁德的圣贤教育,国中环境亦是对他的贤亮很是赞赏,他便觉得,天地间有恶,却不会有什么大恶,诸如今日所经历夺位之争,是他从未想过会出现的,更遑论是自小对他爱护,对父王恭敬,对众人和善的亲叔叔。 人为何会变成这样? 他不知道。 人究竟能有多恶? 他也不知道。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一个人的行为的颠覆,无异于对他的观念的颠覆。 宁泽清劝他:“如今已经没有时间纠结人之善变,现在若是不找到一个妥善的法子解决眼前的困境,便真的没有可走之路了。” 时舒勉强打起精神,听他说话,脑子里却实在转不起来。 军中士气低迷,无人知道该如何走下一步。 屈明离见了也很闹心,无论朝中局势如何,他一定是站在时舒这边的,可他劝也劝不动太子,只能自己尽力寻找可以突破的位置,埋头研究军理与地方形式,想要解开眼前困境。 而他与宁泽清的分歧,亦由此开始愈发扩大。 顶点 第一百零九章 主副将之争 屈明离兴冲冲跑至时舒帐中,拿着从都城里卢颖新送来的书信。 “叔王昭告说,王上已薨,天下以太子为尊。殿下,你在国中的地位依然是稳固的!” 时舒听了,仍不大开心,苦笑一声道:“以我为尊?可有为我当下处境考虑一二?可有派兵前来支援的动向?若是以我为尊,为何各地地将都不愿出兵援救?以此为诏,不过是为他的所为找个借口,谁又能真正信他所言呢?” 屈明离看看时舒,看看书信,不知该如何作答。 “四弟,你可有那么一瞬,觉得从前种种全是幻境?无论何人何事,与你从前所知全然相反。你一直所信赖的理念就此倒塌,而你站在原地,对此却无可奈何。” 屈明离低着头。 “罢了,”时舒叹了一口气,“想来你也是不会理解我当下所想。下去吧,下去吧。” 时舒转身背过身去,心中顽结越发缠绕。 “我理解,”屈明离突然说道,“当以往的表象被打破,回忆里的一切无不在强调着,这样的悲剧其实早有预警,只是你分毫都没有注意。你悔恨,你厌恶。可那又能怎么样呢?” 屈明离的言语带着十足的怨恨,时舒不禁意外,转身看向他。 屈明离眉眼间的痛惜、仇恨藏不住丝毫,周身都散发着悲凉之气,是时舒从来没有看见过的。 屈明离继续道:“可那又怎么样,发生的已经发生。若是纠结其中原委,停滞不前,落得亲者痛,仇者快的下场,又有什么好处。不如充实自己的实力,待时机成熟后再……” “好了,”时舒打断他的话,惨笑一声,“世人皆碌与复仇之路,被仇恨充盈。可我不想这样,以恨为此生动力,如此,与当下妄图复国的万黎有和区别。何况,叔王是为至亲,我又如何能盼着他死。若需有一人堕入地狱,我来便是,无需再拉一人。” 屈明离仍要分辩,被时舒止住了。 “各人有各人的抉择。你不用多言了,有事与泽清商谈便好,不用来问我。” 屈明离叹气离开。 时舒心中悲楚,身为一国太子,王位继承人,于内,不能安定国事,于外,前朝余孽纵行。作为儿子,不能在父亲临终前尽孝,作为侄子,又要与亲叔势同水火。这究竟是怎样一个人间? 宁泽清也曾劝过时舒,当下虽碍于叔王权势,无人敢支持太子,但只要多多接触、劝说后,定会有人反向倒戈,毕竟太子才是王位的正统人选,是毫无疑问的子袭的王。 时舒并未作答,宁泽清却在暗中安排此事,秘密联络朝中与太子交好之臣,又从不间断地往地方将领传去书信,希望派兵支持。 这日,前万黎又忽大作鼓声,似有进攻之迹象。 子袭将士们被这忽真忽假的讯息扰得不宁,心中早有心火,当下又烦躁异常,不免有些松懈,见敲了一刻钟的鼓后便无动静,便放下了武器,心中骂着对面一干人等,很是不平。 不料,鼓声停下没多久,乌泱乌泱的敌方将士往这边冲来,声势震天,澎湃异常,看起来并非佯攻。 子袭将士匆忙应对,仍是措手不及。 屈明离见他们胆怯,拿着兵器却犹犹豫豫不敢上前,心中恼怒,提起长枪就冲往人群中厮杀起来,士气略振,可双方差距仍大,战不了许久便撤退了。 子袭军后撤十几里后,前万黎才停止追击。 于瞻朴有些不满,碍着秦将军主将的身份,不好直接表露,只是问他:“子袭之军已经步入穷途末路,为何不直接将其歼灭,以免后顾之忧啊?” 秦将军指尖微抿,仿佛在把玩手间空气,笑道:“真正的猎手,都喜欢看猎物囚与笼中,死命挣扎,却毫无生机的绝望。这样才有意思,不是吗?” 齐思如今却有些不忍:“既是要死的猎物,何必多番折磨。直接给个痛快,也算积福了。” 秦将军眉毛上挑,有些不屑:“齐上可是忘了先前军中所受的苦难?若不趁机打压他们的气焰,如何能消我心头之气。” 齐思知他脾性,定是听不进自己所说,便不再说话,只在心中暗叹,从前在碧安村的宁静岁月,被搅成如今这般样子,究竟是谁的错。 于瞻朴虽不喜秦将军的作派,可大胜在前,子袭如今国中又逢内乱,正是他们的复国的好时机,多等一些时间,也还是一样的结果。 想象着重归故土之时,于瞻朴看眼前的纷乱,似乎都有些美好。 对于前万黎而言,这是打闹,对于子袭,却是时刻压于头顶的大石头。 这样的局势,任谁也难以回天。 “将士们士气低沉,哪里还是能打仗的军队,不被全灭都是运气。”屈明离气道,方才自己只身冲入敌阵,也只有班飞一人随他在旁。 现在的觅锋军与之前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宁泽清指着四周地图,道:“如今之际,将此处四周围住,成易守难攻之势,再等时机到来,寻得破绽,局势一定能有所改变。” “可当下的将士们,缺兵器少粮食,如何能好?” 宁泽清沉脸道:“缺兵器,便自己做,少粮食,便自己种。若将援军视作命之所系,哪里能有士气。” 屈明离觉着这过程实在缓慢,途中难免突生波折,不愿浪费时间在这上面,便提出四面突袭作战。 “他们能与我们来佯攻之计,我们也可。而且,要从四面进行佯攻,一被发现就转移阵地跑走,让他们无从下手,疲于四处奔走。” 宁泽清摇头:“这事太过冒险,我们当下并无此兵力能与之相衡,还是保守些,将营地的安全保证好了再谈反击。” “如此坐以待毙,才会贻误战机。” “并非坐以待毙,而是保存实力。” “战线拉长,时间拉长,这对战事而言,就是加剧不利的局势。” “只知为战,不顾后路,亦是不理智之举。” …… 两人一时这般争执起来,班飞不知如何是好,往太子那边看去,时舒仍不管不顾。 “报!”将士突然来报,“前万黎来下战书,要三日后在烛之北来一场最终之战!” 顶点 无题 “前万黎来下战书,定下三日后在烛之北死战,现在还在前方叫嚣。” 众人往外面赶去,为首三人,正是前万黎的齐思、于瞻朴、秦将军等人。 为首的将士们见他们到来,虽带了不足百人兵马,心中亦有些发怵。 见这边管事的人出来了,秦将军骑马向前几步,笑道:“原来你们便是日夜与我为敌的人,还以为是什么猛将,原来都是些小孩子,难怪输得那么惨了。” 说完放声大笑起来,好不嚣张。 他此言不假,宁泽清看起来朗俊,又因身体之故少在前线作战,多坐阵后方,自然不比厮杀许久的秦将军有沧桑之感,而屈明离与班飞本就二十多的年纪,亦是年轻。 可他如此说话,倒显得他们如此这般是因为经历少的缘故。 这谁人能忍。 屈明离气,想上前与他辩论,被班飞拉住了手臂。 那人又道:“既然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那干脆就来打最后一战。输了,我万黎退兵回奇山,不再相扰。若是你们输了,就乖乖回老窝,等我们去你们家里看你们。” 言下之意,便是要攻取兴都了。 “哦,对了,”秦将军似乎想到了什么,“你已经是子袭的废太子了,谁还敢让你回去啊。” 他笑得张扬,丝毫没有把时舒放在眼中的样子。 “秦将军,让我来说吧。”齐思突然出声。 秦将军原本不将这个国君放在眼里,如今他出言,也不得不给他这个面子。 齐思往前走去,与他们靠的如此之近,连于瞻朴看了都紧张,害怕对方突然对他发难,便要起身跟上,被于瞻朴拦下了。 齐思看着为首的时舒,眼神复杂,忽而一笑,轻声道:“二弟,别来无恙。” 无恙?这是不可能的。 时舒苦笑着回他:“大哥。” 时舒又看向他身旁的宁泽清与屈明离,还有那位不大说话的班飞,深舒了一口气,似乎将往事都已经在脑海中历经了一回。 屈明离别过头去,不敢看他。 先前,他对自己极好,又不顾身份要拉自己结拜,视为兄弟,如今,他军中的将士倒有许多是死于自己手下。 “韦姑娘怎么没来,上次一别,也不知她如今是否安好。”齐思问道。 众人有些尴尬,韦沁因韦老将军之死,性情已经大变,终日想的也是复仇之说。面对战事始作俑者,她自然无法放下心结来见。 而这缘由这么说出口,未免有些伤人。说到底,齐思也不过是被众人推着走的。 时舒回他:“韦沁因她爷爷之故,仍在伤心中。” 齐思也是现在才知道此事,有些愧疚之情。 “齐上,这战书,是由我来下,还是你代劳?”秦将军在他身后提醒,语气中却有些不耐烦。 齐思朝他做了暂缓的手势,对众人笑道:“对于此事,我也有些乏了,不如早做了断,无论退回奇山还是再往东行,我都无话可说。” 齐思说完便步回己方阵中,似乎结局如何,对他而言,都无什么区别。 “三日后,烛之北一战,是胜是负,都不会有再有第二次。不过,”秦将军停顿一下,随即嘴角勾起一抹邪笑,“虽说现下给你们这次机会,你们也难以靠此胜出。要是你们现在就磕头认输,我倒还能饶你们留个全尸呢。”秦将军朝着他们做了一个抹脖的动作,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屈明离站出来大声与他对峙,气势不输分毫:“你要是觉得我们一定会输,你就错了。就算战至只有我一人,也要将你们这等余孽绞清!” 秦将军眯着眼看他,似乎看见了一件好玩的东西,甚至还有了些期待。 “话先放在这里了,如何安排,看你们自己了。”秦将军挥手,众人退去。 “太子,该如何?”回到营中,宁泽清问时舒。 这一决定关系到军中所有人的生死,时舒也不知该如何抉择,只说明日再说。 第二日,实在怕准备不及,才一定让时舒拿下主意。 “自然要战,他如此欺辱我们,怎么能这么怕了。要是不战,这情势也未必好转,不如放手一博,还有一线生机。” 宁泽清却有些顾虑:“这方法未免有些冒险,若是他们背后还有其他计谋,便不好对付了。” “那便以招拆招,有何不可?形势多变,将令亦可多变。” 宁泽清看他一眼,说道:“你还是莽撞了些。” 屈明离不服:“我莽撞?分明是你畏畏缩缩,只在等你所谓的援兵。可现在这个局势,哪里还能寄希望于别人。” “那我问你,若是他们以这为表,暗行偷袭之事又该如何?” “那便多方安排,总有妥当之时。总不见得他们能如此高明,主力与我们作战时,还能多线操作。” 宁泽清气道:“只是口头之言,你又如何保证定能安排妥当?若是没有这般实力,便不要夸此海口。” “我当然有。”屈明离斩钉截铁,“只看你是否能全心将此事交与我安排。之前攻山之计,我不也发挥得不错吗?” 他这般坚持想法,与自己可谓方枘圆凿之势,又丝毫不肯退让。宁泽清脑中瞬时有些发胀。 “我应下此言,必定拿出我的行动来实践。 “你若是不放心我,自然不必听我此言。 “我们一人拿出一个自己的方案,由太子抉择,定下后,另一人不得干涉,或再提出不满之言。 “否则如此拖延下去,只能延误时机。就此说定,不再变化。你觉得如何?” …… 屈明离信誓旦旦,定下自己的豪言壮语,非要说服宁泽清的样子。 宁泽清脑海中不停徘徊的,是他方才那几句话。 “你我之言,太子只能取一。” “再争执下去,情势更为不利。” “定一人之言,方能不乱军心。” 多少年前,这番话也曾出现过,与现在如此相似的情势。 当初自己是如何做的? 宁泽清永远不会忘记当时自己的做法,和最后的结局。 思及此处,一阵晕眩袭上身体,宁泽清扶住桌子才勉强不至于倒下,眼前几乎黑了。 终是忍不住了,宁泽清突然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咳出斑斑血迹。 顶点 第一百十一章 忽担重任 宁泽清止不住的咳嗽,咳出血丝来仍未止住。 班飞惊慌,忙将他扶着坐下,倒了水来给他,时舒亦过来查看他的情况。 众人皆有些措手不及。 屈明离心中十万分的惊慌,他不过是将心中所想全数说出,想要让太子与将军采纳自己建议,为何宁泽清的反应会如此巨大。 “我……我不说话了,将军你不要生气。” 宁泽清喝水,咽下口中的血腥之味,与他摇手,示意无事。 此事最终以宁泽清不适而结束今日商谈。 入了夜,屈明离心中仍是难安,忧虑宁泽清会因此有些什么事。 他本就身体总有不适,此次出征,已经过去许久,途中又波澜许多,比以往艰难十倍不止,没有发病,也不知是该说是幸运,还是他隐忍没被众人发觉。 今日突然爆发,怕是情势不好。可当下条件艰苦,又该如何为他治病。若是侥幸这次能躲过一劫,可如今都中情势不好,这此之后,又该如何照料。 如此种种在屈明离心中盘旋,内疚之情越重,恨不得是自己生病咳血。 此时突然有人进帐,屈明离以为是班飞照料宁泽清后来告知情况,回头一看,来人却是韦沁。 韦沁一开口就问他:“你还坚持你今日所想吗?” 屈明离不解此言何意。 韦沁望住他的眼睛,神色严肃:“如今宁泽清病重,若是由他来带领将士,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班飞无领军的经验,更是不能寄希望于他身上。太子优柔寡断,除了你,现在还有谁能将我们带出生路?” 韦沁如此分析,倒将屈明离推上了高台,受之不起。 “如今将军患病,也该为他考虑。你让我再去与他辩白,我又如何忍心加重他的病情。” 韦沁往前站上一步:“若是考虑这么多,后日的生死决战又该如何?剩下的将士的性命,便可以不理了吗?就算你顾及主将情面,也该以大局为重。” 屈明离一时踌躇起来。 韦沁步步紧逼:“明日便是做出决定的最后时刻,你是想为宁泽清考虑,还是为营中所有人考虑。你确定你想清楚了吗?” 屈明离不敢看韦沁的眼睛,仿佛她眼中有无穷的火。 “我只问你一句,”韦沁将他身体掰正了过来,“你觉得你所做的决定是对的吗?” 屈明离听见此话,才看住韦沁的眼睛,似乎下了什么决定。 班飞照顾了宁泽清一夜,临近破晓才回帐中。 班飞刻意放轻了脚步,不想吵到屈明离,可屈明离心中有事,睡的也浅,他一回来就已经发觉了。 屈明离偷偷眯眼看班飞神情,发现他面色沉重,眉头紧皱,心中也不安稳起来。 昏昏沉沉睡至早间,起身后太子召见,到了一看,宁泽清已经站在一旁了。 他脸色比昨日更加苍白,心理作用又感觉他似乎消瘦了一些,手中捏着锦帕,不时咳嗽着,每次咳嗽都让人心中犯悸。 时舒对屈明离道:“泽清说了,他现在安排军中事务精力有限,便都交与你来安排。明日便是决战时刻,你觉得如何妥当便如何安排吧。” 时舒对是否应战、如何应战已经无所谓了,齐思说,无论结果如何,对他而言都是一种了断。对于时舒自己,有何尝不是呢。 可屈明离不敢相信这话语,望了眼宁泽清,他毫无反应,想来确实是如此了。 他连争都不想争了。屈明离心中想着。 陡然间将军中事务安排给了自己,屈明离心中出了一丝一闪而过的欣喜之外,反而更多的是失落之感。 他本盼的就是一军主将的职务,等他真的拿到了,却全然不是想象中的感觉。 这种情绪太过复杂,屈明离一时间突然平静了下来,接过时舒命令后便专心安排。 距离绝战只剩不到一日的功夫,从前有所顾忌的,全都要考虑在布局之内,屈明离不好去问宁泽清,便只好自己统统揽下。 所幸还有班飞在自己身旁帮忙,有什么纠结的地方能与他商量一二。 这夜,屈明离半宿没睡,班飞也在宁泽清那边很晚才回。 不过并不是屈明离以为的在照顾宁泽清,而是宁泽清将应战中需要考虑的方面告知了班飞,再由班飞不着痕迹地透露给屈明离,让他稍加注意。 屈明离一心扑在安排上,也并未注意到班飞突然间对军务的理解深刻了许多。 班飞对宁泽清的行为有些不理解,既然要帮屈明离做这些部署,为何又不直接帮他,反而要这么绕来绕去地不让他知道。 宁泽清道:“既是将这事完全交付于他了,便该有他负责,我们只能从旁协助一二,否则,当两方意见不合又不肯让步,便会徒增争执,反而不利于军心稳固。” 班飞知他想起了旧事,心中定然伤怀,不再多问,生怕他将罪责怪到自己身上。 “班飞,你要记得,”宁泽清突然说道,“他是子袭的未来。明日战况不可预见,而他是决胜的关键,甚至,会是未来间百国的希望。” 班飞不懂他的话,顺着他的目光向帐外看去,所见的是寂寥的旷野,即使明日此处会有一场生死之战。 翌日,屈明离暂代主将之位,班飞、韦沁在旁,带领子袭残余军队开往烛之北,而宁泽清与时舒位于军阵后方,由少数将士护卫着。而先前营地中,一人不留。 俨然,屈明离是真的将这一仗视作最后一战来打。 屈明离看着身后的将士,他们已经苦了许久,这几日亦是自己想法设法填饱肚子,手中拿着的,多是历经久战,甚至豁了口的兵器,眼中藏不住的惊恐与不安,他们在告诉自己,他们马上就要在这里死了。 “兄弟们,”屈明离高声道,“我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在怕什么。可是只有怕了惊了,你们才有获胜的机会。因为你们知道,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让你选,你会选什么?” 自然是选自己活! 每个人心中都是这般想着。 “我来得晚,对于觅锋之事知之甚少,可是我也知道,觅锋是一支战功赫赫的军队,多少次以少克多,多少次以劣胜优,我不清楚,可是你们清楚。” 诸位将士眼神浮动,似乎身体在回忆当初热血沸腾的感觉。 屈明离笑道:“今日之战,只是你们所经历的数十场战争中的一场,你们是否愿意拼尽全力,让我这个门外汉坚实一下觅锋的伟绩?” “愿意!” “愿意!” …… 众将士呐喊着。 顶点 第一百十二章 班飞之死 经屈明离一番鼓动,子袭军声威大震,即使手中拿的、身上穿的都不如对方,气势上也压住了一头。 前万黎这边亦是倾巢而出,秦将军将所有将士都领了出来,亦是毫无保留还让齐思与于瞻朴安坐一旁,意为看好戏之意,俨然已经确保万无一失。 看见对方气势十足的样子,秦将军笑道:“蝼蚁还想抱有什么希望。也好,让你们垂死挣扎一番,才会知道绝望是什么滋味。” 他手下的将士自然比子袭那边条件稍好一些,人数也略占了些优势,若按此而言,这边是占了极大的优势的。 可战场之事,就是瞬息万变的局势,没有结束之前,无人能知晓最后的结局。 时间一到,鸣鼓开锣,两军以先以弓兵试探,后有枪兵、骑兵等等,一时间以各自列下的军阵厮杀在一起,似是两股不同源流的水汇合在了一处,霎时间便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搅不开的局势。 屈明离身先士卒冲入敌军人群,子袭军士气大振,毫无退却之意,提着各自不算太好的武器便发挥起来。 可终是处于下风的局势,众人勉力抵抗,才与万黎勉强打个平手。 双方战线不断延长,很快就要波及到位于后方的观望等人。 秦将军站于于瞻朴和齐思面前,附近已经有了些突围至此的子袭将士,想要在不意间斩杀万黎的王,以结束这场战斗,可秦将军在此,又有谁能偷袭得到。 他面色有些不屑与不耐,似乎将这两人视作了累赘,动起手来也丝毫不顾及他们的感受,卸胳膊卸腿毫不含糊,任凭血迹溅射到他二人身上,也毫不收敛。 齐思表情尚好,虽染了血迹,也只是闭眼不看。可于瞻朴一把年纪,初次见到如此血腥之事,四处躲避,不想染上分毫,可这又不是他所能控制的。 另一方,宁泽清与时舒二人,则是得到了将士们实实在在的保护。 “快回去,保护将军和太子!”屈明离在前方厮杀,仍时不时回头注意后方动静,若有将士与人厮杀,离得有些远了,便高喊让他们回去保护两人。 纵使屡次提醒,可突破前线步入后方的万黎将士越来越多。 眼看后方将士快要支撑不住,屈明离下令:“后撤回防!” 在前线的将士一边御敌一边后撤。 如此一来,便成了子袭将士挤压在后方抗敌,万黎将士越过敌方前线直攻至后方,甚至可以将其一窝端到底! “注意保护将军和太子!”屈明离身上装甲有了些残破,发型杂乱,脸上溅了不知多少个人的血,仍一边杀敌一面注意着。 而班飞亦在看着他,宁泽清说,让他保护好子袭的未来,他便要确保他的安全。 忽然间,他看到了什么,惊声大叫:“阿离!” 屈明离回首,望见班飞惊恐的神情,似乎有什么危险的事。 屈明离四处望去,见到的是一名万黎将士正往时舒那边飞奔而去,手中拿着砍刀,而四周正在搏战的将士无人能腾出空来回防。 “二哥!”屈明离大喊,却并没有效用。 他在四周看了看,捡起地上被扔弃的弓箭,弯弓瞄准那离时舒越来越近的敌方将士。 一箭命中。 此劫暂缓,屈明离舒了口气。 可班飞方才所见的,并非那位冲向太子的人,而是步在人群中,避开所有打斗,直直往屈明离走去的人,他的目标,明显正是现下正背对着他营救太子的屈明离。 就在屈明离弯弓的一瞬间,他也已走到屈明离身后,举起长剑,就要刺向他。而屈明离丝毫不知他当下所面临的处境。 屈明离射中箭,松了一口气,忽觉后背一重,似有什么东西砸中了自己,力道大的很。 屈明离回头,却是心都要碎了。 面前一人身高马大,举着长剑,刚刺过一箭的姿势,而这伤却并不在自己身上。 而在班飞身上! 班飞见屈明离看错方向,全然没注意到自己身侧的危险,便飞奔而来挡下这一剑,正中心口。 屈明离怒极,将那举剑之人一招击毙,挑下他的人头。 可这又能换回什么。 班飞失去了力气,跌倒在地,被屈明离抱住了头。 屈明离不知所措,只摸着他的脸,一声声唤他的名字:“班飞……班飞……” “真好,我救了……子袭的……未来。”班飞笑着对他说,血却止不住从伤口涌出来,气若游丝,令屈明离笑不出分毫。 此伤无解,屈明离只能眼睁睁看着班飞在自己怀里彻底没了气息。 今日的子袭暂代主将,此时丢了武器,只是抱着一具尸体痛哭。 宁泽清隔了好远看着这边的场景,见屈明离如此失态,跪在地上搂着一个人,放声大哭,多少猜到其间原委。 他握紧拳头,眼珠泛红,用尽全身力气要往那边走去,可没走几步,便停下了脚步,直喷出一口血来,将这段时间郁结的气结都吐尽了。 至此,子袭损失一名副将,暂代主将伤痛欲绝,无心战事,将士们见平日里敬重的副将阵亡,一时分心,亦被趁虚杀了许多。 原本勉强持平的天平,终是倾向了万黎这边。 子袭将士勉力抵抗,却已回天乏术,无力再挣扎。 觅锋军与子袭唯一太子,便要在此地终结了吗?而后,叔王便会顺利登位吗?万黎是否会重新集结军队,他们真的会攻至兴都吗?到了那时,这新旧两朝的命运又会如何? 时舒看着眼前退败之景,一丝苦笑,对自己的最终命运,竟如此平淡。 忽然,旷野中传来一阵马蹄声,似潮浪翻涌,拍击礁石,似山势震动,快要倾塌之势。 众人往声源之地望去,一支似有万人大军的队伍正浩浩荡荡往这边开来,气势之足,是如今交战两方都没有的。 来的何人?是敌是友? 这是两方都想弄清楚的情况。 待更近些,才分辨出是子袭将士们的甲胄衣着。 可是,按如今的局势,子袭的将士,便是来帮觅锋军与太子的吗? 万黎将士们笑着,以为是主将喊来的援兵,下一秒,便被他们以为的援军刺穿了身体。 顶点 第一百十三章 末路穷途 子袭援兵到来,是时舒与宁泽清都不曾意料到的。初见军队由远及近而来时,他们亦不敢肯定是来帮自己的。直到他们将枪间、剑锋对准了敌军后,才知原是自己人。 待这些人更近些了,宁泽清与时舒两人才看清,为首的是镇北将军颜将军,与镇东将军叔王的张副将。 可他们前来相助,又究竟为的是什么?是为扫清外寇月,还是来歼灭太子势力,稳固朝中地位,抑或是两者兼有? 不管援军厮杀敌军有多激烈,宁泽清与时舒的心中便有多怀疑。 “叔王终于要对自己下手了吗?”时舒这般想着。 宁泽清挑战姿态,护在了时舒面前。 然而两位带兵之人并未多在意他们,只是指挥着部下歼敌,分毫没有要解释什么的样子。 面对突如其来的敌军部队,前万黎自然是遭了殃。 他们原本也只是勉力抵抗,有了些许胜算,可如今却已成败局,毫无反手之力。 一时间,众人便被杀的退回了己方战线,逃命似的赶不及。 “秦将军,这……这些人是怎么回事?”于瞻朴见形势逆转,慌忙问道。 秦将军铁青着脸,也是始料未及。 “哎呀,我早就说,早就该把他们赶尽杀绝,不然现在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局面。”于瞻朴手背拍手掌,满脸懊悔。 “闭嘴!”秦将军见他有责怪之意,很是不爽。 于瞻朴“哎呦”一声,绕着圈皱着眉,不知如何是好。 秦将军下令:“后撤!” 齐思终于站了起来,转身就往来路上走去。 可这一撤,万黎军却直接撤到了奇山上。 此时万黎军所剩兵力无几,原先那些借兵的族国也不愿再借,残余的溃兵败将顶多只能护住宫殿,连反攻的条件也没有。 如此,万黎军便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 眼看复国之梦破灭,于瞻朴双眼发黑,对这座生活了几十年,如今又不得不回到这里的宫殿痛恨起来。 可是坏消息又不仅于此。 将士来报:“于相,不好了,秦将军不见了!” 于瞻朴听了气极,这个人,竟然一到溃败的境地就独自逃走了! 当初,是他自己突然上山来,毛遂自荐,要带领万黎夺回旧土。 如今,又是他独自逃走,弃这一地的残局而不顾。 难道,万黎当真不能复国了吗?! 于瞻朴不信,只要还留有一丝希望,便不能就这么放弃。 “快,将齐上护好,千万不能让贼人伤他一根毫毛!” 于是,齐思便被变相囚于宗殿中,外面围着仅存的十几个精锐将士,作为最后屏障。 他是万黎最后的血脉,只要他在,万黎就不能算是亡国! 无独有偶,时舒也被援兵重重包围着,不得乱行。说是保护,却觉得如同监禁。 “颜将军,兴都中的情形究竟如何,你们可知?” 颜将军支吾着,不知如何作答:“末将只是收到了叔王的派遣,命臣前来助太子歼灭前万黎余孽,其余的,也只是听说。” 宁泽清面色惨白,显得很是不愉,质问他:“派遣?能派遣你的只有王上一人,你又为何惟叔王的命是从?” 颜将军有些尴尬,看了一眼张副将。 张副将回他:“宁将军,是在下从宫中带了盖有国玺的旨意给颜将军,才出兵前来的。” “那你又是怎么回事!”宁泽清有些气,略微咳了咳,“你既是叔王的副将,可别跟我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消说,叔王是不是谋反了。” 张副将吓得半跪在地:“太子,将军,此事末将真的不知。只是当时王上突然薨逝,宫中只有叔王还能暂掌国政,众臣便只有听他的诏令。后来公主回宫,两人发生了一些口角,都闭于殿中不肯出来。就连调兵之事,也是从殿门口的侍从代为转交的。” 时舒叹了口气,与之前听到多差无几:“那旨意究竟是如何写的?” 颜将军道:“旨意上写的是,命末将派兵相助,随后,将太子殿下带回宫中。” “带回”,而不是“送回”。 时舒勉强一笑:“不管如何,如今都只能靠你们了。你们想如何,便如何吧。” 局势如此,谁还有能力反抗呢,只不过是被众人裹挟着前进罢了。 宁泽清忍着不适多番查问,颜将军与张副将仍是对背后真相一无所知,想是真的不知其中究竟。 他也曾劝过时舒,局势不清,要小心行事,不可尽信人言,可时舒早已失了心气,什么都无所谓了,只能靠宁泽清自己走一步算一步,替太子慢慢谋划。 屈明离这几日亦是魂不守舍,自烛之北之役,班飞牺牲,他便再也没有展现过笑容,只是漠然低着头,不发一言,军中事务也都由颜将军和张副将打理。 觅锋军和韦府地兵,在新来援助的大军面前,不仅从人数上少了许多,屡屡战败后的气焰也消了许多。 无论从上层还是下级将士,一眼就能看出差别。 这支援军一路追击,直打到了前万黎的老家奇山。 此处原先布下许多士兵,若要强攻上山也是困难重重,如今防备人数不足,陡然撤回来还未布置障碍,再加上主将脱逃,攻上山不过是半日的功夫。 奇山再怎么说,也是前朝遗民盘踞之所,数十年的积累,好歹将这座孤山打点出了略微的一些王室气派,可如今气势还在,里面的人却没有丝毫的气骨。 “余孽等人,还是请太子出面清剿为好。”颜将军说道。 这是两个朝代的交战,时舒来了断确实合适。 时舒微微冷笑,被一众人等簇拥着,往奇山上走去。 此时的万黎军队对于子袭军而言,犹如捏在手上的软柿,只消数人开路,便直捣殿中,将一旁战战兢兢护卫着的将士都斩枪下来。 殿中仅余的数位大臣和几十名仆人,被一一绑起,放置一旁。 至此,仍未见到万黎齐上,而前面只剩下一座小殿,周围是最后十数个将士。 时舒对颜将军与张副将道:“前面的,让我来吧。” 纵使最后关头,时舒也不愿这位曾经的大哥死于他人之手。 顶点 第一百十四章 齐氏绝言 时舒等人除韦沁不愿进殿外,宁泽清与屈明离皆一同入殿。 殿内光线甚为昏暗,仅留几扇窗开着,正上方立着两个崭新的牌位,左书“妻颜氏”,右书“子尚悔”。 殿堂看起来富丽堂皇,只是斑驳的墙面与地板藏不住这处人家的示微,梁上张挂着白绫,在黄澄澄的殿中极为显眼。 齐思一人跪在牌位前,身形有些狼狈,他头上佩着白绫,往火盆不断扔着纸钱,绕是如此,山中湿润的气候还是压制住了上卷的火舌,只余下些小火苗,继续焚着不住的歉意。 屈明离见台上立着的两个牌位,便知是颜姐姐和她的孩子的。 之前听韦沁说过颜姐姐有孕在身,还替她高兴了会儿,不想现在,这两人都不在这世间了。 “我知道你们一定会到这里来的。从前,你们常说要来我家看看,现在到了我家,怕是叫你们失望了,二弟三弟四妹也已经看见了。只是我如今家产尽失,失了待客之道,望三位莫要见怪。”齐思还是往火盆里扔着纸钱,没有回身。 之前绝战之约,是万黎给子袭的一次机会。 如今,已经是万黎的末路了。 这怕是第一次来做客,也是最后一次了。 “你今日降了,我便让他们饶过殿外那些人吧。”时舒并不接话,显然这时不是叙旧的好时候。 齐思作为万黎的血脉,万黎的王,对于子袭而言,自然是必死的结局,在座人人皆知,却也不想明说。 齐思的脸庞印在微弱的火光前,忽明忽暗,微微一笑,似是放下了所有,将往事娓娓道来。 “我自出生起,习得的第一个词,便是复国,纵使是婢女侍卫,也常常拿这两个字激励我,时间久了,我便真的以为,我的任务,便是复国。 “可复国究竟该怎么做,从没有人来告诉我,他们只是让我不停地读书,读书。 “后来我知道了天下形势,我怕了,这条路走下去,万黎多半会走进死路。 “可是那又怎么样,我还是要复国,我的出生便是为了复国。若是这样,我宁愿一辈子待在这奇山上,永远不要有战起之势。 “这时,我才明白,就算我做不到,他们还会寄托于我的儿子、孙子,直到真正复国的那一刻。这时,我才知道,我存在的意义,不过是寄托了别人的念想。 “再后来,我不想就这么荒废下去,忽然生了希望,万一真的达成了复国之梦,是否就会不一样。 “可我又担心,万黎能否在百族中求得一席之地,安享千年万年。 “可这定然不可能。最后的结局,不过是重现我在世时为了复国而经历的一切。 “齐这个姓氏,从来不属于我们自己。而我们却要为这个姓氏千百年地受到磨难。 “那就所幸遂了他们的愿,想让我如何我便如何,等糊涂过完这一生,来世再投个乡野的人家,那时再去过自己的日子也不迟。” 这番言论通透中透出些微凉。 殿中无人答话。 齐思苦笑一声,扶着膝想站起来,无奈跪了半日已经发麻,颤颤巍巍间好歹算是站住了脚跟,拂了拂衣衫的灰,才转过身来对着宁泽清等人。 “现在也好,今日过后,再也不会有人为背负复国之念而再失去自己的人生,齐这姓氏的使命到此为止,这么说来,我还要多谢三位兄弟呢。” 齐思郑重地朝三人拜首,屈明离不禁偏过身去,不想受这一拜。 他要谢的是夺命之恩,又如何能受。 齐思似乎察觉到了屈明离的心态,笑道:“四弟,天意如此,莫要强求。” 屈明离喉中一梗,说不出的苦涩。 齐思对他有知遇之恩,若不是他当初赏识自己,屈明离也不会有后面的拾起信心。 齐思看了眼殿外的日光,比在碧安村时还要明亮,只是多了些血污之气,令人拧眉。 他捡起殿中侍卫逃窜时遗下的一柄手剑,剑刃未染血渍,出鞘冰寒。 “我还有一事相求,还请二弟答应我。” 时舒悲上心头,偏过头去不看他,说道:“大哥请讲。” 齐思略有一顿,似有些自嘲地笑笑:“那便多谢二弟了。殿外那位迂腐顽固的老头名为于瞻朴,自小护佑我长大。劳烦你待会出去后,告知他殿中并无我人影,想是已经逃脱,好让他残留些希望。此后再将他痛快杀了,莫要迟疑,这就是对我的恩赐了。” 时舒听得齐思此言,心中愈发悲凉,深感他此生算是替他人过了,临终前还在为别人考虑。 真当生错了人家,若是投在一个平凡百姓家,也不至于一生都凄惨。 再想想,自己如今也落得败家犬的境地,后事还不知如何发展,若是能与他一并回炉再造,倒也算有个伴。 时舒点头,答应了他这个请求。 齐思见后事已了,再无牵挂,看一眼台上“妻颜氏”的牌位,仿佛又看到明媚的春光,终能再夫妻团聚了。 他痛快一抹,血溅三尺。 “大哥!”屈明离终是忍不住叫出声来。 当初在碧安村的众人,为何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时舒闭着眼睛不敢看,只拼命咽下喉中的苦涩,不要留下泪来。 宁泽清的脸色仍是那般苍白。他盯着那具还在流血的尸体,仿佛在质问什么。 三人离开,走到殿外押解余孽之处,想起方才齐思所言。 时舒对着众人问道:“谁是于瞻朴?” 于瞻朴虽一把年纪,受了战乱的窘迫之苦,很是狼狈,见太子叫他,仍直着脖子,字正腔圆说道:“老夫正是。” 时舒从旁拔出剑来指着他,质问道:“殿中的暗道在哪,交代出来饶你一命。” 于瞻朴听出了他的意思,自想是殿中没有寻到人,便来向自己问罪。 他开心了,笑道:“篡朝狗贼,我就是死了,也不会告诉你。只要我万黎还有后人在世一日,必定重整旗鼓,夺回家国。尔者且等着,定不会让你们安枕度日。” 说着便挣脱开去,直撞上一旁的墙头,就地头破而亡。 时舒深感此臣忠良,只可惜投错了地方。 “好好安葬吧。”时舒对周围将士道。 韦沁见他们出来,知晓事情已经就此完结,一言不问,只是跟上他们,与颜将军等汇合。 顶点 第一百十五章 都中形势 料理完万黎后事,将所有人都处置好以后,时舒就由颜将军等众将士护卫着,一路东行,往兴都走去。 时舒路上都闷着头不愿多说话,只是由着众人将他带去哪里,便带去哪里。 宁泽清仍是病态,却打起精神一反往常地多说话。 屈明离心中悲戚,亦不多言。韦沁报了家仇,却也并无多少喜乐之情。 这趟出行,很多人都失去了珍贵的东西。 不到半月,这支军队便回到了子袭都城了。 骑着马列与军队最前方,面前便是兴都的城门,时舒却有些生了怯。 离开时,他是子袭贤良宽厚的太子,受万人敬仰。而如今归来之时,对于臣子,对于百姓,他又是什么样的身份? 是将要登基的太子,还是…… 时舒不敢想,这一路上,他已经感受过许多的闲言碎语和许多的奇怪眼神,若要再承受成百上千倍,他不知还能不能撑得住。 城门缓缓打开,那“吱呀吱呀”的转轴声在时舒耳中显得十分刺耳。 “殿下,请吧。”颜将军说道。 时舒叹了口气,终是要面对这些。 他抬起头,看到道路沿途站得挨挨挤挤的百姓,一个个都翘着头,往城外看去,见到军队的军容,还有些躁动起来。 时舒勉力提起气来,不想让自己显得十分落魄,可他却怎么也差一点劲。 军队缓缓行进着,从道路中间穿过。 忽然,百姓一齐跪下,对着时舒高呼“恭迎王上回国”,竟是以王上之礼在跪拜时舒,将他有些吓着了,旁人也不知为何。 时舒从前身为太子出行时,亦曾受过百姓们这般真心的太子之跪礼,可今时不同往日,又是为何这么拜他? 入了宫,宫中仍是肃穆的,巡逻与守卫各司其职,平静地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见了太子也并无意外之色。 若是照传闻所言,此时他应是最不该出现在宫中的人。 王上的寝宫是特意重兵把守的,如今明王的尸身、叔王与公主二人皆在里面,无人知道其中情势究竟如何。 “舒儿回来了?”里面的传出叔王声音。 卫兵回道:“是的,叔王,另外,颜将军、张副将、宁将军及他的副将,还有韦府小姐也在。” “让舒儿进来吧。” 卫兵开门,让时舒进去,宁泽清也要跟上。 “宁将军,你不能进去的。”卫兵忙拦住他。 宁泽清自然不肯,里面形势莫测,若是对太子有什么阴谋可怎么得了。 “让宁将军也进来吧。”叔王道。 不知怎么的,见时舒与宁泽清两人踏入殿门,屈明离突然间也要进去,自然被拦下。 “算了,进来吧。”叔王听见门外吵闹,无奈道。 三人一同踏入殿中,鼻尖微微嗅到一股腐味,想来便是明王的气味了。 如此,明王薨逝便已坐实。 时舒一时失了力,原先还残留些幻念,如今连幻念也破碎了。 宁泽清扶住时舒,慢慢往殿中走去,远远望见一个背影,身穿华服锦冠,从容的气魄,却仍是透露出这位女子的疲惫。 “姑母。”时舒轻声唤道。 那女子终于转身,此时才看见她手中还握着一把剑,从未放松的样子。 这人正是明王亲妹时蓁,即时舒的姑母,封号桑平公主,镇南焦将军之妻。 “舒儿!”桑平公主见时舒平安,这才松了一口气,走过来一把抱住他,留下欣慰的泪水,手中的剑却仍不放下。 “姐姐,如此你便放心了吧。”叔王从帐后出来,亦是一脸的疲劳。 谁知桑平公主又举起了剑对准他,冷冷说道:“快下令,将王位传与舒儿。” 叔王叹气道:“姐,你这又是何必呢。” 时舒越发看不清眼前的局势,拉着桑平公主问道:“姑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指着里间的卧房,问道,“里面的是父王吗,他究竟是怎么薨的,你与叔叔又为何这般?” 桑平公主拍拍他的手,稳住他的情绪,看着叔王,说道:“等他下令后,我便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 “你这又是何苦,让舒儿在他父王的安排中走下去,难道就是好的吗?”叔王转头对时舒道,“我今日可以将一些原委都告诉你,可你真的要听吗?” 当然要听,这里风云乱搅,怎么能不将其中原因弄清楚呢。 叔王眼中有些不忍:“舒儿,你可知你这一生会如何度过?” 时舒不解。 “你从出生之日起,便是子袭的太子,日后的王,你所读的书,所接受的理念,甚至是所交的朋友,都是你父王给你安排好的。若是让你这样走完这一生,你就不会有怨言吗?”叔王一脸痛恨惋惜的样子。 这段话的字句如此简单,将他们连起来,时舒却听不懂了。 宁泽清听完这句话,却松开了扶着时舒的手,侧过身去,不与他面对面。 “你不要听他胡说,”桑平公主语气中有些气恼,“若为王,自然要有为王的理念,将这些安排好,难道不是对舒儿、对家、对国,都是好的吗?” 时舒不知所措:“姑母,我还是不懂,你们究竟在吵什么?” 桑平公主平下气来:“我说的话,皆是出于作为王室一员所说的话,你听的时候,也要拿你的太子身份去考虑,莫要冲动。 “我们一家人,各有各的职责,这是我们心中了解的,也是你祖父安排好的。 “你父亲政见高明,定能治理好子袭。你叔叔只爱逍游,便给他一个散职便好,而我,便是以成亲的名义稳固统治,我毫无怨言。只要子袭能好便是。 “舒儿,你的职责便是当好太子,当好未来的王上。你性情敦厚温良,对世间险恶之事不甚了解,所以你需要的是与你一般心性的臣子。” “不错,”叔王道,“你还记得当初认识的杭大人、池大人、项大人及吴大人等人吗?他们便是你父王给你安排的臣子,希望在你登位后能与你相得益彰,治理好政务。” 时舒有些难以相信,这难道是父王安排给自己的朋友吗? “你若不信,便问你身边的宁将军吧,他心思深沉,知晓世间万恶,正好能补缺你太过温良之心,是你父王下得最深谋远虑的一步棋。这亦是宁将军自己明了的。” 时舒闻言转过身去宁泽清,可他侧着身不愿见他。意思已然明了。 顶点 第一百十六章 明王安排 时舒与宁泽清相识十数年,早已引为知己,没想到这竟是父王早先便安排下的。 屈明离见宁泽清回避,时舒痛心,一时也不知怎么办才好,只是现在还不能确保安全,他还是要呆在这里保护他们。 桑平公主见时舒脸色不对,忙与他开导道:“舒儿,” “所以,先前朝中频繁调度臣子,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时舒问他。 屈明离这才想起来,有段时间,将军常与太子与一众新任文臣谈天,想来那些便是明王安排给时舒的新臣,而后武将中又有变动,也应该是这原因。 不过这些新臣确实与时舒脾性相投,确实不失为日后的好良臣。 可他又说,宁泽清心思深,补缺时舒的温良,难道不是在说宁泽清并非贤臣吗? 宁泽清这时却道:“只要能保社稷太平,宁某无论处于何等的臣位,都毫无怨言。” “宁将军为子袭所做甚多,那些肮脏而不得见人的事,都由特定的几位臣子去做。舒儿,这也是为政的无奈之举,你莫要怪他们。” 时舒这时方听出其间的意思,原来自己这般的温良淑德,竟是错的,还需要他人来帮忙弥补缺陷。而这些人的存在,不过是更突显自己的淑德罢了。 自己在父王眼中,也是这般无用,定要借助他人的力量才能将政务处理妥当吗? 时舒问道:“既然叔王认为此事无错,又为何还要害死我父王?” “我并未觉得此事无错,也并未杀害王兄。”叔王道。 “我自小,也是被我的父王安排着的,我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直到……直到那日,他让我娶一个人。我当时心有所属,不愿接受,可父王态度强硬,不得抗拒。最后,那女子因此伤心欲绝,自我了断。而我以死相逼,才逃过这桩婚事。可这此之后,再无所爱,也渐渐不愿听从父王旨意。不止是我,就连你姑母……” “你不用说我,”桑平公主打断了他的话,“我知晓自己作为王室儿女的职责,也甘之如饴为之牺牲。对于我来说,子袭的安定才是最重要的!” “可你当初也有自己的所想,若不是大姐……你也不必远嫁,我们兄妹三人,也不至于到如今的地步啊!”叔王一时黯然怒喊。 “你怎么还不明白,”桑平公主放下剑,走至他面前,“纵使是平常人家,都难免不由自己,我们立于此位,背负的本就比一般人更多些,也更身不由己。我们个人都已经选择了自己要走的道路,你又何必硬要将我们引往你为我们安排的道路。你这样,又与父王、王兄又何区别?” 叔王一时被说得惘然了,失了神往后退了几步。 原来,他做这样的事,竟是在走父王与王兄的老路吗? 桑平公主擦了擦眼泪,对时舒道:“你父王确实不是你叔叔所害,却也与他有关。自朝中大动群臣后,你叔叔便与你父王矛盾益增,而你父王一气之下便病了,此后愈加严重,不治而亡。怪我,没有及时将他二人劝和,也不至于走到今日这般。” “可……可叔叔又为何不将事情告知与我,甚至传出把持朝政的传言。” “那不是传言,”叔王道,“我确实有上位之意。” “这……这又是为何?” “舒儿,你不适合朝政,又何必因你生来的责任而陷入泥沼。” “舒儿不适合,难道你就适合了吗?”桑平公主厉声道。 “我不适合,但是我也知道世间最为险恶的存在,我知道对于那些险恶,我该如何反击。可舒儿那么好的性子,你就忍心看他因为那些东西而变了吗?还不如在封地上安稳过一生来得快乐。” “胡闹,”桑平公主看了一眼时舒,“什么事都有适应的时间,舒儿也会慢慢学会与他们共处,自然会学着做好一个君王。” 叔王一声哑笑:“如此,还是逃不掉一生都被安排的命运吗?舒儿,你可愿意做这王?” 时舒自小就知道自己会是子袭未来的王,正是这种意识,才让他一步步朝这个方向走去,如今突然告诉他,你不做这王,他有能去做什么呢? 齐思一生背负齐姓复国之命,而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见时舒惘然的样子,叔王自叹了一口气:“你是还没遇到让你想要反抗这些事物的时候。到了那时……” “那些地方官员,就是因为我可能无法为王,而不愿派兵相助吗?”时舒问道。 “看样子,你已经知道被叛逆的滋味了。” 叔王甩了甩袖子,走出了这殿。 外面的卫兵见叔王从里面出来,都想往里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翌日,明王以礼制葬于王陵。 半月后,于一良辰吉日,时舒登基,称为政王,遵循先明王遗愿,立韦家小姐沁为王后。 政王登基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之前陷入困境而不愿相助的官兵全部革职,将叔王囚与自己封地,非诏不得入京,桑平公主因有功,赐京中宅院,可一直居住,不用回将军府。 一路上护驾有功的人,便加官晋爵,屈明离也因此得晋将军之位,率原宁泽清手下的百族军,搬出宁府,自立府院。 而原先明王认为与他不相适合的老臣,无论是否有错,都被外调贬职,不予重用。 可以说,明王原先想让时舒的朝堂是如何的,时舒便按着他的图按样来画。 这也得益于明王留下的遗物,记下了各位新任官员所属,老派臣子又该如何处置,只要按此来办便好,自己的一丝意愿也不愿掺进去,冷面无情的模样。 原以为会变成叔王登位,没想到仍是太子即位,除了当日殿中的五个人,无人知道其中缘由。 众臣皆呼,太子,不,是政王变了,从前的温良淑德一点也找不到了,还隐约露出些凶意来,虽然仍是笑着的模样,却实在猜不透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宁泽清问文渐:“之前屡次往都中传递纸条,询问究竟是何形势,为何从不回信?” “为臣者最重要的就是要看形势。” “你就不怕王上知道此事后,怪罪于你?” 文渐低头笑道:“宁将军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 顶点 第一百十七章 子袭新王 政王时舒登基三年后,子袭政通人和,仍列百国中最强,百姓皆道,王上果然温良淑德,却无人知晓这温良淑德背后的隐情。 朝中众臣多是明王在位时,为时舒安排下的人员,虽说与政王脾性确实相符合,却总觉得王上一味答应的背后有些逆反。 此时的屈明离位列二品,率百族军解决各族国件的矛盾也越发顺手,甚至又多招募了几国将士,在武将中的地位竟慢慢与宁泽清平分秋色。 还有一事不得不说,原先被降职的宇雄将军,经过多次积累的功勋,又回到了朝堂之上,可与往日的职位不可同日而语,原先常与文渐争口舌之快的他,却在朝上甚少发言,文渐怼他,他也受着,不多表态。 这日下了朝,训练完一日的操练后,屈明离便与往常一般,与将士们去饮酒作乐。 如今的他,酒量比原先不知好了多少,整个百族军中比他还能喝的,已经挑不出多少了。 屈明离红着脖子,打着酒嗝往府中走去,便遇见了正要出门的宁泽清。 他与宁泽清的府邸正是对门而建,虽隔了一条宽道,又有些错开,仍免不了进出时碰见。 可即使是早晨上朝之时遇见,两人也是不约而同地互不搭理,不发一言,只顾走自己的路。 不像邻居,倒像仇人。 屈明离这次也想装作没有看见他,往府中迈去,宁泽清却往他这边走来了。 他道:“今日朝堂上,你为何与我作对?” 屈明离与宁泽清的建议向来反着来,一时问起,又有些记不清了。 “可丽、赫国与炎、勃两国之战,本就历时较长,子袭从未干涉,如今又增一国加入战事,更不该去趟这趟浑水。而你今日却提出派兵相助炎、勃两国,又是何意?” 屈明离冷笑道:“莫不是宁将军手下觅锋军许久未逢战事,心中痒痒,倒要来管教我的百族军来了?” 宁泽清听出他的意思,正色道:“我只是就事论事,这一提议显然不利于子袭,你又为何非要坚持。” “因为,”屈明离盯住他的眼睛,“我才是百族军的统帅,我觉得该如何,便是如何。” 宁泽清气到一挥袖子,抛下一句“冥顽不灵”便走了,倒是让屈明离心头舒坦。 只要让宁泽清不高兴,自己便高兴了。 他与宁泽清原本为上下级关系,可屈明离心中对宁泽清存有芥蒂。 宁泽清之前从未肯定过屈明离的能力,当初更是在时舒面前反对自己为副将。要说他成将军之路的坎坷,最大的那块石头,便是宁泽清。 当然,这是他不知道,当初百族军将领之位,便是宁泽清推他上去的。 屈明离不知其中曲折,只是对宁泽清怀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 有日宁泽清问他,为何总与他作对。 屈明离问他道:“你可曾对班飞说过,要保护子袭的未来?” 宁泽清不解。 屈明离道:“子袭的未来,自然是太子,你让他保护他,甚至不惜为他而死,是这个意思吗?” 宁泽清仍是不解。 “那日太子受危,我射箭救他,不想自己身后亦有危险。班飞救太子不及,只能托大在我身上,因而救我的命,便是救太子的命。他拼命挡下的那一剑,本该刺在我身上。若是没有你的这句话,班飞也不会因此而死,该死的人,是我。” 宁泽清胸口一窒,原来班飞是因自己这一句无心的话,而送了他自己的命。 若要这样算,是不是意味着,他欠班飞一条命。 两个人都觉得应该死的是自己,而那个最不该死的,偏偏成了真正死的那个。 班飞的死,成了两人的分界线,无人敢触碰,无人敢越过。 而班飞亦不会知道,他原本努力调和关系的二人,却因自己而越走越远。 屈明离心满意足回到府中,下人来报:“将军,先生来找。” 屈明离神色一凛,酒气顿时清散了不少。 屈府书房中,站着一位中年男子,正是当初在可丽时,教习屈明离的凌叔。 自屈明离独掌一支军队,实权在握后,两人便开始了反可丽的计划。 他们一人集结别国攻打可丽,一人立于子袭朝堂,准备随时给与可丽致命一击,两相配合许久,可丽与赫的联盟抵抗,已经吃力不少。 “你今日提议是否被政王采纳?”凌叔问道。 屈明离叹气,摇头道:“并未。我早间提出了这一方案,却被宁泽清与几位副将反驳。王上仍在考虑,并未答复。” 凌叔又道:“你可要抓紧时间,如今正值他们两国联盟兵力衰弱之际,此时一击,定能将其攻破!” 凌叔眼中的仇恨火苗近年来越发旺盛,屈明离也有些搞不清楚,凌叔又不是自己这般,背负母仇,为何对可丽的怨恨如此之深。 只是凌叔终究是为自己考虑的,屈明离也不得不点头,听从他的意见。 第二日早朝,屈明离仍旧向政王提出了这事。 “王上,可丽谋乱子袭之心已久,早先便与靖国等签下联盟协议,当初向他征百族军时,亦是出尔反尔,不可相信。前些日子又传出在我国安插细作之事。如此野心之国,留之必成大患。早日将其清除,才免后顾之忧。” 宁泽清立即站出来说道:“王上,此事仍需从长计议。且不说安插细作之事是否真实,如今可丽正值战时,牵扯甚多。若是强行搅进局力,恐生意外。况且,如今交战的五国,皆未在百族军征兵范围之内,自然也不在百族军管辖范围之内,又如何管的了此事?” 屈明离对他甚是恼怒,可无言反击,只能暗暗生气。 “王上,行军需看长远之策。此战一出,或许能帮子袭去除一个日后的大患,又何乐不为?” “王上,屈将军此言过虑,如今可丽分身乏术,如何能成大患之说。” “王上,宁将军……” …… 两人就这么吵着。 “好了,”政王喊停他们,“这事隔日再谈。众卿可还有其他事?” 众臣无言。 可一个侍卫突然来报:“王上,答育受攻,传来求救国书!” 顶点 第一百十八章 答育困境 “答育遇攻,传来求救国书!”侍卫来报。 众臣皆惊。 这答育向来不掺和别国之事,对别国甚是小心谨慎,为何突然受攻? “快将国书递上来。”政王道。 侍卫递上国书,政王看了,越发皱眉。 “屈将军,你有事要做了,可丽之事,先放一边吧。” 屈明离无奈,只能接下这事。 答育原本签下百族军应征国书时,也有过不愿依附一国的想法,只是国事有变,才勉强应下,受百族军的护佑,可他一直仍是不理外事,只念本国之好。 这次被攻,是因一些交易摩擦导致。 眷国为一山地环绕之国,四周地势高峻,交通不便,只有与答育接壤之处地势还算平坦,便借道答育此路与外界往来商贸,以利路途之便。 答育原本也本着两国友好之利一直开放此道,从不阻拦。 可最近,这条商路上多了些趁火打劫之人,在商路的不同节点处劫掠眷国行路的商贩,行踪不定,不知道走到何处便会遇上劫匪,致使近月来于此道上行走的眷国商家损失不少。 答育只能下令暂时关闭商道,待缴清此路劫匪后再行开放。 可这么一来,眷国往外的通商之路便被断了,损失的是整个眷国的外出商贸。 这如何能忍? 眷国国主多次催促答育开发商道,可面对狡诈多变的劫匪,答育也束手无策,无从追寻到他们下落。 眷国国主觉得答育是有意拖延,不愿再与商贸之便,一气之下便开了战,来势汹汹。 等屈明离带领百族军赶到时,答育国主已经劳心劳力,既想护住两国交谊,又不得不命人开仗,在这番困扰之下生出了病来,一时间咳嗽不止,说话都很是吃力。 “屈将军,我知你们来是为了维护答育,可是答育与眷,乃数百年来的兄弟之国,实在不忍心下手阻断他们生路。你若是能劝服他们,或是将商路上的劫匪清除,便能不伤国谊,化干戈为玉帛。”答育王由人服侍着,一边与屈明离交代,一边不住喝着茶水,想要止住咳嗽。 屈明离只能应下,开去前线与眷国将首交谈。 没想到,这个将首一看答育来了别国将军带的兵马,以为是答育叫了外援来打他,连忙回禀了眷王。 眷王一听,这这么能行,可不能如此认怂,于是又叫上自己的兄弟之国,联合起来攻打答育,比先前更是凶狠。 答育王知道后更为恼怒,拍着大腿痛骂眷王,为了暂时的商贸不便,竟撕破脸皮,闹到如此的地步,将数百年间祖先积攒下来的情谊都耗费光了。 原先,答育应对眷国只是不愿对抗,因而向子袭求援,希望能由子袭出面缓解。闹到如此的地步,已经不是能轻易言和的时候了。 未过多久,眷国又集结了一众国家,到处宣扬答育背信忘义之举,誓要将答育打败不可的样子。 “让我亲自去与眷王说说话吧,这是我最后的坚持了。若还是不行,便直接战吧。”答育王经过此事,心力憔悴,仍有些挽留。 那日,屈明离亲自护送答育王至前线,在他身后五十米处,望着他如何苦口婆心劝眷王收手,不想,仍没防住贼人暗算。 “小心!”屈明离见势不对,急忙挥动马鞭往前赶去,仍是迟了一步。 眷国集结的诸国中,有一国主不按惯例,私藏刀械,暗伤了答育王。 至此,双方再无回头之路。 这仗,便开始持久地打了起来。 答育王受了重伤后,便在宫中调养,不想,情况却越来越坏,过了几日,竟连塌都起不了,只能躺着,做呻吟之状。 答育上下,束手无策。 屈明离当机立断,往国中传去书信,想请一位医术高明的医者来诊断。 来的人,却是乌清笙。 屈明离曾经在宁府时,颇受乌清笙照顾,即使是今日,乌清笙仍常过府为卢颖检查病况,丝毫不因两府关系紧张而有所懈怠。 “他中了毒。”乌清笙检查完后,淡然道。 “中毒?”众人惊讶。 “应该是当日被暗器所伤时中的。毒性已深,调药也难以清减多少。我只能也开出药方,减轻一些毒性罢了。今后的命数如何,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了。” 乌清笙说完后,便先行离开,留下屈明离与一众臣子,不知该如何反应。 答育王不能清醒,那国事又该如何处理,何况此时又值战事紧张之时,若有什么突变,该如何下定。 “报,眷国又集结了大批军马,直往国都这边攻来!” 那边得了答育王病重的消息,知道是暗算的毒起了作用,连忙要趁此机会发难。 “如今这般,还是顺了他们的意,开放商道吧。劫匪之事,他们不在意便不管了。”文臣提议道。 武将自是不同意:“他们如今的野心,何止一条区区的商道,如何能退却!” “可如今这般,又有谁能做主国中之事。若是国政不稳,就算赢了战事又如何?” …… 文武双方争论不休,却一点有用的主意都统一不出来。 屈明离碍于自己别国将领的身份,自然也是开不上口,只能一面抵御着攻击,一面等朝中做出决策。 这日,屈明离正在宫中走动,正巧与乌清笙碰着了面,有丝尴尬。 “答育与子袭相距有段距离,怎么让你来了,来回奔波多累啊。”屈明离有些不好意思。 乌清笙倒没什么异常:“将军让我来的,都中可再没比我医术还要好的医者了,答育王的病情关系重大,不可掉以轻心,让我来,是最放心的。”她似乎又有些担忧,“只是马上入秋了,将军病情亦有些反复,不知道如今怎样了。” “既然他身体不适,派别人来也是一样的,你也可以呆在府中,不用奔波了。” 乌清笙又道:“将军自是心中有一杆秤,孰轻孰重,他清楚的很。” 乌清笙之语似有深意,好像在说他自己分不清轻重一般。 宁泽清病情反复时的样子他是见过的,虽然宁泽清极能忍耐,看他苍白的脸色也知是非常不好过的。 他心中的轻重,是这般安排的吗? 屈明离忽然想到了一个人,一个不知轻重的人,或许能解开当下答育的困局。 顶点 第一百十九章 大国不平 答育公主薛楠,是答育唯一的继承者,在文武群臣中亦有威望。 可自三四年前莫名离宫后,便再也没有了她的消息,纵使一直派兵寻找,也并未再见到她的身影。 其中原委,只有薛楠本人及她两位副将,和屈明离知道了。 如今答育群龙无首,不正是这位公主出来有所担当的时候? 可是那么久都没有消息,现在又如何去找?大臣们都心里泛着疙瘩。 屈明离问薛楠的两位副将,是否要将现在这个消息告知公主,两人也不知是否应该这么做。 这些年,答育女军无主将,全靠两位副将勉力支撑,虽说与先前差不了多少,可到底官阶低微,要看别人脸色,她们不说,不代表就不苦。 “如今答育到了这样的局势,她好歹也是公主,难道不该让她知晓情况吗?”屈明离问遥儿与远儿。 遥儿与远儿对视一眼,眼中都是纠结。 “我们每年都去将军家中找她一回,可她每回都说不回来。” “况且,她如今有了自己的家庭,又哪里舍得下。” 两人叹一口气,满是取舍不了的无奈。 没错,如今的薛楠已经为人妇,为人母,有了自己完整的家庭,与宫中断绝关系的这些年,亦是生活幸福美满,如何愿意回来。 可是屈明离定要试试。 这日,薛楠正在庭院中稍作洒扫,她如今已经完全是妇人装扮,从前略有的凌厉之气亦被磨光,整个面庞都散发柔美的温和气质。 她看见一旁站着的遥儿与远儿,身旁还有一人跟着,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薛楠不知他们是为何而来,只当是来串门看看的,便将他们请进屋内喝茶。 “你相公去哪了?”屈明离像唠家常般问道。 薛楠无疑,答道:“弟弟去他姑姑家玩耍了一个月,他去接他回来。” 屈明离点头,环顾四周,确实比往常多了几分温馨之感。 遥儿与远儿进了屋,便围着薛楠三岁的小儿逗个不停,似乎将来意也给忘了。 可是屈明离却没有忘记。 他正了正脸色,问她:“你父王病重,不知何时能醒,此事你可知道?答育与眷国诸国交战,略处下势,此事你可知道?朝中群龙无首,无人能定夺国事,吵得嚷嚷,此事你可知道?” 这人一连三问,倒将薛楠问住了。 她此时才想起来,这人便是之前尾随自己至此,将行踪告知二位副将的人。 这么多年没见,没想到还能有再见的一天。 薛楠听闻父亲病重,心中虽有一动,但仍是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回他:“我现在知道了。” “那你就没有想做一些什么事的冲动吗?” 薛楠听出他言下之意,是要让她回去接管,却不点明,抱起孩子拍了拍,哄他入睡:“我今日要做的事情便是,将我的孩子哄好,做好饭,等我羽哥回来,一家团聚。不,不仅仅是今日,往后的日子也是如此。” 屈明离有些气:“从前你抛弃家庭与父王,只想做你的山野村夫,那时答育一切安好,倒也罢了。如今答育受难,你还是不肯担起你的职责,拯救你的父王和你的百姓吗?” “我说过了,我的家在这里。” 屈明离险些就要上前与她动手,遥儿与远儿见势,急忙将他拦住。 “算了,屈将军,将军不会离开这里的,我们还是另想他法吧。” 屈明离心中气闷,眼前便是这个事件的最优解,却要因她的逃避而选择下策,他如何不气? 两位副将已经劳心劳力,而她一意只想享受自己的生活,即使是朝堂之上,那些终日吵得不可开交的老头子,也比她来的有责。 屈明离与薛楠如此吵着,倒把薛楠怀里熟睡的孩子吵醒了。 孩子哇哇大哭起来,闹得揪心,薛楠便直接下了逐客令。 “我就在此处为家,其余的地方,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还是快走吧,我就不留了。” 屈明离看她神色,直接冷着脸离开。 遥儿与远儿见毫无转机,道了别也要走,薛楠叫住她们。 “父王……父亲他真的病重至此吗?”薛楠说到底还是担心的。 远儿忙点头,道:“王上先前被奸人暗算,中了毒,一直未醒。” 薛楠听罢眉头便锁了起来。 “有子袭医者救治,已经好了许多。”遥儿忙接道,“只是究竟能不能醒……” 屋内一时沉寂。 正当两人以为出现转机时,薛楠叹了口气。 “我回去也对父亲无益,何必徒增烦恼。朝中你们多担待些,就当帮我赎罪了吧。” 两人点头称是,遗憾离去。 薛楠哄着孩子入睡,这个下午,却是难以释怀了。 到了傍晚,羽哥与小顽子仍未回来,薛楠倒有些急了。 正忧心着,屋外传来一阵哭声,正是小顽子的。 薛楠忙出去看,小顽子如今长了个,却还是小孩子性情,不定又惹了什么事。 羽哥将小顽子带进屋,他仍是哭个不停,脸上满是泪痕,也不知是哭了多久。 “这是怎么了,小顽子可是被谁欺负了?” 羽哥忙安慰她:“不是,只是姑母家那边逢了战事,他下到了些,有些怕了。那边有些乱,我找了好久,才在别人家中寻到了他。” 薛楠心中一惊。 难怪小顽子衣着甚是破旧,也不知他在那边遭遇了多少。 小顽子扑到了她怀里,鼻涕泪水都揩到了她的裙摆上:“姐姐,我看见……我看见焦大爷倒在地上,血流得像小河一样,然后再也起不来了,我好怕……好怕啊。” 一说起此话,小顽子似乎更怕起来,连话也说不清楚,嚎啕起来。 薛楠一时不知如何安慰,手足无措起来。 她从前在沙场纵横,这些生死之状,看得多了,从未有过如此失态。 羽哥见薛楠招架不住,忙将小顽子牵了过去,轻声安慰,好半日才稍稍平复了些情绪。 羽哥沉沉叹了口气:“若是战争如此下去,不知会乱至何处。到了那时,我真怕护不好我们一家。大国不平,小家难安啊。” 弟弟的啜泣声与孩子安稳的熟睡呼吸声,一同在薛楠耳边响着。 大国不平,小家难安,吗? 顶点 第一百二十章 小家难安 答育终于有了可以做主之人。 当公主一人只身进宫,跪在答育王病榻之前,喊出那声“父王”的时候,屈明离便知道后续了。 公主归来之时,显然已经特意装束一番,与往常将军同样,以铁甲之寒厉掩盖住了前日那般的柔和之气,丝毫看不出已为人妇、为人母。 她举手投足之间,皆是决断果绝之意,似是要将这几年间为人遗忘的那股为王之气悉数展现出来,令人不敢反驳。 待众臣将事情来龙去脉告知后,薛楠气道:“寡廉鲜耻之国,好心借商道与他便利,反惹他得寸进尺。何况关闭商道,清剿劫匪,本就是我答育之国事,哪里轮得到他指手划脚。又行这等暗算害人的丑事,哪还有一国之大气。与这等国结兄弟之国,还丢我答育的脸!派上国中所有能调往前线的兵力,我倒要与他们好好算一算这帐。” 公主一声令下,所有人都闭了嘴,不再有异议,只按她所说的去做。 “遥远二将何在?” 两位副将忙出列:“末将在。” “听闻女军许久未经这等战事,不知还是否能战。此次随我一同前往,你们可莫要让人看我这主将的笑话。” 两位末将欣喜:“末将遵命!” 这是屈明离第一次见到真正的答育女军。 原先只是听闻,答育是百国中唯一真正行女军之实的族国,有女军将领,有完备的军队体制,有切实的作战经验,都让屈明离甚是向往。 只是此后所见,未免寒心,为女军中各位将士不值。 如今薛楠披甲上阵,飒爽英姿,多少有了些统帅的模样,让屈明离一时也刮目相看。 曾几何时,他也想象着这般情形,率领自己的女军,保家卫国。 如今这愿,虽说实现了一半,却并未有多少欣喜之感。 女军们许久未见薛楠,一时间恍惚起来,不敢相信是主将回来率领她们了。 薛楠为此道了歉,又勉励众人拿出百国间唯一女军的气势,一时欢呼不止,打起仗来的时候,比其他军队都要卖力。 眷国同盟的,不过是些一丘之貉,许了蝇头小利,便巴结过来,等打败答育后好瓜分些好处,如今见有些难搞,又纷纷打起了退堂鼓,连军心也动荡了许多,如何再赢。 再加上屈明离所率百族军,与答育军队分工得当,合作之势更为所向披靡,在战场上无往不利,将联盟军杀得连连败退。 “你这般不是很好,为你父王分忧,为你子民做事,又为何不及早醒悟,事情也不至于到现在的地步?”屈明离问薛楠道。 薛楠摇头:“我并无什么醒悟之说,我的家,仍在那座小小山野的村屋里,从未变过。只是一想到,若是我的孩子,日后要面对的还是这般战乱与硝烟,需要四处藏躲逃窜才能苟命,我又如何能算一个称职的母亲。” “你就没想过你的臣民,没了你一样会任人宰割吗?” 薛楠轻笑:“我知道,你又要以家国大义来说我。可我的家国实在是小,小到只有一间屋子。只要那间屋子里的人平安,我便满意了。” 屈明离对此话无可反驳,但只要薛楠还在其位,担其所担,便算是称职了吧。 眷国势头稍弱,薛楠便派人去调查了商道劫匪之事。 不是为了给眷国一个交代,而是以本国内政来处理。 此道由来许久,都知是原先两国交好的重要之所,沿路也有军队把守,处理些路上的意外之事,这么些年,只有些小打小闹,却从未出过劫掠商旅这样的大事来。 地方官员多次沿路搜查,那伙贼人却似塘里的泥鳅那般,偶尔见着些游过的踪迹,等伸手去抓,就怎么也抓不到了。 奇怪的是,这伙人从来只劫眷国商旅,从未听闻有答育的经商者在此地遭了殃。 众人只道,这伙劫匪真有爱国之心,对自己国家的商人都网开一面。 薛楠觉得奇怪,下令重开商道,却拦下一应人等,只令人假扮本国商旅在那道上走,无事发生,假扮眷国商旅,仍是无事发生。 难不成那些人已经走了? 薛楠又命人多走了几遍,还是一样的结果。 这究竟是为何? 眼看这商道一堵,本国的货运贸易也受了影响,薛楠便真的打开商道,只是派了更多人沿路护守。 一日,两日,无事发生。 过了几日,还是发生了眷国商旅被劫之事。 原先两国交战,本不该有眷国商旅经此,可架不住商人要吃饭,只能厚着脸皮冒着险来此处谋求财路,不想就此遭了劫。 “将那些商旅带回来,我亲自审问他们。”薛楠怒道。 在这般重守之下,为何贼人还能得手! 将士们将人带到,薛楠细细观察着他们。先前派人假扮眷国商旅,是做过一番研究的,从外表及口音等都力求相近,该是看不出有什么瑕疵的。 可堂下等人哆哆嗦嗦,生怕被吃了的一副胆怯模样,也看不出究竟哪里有不妥之处。 究竟问题出在了哪里? 薛楠绕着他们转了半圈,似乎觉出一些什么不对劲来,问道:“你们熏的是何香?” 屈明离使劲嗅了嗅,空气中确实有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为首那人忙解下腰间的一个香囊,答道:“这是我国都有的木材,因有独特的香味,因称香木。寻常人家不大有这东西,只是我们这些常年跑外面的,求个平安,凑个念想,所以才都带着这些木材。” “你们都带着?”薛楠问道。 堂下之人忙都解开腰间所系之物,皆是同样的木屑香味,只是各有浓重不同。 “在外的眷人,十有八九,都有的。”那人答道,“香囊中的木材越昂贵,也越能彰显身价。” 薛楠手握各个香囊,终于知道漏了什么。 假扮之人,只图得外表相似,可若是近了身,闻不到这丝香气,便知十有八九不是眷国的人,如何能上当? “我要亲自去会会那波贼人。”薛楠眼中泛着些亮光,定要将此事调查清楚不可的气势。 顶点 第一百二十一章 商道在平,在宽,在便。只有这平、宽、便的路,才是运输各类货物最佳之选。 陡了,怕碰坏玉瓷之类易碎的东西。窄了,车马越不过去,若是迎面遇上相叉的商队,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太为尴尬。若是这路绕的七弯八拐,自然耗费许多,自然不好。 答育这条商道,沿用百年,多次拓宽修整,才至今日这般完善。 走在这条道上,周围是崇山峻岭,鸟叫虫鸣,耳边就是马蹄踏地声,很是清静安心。再加上夏日清凉,冬日温润,属实安适。 也难怪无论国内还是国外商旅,都喜欢走这条道。 原先这商路两边还有些茶摊面铺之类,供旅人解渴饱腹,如今却凄凄凉凉,毫无人气。 “让各队警戒,切莫掉以轻心!”薛楠下令。 屈明离也吩咐手下随时准备战斗,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窜出人来。 他们如今装成眷国商旅,每人身上都佩戴着香木香囊,看去一时也分辨不出差别。 “慢着,”薛楠又道,“莫要面露凶色,东张西望,只做平日里赶路的样子,当是担忧劫匪的普通人便可。” 屈明离点头赞同,若是太过戒备,露出什么正规军队的杀意来,必定露相。若是一点都不担心,也不符合当下情形,也会受到怀疑。 如此正好。 这队人穿着富贵,骑着马儿,骡子上又架着重重的物品,路边仅存的那些小摊贩都被他们吸引了。 入了夜,众人就地留宿,假装睡去,实则注意着周围动静,只留几位人把守着。 若要动手,现在便是好时机。 果不其然,半夜里,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夹杂着刀剑的银光反影,往这边过来。 正当这些人要对货物动手时,薛楠与屈明离等起身,便要与他们相斗。 这些劫匪只当是一般商人见货物被劫,下意识反抗一二,动起手来,却觉得有些招架不住。 “与我们动手,怕是不要命了吧!”来人头子叫嚣道。 屈明离与他相对,反唇相讥:“我看,是你们不要命了,敢在这里劫货!” 头子狞笑道:“你们若是乖乖逃命,我便放你们一条生路。敢跟我们叫板,就怪不得我们心狠手辣了。兄弟们,将这些人灭了,将军那边,我来担着!” 薛楠闻言,心中浮起一层冷厉来:“将军?你们是谁的部下?!” “这话,你去地下问吧!” 言罢,两方动起手来。 一边以为只是普通劫匪,没想到是军队中人,另一边以为是普通商旅,没想到亦是军中之人。 两方将士这般扭打起来,不比战场上的少些血腥。 可薛楠与屈明离不是一般将领,武艺比普通将士高上许多,再加上部署有当,最后仍是把这些“劫匪”拿下了。 “绑回去,我有话问!”薛楠甚是恼怒。 他方才所言,分明是哪位将军手下。这位将军竟敢做如此有违国律,挑起战事,害答育到此地步,怎能轻饶! 这贼头原本甚是嚣张,不过是眷国哪家商旅,纵使败在手下又如何,回了眷国,还不得对官者俯首帖耳。 可一等被压到答育宫中,便彻底慌了神:“你是答育的人?” 薛楠冷笑,她如今换了装束,坐于殿中最高之位,身份显然易见。 “你说,将军那边,你去担着。敢问,是哪位将军敢拿你治罪啊?” 头子冷哼一声,偏过头去,满是不屑。 “你不说,那去地下告诉别人吧。” 薛楠拔出一旁侍卫的剑,将他一箭刺穿,血流不止,淌到了他身后的下属所跪的地方。 “你们,是想告诉地上的人,还是想告诉地下的人?”薛楠冷冷问道其余人。 军中之人,纵是纵横沙场,见惯血腥,也总有一两个架不住如此鲜活的威胁。 当下便有人求饶:“我说,我来说!我们将军,是统领总军的胡将军,是他让我们专门去劫商道上的眷商的!其他的,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您饶过我吧,我不想去地下啊!” 这人死命求饶着,薛楠却觉出其中的严重之处来。 “你们是眷国的人?!” 商道由来已久,亦很是重要。眷国依靠这条商道才能发展出对外经贸,本该感激答育的宽容大量。 可到了这代的眷王,却渐生不满之意。 因眷国商旅经此答育的商道,需报备检验,收取关税,便不愿多出这些财物,生出些占为己有的念头来。 这些东西被人占去,就像自己平白损失了一大笔钱,谁能满意? 眷王便动了这里面的心思,可又不好直接撕破脸皮,便谋划着将这过错推与答育。 眷王派人在商道上流动埋伏,有的装作路边摊贩,有的隐于林间密林,就为了找眷国商贩行抢掠之事。 因本国民众较好相认,且出了事有理由怪罪在答育头上,便选了自己人动手。 如此抢了几遍,果然将动静闹大了,也有理由要求答育整改,趁机捞些赔偿。 不想,答育却直接将此道关了,这严重影响到眷国的往来商贸,眷王便一不做二不休,请了人来帮自己。 这边军队多了,又渐生膨胀之心,妄图打败答育,将这商道,甚至答育整国都揽入怀里。 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手下的士兵劫了几次后,获了不少不义之财,等商道一开,又去行那劫掠之事。 这次不仅没得手,还着了道,被供出底细。 这些人侥幸有命回了军队,上报失手之事,眷国胡将军生气之际,当下就将他们灭了。 此后,眷国的这黑心算盘被答育公主到处宣告,引得诸国对眷国鄙弃至极,那些同盟之国也在意本国名声,多少散了开去,不愿与他有所纠葛。 剩下的那些倒与眷国是真的兄弟之情,无奈兵力大减,军心不稳,没几日便被杀回老窝,彻底败了。 答育与眷国的兄弟之谊到此为止,薛楠也下令,彻底断绝眷国的商路,眷国一律车马行人,不得经过答育的国界。 如此,眷国只能往远远的山路那边绕出国,路陡又窄,很影响商贸效率,没过几年,国中经济便退了下来,很是惨淡。 顶点 第一百二十二章 “公主,如今王上重病不起,您还是早日登基,以免往后多生事端啊。”众臣提议道。 薛楠解开商道劫匪之谜,反击眷国联盟的攻势,算是挽救答育于水火之中,如今国中平定了下来,便开始从长远考虑,想让公主登位为王,也算稳定国政。 薛楠十分踌躇的样子,她本是为平定战乱而回,现下战乱已平,她也早已想念家中孩子,恨不得立即奔回去,可除了她,又还有谁能坐下这答育王之位呢? 殿下跪着满眼期盼的臣子,从前不愿以此为难她的遥儿远儿二将也以热切的眼神看着公主,想将她留下。 一众直钩的眼神,让薛楠闭上了眼不敢看。 她又犹豫了。 屈明离将她的神情悉数看进眼中。 “我会暂代王位,只等你们选好下一位继承人,我便会退位。”薛楠这样说道。 众臣听罢,一时不知是该喜公主接下了位置,还是该忧这继承人从何处而来。 除了公主,还有谁是王家血脉? 然而薛楠并不在意血脉之事,将远亲郡王中的那些适龄子弟一一召入,开始让文武臣交替教学,正如当年她的父王如此培养她这般。 “你不想为你的孩子谋求富贵吗?”屈明离问她。 如今朝中无人知晓公主已为人母,还有一子的事情,但若是说出来,此子必定能成为答育下一任王上的人选。 可薛楠偏偏要从别家的孩子中选出这个人选,而自己的孩子还在乡中土屋。 薛楠轻轻一笑:“我已经知晓这其中的无奈与难过,又怎会让我的孩子经历这些。乡野甚好,何必入朝。” “那你应下了王位,你的丈夫和你的孩子怎么办?” “我已经以回娘家为由离开一段时间,往后,便只能见招拆招,忙中偷闲回去看他们了。” “你打算一辈子都不告诉他们真相吗?” “真相就是,我是我丈夫的妻子,是我孩子的母亲。除此之外,不必多言。” 屈明离都薛楠的抉择一向不解,如今更为困扰。 谁人不想富贵永世?谁人不想位高权重? 屈明离叹气,提出了他的一个要求:“在我离开之前,能否让我参观一下百国间第一女军的风采?” 薛楠此时已经不怪屈明离总是让自己回国了,经过连日的战事,也对他很是欣赏,当下便同意了此事。 这女军与一般的将士相比,若说不同,也没什么不同,若说相同,那却也是有很大的不同。 女军中全是女子自不必说,连平日里的后勤、杂务、交际等事也全交由女子来做。 似是主将是公主的缘故,女军比其他军队还多了一份自豪,见到主将出现,皆十分开心,挥洒起汗水来也毫不吝啬。 似乎有她在,整个女军便有了魂。 薛楠带着屈明离在军中整整转了一日,从平日操练,到整军的规章制度,从将士选拔,到牺牲后的善后,薛楠毫无保留,全都说与了屈明离听。 晚间,薛楠要以酒宴践行,报答前来相援之恩,也应屈明离的要求,改成了在军中,与众女军将士共食。 女军将士喝起酒来亦毫不含糊,豪迈之情不输男子,却多了份女子的温情,并未多么蛮横。 屈明离被遥儿远儿围着灌了许多酒,一点也不反抗,反而很是高兴。 这一杯杯酒下肚,屈明离感觉到,自己心中某处已经熄灭的火焰又因这酒精渐渐燃烧了起来。 “此后,你想回家陪孩子,还是在朝中做你的答育王,我都看不到了,祝你好自为之。”屈明离向薛楠敬最后一杯酒道。 薛楠与他碰杯:“从此以后,你再如何于宫中乱跑,我都不会理你分毫了。” 这说得是当初发现薛楠潜逃离宫之事。 两人相视一笑。 “敬不再相见!” “敬不再相见!” 两人一齐喝下这酒,此后,各走阳关道,不再干涉一二。 屈明离胜仗而归,自是高兴,百族军又干好一桩事,也是他的骄傲。 到了都中,一同回来的乌清笙因担心入秋后宁泽清病情,便急忙回府查看,而屈明离则入宫向王上汇报后才回到府中。 “明离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得到消息的卢颖早已在府门口等着。 “我特意向宁府的厨娘学了桂花酿,酿了很多,就等你回来了。” 卢颖知道他嗜酒,便特意去学了来,让他一回来就有酒喝。 可是屈明离现下却没有那么高的兴致去喝酒。 “我要办一件大事!”屈明离笑着对卢颖说道,跑到书房中便将自己关了起来,整日未出。 如此几日,屈明离茶不思饭不想,连酒也不喝,下了朝便在房中关着,吃饭时也在魂不守舍想着什么,倒让卢颖担心他着了什么魔。 第十日,屈明离携着一份厚厚的问卷上朝,眉宇间皆是傲然之色。 “众卿可还有什么事?若是无事,便就此退朝吧。”明王在朝上说道。 屈明离站出来,说道:“臣有一事,想说出来让大家看看是否可行?” “何事?” “效仿答育,建立女军。” 满朝哗然。 原本安静的殿堂,一时竟没有多少人不在说话的。 “我没听错吧?” “屈将军难道傻了?” “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事?” “这不可,万万不可。” …… 屈明离耳边充斥的,皆是否定的声音。 宁泽清虽未发出这种疑问,听见这一提议,亦是皱眉看向他,甚是不解的模样。 时舒与屈明离向来交好,也知他不走寻常路的性子,坐回王椅,笑着问道:“屈将军为何突然有了此想法?” 屈明离答道:“末将此次出行答育,深感答育女军风采,心向往之。心想,我子袭既为百国间第一大国,怎可缺了这道风采。便斗胆提议。若是办成此事,也算壮我国威了。” “王上,万万不可!”相首文渐站出来高喊着,“这一支军队的建立,本就十分耗时费力,坎坷异常,还需战事磨砺,方有经验。屈将军手下的百族军,先前不也是历时许久才成如今模样。更何况,这成立的还是女军。这女子本是柔弱,怎能担起国之重任。屈将军,你可莫要照猫画虎啊!” 屈明离正要与他分辨,一人抢先与他。 “王上,我倒认为,此事可行。” 说这话的,竟是宁泽清。 顶点 第一百二十三章 “王上,臣认为此事可行。”宁泽清说道。 这倒把屈明离惊了一惊。 他与宁泽清虽说不上势同水火,可到底多是政见不合之人,朝上争辩是常有的事。如今宁泽清站在屈明离处说话,那是绝无仅有的一例。 众臣也知两人的关系,见到这等怪事,不禁都停下嘴来,看二人表现。 “臣以为,眼下子袭国富势强,也未有什么内忧外患,若是尝试建立女军,也未免不可。” 屈明离忙接道:“王上,末将此言绝非说说而已。” 他从袖中拿出出门时所带的那厚厚的文卷,交由侍官递与王上。 “末将在答育之时,看了女军中一应的事务管理、规章制度,学到许多,感触颇深。回来后便依照着我子袭的情况,稍作修改,写下了这份细则,交由王上稍作查看,以示我并非心血来潮。” 政王稍作翻看,见其中确实写着满满的细则,很是用心,点头道:“屈将军这份军规确实不错。其他爱卿若有什么不同意的地方,也可以现在说出来,让大家一起讨论一二。” 文渐仍是第一个站出来的:“王上,这军规只是外由。我等不同意建立女军,是因着女子的内由。” 屈明离听到此言,多少知道了他要说些什么,攥着拳头等他说完。 “这将士的职责,自然是保家卫国,需要强健的身体,需要每日的操练。男子中都有受不住军中压力而退缩的,何况本就体弱的女子。再抛开这层不讲,女子性格软弱,面对杀伐之事,难免有些不忍。不忍之人,在战场上亦有破绽,担不了破敌大任给,不该建女军。” “可我看,答育女将,也就是答育公主,在战场上亦是杀伐决断,气势凶猛,男子都不如她的武艺。按文大人所言,该作何解?” “答育公主乃是意外,一百个人中都挑不出一个。” “女将是意外,可答育女军也有数千人之多,她们难道都是意外?就算是意外,这军队组建,本就挑选适为兵者、善为兵者,难道不算是意外?否则,朝上那么人,就个个都适合为兵?我看文相身体瘦弱,手臂又短,就是一个万万不能为军的!” 此言一出,各位文臣都不满意了。 屈将军这不是拐着弯骂人吗? “我怎么就不能为兵了?” “我是文臣,为何要为兵?” “兵者粗野,老夫才不要如此。” “想当初,我也是一顿能吃三碗饭的人!” …… 武将中听闻文臣这般那般评论将士,亦是很不服气。 “看看你的样子,哪支军队敢收你这竹竿?” “我喜武,为将又有何不可?” “你不粗野,你最文雅。文雅可打不了胜仗。” “三碗?我当年可是每顿都吃五碗饭的!” …… 众人又如此吵闹起来,七嘴八舌,比方才更甚。 屈明离喊停众人:“诸位,你们口口声声说女军这里不行,那里不对,也不曾听你们说过一句好话。你们处处称男军作战英勇,可从古至今,那些败仗,不也都是男军打输的。这又如何作比。偏你们都以己之长攻彼之短,在狂傲的心态下将女军贬得一无是处,就没想过,纵使再普通不过的一位女子,也有比男子好的优点。男子力量强劲是不假,可女子也灵巧敏捷,男子热血豪迈是不假,可女子同样心细如尘,这又如何作比?” 众臣一时无话可说,皱眉思索屈明离说得这番言论,有的还不自知地点了点头。 屈明离见势,对王上道:“王上,只需扬长避短,女军优势便可显现。末将虽不敢夸下海口,说建立的女军必定会有多么大的作为,可末将也能预料,女军之立,必定能找到自己的位置,成为的支撑子袭的一道支柱。纵使我在世时见不到这番景象,后世也必定有人传此衣钵,将女军发扬光大。” 屈明离句句肺腑,言辞既无夸大又无贬低,只是当作一件事情来谈论利弊,想要将这件事情全力以赴做好的努力。 众臣们一时踌躇起来,各有各的顾虑,各有各的心思。 “好了,既然如此,便先准备起来吧。我子袭家大业大,有的是时间和精力筹备好这支军队。” 政王发话了。 屈明离满心欢喜。 “这事,就交由宁将军去处理吧。你既然同意屈将军的提议,想必也有自己的独道见解。正好,近日宁将军也没什么军务,正好适合。” 屈明离一时愣住了。 王上竟然将此事交与宁泽清?明明是他提出的这个建议。 宁泽清似乎也对此有些错愕,微愣过后还是接下了这桩事。 屈明离也不知是该感谢宁泽清帮他说话,还是要气他抢走自己的军事。 “你为何帮我说话?” 下朝回府路上,屈明离罕见地开了口。 宁泽清神情淡然:“我并非支持你,而是在反对文相。” 文相? 如果屈明离没记错,从前文渐常去宁府喝茶议事,两人有什么消息都会互相间通报,就算偶尔有政见上的争执,也只是略有不同,不至于一方提出的观点另一方立即反对的地步。 “你与文相并非敌对,为何反对?” 宁泽清不答。 见他沉默,屈明离也不愿多问,两人只是往左右两旁走远去,保持距离。 令屈明离想不通的还有方才王上的反应。 照理来说,此事确实应该交与屈明离,主意是他提的,军规是他草拟的,与众臣口舌相辩的也是他,为何只因宁泽清说了一句话,便全权交与给了他? 屈明离心中有百般无奈,也只能咽下这口气,将自己的军职做好便好。 这些年带领百族军东征西战,慢慢积累起来的功勋,都是屈明离用命驳回来的。 但是,这还远远不够。他还没强大到可以歼灭可丽,为母报仇的地步。 屈明离心中谋划着一步步的棋,一位宫女模样的突然叫住了屈明离。 “可是屈明离屈将军?” 屈明离回她:“是我。” “公主听闻了将军朝上的那番话,对将军很是欣赏,想与将军谈会儿话。” 顶点 第一百二十四章 桑平公主经过叔王事变后,便对时舒很是关心,生怕他走错了什么道,将子袭引入什么万劫不复的地步,也怕众臣不服政王即位,便在宫中常住下来,颇有镇压全局之感。 政王也感念姑母当时阻拦叔王之恩,将她奉为上宾,什么国事都会与她商议。 只是桑平公主只知国之大义,若是让她真的处理起国事来,却是真的不懂,也不插手,进宫之时也多住在出嫁前的宫殿中,权当怀念旧人罢了。 桑平公主之殿甚是典雅,没有丝毫特意装点的王族富贵之像。 屈明离跪在堂下请安。 桑平公主问道:“你就是那个提议要建立女军的将军?” “回公主,是末将。” “你是怎么想到要做这件事的?难道就不怕别人羞辱与你?” “末将只是有感,男女虽生来不同,却无一样是国中子民,女子亦有自己的长处,为何就不能与男子一般征战沙场?答育女军的先例摆在眼前,这是可以做到的事,为何不做?至于别人的羞辱,更是不能影响到我的决心,何不所幸当作听不见,也不用因此扰了自己的心情。” 桑平公主笑起来:“不错不错,确是有明将风范。你今年几岁了?” 屈明离回道:“快廿五了。” “这可是个好年龄,风华正茂,前途可期。不知屈将军心中……可有什么中意的小姐?” 屈明离苦笑不得,公主竟是要给他相亲的。 “回公主,末将还未想过此事,只想好好领军,不辜负王上的厚爱。” 桑平公主叹了一口气,对他笑道:“你也莫要觉得我多事,这清冷的宫中呆久了,便觉得发闷,也想玩玩民间那红娘的把戏。况且屈将军确实是个好夫婿的人选,若是选错了人,可就抱憾终身了。” 屈明离只能尴尬回笑,不知如何接话。 “若是公主觉得闲了,何不找找王后?她从前亦是征战沙场之人,想必会很乐意与您讲些以往的事情,打发一下宫中的闲闷。” “王后还是算了吧,”桑平公主摇摇头,“她整日都不愿与人说话,有时来请安,那语气亦是生涩。她也是个苦命的孩儿,还是别用从前的事勾起她的伤心事了吧。” 屈明离默言,韦沁的父亲与爷爷皆因战事而亡,确实不该与她谈论这些事。 “罢了,今日与屈将军细细作谈,也解了今日的闷。将军想必军中事务繁琐,我便不留了。往后若有时间,多进宫陪陪本宫如何?” 屈明离自然应下,随即告退,走出殿门,与一位中年侍女打扮的人擦肩而过。 屈明离不禁多看了一眼,只因这女子眼角似乎画着一朵花形,卧在眉眼旁,很是吸睛。 粗粗一瞥容颜,却觉得似乎哪里见过的样子,可是怎么回想都想不起究竟在哪见过。 他从小出生在可丽,为将前从未来过子袭,怎么会见过子袭宫中之人? 一定是记岔了。 屈明离这样想着,离开了这殿。 这位侍女便是自小跟随桑平公主,深得信任的秋儿,因敬重她的年纪资料,都唤她一声“秋嬷嬷”。 秋嬷嬷进了殿,走至桑平公主身旁。 桑平公主忙不迭问她:“那边,整理地如何了?” 秋嬷嬷点头,便扶着桑平公主离开宫殿。 宫中有一座宫殿,是极为尊贵的人所住,后经一场大火焚烧,破败不堪,连住在里面的人都成了人人噤声的存在。 此后,这殿无人打理,也无人在意,便一日日破旧下去,任由蔓草攀援,任由房梁倾倒,成了宫中最为破旧的宫殿。 桑平公主长期驻京后,补贴了自己的私库将其慢慢修缮,经过这么些年,才略有当年的风貌。 看着眼前略复旧貌的殿,桑平公主不禁流下泪来。 “快三十年了……”她叹道。 秋嬷嬷拍拍她的肩安慰她,两人一起往里面走去。 若是屈明离还在场,他就会发现,这座宫殿便是当年副将考核时他莫名闯入的宫殿,也正是因为这座宫殿,他阴差阳错找到了字谜的纸条。 可屈明离现在无暇管这个,他一回府便被卢颖缠住了。 都怪他说错了话。 他刚一回府,卢颖就问他:“今日你早上带出去的那叠文纸是什么,怎么回来没有了?” 这也不是什么好隐瞒的话,屈明离便将建立女军的提议告诉了他。 “难怪你回来晚了,肯定是政王拉着你说这件事了。”卢颖大概知晓屈明离的心意,也替他高兴。 “那倒不是,是后来桑平公主拉着我说了会儿话,才回来晚了。” “哦,她找你说什么了?” “无非就是替我着急婚配,想让我多进宫陪陪她之类的。” …… “怎么了?” “她想让你婚配?” “……怎么了?” “她想让你和谁婚配?哪家公子?还是……哪家小姐?” 屈明离哑言,他目前的身份,与谁配都不合适。 卢颖抱住屈明离,撅嘴道:“我不管,谁都配不上我的明离哥哥,不对,是望姐姐!就算……就算一定要结礼成亲,也只能是我!” 这话满是孩子气,却又十分认真,倒把屈明离逗笑了。 卢颖快二十了,还是和以前一般的脾性。 “现在你我同为男子身,哪里就能结礼了。” “男子又怎么了,女军有先例,男子结礼又为何不可有先例。只要我喜欢的是男子,谁也管不着我跟他在一起。” 屈明离感叹卢颖这几年的嘴皮子功夫确实利索了不少。 “可我如今处境,也算进退两难,如何能拖累别人。” 屈明离行的是杀伐之事,若是身份暴露,更是砍头之罪,自然处境不稳。 卢颖听后涌起了些心疼之意:“那也不管,如果是和望姐姐在一起,就算是最危险的地方,我也会觉得是最开心的地方。要是以后望姐姐有什么麻烦,那还有我。我一定能保护好望姐姐!” 屈明离这些年干的都是些打打杀杀的事,又是以复仇为任,早已不惧什么危险。 可是乍然间听见有人要保护他,还是心头一暖。 这日后,卢颖日日都要问一遍,公主或王上是否又想给屈明离指婚,心中觉得还是不妥,便日日往宫中去,陪着桑平公主说话,生怕她哪日闲了,又要做起红娘来。 顶点 第一百二十五章 “屈将军,宁将军有事想请你过府一叙。” 屈将军正在军中操演,宁泽清的手下过来请他。 他二人向来能不说话便不说话,能不走在一起便不走在一起。让宁泽清派人来请,会是为了何事? 怀着这样的疑惑,屈明离到了宁府书房。 宁泽清正伏案桌上,皱着眉专注地看着面前的一张张文纸。 “来了,我先前看了你所立的女军军规,发现有些不妥之处,修改了一下,想与你探讨一二。” 原是为了这事。 屈明离随意拿起桌上一份文纸来看,上面满满是细细的手记,将原先军规的弊端写出来,附上自己所想,亦做了利弊分析,以求找到最佳方案。 用心程度可见一斑。 “此处,为考虑女子体质,将平日里的操演降低了一层,确实不多不少,也在能力范围之内。可此处,为照顾月事之苦的将士,准许休假一日。若成一军,将士人数必是众多,若是每日都有人休假,操演又如何进行?” 屈明离一时语塞。 “况且,月事也并非每人都苦,若需坚持,还是要坚持。军纪严明,也就意味着不能出现纰漏。若是如此定下,届时人人请休,又该如何处理?” “可是,我看乌姐总有额头冒汗,神情痛苦之状。若是像她这般,也不能休吗?” 宁泽清叹气道:“她那般的体质,本就不适宜军营,也不能收如此苦事的女子,这在征召之时便该问清楚。若是真的突发病痛,那也还有军医在旁。” 屈明离默言。 他知道自己与一般女子不同,也从未体验过什么月事之苦,从前见乌清笙那般,便以为女子都是如此受苦,还有些庆幸。 如今听了宁泽清解释,才知道原来并非女子都是这样,心中情绪复杂,染上了一层难言的忧愁。 宁泽清见他神色凝重,以为是自己说重话了,也有些愧色。 “此事我也并非十足把握,还需再议。” 接着,宁泽清又将其他有些疑义的地方一一提出,两人满满商讨,仍是有些意见相左之处。 只是他们现在的商讨,没有半分的火药之气,完全是当作认真的军务在商谈。 屈明离知道宁泽清智谋在他之上,只是看不惯他的作派,与他相对。 这次两人放下成见来谈,确实见识到了他对细节的把控,以及顾全总局之心,算是最为服气的一次。 而在宁泽清眼中,屈明离总还有股孩子心气,只能算是可造之材,还远不及独当一面之时。 见他为了女军之事沉下心来,很是认真,也算难得。虽还有些不足之处,也足以见他这几年在军中历练的成效。 两人如此谈了几日,从军规到选拔条例,从惩罚奖赏到退役卸任,有过争执,亦有过心灵相通、一拍即合,终将这份细则定了下来。 这日上朝,宁泽清将此份文书递与政王,政王看过后也很是满意。 “王上,此份细则,是臣与宁将军一同制定,不该由臣一人揽下。况且,这是臣职责所在,不敢居功。” 屈明离忙站出来说:“末将只是略尽了些绵薄之力,若说主事的,还是宁将军。有劳,也是宁将军的劳。” 政王大笑:“好,好,好。两位将军不必如此谦逊。现在有了这细则,女军筹备也有了底气,接下来,这应征之事,又该由谁负责?” 原本祥和的气氛又凝固了。 此事由屈明离提出,交由了宁泽清筹备,原以为这便是将女军之责全权托付于他之意,可如今的此言,这女军将领人选,还有变数? 该争还是不该争?争了以后,这职位便会是自己的吗? 屈明离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时舒的心思了。 “怎么,你们筹备了这么久,都不想做这女军主将了?虽说还仍未完备,可到底是一支军队,你们就这么拱手让人了?”政王问道。 众将们心中所想是一回事,被政王如此点出,又是一回事。 朝上一片寂静。 政王轻轻冷笑一声,道:“文相,你之前甚是反对建立女军之事。如今万事俱备了,若是让你选,你觉得该选谁好?” 文渐一惊,赶忙站出来,眼光在众将中徘徊。 “臣以为……宇雄将军甚好。” 宇雄将军自重回兴都后便在朝上不多言,站在众臣末尾,低头垂手,只当别人看不见自己。 “末将的领军之道恐怕不适用于女军,难担重任,王上还是选别人吧。” 文渐皱眉,略有不悦。 “那宁将军可有何见解?”政王又问。 宁泽清略一思索:“此事还是交由屈将军来办吧。他对此很是上心,定能办好这事。” 政王轻笑一声:“你们二位可都是父王给本王定下的能臣,我看,你们这建议也不甚高明。宇雄将军年岁已大,恐力不从心。屈将军还是年轻,少些经验,况且手中已有百族之军,常年外出受命,哪有那么多功夫管理。依本王之见,都不是最佳人选。” 政王这一番话,一下子打了四个人的脸,众人心里都不大好受,一时沉寂下来。 “罢了,此事若是定不下来,便先放着吧,等决定好了人选再议。” 若是再议,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屈明离有些急了:“王上!末将虽时常不在都中,也会多加管理,有信心可有将女军事务打理好。若是王上找不到人选,末将愿意毛遂自荐。” 政王的脸立时冷了下来:“本王说过了,屈将军你并不是合适的人选。” 屈明离还想争辩,政王却一甩袖子就走了。 宁泽清拉住了屈明离,摇了摇头。 屈明离知道这是让他停下的意思,也知道这时确实不该猛追,只好停下了脚步。 “文相方才为何不举荐我?若是他也同意让我率领女将,陛下一定会答应的。” 下朝路上,屈明离仍有些不平,虽然知晓文渐也没有义务帮他说话。 宁泽清道:“他不是不同意你领军,而是不想让我举荐的人上任罢了。” 文渐与宁泽清已经到了如此势同水火的地步了吗?屈明离不解。 宁泽清又叹气道:“况且,如今的殿下已经不是从前的二哥了。他的心思,不是我们能知晓的。” 顶点 第一百二十六章 今年冬天似乎格外寒冷,从外带兵归来见完政王后,屈明离忙回府脱掉了冰冷的寒甲,一头钻进卢颖早已用暖炉暖好的被窝中。 卢颖裹着厚重的毛毯,恨不得手都别露在空气中,仍为屈明离端来热水,让他擦了脸擦了手后再出来。 屈明离看着心疼,道:“你快回屋里休息吧,不用做这些了。” 卢颖仍倔强着,看着屈明离喝下一杯热水才放心,但还是坐在了屈明离的塌下,一定要跟他说说话才行。 “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宫中发生了好多事。桑平公主还是做了回红娘,将什么人家的小姐和一位将军搭一起了。宁将军病了十几天,乌姐姐都到我们这借药材了。殿下应下了女军的征召,已经开始让宇雄将军筹备着了……” “你说宁将军病了十几日?如今怎么样,可好些了?” 卢颖懊恼:“难道你不该在意的是组建女军之事吗?你就不想知道,王上为何又答应此事了?” “……那是为何?”屈明离有些无奈。 卢颖一脸骄傲:“当然是因为我啦。我每日都进宫陪桑平公主说话,讲了好大一堆建立女军的好处,讲的我嗓子都冒烟了,公主才去向政王请旨的。” 屈明离点点头:“那宁泽清的病是怎么回事?我记得他好久没这么严重了?” 卢颖撅嘴道:“你怎么一点都不想知道女军进展呢?亏我帮了你这么多。” 屈明离叹气:“可殿下选定的人也不是我,我高兴又能怎么着,顶多是庆幸从前努力没有白费罢了。” 卢颖想了想,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宁府那边怎么样了?乌姐还缺东西吗?” “乌姐好久没来我们这了,应该是好多了吧。” 屈明离这才稍稍放心,又见卢颖将毛毯越裹越紧,仍是不够,想必冻得厉害,厉声将他赶回房间才作罢。 等到了第二日上朝的时候,宁泽清仍是不在,屈明离这才觉得,宁泽清应该不是什么小病。 下了朝,屈明离难得自己跑了趟宁府,要看看究竟是怎样的情况。 没想到等侍者将他带到宁泽清卧房时,看到的是一副其乐融融的场景。 宁泽清自是躺在榻上,面色苍白,嘴角却含着笑意,只是偶尔咳嗽两声,表明他确实是病患。 乌清笙坐在他塌边,并未现什么愁容,也是以手掩嘴,轻轻笑着。 王婶正端来刚出锅的热粥与糕点。 在场唯一不认识的,便是一位白胡老者。 他一手拈着胡子,一面似乎在高谈阔论着,将众人逗得开怀。 大家都很温馨,好像只有自己是不该在此地的。 屈明离一时有些失落。 “屈将军,大冷天的,别站在外面了,快进来吧。” 乌清笙首先发现了门外的屈明离,立即将他请了进来。 屈明离有些尴尬:“我只是听闻宁将军好几日没上朝了,过来看看。” 乌清笙为屈明离也端来热茶软糕,回道:“原本确实是情况不好,我也有些束手无策。不过,昨日我爷爷突然开了,开了剂新药方,今日果真好了许多。” 原来这位老者便是乌清笙的爷爷,原先便知晓乌老喜周游百国,居无定所,甚是自在,如今看到本人,确实有一股别样自在的气派。 屈明离向乌老鞠了一躬,以示尊敬。 乌老甚少来宁府,这次也是看年关将近,来看看宝贝孙女,和一个不甚听话的病患,这次也是第一次见着屈明离。 “这位将军面容清朗,气势不凡啊!”乌老看着屈明离,似有深意地说了一句。 屈明离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挠挠脸,不知该怎么接话。 乌清笙拉着他坐下:“我们正在听爷爷讲他这几年在他国游玩的故事呢,屈将军也一起来啊。” 说到此处,乌佬似乎又有了无限的话题,抖擞着又准备慷慨陈词。 屈明离偷偷往宁泽清那边看去,见他确实很是放松之态,即使有些病况,想必也好了许多,不日应该也快康复,这才放心下来。 屈明离轻轻舒了口气,不料被宁泽清听见,朝他这边看了一眼。 屈明离心慌,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再看时,宁泽清已经在看乌老说话。 屈明离放下茶碗,似乎有些异样的感觉。 又过数日,宁泽清终于能上朝了,政王也只是随口说了几句,并未过多关心。 “小颖,你今年还是不回去过年吗?”屈明离问卢颖。 卢颖叉着腰,一脸正气:“我要呆在家里,和明离哥哥一起过年。 屈明离叹气道:“你好久没有回边茜过年了,不想与你哥哥姐姐们一起吗?” 卢颖果断摇头,皱着眉,十分严肃。 屈明离无奈,也只能随他自己。 卢颖自然也想回去与哥哥姐姐一同过节,可一想到自己走了,府中就只剩下屈明离一人,孤孤单单,还要更为清冷,又怎么忍心这么走了。 屈明离对这些倒不是很在意,许多年了,也是这般一个人度过许多佳节,唯一有时会来的,也只有凌叔一人。凌叔来的时候,也多是商议复仇之计,不多言谈什么日常之事,未免冷淡。 不过,屈明离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只是听多了那些热闹的话语,难免觉得屋子里有些冷清,府中也没什么人烟气。 今年过年,府中一应事物仍是卢颖准备的,大红灯笼,大红鸡蛋,大红碗碟,大红棉衣,就连被褥也是大红的,恨不得将整个府邸都用红墨泼过。 过年难得年休时,卢颖便整日带着屈明离在都中各大寺庙祈福烧香,游览各处风景,要将这一年中,屈明离在外没有游玩过的一次全部补上。 另一边,宁府中的宁泽清日渐好转,在乌老的调理身体下,在乌清笙的布置中,宁府也是喜气洋洋,宁泽清亦过了一次身体无碍,尚能来去走动的春节。 这时的兴都便是一年中最为喜庆的日子。 而最清冷的,仿佛是王宫之中。 年宴中只有王上、王后与桑平公主三人,宴中亦无多少言谈。宴后,便各自散去回宫。 这人数众多的宫殿,却是最为清冷之所。 顶点 第一百二十七章 过了年关,一阵休息过后又是忙碌的日常。 所幸这段时间军务并不繁忙,诸国间还因着过年的喜庆,并未有起矛盾之处。就算有上一小点不愉,也因着这份延续的热闹消散了。 屈明离不用出征,也要日日立于朝前,听各官员的汇报,偶尔被问及看法,还免不了说上两句。 相较于屈明离的清闲,凌叔则相当繁忙。他只在正月初八那天来看过屈明离一次,粗粗交代了目前进展与日后计划便走了,一口年饭没吃上,一句“新年快乐”也未曾说过。 不过,这对于屈明离而言,却是好消息。 还未出正月里,可丽便被炎、勃两国来了个突然袭击,被打的措手不及,盟国赫国也在过年的欢欣中,一时未来得及援助,可丽一国之力抵抗,险些大败。幸而支援及时,未成大祸。 不过,这对于屈明离与凌叔而言,已经算是胜了许多,可丽与赫国的兵力因此一战弱了不少,相信只要持续攻击,定会获胜。 屈明离在子袭朝堂,一直寻找着机会,若有异动便进言伐可丽,如今还未到他用武之处,便胜了大半,自然是好,连着这春日里都觉得舒服不少。 “本王看这春色甚好,想念起民间柳树成荫,百花齐放之景。碧安村也许久未回去了,不知道牛婶他们如何了。我看近日来国事清闲,不如便抽空去看一趟。” 政王满面笑意,问向宁泽清与屈明离二人。 宁泽清出言阻下,言:“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王上不必当年太子之位,一应国事都需交由陛下,不可耽搁。” 屈明离亦觉得不妥,此行少说也要半个多月,眼下虽无什么国事,可若是真有了,一时赶不回来,怕也要误事。 政王轻哼一声,笑道:“父王为我安排了这么多国之众臣,他们必然能将政事打点妥当,我只不过是听从他们的建议罢了,没了我,他们一样能理好国事。” 一谈及此,宁泽清便不敢多言。 时舒一直以来,对父王为他安排好一应大臣很是在意,虽有不满,也仍重用且听从。 可他心中是如何看待这些臣子的,恐怕只有他一人知道。 到底,三人还是架着马车离京了。 路边春景确实迷人,沉醉其间的,却只有时舒一人。 “四弟,我记得你从前最喜欢爬牛婶家的树了,摘桃或是别的,没人比你更积极。” 屈明离心中微苦:“王上,臣那时还有些幼稚,太过爱出头,望王上不要怪罪。” “既然在外,叫我二哥便好,不必生分。说起来,这些年也很想念牛婶做的饭菜,若是到了牛婶家,必定要让牛婶摆上一桌,吃个尽兴。” 时舒大笑起来,仿佛看到了那般的情景。 屈明离绷着微笑,稍稍附和,宁泽清却低着头,不太接话。 这一路,时舒回忆了从前种种的山水之乐,讲往事一一诉出,很是欢喜的样子,屈明离与宁泽清却不发一言,只是沉默。 屈明离望着两人截然不同的反应,感觉到终是变了许多。 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变成了这么远,远到近在咫尺,却没有一句话。 马蹄子哒哒,往碧安村一路直去,沿路只做休憩,不做停留,倒是很快便到了碧安。 三人走到牛婶家院中时,家门紧闭,看样子是无人,只能多等一会儿。 路过的村人见有人立在院中,走近多看了几眼,认出是村子的恩人,忙喜笑颜开,让他们再等会儿,他立即去山上,将地里的牛婶叫来。 果然,不一会儿,牛婶便会来了,嘴咧得堪比裂开的石榴,手上脚上还沾着泥点。 可三人看到的,还是牛婶头上隐隐冒出的几丝白发,脸上皱纹也渐渐长了许多,深了不少。 牛婶将他们迎进屋,忙将手洗了,给他们端茶倒水,又在院里、河塘张罗许久,准备菜色。 时舒道:“不知这几年家中、村里可还好?” 牛婶便摘着菜边与他说话:“自从上次在这周围打仗后,便再无什么乱事了。顶多就是雨下多了、下少了,地里收成不大好,其他的都是小事。” 时舒点头。 牛婶笑着叹道:“我们这种小地方,哪里劳烦得到王上和将军们操心。你们要想的,那都是顶天的事情,这小地方,别费心,别费心。” 屈明离见她所言,像是知道了自己已经升任的意思,可之前自己还是副将之位,她又是如何知道的? 屈明离发问,牛婶哧哧笑了起来。 “我可是日夜想着你们如何如何,一有都里的人来这,就问个不停。我还是去年才知道,原来你小子也当了大官了呢。” 牛婶说完这话,又有了些黯然之色,摘菜的动作亦慢了一拍。 她强打起精神来问时舒:“我听说韦丫头可是配了你了,怎么这次来,没带着她一起?她可是最馋我的菜的。” 王上与王后感情不深,这是朝中人人皆知,而外人不知的,难怪牛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时舒掩饰道:“她这些日子不大舒适,便不来了。” 牛婶又催道:“你们可也成亲许久了,有些事该抓紧了!” 时舒只能点头,却并未往心中去。 只问韦沁,不问班飞,想是知道了此事。 说起来,牛婶最喜欢班飞,还想过让他留下,给他张罗亲事,班飞拒绝了。 如今来看,倒不如便真的留在这碧安,还能逃过生死之灾。 到了晚间,小福贵下学回来,倒是比之前长高了不少,面色也成熟了,见了众人,规规矩矩问了好,便回房做自己的功课。 屈明离怪道:“小虎子呢?他怎么没回来。” 牛婶深叹一口气:“他回他远方舅母家了。我怎么也留不下,只能随他去了。” 看来无论别人对自己多么好,孩子还是想呆在亲人家里。 宁泽清思忖一会儿,走进小福贵的屋子,见他书桌上排着一列的书,都是破旧的模样,想来翻了许多遍,定是用心了。 宁泽清问了几句功课之言,见他谈吐与从前确实文了不少,又给他写了一份书单,让他慢慢品读。 小福贵亦是欢喜,连连道谢。 顶点 第一百二十八章 山中生活甚是清闲,不觉又过了几日。 牛婶家的饭菜属实诱人,屈明离觉得自己好像都胖了。 时舒不禁感叹,若是能一直住在这里便好了。 此话引得宁泽清侧目,却不多言。 他这几日多看了看小福贵的功课,帮忙指导了一些,也有了些成效,小福贵读书越发仔细起来,比教书先生想的还多。 牛婶道,读书好是好,可是以后又怎么办,日日读书,若是吃不饱饭又该如何? 宁泽清想了想,第二日陪同小福贵一起去了学堂中,回来后与牛婶交待道,与先生说了会儿话,觉得小福贵确实好学,读书有道,若是以后他愿意,学堂中还可多一位先生,以后也能多招些学生,何乐不为? 小福贵日后有了着落,牛婶总算松了口气,让小福贵给宁泽清叩了个头。 宁泽清连连推辞,等坐下后才发现少了个人。 “明离去哪了?” 时舒平常面色道:“突然来了封急信,都中有事,让他先回去带兵了。” 宁泽清放下筷子,皱眉道:“是出了何事?若是急事,怕是陛下也该回去定定主意。” 时舒仍道:“让他回去便可。” 宁泽清见他不听劝告,一时沉默了下来。 两人皆坐着,却一声都不响。 牛婶端着汤上来,见到此情形也噤了声。 若是从前,牛婶必定调侃是不是饭菜做的不好吃,让两人都不开心了。 可是如今…… 年月渐长,谁人没有变呢? 另一边,屈明离快马加鞭回京,了解了原委后便立即领兵前往。 原是辰国与风国因领地分歧一事相争,双方僵持不下,而辰国本为一小国,风国领地为他两倍之多,此次领地之争,按辰国的说法是,风国多次越界,辰国以礼相劝,却并无效果。 辰国也是去年才入了百族军的管理中,这次担心敌不了对方,便请书子袭来相救。 屈明离带兵压阵,确实给风国造成了不少压力,又于领地分歧之事做了细细盘查追问,将事情弄清楚后要求风国退居线后。 风国不肯,两方开战,不多久便形势明朗了。 风国不敌辰国与百族军的联合,没几日便败了,签下国界明细,含恨退兵。 辰国国君大喜,奉屈明离为国之上宾。 屈明离见惯了这样的脸孔,不为所动,战完便行收兵,返回子袭。 不料,行在路上时,见到一十二三岁的孩子,衣着破旧,面黄肌瘦,沿街乞讨,甚至可怜。 屈明离停下马来,蹲到他面前,问道:“你父母何在,为何只身一人在这乞讨?” 这孩子看了看屈明离的装扮,与他身后一众将士,却并不害怕,只低头答道:“父亲在战乱时便死了,兵荒马乱,母亲带着我与半岁的弟弟四处逃命,最后走散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就在这里要点吃的,填饱肚子。” 原来是手辰风两国战乱之苦的孩子,难怪他见到军队也不惊不扰,想是见多了这些,不再担心了。 屈明离掏出随身带的钱袋,交到他手上:“将这些钱好好藏起来,千万别饿着自己。总有一天,会找到你的家人的。” 屈明离说完要走,却被小孩一把拉住了袖子。 小孩将钱袋塞还屈明离,道:“你给我钱,别人都看到了,这钱放在我这里,也迟早被人抢走,要是再惨些,还要挨一顿揍。这钱,我不能收下。” 屈明离环顾四周,确实见着些人往这边看着,盯着的正是自己手里的钱袋,想来此言不差。若是给了这孩子,反倒害了他。 屈明离正踌躇着该怎么办,那孩子扯了扯他的衣袖:“你带我走吧,带我走,我就不会饿了。” “若是跟我走,你可能再也回不到这里了,也再也找不到你的母亲和弟弟了,你不后悔?” 孩子摇摇头:“母亲本就疼爱弟弟多一些,当初抱着弟弟走了,我也知道她的心思。当时能填饱一个人的肚子都很艰难,更何况养活两个人。我若走了,弟弟还能多吃点。” 听他此言,倒有些是他自己与亲人“走散”的意味。 屈明离拉他起来:“若是跟我走,吃饭不愁,却要受许多苦,你不后悔?” 孩子略想了想,重重点了点头。 于是,屈明离便又带了一人回都,屈府中又多了一份热闹。 这孩子名叫祁平,平日里不大说话,却很是乖巧。进了屈府,本有些不大适应,畏畏缩缩,什么事都要人喊了才肯做,连吃饭也不敢放松。 但却因着卢颖的吵吵嚷嚷的性子,让他放松了不少,也能多说了几句话,终于也能像个孩子一般玩笑了。 “小祁平,你要不要跟哥哥学跳舞啊。哥哥的舞,可是百国间数一数二的,等你学好了,不知道有多少君王请你去跳呢。”卢颖勾引着祁平。 屈明离坐在一旁看他们两人逗笑,也很是有趣。 祁平却摇了摇头,只盯着屈明离看。 屈明离皱了皱眉:“你要随我学武?” 卢颖点头。 卢颖忙拉住祁平:“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分不清呢。学武终日劳累,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哪里有学舞好。就算不学舞,也千万别学武啊!” 屈明离也想听听祁平的心声,是什么让他决定学武,是为了自卫,还是为了威风? 祁平却道:“我想像明离姐……哥哥一样,以后能上阵杀敌,平了战事,也少些像我这般的孤儿。” 屈明离哑然。 卢颖知道祁平的身世,一时间也涌起了些心酸。他也曾恨过自己,为何没有强大些,父王也不至于含辱自裁。 “你这孩子,以为你明离哥哥能有今日,是随便得来的吗?他从前所受的苦,是我千倍百倍。你若是像他这样,日后上了战场,还能不能回来看你卢哥哥一眼都不知道呢。” 卢颖这话说给祁平听,也是说给他自己听。 屈明离常征战在外,卢颖在府中等他回来,心里也是一万个不放心,况且战况多变,不知何事喜报便成了丧报,那是一般人能经受得了。 这几年屈明离是还算安好,日后如何,又有谁知道呢。 卢颖这样想着,不禁有些泪眼婆娑。 屈明离苦笑一声:“你既然如此请求,日后可别冲着我叫苦。” 他这意思,便是应下了。 顶点 第一百二十九章 自祁平跟了屈明离练武,便整日早出晚归,去军营中与众将士一同操练,连个饱觉也没有,而且他还年少,初次接触兵器,不得要领,今日伤了手臂,明日伤了大腿,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不过他饭也吃的多了,因着练武,精气神也好了不少,与从前面黄肌瘦的样子好了不少,人也活泛了起来,说话也明快了许多。 可卢颖仍是心疼,不仅心痛祁平,还心疼屈明离。 他初见余望时,已经有了些武功底子,整个人也如现在的祁平一般,像个猛烈的小太阳,有耗不尽的活力。 他从未见过他的望姐姐是经历过何种,才能成为他的英雄。 而如今,从前望姐姐是如何收的苦,如今是真真切切从祁平身上看得出来了。 卢颖帮着祁平抹跌打的药,一面对屈明离气恼道:“孩子还在长身体,怎么受得了这么重的操练!明日不去了,就在府里休息一天。” 这话也是在气屈明离,他对自己,向来也是狠心的。他从前经年累月受的伤,还不知比这重上多少呢。 其实屈明离对此也有些惊了。 他原本以为,让祁平经历一下军营中的艰难,便能打消他的念头,让他知难而退。没想到他不仅毫无怨言,练功也很是起劲,还老是询问自己一些武艺上的问题,很是好学。 看样子,是真心想学。 祁平也摇头道:“我一点也不觉得痛,只觉得力气挥发出去了,很舒服。” 屈明离轻笑:“若是只练武,还不足以为将。从明日起,下午便去我书房里读书,多读几遍,看不懂的再来问我。” 祁平见又能学新的东西,自然忙是应下。 卢颖想着,看书总比练武轻松些,也便不多想,只是叮嘱祁平莫要太累。 朝中事务已经堆积了许多,时舒仍安坐在碧安小村的农屋里。 “牛婶,今日这道爆炒茄子,倒是比你以往的手艺都要好!”时舒笑道。 牛婶尴尬不知该将手放在哪里。 这几日,家中的气氛越发不对劲了。 时舒总是一脸笑意,夸这好,夸那好,连个汤碗豁了小口都说好,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宁泽清却总沉着一张脸,什么事都开心不起来。 牛婶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二人自屈明离走后,又呆了许久,每次有书信传来,时舒也是看过便焚毁,不与宁泽清说上半点。 而宁泽清每次要问,都被时舒岔了过去。 如此这般,他怎能不忧心。 宁泽清终于要将此事说了出来:“陛下,我们出门已经许久,怕是奏章也堆积了不少。若是不加紧处理,怕是影响国政。” “哦,是吗?”时舒仍是漫不经心,“那便泽清你先回去吧,我再多尝尝牛婶的手艺。” 牛婶忙惊道:“可不敢,可不敢。我一介村妇,要是因为我耽误了什么大事,我一辈子都还不完这罪了!” 说完便双手合十,向上天祈求。 时舒登时也有些不快:“牛婶的意思是,想赶我走了?” 牛婶吓了一跳,差点就要跪在地上:“万分没有这样的意思。王上您想住多久就住多久,给我一万个胆子,也不该赶你走啊。” 时舒扶了她一把,道:“牛婶何必用尊称,也不用吓成这样。” 此后,牛婶越发小心翼翼,连眼神也不敢与时舒相碰,只管本分做好自己的饭菜便可。 这屋子里,开心的便只剩下时舒一人了。 可他似乎感受不到一般,仍谈笑风声,酒不醉人人自醉,在碧安中尽情放浪。 又过了几日,都中来信越多,时舒看后仍不改笑颜,对宁泽清问道:“你可知我为何不愿回都?” “臣不知。” “因为在都中,我是政王,在这里,我只是时舒。没有人能安排我,没有人能让我选择,没有人能催促我早下定义,也没有人,期望我做成什么样。” 宁泽清低头,想着,王上仍是被明王遗诏所困,不愿接受。 时舒苦叹一声:“我总算知道为何大哥会想留在这里了。只是他回去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时舒让宁泽清打点行囊,准备第二日出发,倒让牛婶也松了一口气。 那封封书信,乃是屈明离传来的。 这事有些急,臣子确实难以定夺。虽说知晓时舒不愿被扰,也只能硬下头皮求一个定夺。 那辰风两国之战后,风国战败,将士们受伤不少。归国按照惯例,加派人手进行医治。 这本也没什么事,归国本就位列中立,无论何国,战胜或是战败,都会派遣医者前往。 也因着这救死扶伤之故,所有国家都将归国视为方外之地,从不侵扰,但也不会将其视作救世之主,只做一般方外之国看待。 而辰国得子袭援助后,竟渐生了膨胀之心,要求归国不得派遣医者救治风国将士。 归国国主自然不听,仍是照例派遣。 这便将辰王惹恼了,丝毫不顾国中也有归国派遣而来的医者,便忘恩负义,开军前往归国,将宫殿围住,要挟其调回风国一应人等。 霎时间,百国震惊,纷纷唾弃辰王行径。 而辰王一意孤行,并未有悔改之意。 屈明离连连写信,便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按理,辰国签署百族之约后,受百族军管理,是百族军的盟军,而归国一方外之国,从未对子袭有过侍奉之类,仍是自为一国,不受百族军管束。 如此,子袭便该站在辰国一方。 可辰王所做的事情,又惹怒诸国,实在有错。 屈明离不顾政王还未回复,便自行书信与辰王,劝他不要如此。 可辰王似是从未知晓一番,不仅没有及时醒改,反而变本加厉,对宫中之人动起手来,捆绑羞辱一干人等,比归王应下。 屈明离对此很是气恼,立即便要带兵去与辰王理论,却被文相等人拦下,细数了如此这般的种种大罪,拉住他不让他冲动行事。 屈明离又恨又恼,恨不得一人飞奔那处,将那辰王揍上一顿。 正当他于府中夜不能寐,恨恼交加之时,府中人来报:“将军,宁府的乌小姐要见您。” 顶点 第一百三十章 屈明离见到乌清笙时,她与从前的温婉全然不同,眼中水韵,满脸悲戚,将屈明离吓得不清。 “求屈将军救我归国!”乌清笙跪在了屈明离面前。 屈明离忙将她扶起来,让人上了茶水,好声安慰着。 他知乌清笙是归国的人,如今归国遭逢此难,想必心中也是忧愁十分。 乌清笙勉强忍住心口微颤,向他道明来意。 “想我归国,自始遵循医圣救世人的祖训,无论是贫穷富有,是跌伤摔伤,是刀伤剐伤,是生病中毒,只要是人,无论福祸,我医者都会尽兴医治,这就是医者本分。而那些权谋、利益或是人心,皆不在救治时的考虑范围内。 “正如若清笙是你的医者,不管你得了什么病受了什么伤,是因何受伤得病,好了以后会如何,都与我没有关系。 “这不止是清笙,我归国医者,人人都受的是这样的祖训。这是对世人的承诺,也是我医者本该遵守的誓言。 “而如今,我的族人却因遵守祖制而被人胁迫,命我等不得救治何人何人。这又是何礼? “别说他辰国还受着我归国医者的救治,便是他从未受过恩惠,也不该提出这等蛮横的要求来。 “我知子袭在这场战事中的为难之处,可我仍要以归国子民的身份,斗胆请将军相助。王上与宁将军不在都中,除了将军,我实在找不到还有谁能受我之托。” 乌清笙再次跪于屈明离面前,求他:“求屈将军救我等医者之心,不受苦难,不受屈辱!” 屈明离也为她的医者之心所动,向她承诺,不等王上下令,明日便动兵启程,定能救归国于水火。 乌清笙很是感激,向他连扣了三个响头,算是救国之恩。 第二日,屈明离果真直接带兵往归国而去,将朝中一众大臣气得不轻。 无王上之令,如何擅自行事,若是坏了两国情谊,更是重罪。 这些屈明离自然知道,可心中的秤已然倾斜,怎能无动于衷。 所幸,王上几日后便回了朝,听闻此事,先是沉默半晌,再补发一条诰令,给了百族军一个名正言顺的由头。 此举虽令众臣有些不满,可到底是王命,也不敢出言反对,只是将屈明离种种罪状列上,要求日后必定罚他。 等屈明离赶至归国时,辰王更为猖狂,竟将王族等人绑于殿中,一日不将遣至风国的医者调回,一日不放人,也不给饭吃。 这样过了三两日,仍不松口,又动用起了武力。 屈明离直冲入归国殿中,将正要下手的辰王拦住。 “住手!子袭已经来信命你放了归国等人,难得你要违背吗!” 辰王一见是屈明离,刚才凶狠的嘴脸便变成了谄媚之态。 “原来是屈将军来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他又皱眉道,“不过你方才所说的什么书信什么放过放过归国之言,我倒确实不知。将军能否将政王的书信交与我看看?” “你……” 屈明离很是气恼,他这样子,分明是将自己传来的书信全都当作没看到,可政王的书信也确实没有带来,如何能镇住他。 “若是没有政王的旨意,我怕是不能听屈将军的话了。”辰王一副得志的模样,招呼下属道,“来人,继续打。” 屈明离一怒,蛮横架住他的胳膊:“这么说,你是不想听我的话了?” 辰王道:“屈将军,我看你是子袭的将军,才给你一分面子。你若是要硬来,可得想想后果。我辰国可是你子袭百族军所该护佑的人,若是你们帮着别国而不帮本该庇佑之国,又让其他族国怎么想?若是诸国推出百族军的行列,你这将军,还有地方当吗?” 屈明离确实不敢揽下这样的罪过,可面前的归国医者,皆是文弱之人,如今受了苦难又不吭一声,甚是隐忍,如何忍心弃他们不顾。 正值两人僵持之时,下人来报:“王上,赫国军马立于宫外,要求我们放人撤兵!” 辰王大惊:“他赫国不是正帮着可丽抵挡炎、勃的攻势吗,怎么还能分兵到我们这边?” 下人回到:“我也不知道……只是为首的是个女的,样子很是凶狠,像是个厉害的角色。” 女子?难道是赫五钟慕? 屈明离也只见过她几面,确实是个利索的人,也常跟在她哥哥周围,很是男孩子气,一点也不服输。 可她又为何来此? 想是为了苏叶来的吧。归国王殿受难,公子们想必也遭殃,苏叶怕不能幸免于难,才如此迫不及待。 可他方才进来之时也看了几眼,并未发现苏叶身影,眼下也并未知道他身在何处。 “屈将军,他若要犯我,你定要助我辰国,百族军可是要保诸国平安的!” 屈明离冷笑道:“辰王怕是搞错了,我百族军要保的,是受到侵扰,无力反抗的盟国。可现下,是辰国先犯他国,而赫国也只不过是看不下去,才出手来助归国。这种情形,明离怕是不能出手了。请辰王好自为之吧。” 说完,屈明离便告辞离开。 辰王来犯,便是冲着归国并无什么抵抗之力,才带了兵马来欺压。可若是来了更为强者,必定要怕了,不敢与他正面对抗。 赫国一勇武之国,最为厉害的便是他的军队。赫国之军训练有道,以一敌三,不在话下,这也是辰王因此害怕,直接求助屈明离的原因。 辰王见屈明离直接走了,心便慌了。以他带来的这些兵力,别说数量相等,就是多上一倍也不敢再较量较量。 如此在归国窝了三日,辰王破罐破摔,派兵与赫国兵马对抗,不多时便被打了回来,不敢再出去。 “屈将军,你一定要帮帮我们辰国,不然,怕是连归国的门都出不去了。” 屈明离与军队驻扎在十里外,也不交战,日子过得舒心得很,就等他来找。 “辰王,我政王今日传了书信来,说让我面交于您。既然您来了,不如您就看了吧。” 辰王急忙接过文书,看了后,却是垂头丧气。 “罢了罢了,我退兵便是。” 顶点 第一百三十一章 政王书信上所写,便是劝告辰王退兵,否则不仅影响子袭与辰国之间的情谊,难免与其他国加深冲突,到那时,子袭是否还会相助便是未知数了。 辰王哪还敢乱来,自然只能接受。 以屈明离为中立,引赫国与辰国相见,洽谈退兵之事。 屈明离再见钟慕,她与从前似乎有了些不同,那些刁蛮之气轻了许多,更多的是历经沙场后的坚毅勇猛。 “你将宫中的人如何了?”钟慕质问道。 辰王直着脖子,丝毫没有悔意:“你自己去看。” 钟慕恨恨,架着马便往宫中驰去,辰王还在背后骂骂咧咧。 “不过一个小女娃,也敢口气那么大。” 他吩咐了手下,便要启程回国。 “辰王,”屈明离叫住他,“你可还记得你国中那些归国的医者。他们在族国被你等践踏之时,仍尽心尽力医治辰国将士。不知看着那些医者,辰王与你的将士,是否有些羞耻之意?可还敢看他们的眼睛,安心用他们开的药?” 辰王恼羞成怒,狠狠看了他一眼便离开,结束了这场闹剧。 钟慕进了宫殿,便发疯似的开始四处寻找,将宫人们一个个端着面容来看,越到后面越是焦急。 “二哥哥,你在哪里?苏叶,你在着吗?” 她在宫中大喊大叫,只想找到那个人,却并没有人来应她。 “快说,你们家二公子去哪了?”钟慕急了,随意拉了个人就问着,样子比辰国的人还要凶。 这人被吓了一跳,道:“我不知道啊,我刚回来就被抓起来了,什么都不知道。” 钟慕恨恨放开他,只能继续在宫中转着。 “赫国如今正与炎、勃两国交战,你的兵马又是从何而来?” 钟慕见是子袭那个将军,也不多与他交谈,草草应付一句“是我偷出来的”便又走开了。 她与余望也并未见过许多,在可丽,她最在意的还是小公主余锦,现下出现一个与余望八杆子打不着的人,纵使身形有些相似,也不会往一个以死之人身上联想。 屈明离与归国王上讲了几句话,苏王谢过子袭与赫国出手相救,却也不过多放低姿态,不卑不亢,与辰国天差地别。 此事解决后,屈明离便要起身离开,此时,钟慕已经快要发狂。 “五公主,你在这翻着什么?” 钟慕回头一看,就见苏叶手中还拎着医药箱,全身不染灰尘,完好无损站在自己面前。 钟慕一把就抱住了他,眼泪登时留了下来,像是心爱之物失而复得。 “你去哪了,我赶来找你,却哪里都找不到。” 苏叶轻笑:“我去风国救治伤员了,宫中哪里能找到我。” 那便是没有经历这几日来归国王宫的不堪了。 钟慕这才想起来,自己身上是连日赶路沾上的灰尘,以及与辰国厮杀时溅起的血污,如何能染到一身洁白的苏叶衣衫上,便连连起身,觉得自己有些羞愧。 “五公主受伤了。”苏叶皱眉。 钟慕将自己全身上下看了一遍,也没找到什么伤处。 苏叶挽起她的手臂,细细看了看,钟慕才发现自己臂上有伤口,外衣破了,还渗出些血迹。 “你别动。”苏叶打开携带的医药箱便开始为她处理起来。 钟慕原觉得没什么,这些小伤她从前受过的多了去了,这点划伤没两天就痊愈了,哪里会在意。 可一见苏叶要帮她治伤,又有些暗喜,恨不得这伤能再重些。 “再小的伤也不能马虎了。你平日里受伤多,最好带着些药酒,有备无患。”苏叶拿出自己药箱里的药酒,交与钟慕。 钟慕得了苏叶送的东西,自然开心得紧,哪还顾得上什么伤不伤的。 屈明离看着他们俩,又想起当年小孩子家们的玩笑气,快活,没有忧心之事。 如今,孩子们渐渐大了,所遭遇的事也复杂起来,还能保有钟慕这般心境,实属不易。 少年仍在,初心依旧。 可屈明离却与他们渐行渐远了。 回了兴都,屈明离果不其然被罚了。 文渐参了他大大小小十条罪状,而他越过君权也是事实,政王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将此行细细做奏上报后,屈明离便去领了刑罚,挨了五十板,自己撑着自己回到府里。 卢颖听闻他已经回来,便早已等着,见他这般伤了,惊慌起来,在府里大吵大闹,将一干人都喊了起来,连在书房中看书的祁平都。 屈明离本想悄悄回屋里躺着,不让人见到他这般的糗样,卢颖这么一关心,便让府中所有人都知晓自家将军挨了板子。 他这般受了伤,叉着腰,撅着臀,还不时吃痛发出“呲呲”声,让人又心疼又好笑。 倒是卢颖真的吓出了眼泪,还让人抱来被子抬着屈明离回屋里。 背朝天躺在榻上,屈明离还不能安心养病,一面要安慰哭出鼻涕泡的卢颖,一面要向祁平解释,将军不只是带兵打仗,还要处理与君王的关心,受君王的管制等等。 合着他遭了罪,他还仍是最不得闲的人。 “将军,宁府乌小姐又来了。” 屈明离将乌清笙请进屋,自己却起不了身,也有些不好意思。 乌清笙却全然不在意,见他受伤,心中感激,也向他道谢:“谢屈将军救我归国之恩。” 卢颖知晓此事因乌清笙而起,有些怨她,可他自己也是经历过家破人亡的,知道那种家国不安时的心酸屈辱,自然无法怪罪乌清笙的请求。 乌清笙又拿出自己特意带来的药膏交与卢颖,特意叮嘱按时敷下。 卢颖下意识接下了,可过后又反应过来,有些羞赧的感觉。 乌清笙还不知是为何,屈明离便自己拿过了药膏,遮掩了过去。 屈明离送走乌清笙,看着卢颖初次显露出来的尴尬之色,亦觉得好笑,直将他轰走了。 “明离哥哥,你后悔吗?”出门前,祁平在门口还探着头问他。 屈明离郑重对他说道:“哥哥心中有称,为了做此事,挨顿打,很值。” 祁平似懂非懂走了。 屈明离却起身了。 钟慕领兵支援归国,可丽与赫国那边必定有些异动,定要与凌叔问一声究竟。 顶点 第一百三十二章 其实钟慕领兵之事,还真是她“偷”来的。 当下战事正酣,哪来多余的兵力远调。 钟慕初次听闻归国受到刁难,便心急如焚,向她的父王与兄长请求带兵外援,当然没有被应下。 赫国四公子钟鉴知晓妹妹的心意,说让她等战局稳定下来,一定会前往归国支援,钟慕只能应下。 后又有了多次胁迫加剧的言论,钟慕实在等不下去,便私自带了一队兵马前往。 等回了国,即便带回了好消息,也被父王严厉责罚了,钟鉴怕妹妹难过,还安慰了她不少。 可钟慕却并不大在意,归国走了一趟,她心中还不知多开心呢。 可丽王过来,看到此番场景,却笑着让赫王不要过多责罚,小孩子天性难免,何必过多干涉。 “我看你的儿子女儿们,一个个都能担当重任,还不知多么羡慕呢。”可丽王笑道。 赫王自是喜欢这番夸奖,但也需回礼:“余兄你家的儿子女儿,我亦是很喜爱呢。” 钟慕听闻此言,却有些变了脸色。 近些日子,父王与可丽王越发多的开始商议两家接亲之事。 可丽王想牵线的是余铭与钟慕,赫王却想撮合钟鉴与余锦两人。 从前支援可丽之事,亦是钟鉴提出的,当然也有赫王自己与可丽王的交情的缘故,可钟鉴中间有什么心思,他却是一清二楚的。 而可丽王这边,自从余望“逝”后,便少了一位将领,钟慕正好能填上这空缺,又是自家人,自然很好。 钟鉴自然愿意,但与父王所谈,皆是听从余锦意愿,不可强求。 钟慕心有所属,也反抗过许多遍。 此事这么搁置着,却总是两家人的心头难言之事。 乌清笙从屈府回去后,便去向宁泽清请了罪,屈明离越矩,到底是她的主因。 宁泽清知晓她在外多年,心中依旧将族国放在心中,也不多怪罪,又多问了几句屈明离的病情。 乌清笙轻笑道:“伤究竟是伤,怕是一时半会也好不了。况且他家中一大一小两个人盯着他,处处想得细致,被子铺得软软的,榻边也放着随手就能拿到的吃食,服侍地极是细致。” 宁泽清还不知祁平之事,见屈府中又多了一人便问了起来。 乌清笙便将屈明离在路上捡回祁平与祁平平日里的性格都告知了宁泽清。 “如今屈府多了这么个小孩子,倒也活跃了不少。” 宁泽清听后,轻叹了一声:“从前,飞儿便是我从路边抱回来的。自他来了后,府中亦是多了些笑声。” 乌清笙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 班飞如今的屋子还是他当时出征时的样子,分寸未改。 宁泽清将他一手带大,如何不怀念他。 “如今国势渐好,将军也该放宽些心了。” 宁泽清看着桌前愈渐少去的奏文,似乎也在思索着什么。 屈明离受伤这几日,仍要日日上朝,可他受了伤的姿态也确实不大好看,被文渐等人都笑了许久,却不能反击,属实憋屈。 带着些许怒气回到府中,屈明离便立马开始喝药敷膏。 “将军,府门外躺了一个乞者,像是饿晕了,该怎么处置?”下人来问道。 真是人倒霉,什么事都不顺心。 屈明离耐着性子安排:“叫个医者为他救治一下,等他醒了,给点钱,就让他走吧。” 下人领命离开。 屈明离走到书房,正收到了凌叔寄来的书信,说是前方炎、勃两国的对可丽的压制已经无能再加重,剩下的需要屈明离再加上一把劲。他过几日会来兴都,商谈下一步的计划。 屈明离叹口气,一直以来未曾正面与可丽交过手,最终还是难以避免这事。 “明离哥哥,隔壁的泽清哥哥让我去他家看书,我能去吗?”祁平探了个脑袋出来,问道。 屈明离收起书信等物,笑道:“他家的书库也算都中最大的,你能去多看看书也好。可别给人家添麻烦了就好。” 祁平听了很是高兴,立马便往对面的府衙跑去了,拦都拦不住。 祁平的学习能力到底是强了,屈府中的书已经无法满足他的求知欲。 只是他学得太快,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到了晚间吃饭时,祁平还未回来,屈明离想派人去问问,又有些不好意思拉下这个脸。 再等了等,祁平才终于回来了,捧着厚厚一摞书,笑的甚是开怀。 原是宁泽清见他喜欢读书,便挑了几本让他拿回去读,也不急着还回来。 屈明离略翻了翻,许多都是他原先读过的,还有些旧籍,想是新进得来的,该是下了心思挑选的。 屈明离一时心情复杂,不知做何感想,只让祁平好好看就是了。 “明离哥哥,辰国与风国,便本是必有战事的吗?” 书看得多了,祁平也想起自己遭遇究竟是为何。 “我看了许多书,战事源起都是因个人的欲想与贪念,可结果却要由众百姓承担。最后,君王或许得利,或许身败,皆只叹他一人的命运缘转,半分不知百姓战事之苦。既然战事对众人无利,为何我们还要为此绞尽心力,牺牲将士们的鲜血呢?” “泽清哥哥跟我说,一时的牺牲也是为了日后更少的人牺牲。可是若是没有君王的野心,不是就没有这些坏事了吗?” 屈明离凝眸,沉思良久,他自己也回答不出这个问题。 作为子袭的将军,自然该为子袭考虑。作为百族的将军,也该为各族国着想。 可是作为可丽的公主,他难道就不该为可丽考虑吗? 而事实是,他虽身处子袭朝堂,却利用百族军将领的身份,意图颠覆可丽一国。 可又有谁能说他错还是对? 他小小一将军便有如此多的顾虑,更何况高高在上的君王。 他们的野心也是庞大而多变的。有时为了一人的建功立业,有时为了一国的繁荣永世,有时为了结束战事安享太平。 又有谁能说他们是对是错? 而在下者,终日劳苦奔波,却因为上者的意愿而离家丧命。 终了,为上者毫无所得或纵横天下,对于下者而言,并无多少得利。 这其间的对错,又该如何区别? 顶点 第一百三十三章 “如今战事一直拖延,却无多少胜算,各国国主都不愿再耗费国力。为今之计,只有从子袭入手。先前可丽与靖国的盟约,想必政王还记得,从此处入手,将这两国的勾当放与政王眼下,他必定会忌惮颇多,届时,再……” 凌叔面对着百国图,将后续计划一一讲与屈明离听,可屈明离却全然没有听进去,脑子里装着的,全是黏哒哒的浆糊,搅不浑理不清。 “凌叔,要不这事就这么算了吧。”屈明离自己也没什么底气。 “你是说,此计不妥?你是不是想到了更好的法子?”凌叔还不清楚他的意图。 屈明离踌躇着:“我是说……攻打可丽这事算了吧。这仗打了这么多年,想必父亲也得到了教训。况且,虽然父亲有罪,可铭哥哥和小锦又有什么错,难道要将上一辈的恩怨,让他们来担这份苦吗?” “拙见!”凌叔见他要放弃多年来的复仇之路,很是生气,“你只知他们无罪,那你的母亲又有何罪?她当初的枉死,难道你都忘了吗?” 屈明离一时无话,他们筹谋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替母亲讨回一份公道。 “为了一人的枉死,便要葬送无辜将士的性命吗?”屈明离轻松问道。 “你!”凌叔气极,“那些人与你母亲相比,难道还是他们更重要吗?” 凌叔走至屈明离身边,对他严辞厉声:“你母亲将你十月怀胎生下,于狼虎之窝保你周全,为你生路而绝了自己后路。你难道就将她的遗愿如此糟践吗?” “可为战,可该为义而战,为大势而战,为百姓而战。这般为了一己私仇,便将两军将士的性命如同儿戏一般弃至沙场,又有何意义?” “意义便是慰你母亲在天之灵!” 屈明离一时无言。 凌叔又道:“有人一战为天下苍生,也有人一战只为一念之争。那些将士,本就以战为生,即使不为这个战,亦有其他理由再战。那又为何不能因此战。你即为百族军将领,以此为令剿灭可丽又有何不可!” ”可双方损失了这么多兵力,最后又能如何?母亲又不能复生,还搭上那么多的性命,他们亦有自己的家人,可他们的家人又能去哪申诉呢?”屈明离轻轻一语,恍若未言。 凌叔叹气,抚了抚他的背:“成大事者,不可拘泥于这些小事。像你这般瞻前顾后,何时能有所突破。记住,只有以万分的意志,做千分的事,才能有百分的成功。” 屈明离只能应下。 “明日你以我刚才所说上书政王,奏文中定要坚持已见,朝辩时亦不可退却。剩下的事,我会让人去办。”凌叔再次叮嘱道。 屈明离点头称时,将凌叔送出门外。 凌叔见他动作似有不便,问道:“你可是哪受了伤?” 屈明离道:“前些日子挨了板子,不碍事的。” 凌叔点头:“那便好。” 说完便走。 屈明离心中更觉孤寂。他本不想因此事让凌叔担心,也故意遮掩着,可等他说出实情后,凌叔的反应又是如此冷淡,叫人微微心寒。 这几年,凌叔越发阴桀,言谈间也不留余地,口中念的,全是如何将可丽置于死地,从前哪个爱喝酒的,不羁的,总是教自己如何为将的凌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便是这位一意让自己灭了可丽的复仇之人。 屈明离一直搞不懂的是,为何面对母亲的死,以及父王对自己的利用,这些义愤填膺之情,居然比自己这位亲身经历的人,还要来的猛烈,还要来的愤慨。 凌叔又是以怎样的心情,在筹谋这场复仇之局? 或许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原因。 屈明离连夜拟了奏章,打算第二日上朝后提出可丽密谋之心。 此事不可一蹴而就,只有一遍遍地陈述,王上才能将此事映入脑海,对可丽的忌惮之心愈重,日后提出剿灭之时,获得认同的机会越高。 以这般纠结不安的心往府口走去,府中的侍女过来对屈明离说道:“将军,那位在府口饿晕的人醒了,想要当面来谢谢你。” 屈明离叹气,他现在哪里能顾得上这个。 “不用谢了,他病好了便让他走吧,给他些盘缠,别乞讨了,好好找份工,过日子就行。” 下人应后退开,屈明离便往宫中走去。 殿上,屈明离将可丽之野心粗粗一说,政王略有沉思,也并未立即下旨,只让人先盯着动静,若有异便立即来报。 这颗怀疑的种子早已种下,如今屈明离之言让他生了根发了芽,等不了多久,便能见到成效了。 回了府,侍女又报:“那位乞者一定要当面道谢,听闻你去上朝了,便一直等着,仍未离开。” 看来确实是一位坚持的人,见见便见见,让他日后多注意保重便好。 屈明离随着侍女到下人们的房间,见那边坐着一位衣衫褴褛之人,身材瘦弱,虽穿着不好,头发也是一团乱蓬蓬,却坐的甚是端正,丝毫不受窘迫境遇的影响。 原以为是位男子,没想到是女子。 看她姿态,也是很有风度之人,沦落至今,想必也是遭遇了不幸。 “你便是那位在我府门口饿晕的人?”屈明离问她。 那位女子听到他说话,抬头看他。 “听说你一定要面谢我,其实不必,屈某只是随手帮了一把,不是什么大恩。”屈明离笑道。 那位女子只是那样望着他,一动也不动。 屈明离见她这般反应,一句话也不说,很是怪异,不知如何收场,只能尬笑着继续说完:“现在见也见了,若是没有其他事,我便走了。我会命人交与你一些碎银,好让你……” “望儿……” 屈明离一时愣住,仿佛已经忘了这是谁的名字。 那女子站起来,慢慢磨至屈明离身旁,抬起双手,伸向屈明离的面孔、手腕,细细摩挲着,想要检查他是否安好的样子。 屈明离看不清她乱发下的面容,却看到了她一滴滴滚下的热泪,含着无尽的苦涩。 屈明离心中一哽,说不出的感觉。 这女子对着屈明离,哭道:“望儿,我终于找到你了。” 顶点 第一百三十四章 再见春姑 “望儿,我终于找到你了。”这位女子哭泣道。 屈明离似乎猜到了什么,小心翼翼撩开她额间的乱发,她的脸很是瘦削,但更为惹眼的,便是她脸上遍布着的伤疤。 “春姑姑!” 竟然是春姑姑!她不是应该在可丽吗?为什么出现在了子袭?她如今这般样貌,又是经历了多少? 春姑姑伸手将屈明离的面孔、手臂都摸了一遍,虽并无大碍,却总是粗糙了许多。 从前纵使习武,一身英气,总还有公主的模样,打扮得如军中将士,也还能认出是女子。 如今屈明离以男子身份生活多年,又是将领之位,来不得一丝一毫的软弱与懈怠,更不能露出破绽。 这般生活,又如何能不像个男子。 这幅样子,不正也说明他这些年过来的,很是艰辛吗? 春姑姑看着眼前这位差点认不出来的屈明离,与从前小时候的娇俏模样全无半点相似之处,心中渐渐将他这些年来受得苦填满了,剩下的苦便溢出心口,化成了簌簌落下的泪。 两人一个悲哭,一个愣神,这么抱着,似乎将这几年分离的时刻,都要补回来。 春姑姑洗漱干净,换了一身整洁的衣服,又如从前般端正,只是这几年经历多了风雨,脸上的沧桑之迹不可磨灭。 屈明离又吩咐人烧了一桌好菜,待春姑姑坐下了,两人才坐下来细细说道。 “春姑姑,凌叔刚走,我派人给他传信了,应该马上就来了。” 春姑姑有些迟疑:“他与你,这些年来,一直都联络密切吗?” 屈明离只当她不知晓母亲遗愿,也不愿让她担心:“多亏了凌叔替我安排的身份,我才能有如今的位置。只是我一直以为你在可丽,或者安置去了别处,从未担心过。今日见着,才知道并非如此。春姑姑,这些年,你究竟是怎么了?” 春姑姑琢磨着他的话语,问他:“当年,你是否得了孜国篷地的一个身份,让你去征兵处那边等着?” 屈明离怪道:“是啊,你如何知道?” 春姑姑回:“我便是得知了这一消息,才去那边等你的,可等了好久都没看见你,我便在国中四处寻找,孜国找不到,我便去往别的族国。没想到,你竟是来了子袭……” 春姑姑有些思索的样子。 屈明离安慰她,笑道:“母亲遗愿如此,我自然遵循。” 春姑姑听他此言,很是震惊,一把握住他的手:“你母亲的遗愿?你可知是什么?” 屈明离不明所以,要与她说明:“当然是……” “将军,凌叔到了。”府人来报。 屈明离笑道:“快请他进来。”又对春姑姑道,“你们也许久未见了,正好趁此机会叙叙旧。” 凌叔进了屋,一看到春姑姑的模样,很是激动:“我……我找了你快六年了,你都去哪了?” 春姑姑却很平静,对凌叔严肃说道:“我问你,望儿母亲的遗愿是什么?” 凌叔一下子变了脸色,偏过头去。 屈明离见他二人久别重逢,气氛却甚是奇怪,在中间打圆场道:“当然是为她报仇,攻打可丽,将其消灭,以慰她在天之灵了。” 春姑姑心口一窒,一瞬间又落下了泪来,指着凌叔道:“你好狠的心!这么多年,你就是让望儿用恨,去度过这一生的吗?” 屈明离一时间觉得奇怪,看凌叔神色闪躲,必是有些蹊跷,却不知该如何相问。 春姑姑将屈明离拉至身边,含泪对他说道:“你母亲欠了你一辈子,怎么舍得让你像现在这样活着。” 屈明离细细追问,春姑姑才将此事一一告知。 “你母亲本是子袭中人,偶遇你父王,情投意合,与他回国……” “情投意合?”屈明离忍不住打断春姑姑的话,“难道不是我父亲胁迫与她的吗?” 春姑姑深深忘了眼凌叔,凌叔却看着她,此次并不妥协。 春姑姑含泪摇摇头,接道:“他们二人本是情投意合,可你母亲一子袭国人,见惯了一世一双人的国例,到了可丽,看见你父王的大王妃,如何能接受?霎时间,她便对眼前这个男人失去了信任,只是终日在自己帐中,不愿与人交谈。” “你父王身为公子之时,便野心甚大,后来登上王位,更是想着如何壮大可丽,将为百国之首的子袭视为日后目标。这一点又是伤透了你母亲的心。子袭是她母国,可你父王却想暗中在百族军征兵之际安插自己的奸细,你母亲再三劝告,他仍未收心。于是,你母亲才以死相逼,定要阻下你父王的计划。” “你的性子太刚,若是知道这些事,难免与你父王产生不合。她担心你日后在可丽难以立足,也希望你不要搅进这场上一代的恩怨中,便拜托了你凌叔,在她死后将你安置别国,最好永远不要踏入可丽之地。什么公主之尊,将军之位,除了你一生的平安喜乐,一切都是虚无。望儿啊,只有你安然度过这一生,你母亲在地下,才能瞑目啊。” “此事要论对错,谁又是对,谁又是错,无从辩说。只是苦了望儿,要因为这些事扰了一世安宁。当初,我满心欢喜去孜国等你,以为过了此事,我便能与望儿过上普通人家的生活,却左右等不来人。” “原来是你,”春姑姑指着凌叔,有无尽的怨恨,“用谎言将望儿拖入这仇恨的深渊,让她用空虚的怨恨仇视她的生父,甚至想让他们兵戎相见,何其残忍!你可对得起她死去的母亲!你知道望儿母……她的身份,又怎么能让望儿走上今天的这个位置。若是被识破,那份安宁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你日后见了她母亲,如何同她解释,这就是她希望的一生无忧吗?” 凌叔自方才始便未说过话,如今更是不发一言。 屈明离心中一时微凉如水,不知是该怪凌叔隐瞒这么多的内情,扭曲母亲遗愿,还是该怪母亲将这些事瞒在心中不让人知晓,还是怪当初自己错过了孜国,让春姑姑苦等,也让自己苦等,错过了许久的真相。 顶点 第一百三十五章 遣散众人 “你如今当了将军,一时也不能全身而退。可这样下去终究难免惹上祸事,我一刻也安心不得。不如你早日辞官归隐,咱们找个偏僻无人的地方,安安稳稳过往后的日子,可好?” 春姑姑的话一直回响在屈明离耳边,她的眼神忧伤而期待,让他不能拒绝。可他如何辞官,是否愿意辞官,却是春姑姑没有问过的话。 “屈将军,屈将军……”政王在叫他。 屈明离回过神,站出队列外:“末将在。” “屈将军这几日怎么总是在殿上魂游,可是军务太劳累了?” 屈明离忙道:“陛下恕罪,臣只是在想些事情。” 政王挥手道:“无事。我只是在想你前几日所言,觉得确实不该放纵可丽的野心,也是时候让他知道谁是百族间的最强。屈将军认为,该如何敲打他?” 屈明离心中微颤:“末将认为……不该如此。” “哦?难不成屈将军还有别的高见?” 屈明离踌躇着,还是说了出来:“末将从前那些言论,也只是猜测,并无实据,若是凭这就要对一族之国大动干戈,怕是草率了些。因此,末将认为不该如此对可丽动手。” 群臣热沸,不可交加。 “此事从屈将军嘴里说出来,还真是轻巧。” “如此轻率提出对一国动兵,又收回意见,可是一个成熟的将领所为?” “轻狂,太过轻狂!” “既然拿不准,怎么就敢拿到陛下面前言谈!” “朝堂也不是市集,容不得出尔反尔!” …… 众臣所言皆是指责与不满。 政王脸上亦是不悦,轻哧一声:“不知道屈将军将此事翻来覆去,没个定论,可是又知道了些什么?” 屈明离自然不能说出什么,便只是低着头,回答不出。 “既然屈将军觉得此事不妥,便先搁置吧。” 屈明离轻舒了一口气,回到队列,遇上的是宁泽清投来的疑问的颜色。 他避开宁泽清的眼神,心虚得很,不知所措在朝中站了一个早晨。 回了府中,屈明离忧心的神色仍是被卢颖发现了。 “明离哥哥,你怎么了,这么不高兴?” 屈明离苦笑着,趁这个机会给他先来一剂强心剂:“颖儿,明离哥哥近些日子要出趟远门,怕是好久不能回来。你要不要先回家看看你哥哥们?” 卢颖问他:“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也说不准,只是比以往那些日子还要更久些。” 以前屈明离外征时,最长的一次长达有半年之久,比这还要更久,少说也得快一年吧。 卢颖撅着嘴,赌气道:“我知道了,明离哥哥是嫌我烦了,在府里蹭吃蹭喝那么多年,怕我吃了你,要把我赶走。” 屈明离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卢颖也是无心的言论,可这么听起来,还是揪心。 卢颖拉过拿着书从一旁路过的祁平,气道:“你明离哥哥嫌弃我们了,我们别在这走动,省得恼得他心烦。” 说完拉起祁平便走开。 后面几日,屈明离屡屡推翻从前的判论,这样,不仅是群臣,就连向来是他信任有加的政王也有些恼了。 “若是屈将军不能下一个清晰的定论,我看,以后朝堂上也不用说话了。”政王是这么说的。 屈明离也真的就在朝堂上沉寂下来,无论问什么,都只是闭嘴不言,只知道摇头,直像个哑巴一般。 众臣看出屈将军这段时间里的怪异,都对他指指点点,说话难听的有的是,文相还是当头一个下面子的。 若放在往日,屈明离定是当下便顶回去,可如今,却只是闷着,任别人对他怎么说道,都没有一丝反应。 屈将军就像变了个人。 大家都这么说,可谁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除了朝堂,在府里,屈明离也是这般模样。 终日冷着脸,不见一丝笑意,祁平看见了也不敢与他说话,卢颖更是以为屈明离真的要将他赶走,才这么下脸色,心中整日里提着,不敢放下。 自春姑姑来后,屈府中又多了一丝温馨,虽她终日都是戴着面纱,府中众人仍是能感受到她如春日般太阳的温暖,这是卢颖带来的活力与祁平带来的少年气息全然不同的。 可与此同时,越发沉默寡言、似乎永远有一层乌云笼罩心间的将军却也变得与从前截然不同了。 这一来一回,屈将军府似乎比从前还要阴郁了一些。 这日,屈府众人正围坐一起用膳。 卢颖看不惯屈明离脸色,突然发了难起来:“这些饭菜比我在边茜宫中吃过的难吃多少倍都不知道,有些人的臭脸看着,就更吃不下了。以后也不用一起吃了,让伙房分成几例,各自拿回房用就好,还不用看人脸色。” 这话的原意是恼屈明离,可屈明离却似全然不知,劝道:“既然你想念边茜的家乡饭了,不如过几日回去一趟。” 卢颖放下筷子,很是生气:“就知道说让我回家,让我回家,谁听不出来是要赶我走。我是政王下令让我住在这里的,要让我走,也得让他来赶我!” 屈明离无奈:“那我明日去请示一下王上。” 卢颖听了心慌,一下子就哭了:“明离哥哥,你真的要赶我走啊。” 屈明离不知怎么安慰他,亦无所适从,只是皱着眉,什么也说不出。 若是屈明离说他几句倒还好,可这一句话不说,更像是将此事坐实了,卢颖见状又恼又羞,向春姑姑求救。 自春姑姑突然到了府上,屈明离便十分听她所言。 若是春姑姑帮衬自己几句,明离一定会收回这话的。 可春姑姑不为所动。 卢颖便如此哭着离了席。 祁平要去追他,也被屈明离用眼神拦了下来。 当晚,祁平从宁府看了书回来,便在府口碰着来等着的屈明离。 “你这样在两府间来回看书也甚是麻烦,不如以后就住在宁府吧,宁将军领兵有道,定能教你许多。”屈明离淡淡说道。 祁平见终于轮到赶自己了,终是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屈明离只是冷眼看着,一声不出,心中却难受得紧。 这番动静吵到了府中众人,过来看,只见一哭闹孩子与一冷漠大人。 问清缘由后,卢颖气出泪来。 “当初是你要将他带回府里,现在又将他赶出去,可还有一点担当没有?!” 说着便自己将祁平拉走,头一次听见他骂屈明离的话语。 众人散去,春姑姑去拉屈明离,却发现他早已僵了身体,不动分毫。 顶点 第一百三十六章 明离辞官 第二日,卢颖便带着祁平回了边茜。 祁平哭了一夜,眼睛肿如核桃,踏出府门之际仍放声大哭,实在令人不忍。卢颖倔强着撅着嘴,不肯掉下一滴泪来,隐忍着上了车马,驰驰离去。 刚下朝的屈明离与马车擦肩而过,还能听见隐隐从马车中传出的哭声,喉中坚涩,却不做任何事情。 宁泽清走在他身后不过百米,见他突然停下,也是奇怪,不过他并不知晓屈府中如今的变故,只是近日来屈明离的所作所为实在匪夷所思,而祁平来府中时,亦有些与往日不同。 他走至屈明离身边,对他说道:“我见你近日来似有心事,与从前也不大一样。若是有变故,不妨说出来,也好替你解忧。只是别在正事上犯糊,耽误军务。” 屈明离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谢宁将军指点。” 他说的这话,半点没有听进去的意思。 他还要再说时,被人打断了。 “离儿……” 两人后面走来一位妇人,蒙带面纱,语气很是温柔,手臂上携着一菜篮,行色有些匆匆。 只见屈明离喊了一声“春姑姑”,便忙迎了上去,接过她的竹篮,扶着她往府中走去。 宁泽清见他二人很是温馨的气氛,莫名想到“母慈子孝”一词,觉得屈府中的人似乎越来越有一家人的感觉了。 “春姑姑,你怎么这么慌张,把你的簪子都摇散了。” 屈明离伸手扶了扶春姑姑的簪子,理顺她的发丝。 “我……方才与人不小心撞到了,才会这样的。”春姑姑解释道。 其实不然。 方才她在市集上买些常备物品时,见到了一位故人,虽只是远远瞧见了背影,可她身着宫服,与自己心中所想的那位相差无几,想必就是她了。 她一紧张,与人撞了个满怀。 与她相撞那人就时在场骂骂咧咧起来,引得众人围观,纵使连连道歉也止不住那人说话。 前面那位宫装女子见身后吵闹,便回了头探看。 春姑姑怕得不行,即使她戴着面纱,也怕被一眼看出什么,掉了头便跑,跌跌撞撞往府中逃去,这才将簪子走散了些。 她稳下心神,对屈明离笑道:“朝中之事处理如何了?咱们什么时候走?” 屈明离回她:“还有些事,处理完了便好。” 春姑姑满意点头,知道他还有不舍,与他安慰道:“不是我催你离开,实在是你的身份,若被子袭的人知道了你是可丽的公主,怕是要招致杀身之祸。况且,为将者终日征战沙场,我实在是不放心。万一哪次一去不回……” 屈明离听到此处微微有了些触动。 他也曾见过那些战死疆场的将士,鲜活的气息沉为死寂。可若是将自己放与那样的境地考虑,又有些不愿预想。 春姑姑叹了口气,拉住屈明离的手道:“你母亲最后的心愿,就是让你远离这些王族事端,安安稳稳过完一生便好。春姑姑我无儿无女,你便是我的孩子,哪个母亲愿意让孩子冒这么大的风险?你且听这一句,可好?” 屈明离艰难的点点头,扶着春姑姑回了房。 今日以后的屈府,少了卢颖与祁平,便仿佛缺了一半多的人气,巡视的将士们亦只顾看着,半分不敢闲谈。 伙房仍上了一样多的菜色,人却少了一半。 春姑姑交代道:“往后不用做这么多菜色,减半就够。” 厨娘连连应下,不敢迟疑。 凌叔那日之后与春姑姑密谈了一会儿,出来后便走了,从那以后,炎、勃两国便停下了对可丽的攻势,很是急促,连可丽也不知为何。 回到屈府后,也是整日关在房间里,不愿出来,不愿交谈。 对于凌叔,屈明离也不知该报何种心态,从小教习自己的人是他,将自己当作棋子,对可丽反戈一击的也是他;将他视作孩子的是他,利用起来毫无情面的也是他。 初听闻真相时,对凌叔有怨恨,有不解,也有怪罪。可等自己沉静下来,却什么都不计较了。 经历了许多,好多事情都不能入他的心了,或许是硬了,或许是冷了。 春姑姑已经开始收拾起了携带的物品,事无巨细,都要让她亲自过目一遍。 好在春姑姑念着不宜张扬,怕还没成事便被人知晓,就只收拾一些细小物件。 问屈明离要带些什么,屈明离也是摇摇头,他平日里也是过得极简的人,只要将那些有意义的物品带走便好,譬如修古叔给的小刀,班飞送的桃篮,卢颖送的佩饰等等。 春姑姑突然想起什么,对屈明离紧张问道:“那年,我给你做的成礼服饰,可还在?” 屈明离点头,从房中压箱底的衣物中拿出两件衣服,一红一紫,紫的因从前的心结,从未穿过,红的因针线不佳,也只穿过一次。因而两件衣服看起来仍是新的那般,一点不破旧。 春姑姑见了开心,拿起那件红色的衣服来,问道:“这件红的,你可穿过了?” 屈明离点头。 春姑姑仍让他穿在身上,看着看着便笑了:“这可是你母亲亲自给你做的。” “母亲?” 春姑姑点头:“那是她第一次做这些。她知道不能得见拟成礼之时,就事先依子袭的风俗为你做了这件衣服。可她不想让你知道,就让我交给你,说一样是我做的。这份心意,你可要记得。” 屈明离抚摸着这上好的布料,却有些不堪的针线活儿,有些想笑。 或许,这是母亲留给自己唯一的东西吧。 那个时候,就算说是母亲为自己亲手做的,怕是自己还要疑心呢。 如今看来,却是母亲步步为营,给自己留下的念想。 翌日,屈明离与平日不同,着了礼制朝服入宫,很是隆重,引一众大臣错愕,心想不知这屈将军又遭了什么事,行为举止又怪异了起来。 屈明离仍不理会众人言语和目光,一如往常站于队列之中。 政王道:“众卿可有事启奏?” 屈明离呼吸一口气,稳下心神,走出来禀道:“臣有事。” 他许久不在朝上发言,这一说话,倒又让人不解了。 政王见他着装隆重,笑问道:“屈将军是有何事,竟穿了礼制朝服来?” 屈明离认真道:“回王上,臣,要辞官。” 顶点 第一百三十七章 辞官风波 “回王上,臣要辞官。”屈明离道。 他这一言无异于在平静的水井中投下一块石头,不仅泛起涟漪,响动还十分大。 政王亦很是诧异,问道:“屈将军怎么如此突然便要辞官,此事非同小可,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屈明离摇头正言道:“末将此番并非一时兴起,而是已经过深思熟虑,绝非儿戏。眼下子袭朝政稳固,百族亦无多少异动,此时辞官,不会耽误军务,末将才会于此时提出此言。” 众臣狂议不止,人群中,屈明离似乎还听见了一阵熟悉的咳嗽声,来势汹汹,此后便没有再停下来。 政王手指敲击着桌案,一声声都敲进屈明离心中,不安又难熬。 “看样子屈将军是有过多番考虑,心意已决。只是不知为何下此决定?” “臣……征战多年,有些乏了。想辞官回乡,过平静日子。” 政王轻笑一声:“累了?屈将军此话说的确实轻巧。若是累了便要歇,那岂不是朝中文物之臣一日便空了半席?” 屈明离无话可说,其中的缘由不能说出口,又哪里找到合适的借口。 “这样,屈将军既然累了,便歇息几日,不必上朝也不必处理军务。这样过些时候,缓上一阵,若是到时候仍要辞官,本王便允许。如何?” 看样子,这是最后的让步了。 屈明离叹言:“谢王上恩典。” 这日的早朝在开端有过这样大的风浪后,其后的奏文都显得索然无味了。 众臣垂手而立,耳朵里听着其他人奏报的消息,脑中想着的仍是方才屈将军的辞官之举。 此事太过震惊。不说屈将军如今在武将中的地位,即便是在王上心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位列,往后前途自是不可限量。 可如今陡然辞官,显然将往后的前程抛至了脑后。又会是什么样的原因让他做出这样的选择? “四弟啊,难怪你近日来沉默寡言,一语不发,看样子是早就在筹谋这事了。难不成,是因为可丽的事,我驳了你的面子,你不开心了。” 下了朝,政王将屈明离单独召至了书房。 屈明离惶恐:“末将不敢。” 政王轻哧一声:“不敢?我看你是赶得很。你倒是能说走就走了,轻巧得很,可剩下的事,可有安排过一二?” “回王上……” “喊二哥吧,都要走了,就别生分了。” 屈明离踌躇着:“……二哥,换一位有经验有能力的将领统帅百族军也并非难事,况且眼下朝中并无许多杂事,也腾得出时间来适应。如此,我才敢在此事提出这事。” “这么说,我还要夸你想得周到了?” 屈明离垂首,不敢接下此话。 政王见他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倒觉得这番对话是自己多情,生出了些对自己的厌恶之情,不耐烦地挥手。 “罢了罢了,难怪说做君王的都是孤家寡人,你们一个个都离我远去了,剩我一人,我依然能坐好这个位置!” 政王示意让屈明离退下,屈明离转身离开,思虑一会儿,将头顶的礼帽摘下,放在案上,以示自己辞官的决心。 在政王看来,这是一种不言而喻的态度表明,而在屈明离,却是不给自己留退路,免得后悔了,还有回头的余地。 书房中只剩了政王一人,他看着屈明离摘下的礼貌,嘲道:“你们倒是来去自由,倒是我,除了死,怕是走不下这张椅子了。” 王上的书房富丽堂皇,却也十分空旷,令人心慌。 “将军,宁将军在你书房里等候多时了。” 刚进府门,下人便来报。 屈明离知道,宁泽清对此事必定不会袖手旁观。 离书房还有段距离,屈明离便听见了咳嗽声。 还未到秋冬,便已发病。 屈明离心中有些愧疚。 “宁将军,你找我……” 屈明离还没说完,宁泽清便将一叠文纸摔在了他面前。 “这是你手下八千六百名将士的清单,最长者,从百族军建军之日便在,最短的,也随你历经了归国之变。你要走,他们如何?当初百族军初建之时,无统帅无管理,你也见过他们的窘迫。如今,你要将他们亲自推入从前难堪的境地吗?” 屈明离喉中一梗,倔强道:“此事我会在离任前处理完毕,不劳宁将军费心。” 宁泽清边咳边说道:“此事自是不劳我费心。只是百族军从前亦是我的部下,不由得我坐视不管。屈将军如此决绝,必定是疲累到不行了。只是不知,近些月来并无战事,屈将军的累,又是从何而来?” “心累大过身累。这些年见过战事颇多,也曾与死亡擦肩而过,心中对这样的日子生了厌倦,不想再过刀尖嗜血的日子,何错之有。” 宁泽清冷笑:“你入营之时便知军队是怎样的地方,仍一心要往营中走,现在说厌倦这些,不觉得可笑吗!” 宁泽清一掌拍在桌上,弯腰咳得满脸通红。 “你便是这样看待别人引以为傲的一生的吗?你就是这样将别人一辈子都望尘莫及的将位弃之如履的吗?” 屈明离身形一滞,握与身后的双手都僵硬了,仿佛自己略换个姿势都能伤筋动骨。 宁泽清的训斥仍在继续:“从前,我以为你只是顽劣些,多经历了便能沉下心来,后来你也确实扛起了百族军的大旗。可我问你,你究竟将军队看成什么,将将领职位看成什么,你对你所做一切可有一丝一毫的敬畏之心,可能无悔地说出“将生无悔”四个字?!” “明离,我将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你看看还有什么缺的。” 书房中突然多出一人的声音,正是春姑姑,听起来很是开心的样子。 春姑姑进来看到两人剑拔弩张之势,而屈明离泫然欲泣的模样,便大概知晓是为何事了。 春姑姑隔在两人中间,对宁泽清笑道:“宁将军一定是为了明离辞官而来的吧。正好,便在府中用膳,也算敬同朝为官的情谊了。” 宁泽清看着眼前这位蒙面女子,从前只是听闻屈府多了一位掌管府内事务的人,现在却真正见识到了她言辞的过人之处。 可宁泽清并不接她的话:“我不是为与他辞别而来,而是为将他留下而来。” 顶点 第一百三十八章 决心动摇 “我不是为与他拜别而来,而是为留下他而来。”宁泽清冷冷说道。 他此言如此清楚道明来意,倒让春姑姑不能糊弄。 她正色道:“宁将军,我虽不知你为何执意阻拦,可此事是明离一人的抉择,后果如何他也已想清楚了,与旁人无半分瓜葛。况且,这是明离母亲留下的遗愿,不想让他一辈子过这般担惊受怕的日子。此番母爱之情,想必宁将军也能理解,就请放过明离,换他一条安康之路吧。” 春姑姑向宁泽清深深一欠。 宁泽清望向屈明离:“你母亲?” 宁泽清见这位女子与屈明离感情很是深厚,原以为他便是明离之母,如今看来,他的母亲却已魂归天际了。 屈明离不想谈及此话题,便侧过了身去。 宁泽清见他不愿多说,春姑姑又一直阻拦,坚持着辞官之举,又气恼又无奈。 “离你卸任也还有几日,不如你去军中拜别那些将士,也算同生共死过一场。”宁泽清抱拳掩嘴,止着瞌睡说道,说罢便离去了。 屈明离看着宁泽清的身影离开书房,比他当初初见之时又瘦削了几分。 听闻宁泽清从前也是于战场上挥斥方遒的人,意气风发不在自己之下,武艺更是无人能及。 可他如今变成一位只能坐镇后方,无法立足战场厮杀,又是经历了何种事故,心中又是如何所想。 屈明离从不知晓,以后想来也不会知晓。 他终究是对不住大哥二哥,对不住班飞对他的希冀了。 他从前对薛楠所说种种,如今报应到了他自己身上,也是造化弄人,半点怨不得天。 “明离,咱们回房休息吧。过不了几日,便能离开这兴都,去过太平日子了。” 春姑姑摩挲着屈明离的面庞,与未成礼之时相比粗糙了许多,眼中光彩也不复当年明艳自在。 她心中愈发坚定此念,扶着半僵的屈明离会回到他的房内。 她狠下心,在卢颖与祁平离开之时并未劝说,便是不想让旁人影响明离心意。 如今走到这一步,已经万事俱备,只差最后的批准便能让明离获得王命离开。 这兴都终究是是非之地,能早走一日,便安全一日。 春姑姑抱着这般心态安排一应事物,屈明离却自此之后整日呆在房中,不肯外出,连饭食也由人送进屋里。 此时府中人皆已知晓将军辞任之事,也是心中戚戚。 “难怪之前将卢小公子与祁平赶走了,将军怕是早就在计划这件事了。” “将军心可真狠,小公子跟了他这么久,也是说丢就丢。我们啊,怕是也要自寻出路了。” “我就想不通了,将军前途无限,怎么就这么自己亲自断送了?” “还不是怕死。你看那些将军都换了几波了。咱们将军还健在,那就是福分了。” “哎,将军也真是想不通。放着这么好的位置不坐,他辞了官,还能找到比这更好的去处吗?” “你们就少说点吧,没看见将军正不高兴呢嘛。” “罪过啊罪过。” …… 府中人三三两两议论着,将士们亦无精打采,只当站完最后一趟便是了。 可当断不断,日后必定深受其害。 春姑姑宁愿看着屈明离这般低沉下去,也不想他反悔了,再走上那不归之路。 “今日是最后一天,明日便要去向王上讨要旨意了。趁这会儿功夫,我去军中看看,与将士们道最后一个别。” 屈明离终于出了房门,向春姑姑说道。 春姑姑面有难色,若是此次一趟,让他改了主意,可怎么是好。 “你军中之人早已得知了消息,何必特意再去道别,徒增伤感。你若是想与他们交代什么,让别人去传话……” “春姑姑,”屈明离打断她的话语,语气强硬,“这是我最后的请求了。” 见他都这么说了,春姑姑哪里还能反对,只能勉强点头答应。 百族军中将士已许久未见过他们主将,也知屈明离辞官之事,早已热议许久。 可等屈明离真的现身军中,却都没了话语,只默默看着他,看着他们这最后一日的主将。 屈明离从人群中穿梭而过,不敢抬头看将士们的眼睛,怕看到职责、不甘、怨恨。 他是带领他们征战四方的主将,也是如今抛弃他们的主将。 他曾给他们带来荣耀,日后恐怕也会留下屈辱。 屈明离强迫着自己走进帐中,将准备好的文书交代于下属。 “此份是军中细则,我已经稍加修改几处,你们看过后吩咐下去,日后也一定要恪守。另外,主将人选陛下想必已经心中有数。他来了,难免有些不熟悉,你们要多与他交谈,切莫生疏,对军队不好……” 屈明离叨叨叨吩咐了半天,却无一个人应声。 他心中生起一股火气:“你们听到没有!” 他怒而看向面前若干人等,却发现众人都默默流着泪,不敢出声。 屈明离心中顿时便水火交加,又恼又感动,近日来憋着的泪水一下子便涌了出来。 “没出息!打仗的人,只能为战败而哭,你们现在哭什么!” 众将士听他此言,立时都用袖子擦干了泪水。 为首那位接过屈明离的文书,哽咽着回道:“放心吧将军,我们都记清楚了。你大胆地走,我们绝不会让百族军蒙羞的!” “是啊,将军,我们心里有数的。” “将军,你要多保重,以后等我有出息了,我一定找你去汇报!” “将军,你要照顾好自己啊!” …… 众人七嘴八舌,倒是突然能说起来。 屈明离原以为他们会责问自己,为什么就这么丢下了百族军,为什么突然就辞官了,百族军以后该何去何从。 可没想到,他们所说的,皆是为自己着想的话语。 屈明离一时无地自容,直往外面走去,逃也似的离开了军营,一心往府中扑回去,进了房间便重重关上,谁也不让进。 春姑姑看见他这架势,心中大呼不妙,拍着他的房门问他:“明离,你怎么了,有事跟春姑姑说。” 房中并无应答。 春姑姑接着道:“明离啊,东西全都准备好了,你明日莫要忘记去上朝,向王上讨要旨意啊。” 仍无人应答。 春姑姑叹气,这最后一日,该是怎样的结果啊。 顶点 第一百三十九章 明离决心 终是到了政王批下辞官文书之日。 政王在朝上找了一圈,却并未看见屈明离的身影,怪道:“屈将军不是盼着今日吗,怎么连早朝都不来上了?” 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政王又看了一圈:“怎么宁将军今日也没来上朝?” 这下倒是有人知晓了。 “禀王上,宁将军身体抱恙,不能前来。” 政王看了看殿外的天气,似乎有转凉的迹象。 他叹了一口气,将其余政务处理完毕,下朝后换上便服,便往屈府中走去。 “四弟,四弟你在哪呢,我给你带了好东西来。”政王突临屈府,将府中众人惊得不行,慌忙出来迎接圣驾。 这番举动将春姑姑也急得不行。 她一早便开始准备车马,只等王命准了以后便立即启程,可谁知屈明离根本便没有上朝。 春姑姑着急地拍打着屈明离的门窗,喊着他的名字。 好半日,才开了门。 春姑姑眼见屈明离身着将领之朝服,头顶武将高冠,一身傲然之气,很是飒然。如此这般,倒也是少见。 可他眼底青袋,掩饰不住他一夜未睡的疲态。 春姑姑忙拉着他的手,笑道:“正好,王上也到府中来了,你没去朝中也无事,跟他去讨要一张旨意便可。” 春姑姑想将他拉去政王那边,却发现屈明离根本不动。 “明离?”春姑姑轻声唤他。 屈明离不敢看她,弱弱说道:“春姑姑,我……” 春姑姑听见他的语气,便知糟糕,一时也不知怎么说。 “四弟,原来你在这呢。我给你带了好东西,就算给你践行了吧。” 春姑姑一见来人,背过身去,不想让他看见正脸。 来人正是政王,他过来笑道:“我还在想你为何没上朝,怕是不好面对与我。这又何妨,不过辞官罢了,又不是生死离别……” 屈明离突然跪在了政王面前,无人知其意思。 “四弟,你这是……” “王上,末将有罪。”屈明离道。 政王微愣片刻,轻叹一口气,伸手将他扶起,安慰道:“辞官又何罪之有,你不必如此。” 屈明离却仍不肯起来:“王上,末将有罪。末将不该将将军之职视作儿戏,置百族军众将领于不顾,亦对不起王上的信任。末将不该在殿上口出狂言,隐瞒辞官真相,欺骗陛下。” 政王皱眉:“那你辞官是为何?” “是……是母亲遗愿。母亲不愿我过刀尖嗜血的日子,只想让末将平安喜乐便好,因而才有辞官之举。” 政王轻哧一声,似有自嘲之意:“天下母亲之心皆同,你为此辞官,我如何能怪你。” “王上,”屈明离正色道,“末将想收回辞官之言。” 众人皆惊。 “末将不愿辞官,仍想当百族军将领,还请王上收回成命。” “明离!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春姑姑急了。 “明离知道。”屈明离侧身面向春姑姑,“母亲愿我平安喜乐的心意,我知道。可是我离了军营,便只有平安,不会有喜乐。明离喜欢呆在军中,喜欢征战四方,保护百姓,镇守国土,这才是明离的喜与乐。我从小就梦想着成为一军之将,您是知道的。您也知道我为此付出了多少,难道您就忍心,我的梦就此破灭、沉寂、不复存在吗?” 屈明离拉着春姑姑的袖子,恳求着。 “何况,母亲是子袭中人,我为子袭之将,也是在保护她的母国。母亲也会为此高兴的。我求您了,答应我此事,往后所有,都听你的。” 春姑姑听见此话,想起从前往事,不觉泪下:“你也不必求我,我只是跟随你母亲的人,哪里真的能强迫你做什么。况且,你如此言说,定是下了决心,我又如何阻止。只有一点,你出外征战之时,定要多想想你母亲的话,万分小心,莫要疏忽,就算我没有辱没你母亲的遗愿了。” 屈明离见她答应了,自是十分开心,朝她连磕几个响头,谢她成全自己之恩。 政王见他二人解开心结,也是为他们高兴,扶起屈明离,道:“我可以收回你辞官之命,可是你终究是出尔反尔,乱了朝纪,不可不罚。你可愿受下?” 屈明离自是点头:“有过自当受罚。” 翌日,屈明离着将服上朝,拜君上,行臣礼,众臣都惊讶不已。 “今日,本王重获一爱将,甚为欣喜。不过经此一出闹剧,为众将树下了不好的榜样。本王罚你半年俸禄,你可有异议?” 屈明离自然没有。 政王处理完此事,也并无其他处罚,众臣都看出对其偏爱之意。 百族军中将士看主将回归,自然也是欣喜若狂。 自此,辞官风波截止,因着此事,对屈明离的非议也逐渐多了起来。 有的说他别有用心,有的说他及时醒悟,有的说他恃宠而骄,有的说他难得将才。 总之,人言从未停止传说,而主角一直在变,从前是宁泽清,现在是屈明离,往后还不知是谁。 屈明离的事情告了一个段落,而宁泽清却仍是重病上不了朝。 屈明离下了朝去他府中探看,果真是卧在榻上不能下来,乌清笙陪侍在他左右,一心一意为他侍药。 屈明离看了一眼榻上的人,担心问道:“宁将军这次怎么病得那么重,需不需要叫乌老回来看看?” 乌清笙叹了口气:“怎么你也不信任我的医术了?将军这次是生气了,病才来的那么猛。现在你不走了,已经好了许多了。” 屈明离愕然:“是因为我辞官之事,宁将军才发病的吗?” 乌清笙拧着毛巾擦宁泽清的额头:“一半是因旧病一半是因这次的事吧。” 屈明离有些愧疚,当日提出辞官之时,宁泽清便有些不妥,是该早些想到此处,后面不该与他说那些气话的。 乌清笙叹了口气,停下手中的活计,认真对屈明离道:“你往后可别再意气用事了,将军将你扶上这个位置,是想让你好好安居其位,为子袭大业出一份力,可不是让你随心所欲,说放弃就放弃的。” 屈明离一下子抓住了她话语中的重点,问道:“什么叫,是他将我扶上这个位置的?” 顶点 第一百四十章 辞官后续 “什么叫,是他将我扶上这个位置的?”屈明离问道。 乌清笙很是惊讶:“怎么,你不知道吗?” 屈明离看着她,茫然摇头。 乌清笙与他解释道:“当初两位将军调职离任,你可知你为何没有被选为替补人选?” 屈明离当时也知道有这样的副将测试,也奇怪为何自己发挥出色,却没有得到晋升。听她此言,其中另有曲折? 乌清笙又道:“当时,将军手下有觅锋、百族两大军队。而你又是他组建百族军之时,便留在身边的副将。你觉得与其让你去当一个从未接触过的军队的将军,是不是百族军更适合你?” 屈明离震惊,原来那是宁泽清便打算将百族军交与自己了。 乌清笙走至屈明离身边,对他说道:“你从前也是在将军身边一步步磨练出来的,纵使将军有时与你的意见相去甚远,跟你针锋相对,也并非有意为难与你,而是真心实意与你商讨一二。他为人就是如此,好就是好,坏就是坏,从不遮掩,你莫要因此生他的气。” 屈明离垂头,有些丧气之意。 从前他觉得宁泽清偏袒班飞,处处瞧不起自己,现在想来,那时稚嫩,也确实不大理智,被他多训几句也是应该的。 乌清笙又对他笑道:“其实将军挺看好你的,这些年来,你在朝中有了什么功绩,他都回府与我说道,美眼间都是笑意,藏都藏不住。” 听她这么说,屈明离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乌清笙看他表情,笑着轻叹一口气:“如今事情毕了,也就好了。将军身体不好,朝中有事,你也多担待些吧。” 屈明离自然点头。 “咳咳。” 榻上的人一醒,便咳嗽了起来。 乌清笙忙倒了杯水,扶他起身来喝。 “将军,屈将军来了。”乌清笙轻声道。 宁泽清这才抬眼看见屈明离站在塌前,正看着他,眼睛乌溜溜的。 宁泽清轻哼一声,偏过头去不愿看他,很是嫌弃的模样。 屈明离心中的结已经解了不少,现下也不想与他置气,与乌清笙道了别就离开了。 屈明离是高兴了,可春姑姑自然是不高兴的,整日不言不语,只是闷头做事,一点笑意也没有。 屈明离得了空便在她身旁转悠,想着法儿逗她开心,却一点不见成效,与他说话也是语气淡淡。 这次违背的不仅仅是母亲的遗愿,还有春姑姑对他的期望,他原先应下了辞官的诺言,如今对春姑姑,一样是出尔反尔。 可从可丽到子袭,为将一直是他的心愿,如何能这么快放下。 如今别无他法,也只有等春姑姑气消后再补偿一二。 屈明离心中暗暗发誓,要将春姑姑当作自己的母亲一般对待,不能再让她伤心了。 屈明离这边是无法了,凌叔倒是起了一点作用。 那次,屈明离自春姑姑那处碰了壁,被轰出了她的房间,凌叔便进去替他说话。 据府中人言,那日,春姑姑在房中呜咽了半日,后来,凌叔走出房间后,春姑姑也出了来,眼睛肿如桃核,双手还在微微颤抖。 可就此之后,态度便好转了起来。对待府中各人和事,都温和了许多,似乎回到了从前那个样子。 看着府里渐渐鲜活起来的人气,屈明离心中还是觉得有些空,便动了一些心思。 既然无事了,不如将卢颖和祁平请回来吧。 他屡次往边茜宫中去了书信,却了无音讯。经人提醒,才知这样的私信,王宫一般是不收的。 屈明离无奈,只能去求政王,政王为此又将他嘲笑了许久,终是以王上的名义去了信,请人过来小住。 没成想还是吃了闭门羹。 来信的大概意思是说,小公子好不容易回趟家,想在宫中多与兄弟姊妹多呆一会儿,就不来子袭了。 可这不仅是卢颖不来了,祁平也回不了。 屈明离常常在想,祁平在边茜究竟是怎样的态势,他的武艺与功课是否落下了,边茜中人又都是习舞的。该不会他也改武习舞吧? 屈明离想到那般场景,猛得一哆嗦,不敢继续想象下去。 都是自己做的孽啊。 屈明离悲叹道。 想请回府的人没请回来,没请过的倒是来府中了。 “屈将军,你许久没来宫中跟我说说话了,本宫只有亲自来找你了。” 桑平公主笑着走进屈府,她的侍女秋嬤嬷扶着她进了正殿。 屈明离忙忙出来迎接,命人上茶水点心等招待。 “之前你说要辞官,可把我伤心坏了。要是你走了,可没人陪我说话了。”桑平公主拉住明离就道。 屈明离不好意思,只能道歉。 “要我说啊,就是你没成家,才会觉着无处安居。要是早日找了个适合的,就在兴都定下,哪里还会觉着想走啊。” 又是这事。 屈明离拿过一边呈上的糕点,急忙递与桑平公主,想她吃着东西自己就能轻松点了。 桑平公主接过他的好意,小小咬了一口,微微皱眉,看着手中的菊花糕,问道:“你府中的厨子手艺甚好,倒有些从前的味道。” 又对秋嬤嬤道:“秋,你也尝尝,是不是有种熟悉的感觉?” 屈明离想着,府中糕点一般都是春姑姑所做。既然母亲是子袭中人,春姑姑怕也是,有些熟悉的味道也在所难免。 桑平公主吃过糕点,甚是满意,又对屈明离叮嘱了许久,将都中待嫁的,合适的女儿家都与他说了一遍。 屈明离尴尬着只能附和,却不给什么准信。 如此墨迹了半会儿,才将桑平公主送走。 屈明离叹道,看样子,卢颖走了,还有这样的坏处。 他回了边茜,没人陪桑平公主聊天,便又来找自己拉扯当红娘了。 不过公主一人在宫中,也没人能与她说话,确实闲闷,若是有空,进宫陪陪也好。 屈明离一回头,忽然看见春姑姑站在门柱后,有些被吓到。 春姑姑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似乎有些无奈与不舍。 屈明离对她笑道:“春姑姑,你方才去哪了,桑平公主夸你做的糕点的手艺了呢。” “这样啊,”春姑姑有些心不在焉,“往后你若是进宫陪她,与我说声,我做些糕点你带去吧。” 屈明离不解其意,还是“诶”了一声应下。 顶点 第一百四十一章 往事前尘 时间照常流逝着,兴都的日子似乎与往常一般,朝中亦无什么大事发生,唯一令人忧心的事,便是宁泽清将军的病一如既往重着,已经一月有余未上朝了。 “乌姐姐,上次不是说将军的病好起来了吗?怎么还是病得这么重?” 屈明离例行下朝之时都来宁府中看望,见宁泽清一天比一天虚弱,一天比一天混沌,还不时说着胡话,实在是揪心万分。 “酒,给我……”宁泽清躺在病榻上喃喃着。 乌清笙忙上前拿着小盏给他喂水,深深叹了一口气。 “今年的秋季格外燥寒,对将军的呼吸不利,纵使我每日以秋梨膏、菊花茶等润着,仍是不见好。更何况,那边还有一件往事陈在那里。” 屈明离从以前便隐隐感受道,这秋季里定有一件令人不愿回首的事情,这件事,王上知道,宁泽清知道,乌清笙和班飞都知道,只有自己不知道。 “是什么样的往事,让宁将军年年都如此发病?”屈明离问道。 “这……”乌清笙含糊着,不知道该不该说。 “王上驾到……” 下人这般喊着,还未说完,王上便已经进了屋子。 他身着便服,步履匆匆,想是下了朝,急忙换了衣服赶过来的。 “拜见王上。” 屈明离与乌清笙忙忙行礼。 政王挥袖,请两位起来,坐在塌边,仔细看着宁泽清的病容。 “白落,快去准备茶水和糕点,给陛下享用。”乌清笙忙让人准备着。 当日,政王不是为这而来的:“这已经过了许久,怎么一点起色也不见?” 乌清笙汗颜:“近些日子来,将军久居闲……久无军务,并无什么劳累之处。按理来说,该是会养好的。可闲得多了,不免多思多想。前几日屈将军的事情,诱发将军早早发病,随后加之天气、心情等因素,才会病得愈发重了。” 屈明离见其中也有自己的一份,更是愧疚,低头不敢看他。 乌清笙又道:“而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怕还是从前中毒颇深,未完全根除。这些年用药调理,可是药三分毒,如此日积月累,怕也会伤及内里。” 宁泽清中过毒? 屈明离震惊。 政王叹言道:“我也想过这些问题,乌老当时也无完全把握救回泽清,他能活至今日,也算你们医术高明。可他年年如此,仍是让我担心。” 果然,政王也知道此事。 屈明离越发想知道,其间到底藏着什么样的原委。 政王又道:“那你可有什么法子,能度过今日之劫?” 乌清笙道:“先前爷爷走时,给我留下一药方,若非万分紧急的关头,不能用药。现下的情况,将军身子日日消耗,再推延,怕是药性也受不起。因而决定,明日若还不好,便用此药方了。” 这么说,还是能好的。 政王点了点头,仍是坐在塌边安静守着。 乌清笙往门外张望,却仍不见侍奉的人来。 “王上,这是准备好的秋菊茶,和绿豆薏仁糕。”白露终于端着餐盏进来,放在桌上。 政王一看那茶碗,描画着的是条条绿色的枝叶,配上茶盏中盛开的菊花,倒像是这花还未干枯,仍于水中绽放一般,很是精巧。抿上一口,入喉有丝丝的甜,再而后,倒有微微的苦,倒是一点不冲。两者的口感交汇恰到好处。 而那糕点,绿色与白色的颗粒交杂在一起,倒有些意料之外的美感,正如春日的气息一般。咬上一小口,是软软的糯味,入口即化,香甜之气淡而不清,似乎还有恍若未尝的药香。 “这是谁做的?”政王问道。 白落道:“是奴做的。” “那本王问你,为何这菊茶有甜味,而这糕点有药香?” “回王上,奴跟随乌姐姐学习医术,多少知道些药理。这菊茶配黄糖,既综合了苦味,又不是滋润之道。而糕点中多加了一味甘草,因而有药香之余,还保有糕点的甜味。” 政王点头,慢慢将茶水与糕点用尽了。 临走前,政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王上,奴名白落。” “跟着你乌姐姐好好学,她的医术可是子袭少有的。” 说完政王便离了宁府。 乌清笙退走白落,继续照看宁泽清,屈明离却不停连连发问着。 “将军何时中过毒?难道解不得吗?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让你们都讳莫如深?” 乌清笙看着宁泽清,与屈明离细细道来:“这其中关系将军一生的心结,不是我们忌讳,而是怕将军思及此事,太过伤心,才不愿提的。” “当年,政王仍为太子,身边有两位臂膀,一位宁泽清,位居朝中首将,自是意气风发。还有一位,名为郭鼎云,亦是不可多得的文将之才。两人视彼此为知己,一同尽心辅佐太子,为百国间一段佳话,” “彼时,北方有难,三人同行征战,不料入了敌人圈套,将士折损严重,众人危在旦夕。宁将军与郭大人提出了不同的意见,并坚持自己的是对的。而太子却抉择不下,不知该听谁的意见。眼见形势越发危及,若再不决断,怕是都要命丧与此。就在这时,将军中毒了。” 中毒?这便是宁将军病痛的由来吗? 乌清笙苦笑,接着道:“太子只看到最后是将军中毒,以为确实是郭大人心生嫉妒,暗害大人,痛心不已,将其处决。而其中原委,却并不知道。” “难道不是郭大人下毒谋害吗?” 乌清笙摇头:“太子以为是如此,却并非如此。那毒,是将军下的。” 屈明离顿时毛骨悚然,又十分不解。 “那毒,确实是将军下的。却并非为自己而下的,而是为郭大人下的。” 屈明离脑中一片空白。 “将军坚持自己的想法是对的,便想对郭大人用毒,让他以此患病,便难以在太子面前言说,自己的计谋便可得到认可,能马上实施下去。” “可中毒的,不是宁将军吗?” 乌清笙点头:“那碗毒,最后还是让将军喝了。那晚,他们密谈了很久,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最后将军卧病不起,郭大人计谋得以应用,解了子袭危机。