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遥魄》 第一章 神州 () 神州大地,天圆地方。源自上古,延续无穷。东部汪洋,岛屿诸多;南部蛮荒,毒物繁生,少有人迹;西北大漠,黄沙起舞,民风奇异,不识东方;北部天寒,荒无人烟,妖魔盘踞,险之又险,亘寒大地,绵延万里,暮雪千山,固守天际。自从昆仑隐匿,归墟寂寥,人间孤立,无法而无天。 此中若有真实意,神非神后人非人。 何处英雄竟心殇?何处红颜欲断肠? 仰观苍天无一应,俯瞰大地尽刍狗。 往复徘徊未敢问,哽咽却道一人间、却道一人间! 茯苓村,一个神州中部的小村庄。 地处偏僻,本是不繁华的,却不知为何,近一个月来四方人马汇聚于此,见其相貌,正邪混杂。当地人惊异之余,向某些面相和善的来人打听了缘由,原来是江湖上流出茯苓村西面梧桐林中有宝物出世的传言,虽然那片树林毫无异样,但已有数位具有占星能力的得道高人确认传言为真,于是正邪两道齐聚于此。村人们知道后个个神情复杂,各有打算。 此刻村口石碑旁的木桩上坐着一名女孩,观望着来往行人,若有所思。那女孩粗布衣裳,墨发藏香若悬瀑,杏眸流光比星辰,其姿容之美,较于来往侠女亦略胜一筹。 “嗖” 忽听身后一阵呼啸,女孩便知是冲着自己来的。她迅速低头,一颗石子从她头顶呼啸而过。正要抬头时,女孩意识到这石子越过了自己,就要打中来往行人了。 “啪!”所幸石子被一得道高人截住,那男子虽是中年模样,却仍旧玉树临风,身负长剑,温润如玉,看上去深藏不露,俨然一名大侠,“涟漪,又跟一群小子们一起玩啊?” 那女孩,叫林涟漪。 “是他们欺负我一个弱女子!”林涟漪嗔怒。 “弱女子?你怎么能算弱女子?”俩男孩从林涟漪身后走出,其中一人满脸的冤枉,反驳道。另一人则愧疚地连连道歉:“对不起,涟漪。唉,我本来想阻止枫香的,谁知道他出手这么快。我……幸亏韩大侠截下了,要不然过往行人要遭殃了。” “我没事的,江夜。”林涟漪摆摆手,“不过你根本不用担心过往行人,他们个个身怀绝技,杜枫香这点三脚猫功夫奈何不了他们。” “这是什么意思?嘲笑我吗?我家三代猎人,我可是有家传绝技,能百步穿杨的!我要是受人赏识,潜心修炼,假以时日……”杜枫香大表不服。 “江夜的家传绝技不比你差!人家将来要成为微雕大师的!”林涟漪立刻反驳。 杜枫香还待要顶回去,韩大侠作为长辈,忙阻止道:“三个小家伙别吵了,你们都厉害都厉害。最近往来行人里可有许多江湖上的有名人物,你们仨再吵下去不是丢茯苓村的脸嘛!” 三人停下争吵。 韩大侠又劝几句,无意间瞥见往来行人里似乎有认识的人,急着去寒暄,便随意关照了一句:“最近天下恐要有变,你们几个最好乖乖待在家里别四处乱跑,正道邪道那边尤其不要去……” 说着,他便要汇入行人之中,不料却被林涟漪、杜枫香一手一边,将他两边袖子揪住了。 韩大侠回头讶道:“你俩干什么……” 话音未落,林涟漪已经问道:“什么天下有变?正道还是邪道?”她敏锐犀利的目光定在韩大侠脸上,似有逼问的意思,神情中显出几分担忧,仿佛江湖之事与她有关似的。 “人族还是妖族?”杜枫香补充道。与林涟漪不同,他眸中更多的是期待,如幼狼初见荒原时冒起的征战渴望,于韩大侠眼中却是单纯得如初生牛犊不怕虎。 听林涟漪所言,韩大侠倒不觉得奇怪;而从杜枫香一个土生土长的小村孩童口中听到“人族”“妖族”一类字眼,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不过马上意识到定是林涟漪讲与他听的,当下看向林涟漪,无奈道:“我就知道你这小丫头好打探江湖之事,从前住在天下第一正道大派千羽林边上时,你娘就把你关得紧紧的,没想到你还是知道了不少。” 林涟漪尴尬一笑,故作后悔状,蹙眉道:“我知道我娘不喜欢我打探江湖事,可是我不找事,事找我啊。”她摊摊手,无奈道,“韩大侠您看,我和我娘搬到这偏僻地方不足一月,江湖之事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韩大侠无言以对。 林涟漪得意一笑,转过目光对杜枫香解释道:“怎么会是妖族有变呢?一者,神州人族聚居地的妖族都不成气候的;二者,不管正道还是邪道,一直以来都不欲与妖族为伍,妖族绝掀不起风浪;三者,人间最厉害的就是极北亘寒大地暮雪千山上的蛇妖族了,可惜千年前,蛇妖族早被鹰魔族打压得绝迹了。” 杜枫香亦无言以对,毕竟他知道的都是林涟漪讲的。 “所以是什么变故?”江夜一脸真诚地望着韩大侠,颇有虚心求教的弟子模样。 见韩大侠有犹豫之色,林涟漪、杜枫香立即学了江夜谦虚的表情,三人齐上,大有软磨硬泡的架势。 韩大侠迟疑了一下,无奈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凑近,压低声音道:“江湖上流传两条消息,一条自然是你们村即将出世宝物,另一条么……不太可靠,我都不知道该不该说。唉……据说,凌飞雪的大限将至。” “什么?!”林、杜、江三人同时惊呼,这一惊呼甚至引来了近旁来往行人的注目。韩大侠尴尬地朝注目的行人笑了笑。待行人离开后,三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孩仍然没有缓过神来。 凌飞雪,何许人也! 当今邪道第一大教天涯教的现任教主,也是天涯教发展至今唯一一任女教主,已经活了八百多年! 据传闻,凌飞雪是世间最美丽的女子,倾城倾国倾鬼神,人称“三倾美人”。大约八百年前,凌飞雪成为教主,带领天涯教走向强盛之路。她出身的教中分派凌影阙也因她而成为天涯教最强大的分派。 仅凭她的美貌,就足够名声大噪,更何况此女实力惊人,能独自统领偌大一个教派,自身力量也是深不可测,注定是要成为百姓茶余饭后讨论的话题了。林涟漪、杜枫香、江夜自然知晓此人。 “韩大侠。”不知何时过来一名女子,修真门派的打扮,五官可爱,明眸皓齿,“好久不见!” “叶筱钰!好久不见。唉,刚才看见你们了,正想来寒暄一番,谁知被这三个小孩缠住了。怎么?你师父也对这谣传的宝物很感兴趣?”韩大侠站起身来,显然与这人认识,或者说认识她的师父。 “其实没什么兴趣啦,就是掌门很重视,怕真的有什么宝物,万一被邪道的人带走就不妙了。”叶筱钰笑道,“对了,师父派我请您前去叙叙旧,您现在可有时间?” “有啊,当然有。千羽林东林的掌印人请我去叙旧,就算没有时间也得去啊!” 韩大侠一副崇敬的模样,让叶筱钰不禁莞尔:“您可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韩字湖韩大侠呀,这么说真是折煞晚辈了。” 韩字湖摇头笑而不语,正要迈开步子,想起三个孩子,又停下来费心关照:“刚刚我的话只是不大可靠的传言,你们不要太相信了。唉,这么漂亮的女子,我也不想她薄命。” “……”听到正气凛然的韩大侠说出这样的话,三人顿时无语。 但是这样的传奇,谁都不想让它就这么终结吧? 第二章 红衣 () 林涟漪目送韩字湖离开,不满地轻轻嘀咕道:“在长晖城的时候不肯收我为徒,如今搬到茯苓村还来管着我。” 三个孩子自然不会听话回家待着,又在村口逗留了好一会儿。林涟漪观察来往行人,一眼便能分辨出行人属正属邪。若遇上她听说过的门派,便悄悄对杜枫香和江夜娓娓道来。 身旁路过一位须眉皆白而精神抖擞的老者,林涟漪不无敬仰地道:“这是正道中小有名气的老前辈,我住在千羽林边上的长晖城时,见他来拜访过正道第一大派千羽林。” “哇!”江夜惊叹于林涟漪见多识广,看向那位老者的眼光中亦充满崇敬。 “这是剑丹城的炼丹师,剑丹城是天下铸剑师炼丹师汇集之地。此人我虽未听说过,不过看他衣服上的标志就知道了。啧啧,看来是个不成气候的家伙,剑丹城混不出名堂,却来茯苓村显摆。”林涟漪又以眼色指着远处一个穿着颇有特色的中年男子说。 “不愧是在长晖城住过的人。”杜枫香也忍不住感叹道,他看向那中年男子的眼神中有了几分轻视。 此时又有一名驼背老者在一名年轻人的搀扶下往这边走来,二人衣着朴素,面带微笑,交谈甚为和祥。然林涟漪只看了一眼,忙转头警示道:“嘘!别说话!这俩家伙看上去慈眉善目,其实都是邪道中人。” 杜枫香、江夜忙噤声不语。 待那二人走远了,林涟漪隐觉不安,皱眉自语道:“怎么邪道之人都敢这么光明正大地进村了?看来这传说中将要出世的宝物很厉害啊。” 杜枫香看着方才经过的二人,疑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是邪道之人?难道你见过?” 林涟漪道:“没有啊,你见过吗?” 杜枫香讶道:“你没见过怎么就认定他们是邪道?” 林涟漪耐心解答道:“你也没见过他们吧?说明他们并非茯苓村人。如今异宝出世,外人若主动进来,必是江湖之人。若是江湖之人,非正即邪。我观他们行走间,眼神迅速扫视周围,似乎暗暗戒备着什么,应当是在防备正道吧。” 杜枫香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同时江夜连连点头,似很信服。 “这位小妹妹好聪明啊。” 身后忽然传来妩媚的女子之声,吓得林涟漪脊背一凉,面上红润之色也浮起了苍白。她往前飞跃一步,空中转了个身,落地时以正面对着如鬼魅般出现的女子。 杜枫香、江夜似也才注意到来人,反应上却没有林涟漪这么大只是有些警惕地打量来人。 那女子初入眼帘,血玉钗子珊珠舞,轻漾瞳子古墨收,红衣如霞光血染,长相打扮很有几分古意。她似浅实深的眸中看不出正邪,一抹妩媚的微笑如冬夜的魅影。 女子见林涟漪警惕神色,却不解释,依旧以她柔媚于内的声音甜甜地问道:“小妹妹如此聪慧,是哪家门下?” 林涟漪直觉不妙,不过仗着周围行人来来往往,有的是正道中人,总不会眼见着那女子欺负她,便大胆回道:“这位姐姐过奖了,我不过曾在长晖城住过一段时间,长晖城毗邻正道第一大派千羽林,所以知道得多一些。”她说时特意将“正道第一大派千羽林”几个字说得大声了一点。 女子似乎没听出林涟漪的意思,颇有几分敬仰,却反而显得有恃无恐般念道:“哦,千羽林啊,久仰久仰。” 林涟漪见她不再问话,忙转向杜枫香、江夜道:“我们快回去吧,时候不早了。” “嗯。”杜枫香、江夜哪有不赞同之理,三人便要往村里走。 “小妹妹!”女子突然叫住林涟漪。 林涟漪不欲回头,一把拽住杜枫香、江夜,走得更快了。她不确定那女子是正是邪,但直觉告诉她那女子很危险。 女子慌忙上前几步,问道:“我不过想问一下,这附近哪里有水?” “村子以北三里处有条河!”林涟漪匆匆丢下一句话,不知是不是被自己的直觉吓的,几乎就要拔腿飞奔了。 “谢谢这位小妹妹!”女子含媚的话语从身后飘来,一阵凉风衬得她声音冰冷。 一直往村里走了好一会儿,林涟漪才放慢脚步,亦松开了抓紧杜枫香、江夜衣袖的手。 江夜回头往方才遇见神秘女子的方向望了一眼,疑道:“那个姐姐是邪道吗?” 林涟漪擦擦脸上因紧张流出的汗,道:“不知道。” 杜枫香问道:“那么你是看出了什么蹊跷?” “也没有。” 杜枫香和江夜相视一眼,甚觉诧异,杜枫香忍不住追问道:“那你逃什么?” “还带着我们逃?”江夜补道。 林涟漪深呼吸一口气,缓缓吐道:“这不是怀疑吗?总感觉她不是什么好人。” 江夜犹豫片刻,吞吞吐吐道“如果我们猜错了,让她一个人到三里之外取水,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这种时候能来茯苓村的,哪有什么弱女子?绝对不会出事的。”说着,林涟漪看了看天色,其实还早得很,便悠然往自家方向走去,“我要回家了,明天见啊!” 杜枫香、江夜还未答话,林涟漪蓦然回头,警惕地问道:“你们不会去找她吧?” 江夜连连摆手,道:“不不不!” “呦!这不是长晖城搬过来的林涟漪吗?”身旁路过的一名中年村民,书生打扮,如见了什么大人物一样向林涟漪打了声招呼。 林涟漪听他语气带有讽刺,似很瞧不起她似的,便撇撇嘴,不大情愿地道:“怎么?你有事啊?” 那中年村民却不在意,嘿嘿笑道:“我从前以为林觅穿着如此尊贵,肯定是大户人家遭遇了什么变故才带着女儿搬到这里,没想到你们真的是从长晖城来的。我一介莽夫不过在山村里教书几年,不见世面,真是多有失敬了。” 林涟漪嘴角一扬,哼了一声,道:“怎么这回开眼了?” 中年村民道:“唉,方才韩大侠的女儿来找我打听你,我领她到了村口。听她口述,才知道原来你竟和千羽林有关联,从前多有得罪……” “什么!韩朗嫣在村口!”林涟漪惊呼。 中年村民讶异回道:“是啊你们没有见到她……” 分明在村口,二人却未曾碰面,韩朗嫣恐怕是仗着她爹教授的法术,前去跟踪了那女子。韩朗嫣如今十岁,林涟漪自身虽不修炼,可在千羽林边上住了八年,也知道天资再好的人,修炼短短不到十年,不论道行还是经验,绝比不过江湖上闯荡过多年的高手。 林涟漪一跺脚,向杜枫香、江夜丢下一句“快去正道找韩大侠,别让我娘知道!”,便往村子以北跑去。 比起起码修炼过几年的韩朗嫣,她林涟漪,一个没修炼过的凡人,更是不可能斗过那神秘女子的。林涟漪深知这一点,然生死攸关,她不得不送羊入虎口,想方设法,好歹拖延一点时间。 奔跑间,她以右手伸入左袖,只听一声“啪”,袖中似乎连结着什么东西,被林涟漪一把扯下,攥在手里。 茯苓村以北三里,确有一条河流,水流不疾,但颇有些深度。 林涟漪达至水边,气喘吁吁,紧张之下不禁又想起坚决不许她修炼的娘亲和死活不收她为徒的韩大侠:“哼!叫你们不许我修炼!跑这段距离便累得跟狗似的,若是韩朗嫣遭遇了什么意外,后悔都来不及!” 周遭寂静。 林涟漪强自镇定,极无把握的心思让她再次看了眼手中什物,满掌的汗水浸渍下,那巴掌大小的什物流映着细碎的金光,随着她右手颤动间如虫蚁爬动。 她抬头以西,见夕阳昏沉。 第三章 胁迫 () 林涟漪不知女子和韩朗嫣去向,一时没有头绪,只好沿河漫寻。片刻后听闻身后异响,惊疑之下,躲入一旁树丛之中。 是那女子。 她红影一抹,如风轻掠而过,于河边翩然站定,仿佛没有重量。 林涟漪身形不动,目光凝聚在她背影上。见她轻轻跪下,以水洗面,绝无异常。 却不见韩朗嫣。是没碰见还是她来迟了? 原无异象,却忽然迎面一阵无根之风,劲猛不已,林涟漪吃了一惊,后退一步,勉力定住身形,周遭树木尽折腰伏倒。 遭了,是被发现了。 女子缓缓起身,背对林涟漪,窈窕的身影于霞光下勾勒出柔媚无边,开口时温柔的声音里暗含着威胁:“小妹妹,天晚了,你不回家吗?” 林涟漪欲逃却觉脚下无力,试图动弹却觉连身形也不知何时被定住,她心跳猛地一沉,试着开口,没想到还能说话:“你是邪道哪派门下?” 女子尚未转身,透着轻蔑的笑声令林涟漪更感威胁。她缓缓转身,妩媚放纵的笑容如牡丹怒放,暗暗合着背后河水流声,笑道:“小妹妹,你这样聪明,不如猜猜?” 林涟漪正要回话,忽地红衣化作一团模糊的风陡然逼近,她尚未看个清楚,下一刻女子微微凉的纤细五指已经有力地扣在了林涟漪脖颈间,如坚硬的枝桠冰冷地抵在脆弱的生命幼苗上。 林涟漪被掐得呼吸受阻,左手下意识抓起女子的五指,试图将之掰开,双眸对上其藏刀的柔媚目光,甚觉恐惧。不过女子似乎刻意留了几分力道,令她勉强可以说话。 女子梨涡含蜜,如玩弄众生的妖魔:“你若猜得出来,我便放了你。” “邪道第一大教为天涯教,教中有四大主要分派万踪山、鬼双城、佘夜潭和凌影阙。因当今教主凌飞雪出自凌影阙,几百年来凌影阙一直为教中第一分派。你若为邪道,多半出于此派。”林涟漪几乎不加思考,如是回答,左手仍旧抓着女子五指,右手腕轻轻转动,手中什物似已被汗水浸透。 女子不置可否。 林涟漪极为紧张:“我猜的不对吗?” 女子微微歪头,笑意更浓,道:“小妹妹,你错了呢。” 林涟漪瞳孔放大。 女子五指的力道渐渐加重,林涟漪呼吸渐变粗重,喉间的痛苦令她眼冒金星,耳畔女子的声音亦低沉起来:“莫说我是否为凌影阙弟子,我连邪道都不是呢!” 怎么可能? 看她样子,绝非正道,既然又非邪道,那便并非人族。妖族又无此强者,难不成她是魔道? 鹰魔族? 林涟漪后悔万分,看来手中那东西未必能救她了。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林涟漪一边拼命揪着女子掐在她喉间的五指,一边艰难抬起右手,手中什物流淌着汗水的光泽,进入女子的视野。 “咦?”女子必定是看到了它,声音中惊讶却无轻蔑。 林涟漪知道,她的小命可能有救了。 林涟漪痛苦开口,呼吸尚不能自由,声音更是断断续续,不清不楚:“你杀了我,正道邪道,都会与你为敌的。” 女子抓过林涟漪手中什物,原来是一块小小的令牌,拿在手中略沉,不似木制,比之铜铁亦尚显沉重。中央刻着一个大大的金色“免”字,“免”字下方是金色的“凌飞雪”三字,此外既无文字,亦无花纹,颇为古朴。 夕阳暗淡的光芒下,这小小令牌却似有诡异光芒,如蔑视,如威胁。 她眸中渐渐显出深思的凝重。 林涟漪还没缓过气来,感觉到女子迟疑,便更加用力地掰开她如铁石般坚硬的五指。 女子察觉到她试图逃脱,心中薄怒升起,双眉一蹙,五指用力微微收紧,目光仍停留在令牌之上,似乎在审视着什么。 她这一收紧虽只是分毫,于林涟漪来说确是要命的,林涟漪再度绝望,如即将被洪水淹没的落水者一般慌乱而无用地挣扎着,手中力气渐渐远去,眼前黑色里的夕阳竟显发白之态。 “人死的时候眼前是白的啊……”林涟漪感觉不到手的存在,或许还在挣扎,但她清楚双眼凸出必定极是难看,便认命般缓缓闭上了双眼。 将昏迷之际,她意外地感觉到脖颈间女子五指的压力忽然一松。几乎窒息的身体便如干涸的沙漠吸收雨水般猛烈地吸收空气。同时身体因没了女子手的支撑而滑落在地。 几回呼吸后,林涟漪总算缓过气来。揉揉眼睛,睁开时斜晖映入眼帘,她不禁感动生命之美好。 林涟漪心有余悸,颤抖的身体挣扎着站起,晕眩的目光中,女子脸上仍是最初见到时的神情,似乎并不害怕林涟漪所言的后果。 林涟漪萌生狐疑,既然并不害怕,为什么放了她? 女子凝望着几乎被她捏死的林涟漪,此刻眸中没了轻蔑,却多了分兴趣:“你竟是万寒径的女儿,怪不得懂这么多。” 林涟漪大惊失色,当初她爹万寒径将免死令给她时,不曾说明它的来历,但明说了无人知道这里有一块货真价实的多出来的免死令。 如今这女子竟凭一块免死令清楚了她的身份,想必清楚这块免死令的来龙去脉,可女子又说她并非邪道众人,再加上非邪道中人而放过手持免死令之人,林涟漪猜想:“或许此人与我爹认识?” 正思考间,女子缓缓走近,步履如魅。 林涟漪一惊,忙往后退去,不料被脚下石头绊倒,尚在喘息的身体哪里能保持平衡,立时便往后一仰,摔倒在地,眼前一震,又是黑了一瞬。 女子在其身旁俯下身,正对着林涟漪惊惶目光,锐利的目光仔细打量着她的面庞。林涟漪恐她忽然出手,明知无用却还是站了起来。女子亦站起,目光不离她面庞。 林涟漪只觉自己如笼中之鸟般被观赏,顿时便有一股怒气,冒着触怒女子的风险问道:“你既不是邪道中人,为何放我?” 女子不答话,又打量她片刻,眸中似有怀疑之色,而后怀疑中原先的轻蔑再次透了出来,她噗嗤一笑,道:“免死令能使持有者在天涯教中人面前保有一命,是因其上施加了咒术。凡天涯教人,入教起誓后,便算是服从了这咒术,若胆敢对免死令持有者动杀心,必立时惨死当场。” 林涟漪听闻娘亲讲过此事,倒不觉惊悚。 女子接着道:“我的确并非邪道中人,这免死令对我没用的。不过我很好奇啊,你娘林觅是千羽林东林掌印人林恬的远亲,你爹是邪道万踪山的高手,一个正邪孽种,为何凌飞雪舍得将免死令给你呢?” 林涟漪不是没有这个疑问。若说是凌飞雪自愿给她的,无论如何也没有道理;若说是她爹向别的免死令持有者要的,或是这本就是她爹的,倒还有几分可能,可那原来的持有者得多大面子才能拥有一块免死令?似乎又不大可能。 天涯教至今,也只有鬼双城、万踪山、佘夜潭,三大分派的当家人才各有一块,这也是为何天涯教窝里斗如此厉害,这三派却经久不衰的原因。当然如今凌飞雪为教主,多半凌影阙也有了一块免死令了。 她爹虽是万踪山除了山主万虔问之外的第一高手,也不见得万虔问舍得把免死令给他呀! 女子忽然又微微俯下身,细细端详着林涟漪的面庞,如视珍宝,神秘一笑,道:“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没发现,原来小妹妹你的姿容越看越像我呢!” 什么? 林涟漪大惊,百思不得其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忽而面前一阵风拂过,女子红衣一闪,不知所踪。 第四章 不解 () 就……这么放过她了? 林涟漪诧异不已,甚至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不会真的……是因为突然发现长得像她吧? 不管了,能活着就好。林涟漪长吁一口气,看看天色,夕阳不等人,这会儿就要落下了。她忽觉不妙,还不知道,韩朗嫣在何处? 对了,免死令! 林涟漪一慌,四下查看,期望女子把免死令留下了。所幸在女子最后所站处发现了免死令。她弯腰俯身捡回免死令,翻开袖子,使了好一会儿工夫,才将其绑在袖间,随即便要去找韩朗嫣。 女子没有提到韩朗嫣,多半没有碰上吧。 林涟漪如此期望。 未过片刻,河畔寻人时,果真冲出了一个毫发无伤的韩朗嫣。 韩朗嫣手腕上君影草模样的法宝散着明媚的光芒,林涟漪借此看清楚了她的长相。 惊艳。不,惊艳这个词用得不好,应该说眼前一亮,仿佛一缕阳光照进了厌倦了凡色的视界。貌如嫩叶初萌,无花之娆无果之盛;笑似清风徐起,非雨之柔非雪之寒。总觉得,世间明媚是因她而存在,女子之嫣然温婉到她身上,竟化作淡淡的风烟,袅袅萦绕,轻飘飘而不会消散。 都说美人如画,其实说得不完对,画也分种类。世间女子,除了她,再漂亮也只能说是美人之画。这世间,恐怕只有她可以被称为貌美如山水之画。最难得的还是这纯净的气质,无辜澄澈的双眼,配上微卷长发,干净白衣,以及君影草样式的发饰和手环,活脱脱小仙子下凡。 当初只在长晖城匆匆瞥过一眼,没想到正眼来看如此出众。 林涟漪见其无恙,虚惊一场,正欲言说,韩朗嫣先喘了一大口气,道:“啊!你在这里!”又回头,“爹!林妹妹在这里!” 林涟漪苦笑道:“原来是你们在找我吗?” “受伤了吗?”韩朗嫣跑上来欲仔细检查林涟漪身上有否伤口,林涟漪忙退后两步,道:“没有受伤没有受伤,让韩姐姐担心了。” 韩朗嫣放下心,清亮的目光涌了过来,道:“你遇见那妖女了吗?” “遇见了,不过她又跑了。或许是知道你们要来了,便望风而逃了吧。” “哼!若是敢欺负我林妹妹,我定要叫她好看!”韩朗嫣愤愤不平,四下张望了一下,才确信那妖女不在附近。 “那妖女的确很好看啊。”林涟漪笑道。 韩朗嫣白了她一眼,道:“原来林妹妹也爱开玩笑从前只见过一次,还是匆匆看到了个背影,这次细细打量一番,原来林妹妹比林姨还漂亮。”说着,她将手腕上君影草手环凑近林涟漪的面庞,试图端详片刻,这动作让林涟漪不禁想起了方才女子的目光,忍不住略感不适。 “没事就好。”韩朗嫣身后,韩字湖现身,朝林涟漪笑道。 韩朗嫣回过头看着他爹,道:“爹,今晚我想和林妹妹一起玩儿。” 韩字湖无奈道:“不过天色已晚,若再耽搁,林涟漪恐怕要挨她娘亲骂了。”韩朗嫣露出失望神色,爱女心切的韩字湖忙低头悄悄道,“明天令林涟漪找个由头出来一起玩吧,不让她娘知道。要是被发现了,她娘那里我兜着。” 韩朗嫣喜上眉梢,猛地点头,转身与林涟漪相视一笑,看模样似乎很久没有同龄人和她一起玩了。 只说了几句话,天已完暗了下去,还是韩字湖送她到了家附近,简单道别后便离去了,林涟漪独自回到家中。 她家地方有些偏远,房屋不过是普通的茅草屋,与别家并无二致,但屋外藩篱内却种了许多花草,格外引人注目,想来房屋主人必是格调高雅之人。 及至家门口,林涟漪却并不径直进去,反而在外面观望了会儿,见没什么动静后才迈开步子。然而抬起的脚还没落下,忽听身后一声质问:“涟漪,又去哪儿了?” 来人是林涟漪的母亲林觅。 林涟漪深吸一口气,转身尴尬地笑道:“娘,我出去能有什么目的?不就是和杜枫香、江夜他们一起玩吗?” “玩?去哪儿玩?”林觅衣着简朴,眉目如画,温婉似水,倩步款款,但言语间不失为母的威严。 “去村口看过往行人啊。”林涟漪深知娘亲的个性,刀子嘴豆腐心,虽说会教训她一顿,但一定不会惩罚她的,有时候听她训斥,都忍不住笑出声来,此刻也是这样,低着头偷着笑而又理直气壮。 林觅果真没有动手教训女儿,只是看了她一会儿,长叹一口气,带她进了里屋。 “我跟你说过,最近因为宝物出世的传闻,大批江湖门派的人来到此地。那些正邪善恶,我们普通百姓分不清,也不该去理睬。否则,一旦惹祸上身,谁都救不了你。所以那些人聚集的地方你千万不要去。嗯,尤其是那个韩字湖,虽是正派的,但仇敌很多,你一个小孩子,少跟他来往。”林觅一边生火做饭,一边如此苦口婆心地劝导女儿不要惹是生非。 林涟漪沉寂不语。 良久,她蓦然抬头,看向娘亲。 “是不是因为爹是邪道中人,不久前触怒了什么厉害人物,恐招惹灭门之祸,所以我们躲到了这里?” 这次轮到林觅蓦然抬头,面对着她那自小聪慧过人的女儿,目瞪口呆。 沉默,良久。 “涟漪,总之,娘亲希望你远离那些人,不管他们是正道还是邪道。”林觅一脸严肃,似乎是证实了林涟漪的猜想。 也许是无力为父母分忧所以不甘?她无力地挤出一个字:“哦。” 入夜。 林涟漪静躺在床上,回想着今天韩大侠的话和娘亲的话,自言自语道:“别说是杜枫香了,就是我,听到这样的江湖、这样的传奇,都忍不住要去闯荡一番。”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笑话自己随爹不随娘。但是娘亲如此郑重的警告又令其不得不思索,看来爹是遭遇了什么大麻烦。 既是不能做什么,就去找个人倾诉自己的不自由吧。 “杜枫香太冲动,还是找江夜比较好。”林涟漪这样想着,悄悄翻出了窗。 对于她来说,翻窗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啊?为什么不让你出去?”江夜陪着林涟漪坐在不知谁家的草垛后,强忍着哈欠,问道。 “就是怕我卷入其中,受到伤害吧。”林涟漪苦叹道。 “哦。然后呢?”江夜又忍下一个哈欠,却被林涟漪注意到了,她怒道:“喂,你在听我讲吗?” “嘘!”江夜连忙做了个手势,压低声音道,“我们是偷偷出来的,声音轻一点。” 林涟漪见他如此害怕被人发现他在干坏事,不禁扑哧一笑,后又发现不对,赶忙压低声音。江夜倒不生气,憨厚地笑了笑。 这样聊了许久,林涟漪心情大好,也渐生困意,简单道别后两人各自回去了。 林涟漪走近家门口,意外听见屋后一阵轻微的交谈声。惊讶于谁人在此,她悄悄绕过藩篱,躲在树后,瞥见两人,一人正是其母,另一人身形有些熟悉,仔细一想,竟是曾经替她爹送信的人迁史。 林涟漪蹙眉,心下又加重了几分隐忧。 第五章 偷听 () “夫人,您且不必惊慌。正道众人现驻扎在茯苓村东面,您与小姐住在西面,只要平日里约束着小姐,不往东面跑,暂时不会碰面。至于邪道那些小门小派的自然是从未见过您,有正道在此也不敢兴风作浪,而我们天涯教人马暂时还未来到此地,您就更不用担心。 “不久前万大人已任万踪山掌事,权力仅次于山主,您和小姐已不用再躲藏正邪两道的刀剑。掌事会尽快来到茯苓村,接您二人回万踪山。” “好。”林觅点点头,问道,“但是为什么天涯教人马这么晚才来?莫非天涯教出了什么事?” 迁史略微迟疑,才神色凝重地答道:“夫人所说没错。观海山遭遇了偷袭。” 听得此语,林觅也神色凝重:“是正道所为?千羽林?” “是。”迁史不禁诧异,“夫人如何发现的?” “之前茯苓村宝物出现的传言一传开,就陆续有许多正道大派派人前来,但千羽林身为正道第一大派,却最晚前来,由此可以见得。” “夫人果然秀外慧中。” “千羽林选择此时偷袭,是想趁天涯教众人注意力在那宝物上而没有谨慎戒备吗?如果仅仅因此,未免也太冲动。” “正如夫人所想。千羽林选择此时进攻,不仅因为天涯教出动大量人马前往茯苓村,兵力不足到是其次,更多是因为另一个谣传也许不是谣传。” “什么?” 迁史深深呼吸,一字一顿地说道:“江湖传言,我天涯教教主凌飞雪大限将至。” “什么?!”林觅大吃一惊,沉声道,“可是真的?” “传言一传到我教,凌影阙就迅速派人追查散播谣言的人,但是没有结果,只知道是从剑丹城附近传开的。” “剑丹城多占星大师,看来此言多半为真?” “未必。也许是正道小人故意自剑丹城散播谣言,以扰乱军心。我教派出的人马本已在前往茯苓村的路上,半途收到消息,又返回观海山。敌人来势汹汹,看来是一早计划好的,多亏教主未雨绸缪,未乱阵脚,才阻住他们的进攻。” “这次千羽林的进攻是何人带头?” “西林渚沙。” “此人未入千羽林时乃是一介屠夫,做事急躁莽撞,做了西林弟子后脾气没有丝毫收敛,被上一代掌印人收为关门弟子后才有所收敛。自从他做了掌印人,急躁的脾气是收敛了,莽撞的性格却仍是那样,但其真才实学倒是很让人佩服。渚沙,对付起来很麻烦吧?” “是的。他冲锋陷阵,极是强悍,还逼得凌教主亲自上阵。”迁史唏嘘之后,忽然冷笑道,“哼,正道高手不过如此!凌教主一出招,他们像病怏怏的草木一样不堪一击,就连渚沙也敌不过我们教主的十招。正道中人趁虚而入,原想捡个便宜,怕是都想不到凌教主丝毫没有大限将至的迹象,反而几招之后,将他们吓得都落荒而逃了。那堂堂的渚沙道人厚着脸皮非要撑下去,最后还是被他的弟子拉走了……” 迁史正陷入对自家教主无限的崇拜中无法自拔,对面林觅却陷入思考: 为什么千羽林要进攻? 仅仅想趁虚而入,捡个便宜吗? “难道是我想多了?”林觅不再思考。 “迁史,寒径什么时候能到这里?”林觅不得不打断迁史对凌飞雪不尽的赞颂。 迁史立刻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尴尬地笑了笑:“处理完那边的事后,掌事已经在赶来了,如果不出意外,明日晌午之前能到。” “好。你先回去与他汇合,替我和涟漪报个平安。我先进屋去了,以防女儿发现。” “夫人放心,我在小姐房间里熏了安神香,她睡得安稳着呢。其实夫人大可让小姐知晓,此次搬到这偏远地方,不过是以防那些眼红掌事如今地位的人狗急跳墙。” “只怕她多担心。我终究希望她能远离这些是非,至少在还小的时候可以无忧无虑。” “夫人,躲不掉的啊……” 林涟漪藏在树后,听到前面内容,本是百感交集,满脸的惊讶,以至于小嘴张成了圆形,但一听到迁史说他用了安神香,不禁在心里怒骂:“好一个迁史,一边恭恭敬敬地叫我小姐,一边这样欺瞒我!” 待迁史走后,林涟漪正要前去翻窗,突然意识到屋外是藩篱,想进去就会有动静,有动静必然被发现。她只好眼见林觅进入屋内,祈祷她不会发现女儿不在。然而她的想法落空了。 “涟漪,你在哪儿?快出来!”林觅匆匆走出屋子,神色慌张,大概猜到林涟漪在偷听了。 林涟漪从树后走出,朝林觅笑道:“娘,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意外,但是我都听到了。” 林觅惊疑,不知是不是女儿骗她,想叫她把什么都说出来。她试探地问道:“你说说,你听见什么了?” “我爹已成了天涯教万踪山的掌事,他现在正要赶来接我们回去。之前观海山遭遇千羽林偷袭,所以他没能早点来。娘啊,您不要用这个表情看着我,反正我爹明日就来到这里了,咱马上飞黄腾达了,我再晚明早也要知道的,现在就不用瞒着我了吧?” 林觅只好苦笑:“你这丫头,为什么不乖乖睡觉?” “因为我本来乖乖睡觉的,都怪迁史的脚步声太大了,都把我吵醒了。” “胡说!迁史是你爹手下最厉害的高手,你一个没修炼过的小丫头怎么能听见他的脚步声?你又去做坏事了吧。” “哪有?” “你明天早点和杜枫香、江夜他们道个别,也许以后我们就不回来了。” “哦。”想到此,林涟漪不禁有些不舍,但随即又问道,“爹是万踪山掌事,那娘您是什么身份啊?” “娘?娘什么都不是,不知道为什么你爹会看上我。” “因为娘秀外慧中啊!” “净知道贫嘴!” 灯火熄灭,整个屋子像一滴暗下去的墨,蒸发成一缕黑烟,飘飘乎融进黑夜里,亲近于深渊,遗忘了白日。 恍如隔世。 这是在什么地方,有一片光明? 抑或是未知的、炽热的、让冰雪里的人儿忍不住靠近的黑色的温度? 林涟漪走在她的梦里,抑或是走在别人的梦里。 她走在茫茫人群里,漫无目的,仿佛只能跟随不能脱离。就这样走过一个个岔口,她疑心,犹豫,却不敢走上另一条路。 她询问远方,无人回答。 她终于厌倦,厌倦毫无目的且无意义的跟随。 她冲进前面的人群里,撞开他们,试图挤到最前端,但是人群无尽,道路无尽,她只得放弃。 在下一个岔口,她终究走上另一条道路。 顺风顺水,倒是并无阻碍。 林涟漪走到尽头,是一条河流,浅水莹莹,水草青葱。涉水而过,是一坡道。她越过坡道,在视线透过坡道最高处时,发现其下浓雾氤氲。 惊异之余,陡然俯见下方乃一庞然大物,可惜有浓雾笼罩,不能得见其貌,大概是某种异兽。凝神聆听,可听见此兽的喘息声。 浓雾开始消散,异兽的轮廓渐渐展现。此兽通体玄青,身长五丈有余,似蛇蜿蜒,四爪尖锐,头顶一对角,俨然一条蛟龙! 林涟漪动容惊呼:“哇!” 蛟龙听到动静,缓缓睁开了双眼。 “哇!”林涟漪梦醒,仍如梦中一样地目瞪口呆,冷汗涔涔,半晌没有缓过神来。 她神情恍惚,忽然意识到一阵雨声,略微诧异,徐徐走到窗边,微微开窗,只见一阵冷雨,淅淅沥沥,如同天空的眼泪,为着人间不解的熙熙攘攘,从黑夜滴到破晓。 是了,已经破晓了。 她突然懒怠起来,决心不去道别了,省得他们知道她的身份后厌恶她。 林涟漪望向破晓的东方,朝着勉勉强强透过乌云的几缕光明,深深吮吸。 第六章 时代 () 这一夜的悲欢离合太多,蒙蒙细雨打湿的,不只是茯苓村一个天真无忧的小丫头的心田。深深黑夜,在某一处的阁楼上,另有一种伤怀。 夜色已深,那处阁楼。 窗户大开,可见万家灯火,中有一名女子独对这繁华人间,久久叹息。 那女子白裙典雅,白纱遮面。她十指微凉,轻轻按在窗框上。目光空灵,犹如歌谣,带着柔情地,停留在万家灯火中。淡淡月色流连在她一对美目里,似水镜漪澜,幻灭一瞬。夜风入窗,梳理她一头长发,亲吻她双鬓鸦雏色。 广寒清浅,远在天边,谁人知,那处冰冷,令神也肝肠寸断? 夜风拂面,不过是夹带着夕阳的温度,岂能暖冰心? 身似弱柳兮发如雨,目漾秋波兮眉掩情! 倾城倾国倾鬼神! 天涯教教主凌飞雪,独上高楼,俯视着苍生,俯视着她的时代。 仿佛黑夜也向她叩拜。 “咚咚咚。” “进来。”凌飞雪的声音正配她的容貌,如梦如幻,如雪纷飞。 “吱呀”一声,一名女子推门进来。浅粉衣衫四月花,盈盈笑目乱红飞。那女子恭敬地走上前,凝视着凌飞雪的背影,却不言语。 清寂无声,唯风与月正兴。 “飞花,你走近些,看看这人间。”凌飞雪语气平静,却隐隐有些激动。 凌飞花依言走近,如凌飞雪一般俯视片刻,乖巧地笑道:“很和祥,这是师父您开创的盛世。” 面纱下的凌飞雪仿佛也在笑:“是啊,这是我开创的盛世繁华。我自七百多年前成为天涯教教主,励精图治,为着这个人间,付出了不尽的心力。当年十虹涧人族与异类之战极度惨烈,种种景象还在眼前,转眼已是我凌飞雪的时代了。” “师父您是天下的希望。” “当年我刚进入凌影阙时,凌影阙因为没有了镇阙之宝‘飞喑笛’,又没有资质特别出众的人才,在整个天涯教中抬不起头,还险些被瓜分。” “想必当时没有人敢想象,今日掌握大权的是我们凌影阙。自从您成为阙主之后,什么都变了,凌影阙注定在您的带领下走向强盛。”凌飞花自豪不已。 凌飞雪陷入回忆,沉默良久,才道:“可是你知道么,我的阙主之位是抢了我师姐凌飞絮的。” 凌飞花微微张嘴,想要说什么却突然止住。她顿了顿,说道:“弟子知道。但是自古能者胜任,凌飞絮她不如您,自然应该把位置让出来。若由她担任,恐怕凌影阙没有今日的强盛,天涯教更不会有此盛况。师父您不必觉得愧疚。” 凌飞雪收回目光,转过头看向凌飞花,问道:“在你眼里,或者在我凌影阙众人眼中,凌飞絮是个怎样的人?是否如曾经偷窃飞喑笛出逃的宫徵羽一样,就是个十恶不赦的叛徒呢?” 凌飞花沉思一会儿,答道:“宫徵羽天资聪颖,本该成为下一任阙主,掌管凌影阙,却枉顾当时阙主的教导,竟然携镇阙之宝与一正道弟子私奔,导致凌影阙式微,实在十恶不赦。还好当时的阙主隐瞒下了飞喑笛失窃的消息,阙中上下至今以为飞喑笛仍在阙中,只是无人能够吹响,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凌飞絮只是嫉妒师父您,因而离开,罪不至此。但因为您一直为凌影阙和天涯教尽心竭力,两相对比,就显得她……” 凌飞雪叹道:“世间万物自有灵性,强大的法宝也是如此,除非遇到它看中的人,否则无人能使用之。飞喑笛本名‘飞音笛’,只是因为极少有人能将它吹响,最后便被称为‘飞喑笛’。就算宫徵羽不带走,仍旧没有人吹响啊,岂不也只是摆设?” “若是她不偷窃,未必后世没有人吹得响。”凌飞花话语中尽是对宫徵羽的仇恨。 凌飞雪默然,凝视着窗外风景。 良久。 “你觉得茯苓村宝物出世的传言可信吗?”凌飞雪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多半可信。” “那么,等你与我天涯教其他人马会合后,告诉他们,不用找那宝物了,去反攻正道吧。” “什么?” “那宝物我要了。如果瞧着可以,就用来代替飞喑笛吧,当是我替宫徵羽和凌飞絮赎罪了。” 凌飞花目瞪口呆,惊的不仅是凌飞雪替那两个罪人赎罪,还有她欲亲自出手夺取宝物。就在不久前,她还亲自与千羽林正道小人大战,这次会是她第二次出手。但凌飞雪很轻松很随意地说出“那宝物我要了”,倒是不出她的意外。 天下敢这么说的人,绝对不超过十个。 她欣喜地应道:“弟子明白了。” 惊喜过后,凌飞花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为什么凌飞雪频频出手? 随后她想起的是一个谣传,一个自从它散播开来就引起凌影阙体成员甚至天涯教部分教众恐慌的谣传凌飞雪大限将至! 凌飞花想到此便惊慌不已,忍不住试探道:“师父出手,那宝物必是唾手可得。待师父携宝物归来,那些诋毁师父的谣言定然不攻自破。” 凌飞雪眼角一颤,幽幽地反问道:“你们都觉得是谣言吗?” 凌飞花顿感不妙,噤声不语。如若不是谣言,凌影阙日后还会有立足之地吗?如若不是谣言,天涯教还能统领四方吗? “如若不是谣言呢?”凌飞雪说出了凌飞花最不想听到的一句话。 师徒恩情、凌影阙的安危……种种想法溢上心头,凌飞花张口却不能言。她望着师父凌飞雪孤独清瘦的身影,渴望得到安慰与保护,却见凌飞雪缓缓低下了头面对窗外的世界。 原来强大如凌飞雪,有朝一日也会低头。 凌飞花恍惚之间,忽然意识到凌飞雪不过也是个人类、一个女子,不知为何,偏偏由她一个人承担了复兴凌影阙、复兴天涯教的责任。她也会有恐惧的时刻,恐惧时也会渴望安抚,但命运要她永远走在最前端,以至于当内心的怯懦占据上风时都没有人向她施以援手。 邪道的崇拜赞颂、正道的仇恨诋毁,都是加在她身上的束缚,本质上并无区别。 竟然是这样。 已经不需要再试探什么了。当凌飞雪转过身,以作为人师的不舍看着凌飞花的时候,凌飞花看向师父的目光中也只剩了不舍与依恋。 “师父的离去会让你们遭受什么,师父明白。但是师父已经活了八百多年,活够了,何人没有大限呢?乘风归去,是为了下一次遇见。今生我凌飞雪过得颠簸,但也算圆满。晚年又有你这个好徒儿,也算是有了继承者。以后,凌影阙就归你管了,我会让下一任教主照拂你们的。万寒径已经在下面等了,你唤他上来吧。” “嗯。” 凌飞花转身离去,凌飞雪则再次俯视着窗外万家灯火。 那是她的时代啊! 她披荆斩棘,辛苦开创的时代啊! 第七章 隐秘 () 失神下楼,凌飞花回忆起她走近凌飞雪的部过程。 少年时遭到恶人欺凌,是凌影阙弟子相救。凌飞花举目无亲,明白自己除了投靠凌影阙外别无出路,便毅然决定随救命恩人来到凌影阙所在地“清水梦泽”。 凌影阙中规矩,既然来到凌影阙便都是一家人,每一个人都可以改姓凌,她也就毫不犹豫地改了姓,反正原来的家庭已不再在乎她。但是,为了区分,只有阙主的关门弟子才能以“飞”为姓名第二字,阙中除了凌飞雪没有人名字带“飞”字。当时凌影阙上下无不追随凌飞雪,她也是如此,以成为凌飞雪关门弟子为终生目标。 苦修多年,终有所成。她超越众人,成为凌飞雪唯一一个关门弟子,二度改名,为“凌飞花”,并被允许到凌影阙禁地之一“蒹葭秋水”中参悟至道。 凌飞雪对这个徒儿可谓疼爱至极,不仅将阙中法术倾囊相授,更依据她个人特点,另创功法,并时时指导。至于阙中大小事务,也是很早就交由这个爱徒处理,仅使几位长老从旁辅助。 凌飞花小小年纪,便已是天涯教第一分派的掌事。走近凌飞雪,她渐渐感觉到绝代高手的难以超越,那种发自灵魂的孤高感、震慑感总是让人忍不住仰望。 不知不觉,她成为了凌影阙中对凌飞雪最为虔诚的弟子,一心以为有了凌飞雪,凌影阙将永盛不衰,天涯教也会强大到战胜正道,一统天下。 然而有一天,凌飞雪将另一禁地“凌影月桂”的秘密告诉了她,她才有了一丝清醒。 “凌影阙本不是我分派的名字,只是清水梦泽中遗落的一尊高阙之名。本是阴阳两座,阙边一棵千年月桂,后不知为何毁去了一座,只剩阴性一阙。为区分阙名和派名,此阙改称‘凌影月桂’。这是凌影阙的圣地,非阙主不得进入。我凌影阙的镇阙之宝‘飞喑笛’原本就藏在其中,但是现在已经不在那里了。” “为什么?” “宫徵羽,那个和正道弟子私奔的阙主候选人已经将它带走。历代阙主都会派人寻找,但是没有收获,飞喑笛早已不知去向。为了不引起麻烦,只有凌影阙重要人员才能知晓此事,你切不可对外泄露。” “是。飞花知道。” “将来哪一日我不在了,便是你带领凌影阙众人,杀出一条生路。” “弟子必不负师父教诲。” 知道越多,背负越多。凌飞花得知此事后,感到自身所背负的责任实在太重了,一旦离开凌飞雪,凌影阙何去何从?她不敢想象。为了那一天到来时能够从容面对,凌飞花更加努力地修炼,力求修炼到登峰造极的地步。然而,有一天一位长老仙逝前告诉她: “没有用的,你怎么修炼都没有用的。凌影阙一开始就是个不入流的小门小派,直到第二任阙主凌飞雁找到飞喑笛后情况才好转起来。之后凌影阙完是凭借飞喑笛才崛起的,我们的修炼法门都与音律挂钩,清水梦泽这片风水宝地也一直依靠着藏在凌影月桂中不断吸取天地灵气的飞喑笛,我们的力量才能因此不断壮大。 “如果找不回飞喑笛,又没有与它类似的宝物,未来我们凌影阙将撑不过三代。你想要修炼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却不知,凌影阙最强大的法术就是要借用飞喑笛修炼的啊。” “阙主没有借用飞喑笛,不也修炼到如此境界了吗?” “这个凌飞雪,她,她,她用的是别派法术。” 长老临终遗言,冰冷了她身血液。 凌飞雪,凌影阙有史以来最受尊敬的阙主,堂堂天涯教教主,竟然用的是别派法术! “是什么?究竟是什么门派的法术?”凌飞花正欲追问,长老已然断气,只有右手伸出的三根手指作为线索。 “三……”凌飞花深深地念着。 走到楼底,凌飞花如当日听到长老遗言之时,再次喃喃自语:“三……” 当日凌飞雪将所有阙中秘密告知她时,只字未提别派法术的事。长老仙逝后,她一直在等凌飞雪将那种法术教给她,但她最敬爱的师父并没有这么做,仍旧缄默着。 也许是出于不能将法术外传的愧疚,凌飞雪派出了越来越多的高手寻找飞喑笛,顺便也在寻找宫徵羽和凌飞絮。但是,明明可以放弃这种几乎希望渺茫的寻找,只要凌飞雪将法术传给她。 为什么不可以呢? 开门之时,她已恢复往日的模样,笑迎道:“万掌事,恭喜你成为万踪山掌事。因阙中事务繁忙,我还没来得及亲自恭喜你呢。” “不如凌掌事你,担任掌事早我好几年呢。”万寒径微微一笑,谨慎回应。 “教主就在阁楼上,请进。”凌飞花不再谦虚,为他让开一条路。 “多谢。” 万寒径并不知道凌飞雪为何在此时召见自己,只知道如此一来他必然要晚些到达茯苓村了,这样他的妻子和女儿的危险就会多一分。想到此,他不免担忧。 “教主。” 凌飞雪转身,两眼微眯,应该是在微笑了:“进来吧。” 万寒径行礼道:“教主找我,是有何事?” 凌飞雪在桌边坐下,示意他坐下。万寒径惊疑不定,只得坐下,接下来的事却更出乎他的意料。 凌飞雪拿起桌上的酒壶,为自己和万寒径各自斟了一杯酒,悠悠地说道:“没什么事,叫你陪我喝一杯。” 万寒径吓得蓦然站起,仓皇不知所措,甚至有些语无伦次:“这教主,究竟所谓何事?属下……” “惶恐?”凌飞雪笑道,“你一个大男人怕喝酒么?喝了酒就不惶恐了。坐下。”说着,她举起他的酒杯,伸手送到他面前。 万寒径缓缓坐下,接过酒杯,面庞上却已见汗。凌飞雪半揭面纱,一杯酒见底后又重新戴上。万寒径见此,忽然间心生好奇:这传说中的三倾美人到底有多美? 但他立刻压下这种不该有的好奇,努力把心思放在许久未见的妻子女儿身上。他勉强喝了一杯酒,正要等待大教主发话,却见她没有停的意思,竟然又斟了满满一杯,并很自然地拿过万寒径的酒杯,要再倒上一杯。 万寒径连忙惊问:“教主可是遇到什么麻烦?” 凌飞雪身体一震,仍旧倒满了一杯酒,递给万寒径,道:“你说对了,是有个麻烦。” 万寒径此刻已经被凌飞雪的反常行为吓得不轻,恨不得找件正事大谈一番,也不顾凌飞雪递来的那杯酒,刷地站起身,带着欣喜地问道:“如若教主有什么吩咐,属下必定竭力为教主分忧。” 