可随后,郭大人却自己面见了太子,说将军下毒之事是自己所为,意为妒忌他深得太子宠信。太子知晓后,便含泪处决了郭大人。” 屈明离脑中嗡嗡想着,实在想不清其中乱麻。 “难道,这是他们两人商量好的,将军知晓此事后郭大人便会自领这罪?” 乌清笙摇头:“这确实是郭大人一人的主意。可他是以何种心态,将此事全部揽在自己身上,却无人知晓。” “不对,若是将军知晓那毒性深重,又如何会给郭大人,如何会给自己服下?” 顶点 第一百四十二章 病况初愈 “若是将军知晓那毒性深重,为何会给郭大人,会给自己服下?” 不管最后毒药给了谁用,毒性如此深重,宁泽清怎么会拿出来用计呢? 乌清笙脸上似乎划过一丝悲哀:“那毒原本不深,顶多令人不省人事,若是医治得当,最多半月便能回复健康。可将军服下的,并非一次的毒量。旁人或许不知,我们医者,确是一探便知的。细细观察后,才知,是将军自己在多次给自己下毒。” “那时,将军从病中醒来,却得知郭大人自己以谋害众臣之名一意求死,已被太子处决,悲从中来,痛恨不已。将他之死怪罪在自己头上,屡次服毒,以表愧意。如此,毒性积累,难以根除,才成今日屡次发病的病根。” 依乌清笙所言,他们两人,一人自愿受死,一人含愧苟活,竟无一人是圆满的。 “那,将军知道郭大人此举的缘由吗?” “他虽没有经历那时郭大人是如何与太子言说,可也能猜到不少。那时太子优柔,迟迟不能下断,这也是两人皆行下策的缘由。而且,他们二人常伴太子左右,这样意见相左之处自是甚多。若是一直如此下去,怕是终难决断。而若是太子身边只剩下一人,太子只听一人之言,便能抉择甚快,不必沦落到两难的境地。郭大人想必就是为此,才甘愿自罚的吧。” 屈明离想到平日里宁泽清一副不愿听他人言说,只觉得自己所做所为便是最优之解的样子,倒品出一些心酸来。 他是怕在陷入那般的境地,便坚持着自己所想,不让其他事情影响到太子的判断吧。 那年的烛之北之战,他们二人亦是如此针锋相对,彼此不愿退让,可最后还是将抉择的权力交给了屈明离,那时的宁泽清,又是因何妥协,是怕重演当年的悲剧吗? 乌清笙对屈明离交代道:“此事殿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莫要与他言说,免得引起过多猜测,反倒对将军不利。” 屈明离自是点头。 牺牲已是事实,何必再多纷扰,使得过去种种皆成无由之谈。 他们二人互相成全了彼此,虽徒留一人受往事千百遍的折磨,也只能默默藏于心间,静静守着自己的职责。既是如此,又何必破坏此等境地。 乌清笙与屈明离一时沉浸于往事中,悲叹、悲鸣,无人言语。 “乌姐姐,我方才将茶具忘在这了。”白落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朝他们笑道。 她进门来,将方才政王所用茶碗收下,离开。 “你方才说,乌老留下一药方,可真的有效?”屈明离问道。 乌清笙皱着眉:“药效也取决于多种因素。那药方我看过,药性甚猛,疗效应该也不错,只是难免留有后遗之症,我一直不敢妄用。如今已是末路,也只能试一试了。” 屈明离一听这药还有风险,便有些急了:“若是不好,会如何?” 乌清笙摇头:“我也不知。可祖父对将军的身体状况甚是了解,他的药方也向来有效,该是能起效用的吧。” 她如此之说,屈明离又有何办法,只能以此来试试了。 看着塌上宁泽清的病容,苍白又无力,屈明离似乎有了隐隐的疼惜之心。 他如今知晓了这些前尘往事,想到往年宁泽清皆是以此愧疚之心过这秋日之季,不免悲叹许多,而自己从前又总是惹他生气,又有些恼自己。 近日来,关于他的闲言碎语越发密集,自己也常气愤他人对自己胡乱猜测,而宁泽清的传闻与自己相比,只多不少,他却从未表现过什么不满。 想来人在其位,有些事身不由己,也着实难以令自己舒心吧。 此次之后,他定要多听宁泽清的劝言,不可一意孤行了。 第二日,乌清笙给宁泽清服用新的药方,屈明离便也在身边陪着,一刻不离,有丝毫的风吹草动,便对乌清笙大声呼叫,生怕出什么闪失。 平常丝毫不惊慌的乌清笙也被他喊得心慌慌了。 如此过了几日,宁泽清仍是没醒,屈明离心急却无可奈何。 就在此时,又突发族国纠纷,屈明离只能应征离开。 他于战场上杀伐决断,很是利落,众将士都觉得主将很是利落,是平时所没有的干脆。 这全是因为他心中担忧宁泽清病情,想早日结束,好回朝看看的缘故。 等他班师回朝时,还是晚间。 屈明离一身血渍的战衣还未脱去,便进了宁府。 他见到的,便是宁泽清靠在塌上,仍旧有些虚弱,却好歹是睁着眼睛,与坐在一旁的政王交谈着,见他进来,先是一愣,随后与他微微点头。 屈明离感觉,战场上连日来吊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四弟这么快就回来了,”政王看着他笑道,“日子倒选的好,泽请今日刚刚醒来。不过,你怎么衣服都没换就来了,这情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犯了什么命案呢。” 屈明离这才臊了些,告退换了装扮,才回到宁府。 此时,乌清笙正为他喂着药粥。 能吃东西,总能养好的。屈明离心中安慰着。 “你府中那位侍女的手艺确实不错,这药粥的药味极淡,一点不苦。可听她说,却放了许多珍贵药材,养病极好。有她在,想你病众也能好得快了。”政王坐在一旁桌上,面前也有一碗一样的药粥。 乌清笙笑道:“白落平日里就喜欢研究这些吃食,能派上用场,也高兴得很。” 宁泽清初醒,胃口还小,吃了不到半碗便好了。 乌清笙也不勉强,让人又盛了一碗,给屈明离:“夜深了,屈将军想必也是匆匆回来,还没用过膳,这粥还能垫些肚子,先用了吧。” 屈明离一同坐下用粥。 政王思索片刻,对宁泽清正色道:“泽清,从前之事,终究是过往,是好是坏,也已成了定论。可你仍是将其放在心上,这病怕是好不了了。还是将其放在脑后,专注眼前之事便好。这些年,我是有些气父王对我的安排,对你有些怨气,也刻意对你少安排了些军务。原先我还有些赌气之意,可你身体如此,还是退居二线来得好,往后便少些上战场吧。” 顶点 第一百四十三章 亲密关系 政王问道:“你可愿退居二线?往后也好少些上战场,保重身体要紧。” 宁泽清微微一愣,随后一抹苦笑:“臣已经许久不上战场了。纵使是从前出征之时,也只是位居后方。以臣目前的力道,哪里就能上阵杀敌了。况且……” 宁泽清顿了顿,看向坐在一旁桌边的屈明离,道:“如今朝中人才辈出,青出于蓝,哪里还需要我这样的病残之躯。是时候交给他们这些年轻人了。” 屈明离低头喝着药粥,也没想过他所说的“人才辈出”究竟指谁,只是听他说自己是“病残之躯”,心中还是有些忧伤之情。 政王见他应下,自是高兴,他能少些劳累,也有利于康复。 再休养半月,宁泽清终于能按往日一般上朝了。只是仍残留些病态,比起往日,还虚弱一些。 与此同时,变化的还有其他人。 众臣皆道,屈将军似乎变了。他从前总是喜欢与宁将军对着来,现在在朝上却不与他有丝毫分歧,甚至总是附和于宁泽清之后,他说是什么,他也说是什么,简直像极了跟在尾巴后面的跟屁虫。 宁泽清大病初愈,对这些原无这么敏感,等他发现时,屈明离都不大说自己的意见究竟如何了。 这日下朝,宁泽清步行回府,一回头,就看见屈明离跟在自己身后,自己走几步,他便走上几步,亦步亦趋,不像通行的人,倒像是护卫自己的人。似乎回到了当初,他还是自己副将的日子。 “你为何跟着我?”宁泽清问道。 屈明离偏过头去:“这也是我回府的路,我就不能走这条路吗?” 他这一语,倒叫宁泽清不能反驳。 等宁泽清抬腿进府,屈明离仍站在他府门口,瞥着眼看他到了没。 看见宁泽清在看他,又忙不迭抬腿往自己府门口走去。 宁泽清只能轻叹一声。 这日朝堂之上,有报来,称百族军所盟约的族国,渐有交好之势,其间往来贸易、通旅日渐频繁,各王感激,特来禀政王贺喜。 政王自是高兴,这意味着百族军之功用确实有效,不仅加强了子袭对各族国的盟势,他们各自交好,亦是百国间的利事。 如此一来,以子袭为中心的百国关系网在不断扩大。 宁泽清站出来道:“王上,此事有利有弊。虽看起来各族国交好,对子袭而言,是一大结好之势。可从其他方面而言,若是……” 宁泽清突然顿下,接道:“不知屈将军对其中利弊,有何看法?” 屈明离见宁泽清一时提到他,也不知究竟何意,当下之能快速转着脑筋,思考着。 “臣以为……有利之处宁将军说的有理,这弊端则在于,在于……” “在于各族国过于紧密,怕凌驾子袭与众族国的盟约之上。若是哪日他们对子袭存有异心,群起而攻之,怕是难以应对。” 屈明离脑中顿时一片清醒,以子袭的国力,对百国中的随意哪一国,都具有绝对的优势,可若是几个祖国合力反子袭,自己也难说能否应对。 “屈将军这些年来,沟通子袭与各国,以及诸国间纷争之事,确实有功。可若是他们太过紧密,也未必是件好事。这其中的曲折。还请屈将军多做思索。” 屈明离自当应下。 殊不知,宁泽清这番言论,不仅是对他平日里只附和自己,却不多加思索的敲打,更是对百族现状的一份提示。 屈明离为将之时已久,若是不多思索,自己怕是不能放心了。 如此,屈明离回府想了许久,对各族国间的关系条缕细细分析,又调整了一些关税、配额等数,让太过紧密的疏散些,太过疏散的紧密些,以图各国平衡之态。 宁泽清见他下了朝也不跟着自己,只是低头思索,朝上也渐渐提出自己所想,也满意不少。 只是有一点,每隔几日便来府中拜访,问乌清笙自己的身体如何,让他很是不解。 他们两人,何时变得这么亲密了? 从前,他们可是话都不说几句的人,更遑论来串府做客吃饭了。 可屈明离一不是来嘲讽,二不是图谋不轨,也就随着他如何了。 屈明离想了数十日,将百国间的亲密关系等上奏政王,亦附上应对之策,也受到一番奖赏。 这么一来二去,又及年关了。 这一年对于屈明离而言,无疑算是轻闲的一年,外出作战的次数少了不少,也乐得留在兴都带兵。 只是府中终是少了两个人,不免冷清许多。 屈明离往边茜去信,也不敢提卢颖,只问能否让祁平回来过年,可回信却说小公子舍不得祁平,不愿让他一人回子袭。 屈明离看着这信,以为其间意思是卢颖不愿放人,也无可奈何。 可若是换了一人来看,便会知道,这信的意思,是指两人情深,要回也是一起回。只是写信的人傲娇的很,不愿明说,只想让人再请。 屈明离不解风情,卢颖和祁平也等不到第二封信,卢颖心中的小九九又气恼了几分,发誓说再也不回子袭来的信了。 祁平在一旁看着卢颖哥哥发誓,心中却觉得,若是再来一封信,他指不定就立马收拾东西了。 说到底,屈府仍是冷冷清清的。 春姑姑虽将府中布置得喜庆红火,又购置了过年所需一应事物,给侍人们发了红包喜蛋,可究竟还是长辈,虽有温情,但不能与自己有多少玩笑,有时亦被管着些手脚,放不开大肆玩耍。 而凌叔更是少有出屋,只在房间里呆着,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更无从与其说上什么话。 这么一来,屈明离倒甚是想念从前府中嬉笑打闹的时候,那时候觉得闹腾,现在想来倒是觉得很是开怀。 听闻乌老又去宁府看孙女了,他总是野游在外,怕是只有这个孙女能让他收敛一些了。 这样也好,还能让他再看看宁泽清的病情,他终究还是对宁泽清的病情了解的,又比乌清笙多些经验,有他在,定能稳妥些。 况且,乌老一来,总是带着各国趣事来,倒能为宁府带来许多欢乐。 如此一来,倒更显得屈府少了份趣味了。 顶点 第一百四十四章 明离漏洞 宫中年宴,政王依例宴请各臣子。 政王仍位与上座正中,桑平公主与黛后韦沁分座两旁。 桑平公主也少见有这么多人的时候,趁这个机会自然要多关怀几句。 “屈将军,我之前给你了都中众闺秀的名册,你可有中意的人选?” 屈明离正在品酒,听到这话,险些呛着:“臣……近来有些繁忙,还未来得及看。” 桑平公主也不恼:“那可要赶紧啊。屈将军现在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可是各臣子心中的良婿人选。只要屈将军跟本宫说看上了哪家的小姐,本宫必定将这桩婚事办的妥帖。” 台下众臣也纷纷附和。 虽说屈明离传言甚多,也架不住他的将军之位,又是王上面前的红人。若是将自家女儿嫁与他,不仅吃香喝辣,母家也能沾些光。 有人想攀爬,也有人厌恶。 屈明离这类的武将,是朝中势大的文臣所不愿交际的。武将粗鲁,哪里能让女儿去受苦,若是上了战场回不来,不就成了寡妇了嘛。 政王听了桑平公主此言,倒是笑了:“四弟这年纪,要论婚嫁还是有些早了吧。你看泽清,比四弟还大,不也一样还没成家吗?” 这么一说,屈明离也才想到,宁泽清的年纪比自己还大了许多,怎么还未成家? 看他平日里的所作所为,除了军务还是军务,也确实无处与女子有什么交际的机会。 若是王上与桑平公主做主,说不定还真的能有所突破之处。 宁泽清拱手道:“臣素来对此事无什么所求,也谢公主与王上对臣的关心之情。可臣从前便定下此世不娶的诺言,也不愿为这些事扰神,二位还是为别人多考虑考虑吧。” “姑母你看,他们都不愿牵线,你也莫再劳神这些事了。”政王对桑平公主笑道。 桑平公主反倒对政王说道:“那我不烦他们的事,烦你可行?你与王后结礼多年,至今还未有子嗣,是否也该为子袭的后继考虑考虑啊。” 政王与王后一时都有些尴尬。 众臣皆知,王上与王后自登位时便结了礼,可多年都无生育。 若只是一时不能生倒也算了,可其中原因,皆因二人感情淡薄,当初成礼也只是遵从先王的遗愿。 两人如此不亲近,就算再过四五载,怕也是难以有什么结果。 一时间,众臣都不顾桑平给谁谁谁家牵线了,都催促二人起来。 看上去是催子嗣,可不满的仍是二位的感情冷淡。 一下子将二人的关系之差捅与人前,政王与黛后都有些下不来台,僵着脖子,不知如何回复。 桑平公主叹了一口气,道:“咱们子袭与别国不同,自创国之时,便奉行一夫一妻,这原是感念先祖伉俪情深,一同打天下的情谊。当然,这也致使子嗣渐渐少了。到了舒儿这一代,便只留下一支血脉。舒儿,你也当知你身上重担,虽可延后,可终究不能逃避。你自己也要多想想。” 政王默然。 桑平公主又对黛后道:“你也是个可怜的娃儿,你父亲与祖父皆为国而亡,实属功臣。我原本也该对你多为尊重。可此事事关国体,也望你稍加关心。” 黛后默然。 一时间,整个年宴的氛围都变的有些低沉了。 屈明离见韦沁与政王为难之色,也有些忧心,想为他们分些愁。 “宫中这道八宝饭真是可口,我平日里都未吃过这么好吃的八宝饭。” 桑平公主见他喜欢,自然开心:“虽说这些都是粗粮,比不得什么精致佳宴,可过年也总是缺不了这道菜,为的就是感念百姓操劳辛苦。你喜欢就好。” “说起来,四弟到了子袭这么多年,想是也习惯了都中风俗。况且,你母亲又是子袭之人,便更是亲上加亲,更为亲近了。”政王笑道。 屈明离回:“臣早已习惯都中事物,也多谢王上照顾之情。” 他们两人本是随口之谈,在有心人听来,却是另有他意。 宫中年宴散了,诸臣各自散去,回府与家人过年。 屈明离刚回府不久,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外头有人来报:“宁府请将军过去。” 屈明离心中一喜,难道是宁泽清请自己过去一起过年吗? 他忙忙往宁府赶去,可到了宁府,却将他请至了宁泽清书房。 宁泽清板着一张脸,皱着眉看着他,倒让屈明离心里犯怵。 “你说,你母亲是子袭之人?” 屈明离一时哑言,有些紧张。 他应征百族军时,是将家中讯息上交过的,上面所写,母亲可并非子袭之人。 宁泽清从前对他很是疑心,如今让他抓住这个把柄,还不知会如何做文章。 这么一想,他心中又有些微凉。 “我母亲是子袭人。你若是觉得你抓住了我的把柄,便去王上面前状告我吧,说我来历不明,需严加审问。” 宁泽清气,忍耐道:“那为何我派人调查你的身世,却并无发现不妥之处?” 屈明离不知宁泽清原是调查过他的,那些都是凌叔为他安排妥当的,又如何能说出来。因此一时无语。 宁泽清看着他不知所措的表情,沉思片刻:“今日你在大殿上应下了此事,众臣都听见了,日后怕是少不得有人拿此事与你做文章。后续该如何,你便自己想吧。” 屈明离微愣:“你不打算去告发我吗?” 宁泽清瞥了他一眼:“你本是外族之人,如今多了一份子袭的血脉,与子袭关系更为密切,也是好事一桩。况且,你平日里做事,也并未有威胁子袭之事。你现在既是大将,举足轻重,又怎么能轻易受疑。于国于军,都不是好主意。” 屈明离听了此言,不知作何感想。可见他不再多言,自己好没趣,便匆匆离去了。 乌清笙原本听闻屈明离到了府中,还为他专门准备了茶点。可到了门口,只看见一个离去的背影。 乌清笙问道:“屈将军这是怎么了?大过年的,看他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 宁泽清叹道:“他如今的位置,多少人都盯着,一步也错不得。可他还是那般随心,哪里能让人放心啊。” 乌清笙闻言一笑:“你就是想得太完美,明离比你小多少,哪里能滴水不漏。过些日子,也便成熟了。” “但愿吧……” 顶点 第一百四十五章 身世不堪 被宁泽清说了一道,屈明离连过年的心情也没有了,回了府只是闷闷的,随便扒拉了一些饭食,便苦着脸回了房里,春姑姑也不知为何。 可冷静下来,却觉着自己确实有些不妥。 当时无意中的一句话,被政王无意间讲了出来,虽目前只有宁泽清看出了其中端倪。但到底是一国大将的身世,若是存疑,确实不大好。 日后被人翻出来质问,也不知该如何圆过去。 如此略有忧愁地过了一个年,等开春回了朝,倒霉的却不是他,而是宁泽清。 可说到底,还是宁泽清自己惹出来的。 一开春,不知是不是年宴上桑平公主的一番话有了作用,许多一箱箱的礼便运到了屈府门口,全是来张罗女儿家的亲事的,将春姑姑吓得不轻。 而对面宁府,比屈明离之多不少。从府门口都排到了街尾。 纵使在宴上已明确拒绝此事,也架不住众臣张罗的心意。 屈明离自己本就心虚,只能好声好气一个个劝回去。 而宁府却直接将大门关了起来,那些一只脚踏进府门的也被轰了出来。 这么一来,那些提亲的臣子那里能开心,都暗暗将此事记在了心中。 不久,百国中传出消息,可丽开始招揽其他族国,说是要重办春秋之宴,联合各族国国谊。 上次自可丽举办春日宴后,便再无后续。一是因可丽那次得罪了不少君王,各国皆有些不满,二是后来各族国或多或少有本国自己的事务,而百族军的征军也使各国心有间隙。 既然是从可丽断了此事,从可丽重新开始,也是不错的主意。 原先无人搭理,可自赫国拍手叫好,立马加入这个行列时,便对其他族国起了些动摇之意,联盟疑逐渐扩大,没多久,便有了七八国之多。 这不足十个国家聚在一起,虽没有当初的盛况,也算近年来各国难得聚于一处的时候。 这事以宴席之名,究竟意欲何为,无人知晓。 屈明离当初费尽心思,调和百族军中各国关系,以免太过密切而影响子袭的地位,没想到这威胁会来自百族军外部,还是可丽起的头。 “当初可丽应征百族军却出尔反尔,给了解释后也并无后续,再加上此后一直与炎、勃两国交战,便一直没有交际。可如今他们重现春秋之宴,究竟是安的什么心思?” 政王于朝上发问。 “陛下,这春秋宴初始之时,我子袭还未立国,并未参与。此后也一直没有参宴。算是我朝憾事。这宴席断了便断了,可再续之日,仍未宴请我国,对子袭的不敬之意自是彰显。如此看来,怕是居心叵测。”文渐出列回道。 宁泽清略沉思片刻,反驳道:“光凭此事便臆断办宴之意对子袭有碍怕是不够。此事事关子袭与多个族国的情谊,不可不严谨。文相如此肯定,可是还有其他线索?” 文渐难言。 他从前与他说过一二,关于在可丽埋下细作之事,可此事是自己一意为之,如何能在王上面前言说。 文渐轻哼一声:“宁将军此言,可是撇去了此事嫌疑。可若我没记错的话,宁将军从前亦是对可丽有所疑心,难不成,宁将军改了性了?哦,对了,宁将军的母国与可丽,乃是交好之盟,你怕不是想包庇什么吧。” “文大人多虑了,”屈明离道,“若说母族,本将军也并非完全的子袭中人。若是往后我的母国也有所牵连,文大人也要一并怀疑我吗?” 文渐轻哼一声:“那是自然。” 虞大人附和道:“此事毕竟还是未知,也不得不防。宁将军还是不便参与了。” 一些臣子纷纷附和,认为宁泽清的意见不妥,多数还是那些抗了聘礼却被拦在门外的人。 宁泽清不为所动,似乎他们的言语不能影响到他。 政王敲着手指,一直思索着。谁都有道理,可究竟该如何呢? “屈将军,派你去将百族军各国安抚好,不得让他们参与进春秋宴席中。其他的事,便再看吧。若是猜测错了,反倒让人抓住把柄。” 屈明离按旨意传书于各国,旁敲侧击关于宴席之事,多数族国皆回信对此无意,还有少部分并未有反应。 而关于宁泽清的传闻,在都中渐渐传开了。 原先知其并非子袭人的只是少数,后来越发多的臣子知道了他的原籍,一下子对其避让不及,纷纷议论,胡乱猜忌。 他为何早年间便抛弃母国来到子袭? 从前,与这国的纷争曾动过武,还是宁泽清亲自领军,大拜对方。 他又是怀着何种心意做着此事?他杀害同胞时又怎么下得去手? 大家对宁泽清的看法渐渐变得扭曲起来,认为他是一个残忍的、不择手段的人。 这些传言传至民间,便愈演愈烈,说宁泽清是卖母国向子袭求荣之人,他手下有无数无辜百姓的鲜血,还有人道,他是安插于子袭中的细作,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报母国之仇。 一时间,宁府门口被人砸了许多污秽之物,皆是愚昧百姓对他的唾弃,连隔街的屈府也受到些侵害。 乌清笙每日皱眉,令人清扫庭门,抱怨一二。 宁泽清却不甚在意:“百姓的耳朵没什么分辨是非的功能,听见是风便觉得雨要来了,不必在意。” 乌清笙叹言道:“你所作所为,皆是为了他们。可他们并不知情,反而怨你。你就不恨?” 宁泽清眼中藏着深色:“我只恨能力有限,能安定四方,却不能提升他们的理智。” 到了朝上,众臣对宁泽清的排挤更甚。 无论宁泽清提出如何的言论,都有人反对之。所因皆是他身份之意。 政王言道:“宁将军为子袭鞠躬尽瘁许久,怎么就会别有二心呢。” 其余臣子埋头道:“从前之事,不得尽信。人之转性,皆在一念之间,不可不防,不可不防。” 屈明离听了也是气恼,却对那些以文渐为首的老头无可奈何。 似乎是老天看不过,不仅是对宁泽清身世做文章,甚至还有了他勾结别国的“实证”。 顶点 第一百四十六章 勾结书信 “禀王上,臣曾进宁府书楼看看,发现其中有诸多各位族国先王手帐,看起来亦是难得之物。偶有翻看,发现其间还有在位族王的摘记。敢问,若非与各族王有私交,何来亲手做的摘抄之本?”文渐道。 宁泽清澄清:“臣向来喜欢收些摘抄本,只是族王的摘抄,友情相赠,又有何不妥?” “自然是大大不妥。究竟是何等的交情,才会得到如此之多的本子。况且,”文渐拿出一张文纸,道,“王上,这是臣偶然之间所获的一封书信,沟通之人,正是可丽王与宁将军。” 如此,不仅宁泽清大惊,在场臣子无不惊吓。 “就说他心存异心,你看吧。” “证据确凿了啊。” “没想到,宁将军也做起了这等事情。” 一片哀叹之声。 政王皱着眉看文渐递上的文纸,确实是宁泽清的字迹。 “泽清,你自己来看是怎么回事。” 政王将文纸扔在了地上。 宁泽清拾起,神情越发戒备。 这上面所写的。是宁泽清劝可丽王莫要张扬,子袭已起疑心之意。 如此,便坐实了可丽异心、宁泽清叛国之事。 “这可是你的字迹?”政王厉声问道。 他平日相信宁泽清,却也拦不住这等摆在眼前的事实。 宁泽清将纸收好:“回王上,此确是臣的字迹。” 满座哗然。 这就直接认下了叛国投敌之罪? 宁泽清皆道:“这是臣的字迹,却并非为臣所学位。” 这又是何意。 “无论各位如何言说、怀疑,宁某都确认,从未写过这般的文纸。” “哼,你说没有就没有?如此铁证,你如何抵*******泽清不语。 台下一堆吵吵嚷嚷的人,将政王看得头大。 偶有质疑之声,也被掩盖了过去。 屈明离凑近看那张文纸,细细的,似乎看出什么端倪来,突然将其拿过来,铺在地上,从指甲在一旁抠着。 可他指甲生得短了些,哪里能抠出什么来,便在电商侍女中随便拉了一人来帮他抠。 这侍女忽然被将军拉了拉手腕,害羞起来,也顺着帮他细细抠着。 侍女指甲薄又稍长,在文纸上一道道划着,直将其划皱了。 侍女有些害怕,若是将文纸划破,也不知会不会有罪。 屈明离却仍催促着让他继续。 周围大臣看着屈将军这番异动,也不知他究竟意欲何为。 忽然,那文纸似是有些破损,裂开了一道小缝。 侍女吓得再也不敢动,直跪着不敢起身,只是哭着。 屈明离按着那处破损的边缘,慢慢移、轻轻划,忽而将一片不足手指盖大小的,写着一个字的薄片取了下来。 “陛下请看,这字是个体的,而非一份完整的书信。” 政王惊讶,走下台子来看,众臣也围过来细细瞧着。 “你继续,看其他字是否也是如此。”政王命令那个侍女。 侍女只好继续划着那文纸。 不知过了多久,第二片、第三片、第四五六片,与那个一般,由一个字、两个字、甚至三个字连在一起的小纸片从文纸上取了下来。 将这些取完后,这张文纸竟然有了分层之势,每层都极薄,而上面这层竟是镂空的,空缺之处,即从中取下的片片薄片。 这封书信,是这样拼凑而成的。 众人恍然大悟。 政王回到王座,问道:“文相,你这封书信,是从何而来?” 文渐不语。 “伪造之人既敢以此诬陷命官,想必也想好了事发后的去路,难道文相还要包庇这人吗?”政王厉声道。 众人都将目光锁定在了文渐身上。 文渐低着头,弯着背,一副受挫的样子。 忽然,他低低地笑了起来,随后越发大声。 “陛下,这封书信,便是由我所为,又谈何包庇之说。” 没想到,他竟如此便应了下来,一点都不遮掩。 政王先是一愣,随即笑道:“既然文相自己也承认了,就莫怪本王降罪于你。来人,将文相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文渐被将士们带了下去,嘴角却仍挂着那番笑,似乎并未妥协。 宁泽清心中不宁,对政王道:“王上,此事蹊跷,绝非文相平日的风格,其中缘由,还需细细探查。” 文渐诬陷宁泽清,宁泽清却还替他说话,简直匪夷所思。 就连屈明离也是这样想的。 “宁将军说的有理。” 这声音来自大典末端,众人寻声望去,说这话的竟然是宇雄将军。 他从前位属大将,与文渐亦是势同水火。自下派又上调后不复从前荣耀,只是立于朝堂末端,沉默寡言,不大有什么动静。 此处替文渐说话,倒更是令人没有想到。 政王有些气恼:“说他有罪的是你们,说他们无罪的也是你们。既然如此,你们定好了后调再与本王言说吧。” 政王挥了挥衣袖,便径直离开了大殿,徒留众不知所措的大臣。 阴暗发潮的牢房里,还残留着冬季的寒冷,即使是干枯的茅草,碰在肌肤上,也是冰冷异常。 可天牢里最令人受寒的不是他暗无天日的阴气,而是再无出头之日的死寂。 每个到了这里的,都再难以重回昔日高枝之处,若能保有性命,已属不易,更遑论重回仕途了。 当年的宇雄将军已属例外,这次进来的文相哪还有这么好的命。 众犯望着最里间那处的栅门,那里面的人站得比他们高,跌得也更比他们重。 他们的眼神嬉笑而嘲弄,使得此处的氛围更为诡异。 忽然,像来了一阵风,将他们的眼睛吹闭了,低着头不看睁开。 “你怎么来了?”文渐略瞥了一眼,便不再看。 “不是我,是我们。”宁泽清道。 从他身后,宇雄站了出来。 文渐冷笑一声:“今日,倒是冤家都聚齐了。” 宁泽清不与他废话,直接开门见山:“你为何诬陷与我?” “诬陷?”文渐咬着牙说出这两个字,“是不是诬陷,你心中不清楚吗?” 文渐表情狰狞,没有一丝含糊之意。 宁泽清微愣,文渐竟如此确信自己勾结外国,又是何原因? 宇雄道:“如果宁将军清楚的话,他怎么会来这里。” 文渐身形微顿,回头道:“真的不是你?” 顶点 第一百四十七章 朝中乱臣 “真的不是你?”文渐问道。 “什么不是我?” 文渐看了他一眼,说道:“那日,我手下拦截一只信鸽,从其言谈中,可知为都中人与可丽之人私下通信。其中所写,便是劝告莫要张扬,朝中对其已有戒心,行事也需低调。这分明便是与外族勾结之证,只可惜被失手毁了,不能真的呈给陛下。否则,哪里还有你狡辩的机会。” 宁泽清见他神情认真,又有些义愤,想必不是说假:“那为何就认定是我所为?文信上可有我的名字?” “哼,你向来滴水不漏,又怎么可能以真名为落款。” “既然没有指名道姓,又为何认定就是我所写的?” 文渐横眉看他一眼:“那信鸽飞来的方向,便是你宁府方向。” 宁泽清眉头一皱。 “既与外族有关,又有能力洞悉朝中局势,能左右陛下判断,许下暂时阻拦调查可丽的诺言,除了宁将军,可有第二人选?” 宁泽清站在栅栏外来回踱步。 “这凭这些,文相便铤而走险,伪造信件诬陷与我?” 这般计谋甚是拙劣,就算没有屈明离当场识破,也撑不了多久便会露馅。文渐怎么会出此下策? “那信中所写,不日便有一场针对子袭的行动,虽语焉不详,但也能看出其中急迫。既是如此境地,我如何能等时机成熟才揭发。只能草草做陷阱,将这个阴谋先行阻下。” 言罢,有人低低笑了一声。 是宇雄将军。 “文相从前教育我,说我言辞不佳,才惹得陛下恼怒。如今看来,文相的言辞功夫,亦是退步许多啊。从前,我怎么就没发现你有如此的爱国之心呢。” 文渐看他出言嘲讽,自是不理。 宁泽清却在一旁忧心重重:“若是此事当真紧急,如今抓错了人,那人的计谋相必仍在运作中。当务之急,还是找到此人,终止他关于子袭的计谋才对。” 可当时传信文书已无意被毁,断了头绪,如何再找。 宁泽清见文渐再无其他线索,让他好自为之之后,便自行离去。 文渐看着仍立与栏外的宇雄将军,没好气道:“怎么,落井下石的戏码还没演完吗?” 宇雄知他不愿留下狼狈的模样,便慢慢走开,悠悠道:“陛下今非昔比,文相大人还是不够清楚啊。” 囚于阴暗的牢房中,文渐也只得自叹一口。 此事虽断了头绪,可宁泽清仍是不能轻易放下。 若是直言政王,没有证据亦无处查起,说了也无用。若是置之不理,还不知会掀起多大的风浪,如何放心。 这日朝上,宁泽清仍想着这事,不免有些走神。 “泽清,你认为这提议如何?” 宁泽清反应过来,却并不知他所指何事。 “屈将军提议,就在兴都宴请百族军各族国王上,你觉得,此事可好?” 屈明离满是笑意:“既然春秋之宴并无子袭,又为何不可亲自办上一场,一来可以宣我国威,二来亦可震慑某些不切言论。岂不美哉?” 政王大笑:“正好,子袭建国以来也未曾有过这般的盛事,百族来朝,先祖在上,也定会觉得荣光至极了。” 宁泽清凝着眉,看着屈明离与政王一唱一和的样子,隐隐冒出些不安之感。 能左右王上抉择的,不止他一人,与外族有关联的,屈明离更首当其冲,更何况,宁府对街,便是屈府。 如此一来,屈明离的嫌疑就越发重了。 他从前一直没有放下对他的戒心,可许多年也未曾见过他有什么异心,早已对其放下成见,也引导着他往正途上走,包容着他的一些不成熟。 如今再将这个问题放至眼前,倒让人不知该作何感想。 晚间,屈府书房中难得来了一人。 “宁将军,你府上的书那么多,怎么就来我的书房看书了。”屈明离军中有事,回府也晚了,听闻宁泽清不请自来,亦是十分惊讶。 一直都是他往宁府中跑,在自家看见他,倒有些惊奇。 屈明离进屋时,宁泽清正伏与案前,专心看着面前一书,甚是专注。 此书正是凌叔所写的《策算》,屈明离已读过不下五遍,每页都标有注记,可每次看了都有新意,近日便是将它拿出来重温了。 “我字丑,宁将军莫要笑话了。”屈明离道。 宁泽清见他回来,便合上了书:“我看着这本与我府中有一名为《军论》的极为相似,只是其间思绪有些相差,一时之间便看了许多。” 屈明离点头:“我从前也见过那本书,觉得在一些地方极为相似,另一些却迥乎不同。两者结合,倒生出些新意来。” 宁泽清看着那书上的落款,一时沉思着。 “不知宁将军此次为何前来?” 宁泽清想起正事,与他道:“我府中的信鸽得了瘟病,难以传信。特来借上一借。” 这事小事一桩,屈明离亲自将他请到了豢养信鸽之处。 “我听闻近日常有信鸽走失,不知屈将军府中可有此事?” 屈明离惊讶:“竟有这事。” 让人将信鸽清点一遍,确认没有缺失后,便放下心来。 “如此便好。屈将军可要好好照看,莫要令他们也染上瘟病。” 说完,宁泽清便打道回府了,连信鸽也忘记借走。 屈明离派人选了一只上好又聪慧的信鸽,送去宁府,回房途中,正巧碰见凌叔从一只信鸽身上取下信笺查看。 凌叔的信鸽皆是自己所养,亦不在屈府统计范围之内,因而,那边数量是多了少了,也不是屈明离所知道的。 文渐正与牢房中闭目养神,又听见一阵脚步声,往这天牢中最里层走来,眼睛也不睁开,便问道:“可是书信的事有眉目了?” 来人正是宁泽清。 “我不是为书信而来,而是为了一个名字而来。” “名字?” “你可认识一位名为一处荒林的人?” “荒林?不记得。这名字如此怪异,若是我见过,必定会记住的。” 文渐见宁泽清眉头紧锁,问他:“此事与朝中乱臣有何关系?” 宁泽清半晌不语:“但愿是我想多了吧。” 顶点 第一百四十八章 风平浪静 政王有件喜事,之前提出百族来朝的提议,经他亲传国书后,诸多族王回信表示赞同,日子便定在夏末,虽与秋日宴隔开了,但到底相差无几日。 如此一来,各国便只能选择两者之一的宴会参与,究竟站在哪边,一试便知。 可依照回信而言,子袭自然已经占了相当大的优势。 既为百族国间最强,诸国多少也需掂量掂量,就连原先应下的数十位国主,也有了些摇摆不定,不知究竟该赴谁家的宴。 子袭实力彰显,众臣皆喜,宁泽清却仍愁眉不展。 他认为那人必定会再用信鸽传信,便开始日日让人盯着。 果不其然,没几日,下属又见一只从府衙上头飞过的信鸽。 “是从哪处方向来的?” “从东南方来,我们看见时,那鸽子飞得不高,想必初飞不久。” 屈明离! 宁泽清登时站起,往屈府中而去,连门卫也不及通报,便直闯进了屈明离的书房。 屈明离见他脸色发黑,是极为生气之兆,也不由得严肃、紧张起来。 “屈将军方才可是有书信传出?我属下正好看见了贵府的信鸽从府顶飞过。” 屈明离不知他怎么总是问到信鸽,只能据实回答:“我并未用信鸽传信过。” 宁泽清不顾他言辞,又往之前屈明离带他去过的信鸽豢养处跟去,步势甚急。 屈明离见他不满之态,赶忙跟上。 到了信鸽屋中,一旁那位看养之人还在打盹,见宁将军气势汹汹冲来,吓得连忙站起。 宁泽清不管其他,冲进后便对一群鸽子数了起来。 少了一只。 宁泽清心中想着。 他从前听闻管理之人报告过数量,如今自己亲自清点了,却发现比以往之数少了一只。 管理之人见他手指点着,一眼便看出了宁泽清的心思:“宁将军,前些日子,你来府中借鸽子,忘了带回去,我们将军便往你府中送去了一只。” 屈明离仍是不知宁泽清此举何意,正要发问,却迎来宁泽清一顿责骂。 “我不知你在这之中纠结搞了什么把戏,但若是被我知晓,你以此勾结敌国,意图对子袭不轨,便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屈明离还在发懵:“你觉得是我在与别国书信,才三番两次来试探我的吗?” “这条街上只有你我两座府衙,不是你,难得是我吗?” 屈明离语窒。 “我从前信你,不代表从今往后都会信你。我这次没有找到证据,不代表我以后找不到。你若是及时醒悟,阻了这些念头,也就算了。如若不然……” 宁泽清厉色怒目,严辞敲打一番后,便挥袖离去,徒留满是委屈的屈明离闷闷不乐。 他分明没有做过的事情,为什么强加到他头上。 况且,伪造文书的是文相,要怀疑也该怀疑他去,怎么平白无故怀疑自己起来。 屈明离满脸怒色,与拿着书路过的凌叔擦肩而过。 突然有什么击中了屈明离的脑子,他一个眼疾手快,拉住了凌叔。 “凌叔,你今日可有用自己的信鸽传信?” 凌叔见他突然这么问,面色有些不自然。 “是啊,怎么了?” 屈明离警铃大作:“你与何人传信,说的又是什么内容?” 凌叔有些不愿说,可屈明离眼神切切,势要将此问个到底,只能往周围巡视一周,示意不能在这说。 屈明离看他如此神色,大概知道了他的意思,也知道了整件事情原委,心中重重一沉。 书房隔门后,两人争执着。 “说好不再参与可丽之事,你为何瞒着我与你的细作书信来往?” 凌叔丝毫不觉有错,正身到:“我那时确实应下了。可你父亲野心渐大,丝毫不知悔改,不让他吃吃亏,我咽不下这口气。” “可你的信鸽被人截获,已经落入文渐之手了。” 凌叔震惊。 “但他也不知究竟是谁,便伪造书信嫁祸宁泽清,已被我识破。可也被他发现,信鸽是从我府中流出。若是你再不收手,迟早会查到是你!” “那我便换种方式与人传信,不让别人发现就好。” 屈明离气极,要反驳与他之时,门被人推开了。 “你们吵什么这么凶,侍人们都来拉我劝你们。”春姑姑道。 屈明离使自己稍稍平复,与她道明了原委。 隔着面纱,仍能感受到春姑姑的无奈。 “你若是自己做自己担,也就罢了,我劝你不得。可你如今就在屈府,任何事都与明离有牵连。捅出来,不还是他担主责。你就不能为他考虑分毫吗?” 凌叔偏过头,眼神有些闪躲。 春姑姑站至他面前,接着道:“我知你此举之意,可是我们如今的日子,已与可丽再无半分关系,你又为何总是牵着不放。难得你要让明离的身世被他们知晓吗?” 凌叔语窒:“好了,我不再与他们联系便是。你别说了。” 春姑姑恨恨,这才作罢。 此事不了了之。凌叔许下不再参与此事的诺言,屈明离也将此放下,不对外言说。 这案又没了动静,虽是好事,却让宁泽清心中微寒。 他敲打屈明离之后,便再未见到信鸽的影子,这意味着什么,他心知肚明。 他陷入了一种纠结之中,不知该信还是不该信,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 而伪造文书一案,再无进展。 政王原想将文渐撤职,却被宁泽清拦下,以本心为好,只是没有找对幕后之人为由,请求从宽发落。 于是,文渐成了从天牢中出来后,不仅保得性命,还留有职位的第二人。 只是他虽未被革职,却仍是戴罪之身,在朝堂之上也不敢多言,只有安静听的份,与宇雄将军一个模样。 怪道是同一个地方出来的,神情都变得像了许多。 没了那个站出来说“臣认为不可”的头,朝堂一下子安静了不少。 而宁泽清与屈明离,一个心中渐生疑窦,整日看着他做些什么事,一个被抓住了把柄,心虚得很,不敢与他对视。 如此一来,生分不少。 子袭的朝堂上一片风平浪静,在为百国来朝之事张罗,而底下的波涛汹涌,只有身在其中的几个人才知道。 顶点 第一百四十九章 明离被疑 这日,屈明离从军营中练兵完回府,下人告知文大人在正厅中等着。 文渐此人老奸巨猾,前些日子又于朝上诬陷宁泽清,被自己当场识破,此番前来定不存好意,屈明离也只能打起精神来应对。 “屈将军练兵操劳,为国尽忠,实在为众将楷模啊。”文渐看到屈明离进殿,笑着与他说道。 屈明离自是不信他此言,只当客套,说道:“文大人终日为铲除朝中众臣劳心劳力,自是我等比不上的。” 此言中讥讽之意非常,文渐却并不恼,仍是笑着:“各尽职责罢了。” 屈明离心中冷笑,径直坐于上位,也不招呼文渐,文渐便自己坐下了。 “不知将军近些日子是否焦躁愈渐,辗转反侧,有些不安之感?” 屈明离心中顿起疙瘩,面上却不为所动:“陷害朝堂命官的不是我,关进天牢的也不是我,被王上斥责的更不是我,又怎么会有不安之感。” 文渐轻笑一声:“此话是我说错了,将军莫要见怪。我只是怕将军做了些不该做的事,担心让人知道,特意来提点一二。” 屈明离正色道:“谢文大人好意,不过文大人多虑了,我并无这般顾虑。” 文渐站起身来:“那便好,那便好。” 他往门口走去:“就怕并非事事都如人之所愿,人人并非都听上者之言。就在来之前,府中侍童还打碎了我一个花瓶,让我好不生气。” 他转头对屈明离道:“此事我不能饶,便将他的手砍了。若是将军,不知会如何处置?” 文渐扬长而去,屈明离却再无此前心情。 他这番话,明里暗里都在警告他,也不知是得了消息,还特意跑了一趟来。 莫非是宁泽清?是他将疑点告知了文渐,所以他才将自己的牢狱之灾怪罪在自己头上吗? “传令下去,今后府中任何人,不得将府中之事往外透露半句。如有违反,必定重罚。”屈明离对侍者道。 有些破绽已经漏了,无法挽回。 可只要别人再找不到其他漏洞,便无人能将那事坐定。 可他防了许多,却没防到当下。 文渐出府之时,于路上行走,远远望见前面走廊上有一人行走,虽看不清样貌,却觉得此人身影有似曾相识之感。 文渐快步走上去,想要看清那人,那人拐过一弯,便失了踪迹。 文渐回了自己府中,对此事耿耿入怀,思索了良久,终于在朦胧月色中,想起了那日宁泽清问过的“一处荒林”的名字。 第二日朝毕,屈明离被明王单独留下,带至了书房。 “屈明离,你可知罪!”明王怒道。 屈明离被他一声呵斥吓住,直跪在了地上。 “王上,末将不知何罪。” 明王道:“有人通报与我,你府中藏有我朝逆臣,你可承认?” 屈明离一头雾水:“末将府中只有一位朝臣,便是末将。其他再无别人,何来偷藏逆臣之说?” 明王道:“可那人口口声声与朕保证,如何抵赖?” “那便请那人来与臣对峙,末将定当摘去自身疑点。” 明王见他信誓旦旦,问道:“你当真?” 屈明离点头:“末将府中除了两位从我本族而来的长辈,其余将士、侍者,皆是都中之人。王上若认定他们之中有逆臣,我也只能将他们一一压至殿前,请王上亲自审问。” 明王手指敲打着案板,思索半晌:“你回去自己查查吧,若是再有这种言论传至我耳边,我自当对屈府严加调查。” 屈明离领下这番威慑,缓行告退。 “你还有何话可说?”明王道。 文渐从屏风后走出来,跪地请罪:“臣昨日只是看了个背影,并无太看清那人的长相,可我与黄孟成为同届科举之人,对他十分熟悉。虽数十年未见,仍识得他的身影。臣相信,只要搜查屈府,定能将他揪出。” “可你也说了,你只是看见了一个背影。本王应你之言已经诈了他,并无破绽,如何还能为你一意的猜测而搜将军府。之前宁将军与本王求情,本王才绕过你。现在看来,你还是没有受到教训啊。” 文渐忙求道:“臣愿以官位担保,屈府中定有蹊跷。王上不可全信屈将军啊。” 明王拍桌道:“我与四弟相识多年,他的性情我十分了解,怎么可能有谋逆之举?若是你再胡说八道,就算是满朝官员替你求情,本王都不会绕过饶过你!” 文渐磕头告退,但这番话并未将他的疑心压下。 之前猜测传信之人,已经证实并非宁泽清。 纵观朝堂之上的众将,稍扩大一些范围,倒也有几人复合猜想。 其中,嫌疑最大的,便是屈明离。 他既为外族人,从前与其他族国是否有联系,并不能知晓,可这也意味着此事也有可能。 另外,宁泽清府与屈明离相聚不远,虽从信鸽飞过的方向而言,还有些偏差,也不是绝无可能的。 这些疑点重重,却不能当作实证。 若要将他定罪,要的是铁证。 “宁将军,你从前所说的那位一处荒林,是从何看到的?”文渐问道。 “在我府中一本书上。” “可否让我看看?” 宁泽清不知他何意,只能将他请至府中书房,将那本《将谋》交与文渐。 文渐拿过书,便皱起眉,一页页翻看着。 “是他,就是他!”文渐惊呼道。 宁泽清不解:“文大人认识此书的作者?” 文渐轻哼一声:“自然是熟得不能再熟了。不知宁大人从何处得来?” “是先王所赠。” 文渐又问:“是何时所得?” “初为将领之时,已有二十多年了。” 文渐点头:“他当初离朝后,便被抄去一切家当,这书到了先王手中,也不稀奇。” 宁泽清问道:“此人是谁?” “与我同届科举的探花,黄孟成。他天赋异禀,文武之才,先王很是惜才,却因没有太过傲物而落至探花。原先得了重用,不知为何突然离朝,沦为叛臣。至今了无音讯。” 文渐将此书借下,正要离开,不小心碰到了一旁堆叠着的书,一时都倾倒下来。 侍女们前来整理,又被文渐发现了其中另一本书。 顶点 第一百五十章 逆臣凌叔 文渐于一堆跌落在地中的一本书吸引住了目光,伸手自己将其捡起,正是屈明离府中借的那本《策算》。 他将两束合并在一处,就地勘察起两书来,瞳孔瞬间放大起来。 “此书宁将军又是从何得开?” “这是屈将军借与我的。” 文渐一惊,拿着这两本书便往宫中赶去。 “王上,屈明离窝藏逆臣,这便是铁证!”文渐将两本书呈了上去。 政王见他又拿这罪安于屈明离头上,自是恼火:“文大人,你对明离为何如此不满,总对他有些个偏见。” “王上,你将这两本书略看看,臣再与你分析。” 政王不耐烦地翻看了几页,没好气道:“这两本书虽内容上有些相似之处,可作者与字迹全然不同,又有何不妥之处?” 文渐慢慢分析道:“这本《将略》,是臣从宁将军之处所得,虽署名一处荒林,为臣之同届考生黄孟成所写,这字迹,臣认得。此书是私写之物,从前就连臣也并未见过,若非上面的署名是臣熟悉的名字,一时也不敢打包票。而另一本《策算》,却于此书甚为相似。王上,难道你不觉得巧合吗?” 一旁被文渐拉来的宁泽清听完此言,不安之感愈发强烈,心中对屈明离的信任终是被消减许多。 政王道:“既是私写之书,确实不该为人见过。那这本《策算》,又是从何得来?” “这……还是问宁将军吧。” 文渐这是要拉自己为这事的见证,宁泽清心中清楚,却也不得不实话交代:“此书……是从屈将军府中借得。” “王上,若臣只是看错了一个背影,还情有可原。可这二者结合在一起,难道不会太巧了些吗?” 政王皱着眉,心中亦是拿不定主意,烦躁道:“来人,传屈将军进宫。” 待屈明离匆匆赶到时,见一旁还有文渐、宁泽清二人,一人对他怒目而视,一人对他不理不睬,甚是奇怪。 “明离,文大人又参你私藏逆臣,你可知罪?”政王语气与之前的诈言不同,已有一丝不悦之意。 是文渐参的,不是宁泽清?屈明离心中疑问。 “王上,末将上次得王上怪罪后,便已自查府中之人,并无从前为官之人。恕臣依然不能领下这罪。” 政王将两本书摔至他的面前:“那此事,你如何做解?” 屈明离见那本《策算》便是之前借与宁泽清的书,而另一本《将略》亦是在他府中见过,对他在此事中究竟做了什么角色越发不解,也不知这究竟是何意。 “王上,末将知道这两本书是有些相似,可这与给臣安的罪名有何关系?” 文渐问他:“这本《策算》是何人给你,几时给你的?” “是我本族一位叔叔给我的,知道我习武,便用这书给我……长见识。大概是十年前的事了。” 文渐听他此言,脸上浮现一丝得手之意,便不再与他说话。 “这又怎么了?” 政王气道:“这《策算》与《将略》如此相似,而《将略》又出自本国逆臣黄孟成之手,二十年前便在宁将军手中,还是私藏之作。此中关系,你还不清楚吗?” 屈明离心中一惊,凌叔与这黄孟成是何关系? 他只知凌叔早年游历各国,而在那之前的事,并不知晓多少。 “此人现可在你府中?”政王厉声问道。 “……” 屈明离不说话,文渐又出声了。 “王上,臣还有一事容禀。” “何事?” “臣先前所截获的一封内臣与外敌往来的书信,其上的字迹,与这《策算》中的一模一样。” 文渐报来不慌不忙,其他人都十分惊心。 宁泽清早已发现端倪,却一直不愿相信,如今将此事在他面前揭开,亦十分痛心。 屈明离更是心知不妙,他原以为此事已经过去,没想到仍是被翻了出来。 政王越发生气:“屈将军,此事你可承认?” 屈明离一言不发,不敢反驳,亦不敢承认。 “屈将军这就没话讲了?不是还有一计吗?就说你对此事并不知情,并非你的属意,若是王上宽宏大度,还能免去你的罪责。只要,你将那人,交出来,不就好了。” 屈明离无奈闭上眼睛,事情确实如此,也说出来如何让人相信。 再说,他如何能为保自身安危,将凌叔送入死境。 政王满面寒色:“你将那人带来,让文大人看看是否是那逆臣。之后再细细盘问与他。你可同意?” 虽说的是问话,其间的语气却并无留可退之意。 屈明离心中十分慌乱,却不愿就此妥协。 他虽不确定凌叔与那逆臣究竟是何关系,可他确实与外国有些勾结,不管是何罪,都是死路一条,如何能应下。 屈明离越发不说话,便越让人感到他的嫌疑所在。 “来人,将屈府包围搜查,将所有男子都压至殿前!” 政王突然下令,神情大怒,让屈明离措手不及。 他也知自己就算坚持不交人,也不会拖延太长时间,政王定会绕过他去找人。 只是没想到,此事会这么快。 政王想必是对他极为心寒了。屈明离这样想着。 可他又能做什么。 他什么也做不了。 不到一个时辰,将士们便将人都带了回来。殿中跪了黑压压一群人,战战兢兢,颤颤巍巍。 “禀王上,屈府中的一干男子,已全部带到。” 屈明离急忙往身后人群中看去,慌忙在其中寻找,却怎么也没看到凌叔的身影。 他又松了一口气。 凌叔身有武艺,虽上不得战场,逃跑仍是绰绰有余的。 “文大人,你快看看,其中有没有你认识的那个人。” 文渐得了政王旨意,便在其中找了起来。 找了一遍,似乎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有些疑惑。 “文大人,找到没有?”政王问道。 文渐拧了拧眉,又从头找了一遍,还是没有称心如意。 “王上,臣……并未找到黄孟成。” “怎么会?”政王又问,“你们可将屈府中的人都拿回来了?” 将士回道:“回陛下,府中看到的男子,都在这边了。” 此事一时又陷入了困境。 “凌叔去哪了?”一个小小的声音从人群中冒出来。 屈明离顿时心中一紧。 顶点 第一百五十一章 黄氏孟成 有人小声说着:“凌叔……好像不在啊。” 此言一出,众人都对这位凌叔产生了兴趣,多半是他跑不掉了。 屈明离无奈闭上眼睛,府中众人不知殿上发生何事,自然不知事情严重性,既然王上问了,自然要答的,怪不得他们泄露此事。 政王见有人出声,问道:“你口中的凌叔是谁,和你家将军是何关系?” 那人见王上问他,一时被吓着了,哆嗦着答道:“回王上,我也不知他是何人,好像与我们将军是旧相识,我们将军喊他凌叔,我们也以此相称。只是他整日呆在屋子里,极少在人前出现,偶尔碰见了,我们才喊一声。其他的,小人便不知道了。” 在府中还如此神秘,便更坐实了他的嫌疑。 政王命人将他们都压下去,慢慢审问,只将屈明离留下,问他:“凌叔是吧?你可知他在哪?” 屈明离仍是不语。 从政王派人去抓捕府人之前,屈明离便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的态度实在令人恼怒。 伴着痛心、愤怒与不耐,政王终是将屈明离压进了天牢,又命人按府中人所描述的样子,将凌叔的画像张贴各处,全城搜捕,誓不罢休。 若是天牢能说话,他也会感叹,这些日子关押的大臣一个接一个,皆是不好惹的人物。热闹是热闹了些,可也太频繁了。 第二日早朝,众臣皆已得知屈将军被关了起来,用的是“私藏逆臣、勾结外敌、欺瞒君上”等数条大罪,还是半夜里处置的,有文渐与宁泽清一同在旁审着,应是错不了。 众人趁着候在殿外之时沟通,一时间无不吵吵嚷嚷,对屈将军又是痛恨惋惜。他在诸位将军中算是年少有为,待人可亲,从不摆架,无一点陋习,又深得王上信任,是许多臣子心中的良婿人选。 如今一夜之间成了重罪的阶下囚,数罪在身,前途尽毁,今后生死不知,哪能不为他惋惜。 他们一个个面露痛色,眉头攒似小山,好像比他们自己遭此劫难还要难过,可一入殿,见到政王那寒似冰霜的脸色,却一句也讲不出来。 殿上鸦雀无声。 不到一炷香便下了朝。 众臣散去。 文渐有意无意间跟在宁泽清身后,低声笑着说道:“我能洗脱罪名,还要多谢宁将军帮忙啊。” 可过了一夜,宁泽清仍是十分纠结,一方面他不相信屈明离真的做出这些事情,可另一方面,铁证如山,难以推翻,屈明离又拒绝说出其中详情,连辩解也没有一句,哪里能为他开脱。 他本无助文渐之意,也是无意间被他带至殿上,做了实证。 如今文渐以此谢他,也并无真的谢意,不过是绊倒一个政敌后的喜悦罢了。 这在宁泽清耳中,自是嘲讽得很。 于是他自顾自加快了脚步,甩开了文渐,不愿与他同行。 陷于纠结中的人并非只有宁泽清一人。 政王时舒的内心复杂程度,丝毫不比宁泽清少。 他常称屈明离为四弟,便是喜爱他的真实与真心。 于私,屈明离多次与危难之际救下自己,算是恩人,他们从前同甘共苦,也患难颇多,早已熟悉彼此。 于公,屈明离又从无争权之心,只是安分做好自己本职,是难得的良将。 可如今的局面,又能再说些什么。 桑平公主早已到自己这求过情,言语中皆是对屈明离的疼爱之意,说什么就算定下罪,也好歹饶他一命。 长辈哭得伤心,他如何就不伤心? 可没人知道他心中的滋味。 黛后韦沁与两人相遇之时也似有话要说,可过了许久,仍皱着眉,忧着色,将话语咽下,与往常一般,不与他交谈。 纵使许久未有联系,屈明离对她而言,仍是与旁人不一样的。 朝中不安定,被抄了的屈府更是惶恐。 那日,宫中将士将男子全部带走,只留下春姑姑等女眷还留在府中。 初时还不知所为何事,可街上贴满了对凌叔的通缉令,春姑姑哪里还能不清楚。 屈明离被压在天牢,虽定了罪名,却还需最关键的人证。 凌叔出逃在外,被抓便将暴露一切,或成死罪。可若是不澄清,屈明离的罪名只会更重。 春姑姑一时也不知该希望凌叔出现还是不出现。 这样的纷扰没有持续多久。 几日后,宫城门口走来一人。 他身着玄衣,昂首挺立,气势不凡,眼中带着坚毅之色,旁若无人往宫中走去。 守卫的将士将他拦下,盘问他的来历。 他只开口说了一句:“带我去见王上。” 守卫原嗨嗤笑,王上哪是人说见就见的。 可再定睛一看,此人不正是通告贴得满城飞的逆贼黄孟成! 只见过重罪通缉犯绞尽脑汁离开的,没见过自己送上门的。 可不能让他跑了! 众人赶紧将其团团围住,通报了政王,将其压至殿前。 黄孟成到底也是曾经的榜眼,也受到过重任,与政王面前行君臣之礼,甚是有板有眼,丝毫不差,颇有风范。 文渐初看到黄孟成的画像时,只觉得有些相似,如今见到本人,虽容貌有些改变,那股气势却与从前一般。 犹记得当日金榜题名之时,他虽未状元,站在他身后,一身红衣的黄孟成,气势是他的两倍,令人不能小觑。 当时传闻,黄孟成是殿前失态,令王上不满,才将其从状元之位改成榜眼。 此事一直是文渐心中的刺,他总要与黄孟成一较高下,黄孟成却丝毫没有将他放在眼里的意思。 这样的情形直到黄孟成无辜失踪才停止,可对他的不满却一直残留至今。 如今黄孟成成了重罪嫌犯,文渐仍是朝中众臣,按说,文渐该满意才是,可看着他的一举一动,跪拜行礼之间,仍是从前那股傲气,怎么也没有磨去,倒真是让他愤恨难平。 宁泽清从前在屈府偶然间见过几面,只觉得是一位喜欢独行的长者,如今看了后,倒有些悔没有早日想到此人。 如今人已现身,不知如何收场。 待眼前这人行了礼后,政王盯着他,沉沉问道:“你可是黄孟成?” 顶点 第一百五十二章 叛臣定罪 “你可是黄孟成?”政王问道。 “回陛下,臣是。” “臣?”政王有些发笑,“这么说,你便应下了当年私逃之罪?” “臣不应。” 政王微微皱眉。 “臣当年临走之前,已上书一份奏章,恳请先王免我官职,放我回乡。” “那先王可层应下?” “臣那时已经离京,并不知后续如何。” “胡闹!”政王怒而拍桌,“未得旨意便私自离任,难道不是私逃之罪?!” “陛下若觉得是,那便是吧。” 此言之意,便仍是不认这番罪名。 政王恼怒,却无法反驳:“那我问你,与外族人私通信件,可是你所为?” “臣与旧友书信往来,不觉有何不妥。” “没有不妥?谈及内政,没有不妥?泄露国密,没有不妥?干涉用兵,也没有不妥?” 政王句句似弓,射向问题中心点。 黄孟成不语,跪着的身板依然挺直。 政王接着问道:“你与屈明离是何关系?” “臣与屈将军亦是旧识,他尊我是长辈,唤我一声书罢了。” “这么说,你们并未有串谋之举,那些事都是你一个人做的?” “若王上说的是臣与旧友沟通书信之事,是的。” “屈将军并不知情?” 黄孟成顿了顿:“明离是后来才知晓的。他劝我收手,此后便再无继续。” 政王搓着手指,似在思索这些话是真是假。 “那在此事之前,可还有其他,与外族旧友通信之事?” 政王将“外族旧友”几字咬得很重,似在发泄怒气。 听完此言,黄孟成又是许久的沉默。 只有逃避对己不利之时,人才会选择沉默,欲将后果严重性降到最低。 政王脸上的笑意已经凝固,很是生硬。 “来人,将他带至偏殿,给我塞住他的嘴巴。既然不想说话,就别说了!”政王带着僵硬的笑意怒道,看上去有些像纸糊的小人一般,毫不真实,令人生怕。 黄孟成被人粗鲁地用麻布塞住嘴巴,架至偏殿。 随后,政王又命人将牢中的屈明离带来,要再加盘问,以核对两人口供。 屈明离在牢中呆了几日,虽有军人体魄撑着,却也有些狼狈,发丝凌乱,衣着凌乱。 “你的凌叔方才已将所有事情都招了,现在该你了。”政王冷言道。 如此说来,凌叔已经被抓了。 屈明离不知是无奈,还是失去了信心,高耸的肩膀也有些卸了下来。 政王将方才问与黄孟成的问题又问了一遍,多数的回答并无出入,只是问至最后一问时,有些迟疑了。 政王抓住这个点,又问了一次:“在此之前,可还有与外族通信之事?” 屈明离思索良久,沉沉点了点头:“有。” 一旁的宁泽清不忍听闻,闭上了眼睛。 偏殿的黄孟成知道他的脾性,可听他如此说出来,还是叹了口气。 终究还是太年轻了。 无论听见何种答案,政王皆已能坦然接受,或者说是,不抱希望。 “是为何事而往来,书信中所写,又都是些什么事情?”政王语气平淡,再无波澜。 “那时,凌叔还未常住府中,我与他书信,说些朝中之事,有时不知如何做决定,也会出言问询。” “那他呢,与你说些什么?” “他……教导我如何抉择,军务方面,帮助颇大。” 纵使屈明离如何美化用词,也不能遮掩背后的真相:黄孟成通过屈明离的关系,在子袭军务中,插手许多。 在明朗的朝务运行下,还存在着一只看不见的手,操作着木偶,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做这些事,是为何目的?勾结外敌?颠覆子袭?还是别有野心?” “不是的,”屈明离忙说道,“凌叔……与我所做这些事,并非以损害子袭为由,而是……而是为了私欲,借子袭之力复仇。” “复仇?” 这个词令在座所有人都有些吃惊。 “复什么仇?” 屈明离手中捏着拳,心中沉着石,酝酿着,将深埋心中之事吐出:“此事与我家事有关,不便告知。如今已经知晓是误会一场,已让凌叔停手,不再与外族往来。” “那文大人所截获的信鸽又是为何?” “月前之事,是凌叔心中怨气未消,才再次与那边联系。可也并未付诸行动,只是私下通信而已。请王上明察。” 屈明离言辞恳切,倒多了几分真意。 可再怎么解释,沟通外敌,泄露政务皆是事实。 政王青着脸,起身对侍官道:“传本王旨意,屈将军私通外敌,外泄朝政,欺瞒君上,件件属实。现革去他将军之职,贬为庶人,发放边界,永世不得诏回!” 宁泽清:“还请王上三思,屈将军罪不至此!” 文渐:“王上英明,实乃子袭之幸。” 两人同时拱手说着,一喜一悲,倒像是唱双簧的。 他们互相凝视一眼,又叨叨起来。 宁泽清:王上,屈将军有罪,罪在公为己用,谋一人之利,却也并未祸及朝政。况且,屈将军并非主谋,若要论罪,也不该担这主责。 文渐:王上,屈将军条条大罪已经坐实,如何能免除过他的罪责。若是视国律为无物,何以安家,何以安国,何以安民心啊。 政王见他们又吵起来,更是心烦气躁:“好了好了,你们这么吵,是生怕别人不知你们是本王肱骨之臣吗?” 父王给他留下一众大臣,虽遗诏中用词委婉,也听出是他优柔寡断,怕他难以抉择的缘故。 既然觉得他不能自下决断,他便偏要下这一次。 政王厉声道:“怎么,本王说的话不管用了?还不赶紧压下去!黄孟成罪加一等,佩戴手铐脚镣发配。他们既然感情深厚,便一路作伴吧!” “王上……”宁泽清还有话要说。 政王并不想听他说话,直接问道:“屈将军,这般惩罚,你可接受?” “末将……接受。”屈明离重重磕了一头,向政王拜着。 他原本已对此事不抱希望,也不想让时舒难做。 方才宁泽清为他说话,已经有了一份喜悦。再纠缠下去,反倒连累那些为自己好的人。 现在的结局,正是他所满意的。 宁泽清看向屈明离,他似乎与从前不同了,又似乎仍是那般模样。 顶点 第一百五十三章 定罪之后 屈将军及他的同党已经定了罪,就剩下等行刑的日子了。 朝中哀叹之声更加,只是都藏于心间,无人言表。 归国小公子卢颖听闻屈明离之案后,便日夜兼程赶到子袭兴都。 此时,屈明离的罪名已经坐实,压于牢中,命其将以往所为一一招供。 可是过了一日,上交的却是白纸一张。 政王大怒,命人打了十板。 卢颖在政王寝宫门口跪了一日,嘶声裂肺求着,得不到丝毫政王的怜悯,反恼得他心烦,勉强同意让他去牢中见上一面。 卢颖撑着跪得酸痛无力的腿,跌跌撞撞往宫门外跑去,接上来了以后一直在宫外等着的祁平,一同往都中最晦气之处奔去。 从前三番两次去信,想要他们二人回来,却都被拒了。 如今入了牢房,倒将他们二人盼了来。 在天牢中住了几日的屈明离,可以把今日算作连日来最开心的一天。 刑讯官每日问的都是屈明离不愿回答或是不能回答之事,每次都将从前伤疤一再揭开,纵使再愉悦的心情也会阴沉,更何况是心情复杂的屈明离。 他正枕着干草睡着,朦胧间,他还颠簸于马背之上,与宁泽清一同在沙场征战,披肩戴甲回了家,推开院门便是牛婶家的院落,春姑姑上前来为他换衣服,屋子里,母亲捧着书,正笑吟吟地望着他。 突然间,天便暗了,春姑姑向他走来,却走得越发远了,母亲忽然沉了脸,毫无血色,他慌了,疯狂呼喊着母亲,母亲却并不应他。背后忽然一道凉意袭来,转身一看,宁泽清正举着刀,向他劈开。他忍不住闭上眼睛,却并无痛意。微微睁眼,却是班飞躺在他的怀里,血水似泉水般冒出来。 “明离哥哥,明离哥哥!” 有人在喊他。 不是眼前的场景。 从遥远的天际传来。 却越来越近。 在耳边炸开。 屈明离一个激灵突然醒过来,一瞬间的清醒后便是周身无比的酸痛,比跑了十匹马还累。 他勉强睁开眼,往栏外看去,正是哭得不成样子的卢颖,和有些受了惊吓的祁平。 “你们怎么来了?”屈明离看见他们,自然高兴,可随后而来的便是担忧,“这里霉气重,别在这里呆了,快回去吧。” “你让我们回哪啊?”卢颖哭着埋怨道:“现在屈府除了几个人还在,别的什么都没了,我们又能去哪啊。” 屈明离一愣,才反应过来,遭殃的不止他和凌叔两人。 “都怪我人微言轻,在政王面前说不了话,不能帮明离哥哥出来。” 屈明离安慰他:“我是犯了国律,自然不能免责。” “可我听说,发配边界之人,多数不能善终。若是……若是你此行前往,哪里还有活路可走。” 屈明离笑道:“发配之路确实艰苦,可我习武之躯,不会这么容易发生意外的。” 卢颖见他说的诀别,更是不安:“要不……要不我将你的身份告诉政王吧。” 屈明离大惊。 卢颖又道:“这么一来,无论你是何罪,他都不得不看在……” “不可!” 卢颖还没说完,屈明离便知晓了他的意图,厉声喝止。 他的模样甚是凶狠,将一旁的祁平都吓着了。 屈明离叹了一口气,放缓情绪,继续与他道:“不可。我与那边已经没了瓜葛,亦不可为保自身安危,再将其牵扯进来。” “可是你……” 卢颖越发担忧,哭着便跑了出去。 屈明离知道他的心意,但也不能由着他胡来。 只剩下祁平在留在原处,屈明离唤他过来,轻声询问几句话,与他说了一小会儿话,他便乖乖离开了。 “卢小公子也是有心了。我听说在归国时,也没有落下平儿的功课。”乌清笙又见祁平来府中,自是高兴。 乌清笙来为宁泽清送药,就看到祁平安静坐在案板前,正用功读书。 “卢小公子呢?”宁泽清问道。 乌清笙叹了一口气:“他又跑进宫里去了,还是跪在政王殿外,不愿回来。” 卢颖与祁平去屈府时,便被府外把守的将士拒之门外,不让他们进去。 卢颖与他们吵起来,还是宁泽清出门时撞见了,将他二人带回来的。 乌清笙又叹言道:“再过两日,便是将屈将军发配之日。此去路远,危险重重,也不知他能否熬下来。” “那条路很危险吗?”祁平问道。 宁泽清微微咳嗽,与他解释道:“这条路多走的是沙地,风沙大,又有沙匪出没,一半流放的人,都走不到最后。你明离哥哥虽有些武艺傍身,也难免遇到些不测。最后的结果如何,我也不知会如何。” 祁平听了皱着小脸,很是担心。 “泽清哥哥,你能救救明离哥哥吗?我不想他死。”祁平问道。 乌清笙见他这么问,倒有些担心起宁泽清来。 这几日,他亦是为此事奔波劳累,找遍了都中愿意为屈明离说话的大臣,可政王心意已决,丝毫不容宽懈。 别人不知宁泽清在此事中的操劳,乌清笙却一清二楚。 他是真心实意想将屈明离保出来。 祁平如此发问,倒显得宁泽清并未做什么事情。 宁泽清也不恼他,解释道:“你明离哥哥之罪,说大了是勾结外臣,说小了是与外族同讯,自然罪名重些。” “可他没有,对吗?”祁平问道,“他终日告诉我将领之道,又怎么会想逆反子袭呢?” 宁泽清微微一愣,不知该如何告诉他这其中的君臣之道。 下人突然来报:“将军,屈府来了人,要见你。” 如今屈府众将士都压在牢中,如何还有人来。 宁泽清让那人进来,祁平一看见她,便扑进了她的怀里。 “春姑姑!”他喊道。 来的人正是屈府女眷春姑姑,她身着一身玄衣,带着斗笠,步入房中。 宁泽清与乌清笙与她道了一个安,不说也知道定是为了屈明离而来。 “在下已用尽办法,无能救下屈明离。春姑姑还是不用再来相求了。” “我不是为此事而来。” 三人惊讶。 春姑姑似乎还在犹豫,最终似乎下了一个决心。 顶点 第一百五十四章 王族血脉 屈明离与牢中等待着处刑流放之日的到来,突然政王又再叫她,命人将她压至殿中。 屈明离进了殿,却发现堂下立了二人,正是春姑姑和宁泽清。 屈明离不知此为何意,只能任由将士们将他压至政王面前跪下。 春姑姑求见宁泽清,为的便是请她将她带进宫,与政王面对面言谈。 又是一个来求情的人。 政王有些不耐烦道:“你说有事禀告本王,如今你家将军来了,总能说了吧。” 春姑姑摇头道:“还差两个人,桑平公主与她身边的长侍女。” 众人不解她的意思,政王仍是准许了她的要求,派人去请姑母。 桑平公主近日来也为屈明离之事劳神,看见他跪在殿中,便上前安慰了他几句,言辞中的疼惜之意不言而喻。 而她身边的侍女秋儿,一见到堂中立着的女子,蒙着面纱,似乎有些思索。擦肩而过之时,还多看了几眼。 “如今,你能说了吧。”政王问道。 春姑姑点头,开口道:“陛下给我家将军安的罪名,是私通外敌,意图对子袭不利。可我若是说,我家将军并无这样的意图,那是不是就能洗清他的罪名,放他回家。” 政王一声冷哼。 他们都是拿这话说服自己的。 “你又如何能证明,你此话便一定是对的呢?他与外族通信,皆是事实,怎么就能从其中得出他并无异心?” 屈明离闻言,心中微凉。 政王道话,便是是他再无信任可言了。 “若我说,他的母亲是子袭之人,他对子袭亦是忠心耿耿,陛下可信?” 政王冷笑:“此事我早已知晓,并不能为他开脱一二。” “不,陛下并不清楚。”春姑姑摘下面纱,厉声道,“他的母亲,乃是子袭的公主,他是王族血脉,如何能威胁子袭国定。” 众人皆惊。 屈明离望着春姑姑,十分不解。难道春姑姑为了救他,都开始编故事了吗? 宁泽清盯着屈明离,似乎想将其盯出一个洞来。 那位秋嬤嬤望着春姑姑这张布满疤痕的面庞,似有些动容。 桑平公主有些失笑:“我并未生育,又怎么来的血脉?” 春姑姑又道:“桑平公主可还记得,桑平这一封号,是从何处得来的吗?” 桑平公主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望着春姑姑。 秋嬤嬤忽然走下来,往春姑姑面前走来,想将她看清,哑着声道:“姐姐?” 桑平公主如梦中呢喃,跟着附和道:“姐姐?” 春姑姑猛然跪下:“时蘩公主之侍女春儿,拜见桑平公主与政王陛下。” “他是我姐姐的孩子?”桑平公主发问,喉间苦涩,难以言喻。 “正是。” 桑平公主跌跌撞撞走至屈明离面前,跪下与她齐平,落着泪抚着他的脸庞:“原来你是姐姐的孩子,原来你是姐姐的孩子……” 政王仍是惘然:“姑母,这是怎么回事?” 桑平公主含泪笑着与他说道:“你只知你只有一个姑母,其实不然。你原本有两位,你大姑母,亦是女中之杰,为都中最为亮眼的存在,论聪慧,丝毫不逊色你的父亲与叔父。只是……只是当时,父王为她安排了一桩婚事,她不愿,便放火烧了宫殿,亦烧了她自己。从此之后,子袭便只剩下一位公主,而我,便接替了给姐姐的安排,继续嫁与姚将军为妻,而姐姐,便成了整个王宫的禁忌之所在,无人敢提起。那时你还尚小,自然也不记得这些往事。可是,你要记得,你确实,是有两位姑母的。” 一旁的秋嬤嬤早已泪如雨下,不敢触碰春姑姑布满疤痕的脸庞,只用指腹触碰着她眼角的虎刺梅印记,哽咽道:“姐姐,你的脸……我以为,你一同……一同葬身那片火海了。我拦不住你,拦不住你往那里面冲去啊。” 春姑姑按住她的手,笑道:“起火时,只有公主一人在殿中,我是她的侍女,自然不能不救。虽然烧伤了脸,所幸还留着一条命,逃出了密道,还找回了公主和她的孩子。” 春姑姑望向仍懵着的屈明离,眼中净是温柔的笑意。 “那姐姐呢?”桑平公主急忙问道,“姐姐如今身在何处?” 春姑姑偏过头去:“早在七年前,公主便香消玉殒了。” 桑平公主一阵眩晕,心口隐隐作痛,稳下心神来,轻轻拍了拍屈明离的手:“没事,你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桑平公主将屈明离扶起,往高坐上带去,与她一同坐下。 秋嬤嬤亦擦干眼泪,继续侍立桑平公主身侧。 桑平公主对屈明离笑道:“你既然回家了,姨母便将你视作亲生儿子,不必再坐将军之位,亦能享得荣华富贵。到时再为你择一名门闺秀成家。姐姐在九泉之下亦能含笑了。” “不可!” 屈明离与春姑姑齐声道。 屈明离很是急切:“为将领军,是我此生心愿,还望桑……姨母成全。” 桑平公主叹了口气,但也知晓他之所愿,也只能成全。 “那你呢,春儿?你也是想让他继续为将才说话的吗?” 春姑姑呼吸一口气道:“我是为将军择一闺秀成家一事说的不可。” “哦?”桑平公主不解,“这又是为何?” “因为……将军并非是……” “春姑姑!”屈明离想出言阻止。 春姑姑深吸一口气,稳住气息,道:“将军她生来便是女子之身,并非男子。此意为在军中方便,才女扮男装,以此为继。” 这是比她的身世更为惊人的消息。 宁泽清方才只是惊讶,如今却是震惊了! 屈明离忙从座位上下来,跪在堂中,低着头不敢起身。 “我是为参军才如此,还望陛下与公主赎我欺瞒之罪。” 桑平公主与政王仍陷于第二次的震惊之中,难以接受。 桑平公主又一次将其扶起,细细观察她的皮肤、发丝、嘴巴、眼睛等,可屈明离与军中沉浸多年,常年领军打仗,与男子同营操练,并无丝毫身为女子的讲究,再加上体格高大,完全与男子同。 桑平公主看了半天,仍是有些犹豫的说道:“女孩儿家好,女孩儿家好。” 顶点 第一百五十五章 原平公主 籊籊竹竿,以钓于淇。岂不尔思?远莫致之。 泉源在左,淇水在右。女子有行,远兄弟父母。 淇水在右,泉源在左。巧笑之瑳,佩玉之傩。 淇水滺滺,桧楫松舟。驾言出游,以写我忧。(《诗经竹竿》) 钓鱼竹竿细又长,钓于淇水之上。难道不将故地想,路远无法归故乡。 泉源涓涓流左边,淇水荡荡流右边。姑娘长大出嫁,远离父母与兄弟。 淇水荡荡流左边,泉源涓涓流右边。嫣然一笑皓齿露,佩戴美玉赛天仙。 淇水悠悠日夜流,桧木浆儿柏木舟。驾车出游四处逛,以接心中思乡愁。 这首诗为子袭一首童谣,唱的是一位远嫁他乡的女子思念家乡的情感。 春姑姑说,她的母亲曾于市井听过这首童谣,十分喜爱,在她小的时候,就是常唱这首歌哄她睡觉。 从前不知其中寓意,后来知晓了,却再无回乡之念。 母亲为她取名为望,一是望她一生安好,无波无折。二是取“忘”,想让自己忘记从前的错事,对自己母家的背弃,好安心在可丽蹉跎下去。 可是这个愿望落空了,她的母亲到死,仍背负着对子袭的愧疚之情。 如今,这第一个愿望,怕是也要落空了。 她的女儿仍逃不过回到子袭的命运,更逃不出王族血脉的束缚。 这一日,子袭迎来了王族的新血脉,并非陛下诞下新儿,而是找到了公主遗落在外的女儿。 政王赐她封号“原平公主”,改回她的原名“望”,因她不愿说出真实姓氏,便赐她国姓“时”,将从前她母亲的宫殿赐予了她居住,从此后稳居宫中,也做陪伴桑平公主的由头。 亦是这一日,乌清笙进宫为原平公主请脉。 耗费了颇多时间,蹙着眉搭了一遍又一遍,最终总算舒展眉头,安心退去。 她不语什么,诊了脉便离开,时望也不知是何用意。 另一面,归国卢颖小公子也住进了宫中,仗着尊贵的身份住在了原平公主附近,领着祁平日日去她那里玩耍。 时望多年男装,早已忘了女装是何感受,被宫人们穿了一层又一层,觉得甚为繁琐,可不得不依宫中制度形势。 等换了新装,原先隐藏在内的女子气质忽然微微凸显,不失飒然英姿,又有些富贵憨态。 祁平初次看见她的女装,看傻了眼,直接愣在了原地。 卢颖更是高兴,一见面便要往他怀中扑,好说歹说,被春姑姑笑着拦了下来。 政王将通信之事再加调查,得知为黄孟成主谋,时望只是附和,便削了她的官职,以儆效尤。 而黄孟成就挨了三十板子,回府自养。 时望从前不知母亲、春姑姑与凌叔三人的纠葛,只做稚嫩的旁观之人。如今长大了,经了许多事,也略微清楚了些男女之事。 凌叔辞官所为何事,驻留可丽是为何人,没有人说,她已经能够猜到。 当初不解为何母亲为他二人安排结礼之事,又不解他二人分明有些情谊,却双双拒下。 可当下看来,那般情形下,何人能接受结礼之事。 纵使相互间生了情谊,隔着一位双方心知肚明的存在,怎么能安然接受? 于是便各自以自己的方式守护着那个人,不再明说。 时望如今清楚了这些,却也不在春姑姑面前说起,凌叔为罪臣,不能进宫,便只能得了空去探望探望。 这日正往宫外走去,忽逢见一位故人。 宁泽清迎面与她撞上。 祁平与卢颖如何笑她的女子装扮,她半点不羞。 如今碰到了宁泽清,却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是毛病,害羞拘谨得紧,生怕被他嫌弃如今的女装宫服,便僵着背与腰,愈他行了一个七歪八扭的礼。 宁泽清自那日见证时望身份揭晓后,便再无碰见她。 此前派了乌清笙入宫来探脉,也是疑心从前多次看病,为何没有看出女子之身的原因。 原以为是她有些隐疾,不便言说,后来才知为天生石女,脉象与平常女子有异,才数次都为发觉。 宁泽清叹了一口气,总算不是什么大病。又问乌清笙能否治疗石女之症,却被告知无能为力。 如今见着这位当事之主,与从前的身份天差地别,一时也是百感交集,却又深藏心中,脸上仍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 两人各怀心思,见礼也是十分生疏。 时望略一碰到宁泽清的目光,便匆匆移开,不敢细看,良久才问出一句:“听闻宁将军接下了我的……我先前的百族军,不日便要出国处理外族事物?” 宁泽清微微颔首:“自屈……自原平公主入宫,百族军少了统帅,又突发事况,我便将其接下了,向王上汇报后便要离都。” 听闻百族军又失首领,时望心中亦是复杂,她犯了过,又入了宫,自然是无法继续统领。将百族军交由信得过的宁泽清,也是好事一桩。 两人相顾无言,略显尴尬地独处了一会儿,终是告退,各自离开。 时望去了从前的屈府,看望被罚的凌叔,站于房间门口,便看见春姑姑早已在他身边照顾,便噤了声,自己悄悄退去,不打扰他们二人。 朝中众臣知晓了屈将军突然化身原平公主获封之事,又听闻她不愿说起父家一干事情,想起从前大公主的蹊跷,一时间亦是议论纷纷,揣测她的身世与目的,风言风语传遍整个兴都,有多少人夸,便有多少人骂。 原平公主的名号成了坊间最有力的谈资,无人不给她编造一段自己心中的故事。 眼见传言越发荒谬,政王下令阻了对原平公主的妄议,违者重罚。 原平公主原不愿以此堵住悠悠众口,政王却认为该维护王族威严,令人强制施行下去,拿人杀鸡儆猴。 如此一来,虽少再听闻议论原平公主之事,却依旧挡不住各人心中对她的猜测。 如此有话题度的,还不止子袭原平公主一人。 在另一边,可丽公主单锦也将迎来自己的终身大事。 她将嫁与可丽盟国—赫国四公子钟鉴为妻,以彰显两国盟交。 从此之后,提起可丽,也不能放过他的亲家之国,骁勇的赫国。 顶点 第一百五十六章 赫丽联姻 赫国善武,以习武为荣,他的民风亦是彪悍。 就连成亲之礼,亦是百国间最大动干戈的所在。 单锦穿戴赫国成亲的服饰佩戴,叮叮当当挂了一身,沉甸甸的,却要自己从可丽出发,坐上比自己还高的马儿,慢慢向赫国颠去。 上一次骑马之时,还是春日宴,她不小心摔了下来,被钟鉴救起,索性没有大碍。 那时她眼中还全是苏叶,如今她要嫁的人,却是当初并未在心中留有位置的钟鉴。 当真是造化弄人。 出行时,父王与她说道:“子袭有公主,能征战沙场,我们也有公主,为我们可丽带来一位毫不逊色的女婿。你定要把握住这个机会,与赫国四公子好好培养感情。日后可丽如何,便要靠你了。” 四公子钟鉴为赫国诸位公子中武艺最高者,只要搞定了他,赫国便不在话下。 单锦凝望了父亲许久,他此中的言论,皆是将自己当作一个筹码,去换取赫国的兵力,却无丝毫觉得不妥之意。 身在王族,是否便一定要为一国的未来而活? 单锦忽然间想起姐姐,她自失踪后便再无音讯。 父王颓废了一段时间,随后便大摆旗鼓,与真、善两国为战,如今为了可丽,又定下这门亲事。 他还是那个疼爱自己的父王吗? 单锦不知道。 如果姐姐还在,一定不会是现在这样的吧。 单锦心中想着。 她朝父王点了点头,,又说道:“父王的心意我已知晓。不过,我与四哥哥亦是情投意合,他定会将我照料得很好,请父王不必担心。” 可丽王听见她这番言论,倒是心中一滞。 如此良辰吉日,自己想得便是两国盟交之事,一点也不为女儿的终身着想吗? 可丽王有些愣着,单锦已经自己启程往赫国走去。 待单锦骑出了边界,王妃的哭啼之声在他耳边响起,可丽王才如梦初醒,他已经失去了最宝贝的女儿。 单锦此后的开心、幸福,都不再与自己有关了。 可丽王这么久的筹谋、规划,终是将自己与一众亲人推得越来越远。 这骑马去夫家,仅仅是成亲之礼的第一步,随后,单锦还需要策令马儿奔跑,以躲过一路上民众想她投来的小物什,以图吉祥之意。 这对赫国普通女子而言,亦是一大考验。既要接受旁人投掷来的喜物,又不能从疾驰的马上摔下。只有那些平日里骑惯了马儿的女子才能安然度过。 可单锦不是那样的人。 她站在街头,面前便是排了一路的民众,手中拿着红色绣花球、红色锦囊、红色花生等一众贺喜的吉物,眼巴巴看着身穿嫁衣的她,只能她策马经过,便往她身上掷去。 饶是这些,都是赫国王上下令,民众们才选取些小又轻柔的物件来做喜物吉物。 在街的尾端,便是赫国宫殿门口,钟鉴穿着婚服,早已站在那里接她,眼中净是企盼。 单锦紧紧握住缰绳,她柔嫩的手掌顿敢粗砺。 “驾!” 她一挥缰绳,马儿便载着她往前奔去。 身旁传来一阵阵贺喜之声,人们将那些喜物都抛掷在这位新娘身上。 单锦身上禁受着源源不断的掷痛感,饶是最小最轻最柔的物件,掷在她身上,被她撞开,都有不同程度的刺痛感。 前方,钟鉴见她策马奔来,便自行向前走去,想为她缩短这段行程。 眼见宫门就在前方,钟鉴就在前方,单锦微微松了口气,有些舒心之感,可忽然,一枚小小的红色花生砸到了她的眼睛,她下意识紧闭,却不由得手下失了轻重,将缰绳勒紧了。 马儿得了指令,当下便前蹄高昂,要就此停下。 单锦被突如其来一颠,失了重心,便往一旁坠去。 眼见又要摔倒在地,被赶来的钟鉴一把扶过,抱了起来,却仍是有些扭伤了脚。 钟鉴见她吃痛,便打横抱起了她,往宫中走去。 一旁的民众见此场景,毫不吝啬自己地喜物与呐喊,都往这对新人身上投去。 喜物为了喜头,而夫妻二人心心相印的情感,才是往后历程中,最大的喜物。 从前的出手相救,单锦心中还没有放下这个男子,如今再被他救下,眼中心中除了他,再没有别人了。 钟鉴抱着她,走进宫殿,还有一众喜事的琐碎礼节流程要走。 “放我下来吧。”单锦轻声道。 钟鉴却只是将她抱得更紧更稳,一同步入那颇具赫国特色的喜事流程中。 这段路,他们一起走。从今往后的路,也是他们一起走。 这便是成亲的意义所在。 赫国宫殿热闹非凡,皆为四公子抱得美人归而欢腾,喜酒源源不断地搬上喜桌,众人都来与四公子碰杯,势要将其灌醉。 四公子逢这喜事,亦是来者不拒,开怀畅饮。 五公主钟慕又喜又愁。喜的是哥哥心愿达成,愁的是自己终身大事还丝毫没有着落,又急又恼。 一宫之人闹至午夜才慢慢退去,新郎终于得了空闲陪他的新娘。 喜殿中,皆是挂着大红灯笼,贴着大红剪纸,就连通往喜房的道路,也被辉映成一片红色。 有微醺的酒意,和挡不住的喜悦。 他轻轻推开门,他的可人儿已经睡在了塌上,呼吸安稳平和。 他吹熄蜡烛,坐在她身旁,与她轻声低语道“夜深了,休息吧。” 在这大喜之时,单锦也是心中微热,难以入眠。 她拉过钟鉴的手,比她大了许多,将他枕在耳边,作欲睡之势。 钟鉴一声轻笑,用另一只手顺了顺她的发丝,在她掌间烙下一枚印记。 此后,他们二人便是此生执手之人。 单锦这夜睡的香甜,似乎知晓此后的岁月,有这一依靠,觉得分外安稳,亦睡得分外香甜。 至此,可丽与赫国联姻完成,在百国认知之中,他们二国渐成一体,不容小觑。 原本定下的秋日之宴,亦有一些族国,看中赫国的实力,而允下可丽之约。 由此看来,似乎可丽是这场联姻中的赢家。 可可丽王看着单锦原先的喜帐,仍是一片大红之色,却了无人气,感叹万千,只有他自己知晓。 顶点 第一百五十七章 公主说亲 天气渐渐燥热起来,即使是在宫中,也难免听闻树上知了的喳鸣声。 不用再去军营中顶着烈日操演,也不必穿着厚重的盔甲以身作则,躺在凉椅上,眠于树荫下,手摇轻扇,身穿薄衫,合了眼便度了半日的苦夏。 这么说来,倒是极好了,可时望总觉着没有意思,一日日只叹着气,捱过一日算一日。 说起来,也并非日日这么无聊。 桑平公主总是拉着她去往各处庭院,看看荷塘,摘摘果子,晚间又喊她一起听些戏文,咿咿呀呀,听着倒挺助眠,就差在躺椅上睡了。 卢颖陪在她身边,也是个不省心的。整日粘着自己,自己去哪,他也要跟着去哪。偏巧桑平公主还喜欢得他紧,请了时望也必定叫来卢颖。 他们二人一唱一和,说得起劲,时望就乐得清闲。 祁平住在宫中,倒也涨了不少见识。 他原先读得书本就多,宫中又藏书众多,精品、绝本都藏于天子之家,看得更是开心。 在宫中这么养着,时望倒觉得自己有些丰腴起来,手掌多日不拿兵器,也嫩了一些。 原先着女装还越看越不顺眼,如今倒越发能适应了,见了人也不再扭扭捏捏,大方得很。 只有一点,她曾想去黛后宫中与韦沁说说话,却几次都被宫人拦在了殿外,不是身体不适,就是还在休息。 总之一次也未见到。 到底是过了许多年,两人许久没有说说话,确实生分了不少。 思及此处,时望不免叹了口气,从躺椅上起身,要往自己殿中走去。 “公主,黛后正从前面廊上走着,咱们等等吧。”侍女小声提醒着。 王后在宫中的口碑不佳,因而宫人们都不愿招惹她。 可时望正想与她说说话,哪能这么就避开。 “王后!”她隔着大老远就喊着。 原想韦沁会稍做停歇,好歹给自己递个眼神问好,没想到,韦沁一看到她,原本面无表情的样子倒怒气横生了,重重地“哼”了一声,视若无睹地继续走着,更别说与她打什么招呼了。 她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像她们两人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时望不解。 “公主,你以后还是少与王后说话吧,她对谁都那样,何必自讨没趣呢。”侍女说道。 “那王后平时都跟谁来往?” 侍女摇头。 诺大一个王宫,平时就没人跟王后说说话、聊聊天的吗? 桑平公主日日盼着有人去找她,这样还闲烦闷。王后一人独居宫中,又如何挨得住这份无趣? “公主,与桑平公主约定的时间快到了。”侍女出声提醒道。 时望这才记起正事,便往桑平公主殿中走去。 不料,入了殿,看见殿中开着宴席,一众男子分列坐与殿中,正交谈畅饮着。 一见时望进殿来,都将眼光放在了她的身上,倒让时望有些拘谨。 高座上,桑平公主其乐融融坐着打量眼下的才俊们,卢颖坐在她身旁为她垂肩,可神情却对这些男子们很是不满。 “望儿,你开了,快过来,坐到姨母旁边来。”桑平公主笑道。 时望便穿过一众眼神,坐与桑平公主身旁,与卢颖分侍两侧。 “今日姨母叫了好些人来陪你说话啊。” “诶,这哪是为了我啊,”桑平公主笑道,“这些,都是我为你选的良配。你看看,可有你喜欢的?” 时望大吃一惊,原来,今日是为她亲事而来。 那边的卢颖又小声“哼”了一句,以示不满。 时望次下才发现,台下眼光灼灼,眼中的火都喷溅到了自己身上。 桑平公主又拉了拉她的手,让她好生看看。 时望窘迫,只能装模作样在那些人中挑选。 这些才俊无一不锦冠华服,生的俊秀白皙,一副公子哥的模样, 忽然,她见着了一位穿着军甲的人,再一看,似乎是张有些脸熟的面孔,不禁多看了几眼。 简将军站起来,笑道:“公主可还记得我,我从前是林将军手下的副将。那时众副将齐聚一堂,玩了好些游戏。当时,公主还说了好些外游他国的经历,让末将实在佩服。” 时望这才想起来,他也是当日留至最后一关那些人中的一位。 当时未能入选主将人选,还让自己生气了好久。 “听闻简将军近些年来也颇得功绩,时望佩服。” 桑平公主见时望独独与这位说话,心中默默记下了此人。 时望本是碰巧与旧友交谈,不想在姨母眼中就定下了人生大事来。 桑平公主拉着时望便往王上宫殿中走去,想趁热打铁,将这桩心事安下,纵使时望如何推诿,也只当她是女孩儿家害羞罢了。 好巧不巧,宁泽清正带兵归来,与王上殿中汇报,正巧就遇着了两人。 时望与宁泽清对视时,双方都有些微愣,似乎与平时不同。 宁泽清旋即低下了头,对时望作礼。 如今,他是她的臣。 而时望时隔多日又见到宁泽清,倒觉得他脸上疲态甚重,应是在外处理军务之顾。 “王上,我看望儿如今大了,是时候为她择一称心的夫婿了。”桑平公主笑道,“方才我见她与那位简将军相投甚欢,不如便将他们凑一对吧。” 时望脸上发烫,早知方才也不与那位林将军叙什么旧了。 “是吗?”政王听完自是高兴,“原平公主可中意?” 时望一下子就跪在政王面前,道:“原平刚认回母家,还没多陪姨母几日,不愿这么快就出嫁了,以后进宫也多了许多麻烦。” 桑平公主听她此言,自是高兴。 政王也笑道:“姑母,既然妹妹想多陪你些时间,你就圆她这个心愿吧。她如今还有些不便之处,也请姑母担待了。” “不过,”政王顿了一顿,“我看咱们这位公主,与平常女子都不同,不喜欢那些读书相人,倒与那些征战四方的将军颇对胃口。姑母日后为她挑选良婿,可要找准了。” 这话提醒了桑平公主,她略一思索,笑道:“好!好!” 时望脸上更是火热,她如今背后,不正站着一位征战四方的将军吗? 顶点 敌一百五十八章 终是错过 沸沸扬扬的公主传闻闹了一阵时间,接下来的便有些势头不对了。 原先传的,都是原平公主身世之离奇,做法之怪异。如今传的,却是她年龄大了,已经是为老姑娘了,再待在宫中不好。 另有传闻言,原平公主早年间位列宁泽清手下,宁将军早已知晓她的女子之身,隐瞒不报,是有私情。 仔加上先前,时望确实多次表明立场,站于宁泽清一侧,甚至不惜为他与文相为敌。 如此没有瓜葛,谁又能信呢。 这事原平公主不急,桑平公主急,整日里唉声叹气,既想将时望留在身边陪伴,又不得不为她找个归宿。 卢颖多次暗示自己的存在,桑平公主却从未将其纳入考虑范围内,更不知他心意。 卢颖不开心,陪桑平公主的时候也少了。 可桑平公主面对一番番的质疑之声,更是恼怒,势要为时望寻得一处好归宿,也了自己的心愿。 如此,又想起从前那位简将军来,特意召他入宫,询问他的心意。 简副将早对当时屈副将的博识与武艺高超深感佩服,如今身世揭晓,成了公主,更是青睐有加,桑平公主来问,那自然是喜欢的。 桑平公主高兴,这算是了了一半的心愿。 将此事与政王说道,政王亦觉得这桩婚事还算不错,当下便放下了手头与宁泽清的对话,唤简将军前来。 原本一切都好说,不料谈至一半,宁泽清忽然发问。 “敢问简将军是否为家中五代单传?” 简将军不解其中意思,只能据实回答:“正是。” “简将军为军务操劳,如今也算大龄了。请问简将军的母亲可有对此事催促一二?” 简将军笑道:“那自然是有的。家母也常催促我为她找个儿媳,也好为简家开枝散叶。” “那若是只娶妻,不生子,又如何?” 简将军微愣,尴尬一笑:“为何不生子?这不是天道伦常吗?” 桑平公主与政王神情一滞。 原平公主天生石女,无法生育。早先为她筹谋这些事情,倒忘了此事。 女子出嫁确不能生子,可不是小事。 桑平公主膝下无儿无女,是有特殊原因,她也并未因此遭到夫君与婆家为难。 可这不代表简家就能接受。 桑平公主与政王对视一眼,交换了彼此的意见,达成了共识。 此事隐秘,传出去定会影响公主声誉,倒不如瞒下此事。 桑平公主笑着拒绝了简将军,说是觉着他们二人不太相配,倒使得简将军有些疑惑。 如此一来,便又断了牵线。 原平公主路上耽搁了,等他们议完了事才到,却见桑平公主与政王面色似有不愉。 “姨母与王兄这是怎么了?”她问道。 桑平公主不愿说出实情伤她的心,只随便遮掩了过去。 再一看台下所立之人,还剩着一位宁泽清,又有其他想法涌上了心间。 “宁将军如今年岁几何?”桑平公主问道。 宁泽清身形一滞:“三十有五。” “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宁将军母亲早已不在人世,对子嗣后代亦无什么要求。宁将军也是军中之人,与望儿早就相识,想必也有许多话题可谈。若是……宁将军觉得怎么样?” 桑平公主虽说得有些道路,可政王怎么想怎么觉得奇怪。 时望与宁泽清关系诡异,将他们凑在一起,还不知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 时望如今知晓了他们所言之事,倒没那么快拒绝,倒有些隐隐的期待,等着一个答复。 “臣……曾经有言,此生不娶,还望陛下与公主成全。” 还是这样的结果,时望心中隐隐失落。 桑平公主还想再说几句,被时望阻下了。 “姨母,”她跪在殿中,“望儿从小的时候便看见父母不合之状,对姻亲之事本无什么期待。后来伉俪情深的例子见得多了,也知晓了一世一双人的快乐。可此事并非一蹴而就。这几日,姨母为我的事情担了不少心,望儿心中过意不去。可望儿也要在此斗胆说上一句,姻亲并非望儿此生追求的全部,有便有,没有便罢了。实在没有强求的道理。也望将此事稍加搁置,等时机成熟,自会有所安排。” 时望言辞凿凿,倒更让桑平公主觉得心疼。 她走至今日实属不易,何况身后还背着她们不知的与父亲的关系。 自己不过是想为她找个好夫婿,好让她以后的日子好过一些。 可现在看来,还是自己错了。 桑平公主叹了口气,无力地挥挥手,算是作罢了。 时望这才坐起身来,谢过二位。 宁泽清朝她看去,却发现她脸上蒙着一层凌厉之色,冷若冰霜,无尽的心死之意,看起来令人微微心疼。 只是他们此生都有未竟的任务,实在不是良配,若说错过,也只是天意安排。 经过一番闹剧,桑平公主似是乏了,再也不说些什么拉亲的事,平日里也没什么精神,偶有几声唉声叹气。 “你的脾性与你母亲真是相像。”桑平公主叹言道。 见说起母亲,时望便想多听听。 “你母亲当年也是艳冠兴都,明朗大方,又不失天家女子的威仪。而我当时,不过是沉默寡言的小公主,哪里比得上姐姐的风头。” “我看姨母温婉可亲,一点不输。” 桑平公主笑了:“就你嘴甜。后来啊,向姐姐提亲之人愈多,父王也为其挑选了一位好夫婿。可她那般的脾性,半点不由人安排,对这桩婚事亦是阻了又拒。她多次潜逃无果,被父王锁与宫殿。” “就是我如今住着的那里吗?” “正是。就当我们以为她就此妥协之际,一把大火烧光了所有的期待,姐姐不知所踪,可婚事就在眼前。父亲将姐姐的名号赐给我,让我代替姐姐嫁过去。而我,也一辈子没有做过自己的选择。” 时望听完有些愧疚,是母亲的妄为,改变了姨母的一生。 可随即桑平公主笑道:“可这都是机缘啊。若没有这桩事,我也不能嫁入姚家,也不能捡了这么大一个宝贝侄女。是福是祸,谁能说得清啊。” 时望微微一笑,趴在了桑平公主膝头,低语道:“姨母,载多给我讲讲母亲的事吧。” 顶点 第一百五十九章 在宫中待久了,时望似乎得了些富贵病,太阳升了才起,日头落了便歇,一日走不得千步,局限于几宫之中来回走动,一日三餐餐餐有鱼有肉,还有两顿点心下肚,皆是不可多得的美味,于是,她便眼力可见得丰腴了起来。 许是因为没了什么责任与要求,也便放纵着自己,享受一位公主与生俱来的富贵之态。 她从前忙碌了太多,总算得了空闲,卢颖也常拉着她作声色犬马的享乐之态。 直至这日,她一时兴起,想看看祁平武艺操练得如何,便到他所住之处探看,让他练上几招来看看。 祁平跟在屈明离身边多日,常在军营中摸爬,后来到了边茜也没有闲着,这几日与王宫侍卫们一处,又练了些新武式,自然生不了怯,当下便挥舞起来。 时望见他手力强劲,一招一式有板有眼,心中痒痒起来,抄起一旁的长枪与他试招。 祁平如今长了些个儿,倒与时望差不了多少,两人各自持着兵器,就地比划起来。 许是连日来太过松懈,又久未锻炼,时望虽还能舞得起枪,速度却远不如从前,反应速度也未能跟得上,几次让祁平抢占了先手,一时间竟让祁平压制了半头。 时望冷哼一声,抬枪攻退祁平,两人暂时分开。 时望沉下心来,暗中运足了气劲,又调整了持枪的姿势,再与祁平来战。 这次她拿出了力所能及的巧劲,勉力跟上节奏,才出过祁平一头。 败了后,祁平笑道:“望姐姐不愧在军中呆了多年,武艺果然比我高上许多。” 高上许多是不错,可那也是在从前,她自诩算是半个身经百战,又操练比祁平时间久些,武艺自然在他之上。 可如今,她若不当心,便会处于下风,还得提起精神才能压住祁平,又如何算是了得了。 时望一时皱起了脸。 祁平不知望姐姐为何不开心了,也只能小心翼翼,不敢惹她生气。 终了,时望叹了一声气。 她既是荒废了许久,又哪有不生疏的道理。 “平儿,往后你练了武,便往我这边来,给我看看,我呢,就与你说些从前的战事情况,如何?” 祁平高兴,自然应下。 此后,时望便借着祁平开始恢复往日那些操练,虽一时还不及当初的强度,虽练完后的酸胀感尤重,但也慢慢跟上了之前的步伐,又在吃食上刻意减了不少,不放纵自己的食欲。 如此这般,倒也渐渐地回到了以前的水平。 每日早起,也不做别的,先练上一练,再有便是日日也不总是歇着,总要给自己找点什么事做,不是将宫中绕了一圈,便是去宫里侍卫练兵处试试手,还往藏书殿跑。 虽然累些,可到底舒坦不少。 如此过了半个月,也没从前那般丰腴了,精气神足了不少,颇有之前为将之时的风度。 时望不禁怀念起从前的日子来,为将领兵,虽忙些苦些,到底还有些自个儿的得意之处,也过得很是满足。 如今当个豢养在宫中的金丝雀儿,反倒不顺心了。 时望动了返回军营的念头。 可她现在是女身,还封为公主,如何能入军中,更遑论她从前有犯军规,虽并无威胁子袭之碍,到底是不好的底儿。 就算王上同意了她的请求,别人就不会反对吗? 时望就这么纠结着。 这日,宁泽清率军回朝,正与政王处汇报,时望跟着桑平公主来看看王上,碰巧遇见,就跟着一起听了。 原来此次出行,不太顺当,宁泽清亦得了些败绩,面色看来也十分疲惫。想来确实是棘手之事。 如此便陷入了难题,此事又该如何作尾。 时望一听,正是自己的机会,便起身跪在政王面前。 “原平公主愿接手此事,替王上分忧,解决这一难题。” 桑平公主急了,忙招手让她回来:“望儿,别胡说了,快坐回来,莫要扰了你王兄的正事。” 时望确并不听她所言,仍是跪着:“原平也知从前有错。有罪当罚,原平无半点怨言。可原平也知道,宫中并非适合我所待之处。只有在军营中,原平才是时望。既然现今百族军遇着些挫折,我亦不能袖手旁观。还望王兄成全。” 桑平公主在上,微摇了摇头,皱着眉表达自己的态度。 政王亦是为难之色:“我也不是不同意你领百族军,泽清近来军务又繁多起来,有人帮上自然是好。可,第一,子袭并无女将传统,何况你身份高贵。第二,此时非同小可,又如何能突然决定,如此,让百官如何看待本王的轻率。第三,你身份特殊,难免日后被拿来做文章,届时,本王又如何报你?” 时望扣了三头,道:“原平也知自己本就非议颇多,再回营中或许会生出许多枝节。可王上亦可以将这些因素去除,不用管公主是女儿身还是男儿身,只管回答,望儿从前是否担起了将军之责,是否有能力将军队带领得好。其余一切,皆是原平本就该被说的。原平不会去在意那些。” 政王听后沉思良久,终是点了点头:“公主有心了,你的能力,本王自是认可。若是公主执意接下,也便允下了你此番要求。” 时望大喜,正要谢过政王,却被宁泽清阻下了。 “臣认为,桑平公主不该再度为将。” 他眉眼间甚是平淡,只是说出了自己所想那般。 时望不解:“宁将军这是何意?我是见宁将军实在分身乏术,又不愿空置自己一身武艺,这才斗胆想要接下此事的。” 宁泽清调转朝向时望,仍是拱着手道:“臣并非有意冒犯公主。只是想问公主一句,公主想应下这事,是为一人之私,还是为军中将士,国中百姓,或是百国之势?” 时望心中不知,她只知自己想做将军之职,又能将其做好。既然这样,便不如便厚着脸皮要回之职。可宁泽清这些话太重了,她哪里想到那么多,还想到百国之事上去了。 宁泽清又道:“公主若只是觉得入营解闷,只想打发一些时间,便还是别入军了,还是呆在宫中空着适合。” 顶点 第一百六十章 百族来朝 宁泽清道:“公主还是呆在宫中便好,何必非要再趟这趟浑水?” 时望见他如此说,自是不悦。 宁泽清又道:“军营并非是让公主躲避什么,或是只因公主适合那处,便可放行的。军营是战之处,是纷争之处,更是稳定国势之处。绝非儿戏可言。公主如此斗胆,就算臣再怎么难以担任,或是力有不逮,也不愿将此位交出。” 殿上一阵沉静。 众人都担心着原平公主会恼火,不敢妄自出声。 政王只能解决此事,带上笑容:“泽清此言严重了,公主也并非顽笑之言罢,只是想为将军、为本王分担一些罢了。” 宁泽清低头不语,便是不认可之意。 “此事是原平唐突了。原平收回此番请求,还请王上赎罪。” 时望如此退步,倒让众人意外。 “既然如此,便将此事暂且搁置吧。” 时望再回军营受阻,便又停下了这番念头。 她也不是恼宁泽清,宁泽清从来对事不对人,他既然认为自己不适合再回军营,便真的是如此想的。 对于他所说的那些,对时望而言也还是有些远了。她无力反驳,只能接受。 自此事受阻,时望便仍是留在宫中。 虽日日以自己的意志操练着,却也觉得无趣。 操练又如何,练得再好,也没有机会再回军营,又有何用? 可虽说没用,时望也不愿就此搁置。 卢颖听后很是生气,对宁泽清亦很是不满,怪他挡住了时望的去路。 他虽担心时望入营后又是从前那般刀尖舐血的日子,但也知这是时望所愿,还是想满足她的愿望。 时望知晓卢颖心意,只能好好与他说些道理,不想让他因此对宁泽清不满。 而夏末之际渐近,眼看离百国来朝之际愈近,时望却有些不安起来。 她这是第一次以子袭公主身份迎接百国,而非从前在各国间行走处理事情的屈将军。 她从前之时无论任务艰辛,都是她所熟悉了解的。 可这子袭的公主,她是第一次做。 子袭新得的公主的名声早已传出许久,大家对这位将军出生的公主自是好奇,自然久多看点这人。 而且,这些族国中,不少是时望从前有所交际的,此次前来,以新身份面对他们,更是另一份尴尬了。 无聊如何,时望如今代表的是百国最强的子袭的公主,一走一行皆落入他眼,不能出错半分,生恐遭人耻笑。 时望又托春姑姑为自己指点了许久,等一切都合了礼仪之后,时望才放下心来。 到了这日,百国来朝,自是一番盛况。 宫城内外,颇受此事影响,皆是热热闹闹。 各国之王远道而来,一路驶至子袭宫殿口,由专人迎接下,放出为贺之物登记,再行入内。 政王这日本不露面,等诸位到齐后再于朝上相会。 而各族王也趁着这日先彼此间打过招呼,相互认识了再多些行动。 此次朝拜,来了百族军中大部分的族国之所在,无论是离了多近多远,族王们皆是尽力赶来。 各族国平日里难有如此多国聚在一起的时候,政王也特意安排了殿上一大段时间的空隙,让他们相互熟识。 代其他各国间皆熟悉了,政王才开始朝拜之礼,受到百国之王的觐见。 与他一同的,便是黛后、桑平公主与原平公主三位,皆是王族中最为富贵的人。 众王早已听闻公主大名,此次得见,自然是全神贯注盯在了她身上。 幸而时望早有准备,知晓自己会多被关注,才在殿上忍耐住了,控制着自己的举动。 而在王族之后,才是朝中命官之所在。 宁泽清、文渐等人皆位列此处。 “今日各位君主远道而来,赴此盛宴,实在是本王的幸事,别的不消说,鲜为此行之意义而敬诸位一杯。” 政王举杯,先饮为尽,以示感谢之意,诸王也各自回礼,喝完手中的酒。 而后,便谈到了此次之举的意义。 “百族国数百年前,原为一体,经多番战乱,才有如今的百国分布。本王举办此宴,召集百族军,皆是感念从前之景,不愿百国再分崩离析,重蹈从前的覆辙。这份心意,也望诸位君主能够知晓,与我一同开创这百国间没有硝烟的时代。” 政王这话说的很是在理,可在座君主们,也自然不会全然相信。 其中一人发问道:“政王之心可鉴天地,可此处仍有些族国并未到来,也听不得此番高谈阔论。敢问政王又会如何处置?” 政王身形微滞:“此事有些阻力,自然是情理之中。他们未曾前来,也不见得是不理解本王的意图,之事他们还有自己的主意,不愿全然相信。如此,便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这事也并非是挑事之谈。 子袭百国来朝,与可丽秋日之宴,日期之约上甚是巧合,自成一派分流。 光说在这两国间的抉择,便站定了些位置。 此次前来百国之朝的族国,也都是想清了这番抉择,才来的兴都。 他们有些是依靠子袭,有些是与子袭为盟,壮大国威,有些想来与其他族国间走动,促进友好,有些也是为商贸等事而来,各自怀揣目的。 索性此次宴会办的有十日之多,各族王亦有的是时间多做些什么,或在附近结伴出游。 时望也有她自己想要亲近的族王。 答育之王薛楠,如今是答育真正的王。 先答育王重病不起,而后耗尽心脉,终在一日清晨断了气,将重担彻底交付与女儿薛楠。 薛楠亦成了百族国间唯一现任的女性族王。 薛楠与时望一起在宫中走着,这两位最富话题度的女性待在一处,便更像是什么悬疑片了。 而她们俩也真的只是叙旧罢了。 “这些年不见,不知你是否还是从往常那般,得了空便偷偷出宫去,看看自己的丈夫与儿子?” 薛楠无奈笑道:“否则还能如何。如今父王已去,朝中对我有所不满的声音逐渐凸显出来。除了坐镇宫中,又能如何。只是可惜了我的孩子,许久才能见娘一面,都快忘了娘长什么样。” 顶点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两方较量 每个身在高位的人都有自己不得已之处,薛楠无奈中坐上答育王位,舍弃的便是小家的温馨,儿子的绕膝,夫君的陪伴。 “眼下虽各方太平,却仍未有即位君主的人选。我坐于此位上,亦是需瞻前顾后,不敢招致战祸,恐影响坊间的夫君孩子。此番前来,也不过是想背靠子袭这棵大树,求得一时安宁。” 时望点头,她自然知晓她的用意。 她能担下这番职责,无论是因何原因,都是不错的了。 “我从前还不知,你为何总是对我颇有微词,不是让我回去掌管女军,便是劝我回去继承王位。如今我算是明白了,这些分明是你想做的事情,偏都推到了我身上。” 时望失语笑,仍记得眼前之人可抱半大婴孩于温柔怀抱,亦可出鞘果断取敌人性命。 时望坦诚道:“我确实羡慕你掌管女军,说我对王位有什么念头就太荒谬了。说起来,我也是不久前才得知自己身世,怎么就能想到那么许多呢。” 她们当年对酒时许下此生不再相见,没想到,只过了几年,便又在子袭相逢了。 此时百国来朝正盛,她们二人亦消除前尘过往,算是两人心心相惜之时。 正当众位君王朝贺之际,突然传来消息,可丽联合了诸多盟国,与国中已经开始准备秋日宴,其隆重程度,比以往任何一届都甚。 除了可丽的烤全羊、草露酒,其他族国的美食也被搬上了宴席,更有舞女随同演出。 又有赫国鼎力相助,增派人手一同举办。 如此便可见得可丽在此中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 即使距离秋日宴还有一段日子,可丽便已开始接待各国客人,将一应物品全部准备妥当,无论来的是何国何人,皆受可丽厚待。 可丽王与赫王自从当了亲家,就更多一起出面的时候。 此次宴席,两人更是一同欢迎客人,举手投足间,皆是意气风发。 一时间,冲着这份厚谊而去的国君也不在少数,不少君主都提前起了行程,赶往可丽。 另外,可丽又昭告天下,称将会将此次秋日宴延期,让那些错失秋日之宴的君王也可以赶上此趟。 可丽王这么做的意图,就是看准了那些正与子袭朝拜的君主,想将他们也招揽招揽。 他既然将此事做的如此明显,政王怎能不生气。 这日的百国之宴,政王便下令道:“参与百国宴之人,皆不可再去秋日宴,否则,一律按照撕毁与子袭的盟约来算。” 政王的话讲得不留情面,纵使那些原本就没想去的人也生了些反感。 “可丽也是想各国团结一心,交融我们之间的联系。政王又何必与他对着干,势必要分出个水火来。” 政王不屑道:“也不知是他与我对着干,还是我与他对着干。明明百族友好之事从我子袭建立百族军之时起,便顺风顺水,为何他总是有所不满?不加入倒也罢了,还将其余族国拉拢至他那处。本王不直接出兵都算好的了,如今搞成这幅样子,难道还要惯着他不成?” 众王无言,不敢反驳。 “政王言重了,百族军本为调节纠纷之用,不愿搀和战事。若是再挑起战事,亦怕失了原本初心啊。” 政王又要出言与他来辩,时望先站了出来。 “族王才是言重了。子袭从未忘记百族军的本心为何。可若是他国率先挑起纷争,我子袭又有何理由退却,自是要迎面相击的。” 这位王原本便看不惯将军出生,忽然成了公主的时望,便无好气地冲她说道:“原平公主出生子袭,又曾为百族军将领,自然懂得如何开脱。可若是真的打了起来,受害的不还是我们这些小国子民吗?公主妇道人家,怕是没有那般远见哪。” 时望一时也没料到自己一番话会挑起如此大的不满,当下又是诸位族王看着自己,自然不能就此退缩。 “族王有所不知,我虽为子袭的公主,父亲却是可丽中人。如此胶着之际,我仍处于子袭一方,难道看不出我的立场吗?” 满座哗然。 “你父亲是可丽中人?” 时望回道:“是的。” 这让政王等人亦是惊讶。 “我仍站于子袭,便是相信,子袭才是能带给百族安慰太平的国,也只有子袭有这能力,能保这百国和平。” 宁泽清坐于其下,从方才起,便皱着眉看着时望,很是不解之意。 时望又道:“你们只看到可丽安排秋日宴,招揽众国,却没看见我子袭,众多将领众多兵力,哪是他想动手便能动手的。也请各位族王放下心来,只管做好自己族国的一切,就不必担心受扰之事了。” 众王思索点头。 “子袭实力,想必各位族王都一清二楚,而最想百国安宁无战事的,也一定非子袭莫属。原平公主在此立下誓言,若何处有了战事,定当全力以赴来平定,还百国一份安宁。” 时望举杯,先干为敬。 诸位族王为她所感,皆举杯饮尽,以示信任。 时望退回座位上,政王侧头与她说道:“你父亲是可丽人?怎么从未听你说起过?” 时望颔首:“此为母亲的一段伤心之事,因而原平也不大愿意提起。” 政王点头,不多追问。 立于时望身后的春姑姑倒是一阵叹息之声,不知想起了什么。 经此一席,听闻了原平公主的选择与预想后,众王似乎吃下了一颗安定散,不再在意可丽交好他国,意欲何为之事,宴席中的氛围恢复如常。 席后,宁泽清拦住了时望。 “你父亲究竟是何人,我见你与你的侍女,多次都讳莫如深,必定没有那么简单。” “我说了,这是母亲的伤心事,我不愿多说。” “这个理由便更是荒谬了。你母亲离宫后究竟过得如何,我们皆不知晓,又怎么知道这是伤心事。难保不是你的借口,想隐瞒些什么。” 宁泽清此番话原想激怒时望,不料倒引得春姑姑在后抹泪。 时望知道一定说服不了宁泽清,安抚完春姑姑,环顾四下,对他坦诚道:“你们不都在猜我究竟姓什么,我便告诉你,我父家姓余。” 顶点 第一百六十二章 时望抉择 “我父亲姓余,有余的余。” 宁泽清猛然一惊:“余?!” “不错,我父亲便是当下可丽的族王,我原本是可丽的公主。我母亲不喜我父亲数位王妃,分外伤心。这个答案,宁将军可满意了?” 宁泽清喉间一紧,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位女子。 “宁将军如今知道了我的身世,怕是要担心我究竟是处于何方之人了。宁将军放心,方才宴中之言,皆是原平的肺腑,原平知道自己职责在哪,知道大义为先,不用提防于我。” 时望向他躬了一身,就此离去,徒留宁泽清一人在原地。 可她还是错解了宁泽清的意思。 他并非怀疑于她,而是太过震惊以致不发一言。 从可丽的公主,到如今子袭的公主,宁泽清知晓她经历了什么,做了怎样的抉择。 他心中的念头只有两个字,便是“心疼”。 时望男装在军中多年却未被发觉,却并未因此有所特殊待遇,反而一路猛进,坐上将军之位,这与她从前金枝玉叶的公主身份天差地别,不得不说是个人的奇迹。 如今,面临母族与父族之争,又毅然站于子袭一方,将百国大势立于首位。 这其中究竟是经历了如何的心路历程,又是如何挣扎反侧,宁泽清只参与了其一,不知其二。 与他一同惊讶的还有薛楠,前几日的一番交谈,已经与时望和解,听闻她的选择后,更是佩服。 “原平公主的大义果然在薛楠的意料之上,不择亲,只择众,确实是薛楠小家小国的心怀所难以比较的。” 时望笑道:“考虑这么多又如何,我只看结果。既然能保得一方平安,又何必计较是因何缘故。” “原平公主女中豪杰,见识在我之上。只是我有一事不明。既然你重得女儿身,又身份尊贵,又为何不自己建立女军,统帅女子军团,也算了了你的一桩心愿。” 时望面容渐渐没落起来:“你虽看过我领军时候的样子,却不知从前我也有一己之私的时候,当初硬拉着你回国继承大统亦是如此。我因着这份私欲背了军规,哪能再统军。” “况且……”时望似乎有些伤心之态,“我在子袭中的流言蜚语不比你少。女军建立与成长,本就背负非同一般的压力,又何必再因我这身污点,将她们也拉入受人唾骂、猜疑之中。” 薛楠见她想的实在太多,安慰她说道:“任何一支军队的建立,都是由无到有的过程。你的这些都只是外因。只要军中之人齐心协力,哪里不能做出一番事业来。” 时望低着头不愿说话,仍是不由自主的神情。 “纵使千难万难,你又何曾畏惧过。”薛楠拉着她的手说道,“除了你,还有谁更适合女军将领之位呢。” 时望对着她微微苦笑,不是她不想当,只是当今的环境,哪里能容得下她。 这方时望还在与薛楠倾诉衷肠,那边宁泽清却仍陷于苦思之中。 他方才从宫中散宴回来,正巧碰着了琏王。 这位琏王当初是由宁泽清看着,铲除了兄弟登上王位的。虽说他揭露了白玉惘的企图,道破了他的阴谋,又当中撕破了他的面具,让他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不得不算是隐忍之人,苦尽甘来。 可宁泽清望着他如今的面容,虽当初纵欲过度的迹象早已不在,人也算生得挺拔英俊,可仍是感受到一丝他身上传来的阴鸷之气,令人不愿靠近。 琏王冲着宁泽清而来,手中携带的是一个包装精美的锦盒,脸上带着十足的笑意,虚伪的程度比他哥更甚。 “宁将军先前助我琏国铲除国细,本王还未好好谢过一番。这点小小的心意,还请宁将军手下。” 琏王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支精细、雕工了得的玉如意。 这块金玉的成色极好,晶莹剔透,雕龙画凤,一看便是上品。 自琏国开拓新的金玉产地之后,朝贡的金玉质量越发好了。 宁泽清盖下锦囊的盒子,与他道:“此物贵重,琏王不该送我。” 琏王仍将这盒子推至宁泽清眼前:“宁将军受得起此礼,无论只是因工作或是帮琏国暂时去度过危机,都是本王应该重谢之人。” 宁泽清微叹一口气,还是不肯收。 “我受子袭俸禄,便为的是子袭之事效力。琏王将此事夸大了。况且,我们只是碰巧遇见了这番事,出手相助罢了,谈不上什么大义。” 琏王轻笑一声,只得收回锦盒。 “既然宁将军不收,那也只有算了。只是实在感念宁将军恩情,日后定当再好好报答。” “报答”两字被他拖的很长,倒让人怀疑其中真假。 琏王转身离去,悠然大笑。 宁泽清心中对他的防备之意越发浓重。 此人必定不是什么生油的灯。 百国之宴热闹地办了好几日,就连时望也觉得招待得有些过了时,政王终于喊了停。 这几日,在朝拜中,子袭亦收到了不少贵重礼物的气息,宴席之上也在悄悄询问对方送了何物。 言谈间皆是世俗之物。 看样子,众王在一番担心后,终是又放下心来游耍。 这日,政王将时望与宁泽清传至御殿,开门见山与时望说道:“宁将军说他带领两支军队,略显操劳,将百族军交还与你,你可同意?” 时望大喜过望,下意识以男子军礼跪拜:“末将谢过宁将军与王上。” 不仅将请礼的姿势改了,连自称都换回了从其。 政王笑道:“虽说你是要去掌管军中之事的,可到底还有罪在身,前几个月也难免对你严苛些,俸禄等也会缺上一些,你可答应?” 时望当然答应。 她不住点着头,只要能重回军营,少了一些俸禄又有什么大碍。 “你啊你,还是孩子般想玩吧。” 时望被说得不好意思,只是挠挠头。 政王十分满意的神情,也为此事高兴着。 “如此一来,宁将军又可安心养病了。” 不知不觉,又快带了秋冬之际。 时望不自觉往宁泽清脸上飘去,见他面色还算好,才略微放心。 “臣还有一个提议,请陛下裁决。”宁泽清说道。 顶点 第一百六十三章 女军之将 “臣还有一个提议,”宁泽清突然说道,“眼下女军已经筹建完毕,宇雄将军近来事务繁多,少有时间来管理军队。既然原平公主接管百族军,不如一并让她接手了女军,一同管理。公主此前将领经验颇多,想来也定能将此安排妥当。” 政王一听,挑眉笑道:“这个主意倒也不错。女军的提议本就是原平提出的,筹划等事也有她经手。况且,她本就对此在意,想来拥着一腔热血,也定能用十成的热情将这支女军训练妥当。” 时望霎时间听闻此旨意,激动得无以言表,从前那些诸多顾虑瞬间抛至了脑后,直跪下叩谢王恩。 “谢王兄恩典,原平定不负王兄所托,将这两支军队打点成卫国强师!” 政王下台来将她扶起,眼中也尽是疼惜之意。 “你从前喊我二哥,如今喊我王兄,我自然要尽起一位兄长的责任。你在外多年,才回到家里来,姑母与我都高兴得不得了。我将女军交与你,一是相信你的能力,二来,也是想圆了你的夙愿。你想这么做,该是想了很久了吧?” 政王虽说的是问句,心中的答案却是肯定的。 时望也略显羞涩地点点头。 她自小练习武艺,又听闻答育女将的传言,自然也想有一支自己带领着的女军将士。 “多谢宁将军为我求此军职。”时望又对一旁的宁泽清半躬身,满是真心谢他这番为自己着想的谢意。 宁泽清只是微点了下头,并没有多大的反应。 这倒让时望不知该如何知晓他的用意。 此时仍处于百国朝宴期间,不多时,各位族王便知晓了此事,对这一决定与对原平公主本人,皆是同样的怀疑。 一位女子,能否带领好一支女军? 原平公主一时间手握两支军队,在子袭朝堂上可谓权势滔天,难道不算是威胁吗? 日后,她又会带领女军,甚至是子袭,走向何处呢? 可政王对这位公主,却好似并无半点不放心,甚至于加礼之时,宴请了诸位族王一同观礼。 大殿之上,除了子袭的诸位大臣,便是来宴的诸位族王,他们与政王一同站立着,凝视着殿门处。 此时日光突盛,金碧辉煌的大殿闪起了耀眼的点点麟光。 时望正是此时入殿,披着的仍是她旧时的盔甲,虽许久未穿,染了灰尘,可被精心护理后,寒光点点,在日光照耀下,便使整座宫殿映上了星星光芒。 与旧时不同的是,时望并未戴上头盔,只是简单束着发,留着些许发尾,不似男子般全部并着。 时望走至殿前,对着政王单膝跪地,以手做礼。 政王从御官处拿起特制的盔冠,安于时望头顶束发处,再横插一金簪,将这冠定于顶部,捧起一旁御制锦袍,披在时望肩上,为她系好绳结。 此外,另赐御制风雷枪一柄,千机弓一把,以作沙场征战之用。 政王将百族军与烈火女军两枚将印交至时望手中。 时望接下一应物品后,回身,将这些拿至身前,与众人展示。 至此,礼成。 子袭第一位女将就此诞生,她身体中流淌着的,是两族的血统,她手中掌握着的,是意义非凡的两支军队。 她的存在,是子袭历史上不可言说的一个意外。 她的存在,亦是辽阔的原地上,百年难遇的天赐之人。 大殿上,众声沸腾,无不在恭贺公主新任之喜。 于百人的队列中,时望欣喜自得,却也隐约看见,殿外一黑衣华服的女子,一闪而过的身影。 册封大殿后,便是将军府邸的选择。 作为公主,理应住于宫内,桑平公主亦是苦口婆心,让时望住在宫中,也方便来往。 可时望仍是打定了主意,就要搬至宫外,搬回原来的屈府。 这座宫殿是从前母亲所住的,经大火焚烧后失了原先的风采。 后有桑平公主出资重建,勉强修成记忆中那般的模样,可到底是与从前有异了。 时望也曾抚摸过殿中每一处砖瓦,将屋前所种的老桂花树翻了土:这是唯一从那场大火中留存下来的生命。 也曾躺在懒椅上,回想母亲坐在此处时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 此方的天与宫中别处的天有何不同,此方的热闹与清净,又有怎样的独特之处。 在这座殿中住了几个月,时望依稀看到了母亲当年的喜乐。 她无忧无虑,有一腔想法与热情,曾给此处的人们带来欢声笑语,是子袭的骄傲。 可最后,流落他乡,愧对家族与百姓,不敢回国谢罪,只能求死以换回父亲日渐膨胀的野心。 在她临死前,又是否想起这方她曾生活过的宫殿,那时映在她脑海的,又是怎样的情形? 时望永远无法得知了。 她向政王求了令,想要搬回宫外屈府。将军应在外护卫王族,而不该在宫内享受公主的荣耀。 太过安逸的环境,反而会消磨志气。 况且,住在宫里,平时操演、处理军务多有不便,屈府与军营相距较近,也省了些脚力。 政王听她言辞凿凿,心意坚持,拦之不下,只好将屈府翻新,扩大规模府制,待修建后再行搬入。 她这一要搬出去,倒把桑平公主惹哭了。 趁着还在宫中的这些日子,天天来殿中寻她,不是带了高点,就是带了些奇巧玩意儿,在殿中,将她与姐姐从前的那些乐事说与时望听。 时望老是听着听着便愣神了,桑平却总哭起来。 她抹着眼泪与时望说道:“宫中虽墙高壁厚,外面那些言语总传不进来,又有你王兄护着,少不得平安一些。你离了宫,做了将领,听令便是王命而非家训,这其中又何止相差一点点。你们母女,一个离家远走,丢弃富贵与肩上的职责,只想自由。一个又偏偏不远万里回了来,将从前那份没有担着的,全揽到自己身上。这是因果轮回,只是苦了你,一辈子没享过多少血统带来的福,就已经担起了那么重的命了。” 桑平公主哭着与时望说了半日,终了还握着她的手,让她出去后多回来看看,若是担不下了,便回来,没人会怪她。 时望一声苦笑,此话若是对母亲说的,才算是好。 顶点 第一百六十四章 可丽之悲 正当扩建将军府之际,轰轰烈烈的百国宴也渐渐湮灭了生息,结束了。 政王向各位族王又赐了许多物件,以示与各国的友好之情。 诸位族王各自回国,满腹这一个月来的心中想倾诉之事。 一为子袭中官员的变动,时望从公主成为两军将领,自然是一桩大事。 她从前在百族军中以男装示人时,便建下了不少的业绩导致许多族王见着她,还略微有些发怵。 二是子袭与可丽已经公然对立,各自成立一个阵营。 对于平凡小国而言,无论是谁占强,只要不波及自己国家的安全,便可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可这事难就难在,一旦祸事爆发,必定牵连甚广,又如何能不波及自身呢。 三是明眼人可见的,政王与王后情感淡薄,至今无子,日后如何,无人知晓。 宴席过后不到一个月,屈府便扩建翻新完成。 站于府外,抬首看到的,便是政王亲自题的“公主将军府”五个大字。 就为了这命名的事,时望与政王亦争执了许久。 时望想改为“将军府”,才符合自己的身份。 而政王生怕别人不知这位将军的身份,就想题“公主府”,也好让人知晓这是王室血脉,并非可以随意拿捏的。 两人吵闹许久,时望终于退却,让政王题了这十分怪异的“公主将军府”。 现在的公主将军府,自然比以往大上许多,其中师傅们的匠心,也不必别处差。另外,政王又拨了许多侍卫侍女等,供时望差遣。 时望自然一一谢下。 除了这些政王赏赐的,还有无论时望到哪,便跟到哪的卢颖、祁平二人组。 他们听闻时望搬回原先院府时,便知定能成功。于是事先准备好一应礼物与家用制品,先行回府整理,给了时望一份惊喜。 此时的公主将军府俨然成了兴都民间最为华美的府邸。规制是最大的,比如今相对的宁府亦是雄已许多。 搬入了府,似乎又与从前的屈府一半热闹许多了。 耳旁是卢颖叽叽喳喳的声音,还有祁平朗朗念书的声音。 春姑姑在一旁扶持着她,时望走至今日,都是她一人努力,自己却上不上忙。 凌叔自他们回来后,亦是好心,却也仍处于书房中,少有出来。 如此,这个家中的人气,好歹是缓过来了。 另一方面,可丽的秋日宴也应应时进行着。 此时距离正式开宴还有一段时间,却依旧很是热闹。 可丽王将这几位兄弟安置妥当,继续迎接正式之日的到来。 这一来二去,倒也吸引了不少人。 其中,就有那些刚从子袭散了,便来可丽在吃一顿,不放过任何一餐的人。 而这些人中,便有酷爱传消息、十分八卦的族王。 一般人站定了子袭那边,哪里还敢双头跑,到时候真起了纷争、动了舞,就两头不是人, 可就是有那么不长心眼的人。 旦国族王生性喜欢贪便宜,哪处有不要钱的宴会就往哪处跑,丝毫不顾及什么立场。 百国朝宴完了,他便马不停蹄赶到可乐,来赶下一顿。 “我可是亲眼看到子袭那位公主将军了。生得确实较一般女子高大、英勇些,又自有一股为将之人的气度,着实不凡。” 可丽望冷笑一声,不以为然:“是吗?” “真的!”旦王又接道,“而且听她说,她的父亲是你可丽中人,从前亦有些相似之处。可还没见过她惊恐的样子。你日后也能多关照关照。” 可丽王并不将此言放在心上。 他的计划中,可不是区区一位女性将军就能搅乱的。管她的父亲是何种身份,管她究竟能掀起巨大的风浪。 “哦,对了,那位的名字有个望字,才二十出头些样子,便大有作为,也不知政王究竟是何用意。要是她真的能……” 可丽王恍恍惚惚间,听到一个姓氏,一瞬间便有些坐不住了。 “你……是说,那位将军名唤“望?” 旦王点头:“她定然是这名字我没听错。可她父家姓什么,却不愿说出来。” 可丽王想知道些别的,拉过旦王的手扭转了话题走向。 “那位公主将军是怎样的模样,尼与我细细说说。” 鉴可丽王想知道,旦王便来了劲了,将在子袭看到的一切与那位有关的人,的事,都又翻出来说了好几趟,又将那人在殿前一番壮语给可丽王,就差再画一旁这样的素描。 可丽王一声长叹道:“原来,她竟去了那处……” 可丽王怅然若失的情状,倒让旦王不知为何。 这么些年,可丽王从未找过女儿究竟在何处。 这都是遵循爱妃留下的遗愿。 她姓什么不愿说,自然是因为余姓特殊,二来,此事说出来,又无半点好处,何必自寻烦恼。 只是一想到她男扮女装在军营中呆了许久,虽没有见到过情况,但也能猜到是多么不容易。 可丽王想到从前的爱妃,以及她留下的绝笔,一瞬间想到许多,不便言表,匆匆离了席。 从前,他只知她是子袭的子民,听闻自己对子袭有安排细作之类的事情时,也会极力阻挠。 后来,她更是以性命相逼,令他不得不延后计划。 之前,是他不懂她的情怀,如今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又难怪当初的举动如此决绝不留余地。 那是身为一名王族的公主,对自己母国尽的最后一份力。 可丽王又想起那封绝笔书信所写,心中字字啼血,满布的都是让他不要去找望儿,只消她在这人生中玩的开心,远离王族烦恼便可。 没想到,望儿还是逃不脱她的身份束约。她们母女皆是为此牺牲许多。 这般,王妃的死又有何意义? 可丽王从褥被隐秘处掏出那封书信,这张文纸经多次反复查看,已经添了许多裂痕,稍一用力,或许就会撕扯开。 可可丽王将它放在手心,仍是像个珍品。 当年初看时,可丽王心在滴血。 他按着王妃遗愿,不再追查望儿下落,以为真的如她所愿,安稳度日也罢。 如今再看,结好的伤疤又裂开了。 他竟与他的爱人、孩子,走到了相对的境地。 这些年,他已经失去了太多。 顶点 第一百六十五章 将军来助 “父王,已经有数位族王到了,正在外帐等候,不知父王什么时候接见他们?”余铭见父亲钻进帐子后许久不出来,便特意来问问。 “走开!别来烦我!”可丽王震怒的声音从帐中传出。 余铭略有些受惊,随即镇静下来:“父王可是有什么烦事,说出来让儿子听听,也能帮着分担一些。” 可丽王大声冷笑,传出帐帘,在听者耳中净是冰凉之意。 “父王?”余铭放低了声音再问。 帐帘底部被掀起一角,一个还装着水的瓦罐砸在余铭脚边,已经成了碎片。 “你帮我?你能帮我些什么?” 纵使看不到父亲的脸庞,但他厌恶、嫌弃的表情已经映在余铭的面前。 他不如余锦可爱伶俐,能逗得父亲开心,也不如余望武艺傍身,能保卫家国平安。他只是身为长子罢了。 就连他的母亲,既不如余望已经逝去的母亲在心中的印迹,也不如余锦的母亲常年伴在君侧。只不过是为长妃罢了。 “那我先去招呼族王们了。”余铭告退离去。 这般平淡的反应,更让可丽王恼火。 又一个瓦罐扔出了帐帘,此时余铭已经走远。 可丽王哀之又叹,自己喜爱的女儿们一个个都离自己远去了,甚至与自己对立了。而唯一的儿子,资质平庸,将自己费尽心力的一切交与他,又哪里会同意。 他独自呆在营帐许久,脑中想着的皆是从前那些虽然情感平淡,心中之人皆在身边的场景。 又有人在靠近营帐,脚步声渐渐逼近。 可丽王怒吼道:“都离我远些!走开!” 帐外之人却并未走开。 “王上忧心许久,秦某是为您来解忧的。” 这人言语轻佻狂妄,却十分勾起了可丽王的注意。 秋日宴,又多了一位贵客。 此人脸上一道粗疤,从左横到右,满脸盛满笑意却给人阴沉之感,只是歪斜在那边喝着酒,就令人不敢妄动妄言,仿佛他背后便是无数兵人魂魄,若是一发势,便倾巢而出。 诸位族王间推杯换盏亦放低了声音举动,不敢惊扰。 无人知晓此人从何而来,脸上的疤痕为何所得,投靠可丽一方又是因何原因。 若是宁泽清、时望等人在此,一眼便能看出此人是谁。 可自这人到来之后,埋头营帐的可丽王突然现身宴席中,周转众人间,似乎又回到了那个用行动来申明野心的时候。 只是当初他为何忽然间颓废,无人知晓其中缘由。 可终究有人要点破这一平和的表象,说到每个人都想知道,却没有人敢说的事。 “听闻旦王是从子袭那边的宴千山万水赶过来的,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新奇的事与我们分享分享?” 旦王是个看不清局势的,也瞎嚷嚷着彰显自己的见识。 “子袭这次可是出了大风头了,那么多族国的君王,都汇集那处,一个个唯他是从,听他的号令,看他的脸色。我看过不了多久,子袭便要统治百国咯!” 旦王哈哈大笑,仿佛说了一件喜事,可别的人却不敢动弹。 谁人不知这秋日宴与百国宴是对着来的,当着可丽王说子袭统一百国,岂不是当面给人下脸。 就算子袭实力如此,百国最强,可他如此这么说话,又将这些赴宴跟随可丽的族国置于何处。 在座无人接下话,皆冷着脸默不作声。 忽然人群中一人冷笑:“不过是窜了万黎的乱朝逆党,有何可惧。” 此言一出,众人皆将目光投向了那位充满肃杀之气的神秘人物。 有人出言相问:“秦将军此言怎解?” 这位秦将军从卧座上站起,往前沉沉走了几步,充满山河震慑之气。 “不过两百年前,万黎也不过是百国中普通一地,不过是仗着地场大些罢了。他子袭的根基也并非是他自己打下的,又有何脸面称霸原地。对他俯首称臣,他子袭可配?” 他配吗? 这句话也算问到了可丽王的心坎里。 为何王妃誓死不愿自己安排奸细与子袭?为何望儿不远千里赴往子袭为将? 他子袭不过是实力稍稍强大一些,也配他们这般付出与牺牲吗? 可丽王心中怒火忽起,直冲头顶,忽而找到了自己一直以来想要怪罪的地方。 他拍桌而起:“百国皆平等,他凭什么要让我们听从他的号令,凭什么要让他来当这百国之首!我可丽第一个不服,也绝不轻易罢手,将我一国荣辱置于仰息他国之中。” 可丽王举杯对众王:“今日我们相聚于此,便是不愿屈服子袭强政之下,奋起反抗,也要他们瞧瞧,不是所有族国,都是那般软弱的!” 众王鼓舞,举杯,皆道:“对,让他们瞧瞧!” 一时间,方才的低闷情绪一扫而光,宴席空气中弥漫着十分激昂的味道,将众人间隐隐藏着的那丝蓄图引发出来。 众人热烈谈笑间,将士来报,赫王到了。 可丽王立马站了起来,起身亲自去迎。 众王感叹,做了亲家的两人确实不同了。 可丽王赶至马车前,赫王刚从车上下来。 “别看了,锦儿没来。她近日身体不适,禁不住这些车马劳顿。” 赫王见他往车内张望,左右焦急看着,便笑着回了他。 可丽王一听便有些急了,又不好表露明显:“莫不是她到了赫国,有些水土不服?” 赫王也不戳穿,仍是笑道:“她近日喜欢吃些酸的,又嗜睡些,怕是……” 此后的话不言而喻,两位老父亲明了意思,一起大笑。 可笑过之后,可丽王又添了些惆怅之感。 “请上座吧。”可丽王请到。 可到了席上,见到那位趾高气昂的“秦将军”,赫王却有些不悦。 主人还站着,他便大大咧咧斜坐无端,无丝毫敬客之意。 因着赫国武力之众,诸王对赫王也是十分尊重,见他来了,都具备敬他。 偏偏秦将军并未如此。 赫王举着酒杯,对这人道:“敢问这位是?” 可丽王忙站起来介绍道:“这位秦将军,是特意来助我可丽的。” 赫王并不接他语中的敬奉之意,轻蔑道:“哦,原来是将军啊。” 不待秦将军回敬,赫王便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顶点 第一百六十六章 操劳两军 正当可丽王受恼于赫王与秦将军之间的矛盾时,子袭并不知晓他的敌手得了一方大将,仍处于自我运行之中,对其余的也还未得知消息。 时望接手了两支军队后,便是忙得不可开交,一大早便要去到军营。 出了这个军营,便入那个军营。 何况如今是她许久未接手后,初为女将的操演,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看她笑话,因此比以往更多了特殊的意味在。 得亏离军营近些,来去方便,否则还不一定能赶上趟儿。 可饶是如此,时望仍忙得昏天黑地。 百族军是她原先带过的军队,好说歹说也是有过几年的将兵磨合,将士们对她亦是认可、有些感情的。虽说宁泽清接手了一段时间,可时望便是在他手下带出来,两者领军之道相差并不太多。 若说百族军是找回熟悉感,这烈火女军对时望而言,便完全是生手了。 当初这女军的具体筹建交由了宇雄将军,可他现下沉默寡言,并不爱出这风头,筹建过程也是没什么响动的。 这女军名号叫得响亮又引人注目,可这支女军实在是没什么存在感。就连女军中的将士都怀疑,再过些日子,莫不是就要散了。 如今来了一位公主将军,虽以前听过她为将时的那些事迹,可总也摸不准她究竟如何。 等时望披肩戴甲,似一团人群中的火焰出现在众人面前时,这些女子皆是眼前一亮。 从未见过有女子能将这冷冰冰又沉甸甸的盔甲,穿出如此飒爽的感觉来。 众女军将士皆议论着。 时望见她们如此,心中微叹,面上不表露分毫。 她们在将领在时便如此喧哗议论,可见着实没怎么训练,亦没背好多少军规。 从台上看下去的这些女子,高矮胖瘦,各类体型皆有,似乎将百姓中能见到的那些女子的体格都征了来。 就说站在最前面的这位,肥头大耳,连穿着的盔甲都因盖不住翘了起来,不时与旁边的人说着话,一刻也没停下,一看还以为是猪肉铺杀猪的。 而她却是是家传的杀猪行当,听闻女子军征兵,想着自己一身力气,必定能有作为,这便来了。 而右边被挤到角落,在边缘徘徊却怎么也挤不进去的清瘦女子,却是全然相反的一类。 她出生商人之家,从小娇生惯养,因着对这事好奇,便应征进来,开启全然不一般的性格。 这边这位,年龄尚小,有些土气,怕是来整贴家用的。 那边那位,却年龄有些大了,劈开人群便往空着的地方走,如何盘腿坐在地上,犹如坐在炕上。 总之,这征集的,各类不一样的女子都有了,人数也够了,可就是有“这只是普通百姓,不是作战军队”的感觉。 时望深吸一口气,一提手中风雷枪,使劲往地面一戳,发出的震耳欲聋的声音,终于将这帮人震得不再作声了。 众女军将士一愣,皆被她这一枪吓了一跳。 时望高声道:“你们也许听说过我的传闻,也好奇过我的身份,对我有些言语还有猜忌,怀疑我能否带领军队。可如今,站在你们面前的就是我,日后对你们发号施令的也是我,你们可能会有微词,但不能改变什么。我就劝你们放下那些成见,我会用我的实际行动告诉你们,我会将女军发扬光大,让我们烈火军胜利的军旗挥扬宫中。我有信心,你们可有?” 一片沉默后便是一片“好”声。 可实际操演起来,还是碰到了不少的困境。 首先女军的书籍、档案都交与了时望,需多加翻看,再有,女军训练起来也是比以往那些多了许多障,因生理性请假的每日都有,军中亦常缺几人。 果然这是一个难解的问题。 即不好得罪查看,又无从辨别真假, 只能清乌清笙前来诊断是否为真。 出乎意料的事,并非所有有请假之一的,只能说多数,都有夸大病情之嫌,而那些真正不适的,反而不说。 如此下去哪里能成正规女军? 时望便一刀切了,不同意这样的请假理由,若有不适,便推出队列,交由医者现场查看。 这才算是真正的军情。 再加上其他一些手段,将士们很快便对时望有了新的印象。 她雷厉风行,喜欢独往,虽严苛了些,倒也还能接受,是真正为将之道。 如此半月,女军开始渐渐有了雏形,军纪军风亦严苛了不少,算是成功渡过了初试期。 可就是这样,时望的精力仍耗费得十分干净。 这日实在太过操劳,在朝上打了个小盹,被人揭发出来,怀疑时望并不能胜任此番工作。 时望有口难辩,她确实是操练过度,朝上犯了困,但也不该将所有功绩一并抹去。 时望只能再忍耐一些,又加长了在军中停留的时间,以求不给人留下笑柄。 这么忙的将军,在府中停留的时间,便只剩下睡觉了,可以说是一沾枕头便能睡着。 如此又过了几日,总算来了个好消息。 宁泽清奏明皇上,自己身体不佳,想将觅锋军的军场换一个位置,而与他的要求相换的,便是百族军的军场了。 这么一换,百族军离公主将军府更近了,还与女军相距不远,时望在两军中来回也方便了一些。 宁泽清虽不说,时望却知道他的心意。 大中午的,时望为了此事专门向宁泽清道谢,却被挡在门外,说是将军休息,不便打扰。 时望不多耽搁,又投身军务之中。 可饶是如此,还总有其他质疑的声音出来。 时望这才清楚,她在朝中本就是受人争议的,无论怎么努力,也有人不满意。 看开了后,时望心中倒放松了一些,也随便他们怎么讲,只管理好自己的军队便好。 如此之后,时望渐渐得心应手起来,虽仍是忙得脚不沾地,脑子偶尔也休息一下。 就是在这般的磨练中,女军中人渐渐有了些式样,从前的坏毛病也改了不少,开始像一支正规军队那般存在着了。 这样的改变,映在时望心中,多累也是值得的。 顶点 第一百六十七章 卢颖受累 “望姐姐,春姑姑今天买的橘子好甜啊,你试试!”卢颖怀中盛着满满的黄澄澄的小蜜橘,像献宝似的给时望看。 而时望眼前所想所看着的,皆是女军新编后的分队清单。 女军中的女子各有特质,也不能一概而论,发挥她们各自的优势与特长,便是时望要做的事。 她将女军中的女子一一观察,在发现她们各自的优势后再分至不同兵种中。 力气大的去步兵中,眼力好,手腕沉的正好入射兵,如此将她们划分后又多次调整,耗时耗力。 好不容易将清单分好了,又要注意人员变动后的兵力平衡、士气如何,一刻也放松不得。 正当拧眉沉思时,一缕酸酸甜甜的气味飘入鼻间,时望略一抬头,便看见卢颖的笑脸,以及递到嘴边的剥好的一瓣橘子。 “望姐姐,你都看了好久了,歇一歇吧。” 卢颖手中的橘子又往前递了两分。 时望只好就着手就咬下去了。 此时正值蜜桔高产之际,亦是糖分恰到好处之时,春姑姑于市场挑买是好手,自然不会看走眼。 “拿去给春姑姑和平儿也尝尝吧。”时望笑道。 卢颖撅了撅嘴:“春姑姑一大早就出去了,哪里能看见她。平儿也找不到人影,不知道去哪了。要不是我谁都找不到,我也不会来打扰你了。” 时望闻言心中微动。 那边,卢颖站直了身体,收拾好那些橘子皮等琐物,打算出去。 “等会儿,”时望叫住他,“他们不在,那你接下来要去做什么?” 卢颖不解她的意思,直说道:“等你回来一起吃晚饭啊。” 时望微微一笑。 卢颖更是不解了:“这有什么好笑的。难道你不回来吃饭的吗?” 时望摇了摇头,收起了这份清单:“我要去军营了,你要不要陪我去看看。” “我也能去?”卢颖笑问。 时望点头。 卢颖高兴极了,立即跟上了她。 女军中的众将士很奇怪,将军怎么忽然带了一个男人来? 这个男子面庞清秀,笑容清澈,比女子更甚,看着他无邪的眼,反倒让女人们害起羞来。 女兵们相互交谈起来。 “这个男子是谁,这么俊秀!” “他跟将军是什么关系?将军从来不带别人来军营的。” “你们连他都不认识,他可是边茜国的小公子,身份高贵着呢。” “小公子又怎么样,咱们将军还是公主呢。” “这么说起来,他们两个倒挺配的。” “欸?”众人齐声发问。 经这么一说,大家都开始打量起那坐在一处的两位来。 一人神情坚毅,锁着眉处理正事,一人就在旁研磨倒茶,关怀备至。一人过于刚正,一人便柔情似水。 越看越觉得像是一对。 众人皆点起了头来,认可了这一结论。 “你们在外面看着做什么?”卢颖对外面看热闹的众人笑着,又将自己带来的蜜桔分与众人,“你们每天都要操练,辛苦了,这些你们就各自分了吧。” 这蜜桔也算价格颇高之物,就这么分给她们,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收下。 “你们收下吧,等会的操演可要认真啊。”时望与她们嘱托道。 将士们收下蜜桔,立马走开去另一边,慢慢品尝起来。 时望继续看着军中文卷,分不得半分神,卢颖也倒安分,一点不吵闹,只静静等着。 时望一伸懒腰,一打哈欠,便有小手锤背,热水在旁,倒让时望有些不好意思,像是带了个小侍童似的。 等处理完了书面事务,时望又赶去给将士们亲自操练。 卢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般的阵仗,听到众人齐声喊号时都被吓了一跳,随后便远远地站到一旁,怕被这股气势压到。 “你们自行练习,各伍长监督着,不可放松。”时望高喊着,随后便离开了操演场。 卢颖忙跟了上去,高兴到:“我们现在要回府吗?” 时望无奈:“现在去隔壁百族军,下午还未去呢。” 卢颖面色一下垮了下来,抬头看天色,果然还不到平时望姐姐回家时那般的深暗。 于是又是一遍重复的处理军务,连卢颖也有些烦了困了,可还是坚持陪在身边,为她做些小事。 他这么什么也没干都乏了,望姐姐忙了这么久,肯定比自己累多了。 卢颖这么想着,倒心疼起了望姐姐来。 终是处理完一应事宜,黄昏的夕阳拉长两人归家的身影。 卢颖挽着时望的手,半塌在她臂上,扁着一张嘴,累得不行的样子。 就连在饭桌上,卢颖也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春姑姑为他们盛着汤,笑道:“卢公子这是怎么了,今天的饭菜不合胃口?” 卢颖连忙直起了腰板,摇着头,又叹气道:“我今天陪着望姐姐去了半日军营,可把我累死了。” 时望在一旁偷笑。 “对了,春姑姑你今天去哪了,半天都看不见你的人影?” 春姑姑回他:“我妹妹出宫来采买,就陪她说了会儿话。” 卢颖一想到桑平公主身旁那位不苟言笑的侍女,就摇了摇头:“我怎么也想不到,你和那个嬤嬤会是姐妹,一个像母亲,一个像祖宗。” 他这话将大家都逗笑了,春姑姑也不禁拍了拍他。 “小平就不用猜了,一定是去隔壁偷学了,去叫也叫不回来。” 说起这事,时望看了看门外院中枯黄的树叶,微卷的秋风,便问他:“你宁哥哥身体怎么样,可有不适?” 祁平摇头又点头:“比之前都要好些,乌姐姐给他熬了汤药,说是补之前外征时耗的力,其他的,就没什么了。” 时望这才放心,想是没有发病的。 “望姐姐,你怎么就不能跟宁将军他们一样,闲适一些,也不用那么劳累了?” 春姑姑笑他想得太简单,笑道:“他们都是一支兵权,又有副将帮忙辅佐,当然比你望姐姐轻松一些了。” “那……那望姐姐也选两个副将帮忙,不就轻松一些吗?” 卢颖无心的一句话,倒引得时望思考。 选副将帮忙,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 薛楠的两位副将遥儿远儿不就很好吗? 顶点 第一百六十八章 副将祁平 “那望姐姐也选副将帮忙不就好了吗?”卢颖说道。 时望被他提醒,也觉着是该找人分担一下沉重的军务,却没看到一旁的祁平停下了筷子,似有所想。 正当时望思索副将这一提议时,祁平突然道:“我吃饱了。”随即放下筷子,就离开了饭席。 时望看着他碗中还剩着的半碗米饭,叹了口气,对春姑姑道:“让厨房晚上准备点夜宵。” 春姑姑点头会意。 第二日,时望将此事征求政王意见,政王当然同意,笑道:“诸位将军本就配有副将,帮忙辅佐处理杂务。更何况你肩上扛着两支军队,事务自然更多。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要来问你了。既然你来说了,我便破例,你想要三位或是四位副将都可以。只管军中选了人,上报了便可。” 时望高兴,又问道:“为何宁将军的副将迟迟未定?觅锋副将已经空缺许久了。” 政王叹了一口气:“我也问过泽清的意见,是否该再选一两人陪在身侧,可他拒绝了,我也不好强塞给他啊。” 时望思索,不知宁泽清此举合意。 “对了,中秋快要到了,你可不要忘记宫中家宴啊。你这几日忙,没时间见姑母,她可要伤心了。” 时望应下,从政王处走了便去桑平公主那问了安。 桑平公主对着她左看右看,看她略有轻减又心疼得不得了,直嘱咐道一定注意身体,不可太过操劳等言。 时望自然一一答应了。 知道她诸事繁忙,桑平公主也未多留,便放了她回去。 这日晚上,时望将两军将士名单拿出,一一回想着各人武艺、品质各方面,想找出合适的副将人选来。 这时有人敲门,请进来后,却是祁平。 “这么晚,怎么了?”时望问他。 祁平揪着衣角,小小年纪已经学会了皱眉,在书房中左右踱步,却说不出话来。 “不说话,我可就当你没事咯?” “我有事!”祁平说道,“我……有事。” 时望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祁平却又支吾了。 这样磨蹭了一会儿,祁平终于讲了出来:“我想做副将,做望姐姐的副将。” 时望有些惊讶,原来是为了这事。 “可你还不到十五岁,太小了。我知道你不怕军营中的苦,可子袭军律,需满十六周岁才可入兵。等你再长大些,姐姐就同意你当副将,可好?” “可是我问过泽清哥哥了,他说,从前他有一个班副将,比我还小的年纪就陪在他身旁了。既然别人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时望微愣,他说的,是班飞吧? 原来班飞那么早就在军营中生活了吗? 祁平抱住时望一支手,求她道:“望姐姐,你就同意我吧。你天一亮就要出门,我就看不见你了,听厨娘说,你每日连热粥也喝不上几口。中午回府,也只是吃个饭,午觉也不歇。再等你晚上回来,便已经是傍晚了。你觉得不累,可平儿看着就累。让平儿帮你,平儿会乖,不会添乱的。平儿会好好努力,让望姐姐多休息一会儿。等平儿长大了,也能上阵杀敌,让望姐姐多留些时间陪颖哥哥,陪春姑姑,陪宫中的亲人。” 时望苦笑,祁平说了一堆,把他自己都快说哭了,可就是撅嘴憋着,不肯弹下泪来,一副倔强的样子,不像是个孩子。 “你可要知道这副将之位,并不是开玩笑的。从前你今日去了营中练习,明日便可在家看书。可入了营,便要天天在那,一天也休息不得。还有,副将需随主将四处征战,到处奔波,几个月半年也回不来,风餐露宿,条件差的很。这你也愿意吗?” 祁平点头,一脸认真。 时望无奈了。 她虽早听闻祁平的志向是为将,也有意稍稍训练着他,可她也终究不忍让他看到那么多残酷的战场杀伐,更不愿他因此受些伤残。 自家的孩子总归与别家有所不同。 可他如今这么苦苦哀求,倒让时望有些不知所措。 “望姐姐会选好副将的,以后也不会那么忙,会有时间陪颖哥哥,陪春姑姑,陪宫中的亲人,陪平儿你的。你放心,等你长大了,望姐姐第一个就考虑你来做副将,好不好?” 没想到祁平仍是摇头:“那时候望姐姐已经有了副将,怎么还会想到我。只有我自己在望姐姐身边陪着帮着,我才放心。” 时望原想拖延一阵,或许祁平的心思就淡了,没想到他意志如此坚决,便只有点头答应,往后再做考虑。 将此事上报后,政王也并未为难,即可批了下来。 如此这般,第一位副将人选算是定下了。还有一位,不知该如何选出。 王上虽开恩让她多选一些,也她也不能因此越俎代庖,失了分寸。 若是副将人数太多,被人觉得是自己能力不足而说闲话,更是她不愿看见的场景。 可当时望想再从女军中选一位副将时,却又犯了难。 女军到底建立时间有些短了,其中各人还不大了解。副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也是军营中的二把手,若是出了差错,也是得不偿失。 宁可自己累些,也不可随意挑人。 时望就仍是只待着祁平出入军营。 祁平也果真受得了苦,日日与她同时起同时寝,跟在自己身后,半分话不多说,只是在需要帮助时搭把手。 反倒是时望仍将他视作弟弟,一时难以从身份转换中反应过来。 这日,时望去宁泽清府中商讨些东西,宁泽清见祁平已是副将装束,亦步亦趋跟在时望身后,见了他也行的是军中之礼,颇有些感慨,不便言说。 两位主将商谈间一时忘了时辰,等反应过来,都要过了饭点。宁泽清留她在府中吃了饭再走,时望也不多推诿应下了。 乌清笙布置碗筷时放了第三副,被宁泽清拦下了。 “他将副将的举止做的不差,你何必让他破了这坎呢。” 乌清笙微叹一口气,收起了这第三副碗筷。 等时望处理完最后一事,出来坐下用膳时,祁平果然也是站在时望身后,不与从前那般一同坐下的。 顶点 第一百六十九章 家宴有变 在子袭过第一次中秋时,时望还对月饼之物很是好奇,如今在子袭呆了许多年,团圆节过的不少,对其间的民俗风情倒也多少能细数一二了。 今年中秋,宫中办的是菊蟹宴,饮的是菊花酒菊花茶,饭宴是蟹黄闷饭,配着夹好的蟹肉与菊醋,再端上些精致小菜,配着润肺甜汤,便衬这无边月色了。 王席之下,众臣依次入座,时望想着重强调自己将领的身份,因而也位于臣子之列中。 众人安分坐于自己席位之上,相互间交谈着,可无人动筷,最多只是抿口酒。 上位之人还有一张席位空缺,众臣都知道那是谁,但是都不能越矩出言相问。 可政王知晓为何众臣面前案板的菜色无人敢动,他心中憋着一股怒气,没好气地对侍者道:“王后究竟在搞些什么,这么多人等她一个。传我令,让她快些过来。” 侍者得令,匆匆离去。 桑平公主见王上恼了,轻声出言开解:“或许是梳妆打扮颇费些功夫,片刻后也就来了。” 政王一声冷哼,猛灌下一杯酒,示意道:“开宴吧。” 侍官得令,开嗓,声乐舞者上前。 众臣这才拿起筷子,开始用膳。 一轮又一轮,贺宴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尾菜都上了,王后还未入宴。 政王的脸色亦是渐渐凝重铁青的。 他对身旁侍官问道:“你去传话时,王后在做何事?” 侍官回道:“王后正在梳妆。” “过了这么久,难道还在梳妆吗?她是想扮成仙才肯来?” 侍官默默退下,再去传话。 桑平公主面色亦是有些尴尬,但还是要顾及王族颜面:“我就说女孩子家梳妆需要些时间。这也不过是顿饭,迟了便迟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姑母莫要替她说话了,她贵为王后,无守时之良德,无国母之仪度,本王三番四次请都请不动,怕是这宫中,无人放在她的眼里了。” “你这话可说得重了,王后虽然脾气古怪些,也并未有越矩之说。”桑平公主看了看在下座们的臣子,低声提醒着,“当着众臣的面,王上可不能说自己的王妃,这像什么样子。” 政王冷哼一声:“她想保有她王后的尊严,也该守王后的规矩。如此放肆不训,哪里还有国母的威仪。正好群臣都在,也该看看,他们的国母究竟是怎样的人。” 群臣低下了头,不敢妄言妄动。 王上亲自当着群臣的面斥责王后,他二人的关系如何,可见分明。 时望想为黛后说几句话,可她现下宴席未到,置王命于不顾,一眼看去全是错,实在找不到为她辩解的好理由。 宴席上的气氛沉闷着,已经没了方才的气氛,让人多呆一会儿都有些煎熬。 “罢了罢了,你们都还要回府与亲人团聚,再留在宫中也是蹉跎时间。你们都走吧,让本王与公主再一起赏会儿月。”政王有些不耐烦了。 众臣见势纷纷告退,余下的事情,交由王族内部自行处理,不好干涉。 “原平,你再多留一会儿。” 时望本与众臣一起告退了,又被政王叫住。 “今日本就是一家团聚之日,你在宫中多留会儿,陪陪姑母,住在宫中也无妨。” 这话说到桑平公主心里去了,喜道:“你今日就住我宫里吧,正好,咱们也能多说会儿话。” 时望应下,退回原位。 政王又招手道:“坐上面来,咱们一家也离得近些。” 时望愣住不前。 政王所指的位置,是黛后原本该坐的那处。 正当她犹豫之时,这座位原先的主人到了。 黛后仍是穿一身玄装,虽说是梳妆了许久,却也并未见她妆容如何精致。 她冷着脸而来,见到席上只剩狼藉,不见大臣,压低了声音说道:“陛下不是催我赴宴吗?难道这就是给我留的残羹冷炙?” 政王压抑着心中怒火:“王后的意思是,无论你何时来,都要用刚端出来的热菜?如此,便让群臣,让本王,坐在此处喝西北风吗?” 黛后略有心虚,但仍不愿输下气势,硬撑着道:“那现在又是如何安排?” “团圆节自然是家人聚在一处,喝喝酒,赏赏月。” 那方政王又坐了回去,桑平公主见他两人闹得僵,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更何况时望。 方才政王让她坐于政王身边,现在黛后来了,想来还是坐在下端比较好。 时望刚往回走了一路,政王又唤她:“原平,我说了,上来坐。” 黛后原本已经决定留下再坐会儿,算是赔礼,听见政王此话,又硬生生停住了脚步。 时望立在原处,左右不知该如何是好。 “妹妹,上来,坐这儿。”政王随手轻轻一指,又重复了一遍。 这下如何是好? 时望夹在这吵架的两人中间,怎么选都得罪人。 场面一时间如此胶着起来。 四个人就这么一言不发,看看你看看我,将氛围降到了冰点。 时望只觉得如芒刺在背,闭着眼咬着牙踏出一步,却是往席下之位去的。 “王上,王后已经到了,就让她坐下,也尝尝新酿的菊花酒吧。” 政王见原平公主也忤逆自己,自是恼怒,但也知道她此举之意,怪不得她。 谁道,黛后却并不想收下这台阶。 “原平公主便随王上的意吧。这中秋节,是该让一家人好好聚聚,谁让你们都姓时呢。” 言罢,黛后又翩翩离去,不做丝毫告退之礼。 她言下之意,便是自己并非时姓,不是他们的家人,也不该与他们一处过节。 如此,才让政王真正震怒了。 他拍桌而起,高喊道:“本王敬你是名将之后,封你为后,让你们韦家仍有王恩在身。可你如此妄为,对家,无家母之责,对国,无国母之仪。若是不愿呆这宫中,就此离去便是!” 闻言,时望立即跪在政王面前,说道:“王上,兹事体大,不可乱言。” 桑平公主也被吓了一跳,忙到他身边,劝道:“王上,这事也不能随意说出口啊。” 他们二人如此紧张,那黛后却似没事人一般,头也没回离去了。 顶点 第一百七十章 药女为妃 见过中秋宴会上政王震怒的群臣都清楚,这王上和王后间的间隙,是越发大了。 原先只是不大搭理,如今却当众不给王上台阶,怕两人是积怨已久。 再这么下去,国君与国母情感不和,无法绵延后嗣,这子袭又如何能千秋万代呢。 而时望与桑平公主是看到了两人之后更为决裂的时刻,自然更是担心。 第二日,桑平公主就将时望召进了宫中,抹着泪征询她的意见。 “若只是不和也就罢了,冷石头也有捂热的一天。可他们如今都视对方作仇人,家不算家,又如何好好治理一国?” 时望也很是奇怪,韦沁为何会变成如今的样子。 从前,她也放纵山野间,他们五人一行,多么和睦,那时的韦沁,仍是喜笑的,也常对牛婶撒娇,她与当时的太子,虽算不上深情厚谊,也是一起经历过生死的。 大概是从韦战将军牺牲后,韦沁便变了一个人。没了笑,只有复仇之念。而后只身一人入宫,无人陪伴,深宫长夜漫,怕是连人也似月色般清冷了。 时望对她遭遇也是同情,可如今的模样,亦对她无从劝起。 黛后所为终究是众臣心中的忧虑。 过了没几日,几位大臣联名上书,言语间隐隐露出废后的提议。 此书一上,虽无人敢附议,却也无人反对。 可时望仍念旧情,不愿让韦沁落至这么难堪的地步。 “王上,韦家世代忠良,为子袭江山也立下汗马功劳,黛后又为韦家最后血脉。还望陛下感念韦家那些牺牲的英烈,给黛后保留一些荣耀吧。” 政王冷哼一声:“将军如此为王后说话,王后可有感念将军的恩德?” 时望闭了言。 她与韦沁如今的关系也不敢说些什么,只是确实比陌生人还要冷淡些。 “可既然王妹为嫂子说话,也确实有些效力。这样,我与王后商议一下,若是她同意本王再纳妃子,便留下她的王后宝座吧。” 时望惊讶。 再纳妃?难道王上要废了子袭开国伊始定下的一夫一妻制吗? 群臣一时间热议起来。 此制定下,是开国王上感激妻子生死相随,不离不弃之念,明王与先王后,亦是伉俪情深,从未另娶。 如今政王要破这祖制,虽有些对诸位先王不敬之意,可眼下又无子嗣绵延,再纳妃子反倒是有利之举。 群臣无人有异议。 时望心中微叹,母亲从前看惯了上辈们的坚贞,又受这一国制的影响,才对父王令有王妃颇有不悦,导致两人情感渐远。如今她的后辈又将此制废除,不正是天大的讽刺吗? 下朝后,政王志得意满的神情往王后殿中走去,随后支开了众人,单独与王后对话。 无人知道陛下与王后之间说了什么,只是王上出殿后笑意下掩不住的怒色,昭明了此次洽谈并非和顺。 此后,政王下令,在国中寻貌美女子入宫为妃,将子袭民众吓了一跳,不知是何用意。 男的想着能再纳一房,女的想着嫁与意中之人,为妾也是愿意的。 可更是的当然是不满。 开国后便宣传的是夫妻恩爱,家庭圆满。如今王上率先破例,怎么能做好表率的样子。 可无论民众怎么反对,君王之令是不能收回的。 一时间,数辆载有佳人美女的香车驶入了王宫,以求获得最尊贵之人的恩宠,有名有利。 政王甚至邀请了桑平公主与时望一同选妃,以谋求家人和睦之意。 一轮选择之后,政王又命人将留下几人的画像送于王后宫中,以“帮忙挑选”之名让她过目。 可时望知晓,这些都是陛下的报复而已。 韦沁不能舍下的便是先祖留下的荣光,自己再如何不愿,也不能使这荣光熄灭。为此,就算她这王后之位并非一人专享也无妨。 他们二人,若是做朋友,还能相互间心心相惜,如今到了这般互相折磨的地步,不得不说是时也运也。 选妃之时大张旗鼓地进行着,其他正事也不能落下。 时望正于宁府中商议求教一些军务之事,政王却忽然便装来府了。 “许久未来,泽清府中倒是种了许多菊花啊。” 确实,宁府从前甚少种菊,今年却忽然种下许多,满院是不同花型、不同大小、不同颜色的秋菊,也算一大赏心悦目之事。 宁泽清只是微微颔首,并未回答。 时望想起从前陛下曾送过一枚菊花玉佩,似有深意,也曾撞见过宁泽清焚菊花之瓣,定是于他们二人是十分重要的事情。 这么一想,便知晓了这菊意味着的是何人。 如今宁泽清又种颇多菊花,该是放下往事之意吧。 政王此来与宁泽清、时望二人闲聊一番,脸上皆是笑意,想必近日十分满意选妃之举。 如此说着,便到了用膳之时。 原本打算离去的政王却止住了脚步,留下一同吃饭。 两人不解,也并不拒绝。 众菜上桌,政王沉沉思索着,碗盏之间视线流转,终是对那碗莲子枸杞菊花酒酿下了筷。 这道菜连用三样药材,白、红、黄三色盛于一碗。舀上一勺入口,甜香软糯,极为顺滑,兼具色香味之美,政王连连夸赞。 “不知这道菜是谁人所做?手艺确实是好。”政王问道。 乌清笙似是知晓了他的意思,欠身退下。 未几,白落婷婷立于桌旁。 “见过王上与两位将军。”白落声音极为温腻,令人可亲。 政王亲手扶起她,柔声问道:“我十分喜欢你的手艺。你可愿随我入宫,只为我一人下厨?” 白落抬头,眼中净是不可思议,随即低头,浮现一丝羞赧。 这事还要宁泽清发话。 宁泽清自然也不好阻拦:“既然陛下看重,你便入宫去吧。照顾好陛下,便是你的福分了。” 白落软软应了声“是”。 于是,政王走时便将白落一起带入了宫。 翌日,政王宣布,子袭第二位王妃已经选定,封为沁后,与黛后位列同级,不分高低。 此人便是宁泽清府上一位药女。 两位王妃虽属同级,一位将领世家,满门忠烈,一位平民出生,区区药女,引得全国哗然。 当夜,黛后便砸坏了殿中的一应瓷器,却无人出言询问。 顶点 第一百七十一章 灵巧愫后 宫里多了一位王妃,氛围似乎平和了许多。 宫中侍女都说,这位新的愫后一点架子都没有,见了人都是笑嘻嘻的,从不大声说话,更不会打骂侍女,动不动还有赏银可以拿。 一时间,宫人都削尖了脑袋想往愫后殿里钻。活少轻松,整日笑吟吟,又拿得多,谁不想。 若是被分到黛后殿中,才是叫苦连天。整日面对一张苦脸,冷若冰霜,不苟言笑,眼神更是犀利如刀,让人战战兢兢,生怕做错了什么事就被判了死刑。 可若问究竟有哪位宫人在黛后手底下丧了命,却谁也叫不出名来。 世人皆以自己的利益为中心,谁对自己好便是好人,这样的评判方法,简单又粗暴。 这日得了闲,时望想起王上的叮嘱,便进宫陪桑平公主说话。 刚走到殿口,就听见了姨母的笑声。 再往里走两步,就看见桑平公主与愫后一处坐着,愫后为桑平公主捶着腰背,两人聊着什么,笑着。 “原平来了,快过来,尝尝你嫂子的手艺。她的桂花糕真是做得绝了。”桑平公主笑道。 时望这才发现,桌上还放着点心匣,一碟桂花糕已经缺了有一半了。 愫后见时望来了,忙起身相迎,笑道:“公主本就常与宁府来往,乌姐姐的手艺也尝了不少。我这些拙劣玩意儿,怕是不合公主胃口了。” 时望忙说不会,顺着两人的意,夹起一块桂花糕尝了尝。 甜,过甜了,除了甜,便是过浓的桂花香气,在口中弥漫,令人有些头脑发晕。一块吃下去便已经腻了,不愿再吃第二块。 乌姐姐做的糕点,向来清淡,从不会让口味漫过食材本身的味道,而食材的用量也极讲究,多一份太浓,少一份太淡,口味与香味总是要相得益彰,才算圆满。 相较之下,谁胜谁劣即刻分晓。 时望看了看满面笑意的姨母和微微颔首的愫后,道了声:“好吃。” 桑平公主很是高兴,将时望拉至身侧,自己一左一右两位小辈陪着,少有的待遇,自是说个不停,笑个不停。 从前,时望陪姨母,多是姨母说着,自己听着。如今多了位愫后,倒是能和姨母交谈起来,一点不生硬。 姨母少去民间走动,喜欢听些市井故事,愫后便与她讲些说书先生的本子,还有民情民风,似有说不完的话题。 时望临走时,桑平公主正兴致高涨,只是略点了点头表示慢走,并不像从前那般送至门口。 她想着,以后姨母在宫中想必是不会闷了。 姨母的口味如何,时望多少清楚一些,喜欢味道重也是常有的事。 可时望也曾在宁府尝过白落所作的膳食,好像并不是这般用料。怎么现在,她的手艺偏偏就对上了姨母的胃口? 时望不知其中缘由,只觉得愫后定然不是她所表现得这般简单。 宁府虽出了一位王妃,也并未有所声张,但仍不停有贺礼送往宁府中,都被乌清笙打发了回去,说是愫后的命是由她自己做主的,与宁府无半分关系,也不敢因此沾光。 俨然一副与愫后就此分道扬镳的样子,让人猜测这二者之间的关系。 再之后,愫后送礼到了宁府,以表谢从前恩惠,也是被拒之门外,让人原样抬了回去。 众人皆道宁将军清高,不愿借新妃的名义张扬获利。 而宁府内,却是真的划清了与愫后的界限。 乌清笙警醒了府中众人,让他们不要在外乱说些与愫后有关的话语,愫后白落从前在府中所做的任何事情,都不可向外界透露一丝一毫。 为何对白落之事如何严控,或许从那日政王来府上,白落以帮忙为由,亲自做了那份被政王夸赞的甜酿开始,乌清笙便明白了她的意图。 从前政王也曾夸赞过白落的手艺,亲自点名要尝,可也只是意外罢了,从未见白落如此主动。 如今正值选妃之际,白落如此撞上来,明眼人自然知晓她的用意了。 有所求之人必定有所谋划,如今的白落成了愫后,日后又会如何,无人知晓。 最好的打算便是与她两清,不便再所瓜葛,今后富贵与否都不再相扰。 此中缘由只有乌清笙与宁泽清知晓,府中人见她反复叮嘱,也只当是避风头,并无猜忌。 就算与宁府少有联系了,愫后便是愫后,是王上新纳的宠妃,是桑平公主喜欢的侄媳,是子袭维二的国母,这些身份做不得假。 政王虽政务繁忙,却总是抽空往愫后那边去,呆了便在那处用膳,两人欢欢喜喜,和和睦睦,是后宫中难得的帝后融洽之景。 朝中原对打破一夫一妻制,纳平民女子为后略有些微言,可帝后融洽才对国事有好,若再能诞下继承之人,便更好了。 朝堂之上,似乎有了些新气象。 不仅政王开怀了许多,连带着群臣也松快了不少。 “自秋日宴后,可丽便没了动静,也并未传出与其他族国再有进一步的结盟之势。对我子袭而言,倒是一件喜事啊。” 文渐道:“可丽定是从秋日宴中觉出了与我子袭的差距,不敢轻易再犯。我朝之威,百国为敬,实乃陛下之福啊。” 他这么说话,政王自然高兴。 可宁泽清却不大认可:“可丽野心早已天下知晓。他如今的沉默也可能是蛰伏,待时机成熟,再做行动。不可掉以轻心。” 时望也道:“可丽虽是小国,可一众小国聚于一处,便是大祸,更何况赫国与可丽十分交好,兵力强劲,不可小觑。目前无异动,自然是好事。可自身的强大,方是保障。只要子袭兵马富足,将士有足,便不畏其他。” 宁泽清见她所言,处处为了子袭,若并非亲耳听她一言,根本无从想象,她于此处之言种种,都是在对父国的抵抗。 偏偏众朝之中,只有自己一人知晓,也便只有自己的一处感慨。 政王还对时望之言甚是开心:“王妹此言在理,眼见国中兵力渐强,本王也很是欣慰。” 他在堂上踱了几步,忽然说道:“诸位将军手下之才众多,不如都来赛一赛,选出各军中最胜者,如何?” 顶点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两处和睦 政王道:“不如将诸位将军手下的将士选出些有能之人,都来赛一赛,选出各军最胜者,如何?” “可是……许多将军仍在外带兵,各有军务在身,如何来赛?”时望问道。 “这有何难,”政王当即提笔写字,拟着诏书,“年前,各位将军都需回京述职,让他们带上军中有能之人,一同进京来赛,不就可了。” 时望觉得此事并非必需,并无什么特殊之处,可政王想办,便听他所言即可。 宁泽清皱眉,倒也不是觉得不可:“诸位边防将领述职后都需返回领地,紧密严守,分不得心。在此之前,又要将回京期间的事一一安排,怕是挪不出空档来。王上既然想办,不如还是定在年后,等诸位将领都安排好一应事宜,将此事好好准备了,也能让将士赛出风采。” 政王听后点头,便定下了春日时节再赛,先传书各位将领,让他们早做准备便是。 下了朝,时望便出宫去了,却发现宁泽清跟在自己身后,似有话要说。 “宁将军找我有事?”她问道。 宁泽清方才站在她身后,见到她女装的身影,有些微愣与感念,恍了神,被她叫醒过来,走到她身旁,与她一同走着,轻声说话。 “遇着与可丽有关的事情,你不必事事都参与。若是有不便,稍往旁站站,不会有人知晓的。” 时望哑然:“宁将军这是在劝我不要干涉与可丽的敌对中?难不成是怕我有所偏袒?” 宁泽清想解释,又被时望抢先了。 “还是说,宁将军是在担心,我位于这其中会有些难堪、难办、难以抉择、难以割舍?” 时望的眼中有微凉的星星:“宁将军多虑了,自我封作原平之时,便与可丽再无瓜葛,无论怎么都不会动摇我、影响我。虽有时仍想起故人,也不会因此贻误战机。这一点,我会与宁将军看齐。” 宁泽清哑然了。 他虽亦是外族之人,可也并未处于时望这般位置。 看着时望笃定的眼神,宁泽清说不出话来。她虽笑得大方磊落,却无人能看到她心底所想。 还记得可丽与赫国联姻的消息传入宫中之时,他看见时望眼中的复杂。 那位可丽的公主与她是怎样的感情,他不清楚,可她眼中那份疼爱是有的。 这桩婚事是怎样的利益与情感交织,他不清楚,可她眼中那份不舍是有的。 可丽与赫国联姻,使两国关系更为紧密。此后与子袭的纷争会如何,他不清楚,可她眼中那份纠结是有的。 如今,她站在自己面前,对子袭之忠心言辞凿凿,好似她的身世丝毫没有影响她的决定。 宁泽清点头,释然了。 她已经做出决择,剩余的事,不是他担心就能有用的。 赛兵之事已成定局,兴都中的诸位将领或多或少都有些准备起来。 时望却有些犯难。 虽说军中按着各类兵器划分将士们的队伍归属,也各自有所长地训练着,按理说不该担心。 可难就难在时望手中有两支军队,若是一支军队成绩不好也还算了,若是两支都落于人后,才是灾难。 更何况,女军一直以来都被人有所诟病,至今未经历战事,少有历练的机会,战力如何只有自己军中的人知道。 这次赛事,若有胜的,自然是好,若是败了,落人口实,杀自己威风,才是最糟的。 时望日日揪着这份心,对女军的操演也严厉起来,想要从中尽快挑出苗子培养。 可日日盯着,女军却似乎有些不大乐意。 时望气道:“各军赛兵虽定在春时,可操演一日也不能丢下。到时若是赛的难看了,丢的不仅是我的脸,更是每个人的脸。你们从组建至今有多少难处,想必都清楚。那些从前阻拦我们,看不起我们的人,是让他们刮目相看,还是道一句只有这样,从此赛开始,便是你们来决定他人的说辞。若是你们累了,可以休息,甚至休假,可后果如何,女军自行承担。” 将士们两两相觑,无人言语。 祁平拉住时望道:“女军向来有分寸,不会懈怠此事的。” 可操演场上,众人面色不佳是事实。 终于,有一人道:“将军,你去百族军那边看看吧,别只待在这边,会有人说您心中偏袒的。” 时望愣住,没想到这人心中原是这样想的。 另一人也道:“将军,你去百族军那边吧,我们会好好操练,不偷懒的。” “将军,我们可以的。” …… 众将士喧嚣起来,都劝着时望。 若是厚此薄彼,确实会被人说道,届时就算女军有了成绩,也会被人说是开了小灶的缘故,那边也多少会有微言。 从两军之将的身份看,确实不该只待在女军处。 可诸位将士亲自与她们这么讲,将主将的立场考虑这么清楚,也确实令人感慨。 时望微叮嘱一句后,便到了百族军之中。 可百族军中将士见主将来了,也甚是惊讶。 “将军,你怎么不去女军操练,到我们这里来了?” 时望有些羞愧:“你们都是我手下的将士,我就不能来了?” 这人忙摇头道:“不是不是。我们只是觉得,女军新成不久,兵力略有不足。为了赛兵考虑,该多练练。” 时望问他:“你的意思是,我不该来这里了?” 这人笑道:“我们都跟了您这么多年,那些操演的事,早就清楚了。您放心,就算各军中我们百族军不是最拔尖的,也一定不会给您丢脸。您放心去练那些姑娘们,这里不用担心。” 时望心中一暖。 原以为一将两军,双方多少会有些争风吃醋,恨不得主将每时每刻都呆在自己军中,彰显自己地位。 可她手下的两支军,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都为自己考虑得多,一点没有私心。 其实这些将领经历得多了,都知道自己主将的不容易,自然为她着想。 时望高兴是高兴了,却还是装作深沉,对这人说道:“快拿兵器去,要开始操练了。” 这人也立马屁颠屁颠走了,笑得很是开心。 “得了您嘞!” 顶点 第一百七十三章 错位之才 “你家将军在府中吗?”宁泽清来找时望,正问从门口出来的春姑姑。 春姑姑道:“将军一早便去营中了,并未回来。” 宁泽清循着这话找到军营时,看见的便是穿着女式军装便服,在深秋时节,脸上仍流着些汗渍的时望。 她紧锁着眉头,一手叉腰,一手持枪,发令指挥,神情严肃,眼中利光四射,在众人中来回巡视,祁平站在她身后,亦是认真的模样。 台下众女军将士们,一并穿着女式军装,束发紧扎,以免干扰训练,虽已满头大汗,仍一丝不苟依照指令做动作招式,马虎不得。 略有人出错,时望便以手指着,提醒规范,犯错之人便引以为戒,集中注意,以免再犯。 宁泽清就这么站在一旁看着,不愿出声相扰。 等她们练过一阵,停下歇息后,才被发现。 时望看他来,有些欣喜,将他请至帐中歇息。 等一歇下来,时望的脸便越发红润起来,底色隐隐加深,藏着的汗水也冒了出来。 她一边胡乱擦着汗,一面给宁泽清倒茶。 “我这些练兵皮毛,都是当初跟着宁将军学的,宁将军千万别嫌弃我。要是我有哪里练的不对,可要多给我提点提点。” 宁泽清笑道:“你与女军磨合许久,早已有自己成型的一套练兵之道,我若胡乱掺和,只怕还搅扰了原定的计划。” 时望笑笑,并不放在心上。 “那宁将军的觅锋军如今由谁带着操练?” 时望对两军甚下功夫,自然以为别人也是这般用心。 谁知宁泽清并未将此事如何着重处理:“赛兵是竞争兵力不假,可也不能将军队的效力本末倒置了。既是为兵,就该为作战准备,不该只一意磨练兵器。几人之力,纵使再强,又如何能征战四方。” 时望被这么一说点,才幡然醒悟,自己将这事太过看重,全然忘了军队职责所在。 “可赛兵之事关乎军队颜面,若女军……” 宁泽清自然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你像方才那般一意磨练同样的兵器,亦不能发挥她们的特长。倒不如让她们自由发挥一段时间,若有属意的兵器想练,便自己去练,或许有意外收获也不一定。” 借着宁泽清之言,时望传言,放半日的假,将士们喜欢何种兵器,可以自行练习,不想练的,便各自散去休息。 自然,有些人趁着热乎劲儿,抓起了别队的兵器去玩,祁平跟着时望久了,练得多了,又跟各中将士切磋过一些,多少比一般将士有经验些,便对她们稍作指导,调整些姿势手法。 而军中大部分人,便散去各自休息,一点不耽搁时间。 时望在剩下的将士中走动,看她们新把式耍的如何,想要挖掘些别有天赋之人。 可到底多是凭新鲜感在把玩的,少有真正操练的人,时望绕着看了一圈,也看不出有什么好苗子,只不住地微微叹气,有些失落。 走着走着,宁泽清忽然站定不动了。 时望回头,顺着他的眼光望去,看见一个正把耍着长枪的小姑娘,她样貌清秀,身形瘦小,军服穿在身上偏大一码,样貌看起来还有些稚嫩,挥舞着长枪的动作很是生疏。 她皱着眉看一旁正舞得兴起的伙伴,学着样,仍不大顺畅。 虽不能驾驭这柄长枪,小姑娘也并无恼意,只是一遍又一遍模仿着,不厌其烦。 这个小姑娘,时望还有些印象。 每次有什么事,她都站在人群最后,不争不抢。众人说什么闲话,她也只是立于一旁,静静听着,不参与进去。操练时,也算努力认真上进,可是天分有限,力量不大,在众将士中并不突出。 这样的人,宁泽清为何驻足看她。 时望不解其意。 宁泽清笑道:“有时候放错了位置,人才就是蠢才。” 时望细细琢磨这话,在宁泽清眼神示意下,犹疑着往那位姑娘处走去。 这个姑娘是个胆小的,虽不知宁泽清是何人,可主将往她这处走来,便惊得大起,立即跪在了地上,俯首唤道:“参加将军。” 她这么大做阵仗,反倒将时望吓了一下,在军中还未有人见了她行这么大的礼的。 时望将她扶起,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伍念。” “你原先是练的什么兵器?” “回将军,我练的是剑。只是觉得其他将士拿枪的时候很有将军的英姿,所以才练的。” 时望点了点头,看向宁泽清,不知有何高见。 宁泽清会意,问她:“你入伍前是做什么的?” 伍念沉默了半晌,似乎有些难以说出口:“我从前,是坊里的……绣工。” 绣工? 这样的转变可是够大的。 时望不禁又凝视了伍念一会儿。 她的手白皙水嫩,确实是做细活的人。有几道粗制的疤痕,该是练武的时候伤到的。 她是有天赋的人?时望倒觉得这个伍念不应该呆在军营中。 宁泽清轻笑一声,从一旁捡起一张弓一支箭,递给伍念。 时望明白了他的意思,示范了一下拉弓射箭的动作,便让伍念照着做一遍。 谁知伍念根本不敢拉,哆哆嗦嗦地,看了一言时望手指着的方向,临了闭了眼睛射了出去。 力道是有了,只是准头不好。 宁泽清轻声道:“从没拉过?” 伍念摇头:“从前被箭误伤过,现在看见这箭便怕了,碰也不敢碰。” 时望点头,难怪她并未试过射箭。在没有接触过射箭而第一次尝试的人中,她算是好了。 时望取下了箭头,这支箭变得光秃秃了,再对伍念道:“你再试一次,记得睁开眼睛,这次不用怕了。” 伍念似乎放松了一些,睁着眼再射,果然比方才射得更好了一些。 若是再加以训练,效果只会更好。可她不愿意尝试,便永远走不出这一步,也只能在军中当个平庸的将士了。 时望算是明白了宁泽清的意思。放错了地方的人才,便会成为蠢才。 时望将伍念调至了箭队,又让祁平多加留心,看看她的训练效果,或许会有意外收获。 顶点 第一百七十四章 副将人选 “你是从何发现她能善射箭的?” 回府途中,时望问宁泽清。 宁泽清为她释疑:“我们从旁边走过的时候,隔着老远,她便有些拘谨之态,而且她学别人舞枪,看的那人隔着甚远,还能看清她的动作,想来视力甚佳。” 射箭之人确实需要好的视力,时望自己从小的时候,入夜后便不准看书,恐伤了眼睛,春姑姑也常熬些养眼的汤药给她,这才保持至今。若是视力不好的人,连射靶在哪都看不清,又何来射准之说。 宁泽清又道:“她舞枪的时候虽有些无力,可手臂高抬许久不累,用的的臂肩的力气。这是她常年从事某种劳动养成的习惯,这样的特质,用于射箭不是正好。” 时望笑道:“难怪你问她从前做的什么活。绣女整日抬臂绣花,臂力耐受,又需眼细。这样的人学射箭,确实有先天优势。” 时望停下与宁泽清鞠了一躬:“此次若能良才,还要多谢宁将军为我慧眼识英。” “她如今还是初学,日后究竟如何,都要靠她自己之力,与我并无瓜葛。若真要谢,便谢将军自己能知人善任吧。” 时望不与他争论,心中仍是记下了他的好意。 “不知宁将军今日去我营中找我所谓何事?” 宁泽清停下脚步,想起今日目的,从腰间拿出一枚金玉之环,问道:“此物是你让门人交与我的?” “正是。我在宫中碰见了愫后,她说自己有些不便,让我出宫后代为交转。” 宁泽清锁着眉思索,时望不知其中有何深意。 “往后她若再有东西托你送出宫,你便拒了她吧,不必因为我而有所顾虑。” 时望虽不知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看着宁泽清凝重的神色,还是点头答应了。 宁泽清回了府,便将乌清笙唤了来,拿出那枚玉环给她看。 乌清笙惊诧道:“这玉环你不是让我收起来了吗,怎么你又拿出来了?” “你收在了什么地方,有谁知道?” “我让白落收在旧衣匣中了,此事就我们知晓。” 宁泽清恍然,闭眼叹了口气,将愫后托付时望之时说清楚了。 “你是说,这玉环是白落拿出来的?可她为何这么做,又为何送回了你手上?” 宁泽清手指摩挲着玉佩,有些深思:“我们一直注意着不泄露半句与愫后先前事物有关的话,不愿招惹是非。可是却忘了,她在府中多年,亦知道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乌清笙??心略一惊,上前躬身致歉道:“都是我之前没有发现她的用意,才招致这样的回顾之忧。若她拿这些要挟将军,我可就……” 宁泽清打断了她的话语:“也不必这么想。她或许只是想稳住自己的位子,与我们达成交换罢了。她在宫中有王恩,我们在宫外略助于她,也是有恩。如此便是双赢的结果了。 “可是将军并不愿干涉宫中女子琐事,又如何助她?” “有时候,不言语便是最好的帮助。有时候,在王上面前略近些,说些知心话,对许多政务都有决定性的作用。她虽已是愫后之位,恐怕她并不就此罢休……” 乌清笙呼了一口气,都是无可奈何。 “都说权钱是有人一生的追求,看来确实如此。只希望她能将府中之事深埋心中,莫要讲出来便可。” 宁府出了一位王妃并不高兴,公主将军府却又欢喜了起来。 祁平对伍念的训练效果非常之好,没过多久便能射中靶心,算得上女军中射箭最好的人。 只是祁平平日里都练的是长枪,射箭之术上并不突出,再教也很难有所突破,更怕教坏了误人子弟,便请将军拿主意了。 时望又问了些她平日里的行为举止,为人处事,得知品性俱佳,为人也真诚善良,便决定让她进府,自己再教习一些射箭技巧,看她究竟能学得如何。 伍念初次到公主将军府,便被府中的富贵之气吓到了,众人穿的都是市面上最好布料,虽来去匆匆,其间的侍卫队伍来回巡视却都是真的。 带到将军前,伍念更是害怕了。 她区区一位普通将士,将军怎么在府中亲自召见自己? 没想到时望说的第一句话,便让伍念惊讶了。 “我想让你做我的副将,辅佐我管理两军,你可答应?” 伍念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连声喊道:“我万般不敢。我只是军中普通一名将士,并未有过人之处,从未想过什么副将,也不敢奢望。还请将军收回这话。” 众人皆喜加官晋爵,怎么这个伍念反倒逆人心而行? 伍念道:“我自知并没有那样的能力,虽不知将军是为何如此,还是斗胆驳回这令,请将军赎罪。” 原来,伍念自小颠沛流离,还曾与战乱中失去了亲人,如今能有安居之所已是满意,怎么能再妄想其他。 她态度坚决,不肯接下,时望一时也不知是不是该依她所言。 “那这样,先将副将的事放一放,你便只是在我府中住着,仍要往军中练习,只是我得空便来教你箭术,等你习惯了府中事物,再问你一遍。届时再回答我,如何?” 伍念本还想拒绝,可看着将军的眼睛,又不敢说一个“不”字。 由是,伍念便留在了公主将军府。 府中又多了一个人,祁平虽有不便不大打扰,春姑姑倒对这个女娃喜欢得紧,生怕她住不习惯,常常对她嘘寒问暖,反倒更让伍念害羞起来。 与她接触多了,时望便更了解了一些。 伍念看上去文弱,却倔得很。知道将军亲自教箭术十分不易,便自己努力练习,争取让将军轻松一些。 等时望发现的时候,她已经一手掌起泡,另一只手的手指也勒出了血痕。 时望勒令她休息了数日,不能碰弓箭,将她手养好了再练。 欲速则不达。 这句时望对伍念说的话,被她牢牢记在心中,她也确实放下了弓箭,仔细钻研箭谱,只等伤好了再行实践。 可造之材便是如此,既有自己的恒心,又愿意听从经验之人的告诫。 时望觉得,没有比她更合适副将之位的人了。 顶点 第一百七十五章 媒娘卢颖 “你为何要进军营?”时望问伍念。 她在府中已经呆了有些日子,却仍有些怯懦的心态,在自己面前也没什么气势,像是将自己当作了不敢触怒的高位之人。 这不由得让时望好奇,这么样的人,是为了什么原因,才会进到军营中,到一个完全不适合自己的地方来努力。 绣坊皆是像她这般清弱的女子,环境单纯,也适合她的性子,又为何要到军营中,整日里活得粗糙,身体又受些难熬的醉。 伍念低头羞红了脸,支支吾吾道:“是为了……钱。” 军营中的俸禄确实稍足一些,可这也是用命换的,这么做,值得吗? 伍念这才将明自己身世。 她自与亲人失散后,便被乞丐收养,与众人住在破庙中。他们虽讨要到的钱很少,却仍让她吃饱喝足,得以健康成长,令伍念很是感激。 她后来拼命做这些绣工的活计,也是为了赚到钱,能够带回去给那间破庙中的亲人,以报答养育之恩。 为了钱而参军的理由虽然俗气,却也是真情实感。 时望笑道:“那你可知副将一个月是多少月供?” 伍念虽未说话,可从她微微侧过来的小脑袋,时望还是看出了她心中的好奇与期冀。 等时望说出那个数字后,难得地看见了伍念脸上浮现的后悔之意。 “将军,我觉得……我或许可以试试。” 时望装作听不懂的样子:“试什么?” “……我试试怎么当副将。” 时望皱眉道:“可是你性格软弱,不喜与人交流,武艺又不突出,怕是难担副将重任啊。” 伍念有些焦燥了。 第二日起,伍念便加重了自己的训练强度与时间,不仅在军营练得迅猛,让认识她的众姐妹惊诧不已,回了府上,又继续自己默默钻研,知道自己体力不够,便绕着府跑,自己不大识字,便从最简单的开始学起。 时望说她不爱与人交流,伍念便强迫自己与别人说话。府口的侍卫,被问了三遍家在何处,灶房的大婶,每日回答五遍吃了没。就连春姑姑,都被她有的没的问题搅得有些头脑不清了。 不仅如此,还紧跟住将军大人。 时望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去军营,身后除了祁平,还多了一位伍念。 比祁平更甚的是,伍念更可以算是形影不离了。 时望用膳,她就在旁帮忙摆好样式,递上碗筷,时望进书房中处理公事,她便站在旁边帮忙扇风,初冬季节,时望享受到了夏日的清凉。时望去小解,伍念都要跟着,若不是祁平拉住了她提醒,怕是情形就难堪了。 祁平看不下去,提醒道:“其实不必这么跟着将军的,你的所为,她都会看在眼里,刻意讨好,反而适得其反。” 伍念叹了口气打算放弃,可见着祁平,又忍不住问道:“你年纪比我还小些,是怎么当上副将的?” 祁平被她一问,倒有些尴尬:“我……是自己想当的,跟将军说了,她便同意了。” 伍念皱眉:“这么简单?” 祁平点头。 “那你……射箭很厉害吗?” 祁平摇头:“我不大射箭,倒是长枪练得多些。” 伍念叹气,祁平在将军身边已经许久,自然相熟。自己初入军营,武艺又不好,怎么能当上副将,得到每个月那么多的月供呢。 祁平知道她在意这些,见她为难,便开导她:“将军既然将你带回了府中,便是相信你了,愿意将她的所学教授与你。你也不必太苦恼,只要做好自己本职,慢慢来,会好起来的。” 伍念无法,只能一边自己精进,一边等着时望的肯定。 祁平年龄虽比她小些,可他经验多,也与时望关系好些,便提醒着伍念在一些小事上的注意之处,还将从前时望教与他的那些军理再与伍念说道。 毕竟,成为副将也不是只要武艺好便可以的。 伍念也很是感谢,与祁平在一处,与他人都不同,祁平从来没有让她觉得有压抑的感觉,就像一家人一般说话聊天。 “你和将军,还有宁将军,都是好人。” 祁平微愣:“将军救我教我,自然是好人。” 他与伍念在一处的时候,总会想起当初将军是如何教他的,只是现在忙碌起来,少了许多相处的时间。 在府中闲暇的卢颖见到他们二人总是呆在一处,也心里暗暗生了些搞怪的心思。 他自己是不能跟时望总是在一起了,可看这两位小年轻总是同进同出,自然心痒痒了。 他算是知晓桑平公主为什么喜欢给人牵红线了,原来看着两个合适的人聚在一处,是这么开心的事情。 “小祁平,我今日总是感风寒,想练些武术,你教教我可好?”卢颖一脸坏笑,趴在祁平门框上问他。 祁平不疑有他,当下便答应了。 到了府中空地上,才发现早已有人在了。 两个人突然到来,亦是将在此练功射箭的伍念吓到了。 “既然这里有人了,我们便换个地方吧。” 祁平抬腿便要走,被卢颖一把拉住了:“来都来了,一起有个伴。” 卢颖硬将祁平一起拉入场内,伍念也识相地让出了大半的场地。 祁平教卢颖几招最简单的拳脚招式,卢颖练了没几下,就喊累不想动弹了。 “你这几招好没意思,光动手动脚就把我累得不行。还是教我射箭吧,好歹拿在手上还轻一些。” 教射箭也该让伍念来教吧? 祁平心中嘀咕着,却还是答应了他。 没一会儿,卢颖又喊了起来:“你教的怎么这么别扭?小伍念,你学得多,快来看看,我这学得是不是对的啊?” 伍念突然被喊,虽不知卢颖究竟为何,还是过来指导了一番。 可卢颖还是继续念叨:“你们教的怎么都不一样啊?我看,你们先统一了怎么教我再说吧。” 卢颖气冲冲地离开了,留下懵圈的两人在原地面面相觑,不知又是哪里惹到了他不开心。 就这样,只要是卢颖闲着的时候,便使劲想将两人撮合在一处,然后自己再作生气之状离开,颇有些得意之情。 顶点 第一百七十六章 正式为副 祁平近来也常教伍念一些自己习得的军务常识,无论是练习或是军理,从不藏私,即使伍念再难以理解,令自己也有些恼怒时,也尽量耐着性子不生气。 这让他想起从前时望是如何教授给他的,又有多少次看着她无可奈何的苦笑,握紧了拳后又嬉笑着讲出他的错误。 从前再枯燥疲累的时候都成了现在珍贵的回忆,也因此不觉得眼前的事情有多么难做了。 再有,副将之事许久未定,将军一人兼顾两个军营,总是无暇分身,若是能帮着将军再教一位副将,来分担她的担子,再累也愿意了。 祁平是抱着这样的心思与伍念相处,可是卢颖从中掺和的时间久了,祁平渐渐觉出些不对劲来。 卢颖总是以各种稀奇古怪的理由叫自己出去,又总是能“偶遇”到伍念,再然后他就又以各种稀奇古怪的理由自行离去,留下他和伍念两个人在一处。 纵使在此事上再愚钝,再年轻,祁平也隐约觉出了卢颖的意图。 这日,卢颖又喊他一起去府中散步,祁平却出人意料地拒绝了。 “怎么了,你是嫌弃我烦了是不是,不想再教我武艺、与我一同玩耍了是不是?小祁平长大了,开始嫌弃我这个哥哥了,是不是?”卢颖跺着脚,歪着头,满脸都是委屈。 祁平叹气道:“我怎么可能会嫌弃你呢,你对我好,我自然感激。只是卢公子你的做法,实在让我有些难办。” 没想到卢颖听了更生气了:“好啊你个小祁平,连哥哥都不叫了,学着外面那些人,叫我我公子来了。果真是长大了,知道要分亲疏了。” 祁平见他越说越离谱,忙解释道:“我只是想说,你不必费心撮合我和伍念了,没有半分不敬你的意思。” “被你发现了,”卢颖吐舌道,“我看你们两常在一处,相处很是愉快,当然想看到成双成对的一幕了。” 祁平急得绕着他转了一圈:“我帮着将军处理些军中之事都忙得不行,哪有时间再理这些。况且,伍念比我还大些年岁,你这么说,就不怕她着急了?” “她年龄比你大又怎么了,你望姐姐不是也比我大吗,我不也她在哪就跟到哪,你见过我什么时候害羞了吗?” 祁平喉间一梗,无言以对。 卢颖的脸皮,确实是府中众人都不能及的。 卢颖又道:“我看你小子就是翅膀长硬了,不仅不叫哥哥姐姐,都开始带上官职了,你这般市侩,让我很是伤心,很是伤心啊。” 祁平想解释,卢颖一点机会都不留,揣着手就走开了。 只是从此之后,卢颖也再未为了此事耍计谋了,说到底,祁平确实在为时望做事,也确实比自己忙碌些,总是打扰他,浪费他自己时间也就算了,要是耽搁了时望的正事可就不好了。 可同时,卢颖也体会到了桑平公主从前拉配失败后,空落落的心情了。 祁平刻意拉开了与伍念的距离,虽不知卢颖是不是真的得了伍念的意思,可自己真的没有这般心情,他自己还小,该将重心放在正事上,不该这么因外事受扰。 可伍念并不知其中原委,有了疑惑的地方,仍是来找祁平。 因伍念性子本不愿求助他人,给别人造成麻烦,因而来求助时更是拘谨害羞。 祁平见她一脸真诚发问又不好意思的神情,总不能拒之门外,该教的自然还是要教。 等时望忙完一阵歇下来后,便发觉了伍念的变化。 这日看见伍念在军中教导射箭队的调整站姿与手势,虽还有些拘束,放不开手脚来交流,却比从前那样站在边缘地带,不能融入其中好了太多。 果然没有看错人,时望笑了一声。 听着时望这一声欣慰的笑,站在她身后的祁平便觉得,之前那些教授伍念的时光,都是值得的。 可是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究竟是为了时望开心而开心,还是为了减轻时望负担而开心。 时望歇了几日,专门腾出时间来再教了伍念几日,便发觉她这段时间确实进步迅猛。 或许是做绣工时练出的耐心和毅力,或许是丰厚的月供对她的吸引力太大,伍念正慢慢改变她从前的习惯,将自己训练得,更像一名合适的副将了。 她也因此感激了宁泽清当初为她挑选出来的人,不仅适合射箭,还适合做副将。 宁泽清微微一愣,对时望选了伍念做副将也是有些惊讶,但立即反应过来,庆祝她得了一个臂膀。 时望将请旨伍念为副将的奏章递了上去,政王亦是高兴,痛快地便批了下来,庆贺她终于有了两位副将。 伍念知晓了此事,亦是高兴地不得了,对时望赫祁平谢之又谢。 时望也是因此才知道,祁平在这事中充当了怎么样的角色。 她看着祁平这些年来的成长,很是欣慰,虽并未参与他从前凄苦的生活,能见证他一日日的成长、成熟,亦是不错的体验。 再说伍念如愿生了官,得了月供,也并未因此奢娇,反而更加用心了。 若是问她为什么,她一定不敢说。 因为将军的月供比副将更高。 她还要更加努力,才能达到那般地位,才能有更多的钱,给破庙中那些“亲人”买吃的、穿的、用的,甚至可以将破庙重修,让这个大家遮风挡雨的地方更为结实。 总之,副将一事让众人都十分高兴,春姑姑还特意准备了丰盛的家宴来庆贺此事,府上欢愉了一日才尽兴。 在这些热闹中,也隐隐藏了一份忧郁。 卢颖见着时望带回家里的祁平、伍念都入了军营,都成为了她的副将,可自己仍是一个客居府上的别国公子,别说不会武艺、不能跟着她一起上战场了,就连自己本身会跳的舞蹈也松散了,许久不练,生疏了不少。 时望虽并未叫他跳舞,可卢颖自己本是以此为傲的。如今连这一份引为骄傲的才艺也落寞了,他又凭什么自豪递站在时望身边。 卢颖陷入了一种恐慌之中,望姐姐希望的伴侣是怎么样的,自己这般不会受她嫌弃吗,自己该怎么做才能让望姐姐开心呢? 顶点 第一百七十七章 卢颖心事 卢颖很郁闷。 他挣扎着从温暖的被窝里起来,裹着厚厚的被子,在门口看着时望起床,这时春姑姑已经准备好了洗漱之物,时望粗粗整理后便穿上礼服去上朝。 再等个把时辰后,时望下朝回府,吃了厨娘准备好了早膳,随后便与祁平与伍念去军营处理事务。 午间,时望也是匆匆回府,用过午膳后又离开了,直到傍晚才回。 可是用完晚膳,时望还要去书房呆会儿,或者看看祁平与伍念的武艺操练效果。 在卢颖眼睛都忍不住要阂上时,她还在处理事情。 若是忙起来,卢颖一天都见不到时望,略有空闲时,也只能在府中见上几面。 这么样忙碌的望姐姐,哪里还有时间来找自己呢。 他好想陪着望姐姐啊! 卢颖眼巴巴等着能与望姐姐有相处的时间,却怎么也等不出时望空闲的时间。 既然望姐姐没空,那便自己呆在她身边好了,这样也算是陪着了。 于是,一大早,卢颖夺过了春姑姑的活计,端着洗漱水打着哈欠站在时望房门口,直冻到自己手都僵了,时望才打开房门,她睡眼惺忪看见卢颖满面笑意站着,立马就清醒了。 待时望梳洗完去上朝,卢颖立马躺回了被窝里,等她回来用膳了再起,为她盛饭添汤,再亲自将她送到府门口。 到了中午、晚上用膳,更出奇地讨好,频频给她碗中夹菜,直到放不下了才停止。 时望去书房中或检查两位副将的练武情况,卢颖也定要跟在身后,什么也不干,就是这么看着。 即使困到不行,只要时望还醒着,卢颖就要在她身边陪着。 摇曳的灯火下,时望看着头支在手臂上,仍止不住一点一点,已经熬不住夜色睡着的卢颖,叹了口气,搁笔为他披上一件外衣。 不料却将他惊醒了。 “你快去睡吧,我这边不用人陪的。”时望劝他。 卢颖却执拗着不肯动。 过了一会儿,卢颖又打起瞌睡来。 时望无奈,停下了笔,结束一日的工作,让卢颖快去休息。 可卢颖来了精神,一定要等时望睡下了,他才肯去睡。 这么纠缠了一会儿,才算所有人都睡了。 众人都不知晓卢颖这么做的意图,问他,也只有一句话,“我要陪着望姐姐”。 众人倔不过他,也只有由着他来。 于是,卢颖连日早起吹着寒风等在门口,四处跟着时望,走动比往日多了不少,晚间睡得又晚,睡眠不足。 这么折腾了几日,卢颖便撑不住了。 这日早起,时望门口无人站着,原以为是卢颖还未起,并未上心。 可等午间回来时,才听说是卢颖患了风寒,半日未起,春姑姑去看他时才发现不对劲。 时望着急,忙去他房中看,就见卢颖满脸病态的通红躺在塌上,粗重地喘着气,锁着眉闭着眼,盖着厚厚的被子,十分无力的样子。 春姑姑坐在一旁照看,亦是十分着急。 原来,前几日卢颖便身体出现了不适,有些微咳和涕水,春姑姑劝他多休息,他也不听,给他熬了姜汤水喝,也没见什么效果,今日便突然发起了热,连塌也下不了。 春姑姑满面愧色,早知这般,就是压也要压着他多休息,这么积劳又少眠,自然要生病。 虽然已经去请了乌清笙开药方,可受罪的还是卢颖,是春姑姑看作自己孩子般的人,她怎么能不心疼。 时望安抚了春姑姑,接替她亲自照顾卢颖,将医者给的药扶着卢颖送下去,更停下了下半日的活,陪在卢颖身边。 这么过了一夜,热才微微退了下去,可还是昏睡着,咳嗽也厉害。 勉强送了些稀粥垫肚子,才算保持了力气。 原本是卢颖陪着时望,如今却变成了时望照顾卢颖。 此事惊动了政王,卢颖是边茜小公子,虽总居在公主将军府上,但也是身份尊贵的人。 政王从宫中带来些珍贵药材,又让时望近日不用上朝,将卢小公子照顾好便好。 时望应下。 府上忙碌了两天,卢颖才渐渐好转起来。 他清醒后的第一句话,便是道歉。 望姐姐这么忙,还要照顾自己,都是自己给她添了麻烦。 时望当然不在意这些,只叮嘱他好好照顾身体,不可再这么任性了。 “可我想多陪在望姐姐身边嘛。” 卢颖满面辛酸与委屈的表情,眼里的液体几乎快要落下来,吸着鼻子擦着眼泪,似乎将这些日子的苦恼全倾倒出来。 “府中每个人都能陪在你身边,只有我一个人,什么也帮不了你,在这里一无是处。这样的我,怎么能让你开心呢?不光是你,就连我也开始不喜欢自己了。” 时望无奈,自然好声好气安慰他,与他解释,免得他又胡思乱想,累坏身体。 “你和别人都不同,何必要跟他们作比。望姐姐喜欢你,就是喜欢你无忧无虑的样子,能看见你开心,我就开心了。” “真的吗?望姐姐见到我,真的就能开心吗?”卢颖小心翼翼问她,有些期待,也有些不大自信的疑问。 时望郑重其事地点头,继续与他解释道:“你虽不会武艺,可你的笑容比他们的都甜。你虽不能照顾我起居饮食,可你就是望姐姐生活的一部分。你虽不能伴我左右,可只要望姐姐回到府中,看见活蹦乱跳的你,一日的辛劳与疲累便扫除了。你看,你对望姐姐而言,是不是很重要。” 这话说的卢颖心中美滋滋的,再也不计较自己不能陪着望姐姐了,因为在望姐姐心里,自己每日都在的! 心情好,病也好得快了,卢颖没几日又恢复了从前那般无忧的生机。 可这事也给时望敲了钟。 卢颖整日在府中,既没有能够承担的职责让他忙碌,又没有说话的人消磨时光,春姑姑忙府中家务,祁平与伍念军中有职务,凌叔整日不见身影,更陪不了他。 这么一个孤独的人呆在府中,自然是需要有些事情来转移注意力的。 可怎么才能让卢颖有事做,既能不至于太累,又能令他投入而不会生出厌烦呢? 顶点 第一百七十八章 卢颖转变 时望为卢颖的事烧透了脑筋。 想要让卢颖不那么空闲无趣,就该为他找一份事做。卢颖也不愿如此无趣过着,便同意了这个提议。 可卢颖身份尊贵,一般的事怎么能让他去做。 时望原想让他去宫中做教习舞官,教导宫中舞女跳舞,卢颖不愿意,说是这些官职压得人心慌,要是不认真教习或教习效果不好,都会有罪恶感。而且后宫与府上还相距有一段距离,奔波劳累,耗费时间。 时望又准备在市井上盘下一座茶楼,让卢颖做老板,雇人管路经营,既不必事事上心,又能消磨时间。 卢颖觉得此事甚时新奇,便答应下来,每日往返,做着老板那般该做的事。 可时间久了,卢颖又泄了气,这些经商之事他向来不懂,整理了几日头绪,本还有些耐心,可后面越发复杂,直让人头疼,也不愿再去。 此后,时望又为他安排了些轻快的活儿,卢颖坚持不了几日,又都放弃了。 时望头都要大了,常思索着应该让卢颖做些什么,满面愁绪。 宁泽清见了便问了一问,得知苦恼之处后,便让卢颖去他府上看书念书,总归自己总是闲着的,在府中也无多少事务,正好两人做陪了。 时望原先不敢同意,毕竟宁泽清将职在身,虽说无多少军务,可也要处理些繁琐之事。让卢颖去府上叨扰,总也过意不去。 宁泽清再三坚持,愿意让卢颖来府上,时望也无奈了,说回去询问卢颖意见后再回复。 宁府与公主将军府相距很近,来去方便,与宁泽清也算旧识,定然不会勉强自己定要达成什么目标,氛围也轻快些,卢颖当即边同意了者一提议。 第二日,宁泽清一下朝,卢颖便已经在府中等着了。 “宁将军,今日我们来听你说什么书啊?”卢颖兴冲冲地就跟着宁泽清到了他书房中。 宁泽清在书架上反复寻找,想要一本卢颖能看得进去的书。 他一边找着,一边问他:“不知卢公子是为何这么想留在子袭,既无亲人,又无朋友,闲到发指了还要留在府中,不愿离开公主府太远?” “当然是为了望姐姐了!”卢颖的回答十分直白,倒让宁泽清微愣了片刻。 卢颖跟在时望身边许久,显然是从前便与她相识了,多少能猜出一点他的心意,可他这么直接地告诉自己,还是有些惊讶。 “我以后要当望姐姐的郎君,自然要时时陪着她的。万一她出了什么事,我也能帮到她一点。”卢颖撑着下巴,一点也不觉得这话有什么害羞的,也不顾及是谁,就是要将这层意思讲明白了。 宁泽清一丝轻笑,不知是为了这话本身还是为卢颖的直白。 “你笑什么,我可是很认真的。”卢颖不满,直起了脖子来辩护,“我就是喜欢望姐姐,要一辈子陪着她,不管她是什么身份。” 宁泽清一时间有些佩服起他这样的勇气来了。 “可是在众人眼中,似乎无人将你与她的关系如此看待,这样也没有关系吗?”宁泽清问他。 卢颖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望姐姐是子袭的公主,自己虽是边茜公子,看上去有些相称,可到底两国实力差距悬殊,难以相配。 再有,望姐姐武艺非凡,还是子袭的将军,英勇善战,一般的男子都败在她枪下,可谓女中豪杰。 而自己只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男人,只会跳那些世人眼中毫无意义的舞蹈,毫无男子气概,不仅不能保护她的安宁,甚至还处在她的庇护之下。 相差如此悬殊的两个人,怎么可能走到一起? 他这样,都要算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没有自知之明、痴心妄想了。 卢颖不怕被众人耻笑,可是他怕望姐姐遭受他人的流言蜚语。 即使表现得再明显,明显到众人皆知晓他的心思,背后笑他,他也不愿在正式的场合中说出这样的言语。 现在宁泽清将这一现实剥开在他面前,卢颖更是不能服输了。 “在你们眼中,我是配不上望姐姐,可我只要能陪在她身边,能对她好,能让她开心,我也就满足了。其他的,随便你们怎么想,怎么说,我都不会退缩的。” 卢颖倔强地扭过头,眼中已有委屈的泪水。 宁泽清看到他这样,心中反而有些意外的温馨之感。 他心中微动,冒出了一些念头来。 “我今日也不是为了指责你、怪罪你,只是为了应你和你望姐姐之托,为你找些事情做罢了。” 宁泽清在书架上来回巡视着,终于拿下一本厚厚的《史论》,放在卢颖面前。 卢颖见到这么厚一本书,脸就哭了起来。 他虽认字,多少也看过些书,可他面对这么正经的书名和这么厚重的书册,还是缺了些勇气和耐心,去打开他。 一般人见到这种书,都是这样的反应,宁泽清也并不奇怪。 “我也并非是强求你一定要看这本书。只是替你想了这么一个方法。既然你羡慕将军的副将们能时常与你望姐姐呆在一处,你为何不学些简单的事理,等你望姐姐需要的时候,你也能帮的上她。” 卢颖眼光一闪,似乎有些思索。 “与其无所事事,不如主动求进。你不能像副将那般站在她身旁给予帮助,或许,可以从另一方面,成为她的智囊。你觉得如何?” 宁泽清的话语似乎有什么魔力,将卢颖所有的目光集中在了那本书册上。 会有另外的途径能够帮助望姐姐,光明正大站在他身旁吗? 卢颖希冀那样的日子。他已经浑浑噩噩太久,若是继续下去,只会成为望姐姐的累赘。 他接受了宁泽清的提议,开始啃起这般艰涩难懂的书籍,希望能从中提取到有用的知识,在望姐姐需要时能够说得出话。 卢颖往宁府去的次数越来越多,所待的时间越来越长,公主府中的人都道卢小公子转了性,不知宁将军是使了什么法子,能让他心甘情愿待在那里。 这是卢颖和宁泽清的秘密,没人知晓卢颖究竟改变了什么。 顶点 第一百七十九章 年初惊变 又近年关,时望总觉得这一年像是做梦一般。 她不仅换回了从前的性别,还回到了母亲的族国,在她从未来过的这个名为子袭的国家里,还有她血缘之亲。 从前多么漫不经心、无所适从、总以为一定会离开的这块土地,现在看来,却变成了她的定居之处。 坐上离开可丽的那辆板车时,她以为开启的是命途中小小的一段插曲,却完全变换了一种人生基调。 来到子袭的这些年,失去过什么,也得到了什么。好在目前的样子还不算差,过的还算有些滋味。 祁平长大了许多,比从前懂事了,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怎么去争取,有时犟得连自己也拉不住。 卢颖还是整日开开心心的,就像小时候那般爱哭爱笑,最近还常跑去宁府,也省心不少。 春姑姑历经艰辛找到了自己,仍像小时候那般照顾自己,自己当然也敬她爱她,将她视作亲生母亲。 伍念算是新到府上的,适应地很快,也在逐渐历练成长中。 只有凌叔,还是像从前那般阴沉不愿说话,总在房中不出门。虽已向她和春姑姑保证,不再与从前的结党联络,却也不知究竟是否如此。 经历过数次的生死之劫,时望如今已经看淡了这些,只愿坐在这个位置上,尽自己之力,守住子袭的太平与民众的安稳。 瑞雪兆丰年。 这一年的雪下得特别大,兴都中的孩子们玩得不亦乐乎,百姓亦念着明年收成会好,满心期待。 如今百族间太平,数月未有战事,国中也并无侵扰之事,武将们算是放松一些,来朝中回禀之时也神色自若。 文臣亦是乐得清闲,除日常事务与革新外,许久未见官场生事,朝中一派祥和之气。 王族中更有一件喜事发生。 愫后得孕,子袭终于后继有人。 政王开怀,群臣亦开心。 从前还对再娶王妃之事有些纠葛,如今见多了一份血脉,再没有怨言,只有高呼“先见之明”。 无论是乡野或是王族,子袭都处于近年来最平和与安详的氛围中。 宫中喜庆更比往常,宫女们来回奔走,将愫后宫殿打扮得红红火火,衬她龙子之母的身份,也为年夜迎接王上准备。 愫后得了孕,自是小心翼翼,塞了一个个红包,嘱咐着宫中众人平日里当着点心,走路慢些,眼睛细些,地上不要有积水,饭菜莫要太凉,一切都为了肚中胎儿。 而宫中的人自然清楚其中重要,况且,政王频频来此,奖赏众人亦很是大方。 人人都知,愫后和她腹中龙子,是如今子袭最重要的人,哪里敢怠慢了。 与荣华、热闹的愫后宫中不同,子袭另一位王后,黛后宫中却是冷冷清清,且比从前更盛。 宫中侍女胆战心惊,除了必备三餐外,都不敢进王后房中一步。 这日一早,黛后收到了一封信,此后便哭着砸坏了殿中一应物品,那狰狞的表情将宫人都吓着了,跑出了殿,不敢仔进,都说王后定是失宠得了失心疯,才如此不管不顾。 她们自然是不知黛后为何如此。 黛后一早收到的那份信,是来禀告韦府主母病逝的消息。 此事是由家奴传信而来,而非通过国信递传上朝,可见王上的不在意程度。 韦家如今只剩了两个女人,一个是韦沁,一个便是韦沁的母亲,病逝的便是黛后的生母,政王的岳母。 韦母的病,是从政王纳妃之时落下的。 虽与女儿多年未见,可心中想象着的,也是夫妻二人恩爱的画面。 可这封妃之事昭告天下,便将这副美梦敲碎了。 不仅如此,此事还给韦家烙上了耻辱的印记。 天下人皆知王后行不配位,自然是韦家的教风不佳。 韦家世代为将,忠良无比,从未受过这般之辱,如今落到如此地步,实在悲凉。 韦母哀而叹,悲而伤,久病无方,不愿搅扰已身处泥潭的女儿,便这般悲叹着走了。 国之栋梁的韦家,如今只余一个将废不废的黛后。 严寒冬日,有人热闹非凡,有人身处冰霜。 正值宫中喜事,韦母丧事也并未多么叨扰政王,只是令人依制处理后事。 而后的年宴之上,黛后依旧未出席,有些显怀的愫后直接与政王共处一座,两人亲密无间,反倒让诸位大臣放下了心来,桑平公主眼中也是一片慈爱之情。 只有时望,在年宴后去探望了黛后,却在殿外被她所掷之物赶了出来,不敢再进。 第二日,时望惦念着韦沁,早间拜礼后,便去她宫中探望,想着等她平复了心情之后再与她谈谈。 这次没有人再将她赶出来了,大殿之中空空荡荡,连个侍女的身影都没看见,寒冷的深冬,殿中却一丝烧火取暖都没有。 在年初的这天,着实冷清了些。 再往内找,打开层层的房门,终于找到了韦沁所在。 她正以一根丝缎,悬吊于房梁之上。 时望大惊,忙高声喊人,将她从上放了下来,所幸为时未晚。 宫殿中人被吵闹声惊到,这才赶来,知晓酿成大祸,皆伏地不起,不敢作声。 她们受黛后之苦已久,早有深怨,昨日不敢靠近,今日又懒得找骂,敲门无人应声后便不再来。 若没有时望念着,怕是救不回来。 时望忙派人去请宫中医者,得知年初行假,唯一一位留守医者去愫后那边请平安脉,急得不行,便又让人去宁府请乌清笙。 等乌清笙赶到时,黛后才悠悠转醒。 她两眼茫茫,眼前虚影环绕,似有云雾蒙在眼前。 “列祖列宗,是韦沁,给你们蒙羞了。” 她艰难地从喉中挤出声音来,却似沙砾般粗哑。 她将此处当作了在地府之中,看到了仙去的诸位韦家先人。 乌清笙见她醒了,便知无什么大碍,开始替她检查伤口。 冬季严寒,风霜刺骨,乌清笙奔波入宫,自是在寒风中受凉,她冰凉的手指触碰到黛后的肌肤,似细针刺入穴脉。 黛后一瞬惊诧,睁眼再望,仍在水深火热的世间,笑出泪来,浑身颤抖。 顶点 第一百八十章 两处哀愁 虽救下了性命,黛后却并没有生气,任由时望将她扶靠在床头,任由时望将汤药灌进她的嘴里,任由时望为她脖子上的淤痕擦药。 “你宫中的侍女,我都让人换了。若是还有人对你不敬或忽视你,只管处罚她们便好。你可是这宫中的王后,她们都要听命于你。” 黛后冷笑一声:“王后?这宫中,还有谁将我视为王后?” 时望语噎。 “我如今一无家族撑着,二无王上宠爱,三无得力之人,只是囚在这宫中的一朵枯萎的花罢了。王后?一个虚名,又能有什么用。与其任人笑话,遭人嫌弃,不如自己干净走了,也算抗争过一次。” 黛后眼中微凉,脸上却仍是那副倔强、不服输、不低头的表情。 时望挥手,示意殿中的乌清笙和侍女等人离开。 “你也不是什么都没有。韦家军队虽无人带领,已经没落,可你还在,你不就是他们的支撑吗?若是连你也放弃了,还有谁能将他们带出泥沼。” 时望轻拍着黛后的手安慰着。虽黛后入宫后便再无给过自己好脸色,可在时望心中,韦沁仍是那个与她一起在山上摘桃、摘莲蓬、一起嬉闹的人。 已经死过一次的黛后已经什么都无所谓了,可时望常年握枪操演的手碰在她肌肤上,那微糙的皮质,仍是荡起了她心中的一点涟漪。 “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这双手吗?”黛后说着。 时望看了眼自己平平无奇的手,不解她的意思,将手缩回衣袖中:“我的手这么丑,又有什么好羡慕的。” 黛后一声苦笑:“宫中深夜无边,夜深人静时,我总想起小时候,祖父常抚我的脸颊,他的手也是这般粗糙不堪,将我扎疼,可他却说,这是他的骄傲。后来我学了武,才知道他的意思。” “这是他征战沙场的印迹,也是他一身荣耀的归属。韦家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用那双手换来的。后来,我也想用这双手延续韦家的荣耀,可是不行,女子不能入营,女子更不能为将。” “我认了,因为世间之人皆是如此。” “祖父死了,我入了宫,一样延续了韦家的荣耀,可是却是以另一种方式,一种我将其视为耻辱的方式。” “我也认了,因为我没有办法。韦家只剩下我了,不管是因为什么,我都不能令先祖们打拼下的一切就此断送。” “我对宫中的一切感到厌恶,却不得不留在这里,留在这个我只能正襟危坐,只能收敛情绪,只能受人朝拜,只能这么度过下半生,以求保得韦家的尊严……” 黛后神情渐渐激动高昂起来,至此戛然而止。 “可是你出现了……” 黛后看着时望,盯住她,似有疯魔,似有狂风般的掠夺,让时望有些想逃,却不得不留在当下,听她讲完这番话。 “你和从前不同了,不再是披甲救人于水火,不再是弯指卷起衣袖,不再是嬉戏荷塘、能一处说话的人了,你变了……” 时望不知她说的变是什么变了。 “在我拘于深宫时,你成了一位名副其实的将军,有了自己的军队和将士,在各族国间奔波处理国务,成了这子袭尊贵的公主,永生数不尽的与生俱来的荣耀,是我们这样的人花费数十年心血冒着丢掉生命的危险也换不来的荣耀,甚至……甚至成了女将军,统领两支军队,成了子袭之中开天地的一位将军……” 黛后言语断断续续,时而缓慢时而急骤,似将她心中的不可思议与惊愕不断喷涌而出。 “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 黛后一把拉住时望,她虽仍是虚弱无力,却令时望不忍挣开。 “我也想像你这样,执枪大战四方,纵使满身伤疤、满手血污,倒在沙场之上,也好过这深宫的无边黑夜。” 黛后眼中不断涌出热泪,用着质问的语气问道。 “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 时望喉中艰涩,她从不觉得自己的遭遇是可以被人羡慕的,甚至觉得是苦涩、煎熬的,若让她再做一次选择,她也未必有决心将从前的那些再走一遍。 当下看着泣不成声,哭至无力的黛后说出这句话,只觉得难以言喻的感受。 初见韦沁时,正是她深陷奸逆围困之时,求生无望,只能凭借意志战斗。韦沁披甲带兵而来,救众人于水火之中,那般的英姿是她所惊羡的。 而后见到她的家庭,虽缺失了父亲,可她祖父与母亲对她的支持与疼爱,亦是她所羡慕的。 韦沁才是她想活的那个样子。 明王粗略奖赏韦沁时,她有过不平。外出游山时,她有过刻意亲近。 原以为她们纵使隔着身份的差异,也会渐渐成为朋友,可是在短暂的交错后,便各自走入了渐行渐远的轨道。 时望不知韦沁之后为何不愿再与她来往,可她仍是将她视作往日的朋友。 今日听了她一番痛彻心扉的话语,才知她已入执念,难以踏出,成了疯魔。 大年初一的子袭王宫中,便是这般过了惊险的一日。 直到入夜,政王也只是传了一句口谕过来,并未亲自探问。 无人探问,黛后亦劳了一日的神,又早已力虚,很早便入睡了。 等黛后入了眠,时望以公主的身份亲自警点了新来的侍女,命她们好好照顾王后,又问秋嬷嬷借了可靠的人打点殿中一应事宜,才在宫门关闭前出了。 这出闹剧,除了宫中参与之人,无人传出宫外,亦无臣子知晓宫中纷乱之事,仍是处于新得国之血脉的喜悦中。 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在何时何处都是理所当然在发生的。 之后,时望又连着入宫探看了几次,在乌清笙的诊治之下,黛后渐渐康复,却仍是从前那般冷漠的神情与气势,连那份凌厉之色也未减多少,好似此事于她,无半分关系。 桑平公主知道此事后,心中忧得不行,虽与黛后也不曾有过愉快的事情,还是多次探问,聊表关心,而是否入了黛后的眼,就不得而知了。 顶点 第一百八十一章 韦家入赛 各位将军入京叙职,也是年关一件大事。 今年国内安平,比往年少些闹事,边界各位将军亦是多年来难得的清净。 众将此次入京,少了些忧虑之感,多是怀着平静的心态来的,面对政王的种种质询,应对起来也不会有虚。 过了年关,众将士仍留于京中,一面是王上嘉赏,一面是为了准备赛兵之事。此时距离赛兵已经近了,与其来回奔波,倒不如就在此备下。 诸位将军早有此意,进京前便带好了随身几位将士,驻扎在都中时正好训练一番。 虽说练兵并非是为了夺得此次荣耀,可到底是首次有机会能各个军队间有所比试,自然全力以赴,以求有所彰显己方实力。 时望心中有一念头时刻盘旋着,不知该不该说出来,可放在心中也实在难耐,还是觉得试一试。 政王正于早朝之上吩咐些事宜,待他说完,时望便找准时机站了出来。 “王上,末将以为,这军中比赛,还差一支军队未到,该再传令召其前来。” 政王皱着眉头看着他,又在穿着甲胄的各位将军中来回巡视:“我看着好像都来了,也没缺人啊。” 随后又道:“若你说得是已废叔王,便免了吧。他不得令不能离开封地,军中事务又交由了副将处理。副将品级太低,不在此参赛之列。” “末将说的,并非叔王的军队。而是……白将军。” “白将军?”政王在脑中思索这个名字,“你是说,韦将军死后,由他副将接管了军队的那位白将军?” “正是。”时望答道,“既是各军相赛,自然多些人来赛才好,能赛出风采,亦能取长补短,百益无害。” 政王登时就明白了时望的意图,脸色忽明忽暗,不大高兴。 原平公主这是在为黛后找靠山呢。 如今韦家已无男丁,韦家军亦落到了外姓人手中,可说到底,承的也是韦家的恩德,与黛后多少有些渊源。 虽韦战将军逝世后,韦家军一蹶不振,可说到底还是一支完整的军队,有他的效力所在。 此次赛兵,并未请白将军前来,一是因为韦家军确实战力不如从前,二来也是因为黛后不得宠,也不愿厚待与她有关的军队。 时望的这个提议,便是想拉韦家军一把。 “各位卿家认为如何,白将军是否该来赛兵?”政王问道。 诸臣面面相觑,吃不准王上的意思。 “白将军手下将士怕还是难以与诸位将军匹敌,若是赛得难看了,怕是要伤了者韦家军的颜面。” “赛场本就有水平高低之分,若是自身实力不足,那便该反思,颜面又有什么重要。” “可如今赛兵时日已近,此时再唤白将军带人来,怕是有些赶不及吧。” “军中本就自有操练,凭各自突出之处较量罢了,只需选好人选,等他们来了就赛,考验真才,又有何不便。” …… 时望与人辩驳了几句,眼看还将僵持下去,政王发声,让他们各自停下了。 其实那日听闻黛后自裁未遂后,政王有过一瞬的震惊与自责,可随后而来的便是羞恼之情。 这不仅伤的是黛后的身体,更是帝后的颜面。是出了何种事故,才会令王后在新年之际一心求死。 索性封住了宫人们的口舌,令他们不能多言,若是闹到了朝上,怕更是不好看了。 政王因此对黛后更为不满,但也并未责怪和安抚,只当作一件小事放了过去。 朝臣们不知此事,只当是在正经讨论,而时望却另有他意,政王知道,可他不能点破。 时望将诸位大臣的反对之言一一辩驳了回去,无人再有异议,算是赞同了这一观点。 政王便答应了这事,传令让白将军带人入京,一同赛兵。 过了没几日,白将军快马加鞭赶到了兴都,向政王领命。 政王神色淡淡,并未将其放在眼里。 将士练习需要场地,时望便请白将军一同在自己军营中练习,白将军自是感激不尽。 练了几日,时望确实发现了白将军等人的不足之处。 白将军在韦战将军身边时日也算久了,可他升为副将时日尚短,便匆匆接下了的将军之位,于危难中担起大梁,已属难得。 可他毕竟经验浅些,于练兵之道资历不足,此次又是匆忙间挑了几位将士便来了。 时望略一接触,便知若是这般上阵,着实难展雄风。 白将军面对此等困境,也是一筹莫展,他知自己确实能力不足,难以再现韦家军军威,亦是愧对老将军之恩。 时望宽慰了几句,下了一个决定。 “将他们交由我来训练几日,虽不知效果如何,但好歹来搏一搏。” 若是韦家军真的在赛兵之事上输的太难看,怕是再难展旗鼓了。 祁平出言阻止,神色焦急:“将军不可,若是被人发现私教别军,你是要受罚的。” 白将军亦有些愧色,不想答应。 时望却让他们放心:“将军之间互相切磋也是有的事,初掌之时更需有经验的老将指导一二,现在只是教些武器练习之法,就算有罪,也不是大罪,不用担心。” 祁平知道她牙尖嘴利,说不过她,气得退回后位,歪着头不愿说话。 就此,时望稍稍放下了自己两军的操演,对韦家军将士多些指导,希望能在短时间内取得一定的成效。 另一方面,时望虽对自己军队少了些关注,可祁平却在背后花费了许多时间操练将士。 伍念问他为何如此,祁平只是叹气说道:“将军自己不管不顾,我身为副将,可不能放任这么下去。他韦家军的成绩不能太差,难道百族军与女军就能差吗?” 伍念听后,加入操练之伍,在将军不在时便自己上场操练将士。 好歹也是副将了,是该担起些责任了。 明日便是诸军赛兵之日,时望对韦家军的指教只能到底为止,剩下的便要靠他们自己。 等她回到自己营中,发现祁平与伍念仍在操演出选之人时,心中亦是十分的欣慰。 军,现在不是她一个人的军了。 顶点 第一百八十二章 首日赛事 “将军,府外有人要见你。”春姑姑来找时望。 “是谁要见我?”时望问她。 春姑姑看了一眼,不回答。 时望觉得奇怪,自己走到府门口去看,见到的是一个全身穿黑,披着兜帽披风的人。 等这人摘下帽子,才看清是谁。 黛后。 自从自裁之事后,黛后又在宫中消声了,只是听宫人的话,黛后整日呆坐着,并未再有乱来的事发生,才令人安心一些。 “我要见白将军。”她说道。 时望点头,将她引到书房,又让人去请白将军来。 期间,黛后仍是一言不发。 白将军到,一见到黛后,便跪在了地上,表情愧疚十分。 “小姐,是我辜负了你的委托,没有照顾好夫人!” 韦战将军死时,另外的副将也与他一同牺牲,只有初任副将的白将军有资格上任。白将军亦冒着危急扛起重担,跟在韦沁后面效力,因而甚得韦家二人的信任。 黛后忙将白将军扶起来,眼中含泪,向他深欠一躬。 “是我不孝,不能在母亲身边侍奉,才让她含恨走的。白将军于我韦家,是恩人。” 黛后脸上倏尔泪痕四下,痛不欲生。 失去了唯一的至亲,便是这样的感受吧。 白将军抬首,正要安慰,却发现了黛后脖颈上的伤痕,惊道:“小姐,你……” 黛后忙拉高了披风,挡住视线:“你不必在意这个,只消与我说说,母亲葬礼如何便好。” 白将军不便多问,可心中也大致知晓了,将韦母的后事一一与她说道,其间皆是落寞家族受到的炎凉世态。 “小姐放心,白某虽资质有限,不能再现昔日辉煌,也定将将军教导的一切记在心中,日求上进,将韦家军的一切传承下去,成为小姐的后盾,亦不负韦将军知遇之恩。” 白将军许下这些话语,下了十足的决心,不会让韦家军就此埋没。 只要韦家军尚在,韦家便有希望重现从前的荣光,这也是黛后如今希冀的,是她坚持下去的支力。 黛后又将家中事务询问了许久,叮嘱不能就此断了韦家的荣光,才稍稍放心。 “对了,近日操演,公主将军帮了我许多忙,也该好好谢谢她。” 这是黛后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闻这样称呼时望,似有一瞬间的发愣。 “谢公主为我韦家留一条后路,韦沁感激不尽。”黛后亦向时望欠了欠身。 虽表情冷漠,也算是真情之举。 时望示意无碍,便自行离去,让她们二人说些家中之事,以解黛后心结。 自入宫,黛后便再没有回去了。 第二日,便是赛兵初日。 众军中挑选数人,分别参与各类项目的赛程,有射箭、骑马、赛跑、各类武器武艺切搓等等,最后依次列出名次,以示优胜之军队。 政王位于高座,视野最宽阔之处,场上一览无余。 诸位将军并排列于下位,以便能将各类赛事的情况收于眼底,亦能看清各位将士的发挥情况。 “此是我子袭首次赛兵,一为选出军中武艺优秀之人,给予奖赏,二来彰显兵力之盛,免战事之忧。当然,这些优异者也是诸位将军培养出来,功不可没。这样,将各军优胜者列分,从名次的高到低,依次给予不同分值,最后各军中得分总和最高的主将,本王可以给予黄金百两,白银千两,白玉十件为赏,或者答应他一个请求,以激励各军。” 此言一出,诸将军拍手叫好。 政王开怀,下令开始,场上便开始了此次赛兵的第一项赛程。 时望位于将军席上,紧张得很,紧锁着眉看台下情况。 她一面是看着自己军中之人,一面观察韦家军中将士。 第七、第八、第六…… 韦家军的将士发挥不是很好,总是处于倒数的那几位,积分榜上也是垫底的存在,引人侧目。 时望拧着眉,比那白将军还要焦急,其他将军还道是她胜负心太重,笑着安慰莫要在意名次。 宁泽清却觉得有些古怪,想了一会儿,坐到了她的身边。 “我昨晚看见你府上的客人了。”宁泽清轻声说着,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到。 时望一惊,扭过头看他,略有些警惕与慌张,见他并无异色,定住心神回道:“那又怎样?难道我府上的客人,都要告知别人不成?” 宁泽清摇头:“别的客人或许无所谓,只是那位,会让人多些猜疑罢了。” 时望不解地看着她。 “王上与王后如今算是冰火不相容,而你偏将王上不愿见到的人和事捅到眼前,你觉得,王上会高兴吗?” 乌清笙当日救治了黛后,又早早离去,并未听到时望让众人不得透露消息的命令,回了府自然会将宫中之事说于宁泽清知道。 他又日日于朝堂之上听着政王之令,对他二人的关系,也能分辨得出来。 时望回道:“无论王上高兴不高兴,我只是将我觉得对的事情做了而已。王后也是亲人,不能将她与我们隔离,我相信王兄会明白我的用意的。” “你说这话,我倒不信。难道真的不是你为黛后不平,才弄出这出事件来?” 时望心中一滞,定住了身,不敢与宁泽清看透一切的眼睛对视。 “我能知道你的想法,王上也能。之后怎么说话,便是你自己决定了。” 说完,宁泽清又坐了他自己的位置。 时望仍坐在原处,却觉得背后似有些寒气。 这些事,真的会让王上生气吗? “公主操演将士有方啊!”一旁的游将军忽然笑道。 时望抬起头看他,才发觉是百族军中将士得了枪赛的首位,得了不少的分,女军亦得了第三,算是不错的成绩。 时望与游将军笑笑,算是谦逊认下了。 而另一边,韦家军也因此获得了不错的名次,从最后一位跃至了最后第二位。 时望本就善枪,可以算是众将中无敌,她教出来的将士,亦是以枪为重,枪法在众军中十分醒目,在此项上取得不错的名次,也是时望意料之中。 这场赛事还将持续数日,最后排名如何还不能知晓,有可能最后一日忽然降了位次,也有可能忽然升至最顶。 时望突然想起政王的诺言,最优者可以提一要求,她是否能用这来做些事呢? 顶点 第一百八十三章 夺魁之人 赛兵如火如荼进行着,各项赛事中时不时窜出些黑马将士,令众将军眼前一亮,直夸众人招式到位,力道充足,不枉费此次大办赛事,着实发现了些后起之秀,日后这些能者定可担大任。 而各赛中的胜者自然更为高兴,原本只有些奖赏和噱头,如今各位将军都重视起了此次比赛,更对优者刮目相看,日后的前途想必也光明许多。 数日以来,各军分值一直在变化,忽上忽下,因各军中人各有所长,因而,不到最后一日不能断定甲者。 将近尾声,女军中将士又得了一项第一,便是射箭,这也让时望脸上增光不少,而百族军也在此赛中得了第二,这更让人赞叹公主将军教军有方。 另一方面,韦家军一直在倒数第一与第二中徘徊,经射箭一赛,拉开了分值,看样子是不会再垫底了,也算是了了时望的心事。 政王在射箭比赛结束之后,便夸了时望。 “王妹果然精通于射箭与枪法之道,这两项皆被你旗下中人夺了魁,不愧是国之大将。” 时望起身,走到高位前谢恩,不料,政王又说了一句。 “韦家军于射箭与枪法中亦是进步不少,多劳王妹指导费心了。” 时望半跪的姿势立时便僵在了原地。 她从未与人说过此事,训练韦家军亦是私下进行,不愿让人知晓。 如今韦家军于这两项赛事上放了些光彩,便被政王猜到了,恐怕,还是政王对此甚是介怀,多观察了的缘故。 时望愣在原地不敢说话,其他将士对此并不知情,听到王上这般说了,才知晓此事,纷纷夸赞时望确实练兵有道,连成绩不甚好的韦家军,也因着这两项赛事升了位次。 白将军在一旁听到这话,忙过来跪在了时望一旁:“是末将央求公主将军来帮忙的,将军本不愿如此,架不住末将苦苦相求,才勉强答应。都怪末将练兵无方,才劳驾了。陛下要责罚,责罚末将便是。” 政王并未表现出责怪之意,笑言:“王妹能力充备,多操练一些也无事。她为我子袭勤练兵马,又哪里有错。说起来,还要多谢她啊。” 时望不能反驳,只能硬着头皮应下了这句话:“谢……王兄夸奖,末将愧不敢当。” 政王听完也并无其他反应,只是对她笑道:“赛兵还在进行,王妹还是回位置上坐吧,莫要因此错失了精彩的瞬间。” 时望按照政王所言回了位置上,心中的不安却怎么也放不下来。 将军私教其他军队虽不是什么大罪,可韦家军在王上心中的意义特殊,时望绕过这些去帮白将军,就是与政王有敌对之嫌。 时望与白将军皆知其中隐秘,自然对此很是在意,不想多事,也没有宣扬,没想到还是在赛场上被看出来了。 迟而不发的责问才最可怕。时望与白将军对此事会如何进行,都十分担忧。 时望将希望寄予之前政王许下的那个诺言中,若是自己手下的军队夺得首魁,便可以提一要求,让王上将韦家军改成白家军,由带领的白将军易名。 虽不再冠韦姓,可对黛后的忠诚还在,亦能消解一些王上对韦家的忌讳,算是不错的选择。 可各军中人才济济,榜单排名着实难以预料。 时望每场赛事后都看着自己旗下军队位于第几位,很是在意。 她虽有两支军队,可仍是分别记算,最后按得分高的那支军队为她的分值。 从目前来看,女军虽进步神速,却还是差些火候。百族军一路迅猛,也曾多日处于冠首,是时望夺魁的希望。 可赛程仍在继续,不到最后一日,便不能得知分值。时望也因此表现得十分紧张,时刻关注着,令其他将军笑言:“公主将军胜负心甚强,百族军来势汹汹,怕真的是魁首了。” 时望不便夸下海口,但确实希望如此。 又过了些许日子,比完最后一赛,积分尘埃落定。 之前位于首位的百族军突然降至了第二,仅以数分之差与魁首失之交臂,女军取得第四的成绩,亦算十分亮眼。 在众将军眼中,公主确实有本事与他们并肩,甚至在他们之上,无论是男身还是女身,这位将军也是挡不住的风采。 白将军手下将士虽成绩不佳,但也出乎他们意料,取得不算糟糕的成绩,好歹能交代过去。 这对时望而言也算是不错的结局了,除了并未夺得首位,也发挥出了应有的水准。 百族军将士还有些低落,时望却鼓励他们,表现得不错。 这连着祁平与伍念也跟着沾了光。 他们身为副将,不能下场比试,由他们一同训练出来的军队有好成绩,也是他们的荣誉。 此赛夺得魁首的军队,也是出乎了众人的意料。 是简将军带领的风冼军。 他当初受命,从副将跃至主将之位,后又屡立功勋,确实功绩卓著,只是他为人低调,又多领兵在外,朝中不常露面,才让人对其没什么印象。在当初猜测夺魁之军时,也无人提到此军。 此次赛事,风冼军并无特别亮眼之处,每场赛事都平稳发挥,少有首位的将士,也少有末尾的败者,只是平稳地积累着分值,在最后一场赛事百族军失利后,便跃至了首位。 如此再看待这支军队,着实是一支猛军,平稳而猛厉,就算压不过任何一头,但总得比较一番,着实不敢小觑。 时望对此也并无不甘,她军中将士确实以枪法与箭法著称,其他方面有些不足,被人超过去也是情有可原。而对简将军,更是佩服至极。 能将军中将士操练得如此全面,主将本身,便是一大重要的因素。 没想到在这些年中,也有人在勤加操练而无人知晓,这也算给时望一点警醒,莫要因一点长处而自命不凡,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政王对这次的结果亦有些意外,朝堂之上,他很是开怀,大笑着夸赞简将军领军有道,大方赏赐了许多物件,以做嘉赏。 “陛下,末将不想要这些奖赏。”简将军突然道。 “哦?那你想要什么?” 众臣眼光都投向了这位将军。 顶点 第一百八十四章 婚事再提 “那你想要什么?”政王问简将军。 “末将想要陛下许下的诺言,答应末将的一个要求。” 政王正了正色,笑道:“本王差点忘了说过的这话。那你说,你的要求是什么?” 简将军沉默了半响,高声道:“末将不才,请求迎娶原平公主!” …… 朝堂之上沉默,而后沸腾。 时望就穿着军装站在队列中,亲耳听到这话,着实吓了一跳。 她向跪在地上的简将军望去,看他身板挺直,全无半分玩笑之意。 从前姨母拉牵鸳鸯时,确实将她二人拉在一处过,可那时因着一些缘由,简将军并未应下,自己也推辞了,这次简将军亲自提起,又是何意。 时望不解。 政王自然也是愣了一会儿,随后问他:“本王记得,从前问过你家中情况,也说过,你与公主不大相符,怎么,你忘了?” 这说的是时望石女之身,怕是不能为单传的简家传宗接代,而简母早想抱上孙子,加上时望言辞推拒成亲之事,这才作罢。 简将军抬起头,仍是坚毅的神色:“末将已知陛下与桑平公主担心之事,回去之后亦想了许多,问过家母的意见,家母言,儿事由儿定。此次相求,便是确定了自己对原平公主的心意,不会因其他因素而改,因此才斗胆求娶,请陛下成全。” 上次说亲失败,简将军心中懊恼,他对时望确实心有爱慕,却不解究竟是何处错了,才让王上收回了心意。等回去之后细想殿中的言论,隐隐知晓了缘由,更是追悔莫及。 如今又有一个机会摆在面前,自然不会再放。 简将军重之又重地磕了一个头,其中决心确实鲜明。 政王思索了一会儿,说道:“你既然知晓了此间不便,仍要求娶原平,也确实心意挚诚。况且,一年又一年,眼见公主年岁渐长,仍下半生未定,本王也心中担忧。简将军一表人材,又练兵有道,与原平确实相配……” “陛下!”眼见政王要应承下来,时望忙出声阻下。 时望出列跪在地上:“陛下,原平之意从前已经言明,只愿从军,不愿嫁人。简将军的深情,恐怕是要辜负了。还望王兄体恤王妹心意,放原平这事上的自由。” 时望叩首不起,她的心意亦是鲜明。 “王妹莫要抗拒这事。你虽征战四方,可到底需要一个依靠,需要有人关心和爱护。简将军确实是不错的选择,你又何必直言拒绝。此事若能成,我与姑母亦能对你放心。又有何不可?” 时望还要再言,政王却又接道:“还是说,你觉得简将军配不上你,或是,心中已有他人?” 时望脑中忽现一片空白,不知如何作答。 她自然不是看不上简将军,只是若问心中之人,她又如何作答。 简将军在她身旁愧言道:“末将的身份确实高攀不上公主金枝玉叶,此次求娶,也是末将一厢情愿。若是公主心中有人……就当我冒犯公主,从未说过此话吧。” 时望看不得别人如此的话,可也不愿说出所想。 “此次赛兵,简将军拔得头筹,确实令时望折服,无半分不敬之意。只是这成亲的大事,我……” 时望支吾着,不知该怎么解释了。 她心中有人是真,不愿成亲也是真。可这些又怎么能说得动政王。 时望忽然心中一惊,从前王兄并未如此强迫自己,难道是因为韦家军之事,如今对自己隔阂了,所以才不想听从自己吗? 政王后又接道:“你说的那些此生不嫁的妄语,如何能当真。之前你身世刚明,想多留你在宫中。可你执意为将也就罢了,若是再过上三年五载,从战场上浑身是伤回来,如何让本王与桑平公主放心。不如早些歇下,也算愿你母亲之愿。” 时望无力辩驳,只觉得无法反抗。 简将军却道:“陛下,末将知晓公主从军的意愿,求娶也并不要求公主就此离军。” “你愿意成亲后还让公主带兵征战?”政王不解,“你就不怕她受伤丧命?” 简将军苦笑道:“末将自然是怕的。可是末将也是军中之人,明白公主对从军的心意。若是因成亲而离军,割裂二者关系,末将也不忍如此。无论公主嫁于何人,也望陛下莫要因此剥夺公主从军的意愿。” 时望心中忽然一针感激,她虽对简将军并无情分之说,可他这般谅解自己,也确实感激。 政王轻笑一声,对时望道:“原平,简将军对你用情至此,你可感动?” 时望默言不语。 若是点了头,怕就要将此事定板了。 “王上……”宁泽清忽然站出来说道,“臣有话要说。” 还有人为自己说话,这个人是宁泽清。时望心中微暖,有些放松下来。是他的话,定能说服王上收回这事的。 “臣认为,公主与宁将军确实相配……” 时望忽然愣住,不敢相信听到的话语,难以置信看向面前站着的这人。 他难道不是为自己来拒绝此事的吗? 一阵苦涩流淌出来,令时望眼前天地失色,身上的力气仿佛被抽空,无力立于世间。 宁泽清仍说道:“简将军对公主确实情深,相信定能对公主爱护有佳。若是好事成,日后二人于军理上相互交流,互有进益,对子袭而言,既能强大兵力,又能团结各军,也是好事一桩。” 时望耳中嗡嗡作响,听不清宁泽清在说些什么。 正当众臣认为此事将成,政王却道:“原平是本王唯一的妹妹,突然嫁人,也有些不忍。待我与桑平公主商讨后,再来定此事吧。” 这朝就此散了,众臣陆续下朝。 简将军见时望似失魂落魄,忽然觉得自己做了一件错误的事情,十分愧疚,向她道歉道:“我不知公主心意如此坚决,草莽间提出这事,让公主难办,是我错了。” 时望微回过神,与他稍稍点头示意,便自行起来,往外面走去。 下朝之路漫漫,时望犹如孤魂野鬼般游荡回府,毫无生气。 万般的不愿与抗拒,被一句话打败了。 顶点 第一百八十五章 总有理由 时望回了府中,她罕见的沉默寡言和灰暗的面色,让春姑姑担心。 “今日不是去宫中领赛兵榜眼的赏吗?怎么这么回来的时候这么不开心?” 时望摇摇头,自顾自回去房中,一句话没跟人说。 众人只当她是不满足于第二名的成绩,有些失落,不好相劝,便也不提起这事,只等她自己想通了便好。 第二日,简将军亲自来府上登门道歉,众人才知晓求亲之事。 春姑姑得知朝堂之上,时望无半分反驳之力,差点被强按下这桩婚事,也是急得掉了泪。原以为位高权重了,便不会再受人要挟欺凌,没想到身在王族之家,依旧是身不由己。 趁着这次机会,时望与简将军两人便心平气和将此事摊开了说。 “我对公主之意不用再说,只是公主的意志比我想的还要坚定些,这事怕是我会错了意,让公主难办。明日我便去王上那边,请求收回旨意,也望公主原谅在下鲁莽。” 简将军确实面有愧色,但令时望如今伤神的却不是这件事,她只是接受了歉意,谢过简将军的关心,别的也不再言说。 简将军望着脸上无一丝激昂荡漾神情的时望,终是知晓与她此生无缘,便彻底死了心,不再有所奢求。 另一方面,一收到消息,卢颖便气得不行,还在宁泽清房中看书,便火急火燎地回府,正好碰上刚被时望送至门口的简将军。 卢颖见到这位身穿戎装的男子,便知晓了他的身份,上前一把往他身上撞,将他撞踉跄了几步。 “就是你想娶望姐姐?!”卢颖质问道。 简将军方才被撞的有些懵了,回过头来才看见这位身材娇柔的公子。 卢颖咋咋唬唬,大声冲他喊道:“你个不要脸的,一次不行来两次,强取强嫁,在政王面前得了便宜就卖乖,真以为没人敢骂你了!” 说着就冲着他捶起了小拳拳,嘴里念叨着:“让你要娶望姐姐!让你要娶望姐姐……” 简将军练武之人,卢颖这点小力道自然是伤不到他,他也不敢妄动武力,万一一不小心伤了人就不好了,便只能硬着气任他拍打。 时望在一旁很是无奈,稍稍拉开了点卢颖,他又冲了上去。 “卢公子!” 一声呼喊阻下了卢颖的势头,他回头一看,是宁泽清正往这边走过来,便停下了动作,气呼呼站到了一旁。 时望见到是他,也略偏了偏身体,有些逃避之意。 宁泽清方才与卢颖在书房看书,出了这么一折,便跟着卢颖一起出来了,一是看看究竟,二是知晓卢颖性子,怕他莽撞,拉一拉他。 果不其然,卢颖是个会惹事的。 “简将军莫怪,卢公子向来是直性子,方才对你莽撞了,也请多多包涵。”宁泽清代替卢颖赔罪道。 卢颖在一旁轻哼了一声,却并不反对此言。 简将军自是不会放在心上,对宁泽清道:“宁将军多虑。昨日朝堂之上,你帮我说话,我自是感激。只是恐怕,坏了你一番好意,确实对不住了。” 宁泽清摇头道:“简将军不必谢我,昨日的话我还未说完,如今便将此事说清楚吧。宁某觉得,这个提议太过突然,不光是公主和王上需要考虑,简将军也需再做斟酌。” 时望扭过头来望着宁泽清。 简将军不解:“宁将军这是何意?” 宁泽清慢慢与他道来:“先抛开将军与公主两位的身份不说,就你们所任的军职,都是需要领兵作战的。将军你常驻在外,处理州际间军务,而公主需处理族国事务,闲时便留在京中。如此一来,聚少离多是常事,若是忙碌交错,一年见不上一面也是有的。将军可能接受?” 简将军犹疑片刻,有些艰难地说出口:“若是公主真的愿意嫁,这些又何必计较,应该是能的。” 宁泽清轻笑道:“简将军果然情深,可你方才也提到了公主的意愿。公主如今一心扑在军中,无暇顾及儿女之情,若是日后……有了心仪之人,你当如何处理?” 简将军犯了难,脸色已经带了些灰暗:“自是放她自由,让她去寻心爱之人。” “那为何不现在起,就放她自由?若是她能因此看到将军的好,日后也未必不会回心转意。婚嫁之事,重的是心,而非意。” 简将军点头道:“宁将军的意思,我明白了。原本明日去请陛下收回请求还心有不甘,如今倒放下了这担。” 又转身对时望道:“公主,此番我莽撞了,自去领罚。可我也并不会收回心意,也望公主莫要因此事与我疏远,只当我是普通朋友便可。日后你如何看待我、是否愿意嫁与我,亦是简某的运气,半点怨不得人。简某就此告辞,公主珍重。” 简将军对众人行了礼,就此离去,翩翩风度,气场丝毫不逊。 卢颖见他终于走了,小声气道:“早就该走了,一堆废话。” 卢颖正要拉着时望往府中走,时望立在原地,拍拍卢颖的手,示意他稍等。 时望叫住了宁泽清,正色问道:“将军方才说我与宁将军并不相配,不适合婚嫁。那时望想问,将军心目中,这位与我婚配者,最合适的人选,是谁?” 宁泽清惊讶时望问了自己这个问题,不自禁看向了她,可她眼中哀伤、期盼、焦灼、坚定的那些东西,令他不忍深读。 “将军觉得,我应该嫁于何人?” 宁泽清低下了头,对时望行了臣子之礼,俨然是将她视作了王族中人。 “依臣之见,公主不宜婚嫁。” “不宜?” “是的。公主生为王族血脉,高贵无比,又手握重兵。若是出嫁,从了夫家,难免分出亲疏。日后君臣起了纷争,公主之军权旁落,不利于朝政稳定,反恐成大祸。因而,臣认为,公主不宜婚嫁,以正军权之位。” 时望哧哧冷笑一声:“你的意思是,为了子袭之政,我应该拒了婚约,一人独身至终?” “……是。”宁泽清答道。 时望突然间大笑起来:“宁将军的决定,总是有理由的。” 随后自己走回府中,不再言语,卢颖忙跟上她,不解方才是说的什么意思。 顶点 第一百八十六章 支援遇袭 简将军正要向政王请求收回旨意,政王便召他入宫,不为别的,正是为了二人婚事。 “简将军,本王知道你对原平公主的心意,只是,我与桑平公主商议了一下,仍是不舍王妹刚刚认亲,便要出嫁,再加上王妹意坚。你多求的迎娶之事,怕是难成了。” 简将军不知政王为何突然改了主意,只是他本也有收回之意,便不做抗拒,应下了这事。 此事掀起的热浪,不过几日便销声匿迹了。 原以为王室会有喜事,不想还是静了下来。 政王收回了旨意,便给了简将军许多的金银玉石,以奖赏他在赛兵中的突出之处。 之后,各位将领各自回领地,继续护卫各处平安。而简将军亦离了兴都,驻扎在外,不知下次与时望再见,会是何时。 白将军临走前又与黛后见了一面,许下振兴韦家军的诺言,又让黛后在宫中照顾好自己,才能让他对得起死去的韦老将军,黛后郑重点头,该是不会再行自裁等事了。 原本挤满武将的朝堂,一时间空了许多,显得寂寥了几分。时望站在诸臣之中,紧绷着脸,回答之时显得异常干脆果断,不像往日那般有神采。 众臣也不知公主为何变成了一个十分冰冷的人,不爱说话,不爱碰事,不爱搭理人。 时望例行去桑平公主处拜望,碰着愫后,她们二人都在为她的终身大事操心着出谋划策。 桑平公主一面想留时望多在身边,一面又确实担心她日后的婚嫁之事,很是忧心,愫后在旁安抚着,只要能选到称心如意之人,又能常入宫来陪伴,就是两全其美了。 她们二人商议得起劲,时望却无半分心思在此之上。 宁泽清处处念着她身份特殊,为了朝政不宜婚嫁,她又怎么能驳了他的意呢。 时望常常泛起苦笑与无奈,不知自己在子袭中究竟是怎样的存在价值。 所幸这样的苦涩并没有持续多久。 过不了几日,辰国王上传来书信,说是国土为贼人侵扰,难以抵挡,特向子袭借兵,以退外敌。 辰国为百族军中一员,从前虽因与归国的纠纷有过不快,但确实仍在百族军护卫范围之内,借兵求助,自然不能不理。 时望按往常章程,禀复了政王,便领着百族军往辰国开去,以救援一二。 此次还带上了新任副将不久的伍念与祁平,算是他们第一次外出历练。 这是时望考虑过的,按辰王信中所言,敌军不足两千人,以百族军之兵力绰绰有余。在必胜的情况下,也该让伍念见识一下真正的战场是如何的。 如此跋山涉水,赶至辰国边界,时望却觉察出有些不大对劲之处。 到达国界之后,原本该有辰国将士出城门迎接。 可如今,面前的城楼,不仅无人迎接,连把守此关、守卫城楼的将士也没有,更别说往来的民众、商旅了。城门大闭,一点不知其中的情况如何。 “将军,这事有些诡异,我们是不是该先停下脚步,待确认安全了再进。”祁平在旁问道。 他已经隐隐有副将之风,所行所言,皆按副将的职位来思考。 时望皱着眉,心中布满阴云,对眼前之势,亦不是非常明了。 她冲着城头高喊:“我乃百族军主将时望,应辰王之请,特来清除祸乱。可否有人打开城门,放我等入关?” 城中无人应答。 时望锁眉,用更高的声音喊了一次。 这次终于有回应了。 城墙上突然窜出一排人,都手持着弓箭,竟是对准了时望等人。 时望大惊,忙出声让将士们警戒:“快架盾!” 将士们应主将之言纷纷架起盾牌,可仍快不过早有准备的那些弓箭手,一阵阵的箭雨朝他们涌来。 时望骑马立在最前方,招架着最猛烈的箭雨,隐隐有不敌之势,一旁的伍念也挂了彩,形势对己方极为不利。 “后撤!”时望大喊。 前方敌势不明,不宜莽攻,便只能暂退。 百族军众将士已因意外之袭有了伤亡,后退之时亦很是艰难,不时有疏漏之人被乱箭射中,再难逃脱。 时望等人狼狈撤退,脱离了箭势包围,而那城门仍是紧闭,并无追兵从中冲出来,一时在安全的状态之下。 众将士因此稍松了口气,正猜测这突变是何原因时,时望忽然警铃大作。 若是此次事件早有预谋,定不会只有放箭,这么轻松就让他们撤了回去。 “四周防备!看清敌势!”时望对着众人高喊。 可敌军已经在迫近他们的路上了。 两队大军从百族军身后两方包抄而来,马蹄踏地声浩浩荡荡,响彻不绝,对于刚受损的百族军而言,无疑是极具压迫感的。 “将军,东面和南面都有军队,还不清楚有多少人,但是一定上千!” 祁平焦急中报告着目前的形势。 而伍念在一旁,已经分外慌乱,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 东面和南面想必是早已埋伏好了,等他们吃了城门的箭阵回撤后,再前来围包。 北面是城墙的箭阵,想必也有大批将士在其中等待,若是回去必定是死路。 东面与南面虽不知是什么军队,是不是同一支军队拆分两路,可必定都是想他们死在这里的,从任何一处攻打,另一方必定来援迅速,不是突围的好选择。 如此一来,便只剩最后的选择。 “全军听令,往西后撤!” 时望命令一下,众人皆往西撤,渐渐退至西面的森林之中。 这是敌方给他们留下的最后一条路,也是唯一能走的路。 其中会不会还有陷阱在其中,时望不知。可是在敌方三面之军的围攻之下,再没有别的办法了。 时望一面领着军队后撤,一面立即不断思索着。 辰国不是被敌军侵扰吗,那这些军队又是何处而来? 是辰国已然沦陷,还是这就是引诱他们前来的理由? 可辰国兵力有限,这三路的兵力难道都是辰国的吗? 如果不是,辰国又是哪里请来的那么多军队? 这些军队与辰国是什么关系,又为何要伏击他们? 时望不知背后原因,眼前只能先逃离修罗场再说。 顶点 第一百八十七章 山林之火 层层的密林中,是四处分岔的道路,时望领着军中众人逃入林中,随后追兵便不再入内,只在森林周围防守包围,并未追击。 “将军,他们将出口堵住了,怎么办?”祁平问道。 眼下时间正一分一秒过去,过不了多久,便会入夜,届时情形如何,更难预料。 对方既是将他们逼入此处,定然想好了后续招数。而入夜之后,敌暗我明,更难反击。 若要求得一条生路,便要即刻开始突破。 “派出去探路的将士回来了吗?”时望问道。 祁平忙往人群中望去,招手示意。 应他之举,三名为首的探路人前来报告。 “回将军,与我们来时的路相对的,是一座山,甚是高耸,难以攀越。” “禀将军,树林南面不远处,就是我们前来时路过的宽道。属下不敢靠得太近,因而没能看清外面形势如何。” “禀将军,我们北面的树林甚是茂密难行,而且属下走了许久,仍未见到林子的边界。想来要从北面出,怕是还要很久。” 看起来,这片树林是很大的。 在这种地势中,敌方会怎么来攻打他们?会将他们为主,层层缩小包围圈,还是把守住哪处的出口,让他们无路可走? 连对手是谁都不知晓,怎么能制定出正确的对策呢! 时望觉得碰上了有史以来最为棘手的一次战事。 她在地上画着此处的地形图,将之前路上看到的景与路线结合,再加上探路将士们所言的情报,在脑中遍遍旋转,思索对策。 “听我口令,各队教卫带着自己的将士,从各条小路出发,绕过显目的路径,兜圈离开。遇着敌兵,能隐就隐下,不能再战。各队不求跟随之人多,只求能隐蔽行踪,不被人发现。明日一早,在这处集合。” 时望将手指在了来路上的东面,那处离得远,想必不会再有伏击。 关键之处便是,分散后的各队,能否击破敌方的包围。若是一时不甚被发现,便成了大事。 可面对不知面目的三支军队围击,只能这般散开兵力,减少损失,再求集合了。 时望分配完各队行径路线后,就让教卫领着各人前去,而自己一队,另有别用。 “将军,让我跟着你保护你吧。你是主将,不能出事。”祁平急道。 时望摇摇头:“你与伍念一队,担好你的职责。” 祁平往伍念那边看去,她全然已经失了方寸,一脸焦急,不能有半分的思考。 这样的情景,祁平只有应下时望的要求,领着伍念手下一队,朝定好的路线前去。 而时望,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敌军虽不能围住整片森林,也定会重点突击。为了保全多数人的安全,就需要有人来引起众人的注意。 时望命手下将士点上夜里燃的火把,每人都拿在手上,往背面的高山行去。 等他们走到山脚时,天已经差不多快黑了,其他队的人也快要接近森林的包围圈了。 “走!”时望下令。 众人跟随主将的脚步,往难攀爬的高山上走去。 没过多久,森林外围隐隐出现了些火苗,是敌军企图用放火逼出众人的计谋。 而与这些火苗相辉印的,是在山腰间飘荡的点点星火。 “王上,子袭的人往山上去了。” 此人与之汇报的人,正是时望此次出征的缘由,辰王。 辰王得意一笑:“那不是更好吗,正好试试我带给他们的礼物。” 辰王在侍者边耳语几句,侍者便离开此处走开报信。 时望领着将士拿着火把往山上走去,夜间,山路越发难行,即使是时望,也看不太清脚下的路。 还要再走下去吗? 众将士不解。 时望将火把往地上一撇,点起了一旁的枯草。 “现在听我令,大家分成两列,绕着山腰,反向而行。一路将沿路树木枯草点燃,能让火势向上的,便向上点,不行的,就原地点个篝火,只要不伤到自己便可。” 时望一行人就此又分了两列,各自往自己的路径上走去。 “王上,你看,山腰上的火点一下子多了好多!” 辰王不屑:“她被我们赶得这个样子,还能有多少人。” 可等他定睛一看,却发现山上果真亮起了许多光,比原先那队列多得多。 “糟了!”辰王心中惊道,“这是山火,不是火把的光点。” 时望认为,敌军早有预谋,这高山之上也必定设下了埋伏。 她让众人燃起火把上山,便是为了吸引敌军的目光,而此下,就是用这人为的山火,去诈一诈山上不知是否存在的埋伏。 果然,不久山上便有了动静,那些埋伏在山上的人,见山火蔓延上来,便慌了神,一心要逃离,不想被火烧死。 那些布下的计谋,也被人慌忙间用了出来。 有人抛下油桶,油顺着山坡蔓延下来,正好被火势沿着油的线路燃到了山上,反倒烧了自家的营地。 还有一些还算冷静的将士,便劈开一条土路,趁着火势还未伤及自身之时往山下逃。 时望让众人在火光阴暗中躲好,莫要被人发现行踪,等人发现有敌兵从一旁逃窜时,便开始杀人。 这山势陡峭,就算早有埋伏,也埋伏不了太多人。只要破了对方的先招,先声夺人,就能抢占先机。 山上火势明显是从下往上,而非事先安排好的从下往上去灭,而原先安排好的燃火之箭亦未出现。 由此可知,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预料范围。 燃火箭是要等油桶滚至下方,一箭射中,才算对对方的奇袭,如今被人事先用了这招,山下又已经燃起了大火,自然不可能再往下去射燃剑,一会断了自己的下路,二也涨了山下的火势,百害无一利。 辰王心知事情绕进了自己没有料想到的局势,便暗暗生气。 “王上,我们是不是该去支援他们?”辰王一旁的将士问道。 辰王反手给了他一巴掌:“他们被火围住已经死路一条,我们人那么少,去救他们难道不是送死嘛!” 这位将士不敢再言。 辰王啐了一口:“什么狗屁将军出的主意,还敢让我在这做前锋!” 顶点 第一百八十八章 伪装破绽 “将军,山上的人好像已经逃光了。” 时望今夜也算历了一场火战,虽很是惊险,好歹是死里逃生。 希望这么大的举动能为其他分散的队列争取一些生机。 “现在我们要去原定的位置集合吗?”将士又问道。 时望摇了摇头:“现在我们再往西面走,怕是凌晨也赶不到那边了。” “那我们该怎么与他们汇合?” “不用汇合。”时望道。 众将士惊讶。 一早,辰王坐着马,骂骂咧咧回了宫城中,眼下的乌青可以解释他这么暴躁的缘由。 因事情生变,宫中消息,让他去山脚下巡视一周。 辰王心中原就有一股怨气,胡乱指挥了人去随便找找,反正子袭的人一定是趁势躲在了山顶,山脚搜人,怎么会找得到。 辰王觉得这个决定本就是错误的,也不愿花大力气找,可又不得不听那人发来的建议,便只好硬着头皮熬了一晚的夜。 辰王身处高位,从未有过如此的境遇,心中有气是自然,再加上确实没有找到什么线索,就这么空手回宫城,必然又恨又气。 当辰王在马背上历经了多次差点因打瞌睡摔下来后,心中怒气越盛。 他冲进大殿中,叫嚷道:“你这想的是什么馊主意,还说什么定能将其攻破抓捕,结果呢,你看看,人家占了你原先的位置,在山上占点了!” 辰王语气这么不善,可却仍是要听其中之人的指挥,也着实矛盾了些。 一同在上位坐着的眷王从中缓和:“兵事本就多变,一时不慎,稍差一招,也是有的事。不过,也并不都是坏消息。” 辰王不解。 眷王招手:“带上来!” 将士们捆绑押解着数十名穿着子袭将士甲胄的人上殿来。 “我带着我国中将士,在外定点围扰,倒是捉到了些人来。我见着他们时,一队中便并无多少人,偷摸着从林中逃走,被逮个正着。看来还是有些人浑水摸鱼偷出去的。”眷王解释道。 “这可不一定只是有些人,恐怕还是大多数人。”殿上另一位做主之人说话了。 “秦将军这是何意?”眷王问道。 这第三人,便是当初被宁泽清于烛之北之役中打败,而后落荒而逃的前万黎之将,亦是后来到了秋日宴上,投奔可丽的秦将军。 秦将军道:“能被眷王偶尔抓住这一小队人马,我便知他们是为何而去的了。” 秦将军慢慢走到殿中,在这些被捕的子袭将士中来回走动:“他们并不是偶然被抓,而是有许多人像他们这般,划分为小队逃出树林,这样才能掩人耳目。此时,恐怕大部队已经汇合了。” “那山上那些人是怎么回事?他们那么多人,就不一起逃出去吗?”辰王语气不善。 “那些上山的人,自有其他使命。吸住我们这边的目光,不就能为队友谋一条生路了吗?况且,他们的人,怕是也不怎么多,否则,这么死路一条的局,怎么可能会冒险上山?” 辰王一听这话,便摩拳擦掌笑道:“既然他们人少,那就去将他们团团围住,一网打尽!反正现在山火都快烧完了,等火一灭,就能将那些子袭的人抓回来了。” 辰王转身要走,忘了方才是多么浓的困意了。 秦将军出言阻止他:“辰王稍等,他们不是已经来了吗?” 众人惊讶。 殿中,方才入列的将士中,子袭将士蒙混在内,其中就有穿着辰国将士服装的时望。 她之前并未前往与大部队会合,便是想一探辰国中的形势究竟如何,这一出闹剧又是为何而起。 因而,当她碰见辰国士兵在山脚搜寻时,便偷袭了几人,夺了他们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假装是辰国将士,跟着一起回城。 等进了宫城,才渐渐发觉此事背后的隐秘。 辰国背后定有其他原因,她多少猜到了一些。可没想到,辰王的结盟居然有眷国和她从前的手下败将秦将军。 辰国与眷国联手对付子袭的原因,大概就是因为之前在处理百族事务中,这两国都没讨到好处,所以想要报复。 而这个秦将军,之前从阵前逃走,再也没了音讯,如今俨然一副辰王与眷王都要将他奉作坐上之宾的模样,便更让她费解其中究竟是为何故了。 时望埋着头,伪装在人群之中思索着,听道秦将军这句“他们已经来了”,顿时头皮发麻。 抬眼一看,秦将军蛇蝎般的眼神,正紧紧盯在她身上,似笑非笑,十分诡异与猖狂。 被发现了! 时望大惊,挥舞手中的枪,将她身边不是自己人的人打在地上,与她一齐伪装进殿的人,也纷纷亮出兵器,一同反击。 “将她拿下,不要打死了!”秦将军高声道。 周围的三方将士纷纷上前,对这些突然倒戈之人围在一处,一同攻击。 终是人数差距悬殊过大,纵使时望武艺不凡,也被多人连番的击打,失去了还手之力。 时望颈上架着刀,只能任人宰割,被捆上粗麻,压到三位上者面前。 秦将军一手托住时望的下巴,强迫她抬头看向自己,邪笑道:“好久不见,副将大人。” 眷王问道:“秦将军认识这人?” 秦将军嗤笑一声:“化成灰也认得。若不是她,我也不至于沦落到丧家之犬的地步。” 秦将军摘下时望头上扣戴着的军帽,接下束发的玉带,与时望相互盯着说道:“她便是子袭当今唯一的女将军,子袭政王的妹妹,原平公主大人。” 千算万算,没算到这里还有一个秦将军,也没算到自己会被他这么快就识破了身份。 时望知晓此事已成定局,心中悲然,却仍不愿就此低头。 她偏过头去,不愿再看到秦将军,心中鄙视之意渐浓,从鼻中哼了一声,以示不服气。 秦将军也并不在意,轻笑着走回到了座位上。 辰王一知是她,新仇旧恨叠加,拔出剑就冲着她来:“那就快把她杀了,也算胜了!” “留着她,还有别的用处!”秦将军高声阻止。 辰王忿忿,将剑扔在了地上。 他竟如此听秦将军的话。 时望将此看在了眼里。 顶点 第一百八十九章 阶下之囚 辰国严加看守的囚牢中,时望双手被捆绑吊与头顶,双脚用粗制的麻绳绑住,不能移动分毫,整个身体摇摇晃晃,只靠锁链与绳索的拉力才没有倾倒在地。 她的意识模模糊糊,眼睛半阖未闭,似睡非睡,如梦非醒,脑海中耳畔边此起彼伏响起的,皆是自己粗重无力的喘息声。 经过一夜的审讯与持续身体上的束缚,时望早已精疲力竭。 她昏昏沉沉间闭上眼睛,刚歇下了所有的感官接受,正要入眠,一声巨响的铜锣撞击刺入耳中。 这声铜锣的撞击之音,撞刺着耳膜,将五脏六腑都搅动了一番,天地之间再没有比这更令人心神震颤的了。 顿时间,时望惊醒过来,刚松下的弦立即紧绷起来,激得脑中万分的疼痛,似用一块铁石碾着自己的头颅,直将所有的一切碾得粉碎。 这连晚的夜,时望就是这么熬过来的,每当她要入眠之时,便有人在她耳边敲响铜锣,令她清醒,如此循环往复,比让她睡不着觉更难受。 此时已经接近破晓,一道斜照的阳光射进囚房中,点点细细的灰尘弥漫在空气中,四处飞扬。 时望用力睁开了眼,让自己不再睡着。 两位大早起来的审讯官打着哈欠,不耐烦地坐在面前的椅子上。 “说吧,你的军队都去哪了,在何处集合,为首的是何人。” “我说了,我不知道。”时望无力又冷漠地回道。 这样的对话已经说了不止一遍,而时望每次的回答都是“不知道”。 看样子,他们是没有找到从密林中逃出来集合的队伍,才想从自己口中得到信息,将百族军一网打尽。 就算之前她为百族军定下了集合的地方,可是已经过了两日,谁能知晓现在他们究竟在何处,这“不知道”也算是真的。 虽然之前在殿上,看见了些许潜逃过程中被抓捕的军中将士,可此后再未见到被捕之人,想来该是已经离开被攻击的范围。 这也算是一个好消息。 祁平成熟了不少,应该能带领军队脱离困境。 时望这般想着,一鞭子忽然抽到了自己身上,棘棘辣辣得疼。 “给脸不要脸,在这里还当自己是将军呢。”两位审讯官唾弃着时望。 时望忍下,仍不作言语。 一阵轻浮的脚步声朝囚犯中过来,审讯官一见,即刻丢下武器跪地请安:“参见王上。” 来人正是此次事件的罪魁祸首,辰国之王。 他一挥手,房中众人皆离开,就只剩下他与时望两人。 辰王见着时望,他肆无忌惮的目光令时望不舒服。 “我倒还是第一次见到屈将军原来的样子呢,哦不,应该称你为公主殿下。”辰王语气轻佻,虽用的敬称,仍是让时望感受到轻蔑之态。 “之前你来助战归国,仗着你是子袭的将军,咄咄逼人,强迫我放弃对归国王宫的围守,我就看你不爽。现在你换了一身装扮,难道就能让我放你一马吗?”辰王捏住时望的下颌,恶狠狠对她说道,“你在众人之前败我气势,逼我让步,可让我气了好久,你如今就受这么点罪,可难解我心头之恨啊。” 时望望着面前这张充斥着欲望与不满的面孔,忍不住“呸”了他一口。 辰王勃然大怒,反手给了时望一巴掌,气道:“我本来还想留你一条狗命,等破了你的大军再给你个痛快。你既然这么急着上路,我就早些送你去吧。” 辰王往外兵器架上走去,拿过一把长剑,握在手上,是真实地动了杀心:“你不是想当将军吗?没关系,等我将你那数千之人的百族大军尽数全灭,你在地下,还是能逞你将军的威风的。到了那边,可别忘记谢谢我让你们团聚啊。” 辰王抬手,就要向时望刺来。 “辰王健忘,怕是忘了我说的,留着她还有用的话了吧。” 一个阴沉的声音突然传来,让辰王停下了动作。 辰王气道:“她已经被我们抓住,现在不杀了她,万一让她跑了怎么办?!” 秦将军一步一步慢慢走近,步履沉稳。 “她现在的样子,如何能跑。这怕不是辰王来报私仇的借口吧。” 秦将军站与辰王面前,神情坦然,丝毫不怵,似乎不将辰王的身份放在眼里。 辰王一笑,看了眼时望,谋划出了新的计谋:“那好,我不杀她,刺她一剑,给她点教训,这总可以了吧。” 说话间,辰王抬手便往时望这边送来。 快刺中身体时,秦将军抬手劈下,将辰王手中的剑劈落在地,辰王也吃痛收回了手,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秦将军却并无后悔愧疚之意,与他道:“辰王既然要参与此次计划,还是听秦某的话吧。若是不然……” 此处言语停顿,颇具一股威胁之意。 辰王恶狠狠看了一眼时望,拂袖离去。 秦将军回身望着时望,眼中尽是审视之意。 “没想到,当初跟在宁泽清身边的副将,竟然是个黄毛丫头。” “正是我这个黄毛丫头,让秦将军当初溃不成军,落荒而逃。秦将军该不会忘了烛之北之役中,你的军队是如何败北逃窜,你又是如何抛弃手下将士,只身逃走的吧。”时望虽气弱,所言却仍十分具有攻击性。 秦将军眼中一紧,质问道:“你这么狂妄,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你刚才已经说了,留着我有用,又怎么会这么快让我死呢。” 秦将军轻笑:“有趣。你这么好的苗子,跟在宁泽清那里多可惜,何不跟了我,学的东西,可比那边多多了。” “若学的是如何败仗,如何临阵脱逃,确实该跟秦将军多学学。” 秦将军大笑:“听闻子袭民间传言,原平公主是个没人敢娶的女人。今天见识了你的牙尖嘴利,我倒奇了怪了,这么可爱的女子,怎么会没人动心呢。” 他言语轻佻,时望不禁怒视一眼,可看到他眼中的戏谑,才知自己着了道,有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秦将军哼笑一声,便准备离开这里。 “你到底是谁?” “日后,你自会知道。” 顶点 第一百九十章 贵客待遇 囚房中的生活着实枯燥,时望终日被绑着,难有动作,再健壮的身体也被酸累垮了,恨不得挣断四肢,将全身的骨头拆下来重新装回去,再加上连日来的睡眠困境,着实让人难以保持清醒的状态。 这日,半梦半醒间,时望被人从吊架上放了下来,时隔数日,终于有了踩地的感觉,只是手脚仍被绑着,不能任自己动作。 她一身酸软,被人架到殿中,殿上的三位正是秦将军、辰王、眷王。 辰王见到她,不屑地轻哼一声,不再看她。 眷王盯着她,眼中亦有怒火,只是用笑意遮掩住了,不大表露。 他们二人都是记恨着身为百族军之将的时望的,只是碍于情势,不好发泄。 秦将军走到时望身边,观察着她,她虽经历数日来非人的折磨,羸弱异常,但眼中仍是清澈的坚定,而她所穿鹅黄淡雅的群衫,也衬得她分外伶俐,与军装时的样子全然不同。 “后日你便要与你的将士见面了,你可高兴?” 时望不敢置信望向他,他眼中并无玩弄戏耍之意。 “我说的可不是那些跟你一起被抓住的人,他们早就死了,我可变不出活人来。” 秦将军知晓时望在意这个,便拿话来激。 虽知落到敌军手中,定然没有活路,时望心中仍是一阵伤意。 秦将军半蹲下来,正对着时望,说道:“你的那些余党想见你,你也不愿让他们看到你现在的这幅模样吧。” 言下之意,是找到了百族军汇集后的军队,要用时望来谈判。 时望心知不妙,却无可奈何,被人扶下去,让宫中侍女帮着梳洗打理。 换上宫中女子常服,时望多了份女子的娇柔,眉眼之间的将气却指明她并无弱势。 衣着打理后,便是用膳。 外衣上的破旧虽能用光线的衣服掩盖,连日以来的折磨下的脸黄之色,只能靠调养。 这也是为什么要提前将时望放出来的原因。 他们想用这样的招式哄骗百族军中人,来求得谈判时的筹码,时望知晓,但也只能顺着他们的意思。 用膳之时,除了身边的侍女,还未着层层的将士,更何况时望手上、脚上还带着繁重的镣铐,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奇袭,怕是有难度。 秦将军来看时望的状态怎么样,正巧就碰着了时望看着周围伺机打量的神情。 “将军还是别看了,不说这屋里屋外这么多人把守,就说你自己,被关了这么多天,吃不饱睡不好,短短的几个时辰,能恢复多少力气。十个人或许关不住你,可一百个、一千个,怕是能让你插翅难飞了。” “你想怎么样?”时望冷冷问他。 秦将军手指敲在桌面上,道:“吃饭。” 时望僵持着不愿动。 “你吃了饭,我就拿开你的手镣。你可同意?” 时望虽疑心,但还是照着做了。 “这就对了。照顾你是子袭的人,我还让厨房特意换了口味,可合你的胃口?” “那你这厨子可以让他走人了。”时望冷冷回道,嘴中仍不停地嚼着饭菜,十分迅速。 秦将军并不生气,在她身旁坐下,看着她吃饭。 时望被盯得心里发毛,草草再扒拉两口,就放了下碗筷,把双手抬在他面前。 “我吃完了,把我的手镣取走吧。” “我说了帮你拿下来,可没说是什么时候啊。” “你……”时望生气,却做不得半分反抗。 “再过一个时辰,我就来摘下。若是这一个时辰里,你乖乖的,我还能帮你摘下脚镣。” 除了听从,还能怎么办? 时望便安坐着在一旁,静坐一个时辰后,果真有人来取走手镣脚镣。 如此才算真的自由了。 时望扭动着手腕脚脖,松松筋骨。 等她略缓回了状态,一提气一用劲,却觉得浑身上下丝毫没有气劲,除了日常活动之外,别说拿枪射箭,就是拎动重物的力气都没有了。 时望慌了。 按照这一日的恢复情况,好歹也不该是这样的处境啊。 “我看公主殿下晚膳没吃多少,可需要再来点点心?”秦将军又来了。 时望冲上去,面对着他质问:“你对我动了什么手脚?” 秦将军轻笑一声:“君子对女人从来不动手脚,这也不是我的为人之道。若你说的是全身无力的情况,我就要辩解几句了。你只是服了些软骨散,失去动武的力气而已。其他的,并无伤身之处。” “你在饭菜里下药?!”时望恍然。 “你想要自由,我也怕你与将士们动手,伤了自己。这么做,不是两全其美吗?” 话说的好听,但她被药缚住手脚也是事实,只怕在谈判之前,自己是不得不保持这样的状态了。 时望想开了,端过秦将军身后将士拿着的点心,自顾自坐下吃起来。 她饿了许久,之前吃得匆忙,自然是想吃东西的。 “你就不怕这里面还有药?” “有没有药,我都要在这里困着了,何必再委屈自己。” 时望大口吃着点心,脸上愤懑之情明显,却不得不听命的无奈样子,着实有些搞笑。 秦将军望着她,似乎以往积累下的心中的阴霾,被稍稍扫去了一层。 “你放心,这是安全的。”他轻声道。 第二日,时望睡了一个饱觉醒来,便有人为她准备好了梳洗与膳食,与她在府中所受待遇无差。 她也不抗拒,给她什么饭菜,她就吃什么饭菜,给她什么茶水,她就喝什么茶水,一切的安排都顺而应之。 虽然辰王与眷王想要对她不利,可是只要秦将军在,他们也不敢私下对她动手。 只要她对秦将军还有用,不想杀她,时望在这辰国宫中,便是无人敢动的。 这一日,时望着实享受了些身为贵客的待遇,丝毫不比在府中差。 她趁着这个机会,向身旁的侍女旁敲侧击,想要探听秦将军的来头,可她们也是一问三不知,半天下来,一无所获。 他是何人,为何而来,听谁的指令,为何两位族王对他如此忌惮…… 时望心中有些隐隐不安的预感,这个人的背后,一定还隐藏着其他的阴谋。 顶点 第一百九十一章 假意之举 经过两日的休养之后,时望恢复了不少,比之前被囚时的惨象更像是一个正常的公主了,除了服药后不能用力,一些就像是在京中无事时那般的闲暇。 可时望知道,这般放纵她的背后,必定是无比的惊涛骇浪。 到了谈判的这一日,时望被侍女们服侍着穿上最华丽的衣饰,身后跟着的是身披战甲的将士,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她像一位贵宾一般,被引到城墙之上。 放眼望去,城墙之下,密密麻麻的人群,就是劫后余生的百族军众人。 为首的,是祁平与伍念两位副将。 还好。时望心中舒了口气,只要祁平还在,百族军就还有希望。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跟着我,你会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将军人选。若是不答应,等会谈成什么样,你还有没有活命的可能,就真的不在我的掌握之内了。” 秦将军在她耳边低语,似乎是真的在为她着想。 时望只是轻飘飘看了他一眼,并未作答。 秦将军微叹了一口气:“你觉得你不怕死是吗?还是说,你觉得你那位病怏怏的宁将军,还能突然出现,来此救你呢?” “宁将军救不了我,可他仍是我心中百族间最好的将军,比你,也厉害百倍。” 秦将军低头一声冷笑:“既然你这么想,就别怪我不帮你了。” 他捏住时望的手臂,一转身,绕至她身后,另一只手中握着的短匕顶在了时望的背后。 从城墙下方往上看去,时望一身坦然,衣着华丽,在众人之间身份高贵,并无受虐的迹象。 秦将军一面牵制着时望,一面对下面众人喊道:“百族军的人听着,你们的主将早已投诚,归顺我方。你们也跟随她一起,加入我军,保管给你们享之不尽的好处。” 原来他们是想以这种方式来诈降。 城下众人不敢置信,四处交谈,略起了些恐慌之色。 时望略一思索,正要开口说话,背后的匕首便顶了上来。 “你要干什么!”秦将军低声警示着。 “你不是要让他们听命于你们吗?我帮你。” “你真的愿意让他们听从?” “若不这样,你们大开杀戒,死的是我军中的将士,我也要心疼的。” 秦将军歪嘴一笑:“你果然还是开窍了。” 时望得到了他的同意,往城下喊道:“祁平何在?” 祁平只身一人骑着马上前道:“末将在。” 祁平虽历练了有些日子,到底还是孩子模样。他一出来,秦将军便在时望耳边轻笑道:“原来你舍不得的不止宁泽清一人,还有你这个小副将啊。” 时望白了他一眼,继续对众人笑道:“辰王陛下和眷王陛下想要了解我们军中详细情况,你将这些列下清单呈来过目。我在宫中日子很是顺心,你不用担心我,让两位族王与秦将军满意才是真的。” 众人沸议,不敢相信将军是真的已经投诚了。 “将军,你……”祁平震惊十分,不敢相信这是她说出来的话。 “哦,对了,”时望又道,“我将弓箭忘在了营地,你若是能找回来,便送给你了,你不是最喜欢射箭吗?那柄枪就给伍念吧,她枪法好,也该给她配柄好枪了。” “你说完了吗?”秦将军手下一用力,捏得时望生疼。 “还有一句,”时望又高声道,“既与辰国眷国结了好,免不了备下一些礼。祁平,辰王想认识一下在边地各处的将军,你也一并写下来呈上吧。” “祁平知道了。” 见她说完,秦将军一使眼色,身旁的将士便带着时望离开了。 秦将军笑着对城墙下的人道:“祁平是吧。既然我们与你的主将已是同盟,你们与我们也算是兄弟之军了。方才将军说的话,你可一定要认真去做啊。这样,我们开心了,你的主将才会开心啊。” 秦将军高声提醒道:“记住,三日之后,在此奉上你们的诚意。” 而后,城墙上的众人退下,留下百族军的人面面相觑。 地处偏僻的百族军营帐中,伍念已经失了主意,不知如何是好。 “将军都投诚了,我们可怎么办?” 祁平冷着脸道:“将军没有投诚。她在城墙上的一席话,错误百出,定不是真意投诚有的举动,怕是遭人胁迫才说出那番话的。” 祁平神色凝重,思索着前因后果,手指不断敲击着桌面。 “军印可在你那边?” 伍念有些谨慎:“你要军印干嘛?” “往朝中报信。敌军集三军之力埋伏我等,不是只光我们一军能抵挡的。只能去朝中搬些救兵了。” “可是私动军印是大罪。要是出了事情,是会重罚的。” 祁平急道:“现在将军被人挟持,管不了那么多了。” 伍念无法,拿出军印,紧紧攥在手上:“这可是你让我拿出来的。” 祁平一把夺过,立即写了一封书信,盖上军印,用随军同行的信鸽带着飞了。 “我还有一事要你帮忙,你一定要听我的话,千万不要出差错。” 祁平在伍念耳边低语几句。 言毕,伍念满脸惊怯:“这事太危险了,你不能这么做。” 祁平无奈,一咬牙,叫来一位信任的手下,将要做的事情告知与他,让他定要办好。 时望大概得知了秦将军的计谋,只是不知祁平与伍念等人能否听出她的话外之音。 她变相地被囚在辰国宫中,一身武艺无从施展,只能坐等着静观其变。 秦将军对她的态度不大好转,似乎是看出她耍了什么花招,却无从知晓,将看守她的人增加了一倍,日常饮食也如往常一般。 既然不能知晓药究竟下在何处,倒不如忘记此事,只当平常的日子过罢了。 “你放心,辰王和眷王对你劝降百族军的举动很满意,在他们自己的目的得手之前,是不会对你出手的。”秦将军对时望说道。 时望无丝毫反应,就像没有听见他的话一般。 “后日,便是他们奉上清单的日子。你最好祈祷他们能听话,否则,受苦的还是你。” 时望仍是不语。 她这样目中无人的样子,让秦将军也确实有些恼火。 这时,有人入内来报道:“将军,城外有人求救,说他是百族军的副将。” 顶点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不愿之赌 “将军,城墙外有人求救,说是百族军的副将,因结盟之事被军中之人讨伐,受了重伤来求我军庇佑。” 一人入殿内报道。 “什么?!” 时望惊得站起,即刻就要往外面冲去,被秦将军一把拉住,扔回在椅上。 “把那个人带到这里来。”秦将军冷着脸吩咐道。 果然只有她自己军中之人,才能让她面色有些许的改变。他心里想着。 看着时望那难以掩饰的担心的表情,秦将军心中浮现出些许不快。 时望坐立难安地被人按住在椅子上,翘首盯着殿外的方向。 一个血染暗甲的人被人拖了上来,低着头,双脚无力垂着,在地面上滑行。 时望心中一阵刺痛,一眼就认出了此人是祁平,她奋不顾身冲上前去,跪在他面前,观察他的伤势。 祁平身上多处刀伤剑伤,血渍慢慢渗出皮肤表面,穿着的盔甲,亦是道道痕迹,他一张口,便是一口血涌了出来,虚弱异常。 时望惊怒十分,心疼十分:“是谁将你伤成这个样子的?!” 祁平气若游丝,回道:“我奉将军之命,撰写清单,被军中众人不齿,认为我在卖国求荣,将我打成重伤。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 难道祁平没有猜透自己的意思? 时望心中万分懊悔,知道这样,就不该说那番话的。 “傻孩子,做不到便做不到,何必将自己伤成这样。” 伤心万分的时望在祁平身上检查着,探看他的伤势究竟如何。 突然间,祁平的手按住了时望,轻轻重重地按了两下。 时望诧异,抬头看见祁平镇定而清明的目光,心中知晓了这是祁平的计谋。 突然,祁平被秦将军一手拉开,抛在地上,一脚踩上了他的心口。 “啊!”祁平吃痛大叫了一声。 “你在干什么!”时望质问道。 “我当然是在看他的伤是不是假的。” 说着,秦将军脚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祁平的声音更加撕心裂肺。 就算祁平是有预谋来此,可他身上的伤痕做不得假。 时望心急之下,上前与秦将军拉扯,却因浑身无力被他推开在旁。 而祁平却因疼痛难忍嘶叫了一声,随即晕了过去。 如此一来,伤势便是真的了。 “将他带下去,严加看管,谁也不准见他。”秦将军挪开脚,对一旁的侍卫吩咐道。 祁平又如同一具了无生机的尸体,被人拖走,残留着地上斑斑的血迹,告诉时望情况有多糟。 可她无能为力。 仍是那间昏暗的囚房中。 祁平的待遇比时望可差远了。 时望当初被囚在此处,虽用了些刑,可并不严重,而祁平本就带着重伤来此,再加上拷打,伤势更重一层。 一桶冷水泼下,比寒意更刺骨的是皮肉的疼痛。 这次是秦将军亲自来审:“你说,是军中众人认为你卖国,才将你伤成这样,有何依据?” 祁平轻咳一声,伤到了筋骨,连脑子都疼了起来。 “我这身的伤,难道不是证据吗?” 这身伤确实做不得假,没人敢拿自己的生死来冒险。 “既然他们都不愿如此,怎么你就敢这么做?” “也不是只有我一人如此,只是我位高,自然成为众矢之的。更何况,将军救我生死之间,我为她牺牲又有何妨。” “你和你们将军的情还挺深。” 祁平微笑一声:“说吧,徐娅我做什么事。将军不愿意做的,都让我来做。只要她能平安便好。” “你不怕背上这骂名,日后永不能翻身?” “国者家者,都是将军考虑的东西。而我,只需要考虑一人,又有什么好怕的。” 秦将军示意旁人将他放下来,往桌面铺上一张纸,拿出一支笔递到他面前。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你主将的安危与否,可都放在你身上了。” 祁平吃力地举起手,拿着笔仍在颤抖,在纸上写了没几个歪歪斜斜的字,便躺在地上晕了过去。 “将军,将他如何处置?” 秦将军凝望着躺在地上的那具躯体,神情莫名,难以言喻。 “将他安置好,将刑罚停下,吃食上别短,等他能动了,再继续写。” 这已经算是仁慈了。 跟着这位将军久了,多少了解他的行事作风。对敌军这么网开一面,确实少见。 “怎么,没听懂我的话?” “属下遵命。” 其余人将祁平放到一间铺着茅草的牢房中,又给他盖了一床棉被,这才算完了。 平日里横行欺人的狱卒能做到这个份上,着实不容易。 时望端坐桌边,桌上的饭菜一口没动。身边的侍女战战兢兢,提醒了好几次让她吃饭,她仍不理睬。 秦将军一踏进这殿中,便看见的是这般执拗的场景,仿佛是她从牢中放出来第一日那般拧着。 “怎么,还闹上脾气了,公主殿下。” “你把祁平怎么了?”时望冷冷问他。 “还能怎么,他是可疑的敌军,我们自然要仔细盘问。他若是不配合,便只有死路一条。” “放了他。” 秦将军好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放了他,难道你来提供情报?” 时望不言语了。 “你若想让他活,便乖乖听话。像你这般闹,我一生气,保不定就将气撒在了他身上。” 时望有一瞬的惊栗,肉眼可见的恐慌。 “若是我照你所言,你便会放过他?” “当然。” 时望端起饭碗,即使饭菜早已凉透,也大口往嘴里送着,一刻不停,仿佛只知嚼食的动物,无丝毫的情绪放在其间。 可吃着吃着,泪便突然滴落了下来,一行一行,流过脸颊,混在饭里,就着咽下。 可时望只是吸了吸鼻子,毫不顾忌此刻的情态,将腮帮子填的满满的。 夹菜,扒饭,咀嚼,咽下。 夹菜,扒饭,咀嚼,咽下。 仿佛不再吃得快一点,身后就有一把刀悬下。 她太害怕了。 班飞死的时候,也是流了这么多的血,溅在她身上、手上、脸上,一点一滴,染红衣襟,刺进心头。班飞从此沉默寡言,再也没有跟她说过话。 她怕极了这样的事情,不敢去赌。 只要祁平能活着,她做什么都愿意。 顶点 第一百九十三章 假戏真做 连着数日的撰写,祁平勉强将秦将军要求的讯息写完,才第一次见到了时望。 她一身华服坐在殿中,却格外清冷,仿佛什么都不能引起她心中的涟漪。 直到见到了他,才有担忧与庆幸一起表露在脸上。 多日未见,时望仍与之前一般,并无多少改变,而祁平身上,添了新疤,分外惹眼。还是少年的他,经此一事,突然长大了许多,仿佛从烈火中重生,心境也与从前不同了。 祁平知晓了自己的心意,也更认准了接下去要走的路。 他被时望一把抱在怀里,仿佛失而复得的宝物,从未见过她这般肆无忌惮地淌着泪。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她口中不住地念着。 祁平也是第一次这样被时望关怀,有些贪恋其中的温暖。 “好了,你们也不要再在这里做样子了。我要你们做的,可不只是这样而已。” 秦将军不知何时到了这里,也不知看了多久这般重逢的场景,过了一会儿才将二人惊醒。 时望虽用不出武,仍将祁平护在了身后。 “你还要做什么?你要的信息,不是都已经拿到了吗?” 秦将军冷笑一声:“难道他写的我就一定会全信吗?未免将我想得太简单了吧。” 言语中略微有威胁之意。 祁平站到时望面前:“你还要什么,让我来做便是。” 秦将军毫不客气又将纸笔扔给他:“百族军如今由谁统领,营地设在何处,军中还剩多少人,都给我一一写下来。” 祁平毫不避讳,径直走过去,大大方方坐在桌边写起来。 “你不要给我做手段,若是被我发现有不实的情况,下场可不是你想知道的。” 祁平手中的笔未停,较着劲回他:“我们两个的命都握在你的手中,哪里敢做手段了。” 秦将军仍是不信,站在他身边,盯着他写,将他与时望中间隔开,不能看见分毫。 说到底,时望心中也是慌的,她不知祁平究竟是用的什么计谋,写的那些讯息究竟是不是如实的。可她也不敢出声,生怕搅了祁平的局,让秦将军看出来。 写了一会儿功夫,祁平便将纸张交给秦将军。 秦将军似信非信,将纸带走,殿中只剩时望与祁平两人。 时望忙将祁平拉起来,着急问道:“你这几日可有被他们用刑罚,身上的伤如今怎么样了?” 祁平笑着摇摇头,宽慰她道:“跟着将军操练筋骨,哪里就这么弱了,而且囚房侍卫对我还算好,并未怎么为难。” 时望将信将疑,可对着祁平特意表现出来的云淡风轻,还是信了他的话。 时望往四周四周望了望,将祁平拉到一边,低声问他:“你是做的什么打算,你刚才给他的纸张,还有之前牢中吐露的信息,究竟是怎么样的?” 祁平并未放低声音,对她笑道:“军中之人如此对我,我自然难解心头之恨。将他们抖露出去也好,日后要是能帮我复仇,也算我谢谢他们了。” 时望一听,皱着眉头,不敢相信这些话语,可祁平的神情却无丝毫破绽。直到手臂上被祁平按了按,时望才知晓了他的意思。 时望也将声音调高了些:“这么说,那些边界将士的部署,你与他们说了谎?” “诸位将军与我无仇,我何必害他们。我只是将他们东西南北的军备调了个位置。他们不知道,看不出来的。” “那还算你聪明,记住,我们是子袭的人,不能这么轻易背叛。” …… “他们真是这么说的?”秦将军问道。 侍女点头:“我在门外听着,等他们说完了,才来禀告将军的。” 秦将军思索片刻,点头道:“好,你下去吧。” 他就知道,此事不会有这么顺畅,轻而易举得到的东西,都是要有所怀疑的。 第二日,他来到时望所住的殿中,还没等她反应,就将手脚都带着镣铐的祁平一拳打在地上。 “再给你一次机会,将子袭边界兵力部署如实告知。” 祁平伤势未愈又添内伤,一口血喷涌而出,险些趴在地上起不来。 时望忙跑到他身边将他扶起,对着秦将军高声质问道:“不是已经将清单交给你了,你还来怀疑我们做什么!” “可是我听说,他在清单上动了手脚,那上面写的,可不全是对的。” “你……偷听我们讲话!”祁平戳穿了其中底细。 秦将军并不回应:“快将正确的清单呈上来,否则,别怪我没给你们活路。” 祁平犟着脑袋不做声。 秦将军一把抽出腰间的长剑,却是架在了时望的脖子上。 “你们既然都愿意为对方牺牲,让我拿她来威胁你,应该算是有效用的吧。” “卑鄙!”时望唾弃道。 “只要有用便好,什么卑鄙不卑鄙的,你觉得我在乎吗?” 秦将军歪着嘴,对时望笑道。 祁平只能按他所言,再拟一份清单,将打乱的东西南北军的备用再调了回来,如此,便与之前所言对应上了。 秦将军将清单过目,与他所想的一致,便料定了这是真的:“日后子袭城破,你们便是功臣。” 他大笑着离去,以为得到了真实的清单,却不知正中陷阱之中。 当然,这还没有完。 秦将军的意图直指整个子袭,而辰王与眷王眼前所想达成的目标,却是近在咫尺这支百族军的覆灭。 如今主将副将皆被囚于宫中,剩余的那些散兵也在控制范围之内,怎么能不让他们动这处的心思。 不日,辰王与眷王便要求以时望为饵,钓出百族军余孽,将其一网打尽。 秦将军思虑再三,同意了此事。 可祁平却还有其他想法。 “军中还有人是站在我这边的,只是迫于无奈,无法破出重围追随。我实在不忍他们也因此丧命。秦将军若是能将他们分离出来,也算保住一些兵力。有益无害。” 秦将军冷笑一声,对时望道:“看来你的主将之位坐的也不是很稳嘛,这么多人都不愿跟随你。倒不如,将这些人杀光了就好。” 时望扭过头,不愿搭理。 顶点 第一百九十四章 辰王发难 为了保住那些跟随自己的将士的性命,祁平便跟在秦将军身旁,将军中将士分开计算,又自告奋勇以书信联络其中的领头人,里应外合,也算报了自己一身伤疤的仇。 时望对此担心得不得了,生怕计谋被他们看穿,生怕祁平出了闪失,不能再回来。 而秦将军将时望隔在了计划之外,分毫不让她参与进来。 她只对祁平放心,他的伤不假,他的怨不假,他对军中的熟悉程度不假,只要利用好了这点,将百族军围攻剿灭便易如反掌。 每次祁平与军中之人书信联络时,秦将军都要将其过目一遍,以防他在其中搞什么把戏。 看他言辞间确实是在策反同盟将士,让他们回信来禀告军中动向如何,商议怎样将其余人一网打尽,并无漏洞,才会将书信发出去。 而来信,则一定是由秦将军先看,看过之后再交由祁平。 祁平就成了只是双方之间传递信息的媒介,秦将军才是背后主导者。 这日,祁平又出门给秦将军办事,殿中只留时望一人。 她静坐了半日,忽然听见殿外传来响动,便笑着起身迎上前:“今天这么快就回来了。” 可是入殿来的人却是辰王。 辰王一踏入殿内,侍女们犹豫半晌,在他的眼神威胁下,还是退了出去,将殿门关了起来。 时望心中顿知不妙。 “辰王陛下来找我做什么,我向来是与秦将军接洽的,与陛下并无什么来往。” “这是我的宫殿,我想来便来,谁能管得住我。” 辰王步步逼近时望,时望便步步后退,警惕着保持距离。 她此时武力全无,有无寸铁,辰王佩剑在身,自然不可硬碰硬。 她一边慢慢往后撤着,一面与他道:“我与辰王陛下,如今也算同盟之人,同进共退,若是在窝里便乱起来,让秦将军知道,怕是不好吧。” 时望知道他忌惮秦将军,因而特意激他,想他知难而退。 而辰王却并不吃她这套,不耐烦地扫了扫袖子:“别拿他来压我。他不过是一个区区的小将,仗着背后有人,就欺负到王族的头上。我呸!” 辰王表情顿时变得痛恨起来,眼中有怒火燃烧:“你如今没有了利用价值,又住在我的宫殿中。就算我将你杀了,他又能奈我何。要一个女人,还是要众国友好共谋大事,你猜他会选什么?” 说着,辰王慢慢抽出腰间佩着的长剑,握在手中,对着时望,随时都能刺过来。 他眼中的杀意是真实的,时望知道。 她逃避,她躲避,她将手边能拿起来的东西都往他身上砸过去,却不能阻止一分他的进势。 殿中不断响起瓷器物品摔在地上碎裂的声音,却无人敢来一问究竟。 终于走到了死路中,没有其他东西可以再阻挡了,辰王屡次抬手拿剑刺来,时望也只能用尽全身的力气躲避。 虽失去了武力,身体的灵巧度还在,勉强挣扎着躲避剑锋,不一会儿便沁出了汗水。 目前的情况,果然不能与平时相比。 “你不是很厉害吗,你不是很威风吗,你不是不把人放在眼里吗?那你快还手啊,打我啊!” 辰王如今已经变得有些癫狂,喷炽着欲火要将时望立即斩下。 这种玩命的人是最可怕的。 时望一时躲闪未及,被他刺中了手臂,顿时鲜血淋漓。 可是辰王并没有就此收手的意思,他想让时望付出的代价不止这么一点。 两人在此纠缠着,突然门被打开,传来祁平的声音。 “大白天的,你们将门关起来干嘛?”他笑着问站在门口的侍女。 等他见到殿中的情形后,便知道其中缘由了。 祁平立马冲进去,挡在时望面前,从他双手间连着的镣铐挡住长剑的攻势,为时望谋得暂时的平安。 可他自己手脚被缚着,也难以挥发真正的实力,过不了多时,便处在了下风。 “将军,往外跑!”祁平高喊道。 时望知晓了他的意思,便跑出殿外呼救。 秦将军的手下及时赶来,拦下了发狂的辰王,此事才算停下。 大殿中,气氛诡异。 秦将军嘴角擒着一丝笑意,面色却十分阴冷,令人不寒而栗。 辰王坐在一旁擦拭着剑上残留的血迹,心中有丝慌乱,却不愿在脸上表露,仍是挂着些猖狂得意的笑,正如他是至高无上的王。 眷王陪笑着,想要调解此事,缓和两人之间的关系:“辰王殿下也是复仇心切,才一时失了分寸……” 辰王听他用词,盯住眷王。 眷王立即修改措辞:“……才一时,着急动手,并无破坏联盟之意,秦将军莫要因此生气。那位公主也只是受了些皮外之伤,并无大碍,此事,便这么过去了吧。” “辰王殿下觉得如何,这般息事宁人可能接受?”秦将军冷冷发问。 辰王以为这是给他的台阶,自然应下:“既然秦将军开口,我便饶恕了她的过错吧。” “那就多谢殿下的宽宏大量了。”秦将军手中把玩着玉杯,显得分外邪魅。 辰王站起来说道:“我想要的,不过是子袭百族军的覆灭而已。听闻秦将军已经策划好了计谋,我便等将军的好消息了。” “我此次前来,不就是为了助二位此事之成吗?只要殿下顺从我的计谋,自然马到成功。” 辰王大笑,扬长而去,他背后的目光却已将他定了死罪。 秦将军最不能忍的,便是不听他话的人。 时望受了伤,在静心调养,也不能省下心来,心中忧虑反倒更涨。 她周围把守的将士多了一倍,非秦将军之令不能离开。 “围攻之日已经定下了?”时望问道。 祁平点头:“已经安排好了接应的人,到时候三军齐出,必定大胜。” 时望拍了拍祁平的手,眼中满是担忧:“你要小心啊。” “你到时候留在宫中,也多小心一些。” 他们表面上说的是三军围攻百族军之事,而其间真正的含义,除了他们二人,无人知晓。 这次计划十分危险,却也能得十分的成效。 百族军能否脱离险境,时望与祁平二人能否虎口逃生,便看这次了。 顶点 第一百九十五章 秦氏意图 苍茫夜色中,仍有军队在准备着,随时行动。 “将军,前方果然有子袭百族军驻扎,看样子,约有两三千人。”前去探看的先锋兵来报道。 秦将军思索片刻,问道:“那个副将带来没有?” 祁平被人压上来,手中无一样兵器,甚至还戴着镣铐。 “你能与你的心腹之人对接吗?” 祁平点头。 秦将军带领一队人马,跟在祁平身后,去与投诚者接头。 行了一会儿的路,果然碰见了整装待发,携带满备的武器,准备与秦将军等人汇合的将士。 领头的人,正是那日祁平与其有所交代的那位。 他见到祁平,便行了礼,道:“副将,军中愿意追随您与将军的人,都在这里了,共两千七百十六人。” 祁平正要与他说话,被秦将军抢了先:“那剩余者还有多少,歇在何处?” 那人回道:“大概还有一半的人在营地,就在前面二里地外,如今都已经睡了,我们是偷偷溜出来的。” 秦将军命令道:“快带我们去!” 他此时已然将自己当作了这支军队的指挥者,只是对他们仍不放心,就算是一起行进往前,也将这两千余人置于军队的中间位置,让其他军队的将士将他们包围,以防突发情况。 这支军队行了没多久,果然就看见了百族军的营地,。 如今已是深夜,将士们都在帐中休息,营地中并无多少声响,就连守夜巡逻的将士,也是无精打采,并无多少认真的样子。 “辰国将士,这是我们的好机会,跟我冲!” 辰王将士拔出腰间的长剑,第一个便骑着马冲了过去,辰国的将士亦跟随着国主,呐喊着,挥舞着兵器,往营地冲去。 “秦将军,这……”眷王本还有些犹疑,不知是否该这么攻过去,可看秦将军嘴角擒笑,并无反对的态势,便也呼喊着,与眷国的将士一起攻了过去。 百族军营地中留下的只有约三千人,辰国与眷国的兵力合集,足以能将其打败。 而三方中的另一方,秦将军的军队仍在原处站着,好似在看戏,好似在观察。 “秦将军,你就不想过去看看,百族军是如何被歼灭的吗?”祁平问他。 秦将军轻笑一声:“那是他们想要看到的,我可没说是我想看到的。这只是大局中的一小步,能否成功,与我关系并不大。” “我倒是觉得,秦将军也该一起去看看,好歹是多年劲敌,若是能亲眼看着他们没落,不也是一大快事吗?” 秦将军的眼光上下打量着祁平:“好,那我就去看看,看你能捣什么鬼。” 说完,他便一人一马,独自往前冲去,而他的军队,仍是留在原地待命。 祁平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深深思索着什么。 同时,时望身后跟着数位侍卫,看守着她,而她站在城墙之上,望着远处的点点篝火,想要从中看出具体的情势。 辰王的军队率先攻入营地之中,将正在巡防的将士惊得大起,来不及通传讯息便倒在了地上。 挑着深夜事件下手,要的就是这般意料不到的效果。只要没人通传消息,那些仍在睡梦之中的将士,便是待宰的羔羊,毫无反手之力。 当辰国与眷国的将士掀开帐帘,直接往一张张塌上狠命刺去后,却并无意想之中的鲜血喷涌,反倒像是刺入了一团团棉花之中,刀刃剑锋毫无受阻的手感。 一人掀开被子,大喊一声:“中计了!” 塌上并非熟睡的百族军将士,而是被被子裹住的棉花枕头,一团团棉絮从破口露出雪白的颜色,宣告着这次行动的意外之阻。 此时,营地周围响起了阵阵马蹄踏地声,许多人在地面踩踏奔跑产生的隆隆声,甚至伴随着高喊的“杀”的口号声,撞入耳中,颇具威慑的气势。 “都不许后退!”辰王命令道,“百族军剩下的人不过三千人,我们这么多人,不怕打不过他们!” 辰王的激励似乎并无多大效用。 军中久经沙场的将士从这声响中,便能知晓,这绝对不止三千人的兵力,而且,这声音来自四面八方,无孔不入。 也就是说,他们被包围了! 这怎能不让人害怕。 意想不到的进攻,往往是最防不可防的。 不仅是辰国的将士,稍晚一些入场的眷国将士亦觉察出了些不对劲,正心惊胆战着。 声音与踏步声越来越近,不多时,精神烁利的将士攻进了这个圈子,与两方将士扭打在一处。 这些将士身形矫健,手法敏捷,在辰、眷两军之上,并且源源不断地涌入战局,不出半个时辰,两军便落在了下风。 “秦将军呢,快让秦将军来支援!”辰王急忙大喊道。 “我不是在这呢,你乱喊些什么。” 秦将军一人一马往这边走来,步履悠慢自得,有人向他攻来,也被他轻而易举破解,就地反杀,仿佛丝毫不受突发战况的干扰。 可辰王见他身后并无军队,场上亦无他军中将士装扮的人,却十分恼火,怒喊道:“你的兵呢,去哪了?” 秦将军十分不耐烦的神情看着他:“我的兵在哪,轮得到你管吗?” 说着,他拔出自己的剑,往辰王刺去,手下毫不留情。 辰王一时无备,被他登时斩下,就地送命。 混乱之中,辰国将士无人看到其中的情况如何,便见到了国君的死状,十分惊诧。 “辰王殿下意外被敌军将士斩杀,从现在起,辰国军队听我号令。违者力斩。” 辰国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无人敢言,只能顾及到自身安危,而秦将军所说的言论,根本来不及分辨,便信以为真。 秦将军一面斩杀靠近他身边的敌军,一面下令道:“百族军早有埋伏在此,不便久留。辰国与眷国士兵听我号令,即刻班师回城,不得延误!” 眷王被逆转的战况吓着了,正一心求活,哪里敢不听他的话,立即招着手,让自己国中的将士们回城。 而辰国的将士失了主心骨,只能听他号令。 等众人原路返回时,却仍遇着了意外的情况。 顶点 第一百九十六章 虎口脱险 “将军,留在此处的将士好像遇到了突袭,许多都丧了命。战况,好像正往宫城那处转移。” 秦将军带着辰、眷两国将士回路时,却发现本该在原地等候的将士们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充斥着血腥的战场之况。 原来他那时候说的话是这个意思。秦将军心中想着。 地上的尸首只有他手下军队与百族军军队的衣饰,而刚才突袭而来的军队中并无百族军将士的穿着,显然不是同一批人。 也就是说,百族军已经搬好了救兵,而且,被假意投诚的祁平等人利用了。 恐怕,从一开始,这就是假的。 秦将军皱着眉,吩咐道:“众军慢慢集合规整,往宫城那边走去。” 如他所料,宫城处亦是陷入战火之中。 起先,立于城楼上的时望看见有军队缓缓往宫城这边行来,大概有两三千人的样子。 等走近了,才看清穿的是百族军的衣服。 在城墙上守卫的士兵立即警戒起来,正要反击,那边领头的人说道。 “兄弟好说,我们是奉祁平副将的号令,前来这边投诚的。从此以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了,现在先放我们进去吧。” 守卫的人将信将疑,问道:“那秦将军和两位殿下去哪了,你们的副将也没有来吗?” 那人回答道:“他们去剿灭军总残余的人了,让我们先回来,也好先熟悉熟悉。秦将军还说,只要说是他说的话,就一定会听他命令的。” 守卫们见他把秦将军搬了出来,忌惮得很,相互间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前去打开城门,就怕晚了一步,秦将军回来后被怪罪。 可这些人入了宫城之后,就脱离了他们的控制,反向攻击他们起来,将他们打个措手不及。 时望见此情形,便知是早已准备下的计划,便立即往后退了几步,在看守她的侍从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慢慢往城墙下跑去,与百族军众人汇合。 时望虽着的是女装,她手下的将士们仍一眼就认出了她,将她护卫在众人中,再杀出城墙离开。 这就是他们的计划。 祁平与百族军的目的,从来就是救出主将,无论是同意投降,还是祁平演出的苦肉计,都是其中的一部分。 宫城中留守的将士本就少,不是前来营救的百族军的对手,即使人犯逃走,也无力再抓回来,只能勉强应敌,减轻些损失,等大军回来后再做打算。 跟随着前来搭救的百族军中人出逃,随即又遇上了祁平所领的诈降军队,两队汇合,才算组成了一支完全的百族军军队,没有分歧,没有投诚,没有背叛,从头到尾,只认时望这一位主将。 这支百族军与秦将军手下将士打的不可开交,而百族军的优势所在,便是敌军并无主将带领,打起来毫无兵法,根本比不上主将与副将全部集齐的百族军兵力。 时望虽武力还未恢复,可只要有她的将士在身边,便是十分的安心。 这样的形势持续了没多久,秦将军带领着辰、眷两国兵力赶到,与百族军将士面对面。 秦将军一声号令,让正与百族军激战的己方军队回撤,三军汇集。 “公主殿下好计谋,倒将我也骗了过去,秦某真是伤心啊。” 时望被众人护在中间,回他道:“此事如何谋划,我也不甚清楚。秦将军若是要夸,便夸我这副将奇谋吧。” 祁平护在她身旁,下意识往前一步,将她藏在身后。 秦将军大笑:“你们两个,可真是勾起了我的兴趣。我现在建议你们一句,跟着我行军打仗,保准你们今后名留史册,万人议论。如何?” “秦将军大志,却不是我等所愿。还是快将今日的事毕了,再想后面的吧。” 秦将军也并不羞恼,嘴角仍是那高深莫测的笑意。 此时,秦将军所领三军背后,方才奇袭的军队赶来,其声势浩大,连时望都能听闻一二。 此时便是两军交战的焦灼之际。 从兵力来看,百族军与支援的军队,秦将军所率领的辰、眷与自己的军队,兵力相当,若是真较量起来,怕是势均力敌,死伤莫测。 而此战就在眼前,在场的人皆提心吊胆等着号令。 突然,秦将军道:“开路,放百族军将领们过去。” 不光是时望,就连眷王也很诧异:“秦将军,难道就将他们这样放了?若是他们汇集,此后怕是更难再有机会斩杀了。” 眷王对百族军,仍是有着深深的怨念。 秦将军盯了一眼眷王,眷王低下了头,不敢再言。 秦将军高举手势,往下一劈,将士们便两分了道路,留出宽宽的一条道来,给百族军通行。 时望怕其中有诈,不敢全部信他,仍是站在原位,并未有何动作。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故意如此,引我们入你们的包围圈中,好让你们一网打尽。” 秦将军嗤笑一声:“你放心,我此行目的已经达到,无需多耗费兵力再与你一战。山高路远,我们今后相会的时候还多得去。不必急于这一时。” 祁平想起之前秦将军说的一番话,也隐隐有这样的道理,在时望耳畔低语几句。 随后,时望下令,百族军将士们从打开的通道处通行,与援军汇合。 正当时望与秦将军擦肩而过的时候,秦将军笑着对她说道:“若是你反悔了,随时欢迎你来找我,我的军队,永远有你的位置留着。” 可这番示好的话语并未入时望的耳朵。 她与援军离得越近,便越看得起援军中迎风而立的军旗。 天光初蒙,那“觅”字的旗帜迎风卷舞,煞是惹眼,时望一看到这个字,便再也挪不开目光。 难道前来支援的,是宁泽清的觅锋军吗? 可宁泽清因身体健康情况,早就不再带兵外征,他这般勉强前来,不知会不会负荷过重,能不能撑得住。 往日宁泽清发病的样子一幕幕在时望脑海中闪过,心中不安之感愈盛,连原本该有的一丝的高兴也被淹没了。 时望一心沉浸于自己的所想之中,全然未觉。与“觅”字军旗一同迎风招展着的,还有另外一面旗帜。 顶点 第一百九十七章 陷入困局 百族军与前来支援的军队汇合后,时望便在人群中寻找着宁泽清的身影。 此时虽战事暂休,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宁泽清病弱之躯,若是再有意外,怕是禁受不住。 “公主殿下,末将救驾来迟,你可有受损?” 简将军驾驭着一匹快马奔驰到时望面前,脸上的惊讶做不得假。 这次与觅锋军共同前来支援的,便是摘得赛兵冠首的风冼军。 时望见他来,忙问道:“宁将军在何处,这么长途跋涉赶来,他的旧疾可犯没犯?” 简将军先是一阵惊愕,随即向她解释道:“这次觅锋军只是借兵前来,宁泽清将军并未随行。我是领着两队兵马前来的。” 时望忽然松了口气:“那就好。” 简将军看着时望突变的脸色,有些不解。 其实,他还有一事未说,祁平借将军印传信回京,政王却认为此事蹊跷,想等消息明确了再做下一步计划,是回京复职的简将军,强调事态紧急程度,定要带兵前来支援,政王才松了口。 虽兵力有限,简将军也不愿让时望陷入险境。可朝堂之上,再无人敢应下此事,皆不愿逆了王上的意思行事。只有宁泽清将军愿意借出兵马,让简将军一同率领着前去,而他本人,也知身体之故,并未前来。 如今,辰国宫墙内外,两股兵力势均力敌。 秦将军的领兵之道,时望曾经领教过,虽是赢了对方,但并不能因此料定他没有兵才,相反,此人心思诡异,非常人所能明白,与他为敌,属实艰难。况且战事之地位于辰国国境,算得上有地势之优,想将他们打败,怕是难上加难。 子袭方,有兵力强健的简将军,还有处理百族事务的时望,再加上觅锋军,亦可谓是强强联手。在敌军重兵面前,毫不逊色。 双方遥遥相望,却许久无人出战。 没过几日,辰国城墙贴出红榜,昭告新王即位。 时望等人未经历事变,不知其间是何缘故,若是他们知晓一二,便能猜出,这是秦将军在扶持他的傀儡之王。 先辰王不听话,那便立一个听话的,同盟之国,需要的便是能服从的。 秦将军做事,从来如此快自己的意。 贴出红榜后,秦将军立于城墙之上,满是春风得意之态,与对面众人说道:“今日我秦某有好事在身,特意来与你们同乐。你们这么多人,在这里待的时间也够长了,也该回去给你们的子袭王报信了。记得替我告诉他,这只是计划中的一小步,就算没灭了百族军,日后也有的是机会。你们还是快回去准备准备吧。往后的苦事,还多得很呢。” 秦将军大笑着扬长而去,时望与简将军的面色愈发难看。 如此僵持下去确实不是办法,可亦没有能破敌的妙计。若只是蛮打,怕会两败俱伤。 而听他之意,他对子袭的意图也并非如此简单,想必还留有后招。 如今之际,也只能退回子袭,早做打算,看看还有哪些族国与他们有关。 这么一来,往后怕是还有许多硬仗要打。 带着重重的疑团,时望与简将军翌日便班师回朝,待定下抉择后再行办事。。 朝野之上,时望与简将军带回来的消息震惊朝野,众臣皆对辰、眷两个联手,意图对百族军不利倍感震惊。 政王原先以为是军情误报,如今看来,却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重。 “当初设立百族军,原意为帮忙解决众族国间的纠纷,没想到,这辰、眷二国非但不领情,更是恩将仇报,真是令人寒心啊。” “百国皆以利为先,既然有损失对方利益的时候,自然难保他们起不满之心。” “说到底,此事皆因百族军而起。若是能将此事解决,想必也能与两国恢复友好之盟。” “友好之盟?大人是否是过得太安逸了,才能想出这种丧威求和的法子。” “难不成,就仍由事态发展,与诸国之盟破裂吗?” …… 众臣吵得不可开交。 文臣将此事归结在百族军身上,甚至起了解散百族军的念头,而武将则认为是敌方太过欺人,才导致这样的结局。 时望身为百族军的主将,一时间被推至风口浪尖。 秦将军于众口不绝中发声道:“陛下,那位秦将军如今还身份不明,他背后的势力,怕是没那么简单。听他之意,他们还不止这两国的同盟。当下之急,是要将那些叛出百族盟约,倒戈相向的族国找出来,才好防范一二。” 宁泽清也道:“此事并非百族军的过错,就因为如此便将百族军解散,确实有些过了。可那些族国联合起来,也一定不是偶然如此,此事背后还有人牵线。陛下,如今百族之中敌我难分,实该谨慎一些,莫要大意着了道啊。” 政王思索半响,道:“既然这些族国是早有预谋,怕早已有所动作。传我旨意,即日起,各边关加强防卫守护,任何可疑人等不得入内。通商之所加强戒备,谨防有人以此闹事。国中已有的外族人员,一律登记在册,不可有疏漏。” 此令一下,子袭国中顿时紧张戒备起来,民心一时间恐慌起来,而时望的百族军便在此列之首。 百族军中本就多是其他族国的人,这番戒备起来,受到的清查更是繁多。 不仅将各人的祖籍身世等皆再次入册,平时将士们出门在外,亦是受到层层盘查,诸多不便,难以言说。 如此,军中异议便比别处多了不少。 他们入军,是为子袭打仗,如今又受到子袭的怀疑,自然心中不满。 时望已然身陷泥沼,军中日渐低迷的士气更是让她焦头烂额,外族国人受疑,是不争的事实,她无可辩驳。 她还有一重更大的压力,便是身为百族军主将,若是不能自证清白,身上背负的猜疑太重,对她亦不是好的影响。 求援之事,虽是祁平越了位,可政王之意仍是不信其中所言,在简将军百般坚持下才答应出兵,这就意味着,政王对时望,已经有了怀疑之心。 君王的疑心,从来是最可怕的。 顶点 第一百九十八章 背后之势 公主将军府上迎来了少有的,出人意料的平静。 时望陷入各种混乱之中难以自拔,身上的药被解了七七八八,便日日以练武来获得些许痛快。 祁平伤势较重,乌清笙特意过府为他诊治开药。 伍念因初次迎战,屡出差错,惭愧于难担大任,亦是不愿见人。 卢颖虽仍是嬉笑般的模样,可如今多少知道时望陷于泥淖,苦于自己无能,不能为她消除烦恼,便更是埋头读书,一心求解决之法。 这时,一位平时并不怎么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凌叔反倒出来了。 他特意来见时望,等到了她跟前,却十分纠结,不知是否该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说出口。 “凌叔,你有话直说无妨。”时望见他窘迫之色,提醒道。 凌叔叹了一口气,急与她道:“我得了探子消息,你父……可丽王得了一员大将,便是你之前遇到的那位秦将军!” 时望一惊,随即想通了一些事情。 难怪辰王与眷王如此忌惮秦将军,若他代表的是可丽与赫国的联盟之军,他的兵力自然不能小觑,将他视作座上之宾也在情理之中。 而可丽因秋日之宴,早已与一些盟国有了隐形的盟约之举,这么一来,支持他的自然也不在少数。 若是可丽等国与赫百族军有怨的族国联手,便更是一举壮大了敌方的兵力,这么一来,子袭更处于下风了! 时望急不可耐,便要向宫中行去,将此消息报告与政王,全然忘记了,凌叔获知这一消息,是与他在别处有密探有所联系,而这事,是凌叔早已答应过时望,会断绝来往的旧势力。 时望急急忙忙往府外冲去,伍念正好与此时前来相求,自觉难担大任,想要辞去副将职位。 她哭得梨花带雨,比之前还更柔弱的样子,时望心中微叹,怎么之前没有发现她这么爱哭。 “将军,伍念无德无能,居在副将之位上,只能领着高一些的俸禄,却不能尽副将的职能,实在惭愧。将军还是将我放回军中,做一个普通的将士吧。” “做了将士,你上了战场便能不惧杀伐,不惧死亡了?” 伍念快速地摇了摇头,十分怂怕的样子。 她虽有一手好箭法,却不能真正与战场之上应用,这也是有才之人的无用。 可偏偏,伍念确实是惧怕作战之人,也确实不适合上战场。 原想为女军找一个合适的管理人选,可伍念却并非这块料,除了哀叹,还能怎么办呢? 时望无奈与她说道:“你生性不适合战场杀伐,无论是以副将之位还是普通将士之职,都不能够处理自如。与其这般纠结痛苦,倒不如放下手,也算成全了自己。” 这下可把伍念急哭了:“将军,你千万不要赶我走,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害怕的,以后再上战场,我一定冲在第一个,绝不让你失望。庙里的破顶才修了一半,还有一半没修。要是我离开军营,就再也不能补齐那个屋顶了!” 可这不是该冲在第几个的问题,不适合之人便不该待在不适合的地方。 时望知道伍念的报恩之心,可此事也是事关她自己的性命,也马虎不得。 正当时望头疼之时,简将军前来拜访,撞见了此幕。 他此次前来,是知晓时望之前身体受损,又被下了药,特意前来问候,不料便见着了这苦笑不得的一幕。 说起来,简将军对这伍念也是有些印象。 当初祁平诈降后,简将军与百族军中人士交接,原该由另一位副将主理,结果却是一名普通将士与他商议假记之事。 后来见着了伍念,也大概知晓了一二。这位副将缺少的是统领全军的魄力与胆识,同为女子,与时望相比,却不是同一种类型的人。 时望将眼前之事粗略告知简将军,简将军却浮现出了笑意。 “伍副将不善征战,可她的箭法确实是好。若是公主愿意,我倒想借借伍副将,教我军中将士如何射箭。” 这也是个不错的办法。 时望也不忍就此让伍念离开,担心她今后生计,如今多了一份选择,又能不浪费伍念之才,她自然答应。 而伍念不仅不用上战场,还能保有副将的职务与俸禄,自然更是开心,当下给两位主将道谢,将破庙中一干人等的名字都念了个遍,算是代他们谢两位的恩德了。 被此事这么一搅和,时望险些忘了正事,忙往宫中再次赶去。 “公主可是要去宫中?我刚从那里回来,愫后有些胎气不稳,陛下正陪着她呢,怕是没空得见。公主要说的可是急切的事情?” 时望顿时停下了脚步,想起此中的不妥之处。 如今政王对她已有些不满,再加上凌叔本就是戴罪之身。从他口中得到的情报,相信不相信是一回事,治不治凌叔勾结外族又是另一回事。 “公主殿下?”简将军见时望脸色异样,出声询问她。 时望反应过来,看着简将军,道:“将军,你可信时望说的话?” “当然相信。”简将军不假思索回答道。 时望点点头,拉着他往对门那边走去。 宁泽清书房中,卢颖有些敌意地瞪着简将军。 他方才正跟着宁泽清看书,侍女便报公主来了。他原本还有些开心,可见时望身后跟着的另一个人,便又不高兴了。 这简将军是何人,他清楚得很! 时望却并没有在意到卢颖的心情,只让他回避一二,有事与宁泽清谈。 待卢颖离开,时望再三强调了此事的严重性,才将凌叔说的话告知二位知晓,并想要两人代为保密。 听完时望之言,宁泽清面色沉重,拿出百国地图,在上面指指划划,嘴里念念有词,不断有族国的名字从他嘴里蹦出来,似乎在划分双方的势力归属。 而简将军虽早已知晓辰、眷二国背后还有其他势力,可这么细细一分,又更意识到其中的严重程度了。 对方究竟谋划了多久,已经有多少族国暗中投靠可丽,这局战事将有怎样的走向,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而未知的东西。往往是最可怕的。 顶点 第一百九十九章 早加预防 正沉浸在有子的喜悦中的政王,忽然间听到了一个令他震惊又恼怒的消息。 “辰、眷两国竟然是与可丽勾结在了一起,这怎么可能!” 宁泽清面不改色回道:“边界将士之言,可丽的使者频频出入这两国之间,此事该是不假。” “颜将军,此事可是你亲眼所见?”政王问道。 颜将军把守北部边界,与北部各国都有所往来,若是真有此事,确实有机会见到。 颜将军沉默了一会儿,才回道:“是。” 政王这才信了这话,方才的喜悦之情瞬间荡然无存。 可丽与赫国结下姻亲之盟,对子袭而言本就是一大威胁,若是辰、眷两国也加入对方,便更成了政王的心头刺。 更何况,辰、眷二国只是目前知晓的叛逆之国,别处还能哪些族国有这样的心思,是万万不能知晓的。 政王自然知晓这其中的严重性,只有坐在高椅上,才稍稍缓解一分心中的战栗之感。 “依将军之言,此事该如何是好?” “这……”颜将军将眼神飘到了一旁的宁泽清身上。 果然,宁泽清站出来,道:“陛下,目前敌势不明,不可妄动。为今之计,只有加守边界各处关卡,多加防范,莫等有了敌势再加以援助,那时,怕是为时已晚。” 政王忙点头:“将京中多余兵马,调些往边界去。尤其是北面,所临族国众多,是危险之地,更要多加防守。”又对颜将军道,“颜将军此次看出端倪,前来相报,确实有功。只是北部不可缺将,颜将军也早日回去,好多盯着些动向。” “是!”颜将军领命而去。 殿外,颜将军与宁泽清的交谈中,露出了之前并未有过的困惑之色。 “虽说我确实看到有可丽之人与辰国之人来往,可若说他们是勾结勾结之党,会不会有些过了点?” 宁泽清回他:“你也见到了这两人有情报上的往来,而且证据也在你手中,颜将军怎么还有不信的道理。” 宁泽清信誓旦旦,让颜将军摸不着头脑,虽仍有些迷迷糊糊,可当时人证物证俱在,如今又有宁泽清在旁细细分析,好像没有不信的道理。 这事也已经报上去了,陛下也做出了抉择,颜将军无法,只能将这当作是真的军理来做,骑着马回领地上去。 可他不知道的事,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宁泽清一人的主意。 既然政王不信时望,那便找个能让他相信的人来将这消息透露出去。 只需要一点点的引子,宁泽清便能将这引到他想引的地方去。 此时,政王已经信了此事,也做出了部署,下一步,便是找出可丽的同盟之国究竟有哪些。 宁泽清书房中,多了不一样的组合。 简将军的加入,让此事变得有些活跃起来。 宁泽清喜欢思考,未经脑子的东西不愿从嘴里说出,因而在讨论军事时,他总是沉默寡言的。 而简将军却不同,他能说会道,思维发散,总是能将话题引到不一样的地方。 时望见着了简将军这不同寻常的一面,也甚是惊奇。 简将军也多在讨论时说些笑话,逗时望笑,也调节一下沉闷的气氛。 两人之间似乎突然间关系近了不少,宁泽清抬头看了一眼,并不言语。 “对了,你凌叔那边,可还有别的情报?” 时望摇摇头:“凌叔那边的探者,并非什么重要官员,秦将军之事,也是偶然间听到的。除此之外,接触不到其他的了。” 这族国与族国之间的盟约交好书信,本就是极机密的书信,发现不了线索也是正常的。 宁泽清这时忽然想到一个人来,曾经听那人之言,他在可丽,似乎也有自己的人。 文府少见地迎来了客人。 自当初文渐入狱后,性情沉默了许多,虽而后洗清了嫌疑,并未重罚,可曾经风光无限的文渐相首,自此之后便变了,朝堂之上的言辞比以往少了一些,那些事关重大的事件,也并不出来说话,只是默默站在一旁,似无声的木偶人。 可以说,当今子袭朝堂,文臣没落、武将威风的原因中,也有文渐的原因。 文渐脸上那副老狐狸模样的嘴脸轻了许多,更像是个需要帮助的老人家,有些微浅的笑意,亲自给宁泽清倒着茶。 “宁将军可是太清闲了一些,怎么还有空来找我了呢。文某何德何能,劳您大驾啊。” 听他这言语中好似带刺的样子,从前那种文相的样子忽然又印在了眼前。 宁泽清不紧不慢与他说道:“我哪里来的清闲。有消息称,可丽勾结了众多族国,意图对子袭不利。京中有过交际的将军,都在寻找有关此事的蛛丝马迹。” “哦,原来是这样,老夫倒并未听过这个消息,“文渐微抿一口茶,叹道,“还是从前宁将军府上的茶气好啊,不知还有没有福气再尝尝了!” 宁泽清看了他一眼,又说道:“若是有人能告知陛下,可丽的同盟之国究竟有哪些,这些茶怕是享之不尽了。” “哦,还有这等好事!”文渐很是惊奇的样子。 宁泽清一时难测他的心思,思量了半日,与他开门见山说道:“我记得之前文相说过,可丽之中的有些消息,是你的人传来的。不知这位可还在可丽中,若是能由他带来一些讯息,定会对我等抵御外敌有很大的帮助。” 文渐看了一眼宁泽清,笑道:“原来宁将军是来借人。早说嘛,何必这么拐弯抹角。” 宁泽清无语。 “我在可丽之中确实还有一人,只是听闻可丽最近情势不大好,就连前来传话的那位也有些麻烦。将军若是要求这事,恐怕有些难度啊。” “可丽如今是何情势?” 文渐冷哼一声,道:“老可丽王野心太大,想要拉拢一切能住他计划的人,可他自己能否压住其间氛围,便有些麻烦了。” 宁泽清细细思索期间话语:“你的意思是说,投靠可丽的族国之中,还有些并不受他的控制?” “岂止是他。那位秦将军仗着自己身份,摆布众人,早有不满之声了。” 宁泽清皱起眉头思索着。 顶点 第二百章 受辱发难 可丽之中确实有些忙乱。 首先是辰王之死,有人称,是秦将军杀了他,弄得各结好之族慌慌张张,生怕秦将军不高兴了,便来处决自己。 第二,因着此事,赫王对秦将军的看法日渐不满,将之前没有发过的事联系起来,直言秦将军是叛国之人,又按着自己的直接,指着他说,秦将军是一个扫把心。 可丽王对他也多少有些看法,他将辰王斩杀之事并未清楚言说,再加上各族国君心不稳,若是太过偏袒秦将军,亦会造成其他不满。 这样的结果,让背负众国调节的可丽王极为难办。一方面不想失去一位大将,一方面也不愿讲自己脆弱心理。 虽说低下与秦将军有些交情,那也不敢催促着劝他注意。 赫王或许是国君之中最不怕秦将军的人,除了兵力强势的因果,他对秦将军一贯的作风也颇看不顺眼。 可丽王用尽脑汁交好各国,却被一个秦将军搞得有些混乱,可他也不敢表现在面上,显得自己无能。 因着秦将军势气强盛的缘故,盖过了可丽军中将士的风头,纵使是修古大将旗下,有意无意间亦受些被压低的态势。 这也是诸位国君好奇之处。 秦将军背后的究竟是何人,让可丽王也不敢懈怠? 他是为何投靠可丽,究竟意欲何为? 他对子袭态度如何,为何要将其打败? 除了可丽王一人知晓问题的答案,别人或许是命运机会接触到这些了。 秦将军在可丽也并非十分称心。他曾经套了祁平的话语,打探可丽边界部署,原以为志在必得,没想到仍是中了计。 可丽边界部署并非是他所说那般。 如此一来,他的计划也搁置了不少。 文渐受了宁泽清之情,破例与自己的密探联系一二。密探却迟迟没有回信,这条计谋怕是落空了。 宁泽清只能另想他法,琢磨其他办法。 此事虽急,却不可以错乱的信息来办事。 这事一时间陷入了僵局,宁泽清、时望与简将军三人,常一处讨论,想琢磨出一些蛛丝马迹,却都以证据不足而停下。 另一方面,简将军通过这几日的相处,更发现了身为将领的时望的迷人之处,更为心动,多想在她面前展示自己。 宁泽清日日与两人相处,自然能感受到简将军的情深意切与时望的处之淡然,心中隐隐有些疙瘩,却并不言说半分。 “此事没有突破口,一时也很难进行下去。这样只推测也无用,还是各自回营,练好军中将士武艺,日后好有抵挡之力。” 宁泽清的言下之意,便是将这三人之组散了,各自为伍。 时望知晓这样下去确实难有结果,便听从这般言论回去了,而简将军却是分外不舍。 卢颖跳出来说道:“好了好了,快回去吧,你都打扰到我读书了。” 卢颖第一个便将简将军推出房去,全然不管打扰他读书的另外两人。 这事成了每日早朝必提的事,却并无可靠的消息。 朝堂的平静之下,埋藏着巨渊中的火苗。 时望的火便烧得更急。 京中对外族的抵御之态愈加强烈,百族军中的埋怨与怒气更是猛烈。 这日,朝中又来人进行登记,军中将士直接爆发了怒气,一群人围住宫官,一齐质问着他。 “前几日不是已经登记在册了吗,怎么又来?” “陛下要是不信任我们,直接将百族军解散了,各回各家,不是很好?” “我在百族军中这么久,卖过的命还少吗?现在就这么对我们?” “你是不是瞧不起我们,在这里逞能?” “我看,就该百族攻打子袭,也该让政王吃吃苦头。” …… 众人七嘴八舌,一群强健的军中将士对着一位拿笔的宫官滔滔不绝,质疑与辱骂齐飞,这场景实在吓人。 不光是言语,还有些许人伸出手,推搡着宫官,宫官站也站不稳,一脸窘迫与恐惧,受到了惊吓。 “救命啊!”他大喊道。 可这并不能阻止将士们的动手动口。 “住手!”时望高喊一声,喝止了众人的动作。 她朝那位宫官走去,将士们为她让路。 她扶起险些怕到哭出来的宫官,自己又跪在了他面前。 “这可使不得啊,公主!”宫官忙要将她扶起,时望却纹丝不动。 “今日之事,是时望领军无方,让您受了屈辱。请让我代表百族军众将士,向您谢罪!” 时望嘭嘭地磕了三个响头。 宫官这更吓得不轻,不敢收她的礼。 一旁看着的那几位闹事的人,见到主将为这事如此卑躬屈膝,心中也不是滋味,生出了些悔恨之心与无奈之感。 “好了好了,公主你这要折煞我了,可别如此啊!” 时望仍不起:“刚才是为军中将士向您谢的罪。现在,是时望自己的请求,希望在陛下面前,您能帮我隐瞒一二,将今日的事情埋在心中,不要记录,更不要言说。” 时望又磕了三个响头。 这位宫官都急得要哭了:“公主,这是王上交代下来的差事,每几天都要登记一次。我可以保守刚才的事件,可这册子……” “我来帮您!”时望忙接过宫官手中的册子,在第一个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与资料。 “我是百族军中人,也算是半个外族。第一个先清检我,没有问题的!” 时望拿着纸笔,依着样一个个询问军中外族将士。 主将亲自笔录,将士们哪还有不说的道理。 这么一来,此次反倒是诸次查证时最快的一次。 宫官接过册子,轻叹一声,对时望道:“此次是我来,还能放下此事。下次若是来个脾气爆点的……公主,你好自为之吧。” 宫官离军回去复命,留下时望与诸位将士一处。 “方才出言恐吓与乱动手脚的人,都各自领罚!” 时望忽然间又变了一个人,神情严肃,透出一丝丝凶猛,扫视着面前的诸位将士。 将士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 “军有军规!你们难道狂妄到连这也忘了吗?!”时望厉声质问众人。 众人无奈,只好一一出列,主动领罚。 可时望知道,这事不会就这么结束。 顶点 第二百零一章 变相软禁 那位宫官并未将他在百族军中受到恐吓之事上报政王,可百族军也并未因此有多少的好转。 将士们受怨已久,即使时望多次强调大局之势并以身作则,也不能消除将士们心中的不平之情。 宫官又来登记时,时望仍是第一个写下自己的资料,外族将士们压抑着自己的火气,强撑着配合做完。虽然并未向之前那次威胁,可看着他们铁青的脸色,这位宫官也是吓到不行。 等回了宫,面色苍白的回信之人,便是百族军确实刁难的最有力之证。 找不出与可丽结盟的有哪些族国,政王正恼火,百族军撞在枪口上,自然拿他们开刀。 “简直反了天了!不过是普通将士,多查了几次,他们便心生怨气,要是再严一些,难道还要起兵不成!”政王怒极,即刻下令停止百族军一应事务,外族将士一律原地待命,不得外出与通信。 违者必斩! 宁泽清忙站出来劝阻道:“陛下息怒,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计议什么?难道要等他们爬到本王头上来,才能再行安排吗?” “臣不敢妄言,相信公主将军与百族军将士也定无这般意图。只是目前局势紧张,若对百族军将士区别对待,或是稍有怀疑,便会寒了诸位族王的心,到时候,族王们就算没有外结党之心,也多少会对子袭有疏离之感。对于如今的国势,怕是不大妥当。” 政王徘徊片刻,思索其间厉害关系,再重新下令:“传我命令,为嘉赏百族军将士英勇作战,特放一个月的假。目前京中人员众多,为防意外,都留于军中休息,不便外出。违者,按军法处置。” 不一样的态度,一样的结果。 做到这一步,宁泽清已经尽了力,其他的,不是他所能左右的了。 “另外,公主外战受惊,又连日劳累,念她辛苦,让她留在宫中休息一段时间,也圆桑平公主团聚之念。” 桑平公主如今照顾怀有身孕的愫后,并无寂寞之感,这番说辞,不过是想让公主从军中抽身而出罢了。 “可是王上,公主手下将士,并不止百族军一军。若是她入宫不理军务,那烈火女军又该如何安置?” 简将军知道时望的脾性,若是让她远离军务,那必定是十分不愿的。 政王自然知晓这事,原想将女军交由简将军率领,诏书之上都要下笔了,听他一言,转念一想,又将脑海中的人选换了。 “之前宇雄将军不是有过女军经验吗?此事交由他,本王放心。” 政王在诏书之上大笔一挥,宇雄将军姓名印下。 许久未说过话的宇雄将军出列谢恩。 没想到,最后竟是被他接受了军队。 “王妹,姑母心念你已久,不如今晚你便进宫,陪她说说话吧。” “原平领旨。” 除了同意,还能有什么办法。 这是时望今日在殿中说的第一句话,她不敢辩解,也不能辩解。 简将军除了在一旁着急,也束手无策。 至此,时望的军职已被削得差不多,手下两大军队,一军受疑休整,一军交由他将。时望好似从未当过什么将军,又孑然一身回了宫中,似金丝雀般被围困着。 是百族军将士行为不当,才导致如今的局面,非时望所想。 这次入宫,是变相的监视囚禁,在政王心中,时望和百族军一道,已经被列入怀疑名单,不知何时能有所改观,亦不知她的命运会如何撰写。 在临夜前,时望将两位副将安置妥当,伍念箭术高超,被简将军看好,已经去过他军中教习将士,此后亦可继续如此。祁平枪法一绝,亦是名动各军,他想去何处,全凭自己意愿。她身为主将已经不能再为他们所依靠,那么放手也是一种谋划。 时望将之前赐的风雷枪与千机弓送与两位副将,为勉励之意,也是无奈之举。好将配好兵器,既然她不知何时才能再拿起,不如就留给有用的人。 时望在府上穿戴好宫服,在春姑姑满怀忧虑的眼神下,孤身一人往宫中走去,褪去了功名与将风,只是一位普通的公主。 因为她知道,不可与人前再露丝毫异样,否则又是一项罪名。 无名而压负在肩的罪名。 知道时望进宫,桑平公主自然高兴,早就准备好了寝房供其安歇,而时望亦在她宫中留宿一晚,第二日才收拾了从前母亲所住宫殿才搬进去。 时望也曾多次入宫陪伴姨母,这次的感觉格外与众不同。 许是有些心灰意冷,一旁的杂事也不大管理,只是度日而已。 桑平公主果然还是对有孕的愫后更为关怀,与时望的亲近比之前少了,总是探望愫后,日日询问宫医胎儿如何。 “原平公主不要怪桑平公主冷落了你,她结礼多年未有子嗣,此事是她心中缺憾。如今对王后有孕,她欢喜得很,顾不及旁人也是情有可原,望公主见谅。” 秋嬷嬷不知何时站在了时望身边,为她主人解释着,希望时望不要介意。 时望对她微点了点头,示意并未放在心上。 “姨母与我母亲是亲姐妹,便是我的半个母亲。从前,母亲少言寡语,从不对我宠爱,也从未在言辞上关心一二,我原以为是她冷漠。后来知道她用意时,才明白她的难处。姨母虽喜平淡的生活,却因生在王家而不得不有所牺牲与让步。她们性格迥异,却都将这个家放在了心上,我自然不能辜负她们。” 秋嬷嬷听完良久,才慢慢说道:“从前,我羡慕姐姐,因为她的主子性情活泼,待人友善。相较之下,桑平公主显文静了许多,也不大与宫人们说话。初到之时,我还隐隐觉得有些沉闷。后来姐姐出事,我还庆幸侍奉的是桑平公主,否则,葬身火海的便是我自己了。如今往回看,世事种种皆是各人自己的命数。而公主你,也有自己的命数。若当下有些难以接受眼前的境况,数年之后,反倒会感谢此时的境遇,因为没有当下,便没有未来。” 时望思后良久,对秋嬷嬷深深鞠了一躬:“谢秋嬷嬷教诲。” 顶点 第二百零二章 心之所念 宫中事物属实无聊。除了每日的请安与一日三餐不可少,便没有其他事情可干了。 宫外之人非招不能入宫,即使是春姑姑和卢颖,也不能进宫来见。时望偶尔去姨母那,看见的也是与愫后二人之间的开心,与自己半分关系也没有。 说起来,此次进宫后,也未曾与愫后再有交流,她如今只有一个将军的虚职,政王也不大与她交谈,虽是公主之称,到底无夫家的背景,和孕有王种的王后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倒也确实是个实诚人,不大掩饰自己心中所想。 时望只是粗粗拜了见,便识相走了,不打扰她二人的相处。 实在是空闲,便只能睡个午觉,醒来便是黄昏,想练练武器也不能,若是被有心之士上报,怕还是难逃怀疑。这样下去,过不了几日,便又会丰腴了。 时望叹了口气,却打不起精神来想怎么解决。 蹉跎又蹉跎,只管度过一日复一日,宫中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飘不进时望的耳朵,唯有清风拂叶与月满银钩还算有些看头。 何况暑气渐盛,也确实懒了许多。 这个夏天,似乎格外热些,树叶打卷,暑期蒸腾,在宫中走上一刻钟都算要了小半条命,而晚间,只有蝉还保有没被晒干的活力,比刚出生的婴孩还能叫唤。 懒乏了的人,夜晚的睡眠也仍是昏昏沉沉。 这晚,时望在大殿通风处赖在躺椅上睡着,只着一层轻盈的薄纱便睡,惬意又有些劳累。 恍惚间,似乎回到了白日,皮肤上是沁出汗水的热度,耳边是恼人的噪声不断,鼻尖隐约有树叶被晒烫的焦香,倒也算集三感之大成。 这样的感觉越来越显著,好像皮肤被烫着了,噪声冲进了耳朵,有股焦味直冲鼻子,将人呛得慌。 时望本就懒在这里,不管这些不适之感,只是侧了个身继续睡,在终于无法忍受这些感受时,才有些烦闷地略眯了眯眼睛。 一霎那,五感忽然苏醒过来,好多东西一齐涌入了时望的脑海中。 热,非常的热,或者是烫。 闷,十分地闷,甚至有些喘不过气。 吵,特别地吵,不同的声音在耳边盘旋,有男有女。 痛,被微细之物刺到般的痛,一睁眼,便感觉一阵大风刮进眼眶般的痛。 这是一个火场! 时望此时被猛烈的火势包围,眼及之处,只有身下的睡塌和四周的空地还算完好,其余皆被火焰包裹燃烧着。 火圈之外,有人在呼喊大叫,应该是前来救火的宫人,但是隔得有些远,听得朦朦胧胧。 时望吸了几口气来平复心情,却猛烈地咳嗽起来,才发现自己喉间极度的不适之感,仿佛被人用力掐过那般难受。 情况不妙。 现在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了,可眼下身体的不适,仿佛让她丧失了一部分调动的力度。 她想起之前春姑姑与姨母所说,当年这座宫殿起火,母亲是发现了密道才得以逃出,她曾经也误入过这里,知道那道密道在哪。 时望强撑着往殿中那处走去,沿途不断有被焚断的碎物掉落或者挡路,越往里走,火势越猛。 好不容易躲过了千难万险,才发现那处密道的机关被火烧毁,根本不能开启了。 这该如何是好? 时望又往回走,那处与外边近些,或许能有机会等到宫人来救。 她走回那处,原先那张躺椅,被掉落的木块砸到,已被点燃,不能靠近。 周围火势越发猛烈,头顶的掉落之物越多,有些还掉在了时望脚边,被她一脚飞速踹开。 在这样的火势下,当初春姑姑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救主的。 时望忽然笑了笑,想到了秋嬷嬷那句人各有命。 或许这本就该是她所因得的,她也并非大善之人,手下亦有不少亡魂,若说这是她的报应,她倒也认了。 时望的脑子突然好似放空般,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人,没有事,没有天地万物。 她笑得比刚才更大了些,虽然什么都不在脑子里,却仍忍不住笑,甚至还能听到微弱的笑声。 或许她该睡一觉,醒来之后,不管是什么人还是什么事,都会如她所愿。 她的眼睛越来越沉重,眨动的频率也低了下来。最后慢慢合上了眼。 或许她能在梦中,见到那些再也见不到了的人吧。 时望迷迷糊糊间,感觉到自己似乎非常温暖,而不是灼人的烫。 她在一步步向上跑着,路途有些颠簸,身体有些酸痛,耳畔似乎有人轻声歌唱,鸟儿蝶儿根本不怕她,环绕着她,伴她同行。 这里的步梯似乎格外多,跑出了汗水还看不到顶。 但是时望感觉上面有人在呼喊她,她不能停下。 终于,她跑到了最上面,一片绿荫,一阵花香,不是炎夏,而是春分,一切都是新新的色彩。 她见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就站在一棵柳树底下,仰着头看着上方。 时望走近了,仍看不清那人是谁。 “你是谁,在这里干什么?”时望问道,是她十七岁时候的声音,充满活力而快乐。 那人转过头来,好像是母亲。 “母亲!”时望大声喊道。 “耶齐?”时望疑惑着看着那人的面孔,似乎模糊了些。 “班飞,是你吗?”那人的面庞在逐渐清晰,时望耐心等待着。 就要显露出真实的面目了,时望只来得及看见那人嘴角温暖而开心的笑,便脚下一空,跌落下去。 原先的草坪还在那边,自己却离他越来越远,时望用尽全力伸手去够,却只能更加体验苦涩的滋味。 她想大哭,心口闷积着万千石头的重量,似乎也被她这一下顶开了。 “不!” 时望大喊,大哭,大肆流泪。 她想看到那张脸,不管是谁,不管是如何的模样! 可是她仍在掉落着,仿佛是一个无底洞,只能看那抹绿越来越远,却无可奈何。 时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呐喊道:“求求你!” 她不知道在求谁,为什么要求,可是她想说这句话。 “求求你!” 时望睁开眼睛喊着,眼前却是一抹红,悬挂在头顶的一抹红,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顶点 第二百零三章 火里逃生 “王妹,你醒了!” 时望转动着僵硬的脖子,看到坐在塌边锦衣华服的政王,见到她醒来,很开心的样子。 时望想说话,出口的却是一阵咳嗽,心口有些隐隐作痛。 政王轻声对她说道:“你先不要动,让医者给你看看。” 政王退后两步,医者上前来查看时望状态。 时望转着脑袋,看身旁的形势。 透过窗户,什么亮光也传不进来,想必是极深的夜了。 门口跪了一排的宫女,是自己殿中的,想必正因为此事受罚,一个个都战战兢兢,只是不敢发出声来。 宫中的医者也来了几位,都垂手侍立在旁,静观她的状态。 “望儿,我的望儿怎么样了?”桑平公主的声音急急忙忙传了进来,她自己亦有些衣衫凌乱,像是匆忙间穿上去的。 政王去迎她,略带着埋怨的口气说道:“姑母,不是让你去休息吗,怎么又回来了?” 时望想直起身子来请个安,被桑平公主轻轻按了回去。 “听说望儿醒了,我来看看。”桑平公主趴在床头,伸手碰着时望的脸庞,泪水便涌了出来,“我的望儿啊,你没事就好。万一有个好歹,我怎么跟你的母亲交代啊。” 看着桑平公主似笑似哭的样子,时望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来安慰她。 “多亏了王后,半夜的时候出来看看,瞧见你宫中有些隐隐的红光,来看了眼,才知道你殿中起火。”说这句话时政王还有些和颜悦色,随即脸色又变得铁青,高声怒斥道,“要是靠你宫中这些人,怕是本王都见不到你了!” 此话说得十分有气势,就连时望也隐隐有些心惊。 跪着的宫人连连磕头,直呼“奴不敢了,请陛下饶命”。 时望心中微叹了口气,宫中从来如此,奴才会看脸色,不得王上信任与爱护的,就算是王族至亲,也讨不到什么好。 王上的态度亦是奇怪,原先对自己还有些怀疑,没想到如今因自己差点死了,便又担心起来。人情果然不可测。 时望哑着嗓子说道:“王后怀有身孕,还为我担心,是我的不对。” 政王微愣片刻,有些尴尬之色:“是黛后发现的,见你没事,便已经走了。愫后早已歇下,也没有去惊扰她。” 时望面色凝重,原来自己都忘了,宫中不止一位王后。 时望微点了点头,感觉有些乏累,便阖上眼睡去。 恍惚间,她又回到了那片绿荫,她跑回到那棵树下,却怎么也找不到树下站着的那个人了。 她焦灼着,空中忽然传来一阵啜泣之声,其间悲哀,闻着伤心,时望亦因此染上几分哀色。 她努力想要找到那个人,用力伸手往那边抓去,便睁开了眼。 “公主,你醒了!”春姑姑在塌边唤着她,笑意盈盈,可眼角还垂着没有擦去的泪。 卢颖一听说时望醒了,忙凑过来问她:“望姐姐,你还好吗,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有没有酸痛,或者,要不要喝杯水?” 时望冲他微笑着点了点头,卢颖忙又跑开去拿水杯,小心翼翼端来给她,微托着头,扶着她喝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春姑姑拍拍她心口,帮着将水流顺下去。。 “睡了一觉,已经好多了。”时望哑着嗓子安慰道。 “乌医女到。”殿外侍人高声报告着。 乌清笙提着医箱入殿:“医女应王上之命,特意来为公主诊治。” 乌清笙医术高超,宫中医者也不及,想必是王兄不放心,才又唤来乌姐姐的。 时望点点头,配合着伸出手臂放在被外,春姑姑与卢颖也识相着退下。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时望问道。 “刚过了卯时,宫门一开,我们便来了,也才刚到一会儿。”春姑姑答道。 “火势那么大,扑灭也不容易,让王兄别惩罚宫人了吧。”时望又道。 春姑姑面露难色:“可是听说,火势还未灭,那些宫人,也已经被发配到劳房了。” “火势未灭,那我是怎么出来的?” 乌清笙手下微微停顿,随即继续为她诊治。 春姑姑亦不能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只是听闻公主受伤,才进宫来的。其他的便不知道了。” 想必也是哪位好心的宫人冒险救下自己的吧。 时望看向乌清笙,刚想问自己病情如何,却发现她眼眶红红,却并未露出半点难过的声响。 时望苦笑着问她:“乌姐姐,我难道是得了什么大病,还劳烦你这么伤心。” 谁知乌清笙并未搭她的话,继续把脉,随后站起来去开药方:“公主并无大碍,只是吸多了烟灰,身体乏弱,还需调养。身上那些微微烫伤之处,也要每日擦服药膏,才不留下疤痕。” 时望还想说几句俏皮话哄她开心,谁知她放下笔做了礼又提着药箱离去了,好似很不想多呆的样子。 乌姐姐是怎么了?时望很是不解。 经此一事,政王将时望身边宫人全部换下,又特命春姑姑可以在身边照料。 而那座被火焚烧的宫殿,又需重修一遍了。 调养几日过后,春姑姑陪着时望去黛后宫中道谢,谁知黛后并不领情的样子。 “不过是不小心看见些许火光,才叫起了人。有什么稀奇的。” 她倒还是往日那冷漠的神情,时望并不在意她的态度。 “无论如何,也要谢你帮我呼救,原平在此谢过。” 黛后冷哼一声道:“我看见的时候,那火势已然猛烈,你难道就半点不知吗?虽说近日炎热了些,可火热与天气炎热到底差得很多,你在你店里歇息,便半分没有警觉?” 时望哑然。 她不是没有感觉到周身的异样,可她不愿睁眼看看,一是乏了,二是没有将任何事情放在心上,下意识觉得不会有什么危险,这才疏忽了。 “你也是个怪人,别人想死死不了,你倒碰巧差点死了。我都不知是该羡慕你还是可怜你。” “原平……并无求死之心,黛后莫要误会了。” 黛后看她一眼,又转过了头去:“这几日虽说热了点,可也没有那么干燥,这件事还是回去查查吧。另外,你也不必在我这里浪费时间,救你的人不是我,要谢就谢宁泽清将军去吧。” 顶点 第二百零四章 火灼之痛 原来是宁泽清救了自己。 时望也是第一次知晓。 既然自己醒来后火势还没全灭,想必是有人冲进火场中将自己救出来的。只是没想到,这个人竟然是宁泽清。 时望心中有一丝的甜蜜。 虽然宁泽清对人总是冷冷的,但是其实心是热的。 要不然,他也不会在自己不便是收留祁平,领着卢颖,更不会冒着这么大的火势去救自己了。 她手里拎着刚做出来的点心,向王兄特批后,便迈着轻快愉悦的步伐往宁府走去。 问过府中侍女,得知他在书房,便往那边行去,碰巧遇上了刚从里面出来的乌清笙,还未与她打声招呼,便又急急忙忙离开了。 时望不解,继续往房中走去,见到了宁泽清,却是眼上蒙着白毛巾的宁泽清。 “你是忘了什么东西吗?”宁泽清问道。 他将她当成了乌清笙。 时望的脚步顿时变得沉重起来,迈的距离也短了,一步一脚,轻轻往他那边走去,颤抖的手微微在他蒙着的白巾前停留,相碰却不敢碰。 离得近了,还能看见药色渗出纱布,隐隐闻见药香。 怪不得乌姐姐那日来时便是红着眼的,方才出去时不知是因何才又流泪哭泣。 能让她为之流泪的伤势,该是多么严重啊。 时望的心慢慢沁出血与泪来,她宁愿自己葬在了火中,也不愿宁泽清现在这般样子。 难以想象,他是在火中停留了多久去找自己,才将眼睛弄伤了,又是花费了多大的周折才能将自己救出来。 都怪自己,若不是自己不小心,若不是自己没用跑不出那场火,宁泽清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清笙,你怎么了?”宁泽清微微笑道,“不过是一双眼睛罢了,又不是永远都好不了,你不必难过自责。” 怎么可能不自责难过,她才是造成这般境地的罪魁祸首啊! 宁泽清还在安慰着“乌清笙”:“别人那里千万别去说我的病情,不是什么大事,也别让别人为此担心了。” 他所说的“别人”,是指自己吗?他是嘱咐过乌清笙,她才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自己的吗? 他何必这么隐瞒着,反而让自己更加愧疚。 时望强忍住自己的呼吸与啜泣,不想被他发现,心疼与自责却还是指缝中流出了。 宁泽清的笑意僵在了脸上,随即退后一步,朝时望拱手道:“臣参见原平公主。” “宁将军你在这呢,我给你带了糕点,我们一起吃啊。” 时望胡乱擦去自己的泪水,牵着他坐下,将自己拿来的糕点放在桌上,亲手拿给他吃,绝口不提方才之事,强撑着笑意,流着泪,招呼他。 宁泽清手中被塞上糕点,面色已然如往常般冷漠。 “你快吃啊,这是今早御厨刚做的绿豆糕,软而糯,甜而香,一点也不会腻的。” 时望将糕点一整块塞进了嘴里,大口咀嚼着,发出啧啧之声,对他说道:“你听我吃东西的声音,真的很好吃的,不骗你。” 可若是能看见的人见到时望此时的尊容,便会觉得十分滑稽。 她虽是一张笑脸,两腮被鼓得满满的,像是吹了气一般,眉眼间十分推荐糕点的样子,却已是涕肆横流,简直花了脸,根本不像一个女孩家模样。 宁泽清犹豫半晌,慢慢吃下一块,随后不再动口,却是与她说道。 “公主既然已经知道了,臣也就不隐瞒了。臣的眼睛确实是火中受伤,但是我自愿,与公主没有半点关系,公主也莫要放在心上。” 时望一时间停下了自己夸张的动作,放入嘴的糕点还未完全入口便细细碎碎掉落在桌上,将糕点递给宁泽清的手也不知该放到哪里。 她装不下去了。 宁泽清本就是知道自己会如何想才不想告诉自己的,现在被自己当场撞破,又该如何收场。 “另外……”宁泽清微皱着眉,脸上泛起了些许困惑,“那日的火势虽大,以公主的武艺不该逃不出。为何我找到公主之时,却只是蜷缩在地上,只有被飞溅的碎屑烫伤,却并无冲撞时所受的烧伤,难道是觉得逃生无门,便放弃了吗?” 时望吸了吸鼻子,调整好语气向他说道:“我那时已经找了许久的出口,并未找到,所以……所以才停留在那边的。” 宁泽清皱眉更深了:“就算找不到路,也不该以那样的姿势抵御火势,一点不在意掉落的燃物。而且我赶到之时,发现公主嘴角有笑意。敢问,公主当时是为何而笑?” 时望哑然,不知该如何作答。 宁泽清又紧接道:“公主当时,可是有轻生之意?” 时望为之一振,心中某个角落似乎有东西裂开了,不尽的苦涩与难过涌出来,渗进身体的每一寸里,连嘴里的绿豆糕都苦得难以下咽。 “恕臣直言,臣与公主相识已久,遇过的险境也数不胜数,从未见过如此挫败的公主。就算公主心中有再多的苦,也不该这么作践自己的身体。” 时望盯着宁泽清的脸,从未有过的严肃与生气,他脸上微小的烫伤都在她眼中无线放大了,他的嘴一张一合,诉说着道理,而时望只想摔进他怀里哭一场。 时望刚要起身,乌清笙从门外进来,端着汤药,看见宁泽清手上拿着的东西,急得一把拍掉了他的手,糕点也随之掉落在了地上。 “我说过了,你不能吃凉性的食物,会与药性相冲。你吃这个,是不想要你的眼睛了吗?!” 乌清笙亦是从未有过的愤怒,与从前截然不同。这次,她没有忍住红眼框里的泪水。 而时望,脑中一震,空白一片。 原来自己为他做的,都是错的吗? 她的手微微颤抖,可远不及她心中的悲伤。 宁泽清被她一说亦是愣了片刻,随即拍桌道:“放肆!这里岂是你大呼小叫之地!” 乌清笙被他一吼,亦后退了半步。 宁泽清从未对她这么厉声过。 乌清笙一句话不说,仍拍掉了桌上那份装着糕点的匣子,十分顽固的样子。让时望也为之战栗了一分。 宁泽清虽看不见,仍与乌清笙对峙着。 气氛一时尴尬,什么声音都没有。 “对不起……”时望道着歉。 “对不起……”时望啜泣着。 “对不起……”时望终于大哭起来。 顶点 第二百零五章 火场物证 若是大火之时,时望能清醒到宁泽清前来救她,便能听到当时他言语中的慌乱与焦急,忽远忽近,似在耳边环绕却找不到目的,也能见到找到她时眼中的庆幸与喜悦,甚至是那滴晶莹不易被人察觉的泪珠,那心爱之物失而复得的重生之感。 可是她没有,她并没有听到,也并没有看到,她所能知道的,便是那场大火,已经将宁泽清的眼睛熏坏了,能否康复还是未知之数。 “将军那日留在宫中,与王上商议军事,便说好要第二日才能回。谁知我一大早看见的,便是衣衫褴褛,烟熏火燎过的他,他呆呆地站在门口,我一开门还吓了一跳。问他怎么回事,他说他突然间看不见了。我心都要掉到地上了,忙将他扶进屋里,给他诊治,这才知晓宫中起火之事。” “我本想为他先敷药,不想宫中来人传我,说是你昏睡不醒,让我帮忙去看看。我不愿,将军的病情也是耽误不得,哪里就能分得开身。可是将军却让我马上进宫去,还叮嘱我千万不要告诉宫中之人。” “谁能想到,他为了维持宫中秩序,不想让人担心他,救出你后便趁着眼睛还有些微弱的亮光,自己摸索回来了。” “既是将军的命令,我也不得不从。可我没想到,你竟然连是将军救的你都不知道。我哀叹,却无用。今日你也见到将军大人的境况了,也千万别说什么报恩的话语,将军不需要,只需好好等着,若他眼睛能康复,便是上天保佑,若是不能……” 乌清笙叹了一口气,脚下的步伐更快了一些。 时望跟在她身后,朝着府口的方向走去,一路上抽抽嗒嗒啜泣着。 原本,乌清笙还对时望有些怨气,将与药性相冲的绿豆糕给宁泽清吃,可看她默默流了不少泪,说她也并不回嘴,心也是软了下来。 毕竟她也是无心之过,出了这样的事,谁又能好过呢。 时望离了宁府,一路跑回宫中,气喘吁吁,回到暂住的旁殿,只喝了口茶水,便带着春姑姑往那起火的寝宫之中走去。 黛后说的话还在时望脑子里回响,这几日虽炎热,却也不至于干燥起火。 若是天灾倒还罢了,若是人为,便不得不找出凶手。 她时望的命是可以轻贱,可伤害到了宁泽清,便是她所不能饶恕的了。 一定要将这个人抓出来! 曾经的寝宫已成一片废墟,只能勉强看出一些从前的形制来,其余的便都已成烧焦的木屑,就连种着花卉的瓷盆也被熏黑得不成样子。 时望回忆着当时的场景,想从脑海中寻找一些蛛丝马迹,却一丝头绪都没有。 她睁眼时,火势已然大了,找不出什么清晰的线索,只能按现场遗留下来的迹象来判断。 “春姑姑,依你看,这火是从何烧起的?” 春姑姑看着地上的狼藉,微叹了口气:“最先烧起的地方,应该也是烧毁最严重的地方。可我现在看来,找不出有哪里是稍微蹊跷一些的。” “不,”时望手指着远处一处已然倒塌的烛桌,说道,“那不就是蹊跷的地方吗?” 春姑姑不解,走过去看,发现烛桌下还有一支燃烧已尽的光秃秃的烛台,也被熏黑不少。 “这……”春姑姑有些惊奇的样子。 “不错,这并非是我宫中的烛台。各宫烛台的样式皆有所不同,而这,是宫女们所用的最普遍的烛台。” “难不成,是宫女有意纵火?” 时望摇摇头:“不一定,可能是宫女所为,也可能是有人为掩人耳目,才选了这个的。” 春姑姑气道:“是谁这么胆大包天,敢谋害公主!” 不管是谁,这支来历不明的烛台,应该就是引火之物。可究竟是用了什么样的办法,才会将火势蔓延地这么迅速呢? 这周围并无酒气,只有些细细碎碎的焚烧后不辨其形的焦物,又与火灾有何联系呢? 两人又在旁边翻找着,在一旁到倒地碎裂的花瓶碎片中,捡到了一块金玉环佩。 “这!”春姑姑此时的神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 这块环佩上所雕的,是一支起舞的凤凰! “是王后!”春姑姑惊呼道。 时望观察这花瓶周围的迹象,并无横梁砸落,亦无重物扫过,怎么就会摔在了地上呢? “什么?你怀疑是我放火烧了你的宫殿加害于你,然后再贼喊捉贼去救你吗?”黛后拍桌狂起,生气之中一时间显示出了一国之母的威仪。 “我并未如此说,只是这块玉佩上所雕的凤式是旧款,绝不可能是新晋的愫后能有的物什。所以才来问问你。”时望与她解释道。 “你的意思,不还是怀疑是我行凶,不小心落下的吗?” 时望别有深意地看着她:“可能是不小心落下的,也可能是……” 黛后一惊,看向时望,两人目光汇集之处,似乎在交流着什么信息。 大殿之上,时望哭哭啼啼,拿着那块凤饰环佩,控告黛后有意纵火,意图杀害自己,让王兄主持公道。着实像是刚死过一次,惜命得很的一个人。 而黛后在旁背对着她,面色肃穆,一言不发,像是一尊雕石纹丝不动。 “黛后,真的是你所为?”政王厉声呵斥着,勃然大怒。 黛后仍不为所动:“这块环佩是本宫的,但是这桩案子,本宫不认。” “你!”政王怒不可遏,这和推辞之说有何不同。 “来人,将黛后发配清殿,永生不得外出。黛后宫中宫人,无论男女,皆加以拷问,若有同党,严惩不贷。”政王下令道。 清宫是一座清冷的宫殿,一时因为所住之地较偏,二是在此宫之中居住的人,再无走出这座宫殿的可能。 清清冷冷,聊此残生。 黛后并不辩解,由着人将她押解下去,这在政王心中,更像是抓对了人。 “没想到她竟起了害人之心!原平莫要担心,王兄定会为你讨回一个公道,让想害你之人,再不可害你半分。” 时望点着头抹去泪水,就好像一副已经被申了冤,大仇得报的样子。 顶点 第二百零六章 幕后黑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桑平公主抹着眼泪拍着时望的手与她语重心长说着,“只是万万没想到,纵火之人会是黛后。你与她也算是旧相识一场,她怎么忍心对你下这么重的毒手。” 原本还在劫后逃生的语气中,一下子便转换到了感慨、悲叹之中。 时望安慰着她道:“世间最难测的便是人心。纵使是近在咫尺之人,亦不能全然相信对方,这便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吧。是不是,愫后?” 愫后在旁微微点了点头,以表附和之意。 桑平公主叹了口气:“还好这次证据确凿,黛后不小心留下了她宫中的烛台与她自己佩戴着的玉环,否则,恐怕还不能这么轻易将她捉拿了。” “谁让她留下了这么多的证据,要怪就怪她起了杀念又太不小心。如今这些证物都放在王兄书阁中,差人后日要好好比对比对,等查完了,就能将黛后彻底定罪了。” “好好好,这便好。原平啊,以后黛后被关在清殿中不得外出,你在宫中也能安全些。我放心,我放心啊……” 众人皆知,黛后意图谋害原平公主,证据确凿,一时间大臣们纷纷上书,让政王下令废去黛后的王后之位。政王的书阁中亦堆积了不少这类奏章,另外一处角落中,便是那日火势中留下的“黛后行凶之证”。 这日,政王早早处理完政务,便离开了书阁,陪了一会儿有孕待产的愫后,便出宫去寻宁泽清去了,临走,还特意嘱咐愫后早些休息,莫要影响胎气。 入夜后,书阁便按了下来,门口只有四位侍卫把守着,不让别人进入。 愫后来到门口,举着点着蜡烛的烛台,笑盈盈对侍卫们说道:“王上怕我烦闷,说书阁中有有趣的书,可以让我解闷,我特意来取的。” 愫后是谁?是当今子袭唯二的王后殿下,怀有唯一的龙种,更遑论另一位王后即将被废,她在宫中的地位不言而喻,侍卫们自然深信不疑,立即为她放行。 可是,愫后此次前来的目的,并非为了什么有趣的书/ 她举着烛火四处搜寻着,终于找到角落中放置着的那些证物,她往那处走去,露出得意的笑容,随即吹熄了烛火,楼内漆黑一片,她就着月光,将插在上面的蜡烛拔出,往另外的那支用作证物的烛台上插去,将两者换了个位置,随即摸出燃火引,点燃火苗。 谁知,当火光燃起的一瞬间,便是她吓得魂飞魄散之时。 她惊得后退了几步,抵到了桌案之上,勉强板出一张脸,严肃又慌乱,说道:“黛后,你怎么在这?你不是被囚在清殿吗?是谁让你出来的。” “我出来,自然是为了你啊。我在这里等了好久,你终于来了。” 黛后盯着她手中的烛台,笑道:“也难为你了,这么短的时间就将本宫宫中的烛台得到了手,还想将这里的烛台掉包,好彻彻底底定下本宫的罪是吧。可是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你在说些什么,我听不懂。”愫后偏过头去,不敢与黛后直视。 黛后轻轻一笑,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烛台,吹熄了上面的火,一瞬间,又回到了漆黑的状态。 而此时的愫后就没有刚才那么淡定了。 “反正我都是要去清殿的人,在那里的岁月生不如死,不如就拉你陪我一起去黄泉,如何?” 虽看不清轮廓,但愫后仍能感受到来自黛后的压迫感。到底是将门出身,她的气势不是一般人能够抵挡的。 “你敢杀我!我可是怀有身孕的人,你若对我有不利,王上定会将你和你韦家军众人灭了给我陪葬。难道你就想看到你韦家的基业,就这么付诸东流吗?” 黛后停下了脚步:“你居然还知道,什么是对我有威胁的?” 愫后冷冷一笑,似乎找到了七寸之地:“你从前多次伪装出宫,难道不是为了这个吗?在你心里,这韦家军,怕是比你的命还要重吧。” “你在我宫中有眼线?”虽是问句,黛后却已经确定了答案。 “我只是看宫女跟着你可怜,给了些好处,她们便愿意为我做事,又何谈是什么眼线呢。” 黛后后退几步,给了愫后喘息的机会。 那种压迫之感,是手上染过鲜血的人才会有的狠厉。 “那块金玉环佩,也是你的眼线拿走的吧。那些东西,我从不带在身上,更遑论遗落火场。你究竟为何想杀了原平公主,又为何要栽赃给我?” 愫后低头闷笑,似有癫狂之状:“你不觉得,这后宫中的人,有些多了吗?” 这话听了,让人感觉有些震惊,又有些恶心。 “你要独霸这后宫?那你冲着我来便好,为何还要对原平公主下手?” 愫后嗤笑一声,手撑在案上与她说道:“你与她有姐妹之情,若是你出事,她自然会帮你。既然这样,不如一箭双雕。只要你们不在了,这宫中便不会再有人抢夺王上的宠爱了。” 黛后十分不屑:“那你为何要选在这个时候?你就不怕不小心伤者你的孩子?” 愫后抚上了自己的肚子:“你们如今,一个没有娘家可靠,一个被夺去兵权,毫无王上的信任。当然是铲除你们最好的时机。她死了,王上顶多伤心,而你,必死无疑。这难道不是一个好时机吗?” 愫后的手离案上的烛台越来越近。 黛后沉默半晌,又问她:“你说你想要独霸这后宫,将我与原平公主铲除,那还有桑平公主,你打算怎么办?” 愫后不屑:“那个老婆婆,啰嗦至极,我自然是不喜的。不过,反正她年纪大了,迟早会比我早死。只要我产下王子,她便只围着孩子转了。到时候,后宫一切事务由我掌管,不就好了。” “看样子,你想得挺周到。不过,被我发现了破绽。”黛后轻笑道。 “那又怎样。只要你死了,我便是唯一的后!” 愫后拿起桌上另一支烛台,用尖头对准黛后刺去,不料,被她一把按住手,不得再近。 此时,火光再次亮起。 书阁中,又多了两个人。 抹着眼泪啜泣的桑平公主,与扶着桑平公主的原平公主。 顶点 第二百零七章 温暖的手 事出紧急,政王与宁泽清与正殿上议事。 时望入内汇报情况,看见宁泽清的身影,有些诧异。 “原平,你怎么来了?这么晚了,怎么不在宫中好好养病?”政王说道。 此时,宁泽清才微微回头,对着身后的位置鞠了一躬。 看得出来,他并不清楚自己确切的位置在何处,只是按着礼数罢了。 时望走至宁泽清身前,行了行礼,略微高声对他说道:“宁将军,近来身体可好?” 宁泽清身形微顿,回道:“有劳公主挂心,臣一切安好。” 他眼前模模糊糊印出女子的身影,看不真切,只是听声音才能知晓是何人。 看样子,他并不想让人知道他眼睛的情况,时望心中想着。 那他是以怎样的心态,才能无需别人帮助,还能入宫来议事? 时望心中泛起微微的酸楚。 “王妹为何事而来?”政王问道。 时望这才想起此行的正事。 “原平深夜求见,是为当日纵火烧我宫殿的真凶而来。”时望跪在地上,言语中有不容侵犯的威仪。 她既是公主,现在便是履行她公主权威的时刻。 “真凶?难道不是黛后吗?火场中遗落的一应物证,可都指向了黛后本人啊。” “并未如此。”时望解释道,“此次事故,黛后乃是受害者,真正行凶,又嫁祸给黛后的,是她宫中一位宫女!” 这是时望、黛后与桑平公主商量过后定下的说辞,或者说,是桑平公主仁慈,才放过愫后一马。 此事关系重大,愫后如今有孕在身,若是将其定罪,怕是朝上后宫,都要掀起波澜。 而抱着大肚子的愫后本人,留着泪在桑平公主面前磕头,哭的梨花带雨,实在于心不忍,才让愫后交代出黛后宫中的眼线之人,代为定罪,才放过她这次。 若是之后还能再犯,桑平公主便亲自去王上面前说出她的罪行。到那时,清殿中所关之人,怕是也要换一位了。 能保全自身平安,愫后自然马上说出了眼线的名字,黛后立即转身,去找那位宫女算账。 桑平公主不愿再见她,便抹着泪自己走了。 而时望,便厉声斥责了愫后,其压迫之势,比黛后还要重上几分。 政王听完这事,十分气氛,即刻下令,将那位宫女处斩,而黛后归回原位,没有补偿,也没有奖赏。 宁泽清虽看不清时望汇报面上的表情,可是听着她的话语,还存着些隐隐的怀疑,眉头也皱起了几分。 “王兄这么晚,还与宁将军在此议事,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时望问道。 “确实。泽请说,他有了……” “王上,”宁泽清打断了政王的话语,“公主如今并无将职,这些事情还是不必告诉她了吧。” “哦吼吼,”政王有些尴尬笑道,“宁将军此言并非没有道理。况且,王妹,这几日你辛劳了不少,我看,还是养身体为要。这些琐事,就不必费心了。” 看样子,王兄还是信不过自己,才不让自己知晓这些事情。 而宁泽清为何如此说辞,却是时望心中难解的谜题。 时望依诏告退,眼睛深深地望着那衣着单薄,不愿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在人前分毫的宁泽清。 她知晓宁泽清有他自己的用意,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他目前的情况,反倒是宁泽清更不愿意看到的。 时望选择尊重宁泽清的选择。 过了许久,政王与宁泽清商量完了事宜,宁泽清便自行回府。 他如今眼力缺损,眼前之景只能看个大概,而脚下路况实在难以看清。 可他不能露出半分不便之态,仍是按着平时的步子走着,并未放慢半分。 这样走路,多少是要发生状况的。 面前的门槛一时没有看见,宁泽清突然被绊了一下,虽不高,却仍快要摔落在地了。 此时,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拉住了宁泽清。 “宁将军想事情太入迷了,怎么都不注意脚下的门槛了。” 是时望的声音。 “多谢公主。” 宁泽清道过谢,想将手臂从中抽离出来,却被时望紧紧握住了。 “正好,我与乌姐姐许久未见了,想去宁将军府上看看他。将军应该不会介意我与你同行吧。” “公主,你……” “难道说,宁将军是嫌弃本公主了?” 宁泽清无奈,只好同意她的同行之邀。 在路人看来,这不过是两个顺路的人走得近些罢了,可是宁泽清心里清楚,时望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公主殿中的火,应该不是区区宫女所为吧?”宁泽清问道。 “将军既认为我不该参与军务,那将军,自然也不该过问宫中之事。” 时望言语平淡,宁泽清却听出了些火气,不便多问。 两人沉默着走了许久,从正殿到宫门口,从宫门口到宁府。 从前,时望觉得这段路有些长,走起来浪费时间,现在却觉得,这条路太短太短了。 终于,时望不为人所见地搀扶着宁泽清走到了宁泽清大门,叩门喊人后,时望在宁泽清耳边,以只能两人听见的话语说道。 “你放心,你眼睛的仇,我会替你报的。” 宁泽清略有惊诧之意,可此时,他也能感觉到,臂上那早已熟悉了的温度突然消失了,夜间的凉风吹在那处,更显得凉了。 此后,不管是上朝时,从宫门口到正殿的路,还是下朝后,从正殿往宁府的路,众人都能看见原平公主贴着宁泽清将军的亲密之态。 风言风语渐起,而时望却丝毫不在乎。 “公主,你这般对我不妥。往后还是不必接送与我,况且,我眼睛已然大好,也不用担心路途受阻了。” “这是几?” “……” “我问你,我手上比的数是几?” “是……三。” 宁泽清只是瞎猜了一个数,没想到竟然猜对了。 可是时望却还是不放过他:“……错了,是五。在你能看清楚我比的数之前,都由我陪着你走吧。” 如此种种,就连乌清笙也有些动容了,她日日见时望将宁泽清送至府门口,却在她来接之前便匆匆离去,想来也是因为愧疚之情,不敢面对乌清笙。 乌清笙也只能微叹,未与她有所交谈。 顶点 第二百零八章 宫中铁腕 宫中发生了件怪事。 从前,愫后与桑平公主是宫中最亲近的两位,可这些日子,却显得生疏了许多,除了日常的拜谒之外,便少见愫后再去桑平公主宫中与她说话,而桑平公主也较从前沉默了许多,不像之前那般说那么多话了。 被人说自己是个啰嗦的老婆子,任谁都会伤心的吧。 除此之外,愫后宫中的宫人传言,愫后近来总是做噩梦,在半夜里大哭大喊着惊醒,脾气也大了不少。 政王念及她的身体,出言询问,愫后也只说是睡不安稳,绝口不提当日在书阁上发生的事情。 这事当然不能说,若是被政王知晓,哪里还能有她容身的地方。 担心她这番举动会伤及腹中胎儿,宫中医者轮番看望,开了几副凝神汤药,仍治不了她的心病。 宫人都说,愫后是被邪祟缠身了,才如此举止异常。 听着下人们如此议论自己,愫后更是气愤,却毫无办法反击,只能将怒气发泄在自宫宫人身上。 原先千方百计想往愫后宫中塞的宫人,也不敢趟这趟浑水了。 与此同时,黛后宫中那些被人所用的眼线被一一揪出,处以重罚,以儆效尤。 原平公主因宫中起火之事亦大为追责,将那日当值却不在其位的人调去劳室,让旁人不敢再掉以轻心。 除此之外,黛后与原平公主联手,向掌管后宫事务的桑平公主请了旨,重新编订宫规宫则,并对宫中诸位宫人进行整顿。 桑平公主已是心累,不愿在其中参与,便派了秋嬷嬷从旁协助。 而早已调入宫中服侍原平公主的春姑姑,也一同在其间参与一二。 此事并非偶然,火灾之事虽是愫后之由,却与宫人们玩忽职守,收受贿赂有关。 这危及到的是黛后与原平公主的安危,自然不能放手不管。纵使黛后与时望并非熟识,也因此事一拍即合。 这件事触动了多数宫人的不满,可黛后与原平公主是何人? 她们二位都是带领过千军万马的将军,铁血手腕有的是,哪里治不服后宫这些懒散惯了,不思本位的人。 她们二人重查宫人不当之举,一经发现便赶出宫去,又削减了部分少用宫职,将多出来的俸禄平摊至其他宫位之上,而与提高的俸禄相对的,便是更为严苛的宫规条例。 严规之下,不服从之人便只有自行离宫,脱手宫中的美差,这亦是许多人不愿离开的原因。 要想留在宫中,就只能慢慢适应新规。 黛后与原平公主初次联手,颇见成效,就连政王亦发觉了后宫新象,对二人颇为赞赏。 “王上,我也是后宫王妃,若是不帮着黛后与原平公主处理此事,会不会显得我有些不称国母之位。要不,你让我也参与进此次整顿宫规之中吧。”愫后坐于政王怀中,娇滴滴地求着他同意。 而政王却并非这么想的:“你如今月份大了,劳累不得。此事交给她们两位去做便可,你不用劳累了。” 愫后自然不会就此罢休,她对着政王百般撒娇,欲哭还求,政王无奈,只能同意她略微参与。 可此事并非愫后想得那么简单。 当她对着条条繁琐复杂的宫规,和长篇的宫人名单之后,有些看傻了眼。 “愫后平日里看惯了药方,这些怕是看不大懂吧。”黛后看见愫后凝重的神色,轻飘飘说了一句。 愫后加入是政王的旨意,她们拒绝不得,可愫后能不能担得起这个责任,就不是她们从中使拌了。 “愫后如此操劳,原平怕累着您肚子里的胎儿,还是回去歇息为好吧。”时望也出声说道。 那日书阁之上,她已经严辞警告过愫后,往后若是再有不轨之心,她绝不轻饶。 可过了没多久,她又掺和进后宫整治之事中,怎能不让时望怀疑她是何用心。 愫后见着黛后与原平公主二人,原也是有些怵的,可若是任其发展下去,又怕后宫为她二人所掌控,到时自己的地位会如何,不得不让愫后来此冒险。 愫后思虑再三,笑着说道:“这些事还是超过了本宫的能力范围,不知……还有没有更轻便的活,能交由我来做的?” 黛后轻笑一声,并不搭理,愫后也因此铁青了脸色。 这其中的讥讽之意,谁能听不出来。 时望思索再三,交给她一本太医院的守则:“既然愫后娘娘定要帮忙,这里有些药物补给与人员安排,不如就让您来代劳吧。” 时望将书放在愫后面前,随即转身离去,继续干自己的事。 愫后既是医女出身,这事总该能办好了。 可是愫后又嫌此事太轻松了,不能在政王面前彰显自己的本事,又有了些怨言。 就算是再好声好气的时望也恼了。 “愫后娘娘想必也知道些自己能做些什么,若是再在此处捣乱,耽误了进程,让王兄知道了,怕是会不高兴。” 愫后只好不再提起,只是眷写了片刻,便呼自己腰疼头晕,由宫女扶了回去。 翌日,安排各宫宫人事务,愫后凑上来,旁敲侧击点了几个名字,让黛后与时望生了疑,随后派人调查,都是曾经受过愫后恩惠之人,便不动声色将这几人除去了宫职送出宫。 得知此事,愫后又是恼怒,又不能将其中原委告知政王求情,气了好几日,便不再与二人一起。 不过半个月,宫中气象焕然一新。 宫人们依着新规,言行举止都规范了不少,若再有人对其行贿,也得考量几分。而严密的交班当差的制度,也再无职位空缺的情况发生。 愫后原有的那些眼线被一一剔除,她若再想办什么事,可就难上不少了。 如此,后宫肃清正气,桑平公主也颇为赞赏。 朝中众臣议论,黛后不愧将门之后,能将后宫之事料理得清清楚楚,而原平公主不失往日军中风采,依旧管理有方。 两位王后,一位传下血脉,一位打理后宫,确实是子袭的佳话。 这话在愫后听来,却是异常讽刺。她对这两人的怨恨亦因此愈深。 “虽然不及军中有趣,倒也算别样的挑战了。” “昨日,我还隐隐觉得,我指挥的不是宫人,而是军中将士呢。”时望笑着。 顶点 第二百零九章 忧虑重重 “每日第一个站在殿上,又最后一个离开。宁将军不累吗?” 纵使在宫中大展身手,时望仍不忘做宁泽清的第三只眼,再忙也要陪着他走过那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路。 宁泽清任由她拉着自己的手臂,力道有些略微的重。 “公主每日亦要一同进出,公主不累吗?” 时望笑了笑,并没有做答,心中却呼喊着一点也不累的话语。 旁边宫人路过,见着时望与宁泽清,忙行礼问安,又相互拉扯着衣袖匆匆离去。 宁泽清虽眼睛不大好,耳朵却听得清楚,那宫人言辞中的慌乱与畏惧是骗不了人的。 “听闻公主在后宫中有所革新,面貌亦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我只是照着在军中带领将士们那般去带领宫人们。黛后亦出了不少力。” “宫中之人毕竟不像将士们,对待他们不可太过严苛,还需张弛有度。” “知道了,将军大人。”时望笑着。 仿佛回到了从前在宁泽清身边做副将的称呼。 宁泽清脸上也显示出了少有的笑意。 随后,依着宁泽清的建议,时望与黛后商量片刻,又对宫人的制度做了稍许调整,增加了每月增加沐休一日,俸禄又加了一成。 原先对新制还有不满的宫人因此也释怀了不少,毕竟有了休息的时间,工钱还涨了。对于她们而言,自然高兴。而对两位主导新制的黛后和原平公主,也稍稍减了些怨气。 “劳逸结合,倒也是不错的法子。我宫中一侍女,沐休一日后,果然精神足了不少。” 时望笑着:“这也是宁将军给的意见。之前要做好例子,压得紧了些,现在他们多少习惯了一些,也是时候让他们开心开心了。” 她笑着的模样沐浴着春日的暖阳,分外香甜而耀眼。 黛后衔着一抹笑意盯着时望,别有深意,倒让时望有些不敢直视。 她们之前不大说话,可近些日子一同共事后,关系缓和了不少,也能说笑了。 “我看你对宁泽清将军,好像特别地在意呢。”黛后说道。 时望端起茶杯微抿一口,险些呛着了自己。 “我看,还是再看看这些细则吧。” “我是认真的,”黛后按住了时望拿册子的手,正色道,“后宫终究不是你的长远之计。你现在没了军职,可想好了别的路?” 