凌飞雪语带不满,道:“坐下,先喝酒,然后再聊正事。” 万寒径无奈坐下,接过那杯酒,匆忙喝下。 …… 第八章 凄凄 () 如此反复,万寒径已喝了不知多少杯,说被灌应该更准确一些。 “教主,究竟有什么事,非要深夜召见属下?”万寒径喝得满面通红,眼睛几乎睁不开了。 “就不能好好陪我喝点酒吗?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喝酒了。”凌飞雪竟然如任性的年轻女子一般,带着哭腔怒道。 “这样耽搁,怕是茯苓村那宝物会落入正道手中。” “哈哈,宝物有那么重要么?你是惦记你那美貌的妻子和可爱的女儿吧?”谁也不会知道,她面纱之下双颊透红,却不是因为酒。 一双美目,一对泉眼,泉水潆洄,百转千回。眉间紧锁,两行泪流,湿了轻轻面纱;夜风仍卷,吹冷了醉意温暖。 “教主,您怎么……”万寒径和醉意斗争,勉强睁眼,却见凌飞雪无声落泪,马上没了下半句。 凌飞雪并未答话,她趁着酒兴发作,揭开了面纱,那一刹那,三倾美人绝色容颜夺尽了天地颜色。 凝脂之上,两颊透粉,丹唇勾起苦涩的笑,风月望之伤怀,仙神视之动容。天若有情,亦感怜惜更不用说初见此容颜的凡人万寒径了。 万寒径被惊艳得动弹不得,虽醉意朦胧然止不住目瞪口呆,乃至神魂不复,若是换了常人必然垂涎三尺。 他的心尖颤动了。 但听凌飞雪问道:“如何?” “美极。”万寒径没忘了他的妻女,只是实话实说,但此话一说也觉得对不起林觅,不禁哈哈大笑,仿佛自嘲,仿佛苦笑。 凌飞雪也笑,笑得放荡,笑得不羁。她得意地嘲笑天下女子,那些永远美不过她的女子,同时也嘲笑着天下男子,那些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男子,那些自居正道、不齿邪道妖女却还是爱慕于她的男子,那些始始终终硬着嘴不肯承认自己心意的男子。 直到万寒径醉得不省人事,直到一切寂静,寂静得像结局。 她的笑声随着他的笑声的平息而冷落下来。她哭过了。湿润的眼眶微红,似胭脂晕染着秋光。剔透的眼珠中,这个世界彷徨地驻足,驻足着凝视:几道血丝像裂痕一般蜿蜒纵横在千年方才圆满,万年方才现世的琥珀中。盈盈涟漪,若静若动,飘摇,翕合,将风干,抑或凝固。若是风干,她眸中倒映的世界将只是飞沙走石;若是凝固,一切静好的岁月便会戛然沉寂,天地将停留在这一瞬蹙眉的忧伤。 微光浮舟般漂泊其上,漫渺如传说,却另有一种期盼,来自无边的心湖,如蓝田美玉之上的轻烟,踌躇在两汪清泉以下。 风飒飒兮木萧萧,思…… 几带雨丝飘自窗外,浸染心扉。 下雨了么? 细雨纷飞,涤荡人间;如歌悠扬,驱尽悲欢。 她凄凄惨笑。 破晓的阳光穿不透雨幕,都只是垂死挣扎,有何意义? 茯苓村东面,十虹涧驻扎处。 迁史从昏迷中醒来,仍觉头痛无比。第一眼,见十虹涧北山堂弟子高秋鹰,气宇轩昂,相貌不凡;第二眼,见十虹涧南山堂弟子高秋蜓,面目如画,英姿飒爽。稍加思索,便想起昨夜十虹涧对自己的追捕。以众敌一,十虹涧如此疯狂地追捕,也算是正道作派吗?迁史痛苦中扯出一个轻蔑的笑容。 “你笑什么?!”高秋蜓怒道。 “师妹不必发怒。”高秋鹰阻止了她,“他在万踪山混得甚是得意,被我们抓了自然羞愤。” 高秋蜓冷笑:“万寒径的走狗,助纣为虐,活该被我正道惩治。” 迁史深知他二人的不可理喻,不再说话。回想昨日深夜的恶战,他不禁苦笑,想他平日里跟随万寒径打拼,近来势力已能与山主相抗衡,当真是得意不已,怎么今日反倒被正道两个后生晚辈生擒了? 这二人名声,他也曾有所耳闻,兄妹二人,各自拜在十虹涧北山堂堂主殷览峰、南山堂堂主楚菡萏座下,年纪轻轻,已经颇有名声,被视为十虹涧不可多得的翘楚。若论修为高低,他二人不分轩轾,十虹涧中也仅有掌门万俟离的大弟子齐声却可以超越他们。 昨夜对战,高秋鹰、高秋蜓可能是信心不足,故带领其弟子一起追捕他,此战败了倒也不觉羞愧。 昨夜迁史向林觅报信后,为了不惊动正道众人,特意绕了远路,却偏偏在远路上遇见十虹涧的人。本来自以为甩掉了他们,没想到他们就是故意让他跑远的,为的是不惊动其他正道中人。 “哈哈哈,没想到正道中人也这么喜欢勾心斗角,你们倒不如入我天涯教……”迁史半路上被十虹涧众人拦截,一下子就明白了他们内心的小算盘。 “休得胡言!”高秋鹰怒道,“我们一向光明磊落,岂会如你一般诡计多端?” “没有勾心斗角?你们故意跑到偏远处抓捕我,就是怕被千羽林抢了功劳。自从镜花剑出了问题,千羽林就抢了你们正道第一大派的头衔,你们气不过……” “胡说!镜花剑好端端地供奉在寒星台上,根本没有出问题!”高秋鹰范仿佛伤口洒了盐水,竟然吼叫起来,“他是在挑拨离间!快将他拿下!” 一声令下,众人迅速将迁史包围。面对十虹涧年青一代的高手,迁史虽急于离开,却也不敢大意。他跟随万寒径多年,风风雨雨锻炼出了何等眼力,环顾众人,一眼便辨出实力最弱小的一个人,那是个瘦高个。心念一动,身影一转眼就晃到那瘦高个面前,手上闪出一把刀,正向他拦腰斩去。 “师弟!”高秋鹰提醒道。 来不及回应,瘦高个持剑防守,匆忙之间,勉强挡住了那一击。他的同伴还来不及援助,迁史竟又连出两击,第一击回切瘦高个的右肘,他躲闪不及,手臂被划破。 第二击先以脚使了虚招,待瘦高个防守之时突然顺势侧身,手上用劲,手中宝刀再次对准他的腰部。电光火石间,瘦高个哪里能接下,只好后退。 迁史乘势紧逼,欲在这包围中抢出一个缺口,手中刀光闪耀,不曾停下,终于在瘦高个身侧找到缺口。正要杀出一条道路时,但听身后一阵尖锐的穿空之声,他止步防守。 高秋蜓的法宝“秀谈剑”大放白芒,直指其背。迁史看向自己的“空石刀”,微微一笑。空石刀感其意念,飞出手中,在背后生生挑起了秀谈剑,那挑动方向就是指向瘦高个的。 高秋蜓花容失色,瘦高个也险些被秀谈剑刺伤。空石刀飞回主人手中,迁史飞速掠走。但高秋鹰怎会放他离去?方才高秋蜓的拦截给了他和其他弟子足够的时间,高秋鹰手执“穆首剑”,紫气腾翔,见迁史欲逃,疾速拦截,招招凌厉,毫不留情。迁史小心应对,又要顾及周边其他十虹涧弟子的攻击,形势实在是惊险。 终于,在多人围攻下,迁史左支右绌,露出一个破绽,被众人抓住了机会,几招之后,他多处受伤,被生擒了。 “啪!”一种奇异的粉末随声撒下,迁史陷入昏迷。 “这粉末是?”其中一个弟子问道。 “我也不知道叫什么,是从天涯教万踪山弟子那里找到的,可以令人昏迷。这叫以牙还牙。”高秋鹰说道,“我们先把他带回去吧。” 高秋蜓补充道:“现在已是深夜,动作轻一点,不要吵醒别的门派的人。” 第九章 泄密 () 回到驻扎地后,高秋鹰与高秋蜓不能入睡,互相商量着如何处置迁史。 “这次我们的任务是寻找宝物,生擒迁史已经是立了功了,不必再在如何处置他这件事上浪费心神,这样得小失大。”高秋鹰道。 “是。况且十虹涧只派了我等弟子前来,而千羽林、百琐庄都有师长在此,我们不可自行做主。”高秋蜓应道。 “那么,明早就去告知几位师叔师伯吧。” “师兄,你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奇怪?” “观海山遇袭,万寒径等人都半路折回援助,至今未到茯苓村,为什么迁史先到了这里?” “是不是想跟踪我正道中人,不费吹灰之力地获取宝物的消息?” “我正道各派还未到齐,暂时不会出发,这点他们不会不知道。再说我们都不敢确定真有宝物存在,哪有什么消息可打听的呢?最重要的是,你看他是从西面来的,如果是打探消息,为什么要去那里?如果是打探消息,为什么今晚要急着走呢?” “师妹的意思是?” “恐怕另有目的。” “能有什么目的?也许是他们有什么新的线索?所以特意派了迁史这样的高手过来?” “也许。或者是出于什么别的原因。不如我们趁夜,去茯苓村西面看看吧,天亮以后也好将情况悉数告知千羽林和百琐庄的诸位师叔师伯。” 高秋鹰见高秋蜓一脸深不可测,心中感慨这个妹妹的聪明伶俐,猜到他要抢先将情况弄清楚,又不好意思说,便自己先说了,否则这人是抓了,更大的功劳却不是自己的,这不是给人当垫脚石吗? 他顺势点点头,笑道:“还是妹妹聪明。” 高秋蜓白了他一眼,笑而不语。 嘱咐其他弟子看好迁史,高秋鹰、高秋蜓二人一同前往茯苓村西面,向着林觅、林涟漪的住处越来越近。 途中经过一户人家,两人见屋子内灯光亮堂,心中生疑,悄悄贴近窗边有些破败的墙,试图听到什么。 “早跟你说了,这个林氏母女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从头彻尾都很奇怪。当娘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当女儿的成天跟小子们混在一起,像什么样!”一名妇人在屋中怒骂。 “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很奇怪吗?从长晖城来的,会这些很正常啊。她女儿本性贪玩一点,又在家中闷惯了,和几个小子玩起来很奇怪吗?”慢悠悠地反驳妇人的多半就是那妇人的丈夫了,“儿子,你别听你娘瞎说,我看她们再正常不过了。你娘啊,就是嫉妒涟漪她娘长得比她好看……” “你说什么?”妇人勃然大怒,打断了丈夫的话,“好啊,我看你就是见人家长得好看才帮着别人说话。现在见我老了就嫌弃我是吧?自从嫁给你,我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现在将近临盆,你父子俩却还惹我生气……” “娘!你别这么说她们!”里头一个孩子吵道。 正是江夜。 江夜和林涟漪道别后回到家,却意外被他的父母发现,在其母的逼问下竟然一点秘密都藏不住,将实情一五一十地讲了个明白。 他的爹日夜研究微雕,对其他的事情都是随意处置的,待人接物都很温和,自然不会责备什么,倒是他的娘很是气愤,为了这件事从开始教训到现在。 因为丈夫的一句顶嘴,妻子竟要将一件小事恶化到家庭矛盾,她的儿子也许平日里见惯了这种事情,很聪明地又把话题引了回去,同时不忘在心里对林涟漪连连道歉。 “儿子,你可别被这母女俩迷惑了!”江母突然紧张地抓住江夜的双臂,很是认真地劝道,“她们真的有问题!既然她们住在长晖城那么繁华的地方,为什么非要搬到我们这种穷乡僻壤里来呢?肯定是在那里惹了什么麻烦所以来这里避难的!依我看,涟漪她娘林觅就是红颜祸水,在外面惹了什么人!林涟漪为什么姓林呢?因为她的亲生父亲见不得人,要不然按规矩该跟她爹姓啊!” 说到后来,江夜和江父已经无力再听了,都觉得这不过是一个被嫉妒心理控制了的女人在发牢骚。殊不知,她的“牢骚”歪打正着,都是对的。 “林觅?”高秋蜓在外头疑惑道。 “怎么了?你知道这个人?”高秋鹰忍不住问道。 高秋蜓做了个手势,示意高秋鹰到远处商谈,二人走到远处。 高秋蜓边回忆便说:“这事也是我听其他弟子说的。这次带领千羽林弟子来茯苓村的人,也就是千羽林东林的掌印人林恬,曾经是某个富贵人家的小姐,其父母一直期望她能规矩一点、安分一点,但后来她渴望匡扶正道,与家人决裂,入了千羽林,并修炼有成,成了掌印人。 “就在十几年前,有个叫林觅的女子来投靠她,那女子说她是林师叔的远亲,因为当家人不成器而倾家荡产,就剩她一人无处可去,不得不前来投靠。因为非千羽林人不可在千羽林久留,林师叔将她安排在长晖城。 “八年前,林觅莫名有了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对外说是捡来的,但是很多人觉得这不是捡来的,哪有这么巧刚好捡到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千羽林有些人觉得这对千羽林的名誉有影响,希望林师叔能和林觅划清界限,林师叔也就真的很少去看望她了,没想到林师叔眼中,亲情也抵不过名声。 “后来因为毕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且和林师叔关系不大,大家后来都不提了。” “竟有此事!那么,她们为什么要搬到这里来呢?” “我现在明白,为什么林师叔在林觅有了孩子后不再看望她了。”高秋蜓没有回答,而是恍然大悟似的说了句令高秋鹰没头没脑的话。 高秋鹰两眼的光芒亮了些:“什么?” 高秋蜓为自己的分析笑道:“因为林觅孩子的父亲是天涯教的!” 高秋鹰眼中光芒又盛了些:“什么?” “林觅和邪道中人相爱,生下一个孽种。为了掩饰,所以称其为捡来的孩子。林师叔不见她,既是为了千羽林的颜面,又是为了保护她母女二人的秘密,防止被有心人注意。 “那孽种的父亲当时在邪道的势力还小,无法保母女俩,所以宁可将她们留在受到千羽林保护的长晖城。 “而如今他在天涯教混得很好,刚当上万踪山的掌事,所以急着来找她们了。为了不让别人发现,他特意派了最信任的心腹来到此地。 “若非被我们发现,只怕茯苓村此事过后,他会将母女二人接到天涯教。这个林觅的丈夫,林涟漪的父亲,应该就是万寒径。” 高秋鹰着实佩服高秋蜓的分析,但这么输给这个妹妹是很没有面子的,他极力想在她的分析中找出漏洞来补上几句:“难道不能是迁史的女儿吗?” 高秋蜓愕然:“有道理。” 高秋鹰忽又摇摇头,笑道:“有关系吗?只要是邪道所生,就是孽种。” 对于邪道,毕竟势不两立,他二人始终是怨恨的。 高秋蜓接着道:“嗯。至于究竟是谁的孩子,只待明日众位同道一起去问个水落石出。” 第十章 变故 () 两人清楚,只要今晚找到林觅的住处,明日上门寻人即可。 以防万一,两人费了很大功夫,仔细查看,直到高秋蜓闻到几缕特殊的味道,竟然和万踪山用来致人昏迷的药物味道差不多。循着这缕味道,两人找到了林觅、林涟漪的住处。 适时林觅、林涟漪已睡,十虹涧二人也不好意思入室查看,只好作罢,只需明早问问村里人,就可知晓此处是否是林觅、林涟漪住所。 直到醒来,迁史仍不知道万寒径的秘密已经被高氏兄妹发现。被二人冷嘲热讽了几句,只道自己虎落平阳被犬欺。 一片寂静里,帐中人都依稀听见了帐外淅淅沥沥的雨声。高秋蜓从帐中探出个头,见天空洒泪,破晓微光飘渺无依,莫名想起了江父江母口中的林氏母女,眸中闪过一丝愧疚。 在林觅没有丈夫在侧陪伴、林涟漪没有父亲在侧保护的日子里,她们是如何过来的?眼看就要苦尽甘来,却…… 她摇摇头,叹息一声。身后传来高秋鹰的问话:“师妹,你看这外面的雨,明天早上能停下来吗?” “未必。这雨很美,我忽然不想它停下来了。” “什么话?明早上我们还有大事要办。雨不停可是会耽误时间的!”高秋鹰很不理解,只当是这个妹妹偶尔矫情。 迁史在旁得知他们明早要办一件大事,却不知是何事,兴许和宝物有关,又或许是…… “莫非夫人和小姐的秘密已被他们掌握?”想到此,他忍不住要跳起来问个明白若不是他被绑缚着。不能问,他便不说话。 然而刚才的神情却被高秋鹰看到,高秋鹰冷笑道:“这事还要谢谢你啊!” 迁史双眼瞪大,明白此事已经被发现了,正要说些骗话,又想到他们只要明日问问茯苓村的村民,一切都会清楚,他心情大是低落,一边嘲讽着十虹涧用心歹毒,一边对万寒径、林觅深表愧疚。 破晓时分,阳光却穿不透浓密的乌云,只好在东方天际漂泊无依,天空唯有泪流不止,才能一表对黑色笼罩的大地的同情与悲恸。 如高秋鹰所愿,小等一会儿,雨便停了。按照先前所说,兄妹两人找了一名村民问清楚状况,昨日锁定那处果真是林觅住处。一名弟子前去通知了千羽林的林恬,另一名弟子前去通知了百琐庄的刘庄庄主刘臻绝。 百琐庄原是家族门派,其中以刘氏、陈氏为主,后来庄中人员一归为二,即陈庄和刘庄。倒不是说陈庄的人都得姓陈,刘庄的人都得姓刘,但是想成为下一任庄主必须改姓,至于总庄主则是要庄中最强大的人来担任,姓什么无所谓,刘、陈,或者其他姓氏都可以。在改姓氏这一点上,百琐庄倒是和凌影阙相似的。 为防止过会儿的问罪太过于“震惊”,导致林觅、林涟漪发现动静逃脱,高秋鹰先去了西面暗中看住林觅、林涟漪二人。 林涟漪昨晚得知自己身世后,自然在破晓醒后就睡不着了,这样在窗边看着雨落雨停,呆到天空彻底放晴。林觅虽哄着女儿睡觉,自己却压根没睡,期待着早些见到心心念念的丈夫。 新雨之后,空气总是清新得让人不舍得呼吸,脚下泥泞升起土香,混着草香与花香,让人不禁迷醉。难怪这个平凡的村庄,有这么多人舍不得离去。隐隐嗅到江湖上危险气息的林涟漪思考着:“我对这个才搬来不久的小村庄有多少留恋呢?” “涟漪,你一夜未睡吗?” “不,我睡了一会儿,被雨声吵醒了。” “等你爹将我们接回天涯教,你慢慢接受了,就可以安心睡觉了。” “嗯。”林涟漪少见地乖巧,忽然想到一事,“娘,您不是一向厌恶正邪斗争吗?为什么当初会……” “看上你爹吗?”林觅笑道,“我厌恶正邪斗争,想远离江湖,是因为它打扰了我宁静的生活。但是,这世上有一些东西,本身就比宁静更重要,并且如果没有这些东西,生活就永无宁静即使表面是宁静的,人心底的波涛也会将整个生命吞没。” “哦,我明白了。但是我眼里这些能颠覆生命的东西和您的可能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每个人的都不一样。”林觅对这个有点早熟的女儿并没有责怪,反而一脸欣慰。 俩人在喜悦中等待着,却不知即将到来的是灾难。 高秋鹰在远处眺望,本以为计划完美无缺,不料从东面走出一个小孩,神色紧张,匆匆向林觅家跑去。高秋鹰顿感不妙,这孩子今早见过,就是他向一名村民确认林觅住处时,那村民身边的小孩。马上他就会知道,这孩子叫“杜枫香”。 “林姨!林姨!出事了!”杜枫香边走边喊。 林涟漪先跑出来,问道:“杜枫香,怎么了?” “今天早上有人向我爹问及你和林姨的住处,是十虹涧的人!”杜枫香气喘吁吁,“我听见他们说要处置你们!” 林觅这时才从屋中走出,听到杜枫香的话,神色惊慌:“枫香,你确定是十虹涧的人吗?” 杜枫香虽不知道她们做了什么错事,但也知道事情紧急,狠狠地点头,道:“我、我、我相信你们是无辜的,但是他们的表情非常可怕。你们要不要先出去躲一下?” 林觅、林涟漪相视一眼,林涟漪有点不情愿,她毕竟不知道正邪之争有多可怕,以为只要撑到万寒径来了就可以脱身,但是林觅知道,如果不逃,也许撑不到万寒径来了。 来不及感叹一家人的团聚又要遥遥无期,甚至是一家人即将生死相隔,林觅抓起林涟漪的手,塞到杜枫香手中,用力推了他们一把,疾速说道:“快逃!往梧桐林里逃!” “站住!” 高秋鹰断断不能容忍这个孽种就这么逃脱了,他冲上前,拦住了杜枫香和林涟漪。 林涟漪不敢再上前一步,生怕那锋利的剑会刺向自己看高秋鹰的表情,这完有可能。但是杜枫香不会管这个,仗着自己是好人家的孩子,上前就是狠狠的一口,咬在高秋鹰执剑的手上。 高秋鹰错愕地看着他这么咬下去,竟然没有想到躲闪。想必他平日里不管是在十虹涧中还是行走江湖,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攻击”,就算是女子都不齿于这么做,更何况是……只听自己“啊”地一声,他堂堂十虹涧高手的世界观随之破碎。 别说高秋鹰,林涟漪都没有想到杜枫香这么擅长活学活用,把她“教”的能耐用得恰到好处。杜枫香显然也没有想到这么好用,那一瞬间也许闪过一丝想拜林涟漪为师的冲动,不过随即就拉起林涟漪继续逃命。 林涟漪回头看了她娘亲一眼,仍然十分不情愿离开,但是她清楚强留下来没有意义,也许还会给林觅增加麻烦,最坏的情况:能逃一个是一个。 这一回头,算是看了最后一眼。 第十一章 香消 () 高秋鹰缓过神来,大感丢脸,怒火中举起了穆首剑,不知是想吓吓他们还是真的动怒了。 林觅见状,忽然拔下头上木簪,手中握诀,木簪收到主人命令,脱手而去,阻住了高秋鹰。高秋鹰只好转过身来和林觅相斗。见其握诀方法,一眼便知是天涯教法术,更加愤怒。 “林觅,你身为千羽林林恬的远亲,竟然和天涯教邪道中人纠缠不清,罪不可恕!还不快投降认罪!”高秋鹰意外发现此人不好对付,自己被纠缠得不能脱身,这样下去小的肯定逃掉了,于是用语言威慑。 林觅冷笑:“投降也是死,不投降也许还有活下去的机会。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要我投降!” “不可理喻!”高秋鹰怒道。 林觅毕竟不是修炼多年,虽然借这不知什么来历的木簪拖住了一会儿,但也就是一会儿,随即便落入了明显的下风。 很自然地,她终究还是受了伤,几回受伤之后,她已无力再斗。 “沦陷邪道,不知悔改,你就等着正道的惩治吧。” 话音刚落,正道众人便到达此处,眼见高秋鹰得意站立,而林觅受伤倒地。 千羽林来了三人,林恬、东林二弟子郜落霜、东林八弟子叶筱钰。百琐庄来了两人,刘庄最出类拔萃的弟子刘垣冽和陈庄最出类拔萃的弟子赵苍宇。十虹涧只有高秋蜓,此外还有一些主张正道的小门派弟子。 林恬对于这个倒向天涯教的远亲林觅还是很心疼的,也许对于这件事真的知情,她连忙将林觅扶起,一边检查了伤势,一边沉声说道:“查清楚了吗?果真是这样吗?” 高秋鹰答道:“还在查。但是应该是**不离十了。否则为什么林涟漪逃得这么快?林觅阻止我追捕她的女儿,她用的就是天涯教的法术。” 林觅没有反驳,林恬也不再说什么。 百琐庄赵苍宇却先忍不住了:“林师叔,您怎么还为她查看伤势?这分明是……” 刘垣冽猛然咳嗽了一声,阻住了赵苍宇的话。果然林恬突然朝赵苍宇横了一眼,一下子把他吓愣了。刘垣冽瞥见了这一眼,他年轻,资历远不如本门的赵苍宇和十虹涧、千羽林的其他几位弟子,自然不敢对林恬的做法说什么。 刘垣冽吞了吞口水,说道:“倘若林觅真的有罪,正道自然不会放过。但是孩子是无罪的,就算真的是……” 林觅听到有人为她的孩子争辩,澄澈的眼睛看向刘垣冽,满眼的感激与恳求让刘垣冽觉得责任重大,毕竟孩子真的无辜,不该受此牵连。 “刘师弟你这话莫不是要包庇那孽种?”高秋鹰话中带刺,“既然是邪道所生,若是容忍,将来必酿成大祸啊!” 高秋蜓见众人还没将林涟漪抓获就开始聊怎样处置,赶紧提醒道:“林师叔,师侄先去将林涟漪追回。” 被她一提醒,众人才意识到还有个人在逃。 “不许害我女儿!” 林觅知道,林涟漪一旦落入正道手中,又被获知她是天涯教万寒径万掌事的女儿,此罪当真不小,恐怕谁也保不住了。 为了救女儿,或者说,让女儿撑到万寒径到达茯苓村,林觅下了决心。她以木簪划破脖颈,在林恬惊异的目光中,一部分血液渗入了木簪,木簪逐渐变得透明,鲜艳的血色将木簪浸染成红宝石一般,一部分血液则在林觅的催动下,借着木簪的力量,像烟雾弥散在空气中。 林恬没有阻止的机会,因为她离林觅最近,血气一开始弥散开来,最先殃及的就是她,她嗅着淡淡的血腥味,陷入了昏迷。别人当然也没有机会阻止她,因为都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去了。 当真是一门邪门的法术。同归于尽啊! 但是她从来没有打算杀了他们,杀了那些要伤害她和她的女儿的人。她用尽生命,只是想拖住一会儿,拖到她最爱的丈夫来这里救他们的女儿。 林觅在血色中笑了,她相信她的丈夫马上就会到啦,女儿也马上就没事啦。 正如今早的光芒,终究会穿过雨幕。 然而她终究还是见不到他了。 多年等待,也算是有了结果。这样遥遥无期的等待倒不如死亡,至少他马上会到,然后为她落泪。谁叫他让她等这么久?女儿都那么大了,才见过父亲几次? 她忽然有些邪恶地思量着她的丈夫会为她流多少眼泪。 常年不看我,应该很后悔,加几滴。 常年不看女儿,再加几滴。 辜负妻子的韶华,罪上加罪,加! 迟了一点,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加! 为了我们的未来太辛苦了,结果我和女儿都没有享受到,加…… 血色氤氲在这片空气中,仿佛将这片空气也凝成了凄美的琥珀,阳光下流转着晶莹的光芒。它不会消散,如果林涟漪万幸未死,多年以后来到这里,也许这血色依旧长存。正道弟子会在这片血色中沉睡,久久不醒,除非有强大的法宝可以净涤之。 木簪完成了使命,浑体血色重归为不透明的本来面目,依照主人的遗愿,带着一串血色,飞往梧桐林,飞往林涟漪。 是的,除非有强大的法宝可以净涤之,而这里刚好有。 郜落霜袖中滚出一个小巧的白玉瓶,桂花的香气在瓶子周围萦绕。仿佛感受到四周诡异的血腥味,白玉瓶香气大盛,很快就将血腥味净涤了。 她本人,正气凛然十般坚毅,秀气隐然一点婉约,自是配得上这法宝。 却不知是何法宝,竟然如此纯净无暇? 众人清醒过来,脚步尚有不稳,堪堪站起,发现四肢麻木,难以控制。意识到中了林觅的邪门法术,林涟漪此刻应该已经跑远,众人大呼大意,输在邪道一个小小女子手上实在觉得丢人。 林恬发觉林觅已经死去,悲痛之余,又开始担心林涟漪的安危,她知道正道众人出手,林涟漪必然被抓,不忍面对此景,她选择留下来看守林觅的尸体。 虽然此刻众人还未恢复,但都纷纷追去。 木簪穿梭于深林之间,仿佛感应得到主人女儿的气息,竟是不走歪路,径直向林涟漪飞去。一路留下一缕极其浅淡的血香,转眼便飞到林涟漪身边,而那一路血香早已随风消散。 林涟漪、杜枫香只听得一阵刺耳的破空声,头皮刚一发麻,却未曾感受到身后那“凶器”刺伤自己,转身见木簪停留在半空,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托着一般。 林涟漪认得这是她的娘亲的木簪,虽不知它有什么奇能,但见此簪千里迢迢来寻自己,林觅身上发生了什么她也大概猜到了。 要么是被抓了,要么是……她明明猜到了,却不愿意这样想。 “娘……” 第十二章 解救 () 林涟漪伸手将木簪握紧,双眸凝泪,回忆盘旋。 也许是遭受的打击太大,她反而麻木了,没有哭,没有言。她的双腿已经无力,却不知是因为跑得太久太累还是经历太多内心太累,麻木中竟不知道身形不稳已经向一侧歪了过去,险些就要摔倒。 杜枫香反应快,及时将扶住。他踌躇着,不知道如何安慰,更不知道如何劝她继续逃命。 不过不必他劝,林涟漪因为伤痛暂时混沌的思维已经在空白之中给出了下一步的指示: 逃吧!背叛娘亲的尸体,去寻找让她的三魂七魄安宁的方法。若干年后,必是我回归之时。 正当杜枫香好不容易找出一句话安慰她时,林涟漪突然拽起他的手,冲向了深林更深处。 “涟漪?” “别废话!快逃!” 杜枫香乖乖闭嘴,神情却很是复杂。他回想起来,这个林涟漪曾经也这么拽着他和江夜逃,一手一个,好像是偷了谁家的粽子被发现了…… 可是当时她是笑的,笑得纯净,笑得恍若不食人间烟火、初到人间的仙子,根本不会让人想到她是在偷盗。 这次,确是痛苦的,甚至隐隐有些可怕,倘若正眼见她眼色,恐怕会被吓到。 成长的隐忍已经开始像毒素一样蔓延了吗? 杜枫香忽然发现自己也开始有点懂得,有点成长了。虽然在逃跑,他还是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在正道多人离开东面驻扎地前往西面时,一抹窈窕身影出现在正道驻扎地外。她白裙优雅,白纱遮面。 身似弱柳兮发如雨,目漾秋波兮眉掩情。 赫然正是凌飞雪! “高师兄高师姐说茯苓村东面隐居着一对邪道母女,还是天涯教的!他们此刻联合了千羽林、百琐庄的人兴师问罪去了!”一名弟子扯着闲话。 “什么?竟有这等事!”另一名弟子被他的话吸引了,惊讶得放下了手中的事,追问起来,“他们怎么敢留在这里?不知道我们正道有这么多人驻扎此地吗?” “这个我也不知道。等师兄师姐回来了,我们问个清楚吧。” “还以为你知道很多呢!”那名弟子又拾起手中的事,很轻蔑地说道。 “哼!那你以后不必问我事了,管好帐中那个天涯教的俘虏吧!” 凌飞雪惊疑帐中的俘虏是谁,身影晃了一晃,转眼便到了帐中。 “我没看错吧!刚刚好像有一个白色的影子……” “哪有什么白影子!你是不是后悔了想找个借口跟师兄我道歉?” “……”师弟无语。 迁史正发愁着如何向万寒径交差,虽自认此刻空石刀被十虹涧封印,一身力量又被锁在体内,蛰伏于经脉,连这帐子都出不去,但一想到魂归万踪山,都没什么脸面去见万寒径,真是失败感缠身。警觉如他,陡然间感觉到一个强大的存在就在身后望着他,他竭力转身,惊见一袭白衣,凌飞雪就在他身后。 虽知道这里是十虹涧营地,不能大声喧哗,否则必引来敌人,他还是忍不住要大声高喊一声“凌教主”,然后跪下来磕个头感谢教主护佑。 凌飞雪可不是为了听她的教徒来磕头的,手边一道白光飞过,在迁史喉上轻轻触了一下,又飞速收回她的袖中,迁史就到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 他知道这是凌飞雪的法宝,多年来未曾示人,就算是平日里偶尔出手,旁人也只能见一道光飞来飞去,而莫知其为何物。今日得见那一道光芒,实在是荣幸至极。 他一个激动,又想说点什么话,凌飞雪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他只好不说。 激动之心淡去后,迁史开始疑惑为什么凌飞雪到了这里,但是他并未问出口,他知道这不是他应该问的。他等着这位伟大的教主救他出去,然后擒了十虹涧的人。 凌飞雪迟疑片刻后,却仅仅用那神秘的法宝为他松了绑,解开了经脉中封锁他力量的各处禁制,没有带他冲出去,而是走近他轻声道:“代我告诉万寒径,我对不起他。” 迁史心头猛然一惊。 对不起什么? 他一头雾水地点点头,想起曾经无意中听到的一段对话。 “据观海山上一个人说,我们万踪山山主万虔问想提拔万寒径当掌事,不仅因为万寒径的能力,更重要的是教主支持万寒径。” “什么?万寒径不像是凌教主那边的人啊。” “哼,不过是表象,也许他早就投靠了凌影阙。这个人有能力,却也有虎狼之心,所以山主一边不得不借助他的能力,一边又拼命压制着他。如果没有凌教主的支持,我看他也当不上掌事。” “原来他万寒径也是吃软饭的。” 这些乱说话的人在万寒径当上掌事前就已经被处决,他跟着万寒径打拼这么多年,深知万寒径的一切成果都是从血雨里抢出来的,绝对不是靠着凌飞雪支持。 然而此刻,听到凌飞雪惊人一语,迁史莫名想起了这段对话。莫非万寒径真的与凌影阙勾结? “你稍事歇息,就可以凭你一人之力闯出去了,不要去管万寒径的妻女了,回去好好辅佐万寒径吧。”未等迁史回过神来,凌飞雪空灵而伤感的话语从耳边飘来,她一抹白影,随即消失。 “三倾美人啊……”迁史感叹道。 “诶,我好像又看到一个白影子。大白天见鬼了吗?” “师弟,这四周一点邪气都没有,你想道歉就直说嘛,大男人不要扭扭捏捏。” “……”师弟再次无语。 帐外师兄弟俩沉默良久,师兄终于沉不住气,对师弟有一句没一句地开始扯闲话了。然而扯了半个字不到,忽地一个黑影从帐中一闪而出。师兄脸色一变,来不及想他是怎么逃出来的,大喊道:“迁史逃了,快追!” 四周弟子闻声而动,纷纷向迁史追去。 迁史的目的是逃走,而不是缠斗,方才逃出帐子,用的是伤害身体换取高速的法子,那些弟子自然追不上的。他知道再过一会儿,其他门派的弟子都会闻声追来,不敢放慢脚步。 但是真的要依照凌飞雪的指示,不顾林觅、林涟漪的安危吗?电光火石之间,他下了决定,无论对凌飞雪教主多么虔诚,终究还是不能放下心,毕竟已经因为自己而危及她俩性命了。 他疾速转身,奔向茯苓村西面。 第十三章 失踪 () 茯苓村西面的深林里,林涟漪、杜枫香仍在奔逃,他们感觉到身体的劳累,却不能就此停下。 也许是内心充满了求生的**和挣扎的渴求,林涟漪跑得奋不顾身,不小心摔倒了。 她摔得很痛,痛得很想大呼大号,但那种心情像蕴藏着足以燃起凶猛烈焰的力量的火花,到了喉间忽又熄灭。 逃,快逃。 她只有这个念头。 林觅,她的娘亲,最后一眼,历历在目,阻碍了视线,阻碍了前路,她甚至想暂时忘记她,只要不停地往前逃,留下这条命。 林涟漪的摔倒让身边的杜枫香惊了一惊,他连忙止住脚步,却仍然往前跑了七八步。他掉头,趋步上前,将林涟漪扶起,急道:“快,快跑!” 林涟漪紧紧抓住他,借着他的手臂站起来。但是还没站稳,她只觉一阵困乏晕眩,颓然倒地。她能倒地,当然也是因为昏迷的不止她,还有杜枫香。 一抹白影轻轻出现。 身似弱柳兮发如雨,目漾秋波兮眉掩情。 她俯视着地面上的两人,他们因过久奔逃而汗水淋漓,面色略微苍白。一声轻轻的、无奈的叹息后,她弯腰,抱走了林涟漪,不知去往何处。 等迁史赶到此地后,只能见到昏迷在地的杜枫香了。 他皱了皱眉,杜枫香在此处,林涟漪却不在此处,她必然是被凌飞雪救走。至于救走她做什么,迁史心里没底,她堂堂一代教主,总不会为了一个下属的担忧而亲手去救他的女儿吧? 情急之下,他扶起杜枫香,发现只是普通的晕厥,手上升起一股暖意,将他唤醒。 杜枫香才有了一点意识,便听有人急切地问道:“林涟漪呢?在哪里?你知不知道!” 他迷蒙中答了一句:“不知道。” 迁史一阵失望,又想问点什么,却听“嗖”的一声,他抱起杜枫香躲开空中飞来的一道白芒。 那白芒一个转弯,又飞回原处。 几人正向这里奔来,其中郜落霜以一白玉瓶接下那道白芒,原来那白芒竟是一滴发亮的甘露,带着温柔与凌厉,来去轻盈。它的主人平举白玉瓶,将甘露接入瓶中,随即收回白玉瓶,道:“把那孩子放下!”言语间自有一种威势,女子本该温柔的声音到她口中陡然生出一种震慑感。 高秋鹰、高秋蜓见迁史已经逃脱,惊讶不已,两人对视一眼,莫非是天涯教人马已经到了? 迁史见正道人来势汹汹,眼看自己又要给万寒径丢脸了,又想到反正杜枫香也不知道林涟漪去了哪里,不如就放下他,却忽然听怀中的孩子说:“求你带我走,不能留在这里。”杜枫香已经清醒了许多,他的话不是梦话。 “他们不会为难你的。”迁史丢下一句话,在杜枫香身上施入一道法术,再将其丢给了对面的人。 见一个无辜的孩子被扔了过来,正道之人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一名弟子冲上去跃了一步接住了孩子。 杜枫香身上的法术被触发,一道光芒闪过,那弟子痛呼一声,原来他的双眼已被灼伤。 众人大感其人恶毒,另一人上前扶住前面的弟子,没想到又有一道光芒闪过,上前帮忙的弟子遭受了同样的痛苦。众人来不及好好谴责一番,迁史已经逃之夭夭。 高秋鹰、高秋蜓首先追去,其他人或留下照顾受伤的弟子,或随高秋鹰一起追捕迁史。 杜枫香被迁史的举动吓得不轻,接连两道光芒从自己身上发出再次令他吃惊不小,甚至来不及去想别的。迁史走时,他余光瞥见,那双眼中流露出的,是失望,是喟叹。 杜枫香的父母赶到林觅家时,只能见到清清冷冷中,林恬从屋内走出。一问才知杜枫香已经携林涟漪逃入梧桐林,焦急之下,杜父已冲向梧桐林,杜母则去寻求村人帮助。 一时间,关于林觅母女的消息竟飞速传开,隐隐有压过宝物出世传言的势头。 淳朴的村民觉得杜枫香中毒未深,纷纷出发帮助寻找杜枫香,不久却见几个正道弟子将杜枫香带了回来。杜父、杜母见儿子平安归来,喜出望外,杜母更是激动地落下眼泪。 然而家人团聚之时,杜枫香却显得有些神情呆滞,没有父母的那种喜悦。 接近巳时,进入梧桐林的弟子分批找了许久,仍是找不到林涟漪,若再深入下去,倒不如等到正道众人部到齐,在寻找宝物时顺便追捕林涟漪更是省力。 况且邪道人马不知何时能到,若是不及时回到林恬那里,怕是林觅的尸体会被夺走。 几人商量了一下,决定暂停追捕,先回去与西面小屋里的林恬会合。 如正道弟子所顾虑的那样,天涯教人马果然到了茯苓村,等到几人与林恬会合时,林觅的尸体早已不知去向。问林恬,她只道被一伙天涯教的人抢走了。 “师叔您道行高深,怎么会……”高秋鹰怀疑道。 林恬瞪了他一眼,语带怒意:“莫非你觉得我是主动将林觅的尸体交给了他们?若不是你私自动手阻拦,怎么会落得这样的结果?做母亲的惨死,做女儿的一个人逃入深林,生死未知。你所谓的公正竟是如此?” 高秋鹰结舌不语。 众人都听出林恬的偏袒,就算高秋鹰做法有不对,但这样维护一对邪道母女确实有失偏颇。 考虑到林恬和林觅的远亲关系,以及为了一具尸体要林恬与天涯教大批人马大打出手很不值得,众人也就不再追究究竟是主动还是被动的问题。 最后还是刘垣冽这个百琐庄的弟子说了些很是公道的话,于公道之中又表达了对林恬的安慰,令林恬紧皱的眉头稍微舒展了一点。 十虹涧的人则在旁看着,嘴角流露一丝对刘垣冽圆滑说法的不屑之意,甚至是同为百琐庄弟子的赵苍宇也对刘的言语显得有些鄙夷。 此事算是告一段落,且暂时并无结果,十虹涧的人是最不开心的,高秋鹰、高秋蜓首先道别离去。随后是百琐庄和其他一些小门派陆陆续续离开,最后只剩了林恬、郜落霜、叶筱钰三人。 林恬走进小屋,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语。郜落霜立在侧畔,也是不语。叶筱钰悄悄瞥了郜落霜一眼,见她不说话,她也便不说话。站久之后,叶筱钰也许站不住了,轻轻叹了口气,替师父收拾起整个屋子。 林恬看了她的八弟子一眼,长叹一声,也开始收拾这个屋子。 郜落霜见她的师父站起,又见她一声长叹,正想说点什么,但欲言又止。她本不打算帮林恬、叶筱钰收拾屋子,坚持战了一会儿,林恬也没有说什么。这屋子仿佛打扫不完,许久之后,郜落霜也终于肯帮林恬打扫了。林恬看了她一眼,仍旧没有说什么。 第十四章 是非 () “师妹,我这个师兄真是不会办事,害你也跟着被笑话了。”高秋鹰苦笑。 “怎么就被笑话了呢?毕竟我们还是找到了一个林觅,再说林涟漪一个小孩子跑不远的,等我们找到她,事情会很明朗。” 高秋蜓微微一笑,慢慢给她的师兄分析:“打草惊蛇,是因为你急于显扬正道,何错之有?林觅死了,是因为我们都不知道她有这么一手;林涟漪失踪,追捕她的又不止我们,办事不力的罪名大家一起承担;林觅尸体被天涯教抢走,这已经完与我们无关了啊。既然整件事我们都没有大过,怎么会被笑话呢?” 高秋鹰瞬间明白过来,一脸愁苦随即舒展,不禁夸道:“还是师妹聪明。” 高秋蜓仍旧微笑,不语。 另一边,百琐庄的赵苍宇对刘垣冽的话明白地表达了鄙夷:“你刚刚说的话是有意奉承吧?师弟你刚离开百琐庄,应变经验不足,刻意奉承长辈以求别人看重你,这点我可以理解,但是人家毕竟是千羽林的,你的话要是被你师父听见了,他可要怪你胳膊肘往外拐的。” 刘垣冽点头道:“师兄,我只是觉得我们做得有点过分了。 “先说林师叔,来时她就说过,林涟漪是否为林觅的亲生女儿,她也不知道。林觅搬走也没有提前通知她。她与此事无关,现在林觅去世,她作为远亲关心一下并无过错。 “我作为旁观者,看见林师叔连最后的亲戚都没了,理当安慰一下。再说林涟漪,她一个小孩子更是没有过错,不论林觅犯了什么错,都不应该牵扯到无辜的孩子。 “最后,那林觅又犯了什么错?是否自愿和天涯教的邪道之徒成为夫妻尚且不知,就算是自愿,也不过是求得一份感情,为什么一定要与正邪之争挂钩呢?依我看……” “好了快停下来!”赵苍宇越来越听不下去,就差用手将刘垣冽的嘴堵住了,“因为邪道的存在,这个人间都不得安宁。林师叔怎样,千羽林自有定论,我们这些晚辈管不了。林涟漪一旦被抓获,应该也会交由千羽林处理,我们也不必管。 “但是林觅竟然不顾正邪之别,私自与邪道中人结为连理,这绝对罪不可恕。至于你的满脑子胡思乱想,是时候改变一下了。如果再这么正邪不分,恐怕要落得林觅一样的下场!” 刘垣冽脸涨得通红,正要反驳,却见赵苍宇先他一步走开了。他苦笑一声,脸色慢慢恢复了正常。 赵苍宇往前走了几步,忽又回头,沉声道:“你忘了当初你放走那匹母狼时师父是怎么说的吗?” 刘垣冽一呆,却是先回想起那匹母狼,那匹狼浑身泼了墨一样的黑,风一吹过,就像墨水晃动着波澜一样美丽。但是如果仔细看,会发现她的四爪上曳着紫光。 那时刘垣冽还年幼,师父带着他以及其他弟子去追捕一匹妖狼,本来就要成功,没想到关键时刻刘垣冽把她放了。所有人都气得直跺脚,还好后来那狼也知道收敛,没有再出现过。 “刘垣冽啊刘垣冽,为师把你养这么大,你竟然……” “师父您不要杀她!她不是普通的妖狼,她是……”刘垣冽忽然想不到用什么话来形容。 “是什么?你倒说说是什么?”刘臻绝被他气得脸色铁青,“看见漂亮女人就手软!面对敌人甚至妖族也是这样!你……” 周围人听到刘臻绝的评价都忍不住偷笑起来,看刘垣冽的眼光也很是怪异。其中有一人竟然憋不住了笑出声来。 刘臻绝意识到教训弟子的场合不对,下意识地横过去一眼,那群偷笑的弟子立刻严肃起来。刘臻绝实在想不到怎么教育他冥顽不灵的弟子,只有长叹一声一表无奈。 刘垣冽已经想到一个词可以勉强形容那匹狼“独一无二”,但听到师父的叹息,这个词也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事后回到百琐庄,刘臻绝只对刘垣冽说了一句话:“你是正道人,必定要站在正道这一边,不要因为对邪道的怜悯而丧失了判断正邪是非的能力。” “那真的是一匹独一无二的狼啊!”刘垣冽回想到师父的话,却并没有听进去的意思,坚持着自己的观点喃喃自语道。 他抬头望天。 只有在这时,他奇特的气质才完凸显出来。 面如冠玉,目似朗星;双眉斜飞,长发散披。嘴角长抿一缕笑,眉间暗藏半分春。远望之若谪世仙君,细究之乃轻狂浪子。本已脱俗世之囚牢,转又陷多情之枷锁。似正亦邪,殊难分辨。当真是正道一稀罕人物。 除了独一无二,他真的不知道怎样形容那匹美丽的妖狼,总之绝不是凡物。 至黄昏时刻,正道、邪道众人都已到齐。此刻林觅、林涟漪一事已经成为正道邪道茶余饭后的交谈话题。林恬远亲“勾结”邪道让千羽林被大肆谈论,迁史被抓的事也让万寒径,甚至整个万踪山大大丢脸。 此间牵扯的人和事太多,各种关系错综复杂,难以梳理,好事者又有诸多评论,波澜越掀越大,几乎让正邪两路都无暇顾及传言中出世的宝物。 失去了妻子,爱女至今下落不明的万寒径早已顾不了这些琐事,他独立远处,捧着林觅的骨灰沉痛不已。 经历过那么多大风大浪,没有过这样的痛苦能让他变得颓废绝望。在天涯教打拼的几年里,为了能让他最爱的妻子获得安稳的生活,他用尽一切方法往上爬,终于坐到了掌事的位置上,眼看就要成为山主,拥有整个万踪山,他的妻子却突然离他而去。 如果连爱的人都不能保护,拥有再多又有什么意义? 她已经不在了。 更令他无法接受的是,迁史告诉他,凌飞雪要插手此事。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她要这么做?对不起?对不起什么? 把他灌醉然后什么都不说地留下一道密令,还是跟林涟漪有关?妻子林觅已经离他而去,他绝不能放心把唯一的女儿交给做事越来越匪夷所思的教主。 但是如果她凌飞雪要带走一个人,相信谁也不能再找到那个人了吧。他已经派人问过同时来到此地的凌飞花,对方直说不知道。 再怎么问,也是不知道。 派过去的人还带来一道密令和一张泛红的写着誓约的纸,那密令来自凌飞雪: 宣布林涟漪并非你的亲生女儿,并起誓作为保护她的代价,你从此不再与她有任何联系,否则世上再无林涟漪。 第十五章 放手 () 那张泛红的纸,他见过,是一种胁迫工具。 如果在上面按下手印,就表示完同意誓约,一旦违背,按下手印的人不会出事,但那个人起誓要保护的人会死亡。 纸上氤氲的血气是从前在誓约中因起誓者违背誓约而被牵连死亡的被保护者留下的。 因为这种咒术如今已经失传,所以这张仅存的留有咒术的纸弥足珍贵。 “哈哈哈……”接到这张纸的万寒径低头盯着纸上誓约,悲极反笑,笑得迁史都觉得可怕。 等他抬起头时,迁史惊见他眼角两行泪。 万寒径踉跄两步,仰天痛苦地骂道:“凌飞雪好手段!哈哈哈!不愧是活了八百多年的教主!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什么!哈哈哈……” 迁史吓得以为他承受不住接连的打击而疯癫,在旁疙疙瘩瘩地问道:“大大人?您、您、您……” 万寒径不理会他,忽地低头狠狠地按下了一个手印。 他没有蘸墨,但纸上明晰地浮现出一个红指印,誓约中的每一个字,连同这个红指印一起抖动着,仿佛沉睡的嗜血恶魔嗅到了生人鲜血的味道,狰狞着笑容,激动得蠢蠢欲动。 咒术生效了,纸上所有的痕迹部消失,就像从未出现过。 万寒径感觉到了那个咒术的气息,如同魔的低语,充满警示意味,同时扑面而来一股淡淡的阴郁的血腥味,令他猛然一惊,原来的癫狂也渐渐退去。 “大人?”迁史又被万寒径出乎意料的举动吓到了。 按下手印,他仿佛老了许多,沉重地转过头看向迁史:“不然我又能如何?我又能如何啊?” 迁史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个在刀尖上走了多年,辛酸无奈道不尽的男人,什么都说不出。 这样对视了片刻,万寒径的目光渐变冷漠,对女儿的担忧退守心房:“凌飞花还说了什么?” “她说教主看上了那宝物,提醒您不必花心思找了此事并未令其他人得知。” 万寒径冷笑一声,又仿佛是自嘲:“好。既然教主都插手了,我们就陪着鬼双城、佘夜潭的人随便找找吧。等我们回去后,你就带领一队高手即刻出发,寻找破解这张纸上咒术的方法。” “是!”迁史领命,顿了一会儿,迟疑道,“那我们不找小姐了吗?” “还找什么?一日不能找到破解咒术的方法,我一日不能见她。”万寒径有些失神,遥望远端,也许是在想念他许久未见,甚至有可能再也见不到的女儿。 万寒径捧着林觅的骨灰,这几年来一家人团聚的时光和他独自一人于天涯教厮杀的时光在眼前交错着,刺痛着他的双眼。不知是不是刺得太痛了,眼泪不止息地流淌。团聚的日子实在是屈指可数,为了不可预测的功名利益,他放弃了触手可得的幸福。