时望默言,手下也没了力气。 “我与你王兄,不过是依先王遗旨而大婚的。结果怎样,你也看到了。难道,你以后也要过我这般的日子吗?” 时望陷入了沉思,颓然而哀伤。 这日,陪着宁泽清回府的路上,时望异常沉默寡言,宁泽清也觉出有些不对来。 “公主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时望回过神,试探着问道:“宁将军觉得,简将军之人如何?” 宁泽清脚步微顿,随后掩饰了过去:“简将军为人和善,前途光明,自是不错。” “这样啊……”时望怅然若失,不再言语。 宁泽清也陷入了沉默中,再无对话。 送至府门口,时望正要离去,前来接人的乌清笙喊住了她。 “原平公主,来府里坐坐吧。” 自那日得知宁泽清眼疾,与乌清笙有些摩擦后,时望便一直避免与乌清笙接触,一是怕责骂,二是心中有愧,三是不知怎么面对。 既然乌清笙出言相请,时望自然应下。 “将军的眼疾比之前好了一些,只是熏了太多烟气,朦胧之感难以祛除,怕是要伴一生了。” 听到这般回答,时望仍是心惊。那日,宁泽清究竟是找了多久,才能将眼睛伤成这个样子。 乌清笙给宁泽清蒙上涂了药的白巾,比从前苍老了一些,想是累了许久,心也放不下来。 “都怪我医术浅薄,才不能治好此疾。若是爷爷在……” 陷入了一阵沉默。 宁泽清打破了僵局:“就算乌老在,怕也束手无策。这到底不是其他病症,自然是难治的。也无妨,不过是看不清楚罢了,并无多少不便之处。” “你啊,就仗着我在身边,才敢这么大放厥词。” 宁泽清微微笑着,算是将乌清笙的心情变好了。 “要不,我也来陪着宁将军吧。” 时望怯懦的声音传出,吸引住了两人的注意。 “近日宫中也没什么事,不如,我就在府里多呆几日,照料宁将军,乌姐姐也好轻松一些。” 时望慌了,真的慌了。 她不是没有想过身为女子究竟会嫁与谁,可是她实在难以想象,如果不是自己心中的那个人,会是什么样子。 黛后之言是好意,更敲打了时望一番。 后宫,她还能呆多久? 她这么唐突的一问,不仅仅是想为宁泽清做些什么,更重要的是,想知道,她究竟能不能在这个府中呆着。 可她这么一问,倒是将宁泽清与乌清笙两人问懵了。 公主金枝玉叶,怎么能长住在臣子府里?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都会引人猜忌的。 “公主的家在宫里,还是不要频繁出宫为好。” 宁泽清冷冷说着,打灭了时望所有的幻想。 黛后也发觉了时望的不对劲。 她无精打采,总是走神,长吁短叹,似有吐不完的压抑之气。 或许是她的话说重了,让她这么压抑无奈。 可是现实如此,不由得她不出言提醒。 时望的郁结,不止这一个方面。 她从前繁忙,如今闲散下来,没了目标,又诸事闷在心里,哪里能开朗起来。 黛后入宫时间已久,在她只能听闻屈明离,或者原平公主如何如何时,时望却是真真切切地感受着一次次的变故。 若要黛后亲自去经历,也不一定能像她如今这般熬过去。 对于这般,她不能为她开导什么,因为就算是自己,也不清楚日后会是如何的结局,又如何能判定别人会是怎样。 说到底,时望还有王族血脉,如今政王对她有些改观,并未特别拘着,虽不能说回到往日那般,想来也不会过于勉强。 或许,她还能恢复将职也说不定。 黛后心中微动,或许,她该担心的是自己。 这深深后宫,无母家支持,无子嗣延续,无帝王恩宠,她这个王后,又能做到几时呢? 顶点 第二百一十章 北部支援 殿内,政王与宁泽清正商议着事情,时望与黛后一同来复命,在殿外等候宣召。 “王上,近日清点宫中侍从人数,削减共五十六名,以下是具体清单。” 黛后将名单呈上,时望亦在一旁等着。 “好,近日来,你们二位为宫中又贡献了一份力量,本王都不知该如何奖赏你们了。” 黛后不敢居功,时望犹豫再三。 “原平好久未听王兄说军中之事了,不知如今怎么了,倒想知道知道。” 政王面色一滞,随即笑道:“王妹果然还是记挂军中之事,说到底,还是军中出身的人啊。” 时望低下头,不知政王现下对她又是如何做想的。 “说给你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近日可丽……” “王上,”宁泽清打断了政王话语,“臣认为此事,还是不该让原平公主知晓。” 又是宁泽清。 时望不懂,为何宁泽清总是不愿让自己参与军中事物。难道是觉得她不配再插手了吗? 时望心中情绪更为低落。 “泽清还是太过谨慎了,原平多少还有些军中经验,说与她听,让她帮着拿拿主意也不错。” 政王又对时望说道:“近日可丽有些异动,似乎马上将对边界之地有所进犯。可是边界各地的诸位将领却不足以将边界之地全部把守。若是可丽出其不意进攻,怕是会毫无抵抗之力了。” 此言一出,就连时望与黛后也极为惊讶。 “为何边界将士会有所不足?” 政王叹了一口气,道:“虽说东南西北四方镇守的四位将军,兵力不凡,可到底是地界大了,若只有四位将军,到底是难免疏漏。更何况,北部族国众多,若是全部都攻一处之地,怕是支撑不了多久。” 时望沉默半响,若是她如今还在军营之中,大概能去北部支援了吧。 “那王上有何打算?”黛后罕见地说话了。 政王摇摇头,自己也并无什么能知晓的策略。 “泽清自来请命,愿前往北部支援。本王还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不行!”时望急忙驳斥回去,“宁将军不能去北部支援。” 政王略微愣了愣,笑道:“我自然也知道泽清不便长途旅行,不用你说,我也不会答应的。” 时望心急如焚,却不能说出自己真正心中所想。 虽宁泽清看不清,可他如今发挥出来的气场,却让时望不敢再多言语。 时望整理情绪,正色道:“宁将军征战多年,为子袭立下汗马功劳。如今还是不让他在牵扯其中了吧。若是……若是实在缺将领,就让王妹去北部支援吧。” 政王面色一凛,看着时望,道:“王妹好想还是对军营之事有所留恋啊。” 时望一梗,王兄对她的怀疑,此时怕是更深了。 “王妹……只想帮王兄分忧。旗下无需一兵一卒,只身前往也可,或者,给其他将领做副将也可。只是体恤宁将军苦劳,还是不用再派他了吧。” 宁泽清听罢此言,心中微叹。虽知她何意,却还是不认同她这么草率的做法。 而黛后,见时望还能自请将位,手卷成拳,不知有多么羡慕。 “王妹毕竟是在泽清身边呆过的,难怪对他如此关心。” 政王此中还有别的含义,却并不点明。 而身为当事人的时望与宁泽清,仍是不说话。 虽然让王上怀疑了,可时望并不后悔。 宁泽清如今的情况,别说去北部支援,就算走出兴都,也不一定能做到。 时望怎么能让他这么乱来。 “王上,本宫有一言,不知该不该讲?” 政王看着黛后,有一丝的疑惑和不屑:“说吧。” “王上若为将领缺失之事烦恼,韦家军或许能祝王上一臂之力。” “原来是这个。”政王轻轻一笑。 看他面色,似乎不大愿意放权,想来也不愿让韦家再重新崛起。 “韦家军世代为子袭而战,即使是今日,仍不忘初心。王上可能觉得韦家军只是小小一军,在战场上难以担起大任。可如今边界缺将领,即便是最小的一份力,也该物尽其用。” 黛后跪在地上,高声道:“请王上准许韦家军为子袭贡献一份力!” 殿中沉默良久。 原以为只有时望自己陷在困境中,没想到黛后也如此走上了极端。 若说政王的疑心,黛后比自己更甚。 可她如今撞在枪口上,求将韦家军带向前线。若是不甚,便会就此沉寂。可若是一朝得道…… 望着跪在地上那单薄的身影,时望心中越发五味杂陈。 政王轻笑一声:“既然黛后想为子袭办事,本王便准了。传我令,将韦家军调往前线,保卫子袭边界!” 黛后深舒了一口气,眼睛紧紧闭上,额头都渗出了一丝汗水。 此招凶险,不知会如何收场。 “王妹呢,可还想再回军中?” 时望结结巴巴,不知怎么说才是正确的回答。 她咬牙道:“既然王兄已有韦家军相助,原平想来可以放心了。宁将军……也不必再自请去前线了。” “哈哈哈,”政王大笑道,“王妹还真是直爽。好吧,既然这样,泽清,你也不必再请命了,就在京中养病,将病养好了,再谈去前线不吃!” 政王一挥袖子,随即离去。 殿上只剩了三人。 黛后还处于惊慌之中仍未缓过来,等她重新站起,往殿外走去,起初有些踉跄,可再走一步,那步伐,便仍是威严的一国之母的步伐。 除了王上,她不必对任何人低头。 时望小心翼翼看着宁泽清,他微皱的眉间,便是示意他如今的心情。 可时望不敢言语,无论是道歉,还是解释。 宁泽清都是会生气的。 “原平公主,你逾界了!” 宁泽清这般的言辞,就已经是十分生气了。 他转身往殿外走去,步履匆匆。 时望忙跟上去,接住了他的手臂,一如既往要送他出宫。 宁泽清甩开她的手臂,时望却并不愿意放开。 两人纠缠着,宁泽清越加有气,可在听闻一声细微的啜泣之声后,便放弃了挣扎。 原平公主流着细细的泪,一旁的宁将军无奈跟她走在一起,两人成了宫中最难以言喻的风景。 顶点 第二百一十一章 凌叔事发 在时望不知情的情况下,子袭开始了与可丽以及盟国的长久对峙。 可丽先行为犯,在子袭边界之地频频侵扰,政王并未坐视不理,而是命人主动出击,人若犯一分,便进攻三分,毫不手软。 而诸国见子袭如此强势,也略有些息事宁人,似有后招。 此中的不对劲之处,还是祁平提出的。 他如今在镇关总将手下为副,也是游将军惜才,主动招揽。 祁平曾亲眼看过当初辰、眷两国的逆叛之变,多少知晓一些其中细节,那时秦将军费尽心力从他们口中套出一份假的子袭边界部署图,若是按那上面的来安排作战计划,定不会有所收益。 可听闻奏报,却觉得对方似乎并未进入圈套,否则也不会只是浅尝则止。 若是知道这处兵力空虚,难道不会专攻一处吗? 他们这般轻微的扰乱,反倒像是依照计划在试探虚实。 祁平将此事报于游将军,游将军又上报于政王。 此事越发显得紧急。 这有两种可能,一是并不知晓其中细节,只是乱打乱撞,而另一种可能却是,他们已经得到了正确的兵力部署图,此次便是在做试探。 若真是如此,便更加危急了。 这代表着,他们从别的地方得到了情报,朝中还有敌方的人! “立马加派兵力,定要将北部防守住!”政王厉声道。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更为不利于时望的消息泄露出来。 “原公主将军府中的黄孟成突然消失不见了,京中找不到他的身影。” 政王大怒:“不是派人日日盯住的吗?怎么还能让她跑了!” 暗卫们不敢言语,突然消失不见,就是因为不知他是从何时逃离的。 政王烦躁地踱着步:“那府中的人可有细细查问过,有人知晓他的踪迹何处吗?” “这……如今的公主府中,已经没有多少人了。除了边茜国的小公子,剩下的侍人们少有接触。” 言下之意,便是不敢追问这位别国公子。 政王思虑良久,说道:“召卢小公子进宫,就说……有一个机会能让他入宫陪伴原平公主,问他是否愿意。” 卢颖自然愿意了,他不仅愿意,甚至还打理好了行囊要搬入宫中来。 毕竟,除了春姑姑,便没有别人再能陪着望姐姐了。 “我知道你在府里呆的闷了,特意让你入宫来和原平一起玩。不过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府中的那位凌叔,你可知道是什么时候走的?” 卢颖在宁泽清手下看了那么多书,自然能将这话的意图猜出一二来。 他疑惑道:“怎么,原来凌叔已经不在府里了吗?怪不得我许久都没见到他了。” “这么说,你对此并不知情?” 卢颖摇摇头,一脸无辜的模样:“凌叔看起来怪凶的,我与他甚少往来,也没注意。” 政王思索着,对他笑道:“不知便不知吧。本文准你入宫了,可是,若有一丁点那位凌叔的行踪,一定要来告诉我啊。” 卢颖嬉笑着点点头,背起行囊便往时望所住宫中快走去。 黄孟成之事又成了政王的心头刺。 他在将军府呆着,难免不碰触到一些军中机密,子袭那边的消息也难保是他泄露的。 可这究竟是他自己私自行动,还是别人令有授意,便不得而知了。 卢颖到了时望宫中,忙着欢庆之余,私下偷偷将政王询问他的话语告诉了时望。 时望入宫也有了一段时间,凌叔之事更是全然不知。 虽然她知道,无论站在哪边,凌叔也绝不会站在可丽的立场上,可他此时失踪,确实透露出一些古怪。 而更为致命的,便是政王对她的怀疑又加深了一层。 若是再这么下去,她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去游将军府!”时望道。 如今之际,只有自己想办法自证清白,而最有效的,便是将她与可丽等诸国划分清楚界限,最好将消息泄露的缘由查找出来。 游将军府中,身为副将的祁平又长高了许多。 新的军中几多磨合,祁平面上的脸色又沉稳了不少。 幸亏游将军对原平公主并未有疑心,将当初的情形一一告知,一起寻找破绽。 “将军说,那些人侵扰之时甚有规律,可能说清其中缘由?” 游将军沉思道:“我有的也只是听闻。边界线辽阔,而敌方却一东一西来袭,似乎是想让我军疲于奔命一般。所幸将领们人数众多,才稍有喘息之际。” 时望锁眉:“那他们可是同一支军队?” “公主这么一说,倒好像确实不是同一支的。” “若不是同一支军队,或许是来自不同的地方。你将沿路之上的那些族国看看,也难保不是投诚了的。” 游将军点头,觉得有理。 “还有一事,”时望有些难以启齿的神色,“你可否帮我找一个人?” 游将军有些一愣:“公主有求,自然尽力。” 时望便将凌叔的情况粗略说了一遍,游将军言道,自当尽力。 ”另外……”游将军面色犹疑,小心翼翼,“王上半月前将歇了许久的百族军交与了我,还命我将此中那些从有嫌疑的族国来的人剔除。如今,外族之人……已经不足五成了。” 时望沉默许久:“如今我已不是百族军将领,此事,不必说与我知道。” 此话便是将她与百族军分离开来,界限分明,令人心酸。 游将军深叹一口气,不知是愧疚还是无奈。 一旁的祁平也低下了头,他是自游将军接下百族军后再入游将军这处的,也是不想将时望的心血就此埋没。 游将军需要一个熟悉百族军的人帮他管理,他也熟悉百族军的大致流程,便如愿收入了他的帐下。 可祁平心中,到底是有些愧疚的,仿佛是他抛弃了曾经的主将那般难受。 “那我便回去了,不打扰将军。” 时望离开,只是对祁平递了一个眼神,不多言语。 毕竟已经不是自己手下的副将了,多少要避点嫌,也不该过多纠缠,对她还是对祁平都是好的。 初入军中之时,如何能料想到会遇到现在的情况。 如今,只能顺其自然了。 顶点 第二百一十二章 兵行险招 时望并未等来好消息。 政王派出去的暗卫,在可丽盟国边界被发现一丝踪迹。 这似乎说明,他确实有通敌之嫌。 政王勃然大怒,波及到原平公主。 时望被当众厉声责骂,怪罪未看管妥当,罪半黄氏孟成,勒令暂时不得与外界接触,直到找到他人在何处为止。 虽又是被困在宫中,这次又了有了春姑姑与卢颖相伴,也并未有之前那么空乏了。 与此同时,黛后亦收到了些不妙的消息。 “韦家军在前方遇伏,与总队失去了消息。” 当这句话告诉给黛后时,黛后险些没有缓过气来。 随后,便是将自己关在了屋里,不愿与人交谈。 时望来找她,两人皆透露出灰头土脸的气息,不大好看。 可看着看着,又对着彼此笑了出来。 同是天涯沦落人。 “都会过去的。” 现在只能这样安慰了。 “黛姐姐在这呢,陛下特意嘱咐我,来给你送点点心。”愫后拎着小小的匣盒,挺着大大的肚子,来问安了。 黛后并不拿正眼瞧她。 愫后心中有怯,却还是忍不住炫耀起来:“日后恐怕不能再来姐姐这边行礼了。我这胎儿越来越大,走路也吃力,陛下担心我劳累,准许我少些请安。” 时望虽也不喜她这般来炫耀的姿态,还是耐着性子将她请走了。 “黛后娘娘宫中近日植了些新的花卉,这些气味怕是对胎儿不好。愫后娘娘日后确实该少来。娘娘身子能闻得,若是闻坏了孩子,怕就不好了。” 愫后忙不急撒手,匆匆告退离开了院里,像是见了鬼魅一般害怕。 “我院里何时植新花卉了?”黛后问。 两人眼神对视,随即笑了出来。 黛后的这份苦楚并未持续多久。 前方传来消息,韦家军将了敌军一招,反被动为主动,大挫敌军之势,虽有些伤亡,到底还是打了胜仗,甚至还俘虏了一名敌军将士,对其套话。 此事算是一次胜仗,政王虽有些不愿,也还是对其进行了嘉奖。 韦家军的势头,似乎有些好转起来。 而时望等来的,却都是一个一个的坏消息。 “在眷国边界见到黄孟成的身影。” “在辰国边界见到黄孟成的身影。” “在赫国边界见到黄孟成的身影。” 这在政王看来,便是十成的敌方之人了。 时望辩解,却不能将整个故事诉说完整,如此一来,模糊的言辞更加增加了她的嫌疑。 正当时望为之苦恼之际,卢颖神秘兮兮,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来给时望看,将时望吓得不轻。 时望将他拉到一边,降低了声音,急迫地问道:“这是凌叔给你写的信?” 卢颖为难地点了点头:“我今日出宫,路上碰见个小孩,往我怀里塞了这个便跑了。我只看了一眼,便拿来给你了。” 时望心中焦急,信上所写,是凌叔于各族国处探听到的消息,里面记载了与可丽有盟约关系的一干族国。 虽说不能保证是全部,但绝对是大部分的名单都在这个上面了。 可这份名单,又如何能交到政王手上呢。 如今一人成了逃犯,一人受疑留在宫中,谁的话语政王都不会相信的。 “将这封信,原样放回府中,不要让人发现了。”时望咬咬牙说道。 卢颖不解。 时望不多解释,只让他这么做便对了。 卢颖无奈,只能照做。 府中仍有暗卫在,虽然卢颖看不到,却一定知道。 他装木作样在府中行走,一边浮夸地嚷嚷着,这件东西在哪,哪件东西放哪里了,问过了府中仅存的侍人,直将整个府都走了个遍。 暗卫本对他稍有警惕,可看他一脸憨样,似乎是真的在找东西。时间久了,也就不刻意盯着了。 卢颖就是趁着这样的空档,将信件放在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中,并未引起怀疑。 可随后发生的事情,却让卢颖后悔了。 暗卫找到府中故意留下的书信,直接上交给政王。政王对此颇有怀疑,特找来时望旁敲侧击。 “王妹,你近日可有听到黄孟成的消息?” “自从王兄说他失踪之后,便没有了。” “那……你就不想见他吗?他好说也是你的师傅,他现在行踪全无,难保不被仇家追杀,你就一点也不担心吗?” 时望并不为此动摇:“公主府本就是一处庇护所,他在其中,绝不会受到侵扰。可他执意要离开,王妹也奈何不得。” 政王揣摩着她此话语中的真实性,却还是找不出一丝破绽。 他笑道:“王妹别多想,我也只是关心你罢了。此前是我对你严苛了些,我有不对之处,还请王妹稍做谅解。” 时望点头,示意并未放在心上。 可这并不能消除政王心中的疑虑。 这封古怪的信件究竟是谁放在那里,其中内容又是否是真实的。 若说黄孟成绝对忠诚,政王自是不信,可他所写信件直指子袭之敌,究竟是有意为之,还是只是出言提醒。期间万不得出一丝差错。 而为了让政王相信这份信件的真实性,好在边界早做提防,时望又做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举动。 她身着一身黑衣,带着自己模仿凌叔字迹所写的一封同样的信件,落款处写上“急”,便闯进了暗卫重重的公主府中。 她被众多人包围,却模仿着男子粗糙的声音,说道:“我要将此物交给公主,万分火急,你们都给我让开。” 她将信物展出,厉声警告。 暗卫并不吃他这套:“我们在这等你很久了。不管你带来的是什么消息,我们都要将你带回去面见王上。” 随即一拥而上,将其包围。 时望目的已达,不愿在此恋战,抛下信件就要退去。 可哪有这么容易。 以一对众中,时望不能使出自己真正的招式,便只能靠灵活走位避开攻势,手下又下不得重击,只有挥着剑胡乱抵挡以求自保。 混乱中,她的手臂被不小心划伤。眼看渐处于劣势,便只好尽快撤离,以免漏出破绽。 微微血丝渗出,时望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将其包裹住,不让其滴落在地暴露行踪,躲开众兵,正有口喘息之气,忽然嘴巴被人捂住! 顶点 第二百十三章 有些破绽 时望突然被人捂住嘴巴,挣扎起来。 “别说话。” 这个声音…… 时望停止了动作,顺着此人的意思,跟着走进了一旁阴暗的巷子里。 “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是有人在追你吗?” 时望说道:“我现在要回宫去了,你能不能帮我掩护一下。” 乌清笙看到她手臂上受的伤,自然忍不下心来,马上就拉着她要去府里包扎。 “要是我没看见倒也罢了,现下我瞧见了,医者之心怎么能任由着你在胡乱下去。” 乌清笙拉着她往小路上走去宁府,注意着不让人瞧见,进了府,也是选无人的小门进去,一路上埋怨着时望对伤口太不上心。 “虽说你身有武艺,也不该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这划伤说大是大,说小也不小。怎么也得好好处理一下伤口。” 乌清笙将时望按在凳子上,为她处理起来。 这也是时望难得遇到乌清笙这么爱护的时候。之前在宁府中,对身为小辈的自己颇为照顾,之后到了宫中,就再没有遇到这么关心自己的人了。 正处理着伤口,门突然被打开了,却迟迟没有人进来。 “清笙,你在屋里吗?” 是宁泽清的声音。 想来也对,他如今眼力不好,看不大清楚,并未见到屋中有人也是可能。 “我在屋里。” 乌清笙出去迎他。 时望下意识便想躲起来,这件事,她不想让宁泽清牵扯其中。 “你有客人?”宁泽清望出去,模模糊糊看见房间另一端的身影,黑漆漆的一身,却不知是谁。 时望向乌清笙递了个眼神,示意不要告诉他自己在这。 乌清笙便回道:“是一个朋友,受了点伤,我碰见了,就带回来给她上点药。” “你继续吧,我就是来你这取点东西,马上就走。” 宁泽清自己在房里摸索着,乌清笙也继续上药。 时望看宁泽清在房中慢慢走着,有些晃了神,药水擦过伤口之时,不觉吃痛起来。 “呲。” 宁泽清耳朵微动,有些皱起眉来。 “看样子你的朋友伤得不清,细心处理一些,莫要留下伤痕。” 随后便自行离去了。 时望总觉得他话中有话,却不知究竟是不是认出自己来了。 乌清笙又去拿了些新的药包,在伤口上又上了一次。 “这是消炎的,你敷了以后能好的快些。另外,”乌清笙又拿出一盒药膏来,“这对淡痕有奇效。等过两天伤口结了疤,就可以涂上它,伤痕也能淡得快些。” 时望点点头收下。 等处理完伤口之后,便趁夜抹黑回了宫中。 不得不说,自从宫则修改之后,就连自己想要钻些空子也不是易事了。 等她耗费了好大的力气潜回宫中之后,天都快破晓了。 可这在这日,政王相召,特意找到她来问道。 “我昨日差人去找王妹,却说你早就睡下了。怎么,王妹可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时望回道:“是因这些日子忽然有些凉了,一时不慎,就受了风寒。” 政王点头,并未表态:“你过来看看这个。” 时望上前,发现政王要给她看的,就是昨日她特意伪装留在府里的伪造的凌叔之信,只是政王并未将整个拿给她看,而是从中裁剪了几句,单拎出来给她看。 “你可看得出这是谁的字迹?” 时望装作惊讶,回道:“应该是凌……黄孟成的字迹,错不了。难道王兄之前所说,他在公主府中留下的书信,便是这个吗?” 政王看了她一眼,道:“不错,就是这个。你觉得,他的言论能信几分?” “王妹不敢妄言,他身上还背着罪,又忽然失踪,着实可疑,就算是我,也有些看不透他了。” “那……如果他反复申明此事,或着说,他将此事再三强调,有一定的危险,你可还会信他。” 时望皱眉道:“凌叔不大喜欢话说两遍,若是如此,不是有计便是真的迫切吧。” 政王思索了一会儿,便让时望告退了。 时望转过身,长舒了一口气。 这算兵行险招,若要让政王相信,便只有加重赌注。 真实警告还是有意设计,都是他不能放心的局面。 此后的所为,便只有等他心中的天平往什么方向倾斜了。 果然,没过几日,政王又下令,将百族军中,某些族国来的将士全部撤命,将其遣反,并对这些族国亲去书信,严词子袭与可丽关系之劣,若是选择其一,便只能与另一敌对。 另外,其余类似商通往来,也不再有所宽限,一律断绝。 就算是认为他们反叛了,政王仍是要再三旁敲侧击以求确认。 被这么一问,那些王多少会心生不安,或不敢来信,或来信多加解释。 就算局势已定,能少些敌对之国,也算好的。 如此,果真有一部分王不再回信,而有些则频频来信,只说自己听信了谗言与子袭做对,早已后悔,望政王能不计前嫌再友好往来。 这么一来,那信件的内容便可认定是真了。 可是政王仍是想不通,为何黄孟成会如此为子袭做事,屡次犯险只求真实的名单。 朝中一时也吃不准这究竟是个怎么样的情况。 这段时间内,时望手臂上的伤也好了,根本看不出曾经有过疤痕。 心想着,这事总算过去了,可仍有意外之事发生。 “什么,你说,在琏国又有人看见黄孟成?” “属下确信。” “可兴都与琏国相差甚远,之前还在公主府中见他留下书信,又怎么可能这么快赶至琏国边界?” “这……属下不知。” 政王思来踱去:“这,会不会是原平在从中捣鬼?” 宁泽清正好在书房中,说道:“公主一心为国,不该是她。” 政王听不进此间言论,叫人直接将时望喊了来。 “十日之前的晚上,你在何处?” 时望思索了片刻:“原平感染风寒,早早就睡下了,王兄你不是问过了吗?” “可是在别人口中,王妹似乎并没有那么听话。” 政王传来一位侍女,问道:“十日之前,你曾在几时见过原平公主?” “回陛下,酉时奴还看见公主穿戴整齐,在匆匆行走,似乎不愿让人瞧见。” 顶点 第二百十四章 言外之情 “奴当日看到,公主酉时穿戴整齐进殿中行走,行色匆匆,似乎不愿让人瞧见。” 时望心中一声长叹。 这位侍女她是记得的,刚来不久,见她踏实肯干,便留在了宫中,没想到,竟然踏实到了这样的地步,就算到了这么深的夜,还在当班,不巧,又让她撞见了那日的行踪异常。 “原平,你可否解释解释,为何如此?” “王妹……”时望一时想不出话来,她不可否认被人瞧见的事实,若是指责侍女胡言乱语,就算能一时圆过去,这侍女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她怎么能拉无辜的人下水。 “怎么,说不出话来了?你那日,究竟做了何事,才这么支支吾吾,遮掩着不肯说出来。” 时望不语。 现下已经知晓了反叛与可丽结盟的诸国,也算达成了目标,若是再将此事翻起,引起政王怀疑,怕是一时半会好不了了。 对着这般的原平公主,政王也有些不知该如何让她开口。 他怒而拂袖道:“看样子,对你还是太宽恕了些。你是不是想彻底关在你殿内,一步不得迈出,才肯稍微安分点,才肯吐露你的实情?!” 一叠文书被扫到了地上。 众人皆惊,从未见过政王对原平公主发那么大的火气。 侍女进宫时间短,经验甚少,这下觉得,是不是自己的缘故才将局面变成这样,怕得哭了起来,一边叩头一边说道:“是奴看错了,那日并未见到原平公主,是奴看错了,请王上开恩。” 这么一来,政王反倒更为恼火了。 “来人,将她拖出去!” 时望急了,怕他对侍女做些什么,也求政王开恩。 “你们一个个都要我开恩,你们怎么不向本王开开恩,让本王知道,你究竟是在做些什么!” 时望语塞。 又陷入了沉默。 “来人!”政王大怒,那神色分明要采取些不好的措施。 “陛下,”宁泽清忽然站出来说道,“那日,公主在我府中。” 别说是政王,就是时望也听得呆滞了。 “你说,那日原平去了你府中?”政王诘问道。 “是的。” “没有旨意,她怎可出宫!” “是臣几经相求,公主才冒险出宫的。” “她是几时到的,又是几时离开的?” “亥时到,丑时离开。一步未离。” 这个时间,正好是公主府中黑衣人留下书信的时候。 若宁泽清此言为真,时望便不可能在这段时间内动手脚。 这时,身旁一侍从在政王耳边悄悄说了一些什么。 政王思量再三,说道:“原平,挽起你的袖子。” 如今大庭广众之下,这般所为着实有些不妥。 可时望仍是利索地照做了,卷起了左臂的袖子。 政王下台来,在她手臂上细细瞧了,并未发现有什么痕迹,才又上台去。 “泽清,本王问你,你为何请公主去你府中?” 宁泽清沉思片刻,一本正经回道:“多日不见,想见上一见。” 殿中众人一时间忘记了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将不可思议的眼神都投向了宁泽清宁将军。 时望也看着宁泽清,方才的话语仿佛在她脑中环绕,就是怎么也听不懂是怎样的意思。 政王忽然大笑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没想到,我将原平放在宫中,竟是让你不开心了。怪我怪我,不该剥夺你的美意。” 时望一时有些羞红了脸,低着头不敢言语。 “既然如此,便早该说出来,又何必这么遮遮掩掩,让人误会。” 政王将原平亲自扶起,拉着她的手,与宁泽清的交叠在一处。 这一刻,时望羞怯又隐隐有些欣喜。 即使只有一瞬,被别人强加的,有两人相印的意味的小小举动,她也是开心的。 “一个是我唯一的妹妹,一个是我出生入死的兄弟,甚好,甚好啊。” “方才让你挽起袖子,你不假思索便抬了左臂,是破绽。” 时望依着政王的意思,送宁泽清回府,甜甜的感觉还在慢慢回味,没想到宁泽清就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时望尴尬道:“原来你知道那日是我,那你为什么还……” 为什么还帮我说话,出面掩饰。 “此事已经太过复杂,若是再生变数,怕于子袭不利。我方才之言,只为公主开脱罢了,只是借口,公主不必放在心上。” 宁泽清话语凛冽,无一丝暖意,公事公办的样子,方才的言论丝毫没有影响到他。 没想到寒冷来得这么快。 即使猜到是权宜之计,也不想这么快面对。可是,宁泽清偏要将这局势打破的样子。 “我……我知道的。”时望道。 “凌叔之前的那封信,也是交到你手里的?” 时望点头,想起他看不清楚,又补充道:“是。我怕受疑,便让卢颖偷偷放回府中了。” 宁泽清皱眉道:“此事太过凶险, “宁将军……不怕受到牵连吗?” “现在形势不妙,能多知晓一些信息是好事。只是该如何传到陛下耳中需要深虑。既然是为了子袭,我也不介意动些手脚。” 时望第一次听他这么说,还有些惊讶。 无论是从前受先王之托辅佐太子,还是如今作为臣子辅佐陛下,宁泽清都知晓如何才是好的对策。 “我知道了。”时望道。 在宁泽清心中,他这么做会有什么结果,从来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结果带来的影响是否是他想要达成的。 “你听他那么说,心里是怎么想的?”黛后微微嗔笑着问道。 时望懊恼地举起茶碗掩饰,也不知该怎么回才好。 那日殿上,她与宁泽清私会的消息传出,整个后宫都在谈论他们二人,就连黛后也忍不住拿出来嘻笑几句。 时望轻哼一声,并不想搭理此话。 黛后一时间也落寞起来:“这是多好的一件事。有人牵挂,有人担心,有人等候。宫外的空气总是分外香甜的,你难道还不想出去吗?” 时望在意的却不是这个,宁泽清之言意在掩示,又如何能做数。此后如何收场,还是未知之数,是会欢喜还是忧愁,谁也不能预料得到。 秋风吹得紧了,连人心都透出些许寒意。 顶点 第二百十五章 大喜之节 十月,子袭迎来了难得的喜事。 第一,愫后诞下龙子,为政王第一个孩子,亦是第一个儿子,立即立为太子。 第二,原平公主与宁泽清将军定亲,择日完婚。 即使是在眼前边界各国情形不甚明朗的情况下,百姓们也有些欢喜起来。 子袭有了继承人是一喜,为国征战多年的原平公主终于定下亲事,后半生有所依托,也是一喜。 朝中众臣连连贺喜,满堂欢庆,道喜的话不知说了多少遍。 这两个都是不成亲的刺头,上府门拉亲的不知有多少,被拒的也不在少数。 现在这两个难成的人定在了一起,也颇有些隔世之感。 可对于当事的这二人,体会却十分不同。 眼看着宫里满满爬上了红色的喜庆之色,时望不知道是应该怎么笑才是对的。 宁泽清当时之言,不过是为她掩饰,可演变到如今这般,虽说是她心中之好,却终究难安了些。 那日殿上,听到王兄亲自颁下的诏意,时望欢喜看向一旁时,见到的仍是宁泽清微拧的眉头。 如入三尺之寒。 “谢陛下。” 当宁泽清接下旨意时,时望心中不知是苦是甜,跟着他一起磕了个响头。 此后君在何处,奴便在何处。 纵使是为情势所迫,时望仍对此怀有希望。 只要能在一处,她便高兴了。 宁泽清虽看不清楚,可眼前弥漫起淡淡的鲜红之色,也知晓府中是在为他准备大喜之事。 不知嘴角的弧线该怎么弯才是正确的,宁泽清只是面无表情。 愫后产是很是艰难,生了一天一夜,喉咙不知嘶喊了多久,多次昏睡过去,最后筋疲力尽了,才将胎儿生下。 听见是儿子后,又满意睡去。 此自诞下龙子之后,在月中颇有些得志之感,政王也对她多为关心,命人将最好的滋补汤药送到她宫里。 这段时间内,愫后不必外出去任何一宫中拜见请安。 “多谢陛下好意,如此体谅我们母子,还将毅儿立为太子。”产后有些虚弱的愫后在政王怀里谢恩道。 她虽甚是娇弱,在政王眼中却是柔美异常。 “是本王该多谢你才是,将这么个大胖小子送给了我。” 愫后抿嘴微笑。 “你这次生子甚是凶险,带毅儿长大颇费心力,你不必事事都参与。” 愫后只当政王是体谅她,只是微笑点头,并不深究。 可等她出了月子,却发现事实仍在她的掌控之外。 “我的孩子呢,奶娘都好几天没将太子抱来给我看了。”愫后有些怒气,对着侍女们甚是恼火。 “太子……太子在桑平公主那里……”侍女们小心翼翼说道。 愫后有些惊讶,压制着问道:“为何将太子抱去了桑平公主那边?是她亲自来的吗?” 侍女们面面相觑,回道:“是陛下吩咐的。说娘娘生子疲累,要多修养一阵,所以,交给桑平公主去带了。” 这个说辞愫后还算满意,就打算让桑平公主再多抱几日,定会将孩子送回来。 她还有把柄握在桑平公主手里,自然不敢太过分,心中对她亦有些生怵。 可过了几日,仍不见桑平公主有将孩子还回来的意思。 愫后坐不住了,就算会得罪于原平公主,也亲自去她宫中接人。 不想,政王也在桑平公主宫里,两个人抱着毅儿,笑着逗她,十分开心的样子。 “愫后也来了,快来看看太子。”政王冲着她招手道。 愫后自然高兴,便往两人那处走去。 “姑母抱累了,让我来抱抱吧。”愫后言辞中有些谨慎,不愿因此得罪桑平公主。 桑平公主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孩子递了出去。 不想,愫后刚接过孩子,孩子便哭闹了起来,手脚乱挣扎着,声音吼得震天响。 愫后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办是好。 自生下太子之后,愫后在床上坐月子,都是乳娘抱着的,而等她稍微恢复一些,太子便已经在桑平公主这处了。 她哪里会知道该怎么抱孩子啊。 桑平公主最见不得孩子啼哭了,忙又将孩子抱回自己着,轻声哄着。 “你若是不大会,还是让姑母抱着吧,左右你的身子也没怎么调理好,也该多休息一段时间。” 愫后还能怎么说,只好应下“是”,眼看着桑平公主将自己的孩子抱在怀里,尽情哄着,自己却沾不了半分。 “上月军备之用为何多了有两成?不知是用在了何处?” 财部报告说:“是因派往边界的将士多了许多,这些调度的费用占了大头,再加上将士们来返的路途远,也比以往稍多了一些。” 政王思索着:“那这可包含了公主大婚的预算?” “并未。” 政王有些烦,道:“那下月预算如何?” “这……虽还未及计算,不过,大抵是要多一倍了。陛下你曾说过,这是子袭大事,不可马虎,那些装饰和陪嫁,都要算最好的。这样一来……” “黛后前两天还跟我说呢,太子出世,公主大婚,这两件事在宫里的开支亦是大头,超出了她所能掌管的权力之外,来向我讨要钱财。” “陛下,可是国库……” 政王挥手道:“倒也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只是近日不论是朝中还是军队,开支比以往都大得多,若是不稍加重视一些,怕此后难以周转。” “那陛下认为,是否需要将这些事的开支削减一些?” “这倒不必,国库虽近年来有些减少,倒也不必因此刻意削减。更何况,琏国还可对我国有些财务的支援,也不必这么为难。” 财部点头称是,便将此事带了过去,继续下面的议程。 一切都是这般顺利又喜庆的氛围,好似事情本就该这么顺利下去,背后的那些阴翳都是不在人前现身的。 所有的喜悦,都被人希冀着会延续下去,此后的那些不堪和琐碎,不会被人知晓和看见,而那些辛酸,也不会说出来,让众人知晓。 就这么一直喜庆下去吧,所有人都这么想着。好似这样就会让他们忘记背后的烦忧与困扰、能让人从中稍稍抽身,暂时遗忘。 顶点 第二百十六章 心底的话 面对熟悉的宁府,时望此时却有些胆怯。 一如往常的府门口的装饰,如今是不一样的装扮。那鲜红的灯笼,张贴的红喜,将时望的眼睛晃得有些失了神。 这是为她准备的,是为她和宁泽清准备的,可是亲眼看到这里时,却让时望有些慌了。 这真的是她日后的归所吗?事情真的会如她所愿吗? 一条街之隔的公主府,才是她最为熟悉的府邸,可是如今却只剩空壳,从前那些人一个个都去了别的地方。 而这只是做客的府邸,却在欢庆她的到来。 时望站在街道中间,秋风吹过,思绪万千,一街之隔的人生,竟然会这么悬殊。 她怕了,不敢从正门走,走了一条侧门,还千叮咛万嘱咐,莫要告诉将军本人。 府中人大多知道她是谁,也知道她日后的身份,并不阻拦。 时望一路无阻,轻车熟路,便到了宁泽清书房门口。 不出意外,宁泽清便该是呆在这里。 果然,他在,另外还有乌清笙。 她正在为宁泽清换眼上的药布。 隔了这么久的时间,再怎么治也受益甚微,可乌清笙不愿放过这一点的可能,也要日日为其换药,不落下一日。 可如今的乌清笙语气却显得有些哀愁:“你既然不愿,为何还要在政王面前应下此事?” 时望听到此言,便将身子藏回了门后,不敢再前,只屏着气,细细听他们说话。 “这是为了原平。若不如此,可能她如今就不似现在这样了。只怪我找不到最好的办法,才能出此下策。” “如今万事俱备,原平虽刻意掩饰,也能看出她心中有多欢喜。你要退亲,让她心中作何感想,游将她的脸面往哪搁?” “这事只能让她受委屈了。否则将来长久受扰,换做是你,你也不愿吧。” 乌清笙长叹一口气,又道:“可违背王上的旨意是重罪,你可想过此后的后果?杀头的罪名,难道你就不怕?” 宁泽清沉默半晌,回道:“若是王上执意如此,也就只好如此了。” “你……”乌清笙气极,却想不出什么办法来骂他。 “总归是有你的道理,我劝不动你。只求你能为原平公主多考虑些。别说我看不出她的好,她在你身边这么多年,我也不信你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乌清笙三两句不断地骂着,言语中都是在为时望不平,时望听在耳中,懂在心里。 听到如今,谁能不知宁泽清的打算,他本就不愿与她成亲,迫于形势只好如此,却也让时望的梦做不长久,想必不久就要向王上请命,进行退婚了。 时望知道这是假的,却不想来的这么快,让她看得这么真。 她强稳住心头的哽咽之感,轻轻退去,不让人发现,正如她来时那般。 想来,她在这个府中,还是外人吧。 可就算如此,能让她做这段美梦,时望仍是感激的。 乌清笙将手头事务完成,正端着一应药草离去,又将它重重放下,愤愤不平道:“我也知道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不过是觉得你命短了些,还是个瞎子,过不了几年便要抛下她一人离去,剩下悠长岁月要让她一人度过,太过寂寥,往后也不好再嫁,生恐耽搁了她的幸福。” “可望儿哪里是这样的人。她虽比不得你上的战场多,心志却比旁人坚上十分。别说几年,就是一个月,一天,能让她光明正大陪着你,她也是一百个愿意的。” “反倒是你,畏东畏西,以为她好的名义却做着伤害她的事情。你若是决意不愿与她成亲,当日又为何要应下这话,让她得了希望而后失望。这比刺她一剑还要令她痛苦,你就半点不为她急?” “我也不信你当初没有更好的办法,这也不像你的风格。大概是你心里也留着些许这样的期许吧。可你又不愿让这件事成真,因为你的不自信与怯懦。而此同时,你看着她痛苦却一再拖延这日期,难道不是你在眷恋这份温暖吗?” “我从前以为你是顶天立地的大将军,没想到到了儿女之事上,却这么胆小,连面对自己真心,去努力争取的勇气都没有。你觉得,你可对得起望儿她为你伤过的心、为你挨过的痛?” 乌清笙说了一长串的话语,自己都忍不住落下泪来,可宁泽清,不知是不是眼睛受了伤的缘故,竟然连一丝哭的痕迹都没有,仍是那般淡然之态,不为所动,心如止水。 “你就继续装你那般清高不近人世的样子吧,总归伤的是你的心中人,这事再难,与我何干,不过是浪费口舌罢了。” 乌清笙气呼呼地走了,等周围再无动静之后,宁泽清僵硬着的身体才微微有些松动。 在为人所不可见的角落,宁泽清的手心已经蒙上了一层汗雾。 论最能看清自己和他人的人,宁泽清也算其中一个。 可是,他有自己的选择。 秋风比来时更甚,吹得时望落泪,十分不堪的样子,引得途经的那些宫人频频侧目。 “望姐姐,我今日出宫,有好多你从前军中的将士给你送礼。他们不能进宫,在外面等了好久,看见了我才委托我转交给你的。你看,有这么多!” 卢颖指着殿中一个堆满了小礼的角落,十分骄傲的样子。 虽说望姐姐要成婚了,他很伤心,可他知道,望姐姐会高兴,那他也便高兴了。 可时望此时并没有心情在意这些,她不发一言,径直冲进自己房里,自己默默流泪,却不让任何人靠近。 “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进来。” 她口中的言语好似一个什么都没有发生的人一般,以一殿之主的身份下达着命令,而她抽动的肩膀和忍不住掉落的泪水,是她真实的模样。 既然宁泽清要退婚,便装作不知道,陪他将这场戏演到底吧。 这是时望最后的恳求了,让她再以宁泽清未婚妻的身份过些日子吧,毕竟往后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时望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又恢复了往日的笑脸。 顶点 第二百十七章 简与念亲 原平公主婚期将近,可她本人却是越来越低调,轻易不露面,那些贺礼也只能由她宫中之人代为传递。 可有一人的贺礼,时望却定要自己亲手去接。 这个人便是简将军。 他特意请了旨意到原平公主宫中,便是要将自己的心意亲自传递给她本人。 时望念他曾经帮助过自己,自然要亲自来见。 当简将军将一份小而精致,不富贵却很有寓意的礼物放到时望手中时,时望第一次那么真实地感受到,他人对她的关心。 “是我没有早日发现你的心意,之前,一定给你造成很多困扰了吧。” 时望笑而不语。 “那日我去辰国支援的时候,你问的第一句就是在担心宁将军,可我还傻傻没有体会到你心中的真意。想起来,倒还有些羞愧呢。” “不管怎样,还是要多谢简将军对我的诸多恩情,日后若是有事,请务必告知。原平定当竭力,帮上简将军。” 简将军直说不必放在心上。 “对了,伍念在你军中,目前可还好?” 简将军有了些难言的神色:“实不相瞒,念妹她……” “念妹?” 简将军一愣,随即继续道:“念妹她听说我要来,也托我给你贺喜,另外……我马上要与她成婚了。” 时望惊讶又欢喜,自然恭喜,虽不知期间是发生了何事,可到底是一桩美事。伍念寻得归宿,简将军觅得良缘,自然是好事。 看着时望真意地祝贺,简将军心中又泛起了一起难言的感觉。 伍念与时望是全然不同的。当日共事之后,简将军也知晓了伍念并无将才,也安居其位,尽心竭力教导军中将士射箭。 论魄力,伍念自是比不上时望的,此外还有学识、经验,甚至是身份。 而这些,或许正是简将军喜欢伍念的地方。 伍念的平凡与纯粹,伍念的胆怯与不安,都是能看出来的,而不像原平公主那样,坚不可摧,似乎不需要人帮助。 而这样的人,是需要简将军在旁的,而简将军在她身旁,也能感受到自己被人需要。这样的责任感,在原平公主身上,是找不到的。 原平公主太强大了,强大到,似乎不需要别人,自己也能生活的很好。 “我母亲也十分喜欢念妹,念妹对她老人家也很尽心,将她侍奉得很好,说是让她感受到了家的温暖,还是,以后要给简家生好多孩子,让简家……” 简将军连忙住了口,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 “这不是很好吗,这么一来,你母亲也不用担心简家绝后,往后儿孙绕膝,她老人家也会很高兴的吧。” 时望并未被这话扰了心神,连自己的亲事还是未知数,能不能生孩子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简将军再做贺喜,便自行离去,带着些愧疚与难舍。 不过,原平公主终究不是他能奢想的人,如此这般了结,也算不错的结局了。 时望怀着衷心祝福的心意目送他远去,吹在身上的秋风似乎有了微微的暖意,可心中的冷,是这股风所不能达到的。 世间的人都会变,可宁泽清退婚是一定不会变的。 别人的归宿都定下了,那自己的又在哪呢? “哐哧。” 地面上散落着破碎的瓷片。 “你们都去桑平公主宫中,将太子给我抱回来,快去啊!” 愫后怒目圆睁,对着众侍女呵斥着,模样不似平日温婉可亲,似乎还有些令人惧怕。 自从那日政王让她多加休息,将太子放在桑平公主那处抚养之后,愫后便再也没有抱过太子一次了。 纵使她天天厚着脸皮去桑平公主那处请安,想要找机会将太子接回来,可那桑平公主就是抱着太子不撒手,让她一刻机会都没有。 哪个母亲能容忍这样的事情? 她不敢对桑平公主开这个口,便恐吓着侍女们去将太子夺回来。 可王后都不敢的事情,小小的侍女会敢吗? 侍女们一个个苦着脸,又惊又怕,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发狂的愫后,皆屏息凝神,不敢喘一口气,生怕被点到自己,去做这不讨好的事情。 愫后怒极,将离她最近的那位侍女甩了一个嘴巴子,众人怕得跪下,挨打那位亦是敢怒不敢言。 “娘娘,黛后来……”门口传信的侍人一入殿内,看到这般情形,也被吓得止住了话头。 “快说,她来做什么!”愫后没好气地问道。 “黛后娘娘她,来宫中查验侍女们上月的值勤。” 愫后斜着眼看了一眼方才被打的那个侍女,侍女便知趣自己退下。 “让她进来吧。”愫后整理了自己的衣着与发饰,冷冷说道。 其余侍女也将地上残骸收拾干净,不让人看出破绽。 黛后按例来查看宫人情况,接过本子还没翻开,便感觉到周围侍女们异样的神色。 虽低头沉默着,总觉得有些紧绷。 “侍女们可是做错了什么,遭了你的训,竟然怕成这个样子。”黛后语气淡然。 可听在愫后耳中,却是十分的讽刺。 “怎么会呢,姐姐你处理后宫诸事,皆是顺畅,怎么会有奴才敢越过你定下的规矩呢。” “那就好。”黛后神情漠然,继续翻着手中的本子,再无一句多问的话语。 “听闻韦家军之前打了胜仗,得了陛下的恩赐,这可是姐姐的福气啊。” “嗯。”黛后仍是看着本子,并没有与她交谈之意。 “只是可惜,”愫后表情惋惜起来,“据说那次大战,韦家军也损失了不少兵力,不知何时才能恢复之前的状态。这兵事无常,保不齐下次可就……” 她虽未说完,黛后却知晓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可她仍不愿与她说话,只是临走时扔下了一句话语:“听说小太子在桑平公主那里好得很,乳娘也尽心尽力照顾着。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要将她的生母忘记了吧。” 黛后是满意走了,可这话戳中了愫后心中的痛,更是对她恨之入骨了。 “不就是仗着还有韦家军在你身后吗?我看你还能骄傲多久!” 愫后恶狠狠道。 在她心中,这个后宫只能有一个女主人,别人都休想挡住她的路! 顶点 第二百十八章 抚育之争 “娘娘,公主还在午睡,您待会儿再行请安吧。” 愫后一把越过侍女,往殿中走去,边看边寻着身影:“既然姑母还在休息,就不要打扰她了。我将毅儿接回去,若是姑母想念毅儿了,便去我那里看看吧。” 侍女们忙上前阻止愫后:“娘娘,这可使不得,太子殿下还在休息,您这样会吓到她的。” “毅儿是我的孩子,我抱一抱她,哪里就会把她吓着了。”愫后看见那个小小的摇篮,便将里面正睡着的孩子抱了起来。 可没想到,这力使得不巧,将孩子晃醒了,登时大叫起来。 “娘娘,太子殿下哭了,您还是交给奴来吧。”乳娘过来,跪在愫后面前,伸手想要接过孩子。 愫后一脚将她踢开:“你是什么人,也敢在我面前抢孩子。你以为太子殿下吃了你几口奶,便真的要喊你一声娘了?” 愫后厉声训斥,乳娘吃痛倒地不起,侍女们念着桑平公主之言,不敢任由愫后娘娘这般带走太子。 “这是怎么回事,毅儿不是刚睡下了,怎么又哭了?你们又在吵吵嚷嚷些什么?” 桑平公主从里面出来,外披还未整齐,想来是榻上听闻了动静,急急忙忙便要起来了。 “公主殿下,愫后娘娘要讲太子殿下抱走,太子殿下一时哭了起来。都怪你不好,才吵到了公主休息。” 桑平公主循着哭声望去,便看见了在愫后怀里嗷嗷大哭的太子,心疼地皱起了眉。 “小可怜见的,快到姑奶奶这里来,别哭了,嗓子都要哭哑了。” 桑平往愫后怀里伸手去接,愫后却转了个身,躲了开去。 “你这是做什么?”桑平公主面色有些埋怨。 愫后这才发觉举止不当之处,扯开了笑脸说道:“姑母日日照顾毅儿,实在太过辛劳,不如,就交给我吧,姑母也能休息休息。” “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看着毅儿,不是还有乳母呢嘛。” 桑平公主往乳母看去,还在搓着心口的乳娘立马站直了身体。 “奴……奴在。” “你……”桑平公主看见她心口上那记脚印,立马知晓发生了何事,“乳娘好歹是喂养了太子的人,你怎么能对她下这么重的脚。” 愫后面色尴尬,却还是不肯示弱,抱着孩子不撒手。 孩子的哭声在众人的沉默中显得愈发响亮了。 “快讲孩子抱给我,这样下去,孩子要哭坏的!”桑平公主急道。 可是今日松开了手,往后还不知什么时候能抱回来,愫后是万万不肯这么放弃的。 她抱着孩子就往殿外冲去,怀中的孩子颠簸着,摇摇晃晃,声音都颤了许多。 “快将她拦下来。” 桑平公主随着侍女们一同去追,在门口将愫后拦下,一时推搡起来。 侍女们念及愫后怀里的太子殿下,不敢动作过大,怕无意间伤着太子,而愫后,虽怀里抱着孩子,却并未有所收敛,仍是横冲直撞着。 两方这样僵持着。 “住手,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众人忙跪下,迎接突然出现在门口的政王陛下。 愫后一时也不敢再动起来。 桑平公主这时将太子抱回到自己怀里,刚要拍哄,吓了一跳。 “毅儿的脸!” 愫后一惊,往孩子脸上看去,一道划痕在他脸上横过,隐隐沁出血珠。 “我可怜的毅儿啊……”桑平公主心疼地快要掉下泪来。 愫后看着自己指甲尖上略微细小的血丝,一时愣住了。 政王也关切太子,忙过来查看,一眼就看到了孩子脸上那到触目的伤痕。 “陛下,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是不小心划伤的。”愫后急忙解释道。 “那你与本王说说,你方才与姑母在争执些什么,毅儿又是为何哭得这么凄惨。” “我……”愫后无从辩解。 桑平公主抹掉眼泪,说道:“都怪我不好,忘了母亲也是需要跟孩子团聚的,可我将她们分开多日,也难怪愫后有些不喜了。” “姑母,是她自己照顾不好孩子,才交由你来照顾的,你为毅儿做了那么多,又何错之有。更何况,毅儿也只是放在你这里养着,又没拘着她不让来看,又何必这么抢来抢去,好像,不认她这个母亲似的。” 政王言辞之间皆是不满,就差给愫后立下罪状了。 愫后有口难辩,是她不小心弄伤孩子在先,众人皆看见了那般景象,怎么来得辩解。 “罢了罢了,她这么想念孩子,就让她带回去吧,左右,毅儿在我身边也是呆不长久的。” 愫后听见此话,一脸希冀地望着政王,政王却并不心软。 反而见桑平公主眼泪擦不断,政王深感不孝,说道:“她是个手下没有分寸的,让她抚养毅儿,怎么让人放心。姑母你心细,知道轻重,这后宫除了你,还有谁能负起这责任。” 愫后千不情万不愿,还是只能听从旨意。 此事也成了后宫中热议不止的话题,在大婚面前,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众人皆道,别人生了子都是宠幸加倍,而愫后娘娘却是生了子便失了宠。 那日争吵过后,政王去愫后殿中的日子便少了,平日里见着她也不似从前那么温柔,而是显而易见的冷淡之情。 看样子,宫中又回到了又王后却也没有王后的日子,除了一位太子的生母,一位掌管后宫的王后,政王身边又没了宠爱的女子。 可是不久,又出了一桩更令人出乎意料的事情。 这日,宁泽清将军身穿朝服求见王上,见到了之后又请王上将原平公主请来,让人不知他究竟是要做些什么。 可时望一到殿中,便隐隐知晓了他的意思。 这一天,她美梦破碎的这一天,终于是到来了。 “陛下在上,臣宁泽清惶恐,以身家性命为要,请王上收回臣与原平公主的亲事。” 一众热议,殿上沸沸扬扬,停歇不止。 宁泽清关注着在自己身旁站着的时望,虽然视线模糊,却丝毫感觉不到她有任何惊异之感,反而听见微乎其微的一声舒气,好似终于解脱那般。 难道,她早已知道会如此吗? 顶点 第二百十九章 终起争乱 “臣请陛下收回臣与原平公主的亲事。”宁泽清道。 政王错愕:“胡闹!当初可是你说的,对原平公主颇有好感,也应下了本王定的婚事。还有几天就是大婚之日了,你怎么又提出悔婚之说。” 时望上前说道:“王兄,既然宁将军亲自来请命,还请王兄答应他所想,将我二人的婚约解了吧。” “原平,怎么连你也不愿成亲了。”政王问道。 “有道是,高山止不住水流之意。此事既是真心之意,也没什么能阻止得了,何不就此放手,让流水顺势而下,也好多些轻便。” “可这是他当日亲自所说,如今又反悔,岂不荒唐?” “人心都是会变的。宁将军从前或许对我有些好感,可近了便又不觉可爱了。这也是有的,王兄何必拘泥于从前之言。更何况,就算王兄强迫他应下此约,也难保日后对我有所疼爱。与其如此,倒不如现在了断,也算一条准路了。” 时望一字一句出口,倒让宁泽清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今日退婚的,不是自己,而是她,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话从她口中说出,令人无言驳斥呢。 政王叹了口气,盯着时望,郑重道:“原平,我只问你一句,你是否想嫁于宁泽清为妻?” 时望哑然了。 沉静片刻,时望镇定又恳切的话语在殿上说着。 “原平相信,为夫妻者,若是仅靠一人的意愿,便会难以长久。与其往后余生后悔,不如早日决断,再觅新人。” 心中有儿郎,儿郎不愿娶。 纵使拐着弯说,也能听出原平公主的言下之意。 “泽清,原平如此大义,你可有话要说?” “臣……辜负公主好意,只愿……来世再报。” 今生无缘…… “你……”政王对他的决绝略有些生气,“你倒将这推的一干二净,可是苦了本王的王妹啊。” 宁泽清低着头,不敢看身旁这人的脸,即使知道她并不会怪罪他,甚至不会有丝毫的怒气,可是,亏欠的终究是亏欠的,自己心中知道,却依旧不改抉择。 政王摇了摇头,终于要做决断了。 “这事也并未三言两语就能决定的。既然你们大婚还未办,不如先将婚期延后,或许,你心意会有所回转也不一定。” “陛下,我……” “好了!这是本王忍耐的极限了。就算退亲,也不该这么草草了事。婚期延后便好,其余的,之后再议。” 徒留定亲的名义,确无夫妻之名,这么延后下去,哪里还有定下的那天。 或许这就是结局了吧。 政王就这么离去,不愿再在此事上耽搁。 随行的侍从们跟着政王一同离开,一列人马从宁泽清与时望中间穿过,像是一道有形的高墙,将两人这么隔开了。 宁泽清这时才敢微微抬头看时望一眼,却发觉她此时的神情比平时还更要从容镇定,丝毫不见微澜。 如此,究竟算不算害了她? 宁泽清不懂。 殿上只余下两人,时望向宁泽清微微屈了身,自己转身回宫,那背影不算单薄,却有些令人心疼。 像是一个驰骋疆场的将军,无论胜败,身子总是要挺直的。 宫中又有了谈资,一国之荣的原平公主竟然被退婚了。虽王上并未同意,只是将婚期延期,往后再议,可大家都道,这事怕是就这么吹了。 可怜原平公主为子袭也立下不少汗马功劳,没想到落到如此不堪的地步。 皆叹皆惋,连路上碰到原平公主,眼中都带着些许同情之色。 “我倒从未见过宫中如此齐心协力了,从前新制宫规时,他们多少看不惯我们二人,没想到竟还有一天会有这么看你的一日。” 黛后嗤笑着对时望讲道,眼前这些侍女端茶递水时瞥向时望的神色,她可看到不止一回了。 时望只是轻轻一笑,并未回她。 “这倒也好,你不用这么快出宫,也能多陪我一段时间。” “陪你?说不定哪日回心转意了,我便要成亲去,哪里还能陪得了你。”时望笑着说道,却是连自己都不相信这句话了。 黛后见她毫无落寞的神色,便知她将这些都埋在了心里,不再多说。 或许这样也好,还能留一个希望在未来,也不至于就此绝了后路。 而希望的本质就是,多数都是美好而遥不可及的。 未等多久,边界便起了真正的战事,这次便将可丽的盟军全都看清了。 他们从界线的四面八方攻来,将完整的边界打得七零八落,稀碎地不成样子。 而这次的兵力,也不止可丽、赫、眷、辰等国,而是许多小国各自出兵,在约定的时间内一齐进犯,造成子袭边界将士一时之间难以彼此支援的局面。 这股力量,不能小觑。 多亏边地早有准备,各方将领都安守要塞,并未让其得手。 “看样子那份清单确实为真,清单上所列的国,在此次进犯中皆有所看得到。只是,他们明显是有目的地进攻,却一直找不到究竟目的在何处。若要重点防守,怕是不易。” 宁泽清虽看不清政王所指的地图,但那些族国的地理位置都在他脑海中一一呈现,就算不用亲眼目睹,也能做到“亲眼目睹”。 “平常为战,也不会将战线拉得如此之长,这其中怕是会有诈。” 重将士亦点头称是。 “本王怕的便是有诈。他们蛰伏多年,连圈定盟国之事都做得滴水不漏,怎么会这么简单,就开始了攻击。” 宁泽清脑中飞速地思索着,最后往地图上虚晃一指,立马收回,省的被人看出异样。 虽日日有些微乎其微的好转,但眼睛伤了便是伤了。 “大概会在西北角做足准备进攻。眼前的局势虽乱,可赫国等大部分精壮之军都集中在西北线上,调度也快,这里应该会是进攻的大概率之地。” 虽可丽盟国众多,但不可否认的是,在这些盟国之中,赫国是兵力最为强劲的一国。 若要取得计划的实施,定少不了这支主力军队。 而这,也暴露了一些对方作战计划的毫厘之处。 顶点 第二百二十章 势均力敌 战争是最能检验一个国家实力的时候,子袭最为百族中第一大国,自然对军队深有培育。 可再多派往边界的将士,也抵不过许多小族国的分兵轻饶,对付一千人需要准备一千人的兵力,对付五百人也需要准备一千人的兵力,未知的敌人数量是可怕的,而面对未知数量的准备方也是可怕的。 再少的敌人都需要有充足的准备。 如此一来,国中能带领军队的将领数量便少了。 大将们都把守着重要关卡,那小关卡处,也总需要有人来指挥带领将士。 政王陷入缺少主将的焦头烂额之际,游将军献上一条计谋。 “可丽有他们的盟国,子袭自然也有,而且还比他们多的多。陛下难道忘记了,当日百国来朝时的盛景吗?” 政王犹豫再三:“可如今已经有不少族国叛出联盟,又如何知晓其余的必定忠心,且愿意借兵与子袭?” “虽然不能保证剩下的族国都愿借兵,可也总有些许会义无反顾支持子袭。” 现下确实是用人之际,政王思索过后,便书信传于各族国,讲明如今子袭局势,以及是否愿意祝一臂之力。 答育是第一个愿意借兵的。当现暂代答育女王的薛楠带兵到达兴都时,连政王也未想到他们会来的那么快。 “本王与子袭公主视为好友,从前答育有难,原平公主倾力相助,现在正是报恩之际。” 还有一点,那眷国之所以投靠子袭,亦有答育在其中的原因,既然如此,薛楠自然不会袖手旁观,或许,借着这个机会将眷国彻底收拾了,也不失为一件正确的抉择。 政王听她此言,自己却生了一丝尴尬之心。 莫说是原平公主如今已经不是将军之职了,就算是百族军,如今也没落得不成样子,难登大雅之堂。 “如此,便谢过答育王了。你们远道而来本该接风洗尘,可是如今边界战事紧张,怕是马上便要奔赴战场,还请答育王见谅。” 薛楠自然知晓其间的紧张关系,并未托辞,便应了下来。 当薛楠再见时望时,她似乎已经习惯了公主装扮,气质也比从前柔和了一些。 她当然知道时望如今的处境,又得知退亲之事,想她心中也是有难言之隐。 时望却并未将这些放在心上,故意躲开薛楠的眼神,将她从前与那位秦将军的许多作战过往讲述与她,望她当心,早做防范。 “如今既然是子袭缺将之时,你为何不去与你王兄争取?我便不信,相比于外人,他还信不过他的王妹吗?” 薛楠按住时望的手臂,直视于她,令她躲不开这眼神。 时望看了她一眼,心中无奈,若是她再提为将之事,怕是…… “此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如今战事吃紧,也确实需要你的帮助。只是你这般亲自前来相助,我着实感激于你。” 说着,时望便要跪下谢她。 薛楠忙将她拉住:“这可不是光为了你的缘故,作为国君,我自有我自己的考量。战事未知,又如何感谢。还是等诸事安定下来,再行谢礼不迟。” 第二日,还没有休息完全,薛楠便带着手下将领立即赶赴子袭边界。 宫墙之上,时望远远望着渐行渐远的答育军队,无限思绪像风一般吹过全身。 她也有过这般模样,如今只能屈身这封闭的宫中,那些刀光剑影只存在脑中,不现在眼前。 自答育之后,其他族国也纷纷响应以助子袭,只是所派兵力多少各不相同,所派将领为何人亦有高低。除此之外,还有些只传书信表述定会相助,却并无实质举动,有些略献财力以示支持。如此,各族国对子袭的心也隐隐可见了。 子袭与可丽,又成了对峙之势,而且,子袭还略占了些许优势。 可可丽并未因此退却,仍是如一日三餐般侵扰着边线,迟迟未有大动。 他们一定还有其他的招式没有被发现。 宁泽清心中暗想着,却一直想不通究竟是哪里没有被注意到不对劲。 边界的抗争一日未停,朝中的气氛也有些阴沉。 政王心中被连日繁琐的政务扰得心烦,正回宫中打算歇息片刻,却发现宫中还有他人。 “你在这里做什么?”政王问道。 殿中桌上摆满了各式菜式,满满当当放了一桌,可见用心程度。 愫后见政王回来,便掀开了汤盖,热气便如此冒了出来。 “王上,你回来了。”愫后将政王迎至桌前坐下,笑颜如画,殷勤非常,“听闻王上最近操劳,我特意准备了丰盛的晚餐。王上也可以稍微休息一会儿。” 眼前的菜式却是是政王从前喜欢的,香气扑鼻,各式都有,若是放在之前,政王早已拿起了筷子。 可是眼前之事繁杂,他哪有这样的心情。 “如今派遣至边界的将士何止十万,不仅是来回的花费,光是军粮也有不少费用。你看看你这一桌子菜,都是昂贵的食材。你可知这些能供多少军粮?” 愫后此招从而失效,如今见到政王如此厉声,吓得有些花容失色。 “我……我只是想为陛下尽一份心而已。” “只要不这么挖空心思讨好本王,便算是为我尽心了。” 政王扔下王后与一桌菜系,愤而离去,在书房中过了一夜。 愫后为此担惊受怕,从前太子受伤之事,已经失了陛下恩宠,原想用这来将陛下的心挽回,不想更加弄巧成拙,反而让陛下更为生气。 这后宫之中谁都可以得罪,唯一不能使其不满的便是一国之主。 这是愫后向来的想法。 如今的态势远超出了她的想象,果然君王的心是最难预测的。 愫后心中生出了一丝恨意,她不能任由这么发展下去,她还要在后宫生存,她还要夺回她的亲生孩子,她不能就此停手! 当一个人求而不得时,是最容易发生心态变化的。 愫后如今的心态,便是在这关头,而她,选择了一条为人不能所容的路。 这也是子袭未来国势巨大变化的缘由。 在历史中,从来都不能小看任何一个人的作用。 顶点 第二百二十一章 捐出财物 原地原为一处大地,各人各居自己所在之地,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后连结渐起,分歧渐生,各人自成党派,渐分为各种不同势力。随着人数增加,这些自成一派的便立为国,在所属境地内建立自己的政权。 有了分歧便会有纷争,这些纷争便会酿成更大的纷争,战争因此而起。 而后,战争便有了更多的理由,不仅仅是因为分歧,还参杂了许多个人的欲望与愤恨。 当然,也有平和的时候,可是这样的时候实在太少,很难有彻底歇战之时,更多的原因,便是有大同之势,当有国一手遮天时,便少许多这样的乱象。 也不是没有一国统治所有人,原地之上只有一个大统一的国的时候,但是这也是极少数,因为总有人不满屈服同一个势力,而生不平之意,行分离之举。 面前这百国之势,便是由来已久,再无人能有实力将百国统一。 子袭建立百族军,号称是为处理族国间的纷争,但这一举动,本就侵扰到了诸位族王的权力,只是怒在心里,不敢发声,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也不在少数,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再行反举。 可丽这时邀请诸位族王加入反叛之盟,眼看人数渐多,自然心中耐不住,一并加入此间。 子袭眼前的局势便是因此而来。 所幸还有其他族国一并加入,帮助子袭抵御外敌,否则,按从前之势,怕是也很难说得准。 政王忙碌于与诸位族王的通信之中,为的便是疏通各族的关系,谋求更多的盟友,好在与可丽的对抗中多些筹码。 “王上,琏王已经回信,说之前应下的那些款项,只能拿出七成。” “七成?这是为何?我子袭从未有欠贷之举,怎么这次就不愿全数放款了?” 财部将书信上交于政王,道:“信中所说,是因近日前来借款的族国众多,财力有限,不能尽数为借。” 政王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信笺:“眼前的战事牵扯的族国众多,向其借款的想来也不是少数。能拿出七成,看样子还算多的。就这样吧,我书信一封,致琏王以谢意,往后定当奉还。” “那……缺少的三成,该如何是好?” 政王思来想去,不愿削减军用,便让其到后宫之中再想办法,宁可苦了王族,不能苦了浴血奋战的将士们。 吩咐完财务之事,略可歇下,政王不自觉地咳嗽了几声。 “陛下,近来天寒,政务要紧,陛下的身体也需当心。” 政王挥手,示意无需在意。 “陛下,听闻陛下近日受了些风寒,愫后娘娘特意熬了完姜茶奉上,请陛下保重身体。” 侍人捧着一个木制的碗匙,进殿禀告。 “既然是她做的,她为什么不亲自送来?” “回陛下,愫后娘娘担心影响陛下处理政务,便不敢打扰,只命奴端来请陛下服下。” 政王点了点头,招手,侍人将姜茶端至座前。 这朴素的茶碗倒与愫后从前的作风不大一致,虽简单了些,倒也省了不少多出的费用,与当前省后宫而支前线的策略倒是不谋而合了。 姜茶浓而不辣,喝下一口,果然神清气爽。 政王连连点头,让侍人将自己的赞赏之意传下。 此后,愫后日日送上暖身汤茶送与政王,仍是用那些素朴的茶碗配着,倒让政王对她的印象又稍微好转了一些。 另一方面,为了缩减后宫开支,黛后与时望日日想着如何再能从日常生活中省下钱财。 “宫中能削减的人力开支都已经减了,平日里的衣食等也少了不少,也还差一半的额度。这可还能从何处再减。” 时望皱着眉,将手中的账本翻了一遍又一遍,也无计可施了。 “这条路行不通,还有别的。”时望的眼神坚定不移,在心里下了某种决定。 “什么,你要将所有的嫁妆捐献于前线将士的军用?” 政王十分不理解时望的决定,那些不仅是他给时望的出嫁之礼,也有桑平公主拿出自己的体己,甚至还有些是时望的母亲遗留之物。 其珍贵程度,不亚于一座城池,可时望就这么将这些财物全部捐出了。 “这些都是身外之物,自然比不上前方将士出生入死的辛劳。原平在军中呆过,知晓军中开支的巨大。何况此次战事还不知会持续多久,倒不如就将往后的军支也提前预备出来,也好做长远打算。” 就算政王对时望还存有些疑心,也稍稍为她现在的言辞打动了一些。 “王妹深明大义,自然是好事,只是这些嫁妆本就是为你出嫁做准备。就算拿走,也不可全部捐出。这样,只捐一半,其余的,仍由你保管。” “陛下,”黛后一同跪在原平公主旁边,“我也愿将嫁妆与赏赐之物捐出一半,以供前线军用。” 时望捐出嫁妆,确实是为前线将士着想,那里有她曾经的部下,也有许多她一直为傲的将士生活。 而黛后还多了一份私情。 韦家军在前线作战,若是军用缺失,他们保不齐就要因此受累。 韦家军是她所有的希望,除了韦家军,她再没有其他可以振兴家族的机会了。 韦家军不可有事,为了这,就算是将她所有的财力倾尽也没有关系。 只是这样太过越俎代庖,怕惹人疑心,便只与原平公主一同,捐出所有的一半财物。 政王看着两位后宫中的主力者,心中很是满意。 第二日,便有一箱箱封住的箱子从两宫中搬出,运往财部。 这些箱子,显示的亦是公主与王后的财力,或者说是曾经的财力。 听闻此事后,愫后也不甘示弱,捐出了自己一半的财物。 只是她的箱子和其他二位比起来,着实少了不少。 宫人皆道,这财力果然是由家族延续而来,平女出身的愫后哪能跟二位相比。 此话本是感叹,可传至愫后耳中,却具有了讥讽之意。 这么一来,宫中众人都亲眼目睹了自己的惨象,让她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等她大功告成,她要将那些笑她的人踩在脚底! 顶点 第二百二十二章 财务危机 子袭好似一切的形势都好转起来了,军用充足,联盟众多,与可丽之争还隐隐占了上风, 可还有一事却并不如人意。 政王的风寒越发严重起来,咳嗽也多了许多,上朝之时,说不了几句都要咳嗽,令众臣担心。 而宫中医者来看,也看不出究竟是何缘故,只按平常的药方来开,仍未见好。 “大概是冬寒吧,本王少有这样的受寒时候,一来倒是挡不住的疲累。”政王觉着自己并无大碍,也不在意,继续与众臣商讨事宜。 而愫后的汤茶也一直往书房中送去。 可丽与各族国的联盟虽然紧靠,也多以可丽与赫国为中心,并未有多少反对之声,可是对于可丽与赫国之言,却仍是纠纷不断。 主要便是赫王与秦将军的不对头。 赫王带着自己的军队,还有数位孩子跟在身后,也能独当一面,在各族国中亦有不少对其恭敬的。 而秦将军孤身一人,并无带来兵马,只对其他军队指点一二,而可丽王却对其十分恭敬,也不知是何原因。 秦将军为人孤傲,又喜对其他将士指手画脚,自然引起众人不满。 这日,因着连日来对子袭边界的进攻没什么效果,诸国将士皆心生怨气,不愿再听从秦将军的号令,在军中大闹特闹。 “有不同意我观点的,就请自行离去吧。我的军中,听从指令是绝对的要求,若是不能达到,便是缘分已尽,秦某不再相留。” 他口气狂妄,将领们听了更是恼火,眼见就要吵起来,赫王拍案而起,对秦将军怒目相对。 “你有什么权力可以命人离开?这些都是来与我等联盟的,怎可轻言分割联盟关系。” 又对诸位将士道:“秦将军之言,只可代表他一人的心意,我赫国与可丽王,都不会同意其说法。望各位将领莫要当真。” 众将领听闻赫王此言,自然对秦将军更是不满,吵闹着反要将其赶走。 秦将军坐在各人中间,并不因此所动,甚至还有怡然自得之意。 可丽王忙出来将各人分开,在其中做劝解之人。 这么多日子,可丽王便是一直在做这样的模样。 劝解各人,以免真的到了需要起架之时。 “不行,今日定要给我们一个理由。秦将军如此目中无人,留他在联盟之中,我第一个不服!” …… 许多人一同发难,可丽王亦难办起来。 他思前想后,将赫王请进了帐中一起。 “赫王真的想知道我为何将秦将军视为上宾?” “哼。”赫王一声冷哼,对这人的不满之意愈发明显。“难道不是因为亲家公有把柄握在他手里吗?” 可丽王轻叹一声:“赫王那是太小瞧我了。我可是这般因私忘公之人?” “那是为何?” 可丽王踱了几步,慢慢说道:“你可知近来军中花费支出有多少钱财?” “我手下众多将士,怎么会不知道开支多少。” “那亲家公就没有因此欠下的债务?” “我知道你要说的是与琏国的债务条约?这又有何?盟国中诸多族国都有这般债务,又有何患?” “若是告诉你,这些债务都不必担心,亲家公可有什么要说的?” “这……这许多债务,怎么可能不担心?别说这么多族国,就连我,都不敢对此掉以轻心。” “那,如果这些债务都可以一笔勾销呢?” 赫王微愣。 “没错,秦将军背后的力量,便是百国中最富有的族国,琏国。有他的加盟,难道赫王还有财物方面需要担心的吗?” 赫王一时间便沉思起来,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走出帐篷之后,出乎众人意料之外,赫王竟开始平心静气地与秦将军说起话来,将他方才言论的不当之处慢慢指出,语气与方才相比平和了起来。 可秦将军并不是那种能接受别人意见的人,并不接受赫王的批评,反而一直坚持自己所见,将赫王气得脸青。 正当众人以为赫王马上要拿起兵器动手的时候,赫王却一挥袖子离开了。 留下众人不解的神情。 秦将军身后的究竟是何人,竟能让一直脾气火爆的赫王这么歇气。 可是这还不是能明言声张的事情。秦将军的势力将会对这两方之战起到关键的作用,因为任何时候,作战的双方都会需要有钱财的支持。 琏国的加盟无疑让可丽的筹码多了一层。 关键是,这在子袭还未知晓时,若是等琏国彻底断了子袭一方的财路,这两方的形势便又是一次逆转。 而这并非无迹可循。 琏国对子袭的帐目从七成降到了六成,后又降成了五成、四成。 这还是对百国间第一大国的态度,而那些站在子袭一方的族国们,早已受到了财物方面的寒冬,不仅无从琏国那边借得半分,甚至有的还遭到了从前欠下欠款的催促。 那些小的族国负担不起这般军用折腾,便纷纷从联盟军中退出。 当初积少成多,为子袭的前方边线作出贡献。如今积少成多,少了小族国们的支持,子袭的优势也渐渐低了下去。 子袭自顾不暇,如何能在财物上支援其他族国,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族国退出。 当琏国的借款账目缩减至两成时,政王终是坐不住了。 “琏王这是什么意思,从前两国友好之时,巴不得送金玉一座来子袭。如今是怎么回事,竟然欺负人至此!” 政王拍掉传来的国信,气得大咳起来,在台上摇摇晃晃。 时望此时来复命,见到地上书信,捡起查看,心中亦咯噔了一下。 “怎么琏国的帐目一次次减少了?”时望问道,“子袭并非会拖欠之国,琏国为何不肯借?” 政王捂着脑袋摇头,自是不知。 “王兄可问过他对其他族国的条目是如何?” “并未。” 时望叹了口气:“恐怕王兄要做好最差的打算了。” “此言何意?” “原平怀疑,琏国已经倒戈。” 这看起来像是对子袭借款的难言之意,无奈之下才将钱款一再压缩。 可若是他本就不愿在子袭这方投钱,便是另外一种意思了。 顶点 第二百二十三章 众国互通 时望的担心过不了多久就被证实了。 新一封的来信中,琏国拒绝向子袭借出财物,不仅如此,子袭一方所有的盟国都断了借款来源,除了自身还能勉力维持的,其余全部退出了这耗时耗力耗财的持久战役中。 子袭一时间少了许多来自盟国的兵力支援。 兵、将、财,缺一不可。 可如今,因为财的缺失,子袭的佳境渐渐变成了困境。 比这更难以让人接受的,是可丽那方明显的军备充足,不仅盟国未减,还一个个都显得精神烁烁。 子袭现行盟国的支出还能维持,可陆陆续续退出的其他将士也能显示出一些问题,如此对比,自然是对面占了上风。 “琏王也是好大的胆子,两面三刀,就这样将我等玩弄股掌之中。好些族王着了他的道,不仅加重了利息,还威逼还款。如此,联盟之国自然必须割舍战事。” 政王得知琏国以财力支援可丽那方后,气的发抖,想起之前一封封言辞恳切、望原谅借款压缩的信件,只越发觉得琏王是卑鄙小人。 “王兄,眼下琏国倒戈已是事实,再计较其不堪之处也是枉然。可盟军不能再减少了,军用仍一日日在花费。眼下之急,是将财务问题解决,让留下的诸位族王无后顾之忧,才是应该想的事情。原平愿意……” “不可,”政王已经猜到她后面要接的话语,“你那些嫁妆已经拿出一半来了,怎可再行捐献。难道一国的军资都要靠你的那些财物不可?” 黛后也道:“王上之言有理,原平公主也是对战况有些心急了。就算是将后宫所有的物饰全部捐赠,能顶一时急用,也并非长久之计。” “那王后可有什么妙计?” 黛后摇头:“仍未想到对策。” 政王又召来财部,问他可否加些百姓税率,好冲军用。 财部亦十分为难:“并非不可。只是这么一来,百姓负担加重,难免有些怨言。若是时间久了,怕是……” 怕是会有民怨。 政王面色铁青,拂去了桌上书册,十分恼怒的样子,却还是下令加重赋税,言辞间颇有不满之意。 “臣领命,望陛下保重身体。”财部告退。 时望与黛后也再无话可说。 当初琏王登位时,时望也在场,原以为会对子袭抱有感激之心,不想却暗藏鬼胎。 此事不欢而散,虽暂时解决了一些问题,可大家都知道,这并不能支撑多久。 琏国的财力并非一朝一夕而来,百国之间的经济命脉都掌握在他手中,区区赋税,不能与之抗衡。 回到殿中,时望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疲劳异常。 虽是军中事务,不该由后宫统筹,可终究放心不下,还是想尽一份力。 “谁让你买这云锦了,赶紧去退了,再也莫要拿到殿里来了。” 卢颖吵嚷的声音传入殿中,时望出去问他是发生了何事。 “还不是这个不懂事的小侍女,让她去挑一匹绸缎,竟然选了襄国的云锦。谁不知道襄国如今站在可丽那边,正与子袭打仗。又何必白白给他们送钱,还不如买潋国的绣锦,虽然材质略有差异,好歹也是自家的。” “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就值得你发这么大的火。”时望看到卢颖气鼓鼓的脸,还微微泛着生气时的躁红,有些忍俊不禁。 “好了,依卢公子的说法,去换一匹布料吧。”时望对侍女说道。 侍女忙拿着云锦就跑了,不敢多留。 “他们也太笨了,明明可以有更好的选择,何必偏灭自家威风。昨日,端来岩国的碗,也被我退了回去,全部换了子袭自产的碗盆,虽不及岩国的精巧,好歹也看着顺眼一些。” 时望还是忍不住笑了笑,对他这般的小孩心性有些不接。 “望姐姐你可别笑,就算只是一匹布、一只碗,那都是钱啊。既然能让自家人赚,又何必扔到敌家的口袋里。” 时望的笑意淡了下来,似乎想到了什么,渐渐认真起来。 “我也听说了近日来的财务问题,我王兄那也稍微受到了些许影响。不过我边茜自有生财之道,才未受多大影响。可其他族国就不一定了。若是能拉他们一把,不也是好事?” 时望点了点头,略认同了他的说法。 第二日,时望便将这提议上报给了政王。 “若要比财力,子袭自然比不过琏国。可各盟国间的来往贸易仍在进行,也不能因为战争便不生活了。既然总是要花钱,为何不将钱都花给自家的人。” “可,若我们这边能如此,可丽那边亦能如此,这么一来,又如何能在此计上胜过她们?” “黛后这话错了,此举并非为比过他们,而是为了自保。若是此方盟国之间能互相购进这些用品,对己方必然产生不错的财政收入。如此一来,就算不能与琏国财力相比,也能维持军用,增进现有盟国的收入,能缓解当下之急。” 此事虽麻烦,若真的能成,没有优势也多少能挽回一些劣势。 政王命时望立即整理各国间可以相互往来的商品,以为备用,传至各国。 如此,在盟国之间,一张巨大而复杂的经济贸易网便产生了,虽开局有些艰难,也难以适应突然间的商品物件的洗牌,可也是为了自国好,百姓们也慢慢接受起来。 子袭既为百国间第一大国,人口众多,对一应商品的需求量自然也大,将用品换成盟国产出的之后,确实增了盟国不少的财政收入。 虽失去了敌国等的贸易收入,可多了自己盟国的经济交往,各国财政也好了不少。 那些之前因债务退出的盟国情况好了一些,虽还达不到增加军用支出的地步,也为子袭这方多多少少尽了一些力。 财物上的劣势还是劣势,可比之前毫无出路的情况已经好上不少。 另外,子袭也停止了收购琏国金玉,用其他的稀有石材代替了金玉,就算不能打击到琏国,也要向其示威。 此事暂且解决,时望心中想的便是如何算账了。 打击一个国家的财务,可不止这么一个途径。 顶点 第二百二十四章 清冷宫殿 年冬,原平公主冒着严寒与大雪,随身只带了百余名将士,便坐上了去琏国的马车。 琏国的殿中一如既往丝毫不觉寒意,在外披大氅披风,在里便似春天。 因子袭只是停了与琏国金玉往来,并未决裂,也并未指明琏国倒戈相向,按照琏王的心性,就算有些怀疑,也不会放到明面上来。 时望便是抓准了这点,才敢放心前来,仿佛什么事都不知道一般,与他谈判。 琏王设局多年,一直装风流装傻愣,将白玉惘生生从君位上拉下,这份隐忍,非常人能比,这份野心,也注定他不会正面与子袭起冲突。 “琏王可是觉得近来钱赚多了,连金玉也不大放在心上,竟将那等货色运到了子袭。”时望笑着对琏王说道,脸上全是嗔怪的笑意。 琏王不解:“原平公主这是何意?” 她现在不是从前的屈副将了,作为公主,琏王对她的待遇也提高了不少。 即使钱款之事对子袭不利,琏王也当没有这事发生,将时望当贵宾待着,丝毫不漏怯。 或者说,他也没想到时望是为这事而来的,原先听说时,还以为是为借款之事而来问责的。 两个各自心怀自己计谋的人,面对面坐着谈笑,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谁也猜不到。 “我此次是为王兄而来的。上次从琏国进了一批金玉,可是那成色与质地,远不如从前。难道是琏王看不起我子袭,不愿将那些好的金玉之材卖给我们了吗?” “这……”琏王看着时望那有些生气又恼怒的样子,不似作假,“原平公主冤枉,那些好的金玉之材,多数都运到了子袭,怎么又来怪罪我没将好东西奉上。好像,切断金玉贸易的,是子袭吧,我本还不解究竟是为何呢?” 时望冷哼一声,甚不以为意:“那样的材质,不退回来都算好的,现在只是暂时断了来往。若是琏王能多放些心在上面,往后恢复原貌也不一定。” “这么说,公主此次前来,就是为了此事?”琏王盯着时望的神色打量,想从中找出些破绽。 可时望腹里早已想好了上千句台词来应付他。 “这倒不是我想来的,只是琏王也知道,我当前不像从前,并无军职在身,就算前线打得火热,也与我无关了。王兄见我闲着,便让我来问问琏王,这金玉的生意,还打不打算做了。” 时望主动提起眼前战事的纷乱,毫不避嫌,倒让琏王觉得自己的计谋还未被知晓,原平公主也真的是为金玉之事而来的。 琏王笑道:“生意当然要做的。不知原平公主打算如何处理这事?” “自然是要看看金玉开采之地,是否出土时的材质本就是不足的。若真是如此,就算琏王跪下求我,我也不会在王兄面前有任何隐瞒的。” 琏王连忙道是,将她在宫中安置好,便差人去安排查看等的一应事宜。 可是时望并非为此而来。 等她入住殿中后,便支开了琏王安排的侍人,命跟随的将士们不可放任何人入殿。 而她,换上了夜行衣,避开人群与巡逻士兵,往宫中最偏僻的角落去。 此处是琏国宫中最冷的一处宫殿,相比其他还似春天的宫殿,这里好像没有一块取暖的炭火一般,是真实的琏国的冬季。 相较之下,不仅寒冷,而且冷清。 这座宫殿中,只有两个人。 “公子,晚膳来了。”耶蓉将筷子递与白玉惘,站在他身边侍候。 这饭菜多为素菜,冬天里早已冰冷,甚至还结了些许白色的油脂,而白玉惘似乎全然不在意,当作平常一般吞咽。 他的举止仿佛仍是当初一人之下的大公子一般,淡定而从容,嘴里吃的那些,也似山珍海味,而非糟糠咽菜。 “咳咳。”耶蓉偏过头去,用袖子挡住嘴咳了几声,她手上长满了因在冷水中清洗衣物的冻疮,还有频繁操劳杂事而磨出的手茧。 白玉惘放下筷子,看了她一眼,进殿中找出了什么东西。 “这是我之前留下的止咳药丸,你先服下吧,咳了好几天了。” 耶蓉摇摇头推开他的手:“这药丸已经放了多久了,有没有药效不好说,万一吃坏了肚子可怎么办?” 白玉惘无奈放下了手,似是有些无力。 “我有办法,大公子可愿听我一言?” 耶蓉与白玉惘皆是不会武的,听不大到脚步声,等有人忽然出现在背后时,都吓了一跳。 等摘下面罩时才知道,原是故人。 第二日,原平公主突染风寒,咳嗽不止,琏王忙请医者来为她诊治,而原定的金玉之行也停滞了下来。 “都怪琏王殿下照顾得太周到了,一时不适应屋里的暖意,有些闷人,晚间便自作主张打开了窗户,这不就染了风寒了。” 时望脸颊两侧的红晕十分逼真,就算医者觉得并没有什么大碍,也只能依着风寒咳嗽之症,开了些药方。 而这些配来的药,原封不动到了白玉惘的宫中。 “这是我的诚意,”时望从袖中拿出一些银两,“还有这些。大公子若是平时办事不方便,这个也许能帮上一点忙。” 白玉惘示意耶蓉将这些收起后,便让她退下了。 “原平公主此来是为何意?” 时望微微一笑,道:“想不到大公子深居这毫不起眼的宫中,无人愿意来此还能知晓一些别国事务。想来,大公子的人脉也并不是就此断绝了。不过这些,都是不愿让耶蓉姑娘知道的吧。否则,区区止咳药,大公子又怎么会拿不出来呢。” 白玉惘皱眉,染上了一丝方才没有的凌厉之色。 “你究竟想怎样?” “大公子莫急,我并非是来威胁你,而是来帮助你的。或者说,是互助。” “公主金尊之躯,又怎么会是我这个废王能帮的。公主不是找错人了吧。” 时望冷哼一声:“大公子难道想让耶蓉姑娘一直在冬季的冷水中搓洗衣物,一人打扫诺大的宫殿,过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吗?” 白玉惘神色微动,但仍不言语。 “相信大公子就算没有我的帮忙,终有一日能脱离这般困境。可是,大公子就不想让这样的日子早些结束吗?” 顶点 第二百二十五章 刻意拖延 等耶蓉回到殿中后,见到白玉惘脸上好久以来未曾再见的深沉之色。 那般困扰的样子,她知道,马上就有事发生了。 “蓉儿,你先将药熬了吧,病了许久,是该养一会儿,明日的扫洒也不必做了,好好休息便好。” 耶蓉沉默半晌,回道:“是。” 此去不知后事如何,无论陷入何般地狱,只要能与公子一道,又如何。 在这宫中,从来就不会太平。 这夜,白玉惘一夜未眠,在寒冷的冬夜里一直书写着什么,而耶蓉则陪侍房外,时不时用温着的茶水让白玉惘浸着暖一会儿。 直到天明,白玉惘将这些文稿压在书案上,才去睡觉。因为他知道,过不了多久,时望便会来取。 这些稿子交上去,便要一直往前,不休息养好精神,怎么走接下来的路。 歇了两日后,时望的风寒之症略有好转,便重提探看金玉之矿的要求。 琏王自然允准,派人前去指引。 “难道琏王陛下不愿亲自领我前去吗?难道,琏王是真的不将我子袭当回事吗?” 琏王笑笑,还是亲自领着时望去察看了。 此次去的是新地的金玉产地,原来在都中的那处矿地已被开采得差不多了。 “这里的矿产果然比之前那处的金玉多了一些,”时望随意拿起一块未经雕琢的朴质金玉,放在掌中仍不显小,“只是这个质地嘛……” 琏王陪笑道:“这已经是国中材质最好的了,或许是还未经师傅加工,所以才入不了公主的眼吧。” “是挺丑的。”时望松手,金玉就掉到了框中,“蹚”一声。 一旁陪着的师傅吓得想伸手去接,被琏王瞪了一眼,又收了回去。 “公主眼光高,不如,去库室里看看吧,” 时望拍了拍自己的裙摆,娇气地问道:“库房离这里多远啊?” 琏王知道她累了,便不再坚持:“那我让轿子来抬公主回去吧。” 时望微微点了点头,打了个哈欠。 第二日,时望磨到中午才起,琏王又亲自领着她到了库房:“这里是存放打磨过后的金玉的,比之前那些璞玉看起来成色要好些。” 时望仍不在意说道:“看起来是要好些,可是师傅打磨的都是什么啊,这些款式看起来也太老土了,难怪王兄不愿再收购金玉了。” 琏王面色有些不悦,但仍稳住笑意的表情与她说道:“公主若是能给师傅们提出一些建议来,感激不尽。” “行吧。”时望略有嫌弃地答应了下来,“要不是王兄让我来看看,都不知道会有这么多的问题。琏王在赚钱之余,也要多想想这些货物能不能卖出去吧。” 琏王点头称是。 翌日,琏王还在办理政务,时望捏着薄薄的两张纸就闯进了殿中。 “琏王殿下,这可是我连夜赶的图稿,你也要亲自看。” 琏王忙将一应奏书收起来,扬起笑意来应对原平公主:“公主所画,必然是好的。” 时望心中轻哧,他与白玉惘果然是亲兄弟,这笑面迎人的本领是毫不逊色的。 时望将图纸展开,放在琏王面前,琏王的笑意瞬间凝固了。 “琏王殿下,不知我画的图稿可好?”时望问道。 图纸上所画的,就只是五六岁孩童稚嫩的画笔,只有弯弯曲曲,丝毫看不出画功。 原以为原平公主揽下这事,好歹也有些底子,没想到竟这么随便。 琏王收起画稿:“原平公主不如去跟画工师傅们讨论讨论吧,这不在本王所懂的范围之内。” 时望强硬着要让他一起参考参考,拿过画纸又摊在他面前:“这可不行。我可是为了琏王殿下好,若金玉的形制是由我二人一同参与的,王兄一定高兴,说不定就能同意再购买金玉了。” 时望拉着琏王,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讨论形制问题。 殿外前来议事的官员都挤了一圈。 等快要落山之时,时望才感慨自己有些累了,笑着说道:“我今夜连日改改,明日再拿来给琏王殿下看看。” 琏王只能笑着说道:“那便辛苦原平公主了。” 时望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这么连着几日,时望总拉着琏王讨论一些关于金玉的琐碎细节,连着政事也不大有空来处理。 琏王虽不大愿意,可被她用各种由头拉扯住,并不能脱身,只能陪着一同胡闹。 如此,时望的目的便达到了。 在她拉扯住琏王的时候,有些人便可趁着这个空档往那座清冷的殿中走去。 白玉惘从前那些臣子,也有一直忠心不二,迫于形势而臣服于新王之下的。 虽白玉惘许久未参与朝事,可不管是国中之事还是其他族国之事,他都能知晓一二,也有这些人的功劳。 如今时望就着金玉的由头,将琏王拉在身边,那些臣子便有了机会去与旧主碰面。 虽刚开始有些惊讶,为何蛰伏多年,突然间下了那么重的决心,就要开始实施一系列的计划,可眼下有时望相助,确实不失为好时机。 而时望相助,也一定程度上意味着,子袭要在琏国政事上插一手,有子袭相助,白玉惘也能得益不小。虽不利于琏国自主,可眼下的重点,还不到考虑这事的时候。 “既然大公子已经下定决心,我等誓死相随!” 白玉惘摆手:“眼下还不是时机。你们定要沉住气,收集好一些线索,再报来给我。” 白玉惘与他们叮嘱了许久,将那些自己想要的信息道清。 “另外,”白玉惘又补充道,“你们不必每次都到我宫中来报,这几日,可以将情报交与子袭原平公主。” 众人惊讶,原来大公子是与原平公主联手了,难怪近日来有了许多时间能偷来宫中汇报。 待众人一一离去之后,耶蓉才从外进来。 即使之前有些预感,可看到旧臣们频频来往宫中,心中也算笃定了大公子会有所行动。 幸而因近年来白玉惘一直安份在宫中呆着,才没有派多少诸位盯着他,否则,怕是连这样的会面也难了。 “公子,茶水已经泡好了。还有其他需要我做的,便吩咐吧。” 不管是何路,她也会陪着一起走。 顶点 第二百二十六章 公子出山 原平公主在琏王心中,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刁蛮公主了。从前他还未登位时,原平公主还是一位区区的副将,跟在宁泽清身后,也是蛮横乱撞,想不到过了几年,得了公主的身份,就更变本加厉了。 况且,琏王也受够了她一脸的自以为是,对着金玉之事挑三拣四。将金玉材质、形制、包装的匣,甚至是流苏也选了几日。 当以为终于将这尊“神”送走的时候,时望又提出了其他问题。 “我听闻其他族国的石材,还有许多雕琢的小物件,比如耳坠、步摇之类。可是琏国的金玉最小都是玉环、玉佩之类,从来没有小物。不知是为何?” 琏王笑道:“金玉之材本就较普通玉石稍显珍贵,若是雕为小件,怕是浪费。因而从未有过小件之物。” “那琏王可愿意为我量身定制一些?好让我回去跟王后和那些贵女看看。” 琏王哭笑不得,压住心头的火气,再也不做推辞,直接应下。 就算他拒绝,时望也有其他理由旁敲侧击地威胁。与其这样,倒不如赶紧将事情揽下,快些解决就好。 可就在这期间,琏国发生了一些其他事情。 “什么?已经有二三十个族国取消了此次的贸易订单?” “确实如此,听说是因战事所扰,就减少了一些贸易往来。而我琏国,失去的订单稍显多了些。” 琏王拍了拍座椅扶手,气到:“之前子袭停下了交易,便已经损失了一大笔。如今怎么又失了这么多。那些大臣可知道了?” 这人摇头:“还未告知。” “此事先在那处瞒下,等情况好转些再告知。那些老匹夫,一有什么不利的消息就慌得不成样子,要是让他们知道了,还不得连着一个月上奏。” 琏王面色愤慨,想来从前也因这样的原因被大臣们弹劾过。 可这事并没有这样被压下。 不知是何原因,在琏王知晓的第二日,就开始有人在朝上上奏。 在第一个人之后,便接连着递上了奏折。 众臣口口相传,将这事闹得极大,琏王亦被闹得不悦。 “众卿放心,这些款项,本王定会想办法补回来的。” 钱财之国,就连臣子也不愿经历这般损失财物的时候,就算少了一成的利润,也会被揪住缘由,定要整改。 说归说,琏王还是没有想出方法的。 这时,时望又来相扰。她意味着子袭这一个大的贸易之所,琏王自然不能再放过她,好声好气招呼着,生怕她哪里不满,又要毁单。 可时望不是为此而来的,她将制好的小物件戴在身上,甚是满意的样子,随后就要离去回国,临走前还表示对近日以来新定下的款式、匣盒等十分满意。 琏王高兴地将她送走了,意想中此次子袭必定会满意,危机也能缓解一些。 事实并非如他所料,甚至还十分糟糕。 原平公主离去后,子袭便再没有了动向。 正当群臣相逼之时,琏王自然心中焦急。 琏国有钱是一回事,能不能保持持续的财物增长又是另一回事,而琏王的责任,就是后面的那件。 别人不知,琏王自己心中是知晓的。 其实自接替白玉惘登上王位后,琏国的财政便只是平稳而已,并未有多少增加。 而这也成了琏王心中的刺,他不能让那些原本就对他怀有意见的大臣知晓真相,否则便会惹下麻烦。 琏王急乱中往子袭去信,却仍是一意的敷衍,无半点真心。 比这还惨的,便是国中局势的动荡。 不知是谁泄露了消息,将琏王资助可丽一方的决策传遍了朝野。 一时沸腾。 “陛下为何不与老臣们商议便定下了此事?难道,陛下是想要一意孤行,将琏国的底耗干吗?” “资助可丽一方,便是与第一大国子袭做对,陛下可真的想清楚了这么做的后果?” “如此抉择,会消耗多少钱财,就算可丽那方打了胜仗,又能怎样,我琏国还不是在浪费钱财。” …… 众臣们各个义愤填膺,在殿上吵吵嚷嚷,多是指责琏王的意思。 琏王将自己的考虑说与众臣听,只要打败了子袭,琏国每年上贡的财物便能少不少,而且子袭关税向来偏高,又何必总是往那边送钱。 众臣们听了,有稍显同意的,也有仍做反对的。 只是这事已成定局,被陛下立书做保,反悔不得。 琏王连连保证,能将琏国财政恢复从前那般,臣子们才稍显安静。 可这份两相压制的暂时的平静并未持续多久,又有事找上了琏王。 宫中一位已经有些痴傻的宫女冒着大雨在各处奔走,边哭边呼喊着:“公子,莫让我给王上下毒,奴不敢啊……” 这话有好几个版本的猜测。 原先觉得,这疯女说的是大公子下毒谋害先琏王之事,这与从前给大公子定下的罪一致。 可是,常人称白玉惘都称“大公子”,这疯女说的却是“公子”二字,这是否意味着,先琏王之死并非大公子所为,而是另有其人。 此言一出,现琏王便坐立不安了,立即将那疯女斩首,以止宫中散谈言论。 可这并不能让众臣停止猜疑。 终于,在一个早朝,白玉惘身着公子服制,走进殿中,站在群臣最前一端。 “王兄,你怎么来了?不该在宫里好生修养吗?”琏王虽心中惊诧不安,此时却不能显示一二,只能做出笑脸来问。 白玉惘如从前那番风度翩翩,笑意亲人:“听闻琏国近日有些烦扰,王弟不能以一人之力解决,我便特意前来相助。” 白玉惘从身为公子之时,朝中事宜便交由他来处理,已有许多经验,而后为王虽有些不妥之处,倒也还算可以,起码在财物方面未有落下。 由他来处理眼前困境,该是不错之选。 一些臣子纷纷附和。 琏王面色铁青。 “既然王兄想来帮忙,便来吧。我身为君主,也该为了国事不避亲贤。王兄,你可莫要让我失望。” 虽应下了此事,却也将两人身份之差挑明了,意在压过一头。 两个都不甚干净的人,却成了琏国唯二的救星。 顶点 第二百二十七章 得罪众人 时望自回子袭后,便将与前琏王,大公子白玉惘谋划之事告知政王,相信自这之后,琏国对敌方的钱财支援会受到影响,如此一来,对子袭的境况也能稍好一些。 可政王想要的不止这么点。 这场战事已经有半年之久,未来还不知会延续到什么时候,此时的优势也并不一定能延续至往后,他所想要的,是彻底的上势,是能让可丽等盟国望尘莫及的战略优势。 他止不住地在殿中咳嗽,可还是坚持着与众臣谋划。 “不管是怎样的友盟之国,都不一定能相助到最后。能依靠的,还是自身的力量。泽清,你去安排征兵事宜,尽快征得足够多的将士,也好在此战中占得优势。” 宁泽清有些犹豫:“陛下,之前便有了对百姓加重税务,如今又再度征兵,恐怕会有民怨。再有,维持现有将士的军费调度已属艰难,若是再加上新兵的支出,怕是会难以为继。” 政王一手扶着高椅,一面凌厉地命令道:“那便将赋税也加重,以调军用。此次战事为的也是百姓的安危,难道他们连出一点钱财也不肯吗!” 宁泽清接下此事,便去做了,另安排了几位教士,帮他在选人时以做把关。 他眼睛不好,不能看得清楚。可这是王上强制的命令,不得不服。 不光是宁泽清,时望自琏国回来后,也发觉王兄的脾气越发容易点燃了。 身为一国之君,想必也有很大的压力吧。 听闻自己出游琏国期间,乌老有回过兴都,时望便趁着宁泽清外出的时候前去拜问,以防两人见面的尴尬。 乌清笙叹着气与她说道:“将军的眼疾过了许久,已经算是旧疾了。再用药也难有大的好转,祖父也琢磨了许久,才开出一副药方来。只是不能治本,能让眼睛再看的清楚些都算有效了。” 时望沉默不语,不知心中想着什么。 乌清笙见她平静的面容,藏着许多不知名的情绪,便与她说道:“公主也莫再将此事藏在心中了。既已成定局,便无需太过伤神。只有一事,还望公主答应。” 时望忙将跪下的乌清笙扶起,说道:“乌姐姐有事直说便好,何须这样。” 乌清笙思索良久,慢慢吐出真心:“我知道公主对将军退亲之事耿耿于怀,我也是对他这般有些怨言。可是公主知道,将军的心中从来没有放过自己,都是众人。他这样做,有他的用心,我也不好多说。只望公主原谅他,能多体谅他说的无情的话,也算是今生有缘相聚过,不会有憾了。” 她这话说的有些古怪,时望却也找不出什么错,便答应了她,全然不知这背后的痛。 虽宁泽清已经奉命在征兵,可政王仍不满意这样的局面。 “还有一些族国置身事外,王妹你与他们打交道多,可否有把握将他们拉拢?” 时望心中有些紧觉:“王兄,那些不愿掺和战事的族国,不是自身兵力有限,便是不愿搅扰这些乱象,又如何拉拢。况且,就算将他们拉拢到我方,战力不足,在战场上也起不了多大作用。没有足够的训练,又怎么能杀敌制胜呢。” “那又如何。”政王斩钉截铁道,“就算只派一千人,也是我方兵力上增加了,便能多上一丝的胜算。再少的人,就算不会挥舞兵器,在后方支援总能行吧。” “可是……” “不必说了,极力拉拢便是。到时候是死是活,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这话语,分明是将其他族国当作工具一般了。 时望心中一寒,轻声应下,却不愿去做。 有些族国本就不干世事,何必如此咄咄相逼。 那些族王听闻此事之后,自然不愿出兵相助,政王以贸易来往为威胁,强迫他们,最后也只收了大约一万的兵马,既无系统的训练,有无长期的磨合。 这么一支五花八门拼凑而成的军队,又能有什么用? 可政王要的就是兵力人数。 不仅如此,政王还向已经来兵相助的族王们请求从各自国中再调些兵马,以补牺牲将士的数量。 族王们沉思再三,有的拒绝,有的答应。 已经有兵马外派相助,又要求更多兵力,若是自己国中有事,又该如何。 政王见有些族王不愿,便拍凳子,怒道:“一点都没有共进退之心。” 可眼下最受急的是子袭,又不是其他族国。 时望看着一日日暴躁的政王,总觉得他变了不少。 他太急了,这场战事来得匆忙,屡有不利,政王太想将此战平定,以致无所不用其极。 这般样子,只让人觉得冷血与狂虐,对战局并无好处。 总有人会因此受够的。 当财部大臣来报,说一地的民众因不愿缴纳高额税率,砸了地方衙门,还在聚众闹事。 “反了天了!”政王拍桌而起,“将作乱之人尽数剿灭,一个不留!” “王上息怒!” 地上跪满了一地的臣子,都劝政王莫要这么冲动,恐伤民心。 政王已经到了气头上,这么多臣子反对,更搅得他怒火中烧,势要将这些人处以板刑。 “陛下,就算您将臣处以死刑,臣也不能看着陛下犯下错事。外患事小,内乱是大。若是将国中事务搅乱,又如何能肃清外围之乱。” 这是一个死谏的臣子,政王被他一气,咳嗽不止。 可他仍未停止:“陛下可知前万黎是如何覆灭,陛下可千万不能踏前人的老路啊!” 他一番话语重心长,可在政王耳中听来,却是十分讽刺:“你的意思,是说子袭的基业,会毁在本王手上?” 臣吓得磕头认错,可政王的面色已然铁青,似要将一切吞噬。 “来人,将他拖下去打二十大板。另外,将谋乱之地的赋税再加高一成,若还是不交,便一律捕回衙门,按谋乱之罪来治!” 这下无人再敢反对。 政王用如此铁腕镇压百姓与有意见的臣子,甚至连友盟的族国也或多或少受到了一些威胁。 对政王的不满在发酵,而眼前战事频繁,又该如何应对? 顶点 第二百二十八章 无兵之将 太子时毅的周年贺礼全然不似往常王族喜事那般隆重。 子袭仍处战事,政王既分不开身来办喜宴,宫中银两也不足以如此花费消耗,而太子生母愫后,也不愿在此当头多做言语,生恐再遭政王不满。 桑平公主自然对这个外甥喜欢得很,还是从自己私库中拿出财物来补席宴之用。 黛后与原平公主略一合计,还是决定办个略有规模的家宴,来庆祝小王子的诞生周年之喜,也好扫扫连番战乱给王宫带来的晦气,扬一扬众人的精神。 周岁宴这日,政王忍着身体的不适,逗着小太子顽笑,眉宇间却是藏不住的疲累,无论是众臣上谏的压力,或是外族的压力,或是前方战事不稳的压力。 为了不将自己的咳疾传给小太子,政王甚至只微抱了抱便还给了桑平公主,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吃不消长久的力气消耗。 当众人勉为其难做出笑意,恭贺小太子时,也总算传来一个还算不错的好消息。 “王上,琏国将之前递去的借款之信送了回来,答应了一半数目的钱款。” 定是琏王与白玉惘的相争有了一些进展,让白玉惘稍夺回了国中财物之类的把控,否则按琏王的心思,怎么会这么快转变态度。 这自然稍解了燃眉之急,政王难见地高兴了起来。 “既然军中费用有了些起色,还请王上收回前些日子加重的百姓赋税,也好让民众一同沾沾小太子的喜气。”财部大人适时上前说道。 这些日子以来,财部总是站在风口浪尖上,上讨不到好,下又得罪人,实在难做的很。 不趁着这个双喜临门的机会来求宽松些的赋税,还等到什么时候。 民众们闹事的动静越来越大了,他可不想继续让其发展下去,到时候不是被人用唾沫淹死,就是被王上用刑罚打死。 他可还想多活几年呢! 可政王思索了片刻,并不答应这个请求。 “这只是暂时的支援,谁能知晓往后琏国不会反悔。从长远来看,这赋税还是要加。否则如何能抵得住前线将士们的用度。” 财部无言。 看样子自己还是生活得水深火热啊。 时望身居宫中,倒也知晓外面如今是怎么议论这场战事的。 为了这场战事,消耗的不仅是前方将士的性命,也是国中百姓原本安然的生活。 这般搅得一国不宁,却一点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会结束。 有的臣子甚至提出求和,就算割地赔款也可接受,总比旷日持久的连绵战事少些损失。 这位臣子第二日便在朝上失了踪迹。 政王是一点也不愿输给列位先王的,怎么可能会同意割地赔款的条件。 就算撑到死,他也不能让子袭在他生前有任何损失。 这是政王的执念,也是先王留给他的遗念。 既然父王认为自己身为君王还不足以担当重任,他就更不能在此退缩了。 此时的时望可恨自己不能在前线领战,一切军情都要靠传信才可获知。 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不能获取最新的消息,就不能有所判断。 黛后心中想的,还是韦家军的存在。虽然前线屡有佳报传来,韦家军也数次被夸赏,可不至最后一刻,都不能断定子袭能否胜利,而韦家军能否在胜利后在子袭众军中重立一席之地。 战争是众人都在参与的,可各人想要从中获得的结果毫不一致。 战线的有来有回,也代表这两方兵力的不相上下。 这场博弈,靠的不仅仅只是兵力。 在琏国出乎意料地又往子袭借出款项后,赫王看待秦将军的眼神亦有所变化。 赫王拉住可丽王,阴沉着脸,看了桀骜不羁的秦将军一眼,可丽王便知晓了他的意思。 他也拿不准琏国如今的势头了。 原本说好的,琏国作为可丽一方的同盟之国,只向自己一方提供财力支援,为何又中途转向。 而随着对琏国的怀疑,自然耶对秦将军有了些许疑议,虽当面不能显示出来,可腹中早已满是不满。 要知道,秦将军只是作为统帅之将而来,并未带一兵一卒。能让赫王略有忌惮的,也是他背后的势力。可若是背后之人有变,又怎么能一如往常般看待。 可丽王不愿点破,赫王与他本就不大和睦,自然能冷言一句。 “你的主子究竟是做的什么打算!可丽还是子袭,可做不来两处押注。” 秦将军自然知道他的言下之意,脸色也比以往沉了许多。 “琏王做事自有他的分寸。若是不想因此没了你们的财力支援,劝你还是少说话。” 话语中全是讥讽与威胁之意。 若是你们还想要钱,就得听我言。 从前的秦将军从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威胁,他只会用话语显示自己地位之高,将众人都不放在眼里。 可他这么急着申明琏国在这方的地位,就意味着他自己也慌了,不敢确定此间缘由究竟为何。 赫王呵呵一笑。不与他计较,自行离去。 秦将军心中的不安却并未消散。 他之所以跟随琏王,便是知晓财力在军中的作用,只要有琏国站在他背后,就由不得人不尊重他,甚至要敬他。 可若是这一层关系没了,又怎么能在众国将士中立足。 不在将士中立足,怎么能让众人听命于自己。 不是由自己带领着军队打的仗,胜还是败,又有什么意义。 他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方的军权,他要牢牢地掌控住,不能因琏国未知的走向而扰乱形势。 此后,秦将军一改往日作风,在军中大显身手,将武艺发挥得淋漓尽致,无人能是他的对手,一时间众将士皆为惊叹。 从前只知道这位秦将军来历甚是神秘,却被奉为领军之将,也知晓他军谋一流,没有多少人能与之抗衡,也惧怕他心狠手辣,不讲人放在眼里,连族王也要卖他几分面子。 可就是没见过他真刀真枪地干。 这么一拿起兵器来拼,反倒惊艳不已。 秦将军忍着心头的鄙夷与不适,用自己看不上的方式向众将士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可他仍是个无兵之将,改变不了。 顶点 第二百二十九章 夺人之兵 当秦将军用强硬的武力使众将不得不屈服时,也有其他人对其不能满意。 赫王本就对秦将军有些意见,也曾多次与他对着干,军中各族的人都知道他们二人结怨。 子袭修古将军则对可丽王莫大的野心不甚招架,只是依着人臣之位做些本分之事,若要问他对此番战事的看法,他也只能摇摇头,却说不出什么拒绝人的话。 对自己国君不能有所抵制,但是对于这位秦将军,修古心中说不出的怨气。 自从他来了之后,带来了充足的钱物资源,让可丽王原本还有所收敛,不至于这么急切地开始发动挑衅。 可以说,是秦将军助长了可丽王原本不那么强烈的野心。 修古将军怎能不厌。 在长久以来的军中相处中,修古也多少知晓了一些这位秦将军的性情。 虽有将才有能力,可总给人一种浮在上面的感觉,不怎么沉稳,不适宜为一名统领的主将。 他与这位秦将军也多少有些口角,但比赫王稍轻微些,多是军理中的不合之处。 这次琏国生了变,修古对秦将军也有了些看法,想挫一挫他在军中的锐气,让各族平等来往。 不想,秦将军也打着修古将军的主意。 修古的将士在联盟之中也算得上良兵,这也是多年来历练的结果。 可秦将军并不觉得修古是个好将,他太过迂腐,总是不愿有所改变,在可丽王面前也常跟自己唱反调,让他烦的很。 如果能将修古旗下的将士交由自己保管,便最好了。 这日,修古正与可丽王议论着关于前线各族兵力调配事宜,秦将军就于此时发声了。 “近日来将士们作战情况都不怎么理想,耽误进攻节奏,其中修古将军手下的人也比以往的水平差了些。可能是修古将军有些累了,让我来帮帮修古将军吧,也好让你多休息休息。” 可丽王怎么会答应。 修古将军与他旗下将士,都算可丽精英军队,怎么可能将军权交给秦将军。 更何况近来琏国势头不准,秦将军的存在也有些生疑,不可能在这个当口就这么移交给他。 “我看秦将军总是要统理各军的军况,亦是忙碌得很,想来是比修古将军更忙的人吧。”可丽王笑着说道。 就算秦将军有疑,他也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就这么断绝后路。 秦将军心中暗骂可丽王,可也无可奈何。 第二日,秦将军在部署军况时,将修古将军与众军马调至了最危急危险的地方,他的意图十分明显,就是报复。 “我也是尊敬修古将军,相信他能肩负这般大任,才将这块战线交与他的。”秦将军这么解释道。 可丽王额头脉络隐隐跳动着,却仍保持着一份理智。 “原来是这般,倒是我将将军想得龌龊了。” 可丽王也一直忍耐着秦将军的自大狂妄,为的就是他身后的势力,如今就算情势不大明朗,也不能就这么得罪与他。 秦将军想要达到的目的还不够,他频频往琏国去信,询问情况,得到的回信都是无事莫急之类的。 这让秦将军怎么相信是真的无事。 可是他能展现在军中众人面前的,只能是无事。 他当着可丽王的面,将琏王的来信讲明,表情上肆无忌惮的样子,一如既往十分猖狂,让可丽王也摸不准情况,不敢大意。 “原来是因为与子袭有了些商贸交换,才不得不贷去银两。”可丽王笑着,也看不出神情究竟有没有相信这番话。 秦将军将信纸打开,在可丽王眼前晃了晃,“这下可以放心了吧。琏国答应过给你们的,一分也不会少。” 随即将这信纸丢入灯芯中,一瞬间化作灰烬。 可丽王还未来得及看个究竟,信便没了,可秦将军这么样将信纸在自己面前展示,想来应该不会有错。 可丽王哈哈笑道:“如此多谢秦将军了。还望秦将军多多在琏王之前美言,多多资助我们这方的联盟。等仗胜之后,必定多谢。” “这话就不必说了。只有一点还想要可丽王答应。修古将军的兵力,要分我一半,也好为联盟做些事情。可丽王可答应?” 可丽王犹豫再三。 秦将军随即拿过一个箱子,打开,里面放着的皆是成色不错,个头也大的金玉之饰物。 这么一大箱,可以抵各军一个月的口粮了。 “对了,我忘记说了,这是琏王托我转交给联盟的物件,为的是彰显各军友好的一点心意。也是刚到不久的,便拿来交给可丽王了。” 可丽王的眼睛盯在这箱金玉上简直移不开眼了。 联盟军队缺的就是钱财,虽已经借了不少债务,可这么多钱财突然送了来,也是不少的一笔数目。 可秦将军的意思并不仅仅于此。 他还是琏国与联盟之军联系的关键之处,琏国一应联络之事,都要经过秦将军。 通过这箱金玉之材,更能稳固此方的军心,就算之前有所怀疑,收下了东西,也该多收敛些。 “这……实在多谢琏王借出军用,也谢秦将军在琏王面前多次美言了。” 可丽王的手刚碰到箱子,秦将军又将他盖了起来。 “我方才说的事情,可丽王还没答复我呢?” “这……”可丽王也犯了难,“即是要与修古一同领兵,少不得要多问问他的意思。” 可君王开口了,臣子哪有说不的权力。 修古将军纵使再不乐意,也只能点头答应。 就这样,秦将军便算是收获了半支军队,一同领军时,也常常要压过修古将军一头,巴不得整支军队都能让自己做主。 赫王看在眼中,怒而不言。 这不是他所能干涉的事情。 有了实质的军权,就算并非真正是自己手下,也比以往的感觉好了许多。 那箱东西花的值。 秦将军心里想着。 那些不过是之前琏王所送物件积攒下来的一箱财宝,并未有要动他的念头,可既然能为自己买来半支军队,又能收回一些可丽王的忠心,又有什么舍不得的。 将来,他还会有更多的将士,更多的军队,他会是战场上常胜不败的将军。 顶点 第二百三十章 久病之疾 政王的身体似乎越来越差了。 宫中的人都这么议论着。 政王的咳疾一直未好,虽症状不大严重,可总归时间拉的长了,久病在床,再拖下去恐怕会成大病。 虽然政王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仍一样处理政务,可也觉着是有些力不从心了,在书房呆的时间长了,也会头晕目眩,猛一站起,还感觉眼前一黑。 不过是些小症状,何必太过在意,男子有些小病痛,喝药便是。 唯一自己都有些担忧的,便是他这般的顽疾,比宁泽清生病之时还要长久几分。 “不过是嗓子不舒服,今日还有政事未处理完,就不麻烦了。” 政王仍坐在书房中,不肯挪动半分,面前的奏章还有一摞未处理完。 虽政王一直说着没有不妥,宁泽清还是放心不下。 当政王站起踉跄几步后,显得行动时力不从心时,隔着一些重影,宁泽清还是忍不住了。 他虽仍站在殿中听候吩咐,却叫人去府里请乌清笙过来,为王上诊治。 当乌清笙进殿时,政王还在与臣子吩咐着,见她来,也不能博了好意,便一面处理政事,一面坐下让乌清笙查探,顺带还笑了宁泽清几句。 乌清笙之前也听闻过政王的症状,虽病得久些,也只是咳疾罢了,只是宫中医者不敢用药过猛,才这般耗着。 可等她开始诊治之后,原本亲和的面容满满凝固了起来:“请问陛下现在所喝的是怎样的汤药?” 政王见她如此发问,心中亦是咯哒一声,派人将宫中医者的药方找来,让她过目。 看过之后,乌清笙更是不解,这药方之上,如她所料,却是用的都是温和的药材。 可政王身体中,隐隐有的是冷热两种药性相冲的迹象,才导致的精力不佳。 这又是为何? “你可看出些什么了?” 乌清笙向政王眼神示意,政王知晓她的意思,将人都撤走之后,乌清笙才道出其中不妥。 “我怀疑,陛下中了些慢性的毒。” “毒?!”政王与宁泽清一齐惊诧出声。 “也并未是什么烈性的毒物,应该是在食用中有些药性相冲,长期在身体中积累,才形成了这种毒性。” “你的意思是,陛下在不经意间吃下了不同药性的食物,才导致了中毒之状?” 乌清笙点头道:“应该是无意中造成的,否则,陛下的病情也不会较平常毒性轻。” 政王一时咳嗽起来:“那医女可知,是这药与何物相冲?” 乌清笙摇头:“民女也不知陛下是吃了什么,不敢妄断。只是若是毒性再积累下去,不知会有如何的后果。为了陛下安康,恳请民女在陛下身边观察一日,将一应吃食过目,也好找出症结所在。” 乌清笙就这样在宫中暂时住下,应原平公主之邀,就住在她的宫中。 政王自早起用的膳食,到点心茶水之物,乌清笙皆侍立在旁看着。 一日下来,并无什么不妥之处。 于是又留了几日。 这么一来,宫中又起流言蜚语,说是陛下又看中了一位医女,也是宁将军府中的,喜欢得不得了,整日将她留在殿里,怕是要再立一位王后了。 乌清笙自然不在意这些,并未放在心上。 可在有些人耳中,却十分容忍不得。 这日,政王正于殿中会见一些臣子,愫后突然来了。 “陛下,您的嗓子许久不好,我特意为您熬了一碗甜汤,好润一润,也不用这么难受了。” 她这么笑颜盈盈地进来,众臣也要避着一些,不敢看她。 自从进了宫,愫后是越来越会打扮了。 政王见她来,不热情欢迎,也并没有冷着脸。 上次捐出己用以备军用,愫后失了大半的嘉赏之物,却没有一丝怨言。冲着这份心意,政王也不能对她苛责。 “我记得你可好几日没给本王送些甜汤了。怎么今日就想起来了?”政王笑着问她,将群臣暂时打发了。 愫后一脸委屈,看得人心疼:“我是听说陛下有了新的可人儿,怕她一时不知道陛下的胃口,才来关心一下的。” 她是用这个办法吸引政王注意的,便以为别人都是如此。 “原来是吃醋了。”政王笑道。 宫中传言,他多少也是听说一些的。 愫后一脸羞赧,像是被道破了心思。 两人这么说了一会儿甜言蜜语的话,见宫人在门口探头张望,想是群臣等急了来叫的。 “好了,这碗甜汤本王收下了,你的心意,我也知道了。近日国事繁忙,等有空了再去看你。” 愫后应声告退离去。 政王与众臣继续谈论国事之时,感觉喉干了,便喝一口甜汤,果然觉得十分润喉。 结束议论时,那碗甜汤也见了底。 晚间,政王依旧在乌清笙的注目下食用膳食,菜色一如往常,并无突出之处。 可吃着吃着,政王便觉得喉中艰涩难忍,甚至还有一股锈铁之味涌上。 突然,他刚咽下嘴里的饭,就剧烈咳嗽起来,手扶在桌上,手掌紧紧握住,十分难忍的样子。 这次的咳嗽全然不似往常,甚至猛烈十倍不止。 乌清笙忙让人将他扶到塌上,清理一应吐出的晦物,才开始查看。 可此时的政王,只能虚弱地躺在床上,神色迷离起来,无力中陷入了昏迷。 不对!这几日的膳食都在她眼下,不可能有出差错的地方。 为何政王的病突然来的这么急! “陛下今日可还食用过其他东西?”乌清笙忙问一旁的宫人道。 宫人想了许久,才想起那碗甜汤之事。 因当时是在与众臣议事,乌清笙并未在旁。 “今日愫后娘娘给陛下送了一碗甜汤。之前也喝过的,应该不会有不妥吧。”宫人说到最后,有些不大确定了。 乌清笙最讨厌这般言语不清,立马让人将那碗甜汤拿来。 幸好议事晚了,那碗还未清洗,残留着一些底汤,给乌清笙端了来。 乌清笙用手指微蘸了一些汤水,自己尝了尝,闭着眼睛思索片刻,似乎还不能确定,又蘸了几蘸,闻了许久。 最后,睁着确定而不敢置信的神情,说道:“是她!” 顶点 第二百三十一章 下药之人 当夜,政王便一直昏睡在床榻之上,迷迷糊糊,什么事都没做。 即使乌清笙怀疑是愫后娘娘在甜汤中做了手脚,也不能越矩盘问,于理不合。 所幸,王上生病是大事,宫中众人一时之间都得了消息,两位王后、两位公主都着急前来询问。 乌清笙瞧准时机,便向较为信任的原平公主私下说了此事。 时望自然对此事大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要将背后的原因弄清楚。 可她也只是公主,不能直接说出这样的疑问,便当桑平公主在场时,将此事追责到底。 “王兄的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只是这次状况突发,十分严重,实在匪夷所思。还是将今日王兄所吃的一应物品全部调来,仔细审查才是。” 桑平公主自是心中早已十万火急,自然连声应下。 等将东西全拿来了,时望又指出:“听说王兄今日在殿中吃了一碗愫后娘娘送来的甜汤。虽没有冒犯之意,但还是一并调查清楚,也省得给愫后娘娘留下不清不楚的名声。” 一山更比一山高,乌清笙虽不能当面指出蹊跷,但由原平公主出面,又有桑平公主主持事务,由不得她说不。 愫后虽心中不大情愿,却还是笑着说道:“自然是要调查清楚的。” 宫中医者用银针试遍了所有膳食,仍未见蹊跷。 乌清笙看不下去了,直言道:“并非所有急症都由毒物所致,陛下的咳疾是由药物相冲所致。该找准方向才对。” 众人一听此话,又去找有什么食物相冲之状。 桑平公主知道这位医女的名声,便对她说道:“若是医女知晓了什么事情,便直说无妨,不要耽误病情才是。” 此话说的在理。 乌清笙咬了牙,就算因此得罪了人,也要将此事抖落出来。 她直接端过那碗甜汤的碗,跪在桑平公主面前:“请容民女问愫后娘娘几个问题。” 愫后只能站到她面前来,心中战战兢兢,从乌清笙端起那碗时,便知已被看破。 “愫后娘娘,此事并非为针对你,也没有说你要加害于王上。只是要先问一句,这碗甜汤,放了些什么,又是为了什么让陛下喝下?” “只是菊花枸杞等滋补之物,为的就是润一润陛下的嗓子,好让他舒服些。” “怕是不止这些……愫后娘娘可还想再说些别的?” 白落之前在宁府中,跟在乌清笙身后学医时,便知她的严格与刚正,也没少因一些差错被教训。 乌清笙虽碍于身份不愿与她冲突,还是用客气的话语问她,可她通身的气势便让愫后有些心惊了。 “这……这其中还放了一些清心静神的药材,问为的就是让陛下能安心政事,莫要被杂事烦扰。” “娘娘说的杂事,可是指房事?” 愫后娘娘眼神飘忽,不敢与她对视。 “这里面究竟加的是什么东西?医女,你便直说了吧。”桑平公主虽从其中听到了一些不大令人开心的意思,却也不能确定是什么。 乌清笙看了愫后一眼,心中微叹,将其中药材慢慢道来。 纵使公主与王后等人听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可一旁的御医却逐渐知晓了这真正的药效。 “是清欲散!” “不错,正是清欲散。吃下这药的,会感觉自己对美色毫无波动,甚至还会厌恶,因而不愿与人同房。长此以往,更会导致难以生育,也不会再有子嗣延绵。” 桑平公主倒吸一口凉气,指着愫后娘娘说不出话来,其中的愤恨、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敢问愫后娘娘,此药是从何时开始给陛下服下的?是不是在陛下咳疾之前,且一直都是以微量服用,只是此次才铤而走险,下猛了药效?” 愫后娘娘不敢抬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以示确定。 “那你可知,这清欲散药效与咳疾的方子药性冲撞,反而积起毒素。长久以来的两药相服,才导致陛下身体欠安,不仅治不好咳疾,更会慢慢消耗体力,难以为继,甚至酿成大病。” 愫后一听慌了神,忙对着桑平公主辩解道:“我不知道这两种药会药性相冲,要是知道,我一定不会这么做的。我只是想让陛下专宠我一人,只有毅儿一个孩子,别的我真的不知道!” 她以为,只要用了这清欲散,政王便会对其他女子失去兴趣,也不会再立新后,更不会生下其他的孩子来抢夺宠爱。 她想用长此以往的药性积累,来巩固她作为王后、太子生母在宫中的地位,而其他的,全然没有考虑在内,或者说,是她没有本事能考虑那么多。 桑平公主面如寒铁,面对愫后的哭诉也无动于衷。 就算愫后本意不在下毒,可她想让政王此后断绝子嗣是不争的事实,如此谋害王室子嗣的事情,桑平公主怎么能忍! 愫后伤害的不仅仅是政王一人的身体,更是子袭基业的根本,这是比下毒更大逆不道的事情! “将她带下去,囚在清宫中,不得离开!”桑平公主下令道。 如今政王病倒在塌上,也只能让桑平公主来裁定大事了。 愫后又哭又闹,不愿离去。 “姑母饶了我吧,我不是有意加害王上的。我还是小太子的生母,小太子不能没有我,您不能就这么把我关起来啊!” “就因为你是小太子的生母,如此强的嫉妒心和占有欲,怎么能将未来的王子交由你抚养!” 桑平公主丝毫没有心软,让人将其拉了下去。 “从前我便说过她基本功不扎实,难以有所发展,没想到,竟然会因为这个,影响这么大的局势。”乌清笙叹道。 时望轻拍了拍她,以示安慰:“是她自己走歪了路,与你何干。”。 “多谢医女将此事揭清,否则,还不知道王上要受多大的罪。”桑平公主屈身向乌清笙道谢,“不知此女给陛下下的药,如今到了怎样的地步,往后……可否还能绵延子嗣?” 乌清笙实话实说:“此药剂量下得小,可是……陛下服用已久,怕是……” 桑平公主听了踉跄一步差点摔倒,险些晕了过去。 “这……就是宿命吧。” 顶点 第二百三十二章 毒酒旧事 愫后听闻政王宫中“藏”着一位乌清笙后,心中惊恐,便于那日的甜汤中加入了大量的清欲散。 一是不想让政王碰她,二也是为了不让乌清笙怀上龙种。 原本只是微微积攒下的毒素,症状并不严重,可一遇上如此大剂量的药力,这毒性便发作起来,造成了人人皆知的局面。 等政王醒来,已经是第二日的中午了。虽有些力竭,但仍支撑着坐起,听桑平公主将此时的缘由,与愫后的野心一一告知了。 听完后,政王与桑平公主皆半晌未语。 此时,桑平公主已经将愫后囚于清宫中,不得外出,纵使没有获得政王的旨意,她也不允许这样的女人为乱后宫。 “我知道她介意我抚育太子殿下,为了表示我并非借此机会打压她,以获得小太子的抚育权,我觉得,还是交给黛后娘娘抚育吧。” 政王看着桑平公主一夜之间苍老的脸颊,实在于心不忍。 “我知道姑母是念及太子往后的心情,怕他因此事怪罪于您。可是您对太子的照顾,众人皆看在眼里,何必如此执念。” 可桑平公主并未动摇,仍坚持着将太子的抚养权交出。 由愫后来亲自抚育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既然小太子需要一个母亲,黛后也是不错的人选。 乌清笙留在宫中调养着政王的身体,可此次毒性大作,确实伤身,一时也没什么太大的好转。 对于桑平公主处置愫后之事,政王并未有过什么异议,没有为她开脱,也并未加重罪名。 只是在一日自己稍感健体之时,只带着随行的几名宫人,悄悄地到了清宫。 还未通报,就能听见愫后在里面高喊的声音。 “我可是陛下唯一的孩子的母亲,是太子的生母,快放我出去,否则有你们好看!” 铁门被拍得“铛铛”作响,隔着大门与城墙,仍能听得清清楚楚,言语中的骄横、跋扈之情,与政王平日所见的端庄、大方的愫后大不相同。 “开门。”政王冷冷道。 宫人犹豫再三,仍是将宫门打开了。 愫后一见是政王,以为是来放她出去的,忙跪下,抓着政王下摆的一角,连连扣头。 “谢陛下放过我,我就知道,陛下一定能明白我的苦心的。” 政王看着她近乎痴狂的样子,只觉得十分糟践,嫌恶地甩开下摆,往后退了几步。 “你这么恶毒的人,难道还指望别人会原谅你吗?” 愫后登时变了脸,伸出手指往他身上抓去,哭丧着说道:“陛下,你不要听信她们的话语,她们都在骗你,只有我对你是真心的啊!” “真心?你给本王下清欲散是真心,让本王不能生育是真心,可这样的真心,只让我觉得恶心!你这样的女人,如何做毅儿的母亲,如何母仪天下,受人敬仰?你只配在这里荒唐度日,了此残生,根本连在后宫中呆着的资格都没有。” 政王满脸的愤恨之情不是骗人的,原先有些苍白的脸色也因着发怒,有了微微的红晕。 愫后一时控制不住,张狂大笑起来,状似疯癫。 “你笑什么?” “我笑的是这后宫里,没有人比我更有资格呆着了。”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难道不是吗?”愫后的面色板了起来,十分怨恨,“黛后只有虚名,跟陛下没有半点夫妻情分,她凭什么呆在宫里?桑平公主只是一个嫁出的公主,凭什么把王宫当成她的家?原平公主就更不用说了,只是沾了一点王室的血脉,就可以在宫里作威作福,如何能让我心服?可是我,是陛下名正言顺的王后,是为陛下诞下骨血的人,为什么我就要低声下气,看她们的脸色过日子。除了我,没人有资格呆在后宫里!” “你!简直是魔障!犯下那么多的罪孽,若不是念着你生下毅儿,还轮不到你住在这清宫之中!” “我比她们更有资格!桑平公主当初保您登位,为的是您父亲的遗愿。黛后只是为了韦家的荣耀。您将原平公主数次撤下将军之职,她指不定有多恨你呢。只有我是真心对陛下的人,只有我把陛下放在了首位,陛下为什么看不清人心,反倒将我视作仇敌,难道不是本末倒置吗!” “一派胡言。”政王气到拂袖,“你是苦吃的还不够多,才如此冥顽不灵。多在里面呆会儿时日,醒醒你的脑袋吧!” 政王生气离去。 “当年宁将军的那杯毒酒是为何饮下,陛下你清楚吗?”对着政王的背影,愫后大声喊道。 政王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就算是你认为对你忠诚不二的人,心里也有些怀疑和不信任,他们欺瞒你,哄骗你,又哪里是将陛下放在心上。可是我,只有我,是全身心都在陛下身上的,难道……” “你方才所说,宁将军喝下的毒酒,是怎么回事?” “……” 回过头来的政王,似乎比愫后还要更狠厉些,眼中的寒光比任何时候都让人害怕。 “那杯毒酒,还有什么故事吗?” 自政王从清宫中出来,原本病态的样子似乎又多了一份生人勿近的气质,任何人跟他说话,都是以最简单的方式回答。 “姑母,如果你不是我的姑母,你还会为我做到如此的地步吗?” “原平,我撤走你的将位,你可曾怨恨过我?” “王后,韦家落到如此地步,你是否也对我恨之入骨?” “泽清,那杯毒酒,你是否还有没有告诉我的事?” 政王想问问所有人,他在别人心中,究竟是怎样的存在,除了尊贵的一国之君,可否还有其他暖意的私情。 可是他知道,他做过太多让人伤心的事了,就算被众人厌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不过是仗着自己的身份,才对自己和颜悦色,无一点的不满之情流露。 他是君。 在他面前,都需要戴上面具与他说话。 可是这面具戴久了,连他自己都看不起对方真正的脸了,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由自主一同戴上了面具。 他从前的为君的初心,也已经丢得差不多了。 顶点 第二百三十三章 难解心结 如今的政王,是比宁泽清病发之时还要病弱的人。 长时间积累的毒性一日爆发,哪里是那么好受的事情,就算是乌清笙日日陪侍在旁,关心着政王的一举一动,将药方调整了数十次,还是不能驱除已经在政王体内的毒性。 “今日可稍微好些了?”桑平公主皱着眉问道。 乌清笙看着长辈关心急切的眼神,也不愿将最坏的消息告知,只说道:“比昨日好了一些。” 可并不是比昨日好一些就是好的。 等众人散去后,政王单独问道:“我这般的样子,怕是好不到哪里去了,你也不必特意说好话,直告诉我,究竟是怎样了。” 到底是一国之君,想得也是比别人多些的。 就算他目前状况不好,也不能因着这把国事耽误的。 “若是坚持不了多久,也直说便是。也好早些安排好国中事宜。若是还能有回天之力,便放心些。” 乌清笙轻叹一声,说道:“愫后所下的毒与那咳疾之药长期相撞,虽积累下了毒性,可也因此抑制了毒性。突然下的药猛了,也便压不住了。陛下当下其实身有二毒,一是清欲散过猛的毒,而是药性相冲的毒。难就难在不能同时祛除,否则平衡打破,怕是加重症状。民女如今也只是用药性压制着那毒,好让其减缓发作。余下的会如何变化,却是未知之数。” 政王半晌不语。 “泽请近来可好?快到秋季了,怕是又要发病了吧。” 乌清笙见他突然说起宁泽清,也有些不知为何,答道:“有些隐隐不适之感,倒还没有从前那么严重。” “明日,我去看看他,你也一起回去吧。许多日留在宫中,你也有些担忧吧。” 翌日,政王果真到了宁府,虽是坐龙塌到的府门口,身旁也有许多宫人陪侍左右,全然不似从前随意步行而来的从容之感。 “泽请府中果然已经载上菊花了。想必过不了多久,便是满院的菊花盛开之景。” 宁泽清已经看不清了,也不是为了菊景而栽的,只是心中的执念、思忆故人罢了。 “届时等陛下身体好转,可再来府中一观秋色。” “秋色是不必了,这夹杂着血腥之气的景色,还是少看为妙,免得心中难安。宁将军也不必将此记挂在心上,若是心生愧疚,想起了从前为自己而死的人便不好了。” 宁泽清身形一滞,眼睛看不清,现在才隐隐感觉到,政王的神情似乎不似往日那般开朗,好像带着些许愤怒的气息。 乌清笙见政王突然言辞犀利不似往日,又说起了旧时,亦有些担心,想把事情遮掩过去。 “陛下,到了喝药的时候了?” “你出去,不要进来!”政王突然敛上了厉色,有些怒气。 乌清笙只能离去,带着不安的神情看了宁泽清一眼。 “我都不知道,原来我昏庸至此,竟然让两位肱骨之臣因此险些丧命。父王遗诏中说我太过寡断,我便时时注意着此事,没想到,原来这事早有源头。那般争执与无奈的对话,你怕是早就厌烦了吧。或许,从他死的时候起,便对我已经灰心了吧。” 当年旧时重提,却没想到政王直将他自己的懦弱之处剖在人前,细细说着因自己而错失的那些战机,和因贻误战机而枉死的人,甚至将因此付出代价的人都一一细说着。 那场悲剧,确实是因政王不能决断而狠下的决心,两人互相成全,最后将宁泽清送上了决断之位。 只要只有宁泽清一人在太子身边,太子便不必因两方意见不同而陷入困扰,难以决断。 可是至今,宁泽清仍不能想象,如果往后自己行错一步,会将多么对不起为保全他而领死的人,若是他错了,会招致怎样的局面,夜深人静时也时常在想,如果当时留下的不是自己,情况会不会好一些。 可是眼前,却是政王在还原当初的局势,看到的不是两人的相互成全,而是对他的不信任,间接的,就是对他的怀疑与否认。 先王死后,应他的遗愿,为政王安排好了一应臣子,就是知晓他的性子,怕他在这个位子上难以坐稳,照顾他出生以来所带的圆满情怀。 叔王知晓他的性情,怕被诸事染乌,也不愿让他坐上这个位置。 可笑,时舒一生都在为成为王上做准备,也自认为将诸事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满心欢喜,以为自己一定是一个另所有人满意的君主。不想,却是有那么多认觉得他难担此任,甚至用那么强烈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可悲可叹。 “早知道我这个王上这么不招人待见,或许,我就该在烛之北那处没了,或许眼前的子袭,也不会是这般模样。” 这般内有祸乱,外有战乱的模样。 “陛下!”宁泽清跪在地上说道,“古往圣贤,孰能无过。帝王之位是定的,可不定的是臣子之位。我等本就是为辅佐君王而立在其位,何来待见之说?以众人之力,辅佐陛下打理山河,本是臣子的使命,若国有不安,也是为臣者难尽心力。若陛下将一应事物过错全揽与一人之身,又何来众臣的职责。望陛下莫要妄自菲薄,安心养病,终有一日能将眼前之景重现荣耀。” “你还是没有对我说实话。”政王淡然道,那语气好似一个僧人,看破尘世后的出世之言,“父王让你在我身旁,想来也是看中了你这点吧。” 政王拂袖离去。 等乌清笙回来时,宁泽清仍跪在地上。 他知道,政王对他的看法已经彻底不似从前了,可这是好是坏,谁也说不清楚。 自那日后,政王的病情又加重了几分,将桑平公主急得不行。 而也就是此日后,政王再也没有与宁泽清说过话,甚至朝堂之上,宁泽清也再未发表过言论。 他此时的一言一行,在政王眼中都有了新的含义,如此,倒不如不说了。 至此,宁泽清作为一员将职,原因身体之状留在京中通观局势之人,变成了一个脱离军营之外的人。 顶点 第二百三十四章 报复之心 宁泽清时常在想,自己的职责是否只能到此为止了。 他从一开始跟在时舒后面,便是觉着子袭这百族第一大国的身份,定能带给百族长久的安稳。如今虽有外敌,若是能将其一举解决,想必会有数十年的太平。 可是他,在这场战争中又是处于什么样的地位。 从前,他不能歇下一刻,怕这懈怠会有突如其来的变故,他也一直坚持己见,怕过多的声音会改变上者的心志,然后另外的那个声音消失了。 他努力做着一个无坚不摧的将军,唯一怕的事情便是王上会比自己先倒下,纵使每日喝药,他也不曾有过疏漏。 他也担心这纷乱的局势在自己闭眼之前不能终结,他将班飞带在身边,想让他成为下一个自己,可是班飞做不到。 他看到了那时的屈明离,虽然有将才,却并不满意。烛之北之战让他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变成他自己,可是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想法,而那些,也是自己永远做不到的。 军中才杰辈出。 或许是自己放手的时候了。 当他释然了,放心将肩上担子卸下时,屈明离的身份又让他扛起了那些被放下的担子。 她应该有更好的未来,这些杀伐之事,还是让自己去做便好。 可是如今,他再也无力了,一个盲了眼的将军,如何看清战场上瞬息万变的局势。 难道他能做的,只能到这了吗?他一日日这般问着自己。 可是这并不是由他能决定的。 政王下令,宁泽清将军将奔赴前线,带着觅锋军与其他军队一同抗击外敌。 宁泽清接下了旨意,第二日便披甲上战场。 这是政王的报复,知道那件往事之后的报复,对宁泽清欺瞒之情的报复,更是对自己无能的报复,他决心一意斩断与宁泽清的情谊,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他送上战场。 只是他不知道,宁泽清如今的眼睛,别说战场,就是小小的军营都难以摆平。 原平公主听到后在殿前求了一夜,请政王念及宁将军身体,将他召回。 可眼睛之事,是万不能说的。这不仅关系到朝局形势,也关系到宁泽清自己的心意,若是他不想让人知晓,自有不想让人知晓的道理。 可只是这句话,政王哪里会这么轻易收回王命,否则,还不当是放屁了。 乌清笙已经哭了一日,可她人微言轻,又有什么用。 看着她红肿的眼睛,政王即使知道是为何事,可仿佛还是铁了心一般,当作什么都没见到似的。 终于,时望在政王喝完药后,闯进殿中,当面跪求。 “原平今日所求,王兄只当是原平为今生所念之人而来。原平与宁将军仍有婚约在身,便日日都是宁家的人。原平知道战场上的凶险,宁将军如今身体有疾,又将至秋季。奔波在外,何来安稳的养身之日。望王兄念在原平心意上,将我未来的夫君召回。” 时望如此低声下气所求他人实在少有,这番话语更是将她对宁泽清的心意道得一清二楚,保不齐就有人在此中做些文章。 可时望心中所念脑中所想,皆是宁泽清的安危,如何顾得了这个。 政王仍未将其放在心上,说不准是不是心中的恶念占了上风,政王只一心想把宁泽清派往最凶险的地方。 “既为将军,如何有上不了战场的言论。他又并非初次征战,就算身体单薄些,又如何?况且,前线并非只有他一人在征战,怎么就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让他去呢!”政王的怒气随着言语喷薄而出。 如今的时望便是卡在了他的怒火开闸处,本来能汹涌而下,将满腔怒火顺势倾泻,可在这个坝口上拦了一个障碍,如何能顺他的意。 时望见政王仍一意孤行,听不进丝毫的话语,心中亦是十分燥急。 “若是王兄不答应原平的请求,原平便一日不吃东西,只等宁将军平安归来,否则,便一同赴那黄泉,也算谢过王兄赐婚之恩。” “原平,你可莫要瞎说。宁将军吉人自有天相,不会出事的,你可莫要做傻事。”桑平公主急得站了起来,劝她说道。 可是原平此时一脸平静,似已经随着殉了,半分干扰不到她,面无表情地离开了殿。 如今的孩子,一个重病在床,一个要闹绝食,着实让桑平公主操劳了体力,又伤透了心。 还没等原平公主饿死过去,桑平公主就已经累倒在了病榻之上。 一个好好的家,一下子多了三个不正常的人。 宫中的担子一下子都落到了黛后的身上。 她既要照顾小太子,又要打理后宫事务,还要关注三人状态,简直分不得一丝心。 可是黛后并不觉得劳累,越是忙碌,她在后宫中的地位便越突出,就算怀里抱着的是别人所生的孩子,也毫无怨言。因为她知道,这会是未来的王上,而她,是如今后宫中唯一名正言顺的王后。 “沁儿,你可曾恨过我?” 汇报完诸事的黛后听到政王这句话,一时间还未反应过来。 沁儿,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叫过她了。 如今的她,更喜欢的是“黛后”的称号,因为这代表着,她们韦家,还有希望。 “你的父母亲与你的祖父都是为了父王,为了我而死,你一定很恨我们时家,让你们韦家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自然是恨过的,如果不是因为时家,我如今也不会孤身一人在这后宫中独活,不会尝尽辛酸却没有后路。我怎么能不恨呢?” 政王苦笑一声,果然如此,宫中或是朝中,没有人不对他有怨言的。 “可是陛下有一句话说错了。”黛后缓缓转过身来,对政王说道,“韦家的人不是为陛下或是先王而死,而是为子袭而死。因为他们是子袭的臣,就该尽到臣子的职责。所以,我恨的是时家,而不是子袭。” 原来时家与子袭,并非是对等的吗? 政王痴痴笑来。 “陛下若是为此伤怀,大可不必。因为我仍留在宫中,并非是为子袭,而是韦家。只要韦家能再续荣光,就算需要用我的命来换,也是愿意的。” 顶点 第二百三十五章 中箭之痛 每个人在宫中都有自己的所想,黛后为的是韦家荣光,桑平公主是为王族安稳坐镇,原平公主被迫无奈,只能安住后宫,就算是被废的愫后,也有自己打着的主意。 可是宁泽清为的是什么,政王一时糊涂了。 他们相识十数年,将近有二十年,可是宁泽清究竟为的是什么,一直留在自己身边,除了他的将心,除了维护天下安稳,是否还有别的心意在里面,政王不清楚。 他忽然发现,虽然两人共处了这么长的时间,却一直没有看清他,或者说,自己以为的看清,却并未真正看清。 桑平公主病倒的消息传来,政王不禁扪心自问,作为王上,他是否称职了,作为家人,他是否称职了。 他想,应该是否定的。 否则,如今后宫之中,也不会只剩下哀嚎了。 为什么从父王手中千辛万苦接下的担子会变成这样?政王不明白。 或许是病中易怒也易哀,宁泽清出征后,他便日日想着现下是否安好;原平绝食,也会想到她现在饿得难不难受,姑母这些年是太过操累了,应该好好歇会儿;毅儿哭闹起来,会担心他是不是饿了尿了;黛后一人料理后宫,又要照顾太子,会不会超过了负担。纵使并无夫妻情分,此时也有些怜惜起来。 这种为家庭琐事担忧的感觉,是他从来没有过的,与作为君王与群臣交谈,截然不同。 或许,现在是该放手的时候了。 政王并未将宁泽清召回,而是将原平公主派了出去,带领的是京中为数不多的侍卫军。 按她的性子,与其等宁泽清归来的消息,不如放她一同去前线,还能更快知晓军况,自己也能放心些。 时望收到旨意之后,顾不得饿了许久,从房中一坐而起,顾不得身上穿的衣服不便赶路,就匆匆牵了马就要走。 春姑姑自是不答应的,生拉硬拽,灌她喝下一碗热粥,又让她带上了足够的干粮,才肯将其放行。 她的心志从来坚定,就算是绝食之时,春姑姑在旁偷偷让她吃上几口饭,也并未如愿。 如此,春姑姑还有什么办法能拦住她,宁泽清就是她的命了,命和吃饭,哪个重要,一清二楚。 春姑姑只能在旁垂泪,看着她折磨自己,心中下了决心,若是她出了什么事,自己也跟着一起去了。 春姑姑都拦不下的决心,卢颖自然更是没有办法了,纵使他如何撒娇耍赖,时望都未动分毫,谁让他在人家的心里,占的分量轻呢。 现在时望虽是要上战场,就算为了宁泽清,她也会保重自己,不会在战场上出差错。况且她好歹也曾经是两军的大将,这些战事也是她多次经历的。况且作为公主之身,想必其他将士也会多些照顾。 与绝食相比,打仗虽累些,倒比眼睁睁看着她心里受罪,身体自虐好得多。 时望告别了神情莫测的两人,便要往宫外奔去。 不想,碰见了等在宫门口的黛后。 时望叹了口气,还是决定下马与她说几句。 黛后不知道已经多久没有骑马了,看着时望从马背上一跃而下,虽然穿的是女装,可动作的行云流水,远比男子还要干练。 这是常年的经验积累而来的,也是她这些年所缺失的东西。 “我虽羡慕你又能征战沙场,可从前的恨意已经没有了。我如今的战场就在这后宫之中。此次祝你能圆满归来,也祝我能长青后宫。”黛后从怀里拿出一个令牌,递与时望,“这是我的后令,如今放在我身上也没什么用,你拿去,若是有什么指唤不到的地方,就用这个号令他们吧,总比你公主之名好用些。” 时望如今无将职,只带了小队兵马前去支援,确实气弱些,带上这个或许还能有所帮助。 时望谢过她的好意,接过物品后便策马奔去。 前线的焦灼之状,比时望在后宫中听闻的还要厉害些。 不仅是两方战线相互拉扯,绵延的战况,更显示出两方在此次战事中倾注的人力物力。 不知道在琏国的内战中,如今是怎样的形势? 这场战役牵扯的不仅仅只有战场上的这些人,还有那些站在后方支援的,不在战面上显现的人和国。 白玉惘之前的挫败,完全是被暗处的毒蛇咬伤,如今防着他,拦着他,想必也多了些胜算。 如果能拉拢到琏国的财力,又是另一番战况。 时望看着纷乱的战场,便往打得最猛的那处冲去。 现在最要紧之事,便是确保宁泽清的安然无恙。 可是事实并未如他所愿。 宁泽清虽再三提防,一直坐镇后方,却还是拦不住飞来的流箭,刺入了腰部,当时就从马上摔了下来。 等时望赶到医帐时,见到的便是穿着兵甲,一支去了尾的箭从甲胄缝隙中传入,半身染血,倒在塌上,昏迷不醒的宁泽清。 随行军医不敢妄自拔剑,恐伤及肺腑,也怕出血量过多,难以承受,所以只去除了箭的尾部,耽误了半日时间,还未有所行动。 看着眼前这一群唯唯诺诺、胆小怕事的医者,时望心中愤恨,早知如此,便该将乌清笙一起带来。 战乱之时,医者都显得极其珍贵,各大药行医馆都被征人随军,大多能治些小伤小病,可是受的伤重了,多数人就束手无策了。 宁泽清如今的状态,受伤之处十分凶险,又陷入了昏迷,难以知晓具体情况,让一般医者不敢动手。 “去,往临边的归国请人,要将他们最好的医者带来,就算把刀架在脖子上也得拉来!” 时望怒气冲冲对众人哄道。 “可是,归国如今处于两军交战的边界处,无论谁去往那边,都会被认为越界的,此事十分凶险。”一个小兵弱弱的声音传来。 时望当然知道此时一点点的妄动,都会被赋予不一样的侵略意义,可是宁泽清现在的状态,莫说这些庸医愿意冒险去治,时望也不敢把宁泽清的生命交到他们手上。 归国之行,迫在眉睫! 无论是怎么样的代价,都不能让宁泽清有事! 顶点 第二百三十六章 守护的人 诸国纷战,归国俨然成了受伤将士的桃花源。 在这里,无论穿着的是谁家的兵服,都可以受到归国医者的倾力医治,在这里,不管之前打得有多么火烈,都要放下兵器与成见,不得动手。 就算在战乱的夹缝中生存,染上鲜血的归国,一如既往奉行的是医者的良心。 而双方的战员,都未将战争的魔爪伸向这里。 子袭自然不会向这里动手,而可丽那方,虽然有曾经与归国结怨的族国,可是在赫国五公主的强烈要求下,还是避开了这处桃源之所。 当时望一匹骏马孤身一人闯入归国国界时,许多人都认出了她的身份,这是曾经的百族军主将,子袭的原平公主。 她此去归国,所为何事,敌方不得而知,可这不代表能由着她这么乱来。 时望冲入归国殿中之时,已是一身血污,逢了人便问,二公子苏叶在何方。 那边,苏叶刚医治完伤员,手上的血污也未去除,便被时望拉着往外走去。 “我有一腹部中箭的伤员,望二公子能为我救治。” 可除了外派出去的,和自己来归国求医的,甚少有受求与人而自行前去的,况且目前国中人手已经不足,若是将医术高超的二公子再调走,更是忙不过来了。 宫人们想要将她拦下,可时望哪来的心情与他们一一解释,只在苏叶脖间架上一把刀,威胁众人,将他带走。 “其实公主不必如此,我与他们好好说了,他们自会放行的。” “事出紧急,实在没有办法多留。”时望带着苏叶一路狂奔,一边讲着伤者大致病情,全然不顾按照苏叶的身体,能不能吃得消马上奔波。 “你把他放下!” 前面突然传来一阵大喊,有数十人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皆是身披甲胄,手执兵器的人。 来者不善,可是时望只有孤身一人、一柄不大顺手的长剑,和一个碍事的人。 她停下马来,立马将苏叶作为筹码架在刀下:“什么人!” 等走近了,才知道是何人。 赫国五公主钟慕,听闻有人子袭之人闯入归国边界,担心出什么意外,草草带了些人从战事中脱身,赶紧往这里奔来。 等她看见架在苏叶脖子上的长剑,一时慌了神,让众人举起兵器备战。 “是你!你为何来归国劫走二公子,是不是你们子袭的阴谋!你快将他放了,我还能饶你一命!” 以时望一人之力,自然难以对付,眼看时间一点一滴溜走,却凭白在此处耽误着,怎能不急。 她手中长剑稍一用力,眼看就要划破皮肤,却将剑丢在地上,做投降之状,下马,跪在了钟慕面前。 “我今日是借二公子为我救治一个病人,并无伤害他的意思。请五公主放心,等医治完后,一定将二公子平安送回,绝不会让他有任何损伤!” 钟慕自然不信:“难道你们子袭就没有医者了,偏要奔波到归国境内救人,你当我这么好骗嘛!” 时望心急如焚,浪费的每一分钟,都是宁泽清的生命力。 她捡起扔下的长剑,正当众人有所防备之时,却将剑锋对准了自己的手臂:“五公主若是不信,原平可以自断手臂为信,甚至将我压回营中求赏也可。只求让公子尽快前去营中,帮我医治病人。” 钟慕眯起眼睛,问她:“你是要救何人,竟然能将你的性命都不顾了?” 时望直视着钟慕的眼睛,说道:“我相信,若是苏叶公子受了重伤,五公主也会甘愿舍命换他一条生路的!” “你!”钟慕一时无言以对,望着对面还骑在马上的苏叶,心中翻涌。 时望说话轻,他离得远,因而并未听见,仍是一副紧张的模样,不解地看着眼下的局势。 “你走吧,我在这里等你一日,若是明日此时,二公子还未回来,就别怪我往后再也不客气了!” 时望扔掉长剑,连连点头道谢,随即上马,往来时的营中奔去。 可就算是公主之命,眼见敌方这位重要的人士就这么白白溜走了,总有人心不甘情不愿。 这可是大好机会! 趁着时望骑马而过的时候,钟慕手下一位将士突然抽出长刀,往路过的时望那处一划,时望的手臂登时喷涌而出鲜血,伤口甚深。 时望虽吃痛,可并没有时间停留下来处理,仍是骑马狂奔,一路没有回头。 “蠢材!” 就当这位将士还在叹惜没有砍的更重一些时,钟慕一脚将他踢下了马。 “你将我的话当作耳旁风吗!要是伤到了二公子,你连命都赔不起!” 将士连连谢罪。 望着飞奔渐远的身影,钟慕目光深沉。 眼下战况激烈,就连她自己也不能保证日后能全身而退,可心目中的那个人,却是要拼命守护的。 时望眼中的那份恳求和急切,带着深重的忧伤,深深刺中了钟慕的内心。 她说对了,就算自己不能保得周全,也不允许二哥哥有丝毫的不妥之处。 你莫要用这来骗我! 钟慕咬了咬牙,眉头紧皱。 只有一日的时间,十分紧迫。 当时望将苏叶带回营中时,她自己的裙摆也沾染上了自己的血迹,面色发白,摇摇晃晃从马上下来,快要晕倒,却还是凝了凝神,将苏叶带到了宁泽清那处,自己才倒地昏睡过去。 之前绝食留下的病症还未消,加上长途的奔波,以及失血过多,这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苏叶见她昏倒,忙让其他医者来看看,自己则去那位重要的病患身边一探究竟。 若是因为时望自己的病而耽误了那个人的伤,怕是更不会被原谅吧。 时望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甚不踏实,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浮现,都带着血的印记和撕心的喊叫,一阵阵刺痛着自己的神经,身体仿佛在不停地往地狱下坠,连带着手也在抓着身下的被单,近乎疯狂地显现着心中的不安。 她要活,她要宁泽清活着! 这股声音从她心口喷涌而上,直上云霄。 当她忽然睁眼,还微微喘着粗气,一瞬间,那些不安都沉淀了,随之而来的是眼角的泪的滑落。 “公主,宁将军醒了!” 顶点 第二百三十七章 重症病人 当钟慕站在国界之边,看着远处的空地,不住问着手下当下的时辰,心中无限担心之时,终于远远走来了一个人影。 见到那人的身形,钟慕便松了口气,微微笑了。 苏叶将宁泽清体内的那只箭头拿出,着实是费了好大的一番功夫,那箭头在身体中已停留过久,再加上宁泽清体力消耗过多,神智不清,只能摸索着进行。 诸位军医为他打下手,在帐外把守的将士看着一盆盆带着血水的纱布端出来,纵使是久经沙场的人,也不由得皱起了眉。 随后再将伤口包扎,忙完之后,才想起时望手臂被划伤之事。 时望仍沉沉睡着,伤患处已被军医处理稳妥,没什么大问题。 确认她并无大碍之后,苏叶留下一封信,就自行离开了。 别的他没听到,那一日之约还是知晓的。 既然时望现在的情况不好奔波,他便自己回去也是一样的。 苏叶与时慕并肩走着,两人出乎意料地沉默。 最终还是苏叶打破了沉默。 “没想到五公主竟然会放我前往,放在以前,怕是早就动起手来了。” 钟慕从前的莽撞性格,是相识的人皆知的。苏叶有此一问,也是正常。 “她抓住了我的弱点,我怎能不应她。” 在这乱世之中,钟慕经历的战事也不少,早已被练出了铁石心肠,可苏叶便是她的弱点,一说道他,纵使被磨练得再坚硬,也有了柔弱的地方。 苏叶听到此话后,却不再言语,也不知道心中究竟在想什么,有没有听懂她言语中的深意。 罢了。 前方归路未知,将心中话语全部说出,最后若是自己消失了,反倒徒增了他人烦忧。 更何况,他们一个杀人,一个救人,本就是天差地别的,若要真的走在一起,反倒是悲剧。 “前面就是归国境内,想必应该安全。我就不再相送了。” 钟慕说完便想走,不想被多留了一小会儿。 苏叶出乎意料地拉住了钟慕的袖子,说道:“你小心。” 他的眼中都是那种悲天悯人的哀痛,这种神情更让钟慕伤心了,她不想只是一个普通的病人。 钟慕勉强点点头,随后离去。 她已经耽误了许多时间,若是因这而影响了前方的战局,在父王那边怕是会惹怒了。 苏叶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已经不比从前那般飒然,仿佛背负了许多,连背影都苍凉了许多。 可是,对于各族王族而言,这就是他们的宿命,逃避不了。他能做的,就是尽自己的力量,减少伤亡,在他们有恙时,能够尽快支以援手。 而这,是他身为医者的宿命。 时望一醒便得知了好消息,带着还包扎着的不甚方便的手臂,就往医帐中奔去。 宁泽清悠悠醒来,只觉得自己从未有过的虚弱,呼吸也沉重了不少,动一动手指都牵扯出全身的力气。 看着他空洞无力的眼神,时望便涌起了一股心疼。 她避开宁泽清的伤处,便扑进了他的怀里,放声痛哭起来,仿佛将丢失的宝物又寻回了。 现在哪管旁人的眼神,仍人将来如何说道,也不在现在考虑的范围内了。 “公主?” 宁泽清瞬间便知晓了趴在他心口前哭着的是谁,可他并没有像往常那般斥责她,或是推开她,只是任由她这么趴着,哭着,抽搐着。 一言不发。 没人知道当那支箭刺入宁泽清腹部时,他想的是什么,更没人知道,无数个昏死过去的瞬间,宁泽清后悔过的事情是什么,当他睁开眼睛,看见这不怎么清晰的世界,心中多么庆幸自己还活着,那些痛,更让他清醒。 经历过生死瞬间的人,更清楚自己心中占据重要地位的是什么。 虽然宁泽清的箭已经取出,可到底是伤了重伤,自然没那么快痊愈。 时望也不顾自己伤了的手臂,亲自为宁泽清熬煮汤药,换洗伤处纱布,前前后后忙碌着。 “难怪当初宁将军想退婚约,原平公主却不肯。就现在这种架势,谁看不出公主的心意啊。”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就是将军求的亲,后来却又去退婚。这两个人,究竟是怎样的纠葛,怕是谁也说不清啊。” “要我说,原平公主原先也是出名的主将,与将军也算门当户对。将军戎马半生,公主洗手做羹,多好的日子。” “那也得等眼下的战事结束啊,否则,谁能安宁呢。” …… 军中众人议论着,都为两人的经历感叹。 “你就只管在这养伤便是,那些军务,交给我便好,不必多想。” “公主……” “难道是你不相信我,不愿意让我接手?” “……臣不敢。” “不敢就好,算你还念着我的公主身份,只管听我的话就行,否则去王兄面前告你一状,看你怕不怕。” 宁泽清无言苦笑。 对付这种赖性子,他确实是没什么办法。 这也是无奈之举,苏叶留下的那份信,她后来看了。 苏叶也不是普通的医者,除了宁泽清眼前能看到的伤,那些隐藏在身体深处的旧患,也能瞧出一些。 书信中所言,宁泽清常年殚精竭虑,又身有余毒,若照此下去,怕只剩数年光阴了。 原先时望也知宁泽清的状况,忧虑的也是他不能长久。 今日听到苏叶的论断,心中一时枉然,非怒非悲,只是淡然接受。 既然如此,便让剩余的时光,一起陪着他安然度过吧。 外面仍是腥风血雨,只要心中还留着一处暖房,便无所畏惧。 宁泽清并未拒绝她的好意,也是一意承受着,甚至还有些淡淡的喜,与微微的伤。 这样的日子也不知能持续多久,怕是过不了多时,战况有变,便不是现在这般模样了。 果不其然,修养了没多久,此处的战事又猛烈起来,像是执意进攻,另宁泽清的将士们一时难以招架得住。 “公主,快带着将军撤退吧,前面已经支撑不住了。过不了多久,敌军就要攻破这里了!” 时望大惊,急忙号令将士们撤退,将宁泽清的一应药物收起。 可是眼下情况,能撤退到哪里,又能平安多久? 顶点 第二百三十八章 亡命逃窜 因着宁泽清的病体,不能与众将士一同撤退,且情况紧急,耽搁不得,时望便让大军先行后撤,而自己单独带着宁泽清,往偏僻又偏僻的小路去了,只能慢慢行路,等汇合之后再做抉择。 伤口还未结痂,只是略微走动些路子,便沁出些血迹来。 时望按住宁泽清的伤口,带着他在小道上行走,看着手掌上一直沾染着的血迹,时望狠了狠心,往冒出炊烟之处去了。 虽然不知那处是何处,也不知那里的人是否愿意留下他们,可按宁泽清眼下状态,若再赶路,怕是更早地难以支撑了。 只能这么赌一把。 所幸这是一处村庄,还未受乱战侵扰。 村民见他们二人都有伤处,想来也是因战争所受的,立马让他们安顿下来,不必急着离开。 “这是家中留存下来的治伤草药,先用着吧。” 大爷哆嗦着手拿出的药包,上面已经蒙了一层灰。 现在的世道,离战线较近的,大多过着不知明日生死的日子,还能将这些药拿出来,已经算是大善人了。 时望忙摆手道:“我已经拿好了他的药出来,不必费力了。” “孩子,那你自己的伤药可有带着?” “我……”时望一时愣了神。 撤退得太过匆忙,只顾着拿宁泽清的,没来得及拿自己的。 “拿着吧,拿着吧,不是什么好东西,能治上些伤便治一些。这么一个姑娘家,受了伤不治,家里人会心疼的。” 大爷直将药包往时望怀里塞,然后离开了这间房子,说道:“都是夹缝中生存的人,能活一个是一个吧。” 都说归国医者济世仁心,这普通老百姓,也有能这般心肠,属实不易。 “你知道为将者要守护的是什么吗?不是山河,不是王权,而是像这般,尽可能多的百姓。”宁泽清轻拍了拍时望的手臂,与她说道。 不为山河,不为王权,为百姓。 时望隐隐摸着了些宁泽清的心意,只觉得很是深刻。 可这处呆的时间不长,时望喂宁泽清服下药,自己的那碗还在炉上,便听村里人大喊。 “快跑啊,打来了!” 时望一急,带着宁泽清又往外跑去。 看样子,敌方已经是决意要往内进攻了,否则,怎么会突然用这么猛的军略。 只是可惜了大爷的药,还未发挥他的药效,便只能遗弃了,否则,可能还能救下这乱世间的一位命苦之人。 密林之中,虽宁泽清已经极力忍耐不适,可还是步履艰难,实在难以赶得上逃跑的步伐。 远处的马蹄声越发近了,若是不能比他们更快,怕是迟早被敌军发现。 可现在的状况,如何能比得上疾马的脚程。 “那边!” 时望看见一处岩洞,扶着宁泽清便往里面躲去。 此处阴寒潮冷,实在觉得不适,对于身体不适之人,更是倍感难耐。 可是眼下,这便是他们难得的求生之处了。 不久,洞外果然持续了一阵行军的声音,甚至还能听到有人往洞中略走了几步。 只是他们藏的深,那些张望的人只是略走了几步便离开了。 着实虚惊了好几场。 等那些声音没了,又多等了一会儿,时望小心往外张望,确定再没人经过,才将宁泽清从洞中扶出。 “他们已经往前去了,再走,迟早也会遇上。若想不被人认出,怕是要绕个圈子了。” 夜晚,时望又找了一处洞,拾了些柴火生火,先将眼前的难关度过。 若是在林中生火,火光耀眼,难保不被人发现,相比起来,虽然洞中难耐,好歹还安全些。 “我们明日从东边绕吧,那里稍显偏僻,应该不会有人把守的。”时望说道。 宁泽清低低应了一声,随即有些咳嗽起来。 日间本就受了些凉,晚间又在这洞中宿夜,以宁泽清的体质,受些风寒确实难免。 时望见他咳嗽,忙将火势生得高些,一脸的惊心动魄。 以宁泽清当下的状况,可不能再出什么差错了。 “你……”宁泽清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并没有说出口。 因为他知道,就算说了,时望也不会答应的。 时望忙着用树枝、稻草铺厚厚的底,隔开潮冷的地面,并未注意这一瞬宁泽清的异样。 等这些打理好了,就让宁泽清躺下。 或许是消耗太大,宁泽清不一会儿便睡着了,睡梦中,仍是不禁抱紧了双臂。 这些薄薄的物什,怎么能抵挡住夜晚的阴寒。 时望一碰宁泽清的手,似寒冷冬日般冰凉,任她如何哈着气,搓着手,都不能温暖宁泽清分毫。 就算暖了手,又有什么用呢。 时望躺在宁泽清身侧,紧紧抱住他,想要用自己的略微的体温为他暖上一分。 他们现在离得这么近,却仿佛马上就要相隔很远。 一切的杂事都不能抵挡时望此刻的心酸。 就算明日就要赴那黄泉,也让那个时刻来得晚一些吧。 第二日,当宁泽清醒转时,看到的便是时望沉睡的容颜,或许是连日的劳累,时望已经显得有些疲态,可在宁泽清看来,却是最美的风景。 他看见过许多样子的时望,就是没见过这般近在咫尺的模样。 两人如今身上的气息都不大好闻,却给了宁泽清一种,他们躺在夏日的草地之上,四周是鸟语花香的景色。 宁泽清弯了弯手指,原想抬起伸手触碰,不料,这一小小的动作就将时望惊醒了。 “你醒了。” 时望将宁泽清扶起,仔细检查了伤口,又换上新的纱布。 她毫不在意男女之别,就这么大大咧咧帮着自己,自己的眼睛看得一清二楚。 这又是一道不一般的风景。 或许时日无多,才更要抓紧看这些模样。 时望带着宁泽清往东边绕道而行,虽路远了些,可能安全汇合,便是最好的结局了。 可天不如人意,那处小小的闸弄口,也有四个人把守着。 究竟为何,这些敌军突然之间这么严密防守起来,难道是知晓了此处仍有漏网之鱼? 不行,不管他们来意如何,时望都不能认输。 她按了按自己的伤臂,还有些酸疼,可是已经管不得这么多了。 顶点 第二百三十九章 落魄逃亡 “将军真是麻烦,这么个犄角旮旯的地方,都要派人来。难不成还怕敌军从这么个小地方潜入吗?” “就是。这地方连鸟都不生蛋,也就逃难的百姓都没有踪影。在这不是浪费时间。” 两个将士相互吐槽着,另外两人也在旁边笑着,打趣道:“你们想必是没在将军手下呆过。就当是趁着这个机会放个假吧,反正这么久了也没个人。” “要不,等会儿哥儿几个支个火架,烤点野味得了。就当图个乐。” 说起这事,四人就突然来了劲,满面笑意地讨论起来。 “大哥,请问郡县怎么走?” 四人回头,看见一个姑娘在关外问话,虽然穿着的衣饰看上去有些名贵,可是染上了不少尘土,像是一直逃避躲难,而落魄到眼前这般邋遢模样。 是个可怜的人,四人一瞬间怜惜之心顿起,便想与她做解,正要靠近,却被她一手夺去了腰间的佩剑,离她最近的这人就此丧命。 其余三人警铃大作,立即后退拔出佩剑,与她对峙。 其中一人,从腰间拿出一炮仗似的东西,点燃后冲着天上放去,这关的上空顿时飘出一缕黑烟,扩散甚广,还伴随着震耳的一声巨响。 他们在报信! “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光天化日之下刺杀官兵。说,你是哪国的人?” “少废话!”时望心知不能拖延太久,否则援兵赶到,便再无逃生的机会,她一咬牙,抬起手臂便要再战。 一阵撕扯的酸痛。 当时望刺向第一人时,便感觉到了自己手臂间的羸弱,险些丢弃佩剑。 可她不能。 将这剑横在身前,以一敌三。 或许是没想到这么一位姑娘出手如此狠毒,三人之间眼神交流,甚是谨慎。 好说也有着武将的底子,忍耐着身体的不适,在混战中勉强又杀死一人,可此时时望已经有些吃力,实在难以反击,只能勉力抵挡着。 终于,对方一剑砍下,时望只能抬手用剑阻拦,眼看手臂之力再难阻挡,而在旁的另一人就看准这个机会,准备刺杀。 那人的手已经抬起,眼看就要正中间往时望身上刺来,时望却一点也分不开心。 不是被眼前这人劈下,便是被身旁这人刺中,怎么也躲不过了! 剑锋的光芒使得时望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恐怕这就是结局了。 剑刺入身体,喷出丝丝血迹,甚至还能听到剑与肉的摩擦声音。 可是并没有想象中的刺痛之感。 长剑落地碰撞的敲击声。 时望睁开眼,身旁那位想要刺她的那人,身前一柄长剑穿过身体,眼睛猛然睁大,看着那沾满了血迹的剑头,似乎在惊诧为何自己突然受袭。 站在他身后的,便是之前被时望安置在角落,等解决了这些人后再去接应的宁泽清。 宁泽清在勉强能看清那处的局势,见时望腹背受敌,难以招架,便跌跌撞撞走了出去,捡起地上的落剑,趁着那人还未有所察觉,解决了他。 可宁泽清的体质放在眼前,方才那一剑已经用尽了他的力气,将剑拔出,那人应声倒下后,宁泽清也不由得后退了几步。 最后剩下那人见时望突然蹿出来一个帮手,突然之间就将同伴杀死了,也是震惊,一时恍了神。 时望趁着他这一愣,用力推开他架着的剑,稍做喘息。 时望与宁泽清站在一起,一眼就能看出谁是较弱的那位,宁泽清行路间都跌跌撞撞,脸色苍白如雪,腰腹部还有血迹渗出,想必是受了重伤的人。 他一改攻势,将矛头对准了宁泽清。 宁泽清没有半分反抗之力,如何是他的对手,只能凭借着模糊的身影躲避着,可这并不能保全自身安危。 就在那人快要得手之际,时望一冲而上,将那人击退开去,干净利落,就地解决。 “快走,不然马上就要来人了。”宁泽清被时望扶住,勉强稳下心神说道。 两人现下都耗费了些体力,伤上加伤,要想避过前面的关卡和随信号而来的敌军,着实艰难。 而等援兵到达此关口,看到被杀的士兵,多少也知道了一些不妙之处,立即派人抓紧追踪,誓要找出动手之人及他们的身份。 如此一来,追踪的人便有了目的性,而且人数翻了不知几倍,这样的天罗地网,可不是随意人马经过,能找偏僻处躲躲那么简单了。 时望带着宁泽清一道逃走,两人都是伤患,又能走得多远。 “你先走,去找援兵,再来救我不迟。” 躲在狭小的岩缝中,宁泽清还是将这话说出口了。 他们这般逃命,自己就像是个累赘,若是让时望自行逃脱,没了自己眼瞎又走不动路的人,早已越过重重障碍,与大军汇合,哪里需要顾及那么多。 虽说的是让她找援兵来救,可是心中清楚,如此这般恐怕自己是不能再有生路了。 一个人的挽救好过两个人一同丧命。 纵使知道时望不会做这般的决定,可宁泽清还是忍不住这般开口说道。 时望自然没有答应。 她只朝他嘘了一声,好似没有听见他刚才的话语,就继续带着他逃命了。 宁泽清苦笑一声,不再挣扎。 若是命运如此,便不必再做抵抗了。 时望与宁泽清相互依持着,共同寻找光明的生路。 “那里有人影,快追!” 眼看就要到达汇合的地点,身后突然穿来一声喝止。 “果然是敌军的人,一个也不能放过!” 他们铁了心要将他二人捉拿,只是再晚一刻钟,便能求出了。 “快走!” 时望高声喊道。 她一用力推,便将宁泽清往前冲去,自己留在背后抵御马上追上的敌人,一面慢慢后撤。 她还有战斗的能力,宁泽清却因连日的赶路,不能再留出一分力气。 “快走啊!”时望大喊。 宁泽清知晓他现在不能托时望后腿,便踉踉跄跄往前面奔去,果不其然,觅锋军的后撤队伍就在前方。 只要去呼喊那处的人,便会有人来援了。 宁泽清腹部伤处已经开始往外渗血,意志也愈发模糊,眼看希望就在眼前,却倒在了地上,失去了意识。 顶点 第二百四十章 束手无策 “我道是谁这么大胆,敢在我们这边动手,原来是原平公主,见谅见谅。”那追赶到来的敌军在时望面前停下,将她团团围住。 为首的那人便是秦将军。 他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望着时望,说话甚是阴阳怪气。 “我听闻子袭公主单枪匹马闯入了归国边界,便马不停蹄赶来一探究竟,没想到,这么快就与公主碰面了,只是这模样,好似有些狼狈啊。” “少废话!”时望并不搭理他,直接将长剑横在身前,做抵御之状。 “你的手……”秦将军一眼便看到了她手臂上包扎着的伤处,一时皱眉。 时望盯着他,警惕性地将手臂稍偏了偏,不想让他看到弱势之处,这是兵家大忌。 秦将军见她还是那般防着自己,不禁有些哑然。 他一抬手,示意身后的将领们放下武器,笑道:“不知公主为何在这附近徘徊,可是迷了路找不到队伍了,需不需要我为公主指个方向?” 这话纯粹是故意惹怒时望的,时望也并不放在心上,只是心中忧虑着,不知宁泽清先走一步,是否安全,想回头看一眼,却又怕暴露信息。 “公主好似有些失神,可是还有伙伴也走散了?” “没有!”时望急忙驳斥道。 可他这般反应,反而更加让人确定她还有同行之人。 “给我搜。”秦将军下令道。 时望忙拦在最前那人面前,做出将要动手的样子。 她这不动还好,一动,秦将军便看见了稍远处倒在地上的人形。 这个人的背影甚是熟悉,秦将军不用猜测便知他是谁了。 看这样子,宁泽清伤得比时望还要重些。 “难怪公主不惜纷乱中也要请归国医者去救,原是伤着了宁大将军。啧啧啧啧。”秦将军嘴角虽带着些笑意,随手一指,却好似有种咬牙切齿的恨意。 时望回头一看,这才知晓宁泽清已经倒在了路上。 而此时,离营地已经不远,甚至还能依稀看见驻扎的帐篷。 将士得到秦将军的眼神示意,就要越过时望往那倒下的人那处去,时望怎会允许,耐着最后的一份力,与那人打斗起来,趁机跑到了宁泽清身旁,扶起他,做出御敌之状。 秦将军恨死了那个不生不死的人,时望明明已经筋疲力竭,却定要护那人周全,令他十分愤怒。 “将军,那可是子袭的宁将军和原平公主,现在他们什么帮手也没有,不如就让弓箭手来,好趁机了解他们。”手下对着秦将军说道。 秦将军却没那么快下决定,反而问道:“你不过是个无军无职的公主,与战事无扰。你将宁泽清放下,我便放你一条生路,如何?” 属下奇怪道,这位公主从前也是在军中任职的,甚至还杀了不少自家的兄弟,怎么能说她与战事无扰呢? 可没有将军的指令,自然不能这么放箭。 时望听完这话,反而将宁泽清挽至了身后,自己又往前让了几分。 这个意思,便是不会同意了。 “你……”秦将军一时无话可说。 正当两人僵持着时,时望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公主?将军?” 时望回头一看,正是身着觅锋军服制的一个人,骑着马在远处探望,正好瞧见两人的身影,以及他们面前为数稍多的敌军。 他立马回头大喊:“快来人啊,找到公主和将军了,被敌军包围,快来支援!” 说完便策马往这边奔来。 如此一来,想必马上便会有援军到来。 时望站起来,驾着宁泽清往那边后撤,仍凝视着秦将军等人的举动。 “将军,再不行动可就来不及了!”手下催促道。 秦将军只看了他一眼,那人便不敢再说话了。 “预备!” 秦将军一只手抬起,身后的弓兵应声拉起弓箭,目标皆是前面艰难行走着的两人。 眼看他们就要与骑马那人相遇了,眼看那边长长的队伍出动了,眼看两人就要脱离射箭范围了,秦将军还是没有下达指令。 时望与后面的援军汇合,双方的军队两相对峙着,但谁也没有做出要动手的迹象。 觅锋这边见公主和将军都受伤归来,自是不敢拖延,只想将二人接走医治。 而秦将军,当那边的人都走远了,仍未下达后续的指令,令人摸不着头脑。 “回营。”秦将军淡淡一言,便掉头离开。 而时望,千辛万苦回了营中,第一件事便是叫来医者。 “快看看将军,他突然间晕倒了,是不是失血太多?”她慌慌张张,有些语无论次之感,将诸位医者也弄得有些心慌慌。 为首那人先查看了宁泽清腰腹间的创伤,经过凶险的动手之后,又没有好好休养,反而长途跋涉,日夜颠簸,没有及时地处理,已经有些溃烂之状了。 而因着失血过多,宁泽清的面色比以往还要更加惨败,不同于吃痛晕倒或是失调晕倒,宁泽清这次,是确实地体力不支晕倒的。 可在这之外的症状,就多了。 在岩洞那潮寒的环境中,在多日奔波颠簸的困乏中,在伤口撕扯的阵阵刺痛中,宁泽清完全是为了时望在勉力保持着清醒,直到支撑不住,才就地倒下的。 “不管如何,快想办法医治才行啊。”时望急道。 诸位医者只能尽力而为,可时望知道,照他们目前的样子,怕是难了。 眼下离归国之界越发远了,再加上还有秦将军的军队在旁伺机而待,想要再请外援,只怕是比之前还要难上许多。 时望多日以来积攒着的那份绝望,悬于一线的崩溃情绪,此时终于爆发出来,像是不要命似的,对着医者们一个劲地叩头,梨花带雨般的憔悴模样,更让人束手无策。 可是这并不是为增加救治几率帮上一点忙。 最令人伤怀的,便是无论如何,都束手无策。 诸位医者只能承诺用最好的药材,最精心的照料来争取多一些的机会,另外,之前已经往朝中去信,说是宁泽清重伤在身,望派遣熟悉将军病情的医者来援助。 虽去信有了一段时日,但医者在何处的路上却是未知之数。 顶点 第二百四十一章 泽清之死 或许是太过劳累透支了,回营后,宁泽清已经昏睡了两日,毫无动静。 这两日,期待中的应信支援而来的医者也并未来到,诸位医者所能做的,便是以最保守的方法进行治疗,以免徒生意外。 时望心中所念的,便是乌清笙能收到信件,尽早赶来救援。 她是最清楚宁泽清病情的人,也是兴都中最顶尖的医者了。 虽说此处的战乱,着实不适宜女子冒险前来,可宁泽清的病实在耽误不得,也只能委屈她冒个险。 军中医者对时望说,照着目前的情形,不醒或者还是好消息,这意味着宁泽清是在自我恢复,算是昏迷中的卧榻休养,只要能安然等到医术更为高明的医者来,便会有所起色。 时望别无他法,只能日夜期盼这一日能早日到来。 所幸,自那日被半路拦截后,秦将军并未立即开战。 知道了觅锋军所处的位置,也知晓了主将重伤,这分明是一个出手的好时机,却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听到。 或许是在集结兵马,或许还另有阴谋,时望并不知晓。 时望也向附近的将士们传达了此处的情况,只是一时还未有人来援,或许是抽不开兵马,或许是无能来救,不得而知。 只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再坚持几日。 可再幸运的人,也不会长久地幸运下去。 在一个毫无征兆的早晨,宁泽清突然症状发作起来,浑身发汗,咳嗽不止,可即使是咳嗽也只能闷闷地咳,毫无力气。 现在的状况,哪里还有多出来的力气咳嗽。 当喊来医者查看时,宁泽清已经改了症状,变得抽搐不止,在塌上辗转反侧,十分痛苦,难以安稳。 纵使是常年病弱之躯,有疾在身,宁泽清也总是隐忍的样子,从未露出半分痛苦的表情。 可如今他只是躺在病榻之上,没有理智的枷锁,没有刻意的坚守,只抒发着为人者最真切的痛楚。 时望慌了,她见不得这般场景,难以想象,宁泽清这般样子,究竟是有多么痛。 她忙对旁人喊道:“药呢,快让他服一些。” 医者犹豫道:“这止疼药是按时按量服的,若是不按药方服送,就怕……” 时望不由得恨起自己来,若是自己没有这么无用,也不至于让宁泽清遭这样的罪。 正当为是否服用止疼药苦恼时,宁泽清又忽而安静了下来,虽仍粗粗地喘着气,可手上乱舞的动作总算停歇了下来,又变回了那般病弱的样子。 时望在身边守了一夜,生怕出现什么意外,一步也不敢离开。 深夜,宁泽清终于睁开了眼醒来,眼中一片清明,比以往更盛。 “明离……”他轻轻唤道。 时望微愣片刻,旋即反应过来,凑到他面前,握住他的手,急切回应:“明离在这……” 宁泽清看向她,虽只能看到一个略显清晰的面庞,却一眼能认出此人就是他所念的那个人。 他弯起了嘴角,现出一丝笑意。 “明离啊……” 他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可重复的还是这个名字,别无他言。 “明离……” 宁泽清的笑意凝固在嘴角,随即又闭上了眼,静谧安详。 他的手慢慢滑落,掉落在被面上,终是沉沉地睡去了。 “来人,快来人!”时望大喊道。 如今已是深夜,随侍的医者也在旁边的营帐候命。 时望的声声喊叫,已经将人惊醒,医者也慌忙穿好衣服到来。 “将军他跟我说话了,他说话了。你快看,他是不是好了?” “这……” 医者来不及整理衣冠便上前查看宁泽清的脉络,已经停止了。 他看着时望期盼的眼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公主,将军他……” 他不敢讲,时望却能知晓他们的意思。 “药呢,快把药拿来给将军服下,明日就能好起来了。”她哀求道。 医者吞吐道:“公主,这药再好,也医不了已死之人啊……” “不可能!”时望嘶喊起来,“快将他医好,否则,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你们的。” 说完啜泣着流下了泪来。 医者跪在时望面前。 “公主,节哀啊……” 时望哭喊嘶叫着,将宁泽清抱在怀里,可任凭她怎么动作,怎么吵闹,这个人都不再说她一句了。 “公主,帐外有个老者,听说这里有病人,想来医治一番。”营地把守的将士忽然进来报道,可一看这样的情景,分明是谁来都无用了。 医者朝那人使了眼色,将士知趣退下。 医者也默默离开了这处,将空间留给了她二人。 朝起的天亮之时,正是百废待兴之时,觅锋军也迎来了许久未接的战帖。 刚上了一轮太阳,便听见了远方的号角声,正是宣战之意。 秦将军等了许多天,终于开始要对子袭的军队进攻了。 将士正要来报,还未掀开医帐,就碰上了从里往外出来的时望,隔着帐帘,看见里面有个身影,却被时望拦了下来,不得再近。 “公主,敌军正在前线陈兵,不知该如何应对?” “备战。”时望冷冷说道。 “备战?可是宁将军仍是病体,如何能指引大军?” 时望针般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将我的战甲拿来。另外,未经我允许,此帐不得让人靠近。” 将士有些疑惑。 “听明白了没有?”时望重复道。 将士只得按照她的吩咐行事,并依她之言,在此帐外安排十数位将士把守。 重披战甲,却是无奈之举。 时望冷着脸任人服侍她走上前线,穿的是宁泽清的旧袍,舞的是宁泽清的旧枪,带领的是宁泽清的部下。 除了换了一位将领,似乎与从前没什么不同。 就在上马奔走前线的那一刻,时望停下来,对着身后众人,用最忍耐的语气,最振奋的话语,将诸位将士从败势中唤醒。 “觅锋军将士们,或许你们还不知道,你们的主将宁泽清,在与敌军的对战中,重伤在身,难以医治,已经走了。现在坐在这匹马上,对着你们发号势令的,是宁将军曾经的副将,百族军与女军曾经的将军,子袭堂堂的原平公主!” 顶点 第二百四十二章 临阵上将 听闻宁将军身死的消息,将士们自然心惊,相互间看着、望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像是跟大人失散后手足无措的孩子。 许多人自进军营中后,便一直在宁泽清的手下,经历过大大小小不下百场战事,有过酣然大战的畅快,也有过损兵折将的谷底。 但无论是怎样的险境,宁将军都撑过来了,好似给人一种他永远不会战亡的误解。 可是有多少将领,不是倒在了沙场上? 当他们披上战袍的那一刻,便已经在心里接受了这样的一份归宿。 众将士听到主将身死的消息,不由得心底有了一丝恐慌。 若是将军都没了命,渺小如他们,如何能保的周全。 在眼前的离去是最令人触目惊心的。 “砰砰砰!” 一阵巨响。 众人朝那处望去,正瞧见原平公主将那长枪一端敲击在盾牌上,发出阵阵响动。 “如今外敌在前,无论有何意外,都不能改变即将上阵杀敌的结果。而我现在站在这里,就是代替的宁将军之位,为觅锋军求得一个好结果,不能让宁将军的亡灵在死后还不得安息。” “或许有人不认可我的实力,因为我从未带领过你们。可是,你们与曾经的百族军、与曾经的女军一样,以战场上的荣耀为荣耀,而我,正是要将这份荣耀带给你们的人。” “可丽与赫国等联盟之国,早已对子袭的丰饶虎视眈眈,这样的战役也打了不止十场。可正是这样一场一场累积下来的底子,才能将最终的胜利带给子袭,带给你们的故乡,带给你们的妻子儿女。” “今日这仗,我与你们一样,要为死去的兄弟报仇,要为故土的平安坚守,我们有同样的目标,有同样的敌人。我们,终将得到胜利的曙光!” 众将士听得此言,不禁回想起了往日的一点一滴,快乐的,痛苦的,一一浮现在眼前。 逆着晨光看着原平公主,好似看到了宁将军骑在马上,对着他们高喊鼓舞。 “子袭胜利!”谁人忽然高喊一声,带动了整个军营的气氛。 “子袭胜利!” 这样的呼喊在半空中萦绕。 两军对峙,却是谁也没有多带其他的帮手,仍是从前的队伍在相互较量。 “多日不见,公主手上的伤是否好转了?” 隔着一条宽道,秦将军对时望笑道。 不仅对于时望而言,这身将士装扮已经许久未穿,就是子袭将领,近来见到时望,都是以公主装扮得见,自那退隐后,着实许久再未这般迎战了。 “你最好祈祷我的伤还未恢复,否则,定将你等在此斩杀,以儆效尤!” 秦将军觉着有些不对劲,以他所看,时望如今是从前从未有过的苍凉之感。 是发生了什么,难道这几日,她的伤并未有所缓解吗? 秦将军不解,他往时望身旁看了一圈,问道:“宁泽清怎么不同你一起出来迎战?难不成他怕了,要做缩头乌龟,竟让他们的公主出来顶下?” 时望冷眼横眉,怒道:“休要侮辱宁将军!” 她语中的愤恨十分,心痛十分,不似往常嘴犟,握住长枪的手骨发白,用了十成的力。 可秦将军只是一如往常与她逗着嘴,不想却见到她这般火急火燎的样子,十分异常。 他不由得想起那日在半路拦下斩杀守关将士的时候,宁泽清倒在地上,毫无动静,已经受了重伤。 难道…… 一个念头突然冒出秦将军的脑海中。 “是不是,宁泽清根本已经是一具尸体,半分都到不了这战场上来。否则,何故让你来顶!” 一语激起千层浪。 宁泽清是谁,是子袭数一数二的大将之人,百国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吃过他的亏,外族敌对将领恨不得将他抽血扒皮,也难解战败之痛。 纵使是最平凡的将士,也知晓这个名字对整个军队而言的意义。 可是今天,突然说他死了,谁人能不惊讶。 秦将军仰天长笑:“我都还没来得及将其击败,没想到他这么就认输了。我看谁还能挡住我的去路,击败我!” “休要猖狂!”时望用枪尖指向秦将军,即使极力隐忍,也难以抵挡流下的泪。 “我定要取你首级,放在宁将军墓前,告慰他在天之灵!” 看着时望那般撕心裂肺的神情,秦将军又笑又怒。 宁泽清是个什么东西,也值得你这么伤心? 秦将军咬牙,眼中焚着火,似要将时望看穿。 两人高抬起手,等落下之时,便是开战之时。 双方剑拔弩张,一方要为主将报仇,一方要为来之不易的机会斩杀一众敌军。 “秦将军,修古将军到大帐了!”一位将士突然冲到秦将军身边,对他说道。 秦将军恨恨:“这个节骨眼上,他还来做什么!” 他看了一眼时望,不甘心地调头回营,已经没了战意。 既然将军都走了,剩下的将士自然也跟着回营。 “公主,还要再追吗?” 时望看着那边走得越发远的队伍,眼中快要恨出血来。 “回营!” 现在还不是好时候。 方才看他神情,虽有些不耐,却并不急迫,想来不是外敌侵扰等事,很有可能是有援兵到来。 可觅锋军此处,仍只是单独的一支军队,若是再加些敌方,如何是对手。 不可妄动,只能静观其变。 秦将军听闻修古将军到来,心里也隐隐知晓所为何事。 他虽与修古同为主将,可这到底是修古带出来的军队,手下将士也多听命于他,对外来者还有一份排斥之心。 此次带军前来,完全是自己的主意,并未与修古有所商议,等修古知晓此事后,自然会前来问话。 “为何未与我商议,就将军队带至此处。这里可是觅锋军所在的战线,以你所带约一半的兵力,如何是他的对手?” 秦将军轻嗤一声:“就算是曾经叱咤百国的觅锋军又如何,没了宁泽清,还能如何。” 修古大惊:“宁泽清死了?怎么死的?我听闻你上前与他们对峙了,那如今带领觅锋军的又是何人?” 秦将军对他这般连连发问十分不满,只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 “如今带领觅锋军的,是子袭的原平公主,前百族军与女军将领,时望。” 顶点 第二百四十三章 旧人相逢 时望? 听到这个名字,修古有一瞬的晃神,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这位公主,是什么来历,我怎么从未听说,子袭政王难道不是独生的,哪里还有姐妹?” 秦将军轻嗤一声,心道是个不理外事的。 “原平公主并未明王所生,而是其原先一位离家的妹妹的遗子。听闻,那位公主也是早已没了,机缘巧合下,才认回了王族,是当作亲姐妹一般对待的。” 再细的,秦将军也只能能稍多说上一些,可修古一脸困惑思索的的脸色,又让他不愿再说。 两人本就不大对付,今日说了这许多,也已经是破天荒了。 秦将军因着白日的事十分不满,恹恹地走开,留修古一个人在原地继续思考着。 难道,真的是他心中以为的那个人吗? 这么一打岔,连原本要问责没有经过沟通便带着军马转移战线也忘了。 “公主,营外来了一个敌军的信使,说是主将要与您见一面。” 时望正忙着沟通前线各处将领,询问军备安排情况,想要借些兵力来此支援。 听到这个消息,时望仍是冷着一张脸。 “不见。” 虽不知道他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可依照对他的了解,怕也不是什么好事。 可是过不了多久,又来问道:“公主,那人不肯离去,说是不见到公主,便不会离开。” 时望将笔扔在一旁,抄起旁边的长枪就往外走去,显然是动了怒气,连传信的那人也不敢太过靠近。 此时已经入夜。 碰面的这处地方,以前面的篝火为界,两面是双方守卫着的将士,相互盯着对方,手都按在剑柄上,以防一有异动,便出鞘反击。 时望走到篝火前,提枪尖指着前方背对着的身影,气道:“姓秦的,不管你甩什么诡计,我都不会让你得逞。若是你还要说些侮辱死者的话,我便是今日拼命,也不会让你安然归去!” 那人身形微顿,却并未回头。 时望还道怎么突然间那人就被震慑住了,等那人慢慢回首,却眼睛陡地睁大了。 “修古,叔……” 此次前来密谈的,不是秦将军,而是修古将军。 时望忙将对着的长枪放下,不再做这等不敬的动作,却也不敢直视那人的眼睛。 “真的是你……”修古感叹道。 随即,打发了跟来守护的将士,让他们先行退下。 “退下。”时望亦吩咐道。 “公主……” 还有异议的这人也被时望用眼神逼退了。 此下,两人的对话,便不会再有别人听见了。 时望不知该用什么眼神望向这位昔日恩师,可是如今之际,他们是敌非友,早已不是当初的样子。 “修古叔,我……”时望梗塞住了。 修古望着眼前这披着将衣盔甲,眉眼间依稀能看见当年影子的孩子,苦笑着叹了一口气。 旁人不能听清这二位说的是什么,又究竟是何关系,只是在一旁远远等着。 时望这边的将士感觉,自家这位尊贵的公主,到了敌军将领面前,似乎有了些见长辈的拘谨与心虚,与先前对阵秦将军时的嚣张全然不同。 这么等了一个时辰,正当众人都略有些懈怠之后,忽见时望对其鞠了一躬,两人各自离去,并未解释太多。 没人知晓他们说了些什么,只是这日之后,双方忽然都下令停休,不再交战。 时望停下战事,处理完军事,将此处交予了其余可托付的人,便又独自一人带着宁泽清身故的消息回了兴都。 此事已经传到了京都,引得众人感叹。 为悼念宁将军为国捐躯,政王下令,都中之人皆衣粗麻,着深色,一月不得闻丝竹之月,三日不食荤味,以表举国之哀念。 这宁泽清的风评,无论在朝堂还是乡间,皆是毁誉参半,可此令一出,却无人反对,说来也是一件怪事。 时望归来之日,政王早已在朝上做了准备,哀乐从鸡鸣时分便奏响,众臣穿着深色朝服到殿后,便不再言语。 只有政王咳声无论如何也止不住,在大殿之上回荡。这声响无论从何处听来,都显得具备些痛心之状。 黛后依旧着墨色,陪侍在一旁,以国母身份迎,倒颇合这般氛围。 “原平公主到!” 随着侍从一声高呼,众人皆将眼光看向殿口。 “这……” 沉寂着的大殿一时间沸议起来。 “原平,你这是做什么!”政王又怒又急。 原,时望并未按照旨意,着深色以表哀色,而是穿了袅袅一身红衣,头戴珠冠霞帔,将面容描绘得美艳十分,双手捧着一叠盖着红纱的染血衣物,就跪在殿中。 一无哀色,二无敬意,甚是不合礼制。 “王兄在上,还请履行原平与宁将军的婚约,今日完婚。” 时望的声音在冬季的大殿上回荡,余音不绝。 “原平,你可要想清楚,宁将军已经身故,若是**,你可就……” 可就变成寡妇了。 黛后起身出言相劝,是为她担忧。 她知道时望心中哀痛,也是用这种方式表达,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王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然是早已定下的婚约,一日未废除,便一日有效用。今日,便该是履约之时了。” 这般便是听不进劝言了。 咳咳。 一阵沉思过后,政王的咳嗽越发重了起来。 “如此,便依你所言,择日完婚吧。” “原平谢过王兄。” “既是王族中人,便将宁将军的遗体迁进侧王陵中,待百年之后,一同合坟吧。” 政王面色疲惫,不想在于此事之上牵扯,却引来时望的反对。 “王兄,宁将军的尸骸,已经被我焚了。” “你说什么?” “宁将军身死之后,连带着医帐,被我一同焚了,并无遗体入京,为的是让其享清净,免奔波。留下的,便只有这一身,当日所穿的破旧衣物。” 时望将双手捧着的衣物往前送了一些,众人这才知晓是为何意。 未免亡者冲撞圣体,一般来朝,皆以身前衣物代替,并未做他想,可如今看来,却是人已经没了,只剩这一身衣服了。 顶点 第二百四十四章 为父的王 “宁将军生前为子袭立下汗马功劳,如今身死,便让他消散在广阔天地之间,莫要再用京中之事烦恼他的亡灵了!”时望义正言辞,眉眼间全是认真之状。 可在政王听来,却是十分逆耳。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在京中还委屈他了,葬于侧王陵,便是不敬之意?” “原平正是此言。” “你……”政王勃然大怒,与跪在殿下的十分平静的时望,构成了鲜明对比。 “世间多是诡谲狡诈,宁将军已经领略半生。就算他愿意来生再如此般操劳,可原平作为其妻,倒愿他苟活山野远地,莫要再与军战谋略扯上半点关系。纵使知晓王兄会责备,也坚持这么做,还宁将军一个安稳的人生。” 果真是嫁出去的女儿,说话间全然没有将己家纳入思考范围,全部站在了夫家的立场。 她这么做,便是直指出政王剥夺了宁泽清的选择,强迫他留在朝间,为其做事。 虽然时望知晓,纵使先前二人有过不快,可宁泽清仍是政王心中最亲近的臣子。 宁泽清身故,也有一部分是政王强派外征的缘故,如今,他还不知道心中有多内疚。 可是时望管不了这么多,就算得罪政王,日后不会好过,也要将心中这番话讲出来,不能憋在心里。 “好一个国之众臣,好一个情深公主。话都让你说尽了,又还能说什么。” 政王苦笑一声,不再追究。 三日后,举国欢庆。 庆的便是原平公主嫁与宁泽清将军。 纵使谁都知道,宁泽清将军在前线之时便已经死了,医帐少了的那天,火光冲天,整个军营的人都知道了。 宁府与原公主将军府合并休憩,两家都挂上了红绸,贴上了喜字,整个街道铺满了红毯。 时望坐着喜轿,从公主将军府出,绕城一周,送往宁府。后面跟着的都是运送嫁妆的人,虽比之前少了许多,可是一箱箱的,仍十分有牌面,就这样都抬进了宁府,敲锣打鼓,迎往送来,好不热闹。 这样的氛围,与当初政王下令全都哀悼的全然不同。 只是迎亲的人,只有乌清笙手捧着的,那日时望带回的遗物。 如此,婚礼完成,时望终于如愿嫁与了自己想嫁的人。 “你想去哪?”时望对整理着行李的乌清笙问道。 听闻时望一番言论之后,乌清笙便决定要离开宁府,虽然时望并未要求她这样,甚至还邀请她帮忙管理两府合并之后的事宜。 可是乌清笙去意已决,并未犹疑。 当日发出的信,不知是何缘故,迟迟未到兴都,等乌清笙得知这消息时,宁泽清战亡的消息也已经传到了府中。 “医者本该救治众生,只是将军实在离不得人,我才长久陪在将军身边。如今……我便周游四方,也学我爷爷从前那般,一为救众,二也可磨练医术,再求上进。” 乌清笙是带着笑说这番话的,倒让时望有些想哭的样子。 “反倒是你,”乌清笙握住时望的手,“今后京中,没有了将军在身旁,你如何护住自己安危?此去不知何时再见,望你珍重。若有事找我,便来信给我。我可不会像爷爷那般一走就了无音讯了。” 时望闻言一笑,有些苦涩。 于是,就在成亲之礼的第二日清晨,乌清笙便孤身一人携一包裹,在雾色之中离开了。 子袭原平公主大婚的消息传遍了百国,有人讥笑,有人嘲讽,有人辛酸。 可在秦将军看来,却讽刺地很,他又气又笑,十分想不通其中究竟是什么缘故,才能让时望这么蒙了眼,去嫁给了一个死人。 而另一间让他生气的事,便是修古将军强迫他退军,才有了当初两军忽然停战的缘故。 他询问其中缘由,却从修古那里得不到半分原因。 “两军交战之际,与敌军将领会面可是大忌。我可从将士那边听闻,你去见了那位原平公主。难道你就不怕,我将此事报于可丽王那边,让他亲自来罚你吗?” 修古将军唯一能全心听命的,便是他的主上,而可丽王,最厌恶的事情,便是败军。 修古这样的做法,属实撞在了可丽王的不满上。 可修古并未胆怯,甚至还发言,正好他也有事要与主上谈谈。 这不由得让秦将军更加好奇,究竟他与时望说了什么。 初听闻修古强制休战之时,可丽王亦是愤怒,战事非同小可,如何耽搁,就算先前是秦将军分走了些许兵马前去调换配属,可战机在前,如何能退。 修古不仅阻挠了战事,甚至还有与敌军私交的嫌疑,这如何能忍。 修古初回可丽时,可丽王便对他动了军法,将修古打得皮开肉绽。 纵使是这样,修古仍受下了刑罚,动完后才与可丽王汇报。 “王上可知,此次与我军交战的是何人?” “不就是那个死了的宁泽请吗?据我所知,他死之时与你撤军之时相差不远。我倒还想问问你,为何突然撤下,将大好战机贻误了。” “因为,与我军交战的另有其人,不止宁泽清,还有子袭的原平公主,时望。” 可丽王身形一顿。 修古又接着说道:“那日我与敌军将领私会,也是见的这人。而她,却是末将相识的另一人,正是我可丽的公主,王上的大女,余望。” 可丽王仍不说话。 修古观察着可丽王的神色,心中涌起一阵不安。 “看王上的样子,一点也不惊讶,像是早就知道,那子袭的原平公主,百族军与女军将领时望,便是我可丽的公主余望了。” 可丽王冷笑一声:“是又怎样?” 修古心中微凉,可丽王这般模样,像是早已知道此事,却仍要掀起这仗,半分没有将自己的女儿置于考虑的范围之内,甚至不惜下重手,都会将这敌方的将领杀害,以为我军争取胜机。 难道,这就是王家的人所想的吗? 为了权势,培养自己的女儿为将,走征战沙场这条十分凶险的路,又将另一个女儿远嫁别国,谋求兵力支持。 难道,他一点也不会心痛吗?那可都是他的亲生女儿啊。 顶点 第二百四十五章 双国公主 原以为听闻自己女儿如今所处的境地之后,会有所改变主意,没想到,却丝毫没有这般意思。 “王上,那是已逝王妃留下的唯一女儿,亦是从小跟在您身后的孩子。就算看在王妃的份上,也为公主多考虑几分吧。锦公主已经远嫁,难道要让这最后的孩子,双方兵戎相见,至死方休吗?” 修古这般相劝,是想让可丽王与公主能够解决前尘之事,说清各自心事,握手言和,再成慈爱父女关系。 当初王妃忽死,公主不知去向时,可丽王是如何颓废无解,修古看在眼里。 可其中究竟是何缘故,无从得知。只有过了多年,再次见到失踪的公主,才知晓一些其中的辛密。 “难道,对于王上而言,与子袭的博弈,竟比父女之情,还要来得重要吗?”修古沉沉问道。 “王族中人,一切以国族为重,什么父女之情,就算是夫妻之情、父子之情又能如何?霸图是大业,可不是这般私情就能阻拦的!” 可丽王振振有词,在修古耳中却听得泣血。 心中猜测是一回事,可从那人口中亲自听说,又是另一回事了。 此后,修古又领了顶撞君上这条罪责,自去领罚,不再多说什么,只老老实实听从可丽王的吩咐,未有异议。 君令自然是要服从的,这是修古一直以来奉行的准则。可是在此之外,自己怎么想,怎么看,却不是他人所能知晓的了。 修古从往常的义正言辞、铿锵有力,变得沉默寡言,除了说“是”之外,仿佛对周遭一切事务都不关心了。 秦将军正愁在与修古的博弈中难以胜出,没想到修古竟然慢慢沉了下来,对军中事务也少管了许多,这无异于给秦将军一个机会,手握实权。 在自己顺心如意之中,也更为奇怪,修古与可丽王究竟是说了什么事情,竟然让他改变至此。 秦将军的疑惑并未持续多久。 过了一月有余,百姓庆贺新春之际,军中仍严正以待,不敢有一丝松懈,而一个消息的昭告,倒给人许多遐想的空间,这么一传播,军中热闹的氛围便起来了。 这个消息便是,子袭的原平公主,宁泽清将军的遗孀,竟是正与子袭为敌联盟之首的可丽王之女。 这个消息并不知是从何而起的,只是听说询问公主本人时并未反对,想来便是真相。 孩子和老子对仗,本就是热议话题,更何况出现在两大联盟中举足轻重的人物身上。 虽不知这二人是为何搅到如今这般地步,可连绵的战事之下,真刀真枪哪里是假的,那都是拿命在和对方作对。 这般的各国秘事,向来为百姓津津乐道,可放到如今的局势下,却不是什么好事。 不仅没什么好话,甚至还有人猜测,这两大联盟之间的战事,便是由这对父女所引起的。 这让旁人如何能忍? 这场战事由来已久,不知道新征了多少将士上战场,不知道惨死了多少鲜活的性命,更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会再因此战丧命。 若是将父女两人的私人恩怨都放在了战事上,那这二人,便是罪魁祸首! 众人看待这两人的眼神都变了。 宁府周围聚集了一堆百姓,日日指着门口叫骂,不是怀疑时望是祸国妖女,便是怀疑她私通外敌。总之,她要为这场战事负责就是了。 对此,宁府终日闭门,再不接待外客,无论是寻衅滋事的,还是上门暗探的,都被轰了出去。 而消息传至可丽这方,各族王对可丽王的态度也有了些微妙之处。 “原以为可丽王生性淡泊,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段风流韵事啊。”这位族王明摆着是拿已故王妃做文章,说话阴阳怪气,将活人死人都得罪了个遍。 “只是不知可丽王对这番战局作何打算。我们可都是豁出身家性命来投靠可丽的,若是可丽王到时候战场上一见到女儿,便狠不下心下手,你我的计谋功亏一篑,那可就……”说完此人低声笑了起来,将可丽王置于了尴尬的境地。 他们要考虑的,可不是别人家的丑事,而是自己的利益。 “她不是我的女儿。”可丽王淡然道,“自从她投入子袭军营,便已经不是我的女儿了。” 身后跟着的余铭闻言,不禁眉间一挑。 “果然是成大事者。可丽王好魄力!” 众人举杯对可丽王敬酒,纷纷夸赞他大义灭亲的壮举。 可丽王一一饮下,毫不推辞,也并未言语。 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的秦将军,却是十分诧异。 他可以说从时望在宁泽清身边任副将之时便有些交集,随后时望身份多变,没有一次不在她的意料之外。 可无论是公主遗女,两军大将,宁泽清之妻,都不及她现在的这个身份令他惊讶。 不仅是惊讶,甚至还有些微怒,对可丽王的野心的愤怒,对她命运的愤怒,对自己并未早日知晓这事的愤怒。 可是就算按早就知晓了,又有何用? 他们是注定的敌,没有半分和平相处的可能。 第一次,秦将军看向可丽王的眼神中有些杀气。 看着端着酒向他走来的秦将军,可丽王不禁心中惊疑,怎么自己会有些心惊之感。 “祝可丽王往后千秋万代,十方霸业!” 说的是敬语,却无半分敬意。 可随后的消息,又让可丽一方的众族王为之一震,心中惊疑。 子袭的原平公主,宁夫人,那位可丽的不受承认的公主,竟然主动请缨,上朝为官,此次求的不是将军之位,而是文官。 政王强忍着不适,问道:“你于文书之事上无半点经验,又不会管理手下之臣,如何能胜任文职之官?” 时望为守七七,如今着的是黑色长氅,与往常的干练与英姿不同,显得沉稳十分,站在那里,便是一位公主,一位将军夫人的气势。 “原平以为,如今坊间传言十分热闹。原平虽有心为子袭效力,可若是为将,免不了被人猜疑是否有通敌之嫌。即便上了战场,也会被人怀疑是否尽心而为了。如此,不利于领军之道,更不利于战事部署。” 顶点 第二百四十六章 政王退隐 政王自然听闻了关于时望的传言,可一不知源头是谁,二也觉得此事有些奇幻,并未相信,也未相问。 如今时望自己提起这事,不见一丝一毫的慌张,神态间的从容是从未有过的。 政王不禁回忆起初见时望之时,她那副巧辩又不服输的性子,恍惚时间竟能将人变成这般模样。 政王轻笑一声,说道:“你若是想重回军营也不是不可,我将传播者便以乱国为罪抓起来,击破谣言。届时,等这些安定下来,你再领帅职,不是不可。毕竟,那里才是你的强项。” 他有些累了,不想再费力对付或压制着谁,便妥协了一次。 “那些传闻,是真的。” 政王停下了动作,紧盯着时望:“你说什么?” 时望仍是淡然之色:“原平却是为母亲与可丽王所生,也就是说,原平既是子袭的公主,亦是可丽的公主,半分不假。若是王兄不信,可以问问春姑姑,她是最清楚的人。” 又道:“原平之前也说过,家父是可丽中人,只是并未点明是谁。如今王兄差点将此误认是谣言,原平便不得不澄清了。” 哪里是不得不澄清,时望不仅没有遭到胁迫才站出来声明,这么看来,甚至是她亲自将此事抖落出去的。 “为何如此?” “原平说了,是担心受人怀疑,才退而求其次,留在朝中……” “我说的不是这个。” 时望身形一愣。 “你为何不退出朝野,安安心心当你的公主,当你的宁夫人,为何还要卷入这些事务中?” 政王拍桌而起,恼怒异常,惨白的脸色亦有些鲜红之色。 “难道,你就不怕以逆女之名,将你处斩,以绝后患吗?” “这是家夫的遗愿。” …… “这是家夫临终前嘱托原平。子袭一日未平,一日不可懈怠。就算是赴汤蹈火,也要以此为念,不可掉以轻心” “不可能!”政王掀翻了面前的桌子,将放在上面的奏章都扫到了地上。 “你少拿他来哄我。我无视他的病情,于寒秋到来之际将他派往前线,害他枉死,他还替我念着子袭?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这怕就是政王的心里话了吧。 时望一时喉中哽咽。 “这确是家夫临终前……” “够了!”政王一声大喊,随即大笑道,“你们一个个,都是以子袭为念,又把我置于何地?我才是子袭的王,我才是王。你们凭什么口口声声要为子袭赴汤蹈火,凭什么!就算要为子袭亡,也该是我第一个亡,就算要死,也是我第一个死。” “你们,你们前前后后这么折腾,不就是觉着我统理无方,说我无能嘛。你想继承他的遗志,巴不得早点为子袭牺牲了,好下去跟他说我的不堪是吧,我绝对不会让他得逞的!” “来人,将原平公主给我带下去,关在宁府,没有诏令不得外出!” 这声音坚决中透着些许歇斯底里,就连政王的神色看起来,亦有些狰狞。 时望皱着眉,被应声前来执行命令的侍从拉走,还未出殿门,便眼睁睁看着政王一时梗住了气般呼吸不出,随即一口鲜血喷在了地上。 “王上!” 此时谁还来管时望,都冲上去将政王扶起,急忙去喊宫医,乱成一团。 黛后和桑平公主听后,忙来看望情况,见着躺在塌上的政王有气无力,只呼不进的气息,以及放在塌边,用以呕血的盆,一时承受不住,当即晕了过去。 数位医者看后,相互间递着眼神,却不知该向谁汇报。 桑平公主晕在侧屋歇息,原平公主跪在殿外赔罪,也只有黛后能主持一些事务了。 领头的那位医者,看了一眼黛后,随即微微摇了摇头,别的不敢说太多。 可这便已经知晓究竟是何意了。 这般,在外敌还未肃清,内里有些纷乱之际,政王又一次无力地脱手事务了。 或许是不敢放下政务,午夜半醒间,政王看着身旁唯一一位陪侍着的女子,终是叹了口气。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此后,政王重兵期间,由黛后代为梳理朝政,先由她粗略看过之后,细分一二,等政王清醒之际再做定夺,由此节省时间。 可随着政王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黛后打理政务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有时有急奏,黛后也可先自行裁夺,不必等政王抉择。 “为何他们都放弃了许多,还要一直坚持着在朝中做事?” 听闻此话,看着奏章的黛后不禁顿了笔锋。 “黛后,你也是放弃了许多,还要在这冷冷后宫中坚守自己职责吗?” 黛后站起,为忽然醒来的政王端来热水,擦拭去嘴角的水渍,继续看眼前的奏章。 “是了,你也是一样的。”政王自言自语道,随即又昏然睡去。 黛后代替政王暂掌朝政,是群臣热议的事情。 可眼下,政王只有一位尚在襁褓的太子毅,还不足以担起大任,王族众人,只有桑平公主还有些资格干政,可她早便推辞,以自己不适宜政务为由,一心只想在后宫之中安居。 而太子生母愫后,早因毒害王上为由囚在冷宫,无诏不得外出,就算她想,凭她一医女出身,也无能担起大任。 如此一来,将门出生的黛后,虽未得政王恩宠,却是遗留下来的最好的选择了。 于一日清醒之时,政王强撑着病体,书写下诏书,以思念故人为由迁至后宫,不理朝事,将太子立为下一任子袭之王,黛后以国母之名,在太子正式即位之前,暂理国务。可他还定下一条,便是王后不得立韦姓之人朝中为官,否则群臣也废去后命,另立暂代之人。 谁都看得出来,这是政王最后的部署。怕的便是他突然薨了,可以留下遗诏,奉诏行事,不至错乱国事。 诏文中对黛后的约束,也不由得让人琢磨许久,这黛后的权势,究竟是大是小? 此外,政王命原平公主入朝为官,依她所念,是文官。 这更让人疑惑,就王族之中,究竟是怎样的复杂关系 而在时望手中,还有一份不一般的诏书,只有她一人知晓。 顶点 第二百四十七章 代政女王 在黛后在大殿中看奏章,不能顾及时,政王命人将原平公主火速传入殿内,必须得悄悄的,不能让人看见。 时望到殿时,政王似乎已经睡了过去,被她一声轻唤,又惊醒过来。 “原平,这个给你。”政王哆哆嗦嗦从倚靠着的被单下拿出一份诏令,递给时望,“这份诏令只有你一人有,别人都不知道他的存在。里面是什么内容,你看过之后便会知晓。” 时望接过,正打算打开,却被政王阻止了。 “别在这里看,回去了再打开,这是为了你好。”政王提醒道。 时望便又合了上去。 “泽请那时还跟你说了什么?” 时望微愣。 “你不是说,是他让你再入朝为官,保子袭山河吗?除了这些,他还说了什么?” 时望沉默片刻,回道:“他说,他这辈子干了不少对的事,也干了不少错的事,可是他没有反悔,因为,他知道自己要什么。” “他知道自己要什么?可笑,连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政王沉沉咳嗽起来。 “好了,你下去吧。今日的事情,谁都不能说,这是秘密。我想,你应该清楚这是因为什么。” 时望应下。 随后,政王摆了摆手,时望退下,又由着侍官将自己从小道上带出去。 等回了府,时望屏退左右,将那份密诏打开。 那其中所写,却着实吓了她一跳。 政王所书,为防黛后接着扶持太子,代理朝政的机会,不得任用亲贤,若是越矩,原平公主可凭借此诏废除黛后之位,接管代政,直至太子年满十八,再接新帝。 若是太子不幸夭折,便将王位传于原平公主,将王室血脉延续。 时望背后冷汗涔涔,春夏之际仍觉得寒风阵阵。 她将密诏所写内容反复看着,确认无误后,便将它藏在了极为隐秘之处。 难怪不让她在面前打开,若知道是此事,时望绝对不敢接下。 没想到,在政王全心将后事交付给黛后的同时,还留了这么一手,偏偏自己还成了这个抗衡黛后的人。 此后,子袭多了一位新王,仍在牙牙学语的年纪,政王退居后宫,不涉朝事,安心养病,不知能撑到几十。在此之外,还多了一位代政女王,便是黛后。 虽说从未有后宫众人干涉朝事,更别提做的是王位,可如今的事态,只能这般打算。 黛后之前于政王病中帮忙整理政务,粗一经手,有些难办,但也上手极快,不多月便能真正管理好政务了,也不愧是名门之后,既能行军打仗,亦能文治天下。 虽政王曾下令让原平公主为文官,可黛后上位后,却迟迟没有动静,隔了数月,才封了她一个闲职。 这下,朝上便不止一个女人了。 一位是高高在上,掌握生杀予夺的代政之王,后宫的主人,黛后。一位是身份高贵,从军转文的原平公主。 子袭的朝堂不安宁,后宫里却还有另外的隐患在。 “听闻愫后日日在清殿中叫唤,说她才是小王上的生母,该坐在王位上帮儿子管理政务的应该是她。黛后,你怎么看?” 桑平公主悠悠地喝着茶,神情不惊,说出的话却十分刁钻。 即使掌着政事,站在桑平公主面前,黛后却别有一番压力,不知何时起,这位身居深宫,不甚言语的桑平公主,竟能让人这么心惊。 黛后稳住心神,回道:“愫后为一医女出生,又不大识书,没有处理政事的经验。让她来,不妥。” 桑平公主轻轻一笑:“你倒一点也不反驳她是小王子生母这话。” 黛后并不接话。 此时,乳母抱着胡闹着的小王子出来,交到桑平公主怀里。 桑平公主见了孩子,立马转了一个笑脸,温柔地轻拍着,哄他睡觉:“我的小毅儿啊,你就安心地睡,快快长大。其他的事,都交给姑奶奶就行。” 她笑颜如花,听在黛后耳中,却另有深意。 “姑母,我还有事务未处理,便先告辞了。” “去吧去吧,现在可不敢耽搁你啊。” 黛后要走,背后飘然传来一句桑平公主的话。 “舒儿的王陵已经建好了,旁边的侧陵便是你的。抽空去看看吧,修得,比他老子还要气派呢。” 这是在提醒她,她生是王族的人,死了,也要陪着政王一起入葬。 黛后自然没有反驳。 可她自然也不能舒下这口气。 “走,去清殿,看看小王子的生母究竟在不满些什么。”黛后对侍女们说道。 一行人借着代政之王的行头,就走到了清殿中。 果然,就算清殿中只关着一个人,也能将大门拍得震天响。 黛后一个眼神示意,手下便将门上的锁打开了。 一开门,便能看见披头散发,衣着邋遢,甚没有容貌体态的愫后半跪在大门口,还做着拍门的动作。 “是你!”愫后道。她面前的碎发散落,甚至看不到她的嘴巴动了。 忽然,她猛地向黛后冲过来:“王后娘娘,求求你,让我见见我的孩子吧,我已经好久没有见到他了。或者,或者你让我见见陛下也行,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求求你了。” 黛后嫌恶地躲开了她,说道:“听说,你觉得自己才应该是代政之王,就因为你是小王子的生母?” 愫后笑道:“不是我,不是我,我感谢娘娘都来不及,怎么会想要夺走娘娘的位置呢。我只是想见见孩子和陛下而已,其他的,万万不敢遐想!” 黛后回过头来看她:“你就不怕,我以权谋私,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你害死在这清殿中,别说是小王子和陛下了,什么时候有人能发现你的尸体都是未知数。” 愫后听了吓了一跳,忙磕头道:“娘娘,我求求你,放过我吧。这么大的清殿,只有我一个人住,我夜夜都提心吊胆,哪里还敢跟您争,只求你放过我,让我看着毅儿长大便好。” 看着他长大,等他登位吗? 黛后冷笑一声,随即带人离开。 “娘娘,难道真的要……”身旁的侍女小心翼翼问道,显然被她方才的言论吓了一跳。 除了她?怎么可能?现在整个宫的人都把眼睛放在了她的身上,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情? 顶点 第二百四十八章 政王薨逝 于后宫中养病的政王属实比往常轻闲了不少,没有政务的繁琐,便挪着小步子,日日看着杂书,种些花草,倒是乐得自在。只是显而易见的,自己的身体是拖不了多久了。 不知道自己会是以怎样的方式离开。 或许,父王真的说对了,按他的性子,本就不适合朝政,反倒是山水之情更能令自己愉悦。 侍者给他递来每日必用的药汤,忽然听闻外面有阵喧闹传来。 “什么事这么吵?” 这位侍者也奇怪,政王养病的地方,是这宫中堪比清殿的冷清之所,侍人们也不大出声,怕打扰养病,怎么突然间,如此喧闹起来。 “去看看吧。” 这位侍者应声退下,可看到一群人拦在前殿,阻止着这披头散发的女人时,还是不免吓了一跳。 “她……她怎么从清殿里跑出来了,快去禀告黛后娘娘,将她抓回去!” 这些侍者在这呆久了,不免与政王一般文气了许多,都失了粗鲁之气,连一个有些疯闹的人都抓不住,被她跑到了后殿。 耳中的喧闹声离自己越来越近,政王用不离身的手帕擦拭了沾了汤药的嘴角,发觉自己的脾气是越发好了。 等他看见那位冲进来的女子时,望了好久,才认出她是谁。 “你怎么来了?” 这话说的轻淡,没有掺杂一丝情感。 愫后忽而跪在政王面前,哭道:“求陛下看在我是毅儿生母的面子上,让我看他一眼吧。” 政王微咳几声,回道:“毅儿有桑平公主带着,不会有事的,你也放心吧。” “不,”愫后大喊道,“陛下,你们都拿这么搪塞我,可是我日日都在清殿中苟延残喘,没有一丝自由,现在就连毅儿长什么样子,有多高多重了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他在别人那处养着,与我又有何意。我只是一个想见自己孩子的母亲啊。” “毅儿不是你的孩子,”政王盯住愫后的眼睛,与她道,“他是子袭未来的王。你可能听懂其中的区别?” 愫后愣住,颓然倒向了一边。 原来是这个意思。 她于毅儿往后的日子无益,就算是她生下了小王子,可是凭她这般的娘亲,能帮到他什么,恐怕连看着他长大都做不到。 自己于这宫中的任务而言,不过是讨好王上,诞下龙子便是。其他的后路,从她给政王下清欲散的那一刻开始,便已经没有了。 如今能住在偌大的清殿,有着王后娘娘的称号,便已是不易了。 愫后不禁低低笑了起来,伴着她那凄惨的容颜,有些瘆人。 “为什么当初对我展笑,让我入宫,封我名号,对我宠爱,让我生下毅儿。如果不是之前那般给我美好和幻念,我如何会一直不择手段向上爬,为着更好的东西屡次冒险。若是没有那样的开头,我便不会所求甚多。呆在乌姐姐身后,专心学医又有何不好。都是你!” 愫后的神情瞬间变得狰狞、凶狠、仇恨起来。 “是你将我带入宫,与黛后为敌,是你让我诞下继承人却又不让我养育他,是你将我关入清殿,害得我们母子骨肉分离。是你!你这个魔鬼,没有半分人情,只将你的子袭大业放在心上。又何必带上我为你们陪葬!” 说完仰天大笑,边摇摇晃晃往外走边说着什么“好王族人家,好天下大家,不过是啃人血肉的魔鬼”之类的话语,疯疯癫癫,已不似常人之状。 政王静静听着她远走,仍是那般不变的神情,只是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侍者们见他无事,愫后也走了,便各自散去,自忙自的。 过了许久,发觉政王还坐在那处,便上前一问。 不料,政王忽地口吐一口鲜血,就地晕了过去。 之后,政王一病不起,迷迷糊糊间念着先王的名讳,终日只能靠汤药吊着,不进水米。 不多月,政王便于寝宫中薨了。 按照仪制,举国大悲,禁乐一年,食素一月。 随后,小王子时毅正式加冕为王,称厉王,黛后以太后之名依旧着代理朝政。 因着事前的安排,此次政王的薨逝似乎并没有给子袭带来多大的动荡。 只有一人。 在政王下葬王陵当日,清殿传出愫后自尽的消息。 “既然愫后殉了,便将她葬在侧陵吧。既然是陛下的生母,也该一并与先王葬了。” 黛后的命令倒让众臣为之叫好,她不仅没有因愫后的身份而偏颇,反而以国事为重,显得十分大度,博得了众臣的好感。 桑平公主听闻后并未有所阻拦,只是抱着厉王时说了一句:“这侧陵能葬的,可不止一位王后。若是她嫌小,咱们再给她造一座大的,往后非让她住进去不可。” 子袭便这样有惊无险中迎来了一位新王,但以子袭为首的联盟与以可丽为首的联盟,并未因此停歇下来。 连绵的战火还在不停地烧着,双方有来有回,有停有歇,在各线上仍拼命夺占势力,不断地有新兵送往前线,也不断地有新生孩子降世,不断地有人为家庭的破碎痛不欲生。 其中,各族国的内部有有些不为人知的变化,有人在争夺王位,也有人不愿再招惹政事。 九年后,原本喊着誓死捍卫的将士们也厌倦了这连绵的战事,看着不断地有人倒在自己面前,心越发麻木,却不得不坚守。 这样的战事,什么时候能走到尽头? 没有人知道答案,即使他们都期待着就是明天。 子袭在黛后代理政事中没有出现太多的波折,甚至还有人称,黛后比先王更适合政事。 听到这话的人都不敢有所反应,只是闭上嘴将眼睛看往别处。 与此相对应的,便是厉王渐渐的长大,模样像极了他的父王,却并没有那般温润之感,而是一脸深沉,仿佛藏着许多的心事,不能为外人道。 在谈论起厉王时,没有人说起他的母亲,那位已经安葬在侧王陵的愫后,仿佛在这九年中,这位女子已经从人们的心中淡忘。 当然,有黛后的威仪与权势在,谁能想起那位没有家世背景,当初却与她齐名的小小医女呢? 顶点 第二百四十九章 九年之后 “姑母,你这次怎么出去了这么久才回来,可是在外有事耽搁了?” 十岁的厉王问着原平公主,虽宫里人都说他小小年纪便沉稳不少,可是在原平公主面前,仍有着孩子的稚气。 不过,众人也知小厉王向来与他姑姑交好,在她面前也放开许多,比起日日操劳政事的黛后而言,原平公主更像是他的长辈。 而桑平公主,将小王子养到这般大,虽有些宠溺,但并未骄纵,能将小王子养的这么好,也是着实不易。 原先还担心没有父亲的教导,小王子会少些阳刚之气,可他姑姑便是为将的人,有这样的人陪伴自己成长,哪里会少。 小厉王眼瞅着面前的这位长辈,又说道:“我怎么看姑故胖了好大一圈,该不会是置还处于战火中的子袭不顾,只顾自己逍遥去了吧。” 听他这般言论,时望反倒并不生气,反倒笑着刮了他的小鼻头:“就你嘴贫。” “不然呢,”厉王指着她大了一圈的裙腰,道,“你是吃了多少东西,才胖成这样的。” 时望是有些胖了,可是她原先体格便稍加健壮,因而一时看不出来多少,这还是厉王第一个这么当面指出来的。 “近来你姑奶奶可好,头疼之疾可还有发作?” “上个月倒是发了一次,我给她按了三天的头,才稍稍缓解的。” “那你可知,是为何原因?” 小厉王思索过后,回道:“好似是叔王病逝的消息传来,姑奶奶才犯病的。” 叔王自登位被阻后,便发配领地,再也没有回来,没想到再一次听闻他的消息竟是这般。 “你多陪陪你姑奶奶,她现在该很伤心呢。” 厉王点点头。 “公主,黛后那边有请。” 没想到刚回来没多久,黛后就来请自己,看样子这宫中,还是由她在做主。 原平又与厉王说了几句,便往黛后那边去了。 “公主这次外出,时间倒是挺久的,怕是有大半年了吧。朝中没了公主,我一人独掌大事,倒是颇有些吃力呢。” 谎言。 朝中没有她,黛后只有高兴的份。 “太后日理万机,哪里是原平区区一部书所能比肩的,不过是略尽些绵薄之力而已。” 历经九年,时望仍在朝中处于不高不低的位置,如今部书之职,也只是三品而已。 黛后微微一笑,并没有对她的夸赞放在心上。 她拿出桌上的一封诏令:“相信你也是收到消息才回来的,我就不瞒着你了。前方消息,可丽王阵前重伤,已然病重难以医治,那边的联盟怕是要解了。” “原平确实听到了这一消息,才火速赶回。即便可丽王不治身亡,可若是说他们就此解散,怕是言之过早。” “何意?” “此番战事着实已久,不仅是可丽那方有分崩的趋势,谁敢说子袭这边便没有的。战争对人的耐心消解都是一样的。可即便说可丽王此时便倒下了,后面一样有人上位,因为这不是一个人能说了算的事情,族王何其多,只要还有人野心不死,在背后继续推波助澜,这战事便不会那么快停。” 战事本就因生欲而来,若要停下,怕是只能等欲望消退了。 黛后沉思片刻:“照你所说,该如何处理?此次是我子袭来之不易的机会,可不能就这么放弃了。” “如今,差的便是一场大胜。” “大胜?” “没错,只要有一场属于子袭的大胜,一场大胜特胜的胜仗,将敌方杀入无退路之地,再由此提出条件,便能将战事的主动权掌握在我方手中。” “以获得的战局优势换一个条件,图什么?还有什么比大败敌军更能挫伤他们积极性的吗?” “有,和亲。” 黛后看向时望,拧着眉,一时有些难以置信,这话竟然是从她的口中说出来的。 宫中秘事,原平公主的生母,明王那位没有封号的妹妹,桑平公主的姐姐,便是逃了定下的亲事,才远走他方。 眼见母亲深受离乱之苦的时望,有一日竟主动提出比定亲更令人难以接受的和亲。 可在时望心中清楚的知道,母亲对当初的决定是后悔的,若是让她重选一次,可能不会再走那一条路。 与百国间的和平相比,两个人的幸福与否,真的那么重要吗? 时望不知道,但是眼前这是最好的选择。 “和亲,是两个族国之间的友好交际,放到如今的战事中,便是两方联盟的和解。若是促成此事,局势多半会有所变动。届时,和还是战,便是子袭说了算了。” 黛后笑道:“这确实是个好计划。不过先行条件是一次大胜。如今可丽王病重,想必也是局势混乱。我看,韦家军离前线西部近的很,此事,便交给她来做吧。” 韦家军如今这些年来,由一支不大起眼的军队,慢慢发展成了如今不可小觑的力量,黛后是很重要的一部分原因。 虽屡次有功,却行的是大赏,远超过了他的功绩。 可若说赏的不对,可人家确实有功,也是该赏,又能怎么反驳。 到底是黛后自家的军,多宽待些也能理解她的用意,怎么去说。 这次黛后让韦家军前去作战,打得便是要得功的主意,再行嘉赏。 时望笑道:“若说离战线的远近,怕是祁将军那处前去作战更方便些吧。” 祁将军便是祁平,他如今年过二十,磨练许多,已于前年晋升了将军之位,亦是战功显赫,只是相比韦家军而言,却显得低调了许多,也无多少赏赐可言。 时望提起他,便是要与韦家军抗衡,不能任由其继续发展下去。 两人面对面站着,互相看着对方,都无退却的意思。 “此事不急着定下,日后再行商榷吧。你刚回来没多久,也该先回府看看,洗洗风尘。”黛后坐了回去,面色深沉。 时望颔首退下,心知这事没有那么快能定下,而这也不只是他们争夺的地方。 “我倒希望,你能晚回来一些,”黛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与方才进退相逼的语气全然不同,“你该回去看看,否则,日后后悔了,便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原平身在子袭,心,亦在子袭。” 顶点 第二百五十章 新的战机 桑平公主是老了许多。 黛后掌管前政,这后宫之事,便只有交给桑平公主了。 无奈她并没有这般的意图,只是将权位交给了秋嬷嬷打理,自己则一心一意照顾小厉王长大。 将一个顽皮耍闹的孩子本性教到如今这般样子,也着实不易,这些年操劳的心血,也只有公主身边的人知晓。 上个月叔王病逝,对桑平公主的打击不小,当年兄弟姐妹四人,何其圆满快乐,不想一个个都比她早去,如何能不让她心中苦涩。 “姨母,毅儿如今大了,懂事许多,你也该休息休息,何必如此劳神。”时望自黛后那处退后,便来桑平公主服侍片刻,为她喝些汤药。 桑平公主笑道:“不过是老了,自然容易累些,哪里比得过你们年轻人,有精力,还能到处跑跑。” “姨母……可是怪我总是往外跑,不理朝事?” 桑平公主拍了拍她:“我知你是个念旧情的,才年年都往外跑去,怎么能怪你呢。况且,你又没耽误正事,出去放松放松又有何妨。”说着有故意耷了下脸,“只是你这次去的也太久了,我这个当姨母的,心里念着可就是见不到,可揪着了。” 一些知晓内情的人,都说,原平公主每年所去的,便是曾经先政王、已故宁将军与班副将一同游历过的地方,睹物思人,怀念故人。 时望不辩解,只是笑着与她道歉,说下次再也不会了。 桑平公主又叹了口气,有些苦涩之状:“现在我的亲人,便只剩下你和毅儿两人了。想来我也坚持不了多久,只要能将你们二位护住,也算对得起先父和兄长了。我桑平一无治国之道,二无权野之心,能走到今日,也是祖上的福气啊。” 时望见她神伤,想来是念起了旧人旧事,也不便出言干涉,只淡淡说道。 “原平如今既冠时姓,自然也为子袭考虑。姨母不必事事亲力亲为,若是累了,还有原平在呢。” 桑平公主看着她的面容,有些凝噎:“你这个孩子,就是太懂事了,才过的这么哭。” 说着有有些要哭起来。 时望便在身旁陪了一夜,为她也揉了一个时辰的头,才回到自己府中。 这刚一回来,春姑姑便急得不行,忙将她扶上了床,给她端来热饭热菜热汤,只让她多休息,不可下地。 时望苦笑道:“我怎么就这么金贵了,好歹也是个大人。倒是春姑姑你,夜深了,也该去休息了。” 可春姑姑并未听她之言,仍是服侍着她,事无巨细:“如今你不金贵谁金贵,若是你晚些回来,我也能放心些。你一回来就在宫中呆了许多,还这么晚才回府。我可是怕你不舒服,才这么护着你的。” 时望哭笑不得。 “你就好好休息吧,其他的事,明日睡醒了再说不迟。”卢颖站在房外不肯进来,面上沉的很,嘴里说的却还是关心人的话语。 时望被他二人这般围着,哪里还敢多动,自然不做挣扎,便随着他们照顾,奔波许久也终于能好好休息一会儿。 第二日,绝对不是好过的一天。 睡饱起后,顿感精神充足,穿上部书朝服,便往宫中走去。 若是如自己所想,黛后今日便会提出重创可丽之事,她们两人昨日的战争,必将延续至今。 果然,黛后朝上提出的第一件事,便是这事。 “可丽王病重在即,敌方内部联盟的兵力必定有所动荡。哀家打算以此为契机,重创敌军,已经派出了韦家军前去围攻。若是胜了,便能为我方立下汉马功劳。” 时望眉头一皱,她说已经派了韦家军前去,究竟是真是假,还是只是为了压制自己不得发兵,才故意虚晃一招? 她定下心神,道:“太后之言甚对,良机确实不可放过。只是就算韦家军全力出击,怕也难敌对方。稳妥起见,再派祁将军前去支援,也不是不可。” “公主说笑了,”黛后道,“韦家军的兵力可比祁将军多了一倍,到底是让祁将军前去支援,还是去拖后腿,可还不好说。再有,若是祁将军带着军队离开战线,那前线可就缺了一块了。怕还没有赶到支援,被敌军钻了空子,可就不太好了。” 时望咬着嘴唇,没想到黛后还有后招。 “诸位爱卿觉得应该如何?”黛后此问,也是看众人偏向,弄清大家究竟心里向着谁。 时望在朝中任武官多年,自然与众臣相熟,威信也有。做了文官,一样有人信任与她。 黛后也已代政多年,朝中不少人是受她提拔而来,自然更为信服与她,偏向于她。 原先,这两人在朝中的呼声是不相上下的,谁都知道,黛后只是代理朝政,总有一日要将王位交与厉王,而她背后的倚靠,便是挂着韦家军旗号,却并无韦姓之人的韦家军。 要惧怕,可。论平等,也可。 可问题就出在,时望脱离朝堂大半年,虽一直在关注着消息,可人并未露面,便给人不好的观感。 “臣认为,太后之言有理。就算要一击重创敌军,也不能太过放肆,疏忽战局。这重兵之队,前去一军即可。” “这般确实更为保险。如今可不是贪功的时候。” “其实略一小助,也影响不大。不过不助,也并无不妥。” 朝中的风向果然还是有些变了。那些原先支持时望的大臣,不是没有言语,便是双向偏向,生怕自己会显得刺头。 “既然如此,我便催催韦家军快快启程吧,若是贻误了战机,可就不好了。”黛后笑道,眼中尽是得意之势。 果然,她这一招是虚晃的。 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群臣的威望,只能慢慢积攒起来了。 时望暂时隐下,如今再争辩也没了意义,只会显得自己与黛后的对仗太过鲜明。 “另外还有一事,”黛后又道,“琏国送来了今年新供的金玉之器,甚是精巧。为恭祝新王登基,我子袭也该有些表示才对。” 新琏王登基? 这是时望并未收到的消息。 琏国那两位公子斗了许久,如今这位新王,便是白玉惘吗? 顶点 第二百五十一章 琏国新王 琏国经过九年的双子之争,终于,以白玉惘在朝中势力更盛而告终。 现琏王——四公子确实筹谋许久,才能在隐忍多年后抓住了大公子白玉惘的把柄,可沉寂许久之后的白玉惘对他已有提防,自然不会再上他的当。 这九年,大公子是在积攒势力,而琏王,却是在挥霍势力。 他掏出国库资助可丽等国的事情被众臣知晓,自然不会再容忍他这般滥用国财,琏王收敛了,但也顶不住大白玉惘的攻势。 白玉惘于经商之道确实有些才干,而大臣们看重的,便是这生财之道,因为琏国便是以此屹立百国间的。 这一点,琏王比不了。 还有另一缘由。 琏王早年间营造沉迷美色的假象,以图自保,虽并未有刻骨铭心的情感,但这戏,还是要真做的。 做了戏,自然就会留下子嗣。 琏王对他的姬妾自然是薄情寡义,对他的孩子却是真的关怀。 他膝下三男一女,都是孩童,独独对唯一的女儿宠爱有加。 当他听闻公主突发疾病时,急得焦头烂额,只差将全国的医者全部聚集起来,给公主看病,可仍无多大效用。 反倒是白玉惘,不知从哪寻到一位医者,说是能救公主。 “你怎么可能会这么好心!” 即使白玉惘将这位医者带到了琏王面前,已经拟出了药方,琏王仍戒心十足。 这位医者便是乌清笙,她收到时望书信所托,来此医治一位病人。 白玉惘朝她使了一个眼色,乌清笙便向前一步,将公主的病症一一道出,把发病缘由,有何禁忌,如何服药,怎么调养全部说出,只将琏王吓得心惊。 身后的医者听着话语点着头,琏王心中就在打着鼓。 “淇儿是我的侄女,我怎么会害她呢?”白玉惘笑道,“我要对付的人,只有你而已。” 这般明摆着的要挟,琏王却不得不听。 “淇儿病中难受,陛下想必会亲自照料。只是国事繁杂,若是陛下信任臣弟,交与我打理也未尝不可。” 他的脸是扬着笑的,可是眼睛的光仿佛要将人射穿。 琏王阴沉着脸看他,似想将他茹毛饮血。 “陛下不用这么看着我,若有时间,还是多陪陪淇儿才好。” 屋内又传出公主的哭声,十分难受的样子,听着令人揪心。 “若是再不医治,公主怕有性命之忧。”乌清笙淡然道。 看着仍一脸淡然盈盈笑意的白玉惘,琏王咬牙切齿道:“这几日本王怕是没有时间管理国事了,政务就先交给兄长,待淇儿病愈,再行裁夺吧。” 白玉惘颔首,让那医者去医治公主了。 琏王原以为这暂时的让步并无大碍,日后重掌大权再行压制便是。 可这让了一步之后,如何让手下臣子看待此事。 他们自然觉得这位王上是视政务为儿戏,十分影响观感,因而,等公主病愈之后,手下的臣子都有了不同的视野看待他。 “陛下前几日没有参与此事,或许不知其中内情。未免耽搁,还是交由臣弟来办吧。” 白玉惘就这样一步步褫夺着原本属于国君的政务,直至自己手中执掌的权力还大过了琏王。 一步错,步步错。 琏王对此十分愤慨。 不过,白玉惘能拿中他的命门,琏王自然也可。 他派人秘密去抓捕陪侍在白玉惘身边的耶蓉姑娘,却被告知他身边并没有叫这名字的侍女。 既然被人抓住了把柄一次,自然不会有第二次。 白玉惘担心琏王会对自己行同样的威胁之举,便将耶蓉送出了城外,派人守护,不得有误。 而白玉惘自己身边,是铜墙铁壁般的防守,更是让人难以入手。 双方再怎么僵持,琏王都已经处在了下风。 不过多月,琏王手中的权力散落地七七八八,成了一个空有其位的君王。 这般再斗,又能有何结果。 终于,白玉惘揭穿先王之死的幕后缘由,直指当时的四公子有买通宫医的嫌疑,将现琏王推至风口浪尖,又翻出近年来的国财开支账本,说明近年来的琏过多番赤字,实乃琏王肆意挥霍之由。 一时沸沸扬扬,群臣异议。 最后,琏王以陪伴孩子为由退出了朝中政事,自愿退位让贤。 而大公子白玉惘,又一次登上了琏王之位,一改从前对可丽等国的财力支持,重新定下国债条约,调整与各国的外交之策。 此外,将安置于别处的耶蓉接回,仍是自己贴身侍女,却并无职位。 “我早就说过,你想走,便可以离开。这个王宫太大,不适合你。” 耶蓉仍是从前那般静静陪在在白玉惘身侧,不问为何调走自己,也不问为何又坐上了琏王宝座,只是一如往常悉心照料,即使,她什么都猜到了。 新琏王登位,按照与时望的约定,与子袭重修条例互相示好,才有了黛后收到的金玉贡礼。 白玉惘登位,自然是子袭的好消息。 琏国对可丽一方的财力支持撤除后,因可丽王重病而有些摇摆不定的诸位族王纷纷退出了联盟,撤出了战场,不想再在这场战事上花费一分一毫。 如此一来,战局就鲜明了许多。 或者说,已经完全偏向子袭这一方了。 而前线北部战线,根本不用派韦家军前去搅扰,也能有很大的胜机。这完全就是给韦家军一次建功立业领赏的机会。 黛后收了礼,又能为韦家军抢得荣光,自然是十分高兴。 在朝上,也渐渐对时望有些狂妄起来。 “当初琏国断了我子袭的国债便是因新王偏向可丽一方,而后的两位公子之争,是原平公主前去处置周旋,为我子袭争得了一份机会,也为如今的胜势奠定基础。原平公主,你想如何赏?” 时望知她此意并非在此,也并未接下此话,只是:“此事是天意,并未原平之功,不敢受禄。” 若是接下了此言,怕是会招上与外族沟通的嫌疑, 黛后见她这般,也不再多说,只说此战胜利在望。 正当众臣为此歇一口气时,又传来一个消息。 “太后,可丽的秦将军领着大军停在国界线上,说是,要给子袭献上一份礼。” 顶点 第二百五十二章 三件礼物 秦将军领着大军停在子袭国界线上,却并无战斗之意,而是让人递了一份信函交给理事之人,说是看后便能知晓其意。 这秦将军是可丽的大将,战前不知斩杀了多少子袭这边的将士,算是与子袭有仇也不为过了。 他如今突然来信,又是何意? 黛后打开送来的书信一看,在殿上笑了出来。 “如今真是天助子袭。这位秦将军不仅要反可丽,还要投靠我方。可丽没了他,怕是再难支撑了。传他入京!” “不可!”时望忙道,“太后或许不清楚他的为人,可是原平多次与他交手,险些着了他的道,这人实在是深不可测的一个人。他突然反水,其中必定还有计谋,不可不防啊!” 凭着时望的直觉,这事绝对不会这么简单,所以立即出言,要将此事暂时阻下。 可是黛后却误解了她的意思。 “哀家知道原平公主战功赫赫,不必炫耀。况且,哀家曾经也与他交过手,对他是怎样的人,自然也是知道的,难道公主忘了吗?” 她说的是当初伐前万黎的时候,那时黛后也只是代掌韦家军的人,对秦将军的名字自然知晓。 可时望就怪在这。 这秦将军也算害死她祖父的人,怎么黛后这么快就要将他降伏呢? “原平只是觉得,这其中还有些蹊跷,不得不防,没有不敬之意。” 黛后冷笑一声:“哀家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也并未真的要将他收服在子袭之中。可如今的局势,可丽迟早要败,他能带给我们的好处,怕不只一点点。为了这,也一定要让他进京。” 黛后一声令下,时望没有反驳之力,便眼睁睁看着她让人将秦将军,那个沾染着污血与欲望的恶魔,收入兴都。 当他一脚踏进大殿的时候,时望甚至还能闻道那些兄弟们沾染在他身上的血腥之味。 只是擦肩而过,时望却看见这位秦将军紧盯着自己,仿佛自己是他的猎物一般。 这种感觉让时望心中一慌,猛然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这位就是秦将军,果然能看清局势,是个聪明人。不知如今来我子袭,所求何事,我子袭又为何能收下你呢?”黛后在大殿之上,一身华丽的暗色长袍,确实有股压人的气魄。 可她这话,分明又没有将这秦将军置于己方战营,若是如此,又为何放他来此。 秦将军嘴角擒着笑意,并未有慌张之色:“听闻子袭的太后是一位女中豪杰,今日一看,也就如此。” 黛后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你说什么?” 秦将军张望四周,群臣都拿怪异的眼神看着他,防范之意甚深,就算是早有交涉的原平,脸色也不甚好看。 “大家不必这么防我。我能一人走进这殿中,便有能事败后全身而退的理由。我能为子袭带来什么,大家心中都有自己的猜测。而我敢保证,我能带来的,比各位想到的,都要多得多。” 秦将军夸下海口,倒是引人注意。 “既然秦将军如此说了,哀家便拭目以待吧。”黛后声音中还有一些被冒犯的愤懑之情。 秦将军并不在意,只是笑笑:“秦将军向子袭献上的第一份礼,是一个好消息。” “一个消息能有多大的用处?” “太后请听我说完,”秦将军怀着桀骜的语气回道,“在我来子袭的前三日,可丽王重病不治,已经身亡。而与可丽一方的那些族国,已然不多,剩下的那些也不足为惧。只要能将那赫国克制住便可。” 秦将军用余光微微瞥向时望,却见她深水无波,没有掀起半分波澜。 “这个消息,怎么没有传到我们子袭来?”黛后又问道。 “子袭与可丽相聚甚远,消息自然传达不了。而且,这消息被可丽公子余铭掌控着,不得泄露于外,想来,一时半会儿也传不到这边来。” “既然不能泄露,你又是如何知道这消息。难道,可丽王身死之时,你就在身旁看着?” 不仅看着,甚至还助了一臂之力。 只是这其中的细节,他不能说出来。 “这第二份诚意,是给原平公主献上的。” “给我?”一直沉默着的时望听见这话,方才那股不安之情越发盛了。 “我带来了一个人,就在宫外由我的部下看守着,只要太后同意,马上就能将他带上殿来。” 黛后自然想看看这葫芦礼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侍从将一个身穿破甲,头发有些发白,昏迷不醒的人抬上来时,时望那股不安已经提到嗓子里了。 “这是可丽的一员大将,修古将军。秦某特意将他带来,献给原平公主,不知公主是否满意?” 时望强忍住不断地作呕,眼中欲泣未泣,只是将所有的愤恨都投向了这个秦将军。 见他终于有了不一样的表情,秦将军心中便满意了,不知怎么,满意之余,还有一些害怕。 “这个人又老又残,就算是将军之位,抓到我子袭,又又有什么意思?”黛后打断两人之间的电光火石,出声问道。 “此人是可丽联盟之中不可小觑的力量,没了他,不仅可丽难以支持,就算与赫国,也甚有渊源。没了他,这联盟也就不好再联了。” “那为何是特意给原平公主的献礼,这与她又有何关系?”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又集中在了时望身上。 时望不得不站出来自行回答:“这是原平的一位故友,想必秦将军是知晓了这层关系,才说是给我的吧。” “不错,”秦将军笑道,“此人秦某不敢动手,特意抓来给原平公主处置。” 这是在给她下一道难题。 “好了,秦将军还有什么礼物,一并都拿出来吧。”黛后有了一些懈怠之意。 “这第三件礼物,也是最后一件,给子袭带来一位驸马。” 众人大惊。 “秦某愿娶原平公主为妻,做子袭的驸马。这,便是第三件礼物。” 满殿哗然。 不说他一个倒戈相向的敌军将领能不能娶本国公主,这原平公主是宁将军的遗孀,又如何再嫁? 黛后看着这位秦将军,笑着的脸比方才阴沉百倍。 “你也配!” 顶点 第二百五十三章 被俘敌将 没有等原平公主说话,黛后便将秦将军给拒了,而且用的口气不是很好。 这让以为黛后与原平公主不甚交好的朝臣甚为惊讶。 正当众人以为这位秦将军会不甚满意时,他却也只是笑笑,并未追究过多。 这份里子袭并未收下,前面那两份倒是颇合心意。 秦将军留了下来,一举立为三品大将,而他自己带来的将士,也归他所管理。 只是换了一个族国为将,其他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秦将军无论在哪边,旁人对他的眼光都是怪异的,他也已不大在意了。 “谢太后为我回绝了那份亲事。” 在处理政务的书房中,黛后埋头看着奏章,左右没有旁人,原平公主也是真心实意地谢她。 黛后弯起一抹不屑的笑意:“我只是不想让你借了他的势罢了。一个公主再加一个将军,还让不让我在朝中有位置了。” 时望沉默不语,此话不假,但她也知并非只有这一个原因。 “况且,他是反戈之人,背后是否有阴谋还不得而知。没有套出有用的消息,便平白搭上一位公主,可是我子袭的损失了。” 这话是夸是损,时望也听不出来。 “总之,原平谢过太后。” 黛后抬头看时望一眼,见她并无什么波澜,忍住了想问她如果自己答应了这番求娶,她又会如何应对。 可她不敢问,不管是如何的途径,结局都是一样的,黛后自己知道。 “对了,毅儿近来长大了些,若要成才,日后做一位明君,少不了文武双全之道。我看,等战事停歇,将他交由白将军磨练一番,方不负先王的嘱托。” 来了。 时望心中默念道。 黛后貌似是随口想起一事才问,但背后想了多久,没有人知道。 小厉王对于黛后而言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她所作的一切都是在给小厉王做铺垫,一旦小厉王成年,黛后便不得不将一切政事拱手让人。 这九年来,黛后一直未曾涉足对于小厉王的管教之中,一方面是桑平公主严加保护,另一方面,也是不得不避嫌。 毕竟,小厉王对于黛后而言,并无半分血缘关系,再加上先政王与黛后的微妙关系,使得黛后与厉王之间,也有一些不大契合之处。 这白将军则更是蹊跷,若说能管教小厉王的将军,总该让年老有经验的人来才稳妥些,黛后选择韦家军主将白将军,其中用意是公是私,实难知晓。 “厉王的文治之道还未熟练,我看还是先等扎实一些再看。况且,也并非所有君王都需懂文武之道,让毅儿能明白君道,才是最重要的。” 时望并未如往常那般换一位人选,而是直接将这个提议否了。 不管如何,跟随将领历练实在是太危险了,如今时家就剩了这个一支血脉,不能拿这冒险。 黛后瞥她一眼,不怒不惊:“总归眼前战事还未平歇,有的是时间考虑,原平公主多想想也没大碍。” 之前不也是让时望多想想,第二日便下了定论。 黛后的话语,不能全信。其他的事情,时望还可退让一二,但是对毅儿之事,不能任由她一人做主。 这件事还可暂且搁置,可是另一件事,时望不得不尽快解决。 修古被拖上朝堂的那日,已经伤痕累累,必定是被姓秦的动用了武力。如今以敌军将领之名关押在牢中,定然不会被厚待,再加上其他伤处也不是没有可能。 朝上不好明面上要人,便只能等下朝后再去牢中提人。 时望急忙往牢中赶去,看见的便是被吊住在刑台上的,面前的狱卒还手里拿着鞭子要往他身上抽去的动作。 “住手!”时望大声喝止。 狱卒见是原平公主,立马停了下来,他可不敢跟原平作对。 “公主,我们受了命,要从他口中挖出些消息呢。”狱卒嬉笑着说道。 “他这般晕睡着,可能说出半句话?” 狱卒梗住,没有醒的人如何能说话?可不这样,又怎么能起到逼迫的作用呢。 “既然是秦将军给我的献礼,便交由我来处置吧。”时望往身后示意,跟着的侍从便上前来,将人从吊架上扶下来。 “人我带走了,若上面追问起来,便让他去我府上问话吧。” 时望大大方方转身离去,将身后的狱卒为难的神情自行略去。 驸马府中,春姑姑忙前忙后,即要处理修古的伤势,又给时望熬些补品,根本没有时间歇下。 没了长期的身体虐待与舟车劳顿,修古在灌输的苦药中慢慢醒来,见到的便是一副熟悉的面孔。 “是你?” 他艰难地直起身子,张望着四周,眼前皆是不熟悉的房间装扮。 “你醒了。放心,这是子袭兴都,是公主将你带回来的,你在这里,是安全的。” 修古皱了皱眉,随即想起她口中所说的“公主”是谁。 这是二王妃的侍女,她能称公主的人,也只有望儿一个。 “那个狗贼在哪,我要将他杀了!”修古忽而愤怒起来,眼中藏刀,有千军万马奔腾而过的杀气。 可是他略微一动,便牵起了伤口,似被生生撕开,痛到无能为力。 春姑姑忙将他按下,细声说道:“你现在的伤口还未愈合,不可乱动。况且,就算是你要将那个秦将军杀了,可他如今投了子袭,是将军之位,你又能奈他如何?” “秦将军?难道他也在此处?” “怎么,你方才所骂的人难道不是他吗?公主说,就是他将你压到兴都,将你作为敌军将领献给子袭示好的。” 修古有些惊讶,随即一想,灵光一现,捶熊顿足痛恨道:“原来如此!王上,是老臣没能看穿他们二人的阴谋,是老臣没有护住您啊。” 说完,便是十分悔恨之状,一边按住伤痛处,一边哭诉着。 听到可丽王,春姑姑有一丝抵触的样子,捧起放在一旁的药丸,搅拌着放凉,默默回道:“公主已经知道她父亲病逝的消息了。你莫要在她面前常提起。” “什么病逝?”修古怒目圆睁,“王上是被人害死的!” 顶点 第二百五十四章 和帖求和 秦将军在兴都安了下来,特意向黛后讨了一套离宁府很近的宅子。 这才刚刚安下,便来府上拜访,带了好大一箱东西,说是来赔礼道歉的。 时望自然不会相信他的鬼话,可是同朝为官,也不得不与他稍加交好。 “那日朝上冲撞,公主大人有大量,想必不会与我计较。” 秦将军一改从前装扮,穿起了子袭军制的衣服,倒有些像模像样。 既然他道歉了,时望自然不能再怪:“秦将军知错能改,属实不易,原平就当没有听见那话。” “那可不行。” 秦将军嘴角擒着笑意,看着时望不敢置信的眼神,戏谑道:“那日所言,皆是肺腑之言,原平公主可一定要放在心上。” 着实放荡,而且无礼。 时望气得心口一阵发闷。 秦将军有补充道:“今日特意前来,就是来告诉公主,我不会放弃迎娶公主的意思,公主若是不愿,我自然还有其他法子,让公主愿意。” 猖狂至极! 时望不怒反笑,反问道:“不知秦将军是哪里来的勇气,敢娶一位将军遗孀,子袭贵女?黛后的话,想必你已经听到了,你不配,这就是原因。” 秦将军连连鼓掌。 “果然是一家人,对抗起外人来就是一致。不过我会让你们后悔的,到时候,可别哭着求我娶你。” 时望冷冷一笑。 “我与你隔着血海深仇,要求也是你求我。” “此话何意?” “修古叔已将你与凌叔合谋,害死我父亲的事情告知了我,我又怎么可能再对你另眼相待?” “他说,是我害死了可丽王?” “难道不是吗?” “就算是我,你与那老头多年未见,他又只将你当作工具,甚至不惜调派外族将士与你一战,你还肯认他是你父亲?” “这只是我用来推脱你的理由罢了,他究竟是病死还是重伤而亡,我一点也不关心。” 一看时望的脸,便知道她是在逞强了。 秦将军对这个人越发感兴趣了。 “就是你这丧家之犬?还敢来求取望姐姐,看我不打死你!” 秦将军正要与时望稍做解释,一时不察,被一本书拍到了他的额头上。 卢颖骂骂咧咧从后殿走来,一腔火气对准的便是秦将军。 多少上门提亲的人被他打过骂过,一个秦将军又算什么。 “你是不是没个主子在上面心里不舒服,先是前万黎,后是可丽,现在又到子袭来。没有族国收留你,你就不能落脚是不是,你就这么喜欢赖在别人家啊。” 卢颖捡起书稿,又卷起来对着秦将军指指点点,颇有教学先生的架势。 他如今在太学院读书,受多了太傅的荼毒,不知不觉间,自己也学起了样来。 秦将军向来受骂多多,卢颖这一两句不痛不痒的又算什么。 时望原以为他不会在意,可瞥见他铁青的脸色,便心知不好。 “你是不是活腻味了!”秦将军拳头涅得作响,正要一拳往卢颖身上砸去,时望便拦在了卢颖身前。 “这位是我子袭的贵客,说话向来如此,秦将军莫怪。” 秦将军看了一眼躲在身后的卢颖,似笑非笑地鞠了个躬:“既然是子袭的贵客,也是我秦某的客人。见过归国公子。” 归国公子住在自己府中,是全朝都知晓的事,可秦将军初来乍到就能知晓这事,想必是做了功课。 他究竟为何而来,所求是甚,仍是未知之数。 在那之前,时望必须要保护好身边的人。 “他心思深沉,少与他往来。” 时望在府中多次警告,不愿与那人牵扯上一丝瓜葛。 就在时望与朝上与秦将军抗衡之际,前线又传来消息。 可丽新王登位,昔日那些联盟的族国散了,都迫不及待与子袭示好,愿意做些赔款,想要再续从前的盟交之好。 没了财力支撑,那已然处于弱势的兵力也随之瓦解了。 这场历尽十年多的双盟之战,就此停下。 初战起时轰轰烈烈,落幕时凄凄惨惨。 参战的每个族国都或多或少损耗了许多,战事一落下,便迫不及待地要重修政事,再续财务。 否则,便会一直颓然下去。 总之,这是一件普天同庆的好事。 黛后为此大赦天下,减免农商赋税,让举国民众一同享受着战胜的喜悦。 被岢税压迫着的子民,也终于能重新过起安稳的日子了。 “他们虽败降了,可也不能就这么放过他们,否则,便显得我子袭太过宽容大量。需让他们禁戒一二,时刻提醒着,我子袭这百族第一大国的风范,不是那么好压的。” 于是,黛后以代政王的名义,往战败各国发去“和帖”,不仅要求赔偿巨额财款,还以交好交流之名,邀请各国公子公主前来子袭,看看兴都的风光无限,看看这里的兵马强盛,也好日后回去了,可以与父王说说,将他们打败的子袭,究竟是何模样。 名为交好,实为胁迫。 这比和亲还来的狠些。 而且,战败之国为数众多,不是所有族国都愿意做这般丧权的事情。 就算他们将各自的公子公主送来,如何管教,亦是一个问题。 显然,黛后还未考虑那么深远。 在他看来,只要那些作为人质的公子公主留在国中,便能将降国的气势打压下去,便能长久的和平。 这样强制性压迫的和平,是比以武力压迫还要更为有用的。 黛后对权力的强势利用,远在时望的想象之上,她那般的姿态,早已与从前后宫那位不言不语,只独自安好的黛后不一样了。 可是,时望也知道,必须要给其他族国一个教训,让他们记住,子袭的强大不是随随便便可以攻破的。 这是为了子袭,更是为了百族间长久的和平。 就在黛后发出和帖后,便陆陆续续有战败之国的公子、公主送到兴都,行至宫外,大多也不超过十岁。 与礼数而言,就算为君者没有立即接见,也应该在翌日朝堂之上接风洗尘。 可是黛后非但没有接见各位公子、公主,也并未布置洗尘宴,反而立即将他们安排在后宫右殿中,等人来得足够多了,便将他们送去太学,自行学习。 顶点 第二百五十五章 钟家思黎 你是最近才来的吗,我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 太学突然间被一群稚嫩孩童塞满,卢颖这中已经在太学中呆了多年的“长辈”便多了一份突如其来的责任感。 看着这一群小萝卜头,大多带着些畏缩与不安的神情,看人也不敢正着眼睛。 唯独眼前这个小女孩,一心扑在面前的书上,津津有味,甚至还挂着一丝笑容,怎么看都和其他的孩子不同,如何不让卢颖感到好奇。 见她没有回应,又问了一遍,这个小女孩才抬起头来。 “叔叔,你是在叫我吗?” 卢颖强忍住要拍她脑袋的冲动回道:“哥哥在问你叫什么名字呢,不回答可是不礼貌的哦。” 小女孩忙点点头,十分乖巧的样子:“我叫钟思黎,你叫我思黎或者黎儿都可。” “你姓钟?” 钟思黎点头。 卢颖往周围一看,见没人在意这边,才继续问道:“你是赫国人?” 钟思黎有些为难的样子:“我是赫国人,不过,我是代表可丽国来的。” 好家伙,一下子牵扯了与子袭为敌的两个为首之国,还能放心把孩子送来,这父母也是心大。 不过,两国既然交好,借一个人来顶替也是有可能的,听说新任的可丽王还未成婚,自然没有子女能送到子袭来。 “你不怕来了这里,吃不惯睡不惯住不惯,不怕你父母担心?” 话说出口,卢颖就后悔了。 送到这里来的孩子,大多是国中不受宠,才派到子袭当质子受罪的,哪里还会有人担心。 可是钟思黎却回道:“我是自己要来的,而且,我在子袭还有亲戚呢,母亲说过,那个人一定会照顾我的。” 亲戚? 这么大老远的,哪里来的亲戚? 就算有,这后宫规矩严明,哪里能帮到这个小孩子,就算能见到,可是否愿意涉足这些事情,惹上麻烦,还不好说呢。 看着她信心慢慢的样子,卢颖越发觉得她是一枚弃子,大概是被人骗来这里的。 “没事,就算你家那位亲戚不能帮你,还有我呢。有事来找我就行。”卢颖不忍心看她日后凄凉,便想帮一帮。 “叔叔你难道不是被送到这里来的吗?” 看着她扑闪着疑惑的大眼睛,卢颖一时不知该纠正她对自己的称呼,还是说清楚自己的身份。 一个年近三十的人还在太学里读书,着实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想了想,卢颖还是决定说清楚自己的身份。 “我是边茜国的公子,在子袭常住罢了,可不是战败后到这里来受罚的。” 又说错话了!老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卢颖在心里默默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可是钟思黎却忽然眼睛发光似的,一双手将他衣角抓住了。 “你就是边茜的人?那你是不是住在公主府啊?” 难不成这孩子是知道了自己的地位,想套近乎? 卢颖的眉毛抖了三抖。 他正好没有地方彰显自己,若是能将她收下,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没错。你知道我?” 钟思黎连连点头。 卢颖忽然间有了一丝骄傲之心。 在子袭这么多年,还没有受过这样尊崇的眼神呢。 卢颖顺理成章在太学收下了一个孩子,就像是自己的跟班一样,对于其他送来读书的公子、公主,也颇有些想要多多照顾的冲动。 那些从四面八方的战败族国送来的孩子,本怀着畏缩的心态来到子袭宫殿,心中对自己未来如何也是七上八下,觉得这里像是会吃人的怪物一般,整日里有些风吹草动便惊慌失措,生怕自己什么时候就突然没了。 太学的老师严苛又冷面,似乎从来不笑,对着宫规有十分执拗的坚守,让生性好动的孩子们苦不堪言。 所幸还有一个会玩会闹的卢颖在。 原先学院里人不多,他虽一心好学,也抵不过那般的亲冷。 有了这些孩子,便能光明正大打闹起来,一点不惧。 今日偷换了老师的讲本,明日换了瓶中的墨水。五花八门的玩闹兴起, 孩子们也渐渐敞开了心扉,之前的畏怯之态渐渐消退,重新换上孩童应有的笑颜,还将卢颖视为学院中最大的那位,什么都听他说。 卢颖成了太学的孩子王,就连老师对他都没有办法。 还好,老师们还有一个可以耐心教导的人,便是小厉王。 时毅也在太学中读书,只是与旁人聚在一起教学不同,他有自己专属教学的老师,也从不与其他孩子呆在一处。 时毅向来乖巧又聪慧,从不捣乱,学的也快,令各位老师省心不少,在被顽皮的孩子折腾的同时,心中也欣慰着子袭未来的君王有上好的资质。 老师老是拿小厉王与诸位质子相比较,说小厉王是多么资质上佳,而他们是如此顽劣. 这样的论言也让诸位烦闷不少。 “要是我也能那么聪明就好了。”钟思黎叹道。 卢颖看他闷闷不乐,便开导她:“何必要像别人那般,我看小思黎你就挺可爱,谁也比不过你。” 思黎笑了笑:“我明日还可以去你府上玩吗?宫里太无聊了,里里外外已经走了好几圈了。” “当然可以,”卢颖立即答应道,“我让春姑姑做些好吃的东西,在府上等你。” 钟思黎与卢颖走得近,也总是去他府上,也就是公主府宁府做客。 虽身份尴尬,可有卢颖在,这也只是小事。 第二日,下了学,卢颖便带着钟思黎到了府上。 “你为何每次来都带个酒坛子,可是又不喝,难道只是做个装饰吗?”卢颖问道。 正在四处张望的钟思黎见他问,便回道:“等到了喝的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这个小姑娘实在有些神秘,卢颖也猜不透她的心思。 “春姑姑,我又来了!”见到在房檐下走过的春姑姑,钟思黎便笑着冲她打招呼。 来的次数多了,就连府上的人都能认识了。 春姑姑看到这个小姑娘,也觉得十分亲切可爱。听闻她来,便做了一桌子的好菜,要给她吃。 卢颖坐下,看到桌上多放了一双碗筷,问道:“怎么,望姐姐今日回府用膳?” 书客居网址: 第二百五十六章 姨家相认 卢颖问道:“今日望姐姐回府用膳吗?” 时望有文职在身,虽轻闲,但仍然坚持坚守职位。 钟思黎听见这话,眼睛向放了光一般,问道:“原平公主今日回来吃饭吗?” 她虽来府上多次,可没有一次见过原平公主本人的。 正说着,时望便从外面进来了。 “今日太学的老师又向我告状了,卢颖,你又做了什么事?” 时望正要向卢颖问责,忽然间,一个娇小的身躯抱住了她的腿,清亮的声音传来。 “姨母,我可算见到你了!” 时望微愣:“你叫我什么?” 钟思黎与她分开,笑着说道:“我娘亲叫余锦,这次我来兴都,她还让我给姨母带点东西呢。” 说着,将她每次来这都拎着,但是没有一次打开的小酒坛拿了出来:“这是我娘亲让我带来的草露酿,说是外面的酒都没有自家的正宗,让我带了一篮子呢!” 时望看着眼前这个稚嫩伶俐的孩童,长得却是与幼年的余锦相似,可仍梗住了喉咙,不知该怎么回应她的热情。 她的身份是天下周知的,可是在子袭,她早已与从前断绝了关系,更是十几年没有与可丽的人再见面。 如今突如其来冒出了一个叫她姨母的孩子,让她怎么与其相认? “好啊,原来你说的在子袭的亲戚就是望姐姐,那你怎么不早说呢?”卢颖叫喊起来,“亏我觉得你人生地不熟的,对你这么好,你却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瞒着我。” 钟思黎粲然一笑:“这件事要保密,也是要给姨母一个惊喜嘛!” “都是一家人,都好,都好,快坐下吃饭吧。”春姑姑笑道。 时望僵硬着身体被春姑姑拉到了座位上,全然忘了方才要说的事情。 席间,卢颖与钟思黎笑着闹着,好不活泼,而时望却像失了魂一般,生硬地扒拉着饭,没吃半碗,便称吃饱了匆匆离去,不多停留,期间一句话都未曾与钟思黎说过。 “卢哥哥,姨母是不是不喜欢我啊?”钟思黎皱着眉头问道。 卢颖和春姑姑一时顿住了动作。 卢颖叹道:“小思黎这么可爱,没有人会不喜欢的,她只是一时有些难以适应罢了。” 席间,卢颖与钟思黎说了很多话,时望虽没有参与话题,却是将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听进去了。 不知是否有意,卢颖问的那些话,都是关于小思黎的母亲的。 钟思黎是余锦和钟鉴的第二个孩子,今年八岁,上面有个姐姐,下面还有个弟弟。 因为舅舅膝下无子,钟思黎便自告奋勇来到子袭为质。 母亲十分想念姨母,可是隔着千山万水,只能是想念。 这次她来兴都,母亲千叮咛万嘱咐,要多与姨母说说话。 …… 余锦变了,时望知道。自己变了,时望也知道。 诉说的一切的一切,仿佛要将逝去的那些时间弥补回来。 可是在过了那么长的时间,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以后,又怎么还能回到从前呢。 其实,钟思黎从小便听惯了母亲说的她姨母的事情,也看到了母亲讲述时的神情,有时哭,有时笑,似十分感触。 在战乱中成长的钟思黎,自然知道其中的纠葛之深,可仍也挡不住对这位传在众人口中的姨母十分好奇。 临走前,好多人告诉她,若是去了子袭,怕是再难回来了,可是她不怕。 坐着颠簸的马车,到了遥远的兴都,听到了更多关于姨母的传闻,好的坏的,钟思黎全部听进去了,可是她仍然觉得,姨母不是他们任何一个口中那样的。 第一次见到姨母,便觉着她与别人口中不同,与自己所想也有些差别,可仍挡不住她满心的欢喜。 时望虽离了府,卢颖还是留下了钟思黎送来的酒,毕竟一直拿在手上也不方便,如今已经送到该送的人手里了,自然便不必周折了。 卢颖陪着钟思黎,将他送回了宫中,一路上少不得安慰她一些。 毕竟还是小孩子,虽较常人成熟一些,但还是孩子心性。 回了府中,卢颖便看见在府内等着他的时望。 这自然是有话要说的。 卢颖跟着她到了书房中,两人沉默许久,时望还未开口。 卢颖正要自行解释些话语,时望又问道:“她一个人在宫中可好,能否住得惯,吃的还好,可有人欺负她?太学那边,你急得去打点一些,侍从那边也是。莫要因为她是外族人,便对她怠慢了。” 果然还是担心的。 卢颖心中松了一口气,又有些紧张。 她知道时望必定不会丢下此人此事不管,定会为小思黎打点一切,可宫中多少双眼睛盯着她,若要行事,怕是有诸多阻碍。 眼下虽战事歇了,可对于各族的敏感还在。 钟思黎眼下还未招人眼球,不惹人注目,可若是她与时望的关系曝光,对两人都要不是什么好事。 “望姐姐放心,这些事宜我会为小思黎安排的。你,先别出面了。” 听了这话,时望微微愣了几秒. 是啊,她不能出面,也不敢出面。 此事不光关于她,更关于小思黎。 她不怕被人说,可是小思黎寄人篱下,又怎么能跟她一般谈论呢。 况且,相较于其他公子、公主而言,钟思黎是赫国公子之女,位份比别人矮了一截,除了在背后保护着,也别无他法了。 所幸太学中还有卢颖,能帮着照料看护,否则凭她眼下的境况,怕也很难顾及到了。 “祁平还没回来吗?” “说是还有一些收尾的工作,要再耽搁几日。应该不到一月就能回兴都了。” 前线战事虽平,可也有一些收拾残骸的工作要做。祁平便是那个奉命留下的人。 与其他军队一回便受功不同,祁平是留在最后的那个人。 这或许也是黛后的意思,让他晚些回,便能离封赏的大潮远些,这也在无形中削弱了他的功绩。 与韦家军的突飞猛进不同,祁平仍是那般默默做事,不求封赏的人。 可眼下黛后屡有异动,怕是朝中多有波澜,若祁平不能及时赶回,时望可以信赖的人便少了一个。 “希望能来得及吧。” 顶点 第二百五十七章 厉王入营 “姑母,这军营生活到底是什么样的,为什么太后总想让我去军营里呆呆呢?”小厉王问着时望。 时望抚了抚他的小脑袋,对他说道:“军营是最能磨练一个人的意志的地方。你能在那哭,也能在那笑。” “姑母以前也在军营中哭过笑过吗?” “那当然了。” “如果再让你选一次,你还会这么做吗?” “应该会吧。” 小厉王皱着眉撇着嘴:“那我还是不去军营里了,要是以后跟姑母一样,凶巴巴的,可就不好了。” “好啊你,”时望佯装生气,“说了半天,原来你是在调侃我呢。” 小厉王嘻笑着吐了个舌头。 黛后已经在朝堂上提出让小厉王去军营中历练的建议,就在前线各方将士班师回朝,在大殿前受封赏时提出的。 为的是让小厉王能明白各军是如何运行流转,将士们是怎样操演布阵,将领对待部下的条例多么严苛,此番等等。 感验铁血男儿的魄力,军营是不二之选。 时望当时并未出言反对。 如今战事初平,想必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再起风波。此时进营中历练,多半不会上沙场,确实也是一种经历。 真正让她有些担忧的是黛后的真实态度。 就算将领们将小厉王捧在手上,不会让他经历多么危险的动作,可在军营中,就没有不受伤的人。 若是黛后还存了其他心思,便不只是轻微小伤那般了。 思及此处,时望不禁泛起一阵担忧。 黛后的心思难以预测,究竟是不是为了小厉王好,谁也说不准。 就算她眼下的意图是好的,日后变了又待如何? 看着时望越发深沉的面色,小厉王便知道她又在多想了。 他装作大人模样也叹了一口气,道:“没想到我这么大的人了,你们还将我当作小朋友。” 时望不禁嗤笑出声。 “姑母,听说你十几岁便学武了,可是真的?” 时望点头。 “既然你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他说这话,倒像是自己愿意的。 “军中千难万险,可比你跟着老师读书苦多了,你不怕?” 小厉王面露尴尬之色,有些踌躇:“怕,可是我不想像父王那般……” 时望神情微愣。 “我知道父王都姑母和姑父有些意见,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让你二人如今阴阳相隔。我不想做一个只知道政事理论的君王,我想知道我今后的臣子心里在想什么,要怎么才能处理好相互之间的联系,否则,走了父亲的老路,便不好了。” 时望不知道他竟然知道这么多。 明王多制衡,一心想为儿子铺垫一个美好的愿景,思虑太多,却忽视了为人的自尊自信,并非事事安排好路途便能一切顺利的。 而政王却十分忌惮群臣,终身笼罩在父王的不信任当中,想要证明自己,却无心为力,最终偏离了最初的轨道。 “那毅儿想做怎么样的君王啊?” 小厉王摇摇头:“我不知道,只是想了解众臣事务与心理后,好从心判定。” 从心而为。 这是从未有君王说过的话语。 大多君主登位之后,便被权势、财物、美色等糊了眼,迷了心,哪里还有初心可言。 就算是孩子眼前的言论,谁能保证,几十年后,还是这般想的? 时望心中微叹,还是同意将小厉王送去了营中。 按照黛后的意思,是送去韦家军那里的。 白将军颇受黛后宠信,此次前线回来,亦是嘉赏最多的将军,风头正盛。 按照黛后的话说,将小厉王交由白将军,她放心。 对此,时望无话可说。 若说军中各将,时望最信任的,自然是祁平,可他如今还未回朝,就算想将小厉王交给他,也不是好时机。 时望想着,趁着在宫中的时候,就多往小厉王那探看,那些可以避免的小伤小患,多提醒一番,府中上好的伤药膏药,自己已经用不太到了,便留给小厉王,让他宫中的侍者帮着处理,好歹能减轻一些伤痛。 这般,总不至于出现什么大问题了。 做足一顿准备,可时望还是不放心,军中第一日,她还亲自陪去的。 原平公主是何人,白将军自然知晓,在她面前,练的轻了,会说不够认真,练得重了,就会让她心生疼惜。这可不是容易的差事。 因而第一天,只是带小厉王转了一圈军营,让他稍稍运动了一番,并无多大的运动量。 饶是这般,也将小厉王累得够呛。 平日里坐惯了书斋,走路都少的很,突然一跑起来,自然难以适应。 看着周围那些跑的比自己快,还不带喘气的将士,小厉王第一天便有些崩溃了。 “他们都是魔鬼吗?跑了这么久,一点也不累?” 时望笑着给气喘吁吁的小厉王递了杯水:“现在放弃还来得及。” 小厉王摇摇头,平复了一下,又回道了人群当中。 他和他的父亲,真的有差别。 时望不再多问,第二日便随他自行去了。他身边还有贴身护卫,想必也能护他周全。 过了几日去看,情况便不一样了。 看起来,小厉王还是一如既往清爽的很,可衣衫下面,已经有了些许的淤青,有腿上的,也有手臂上的,还有一枚印在额头上,被发梢挡着,不注意还看不出来。 小厉王不觉得有什么,倒是将桑平公主看得哭了。 “你是怎么样才能把这额头磕破啊,疼不疼,姑奶奶让宫医来给你瞧瞧。” 小厉王摆着双手表示拒绝,可时望轻轻一按压那伤处,他又嘶嘶地倒吸凉气。 时望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你一定是练得起劲,扑到了地上,否则,怎么会伤得这么巧。” 小厉王翘着嘴,一点不服气的表情。 时望也知道拦不住他,便由着他去,只是悄悄在白将军那打了招呼,让减少一些量。 就这样,小厉王早间去太学读书,下午便去营中磨练,每日的行程都安排得满满当当。 只是有时实在疲累,也难免贪觉,被老师问话,可仍然没有生出退却之心,依旧不改作息,顽强着奉行两边跑的原则。 顶点 第二百五十八章 拦路姑娘 近来太学院的老师们总是有些垂头丧气的模样,对着一众学生也有些提不起劲,没做功课本该责罚的那些也都省了。 虽众人高兴了,可也忍不住猜测究竟为何。 看着老师难掩的神色,钟思黎不禁在课堂上小声问道:“卢哥哥,这可是管教习今日第八次叹气了。我们也没跟他恶作剧啊,怎么就这么不开心了?” 卢颖叹了口气道:“大概是为厉王从武有些愤懑吧。不就是文人那点情结,一遇到好苗子入了别道,就扼腕叹息了。正好,这几日也能轻松些。” “就是那个比我大了几岁的厉王?他不是和我们一同在太学里念书吗?这么小的年纪学武,难道不会辛苦吗?” 卢颖用书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笑道:“他和你能一样吗?他肩上背负的东西,可比你多得多。多学些东西也是必然。那军营是个苦地方,你就别跟着操心了。” “也对,”钟思黎道,“他往后的日子必定比我好过多了,我何必在这杞人忧天呢。” 听她这么说自己,卢颖心中难免泛起一丝辛酸,他们二人相比,一个受身体之累,一个有心志之苦,要问谁惨,还真说不定。 下了学,钟思黎往老师那交昨日补上的功课,不料却看见一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子,正打着哈欠从另一间内书房中出来,手中提着的,是比他们还多些的书册。 看着他穿的甚是华丽,瞧那通身的气派,服上纹着龙,头顶玉冠,大概就能猜到他的身份。 他就是厉王吧,看起来也比没什么特别的嘛。 钟思黎心中想着。 因学房不同,他们从未见过这位子袭君王的真容,只是多有耳闻,听老师们说这位君王是如何地资质高,必将带给子袭以新的气象。 听多了会腻,可是也会激发好奇。 钟思黎正想知道这位与自己一般大小,就要袭王位的男孩子是如何,今日碰见了,也想结识一番。 正要往那处走去,不想那小厉王忽然面露笑容,一扫疲惫的神情,向前小跑了几步。 “姑妈!”他甜甜地叫着,往时望身上扑去,就像是一副找到了宝贝的样子。 时望亦笑着,揉了揉他的头,打量一圈是否有外伤,便牵着他的手往外走去。 她是来接小厉王去军中那处的,因为他前一日问了自己一些军营中的问题,特意来给他答复的。 两人有说有笑地走远去,还未来得及搭话的钟思黎却苦着脸立在了远处。 她从未见过时望用那般慈爱的模样对过自己。 自从那日在公主府中与时望相认后,便与她再没有了交集。 即使总问卢哥哥能不能去府上玩,姨母是否在府里,得到的也是模棱两可的回答。 “她近日有些繁忙,不大在府中多留。” “她去赴王大人的约了,不在府上。” “黛后留她有事,怕是会在宫里多担待些。” …… 此般等等理由。 钟思黎觉得,这位姨母,大概是真的忙,才一次都没有来看过自己。 她仍保持着乐观的心态,想着等姨母空闲了,便会来找自己。 毕竟,自己可是她的亲侄女啊。 可是今日,她亲眼看见姨母出现在宫中,出现在太学院附近,手里牵着的,是她的另一个晚辈,那般笑盈盈的神情,是在自己这从未出现过的。 即使路途颠簸,她没有哭过,即使宫中清冷,无人倾诉,她也没有哭过,即使功课繁重,被老师责罚,她也没有哭过,可是今日,她却哭了出来。 从前支撑着自己的那根弦,似乎断了。 自己是为什么来子袭的,她有些记不清了。 当时毅迈着沉重的腿从学院出来,脑子里想的是方才老师教他的那些文章时,一个人突然站到了他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就是时毅?” 竟然还有人直呼自己的名字的。 时毅抬头一看,是一个年纪相仿的小姑娘,并不认识,她双手叉腰,撅着嘴,一副问罪的派势。 看她衣着,应该是其他族国在宫中的质子。 时毅往旁边看,侍卫都在,便回道:“我是,你是谁?” “听闻你在军中习武?” 着这口气,有些张狂。 “是,如何?” “每日受伤,也有人前来问询照料?” “是,如何?” “体力不支,因而课上打盹?” “是,如何?” “缺少人陪伴,一起同甘共苦?” “是,如……不是,你到底想说什么?” 钟思黎向前一步,眼睛直勾勾望着他,皱眉道:“我要,与你一同习武!” …… “再见。” 时毅绕过她,径自往外走去。 “拜托你了,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钟思黎一瞬间改变了自己的表情,委屈巴巴地看着时毅,还拉住了他的袖角。 “你是谁,你究竟想干嘛?” “我想……刺探军情,等我回国了,好将探听到的一切回禀,来日再做打算。” 时毅倒吸了一口凉气。 看样子这个姑娘脑子还不太好使! 钟思黎自然是不会说出心中所念,便编了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来搪塞他。 不料,这个理由实在太能令人信服,以至于这么光明正大说出来便不让人信服了。 “你是不是……当我是傻的啊。” 钟思黎无措。 时毅上下打量她,实在是一个太不起眼的姑娘了,怎么能说出这般话呢? “你……你,你……”时毅绕着她转了几圈,看她眼神,样貌和打扮,好像她也不是傻的啊。 “莫非是觉得宫中无聊,想出去走走?” 钟思黎思考片刻,猛地点头。 这个理由比她刚才那个好多了。 “早说嘛,吓我一跳。”时毅松了口气,“你要是想跟我一起出去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跟白将军说一声便是了,不必说些要惹人怀疑的话。” 时毅大大方方向白将军请示了一番,白将军以为是小厉王的朋友,又是个女孩子,便同意下来,只想着让她图个乐玩耍便是,军中机密是不会轻易示于人前的。 时毅也觉得,小姑娘定然受不住军中的苦,等她吃了苦没了耐心,自然会回到宫里。 可是事实却并不是如他所想。 书客居网址: 第二百五十九章 拼命思黎 这练武可不是这么练的,就算用尽全身力气去挥舞,一点巧劲没有,便只能算是蛮力。再这般,轻则四肢酸痛,重则伤到肌理。”白将军对钟思黎说道。 原以为只是带个小女孩来玩闹,不想她却拼了命地练着。 小小的身体,长剑长枪都比她长,还非要自己举起来,挥舞了半天,仍没有停下的迹象。 若是按照所教的学也便罢了,可她分明只是在随心所欲按自己的想法动作,横冲直撞那般。 “你这姑娘发什么疯啊,就算想像将士们一般,也不是你这么个动作啊。”小厉王也甚是无奈,见她可怜才带她出来,怎么就碰上了这么样的人。 钟思黎粗粗地喘着气,双手握住刀柄,胡乱往稻草人身上砍去,没有一刀是正确的,可连环攻击之下,也将这稻草人砍成碎末了。 等结束后,其他人都是拦腰将稻草人砍断,而钟思黎的却是直接剁成了碎屑。 “明天你再来的时候,一定要带上我啊!” 时毅瞧着满脸通红的钟思黎,心中泛起了嘀咕:“你……不会真的是来探听军情的吧?否则,何故如此卖力?” 钟思黎嘿嘿笑了两声:“怎么会呢,我就是觉得好玩,想多玩几天罢了。明日太学院门口,我等你一起走。” 说着便自己跑远了,还一蹦一跳,很是高兴的样子。 “她该不会,是脑子有病吧?”时毅轻声自问道。 第二日的学堂上,钟思黎不出意外地打起了瞌睡,甚至直接趴到了桌案上。 从前就算再不耐烦,也不会这般胆大,直接略过了老师的教学。 卢颖轻轻摇了摇她的手臂,想将她唤醒,没想到小思黎却哎呦一声轻呼了出声。 她边呲着嘴边揉着手臂,一副很疼的模样。 “你这手,可是受伤了?” 钟思黎立即摇了摇头,随即又点了点头:“走路不小心摔了。” “摔伤手了,要不要找宫医看看?” “不不不,只是小伤,不用麻烦了。” 卢颖有些疑虑,可既然她拒绝了,也不想勉强。 毕竟在宫中,质子们的地位还没那么高。 “对了,今日下午,公主会在府上宴请客人,你来不来?” 卢颖知道她想见公主,这也是难得的机会。 没想到她却拒绝了:“我下午还约了人,今日先不去了。” 卢颖心中惊讶,也不知为何,就突然转了性。 下了学,小思黎第一个便冲了出去,卢颖差点就找不到她的身影了。 “这个小丫头,又在搞什么鬼呢?” 时毅学得快,下学也早些,在院口等了一炷香的时间,钟思黎才慌张跑来。 只是那个姿势甚是僵硬,一看便能感觉到她四肢的不便。 时毅轻嗤一声:“腿酸还跑那么快。” 可钟思黎似乎并未受此影响,与时毅汇合后便拉着他赶紧往外走去。 “今日你可不能再那般练了。虽说你是质子,可若是在我子袭宫内出事(丧命),势必会引起两国,甚至多国的纠纷。就算是为了难得的和平,你也要当心一些啊。” “知道了知道了。”钟思黎一面敷衍着他,一面默默吐槽,怎么这个人会如此聒噪,十岁样子就这般老气横秋了。 可到了营中,钟思黎仍是那个最为拼命的人,拼命而不得章法,只是在挥霍体力而已。 “不是说好了不玩命嘛。难道你真的要置百国安稳于不顾吗?”时毅认真道。 白将军一听小厉王的言论,也有些目瞪口呆。 可钟思黎耍的正起劲,哪里会停下来。 “没事的,我就多用些力气,反正在宫里,也没什么好玩的,这样,还能锻炼身体呢。”钟思黎喘着粗气,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 一位将士走到白将军身边,对他说道:“将军,营外有位卢公子求见,说是他家的小外甥女进了我们营中。” “侄女?” 这位将士点头。 白将军深叹一口气,怎么这几日净碰上这些事了。 这位卢公子好说也是边茜的公子,若是不答应他的话,怕是原平公主那里不好交代。 可是这营中,哪里来的卢公子的侄女啊? 正当白将军犯难之际,外面传来了一阵喧闹的声音,竟是卢颖自己跑了进来。 “我亲眼看见我家外甥女跑进来了,你可别蒙我,我定要自己看看。” 他甩开一众将士,风风火火来到这个操演场地,第一眼就看到了因为用力过猛,摔倒在了地上的钟思黎,她脸上是沾着尘土的灰色汗渍,脸颊的底色却是微微的发红。 一时间,两人对视一眼,互相都愣住了。 嘿嘿嘿。 钟思黎尴尬一笑。 “你可千万别告诉姨母你在这里看见我了。”钟思黎小声求着卢颖。 可卢颖正在气头上,轻哼了一声,不搭理她。 “你姨母?”时毅看了看正在怄气的两人,这才反应过来,“你姨母是原平公主?” 白将军轻咳两声,说道:“末将先行退下。” 待他走后,时毅又说道:“既然你姨母就是我姑母,咱们也算亲戚了。以后有事找我就行,只是千万别这么自虐了。万一出了岔子,这军营离宫中也有些距离。若是赶不及,你可就完了。” “嘘!”钟思黎忙想让他住嘴,真实哪壶不开提哪壶。 “既然你是来提她的,我便不打扰了。”说着时毅便离开了营房。 钟思黎见卢颖还是那般生气的面孔,主动上前请他原谅。 “哼,”卢颖气道,“我看你分明有主意的很,哪里需要我来原谅,根本就没将我放在心上嘛。” 钟思黎道歉道:“我真的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的,我是怕说出来让你担心嘛。” 卢颖见她撒娇,也有些心软:“那你下次还敢这般任意妄为吗?” 钟思黎却不说话了。 卢颖看她还是意犹未尽那般,一股火又窜了上来:“闹了半天,你还是想继续啊。你知道要是伤重了会是什么样吗?白将军可都告诉我了,像你那样子的练法,就算是男孩子也不一定能坚持住,你这般小身板,如何能好?不行,我要告诉公主去。不听我的话,她的话你总该听吧?” 说着就往外走,却被钟思黎一把拉住了。 “你可千万别告诉姨母!” 书客居网址: 第二百六十章 和解 小厉王做客公主府,自然是要用最好的东西款待。 时望也提前回到府上,安排一些事宜。 饭桌上,时望不停地给时毅夹着菜。 “你在军中待了这么多日子,可还习惯,受的伤受的苦应该不少吧?你还能坚持住?” 时望好意关心,时毅倒是毫不在意。 “不过是走些形势罢了,白将军哪里就让我真刀真枪地练。倒是那个……” “咳咳……” 时望看向卢颖:“你可是受了风寒?” 卢颖忙摇头道:“没事,就是被这菜呛了一下嗓子。” 说完还往时毅那边挤了挤眼睛,示意他莫要说下去。 时望看见他二人古怪,倒是笑了:“怎么,你们还有不能告诉我的秘密?” “怎么可能呢?”卢颖忙撇清道,“我从来不对望姐姐说谎的。” 时望笑着轻哼了一声,又回头对时毅道:“若是有不适的,或者哪里擦伤碰伤,便跟白将军说,回去让人好好上点药。千万别耽搁了。” 时毅也是受够了她这般有些啰嗦的话语,便只含糊道:“知道了,知道了。”随即又想起些什么,问道:“姨母,你之前那涂擦伤的膏药甚是好用,可还有?” “方才不是还说没有受伤吗,怎么这会子又要膏药了。等着,我让人给你去拿。” 说着就站了起来,出去找了春姑姑,让她去房中拿那些治伤痛的膏药来。 吩咐完一回头,就看见卢颖和时毅在低声说话,见她转身,又停下了动作。 这两个人,一定有事情瞒着自己。 即使被卢颖抓了现行,甚至还将他惹毛了,钟思黎仍坚持要与时毅一同去往军中。 “你这又是何必呢。若是你不想呆在宫里,找姨母说一声,她必然会照料你的,好歹是亲戚,她也不忍心看你这般受苦的。”时毅语重心长劝说道。 如今,这个小姑娘在他眼中,便是一个喜欢玩闹、又失了分寸的人。 钟思黎听了这话,反倒高兴起来:“这样就更好了。” 时毅颇为不解,却拦不住她这般近似自残的行为。 还是一样的操演场地,还是一般不要命似的自我训练。可这次,就没人拦她了。 只是在一旁叉着手看着,感慨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 钟思黎再一次扑到在了地上,扬起阵阵尘土。 她闭上眼睛微咳了几声,眯着眼趴在地上时,隐隐看见了前面有个穿着衫裙的女子。 等她扑棱着眼睛看清时,却吓得猛然从地上爬了起来,身上还有片片斑驳的沾染上的灰。 时望就站在不远处,皱着眉头,嘴角下垂,甚是生气的样子。 她身后是不敢直视钟思黎眼睛的卢颖。 营房里的气氛甚是低沉。 钟思黎垂眉低眼,不敢说话。 时望绷着面庞,气得不想说话。 “说,你为何如此?为何求着厉王将你带进军中?” 钟思黎不语。 军营中十分复杂,时毅以君王身份仍不能保证安全,她区区一个质子,又是女孩儿,似那般乱来,怎么能不伤到自己。 若不是再三逼问卢颖,怕是现在钟思黎还在军中乱砍乱挥。 见她还不言语,时望便更气了:“若是以为在这没人管你,你便错了。莫要以为我与你你娘亲多年未见,便对你肆意放纵。就当今日这般的情况,我管不了你,也要移交学院老师管教你。” “现在倒来关心我了,之前干嘛去了。”钟思黎小声说道。 “你说什么?” “我说,”钟思黎忽然大声道,“你不是一直不想见我吗?怎么现在就来找我了?是不是觉得没有照顾好我,心里不安啊!” 她语气狂妄,没有将她当作长辈的尊敬之意,甚至还有些抵触的情绪在里面,这让时望更是愤怒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还是我欠了你的?” “不然,为什么同样是晚辈,你就只对那个厉王柔言相待,对我却不管不顾,甚至这么多天,一日都未来看过我。而那个厉王,只是受了些轻微的伤,你对他问东问西,比母亲还要像个母亲。我才是你亲妹妹的女儿!” 时望被她这般言论吓住了。 钟思黎哭了起来:“比起那个时毅,我才是与你更亲的人,你为什么不看看我,为什么不看看我是不是也受了伤。我在这里只有你一个亲人,可我却还是像只有一个人,没有人关心我,没有人在意我。我在这里又是什么……” 钟思黎突然被抱进了时望怀里,甚至眼泪还没完全落下,便感受到了一丝温暖。 “受了那么多伤,一定很疼吧。”时望轻声说道,“我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也是在操演场里滚过来的,常常青一块紫一块。我知道你有多痛,所以才生气。不管如何想让别人注意自己,都不能以虐待自己的方式来。否则,除了伤了自己,还伤了那些关心你的人的心。” 时望轻轻抚摸着钟思黎的脑袋,说道:“你知道你卢哥哥多担心你吗?虽然他答应了你,不能跟我说,却还是来找我借膏药,来治你的伤。我逼问他时,也要求我多注意你的伤。就算他与你没有血缘关系,可他对你的关心,你应该听得出来吧。” 时望放开她,笑着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当然,还有我。若是你想让姨母多看看黎儿,便多来府上做客,正好春姑姑想你得紧,也可以多陪她说说话。姨母平日忙,得不了多少空闲陪你。可等我有时间了,一定会带着黎儿一同的。所以,就原谅姨母的一时疏忽,好不好?” 钟思黎看着时望饱含慈爱的眼神,一时恍了神,不知不觉就点了点头。 时望笑了,又将她抱了抱,随即将她安置到一旁座椅上。 “上次还没听你说完,这几年,你母亲怎么样了?你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吧,我还从未见过他们,能跟我说说他们长什么样,是怎样的人吗?” 钟思黎点头,将家中的一点一滴缓缓道出。 两个有着血亲的人,终于在这一天和解,终于开始像一家人那般唠着家常。 这便是血缘,有爱有恨,但是仍剪不断这其中的缘。 书客居网址: 第二百六十一章 祁平归来 得到的让很多人觉得钟思黎一下子收到了两份的治伤膏药,看起来,还并没有什么区别。 卢颖来见她的时候,还有些心虚的样子:“把这个给你,你就别怪我在公主那里告状了。我也是怕你兴起伤了自己,到时候怪罪起来,不还是怪我没有看护周全?” 时毅这个小屁孩,却有一股大义凛然的样子:“既然你是姑母的外甥女,你我也算亲戚,不过离得比较远罢了。有事寻我,我可是王上,虽然还未正是登基,好歹有些权力。跟着我,自然有你的好处。” 再去公主府上,春姑姑亦对她甚是关怀,东西张罗,还查看她的种种伤势如何,甚至欲泣之状。 “小思黎,你可莫要像你姨母那般。她小时在军中操演,受的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是高兴,可看在旁人眼里,却是辛酸十分。” 钟思黎点头,一时觉得,其实在这里,她也不是没有亲人,只是一直一来,都太过执着于得到姨母的关注,而忽视了周围人的关心。 有些人,即使没有血缘关系,也依旧对自己有着比亲人还亲的感情。 “谢春姑姑,我以后再也不会像这样了。”钟思黎笑着说道。 有这么多人关心自己,何必再虐待自己,摔在地上,还挺疼的。 离开公主府,走在回宫的路上,钟思黎面前落下一道人影,盖住了她的影子。 她抬头一看,一个充斥着蛮横之气的男子挡在了自己前面。 “你就是原平公主的外甥女?听说你想入营,我这里正好有位置,你要不要来?” 钟思黎眯着眼睛看他,一瞬间想到什么,惊呼道:“我认识你!” 修古在府上疗养了许久,近日才得以能够下榻。 时望问他,从前他所说的,可丽王之死究竟背后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他思虑再三,终于道出实情。 “众人都说,王上是重病而亡。可这病,也该有个由来。” 时望眉头一皱:“你是说,有人对他下毒?” 如今时望称呼他父亲,也只喊“他”了,也让修古有些心惘然。 他点头道:“王上的病情十分突然,是在用了那秦将军奉上的一副补品后突然不适,像是染了重病一般。随后便越发危急。众人都束手无策。” “这么说,你怀疑是秦将军下的毒?” 修古点头:“况且,病逝那日,王上本是好好的。那秦将军入了帐中跟王上说了几句隐秘话语,其他人不好在旁。等了许久都未见他出来。等人进去时,王上便……” 修古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你当日说,此事并非只有他一人做,那他还有什么同谋?” 修古看了时望一眼,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说。 “难道,这个人,我也认识?” 修古点头:“还有一人,说出来有些蹊跷,却有人亲眼所见,秦将军曾与……凌先生有过交集。” “他,他怎么还是去了可丽!”春姑姑一时捶胸顿足起来,满是懊恼之意。 这事确实出乎意料,凌叔已经许久未见,谁也不知如今在哪,更不会猜到他就在可丽营中出没了。 可想来,也确实符合他的行为做法。 凌叔对可丽有大恨,也是他处心积虑,想要灭了可丽为母亲复仇,从前亦有过私通军情的案例。 他这般做,又不让人吃惊了。 难道,真的是凌叔串通了凌将军,害死了可丽王? 可秦将军又为何要与他合作? 那时,可丽等盟国虽处于劣势,也还不至于到背叛投诚的地步,若日后突飞猛进,反将子袭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般杀鸡儆猴,划不来。 这背后究竟还隐藏着什么,时望实在猜不透其中奥秘。 她这般思索了几日,仍想不出什么线索,这时,一直在处理前线遗留事宜的祁平回朝了。 “此次掳得降军共三千四百二十七人,兵甲利器五千一百七十九把,敌方将领高低阶职七十五人。战亡的将士,都就近安葬,只带了他们的随身物品回都,以归还他们的家人。剩下的将士,皆让他们回了各自领地,继续安守边防。另外,前来相助的各族将士伤亡情况也一一登记在册,请太后过目。” 祁平呈上一叠书册,足有近一尺高,可知里面记载的杂务有多细琐,也难怪比其他将士晚了这么多日子才回。 黛后将呈上的书册草草翻看一眼,便放置在旁:“祁将军做的不错,将位升一级,赏金百两。” 之前那些回京的将士,大多升了两级,赏金五百,这么一对比,不仅显得祁平低微,甚至还显得他在战场上的作用不大。 祁平虽不知之前那些将士是如何封赏,但心里也知是低了。但他并未出言表明,只是向黛后谢了恩,述完职便退朝,再去安排自己回京后的一应事宜。 只草草洗漱过后,祁平便着着长衫出了门,目的正是公主府。 “你做的很好。”时望说道,“前线那些事宜不光光是为牺牲的将士铺设后路,更是收集各族国态度与目的的一个绝佳机会。战事虽平,人心未平。此后的事情吗,亦不能马虎大意。只不过委屈了你,辛苦许久,却连别人的一半功绩都比不上。” “祁平为将,并非为的是将职。” 时望看着眼前这个已然挺拔到比自己还高的小伙子对自己拱手行礼,身上的健硕与爽朗之气是别家将士所没有的,着实是有为将风范。 而他的这般端正的神态,却还似年少时那般耿直,并无改变的迹象。 “好了好了,知道你心里念的高远,不必跟我多礼了。” 听时望的话,祁平便收了回去:“谢公主。” 又道:“听闻公主之前去了隐地,之后……不知那处是否还好?” “自然是好的。”时望笑道。 祁平略看了一圈,看她确实无大碍,才放下心来。 “对了,你在前线收拾残局收拾这么久,可发现一些什么没有?想必也有一些奇遇吧。” 祁平拧眉回道:“确实有些不一般的迹象。各族国都陆续收了兵,却动作缓慢,似乎在掩盖一些什么。我看不清。另外,我还为公主带回了一个人。” 顶点 第二百六十二章 一朝得势 祁平带着时望七绕八拐,到了一个极为隐蔽的处所,周围是有疏有密的竹林,旁边荒无人烟,却有一座修缮完好,颇具名士风范的宅院。祁平推门而入,其院中无人,打扫得十分干净,其中种着梅兰若干,檐下摆着盆盆各异的菊花。 祁平又引着时望往后走去,来到一间房间,外面却挂着一把锁。 时望疑惑地看了眼祁平,祁平却并不觉得不妥,大大方方拿出一把钥匙,打开后让时望入内,自己却退了出去。 既用一座宅子养着,却将其锁在屋内,这是何道理? 可是时望从未怀疑过祁平的用心,自己进屋,在屋内四处张望。 “望儿,多日不见,近来可好?” 一旁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时望回头,就看见黄孟成从屏风后出来,带着十足的笑意。 可见了他,时望的面色却阴沉下去了。 “凌叔好雅兴,自行逃走,在外谋了一场一事,如今回来,可算衣锦还乡?” 黄孟成一下就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不好反驳,只是尴尬笑笑:“只是在外时碰着了祁平,知道他从前是你的人。本想问些近况,却被……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凌叔不愿说,我倒想问,”时望不减凌厉,“从一位敌军将领口中得知,是凌叔谋害了可丽王,为子袭平定盟国之乱,不知可是真切?若真是如此,原平还想着让凌叔去黛后面前讨功,好沾沾光呢。” 不知为何,眼前这人的模样没多大的变化,黄孟成却觉得与她说不大进去了,笑了几声,便不再说话了。 祁平将他带来暂行压着的用意,时望懂。 他本就是从公主府逃出去的,虽之后带了些情报来,却仍是罪人。 前罪后罪一加,可不是小事。 让自己和他见面,一是为问些事情,二也可交给黛后,将之前的事抗过去。 可如今,时望已经不愿再与他交谈,那背后的真相,也并非只是真相那么简单。只叹他执念太深,才有如今这般局面。 “放了他吧,无论他想做什么,都随他去。此后,黄孟成与我公主府再无瓜葛,你也莫要沾上荤腥了。” “可……”祁平犹豫道,“我之前听闻他说,要拿着各国的近况与底细,去黛后面前领功,像是要从政的样子?” “从政?”时望惊道。 祁平点了点头。 刚才还戏谑他去讨功,没想到还真成了。 时望越发不能理解这其中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了。 “你将他放了吧,无论他做什么,都是他自己要走的路。往后只当与他不认识即可。其他的,莫管了。” 祁平应下。 时望回到府中,心里回不去的阴霾。 将此事与春姑姑说了,春姑姑便掩面而泣。 “他怎么还敢回来,还说从政的笑话。难道他忘了,他身上究竟有多么大的罪名了吗?再加上你父……可丽王的事情,这兴都,怎么也不该是他该待的地方。” 春姑姑哭了半日,也是想不通为何会造成这般局面。 时望相劝了几句,也只能无奈离去,其他的,要靠她自己想清楚。 如今的局势,若不是一路人,怕是走不到一处了。 可春姑姑看着时望渐渐离去的身影,想着的,好似不是与她一般。 果不其然,黄孟成给黛后递了投名状,以各族国的底细和间谍为价,入朝为官。 那日早朝,黄孟成做负荆请罪之状,架势甚大,那日早朝,黛后见了那份清单,笑颜如花,似是自打了胜仗之后,最开心的一次。 黄孟成本就是当年的榜眼,也曾任过大臣之位,实力自不必说,只要能上了任,其他的迎刃而解。 而由于那份间谍清单,黛后对黄孟成过往不究,甚至颇有重视的感觉。 一朝天子一朝臣,果真如此。 时望对此无话可说,只是在朝堂之上与他划清界限,不相搭话,甚至隐隐有些远离之状。 如此几日,朝中众臣都知道,这原平公主与她从前的故人不再做好,其中是何原因,无人知晓。 这日下朝,黄孟成走到了时望身边,有意与她说话:“望儿?” 他喊着她的小名,却让时望心中做梗:“我是公主,你是臣,请黄大人看清自己的身份。” 不仅不叫凌叔,甚至还分了君臣的亲疏关系。 黄孟成微叹一句:“我知道你如今看不惯我,可日后,你会明白我的用意的。” 说着又自己走远了。 时望心中猜测他的用意,却也不愿想太多这种让人不舒服的东西,只觉得有些作呕。 这么厌烦着走了一段路,又有人挡在了她的前面。 今天怎么这么多人来找她说话。 “秦将军找我何事?” 拦在她面前的秦将军轻瞥一眼,呼了一口气,说道:“公主近日看起来被事务烦扰,想让你开心一会儿。” 时望嗤了一声:“究竟是我比较烦还是秦将军烦。这朝上可站着一个与你很有瓜葛,甚至有些冤仇的人。秦将军是讨了太后的欢心,可还有人比秦将军更让太后开心。于其在这里拦我,秦将军不如去想想法子,能怎么争功吧。” 秦将军有丝怒气,却忍了下去,仍一副笑颜对她说道:“宫内几个送来的质子里有个挺好玩的姑娘,之前在白将军那玩了几日,公主也认识。这两日,她都在我哪儿玩,公主不想见她一面吗?” “思黎在你手里!”时望瞬间警戒起来,“你抓她来威胁我?” “话别说那么难听,又是威胁,又是在我手里,我难道就不能跟小朋友一起玩吗?” 时望身上起了一阵恶寒,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变成这种语气了。 就算是愿意还是不愿意,思黎在他那,自然不能不管。 留了一个心眼到了秦将军的营中,小心提防着进了帐里,就听见一句带着略微埋怨的话语。 “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都玩了一轮走棋了。” 果然是思黎。语气有些撒娇,看她模样,也并未受过什么虐待,看见她,反而跑到了她的怀里,喊道:“姨母,你怎么也来这里了!” 顶点 第二百六十三章 赫王恩人 时望看思黎的状态没有半分不妥,心中也是纳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早说让公主来见一个人而已,不知为何公主会这么抵触。”秦将军在说着风凉话。 时望被他摆了一道,问思黎道:“你怎么在这?不是才刚刚下了早课吗?” 思黎回她:“秦叔叔教我玩走棋,我喜欢,就跑他这里来了。” 时望试探着问她:“你知道他是谁,以前见过他?” 思黎点头:“秦叔叔救过我爷爷,是思黎一家的恩人。” 恩人? 思黎的爷爷也该就是赫国族王了,他又怎么会救到赫王那边呢? 可这话是思黎说的,又与他这么友好,想来不是假的。 “公主这下应该放心了吧,我对思黎,真的是没有恶意的。”秦将军戏谑道。 时望闷哼一声。 是不是没有恶意还不好说,只是他接近思黎,定不会这么简单。 在思黎的催促下,时望坐了下来,陪她玩着走棋。 只是时望并未接触这类棋,走得甚是艰辛,而秦将军则在旁,一面观察着时望的囧态,一面还帮她出棋。 这引得思黎不高兴了,直说秦叔叔偏袒,而那姓秦的,还大言不惭地应下了,让思黎狠狠“哼”了她一声。 这般耗费了半个下午的时间,时望走时带走了思黎,亲自将她送到宫门口,想让她离“秦叔叔”远一些,可是看着她认真又愉悦的神情,却怎么也不能将这句话说出口。 回了府,时望找来卢颖,将思黎和秦将军的事情与他说了,卢颖也甚是觉得奇怪。 这几天,思黎下了学堂,也是自己匆匆忙忙走了,也不与他一同下学。原以为是在质子中找了小伙伴,不想却是一头大野狼。 时望叮嘱道:“思黎那边要注意些动向,只是不能直言秦将军的不是,若是因此让她连我们都不信,便弄巧成拙了。你多盯着些,莫要让那姓秦的有不轨的意图。” 卢颖忙点头。 若是让姓秦的抓着思黎来威胁望姐姐,他是第一个不依的。 与卢颖叮嘱一番过后,时望又来找修古。 今日思黎说的那件事太过蹊跷,时望说不出该信还是不信。 修古叔是可丽的人,与赫国想必也颇有交涉,问他,或许能知道些什么。 可时望将这事略说了几句,修古便忽然明了,随即沉默了起来,面色阴郁。 时望有预感,这一定是一件不同寻常的事。 修古叹了口气,与她慢慢道来:“姓秦的说的没错,他确实救过赫王。军中皆知,姓秦的与赫王是最不对付的两个人,若他们碰在一起,也必定是怒然纷争。可那次……” “那次怎么了?”时望急问道。 修古抬头看了时望一眼,眼中有说不清楚的情绪。 他又道:“那次,赫王带着人去与敌……与子袭军交战,陷入重围,难以突破,十分危急。众将商议过后认为,若是前去相救,必定要调度大量军马前去,还有落入陷阱的可能,因而十分犹豫。若如此,赫王必死无疑。王上无奈,也只能弃卒保军。” “这时,征战归来的秦将军听说此事,便带着带回的兵马前去营救,于千难万险中带回了赫王,和他所剩不多的手下。因此,说姓秦的是赫王的救命恩人,是不为过的。” 听着修古的话语,时望却尖锐地感觉出了其中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可丽王弃卒保军不为过,可他弃的是赫王,是可丽最为强大的联盟者。无论如何艰险,也不该迈出这步棋。”时望仍是想不通,“那赫王得救后,又是如何反应的呢?” 修古脸上露出懊悔的神情:“自然是对王上有了不满之心。经此一战,可丽与赫国有了嫌隙,盟国之间亦是生了许多猜忌。可以说,就是因为此事,可丽渐渐失了盟友之心。而原本不和的秦将军,则将他奉为上宾,以作交好。姓秦的不屑一顾,称只是从战线上考虑,才定要将这处的救出来。” “可修古叔还没告诉我,究竟是为何不救赫王。” 修古猛地闭上了眼睛,有些不忍回首:“是为了夺位?” “夺位?!”时望大惊。 “自然不是自己夺,而是让姑爷去夺。二公主嫁了赫国的四公子,这是两国结盟的契机。而这四公子,无论武艺或是能力,皆是各位公子中最为出色的人。与其等赫王退位后将王位交给其他公子,王上自然是希望交给自家人。这才趁此铤而走险,去搏一把。” “这究竟是锦儿夫君的主意,还是他一意孤行?” “是,王上的意思……” 修古说得懊悔,时望却听得震怒:“简直荒谬!若不听这事背后的内情,还不知道竟有如此荒谬的事情!” 修古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不敢言语。 时望在原地绕着圈,一时难以平静下来。 竟然能贪权势到不顾儿女亲家,意图谋害亲家的地步! 小锦嫁于赫国公子,家庭圆满赫王又全力支持他的大业之记,他竟然还不满足,要把所有的权势都掌握到自己手上才算罢。 这将小锦和她的夫君置于何地,此事之后,两族关系又为如何,整个联盟又该如何,这些全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就算是身处外局,对那方事务不甚了解的时望,都能知晓这件事有多严重。可身为一国的君王,还如此不计后果! 难怪思黎非公子、公主的身份,还被放到子袭来做质子,恐怕,也有小锦自己内心的愧疚之情吧! 这罪魁祸首,就是被权欲势力冲昏了头脑的可丽君王。 这般无情无义无耻的君王,是怎么能笼络众人的心,酿成百族的大祸的! 时望心中窝着的一团火越发猛烈,甚至能感觉到成形了的怒气。 她挥袖离去,只留修古在原位痛恨叹息。 他何尝不知,可丽王所做的许多事情都是不对的,可身为人臣,又如何拒绝君主的意志呢。 “都是欲望惹的祸!”他悲叹道。 看着时望走路带风般离开的身影,修古原先心中那股痛恨愧疚之情更甚了。 书客居网址: 第二百六十四章 逆将悲惨 可丽等联盟之国的没落就是从那次事件开始的。 自那以后,各人看可丽王都带着些奇怪的神色,赫王则再也未与可丽王说过话。 可是可丽王自然不能忍这样近似背叛的事件,以强劲的手段让人臣服,却只得到更为逆反的行动。 之后的事情便如被告知的那样,可丽王只能尽力相信秦将军,拼命也要将他留下,作为己用。 而他如何被秦将军暗算,如何突发疾病,皆是后事了。 黄孟成坐了官位,自然是风生水起,此外,黛后对他的有意纵容,亦是他日渐羽翼丰满的原因。 这日,他忽然提出了一个建议,让众臣惊叹,让黛后欣喜。 “既然从前线抓捕了些逆军将领,自然是要处置的。问了这么多天也未问出些什么事情来,我看,不如就直接斩杀了,也好扬子袭风范。” 此言一出,令众臣诧异。 这些将领是敌军的不假,若要杀,也该在战场上杀,怎么有在盘问后杀害的道理。 况且,这其中许多是投降了的,之前答应带回兴都,也是答应了能放他们一条生路。如今又出尔反尔,怎么还有大国风范。 那些战败国,已经答应了严苛的投降条件,为这付出许多财物与人力,甚至将本国公子、公主送来当人质,为的就是息事宁人。 如今再将降将杀了,不就是在他们的脸上踩上一脚,不给面子嘛! 就算能忍耐这样的欺凌,又如何不在心中憋上一口气,愈酿愈深,越发不满,迟早有爆发的一日。 这又怎么能保百族长久的和平呢? 时望即可表示反对,却并未引得黛后一丝一毫的认可。 “战败之国,何谈尊严?既然认输,自该认罚,只让他们赔些钱又如何,不过是小痒小疼。况且,这些逆将杀我子袭多少人,沾满了多少将士的鲜血,若是将他们放回去,还不知会酿成多大的祸患。不如就安息与此,也算给那些将士的家人们一个交代。” 时望见她心中想的全是“立威”二字,自是觉着不妥,竭力力辩:“太后所想为子袭立威不是不可,可是如今已经有了许多条例,皆能让他们新怵,何必又来一事。常言道物极必反,还请太后深思其中的利害关系。” 黛后脸上的笑意倏尔收敛了,冷着问黄孟成道:“黄爱卿认为如何?” “臣认为公主之言有理。” 黛后的脸瞬间阴沉下来。 他又道:“不杀这些降将也不是不可,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让他们先吐出各自军中机密。若交代了,别说是不杀他们,就算将他们放回国中,又有何不行。可若是不交代,就不能怪我等不给机会了。” 黛后一听又来了精神:“这个方法好,就这么办吧。” 于是便这样安排了下去。 可这哪里能算一个好办法。 这些将士们若说了机密,便是叛国,就算能侥幸回去,又怎么接受那边的处置。 相信不管在哪个族国,泄露军事机密都是死罪。 说了是死,不说也死,又让人如何抉择。 这般用心,实在险恶。 看着志得意满的黄孟成,简直难以相信,他竟然还会有这般谋略的时候,与从前舒朗模样天差地别。 时望往旁一看,其他将士皆沉默不语,没有意见,想必是因刚得了赏,不好反驳。 忽然,眼神微动,发觉祁平有往外走的趋势。 “咳咳。” 时望咳嗽一声,示意祁平莫要冲动。 只他一位武将出来反驳,定要遭黛后针对。 祁平收到她的眼神,又退了回去。 “他们在战场上打了败仗,被各自族国作为弃子抛弃,才听信了言论,同意来到子袭。可如今这样……是我害了他们,我就不该让他们到兴都来!那可是七十五条人命啊!” “你在说什么话!”时望忙止住了他的话头,这样的言论被人听到,传到黛后的耳中,必会受罚。 时望张望四周,无人发觉,才对他说道:“我知道你对他们这些将领有感同身受,可他们终究是敌将,万不可以他们为要。” 祁平无奈点头。 之后的发展正如时望所料,那些将士无路可选,十几位自尽在了牢房中,其他的不是选择告知,便是硬刚到底,牢中日日回响着他们的骂声。 这些人,一律立即处决了。 可此事到此还未结束,这种恐慌甚至蔓延到了在太学中就读的质子们。 他们是从宫人们交谈的言论中知道此事的。 这些人中多是王族中人,自然知晓本国将士们的名字,可听见他们就死在自己身边,死在兴都境内,定然怕得不行。 这样的消息传播最快,小朋友们每日都聚在一起,自然就将这事传得人人皆知了。 小孩子最怕这种迫在眼前却看不见的危险,一时间,都惶惶然,看随便的一个巡逻将士,都觉得是来杀害自己的。 他们日日围着卢颖,问他是不是他们也会受到那些将士一般的待遇,是不是下一个就轮到他们被处死了。 看着孩子们惊恐无助的神情,卢颖无言以对。 卢颖将孩子们的状况告诉了时望,时望未与黛后请示,便请这些孩子们下学后到府上用膳,甚至亲自去宫中接送。 这般防范,是人都知道为的是什么缘故。 这般在大庭广众之下袒护,就是明目张胆跟黛后呛着。 那些将士,时望无能为力,可这些孩子,时望还是能给他们以安心的感觉的。 此外,时毅在此前特意叮嘱了思黎,让她千万别在其他人面前说出她们两人的关系。 “姑母,我也想去你府上,可以吗?”时毅拉着时望说道。 时望倒是惊讶,不知他为何要如此。 时望是看着他长大的,知道他从不在意有没有小伙伴,这次竟然跟着一起,确实有些不寻常。 可他来求了,自然要答应下来。 时望和卢颖两个人领着一列的小朋友从宫中走到府上,是路上的一道风景,也是府中的一锅烧开的水,热闹又杂乱。 看着时毅在桌上一直看着钟思黎的一举一动,时望好像知道了些什么。 书客居网址: 第二百六十五章 修古被抓 听说原平公主将那些质子都请到了她府上做客?这般护着,又是为何?” 黛后身边的侍从看到、听到这样的消息,自然是要来回禀的。 原先倒也并未放在心上,不过是和孩子们玩到一处罢了,可众人都这般来报,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听,听说是怕那些质子们会落得那些逆将般的下场,所以才……”侍从战战兢兢说道,虽是猜测的话语,听在旁人眼中,便是真相。 “哼,她倒来的好心,”黛后冷哼一声,“哀家什么时候会跟那些小孩子计较了,也劳她想得那么多。” “那依太后所言,便将此事放下了?” “你的意思是,我该做些什么?”黛后斜着眼看了一眼那个侍从,将他吓得低下了头,不敢搭话。 “不过你倒提醒我了,那公主府里不是还有一个逆将吗?可不能因为公主的缘故,就网开一面啊,将公主落人口实可不好。” 侍从听出了她的意思,立即着手让人去办了。 公主府中两方势力僵持在一起。 以卢颖为首的一众府中侍卫拦在门口,堵住道路,不让人进去。时望还未回来,因而对这事还不知情。 以黄孟成为首的宫中臣子站在门外,正义凛然的模样,就盯着对面的人,脸上已经有了怒气。 “这修古可是可丽的将领,按令,是需要带回牢中审问的。” “放屁,”卢颖气道,“这令才发了多久,修古将军可是秦将军最早交给公主的,哪里是能按你这份令的。快走开,莫在公主府面前撒泼了。” 黄孟成笑嘻嘻地收回了令,对卢颖道:“卢公子这时间倒是记得清,只是问一句,卢公子可是我子袭的人,为何来干涉我子袭的政事啊?” “你……”卢颖被他堵得哑口无言。 这正是他身份尴尬之处,就算他在子袭呆了多年,今日在太学读书,可他不是子袭的人,便不是子袭的人。 “既然卢公子无权过问,就请让开让我们进去吧。”黄孟成的语气颇有些得意之色。 “他不是子袭的人,我总是吧。”一个女子的声音传出,春姑姑从人群后走上来,“黄大人,我是子袭的人,我总该有资格来说了吧。” 黄孟成也没想到会是她出来,一时间有些微愣。 “多年不见,黄大人倒是气派了许多。”她话中有话,带着微讽之意。 黄孟成方才那股略带嚣张的气焰似乎消散了,取而代之的警戒之意。 “这件事不是你该插手的,快退下!” 春姑姑心中有些发笑,他既然亲自上门来要人,便该想到会出现这般对峙的局面,又何必再在这里做关心他的架势。 她慢慢与他说道:“黄大人这话说得不对,您要的是我公主府中的人,怎么能不让我多问几句。您说卢公子并非子袭中人,不能干涉政事,可我不仅是子袭的子民,还是先王御赐的七品夫人。这,总有资格过问几句了吧。” “你,”黄孟成有些被她的抵触之情惹怒了,“你莫要以卵击石,这可是太后的命令,难不成,你是要抗太后的命?” “既是太后要人,自然是不能阻止的。” “春姑姑!”卢颖急道。 春姑姑示意他稍安勿躁,又对黄孟成说道:“黄大人将旨拿出来,我便同意了。” 黄孟成正要将手中那份交给她,她又道:“我说的可不是这个,这是之前处置逆将的旨,我要的,是处置修古将军的旨。” 既然都不能说服对方,便按能看得见的旨意来办事。 可黛后下的是口谕,又何来拿得出的旨。 “春姑姑这是不信任我黄某人了。” 春姑姑向他微鞠了一躬,道:“不敢说出来对大人不敬。” 这么说,就是不相信了。 “那我一定要人呢?”黄孟成瞬间变得有些凶蛮起来。 “那大人可以试试,能不能做得到。”春姑姑毫不示弱。 两队人马又僵持了起来。 “大家都站在门口作甚?”时望回府,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形势。 “原来是黄大人,既然来我府上做客,何不进去,在外面站着作何?” 黄孟成道:“我是奉了太后的旨意,来要府上可丽的逆将。只是公主府上的人似乎有违背懿旨的嫌疑。” 时望忙赔罪道:“这个罪名可担当不起。既然是太后要人,自然要让她带走了。春姑姑,将人带出来吧。” “公主……”春姑姑有些惊讶。 “你怕什么,”时望笑道,“太后要人给她就是,日后再要回来不就好了。” 春姑姑领命,将修古带了出来,交给黄孟成。 就在黄孟成要临走之时,时望含着笑意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今日黄大人带走了我的人,可要小心一点。若我领回时与今日有所不同,我可就算在黄大人的头上了。” 这是威胁。 黄孟成并未言语,直接走了。 翌日散了朝,时望径自留下,与黛后单独说话。 “太后,您昨日带走了臣府上的一个人,今日可否归还了?” 黛后轻嗤一声,道:“他可是可丽的将领,与我子袭而言,是仇敌。怎么能因为公主的一番言论,就这么放了。公主莫要跟我说笑。” 时望听她所言,一步步走近,慢慢道:“第一,修古是可丽将领不假,可并非是降,而是被献,而且是献给我的,太后你没有资格动他。第二,献机密以求生这事,本就非大势,原平不答应,是太后你定要这般所为。第三……” 时望站到了黛后面前,直视着她的眼睛,毫不生怯:“太后要报仇,要算账,不该拿公事来循私情,这是大忌。” “那又如何,”黛后的脸色阴沉下来,与她说道:“我就是要拿他,拿那些逆将,来慰我韦家军将士的英魂,你又能奈我何?” 时望微微倾斜着上半身,靠近黛后,给人一种隐隐的压迫力。 她语气淡然,却有十分的不悦之情:“我一直敬你的太后之位,才未与你正面交锋,处处忍让。可你不该动我身边的人,更不该将权力当作工具。韦沁,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书客居网址: 第二百六十六章 营救修古 因着修古的事件,时望便与黛后正式宣战了。 此后每日的早朝,都弥漫着两人浓浓的枪火之气。黛后的许多言语,都被时望驳回,而且毫不留情面,在朝堂上直戳黛后的不足,甚至将她怼得哑口无言。 这般形势,让见惯了原平公主隐忍和退让的大臣刮目相看。 在外耽搁了大半年,回朝后失去的那些信任渐渐又回来了。 时望这般做,不仅仅是修古之事引起的,更是对黛后长久以来在朝堂上的霸道之政的反抗。 可时望越反驳黛后,黛后的气便撒在了关押在牢房中的修古身上。 修古自然是不会说出可丽军中机密的,可他越抵抗,便越让牢中的那些狱卒拿他办事,一是恶心理作祟,二是奉了上面的意思。 秦将军将他压到兴都时,亦是用了刑的,可也未像狱卒那般过分,那些还未治愈的伤口,又再添上了许多心伤。 “让开,我要进去看人。”时望对这些狱卒也并无好感,冷冷与他们命令着。 这些狱卒既害怕时望的威严,又担心被上面的人怪罪,只能勉强糊弄着。 “公主,这位犯人是太后让我们严加看管的,不让任何人靠近。您可别为难我们这些小的啊。”狱卒嬉皮笑脸,抱着手求着时望。 这时,里面的牢房忽然传出一阵沉闷、压抑却无可奈何倾泻而出的低吼声,忍耐而挣扎,是受刑之人的悲喊,是肉体折磨的无奈,是修古的声音。 “可我就想进去,你还要拦着我?”这种时刻,便只能硬闯了。 这狱卒仍笑着:“公主要进去,自然挡不住。可若是传了出去,说您无视太后的命令,越过了太后的位份,这可就……” 时望狠狠看他一眼,他却仍嬉笑着。 这话定是有人教他说的,否则,怎么敢这么对她说话。 就算再怎么与黛后为敌,可也不敢传出这样的话语。 时望无奈,只能告退。 原平公主看望罪犯未得逞的话语立即传到了黛后那边,将黛后逗笑了。 “我还以为她真要硬闯,原来不过是做做样子。让人加紧逼迫那个修古,直到给我撬出消息,或者,直到无力反抗。” 言下之意就是将他折磨至死。 手下的人会了意,再去传话。 时望日日去看,日日不让她进,听到的声音也愈发痛苦,愈发低沉,怕是情况不太好。 而狱卒,也日日将原平公主难看的脸色汇报给黛后,以得到赏赐。 时望无奈,知道黛后定是下了令,不准自己靠近修古,可她如今和黛后闹掰,自是不能去求,便托了祁平去看看。 可祁平是谁的人,大家心知肚明,自然也不会放他进去。 无奈之下,只能另寻他法。 这日,狱卒们如往常般说着笑话,便遇着带兵前来巡房的秦将军来此。 这秦将军可是太后面前的红人,自然不能得罪。 众人依秦将军之言,打开了各个牢房的门,让他巡查,毫不避讳。 “哟,这不是我的老朋友吗,怎么落得如此下场了?”秦将军隔着牢房的门,对修古笑着,十分得志的神情。 可被折磨得精疲力竭的修古又哪来的力气回复这个昔日的仇敌。 “开门,我要亲自调教调教他。”秦将军笑道。 “这……”狱卒还是有些犹豫了。 秦将军冷眼看他一眼,便将他吓着了,忙将牢门打开了,又被恐吓着离开。 狱卒陪笑道:“将军,您调教他没问题,可别将他搞死了,太后那里不好交代啊。” 秦将军一挥手,便将他们赶走了。 “你这无耻小人,靠着背叛获取信任,又来耀武扬威些什么。”他虽虚弱,却仍不卑不亢,用话语刺着秦将军。 “我也不愿意来看你这样子,可是受人之托,为人办事,只能前来。” “你……” “别废话,”秦将军伏到他耳边,与他轻声说道,“三日后,会有人来这里带你出去,你只要熬到那个时候,就能安全了。” “是公主让你来的?” 秦将军微愣,差点忘了,她还是两个族国的公主,也难为这修古还这样称呼她。 “不可,以公主这样的身份,不能牵扯进这样的事务中。”修古却不同意了。 秦将军一听,又变了脸:“你不肯也得肯,这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要是出了错,可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事情!” 威胁过后,秦将军便自行离去,留下眼神复杂的修古。 “此事办成了,我答应你的条件,自然会办。”时望对前来报信的秦将军说道。 秦将军一脸笑意,对这话甚是满意:“冲着公主的这句话,我也一定会助你办成此事的。” 三日之期一到,秦将军仍像从前那般去牢房中巡视,狱卒也一如既往不敢与他做对,按照吩咐将牢房门打开后便自行退去。 这次,秦将军还将自己的手下都打发了,只剩下自己和旁边的一个小兵。 “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说完,秦将军也退到了较远的地方。 那位小兵抬起头,竟是特意装扮后的时望。 她自己一人迈入牢房,要将这事办成。 “修古叔,你从这里出去,往后门走,那边有人接应你。”时望一边说着,一边解下修古身上的枷锁。 修古看着时望这般将士装扮,虽只是普通将士的服饰,却隐隐能看到她为将时的气势。 她从腰部拿出一把匕首,递给修古:“这是你之前送给我的匕首,这次,我还给你,你定要用他好好活下去。” 修古看着那柄熟悉而陌生的匕首,却并未接下。 “这事是大罪,公主不必为我冒这么大的风险。” 时望见他不肯,便是急了:“事到如今,哪里还考虑这么多。只管离开便是,其他的,我自有办法掩饰。况且,我是子袭的公主,就算事情败露,他们也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可修古仍不肯接。 就当时望要将匕首强塞进修古手中时,牢房外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这不是秦将军的手下吗,怎么都站在外面了,不进去与你们将军一同巡查啊。” 时望记得这个声音,是黛后身边侍卫的。 书客居网址: 第二百六十七章 修古之死 秦将军见外面突生事端,和时望递了一个眼神,便去外面周旋。 时望忙在四周查看,却发现除了出口,别无他路。 只能搏一搏了! 时望松了松拳头,做出抵挡的架势,就拉着修古往外冲,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被他一把挣开。 “公主,够了!”他低声吼道,“不要再为我做这些傻事了!” 激愤又压低着嗓子,怕外面的人听见。 时望不敢相信修古所为,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外面的声音愈发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 “秦某不过是按例来巡视牢房,怎么,大人是不放心,才来这里监视我的吗?” “哪敢哪敢,”黛后身边的侍从笑道,“这是太后让我来提人的,不然也不敢抢秦将军的先。若是秦将军巡查完了,我们,就进去提人了。” 说着,就有往里走来的脚步声。 时望看着牢房外的路口,正严正以待,却忽然听闻背后发出一阵声响,回头一看,却惊呆了。 那柄匕首,她还未成礼时修古书送给她的礼物,今日还给修古叔让他保命的匕首,现在埋在修古的心口,被流淌出的鲜血染红了。 眼泪不自觉就留了下来,冰凉如水。 修古隐隐有些难以站稳的样子,脚下踉跄起来。 “不,修古叔,你不会有事的,等我们出去了,我就给你找个好的医者,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她扶着修古瘫坐到了地上,脚边就是流着的鲜血,口中说的话,连时望自己也不相信。 修古的虚弱在脸上漾着:“我早该死了,只是不该死在这里。望儿,你是个好孩子,不该为了我这逆将自毁前程。我是可丽的逆将,你是子袭的公主,这早已不是之前那般情形了,做好你自己的事,就算让我安心了。” “别说话了修古叔,”时望无助地用手捂着伤口,却一点也止不住流淌出来的血,“望儿想要你们一直陪在身边,不管是什么身份,你都是望儿的师父,是教育望儿长大的,望儿不会让你这么死的。” 她这般抽抽嗒嗒的样子,像极了她小时候打输了哭鼻子般委屈。 修古不禁一声轻笑:“我这辈子的遗憾,就是没见着你穿将服的样子,今天,也算是圆了一个念头。” 原以为自己会看着一个女将的诞生,没想到却并非如自己所想那般。 也算造化弄人。 那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修古敛了神色,正色道:“我不想看见他们,快,送我一程。” 时望摇头,却被修古拉住手,按在匕首柄上,生生往里送了几分。 甚至能隐隐听到锋间刺破血肉的声音。 随即,修古再也没有了动作。 侍卫进到里面来,看见这副情状,很是惊讶,快步走进牢房里,这才确认这犯人已经亡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厉声质问道。 时望并不答话,微微侧了侧身体,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脸,若是说话怕是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秦将军一看这形势,亦呆滞了片刻,随即对穿着将士衣服的时望斥责道:“不是让你看好他吗,你这个废物,还不快给我滚回来!” 时望顺着他的话,转身回到人群中,将自己藏起来。 秦将军对那人说道:“我本与他有些仇怨,便趁着他如今力薄,想将他放下来讥讽嘲笑一番。你来提人,我出来见你,没想到他就这么不堪屈辱自杀了,真是可笑。” 那侍卫蹲下查看,那姿势与位置,应该是自己动的手没有错了。 “不如你回去问问太后,一个死人要不要提问吧。”秦将军说道。 这个样子的尸体,自然是不能带去的,他厌烦地挥挥手,冲着手下的人道:“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别脏了太后的眼。” 接着叹了口气,匆匆回去复命了。 秦将军有些不敢回头看时望的脸色,不是怕暴露,是怕看到她的神情。 “今日之事多谢秦将军,原平答应的事自会履行,今日就此别过。”时望一脸平淡的神情,仿佛刚才的事没有影响到她。 秦将军不敢接下,毕竟人不但没救下来,反而死在了她的眼前,怎么能算达到目的了。 他有些愧道:“这事并未办妥,公主不必践行诺言。” 时望摇摇头:“秦将军在前期已经出了力,事败也不是秦将军的问题。原平不会不讲道理。” 然后又有些犹疑,似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若是秦将军答应,可否再帮原平一个忙,原平定感激不尽。” “什么事?” “将修古叔的尸首带出来,我想好好安葬他。” 还以为是什么事,这种事还是简单的。 秦将军立即答应了下来:“放心,我明日就能将他带出来,公主在郊外等着我就好。” 果然,死去的人是不受重视的,黛后知晓修古在牢中自裁的事情后,便再也没有过问,也不管其中还有何曲折。 原先对秦将军巡查牢房还有些怀疑,今日有人再报,便让人去查看,没想到看到的已经是尸体了。 这般,就不再怀疑他了。 秦将军以有仇之名,向牢中狱卒要了尸体,说是死都不想让他安身,将尸首自己运了出去,运到郊外,远远的就看到时望站在山坡上,差点有些认不出。 她着的是时任两军主将时的将服,身后围着披风,在风中摇摆着。 不是没见过她这副穿着的样子,只是她如今是文职,自然不会再穿那样的衣服。 如今猛地一见,那些她肆意纵横沙场的样子似乎又回到了眼前。 秦将军帮着将修古的身后之事一一安排着,从棺木的选择,到埋葬之地的选择,他都有插手。 放到从前,他是绝不可能为其他人敛尸的。 看着时望跪在墓碑前,一言不发烧着纸币,秦将军适时递上了那柄匕首。 “我想,你应该需要它吧。” 时望接过匕首,犹豫了一会,将它一同埋进了土里。 这次着军装前来,便是想让修古叔最后一眼看看自己着将服的样子,也算能让他瞑目了。 她不会将这件事忘记的,反而会将它当作自己与黛后之间争斗的动力。从这以后,她不会让任何一个人在自己眼前死去。 书客居网址: 第二百六十八章 各为其主 时望答应秦将军在事成时候请他吃一顿饭,这个要求虽然奇怪,可是是秦将军自己提出来的,便应下了。 他帮着自己见到了修古叔,又运出了修古叔的尸体,得以好好安葬,已经让时望十分感激了。 定好了中秋佳节,便请人去秦府上送帖了。 中秋宴席按照往常是先在宫中聚完宴席之后才各自回府的。 可见席上时望漠然的神情,除了小厉王和桑平公主有些谈话外,谁人都不曾搭理,黛后问了她一句话,也被她当作没听见忽视过去了。 黛后呛了几波,仍不见原平公主反击,便也不继续了。 原以为她这日便是没心思了,没想到散了席,亲自来他这边请了。 两人肩并着肩往街上走去,便看见在街口等着的祁平。 祁平如今的将职不高,没有资格入王族宴席,便在街口等着时望回来,可见到与时望一同回来的那人时,嘴边的笑意又凝固了。 秦将军与祁平眼神一对,便有了无形的电流转动。 “回去吧,春姑姑该等急了。”时望说道,并未被他二人的气氛影响。 三人一同进府,卢颖就在门口等着,见到秦将军甚是不屑,看都不看一眼,另一面笑着却将祁平拉进了房里。 “祁将军快进来,别在外面站着,都是一家人。” 他早就从时望那知晓了秦将军会来府上的消息,可还是忍不住要冲着他甩白眼。 秦将军倒也不在意他和祁平对他的另眼相看,旁若无人进了府,像一个常客般,由时望引着去会客厅那处。 春姑姑待人一向是友好、平等的,家里来了客人,自然是高兴,张罗了许多菜色,要给贵客们带去如家般的感觉。 祁平是她看着长大的,自然亲切,这位秦将军看着有些凶气,平日里也有些不好的传闻,可既是公主请回来的,自然不会怠慢他。 一时间,桂花佳酿,桂花糕,桂花月饼,桂花甜汤,菊花茶,菊花饭,菊花香囊,一起都放上了桌,有食用的,也有给客人的小礼物的。 祁平是知道这些惯例的,因而也并不惊讶,只谢了春姑姑便受到了衣襟里。 可秦将军看着放在手心,鼻尖隐隐闻到一缕菊花清香时,还有些微愣。 原以为是一桌家常宴,这般弄起来也有些大动干戈之感。 他举起手边的酒,入口甜香,喉中温润,不似平时喝的那般凛冽干涩。 喝得有些腻,便举起茶水解解。 肚子饿了,便咬一块糕点,不想这里面也是别有洞天的。 看上去朴素的一桌东西,却样样有着特殊的含义。 那些只在老人口中听过的习俗,竟真实成了眼前的这一切。 他常年混迹于各个军营,早已没有这些什么节日的概念,王族宴席上也不过是当任务一般流水走过,猛然间正儿八经过上这么一个节,也是有些失措。 或许,公主府里的一切,都是他不曾有过的经历。 原本是想来公主府上与时望多些相处的时间,没想到自己却拘谨成了这个样子。 可看时望,仍像原先那般,并没有什么异样的神色,这对于她来说,就只是一顿家常菜罢了。 “公主,黄大人在门外,说是要来入宴,您看?” 在旁笑着布菜的春姑姑身形一愣,终究还是放下了筷子。 时望看清了她的动作,对侍者说道:“今日府中已经有了客人,若再多一人,怕是招待不周,请黄大人回去吧。” 侍者点头退去。 秦将军看了一眼时望,又举杯慢酌。 过了一会儿,那位侍者又回来了。 “怎么,黄大人还在外面?” “不是的,”侍者回道,“是简将军府上的人,说是简夫人又生了一个儿子,请您去满月酒。” “我知道了,你去回他,我军务繁忙,就不去了,孩子的诞礼,会让人送去的。” 侍者知晓,再次退下。 春姑姑这下才又换上了笑脸:“说起来,也好久没见伍念了,她这几年倒过得顺畅,给简将军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也算是家庭和美了。” 时望脸上亦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我原先还为错失了一个人才有些不忍,现在看来,却是我想错了。” “我倒觉得念儿那丫头,就是不适合在军营中,虽武艺不错,但还是有些女孩子家性情,担不了大任,在家里管事倒还不错。” “念儿是有些可惜了,”时望亦有些惋惜,随即笑道,“不过还有平儿在军中发光发热,也算一桩美事了。” 祁平被她一说,倒有些羞涩:“都是公主教导得好。” “那我呢,”卢颖见时望夸赞祁平,自己也想被夸夸。 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这个脾性。 时望也不恼,顺着又夸了他几句:“卢大公子现在是太学院各位老师面前的红人,自然也是厉害的。” 卢颖在太学院这么多年,又是年纪最大的,自然是红人。 普通人读到了年纪,便去做官了,只卢颖因为身份问题,还未入官,便继续读书,也好过在府中游手好闲。 卢颖见时望臊他,便撅起了嘴,一脸哀怨,倒将时望、春姑姑和祁平三人逗乐了。 秦将军坐在三人中,一不知晓他们的前因后果,二难以融入他们的氛围中,也着实有些坐立难安。 等宴席将近尾声,时望突然叹了一句:“往后,或许没有就没有这么平静的时候了。” 她一口将杯中的酒饮尽,眼中已经浮现了一丝难言的锋利。 宴后,时望亲自将他们二人送出府外,示意让祁平先走,在他担忧的神色下留下了秦将军说话。 她靠近秦将军一步,眼中是认真。 “我知晓秦将军如今还是站在太后那边的,我今日便是要与你说清楚。我与太后已经有了间隙,日后想必多的是机会敌对。” “公主的意思是,想让我站在你这边?”秦将军刚想答应,却被时望一口否决了。 “我想让秦将军与我划清界限。” 秦将军一时没了头绪。 时望又道:“你我本是仇敌,因你帮过我,我便还礼于你。若是觉得不够,日后你亦可对我开条件。只是你我之间的立场变不了,往后也无需因此垂怜,各为其主罢了。” 至此,似乎又回到了远点。 书客居网址: 第二百六十九章 旧臣再用 到了第二日,秦将军才知晓时望所言是何用意。 兴都中突发盗窃之贼,京官苦恼多日,仍未勘破,原平公主推荐项大人前往调查。 这位项大人原是状元出身,曾与仍是太子的先王交情颇深,互为欣赏,明王薨逝前的辅佐名单上,亦有项大人的名字。 先王即位后,先对这些臣子加以任用,可随后便渐渐将他们派遣至清闲之位任职,再也未有重用。 “项大人状元之才,又在京部历练多年,想必对兴都各处的人情十分了解。既然这窃贼屡次在京中作案却仍逍遥法外,想必亦是对京中事务十分熟识。因而,让项大人前去抓捕,是最合适的人选。” 不过是区区一个贼罢了,让谁去抓,又有什么分别。 黛后痛快地应下了此事。 果然,不出三日,项大人便将窃贼捉拿归案,并将罪行一并招认。 原先每日都烦的事竟然这么快就解决了,黛后自是高兴,痛快给他赐了赏。 本想这般便万事大吉,没想到原平公主竟还有后招。 “京部常年缺少人手,案件堆积许多。既然项大人有能力抓捕盗贼,想必亦能处理杂务。正好项大人部上近来并不繁杂,不如就将他调往京部,也算能解燃眉之急。” 有之前的先例在前,众臣自然觉得可行,纷纷表示赞同。 先前夸赞他的是黛后,如今骑虎难下,自然只能答应。 即使她知道,暂调之后便是常驻,常驻之后必还有晋升之求。 而刑大人暂调京部后,果真以高效率处理完了积压的公文,引得众人赞叹。 应着呼声,黛后正式将项大人的升了职,名正言顺当了京部的官员。 可有了项大人,便会有吴大人、厉大人、庄大人…… 连着一个月的时间,原平公主推荐了不下十位臣子,以卓卓功绩为前提,谋得了高升的职位,分散至各个部中。 有心的人便会发现,这些人多是当年为先王安排下的众臣,却随后慢慢在朝中湮没了的那些人。 就算是代政的黛后,也不得不顾及众臣的意思,将这些人一一提拔了。 虽未达到时望心中的期待,但能做到这般地步,已属不易了。 “公主这么明显地扶持诸位大人,难道就不怕遭人说闲话呢?” 黛后留下时望单独说话,眼中颇有些戏谑之意。 时望沉着回她:“我相信太后也不只是以一颗惜才之心,才将诸位大人加以任用。” 黛后神色一凛:“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什么意思太后心中自然知晓。此事虽说是我起头,可太后未必不乐意见到这样的景象。太后想让朝堂之上有一些自己的气息,这些被先王弃用的人自是最好的选择。用这种方式逆先王的意思,难道不是太后想要的吗?” 黛后脸色阴沉,对此言十分不满:“没错,我就是要将先王布下的格局一换再换,直到再也没有他从前的影子。那又如何?如今代政的是我,不是我。调官之事我已经给足了你面子,若是你非要后悔,我便把位置让给其他人,也未尝不可。” “你不会。”时望笑道,“你既然不想让先王的格局残留,自然也不会愿意在政务上落于下风,招人口舌,说你不如先王在世时。而我选的这几个人,是最好的人选。就算是为了你代政的面子,你也不会将此事轻易放手。” 她将自己的心思猜了透,又让黛后如何反驳。 “前路漫漫,原平公主未必能事事都想得这般周到。那几位大人,只要无逆反的事情,我自然会让他们为子袭尽一份力。不过你也莫要以为,就此掌控了朝中大局。认你这位公主,还是认我这位名正言顺的代政之王。” “你也说了,你只是暂代。也请你别忘了,你坐的位置,是时家的,就算你再不承认你的身份,你今日能坐上此位,也只因为你是子袭的王后,是当今的太后,是时家的媳妇!” 黛后气极,她何尝不知道今日由来的一切,都是因为先明王下的旨意,造就一世的冤孽。 “原平公主又有何规矩能说我,你现在是宁夫人,也并非时家的人。现在你有机会站在这里跟我吵,也不过是因为你母亲那里留下的血而已,而另一半,却一点见不得人。” 两人互相挖着相互的痛处,唇枪舌剑,十分激烈。 时望忽而莞尔一笑,道:“这话太后便是说错了,我有能力站在这里与你吵,不仅仅是因为我身上流的血,更因为我的心向着朝野,向着百姓,向着百族。而太后您,想得只有韦家一族。” 黛后的心里盘计着什么,时望清楚的很。 “望太后好自为之,子袭并不是谁站得高,便有话语权的。” “你这么做,究竟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与我作对?若是你我安安分分,子袭便是我们两个女人之间掌控,这样不好吗?” 原来她早有这样的意思,要以女子之身称王。 时望不禁想象着黛后身着王服,号令群臣,真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样子。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她轻笑道,“这句话我跟先王说过一次,我今日可以再与你说一次。夫君的遗志,他想要的天下太平,我会帮他办成。不管是谁都不能挡住去路。” “那不就成了,你我握手言和,不就是太平的日子到了?” “你还是不懂,”时望道,“太平从来不只是一个族国的太平,而是百族的太平。从眼前看,百族太平就是子袭的强大。可是你,韦沁,将这条路走歪了。剩下的,我会帮你正回来。” 两人互不相让,各为其利。 其实时望清楚,将话讲的如此明白并非好事,黛后日后定会处处提防自己。 那些经她举荐高任的臣子会敬她,但不会成为她的人,否则,这么多年在清闲部中摸爬,早就寻到路高升,何必蹉跎多年。 文臣只认理与能力,不认人,或许就是好的消息。 而在武将中,时望万不肯将他们拖下水,也定然不会有所拉拢。 这条路,她会自己走下去。 书客居网址: 第二百七十章 侍郎入职 时望的倔强确实令人惊讶。 当春姑姑听闻时望与黛后辩了之后,后怕得要死。 黛后是怎样的人,她不了解,但是经过这么多事,也能知晓不是简单的人。 “公主莫要与她起冲突,如今照顾好小厉王,等他平安成礼,黛后自然需要退位,何必辛苦多年抗衡,反倒有生命危险。” “是啊望姐姐,”卢颖也急道,“那个太后也不是好东西,望姐姐你千万不要意气用事,保住命才是正经!” 时望笑道:“要做的事自然没有那么简单。若是放任太后发展她自己的势力,以后毅儿登位也定会困难重重。倒不如从一开始就开始与她抗衡,让她心中怀有忌惮,日后便能安分交接了。” “可是公主,现在只是你一个人在朝上单打独斗,寡难敌众。若是他们有意针对,可怎么是好?” “朝臣是子袭的朝臣,不是她韦沁的朝臣,她又如何能真正降服众臣,让他们一意听从自己号令。说到底,她韦家也只靠一支军队为主,哪里便能在军中一手遮天。” 卢颖在旁忽然叹气道:“这时候就是祁平那小子发力的时候了,谁让他是将军,能帮望姐姐在军中有些势力。不像我,除了在太学读书,哪里都去不了,简直就像一个没用的人。” 时望嗤笑一声,忙安慰他几句,让他莫要自怨自艾。 年前,边茜国中传来书信,边茜王退位,将王位传给了大公子,特意来信给卢颖,也希望他能回国参加典礼。 如今子袭不是风平浪静之地,时望自然也希望他能回国中平平安安,更何况,他常年在外,也确实需要回国中同亲人团聚。 可卢颖不知是为什么,就是不愿回去,而且谁跟他说这件事就跟谁急,一气便关在房中半日不出门。 时望无奈,也只能随他自己做主。 除了太学院和府上,卢颖似乎真的不去别的地方了。 第二年春,卢颖一反常态,不光出门,还总是出门,也不说是出去做什么,问他时支支吾吾,不愿细说。 这般折腾了个把月,终于有一天,卢颖垂头丧气回来,很是失落的样子。 “卢公子怎么了?前几日便没有回来,要不是你留下书信,公主都要报官去找人了。” 卢颖瘪着嘴,找到时望,将这几日去做的事情一五一十说清楚了,让在旁听着的春姑姑也很是发笑。 原来,他看别人都能帮忙,都有正经的事情要做,王兄也继了位,开始打点起国家政事来了。 而自己,读了这么多年叔,还是太学院蹉跎,十分不甘心,便用了化名与假身份,前去参加科举考试。 结果自然是不会中的。 而且考后入档,若是发现这是个假身份,恐怕也会闹些事情出来。 当然,卢颖最纠结的还是前面一个问题。 太学院里教的,可不是让人去参加科考的,因为在那读书的人本就不用科考也能任官,其中所教的东西,自然也与科举有很大的差距。 纵使在太学院读再多的书,恐怕也难得什么好名次。 “这化名和假身份倒没什么大问题,我陪你去走一趟,解释清楚救好了。” “对不起啊望姐姐,我明知道你和太后不和,还给你惹了麻烦。” “这你可就错了,”时望笑道,“就这么一件小事,哪里还会劳驾让她知道。况且,就算她知道了,你的身份在这,她又能说些什么呢。” 卢颖听她这么说,觉得心中更是苦闷了。 学院门口,刚见着老师的身影,便冲上去,拉着人家的手,求他教教自己考科举的方法。 这倒将老师惊到了。 在宫中教了这么多年,还从未听过如此奇怪的要求。 “你学科举之法是所为何事?” “自然是为了参加考试了。” “参加科考又是为何?” “自然是为了考取功名了。” “考取功名之后又要干嘛?” “自然是要做官啊。”做官好帮望姐姐做事。 “做官?” 这位老师一时间以为自己脑子糊涂了。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眼前这位可是边茜的公子,怎么就想在子袭做官了呢? “你真的想做官?” 卢颖点头。 “这还不好办,”老师笑道,“我正愁院里少一位侍郎,帮忙打理些事务。这不就来了一个送上门的侍郎吗?” 卢颖犹豫了一下,没让他拉走。 “怎么,你还不愿意?”老师问他,“这可是从四品的官职,宫中的肥差,非有学识的人不收,那些状元、榜眼什么的还做不来呢。我就是看你在书院呆的时间久,熟悉一些,否则,这事也轮不到你啊。” 卢颖一想,好像也有道理,便被带到了院中处理事务的地方,给他找了个位置,便指使起他干起活来。 不是整理书架,便是收集套书,要么就是查看学生上交的学案。 累倒是不累,就是与卢颖心中所想的官职,好像有些差距。 后来他才知道,这侍郎之职,确实是“肥差”,别的没有,久坐不动确实肥了一些,里面的人也确实知识渊博,可最少都是年近五十的人,哪里能不渊博呢。 更可气的是,那老师明明说这里连状元、探花、榜眼也来不了,问了之后才明白,那些人还有更好的去处,混到如今怎么也是正三品的位置了,才不来这太学院里养老呢。 卢颖就这么被骗到了太学院中,开始了日日宫中一日游,日日不能翘课翘班的日子,不仅要提前到院中做准备工作,功课也不能落下,下了学也得继续工作。 他冲着时望使劲撒娇哭诉,时望也对他无可奈何。 “你这可是自己去投的,若是打退堂鼓,可也要自己去跟人说清楚。听说已经是入了册盖了印的,要是想退,可是好一堆东西要填呢。” 那不就意味着会有很多人知道这件事情吗? 那卢颖不得丢很大的面子了。 这么一想,又有些不敢了。 其实,时望不大在意卢颖是否一定要帮到自己,毕竟朝中这盘棋,最大的还是厉王,只要厉王的方向是正的,她便不怕其他的那些杂乱。 书客居网址: 第二百七十一章 故友敌手 “公主好计谋,既拉拢了新任大臣,又有了与太后抗衡之势,这招确实高啊。”黄孟成夸着时望举荐众多臣子,却还有些阴阳怪气的口吻。 时望不与他计较:“黄大人站在太后的角度看,自然是觉得原平是在掣肘。可在原平看来,却只是在为子袭推荐人才罢了。若是人人都像黄大人一样另有所图,子袭的未来还不知会变得如何。黄大人,你说对吗?” 黄孟成仍是不为她的言语恼怒,笑道:“公主认为我有这么大的本事,也确实是高看我了。黄某可不敢当啊。” 他怡然往早殿走去,丝毫没有被影响到心情的样子。 若说黄孟成没有丝心是不可能的,只是至今,时望还是不知道他究竟为何回来。 只有一件事是他能肯定的,那就是黄孟成想要的,定然与自己所想是违背的。 她也没想到,黄孟成竟然能将自己的所想毫不掩饰地表露在人前。 “太后,白将军近日要前去安顿地方流民,臣心想,厉王在白将军手下已经历练许久,想来也该颇有进展,不如,此次就让白将军带上小厉王,也好看看民间人情,日后对治理国务也有好处。” 时望大惊。 黛后却笑道:“黄卿这个提议倒是好。未见民情,如何能知民。让厉王历练一番也确实可取。” “太后,原平觉得不可。”时望忙站出来反驳,“厉王现在年纪尚幼,若贸然出京,怕是水土不服,不利于身体康健与成长。还是让其在营中慢慢磨练就好。” “公主的话,可是不信任白将军能照顾好厉王了?” 时望无言,将在外如何能保证安全,就算是最小的乱,也会有突发事件。 况且,白将军与黛后的渊源何人不知,若是黛后还有其他命令,白将军是接还是不接,结果又是如何,谁都不知。 只是这个主意,着实有些损人,时望如何也不愿答应。 黛后见她板着脸,又再宽解道:“不过是些流民罢了,白将军身经百战,哪里就会怕了。厉王本就乖巧,只要他能听白将军的话,又怎么会有所损伤呢。” 这般便是一定要让厉王跟随前往了。 白将军犹豫了一会儿,亦站出来说道:“请公主放心,白某一定将厉王照顾得好好的,不会让他有任何事情发生。” 这般强求于人,又怎么能再出反驳之语。 “太后,这流民之乱地处西南,着实有些远了。期间山高水远,行军也需个把月。依厉王如今的年纪,怕是有些吃力吧。” 说这话的人是文渐,在朝上沉寂多年,一直固守着原先的相职,无功无过,却也着实让人难以记起。 他今日突然说话,也出乎时望的意料,心中一时感激。 黛后的神色有些不悦:“那依文相的意思,厉王是不该历练了?” “这倒也不是。”文渐笑道,“臣只是觉得,该换一个地方历练好些。” 他往对面战列一看,指着的人却是宇雄将军。 “宇雄将军三日后便要去东南边巡防,那处离京都较近,沿途道路稍平坦,风景亦不错,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臣以为,若要厉王稍加历练,这是一次不错的选择。既不会太过危险,又能恰到好处地有所见识。” “宇雄将军以为如何?”黛后冷冷问道。 这二位是元老级的大臣,这么多年从未站过边,如今突然倒打一耙,确实出乎意料。 宇雄将军思索片刻,回道:“若是太后之命,臣自当遵从。” 说了跟没说一样。 还是将黛后逼入了定要选择的境地之内。 “文相既然这样说了,便依你所言吧。” 众目睽睽之下,突然多出一个更好的选项,她也无可奈何。 时望稍稍舒了一口气。 没想到竟能将文相请出来,也确实是难得。 “不过哀家再多一句嘴,”黛后嘴角勾起不耐的笑意,“公主早已离开军营,军中事务许久未沾手,想必也生疏不少。这些军务,交给诸位将军们便是,公主还是专心做好自己的位置吧。” 这个意思就是让她少说些话了。 可时望并不会这样就顺从她的要求:“若是一应抉择都能令原平信服,自然不会多嘴相问了。” 期间的刀光剑影,看不到,却感觉得到。 “多谢文相为厉王打算。”众人退去后,时望对文渐道谢。 “公主不必谢我,”文渐盯着前方某人的身影,目光阴沉,“我只不过是看不惯他,不相信他罢了。日后公主若是还想与他有所对仗,尽来找我。没想到临了养老之际,还能再现昔日对决,也算不枉此生了。” 时望不解他的意思,朝他的眼光看去,竟看的是黄孟成。 当年,文渐与黄孟成风头盛极一时,都将对方视作不可逾越的阻碍,却以一方的悄然退出告终。 如今,黄孟成突然归来,又在朝堂势头极猛,文渐自然不会这么简单就让他在朝堂上一呼百应。 时望面色一凛,突然觉得,用文渐制衡黄孟成,亦是不错的选择。 “原平还有一事,望文相勿觉得我唐突。” “公主请问。” 时望想了一下措辞,问道:“不知为何文相要推荐宇雄将军,你们二人从前亦有针锋相对之时,此时突然这般相向,莫非是二位……” “公主多虑了,”文渐笑道,“从前我们确实不大对付,可是事到如今,经历了多少次的起起落落,早已放下陈年旧事,不想过问。又都是老头子了,家中还有不少子孙,可不敢再像那般莽撞。公主放心,宇雄将军既然应下,自然不会将事情搞砸。” “那文相便不怕与黄大人对上,日后他会对你不利?” 文渐不屑:“他想来对付我,也得看看能不能得逞。莫说他背后的太后是否真心看重,还是只当工具。就算是真的有靠山,老夫又何尝会怕她。毕竟公主后面站着的,才是真正的子袭王啊。” 文渐对着时望大笑一声,似有深意,随即扬长而去。 可这亦是时望担心的一点,他们都将自己视作小厉王那边的,在他们心中,究竟是她这个公主身位高,还是厉王身位高,不得而知。 顶点 第二百七十二章 学堂欺凌 “姑姑,民间真的这么好玩吗?”小厉王问道。 “那要看你想知道的是怎样的了。民间既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美好,亦不似别人言语之中那般粗俗。一切事物,皆因人看去的眼光不同而不同。” “那在姑姑眼中,民间一定是很好的去处吧。” “为何这么说?” “不然,姑姑为何每年都要独自一人去一趟民间,一去便是两个多月呢。” “那是因为……别处有姑姑在意的人啊。” 小厉王思索半晌,又道:“可我在意的人就在宫里,那我是不是可以不用跟着宇雄将军去东南边了?” “原来毅儿是想偷懒啊。”时望嗔怪道,“那可不行。毅儿日后还要经历许多的事务,躲得了一时,可躲不过一世。” “那……我能带一个人陪我一起去吗?” 时望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毅儿要带谁?” 厉王苦恼了许久,还是决定说出来:“我想带思黎一起去,可以吗?近日学堂里有些不好的传言,思黎日日都不开心,要是能带上她一起,想必她会开心些。” 学院里有传言?时望并不知情。 “是些什么样的传言?” 厉王看了时望一眼,又低下了头,不肯再说。 “你在学院里可听到了什么传言?”回了府,时望便急匆匆问了卢颖。 可是卢颖亦是一头雾水:“我整日不是整理教案就是撰写材料,没听见各位大人之间有什么传言流转啊?” “我说的是那些质子们,可有不好的传言在他们中间流传?” “那我就更不知道了,近日院中新得了一批书目,标类分册都来不及,更何况去学堂上上课。” 既然卢颖这边无果,时望便只能亲自去看了。 趁着孩子们还在上课之时,时望便偷偷在旁观望了。 虽老师就在堂上,可堂下的孩子们却并不安分,手上脚上的小动作十分繁乱,有时将纸团扔到钟思黎的桌案上,有时冲着她扮作鬼脸,还有坐在她身后的那人,虽是甩墨,却许多都洒到了钟思黎的背上。 一点一滴,在衣角、裙摆,星星点点,甚是惹眼。 钟思黎时不时缩一下肩膀,仿佛被那些墨点烫到一般,可并未有所言语。 知道在欺负自己,却并未反抗。就这样一直熬到下课。 可在钟思黎收拾包裹时,那些人还没有放过她。 就在她低头拿书时,放在桌案上的包裹便被一旁跑窜过的孩子撞到了地上,里面的书本散落一地。 “快看啊,他和卢老师看的书是同一本!”这位身穿紫袍的小公子指着钟思黎,笑得放肆。 身旁一众的孩子亦大笑起来,丝毫没有尊敬的意思,似是将她看作了一个笑话。 钟思黎毫不理会他们的所言所行,自己将书本捡起来,掸掉上面的灰尘,放回包里,背着就走了。 一本书打到了她的后脑勺。 钟思黎摸了摸脑袋,嘶了一声,已经有些微微的肿痛了。 “怎么,知道委屈了。那就去老师那告状啊,反正你跟卢老师关系好的很。”紫衣公子桀骜地挑衅着 “就是就是。”一群孩子围在他身边附和着。 钟思黎嘴巴微微一撅,有些委屈的样子,又回头自顾自走了。 那些孩子仍在她背后叫喊着,口中说的尽是不入流的话语。 时望站在钟思黎面前,拦住了她,又牵起她的手,走回到那些人的面前。 “你们方才说这个女孩子什么,可否当着我的面再说一遍?” 她的气势甚足,且衣着十分地华丽,堂堂正正站在书院中,在一群孩子面前甚有威仪。 瞧她的架势,应该是宫中有些地位的人,虽不认识,却有些害怕她。 一瞬间,孩子们都做鸟兽散光了。 钟思黎看了看时望,刚要开口,时望摇了摇头,示意让她不要说话。 等走到了稍偏僻的位置,时望才开始问她。 “他们为何欺负你?你可是惹到他们了?” 钟思黎低着头,声音有些闷闷的:“卢哥哥做了老师,讲课有些无聊,我听得都有些想睡了,其他人更是直接趴着睡了。我与他稍稍说了一些,被他们知道了,就……” 原来是觉得她告了小状,才故意针对她。 “可你与卢哥哥说话,一定是私下说的,怎么会传到别人那里?” “卢哥哥课上批评了他们,他们一猜就是我说的,所以觉得是我背叛了他们。” 钟思黎和卢颖本就关系较好,大家猜测他们有通话,也确实有可能。 钟思黎能是好意,想让卢颖注意一些,在别人眼里看来却是故意为难。 再加上钟思黎一直不解释,默默忍受他们的欺凌,更涨了他们的气焰,自然不会放过思黎。 如此轮回,只会让思黎被欺负地更惨,而他们更加有恃无恐。 “那你为何不找卢哥哥说清楚,这样他也能在课上帮一帮你?” 钟思黎摇头:“若是让他们知道我又去找了卢哥哥,他们就会更生气了。” “那姨母总可以告诉吧。姨母是公主,在宫中好歹也能为你说些话。” 钟思黎还是摇头:“他们都是其他族国的质子,若是与他们有了间隙,等他们回了国,可能就会心中不满,发动战事。思黎不想再有战事了。况且,姨母说了,不能将我和姨母的关系告诉别人。” 太过懂事,就会辛苦。 “那你就这般忍着,随便他们欺负你吗?” 钟思黎思索了一会儿:“我想,等他们气消了,再与他们解释,应该就能和好了。” 用时间,未必能冲淡不满的情绪。但是在孩子们心中,却是藏不住长久的厌恶的。 或许小厉王的建议是对的。 时望回府中对卢颖说了钟思黎的处境,又讲明了自己的计划,让他在钟思黎离开的这段时间内与质子们有所缓和,这样,等钟思黎回来时,也能友好相处。 这样的局势,不是只一个人就能扭转的。 卢颖知道此事,心中亦是觉得愧疚,他入了太学院,便少了许多时间照顾钟思黎,她在学院中受到的一应欺负也全无所知。 既然坐了这个位置,便不能放手不管。 剩下的,便是去宇雄将军那边打好招呼了。 顶点 第二百七十三章 安然离开 原以为这么一点小事,宇雄将军一定会答应的,没想到,却在这里碰了壁。 “带小厉王前去巡防,是太后的旨意,我正当遵从。可是这位钟姑娘并未在名单之列,又没有其他特殊旨意让我带着她一起前往。恐怕,老夫不能答应啊。” 时望皱眉:“那可否看在我的面子上,将她带上?” 宇雄打量着有些焦急的时望,问她:“这位钟姑娘与公主是什么关系,为何要让她随同外出,又为何为她特意来要特权?” 时望自然不能说出她们二人的关系,眼下的情况,让她只做一个普通的质子,或许是有利的。 见时望思索的神情,宇雄知道自己问了些不该问的:“不管她的身份是什么,这个请求,老夫怕是不能答应了。还请公主请回吧。” 时望无奈,可也不能强人所难,便自行离去了。 文渐说,他们两个老匹夫早已没了原先的拧巴,没想到在宇雄将军这,还有一些当年的风采。 既然不能将钟思黎带到外面暂歇,也不能让她回学堂任其遭受其他学生的欺凌,便只能寻了一个由头,将她接回府中,暂时避避风头,等那些人的恶意消散之后,再行回去。 钟思黎自然是有些高兴的,但是亦害怕这般会对时望造成不便,在时望再三解释之后方放下心来。 小厉王整理好行装,与宇雄将军一同准备出发了,可环顾四周,却看不到其他人的身影。 “只有我一个人离开吗?” 宇雄将军不解:“陛下的意思,还会有谁?” “怎么,原平公主没跟你说过,我会带一个小女孩跟随我一同外出吗?” 宇雄将军一梗:“公主确实跟老臣说过这事,可并无旨意下来,老臣也不好违背军规。” “宇雄将军的意思是说,除了太后的旨意,本王的旨意就不算数了?” 小厉王鲜见地发了威,让宇雄将军有些措手不及。 虽是稚子模样,威仪不容小觑。 宇雄将军立马下马,跪在了小厉王面前:“老臣该死。那日公主来找老臣,并未说明那姑娘是陛下让随同一起带着的,否则,臣定然不会回绝与她。” “那宇雄将军现在是否明白了?” 宇雄会意,忙让人去公主府上请人,将那位姑娘带回来。 差遣了人后,想起方才厉王的言行,宇雄将军嘴角有些擒着微微的笑。 时望在府中猛然见了来人请钟思黎过去,心中亦是惊讶,原先宇雄将军态度坚决,何故突然临行前就改了主意。 得知是厉王下令后,时望又喜又惊。 有厉王在旁,自然能对钟思黎照顾颇多,宇雄将军也不会对她多加为难。 可这次拂了宇雄将军的面子,亦怕他心中不满。 为稳妥起见,时望亲自将钟思黎送到了临行队伍前。 两个小朋友相见,自是开心得不得了。 时望并未与钟思黎解释,为何让她前去东南部巡防,只说是让厉王带着她一同出去玩耍,学院中的那些琐事与处理办法,半点也没透露。 能出去玩,钟思黎自然高兴,立即就听从姨母的话语,收拾好小包裹就爬上了与厉王一同的马车。 “宇雄将军,思黎这次外出,就要拜托您多加照顾了,原平在这先行谢过。”时望放低了姿态,就是想博得宇雄将军的好感,一路上能对钟思黎稍加照顾。 宇雄将军笑着回道:“公主言重了,这位姑娘可是厉王陛下要照顾的人,我哪里敢怠慢。” 时望怕的就是这个:“陛下自有自己的主意,可是原平亦有自己的想法。宇雄将军就当,这是原平特意来求的。他们都还是孩子大小,路上满面骄矜些。还望宇雄将军能多担待。” “老夫自然知晓轻重,还请公主放心就好。这趟出行,就算拼了老夫的命,也一定会保护陛下和那位姑娘的安全。” 时望感激谢过,退至路边,目送他们离开。 宇雄将军临走前往那马车上看了一眼,见两位说的兴起,皆十分高兴的样子,便放了心,命人起行。 这位姑娘,既能让原平公主亲自来求,又让厉王陛下罕见地吩咐,想必不是简单的人。日后,亦怕不是简单的存在。 军队渐行渐远,离子袭中心的兴都越发远了,这里发生的事情,或许很难传到他们耳中,可是这并不代表兴都中的事情,便不会再发生了。 “他们都走了?” 黛后坐在王位上看着奏章,面前站着的是她的心腹白将军。 白将军一下就听出了黛后口中所说的是何人,回道:“今日一早,宇雄将军便带着厉王离开了兴都。不过,随行的还有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 “没错。听说是厉王的朋友,与他差不多年纪。不过……是原平公主带去的。” 黛后思索,她可从未听闻原平公主还和小孩子打交道。 “派人去查查这个人的底细。”随即想起什么,改口道,“不了,我交给其他人去做就好。你后日便要去西边清查流民,这事就不用你来了。你只需将我吩咐给你做的那件事做好便是。” “末将明白。”白将军厉声回道,言辞与动作都展示出十足的信心。 “这次交给你的任务事关重大,想必你应该明白其中的利害。你可莫要让本宫失望。本宫的所有,可都靠你了。” 白将军垂首,以示自己的忠心。 厉王与钟思黎走后,时望多少也安了一份心。 只要是平安的,或许宫外比宫中是更适合钟思黎的去处。 “公主,已经是春分了。今年,是否还安排出游之事?”春姑姑按照往常惯例,先行请示时望一番。 时望思虑良久还未回答。 正当春姑姑以为她没听见,又要再问一次时,时望才回她。 “今年就罢了吧,我书信一封传去就好,就先不去那里了。” 春姑姑听了有些惊讶,看了她一眼,见她心事重重的样子,还是退下不问原因了。 或许是山高路远,怕发生意外,或许是黛后动作许多,让人不得不防。 总之,这是一个多事之春,时望脱不了身。 书客居网址: 第二百七十四章 再选之才 先前原平公主为我朝推荐了许多能臣,哀家深感欣慰。为我朝长久的发展,哀家亦想尽些绵薄之力,提拔有才有志之人,续子袭长久的兴旺繁荣。因而在今年的科考中多加甄选,亦给落榜考生多展示一次的机会,以免他们个人抱憾终身,免子袭错失人才。” 黛后一挥手,便有侍官带着一二百人鱼贯入殿。 大殿内瞬时被塞满了人群,甚至还有些人站在殿外,入不了内。 众臣奇怪,不知这是何意。 黛后站起,对众臣解释,亦是对入殿来的学子的激励之说。 “这些都是今年科考未入榜的学子,经人数次筛选,将其中言行、忠孝、文采出众的人选出,今日让他们上殿来,便是想请诸位爱卿一起看看,可有再用之人,可委以重任,再入朝堂的。” 大殿上顿起争议之声。 “这科举之人本就讲究以文择人,今日又改用其他什么言行、忠孝的标准,如何能成一个有形的体统,如何能从一至终,保证期间的公平性呢?” “可除了作文之外,亦有其他方面有才之人,能对这些人加以重用,未必不是坏事啊。” “这每年科举的上榜人数都是定下的,若是今日再选,便是坏了规矩。难不成往后每年都要这般增加入榜的人数?朝野中,恐怕也没有那么多的官位,能让人上任啊。” “这科举之考确实磨人,若是只一位之差,便要再复一年。其间的难耐与压力,比平日里还要强上百倍。若能适当放宽,确实让考生放宽一些心情。可一下子在选折磨这么多人,这这这……” …… 时望心中亦有一番纠葛。 她自然知晓科考其间的为难之处,多少人竞争的便只是区区几百名的份额,又因考官个人喜好因素、特殊身体状况等等,每年遗憾离场的人不在少数,其中自然不乏未能发挥出真实水平的。 这么一想,确实有再遴选的存在。 可是打破常规不是一件普通的事情,更何况是这样全国性的考试。 若是经过缜密思考和多重调整,制定出一整套适应新思维的制度,能将新制较好顺延下去的,时望自然不会反对,反而会在其中尽一份自己的力。 可像黛后这般,未经众臣商议,便一股脑将这些待选之人带到朝上,直接宣布新制,多少让人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太后,原平并非是对此事有难解之处,而是觉得突如其来的改变有些草率。不如命人将科考制度先行修订,等完备后,来年再按此选拔人才。如此可好?” 黛后似乎料到她会这般反驳,笑道:“哀家早有打算,也命人制定下了合乎哀家心意的甄选之道。这些学子便是有特殊才力之人。公主若是不信的话,亦可以问问他们。” 可时望从未参与科考之事,对其中该如何出题,如何辨别回答得是否好不知辨别,又如何担起这一重任。 “这样吧,公主府上不是有个在太学院的侍郎吗?若是哀家让人来测这些人的资质,自是难以服众。让那位侍郎前来相测,公主应该放心了吧。” 黛后竟能放心让自己的人来检测,想必是早有准备。 果然,卢颖第一次以官职来到大殿之上,出题询问殿上诸位选出的才子,果然对答如流。虽不敌上等之才,但也确实可以在上榜之列。 “如此,公主应该放心了吧?” 时望无话可说。 “娘娘,这些人确实有些长处,可又如何能因此便获得为官的机会,”文渐出来回道,言语中是笑意,不敢太过严厉得罪黛后,“况且,这些一二百人上殿,娘娘的意思,大概也会选出超过十位才子来入朝为官,如何选择是另外的头疼的事。而且,朝中哪来这么多的位置让新人来坐呢?” “文相这就过滤了,哀家既然有能力选出这些人,自然也能有能力选拔其中最有才能的人。至于官位之说,”黛后忽然笑道,“如今已然不是乱世之中,可以多留些机会给年轻人自然是会有新气象的事情。像文相这般为官多年,为子袭立下犬马之劳的功臣,哀家又怎么好意思让尔等费尽心力至生命的最后一刻。自然是要懂得让老臣们安享晚年的道理。” 文渐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连动作也有些僵硬了起来。 这言下之意,是要将如自己这般的老臣,全部辞官,让新人顶上吗? 黛后又似说错了话,刻意回旋一般:“当然,除了文相这样的臣子,经验老道,练册有方,子袭是万万离不得的,哀家也不愿这么早就放手,让文相离去。” 文渐惨然一笑,退回了队列。 既然黛后这般信心满满,定要从中选出可用之才,又似乎确实下了许多功夫,便只能顺从她的旨意,让她亲自挑选了。 可回了府,卢颖却跟时望说了一些让她怀疑的话。 “那些人中,确实有真才实学的学子,可我问了那些问题,多是同样几个人在回答,大部分人仍是沉默不语的,甚至低头不敢直视我的眼睛。我也不敢定其中是否有浑水摸鱼的人,只是觉得,有些不妥。” “你是说,太后用少数几个有才之人,来掩盖多数人无用之材?” 卢颖表情纠结:“我不敢确定,但是今日朝上的氛围,确实有些不对劲。若是太后以此遮掩一些私下的动机,也确实不是没有可能。” 时望十分为难,着实猜不透黛后在这其中到底蕴藏着什么样的心思。 不过,这样的思考并未持续多久。 三日之后,黛后从那一两百人的学子之中选出了十一位,作为额外的科举之才委任官职,分派在兴都大大小小的部门之中。 若真是有才之人,倒也罢了,就当是额外选出的才人罢了。 可一看名单,便能发觉其中的不对劲之处。 十一人之中,竟有五位是韦姓,且恰恰是这五个人,做了十一人中最为高位的官职,其余的六人,便是当日在卢颖口中对答如流之人。 书客居网址: 第二百七十五章 升官捷径 “没想到太后竟然这样就将自己的意图暴露出来,只是为那些学子不值。不知道太后是给他们许了怎样的诺言,才将这么多有志之士召集起来,最后却早已将职位定给了内定之人。” 想起那日殿上那几人的风采,卢颖仍记忆犹新,他们才是被命运玩弄者。好不容易抓到了一个再来的机会,却只是作为比他们才学更低者的陪衬,只是利用者罢了。 “那些人的真才实学,众臣都看在眼里。就算能藏得了一时的马脚,也不可能作一辈子的势。” 相对而言,时望则显得平静许多,自知晓这事起,便庆幸于终于清楚了黛后的计划。 她先前推荐的人才遍布各部,无论黛后如何表述,心中的忌惮是不言而喻的。 此次特意搞出的这出戏码,便是为了与她抗衡。 只是她看错了时望,亦选错了方法。 时望选人,确实有抗衡黛后之心,但更多的,是想将朝中的局势扭转至稳妥的局面,不至于让有私心的人横霸朝野,不至于让黛后失了分寸。 况且,那些臣子都是有真才实学的人,放在部分之中,无人会觉得担当不起。 而黛后则显得太过心急,将这些人一股脑都放到了台面之上,所用的方法也太过欲盖弥彰。 可随后一想,又确实觉得可悲可叹。 真正的韦家如今只剩她一条血脉,而她亦无子嗣留下,如今的局面也不允许她再有子嗣。 如此一来,从偏之又偏,远之又远的旁支远房中选些能用之人,甚至将毫无瓜葛,只是姓了韦姓的路人拉入局中,只为自己自欺欺人,营造韦家声势渐涨的错觉。 这怎么不是可怜之人? “说起来,你也参与了今年科考,也是落榜之人。这次重甄人选,却没有选到你,难道你就没有些不甘的情愿吗?”时望露出些调笑的语态, 卢颖转了个面向,背对着时望,有些羞赧之色:“我现在好歹也是太学院正规从四品的侍郎,这可是宫里的肥差,哪里稀得和他们抢官职。” 卢颖也没想到,他竟然还会用这番话来劝说别人的时候。 时望笑笑,并不戳破他心中的想法。 照理说,在朝廷中安插了几个自己人后,先是应该沉寂一会儿,免得引人瞩目,遭人猜疑。 可黛后偏偏反其道而行之,短时间内,特意下旨,让他们去处理些不大不小的事务,简单好办,随后再夸赞其间的功绩,对其加官进爵,将几人的官位一时间提升了许多品级。 这就引得众臣不满了。 大家都是熬年纪熬资历熬功绩一步步上来的,突然间提升了那么多高位臣子,相比起来可以算是一穷二白,又怎么能让臣子心服。 当初提拔白将军,亦是用的这般路数,还并未如此反感,一来白将军确实有自己在战场上的功绩,又任职许久,有升职的底气,二来,黛后只提拔了这么一个将军,又是她本家之人,实属情有可原。 前后两相对比,如何不气。 “太后,这等小功,便升一级,是否有些夸大了?”文相笑着问道,仍不是肯定的语气。 “文大人这就不知道了。” 