曾经觉得值得,是因为至爱还在身边,毕竟不会离他而去;终有一日筵席不得不散去,才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 人类的本性啊。 埋藏在人性深处的最可怕的劣根性,不是把积极上进、刻苦拼搏都推到明天,而是太上进,把就在身边的静好日复一日地往后推,直到推无可推且不知悔改,亲手将至爱推进一黄土之中。 我错了…… 他望着远方,双眼含泪。 从此我的远方再无你的等候。 你的等候也终究是遥遥无期了。 今晚的夜色是有史以来见过最暗的吧。 万寒径感觉到黑色中隐藏着千万利刃,刺向他流淌着痛苦与悔恨的双眼,誓要剜尽他眸中血色。 山坡上烟云依旧,林涟漪重又站在遇见蛟龙的山坡上。 “又梦到这个?”林涟漪心力交瘁,明知是梦,却不能挣脱。 她记得她的娘亲目送她的离去,记得木簪代替娘亲回到自己身边,也许是残酷的现实将她逼到此地。隐约觉得,昨夜梦里的遇见很真实,今天的梦也不是偶然的继续。她摇摇头,既来之则安之,反正一时半会儿醒不来,上回没来得及仔细观察,这次好好观察一下那条蛟龙。 云雾果然渐渐散开,蛟龙的面目逐渐清晰。林涟漪俯身看去,玄青色的蛟龙如昨夜梦到的那样沉睡着。奇怪的是,这次它身上的鳞片比起昨夜梦里更加清晰可见,一片片千锤百炼一般精致,随着云雾的散开,鳞片的边缘流动着玄青色的光泽。 林涟漪吞了吞口水,面对这样一条充满威势和威胁的蛟龙,浑身不止地发颤。她害怕与蛟龙对视,更害怕引起蛟龙的敌意,于是轻轻地攀下几步,只留出一双眼睛观察着它。 至于逃,她倒是没想过,毕竟这样的机缘是她冒着危险离开人群才得到的。 许久之后,蛟龙仍未醒来,林涟漪诧异,忍不住又攀上几步。 忽然,蛟龙睁开了双眼,两道光芒从中射出。 林涟漪惊了惊,想低下头却发现身体动不了了。她以为蛟龙要伤害她,心里大呼不妙,刚才不想逃,现在想逃都逃不了。 但蛟龙只是凝视着她,用一种人类的复杂眼光凝视着她,暂时没有动作。林涟漪渐渐安下心,尝试着理解它的目光。 一人一龙相视许久,林涟漪只觉它的目光无法理解,深邃的,将所有目的隐藏在光芒后的,人类无法理解的。 林涟漪打算放弃尝试,奈何身体冻结一般动弹不得,只好一直注视着蛟龙,等着它的下一步动作。 大概过了两柱香的时间,蛟龙忽地露出尖利的牙齿,浑重苍老的声音从它口中发出,却是人语:“人族的孩子。” 它的声音如同从上古流传下来的绝对,亦如由创世开拓者镌刻在石壁上的永恒,万古不变地雄浑着,蕴藏天地的呼吸吐纳。 蛟龙一声,林涟漪甚至感觉到脚下大地的微微颤动。不是蛟龙的故意声张力量,而是沉睡良久后初醒,未能很好地控制住体内几乎源源不绝的力量,导致其外溢。 林涟漪甚是惊悚,它是什么意思?初生牛犊,又有了第一次见到蛟龙的经验,她惊却不失方寸,使劲压制着恐惧,颤声问道:“你……不!您……” 才说了三字,她已经说不下去,因为她分明见到,在蛟龙收敛着骄傲与狂妄的目光中,浮现出能令人产生投靠愿望的慈父般的笑意,或者说,一种能让人用部虔诚去臣服的属于伟大信仰的笑意。 不知怎的,林涟漪觉得,这种目光很陌生很可怕,同时又很熟悉很亲切。 当她迷惑于这种奇怪的目光时,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一双手,轻轻地,将她推了下去。 “啊!”她惊呼一声,往下摔去,蛟龙则用始终善意慈祥的目光迎接着她的下堕。 直到砸在蛟龙身上,她的眼前化为一片漆黑。 第十六章 交易 () 林涟漪惊醒,睁眼时,面前仍是漆黑。 她下意识地以为自己眼瞎了,一边用手撑着坐起来,一边用另一只手绝望地揉了揉眼睛,再睁眼时隐约可见几星流萤于树丛间飞舞,才庆幸不已,原来只是天黑了。 清醒之后,梦中再遇蛟龙之事首先记起来,而白天发生的事是然后才渐渐地部记了起来。 她环顾四周,确定这里就是茯苓村的梧桐林,因为顾名思义,只有茯苓村的梧桐林才长这么多茯苓。 想起娘亲的离去,她自然无暇顾及梦中之事,自问现今无能为力,唯有躲起来,等待爹的到来,就已经是对得起娘亲了,而这片梧桐林是最近的能躲人的地方。 这样想来,那个不知道是谁的人把她带到这里多半不会害她了。 林涟漪放心地笑了笑,但娘亲已经不在,她也不能笑得很开心了。 林涟漪想到娘亲留给她的木簪,忽然一惊,它已经不在手上。她慌张地低头遍地寻找,急得汗泪俱下。 正要绝望时,身前有人俯身,递给她一块手帕。 林涟漪惊异抬头,见一女子。那女子白纱遮面,目光深邃而又亲切。 身似弱柳兮发如雨,目漾秋波兮眉掩情。 白纱之下,凌飞雪朝这个人族的孩子温柔地笑了笑。 林涟漪打量着对面那个带走自己的神秘女子,几番猜测,一句“你是谁?”却不敢问出口。 白纱白裙,举止动人,一看就是个美女;敢针对正道大派,带走他们要抓的人,必定是修为极高的人,也许在邪道这边的身份也不会低;再加上一身白色的装扮,岂不是像极了凌飞雪吗? 凌飞雪! 恰在这时,凌飞雪转过头来看向她。林涟漪一惊,下意识地低下头去,攥着凌飞雪给她的手帕胡乱擦着脸庞,余光仍瞥见凌飞雪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 一片静谧。 “你叫‘林涟漪’?”凌飞雪明知故问。 林涟漪抬起头,有些诧异,似乎是猜到了她明知故问。她放下手帕,认真地答道:“是。”顿了顿,她试探地问道:“你呢?” “不是。”凌飞雪笑答。 “嗯?”林涟漪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再思索刹那,意识到自己被开玩笑了,想是对方不愿意说出名字,于是又不知如何接下去聊,只好笑了笑。 凌飞雪凝视她片刻,再次开口:“我是凌飞雪。” “真的?”林涟漪早有此猜测,但听她承认,还是忍不住惊叹。 面对天涯教八百年寿命,据传说修为已无人可比的凌教主时,谁都会惊讶。 林涟漪再次细细打量凌飞雪,心中感慨,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果真就是凌飞雪!至于害怕,她倒不会,愿意救她的,一定不会伤她,现在就是为什么救她的问题了。 能让凌飞雪出手的,究竟是何人何物何事呢? 茯苓村的宝物?正邪两争的焦点人物?不会仅仅是顺手救个人吧?林涟漪忽然想到她娘林觅留给她的木簪,心头一紧,连忙问道:“凌教主,您看见过我的……” “木簪?”凌飞雪从袖中找出一物,就是那木簪。看她神情,并没有什么不舍,很自然地扔给了林涟漪。 林涟漪惊喜地接下木簪,仔细端详,生怕出了什么事,甚至来不及道谢。确认木簪完好后,她才喜笑道谢,尽是救护之恩无以为报之类恭恭敬敬的话,显得疏远得很。 凌飞雪是听惯了这类话的,上至观海山掌事、关门弟子凌飞花,下至一个个普通的教徒,无人不是如此奉承。 见林涟漪口中尽是这些,有些失望,但终究能够理解,只是轻叹一声,随即一语震惊之:“好好收着这木簪你娘已去,你爹也不会再认你了。从此你只有孤身一人。” 林涟漪豁然呆滞,似是不可思议,眼神逐渐转狠。为什么不再相认?她握紧了木簪,想问些什么,然面前女子敛起锋芒,反而更给她一种孤高的不能不令人尊敬的压迫感。 她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弱小,一只还在梧桐树下爬的蝼蚁,怎么能对抗主宰了梧桐树命运的强者呢? 凌飞雪坦然与之对视,重复道:“你爹不会再认你了,从此你无家可归。” 林涟漪身子颤栗一抖,眼神弱化下来,但握紧木簪的手紧得颤抖,她缓缓低下头,凝视手中木簪,仿佛遇见娘亲的目光。 这不是不可能的,她不会像习惯了父母宠爱的小千金一样大吵大闹,反而凭这句话猜到了凌飞雪的目的。 和娘亲一起等待爹回家团聚的日子很清寂,她习惯了听娘亲回忆爹娘相遇相爱的故事,从冰雪消融万物动容回忆到下一场冰雪将她们的世界掩埋。 在屈指可数的几次团圆中,她摸索着这个爹的性格习惯,明了他慈爱中藏不住的野心。他当然深深牵挂着他的妻子和女儿,但有着这样野心的人注定不能事事都将亲人放在第一位。以某些利益相要挟,他最终会妥协,最终会放弃亲情。 她作为女儿,曾经这样担忧过,可还是发生了。 不会再认?凌飞雪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林涟漪知道以自己对天涯教的了解,绝不能想象到凌飞雪的手段,于是转而思考她于凌飞雪的用处。 凌飞雪愿意大费周章,逼迫万寒径不认女儿,并且她亲自从观海山赶来救走自己,一定不是大发善心,那么就是在己身上发现了利用价值。 可惜林涟漪猜错了一点:万寒径并非因为利益才不再认她,而是为了保护她这个最后的亲人。 林涟漪再次抬起头,盯着凌飞雪,正想问“你想利用我做什么?”话到嘴边却成了:“你能提供给我什么?” 凌飞雪有些意外,可能是没想到林涟漪这样镇定,但随即流露出赞叹欣赏的目光:“血。” “什么血?”林涟漪顿觉惊悚,她生怕自己听错,“你说,血?你要给我血?” “对。”凌飞雪很确定地答道。 林涟漪倒吸一口凉气:“谁的血?” 凌飞雪停顿一会儿,问道:“你不是梦见它了吗?” 初听此话,她还以为是个人,思维一转才恍然大悟。“蛟龙!” 林涟漪震惊得不能言语,梦中蛟龙沉睡的模样出现在眼前,呼吸之间,它缓缓睁开双眼,注视着这个人族的孩子,朝向她的那只眼中爆发出炯炯目光,不可抗拒,不可违逆。 “你……”林涟漪看向凌飞雪,目瞪口呆。如果凌飞雪要给她蛟龙血,就意味着凌飞雪身上有蛟龙血。 凌飞雪凄凄笑道:“我早就不是人族了。” 林涟漪无言以对。 第十七章 三倾 () 凌飞雪继续说道:“林涟漪,在你吞下蛟龙血之后,我会帮助你将它融入你的部血液里。自此,你也不会再属于人族。日后,你可以凭借这颗血珠,成为一代高手,甚至超越我。” 林涟漪仔细咀嚼她的话,完理解后,又问道:“你的目的呢?” “我的目的?”凌飞雪陷入深思,“不是我的目的,是我们的目的。我的师父告诉我,我们的目的是超越神。可是,传了那么多代,没有人做到。 “每一个人得到这颗血珠时,都仅仅是为了更好地活着。但当我们看到越来越强大的力量时,我们相信了有那么一天真的能超越神。 “所以我们开始追逐,像开创了这个门派的祖师隐心一样,为了更强大而活着。 “至于你,不是我选中了你,是这个门派选中了你。若是不想超越神,那就为了好好活着吧。” “为什么要超越神?” “……”凌飞雪思考一会儿,答道,“神阻止了人族的长生,而有些人厌倦了轮回,厌倦了永无止境的失去和得到,所以他们反抗了。其实到头来,还是为了好好地活着。” 林涟漪对这个神秘的门派深感敬佩,不是谁都有那么大的胆子和勇气去反神的,她激动得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被强迫陷入这个坑的。 她看向凌飞雪,希望她继续讲下去。 凌飞雪却换了个话题道:“我不让万寒径认你,是想要你一个人活着,门派历来规矩,只有形单影只,才能成为强者。至于你接下来要怎么做,我不设限制。等到你强大了,自然可以复仇,也可以与你爹相认。” “这样看来,我反倒是得了便宜?”林涟漪权衡利弊,既是爹先放弃了她,她也不必回头,牺牲短暂的团圆换得一身力量,不过是重蹈了爹的覆辙。 最重要的是,她的意见并不重要,如果不愿意接受,恐怕是要和她爹天人两相隔了,或者两个都活不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已经没有退路。” “我知道。”林涟漪无奈回答,“那么,你什么时候把蛟龙血给我?” “确切地说,这不叫蛟龙血,你梦见的蛟龙是魔蛟。而魔蛟的血来自于上古魔神。这颗血珠是魔神血。” 林涟漪又一次被震惊,为了反神,这个门派已经疯狂到借用魔的力量了吗?不过看凌飞雪的样子,倒没有走火入魔的迹象,想来是无害的。初生牛犊不怕虎,更何况现在她已没有退路,只得接受。 “明日。今晚我先讲讲我们门派的传承,明日可以助你吸收魔神血。” “好。” “这一门派,名‘三倾门’,是隐心快仙逝的时候创立的。门派名字来源于隐心的称号‘三倾玉女’,由隐心的弟子取得。 “隐心自小天资过人,乃至神鬼不测。一场灾难后,唯有她幸存下来,后又接受众多高手的指导,指导她的高手,有人族的,也有妖族、魔族,甚至鬼族,她因此精通各种法术,成为人间高手。 “可惜她很快遇到了瓶颈,再难突破。 “此时她已经是人族最强者,在其他种族中也少有对手,本不急于突破,但一次偶然,她得知弑父之人的消息,发誓报仇。无奈对手也是修为极高的人族强者,与她不分轩轾。 “为了报仇,隐心踏遍天涯海角,不知从哪里得到一颗魔神血珠,脱胎换骨,稍加修炼就突破了瓶颈,力量大增。 “她凭借魔神血,融合百家绝学,自创一门法术。 “复仇之日,她割腕求血,以三昧真火焚烧,烧红了整片天空。其法宝夜魄受魔神血浸染,爆发幽蓝光芒,一举消灭仇人。 “正因当时,隐心以血烧红天空,所以此法术名为‘赤天’。 “隐心在战中顿悟,获知了长生不老的方法,不但永生,而且天庭之下再无敌手,容颜也臻至倾城倾国倾鬼神之境。 “认识她的人称她为‘三倾玉女’,其他人虽不清楚渊源,却也流传开了‘倾城倾国倾鬼神’这句话。 “也许就是隐心施展了赤天,惊动了天庭,终招致天谴。将死之际,她赌咒,人族可以超越神。为了传承这样的希望,她使出赤天中最强大的咒术,可获得反天的力量。 “就是这招使她在天谴中活了下来,才有了后来的三倾门。 “此咒术是直接在体内焚烧鲜血,借夜魄阴星月光华入体,不经任何转化,与鲜血中所储的力量融合,点燃整个生命,由此催发出最强的力量。当鲜血焚尽,命就没了。 “这咒术名为‘焚魔’。 “隐心在生命的最后找到了合适的传承者,把法术记录在夜魄上,魔神血就此传下。 “同时,隐心的好友也独创一派,没有名字,每一代传承者皆称‘箫女’,以箫为法宝,极擅音乐,世代帮助三倾门传人。 “每一代传承者在将死之际,都会使用焚魔,苟延残喘之中,根据夜魄的指引,找到合适的下一个传承者。代代相传,直至今日。 “时过数代,人间已少有人知道三倾门的传承,就连三倾门的传承者对隐心的了解也仅此而已,至于隐心以后的各位传承者,不过只能在夜魄上留下名字和一道光影。” 林涟漪惊异:“照你的说法,每一代传承者都是夜魄精挑细选出来的,再加上多年修炼,必然是人间高手,历史上就必然留名,对吗?” “对。除了少数运气不好,早早施展焚魔的。” “所以只要知道姓名,就完可以了解其底细?” “是。这也是为什么对于三倾门传承者来说,只需要留下姓名和光影就行了,其它的都是多余。” 凌飞雪心念一动,一条冰蓝色丝带从袖中如水淌出,长三尺,宽一寸半。她轻柔地抚摸着这条丝带,眼里头一回出现虔诚之意,口中喃喃道:“纵然没有超越神,在祖师隐心面前,人族总算是有个交代,我们一直在尝试超越。” 林涟漪观她神色,猜想这条丝带就是夜魄,向凌飞雪求证:“这就是夜魄?” “嗯。”凌飞雪点头,“我刚才说过,人间少有人知道三倾门的存在,但毕竟有人知道。 “我在观海山时,就曾遇到过某些觊觎三倾门法术的人前来打探消息,但他们都一无所获。 为了保护门派秘密,每一代传承者都被要求藏好夜魄,隐瞒修炼的法术。实在藏不住,就只好大开杀戒,直至使用焚魔。这也是你要牢记的。” “可是,就不怕哪个人突然发生意外,根本来不及施展焚魔吗?” “就算意外死亡,三魂七魄脱离**时,仍然保有当世的记忆,完可以凭借强大的魂魄,重新回到**,然后使用焚魔。赤天这门法术,可以在修炼中不断加强**和魂魄的联系,壮大魂魄的力量,所以能保证修炼者成为人间罕有的高手。” “壮大魂魄的力量!”林涟漪当真比见着了传闻中要出世的宝物还激动,仿佛隐隐约约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契机。 “这就意味着你下辈子若要走修炼这条路,会比别人好走很多。”凌飞雪一语戳穿其含义。 第十八章 前夜 () 待林涟漪反应过来,凌飞雪将夜魄递给她,说道:“夜魄马上就属于你了。小心藏好,不要让别人发现。” 林涟漪放下木簪,接过夜魄。触手瞬间,夜魄闪了一下,一道白光如雾浮起,倏忽又如轻烟消散,融入九霄泻下的皎皎清辉中,像是一声招呼,认同了未来的主人。 “夜魄,意为黑夜的魂魄,门派流传,它是黑夜实化而成的,具有人的智慧。白光,意味着你的力量还不够,如果注入很强的力量,应该是蓝光。” “只是先打个招呼,以后我会好好修炼的。”林涟漪十分珍惜地捧着夜魄,不舍得眨一下眼。观赏片刻,她意识到一个问题:“可是我怎么藏呢?一旦遇上对手,不就暴露了吗?” 凌飞雪笑了笑,招手示意她走近,林涟漪拾起木簪,依言站起走近,坐在她身边。 凌飞雪认真将夜魄缠在林涟漪右臂上,道:“你可以修炼另一种法术,使用另一种法宝。或者暂时隐居,待自身力量达到一定高度再跨入江湖。如果遇到危险,非要使用夜魄不可,它就在你的手臂上,你又拿着别的法宝,谁也不会想到你用的是别的法宝。” 林涟漪乖巧地点头,凝视着面前天下几乎无敌的凌飞雪,感觉到夜魄紧贴手臂的柔和,突然产生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错觉。 “要是修炼到凌教主这种境界,岂不是可以横行天下了吗?”对未来美好的幻想将她包围。 “不要大意,人间潜伏的危险多了去了。若你以为你很强大,其实只是因为有些强者不屑于站出来和你排名。” 凌飞雪仿佛看出了林涟漪的得意,一句警戒打破她的幻想:“传说在西北大漠中,隐藏着一个神秘的宫殿,其中就供奉着一位遗世独立的神。 “大漠之中,天下闻名的孤城洛郸城,城中人人信奉此神。大漠之外,人人都只当那是个笑话,但事实证明他们错了。 “四百年前,西北大漠发生天灾,千星陨落,加之地震不断,天灾持续了足有十日,大漠之外无人敢踏足其中。 “一月之后,有大胆人士走入西北大漠,所到之处若有建筑,皆已成废墟,然寻到洛郸城,竟然发现其完好无损,城中每一个人都在感谢那位隐居宫殿里的神。 “若是洛郸城的完好不是奇迹,而是人间真有如此神人,其力量足以与天相较,那么天下第一必非他莫属。” 说话间,凌飞雪已经系好丝带。 “这么……”林涟漪打了个哆嗦,想着以后还是少惹人为好,“恐怖……” 凌飞雪安慰道:“我即位教主这些年,那个传说中的神从没有找我的麻烦,估计是不会管江湖事的,你也不用太担心。自从那件事以后,闯入大漠寻找他的人多了去了,可是无一收获,所以现在越来越多的人愿意相信洛郸城的完好是个奇迹。你也大可以这样想。” “嗯。”林涟漪半信半疑。 梧桐林摇曳着月光,地上碎了一地斑驳月影,趁人们睡梦之时悄悄移动。 如同岁月星斗,偏转而无声息。 树叶,时有鸟鸣。 正道千羽林营地中。 平日里总是最安静的地方今日反倒有了些吵闹。叶筱钰守在帐外,踌躇着不敢进去。听声音,是二弟子郜落霜和林恬正在争吵如何处理林涟漪的问题。从她们的争论中,叶筱钰了解到,由于林涟漪的母亲是林恬的远亲,再加上千羽林是正道之首,所以林涟漪一旦被抓获,多半是交由千羽林处置的。 就在她犹豫之间,师徒二人的争论已经到了尾声。 “师父,林涟漪固然无罪,但其母竟然与天涯教中人相爱,正邪不分,罪大恶极。如今林觅已死,为扬正道,对于林涟漪的身世,必须公诸天下!” “公诸天下?你可知这样做的结果吗?林涟漪无罪,只需多加教导,引入正途,此事便算了了。若是被天下人知晓此事,即便她无罪,正道道友亦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无罪之人,怎会不放过?难道正道中人,都是不辨是非的小人吗?” “……”林恬想说什么反驳,却不知如何解释。 正道并非不辨是非的小人,可是辨别是非又岂是那么容易的?她明白郜落霜的意思,无非是想让这件事有个最公正的结果,有罪者伏法,无罪者清白。告诸天下,是为了堂堂正正地解决整件事,以防止日后有人再拿此事煽风点火。 但是,林涟漪的身份太特殊,那些受到过邪道欺凌的道友不会看在她年纪尚小的份上饶过她,那些嫉恶如仇的道友不会任由她这个孽种活下去,因为她的成长可能给正道带来灾难。 林涟漪再无辜无罪,也禁不起正道对邪道多年来的怒火。这把火,已经燃烧了很久很久。 林恬长叹一声,道:“落霜,为师知道你向来正气,对正邪善恶也一向看得清楚。但是正道中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你一样看得清楚的。林涟漪无罪是真,可是她邪道之女的身份也是真。当这两件事实摆在一起的时候,更多人愿意相信第二条,而否认第一条。告诸天下,则林涟漪死罪难逃。” 郜落霜低下头,沉默不语。 “回去睡吧。明日就要进梧桐林了,届时不免一场恶战。” “是。” 叶筱钰听见郜落霜要出来,赶忙后退,不小心撞上了从后面过来的女子。叶筱钰一惊,猛地回头,见是她的师姐沈青颜,便把她拉到一边。 “四师姐,打探到了吗?” 沈青颜笑道:“我一到十虹涧那边,就听见高师兄在训斥他的师弟们,说他们连个被禁锢了法术的邪道妖人都看不住,甚至连谁救走了他都不知道,实在无能。看来,他们也还不知道迁史是怎么逃脱的。” “真的是无能。”叶筱钰附和道。 “还笑?逃走一个迁史,我们明日就多了一个敌人,唉刚刚二师姐和师又在争论什么?” “二师姐非要让天下都知道我们东林掌印人的远亲和邪道中人相爱,还育有一女。然后在天下正道面前公平发落那女孩。” “这样对那女孩来说不是太残忍了吗?” “是啊。二师姐才不管这些,为了伸张正义,那女孩的脸面不算什么,我们千羽林的脸面也不算什么。” “这就有点……”沈青颜对郜落霜过分强调公平的做法不大赞同。 “你们不去睡觉吗?”突然一个冷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沈青颜和叶筱钰顿时屏住了呼吸。 郜落霜瞪了她们一眼,道:“还不去睡觉?” 叶筱钰、沈青颜吓得立马离开。 第十九章 脱胎 () 翌日清晨,林涟漪在阳光中醒来。昨夜她没有做梦,也许是命数已定,那蛟龙就不再出现了。 腹中饥饿,但四下并无食物,凌飞雪亦不在此地,她又不敢走远,只好待在原地。 她端详着林觅留下的木簪,回想起凌飞雪昨夜的话,思索能不能将这支木簪作为另修的法宝以掩人耳目。 “涟漪。”凌飞雪温婉的声音轻轻传来。林涟漪应了一声,回过头,见凌飞雪又递给她一颗丹药。 林涟漪吃下丹药,想起刚才思索的事,她问道:“我可不可以使用这支木簪,把它当作我的第二个法宝?” 凌飞雪看着这木簪,笑道:“我正是这个意思。这木簪原本是忠于你娘的,用它再合适不过。” 林涟漪点头,看着这木簪,心中有痛亦有欢欣。娘已逝去,但她留下的念想不会停息。 “娘……”林涟漪喃喃道。 “把木簪收好。时间不多,我现在就把魔神血传给你。”凌飞雪催促一声。 两人席地盘膝,凌飞雪算得上是她的师父,细致地教她如何动作,经脉各处如何运作,也许她会讶异林觅竟然什么都没有教过她,林涟漪俨然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待凌飞雪确定林涟漪做足了准备,才将魔神血交给她。 林涟漪匆匆一瞥,魔神血凝成的血珠圆润沉重,其中仿佛有蛟龙的影子在游动,她一眼便知其中有万千力量。 猛一吞下,却连血腥味都尝不出来,不知是吞得太快还是血腥味内敛其中。 “没什么味道啊……”林涟漪嘟囔道。 “你希望是什么味道?”凌飞雪有些无语,她记得自己吞下血珠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废话。 那时候她急于拥有新的力量,虽然对上一代传承者有些怀疑,但不得不接受血珠,带着害怕和期待吞下了血珠,连它什么味都没有仔细探究。 这个林涟漪虽然被夜魄选中,但是面对她竟然一点防备心都没有,她说什么都信,这已经让她有点惊疑不定了,林涟漪想得这么简单,真能在虎狼群集的人间活下去吗? 难道是林涟漪太聪明,对她看得透彻,所以反而不紧张吗? 林涟漪尴尬地笑了笑,本想回答一句“当然是血的味道啊!”却又觉得不妥,遂闭口不说。 凌飞雪不再去想林涟漪是否可靠,既然都走到这一步了,怀疑也无济于事。她闭上眼,指示道:“血珠入胃即散。按我说的做,右手食指随经络走,引导魔神血游走周身。你现在方入门,还不能如意地指挥外界摄入之物,如丹气,灵气等顺着经脉进入身,所以要你用手指引导。” “嗯。”林涟漪嘴上说得镇定,实则已经慌乱。万事入门难,虽然有凌飞雪的指导,她仍是急得手上冒汗,食指也略微发抖,但经过一番努力,总算对得起夜魄的看重,顺利帮助魔神血占领了自己的身体。 “从此,我也不再是人族了?”林涟漪一番劳累,神情有点恍惚,恍惚间又这样想道。 魔神血静静地流淌,流到脑内时却陡生变故。原本乖驯的血液突然如入汤镬,不可控制地滚烫起来。滚烫的不只是来自魔神的血液,还包括她本身的血液。魔神仿佛复苏一般,隐隐有叫嚣的态势,所经之处无不波澜四起,带着林涟漪本身的气血横冲直撞。 林涟漪吃惊之余,未失了镇定,连双眼也不曾睁开,她知道凌飞雪总会帮她的。 果真,未及魔神血将林涟漪打压得千疮百孔,夜魄应凌飞雪之召,从林涟漪袖中飞出,凌空在她头顶,灵活地绕上两圈,又飞回她袖中自行缠绕在其手臂上,形状竟如先前凌飞雪所系一样,丝毫不差。 就这样简单一圈,于林涟漪却是莫大的帮助。 夜魄之奇,确令其惊讶赞叹。 它盘旋之时,林涟漪只觉一种没有温度的力量从头顶贯彻下来,虽然轻盈但稳稳地压制住了魔神血中残余的霸道气息,她甚至隐约听见魔神血的咆哮。 好厉害! 林涟漪此时闪过刹那的念头:凌教主如此强大,恐怕也是靠的这法宝。 “别走神!”仿佛感觉到林涟漪在胡思乱想,凌飞雪低喝一声。 林涟漪赶紧收了心神,乖乖地继续引导魔神血的“侵略”。 待整个流程走完,林涟漪才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精神累到极点,此刻总算松懈下来。 她睁开眼,长吁一口气,见凌飞雪早已站起身来。林涟漪身体微微一动,竟然已经酸麻得动弹不得。这是过了多久?林涟漪无奈感慨,使劲舒展开了双臂,浑身都因突然的运动震了一震。 “真是伤筋动骨。”她轻轻锤了锤双腿,歪歪斜斜地站起身来,又在原地运动一番,恢复精神后,意外地发现刚经过脱胎换骨,身体却并无感觉特别之处。 难道出了问题吗?林涟漪心头一紧。 凌飞雪见她神情,猜到她的疑惑,答道:“脱胎换骨触及灵魂,凡人之身难以感知,更何况你从未修炼,更无法感知。” 林涟漪听此答案,不免有些失望,不能感受到脱胎换骨的奇妙,实在很遗憾。不过正因不能感知,反而更容易习惯,她这样想来,倒又觉得是件好事。 她抬头看看天色,此时尚未到正午,太阳在天空以东的位置,光线却隐隐暗淡,似乎有事要发生。 凌飞雪也看了看天色,皱眉道:“这么快……涟漪,我带你去看看传说中要出世的宝物吧。” 林涟漪顿时动容,双眼瞪得老大,兴奋地点头道:“好啊!”对于这传说中的宝物,她也是很期待看到的,平时见茯苓村来往的江湖人如此热衷,她便也觉得那宝物必然有奇异之处,自然就想看了。 “跟紧我。”凌飞雪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转身走进没有一条道路的梧桐林。林涟漪趋步跟上,笑逐颜开。 不知道走了多久,若非凌飞雪带路,林涟漪自问找不着北。渐近正午,林涟漪已觉腹中饥饿,脑中浮现满满的关于食物的幻想,也思念起凌飞雪的能解除饥饿的丹药,但对宝物的期待还是占了上风,她仍旧抱有强烈的兴奋情绪,紧跟凌飞雪的脚步。 忽然之间,她嗅到一阵草木的清香。不同于一般的草木之香,这股香味格外纯净新鲜。 最奇特的是,乍嗅此香,林涟漪便觉腹中饥饿之感稍有缓解,仿佛被安抚了一样。 “这是?”林涟漪隐约猜到,这清香和那宝物有关系。 马上你就能看到了。 “哇!”林涟漪尚未看到,已经很激动。 果然几步之后,在一棵普通的树上,宝物真身显现出来。 第二十章 异宝 () 果然几步之后,在一棵普通的树上,宝物真身显现出来。 它真的是,挂在树上的,挂在一棵看似普通实则也普通的树上。 林涟漪从下面可以看见它的丽影,但不能看得仔细。凌飞雪施法,右手一伸,林涟漪被拖起凌空,接近了那宝物。 这就是一棵普通的梧桐树,树干粗壮,叶绿而大,年份已久,饱经风霜。 一片翠绿欲滴的梧桐叶,半遮着一片三寸长的,散着微微碧光的叶子,这片小叶子就是宝物了。 它几无厚度,剔透如水晶,形状是梧桐叶,大小却偏小了,也许浓缩下来的,才是精粹,才是所谓深潜的力量。浅看只是翠叶一张,细看却有似玉的质地,碧光似海,凝缩于脉脉之间,流动、婉转。叶脉如丝,泾渭交错,像千万人的生命轨迹,汇合又分离,交错又疏远,看似前行又永恒静止。 风过时,梧桐树叶成曲,那宝物也跟着飘动,如同一片真正的叶子。不过真正的叶子是柔软的,它却显然坚硬如玉。 见到宝物,林涟漪反而惊讶得感叹不出“哇”字。 凌飞雪在地面上讲道:“不久这片叶子成熟,就可以采下来作为法宝使用了。成熟之时,就在今晚。” “我们可以采下这片叶子?”林涟漪发现在大难之后,上天还是对她很好的,什么好东西都被她见着了,她顿时就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我会采下它,但是它不会是你的,它将成为我凌影阙之宝。”凌飞雪语气淡了几分。 “哦。”林涟漪到底还是有点失望,但也并不是不能接受,本来也不是她应该有的。她眷恋地望了望这片美丽的叶子,随后便被凌飞雪放了下来。 想到刚才凌飞雪提到的凌影阙,林涟漪认为她至少算是凌飞雪半个弟子,日后若是不负其所望,果真拥有纵横天下的能力,自当帮助她照料一下这个曾经属于她的门派,于是向凌飞雪表达了她的意思。 凌飞雪默默点头,眼中亦有感激,毕竟将来的天下是属于别人的。这一点头同样让林涟漪对凌飞雪更加理解了,因为她从中看到了凌飞雪对她生活的地方的留恋与爱护,就算是被三倾门选中做了孤独者,也终究不是完孤独,人类该有的归属之地她还是有了。 若真的漂泊无依,犹如浮萍,纵横天下又有什么意思? 保险起见,两人选择待在树下等待宝物成熟,顺便把木簪的事搞清楚。 凌飞雪在梧桐林中寻找林涟漪时,就嗅到过空中飘来的血的味道。夜魄感知到这血的不同寻常,应该是下了咒术的,凌飞雪作为主人,与它心灵相通,自然也就知道。 她早在林涟漪昏迷之时就看过木簪,但并未看出是哪家法宝,此刻再要求其拿出细看,看了一会儿,又仔细回想了平生所见所闻的法宝,仍旧不知道这是什么厉害法宝。 但能施展强大的咒术,连正道弟子中的佼佼者都能降伏,必然不是普通的防身法宝。 “或许是什么法宝重新打造了一番?”林涟漪猜想。 凌飞雪点头道:“是有这种可能,不过这样强的法宝,如果是重新打造,又要不损失它原来的灵性与力量,打造过程必定艰巨万分。若果真如此,法宝换了面目,我又未曾见你娘使用过它,就真的认不出来了。 “日后你倒可以去剑丹城问问消息,天下闻名的铸造法宝的大师大多在那里,天下奇人异士的消息也几乎都可以在那里查到。” 林涟漪点头。 凌飞雪也点头道:“暂且不管它来自何处,眼下你须把它收为己用,按照夜魄上记载的赤天法术,修炼一段时间,自然就能使用之。眼下无人打扰,又有我在旁指导,正是修炼的好时机。” 林涟漪听懂凌飞雪的意思,是要她抓紧时间修炼。她坚定地点头,正要修炼,忽然想起凌飞雪说的“无人打扰”,不禁问道:“为什么无人打扰?您不怕正道,不对,应该说,难道正道找不到这里吗?” 凌飞雪微微一笑,自信满满,淡淡道:“他们进不来的。” “进不来?”林涟漪惊讶。 “无尽之境。”凌飞雪意味深长地吐出四个字。 林涟漪猜想这是一种法术,凌飞雪使用某种强大诡异的法术,让他们永远走不到这里。“真是可怕。”林涟漪带着敬畏地幸灾乐祸,当然没有真的说出来。 按照凌飞雪所教,林涟漪心念一动,夜魄从袖中钻出,轻轻落在双腿上。 “寻常法宝多需主人握诀,才能依主人所愿,然世间高深法宝,有智慧者,可通人心意,不用主人握诀指挥,便可凭其所感,灵活如双手。”凌飞雪在旁补充道。 林涟漪点头,尝试着使夜魄上浮现出文字,果真有文字浮出,浩瀚如星海。 林涟漪深吸一口气,惊叹这夜魄集法术与力量于一身,若是将来有一日化身成人,岂不是叱咤风云,天下无人能敌?她顺下去又联想到当年隐心遭受天谴正是因为无人能敌的力量,树大招风啊! 她摇摇头,苦笑自己反正不会得到这样强大的力量,注意力转到记录在夜魄之中的法术上。 “天下之人盖不可以亿兆记。人人之梦各异,夜夜之梦各异。有天有地,有人有物,皆思成之,盖不可以尘记。安知今之天地非有思者乎?心应枣,肝应榆,我通天地。将阴梦水,将晴梦火,天地通我。我与天地似契似离,纯纯各归。故以我之精,合天地万物之精,譬如万水可合为一水。以我之神,合天地万物之神,譬如万火可合为一火。以我之魄,合天地万物之魄,譬如金之为物,可合异金而熔之为一金。以我之魂,合天地万物之魂,譬如林之为物,可接异木而生为一木。则天地万物,皆吾精吾神、吾魂吾魄。何者死?何者生?” 短短一段话,仿佛是隐心超脱的后半生的写照。 这个不甘于命运的人族女子,并没有被仇恨蒙蔽双眼,反而受此刺激,潜心修炼,竟然最终到了大彻大悟,天地为我的境界,亲自看见她临终前留下的心法文字,比听凌飞雪讲震撼得多。 林涟漪对三倾门的创造者崇敬不已,胸中也渐渐升起斗志,恨不得马上把她留下的赤天部修炼完毕。 她继续看下去,时不时点头惊叹。 第二十一章 无尽 () 一段文字钻研完毕,她深吸一口气,指挥夜魄护法,同时开放周身窍穴。 天地之间灵气本就充盈,只是平日里人的窍穴紧闭,灵气无法入内。 此刻林涟漪开放窍穴,灵气自然涌入,因为头一回引入灵气,她没有控制好程度,如浪潮涌入的灵气使她孱弱的身体险些被冲垮,她浑身一颤,神色显得有些惊恐。 还好有夜魄护体,周身萦绕的浅白色光芒一遍遍洗刷加强,灵气明显受阻,温和了许多。 她缓下呼吸,稍稍闭上窍穴,至达到身体可以承受的程度,周身白芒淡了下去。 “天地灵气是修真大众多使用的,但你修练了赤天,又有夜的魂魄在旁,还是吸收星月光华效果更好。所以我们这些传承者一向在夜晚修炼。”凌飞雪又建议道。 “嗯。” 今日清早,正道众人,无论大小门派,早早地到梧桐林边汇合,彼此寒暄几句后,一起进入了梧桐林。然众人前行许久,愣是找不到传说中宝物的踪迹。 一路之上,是无穷无尽的枝桠交错,以及抬头看不见的远方。 就快要到正午了,原本信心满满的他们开始疑虑,究竟这传言是否为真? 不知何时,人群中渐渐有了细细的议论声。 不仅弟子有疑问,做师长的也越来越怀疑。 百琐庄刘庄庄主刘臻绝首先觉得不对,他低声问身旁的林恬:“师妹,你相信茯苓村有宝物吗?” 林恬皱眉道:“这本来不过是传言,只是不知为何越传越像真的。我确实不能确定其真假,但既然邪道都有关注,宁可仔细搜查一番,也绝不能让邪道抢先得到。” 刘臻绝点头道:“师妹说得有理。至少今日还是得认真寻找的。” 一旁的高秋鹰、高秋蜓二人听到他二人对话,相视一眼,看来还是很确信宝物的存在的。 正道这边不知深陷无尽之境,正如火如荼地寻找着凌飞雪早已看上的宝物,邪道这边则情况诡异。 邪道除了天涯教的分派,也没有什么有名气的门派,这些小门派基本就是跟在天涯教后面凑人头的,天涯教大门派看不上小门派,小门派又凭借天涯教的背景看不上不属于天涯教的门派。 早在出发之时,已经有些小门派看见正道和天涯教如此大的声势,主动放弃寻宝,带着一干弟子悻悻而归,同时天涯教小分派的弟子看见大分派的声势,又有不愿谄媚屈从的几派离开。 其余邪道中人均跟在天涯教大分派后头,不求捡漏得到宝物,只求见到宝物也好日后向同道吹嘘,顺便奉承奉承这些大分派,为他们出出力,也好日后在邪道路上走得顺一点。 天涯教大分派中偏偏有很多人喜欢这一套,是以这支邪道队伍前强后弱。 天涯教传至今日,在凌飞雪的统治下,一直维持微妙的平衡,虽然分派相互兼并倾吞还在继续,但教中没有过大的动荡。 当下天涯教以凌影阙为最强,其次为万踪山、佘夜潭、鬼双城三者并列。 万踪山山主万虔问向来礼贤下士,不过因为万寒径的野心,他的地位已经摇摇欲坠,但是不管是万寒径还是万虔问当家,万踪山总是强大的;佘夜潭潭主佘晚舟年纪尚轻,但修为高深,管理能力也远超上一代潭主,凭借地利揽聚天下强者,使佘夜潭越发强大;鬼双城城主罗孤和城主夫人付似月夫妻共掌大权,拥有整整一城的教众,法术虽传自天涯教,但相比别派,更加神秘诡异,天涯教修习咒术者少之又少,绝大多数都在鬼双城了,凭借多年积累的力量,没有哪个分派敢攻打鬼双城。 此次行动,万踪山是万寒径带头,凌影阙派出凌飞花,佘夜潭佘晚舟亲自出马,鬼双城由罗孤、付似月之子罗舜玄领导。 四大分派虽说一起行动,但彼此之间隔着些许距离,不知是怕被偷袭还是怕夺取宝物时被阻碍。 知道凌飞雪插手,万寒径早就不把找宝物当回事了,反正在她面前他的一切力量都没有意义。因为凌大教主的下令,他既是愤恨又不敢找到林涟漪,此刻连装一装的力气都没有,很是懒散地前行着。 凌影阙凌飞花倒是很有兴致地装着一副认真寻宝的样子,嘴角偶尔流露一丝嘲笑,毕竟这种愚弄鬼双城、佘夜潭的机会是很少的。 鬼双城罗舜玄、佘夜潭佘晚舟怎会没有发现万寒径的怪异呢?但是无论是谁都不会想到其中关节,只以为万寒径自傲自大,新晋掌事,觉得山主之位唾手可得,并不在乎宝物归属。 两人对他小人得利的行为只是冷笑。 这样一路前行,邪道亦浑然不知已深入无尽之境。 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同一场景循环往复地出现,看似前进,实则只是在绕圈。除非施法者撤出力量,否则陷入无尽之境的人会在一个有限而无界的空间里饿死。这种法术很是诡异,不知正邪两道是否对此法知晓一二。 直至未时,正道、邪道两边才有人发觉问题。 双方都不是傻子,在进入梧桐林前都打探过梧桐林的情况,半日飞行,仿佛身边景象一直在循环往复,一些村民自行搭建以辨别方向的标志性建筑都没有出现,定是出了问题。 正道这边,首先是见多识广的刘臻绝意识到他们这行人可能进入了无尽之境,经过多人所见确定后,众人纷纷大骂邪道中人阴险狡诈。 邪道这边首先是法术诡异的鬼双城罗舜玄先意识到这一点,除了知情的万寒径和凌飞花,众人都惊异于怎么正道中人也会用这种不光明的手段,但这不妨碍他们破口辱骂正道之人,其辱骂言辞更甚于正道。 却不知凌飞雪听到正道邪道这场不见面的对骂会有何感想? 生长着宝物的梧桐树下,林涟漪修炼一会儿后,在休息之余,凭借强大的想象力,构想着正道邪道是如何愤怒,事实倒跟她想象的完一致。 凌飞雪听了她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的想象,以她天涯教教主的身份,也不禁甚是佩服,莞尔道:“你的猜想很是厉害,若是做个谋士,不论身居何道,都非池中之物。” 林涟漪笑道:“我力量太弱,若不使些小聪明,怎么能活得好呢?” 凌飞雪点点头表示赞许,随即又道:“休息好了吧?继续修炼吧。既然力量太弱,就要尽快壮大力量。” 林涟漪“嗯”了一声,乐呵呵地修炼去了同时还期待着今晚宝物的“成熟”。 第二十二章 再遇 () 天色沉了下去,星月已然占据天空。 青灰色的白日成了如墨夜色。 林涟漪察觉到今晚的天气有些不妙,心底隐隐担忧,仰望头顶景色,梧桐树上挂着的宝物依旧流转着莹莹碧光,却没有什么变化。 她诧异,难道凌飞雪所言有误,宝物并非今晚出世? 正在她诧异之间,右手臂上夜魄忽然亮了起来,仿佛它感受到了什么。点点白光透出袖子,隐隐之间指向了梧桐树上的宝物。 林涟漪又惊又喜:“果然是今晚!” “快出世了。”林涟漪身后,凌飞雪喃喃道,言语间也是喜悦。 她走上前,经过林涟漪时瞥了眼林涟漪的右手臂,眼中有期待也有不舍,毕竟这是自己用了多年的法宝,突然离开于指间,不舍之情自是无法抑制。 林涟漪看见她的眼神却不说话,也没什么好说的,一个活了八百多年的风云人物还会需要别人无意义的安慰吗? 梧桐树上摇曳的叶子鹤立在黯淡的枝桠之间还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复杂,仍旧舞弄它剔透的身体、纯净的光华,似是与林涟漪手臂上的夜魄相辉映。 忽然一个转瞬的消逝,它达到成熟的时机,莹莹碧光如潮水一收,尽数退回了宝物体内。 宝物之中,数以万计的碧色光芒丝丝缕缕地在叶脉之间疾速穿梭,就像灵气在经脉中的流动。千丝万缕的交织交融,令这法宝比收尽碧光前更加璀璨,尺寸之间,仿佛有一个生命在孕育,有一个世界在形成。 若说浩瀚宇宙,其实也如这法宝一样,外界岂知其内部的精彩呢? 比如,树下的林涟漪不能得窥法宝成熟之际其内部的急剧变化,凌飞雪得道多年,亦是难知其中奥妙。有心窥探天机,却不敢冒犯法宝,只好在下方看着它的变化成熟。 世上凡人,只怕谁也不敢相信,一片梧桐叶可以蕴藏天机。 随着流速越来越快,光芒开始再次外溢,也越来越耀眼,直到将整片叶子吞没,然后,笼罩这棵孕育它的树,随即又笼罩树下的二人。 从林涟漪和凌飞雪的角度看过去,整棵树都在发光,仿佛一棵生命之树,而她们俩则是在生命树下膜拜奇迹的蝼蚁。 是了,能孕育这样一片充满生机的叶子的,一定是生命之树了。 不知过了多久,溢满空间的碧光再次一收,或者说叶子将光芒部吸回,如长鲸吸水。 林中寂静,恍若换世。 夜魄上的光芒也淡了下去,直至消失。 仿佛刚才景象从未出现,唯有那碧玉一般的叶子悬挂在一棵普通的梧桐树上。 失却光芒的叶子不再似之前的神圣,顶多就是片碧玉打造的价格贵一点的叶子罢了。 但林涟漪、凌飞雪都知道,这是宝物已成熟出世的样子。 二人凝望那法宝片刻,相视一笑。 然而异变陡生。 只听一阵呼啸,自远而至,划过头顶,直击宝物。 凌飞雪何等人物,这样大的动静自然使她刹那间反应过来。来不及思考为什么有人能闯过无尽之境来到这里,凌飞雪已经出手阻止,电光火石之间,一道白光飞了出去。 那人想是被击中了,一阵痛哼后,意识到不能立马抢到宝物,一个诡异地转身,硬生生地退了回去,在离凌飞雪、林涟漪三丈处停住。 一招已过,三人警戒。林涟漪目睹二人交手,心下紧张,无心其他,待凌飞雪和那偷盗小人对峙时,才意识到右手臂上的夜魄没了,她抬头,见凌飞雪手执夜魄,原来凌飞雪方才挥出的白光就是夜魄。 她苦笑不语,现在于夜魄而言,昔日旧主凌飞雪还是自己这样一个刚成为夜魄主人的平凡人没法比的。 苦笑之后,她打量对面的偷盗小人,这一看却吃惊不小。 对方竟不是人,而是妖! 初入眼帘,血玉钗子珊珠舞,轻漾瞳子古墨收,竟是先前在茯苓村遇见的神秘女子! 细看之下,女妖上半身是人形,下半身却是蛇身。她如当日河畔时的异常娇艳妩媚,一抹轻笑不知是温柔还是轻蔑,举止更是妩媚得妖异。 “过犹不及”便是如此,太过妩媚反而给人以一种可怕的感觉。下半身的蛇身长有约一丈,为纯黑色,纯得如这夜色一般,如果整个身体都是这样的黑色,恐怕难以在黑夜中发现她。红衣如血,风中猎猎。 她的蛇尾在阴影里扭动蜿蜒,看上去极其灵活。 女妖满眸的敌意与媚意,对着凌飞雪打招呼:“凌教主,上回见面,来去匆匆,未曾道别,红绸在这里给你赔罪了。” 说是这样说,却没见她有什么陪罪的动作,显然是假情假意,又暗含挑衅。 女妖瞥向林涟漪,故作惊讶地道:“这不是茯苓村的小妹妹吗?我说为什么区区法宝竟能劳动凌教主大驾,原来是……” “红绸!这法宝我要了,你即便有暮雪千山蛇妖族的血脉,又积累了千年修为,也动它不得。”凌飞雪断然打断她的话。 竟是蛇妖族! 林涟漪大惊失色,传说蛇妖族早在千年前被鹰魔族灭亡了,竟然至今还有后裔! 蛇妖神色间诡异一笑,却不生气,道:“我蛇妖族当年被鹰魔族杀戮殆尽,我想尽办法逃了出来,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为我牺牲的同胞们报仇雪恨。 “茯苓村异宝出世,我是一定要争一争的。凌教主,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都行将就木了,必然希望做点善事积点阴德,何不成我呢? “再说了,能与不能,还请凌教主赏脸指教一番,才好令红绸信服啊。” 林涟漪听得此话,首先就脸色大变,这哪是一个忠于部族渴望援助的人,不,妖,能说出来的话呢? 这分明是听说了凌飞雪将死的传言,嘲笑凌飞雪将死之人何必抢夺宝物,反正也带不去墓里! 同时,她的话可以刺激凌飞雪,使她在接下来的战斗中部分失去理智判断的能力。林涟漪猜测,蛇妖红绸并没有多少把握抢到宝物,因此用言语刺激她。 凌飞雪白裙如雪,于风中更有一番动人心魄的魅力,比起蛇妖的红色,她清淡温婉,自然更有境界。 她没有将蛇妖的话放在心上,浅浅一笑,道:“我不要阴德,我要宝物。说过了,这宝物是我的,你夺不走。” 第二十三章 成灵 () “哼!”蛇妖怒道,“你别以为你在人族中称霸了几百年,便也能在妖族中称王。我蛇女红绸会告诉你,妖族的力量不可小觑!” “好。”凌飞雪淡淡道。 正如蛇妖红绸所说,她称霸人族,虽然偶尔会与妖族对战,但毕竟没有与妖族绝顶的高手对过战,如果红绸是妖族高手的话,她倒是很有兴趣与之对战。 林涟漪在旁听到凌飞雪一个“好”字,也是激动起来,准备观战。 但很快她就发现,凌飞雪和红绸都是来去如风,她只能看见一团漩涡,其中一道白影一道红影相互纠缠。 凭她凡人的双眼,根本无法看清参战双方的一招一式。 她只好又苦笑无奈,只怪自己力量薄弱不能帮忙,甚至连观战都做不到。 不过她虽然看不清一招一式,但也看出红绸并不恋战,一心只想夺走宝物。 