黛后沉着脸,一脸不耐烦的样子,黄孟成便接话回他:“这功是功,大家都认可,自然能行赏。眼前虽只是一桩偷盗之事,可若是未将这一组织抓捕,日后便会知法犯法,任意妄为,更加变本加厉,甚至作乱兴都,为祸一方。如此,将他除去,难道不算一种功绩吗?” “黄大人这话说得蹊跷,”文渐冷笑一声,“照黄大人这番说辞,那不论是地方官还是兴都的臣,只需抓几个贼,断几桩命案,都能升官升职了?” 这话引得众臣交相赞同。 黄孟成似乎丝毫不为众人的态度,仍意志满满:“若诸位大人有可推举之人,亦可上呈来报。相信太后娘娘也一定能赞同此举。” “黄大人此言不错,”黛后站起对众臣道,“只要各位大人心中有不错之才,能堪大任,便上报与我。只要确实是可造之才,哀家自然会升他官职。” 话是这么说,可又有谁能这般厚脸皮用这样的途径去推举人呢。 被两人的话语堵住了嘴,无人敢再发出异议之声。 可心中的那根刺,终究是埋下了。 如果只是这般的程度,时望还能忍受,毕竟知晓日后定会有破露的一天。 可黛后接下来做的举动,却让时望再难以袖手旁观。 这年初夏,黛后以后宫清冷为由,扩充了许多宫女之位,又下令让诸位大臣将家中的女孩送入宫中,若举止得体,能力出众,便可留任女官,与前朝臣子一同享受俸禄。 若真是如此的意图倒也罢了,时望还能有说服黛后回旋的余地,毕竟后宫本就人少,说清冷也是事实。 可当初后宫简制变革时,是她二人合作变革,缩减支出,才为前线战事省下不少的军用支出。 如今战事刚平,便这般大肆扩张,增加人手,又以女官之位为诱,这背后代表的俸禄流转,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对了,最好选些姿色过得去的,否则,怕厉王看不过去,反倒心生不快。” “这……”众臣都犯难了。 这究竟是给小厉王选妃,还是给黛后选仆人?否则,何至于还要美貌这一要求呢? “诸位卿家是不愿意将自己的女儿送入宫中吗?难不成,宫中还会吃人不成?” 众臣听得十分胆颤,哪里敢说“不”字,只能勉强答应下来,往后再做打算。 “太后,原平认为不可。” 还是时望出声来反对。 “原平以为,此事劳民伤财,亦不利于后宫的稳定,因而觉得,没有必要请更多的人入宫。若是太后觉得后宫凄清,倒不如,多请些能工巧匠,既能装点宫中景致,又能以奇巧之物赞扬四方,也算一桩功德。” “原平公主倒是事事为宫中考虑,可是公主早就不在宫中居住,这些事,怕是还轮不到公主来管吧。” 她言辞激烈,带着十足的刺,讥讽着时望,不愿让她插手。 顶点 第二百七十六章 另有制衡 在黛后强硬的坚持之下,送女官入宫的事宜还是被安排上了日程。 一共五十位的入宫名额,多数都是自愿而来,这些人背后的势力亦不容小觑,不是朝中大臣,便是地方富家女子。 其中有五位,又是韦姓,也都是与黛后毫无瓜葛、只是姓韦而已的臣子罢了。 面对不知结果的前途,或是本着搏一搏的心态,有臣子要将自家的闺女送去宫中,也确实是意料之中,不过碍于十岁至十八岁之间的年龄限制,也有人陷入懊恼,后悔将女儿生的早了,或是生得晚了。 对于此事,宫中一致的风声,都觉得是黛后在给小厉王选王妃,早日入宫定下,日后也反悔不了。 “我还是觉得此事不妥,黛后心中究竟是如何打算的,谁都不会知道。可按她从前所做的事情来看,这次恐怕还是在扶持自己的势力。” 时望陪在桑平公主旁边,看着她颇有闲情逸致地剪裁花枝,插入瓶中,丝毫不受时望所描述的情况的影响。 “她要做,那便去做吧。如今战败国送来许多赔金,多养那么一些人还不是问题,财力方面倒是不用担心。况且,以女子之身封官位,不也是你心中所期待的吗?” 桑平公主带着笑,倒是说中了时望的心思。 她为过多干涉,也正是为黛后提出的这点打动了。 “姨母所说不错,原平确实也想让女子能封官位,即使是在后宫中为女官,也比只有奴位来的好。” 当初时望费尽心力组建女军,结果却是无可奈何。 这亦成了时望心中的憾事。 “可与此相比,更让人担心的,也远比这一条件让人更为担忧。原平自知如今已为人妇,没有资格过问王族的事。只是站在为人臣的角度来说,却是有些难以接受。” “好了好了,”桑平公主安慰道,“此事我自有主张,你就放心吧。” “公主,喝药的时间到了。”秋嬷嬷忽然端着一碗汤药进来。 “姨母近日身体不舒服?”时望问道。 秋嬷嬷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还是没有出声。 “不过是年老的并发症罢了,哪有老人不生病的呢。”桑平公主似乎一点也没有被病情困扰的样子。 看她神色自然,也并无苍白无力的样子,想来应该是些小病,时望便没有在意,又说了几句之后便离开了。 若论宫中地位,黛后自然是除了厉王之外最高的,可不知为何,黛后对桑平公主似乎有些忌惮。 这次,桑平公主难得托人让她来殿中说话,黛后便延后了下午的事务,乖乖到了桑平公主宫中。 “听闻你最近忙着为后宫增添些人气,十分操劳,真是辛苦你了。” “也是为了后宫做些事情,并不觉得累。” 在桑平公主面前的黛后,与在朝上号令群臣的黛后丝毫不同,不仅声音语调低了很多,连头也垂低了许多。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桑平看着黛后,有些看透的笑容,却并不明说。 黛后无言回答。 “若论多妃制,确实是前朝传下来的,只是先帝是情深之人,便只爱一个。到了你这边,忽然有换了回去,你自然心中不忿,要将此再次发扬光大也确实是情有可原,我不怪你,先王也不会怪你。” 黛后神色微凛,叩首道:“多谢桑平公主。”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桑平公主又道,“这本没有什么贵贱之分,只是按各人的心意不同。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厉王是否会愿意接受你的好意?毕竟这后宫是我们的后宫,更是他的后宫。他如今虽小,却也懂得权位高低之分,若是越过了他,黛后,你觉得这是否合适?” 这一番话,直将黛后听得后背汗流涔涔。 “一切,自然是按厉王的意思来办。若他回都后不喜我做的此事,便会立即停止。” 桑平公主点点头:“这么些年,你在前朝殚精竭虑,也确实是辛苦你了。你放心,等毅儿成礼后,一定会厚待你的。” 黛后的手背被桑平公主用手心盖住了,掌心的暖意传来,有些安稳的意思,可她也知道,这是离不开其上的压制,确定她不会有所异动,才会有这样的好言好语。 “公主,你用一个不存在的旨意压制着黛后,让她处处退让,压制十分。若是让她知道,先王并未留下其他的旨意在您手上,到时候反戈一击,怕是……”秋嬷嬷扶着桑平公主,脸上是藏不住的担忧。 桑平公主猛一站起,有些佝偻之势,若不是被扶着,怕是走路亦难行许多。 突然之间,她的话语有了些许虚弱之气:“那也要她发现真相才行,只要我还在一日,她便忌惮我一日。就算拖不到毅儿登位之时,也能延缓一些她的野心,不至于太过张扬。” “那为何不告诉原平公主,她定是站在自家这边的,何不让她分担一些您的劳苦呢?” 桑平摇头:“我这般本也只是为压制黛后的野心,若是让望儿知道了此事,变成有两个人压制着她,难保她不会怒而反击。到时候怕是更添麻烦了。况且,望儿已经操累许多,若再加这一档子事,怕是更难承受了。罢了罢了,让我一个人来就行。” 说完,似有一阵无力,迷迷糊糊要往地上倒去,被秋嬷嬷拦着,才不至于跌到地上。 “你看我,就说了这么会儿话就累了。你扶我去塌上休息吧。” “诶。”秋嬷嬷应了一声,声音中夹杂着一丝凄凉之意。 “这子袭的天下,我能做的,也只有到这里了。到了地下,还希望父王、王兄和舒儿不要怪我……” 伴着喃喃的噫语,桑平沉沉睡去。 虽然眼下,是太阳都还未落山的时刻。 这一日的对话过后,黛后虽未将甄选女官之事停下,却也确实暂缓了脚步,将待选女官的女子暂缓入宫的日期,并让她们在家中多读些书册,好入宫后多些涵养,也能让人信服。 时望虽然也不知道黛后会忌惮桑平公主,可是照往常经验,是能有些效果的。 这背后是何缘由,并不知晓。 书客居网址: 第二百七十七章 夺功罪臣 青云直上的人难免起些浮躁之心,尤其是在得到了远高于自己预期的位置时,就会生些飘飘然的感觉。 在这般梦幻的极度自满中,不免做些意料之外的错事。 “听闻那位新任的韦大人整顿了部中的杂乱旧事,将之前的制度重新制定了一番,颇有建立新象的气势。将计划交由太后查看后,觉得十分新颖又有条理,喜欢得不得了,重赏了他,还要将这一制度在各部中施行。” “就那位?我看着,他也不像是能有这般能力的人。是不是消息有误,或者太后爱屋及乌,对这韦大人特意宽待啊?” 时望也怀疑是黛后夸大了这其中的能力,毕竟这是她从前惯用的伎俩。 文相在旁摇头:“我看过那文书上所写的内容,确实有一番才学,没有多年功底,是不能洞察如此清晰的。” “这么说,这韦大人是真才实学了?” 有文渐从旁佐证,应该并非是黛后偏袒了。 时望叹言,心中有了一丝对从前看低了别人的愧疚:“没想到这位貌不惊人的韦大人还能有这般实力,或许是我们太过相信一时的判断,才过于草率了吧。” 这般便不能再酸别人受到偏袒了。 这位韦大人在朝中受了重赏,风光一时,看人都抬了些下巴,甚是桀骜的样子。 可既是倚仗才华,又有恃无恐,也怪不得他狂妄一些了。 在这位韦大人趾高气昂之时,时望却注意到了另外一位气势有些低落的大人。 “吴大人,何故这般垂头丧气,连走路都不看了?” 吴大人这才抬头,发现自己险些冲撞到了原平公主,忙向她赔罪。 “并无什么,吴大人不必这么客气,”时望并未将这份鲁莽放在心上,“只是不知项大人为何事烦恼,这般失魂落魄。” 吴大人叹了一口气,这才向她娓娓道来。 原来,吴大人在衙中一呆多年,对其中的藏污纳垢之处早已厌烦许多,近来升了职位,自然想将这些一扫干净。 于是吴大人私下特意拟了许多条例,皆是为改变这样的局势而做的。 “这么说,吴大人是苦于没有门路上呈太后,好令其早日施行?” 这位吴大人虽升了官,却并无上朝的资格,也并不能将这些文书直接交与太后,为此事烦忧也确实是意料之中。 时望清楚吴大人的才能,才这般开口想要帮他一把。 没想到吴大人并非为此事烦忧:“臣并非是为此事烦扰,而是……臣将这份文书置于案桌之上,不想第二日就不见了踪迹。那文书耗费我许多精力,条例甚多,我一时竟记不清楚许多。甚是费脑啊。” 吴大人摇头晃脑,着实是费了许多心力却仍然苦恼的样子。 时望也无可奈何,此事旁人又怎么能帮得上忙呢。 时望劝慰几句,便要离开,忽然想起什么事情,回头问了一句。 “吴大人,新任得赏的韦大人是否是你同部?” 大殿之上,气氛压抑,众臣间相互递着眼神,谁也不敢出声。 “公主的意思是,韦大人拿走了吴大人所写的改制文例,并假冒自己之名领下功劳,欺瞒哀家?” 黛后的声音高而亮,其中蕴藏着的怒火并不似她表面上那般平静。 “原平并非此意。”时望毫不生怯,直面应对,“只是这份文例是吴大人耗费许多心力所写,一时不慎遗落在部中案桌上。想必是韦大人无意间拿取了,忘记归还,才送到了太后娘娘手中,惹出这些事端。” “怎么可能!”韦大人在旁气急败坏,连忙否认,“这文例分明是我自己所写,怎么就变成了什么吴大人所写?公主想要让我难堪,让太后难堪,也不该用这般拙劣的谎话!请太后娘娘为我做主!” 韦大人一跪在地,言辞凄切,倒是让人动容。 “韦大人放心,若是有人无事生非,颠倒黑白,哀家自会处置。” “太后放心,原平亦想知晓其中原委曲直究竟如何,自然会秉公处理。”时望扭头问韦大人道,“既然韦大人口口声声说文例是自己所写,那让吴大人上殿来,二人一同对峙如何?” 韦大人思索片刻,瞪着眼睛气道:“对峙就对峙!” 吴大人应命上殿,两人却并未有对峙之状,而是吴大人一方的提问,而韦大人哑口无言。 吴大人所问,皆是围绕文例来问,但却并非只是背诵般简单,而是将文例背后更改的原委,理由等细细追问。 韦大人说不出,便由吴大人亲自来说,条条缕析,自是明明白白。 而韦大人则汗如豆大,擦都来不及擦,更不敢直视黛后的眼睛。 黛后坐于高位,面色可见地阴凉、苍白下去,身体许久未再有过动作。 “还有一事,望太后准许臣告知。那份文例是臣先前所做,近来思索过后,仍有许多不妥之处。望太后准许臣稍做更改之后,再行实施。臣感激不尽。” 黛后僵着脸上的笑意,回道:“吴大人处处皆为朝事所想,此事,哀家自然答应。” 言下之意,便是信了文例果真是吴大人所书,而并非是韦大人。 “原平认为,既然吴大人才是有功之臣,从前给韦大人生的位份,给韦大人赐下的赏赐,还是应该物归原主。” “好。” 只一个字,便定下了黛后落败的结局。 韦大人心下慌张,此时才想起欺上之罪的严重,用膝盖向前挪动,喊着闹着:“太后,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他只是会让我说出那些条例如何如何,从未想过会出如此刁钻古怪的话。娘娘,放过我吧,我只是想为娘娘出人头地而已啊……” 韦大人如何求着,黛后便有多么气恼。 原本忽略了他,便是想让大家略过这个不成器的人,随后再私下惩处,没想到他这般瞧不得颜色,将这事落到不得不处置的地步,又让黛后如何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来人,韦大人瞒上欺下,罪不可恕,将他削去官职,夺去家当,流放南边,不得再回兴都。” 黛后一声令下,心中的怒气终于发泄了出来。 书客居网址: 第二百七十八章 治病风波 黛后的处罚一出,众臣却又觉得,这样似乎有些太过严格了些。 “这般惩治,是否严苛了些?”饶是吴大人,都觉得有些心中愧疚了。 韦大人现在已经有了些哭意,在殿上十足十地嗑着头,求爷爷告奶奶,将自己七岁求学,到如今终于有官做的凄惨路程一一数来,家中几口人都仰赖自己的俸禄生活。 其中辛酸,众人听闻后皆为之感慨,想为他说几句话,能减轻些责罚。 可他越是这般放不开手,黛后就觉得越是丢人,是在毁她颜面。 “还不快将他带下去,难不成,哀家的话都不管用了吗?!” 侍从们只能将这位新得势的韦大人以一种十分不堪的方式拖了下去,而他的所哭所闹,也只是在这大殿上,在这宫中飘荡一会儿,随即散去。 谁能想到,落势或许比上势还要更快。 而相较吴大人,当年金殿之上风采一时,随即湮没声息,在一方默默无闻,直至今日阴差阳错,终得日开。 其中多少缘由,不由得人能细细分说。 “此事多亏原平公主出手,否则,在那位心术不正的大人手中,这些条例并不一定能发挥真正的效用也不一定。” 吴大人谢时望,并非只为自己个人的公道,更是想让文例能在有心之人手中发挥真正的效用。 时望却觉得,事情并非这般顺利:“这次黛后确实认可了吴大人的才能,可也因此将她自己的心腹陷入不可回旋的地步。或许,会对吴大人你记恨在心也不一定。原平此举对吴大人而言究竟是福是祸,还是未知数。” 吴大人闻言只是笑笑,并未见他有多少的忌惮:“能将文例正常运行就已经是吴某最好的预想。至于其他人如何看待,则并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公主也莫要心存愧疚。” 此后,韦姓臣子在朝堂上一时减了声息,甚少有提出建议的机会,黛后亦少了许多点他们姓名的时候。 不知是他们心中惭愧,还是得了命令,不让他们多说什么。 朝堂似乎又清净了许多。 半月之后,宇雄将军巡防提前归来,不是因为提前完成了任务,而是因为随行的钟思黎姑娘患病,不得不回都中,做好好治病的打算。 初次听闻这个消息,时望心中十分焦急。 联想到小锦从前亦是体弱多病,怎能不担心思黎也像她母亲那般体弱。 毕竟是随军而行,又去到那么远的地方,孩子的体质怕是难以经受。 “都怪我,不该为了避开学堂中的嘲弄,便将她置于另外一方的险境中。” 看着时望百般自责,卢颖虽也心中不安,却只能多安慰几句。 终于等到回宫之日,钟思黎随着厉王一同回了宫里,与质子们住着的院落中。 时望以拜见桑平公主为名入宫,见到的便是小脸蜡黄,苍白异常,已经瘦了一圈的钟思黎。 “姨母,你怎么来了?” 看到时望,钟思黎脸上便扬起了笑意。 时望忙让她噤声,一是为免招惹他人,二也不愿让思黎多费体力。 “你怎么将自己弄成了这般样子,可是路上太苦,禁受不住?” 钟思黎摇头:“宇雄叔叔体谅我,已经将行程放慢了许多,厉王也十分照顾我。都怪我,路上见到太多的好吃的了,我嘴馋,多吃了一些,就一直腹泻不止。这才早早回来了。” 时望叹气:“你啊,跟你母亲一样,就是喜欢贪嘴。” “父亲也是这般说我的。” 钟思黎没有愧疚,反而有些引以为傲的自豪。 时望那她没有办法,派春姑姑去找宫医来医治。 没想到,因为近来桑平公主身体抱恙,派去了大部分的宫医,剩下的一些,则因今日黛后突发头风,将他们都喊了过去。医者,已经没有待命的人了。 更何况是质子的身份,哪里会比公主和太后金贵呢。 “那就说我不舒服,将黛后那边的医者唤过来一个吧。” 时望和春姑姑回头,就看见站在门后的小厉王。 “毅儿,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在太后那边请安吗?怎么来这里了?” 小厉王站到时望身边,看着躺在塌上的钟思黎,眼中是十分的怜惜。 “我已经去过了。母后的头风并不严重,还能看奏章吩咐事情,那些医者在那里也只是多问几句可有可无的话罢了,不如将他们调过来一个,也好治钟姑娘的病。” 这是时望第一次碰着小厉王要骗黛后,两人虽不亲近,却还是恭敬有加。 小厉王对黛后说这么明目张胆的谎话,着实让时望有些吃惊。 可是如今病情为重,就只能用此下策了。 没想到黛后倒也爽快,就直接派了两个医者过去。 春姑姑将二人引到钟思黎的住处,医者的神情有些变幻莫测,还以为是受诓了。 等见到小厉王就那般站在病塌边,一旁还有个时望公主,就更让人匪夷所思了。 “你们就将这位姑娘当作本王来医治就好,若是没有尽心,可就是欺君的罪名了。” 两位医者听得下了一跳,急忙开始看病治疗。 等两位都看好,开了药方,厉王才满意,放他们离开,并让他们不能对外人说今日之事。 两位分别前对视一眼,都对此事有了些讳莫如深的同感。 不同的是,一位随后回了医馆中,另一位则去了黛后宫中。 “你是说,因为那位钟姑娘,厉王哄骗你去医治她,而且,原平公主也在那人身边?” “正是如此。”医者答道。 黛后身边的侍从在黛后耳边低语了几句,黛后有些豁然开朗之势。 “原来与上次那位是同一位姑娘。我忽然想起来,各族国送来的质子清单,哀家还未过过眼,不如,就趁今日让我看看,这位钟姑娘,究竟为何会有此能耐。” 侍从应声离去。 黛后又打赏了这位医者,说他能随机应变,猜出派他前往的用意,十分欣慰,答应会升他在医馆之位,自是有劳有得。 当质子名单送到黛后手上时,她先有一丝的惊讶,随即笑道:“没想到还给子袭送来了一个远房亲戚,自然要好好款待了。” 书客居网址: 第二百七十九章 病来山倒 “以仁之道,方为人道……” 早间,太学院中的读书声已经在宫中飘荡了许久,给沉寂无趣的宫殿增添了一些人气。 可是这还是被一阵脚步声打断了。 “太后娘娘,不知为何到访这偏陋的太学院?”老师看见门口的人群,以及站在最前面的气势逼人的黛后,立即站起来恭迎她。 太后到太学院来,还真是破天荒头一次。 黛后看着院中一应皆是半大的孩子,听见对她的称呼都有些心惊之状,心中微微泛起些自得之意。 不过是些战败族国的质子罢了,不过如此。 黛后扬起了笑意,对老师道:“我只是觉得,诸位公子、公主到我子袭许久,本该来慰问一番。今日兴起,便来看看,顺便问些学问,看看大家是否在我子袭有些进益。” 老师点头称是,让出自己的位置,黛后坐在桌案后,眼下情形一目了然。 一个伏在桌上打瞌睡的女孩子吸引住了她的目光。 “那位姑娘,今日老师教了些什么,你可否与我说说?” 众人朝黛后的眼光看去,看见的便是因病体不适,在桌上休息着的钟思黎。 因是原平公主亲自嘱咐过的,因而老师并未对她的行为过多管制。 可睡着的她似乎并不清楚眼前的处境,仍旧趴着睡觉,并未有所反应。 老师见此状况,便走到她身边轻轻将她拍醒了。 “怎么了?”钟思黎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意识还并不情醒。 “太后娘娘问你话呢。” 钟思黎往上桌看去,见到一个华贵妇人坐在上面,眼睛看着她,虽在笑,却让人有些不安,下意识地站起了身。 “你可否与我说说,今日学堂上,老师教了你些什么?” 钟思黎摇摇头。 老师原想为她辩解几句,可刚开口,见到黛后胁迫的眼神,又将话逼了回去。 “那你觉得老师所讲过的知识中,你最喜欢的是什么?” 钟思黎还是摇摇头。 “其余书籍你可看过,可有让你印象深刻的?” 钟思黎依旧摇摇头。 黛后冷笑一声:“原来可丽送来的人,便是这般不学上进,只知安稳度日便可。果真是战败之国,毫无远见。” 这一番话骂了不止一个人,台下的孩子也有些涨红了脸,或苍白了面色。 “我只是不喜欢看子袭的书罢了,别的书我还是有看的。为何只因这个便说我不学无术?若是我问几句你没有看过的书,你回答不上来,也说是不学无术吗?” “你……”黛后没想到这个小姑娘还如此伶牙俐嘴,有些被她堵住了话语。 扑哧。 台下还有看戏的孩子听到此言后暗自发笑,让黛后更是颜面扫地。 “看样子,你来子袭之前,家里人没告诉你,要守子袭的尊卑教化吗?半蛮族国,怪不得教出这般没有教养的孩子。” 钟思黎知她应是位高权重,却并不知其身份,只听她侮辱父亲和娘亲,心中不喜,便要与她对峙。 可她越是反驳,在黛后眼中便越是不敬,心想是原平公主给了她这么大的胆子,在子袭王宫中亦是这般横行霸道。 “来人,”黛后拍桌道,“将这个目中无人的质子给我压下去,好好教教她规矩是什么!” 学院后方一时多出来一支巡逻的士兵,手拿长枪,奉命就要上前来带钟思黎,将孩子们吓得不轻。 “太后何故跟她一般见识。”一个同样是稚嫩的声音出现在院中。 士兵见到来人,自觉让出了一条道路。 厉王便这般走到了太后面前,看了一眼钟思黎,见她并无大碍,便对黛后说道:“在这些别国公子、公主面前,母后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只做坦然之状,尽显我大国之态不好吗?” 黛后忍耐下不满,与他好声好气道:“陛下这话便说错了,就是因为太过仁慈,才会让他们这般放肆。若是不给他们点教训,怕是一辈子都记不住两者的身份差别。” 又对士兵厉声道:“还不快将这个以下犯上的人给哀家抓起来!” 厉王站到钟思黎面前,仍与她理论:“母后,此事还有商量的余地。” “陛下年纪尚小,这番事情不是陛下能懂的,陛下还是退下为好。” 两人这般僵持着,士兵们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动作。 “太后娘娘,不好了不好了!” 黛后随身侍者忽然跑来,面色焦急,“原来厉王陛下也在这。正好,桑平公主今日病发,来势汹汹,还请太后娘娘和厉王陛下前去看看吧。” 病态和老态是人掩饰不住的身体的不足。 桑平公主瞒了许久自己身体的状况,在病势突来之时,终于是瞒不住了。 原先只是喝药罢了,所诊治的医者也只是一两位,如今却在塌前站满了人,却根本束手无策。 “姑奶奶,姑奶奶你怎么了?” 方才还在与黛后据理力争,毫不示弱的厉王,现下却满脸忧愁,满面担心,差不多是苦着脸跑到了桑平公主的殿中。 桑平公主忍耐住不适,用苍白的脸色宽慰厉王,效果却并不怎么好。 黛后端着自己的身份,款款步来,不能说她有多么担忧,也说不出有幸灾乐祸的得意。 “桑平公主的病是如何了?”她问一旁的医者道。 医者只是摇头,并不言语,其中的意思,便是无能为力了。 时望从宫外匆匆赶来,见到的便是这副画面,厉王伏在塌边哭个不停,桑平公主面色苍白安慰着她,黛后离得有些远,并未参与进二人的对话之中。 “姨母,”时望握住桑平公主的手,安慰她道,“我已经去了书信,请乌姑娘回来帮你看病。只要她来了,您的病就很快会好起来的。” 桑平公主轻轻一笑:“乌姑娘医术是好,可她也治不了老病啊。况且,她云游在外,何必因这些事去打扰她。不用了不用了。” 时望见她这般说,像是已经放弃了病愈的可能,想起先前偶然碰到她喝汤药,却被她搪塞过去。想来这病由来已久,只是自己并未上心,心中更是愧疚。 “若是宫医觉得难治,不如就做桩喜事,让公主高兴高兴。或许,这病就不治而愈了。” 顶点 第二百八十章 病来山倒二 不如做桩喜事,让桑平公主不药而愈,不是挺好?”黛后淡淡一言,将时望的目光吸在了自己身上。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淡淡问道,其中有些细微的质疑之态。 黛后不为所动,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为厉王办桩喜事,娶个王妃,或许能让桑平公主了一桩心事,心里开心些,病也好的快些。” 时望心中怒气顿起,没想到在这个时候,黛后心中还想着这事,还想着给自己谋些好处。 她正要暴起,被桑平公主虚弱的手拦了下来,摇着头让她莫要如此。 “太后,听闻你方才在太学院中为难一位姑娘,还要出动侍从带走她。这般欺负一个小女孩,在我心中,亦不是一件能令我高兴的事啊。不如看在我的份上,放过她,可好?” 既是自己说的,为让桑平公主的病好的快些,该让她多些开心的事,如今自然不能打自己的脸,惹桑平公主不快。 “既然是为姑母的身体着想,自然该放。” 这便是妥协了,或许,也是为自己提出的另一件事多争取一些筹码。 时望方才听闻桑平公主的话语,便猜到黛后去太学院为难的人定是钟思黎,原有些慌张,听她答应桑平公主后才放下心来。 但是对于黛后的提防之心,又多了一层。 “我今日有些累了,你们都先下去吧,毅儿留下陪我说说话便好了。”桑平公主说道,摆着手让她们离开。 黛后与时望两人对视一眼,各自拂袖而去。 “姑奶奶,你们刚才在说什么,什么王妃,是我的王妃吗?我才十岁出头,为何这么早就要开始打算?” 殿中只剩下桑平公主和厉王两人,厉王此时才出声询问。 若是在黛后面前来问,怕是显得自己又要驳她的意,惹她不快。 桑平公主面上浮现了一丝愧疚之意,对他问道:“确实如此,毅儿可想要位王妃?” 厉王想了一会儿,摇头:“如今我还小,不是考虑这件事的时候。” “傻孩子,在你的位置上,这件事,是从生到死,都是要考虑的,哪里有年纪小不小之说。” “可是,父王不就是三四十才娶王妃,生下我的吗?” 桑平公主有些无奈:“你今时今日,与你父亲的情况又是天差地别,如何相提并论。” “姑奶奶的意思是,想让我同意母后的做法?” “毅儿不愿?” 厉王摇了摇头,思索片刻,艰难地点了一下:“姑奶奶让我做的,都是为了我好。若是为了我好,毅儿便应该答应。” 桑平心中感慨,感动地险些落下泪来:“若是你以后因此怨恨姑奶奶,姑奶奶也认了。” 她一把抓住了厉王的手,用劲十分,像要将接下去的话语捏进厉王的身体中:“你听我跟你说,如今黛后将此事做得众人皆知,那些王公大臣的贵女如今就养在后宫之中。若是出言反对,将她们就此解散,就会在臣子之中留下不好的印象。这事若拿捏在黛后手中,难免会做些文章。万不可落入她的圈套,与大臣们心心相背,对你不妙,对朝政更是不妙。” “我知道了,姑奶奶,”厉王皱着眉回她,“可是我的手好痛啊。” 桑平立即送开手,厉王手背上红与白的印记十分鲜明。 “记住,只有等你强大了,别人才能臣服于你。无论是那些臣子,还是黛后,只要你有了与他们抗衡的权力,他们才会尊重你,遵从你。” 厉王似懂非懂,还是点了点头。 桑平脸上十分欣慰:“你是懂事的,可是有时候又觉得,太懂事了反而让人愧疚。生在我们家里,辛苦你了。” 厉王原想说句不辛苦,外面端了药进来,桑平便挥手让她离开了。 之后的日子里,厉王总是去隔壁学堂观望,黛后也确实再未去欺负钟思黎,这才放心。 于此相对的,是桑平公主病况日渐严重,到了卧病不起的地步。 宫中的侍者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恐惊扰了桑平公主养病。 时望每日都往外送去信件,可从未收到回信,也并未见到乌清笙的人影。 “云游之人,哪有那么快收到信件,就算收到了信,赶回来也需要好长一段时间。这么想着念着,也于事无补啊。” 春姑姑见时望每日都魂不守舍的样子,想宽慰几句,又怕给了希望,此后更加失望。 “我自是知道不该寄希望于他人身上,可是如今的情况,我又能帮上什么忙呢?” 说着,又要落下泪来。 “公主自从……便越发喜欢哭了。可不能太过软弱,要有些坚韧才行。” 时望何尝不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可是情难自已,又如何能忍。 桑平公主大限在即,黛后心中也是一团乱麻。 她与桑平公主斗了这么些年,既受制于人,又时刻想要反击,可到了结束的这时刻,又有些难以言喻的情绪。 说到底,她也知道桑平限制她是为何,而自己所作所为,亦有落她话柄的时刻。 她并非是在为自己谋划,而是在为时家做着这一切。其中的艰辛,亦不是自己能知晓的。 同在后宫苦苦支撑的,谁有能比自己好过些呢? “太后娘娘……” “什么事?”黛后言语中带着一丝不耐烦。 侍从看她脸色不好,小心翼翼说道:“桑平公主说有话对您说,邀您去她宫中一叙。” 黛后心中奇怪,却仍照他所说去了桑平公主宫中。 一入殿中,只觉得药味扑鼻,甚至有些晕神。 没想到才这么几天,这宫殿中便换了一副模样,亦清冷了许多。 她慢慢走入内殿中,旁边却并无一人,连那桑平公主身边最亲近的侍女亦不见人影。 到了殿中,便见桑平公主穿着礼制衣着坐在一旁梳妆台上,脸上亦画着精致妆面,将她的惨白面色遮盖得严严实实,可她的病态却仍透露出来,一点不能遮掩。 “不知桑平公主找哀家来是有何事?” 桑平公主听见声音,才恍然醒来,见到站在一旁的黛后,略提起裙摆,跪在了她面前。 书客居网址: 第二百八十一章 临终机密 桑平公主一下子跪在了她的面前,黛后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伸手将她扶起,可快要触及到的时候,又犹豫地停了下来,收回了手。 “桑平公主这是在做什么,您是长辈,哀家可受不起这一拜。” “我这是在为时家的列祖列宗跪你,这些年,你为时家,为子袭,为我们做的一切,无论是殚精竭虑处理政务,还是尽心尽力抚育毅儿长大,都承受得住我这一跪。桑平跪的有理,也无怨无悔。” 这是黛后第一次见到桑平公主为了这事感谢她,怕也是最后一次了。 “姑母不是一直为了此事用先王的遗诏压制着我,不让我全力掌权吗?怎么这个时候,又来谢我了?” “压制你的权力是为了平衡之态,这不假,而我谢你,亦不是假情假意。我知你在这有许多的不满和忿恨。可我还是请求你能够继续坚持下去,继续担起这份责任。就当是看在我这个将死之人的份上,也请继续下去吧……” 桑平伏下了身,朝着黛后磕了一个头。 她没有否认利用黛后暂管朝政的事实,亦没有遮掩自己的私心,只是这样讲这些赤果果地说出来,一面说着自己的抱歉,一面请她继续下去。 一点没有隐瞒的意思。 黛后叹了一口气,还是将她扶了起来。 “公主有恙在身,还是好好歇息吧,说这些费神的话又何必。哀家是代政之王,自然是要履行好这份职责。公主说这话,还是见外了些。” 桑平轻轻拍着黛后的手背,似有无限的歉意和期许。 “终究是为难你了,沁儿。” 黛后微愣,桑平公主这般唤她,仿佛是真的将她当作了晚辈一般。 “将你卷入其中,一辈子都要在这宫中呆着,慢慢老去,实在是对不起了。这般王族女子的生活,不该让你承担……” 黛后扶着原平公主走向塌边,听着她一直絮絮叨叨地道着歉,自言自语地说着,并不想要回复的样子,似乎要将所有人对她的亏欠都道出来。 整座宫殿,都仿佛是与她的主人那般,在夜色中沉寂,在沉寂中消亡,无声无息,无影无形。 终于在三日之后,到了一切都要结束的时候。 黛后、厉王、原平公主都在桑平公主塌前轮番听候她最后的嘱咐,一直不住地点头。 轮到时望时,她依照其他人那般伏在她耳边说着什么,时望的眼睛鹜地增大,身形都更靠近了一些,想要仔细听她口中的话语,悲伤的神情忽得严肃起来。 随后当作没有事情发生一般,转身跪回人群之中,神情恢复方才淡淡的忧伤那般,不时擦拭着掉下的泪。 黛后看了她几眼,确定没有异常之后,才收回了眼神。 满殿中都充斥着啜泣的声音,王族的人跪在殿中,却并无多少人,可见子嗣凋零的现状。 秋嬷嬷跪侍在旁,却比其他人来得更要坦然一些。 平静而压抑。 像死井一般。 呼哧呼哧。 桑平忽然间大口呼吸起来,眼泪不住地涌了出来,口中的喘息声越发粗重起来,手指弯动着,不知道想挽留什么。 秋嬷嬷握住她的手,顺着桑平的气息,忍住不安的心绪,问她道:“公主,公主,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说吧,说出来就好了。” 其他人都围到了塌边,要听完她这最后一句话。 “姐姐,如果我像你那样做,现在会是什么样?” 她眼中似有最后的一丝不甘,藏在最深处,只一瞬的光茫,随即消失不见,无人听见她最后的噫语。 熙熙攘攘。 宫中处理后事结束时,已近破晓。 一切都按照仪制进行着,并未出现差错。 等食物时望收拾好仪表和妆容准备回府时,却在半路被一个人拦下了。 “今日原平公主操劳了许久,不如就留在宫中过夜如何?” 黛后忽然出现,虽未带一兵一卒,却有一种定要将事情办成的决心。 “明日还需准备丧礼,原平还是回府好好休息,也好准备充足的精力。” 时望说完,便要越过她继续往前走。 黛后一步站到她面前,仍阻断了她的去路。 “公主这般急着离开,可是要将什么不该带着的东西带在了身上,所以要尽快处置?” “原平不知太后是何意?” “不知?” “不知。” “那你可否告诉我,白日里,桑平公主与你说了什么?” “不过是些家中琐事,太后知晓了,又有何用处。” “琐事?恐怕不止是这样吧。就没有一些特殊的,不能让他人知晓的秘密吗?” “太后究竟想说些什么,原平不明白。不如直接告知,也省得浪费你我二人的功夫。明日还要早起,原平困了,想回去休息。” 黛后上下打量着她,厉声道:“将你的手抬起来。” 时望按她所说的,将双臂高高抬起,又绕了一个圈,将能展现的都在她眼前展现了。 黛后亦有些奇怪,果真在她身上并未看见任何有痕迹的东西。 像她这般穿着轻薄的衣衫,不管藏着什么,都会被人发现的。 “袖子。” 时望揭开手上长袖,仍是没有丝毫藏掖着的。 “罢了罢了,公主先回去休息吧。” 时望不再相问,便离去了。 可桑平公主确实是与她说了话的,而且是不能再让其他人知晓的内容。 她知道黛后在提防她些什么。 先王的遗诏。 而且是并不存在的先王遗诏。 “我对黛后说,先王给我留下了一份遗诏,若是她有逾矩的行为,便可依旨意将她废除。这么多年,她便是因此,才不敢对我有所放肆。” 初听时,时望只是惊讶,原来先王还给桑平公主留下了与给自己一样的旨意。 可是下一秒,便震惊了。 “那是我骗了黛后,先王并未留下那样的旨意,是我为了让黛后有所忌惮,才这样对她说。若是以后,她再有所越矩,便可以此要挟她。” 原来黛后便是因此才听从桑平公主的话语,难怪她对谁都不怕,却独独对姨母忌惮。 “若是未到万不得已,不可以此要挟。当她知晓这个骗局真正面目时,便是她背叛子袭之时。” 书客居网址: 第二百八十二章 未完事未亡人 没想到,姨母是用这样的方式遏制住黛后的。 难怪她出宫时,黛后一直对她有所阻拦,难怪她一直疑心自己将什么东西带出了宫外。 她怕的就是,时望接过桑平公主的任务,自己还会被继续压着。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桑平公主口中的遗诏是假的,而她手中的遗诏却是真的。 这般巧合之事,实在难以预料。 想必黛后会将桑平公主的宫殿加以搜查,而一无所获之后,会有怎样的结果,却并不能知晓。 时望回到府中,心却并不难平静下来。 她连续灌了好几杯水,却还是不能忘却今早听到消息时的惊吓。 或许将这段日子度过之后,黛后能将此事淡忘,揭篇过去,便可不再因此事苦恼。 毕竟,让黛后知晓自己手中有她的把柄,并不是一件好过的事情。 第二日,在床上翻来覆去一夜未眠,时望仍是打起精神,换好丧服,奔赴宫中的丧礼。 丧礼进行到一半,宫中来了一位意料之外,却又在意料之中的人。 桑平公主的丈夫。 这是时望第一次见到这位将军。 听说桑平公主与林将军是一对举案齐眉、伉俪情深的夫妻,虽并未生儿育女,却相伴一生,一心一意。 时望看着眼前这位已然白发满头的长辈,他的温厚和为将者经历的沙场沧桑,与时望心中所想象的一般无二。 “姨父。”时望唤了他一声。 他点头应她,就像是相识已久的一家人。 “我这次来,是想将她的遗物带回去的。我知道,她想与她的家人葬在一起,可我也想留一份关于她的念想。只是些衣物罢了,公主,应该会答应吧。” 时望微愣,挂起些微笑,对他道:“姨母的遗愿,想葬入将军家的陵墓,而衣冠冢,则与时家先祖们葬在一处。” 将军微愣:“她说,想葬入我族陵墓……想与我一同埋葬,死而同穴,是这个意思吗?” 时望点头。 将军似乎还在回想方才的话语,一时未能理解。 “姨父为何这般说,难道姨母生前,还有其他遗愿吗?” 将军摇头:“她并未与我说过此事,只是我自己的猜想罢了。若她愿意随我去,我自然也是愿意带上她的。” 时望或许知晓将军心中的疑惑。 桑平公主久居兴都,长住宫中,自己夫家那处亦很少再回,如何不让将军觉得她偏颇娘家。 不仅是将军,宫中所有人心中,都对桑平公主是这般想的。 这也是为什么,在桑平公主说下这道遗愿时,连记事的人都有些顿笔了。 “姨母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子袭江山,还望姨夫能够谅解。” “我自是知晓她的用意。她总是对我说些抱歉之类的话语,可我从未怪过她,也希望她放下这个心结,莫要自责。” 时望倒是没想过这姨父会有这般话语。 “那位桑平身边的秋嬷嬷是否还在,我想与她说几句话。” 时望点头,将二位引荐在了一处。 就算是处理后事,秋嬷嬷还保持着往日的平静,不见波澜,只是微红的眼眶能知晓她此时的心境。 “桑平最后说了些什么,我想知道。不知秋嬷嬷能否告知?” 秋嬷嬷微朝时望看了一眼,低下了眼睑。 “可是不方便我知晓的,我先行告退。” 时望正要离开,又被秋嬷嬷拦下。 “并非不方便告知,只是怕说了以后,会让二位伤心。” 时望与林将军对视一眼,不免都直起身子,细细听她说话。 其实,桑平公主是后悔的。 不管是代替姐姐嫁给林将军,还是为了母家未曾生育,或是担心明王、政王和厉王而一直留在宫中,再未有与丈夫团聚的时刻。 太多太多的后悔,以至于不知从何说起。 “姨母为何不愿生育?我见她十分喜欢孩子,为何不自己生养一位?” 林将军有些难言的模样。 秋嬷嬷为他解围。 其实,并非是不能生育,而是担心生育的子嗣日后会惹上王族一贯的祸事之中,才并未生育。 正如往常许多的朝代那般,王族的子嗣牵扯进王位之争的不在少数,就算是旁枝,也不能幸免于难。 为了避免这样的祸事会发生,便从源头开始杜绝这种可能性。 “我也曾说过公主,这般太过妄断,不该因此而断自己的血脉,可她心中有结,解不开,便延续到了最后。” “这倒并不是怪她,我本就尊重她的选择,有无子嗣,她都是我的妻子,我不恼,亦不愿。只怕她心结难解,过的不好。” 或许是太过了解姑母,听到这话时,时望也不觉得有太多的惊讶,只用一杯水缓解了喉中的苦涩。 “我知道她心中所念,我愿意帮助她,从前没有怪过她,往后也不会。她能够愿意入我家的祠堂,与我死后同穴,我已然十分高兴了。” 看着有着淡然笑容的林将军,时望却有丝笑不出来。 没想到为了子袭,不仅是姨母,连林将军也有在默默付出代价。 头七过后,林将军带着桑平公主的骨灰回了封地,而她的遗物则封进王陵中,伴随她的祖先一同长眠。 “你看见了吗,我们要回家了。”对着朝阳,林将军笑道。 往后,她再也不必因为子袭的一切事物烦忧,也不用再处心积虑策划好一切。 她可以放下所有,做一个普通的妻子了。 “秋嬷嬷,你不与姨母一同回去吗?” “公主未完成的事情,我会替她完成的。” 秋嬷嬷继续留在宫中,就陪在厉王身边。 “公主还有一句话,在这王族之中,以爱为名所做的错事实在太多了,她也不知自己的所做的一切究竟是对是错。到了最后,她甚至开始后悔曾经所做的一切。” “后悔?” “她后悔,后悔作为子袭的王族出生,甚至后悔她所做的一切决定。可是她却不愿后悔。就在这样的心情中,她带着遗憾离开了。我答应过她,不会让她后悔,她没有看见的结局,我为她见证,她来不及看到的事,我为她办到。” 就是这般,秋嬷嬷仍在这清冷的宫中呆着,守护着桑平还未守护完的天地。 顶点 第二百八十三章 戴罪为官 七七四十九日,葬礼正式完毕,桑平公主身边一应侍者全部解散,宫殿再没有留下一人,除秋嬷嬷去了厉王那处,剩下的遣散至各宫中。 只是其中的大部分人,再也回不去从前的那般生活,而是在浣衣局甚至更低层的地方做着杂物。 总之,便是大不如前。 而据周边宫人的小道消息,在月黑风高的夜晚,那座被封禁的宫殿,总是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在翻找什么东西。 他们说,是死去的桑平公主的魂魄还留在宫殿之中,以为自己还活着,才在宫殿中到处游荡。 “无稽之谈。”听闻这个消息,时望淡然道,手中的纸钱投入火舌之中,随即卷为灰烬。 “看样子,是黛后如今少了些烦忧,才这般空闲去翻找别人的地盘。只可惜,无论她怎么找,都不可能找到不存在的东西。” “公主,”春姑姑在旁提醒道,“桑平公主说过,如今的黛后心绪不宁,若是让她在此时得知消息,怕是会引火烧身。” “我才没那么傻,在这个时候撞到她的刀尖上。就让她以为那个秘密随之消散了,看她会如何作为。若她因此起了膨胀的心思,到时候自然可以再对付她。” 春姑姑点头,示意听从。 “不过我也有一件要拜托你的事情。”时望对她正色道,“如今宫中再无可以压制黛后的人,厉王的处境十分不妙。我要你进宫,与秋嬷嬷一同,辅助厉王,使他不受黛后的侵害,直至成礼。” 就在逝世后的四十九日后,春姑姑入了宫中。 这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也是她许久未回去的地方。 她侍奉过两位公主,如今又要侍奉未来的王。 “公主遗愿是让我照顾好望儿,既然对厉王好便是对望儿好,我自然义不容辞。” 当年她与妹妹携手,服侍两位最尊贵的公主。 今日,两人再次携手,服侍日后最崇高的帝王。 只是如今的形势更严峻,让人不能放松。 “不过是一个侍女,有什么好忌惮的。只要没有那道旨意,就算将后宫交给她们管治又如何?区区低贱之人,还敢与一国之后抗争?” 与黛后的轻松不在意相对的,是黄孟成略有担忧的神色。 无论是谁,他都能用计谋去应对,唯独春姑姑,他不知应该如何面对。而面对黛后的猜忌之心,又不得不从中斡旋。 “只是女子之辈而已,若是有要下手的时候,将她们支开就好,太后确实不必费心。”黄孟成这般说,便是想让黛后放下对这两位侍女的戒心。 可是听在黛后的耳朵里,却有其他的含义。 “黄大人是看不起女子之辈?那可要小心了,在你眼前的这个女子,可是能断你生死的人。” 黄孟成这才知晓说错了话:“臣该死,冲撞了太后。不过,今日也给太后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他退开一步,一位俊朗书生模样的人走了上来,嘴边带着亲人的微笑。 “臣知晓太后为抗衡原平公主的事情而烦忧,毕竟从她手中升位的臣子不在少数,而太后能用、好用之人却是少数。这位是三年前的金榜之才,既有才学,又有能力,相信一定能解太后的困境。” “太后果然是人王之姿,通身气派比先王还更耀目。在太后的治理下,必定会给子袭带来空前的繁盛。” 这话就将黛后当作了子袭真正的王,实在不敬。 黛后盯着他,用十足有威慑力的眼光限制着,冷冷问道:“你说这大逆不道的话语,就不怕哀家将你治罪吗?” 这人轻轻笑道:“我只是说了实话,又何罪之有?况且,治了罪也是去那暗无天日的牢房中,只是无聊,又有何惧?” 黛后觉出了他话中另有他意:“看样子,黄卿所举荐的这位人才,还有些奇遇呢。” 黄孟成解释道:“太后有所不知,这位严凛,因过失杀人罪入狱已有四年,前不久才因桑平公主逝世大赦天下,而从狱中出来。臣听闻了这个消息,便立即将他带来,引荐给太后。” “大胆!”黛后怒而拍桌,“一位有罪之人,还是犯过杀人罪的人,就敢往哀家面前领。是觉得你在哀家面前有脸了,还是觉得哀家没有脑子,你说什么,便会认下什么!” 眼看她就要号令将士将他二人捉拿,黄孟成和严凛却没有一人现出一丝惊慌之色,气定神闲站在原处,就那般平静地看着气急败坏的黛后。 有趣。 黛后蔚然一笑,脸上的怒气忽然收起,再次展现起来的,是笑意,是因欣赏、满意而展现的笑。 “你们都退下吧,我和黄大人,还有这位严大人有事相商。” 翌日,朝中又突然多出了一位权重之臣,听说是犯过事的,却被太后拉起来重回朝中,而且盛极一时。 不过,这位大人能有这般的地位,还是用了一些东西作为交换。 这位大人原为严姓,如今却叫韦凛,据说是黛后母家的远房亲戚,最近才知晓渊源,见他有才能,便提拔上任。 “这也实在荒唐,怎么能因为是自家的人,就这般罔视官纪,随意将人提携任用。这让我们这些一阶一阶熬上来的人该如何自处。” 这般埋怨的话语在臣子之间流传,可当他们看见那位新任韦大人那笑着却有刺骨之寒的神情时,却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时望自然知晓,黛后此时将这位韦大人提携上来是为何。如今对于黛后来讲,朝堂或是后宫,都没有了可以压制她的对手,不趁此时扶持自己的力量,又待何时。 面对耳边若隐若现的质疑之声,黛后却并未在意,看着原平为难的样子,便是她高兴的时刻,从来没有这般放肆地开心过。 “桑平公主为后宫安稳已经所做甚多,往后后宫一切事宜,都交给哀家身边的侍女吧。” 黛后对着宫中诸位侍者这般说道,随后便自行离去。 她身后的那位走上前来,妄自尊大的神情溢于言表。 春姑姑和秋嬷嬷作为最年长的侍女站在前方,却被当面指指点点,日后处境,想必也不容易。 书客居网址: 第二百八十四章 合并学堂 好似自从桑平公主离开后,权势便开始慢慢向黛后这边倾斜。 公主府中只剩下时望与卢颖两个人,确实清冷了许多,仿佛再也没有人嘘寒问暖,再也没有人照顾着所有人,衣食住行,一样不差。 “望姐姐,不如我们将思黎接回来住吧,也好能照顾她一些,大家一起,热闹许多。” 卢颖这样劝着时望,他能看出时望的落寞,以及有些沉寂的心。 或许让钟思黎住进府中,能让府上再有一丝活气,也能让望姐姐重展一些笑容。 时望斩钉截铁拒绝了他的提议:“思黎他们的处境本就困窘,让她入府,只会徒生旁人猜忌,于她处境不益。若是你想她了,在学院中多看她几眼,不就好了吗?” 卢颖懊恼十分,望姐姐完全误会了他的意思。 可是,就算时望想用这种保持距离的方式保全钟思黎,也耐不住有心人的特意捉弄。 学堂上并不安稳。 太后日理万机,却还是时不时来这边走一趟,每次都以考学问为名刁难钟思黎。 众质子本就对她有些看不惯,如今既然子袭的王后也有意捉弄她,自然更是火上浇油。 钟思黎的处境,即使是在学院任职的卢颖也无可奈何。 质子们不受他掌控,面对太后他更是无能为力。 他有些痛恨,即使有了官职,却还是无关痛痒的人物。 他这般困扰着自己,连平常的课也上不好了。 “老师,你这里讲错了……”厉王站到他面前,指着书本上的一处,对他说道。 “老师……”厉王拍了拍他,又唤了一声。 卢颖这才醒过来,长叹一声:“陛下你这么聪明,都可以当学院的老师了,何必再在此处浪费时间。不如……”卢颖握住厉王的手,露出凄惨委婉之态,用恳求的语气说道,“陛下,要不你就在此处看书,我去隔壁的学堂那边看看,可好?” 厉王听了一耳隔壁传来的朗朗读书声,问道:“你是担心母后会去哪里吗?” 卢颖连连点头。 隔壁确实有着令人心惊的尴尬氛围,黛后按照惯例来访,钟思黎也承受着来自她的隐藏着的怒火。 “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你还是这般没有长进。到底是半蛮国来的人,没有慧根就是没有慧根。” 她讲钟思黎桌上的书册随意翻看一眼,丢弃在地:“我看,与其读书写字,不如让你去学些针线,日后还有个出路……” “不可不可……”老侍郎忙跪下哭泣,“太后娘娘,是老臣教导无方,娘娘尽管责罚我便是,可莫要让这里的学生离开啊。做老师的,最不能做的事就是放弃自己的学生。你要是让这位学生离开,这比杀了我还要难受啊……” 老侍郎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就这般跪在地上求着黛后。 黛后从未见过这般求人的架势的,更何况是一位饶有学问的侍郎。 学堂上的一众人都用奇怪、探究的眼神望着两人,十分难看的场面。 “好了好了,”黛后怒道,“哀家收回旨意,就让她继续呆在这里吧。” 她扯开被拉住的裙摆,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学堂。 背后是止住了哭泣的老侍郎,和一众笑着的孩子们。 “母后像这样子生气离开的时候还真少啊。” 厉王出来时,看见的便是黛后生气离开的样子。 卢颖却嗤笑道:“想必是又被气道了。谁让他总是没事找事呢。” 钟思黎那小丫头的嘴利得很,卢颖心里清楚,论吵架,黛后是一定吵不过她的。 可厉王心中想的却更不安些,不怕逞口舌之快,就怕黛后利用权势对钟思黎不利。 这日,于殿中议事时,厉王便突然闯了进来,对黛后请示道:“母后,我想与质子们一同在学堂念书,请将我并入那边的学堂吧。” “不可!”黛后还未说话,站在一旁的时望便出言阻止了。 “你可知道那些质子都是何人?他们都是与子袭战败后送来的质子,是与子袭有着深仇大恨的血脉。你与他们生活在一处,你知道他们会对你做些什么吗?总之,就是不准你跟他们在一处!” 厉王对子袭而言非同小可,时望不会去冒这个险! “学堂还有老师在,外围还有侍卫巡逻,毅儿一定不会出现意外的。而且……” 厉王就地耍了一套军中学来的把式,耍得有些歪斜,但是还能看到其中的力量。 “毅儿在军中也是练过武的,就算动起手来,也不会怕他们。” 听他这般说,时望丝毫没有欣喜的感觉,反而觉得有股恼气涌上来。 “你以为那些为难就只限于孩子之间的打架吗?毅儿,这件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在场的臣子亦觉得不妥。 黛后冷眼看着众人的反应,多数皆是不同意这件事的。 “毅儿,你有什么理由,让我们答应你这个要求的吗?”黛后问道。 厉王正色道:“这么多年,母后心中所想的皆是如何用武力和权势让败国臣服于子袭之下。可是毅儿觉得,不仅要从武力上让他们认同,更要让他们知道,子袭在文才方面亦在他们之上。无论从何处,子袭都是他们无法企及的地方。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彻底断了扰乱,甚至颠覆子袭之心。所以,毅儿想将学堂合并,以自身这些年来的学识让他们惊叹,让他们知道双方的差距。等他们回到族国后,将子袭强大的消息带回。这便是毅儿的用意了。” 厉王叨叨叨说了一大堆,将在场的臣子都说愣了。 “扑哧。”黛后不禁笑了出来,“没想到我们的厉王还会有这般的大志。好了好了,哀家准了。从明日起,毅儿便与他们一同上学吧。” 厉王拜谢黛后,随后离去。 时望心中感慨,方才厉王的那番话语,何尝没有对自己产生影响。 时望知道他此举背后还有他意,只是听他这般讲,一时觉得这个孩子长大了,心思深重了不少,就算是自己也难以知晓他心中所想。 或许这就是无奈,在长辈不知不觉之间,小辈就慢慢长大了,直至成长为与他们并肩,甚至是超越他们的人。 书客居网址: 第二百八十五章 学堂欺人 厉王在学堂中安下后,课堂上多了许多审视的目光。 相较其他质子将学堂视作玩乐的地方不同,厉王无论何时都挺直的身板自然醒目。当其他人面对老师的提问磕磕绊绊说不出话语时,厉王对答如流的模样更加显得可贵。 “你真聪明!”钟思黎对他说道。 厉王摆了摆手,像个小大人似的:“这些我之前都学过了,答上来都是应该的。倒是老师有些夸大了,不必看在我面子上说那么多好话的。” 钟思黎扑哧一笑,转眼又看到前方投来的怪异的目光,警惕起来,压低了声音对他说道:“他们看你好久了,你可要小心些,那些书册什么都藏藏好,衣服也最好穿些深色的,有事没事也少跟他们说话。要是起了冲突,也别回嘴。若是想长久在这里呆着,可不能和他们做对头。” “那可不行。”厉王道,“我才是这里的主,怎么有我怕他们的道理?” 又问道:“他们从前就是这么对你的吗?” 当初钟思黎与厉王一同跟随宇雄将军出去,路上多少听她提起一些,因而还记在心里。 钟思黎听他这一问,只是抿了抿嘴,并不说话。 也算是默认了。 厉王看出了她的神色,对她道:“你放心,往后我在这里,就不会有人在欺负你了。” 说来也巧,自厉王与质子们一同上课后,黛后便甚少再来这边“问学问”了,不知是不再为难钟思黎,还是不想看见厉王。 这整件事中,最高兴的就是太学院的老师了。 不仅将学堂合并,减少了授课量,还留下了一位在黛后眼中“不中用”的学生,而且有了厉王这位高徒在课上,一点不用担心问的问题答不出来。 如此,便是皆大欢喜。 可到了下学之后,便又是另外一番场景。 厉王按例要去军中练习,自然不会在宫中久留,卢颖学院有职,亦需做事。 于是,一应“小客人”到了各自为乱的时候,便谁也管不住他们了。 这个时候,又有谁能护在钟思黎身边。 “诶,叫你呢!” 钟思黎一转身,便看见这群小霸王站在她身后,一个个凶神恶煞,活像族中祭祀时扮着的鬼怪。 “你们找我做甚?” “听说,你和那个小子关系很好?你们是什么关系?怎么他老是帮你说话?” 钟思黎一听便知道,他们口中的“小子”指的就是厉王:“我与他不大相识,只是偶尔多说几句话罢了。” “呸!”一人往地上啐了一口,“我才不相信呢。他一来,就算那个老太婆都不来找你了,一定是他护着你,做你的靠山,不然你怎么可能过的这么舒心。” 果然,这样的后果,还是要钟思黎自己去承担的。 就算自己再怎么辩解,想来他们也不会信的。 “我确实与小厉王相识,那又如何?” “如何?我们当然要揍你一顿。” “就是。要揍你一顿,谁让你跟他走得近。” “为什么我跟他走得近就要打我?” “当然是为了报仇。他子袭杀了我们多少人,我们自然要打回去。” “你们这话可敢在他面前说,在厉王面前说,在老师面前说?” 众人神情忽变,相互间看着,畏畏缩缩的。 “怎么不敢,等我回去了,就要带兵打回来!”为首那人气势十足,说出的话也惊天动地。 “我的叔叔和伯伯都死在战场上了,这份债,我迟早会让他们还的!” “对,我们迟早会还的。” “哼,”钟思黎轻哼一声,“我就不信你有这个本事。要是你这么厉害,你父王母后怎么会舍得把你放到子袭来。你们既然因为不受宠被送来当质子,就说明你们在国中根本没有势力依靠。就算你们回了族国,又如何能手握兵力,进行反击。由此看来,你,你,还有你,只是在说大话而已。” 突然被她戳中了痛处,孩子们都有些伤心起来。 国中不止他们一个孩子,为什么偏偏选自己送来子袭,各自心中早有隐隐的猜测。 可是猜测是一回事,说出来又是一回事。 “你住口,不要再说话了!” 众人怒起,一时推搡起钟思黎来。 “你们不能碰我!”她高声喊道,“我是以可丽之名送来的质子,母亲是可丽公主,父亲是赫国王子,他们皆是两国血脉至尊。先前联盟之时,都以可丽和赫国为尊,如今你们也不能对我越矩。” “以前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现在跟我们一样,都是自家中不需要的人了。你比我们高贵不了多少。” “那你们就不怕欺负了我,厉王再报复到你们头上吗?” 众人踌躇。 “你们既然都看出来了,我就不瞒你们了。我来子袭就是为了和亲的。为了双方日后再不起战,便将我送来给厉王做媳妇。所以,他才会这么帮着我的。” 这也行? 大家都懵了。 “你骗人。你长得又不好看,为什么选你不选我。”一位小公主气道。 一到攀比的时候,就会有人心中不服气。 “你的母族可有我这般强大?” 小公主低下了头。 “可是你连公主都不是,怎么能嫁给厉王呢?” 见过子袭的富足之后,自然会比自国对比,这么一来,想留下的自然也有。 “有我祖父在,我的身份就定了,可不比你低。” 大家又沉默了。 “你们若是还欺负我,我就去告诉厉王,让他给我做主。我想,你们也不想真的惹出祸端来,往后连回国的机会都没有吧。” 有人生了退意:“我还要回国当我的贵族呢,可千万不能就这么留在子袭了。” “我也不能留在这,在国中好歹没人敢不听我的话,要是留在这,就什么都得不到了。” “那不就好了。大家都是一个人来的,相互扶持才是,可不能再像这样欺负自己人了。” 钟思黎自己转身离去,留下一地还在思索的质子。 时望方才在她受欺负时便在了,在旁听着她威胁利诱旁人,甚是心惊。 这么小的年纪就熟知了玩弄权势之术,这可是好是坏? 顶点 第二百八十六章 旱情有解 这年夏,是子袭多年来罕见的旱年。 据报,北部的大多数粮田颗粒无收,西边更是少的可怜,只有南面一些地方,产量还可观,可也只有往常不到一半的产量,勉强还有所余下。 可一方的富庶,又怎么能抵得住多方的灾荒。 “难道将南边的粮食运送一半往北面,都不可以先解北面的粮荒?” 文渐回道:“南面的粮食虽稍多些,可扣下来年的粮种,以及途中必然的损失,剩下的,怕是只能解一时的燃眉之急,而过了半个月之后,剩下的口粮从何而来,就又是另外的问题了。而且,从南往北运粮,路途遥远。能否平安到达还是二话。如今南面时有大雨,若是淋坏了粮食,怕就糟蹋了。” “那依文相的意思,该如何是好?” 文渐笑笑,答不出来。 黛后原以为他有解决办法,见他模样,怕是根本没有办法。 “依哀家看,像文相这般只提出问题却说不出解决方法的,还是少开口吧。否则,一事未决,又添一事,朝中事务又如何是好。” “回太后,”黄孟成出来道,“文相的意思并不是说不能解决,而是怕说出来了会让太后生气。” 文渐的脸色一时变得难看起来。 “我想,文相的意思,是要开放国仓,将仓中的粮食运到北面,这才可解如今的困境。” 黛后看向文渐,文渐只能点头。 “这国库粮仓是为都中难料的困境准备,为的是都中之人在危难之际还保有最后的粮食。若是将国库中的粮食运往北面,而随后国中又遭遇旱灾,又如何来解。” “娘娘,这只是最差的打算。相较于北部子民连米都没的下锅,都中还绰绰有余。如此,倒不如用在刀刃上,也算一份功德。” 黛后看着文渐的笑意,却觉得他其中另有谋划。 “黄卿认为如何?”黛后问道。 黄孟臣眼神往后一看,韦凛站出来答道:“黄大人或许同意,可是臣认为,这计划不可行。” “这是何解?” 韦凛道:“国库之中的粮食也不过尔尔,就算运往北部也不过杯水车薪。就算劳师动众运出去,也没有多大的用处。” “那你的意思是该如何?” 韦凛思索片刻,答道:“依臣所见,还是需要运南边的粮食。” “可文相说了,这般做法困难重重,怕得不偿失。难不成,你还有解决的办法?” “臣没有。” …… 黛后越发搞不清楚这个由自己提拔上来的大臣是否有真才实学了。 “臣的办法,不是将南边的粮食运往北边,而是西边。” “这北边的旱灾比西边重得多,怎么你不解北面的灾情,却要先将粮食运至西边?” “运往北部的不易,文大人已经说得一清二楚,不用我再赘述。臣要将的,是运往西边的便利。这从南往西的路多的是平坦大道,车马便捷。而且,西部少雨,沿途也少些被雨水淋霉的风险。唯一的不利便是路途稍远,需要多派点人力护送。” “那北部灾情又该如何解决?” 韦凛沉默了。 黛后眯着眼,有些怒意:“韦大人不会告诉哀家,就这样置北部灾民于不顾吧。” 韦凛忙笑道:“臣并非是这个意思,臣只是怕说出这个主意之后,会让各位娘娘和同僚一时难以接受。” 这么一说,倒让所有人都对他所说的计策感兴趣了。 “北部区域本就少雨,往常年份,就算没有旱灾,粮食也比其他地区少些,常需要别地支援口粮。这般总是依赖他方援助,倒不如改变一些北方民众的饮食,不必一定要种稻米、吃稻米,也可以以种植大麦、高粱等作物,以面代米,能饱腹,亦适宜北部旱天气候。如此,不仅能解眼前之急,往后亦可自力更生,不必再俯仰由人。” 许多臣子亦点头称道。 韦凛继续道:“而且,这些作物做法多样,亦耐寒,与北部民众来说,是最适合不过的了。” “若是他们不愿可怎么办?这饮食之习可是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习性,一时半会儿别说改过来,就算稍微长时间的尝试也未尝可行。你又怎么保证他们能用大麦、高粱之物代替稻米。” 韦凛微微一笑:“好吃不就行了。天下人谁不喜欢好吃的东西。如果花样繁多,能制作出不同口味的食物,民众换着花样吃,也能吃出不一样的满足感来。” 黛后对他的回答甚是满意,环顾众臣,问道:“可还有人有异议?” 文渐对一旁的时望使了一个眼色,想让她出来说些什么。 黛后亦将眼光放到了她的身上。 时望向来喜欢说些反话,觉得她会站出来反对也是情有可原。 时望道:“原平赞成韦大人的做法,并无异议。” 随即站了回去,再未言语。 这个策略好,自然同意,不论是否是权势之争。 文渐眉头一皱,却也并不反对。 黄孟成却有些不解,没想到时望这么快就同意了此事。 韦凛见时望站出来赞同,也有些诧异之色。 “文大人,你呢?” “臣,没有异议。” “好,既然没有人反对,就按韦大人这样去做吧。”黛后又道,“韦大人既然能将此建议提出,便由你去施行吧,将南边征集的粮食压送至西边吧。另外,北部种植作物怕民众还难以适应,也需要韦大人前去教导一番。不如,教化北民食用小麦、高粱的习性也交由韦大人去做吧。这样,哀家才好放心啊。” 时望心中一紧。 黛后将韦凛调去护送粮食、教化民食,这么一来一去,少说也要数个月。 让他在这么久的时间里远离朝政,怎么看也不是信任的样子,反而像是在威慑他。 可能,在黛后心中,这位韦大人还并不在她的掌控范围内,甚至不在她的信任清单中。 虽有才,却让人摸不清他的底细与索求,这样的人才,是用还是不用,看来黛后也不大确定。 “臣领旨。”韦凛以眼可见的微愣片刻后,接下了黛后的任务。 “那就拜托韦大人了。”黛后别有深意地说道。 顶点 第二百八十七章 乱民再用 韦大人被外派调用粮食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只能证明那边的阵势并非如自己所想那般稳固。 可是说起来,时望又觉得,自己并未那般在意黛后身边的人究竟是如何如何的。 这位新任韦大人,虽说境遇有些莫测,平时也看不透他的想法,可他能为百姓解除困境,所提出的建议与举措亦是近来少有的新略。 这样臣子,就算是站在对面的,时望也不会特意与他作对。 “既然都是为了政务所想,何必在意出身。我劝文大人也可不拘一格用人才。否则,将来厉王继位,朝中的臣子却只知站位,又怎么能将子袭治理好呢。” 文渐看着神情严肃的原平公主,叹了一口气,道:“公主今日是为朝政、为子袭心软,不愿树敌,又是否能知这个人日后会否成为公主为子袭谋划的阻力。正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公主此举,或许却是在自断后路。” “文相不必多言,”时望丝毫没有被他影响心绪,“如今最为重要的,便是灾区子民的安全,韦大人能担起此任,是子袭之幸。我亦相信,就算日后会与他有冲突之时,我仍然会做此番考虑。以大局为重,这不也是文相所希望的吗?” 文渐一脸苦涩,心知是劝不动了,便也不多言,只自己慢慢走开。 “小臣见过原平公主。” 刚送走一个来劝的,现在又把争执的正主送到了面前来。 对这位韦大人异乎常人的处变不惊的笑,时望还是有些难以适应。 虽不知他来与自己说话是为何,下意识里却并不愿与他交谈。 “韦大人今日朝堂的言论着实让我惊讶。希望韦大人能保持这份为民众谋划的心,继续为子袭出力。” “谢公主夸赞,臣一定不负所托。” 时望走前望了一眼,仍看不透他眼中的深意。 不过三日,韦大人便南下运送口粮了,此时,他的府衙甚至还未安下,只有一座空荡荡的宅院,其余的连侍从都未安顿。 也实在算是仕途叵测的一位了。 这边这位“韦姓”的文臣走了,那边那位“韦家军”的武将便回来了,带着一身战场上的细碎伤痕。 虽有些不堪,但时望心中还是庆幸,当初没有让小厉王跟着白将军前去处置为乱的流民。 据说,白将军此次出行,遇到了不好对付的人员。那些流民因不满家乡贫困,便集结过后开始打劫农舍。 这些人与一般流匪不同,因都出身农家,对田中事务十分熟悉,每次都打劫的是值钱的作物,来便出手,出手便赚,赚了就走,让村民们叫苦不迭。 没了卖钱的作物,一年的生计就此断了,可如何是好。 白将军将他们抓捕也花费了许多的力气。 因不熟悉地形,敌方又善于在村中山里伪装,想要识破他们的面目与藏身之处,着实难办。 还是在当地村民的帮助下,才看出一些马脚,将这些流民一个个抓捕回来。 而他自己,也受了颇多暗伤,刺剌的,掉捕兽夹的,被稻物草药沾上身痒了好几天的,着实是受教了一番。 要说起那段经历,白将军真是好气又好笑,着实是无奈的神色。 黛后看着跪在殿上的几位流民头子,衣衫褴褛的衣衫褴褛,粗野不堪的粗野不堪,目无尊上的目无尊上,整座大殿都被他们沾染上了一丝粗鄙的氛围。 黛后露出些嫌弃之色来,不屑安排道:“为乱民间,破坏粮田,将他们压至牢中,细细盘审后处置吧。” 反倒白将军有些不忍:“娘娘,他们虽犯的是重罪,可末将与之接触的过程中发现,他们虽流窜许久,也确实破坏了不少粮田,却从未伤过人命,大多是些小伤的恶作剧。若是按这罪处置,会否有些重了?” 黛后不解了:“白将军身上这些细碎的伤口不也是拜他们所赐,如今反倒为他们说话。我看,是在外染了些世俗之气,反倒将国律军法置于罔顾之位了。” 这项罪名扣的着实是大,听在白将军耳中,也有一些难以言说的失落之感。 “臣知罪。”白将军应下了黛后的责骂。 时望有些不忍,不知怎的,总觉得黛后如今有些不同之处。 白将军怎么说也是黛后的心腹,就算一时出言不当,也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苛责。 “这些流民,依律处置,白将军虽有功,但殿上失仪,功过相抵,不再处置。” 此令一下,原先总觉得黛后对韦家人太过褒奖的臣子,一下子又觉得黛后对韦家人太过苛责起来。 其中到底是何原因改变了黛后的心意,也十分不解。 时望清楚自己的身份,不便帮白将军说话,于此事中隐下。 这些流民依律关进了牢房,只等处决下来后受罚。 “你也莫因此怨恨我,这是他们作乱是便该想到的结局,与我无关,更与你无由。” 黛后宫中,只有她和白将军二人在场,因而说话间也客气了不少。 黛后安慰他道:“哀家也是秉公办事,因而才那般处置。若是你真想为他们求情,免去他们死刑,也不是不行。” 白将军忙问道:“太后想怎么处置他们?” 黛后眼波流转,笑道:“你不是说他们深谙农事吗?正好,北部有桩事务,正适合他们。将他们派去那边,不是正好。” 白将军此时并不知黛后言语中是何意,只是听说能免去他们死刑,自然高兴,便替那些流民应下了。 “这怎么能行?”时望听说此事,急得不行,怎么想也觉得不妥,“不说他们是否死了贼心,将他们放到北部那处还未安稳的地方去,韦大人也不一定能收服他们。若是一招不慎,反倒落得更大的不稳,那又如何是好!” “太后此举确实不妥,可能免除他们的刑罚,就算派去偏远的北部,白将军也乐意得很呢。” 文渐看着时望气急的模样,反倒心中满意了,那神情,好像在说,不听自己言论,就会是这样的下场。 时望无心顾及他的情状,只想着该如何从中调节。 书客居网址: 第二百八十八章 暗塞新兵 太后的想法甚好,解决流民问题,又能为北部灾民带去劳动力。一举两得,甚是高明。” 黛后弯起嘴角一笑,对黄孟成道:“黄卿所说的一举两得,恐怕不是这个意思吧。” 黄孟成见她了然,亦并不隐瞒:“臣所说的一举两得,实在此上更为重要的所得。一打压了白将军,让他知道,没有太后娘娘的许可,是不能擅下决定的。二则威慑韦大人,这是对新臣的施压,让他知道,太后才是朝中决定他生死的人。除了服从,没有别的出路。至于是否有效用,能否帮到一二,却并没有那么重要了。” “这韦大人可是黄卿亲自推荐的,我对他这般,黄卿便没有不满之处?” 黄孟成笑道:“既是太后的臣子,自然是由太后做主。” 黛后对他的服从十分满意,便让他下去了。 可时望对此事仍十分关切,提议在这些派往北部的流民中安排些军中将士,一能提供劳力,二能观测动向,若这些人有什么异动,便能即刻镇压。 “她还以为朝中之事是由她说了算吗?”黛后不屑道,“看样子,是时候告诉她,谁才是朝政真正的执行者了。” 在原平公主递上的奏折中,黛后划了一个大大的圈,示意不可任用,其余一字未着,霸道之势不言而喻。 此路不通,时望只能另寻他法。 在白将军于军中操练之时,忽报有人求见,引至营中,摘下帽兜与头巾,正是时望。 避开众人耳目,时望将那北边的情况告知白将军,劝他再行思索回转,却被白将军一口回绝。 “公主,此事已由太后定下,不是你我所能更改的。也望公主能斟酌言辞,再勿与我说这般话语。” 这般,时望被请出了军营,此事便再无回旋余地。 趁着一日天晴,这支流民队伍便在数位将士带领下,浩浩荡荡往北边开去了。 “我知道黛后究竟是改变了什么了,”时望道,“她变得更为大胆,已经不用考虑他人的感受了。” “她如今觉得没有了姨母手中那份遗诏,便再也没有人能替她抗衡,无人能再左右她的想法,无人能反对她的意见,因而,无所顾忌,即使与自己的人有意见不合的时候,也不用考虑他们所想。” 离丧礼时间越久,就越能感受到黛后高涨的气焰。 无论是谁,朝堂之上都受到过黛后的责骂,仿佛是特意在宣告自己的权势与地位。 可时望知晓,不能将那个秘密说出来。 要忍。 若是这么快将实情告知与她,怕是会火上浇油,忽升忽落的局势,是谁也无法忍受的。 就这样,时望一面受着黛后的压迫,一面为未知的局势担忧着。 好在,北边频频有好消息传来。 韦大人来报,北边已经收掉了所有无所产出的稻田,将新作物种下,成熟快一些的,再过几月就能吃了。 那些后来的流民之辈,也甚是听从命令,干起农活儿来一点不手软,与一般村民无二。 而这段时间内的吃食问题,已经交由有多年经验的厨师解决,将所剩无几的食材变着花样法子,做出得以饱腹的食物来。 虽然不知韦大人究竟是如何让那些流民能够听命的,可能将这事处置妥当,便是他的本事,又怎么能再去苛责许多。 “没想到黄卿举荐的这个韦大人这么能干,倒出乎我的意料了。” 黄孟成正与黛后议事,听到这个消息也有些小小的惊讶了,随即笑道:“这正是太后的福气。” 黛后并未将他的恭维放在心上,反而拿出一份清单,上面列着些许几个名字,对黄孟成道:“这里有几个人,你将他们换个姓氏和身份,安排进各个军营之中,事成有赏。” 黄孟成即刻便清楚了她的用意,接下名单便告退了。 随后的一个月中,各军征收新兵,以填充空缺的名额,一批有着韦姓的新兵便散落进了各军各营,并在最快的时间内逐级提升。 这个现象被祁平发觉,并收集了名单,呈到了时望面前。 时望一看便知晓其中是怎么回事了。 “又是故技重施,黛后提拔了武臣提拔文臣,提拔完文臣又在将士中动手脚,难不成,真的觉得在朝中可以肆无忌惮了吗?” 祁平见她气恼,也不知究竟该如何是好。 “我军中来应征的人中也有几位韦姓的人,我留了个心眼,怕他们是黛后派来的,便都将他们打发回去了。” “你不收自有别人收。再有,若是将是否韦姓放在考核将士入伍的条例中,将他们一并纳入不可收的行列中,将真正有才,却真的是韦姓的人员拒之门外,岂不又是对他们不公平了。” 祁平也觉得这样武断不大好,便收回了这个提议。而那些已经过去的便也无力再回转了。 这般进退两难,又如何是好? 时望心中微叹,从前黛后是直接提拔,这次收敛些,但却是放长线钓大鱼。等这些新入伍的将士再升一些职,怕朝中的武将局势又不同今时了。 只是没想到,黛后对这事的偏执已经到了疯狂的程度,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 要在她愈演愈烈之前进行阻止,若是真等到朝中站满韦姓之臣,便是难控的局势。 就算黛后得到了韦姓光复的一日,可这些人与她并无半点血缘,她最后又是否能为光复了韦家开心。 这般的局面,难道真的是她想要的结局吗?她这般痴狂,疯狂,为了心中的怨做到这般地步,若是最后崩溃了,又如何能过得去心中那道坎。 届时,朝中那么多新臣,还不知会有怎样的局面,认提拔他们之人,还是名正言顺的王。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未知之数,而未知的局势,便是最无可奈何的。 “若是她再这么一意孤行,便只有让她知晓,她究竟是处于什么位置了。” 时望轻叹一声,其中包含的是许多的无可奈何。 如今朝中再这般发展下去,怕是再也拿不回想象中厉王即位时的朝政局面了。 书客居网址: 第二百八十九章 以退为进 “请黛后停止不停任用新臣的举措,将朝政还归于正常的状态。” 黛后轻哧一声,低着头看书,不愿看她:“哀家倒是觉得,现下朝政形势大好,那些新提拔的大臣亦有能力胜任。公主不感念先王的保佑,怎么还怪我没有处理好朝事。” 对她这般无所谓的态度已经习惯了,可时望不能再任由她继续下去。 “原平倒觉得,太后娘娘这样做,会让先王和已逝的桑平公主失望的。” 写着字的笔尖突然顿下,脸上的笑意亦消失不见。 “她果然留下了东西给你。”黛后抬首,盯着时望,眼中闪着些许光芒,是威慑,是不甘,是怨恨,是恼怒。 时望垂首道:“原平不知黛后所说的人是谁,只是觉得,朝政继续这般发展下去,是不会留下好的结果的。希望娘娘及时收手,免得往后闹僵了,谁的脸上都不好看。” 黛后搁下笔,拿起放在一旁的代政之王的印章,仔细端详着:“这块印章,哀家用了十年,却还是不如先王的印章来得有用。一个已死之人,为何还要在世间留下印记,让后人永受他的折磨。” 她放下印章,对时望道:“事到如今,也不必再遮掩了。说吧,你想要些什么?” 时望正色道:“请太后娘娘莫要再让心魔控制己身,切记以朝政大业为要,抛却私欲,以大局为重。” 砰! 案桌上的文案都掉落在了地上。 时望一时失了神,随即反应过来,是黛后将桌上的东西都扫落到了地上。 纷乱的纸张,碎裂的瓷瓶,四溅的墨点,以及红了眼的黛后。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样的话?”她说道,“不过是抓住了我的把柄,便这般急着爬到我头上来。你是什么人,当我是不存在的吗?” “原平不是这个意思……”时望忙解释道。 可是黛后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还未说完,便打断了她的话语。 “你也想坐到这个位置上来,是不是?”黛后看着时望的眼睛,隐隐泛出些泪光,“你还是想要,便拿去啊。反正都是你家的,让谁来坐,都没有差别,只要不是我就好了,不是吗?” 她将摔在地上的散乱的文稿一股脑收起,抱在怀里,塞到时望手里,一面念叨着:“给你,都给你。这下应该满意了吧。要这个东西,早点说不就好了,何必等到现在。哀家只是你们的工具而已,来不得半分自己的想法。倒不如,你收回去,收回去就是。” 时望看着她的举动,一时慌乱起来,不知该怎么与她说:“太后,你冷静些,冷静些,原平没有想坐你的位置……” “那你究竟想做什么!”黛后一声高喊,手下用力,退了时望一把,将她推的有些踉跄,“连你姨母,都求我,拜我,谢我为你们家处理朝事,你凭什么来约制我?请人做事,是要付出代价的,你懂吗?” 黛后站到时望面前,一步步逼近她:“我只不过是在索取我的酬劳而已,你又为何这么百般阻挠。若是你不想,大可以将我费了,反正那份诏令也在你那,不是吗?” 黛后摊开手,向时望索取道:“那你倒是给我啊。拿出来,去朝堂上给众臣看看,不就能将我拉下来了。我现在就让朝臣进宫来,你去拿,快去拿。” 黛后一下一下地推搡着时望,眼中的泪珠却不断地掉落下来。 “我早就该知道了,你们家里都是骗子,说的都是谎话,娶我是谎话,让我代政是谎话,谢我多年辛劳是谎话。只有一件事是真的,便是容不下我。” 黛后指着时望,高喊道:“你们容不下我,这个朝堂容不下我,整个子袭也容不下我!” 说完惨然大笑:“我不过是一时的傀儡罢了,又何谈什么自主之力。” 她跌跌撞撞,往再上的王座走去,将头上所戴凤冠摘下,随手抛落在地:“明日,我便下诏退这代政之位。这个王座,公主想让谁坐,就让谁坐吧……” “娘娘,”时望从混沌状态中清醒过来,终于出声阻止,“原平恳请太后将此话收回。朝堂上不能没有娘娘主持大局,子袭亦不能没有代政之王。还请娘娘能够谨慎三思,莫要意气用事。” “怎么,原平公主不是来让我离开的?我还以为,公主十分不满我的旨意,想逼我退位呢。” 时望摇头,可反应过来黛后并不能看见,又出声道:“原平只想让娘娘在政事方面所加考虑,才来提一些建议。若是娘娘坚持,原平也无话可说。一切谨遵娘娘懿旨,再无二话。” “这么说,公主是对哀家的旨意认可了,并没有想违背的意思?” 时望思索半会,还是应下了:“原平为臣,听从太后旨意。” “好了,哀家知道了。公主若是没有其他事情,便就此退下吧。还有好多奏章还未处理,若是耽搁下去,怕是来不及了。” 时望只能告退,怀揣着忐忑不安的心绪,离开了宫殿。 因而也并未看见,在她背后,黛后嘴角那抹狡黠的笑。 各个军中忽然多出异于常数的韦姓新将,虽不说,各位将军却是对各种缘由心知肚明。 有些人受的恩惠,便要办事,有些人识得权势,便会筹谋,有些人落了把柄,只能听命,还有些人顽固不化,便会被记下名字。 所幸,没过多久,这股猛涨的形势便停住了,这件事便成了多数人烂在肚子里的东西,不会与外人道。 只是他们心中也在想着,下一次这样的事件,会什么时候到来。 可经历了黛后的质问之后,时望一时也踌躇起来,是不是将她逼得太紧了,才会引出黛后那般疯魔的样子。 “她这些年的日子,过得也不好吧。” 时望在心中想着,有些闷闷的,阻塞的心情。 可是在宫中的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又有谁是过得舒心如意的。 这座宫殿,便像是一个魔咒,在其中的人,都无法过上安稳的日子。 “或许真的是欠她的,就当我是在替先辈偿还吧。” 顶点 第二百九十章 陵墓风波 原平公主可还有什么异议?” 在下发诏令前,黛后问了原平公主的意见。 时望淡然道:“臣,并无意见。” 黛后一笑,便盖下了印章,将诏令下发执行。 文渐看着时望这样许久都未提出什么政见的样子,心中疑虑颇多。 这段时间,原平公主像是在朝上消沉了下去,黛后的旨意再无反驳,更没有针锋相对的局势出现,突然间转了性子一般。 就连时望也不清楚,为何明明是自己手握黛后的把柄,却变成了自己小心翼翼,不敢逾越一步。 “公主可有异议?” “公主可有其他见解?” “不知公主是否同意?” 总是这般低声下气地问着自己,但似乎从来没得到过什么答案,或者说,本就没想因此得到什么答案。 反倒像自己被掐住了咽喉,事事听命于人,不敢妄动。 书房中,黛后吩咐着黄孟成:“从前那些暗中准备的人,可以让他们慢慢浮上来了。记住,不要让人发现一丝破绽。” 黄孟成不解:“之前,太后不是怕原平公主追责,便将此事压下了吗?” 黛后嗤笑道:“你看她如今,还与我对着来吗?只要将事情办的悄无声息,不就可以瞒天过海。就算她抓到些蛛丝马迹,现在,她也是不敢说些反对的话语的。” 黄孟成虽不知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可既然太后吩咐了,自然去做。 于是,那些隐藏在文武底层的韦姓人员,又再一次蠢蠢欲动,只是这次,动静比以往小上很多,若不是有心人,是不会发现其中异象的。 秋祭大典,是王族中人祭祀先祖的时候。 今年,黛后有些不一样的想法。 “桑平公主生前曾有过期许,想将原先留给她安葬的侧陵给已逝的叔王。如今,她的遗体交由林将军,入了林家的祠堂,而侧陵只放了些桑平公主的衣冠。不如,就将叔王遗骨迁回,安葬侧陵,也好了却桑平公主一大遗愿,亦能让先王团聚。如此,岂不两全其美?” 众臣默然。 “这叔王早年间为乱王位,才被先王贬至封地,永生不得回京都。如今将他遗骨迁回,怕是有违先王旨意。” 这个时候,也只有文相敢这般出言了。 “先王确实说过这话,叔王也确实再未踏足兴都土地。如今人已逝,这份旨意,不就失效了吗?” 按字面意思来说,确实如此。 “可桑平公主虽只留下遗物,可也需陵墓安放。叔王迁骨侧陵,那桑平公主遗物又该安放何处?” “原平公主果然是与姑母关系匪浅,”黛后笑道,“若陵墓有所空缺,不是还有一个偏陵可以安置吗?” 时望心中一惊。 她说的恐怕是留给王妃的偏陵。 如今先王的一座偏陵已经葬了小厉王的生母,还有一座,是黛后逝后的安葬之所。 她想做的,难道是将桑平公主迁入那座陵墓之中? “万万不可,”群臣站出来阻止道,“将公主遗物迁入王后的陵墓,不仅于礼不合,更愧对诸位先王,万不可坏这礼制啊!” “本就是空的,为何不能迁骨!还是说,你们就这么盼着哀家死,好早早葬入那偏陵?!” 黛后怒起,拍桌大喊。 众臣忙跪下,直说不敢。 “哀家这般退让,连陵墓也让给公主,为的就是能让先王一家团聚。怎的你们这般阻挠,是不想让哀家尽这份孝心吗?!” 众臣忙磕头,谢罪。 若是桑平公主在此,定能猜出黛后心中在盘算什么。 她本不愿入王陵,不愿与先王同葬,更不愿入时家祠谱,因而,将她的偏陵让给谁都一样,只不过是寻个由头罢了。 可是时望心中并没有那么重的观念,因而没有想到这么深。虽不知黛后为何忽然怒起,却也知晓定然没有那么简单。 她看着眼前的局势,有些茫然之状。 “原平公主以为如何?” 果然,这个包袱还是扔到了她的头上, “原平认为,叔王遗骨可入王陵。” 她是经历过那次政变的,也知道先王对叔王的复杂情绪,因而相信,即使是先王,过了这么久的时间,怨亦也该消散地差不多了。 黛后听见她的回答,甚是满意,对众臣道:“既然连原平公主也无异议,便这么办吧。来人,去叔王领地,将遗骨迁入王陵,务必在秋祭前办妥,好受毅儿的香火。” “另外,将桑平公主遗物迁入偏陵,也好让先王团聚。原平公主应该没有意见吧?” “原平没有意见。”时望又道,“其实愫后所葬偏陵本就规模宏大,其中一应仪葬饰物皆具,且墓室众多。太后百年之后,仍可一同入葬,并无大碍。原平也想过再建偏陵,可如此一来,财政耗费巨大,劳民伤财,耗时亦久。不过,这最后抉择,还是需要太后亲自决定。不知太后偏向如何?” 时望想着将这件事大事化小,本以为提出了不错的提议,可抬头看见黛后阴沉的面容,才知道并不符合她的心意,却又不知该如何解决。 时望踌躇着,接受来自高位的黛后冰冷的凝视,却不知自己到底何处说错了话。 “就依原平公主所言吧。”黛后冷冷道。 于是,此事暂时便由原平公主提出的第一种方案定下。 时望觉得这个话题开始得蹊跷,结束得仓促,仍不知黛后意下为何。 可就在此令后的三日,黛后下令,重修韦将军陵墓,将规模扩大了一辈,以国丈之制葬,韦夫人亦追封一品诰命夫人,两人合葬封地,风光一时。 可再风光,黛后也并不能亲临,甚至连上香的资格都没有。 韦家死后的风光,是生前所没有的。 可这份代价,亦是他们所不想看到的。 儿子早亡,白发人送黑发人,而后不得善终,惨死沙场,又只剩一个女儿身送走白发人。 时望这才知晓黛后此举何意。 她想要的,仍是韦家的风光,即使是死后的。 不知她是在为韦家出气,还是在争自己心里那口气。 想要逃离,想要回家,却不能得,是她的宿命。 书客居网址: 第二百九十一章 离宫托任 秋祭大典,太后与厉王同位,行跪拜之礼。 其中葬着的,是子袭开国以来的数位帝王,与他们的王妃、兄弟。 时望出嫁之身,不得一同行礼,只能在外与群臣一同行臣礼。 厉王站在阶上台前,看着的却是离他较远的阶下的原平公主。 时望对他笑了笑,点头,厉王才回头准备祭祀活动。 冗长、沉闷而繁琐。 从早到晚,直将人熬得没了生气。 礼仪过后,黛后匆匆离开,去处理今日还未看过的奏章。 而小厉王,则由原平公主牵着,慢慢往宫中走去。 “以后,我会让姑母也能和我站在一起,一同拜祭先人的。”小厉王严正说道。 时望不禁一笑:“姑母已经外嫁,按礼是不能祭祀先祖的。况且,姑母只是表姑母,就算是我的母亲,也不一定能入殿行礼,更何况是我。” “可是,为什么女子出嫁之后,就不是自家的人了?”厉王疑惑着,还有些小小的气愤,“难道出嫁就要隔断与父母的关系吗?那他们该有多伤心,女儿不仅离家难回,以后的外孙也见不到几面。如果毅儿是女子,便不想出嫁了。” 时望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其中的复杂关系,只能蹲下来,与他平视道:“姑母知道,毅儿心中是将姑母当作最亲的人的,所以才有这般说法。可是出嫁从夫,是自古以来的惯例。若是毅儿想改变其中的观念,怕是会引起众人反感。毅儿心意,姑母知道就好了。” 可小厉王却不干了:“不行,姑母就是毅儿的姑母,就算出嫁了,也是毅儿的姑母。明年,我一定会让姑母与我一同祭祀祖先的。” “千万不可,”时望急道,“太后才是毅儿的母后,毅儿不可乱了辈分。” “为何不可?”厉王气了,“明明姑母才是陪我长大的,太后从来没与我一同呆过超过一个时辰,哪里算是我的母后了。我以后不仅要让姑母陪我,要是姑母有了孩子,我还要让他当大臣,让他和我一同治理江山。” 听到“孩子”两个字,时望眼中有一丝流光,这一瞬间却被时毅捕捉到,成了他往后一直不得其解的疑团。 “不早了,先回去吧。” 时望拉起厉王的小手,一步一步往宫中走去。 身后的侍从提着排排灯笼,将地上的人映得影影绰绰。 “毅儿,记住,在没有能力的时候,千万不要惹怒大多数人,因为那只会,让你更加处于难堪的位置。” …… 秋季祭奠过后,多年来一直坚守在朝堂首座,从未退却的黛后,却忽然决定要出兴都私访。 说是私访,定的地方却是她的家乡,背后的原因不言而喻。 “原平公主每年都外出看民情,回来后便神清气爽,似是换了一个人。哀家在宫中多年,处理了这么多政事,确实是累了,不如也学学公主,或许回来后也能有不一样的心情。” “可是太后一走,朝务又该如何打理?”黄孟成问道。 “自然是交给原平公主了。”黛后带着笑,神情莫测。 当时望在殿上听闻这个消息时,亦是惊愕十分。 “怎么,原平公主不愿暂时打理政务?哀家本以为,公主文武双全,正是一位好人选呢。” 黛后鲜见地在朝堂上当着众臣夸赞时望,将时望捧得措手不及。 “正是,正是,”黄孟成在旁帮衬着,“原平公主确实是最好的人选。” 一个人的突发奇想还情有可原,可两个人的撺掇,却一定另有考量。 原平一时畏缩起来,想不通他们这么做是为何,却下意识里要回绝。 “原平无力担起重任,还望太后另选他人。” 黛后和黄孟成对视一笑,露出果真如此的表情。 “哀家明日便要出宫了,剩下的事,便拜托公主了。” 没有理会时望的话语,黛后便佁然起身,离开了宫殿。 时望都没来得及反对,或者说是根本没给他反对的机会,便接下了这桩棘手都事情。 翌日,黛后于晨曦初露之时出宫,甚至连早朝也并未上,引得众臣不满。 “还以为太后会在早朝过后才走,没想到就这般离开了,竟是这般急不可耐吗?” 文渐在朝上说着,引起一众臣子的附和。 “可今日早朝又该如何处置,这些事务,可是一日也耽搁不得的啊。” 众臣沸议起来,各个都头疼不已。 “黛后之前,不是已经将政事交付给原平公主处置了吗?” 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众人的眼光不禁都看向了时望,审视的目光在她身上徘徊。 黄孟成又道:“今日及以后的早朝,就交由原平公主主持吧。” 他做了礼,请时望站到上位去。 骑虎难下。 时望冷不丁被推上这个位置,眼前全是怀疑却坚持的目光,即使她不愿,这件事也由不得她决定。 心中慌乱如麻,却装出镇定的模样,一步一步走到上位,坐下,却只坐了一道窄窄的边缘,不敢全部坐下。 “既然太后有令,就由我暂掌职权吧。你们有何事要奏,便呈上奏章。” 众臣们相互之间看着,犹豫地递上前去。 这一日的早朝比往日耗费了一倍的时间,可结果仍是不尽如人意。 殿中的黄孟成看着台上那人略显生疏的紧张的动作,笑了笑。 “你确定她不会因此一举取代哀家的位置,从而威胁哀家的掌权之位吗?” 前夜,黛后还有些犹豫,将黄孟成召进宫问他。 黄孟成全然一副心有成竹的模样,笑道:“太后忘了,此举并不是要让原平公主知晓处置政事的不易,而是要让她知道,这个朝堂,没了太后,便无法持续。若是她没有处置好政务,伤了大臣的心,让他们对公主改观不再支持,便是意外的收获了。” 黛后点头,又问:“她对我疑虑颇重。经过此事,让她知晓哀家可以放手政事,并无夺权野心,因而放松警惕。哀家自是乐见其成。” “太后都已远走,又让公主自己去处置,想必确实对太后少了一些顾忌。” “黄卿留在朝中,剩下的事,便交给你了。” 黄孟成一笑:“太后放心,臣已经为公主准备好了礼品。” 书客居网址: 第二百九十二章 新批奏章 自时望代替离宫的太后暂理政事,每日都忙碌在宫中,比所有臣子都早出晚归,每日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府,连话也没有一句。 厉王知晓原平公主常在宫中书房处理政务,好不容易能像这样相处,也十分高兴,常常来找她:“姑母,岸边的梅花开了,我们去看看吧。” “今日膳房准备了特别的吃食,姑母与我一同去吃吧。” …… 可不管小厉王找她做甚,时望一律都拒绝了。 只是因为实在脱不开身。 从前时望站在阶下,看着黛后处理政务,还并未觉得那么烦忧,可这几日亲自处理起来,却觉得实在难办。 除了全身心投入,便没有办法处理好,甚至全力以赴了,也难以圆满办好。 “公主,这份南边的军防部署不是早该定下的吗?怎么现在还没动静?” 时望看着被从侍抽出来展现在她面前的奏章,实在一头雾水。 “我以为放在这一叠的是可以缓缓的,便还未看过。我马上就批。” 时望刚接过他手中的奏章,从侍又道:“黄大人来催明年财务部署,以及外借资产的清单,公主可开始做了?” 这从侍是跟随黛后多年的侍官,主要便是辅助在政务方面的事务,因而了解一些,时望也听他的话语。 时望一愣:“我并未听说此事,怎么,要的很急吗?” 从侍“哎呦”一声,有些懊恼:“财农政可是国之大事,如何能不急。” 时望有些愧疚之色。 “这倒怪不到公主头上,”从侍安慰道,“这年底本就是各方忙碌之时,本年的总结,来年的预测,都要在年底来做,自然繁忙。更何况公主初上手,生疏也是在所难免的。” 听了他的安慰,时望并未觉得好过一些。 “可有前几年的范本,好让我参照参照,该如何书写?” “那可得好好找找,”从侍走到一旁的书架前,翻起从前的奏章来,“这东西一般不用,要找出来,一时怕是不大容易。” 看着他忙东忙西的模样,时望又有一些愧疚之感。 “黛后从前也是这般忙乱吗?” 从侍笑道:“娘娘处理政务这么多年,光这种份量的奏章,可是难不倒她的。” 时望心中落寞。 “瞧我这张嘴,”从侍拍打了一下自己的脸,说道,“我并没有说公主不好的意思,只是珠玉在前,难免显得公主微拙一些。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时望勉强露出笑意:“原平知道您并没有这个意思,并未放在心上。” “其实啊,公主觉得这些事务繁杂,也并不是没有解决办法。” 时望不禁竖起耳朵听他细说。 从侍笑道:“先王从前不是也有外出游历的时候嘛,朝中事务不是照样在处理。” “你的意思是,飞鸽传信,将奏章传给太后,请她定夺后传信回,再下定论?” “倒不是信不过公主的意思,只是朝务事关重大,若是公主处理不及的,交由太后娘娘来做,反倒便些。” 时望思索片刻,看着案桌上一叠叠永远处理不完的奏章,也着实是头疼。 “太后既然出宫,就别打扰她的雅兴了。我今日在这多待些时辰,将那些紧要的奏章批了,其余的,我明日早些来,多努力些,应该也能加快节奏了。” “既然公主有这么大的信心,便不打扰公主了。”从侍说完便要离开。 “怎么,你不在旁陪侍吗?” 从侍笑道:“公主,我们不比王族们可以进出宫随意些,到了点不回去,今日怕就回不去了。若是公主有需要,倒也不介意通个夜。” 时望听他这般言论,有些汗颜,便也不强留他。 她进出宫内外向来没有太多限制,因而对他人的权限并不了解。 没了从侍在旁指点、分类与提醒,时望的进程又慢了许多。 本想在子夜前回府,这般速度,怕是难以达成了。 所幸就在书房过个夜吧,好歹也能赶些进程。 这般想着,时望就在书房中过了一夜,第二日直接去了早朝,随后又回了书房,继续看奏章。 当从侍来到书房,见到早已端坐在那里的原平时,还有些惊讶。 “你来了,这些新奏章,你快将他们分好类,待会儿好快些批改。”时望指着身旁另一张堆满奏章的案桌说道。 “公主,您不会一夜都在这儿吧?” “今日加快些速度,便能早些回去。正好我也乏了,吃不消再熬一夜了。” “诶。”从侍勉强应了一声,便去隔壁那桌上整理了。 这日总算是早些回府了。 时望昏昏沉沉走到房中,不顾卢颖关切又疑惑的目光,关上了房门,直接睡了过去。 第二日迷迷糊糊间醒来,就看见上方一双看着她的眼睛。 “你吓死我了。”时望惊吓中起身,连声说着卢颖。 “这可不能怪我,”卢颖辩解道,“你一夜没回府,回来了就躺到榻上睡了,怎么也叫不醒。若是你再不醒,我都要去请医者来给你看病了。” “怎么,你是觉得,我在宫里被人下了毒?” “那还真不一定。你如今这么忙,宫中的人也不买你的帐,若是那黛后先前下过令,搞不好就真的敢有人对你动手呢。” 时望笑笑,看外面天色虽早,但也起身准备去早朝了。 “再睡会儿,”卢颖将她拉回了位置,“反正你都是为别人做事,何必这么用力。” 时望知道他为自己打不平,便安慰了他几声,仍是起身往宫中去了。 这日呈上的奏章,仍还很多,前几日的批文,还有被人指出错误来的。 “这些差错原平记在心里了。若下次还有不当之处,还请各位大人多加指点。” 她态度端正,又十分诚恳,臣子们自然不会为难她,说了几句,让她多注意些,便就过去了。 下了朝,仍是照例去书房批奏章,处理政务。 正当她专心看着时,房外一人被从侍拦住了。 “站住,这里可是书房,王上和太后处理政务的地方,你是何人,也敢乱闯到这里来!” 时望抬头往门外看去,却是笑道:“你让他近来吧,这位是太学院的侍郎大人。” 书客居网址: 第二百九十三章 从侍者劳 卢颖进了屋,便在四周打量起来。 他也是第一次在这里呆,想看看这在百族之中举足轻重的子袭,掌握着其中政务命脉的,究竟是怎样的地方。 可瞧了一周,除了比平常书房大些,摆放东西多些,奏章多些,也并无什么特殊的地方。 时望一面继续手下的功夫,一面问他道:“你怎么有空过来了,太学院里的事情办完了?” “太学院能有多少事情要做,早就做完了。看望姐姐你这几日这么忙,就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大胆。这里是处理国政要务的地方,可不是你说能插手就能插手的地方。” 看着这位从侍义正严辞的模样,卢颖不怒反笑:“你在朝中是几品,我又是几品。这屋里谁有资格帮着处理政务,不是一清二楚吗?” “你……”王从侍被呛得说不出话来。 他只是一个从侍,哪里来的官阶。 “卢大人……” 卢颖见时望出声阻止,怕她生气,也不多说了。 “王从侍,这位卢大人言语有失,还望见谅。” “不必了,”王从侍瞥了一眼他道,“既然卢大人觉得我不该在这,那我离开便是。” 说着便走出了书房,时望阻之不及。 “他走了便走了,需要帮忙的,我来就行。”卢颖笑道。 时望无奈:“这些奏章奏报,可繁琐得很,农事、财务、军报样样都有。你就算能分出其中区别,又怎么能比得上人家经验老道呢。” “那可不一定,”卢颖并不认输,“我在太学院整理书册文案好歹也有些日子了,只区区分类而已,怎么能难得倒我呢。” 说着,便对着一处杂乱摆放着的奏章整理起来。 王从侍说过,那里摆放的都是一些从底层官职传上来的奏章,可以缓缓,想着并没有什么大碍,便由着卢颖去做了,自己则坐下,继续看今日的奏文。 两人这般各自做着自己的事,倒也清净不少,谁也没有干扰到谁。 等时望眼酸了抬头望望时,看见的便是堆在桌边,整齐的几摞奏章,以及一脸想要得到夸赞的卢颖。 “你这么快就整理好了?” 卢颖点头,手往那几摞奏章一一指去:“这是需要加紧办理和批阅的奏章,这个可以稍缓缓,但是最好在十日内答复的。这个不着急,年前办完就是。那边那摞已经过去了许久,又是些小事,不用批办也能办事的。那一摞就更没用了,不过是陈旧的为祭典歌颂的,不看也不打紧……” 时望听他吧嗒吧嗒说着,手伸向了他所说的那些需要紧急办理的奏章处。 “这是冬寒时节,军队需要拨款置冬衣的奏文,这初雪都下了一回了,怎么还没办好。” 她皱着眉,快速下了批文,让人感觉去办。 “这兴都的窃贼一案不是早就结案了吗?怎么还未批定督审。” “这南边部份地区的雨灾来势汹汹,怎么我一点都不知晓这个情况。” …… 时望将这一叠的奏章草草看完,心中忐忑。 原以为这些整理出来的也并不会是多大的事,或许有,可能也是王从侍疏忽之间漏下的,没想到却有这么多桩,这么迫切。 她立即埋头一章章认真翻看起来。 就在她看着挑选出来的几份奏章时,卢颖注意到了她方才在书写的,如今放置在旁的文纸,上面写的大概就是来年的财务预测。 “你在预算明年的财务支出吗?” 时望有些惊讶,问他:“你是怎么知道的?” 卢颖点了点那份文纸,道:“跟这差不多的,我在太学院整理文书时看过。” “你见过旧年的财务预测?” 卢颖点头。 “那你能帮我取一份来吗,我想看看大概是如何写的。” 卢颖立马答应,往门外走去了。 不一会儿,就将旧年的样例拿来了。 时望看着这么轻易就拿在手里的样例,心中纳闷,那位王从侍明明说,这些都放在了书房,只是平时不大用,不好找,最后也没找出来,怎么卢颖这么简单便从太学院拿来了。 “望姐姐,你还要什么吗?太学院好多这些往年的文例呢,我跟他们说一声,都能拿来给你看看。” 时望稳下身形,便将自己想要的那些文例一一说了出来,卢颖则用笔记下,果真便多数都拿来了。 看着桌前一叠文书,时望隐隐生出些愤恼之心来。 “我还道是为难了他,不想,却是他为难了我。”她心中恨恨,却又不敢笃定这个想法。 卢颖不解其意,问道:“望姐姐,你在说些什么?” 时望忙遮掩过去,问他道:“往后你太学院中做完了事,来这处可好,帮我理一理这些奏章。这些太过繁杂,理好了,批时也爽快些。” 卢颖早想为她分忧,自然答应,乐得开了花。 那位王从侍离开了许久嗨不见被唤,便自行回了书房,看见的便是那位卢大人做着平日里自己做的整理工作,还像模像样,丝毫不差,却也恼了。 “公主,这些可是机密文件和奏章,这位卢大人外族之人,怎可将这些交到他手上!”他一把夺过卢颖手中的奏章,全往自己身上揽去。 卢颖觉着他莫名其妙,时望却渐渐心里有了底,只笑道:“既然王从侍知道了卢大人的身份,想必是去过太学院附近了。那你可知那些旧年文书就放在太学院中,并未如何藏掖着?” “这……”王从侍语噎起来。 他方才听了这位卢大人的头衔,确实去了一趟太学院打探,知晓了也并未如何忌惮,不想却被原平公主当面戳穿,甚至还看破他在旧文案之中的刁难,一时为难起来。 “我想,王从侍这几日与我一道加点处理奏文,许是累了,才会将此事忘了。”时望笑着与他说道,语气中竟是宽慰。 “对,是累了,”王从侍忙接着话说下去,一手抚住了额头,“这几日操劳许多,这记性也不大好了。公主莫要怪罪啊。” “自然不怪,辛苦劳累本就是人之常态,又何罪之有。” 王从侍松了一口气。 “不如王从侍休息几日,等安神了再来伺候本宫吧。”时望接道。 书客居网址: 第二百九十四章 奏章再现 书房中忙碌的身影仍是两个,只是陪侍在旁的人换成了卢颖。 “你这一日日忙,从太学院忙到书房来,可累?”时望关切问道。 卢颖却十分放得开的模样,丝毫不见劳累的痕迹:“望姐姐你从朝堂忙到书房,你都不喊累,我怎么可能累呢。再说,太学院那边人手足够,说一声边可休假,我又不贪俸禄,方便得很。” 时望这才放下心来。 这几日的奏章批文出奇得多,若是没有卢颖从旁协助,自己怕是解决不了这么多的奏章了。 “说来也怪,”卢颖出声道,“我从前也看过一些陈年旧奏,还了解一些上报的条件。可是如今,上报了许多可有可无的奏章,甚至还有施行到一半还来请旨的奏章。难怪这几日这么忙,全是被这些奏文耽误了时间。” 时望也心知其中异样,仍安抚他道:“那也不能因此疏忽大意,若是少看一行字,怕就奏章的意思全改了。要从一开始便握准奏文主旨,才好对症批章。” 卢颖点头,仍专心整理着。 可饶是这样小心谨慎,依旧不免出些差错。 “这……不是昨天就已经交由军部准备施行的奏文吗?怎么又出现在这里了!” 时望急忙拿过卢颖手中的奏章,果不其然是已经批改的。 奏文批阅后,要递至各部,再进行策略实施,而没有收到奏折,是不会有所行动的。 这传送的职务,便是由从侍做的,可王从侍昨日并不在书房,就算他想搞鬼,怕是也没有机会。 “你再看看,可还有未送出去的奏文。”时望对卢颖道。 眼下不是猜测是谁动手的时候,重要的是确保政事没有被耽误。 卢颖又去了角落寻找是否有遗漏的奏章,在案桌下、书架夹缝、幕布盖下零零散散搜集到了几份奏章,有些是批阅过后并未传出的,还有一些,是时望从未见过的奏章。 “岂有此理,竟然将承载国事民生的奏章这般遗漏在书殿角落,将民众百姓置于何处,将主政之人放在何处!”时望气恼十分,伸手就要招人来问话,却被卢颖拦了下来。 “你这般将相关人员召进殿中问话,又有何用,这样的死罪,会有人承认吗?” 时望知晓,这样的罪名,无论是谁都承担不起的。 “可是作祟之人不除,这些奏章还是会被任意乱扔乱放。这般下去,又如何能处理好朝事!” “这人是一定要找出来的,但不是现在。” 时望不解其意,可卢颖坚定的神色又让她稍稍放心一些。 朝殿上气氛微妙,数位朝臣怀着怒气,不愿与殿前代政的原平公主对视。 “严大人所说的临河改道的奏章,本宫确实没有收到。此事事关重大,我不会与大人扯谎。没有看到,自然也没有批阅。严大人想找人怪罪,原平却不想平白受这份冤屈。” “照公主的说法,是怀疑我并未将奏章如实递上了?改道这样的大事,就算所有人都忘了,我也不可能忘!”严大人言辞凿凿,丝毫不肯退让。 “本宫当然不是怀疑严大人的意思,那份奏章何来何往也是未解之谜。可是眼下你我纠缠不清,对此事也并无益处。” “那公主又有何高见?”严大人的语气仍带着不满与愤懑。 “不如严大人再拟一份奏章,本宫再行批阅,如何?” 严大人轻哼一声:“公主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分明是并不满意的样子,却又只能认下。 “还有其他人的奏章并未批阅的吗?”时望对众臣问道。 众臣们相互看着,犹豫不决。 “公主,臣有一份关于半月前的关于粮税改制的奏文至今还未批复。” “臣也有奏章未回。” “臣亦有。” …… 如此,竟有小半朝臣站了出来,申告并未收到回复。 “还未收到批复的奏章,便烦请诸位再拟一份,三日后一齐送至书殿,十日内,必定全部回复。众臣以为如何?” “一切谨听公主安排。” 众臣回道。 这一日的书殿冷冷清清。 原本按照往日,原平公主该在此处留至深夜,才会回府。可是如今却以多日劳累为由,早早出宫,因而殿中空无一人,诸臣无故消失的奏章亦还为呈上,一切摆设皆是原样。 就在这一片寂静之中,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请问这位从侍是在此处作甚?” 一道男声在殿中响起,于书架前翻着什么的从侍吓得掉了手中握着的东西。 卢颖从屏风后走出来,带着笑意问他,就像真的是在关切询问的样子。 “我……我听闻近日殿中屡有奏章无故失踪的事件,公主被大臣责备颇重,便想帮忙查看一番,好为公主分忧。” “原来是这样啊,”卢颖点着头,走到他面前,捡起掉在他脚边的奏章,问道,“这些便是你帮公主找到的那些遗失的奏章吧?” “对对对,”他忙点头道,“我是在书架夹缝中找到的奏章、想必是公主不小心,就将他们遗漏在了不起眼的地方。” “那就好办了,”卢颖大大咧咧笑着,“有了这些,公主便能尽快处理政务,也能让众臣放心了。多谢你了。” “卢大人客气了,”这位从侍笑道,“能为公主分忧,是我的荣幸。若是没什么事,我便告退了。” 他转身要走,又被卢颖喊住。 “可是为什么,这些奏章都是空白的呢?” 卢颖翻开奏章,递到他眼前,不解问道:“你不是说,找到了公主遗漏的奏章吗?还是说,你故意用者空白的奏纸来应付公主?” “这……这不可能是空白的啊,我将他们塞进去的时候明明是有字的。” “哦,你塞进去的时候是有字的?”卢颖眼中精光一闪,微微的笑意将这位从侍吓得不轻。 “卢大人饶命,”他忙跪下求饶,“我的意思是说,我刚才找到的时候并未发觉里面是空白的,这不关我的事啊。” “是吗?那你手指上的印记是怎么回事?” 这位从侍低头一看,就看见双手的手指上布满了各种颜色的印记。 书客居网址: 第二百九十五章 为乱贼手 “这……这是什么?”他望着自己指间不知什么时候染上的“污渍”,甚是不解,又惊恐。 “我在那桌底、幕布下、书架夹缝都涂了不同颜色的颜料,若是你在那翻找过,便一定会在手上留下痕迹,就像你现在这样。”卢颖笑着对他解释道,言语间有些漫不经心。 “可,卢大人,你为何要这么做啊?”疑惑的发问。 “怎么,你不知道?”卢颖反问他。 他走到各个涂了颜料的角落,将散落在地的奏章一一查看后放回原位。 “如果我没放错的话,你是从这些地方将这些奏章翻出来的吧。” 从侍者点头,仍有些懵懵的:“我翻找了许多地方,那又如何?” “还翻了其他地方?”卢颖嗤笑一声,“我看没有吧。我在这几处之外的地方也抹了颜料,不过都是白色的。你看你手上,可有半点白色颜料的痕迹?” 从侍再次看着自己的手,上面果然没有半点白色。 “这就意味着,你只找了这几个藏着奏章的地方,其他的一概没碰。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巧合,才能让从侍你一无虚发,一找即中呢?” 这位从侍猛然一惊,跪在了地上。 “当然是因为你早就知晓了这些奏章藏在何处,才会找得这么准确了。而奏章又究竟是被谁藏到这些私隐处的,就不用我说了吧。” “大人,你饶过我,大人,”从侍跪到卢颖面前,拉着他的裤腿哀求道,“我再也不敢了,你千万别告诉原平公主,我知道错了,您就当没有看见行不行?” 卢颖的神情终于沉了下来,甚至还有些阴霾在眼前,一脚踢开了他。 “这些话,你去跟原平公主说吧。” 他冷冷说道,而从侍却失去了期待,瘫坐在了地上。 到了定好的日子,朝中众臣重拟的奏章按时送到了时望的案桌上,满满当当,堆满了半张案桌。 时望又不得不忙碌起来,除了上朝便是批阅奏章,连府上都归不得,甚至连用膳也是在屋里解决。 那位王从侍休完假陪侍在时望身旁,只是时望没有像从前那般事事都要询问他的意见了,倒让王从侍有些惊讶。 他端站一旁,像一个稻草人一般只是站着,时而看一眼忙碌的时望,露出些轻视的神色来。 可站着站着,又觉出些不对来,老是不安分地左右看着,面色越发疑惑。 “公主,此处另外的那位周从侍可是被公主调走了,怎么今天一天都没有看见他?”他终是发了问。 “哦,他啊,”时望仍专注着手中的奏文,并不抬头看他,“他死了。”她冷冷道。 “死了?”王从侍吓得不轻。 “他私藏大臣们递上来的奏章,一未尽职责,二以下犯上,三罔顾国事,自然该杀。”时望随意指了一处殿外的角落,“就是在那死的,让将士一剑就杀了,快得很。” 王从侍顿时冷汗涔涔:“他……应下了这桩罪?” “人证物证俱在,不认又能如何。”时望抬头对他笑道,“而且,在将士动手前,他为求自保,还道出了背后的同谋呢。” 看着时望的笑脸,王从侍仿佛被死神盯上了,一阵阴风从公主那边吹向自己这边。 “那那位同谋,公主可将他抓起来了?”王从侍小心翼翼问道。 “那可不行,这殿上的从侍本就不多,若是都杀光了,等太后娘娘回来,又有谁能在旁辅助她呢。王从侍,你说本宫做的对吗?” “公主宽容大量,是子袭之福啊。”王从侍尴尬笑着。 “宽厚倒也未必。本宫已经警醒过那人了,相信他往后都不敢再犯这样的事了。而且,往后,他会在惴惴不安??中度过在宫中的剩余日子,每时每刻都担心这件事会不会被捅出来,会不会被处置,会不会死。这样的煎熬,可不比直接死了痛快。王从侍想必也能感受到其中的痛苦吧。” 王从侍抿了抿嘴角,再也说不出话来。 这日后,王从侍再也没有踏足有原平公主所在的这座宫殿,时望身边便只有卢颖在帮衬,反倒比往常的速度快了许多。 “望姐姐,你就这么放过了那个王从侍,会不会对他的处罚轻了些。你忘了之前因为奏章被藏之事,你被朝臣们多么为难吗?” 卢颖满是打抱不平的语气,一想到那时的处境心中就有火苗往上蹿。 “他要怎么做,也不是他能够决定的,多惩处一个两个又有什么区别,达到想要的效果不就好了。” “效果,什么效果?”卢颖不解。 “当然是威慑的效果。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太后给我的下马威,如今反其道而行之,还不知究竟是谁给了谁下马威。” “太后?”卢颖惊讶,“你是说,他背后的人是太后?可太后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原先也不想怀疑太后。按理说,藏匿奏章,影响朝政,是她并没有好处。后来,我才知道,这样做,对她究竟有何好处。” 时望搁下笔,一时全身被莫名的寒气包裹,眼中的凌厉之色也是平常所没有的。 “她将还未来得及处理的政务临时交给我,甚至是特意留下几桩难办的事务,就是想看我出丑罢了。那位王从侍从最开始就是得了太后的令,要来搅扰我的,为的,便是想让我知难而退,将政务放下,用飞鸽传信的方式转回到太后手上,让我在众臣面前出丑,承认自己担不起这个任,而太后才是朝中的中流砥柱,只有她才能将一切处置得妥妥当当。” 若是时望真的依她所想的轨迹行进下去,失掉的不仅仅是大臣们的信任,更是往后再与她争辩的资格。 一个连太后十分之一都及不上的人,一个连奏章批阅都做不到最简单的要求的人,又怎么能在其他政事上有突出的表现呢。 “可她这样也太不负责任了吧,”卢颖气恼道,“这些朝事怎么说也关系国家命脉,怎么能这般利用。” 时望看着比自己还要气的卢颖,轻笑一声,回过头安慰道:“还要多亏了你提出的妙计,不然也不会这么快揪出捣乱的元凶。” 顶点 第二百九十六章 祸起祁营 但是,黛后留下的疑难,也并不是只有这么简单的。 将遗留的奏章陆续批阅,来年的各方预测在以前的基础上按照实际情况修改后,总算解决了多日积压在心头的石头。 时望正以为可以松一口气,却收到了来自以黄孟成为首的弹劾。 弹劾的不是别的,正是将军祁平。弹劾的内容是他纵容部下,在都中生事,与民众打架。 从看到奏文的那一瞬起,时望便知道黄孟成究竟意欲何为了。 这样的罪名,往小了说过,只是一次无关紧要的事件,处置完犯事的将士就好了,再不济,罚了主将的俸禄以示惩戒也行。 可往大了说,治军无方,藐视军纪,有负王命,将这些词加上,停职查办是小事,若再出些什么其他事一并算在头上,免不了降脂外派之类的,削去将位也不是不可能的。 最关键的是,这个被弹劾的人,是祁平。 谁人不知原平公主与祁平将军的关系。 在原平公主还是屈明离将军时,祁平将军便被他从外面带回来,一步步跟随着他的脚步,从普通将士到随身副将,从副将到统帅一军的主将,到如今在各军仍有不少的威慑力的祁大将军。 祁平最该感谢的,便是原平公主。 如今二人一文一武,虽朝堂上刻意避开鲜有交集,但两府的交好是众臣心目中的事实。 “原平公主可是将祁将军当作自家弟弟般对待的,要让她处置祁将军,怕是困难啊。” “公主再怎么看好祁将军,那也大不过国律去。若是公主徇私,我第一个不服。” “这你就说得不对了,公主与祁将军的关系可不是你所想的那么简单。公主与宁将军**,多年独居,怎能孤身到老。这祁将军,怕会变成将来的驸马呢。” …… 这般的言论在朝上愈演愈烈,从卢颖口中得知,时望只觉得肺腑具焚,手下的王椅都将将刻下印迹。 “这就是你想要的效果吗?”万籁俱寂,时望看着殿外无人的清明,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好似在隔空问话黛后。 作乱自己和祁平的关系,将自己推入不得不严惩以示二人清白的境地。 大臣的信任和祁平的安全,只能选一个。 难怪黛后此次出行,只带了随行保卫侍从,原来是将一众听命的臣子留给了自己。 时望冷笑了一声,没想到为了对付自己,黛后竟然耗费这么多大力气。 可是这招用来对付时望也确实有效。 她不可能因为忌惮众臣的猜忌而从从重处罚祁平,也不可能因偏袒祁平而不做任何命令。 两相为难,如何解决。 “望姐姐,不好了!”卢颖从殿外匆匆跑来,甚是焦急殿模样。 他道:“我回府路上刚走到宫门,就看见祁平赤着背,背着一大捆棘木,往殿前负荆请罪呢!” 时望大惊,忙起身赶去,看见的便是从背部淌出的细细血线流满了整个背部,血红一片。 “你这是干什么?!”时望半质问半懊恼。 “末将管教下属无方,任其与都中百姓打架,扰乱秩序,毁坏军威,特来请罪!” 时望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 她还在思索该如何解决这两难的境况,祁平竟自己撞了上来,揽下过错,自觉要受罚。 可这不仅仅是负荆请罪能解决的。 时望知晓,祁平又怎能不知道。 “你先起来,”时望稳主心神,命令他道,“我让人带着你从小路离宫,你刚进来没多久,路上见过你的人不多。要将他们的嘴封上,应该还不困难。” “公主,我是真心来求罚的,你就按军律处置我吧,祁平不怕。”祁平俨然一股以命赴死的架势,好似什么样的惩处,他都不会害怕。 “放肆!”时望气极,“你可知道这样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外面关于你我的传闻沸沸扬扬,岂止是简单的惩处能清白你我的关系。若是我真送你去挡着刀口,那下一个刀口,下下个刀口,都需要这般牺牲吗?” 祁平微愣,并未想及那么多。 “我若是惩处了你,是一个抛弃棋子的狠人,保全你,便是视国律于云烟的痴人。更遑论还有在背后操控着舆论的歹人。你以为这件事,是只要你牺牲与付出,便会有好结果的吗?” 祁平此时才知自己行为不妥,反将局势推至了更为不堪的局面。 可不妥的还不止这些。 “这个时间这副模样,就这般大摇大摆进宫,就算是请罪,难道祁大将军也并未觉得有半分不妥吗!” 时望高声一喊,倒将祁平警醒了。 原来自己这般做,只有错,没有益。 祁平懊恼十分,任由卢颖解开了自己身上的棘木,批上一件外衣,将赤着的皮肤藏在布料下。 “祁平今日之举确实欠缺考虑,反倒将公主陷入困境,我……” 祁平一脸愧色,实在悔不当初。 “行了,先照我的吩咐,出宫去吧,今日莫再来宫中了。其余的,且看明日早朝还有什么变数吧。” 时望无奈挥了挥手,祁平便随着卢颖往小道上离宫了。 时望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还隐隐能看见一丝在衣衫摩擦下的伤患刺痛。 像他那样负着棘木,走那么远的路,也受了不少皮肉之苦吧。 可是自己全然没有问候一句,关心一句。 那个孩子会难过吧,为了自己不成熟的举动,酿成往后不知会如何发展的后续。 可是如今,自己却不能宽慰他一两句,甚至为了时局,要将他推得远远的。 卢颖送完人回来,只默默站到了一旁磨着墨,一言不发。 那研磨的声音滋滋在耳边回响,令时望有些分神。 她轻叹一声,道:“你有什么想问的,便开口吧。” 卢颖这才说道:“祁将军的事,难道真的没有办法回转了吗?” “倒也不是没有法子,只是眼下的不确定因素实在太多。事情究竟会有如何的走向,可确实不能尽在意料之中。结果如何,又岂是有我一人能决定的。” 这个夜晚,时望在殿中一夜未眠,并非是在看奏章,而是等着日出,迫不及待地想等眼下的戏落幕。 书客居网址: 第二百九十七章 起意解围 众卿可有事启奏?”时望按往日上朝代政,一如既往问着这个问题,就好像并未被什么事情侵扰一般。 而祁平就站在人群之中;穿着朝制将服,丝毫看不出昨日负荆请罪留下的伤痕。 众臣相互间踌躇着,还是黄孟成站了出来,高声道:“公主莫不是忘了臣昨日提出的奏文?祁平将军欺瞒君王,纵使部下当街行凶,这是有铁证的。莫非公主想袒护不成?” “黄大人说笑了,”时望笑道,“即在这位上,自然是该秉公办理。那证据,今日可带来了?” “就在公主面前的案桌上。” 时望打开文纸,略看几眼,点头示意赞同:“确实有理有据。祁将军,你可有话辩驳?” 祁平站出来,跪下回道:“臣管教下属无方,自愿受罚。” “那好,去领五十大板吧,半年的俸禄便扣下了,调出兴都,去地方上护卫吧。” 黄孟成隐有得意之色,却觉得事情并没有那般简单。 其他大臣则纷纷议论,觉得这样的惩治是否重了些。 而祁平,则低头领旨,无半分怨言。 时望又道:“另外,近期各军中违纪闹事的名单一律都呈上来。既开了这头整顿军纪,自然不可厚此薄彼。罪无大小,报上后本宫一一记下罪状与是否有违王意,随后隐去名字,交由黄大人评判,该如何处置各位主将,鞭罚、法俸禄,或是贬职调官都可,以示公正。如此可好?” 黄孟成自然不满。 虽收集军中违纪名单的是公主,却将评判主将罪名的任务交给他,这不是让他得罪人吗? 可写奏本弹劾祁将军,要求严惩的亦是他,若是拒了这桩差事,反倒显得不公正,引人诟病质疑。 “哦,黄大人一定是在想,除了武将需要惩戒之外,文臣也需有此清查。不如便一并做了。下属的过错与过失,皆与上级有官,缺一个都跑不了。这般方才治本,还朝野一份清明。” 大臣们吵得比方才更凶了。 这便是关乎全朝臣子的事件了。若是下面都过错上级都需担当,又如何承受得住。毕竟在乎的,都是自身的利益。 时望见黄孟成板着个脸,不言语,反问道:“怎么,黄大人要的不是公正吗?本宫一视同仁,怎么反倒惹大人不高兴了?” 黄孟成轻嗤一声,道:“难道公主是为了保全祁将军,才将其他人都拖下水吗?” “冤枉啊,黄大人,”时望皱眉说道,“本宫按黄大人之言惩治祁将军,怎么就说我是保全祁将军了。若照如此说,黄大人为国分忧,点出祁将军治军问题,便成了刁难他了不成?” “你……” 黄孟成被她呛了回去。 这本就是借题发挥,只是不能承认罢了。 随即他又冷笑一声,高声喊道:“昨日祁平将军傍晚进宫,负荆请罪,最后又走了小门离宫,不知与公主说了些什么,才让公主这么快便为他说话了?臣原以为,公主今日会立祁将军为驸马,好替他挡去一灾呢!” 时望心中一惊,没想到那时做了防范,还是将这事泄漏了出去。 看来,黄孟成在宫中的眼线着实不少。 而且,他这话说的不清不楚,好似他们二人在宫中达成了什么交易一般。 祁平闻言便想上前动手,被时望一记眼神盯了回去。 “昨日祁将军确实与本宫说了些体己话,只是是否能在这大殿上说,就有些非议了。” “这有什么,即是劳烦祁将军这般入宫,让我们听听,也好帮忙解忧啊。” 黄孟成撺掇着众臣。 “既然你们都想知道,本宫也就不瞒你们了。左右是个好消息,多些人开心,倒也不错。” 时望端坐王座上,与众人接道:“因近来传闻本宫与祁将军暧昧的流言颇多,因而,他昨日进宫,是为求取一位小姐,断她猜疑,才特意寻我来的。” 满座哗然,甚至还有的向祁平道喜,将他说的有些懵了。 “当时,本宫念他心切,便准了。可现在,本宫便不想答应了。” 众臣又愣住了。 时望趁着他们愣神之际,一拍案桌,轰然作响,那气势将众臣都吓了一跳。 “祁将军管制下属无方,又有夺职风险,如何担得起重任,又如何有脸面,能来请本宫的旨意。这门亲事,本宫不同意。” 祁平从微愣中回过神来,隐隐有了些许笑意。 这下,臣子们又有些埋怨公主殿下不通情理了。 黄孟成见早朝议事的方向被时望带歪了,有些愤愤。 “不知祁将军的心上人姓甚名谁,也好让我们知道知道。” “黄大人这就说笑了,”时望掩嘴笑道,“这样的事情何必要让大家连名字都知道,只是不在这殿上不就好了。日后喜事,自然会告知大家。黄大人的心上人不是也有吗,难不成,本宫还会要求你一定要和众人分享吗?” “原来黄大人也是好事将近,恭喜恭喜啊。” 诸位臣子又围到了黄孟成身边,对他祝贺着。 可黄孟成如今年纪,还未成婚,如今冒出个心上人来,还不知是真心恭喜还是来看笑话的。 可那个人的身份,又岂是他能说得出口的。 只怕是会万劫不复。 黄孟成努了努嘴,厉声问道:“那就请公主将祁将军公办吧,莫再拖延了。” “黄大人别急,既然决定文武众臣中肃清,便将此事都落实了,一并处置,不是更好。” 勉强的神情在众臣之中蔓延。 谁也不愿因为此事牵连,更何况还是由一桩小事牵扯进来的无妄之灾。 “臣,愿意配合公主肃清朝野!”文渐厚重沉稳的声音传出。 “黄大人将此事牵头,想必也会答应吧。” 黄孟成只拱了拱手,并不答话。 时望正襟危坐台上,正色道:“那就从明日起开始吧。本宫知道,这一年来,本宫脾气好了不少,便有人觉得本宫好欺负了。可你们要知道,本宫是先王赐封的公主之位,宁泽群将军遗孀,尚部总领。只要坐在这里一日,便是代政之人。明白吗!” “臣,明白。”众臣齐声高喊。 书客居网址: 第二百九十八章 殿上动刑 祁将军真的有心上人了,我怎么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跟我说,难道他不信任我吗?这个人到底是谁,我认识吗,长得漂不漂亮?” 从早朝回来后,卢颖便一直围绕在时望周围问东问西。 这一早从殿上传出的信息着实不少,又是严惩祁将军,又是祁将军请旨赐婚,现在又成了追查朝堂中的 “你要是想知道,问他自己不就好了,何必从我这里探听。真实的情况,除了他还有谁知道。”时望笑着对他说道。 正说着,宫外来人报道:“祁平将军求见。” 这下,卢颖终于有了一个可以真正询问的人了。 祁平一进殿,被被卢颖拉住了衣袖:“你那个心仪之人究竟是谁,我认不认识啊?” 祁平苦笑一声:“那是公主编的谎,这你也能信。” “怎么不能信,”时望走到他面前,笑道,“祁将军一表人才,成婚是早晚的事,哪里就扯谎了。况且,想收祁将军做女婿的大臣多了去,总有一个能合将军心意的。” 祁平眼神黯淡,却仍强撑着笑道:“多谢公主出谋划策,祁平才能度过此难。” 时望见他丝毫不计较自己的“口出狂言”,一时有些内疚起来:“不过,将军要是还未有成婚的意思,倒也可拖延一些,不打紧的。” 祁平点头,呈上手中的文纸,正色道:“这是军中近一个月的将士违规记录,特意呈上,来给公主过目。” “这么快?”时望惊讶道。 “这些本就是记录在册的,回去后让人整理了,便即可交来了。” “你写这么多干嘛,连迟到这样的小事都记上去,根本没有必要啊。”卢颖只匆匆瞥了一眼,便急着嚷嚷,“那些人递上来的,最多也就是几件不起眼的小事糊弄过去,你这么老实,不就亏了嘛!” “这些最终都会成为落在你身上的没一道板子,这也没关系吗?”时望也问他。 祁平摇头:“有错,便罚,这是军纪,也是君令。” 时望点头,收下了这份文书,便让祁平回去了。 “公主,难道你就真的要这样公事公办了?” “自然是公事公办。说过的话怎么能收回。” 可这件事也并非这般简单。 时望亲切问候了一位锦部侍郎,询问关于犯错官员的名单,可那人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只说还未做,时望便在那亲自查看一番,将那些细则与登录在案的人员一一对账,将近日来有违规或者出错的记下,交由管事的,让他再整理后交给自己。 原平公主亲自上阵查看犯错臣子的名单,给其他大臣造成了不少压力。 要是他们有意隐瞒或者缩小事情的影响力度,保不齐会被公主临时起意探访时查出,到时候,可不是简简单单的包庇之类的罪名了。 若是众人都老老实实上报了,就自己隐瞒,难不成是嫌自己名声太好,所以想浪费些名气吗? 自然是不愿意的。 这般在“众望所归”之下,便再也没有敢弄虚作假了,只将显得重要的那些错误呈了上去。 可等到宣读祁平将军呈上的“罪状”之后,又显得自己无地自容了。 “这么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值得写上去?” 旁边那人亦苦着脸皱眉,一脸无奈。 祁平作为自证的榜样获得了公主的赞赏,亦因此得到了最为严重的处置。 因众臣都鲜有没犯错的,免不了都要受罚,可若是都严办,怕是也不得行。 “按黄大人的意思严办,朝中都要走小半的臣子了,又如何能再治理朝纲。这样,从罪状最高者重罚,依次往下,罪证轻的,便可不用受罚。如何?” 虽问的是意见,可时望早已下定决心,要趁此机会整肃朝政,让众臣都引以为戒,不可有侥幸心理。 而祁平,便是身先士卒的人,以他为开头,才好继续惩治其他臣子。 当然,现在的惩治,没有当初那般严苛了。 毕竟,连黄孟成自己也有出错的地方,若是罚重了,他又要怎么办。 在卢颖大义凛然领受完惩戒后,便是其他臣子受到惩治了。 只是十大板,便教一名武将难以挺直腰板,走路都踉踉跄跄。 接下去的文臣虽罚得轻些,可就算只挨五板,亦算难受了,还好多数也只是挨一两板,再罚些俸禄就算了。 “黄大人,该你了。”时望冷冷说道。 黄孟成只得按例出缴。 这般一一罚下后,整个朝殿都陷入了一种无言的低沉中,面如死灰,难以言喻。 “公主,众臣都罚好了。”侍官在旁小声提醒道。 时望略动了动手指:“还有一位没罚。” “还有?谁啊?” “本宫。” 原先还沉默的大臣们又喧闹起来。 “公主,这万万不可啊。您是金贵之躯,怎么可以受这些皮肉之苦!”侍者急着劝道。 时望不为所动,开口道:“本宫难道没有说过,本宫是尚部的人,尚部出了差错,自然也有本宫的过错。错了要罚,自然也有本宫的一份。” 她喊人来架起了屏风,在遮挡中亦受了三大板,紧咬着唇角不吭声,只听见拍打在身体上的顿感,让众臣不忍侧耳。 随后,又整理好衣衫,由人扶着坐回原位,依旧是那般气势,并未减弱,好像方才的板子没有挨到她身上一般,还是那样的华容。 可没有一个人敢抬头正眼看她的面容,像是高不可侵,不能亵渎。 这样敢下场一同经受惩治的,绝无仅有,这么一场过后,好像方才自己所受的罪都不值一提了。 “本宫今日所作所为不为其他,便是要告诉你们,子袭的荣辱是大家一同担受的,每一份荣耀,都有每个人的心力,而每一份损失,也该由众人承担,就算是王族也一样。只有牢记这样的训谕,才能齐心协力,将朝政肃清。莫怪我严苛,因为即使是对自己,也是这般。若是不信服我的,你们大可以等太后回来,联名弹劾。本宫只想让你们知道,本宫也与你们一样,在努力,在尽心。” 大殿仍是寂静,但多了一份肃然。 “好了,今日大家都累了,便回去休息吧。”时望道。 书客居网址: 第二百九十九章 稚子顽劣 原平公主的以身作则作派着实让诸位大臣为之惊叹,连带着前些日子总是为奏章没有及时回复的怒气也一并消散了。 原平公主说什么,怎么处理,他们就听着,若是有意见不合之处,便好声好气地商量,以求一个完全的解决良策。 本以为原平公主将一众臣子都得罪了,各位定会记恨在心,处理政务时也会有些阻挠,没想到形势竟逆转得这么快,竟被她用三记板子就扳回去了。 “黄大人,您看,是不是该将太后娘娘叫回来?前面的计划都失败了,而现在朝臣的心都向着原平公主。若是再这么下去,怕是这朝堂要易主了!” 王从侍忧虑万分,急忙来找黄孟成商议。 这太后临走前可吩咐过,此次让原平公主代政,是要将她在群臣面前的威望拉低,使她漏洞百出,最后失去支持。 为了目的,甚至可以搅扰政事,让她措手不及,将她的拙劣现于人前,便是做到了效果。 可是如今,却让她的声势水涨船高,甚至可以与太后比肩,这如何得了! 等太后回来了,他可是要受罚的啊! 黄孟成听着他絮絮叨叨,一再强调不可任原平公主继续发展,直将他吵到心浮气躁。 “好了!你以为这件事情是这么简单的吗!” 被黄孟成一吼,王从侍顿时哑口无言。 方才一急,便忘了两人身份差距,以及眼前这位黄大人的可怖之处。 想到那日大殿上的三板,黄孟成仍是有些侧目不忍回忆,那沉闷的声音就仿佛在耳边回响,在心中拍击。 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不为那事所扰,沉声道:“还有一个方法,这次可不能再出什么差错了。” 黄孟成与他低语几声,便见王从侍一脸惊讶的神情,随即明白过来,带着满满的信心离开了这屋,剩眼神明暗忽闪的黄孟成带着下了狠意的神情目送他离开。 而时望这边也不好过,实打实挨了三板子,比多数文臣的处罚还要重,凭借她如今的体格,自是支持不住。 “今日的奏章便晚些再看吧,不是刚涂了药膏吗?”卢颖在旁搀扶着她走到王位上,脸皱成一团被捏过的纸张一般。 时望勉强稳定着自己的体态,不能让不适与虚弱在人前展现半分,因而走路也矜着,十分吃力。 “今日事今日毕,怎可拖延下去。晚些看早些看又有何分别。更何况,等会儿若是有大臣有事来奏,又要另抽时间商议,岂不是越推越晚了。” “那……那就躺到榻上去,”卢颖又出了个主意,“卧在上面批阅,除了字丑些,又没有另外的坏处。可不能再折腾伤患处了,落下病根怎么办。” 时望无奈苦笑,又与他解释了半天为上者的尊态问题,可他仍是听不进去,直念叨着不能加重伤患。 时望争辩不过他,只能依他所言,命人将卧榻垫得松软一些,又垂下珠帘,不让外人看见这幅模样。 可时望还未来得及躺上去休息片刻,便来人急报,说是太学院出了问题,几个孩子扭打在了一起,伤到了厉王陛下。 时望一听,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忙往太学院跑去,一步一扭,早将仪态抛到了脑后,一心想知道究竟怎么了。 到了那里,果真见到一群孩子瞪着脸努着嘴,都是生气的模样,还有些衣衫被撕破,脸上带些轻微伤痕和些许乌青。 这一看便是动了手的,打得还是群架。 看得出来他们还有些怒气,可是一旁的侍卫层层包围着,有的甚至还拔出了剑,明晃晃闪着眼睛,哪里还敢动。 “厉王陛下在哪?”时望顾不得其他,便问院中守卫着的将士。 将士便为她引路,临走前,时望还吩咐一句“把剑收起来,人看好就行”。 时望跟着将士走至一旁的偏殿,里面随着的便是厉王,脸上与他人一般的乌青与伤口,还有破碎的衣衫。 可是这次,坐在他旁边的,还有钟思黎。 时望顾不得计较为何他们二人会在一处,便上去细细查看厉王的伤口。 手捧着他的脑袋,将伤口处一一看了,伤得深不深,痕迹长不长,乌青有多大,等等,又将裂开的衣服一一翻看,直到确定里面没有伤才罢事。 这时,才开始问话。 原来,近日太学院诸位质子中开始传言,赫国族王薨逝,继位的并非四公子——钟思黎的父亲,便开始对她出演嘲讽,钟思黎不搭理他们,于是满满演变成了欺凌。 没有即位的公子向来便没了权势,这是百族间公认的真理,那钟思黎的父亲钟鉴自然也是这般。 一个没了王位撑腰的女子,又怎么能有其他人撑腰呢? 即使她的伯父是赫王,与她而言,便是差的远了,更遑论关系更远一层的舅舅了。 如此,早就是诸位质子中最底层的钟思黎,即便多次反抗和厉王在旁帮衬,在其父未能即位的消息下,便成了众人取笑的对象。 “我分明看见是他们先欺负人的,我上前劝阻了,他们不听,这才打起来的!”厉王站到钟思黎面前,信誓旦旦挡下了所有罪责。 可是看着钟思黎有些愧疚的神情和抽抽嗒嗒的样子,便能知晓,这背后的事情定没那么简单。 “我早就看她不爽了,要不是她祖父与外祖父合谋,联合我们这些族人一起攻打子袭,又怎么会落败,赔钱赔东西,将钱都掏空了。” “如果不是这样,我们也不会被送到这里来。这些都怪她!” “就是,我们要打的人就是钟思黎那小丫头,厉王自己冲上来,跟我们有什么关系!等会问起来,千万别露馅!” “对,就说打的是钟思黎,为什么厉王伤了,我们不知道!” “等会儿就这么说,一个都不许出差错!” …… 时望回来想探清究竟,就听见这群孩子在低声窜口供。 为首几个有些威慑力,像是领头的,脸上伤也较多,还有几个随声附和着,其他的便战战兢兢,有些吓着了的模样。 现在一旁甚至还有将士把守,就连自己都能听清楚,这计谋着实低劣了些。 书客居网址: 第三百章 质子集训 计谋低劣是一方面,还有另一面,则令时望担忧不已。 这些孩子还小,并未有权势在手,甚至是以质子的身份,就能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孩子,撒起谎来也是顺理成章,甚至为了掩盖过错,都能栽赃。 那等他们结束后返回各国,届时若重归王族,重任在身,怀着对子袭痛恨不已的心思,不就要有所图谋了吗? 那时候,不就变成了第二次的百族之争! 时望这般想着,心中纠结着该如何处置此事。 若罚的轻,难起训诫之意,厉王在太学院的安危得不到保障。若罚重了,在质子心中埋下仇恨的种子,往后放虎归山,必成后患。 正当决定不下之际,又听闻他们讨论着。 “可那个人从前说过,她是厉王的王妃,送来是和亲的。而且方才厉王又站出来帮她说话,帮她打架。如果她真的是厉王王妃,那我们……” 这个男孩的声音有些细微,时望仔细听了才听清在讲什么,想来是个不太敢说话的人。 “你刚才怎么没讲!”为首的人气急败坏,懊恼他怎么没有及时提醒。 “可你们冲上去太快了,我拦不住……” “诶!” 又传来一阵懊恼的叹气声。 于是一帮人的讨论点又变成了该如何解释与“厉王王妃”为敌的重心来。 时望不打扰他们商量如何隐瞒真相,也并未戳破,便先行离去了。 她要想个万全的方法,最好将眼前的问题全都解决。 于是,她将钟思黎单独喊去了批阅奏章的殿中,与她说些事情。 钟思黎还是第一次来这座宫殿。 虽然她知道姨母眼下在代政,是眼下权势最高的人,可她也不敢去打扰,因而这些日子从来没找过她。 今日被她喊来,也确实是有些担心。 本来看见卢颖在旁侍候着,还有些宽慰,可时望却将他也调走了,屋里只剩下两个人。 “爷爷过世了,你别太难过。” 钟思黎万万没想到姨母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一下子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一定很伤心吧。过来坐到姨母身边来。”时望朝她招手道。 虽然她从未见过思黎与先赫王相处是如何的,可是听她讲起从前的事情,对爷爷的表述充满着欢乐,想来也是亲密的爷孙俩。 当初碰到救了爷爷的秦将军,亦是立刻亲近了许多,心中的感激之情不是假的。 这么亲密的一个亲人去世了,不伤心才是假话吧。 钟思黎思索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随即眼眶有些泛起红来。 “爷爷对我最好了,可是来之前母亲说了,不能说太多关于爷爷的话。” “父亲没有登上王位,你失望吗?” 这次钟思黎却果断的摇头了:“妈妈说了,父亲不适合当王上,他心思重,会报仇。父亲自己也说过,他不愿意当族王的。” 时望一愣,这样的表述,还真没有听见过。 “他们,那些别国的公子、公主,说了些话语,冒犯了思黎的爷爷和父亲,是吗?” 钟思黎思索片刻,点头了。 “是小厉王为你解的围,是吗?” “你知道了?”钟思黎小心试探着。 时望笑笑:“你觉得姨母是知道了些什么?” “我对他们夸下海口,说我来子袭是和亲的,以后权势大得是。这有这样,他们才不敢来招惹我。” “他们一直对你不好吗?” 钟思黎仍是低着脑袋点头,神情间有些委屈的样貌。 时望摸摸她的头发,轻轻问道:“思黎出来这么久了,想不想见见父亲和母亲?” 听到这句话,钟思黎的眼睛瞬间就睁大了。 对于此次事件,时望并未如何处置,就连那些孩子筹谋许久编出的谎言也没了用处。 可不过问追究,就不代表不会处理。 当质子们换到了宫中另外一处宫殿时,便傻了眼。 这是一座比之前大上三倍的宫殿,连着侍从都多了许多,每位公子、公主都有了自己的专属房间,周边花鸟鱼虫均具,环境优雅不少。 “这……难道是我们将小厉王打得太重了,所以给我们住最后一晚好一些的房子吗?” 面对这般前后悬殊的待遇,众人都傻了眼,不得不怀疑是别有图谋。 战战兢兢睡了一晚,见到了第二日的太阳,还享受到了侍从前所未有的周到服侍,简直比在自己国中还来得惬意。 等他们终于习惯了这般的待遇,开始觉得心安理得飘飘然的时候,又来了其他的旨意。 “为强健各族公子、公主的体格,从明日起,与小厉王一同派往军营练习,操演武艺。” 这个旨意一下,又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目的,才做出这一决策。 不光是质子们不懂,连大臣们也是不解。 “军中事务皆是机密,若是让他们碰着了,往后泄露回过国,又该如何补救。这般决策实在让臣为难。还请公主再三考虑。” “其他人也是这般觉得的?” 众臣齐声道:“还请公主再三斟酌。” 时望笑道:“你们还记得,当初太后下令让诸位质子来都时,所说的理由为何?” “是为了让诸战败族国看看,子袭之胜与强盛,不是他们能够匹敌的。”有人提醒道。 “不错,是为了彰显我子袭的能力。如今质子们在太学院读书也有些时日了,不正该让他们看看,子袭兵力之强势,非他们所能及。最好的办法,便是让他们亲身感受,百万雄师是如何历练而来的。” “那,军密的事,又该如何解决?” “此事简单。他们去军中,只是操练武艺,其他事情,就算他们想知道,怕是也难了。” 都这般安排好了后续,自然便答应了下来,只是再三叮嘱,定不能泄露半分军中机密。 时望仍是将此事交托给了白将军,否则,便有为自己谋利之嫌。 在叮嘱不可外泄机密的同时,时望还特意叮嘱白将军,这些只是孩子,小打小闹,让他们知道些军中不易即可,千万不可过劳。 若是因操练,孩子们出现些意外,也不是他们可以承担的职责。 顶点 第三百零一章 孩子争胜 军中操练的将士来来往往,走的、快步走的、跑的,沉默不语的、低声说话的、扯着嗓子叫嚷的,手中的刀枪棍棒晃的人眼睛发晕。 这些质子们多从小锦衣玉食,娇养惯了,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自被领着入军营的时候,便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观察着周遭的一切。 将士们的一抬手一投足,都好似会误伤到他们一般。 “我就知道住好的地方肯定不会有好事,你看,现在就要到这里来受罪了!”有孩子愤愤道。 还有的见到对面面向自己练着枪法,每刺出的一枪都好似能将自己穿成骷髅的将士,直接哭出了声:“我不要来这,我要回家,我要父王。” “吵什么,真丢你族国的脸!” 两边这样争执起来。 一方好似被吓破了胆,一方虽面色紧张,心中忐忑,但仍忍着不表现出来,口中斥责着那些吓哭了的人。 “诸位公子莫担心,只是军中操练罢了,不会有危险的。”白将军好声劝告着他们。 “我才不信。我们沦落到这里,早就已经由你们摆布了。要怎么办,都由你说了算。” “我可是公子,若是我出些差错,我父王一定不会饶了你们!” 白将军面对着这群孩子的要挟,一时无奈了,只能继续将他们往里面带去。 众人到了演习的场合,却发现那里已经有人在了。 小厉王就站在那里,按着所教的招式挥着木剑,耍得有板有眼,劈开刺下都带股风动。 “你怎么在这里?”问话的便是那位打架时冲在最前面的眷国公子,眼下见了厉王在此,自然又要与他对上了。 厉王转身,看见一群孩子,也是惊讶,转头看向白将军。 白将军向前解释道:“陛下,这些都是按公主之意,送来营中操练强身的。” 厉王眉头一皱,有些不耐烦,道:“怎么不将他们送去另一处?这里我已经在了。” 白将军为难:“北面那练场已经有人在操练了。” 厉王无奈挥挥手:“算了,离我稍远些就行。” 白将军点头,将孩子们引至西面,一同教导,而厉王在东处,一个人自顾自练着。 孩子们拿到了木剑,握在手中也甚是轻盈,且四下无人,只有同龄孩子一起,慢慢也放下了紧张的情绪,再加上白将军的笑脸,教起来也甚有耐心,便不觉有些打闹起来,脸上都洋溢着高兴。 整日闷在宫中,除了读书便是自己玩耍,着实没有乐趣。 有了这样可以玩耍的时候,自然尽兴玩闹,舒展许久未有都未活动的筋骨。 小孩子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可那位眷国公子连砍了几个人的木剑,觉着自己所向无敌时,一扭头,却看到小厉王仍自己练习着,额头上已经冒出了汗珠,动作也不似刚才流畅轻松,可一下一下,并未放松手中的力气。 “我要跟你比试!”他站到厉王面前,一手叉着腰,一手将木剑指向了他。 厉王看了他一眼,又继续练习。 “你是聋子吗?我要跟你比试,你没听见吗?” “你才学了不到半天,什么都不会,不可能比得过我。”小厉王神情淡然,并未看着他,全然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他这么说,自然惹得眷国公子不满,提着剑就向他走去:“我就要与你比,谁不敢谁是胆小鬼……” 啪! 他话还没说完,手中的木剑就已经被劈到了地上,虎口还隐隐作痛。 “我赢了。”小厉王淡然道,随即又继续练习,丝毫没将这场比试放在心上。 这结束得太快,让眷国公子都没看清,就不战而败了。 其实厉王便是知晓他分神,必定拿不稳,便用力劈了他剑柄前端。 力不大,但也足以让他握不稳。 这此之后,在操练场,再也没人敢对厉王说什么比试的话语,恨不得离他远一些,以防误伤。 眷国公子更甚,自那次输了丢了脸面,就奋发练习,教习时一点也不开小差,比谁都要更起劲。 一休息,看那边那位还在练,又拿起木剑来练,将其他孩子都看的目瞪口呆。 从前读书时,他可是最不想看书的那位。怎么一下子这么上进了。 自从上次几个人一起与小厉王动手,却没有占到便宜,就让眷国公子十分不满了。 现在看起来,就是因为厉王常在军中练习,所以年龄不大,力气不小。 那眷国公子自然不会甘于人下,就此拼命练着,想着下次能找回些优势来。 “望姐姐,将厉王与那些质子们放在一处,难道您不会担心吗?”卢颖问道。 时望搁下笔,也有些担忧之色:“这也确实是我的担忧。虽让人多加照看了,可也不能事事都在照料之内。但最让我担心的,不是外人,而是自家的人。外人还可防,自家的若是倒戈,怕是防不胜防。” “你的意思是,白将军会对小陛下不利?” “白将军一片赤子之心,谁能看得出来,我也不想怀疑他。只是他的许多想法,未必能都如自己的意思。两相矛盾之下,他会如何抉择,就不是他人能预测的了。” “还好太后出宫了,等她回来,就将小厉王带回宫中吧,免得受人制肘。” “那倒不用,现在还不是与她为敌的时候。而且,她也快回来了。” 时望将黛后的来信给卢颖看,上面写的便是太后会早日回宫的讯息。 “怎么这么突然就要回来了,我以为,她起码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的。” “现在宫中的形势不在她的预想之内,自然是迫不及待要回来了。” 卢颖不解,随即醒悟,惊道:“你的意思是说,太后虽然离宫,但对宫中之事仍了如指掌,甚至另有动作?” “否则,为何赫王薨逝的消息,朝廷都还未得到消息,那些质子却早就知晓,甚至还对她进行欺凌。” “那边的消息是太后放出去的?她为何要对思黎那般?让孩子欺负孩子,她何必过不去!” “恐怕,她已经知晓思黎的身世了。”时望眼神悠悠,有无尽的担心从中流露出来。 书客居网址: 第三百零二章 不计前嫌 与诸位公子去军营操练不同,各位公主依旧留在宫中,学习的是琴艺和棋艺。 虽不能去宫外走走,可多少也接触了些新鲜的东西,没有那么枯燥,也不必每天流着汗臭,累死累活学些武艺。 “思黎,那日学堂打架后,怎么就没有下文了?是不是厉王或者公主跟你说了些什么,才不追究了?”一位公主悄悄问着思黎。 她是一位小国宿国的公主,当初国中结盟对抗子袭也是因为受了利益蛊惑,结果落到如今的地步。 而这位宿国公主到了子袭,便觉着此处比自国好了不止十倍,宫宇楼阁,恢弘磅礴,就连宫人的衣着也比国中一般富豪好些。 若是能留下来就好了。 在学堂中,她便时常留意着小厉王,可谁都看得出,厉王对思黎是独特的。 这让她如何不在意。 她本想从思黎这打听些消息,可思黎的回答却并不如她的意。 “也不是毫无改变啊。我们住的地方,他们去的军营,我们现在练的琴,不都和从前不一样了吗?” “那他们就没有再私下找你了?” 思黎想了想,记起时望的叮嘱,摇了摇头,并不承认。 得了这个回答,宿国公主也不能再追问了。 公子与公主的宿命是不一样的,公子被送到子袭,基本是与王位远离了,而公主与王位并无瓜葛,或许还能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更好的未来。 这位宿国公主,存的便是与旁人不一样的心思。 就算思黎已经否认了,可她并不信服,甚至开始偷偷跟踪,想要探出思黎与旁人的瓜葛。 如此偷偷摸摸的跟了几日,倒真看出了些东西。 这日,思黎再去殿中与时望碰面时,这位宿国公主就是跟了过去,可是跟了没多远,就被拦下了。 “站住,前方政务大殿,闲杂人等不可靠近。” “可那个人不就进去了。”宿国公主指着前面思黎的背影不满道。 “那是公主殿下嘱咐过可以放行的。小孩子快回去吧,不要在这里逗留。” 宿国公主就这么无奈被赶离了这里。 另一面,诸位公子去了军营操练了几日,稍微有了些许经验,倒也没前几日那么累了。 当众人正在间隙休息时,眷国公子与小厉王仍在练习着,一柄木剑握在手中,被汗渍浸着,额头汗如雨下,木剑此起彼落,作响的声音不绝于耳。 像是在较劲,像是另一种形式的比拼。 其他人在旁看戏,戏内的两个人则丝毫不受影响。 到了点,其他的人都迫不及待要回去休息了,可这两人还是没有想离开的样子。 “这位公子,到回宫的时间了。”白将军来提醒道。 “他不走,我就不走!”眷国公子语气强硬。 “可是,陛下来去随意,他想练到什么时候就练到什么时候。我也不能管着。可若是你想练晚些,到时候怕是没人能送入宫中了。” “我同他一起回去吧,宫中的人认识我,也不会拦我的。”厉王忽然说道。 白将军犹豫片刻,还是点头,将其余人送回宫中了。 眷国公子疑惑地看着厉王,甚是不解。 “你不练了吗?”厉王问他,“你留下来不是为了多练会儿吗?” 说完便自行继续练习了。 既然这么说了,眷国公子自然也开始继续练习。 诺大的这方演练场,便只剩两个孩子仍在操演了。 “你的动作错了。”厉王演示了一遍动作,将正确的动作表现给他看,“这个招式要双手,合力往下,否则不能尽力。” 眷国公子按照他的手法做了一个动作,果真觉得顺畅了许多,便按这个方法练习了。 “还有,你的脚要斜摆,这样还能进退自如,可防可守,若是直的放,就会来不及动作。” “要用右手的腕部发力,不能抬整个胳膊。” …… 厉王这般指出了眷国公子的好几个错误,将那些有错的动作都矫正了过来。 “你为什么要教我,就不怕我学会了超过了你,把你打的落花流水?” 厉王有些不屑:“你才学了多久,想超过我还差的远。我学的不只有剑,枪、弓箭我都学了,又怎么会怕你呢。” “我也会学枪和弓箭的,总有一天会超过你!”眷国公子满是不服。 “可不只有你一个人在学。只要我一直坚持,就不怕你超过我。” 眷国公子被他这话一梗,说不过他。 “那你为什么只教我一个人,别的公子就不教?”这是他的真实发问。 厉王皱着眉回他:“他们又不是真心想学,只当做玩闹,教了他们又有何用,反正会忘掉。” 他的言下之意就是,他知道自己是真心想学的,才来教自己。 这么一来,眷国公子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不练了?” “练!当然练!” 眷国公子拿起木剑,继续一下一下砍着,仿佛比刚才更有力气了。 两个孩子就这般在场地上练习着,一下一下,直到光线有些暗了,厉王才喊了几位随侍,将自己送回宫中。 一路上,两人并无言语,却觉得关系与从前相比发生了一点变化。 “以后如果我有什么动作做错了,你一定要提醒我!”眷国公子说道,言辞中有些怕被拒绝的胆怯。 “你想学,我自然会教你。” “那你可要小心些,等我练的比你强,再跟你打一顿,一定会是我赢!” 厉王皱着眉看了他一眼,不屑于他口中的打来打去,便自顾自往前走去,并未被他威慑。 这么一来,倒显得眷国公子小孩子气了。 他忙追上去,一再重复:“我一定会打败你的,你等着瞧。” 这般一个叫嚷了一路,一个并不搭理,就回到了宫中,各自分别离去。 就当眷国公子信誓旦旦,预计着明日要多练习多少招式时,殿中的情形却不在他的料想当中。 一群人围在一起,讨论着什么,期间还传出些女孩子的哭声来。 “你们在做什么?”眷国公子质问着拨开人群,便看见宿国公主抱着头蹲在地上哭,哭的七零八落,甚是委屈的模样。 “都是那个钟思黎!”她哭喊道。 书客居网址: 第二百零三章 好讯告知 宿国公主哭喊道:“都是那个钟思黎害的,都是她,我才会变成这个样子的!” 眷国公子细看,才发现她身上衣衫沾染了些许污秽,额头有些淤青,隐隐肿起了一个小包,再配上她哭的泪涕横流,好不尴尬。 “你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眷国公子正要问个究竟,钟思黎便从外面回来了,看见一群人聚在一起,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怎么了?”她问道。 眷国公主一听她的声音,就冲到了她面前,扯着她的衣领,叫嚣着:“就是你,不然,我才不会落到这么狼狈的地步。” 钟思黎不解。 “我问你,你是不是去见那位原平公主了?” 她单刀直入,将钟思黎打得措手不及。 之前还否认了与子袭的王族有来往,现在又被当场逼问,一时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你别骗人了,我都看见你去了,那侍从说了,是原平公主特意叮嘱为你放行的,你别想骗我!” “你跟踪我?”钟思黎从她话语中听出了一些内涵。 “是又怎么样?”宿国公主丝毫不怵,更无半点做的不对的惭愧,“要不是我跟了你,怕是还不知道你跟子袭的人关系这么密切呢!” 她转过头对其他人说道:“怪不得每次学院有些风吹草动,都马上有人出面来,我看就是她在这里告密。否则,我们怎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出门有人跟,做什么事情旁边都有人看着,一点自由都没有。否则,我们怎么会需要去军营、去老师那里学这学那。这都是拜你所赐!” 她这般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了钟思黎的身上,好像所有的好的坏的,都是由钟思黎而起,这又让她如何解释。 其他人看着这两位的争执,一时都旁观起来,揣着手看一个步步紧逼,一个不知所措,好不精彩。 “可是,我与别人是否有关系,跟你现在这样又有何关系?”钟思黎不解。 宿国公主的问话打了哑炮,反被倒问一句。 可她怎么敢将事实说出来。 那是她见不能与钟思黎一样进出,心中不满,随后又去了一趟,被拦下了就称是原平公主让她去的。 侍卫听得将信将疑,便去问了公主身边的人是否有此事,得知是假的之后勃然大怒,知晓是被耍了,面对这个孩子自然气闷得很,甩手就让她离开。 宿国公主不肯,想要硬闯,争执中将她不小心推在了地上,吓得侍从们惊出汗。 本想为她找位医者,可她不让,便带着一身狼狈回了住所,控诉是钟思黎让她变成这样。 这背后的真相可不敢说出来,就一意指着是钟思黎的错。 人向来相信弱者的言论。 再加上宿国公主知晓用眼泪骗取同情,便将一众人唬得信了她,将矛头对准了钟思黎。 钟思黎哑口无言,她与子袭中人有关系是真,可并不是能够说出来的。 她就这样被一群人质问着,无法辩驳。 “原平公主到。”门外来人传道。 时望听闻质子中有一位公主来找自己,被拦了下来,以为出了什么事情,便特地来看一眼。没想到看到的便是一众人斥责着钟思黎的场面。 大家一见真正作主的人到了,一时又鸦雀无声,不敢造次。 时望朝钟思黎招手,示意她过来,钟思黎思索片刻,摇了摇头,呆在原地。 看来今日之事与自己有关,而钟思黎是不想跟自己牵扯上关系。 罢了。 时望收回手,对众人正色道:“你们都是不远万里来我子袭为客,本该守望相助,众志成城,何必因一些小事闹到不可开交。” 她上前几步,走到诸位孩子面前,又道:“本宫知道,你们中间的很多人觉得未来无望,自暴自弃,只想混沌度日,将来回国好好过日子便可。可是,这并不是你们不努力的借口。年少韶光好,不可因一时的不利与逆境而消沉下去。子袭为你们提供了最好的老师与环境,能不能把握,便靠你们自己了。” 她的一番话听在孩子们的耳朵里,钻进了一些人的心里。或许从此刻起,有些人的命运会开始有不一样的色彩。 临走前,时望又留下了一句话,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调了起来。 “本宫已往各个国中送去了书信,若你们的母亲愿意来兴都与你们相见,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这些孩子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亲人,如今忽然告诉他们,可以与母亲见面,自然高兴,一时皆乐得不能自已,纷纷蹦跳着,拉着手击着掌。 钟思黎听到这个消息,亦是高兴。 之前时望问她是否想念母亲,她还不知其中用意,如今忽然知晓此事,才知早有打算。 这样的喜悦围绕着这群孩子们,可在时望心中,却是异常深沉。 “太后已经在回都的路上了,至于应该何时会到,还不是十分具体。” “也就是说,各国王妃与太后,还是太后会先回京。” 卢颖漠然点头。 时望叹了一口气,也只能继续坚持下去了。 果真,没过几日,黛后的队伍便浩浩荡荡回了兴都入了宫。 在这前半日,时望便从书殿中撤出了所有与自己有关的事物,让殿中有关自己的痕迹都消除,免得惹黛后不快。 所有批改过的奏章,也呈给了黛后,将这些日子以来的决策让其过目。 只有做到最好,方能不留把柄。 可是,质疑总是比夸赞来得更快些。 “听闻这段时间,都是太学院的卢侍郎在帮公主处理政务?”黛后放下奏章,轻飘飘问了一句,似乎毫不挂心,实则十分在意。 她回宫后便立即接手了所有政务,其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让前殿的侍者都动手不及。 这样的急切,自然是要将所有的权力都尽快收回。 “太后想必从王从侍那听过了前因后果,其中缘由,想必不用原平再做解释。” 时望笃定黛后对这一切知之甚清,笃定她不敢将这件事说得太清楚,因而才敢这般说话。 黛后又换了一个话题:“那诸位王妃来都中的事,是否是你的意思?” 书客居网址: 第三百零四章 母女相见 原平此次所作之事,是为子袭着想,问心无愧。” 黛后听她这么说,倒来了一些兴趣,问她其中缘由。 时望一一告知。 “太后当初下令让各战败国遣送质子来京,为的是打压他们的戾气,将公子与公主们作为人质,逼得诸国不得轻举妄动。这样可对?” “确实如此。”黛后承认道。 “那相比于树敌,何不培养与子袭相亲之人,等他们长大归国,手握重权,怀揣与子袭友好之心,难道不比等他们回国反咬子袭好得多?” 黛后听她言论,思索片刻,想清了她的部署,带着一些诡异的笑容,说道:“原以为原平公主是一个心怀仁德之人,没想到其内里竟是如此阴险。” 在这些公子与公主间扶持亲信,等他们回国,就算不能手握重权,起纷争时也会站在子袭一方,再不济,挑起些王族内部矛盾也不是不会。 怎么想,这些付出都是值得的。 黛后一挑眉,笑道:“辛苦公主这番筹谋,接下来的政务交给哀家即可。” 时望点头退下。 两人对这期间所有的事情皆闭口不提,甚有默契。 或许是知道这些暗处的手脚见不得光,或者是还保留一份颜面,不愿戳破,或者是默许了这样的情况是正常的,往后的日子里,多的是这般明争暗斗。 好似无事发生,政权又过渡回了黛后的手中。 原先她所打的主意是让原平在众臣前失去信任,结果适得其反。 她自然是要有一番作为,制肘一下时望。 “诸国王妃近日便要到都中了,哀家已经派了足够的人手准备好各自服侍。其他的,便不用你们安排了。” 太后已有安排,其他人自然不会再来。 时望也只能点头称是。 小孩子们一日日翘首以待,从军中回来,或者下了学,便到宫门口等着,看看有没有车行来。 这么一日日,也不怕寒风凛冽,一群孩子就这么挤着,丝毫没有感到不耐烦, 从第一辆马车停在宫门口,上面下来一个衣着华丽,却有些疲惫之态的妇人,一个孩子跑上去扑到他怀里起,便将这中气氛烧到了顶点, 仿佛,这样就已经将之前的所有伤心与不愉快都能消散了。 连着几日,站在宫门口痴痴等待的孩子们越来越少,多数等到母亲的,都在与母亲一起玩乐讲知心话,而还未等到的,则经受着从开心到期待,从期待到无奈,从无奈到逐渐绝望的心路历程。 并不是所有去了信的都能来京中,也就意味着,并不是所有孩子都能如愿见到自己的母亲。 这几日,不仅男孩子停了军中操练,女孩子也不必去学琴棋,只专心等着。 可有一个人例外。 那位眷国公子仍每日去营中操练,一丝不落,甚至还有些加大力度的趋势。 小厉王见他这般,整日里也是绷着脸,不愿说话,便不多问,仍是照旧指点一些,或者做些示范,并不当作有什么奇怪的。 这日两人一起结伴回宫,就发现在宫门口等着的人已经所剩无几了。 这是信中定下日子的最后一日了,若是今日不来,便是再也不来了。 这些人中便有钟思黎等着。 厉王看着奇怪,上前问了一句:“怎么,你娘还没来吗?” 钟思黎瘪着嘴点点头,甚是委屈的模样。 “这怎么会呢?”厉王不解。 他是知道钟思黎与原平公主的关系的,这时候最应该会来的人便是思黎的母亲,怎么会反倒是她还不来呢? 厉王本只是问一嘴,听到钟思黎的耳中却成了别的意思,好像是嘲讽,又好像是挖苦。 钟思黎慢慢开始啜泣起来。 厉王此时才发觉自己语气有失,忙挽回道:“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再等一会儿,应该马上就来了。” 伴着他的安慰,站在宫门口的侍卫高喊一声:“离关闭宫门还有一个时辰。” 钟思黎哭得越发大声了。 厉王束手无策,忙不迭胡乱安慰:“没事的,不就是这一面见不到吗,往后还有许多日子,总能见到的。” “我就想见我母亲,过了这一次,下次都不知道是什么时间了。我要见母亲,我要见母亲!”钟思黎哭喊得越发伤心的样子。 “我也想见母亲,”厉王忽然小声说道,“从我记事起,我就没有见过我的母亲,我能知道的,便是那侧陵中那写着愫后的牌匾。其他的,一概不知了。” 钟思黎停下了哭泣,发现小厉王脸上也已经浮现出了些许的哀伤。 “跟我比起来,你起码还有一个母亲可以想念。即使远在天边,仍会再会的可能。与其一直伤心下去,倒不如慢慢等着,总有团聚的那日。” 小厉王像个长辈一般语重心长安慰着钟思黎,将钟思黎说的忘记了哭泣,只瞪着眼睛看着他。 自己念而不得太伤心,以至于忘了,厉王的身世是比他们还要坎坷的。 虽是百族国中最为强大的一国之主,未来至高无上的王,可这是用他生父生母换来的,相较而言,谁又更可怜些呢。 “我也从小没了母亲,”眷国公子忽然插话,方才快被遗忘的存在感忽而明显起来,“她只是一个侍女,却不小心有了我,被其他王妃嫉妒,受尽苦难才生下我,然后就没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她,不一样活得好好的!” 眷国公子说的是自己的悲惨身世,却意外生出些豪气来,也算罕见。 “好了,宫门快关了,我们回去吧,等会天暗了容易摔跤。”厉王劝道。 钟思黎看了宫门最后一眼,将手放到厉王的手掌上,三人一同回去。 就在此时,宫门口传来一阵马蹄声,来得甚急甚快,随即一声“思黎”的呼喊,将三个孩子的视线又拉了回来。 “娘亲!”钟思黎放开了厉王的手,立马往那个粉衣妇人那边扑去。 两人抱在一起,又哭又笑,钟思黎方才被劝回去的眼泪又双倍流了下来。 厉王和眷国公子相识一笑,便先行离去了。 这种时候,让她们母女单独呆着,或许还会好一些。 书客居网址: 第三百零五章 姐妹重逢 离宫门关闭也已经不远,钟思黎与母亲余锦相拥过后,说了几句话,问了些近况,便又到了分别的时刻。 这次,钟思黎是带着笑蓄着泪挥手与母亲告别的。 能见上这一面,已经十分满意了。 而余锦与女儿挥手告别后,又坐上了来时的那辆马车,载着渐渐暗下的天色回到了马车主人的家。 这辆马车停在了恢宏气派的公主府门前。 看着那几个硕大描金的字,余锦心中五味杂陈。 离别时是怎样的身份,她如今仍然是,同样是公主,却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 “你来了,快随我进来吧。”卢颖亲自在门口等着接人,将余锦引入府中。 余锦看着眼前这个男子,觉得略微有些面熟,却并不能记起是谁,一时有了犹疑之色。 卢颖见她如此,忙笑着解释了他与时望的关系,这些年他都是陪在时望身边的。 余锦心中有话要讲,却觉得不该自己开口,便笑了过去。 卢颖将余锦引到书房门口,便自行告退,不再逗留。 余锦看着房间里闪烁着的烛火摇曳之光,一时晃了神,轻扣房门后便推了进去,看到的便是伏案的时望,穿着素衣,挽着发髻,带着高兴的笑容,放下笔朝她走来。 她眉眼间仍是年少的模样,可是总多了一丝其他的,让余锦不知为何。 从前的她意气风发,眉间英气不露而泄,这些年虽从未见过,却也听闻她不少消息,心中以为那个人该大变了。 今日看了,那股英气还在,却好似被隐藏了起来,变得淡薄,穿的这身长批,倒显出些文雅之气。看人的眼睛,还是那般坦然直视的样子。 变了许多,又好似没有变多少。 人言不可尽信。 “你来了。”时望一见到她便认了出来,忙上前去迎,将她安至桌边。 可余锦却觉得不妥,思来想去,还是欠了身做礼,口中念道:“拜见原平公主。” 时望微愣,但还是受了礼后将她扶起。 “快坐下喝口水吧,你一路赶来,应该也累了。” 余锦接过她手中的水杯抿了一口,感谢她:“如果不是你,我今日怕是见不到思黎的面了。我见她一切都好,便安心了。” “我也是听闻思黎还在那宫门站着等你,觉得不对劲,才派人去寻,没想到……”时望说话的语气渐渐低了下去,有着十分的愧疚。 余锦虽仍心有余悸,但仍安慰道:“不过是被囚了几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何必生气。更何况,人也已经见到了,这趟出来,也算达成了目的。” 可余锦越显得毫不在意,时望便越是生气:“太后一定是知道了你我的关系,才会将你的马车拦下,私下囚禁。原以为我与她只是朝堂上的敌对,没想到竟连私下也用这般龌龊的手段!” 看她愤愤然的神情,那股煞气不加掩饰地流露出来,余锦一时心惊,放下水杯,按住了她的手,急道:“你千万莫要因为我而与那位太后敌对。你能走到今天不容易,可不能得罪人,反落得对自己不利的下场。” 时望一惊,方才反应过来,在余锦面前失了态,便与她保证,自己定然不会轻举妄动,会将此事处理妥当,让她不要担心。 余锦这才稍放心了些,又叮嘱她千万小心,才将此事作罢。 时望也知不能与她讲太多子袭内政之事,虽是亲姐妹,终究牵扯的是多国的利益,再加上黛后盘问过许多,更显得此地深水一谭。 或许不让她知晓,反而是好事。 两人就着点点的灯火彻谈半夜,从来时的路漫漫,到忽然被困压的彷徨,从儿时的回忆谈及眼下的孩子趣事,真是将这些年的分离都一下子补全了。 天光蒙蒙亮,两人还并未觉得疲惫,仍是别有兴致洽谈着,可门外的人提醒着:“公主,该起身去早朝了。”这才停下对话。 “我今日也该回去了,你不用送我。”余锦对时望说道。 时望想多留几日,却被她以出来许久,家中担心为由拒绝了。 时望无奈,便让卢颖亲自准备好随行的人士与车马,叮嘱要送到城门口才行。 经这次无故被人扣押,时望仍担心,怕黛后还有其他动作。 卢颖知晓时望的担忧,亦保证会注意安全。 送至府门口,余锦犹豫着回头,是她说道:“父王从前很想你和你的母亲,你别再怪他了。” 时望微愣在原处,余锦已经告别上了马车,慢慢行远。 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过去的因种下现在的果,再怎么追究和怨恨也是于事无补。 而对于时望来讲,重要的还是明天的模样。 时间将余锦从当年的轻快少女,变成如今温婉亲切的女子,自然也会将当年爱恨分别的时望,变成如今过往云烟皆无为的淡然模样。 时望轻笑一声,回府整理了衣冠,便往朝上去了。 她还有一些事情要与黛后当面谈谈。 卢颖将余锦送到城门口,让其他的亲信注意护送到赫国,给了足够的银两,又许诺回来后还会有赏。 这些人比当时余锦从国中带来的随从还多些,想来保证安全是没有问题了。 “卢公子,”余锦坐在马车上叫住卢颖,要与他说最后一句话,“姐姐向来好强,若是今后有出了差错的地方,望您担待些。” 卢颖笑道:“望姐姐的事就是我的事,不管是怎么样的喜事或是灾祸,我都会在她身边的。” 余锦还想说些什么,卢颖又抢在了她的前头。 “思黎那小丫头公主和我都很喜欢。请二公主放心,我们定会将她照料妥当的。” 余锦本想说的是其他事,如今得了这保证,也不再多说,垂眼思索一番,对他感激地笑了笑,便放下车帘,马车驾着蹄子行远了。 余锦看的出来,卢颖对姐姐的态度非比寻常,其中情愫或许是人人皆知的,可是他们两位仍能和谐地共处同一屋檐下,定是各人有了取舍,表露了一些,隐藏了一些,才能毫无芥蒂继续。 期间复杂,一言两语道不清,只有当事人心中才知晓。 书客居网址: 第三百零六章 安全返回 近日诸位质子能与王后相见的,都已经见了。共享天伦的乐趣过后,原平公主应该满意了吧。”黛后于朝上这般问道。 时望出来回答:“禀太后,能让各位质子暂享天伦之乐,是诸位质子之福,也是我子袭之福。相信诸位王妃们回国后,也能将此事告知诸位王上,族王们欢喜,对子袭的成见也会削减些。” 黛后听过了她的这番言论,一点都不足为奇。 可时望又说道:“经过此次事件后,相信与别族国的和亲也能尽快提上日程,子袭与诸国友好的局面,会来得快些。” “和亲?”黛后惊道,“谁说的要和其他族国和亲了,什么时候定下的?” 时望疑惑道:“难道不是太后娘娘定下的吗?好似已经定下了人选,是赫国的钟思黎姑娘。” “哀家什么时候说要定那位钟思黎了!”黛后忿然道。 “前几日,太后将赫国来的思黎姑娘生母拦下,议论了好几日,难道不是在谈和亲事宜吗?” 黛后有口难辩,她将那位赫国来的人拦下,是知晓她与时望的关系,想私下从她口中套出些信息,好歹也得问出些信中是否提出其他事宜。 谁知被时望倒打一耙,说是在商议两国和亲之事,这让她如何能忍。 可她又不能在众臣面前说出私下扣押那人的缘由,只能是任她胡说。 “抛开太后的人选不说,这和亲之事,倒确实是拉近子袭与各族国关系的一记妙招。”文渐说道。 众臣也对此多为赞同。 “自两盟之战子袭胜利后,战败族国多对子袭有些不满,只是碍于实力悬殊,不敢表露。等他们再复当年雄力,难保不对子袭有报复之心。以和亲之举,倒是能减免些不利局势。” 这和亲也是向来族国间交好的手段,只是子袭建国不久,从前也只一位王后,并未有什么和亲事宜。 如今先王开了先例,多位王后之势已有前例,如今再纳几位王后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能以此来稳固朝政也不是什么坏事。 黛后无来由感受到一股无力。 从前先王立愫后,她阻止不及,如今他们为厉王和亲,也不在她的掌控之中。 更为致命的是,这件事是由原平公主牵头的。诸位王妃回到本国后,感念的也是去信请她们来子袭的原平,而非自己这个名正言顺的代政之王。 若是和亲之事达成,或者质子回国后,心中感激的依旧是那位原平公主,与自己没有半分瓜葛! “那个赫国来的人如今去了哪?!”黛后恨恨道。 黄孟成答道:“昨日被原平公主的已经由原平公主的人护送出城了,有半日的路程了。” “派人去追!定要将此人抓回来。哀家就不信,这些事还能都由她把着不成!” 她盛怒,即刻派人前往追赶余锦,要将她与时望私下商谈的事情挖出来。 那几日将她拦下,问了多日,一点消息都没有挖出来,碍于身份更不能对她加以用刑,直到时望的人知晓了动静将人带走,还是一无所获。 黛后坚信,那个人与时望之间,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结,因而定要将那人拦下盘问,甚至不惜动用了军队。 可等这支私下行动的军队追上马车时,却发现对面也有军队随护左右。 原看到的只是普通几位随侍,等到渐渐接近时,才发觉有不对劲之处,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是两房军队的对峙局面了。 “我们依原平公主之命,将各位王妃护送回各自国中。你又是奉了谁的命令,来此作甚?” 虽护送王妃回各国中也是一种礼节,可这位却派了秦将军来护送。 谁都知道秦将军在朝中的地位,能让他来护送,可知这人的重要性。 “秦将军,你且看清自己的位置,莫要忤逆上意啊。” 这样暗中的威胁,秦将军并不放在心上。 “上意?难不成,这位将军是奉了厉王旨意来捉人的?” 他明明知道这“上意”指的是谁,却偏偏绕了开去,显然是有意为之。 可是这种局势,如何抖落出黛后的名头来。 此人已经不是一边的人,说出来也只是给了他把柄罢了。 “秦将军心意已决,将来可千万别后悔!”落下一句狠话,黛后的人愤而离去。 “将军,我们什么时候受到原平公主的命令了?”秦将军身边的将士问道。 “我说有,就是有。”秦将军斜瞥了他一眼,不做解释。 这位将士自知多言,便退后不再言语。 时望确实找过秦将军,可并未说明是为了何事,只是支支吾吾说了些旁话,便离去了。 秦将军不解她究竟为何而来,稍加打听了一下,便知晓了她的难处。 他知道依黛后的心思,不会善罢甘休,也知道余锦对时望而言的意义,便自行带兵前去,隔着一段距离守着,不让人发现,只遇到来兵时才现身阻拦。 看着毫不知情渐渐远去的马车,秦将军鸣金收兵,返回兴都。 时望对发生的事毫不知情,只是担心着是否会发生意外的事情。 可是另一面,黛后听闻了这件事却是愤怒异常。 “哀家当初接受他的投诚,便是希望能以他之力对抗原平。没想到,竟是反为他人做了嫁衣!” 黛后对这位秦将军,本就是另有恨意。 当年他追随着前万黎,将她的祖父惨死战场,这份仇,一直铭记于心。 接受秦将军的投诚,已经抑制了心中的那份仇恨,只等打压完原平公主再与他算账,没想到竟是引狼入室。 这样的人,怎可久留! 既然不能为我所用,索性将其毁掉,免得将来与自己作对! “从前的账,就一起算了吧!” 黛后的眼中翻滚着无尽的恨意。 自离宫起,就慢慢地丧失了自己的主动权,现在就是扳回一局的时候了! “传哀家之令,以勾结外敌之罪将秦将军抓捕归案!我就不信,这还不能让他知道,如今的子袭,究竟听谁的话才是对的!” 一日之间,从位高权重的将军之位沦为阶下囚,议论纷纷。 书客居网址: 第三百零七章 谋逆之罪 黛后将秦将军打入牢中,可秦将军却不是这么容易屈服的人。 当将士们围住了秦将军的府衙,准备抄人时,秦将军自己军中的部下却反将这些人团团围住。 “我等可是奉了太后的旨意来拿人,秦将军难道还想反抗懿旨吗?”这位来拿人的将士语气十分冲,就差名正言顺的威胁了。 他虽不想将场面搞得太难看,却架不住秦将军自己不给人好台阶下。 一声令下,秦将军的部下都拔出了自己的随身武器,明晃晃地对着这群从宫中来的人。 这简直是疯了,敢对太后令下的将士这般兵戎相见! “你这是谋反!” “谋反?”秦将军冷笑一声道,“我向来是投诚,从未效忠,又何来谋反之说?这些将士也是我自己的,只听我的命令,这又又何不对吗?” 拿人的将士一事无话可说。 “这是出了什么事,将动静闹的这般大。” 秦府与公主府相隔不远,这般闹腾后,自然也是传到了旁边。 时望只带了一个侍女,便往秦府门口走来,见着的便是这般剑拔弩张的架势。 “公主,我等奉命捉拿逆贼。还请公主回避些,免得误伤贵体!” 说着,便让将士们拔剑御敌。 只是随同捉拿的人数,与秦府将士相比,有些悬殊。 时望不解,她因近日身体不适,一早便没去朝上,不想就出了这么一件稀奇古怪的事。 她正要靠近那些手拿白刃的将士再问一些,秦将军看了一眼她,对对面的将士道:“罢了,你不是要让我去见太后吗,我去便是。” 秦将军让手下的人放下兵器,自己主动走到那人面前,不带一兵一器,就随他一同入宫了。 这番反转让旁人措手不及,可毕竟是束手就擒了,只要带回去给太后便算交差,而时望本就不知发生何事,只觉得“逆贼”这个名头由来奇怪,心中觉得黛后必舍不下秦将军的支持,便作罢不加追究。 而秦将军入了宫,见了黛后,那个想将他治罪,甚至想置他于死地的女人,却一点也不担心。 黛后脸上的怨意甚重,似要将他就地扒了皮一般。 “秦将军,哀家好歹对你有知遇之恩,如今你却反过来与哀家作对。能不能留你,你应该清楚。” 这话有些阴阳怪气,可是并不妨碍秦将军反驳与她。 “太后,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你我都清楚。而我想从你这得到什么,太后看样子并不清楚。” 黛后皱眉,思索他话语中的含义,又思及当初他投诚时代的话语,约莫知道了他的意思。 “你想要原平公主?”黛后冷笑一声,“哀家当初是如何回你的,现在就是怎么回你。” 秦将军知她“你不配”这三个字的意思,也并未生气,只说道:“既然黛后不能满足我的心愿,又何必强求我能听你之命。” “就因为哀家执掌子袭政务,你如今是子袭的将,便该听令!” “看样子,太后是被公主压的喘不过气,觉得在众臣面前失了至尊,才如此火急火燎,想要证明自己的地位。” 这话可将黛后惹怒了,什么都能说,但不能说她屈与原平公主之下! “你胡说!”黛后拍案而起,“哀家才是掌政之主,她原平区区一位公主,一介文官,又如何能与明月争皎洁!” 秦将军弯起一边的嘴角笑着,将如今的朝堂之势与她细细解剖,文武大臣的心究竟向着谁,谁手中的兵力多少,谁手下的下属最多,这般一一说来,将黛后听的脸色发白。 他这么做的意义,便是点破如今黛后与原平公主之间的差距,有了忧患,才能知道他这张牌的重要性。 若搁在从前,黛后自当掂量,可如今秦将军的势头,已然偏向了原平公主,又如何能再相信他的中立身份。 “来人,将秦将军压进牢中,听候发落!” 黛后一声令下,原先那些在殿外等候着的人便进来带走了秦将军。 “太后,想来你还是不清楚我的价值。没关系,我在牢中等着你,回头向我道歉的时刻。” 秦将军只说了这么一句,便嘴角带笑,顺从地被人带了下去。 而黛后听他一番言论和最后的警告,心中忐忑十分,惶恐不安,又盛怒十分,种种情绪冲突之下,直将桌面上的东西扫到了地上。 “我一定不会输的!”她红着眼,呼着怒气说出这句话,仿佛是在向谁宣战一般。 将秦将军压入牢中并不是结果,黛后想要的,是折断那人的羽翼,让她在自己面前再也飞不起来! 可正如秦将军所警告的那样,他的价值,黛后并没有看到。 当时望听闻秦将军真的入狱时,自是十分惊讶。那日的纠葛,原以为很快就能澄清,没想到却越闹越大,反而让黛后坐实了罪名。 她不解,可秦将军算是黛后的人,他们如何的矛盾是他们内部的事情,时望自是插不上手。 当她听闻一些闲言碎语时,才隐约觉出些不对劲来。 “太后,敢问当年赫国那位夫人走时,你是否派了军队前去阻拦?” 黛后瞥她一眼,没好气道:“你不是让人护着她安全离去了吗?怎么,这个时候又来算哀家的帐了?还是说,你是觉着我处置秦将军的由头不正,现在又来责问我?” 时望此时才真正确定,原来秦将军真是因为护送了余锦,才会被黛后盯上的。 “娘娘,秦将军行此事,是原平摆脱他的。若说违背了娘娘的旨意,也是原平的首责,要惩罚,也是先惩罚原平。” “惩罚你?原平公主为了自己亲妹的安危着想,又有何罪,有何责?” 她果真是已经知晓了她们二人的关系,才会这般屡次刁难。时望心中暗叹道。 “不过,你想做个好人,救那位逆贼秦氏,也不是不可以。”黛后轻抿了一口茶水,试探道:“若是你能如数告知,你与那位夫人定下了什么协议,用的是什么居心,打算如何行事,一五一十说清楚,哀家或许能看在你的面子上,饶了那位逆贼。” 黛后眼中闪着精光,盯着时望的神色变化。 书客居网址: 第三百零八章 兔死狗烹 回太后,原平与那夫人只是叙了旧,其他并无多谈什么,也并未将子袭中的政事透露与她。请太后明鉴!” “明鉴?!”黛后气极,将手中茶盏扣在桌上,登时便裂成几片。 “若不是你与她暗中有勾结,怎么会有和亲的议题?如果不是预谋在先,宫中怎么会将厉王与那姑娘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公主着实打得一手好算盘,一面笼络朝臣与外族的心,一面将小厉王牵制在手。恐怕,就连哀家如今所坐的位置,都要交由你来坐才满意呢!” “太后明鉴!”时望忙跪在地上,“原平此次前来,却是只是为了秦将军之事稍作解释,至于其他的事情,真真假假,还请太后仔细辨驳。” “那你倒是跟我说说,究竟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面对黛后积攒已久的怒火,时望只能如数接下。 她淡淡答道:“制衡太后为政是真,起了夺位之心是假。” “你倒老实。”黛后轻哧着,甚是不在意的模样。 “这样,你将桑平公主交与你的先王遗诏留下,我便放了秦将军,此事再不追究。你可答应?” 时望心头一沉:“原平不能答应。” 黛后以为她又要抵抗,站起要质问,却听她又说道:“桑平公主并未将遗诏留给我,按她所言,那份遗诏只存在她的口中,并未有实录。那般说,是想让太后能够牢记,您的背后是何人。” “岂有此理!”黛后俨然一副被耍弄了的羞愧感。 当初用那份说辞压制着她的,是桑平公主,如果说那份遗诏是假的,是原平公主。 他们两位,简直是将自己当作傻子一样来哄骗的! “你说有便有,说无便无,反复无常!难不成无论你说什么,哀家都要信吗?” 如果产生了危机,便是再无信任的可能性了。 时望知晓之前用过此事威胁黛后,如今再说无此事,确实不会让她相信。 “其实,桑平公主确实没有得到先王的遗旨,那份遗诏,在我这里,桑平公主从未见过。” 时望只能将此事与她如实告知,否则便解释不清其中的纠葛了。 可就算她这么说,黛后又怎么能信。 如此反复拉扯,将这件事情搅到一团乱泥,复杂交错,更难以令人信服。 “够了!”黛后怒吼道,“你这般自相矛盾的言论究竟要到几时才会罢休!为了一个秦将军,你就这般胡言乱语嘛!” “这是真的!”时望忙与她解释,“桑平公主原先是为了让你忌惮,不至于滥用职权,才以这番言论抑制住你。只是她不知,先王从前确实留了遗诏在我这,这并非是虚假!” “放肆!” 一声怒吼与拍桌巨响一同在殿上响起。 时望的心脏不禁与这响声一同巨震了一下,像是被吓住了胆,不敢在说话,连喘息都带着些微弱的不适。 “你们究竟将哀家当作什么,像玩偶般玩弄股掌之间!哀家是这子袭当下的王,哀家想杀谁就杀谁,想不信谁就不信谁!来人,将原平公主带出去,三日内不准入宫入殿!” 时望辩之不及,只能被人带出了宫中。 而听了时望的几多争辩,黛后相信的,只有她的第一句:桑平公主口中的遗诏,并不存在。 难怪她多次想问桑平公主讨要,看看上面究竟如何书写,都被她以不可泄露为由拒绝。 当时桑平公主薨逝,她亦怀疑过是否原平接手了。 那时没有看到踪影,还有些疑心,今日听了,才知道桑平是在哄骗自己! 难怪她死前哭着求着让自己原谅她,说了一堆好话,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自己被人当了刀使,还要为被人胁迫胆战心惊,自己也是够蠢的。 现在好了,没有了那份遗诏,没有了先王对她的制衡,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坐稳这个位置,不用担心被人拉下。 而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那位倒戈相向的秦将军得到他应有的惩罚。 黛后下令,以秦将军先前数次与子袭为敌的先例,判他谋逆之罪,将那些在对战的战役中牺牲的将士性命,全部加诸他的头上,这其中,便包括了黛后的祖父韦老将军。 一位以敌军将领前来投诚收入麾下,如今又以敌军将领身份落入牢狱,实在令人唏嘘感叹。 而此事并没有这么简单结束。 虽控制住了主将,可秦将军的下属们却还有计谋可用。 就在秦将军入狱的同一天,十数只信鸽飞出了兴都,飞往原地各个角落,那些亦是极为尊贵的场所。 黛后命人将罪状加速整理后,在判处死刑的诏书上按下了大印。 