战斗中,红绸几次想靠近宝物,却每次都被凌飞雪逼开。 林涟漪见一红一白两道影子来回移动着,战况甚是激烈,一时半会儿也分不出胜负,不禁惊异这北方极寒之地竟然有如此强悍的妖类,当真是自己孤陋寡闻。 也许强者之间的战斗就在短暂的一刻,时间并未过去多少,场中一人一妖已经分出胜负。白芒大盛,红光渐弱,直到红光完被白芒压制。 忽听场中一阵尖利的呼啸,红绸急速后退,看来是想逃走了。 凌飞雪却不打算任她逃走,夜魄如蝴蝶上下飞舞,将红绸的退路挡住。 这就是鞭子、丝带、绫缎等法宝具有的优点,可弯曲可多方进攻且灵活多变,当然刀剑等亦有这些柔软法宝不能及之处。 林涟漪见凌飞雪胜了,自然欢喜,但她倒有些奇怪,眼下时间紧迫,不宜多生事端,红绸逃走,短时间也难召出和她一样强大的同伴来抢夺宝物,为何凌飞雪还要拦住红绸呢? 红绸显然也想不到为什么凌飞雪会阻止她离开,话语间已经在讨饶了:“凌教主,我不该觊觎您的宝物,求您饶过我,日后我必不敢再犯!” 凌飞雪一声冷哼,红绸的言辞毫无诚意,不过是失败者祈求活命,她是丝毫不信的。红绸未听凌飞雪说什么,知道她不信,还待要说些什么,却听凌飞雪对林涟漪喊道:“把木簪拿出来!” 林涟漪一愣,不知她要干什么,但随即意识到其中或许有些机遇,便匆匆忙忙取出木簪,唯恐她拿不到木簪,还指挥木簪颤颤巍巍地飞向凌飞雪。 凌飞雪无暇指点林涟漪对木簪尚不精湛的控制,分出一些心神使木簪在悬停在身后,同时加紧了对红绸的打压。 想必红绸作为蛇妖族强者,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委屈过吧。眼看就要在凌飞雪的打压下香消玉殒,她就着“狗急跳墙”之理,法术越来越强大,招式越来越凌厉。凌飞雪知她是强弩之末,也不急着收拾她,反倒因她越发的狠毒而小心起来,一点点耗着她的力量。 红绸绝望之际,怒吼一声:“你非要杀了我不可吗?” “不。我没打算杀你。”凌飞雪出人意料地这样回答了她。 红绸一惊,以为还有机会,但未等面露喜色,她忽然想到凌飞雪身后的木簪,顿时心一沉:“你这贱人!” 凌飞雪一笑,不再回答。 林涟漪却被她们的话弄得诧异了,红绸都知道凌飞雪要干什么,怎么她却仍然茫然无绪? 红绸惊叫之后,方寸大乱,气势变弱了许多,招式频频出错,法术更是难控力度。她自知敌不过凌飞雪,却不得不为自己抗争。 一片白光在她面前狂舞,虽清冷盛大,但于她而言却是无尽的可怖。马上她就被凌飞雪逼入绝境,一声无力的嘶吼之后,她跌入凌飞雪的绝对控制之中。 凌飞雪一扬手,木簪飞到前端,原本暗淡的簪体突然升起幽幽红光,浑浊的颜色也仿佛浪潮翻涌起来。 红绸惊恐地看着木簪逼近,却在夜魄压制下无法抽身逃走。 林涟漪惊诧地望着空中白芒如练,而一道红光在其中痛苦地扭曲着。继而另一道红芒自木簪发出,逼向红绸,越逼近,她越恐慌,却不见那木簪有多绚丽明亮。 凌飞雪双眼一凝,夜魄白芒猛然一顿,随即大盛,将两道红光笼罩,并迫使双方接近,直至融合。 光芒的中心太亮,以至于林涟漪不得不用双手遮挡眼睛。透过手指缝,她看见模糊的两道光化成一道光,倏忽又暗了下去。 好像是木簪把红绸封印了。 林涟漪猜得没错,这是个机遇,当她看到红绸被封印在木簪中时就开始感激凌飞雪的恩情了。 但不知怎的,林涟漪又有些同情红绸了。人家好歹万幸地逃过了鹰魔族的杀戮,本来天下之大任她遨游,结果却不明不白地栽在了一个将死之人手中,实在很倒霉。 凌飞雪摘下宝物,缓缓降到地面上,将木簪还给林涟漪,同时夜魄回到了林涟漪手臂上。出于好学的精神,林涟漪问道:“你刚才封印了她?” “是。”凌飞雪解释道,“你的木簪是件宝物,而且很是听你的话,但你刚学了点驾驭之术,并不能完掌控好这样的法宝,赋予它一个‘灵’可以帮助你驾驭它。现在,红绸就是这个‘灵’。” “多谢师父。”林涟漪一个激动,喊了句“师父”,话已出口不能收回,为了避免尴尬,她自然地低下头端详这件有灵的法宝。在有了灵之后,这木簪原来的木样外表早已不见,剔透的血色完呈现了出来,这已经不能再被称为“木簪”了。 凌飞雪听到了这句“师父”,神色微诧,意外惊喜之余似乎也感觉到了尴尬,于是也很自然地扯开话题:“这木簪并非木簪,既然要掩人耳目,自然也不能把它当成普通的木簪,你可给它取一名字。” “对。”林涟漪更自然地答道,微一沉吟,目光奇异地道,“就称为‘朱砂’,‘朱砂痣’的‘朱’,‘朱砂痣’的‘砂’。” 凌飞雪微微皱眉,但又马上舒展开,她面对林涟漪沉默不语,怅然失意无限流露。 朱砂,是什么意思呢?是感叹林觅的苦等而无果的命运,还是愤恨万寒径让林觅遭此命运的冷漠?抑或是谐音“诛杀”,为母亲报仇之意?甚至是有感于母亲遭遇而立志死守一颗朱砂痣? 有太多解释,只怕林涟漪取此名也不限于一种意思吧。 第二十四章 永别 () “今晚你还是在这里休息,明天无尽之境就会消失,何去何从你自己决定。” 凌飞雪转过身,神色异样,想是还在思考朱砂背后的含义。 林涟漪点头“嗯”了一声,又听凌飞雪补充道:“但是,十虹涧天涯教你不能去。” “为什么?” “因为,你若去了十虹涧,就如夜莺进了笼子,再也出不来的。你若去了天涯教,必定会得到万寒径的注意。如此我让你孤立的心思就白费了。”凌飞雪淡淡回答。 林涟漪对凌飞雪把它比成进了笼子的夜莺感到很是恐惧,看凌飞雪的样子显然不愿多说,她也不便再问。 但不让她去天涯教,她还是很无奈的,因为正道难以容她,她又不能去往邪道第一大派,日后生存空间岂不是很小?难不成真的要在深山老林里隐居修炼好几年? 林涟漪半天不出声,凌飞雪猜到她的想法,反问道:“你又怎么知道正道一定不会容你?” “嗯?”林涟漪诧异,凌飞雪活了这么多年,对人情世故的掌握绝对是了得的,她言下之意是有转机,那事实就一定有转机。 凌飞雪不说话了,她只负责略施指点,至于能不能懂就是林涟漪自己的事了。不过如果不能懂,恐怕也配不上夜魄钦点的资格。林涟漪稍加思忖,果然恍然大悟。 既然凌飞雪先前说到万寒径已经不会再认她了,那么凌飞雪就一定有办法让万寒径不认她这个亲生女儿。 那么她大可以顺水推舟,告诉正道中人,自己并非万寒径与林觅的女儿,就按照当初林觅的说法,她不过是个捡来的孩子。 如果林觅罪上加罪是因为生下了邪道之女的话,这样的说辞一旦成立,则林觅罪名可以减轻。 同时,如果她林涟漪的罪是以邪道之女的身份出生的话,这番说辞又可以使她无罪。一旦得到正道的宽恕,天下光明处便都有她立足之地。再说正道之人并不都是愚昧的蠢货,总有一些人会站在她这一边,这样她的胜算还是很大的。 所以,现在的问题就是:如何让正道中绝大多数人相信她并非林觅、万寒径的亲生女儿? 这个问题还有一个晚上可以思量,她首先要把她的想法告诉凌飞雪,使她知道林涟漪是个聪明人。 凌飞雪听了她的设计,不禁流露出赞叹之意,道:“要凭借一己之力在天下立足,首先在你弱小之时,要让正道允许你的存在,一味的躲藏反而会引来他们的追杀。唯有通过这一关,你才能继续壮大你的力量。 “至于如何让正道相信你并非万寒径的女儿这个问题,我早已请了一位友人帮助。不仅是这一次,就算日后你遇上确定不能一人解决的麻烦时,你也可以求助她。” “箫女?” “正是。现在的箫女叫‘姜悠乐’,年纪尚小,你可叫她姐姐。” 林涟漪不知道凌飞雪说的年龄尚小到底是多大,其实这世间之人在凌飞雪面前都算是年纪尚小的,她也无心追问,反正凌飞雪这么教肯定不会错的,当下就点头,并且再次试探着说了声“多谢师父”。 凌飞雪这次有了准备,微笑着点头道:“有如此聪明的徒儿,不算枉死。” 林涟漪哈哈一笑,“得寸进尺”地夸了几句她的好师父,凌飞雪不谦让地接受了,她清寂的将死之际总算添了点热闹。 末了,凌飞雪踌躇道:“还有一件事,希望你能帮我。” 林涟漪感到意外,问道:“什么事?” “我的师姐凌飞絮曾经因为不满上一代凌影阙阙主传位于我而叛逃,几百年来,我派出无数人寻找她,自己也曾数次深入民间寻找,却找不到丝毫她的消息。希望你日后于四海之内历练时,能帮我查找她的下落。” “几百年?”林涟漪不禁重复,“你,呃,师父您确定她还在世吗?” “我确定。我一直能感觉到她的心跳,她的血液还在流淌,她不可能已经死亡。”凌飞雪极其肯定。 林涟漪目瞪口呆,她从来不知道得道高人还能感觉到别人的心跳的,难道又是什么诡异的法术?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能感觉到她的存在,也许宿命如此。”凌飞雪幽幽道。 林涟漪吞了吞口水,凌飞雪都活了八百多年,那凌飞絮岂不是活得更久?还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她定了定神,一口答应,若是将来真有机会,一定帮这个忙。 凌飞雪笑笑,没有说话。她知道林涟漪自认为太弱小,所以说了“将来真有机会”这个条件。 “那我去睡啦,师父您也早点睡。”林涟漪客气地问候一句,便躺到树下沉沉睡去。 凌飞雪凝视这个才认识了两天的孩子,感慨少年不知愁滋味,师父将死她也毫无感觉。她顿觉一阵伤感,眼前忽然浮现出先前在阁楼上俯身所见的万家灯火,不知不觉间泪如雨下。 万家灯火,人皆快活,安有孤孑如我? 她忽然想起了凌飞花,她的关门弟子凌飞花,此刻不知在那无尽之境中如何牵挂她这个师父。如果飞花知道她的师父宁可把天下最厉害的法术传给一个刚认识的小孩子,也不愿意传给她,她会怎么想呢? 飞花,为师对不起你啊。 凌飞雪随意找了块石头盘膝坐下,一边修炼一边胡思乱想。人之将死,不用心修炼倒也不打紧;可那些在乎的牵肠挂肚的人是怎么回忆都不够的。 凌飞雪这边思绪混乱,却不知那边林涟漪悄悄睁开了双眼,凝视着这个才认识两天的师父。 面纱下的凌飞雪到底有多美呢? 您授予我活下去的本领,从此却只有我一人活在世上了。师父,我还没有好好了解您,您也不肯给我机会孝敬您。要多少年以后,我才能去往阴间与您再见?恐怕到那时您已经转世。明日一别,就是永别了。 一滴一滴咸的水,从眼眶里滑落。林涟漪忍着不哭出声。眼前凌飞雪的影子仿佛又成了林觅的影子,两者交叠,她茫然无措。 这个夜晚是昏昏沉沉地过去的。 次日早晨,阳光耀眼,灼得林涟漪红肿的双眼狠狠地发痛。她猛然痛醒,双手拼命捂在眼睛上遮挡着阳光。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这一对娘亲生前时常夸赞的明眸已经被眼泪冲刷得不能看了。 林涟漪收拾着沮丧的心情,环顾四周,她已不在孕育宝物的梧桐树下,也不见了凌飞雪的踪影。 她一定是走了。 第二十五章 自投 () 林涟漪短短一叹,毕竟认识时间太短,再加上昨晚就以流泪为发泄,面对未来的心情和决心很快就准备好了。 这里应该就是无尽之境了。周围都是树,林涟漪分不清方向,索性就随意找了个方向一个劲儿往前走去,一边走着一边思考待会儿遇上正道中人该表现怎样一番说辞,思考前还不忘赞叹无尽之境的逼真恐怖。 过了一会儿,她听得腹中饥肠抱怨,自己也抱怨起来,再找不到个活人,岂不是要饿坏了?正当她兀自抱怨之际,忽听前方不远处有个男子呐喊:“前面的是谁?” 林涟漪一惊,先找了棵树躲起来,预备待前面来人走近些,看看对方是正道还是邪道,再做打算。 不负祈祷,对面来人正是正道百琐庄的弟子刘垣冽。 林涟漪虽没见过刘垣冽,但见他着装、举止是正道作风,心下暗喜,大大方方地走出来,作一副倔强而理直气壮的样子:“你是正道人吗?” 出发之前,高秋鹰、高秋蜓早就画了林涟漪的画像,在千羽林、百琐庄、十虹涧中传阅,刘垣冽自然认得林涟漪。 刘垣冽对林涟漪毫不害怕的样子很是惊奇,却不知其目的,只好答道:“我是百琐庄刘庄的刘垣冽。你是林涟漪吧?” “是!”林涟漪心下更加高兴,看来没有猜错,面上却依旧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我想见正道诸位长辈。还请您引荐。” 如果刘垣冽此刻含着一口水的话,一定会喷出来。他惊讶得张大了嘴巴,下巴都要掉下来了:“我没听错吧,你说你要见正道长辈?你知不知道所有正道人士都想抓了你严惩不贷啊!你竟然想自投罗网?” 他激动得就差抓住林涟漪的肩膀来回摇动了。 “你没听错。”林涟漪冷静地回答。 她还想解释什么,却听刘垣冽一脸郑重地劝道:“小姑娘,人生还有很长一段路,你不要因为一点挫折而对你的大好前途丧失了信心。这种自投罗网的行为是很不明智的,你听话,不要放弃希望,我这就放你走。” “什、什么!”林涟漪异常错愕,“我没听错吧,你要放我走?” 刘垣冽对她的表情感到很满意,这至少证明她还是正常的:“是的,你没听错,我会放你走……” “那你怎么办?”林涟漪不禁打断他的话问道。 刘垣冽嘿嘿一笑,道:“我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师父他们都习惯了。唉,你还会担心别人的安危,一看就是个无辜的孩子。是他们把你想得太坏了,你本不该……唉,你快走吧。算你幸运,我迷了路遇上了你,要是他们找过来,你就逃不掉了。” “我不要走。我不是万寒径的女儿,我只是林觅捡来的孩子,我无罪!如果不能解释清楚,现在你能放我走,日后别人也不能放了我。” 刘垣冽被她的言辞震惊,想了想,道:“如果真是这样,事情或许真有转机。你说的也很有道理,既然你坚持,我就带你去找他们吧,具体的事情我们边走边说。不过,如果他们还是不肯饶恕你,我还是找个机会放了你。” 林涟漪颇为感动,连连点头感谢。 正要回头走时,刘垣冽忽然想起一事,看向她关心道:“你多久没吃东西了?很久了吧。给。”他取下干粮递给林涟漪。 林涟漪接下干粮,又是一阵感动,自林觅去世、万寒径不认她之后,竟然还有个素未相识的人关心她的安危,换做谁都会感动的。 可是,刘垣冽会是第一个被她骗的人。 一路讨论,林涟漪果然把刘垣冽骗到了。她的解释是,林觅自觉有愧于正道,故不愿生下邪道之子,所以打算捡拾一子,捡到林涟漪则是意外。万寒径一向不把她当回事,待她不如林觅待她好。 刘垣冽本是犹存怀疑,但林涟漪因为万寒径让林觅苦苦等待多年而心生怨恨,举例说了几件小事证明她的解释,没想到带着怨恨添油加醋说出的例子很有说服力,刘垣冽这才选择了相信。 大概半个时辰后,刘垣冽和林涟漪找到了正道众人。 看到林涟漪,各位正气凛然的正道人士自然愤怒不已,虽然奇怪她为什么回来,但这不影响包围她的行动。众人警戒异常,生怕她做出什么同归于尽的举动。 林涟漪和刘垣冽对视一眼,无奈地配合着他们。 紧接着以高秋鹰为代表的弟子先上来冷嘲热讽一番,却一一被林涟漪骂了回去。随后几位师长前来问讯,除了担忧林涟漪的林恬,其他人都是一个表情。 林涟漪按照她的设计细细地解释一番,说到自己无辜时,一脸冤屈难以言说,同时兼有倔强与胆怯;说到林觅的收养之恩时涕泪交加;说到万寒径对她这个女儿如何不看重时,又是无辜又是无奈。 一番解释下来,众人半信半疑。 刘垣冽本来说好会为她说话,但他的师父一看到他就把他拉到一边去教育了,此刻竟然还没有说完。不过看他师父的神情,应该不是去训斥的,反而像是夸奖。 林涟漪为自己紧张之余,还隐约听到他师父说他见色忘义,说到这个词时还有些人对他侧目而视,心下惊讶,怎么竟然扯到这个词上去了?过了这风波必要好好问问。 众人意见不一,只好暂且搁下这件事,把林涟漪好好看管。林恬表示愿看管林涟漪,高秋鹰、高秋蜓却有怀疑,打算由他们十虹涧来看管。 凌飞雪早有嘱咐,林涟漪自然不愿落入十虹涧的魔爪,便表示出对高秋鹰的害怕。正当林恬和高秋鹰要吵起来的时候,刘垣冽一番安抚,主动承担了对林涟漪的看管之责。 眼下无尽之境已经消失,众人猜测施法之人灵力不支才收去了法术,也有人猜测施法之人已经得到了宝物并且离去,但未见宝物自然心有不甘,于是打算继续寻找两日。 林涟漪暗暗偷笑他们无意义的寻找行动,想道:你们这辈子都找不到那宝物了。 因为被疑途中会趁机逃跑,林涟漪只好在队伍中间行进,刘垣冽作为看管她的人也跟在她身边。 林涟漪本想寻个机会问问刘垣冽“见色忘义”这个评语从何而来,一时竟不得机会,只好作罢,趁这个时间回想一下方才的解释有没有漏洞,以待下一轮盘问。 第二十六章 大火 () 待林涟漪细细回想过后,忽闻前方众人细声讨论起来。 惊疑之时,望见前方有隐隐的火光,又闻百琐庄刘臻绝语气惊怒:“恐怕是邪道已经找到宝物!” 此言一出,众人大惊,失色的也不在少数,底下议论之声渐渐响起。 林恬、刘臻绝等各派领导者匆忙商议之后,决定撤退。如高秋鹰这般不愿撤退的少数人也终究难违众议,决定撤退。 刘垣冽忍不住骂了几句邪道小人,林涟漪也奇怪凌飞雪为何要火烧梧桐林,不动声色地离开不是更好吗?下一刻听到刘垣冽的暗骂,安慰道:“如果邪道不放火,叫我们再找上几天岂不更冤?” “也是。邪道小人以为一场大火就可以困住我们吗?想得太美了!”刘垣冽点头道,“之前不御宝飞行是为了搜寻更仔细一点,现在也没什么顾忌了。” “嗯。”林涟漪想起这些修真门派都有御宝飞行这一技能,点头称是,随后意识到自己也要跟着他们飞行,立马兴奋起来,“这么说我也可以跟你们一起飞啦?” 刘垣冽笑道:“当然。我会带着你,你小心点。” 林涟漪见身边众人已经陆陆续续飞起来了,他们御宝之姿或英俊潇洒或英姿飒爽,不禁羡慕不已,连连点头。 刘垣冽见她如此感兴趣,有意教她些东西,遂祭出法宝。 此法宝很是特别,虽是修真门派多数人会使用的长剑,但剑长略长,银白色的剑鞘在阳光下却泛着幽幽的海蓝色光芒,其上简简单单的几笔勾勒图案恰是海浪无边,剑柄上几点海蓝色晶石看似随意又仿佛有某种规律一样镶嵌着。 为了让林涟漪认识得更完整,刘垣冽稍稍使剑出鞘,银白色剑身显露出来,却不似剑鞘一样泛着蓝光,也许是蓝色内敛了。刘垣冽向剑中注入灵力,剑身猛然发出海蓝色的光芒,不过因为注入灵力不多,光芒较暗。 这种颜色看上去非常舒服,深深注视会使人感觉身在海上,身边有清新的海风萦绕。 林涟漪看得呆住了,她惊讶于这把独特的剑,更惊讶于一个百琐庄的弟子竟然对大海身怀诚挚的渴望,因为百琐庄地处西北大漠附近,其中弟子习惯了黄沙而不喜海风,刘垣冽在这种环境中成长,却从未舍弃对大海的执着,实在令人佩服。 更重要的是,明明是标新立异与众不同,他却能很好地把控渴望与现实的平衡,亦即梦想和实际的平衡,成为百琐庄中人缘极好、师长极为看重的人,实在难得。 对比自身,林涟漪自问做不到,不禁自惭不已。 刘垣冽像一个师长一样介绍道:“这是我的法宝,名唤‘清辽’,‘清风一缕’之‘清’,‘辽远无边’之‘辽’。” 林涟漪赞叹不已:“很动人。” “啊?”刘垣冽对她的评语感到讶异,皱着眉头尝试着理解。 “等等!”郜落霜走上前,道,“男女授受不亲,还是由我来带她吧。”言罢就不由分说地将林涟漪拉开,随即祭出法宝,一团白光利索地将郜落霜和林涟漪带上天。 林涟漪在离开前苦着脸向刘垣冽示意,刘垣冽也是无奈地向她挥挥手,再祭起自己的清辽剑,一道海蓝色光芒将他抬起。 刘垣冽望着郜落霜的法宝,喃喃道:“桂雨瓶,不知是你厉害还是我的清辽厉害呢?” 众人走后,一场大火从远处奔腾而来。火舌飞舞在浓郁的绿意中,所到之处皆变为一片焦黑。 不知究竟是谁释放的火热,转眼蓊郁成死寂,空中惊起鸟雀炸响悲鸣,不久前还是鸟语傍翠荫。空中若有人不是一心只想着宝物,低头看去,必定心生悲悯久久无法平静。 断枝与残叶,纷乱了死去的世界。 都说梧桐寓意伤心,却不见它落下眼泪扑灭大火来自救。就算真的落下了眼泪,也扑灭不了这场烧红了天际的大火啊! 这火,像极了当年的焚魔。 空中俯视,人族无可奈何。 她只叹息。 回到茯苓村中,因为仍然有人坚持想在大火熄灭后回到梧桐林中寻找宝物,众人意见无法统一。这时,一个村民带来一封天涯教凌影阙的信,众人察觉不妙,刘臻绝、林恬、高秋鹰、高秋蜓连忙细看。 凌飞花在信上说:“近日来有传言茯苓村宝物出世,天下各路英雄侠士汇聚茯苓村。小女子无德无能,不敢觊觎此宝,无奈忝居凌影阙阙主之位,不敢不争,遂携门人来此寻宝。竟不知天赐良机,于梧桐林中寻得此宝,必是我凌影阙先祖庇佑,小女子惶恐不安却又不敢不受。得罪各路英雄豪杰,实非所愿,望各位海涵,小女子感激不尽。” 一片寂静。 寂静之后,却没有怒骂。自以为正道强者,却败给一个天涯教的小女子,实在令人羞愧难当。凌飞花信中表达的哪是什么感激惶恐?分明是**裸的嘲讽! 正道三璧此行的领导者个个神情怪异,一言不发。其他人见状,大概也猜到了宝物已落入凌影阙之中,凌飞花定是写了信来嘲讽的,遂皆寂静。 有几个沉不住气的弟子上前看了看信,没看完就气得脸色发青。其他人见状,就更确定发生了什么了。于是一个个都开始脸色发青。但是他们皆知这不是件光彩的事,回到门派之中更是无法向掌门交代,师长一言不发说明自觉羞愧,底下弟子再生气也不敢出声,毕竟是他们能力不如凌影阙。 林涟漪心知肚明,对他们情理之中的表情不以为意,简单欣赏一番便罢。对她来说,接下来的事才更重要。 姜悠乐什么时候会来呢? 既然宝物已经被取走,正道也无需再停留在此,当下各门派简单道别后,便陆续离开。剩下十虹涧、百琐庄和千羽林,就林涟漪有哪派带走处置又争论一番。 宝物被夺,三派之人没什么精力激烈争吵,千羽林乃正道第一大派,林觅又是林恬远亲,加上林恬非常坚持要把林涟漪带走,另外两派便答应由千羽林处置林涟漪,只严肃地要求了千羽林要公正处置就匆匆离开。 十虹涧、百琐庄一走,林恬和林涟漪都松了一口气。这样一来,林涟漪被从轻处置的机会又大了。 几人白日飞行,夜里歇息。林涟漪体验了两次高空飞行的感觉,开始是兴奋,飞久了便也习惯,这和乘坐马车差不多,只是平衡稍稍困难一些。不过凌驾于万物之上的感觉还是很不错的,虽然林涟漪并没有凌驾于万物之上的野心。 超越神?最初的兴奋过后,她越来越觉得这个目标遥不可及。 但还是时不时地觉得非常不甘心,难道要由着神主宰命运吗? 第二十七章 刺杀 () 夜里歇息间,林涟漪被安排和叶筱钰在一个帐中。 叶筱钰一向活泼,见林涟漪无辜被冤,很是同情,一晚上拉着她说了很多话。开始是安慰,后来见林涟漪自恃清白无所惧怕,心下赞叹其心性。 不敢提及林涟漪的过去,以防她伤心,叶筱钰便东扯西拉地讲了点东西,从中林涟漪知道这次东林除林恬的大弟子和五弟子,其余来了茯苓村。后在林涟漪的要求下,叶筱钰简单介绍了千羽林的现状。 千羽林分东林、西林、南林、北林和四林中心的临霄峰。 东林掌印人为林恬,性亲切温和,生气时却会很可怕,座下八名弟子,依次名为何素霖、郜落霜、杨惜粼、沈青颜、路天香、成雨丝、文芷穗、叶筱钰。 西林掌印人为渚沙,易急躁冲动,极是护短,弟子众多,其中最出色的是胡衷恣。 南林掌印人为张承羽,烟火之气甚重,夫人早逝,留有一女名为张诒,天赋极高,深受张承羽溺爱。 北林掌印人为风远篷,一向懒得问世事,爱修炼又不沉迷于修炼,平常喜欢侍弄花草,饲养鸟雀,北林事务多半由妻子做主,其妻名为裘蓁蓁,有子名风晰天。 临霄峰上,掌门及其弟子,以及几位长老常居,掌门名为复,性情最是正常,几百年来完完是得道高人仙风道骨的气派。 “我们千羽林,虽然不像十虹涧、百琐庄那样有强大的镇派之宝,但是发展时间最长,门下弟子众多且个个优秀过人,这些年来在抵抗邪道的战斗中出力最多,天下百姓最佩服的就是我们千羽林了!”叶筱钰自豪地讲道。 她的话虽带夸张,但确有现实依据,林涟漪对这样一个大派也是敬佩的。 在她眼中,三倾门第一,天涯教第二,千羽林第三。至于为什么天涯教在千羽林之前,她的理解是,天涯教仅凭本教之力,敢直面强大的正道三璧,可不是强于千羽林吗? “谁!”帐外郜落霜充满警戒地喝道。 叶筱钰和林涟漪一惊,赶忙出去和林恬等人汇合。 前方树影摇曳,更远处一片黑暗中走出十一人,身着万踪山服饰,于几丈前站定。 双方对峙。 中间那男子看上去是头领,面对林恬等人面不改色,道:“我万踪山万掌事有令,林涟漪身为掌事夫人的养女,在正道面前败坏掌事名声,辜负掌事及夫人多年来的养育之恩,特派我等前来予以惩戒。” 众人大惊,林涟漪最是震惊,她不知道万寒径派这些人来是真的痛下杀心还是替她圆谎。 若是圆谎,说明早在梧桐林中,就有人暗中埋伏在正道众人之中,听到了林涟漪的解释,回禀于万寒径,万寒径知道简单的说辞不能让人信服,故派出人手假装来杀林涟漪,如此一来,千羽林会更加相信林涟漪的无辜可怜;若果真痛下杀心,那么这父女情份就从此尽了。 “惩戒?”林恬皱眉,看了看身旁的林涟漪,“敢问如何惩戒?” 那男子微微一笑,故意停顿一会儿,才道:“杀!” “什么!”有人惊呼出来。那万寒径真下得去手?看来是低估了邪道的残忍! 林涟漪更加惊疑不定,这时她又有一个猜想,难不成这些人是姜悠乐派来的? 她的心跳迅速加快,她急切地希望能看出个所以然来。莫名的,她感觉到右手臂上袭来一阵阵暖意,她看向右手臂,夜魄竟然在微微发光,光芒隐隐透出衣袖。 她慌忙止住闪烁的白光,所幸双方一言不合已经开打,没有人注意到这微弱的白光。 和昨夜观凌飞雪和红绸打斗一样,林涟漪依旧看不清对战双方的具体动作,只能见彩光飞舞,激烈异常。林恬作为东林掌印人,修为非常,以一挑四,同时辗转于各场战斗之中。 其弟子中,郜落霜最为厉害,可以一敌二。文芷穗较郜落霜稍弱,以一敌二稍显困难,但杨惜粼在旁协助,两人可敌三人。其余弟子仅可以一敌一。 值得一提的是,叶筱钰虽力量较弱,但她的骂语很对时机,常常气得对方法术、招式统统乱了套,她反倒在战斗中得了上风。 为防止偷袭,成雨丝是一直守在林涟漪身边的,她的力量在林恬八个弟子中排名最末,但一向细致入微,林涟漪在她的看护下,很难被伤害。 时间流逝,林恬这边渐渐占了上风,万踪山派出的人则落了下风,挣扎一会儿后便立即退离。众人长吁,此次来到茯苓村却没能得到宝物,若是连个孩子都保护不了,那这颜面丢大了。林涟漪则仍然猜测着万寒径的目的,为着疑似破碎的父女情紧张不已。 林恬对其弟子道:“大家回去休息吧。”又走到林涟漪身边亲切地道:“我担心他们杀你不得,还会派人来,你今晚就随我一起睡吧。” 林涟漪点点头,因林恬亲切地语气,不禁想起了昨晚一样亲切待她的凌飞雪,心中一痛。 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临死时挑选一个弟子,然后教授几日便匆匆离世,这也是我将来的命运啊。 如果不能超越神的话…… 这晚林涟漪心事重重,长夜过半仍不能入睡。她揉了揉红肿刚消的眼睛,决定暂时搁下这个难解的问题,先睡了。 然而,右手臂忽然又闪现白光,紧接着林涟漪惊觉帐外一道凌厉的紫光。来不及作出反应,那道紫光已经轻而易举地刺入帐中。 林恬猛然醒来,翻手就是一道青白色的光芒,朝着刺过来的紫光而去。 “玎玲!” 两道光芒短暂相碰后即刻收回,而玉石相击的声音久久悠扬而充满杀机。 林涟漪几乎窒息,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这和方才的打斗感觉完不一样。 暗夜之中,紫光和青白光先后闯到帐外,林涟漪躲在帐中,一是防止外面还有埋伏,二是在帐中可以悄悄使用夜魄防止危险。有了刚才万踪山子弟的攻击,她不敢确定这次的来人就是姜悠乐,或许是万踪山的高手也未可知。且此人的攻击太出其不意,太果断了,若是姜悠乐,那实在令人不敢相信。 帐外的林恬和身着黑衣脸罩黑纱的来人正在鏖战,来人仿佛斗志异常高昂,誓要与林恬分出胜负。 此刻林恬的弟子闻声而出,早已守在林涟漪的帐外,林涟漪见状,隐去了夜魄的光芒。众弟子本想上前帮忙,奈何高手的对决竟如此激烈,她们作为旁观者无法插手。来人法术亦正亦邪,难知渊源,招招致命,紫光乱舞,气势尤为逼人,漫天星辰光芒,几乎要被其夺尽,林恬身为千羽林掌印人之一,竟也只是堪堪应对,完无法对其造成伤害。 终于有人问道:“来者何人!” 没有回答。 第二十八章 中毒 () 苦战近百招,那人遽然退后数十步,却没有逃之夭夭的意思,反倒紫光盛大,如夜花怒放。 郜落霜瞬间反应过来,那人是要开始最后决胜负的招式! 一番鏖战,她自然看得出林恬并不占优势,甚至处于劣势,一旦与之对敌,势必大败,更何况来人实力多少尚不清楚或许留有后手,如此一来林恬的处境就更加危险。 这些念头闪电般闪过,她惊呼一声“不好!”随即冲了上去助林恬一臂之力。 郜落霜法宝桂雨瓶感受到主人的想法,曳着白芒从袖中飞出,与林恬的法宝形成合力,光芒耀眼,似欲将紫光逼下。 未等其他人反应过来,来人一声娇叱,漫天紫光一收,聚成一束浓烈的紫光,向林恬刺去。 攻势发动,众人才反应过来,此刻上前却已来不及,若是贸然上前只怕对林恬有害无益,自身也会被紫光波及受伤,只好瞪大了眼睛看着紫光向林恬和郜落霜刺去,祈祷郜落霜和林恬合力可以胜过那神秘来人。 “玎玲!” 紫光和白光相撞的那一刻,对战双方的光芒仿佛都在破碎,若不是光线刺眼令人无法直视,众人必会看到如陨石坠地的壮丽景象。 “啊!”三人同时发出痛呼。 此招过后,来人不再恋战,立即离开。 林恬的弟子哪里肯让她就这么离开?纷纷出动,法宝光芒先后强盛,欲追她回来。 “不要追了!”林恬在后方喊道。 她们听得出这声音里透着虚弱,平日里又很听话的她们立刻停住脚步,跑回林恬身边,见她脸色苍白,身体不稳,郜落霜更是几乎摔倒,便知不妙,连忙扶住二人。 叶筱钰不甘地问:“为何不追?把师父和二师姐伤成这样,她一定也不好过,我们完可以……” 林恬慎重地看着手下弟子,缓缓道:“你们可知道,她逃走不是因为受了伤怕被抓住,而是她的面纱在对决中被绞碎了,怕被我们看到她的真实面目。” 众人悚然一惊。 天底下还有这样厉害的隐世高手! “不会是凌飞雪吧?” “凌飞雪法宝不是白色的吗?没听说过她有发紫光的法宝啊。” “那会是谁?” 无人知晓。 林涟漪却知道。她不确信那人是不是姜悠乐,但见她道行如此高深,力量如此深厚,便觉得她多半就是姜悠乐了。 是姜悠乐才会这样厉害,否则凭什么帮助三倾门传人呢? “涟漪,你没事吧?”关心完了林恬和郜落霜,才有人想起她,叶筱钰这般问道。 林涟漪走上前,笑道:“没事啊,我很好。谢各位帮助。” 却见众人脸色惊异害怕。林涟漪惊讶而不知发生了什么。 林恬首先道:“涟漪你中毒了!” 林涟漪震惊不已,忽感头晕起来,正想露出个害怕的表情,又觉浑身抽筋般的疼。小孩子哪里忍得了这些,一声痛呼还未发出就昏倒了。众人纷纷惊呼,连忙又将注意力部转移到林涟漪身上。 在众人因为林涟漪的昏迷惊慌之际,林涟漪隐约可以听见她们的惊呼。 她虽已昏迷,却仍残存一缕清醒的意识。虽然这缕意识不能再控制被麻痹的身体作出反抗,但就是这一缕意识的感知之下,她内视己身,惊讶地发现潜伏在普通血液中的魔神血有了动静。 犹如一身翠绿的毒蛇掩藏在繁枝茂叶之下,为了一顿美餐静候许久,忽然从绿叶之间窜出一条愚蠢的棕色毒蛇,它不知道自己在一片翠绿之间简直再明显不过,以为凭自己那点毒液可以不惧其他,殊不知它早已被绿蛇盯上。 我在暗,敌在明,绿蛇看准时机一口咬下,棕蛇安有逃脱之理? 那条愚蠢的棕蛇就是姜悠乐不知道什么原因加在林涟漪身上的毒,而那条潜伏得极深的绿蛇就是魔神血了。 魔神血来自魔神,为恶毒之始,试问这世间有什么毒能毒害它呢?当年虽经隐心炼化,已经可以为人族所驾驭,但终究是含有剧毒,区区人间之毒,于它自然是远远不如。 姜悠乐加在林涟漪体内的毒首先就是麻痹意识和经脉,要的是中毒者毫无反抗之力,不能运行经脉并以灵力驱除毒素,随后才是从五脏六腑开始毁灭身体使之彻底成为俎上鱼肉。 当这种毒仅仅处于身体表面时,魔神血就算发威也是大材小用,仅仅是将之驱逐出去。但当毒素入侵到经脉之中时,魔神血突然发威,便可以将毒素彻底吞噬。 在魔神血这样的剧毒面前,这点毒素万万不是对手的。 至于魔神血为何选择吞噬毒素,恐怕是因其自落入隐心手中,传承几个时代后,力量毕竟流失,所以需要补充“营养”吧。 若是这条愚蠢的棕蛇有意识,想必非常懊悔,别的不惹,如何偏偏惹了老祖宗? 林涟漪的意识在旁看得清清楚楚,魔神血于普通血液中亮出身影,一点一滴遍布身体各处,随后便大肆清理整具身体,所到之处无不臣服。 这种雄霸之风,让林涟漪不禁联想到魔神的时代,他是如何如何征战四方。念及此,她仿佛有了野心。 在那个时代,到处都是魔神的领土吧? 嗯?到处都是他的领土? 林涟漪忽感不妙。 这时,她听见外界传来的一声惊呼,好像是叶筱钰的声音:“咦?涟漪的毒症好像消退了不少!” 随后是几人紧张而惊讶的交谈,其中还有林恬的一声话语,但她都听不清楚了。因为她的体内已经掀起另一场争斗。 稳占上风的魔神血轻轻松松就解决了入侵的毒素,并且凭借新收纳的毒素壮大了自己,得意忘形的它不再甘于听话地蛰伏。 它像一只误打误撞不小心出了洞穴的小兽,呆滞片刻忽然意外地发现它不再被囚禁在原来的洞穴中了,面前是一个新的世界,一片即将奉它为主的领土。 它小心地伸出爪牙,试探着林涟漪才经过一两天修炼因而比常人稍微多带点灵气的血肉之躯。 这个人族孩子的**还很嫩很好改造, 血液很干净很听话, 经脉尚待开发,就像一块极佳的剑坯,加以锻造即成绝世好剑, 最重要的是,处世未深,意念多半很弱…… 第二十九章 解毒 () 林涟漪残存的那一缕可怜的意识感受着魔神血对这具身体的试探,她被上下打量得极不舒服,不用仔细思考也能知道魔神血的想法。 一个极具侵略头脑的强者面对一块有主的领土时,自然会评估这块领土的质量,然后再决定是否出手侵略。 至于魔神血思考的结果,她更是想也不用想就知道,魔神血亲自改造的身体,当然值得被占领。 林涟漪回想到当初凌飞雪用魔神血改造她的身体之时,魔神血就曾试图反抗。 现在想来,恐怕凌飞雪将其凝成血珠时,有意削弱了它的力量,又使其沉眠,想着在日后修炼中,林涟漪力量渐长,就算魔神血彻底苏醒了也不妨事,没想到姜悠乐虽受托辅助林涟漪,本来假装万踪山的人来杀林涟漪,随意恶斗一番便罢,却竟然擅自下毒,迫使其苏醒。 林涟漪当然不敢怀疑姜悠乐背叛师门,违背诺言,她多半只是想一探林涟漪的底子如何。就算真的出了事,不是还有林恬等人的保驾护航吗? 不过这毒一下,林涟漪的谎言一下子就更有信服力了。若是林涟漪不敌魔神血,则信服力更增;若是林涟漪降伏了魔神血,则林涟漪体内的一个隐患便从此消除。 这姜悠乐…… 林涟漪苦笑一声,来不及怨怪姜悠乐,为了这命途多舛的身体,她得拼了。 魔神血果真做出占领这具身体的决断,于经脉紧要处留下几滴魔神血防止林涟漪运气反抗,其余血滴汇聚一处,找寻着林涟漪的意识,准备生吞活剥。 失去毒素的麻痹,林涟漪已经恢复了些许意识,魔神血虽含有剧毒,却不能外放,因而不能阻止林涟漪意识的恢复。 林涟漪猜想,或许是隐心下了什么禁制,或许是魔神血太过剧毒,外放怕是会将这具活生生的身体化为一滩脓血,所以魔神血只有以威势相逼。 林涟漪虽小小年纪,心志却意外的坚定,面对魔神血的威压,她畏惧却不敢不逃。但双方都在这具身体里,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林涟漪本以为在这具身体里生活了这么久,魔神血肯定是追不上自己的,但没想到魔神血早已把这具身体摸得一清二楚,转瞬之间就已追上自己的意识。 她情急之下,欲使出赤天,却意识到林恬等人就在身边,贸然使用赤天,经脉已经被魔神血阻断,能否走得通还是问题,若再因夜魄的光芒引起注意可就自惹麻烦了。 紧张之下,她突然感觉到一股力量从外界透过皮肉,进入了经脉之中。魔神血显然与之相抵触,双方正恶斗不已。 她大喜,一定是林恬相助。然而马上她就喜不出来了,魔神血和林恬的真气以她的经脉为战场相斗,不管谁胜谁负,她一定是最痛苦的那个。 纵然她已脱胎换骨,可毕竟大大增强的是三魂七魄的力量,对这血肉之躯倒并没有奇绝的裨益。未几,她的多处经脉就因剧烈的斗争而损伤,她更是痛苦不堪。 林涟漪的痛苦表情令众人揪心,但林恬知道若不继续输入真气驱赶毒素,恐怕林涟漪性命不保。林恬不知的是,此刻在林涟漪体内大肆横行的早已不是那黑衣人下的毒了。 林涟漪的意识一边忍着痛苦,一边在旁干着急却不能上前助力,焦急寻求自救的办法而不得,却于某一刻突然发现魔神血有意远离右手臂。 右手臂上绑着的,正是夜魄! 方才还担心夜魄之光会引起众人怀疑,现下只得兵行险招,尝试着引夜魄之灵力入体,或可驾驭魔神血。林涟漪沟通夜魄,尽力按压住其光芒,同时借用其灵力。 如一张白纸在水中浸染一般,林涟漪的意识从夜魄回到体内时,自带着夜魄的气息,甚至散发着微弱的白芒。 一束没有温度的光芒游遍周身,仿佛夜的降临,人间何处能抵挡? 于是所到之处无不臣服,气势虽不如魔神血,力量却有过之而无不及。驻守在经脉紧要处的魔神血滴见了夜魄的光芒,当真如蛇见了鹰一样,空有一身本事,奈何被悬在半空,便只有担心自己会不会摔死的心思了。 林涟漪一路横扫,转眼就转到林恬真气和魔神血相斗之处。双方战场面积大,破坏严重,林涟漪一阵心痛,还是决定先解决了双方的斗争再说。 魔神血见到林涟漪意识散发的白芒,气势已然弱了几分,再加上林恬真气的强烈攻击,林涟漪不怎么费力气,只是凭坚毅之志和它硬耗了一会儿便轻易制服了它。 姜悠乐的心思没有白费,从此也少了一个麻烦。 魔神血臣服于林涟漪,即承认了她是它的新主人,从此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林涟漪控制魔神血逃离林恬真气的驱赶,脱离经脉在某处潜藏起来。林恬以为毒素已经被驱逐出来,真气随即撤回。林涟漪放松下来。却在这时,那股真气又停顿下来,林涟漪立刻警备,却见它放缓速度,沿着经脉温和地修补受伤处。 林涟漪虚惊一场,彻底放下了心,劳累之中昏睡过去。 还是在那个分岔口,她毫不犹豫地选择背对世人,走上另一条路。 涉水而过,她小心翼翼。 走上山坡,她已无退路。 俄顷生变,沉沉暮色,竟渐渐自远方逼近。 她要趁这夜色将她吞没之前逃到那山坡之阴,求魔蛟庇护;或者趁一切还来得及,回头是岸。 她俯视坡下,短暂攀爬,竟仿佛耗尽漫长岁月,回头之路竟这样无边无尽。 她仰望坡顶,竟也似星月之高,难以企及。 凝眸之间,她潸然泪下! 接着,奋力,攀爬! 她像一芥蝼蚁,主动向黑夜压来的方向前行。 而黑夜毫不留情地趋步逼来…… 梦醒,虚惊又一场。 林涟漪发现她已不在帐中,倒似是身处一间清简房间内。她感到腹中饥饿,想寻些东西填填肚子,起身下床,环顾四周,见桌上摆着几个馒头和一壶水,顾不得其他,先狼吞虎咽起来。 吃喝间,林涟漪猜想她大概是到了千羽林,又尝试着运转灵力,发现经脉之创已经大致恢复,魔神血竟然很听话地任自己调动,虽然想起昏迷时的痛苦仍然不禁冒出冷汗,但她还是欣喜道:“姜悠乐,你胆子真大!” 第三十章 审问 () 开门而出,林涟漪站在廊中,见院中种植着几类珍奇草木,形态与民间凡品不大相同,其中一株兰花竟然自散光芒,很是新奇。 一道溪水从右侧墙角芊芊青草间流出,蜿蜒而过,隔断了石子小径,从左侧回廊边的墙下流出,很是自在,清澈欢快的水声萦绕在这座院中。 林涟漪惊叹,这座院子的建造竟然丝毫不逆溪水的流势。 她左右张望,见左右各有一处拱门,便走上石子路,穿过左侧拱门,却是走进了另一处院落之中。 这座院落与方才那座并无多大差异,只是溪水蜿蜒的模样有其自然的变化。但这座院落再无其它出口,她只好回头,走回自己的那处院落,再往右侧而去。 又经一处院落,她才知这些院落是并排相连的。 果然,她数了数,总共有十座院落并排相连。 此刻她已走出第十座院落,面前是一片颇为广阔的空地,其附近稀疏地坐落着房屋厅堂几处。再往外围,便是茂盛的树木,越往外,树木越是密集。 林涟漪更加确信这里是东林,只是此刻却无一人在此处,难道是发生了什么吗? 正在她感到不安之时,高空中传来呼啸之声。林涟漪抬头望去,见四名女子御宝飞行,正从西面往这里飞来。 打头那人脚下法宝为青白色,她应当就是林恬。后面三道光芒并排飞行,依次为白色、浅黄色、浅翠色。 四人缓缓在空地上落下,前一人果真是林恬,身后三人,依次为郜落霜、文芷穗、叶筱钰,方才前头的青白色及白色、浅黄、浅翠三色分别是四人法宝。 林恬使的是一青玉簪子,玉中云纹似在流动一般,青白光芒明亮而不刺眼,恰是显出了玉的品质。 郜落霜手中白玉瓶光滑璀璨,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文芷穗的仙剑泛着浅黄色光芒,淡雅之中又有高贵,仿佛繁花簇拥,恬静闲适。 叶筱钰用的也是仙剑,浅翠色光芒看上去却有些俏皮,仿佛初春枝头嫩叶生长,这与文芷穗的仙剑倒很相配。 四人收起法宝,见林涟漪在院落边等候,除了郜落霜默默不理,其他人都上前笑着打招呼。 林涟漪见她们笑颜,猜想她们已经将她谨慎编出的一套谎言告诉了千羽林的几位举足轻重的人物,看这情形想是侥幸蒙混过关了,当下便回了招呼,迫不及待问了结果。 林恬慈爱地笑道:“复掌门知你无辜,不再追究此事了。” 林涟漪虽然已经猜到结果,还是不由得大喜。叶筱钰等人看在眼里,也是欣喜,就连郜落霜也是微微露出了笑意。 林恬又问道:“吃东西了吗?” 林涟漪乖巧地点点头。 林恬也点头道:“正好。你随我来,我还有点事想跟你说说。” 林涟漪脸上掠过一丝紧张,随即恢复正常,跟着她去了某处房屋。 关上了门,林恬让林涟漪坐在身边,正想说什么,当她把目光转移到林涟漪面上时,却说不出来了,只是凝视着林涟漪,仿佛从这张脸中看到了别的什么人,神情间满满的忧伤怀念,隐隐地还有亏欠。 林涟漪静静地等待着,并未出声询问。 关上门窗的房间内昏暗而沉闷,不与外界相通的空气仿佛不够呼吸了一般,使得在这房间里的两个人都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这些年,你和你娘过得如何?”林恬终于开口。 林涟漪深深呼吸,道:“还好。我和娘亲在长晖城的时候,爹……万踪山的现任掌事偶尔会来看望我们,但没有被有心人发现过。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被发现了,我和娘就隐居到了茯苓村,虽然清苦但很安心。” 林恬长叹一声,道:“你爹和你娘的事,我是一直知道的。但当日你娘生下了你,我竟是不敢相信。后来流言蜚语起来了,你娘不停地向外界辩解,便是对着我,也只是说你是她路上捡来的。为了留下你,她费了太多心思,承受了太多议论。 “唉,我身为她最后的亲人,本不该远离你们,但我身为千羽林的掌印人之一,我不能因为俗世的亲人而毁了千羽林的名声,更不能因为我的关系引来旁人的关注,这样可能会导致你爹身份的泄露,你娘又坚持和我划开距离,我只好……” “你错了。”林涟漪神情复杂,心头更是百感交集,她不知道是该怨恨还是理解,但她知道必须打断林恬的话,“我真的是林觅捡来的孩子,我娘没有骗你,更没有骗世人。” 林恬讶然:“果真?” 林涟漪心头一抖,面上却没有什么犹豫,明眸望着林恬,昏暗中仿佛恶狼幽冷的眼睛,审问一样地盯着对面那人,继续道:“为什么你们都不信?” 说着,她双眼噙泪,却不是刻意想装得像一点,实在是为娘亲抱不平的**太强烈了,不知怎的,泪水就往上涌了。 林恬却仍旧半信半疑,未能回话。 “若非如此,何以万寒径派出高手见我就杀!”林涟漪怒道,泪水就在这时刷刷地往下流淌,这双明眸更加明亮了。 林恬如梦初醒,又似堕入梦魇,口中不断地重复着,像是对着自己的心说话:“果真么?果真么?果真么……”言语间,她的眼泪也不受控制地流淌下来。 林涟漪暗暗松了一口气。 昏暗的房屋里,她喃喃着,仿佛罪人彻悟后,对着她犯下的罪行,不敢承认,不愿承认,在一遍一遍的扪心自问中越发深刻地察觉到自己的罪孽深重。 林涟漪内心痛苦,亦不亚于此刻的林恬。她知道这一番说辞是骗人的鬼话,这样欺瞒的确不好,可在当年,那些听了林觅完有道理的鬼话,却抱着看戏的心理,宁可邪恶地选择不相信,甚至乐于凭此事造谣生事的人,又该当何罪! 别人的伤痛竟成了他们津津乐道的谈资,这份人心实在可恶! 她甚至觉得这个世界都很肮脏了,人心更是世间最肮脏之物! 林恬不知林涟漪内心想法,她仍旧沉浸在悔恨之中无法自拔。原来不知何时,她身为人间的一员,也开始如浮萍一般随波逐流,别人说什么便信什么,就连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竭尽力的解释都不信了吗? 昏暗的空气不知凝固了多久,忽然一声懒怠苍白的话打破了沉闷:“涟漪,你先出去吧。筱钰会告诉你接下来的安排。” “嗯。”林涟漪抹去脸上的眼泪,站起身来,走到门前,轻轻把门开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缝隙,一束温和的光芒从门外射入,昏暗的房间陡然间明亮了起来。 她瘦削的身子从中挤了出去,随后又把门轻轻关上,霎时,昏暗再次吞没房间内身心俱疲的女子。 昏暗的降临,让林恬有些失魂落魄。 林涟漪面向阳光,狠狠地吸了一口气。方才在昏暗中待了太久,竟然会对久违的阳光如此渴望。从此,她可以在阳光下生活了。 虽然经历苦痛,但毕竟年少,她对光明的向往还是执着的。 “涟漪?”叶筱钰向她招手。 林涟漪定了定神,朝她走去。 第三十一章 新居 () 叶筱钰拉过林涟漪的手,瞧了瞧她的脸色,不禁问道:“你怎么哭过了?发生什么了?” 林涟漪勉强笑道:“没什么。方才谈起了娘亲,我实在……” “哦。”叶筱钰不再多问,转了个话题,“涟漪,你知道吗?以后,你就要在东林和我们一起生活了!” “嗯?”林涟漪身子一震,一瞬间诸般想法掠过脑海,“为什么?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叶筱钰粲然一笑,道:“这不是来告诉你了吗?走,我带你去你的房间,我们慢慢聊。今天早上……” 从她话里,林涟漪才知,其实她中毒已经是前天晚上的事了。 也许林涟漪体内斗争太剧烈,消耗了她太多精力,她年纪又小,不能立刻恢复,便一睡睡了一天。 林恬带着弟子昨日就已经回到东林,但林涟漪尚未醒来,林恬只好派人先到临霄峰禀明情况,林涟漪的解释、夜半两次遇袭、林涟漪种毒一事都一五一十地汇报了。 掌门复对她这个无辜的小孩很是同情,今天一大早就召集东西南北各处掌印人到临霄峰会议,当众判林涟漪无罪,且为体现千羽林的仁慈,特意准许将林涟漪二十岁以前留在林恬身边,由林恬照顾。 “这下你放心了吧。我们千羽林的师长其实待人很不错,复掌门在瞰生殿上说了,就算你真的是邪道之人的后代,也是无辜之人,并不该受人非议,更不应该因为天生不能拒绝的身份遭到责罚,千羽林身为正道领袖,断不会胡乱判罪。” 林涟漪听着叶筱钰对复言语的转述,总觉得有点怪异,这些话在为她辩解的同时,仿佛就是在说十虹涧的弟子不辨是非黑白,枉称正道。不过她当然不会当着叶筱钰的面把这层意思脱口而出,只是笑笑道:“复掌门真是公正!” “那是自然,要不然怎么能领导千羽林呢!”叶筱钰大是自豪,“就不似某些小人,非要揪着你一个无辜小孩子的身份不肯放过!” 林涟漪哑然,原来叶筱钰对十虹涧弟子的做法也很是看不惯,竟然就这样脱口而出。 仔细思索,恐怕还是和千羽林取代十虹涧成为正道领袖的事有关,当日高秋鹰如此急切地想抓她立功,今日千羽林以慈善宽容的做法隐隐讽刺了十虹涧,背后竟然是暗流涌动! 至于林涟漪编出来的这套解释,倒是给有意宽容她的百琐庄、千羽林一个很好的台阶,只要这两个门派在世人面前稍加宣扬,称自己的门派是如何如何明察秋毫、博爱宽容,只怕十虹涧在正道中的地位就更难上去了。 不过,事实当真如自己所想的这般幽深恐怖吗?或许是想多了? 林涟漪暗暗心惊,自己什么时候想得这么深了? 见林涟漪没有说话,叶筱钰忽然意识到自己言语失当,连忙扯开话题:“不说别人了,就说我们千羽林,对天下苍生实在尽心尽力。几千年来,荫蔽天下百姓,四方之人无不感激。当年就是创派祖师雕羽登临山峰,临霄俯瞰苍生,心生悲悯,遂创千羽林,愿为天下支柱,于是此峰名为‘临霄峰’,峰上建造一殿名为‘瞰生殿’……” 林涟漪不知这传说是真是假,但因其受凌飞雪所托传承三倾门,对三倾门传说深信不疑,此刻听得叶筱钰讲起千羽林的传说,也是不敢不信,在旁时不时点头回应。 走到房间内后,叶筱钰仍在向这个初来乍到从此定居的小孩子灌输千羽林最是正义最是道德的理论,与林涟漪中毒那晚所讲内容颇不相同。 叶筱钰把当年豪情万丈的传说讲完才停下来喝了口水。 林涟漪趁这时问及今后她的生活安排,叶筱钰缓缓道:“以后这间屋子就是你的,还附带一个院子,其他一切生活安排与我等弟子相同。并且” “什么?” “并且你还比我们清闲很多。因为你只是作为林恬唯一在世的亲人入住此处,并不算千羽林的弟子,所以不用学习千羽林的修行法术,这样日日逍遥,岂不自在?” 叶筱钰竟然满面羡慕之意,林涟漪不禁猜想千羽林的修行是如何艰苦。 没有准许林涟漪修炼千羽林的法术,林涟漪倒是很理解,毕竟跟天涯教万踪山的人曾经有名义上的父女关系,又不是正式行了拜师礼进入千羽林的,能准许在千羽林生活已经是宽宏大量,就算是借收留之名实为软禁,林涟漪也能接受。 千羽林的法术很厉害吗?林涟漪心中暗想,再厉害总不会比我三倾门还厉害吧! 叶筱钰自然不会知道林涟漪在想什么,见她沉默,还以为她因为不能学习千羽林的法术而失望,不免同情,蹙眉道:“你也不要太失望,其实在会议上,北林裘师姨提出要林恬收你为徒,掌门本想同意,但是南林张师叔坚决不同意,此事只好作罢。不过再过几年,这阵风波过去了,你一定就是我们的九师妹了。” 林涟漪笑了笑,道:“我没有失望,只是在想日后该怎么称呼你们,总不能以门人自居吧?” “师父和你虽是隔了几辈的远亲,但时隔太久,师父又不是白发苍苍的老态,不好按俗世辈分称呼,不如就称她为‘林姨’,称我们这些弟子为‘姐姐’。这样既显亲切,又不会显得我们年纪太大。” 林涟漪无语,当下就叫了声“八姐姐”,只觉得有些尴尬,不过日后叫久了总会习惯。 叶筱钰很是欢喜地叫了声“小妹”,却并不觉得奇怪。 林涟漪不欲在这个即兴说起的话题上多言,既来之,则安之,自然要多打听千羽林的事,想起方才叶筱钰讲到“裘师姨”,便问道:“怎么裘蓁蓁裘姨也在会议上?” “这个你初来乍到有所不知,风师伯懒得理会日常事务,所以他索性把千羽林上不重要的事务都交给了裘师姨打理。 “昨日师父派了二师姐到临霄峰向复掌门禀告你的事,随后复掌门又派弟子前往西林、南林和北林。北林风师伯知晓此事后,觉得理所当然要判你无罪,复掌门也一定会这样判,所以连会议都懒得去了,裘师姨无奈,只好替她前去。” 说着,她顿了顿,又道,“不过这是裘师姨私下告诉师父的,她在瞰生殿上,只说风师伯是看儿子修炼太没长进所以气得非要亲自指导。” 林涟漪记得她中毒那晚,叶筱钰简单介绍过风远篷的性格,却也没想到这种会议都敢缺席,若非复掌门知道他素来性子如此,还不责怪他无视掌门? “风伯伯的儿子很不用心吗?” “当然!虽然每次和他比试都比不过他,但那还不是因为他修炼的时日比我多?事实上,我的道行精进得比他快多了!这小子……” 不知怎的,叶筱钰一讲到风远篷的儿子风晰天就很是兴奋,脸上神情也很是奇异,双颊甚至隐隐有几分泛红。 这分明是…… 林涟漪再怎么情窦未开,也是一眼就看出问题了,脸上神情似笑非笑:“八姐姐你是不是……” 第三十二章 天资 () 叶筱钰意识到她表现得太明显了,面上羞涩难以掩饰,一向伶牙俐齿的她言语间竟然疙疙瘩瘩起来:“这个小妹你、你怎么知道……” 林涟漪摇头失笑,想起一句古老的真理,大意是女子不可爱恋,一旦爱恋则不可控制,今日一见,真理果真是真理! 叶筱钰满脸羞涩,嗔道:“好了好了,我承认了。” 林涟漪拼命止住笑意,深呼吸一口,定了定神,缓缓道:“我可没有嘲笑你,只是很可惜,名花有主,千羽林里其他爱慕你的弟子要怎样悲伤呢?” 叶筱钰竟然也不羞涩,一脸莫名的得意:“也是,这倒是便宜了那小子。” 林涟漪无言以对,不禁又是笑出了声,叶筱钰横了她一眼,她尬笑两声,再转话题:“那小妹我就默默祝福你们了,哈哈。风晰天哥哥身为风伯伯的独子,又能被你看上,一身修为一定了得,想是在千羽林弟子一辈中少有与之相当的人吧?” 叶筱钰略一思索,认真道:“不然。上次我听他说过,千羽林中,如渚沙师伯座下弟子胡衷恣等较早进入千羽林的弟子,本身天资在中上等,修炼时日又多,如他和我这样修炼时日不多的弟子,就算天资更高,短时间内修为也不能超过他们。 “除了这些凭借修炼时间占了优势的弟子,另有一批弟子,如张师叔的独女张诒,修炼时间大大不如前者,一身天资却是惊人,只消认真修炼一段时间,后来居上者必不在少数。” 林涟漪脸色一变,千羽林年青弟子的藏龙卧虎是她这个从来不理江湖事的人无法想象的,正想问及东林的情况,叶筱钰却已说了下去:“我们东林这边,因为只收女弟子,历代以来,弟子最多不过十人。 “不过我们每一个弟子都绝不会给师父丢脸的,不说别人,就说郜落霜二师姐,自从拜入东林,凭世上少有的天资,再加上修炼刻苦异常,如今已是千羽林这一辈弟子中最厉害的人了……” “没有之一?” “没有之一。”叶筱钰很肯定地说,“风师伯和裘师姨曾亲自测试过,二师姐虽然败了下来,但测试之后,裘师姨亲口说,她就是千羽林最厉害的弟子了,风师伯也夸赞不已,要晰天好好向二师姐学习。” 林涟漪震惊之下,都不再追问叶筱钰竟然亲昵地称呼风晰天为“晰天”了:“看不出来,二姐姐她这么……” 叶筱钰叹道:“你也看到了,你中毒那晚,二师姐她和万踪山的高手对决,以一敌二,招招如风,旁人都看不清他们的具体动作。” 林涟漪默默点头。 “大师姐说,二师姐当年是主动找到师父要拜师学艺的,当时那桂雨瓶就在她身上了。 “她从来没透露过桂雨瓶的来历,连这名字都是师父给取的。本身力量就如此强大,再加上桂雨瓶这样不世出的宝物,放眼千羽林弟子,倒真的找不出对手了。” 叶筱钰一脸羡慕,话锋又转,“东林弟子向来是不差的,偏偏这世道难收女弟子,所以东林是四林中最弱的。将来若是她接任东林掌印人,我们人丁单薄的东林不知道会不会比现在最强盛的北林还厉害。” “为何?”林涟漪奇道,“为何女弟子难收?” 叶筱钰看了她一眼,浑身懒散了下来,双手托腮,缓缓道:“你应该知道,当年师父一心要投身江湖,立志惩恶扬善,她家中长辈不肯同意,她只好和家人断绝关系。 “这就是原因之一了,世人想法闭塞,觉得女子就该幽居深闺,不去掺和江湖之事。要是你的家人从小这样对你耳提面命,你会拜入江湖门派之中吗?就算有女子有心反抗这种言论,成功者又有多少?所以江湖中人,男多女少。” “第二个原因是?”林涟漪瞪大了眼睛追问。 “第二个原因么……俗世之中,多半推崇男尊女卑,故女子多磨难。那些被逼到绝境的女子连基本生活都无法保证,自然就不会顾及那套毫无道理的陈旧理论,遂投身江湖。 “乱世之中,平凡百姓,连自己都顾不上,又怎么会想到保卫天下苍生、匡扶正道这些大志向呢?这些女子无不难顾温饱,身上多背负仇恨苦痛,进入江湖,不过是为了混一口饭、雪平生之耻,是以相对于正道,她们多半更倾向于投身邪道。 “江湖中人已经是男多女少,偏偏大半的女子都入了邪道,正道收下的女徒不是就更少了吗?” 林涟漪反复回忆叶筱钰的话,深思之中,久久不能言。 良久,林涟漪缓缓道:“所以,天涯教凌影阙蒸蒸日上?” 叶筱钰对她的问题感到有些惊奇,不过还是答道:“不错。凌影阙收徒,一向打着拯救世间苦命女子的口号。同理,其实正因乱世之乱,百姓之苦,天涯教才越发强盛。反过来,天涯教越强盛,则天下越乱。唉,这样的状况,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林涟漪看着她忧心天下而略显疲惫的模样,想道你正是选择了正道才会这样劳累,而那些选择了邪道的人,最初只是想好好地活着吧。 先知温饱,才有正邪之争,才有门派之争。 原来世间除了温饱,其他都是闲事吗? “时候不早了,快要吃午饭了。你在你的院子里熟悉一下环境,等会儿吃饭的时候我叫你。” “嗯。” 叶筱钰起身向门外走去,却听林涟漪在身后问道:“对了八姐姐,你的法宝叫什么啊?” 叶筱钰回眸一笑,清丽的面庞间有几分喜悦和淡淡羞涩,道:“它是师父和裘师姨一起去剑丹城请铸剑大师打造的,名叫‘如筱’。”言未毕,她已跨步走出,像是怕被林涟漪追问一样,这举动让林涟漪忍俊不禁。 看来裘姨是知道风晰天哥哥和八姐姐的心思的,这么说风伯伯也知道了?怪不得八姐姐这样肆无忌惮地向一个刚入住东林的人表露心意。 林涟漪摇摇头,不再去想叶筱钰的事,把注意力转到自己的法宝上来。她横过右臂,隔着袖子注视绑在右臂上的夜魄和朱砂。 早在梧桐林中,她就用夜魄把朱砂绑在右手臂上,一来是为方便携带,二来是为防止有心人的抢夺,毕竟这朱砂也是件法宝。 第三十三章 怪事 () 夜魄感应到她的目光,闪现淡淡白芒,像一簇流萤的飞舞,点点温柔中透着恍惚的凄美,让她想起凌飞雪的目光。 林涟漪注视了一会儿,掀开袖子,木簪模样的朱砂沉静地被绑缚着,在夜魄白色光辉之下显得光滑精致,却并无动静。 林涟漪并不失望,毕竟才修炼不久,修为不深,自然难以驾驭朱砂。 虽然现在修为尚浅,林涟漪倒不急着修炼,总得先过了这阵风波,熟悉了整个东林,才能徐图修行。 林涟漪想着,不会太久,娘亲的唯一遗物朱砂就可以为我所用了。 一缕清风,自窗外吹入,带着修真门派钟灵宝地的清新和光明,轻轻抚摸着那个失却了过去,仿佛已经一无所有的孩子。 这样三四日生活下来,林涟漪对东林一切人和物渐渐熟识。东林一众弟子对林涟漪很不错,林涟漪自然也这样和善以待,当然和她关系最好的还是叶筱钰,也许是因为性格都颇有些顽劣才臭味相投。 对于那位二姐姐郜落霜,本来她敬畏之下不敢打招呼,但一次她看准时机故意有意无意地叫了声“二姐姐”,郜落霜有些惊讶倒并没有说什么,林涟漪胆子才大了起来。 至于林恬,前两天与林涟漪见面时还有些异样,后来日子久了,林恬渐渐从那种愧疚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在林恬心里,应该也是明白愧疚并无用,唯有好好照顾林觅的女儿才能弥补一二吧。 想起此事林涟漪倒隐隐有些愧疚,毕竟她和娘亲用谎言骗得林恬如此,所以对林恬并无为难。 只是在融洽的氛围背后,却隐隐有一道难以跨越的沟壑,横在林涟漪和其他人中间,日子越久,林涟漪越难以释怀,以至于她和众弟子的关系不能再进一步修行。 整个东林,唯有林涟漪并非千羽林的弟子,说起来只是身份之别,现实中区别了林涟漪和众弟子的却远远不止这一个身份。 几人玩乐时,林涟漪本性好玩,又有叶筱钰在旁怂恿,每每玩得很是尽兴。但每当众人谈及修炼时,林涟漪就极为尴尬了。千羽林修炼的法门叫“怀羽真法”,师父传给弟子时都是严令禁止外传的。 谈及修炼,众弟子看林涟漪的眼神就莫名有些尴尬,还带着几丝愧疚,林涟漪自知不能旁听,总会知趣地默默离开。一两次还好,日子久了便有种难言的孤立感涌上心头。 难道要这样一直时不时假装开心地做个局外人?我真的能融入她们吗? 林涟漪苦笑过后,陷入迷惑。 抛开这层暗藏的孤立不谈,她在东林的日子却是异常舒坦的,因为风波未过不敢修炼三倾门秘法赤天,有时候闲到只好浇花种草打发时间。 好在叶筱钰等人常常与她谈天,令她眼界大开。 一回林涟漪和叶筱钰、路天香谈天之时,再次提起正道之中收女徒的情况,路天香头一回听到叶筱钰如此精妙的分析,大感有理,连连点头,却没意识到郜落霜冷不丁出现在背后,这位冷冰冰的二师姐听到这个话题竟然也加进来说了一些话,话锋直指十虹涧,她的话更是让林涟漪觉得十虹涧这个门派深不可测。 “叶筱钰少说了一点。”郜落霜依旧一副冷淡的样子,缓缓道,“若单说正道女徒少,这两点足够,但若说到为何千羽林女徒少,则还得加一点。” “什么原因?”三人齐齐问道。 “十虹涧!”郜落霜一语惊人。 叶筱钰和路天香相视一眼,似乎想起点什么来,若有所思,却并不能看破,只好再把目光转向郜落霜。 林涟漪直觉地想起了梧桐林中凌飞雪警告她不能入十虹涧,脸色凝固,只有眼中掠过一丝精光。 说起十虹涧,连郜落霜都蹙起了眉:“俗世之中多推崇男尊女卑,唯有两个俗世之地除外,一是十虹涧管辖范围之内,二是西北大漠。西北大漠民风与开化之地自然不同,但十虹涧附近却另有隐情。 “十虹涧涧主及其弟子居于涧边,另有南山堂和北山堂,各有堂主和弟子。涧主从来都是男子担任,涧主之下,男弟子远远多于女弟子;南山堂堂主却从来都是女子,女弟子远远多于男弟子;而北山堂一向不管男女,有德有能者胜任堂主,一般男弟子多于女弟子。名义上,南山堂与北山堂地位相当,但不知为何,南山堂总是压北山堂一头。 “在四十年一次的三袖盛会上,我派千羽林和另外一派百琐庄也能明显看出,十虹涧女弟子总体实力从来都是强于男弟子的。” 郜落霜恐怕也不知道其中缘由,说到此处顿了一下。林、叶、路三人心中暗叹,这样奇怪的情况恐怕连十虹涧中人都不能解释吧? “但要仅仅因为十虹涧女弟子之强势就影响到当地风俗还远远不够。更重要的原因是镜花剑!” 在旁三人一齐瞪大了眼睛。 这柄天地间第一奇剑无人不知,听郜落霜的意思,就是这柄剑影响了当地风俗,这当真有意思。 郜落霜似有所思:“在千羽林成为正道领袖门派之前,十虹涧就是凭着这镜花剑稳居领袖之位。 “为了守护镜花剑,十虹涧仿佛从创派之初,就划出一片禁地,将镜花剑藏于其中恭恭敬敬地供奉着,另外又设立了一阁,名为‘十月阁’,此阁由十名护剑使组成,以守护镜花剑为使命。 “传说创立十月阁时,涧主云游四方,寻得十件绝世宝物,作为十位护剑使的法宝。每当有一名护剑使逝世,十虹涧都会召开‘觅主会’,选拔出法宝的新主人。 “涧中规定,历代护剑使,只准由女子担任,禁止男子进入十月阁。” “我知道了!这场‘觅主会’对前来参加选拔的女子并无过多要求,四海之内只要是女子皆可参加。镜花剑对十虹涧如此重要,护剑使又只能由女子担任,这样看来十虹涧及其附近的地方尊重女子是情有可原了。”叶筱钰恍然大悟,此前她虽对十虹涧十月阁有些许了解,却不如郜落霜知道得清楚,对十虹涧风俗更是一无所知。 “正是如此。”郜落霜点头道。 林涟漪恍然大悟之后,对神秘的十虹涧更觉可怖,身体也一阵颤栗。这种种异状绝不是简单的当地风水旺阴不旺阳可以解释的。那里一定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凌飞雪不曾告诉她的秘密。 第三十四章 惊变 () 一时安静。 “不要想了,这世上难解之谜多了去了,哪能都被我们知道?”叶筱钰忽然一摆手,众人心道也是这个理,这些比起邪道作乱、天下纷争,这根本不算什么,何必想那么多? 四人笑了笑,正要结束谈话,却见大师姐何素霖不知何时出现在边上,神情还有些严峻。 四人一怔,郜落霜首先问道:“师姐,发生了什么事吗?” 何素霖语带忧心:“那个传言竟是真的,天涯教凌飞雪已经去世。” “什么!”郜落霜、叶筱钰同时动容,惊得差点就跳起来了。 林涟漪早已知晓,并不惊奇,却没想到郜落霜叶筱钰反应这么大,自己来不及跟她们一起回应,只好假装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何素霖早就猜到了她们会有这个反应,事实上她刚从林恬那里得知这个惊天的消息时也是这个反应。 她紧接着道:“凌飞雪去世应该是几天前的事了,天涯教重要人物在得知此事后,为了防止正道趁机打压,把这件事压了下来,在商议了几天后,才宣布了凌飞雪的遗命。凌飞雪在死前已经暗留遗命,立万踪山掌事万寒径为下一代教主……” 几人震惊,震惊后又纷纷将目光转向林涟漪。林涟漪花容失色,头绪无,甚至不理睬旁人目光,直勾勾地望着何素霖。 何素霖叹了口气,接着道:“历来规矩,教主人选是由长老商定的,一些有实力的分派也会插手,但这次凌飞雪明摆着要破例。天涯教中自然起了纷争,但最终还是按遗命立了万寒径为教主。 “据我们千羽林安插在天涯教中的卧底打听所知,凌飞雪遗命能够顺利执行,凌影阙新任阙主凌飞花功不可没。也许凌飞雪余威尚在,最有实力的分派鬼双城、佘夜潭的极力反对很快被压了下去。倒是万踪山山主,听到这个结果后气得吐出一口老血。” 几人沉思。 这场斗争的结果很值得探究一番。凌飞花是凌飞雪的关门弟子,凌飞雪死后,她就代表了整个凌影阙,她支持万寒径,说明万寒径很可能已经跟凌影阙联盟,甚至他与凌飞雪之间就有什么秘密约定。 这样一来,凌影阙不会因为凌飞雪之死而陷入树倒猢狲散的局面,万寒径又能获得有力的支持,可谓各有得益。 这个凌飞雪,生前令邪道跪服,令正道敬畏,临死时竟然敢下这么大的赌注,把凌影阙乃至整个天涯教的未来双手捧送给万寒径,将身后事安排得滴水不漏,当真是深不可测! 同时,想到身边这个被万寒径嫌弃了的可怜女儿林涟漪,几人不由得发自内心地冷笑暗叹:“这个万寒径,不愧是邪道第一大派的领袖!” 林涟漪见她们神色,便知她们心中所想,自己心中也是一痛。凌飞雪做了这么大的安排,竟然从不曾告知她这个徒儿,一句“你爹不会再认你了”便草草应付了,更令她痛心的是万寒径,不会就是为了一个教主之位出卖了他的这个女儿吧?想到他曾派来追杀她的高手,林涟漪便更倾向于相信,于他而言,野心重于亲情了。 何素霖把林涟漪的表情变幻看在眼里,咬咬牙,又道:“另外,万寒径刚成为教主,凌影阙为表忠心,献上了一名女子,名为‘海月’,现已被万寒径封为观海山圣女,居于前任教主的清水苑中。万寒径派了高手护卫,无人得窥其容貌。” 林涟漪身子一震,她从未听说过此女,更不知道此举究竟有何用意。环顾其他人,都是表情怪异。 此刻众人心中所想大概是一样的。 难不成…… 难不成先夫人林觅新死,万寒径就急着要另娶吗? 或者只是监视万寒径? “我们的卧底查过这个海月的来历,凌影阙中好像根本就没有这个人,那多半是新招入凌影阙的弟子。若被献上的女子是凌影阙中的重要人物,到还有监视、为质的可能,但这样一个新人进入观海山,万寒径又派了高手严加保护,恐怕就是那个意思了。” “可为什么万寒径不直接娶了她?”叶筱钰看林涟漪越来越黑的脸色,忍不住替她问道。 郜落霜冷冷道:“娶了她?万寒径这么有野心,怎么会娶凌影阙献上来的女子?凌飞雪出身凌影阙,如今凌影阙在飞喑笛之外,又得了出自茯苓村的宝物‘梧桐泪’,气焰嚣张得很,很多人宁可支持凌飞花为新教主也不会支持他。他刚当上教主,恨不得牢牢把权力拴在自己手里,岂会愿意把手中权力分出一部分,白白送给凌飞花?” 仿佛有人狠狠地扇了林涟漪一个耳光,她猛然醒悟,当初万寒径肯为了他的野心将妻子女儿抛在身后,今日权力就在眼前,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原来那些人真的是来杀我的,原来娘亲你一片真心都已是付诸东流了。 一根线突然断了。 其实断了父女情,少了牵挂,对现在尚为弱者的林涟漪是一件好事。弱小之人,想多无益,唯有壮大力量,才能决定更多。林涟漪也正是想通了这一点,才没有过多地伤心。 凌飞雪逝世和天涯教权力更迭在天下引起了很大的风浪,一时间人人都在谈论这件事,正道之人纷纷感叹这个眼中钉终于不在人世了,但其中也不乏为这样倾城倾国倾鬼神之美女的香消玉殒而对月暗暗感伤的人。 邪道之人则无不惋惜哀悼,有人为了转移哀思,竟还编出正道之人假借江湖谣言暗害凌飞雪的故事来,虽然大多数人都不信,但还是忍不住纷纷咒骂甚至挑衅正道中人。 正道三璧之中,十虹涧和百琐庄纷纷派人前往千羽林,与复掌门进行了一番长谈。至于谈什么,普通弟子就不得而知了。 千羽林中,对这事的反应也是极大,大多数人并不在乎谁是天涯教新任教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凌飞雪之死上。 东林这边,在众弟子以及林涟漪面前,林恬满含唏嘘地感叹了一句:“想不到凌飞雪竟然逝世了,不过她仍然是有史以来活得最久的人,八百四十七岁啊!我正道之中,绝无一人能在年龄上或者修为上超越她。” 林涟漪在旁听得很是敬佩,对三倾门功法也越发重视。 北林这边,风远篷也如林恬一样嗟叹两声,开头几句无非是说凌飞雪如何厉害,可惜天涯教日后恐怕不复往日强盛,到后来说着说着却有些变了味,刚说了句“可惜这绝世美女”,裘蓁蓁一眼横扫过来,他便立即没了声音。 风晰天忍不住笑出了声,裘蓁蓁又扫过去一眼,父子俩讪笑两声,便到一边侍弄花草去了。 南林这边,却是张承羽的独女张诒先知道了消息,匆匆回去告诉了张承羽。 张承羽按照惯例感慨几句,又不知为何想起了张诒的娘亲,转头便教诲女儿女子未必不如男,日后应当如何刻苦修炼云云。 张诒初生牛犊不怕虎,平日又受父亲宠爱,觉得凌飞雪的境界她未必不能达到,遂欣然点头,立志超过凌飞雪。 张承羽自然很是骄傲,直夸女儿厉害。也许很多年后,张诒就会知道凌飞雪的境界有多么难达到,她便是穷尽一生,也未必能够有凌飞雪一半的道行。 西林这边反应最大。 第三十五章 青穹 () 掌印人渚沙曾带领门人偷袭观海山,也亲自与凌飞雪对战过,听随他一起前去的胡衷恣所说,渚沙在那场比拼中仅仅撑了几招便败下阵来,凌飞雪的力量绝非常人所能想象。 当日渚沙明知自己不敌凌飞雪,却硬要斗个你死我活,最后被胡衷恣和其他几个弟子硬生生拖回来。 胡衷恣坦言,若非凌飞雪无意出手伤人,恐怕无人能从观海山活着回来!这份道行,世间罕见! 渚沙从观海山撤退后,神情复杂,让其他弟子带着信先行回去,只留下胡衷恣在旁。 信中,他称自知永远无法达到凌飞雪那般的修为,故欲游历民间,再收一名极佳的弟子着重培养。 没想到仿佛命中注定一般,他没过几日就找到这样一名弟子,并已经收他为徒。 回到千羽林,便有凌飞雪逝世的消息传来,渚沙大惊之下,连连感叹命运弄人,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根骨极佳的弟子,还等着他战胜凌飞雪替师雪耻,谁知凌飞雪就这样死了。 万般遗憾之下,他竟然病倒了。 北林风远篷和南林张承羽还以为他在凌飞雪一战中受了重伤,特地赶到西林探望,发现他没事才放下了心。 待他病好后,竟是毅然决然地将千羽林掌印人才能持有的羽师印交给他的师弟云随烟,然后把自己和新收的弟子都关了禁闭,声称若十年后三袖盛会上不能令这弟子大放异彩就愧对千羽林列代掌门。 不料,渚沙在做完这一系列惊动千羽林的事之后,竟然在闭关次日又做出一个决定:令云随烟取来西林封存上百年的青穹剑,赠与他这新收的爱徒作为法宝。此决定一出,众皆哗然。 这青穹剑的来历非凡,西林的每一个人都知道。 剑丹城史上最强大的铸剑师抚虚大师于铸剑一道有惊天之资,从小痴迷于铸剑,成名之后更引得天下高手来城中拜访以求一剑。 然抚虚大师并非追名逐利之徒,他一生力求将每一柄剑铸成绝世,且只将他铸就的绝世名剑授予他看得过去的人,是以天下高手往往慕名而来黯然而归。 正因他对神剑及神剑之主的要求极为苛刻,至死之时,不过铸成十柄神剑。 但这十柄神剑一柄比一柄强大,出世之时皆有天地变色之景象,完不亚于天然异宝出世之兆。 每每有此景象,前来求剑的人亦是更胜平时,络绎不绝,据说队伍可以排到城外千百里,且常有争斗夺剑杀人放火之事发生,剑丹城城主也曾因此调侃,笑称要以扰乱城中秩序、威胁城中之人安危的罪名将抚虚大师押入大牢。 渚沙之师匡正曾至剑丹城寻求神剑,愿以神剑维护天下正义,不料堂堂千羽林掌印人竟然被抚虚大师当众羞辱,被称为弱小无能、难当斩妖除魔大任的小子。 是以正道三璧均不敢贸然前往剑丹城求剑,生怕被抚虚大师羞辱。 但匡正一心求剑,就算次次被羞辱,仍然常常拜见抚虚大师。 为了得到青穹剑,他修炼及其刻苦,每次拜见抚虚大师时,修为就比上一次上涨很多,但一直没有达到抚虚大师的要求。 青穹剑是抚虚大师铸造的最后一柄剑。 抚虚大师将毕生精力都投入到铸剑之中,虽然自身修为不低,但还是逃不过早亡的命运。铸造青穹剑之前,他心知离死期不远,遂愿耗尽余生之一切精力,最后铸造一柄通天神剑。 恰好这时天降神石,通身青灰色,以灵力注入却有青光如天穹。抚虚大师大喜过望,强撑九九八十一日,铸成青穹神剑。 其中艰难,不言而喻。 剑成之日,早有正邪两道各大高手云集剑丹城,众人皆见,天穹青光乍现,如回到混沌初开之际,又如指点未来苍生泯灭宇宙重生之时光。青光无垠,汇集青穹神剑之上,温柔而冷漠无情,仿佛炽烈而分明毫无温度。世间言语仿佛再不能描述其感人之处。 当日有很多不怕死的说书人打听到消息,来到剑丹城有幸观赏到这一奇景,但他们在日后对未见过此景的听客说起时,都惭愧言语远不能够描述,这更引起了普通百姓的好奇,青穹和抚虚之名,现不仅江湖中人知晓,于坊间也已众所周知。 神剑出,按照惯例,自然会引得无数人疯抢。 抚虚大师也是知道此理的,遂于油尽灯枯之时强撑最后一口气,宣布将青穹神剑赠与匡正,随后气绝身亡。 四座震惊,不过仅仅是震惊,不妨碍众人又一场血雨腥风的争夺。抚虚已死,其付尽余生铸造的神剑自他开始铸造之时,就引来天下关注,绝不是他说赠给谁就归谁的。 当日之混乱,后世之人无法想象,正邪两道高手死了一批,不怕死的说书人死的死,伤的伤,疯的疯,正常逃出来的实属少数。总之最后匡正还是带着青穹剑回到了千羽林,抚虚大师也算是死而瞑目了。 不说邪道,就是正道之中,觊觎青穹剑的也大有人在,此后明的暗的抢夺又有许多,不过西林终是没有让人将青穹剑夺了去。 然奇怪的是,自从他获得此剑后,似乎就将之封存了,没人见他用过。 或许是觉得配不上此剑。 正如匡正将羽师印传给渚沙时,曾告诫渚沙,青穹剑威力巨大,如若自身实力配不上这神剑,就不许使用此剑,否则就是违了抚虚大师的原则,甚至会导致青穹剑为人所夺。 渚沙记得师父的教导,刻苦努力,却始终达不到他以为的能配得上青穹剑的境界,是以从未用过青穹剑。 现下渚沙却将青穹神剑赐予这个才收的弟子,恐怕是笃定此人将来能有如青穹剑一般的光芒与荣耀,或许还有预见了此人可以为西林之主的意思。但这样一来,岂不是违背了抚虚大师的意愿吗? “师父的新收弟子叫什么?”西林无辜被渚沙“抛弃”的弟子多有不服,有人曾经这样问代理的掌印人云随烟。 “这个……”云随烟很是尴尬地回答,“事出突然,还没来得及取名字。” “……”一众弟子尽皆无语。 胡衷恣咳嗽一声,一样尴尬地解释道:“师父这位新收的小师弟曾经被卖为奴,主人家觉得他轻贱,给他取的名字很难听。” 众弟子不再说话。 如各位东林的姐姐一样,林涟漪对西林新收的弟子也很感兴趣,知道了青穹剑的来历后更是好奇不已。 叶筱钰等人,于闲暇之际也会说起此事,比如那名弟子被赐名“无垠”,比如那名叫做无垠的弟子修炼不过几日,竟然让其师父渚沙羞愧得写下一封信,大意是讲自己如何如何不成材,观海山一战让千羽林蒙羞,唯有将毕生绝学传于无垠才能稍减愧疚。 对于此事,千羽林人人惊奇,却不知无垠究竟厉害到何种程度,都期待着能在十年之后见到此人。 第三十六章 修炼 () 此时林涟漪尚未开始正式修炼,常常拉着叶筱钰等人在千羽林附近四处游逛,寻找一个适合暗中修炼的地方。 几日后终于选定北林以北的北幽山为修炼场所。 北幽山树木丛生,野兽暗藏,少有人去,实是极佳的场所。不过要从东林去往北林,没有御空之术恐怕到了那里便已经凌晨了,哪里还有修炼的时间。 故林涟漪只好在出发前日日跑到偏远处悄悄修炼,勉强积了些天地灵气,然后再化成自身灵力,进而渐成真元。 凭借着这些微力量,平时又留意观察林恬弟子御宝飞行的动作,她竟也勉强学会了御宝飞行,当然她用的法宝只能是夜魄,朱砂虽是林觅留给她的法宝,却颇有傲骨,从不肯受力量弱小的林涟漪驱使。 再练习两日,林涟漪自认为可以到达北幽山,便决定今夜前往北幽山修炼。 想到千羽林人人口中神秘的新弟子无垠,她总是疑惑:不知我这一个被夜魄选定的传承者,加上无上法门赤天,与无垠相比又如何呢? 夜色吞没大地后已经有了一会儿,林涟漪抬头瞧了瞧夜色。细月一弯,如纤瘦女子,独立高阁;满天繁星,连成光幕一片,笼罩这一带山林。 她俯身,见手中夜魄白芒似水,于皎皎月光中款款流淌,触手处并无丝毫温度却有柔软之感,很是欣喜。 “夜魄,你好美啊。”林涟漪忍不住赞道。 言毕,她面朝西北方那座隐匿在夜色中的北幽山,心念一动,手中温柔的丝带如细流入汪洋般舒展开来,仿佛冰蓝色的水面,摇曳着白色的光芒,载着林涟漪飞上高空。 她墨发藏香若悬瀑,杏眸流光比星辰,此刻如一滴水出类拔萃于一涓细流,亭亭玉立地飘向远方。 开始之时不敢飞得太高,在低空之中飞行了段时间,觉得掌握不错之后才敢升高高度。行于云彩之间,微寒的气流迎面相拥,自然感觉不差。 为了多享受一会儿,林涟漪特意绕了远路,不过其中也有防止东林、北林之人发现之意。御空飞行果然速度极快,没一会儿便到了北幽山。林涟漪恋恋不舍地降下高度,缓缓落在北面的半山腰上。 脚下夜魄忽地收白芒一片为一涓,回到她手上。 北幽山并不算高,也不算陡,北面山腰上更是处处有平地,且背对北林,比山脚、山顶更适合修炼。 林涟漪按先前随叶筱钰在空中飞行时俯身观察所知,走进一片稀疏的林子,走过一段路后到达一片空地,这便是日后她要长待的地方了。 林涟漪环顾四周,一片黑暗,偶有几声野兽的嗥叫响起,却无一只上前,它们更愿意躲在黑暗里。 前些日子虽不敢修炼,但忍不住悄悄翻看夜魄上记载的赤天内容是常有的,此刻倒也不必先背下功法再修炼。 林涟漪盘膝而坐,夜魄置于前,十指握诀,夜魄如水面扁舟一般,随水面上升而浮起,直到悬在林涟漪头顶。受到吸引,天地灵气从四方而来,如清风入窍穴,若有人在旁便可看见林涟漪周身萦绕着千万缕若有若无的游丝,源源不断浸入其身。 俄顷,林涟漪的身体也开始如游丝一般闪烁萤火微光,似是白色,又隐约透着蓝色,只是那蓝色极浅极浅。 身体内魔神血缓缓流淌着,遍布身体各处,静悄悄吸收着灵气。 那萤火微光闪烁起来不久,林涟漪深深呼吸,粉唇轻启,口中念起颂词对着永恒的夜。像祈祷,像感恩,像渴求。 夜魄的光芒忽然一颤,恍如梦幻,更亮了,却与黑色的夜如融一体,显得更暗了。身前身后的黑暗里仿佛有深深的吟唱,应和着这个人族卑微而纯净的孩子的召唤,以宿命相回应。 林涟漪心头大震,细听之下,却分明什么都没有听到。若非细听,部精神却要被其吸走。 黑夜之中,是否有什么非人的存在悄悄把我注视呢? 是神?是魔?还是这宇宙本身? 此刻时机成熟,在闭目的林涟漪不曾看到之时,夜幕之中仿佛开出一道裂痕,漫天星光不复平均,空中流光刹那一滞,不知夜魄何力,竟生生开辟了一条通天之路,纤纤星光从此路淌下,倾注于夜魄之上。 同时,拥有夜魄的人将受到黑夜的救赎,星光笼罩了这个孩子,一遍遍洗炼她的身体与魂魄。黑夜的怀抱中,星光会沐浴出一缕干干净净的魂魄。 其路狭极,不可载人;其路长极,自生无限。 其途漫漫未可知,其途杳杳不敢行! 星辉无限,如浩荡岁月。林涟漪心觉自己沦落人间,如作客异乡,只身在此,分明孤独,却于孤独中感受到永恒黑夜的陪伴。 世间万象,难道比人有情?没有温度,空空如也,才是最好的陪伴?可是 黑夜一无所有,为何给我安慰? 漫山的野兽还在嗥叫,可星光凝练之处只是一片静谧。而在静谧之中,某一刻,忽然迸发出一泉诚挚的感动。 林涟漪痛苦而喜悦地徜徉在星光之中,沉醉在黑夜之中,没有温度,则没有寒冷也没有炽热,她就这样沉静地陪伴着陪伴她的黑夜。 原来爱是这样…… 她仿佛已成为虚无,豁然抬头睁眼,望见漫天星光,一串串感动簌然滚落一切缘是真实。 她举起双臂,向夜空敞开怀抱,眼泪如不断的苦雨,洒落在静谧的大地。 直至天明。 还好林涟漪醒悟及时,未来得及查看自身修为进展多少便匆匆飞回东林,才未被东林众人发现她昨晚离开东林的秘密。 回时路上,林涟漪仍旧御空飞行,竟没有因过度劳累而身形不稳的症状。虽一夜未眠,她只是觉得困乏,却没有常人一夜不眠的百般不适,想来便是星光洗炼的缘故了。 本想回去后小憩一会儿,没想到恰好赶上早膳时间,只好撑着困乏的身躯勉强喝了碗粥,想着谅她们也不能发现背后的秘密,且自己又懒得掩饰一身困乏,这副样子便叫人看了去,林恬首先问候几句,林涟漪随便找了个做噩梦的由头搪塞过去,她们倒也没有再问。 回到房间里,她内视自身,发现经脉畅通,灵气充盈,灵力见长,一身真元之气虽然还是很稀薄但毕竟浑厚了些。 最重要的是:魔神血流淌得更快了,这种增快是她可以明显感觉到的。据夜魄上所记载的,当魔神血与本身血液流淌速度一样时,这个人就真的和魔神血合二为一了。 但是合二为一了会怎么样却没有记载,也许是隐心来不及记载了,或者故意留了个悬念。林涟漪好奇之下,猜想恐怕除了隐心无人能达到那种境界,甚至连隐心都不能。 喜悦过后,她不知何时已经在床上躺下,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第三十七章 来客 () 可惜不过多久,门外就响起一阵敲门声。 林涟漪被这声音惊醒,心中不免恼怒,可是她理解别人并不知晓她昨夜未睡,此刻敲门必是有要事,只好起身开门。 来人是叶筱钰。 林涟漪想着她不会是不顾我的疲乏之态来找我聊天的吧,嘴上只好讨饶:“八姐姐,我好困啊,你能不能找别人聊天去?” 叶筱钰却出乎意料地一脸沮丧,道:“我是来跟你说件事的。你刚刚走得快没听到。就在你走之后,师父说最近几年正道三璧中修为精进的弟子甚多,十年之后三袖盛会恐怕东林优秀的地位不保,所以要求三师姐、四师姐、六师姐、七师姐和我都搬到东林更深处的居所里去修炼。我们吃过午膳就出发。” 林涟漪一惊,脑子突然清醒了很多,这样一来这里就只剩下何素霖、郜落霜、路天香了,马上问道:“你们十年之内都不回来了吗?” “一日三餐也不回来吃了。”叶筱钰安慰道,“要是你觉得留在这里孤独,日后相见的时候还可以跟我说说话,或者你可以替我向师父求情,就说……” “就说我一个人在此很是孤单,很想你留下来陪我,而你也一定会好好修炼的,十年之后一定不会让师父失望?”林涟漪无语,原来叶筱钰是想留在这里,所以急急忙忙来告诉她。 叶筱钰拼命点头,还未等林涟漪答应就迫不及待推着她往林恬居所方向走了。林涟漪虽然觉得她的劝说不会有用,但这一趟不走,叶筱钰是不会死心的,反正一夜未睡,不差这一会儿了,便答应了下来。 正在这时,路天香到来,看到叶筱钰推着林涟漪的情形,忍俊不禁:“八师妹,你别白费力气了,师父是不会放过你的。她怕涟漪一个孩子呆在这里太无聊,早就替她找好了玩伴。” 叶筱钰、林涟漪又一惊。叶筱钰呼天抢地,悲愤不已:“林涟漪是我一手带大,师父这不是要过河拆桥吗?” 林涟漪和路天香惊奇地看着她,林涟漪不平地反驳道:“你何时将我一手带大了?你与我相识还不到一年!” 叶筱钰哪里会回应她的质问,只是自顾自地呼号着。 林涟漪不忍直视,转向路天香,问道:“五姐姐,林姨为我找来的玩伴是谁啊?” 路天香笑答:“她是南林掌印人张承羽师叔的女儿张诒。” 叶筱钰忽然不再呼号,与林涟漪相视一眼,叶筱钰神情惊讶之中略有些不平,林涟漪也是一样不情愿。 路天香讶道:“怎么了?她不好吗?” 叶筱钰无言以对,林涟漪只是默默。 “八师妹,你是不是跟涟漪讲了什么?”路天香先看了眼叶筱钰,随后看向林涟漪,劝道,“涟漪你不要听筱钰胡讲,诒是张师叔的掌上明珠,平日里有张师叔宠着,性子是有些嚣张,但还算是乖巧懂事的。再说了,她比你大了一点,总会顾着做姐姐的面子的。” 林涟漪勉强点点头,心里却想,叶筱钰哪里是胡说了?她与叶筱钰相处下来,知道她虽然好评论他人,为人爱玩闹,但她看人很准,每一句话都是有理有据,断不会胡编乱造。 正想找林恬让她收回好意,路天香一言却让她失望:“其实这事还是诒师妹主动提出来的。因为南林在每届三袖盛会上表现都不如意,张师叔很是生气,要座下弟子都闭关静修,诒师妹无处去玩,竟然想起东林有个跟她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儿,所以主动要求到东林来。” “张师叔竟也答应?”叶筱钰奇道。 “我们都知道,张师叔对他这个女儿向来宠得很,怎么舍得让她枯燥地闭关十年?既然都不舍得让她闭关,何不让她好好玩乐?一开始确实不答应让她到东林来,可是禁不住女儿的软磨硬泡,只好应允了。再说了,诒师妹还小,就算不好好修炼在三袖盛会上早早落败,也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啊。” 林涟漪、叶筱钰相视苦笑。 路天香走后,林涟漪只觉事已不可挽回,心头更添困乏,正要向叶筱钰告别回屋,叶筱钰突然抓住林涟漪的双臂,认真地道:“据我对张诒的了解,她就算不明着欺负你,也会向你炫耀点什么。你要是受了口头上的欺负就骂回去,要是她不顾年长你几岁的颜面真的对你出手,等我回来你就告诉我,我会帮你的。” “哦?怎么帮?”林涟漪饶有兴趣地问道。 “帮你打回去啊。” 林涟漪惊道:“张叔叔的掌上明珠你也敢打?” “怎么不敢!我只是轻轻地欺负欺负她,让她不敢欺负你罢了。就算不小心伤了她,那不是还有二师姐和师父在嘛!再说了,风师兄风师伯裘师姨他们也会为我说话的。”叶筱钰很肯定地说道。 林涟漪无奈:“其他人会帮你我倒相信,二师姐怎么会帮你?” “二师姐一向只见公平不见人的。在她的理念里,谁挑事,谁受罚。千羽林中谁不知道她这个脾气啊,在东林挑事的人一定会被她教训,她可不管对方是谁……”叶筱钰句句在理地分析着,却没发现林涟漪目光转向了她身后。 “不错。”郜落霜冷傲的声音在叶筱钰背后响起,吓得叶筱钰身一震,郜落霜却并未生气,“八师妹所说有理。挑事之人,必要受罚。若是张诒挑事,我便向她出手;若是你挑事,我便向你出手。”她字字铿锵,言语中透着十分的坚定。 林涟漪叶筱钰再次相视一眼,点头微笑。 郜落霜又道:“张师妹三日后就来,涟漪你准备一下,到时候她会住在你隔壁。” “嗯。”林涟漪点头,随后简单打了声招呼就回屋睡觉去了。关上门时,还听见叶筱钰被郜落霜赶走去准备搬家,她不由得偷笑一番。将睡之时,恍惚之间,她想到叶筱钰,还隐隐浮现一个念头: 八姐姐做了错事竟会有这么多人帮着,所以才敢说出保护我的话,而我若做了错事,却只好一个人想办法自救了。 隐心祖师啊,我越来越觉得你厉害,因为一切辉煌都是你一个人厮杀出来的。未假借他人之手,终究是不一样的。 第三十八章 蛇毒 () 夜里修炼,她仍旧绕远路到北幽山,只是不敢再如先前一样修炼到凌晨,往往夜半就回东林,虽然还是辛苦,但习惯了也就还好。 其实相比于修炼,她更倾向于朝拜这种说法。 每一晚在魔神血液的萦绕之中,在星光与灵气的洗炼之中,她竟不觉得修炼是辛苦的,反而享受着身体乃至灵魂的一点点变化,越发陶醉其中。隐隐约约的,林涟漪觉得自己陷入了某种信仰。 信仰什么?她不知道。 但是她知道这个信仰能给予她安心之感,仿佛生命有了依托,不必如蝼蚁任人践踏,也不必如浮萍随波浮沉。 总共四日下来,就在张诒来到东林的前一晚,林涟漪吸收星光之后,自觉修为大进,仿佛又进了一层境界,已是远远超过从前平凡之时了。却不知道是赤天这一法门真的太过逆天,还是自己果真有极高的天赋。 她不敢说和西林那位令渚沙也自愧不如的弟子无垠相比如何,但借着夜魄的无上力量和世间难觅的至精至纯的魔神血,以及脱胎换骨修为大进的一具身体,她猜测,若与张承羽那宠惯了的女儿相斗,或许有几分胜算。 林涟漪缓缓站起,随意活动活动筋骨,准备回东林。 想到叶筱钰所说的被宠坏的张诒要来与她作伴,她便觉更加劳累,只想倒头就睡。 手中夜魄泛着白芒,轻飘飘脱了手悬浮在空中,林涟漪忽然听得一阵沙沙声。 “沙沙……” 林涟漪细细一听,俯身看向声音来源,原来是脚边树叶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作。 她下意识跳开,随即树叶下钻出一条蛇,夜色下看不清颜色,但月光很亮,可以辨认出它身体斑斓,应该是条毒蛇。 林涟漪不似寻常女孩儿,她从不怕这些东西,只是因为红绸而对蛇类自然地厌恶,偏偏这无知的蛇竟然对林涟漪充满敌意,两道锐利的光芒从它眼中喷出来,直逼林涟漪,这就让林涟漪更加反感了。 她右手轻抬,只要握诀一挥,夜魄就会冲下来将这蛇绞碎,又忽然转念一想,魔神血既然可以吸收姜悠乐下的毒,论理也当能吸收蛇毒,且她也能凭借蛇毒壮大自身力量。 想到此,林涟漪露出一个有点恶劣的笑容,弯腰并向这毒蛇伸出右手食指,指间因为汇聚了几滴魔神血而变得通红。 那毒蛇不知好歹,以为林涟漪不怕死地挑衅,便闪电般朝她手指咬了过去,毒牙一亮,狠狠地嵌入林涟漪的皮肉之中。 林涟漪一声痛呼,后悔竟然忘了毒牙的尖锐,心道:“既然你自己咬上来,日后没了毒牙可不要怪我!”没等她下令,魔神血已本能地困住毒牙,如一阵旋风将其中毒液吸走。 毒蛇立即感觉到不对劲,使劲挣脱而不得,目光里早就没了锋芒,折射出惊慌与恐惧。 直到它的毒液被吸取干净,魔神血才恋恋不舍地放过它。毒蛇再一使劲,便顺利地从林涟漪魔爪中逃脱了,更不敢停留,落荒而逃。 林涟漪明亮的双眼目送它的离去,同时思量着是不是以后要经常找一些毒物哺养魔神血。收回手指,才意识到毒蛇的毒牙已经脱离了蛇口留在她手上,嵌得很深很深,几丝血液围绕着毒牙,在伤口处凝固。她咬了咬牙,迅速拔出毒牙,又一阵痛楚令她打了个寒战。 再看伤口,却没有大量出血,林涟漪猜想是因为方才此处聚集了魔神血。 内视魔神血,林涟漪却没见它强了多少,似乎一点变化也没有,不禁有些失望。 不过想来也是,若是区区一点小毒就能使魔神血发生什么变化的话,三倾门传人还需要修炼得这么辛苦吗? 这么说来,那日姜悠乐给她下的毒恐怕竟是天下至毒。 这个姜悠乐,也真敢冒险…… 林涟漪嗟叹不已,许久惊觉后背发凉。 次日。 为了迎接张诒,林涟漪早早醒来,用了早膳,待在庭院里等着张诒大驾。这张诒虽然被叶筱钰说得很是骄纵,却出乎林涟漪意料地非常守时,不久就在林恬的带领下来到了林涟漪处。 林涟漪听得小径来处,响起林恬温和的话语和一串轻妙的笑声,便起身到拱门之下迎接。 林恬拉着张诒的手,将她引进林涟漪的庭院。见到林涟漪,林恬向林涟漪招手笑道:“涟漪,还不来迎接南林来的小客人?” 林涟漪笑迎上去,张诒身负长剑,与她未足之身形略有些不配,她亦笑吟吟地打了招呼,两人相互打量一番。 张诒年纪尚小已显美人之姿,肌肤白皙似珍珠上岸,容颜端丽如娇花掩蝶。林涟漪暗中赞叹,张叔叔生了个不得了的女儿,却不知张夫人长什么样? 张诒也想不到林涟漪这样漂亮,或许乍看之下不如她自己惊艳,却是越看越觉得好看,心中暗叹,她娘林觅能蛊惑邪道之人,果然容貌有过人之处。 不过两人只是心中有所想,都没有说出来,只是莫名自信地笑看着彼此,不再言语。气氛当真是诡异到了极点。还是林恬先说了话:“涟漪,诒初来乍到,还不熟悉东林,你带着诒四处逛逛。” 林涟漪微笑着答应了,心里却有些不乐意。张诒倒并无不乐意,走上前拉着她,笑道:“涟漪,麻烦你了。”转身对林恬道:“林师伯,涟漪会好好照看我的,你放心吧。” 林恬点点头,又关照林涟漪:“涟漪,张诒是客人,你作为东道主是要好好款待她的,必得客客气气的,不许惹事。” 林涟漪不平道:“林姨是说我平时常惹事吗?”心下却明白林恬是要她忍耐张诒被宠坏了的脾气,不免暗中嘀咕道:“我像是会忍的人吗?” 林恬苦笑道:“哪有的事,涟漪也很乖。” 张诒在旁掩嘴轻笑,仿佛没有听懂两人的对话。 