这个印章鲜红十分,清晰十分,足见盖印之人手下力气之大。 可这份旨意刚送到罚部,朝中又收到了来自各个族国的文书。 这些文书纸张不同,字迹不同,盖章不同,大小不一,可传达的都是同一个意思。 听闻秦将军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希望子袭当权者能秉公处理。 而这些文书的来处,也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便都是当初两盟之战的败者,是从某种程度上臣服于子袭的族国。 他们与秦将军都有同一个特征,是当初对子袭低头,献出了一部分代价,才换来如今安稳的人。 如今秦将军却被这般对待,不得不让这些族国思考,子袭是否会对他们也有这般动作。 兔死狗烹,唇亡齿寒。 秦将军死,诸国对子袭的态度必然会有变化。 黛后气得将这些文书全部撕成了碎片。 “不过是战败之国,也敢干涉子袭的政事。秦将军非杀不可!” “这国中之事,确实不该由外族国的指指点点。不过若是让朝臣们知道了,难免会有异议,左右担心。不如,将这消息暂且瞒下,等处置了秦将军在说出来。其他族国那边,就说是收到消息时迟了,秦将军已经被处置。这样,也能安些众人的心绪。” 黛后接到这些文书时,黄孟成就在一旁,便出了这份主意。 黛后看了他一会儿,淡然道:“既然如此,此时就交给黄卿去办吧。记住,不能将你听到的泄露半点!” 书客居网址: 第三百零九章 下达死令 黄孟成得了令,自是立即去办。 只是在这之前,他还有另外一件事情去做。 当夜,时望还在府中拿着先王留下的那份诏令,不知该不该将它现于人前时,下人忽在门外报着:“公主,文大人说有要事求见。” 时望急忙将遗诏藏好,让他将文渐请进来。 话音刚落,门外遍响起了慌乱的脚步声。 原是文渐等之不及,不等通报完便已经闯了进来。 “公主,不好了!”他气喘吁吁跑入房中,反应过来又将门关上。 罕见文渐有这般失礼的时候。 “文大人何故这般?慢慢说便是。”时望为他递上一盏茶,希望他能稳住心神。 文渐将盏中之茶一饮而尽,胡乱擦了擦唇边的水渍,放下茶便将消息告知了她。 时望听后震惊:“太后瞒下了各族传来的书信,要将秦将军处决为快?!” 文渐忙道:“若是不快些阻止,怕是秦将军就要没命了!到时候失了各族国的忠心,怕是子袭的一大祸患了!” “文大人快快随我去牢中保人!” 时望提着裙子便往外跑去,神色间的慌张不亚于文渐进来时的那般。 文渐忙跟上她的脚步,与她一同跑去牢中。 可是到了牢中,却不得入法。 “太后有令,闲杂人等一律不得与罪犯相见!” “本宫可是公主!你们赶紧给本宫让开!” 到了这个时间点,时望也顾不得许多,只能用身份优势来压他们。 可守卫的人像是早有准备那般,一点没有放行的意思,仍是站立着不动,丝毫没有被她的权势所威胁。 时望急,将一旁守卫的剑拔出,对准拦着的二人,再次厉声威胁。 可是不管她的剑锋离他们有多近,面上的神情多么严肃与恐吓,仍不能挪动他们的脚半分。 咣当。 时望恨恨地将剑扔到了地上,转身又往宫中的那边跑去。 文渐脚程本没有时望那么快,刚到罚部牢狱门口,就看见时望急匆匆从里面出面。 看她的神情,应该是没有见着人。 无奈之下,又只能跟在她后面往宫中跑去。 可怜他一把年纪,还要追上年轻人的脚步,也是有些疲累。 等他们走后,那牢房里走出来一个人,问守卫者道:“你们做的很好,太后会记得你们的功劳的。” 两位门口的守卫忽然间变了神色,谄媚笑道:“太后的命令,我等自然遵从。还要多谢黄大人特意跑来提醒我们,否则,怕是真被原平公主闯了进去。” 黄孟成点头,一脸赞同的模样:“记住,这几日都要受好牢房的门,无论是谁来都不能放心。否则,太后怪罪下来,那可是死罪。” 两位守卫闻言脸色一白,惨笑道:“是,我们都记住了,定不会辜负太后的期望。” 黄孟成对他们的反应很满意,背着手打算离去,临走又说了一句:“你们可曾记得我说的话,今日为何不能处斩犯人?” “是因为先祖阴寿,不可杀生,怕动国本。” 听了此言,黄孟成才真正放下心,离开了牢狱,去的那处,也是王宫的方向。 黛后正在殿中办事,时望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老远后面跟着的是文渐。 “原平公主来得正好,哀家正从王宫贵女中挑选合适的人给厉王做王后人选,公主来了,正好可以看看。” 时望靠近,见她桌上放着的果真是女孩子的画像,便觉烧起了一把火。 原本还对此事抱有疑惑,觉得她再如何也不会做出这种与其他族国为敌的事情来,可看她这般无关紧要的模样,着实不能让人相信她没有其他的预谋。 可黛后还未觉出时望的不对劲来,将几张女孩子的画像拿给她看,道:“这是韦大人的侄女,样貌生的好,还会弹琴,毅儿应该喜欢。这位王大人的女儿,天真烂漫,能和毅儿玩到一起去。还有这位……” 时望忽然扯掉了她手中的画像,将黛后吓了一跳,面色有些怒色浮起。 时望眼神往撕破了的画像上扫了一眼,见到个“韦”字,心想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王亲国戚:“太后平日里对毅儿不甚关心,这等婚姻大事,倒是乐意来做。” 黛后听出她言语中的讽刺,只轻哼一声回到道:“毅儿的婚姻大事便是国之大事,由哀家来做主,又有什么不对。” 她强制自己镇定下来,整理着那几幅画像。 “那敢问,其他族国送来的那些信件可算国事,太后娘娘又是如何处置的?!” “你从哪里听来的!”黛后眼神一凛,透露出了些许杀气,“难道是黄孟成?” 听到这个名字,时望微愣,没想到他还会出现在这个事件中。 黛后见她神色诧异,想必不是从他那里知道的,才觉自己说漏了嘴。 “太后别管我是从何知晓的,”时望忙接道,“原平只是来告诉太后,秦将军杀不得!” 黛后气,将手中刚整好的画像又自己扔在了地上:“原平公主,这是哀家最后一次警告你,哀家才是代政之王,这些政事,哀家要怎么处理,便怎么处理!” 她们两位正这般对峙着,文渐终于姗姗来迟,粗粗喘着气,边往殿中跑,边高声劝着。 “太后,秦将军不能死啊!他可是关系百族对子袭的态度,一宠一辱,都会令他们多加参考。若是秦将军死了,子袭言而无信,出尔反尔,是会成为各个族国的仇人的啊!两盟之战刚歇,国之元气还未恢复,不可再经这等战事了!” 文渐喊着喊着,便跪到了殿中,磕头不起,那份身骨,看来是下了决定来求的。 如果不是黄孟成,又是谁透露了风声。 此事才议下不久,怎么就已经被两个人知道了! 黛后环顾四周,那些侍从宫女方才都是被支走的,不可能听到此事。 难道宫中另有原平公主的耳目在! 黛后的颜色不觉凌厉起来。 “请太后即刻将秦将军的死令解除,其他罪名,再议不迟!”时望的语气中已经带了几分胁迫的意思,亦是用眼睛直视着黛后,不容她逃避。 “要是哀家不答应呢?” 顶点 第三百一十章 引起众怒 “要是哀家不答应呢?”黛后侧着身子,斜着眼看时望,神情态度,傲气十分。 时望心中一梗,回到台下,跪在地上:“若太后不肯,可宣群臣议事,将此事摊开了说,看看群臣们意见如何。若是多数不赞同,便请太后那时再收回死令。” “哀家是王,难道还要靠听臣子的意见才能下令吗?” 看样子,黛后还是不愿意收回命令。 时望咬牙,高拱着手,正色道:“若那时太后还不肯收回死令,证明太后并无致政之道。请太后辞去政务,于后宫修养即可!” 这话不仅是黛后听了惊讶,连跪在她身旁的文渐都吓了一跳。 “这这这……公主,这……” 还没等他“这”出个什么来,黛后便发了威。 “大胆,哀家代政之位是先王赋予,怎容你这般让辞便辞!来人,原平公主口出妄言,将她拉下去,交由罚部定罪!” 宫中的侍从从未见过如此严重的言论,一时被吓住了胆,不知该怎么做是好,被黛后大吼一声,才清醒过来,不管她们如何闹,现下是听太后的,于是拉着时望往外拖。 “我看你们谁敢碰我!”时望厉声呵斥,将那两位随从吓得后退了一步。 时望盯着黛后,又高声道:“为政者,应事事为国事着想,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又怎能服臣子之心,受万民之情,又怎能治好这子袭江山,得百族敬仰,又怎能安这山河之好,使众生得利!太后若是无力治理,便请退居幕后,莫要多生事端!” 锵锵一席话,将黛后说得哑口无言,半天才从牙缝中挤出“放肆”两个字。 殿中沉寂时,外面又进来一个人,正是跟在时望与文渐后面,踱着小步回来的黄孟成。 “太后,您让臣办的事……” 他话及一半,便看见时望与文渐双双跪地的场景,与降至冰点的气氛。 黛后朝他使了个眼色,黄孟成便知趣地闭了嘴,站到了一旁不做言语。 “请太后收回死令,将秦将军暂且安然释放!”时望又一次高声喊道。 而此时的黛后,以为黄孟成已经将事情办妥,心中的气稍微消了些,哼了一声,坐回位置上,开始无视时望的话语。 若是已成定局,自然随便他们去闹。 “太后!”时望看她神情淡下来的样子,自己更为焦急地喊着。 “太后,宫外来了一群大臣,说是来求见娘娘的。”一位宫人此时进来报道。 “就说哀家不得空,有事明日早朝再谈。” “可是那面那些大臣,就是要上早朝的那些。”宫人无奈回道,“是否还是按此话回绝?” “都来了?”黛后惊讶。 在宫人点头后,黛后迫不得已示意先让他们进来。 就算是知道了她所做的事,那也已成定局,他们想怎么闹便怎么闹吧。 过不了多久,殿中便站满了大臣,一个个都是位高权重。 只是他们的神情,好像有些茫然,有些不知所措,甚至还带着些疲惫之态,困顿之意。 “诸位大人此时一齐进宫,是有何事?”黛后问道。 大臣们相互之间看着,亦不解其中缘由。 “回娘娘,我是收到了宫中的传信,说有要事相商,这才进宫来的。不知娘娘所为何事?” “回娘娘,臣也是。” “臣也是。” …… 黛后不解:“哀家并未召你们来啊。” 正当众人不解之时,时望站出来说道:“是本宫派人去请各位大人来的。” 众臣更是不解,而黛后隐隐知道了她的用意。 时望知晓文渐所告知的事情后,在出门前告知了卢颖,若是她半个时辰之内没有回来,便去请诸位大人进宫议事,不管是用哄的,骗的,还是逼的,都要让他们去请见黛后。 所以才会有了现在这般的情况。 殿中弥漫着焦躁的气氛,纷纷不解公主之意。 “诸位大人稍安勿躁,请听原平一言。” 时望安抚住各位大人的心情,将黛后私藏诸国为秦大人求情信件,与她滥用职权处置秦大人之事一一告知。 殿上一片哗然。 “此事可有证据?”一位大臣问时望道。 时望思索片刻,点了点头,将一位侍女唤到了殿上,与她一起来到殿上的,是她手中被撕碎的纸条。 黛后一见便知晓了那是何物,那是她亲手撕了的各位族国传来的书信! 没想到时望还有这样的手段! 黛后恨恨看了她一眼。 臣子们将碎片展开看,还能看见几个盖了国印的小片。 确实是各个族国国王的亲信! 臣子们将这些碎片交相传递着,确认真实性。 原先臣子各有异议的情况,变成了如今一致反对此举的情况。 “这般行事可如何是好。就算不同意求情之举,也不能隐瞒撕毁信件,这可是会挑起两国的啊!” “这秦将军虽来路不正,可到底也算各族在子袭的代表,若他有事,往后怕是对子袭有所影响!” “太后与秦将军是有仇,可怎么能这般妄自定他死罪。娘娘不该这般意气用事啊。” …… 殿内对黛后的批判之声越发重了。 “众臣对此的提议较为一致,还请黛后先行免去秦将军死罪,与诸位族王解释过后,在定罪也行。” 时望总结了众人的说法,劝黛后道。 黛后端坐上方,坐的端正,也有了一丝僵硬之感。 虽强装镇定,可眼下的压迫说没有是假的,她坐在这个位置多年,多少次面对大臣的质疑和反对,可从来没有一次有现在这般严重。 好似全世界都在反对她,只有她一个人还坚持着。 她将喉间的颤抖压下,展现出一丝笑意,对众人道:“你们说的都有道理,哀家也想重写一份懿旨。可惜啊,秦将军已经死了,就算哀家现在反悔,也没有用了。” 殿中又静了下来,是比方才还要静的死寂之感。 “你们说,现在可如何是好呢?”黛后带着笑意问众人,看到的是他们脸上的诧异和着急。 “娘娘,”黄孟成的声音不合时宜地从人群中传出来,“臣还未来得及说,那秦将军,还没有死呢。” 顶点 第三百十一章 前后矛盾 那姓秦的没死?!”黛后语气忽而激烈起来,连身子都往前倾了点,按在座椅上的手指瞬间发白。 连时望也有些惊讶,看她方才样子,分明是笃定秦将军死了才有恃无恐,那般放松,如今却连称呼也变了,丝毫不掩饰内心的憎恶。 “既然秦将军还未死,一切都还来得及。请太后收回死令,待一切安定后,再行定夺罪名。” 趁着这个机会,时望赶紧提出意见,一定要赶在覆水难收之前将这些事情一一解决。 其他臣子亦请求太后,多加考虑与其他族国的关系,收回成命,绕秦将军一条性命,再做打算。 那些由黛后提拔上来的人,一见形势不对,也只能装模作样拱起手,低着头,不敢出来作不一样的声音。 看着阶下多数与自己唱反调的人,黛后咬牙切齿,却耐不得如何。 “那就等罚部公文下来,再治秦将军的罪吧。” 黛后终于松了口,时望心中的石头也放下了。 众臣赞赏黛后的大局之观,纷纷祝贺。 “那些族国的来信,也请人拼凑好,恢复原样吧。毕竟是国书,让人知晓我子袭如此对待国书,怕会引起非议。” 黛后轻嗤一声,笑道:“原平公主说什么都对,依你之言做便可。” 此话将时望的地位捧了上去,可她却觉得有些不安之感。 吵吵嚷嚷一阵过后,就到了晚夜时分,被惊跑的困意又涌上了头,昏昏沉沉,哈欠不断。 此事收了尾之后,众臣打算散去,各回各家。 “原平公主方才还说了一话,现在不打算践行吗?”黛后的声音拉住了众人的脚步。 时望回头,见她眼中的寒意,想起方才让黛后辞去王位,退居后宫的话语,一时慌了神,不知该怎么回答。 “公主方才可是又提出了什么意见,让我们大家伙儿都听听,拿拿主意?” 可时望如何能说出口,那话语是为了威胁黛后免去秦将军死罪的话语,如今人还安然无恙关着,又怎么能再说出口。 “不如就趁现在众臣皆在场,将公主方才的意见说出来吧。”黛后又强调了一遍。 看着众臣问着自己的疑惑面庞,时望皱眉。 “公主刚才确实说了,我还记得。”文渐出来笑着解释道,“前几日韦大人传来喜讯,说北边的灾情缓解了不少,而且面对新的作物,百姓们也习惯了新的饮食。从此以后,便可减缓一丝粮食紧缺的问题了。” 文渐方才是听到了二人的争执的,可是眼下并不能挑起事端,便只能搬出韦大人来缓解些紧张氛围了。 原以为黛后听见夸赞韦姓官员会有所解怀,可她仍是冷着脸问道:“原平公主以为如何?” 她这是要听时望亲口低头,否则便不能将此事翻过篇去。 如此,时望也只能顺着坡下了:“原平认为,韦大人实有奇功,又肯吃苦,与百姓共劳作,是难得的才人,该赏。” 时望说完,抬头看一眼,却发现黛后仍看着自己,不觉心虚低下了头。 “那就以依公主之言,赏韦大人一年俸禄,调他回都。可有意见?” 大臣们自然没有意见。 于是便这般和和气气,结束了这一晚突如其来的朝堂议事,各自回家去了。 而在这之下的波涛汹涌,却无几人知晓。 走出大殿,时望特意叫来了那位拿出被黛后撕碎的国书的那位宫女,将她引至了无人的角落。 “你今日做的很好。只是太后定会找你麻烦,你去厉王宫中找春姑姑,当她安置了你,千万别在太后面前出现了。” 宫女听了这话,忙跪地磕头谢她。 她心中慌得要命,就是担心太后会特意寻她,无声之间被处死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如今公主愿意保她,给她指明一条活路,也不枉费将这个消息传出了宫去。 安排好宫中的事宜,已经是深夜了。 可时望并未回府里,而是趁夜又去了一趟罚部牢狱,询问秦将军处死之事。 黛后分明是下了杀心,却没有将秦将军真的杀死,这消息究竟是真是假,背后又有何原因,都是她需要调查的。 到了牢狱,已经不是之前见的那两位守卫了。 时望要求亲自见一面秦将军,多番威逼利诱之下还是见着了,不似之前那二位的坚决。 到了牢狱,无论是文臣武将都变成一个模样,衣衫褴褛,发丝凌乱,只有骨气还残存一二。 见他果真没事,时望便想走。 “公主可是来看一看我这阶下囚的狼狈模样的?” 时望停住了脚步,回头一看,方才还闭着眼睛的秦将军已然带着笑意看着自己。 “你应该庆幸,今日逃过了一次死劫。” “死劫无时无刻不伴随着左右,逃过一次又有何庆幸?” “你不怕死?”时望问他。 “当然怕。只是这样的事情,是我一开始来到子袭,就知道会发生的事情。接受了,习惯了,也就不那么怕了。” “那你又为何要来子袭?” “如果我说是为了不败,公主可会信?” “不败?” “不败。公主一直称我秦将军,可曾知道我的名字是什么?” 这倒真不知道,她一直就是称他秦将军,从未唤过他的名字,也没有必要。 “我没有名字,因为我不想让别人以名唤我。我是一位将军,他人只要知道这个就够了。而作为将军,最想要获得的,便是不败。” 这倒有点意思。 时望不觉听他细讲。 “我自立下这个志向以来,便一直辗转各国,求的能够赏识的君主,为其效命,求的便是百战不败。而你……” 秦将军忽而盯住时望,笑道:“宁泽清已死,能打败我的就只有你了,原平公主。可是你不再上战场,我又如何能与你交手。与其这样,不如就在其他方面战胜你,您觉得可对?” 他眼中露出来的贪婪与求胜之欲,灼烧了时望的眼,甚至让她有些心惊。 “荒谬绝伦!”时望挥袖,带着气愤与心惊急急忙忙离开了牢房,这里的气氛让她不敢久留。 “公主,我没那么快死的,你放心!” 身后传来秦将军戏谑的声音,时望加快了脚步。 书客居网址: 第三百十二章 另有隐情 时望心跳不已走到牢狱门口,缓下心神,问两位侍卫。 “是何人来宣传秦将军的死罪,又是因何原因撤销了?” 两位侍卫见公主面色严肃,以为做错了什么事情让她不满意了,忙回忆着今日事宜,小心翼翼回她道:“是……是黄大人来传达旨意的,说是太后的命令。至于为什么延迟了……为什么……” 看他支支吾吾答不出来,旁边那人忙帮他解释道:“听说是因为犯了先王的阴寿,所以不宜见血。” “听说?是听谁说的?”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答道:“是前一班的人跟我们说的,再三强调,错不了!” 他们说的信誓旦旦,眼神中透露着一定要让时望信任的情感,想必所言不虚。 可正因为他们没有说谎,才显得这件事奇怪。 这么重要的事,甚至违背了黛后的意愿,却只是听说而已,实在诡异。 看着这二人诚挚的神色,时望想起之前那两位,态度坚决,一点也没有网开一面一面的样子,实在是截然不同。 只有一种可能,那二人得到的命令是比她自己更高的地位,而且是特意叮嘱。 在这其中,又多出了另外一个角色,便是那个以犯忌为由拦下的。 这一件事这么多的弯弯绕绕,着实是时望没有想到的。 她脑中思绪凌乱,实在想不清这背后的原因,便带着这一份疑虑回了府上。 第二日清晨,她起早去早朝,却被人拦在了门内。 一排锦衣将士围在府门口,各个拿着长枪短剑,见她出面,如临大敌。 “公主,太后念你近来身体不适,特免去早朝之累,近期之内不用入宫议政。请您回府休息吧。”为首那人对时望说道,言语中不容置喙之意着实鲜明。 时望看着一众盯着自己,仿佛自己再迈一步都要引得他们拔剑相向的样子,心知今日这府门,自己是出不去了。 “那替我谢谢太后。”时望淡然回道,便关上门,转身回府了。 昨日将话说到了那个份上,黛后对她警惕也是必然,只是没想到竟这么不掩人耳目。 所幸卢颖还未去太学院,便叫住他嘱咐了些事情。 那些宫中来的将士只受到命令不让时望出门,卢颖与他们辩了几句便出门了。 按着时望的嘱咐,他先去了厉王宫殿,寻那位按时望的嘱咐在此避难的宫女,问了些细节,在太学院熬了一日,便迫不及待回府去回禀时望了。 碰巧,在府门口见着了前来求见的文渐。 文渐见着卢颖,忙将他拉到一边,将今日早朝的事宜告知了他。 原来,今日朝上又再议了秦将军的事情,没了时望在场,黛后很是强势,说是罚部定下了秦将军的罪名,仍是死罪,不日就要处斩。 至于其他族国那边,用些金银玉宝搪塞了,堵住他们的口便算了事。 群臣反对,但架不住太后心意已决,众人一致请求都无济于事。 时望于府中静坐,没想到却听闻了两个坏消息。 黛后对秦将军的恨意由来以久,再加上自己阻止不成,想必心意已决,定要秦将军的命。 可如今自己困坐府中,怕是踏出府门就要招来杀生之祸,如此绝境,如何是好。 更令人胆寒的,却是卢颖带回来的消息。 那位宫女说,当时黛后支走了殿中所有的人,她也没有听见里面在说些什么。 是后来黄大人走出了殿,特意唤她去处理殿中的杂物,她才见到了那些被撕碎了的国书。 而黄大人在使唤完她后,又仰天笑了一句:“老夫终于除了那逆贼的命了!” “逆贼”二字只用来形容那位秦将军过,因而她能知晓这究竟是何意。 而为了保险起见,她私藏了那些撕碎的文书,又找到了还在宫中文大人,将这些话语传给了他,让他赶紧给公主带去口信。 听了此言,时望才反应过来,这黄孟成才是在这其中起关键作用的人物。 按黛后与他密谈这一点来说,他本不该放任一个毫不相关的人接触一星半点物件,更不应该在那宫女面前坦言要杀秦将军的心思。 这举动实在诡异,仿佛是有意要让她知道一般,而且他还笃定这个宫女一定会将消息外泄,定是知晓了她是自己的人。 再加上牢狱两拨侍卫的前后矛盾,更坚信,是他特意下达了旨意,可又拖延了处死秦将军的时机。 他这般谋划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他自己的主意还是黛后另有安排?他究竟是站在哪一边? 时望不解。 可是眼下,最为重要的还是秦将军的性命。 眼下的情况,只能赌上一把了。 时望让卢颖即刻进宫,将那位宫女带到黛后面前,让她把来龙去脉说个清楚。 若这不是黛后的意思,就定然会引起她对黄孟成的戒备。 若真的是黛后有意为之,也并无损失,就当看清了这件事的背后原因。 卢颖得了嘱咐,便趁着夜色还未降临,匆匆又回到了宫中。 时望在府内焦急等着,盼望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可她等了许久,等到夜月都高挂了,卢颖还未回来。 难道是出了什么状况,黛后对卢颖起了怒火,将他扣押了? 可卢颖一是有盟之国公子,又是朝中三品臣子,就算生气,也不该将他如何。 如此思来想去,越发焦急,心中一横,跨出府门要冲往宫中,被还围在府外的将士包围,拔剑举枪,仍不让她离开半步。 “让开,我要去见太后!” “公主有恙在身,还是在府中养病吧。有什么事,末将代为转告就是。” “本宫说了,要面见太后!”时望将脚再迈前一步,就有兵刃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大胆,本宫可是公主,你们怎敢放肆!” “王命不可违,公主三思啊!” 双方谁也不甘退让,时望冒死再迈一步时,看见远处一个奔跑的身影正往这边过来。 正是许久未归的卢颖。 她放下心,拉着还喘着气的卢颖往回走,将背后关上了门。 谁知卢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大事不好了,那位宫女已经死了!” 书客居网址: 第三百十三章 宫女之死 你让我找的那位宫女已经死了!”卢颖灌了口水,脸颊微红,还有些汗珠沁出,眉头紧锁,看起来是费了好大劲才得到这个消息,然后急忙回来禀告的。 时望见他这个样子,心里也越发急起来,擦了擦他的汗水,拉他坐下,听他慢慢道来。 原来,他按照吩咐进宫去找那位宫女,照例先找了春姑姑问那人的下落。 春姑姑领着他去那宫女房中时,却不见她的踪影,问了周围一圈的人,都说没有见过她。 她们二人在周围找了许久,最后在池子一处隐蔽的角落发现了她的尸体,那时人浑身湿漉漉的,已经断气了。 可在她的颈部,却发现了赫然在目的红色手指印。 她是被掐死后推入池中的! 这可将二人吓坏了,赶紧找人来处理,又禀了上部,又叫了太医来验尸,又将附近的人挨个盘问了个遍,仍不知究竟是谁下的毒手。 夜渐渐深了,即使没有结果,卢颖也不得不先回府了。 而春姑姑则回去加倍了厉王身边的守卫,将巡逻布防安排地严严实实,生怕厉王身处危险。 毕竟这宫女现在也算是厉王殿中的人,却这般横尸在池中,不能不担心是否有人会对小厉王动手。 听了这个消息,时望亦是心惊。 此事究竟是谁做的,又是奉了谁的命?杀害宫女是为了报私仇,还是另有其他目的?为何会将矛头对准一个小小宫女,又怎么能这么大胆敢对厉王宫中的人下手? 除了在意是谁下的毒手之外,还有更为为难的事情。 没了这个宫女的证词,如何向黛后求证,黄孟成是否是按她旨意将消息外泄的。 如今没了人证,以黛后对她的疑心,又怎么会信任自己的空口白话。 “今日已经晚了,明日你去太学院的时候,去找文大人,将这件事来龙去脉告知与他,问问他有何意见。” 卢颖点头,如今府中的人,除了往来送货的,便只有自己能出入了,也只有自己才能担当这个传递消息的重任。 这一晚,时望是真的辗转反侧。 黛后对秦将军下了杀心,甚至不惜得罪其他族国。就算还有诸位大臣拦着,以她的性情,怕是阻止不了多久。 秦将军在她面前夸下海口,说他自己不会这么容易死,可如今看来,他身陷牢狱,已为鱼肉,如何还有自救之力。 只能盼望着早间,卢颖能将这个消息传递出去,文渐能明白其中诡异,找出真相与应对之策。 除此之外,自己没用半点办法了。 可是就连这个期望也在翌日一早便破灭了。 卢颖照常出门去太学院,却在府门口被拦了下来。 “怎么,又不认识卢大人我了?我可是太学院三品侍郎,快让开,我要进宫去了。” “对不起,太后有令,从今日起,公主府一应人等皆不可离开府门,就算是卢大人也一样。” “这又是怎么回事?”卢颖有些急了,“明明昨日还能让我出府,今日怎就变了?” “我等只是奉命行事,不可妄自揣测上意。” “你……我今日就要出门,若是太学院缺了人手,定忙乱不已。你不能将我关在府内!” 说着便又踏脚要出,得到的是与时望之前一样的结果,刀锋拦路,半分前进不得。 卢颖吓得连口水也不敢吞咽,生怕一动就割到了喉咙口难过。 他小心翼翼后退一步,离峰尖稍远些,确定安全了,便立即跑回府内,急忙向时望禀告此事。 时望也正担心着早早起来了,就见本已经出门的卢颖慌慌张张往自己这边跑来。 听了他的诉说,时望心中微凉。 黛后是将这公主府彻底封死了,一点消息也传不出去,也收不进来。 可是为何只一夜的功夫,黛后就变了脸。 若是不想让卢颖出府,早就可以限制他的行动,何必等到现在? 思及此处,时望猛然顿悟! 黛后确实对卢颖早有防备,但并未用囚禁的方式。 而是猜到他会为自己做事,故意放他出府、入宫,为的就是通过跟踪卢颖行踪,以及他所做的事,所见的人,推测自己的意图。 这也就可以解释说明,为什么那宫女原本已经去了厉王宫中,算是得了安身之所,却又突然亡弊。 正是因为卢颖在自己被封禁后去见了她,便觉得自己与她有联合做事,或还有其他图谋,便又派了人手将那位知情人灭了。 毕竟与三品侍卫相比,一个小小宫女的死,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 “公主,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卢颖被那一下,也有些后怕,全然不知该怎么将这消息传递出去。 “府中可又信鸽?”时望问道。 卢颖会意,忙去挑了一只信鸽来给时望。 这些信鸽多是长距离飞行的,只公主府到文府的距离,也不知能否成功。 时望写了信,装到小卷中,正要放飞鸽子,却又忽然停了手。 “你觉得,这只鸽子能飞到文府中吗?” 卢颖神色为难,不好说话,他那表情,约莫是有些难度的意思了。 “确实困难重重,不仅不是擅长的领域,也不是熟悉的路线。况且,这府外围兵重重,能不能从这里飞出去都是难题了,又更何况还要到达目的地。” “那,可还有其他的方法能传递消息的吗?”卢颖问道。 “不一定要传递消息才可,只要让太后知道,黄孟成是有问题的便是了。”时望神色忽然转喜,有了些许放松的样子。 卢颖更加疑惑了,将时望的前后语句联合起来思索,似乎碰着了一些她的边际。 时望冲着他笑了笑,转身回头去了书房,将现在的书信卸下,再另书写了一封,重新装上,走到靠近府门的中庭,将信鸽放飞了。 接着,便是看黛后会否上钩了。 果真,这只信鸽刚飞出了府门,便被箭射下,当场丧命,这信自然也没能到达文渐的手中,而是被上交给了黛后。 黛后看过那呈上来的信件,面色阴沉,似是见到了令她十分不悦,甚至愤怒的消息,咬牙切齿,将信封拍到了桌上。 书客居网址: 第三百十四章 暗中提示 这一夜,时望并未如同往常那般心绪不稳,反倒将担心不已的卢颖喊了来,一起月下饮茶,十分惬意。 卢颖模模糊糊猜到一些,可并不确定时望究竟要做的是什么。 见时望一点没有担心的模样,才稍稍安心一些,忍耐着陪她坐着。 如此在亭??中坐了有一个时辰,仍是无事发生。 “望姐姐,我们是在这里做什么?” “等人。” “等谁?外面都是将士把守,谁也进不来的。” “放心,那个人能进来。” 卢颖更是疑惑了,这令是太后下的,若真的有人能进来,怕也只能是小厉王了。 可是他又怎么会来公主府呢? 这个时间点,小厉王应该已经快睡下了吧。 正当卢颖疑惑之时,公主府的门却缓缓打开了,在寂静夜色中显得十分诡异。 时望仍坐着倒茶,丝毫不为之所动,卢颖好奇,往门口那处看去,就见一个披着黑色大氅的人影慢慢往这边走来。 在那人影身后,便是又徐徐关上的大门。 “卢颖,你让厨房去现做些糕点,给太后尝尝吧。” 卢颖大惊,往已经走到面前的人影看去,那人正摘下帽兜,正是下了将公主府封闭的太后本人。 卢颖不放心,看了一眼时望。 时望似是知晓了他的意思,便点头让他安心。 卢颖这才告退,留下两个风口浪尖的女子单独对话。 “看来,你对来赴约的是哀家,而不是黄大人,一点也不意外。”黛后坐到了时望对面,微抿了一口茶水,又道,“这是先王喜欢的茶叶吧,哀家从来不喝这个。” 她将茶盏中的水泼了,倒扣在桌面,示意再也不会再喝一口。 面对如此气焰,时望仍未现怒意。 不说她并不知晓黛后的口味,她们二人关系如此,黛后也从未御赐茶叶给时望,又哪来合适的茶水献给黛后,时望也只能按照先王的习惯准备一二。 见她无动于衷,黛后却先行按耐不住了。 “说吧,你和黄孟成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你寄于他的书信中邀他来见?” 也难怪黛后生气,时望在那封信上写的,大意是计划进行顺利,请黄大人偷进府一叙。 这是为黛后特意准备的,时望也从未想过信鸽会顺利送到黄孟成手上,就算收到了,也只会觉得是否出了差错,不会有任何损失。 而当黛后见到这半路拦截的信件后,结果却是十分不同。 按照黛后多疑的性格,无论时望和黄孟成平日里如何水火不相融,也定会怀疑其中是否另有阴谋。 与拿着信与黄孟成对峙相比,与自己这位发信之人对谈是最有利且便捷的方式。 不用担心损失臣子的忠心,也不会因此与黄孟成不合。 若真的有勾结,往后再收拾不迟。 若并非如此,便不必与黄孟成正面起冲突。 而她和时望,早已兵戎相见,就算再添上一把火,又又何不可。 从放出信鸽的那时起,只要黛后能看见信件,时望便肯定,她定会来找自己质问。 剩下的,便是看自己能否让她知晓自己的用意了。 “太后误会了,我与黄大人只是为了太后着想,想为太后分忧罢了。那位宫女竟然私藏国书,当面驳去太后的颜面,实在该死。原平已经替太后处理好了那人的后事,保证她不会再去太后跟前晃眼了。” “宫女?她死了?”黛后竟有些疑惑。 那件事,竟然是由黄孟成主办的! 时望脑中疯狂闪过种种缘由,最终串联起了整个故事。 黄孟成借宫女之手传递信息,事成之后再斩草除根,就是为了掩饰自己故意将消息外泄与她的事实。 也就是说,整件事中,黄孟成做了双面人,即对黛后马首是瞻,又处处阻扰计划的实施。 可他这么做又究竟是为什么? 时望再也不能想出内里的原因,却还是要将面前的戏继续演下去。 她接道:“黄大人的意思是此事本不该告知太后,怕会让您不适。可是原平想着,告诉了太后,才能让您解心中恶气。所以才告知一二的。” 黛后轻嗤了一声,面容充斥着不耐烦与轻视之意,笑道:“那贱女子竟敢私藏哀家撕毁的国书,确实该死。” 随即马上又瞥着眼用质问的语气问她:“那你们所说的计划又是什么,又进行得如何了?” 时望微笑,并不答话,只是为自己又斟了一盏茶。 见她不回答,黛后便生起了一股火气,按住了她的手,接连发问:“你与黄大人究竟因何结盟,目的是什么,又在这件事情中对我做了什么?你若是不想秦将军死,便马上回答我!” “太后从前不是已经答应了我不会杀秦大人吗?时望怎么会忘呢?” 她是在嘲笑自己没有履行诺言,黛后能听的出来。 时望又道:“其实黄大人究竟想做什么,太后可从他的一言一行中察觉出来。他说的话是否真心,他做的事是否全力以赴。以此来判断他对太后的忠诚,不是更合太后的心意吗?” 时望从言辞中想要透露黄大人另有诡计的事情,可是在黛后听来,这番话却不痛不痒,没有一丝用处。 她嗤笑道:“果然不愧是文武兼备的原平公主,子袭之光,竟能将哀家都哄的团团转了。”她起身道,“但是没关系,公主和黄大人究竟要做什么,哀家可以什么都不用知道,一样能做到自己想做的事情。” 说完,她便要起身离去。 时望见状忙问道:“太后难道不想知道黄大人究竟是敌是友吗?” 时望看着她的背影,听着她狂妄的语气说出来的话语,竟是这些日子以来最为不安的时刻。 “不管是敌是友,将他一并除了,难道还怕会有后患之忧吗?” 她从月色中来,乘着月色离去。 卢颖刚将糕点端来,便看见那扇微开的门又关上了。 而时望的脸色却意味着,这次的谈话并不顺利。 什么都没有的人最可怕,因为他们并不在乎有几个朋友,更不在乎有几个敌人,只要能做到自己想做的事,一切都可以牺牲。 而黛后,正是这样一无所有的人。 顶点 第三百十五章 深山旧人 公主府上的禁令还未解除,朝堂之上再起风云。 这日早朝,黛后以黄孟成旧罪在身,又添新罪为由将其压入牢中,同秦将军一般,将从前那些罪证交由罚部,审度处置之法。 有人斗胆问这新罪是何罪,黛后却道,是欺君之罪。 此罪确实大逆不道,可是除此之外,黛后再无说其他具体缘由。 众臣恳请给个确切的罪名,黛后只推说一律都会交由罚部,等落定之后自会相传告知。 如此,在黛后一人之压下,秦将军和黄孟成,这两个昔日黛后跟前最为火热的臣子,竟在短时间内双双入狱,且罪名并不十分清楚。 黛后有言,会在定罪之后将二人一律处斩,将朝野上下的臣子之心惊得似烫脚一般乱跳。 那么得太后心意的都能那么快跌落,更何况是其他与太后并无瓜葛,甚至站错了边的人。 正当大家希望病重的原平公主能早日康复,出来主持大局的时候,时望好端端地端坐府中,丝毫不知晓朝堂之上的新变如何。 那日黛后撂下狠话,说不清是敌是友,就直接将其除去以免后患。 照其心性,也能猜得出黛后对黄孟成的手段,绝对不会轻易了结。 而就在黛后催促下,要将两位众臣定罪之际,那位远赴北部解决粮灾的韦大人,带着新兴的各种吃食做法,便回到了兴都。 他那些奇怪的做法,新奇的食材,独特的口感,倒让多日被阴霾笼罩的黛后重展了笑颜。 “这一味是北部特色凉粉,入口绵糯,味道香甜,正是一品解闷的好东西。”韦大人亲手捧着这汤碗送到黛后面前。 见着那碗带些汤水,被切成小块的甜品,黛后微愣,似是想到了什么,随后尝了一口,露出了笑意。 “韦大人果真不负哀家重望,既解决民生灾患,又给人带回快乐。韦大人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 “赏赐倒不必了,只是微臣在来都路上,遇到了一个人,说是太后的旧识。因而斗胆将他一并带了回来,不知太后见是不见?” 黛后不解,她并未有什么旧识是不在京中的,哪里还有在路边遇上的道理。 她思索了一会儿,见朝堂上守卫和将士皆在轮值,便让他将那人带来了,也想看看究竟是何人。 于是,一位二十左右的清秀书生从殿外缓缓步入,带着青年人特有的朝气与活力直视黛后。 黛后见他面容,似乎有些面熟,却想不起究竟是在哪里见过他。 在场的大臣,见着太后,无一不是低头看地,不敢直视她的眼神。 可这人竟然如此大胆,也属实罕见。 “你是……”黛后有些疑惑。 “韦姐姐不认识我了?”这位书生笑道:“我是福贵啊。” 在场的人听了这个名字,不禁发出了嗤笑的声音。 黛后却恍然大悟,走下台来看他:“是福贵?这么些年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 她笑着打量福贵上下,嘴角流露的是真实的开心和快乐。 “见到黛后开心,微臣便放心了。” 黛后赞赏了韦大人,他便退下了。 “对了,明离哥哥怎么不在,他不也是朝廷的官员吗?” 听闻此话,黛后的脸一下僵硬下来。 果真是乡野之人,就算到了如今,也仍不清楚时望的身份,还唤着她明离哥哥,甚至方才,也是叫自己韦姐姐,而非太后娘娘。 众臣见这位福贵这么快就踩到了太后的雷,一下子心惊起来,觉得下一分就会引燃怒火。 谁知,黛后只是尬了些许脸色,便将此事支吾了过去,让他先去一旁等等,上完朝再与他细说。 等完事了,才问他是如何来的兴都。 原来,牛婶前年身体不适,渐渐没了人气,随后便去了。没有几个月,福贵父亲也去了,家中只剩福贵一个人。 而村里人多进城开铺,少留在村中务农,福贵便也离开了碧安村,辗转各处以教书为生。 近段时间正歇脚在北部一村落中,正巧碰上了来那处的韦大人。 两人交谈过后,便结为朋友,一来二去,便问到了当今圣上如何如何,福贵这才知晓,原来那位尚哥哥已经没了,而韦姐姐成了尚哥哥的妻子,如今正是她在掌政。 而再问宁哥哥、班哥哥和明离哥哥,韦大人却说不出了。 黛后为牛婶的逝世感到一丝悲伤,但并未多么严重。 “那你今后打算如何?要不在兴都开间书塾,也能以此为生。” 福贵摇摇头拒绝了:“我来也只是领略一番兴都风采,顺便见见多年不见的哥哥姐姐,不久便要走往他方,继续教书育人。有了这次历练,也能多给学生们讲些外面的世界。他们多呆在山野之中,没有机会来到兴都或是其他地方。能以我微薄之力,带他们领略一番,也算我的福报了。” 黛后对福贵的印象来停留在那个看书的孩提时代,先前那次再回碧安村,也并无随同,突然见他有这般志气,倒觉得难得。 “既然这样,哀家便命人去太学院多那些书来,让你带去,也能让那些孩子一同知晓道理。” 福贵谢过她的好意,可听韦姐姐自称哀家,还是觉得有些不适应。 “对了,明离哥哥是否也在兴都,我好久没见他了,是不是已经当上将军了?” 黛后哽言,并不回他,抿了口茶,便让人带他去公主府看看了。 “原来你说的是原平公主,我为官时间尚短,确实对这些往事不大清楚了。”韦大人奉命带福贵去公主府,顺路为他解释着。 福贵也觉得惊讶,没想到这么些年未见,竟然大家都变了这么多,甚至连性别都变了。 “想当初,明离哥哥……不对,是望姐姐最喜欢吃我娘做的饭菜,只是现在,就算我娘想再为他们张罗一桌,也没有机会了。” 韦大人见他言辞切切,忽然间便想起一件事情。 “我有段时间没有回都了,但也知道都中形势大概如何。等会你见了公主,能否帮我传几句话?” 福贵不解:“以你我的交情,自然不必客气,可是为何韦兄不自己与她说呢?” 韦大人尴尬一笑。 书客居网址: 第三百十六章 透风的墙 时望与府中闷坐着,不想又来一位客人。 原以为又是黛后前来刁难,不想见了面,却是一位清秀书生。 “……福贵?”与黛后不同,时望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是我。没想到明离哥哥还能想起我。”福贵笑着与她打招呼,不过仍是喊得明离哥哥。 时望忙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打量,严重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从前那个只半身高的孩子,如今却比自己还高了一些。 而福贵一见眼前这位女子,虽装扮与从前大不一样,气质也变了一些,可一见那轮廓与面庞,就将她认了出来。 “果然,还是这样的装扮适合。比从前美了,但还是那么有英资。” 时望哧哧笑,将他拉到了座位上,慢慢说话。 福贵又将朝上与黛后所说的事情又与时望说了一遍,说起牛婶病情之时,时望不免面露戚戚之色。 反倒是福贵,这些年已经将此习惯了,也看开了,并无那般反应,反而见时望伤怀,将话题岔了过去。 “对了,近日可是府上出了事,府外怎么有那么多人守着,像是防窃贼那般防着。” 时望不愿说出她和黛后的瓜葛,只是敷衍说近些日子不安宁,因而多派了些人手守在府周围。 福贵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之处,两人便叙着旧,说起从前碧安的往事,与他行走各地所得的奇遇,丝毫不觉疲累,直到太阳落山,印在人脸上有了些许红光,才觉时光飞逝。 福贵起身告辞,时望却想留他宿一晚,等明日好让人送一程,福贵却拒绝了。 “这么大好的时机,我也想去兴都周围的乡部走一走,见见不同光景。还要趁着能看清路,早些离开才是。坐马车与步行,见的景观十分不同,我还是更喜欢走着” 时望自己也处境不好,便不强留。 知道他爱看书后,便让卢颖去收拾一些好书出来,让他带走。 看着又是一叠厚厚的书目,福贵又哭又笑,收下了这些。 “对了,来前有人托我递一句话。说是黄大人也与秦大人一样处境了,公主若是还有计划,可要早些施行。” 时望皱眉,没想到黛后竟然还是这么做了。可是要说计划,除了那份不为人知的遗诏。时望还能有什么计划。 “可是有什么棘手的事?”见她神情严肃,福贵问道。 时望忙笑了笑,只说不碍事的,又说是谁让他递话的。 福贵将韦大人的名号说了出来,就更让时望惊讶了。 没想到他竟然已经回都了,更没想到他还冒着风险给自己递话。 想来也是因为他久不在朝堂,黛后才放心韦大人不会站到自己这边来。 “他还说了一句,倒让我听不懂。” 时望忙问他是什么。 “他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正巧,公主府的北面就有一堵。” 这话说的奇奇怪怪,时望也猜不透这韦大人究竟要说什么。 “他可有告诉你,为何自己不当面与我来说?” “他说,他与望姐姐并非熟识,若是进府让人知晓了,怕惹非议。” 惹非议是假,怕黛后怀疑才是真。 时望点头谢过,将福贵送至府门,便不再相送,与他挥手告别。 福贵这般来去匆匆,却见到了当今子袭最为尊贵的两个女子,而且收到了各自送给他的珍贵书籍。 这就算是最好的教习学生的东西了。 而他没有看到的那些诡谲神秘,那些黛后与时望都刻意隐瞒下来的,也不是他想要看见的残酷的现实。 送走了福贵,时望开始思索韦大人托人说的话是什么了。 她在北面庭院里停留了许久,将每一块地方都看了,也每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这么晚了,望姐姐你别呆在院子里了,小心着凉。”卢颖拿着一件大氅来给时望披上。 “你不气我将那些书送人了?”时望问他。 卢颖有些瘪着嘴,道:“府中所有的东西都是望姐姐的,要送谁不送谁,哪里需要我同意了。只是那些书里有几本是泽清哥哥给我的,我一时舍不得罢了。” 时望笑道:“你泽清哥哥别的不送,书倒是送了不少。那位福贵也有些他送的书呢。” 卢颖一听,更吃醋了。 没想到泽清哥哥对好多人都这么好。 两人说着笑着,夜更深了,晚风也重了些。 “我们先回去吧。” 时望正拉了拉肩上的衣服,打算离开,一缕风忽然吹到了她脸上,将发丝也吹动了些。 也是也只有这一处有风,其他地方并未并没有感受到风意。 她往风来的方向寻去,确实实实在在的一堵墙。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时望念叨着这一句,手往那砖制墙面上摸去。 忽然,指下一顿,见到了一块微小的缝隙,还不及一指那么大。 方才的风便是从这里吹入的。 时望心中一动,指间用力,竟然将其戳动了一些,而在这之下压着的,是一张折叠的薄薄的纸张。 “卢颖,将厨房间烙饼那块薄铁取来。”思量再三,时望还是决定小心行事。 卢颖一看也惊了,急急忙忙跑去将两块铁板取来,时望左右两边夹住那块可以移动的砖块,将其夹出,在那下面的,正是那张纸。 时望取了纸,急忙又将砖块塞回去,小心翼翼,不发出重的声响,不想让人注意。 时望打开纸张,上面所写的,正是黛后对黄大人的处置,以及约定好的交互消息的方式与时间。 这个递消息的人,只有可能是那位韦大人。 他不出面与自己见面,怕也是因为黛后的缘故。 眼前虽受宠,但有秦将军和黄大人为先,谁能将这份受宠当作是长久的呢? 用这种方式传信,能掩人耳目,也算不错的方法。 只是他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却是时望所不能理解的。 另外,他只是刚回兴都,却能将都中形势看得那么清,也证明他不是那么简单的人。 带着种种疑虑,时望又书写了一封信,按纸上所写的方式,依旧压在砖块之下,等子时自有人来取。 而这个人是谁,便还是不去知道的好。 书客居网址: 第三百十七章 要挟之信 秦黄两位大人的事情还未告一段落,黛后又想出来别的法子。 这些其他族国送来的质子已经在兴都呆了许久,也该让他们自己写封信送回国中,用来报告平安。 黛后让各人都手书一封,附上个人自己的贴身之物,随信一同送往自己父母手中。 不过,这些信是与黛后自己的亲笔书信一同送去的。 所写之事倒与之前的相对应,便是各个族王来信,请求宽恕秦将军那件事。 黛后在心中书写了自己对于秦将军所下的处决,将罪状分条缕析,就差明明白白写上谋逆两个大字。 这么一来,既回复了各位族王的来信,也将秦将军的处罚一一告知,让人无从辩驳。 这次的信,黛后倒没有瞒着诸位大臣,而是自信满满,将这项举措告知了众人,又问是否办的妥当。 这谁又敢说办的不妥当呢? 众臣们皱着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对其中的不利之处心知肚明,却都不敢出声相告。 将各位公子、公主写给族王的信,与国书放在一起寄出,这不就摆明了用孩子们威胁族王吗? 有了孩子在黛后手中,又有谁敢对此事有疑议呢? 叹而不及,就连诸位大臣也对黛后的此举无话可说。 没了原平公主对黛后的制衡,黛后是愈发胆大了。 先是不顾国书严肃性而私下撕毁,如今行胁迫之举,子袭与其他族国的盟交能好起来才怪了。 “这公主究竟是犯了什么病,怎么连着这么久都不来朝上啊?” “我也觉得奇怪呢。这公主的体格你我都是知道的,怎么就这么容易突染重病了。这要是真的,也该找个好医者看看,这要是假的……” 说道此处,众人便说不下去了。 “文大人,你与公主向来有密聊,可有去府上问问,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文渐本就垂着头皱着眉,突然被人这么一问,就显得越发苦大仇深了。 “我怎么没去问啊。可我连门都进不了,又怎么能知道公主如今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呢。” “啊,这……” 众人一听连府门都进不去,大致也知道是什么原因了。 这下可就更难办了。 眼见黛后压制着原平公主,却没有办法能让原平公主能有反击之势,这又如何是好。 也别说反击了,就连这消息能不能传进府中去都还是个问题,又怎么能指望原平公主能出来反驳呢。 可多亏了那面透风的墙,当夜,原平公主便收到了黛后所作所为的密信。 寥寥几笔,其背后牵扯出的意义却是十分重大。 若是再这般由着黛后下去,轻则断灭国盟,重则再起战事。 可无论是哪种可能,对于子袭而言,都是坏的打算。 思来想去,时望手中能用来抗衡黛后的,也只有先王那份密诏。 可此密诏一出,便再无回头路可走,黛后也再无翻身之日。 时望不想将事情做的那么绝。 事到如今,时望只能赌上一把。 她即可书写了一封信,压在那块砖下,第二日来看,果真已经被人拿走了。 只能期盼韦大人是可信的,只能期盼,那个人还有办法自救了。 微大人收到时望的书信后,立刻从自家府上动身,赶往那罚部牢狱。 他要见的,便是那位叛逆之臣。 秦将军一见这位韦大人,并不觉得相识,看了一眼便有闭上了眼,好似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是原平公主让我来找你的,”韦大人确认周围守卫都听不见后,半蹲下来,隔着牢栅与他说道。 听到“原平公主”四个字,秦将军的眼睛便立即睁开了。 他看向这位大人,嘴角擒起莫名的笑意,似是打量他与时望究竟是何关系,又为何来帮她传话。 韦大人并不在意他是用何种眼光看待自己,只说道:“公主说,如今臣子人人自危,太后不得臣心,秦将军要想出来,便只能靠自己了。” 秦将军轻嗤了一声,本以为原平是对自己有什么指示,没想到竟是让他去自保的。 “你去告诉公主,秦某人的计划正在进行之中,让她放心就好。” 韦大人似是被他的自信感染,便也不多问,转身便打算离去。 “你又是为何倒戈相向,就不怕黛后也重拾你的旧帐,治你旧罪?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你之前杀过人,对吧?”秦将军挑着眉问他。 韦大人毫不避讳,就应了下来:“我从前确实杀过人。而且,我杀人的原因和现在一样,都是因为有人挡住了我的路。为保大局,牺牲几个又有何妨。” 被他这么一说,秦将军倒对他来了兴致,转过身来听他细说。 或许是这两人确实是同一类人,韦大人也并未隐瞒。 “当初我科考之时,为求一地之籍,不惜冒用了他人的姓名。那人原得了我的银子,便答应我保守这个秘密,不想我高中之后,却来想我勒索更多钱财。为了我自己的前程,以及往后能为百姓做更多的事,我便一不做二不休,将他杀了,以绝后患。” “可惜他的尸首被人发现了,我又被找到了证据,判明了我的罪证,被关在了狱中数年,平白错失了许多机会。直到黄大人看中,将我从狱中拎出,才算再有机会一展宏图。” “你后悔了?”秦将军眯着眼问他。 ““后悔?”韦大人轻笑一声,“确实是后悔。” 秦将军嘴角浮起一丝讥讽的笑,随后又听他讲道,“我后悔,当初没有将那人毁尸灭迹,被人查到了把柄。否则,我又怎会虚度数年,一事无成!” 他脸上浮现出的痛恨之意着实让秦将军感到兴奋,那抹讥讽变成了赞赏,甚至鼓起了掌。 “好好好,我秦某从前看错了人,没想到韦大人竟是一个这么有志气又有趣的人。相信以后,我们一定会相处得十分愉快的!” “秦将军还是先别想以后如何了,眼下的情境,才是秦将军最应该担心的。” 秦将军一手抓住牢栅,一面靠近他,笑着对他说道:“这话除了对原平公主说,我也对你说一次。你放心就好,在外面等着我出来吧。” 书客居网址: 第三百十八章 血色怒意 时望收到了韦大人的回信,虽说秦将军很有信心,不会到无路可走的那一步,可是不清楚他的计谋,又着实令人担心。 就在她不知究竟该不该信韦大人能自救的时候,宫中又发生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就在一日晚间,黛后处理完了政事,正往自己宫中走时,突然出现了一个身穿宫服的人,手执短匕,向她冲去。 那时,随侍黛后左右的,也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宫女,见有人行刺,惊慌之下四处逃窜,竟没人留下保护黛后。 黛后空着手面对一个手执利器的人,又如何是她的对手,情况十分危急。 所幸,黛后本也出身武将世家,虽多年生疏,但底子还是在的。 面对危险,也并无避让,直接与那人对仗起来,只是落于下风罢了。 最终,以黛后手臂多处被割破,流血不止,被匆匆赶到的侍卫拿下那人结束,算是救回了一条命。 “给哀家查!她究竟是个什么人,背后受何人指使,目的又是为何!若是查不清楚,哀家让你们全部陪葬!” 受了伤的黛后格外愤怒,连带着手下的人都战战兢兢,生怕一不小心又以同罪论处。 据那位行刺的宫女自己交代说,她原为送到兴都的一位别族公子的侍女,因黛后之令,所有陪侍的都调去了衣局之类的苦活场所,心中不平,便要将黛后杀了泄愤,因而才趁着夜间时分出来动手。 问了那位公子,他也点头承认了是陪着自己来的那位侍女。 再问她身后还有何人指使时,宫女便一口咬定是自己想做的,与他人无关。 第二日再次盘问时,她却已经撞墙自裁了。 虽说这件事是这般停了下来,可黛后的怒火并没有熄灭。 她认定此后还有其他同谋,一气之下,将那些随同公子们来到子袭的侍女全部杀了,那行事宫女的公子主子,也被单独拎了出来,关在小黑屋中日日盘问,将孩子吓得要死,整日里哭闹着。 这么过了几日,仍一无所获,便将他放了出来。 可这个时候的小公子已经神智不清,十分惧怕响动,一些意外的响声都能让他乱窜别处,与之前的模样十分不同。 “太后,这公子好歹是其他族王的儿子,如今他这般样子,怕是不好对族王交待啊!”文渐劝道。 引得一众臣子的附和。 可黛后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们这些人威胁的是哀家的性命,是子袭的国本,这也不能成为重惩他们的理由嘛!再说了,那位公子本就胆小如鼠,只是轻轻吓了一吓就变成那副鬼样子,怕是族王也不想再见他。是谁将他弄成这样,难道还重要吗?” “这……” 面对黛后的诡辩,大臣们也不知从何处反驳,只能用大局与人情与她劝说,请她不要损害与其他族国的关系。 黛后听了直翻白眼,一点也不想与他们废话。 再次之后,黛后贴身的护卫加强了不少,无论她走至何处,身边都有层层的将士护着,别说是一个人,就是一只猫、一只蝴蝶,没有黛后的许可都不能近她的身。 虽将那些随行侍女都处决了,可黛后还是放不下心。 而她这般小心翼翼,却是对的。 她周围的将士们每个时辰都以高度的集中力观察着黛后身边的风吹草动,为了保持体力,便让人轮流守卫,一刻也不得松懈。 而就在一次守卫将士换防时,突然发生了意外。 那次,轮守了近两个时辰的将士正要换下,众人皆有些身心疲惫,盼望着接班的人早些来时,一个将士忽然微抬了一下手臂,做了一个伸腰的动作。 旁人都以为他是肌肉酸痛,要偷个懒,因而并不注意,这时,那人却举起长枪,往黛后面前跑去,枪尖对准的,正是在处理奏章的黛后。 众将士反应慢了一拍,被他突然这般发难,后知后觉才追了上去,而那长枪却直接掷出,正面着黛后的心口。 那位将士被当众用长枪刺穿身体,身上的血从不同的窟窿里流出,滴滴答答淌在地面上,血腥味充斥着整个殿堂。 而黛后因自己警觉得早,堪堪躲过一击,只是刺中了手臂,留下稍显严重的穿刺伤。 这伤可比割伤重多了,黛后的怒气亦是更盛。 已经加强了防备,却从守卫内部出现了逆贼,而且这个逆贼当场毙命,一点线索也无从得知。 “一个个都反了!”黛后用未受伤的手臂拍桌怒吼着。 台下的无论是臣子还是宫人,战战兢兢不敢应话。 按照之前的例子,黛后会将将士们以连坐之罪处死。 可宫中的将士毕竟与那些别国来的侍女不同,若是没有证据便滥杀无辜,怕是会军心不稳,惹出动乱。 可黛后似乎偏偏要下这样的狠手。 既然不能屠尽宫中所有的将士,便将与那位将士交好的人一并处死,免留后患。 可这样的抉择也显得十分残暴,一个将士牵扯出的同僚便有近百人之多,又如何能将其一视同仁。 那几日,宫中下了几场大雨,血迹漫至整座宫殿,肉眼看去,那些水都带着些许红色。而等雨停了,便在地面上留下斑驳的红,似乎整座宫殿都被血色浸泡了一般。 可这并不是结束。 或许是受了血光之灾,黛后情绪十分不稳,见着那些似有似无的血色,便觉得十分刺眼,似乎勾起了伤患处的疼痛。 “还愣着做什么,将这些地面都擦干净了,一点痕迹都不许留!” 因着这声命令,宫人们又开始了日以继夜的刷地大业,拿着刷子就着水,一块一块,一寸一寸地擦着地,生怕又留下痕迹,再惹起黛后的杀心。 诸位宫人遭遇连番的事件后,本就胆战心惊,日日都提心吊胆,怕明日死的就是自己,结果又加上连日的辛劳,不免脸上带些疲惫与怨气。 可这般的气氛,就又引得黛后不快。 如此循环往复,宫中俨然成了一座阴沉之所,没人敢说话,没人敢有表情,没人敢乱作动作,更没人愿意出现在黛后面前。 书客居网址: 第三百十九章 缓兵之计 时望知晓宫中的这番动荡,已经是过了许久。 她在信件中责问韦大人为何不将此事及早与自己说,韦大人却道,此事是既定之事,不想让公主忧心。 可时望怎能不忧心,又是各族国的随侍宫女,又是宫中的守卫将士,这背后的主谋,除了秦将军,实在找不到其他人选。 韦大人将此事轻描淡写带过,时望便偏要将此事与他着重强调。 到了约定取信的时间,时望便站在那墙边,静静等候着。 子时一到,那砖块果真有了动静。 隔着墙,时望还能从空缺处听见外墙那人发出的轻轻疑问之声,似是在奇怪今日怎么没有信件。 “我要见你的主子。”时望就在此时说道。 墙外那人嘿嘿一笑,听那微弱的声音,竟是韦大人韦凛本人! 也难怪,这些事情终究是牵扯甚广,背上的罪名亦是沉重,与其交由一个不让人信任的人,倒不如自己亲自跑几趟。 “不知公主见我是为何事?”韦大人问道。 时望肃着脸孔,语气中也带着些质问:“为何不将太后两次被刺杀的事情尽快告知与我?若是能出谋划策,阻挡一丝征兆,不也是好的吗?” “我倒认为,此事公主不必知晓,事情这样发展下去,自有他的优劣,只是我选择看见的,是好的那面罢了。” 时望心中一惊,对他言辞中那份不在意有些胆寒:“你知道是谁做的?还是说,你也参与了其中?” “倒也不是参与了,只是帮人递了几句话而已,就跟公主让我做的事情一样。” “你,或者说你和他,究竟要做什么?” “当然是想要朝政稳定,莫要与外族交恶了。公主你如此殚精竭虑,生怕秦将军哪日被秘密处死,不就是怕发生这样的情况吗?算起来,我与公主,还算一丘之貉。” “所以你们密谋刺杀太后,就是想她去了,就没人能要秦将军的命了?你们可想过那些远道而来的侍女,与宫中近百无辜惨死的将士。为了一个太后之命,就可以牺牲那么多的人吗?” “我原以为公主是个识大局的人。”韦凛声音中带了些讥讽与凌厉,继续道:“与各族国继续友好相处,不会发生战事相比,一百个人又算什么。他们死了能安百族之心,是他们的福分。” “可是太后的威胁的书信已经寄出,那些侍女也已经死了,不是一样会惹起纷争吗?” “不对。”韦凛斩钉截铁道,“那些事情都是太后作为,只要太后死了,一样能抚慰百族的心。而公主你,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贵为两国公主,有身份也有能力使他们平息怒火,难道不是吗?” 时望心口发胀,没想到竟是打得一朝天子一朝臣的主意。 不错,自己向来主张安抚,而非太后主张的威慑,若是自己能执掌朝政,确实会在此方面有所改进。 “既然你说需要由我出面,那我现在命令你,让你们停下刺杀太后的计划,另寻他法,你可同意?” “来不及了!”韦凛斩钉截铁道,“太后的怒气已经到了顶峰,怕是下一秒就会不顾所有一切要杀了秦将军。我不能允许这样的意外发生,因此,不可能听从公主所谓的权宜之计。抱歉了!” 那砖块从外又被堵上,在它彻底贴合前,时望听到一句话语。 “公主,劝你莫要轻举妄动,否则,就连你,也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了。” 这句话蕴含着无数的悖逆之意,可是时望却不能与他辩驳一句。 一是没有机会再传话,二是自己如今的境遇,连府门都出不去,哪来和他们对峙的资本。 可是韦秦二人对太后的杀心已然可见,局势稍显明朗。 如今正是争分夺秒之际,既不能让太后杀了秦将军,也不能让秦韦杀害太后! 这般局势,自己又能作何事情! 思来想去,时望简直不知该如何下手。 能走出府门才是最重要的。 她向门外把守着的将士要求见太后一面,他们却岿然不为所动,想是早就接到了命令,无论是她说什么话,要见什么人,都不能满足自己所求。 果然,能与外界还有所联系的,便是北面那堵墙了。 她狠了狠心,便答应了韦凛所求。 “你们不是要借助我的力量来达到制衡之状吗?好,我答应,无论你们要对太后做些什么,我都不再过问。只是想要有权,有你们两位的相助还不够,还要众臣的支持。这点,你们做不到吧。” “公主多虑了,近日太后的所作所为,早已让众臣失了信心,盼望着您回朝的呼声越发重了。只要公主能答应执政,他们定不会有其他异议。” “我看是你想得太简单了!”时望轻哼一声,语气中带着不言而喻的威仪。 听她如此讲话的气势,就连韦凛也微愣了愣。 “执政之事何其重大,怎能如此草率!太后有先王之命,理所应当为代政之王。可我又是什么东西,外人之女,已嫁之身,只是托先王的福,冠了一个时姓。说到底,我只是一个外人。你觉得我又哪里来的资格,能坐代政之王的位子!这般上位,是逆反,是有违先例,你可能看得清着其中的厉害!” 她说的话没有错,只是她手中还有先王遗诏在,就算废太后的代政之王的位置,也是有理有据。 可是她不能拿出来。 从前是不忍心拿出来,现在是不能拿出来。 韦秦已对黛后有了杀意,若是让他们知道了这份遗诏的存在,没有了后顾之忧,定会加快刺杀黛后的步伐。 这份遗诏,是自己的上位书,更是太后的催命符! 她一定不能让这二人知晓遗诏的存在! 另一方面,韦凛被她一连发问给问住了,竟突然觉得此事不妥起来。 若是好不容易除去了太后,代政之人不是原平公主,而是比太后更为不愿看见百族平和之人,那便是一场空了。 韦凛对这位公主的认识仿佛又深了一分。 “那依公主之见,此事该怎么做?” 见他终于开始询问自己的意见,时望微松了口气。 书客居网址: 第三百二十章 内有策应 这事也倒不难。”时望换了些许轻快的语气与他对话,便是想让他相信,自己是在切实考虑这个问题,而不是在拖延着他。 “你在早朝前后与众臣议论一番,多多夸赞我从前的政绩,让他们心中记着我的存在。再在太后那蹿把火,烧出些事情来。找个合适的时机把我抬出来,不就可以了。” 韦凛轻轻一笑,原以为这位原平公主性格太过柔软,没想到也有下狠手的时候。 “一切谨遵公主之命。”他回道。 时望与他又说了些如何笼络群臣的手段,谈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要准备分散了,时望貌似不经意间提起一句。 “对了,你去宫中时帮我找一位厉王宫中叫春姑姑的宫女,我与她有些事要谈。请韦大人帮我将人带出来。” 韦凛犹豫了一会儿,仍是答应了。 之后的日子便与时望想的那般一样,黛后的手段越发凌厉与血腥,众臣即使苦口婆心相劝,也毫无作用。 “若是原平公主在,怕就是另外的局面了。” 在韦凛这般多次无意间提起后,众臣对原平公主回归的呼声越大了。 而相对应的,便是黛后的执拗,无论众臣如何劝说,对她表现出来的不满越发明显,她便越不会将时望放出来。 “或许,太后在执政手段上,还是稍微欠缺了一些吧。” 在黛后气而罢了今日的早朝之后,与众臣面前,韦凛如此感叹着。 原先有些怨气的环境,一时间战战兢兢起来,都不可置信地将眼光投向了这位韦大人。 韦凛假装说错了话,尴尬对着众人笑笑道:“我胡乱说了一些话,诸位大人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众人收回了目光,可那句话,自然是种进了各人心中。 “其实,韦大人之言也是有理。毕竟是女子,有些地方难免考虑不周到,与先王对比起来,确实是……” “我看,原平公主就与太后不同。虽同是女子,公主却显得识大局,懂人心些,却没有太后这般决厉。若是换了她……对不起,韦某又多言了。” 一次失言倒还罢了,这么连番数次,怎么也不像是无意的。 这倒让众臣思索起这个提议的可能性来。 众臣这般眉眼间无声传递着信息,倒好似各个都心中另有盘算似的。 韦凛的目的达到了一半,便真的再也不多言了。 相反,倒是其他大臣私底下有意无意提起这事的频率多了些。 这一日,韦凛总算找着了那位春姑姑,将她引到宫外,却发现了挡在前面的文渐。 文渐对他之前的所言所行十分意外,他是黛后提拔的人,却屡有将其拉下马,让原平公主上位的动向,这让他不得不提防一二。 可当他看见跟在韦凛身后的春姑姑时,又有了些许意外之色。 “我劝文大人还是不要挡我的路了,你我都是为了同一个主,何必这个相互为难呢。” 文渐面色微动,忍耐住心头的不舒服,与他回道:“我虽不知你是如何与公主进的谗言,可是我还是要告诉你,公主并非可以随意操控的人,朝政也一样。无论你有何等心思,老夫都劝你及时收手为妙!” 韦凛微微一笑,拱手谢过文渐的劝诫,仍是带着春姑姑往外走了。 所幸今日是宫女每月一日可以外出采买的日子,春姑姑换了一套衣服,便混出了宫去。 只是今日,怕是回不到宫中了。 夜深人静,皓月当空,韦凛便带着春姑姑到了公主府那北面的墙边。 “春姑姑,是你吗?” 春姑姑正不知韦凛为何将她带来此处时,便听见了时望唤她的声音,左右找了一圈,才见到墙上那道缝隙,忙贴上去,柔声问道:“望儿,你这些日子可好,太后没有为难你吧?” 听这位姑姑的口吻,竟是十分相熟,甚至亲昵的样子,这倒出乎了韦凛的意料。 又听时望回道:“春姑姑,我一切安好。宫中近来事多,毅儿可受到了什么惊吓没有?我去不了宫中,你要好好照顾毅儿和你自己,莫要招惹上事端。” 春姑姑闻言险些落泪:“公主放心,小厉王安好,那些血腥之事,并未让他知晓。只是有时候问我,为什么公主好久没有进宫找他了。” “望姐姐也想出去呢,可是那个太后不让,有什么办法。要不,让厉王来府上见望姐姐,他总没人敢拦了吧。” 这个声音是卢颖的,春姑姑看了看站在旁边的韦凛,面色有些尴尬。 韦凛似乎看出了她的窘迫,特意退后了一步,但听还是听得见的。 “卢公子将这件事情想得也太简单了,厉王自是可以去任意什么地方,可是终究还有太后看着。若是同意了还好,若是不愿意,怕是会增加二人反目啊。” “不,春姑姑,”时望忽然说了话,反驳了她的意思,还有些不容商量的语气,“你要将厉王带来这里,而且,不管太后如何阻拦,都要让他来。” 春姑姑有些惊讶,虽不知内情,却还是觉得事态有些严重的样子。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并不是要你马上将他带来,现在还不是时候。具体什么时间,我会与这位韦大人说了,再当他告诉你。将人带来之后,你便不用再做什么了。” 春姑姑忙点头,又想起她看不见,再应了一声。 “韦大人,我已经安排好了一条路子,你可满意?” 韦凛上前,笑道:“公主果然棋高一着,韦某佩服。” “那其余的铺垫,变都交给韦大人了。” “公主放心,只差一点火星,这宫中就能燃起大火。到时候,还需要公主出来救火。那些需要的东西,都已经为您准备好了。” 时望听了后十分满意,将砖块塞了回去,与卢颖各自回了屋中。 韦凛也带着春姑姑离开了,第二日天亮了再将她送回宫中。 还想起这还能压太后一头的小厉王,无疑给韦秦更多的一些胜算。 再加上大臣对时望的呼声渐高,对太后的怨言越发浓烈。 这么一来,就算胜券在握了。 只差最后推动一把。 书客居网址: 第三百二十一章 再起血灾 自两次刺杀事件后,已经平静了一段时间,但这并不能阻止黛后继续加强自己周围的防范。 从寝宫到大殿,从吃饭到小憩,周围分成了两波将士相互盯着对方,既防范周围有人突袭,也小心自家队伍中有叛逆之人意图不轨。 可无论她怎么小心,也没想到这烧到自己身上的火,竟然是连自己都没有想到的。 她正与自己信任的诸城商讨政事时,一时不慎,一人在呈递奏章时,竟在其中夹杂了一刀片! 虽已经下了令,无论何人觐见自己,都需搜遍全身,不准携带任何兵器,可这奏章不是谁都能看的东西,况且藏在夹层,谁又能注意到呢。 就一眨眼的功夫,本在面前呈递奏折的手,忽然在指缝间夹了薄薄的刀片,就往她脸上划来! 黛后下意识偏头,抬手去挡。 “唰唰”两声,小臂上遍留下了两道深深的血迹,血肉可见! 黛后吃痛,收回了手,怒目圆睁,盯向那人,却只见一个无限放大的面庞,那面容又向她面部正中袭来,目的竟是要划自己的眼睛! “啊!”黛后一声惨叫,竟真的被他得了手,一道伤疤自额头划向鼻尖。 “其下的众臣被吓了一跳,原想逃跑,见只是一件小小的刀片,便又向前,只是将那人拦腰抱住,向后拖去。 这人最后一下划动扑了空,在桌案上留下了深深的一道印记。 “快传宫医!”黛后叫喊着,甚是凄厉。 而那个行刺的人,早已被后续赶来的将士们按在地上,丝毫动弹不得。 其余臣子,皆战战兢兢立在一旁,揣在袖里的双手微微颤抖,不敢抬头,只看着地面石头的纹理。 他们之前听闻了黛后遇刺的消息,可也只是道听途说,心中微微惧怕罢了,眼下就切实发生在自己眼前,自然吓得要死。 但他们更为惧怕的,不是意想不到的杀手,而是黛后此后滔天的怒火。 细小的血流从黛后紧捂着眼睛的指缝中一条条淌下,衬着黛后怒火攻心的神色,简直如同血魅! “将他给我杀了!”她怒吼道。 将士手起刀落,就地将那人斩了。 血溅在一旁垂手而立的臣子的鞋面上,下摆上。 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便被一抹红占据了。 而战栗更甚。 在场的,可以说都是黛后亲信,亲自提拔的韦姓臣子。 那位行刺的臣子亦是。 之前,因窃取他人功劳暴露,而停止了升韦姓之位的私举,其中就有这个人。 可他在众人中还算资质稍好的,黛后也不愿舍弃全部的棋子,便将这人留了下来。 没想到,竟酿成了今日的祸患。 前来为她医治的医者也战战兢兢,生怕手下一不小心弄疼了太后,自己也会成为地面上那滩血迹一般。 “将这人全府的老小和仆役,都拉去砍了!谋杀上者,就让他满门灭绝!” 黛后吼的有多声嘶力竭,殿中人的心弦就有多紧绷。 “方才来这之前,有谁与他搭过话的,都给哀家站出来!” 这些人往回缩了一些,恨不得把自己藏进地缝中去。 “都哑巴了!刚才不是都递着眼色吗,现在就全都忘了?!” 这可把众人吓坏了。 他们方才确实彼此间递了眼色,可那些都是怕自己说错了话,相互间看着,提醒言辞是否得当。 可在黛后眼中,就成了刺杀之前的密谋之令了。 见他们都不说话,黛后怒气更甚,一把推开了宫医,一手捂着眼睛一手夺过将士的剑,将那几个看不顺眼的都砍了。 “谁敢结党,一并满门抄斩!” 这一日,殿上的血腥味久久挥之不去,那般弑杀的场景烙在了在场每一位臣子的心里,甚至有的人,第二日便生了急病,连塌也下不来,终日昏睡着,梦里全是令人胆寒的场景。 暗杀的人自是死有余辜,可是平白牵累了家中亲人和其他的大臣,又如何不让人胆寒。 一时间,人人自危。 既怕得罪了黛后,又怕这祸事迟早轮到自己头上。 而因伤势较重,黛后心情烦躁,连日来的早朝都火气十足,一桩小事也能办成革职大罪。 众人都小心翼翼避让,生怕被火星子溅到一星半点。 “太后为国操劳许久,如今受了伤,还是多加修养为好。这政事……” 黛后正带着火气翻着奏章,听见这突如其来一句,便抬头看这位臣子,冷冷问道:“政事怎么了?” 这人被黛后的气质吓到了,忙笑道:“没什么,没什么。”便退回了队伍中。 “你们没什么。哀家倒是有什么。那牢中姓秦的果真是个祸患。他不除,哀家便没有安生日子。既然罪状已经拟好,明早便处决了吧。” 她话虽说的轻飘飘,可在众臣心里,却是一颗炸弹。 或者说是一颗哑弹。 没有声响,却让人时刻担心爆发的一瞬间。 现在就是时机了。 韦凛心中默念着,在众人惊恐的眼神中站了出来,说道:“太后近日所受遭难颇多,眼下又添伤痛,不如静养些时日,等身体康健了,再出来主持大局。” “那按你的意思,这些政务又该如何处理呢?” 黛后隐隐猜到一些他想说的话,眯着另一只眼,轻声问着他,眼中好似已经对他判了死刑。 韦凛丝毫没有被言语所威慑,强作没有听出言外之意,一幅真心为黛后考虑的模样,笑言道:“自然是先搁置一旁,交由他人打理,免得劳太后心神,不利于休养。” “哦?韦大人还真是替哀家考虑。不知韦大人心目中,能够暂接政务的人选又是谁呢?” “当然是原平公主。”韦凛笑道,面对黛后惊愕的表情和瞬间起的杀心,仍是将剩下的话说完了,“公主与太后一般同为女子,处事方面应该有些相似之处,由公主接手,相信太后也能放心些。正好,公主休息了这么长的时间,应该也休息得差不多了,定能胜任重托。” 黛后与原平公主不和,是众人皆知的事情。 韦凛睁着眼睛说瞎话,仍是将原平公主推到了这个位置上。 书客居网址: 第三百二十二章 逆反众臣 众卿家以为如何?”黛后眯着眼睛盯着朝上所有的人,即使另一只眼睛被纱布缠住了,也令人难以忽略她的威仪。 众臣们一时沉默起来,不敢在此关头得罪太后。 “韦大人,你看,只有你觉得应当如此呢。此事还是……” “臣以为,韦大人的提议甚好。” 就在黛后要反驳韦凛的时候,文渐忽然站了出来,表示同意韦凛的意见,请黛后暂先歇下。 黛后的面容一时间僵住了。 随之而来的,是越来越多的大臣请求黛后先行歇养,让原平公主帮忙分担。 此起彼伏的请旨之声在大殿之中久久回荡,经久不歇。 结局也甚是出乎意料。 黛后一言不发,挥袖离去,将一殿的臣子都留了下来。 众人嘀嘀咕咕,不知该做怎样的行动。 “我看,太后定是生气了。这句话说得还是早了些。” “什么早不早啊,”另一位臣子皱眉反驳道,“不管多晚,都是一样的结果。换了谁,都不想将手中的权力交托给她人的。” 众人赞同点头。 “可是眼下之境,这黛后,确实是不适合再执政了。这些日子流了那么多的血,要是再多些时日,怕是连我们,都要……” 他没有说下去,却是每个人心中都有的忧虑。 再说了几句牢骚话,便准备散去,可回了身才发现,殿外已经围满了将士,把守着殿口,不让人出去。 “太后有令,今日之内,诸位大人都需在这殿中度过,不得去往他处。违者,按逆上之罪处置!” 众人一下都慌乱起来。 “太后是不是生气了,要将我们都一并处死啊。我家里还有老小,都指望着我呢。” “都做到这般地步了,太后肯定是动了杀心,否则怎么会如此撕破脸,将我们全部都囚禁于此呢。” …… 众人吵吵嚷嚷,就差当场哭出来,一副死期在即的悲怆模样。 可是韦凛却并不这么认为。 就算黛后恼羞成怒,也不应该要所有人的命。 她这般决绝,丝毫没有顾及做了这件事情之后的后果,与其说是意气用事,更像是破釜沉舟。 而在这样的心态之下,难保她不会做出其他不合常理的事情。 没有求生欲的人,更会破碎得更彻底一些。 “这位大哥,你可知太后去了哪里?”韦凛笑着与在殿外站着的一位将士问道。 那人看了他一眼,又将头转了回去,丝毫不为他影响。 “我倒不是有意为难大哥,”韦凛侧了身,挡住其他人的眼光,手心微卷,将一块硬硬的东西放到了他的手上,“只是担心太后近日多了些灾祸,怕她再出意外罢了。” 这将士也不看手中的到底是什么,理直气壮回他道:“我只知道太后是出了宫,到底去了哪里,不是我们能妄断的。” 出了宫? 在这个时刻,为何选择出宫去? 难道黛后在宫外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办完吗? 忽然,韦凛心中一惊,脑海中冒出了一个让他害怕的想法。 黛后最想要做的事情,便是杀了秦将军,如今既然已经决心斩断后路,定会不顾一切下这杀手! 可是如今他和众人被困在这大殿之上,就算想通风报信救人,也没有条件。 韦凛又对这位将士笑道:“今日怕是不能按时回府了,原先定好的约定怕是不能履行了。大哥可否帮我给在厉王宫中当值的姑姑递句话,就说先前说好送去的那些家乡特产,过了今日就不新鲜了,让她自己去拿回来,我就不去了。” 这人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手中又多了一块硬硬的东西。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还有一刻便是交接之时。等会儿我就帮你走这一趟。” “那就有劳大哥了。对了,方才太后出宫了,或许她那里人手充足,也正是一个好时机。这些也请帮忙带到。” 那人不耐烦地点了头。 韦凛虽心中慌乱,但还是强忍住心头的担心,对他道了谢。 春姑姑得到这个消息时,便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忙要领着厉王出去。 “春姑姑,我们是去见姑母吗?”小厉王问她。 春姑姑忙点头,脚下的脚步加快了。 “可是,姑母被母后关起来了,要是我们这样去见她,是不是会惹母后不高兴?要不我们偷偷地去吧。” 原以为他并不知晓其中的隐情,没想到竟是一清二楚。 “王上,这件事或许不该由我来对你说,可是如今已经到了您不得不做出抉择的时候。” 春姑姑蹲下,眼中的焦急与急迫灼到了尚且年幼的厉王。 “太后如今要做一件事情,在众人看来是会毁了子袭基业的。只有你能够阻止她,春姑姑也希望,你能做出正确的抉择,只是这个抉择会让你十分难办。你可否按你的所想,将这件事坚持下去。” “如果母后是对的呢?” 春姑姑一下愣住了。 “你们都说母后做错了,可是母后却觉得她是对的,又怎么能让她回心转意呢?” 小厉王的话或许有道理,黛后走到如今的一切,都是按她心中觉得对的那步来走,即使走到穷途末路,也从未后悔。 只是他对黛后所做的事情一无所知,因而并未觉得有什么错。 春姑姑答不出来,也不能答出来,只是将他往公主府带去,争取些时间。 有了厉王,果真是畅通无阻。 就算黛后下了什么样的命令,也越不过厉王去。 从出宫门到公主府,一见是小厉王,就算再怎么对太后言听计从的,都不得不为他让行。 时望端坐在公主府中,便突然来了人唤她,一看,竟然是小厉王和春姑姑,惊得不行。 春姑姑将韦大人所递的话语一一告知时望,时望登时猜到了其中的隐情,忙往罚部牢狱跑去,又带着小厉王为她开路。 到了紧要关头,也只能用厉王来通一路警戒的便利了。 到了狱中,便直奔关押秦将军的那处。 见到的便是秦将军腹部受创,往外淌着血,嘴角带着一抹笑,还是活着的。 而黛后手中提剑,哆哆嗦嗦,站在他面前,面色苍白。 书客居网址: 第三百二十三章 铺好后路 时望赶到牢房,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局面,随即朝外喊道:“快去宫中喊医者来。” 她在秦将军身边蹲下,仔细检查他的伤势。 依他腹部的伤口和黛后手中长剑的血迹来说,是这把剑伤的错不了了,这口子直入内里,定不是小伤,所幸并未刺中致命之处,能不能活下来,就看天意了。 时望看了一眼黛后,却发现她脸上竟有些惊慌之色。 她将黛后手中的剑夺下,竟真的一把被她抽走,丝毫没有用力握住的感觉。 在时望后面到来的春姑姑见到这番情景,忙用手将小厉王的眼睛挡住了,不想让他见着如此血腥的场景。 可是厉王早就已经看到了一地血迹的模样,又怎么能一挡就将此遗忘。 只是这样的场景着实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直接愣在了原地,动也动不了。 怕黛后还有其他动作,时望想让人来拦着她些。 不想,就在将要拦住黛后时,本好似魔怔了的黛后一下子挣扎起来,一把揪过小厉王,抱在怀里。 春姑姑一时不慎,被她拉走了厉王,也无措起来。 黛后拆下一支珠钗抵在小厉王的脖子上。 “别动!否则,哀家手中的钗也不识人!” 她这般举动吓到了所有人,为了小厉王的安全,再加上原平公主的眼神示警,便听了她的话语,乖乖离她远了些。 黛后一声惨笑,用看待世代仇敌的目光看了眼还血流不止的秦将军,随后一声苦笑。 “我是斗不过你,可是我知道她的软肋是什么。” 黛后瞟了一眼正焦急不已的时望,眼中的不甘与痛恨是时望从前没有见过的。 “既然我不能赢了你,但是我手中握着她的把柄,不还是算我胜了你吗?” 秦将军嗤笑一声,语气虚弱,好似一口讲不完便要倒下那般:“太后娘娘,末将并没有要赢你的意思。只是将好坏利弊都讲明白放在了您眼前。您自己选了一条不归路,又能怪谁呢。” “我不管!”黛后怒吼道,“终究是你们算计好了我,可是我还有路。他就是我的路,我一定能有其他办法!” 抵在小厉王脖间的尖锐并没有放下,小厉王似是有些吓傻了,在他怀里一动不动,任其宰割的模样。 黛后以小厉王为威胁,将人带回了自己宫中,遣退了所有人,将门窗全都紧闭,只留他们二人在殿里。 “将白将军唤来!”她命令道。 如今她失了势,也只能用小厉王来威胁他们了。 原被困在殿中的诸位大臣,知晓太后绑架了小厉王后,都纷纷到了太后寝宫前着急,除了着急还是着急,丝毫没有想到什么有用的计划,只是一味黛后要求什么便满足什么。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黛后和厉王相比较,谁的地位更重要,是一目了然的,再加上原平公主积攒下的威势,以及黛后如今自掘坟墓的举动,应该站在哪边,已经是一目了然了。 一时间,再没有人站黛后的边,就连那些“韦姓之臣”,面对如此境遇,也不得不表明自己的立场。 除了黛后要求来见的那位白将军。 自从白将军收到了令,知晓黛后所作所为,便从兴都边界处赶回来,风尘仆仆到了黛后空荡的宫中。 看到黛后抓着小厉王的衣服,用力到关节发白,即使一身狼狈的模样,仍散发肃杀气场,就像一匹饿到极致的野狼发起的最后守卫。 “娘娘,无论如何,你都不该对陛下动手啊!”白将军痛叹道。 黛后却没有一丝后悔,嘶吼道:“做都已经做了,还能如何!只是没想到,我提拔了那么多人,最后却无人敢与我的立场来出头,都是废物!” 她说着说着,情绪就激动起来,手也气得微微发抖,身体前后来回微微晃动着,不安又焦躁的情绪泄露得一览无疑。 “娘娘……”白将军 她站起来对白将军道:“我如今是保不全了,但是你还可以!我们现在就让他立下诏书,绝不让此事牵扯到你和韦家军身上。只要你还在,韦家就还有东山再起的希望!” 白将军至死都不敢相信,在这生死存亡的时候,黛后心中所想的,竟然还是韦家! 早该想到的。 韦老将军战死,韦沁得以风光大嫁入王家,最终,先王再立她后,夫人含恨悲惨死去,韦家军已不是先前能叱咤全朝的韦家军。 这一切的一切,都被韦沁一人背负在了她身上,即使冒着被人戳着脊背的唾骂,也要在文武众臣中安插韦姓之人。 她较的是什么劲,是为何这般执拗,白将军心中清楚。 只是没想到,能将此事闹到如此严重的地步。 秦将军非杀不可,因为他是间接害死韦老将军的凶手。 韦姓人不得不立,因为即便是毫无关系的路人,也要仰仗他们光扬韦姓之光。 这条路从一开始就走歪了不少,又如何能要她在如此关头突然改变所求,将这些抛诸脑后。 看着疾笔的韦沁,白将军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悲凉。 可他只能站在一旁,任由韦沁安排着后路,只是这后路中,没有她自己。 书写完毕后,韦沁强硬地让小厉王按上了手印。 小厉王懵懵懂懂,被她随意支配着。 她掰正了小厉王的身体,用眼睛直视着他,面露凶光,恶狠狠地威胁他道:“这是你自己写下的,是你同意的旨意,你可记住了。” 小厉王不知所措,有些被吓着了。 “你听懂了没有?!”韦沁晃动着小厉王的身体,甚是疯狂。 小厉王哭了出来:“我明白了。” 得到小厉王的口头保证,韦沁便接着做下一步部署。 她抽出白将军随身长剑,往自己手臂上狠狠一划,顷刻间血流一地。 看那伤口,都快见骨了。 韦沁吃痛大叫一声,那凄惨响彻大殿,甚至传到了殿外一众臣子的耳朵里。 “娘娘,您这又是何苦!” 韦沁额头冒着冷汗,将剑丢在地上,说话的语气与秦将军一般虚弱。 “你带着小厉王出去,告诉他们,是你伤了我,救下小陛下,并得到了小陛下的亲笔诏书。这么一来,就不会有人再为难你和韦家军了。” 顶点 第三百二十四章 终是事败 白将军含泪应下韦沁的话,便趁着这个时机,一把抱起了小厉王,一手拿起那份诏书,就往门外走去。 推开门的一瞬间,瘫坐在地上,靠着椅子的韦沁眼前有一阵发白,随即亮光照射进来,好似有无限的可能。 白将军打开门走出宫殿,便将抱着的小厉王放到了地上。 小厉王哭喊着扑进了人群前时望的怀里。 众臣都围了过来。 “末将幸不辱命,将小殿下从那谋逆太后手中救了出来。太后也已经被我的剑所伤,无力反抗,请各位大人查看。” 时望听他话语,忙入殿查看,见到的便是噙着泪,嘴角带笑的韦沁无力倒在了地上。 虽身穿黑衣,看不大出血液的颜色,可是淌在脚下的血迹,却做不得假。 “宫医!快叫宫医过来!”时望大喊着,焦急的模样不比看见秦将军重伤时少。 这场宫廷闹剧,最后就以太后的血做了结尾。 小厉王平安无恙,只是受了些惊吓,没想到他虽不大亲近,却并不认为是坏的母后在他面前做出了种种匪夷所思的事情。 那些血液如此鲜明有温度,每夜都在他脑中、眼前浮现。 秦将军侥幸保住了命,只是昏睡了许久,还没有醒来的趋势,照宫医的说法,是万幸刺中了没有那么重要的部位,否则危险程度还要高上十倍不止。 几乎被废了一条胳膊的韦沁亦得到了及时的救治,只是,这并不意味着,她就能安然无恙。 就如发事那天一样,她被困在了自己宫殿中,除了宫医和必要的侍女,无人能近她身。 一是避免她会突发动作,二是担心韦凛和秦将军的人还有埋伏在韦沁身边的,还会再行不义之举。 至于时望,在众望所归之下,接手了黛后的代政之主的位置,先处理了一众与此事有关的人。 黛后没了职位自是一个普通的后宫妇人,太后这头衔也挂不上去了,只是由宫医医治着,不至于死,等裁决出来后,再行惩罚。 白将军也确实由那旨意上所说,没有追究他和韦家军的过错,但也没有奖赏他救主的功劳。 甚至还有人说,那份诏书那么假,怎么能算得了数保下这位黛后的心腹。 可是时望仿佛未闻,只是按照自己的所想去办了。 被众臣的思想牵着走,以致做出连自己都难以认同的事例实在太多了,就算自己只是刚刚在这个位置上,也不能一开始就被人牵头。 等真正处置该处置的人时,却发现并没有什么人是可以定下重罪的,除了黛后贴身的那些侍从和宫女,那些为她做些跑腿传信的事,吹着一些小风的人。 而那些与她有关联的人,都选择了站位,就算是白将军,也被她推了出去。 她这日略处理完了一些事物,便去了黛后宫中看看病情。 她如今虽伤好了些,但并不怎么走动。 不是因为周围层层部署,走到哪都会被监视,也不是因为除了这座宫殿,她无处可去。 她只是躺着,不见人,不言语,宫医问她些病况都一言不发。 时望轻手轻脚走进去,坐到榻边,问道:“你这几日有没有觉得好些了?” 她不回答。 “白将军并未受到处罚,我已经让他领兵去北部巡防了,等过了这段日子再让他回来。” 韦沁的身形一僵,这话正是将到了她的心头上。 但她还是一言不发。 “那些韦姓臣子中,没有真才实学的,我都已经让他们辞官了。” 韦沁依旧不说话。 时望整了整衣袖,打算离去,韦沁终于开口了。 “那个姓秦的什么时候死?” 时望微叹了一气,道:“姓秦的暂时还死不了。福大命大,你那一剑,并未伤及致命处。” 韦沁冷哼一声:“我那剑?难道不是他自己刺的那剑吗?” 时望震惊:“难道不是你伤的他?” “我是想伤他,甚至要杀了他!可他说了一句话,让我犹豫了。” “他说了什么?” “他说,我所做所为,不过是为了重振韦家声誉,可如果这样杀了他,便再也没有机会回旋。我本想铺好白将军的后路再来杀他,没想到,他听见了你们来的脚步声,便自己冲着我手中的剑来了!” 当时不过电光石火,可黛后心中却是转过百转千回。 原本是她手握着决定秦将军生死的关键,可却被他猜中了心思,冷嘲热讽,将她说到自己也不能相信自己的地步。 她气愤,她无奈,她想将他除之而后快,最终还是被他算计了。 当长剑埋入血肉时,黛后便知道了他在打的什么主意。 只要她坐实了违背众臣的事实,便算是为原平的上位之路铺垫。 他想要的,不过是自己的步步踏错。 “我会与众臣们说清楚,秦将军的伤与你无关。可是挟持小殿下的罪……” “不用你可怜我!”韦沁无情地打断了她为她的好心安排,“该杀就杀,我决不求饶。总归我也算出了一口恶气,去了地下,我还是会日日叨念,他姓秦的不得好死!” 她言语中的戾气十足,对时望伸出的援手粗暴地拍掉了,无情得很。 时望心中微叹,但是知晓她遭遇境界流转,心中定是一时难以转圜心态,也并不在意她的言辞如何。 思索了许久,还是怀中揣来的那份诏书藏了起来,并不让她知晓。 “白将军也并未做什么越矩的事,只要他能尽忠职守,我会让他好好在军中待下去的。” 时望轻拉了拉她的被角,打算就此离去。 “我到底哪里输给你了!” 背后传来韦沁不甘的怒吼。 “我身家清白,世代为武,却上不了一次战场!我身为王后,却处处受人制肘!你又为何能拥有我想要的一切!为什么赢的人不是我!” 韦沁多年来对时望的积怨在此刻爆发。 那些她不能说出口的嫉妒与恨意,也终于有了摊明的时刻。 她看着她从副将升为将军,从武将转为文臣,从男子恢复女子之身,从民列入王族,一个个的荣耀时刻都不是自己有过的。 她蹉跎在了深宫,怎能甘心! 顶点 第三百二十五章 香消玉殒 我从未要与你比什么,只是走好自己的路罢了。要怪,只能怪你执念太深,抛不去过往。”时望回她的话,却并未回头。 韦沁抛不掉的过往是什么,两人心知肚明。 那是她最应该放下的,也是她依旧放不下的。 韦沁并无话回话,正如她无法放下执念。 时望离开韦沁的宫殿,便听见了从里面传出的嚎啕大哭的声音。 势倒时她没有哭,被算计时她没有哭,所做的一切都化为无用时,她终于哭了。 时望让宫医好生照料被废太后,宫医也战战兢兢答应了,可韦沁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来赎罪。 第二日一早,宫女照例为她去煎煮药汤,出去时韦沁还背对着她,一如往常般死寂,等她回来时,看见的便是真正的死寂。 韦沁用白绫将自己悬挂于殿中正梁,等放下时已经没了气息,宫医来救,也已经为时已晚。 她的一只胳膊伤势甚重,即使要挪动也使不了多少力气,可她仍是用自己微薄的力量结束了自己。 这件事韦沁从前也做过,就在她收到母亲病逝的第二日,也是一个早晨,用同样的方式要了断自己。 那次时望救下了她,这次却没有人能救她了。 时望也难以相信,一个执意要死的人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力量,只用一只能活动的手便杀了自己。 时望理所当然执掌了政事,自然也需处理韦沁的后事。 韦沁之罪,囚禁朝臣,暗杀囚犯,但最严重的还是威胁了小厉王。 只她想谋害王上这一条,便足以定下死罪。 其他的,多或少没有区别。 韦沁说过,秦将军那剑不是她刺的,可是这条罪与其他的相比起来,却是十分不起眼了。 但是时望并没有将这件事情与众人澄清,反而将错就错下去,将所有的罪都拍在了韦沁身上。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黛后失德,除去太后身份,不得入王族陵墓,令人将其遗体运回了韦沁老家,与她的父辈祖辈们长眠于同一个陵墓之中。 众臣皆说,这原平公主坐了代政之位,倒确实是心狠手辣了许多,对故去的太后竟然如此不留情面。 而时望也并不解释什么,因为这正是她想要达到的效果。 从前她站在群臣中间,并没有展现什么雷厉风行的样子,若是不硬气一些,怕还会让他们看轻了自己。 初登位时自然是十分辛苦的。 小厉王哭哭啼啼伤心了许久,还是不能安稳下来,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接近地接触一个放弃生命的人,而这个人还是自己的母后,虽并无血缘,但叫得多了,难免有些感情。 春和秋两位在他身旁安抚了许久,说了许多道理,却也只能慢慢让他接受这人世间的事实。 “你知道吗?姑母的母亲也是自己放弃了生命,”时望抚着他的头,轻轻笑着与他说道,“可是她是为了留下更有价值的东西,保全在她心中更重要的人。毅儿,你可能明白其中一二?” 小厉王还挂着泪痕,只是摇摇头。 “没关系,等毅儿长大了,有想要保护的东西,或者是人了,就能明白姑母今日说的话了。” 血缘关系都隔得有些远的两位,只能彼此依靠着,在后宫之中继续努力着,维护着这个国家的楼宇,不能倒塌。 “毅儿,你要好好长大,快快长大啊。” 看着宫中的夜空,时望感叹着。 再一次搬入宫中,怕是不会再回府了。 时望让人整了些必须的东西,送入宫中,其余的,便是宫中自带的了。 她住进的殿,是她从前住过的殿。 正是那座被火烧毁的宫殿,经过重建修葺,仍是一般模样,只是有些焚烧之迹并不能抹去。 “母亲当年没有背起的,没想到竟被我用这种方式背起了。或许是天意吧。” 当年母亲为了逃婚离开了这里,今日自己为了掌政又回到了这里,也是命运莫测。 当年她坐着木板车离开可丽,又怎么会想到如今会成为子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掌政者呢。 正当春姑姑扶着时望入住这座对于她而言,也是有无穷记忆的宫殿,她又何尝不是百感交集。 “望姐姐,望姐姐,你可别把我丢下啊!” 另一处,卢颖也背着三五包裹跑来,嘴里嚷着要一同搬进宫殿。 “府上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可不呆!” 他说话架势十足,倒把时望和春姑姑逗笑了。 依他所愿,真的住进了殿中。 这里与小厉王的宫殿稍近些,平常也能多加照顾。 小厉王从前不常找黛后,倒是常找原平公主。再加上一位太学院的老师在,自然是走动多些。 春姑姑仍是在小厉王身边,她虽想回去照料时望,却被时望拒绝了。 相比较而言,小厉王才是最需要照顾的人。 小厉王去隔壁走动时,都是春姑姑陪着去的。 如此这般,倒也算方便许多。 “公主,秦府来报,秦将军今日早间醒了。” 时望顿笔,搁下,便立即起身出宫去了秦府。 他与黄孟成携手暗杀黛后的事情,她可记得一清二楚。 他们能对黛后如此,也能对自己如此,对小厉王如此。 黛后情绪激荡没有察觉,自己也怕说了此事会引她复仇,便将此事暂且搁下,可黛后也因此再没有机会得知真相。 可时望还在,她不能容忍两个有如此雄心豹子胆的人就这么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作祟。 “你和黄孟成在宫中埋下的细作名单,现在便交出来吧。”时望一见到秦将军,便向他如此说道,面色肃慎,丝毫没有怜惜或是安慰的感情在其中。 秦将军还躺在塌上,面色萎黄,听她此言,微微一笑,扯动了伤口,又冒出了些冷汗来。 “公主还真是狠心,我还是个病患,便这么来威言相逼与我,倒真是让我伤心。” “秦将军伤得再怎么重,也是自己的罪孽,让人如何同情。说起来,秦将军好准头,这般都没有没有要了命,我倒觉得有些可惜了。” 秦将军神色一凛,收回了方才笑脸:“公主为何只问我要,却不去问黄大人?” 书客居网址: 第三百二十六章 三把火 黄大人那边我已经拿到了名单,为了确切起见,再问秦将军要一份,也不为过吧。” 再要一份,做相互之间的核实,确认真实性。 “公主果然处事沉稳。”即便躺在病榻上,秦将军都不禁为她鼓掌。“不愧是掌政之人的气魄。末将恭喜将军了。” 他一醒来便问了侍女,知晓了如今换了执掌者的事情,对这结果甚是满意。 可时望对他的所言并不在意,甚至连受都没有受一下,仍是冷着脸,看向他处。 秦将军无奈,让人代为执笔,自己口述,一串人员名单便就此落到了纸上。 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也有二十三人。 时望拿了纸张便收入袖中,临走前杏眼一瞥,厉声道:“我可以任由他人有非分之想,但是不能容许他人有任何一丝谋逆之心。秦大人珍重,好自为之。” 说完,便离开了这间屋子。 倒是秦将军,似乎看到了时望别有趣味的另一面,嘴角的笑意也更大了。 他迫不及待快些好起来,站到那朝堂之上,看看这个女子是如何指点江山的。 在秦将军此时的想法中,刺杀之事已经翻了篇,等时望核实了名单自会处置了那些细作。他若想有,之后在培植便是。 可是时望却根本不是这般的打算。 她手中根本没有黄孟成的供词,因为她根本没有去质问过黄孟成,而是依旧让人将其囚在狱中,不让任何人对其透露一星半点外面的消息。 黄孟成老奸巨猾,若是直接用此事来问他,还不定搅出什么乱来。 相比较而言,秦将军的直曲便显得更为直接。 时望握着这份名单,将在这上面的人都用不惹人注目的方式拉了出来,一个个分开单独审问。 众人都知晓与外臣私下勾结是何罪名,都不会轻易招认。 时望答应,只要能说出实话,以及与人来往时所有的内容,并且招出同党,便可免去罪。 在这般的条件下,有许多宫人就这么招认了,牵连出旁支的一些人来。 时望便将这些人又拉来一一质问,用同样的招数让他们开口,有勾结之人便从二十多人扩大到了三十人,也算十分地有效率。 这些人,便下放到苦力的职位上,就算有人拜托他们做些什么都没有可以下手的地方,另又扣除一年的俸禄,记下大罪,再犯即死罪。 可也有人是坚决不承认的,这些人,时望便让他们见识了一下牢狱中是如何让人开口的法子,那般的残暴和血腥,定是他们不想承受的。 在这之后承认的,就不会那么舒服了。虽没有真动刑,却也让他们经受了板刑,让其记住这份罪孽,随后流放出宫,永世不得再回兴都。 而那些仍不承认的,便在狱中关押了七日,只在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的方寸之地中呆着,无人与其说话,唯一的光亮,便是送饭菜时的开的小口,可就算如此,可并不会有人应答。 这样七日之后,不疯也成魔。 那些现在才招认的,便是真正的死刑,一点余地都没有。 尸首悬于大殿前面的场上,无论是朝臣还是宫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以此能让众人引以为戒,也算这几个人的命值了。 那些还是不招认的,就将他们放了回去,让人继续监管着,一有异样便又是从头来一套。 最后,时望带着这份清单去见了黄孟成。 从前,若是黄孟成落到了此处,时望定是迫不及待来捞人,可如今,却巴不得将牢狱稍微布置一些,让他就在这住下,免得又去扰乱朝政。 为了避免露馅,暴露今时今日自己的身份,时望还换做从前一样的装扮,也禀退了近身的亲卫,自己一人进去与他对峙。 入了那牢中,狱卒给她特意搬来一条半旧板凳,时望便坐着与黄孟成对话。 她将那些名字一个一个依次报出,一面观察着他的神情。 “请问黄大人,这些人名单中,可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黄孟成左右环顾了一圈,笑道:“公主如今是得了势,好大的官威啊。” “是谁告诉你我得势的?狱中的人,还是狱外的?”时望瞬间起了警惕之心,眯着眼睛问他。 黄孟成呵呵一笑:“公主如今的排场都不一样了,哪里还需要别人来告诉我。” 时望回想方才一举一动,才觉着是狱卒为她搬凳子的行动暴露了今时的身份与从前不同。 “恭喜公主,贺喜公主,终于登上宝座。”黄孟成煞有其事地对着她行了跪拜之礼,虽是正礼,却别又一番讽刺的意味。 明明是他和秦将军一同挑起的事端,却在此时装做不知情的模样。 “那我方才所念的名单中,可还有缺漏的?”时望又问了一遍。 “老臣不知公主之言何意,更不知那些名字是何人,与我又有何关系。还请公主明示?” “原来黄大人竟是不知的,看样子,倒是我想多了。这些都是为我立下汗马功劳的宫中之人,我能有今日的地位,都是靠他们助了一臂之力。因我不想错失任何一个有功之臣,便特意来问问。如今看来,黄大人不知,便是黄大人也没有参与其中了。可惜啊。” 时望站了起来,面上浮现惋惜之意,甚至有些痛心:“原本以为黄大人落到如此境地,定是为我做事被太后发现了,才如此凄惨。看样子,黄大人竟是毫不知情,毫无功绩的。罢了,算我白走一趟,黄大人便先安心呆着吧,一切罪状,都以太后定下的为准。” “公主好走,黄某不送!” 黄孟成又行了送礼,这架势,时望不走也得走了。 时望是他有气,却丝毫发作不出来,气恼离开了牢房,又往宫中去了。 “将黄大人放了,让他在府上休养。”时望吩咐道。 “可是方才您不是还说,要按太后的旨意处置他吗?” 时望瞥了他一眼,那人后退一步,便立即去办了。 黄孟成确实深不可测,几次算计下来,竟没有一次能看出有什么纰漏的,反倒自己被看了出来。 黛后的旨意自然不能用来定论他的罪名,但是自己也不会让他这么逃过一劫。 书客居网址: 第三百二十七章 再有惩治 新政事宜处置得还算妥当,黄孟成和秦将军也到了返朝的时间。 众臣虽对这二人不大看好,但相较太后的武断而言,却反倒显得他们有些无辜之状。 都是新政新代政王了,从前许多也没那么多想要追究计较的,因而众臣不仅不排斥,反倒是对他二人甚感亲切,好似从他们身上,切实感受到了新代政王的快乐。 可是时望对他们二人的办法却没有那么乐观。 她当堂拿出了那份细作名单,将名字以及罪证、与大臣来往交流的内容洋洋洒洒公布与众,定下黄秦二人的三大罪状,其忽然的程度不亚于改朝换代。 众臣上一秒还沉浸在喜悦中,下一秒便被这突如其来的惩治懵坏了头脑。 怎么,这两个人不是功臣吗,怎么有成了罪臣? 他们看到的是改朝换代的变化,而时望见到的却是人心的博弈。 即使自己是表面上的赢家,但这背后的手段,却并不如她如今展现出来的光鲜。 时望并没有为台下的吵嚷声干扰,仍定下了这二人的罪名,将二人的官职都降下了,并各自赏了三十板刑。 这二人刚出了牢狱又惹上了刑罚,实属意想不到。 “黄大人年长,恐受不了许多刑罚,秦将军又有伤在身,也难以经受如此重罚,便都分六次实施吧。” 这项措施让人哑口无言。 既担心他们不能承受,又仍坚持三十板刑,好比打个巴掌塞颗甜枣,让人不知该哭还是笑。 可她既然已经下了旨意,便不得不接受。 黄秦二人作梦也想不到,竟然还会有这么一出。 “公主,老臣可没有承认这些罪名,可不能将这些平白扣在我头上啊?” 旨意到了眼前,黄孟成却忽然拒绝接受。 “无需黄大人承认,本宫已经有了人证,就已经认定黄大人在此事之中的位置了。”时望态度也很强硬,他辩任他辩,自己的决断丝毫不会因此改变。 黄孟成无奈笑笑:“既然公主执意如此,老臣自然接受,只是心中服气与否,便……” “本宫不需要你服气,”时望打断了他的话语,“只需要你听从。” 她这般强硬的态度也让众臣目瞪口呆,黄孟成无奈接下了这般处决。 倒是秦将军,听闻黄孟成不接受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已经被时望骗了。 这样的局势果然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这份有趣,在他身上所得到的结果,便是身上好了又又添,添了又好,一个月来就没有伤好的时候。 这就是他的代价,而在三十板刑受完之后,却还没有完。 在伤势初愈之际,又被时望派遣去了边地巡防,一丝空隙都没有落下,可以说是无缝与病患时间对接了。 时望便是用这样的方式惩罚他,只要将其不断调往都城之外,便能让他对京中事物无从插手。 而黄孟成,经过多次反复的板刑,一时间也没了力气再折腾,不得不暂时安歇下来。 这两个是黛后遗留下来的元老,最后落到了这般的地步,也着实令人唏嘘。 或许,这就是算代政王的威势吧。 面对行事作风如此凌厉的原平公主,众臣一时也难知是福是祸。 幸好,安排了秦将军和黄大人,又将那些没什么政绩,只是充点门面的韦姓臣子劝退后,便总算风平浪静了。 祁平先前被黛后调去了边远之地,因而并不知晓宫中发生何事,等他回京时,便发现时望已经坐上了那个位置,成了自己要去禀报消息的人。 “你又何必惊讶,只将你要说的直接告诉我便是,哪里还需要这般犹豫着。” 祁平闻言回过神来,行了跪上之礼,呈上了自己要报告的奏折。 “末将这些日子走访边地,发现有边境族国生出不满之心,恐再起祸患,便特意提前回报。” 祁平此次去的是北部的边界,那里可是当初两盟之战打得最为激烈的地方。 如今虽偃旗息鼓已久,族国之间交际往来也算融洽,可也挡不住黛后多番挑起事端,惹人不满。 对于族国之间的关系,时望本就更愿意看到友好交融的时刻,如今既是她掌权,自然也得多与其交际。 “你这番辛苦了,先回府休息吧,此事我已有定论。” 祁平报告完便应该离开,可等时望提笔写字时,却发现祁平还站在案前。 “你还有事要禀?”她问道。 “不不不,”祁平忙摆了摆手,连番否认,“只是突然间与公主要以君臣之礼相待,还有些不适。末将多嘴了,先行告辞。” 祁平是终于走了,可在时望心中却多了些微叹。 何止是他,即便是住在同一个殿中的卢颖,都说她最近的做派越发不亲近人了,多念了他几句就要不高兴,说自己官威重。 时望也自觉在朝中面对众臣久了,那副架势摆上了就难以褪下,更何况宫中还有许多宫人看着她,又如何能为所欲为。 或许,确实是该想个办法了。 她思虑了良久,却有些不知该怎么跟卢颖开口。 正巧,连着几日处理政事,时望忙得也没有时间回殿内,等她回去时,却发现卢颖不在殿中了。 “卢大人可是去太学院了?”时望问殿中宫女道。 宫女却回:“卢大人已经从太学院回来了,只是又离开了。走前带了几个包裹,好像还有些生气。” “他生气了?” 宫女点头。 时望觉得有些不合常理,可如今已经晚了,自己也乏,想着他或许只是去了别处呆一晚,明日便回来,便也不追究了,便先自己去休息了。 第二日一早,到时望去上早朝的时间,卢颖果真还未回来,又想着等他下了太学院,便该回来了。 可等她忙完回去一看,仍是没有没来。 向宫女问了,才确认今日一天都没有回来。 时望这才觉得不对劲。 若是偶尔出去一日倒也罢了,连着两日不回来,又是因为什么原因。 在为政务操劳的同时,又不免为他忧心。 第三日下了朝,便径直去了太学院中寻卢颖。 可到了太学院,卢颖却只行了礼,便躲着侧着身不愿意见她。 顶点 第三百二十八章 回信有礼 你这是怎么了?还跟我闹起了别扭。可是我哪里做的不对,你生气了?”时望一见他这般模样,便觉着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什么,来与他问些话。 谁知,卢颖还是背对着她,说话间有些阴阳怪气的样子:“公主如今可是代政之王了,我们这些臣子哪里敢跟公主生气,难道就不怕受到刑罚吗?” 时望一听这话就不开心了:“我是来找你询问为何两日不回殿的,又不是来质问与你。你何故用这般语气与我说话。我空出时间来找你,难道就是为了听你这般说话的吗?” “公主日理万机,时间宝贵的很。可不能浪费在我这种无用的人身上,还是回去吧,政务要紧。” 说着,卢颖将自己手中的书本重重一声放在了桌案上,然后转身离去。 “站住!”时望厉声喊住他,“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你可也是朝中多年的大臣,怎么说话如此不知轻重!” 她走到卢颖面前,面色染上寒气:“你若是知道一星半点我究竟在忙什么,便不该这般与我计较。我一直将你视作亲人,你就是如此将我对你的好践踏的吗?你要忙便忙,不回宫便不回宫。要是不想让我知道,我便不去知道。” 时望发了一通火后便离开了太学院,而卢颖却没有了刚才那般的倔强神情,还有些小小的内疚之情,只是憋着不说出来。 时望生完了气,倒也不是就真的不管他了,而是派人在他离开太学院后去看看,看他究竟去了哪里,做些什么,是否安全。 结果便发现,他果真仍不回宫殿,而是去了原公主府里住。 那里即没有侍人,也没有能陪伴的人,他却一个人这般住下了。 从这以后,卢颖仍是没有回宫殿,便这般在公主府上住着。 时望怕他不便,就又差了人去在他旁边照看,虽说不在意不关心,但也不能就此任由他去。 能确保他的安全,或许便是好的。 而在时望对卢颖生出了些觉得他不懂事的心态时,卢颖却另有难言之隐。 太学院中的人听说他搬到了宫中,便开始流传一些话语,不外乎是他和时望的密情。 这样的事情从前也有过,但是这次是特别的。 时望身份早就不能与当初相比,如今不仅是整个朝堂,甚至整个子袭的人都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而自己,或许便是这个污点。 另有一因,便是他近日见时望实在忙碌,而自己却帮不上忙,又是气愤又是不甘,想让她多关心一些自己,却也怕她实在难以分身。 倒不如自己搬出来,不用在同一屋檐下,或许对两人都有益。 自己本就是外臣,只不过仗着一个别国公子的身份,便在宫中住着,虽合礼仪,不合人情。 卢颖在原公主府中凄凄惨惨呆了一段时间,除了太学院和府中,便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了。 这些日子,他越发想念望姐姐,可是并没有机会能见到她,可不愿低声下气去与她道歉。 这般思来想去,便想出了一个办法。 他向公主递交了一份奏章,章上所写,是想要转掉职院,换去其他地方为官。 这个礼部官位是个苦差,十分劳累,且位份又比太学院低了许多,时望实在不明白他为何如此。 可他既然要求了,便答应了他。 卢颖临走前,太学院的侍郎拉住他哭了半天,说太学院可是从三品的官职,是多少金榜题名的人梦寐以求的。 他在太学院中已久,又深得公主信任,定然有着大好的前途,怎么这般就放弃了。 可卢颖并不为他言语所动,假笑着敷衍他,等他稍安歇了,便立即整好了东西往新场院去了。 等他入了位以后,时望才知晓了卢颖此举的意义何在。 朝中的礼制事宜,皆是有礼部管理的。 而时望的诏令,便是送去礼部,也就是说,卢颖会见到她所写的东西。 与之对应,卢颖所写的文书,也是时望所能够见到的。 当她在繁杂诸多案卷中见到了一份熟悉的字迹,突然间,疲累就被微微扫去了一些,有一股温暖的东西涌入了心间。 两人以这种见字如面的方式,在这宫廷内外,朝野上下,继续着两人如还在家一般的温暖。 这一夜,时望觉得,这些事务好似也没有那么让人厌烦了,因为自己做的事情,还是有意义的,让自己,让自己在乎的人做的更好,便是自己开心的事情了。 随着原平公主代替黛后执掌子袭朝政的消息传遍百族,越来越多的供奉礼品送到了兴都宫中。 与强制将诸位公子、公主送到子袭,又写威胁信传到国中的黛后相比,原平公主实在是他们心中最好的人选了。 而在时望收到各类奉供礼品的同时,也收到了各位族王的书信。 信中所写,便是请求将各位公子与公主送回国中。 此事是黛后做的,既然换了掌政之人,收回这个要求也是自然。 可时望却偏偏没有同意这个要求,让众臣惊讶。 “公主,这个时间,难道不该是与各族国交好的时机吗?之前囚禁、蓄意杀害秦将军之事,已经引起了各位族王的不满,这个时候答应他们的请求,不正好可以挽回一些交好之情谊了吗?” 多数人都是怀着这样的想法考虑这件事情的。 时望望着台阶下一幅幅皱着眉毛的面孔,慢慢与他们解释道。 “众卿的想法确实有一个道理,但是却忽略了一件事情。黛后的令也算子袭的令,若是让他们一句话便改变了政令,又怎么能显示我子袭的强大。而且,他们既然知晓本宫不会亏待各位公子、公主,又何妨再呆一段时间。” 这般说辞,又让众臣感受到了原平公主与众不同的魄力。 “与诸国的情谊不能失,子袭的大国风范也不能失。通过这件事,便让他们知道,我子袭并不是能被他们左右的。” 在这般雄心壮语下,时望依次回了各位族王的书信,表达了对他们的谢意,以及喜欢各位公子、公主,想留他们多呆一段时间的意思。 与书信一起的,还有送给族王的回礼,与他们送来的相比,只多不少。 书客居网址: 第三百二十九章 无用遗诏 “你听说了吗?本来我们都可以回家了,可是又不让我们回去了。” “啊?为什么不让我们回去了,难道我们做错什么了吗?” “我看不是我们的问题,要怪就怪那个人。” 众人停下了嘀嘀咕咕,一致将目光看向了一旁安静发呆的钟思黎。 “肯定是因为她,那个什么公主舍不得让她走,就把我们全部都拦了下来罔” 这么说着说着,就有人惹不住要哭出来了。 “我母后上次来找我,还说家里给我准备好了我爱吃的爱玩的,就等我回去呢。我要娘亲,我要回家。” “你可别哭了。”一旁宿国那位公主一脸厌恶的表情,“你回了家又如何,还不是只有那些不值钱的吃食和玩物,在这里难道不好吗?” 眷国公子瞥了她一眼,并不接话,反安慰另外那位哭泣的人说道:“你哭也没用,还是安安静静在这里呆着吧。他们也不可能把我们一辈子关在这个地方,等到了时候,自然放我们回去。你有这哭的时间,不如多跑跑步,省的哭得这么伤心,到时候连身子都撑不到那个时间了。” 被他这么一说,反而又触及了许多人的伤心处。 要是自己等不到回去那天可怎么办啊! 一时间,孩子们哭做一团。 发着呆的钟思黎听到他们哭声,才回过神来,见他们一个个垂头丧气,一副马上要哭的模样,也实在不解。 要论起来,她确实是这些人中最没有顾虑的。 姨母如今掌了政,便再也没有人会来为难她了,而她闲暇时,也能去找姨母说话。 她不像是一个战败国送来的孩子,好像本就生在这宫里的一样。 处理完了黛后余留下的政事,时望也算松了一口气。 就在一晚,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终于拿出了那份遗诏,面对燃起的火盆,将遗诏仍了进去。 一时间,火焰顿然升起,侵卷到了锦布。 “公主,小殿下让我给你送来一碗点心。”春姑姑端着点心盘进来,就看见中间燃着一盆火,烧着金色的布料,微微散发出一些臭味。 “公主,这是在烧什么啊?” “没什么,先王的遗诏罢了。” 时望一脸的理所当然,可是却将春姑姑吓得不轻。 她忙放下手中的东西,往那火盆中伸出手,即使还扬着火舌,被烫着了手,也要将那份遗诏连提代夹拎出火盆。 好不容易将遗诏在完全烧灭前拿出了火盆,有用脚踩踏着,将上面的火苗踩熄。 “春姑姑,你这是做什么!”时望忙上来,拉过春姑姑的手掌来看,便看到她手上一道道被烫伤的鲜红印记。 她有些心疼地擦去了她手上的灰迹,忙拿了药膏来给她擦。 可春姑姑丝毫没有在意自己所受的伤,而是将那份被烧残了的诏令捡了起来,吹去灰尘,打开一看,果真是那份遗诏。 “公主,这可是证明你如今代政之王位置的合理。当时黛后退位,你便没有拿出来,可若是日后又有人要来挑你的刺,这不就是一份保身书吗?” 春姑姑心疼地打理着这份残骸,却被时望拦了下来。 “如今我已经做到了这个位置上,有没有这份遗诏又有什么用处呢?” 她说着就要把拿过遗诏,可春姑姑却不愿还她。 “公主,这可关乎你往后的声誉,就算往后没有事情发生,也好留着求个稳,何必这么早就烧了!” 春姑姑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悲切,险些就要哭出来。 她知道时望坐在如今的座位上被人说着什么话,虽居高,却极险,能有一道护身符,不就不用被人诟病吗? 听着那些闲言碎语,时望不在意,春姑姑却替她着急,如今她又要将这份能保住一点声誉的丢弃,如何让她不急躁。 时望看着她的模样,便有些苦笑不得:“我如今被人说道的也不止这一点两点,我也并不在意这些。” 时望执意从春姑姑手中拿来遗旨,仍是将它扔进火盆,紧紧按着春姑姑,眼睁睁看着锦布在火中烧成黑灰。 时望拍了拍春姑姑的肩,将她扶到了桌边,慢慢安慰着她。 这座宫殿,好似燃了这一把火后便温暖了起来。 未知后事如何,只愿一意前行。 从前原想给黛后看了,好让她彻底死心,却觉得这样太过残忍,便没有实施。 而如今就算拿出来,除了让世人对黛后的印象更无能一些,便再也没有其他用处了。 既然到了这样的地步,又何必留着。 时望是带着这样的想法将其烧毁的。只是这其中的用意,便随着这遗诏的消失而消失了。 先王筹谋许久留下的诏令,却并未用上。 “姨母,你在里面吗?” 钟思黎下了学又来殿中找时望了。 春姑姑急忙抹掉了自己的泪花,与时望一起出去接她。 钟思黎这次来,便是来问学堂中到处传的消息是真假。 时望看她期待的神情,便知她也想家了,可是她并不能与她能保证什么,她要考虑的,不是几个孩子的思家之情,而是要考虑百族之间的平衡。 知晓了这些孩子的焦虑,也不得不再次考虑子袭与其他族国之间的关系。 这么一来,一项时望计划了很久的事情终于要开始实施了。 时望将祁平召入宫中,与他密谈了半日。 祁平离宫时,他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沉重之感。 第二日,在大殿之上,时望当众宣布,重启百族军之队,用以维护各族之间的交际问题。 这从前是时望和宁泽强都带领过的军队,而后却因不信任领军将军而被先王裁撤,渐渐湮灭,而再也没有重现辉煌。 也是因为此事,子袭对其他族国的领制关系,便成为了只有一方的压制手段,用强硬的手段让其臣服,也是因此,起了战事,惹了怨言。 再集百族军,并不是不冒险的。 若是因此又激起了各族国的不满,对子袭而言,还未知是福是患。 可是时望已经下定决心,要将此事办妥,而她选择的人选,也是其他族国的祁平。 当年因受战乱之苦,而被时望收养的祁平,与她一般,都有有力的条件。 顶点 第三百三十章 新政之势 祁平接过时望奉召的旨意,便许下保百族安稳的诺言,有战乱必定出现解决,百族之间不偏不倚,以天下少些纷乱,少些战乱为己命,不嫌苦,也定不嫌累,以此作为一生的信条。 领命后,祁平开始征集将士,有些是从前百族军的将士,只是在出事之后,沉寂下去,不是散了回乡,便是被派到了其他军队中,仍要饱受非议。 此次听闻百族军重建,便都申请调去新军,虽目前只有主将和人数较少的一支空队,但也仍心怀希望,想要回到原先荣耀的时刻。 另外的将士,便与从前一般,仍出发至各个族国间亲选征兵,着实耗费了一段时日。 半年后,祁平历练归来,携带着的,是新老参半的一支新百族军,气势磅礴,满怀朝气。 朝庭的粗制格局已经形成,时望文有文渐,武有祁平,好似一切都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她只需要将这份江山打理妥当,等时毅成人成才时,将这份权力再转交到他手上便可。 可是时间能发生很多事情,那些能预测到的成长,和那些难以预测的人心,都会在时间下慢慢从水面浮现出来。 时望经过多年的坚持,终于到了快要放下权力的时候,心中的负担好似满满轻了些,可也有隐隐的不安感在她心头萦绕。 这一日,她在外游历了有段时间,才回到宫中,在宫门口迎接她的,便是已经长大了的时毅。 如今的他,褪去了幼年时的童稚,留着一丝少年的朝气,身着紫色衣衫,显得十分贵气。 而时望却已经不再像从前那般年轻,脸上慢慢爬上了些许皱纹,乌发中埋了些许银丝,眼睛看上去比从前和蔼了许多,那是岁月给她带来的温柔。 “姑母!”时毅一见到那辆马车上走下来的人,便跑了过去迎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他便拉过时望的手一边嘟囔道:“姑母,你这次怎么出去了这么久,我都好久没见到你了。那些大臣都要把我烦死了。还好你回来了,那些便交给你处理吧。” 时望笑着嗤了一声:“你如今大了,迟早要接手这些。从前我帮你的事情可太多了,这次姑母可不能惯着你了。” 时毅悲叹一声:“原以为姑母从外面回来,心情好些,便能答应我的请求呢。没想到竟然这般无情。” “好啊你,毅儿果真是长大了,竟敢这么跟姑母说话,就不怕姑母生气?” “那我道了歉,姑母能帮我处理那些政务吗?” 时望仍旧摇摇头。 时毅一声哀嚎,却并不能让时望心软。 她不顾身后跟着的尾巴,便径自回了自己宫中,将他关在了门外。 时毅在门口剁了剁脚,无奈还是回殿中处理政务了。 原平公主仍旧每年都外出游历一番,有时带上春姑姑,有时自己一人独身前往。 无人知晓她究竟是去了哪里,但每次回来,原平公主的心情总是好的,连带着朝堂的气氛都好上不少。 而近些年,原平公主离宫的时间越来越长,朝中的政务也给了厉王打理,这一次,她离开了四个月之久,便是厉王在打理朝政。 可这厉王处理起政务来吧,总有一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虽然已经有了些处理的经验,但与原平公主的老成相比,仍相差不少。 源于这次原平公主出门时间长,厉王积累下来的那些差错更是多,可无论厉王怎么请求,时望都不愿为他处理半分。 “公主,厉王已经在门口站了许久了,说是有建坝修河、改革税率的事情要与你相商,不让他进来吗?”春姑姑在一旁问道。 她前些年,因厉王担心原平公主操劳,身边的人尽不了心,便仍将春姑姑送了回去。 此时的时望正沐浴完,用沁人的热水祛除了这些日子以来的劳累,躺在懒椅上翻书,甚是惬意的模样。 她回道:“就说我累了,已经休息了,让他自己去拿主意吧。” 春姑姑有些为难:“可这些毕竟是政事,非同儿戏。厉王也怕下错了命令,影响百姓,要来问问公主的意见,也是可以谅解的。” “他要问意见,朝中那么多大臣都能给他提,我的意见也未必是好的,哪里会缺我。关键还是在于他能不能选择好一些的意见罢了。这我帮不了他,只能让他多熟练熟练了。” 春姑姑一听,也是有理,只是见他焦心的模样,未免有些担心。 时望看出她的担忧,又道:“毕竟离厉王登位也只有一年的时间了,让他多接触与群臣间的摩擦,也未必不是坏事。” 她手中的书停留在这一页已经好久了,虽说是要让他多磨练,但不担心是假的,说狠心才是真的。 自己不能一辈子都帮他,时毅能早些自立,对他而言,是一件好事。 夏夜的风有些凉,吹动了时望手中的书页,春姑姑也不禁打了一个喷嚏。 “你看你,”时望忙下躺椅为她添了一件衣物,又让人去煮了姜汤来,有些嗔怪道,“这些琐事让她们去做便好,姑姑年纪大了,何必这般亲力亲为。” 说着将她扶着坐下,到了一杯热水递到她怀里。 春姑姑一声轻笑道:“人老了,自然容易病些。都是些小病,过两天便好了,没什么的。只是这次没有随你一同出宫去,怕你路上不适应。” 时望自然没有将这放在心上,她便是怕春姑姑经不起长途跋涉,才让她留在宫中安心些的。 这些年,春姑姑老得越发快了,头上的银丝覆盖了许多,皱纹逐渐加深了,就连眼睛也有些模糊了。 时望原想让她歇下,去宫外买间院子让她住,她却不肯。 “我要在公主身边照顾,否则,心中便会不安。” 时望知道她对自己衷心,只是她强撑着的这般模样,实在让她心疼。 她抚了抚春姑姑那略显粗糙的手背,好似从前种种都应在了上面。 “没关系,等明年毅儿登位了,我们也能安心了。” 时望轻轻说道。 春姑姑听了她这句话,点了点头,有些十足的期待与盼念。 顶点 第三百三十一章 苦尽甘来 王上,这份新制的税率仍是有些问题,还请再加考虑啊。” “王上,改道修河之事是否有了定论,快到汛期了,若是再不定下,怕是要推后了。” “王上……” “好了好了。”众臣的频繁催促声被厉王不耐烦地打断了,“本王知道了,这些等本王回去之后再好好考虑吧。” “王上,原平公主是否已经回来了?”文渐苍老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了大殿之上。 他如今年纪大了。时望念他年老,想让他归乡养老,可文渐却执意不应,原因只一条,那位黄孟成还站着,他就不能退缩。 这么多年,两位老了许多,可这份对仗之意,却是丝毫没有因年纪减退。 可文渐问的这也是许多大臣心中的困惑。 时毅虽也接触政事有段时日,可不管是从处理效率还是正确性上,还是比不上时望,再加上确实空缺了一段时间,众人都有些盼了。 “对了,我正要找你们说这事呢。”厉王一时喜悦起来,激动地跑下了台去与众人说,“姑母昨日已经过去了,只是她说有些劳累,因而近日不来上朝。若是诸位爱卿下了朝无事,就去她宫中问候一下,让她早些来主持大局啊。” “这……”大臣有些犹疑了。 没想到厉王这般主动,倒让大臣有些下不来台。 谁会愿意自己干不好然后让人来接手,可厉王偏偏迫不及待要甩手的样子,让人说不清到底该庆幸还是哀叹。 厉王急匆匆就结束了这场早朝,临了,拉了几位老臣重臣,就往时望的宫殿去请人了。 可他们连门都没进,就被人拦下了。 “公主有些疲累,这些日子要休息,不见外客。”殿外的宫女如是说道。 厉王听了便急了:“这税率和修河的事可不能再拖了。姑母,你倒是给个说法啊。” 最后一句,厉王都用吼出来的了。 可屋内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眼见众臣愁眉苦脸,厉王差点都要冲进去找人,时望终于是走了出来。 “你们这般在宫中吵吵嚷嚷算什么样子!”时望一出场便怒气冲冲,也将在场的人吓到了一些。 厉王却并不怵多少,而是迎了上去,将朝上那些臣子是他说的话又对时望重复了一遍,把情况描绘得不能再急了,就差把话说清楚,直接让她来接手了。 可时望却丝毫不为所动,只甩了袖子道:“这些事我一点都未听说过,也不想知道,就该由你和大臣们解决。怎么,还来找人来了?你是觉得这里写着你想要的答案,还是这里能解决你的问题?” 时望一直黑着脸,又是这样的语气,着实让厉王也有些不适应了:“可是这些都是大事情,若是不解决,会影响朝事的。” 厉王也是这些日子实在被烦得头疼了,改了几次方案都不被认可,一催再催便急了,来找时望。 而等他再请时,时望却发着火直接进了屋,不再应声,让厉王和众臣都措手不及。 “这,该如何是好啊……” 一声感叹,却仍无可奈何。 众人兴致勃勃来寻,却败兴而归。 厉王无奈,苦闷地回到了政务殿中,只能依旧埋头苦看那些个又被送回来修改的方案。 他在殿中想了许久,东走西荡,坐立不安,又翻看了许多从前的旧例,绞尽脑汁,思量过后,才开始动笔。 刚开始时艰涩难行,慢慢畅通起来,最后写到淋漓尽致,甚至将前面写的又修改了一遍。 他吐出一口浊气,拿起刚写的文案来看,觉得甚是满意,略微思索一刻,又开始提笔,开始写第二份文案。 这次无论思绪还是动笔都十分畅然,立马又完成了。 他早间的那份焦灼已经换成了自信满满,他拿着刚写好的几份文案,又往时望宫中去了。 “姑母,这些是我刚刚改好的文案,你帮我看看,我先放这了,晚间再来拿。” 说着,他便放下了文案,高兴走了。 可等他晚间来取时,却发现这叠东西并没有动过。 “这……” 厉王刚要拍门,却发现里面的灯光灭了许多,像是要睡觉了的样子,也不知究竟是不愿意见他还是真的要休息了。 厉王拿回文案,依旧是败兴而归,不知明日该如何与众臣们交代。 而屋内,等外面的脚步声慢慢走远之后,点点烛火重新被燃起,春姑姑担忧的面庞和时望那张漫不经心的脸在摇曳中渐渐清晰起来。 “公主,其实王上已经拟好了案文,你为他稍微看一眼可是可以的,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一问不问?我看了又能如何。他送案文来时的笑意你听出来了吗?他对自己所写的很满意,便不需要我的认可。若是我多加指点,不是反而令其挫败了。就算我指点了他,得到了大臣的认可,他可会为此真的骄傲?如此这般,倒不如便不看不帮了。能让他自得应该的责备和赞赏,都是他的运数。” 春姑姑能明白时望想让厉王成长的意愿,只是这般未免太冒险了。 “那些都是大臣们早间也来请求公主裁决的。其实可以稍看一下,再原封放回去就好了。都是国之大事,若是真出了差错……” 春姑姑说不下去了,这样的后果,是她不敢妄言的。 时望却并不担忧:“谁都是一步一步锻炼出来的,好坏的结果,都需自己承担。没有吃过亏,就不知有多经过有多重要。总之我都不会插手这件事,又何必看了多添一番心事。” 说着,又漫不经心翻过了一页书。 春姑姑对此不再言语,算是认可了时望的安排。 就在时望狠心的一而再再而三对厉王的请求置之不理的后续中,厉王顶着孤身一人思索的压力,面对众位大臣的穷追不舍,终于拟出了一份较为满意的案文。 而在他接着处理完了其他余下的政务后,便终于可以将朝堂交给时望,只不过,经过这一次的经历后,厉王对那些政务没有从前那般抵触了,连走路都带着一股自信风气,好似没人能浇灭他心中的火焰。 书客居网址: 第三百三十二章 回乡情切 就在厉王处理完余下政务之后,时望开始重新坐上代政之王的座位。 台下的大臣都乐开了花。 只要原平公主回来了,一切都能走上正轨的。 他们对时望的归来确实是满怀期待,可是时望对众臣却是冷着脸色。 众臣一时不知她为何这般,原本喜悦的脸色也变得僵硬起来,不知如何应对。 时望的声音就在这时,从高位上传了下来:“我知道你们对本宫有些不满,不满为何对朝事置之不管。也知道你们对厉王有所不满,不满他一时还不能切实地掌握如何处理政务。” “但你们要知道,本宫坐的这个位置,名为代政之王。真正的王,是厉王,这个王位一年以后仍是要交给他的,而本宫,正如黛后那般,最后仍要退居幕后,放手朝务。” “若是你们看不清这一点,局限于此,只盼着本宫能将事事都料理好,是不可能的!厉王需要慢慢接受这个朝局,直至全部掌控。你们的任务,便是辅佐他变得更好。” “要记住,你们是时家的臣,厉王是时家的王。厉王的话,便是旨意,你们只有遵从、帮忙的份,没有指指点点的份,看清楚你们的位置!” 时望一番言论,倒让众臣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这是在教训他们呢! 厉王处理朝务不顺,不仅有他自己不熟练的原因,也是诸位臣子没有尽心辅佐的因素。 她虽不上朝,却能看清这背后的缘由,这次便是来训他们的! 被她连番话语震慑住了,众臣鸦雀无声,都低下了头,臣服于这位暂时的女王。 见他们都不再抬头,时望终于坐下,开始她新的代政之路。 而此后的方式,却有了些许变化。 时望总是以身体不适、过于疲累为由,暂歇朝政,仍是交由厉王打理,这一来二去,厉王处理政务的时间都比原平公主要长一些了。 厉王也是每日满怀希望,兴致勃勃处理着,正是因为之前处理妥当了,感受到了达成成就的快感,不再那么抵触政事,也不大找时望来寻求意见了。 不过,这并不代表着时望就此闲了下来,她还有其他的事情打算着。 又到了各族国送王后来与子袭的质子相见的时候。 这群当年的孩子也都出落成了少男少女,比从前高大了不少,成熟了不少,当年总哭的小男孩也懂得躲去暗处再哭,想要留在子袭的女孩开始尽全力让族国帮忙,总是与厉王打闹的也成了意气相投的兄弟。 好似在这些年里,长了年龄,去了仇怨。 但对于这些多年离家的孩子们来说,这份来之不易的能与亲人见面的机会,仍是满怀欣喜,一个个都迫不及待地将自己开始拾掇起来,梳上最精神的发型,将最好的衣服,最漂亮的配饰都准备起来,就等母亲来的那天穿上。 他们左等右等,可让族国王后来子袭见孩子的令却迟迟没有下。 他们有些急了。 “难道今年来子袭的令不下了吗?还是原平公主忘了?” 这个日子每年都是固定的,他们记得清清楚楚,原平公主可不一定。 “诶,最近都是厉王上朝,他又不晓得这些事宜。今年怕是没戏咯!” 众人不悦,好不容易盼来的日子,可不能这样让他错失了。 他们打算集些人壮胆,一起去找原平公主,让她想起这事来。 可就在他们怕得罪人,又怕失了这个机会时,一道旨意突然落到了他们头上。 不安各位公子、公主年岁渐长,各国中担忧,特将他们送回各自族国,与亲人团聚。七日后开始启程。 原想尝些小小的甜头,不想却突然掉到了蜜罐里。 这将这些公子、公主可高兴坏了。 他们连夜打包起了自己的行李,好似明日便是回家之时,父王、母后的身影就在眼前,开心地吃不下,激动地睡不着,精力充沛地一直闹腾着。 这般兴奋了三天,却有一股隐隐的忧伤涌上了心头。 他们一起在子袭共处了多年,等各自回家以后,怕是鲜有机会出来,更难有重聚之时。 一想到这,女孩子们纷纷抱团落泪,男孩子们则夜夜聚在一起喝酒,回忆往昔,畅言未来。 厉王面对那位一直与自己一同在演练场操演的眷国公子要离开的事实,自然也不免有些离情别绪。 他们也算不打不相识,可是终究各自族国不同,不能长久在一处,便各自祝福前景,不言离别。 “你这些日子在朝上的事,我听说了。都在夸你是一位不错的君王,以后可不能退步啊。”眷国公子笑着夸赞厉王,拍了拍他的肩。 厉王笑道:“不过都是些小事罢了,哪里就处理不好了。换了你,一样能行。” “这我可不敢当,眷国与子袭终究有很大的差距,我回国后,若是也能如你这般英明,便算是我在子袭的所学有用武之地了。” 厉王第一次听闻他这般话,有些惊讶,问道:“你回去之后的打算,是这个吗?” 眷国公子锁着眉,说不出所以然:“我只知道,要尽我之力,壮大眷国。至于用何种方式,该如何做到,却还没有一条明确的道路。” 厉王知晓他国中处境艰难,便只举杯,说了一句祝福的话语,愿他达成所想。 两个未来都是前途可期的年轻人,便是在这个月夜里,达成了若将来掌政,往后定结两国永世交好的盟约。 这便是时望所希望达到的目的。 这些孩子,有他们往后的地位,能拉拢他们一寸,便能拉近两国关系的一尺。 如此一算。这些年在这些公子和公主们身上付出的精力和财力,便是值了。 当众人都沉浸在即将回国的喜悦中时,钟思黎却有些情绪难稳,在一众高扬的气氛中,显得有些低落。 她终日徘徊在时望的宫殿门口,却不敢进去,好似有话要说,又好似不愿说出口。 春姑姑瞧见了她,她便马上走开了,倒让春姑姑有些担心。 她将此事告知了时望,时望却并不觉得有什么。 定是一时难以适应,便有了这般苦恼。 书客居网址: 第三百三十三章 质子回程 一众质子所期待的回国之日很快就到了。 那一日,王宫内外,各种装饰的马车停得七零八落,很多宫人都出来为这些公子和公主搬运行李,有的一辆马车足矣,有的后面还要跟上好几辆放置行李的车辆。 这些也可以算是此人族中实力的象征。 大家相互道别,口中说着“珍重、再见”,但是否还有再见之时,却谁也不好说。 那位宿国公主如今长得明艳了许多,可是那股酸劲却越发浓郁了。 她见钟思黎还站在车外,朝宫中的方向一直望着,便讽了她一句:“如今都要回去了,还想着爬上枝头变凤凰。你看,厉王理你吗?” 她轻哼了一声,再往通向里面那路看了一眼,见什么人影也没有,恨恨地剁了剁脚,往钟思黎的方向飞了个白眼,便上了自己的马车,随后离开了。 可是,钟思黎等的人并不是厉王,而是她的姨母原平公主。 听闻姨母近来处理政务并非繁忙,此时应该有空,为何不来送自己一程呢。 她不明白。 她等啊等,等到太阳快要落山了,车夫来催,才依依不舍上了马车,往赫国方向去了。 而等她的马车离开的那刻,厉王才匆匆赶到宫门口,他环顾了四周一圈,却并未见到自己要来见的人。 直到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眷国公子笑道:“你早来一时半刻,钟姑娘怕还在此地,现在,除了再牵一匹快马追去,否则怕是赶不上了。” 厉王苦笑一声:“罢了。既是已走之人,追之无意。倒是你,现在还没走,怕是要露宿荒郊了。” “我与白将军说了些兵法,一时便忘记了时辰,不过无妨,在车上睡也是一样的。” 厉王点头,又看了一眼眷国公子身后孤零零的那辆马车,不解道,“你只有一辆马车,东西能否装得下?要不,我帮你再找一辆。” 他正要去找,却被拦了下来。 “不用费劲,我东西少,一辆就够了。况且,习武之人,历练体格才是重要的,何必图些舒适之感。” 厉王听了此话,一时是他起了些敬佩之感。 这位眷国公子只比他年长一岁,从前是欺负他的好手,如今大了,却显得异常坚毅稳重。 或许,这就是军营的力量,磨练了他的意志和体魄。 两人又告了别,就此分离。 对于眷国公子而言,这趟回国之程异常艰难,这些年,他一个人在子袭,从未有人来看过他,这就意味着,族国之人或许已经将他遗忘了,甚至根本不想让他回去。 但是他不会让那些轻视自己的人如愿,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只知动手打架的孩子了,在体力之外,他还有别样的知识,那些在子袭学到的知识。 春姑姑也知道今日是思黎小姑娘的回国之日,她往外张望着,原以为钟姑娘会来道别,却没有等到;原以为原平公主会去送送,见她仍是躺在懒椅上翻书,便知她没有这样的意向了。 春姑姑不禁轻叹了一口气。 “你这是什么了,一日魂不守舍,现在又叹起气来。”时望见她如此,不禁过来问她,扶着她坐到屋内,免得受风吹。 “我是在担心,思黎姑娘如此一别,不知何年何月还能见到了。” “这着什么急,过不了多久,便又能见到了。”时望笑着将一杯热茶塞到了她手里。 春姑姑见时望如此信誓旦旦,便信了她,一时又释怀了,脸上浮现些笑意。 接着,各位公子、公主安全回国的消息陆陆续续传回了子袭,信中自然表达对原平公主和厉王殿下的感激之意。 原先因重建百族军而得罪的族王,又因此事释然了。 失去的是从前已经适应了的,得到的是近十年没有见过的孩子,对于各族王来说,孰轻孰重,自然见分晓。 面对纷纷送来的信件,厉王一时也摸不着头脑,等提醒过后,想清楚了,又不禁感慨于姑母的手段。 “既然诸位族王都对百族军已经少了很多意见,那就更好了。剩下的,就只能靠祁将军自己的力量了。” 厉王对台下听命的祁平如是说道。 这些年,祁平将军统领百族军的能力有目共睹,与当年时望任位时并不相差多少。 而另一面,百族军的抵抗主要来自于处理纠纷时各位族王的不满,说到底,无论是谁,当自己手中的事务被人插一手,都会不高兴的。 这次,祁平带领的百族军分队护送各位质子回国,报上的是百族军的名号,自然让人觉得心神舒畅了一些。 在制造麻烦的同时,百族军还是在为自己做些事情的。 厉王喜气洋洋之时,来书殿探望的时望又按住了他的意满。 “此时正值各位族王满心欢喜之时,陛下或许可以想想,是否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再推行一些政务,加深一些百族之间的关系。” 厉王退后一步,拱手道:“一切,皆听姑母安排。” 他低着头,等待时望下达旨意,良久,却只听得头顶的一声叹息,随即一双手将他扶了起来。 “姑母没有什么安排,只是来给陛下提醒一句,好让陛下心中能有些大致方向,具体能有什么方案,还是要由陛下自己裁夺。” 时望将厉王扶到王座上,慢慢与他道来。 “一国之政,不过军政民生,财农商交,国与国之间亦是如此。这个王位,从来都不只是处理好国中之事便可。子袭作为百族中位列第一的国,与各族国的交际自然也要复杂得多。百族军只是与其他族国交际的其中一环,姑母希望你将这件事做好之后,也能在其他方面多下一点力。” 时望说完这些,抚了抚厉王的发梢,随即便离去了。 厉王对此有些不解,好像听懂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懂。 他看到桌上遗留下的几份书稿,才发现,这些都是那些在百族中有特殊之处的族国的简要介绍,如琏国通过金玉之材打下百族间首富的地位,弥国以其教义享誉百族,可丽的牛羊,孜国的香料…… 这些东西乍一看没什么头绪,可忽然之间,厉王茅塞顿开,一下子大笑了出来。 书客居网址: 第三百三十四章 厉王婚事 第二日的早朝,仍旧是原平公主告假,让厉王来主持朝政。 众臣还未上奏,厉王便迫不及待告知了一个消息。 要在百族之间建立商贸路线和交易准则,让诸国之间的贸易能够更顺畅和便利,也能让百族的百姓都能见识到其他族国的特色。 这么一来,产物的族国能更便捷地卖掉货物,买物的百姓也能有更多的选择。 原先只限定于一国之内,甚至一地之间的贸易,扩展到百族物进百国地,百国人用百族物。 厉王一番激昂的言论,倒让台下的大臣们一时都看呆了。 那位原本那般抵制处理国事的陛下,怎么突然间有了这么样的雄心壮志? 殿上一时安静了下来。 厉王等着众臣夸赞这个想法,提提建议,而众臣们则等着听厉王接下去要说什么。 热闹的气氛一时间都僵住了。 “你们倒是说话啊,本王这个主意难道不好吗?”厉王问道。 众臣一时反应过来,相互之间尬笑着,还说不出什么来。 “臣有疑问。”首先发言的是老重臣文渐,他的嘴角带着一丝笑,谁看都像老人和善慈爱的模样,可谁也不敢小瞧他话语中的威慑力。 “陛下的想法自然是好的,只是这其中有太多的障碍,光这运输的道路疏通,就要耗费许多人力物力。想要将此事办成,怕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达成的。” 文渐笑着给了厉王一道当头棒喝,让他再也笑不出来。 既要将百国货物运往百国之境,这畅通无阻的道路自然是必不可少的。 可相临的族国之间,也少不了那些有世仇的,将商路堵塞更是常态,那又如何能保证每条商路都能畅通无阻呢? 可若是避开这样的路线,选择那些绕路的地方去走,那商路的意义又在何处? 光是这一条,就让厉王哑口无言,更何况还有那些关税、沿路安全保障、价格涨幅等等难题需要解决,那些可不比商道的问题要小。 厉王一时回答不出,只坐在位子上思考,一连几天都陷入了苦恼的困境中,连大臣的汇报都有些心不在焉了。 众人都看得出来,厉王这是下了决心要办这事了,可此事事关重大,又哪里是这一时半会儿能思考得出来的,花上几年的功夫也是可能的。 眼看厉王在此陷入了僵局,众人一时无奈,还是去找了原平公主。 时望一听厉王的这般作派,竟发了笑。 自己与他说这件事,是为了给他指一条往后的路子,没想这么快就能见得成效。 只是不成想,厉王如此雷厉风行,第二日就开始着手准备,甚至为找不到解决之策而苦恼。 时望挥了挥手,将前来寻她主持大局的众臣送了回去,说这是厉王自己的意愿,还要让他自己想通才行。 厉王刚尝试了一点处理完正事后的满足感,自然会想要得到更多,用更多的政绩来获得众人的认同感,有这份上进心,自然是好的,何必扫他的兴。 近来也没发生什么大事,就当是给厉王缓冲就是了。 听原平公主这么说,众人就知道,她是真的要放手让厉王去做,自己一丝都不愿掺合了。 无法,只能等厉王将自己的势头扭转过来了。 这之后的早朝,除了要议论日常的朝事之外,还要面对回答厉王对于疏通商道的种种建议,着实有些招架不住。 臣子们日渐疲态,厉王却日渐亢奋,一直沉浸在了自己的自豪感中。 这般下去,谁都会撑不住的。 于是,由黄孟成牵头,那些因此不堪疲累的臣子联合上了一份书,将厉王之前所提出的那些条例中有瑕疵的,都一一列了出来,附上每人不同的见解和意见。 厉王一收到这个,原本还有些高兴,可是一见上面所写的,都是批评和反对的建议,又心酸起来。 “诸位所写的意见,都不错,不错。”厉王勉强带着笑,退回了自己的座位上,随即展现的是闷闷不乐的模样,瘫坐着,再也不发一言。 看样子,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低潮闷住了心神。 那些递折子的人担心起来,怕会受到王上的怒火,而黄孟成作为领头的人,却一点也不在意的模样。 他站出来说道:“陛下掌政时间仍短,面对如此复杂的政务,难免办不大好,又何必介怀。相比贯通百族商道而言,陛下还有另外一件大事要做。” “什么事?”厉王没精打采问道。 “自然是立后之事。”黄孟成答道。 这七个字调动了在场所有人的神经,连厉王也站立了起来。 “陛下如今年龄长了,也快到了成礼的时候。立后之事,也该拿出来说说了。” 这么一说,便想到那些好多年前便送到宫中担任女官,但实则是为立后准备的公家女子。 那些贵女在宫中待了许久,有些耐不住寂寞出宫去了,有些等不及立后的日子让人接出了宫去,有人在女官的位置上兢兢业业,开始接触执掌后宫之事,而更多的,是一边以泪洗面,一边等着那个飞上枝头的日子到来。 被黄孟成这么一提,引起了有些大臣的注意,纷纷站出来附和着黄大人的提议,劝诫厉王早行立后之事。 厉王被他们这么一说,就显得有些措手不及起来,他想要来议论的,是通商之事,可大臣们关心的,却是他立后的进程。 厉王心中烦躁,草草敷衍了众臣,便解散了早朝,败坏了兴致回宫去。 时望听闻黄孟成在朝上催促厉王立后之事,反倒松了一口气。 “本还在猜测,黄大人这些年都不发威,只安静在朝堂中立着,究竟是在谋划什么事。原来是在为厉王的大事考虑。倒难为了他,这么一把年纪,还要每日立在朝上,一天都不能倒。” 时望轻嗤一声,却看见春姑姑眼中闪过的一丝黯淡,立马止住了这个话头。 如今这个黄孟成已经不是当年的凌叔了,他会谋划,有野心,会杀人,更有看不透的心思。 相比与这些,更难接受的是他断绝从前的关系,与这些人再也没有真正的笑脸了。 书客居网址: 第三百三十五章 立后纠葛 好,既然黄大人提出了立后之事,便趁着这个时机将此事定下吧。”时望这般说道。 “公主也觉得,陛下到了立后的时间了吗?” 时望嗤笑道:“这件事哪来什么正确的时间,只看需不需要,想不想罢了。先王也是而立之年后才娶的妻,但也不能说民间那些二十出头遍已经有了孩子的人便是错的。只不过看个人意愿罢了。” “可是,我看陛下,好似没有这么强烈的意愿,否则怎么会在朝上便拂袖而去呢。” 这也确实是事实,厉王当中做态,便是表达了心中的不满,既是不满,又何来意愿之说。 可时望却并不这么认为:“陛下拂袖,并非不愿立后之事,而是在意立后的人选中,没有他心仪的罢了。” 春姑姑听言,思索片刻,随即反应了过来,一脸惊讶看向时望。 时望则露出了一副“正是如此”的意味,与她吩咐道:“宫中那些女官已经耗费了许多青春,此事便是看待成果的一刻了,将她们带来给本宫看看吧。” 时望对其余宫人吩咐了此事,过不了一个时辰,那些还留在后宫的女子便被带到了时望面前,花红柳绿,处处彰显着女子的青春芳华之美。 这些官家女子,背后的依仗说出来一个比一个厉害,光看她们的穿着和配饰便知一二了。 纵使深处后宫,并无多少俸禄,也没有礼部的配置,还能保持贵女气质和形象的,便能看出她们在家中地位了。 但是时望此次看的,却并非是此。 她一边在旁边围绕着,一边观察众人的仪态和神情,甚至细细查看了每人的手心手背,却一言不发。 诸位女官虽觉着奇怪,却并没有失礼开口去问。 这般看了良久,时望终于停下了考量,正声对诸位说道:“小姐们在宫中暂住多年,想必也清楚是为了何事才被送入宫中。” 她们自然知晓当初年幼之时是为了何事被送入宫来,只是过了这么久,快被时间抹平的意志,不想今日却突然有了转机。 一时间百感交集,有的暗自神伤,有的信心满满,就等着一展拳脚,有的踌躇不安,不知该如何应对。 时望将她们的神色一一看在眼里,暗自记下,又与她们说道:“本宫今日也不打哑谜了,陛下立后之事已近眉睫,你们之中,有人将一步登天,成为子袭尊贵的王后,也有人将继续在后宫中蹉跎岁月,再无回头之日。其中厉害关系各位也都清楚。明日,本宫会安排你们与厉王陛下见一面,该怎么做,便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了。” 将此事与诸位女官告知后,时望便让她们先回去了。 等人都走了,她对侍立一旁的春姑姑说道:“那位穿鹅黄广袖的姑娘,还有那位素绿无簪的姑娘,你让她们去看看,是谁家的贵女。” 在一众人中,时望唯独注意到了她们两人。 一个容貌清秀俏丽,似是活泼的模样。另一位则显得沉稳不少,甚是朴素的模样。 于一众争奇斗艳的女子之中,显得很不起眼,但也是这般不起眼,让时望观察到了她二人。 春姑姑领了命,便派人去女官登记处查访,照着画像找出了这两位姑娘的身家,回来禀告。 那位鹅黄衣着的是石将军家的女儿,生性便是如此乐观开朗,在后宫中也是无忧无虑,并没有什么烦恼的。 而绿衣姑娘则是今罚部李大人家的千金,因其父亲的缘故,与其一般规整严肃,如今则是诸位女官中位份最高的一位,后宫中的许多事务,都由她在旁协助打理。 时望知晓了这两位姑娘的身份,也较为满意,心中有了数,当日便去找了厉王商议。 厉王见了她,一脸找到救星的样子,立即迎了上去,与她诉苦道:“姑母,我今日正为大臣让我立后之事苦恼呢,您来的正好,帮我跟他们说说,这件事不着急。” 时望与他笑道:“这事说不急不急,说急也急。但依姑母的想法,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时间。” 厉王没想到原平公主也对此事赞同,一时愣在了那里。 时望又趁机与他说了女官之事,让他明日去看看那些女孩子,若有顺眼的,也可多留意些。 “我原以为姑母是不一样的,没想到,也与那些臣子一般,迫不及待要替本王安排些什么。” 时望见他脸色突然间变了,便问他为何不满意,没想到,这反倒更激起了厉王的不满。 他如今前所未有的生气,双手背在身后,一副要与时望对仗的模样。 “父王和两位王后的恩怨,姑母并非不知道。一位除了嫁入宫中,便再无其他能去的地方,只怀着满腔怨气,差点将江山也颠覆了。而我生母,虽侥幸得到了一时半会儿的宠爱,生下了本王,却依旧是凄惨离去,并无多少温馨的日子过。两位都是因没有感情而结合的姻缘受尽苦难,也因此生些波折之事,为何还要让我立那些我并不喜欢的女子为后。难道这样的悲剧,要继续这般延续下去,继续在这后宫中无穷无尽地演绎吗?!” 时望听他一番陈词激昂的模样,忍耐住心中所思索,问他:“那依王上之见,立后之事,应当如何来办?” “自然是恢复先前的一夫一妻之制,一位王上一位王后,如此才能确保后宫的安宁和稳定。” “那王上觉得,原先为何会从一夫一妻,改为一夫多妻?” “是因为给先王安排的王后并非是他心仪,因此才又立了其他后位。” “那问题来了,为何会给先王安排这段姻缘?” “这……”厉王语塞了。 事先安排之时谁会知道先王对黛后无感,甚至最后有些视为仇敌之态。 一切的一切,都是不可预料的。 时望将厉王请到座上,慢慢与他解释道:“姻缘之事,从来不是可以预料的。纵使原先喜欢的,也会因为种种反目成仇。无感的,也会因日渐接触产生情愫。君王的感情,从来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你可以娶自己想要的女子,但亦要在此中负起责任。” 书客居网址: 第三百三十六章 有人欢喜有人忧 在时望的请求、要求之下,厉王终是答应了第二日去看那些女官,看看是否有自己合眼缘的姑娘。 他知自己是无力改回旧制了,只是自己不愿甘心认下,非要来辩一辩理,可如今看来,以他如今的力量,却是连理都不在他这方了。 时望多年前的那句话,如今仍是应验着。当自己没有能力时,便要懂得低头。 立后之事是众望所归,他并不是当年的孩子了,这个日子已经到来,以此来拉拢臣子之心,这是他的特权,也是他的包袱。 原平公主有她自己的势力,那是从前便留下来的,而厉王初初接触朝政,并无一人与他相熟,甚至对他的政务能力有所怀疑,以立后来拉拢,是为他正式登位铺垫。 厉王和时望隔着帘子接见了那些女官,可那些女子的银簪晃眼,身姿摇曳,颜色艳丽,隔着距离,那份纷乱的香气刺鼻,令其忍不堪忍。 时望倒是对此有些兴趣,那外面那群跪着的孩子中寻找着,见昨日她看中的那两个孩子并没有多加什么艳丽的打扮,只多簪了一钗便放心了。 她问在一旁的厉王道:“陛下可有合眼缘的姑娘?” 厉王皱着眉歪着身,一副甚是不耐烦的样子,说道:“都凭姑母做主便是。” 时望摇了摇头,略微侧身,与他笑道:“昨日陛下还在怨别人安排的姻缘并不能使人满意,今日便要心甘情愿步这后尘了?还是看看为好,对大臣们也有个交代。” 厉王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只能强硬着头往外张望了一眼。 可一看,又觉得自己的眼睛被那些明晃晃的颜色刺痛了,只能勉强挑选了并没有那么令自己不快的颜色。 “就她吧。”厉王随意指了一个人,当完成了任务。 可时望又说:“再指一位吧,就当可以多些选择。” 厉王无奈再指了一位,随即又以处理朝务为由,马上离开了。 时望也并不再阻他,甚至还有些开心的样子。 方才厉王随手指的那两位,便是时望之前看中的石小姐和李小姐。 虽时望也能看得出来他并不乐意,但能配合着,也算尽了一份心力。 仍在外等候的女官,并不知晓自己的命运已经被定下力气,仍战战兢兢,既害怕又希冀。 等时望留下了两位小姐,让其他女官都回去时,便知道连那份希冀都没有了。 一个个像是人生没了希望,连走回去的路,腿都有些软了。 而这份希望还不仅仅是她们个人的,还是她们背后的家族的。 用一份多年的付出,求并不一定能得到的回报,这场一府都压下了的赌注,终究是下错了。 时望出来看着这两位小姐,观察她二人的神态。 石小姐虽知晓此番是何意,但并未有多大的神色转变,只有些小小的微喜,直接而表面,好似并不知晓这之后更深的意味是什么。 而李小姐仍是一张肃脸,不喜不悲,选中或是不选中,都不能影响她的心绪一二。 时望将她二人拉入殿中,交谈一番,问问她们近年在宫中做了些什么,有什么感悟或理想。 石小姐倒是带着笑意,将自己进宫后发现的那些有趣的事情告知了时望,而李小姐,讲述的都是那些处理后宫之事时的疑难和解决。 时望对她李小姐这般的说辞倒是有些意外,隐隐问了些她日后的打算,却发现她似乎意在女官之位,而对王后之位并非那般要求。 人各有志,但是走到现在的这地步,却不一定能由她自己决定了。 上一位专心打理后宫事务的女子,下场并不这么好。 时望整理好心绪,恭喜了两位,让她们回去整理行装,三日后会有人带着她们搬离住所,离厉王的宫殿近些。 此后,她们将直接侍奉厉王左右,宫中事务亦是接触地更为深入。 这对石小姐而言并无什么特别之处,而李小姐却是十分激动。 这便是她想要的更广阔的天地。 时望将她二人的变化看在眼里,叮嘱了一番,便让离开了。 虽还不大成熟,但好在并没有什么坏心思,也算合格的人选了。 时望正要摆架回宫,却看见一旁的春姑姑面色沉重。 “春姑姑可是觉得这两位姑娘有什么不妥之处?” 春姑姑摇摇头:“我只是觉得,这般好似对陛下有些不公平。谁能有高兴的时候,可是陛下却只有伤神的时候。这样对他,是不是太残忍了一些。” 时望却并不这么觉得:“陛下有他自己要担的责任。这份责任里便包含了这层身不由己。只不过,倒也不是所有都不如他意。只要做了接下去的这件事,他也会有满意的时候。” 春姑姑此时并不知晓她这其中的意思,等后面的事情发生了,才明白了原平公主的用意。 她行事向来如此,一件事有好有坏,对人的影响,也是有满意和不满意的时候。 正当朝中之臣以为立后之事告一段落,那些苦心孤诣攀枝却失败的大臣正处于苦恼之时,原平公主的另一道消息,却让他们有些接受无能。 为保百族的百年和平,时望与各族传去了信,若是族王有意向将公主嫁入子袭,便可将其送来,若是厉王相中了,便结两国秦晋之好,以安众国之心。 这个提议让朝中大臣有了非议之声。 “这和亲之举虽自古便有,但如今子袭之地位在此,难保没有人趁这个机会安插进自己的人,扰乱后宫与朝政,怕是不妥。” “子袭今时的地位来之不易,不可随意浪费威严。若是立了其他族国的王后,血脉不正,恐引帝位之争。” …… 此番种种反对之声,也并不能排除是有些大臣自己的女儿立后无望,才不愿再多加其他人选。 可令他们意外的是,原先对立后之事甚为不满的厉王,此次却有些热烈起来。 原平公主一提出这个建议时,厉王便称赞这个提议甚好,十分赞同,甚至还有些迫不及待之感,立马往各族国中飞信而去,将此事告知各个族王。 这般前后矛盾的举动,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顶点 第三百三十七章 盼得伊人 虽立后之事进展顺利,石李两位姑娘搬到了厉王寝宫附近,厉王虽原先不满这等安排,到底还是没有这么为难这两位姑娘。 而派去各个族国的书信也有了一些回复,有婉拒的,也有愿意结好的。 厉王日日盼着收到一封不一般的书信,终日摩拳擦掌,询问是否还有族王的来信。 时望听闻他这般急切,倒是有些发笑。 厉王说到底还是一个孩子,有些情绪隐藏不住也是难免的。 可在她庆幸之际,又有些担忧。 立后之事是黄孟成提出的,可发展到这一步,还未见到他有什么动静。 他究竟意欲何为,是否已经在暗中下了手脚,时望无从得知,却不得不时刻提防。 两位姑娘的身家,她已经调查清楚,定然没有黄孟成在背后操控的可能。 她便是担心此事会被黄孟成利用,才拒绝了诸位大臣的举荐,只让厉王自己去随机选,这般也是为了避免其中有人谋私。 若是有人从中做梗,倒是正常,费心解决便是。可太过顺利,反倒有些不安。 其余女官已经被遣送回家,再无重返的可能。 除此之外,黄孟成还能从何处动手? 时望不解。 所幸,在她为此烦恼的时候,终于传来了一个让她和厉王都高兴的消息。 赫国钟思黎,被特封公主身份,派往子袭和亲。 此事是经过钟思黎双亲及本人的意愿,经过慎重考虑过后作出的决定。 一为彰显两国友好,二也是为公主的姻缘考虑。 子袭与赫国也算相隔甚远,这段路就算是马不停蹄地赶,怕也是要好些个功夫,更遑论那马车慢慢地来,哪里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到达的。 可厉王自第二日起,便特意安排了一个侍者,去看看宫门口有没有其他族国的马车停着。 可他又不愿意太过表露,并未说清他想见的到底是哪家的马车,直说让他见到了都来汇报。 这位侍者也是尽忠,从接到了这个命令便来宫门口候着,等到了马车就去报,顺便将那些送来的公主容貌绘声绘色地与厉王描述一遍,要是没等到,便在那里站上一天,等宫门关上了,再回去禀告厉王,今日什么都没看到。 可厉王对他汇报的那些马车装饰啊,公主美貌啊都不在意,往往只听他说了是哪国来的人之后便没了兴致,只是觉得这位侍者有趣,便耐着性子听他讲完,然后让他明日再去探看。 这么一来二去,厉王便不得不接受,马车比他想象中要慢上许多。 他手边一边压着户制改革的章程,一边是源源不断的大臣上奏,推荐贵女的奏章,还有许许多多多的小事杂事琐事萦绕在耳边,各族国互通商道的事情也至今仍未有什么头绪。 如此种种,倒让他有些不耐烦了。 可无论如何,接手的这些政务不能丢下,原平公主如今已然放手,不能,也不愿再以此去叨扰她。 厉王不得不安下心来,着手解决这些事情。 他令人取来了百族商路地图,这些都是用各族国自己的商路图拼凑起来的,还有些难以对上的地方,而且巨大的画幅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细若蚊子腿的小道,看起来甚是费眼。 可厉王仍是这般坚持着,在图上画着线条,一直摸索,寻找一条合适的路线。 另外,他还专门查看了各族间的恩怨纠葛情况,寻找哪些族国间的仇怨较深,需要在商道上有所避让的。 这一日,正当他在查看旧史时,侍从来报,赫国的公主已经到了。 厉王一听,便往宫门口跑去。 这侍者办了此事这么久的时间,还是第一次看见厉王这般失态,反应过来,忙追上去。 等到了宫门口,却并未看见什么马车的身影,侍者匆匆忙忙赶上来,才说道:“那位公主并未在宫门口等候安排住所,而是先去了原平公主之处问安。” 厉王闻言,又立马往原平公主那边去了。 殿中,时望和钟思黎正谈着天。 此次虽只离开了数月,却好似很久未见,钟思黎将回去之后跟双亲说的话又跟时望再说一遍,语气中满是久别重逢的喜悦。 而钟思黎如今破例被赫王封为公主,衣着配饰与从前已经不能同日而语,光彩了许多,衬得人也明艳起来了。 时望见她模样,自然高兴,好似她只是出了一趟远门,马上又回家了一般。 “娘亲说了,若是我愿意,就可以一直留在姨母身边,陪着姨母,以后也好多照顾姨母一些。姨母便将我视作自己的女儿便是。” 时望微愣了一会儿,旋即笑道:“我看,你的嘴是最甜的。” “思黎说的是真心话!” 望着钟思黎真切的眼神,时望忽然有些怯了。 她知道,钟思黎是不能一直伴在自己身边的。 钟思黎注意到时望的表情变化,正要问她,外面便传来了厉王驾到的消息。 通报的声音刚落,厉王便已经出现在了门口。 那位屋内的女孩儿对他行着礼,虽与从前打扮不同,却依旧十分亮眼,那光彩,都照进了他的心里,一时看呆了。 “陛下可是有事来找本宫?”时望起身问道。 厉王忙遮掩:“是关于商道之事。有了些许想法,想听听姑母的意见。” “本宫说了,这些事,都由陛下自己做主便是,不必来与我商量。” 厉王点头,却并不离开,仍是看着钟思黎。 钟思黎听他此话也有些惊讶,对时望笑道:“原来姨母如今不用处理政事了。想来平日里能空出不少时间来。不如,让思黎来与姨母一起,也好消解烦闷。” 时望自然高兴。 她自朝堂退下后,终日除了看书也没什么事情好做了,能有人陪她,自然是好。 厉王倒是有些没想到,原来她的重点放在了这个上面。 见她们两人对着此事谈得更加起劲,厉王越发觉着自己不该留在这里了。 他向时望告了退,依依不舍再看了钟思黎几眼,便离去了。 时望知晓厉王心中所想,只是如今还不是将此公之于众的时候,厉王的想法,也不能泄露过多。 书客居网址: 第三百三十八章 远道而来 再过几日,那些应信而来的族国公主都渐渐到了,不多不少,正好十位。 她们当中,更多的是当年两盟之战中与子袭敌对的一方,也就是先前送质子前来的那些。因而,这次的公主中,多数是刚从子袭宫中出去,又回来了的。 派送公主前来的意味,不仅仅是表达求好之意,更多的,还是舍弃之意。 或许,在有些族王的眼里,这些送来的公主,从当初就不该回去。 这些女孩子中,有一半是抱着戚戚的心情来的,不管她们装作如何的从容,都藏不住眉头的悲伤。 时望微微预料到了现今的情况,因而对这些姑娘生了些恻隐之心,慈眉善目,并不似从前那般严厉的模样。 巧的是,那位宿国的公主也来了,而且,她是五个族国一起推荐的人选,说她温良淑德,是子袭王后的不二人选,定能掌管好后宫事宜。 若能入选,五国愿与子袭结下秦晋之好,结百年之盟约,定不起战,安和交际。 这意思相对于举荐,反倒隐隐透出些威胁之意,仿佛不立她便会影响国交似的。 对于这位公主,时望还隐隐有些印象,只记得她仿佛与思黎有过些许矛盾,究竟如何却并不清楚。 想来,这或许也是个被利用了的孩子吧。 时望不禁有些感慨,却不能改变什么。 诸位公主在宫中休息了几日,换上最为华丽的服饰,时望开始设宴款待诸位了。 “各位公主都是远道而来,一些薄酒,不成敬意。”时望举杯相邀,各位公主自然答应,一个个举起了酒杯来贺。 “姑母有酒,为什么不请我也一起来品。” 厉王大步踏来,诸位公主向他行礼,还有些并未见过他的,虽低着头,仍偷偷观察着。 厉王坐到了原平公主身边,侍者为他再摆上一副碗筷,斟上酒,便一饮而尽。 “正好陛下也来了,见见诸位公主吧,或许,还有你未来的王后呢。”时望笑着对厉王说道。 厉王闻言,便先举杯站起来,对各位公主道:“今日要多谢诸位公主来我子袭,虽眼下人选未定,但各位的心意,本王已经收到了。往后无论结果如何,子袭都欢迎诸位公主。若是此次你我无缘,子袭也愿意为各位公主介绍朝中众臣,能成良缘,便是幸运。若是不能,也算落得一场佳话。” 台下的十位公主不免相互间议论起来。 没想到,此次本是奔着子袭的后位来的,虽不是必然的结果,可若是没有选中便回去,也着实有些丢了脸面。 可若是嫁与了大臣,便又是另一份丢面了。 这让她们如何说好。 “厉王真的会将我们嫁于大臣吗?文臣武将皆可?”一位着蓝衣的公主站了起来,直接与厉王对话,看她的架势,仿佛一点也不怵。 “这位是……”时望并未见过她,想来并非质子中的人。 那位女子答道:“我是渤国的公主,唤我宝儿便可。” 一旁的公主不住嗤笑起来。 可她并未现出尴尬之色,大大方方承认:“没错,就是宝儿。我的父王母后都说我是他们的宝儿,因此如此唤我,又有何不妥。” “宝儿公主,”时望倒是喜欢她这股微微的憨气,笑道,“即是厉王陛下说的话,自然是真的,放心就好。” 宝儿公主这才放心坐下。 “诸位公主,这段时间便安心在我子袭住下吧。为避免烦闷,特意安排了一些人手,可以带着诸位去我兴都游玩。只是要注意安全,莫要走丢了。” 早就听闻子袭的兴都十分繁华,只是路上微微一瞥,便窥得了一星半点,能让她们出去游玩,自然更是求之不得,当下便显得十分高兴了。 面对厉王突如其来的安排,时望也并不追究,只是微微问了一句,便算过去了。 “姑母不觉得此事有欠妥当?”厉王问道。 时望只是一笑,道:“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哪里妥当不妥当了。姑母也在想着,那些没有选上的公主若是又送回去,好似不太好。既然陛下安排了更多的选择,不是更好。只是,为安人心,该多给她们一些赏赐,就当是为了国交也好。” 厉王自然答应,还连连夸赞时望想得更加周到。 诸位公主晚间醒了酒,第二日便梳妆打扮好,准备去都中游玩了。 祁平近日在外并无军务,就在都中守候,护送诸位公主游玩的事情便交给他了。 他牵着马,在几列马车前等着,便看见一个蓝色的人影跑到了自己面前站定。 祁平拱手道:“公主是要外出游玩的吧。请上这辆车。” 祁平请她上车,却发现她并没有动作,疑惑之间抬头,便见着一双明亮带着笑意的眼睛看着自己。 “你不认识我了?”宝儿公主问道,“前年,我渤国流匪逃窜横行,正是祁将军帮忙平定的呢。” 这样的事情这些年也并未少做什么,听她这么讲,祁平脑中也并未想起这位公主是否见过,连那件事情都只有模糊的记忆,但仍礼貌谦让了一会儿,直说是义务所在,不必挂在心上。 宝儿公主就他牵着马,便问他:“等会儿你是骑马与我们一同游玩吗?” “游玩是公主们的事。末将需要保护诸位公主的安全,并未是为了游玩的。只要公主们能玩的尽兴便好了。” “那我跟你一起,马背上的风景还好些。” 说着,宝儿公主便要上马,祁平忙将她拦住,又不敢触碰到她的肌肤,只能半跪道:“公主,马上危险,还请往车里坐吧。” 宝儿公主只是想上马,却不料他直接跪下了,心中不乐意,也只好乖乖听他的话,钻进第一辆马车里去了。 一路上,各位公主都新奇地看着街上的一切,连那些从未见过的瓜果,高低起伏的叫卖声,民间百姓的服饰,都显得与国中十分不同。 而与那些人不一样的,宝儿公主却一直将头伸出车窗,那些喧闹都不能夺去她的目光,而是看着前面那个十分刚正又静默的背影,一样很开心。 书客居网址: 第三百三十九章 自我选择 市井一行稍稍满足了各位公主的想象。 她们多出生在都中,锦衣玉食,足不出宫,对平常百姓的生活离之甚远,就算是战乱之时,也只对惨象略有耳闻而已。 这次前来子袭,虽辛苦,却也见识了不同处的风景,更在街道上沾染了一些市井气息,自然高兴。 马车回到了宫门口,她们一个个都欢天喜地,手拉着手往宫中走去,谈论着街上见到的那些新鲜事儿。 “将军,下一次还是你来带我们出去玩吗?”宝儿公主没有像她们那般直接走了,而是站在祁平身旁,等他得空了与他搭话。 祁平吩咐好了接下去的事宜,目送着诸位公主进去后,却发现少了一位。此时就听见这位公主在自己耳畔说着话,稍稍吓了一跳。 他回道:“只要太后和陛下有令,末将自会遵从。” 宝儿公主闻言便喜了,与他约好下次再见,才往住处走去。 这第一次的外出游玩自然是得了诸位公主的意,当太后和陛下派人来问时,答的都是高兴的话语,还问下次还有没有机会再出游。 能让公主们满意,时望和厉王当然高兴,厉王当即下令,五日后可再次出游,而且赐了一些银两,可在市井中买些可意的玩意儿。 可太过宽松,时望又有些担心,这般令她们各处玩耍,少了厉王与她们相处的时辰,又如何能选出立后的人选。 面对原平公主的疑问,厉王咳嗽一声,不置可否。 因为无论她们是否与自己接触了,厉王心中的人选,早就已经定下了。 但也有一件令厉王苦恼的事情,他心目中的那位王后,好似并不十分热衷于与自己接触,除了诸位公主一起拜见厉王的时候外,厉王见到钟思黎,都是在原平公主的寝宫里。 而且每次见到自己,也不似平常人那般热烈,好似只是将他当作了普通人一般。 这般没有存在感,厉王也觉得不大爽快,可他又不好与自己的姑姑“争宠”,只得怏怏。 他悄咪咪将这个想法与原平公主模糊中透露了一些,时望听了后才发觉,原来自己的外甥女花费那么多时间,都陪伴在自己身边了。 有孝心是好,可是她这趟来的目的,可并不是来陪自己这个长辈的。 于一日钟思黎又来请安之时,时望旁敲侧击将这件事与她说了。 “思黎,过几日便是在诸位公主中选人立后的日子了,你可有什么想法没有?” 钟思黎不假思索笑道:“不管思黎选上还是没选上,姨母都会留下我陪着您的,对不对?” 时望哈哈大笑:“你这张嘴确实是令人喜欢。可是这立后之事非同小可。若是思黎有幸被王上选中,与你毅哥哥结为连理,不知思黎可开心?” 钟思黎努了努嘴,说不上有什么开心不开心的表情,坦然又有些纠结:“毅哥哥是个好人,嫁给他,思黎也没什么不同意的。而且若是选中了,思黎真的成了陛下的王后,便能一直留在姨母身边了。我还求之不得呢。” 看着钟思黎高兴的模样,时望却有些忧心起来。 她拿开了钟思黎按在她肩上的手,神情严肃起来。 钟思黎不知是说错了什么话,引得姨母变了脸色,顺着她坐到了一旁,听她慢慢说道。 “思黎,你可知道两人结了姻缘是什么意思?” “就是相伴一生,生儿育女。” “既是相伴一生,就意味着你要与这个人一同度过余下的日子,直到有一方先走。你觉得你能包容你毅哥哥,与他有话好说,有事好商量,到了老了,也依然能相敬如宾吗?” “那有什么不可。毅哥哥脾气那么好,不会与我吵架的。再说,还有姨母在,就算我与毅哥哥有了不和,姨母也会帮我说话的。” 钟思黎双手揽住了时望的脖子,好似就像对着母亲撒娇一般。 “问题就在此处!” 时望厉声,拉开了钟思黎的手腕,突然站起了身,背对着钟思黎,像是开始发火一般,言辞中透着一份对下者的严厉。 钟思黎一时被这般情景吓到了。 时望又道:“你要与之相伴一生的人,是你的夫君,是能让你开心让你悲伤的心上人,而不是我。你对立后没有异议,全然是因为你想留在子袭,留在我的身边。试问,我难道就该面对你这般错误的行为视而不见吗?!” 钟思黎的样子,根本就是没有想过立为王后之后会如何,那些权势纠葛和后宫琐事,甚至对夫妻相处之道都全然不懂,只一心想留在此地,便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可是时望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做出这样的决定,就算会让厉王伤心,她都一定要好好提醒思黎慎重选择。 可是钟思黎却一点也听不进去,甚至站起来直直与时望争辩道:“我就是想留在姨母身边,嫁给毅哥哥又如何,就算让我嫁给这宫中随便一个侍者,我都愿意!” “够了!”听了这话,时望勃然大怒,“你要注意你的身份。你是赫国的公主,代表赫国的荣辱,怎么能轻易说出这般话语!” 钟思黎被吼了一通,有些吓着了,气势也弱了一些:“那就嫁给那些文武大臣也行,只要能让我留下来,我怎么着都没关系。” 时望一时又气又无奈:“你对待姻缘之事如此敷衍,又如何能让我、让你双亲放心。若只是为了留下来,我劝你还是放弃,回到你家中去吧。否则,只怕我不能如你所愿。” 时望不能允许她这般潦草对待自己的人生,便直接拒绝了她的所想,甚至勒令她离开。 没想到在钟思黎那里,却是另外一番意味。 “我知道了,你不想我留在这里。你和父亲、母亲一样,都不喜欢我,将我视作累赘,不爱我,不宠我,甚至厌恶我。对不对?”钟思黎一时有些疯狂了起来。 时望哪里有这个意思,忙要向她解释,可是钟思黎就不听。 “我知道姨母的意思了,但是我究竟如何选择,是我自己的决定,用不着别人提醒。” 钟思黎说完便径直离开了,丝毫不顾身后时望的劝诫声。 书客居网址: 第三百四十章 立后人选 时望回忆起自己的小时候,也是有些话要说的。 父亲只疼爱小锦,对自己只有练武进步时才能得到夸赞,其余时间,还不如和修古叔呆在一起的时间长。 而母亲则与自己甚少交谈,很是冷漠,即使之后明白了她的用意,幼时的那份孤寂仍是脑海中难以挥散开的清冷。 而纵使是作为长子的余铭也并未得到父亲的多少关怀,只得到极为严苛的要求。可纵使他跟着当时的凌叔学到了多少,父亲也并没有夸赞过他一句,也从未相信过他,仿佛只是将他当作了继承王位的工具。 兄妹三人中,只有余锦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而且对其外人的忧虑毫不知情。 钟思黎那席话引起了她的思索,有时候父母的所作所为或许是无意的,但是在孩子心中,却或许有不一样的意味。 钟思黎是余锦的第二个孩子,也许就是受到的关注较少的那个,可那不是说父母亲不爱她,只是有时候没有那么多时间花费在她身上。 但是在钟思黎的心中,她就是觉得父母亲不爱自己了,所有才将时望视作是母亲一般的人,想要从她这里得到温暖,不愿意离开,甚至不惜远离家人,嫁给一个她并不怎么喜欢的人,也要留在宫里,只为了能从这里得到一丝来自家人的关心,全心全意的关心。 但是这并不是正确的,起码在时望心中不是正确的。 她已经把拒绝的话同钟思黎说了,但她能不能想清楚便不知道了。 立后的日子便要到了,她希望钟思黎能够想清楚,留在这里并不是长久之计,她并不能代替她的父母亲给予陪伴和关爱。 她所追求的只是虚无的情感罢了。 就算她能从自己这里得到一丝慰藉,但自己也并不能永久地陪伴她。 她需要严厉地拒绝她,但如今这项选择权却在厉王的手里。 而在厉王心里,却是希望她留下的,纵使他不知晓这个女孩是为什么留下的。 选后之日,时望站在厉王身侧,与他一同在各位公主中做出选择,选中的,成为子袭的王后,尊享荣华富贵,百族之中尽受尊重。而未选中的,或许就要回归族国,毫无收获。 让时望略有心痛的,便是钟思黎仍站在队列之中,继续参与选后,她的神色仍带着往常一般的笑意,只是看上去还有些僵硬之感。 纵使她已经将话说清楚了,也不能回转她内心所想。 时望暗暗叹了一口气。 厉王兴致高涨,站在众人之前,先感谢了各位公主能够远道而来,是对子袭的信任,也表达了各族友好的情谊。 诸位公主也谢过厉王陛下,甚是荣幸之感。 正当厉王准备宣布王后人选之时,时望拉住了他,低声在他耳畔说了一声:“别选钟思黎。” 厉王甚是惊讶,向她投去惊疑的目光,时望朝他点点头,确定了自己的意思。 “陛下,该宣布人选了。” 侍从在他身边提醒道。 厉王皱着眉,甚是不解,对众人道:“本王心中的王后人选是……” 他回头看了一眼原平公主,原平公主却只是端着一张冷淡的面庞,看不出究竟是何感情。 “本王将立赫国公主,与宿国公主为后,以结各国之好,保百年太平。” 听到此言,时望只能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这个结果也算是她意料之中的事。 厉王并非是能全心全意听自己话的人,在这件事情上,自己虽阻拦了一些,却还是不能改变局面。 宿国公主是她想要选的人选,她背后站着的是五个族国,对于族国的平和有很大的意义。 厉王没有听她的言辞,仍是按他心意立了思黎,而为了安抚原平公主,又立了宿国公主,如此倒算是有来有回了。 台下两位公主得知自己入选了,自然也是高兴,立即跪下谢了恩典。 而在座的臣子,亦恭贺王上有了王后,又能结百族之好。 众人一通的赞颂过后,厉王便牵出了两位公主,与他一同接受众臣的称颂。 而钟思黎全程再也没有跟时望有过眼神,只是能感觉得到,她似乎有些心怯。 一切礼制过后,厉王带着两位新王后正要下殿,人群中忽然又出来了一声呼唤。 “陛下,你不是说,其他的公主还可以在子袭的文臣武将中再做选择,仍可有结姻缘成礼的机会吗?” 时望回头,见到的便是那位宝儿公主站出了人群,正问着话,甚是惹眼。 厉王回道:“本王确实说过这话。宝儿公主若是有意中之人,改日可以与本王、或是太后说,定当为公主做主。” “不用改日了,”宝儿公主笑着跳着就跑到了厉王面前,在他不远处跪下,道,“我想与祁平将军结礼,还请厉王能够成全。” 全场震惊! 这位公主没有为未入选王后之位而不开心,反而当众表示想要嫁给祁平将军,其大胆的程度着实令人惊叹。 时望原先还有些消沉之意,听到此话有了些许喜意,但是又不能表露出来,而是在脸上腾起了一丝怒气。 “放肆!这位公主难道是为了给子袭做将军夫人才来参选立后之事吗?若是选中了你,你是要推掉恩宠还是惦念着祁将军再嫁入王族吗?难道你的公主尊荣便是这般吗?” 宝儿公主被这么一说,有了委屈之意:“可是众人都说,陛下心有所属,不会看中我,我才敢现在说出来的。若是今日不行,便明日再说,行吗?” 她这般委屈的样子,让时望有些哑口无言,好气又好笑。 就连厉王也看不下去了,将她扶了起来,安抚了一会儿。 此时,人群中又有人道:“陛下,我也有心仪之人!” 一个紫色衣衫的人影也如宝儿公主一般跑上前来,口中说着:“我愿嫁与朝中的元大人,请陛下和太后成全。” 她渐渐跑近,就要跪下。 “朝中还有一位元大人吗?陛下可是新任了一位大人?”时望问道。 厉王摇头,他也想不出究竟是哪位元大人。 时望正要问那位公主究竟是谁,就见她袖中闪过一道寒光,拔出一把匕首来! 书客居网址: 第三百四十一章 混入刺客 这位公主从袖中取出一柄闪着银光的匕首,就要向厉王刺来! “小心!”时望一声大喊,将厉王推到了一旁,自己迎到了那刀尖上。 不等那尖峰触及,便横手一劈,打在那人手腕上。 那人吃痛,匕首掉落,再去捡遍来不及了。 她身后的侍从正从殿外赶来,马上就要将她捉拿,那便再没有了机会,只能眼下再次出手。 她赤手空拳就要往倒在一旁的厉王打去,却被时望拦在了身边。 时望早已许久没有动过拳脚,再加上礼制服饰的束缚,并不能有多大的动作,只能勉力支撑。 而那位公主说不清武功路数,只凭着年轻这一点,就够人招架不住的。 等侍从上来时,时望已经中了许多掌法暗伤,只觉得心口发闷。 一时顺不过气,便觉得有些发晕,就地倒了下去。 一旁的人早已吓得不清,厉王倒在地上,根本来不及支援,宿国公主早就躲的远远的,生怕被误伤。宝儿公主有心无力,被人拉着,不能靠近。 只有钟思黎还有所动作,见她倒下了,立马来扶。 时望闭眼前看到的是一团乱象,吵吵嚷嚷,等她再睁眼时,就看见的是年老的春姑姑,伏在榻边,满脸的担忧和老态,头上的华发好似又多了不少。 见她醒来,忙将她扶起,倚靠在榻边上,端来汤药给她喂下。 时望刚醒来,眼前还有些模糊的重影,耳边听的是“公主醒了”的开心语气,眼中却见了在一众人往里走的时候,有一袭裙摆走出了房门,不知是谁。 时望慢慢恢复了一些,忙问那日立后殿上发生的事情。 那位公主已经被拿下了,只是她并非是真正的公主,而是路上的劫匪将那位公主劫持了,才浑水摸鱼得以进入王宫,目的也并非是为了入选,而是摆明了以这个身份为掩护,行刺杀之事。 时望一听,倒是苦笑一声:“也怪本宫当初为了国交,没有检查诸位公主的身份,怕引起猜疑。没想到,倒是自食苦果了。这事非同小可,定要让陛下好好查查。” 她又问了些当日的情况,只说都好,只是那位宿国公主在慌乱中扭伤了脚。 “对了,”春姑姑笑道,“思黎一直都在这里等着你醒来呢,我快叫她来看看。” 可等春姑姑回了头去找,却是没有踪迹。 “奇怪,人明明在这的。难道是我记错了?” 看着春姑姑一脸恍惚费解的样子,时望忙让她不必再想了。 修养的这几日,时望便真的算是毫无心结了。 立后之事已定,她也已经无力回天,冒充公主行刺的事件仍需多加盘问,厉王也已经能接手政务,不必操心,偶尔来问安,说是都好,也便放心了。 时望便安心在宫中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天伦之乐。 厉王成礼已经不足半年,到了那时,等厉王名正言顺地接过王位,立了诸位王后,便是她彻底放手的时候了。 时望心中正升起一股怅然之感,又听人说道:“公主,渤国的宝儿公主求见。” 又是这位宝儿公主。 这送来立后的十位公主中,就属她最有事了,竟然当众提出要嫁于祁平,倒实在是意料之外。 时望让她进来,而宝儿公主一见面,便给她行了这个大礼。 “宝儿问原平公主安。宝儿是为了之前嫁娶之事而来,若是叨扰了公主,还请恕罪。” 时望见她口中说恕罪,脸上却是一脸喜意,觉得有些发笑,便直接问了:“宝儿公主今日所来,定是为了祁平将军一事吧。” 话说完,时望倒在这位宝儿公主脸上看见了一丝罕见的羞赧。 “宝儿已经去问了厉王殿下,殿下说,他同意了这门婚事。让我来问问原平公主的意见。” “本宫倒也没什么意见,只怕渤国王上与王后不忍心,自己的宝贝只是嫁给了别族区区一位将军,怕会有些怨言,若是影响了国交……” 宝儿公主忙摇头:“父王和母后说了,只要宝儿开心,他们都开心。” 倒是难得见到这般父母了,时望轻轻一笑,将她扶起:“本宫倒不是不同意这门亲事,只是怕影响国交罢了。既然族王大体,公主痴情,哪里有不同意的道理。只是将军那里,还是要问问他的意见。他如今在外处理纷争,等他回来了,本宫定替你问一问。” “那现在就可去了,祁将军今日刚回来了,如今正在殿上报差呢。” 时望一听,自然就往大殿上走去。 祁平此次是处理三个族国之间因为边界划分纷争去的,事情办的不错,正得厉王的赞赏。 时望进了殿,正好他们说完了此事,便将成礼之事与他说了。 对方是一位族国的公主,又有意下嫁,性情敦厚,自然是好事一桩。 可是祁平却并不像他们这般认为。 “末将有异议,自认无法与公主般配,还请陛下和公主收回此意。” 厉王和时望自是不解。 时望原先也为祁平筹谋过此事,可无论是贵女、臣子之女还是商家之女,都被一一否决了,其中有祁平不愿的,也有对家不愿的。 总之蹉跎到了今日,仍是没有解决这件事情。 眼看祁平年岁渐长,却还是没有夫人当家,时望自然觉得亏欠许多。 她将他领上军道,却也没想到他竟这般不问个人的事情了。 “末将一心想谋求百族之和,未有心思顾及此事,还请陛下和公主莫要再为末将安排成礼之事了。” 他说完话,便告退出了大殿,却不想在门口碰见了宝儿公主,一时觉得惭愧,便略过她直接离开了。 时望和厉王戚戚,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祁将军的意思,你刚才听见了?”时望问宝儿公主道。 宝儿公主点头,一如往常开心的笑意中隐藏着着一丝辛酸,道:“祁将军只是说现在还没有这个想法,不代表以后不会有。只要我留在他身边,他总有一天会注意到我的。” 时望见她这般,也无力阻止,只能答应她继续以族国公主的身份呆在兴都,呆在宫中。 