待张诒放下了包裹,林涟漪便带她出去逛逛。其实东林是临霄峰东面的一大片林子,只有林恬及其弟子的住处是有人烟的,林涟漪带着张诒很快就逛完了。 回到庭院之中,林涟漪又领着她进了剩余的院落,道:“这里就是你在东林的住所了,你可以按着你自己的意思稍作打理。” 张诒点点头,见林涟漪转身要走,连忙拉住她,道:“涟漪,我一个人会很闷的,你陪我玩吧。” 第三十九章 重逢 () 林涟漪无奈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张诒,讶道:“修炼之人不是主张清净吗?诒姐姐在南林呆了许久,难道不习惯清净?再说十年之后就是三袖盛会,你又是千羽林天资极好的弟子,张叔叔一定对你期望很大,你不应该多加修炼吗?我并非千羽林弟子,对千羽林的修炼之法不能打探,留在这里岂不是有违规矩?” 张诒听她说了一大堆,觉得好像是这个理,却又不想一个人闷闷地修炼,不假思索:“我年纪还小,当然不能习惯清净,三袖盛会上能出风头的大多是些年纪很大修为很深的弟子,我不过试一下水,输了也不丢脸啊。总之,我现在就想玩,要不然也不会来东林了。” 林涟漪尝试着最后劝一下:“凡是为人父母都有望子成龙之心,张叔叔许你来东林只是怕你修炼得太枯燥,并不是让你一味地玩的。 “且你刚才这话错了,我听叶筱钰姐姐说过,近年来正道三璧收徒甚多,年青弟子法力高强的也不在少数,三袖盛会上胜出的未必就是年纪大积累深的弟子了。不说十虹涧百琐庄的高秋蜓、刘垣冽等人,就说西林渚沙伯伯新收的弟子无垠,伯伯能这么看重,十年后他的力量绝不可小觑。姐姐你莫要大意了。” 不说无垠还好,说了无垠,张诒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气,撅嘴怒道:“他算什么!连面都不敢露出来的小子,凭什么让这么多师叔师伯都极力称赞!这些新收的弟子不过是些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的。 “那个无垠,从来不曾修炼,就这样草草让他入了门,天资再高短时间内又能修炼到什么程度?就算是从小修炼的人,就如昨天才被风师伯收下的女弟子韩朗嫣,还是韩大侠的独生女儿呢,和我比了两招,也没见她有多厉害!” “韩朗嫣!”林涟漪眼中光芒一闪。韩朗嫣竟也在千羽林!茯苓村中一遇,此后便再也没有见过。既有如此厉害的父亲,为何她会在千羽林呢?若是韩朗嫣在此,岂不是说明,韩大侠夫妇出了什么意外? 张诒讶道:“怎么?你认识她?” “韩大侠的名号,我听几位姐姐讲过。” “也是,韩大侠是位盖世大侠,凡是修道之人都知道的。”张诒点点头,“可惜从茯苓村离开以后,被邪道奸人所害,夫妻双亡,只留下一个女儿。韩朗嫣一路风餐露宿,从茯苓村附近逃到千羽林寻求庇护。” 林涟漪不禁同情,想到韩大侠之死,心中也是悲伤,毕竟他曾有意指点她,虽碍于她的娘亲林觅的意思,始终不曾将她收为弟子。 韩朗嫣失了父母,必是如她失了母亲一般痛苦,一路坚持到千羽林,真是难为她了。 林涟漪暗暗发誓,修炼有成之日,必定手刃真凶,为韩大侠报仇。 张诒自然不知林涟漪所想,她继续着她的话:“可是风师伯竟然也同意让身怀别家法术的韩朗嫣进入北林,还授她怀羽真法,裘师姨更是待她比待自己的儿子还好。 “因为韩大侠一向与千羽林交好,复掌门不但派了弟子追查凶手,并且首肯韩朗嫣进入千羽林,还特地召她前往瞰生殿以表慰问。这样的待遇,未免有些过分。” “这样的待遇,未免有些过分。”林涟漪默默复述了这句话,于同情之外,竟觉莫名一阵悲苦,她与我年纪相当,待遇竟这样不同。 “哼!你知道我的名字是何意吗?”张诒仍旧沉迷在不甘之中。 林涟漪自然知道,她缓缓答道:“‘’乃美玉,‘诒’意为赠与。” “正是。”张诒昂着头,眸中透着傲气,“‘诒’便是传家宝了。我得爹爹授予天资与法术,自小修行,师叔师伯都夸我聪明的,怎么能是别人可以轻易比得上的?” 林涟漪不欲再言,正要放弃挣劝告,勉强陪她聊一会儿时,张诒竟然自己反省了:“不过你说的也对,我是该好好修炼了,若只是勉强赢过了他们,面上也不光彩。”言罢,她便不再缠着林涟漪陪她玩,随便客气了几句就回了房间修炼。 林涟漪大喜,抬步就走,离开时还听见张诒把窗户都关了,忍不住心中暗笑:“难道还真的怕我偷学了你们千羽林的法术不成?” 几日下来,张诒和林涟漪越来越熟悉。张诒倒还好,在林涟漪非自愿的忍耐下,日子过得很是舒服,无聊的时候有人陪着解闷,林涟漪时时的“善意”提醒又使她不至于玩得忘乎所以。 林涟漪却有些忍不住了,白日里忍让她,让她显显南林千金的架子,已经很对不起喜爱清净的自己了,偏偏张诒喜欢夜里抓萤火虫,东林的萤火虫又多,因为陪她去抓萤火虫,林涟漪很少再有机会到北幽山修炼了,她真恨不得张诒和自己闹闹别扭,然后将她气回南林去。 “可是不能主动惹事。”林涟漪坐在走廊边的栏杆上蹙眉轻叹。 “林涟漪?”通向叶筱钰房间的拱门后面突然传出一句轻唤,听声音清脆甜美,却不是东林中人,也不是张诒。 林涟漪一惊,向那处望去,却不见人影,心头立即咯噔一下,想到今日几位姐姐都出去办事了,难道有人暗中潜入,意图不轨?转念又一想,不对,林姨还在,谁敢意图不轨? 她微动手臂,感受到夜魄的安详,顿时有了勇气,循着声音走去。 走近拱门,她隐隐听见拱门后有声音,戒备之心更重,夜魄在衣袖之下已经泛起微光轻轻荡漾。 突然,一个人从左边冲了出来,朝着林涟漪门面大开,还未看清来人长相,林涟漪几乎同时连退两步,双手抬起防守,却不见对方有何动作。林涟漪才谨慎地向对方看去,这一看可惊得她不能言语,霎时间数条想法掠过脑海却不能得知究竟。 对方同样是激动得不能言语,但似乎早已知道会遇见她,惊喜之意比林涟漪少了些。 两人相视,许久未曾说得一句话。 杜枫香,你怎么会来这里呢? 然而,不管林涟漪怎样不相信,杜枫香此刻就切切实实地站在她的面前。 第四十章 挑衅 () 寂静之时,拱门右边走出一个女孩,见二人都不说话,无奈道:“杜师兄?怎么好不容易见了面也不说话呀?” 貌如嫩叶初萌,无花之娆无果之盛;笑似清风徐起,非雨之柔非雪之寒。 韩朗嫣! “林妹妹,好久不见!”韩朗嫣一笑嫣然。 “是啊,许久了。”林涟漪笑应,欣喜不已。 二人还要说话,又意识到杜枫香还在边上,总不好把他晾着。 “杜师兄?”林涟漪讶道,“你入了千羽林?” 杜枫香凝视着她,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离开了茯苓村?茯苓村其他人都还好吗?”林涟漪很是着急,紧接着追问道。 她和杜枫香、江夜一向玩得好,知道杜枫香一直很想进入江湖,闯出一番天地,却不曾想象到他真的得偿所愿。心中不禁闪现一个疑问:难道茯苓村有变? 杜枫香知道她所想,连忙道:“没有,茯苓村一切安好。只是……” “只是什么?” 杜枫香低下了头,沉默良久,忽深深呼吸,道:“我爹娘都去世了。” 林涟漪一惊,回忆到杜枫香那对和善的父母待她很好,几日前得知韩大侠不在人世,今日又得知杜枫香父母去世,不禁感慨悲伤。 杜枫香接着道:“就在正道邪道撤出茯苓村不久后,我爹在梧桐林中打猎时,遇到一匹恶狼,我爹不敌,被害死了。我娘、我娘痛苦之下,得了重病,不久也去世了。我、我无家可归,觉得这或许是上苍赐予我的机会,所以冒险朝着千羽林出发了。” 韩朗嫣见他面色难看,便替他说下去:“我爹娘被邪道恶人杀害,只剩了我一个。为了保命,也为了日后复仇,我一路向千羽林前去,在半路上遇见了杜师兄,于是和他结伴而行。 “我爹与北林风远篷,也就是我和杜师兄现在的师父,关系最好,所以我们先去拜见了他。几日后,师父、掌门都答应了让我和杜师兄进入北林。” “原来如此。”林涟漪点头道,“枫香,我明白你的痛苦,还请节哀。如今你在千羽林,我们都是你的亲人,你不孤单的,刻苦修炼,便是不负父母厚望。韩姐姐,杀父之仇,待你修成之日自然可报。” 韩朗嫣点头道:“是这个理。所以我也没有过分沉痛。”言毕,她轻拍杜枫香肩膀,道:“师兄,莫要再被这些伤心事困扰,你和林妹妹今日相见,应当高兴啊。” 杜枫香笑道:“正是。涟漪,我还没到千羽林就听说了你的事了。你近来过得如何?你不是东林弟子,东林诸人待你如何?到了千羽林之后,你会不会想念我们在茯苓村的日子?” 林涟漪正要回答,韩朗嫣已道:“杜师兄很挂念你的,几天前还在路上的时候就求着我带他过来看你了。”她顿了顿,凑过去轻轻道,“我们偷偷过来的,师父师娘都不知道。” 杜枫香瞪了韩朗嫣一眼,韩朗嫣似无所觉,他又凝视着林涟漪,笑容之间隐隐有些腼腆紧张。 林涟漪忍俊不禁,道:“我在这里一切都好,就是……”林涟漪顿了顿,回头瞥了身后张诒住所方向一眼,“韩姐姐,我听张诒姐姐说,你和她比试过了?” 韩朗嫣一顿,不满之色浮现出来:“那是我一路风餐露宿太累了,要不然能输给她?” 林涟漪笑而不语,似是半信半疑。 杜枫香补道:“韩师妹怕邪道追杀,所以一路都是御宝飞行,累了就歇息,歇好了就继续赶路。再加上载着我,耗费功力不少,到了千羽林早已精疲力尽,虽经白日休息,夜里张诒才随父亲前来拜访,她却哪里还有力气和张诒斗法?” 林涟漪恍然大悟,对韩朗嫣的敬佩又多了一点,果然是韩大侠的女儿,年纪尚轻,一身道行却不可小觑。若非她过于疲劳,张诒哪里会有赢的机会? “你莫非觉得我不如你?”张诒的带着怒意的话语从身后响起。三人看向她,一时安静。 张诒更怒,正要说什么,韩朗嫣却踏前一步道:“自然。如今我恢复鼎盛,你可敢与我再比一场吗?” 张诒眼中流露出一丝惊讶,随即也踏前一步,道:“怎么不敢?” 杜枫香往旁边站去,同时拉了拉林涟漪,将她拉到边上,悄悄道:“韩朗嫣必胜的。” 林涟漪微微点头,对这个说法,她并不否认。 “涟漪妹妹,你过来。”张诒见林涟漪站的位置不对,薄怒唤道。 韩朗嫣抢道:“她又不是你的婢女,为什么要听你的?你得先打过我!” 张诒却不理她,仍旧看着林涟漪。 林涟漪想一吐先前的憋屈,又想到这样一来她岂不就成了导致韩朗嫣与张诒相斗的罪魁祸首了?南林张叔叔宠溺女儿,北林风伯伯和裘姨又看重韩朗嫣,尤其是裘姨,看她对叶筱钰的喜爱便知道,她若见了韩朗嫣受委屈必然要为她说话的,若是事情闹大,北林与南林可能不和,她作为邪道中人的养女,不免又要受人非议,或许连带着东林也要落人口舌,实在划不来。 细想之下,方才也是她无意间说起此事,才导致两人现在剑拔弩张,还是不要过多涉入其中才好。 转瞬间她思索出前因后果,无奈离开韩朗嫣和杜枫香,干脆站到远处去,愁苦道:“你们都是东林的客人,林姨嘱咐过我,于情于理,我不能怠慢任何一个。如今你二人斗法,我更是不能参与。你们若有心一试高下,请到外面空地上去,切记点到即止,莫要毁了东林的院落,更莫要伤了两家和气。只是,我还是希望大家以和为贵,这一身力量应该用于对付邪道才是啊。” 她说到“林姨”和“两家”时,有意加重了语气,但双方能不能听懂就不知道了。 张诒冷笑道:“我竟不知道你这么会见风使舵。”说完不再看她,向韩朗嫣催促一声,两人先后出了院子。走时张诒还不忘瞪林涟漪一眼。 两人走后,林涟漪欲追上去看看,杜枫香却拉住她,道:“你还是别去了,小心她们不留神伤着你。韩师妹胜出已成必然,结局已定的比试就没有意思了,我们许久未见,还是说说话吧。” 林涟漪急道:“我虽然不喜欢张诒,也很想她吃点亏,但毕竟是我先提及此事,若是谁被打成重伤,我是要负责的。” “韩师妹不像是没分寸的人啊。” “正是了。她不是没分寸的人,必会有意让着张诒,张诒却不依不饶,死缠烂打不肯领情,若是你,你该如何?” 杜枫香一怔,若是他,肯定要叫对方吃个大亏,对方才会罢手啊。他正要同意出去看看情况,林涟漪又说:“你赶紧去找林姨,我去看着她们。” “不应该是你去吗?我来看着她们。”他紧跟上林涟漪的脚步。 林涟漪看了他一眼,脚步却不停下,道:“你才入千羽林,现在连怀羽真法都背不吧?怎么阻止她们?再说两个女孩子掐架,你一个男孩子怎么阻止?” 杜枫香一番好意被她的话呛了回去,想想倒的确如此,林涟漪是林觅和万寒径的女儿,又比他早入千羽林,或许有什么法术可以阻止激斗的两人,他一个男孩子还真插不上手,便不再反驳。 第四十一章 斗法 () 杜枫香火速通知林恬的同时,林涟漪已经在旁观韩朗嫣、张诒的斗法了。 张诒敢挑战韩朗嫣,必是很有些真才实学的,斗了一会儿仍未见败相,场中两道白影交缠争斗不休,煞是好看。 韩朗嫣使的是手环一件,由君影草编织而成,细长碧绿的茎结成环,环的周身垂下流苏一样的雪白色花骨朵儿,以灵力催动便一齐盛放,浅淡的香气悄然飘散,沁人心脾。自然,能用做法宝材料的君影草肯定不是普通的花草了。 战斗之时,手环可大可小,小时随手而动,收放力量自如,大时脱腕而出,虽无刀剑之利,却有锤斧之力。 张诒使的正是那日林涟漪迎接她时见到的长剑,白芒无限,比起君影草更加冷厉,却不如郜落霜的桂雨瓶那般令人心生爱惜。 林涟漪在中毒那夜见过林恬动手,虽然高手之战迅捷如风,她根本看不到什么,但此时张诒韩朗嫣再厉害也不过是还在学艺的小丫头,林涟漪还是大概看出了张诒是正宗千羽林剑法风格,招式之间机智而不邪魅。 若不是自己被掺和进去了,林涟漪真想就在旁袖手观看,看到张诒落败。 韩朗嫣斗得很是轻松,仿佛有心和张诒玩一玩,悠闲之中还能瞥见林涟漪前来,爽朗一笑道:“林妹妹,看我今日用我的君影草为你出口气!” 林涟漪还未做出反应,却见韩朗嫣说话之际,张诒竟然不趁机打压,还转过头对林涟漪怒目圆瞪,看得林涟漪都忍不住心中暗叹:“这要是在正邪之战中,谁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不管如何,作为挑起此事的人,林涟漪还是要说上几句话的:“韩姐姐,你不要打了!若是你伤了她,我怕是要被林姨责怪……” “无妨!若是林师叔怪罪,便说是我好斗惹事,不怪你的!”韩朗嫣干脆而道,更不废话,君影草白芒更盛,隐隐有压过张诒的势头。 张诒如何能容忍一个刚入千羽林的小丫头胜过自己呢?娇叱一声,手中长剑光芒亦盛,席卷而去,口中怒道:“你既有君影草,便感受一下我的回岚剑!” 林涟漪忽然又有一个想法,既然两人相斗已经不可阻止,就算今日不斗出个输赢,日后也总还会冤家碰头,到时或许又牵扯到自己身上来,不如今日就叫他们分出个胜负,只要其中她的干系不大就行。 主意既定,她又喊道:“诒姐姐,今日之事是我挑起,不怪韩朗嫣的啊!你若觉得我欺负你让你委屈了,只管到林姨那里告状去……” “哼!”张诒怒回道,“我看韩朗嫣不顺眼,我便要打得她认输!你一个一无所成的凡人还欺负不到我!” “这便行了,就算她输了,也不会连面子都不顾而揭发我的挑事之罪。”林涟漪深深呼吸,目的已经达到,但她还是被张诒那句“你一个一无所成的凡人还欺负不到我!”气得就要发作,她甚至感觉到右手臂上一道暗流涌动,隐晦而令人清醒,面上神色更是不好看。 她不能说,韩朗嫣却已经闹了起来:“张诒你说什么!仗着自家身世便觉得别人都好欺负吗?” 言未毕,君影草已脱手凌空,一圈花朵随风摇曳,香气四溢,白光流溢,隐约分散作七彩,手环缓缓旋转起来,中心竟凝出一颗纯白色珠子,白芒微弱,,亦在转动,并且这珠子随着旋转速度的增大而长大。 林涟漪、张诒惊叹之时,先后感觉到四周空气冷了下来,呼吸之间嘴唇也觉寒冷。 张诒大惊,知道这是韩朗嫣现阶段的绝招了,虽然先前将她说得不怎么厉害,但想是也知道韩朗嫣的实力不可小觑,不打算看着这一招术被施展出来,当下不再迟疑,回岚剑猛地向君影草刺去。 但是这种需要时间准备的招术都是会有防护措施的,哪能这么容易被阻断?张诒一剑刺去,竟然刺了个空,她才知原来那处的君影草是个幻影。张诒怒气之下更加紧张,忽然又想到只要挫伤施展招式的人一样可以阻止,便又举剑斜劈向韩朗嫣。 林涟漪在旁看得甚是无语,君影草可以是幻影,难道她眼中所见的韩朗嫣就不能是幻影了吗?越慌越乱,果真没错。未等她笑话一声,张诒一剑已经劈碎了韩朗嫣的幻影,这下她更觉慌乱,却仍旧不肯认输,执剑在手,或许又是在找韩朗嫣或者君影草的幻影了。若是细看,便可知她已经额角见汗。 一道幻影又现,张诒仍旧狠劈上去,幻影立即碎为影沫。但未等她喘息,另一道幻影又现。 一道,又一道…… 林涟漪起先还冷眼旁观,但随着空气越发寒冷起来,身体也因寒冷而发抖,她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她清楚地看见,一道道幻影的出现和幻灭中,君影草中间的白色珠子在渐渐长大。却不知韩朗嫣此招,是要将珠子凝成很大再施展开来以获得更强力量,还是将整颗珠子转变成什么,再给张诒一个狠狠的教训。 空中悄悄结起了流霜点点。 心脏不知不觉间跳动得更快了。 林涟漪微叹一声,以双手自抱,高声道:“韩姐姐住手吧!越来越冷了!” 空气的冷化似乎有一丝缓和。 韩朗嫣的声音从某处响起,听声音还有些吃力:“好吧,既然林妹妹替你求情……” 变化陡生! 张诒听到“林妹妹”三个字,似乎想到了什么,凌厉的目光扫向林涟漪,回岚剑空中一个漂亮的转弯,极为娴熟地刺向林涟漪,她衣角猎猎飞舞,仿佛天生不可侵犯。 韩朗嫣立时住了嘴。随即张诒身后响起尖锐的破空之声,真实的韩朗嫣暴露了。 林涟漪大惊,下意识地后退,转瞬之间便明白了张诒的想法,她这么要面子,是定然不会认输的,此举也不会是恼羞成怒所为。她的问题是找不到韩朗嫣的真正位置,也就破解不了韩朗嫣的招术,但是林涟漪却是韩朗嫣的弱点,只要袭击林涟漪,韩朗嫣必然暴露。 接下来,张诒会转身攻击韩朗嫣,以最快的速度破去韩朗嫣苦苦准备的大招,韩朗嫣心思单纯,决计不会想到这些,到时避之不及,唯有受伤而归。 夜魄悄然亮起。 第四十二章 突击 () 林涟漪抬头直视张诒自以为胜利近在咫尺的神色,咬了咬牙,心中怒道:“是你逼我出手的。” 来不及想什么理由来应对此事之后林恬的诘问,林涟漪试图用夜魄逼迫张诒无法转身攻击韩朗嫣,至于无法抽身的张诒会不会被韩朗嫣重伤就不是林涟漪能管得了的事了她巴不得。 三个人各有打算,正当夜魄就要亮相助韩朗嫣大败张诒时,旁边忽然响起一声怒喝:“都快住手!” 三人知道这是林恬之声,都是一惊,但小孩子控制力不强,再加上斗到这个时候,都知道就算收手也会有一顿责罚,更是不会那么容易收手。 林涟漪倒还有顾忌,方才是震怒之下失去了控制,竟然将凌飞雪的告诫抛诸脑后,现在被这一喝惊醒,才意识到险些因为一时逞强引来大麻烦,慌乱之间连忙抑制了夜魄的行动,仍觉惊魂未定,看向张诒以及她背后即将被算计的韩朗嫣时,虽然十分不忍不甘,却空怀惊世法宝而无可奈何。 林恬望见无人听她的话,紧接着她的上一句话,更加愤怒地喝道:“都给我住手!”青玉簪从袖中闪现,亟亟刺向张诒的方向。 无人听从。 张诒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回岚剑悄悄转过一个弧度。 而身后的韩朗嫣仍未察觉。 林涟漪后退几步,微低下头,闭上了眼。 “啊!” 林涟漪没有听到张诒急转身的声音,想是韩朗嫣察觉到张诒的意图了,但此时回避已经来不及,只有硬碰硬了。 林涟漪祈祷韩朗嫣未准备好的大招可以提前发动。 但就在紧张之际,林涟漪感觉到右手臂上一热,好像有什么东西融化一般。 魔神血遍布身,若是有什么问题不会只有右手臂发热;夜魄被催动的感觉也不是这样的;那么唯有一种可能,朱砂竟然有了动静! 林涟漪睁眼看去,恰好惊见浑身血红剔透的朱砂脱袖而出,直指张诒! “你!”林涟漪明白是凌飞雪封在朱砂中的灵,也就是红绸,有意为之,惊怒之下顾不得自身力量太弱不能控制朱砂,双手使诀拼命要朱砂回来,但朱砂受了红绸的控制,怎会听这个没什么实力的人类的指挥?未曾摇晃,它狠狠地刺入张诒的后背。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发自一个不过是有些狂傲的孩子。 朱砂一击得逞,再不逗留,疾速飞回了林涟漪的袖子。林涟漪只觉右手臂一寒,连忙将朱砂甩到地上。朱砂孤独地落到地上,没有声息。 想也不用想,林恬、韩朗嫣、张诒此刻的心情应该是极为惊疑的。尤其是张诒,惊疑之下,必定是满溢的怒意。 林恬决断果然,在张诒、韩朗嫣都还未反应过来时,青玉簪以更快的速度向前,欲将张诒推开。随即张诒痛苦之下,意识到她被林涟漪一袭击,早没了攻击之势,此刻已门面大开,跌入下风,只好匆忙防守。 但已经来不及了。韩朗嫣被张诒方才的攻势一吓,只好拿出了还未完准备好的法术。君影草随风摇曳,芳香醉人,一颗白珠仿佛花的眼泪撞上树叶,猛然迸溅开来,瞬时之光如朗日生于混沌,耀眼不可直视。 众人只觉双眼一痛,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就连林恬也不例外。 冷冽的空气忽然一滞,随即一阵热浪以破碎的白珠子为核心翻滚开来,空中流霜像凄美殒身的女子,迅速消融在热浪之中。盛大之光如巨浪滔天,将所经之处通通炽烈,光明过盛,一切黑暗无处遁形。 “啊!”张诒喊出半个字,便因热浪伤喉而止住。她紧闭着眼,死死地握着回岚剑,希望尽可能多地抵住热浪。 林涟漪在张诒身后尚觉炽热难忍,知道张诒受了朱砂一击又正面应对韩朗嫣的绝招,定是更加不好受,不免同情,不过朱砂出击并非她所愿,后悔歉疚这些情绪是不会有的。 幸好青玉簪赶到得不算太晚,林恬见情况有变,使青玉簪从中一切,青光猛涨将热浪隔开。张诒才喘过气来,被余浪波及逼退,最终仰倒在地。 韩朗嫣也因为修为不深无法控制这样的法术,被自己凝成的热浪反冲所伤,在张诒之后摔落在地。林涟漪虽是脱胎换骨修炼过的人,但毕竟修炼时日不多,此刻又不能以夜魄防守,却是最早倒地受伤的人。 这场斗法,以两败俱伤结束。场中三人均衣着焦糊,皮肉亦有烧灼之象。 杜枫香在旁看得目瞪口呆,对韩朗嫣、张诒又敬畏了几分,而对林涟漪也是刮目相看,心中暗叹千羽林法术果真名不虚传,日后必得好好修炼。 青玉簪回到林恬袖中,林恬走上前,看了张诒、韩朗嫣二人一眼,最后将目光转向林涟漪,林涟漪却直视着她,并无躲避之意。林恬微微摇头,神情复杂,拾起朱砂。 而后不过是一顿责备加上几颗治伤之药。若不是韩朗嫣修为不够,恐怕这招成型,张诒非重伤不可,到时就要林恬亲自为她治伤了。听过教导,张诒、韩朗嫣二人虽然表面和好,但心头疙瘩就不会这么容易消除了,就算是当着林恬的面,话语间讽刺轻蔑之意依然显了出来。林恬只当她们是年少气盛,稍加教诲便不再管言语失当的问题。 林涟漪在旁听着,知道韩朗嫣伤势不重便放心了,还向韩朗嫣笑了笑。韩朗嫣不知是不是误以为林涟漪用法宝帮了她,还向林涟漪感激一笑。这表情落在林恬眼中,林恬秀眉微皱,却没有当场责备林涟漪。张诒也注意到了林涟漪、韩朗嫣的对视,轻蔑地撇撇嘴,但吃过了亏的她终究不敢大肆开口。 此时郜落霜等人恰好回来,见到此景很是吃惊。林恬不愿再说什么,简单地交代了郜落霜、路天香将张诒、韩朗嫣、杜枫香三人送回他们各自该回的地方。 林涟漪目送他们离开,韩朗嫣、杜枫香还回头与她挥挥手,不过韩朗嫣的表情是笑的,而杜枫香的是担忧的。林涟漪也朝着二人挥挥手,对杜枫香回以一个眼神以令他放心,但其实连她自己都有些担忧接下来的审问。 第四十三章 虚影 () 待堂中只剩了林恬和林涟漪后,林恬才取出已恢复木簪模样的朱砂,目光始终流连在朱砂上,缓缓开口:“你娘还未有你之时,我每次见她,她都戴着这簪子。那时她锦衣玉食,本该用质地好些的发饰,可她很偏爱这簪子。我一直不知道,原来这簪子是修真之人使用的法宝。” “我以前也不知道。直到十虹涧的弟子逼得我娘没了退路,她才动用这法宝。”林涟漪很自然地接道。 “涟漪。”林恬突然唤道,语气有些激动,“你娘明知与邪道中人相恋极度危险,却宁可冒着被正道发现的风险如此行为,若说毫无准备,连我也是不会信的。她是不是,也传了你一些法术?” 林涟漪一双明眸未曾退避,口中话语更是不迟疑:“林姨,我娘要我好好活着,自然不希望我卷入这些正邪纷争,又怎么会传我法术呢?这簪子离开了我娘便自动寻上了我,想是我娘怕我日后受到欺侮,所以在簪子上留了什么法术,要它听我命令好生保护我。 “你也看到了,张诒她气焰嚣张,往日在西林如何我不管,今日来我东林,不以礼相待友善相处也就罢了,方才竟然迁怒于我,我如何能忍?” “她并没有迁怒于你,她只是想借你使韩朗嫣暴露位置。” “若是韩朗嫣不出现呢?这一剑不就刺在我身上了!她哪来这么大气焰!不就是投胎的时候运气好点罢了……” “涟漪!”林恬怒喝一声,止住了林涟漪。 林涟漪越发激动,双手握拳发抖不止,眼泪满满地积蓄在眼眶里却偏偏一滴也不流出,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反倒比韩朗嫣催发的热浪更加灼人。她半张着嘴,欲言又止。 林恬见她模样,心中一痛,想如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伸手将林涟漪抱入怀中,却不好伸手,斟酌再三,只得劝道:“涟漪,修真之途不像你想象的这么简单,不走这条路是好事。张诒今日吃了亏,日后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你放心吧。待你长大成人,我便做主为你寻个好人家,若是想比过那张诒,在千羽林弟子中挑个好的也可以。” 林恬自顾自说着,却没有注意到林涟漪嘴角露出一丝讽刺的笑容,只见她越听越不在乎,等到自己说完才决然反驳:“我林涟漪有手有脚,可以一个人活得好好的,用不着依靠夫家而活,更无需倚仗千羽林的势力。林姨不必费心,待我成人,一不求你替我出气,二不求你为我做媒,三只求林姨莫要阻拦涟漪的人生抉择。” 她踏前两步,正视林恬,问道:“林姨,这簪子是我娘留给我防身用的,可否还给我?” 林恬被林涟漪一番话所惊,竟是犹豫了一下,才松手交给她。 她紧握朱砂,干脆回头,昂首离开。 没有流泪。 林恬怔然。 林涟漪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窗,一把将朱砂重重地砸在桌子上,坐下之后一阵呆滞,不知何时落下了第一滴泪,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第四滴纷纷落下,随即抑制不住大哭起来,开始还忍着声音,后来便什么也不顾,抱头痛哭,哭声回荡在整个房间里。 昏暗之中,低头哭泣的林涟漪没有看到,朱砂竟重现了血玉之态,朱烟袅袅升腾而起,时而颤抖时而扩散。待烟气足够时一齐倾倒在林涟漪边上的凳子上,并渐渐凝出人形轮廓。随着更多朱烟的加注,人形轮廓越加清晰,直到她一颦一笑都能被看得清清楚楚,朱烟才散。 血玉钗子珊珠舞,轻漾瞳子古墨收,正是红绸。 红绸凝视着大哭的林涟漪,眸中流露几分虚伪的关心以及戏谑的嬉笑之意,她伸出纤纤玉手轻轻抚摸林涟漪的长发,却因为己身并非真实而不能真的触碰到。她一如既往面带妩媚,言语中不无疼惜:“小妹妹,你哭什么?” 林涟漪悚然一惊,豁然抬头,正与红绸对视,哭声霎时断截,心下五分惊疑又有五分恐惧。 红绸慢慢收回手,看戏似的等她回应。 她不是不知道红绸在其中甚至能对朱砂有一定控制能力,而是没有想到红绸竟可以冲破凌飞雪的封印从朱砂中出来。一时间多种想法涌上心头,她深知一己之力绝不是红绸的对手,可若是唤来林恬等人的注意不免把事情复杂化。 混乱之中,林涟漪仍然觉得不可思议,凌飞雪没有姜悠乐那么敢于冒险,身为一教之主的她做事一定是很谨慎的,怎么会没有想到今日的情况呢? 是啊…… 凌飞雪一定不会用一个极不牢靠的封印来禁锢红绸,红绸若是真的出来了第一件事一定是逃跑而不是在千羽林的地盘上等着林恬来抓。这么说眼前的红绸并不是实体,顶多是个影子。 林涟漪想通其中关节,仔细一瞧,见她果真如影子般摇摇欲坠,便不再那么害怕,只是见到这张极是妖媚的脸仍感觉有些紧张别扭。 红绸见她神情变化,最终却不是害怕而是笃定,不禁深邃一笑:“凌飞雪收了个好徒弟啊,除了顾虑太多,做事畏首畏尾,其他倒很令人满意。” 林涟漪蹙眉问道:“你怎么能出来的?” 红绸笑意更浓:“你不是猜到了吗?我又没有真的出来。” “你不要跟我开玩笑,我是说你怎么能控制朱砂,在外界凝出你的影子?” 听到这话,红绸无故笑出了声,道:“正如张诒所说了,你现在一无所成,根本控制不了朱砂,我自然有机可乘了。” 林涟漪却没有被激怒,继续冷静地逼问道:“我师父将你封印在朱砂之中时,必定想到了我力量不够这一层,定是你用了什么妖术冲破封印。” 红绸低下头把玩起她的乌发,一边悠悠道:“你们半人半魔的,都有这样厉害的法术,竟能将我封于法宝之中犹毫发不为我所伤,就不许我妖族有异术相传了?” 林涟漪一惊,暗叹妖族异术怪异之极,竟有能破凌飞雪封印的法术,若是红绸真的出来了恐怕也不足为奇,不过看样子红绸还没有彻底冲破封印的能力。 红绸瞥见她面上有吃惊之意,抬头注视她,手上却没有停止梳理长发:“我被封印在朱砂之中为灵,你便是我的主人,我既找不到出去的方法,为了不另换一个蠢货为主人,定会尽力护你。你倒说说,那女娃娃害你之时,你为何下手如此迟疑?” 第四十四章 夜遇 () “我不问你,你倒先问我了!你若能出来,为何不早些助我?我身负命运,绝不会逞一时之勇而败了一辈子,故不用夜魄。若早知道朱砂可用,怎会如此纠结?”林涟漪还想骂几句针对张诒的话,却又觉得这样显得自己小孩子气了,只好收住。 红绸却仿佛知道了林涟漪心中所想,扑哧一笑,道:“刚才还夸你比较令人满意,没想到还是小孩子脾气。骂几句有什么意思,她不一样骂回来?我若早些知会你,你就该借我之力,一簪刺穿她的心脏!” 她得意地说着,丝毫不顾林涟漪逐渐阴沉的脸色,仿佛这一切已经发生,而她站在血泊之中笑看对手死亡时凝固在面庞上的痛苦表情。 “死人才是最值得放心的。不要觉得我残忍,不仅是人,世上生灵都是如此……”红绸接着传授她的理念。 “你说得让我越来越不相信你会甘心认我为主人。一旦哪日你脱身了,必是残忍对我,是不是?”林涟漪虽然不能完认同红绸所说,却也觉得红绸说的有些道理,但红绸的话暴露了她对待林涟漪的态度。 红绸微笑:“自然。这世上本没有什么伦理道德,贯穿所有光阴的只有一理:弱肉强食!只要我不是站在最上面的生灵,我就永远不会满足。” “那我凭什么留你?” “你不是自诩要做大事之人吗?做大事哪有不冒险的?相信我,你留着我,一定比你单打独斗更好至少在我不能出去的时候,我可以帮助你。再说,如果没有我,你就是一个人了,你真的受得了?可怜你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女孩子,竟要面对这个冷漠人间的质问逼迫……” 红绸说话间脸庞凑近了些,林涟漪忍不住把自己的凳子往后挪了挪。 不过究竟是厌恶,还是惧怕,她不知,只是下意识地,下意识地。 红绸端坐回去,笑得狡黠妖媚:“就算你想杀我,如今你也做不到啊。凌飞雪把一切都算好了,偏偏不知道我并非普通妖类,而是得到了异术真传的。不过,如我之前所讲,我现在不能脱身,又不想换一个愚蠢不堪的主人,就算可以控制朱砂,也绝不会杀你。” 林涟漪冷笑道:“你既知道我不是蠢货,便该知道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 红绸徐徐道:“不是相信我,是相信你师父凌飞雪啊,这封印是她结下的,我就算身怀异术也不会这么容易冲破。好孩子,我只求两件事。一是允许我好生保护你,莫要让我换个蠢货主人,二是待来日你修炼有成,看在我护你平安的份上,救我姐姐出来。” 林涟漪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此时红绸的影子开始转淡,缕缕朱烟弥散开来,颜色比方才淡了许多,或许是封印的缘故,红绸盯着林涟漪,语气有些焦急:“封印开始弥合了,我的影子马上就会消散,日后也无力再凝出第二个影子。来日你若遇到危险,就向朱砂中注入灵力,我便会在其中控制朱砂为你助力。” 林涟漪见她美丽容颜渐渐消散,忽然心有不忍,知道不能这么想,又把这种不忍之情压了下去。 “要是我姐姐有你的聪明,便不会这么傻地……”红绸的最后一句话幽幽飘荡。 她的姐姐?她当真有个姐姐吗? 林涟漪冷笑:妹妹都这么厉害了,若是真有个姐姐,岂不是要逆天?我又怎么会傻到去救她呢? 林涟漪伸出左手,尝试着碰了碰朱砂,朱砂毫无反应。林涟漪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红绸的说法,难道她真的不会趁半夜突然刺穿她的心脏吗?若是朱砂的主人死了,安知作为灵的红绸不会有一个更好的主人?若非要借着朱砂掩藏夜魄,她真恨不得将朱砂交给林恬保管。 虽说若红绸有这个心,肯定不会蠢到向她透露,但毕竟留在身边是有风险的。林涟漪不禁想到红绸的那句话:“做大事哪有不冒险的?”现在她尚弱小,确实需要红绸的帮助,只好无奈将朱砂收入袖中,绑在夜魄之内。 半晌,房间内幽幽回荡一句空荡荡的感慨:“要是我有个姐姐……” 及至深夜,林涟漪不再被张诒打扰,终于可以放心御宝飞行,去了北幽山修炼。朱砂她仍旧带着,生怕赤天被红绸学了去,林涟漪白日里还特意问过路天香,知道法宝之灵是不能看见外界事物的,只能感知外界危机,除非是被主人释放出来。 然而事情没有林涟漪想的那么简单,于北幽山落地后,林涟漪收夜魄于手中,却总感觉有些不对劲,好像有什么人藏在暗处偷窥一般。难道是被红绸吓的?林涟漪感触着右手臂上安静的朱砂,觉得不太像。不安之下,林涟漪不敢贸然修炼,不仅是怕人发现夜魄和赤天,更怕被人暗中偷袭。 环顾四周,却发现不了什么,林涟漪更觉不安:我离开这几日,这里发生了什么?莫非是张诒跟踪?还是有人鸠占鹊巢? “是谁?”林涟漪试探着问道,言语间还有些尊敬。 只有风声。 “我知道有人偷窥,来者是谁?不必躲藏了!”林涟漪细听动静而一无所获,只好更加不客气地问道。 风,不知何时大了起来。 “你又是谁?”正前方黑暗中走出一黑衣少年,浓眉刻锋棱,亮目藏渊海。俊面如霜冷,孤影似松寒。看形貌不过十三四,面色阴沉,敌意明显,一双深邃的眼睛一看便知隐藏了许多心事,丝毫不似这个年纪的其他少年。 林涟漪与他对视,两人一样的敌意谨慎,都不为对方形容神情所动。 林涟漪惊讶于对方如此凶神恶煞,不似千羽林中人,猜想对方莫非是邪道中人。若是如此,来此目的恐怕不纯,她意外发现了对方,恐怕他对她已起杀心。却不知她手持夜魄,若是不敌还可让红绸助力,是否可以胜他? 对方见林涟漪毫无胆怯,也是吃惊,心中暗道:“此人是谁?年纪不大,竟仿佛身怀法术无所惧怕。深夜孤身来此,必不是正道中人,今夜莫非要我与这女孩子恶斗一番?” “你是邪道中人?”林涟漪不欲废话,直截了当。 少年冷冷一笑,反问道:“难道你不是吗?” 第四十五章 小斗 () 邪道之人,深更半夜出现在此处,唯有一种可能了。 邪道卧底! 只是林涟漪没想到他承认得这么快,沉吟片刻,想到三倾门行事向来不分正邪,只管我行我素,却也算不得正道,便并不打算否认,换了个话题道:“这位道友,此地是我先看上的,不知道友为何在旁偷窥?” 少年上前一步,气势更盛,却不见他祭出什么法宝:“你先看上的?如何证明?三日前我来到此地,并未见到什么人!” 林涟漪上前两步,亦怒道:“几日前我因故未能来此,怎么道友却趁着这时候鸠占鹊巢?既然是同道中人,不如相互退让一步,免得鹬蚌相争,倒叫正道渔翁得了利。” “你我虽同为邪道之人,但邪道亦有门派之分。你是哪家门下?今日窥见我来此,安知不会引来你的同门令我死无葬身之地?我如何能放过你?”少年说着,又缓缓上前。 “我也不确定你会不会引来正道之人害死我!”林涟漪边说边冲上前,手中夜魄曳着白芒飞出,向少年击去。 因着张诒之事气还未消,现在被少年无故挑衅立刻沉不住气了。 不比白日里光天化日顾忌众多不敢动手,这回敌我彼此不相识,无所顾忌,且都是邪道身份,冲突明确就是领土纷争,结果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林涟漪从未真正用夜魄与人一战,紧张愤怒之下还有期待,只觉得不必掩饰放纵真实很是高兴。 不过自身性命还是很重要的,若是她败了,难保对方不会下杀手,她也着实不敢大意。 白芒才现,少年紧接着也祭出了自己的法宝,竟是一颗纯黑色的珠子,体形虽小却仿佛包含一片深潭,表面光滑,微光流转,在黑夜之中不仔细看还真的看不清楚。 “哗!”黑珠与夜魄相撞之声出乎意料,林涟漪惊讶地看着黑珠如雨打芭蕉一样破碎溅开,刹那间她联想到郜落霜的桂雨瓶和韩朗嫣对付张诒时在君影草中心凝成的白珠子。 怎么现在时兴这类法宝了吗? 惊讶归惊讶,毕竟林涟漪是见过类似法宝的人,倒没有仓皇失措,身体顺势往前冲去,夜魄迅疾地展开,从侧方挡住了几道隐匿在黑暗中冲向林涟漪的黑气,而夜魄自身也轻微地受到撞击。 一招已过,两人互换了位置。 少年见林涟漪反应迅速,也不觉惊讶,紧接着黑珠恢复原状回到少年手中。林涟漪也收回夜魄,定身防守。 少年敌意不减,慎重更甚,笑道:“敢孤身前往千羽林的地盘,你果然是有些本事的。” 林涟漪回忆方才擦肩一招,才明白过来,暗叹幸好幸好,原来这黑气隐匿在黑夜之中,寻常人是发现不了的,若不是林涟漪有夜魄这样号称黑夜魂魄的宝物,恐怕就在不知不觉中被黑气侵袭,结果非死即伤。 这时林涟漪才意识到自己这样一点战斗经验都没有的人,若是真的上了战场,绝对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的。心想若是与那小子不是敌人,日后常常比试互相激励倒是很好,可惜首次见面就打了起来。 当下不再想其他的,徐徐讽刺他道:“道友也是一身好本事,若是今日不死于我手,日后相互切磋于我二人都有利。可惜……” “你怎知我一定会败?”少年桀骜而道,“此为墨泊,‘墨水’之‘墨’,‘湖泊’之‘泊’,请道友指教!”说着,墨泊以凌厉势头,向林涟漪冲了过来。 林涟漪开怀一笑,手腕一转,夜魄随步伐舞动,如水袖翩翩,道:“你若赢了,我便告诉你我的法宝之名!” 一言不合,两人再次缠斗。战况激烈,步步小心。 林涟漪的夜魄自不必说,黑夜之魂魄,三倾门代代相传之宝物,何其厉害!白芒飞舞,如白雪纷飞,至阴至柔,美丽之间暗藏锋芒,少年久攻不下,只有无可奈何。 少年的墨泊也是难以攻克,刚柔兼备,迅捷如风,时而如珠子穿梭空中,时而如露水迸溅难以捉摸,若非林涟漪有夜魄相助,恐怕连墨泊的影子也看不着。 不仅法宝厉害,主人也颇有一番修为,虽比不得那些修炼多年的弟子,但比起林涟漪还是高出了些的,若非天资甚高,只怕找不出别的理由。 正道最近所收之徒林涟漪都清楚,没有一个人是修炼墨泊这种类型的法宝的,看来作为卧底,他是做足了功夫,连法宝都备了两件。 正在双方胶着,打得难分难解之时,忽然一物从少年怀中飘落,随风无依飘摇一番,终而零落在地。 林涟漪起初还以为是少年的暗器,却不见那物有何不同寻常的动静,反倒是少年见其飘落惊慌不已,方才的桀骜敌意瞬间不知丢到了哪里,才意识到此物对这少年来说意义非凡,应当如娘亲遗物朱砂在她心中的地位一般。 少年无心恋战,只想逼开林涟漪拾起那物,林涟漪作为敌人本意是不叫他如意,想指挥了夜魄阻拦他甚至抢走那物,夜魄应心而动朝少年冲去,然林涟漪突然想到,若是如此岂不是与张诒为同一类人了? 虽然这少年一见面便要打打杀杀,但毕竟两人并无深仇大恨,林涟漪也不是爱往人心上撒盐的人,见这少年如此珍爱那物,表面冷漠也许只是为了隐藏柔软之心,不由得心生同情,连忙唤回了夜魄。 少年本是冒着被林涟漪背后偷袭的风险去捡拾那物的,却没想到林涟漪竟然放过了他,拾起那物转身之时,面上神色缓和了不少。 林涟漪好奇望去,见少年双手小心捧起又细细擦拭之物是块手帕,做工很是精细,一角绣着一株有花有叶正盛开着的彼岸花,花朵红艳如血,叶子碧绿如玉。林涟漪奇道:“这手帕上的图案很是别致,传说彼岸花花叶永不相见,这彼岸花有花有叶,可见它的主人心思美好。” 少年仍旧检查着手帕上是否还沾有灰尘,没有理会林涟漪,待确认手帕干干净净之后才收入怀中,抬头看向林涟漪,语气比起刚才也有所缓和:“你怎么不趁机伤我?” 林涟漪潇洒笑道:“趁人之危之事,我做不出!” 少年凝视着她,若有所思。 第四十六章 试探 () 林涟漪被看得很不自在,忍了一会儿不禁蹙眉问道:“怎么了?” 少年似乎也意识到不妥,移开目光,俯视二人中间地面,道:“身为邪道卧底,你日后若行迹败露,对着正道众人还敢这么善良的话,只怕要被生吞活剥了。” 被以为是卧底了…… 林涟漪并不解释,反而盈盈笑道:“同为卧底,应是我要提醒你,既知道我有可能趁机伤你,竟还敢分散注意力,若是遇上无情无义之敌,只怕也被生吞活剥了。” 少年停顿一会儿,低声道:“这手帕对我意义非凡,我不能丢了它。” 林涟漪收起夜魄,笑立风中,凝视少年,对他越发好奇。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他究竟经历了什么?这张还算好看却已染上风霜的脸要是长在富家子弟脸上,还不知白胖成什么样!想着,她脸颊笑意渐渐消失了。 少年忽然抬头望向她,正想说什么,却见林涟漪仿佛被什么勾起了回忆,目光在他脸上神思却不知游离到了何处,出神之时更有一种难言的忧伤,柔化了方才气势逼人的面庞,风中碎发轻擦脸颊,清丽之中自然一抹动人心魄的美丽。 他回想起激斗中夜魄飞舞萦绕着她,像漫天雪花飞舞,传说中天涯教教主凌飞雪是否也如这般出尘隔世? 一个独自投身黑夜敢战更敢停的少女, 她又在想什么? 林涟漪发现少年正凝望着她,恍惚间她也正对上他的眼神。 像试探,像询问。 两个各怀秘密的人对视无言。 林涟漪似觉不妥,终于开**谈:“你道友怎么称呼?”言语一出,清醒大半,她才觉双颊已红,不知是刚清醒了才泛红的还是早已红透了的。 少年再次低头看向地面,想了一会儿又悠然抬头,望夜空深深,道:“我叫‘青山’。”随即仿佛平复了心情,坦然望向林涟漪,问道,“你呢?” 林涟漪不敢看他,自顾自取出夜魄,随口道:“你叫‘青山’,我便叫‘绿水’吧。天色已晚,我要回去了。” 少年看着她匆忙御宝,随口道:“那么明日见。” “嗯。”林涟漪随口一应,便御着夜魄离开了。 及至空中,她才蓦然一惊,杏眸瞪圆:“明日见?” 不说林涟漪反应迟钝,那自称青山的少年御宝飞行,到了半空也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苦笑一声,低头看了看怀中手帕,没有言语。 次日夜里林涟漪纠结着是否前往北幽山赴约,思索再三还是着去了。 此时对她来说,北幽山那块地就算抢过来了也不敢再用,更重要的是被那化名青山的少年发现了她在修炼某种法门,虽然那人多半不知晓此乃三倾门真传,甚至也多半不知道三倾门的存在,林涟漪心里实在忐忑。 去,可能有危险;可是如果不去,只怕那人好奇心太重,四处追查起来,情况反而不妙。这便是林涟漪决心前往的考量了。 不过出于安考虑,林涟漪还真不敢直接上了山腰找人,如果青山真是邪道某位高手暗中培养的,恐怕真的会找了帮手来害她,毕竟同为邪道,卧底正道,有利益之争的。 不过就算找了帮手,也必定不会是正道的,他肯定也忌惮着林涟漪,怕她将其身份揭穿。 故林涟漪在林中低飞,直至北幽山山脚,然后潜藏在黑夜树林中悄声徒步而上,一路观察四周动静。 可奇怪的很,她一路以上,竟没有发现丝毫人迹,别说青山的帮手,连青山的影子都没有瞧见,山上不曾见到,空中亦没有修行之人御宝飞行。黑夜中只有偶尔出没的野兽和野兽威胁侵入者的低吼。 林涟漪越发紧张,只觉得自己似乎中了什么陷阱,却又想不出如果这是陷阱则会是什么样的陷阱。 快到昨日激斗处时,林涟漪收回了踏出的半步,潜藏在暗处凝神细听,生怕漏下什么微妙的动静。 就这样,差不多等了三炷香的功夫。 林涟漪等得不耐烦了,猜想恐怕青山根本不记得昨日说过的话,正要打道回府时,却听见就在几丈之外传来几声呜咽,听声音像是幼犬的: “呜、呜、呜。” 短短几声呜咽后又没了声音。只是这几声呜咽一声比一声焦急,听起来好像是幼犬遭遇了什么危险。 林涟漪一惊,向那处望去,却因为被灌木丛遮挡看不清情况。林涟漪心下焦急,第一个想法是青山在那边,随即又想到青山虽不是个好人,但看上去也不是喜欢虐待小动物的那种卑劣之人,应该只是什么野兽。 眼下出去并非明智之举,可林涟漪只顾得了灌木后的生命,哪里还管是不是有危险,夜魄立即飞了出去。白芒划过,没入灌木丛,紧接着一声痛苦的野兽呼号惊醒了黑夜的沉寂,却不知为何,那野兽惨嚎了一半便戛然而止。 林涟漪倒吸一口气,青山果真埋伏在此!夜魄迅疾回头防守。 一道尖利的穿空之声,灌木丛中,倏然一颗黑珠一般的法宝穿空而出,直奔林涟漪门面,正是墨泊。 夜魄及时防守,与墨泊撞在一起。林涟漪还待应付下一招攻击,墨泊却回退到主人青山手中,再无动静。 离灌木丛几丈之前,一阵脚步声响起。 林涟漪追了上去,轻松一脚飞跨过灌木丛,手中夜魄飘扬起来动人心魄,一双明眸再次怒视青山。 地上幼犬吓得不敢发声,也许已经四腿发软,瘫倒在野兽的庞大尸体旁边,还好野兽的脑袋被青山的墨泊打到侧边去了,鲜血才未浸染它的皮毛。 青山却无怒意,坦然直视,眉眼间竟然还隐隐有笑意,悠然道:“怎么?我是哪里伤着你了吗?为何如此怒视我?” 林涟漪一眼扫视地上惨死的野兽、从野兽脖颈上细小的动脉伤口处汩汩流出的鲜血和野兽边受了惊吓不敢动弹、正浑身颤抖地悄悄看着她与青山的幼犬,不气反笑,道:“无事。只是见你在这里埋伏已久,却只猎着一头野兽,我恨铁不成钢!” 青山亦笑道:“我倒还猎着一头野兽,你却什么也没猎到,我亦替你可惜!” 其实林涟漪在未开口时就知道,青山潜藏起来并非要偷袭她,而是如她一般,也怕对方偷袭,才出此下策。若非如此,方才就该你死我活了。方才出手,必也是如她一般,出于同情救这幼犬,而非趁机偷袭。至于墨泊冲出灌木丛,只是他紧急之下未能控制好力道,才差点伤到她。 林涟漪之怒,在于青山昨夜随口一说和今日莫名让她白等了三炷香的功夫。 林涟漪不欲理他,走向受了惊的幼犬,跪下身,试图和它熟悉起来,边说道:“野兽既是你猎到的,你就把它的尸体带走吧,是鞭尸还是分尸随你。” 第四十七章 淑儿 () 青山走近她,站在她和幼犬面前,缓缓道:“我要一具尸体有何用?倒不如养了这幼犬,起码还能看家门。”说着,他蹲下了身,伸手欲抓起这幼犬。 “呜、呜。”没想到这幼犬仿佛听得懂他们说话一样,对一击杀了野兽的青山感到直觉的害怕,虽然吓得不敢动弹了,却仍然挣扎着要往林涟漪脚边爬,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充满惊恐。 林涟漪连忙抢在青山前面抱起了弱小的幼犬,本想讽刺一番卧底哪里用得着看家门,不把千羽林的家门给踹了就好,开口时还是把冷言冷语噎了回去,只道:“你别吓它。” 青山淡淡一笑,收回了手。 幼犬瘦小的身体依偎在林涟漪怀中,仍在不住地颤抖,两之前爪蹭在夜魄上,无辜的眼神低下来注视着爪子下温柔的夜魄,又时不时胆怯地偷瞄一眼青山。 夜魄闪烁着微弱的白芒,虽没有温度却给予了幼犬光明。林涟漪一手稳稳地抱住它,一手轻轻地抚摸幼犬,一遍一遍,将它身上与一般黄狗颜色无差别的毛梳理得干净。 幼犬被林涟漪安抚一会儿,惊慌的眼神中终于有了些安心。 青山在旁观察了一会儿,见林涟漪似乎打算一直这样安抚下去,忍不住道:“把这母犬给我,我看看有没有问题。” 林涟漪一时没有明白他说的问题是什么,他出手抓过幼犬时,她凑近了监视青山。 然而受了惊的幼犬被这一举动吓得才有的一点安心都立刻消失了,挣扎着想逃走,但瘦弱的它挣脱不了,青山动用法术一番检查后,才得以逃脱,重又回到林涟漪怀中。 林涟漪连忙安抚,生怕它被吓得昏过去,言语间也有了责怪之意:“你发现了什么?” “它没什么问题,方才未被野兽所伤,且既不怀正道法术,又不受邪道控制。”青山说得很认真。 林涟漪吃了一惊,她一向心思细腻,却也没有像青山这样想得多。 青山见林涟漪吃惊之状,解释道:“你莫要以为一只人畜无害的幼犬就没什么大问题,正道可以指使一些听得懂人族命令的兽类负责警戒、监视,甚至卧底之类的任务,邪道可以用异术完控制兽类,并利用它们潜伏在敌对者身边偷袭。” 林涟漪点点头,表示受教,又低头凝视幼犬,心道还好你没有问题。 青山又道:“我不要这幼犬,你若方便的话,便养了它吧。” 林涟漪露出笑意,奇道:“怎么?不要看家狗啦?” “我的家,不论时现在借住的千羽林,还是从前所在的地方,谁敢盗?” 林涟漪扑哧一笑,吓得怀中幼犬一阵剧烈的颤抖。 不知何原因,青山不敢看她,只微微低头看着幼犬,怔了一会儿,待林涟漪笑声止息了才道:“你欲为它取何名?” 林涟漪明眸看了看他,又低头看着怀中幼犬,想了一会儿,道:“便唤‘淑儿’吧。‘窈窕淑女’之‘淑’,‘江湖儿女’之‘儿’。”对青山交代完,她又对幼犬说道:“你听到了吗?你叫‘淑儿’。我给你取的,以后你跟着我,我会保护你的!我叫……我叫‘绿水’,这位为你杀生的叫‘青山’。” 青山凝视淑儿,笑意流露。 好一会儿后,林涟漪忽然想到了什么,道:“那块地,你若还要,我便让给你了。今日淑儿累了,我要带它回去,我们明日再见。” “明日再见?”青山疑问道。 林涟漪一惊,自知失言,却不改话,道:“如我昨日所言,你我总要分出个胜负!” 听的这话,青山顿时豪情万丈:“两次斗法之间相隔时间太短,没什么意思。不如这样,我们相约,每隔三月一战。如何?” “正合我意!”林涟漪亦豪气大发,“那这块地……” “不必了,既是你先寻到的,你若相信我的话,那块地仍旧归你,我另寻地方。偌大北幽山,不缺好地方。”青山站起身,道,“三月之后,我们在此一战!” 林涟漪抱着淑儿站起身,笑道:“好。三月之后,绿水在此恭候。” 林涟漪怀抱淑儿,御着夜魄而归。夜空中星光明媚,洒满人心。 她辜负了一夜星光灿烂,可她很高兴。 一路寒夜,淑儿一直在颤抖,不知是害怕还是承受不了高空寒夜的冰冷。林涟漪为了使她更加温暖也更加安心,将她抱得很紧。 还好夜魄与她心意相通,否则一般修道未深的小弟子不规规矩矩地握诀,是要从高空摔下来尸骨无存的。 因为怀里的淑儿,林涟漪在离东林稍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抱着淑儿悄悄潜回了东林她的庭院,推开门的时候还望了望来时的路,就怕被人发现。 淑儿缩在她主人的怀中,由这个女孩双手捧起它真正的生命,黑夜之中她善良的眼眸中倒映着人间的初象,从蓊蓊郁郁的山林间一下子晃到冷冷暖暖的人的身边。 步入这片异乡,她仿佛是要忘了从前岁月,身边唯有主人的怀抱存在着温暖。 淑儿跟着主人的步伐,看见了东林的庭院,屋舍整齐,小径蜿蜒,清水斜穿,门窗安谧,黑夜宁然。 她眼中是有着她主人一样的光芒的,像青草钻出土地的那一刹那。她的幼小、她的颤抖,她温暖而时刻被寒冷侵袭的身体,和当初的林涟漪是一样的。 关上门的那一刻林涟漪松了一口气,轻轻地抚摸着怀中瑟瑟发抖的淑儿,安慰说:“我们回来了,淑儿。你看,这里就是你以后的家。” 林涟漪正想抱着淑儿好好介绍她的新家,才想起房间内一片黑暗,又笑道:“你看我这个善忘的主人,竟忘了时辰已晚。” 说着,她蹑手蹑脚地抱着淑儿走到床边,将她小心翼翼地捧到床上,俯着身摸摸她的头,喜道:“淑儿,以后你就和我一同生活,你再也不会受到伤害了。” 淑儿蜷缩在陌生的环境里依旧颤抖不止,听林涟漪重复着她听不懂的话语,却感受到了林涟漪的关怀,对于主人的怀抱,她开始怀念。 “淑儿……” “淑儿……” “淑儿……” 林涟漪陪着淑儿入睡,睡前开怀地说着许多人族的话语,也许是许久没有这么对着旁人倾诉过。淑儿善良的眼睛凝视着她,她什么都没有听懂,却记住了“淑儿”这个名字她知道,从此她不再是一只无人问津的畜生,她有了名字,有了值得回忆的时光。 虽然她说不出,虽然她都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淑儿,我林涟漪承诺,从此一定善待你,让你快乐长大!”林涟漪抚摸着淑儿颤抖的身体,以这样一句承诺结束了今夜的倾诉,随即沉沉睡去。 她不曾注意到,在她入睡后,淑儿明亮的眼眸仍然凝视着她,身体也颤抖得不再那么剧烈,甚至大着胆子蹭了蹭林涟漪的手,轻轻鸣了声。 静谧的黑夜中,淑儿的双眼中隐隐有什么东西在闪动,在掉落。 第四十八章 心事 () 林涟漪次日醒来时,见淑儿仍在安睡,知道淑儿容易被细微的动静吵醒,不敢起身,生怕这动静会打扰她,只是像长辈一样慈爱地端详着安睡的淑儿。可是不知什么原因,林涟漪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淑儿立刻就被惊醒了,身体还抖了一下。 林涟漪只好起身,摸摸淑儿的头,充满歉意地笑道:“对不起啊,淑儿。” 淑儿自然不会生气,善良的眼睛凝视着林涟漪,尾巴情不自禁地摇了起来。林涟漪不禁莞尔。淑儿更加开心地起身,凑近了她的主人,舔了舔林涟漪的手,溜圆的眼睛似乎在恳求一个拥抱。 林涟漪抱起淑儿,像捧着一块温暖的团子:“淑儿,待会儿你随我去见见林姨,只有她同意了我才能留下你啊。不过你放心,林姨一定会同意的。” 淑儿听不懂。 “我承诺过,我要让你快乐长大的!” 不知道她听懂了没。 如林涟漪所料,林恬自然是同意的,一方面林涟漪在东林无聊,养只狗可以一起玩闹,另一方面也是让林涟漪不被上次张诒的事而困扰痛苦。 林涟漪抱着淑儿去了林恬住处,又抱着她蹦蹦跳跳地回来,一人一狗极是开心。几日后,林恬的几个弟子也知道了这件事,不过都只当淑儿是长晖城那边走失的幼犬,没怎么在意。 郜落霜因为上次林涟漪掺和进了张诒和韩朗嫣斗法之事而不怎么待见她;路天香、何素霖等其他弟子却很喜欢淑儿,见淑儿太瘦弱,便时常将一些仙家丹药送给淑儿当零嘴吃,何素霖有时也会给予林涟漪特别的关心,令林涟漪很是感动,不过淑儿体质好了些,体形却没有什么变化,仍是原来样子,后来路天香寻了些医药典籍,才知道淑儿恐怕先天不足,天生瘦弱,再也长不大了,林涟漪却没有因此而难过,再怎么瘦弱也是她的淑儿啊。 其他人也因此更加怜惜淑儿,赠予各类丹药的次数也增多了;最令林涟漪无言以对的还是叶筱钰的反应,她时常强行以看望淑儿为借口半光明正大半遮遮掩掩地跑回原来的住处找林涟漪陪伴。 在日渐熟悉的环境里,淑儿越发开朗起来,渐渐的,和东林弟子玩得融洽,和林涟漪也有了默契。林涟漪说了什么,她总能懂得林涟漪的意思,“淑儿”这个属于她的名字也终于彻底镂刻在她的心底。 对林涟漪来说,黑夜里星光下的修炼不会停息,每隔三个月的激烈比试促使她刻苦不停。林涟漪有时也倍感苦恼,每晚修炼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够厉害了,可下一次与青山斗法时,总有那么几招让她应对得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甚至在决定胜负的关键时刻险些招架不住。 嗯,的确有时候会输的。 “淑儿,你知道吗?昨晚那小子竟然拆了我精心布局的招!” “淑儿,昨晚我真该带你北幽山,去看看那个人侥幸胜了我之后的嘴脸!邪道小子竟然这么猖狂……” “淑儿,为什么我这么勤奋还是不能甩他一大截呢?” “淑儿,昨晚我修炼到了一个新境界,我以为我会很容易雪耻的,没想到他的修为竟也精进得这么快!若不是发现了一个破绽,输的就是我了。这个人到底是哪家门下……” “淑儿,昨晚我又输了。这小子害得我如今见了大姐姐练习书法时挥洒出来的墨水都忍不住祭出夜魄打过去……” 时光倥偬,匆匆七年,斗转星移,物是人是,可谓大喜 七年前林涟漪这么对淑儿评价青山那邪道卧底,七年后还是这样。 如果淑儿懂人族的话语,她一定会惊奇为什么当初都为她出气的两个人相处得好好的,后来竟然越打越激烈。 不过这只是林涟漪对淑儿所讲的事情,事实上北幽山上打斗不休的两个人并不是时时刻刻针锋相对的,斗法之后也会赏月谈天,闲说古今,当然因为某次输赢愤愤不平相互讥讽也是有的。 单说对决,不过点到为止,毕竟两人都知晓,竭力相斗的结果会很可怕。再者,不论是青山还是林涟漪,虽都是骨子里就争强好胜,却对这份萍水相逢的友谊看得远比战斗本身的胜负更重要。 墨泊穿梭之间,夜魄飞舞之间,往往锋芒毕露而隐约含笑,渐渐地默契自然而生于形影变换之间,渐渐地看待彼此的目光也有些不同了。 有时法宝光芒交错,瞬间相视之时,从彼此眸中看见自己,法宝光芒也为之一颤。 可青山不曾躲闪,绿水亦未觉不妥,只以为知己作伴,斗法言谈而已。 不见时,愤然向上,以待对决。 相见时,踌躇满志,输赢莫测。 都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青山与绿水,在七年的对决中摸清了对方的思考方式,任何一方要战胜另一方都更加困难了,随着各自修为的增长,越发不敢真打,最后往往以平局结束。 林涟漪便在一次平局的斗法后玩笑道,若是他二人自立门户,以这种方式修炼到了极致,齐心协力,必是于天下间再难逢敌手了。青山听得这话,本是笑着的脸庞却悄悄冷淡下来,不言不语。 林涟漪见此,也不再言语,心里却隐隐有些懊恼,有些失落。两人相视一瞬又侧身相避,林涟漪只听得身旁一阵呼啸,知道青山已经离去了,才敢移动目光,遥遥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 怔然。 就在那夜,林涟漪情绪烦乱,回到房中见了淑儿,回想起初遇淑儿那夜的事,一种无法抑制的苦涩酸楚之感奔上心头,林涟漪大为震惊!她双手轻轻按压着胸口,却竟隐隐觉得喘不过气来,她脸色苍白,神情慌乱。 淑儿见林涟漪回来,本是摇着尾巴晃着身体几乎是蹦过去迎接她的,一边嗅着林涟漪的脚一边挠了挠她,却不见她抱起自己,才抬起头担忧地凝视着她。 林涟漪注意到淑儿的动作,虽心慌意乱还是先抱起了她,勉强笑道:“淑儿,我回来了。” 淑儿这才又有了点喜悦,一对前爪轻轻放在她的手臂上,伸出舌头安慰一样舔了舔林涟漪的手。 林涟漪坐到床边神思漂游,一双眼虽朝向淑儿却并未真正注视她。 “只是斗法,只是修炼。只是斗法,只是修炼。只是斗法,只是修炼……”林涟漪似乎忽视了急雨般的心跳。 淑儿一脸安详,安详中尽是茫然,她自然不懂。 此事过后,林涟漪依旧夜夜前往北幽山修炼,夜魄吮吸着星光,似乎变得更加亮堂,可是它主人的心思却越来越模糊了。 林涟漪开始喜欢坐到一棵高大的树上,望着更北方她知道,青山在那里修炼,可是三月未满,不能相见。后来才过短短三日,上树远眺的次数不知不觉间增多了,林涟漪想抑制而不能,只觉得如果不眺望一会儿就不能安心,只好这样纵容自己了。 有时坐在树上,莫名地,一声叹息将发未发,变作一团暖气冷却在空中。 同时,七年来,一个时不时冒出来的念头越发浮现在心湖上: 青山,是不是就是无垠? 这样天资,这样厉害,多半是了吧。 那么,他背后的势力怎么舍得将他送入千羽林? 他到底图什么呢? 第四十九章 伤心 () 望着空远的世界,总是觉得伤怀的。 尤其是,望见了远方却不见他。 尤其是,明知存在却不可见。 “绿水。”正在林涟漪不知想些什么的时候,不知缘何青山竟站在了树下。 林涟漪蓦然一惊,险些从树上摔下来,所幸多年修炼后平衡还是很好的。 “什么?”林涟漪低头看到树下的青山,脸颊烧红起来,又有些匆忙地抬起了头,道:“三月未到,你有事吗?” 青山没有发现她的异样,神情隐隐有些复杂,目光也并不是望着林涟漪的,他悄悄深深呼吸,然后淡淡道:“不过来提醒你一件事。” 林涟漪疑惑不解,嘴角却不禁颤了一下,她脸色渐渐恢复正常,缓缓低下头:“何事?” 青山稍稍犹豫一下,徐徐道:“你未曾与旁人相斗,不知自己道行如何,我可以告诉你,就拿千羽林这一辈弟子相比,依我所见,如今能胜你者不多了,这份天赋与我不相上下。 “你既是邪道中人,见你修炼法门算是极为上乘,恐怕也是个大派弟子,来此历练一番,将来回去了,可能掌管整个门派,卷入门派厮杀更是不可避免。 “邪道之中,同门尚且自相残杀,你我并非同门,更难为友。来日若被人发现与我有瓜葛,恐怕要死无葬身之地。我不欲拖累你,日后我们还是少见为好,就以六月为期,每六月一战,如何?” 一阵晕眩。 林涟漪深深呼吸,跳下树,亭亭玉立在他面前,蹙眉嗔怒道:“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我不是什么大派子弟,也不愿意卷入邪道厮杀。本派一向人才凋零,无人在意,谁会留意我的行踪!” 青山对视着她,一时无言。他深邃的眼眸中,她仿佛失望了。她愤怒的眼眸中倒影的他却是一团谜。 沉默半晌,林涟漪才舒缓了秀眉,挂起笑容道:“半年就半年。”说罢,她还嫌不够,又加道:“我承诺,半年之内,必不辜负我这天赋;半年之后,必胜你。” 青山转身不再看她,迈开步子远去了。 “输赢未定,莫说狂言。”他的话飘荡在空中,摇摇晃晃,渐渐散去。 林涟漪目送他孤独背影的远去,笑容冷却成隐痛的秋霜,覆盖在温热的脸颊上。 这是他的意思吗? 直到林中传来一声野兽的低吼,她才蓦然惊醒,恍惚不安,轻声喃喃:“青山……” 北幽山上黑夜深深,深如沉渊。凉风袭来,似乎比平时更冷了些。记得第一次见到青山的时候,好像没这么冷的。 林涟漪抬头,仰望月色残缺,星光无悔。 这一晚她睡得很晚,淑儿听她翻来覆去辗转难眠,便也陪她不睡。林涟漪怕吵着淑儿,只好装睡,许久之后方才昏昏沉沉地入睡。翌日起来,更觉心中难受,却不敢表露出来。以后六月,仍免不了上树北望,一边责备自己不成器,一边又忍不住如此。 那个孤立在黑夜里的少年,在数年星辰变换中,已经将身影遗落在她的眼中了。 往往转身是忧惧,匆匆躲藏非无情。 婉转光阴去矣,忆他一刹如阅遍沧桑。 淑儿听着林涟漪念叨青山的名字,不知觉已有将近六月。 秋霜染晨,白云聚散。独坐树梢,她经历了春渡夏的由冷转热,又经历了夏劫秋的由热转冷。将近六月以来,她的目光和错杂的枝桠一样安谧清凉。 “淑儿,再过几天我就可以见到青山了。六月以来,我忍住了没有去寻他,他也没有来找我。你说,他会想念我吗?”林涟漪抱着淑儿,在阳光下晒着太阳,一边喃喃,顿了一会儿,她眯着眼迎向阳光,忽又猛地低头,微微睁眼,看着淑儿,心中一痛,弯腰紧紧抱着淑儿,颤抖的话语刺痛着心扉,“我不想再在树上远望了,那里太冷。” “呜……”淑儿低声叹道。 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林涟漪猛地一震,收起了一切情绪,抬头只见叶筱钰回来了。 叶筱钰许多天不曾回来,这次回来见了林涟漪和淑儿着实高兴,就像失散多年的亲姐妹相认了一般,满面通红,喜不自禁:“啊涟漪啊!我终于又见到你了!啊淑儿啊!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林涟漪也是喜悦,迎上去道:“八姐姐,好久不见!最近修炼如何啊?” 叶筱钰摇头抢过淑儿道:“别跟我说该死的修炼了,我怕是要累死在修炼上了!快让我抱抱淑儿!” 淑儿对这名经常明着暗着给她送丹药的女子很觉得亲切,摇着尾巴晃着爪子和她亲昵着。叶筱钰亦喜悦地回应,口中一边说道:“淑儿,你还是这么瘦啊,看来要换点丹药给你吃了。还说什么灵丹妙药,那小子定是骗我……” 林涟漪见她俩叙旧叙得差不多了,又把淑儿抢回来,道:“八姐姐怎么回来了?林姨知道吗?” 叶筱钰一脸得意,一脸理直气壮,道:“自然知道!我这次回来,是有正事要办的!” “哦?何事?” 叶筱钰却没有回答,四下看了看,没什么人,才拉着林涟漪悄悄地道:“你还记得百琐庄那个刘垣冽吗?” 林涟漪奇道:“当然记得啊,莫非此事与他有关吗?” 叶筱钰点点头,笑道:“是啊。下个月北林风师伯二百四十岁大寿,百琐庄刘庄庄主刘臻绝师伯和风师伯一向交好,此次派了刘垣冽前来为风师伯祝寿献礼呢!” “那也是下个月的事,就算要为你未来的公公祝寿也不用提前一个月荒废修炼啊。”林涟漪侧目。 叶筱钰忍不住抬手想抽她,林涟漪及时躲过,叶筱钰也及时收手。林涟漪看着满面羞红如桃花盛放的叶筱钰,强忍住了笑,道:“你看看你,习惯了这样对待风晰天哥哥,现在连见了我都想这么打了。” 叶筱钰以深呼吸的方式,花了很长时间平息了怒火和羞涩,才继续道:“我跟你说正事,你怎么反倒取笑我?” 林涟漪似笑非笑地凝视着她,故作认真地道:“哪有取笑?这是祝福啊。好啦好啦,我不说了,你继续说正事吧,我听着。” 叶筱钰撇撇嘴,道:“看你一点诚意都没有,早知道就不请求师父答应我带你到外面玩了。” “嗯?到外面玩?”林涟漪一个激灵,立马追问,“八姐姐,什么到外面玩?可以带我去吗?什么时候?到哪里?” 第五十章 告别 () 叶筱钰一脸遗憾地道:“刘师兄好几天前就出发了,几日行程间倒为一路百姓除去了好些恶棍匪徒。 “昨日早已到了长晖城,本想今日就到北林,没想到听到沿途百姓说起附近的一个邪道之人作祟,据说那邪人还有些道行,不好除去,便就近请求我东林,希望能派几个弟子与他会合,再一起除去那邪人。 “师父有意让我这个不屑之徒徒练练手,所以打算把我和大师姐、二师姐一同派去,我呢,念及姐妹之情,同情你被关在千羽林不得出去,所以特地求了师父让你跟我一起去的。 “没想到你倒不领情,算了,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林涟漪正要辩解,忽然另有妙计,抱着淑儿一脸悲苦地哀嚎:“淑儿,我若能够出去,也必带你出去,可如今八姐姐连一见外界的机会都不给你,我作为主人这样没用,实在对不起你……” 叶筱钰无奈妥协:“也不用这样吧,我带你去就好了。” 林涟漪喜笑颜开,畅想着接下来的几天自在日子。 “你真的要把淑儿带出去吗?我们此去是为惩恶扬善,免不了激斗,到那时都无暇顾及淑儿的,你一个人照顾得了她吗?就怕……”叶筱钰提醒道。 “才不会!”林涟漪狠狠摇头道,“大姐姐、二姐姐,刘垣冽哥哥都很厉害的,既然能保护得了我,自然也保护得了淑儿。再说平日里一直是我在照顾淑儿啊,我有经验的!” “嗯。也是。”叶筱钰思索着点点头,忽又发觉林涟漪的话有些不对,“嗯?就他们厉害,我不厉害?” 林涟漪尴尬一笑,无力地解释道:“不小心,不小心,漏掉了。” 叶筱钰自然一脸不相信,但就怕林涟漪又抓着什么把柄取笑于她,便不再言语相加,更不敢动手“抽”她。 夜深了,林涟漪终究还是去找他了。 夜如墨,风如刃,星光如溪。 他在崖边锤炼,风骨如旧。 墨泊乱舞,黑雨滴一样飘洒纷纷。一为万,万为一,黑暗之中收尽颜色。 枝叶惊惶,冷风厉厉。 呼啸起伏,心跳顿然。 若有云霭遮锋棱,必举百丈弧刃割裂之。 若有温情化冷厉,必携无底冰渊镇压之。 锤炼一副百毒不侵的心肠吗? 林涟漪痴痴地凝望着青山的身影,嘴角忍不住地抽搐。 有什么东西,像火焰一样卡在喉咙里,明明就要喷涌而出,但偏偏浑身冰凉,像刚爬出冰水的奄奄一息的小兽,再没有力气吐出一腔热火,只好任由它悬在喉咙里大肆破坏,灼得喉间干涸如荒漠里的枯泉。 像一只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小兽,却宁愿在风雨里煎熬,等待前方一尊石像的转身明明知道石像是不会转身的。 青山,你到底想干什么? 墨泊呼啸,忽然向林涟漪的方向疾冲而来。 林涟漪紧紧握住双拳,死活不肯退避,就这样直直地,面朝下一刻可以夺去她性命的墨泊,挺身昂然站立! 你若不觉后悔,尽管打过来! “嘶” 一阵绝望的嘶鸣,仿佛脱缰的野马遇到了令它绝望的敌人,墨泊猛地停在林涟漪面前一步之遥。 空中紊乱的气流混杂着紊乱的情愫,瞬间翻飞,激荡碰撞得密林之间也似有回响,狂舞一阵,终又渐渐平静。 林涟漪方才仿佛止息的心跳重又咚咚作响,剧烈异常。渐渐地她从屏气窒息的状态恢复过来,脸颊上浮现淡淡的红晕,却遮不住一片褪不去的苍白。还好她站在暗处,还好月光如练,青山看不出来。 她心中暗喜着几个“还好”,却没发现两行纤细如她的清泪已经风干在冷夜里了。 青山收回墨泊,满面怒容,言语中亦带了几分怒意:“你干什么!” 林涟漪被他激怒了一般,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蓄力量,随即以更重的语气反问道:“你干什么!”她本来苍白的脸颊涨得通红,一双明眸又浸泡在泪水之中,泡得坚强而柔软,隐隐有崩溃沉没的趋势。 青山想还嘴,却愣是找不到话说,一张冷脸和林涟漪一样涨得通红,怒目瞪着她除了怒意却什么都表达不出来。 半晌,双方都恋恋不舍地冷静下来,神色缓和了许多。 青山很不自然地移开目光,斟酌一番,还是道:“你有何事?” 气氛缓和下来,一时绷不住,林涟漪反倒落泪了,她止住抽噎,声音里却还是带了些哭腔,低头亦低声道:“明日我要随正道同门出发,去做一件事,我们相约的比试恐怕要推迟了。” 没有回答。 林涟漪怀疑他已走远,抬头却仍见他站在原地,似乎在思考什么。 她等待着。 她见他张口了,她瞳孔微微放大。 “诛杀同道还是异道?”青山注视着他,眼神中似乎在压抑着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没有表达出来,只是有隐约的波动林涟漪想看到的波动。 “同道如何?异道又如何?还不是杀吗?”林涟漪嘴角一丝微笑,仿佛是在嘲笑自己。 “是啊,都一样。”青山的目光起了些变化,“还不都是你死我活。” 林涟漪凝视着他,嘴角笑意更浓,却仿佛透露着心酸和苦涩:“绿水失约,在此道歉。”说着,她超乎平常地非常有礼貌地行了一礼,且并非江湖之礼,而是幼年在长晖城中,母亲所教的大家闺秀之礼。 青山没有发现一般,接着问道:“无妨,日后你也会有更多的事要忙你是第一次接受命令吧?” “是。”林涟漪盈盈笑道,仿佛方才的针锋相对没有发生,“道友有什么指教?” 青山在她的笑容下越发觉得不自在:“不过‘不留情’三字罢了。既然要推迟比试,不如下个月的今日再见。”说完,他就要祭出墨泊离去。 林涟漪也没有阻止,就这样目送他离去,见明月皎皎映青山,他孤身穿破云与夜。 一缕不舍,随他隐没在云里。 离开东林,林涟漪似乎没什么留恋,满怀着对外界的好奇,抱着淑儿,她随着叶筱钰、郜落霜、何素霖出发了。 空中俯瞰脚下景色,从蓊蓊郁郁的森林变成繁华的街市,她仔细追溯着从前的故事。 真的,像故事一样,已经陌生了。 第五十一章 入城 () 从前半步不出深闺,繁华于我为奢望。只见娘亲倚窗吟诗,已是世间最美的景色,故东施效颦,倚着窗感受美人之态,直到小雨成大雨,直到大雨湿透了衣裳,竟然被自己迷醉,不知躲闪。 “落英摇断飘夏,香尘散尽泥泞辙。” 如今真是香尘散尽无处可寻了。却不知爹有没有来过这里?娘亲在世时他有没有见到过娘亲曾经倚窗吟诗满目思愁? 若是见到了,是不是会心软一点? “我家涟漪长大之后必是个名动天下的美人,”林觅为淋湿的林涟漪整理衣衫时,曾笑言,“日后怕是要惹来太多非分的目光。欲求我女儿为妻,若非天下贤者,我绝不放心把涟漪交给他。” “不用谁保护我!我要像江湖豪杰那样,自己保护自己!”林涟漪冻得浑身哆嗦,却还是昂首挺胸勇敢发言。 “胡闹!”林觅忽然一改慈爱之色,手中动作也停了下来,怒道,“你懂什么!江湖是你能踏足的地方吗?你知道那里有多危险吗!” “不知道。”林涟漪被吓得大哭起来,却还是反驳道,“就不能试试吗?” “试一试?试了之后便再也不能身而退!” “呜呜呜……”林涟漪吞下了不甘的命运,却不曾想,将来有一天真的有这种机会去试一下。 后来,后来,后来她就生病了,生了很严重的病,大半月不见好,急得娘亲手忙脚乱。 对,后来爹也来了,还带来了一些药。林涟漪卧病在床,还隐隐听见娘亲怨怪爹没有早来。 事实上,娘无时无刻不在怨怪爹。 她知道。 事实上,她林涟漪无时无刻不想出去。 她也知道。 此刻随着叶筱钰飞行在云中,她一阵心酸,竟不忍再往下看了。 长晖城那个家,现在还在吗? “涟漪。”不知何时何素霖退到了后面,与叶筱钰、林涟漪相邻,关切地问道,“当年你在长晖城的那个家,后来被一个商人买下来作为自家宅院住下了。你若想回到故地看一看,我们或许可以问问那家主人,听说她虽不怎么露脸,也不怎么说话,但人是挺和善的。” 叶筱钰抽空望了望身后的林涟漪,不知如何说是好,干脆什么都不说了。 林涟漪苦笑道:“既然已是别人的庭院,我怎么好意思再去打扰呢?如今我在东林也生活得很好啊,东林也是我的家。” 何素霖欣慰不已:“你能放下就好。我们都是你的家人,都会关心你照顾你的。” 林涟漪笑着点点头,只是笑容中仍旧免不了苦涩。 长晖城的繁华一如既往,街上叫卖之声、招呼之声不绝于耳,林涟漪在千羽林东林这样清净之地待了多年,感受到这样的世俗之气反倒有些不习惯,但又觉得莫名亲切,好像有人的地方才有生气。 她望望叶筱钰等人,发现叶筱钰一脸新鲜感,何素霖郜落霜却像看习惯一样没什么感觉,也是,她们平日里经常与俗世往来交易、惩恶扬善什么的,早就习惯了。 看来叶筱钰真是被修炼逼得太过苦闷了…… “淑儿,看看这里,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外面的世界!”林涟漪抱着淑儿,喜悦地道。 淑儿却一脸胆怯,眼神中有些茫然,有些惧怕。 “我会保护你的!”她摸摸它的头,试图安慰她。 林涟漪踏在长晖城平坦的大道上,惊叹没过几年,这条大道好像又翻新了,小时候偶尔偷偷出来,都没觉得长晖城有多繁华,不过现在看这大道翻新的速度想必城里人都很有钱了。 林涟漪一边羡慕着城里人的有钱,一边抬头四处望去…… 咦?这些楼好像又加高了几层…… 果真是有钱! “是不是跟当年的长晖城很不一样?”何素霖走到林涟漪身边,问道。 “嗯!”林涟漪狠狠点头。 何素霖笑道:“千羽林管辖之地,向来安宁非常,百姓安居乐业,自然一年比一年繁华。” 这话听得林涟漪两眼放光,恐怕心里都是些如果当年留在长晖城今日定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之类的想法。叶筱钰却比她更直白:“啊!如果我是个长晖城的商人,定要叫鬼来推磨!” 郜落霜走在前面,发现身边的人都停了下来,叶筱钰更是发出了一句正道之人不该说的话,便冷冷地道:“鬼道那些邪异的东西!” 叶筱钰灰溜溜跟了上去,不敢再看四周。 林涟漪偷偷笑了笑,又看看怀里的淑儿,和何素霖一道跟了上去。 几人来到一处客栈,客栈名“亲民客栈”,看客栈样子是刚开了不久,不太旧,也不太富贵,却于平淡之中透着安宁,令人觉得舒心。一进客栈便有店小二上来招呼,语气典型的客气:“几位是千羽林东林的弟子吧?” “正是。请问百琐庄刘垣冽在何处?”郜落霜一样客气地回应。 “请几位女侠随我来,刘少侠就在后头住房处,他吩咐过小店,近日前来的必有几位千羽林的女侠,其中必有一名女侠面若白梅般一枝独秀,高洁清冷;也必有一位女侠嫩竹出尘,如长于仙境一般;若有一位女侠靥如浅桃,清水芙蓉,她便是东林林恬仙子的座下大弟子了。” 小二一边说着,一边笑着迎客人到了后院,经一条小径,到了一栋住房,“到了,饭菜马上送过来,几位可以先用膳。若有事尽可唤小的。” 这店小二自然是不懂这些风雅之辞的,必定是刘垣冽所教。几人听到小二这话,除了郜落霜,都觉得欣喜,只觉刘垣冽此人很是体贴人,林涟漪对刘垣冽亦有好感。 刘垣冽似已知她们前来,早已恭恭敬敬地在门外相候。几年不见,他气宇轩昂,气度翩翩的气质一点没变。林涟漪见他身影,确有种故人重逢的喜悦。 当年设计为自己开罪,正是此人不知她的底细却也愿意冒着名声受损的风险放她离开。想到此,一股暖流从心上缓缓流过。 刘垣冽瞧见林涟漪,也想起了往事,但顾着几位师姐师妹不好先关心她,只好先向她笑了笑,又客客气气地向几位千羽林的师姐师妹问好:“何师姐,郜师姐,叶师妹,好久不见。上次茯苓村一别,今日再见,几位美貌如昔,甚为惊艳,垣冽方才见到,竟有些不敢打招呼了。” 郜落霜面无表情,何素霖、叶筱钰则笑颜更盛,叶筱钰笑道:“刘师兄说笑了。我们不还是老样子,哪有什么惊艳?适才店小二所言都是刘师兄所教的吧?刘师兄这样谬赞,师妹我不敢接受啊。” 何素霖也道:“刘师弟,千羽林同门都说你一贯会说话,上次茯苓村未能与你交谈,今日听你几句谬赞,才知同门所言为真。不过,今日除了我、我二师妹、我八师妹,却还有一位小妹妹,你还认得吗?” 几人看向林涟漪。 第五十二章 美食 () 林涟漪笑道:“大哥哥,我是茯苓村里那个……”她一时想不到怎么称呼自己,尤其是在正道中人面前,难道要称呼自己为被正道中人不分青红皂白追捕的小女孩吗? “茯苓村里那个仙姿玉色楚楚动人的美人坯子林涟漪啊,看一眼就不会忘记。”刘垣冽细细打量她一番,道,“丫头才过豆蔻吧?恐怕修炼才有小成,今日是不是被你师姐骗出来的?我们是要去追踪邪道中人,很危险的。” 林涟漪对他的夸人言辞甚觉意外,一时无措,只羞得面色透红,不敢直视他。 刘垣冽见状,连忙正色道:“是我唐突了,对不起了。” “无妨。”林涟漪见他如此郑重地道歉,连忙笑道,面上羞涩之意也渐渐褪了下去。 叶筱钰和何素霖在旁见了,相视一笑,目光中透着几分有趣。郜落霜却似乎从刚才忍到了现在,终于忍不住道:“刘师弟此番邀东林众弟子来此,莫非不是为除恶而是为了观赏美貌么?” 刘垣冽尴尬一笑,道:“师姐误会了,垣冽不懂言辞,许久不见诸位千羽林的师姐妹,久别重逢,不知该说什么,但见诸位美貌动人,不得不夸,这才多说了几句。笨嘴拙舌,让师姐见笑了。” “哼!”郜落霜冷冷一笑,不再言语。 郜落霜向来如此,众人也都习惯了,刘垣冽虽不是千羽林中人,但对她的脾气也是有所耳闻,以他的脾气自然也不会计较。当下众人便先进了房间准备吃饭,同时开始讨论这次要除去的邪道恶人了。 此事本与林涟漪无关,她顶多算个看客,林涟漪自然不会多管闲事,众人讨论之时,她亦只听了个大概。 似乎是刘垣冽到达长晖城时,听几个从青罗城、五桥村方向来的“难民”说,那里有个邪道之人,仗着修道有成法术高强,专欺压百姓。一个前往千羽林求助的别派高手说,此人颇不好对付,刘垣冽恐他一人前往会抓捕不成反叫他逃脱,故请了千羽林的同道一起前往。 林涟漪听了却觉得很不屑,心道:青罗城似乎离这里也不太远,那邪人岂不是自寻死路么?脑子不好使恐怕也不会厉害到哪里去。 但是想归想,在诸位年青高手面前她是插不上话的,只好退避一旁静候着…… 饭菜怎么还不上来? 林涟饿着无事可做,想到方才见街上有卖桂花圆子的,一时馋心大起,便趁众人不注意悄悄溜了出去,刘垣冽倒是看到了,不过没说什么,嘴角偷偷漏出一点笑意,也不去管她。 林涟漪随心所欲,七拐八拐,拐到了另一处街上。她环顾四周,见不远处街边就有卖桂花圆子的,便兴冲冲跑了上去。 “我要一碗桂花圆子!” “好嘞!这位姑娘稍等。” 林涟漪双眼直瞪着满满一锅桂花圆子,恨不得把它们都吃了。饱满的圆子在一锅带着淡淡甜味的汤里挤挤挨挨,浮浮沉沉,摊子主人一勺翻动,白白胖胖的圆子都搅动起来,像一夜飞雪后,小孩子们玩耍着满地的积雪。几点桂花浮在汤里,像碎雪点缀在湖面,而桂花金黄的色泽又分明不是雪。 浅黄色的桂花香夹杂着沉稳端庄的圆子糯米香,一阵阵飘散开来,惹得街上经过之人大多留步细嗅。都说桂花香十里,果然如此! 林涟漪随意坐在一张桌子边,依着摊子边牌子上写着的价钱,从腰间钱囊里取了何素霖给的钱,极其乐意地摆在桌子上,等到摊子主人送来一碗热腾腾的桂花圆子,收走了钱,还客客气气地送了句“谢谢姑娘光顾,好吃再来”,她早就迫不及待喝了一口汤。 才将汤送进嘴里,林涟漪顿觉烫口,可如此美味让她吐出来是万万不能的,只好苦了自己,忍着烫一下子吞进肚里。 “呼”林涟漪长吁一口气,仍觉肚里滚烫,缕缕桂花香飘洒在口中,正如余音绕梁一般美妙。待桂花香渐渐散去,又觉一层糯米的淳重安然铺开在舌间,与口中残余的甘甜相映成章,喉间的暖意更是久久不散。 “好吃!”林涟漪一声感叹,朝着面前这碗桂花圆子狠狠地吹了几口气,升腾的热气一下子被吹散,随即又有热气升起、被吹散。 待到不那么烫了,她才盛了一勺的桂花圆子,七颗圆子恰好围成一朵六瓣雪花,浸泡在甘甜的汤里,一起送到嘴里,一片回忆就在嘴中铺展开来,连鼻子里也是洋溢着温馨,充盈得觉得酸涩。 不知是太久没吃了还是被烫到了,吃着吃着眼角竟然泛起了泪花,林涟漪一边自嘲道:“这么好吃,你哭什么?”一边还是流下了幸福的眼泪。 记得小时候就是为了这样一碗桂花圆子,愿意去卖力地整理房间,愿意听从娘亲的期望去学习那些大家闺秀要学的东西,虽然自己又懒又不想学。对,有时候会悄悄地做些绣坊里的活,拿去找偶尔懒散不想干活的绣娘换钱。 如今生活在千羽林倒不必担心钱的问题,就是出来的机会比较少,修真之人的膳食虽然清淡合口味,却总不见桂花圆子。若不是恰好遇见了不开眼的邪道小人,恐怕就喝不上桂花圆子了,真得谢谢他…… 林涟漪低头注视着桂花圆子,随意漫想着,没注意到有个人坐在了她对面。 直到她吃完整整一碗,还嫌不够,念及下次吃桂花圆子可能是来年,甚至更久,林涟漪便不顾女子十五岁的颜面拿起碗来将碗底舔个干净仍然没有发现对面的人笑看着她的这一举动。 没错,把整个碗底舔得干干净净之后还是觉得不够,林涟漪思忖着要不要再买一碗,但想到了某种原因后还是放弃了,当下只好恋恋不舍地放下碗,却在碗移开的时候看到了对面的人,吃了一惊,缓缓把碗放下,就当刚才的动作没有发生:“刘垣冽……哥哥,你们讨论好了?” 刘垣冽捧着手中一碗桂花圆子,温和笑道:“早就好了啊,你师姐让我过来找你这个桂花圆子很好吃吗?”刘垣冽用勺子轻轻搅动着满满一大碗桂花圆子,白花花的圆子当真比银子还诱人。 林涟漪有意无意地盯着他的桂花圆子,嘴角一抽搐,连忙不去看它,目光转向刘垣冽,由衷地发声道:“当然好吃啊,你尝尝。” 刘垣冽道:“好啊。亲民客栈里你的同门已经在用午膳了,我出来的时候就没打算回去吃剩菜,你呢?急着回去吃饭吗?” “不急。”林涟漪好像听出了什么“玄机”,又忍不住偷偷看了眼刘垣冽手中的桂花圆子,后马上收回目光。 “既然如此我就在这里吃碗桂花圆子吧。不过我吃东西不好让你空等着,不如你再吃一碗。” 此时摊子主人很适时地过来收林涟漪舔得一干二净的碗,林涟漪恋恋不舍地递上了碗。 “麻烦给这位姑娘再来一碗,一大碗。”刘垣冽朝主人客气地说道。 第五十三章 非雪 () 林涟漪心中一动,异常惊喜,虽然早有预料,两颊忍不住溢满了笑容。 摊主看了看刘垣冽,又看了看林涟漪,问道:“那这钱算在……” “我请这位姑娘的,自然是算在我这里。”刘垣冽说着,取出了一两白银,甚是大气地道,“都给你吧,我四处带着也不方便。” “不,还是我来……”林涟漪忙阻止道。 “你是我师妹,本是我该请的。”刘垣冽回以微笑,正午的阳光下他的笑容显得十分温暖。 摊主喜笑颜开地接下了钱,立马端着一碗桂花圆子奉送上来。林涟漪感激之下,客气地说了声“谢谢”,才一口一口大吃起来。刘垣冽亦细细品尝。 “果然很好吃!”刘垣冽意外地发现美味,加上正是午饭时间他还不曾吃过,便吃得更快了。 “小心烫。” “没事。”刘垣冽吃起美味似乎根本不惧烫,大口大口很是享受。直到吃完一整碗,才缓过气来,见林涟漪碗中还有一半,她正慢慢吃着,完不似方才舔碗的样子,少女举止颇有意思,便好奇地端详着她,许久。 “师妹,你日常很少来长晖城玩吧。” “嗯。”林涟漪一边咀嚼着圆子,一边抬头看着他,道,“其实你不该叫我师妹,我并非千羽林中人,千羽林的长辈见我孤身一人甚是可怜才允林姨抚养我。等到我可以独自生活的时候,我就要离开千羽林了。” 刘垣冽听此,不由得皱眉骂道:“千羽林那帮老家伙也太冷漠!乱世之中,你一个孤弱女子,何处可以容身?既抚养你长大,又不收你为徒,更不教你法术,来日觉得你可以独立就将你一把推出去,这不是害你吗?” 林涟漪对刘垣冽的这番维护颇为惊奇,但此事由千羽林长辈决定的,她也做不了主,只好道:“千羽林凭什么收我为徒呢?收下一个疑似邪道余孽的孩子,毁了整个门派的名声,若我是复掌门,我也不愿意。” “难道名声比一个人的性命更重要吗?老一辈的人就是迂腐!”刘垣冽一脸不屑,但终究知道千羽林的事终究不是他一个别派小弟子能插得上手的,只好承诺道,“涟漪,若是来日千羽林要将你赶出去了,你又无处可去,就到百琐庄找我。”言毕又觉得不对,一拍胸脯,补上一句,“不,你提前写信告诉我,我来接你。” 见他一脸认真,林涟漪真心感动,却笑道:“不必了,你放心吧。林姨疼爱我,定不会将我直接赶走,总要找个地方好生安置我。” “怎么好生安置你?你年纪轻轻,孤身一人,只要待在有人的地方就不会安……”刘垣冽说着,发觉他怎么能将人间险恶盘告诉这个小丫头呢?便住口不说,斟酌一会儿才道,“初生牛犊不怕虎,你小丫头还不懂人间险恶。日后若有困难,只管来找我。” 林涟漪哑然失笑:“我十五了,不小了。至于人间险恶,我早在茯苓村就领教过了。” 刘垣冽想起茯苓村诸位正道中人如何追捕这样一个彷徨无助的小孩子,顿觉怜悯,与林涟漪对视之时也觉她眼中苦涩,心中更苦,一时无话可说,道歉道:“我们正道那时做得过分了,你……” 林涟漪真是不想原谅十虹涧的高秋鹰高秋蜓,但也不好意思让刘垣冽难过,只好道:“我不想说那时的事。” 刘垣冽便也不再提那事,气氛沉闷下来,林涟漪继续吃着桂花圆子,刘垣冽仍旧凝视着她。 林涟漪吃完,抬头看向刘垣冽,见他似乎一直看着自己,感到有些奇怪,以为他在发呆,提醒道:“刘哥哥,我吃完了。” “不必这样客气地称呼我,直呼大名就好了。我们走吧。淑儿睡醒之后发现你不在,紧张得到处找你呢。” “她体子弱,高空飞行了许久。她受不了,我出来的时候见她还睡着,就没有带她出来。” “她该留在东林的。” “可是我不忍心把她抛弃在东林。” “也是。到时候遇上我们要追捕的邪人,你只管抱着淑儿站在远处,我和你的师姐你东林的姐姐除恶之后就会来找你。”刘垣冽像长辈一样,仍然认真地关照着。 林涟漪点点头,两人相视一笑,起身正要离开。 “你们是千羽林的大侠吗?”不知何时一个女孩站在林涟漪、刘垣冽身边,瞪着一双充满希望的大眼,怯生生地问道。 清癯面庞露光映,纤细身段苇叶遮。她明目干净却双眼红肿,樱唇微启,蹙眉而问,双手紧张地握在一起相互揉搓,衣衫褴褛,破损处却没有补丁。但是一件破旧的衣服丝毫不能影响她美貌的展现,她仍然美得像溪水。没想到路边小摊上遇到的一个女孩也长得这样标致。 刘垣冽一见她可怜模样,就打定主意要为她买一件合身的衣服,当下答道:“我是百琐庄的弟子,你有什么事吗?” “我知道百琐庄,百琐庄的人都很厉害的!”女孩像抓住了希望一样,盯着他,言辞恳切,“大侠,我、我、我想求你帮我阿娘报仇,杀了那个害死她的坏人!” 她一语惊人,语气虽有些底气不足,但说得非常坚定,令刘垣冽、林涟漪都吃了一惊。 女孩顿了顿,接着道:“我是个孤女,从小由阿娘抚养长大的,阿娘带着我一路乞讨,活到了现在。我们沿街乞讨到青罗城,在青罗城里,她被魏府的老爷杀害了!” 女孩说到这里,忍不住哭了起来,刘垣冽搬了个凳子让她坐下缓缓,林涟漪递给她一方手帕,她擦拭着眼泪,接着说道,“可是没有人敢帮我,那魏府老爷魏肖有权有势,气焰嚣张,没有人敢惹他!我听说,千羽林惩恶扬善,护佑一方水土,所以我就来这里了。” 女孩忍不住一般,哭了好一会儿,才又强忍着眼泪,接着说道:“我叫‘江非雪’……” “凌飞雪!”刘垣冽、林涟漪不禁动容,同时惊呼,但绝不是听错了,只是当年凌飞雪盛名太过,如今听见“飞雪”二字都会立马联想到她。 街上行人、摊主摊客,无不惊目望来! 第五十四章 微雕 () 刘垣冽吃惊过后,意识到自己过度紧张了,环顾四周,路人渐渐都移开了目光,他才注视着江非雪,轻声问道:“江非雪?这个名字很好听,是你阿娘取的?”他吃惊之时,却并未注意到林涟漪的异样。 林涟漪甫听此名,便觉蹊跷。细想之下,更觉隐情。 路边孤女,美貌动人,更识得刘垣冽、林涟漪身份,主动求助,已然非同寻常;“非雪”一名,谐音天涯教前任教主之名“飞雪”,更添疑虑。 林涟漪记得她与叶筱钰、路天香、郜落霜等人曾说起修真门派女少男多的问题,孤苦女子往往投身邪道,此女一反常理,一路前往长晖城寻求千羽林帮助,尚属天真单纯之举,但一个天真单纯,偏偏又长相出尘的女孩怎么可能独自一路走到这里? 林涟漪悚然一惊,未及仔细思考再做出反应,她猛的回头,目光少有的凌厉。 街上人来人往,言笑不断,热闹非凡。没有人驻足,没有人望向这里。 人多得,望不见尽头。 真的没有人看着我吗? 林涟漪暗暗心惊,看了一会儿仍旧看不出什么,才只好收回目光。 刘垣冽只关注着江非雪,没注意到林涟漪的异样。 江非雪似乎也没有看到她的异样,摇摇头,拭着眼泪低着头难过地答道:“阿娘遇到我的时候,我还是襁褓婴儿,还生着病,她见我体弱多病,希望我跟天涯教教主凌飞雪一样厉害,所以给我取名‘飞雪’,可是别人都说我不配叫‘飞雪’,所以改成了‘非雪’。” 她顿了顿,迟疑地抬头,含着胆怯问道,“凌飞雪真的很厉害吗?我能不能变得像她那样厉害?” 刘垣冽和林涟漪没有反应,她似乎意识到在正道大派面前说邪道领袖厉害很不正道,说不定人家一听都不愿意帮自己了,便连忙解释道,“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只是想……” “没事的,不要担心,我们只是觉得很惭愧,堂堂正道千万侠义人士,竟不如邪道一个女子,实在惭愧。” 刘垣冽温和地抚平她的担忧,心里却有点难过,如今受难的百姓只知道邪道前任领袖的威名却不晓当今正道领袖的强大,是凌飞雪太负盛名还是正道太没用了? 今日听一名落难的女娃说出这等话,背后意味深长啊! 林涟漪暗叹:“凌飞雪有赤天,有魔神血,就算你学尽了天涯教所有的法门。也到达不了她的境界。”表面上只能对江非雪善意地欺骗:“若你投身正道大派,得高人真传,来日刻苦勤奋,总会修炼到凌飞雪的水平的。” 江非雪听后,显得十分惊喜,甚至惊喜得不能言语,一场哭泣残余的眼泪凝结在眼角。她不敢相信似的紧紧注视着林涟漪,林涟漪亦面带肯定的微笑,坦然注视着她。 刘垣冽虽不知道凌飞雪何以如此强大,但也知道要想到达她的境界极其不容易,至少他不知道有谁能胜过她,自然林涟漪的一番话都是安慰她的,正想接着说些话鼓舞她,却见江非雪扑通一声朝林涟漪和他跪了下去。 “愿得师兄师姐指引,进正道,习正术!”她说得坚决,说得充满信心,让人无法拒绝。 这样一个时时都有可能消逝在街头某个角落的女孩儿,拖着孱弱的身体从远方奔赴至此,为了雪恨为了未来,身居正道大派的弟子怎么能够拒绝? 此时又有些人注意到这里有个孩子下跪,纷纷往此处看来。 刘垣冽忙扶她起来,叹了口气,道:“指引可以,但能不能入门还要看各位师长的意思。此地离千羽林最近,待我们为你报仇雪恨后,你可随这位姐姐前往千羽林东林,林师叔多半会收你为徒。正好了,你这位姐姐平日里清闲至极,你拜入东林后可与她作伴。” 