书客居网址: 第三百四十二章 毒香撩人 就算宝儿公主在兴都留了下来,她能在祁平将军眼前晃悠的时间也仍是很少。 刚处理完了三国地界之事,又要护送其余公主回国之路,另外还要去那位半路失踪了的公主族国报告消息,集两方的消息找出真正的公主和究竟是谁下的手,又是为了什么缘由做出这件事情。 临行前,厉王给予了这些公主以郡主的称号,赏赐了并不吝啬的财宝,并定下了与诸位族国在通商方面的便宜和稍低的赋税率。 只要稍微知晓一些的,便能看清其中得到的好处并非一星半点。就算没有被立为子袭的王后,回国中也定会因此成为有功之人。 这可比联姻来得好。不用外嫁,依然能得厚礼。 而这其中最难过的,怕还是那位宝儿公主。祁平接了命令外出,她便只能孤身一人留在子袭宫中,也无人与她为伴。 钟思黎和宿国公主虽已经被立为王后,但仍要等厉王正式登位后方可立下名位。 她们二人在宫中的位份已经按照王后来办,但还是要住在偏殿中,未有寝殿。 说起王后之位,就不得不提起从臣子之女中选出来的石小姐和李小姐。 她们二人是最先获得公主青睐的人选的,但却有人捷足先登,拿下了王后的名号。 时望也曾探过这两位的口风,石小姐不忿中带着些许娇俏,虽有些不满,但仍按礼数行事,并不敢踏错,而那位李小姐则埋头熟悉处理宫事中,对此并无太多的反应,倒让时望觉得很是满意。 一切都微动中有稳。 时望需要做的,便是静观其变,在自己脱手前为厉王安排好一切。 可她没有惹祸,祸事却也会自己找上门来。 那位冒牌公主还没有透露出消息,便引来一群冒险搭救的人。 据说,那是一个夜晚,这些人都一身黑衣,除了眼睛,什么都看不到。他们先是迷晕了看守的人,然后一路杀入其中,将人救走了。 发生这件事情之后,厉王便令人封锁了所有出入兴都的通道,日夜看守,来往人群皆要接受最严密的巡查。 这件事情绝不是那么简单,审问那么久,仍什么都没有吐露,现在又有人来救,证明这一定是有预谋的团伙。 都中一时巡防都密集了许多。 这个逃脱的罪犯还没有抓捕归案,宫中又起了灾祸。 那位石小姐忽然重病不起,很是羸弱,宫医来看,却看不出是什么病症,只能按她的症状稍稍开些药。 此事可大可小,石小姐是半定下的王后人选,身份自然不同以往,时望让人照料十分,却仍没有半点好转。 终是石小姐身边的一位侍女发现了一丝不妥,自觉在房中呆久了便觉得头疼不已,甚至有反呕的症状,程度再严重些就与石小姐的症状一般。 这位侍女实在经受不住了,才向宫医报告。 可她从前多在屋外听候命令,并无什么大碍,却在屋里服侍久了才感到不适。 这就意味着,这份令人不适的原因,定是出现在屋内,且只有时间长了才会发生效用。 宫医轮番拿了屋内的东西做了试验,那些水、吃食、穿戴的衣物、日常用具等等都试过了,才发现这其中的一丝蹊跷。 他将石小姐屋内香炉的残余灰烬带给时望查看,与她报道:“经臣的判断,是这炉内的香料参杂了一种可以被吸入人体的毒药,经焚烧后,毒性大大加强,日积月累之后,便毒入肺腑,引发种种症状。此毒入体的方式蹊跷,掩人耳目,不易被人发觉,而等毒性发作之时,往往已经毒性深种,难以根治。” 一听这毒效果如此严重,时望立即命他研制解药,且将石小姐宫中一应可焚烧出毒的东西取出,一件一件测试毒性。 可宫医却有些为难:“因不知究竟是怎样的毒,不好对症下药,若是不甚,怕留下隐患,对身体造成顽疾,仍会石小姐身体不好。” 时望无奈,只能令他快快研制解药,并派人亲自监督石小姐每日的吃食之类,可疑之人一律不得近身。 任这般小心,还是挡不住体内深埋的毒性发作。 宫医还未将毒辨出,石小姐便在一日白天里香消玉殒了。 石将军痛失爱女,每日以泪洗面,一下子病倒了,多日没有参与朝政。 有人胆敢对未来的王后下毒,时望怎能能忍! 她命人在各殿中搜查,将可疑的事物一律扣押。 没成想,可疑的东西没查到,却在李姑娘和两位王后的宫中都找到了藏在香炉中的参杂着毒物的香物。 侍从将三个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香炉捧到时望面前的时候,她的手都是颤抖的。 究竟是谁,要对四位王后全都动手! 宫医紧急为其他三位王后都诊治了一番。 李小姐因常在外处理宫中事务,殿中呆的时间短,毒性稍浅。 钟思黎常被厉王召去伴驾,也不在殿中多呆。 而那位宿国公主却只一丝毒性,比另外两人都轻许多。 不管怎么说,都算是万幸了。 石小姐在宫中没有什么朋友,因而甚少外出,除非传召,一般连门也很少出。 正是因此,她无意中吸食的毒气最多,毒性最深,发病也最快。 若不是她出了事,怕是也不会注意到这般险恶用心,到时候遭殃的,就不只是一个人了。 厉王用官位和丧礼安抚了石将军,以王后之位葬了石小姐,又将钟思黎接到了自己的寝宫之中,在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便还是留在自己宫中才算安心。 查了许久,都只查到一位分发份例的宫女有一些奇怪,其余的,毫无所获。 正当风波渐远,宫中好似恢复了平静的状态之时,时望心中那股不安却怎么也挥不去。 “公主,这几盆香炉该如何处置?”宫女问道。 时望有些无奈,挥挥手让人拿下去,又让人拿了回来,仔细看看。 时望掀开香炉的盖子,里面的香料都有多少不一被焚过的迹象,这就意味着这三人正是因为少点些香,才能逃过一劫。 可再细看一看,却发现些蹊跷。 两炉的香料显得稍旧些,已经有些坍塌,而另一炉的香料却十分新,好似刚放上去的一般。 书客居网址: 第三百四十三章 池中怨躯 () “这香炉是哪位公主或小姐的?”时望问侍女。 侍女看了一眼她所指的那个香炉,回道:“这是宿国公主的,奴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只有她宫中的香炉是这般纹路的,听闻,是她从自己族国那里带来的,宫中有这样斑纹的只有她那有。” 时望一时陷入了沉思。 “公主,还有什么吩咐吗?” 时望回过神:“不必了,给她们送回去吧。” 侍女听她吩咐,就将香炉都送了回去。 可是在时望心中,却没有那么简单。 只是她在这宫中没有那么可信的人,也不敢轻易派人去做事,生怕泄露消息或是被人收买。 思来想去,能够加以委托的,也适合的,却只有一个人。 这日,她以听后宫事务汇报为由,将李小姐唤了来。 她虽仍是小姐的身份,但也是未来的王后,管理后宫事务有了一段时间,对宫中事务有了些许了解,若要一查究竟,让她下手是最合适的。 况且,她和石小姐一同进宫,虽性格迥异,也算这后宫中难得可以说上话的人。 石小姐被人谋害而死,她自然又惊又悲,又惧又怨,定要将背后的凶手抓捕归案。 将这件事情交由她处理,定不会放过蛛丝马迹,为她姐妹报仇,亦能肃清后宫中突有的乱象。 时望将自己发现的蹊跷告知了李小姐,便见她有些苍白惊惧的脸颊上浮现了一丝怒气,随即而来的,是慢慢滑落的泪水。 “本宫并非有意指出究竟是谁下的手,方才所说也只是一丝猜测而已。召你前来,也是想借你之力调查清楚这背后的缘由。你可能明白?” 李小姐向着时望叩下一个重重的头,重之又重。 “定不辜负公主厚望,揪出石妹妹死后真相,还后宫一个安稳青天。” 时望点点头,便让她自行去查,有事来报,遇到阻碍的,便来说一声,定让她畅通无阻地去查。 李小姐回去后,便从各宫中服侍左右的侍女开头,将账目本一一对照,是谁安排的份例,是谁送的香品,其中是否存在调包嫌疑等如数调查。 经过彻夜排查,终于发现了蛛丝马迹。 香品的份例是本就定好的,可是能在供奉途中动手脚,而且是四个宫都动了手脚的,却鲜有人。 而负责各宫陈设安排的宫女林果则是最令人心生怀疑的。 那日,本该交由普通宫女前去送香品的,却都由这位掌事宫女亲自去送,实在令人费解。 而且,依照石小姐患病的时间,也正与她送香品的日子能对得上。 在此之后,各宫的香品皆是由她亲自去送的,如此看来,着实可疑。 可眼下证据不足,若是将林果直接唤来,怕打草惊蛇,且难以服众。 若要坐实她的罪名,揪出她背后究竟还有何人,怕也不是如此就能定下的。 “你们二人前往陈设局,看住这个陈果,她做过什么事,拿过什么东西,见过什么人,都要一一记下来报与我听。” 李小姐身边的两位侍女是她从家中带来的,因而将事情交由她们,还算信得过。 两位侍女应声而去,当作普通侍女一般,在陈设局中伏了下来,日夜观察着这位林果的动向。 这般下来,终于发现了一些奇怪的地方。 “奴婢们每日都观察着她,终于发现了她动向的可疑之处。” “她每日傍晚,都会去花园中散步,一日不落。可是见她神情,却并非是肆意游玩,而是在等着什么人一般。” 李小姐又问二人:“那你们可见到她见的是何人了没?” 两人摇头道:“这就是奇怪的地方。奴们跟了几日,在花园旁也看了一圈,愣是没找到什么人。反倒是那个林果,似乎有些急躁了起来,昨日发了疯似的在花园中走动,东张西望,最后气急败坏就回去了。” 李小姐沉思片刻,也想不出这其中的缘由,便还是吩咐两人继续跟着,有事再报。 可就在她二人打算回去继续监视时,却传出林果溺毙在了荷花池中。 据说发现的时候正值换防,退下的侍卫在池边发现了一只跌落的鞋子,再细看之下,才看见池中略微浮起的衣衫。 而这个人正是林果。 可此时正是傍晚时候,按照往日的情况,林果应该是在花园中才对,怎么会又去池边走动? 而且又是在将石小姐之死查到她头上时便离奇死去,如此巧合,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李小姐立即将这件事报告给了时望,时望一听便看出了这背后的门道。 “你们查得太紧了,她背后的人不敢现身也不敢递消息,只能趁着无人跟着她的空缺将她灭口。” 李小姐一惊,才知是自己操之过急了:“都怪我安排不当,让人发现了安插的人手,露出破绽,才导致了林果的死亡。此事是我疏忽大意,还请公主恕我办事不力之罪。” 眼见她内疚地跪在了地上,时望又怎么能将此怪在她的头上。 忙将她扶起,安慰道:“这些诡谲之事本就不是你这样的闺秀能理解的,一时大意也是有的。那林果既死,就摆明了你查的方向是正确的,这不也是一份线索吗?。” “可是林果已死,线索就此断了,又该如何再查……” “谁说线索断了。”时望笑道,“不是还有一处线索未查吗?你继续查便是。” 李小姐吓了一跳,试探道:“公主说的,莫非是……” “正是那位宿国公主。” 李小姐扑通一声又跪在了地上:“那位公主如今已是王后之位,又牵涉其他族国在后。查她,我实在是……实在是不敢啊!” 宿国公主的身份是一重保障,再加上她已被立后,只差一场典礼便能真正坐稳其位,身份尊崇与尊贵自然不同以往。 查她,便不仅仅只是后宫事务,更有可能牵涉各国之间的利益。 时望知晓她的不安,轻叹一声道:“若真是她动的手脚,那她便是我子袭的敌人,更遑论她背后那些族国对子袭究竟安的是什么样的心思。你只管去查便是,若查出来真是她,便算为国效劳。若有人刁难你阻拦你不愿配合,便来告诉本宫,本宫亲自去查,看那些人是否还敢阻挠与你!” 第三百四十四章 另有共谋 () 李小姐得了原平公主的令,自然要硬着头皮继续调查下去。 可宿国公主身份尊贵,若是一意闯进去盘问自然是不合礼制,亦鲜有成效的。 再三考虑过后,还是决定从那顶香炉入手。 李小姐以查看纹路以做陈设局花样参考为由,向其借了香炉数顶。 宿国公主原不愿意相借,李小姐又告知是原平公主看后觉者喜欢,才想做一个样式差不多的香炉,宿国公主这才答应相借,李小姐便当面拿走了数顶香炉。 这些香炉确实是纹路各不相同,有族国都有的特色,可这并不是要查看的重点。 李小姐拿了香炉,又唤来先前那位为石小姐诊治的宫医,在炉中稍做查探,果真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这……这各个香炉中都有那种有毒香品的碎屑,若是宿国公主将这些炉中的香都点过吸闻过,体内的毒性是绝对不可能那么浅的啊!” 宫医大惊十分。 可在李小姐心中,事情却渐渐明朗了。 各炉那么多的有毒香品,她自然不可能都吸食了,唯一的可能便是,炉内的香品不是自己点了,而是分散到了各宫中,用作害人了! 难怪她是中毒之人中毒性最浅的,她分明是早就知晓有毒,才不去点香。而那香炉中香品仍新,也是她为掩人耳目而稍稍做着样子。 好齐的妙计! 多亏她取香炉之时,便是刻意突然出现相求,才取来这些还未处理残迹的炉,若不是这般小心翼翼,再加上亲自出现搬出原平公主来压,怕也拿不到还残留着罪状的这些炉子。 李小姐却想越气,心中怒火升腾,险些连人都站立不住。 听着李小姐的汇报,看着她忍耐着怒气,手握成拳攒得甚紧,时望也不禁有些替她急了。 时望上前握住她的圈,轻轻揉搓着,轻声细语道:“何必为这些人生气动怒。” “公主,眼下石妹妹的死已经有了眉目,还请要为她做主。” 看着她深深地欠着身,时望微叹一口气。 这样的语气,反倒让李小姐有些不安之意,忙问道:“公主不是说不会顾忌她的身份,会让她得到应有的惩罚吗?” “眼下看来,那毒香是她所带来的不假,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何能知晓该收买谁来为她办事。那林果的身位不低,要让她来效命,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单凭她一个异族公主,怕是还不能理清这后宫中的错综复杂。” 李小姐静下心来,思索时望话语中蕴藏的其他信息:“难道说,这件事并非只有宿国公主在参与,还有其他人?” “如果只有她,为何林果与人交接消息时需要去花园中找,她找的那般心急如焚,就不能去她殿前找吗?仅凭她和她随身两位侍女,又是如何能将林果溺毙在池中,毫无反抗之力?” “林果只是两方对接的人,她并不知所做之事是为何人,只是照着吩咐换了香品。指使她的,还另有其人!” 时望点头:“如果只找到一方的祸手,又有何用?这宿国公主算是心计不深才露出马脚,而另外的那一方,才是真正掌控局的祸手。” 可事情查到如今,已经竭尽所能了。如今既不知是谁与宿国公主同谋,又不知为何杀害林果,背后究竟有何阴谋,这如何能找到头绪。 “去看林果的尸首!”李小姐决断道,只有期盼在这尸首上还留下一丝凶手的痕迹了。 “可……可那林果的尸首已经放置数日,恐怕已经……” 恐怕已经发臭生蛆了。 她自然知晓其中的难处,可是如今又何来他法。 “如今是算那些难堪之事的时候吗?你们不去便不去,回宫中呆着就好!我一个人去也是可的!” 李小姐一个人往前走去,丝毫不顾身后的人究竟能不能跟上,还在不在。 可听了她这么生气的语调,谁敢不一同前往,纵使恶心,也只能忍耐着随同前往了。 林果入宫之时便是孤儿,因而尸首停放了几日仍没有人来认领。 “等到明日,便要将她抬去乱葬台随便葬了,要查看便尽快吧,那滋味可不好闻。”听闻是公主的旨意来让查看的,侍卫纵使觉得麻烦也只能领着这三人到挺尸处。 打开门,便觉得腐臭之气扑鼻而来,甚至有些头昏脑胀的感觉。 忍耐着走进里面,便看见随地放置着几具尸首,地下只草草铺着草垫,面上用白布盖着。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也不敢相信这就是一个人死了以后的归宿。 “就是那具了。”侍卫指着其中一具在地上的尸体说道,“溺死的林果,她的尸首和她随身所携带的东西在那里,一点没动。要是觉得有用拿走便是,反正明日便要去扔了。” 李小姐谢过他,那侍卫便迫不及待地离开了此地,在外间等候。 两个侍女争相捂住口鼻,站得老远,看着自家小姐蹲在那具尸首旁边,状若无事掀开了盖尸布,在尸体上慢慢查看起来。 因落水而亡,捞起后也并未有人为其打理,再加上此处潮湿阴冷,因而发梢也仍是湿漉漉的,还挂着一些池中的藻物。 衣物亦是湿冷十分,似乎还能拧出水来。 脚上的鞋丢了一只,另一只则落在了池边,被巡防的侍卫看到。 这也是坐实其失足落水的一个证据。 另一项证据,便是她口鼻中皆是水,非溺亡的,是不会口鼻皆有水的。 可这不符合推测林果被人谋害的推测。若不是落水而死,而是另有其人,又会是如何被杀害的? 李小姐看开她的衣襟,里面未见掐痕,便不是被人掐死后再丢入水中的。 突然间,李小姐发现她脚上的鞋并不十分合脚,有些歪斜的模样。 她将那只还穿在左脚上的鞋拿下,却发现,这只鞋是右脚的。 她定是落水前失掉了两只鞋,被人胡乱按了一只在脚上,这才穿错的! 这件事决不是失足落水,而是另有旁人,而这个人,定是一早便动了杀心,将林果用了什么方法困住,无意中蹬掉了鞋又给她穿上,再将其抛入水中,造成是无意溺水的假象! 第三百四十五章 遗患旧事 () 李小姐疾步往原平公主殿中走去,她寻到的线索非同小可。 若只是证明林果是为人谋害这一点,还不值得她如此紧张。 可她临走前在林果的指缝中见到的布料碎丝却非同小可。 若不是她处理后宫杂务多年,怕是也认不出那一小片布料代表的是什么。 那是宫中的卫军将士特有的布料,她前几日还为他们发放了新的衣饰,因而绝对不可能认错。 这卫军将领负责的是后宫的安护卫,却来做谋害宫女的勾当,若说背后没有人指使,怕是谁都不会相信。 而这背后之人,也定是位高权重的存在。 在后宫与朝堂上留有这样的后患,她怎么可以袖手旁观! 她迫不及待地向原平公主汇报她的猜想,要将这桩事牵扯出的勾结势力部挖出,可是到了原平公主的宫中,却发现她并不在。 “我有要事禀告,还请告知公主的去向。”她向时望身边的侍女问道。 侍女回她:“简将军说有要事禀告,王上将公主一并唤去听了,才去了一会儿,怕是一时半刻还回不来。” 既是朝中之事,自然只能暂且按下此事,等原平公主回来之后,再相禀告。 就在李小姐在宫殿门口苦苦等待原平公主回来的时候,原平公主与厉王也正经历着一场令他们意想不到的招供。 简将军在回京的路上,遇到一群看见他们便神色异常,甚至有些躲躲闪闪的人群,觉得十分可疑。 简将军貌似无状继续前进,却命人留下暗中观察,结果发现这群人私下交流时带些别国口音,且密谋如何入宫之事。 觉察到不对劲,简将军立即将这群人围住一网打尽,并且秘密压入宫中,第一时间告知了厉王,而厉王一见为首的那几个人,便立即让人唤来了原平公主。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立后大典上刺杀厉王和原平公主,被人拿下后又被人从狱中劫走的假冒公主。 其余的,想必便是她的同伙。 殿中满满当当跪着二十余人,一个个瞪着眼咬着牙,皆是愤懑的神情,也不知究竟是哪里欠了他们什么,一个个都来讨债似的模样。 “你们倒也是胆子大,都城之中就敢劫人,劫了人还不跑远,仍打算着再度混入宫中。难道是盘算着再行行刺之事?”厉王厉声呵斥着。 先前被他们逃脱了,如今再入手中,又将其尽数捉拿,多帐一同算,早已是超过了死罪的范畴。这般还敢再来,也属实是胆子大了。 那些人被囚住了,也并不因此失了志气,反而生出一些狂妄心态来,殿上直直与厉王叫上了板。 “既然已经落入你等手中,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爽快一些,何必整些虚的东西。没能将你二人杀了泄愤,便下辈子投胎再找你们算账,定不会让你们好过!” 一群人心情激荡,口中叫喊着的都是打杀之类的语句,像是有滔天的怒火,不将他二人杀了便死不瞑目般的气势。 时望倒是奇怪了,这些人来历神秘,到现在也不知究竟是哪里的人,为何偷换公主身份,又有如此的决心杀他二人。 “不知我们与你究竟有何仇怨,竟然有如此大的恨意,死也不怕,只想送我二人离开?若是好生交代,或许还能让你们死得痛快些。否则,我子袭刑罚众多,挑些个折磨人的刑具,诸位英雄怕还是要受罪啊。” 时望以此威胁,就是想知晓其背后缘由,若还有隐情,便要将其一并揪出。 谁知,这群人不仅不怕死,连那些残酷的刑罚也一并无视了,还叫嚷着:“狗国王上、狗国公主,灭国烧家的事都干得出来,又有什么是你们不敢做的!不就是死无尸嘛,老子不怕!” “子袭恃强凌弱,将小国毫不放在眼里,迟早会有报应!” “等着老天收拾你们,也让你们尝尝灭国的滋味!” 一群人越说越激动,竟在殿上骂了起来,句句毒辣,直奔子袭国政。 而时望却对他们的话语有些不解:“我子袭何曾恃强凌弱,又何时灭过小国?这些话语,就算你们认,我可是不认的。” “呸!这就是子袭的德行,有胆做,没胆认!” 见他们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时望心中有些不解,子袭究竟是做了什么,让他们如此认定,是子袭凌弱灭国,又灭的是哪一国。 “想必是原平公主早年间做过的恶事太多,今日一时也想不起来究竟是哪桩哪件了吧!”为首那假冒公主的女子冲着时望大声质问道,“不知午夜梦回,那些死在公主枪下的冤魂,是否又来索命讨公道啊!” “来人,将他们拉下去?,即刻杖毙!”厉王见他们说话越发大胆,对时望不敬,气极,就要将他们杀了以平怨气。 时望却将他阻了下来,靠近那位女子,蹲下与她对视道:“本宫从前征战四方,确实杀过不少人,但是要论欺凌弱小之国,却是没有的,更遑论什么灭国行径。你们若因此记恨本宫、记恨子袭,便是找错了人。明日你们被处了刑,也是谋害王上之罪,不会提及一分一毫关于殉国的事。不如将你们的想法都说出来,到时候死也要死得有名目些。” 那女子一听,便来了劲,左右扭身,晃开了侍卫按着她的手,盯着时望的眼睛,用无尽的怒气咬出一句话。 “当年的秦林之火,那火中的数万冤魂,不知公主可还能记得一星半点!” 时望大惊。 秦林之火她是记得的。 当年她还任百族军的主将,需要到处奔波以平族国间的纠葛。 秦林之火便发生在两族国的纠纷之中。 那时,她接到甘国的求援,说是与市国因疆域变迁有了分歧,开战在即,而甘国并不愿挑起纷争,因而特请求缓,希望化干戈为玉帛。 时望应援而出,却在到达之时得知市国族王用一把火点燃了边境处的林木。 而市国本就处于多林之地,这一把火烧起来便无能再灭,直到烧尽了整个国域,市国于这把火中烧灭,国人不是烧死便是流浪异乡,百族之中,也再无市国的名录。 因点燃火把之地便是秦林,因而将以秦林之火代称此次惨剧。 第三百四十六章 蛊惑人心 “本宫自然知晓秦林之火,只是不知此事与你们刺杀又有何关?纵使你们是市国后人,也不该将此按在子袭身上。市国灭国的惨剧,与我子袭是没有半分关系的。” “你竟敢说毫无关系!”那女子怒不可遏,向时望面前逼近一步,貌似修罗般愤激,“若不是你收受了甘国的贿赂,以解开矛盾为由要对我市国行伐戮之道,我国王上又何以会宁求玉碎,在铁蹄到来之前先行了断,免受你等屠戮!这般境况,难道还与公主殿下无关吗!” “一派胡言!”时望亦是气急,高声与她争辩道,“当初百族军出征,是为解决两国争执而出,又何来什么伐戮之道!此等有违百族军宗旨之事,本宫做不出,军中将士亦做不出!若要将此事安在我等头上,你们便打错了主意!” “好一个什么事都做不出的原平公主。那我问你,甘国拱手奉于你的那万两银子又作何解释!不是收买你的钱,难不成还会平白无故拱手相赠吗?” “什么万两银子?”时望不解。 “在百族军到达之后,甘国送于百族军万两银子,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公主天不怕地不怕,难道还要否认这桩事情吗!” “本宫当初确实收了这万两银子,”时望一声冷笑,“那你可知,那万两银子是作何用处?” 方才还群情激昂的众人一时愣住了,他们只知有这件事,可银子用在了何处,他们又如何知道,左不过是被时望中饱私囊罢了。 “你们不知,本宫便来告诉你们!”时望面上浮起肃色,将这群人一个个望过去,“那秦林之火烧的何其猛烈,难道只单单你一国受到火烧!秦林那另一半处在甘国国中,一样被火烧成灰烬!那么大的火势,你们以为是如何灭去的?那是用我百族军一百三十二位将士的命换的!” 众人皆惊。 “秦林有多大你们岂会不知!市国王上一把火是烧去了所有后顾之忧,可那一百三十二位将士的命亦是活生生的!他们没有死在战场上,死在让他们获得荣耀和赞扬的战场上,而是死在这无妄之灾的火林中,他们的帐,又让本宫去同谁算!那火后重建,一分一毫,人力物力,都是需要有人承担!市国之后的样貌你可见过!如果没有子袭军,没有甘国的财力支持,你市国的土地,怕还是一片废墟!你们从家乡四处流浪去到别处,不思考如何复兴,只想着找不相干的人报什么虚无的仇怨,倒是理由足的很!” 时望的话语铿锵有力,每一句都说中了那些人的心中,字字珠玑,让人眼中起了慌乱,失了神采。 可这是他们众人这么多年来一次为生的信仰,是复仇的心让他们苟活至今,这只是一番言论,又如何能使他们彻底放下心防,放下复仇大业。 立即有人争辩道:“不过是推卸责任的妄言罢了。这桩桩件件的丑事坏事,你自然不会认,可这也不能证明你不是幕后黑手!” 这句话好似又燃起他们的复仇之心,一个个都念道:“对,这不能证明不是你的过错!” “没有证据表明不是我的过错,那你们可有证据说明是因为本宫的原因导致的这桩惨剧?”时望眼光阴冷,语气也甚是威慑。 “当年你百族军名声恶臭,到处都传言以维护各国和平为由,行欺凌之事,否则,我王又岂会在听闻甘国求援于你后,便即刻丧失信心,直接自焚国土!” “本宫与你讲证据,你倒与本宫说起传言来!当年百族军殚精竭虑,只为保求各国摩擦减小,你却说什么名声恶臭?本宫倒要问问,什么才算是恶臭?两国之争不过是为私利起争执,若百族军稍有倾向便是对另一方的不敬,那又要如何满足双方的野心?说到底,行的是权衡取舍之事罢了,有些损失便说是名声有损,那便索性不管不顾,仍由双方打起来便是!你国王上与争执中不思解决之道,反而听信谣言,给我百族军冠上私利的罪名!退一万步讲,就算我百族军真另有所图,他为何不带着臣民稍做抵抗,抗击外侮,反而抛弃你一国的子民,将大好国土焚之一尽!此等惨剧,他不是始作俑者,又是谁!” 时望一席话说下来已经有些喘气之势,见他们各个低头不语,又将手一抬,唤道:“来人,去太学院将那年百族军的开支损耗和将士伤亡之册拿来!你们既然不信,本宫就偏要让你们看看,究竟谁才是这桩祸事中的受害者,谁又是自食其果!” 侍人听话便要出殿去取,却被人拦了下来。 “不用了。”那冒牌公主打断说道,“我可以信你方才的言论,但市国国王给予你银两也是事实,你又从何处解释你并非受人贿赂。” “那本宫同样要问问你,你为何就肯定,一定是本宫受人贿赂。” “这个消息是可信之人告知与我们的,他的身份摆在那里,不由得我们不信。” “那我倒要听听,这究竟是什么人,能比我当年百族军主将领的话还要可信。” 那位冒牌公主有些犹豫,向周围伙伴用眼神询问了一圈,递给她的不是摇头,便是拒绝的眼色。 “此人从前有恩于我市国,恕我不便告知。即便此次是他传达错了消息,为了从前的恩惠,也不能将他供出,使他惹上灾祸。” “好一个知恩图报。”时望面色愈冷,对这些人的言辞亦更加锋利,“这个人是你们的恩人,当年舍命扑灭你们市国大火的百族军将士便不是恩人了?原来你们的恩人便是建立在对子袭不利的基础上的。” 众人相互间看着,眼中有些疑惑。 “你们若是不明白其中利害,本宫便与你们仔细说说。此人既能知晓当年百族军的内务,今时又能安排你们混入宫中,必是我朝中的重臣。可他同时又能与外国交际,手段定非一般。他不惜挑拨多国事端,令民不聊生,心肠歹毒。此时不将他揪出来,要等下一个市国覆灭,你们才肯罢休吗!” 顶点 第三百四十七章 垂垂老矣 时望已经把话都说明白了,仁至义尽。 这些以此为名来行刺的众人,也从一开始的义愤填膺,到稍有迷惘,再到恍然大悟,可见他们的神色,却仍是眉头紧皱,将那人的名字说出来,像是比要了他们的命更难受。 “那个人……”那冒牌公主口中苦涩,似要将那人说出来,却哽在喉间不得而出。 “罢了。”时望往殿外走去,“本宫大概知道那人是谁了,你们要坚守你们的道义便坚守吧。此人既然对你国有恩,便让他继续有恩。那些不仁不义的事,本宫一人做便可。” 时望挥袖离去,厉王命人将这些人压入牢中,便追赶上去。 “姑母,那个勾结的大臣,你知道是谁了?告诉本王,我让人去将他拿下。” 时望摇摇头,对他笑笑:“这件事与你无关,他们明显是冲着我来的,而那个人的孽也是因我而起,自然需要我去解决。里面那些人,说到底也是受了蛊惑,没了国失了家,又被人利用来送死。若能放他们一条生路便放吧。只是要多警戒些,莫要让他们再搅乱风云了。” 厉王只能点头答应。 以他如今的身份,刚掌政不久便要对老臣算账,难免惹人非议,令人心寒。 而原平公主执政多年,大臣间素有威望,此事无论落到何等地步,由她出面仍是最妥当的。 时望别了厉王,便要起驾往宫外走去,走至半路,却跑来自己宫中的侍女,说是李小姐在殿外等候多时了,说有要事禀告。 一听有要事,便知是谋害石小姐、溺毙林果之事有了转机。 两相权衡之下,还是回了宫中,听李小姐禀告事宜。 李小姐将在林果尸体上发现的蹊跷之处说与了时望知,又将找到的衣料碎丝拿给时望看,将自己的推测也一并说给了时望知晓。 时望一边听着她的汇报,一边摩挲手中的碎料,若有所思。 第二日,她罕见地与厉王一同上朝,这般突如其来再临朝政,倒叫一众大臣都有些奇怪了。 “你们不必惊讶,本宫今日来朝,只不过是来看看一众旧人,并非要着手国政。只当与平时一般便好。” 她往人群中看了眼,问道:“文大人与黄大人今日怎么没来上朝?” 厉王忙为她解释道:“文大人前些日子身体不适,本王便准他近日不必来朝了。倒是黄大人还未上禀,不知是何缘故未来。” 时望点点头,与他道:“王上继续处理朝政吧,本宫今日起早了,有些矇眬,闭上眼听你们说也是一样的。” 厉王这才开始听各人的上奏,而时望垂帘在后,阖上眼睛听着,不一会儿便起了睡意,迷糊间没了意识。 等厉王将她唤醒时,早朝已经结束了。 “姑母,你回宫中再休息一会儿吧,别累着了。” 时望摆摆手直说不用:“都怪一时心血来潮,倒扰了王上处理政务。本宫还有事情去做,便先行一步,等处置妥当了,再来与王上细说。” 原平公主这般说了,厉王自然不会再勉强,看着她踏出殿门之后便自行去处理政务了。 时望出宫,先是去了文渐府中探望。 老者身上都会散发一股味道,那种味道便好似告诉别人,离油尽灯枯不远了。 而一靠近文渐的病榻,便闻到了这种味道。 见原平公主前来探病,文渐的家人便自觉让出了一些空隙来。 时望看着榻上那位老者,面上的皱纹十分之多,呼气的声音也甚是沉重,闭着眼,眉头紧锁,十分不适之感,骨络分明,好似许久都未进食般的瘦削,一时心中唏嘘不已。 当年初见时,文相是如何叱咤风云,朝中无人是他敌手,到老,也只能是这般模样。 “老爷,原平公主来看您了。”下人在他耳边轻声唤,被时望拉了回来。 “文大人既睡着,便莫要叫醒他了。” 下人听她此言退后,不再言语,可文渐却已经听到了她的话语,只是他的耳朵好似出了问题,说的是原平公主到了,他口中念的却是“姓黄的”如何如何。 时望心中微叹,他对黄孟成的执念,竟到闭眼前都还在争。 时望离了文府,特意放慢脚步,回头望了一眼跟在她身后的春姑姑。 她也老了许多,虽身体还算康健,但到底是年岁在那里了,行动不似从前迅捷了。 “春姑姑,你回去吧,黄大人那里我去便是。” 可春姑姑十分执拗,无论如何都要跟着。 时望无法,只能任由她一同跟着去了。 文渐是确切地重病在身,黄孟成却完好的在府中呆着,一丝病态都看不出,反倒是今日阳光正好,还显得人有了一些活力。 “黄大人既然身体无恙,不知为何未去上朝。王上与本宫都有些忧心,是否是因为年老了一些,体力不支,才未去早朝。王上惦念,本宫便来慰问一番。” 黄孟成听了一声嬉笑:“原平公主说错了,你并非是关心我的身体才来拜望,而是因为昨日在那女子身上发现了一些东西,做出了一些推测,才会想起我这个老头子来。” 时望心中一惊,甚是不解,随即明白了什么,仍作出那般兴师问罪的态势来,冷言道:“果然是你。” “自然是我。我原想借那宫女的手除去那些为后的人,扶持自己的人坐那唯一的后位。谁知她那么经不起吓,出了事便急急忙忙找人打理。未免暴露,就只能动手让她闭嘴了。” 时望接着他的话继续说了下去:“这么说,那位公主的毒香也是你让她带来的?” “国中的毒物,宫医都太熟了。不找些他们没见过的,不是也能保险一些嘛!” “黄大人做事倒确实谨慎,只是没料到各人吸入毒香会有那么大的差异,有的早早毒发,有的却还未有多少毒性。如此,便乱了黄大人的阵脚,只能将发放毒香的林果先行解决了。”时望分析着黄孟成的计划,先前有了些许猜测,没想到将线索汇集到一处,竟指向了他这边。 当初清理后宫细作的时候,还是有些掉以轻心了,才未能将黄孟成的手下连根拔起。 “原来那人名叫林果。我只是诓骗她的弟弟在我手下效命,让她替我做事,没想到她竟是最沉不住气的人。这样的人当然不能留着当隐患。公主,你说对吗?” 书客居网址: 第三百四十八章 怨其一生 黄大人说的自然有理。正如黄大人对本宫而言是隐患一般,也是留不得的。” 时望对他已经动了杀意,内忧外患都被他勾结在了一起,这样的人又怎么能留下呢。 面对时望毫不掩饰的杀意,黄孟成却一点也没有慌乱,反而笑了起来:“公主心中自然是留我不得。可是没有名目,又怎么能动手呢?” “没有名目?你谋害后位,勾结外敌,这难道不是名目吗?” “这些都是公主自己说的,既无人证又无物证,让老臣如何能认下这滔天的罪名啊。”黄孟成一脸惊恐,摆着手拍着心口,竟是将方才所说的话都一口否决了。 他自然可以不认,即便时望坚持他已经认下了罪,可只要他坚持这是谣言,自己并未说过这样的话,就能将罪责推的一清二楚。 时望可以不管不顾,直接用自己的权势坐实他的罪状,顶多背些骂名罢了。 可是眼下她还有其他筹码,并不打算让他这样得逞。 “黄大人说没有人证物证,那可就是错了。宫中昨日来了一群外族之人,可是已经将黄大人勾结外国,意图谋害本宫与王上的意图招供了,这可算不上没有证据了吧。” 黄孟成身形一僵,没有想到她还留着这样一手。 那些人是简将军秘密押入宫中的,且他路遇刺杀众人的事也是意料之外,这些一定不在黄孟成的计划范围之内。 凭简将军治军的手段,黄孟成要想在他军中安插人手,怕是有些困难。 她现在将此事挑出来,便是吃定了黄孟成不会知道宫中的情况。 “黄大人倒也确实是用心良苦,帮他们混入宫中不说,被捕入狱也帮着将人救了出来。只可惜黄大人这步棋下得太猛了,他们不仅没有息事宁人,反而要再度混入宫,再行刺杀之事。好巧不巧,便被入宫的简将军抓获了。昨日审问之下,已经将黄大人让他们做的事情一一抖出来了。” 黄孟成板着一张脸,十分不信的模样:“老臣不知公主在说些什么,若公主硬要强加罪名,老臣少不得去朝堂之上要个公道了。” “黄大人这是不信吗?”时望装作询问的样子,随即又恍然道,“也对,黄大人对他们有恩,自然觉得他们不会供出你来。可他们是人,是人便会有弱点。他们最深的弱点,便是丧国之痛。本宫告诉他们,市国国主放火是因你在旁蛊惑。你成了他们的灭国仇人,他们还会帮你隐瞒吗?怕是恨不得你早些死吧。” “这不可能!”黄孟成高声道,“我并未做过那些事,他们不会相信你说的话的!” “本宫当年也并未收受贿赂,黄大人不是照样让他们相信了吗?” 谣言最是无法预测。不会知道它因何而起,也不会知道它如何收尾。 时望语气冰冷,带着一丝的微微的杀意,与他说道:“既能知晓百族军中事务,又与其他族王相识且信任,除了当年在百族中游历又种下许多恩情的黄大人,本宫再也想不到第二个人选了。倒是本宫糊涂了,直到昨日才想清其中究竟是如何安排。” 黄孟成嘿嘿一笑,已经不做抵抗之状了:“公主这些年没有白处理那么多政事,确实是老成了不少。” 见他不再否认,时望厉声责问:“你耗费如此多的力气,又安排立后人选,又安排刺杀之人,究竟是想做些什么?难道一定要子袭国势动荡,百姓不安才肯罢休吗?” “是!”黄孟成忽然一声高吼,从座位上站立了起来,气势逼人。 时望从未见过将恨意如此不加掩饰地摆在面上的黄孟成,他好似被怒火包裹着,成气成灰,怒意直扑到自己身上,措手不及。 自己也从质问的人变成了被质问的人。不是他错,而是自己错了。 “子袭本就是一个无情无义的国度,王族中那些罔顾亲情和道义的事做的还少吗?望儿,难道你忘了你母亲是为何忧郁而死吗?她在子袭受到的那些苦难,我要让这个国家来十倍奉还!光是扰乱国政又有何用,我还要让这个族国永远消失,在这片土地上再也没有他的痕迹。只有这样,才能泄我心头之恨!” 他与十年,甚至二十年前仍是一般执迷不悟,这一腔的恨意,丝毫没有因岁月流逝而减轻,反而更加浓烈了。 时望心中涌起深深的无力之感。 她能将所有事情都解释清楚,但人心中的结,却丝毫解不开一星半点。 “人无完人,国也一样。既有不足,为何不将它好好解决,非要毁了不可?”时望仍想好言劝他,为他曾经教习过自己的旧情,为他这般被仇恨耗费掉的时间的痛惜。 “子袭不配,这里的人更不配,我要让这里的人,都落入无尽的不安、恐惧与愤恨之中。不如此,不足以平我心中之气!” 他已经将此定为了自己人生的目标,愈陷愈深,时望已经没有话语能使他回头了。 正当她无力再回时,站在不远处已经看了他们许久对峙的春姑姑站了出来。 “你这样,可想过小姐会如此看待?等你到了地下,你敢与她细说你在人间的事吗?你对她的爱女,对她的亲人,对她的国家造成了怎样的伤害,这一桩桩一件件,你可敢问心无愧?” 黄孟成偏过头去,身板仍是挺直,丝毫没有愧意:“我不需要她的理解,只需要为她报仇便可。” 春姑姑一声苦笑,道不尽心中的酸楚:“你如此执念过这一生,便只想过一个人吗?” 时望闻言,往远处走了几步,给他二人留些空间。 “这几十年来,你都只为公主的怨意而活,而没有想过她的愿景吗?你自己这辈子该如何结束,你可想过?”春姑姑轻声问着她,从袖中拿出一个香包似的东西。 从这个香包发白的颜色,可以看出年代的久远,那些磨损的边角,那仍平整的纹路,昭示着拥有者对它的珍视。 里面曾经放着的,是飘香的药物,如今早已风干成灰,只是静静地躺着,诉说往日旧事。 书客居网址: 第三百四十九章 文黄之争 纵使春姑姑再有什么动作,黄孟成都只是偏着头,不愿看去。 春姑姑收起那个小囊包,仍是贴身藏起,与他说道:“从前,你说过不会再与外族有联系,也答应了不会让望儿为难。可是你做的这些事情,分明是在给她找不痛快,是在将她往死路上逼。你又将我为你求的那些情放在了何处,将我托付与你的信任放在何处?” “你……我原本打算等此事过去了,尘埃落定,便将从前答应你的一一兑现。那时……” “何来那时!”春姑姑打断了黄孟成的一厢情愿,原先有些流露出来的愧疚也被抛之身后,“如今局势已定,你的罪恕不可恕,难道你还妄想着能够逃脱罪责,再行你的颠覆之举吗?” “我自知是无法逃脱,可也仍不甘心。就算豁出去了性命,也要让子袭得到应有的惩戒。” 这番话听得春姑姑直摇头:“事到如今,我也劝不得你了。如今身后无路,你也要给自己想个好些的后事啊。” 时望闻言微愣,竟不知春姑姑将话讲到了这样的地步。 “公主如今护你不得,朝中严密彻查着这件事情。若是真的查到你这,罪名定下,就不是你可以选择的了。如今你还是自由之身,还是趁着这个机会,让自己死得更有颜面一些吧。” “姑姑!”时望回过身,急忙抓住她的手臂,“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春姑姑脸上除了微微的疲态和伤意,并未被她的质问所影响:“公主,老身从前从未求过公主什么,今日便求您一次。看在他陪伴您长大,教育您兵书军略的份上,让他自己了断吧,在厉王的处决下来之前,让他按自己的想法离开,就当是保留他最后的一丝颜面,也免得您在厉王面前还要为他求一次情。” 时望往一旁侧着头只听她们说话的黄孟成看去,他如今的样子,倒没有刚到时的那份气焰了,好似一下子憋了下去,连周身的气势都在空中散尽了。 她虽不能原谅黄孟成所做的一切,但也确实不忍见他受到极刑。 如今春姑姑提出让他自裁的抉择,对众人都好。 可是,她怎么忍得下这颗心啊? 纵使时望只是一个局外之人,但她也隐隐能觉察出二人之间的情愫流动。 当初未能成事,原想重聚后能不再顾忌前尘往事,也算另一种圆满。 没想到,却在黄孟成一人的执意之下,两人渐行渐远,甚至成了敌对之势。 感情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情,也不是一时的事情。 就算计划了往后岁月多美,也比不上今日来得更早。 望着春姑姑寂静却哀伤的神色,时望决定让她自己决定了。 她闭了一会儿眼睛,等将心中的那股气呼完之后,便离开此地了。 没走几步路,春姑姑便跟了上来。 “春姑姑,你再多留些时候吧。”她说道。 春姑姑却摇摇头:“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剩下的,不是我想见的。” 时望往后走了几步,扶着春姑姑一同出去。 今日她走得多了,说得多了,心中的不稳也越发多了,想必也累了。 春姑姑没有回头离开了黄府,而那个囊包却留在了黄府的地上。 物归原主。 翌日早朝,厉王如往常处理朝政之时,却忽然得到一份丧信,是黄府的管家让人递进来的。 黄孟成黄大人于昨日夜里没了,下人早间去唤时,黄大人便靠在榻边,心口插着一把匕首,早已没了气息,甚是安详的模样。 而他另一只手中握着的破旧布袋,却无人知晓是何物,只是抓得甚紧,便任其一起安葬了。 听闻这个消息时,时望并没有如何表现,只是对侍立在旁的春姑姑有些担心。 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她似古井般没有波澜。 就在黄孟成葬礼结束的那日,文渐从家人重复倾诉的口中得知了他的死讯,久病的面容浮现一抹笑意,浊白的眼睛也现出了一丝亮光。 随后不久,含笑而去,很是安详。 这场在他经年累月的战争中,以出乎意料的方式赢了那个从未将自己视作对手的人。 两位老臣的逝去多少给子袭的朝堂蒙上了一丝阴霾,厉王有些感慨之意,前来安慰原平公主,可见她丝毫没有被影响的模样,又有些闷意,好似一时间没有了倾泻的口子,尴尬离去。 但是后宫中的风云并未就此停下。 时望虽向李小姐告知了自己知道幕后黑手是谁,却并未将人名与手段等一起告知,因而她也并不知晓时望所作的那些事情。 “公主,既然你说已经将与后宫有所勾结的人处置了,那宿国公主为何并未受到惩罚?谋害石姑娘一事她亦有所参与,不可让她逍遥法外了。” 时望知晓她报仇心切,倒也并不责怪她用语莽撞,只与她说道:“宿国公主自然会她应得的惩罚,这你不必担心。” “那公主为何不将事实说出来,好让众人都知晓她的面目?!” 她的话语中带着些责备之意,时望将手中书册摔在她面前,李小姐登时便吓了一跳,知晓自己莽撞了,忙下跪请求原谅。 时望微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火气近日确实有些大了。 她走到李小姐面前捡起那书册,又将她扶起,抚慰了一下,柔声与她解释道:“此事非同小可,不是一般的方法可以解决的。这世间许多罪孽,并不都会受到惩戒,但却有另外的方式让其付出代价。宿国公主的事由本宫处理,你还有另外一件事需要去做。” 李小姐得了原平公主的令后,便在后宫中清剿与外界有纠葛的势力,不仅仅是宫人之流,连护卫将士也在盘查之列。 或许是由着心中的闷气,李小姐此次办事十分严谨,将一众与朝臣有交接的人都抓了出来,严惩不怠,势将这股有乱宫帷的势力一网打尽。 而在她将这个消息报给原平公主之时,原平公主也报给了她一个消息。 宿国公主因中了毒香,被送回了国中进行医治。 这当然是官面的话,而私底下,时望已然揭穿她的动向,并将黄孟成因何而死也一并告之。 宿国公主算是没有了脸面才仓皇逃回国中,而当初联名举荐她为王后的五个族国,也收到了信函,将他们与黄孟成的想法一并揭穿。 这些国王自然不敢有何异议,恨不得夹起尾巴做人,再也不敢与黄孟成牵涉一二。 黄孟成精心布置的这些,在他死后,都化为了静寂,好似他从未做过那些事情。 书客居网址: 第三百五十章 蝶梦一生 当黄孟成还是那个抱负满满,势要立一番事业,为国为民做出贡献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学堂的学子。 只是他这个学子名气甚大,连学堂的先生都说他日后定能成就一番伟业。 彼时正是子袭立国未久,不过数十年,一切都仍有动荡的影子,也一切都有无尽的希望。 即使经历许久战乱,但当脱离前万黎的暴虐统治,迎来新朝新王时,似乎所有的疲惫而绝望的过往都消失了,全国上下都充斥着新的向往。 在战火中成长起来的黄孟成也见惯了那战乱纷飞的日子,这也使得他所学的书籍,从文史到武略,应有尽有。 先生说,子袭正需要他这样的人才。只要他去参与科考,他定能高中,也定能获得大好的前程。 这不仅是先生希望的,也是黄孟成心中渴求的。 少年的血液中充斥着火热的情感,迫不及待在这土地上一展拳脚。 他傲视一切不如自己的书生,因为他们肤浅、庸俗,为了钱权而背诵着一篇又一篇的名目,他们神情萎谢,想要得到一切,又怕失去一切。 他们的面容上隐藏着不可泄露的野心,阴暗潮湿,见不得人,令人作呕。 而自己则与这些人全然相反,他的一言一行都是带着炽热的火气,毫不掩饰,喷涌而出的雄心令人不适,可他有才气作伴,从未收敛半分半毫。 那年他在考场上以笔为梁,挥斥壮志,将他送往了子袭最高的宫殿之上。 而也是在那座宫殿里,他遇到了此生的劫。 那日,他与一众被选上的学子一同,站在王上面前,被令作诗。 当一众人紧锁眉头,思索措辞时,他已将平日所想句句道出,那一场,着实酣畅淋漓,他骂天骂地骂前万黎,望民望政望子袭,他将所有的志向都在人前倾尽而出,飒飒然说了一刻钟,完时面上带笑,大步走出了大殿,不听王上会作何评判。 他以为那是他人生中最开心的一刻钟,可当他走出大殿,雄赳赳往宫门口走时,却被奔跑在门廊上的那抹身影迷住了眼睛,被她的笑声绕住了耳朵。 在她身后是几位追着她的宫女,也在跑着,可就是没有她那般肆意,以至于全然没有注意到。 那位姑娘太过迷人,正如一只蝴蝶在广阔的殿外飞舞,那笑声比他听过的所有的孩童都要甜美。 黄孟成一下子就被夺去了目光,此时的快乐竟比方才殿上那番言论还要更加畅快。 他没有理会在那之后,王上是如何评论他的文章,也没有在意官赐几品,究竟是否能当他尽情发挥才干。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要让那抹翩然的身影一直都那般美好。 他仍就在仕途上发挥着自己所长,可是他的目的却发生了一丝变化。 天下百姓仍在他心目中,只是要为一个女孩稍稍让路。 那般肆意的身影是不该被束缚的,可老天偏偏喜欢给有翅膀的生物安上牢笼,让它们飞不出掌控。 那个女孩也一样。 王上早已为她定下了婚约,是当初打下子袭江山的功臣之后。 众人都说,这二人是多么登对般配,可他却眼见着那个女孩渐渐湮灭了生气,挥动的翅膀也不再飞翔,偶尔扇动几下,只有微微的凉风,和悠悠的哀愁。 终于,那个女孩在一场大火中离开了。 他一时说不清,这对她来说,究竟是好是坏。 原以为会举国哀痛,悼念这位不幸的公主。 可是王上却丝毫没有这般想法,反而立即将结礼的人选换成了更小的那位公主。 一国上下都洋溢着红色的喜气,仿佛那场火从未烧起过一般。 满朝文武都恭贺着王上喜嫁爱女,而那位惨死的公主却在他们口中消失了一般。 一时间,他看不清这个世界了。 原先的那些壮志,竟像被阉割了一般,再也提不起他的兴趣。 他不知道,面对这一群愚昧的百姓,和不分善恶的朝臣,甚至那位没有爱女之心的王上,究竟有什么值得他守护的。 他就这么走了,谁也不知他去了哪里,甚至他自己也不知究竟去过哪里。 他只记得,自己走了好远好远的路,见了好多好多的人,做了好多好多的事,但他的心,却在那场火中死去了。 终于,当他又来到一处名为可丽的地方时,见到了那只断了翅膀的蝴蝶。 从她的眼中,他能看到许多的感情,有恨,有怨,有悔,但就是没有自由。 他想帮她恢复往日那般自由的飞翔,但是她拒绝了。 因为她没有立场再说这样的话。 但是他留了下来,因为他相信,总有一日,能够帮助她再回那般清澈的笑容。 只要能呆在她身边就好。 后来,她的身边又来了一个人,这位女子面容丑陋,被火燎烧的痕迹不由得人不看。 她抱着她的腿,求让她能够留下,她便留下了。 他竟不知,有人是能够为一份情做到这种地步的。 她与她十分不同,她是潦倒的,有希望却绝望的,而她是感激的,身处绝望却有希望的。 不知何时,他的眼中有了两个女子的身影,甚至他都想过,这般是否对她不公平。 可是没等他理清自己的心意,她便死了。 她死在恨、怨、悔的手上,这种从火海中出来便一直伴随着他的情感。 但是他知道,这份情感的源头是那两个并不值得她痛苦的国家。 他恨! 他要为她报仇,向这个没有对错之分的世界报仇! 从前那些为国效力、为百姓谋福利的才智,被他运用到了这般的途径当中。 他恨红了眼,甚至不惜伤害她曾经重视的那些人,也要让他们知道,这个世界是错的,折断了她翅膀的那些人是恶的。 最后的最后,当一切都来不及的时候,他才发现,他既没有给那个人希望,又带给了另一个人绝望。而自己,只不过是天地间的一个小丑,挑弄风云,却终身糊涂。 手中囊包还在,香味已逝。 一切终将归于尘土,正如自己的一生,忙碌,却毫无意义。 心口溅出的血迹,像极了当年见到的,那只翩然起舞的蝴蝶。 书客居网址: 第三百五十一章 一代女杰 () “公主,公主……” 迷迷糊糊间,时望被连续几声小心翼翼的呼喊唤醒了。 她勉强睁开眼睛,脑中仍是一片混沌,随口问道:“何事?” 侍女回禀道:“李小姐在外求见,说是要将上月的后宫内务向您禀告。” 时望朝她摆手,示意不见,仍是睡意惺忪说道:“这些由她自己拿主意便是,不必再给本宫过目了。” 侍女点头,但仍未退下。 “还有其他事?” 侍女有些犹豫之色,但仍将话说了出来:“春姑姑近日感了风寒,日日咳嗽不止。可她不让我们告诉公主,因而……” 春姑姑是老了,即使只是留在宫中,并不操持什么事务,也仍是容易生病的体质。 “既然她不想让本宫知道,你就当并未与本宫说过此话。去趟太医院,让宫医去看看吧,就说是长辈的宫人都要看看,她也一样,也省些被她念叨、自责。” 侍女应声而去,时望眯着眼又要睡过去了。 这些日子算是清闲的许多,一清闲下来,便懒了许多,好似怎么也睡不饱似的,原先还手捧着书,等睡着啦了,连书掉到了地上也不知道了。 “姑母,姑母……” 这次是厉王亲自来叫了。 时望一睁开眼,便看见了一脸高兴的厉王对着自己笑。 “王上是遇到什么事了,这么高兴?”时望端坐一旁,笑着问道。 厉王脸上笑意渐大,拿出一份文稿,展开给时望看,甚是得意:“本王日思夜想,思索那通商之路究竟如何才算妥当。这次便是本王潜心研究出来的。姑母你看,我特意避开了沿路有仇怨的族国,虽稍绕了一些远路,倒也便利了周边的族国。若是能这般施行下去,百族通商的条例便能实现了。” 怪不得厉王这般高兴,若是打通与各族的商道,是前所未有的功绩,对于想要证明自己,享受赞颂的厉王来说,自然是一项大事。 时望也被他的愉悦传染了,不自觉与他一同开心,接过他手中的文稿地图一看,微微踌躇,指着一处地图问道:“这答育和眷国,从前就有因商道而引起的纠纷。用此商道将这两国接连在一处,可得到他们的同意了?” 厉王点头:“这两国的君王都同意了通商之路的条例,我才敢将他们串联起来的。” 时望心中微微有疑惑,但既然厉王这般说,她也便不多说什么了。 厉王卷起文稿,又解释道:“若答育仍是从前那位王女作主,怕此事还不会这般顺利。只是这新上任的王上不愿多事,便与眷国和解了往事。因而再通商道之事,也是他们都想办的事,正好一举两得了。” 时望一惊,貌似无状又问了一句:“原来答育已经换了新王,倒是本宫许久未理朝事,所以不知了。” 像这般族国新王登位的事,都是会传国事文书与其他族国,以此告知的。 先前时望还在代政之时,便由她来接收这种国书,可自厉王接手政务,为了让他能理清国事,便直接交给了他,自己再未见过这般国书,因而并不知晓答育换了新王。 厉王见时望有了些许恍惚之色,忙问,是否需要将那些国书一并交由她看看。 时望忙拒绝道:“本宫对此类事情并不感兴趣,只是听你说起了,便想问问。厉王可知这答育换王之时,是如何的场景?” 厉王有了些许遗憾之色,甚至微微叹了口气:“说来也是一大憾事。那位王女,是各族国间公认的治政之才,又是女子之身担起一国重任,因而也颇受关注。谁知,她的结局却并不十分好。国书上写,王女是因操劳成疾,才患了重病的。就在临终前,也不忘在病榻上处理国事,安排众臣。可是在她薨逝后,答育的朝局却并不如她所愿。” 时望的心一下子被提了起来。 “因王女并无子嗣,后继之位颇受争议,原先定下的王位人选也被朝臣推翻,答育朝局因此陷入一片混乱,连基本的国政也荒废了许久。结果,便是如今这位新王上位。他其实并非王族中人,只是一位文臣。最后却是他登上了王位,也是着实唏嘘不已。” 厉王面上有些憾色,为这位举世无双的王女感慨十分。 一位盖世女杰,就这样走完了自己的一生,纵使其身前功绩累累,也难抵身后莫测的世情。 “她是百族间第一也是唯一的女王,她在位期间,也为答育做出了不少贡献,譬如那条开凿的大河,便改善了两岸不少民众的生活……” 厉王滔滔不绝诉说着那位答育女王的功绩,时望却背过身去偷偷垂泪。 她在别人口中是一位显赫的君王,可是她在自己夫君心中,只是一位普通的妻子,在孩子眼中,是慈爱的母亲。 纵使时望想为她的死找到什么样的借口,心中又是多么希望她是在处理完诸事之后金蝉脱壳假死离开,可答育此后的几番动荡又不得不让她相信,她确实是在意料之外离开人世,否则又怎会不安排好后事再走,又怎会在诸多动荡中仍不现身。 所有的一切都在昭示,她是带着无奈离开的。 不知薛楠在挑起答育大梁之后,有多少时间能够陪伴在夫君和孩子身边,当她面对诸多朝臣与繁琐政务时,想了自己的小家几千几百次。 可她这般的尽心竭力,甚至耗费自己的生命,留下的是这样一个结尾,她如果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是否会后悔当初为何抛夫弃子。 “姑母,你怎么了?”厉王见时望神态不若,流露些伤感之意,一时担忧起来,不知是不是自己哪里说错了话,才惹得姑母如此伤心。 时望忙揩去眼角泪花,笑道:“只是近日睡的有些多了,不免生些懒意,大白日的,便想去休息了,这才犯了些泪花,不碍事。” “既然姑母困顿了,那本王便先行告辞了。姑母放心,朝中之事有我呢,不会让姑母难做的。” 厉王告退离去,却给时望留下了一份警醒。 薛楠的例子已经摆在眼前,她不能再走她的老路了。 第三百五十二章 奔波之将 过了几日,正当厉王还在安置商道之事时,原平公主却忽然到了殿中来寻他,倒让厉王有些措手不及。 “姑母可是来看商道实施的现况的?正好,本王正与大臣们商讨新出现的状况的,姑母也来出出主意吧。” 厉王忙将原平公主往上位请,时望却对此没有兴趣:“既然王上还在忙政事,本宫便先行退下,稍后再来吧。” 厉王忙将她拦下,先将各位大臣往偏殿请,稍后再行议事。 时望见此,便顺势与他说了自己的想法:“秦将军是否办好了西南流匪之事,将要回来了?” 厉王点头:“军报上说,还有三日的脚程便到都中了。不过姑母放心,本王已经为他安排了沿海水匪一事,他在都中呆不了几日,便要去南边了,不会在都中多留的。” “本宫今日来便是为了此事来找王上的。等秦将军回来了,便将他留在都中,不必再派他外出了。” 厉王不解:“怎么,姑母不是说,他留在都中是祸患,可是为了百族平和,不能将他处置,因而才屡屡派他外出,以免生事的吗?” “这次有些特殊,本宫想让他留在兴都一段时间,有些事想让他去办,外派的事,先暂且搁下吧。” “不知姑母有何事,需要帮忙,不如交给本王,让本王派人去做便是。” 时望看了他一眼,只是笑道:“此事有些私密,不便告知陛下,不知陛下可否答应本宫的这份请求?” “既然姑母确实有事,自然不会阻拦。放心,姑母的话本王记住了,等秦将军一到兴都,便让他去姑母那边听命。” 时望见他答应了,便自行离去,而厉王在她身后看着,神色莫名,不知在想些什么。 三日之后,秦将军果真回了兴都,也依厉王之命,到了时望宫中,听候她的差遣。 秦将军这些年一直受命外派,曾在寒冬北上处理雪灾,也在夏日南下关注旱情,可以说,天南地北没有他未去过的地方。 他从前便是在战场厮杀的模样,如今更是添了些凛冽之意,周身都散发着兵刃般的寒意,面上颇受风霜,z “末将初回兴都,却没有接到接下来外派的任务,着实惊讶了一番。得知是公主寻我有事,才恍然大悟。不知是何事困扰,竟让公主想到了末将?” 时望喝着茶水,听出了他的言语之中的讽刺之意,却也并不接话,只是问道:“将军从前与本宫说过,此生所求,只是为了不败之战,为军为将,也是求的所向披靡的畅快与傲意。这些年将军南征北战,为我子袭立下汗马功劳,不知是否尽了将军为将之意?” 秦将军一丝讥笑:“原来公主屡次将我外派,为的便是圆末将常胜之愿。先前以为是公主对末将有些敌意,才不愿见到,看样子是我误会了。” 时望不理他的讥讽。 秦将军又道:“只是公主忘了末将说的另一句话了。我留在子袭的原因还有另外一个,便是为的一个女子。公主若是忘了,末将还可再提醒一句。” 面对秦将军如此的挑衅,时望仍是不为所动:“秦将军对子袭的忠心,本宫已然了解了。念在秦将军劳苦功高,本宫与王上恩准将军辞官以度余年,免战事侵扰。明日便可辞官归乡,厚禄赏赐不会少,定能让将军余生富裕。” “归乡?”秦将军嘴角衔起讥讽,“我从不知家乡在何处,不想公主却知晓了?” 时望喉间哽住,说不出话来。 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这个人,从前万黎开始便是自己的敌人,而后辗转多地,都是站在对立面与她交手,可他究竟附属的是何人,为何会有如此坎坷的路程,却从未想过。 “公主是觉得末将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可是又怕处置了我,引起其他族国不满,才用这般方式逼末将离开。可是公主既然这般好言相劝,倒让末将有了信心。” 时望还未让他起身,秦将军便自己起来了:“若想让末将自愿离开,怕是不能满足公主的意思了。想让末将去哪里作仗或者打匪打流民,末将都毫无怨言。” 说罢,他便告退离开,丝毫不顾时望的怒气。 秦将军刚离开了原平公主的殿,便有一位宫人从门口溜走,往大殿中去了。 “秦将军只入殿中一刻钟,便离开了?” “确实如此。” “那他离开时,面色可有什么异常?” 侍人有些苦恼,想了片刻,摇头道:“他离开了殿中,奴便马上来报了,因而并未看清他的面色。” 厉王叹了一声,挥手让他离开,让他再探再报。 侍人应声而去,时望便来到了厉王宫中。 厉王仍是笑着迎了上去:“姑母此次又是为了何事而来,秦将军的事可处理好了,是否需要本王再帮忙安排?” “本宫此次便是为了此事来的。还请王上将秦将军先行安排在都中一段时间,本宫还有些事情吩咐他去做,不知陛下可否答应?” “姑母的事,本王自然答应。不过本王原本还想派秦将军去疏通商道一事。既然姑母将他留下了,便将此事交给祁将军去做吧。祁将军还在都中待命,正好可以接下这次的任务。” 时望点头,仍说道:“姑母只是想借一下秦将军,其余事情,陛下安排便好。” 只说了这一件事情后,时望便离开了此殿。 而在她离开之后,殿中又突然多出了一个人。 此人便是时望许久没有见过的钟思黎,自宿国公主被送回国中之后,她便成了宫中唯一一位名正言顺的王后,身份不可同日而语,而同时,她与时望的距离也越发远了,两人几乎都没有碰面便可看出,与从前形影不离的势头差了好远。 其实她一开始便在殿后听着,只是谁来她都没有露面,直到时望离开了,才在厉王耳边说了几句话。 厉王一面听着一面不住点头,甚是赞同她的言语的意思。 随后不久,钟思黎也离开了殿中。 而这些,都没有被时望注意到,她眼下的目光都投给了另一个人,甚至是全身心地思考着如何解决他。 顶点 第三百五十三章 争取随行 “公主,今年的秋祭大典,这是随列人员名单,还请公主过目。” 每五年一次的秋祭大典,是王族为感念上苍恩德而举行的祭祀大典,其隆重程度可与王族祭祀大典相提并论,随列人员皆为王族贵胄,就连随行护卫的将士也是百里挑一。 稍有不慎,便是对上苍的不敬,若是因此导致来年的天灾人祸,谁也不敢担起这份责任。 因而面对这样的一份清单,就算时望不理后宫内务许久,也要亲自过一下眼。 这并不是信不过李小姐,而是因为确实事关重大,才不得不慎之又慎。 时望接过这份清单,便翻开看了起来,看毕之后,便搁在一旁,与李小姐问了几句。 “倒不是本宫不信任你的安排,心里有意见,可是这位负责随行事务的言将军又是从何而来,本宫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头?” “公主有所不知,这位言将军是陛下军中结识的好友,由他护卫秋祭大典也是陛下提出的人选。言将军虽还未有什么功绩,倒也算在军中沉淀多年,于领军之道有些心得。因而才选他作为负责的将领人选。” 时望微点点头,厉王如今长大了,也确实该选一些自己的势力来扶持了。 看到他这般模样,时望倒有些为他高兴。 “不知公主是否还有其他地方有所建议?这是我第一次拟人员清单,若是有不妥之处,还请公主告知。” “本宫确实有些奇怪,想问一问李小姐。这随行人员名单中,为何没有你的名字?” “我?”李小姐不解。 “你是未来子袭至高无上的王后,自然是要在随列人员中的,怎么有没有名字的道理。” 李小姐一时有些尴尬之色:“臣女至今未有名位,担不起王后之名,若真的上了名册,恐怕不能服众。” 看着她面色有了一丝苍白,时望心中起了些怜悯之心。 宫中众人皆知,那位赫国来的公主是王上心尖上的人,两人许多时间都是呆在一处的,如胶似漆,且又在群臣面前行了结礼,早已坐实了王后之位,只不过是等陛下登位后正好名分罢了。 而李小姐从小入宫,虽是以立后选妃的名义来的,却被忽视许久,近年执掌了后宫内务才被人熟知身份。 且她向来不与人前露面,相较那些族国公主,自然少了排面。 最要紧的是,厉王对她少有言谈,更遑论宠爱,充其量是个有背景的宫中女官罢了。 这两位名份上的王后人选,谁高谁下,自然一清二楚。 可时望并不这么觉得。 厉王并不缺那些涌上来,想投入他怀抱的女子,少的是能将此之后的责任担当能够肩负起来的人。 而面前这位虽自强努力,却为没有得到恩宠而伤怀的女子,正是最为难得的。 “这样吧,本宫先将这份名册压下了,待稍加修整之后再交还与你,你看如何?” 李小姐自然答应。 这件事情时望虽可以自己便下了这个决断,但好歹是国之大事,自然也不能只凭自己臆断。 为了维护王上的威严,她还是决定找厉王说明此事。 可是厉王的反应,却并不如她所料想的那般。 在他听闻将李小姐以王后之位随行祭典时,脸上还是出现了一丝犹疑之色。 “怎么,王上不肯吗?”时望问他。 “本王也不是不能答应。”厉王言辞间吞吞吐吐,好似有什么难言的苦衷,“只是,可以让她等一等吗?” 时望皱眉,眼神询问厉王。 厉王忙摆手,以为她误会了,忙解释自己的用意:“本王没有不想立她为后的意思,只是她如今并未册封,若这般就将她立王后之位,是否有些不妥?” “本宫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思黎不也没有进行正式的册封吗?只不过一个是在群臣面前立的,一个是本宫询问王上的意见之后立的。同样是后位,又有什么不同之处。” “可今年不一样,这次是第一次以本王为首的祭典,意义非凡。可本王只想让琪后随立身畔,等本王即位了,再等四五年,便又是秋祭大典。届时再让李小姐一同陪伴,又有何不可?” 时望哧哧一笑,她算是知晓了厉王的心思。 若他只带琪后一人进行祭典,便昭告天下,她是未来的第一位王后,在这后面所立的人选,都比不上这第一位的。 他虽然不能只娶一人为后,却能在这些方面安慰钟思黎,安慰自己。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秋祭大典眼看在即,这亦是厉王登位前最重要的一次祭典。自己不能保证还会参与下次祭典,便要将此次祭典办的完美。 厉王不能独宠琪后,否则先王后宫的惨剧仍要发生。如今他还没有能力做到只立一人为后,便要承担这份代价。 时望又道:“王后位份高低从来都只在王上心中,不在这些繁文之上。这些是用来彰显王上您平衡内外之心,也是告慰大臣的方式。李瑛虽不能有幸得王上青睐,但凭她为后宫,为朝政所作的贡献,便理应得到王上的肯定。只是一次的祭典而已,王上便看在本宫的面子上答应吧。” 厉王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立即缩回了眼神,其容貌之纠结,真是前所未见。 时望嬉笑一声:“怎么,王上能安排自己的人进随行队列,本宫就不能安排看好的人选一同入列吗?” 此话的本意是指她和厉王都有看好的王后之选,就算一同随行也不是什么问题。 谁知厉王听到后,便瞬间有了僵硬之色,连面容也没有那么自然了。 “陛下?”时望见他神色有异,便轻轻唤了他一声。 这一声却引得厉王肩膀微耸,露出些莫名的怯意来,好似艳阳高照日吹进脖颈的一口冷风,将他从原地弹起一些,随即后退了两步。 “陛下,你可是有哪里不舒服,让宫医来看看。”时望从未见过他这般样子,心中也有些惊慌,怕他是太过忙碌有所不支。 谁知,厉王忙摆上一个笑脸,忙说道:“全听姑母安排便是。” 随后便以还有政务要处理为由,请走了原平公主。 顶点 第三百五十四章 随行人员 时望将随行祭典的消息告诉了李小姐,她自是意想不到的惊喜,连声谢了原平公主,直说感激不尽。 时望又说了些谢她处理子袭后宫内务之类的言论,倒让她更为不敢当了。 这件事倒也算是解决了,只是时望仍记挂着那日厉王的异常神色,心中担忧,每日派人去问厉王身体如何。 所幸厉王并为染上什么病症,秋祭大典也如期开始了。 “公主,去祭奠的轿撵已经在外恭候了。不知……” 侍女言辞停顿,看着面前脸色苍白,一手扶额,似有头风之状的原平公主连靠椅都下不来,心中忧虑十分。 “传本宫口谕给厉王,便说本宫身体不适,无能参与祭典,让他带着两位王后前去便是,不用再来管本宫了。” 侍女应声离去传讯,时望倒心中满意。 若是她与厉王一同前往祭典,那两位王后必定分立她和厉王的两侧。 琪妃自不必说,定是陪立厉王身侧,而李小姐便是跟在自己左右。 这倒不是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只是这般的站位,一眼便知两位王后所属立场不同,会在众臣心中歪斜了那杆本该平衡的秤,难免惹些非议,不利于朝局平衡。 可若是自己不去,便是两位王后都立于厉王身侧,难分伯仲,位列相同,既表明厉王不会偏袒的心意,也能为李小姐立下一份威严。 如此效果,何乐而不为。 时望觉得仍是困顿些,便摊开书眯上了眼,朦胧中,宫中又来了一个人。 “公主,陛下担心公主的身体,派了随行的言将军前来看望。” 时望迷糊间听了此言,便强打精神想见见这位言将军,可是又不能让他见到自己健康的面容,便命人放下珠帘,再召他进来。 隔着珠帘,时望打量着帘外那位王上的心腹之臣,见他身躯也该算孔武有力,又有一生正气,便也放心了。 可是冥冥之中,似有一道寒光似铁的眼神透过珠帘,投向自己。 “这位便是言将军吧?本宫身体不便,便不去祭典了。随行之事,还请言大人多加小心,切记要保证路途的安全。” 时望只做了一声最正常不过的叮嘱,可这位言将军却好似得了什么天大的军令一般,义正言辞,似有杀敌的意气,话语喷薄而出。 “护卫王上与王后是末将应尽的职责,无论是谁,末将都不会让其伤害王上王后一根毫毛。” 这话说的与自己的问句文不对题,但听着他那般气势的回复,时望也放心了。 “如此,本宫便将此事托付于将军了。时辰不早了,将军便赶快回队列吧,省的耽搁了。” 那言将军沉沉一拜,便离开了宫殿。 时望从珠帘后面走出来,问在一旁的侍女道:“方才你看了那位言将军,可感觉如何?” 那被问话的侍女措辞许久,才慢慢道来:“奴对将军们从来不敢正眼去看,觉得他们都有将人之气,不是我们这些做奴婢的敢妄议的。况且,方才的这位将军眼神有些凶煞,比秦将军还更甚些。我们都提心吊胆,生怕惹他生气了。” “比秦将军还要更甚些?” 侍女点点头,心中还留有一些方才被气势威慑到的恐惧之感。 面对这样的一位新兴将军,时望倒觉得颇有些意思,觉得厉王是找到了一位好的将领人选,为他高兴还来不及。 宫门口的秋祭大典队列中,厉王往里面张望着。 言将军一来,他便有些急迫的表情。 言将军将时望方才所讲的话又向厉王复述了一遍,厉王听过后沉思片刻,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 随后,言将军将一队人马调离了随行之列,由带头的一人领着往别处去了。 “这些将士为何脱离队伍,陛下让他们去做什么了?”李小姐察觉到此般动作,便好奇问了一句。 厉王对她笑道:“没什么,只是姑母留在宫中,本王担心她的安全,让人多保护一些罢了。” 此话说的奇怪,原平公主留在宫中,有那么多宫中护卫保护,又怎会有什么不安全的地方。反倒是随行护卫的人马并不多,反调了一些留在宫中,才显得不大正确。 “对了,”厉王又道,“你就坐这列马车吧,前面那辆坐三个人有些挤了,这里宽敞。” 李小姐知道前面的马车已经坐了琪后,厉王想与琪后单独相处也是自然,便立即应了一声。 秋祭大典礼节繁多,枯燥而乏味,琪后未过几许便有了些不耐烦的神色,虽仍按部就班做着礼仪,却没了半点精神,厉王心中微叹,却并不在意许多。 相反,按原平公主所想,立于厉王另一侧的那位李小姐,掌管惯了这些礼仪之事,又本是持重的人,举手投足都恰到好处的庄重,着实眼前一亮。 厉王虽并不对她倾心,也难免生些敬佩之意。 而时望忽睡忽醒之间,不愿在宫中又蹉跎了一日,想起先前厉王安排重兴市国之事,便让人取了些自己的钱财,一并拨给市国那些遗民,也算抚慰当年的流言之乱。 宫女一行人端着公主的俸禄往礼部走去,领头那位却发觉似乎身后那些护卫巡逻之队一直跟着自己走。 原本只以为是巧合,可等她们一行人从礼部走回到宫中时,仍发觉有一队人马就在自己身后。 反复注意之后,才发觉,原来是同一队人。 这般便引起了为首那人的注意。 回宫后,她将此事告知了原平公主。 时望本就是见她伶俐,才让她接替了春姑姑随身侍奉自己,对她的所言所行也是十分信赖。 这般蹊跷的事,纵使是时望在后宫生活多年,也猜不透其中究竟是巧合还是有意。 若是有意,又为何单单只跟着自己宫中的宫人。 这其中的用意又是为何,是善还是恶? 她虽未掌政许久,却也没有见过这样的事例,一时间只觉得十分心累。 若是李小姐在还好,可以问她关于后宫巡视的布略图,可如今她出了宫,便只能自己去查其中缘由了。 “你再出去一趟,只单单你一个,看他们还跟不跟你。不跟便算了,若还跟,便将他所属军队与将领名字报来本宫。” 书客居网址: 第三百五十五章 放手权势 等这位宫人出去又回来后,所得到的消息又不一样了。 “公主,奴此次出去,却再没有人尾随在后了,也不知是何原因。” “可是他们察觉你发现被跟随了,所以有意隐藏了行踪?” 侍女摇摇头,并不知晓其中究竟是否如此。 “只是奴想实验一下是否是因为路途的原因才导致被跟,所以又顺着之前的那条道,再去了一趟礼部,借口公主无意间落了一支心爱的钗子在财盒中,想稍做更改,没想到……管事的人却说,已经入了库,不能再拿出来了。” 时望感觉奇怪:“虽说是借口,可这拨款入库少说也要三五日的时辰,怎么这么快就不能换了?” 侍女仍是不知道。 看样子是不能从她这里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了,可此事又着实有些让人感到蹊跷,还是难以放下。 “本宫亲自去走一趟吧。”时望正要起身换衣,却被侍女拦了下来。 “公主,今日您是带病之身,若是这样无恙地走出去,是会被人怀疑的。” 时望这才想起,今日装病避开祭典之事。 既然如此,便只能暂时放下此事,过几日再做打算了。 秋祭大典在没有时望的陪同下,仍是顺利结束了,这也让群臣见到了在没有原平公主的政策下,仍能办好国之大事的厉王的实力。 此次过后,厉王在朝中的声望大增,而原平公主,则因为久居后宫,未理政务,朝中谈及她的声音和次数也渐渐轻了少了。 眼见厉王终于能将权力顺利过渡,时望也心中欢喜。 能见到这样的局面,自然是她梦寐以求的。 她开始策划起了还有数月便要到来的厉王登位大典。 这是她心中最重要的日子,自然要将此典打理得妥妥当当。 “毅儿,对你的登位大典,你可有什么打算没有?那日是你正式立王之日,不如就顺势公布王后之位,琪后与李小姐也算宫中的熟人了,想必也能应付得了那样的场面。” 时望说得满心欢喜,厉王却有些迟疑之色。 “姑母对本王的登位大典,好似格外上心的样子。” “那是自然。这可是子袭最大的事情,自然不能马虎。” “其实姑母如今不管政务许久,许多事情都不大了解了,况且,姑母如今年岁渐长,不适合如此操劳。不如就将此事交由本王自己去办。也省的姑母操心。到时候,姑母只要前去交接便是,不也是乐享其成吗?” 时望微愣,她想为此事做自己最后的一份努力,不想却被人婉拒了,心中的那份怅然若失,自然是难以言表的。 可厉王的初衷还是为了给自己减轻一切负担,怎能驳回他的好意。 况且,以厉王如今的能力,也确实足以办好这次的典礼。 说来说去,不过就是自己已经不需要如此去做了。 倒不是放不开手中的权力,只是这放手的机会已经被剥夺了,自然有些心有戚戚然。 “姑母,你可是不愿?”厉王看着她的脸色,试探地问她。 时望旋即回过神来,与他笑道:“姑母省时省力,哪里会不乐意。既然是陛下的登位大典,让陛下亲自操办也不是不可。那就依陛下之言吧。” 厉王这下便放心了:“姑母,本王还要去偏殿与大臣议事,便不作陪了。姑母请便吧。” 说着,厉王便离开了。 看着他风风火火的背影,时望仿佛看到他渐渐远去的模样,那般匆忙,那般急切,好似有什么在后面追着似的。 回宫路上,时望有些心不在焉。 她早已料到这座宫殿终将有不需要自己的时候,也一直为着此事做准备。 可等到这一日猝不及防到来时,又有些怅然若失。 “公主,今日既然已经出来了,不如就去礼部问问之前被库封的财物之事吧。”随侍宫女在旁提醒道。 时望正陷于思索之中,未及多想便点了头,往礼部走去了。 可走至半路,又停了下来。 “不必去了,既然财物已经库封,再问又有何用,不过是给礼部添了纷扰罢了。”时望淡淡说道。 她这般放弃,可随侍宫女却不愿如此。 “公主,这事于理不合,就算今日已经封了库,也该为从前的所为给个说法。若是他们有意为难,便不该让他们得逞。” “此事又有什么得逞不得逞的说法,不过是件小事罢了。” “可您是公主,是不该遭到如此轻慢的对待的。”侍女语气不忿,颇有为时望感到不值的模样。 时望盯了她一眼,她才退后一步低下头作礼,以示告罪之意。 时望轻叹一声,将她扶起,与她细细说道:“本宫是公主之身,但如今,朝局是由王上做主,后宫事务由李小姐接任。本宫便只是公主而已,万不可再开什么特例了。” 那侍女听后本还有些不平,又被自己压了下去,只是点点头应下了此话。 一行人这才开始恢复回宫的走动。 “你要记住,各尽其职的另一个条件,便是不可逾越。无论是朝政还是后宫,都有各人自己应尽的职责,除此之外的,便是职分之外的,不可多拿,亦不可抢夺。知道吗?” 侍女知晓原平公主这是在让她莫要因公主之位而多要求其他人做些什么,可在她心中,总觉得原平公主被这般对待,是不应该的。 可既然是公主亲自发话了,她焉有不赞同的道理。 一行人往宫中回去,走至半路,侍女仿佛看见了什么,忽然停下了脚步,顿了一顿,随即又迈出了正常的步伐。 “怎么了?”时望问她。 侍女低着头,轻声与时望说道:“公主,左上方那队巡防的将士,便是当日奴觉得有意跟踪的那些人。虽只远远见了几面,但奴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时望闻言,虽脚下仍迈着步伐,可眼神余光却往旁边瞧了瞧。 “继续走,等人少些再跟上去。” 侍女轻轻应了,一行人一如方才匀速走着,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略走出了一些,时望将剩下的其余宫人先打发回宫,而她则与领头宫女一同,往那队人走的方向跟去。 书客居网址: 第三百五十六章 自己争取 宫中巡防是每日都有换岗的,但一般都在同一片区域之内巡防,险有横贯后宫东西南北的。 可照侍女所说,那日她去礼部的路上都被同一队人跟随,礼部与时望的宫殿相差十万八千里,这样的距离,可不是一般巡防队伍所能达到的范围。 因此侍女才特意留心了一下,记下了那队其中几人的模样。 今日又在路上遇到,便要仔细查个究竟。 此时正值巡防队伍换岗之际,时望和那位侍女便趁着此时跟在身后,看看他们的底细。 只她们二人在一旁隐蔽处看着,果真就让她们等到了答案。 “那位将军是谁,本宫好似没有见过他,却似乎还留有一些印象。”时望看着指挥着两队人马换防的将领,实在感到有些疑惑。 侍女皱着眉,告知了她:“公主,那位便是秋祭大典当日,王上派来询问公主病情的那位言将军。” “那位尤其凶狠的将军,你没有记错?” 侍女摇头:“他那般样子着实有些吓着奴了,绝对不会记错。” 可如此一来,便有了更多的疑团。 这些将士既然是他的手下,秋祭大典当日便该随行护卫,又怎会出现后宫巡防?而若是巡防,又为何会横贯整个后宫跟随侍女? 如此种种,时望百思不得其解。 这疑问留到了那日李小姐按例来向原平公主请安时。 时望忽然想起那日她也在祭典随列,便问了她当日是否发生什么不妥之事。 “不妥之事倒是没有,”她回道,“可有一件令我不解的事,也不知是否算是不妥。” “你先说来听听。” 于是,李小姐便将那日言将军见过公主病况之后,与陛下耳语,随后拨走了一队人马之事悉数告知。 如此便可确定,那日跟随侍女的人马定是言将军的部下,而这便是厉王给他下派的指令没错。 或许是关心自己病况,所以才派人跟随,就连宫人的动向也要明白吧。 时望心中微叹一口气,觉得是自己将这件事情弄复杂了。 可是低头间,想起那日言将军来见自己时的那份敌意,一个令人震惊的念头在她脑中忽然起来了。 莫非…… “公主,公主?”李小姐轻声唤着失了魂似的时望,终于将她拉到了眼下的情境中。 “李小姐,你可知你在后宫中的职责为何?” “自然是协助陛下和公主处理后宫事务,为陛下和公主分忧解难。” “这只是其中之一。以你的身份,还有另外应尽的职责。” 李小姐有些不解。 时望站起,走到她面前,用眼神紧紧盯着她,像是在告诉她此事的重要性。 “你的身份是子袭之后,母仪天下的存在,不仅仅要处理后宫事务,更要与陛下齐心协力,为子袭的国政考虑再三,还要再有可以即位的公子诞下,教习他读书写字,军务与政务皆不可落下。如此,才是一位王后真正应该做的事情。” 见原平公主忽然之间严肃许多,言辞犀利紧凑,十分叮嘱的模样,让李小姐心中有了些许怯意,似乎不敢应下这般沉重的诺言。 可她看着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心中下了抉择,点头应了下来:“臣女知晓。” “好了,你回去吧,往后不必再来本宫这里请安汇报了,只管做好你自己的事情便可,无需在这样无用的事情上花费时间。” 见原平公主得到她的承诺后又挥袖坐了回去,不再拿眼瞧过这里,李小姐又有了一丝慌乱:“公主,你这是……” “你还没听到本宫的话吗?叫你不用再来,现在便回。”时望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语,显得急不可耐,似乎要即刻与她斩断关系,赶她出去一般。 李小姐只能慌乱中应了下来,随后匆匆地便要离开此处,着实想不通为何原平公主的态度会变化地如此之快。 “记住本宫方才与你说的话。这王后之位,不是那么好当的。” 时望的声音在她慌乱逃窜的背后响起,这其中似乎蕴藏着十分的意义,李小姐只觉得重之又重。 “嗯。”她沉沉应了一声,带着十分的坚定与决心,随后便离开了原平公主的宫殿,果真没有再踏入此处。 要论王后之位,她自知还受之有愧。她与厉王的接触可算十分短暂,更遑论什么独处交心的时间。 时望与她嘱咐的其中一点,便是要她注意夫妻之道。 虽说厉王已经答应定会立她为后,可与琪后相比较而言,她差的不只是一星半点,就算能保住王后之位,没有陛下的信任与恩宠,也只不过是后宫中一位有权势而又可怜的女子罢了。 而这样东西,除了由她自己争取,便再无别人能帮的上忙。 若是时望心中那个恐怖的念头是真的,便不只是她的处境危险,就连跟在她身后的李小姐也同样岌岌可危。 李小姐并不能知晓时望言论背后更深的含义,可她回去思索之后,也听出了其中的劝诫之意,光这一点,便值得她再做思索。 李小姐连夜再拟了一份后宫事务的初稿,这本该三日后递给原平公主过目的,现在却要换一个呈奏的人了。 她特意选了厉王平日里喜欢用的纸张,又换了带着特殊香味的笔墨,将原先的那份稿再次撰写了一遍。 忙到半夜,又喊起了宫中众人,为她准备热水泡上一个热水澡,在水中加上地方上贡的香品,泡完澡后赶忙睡下。 第二日,她又早早起来,开始梳妆打扮,让宫人为她梳上好看的发髻,描眉画眼,略施粉黛,换下平日里的素静衣衫,换上稍显温柔的颜色,戴上略显俏皮的饰品,便往厉王的宫殿那处走了。 厉王上完早朝,又与一些大臣商议了要紧的政事,等他忙完了一切,打算用膳时,他身旁的宫人通报道:“陛下,李小姐在偏殿候着,说是有后宫事务要与您禀告。” “这不是该和原平公主说的吗,怎么报到本王这里来了?” 宫人摇摇头。 “她来了多久了?” “一个半时辰。” “一个半时辰?”厉王惊讶,“你怎么不早些来禀呢?!” 书客居网址: 第三百五十七章 巧获君心 () 宫人被这么一说,急忙解释道:“是李小姐不让奴来通禀的。说不要打扰陛下处理国事,她等多久都是可以的,等陛下完事了再禀即可。” 厉王叹了口气,本打算离开,又坐了回去。 “将她唤进来吧。” 宫人忙出去叫人,生怕又惹厉王生气。 厉王本觉得只是例行公事听了汇报便完了,处于敬意才将她传进来,否则等用过午膳再见,便又让人家多等许久,自然是不好的。 厉王心中憋着些许烦闷等她进来报事,却在她进殿门看见的第一眼,便有了一些意外之喜。 他对李小姐平日里的印象,便是与她的父亲一般,终日穿着那些惨淡颜色的衣裳,端着仪态与面庞,浑身上下都是一股子严肃的气氛。 虽都是政事与后宫事务的得力帮手,但多少令人觉得生厌,缺乏了一些新鲜的感觉,因而对其不冷不淡,只是本着恭敬而与他们说话。 可今日的李小姐,虽仍是那般的模样,可不知怎的,总给人一种可亲之感,可爱之感,可触之感。 殿外微风四动,似乎将她的裙衫也吹起了一些,更显得人有灵动之感了。 “陛下,原平公主称她身体不适,让我将后宫事务直接来禀陛下。若是打扰了陛下处理国事,还请恕臣女不敬之罪。” 她的声音比往常也显得有了些许甜甜的味道,衬着她伏低的姿态,从前那般高山仰止的感觉也抛之脑后了。 厉王忙上前将她扶起,与她笑道:“既然姑母身体不适,不愿意看,往后都送来本王这边即可。其实,你比本王更了解这些事务,有你处理,本王和公主都放心。” 李小姐微微一笑,现出了从前不大明显的酒窝,再加上她弯弯的笑眼和微微的香气,倒让厉王不自觉有些微愣了。 “臣女谢陛下夸赞。”她拿出那份特意拟好的奏文,双手捧到厉王面前,“这是上个月后宫事务一应的清单。虽承蒙陛下信任,但这道程序还是不能缺少的。” 厉王接下了她的奏文,纸张熟悉的摩挲感和墨香,让他十分安心。 “奏文已经呈上,臣女便先行告退了。”李小姐做着礼便要后退离开,厉王留下了她。 “你今日在偏殿等了这么久,想必也饿了。本王已经命人准备了午膳,就一起用了吧。” 李小姐一脸惶恐之色,显得十分小女子的模样,连微簇的眉梢都有些俏皮的味道:“臣女何德何能,举止粗莽恐入不了陛下的眼,实在不敢与陛下一同用膳。” 厉王拉过了她一只手,仍是笑道:“你的稳妥本王是知道的,本王不会在意。况且,你也是王后之位,与本王一起用膳是天经地义迟早的事。若是惶恐,也该改改。” 说着,便与她一同去了用膳。 李小姐的举止自然不是粗俗的,而是稳妥中带着一丝秀丽,今日更多了一些轻快,又对厉王体贴入微,厉王怎能还感到不快。 一餐饭毕,说是前朝有大臣求见议事,李小姐便知趣先行告退,又不小心遗留下了方才席间为厉王擦拭嘴边污秽之物的手巾。 厉王便先行收下,待她下次来报时再交还给她。 与她相处的时日倒没有平日里所想的负担之感,更不觉得有什么不适之处,倒是有些体贴之至的温暖,让人再三回味。 自此之后,李小姐便仍是深居后宫,处理后宫事务,再也没有到厉王的面前走动,可厉王却觉得她那日特殊的模样十分喜人,不自觉拿起了她上供而来的那份文稿。 其上的字迹娟秀文雅,叙事条理清晰,纸面整洁,比许多大臣上奏的文书还要来的好些。 如此来算,着实是不易。 这般想着,便觉得心中有些痒痒,一时兴起,便去了后宫李小姐的住处寻她。 可到了她殿中,却并不见她的身影。 “你家小姐不在殿中?” “回王上,小姐每日都要去辰殿处理事务,不到用膳时刻是不会回来的。” 厉王点了点头,又入殿中看了看她的摆设。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此处,也是第一次觉得惊奇。 “你们小姐屋中摆设为何只有这么些许?可是份例不够,或是被人苛刻了?” “不是的,陛下。我家小姐平日里不大用到什么东西,因而对这些都不大看重,也让我们少在殿中摆设什么,倒是简单一些的装饰,她倒更为喜欢了。” 厉王笑着点头,这般能知晓想要什么而不贪求艳丽富贵之况的,倒也是少有。 “也快到用膳之时了,本王便在此处等等吧,你们不必伺候,该做什么便去做什么就好。” 说着,他便坐到了岸桌前,看见一旁放着的书册,便随手拿起一本来看。 翻开放在一旁的书册看起来。 这些书册微微卷曲,想必都是看过好几次的了,可看书面仍是十分整洁,向来看书之人亦是爱书之人。 再翻开其中的书页,便看见书册两旁密密的批注,字迹仍旧是端秀,只是带着一些微微的草书,倒显得更为活泛了一些。 厉王这般看着,便对书看入了迷,一时津津有味起来。 无意之间伸手去碰,便碰到了放置在一旁的茶盏,还是温热的模样。 想他方才说不必服侍,侍者却仍悄无声息上了一盏茶,也着实算是有巧心的侍从了。 他这般笑着,又埋头看书,不自觉便到了用膳之时。 李小姐回来时已经因处理事务有些疲累,又因坐了一天,看了一天,带了些惺忪之意,发钗亦有些微微松动,不似初戴之时那般高佻了。 她吩咐着侍者准备用膳,却被告知厉王在她房中看书。 她略微有些惊吓,可顾不得不是最好的状态便去觐见了厉王。 她怀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就那般跪在厉王身前,厉王将她扶起,见到的便是一位略带慵懒疲态,发丝微乱,眉间微簇,眼中带些慌乱与紧张的美人。 如此这般模样,倒也确实是平日里少见的。 “你莫担心,本王今日来,是来还你的手巾的。正好,你用了本王的一次膳,本王也用你宫中的膳一次。用完后,便来想想你的封号吧。” 第三百五十八章 疑心重重 李小姐渐渐在厉王面前博得了好感,两人的关系也越走越近,可以说是往好的方向发展了起来,而时望这边的追查却毫无头绪。 她原先觉得厉王是对自己起了疑心,有了提防之意,才命人跟随自己宫中侍女的所到之处,可近日,侍女出门倒不再见有人跟随。 如此,或许是自己的想法错了。 “公主,陛下新封了李小姐为后的封号,说是要称为珍后。” 时望坦然一笑:“如此倒也算是了了本宫一桩心事了。陛下能现在便赏她封号,便是认可了她的意思。如此,本宫便不必替她担心了。她是一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的。” “可是公主,”侍女担忧道,“这会不会引起琪后的不满?后宫若是诸多王后,定是要起争端的。若是琪后……” 说及此处,她便不敢再说下去了。 虽说珍后如今得了封号,但是与琪后的恩宠相比,仍是算少的,若是两人相争起来,厉王站在哪边,怕没有那么简单。 可无论谁人的奇怪,都阻止不了厉王封号的心意。 封后称号的典礼是在一个无事的早朝之上。 厉王见众臣再无事启奏,便一声高喊“传珍后”。 众臣还在奇怪谁是“珍后”时,李家小姐便穿戴着王后服制,华丽十分,迈着稳健的步伐从殿外走来,身后跟着的侍女也是庄重打扮十分。 众臣一看,便明白了此意为何,纷纷恭喜李大人,而李大人则红着眼睛,目送着女儿一步步走向高位,走到厉王身边。 随后,厉王便当殿宣布了珍后封号之事,其脸颊上因高兴而微微泛红的颜色骗不了人,他的举手投足间对珍后的关注亦瞒不过在场臣子的眼睛。 众臣皆道,陛下的心意转了,从那位一心一意的琪后身上转到了其他人。 而李大人在刚刚为女儿得到位份而高兴时,又开始担忧她日后的生活,她能否平安喜乐,能否在后宫站稳脚跟。 如此种种,皆是知晓厉王对那位琪后的心意而产生的忧虑。 可是对于琪后来说,她在这宫中的意义并非在争夺厉王的宠爱,她所针对的目标从来都只有一个人,对于厉王是否钟意他人,是否全心全意对待自己,她并不强求。 因而在后宫之中,这两位王后并未因为新封号之事而产生什么摩擦,在珍后已经准备迎接来自琪后的恶意时,却迟迟没有得到一丝一毫的刁难。 此时的琪后并没有将这新得封号的珍后放在眼里,她正忙着往言将军身上吹些耳旁风。 “陛下登位之事近在眼前,为了防止原平公主从中作祟,还是要请言将军多加注意了。” 琪后与言将军单独在书殿中商议事情,旁处再无人呆着,如此这般,在外的宫人却并无觉得不妥之处。 若非是陛下首肯,又怎会放任这般私会之事发生。 言将军听了她如今这一番言论,更为心情澎湃,正了颜色,端着面容,在心前双手抱拳说道:“末将为国敬忠是份内之事。若是那原平公主真有谋乱之心,自然要匡扶王上正位,打压公主的气焰,让她知晓,不是代掌过些时日的政务,便可以算得上是王。只有厉王殿下,才是子袭名正言顺的王。 琪后对他此番言论着实满意,本露出些得志的笑意,却还是正襟危坐,表现出她的感激之态。 “如此,便多谢言将军代为筹谋了。”她走到阶下,给言将军做了一份感谢之礼。 言将军自是不敢当:“若不是陛下将末将从茫茫将士中挑选出来,末将又何来今日的荣耀。自当是报陛下抬举之恩,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琪后心中冷笑,当日是她劝厉王要扶持些自己的势力,才有了军中挑人这一举,看中的不是那些人的才干,而是他们憨厚的忠心。 只要他们只认一个主,便能为我所用。 “对了,近日你跟随原平公主府中众人,可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琪后又问道。 言将军一脸为难:“前几日陛下将臣调去了护卫新珍妃的宫殿,因而……并未再跟随原平公主等人。” 琪后一掌拍在扶手上,气道:“怎么能在这等关键时刻调离看守,若是原平公主此时与外臣勾结上了,你可能担起此罪?” 言将军吓得跪在了地上,吓得胆都没了半边。 这位琪后虽出手大方,且生的美貌,又是陛下的宠后,可她的脾气实在是令人难以预测,总是突如其来的发火,搅得人心不宁。 正当他为此胆战心惊之时,厉王进来了。 一见言将军哆哆嗦嗦跪在地上,而琪后满脸怒意坐在高处,便知定是言将军说错了什么话,才惹得她这么生气的。 他让言将军先行退下,再去哄哄琪后。 “言将军是一介粗人,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若是得罪了王后,可要多担待点啊。” 可琪后仍是未消怒意,并不搭理厉王的话语,仍是偏着身子不去看他。 “前几日琏国进了一批上好的金玉配饰,本王让人拿些来给吧,王后定会喜欢。” 琪后瞥了一眼,轻哼一声:“陛下有时间管这些什么礼物,倒不如多看着原平公主一些,若是等她真的起了夺位之心,不知陛下有没有足够的能力去对付她。” 厉王微愣,原以为她是在为给珍后的封号大典而不悦,这才急急赶来安慰与她,没想到却是在为原平公主的事不高兴。 厉王仍是笑着,与她商议监视原平公主之事:“之前不是已经让言将军派人跟随姑母宫中侍女的动向了吗,可是并未发现什么与外勾结的事,就连她送去礼部的财物也检验了一遍,都是姑母自己的东西,并不上贡与她的赃物。这般,还不能证明她并无二心吗?” “这么说,陛下是在怀疑我撒谎了。好,那就当我在说谎,妄议国政,诋毁公主,都是杀头的死罪,不如王上马上将我压入牢中审问。若是原平公主得了势,将陛下赶下了王位,到时说不定还能在牢中与我再见呢!” 说着,琪后将双手靠在一起,往厉王面前递去,让她将自己绑起来。 厉王被她逼的无法,只能连连后退几步。 书客居网址: 第三百五十九章 谣言惑人心 () “好了好了,本王听你的话,派人再盯着姑母便是!”厉王往旁处一闪,有些不耐地答应了她的话。 琪后这才停止了那威胁一般的撒娇闹腾,重新换了一张笑颜,一面挽住了他的手臂,摇晃着说道:“我这都是为了陛下着想,不想让陛下的位置被人夺去,才这般着急的。” 厉王叹了口气,顺着她的话说了两句,便算将此事顺过去了。 当初,钟思黎与他说原平公主有异心时,他是诧异且不大相信的。 “我又怎会欺骗陛下。公主是我的姨母,我与她那么要好。若不是真的担心陛下,又怎会将此事告知,与公主断了联系呢。” 钟思黎满脸的真诚与担忧,加上她迫不及待的姿势、神情,就算厉王不相信这是真的,也起了一些疑心。 按照钟思黎的说法,原平公主与诸多文臣武将交好,也算握着朝中大权。厉王掌政未久,自然难以收拢众臣的心思。 而在这些偏向原平公主的臣子之中,有些对厉王有所不满的,便开始撺掇原平公主拿回政务之权的事。 钟思黎在不小心中听闻了其中的对话,心中紧戒起来,便赶忙来寻厉王。 有了这般具体的言论,自然更令人信服了。 厉王心中自然起了一些疙瘩,令他如何也放不下。 况且那些日子,钟思黎与原平公主的来往确实少了许多,宫中对二人的传闻也不大算好,直说二人是因为闹了什么矛盾,因而不再相亲。 若这些只是让厉王有了些许怀疑,再加上之前选后大典时,原平公主在他耳边说的那句“不要立钟思黎为后”,便坐实了两人关系有变。 当时,厉王虽不知其中是为何意,因而没有听信她的话语,仍立了钟思黎,可等钟思黎向厉王诉说原平公主有反心时,却觉察出了其间的微妙。 此后,再回想之前种种,越发觉得原平公主的所为早有行迹可查,那些本不为人在意的细枝末节,都晕染上了一层名为背叛的墨彩。 后原平公主将秦将军留在兴都,不再外派,引起了厉王的警惕,对他二人也加强了试探,生怕这其中就藏着某些阴谋。 而后秋祭大典,厉王又将言将军提拔上来做护卫职责,便是担心原平公主会趁着此次机会有些异动。 可过了那么久的日子,无论是打探她与外界联系的,还是跟踪她宫中宫人行迹的,都一无所获,并未见到有什么不轨之举。 当他开始有些怀疑自己怀疑姑母是错误的时候,他心中油然而起一丝愧疚之意,便撤离了在旁监视的人员。 可琪后又在他耳边着重强调此事的紧急,厉王又不得不按着她的说法,继续派人注意她的一举一动。 可疑的行踪再度出现在了宫殿四周。 这次,时望早已生了警惕之心,对有人注意着自己一举一动的事情尤其上心。 在宫人汇报此事时,她终于不能再装作熟视无睹了。 她命宫中的侍从在暗处捉住了一位监视的将领,将其吓得不轻,见了时望便是跪地求饶,生怕惹上灾祸的惊惧模样。 看着此人这般窝囊的模样,时望心中气恼。 怎么就派这样的人来监视自己了?就算不能完美地掩盖行迹,也不该在被抓后这般怕事吧。 “好了好了,别哭了。告诉本宫,你是哪个军中的人,本宫不会杀你,会让你好生回去的。” 此人一听,便面露喜色,方才哭鼻子的样子忽然便收了回去,连连磕头,将吩咐给自己的话语句句道出。 “谢公主不杀之恩,小人不是有意冒犯公主的,只是言将军的命令便是如此,小人不敢违背,这才潜伏在公主宫中周边查看。但是公主放心,小人从未上报过与公主不利的消息,更没有谎报什么,公主不会有事的!” 又是言将军。 时望实在不知他究竟是为何这般要与自己过不去,也不知这究竟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奉了王上的旨意。 趁着宫中办理过年事宜之时,时望以安排护卫巡逻之事为由,唤来了那位言将军。 先前时望初见这位言将军时,眼前隔着厚厚的珠帘,看不起具体的容貌,今日见了,果真发现他脸上有一股凶气,似乎是特意对着自己释放的。 而自己与他素未谋面过,又怎会在什么事情上干扰过他的利益。 思来想去,时望还是决定换个方法来试探他的口风。 “言将军护卫宫中巡防着实有功,只是不知,为何偏偏对本宫的住所格外照顾,好似分了比其他殿多近一倍的将士来与我护卫。” 这话,便是意味着自己已经知晓了他在自己宫殿周围安插人手的事情。 这是一件大事,而言将军丝毫不惧。 先前那位被抓的将士回去后与自己交付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对于原平公主看破自己安插人手一事,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公主误会了,”言将军昂着头伸着脖,下巴微微往前倾去,着实一番高傲的模样,“末将守护的是后宫所有人的安,自然是那里有所危险,便往哪里多派些人手了。” “将军的意思是,本宫的宫殿是危险之所?危险下了哪里?” 言将军微侧了侧身,往天上遥遥一拜,然后,义正言辞道:“末将守护的不只是后宫的安稳,更是朝政的安。若公主不会对此有什么威胁,末将自然不会对公主有此举姿态。” “大胆!”时望怒极,拍下一掌,声音在整座宫殿中传出了回想,气势逼人,“言将军可是在暗中猜测本宫有什么逆反之心,这般诬陷的话语,你可知自己犯了怎样的罪!” 言将军当即跪下:“末将确实是犯了议上不尊的罪名,公主要罚,末将只能受着。可是公主所犯之罪,又该如何受罚。” “你……” 他的言下之意,便是要坐实了自己这虚头巴脑的罪名,可是自己怎能这般接下。 可不接下,又能怎么办? 她不能因此去治这言将军的不敬之罪,亦不能仍由他的疑心这般蔓延下去。 如此,又该如何处置? 第三百六十章 有迹可循 用严厉的辞色赶走了言将军,可他临走前的那番神色,分明是不信自己所言。 若是任由这样的说辞在宫中传开,无论对于朝政还是后宫,都不是好的影响。 说到底,此事不是他一个人能有能力办到和猜忌的,言将军既然是厉王一手扶持起来的,定是为厉王办事的。而他那般气焰跋扈,亦定是受了厉王言论的许可。 可是厉王好端端又怎会这般怀疑自己,甚至派人亲自前来查看。这般怀疑从何而来,是谁在他身边说出这样的话语,这样子的猜忌已经有了多长时间,是否还有其他自己没有看到的事情在做着。 这些都不是凭她自己猜测便能知晓的。 思来想去,时望还是决定,要与厉王聊一聊。 自各族国开通商道以来,事情发展有好有坏,有促进了各国间商业发展的,也有因此摩擦生出些不满的。 可这事也在厉王的意料之中,也对此制定了许多应对方案。 商道疏通在阻中求进,艰难、缓慢而有计划。 在此之后,厉王便分出了一些重心,放在了另外一项事情上面。 制定刑法,使其能够在百族中通用。 这是比建立百族军和疏通各国商道更为困难的事情。 刑法是各个国家都大不相同的,各有其独特之处。 若要推行统一的刑法,定是要兼具各国的特色,并做修改和调整,定出一套大而统的体系来。 一旦涉足了其他族国的刑法,定会有人因此大为不满,甚至会对子袭所施行的一系列举措都起反心。 能否将各个族国都考虑周全,不仅要通读各国的律法,更要了解风土人情。 对于这个想法,厉王已经做好了花费多年的准备,依然相信,能将此事做到成功。 当时望来找厉王商谈事情时,厉王桌案上放的便是其他族国的刑法书册。 原平公主到来的声音一响起,他便将那些文纸胡乱叠放在一起,又随手拿了一本书册盖在上面,使人看不到这其中究竟是什么。 此时,时望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姑母此次前来是为何事?”他笑着问道。 时望此时也不能戳破自己心中的疑问,便也笑着对他回道:“怎么,无事便不能来看看了?陛下最近有些忙碌的样子,可是碰上了什么难解的事情?” “只不过是平常的政务罢了,积攒得多些,自然便忙了。” 时望顺着他的动作望去,便看见被胡乱挡住的那些文纸。 只看了一眼,厉王便侧身挡住了视线,弯身与她请安道:“许久未向姑母请安,本王便在此赔罪了。” 他说的话仍是客气,可将处理的事务藏着掖着不管与自己说道,便是与从前截然不同了,甚至用了其他不相干的事情来错开话题,就更与从前不同了。 时望的心有些微微沉入凉水中。 看样子,厉王确实是是她有些疑心,否则怎会如此防范自己。 “本宫今日来,是想问陛下一个问题,希望陛下能帮本宫解答。” “农户家中农务繁忙,便买了一头驴来应急。这头驴为人农户家做了许多苦力,农户也对他十分好。可这头驴终是有老的那一天,到了那一天,便无力再为农户家做事。” “农户想了许久,便解开了套在驴身上的绳链。驴以为,他终于能安享宁静了,却不料一刀砍在了他的头上,就地丧命。” 厉王心中有些不安,但仍撑着笑意接下时望的话:“姑母说的是卸磨杀驴的事。可不知是有何意味在其中?” “本宫也是想到这个故事,与陛下说说罢了。本宫只是在想,那驴为农户家做了那么多事,农户未必对他没有感情。只是依照人比驴贵,杀比养好的惯例,便顺从了这条路子。思来想去,或许还是那农户心志不坚,才没有按照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处置拿驴。” “姑母的意思是,不可全意听信他人的意见,还需自己多加思考决定。” “本宫也只是一时多话,陛下不必太过费解。只有一事想要提醒陛下。这朝中大臣,无不是历尽风雨才得以步步高升。若是未经磨练便成了金宝,难免有些瑕疵,不可派做全任。可要是再经火练,或许还能精益求精一些。” 厉王被她说的有些雾水,不知她究竟在说些什么。 时望见他模样,仍不强求:“那位秦将军在都中停歇了许久,不知陛下可为他安排了接下来的外派之务?” “姑母让他留在都中,本王便让他留着了,并未处置。” “那陛下可对秦将军有什么打算,是继续让他留着,还是像往常一般往外派去?” “这……”厉王思索不出。 秦将军的事一向是由原平公主说了算的,自己并不知她为何如此安排,眼下让他去派遣,也是说不清楚。 可传言原平公主与秦将军关系密切,在外多年也是在为她办事。 若原平公主真有了反意,这位秦将军定是她的帮手。 这般想着,厉王便决定将秦将军仍如往常一般外派了。 时望看着他下旨意之时的表情,波澜无惊,并未说什么不赞同的言论。 而此次,秦将军却并不答应了。 厉王将他外派,他偏偏称病在榻,不能远出。 可他即称病,却还是要入宫觐见原平公主。 原平公主不愿与他有什么瓜葛,可秦将军一意闯了进去,不顾及外殿侍人的阻拦。 时望见他闯入,确实惊讶,可随即整理好了仪态,漫不经心地斥责着他。 “秦将军是越发没有规矩了,连本宫的寝殿都敢这样闯进来。是觉得自己命活得太久了,还是觉得本宫不能将你怎么样?” 秦将军一笑:“都不是。末将只是想来问问公主殿下,怎么将我留在都中解决,现在却又要将我外派。是没有信心能将我除去,还是突然舍不得下手,才让我上路,以期来日相逢?” 不管隔了多久,他这样的腔调倒是改不掉了。 “将军想多了,本宫只是想让将军尽些职责罢了。既是将军,自然该保家卫国,只是躺在榻上又有何用。” 她此言是讽刺他称病不出之事,秦将军非但没有生气,又与她开了一个玩笑。 书客居网址: 第三百六十一章 消息支援 公主对末将倒是关怀备至,只是不知对于自己的安危是否有所注意。” 时望立即盯住了他的眼睛,冷冷质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秦将军呵呵一笑,与她道:“方才在来此殿中的路上,见到了不少注意着末将行踪的人,想必是对末将的行踪十分好奇。说来也巧,在公主殿门口,好似也见到这样几位行迹可疑的人。不知是末将的身份比较危险,还是公主有些难以启齿的事情发生。” “那些只是护卫本宫安危的将士罢了,是本宫让他们在外巡逻的,秦将军多想了。”时望淡淡答道。 她不能将她和厉王有些隔阂甚至猜忌的事情告诉他,秦将军手握重兵,否则,他才会变成最大的隐患。 可她的这番说辞,秦将军却是不信的,光那些人的眼神,便不是正常派来保护的将士的眼神,那般旁视,那般偷摸,只有暗中被下了什么命令,才会这般不能光明正大。 可秦将军也并未戳穿她的所言,而是笑道:“如此,便是末将想错了,在此替原平公主赔个礼。不过,公主想要将末将调离兴都,怕是不能了。在没有知晓这些真相之前,末将仍旧会留在家中养病,等待得到一个满意的答复。” 秦将军说完便告辞离去,丝毫不顾及原平公主的脸色如何。 在走出宫殿之后,他仿佛旁若无人般回去府中,一路上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终是确证了原平公主殿外有人看守的事实。 只是他不能因此确定这究竟是何原因导致的。 回了府中,他吩咐了手下的人,去探听宫中那些护卫之人究竟是为谁办事,办什么事。 而原平公主亦心中焦急。 厉王听信不知谁人谗言而猜忌与她的事还未解决,又搅合进一个秦将军的事。 纵使周围形势已经明显到了这样的地步,她仍旧是将处置秦将军的事情放在第一步,不可让人趁着这个机会扰乱朝局。 她唤人去看看谁是和厉王呆在一起的时间最久的,却发现纵使是这样也困难重重。 自秦将军那日来宫中挑衅后,在原平公主宫殿周边巡视的人手肉眼可见的增多了,而宫人们的出入亦有了不小的阻力。 这也意味着,是厉王对她的怀疑更深了一层。 照这个形势发展下去,无论是谁来过自己宫里,都会被怀疑是与自己有私交的人选。 时望无奈,不知为何,会将局势变成今日这个地步。 要自证清白,便要知晓给自己施加猜忌和压力的人是谁,才能有辩驳的机会。 而眼下一无所知,亦不是与厉王撕开面目的一个好时机,如此这般,又怎么能找到这样一份突破口。 这般皱着眉头只是呆在殿中思索了几日,整个宫殿都似乎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阴霾,宫人们都发觉了自己身边的处境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但就是不知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宫中一向视为最位高权重的公主殿,竟成了无人问津的空殿。 时望坐在殿中百思不得其解,而身旁的宫女打断了她的思路。 那位领头侍女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时望有些惊讶,随后让殿中众人准备热水想要沐浴,将所有人都拦在了殿外。 而她只是端坐一旁,静静等待那位递话之人的到来。 当一个全身披着黑衣,戴着帽兜的人从旁门走进来时,时望还有些欣慰的表情。 “果然,本宫没有看错你,你有这个能力。” “多亏了公主对本宫的提点,否则本宫又何来如今的地位。”那人摘下帽兜,正是最近新得封号,是厉王身边的红人的珍后。 她如今换了王后的装扮,着实比从前更有了一份威仪之态。 “多谢公主指导,否则,本宫今日还不会得到陛下的信任,更不会这么早便能得到位份。”珍后一下跪在了时望面前,时望将她扶起。 “你既然有能力躲过那些重重巡防的将士来见本宫,便证明本宫没有小看你的能力。你这般潜入进来,可是有什么事要与本宫说?” 珍后向前一步,面有愁容,说道:“公主,近日听闻你有身陷囹圄之势,便暗自在心中留下一些怀疑,对陛下的神色也多加注意。而正是今日傍晚,陛下于我说了一句话,让我有了怀疑的对象。” 傍晚时分,珍后正处理完政事回到殿中,便见到了在宫中等候的厉王。 他有些愁容和烦闷,也不知是何原因。 珍后本想宽慰他,与他说些解闷的话,不料,侍者来请厉王回去,说是琪后有事要与陛下商议。 这本无可厚非。 可厉王听闻以后,面上的无奈更盛了一些,临走前还说了一句,“又要清点同党了。怎么就有那么多的人站不是本王的边。” 同党,站边。 听到这两个词,时望便相信了这定是与自己有关。 否则,试问朝中,谁还能与厉王一争高下,又让陛下如此忌惮烦闷。 再结合近日来的这些异象,珍后便确定了,这句话说的定是原平公主。 因此,她才在夜色之中瞒过那些将士的眼睛,特意来给公主报信。 珍后觉得,厉王定是没有调查清楚事情的真相,才这般猜忌、监视,却没有具体的行动。 这也更印证了原平公主是被栽赃的。 时望已经猜到自己在厉王心中有了污点,只是没想到,那个推着厉王将自己打入万劫不复之地的人,竟然会是钟思黎! “你就这么相信本宫,这般跑来送信?若本宫真有这样的意愿,你可就算本宫的同谋了。” 珍后并不为此慌忙,而是解释道:“我也只是相信自己的判断而已。公主和琪后相比,谁更像是我的敌人,我心中自有定数。” 不愧是在重臣家长成的小姐,就算是这般的地步,她还仍是盘算着自己的好处。 两位王后虽井水不犯河水,但说到底也是一山二虎的形势,自然不会想留下与自己有威胁的人。 珍后这样帮原平公主,另一方面也是想趁此机会,不说扳倒,就算让厉王稍稍减轻些对琪后的信任,也算是她长了一步优势。 书客居网址: 第三百六十二章 戳破猜忌 以珍后的言论,自然是可以定下对自己不利的那人是钟思黎的。 可时望仍有些犹疑。 第一,她不敢相信钟思黎会如此对待自己,甚至给自己安上这样一份罪名。就算两人之前有了冲突,又许久没有联系,可按着两人的关系,也不该做到如此地步。 第二,珍后做这件事的好处实在太多了,无论是不是琪后在背后捣鬼,自己与琪后也定成水火之势。两相争斗下去,得益的只有没有参与进此事的人。 这样的处境,实在让人难以抉择。 如今,整座宫殿都处于受人监视的状态,就算想询问、传递些信息也是十分困难,更何况是要知道是谁在厉王耳边说这样的话语。 日子越往后推延,对时望的处境便多一份危险。 她拿不定主意,不知该用什么手段来证明自己,此时,一直疾病缠身的春姑姑病情恶化,时望让人去派请宫医诊治,却半日不见人影。 定是在途中受到了巡护之人的拦阻。 这便算是戳中了她的怒意。 她径直走出殿门前往医处唤人,气势汹汹,一众拦着她、盘问着她的人都十分紧张,问她去哪、去做什么,时望都只铁青着脸,不管不顾,只一意向前走去。 “你们若是拦本宫,便将你们一个个都砍了!” 时望被人拿着枪剑阻住了去路,终于怒不可遏,于众将士前发出了这样的威慑。 “是谁惹了姑母这么生气,本王来替姑母做主!”厉王带着笑从人后走上前,那般的神色和掩饰,像极了听闻她有异动而前来质问的模样。 厉王正要细细追问公主为何神色匆匆往外走,连将士的阻拦都不起作用时,却被一巴掌打晕了。 在旁众人也都看傻了眼,从来没想过还有人敢对陛下动手,而这个人竟然是原平公主。 “你要监视本宫、怀疑本宫,本宫都无能为力,毕竟心长在陛下自己身上。可春姑姑好歹也算伴你长大的老人。她重病卧榻,陛下的人却阻止宫医的诊治,这便算陛下的尽孝之心吗?还是陛下觉得,无论是谁,只要是本宫身边的人都有罪名,都死不足惜呢?” 时望这番话,算是将他二人之间隔着的薄薄的猜忌之纸都彻底捅破了,而且是在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 相较于原平公主被怀疑的危险,厉王所处的尴尬之意,一点不比她少。 厉王强忍着心中的情绪,拱手道:“本王不知是春姑姑生了重病,并无阻拦之意。” 然后对着那些亮出兵器来阻扰的众人道:“你们在做什么,谁让你们对着公主刀剑相向的!” 将士们听从厉王的话语,收起了兵器。 厉王面上有些窘迫,不敢向时望看去。 时望不再言他,便去请了宫医到殿中为春姑姑诊治。 所幸春姑姑得到医治后病情好了一些,但仍身体有恙,不大舒服。 经过此事,时望与厉王算是公开了两人之间的摩擦,王上与公主不合之事也传的沸沸扬扬。 那日,时望的态度那般强硬,着实让厉王心中动摇,这不像是一个有异心的人会做出来的事情。 而琪后仍是咬定了公主是在做戏故意做出这样的事情,好减轻陛下对她的怀疑。 厉王在这样的两种观点中摇摆不定,不知究竟该如何做决定。 此时的朝堂之上,先太后留下的韦姓之人只留下了一位,而这一位,便是太后赐姓的韦大人。 这位韦大人给陛下出了一个主意。 “你是说,无论公主是否有异心,都该将她彻底牵制?” 韦大人点点头:“陛下如今掌政在即,无论原平公主是怎样的朝向,对于陛下而言,都是一种阻碍。没有异心,但朝中偏向原平公主的大臣不在少数,若是他们将来有一日倒戈相向,对于陛下来说,是一场灭顶之灾。若她确实有异心,便该趁着这个机会,一举解除后患,方可高枕无忧。” “可公主毕竟是本王的姑母,又怎么能以她没有犯下的罪名去定罪与她?这样,是对先王的不孝啊。” “朝政混乱才是对先王的不孝。既然原平公主的存在已经影响了朝局,便该舍弃她,换取真正的至尊之位。” 厉王听罢一惊。 宁错杀,不放过。 这位韦大人果真是个狠人,也难怪他宁可牺牲亲人,也要保住自己的地位。这样的人,说好听些,是以大局为重,说难听些,便是手段毒辣了。 厉王在此僵持不下,又不愿亲自去问原平公主的心意,毕竟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有这样的逆反之罪。 另一面,经过此次事件,时望也发觉了这样的局势的坏处。 若自己被猜疑了,她还不惊慌,仍想着如何向厉王解释,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只要她还在宫中,便有机会让厉王迷途知返。 可是春姑姑已经年老,经不起这样三番五次的折腾。 若是她继续这样任人鱼肉,遭殃的不只是自己。 “本宫要去陛下那里,你去琪后宫中,将她一并请去那里。” 时望对宫人吩咐了之后,便自己去了厉王处理政务的殿中。 她要与琪后当面对质。 虽然厉王宠爱琪后,甚至对她所说的话深信不疑,但是任她这般兴风作浪,自己怕是不会有安生日子了。 “陛下,本宫有事要与你商议。” 时望走进殿内,便开门见山。 厉王面色铁青,十分隐忍的模样:“本王也有件事,正好要与姑母商议呢!” 他将一张纸拍到了地上,那掌式,愤怒而刻意压制着。 时望不解,捡起那张文纸,却发现这是一件让自己难以逃脱罪名的事。 这件事情来的太过突然,导致时望都不知道该如何思考,甚至觉得,这件事情更加加深了自己在厉王心中的猜忌,让她自己也不知该如何来做解释。 言将军深夜死在了自己府中,死因是枪尖贯穿了心脏,可以说是一枪毙命。 而在此之前,言将军曾在府中接见过一个人,这个人,正是祁平祁将军。 祁将军早年是时望手下的副将,一杆长枪无人能敌。 若说他为了给原平公主出气,或者就是将其当作了敌人,在接见时杀了他,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顶点 第三百六十三章 言将突亡 纵使人证物证俱在,这项罪名已经被切切实实地按在了祁平的身上,时望也仍不相信此事会是他做的。 可厉王的怒火,并不是一句不相信便可以消去的。 他拿着言将军的死亡证明,直直地就往时望脸上盖去,像是要将这张纸塞进她的眼睛里。 “本王只不过是稍稍重用了一下言将军,姑母不必下此狠手,将其斩草除根吧。” “你怀疑是本宫派人将其杀了的?本宫为何要这么做!” “自然是不想让本王能够有自己的军中势力了!公主前两天在本王耳边说的话,本王还记忆犹新呢!不经淬炼,难成金宝。公主此言,难道不是指的言将军吗!只是没想到,姑母竟能做出如此的抉择,这般将言将军杀害了!” 时望喉中一梗。 她当时的意思,是觉得言将军忽而跃升官位,在训练部下和处事方面还有所不精,因而想让他多多磨练,并没有要对他如何的意思。 可是今日,言将军一死,好似之前所有的话语都另有所指似的。 这分明不是她的本意。 “陛下觉得是本宫下的手,就请拿出切实的证据来。否则,本宫定是不同意!” “证据?”厉王一声冷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都中多数兵力都被姑母掌控着,既有秦将军称病不出却多次入宫与姑母议事,又有祁将军心甘情愿为姑母犯下这杀人的勾当,还有什么简将军、白将军,全部都是姑母的旧识。有他们在,就算将案件重演,难道姑母就会认罪了吗?” 这些大多是自先王在位时便在朝中任职的,再加上原平公主卸下朝政未久,这样看起来,自然都是她的旧相识了。 这便是厉王所忌惮之处。 若整个朝堂之上,都是原平公主的旧人,若她起了一丝一毫的逆反之心,论势力,自然是敌不过她的。 厉王迫不及待扶持自己的力量,便是想在上位前,定下自己在朝中的优势。 届时,纵使原平公主还有反心,却无支持,自然不能如愿了。 可从这位言将军开始,却又有了另一种情况。 若是原平公主暗中大肆杀害己方阵营的人,又如何能将局势往自己这边扭转。 若按这般想法去猜忌,纵使是时望碰见了,也难免有些忌惮。 可她和厉王是怎样的关系,自己是看着他长大的,又怎会夺走他的位子! 厉王逼迫的神情近在眼前,那燃烧的怒火烧得她措手不及。 眼下确实出了一条命,可是又能如何解释清楚自己的关系呢! “陛下说的没错,这些将军确实是本宫的旧臣,且有些私交匪浅,若要出了什么事,他们自然是站在本宫这边的!” 原平公主欣然应下她的结党之事,说的大大方方,丝毫没有觉得有过错之心。 厉王惨笑,一时竟无语反驳。 若她这样表示了敌对立场,又如何还能是她的对手。 可时望并不在意他惨白的笑容,继续说道:“除了这些将军们,朝中文臣亦是以本宫为尊,听候本宫的调遣,什么李大人、王大人、卢大人,都是本宫将他们从默默无闻中拉扯起来加以任用,听本宫的话听得很。陛下想必还没来得及扶持自己的文臣势力吧。这么一来,只要本宫一声令下,陛下还想得到什么势力的支持?” 厉王之前全然没有想到此处,猛然一被点醒,只觉得头昏脑胀,竟是哪里也没有出路了。 “陛下如此忌惮本宫的力量,可曾想过,既然本宫能轻而易举做到这些事情,为何还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去杀害一位陛下心中的新晋之将。若本宫舍不得权位,何不登高一呼,以各种理由撤下陛下的王位,又何必将政务全盘托付与陛下!如此种种,陛下就没有疑问了吗?” 厉王愣在原位,像是受到了十足的打击,两眼放空,却是十分紧张的神色,紧张中又带些不知所措。 “陛下想要的答案,从来只能听别人的建议,无人能直接给陛下以完美的方略。若陛下真的找到本宫谋反的证据,再来找本宫吧。到那时,就算陛下不动手,本宫都对不起逝去的先王,会自行了断的!” 时望带着一腔的怒气离开了正殿。 而厉王面对时望那般义正言辞的话语,也久久不能理清自己的思绪。 可若不是原平公主派人暗杀,又会是谁对言将军有定要他死的仇怨呢? 这件事难道还有其他的人在背后有所动作吗? “来人,传令给罚部的人,将言将军的死因继续调查,若有变,立即来报!” 侍人应声离开传话,厉王眼中阴晴未定,一时竟然搞不清其中究竟是怎样的黑白曲直。 厉王的心产生了动摇,而时望的心意却坚定了下来。 若此事真的是琪后在暗中搞鬼,自然不能就这么放过她,可另一面,她的身份摆在那里,就算她真的犯下了什么过错,惩治了她,又如何向余锦交代。 “来人,去请琪后到本宫这里来,就说有要事相商。” 时望走出了这当面对峙的一步,可结果却并不如她的意愿。 就算侍人在将士的护卫之下,到了琪后宫中传话,可琪后宫里的人却说,琪后已经被厉王陛下唤走了。 如此一来,又没了问清她意欲何为的机会了。 时望身陷囹圄,周遭对她不利的消息越发多了。 而琪后被厉王召去后,厉王倒是问了她原平公主想要问的事情。 “当日你说,姑母与人合谋逆反之事,可见到了与她商谈的人是谁,都有朝中哪些大臣?” “我只听到了谈论的话语,并未见到那些人,因而不知。”虽不知厉王为何突然将她唤来只是为了这件事,琪后仍是面色平静地回答了他的话语。 “那你能否将那日那几人的声音描述一下?” “声音啊……”琪后有些犹疑起来,背过身去,转着圈,一边思索着,一边慢慢道来:“我记得那日好似有五六个人的声音,有年长的,也有中年的,还有一个十分清亮的声音,应该是位年岁不大的大人……” 她再次转过身,却发现厉王看着她的神色,好似不大对劲。 “思黎,你真的听到那场对话了吗?”厉王问道。 顶点 第三百六十四章 无证之言 我自然是听到了,难道陛下不信我吗?”面对厉王微沉的眼眸,琪后仍坚持自己的说法。 事到如今,她不能就这么放弃了。 “陛下若是不信我,可以将我带去朝堂之上,听听各位大人的声音,定能分辨出那日听到的人都是谁!” 她这般固执,让厉王着实难以琢磨她究竟是怎样的心思。 “陛下不信我,尽管将我带去让人审讯便是。无论问多少次,我的话仍是一样的。原平公主有反意,陛下一定不能掉以轻心!” 琪后的眼睛睁得硕大,努力突显着自己的诚意,一定要让厉王知晓的模样。 厉王点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说道:“本王信你,你先与本王去一个地方。” 琪后任凭厉王拉着自己走出了宫殿,走到了原平公主的殿前。 “陛下带我来这里做什么?”琪后脸上升起一团不愿的神色,似乎十分不愿意靠近这里。 “你不是说能与原平公主当面对质吗?为了坐实她的罪名,还望琪后能将她说的哑口无言,一句也反驳不出。” 说着,便拽着钟思黎的手腕望殿中走去。 这一路,宫殿四周都没有侍人把守,如入无人之境般就到了原平公主殿中,而她身边亦是没有侍人在旁,只一人呆在那里。 好似早已知道会来人,便将旁人都遣开了一般。 “公主,能定下罪名的人已经到了,你有什么要辩驳的,便当面一起说吧。” 时望闻言转过身来,便见到了那许久未见的琪后娘娘。 她的容貌仍是那般秀美,只是眉宇间多了从前所没有的那丝凌厉与厌态。 心绪变了,便整个人的精神都大不一样了。 “听闻琪后撞见了本宫与大臣的密谋,可否告知是何日何事,又有谁人在场。”时望淡淡地问道,似乎并没有为近日的遭遇而产生对她的恨意。 可是琪后却是满腔的不满:“我就是听见了,那日来给公主请安,不想就听见了公主要与众臣密谋的事情。我这样说了,公主自然不会承认,但我就是听见了那些话语,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改口!” 她气势汹汹,似是恨极了时望,只是不知,自己究竟是做了什么事,引得她那般的态度,难道就是只因劝她莫要为了留在子袭而做王后吗? “琪后莫要着急,本宫只是想听听那日的细节罢了,并没有说会否认。” 琪后冷哼一声,根本不信她的言语,只是倔强地偏过头去,不愿与她说话。 “既然王后不愿亲自详说,便让本王来代劳吧。”厉王站了出来,将钟思黎与他说的那些细节再与原平公主细说了一次。 “原来说的是许大人、俞大人、何大人和方大人、卢大人。”时望仍冷着一张脸,回复了琪后的疑问,“当日我们确实是在商谈事情,只是并非如琪后所言在谈逆反之事,而是在从前万黎亡国的经验中吸取一些教训,好做日后安排。” 琪后简直快要疯了,这件事分明是她捏造的,便是看准了时望一定不会承认此事,届时她无能争辩,便能污她一身黑。 可是现在她却大大方方承认了与众臣商谈,但是将内容却换成了无关痛痒之事,这让她如何再对敌对? “你自然不会承认此事,只是编那么些谎,想要蒙混过陛下的眼睛就是了!”琪后有些怒了起来,直接用手指着时望大声嚷着。 “王后娘娘自重。”时望拍开了她的手,面沉如水,“若真是在密谋什么反事,怎么会挑一个会有人上门请安的时候来商谈,怎么会让别人轻易听到这样的对话,怎么会如此随意,就堂而皇之做着这样的议论。若是王后不信,便请这些受疑的大臣门一同对峙,总能知晓究竟在谈论什么。” “这……”琪后说不出话来,眼见的慌张无措。 她自然不能去问那些人究竟说的是什么,因为一旦问了,便会暴露他们并未有过谈论的事情。 “王后可还有话要问?”时望问道。 现在是逼问她的好时机,自然要将她所泼过来的罪名都说感觉。 “那言将军之死又是为何?除了公主,他并未有所树敌,又怎会无妄惨死?况且,杀人者武功高强,除了那些将军,又还有谁会是他的敌手?!” 她果然要说这件事。 时望面不改色:“兴都藏龙卧虎,武艺高强之人不在少数,怎么就认定是将军们做的,而且是位高权重的祁平将军做的。” 厉王此时出声:“此事我问过祁平将军了,那日他是受邀去找的言将军,说了话之后便离开了,有人看见他回府的路线,因而不会是他的罪。” “怎么会这样……”琪后喃喃道。 一时间,好似原平公主所有的嫌疑都被突然洗清了。 “王后与本宫有些不和,或许是心理作祟,才引起种种误会。本宫不会怪罪,也望王后能吸取教训,勿再妄言。” “妄言?”琪后听了这两个字,又有了愤怒之意,甩了甩袖子,气道,“公主所言,皆是你自己的辩护,我一句话都不会相信。陛下,我仍坚持原平公主与众臣密谋作反之事。究竟该如何处置,还是陛下自己决定吧。” 琪后挥袖离去,对后续如何不管不顾,厉王与原平公主对视一眼,一人无奈,一人平静。 此事算是告了一段落。 那原本十分重要的罪名,一时间有些荒唐起来。 “此事是本王没有切实的证据,欠缺稳妥,先向姑母赔罪了。”厉王向着原平公主行了赔罪礼,有些愧疚和尴尬之色。 时望只是摆摆手:“此事还未完结呢,陛下何必赶着赔礼。无论如何,言将军之死确实蹊跷,还请陛下能查明真相,让言将军能够地下安息。” 厉王应声,随即告退离去。 这场疑心大战,最后却这般无疾而终,令人着实感叹。 而经过这件事,时望明白了琪后对她的敌意,虽只是因一句关心的话语,却被理解成了不能放下的仇怨。 她究竟为何要诬陷自己,难道是真的想将自己陷入死地吗? 时望不明白,但是她知道,距离远离这些琐事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书客居网址: 第三百六十五章 掩盖伤处 这次的无妄之灾,祁平并未经历,他只是在惊讶,为何刚刚见过的那位言将军,第二日就无缘无故死了。 与此同时,还有宫中突如其来的形势逆转。 从前听闻,原平公主在宫中的处境有些艰难,因而想找言将军做些担当,谁知就被直言拒绝了。 而更为不巧的,在此事之后,原平公主和厉王的关系好转了,不再如往常一般不大言语。 这一阵的形势,如风似雨,不知为何便突发逆转,非处在当事之中的人,不会知晓其中的缘由。 而架在时望肩上的还有另外一桩不能放下的重担。 言将军之死是确凿的事,被人谋害也是事实,既然不是祁平,便还有另外的人。 “陛下的意思,是让末将去调查此事?” 厉王点头:“此事终究是不能放下的,言将军是朝庭大臣,有人能罔顾他的身份违法作乱,也定能生其他异心。祁将军原先受到过怀疑,由你自己去查清真相,还自己一个清白,也算力所能及。本王相信你,定能将此案查清。” 祁平接下此案,正要告退离去,又多问了一句:“不知原平公主近来可好?末将许久未见她,朝上又有许多风言风语,因而才有此一问。” 厉王微愣了愣,随即笑着回道:“公主近来在自己殿中呆着,并无什么大碍,将军无需担心。” 祁平这才真正离去。 其实他是不该多此一问的,既然陛下和公主有过隔阂,心中自然会有芥蒂,难免生疑,自己问了这句,便是站了立场,表明对原平公主的关心之情。 虽说琪后对原平公主的指控并无切实证据,或者说,绝大部分可算谣言,可她和厉王闹翻过是事实,厉王心中种下了刺也是事实,在此情况下,再有人表示对原平公主的关心,厉王自然会有不舒服。 可是祁平所做的事,是他一定要开口问的,不说多问一句原平公主的近况,就算是在此关头站在原平公主一边,让厉王多些尊敬,也要站出来。 厉王的面上自然是带着笑意的,可他心中是如何看待的,只有自己知道。 虽原平公主的事情是已经过去了,但他们二人却是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祁平将军带着为自己洗清罪名,也要为原平公主挽回颜面的决心,去调查了言将军之死。 言将军的死因是早就交由罚部鉴定过了的,而且鉴定了两次,都没有找到什么特殊的证据,表明行凶之人有什么特征。 祁平去了停放尸体的那处,亲自寻找证据。 按尸检书上所说,是一枪致命,并无其他伤处,屋内亦无打斗的痕迹,因而断定是亲近或熟识的人趁其不备,才能一击毙命。 祁平去了言府府中,观察了现场的情况,确实没有其他的痕迹,但这并不一定就是认识的人所为,也有可能是出其不意的效果。 能确定的是,从没有其他遗留的痕迹来看,确实是武艺高强的人所为。 祁平又从府衙到停尸房,再对言将军的尸首做了一次调查。 从伤口来看,也确实是长枪才会导致的伤口。 这也是之所以将怀疑放到他身上的原因。 虽枪的长短大小不一,但是枪尖一般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异。 一连两次,都没有发现什么与尸检记录上相左的证据,纵使是祁平,也不能再找到更加鲜明的证据了。 正当他苦恼该如何突破时,却发现了其他不同寻常的痕迹。 言将军的毙命处,除了显著的枪伤外,还有一道不大显著的划痕,因覆盖在了枪伤之下,因而未能被清楚地发现。 按伤痕的腐烂程度来说,两道伤口造成的时间是相近的,这就意味着,言将军是先受了这道伤痕,再有的枪伤。 有了这个发现,便像是打开了一道真相的窗口。 他命人将言将军的伤患处细细清理了,分析其伤口处的卷刃情况,终于能够确定,言将军是先受到了藏在枪伤下面的伤口,再受到眼见在外的枪伤的。 而究竟何处才是致命伤,却不能立即判定。 若是不剖开尸体,是见不到里面究竟是如何的伤口的。 当祁平拿来一把坚韧锋利的小刀,要将尸体剖开时,遭到了一旁将士的反对。 死后剖尸,是不敬的行为,更何况,是位高的将军大人。 如此破坏遗体,怕惹家属不安。 可祁平一挥手,仍是动手将其剖了,丝毫没有顾及旁人的阻拦。 终于,发现了刺中致命处的地方,是剑刃的痕迹,是枪伤所没有触及的深处。 言将军是为一剑刺中致命处而亡的,而另外的枪伤,却是随后补上的。 若只按照枪尖的深入程度,是不会一击致死的,因而只会是剑伤导致的致命。 而施害者为何会用再刺一枪,是为了掩盖伤人痕迹,还是另有所图,祁平不清楚。 确定了是先受剑伤之后,还有一个问题。 杀人者不会带两件武器前去施暴,枪也不好带走现场,因而,那枪或剑一定会留在原处。 祁平将这个结果告诉王上后,又继续进行调查。 他又一次回到言将军受害的地方,在他四周查看细节,在一个桌上发现了被漆色掩盖住的血迹,而在一旁放着的,是一个花瓶。 祁平将花瓶抬起来,从重量看,确实是空的。 可当他放下时,却听见其中隐隐约约的碰撞敲击声,从里面倒出来,便是一个被擦拭后还残留一些血迹的枪头。 如果没有猜错,这个便是其中一件凶器。 而枪杆却仍是没有踪迹。 放在一旁的武器架上,有一格是空的,或许这就是那失踪的另一件凶器。 既然凶手没有将其带出去,就一定还会留在附近。 据下人所说,在发现言将军的遗体之前,在院中发现一堆灰烬,下人觉得奇怪,才进屋询问,没想到就看到了这出惨剧。 事情调查到这个地步,可以肯定,凶手是先用一把剑杀了言将军,再从一旁的武器架上拿了长枪,按照原处捅了伤口,才让人觉得致命武器是枪。 而那长枪,便被那人原地处理了,才导致没有找到。 如此下的断论,凶手用随身的长枪杀了言将军再离开,是不对的。 书客居网址: 第三百六十六章 真凶发难 至此,基本上将所有有用的线索都能串联起来了。 剩下唯一的一点,便是指认凶手是何人了。 纵使祁平已经将所有证据都整理完成了,可不能确认凶手,还是处于一团乱麻的状态。 “祁将军的调查已经可以洗清你的嫌疑了,剩下的,还是交还狱中的官员去找吧。” 众人皆知,祁平将军一杆长枪无人能敌,除此之外,再没有见过他用什么武器。 既然枪伤是被掩盖的,用来嫁祸于人的,就基本上可以断定,这件事并非祁平将军所做,如此一来,祁平的嫌疑洗清了,自然可以就此放手。 可祁平并不愿意。 “末将查案还算得心应手,既然罚部对此案许久没有进展,不如就交由末将来办,也算有始有终了。” 他的态度有些强硬,纵使是厉王也再难开口了。 按照目前的形势来看,当然是让祁平来继续调查为好,可厉王也怕他在其中动些手脚,导致最终的结果不是他想要的,而是祁平自己想要的。 看着眼前这位比自己只大十岁的人,却有着他所没有的气势,厉王着实心中一惊。 究竟是什么原因,能让这些朝中的大臣有这般的气势,究竟是背后有人给他们撑腰,还是他们本就对自己不敬,厉王陷入了思索。 自己可是一国之尊,为何那么多人都能前来挑战自己的威严。 “祁将军若要去调查真相,那去了便是,不必与本王强求。只是本王也想说明一点,祁将军心系真相,自然是好,可若在其中包藏了什么心思,便不能为本王所容忍了。其中利害关系,还请祁将军思考清楚。” 祁平自然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可仍是坚持要调查这个案件。 就在他离开宫殿之时,迎面走来了称病许久未能上朝的秦将军。 多日不见,也从未见过他究竟是如何生病的,今日再见,却发觉他面色不错,丝毫没有生病的迹象。 祁平脑中想着事情,却突然想起,秦将军向来傲物视人,随身携带自己的佩剑,每次上朝时,都要交由在宫门口的侍从保管。 今日想来也是这般。 他趁着这个机会,快步走到了宫门口,向那些将士讨要了秦将军的佩剑来看。 将士们虽有些不敢,但碍于祁将军的威严,仍是将佩剑交了出来。 祁平本是心血来潮查看一番,没想到竟发现了意外之喜。 秦将军本是想找厉王申请要拒绝再次外派的,厉王却不知该如何做答。 秦将军多次外派,是原平公主的主意。可碍于厉王对原平公主的隔阂,厉王既不愿让偏向原平公主的秦将军留在兴都,也不愿仍像往常一样将他远远调出。 秦将军的请求,着实让他有些难以答复。 “末将想留在京中保护陛下和公主,不知陛下为何要反对?” 秦将军是这样问的,可厉王却不能将自己的心思道出,只回道:“将军立下戎马功劳,自然是自袭一大功臣。这外派之事,本王还是需要多加思考。不如明日早朝时再做定论。” 秦将军这便不高兴了,仍是要求厉王早做决断。 两人僵持不下时,祁平带着秦将军的佩剑便从外走来了。 “秦将军自然是不能离开兴都的,甚至不能离开这座宫殿。”他昂首阔步从外而来,眉宇间凛冽十分。 厉王一见他手中拿着的长剑,便心生不满。 大殿之上私自携带佩剑,是不敬之意,再看着他那般的神情,免不了让厉王多想。 “祁将军,你如此这般,可算殿前无礼!”厉王高声呵斥道。 祁平忙鞠首道:“陛下误会了,此剑不是末将的,而是秦将军的。” 秦将军在旁听了一看,眉间隐隐有些跳动。 “陛下请看。”祁平说着将佩剑拔了出来,明晃晃一道亮光,在周围守卫的将士都不禁上前一步提防。 厉王心中虽有些紧张,但仍勉强安定着自己,往那剑上看去。 “这剑又有何不同寻常之处?” 祁平指着剑身一处,上面有隐隐的红色,像是没有擦拭干净的血迹。 厉王在高位看不清,还是决定走下来再看。 “刺了言将军的枪尖上有没有被擦拭干净的血迹,秦将军随身佩剑上亦有,陛下不觉得太巧合了吗?” 秦将军两眼一眯,对祁平露出了十分的杀意。 厉王立即对秦将军厉声道:“不知秦将军对此如何做答?” 秦将军灿然一笑:“陛下和祁将军没有误会,这上面的确实是人的血迹,只是并非祁将军所言,是言将军的血液,而是我府中一位下人的。” 厉王和祁平不禁为之一愣。 秦将军又道:“那位下人打破了我的心爱之物,末将一气之下便将其杀了,因而佩剑上才会有此血迹。” 厉王自然不信他这般草率的言辞。 祁平又问道:“那秦将军可否告知,言将军死的那日晚上,你身在何处,做些什么,可有人告知?” “我那日与人在酒楼喝酒,那位朋友和酒楼的小二都能为我作证。” “那就将那些人都叫来吧,本王亲自问问。”厉王下令道。 祁平也觉得是该当下便让人前来作证,若是让秦将军亲自去请,或许还会有串供的事情发生。 秦将军点头:“可否请陛下赐我笔墨,将名单写下?” 厉王随即将案板前的纸笔递给他,正当秦将军双手要接过时,忽然反身转到了厉王的身后,用手指勾起按住了他的脖颈。 “都不要乱动!”秦将军高声喊道。 在场的,包括祁平和护卫诸人都手中握着武器,可谁都不敢妄动。 “秦将军,你有什么事便好好说,不要做妄自做伤害陛下的事!” 秦将军冷笑一声:“我知道你们会怎么处置我,不就是死刑吗?姓言的死有余辜,我也手下有着无数条人命,也是一样该死,我无话可说。可是我在临死前,能不能、会不会再拉一个人垫背,却是我自己能决定的事情。” 他现在握在手中的,是子袭的君王,自然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我要见原平公主,会在偏殿等她。若是她不来,我手下可分不了轻重!” 书客居网址: 第三百六十七章 处变不惊 当日中午,时望不紧不慢地用完膳,才顺应秦将军的要求,来到偏殿寻他。 殿外,祁平与诸位守卫的将士早已等候着,不敢随意与里面的人对话,也不敢将此事往外透露许多。 祁平一见原平公主走来,便迫不及待迎了上去。 “公主,你可不能就这么进去啊!他已经挟持了陛下,定会要挟许多。让公主进去,就是看准了公主不会置陛下于不顾,会满足他的所有要求,因而才指名的。” 时望如往常般走着,不疾不徐,面色平静,祁平侧着身子要阻拦住她,却好似赶不上她的脚步。 “你也说了,本宫不会置陛下于不顾。” 时望打开殿门,跨门而入,随即将祁平等人关在了门外。 殿内一片寂静,没有了其他声响。 时望望着四周的一切,寂静清冷,没有一人。 良久,从旁走出一人,带着不怀好意的笑,看着时望,十分玩味。 “公主果真是女中豪杰,竟然什么东西、什么人都不带,就孤身前来。不怕我会趁此机会要挟你吗?” 时望随意找了一条凳子,就势坐下,自顾自倒了一杯茶水,微抿了一口,有些冷,有些苦。 “本宫能够应势前来,本就做好了准备。秦将军想要什么,与本宫直说便是。” 她就那样坐在那里,就像坐在自己宫中,与旧友谈天一般,纵使秦将军手中已经握着一把长剑,上面还隐隐残留着一些血液,不知是何人的。 秦将军扯下一片帘布,按在剑刃双面,手握着擦去血迹,可是并不能擦干,丝丝缕缕的血线顺着他的动作,印出渗人的痕迹。 “末将此次请公主前来,便是想蹭蹭下任君王的光,望公主陛下登位后,能想起末将为你的位置做出的贡献,就算不能平步青云,也希望能够保留眼下的职位。” 秦将军神色张扬,但神色却是从所未有的恭敬,没想到却引来她的一声冷笑,在大殿中飘扬,显得有些不敬。 “你笑什么?” “秦将军说这些话,不就是想像本宫透露一个讯息,陛下已经被你杀害,你想要本宫成为下一任王上,不是吗?” “公主不愿?” 时望摆摆手:“你的话说错了,不是结果错了,而是你要求的顺序错了。本宫与秦将军虽甚少交集,但也敢肯定,将军是了解本宫心思的人。陛下若是真的薨逝了,你还敢让我来见你吗?” 秦将军眯着眼,嘴角下撇,手还按着帘布擦着剑身:“我可是犯了杀人的罪过,若是不求一个能改朝换代的君王,怕是会保不住我的命。就这一点,还不值得我冒这样的风险吗?” 时望点点头,赞同他说的话:“将军自然是不怕冒风险的人,但也不是怕死的人。究竟想要什么,将军还是直接与本宫说吧。” 秦将军将手中的长剑放下,就放在时望喝茶的桌子上,就算眼神再不好的人,也能看见上面的血丝,就算嗅觉再不灵敏,也能闻到剑身上的丝丝血腥味。 “我想要的,刚才已经说了。” 时望眉头一皱:“你想让我登位?” 秦将军哈哈大笑,一手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击着。 “以公主之才,难道驾驭不了这政事吗?以公主的身份,还怕会引起众臣的不满吗?无论是对谁而言,公主都是为王的最佳人选。” 时望将茶盖“铛”一声搁在茶盏上,清脆的声音在耳中来回旋绕,而她面上的神色也变得有些严肃冰冷。 “将军还是快将陛下交出来吧,本宫能让陛下免去你的死罪,无论你是想继续留在朝中,还是另有他求,都能够满足你。” 秦将军丝毫不为她的言语所动,不对其中的好利心动,也不为有可能到来的灾祸担忧。 “公主或许还不清楚眼前的情势。如今是我在要求公主这么做,公主没有讨价还价的权利,也不是考虑如何让我心服的时候。” 他忽然间站起来,往身后一处散着珠帘的空地走去,一面笑着,一面与她说:“公主虽近来少参与了政务,但以公主的智谋,足以解决一切大事。仰慕公主风采许久,想让公主更加发光发热,为了能够看到更好的那面,我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秦将军忽然站定,一手撩起一片珠帘,笑着看向时望,示意她过来看看。 时望不解他的意思,便站起来往他那边走去。 还未走到他身边,脚下便滴着星星点点的红色液体,走得越近,红色越多,形状更大。 再往前走几步,便有一只脚倒在地上,接着是腿,是身躯,是头部。 而这个倒在地上的人,穿着的便是明黄色的君王服饰,身下淌了一滩水,留的七零八落,颜色甚深。 这人面部朝下,一动不动,看上去已经没了气息。 “这下公主应该相信了吧。”秦将军说道。 时望只淡淡看了一眼,并不理会他所说的话,仍坐回了位置上,神色没有丝毫变动。 “看样子是我看错了公主对陛下的情感,见到了陛下的尸体,公主竟然没有丝毫的感伤。” “感伤?那也要躺在那里的人是陛下才行。话说回来,无论是谁,生命都是最宝贵的东西,将军这么滥杀无辜,心中就没有一点愧疚吗?” 被她这么一说,秦将军嗤笑一声,揉了揉鼻尖,话语中带着意料之外的惊喜。 “公主倒确实是一个奇女子,连这都被你发现了。” 秦将军随脚一踢,躺在那里的人翻了个身,身上胡乱裹着的明黄色衣衫散乱开来,他的眼睛十分突出,该是死前受到了一些惊吓,心前某处血液汇集十分多,应该便是致命之处。 而那人的脸,果真不是厉王,而是一个穿着宫人服饰的侍从,只不过披了一层外衣罢了。 时望对这个结果一点也不意外,甚至连看都没看那尸体一眼。 秦将军品味着她的神情,十分玩味的模样,忽然说道:“既然公主已经看透了我的把戏,就将剩下来的事情办的快些吧,省得浪费时间。” 他抬起双手,击掌两下,声音雄厚嘹亮。 随着他的这个动作,里殿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书客居网址: 第三百六十八章 意外联手 那人还没有走到眼前,时望便端正了神情,正襟跪下,口中高声喊道:“本宫参见陛下。” 在她眼前,落下一双亦是明黄色亮丽的鞋靴。 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厉王陛下。 “怎么,公主是早已知道这事的因果,所以才敢孤身前来的?”厉王问道。 时望没等他示意,便自己起身,与厉王陛下面对面:“本宫也不是猜到了所有的事情。秦将军为何与陛下联手,什么时候联手,本宫确实一无所知。” “那公主又知道些什么呢?”厉王问道。 “从言将军被杀之时起,本宫就在想了。”时望慢慢说道,“言将军的死状,本宫已经知道了。看上去没有突破点,却仍是百密一疏。而陛下露出的唯一破绽,也是言将军的死状。” “言将军既然是一击致命,便说明两点,第一,行凶之人定是武艺高强,第二,言将军当时正处于一种放松、毫无戒备的心态。” “他们查看都是将这两点作为同一人作案而做的,本宫本也相信是因此。直到祁平告诉我,杀害言将军的是秦将军,本宫才想明白。” “武艺高强和让其信任,秦将军只符合其中一点。那么也可以理解为,当初并非是一人行事,而是两人,而另外那个人,便是符合令其信任的另一条件。” “试问,除了厉王殿下,还有谁能让言将军毫无防备?身边跟着一个杀人成性的秦将军,却毫不突兀,不会让人感到警惕的,想来,也只能是厉王了。” 厉王不禁鼓掌大笑,对她的分析十分赞赏:“姑母实在是聪慧过人,让本王十分赞叹啊!” “本宫也不是什么都知,只是误打误撞,碰巧猜到罢了。刚才那些疑问,本宫不是一无所知吗?” “哦,公主既然不明,要不就请秦将军亲自来解释一番吧,也算解了姑母的疑虑。” 厉王推至一边,暂时歇下,不参与他们的对话。 秦将军则站出来,笑着说道:“公主想要知道什么,末将一定知无不言。” “你为何会与厉王联手?按道理,厉王对你十分警惕,你又怎会与他一同谋事?” “公主可否记得,末将此生最想达成的事是什么?正是唯一打败过我的公主殿下,只要我能助陛下成事,陛下便会将公主赐给我。光这一点,难道还不值得我冒险吗?” 时望眉间微微一跳,对这个理由甚是难以接受。 之后,秦将军将他和厉王如何对厉王动的手详细说了。 说来也还好理解。 厉王想要瓦解时望手下的势力,祁平自然首当其冲。 可祁平向来稳重,又怎会那么快有把柄落下。 无奈之下,只能将他引入陷阱。 而言将军,便是厉王所舍弃的棋子。 以时望来拉拢秦将军,是可选的一步棋,而用言将军换掉祁平,自然是十分划算的买卖。 只是没想到,祁平竟然如此刚,就这么将案件的嫌疑引到了从前丝毫没有想到的秦将军身上。 人都有自己想要达到的目的,而为了做到那件事,会做到什么样的地步,是因人而异的。 时望相信,以秦将军的想法,只要是能达到他的目的的,就算让他做再过分的事情,他都不会含糊,更何况,这件事在他眼中,或许什么也算不上。 只是他不清楚,时望并不是将她所有的羽翼全部折断,便能仍由安排的人,更不用说是用这般不能被她容忍的理由。 殿外的人都以为,原平公主是为了解救厉王殿下,才去冒险与殿上行刺的秦将军交涉。 而实际的情况,却是她一人经受两个人联手的威胁,毫无反手之力。 面对这样的处境,时望心中悲戚又慌乱,但面上仍是保持着平静的模样,不为眼前扭转的形势所占据心扉。 “陛下想要的,本宫知道了。想将本宫囚禁在哪,本宫都无话可说。只是那些文臣武将,一心想要为子袭做出贡献,还请陛下不要为难他们,莫做连坐的罪名。” 厉王鼻尖轻哼一声:“只要他们对本王没有异心,自然不会对他们如何。若是他们不同意,就别怪本王不念旧情了。” 时望苦笑一声,眼中尽是落寞:“他们只是与本宫相识较早,又在朝中任职许久,因而显得亲近些。陛下尽可将他们当作一般臣子来看,只是莫要轻贱他们的功绩,莫要用不一样的心思看待他们。” 厉王并不说话。 时望点点头:“想来,本宫若是不能让陛下彻底放心,是不能免除那些人的霉运了。这样,陛下是想让本宫往后听不见、看不见、还是断手断脚,现在吩咐了,日后不能反悔。” 厉王本对她是起了十分重的恨意和警惕之意的,可突然听到她要自愿做这样的动作,又起了些莫名的心思,不想让她这样了。 正当厉王这般苦恼着的时候,时望拿起了放在桌上的那柄长剑,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抬手就要往手臂上砍去。 剑光一闪,就要碰到她的手臂。 哐铛一声,长剑掉落在地。 秦将军用手劈开了她的动作。 “陛下,”秦将军眼中有着十分凛冽冰冷的情绪,盯着的人也从原平公主变成了厉王,“我想要的,是完整的原平公主,若是缺胳膊断腿,可就不是我们当初定下的约定了。” 厉王对他突如其来的反水也很是惊讶,气愤之情忽然便升腾了起来。 “怎么,秦将军如今是要反戈了?你就不怕本王定你的死罪,到时候别说是原平公主,就算是她的一根头发丝,也不可能是你的!” “那就请陛下下旨吧!”秦将军的声音比厉王的还要高,完全压制住了他的气势。 殿上一时静了下来。 如今的处境,厉王如何下旨。 “陛下,”还是时望率先开口了,“如今群臣都在殿外,等着陛下平安的消息。本宫如何处置,都由陛下决定。不必担心会有人有任何异议。” 如此,便算是压下了秦将军的怒意。 三个人面色各异,与刚才原平公主刚入殿时差了十万八千里。 “娘娘,你不能进去啊!里面危险,你不能进去冒险啊!” 殿外传来一阵吵闹。 顶点 第三百六十九章 收尾善后 () 敢在这种紧急关头还在掺和此事的实在少数,又能让众人都阻拦此人的,也定是身份尊贵的人。 宫中的娘娘有两个,但是在殿外与人争执的,也只能是琪后了。 厉王的神情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说到底,在这间屋子里的事情,都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 一是不能让人知晓此事是自己的谋略,二也不愿让琪后在这件事情上遭遇什么不测。 眼下看来,秦将军并不是心意为自己办事。若是他红了眼,琪后反倒会成为自己的软肋。 殿外的吵嚷声越发重了,殿门似乎还有不断被人撞击又被拦着的动静,想必是琪后态度严肃,定要进来却不得,因而与人发生冲突。 “王后不必惊慌,本王尚且安,也未受伤。等这里的事情办好了,自然会出来的。” 厉王的声音传到殿外,一众臣子都安了心,可又迫不及待趴在门口。等他还有没有其他吩咐。 “那原平公主如何,她……她还活着吗?”琪后并未在意厉王的话语,反而因里面有人应声而显得更加激动,紧接着问原平公主的事态。 祁平在一旁,虽没有资格说话,但也与琪后一般紧张的神情。 厉王也是没料到,琪后竟会这么关心原平公主的安危,甚至不问自己的境况,却想知道原平公主是否安好。 之前她将矛头对准原平公主时,厉王以为,她们二人是确实闹翻了。 厉王看向时望,时望往门口走近了几步,高声说道:“本宫安好,还在与人交谈条件,尔等不得轻举妄动。” 这么一说,便定下了里面的局势,将厉王择得一干二净,过错到了秦将军的身上。 而秦将军好似丝毫不在意他们二人如何向外界说自己,仍是拦在时望面前,保持着厉王和时望的距离。 殿中毫无刀光剑影,却气氛压抑,殿外焦急万分,想象着其中是否血溅三尺。 被琪后这么一闹,厉王的心意有些动摇了。 琪后是他在意的人,若是今日做的过分了,难免拉远他和琪后的距离。 而已经做到这个地步,若是不从中达到一点自己想要的结果,筹谋这么久便毫无价值。 琪后与诸位大臣都在门外等得焦急,原先只是一两个人的吵闹声,如今却多了许多声音。 “陛下,还请赶快下旨吧。本宫是死是活,是否还能留在宫中,或是就此消隐,都毫无怨言。之后的,再做些戏便好。”时望低着头作礼,自刚才开始,就没有再看过厉王的眼神了。 厉王一手握拳,关节发白,很难决定,可是迫于形势,不得不定下。 “只要公主往后再也不涉足朝堂政务,本王便可答应放了你。其他的,什么都不需要你动手,也不用添些皮肉之伤。” 厉王侧着身,亦是不敢正面直视与她。 时望拘礼应下。 她早已不再朝中出现,这些不过都是厉王的心中执念罢了。 这场自导自演的闹剧,也算是达到了厉王的目的,虽立即被时望看破了,但也得到了她的保证。 可秦将军有些不信任他了:“陛下可要记住你自己说的话,否则,末将的嘴可没有把门的。若是不小心往外透露了什么,就不是那么好摆平的了。” 厉王瞪了他一眼,不与他对话。 接下去,便是如何收尾了。 “唰”一声,血迹溅到了时望的衣衫,星星点点。 刚才见到那位穿着君王衣服的侍人躺在地上,时望都没有心惊的感觉,可当这件事就发生在她眼前时,连眼睛都不禁被震慑着抖动了一下。 秦将军左手拿剑,右手便血淋淋一片,下手没有丝毫的放轻。 “公主下手不轻啊,该是恨毒了我了吧。” 时望看着他嘴角噙着的笑意,只觉得讽刺十分。 随后,她前去打开了殿门,那些大臣瞬间涌入,查看厉王是否无恙,七嘴八舌地问着在殿中发生的事情。 厉王早有准备,便将提前准备好的说辞与人说了。 “公主,你没事吧?”祁平上来问她。 与厉王殿下周围一圈人不同,时望这边则少有人问津。 时望对着他点点头,又看见在不远处站着,有些泪眼婆娑的琪后,也对她示意无碍。 而秦将军,则被将士们压制着带走了。 临走前,还对时望投去了神秘莫测的笑意。 时望知道,他在等着厉王践行他许下的诺言。 纵使如今形势不像往常,但只要他手握厉王的软肋,就不怕他不会答应。 如今时望的局势,已经由不得她自己说了算了。 正当众人沉浸在救回厉王的兴奋中,琪后却忽然捂着肚子,脸色煞白,原先带着些喜悦的表情也被痛苦的神情所取代,慢慢地弯腰、曲背、蹲了下去。 时望还在安抚祁平,并未看见一旁的琪后如何情况。 而厉王却一眼发现了她的异常,跑过来接住琪后,脸色不比她本人的差。 无论厉王怎么问她,琪后都咬着牙说不出话来,只有豆大的汗珠表明她如今的痛苦。 “快传宫医!” 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厉王刚从挟持的秦将军手中获救,琪后又突发意外。 厉王坐在琪后身边,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不停地拍打着安抚。 琪后的脸色比方才好了一些,可仍是不适,一直挣扎着不安地辗转。 “快说,王后这是怎么了!”厉王着了急,语气都火爆了一些。 宫医畏畏缩缩地,不知该不该当讲。 “回陛下,娘娘她……已经有了身孕。” 厉王一瞬间欣喜若狂,可回头一看琪后的面色,又惊得不行。 “只是今日遇到些着急的事情,一时间急火攻心,导致脉象不稳,隐隐有……滑胎的迹象。”宫医的声音越来越低下去。 厉王难以置信。 他有些后悔了,不该在今日实施计划的。 琪后当时的焦急与不安,他能从声音中听出来。 或许就是因为这件事吓到了她,才会引发后面的不测。 厉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好像下一瞬间就要开始追责。 “不过……不过还是有机会的。只要娘娘能保持心态平和,再用药剂调理,肚子里的胎儿或许还能保住。” 第三百七十章 利用价值 () 时望许久都没有走出自己的宫殿了,自从那座宫殿里出来之后,她便信守了诺言,切断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当初的事,便以秦将军意图对厉王不利,而下了监狱,革了职位。 之后厉王会如何处置,时望并不知晓,也懒得去猜。 厉王问过她,是不是很恨自己。 时望答了不恨。她知道厉王是在维护他自己的权势,就像她当初对付黄孟成一样,只是这次的对象变成了自己罢了。 在君王眼中,只要起了疑心,便是不得不十分戒防的状态。 时望本就是为了让子袭更好,才继续留在宫中的,若是自己失了势,能让厉王的位子坐的稳固,倒也并不排斥。 在得知琪后怀了身孕后,厉王便整日整日守着她,一有空便去询问宫医情况如何。 这对厉王而言是一件大事,对子袭而言,更是非同小可。 在厉王不知该激动还是担忧时,胎儿的母亲却心不在此。 “陛下,那日在偏殿中的事,是否还有没如实告知的部分?秦将军既然犯了滔天大罪,威胁您和公主的安,为何不将他处死?秦将军真的是罪魁祸首吗?他手臂上的伤,为何是斜着的?为何从那出来以后,公主便不再言语,只在宫中,连一次都没有来看过我?” 厉王偏过头,回答不出她的问题。 琪后要从榻上直起身子,又被厉王拦下,不让她随意乱动。 “本王真是想不明白,你与原平公主,难道不是势如水火吗?就到现在毫无证据,你也仍坚持她有反心。既然如此对她,又为何总是为她说话?” 被她缠得久了,厉王也有了些挠意,可记挂着她身体情况不稳,便将话语说的轻了些。 本来他是想问既然你恨不得原平公主倒势,如今情势,不正合你的心意吗! 可琪后听了,却带上了哭腔,连泪水也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我是与公主为敌,可我从未想过要让她死啊!她是我在子袭唯一的亲人,她可以不亲我不近我,甚至厌恶我,但我万万不能失去她这个亲人!”琪后罕见地拉起了厉王的手腕。 但是这个动作没有厉王想象中的温馨,反而有些微凉的寒意。 “唯一的亲人?那你将本王和孩子都放在了哪里?难道除了原平公主,别人你谁都不在意了吗?” 这冰冷的语气一下子让琪后慌了神,这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不敬之处,慌忙解释道:“陛下……陛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太担心公主了,才会胡言乱语的。” 她连道歉都只谈到原平公主,可想而知她心中究竟什么是主要的分量了。 “好了,你好好养着吧,本王明日才来看你。” 厉王拨开了琪后的身,转身离去。 而琪后在他身后喊着:“陛下,求你放过公主吧!” 在没有受到失去的威胁时,人往往是不知道自己想要留下什么的。 就像当琪后还是钟思黎的时候,便只想留在子袭,留在她姨母的身边。 而当时望让她放弃时,又怪她不理解自己的付出,不让自己继续留在身边。 由偏执的思虑,甚至恨意,代替了原本的亲昵。 没有比失去一件东西,更能展现人心中的轻重了。 而在这件事情上,厉王看得出来,原平公主重于自己。 此事之后,朝中大臣许久没有见过原平公主,甚至在人们的口中都甚少提到她。 而厉王则趁着这个机会,多多扶持自己的势力,而原先与原平公主交好的,则渐渐趋于平淡无奇。 难得的平静没有持续多久。 时望在替春姑姑熬煮汤药的时候,得到了厉王的旨意,让她去牢中见一见秦将军。 或许,这便是厉王对秦将军的诺言践行。虽然她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却无从拒绝,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她叮嘱了侍人,要好好照顾春姑姑,不能将自己的事告诉她知晓,免得她病中担心。 处理好了一切,时望便孤身前往。 这不是秦将军第一次入狱了,而且还是预料之中的入狱,原以为他不会处理的很不堪,没想到却比以往任何时候来得狼狈。 时望见到坐在阴暗角落里的那人时,还不由得吃了一惊,偏过头不忍心细看。 秦将军垂着头靠在墙角,气息奄奄,虽进来没有多久,可周身却散发着一股腐臭,与放了好几日的尸体来比也不相上下。 而真正让时望不敢去看的,却是秦将军手臂上的伤口。 那一剑砍得有多深,时望是知道的,以秦将军的个性,定不会因为痛而手下留情,即使对着的是自己的手。 那道很深的伤口,经了几日,不仅没有愈合的趋势,反而生出些淤脓来,惨白绕了伤口一圈,还不时从**渗出脓汁。 伤口那么深,却没有得到及时的医治,纵使在冷天里,也挡不住恶化的迅疾。 看他的模样,怕是已经救不了了。 “公主来了?末将现今的模样,怕是让你难以接受吧?”纵使到了如今的形势,他还是没有低头的样子,仍是倨傲,仍是高寒。 “怎么会这样?陛下没有请人来为你治伤吗?”时望在他身边蹲下,看着他的伤口,却不知从何下手。 秦将军嗤笑一声:“我是怎样的人,对王上有多么的不利,他心里清楚的狠。若是我这么意外死了,他自然高兴,哪里还会来医我。” 时望心中感叹,不知该怎么与他说。 坐在他旁边,那股味道越发浓重了,这也意味着,确实是无药可救了。 “我找人来给你上点药吧。”时望不忍心,还是想争取一下,却被秦将军拉住了。 那个力道甚小,时望却不想挣开,恐伤到他。 “局势已经定下了。今日来找公主,只是想劝公主小心些。我若一死,公主便只能孤身奋战了。陛下的心思深的很,没有我在旁牵制,就只能靠公主自己了。” 到了最后的阶段,他还是为自己想着。 纵使之前利用了自己,想让自己为他所用,可到了眼下,却丝毫生不起怒意来。 “不知公主是否有时间,听我说些话,也算留些遗言了?” 第三百七十一章 不败之人 () 时望半跪在狭窄且充斥着满闻的味道的牢房中,就这么呆了一个时辰,听着秦将军一字一句诉说着他的人生,好似不会厌烦,好似津津有味。 从脏乱的妆容和服饰上看不出秦将军的表情,而他如今的身体也无能做出什么动作,只有从他的语气中窥见一二讲述者的心情。 而无论这个故事进行到悲伤或是快乐的地方,无论她的面容上展现的是什么样的笑意,在她心中随时都充斥着一股彷徨的悲伤之情。 “从我记事的时候起,便是在打斗中度过的,因为如果不会打不斗不争,就会没有饭吃没有水喝,会受人欺负遭人唾弃。” “我曾为了半碗剩下的冷饭,与人争了半个时辰,最后掉落在泥地里,还要捡起来,混着灰土和血液,一口一口咽下肚子。然后寻找下一碗饭在哪里。” “所幸我从小就打架,因而生得比别人壮些,就算打不过,也能硬扛下来。从第一次输的时候起,我就立下了誓言,下一次和人打,绝对不能输。” “后来,我为了常胜不败,就跟着好多人学武艺,被棍子打过雨痕,被剑剜过肉,被刀刺过骨,弯弓伤了手,耍枪动了筋。什么样的伤都受过了。” “每次受了伤,我都计算着距离下一道伤口会有多少日子。而随着间隔的时间越来越长,我的野心也渐渐大了。” “那日,我正与一群小子打架,却突然间闯入一队骑着马来清人,将街上的所有人都一股脑赶走了,就连最为凶悍的人,都不敢在他们面前造次。”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在力量之上,还有一层权力压着。再强大的痞子,在军队面前,都不值一提。于是,我便进了军中,做了一位将士,在军中所向披靡。” “从那开始,我打架的对象就从街边的地痞流氓成为了数万大军。我喜欢那种在战场上肆意杀敌的感觉,没有人能够阻止我,更不会因此收到惩罚。” “可是这样也有一个坏处。我能与之交战的,都不是由我决定的,而都由将军说了算。一旦在战场上遇到些弱势,便急不可耐地撤兵,逃离。往往我还没有尽力,就不得不跟着大队离开。” “原来,纵使在战场上,也有许多不能尽如人意的地方。为首的人也要听从在他头上的人的命令,军队该开向何处,攻打何人,也不是自己能说了算的。” “既然如此,为何不能依自己所愿,自己找想要敌对的对手,再找同样以此为敌的君上,投靠在此之下。等打败了这个对手,再另寻一个对手。” “如此循环往复,一直在各国间辗转,从未有过什么落脚点。为了能达到自己的目的,甚至能够甘受人下,什么样的低贱之语都遭受过,甚至因不明的来历被人百般刁难追查。” “可是再怎么样的低谷,都比不上战胜对手那一瞬的快感。为了获得那难得的一瞬,却要付出别人难以看到的辛酸。” “我自十五岁起,便一直辗转着,从来没有遇到将我视为正常的将军一般对待的人,不是觉得我是妖魔鬼怪,就是将我奉为上宾,一切都是为了能为他们打胜仗,而我也只是工具而已。” “我接受我的矛盾身份,都是为了能满足自己不败的**。所有应该承受的非议我都能忍着。直到遇到一个人,他让我只为他卖命。而他的野心也与我一致。” “我跟着他,从边陲小国到处于风头浪尖的充满争执的大国,从前万黎到可丽,一直都为他四处征战,而也因此遇到了难以战胜的对手。” 时望心中隐隐微动,大概知晓他要说什么了。 “那是我摔得最重的一次,也让我定下了下一要战胜的目标。而这个目标,我到现在都没有实现。” 剩下的,秦将军从前已经说过了。 她和宁泽清在烛之北大败秦将军,从此之后,便一直与他为敌,多次交手,难舍难分。 说了许多,又好像没说什么,只在一刻钟内就走完了自己的人生。 秦将军嗤笑一声,扯到了伤口,笑声停止,却不将疼痛表在脸上,只是微微抽搐的脸部肌肉可以看出他在忍耐。 时望看着他受痛苦折磨,却无能为力,拿出了随身的汗巾,想为他擦擦额头的汗水,除了一些污渍,再也没有其他的了。 “公主可知道我为何只让人称我为秦将军?”他将那汗巾握在手中,十分用力,好似要将它揉进掌心,融入身体。 “我没有名字,因为我想要的只有胜,在胜之上,名字没有意义,气势才有意义。而现在,胜和气势又有什么意义呢。” 秦将军哧哧笑出了声,好似是对这些话的讽刺。 他在贴身袖子里摸索着,最后抽出一块比手指略大一分的刺锥,塞到了时望的手中。 “我已经败过一次了,不能再失败了。就让我在这里停下来吧。再多一次,对我来说都是侮辱。” 手中的刺锥带着些许的温暖,是贴身带着的缘故,很轻,时望却有些不敢触碰。 这意味着什么,她很清楚。 “这就是你让我来的原因吗?” “当然不是,”秦将军的笑中带着不屑,“多日不见公主,有些想念,这才想再睹芳容。” 往常这般嘴贫,时望定会回嘴,眼下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你既然有这个,为什么不自己用呢?” “我不是说了吗?我输的人太多了,要是又输给了自己,不是太弱了。公主不一样,既然已经输了一次,再输多少次又有什么区别,不过都是手下败将罢了。” 时望握着刺锥,手有些微微的发抖。 大概是在后宫呆久了,许久没有战场杀伐,就连这样的武器都觉得冷手了。 “公主下手准些,也不枉我听你的话,给子袭征战多年。” 时望坚定地将刺锥握在手中,尖头朝外,闭着眼,往他心中重重一按。 秦将军登时青筋四起,四肢发抖挣扎,慢慢失去了力气。 时望不停地喘着气,好似做了一件十分累的事情,等她晃晃悠悠站起来时,已经有些晕了。 她走出牢狱时,觉得前所未有的寒冷刺骨。 第三百七十二章 寒冬冷事 () “公主,春姑姑近来的状况好了许多,已经能正常进食了。她还问我,公主什么时候能去看看她呢。” 自公主从秦将军手中救回了王上后,时望宫中的人都沉浸在奇特的兴奋之中。 好似立下了这份功劳,整座宫殿,就算是他们,也能沾上些喜气,沾上一些功德。 或许还有人觉得公主的宫殿会因此迎来另一波高峰,会有更大的奖赏。 而时望知道,在此之后,厉王根本不会因此对她有什么实质性的赞赏。 他高兴还来不及,消除了一个巨大的隐患,不会再有人“威胁”他的朝政了。 剩下的时间,只要她能乖乖呆在后宫,不惹出什么纷乱,时望相信,她会有一个美好的结局的,虽然不是她心中想要的那个样子。 时望顺着春姑姑的心愿去看了她,笑得就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般。 “什么事都很顺利。” “我们马上就能过想要的日子了。” “等你病更好些,我就陪着你出去走走。” “马上就要下雪了,等飘雪的日子,要记得多盖一床被子,多穿一些。” 面对时望的絮絮叨叨,春姑姑也显得很开心,不住地点点头,咧着嘴,因为病情好转而显得脸上有了些许健康的红晕。 “公主,你也要多照顾自己啊。陛下马上就要成礼了,等到了那天,你也就能身而退了。” 时望对她点点头,在一旁端来了一份汤药,亲自喂她服下。 而春姑姑一边服着汤药,一面展望着未来的美好愿景,连嘴里也不那么苦了。 第二日,公主宫中最为年长的姑姑忽然逝世。 原平公主亲自为她扶棺出城,主持了葬礼。 虽只是一个侍人,但也是跟随公主数十年的老人了,况且她性情温和,从不对侍人们大呼小叫,在众人中有很高的声誉。 在得知这个消息时,宫中的侍人都很伤心,哭声从这座宫殿蔓延到了整个王宫。 厉王也知春姑姑对时望来说,是意义重大的一个人,因而对她亲自扶棺之事并未阻拦,只是让人跟着,以防她忽然跑了。 而时望扶棺并未多久就回了宫中,那般迅速,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她的神色也不像是失去了一个最重要的亲人的样子。 只是秋嬷嬷一下子病倒了,眼睛终日被泪水浸透,一下子老了许多。 厉王对她十分照顾,让她好生休息便好,不必再做伺候人的活。 可就算将她奉做了上宾,又有什么用呢? 她在世间只是孤身一人了。 “公主,你为何一点都不伤心的样子?” 时望贴身侍女最知道公主对春姑姑的心思,见她恍若无状的样子,心中不解又不忿。 “最终都是要分别的,早些和晚些又有什么区别。” 她并不为话语中微微的责怪之意所恼。 侍女皱眉,从未见过这么无情的公主的模样。 “对了,琪后娘娘的胎象已经稳定了。厉王要为这个孩子设宴,不知公主是否前去?” “不了,都是他们孩子的乐事,本宫一个老人便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时望摆手离去,只让侍女觉得十分的不解。 她只是随口将此事告诉了公主,况且这样的事情,公主这样的长辈自然是不会少的,可没想到,时望却会说不去。 可是时望说不去,并不代表厉王不会来请,纵使经历过那般的尴尬经历,于情于理,按着琪后的想法,也会想让原平公主来分享这份喜悦。 可无论厉王怎么说,时望都不愿出席。 “就算姑母对本王有意见,可琪后是无辜的。她还怀着孩子,应该保持心情的愉悦。就算看在她和她肚里孩子的面子上,也请满足她的愿望吧。” 从厉王进门开始,时望便背对着他,到了现在,也不曾看他一眼。 “好吧。看样子姑母是心意已决了。”厉王面露不满,皱眉挖苦道,“既然姑母心硬至此,原本打算让姑母为孩子取名的事情也搁下吧。” 厉王气愤离去,与前来请人的时候相差千里。 时望则在他离开后忽然松懈下来,深深呼出一口气,一下子变得无力起来。 无论厉王和琪后从前做过些什么,他们都是自己的晚辈,都是自己的孩子。 既然是自己的孩子,又有什么不可以原谅的呢? 时望知道,孕育一个新生命是怎样的喜悦,尤其是看着他在自己身体里渐渐长大,直到自己用尽所有的力气,带他来到世间。 这其中的情愫又岂是旁人能够理解的。 若是自己能去,琪后当然会高兴,对她的身孕也是一件好事。 可对于自己来说,则是另一一根难以剪断的牵连。 有了这一份牵连,则会在往后的日子里难以割舍,更添愁绪。 当飘下第一片雪花的时候,便意味着年越来越近了。 按照惯例,在除夕之夜,王族是要宴请所有重臣的,这其中当然也包括原平公主。 这是不能推托的。 原平公主和厉王向来是以和睦现于人前。若是一方忽然缺席,难免惹众臣怀疑。 厉王自然不能让人看出来。 这次时望没有拒绝,她知道厉王的心思,她也知道这是她不能拒绝的。 她很识相地直接答应了,一点没有废话。 当原平公主时隔许久再度在臣子中间现身时,也确实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琪后喜形于色,一直笑着看着她,身体也不自禁地往她的方向靠了靠。 “娘娘今后会有自己的至亲了,恭喜。”时望带着没有变化的笑脸与琪后说话,将她的雀跃之情一下子便浇灭了。 当时的她还不知道这句话的含义,等过了许久,她才明白至亲是什么意思。 这一夜,觥筹交错间一直带着客气的疏离。 明明厉王和王后有很深的感情,明明厉王和原平公主有很深的感情,明明原平公主和王后也有很深的感情,可是不知为什么,一眼望去,总觉得这家人太过客气,客气到没有温暖的感情。 厉王举杯,感谢原平公主给他的面子,时望则只是自行举杯,不理会他的用意。 过了年,便是开春,到那时,便离厉王成礼登位的日子不远了。 第三百七十三章 登位前夕 () “姑母今年的出游,是否要先行停下,等本王的登位大典过去后,再行外出?” 厉王问的直接,而他言语之后的含义却耐人寻味。 登位之时正是春季,也正是原平公主出游的时候。 若是她此时出行,就有了借口可以出宫,可以勾结武将,集结重兵,便有了能力来反他。 若有一个时机,会是为乱的好时机,那就一定是登位之时。 那时众臣都会来到兴都恭贺新王,那些武将也会带着军队驻扎在兴都。 那么多人在都中,便会是一大不稳定的因素。 此时原平公主发难,结果会如何,便难以预料了。 登位能顺利进行,厉王便能坐稳王位,不顺利,究竟会是谁成为一国之主就是未知数。 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厉王自然不能将原平公主放出宫去。 还是年的喜庆,却说着这般的话语,着实让时望心中难受。 她微点了点头,就算同意了。 厉王笑着,可心中的结却还是难以解开。 年宴过后,原平公主率先早早离开了。 厉王对着众臣说了好些话,一起畅想着往后政通人和的日子,发出那些得意徜徉的笑。 祁平只灌着水酒,一杯又一杯,丝毫不参与进他们的话题中。 等厉王宣布散席后,便先行离开,连告退之语也没说过。 通往宫外的路还很远,祁平疾步往外,却还是觉得太慢了。 他越发觉出宫中的形势不是像他想的那般简单了。 原平公主一言不发,宴席之上的气氛也十分怪异。 这般思索着,都没有察觉到背后紧跟着他的脚步。 当他发现了回头后,却是吃了一惊。 祁平跟着侍女到了一处偏僻的角落里。 在这里,终于近身见到了席上沉默寡言的原平公主。 祁平还未来得及高兴,便被时望的第一句话跌倒了谷底。 “这次是本宫与祁将军的最后一次见面。等本宫说完了这些话,你要记在心里,不能告诉别人。之后你能做到什么样的程度,只能靠你自己了。” 到了这么严重的地步? 祁平不敢相信这是时望说出来的话。 可他来不及惊讶,时望源源不断的话语,却让他一阵接着一阵地颠覆了原有的想法。 他们两人就立在寒冷的冬风中,说了一个时辰的话。 祁平只是蛮横地记下了时望的话语,还未完吸收,便又听时望问了一句。 “卢公子近来可好?” “哦,卢公子他,他近来还是在为官,只是从未升官,因而并未在朝上出现。不过公主可以放心,卢公子过的不错,不用担心。” “让他回边茜。” 祁平更惊,卢公子自从到了子袭之后,就只有一次回过自己的族国,就算只是任一介小官,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原平公主,仍是心甘情愿呆在子袭。 可突然之间,时望又让他回国,这其中的缘由,着实让人费解。 时望没有回答祁平提出的种种疑问,只说了一句“往后有缘相见”便不再过多言语了。 祁平带着满腹的疑问回了自己府中,虽不解其意,仍是按照她的吩咐联络起了众臣,与各人打好交代,在众臣间树立起了自己的威信。 年尾的喜悦还未散去,年初的春便又是生机满满。 久旱的地区迎接春雨,茁壮作物成长。大河改道圆满竣工,造福两岸百姓。天之真王即将登位,子袭一切都百兴待发。 琪后的身孕越发显怀了,厉王正逢双重喜事,自然春风得意。 大典之事厉王也是亲自操办着,一分一毫都没有让别人动手。 宫中到处都清扫着,张罗着,所有人忙着为新王的登位尽一分力。 而在这一众的忙碌之中,却还有人什么事都没做,甚至被疑于往常的监禁着。 原平公主宫中的侍人什么活都没被分配到,甚至连进出都被人把守着,没有陛下的准许,侍人甚至不能走出一步。 因而,公主殿中的人与旁人相比,气氛差了一大截。 “公主,为何我们不用去帮忙?听闻王后宫中的侍人,一个个都忙得没时间落脚呢?” 时望早已知晓宫中盛传的流言,只是不能打破她们的幻想,更不能戳破她和厉王关系的破灭。 时望不说,侍人也不再问,只是仍旧处理着宫中的杂务,不闻其他事情。 琪后的肚子显怀了,也觉得自己脾气大了许多。 她每日去找厉王,都是为的同一件事。 “孩子越发长大了,名字的事情还没定下。陛下什么时候准我去跟原平公主商量一下,也好给孩子取个合适的名字?” 一听见这个名字,厉王便有些恼火:“现在是准备大典的关键时期,在猜不准原平公主用意之前,轻举妄动便会被她抓住破绽。你执意要去,若是出了事,可就没人能救你了。” 听他这么说,琪后自然明白他不愿。 一下子,情绪涌了上来,琪后就当着厉王的面哭了起来。 “你看你这像什么样子!不就是孩子的名字吗?本王让太学院的老师一同来商量,总能选到合适的!” “我为的难道就是区区一个孩子的名字吗?陛下,公主可是你的姑母,你可千万不能对她下什么杀手。她为了子袭,为了陛下的江山,付出十数年的心血,如果不是她,陛下又何来今日的荣耀!” “啪”。 厉王将手里的东西都摔到了地下:“本王是欠她了,可是不代表她能对本王的位子没有想法。你若是再帮她说话,可就将你算在她那边了!” 琪后咬咬牙:“我对公主是怎样的人心知肚明。当初确实是我污蔑了公主,陛下亦是心知肚明。若是陛下一定要用这去猜忌公主,就不要怪我对陛下不能臣服了。就算是肚子里的孩子,恐怕也不会对他的父亲服气。” 厉王一梗,着实没想到会拿出孩子来威胁他。 看着琪后沁满了泪水,却狰狞的脸孔和不甘的眼神,气愤和难忍就升腾起来了。 琪后捂着自己的肚子,像是要拼命的样子。 “罢了,就是取个名字而已,你去就去吧。记得让人跟着。” 虽是不耐烦的语气,好歹也算答应了。 琪后马上起身,擦干了泪花,就往外面跑远了。 第三百七十四章 火卷幕落 () “公主,公主!”侍人急急忙忙跑进来,像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琪后娘娘来了,说是想找公主讨论腹中孩子的名字。是得了陛下的准许来的。” “让她回去吧。” 侍人的笑就这么凝固在了脸上:“那……那可是琪后娘娘,况且还是得了陛下许可的。就要这样将她拒之门外吗?” “对,让她回去。若真是想要商议孩子的名字,就告诉她,叫圆儿便可。团团圆圆,平平安安,不就是王族中人所期盼却又达不到的吗。” “还有吗?还有什么要跟娘娘说的吗?” 时望摇头。 侍女撇撇嘴,还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然后马上跑开了。 “已经跟娘娘说过了。她点着头,失魂落魄就离开了。这下公主应该高兴了吧。” 等侍人回来的时候,时望能够看到她脸上的不满,连收拾东西的动作都大了许多。 “你若是心里有气,就说出来吧。” 侍人手中的活没有落下,但她的语气确实是有些不敬:“难怪别人都说,公主是个没心眼的。眼下公主已经在陛下面前失了势,琪后才是红人。既然她都来了,何不就趁这个机会,再去陛下面前挣些颜面回来。难不成,就这么在宫中蹉跎下去。我们是奴才,是没用,可公主是天人,是做大事情的人,怎么能就这么虚度一生呢!” 侍人说的字字在理,句句都是为时望考虑的。 可在时望看来,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 “你最近话说的好像有些多了,可是不把本宫这个公主放在眼里了?”时望神色平淡,喝茶的动作丝毫没有停下。 侍人听了,忙跪在了她面前,连连赔罪:“公主,奴知错了,奴不该这么说话的。” “你是觉得本宫太好说话,才这么屡次三番地触犯吗?” “我,我……”侍人已经看出了时望是真的生气,因而不敢再妄言,可她也不敢再求情了。 若是再这么求情,怕是会真的被怪罪。 “好了。既然你的心已经不在这里了,又觉得公主殿容不下你,便去其他宫中再谋生路吧。想去哪都行,还有你手下的红儿、绿儿,要是你都想带走,就一起跟着走吧。” “不,公主,我不想离开的!我刚才的话说错了,没过脑子,就大慈大悲饶了我吧。我不会离开公主的!” 侍人一边抱着她的腿,一边大声哭着,涕泗横流。 可时望的神情就像心死了一般镇定,丝毫不顾她的恳求,仍是让人将她带出了房子,带出了宫殿。 自此之后,时望宫中的人一个个被人以各种理由带出了宫中,到了不同的地方安下。 原本清冷但还算有人气的公主殿,渐渐地真的只剩下公主一个人了。 可是厉王还是派人将这些被带出公主殿中的侍人都察看了起来,派人随身跟着监视,一旦发现有什么勾结的情况,便立即来报。 他还是不相信时望,更不相信她身边的人,即使是小小的侍人,也要再三盯着,在大典之前,一定不能出现纰漏。 在这般严谨的看守中,终于快到了登位的时间。 就在前一日,厉王派了数千的兵马在宫中巡逻,且每个大臣都有人跟随,根本没有可能与别人接触的机会,就算只是交头接耳,也会被人立马阻止。 这一堂原本应该热闹繁华的大典,却搞得风声鹤唳,无人敢做些张扬的动作。 就在众人准备事情到深夜,甚至准备通宵的时候,却发觉宫中某处火光朝天,燃起大火。 而这处,正是只有一人居住的公主殿。 正因为宫中无人,旁殿的侍人都去了准备大典,因而无人发现何时火起,只等到火势蔓延,无人能救的时候,才被人发现。 这一场火打乱了所有的准备,就连厉王都不得不前来亲自搭救,撕心裂肺地喊着“救火”! 琪后怀着身孕,奋不顾身要往火中奔去,却被人拦下。 遭受轻视和无视,她并不心酸,因为亲人还活着,总有和好的一日。 可等到这人没了,所有希望都成了泡影,这才觉得无力挽回的无奈。 这场火动用了宫中所有能用到的人力,到了第二日中午,才将将扑灭。 可此时,整座宫殿都被烧毁了,根本没留下一间完整的房间。 “陛下,整座宫殿都被泼上了一层油,因而火势蔓延极快,且不易扑救。若是公主真的在宫中,怕是……尸骨无存了……” 琪后闻言,登时晕了过去。 而厉王,则闭上了眼睛,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原对她忌惮十分,连侍人都不能放过,生怕她对登位大典产生异想,没想到却以这种方式彻底断了他的疑虑。 还未来得及整理宫殿,厉王便略微整理了一下,继续登位大典了。 宫中的火势已经让前殿的大臣都看到了黑烟,但是碍于命令,一步都动不得,更不能交头接耳,就这么站着,什么事都做不了。 当厉王整好衣冠,姗姗来迟的时候,众臣都能发觉到他的些许落魄和尴尬,可又不能说出口。 一场带着微妙气氛的登位大典便这样进行着,井然有序,毫无枝节旁生。 当礼毕之后,众臣散去,从头到尾都没有见到本该前来见证的原平公主。 第二日,厉王才正式宣布,原平公主**宫殿,不见尸骨。 这个消息更是惊动了满殿的群臣。 可既然是陛下的消息,想必原平公主是真的香消玉殒了。 究竟是不是**而亡,则各人有各样的心思了。 祁平是最不敢相信这个消息的,可厉王在上,公主已陨,他又能做什么事。 想起那夜公主对他吩咐的一席话,更觉蹊跷,思来想去,仍是不解。 自此之后,厉王正式为证,原平公主就好像是一页翻过的篇章,再也无人提起。 偶尔听宫中有些侍人说起,都是擦着眼泪悼念,却说不清当初的细节。 厉王登位,励精图治,为子袭的江山政治打下坚实的基础,为百族的和睦贡献力量。 子袭立于百族之首百十年,皆是源于厉王的功劳。 只有一点,便是让群臣觉着带些狠戾之色,心生寒胆。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