林涟漪看了刘垣冽一眼,面带苦笑,清闲至极是因为她根本不算千羽林弟子,不得千羽林法门啊。 但林涟漪终究不放心,问她道:“你从青罗城赶来,世上恶人这么多,你一个弱女子竟然未遭欺负,倒也真奇怪。不过,这也许正是我和你有缘呢!” 江非雪似乎没有听出来林涟漪暗藏的意思,狠狠地擦去了眼泪,有些得意地笑道:“我本来也以为走不到这里了,到后来饿得忍不住了,恳求一个街边卖艺的老爷爷给我些吃的,他不给,可是我看到了他卖的东西,是一些制作很精致的小玩意儿,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都喜欢这些东西。所以我找了些木匠不要的木材,照着记忆雕刻了些小玩意儿,一路卖到了这里。” “哦?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种禀赋?”刘垣冽颇感兴趣,“都卖了吗?有没有剩的?可否给我欣赏欣赏?” 林涟漪亦感好奇,暂时把方才的疑虑搁置一边:“是什么样的雕刻物?” 江非雪略一犹豫,有些腼腆地伸出手,拉开了遮住手腕的袖子,道:“这就是了。” 刘垣冽、林涟漪见她右手空空,甚觉奇怪,对视一眼,表示一无所见,不由得“嗯?”了一声。 见他二人果然没有注意到,江非雪脸颊微微泛红,左手食指挑起右手手腕上绑着的一根头发丝,道:“就是这个。” “嗯?”刘垣冽、林涟漪都吃了一惊,细细看去,果真有一根头发丝,但一根头发丝怎么成为雕刻品呢?两人似乎都意识到了什么,再瞪大了眼睛仔细一看,这是…… “好像这根头发丝并不光滑,似乎有什么纹理。”刘垣冽刷的抬头,言语中满含敬意,“你竟会微雕!” 林涟漪吃惊得没话说,她记得茯苓村中有户擅长微雕的人家,并且那户人家姓“江”! 难道真是缘分? “你……”林涟漪什么都想问,一个“你”字已经出口,却一时想不到从何问起,竟吞吞吐吐没有了下文。 “给这位大师来一碗桂花圆子!”刘垣冽想是极佩服微雕大师的,此刻两眼放光地一刻不离江非雪,眼光瞥见旁边经过的摊主,毫不犹豫又买了一碗桂花圆子。 “好嘞!”摊主连忙端上一碗桂花圆子,“这位大侠,这碗的钱就算在刚才那碎银子里,不用给钱了。” 刘垣冽自然无空理他,敷衍地点点头,只顾了解这位“大师”了:“大师你芳龄几许?从师何人?” 江非雪乖巧地接过桂花圆子,道声“谢谢”后,坐在凳子上将桂花圆子轻轻放在桌上,才红着脸,开始回答过于热切的刘垣冽的问题:“谢谢师兄的桂花圆子。师兄别这么说,我当不上‘大师’这个称号的。不过是做点小玩意儿赚饭钱,凭此熬到千羽林罢了。” “啧啧啧,无师自通啊,真乃天赋。”刘垣冽感慨无比。 第五十五章 衣奁 () “你还没说,芳龄几许呢。”林涟漪追问道。 她离开茯苓村的时候,江夜的娘还怀着孩子,时隔七年,那孩子应该七岁了。若江非雪恰好七岁,她就不得不相信其中有蹊跷了。 “我今年七岁,不知姐姐芳名和芳龄?”江非雪盛起一勺汤,呼呼吹了吹,微微抿了一口,浅浅笑道。 果然! 林涟漪已经暗暗立了一道防线,她绝不相信这仅仅是巧合。 “我十五。”林涟漪亦浅浅笑道,心里却思考着江非雪为什么要进入千羽林,是为了监视她,还是卧底千羽林?总之,都不是什么好事。 但是,她为什么要被安排这样一个名字,为什么刻意被我怀疑呢? 重重疑虑笼罩心头,林涟漪更无暇顾及后来刘垣冽和江非雪的对话了。 待江非雪吃了桂花圆子后,刘垣冽兴致极高,如他方才所决定的那样,带着江非雪买了三四身合身的衣服,其看衣服的眼光极其“毒辣”,往往看中的第一件就是最好的,不用试更不用换,恰到好处无法拒绝。 刘垣冽对自己的眼光自然很是相信,江非雪穿上刘垣冽选的衣服也觉惊奇,不说他们,就说林涟漪,心头的阴云都被他精准的眼光吓走了大半:“一个大男人为什么看女子的衣服看得这么准?” “南都石黛,分翠叶之双蛾;北地胭脂,写芙蓉之两颊。旧岁烟波,尚掩流江;来日芳华,当照玉阶!”刘垣冽连连夸赞江非雪的美貌,文采斐然缀字成诗,这一份才情更让林涟漪惊叹。 然未等林涟漪从惊叹中恢复过来,刘垣冽随意瞥了她一眼,这一瞥将林涟漪胖瘦高矮都窃去,再扫视一遍店铺里的衣服,便一眼相中了一件浅紫流云纹裙,连忙唤了衣铺女掌柜,要她小心翼翼地取下来。 但见那衣裙上下落落大方简纹萦绕,裙裾轻盈,有如云彩,却又不似广袖行动不便,干净利落同时可衬江湖女子之轻逸,似乎一直没有人买,所以被冷落在高高的角落处。 女掌柜听到刘垣冽的话,循着他的手指朝那衣裙望去,甚是惊讶,又望向刘垣冽,见他是个正道人,便没说什么。女掌柜还待要从旁取支杆子将衣裙取下来,刘垣冽余光已瞥见一边堆叠的几个衣奁,并亲自挑选了一个黄花梨木小衣奁,吩咐女掌柜用这衣奁装好。 林涟漪、江非雪看他神情煞是兴奋,好像自己买衣服一样,二人看得实在目瞪口呆。 林涟漪本因刘垣冽方才瞥她的一眼,以为刘垣冽是要为她买件衣服,正要阻止他时,见刘垣冽挑中的衣服却并不和合自己的尺寸,才放了心随他挑选。 刘垣冽大手笔地付了钱,将衣奁抱在手中,果然没有把衣服送给林涟漪的意思,只心满意足道:“走吧。” 回去路上,林涟漪好奇地问了问了问刘垣冽:“刘垣冽,你这衣服是要给谁?” “啊?这个……”刘垣冽看了她一眼,笑道,“待你这丫头褪去稚嫩、初露风华,愿以绫罗衣裙般配之。” 恍然大悟,梨涡浅笑,林涟漪无奈道:“你这不是说我太幼稚吗?” 刘垣冽凑近她一些,压低声音道:“我告诉你啊,我比你大了几十岁,相比之下你可不是太幼稚了吗?” “那到底是比我老了几岁啊?”林涟漪同样压低声音追问道。 “是大了几岁,不是老了几岁……”刘垣冽一脸不情愿地答道,“这个就不能告诉你了,反正没比叶筱钰叶师妹大多少。” “哦?看你们修为似乎差了不是一点点。” “我虽然游手好闲可还是花了点工夫在修炼上的,平时出门打抱不平也算是历练过的。叶师妹资质上好,可平时懒于修炼,再加上很多时间都花在风师兄身上,这才远不如我了,被林师叔软禁,嗯闭关起来好好修炼也是没办法。这次若非她写信求我找个由头把她带出来透透气,恐怕她得一直被囚禁,嗯被闭关到三袖盛会。” “原来如此啊!”想到叶筱钰,林涟漪忍俊不禁。 “师兄,你们在说什么?怎么偏让师姐知道却不告诉我?”江非雪在旁不平地问道。 林涟漪拉着江非雪,道:“可没有冷落你,我们一起聊。” 三人回到亲民客栈后,郜落霜本想教育一下林涟漪,但刘垣冽抢先揽下了流连繁华街巷迟迟归来的过错,至于他不能揽下的林涟漪悄悄跑出去逛街的过错,刘垣冽都不觉得是过错,好在何素霖为林涟漪说了话,郜落霜才没怎么大动肝火。 至于江非雪的事,报仇是一定要帮的;收徒一事,何素霖、郜落霜见她聪明伶俐,很愿意收留,但毕竟不能替林恬决定,只能先带在身边,待此间事了,回到千羽林再做打算。 商议罢,因为江非雪急于雪恨,几人打算今晚便出发,到了青罗城再寻落脚处歇息。 至入夜,明灯初上,长晖城街头巷尾仍旧一片熙熙攘攘。刘垣冽打头,带领众人前往青罗城。江非雪年纪尚小,由何素霖带着,几人御宝飞行,穿梭于夜空之中。 顾及江非雪未见世面,何素霖在前指导,她学得极快,身体还算稳当,仅时而微微摇晃。郜落霜在旁小心照看,表情虽显得严厉,却也隐隐透着关心,江非雪熟悉了郜落霜的脾性便也不觉紧张,有时朝她笑笑,一脸单纯明净,她只点点头,仍不说话。 从长晖城直达青罗城的途中,会经过五桥村,此村虽毗邻繁华稍逊长晖城的青罗城,但其贫弱状况不容乐观,已故的村长留下遗愿,吩咐家人将他的所有积蓄取出,重新修建了五座桥,故村庄改名“五桥村”。 接近青罗城的时候,几人降下高度,准备落下。 不料江非雪惊呼一声:“你们看下面!” 众人一惊,往下望去。 五桥村不比青罗城、长晖城,这里入了夜只剩一片漆黑。就在这深深黑夜里,有几个人挑着灯笼一路奔跑,隐隐约约几声怒喝传来,似乎在追赶着什么。无奈前方一片黑暗,众人看不清被追之人,便再下降些高度,虽仍旧看不清,却听清楚了提灯领头者的喝骂:“白家的臭丫头!给我站住!你爹还不出钱你也别想逃!” 前面那人不回答,估计是被追得太累了。 林涟漪听得愤怒不已,正想求叶筱钰下去阻止,郜落霜已经随桂雨瓶化作一道光冲了下去,无需使剑,一只手足以将几个欺负弱小的恶人打得落花流水。 空中几人还未听到提灯者对郜落霜的喝问,已见地面上灯笼乱作一团,几声丢了胆子和尊严的惨叫和哀求过后,几点灯光朝着反方向摇摇晃晃地退去。 第五十六章 留宿 () 郜落霜却轻盈一转,几步交错,又转到他们面前,厉声责问:“你们为何欺侮这位姑娘?” 几人惊恐不已,慌乱中纷纷扔了灯笼,其他人都望向领头者。 领头者亦惊恐万状,深知自己罪孽深重,更深知面前这个女子不可得罪,来不及仔细斟酌语句,双膝下跪,骨气尽失,颤颤巍巍地答道:“女侠饶命。小的也是奉命行事。这臭……这位姑娘家里做生意赔了本,欠了我家老爷一万两银子,老爷差我来要债,说要不到钱就抓了这姑娘来抵债。没想到除了这位姑娘,其他人部逃走了。小的……小的……小的没办法,只好抓了她先交差。” 被追捕的女子缓过气来,见追赶她的人已经被制服了,才放下心回过来,站到郜落霜不远处,感激涕零,但见郜落霜还在拷问那些恶人,领头者所说也并无错误,她便未有所言辞,只站在一旁。 散落一地的灯光中,可见那女子美貌:生如温兰静静香,立似软烟袅袅玉。她俏立一旁,目影婉约,泪光点点,动人心魄。 几人从天而降,直把几个世俗小人吓得呼吸一颤。 林涟漪欲搀扶那名浑身颤抖平衡不稳的女子,但因怀中抱着淑儿,不好如此。 江非雪察言观色,轻轻对林涟漪道:“我来抱着淑儿吧。” 林涟漪对她尚未放心,自然不敢将淑儿交给她,迟疑之时,叶筱钰已经主动上前搀扶着那女子。 “一万两?”刘垣冽皱着眉头,取下腰间玉佩,弯下腰递给领头者,缓缓道,“这个够了吗?回去告诉你家老爷,我替这姑娘还了,以后别来找他们麻烦!” 女子欣喜感动,眼泪更流,没有手帕只好以袖拭泪。 领头者满脸狐疑,似乎不敢相信刘垣冽这么大气,更不敢相信这块玉佩可以值这么多钱。 刘垣冽一脸鄙弃,道:“这玉佩并非凡玉,莫说一万两,两万两也有了。你若不信,便两手空空地去见你老爷吧!” “信信信!”领头者忙双手恭敬地接过玉佩,口中不断道谢,“谢大侠不杀之恩!谢大侠不杀之恩!”言罢,更不顾其他手下,毕恭毕敬低头哈腰,匆匆逃离。身旁一个人反应过来,赶忙跟上去,其他人也纷纷反应过来,慌乱离开。 郜落霜一声冷哼,斜过眼去,不屑于再看他们欺软怕硬的模样。 受欺的女子眼看着几个恶人离开,眼泪渐止,在叶筱钰的搀扶下,走近众人,未等众人开口询问,女子已道起缘由:“谢各位侠士相助,小女子才得以逃脱。 “小女子姓白,名‘凝玉’,家中还有父母、二弟和三妹。几日前家父在青罗城做生意亏了本,欠了青罗城魏府一万两银子还不出来。魏府前来逼债,不许家父拖延,家父无奈,只好携家人逃至此处。 “本想凑了钱就回去还了,没想到家中亲戚无一人愿施以援手。今日魏府手下逼到此处,有人赶来告知家父。无奈之下,只好由我留下来……留下来拦住他们。” “又是魏府!”叶筱钰怒道。 “你爹娘竟忍心将你扔下?”郜落霜面色很不好看。 白凝玉豁然抬头,凝视了一眼郜落霜,却无言以对,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低头嗫嚅道:“二弟三妹年纪尚小,家父家母年纪已大……” “所以你自己提出了要留下来,凭借无缚鸡之力的双手拦住魏府的几个大汉?”林涟漪紧接着追问道。 “我……”白凝玉沉默了,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 “唉。白姑娘,你的家人现在何处?如今欠债已还,可安心回去了。”何素霖满满同情,回避了林涟漪直接挑明的话题。 白凝玉巴不得有人扯开话题,连忙转身朝逃过来的方向走去,不敢回头,道:“家父家母早先知会凝玉,他们会在五桥村第四座桥附近等着凝玉前往相聚,凝玉这就去报喜。几位若不嫌弃,今夜便在凝玉家中留宿吧!” 众人纷纷轻声叹气,林涟漪联想到其父万寒径,更觉唏嘘。好好的女子,险些毁在魏府恶人手中,原来有时亲情未必贵重于银两。 见白凝玉已走了几步,几人心想,既然已经到了青罗城附近,也不急于进城了,便就在白家留宿吧。几人相视,纷纷点头,以表同意,便都跟着白凝玉前去了。 至第四座桥附近,白凝玉纠结着请众人在桥边等候,她一人前往寻找家人即可。几人不解,不是说就在附近吗?此时一阵阴风吹过,几人除江非雪、淑儿之外,都是修真人士,自然轻易察觉到风中一股腐朽尸体的气味,以及浓重的阴气,突然意识到什么,不禁皱起眉头。 白凝玉见几人面色不对,知道他们发现了什么,只好尴尬解释道:“这第四座桥附近有一处乱葬岗,家父家母就躲在那里。”言罢,她就低下头,匆匆离开去寻她的家人,留下几人面面相觑,苦笑之中更带着对白凝玉父母的嘲讽。 过了好一会儿,白凝玉一家才出现,除了白凝玉,其他人都是灰头土脸,一身腐朽气味,很是难闻。所谓“年纪已大”的家父家母原来仅仅两鬓略微见白,所谓“年纪尚小”的二弟白凝松原来已高过林涟漪半个头,可怜那比江非雪还年幼的三妹白凝歆心思单纯,身体却已被恶臭萦绕。 江非雪见白凝歆的脏乱模样,忍不住上前为她整理,其皱眉的表情令白父白母很觉难堪。白凝歆却不觉得羞惭,一双干净的眼眸好奇地端详着江非雪。 林涟漪一阵痛心,欲上前问候,然怀中淑儿似乎对空气中那股腐朽尸体的味道很畏惧,感觉到林涟漪有上前的意思,口中发出呜呜声阻止她,林涟漪只好作罢。 见场中尴尬,白凝玉忙接过话头,告诉白父白母,今夜几位恩人将留宿她家,白父白母好歹分得清恩怨,对此并无异议。 白家人在五桥村的家,虽不够奢华,更显朴素,却也勉强可以住下这许多人,只是恐怕免不了几个人住一间房间了。白凝玉说,白父曾在五桥村发家,后来虽然搬到了青罗城,但这里的房子没有拆掉,且花了大价钱雇人来修葺过,所以相比村中其他人,他们的房子可算是富贵气派了。 林涟漪暗中冷笑:“既然是逃债,为何还要住回原来的房子?那么招摇岂不是故意叫人来抓吗?”不过想到白父白母连长女都可以抛下,这样好笑的行为也可以理解了。 白父白母自然住在他们原来的屋子里;刘垣冽和白凝松一起,占了一间屋子;白凝玉、白凝歆姐妹俩一间;林涟漪、江非雪,带着淑儿,住一间屋子;叶筱钰、何素霖一间;郜落霜占一间。 一番风波后,夜已深。林涟漪不敢与江非雪接近,谨慎地抱紧了淑儿,正打算另打个地铺,忽然江非雪悠悠的说了一句话,短短几个字,有如惊雷,惊得林涟漪目瞪口呆: “林姑娘,近来如何?箫女姜悠乐派我来照顾你。” 第五十七章 坦白 () 林涟漪猛然回头,盯着她又问道:“你说什么!” 江非雪“嘘”了一声,四下看看。 窗外、门外再安静不过。 她才走到林涟漪跟前,抬头望向她笑道:“我是茯苓村江家的女儿,也是箫女的义女。林姑娘,你还记得江夜吗?那是我兄长。我出生之后,义母四处调查你身份暴露的原因,发现是我爹娘夜里吵架,意外被十虹涧的人听去了。 “她来茯苓村的时候,我娘难产,她救了我和我娘,代价就是带走我也算是一种赎罪吧。” “她带你走,就是为了让你进入千羽林帮助我活下去,是吗?”林涟漪面色复杂。 “正是。”江非雪却不是很难过,反而坦然,“你娘本不必死,你爹娘本可以团圆,你也本不需要进入千羽林……唉,一切皆因我江家而起,义母没有降罪于我们,反而救了我和我娘,更抚养我七年,教授箫艺,传我学识,让我看见江湖的澎湃,更许我拜入千羽林学习高强的法术,此等大恩大德,我实在无以为报。 “至于是否愿意辅佐你,她给过我机会选择,但是我答应了。若不是你,我根本不会有机会获得这样的生命。” 林涟漪默然。 “林姑娘,你放心,义母只让我辅佐你,其他的,你的门派法术这些,我都不知道。”江非雪顿了顿,还是接着补了一句,语带无奈,“义母还不够信任我。” 林涟漪点点头,斟酌了一下,问道:“你回去看过吗?” “茯苓村吗?”江非雪神情坚定而真挚,“不曾。我已回不去了。自从义母将我收养,我就不能再回去了。如果回到了那里,我也不能再习惯那样的日子。我想要的,是未知的未来,而不是没有意外的定数。林姑娘,你能懂吗?” “能懂,当然能懂。”林涟漪神情有些恍惚地喃喃。 她不知道为什么江非雪跟江夜一家已然完不同,但是可以确定姜悠乐对她的影响是深重的。或许姜悠乐的只言片语中,弱小受欺的现实太真实,她才不愿意回到那种生活?或许她又真的经历了什么,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 其实,就算是什么都没有,从小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她也肯定不愿意再堕落于贫困脆弱的乡村了。 不知短暂的假扮孤女,一身肮脏是否已让她对贫穷深恶痛绝了? “你的名字,‘非雪’是什么意思?”林涟漪不由得心绪激荡,坐下来喝了口茶,缓缓问道。 江非雪也坐下来,略一迟疑,道:“义母说,这个名字可以让你记住她。” 林涟漪捏着茶杯的手一顿:“她?天涯教前任教主?” 江非雪点点头:“是。凌飞雪,是你的师父吧?你们的门派世代由我义母一脉辅佐,每一位弟子都身怀绝技,深藏秘密,你入门时年纪太小,又身在千羽林,义母担心你年幼心思不稳,她又不容易常常见到你,才派了我过来,取了这个名字,好让你时刻记住你的师承。” 林涟漪笑了笑,恐怕江非雪进入千羽林还有监督她的意思。不过有这种担心实属正常,当年凭她八岁之龄,若非夜魄选中了她,凌飞雪大概也不敢轻易将重担交给她。 林涟漪还想说点什么,却一时想不到,面对这个和姜悠乐莫名相像的女孩儿,她说不上什么,却在略一思虑后问道:“你的姓氏,是‘江水’之‘江’吧?” 江非雪瞳孔一缩,紧张之中似乎还有不信。 林涟漪直视着她:“你有没有想过,她保留你的姓氏,也是为了让你时刻记住你的生父生母?” 沉默。 半晌。 “林姑娘,若哪日你与你生父和好,愿否回归天涯教万踪山?哦,现在该是观海山了。”江非雪双眸微微瞪大,坦然直视着林涟漪,但眼中仍有几丝畏惧。 林涟漪唇启却无言,相视之间,她看得出:江非雪,真的回不去了。 一个姓“姜”,一个姓“江”,不但姓氏相像,连行事言谈的风格都相似,这就是世代辅佐三倾门的箫女吗?相比之下,三倾门传人似乎很弱小,若是哪日她们有夺魔神血的心思…… 林涟漪不由得冒出冷汗,呼吸也微微有些混乱。 “林姑娘,非雪如今七岁,尚知所思有异则不可为家,林姑娘在千羽林待久了,所思所想却与千羽林弟子大相径庭,也一定知道此理,来日必然离开千羽林,是吗?” “正是。” “这便是了。非雪不愿回茯苓村,茯苓村的生父生母也早就不知非雪姓甚名谁,与非雪形同陌路。我宁愿为箫女继承香火,就当另投了一胎。请姑娘不要勉强我。” 林涟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这是你的选择,我自然不会勉强你。从前只以为江湖帮派的弟子都是自愿……” “我是自愿。”江非雪很肯定地说。 林涟漪笑了笑,江非雪的习性所思系姜悠乐培养,虽是她自愿,却不能不说是被培养出来的自愿。不过作为箫女,她会比三倾门的林涟漪好过得多吧。 “好了,睡吧。” 林涟漪主动结束了艰涩的对话,准备睡去了,也是此时她才注意到淑儿还坐在床上,昏昏欲睡,时不时头就低下来了,却还是忍住了抬起头,艰难地睁开眼睛看看她。 “是不是很困了?淑儿快睡吧。”林涟漪的表情就像母亲看着孩子一样,虽然有些许稚气,倒还算是标准。 江非雪听得林涟漪的话,也正要转身去睡,不经意间门外却有一道人影于她视界中匆匆掠过,看方向应该是白家里面的人要往外去,她不禁“咦”了一声。 林涟漪几乎是同时感觉到了门外的动静,猛地转身,视线恰好抓住那道影子闪过的衣角,不由得内心一震,立即想到是不是有人听到了对话,再仔细一想又觉得是自己多虑了,若是被发现了,门外那人要么闯进来抓个现行,要么就去找千羽林的其他弟子商量如何处置她们俩,断不会往外跑。 想通了事理,林涟漪便放宽心,正要出声把自己所想告知江非雪好让她放心,江非雪已经先道:“他应该没有听到我们的对话,而是另有要事。” 林涟漪对江非雪迅速冷静的判断感到惊讶,叹服地点点头,笑道:“不过我很好奇他有什么要事,不会是去暗中修炼什么秘法吧?” 江非雪转身看她道:“林姑娘,我看你知道了我的来历后便再无睡意,既然你又这么好奇,不如追上去看看?” 第五十八章 夜探 () 林涟漪点点头,微微瞪大了清澈的眼眸,道:“我看是你也想知道他去干什么吧?” 江非雪第一次露出兴奋的表情:“知我者莫若林姑娘。我初来乍到,不敢多有动作,只好让你代劳了。” 林涟漪以笑回应,悄悄走到门前,倾身侧耳细听,闻门外并无响动,才轻轻开了门,轻盈地没入暗处。 江非雪目送她离去,替她关上房门,边转身边道:“淑儿,你家主人……” 但见床上空空如也,淑儿去了何处? 江非雪一脸无奈,再次打开门静悄悄追了上去。 林涟漪尽量敛收周身气息,脚步轻盈,行如踏空,几无声响。前头那人与她的距离被她渐渐拉近,黑夜里她看不清那人的身形,但是仅凭他的行走速度,再加上直觉,林涟漪可以确定,那人就是刘垣冽。 “莫不是百琐庄真有什么不能示人的秘法?如此我不是赚翻了吗?”林涟漪心道,“对了,八姐姐她们说过,不同门派的法门或许大相径庭,不可以同时修炼的。唉,可惜了,不过看看还是可以的。”见刘垣冽又往前走远了,林涟漪赶忙跟上。 然走在前面的刘垣冽突然停了下来,躲在暗处的林涟漪心头一震:被发现了? “大半夜不好好睡觉,跟着我干什么?”刘垣冽甚至没有回头,“林涟漪?” 林涟漪一惊,从躲藏处走出,道:“怎么知道是我?” 刘垣冽走向她,胸有成竹道:“这还用想吗?有点跟踪的伎俩又很容易被识破的,除了你,难不成能是别人?我刘垣冽混迹江湖几十年,这点对人的感觉还是有的。” “……”林涟漪一脸不服,道,“不是我容易被识破,恐怕是你常常干这等趁夜鬼鬼祟祟的事情,干多了有经验吧。” 刘垣冽一怔,干笑两声,道:“还真被你猜对了,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确是常常如此的。可我今晚外出为的是公事,要去青罗城一趟……” 刘垣冽说到一半,林涟漪恍然大悟,原来不是修练什么秘法,而是因为好奇,迫不及待想去青罗城查探一番:“哦,原来如此。因为太好奇了所以想背着我们先一步知道那邪道恶人的行踪,是不是?” 刘垣冽只好点头承认,并尝试着与林涟漪讨价还价:“丫头,夜色已深,你就先回去睡吧,我去青罗城打探了消息,回来首先就告诉你,如何?” “没门!”林涟漪干脆利落地否决,刘垣冽正要再说什么,林涟漪接着道,“除非你带我去。” “嗯?”刘垣冽一惊,似是颇觉意外,随即苦笑,“好吧,打探消息应该不会遇到什么危险,我就带你去吧。” “呜”林涟漪喜笑颜开时,却听得身后传来淑儿的声音,她转身低头,见淑儿奔过来蹭着她的小腿,一脸不舍。 两人随即又听见一阵脚步声,江非雪追了上来,见到是刘垣冽似乎有些惊讶,不过还是先朝刘垣冽打声招呼,再低头抱起淑儿,对她道:“淑儿,师姐出来也就罢了,你怎么也跟出来了。” 淑儿并不给江非雪面子,仍是一脸留恋地凝视着林涟漪,一对前爪扑腾着要林涟漪安抚。林涟漪于心不忍,只好先抱过淑儿,对江非雪道:“今晚我要和你刘师兄去青罗城打探邪道的线索,回去后你和淑儿先睡吧。” 江非雪看了刘垣冽一眼,又把目光转向林涟漪,应道:“嗯。不过不知道淑儿愿不愿意和我一起睡呢。” 林涟漪犹豫了。 江非雪眨了眨眼睛,低头对淑儿道:“淑儿,今晚我陪你睡觉好吗?” “呜……”淑儿却不看她,只望着林涟漪,一脸不舍,一脸期待。 林涟漪看得心间一颤,迟疑道:“要不我还是不去了?淑儿害怕独自待着。” “呜……”淑儿冲到林涟漪脚边,蹭着她的小腿,苦苦哀求。 “那就一块儿带去吧。”刘垣冽弯下腰抱起淑儿,“你怎么这么轻啊?你家主人亏待你了?” 林涟漪抱回淑儿,白他一眼,道:“怎会?” 刘垣冽笑而不语,嘱咐了江非雪几句,目送她回了白家,才带着林涟漪御宝飞行,林涟漪终于有幸感受了回御清辽剑乘风而行的飘逸。刘垣冽站在前头如谪仙临人世,潇洒似风云。两个人周围有一圈淡淡的海蓝色光晕,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这或许是刘垣冽为了防止林涟漪掉下去而施的法术。 林涟漪站在他身后,不禁再次好奇:这个身处大漠边陲的人,为什么竟与他的同门如此不同呢? “前面就是了。”刘垣冽御着清辽轻轻降下来,在一个少有人来往的阴暗角落落下,林涟漪对他公然在青罗城下落的行径感到惊讶不已,刘垣冽却道,“你放心,他们看不见我们。” “为何?”林涟漪刚问出口,就知道原因了。 清辽剑收回到刘垣冽手中,方才的光晕消失了,眼前的世界似乎明亮清晰了很多,不远处满街的灯笼虽不如长晖城的繁多,却也算得上很繁华,人来人往好似一派盛世气象,淑儿见这陌生景象,昏昏沉沉中也稍稍有了些精神,不过它似乎对繁华人间并不感兴趣,看了几眼便疲倦地瘫在林涟漪怀中。 林涟漪恍然大悟,原来这圈光晕是用来隐形的。她突然想起来,当初韩朗嫣斗法张诒的时候使的那招,令张诒绞尽脑汁也寻不到韩朗嫣的位置,只好坐以待毙。这两招竟有异曲同工之妙。 刘垣冽正要解释,见她已恍然大悟,便领着她往外走,一边哈哈笑道:“小丫头有慧根啊!方才那圈光晕可遮掩形迹,用的好的话甚至可以在别处制造出假的影子,令人难辨虚实,若是交战之时,抓住好的时机使出这招,便可骗得对手一头雾水。 “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使这招的,得看你使用的法宝以及你的运气了。法宝么,只有木系法宝,水系法宝,火系法宝才可以。 “至于运气,就真的不好说了,你得有天生的能力感知光芒,才能熟加运用。比如,我学得会,但我的赵师兄修为比我高,却偏偏学不会。涟漪,我看你慧根可以啊,来日你若踏足修真之道,倒是可以摸索一番。” “我还是算了吧。”林涟漪摇摇头,“按照你说的,千羽林北林的韩朗嫣必是运气极好的吧。我曾见她和南林的张诒斗法,她就是用了这招,险些重伤张诒呢!” 第五十九章 疯子 () “哦?竟有此事!”刘垣冽大加赞叹,“我也曾听师父说过韩师妹,韩大侠的女儿,天资真是万里挑一。据说在未入千羽林时,就已经学习过韩大侠所有的独门法术,韩大侠曾笑言,若他只以二成功力与女儿相比,只怕胜负未知!唉,她生下来就是天才,运气自然远超凡人了,我们凡人就不必去比较了涟漪,你看,青罗城是否能比得上长晖城呢?” “足够繁华,却也有些诡异。长晖城因有千羽林的荫蔽才繁华安宁,这青罗城凭什么呢?再说天色已晚,街上不该这么多人吧。” “说的也是啊。光天化日之下,这青罗城凭什么坦坦荡荡地繁华呢?” 两人沉思一会儿,不约而同相视一笑,似乎都懂了对方的意思。 “既无正道庇佑,又不似剑丹城那般以绝世技艺闻名于世,却也能繁华如斯,只怕和邪道脱不了干系。”刘垣冽挑明了话头,“我们不知道邪道在何方,但魏府如此嚣张跋扈,若青罗城是邪道的地盘,魏府老爷魏肖则多半与邪道有联系,不如我们一路玩过去,然后到魏府瞧瞧?” “正合我意。”林涟漪脸上无丝毫惧怕,反倒兴奋期待。 刘垣冽奇道:“你这丫头,不曾修炼不曾得道,竟然丝毫不惧怕。若是哪日修炼了门法术,岂不是要直捣天庭了?” “怕什么?难道你会扔下我不管吗?”林涟漪有恃无恐,脱口而出。 “很好!方才还有些犹豫,你这番话倒叫我不得不去了!”刘垣冽又看了看淑儿,“淑儿呢?会害怕吗?” “有我……不是有我们的正道大侠刘垣冽在吗!”林涟漪险些高兴得说漏嘴,惊险之下低头看了看淑儿。淑儿似乎听懂了他们的对话,至少也是主人林涟漪的话,抬头与她相视,虽有害怕更多的却是信赖。 既定主意,二人加上淑儿,在青罗城中晃悠着前往魏府。当然,途中免不了刘大侠仗义出手,夜宵几份。 刘垣冽从路人那里打听到,魏府家大业大,位于青罗城正中,魏府老爷魏肖嚣张跋扈过甚,城中无人敢招惹之,然并未听说他与邪道有什么关系。至于青罗城为何如此繁华,却打探不到什么消息。 两人到魏府附近时,发现人越来越少,很觉奇怪,既是青罗城中心,为何人反而少了呢?看来这魏府确实奇怪。 不过二人自然不怕这样幽静的街巷,刘垣冽轻轻道:“走后门。”林涟漪应了一声,随他前往另一个方向。 然出乎二人意料,忽然一声哈欠声在背后响起,二人一惊,猛然回头,严加戒备,发现竟有个男子鬼魅般出现在他们方才所站之地。 那人看上去约莫四五十的年纪,银霜浮乌发,乌衣缀银边。腰别酒葫芦,脚踢稻草鞋。眉浓须短,疯癫酩酊,手舞足蹈,举止无常。 这看上去不过是个疯子,但林涟漪、刘垣冽岂会认为他是个疯子?能无声无息出现在两个修炼了几年的人背后,这份道行定非常人所有,便是稍稍有些道行的人也不能的。他一声哈欠又如此随意淡定,似乎完不把他二人放在眼里,多半是个隐世高人了。 那人却不顾林涟漪、刘垣冽充满敌意和小心的目光,似乎完没有看到他们一样,因为醉酒而步履不稳,几次几近跌倒,后来干脆倒在地上不起来了。 林涟漪、刘垣冽相视一眼,不知对方玩的是什么把戏。 随后,却见他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木舌铜铃,高举在半空,摇摇晃晃间,木舌铜铃清脆的声音悠扬在整个街巷,如一千一万篇诗歌,开花结果在每一寸光阴、每一个人间,纷飞在深闺的呢喃和唱响在大漠的民谣同时响起,南疆蛮荒地方的蓊郁和极北千山的冷雪一起舞动。 这是人类的世界! 刹那寂静,唯有木舌铜铃如某日喷发的朝阳一般涌动着人类的光辉奇迹,它在大地上漫延,生生不息。 “风云际会,旷古传奇,鬼神不测人间。彼岸火照,亦沉沦、烟雨朦胧繁华醉!” 那人兴奋得高歌起来,伴着木舌铜铃涤荡亿万年的风雨之声,随口一篇上阙,拙朴粗犷却又暗含人间冷暖的歌声穿透了一条街巷,像落叶般在风雨铃音中魔舞,疯狂书写下草书的词篇, “圣土一盏,镜中葬花,飞思难觅佳音。天邈无垠,水起涟漪,浩瀚终起惊涛。鸟入渊,鱼入林,岂不知乾坤亦有逆?” 那人言语越发狂妄放纵,笑容越大疯癫,似乎还带着些得意自豪。下阙戛然而止,那人似乎也累了,渐渐放慢了晃动木舌铜铃的速度,后来索性抓着木舌铜铃整只手倒到地上。 “叮……”木舌铜铃撞到地面上,发出突兀的响声。 风雨铃声仍在街巷里回荡,只是渐渐开始轻了。 那人从腰间取下酒葫芦,猛的连灌几口酒,直到葫芦里一滴不剩。“咕噜咕噜”下肚的那几声,被林涟漪、刘垣冽听得清清楚楚。 此时风雨铃声已经多半如落叶沉淀在树下了。 他无力地轻轻把酒葫芦正放在地上,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摸到身边的木舌铜铃,搓了搓,风雨铃声重又飘起,充盈在整条街巷。 他勉强振奋起精神,接着高歌道:“宇宙一尘埃,落定时、朗州太平笑嫣然。” 曲终。 风雨铃声,幽幽叹息。 词歌余音,绕梁几圈,才恋恋不舍地随着千古铃声散去。黑夜里的空气渐渐寂静下来,墨一样的黑,魔一样的癫狂。 林涟漪痴然。 刘垣冽亦痴然,但终究早些清醒过来,满面敬畏地望着地上摊相极不好看的疯子。 他的确是个疯子,疯癫痴醉与狂妄写满了他的脸面,他痴醉而笑的时候,连越发明显的几条皱纹里也都是狂妄的味道。 这个人,到底是何处而来? 刘垣冽沉思而无果,无意间看向身边的林涟漪,见她仍沉迷在方才的词歌铃音中,不禁紧张,忙轻唤她几声:“丫头?丫头?涟漪?林涟漪?” 林涟漪神思游离,突然被刘垣冽唤醒,朝他笑了笑。 “没事吧?”刘垣冽看了看那疯子,又看向她。 林涟漪摇摇头,轻轻道:“无事。” 两人又一起望向那疯子,心头都是敬意,再没了敌意。这样的高人,怎么有兴趣来逗弄两个小辈呢? 第六十章 酒鬼 () “你这疯子!”街巷尽头,魏府方向,有几个人冲了过来,听口气是冲着那疯子去的。 刘垣冽连忙把林涟漪扯到拐角处的阴影里,侧着头探出目光细细探听。 竟是在五桥村被郜落霜惩戒了的魏府走狗。 领头那人气势汹汹地冲了上来,几个小的跟在他后面。见面色都阴沉无比,却无人敢冲上来教训他,似乎知道这个人不好惹,可谓敢怒不敢言。 但就是有个人沉不住气,竟然对那疯子喝道:“老子在五桥村受了气,你这疯子还敢来惹老子,活得不耐烦了……” “啪!”领头者狠狠地扇了他一个耳光,怒道:“你活得不耐烦了!吵到蝎王我也得死!混账东西!去给我买酒来!” 哪个沉不住气的人本想争辩,但一听到“蝎王”两字,浑身一抖,惊惶不已,随即恍惚起来,忙连着应了几声“是”,便灰溜溜地跑走了。 几人被那首先沉不住气的人一带,心头火气越大,一道道充满愤怒的目光集中在看他们好戏的疯子身上,但仍然无人敢上前动他。 疯子轻蔑地瞥了他们几眼,又打了个哈欠,道:“你们放心,我就是讨杯酒喝。被欺负了,不开心了?要是不开心就冲我骂两声,嘿嘿,我是不会在意的。” 他这么一说,他们反倒骂不出来了,只涨红了脸狠狠盯着他,只有中间有个人忍不住骂了声“疯子”。 不久买酒的人捧着一整坛酒回来了,但看那酒葫芦定是装不下这一坛酒的,想必是要孝敬领头者。 几人听见脚步声回头看,见他一脸谄媚,口中说道:“大哥,方才是我不好,让大哥你生气了。我买了一坛酒,大哥您消消气。” “!你弄错了吧,这酒不是给我的吗?”疯子突然插嘴。 领头者很不满地道:“你那破葫芦能装多少酒?别得寸进尺!要不是怕你吵着蝎王,你休想从老子这里拿走一滴酒!” “你买多少酒,就得给我孝敬多少酒!”疯子大为不满,猛的抓起木舌铜铃,举起便要摇动。 众人慌了神,领头者马上由怒转哀:“这位高人,这酒乃是青罗城最好的酒,价值不菲啊,您每夜都来这里要挟我们这些下人,小的不知究竟哪里得罪了您,您为何要这样为难小的?” “哼!别找借口,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们替姓魏的那个卖命,他常常给你们赏钱,你们不缺这点钱的!我今晚就要喝一坛酒,你们就得给我一坛酒。要不然,我就在这里摇一夜的铜铃,吵得那蝎王不得安生!” “别别别!”领头者惧于蝎王的威力,只好屈服了,很是不舍地将一坛酒都恭恭敬敬地放在疯子身边,愤恨地骂了声“疯子早死”。 几人走后,疯子侧身抱着那坛酒,正要喝两口,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艰难地转往林涟漪、刘垣冽的方向,不耐烦地道:“看什么看!没见过骗酒的吗?” 林涟漪、刘垣冽早被疯子要酒的行径惊得无语了,疯子这句喊话令他们更为震惊。刘垣冽、林涟漪几乎是下意识地别过了头。好一会儿,那边却没有动静。两人再看时,那疯子已经站起身,晃晃悠悠地走远了。 两人面面相觑,半晌苦笑一声。林涟漪道:“我们去魏府看看他们口中的蝎王究竟是个什么人物吧。” 刘垣冽皱眉道:“既然已经打探到了线索,我还是先送你回去吧。本就是偷偷带你出来的,若你出了事,我必会后悔不已,也不能向你林姨交代。” 林涟漪反驳道:“既是如此,早在你发现我跟踪你的时候便该送我回去了。既来之则安之,不如我就在魏府外等着,你去一探究竟,我们再一起回去。” 刘垣冽犹豫片刻,道:“只怕会打草惊蛇,我们还是一起回去吧。” 林涟漪有些失望,不过她理解刘垣冽的做法,一是甫至青罗城时,发觉青罗城的问题,怀疑邪道与魏府有关,做出夜探魏府的决定确有草率;二是方才那疯子,或者说高人的出现,实在太蹊跷;三是魏府走狗口中的蝎王可能就是他们追杀的邪道恶人,没想到他就躲在魏府之中,如此一来夜探魏府可能打草惊蛇,且凭刘垣冽一人之力未必能胜过蝎王,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明日与千羽林弟子一道再来。 林涟漪不再坚持,与刘垣冽匆匆回去了。 林涟漪、刘垣冽回到白家准备各自回去休息,林涟漪怀中淑儿看到宁静的白家房屋,似乎松了口气,身心放松后便要睡去。 刘垣冽看了眼淑儿,对林涟漪笑笑道:“它似乎很困了,你们快去睡吧。今晚真是对不起你俩了。” “无妨,本就是我要跟上来的,再说明日还可以补偿的。”林涟漪轻轻淡淡一语,并不介意,“我回去啦!” 林涟漪一语令他惊讶,他忙追问道:“难道明日我们去追那邪道,你也要去?” “自然。”林涟漪背对他撇撇嘴,趁他没有苦口婆心劝说,忙抱着淑儿逃进了房内。 刘垣冽果真想劝说,却只有无可奈何地目送她进了房间,苦笑一声便也回了自己的房间。 林涟漪关上门,想象着门外刘垣冽无奈的表情忍不住偷偷笑出了声,却意外吵醒了怀中已经浅睡的淑儿,忙轻轻抚摸着她的身体,压低声音道歉道:“对不起,淑儿,吵到你了。我们轻轻过去。” “我醒着。”江非雪突然在暗中说道。 “怎么还没有睡?”林涟漪诧异,说着一边走到蜡烛前点亮了火光。 “你和刘垣冽走之后,我听见白凝玉和白凝歆的谈话,姐妹俩哭哭啼啼言语哽咽,我听了一会儿,直到你们回来前不久,她们才回去歇息。”江非雪坐起身,看向林涟漪。 “怎会如此?”林涟漪忙追问,但问话出口,她便马上明白过来,“看来白姐姐在白家过得很辛苦,恐怕凝歆日后也是这样。” “平日里的艰难只在细微处,假装看不见也就罢了,但最怕患难时惨遭抛弃,连那一丝希望都被消磨了。也许魏肖派他的走狗前来要债的时候,家逃命,白凝玉一介弱女子,根本没在她爹娘的考虑范围内。”江非雪低下头,满怀同情,神情沉痛,欲言又止,顿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地说了一句话,“凌影阙会长盛不衰,你现在所在的千羽林东林却未必了。”意味深长。 江非雪似乎疲惫,准备睡觉。 林涟漪却比她更加绝望:“进了凌影阙便得自在了吗?扬眉吐气之后,还不是要一辈子活在血雨腥风中?” “好过因为没有选择生活的能力而坐以待毙。”江非雪坚决回答,“这也是你选择了三倾门、我选择了成为箫女的义女的原因。” 林涟漪默然,盯着火光不再言语。 第六十一章 可怜 () 江非雪扬起头直视她:“林姑娘,那个邪道是蝎王吧?” “是。我和刘垣冽去了青罗城,在那里发现的。”林涟漪收回神,点点头,“怎么?你如何知晓?莫不是姜悠乐早就知道了?” “不,义母懒得管这些事。”江非雪轻蔑地一笑,从枕边拿起一只蝎子,在空中晃了晃,“我曾偶然间听到义母说起过,鬼双城的位置应该就在青罗城附近,所以你们追踪的邪道多半就是鬼双城之人。方才我发现了这只蝎子,而蝎王是鬼双城罗舜玄、罗舜婵身边颇为得力的一个人物,是以如此猜测。” 见到江非雪手中那只蝎子时,林涟漪一惊,体内魔神血暗暗涌动了一下,马上她又意识到,江非雪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虽为了入千羽林,她不能修炼什么法术,以防林恬发现,但姜悠乐定然传她些自保之术,再仔细一看,那蝎子果真是死的,且多半是被江非雪碾死的。 “姜悠乐还知道鬼双城的位置?”林涟漪好奇道。 江非雪毫不掩饰,事实上也没什么好掩饰的:“三倾门的传人专爱出入滔天风波里,世世代代都是如此。箫女是为了保护三倾门传人而存在的,历代箫女为了保护她们,自然查探到了很多关于正邪两道的秘密。” 林涟漪闻言有些尴尬,却不见江非雪有什么怨怪自己的意思,只是实话实说,再一想似乎的确如此,凌飞雪以前的她不清楚,可光就凌飞雪一人,从名不见经传的凌影阙小弟子到天涯教教主,其中风险不言而喻,恐怕就有几位箫女为了保护她而心力交瘁。 见江非雪仍旧面无表情,林涟漪暗暗苦笑:不出入滔天风波哪能突破自我呢?你们箫女个个厉害,恐怕也时常搅乱时局吧?只不过三倾门明着,你们暗着。 江非雪顿了一会儿,陷入深思,喃喃道:“义母当日还自言自语了一番,似乎是说日后鬼双城恐怕不再姓‘罗’要改姓‘梦’了,‘梦’是谁?” “应该是个隐藏在暗夜里的杀手。”林涟漪想了想,发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个姓“梦”的人,但箫女这么提了,必定是个对时局有影响的大人物,只是尚未现身,不鸣则已,一鸣…… 江非雪点头道:“必是如此,日后总会现身的。当务之急,是抓捕蝎王,尽快为白家和阿娘报仇。” 林涟漪讶道:“阿娘……真的有这个人?” “是啊。义母带我到达青罗城时,本来还愁如何把我送进千羽林,恰巧这时候遇到一个女孩儿埋葬她死去的阿娘,一问才知是魏肖府里的人害死了那位阿娘,便编造了你们听到的一串理由阿娘和白家的这俩姐妹一样,都是可怜人。” 林涟漪待要说些安慰的话时,江非雪突然认真地望着她,道:“林姑娘是否有天涯教的免死令?” 林涟漪愕然:“有。问它做什么?” 江非雪蹙眉道:“当今乱世,就算白家躲过此劫,日后未必一帆风顺。依我看,以白家人的狠心、白凝玉的软弱,白凝玉恐怕会再遭抛弃。我有微雕之术,你有一面真正的免死令,不如让我仿制着做一块赝品赠与白凝玉。一别后她若是遇上别的,这块赝品倒帮不上忙,但若是再遇见邪道之人,来人一看这赝品,我敢保证,对方必然信以为真,不敢以强欺弱。” 林涟漪甚是惊奇,江非雪跟着姜悠乐久了,一身敢于冒险的脾性跟姜悠乐像得不能再像了,从认识到现在也是一副看穿世俗常态的样子,但是她对深受乱世迫害的弱者却很是同情,为了增加她们日后活下去的可能,这样惊险的法子也就她敢提出来了。 思索再三,林涟漪无奈道:“你能保证邪道见了假的免死令就一定不会检验它的真假吗?” 江非雪无言以对,她要是邪道,也不会相信一个和邪道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弱女子手持真正的免死令啊,只消稍加试探,白凝玉必会露出马脚。其实这也是她一时冲动提出来的法子,没有经过深思熟虑的。可是 “将来哪日再遇见这样的情况,大姐,求你让我替你引开那些坏人!”白凝歆伏在大姐白凝玉怀中,浑身微微地颤抖,双手握成拳,试图止住颤抖,轻弱但坚定地对白凝玉说道。 白凝玉没有颤抖,明亮的眼眸灌满了忧伤,空洞地直视前方的黑色:“你去引开坏人,大姐二哥怎能放心?爹娘怎能放心?大姐是我们仨中最年长的,自然应当保护你们,说什么也要保护你们,不管怎样……” 白凝歆似乎听不下去了,愈泣愈烈,哽咽不已,插言道:“大姐,爹娘是不是都不喜欢你了?为什么他们舍得让你走?” “他们……没这个意思。只是、只是、只是……”白凝玉脸色惨白,但在暗夜之中不怕被白凝歆发现,她嘴角颤抖地继续着谎言,骗着白凝歆也骗着自己,直到编织不下去,小心翼翼捧起来的谎言猛地沉了下去,把捧着它的白凝玉的双臂压迫得几乎脱臼。 白凝歆哭泣得更加大声了。 白凝玉从恍惚中被白凝歆的哭声惊醒,连忙捂着白凝歆的嘴,责备道:“爹娘都睡了,你、不能哭。” 白凝歆没有反抗,任凭白凝玉用力捂住她的嘴,使劲忍住哭泣,等到哭声如灰烬里的星火般衰弱了下去,白凝玉捂住她的手也松下来了,白凝歆恳求道:“大姐,我们走好不好?” 白凝玉一震,眼睛瞪大了些,其中隐隐有光芒闪烁,还流露些期待,但那光芒挣扎了一会儿,便如夕阳一般沉了下去:“不行。我们走了,又该如何养活自己呢?” 白凝歆只有抽噎,无以回答。 白凝玉默默地留下了眼泪,像干涸的大地上警惕地探出头的涓涓细流,随着风来来回回地摇摆,没一会儿便要与大地一般干涸。 “大姐,三妹……”身后传来疑惑的试探,轻轻地。 白凝玉猛然回头,撞上白凝松俯视的目光:“二弟。” 白凝歆亦抬头看向白凝松,抽噎声突然低了很多。白凝玉察觉到白凝歆的异状,猜测她引开魏府那些走狗的时候,三妹的不舍和挽留招致了二弟的呵斥。 暗处,因为被哭声吵起来而后暗中窥视的江非雪望向白凝松,可惜身处黑夜她什么也看不到,若是白天,她就会敏锐地感觉到白凝松眼中暗藏的冷漠与轻蔑。 第六十二章 呼唤 () “无事。不过因为白天的经历有些后怕。”白凝玉下意识地抱紧了白凝歆,任由眼泪渐渐风干,勉强应付道。 白凝松一时间说不上什么话来,半晌才道:“大姐,你才受了惊吓,应该早些休息的。三妹,你年纪还小,更要早睡了,还不快回去睡觉。” 白凝歆没有反应,只看了看白凝玉。白凝玉看了白凝松一眼,撇了撇嘴,扯出一个笑容,道:“说的是,我姐妹俩不晓得大半夜出来说什么胡话,今晚这种事情定不会再发生了,你也快去睡吧。” 江非雪难以忘记白凝玉白凝歆的对话,将心比心,若非有姜悠乐的保护,或许她会过得比她们更惨。正是这番对话,让江非雪忍不住想帮助她们,奈何人力所限,只有求助林涟漪了。 林涟漪虽拒绝了江非雪的不情之请,但对白凝玉亦有不忍,一夜下来也没有睡好。 翌日早起,林涟漪睁眼时,发现江非雪早已站在窗口凝望外面风景。淑儿也醒了,坐在林涟漪身边乖巧地等待她起身。 林涟漪摸摸淑儿的头,手指抚过它的耳朵,淑儿顺势抖了抖耳朵,侧过头舔了舔她的手。 林涟漪忍俊不禁,坐起来轻声道:“睡得好吗,可爱的淑儿?” “呜”淑儿似乎笑了。 江非雪闻声望来,见一人一狗亲昵状,莞尔一笑,提醒道:“林姑娘,你若是要随诸位正道弟子去斩妖除魔的话,就尽快做好准备,把淑儿安置好,总不能也带它去吧。” “说的是。”林涟漪立马从懒散态恢复过来,“此次前往抓捕蝎王,你去不去?” “不去了。我就留在白家吧,静候你等马到成功。” “好。我打算暂时把淑儿交给白家照顾,正要去问问白姐姐可不可以,若是你也留在这里我就更放心。” 白凝玉也早早出了房门,正于院中侍弄花草。只不知什么原因,有些花草看上去枯萎得很快,剩下的也多是病怏怏的。 衰败的光景,衰败的人心。 林涟漪站在院子边上,没有出声,静静地凝望着这个纤瘦的、独自站在一片衰败秋光中的背影,那背影蒙着层秋霜,在虚弱的阳光下显得有些不真实。 白凝玉转身时无意间瞥见林涟漪,温柔的笑容驱开了些许寒雾,但昨夜悲伤留下的略显苍白的痕迹仍弥留在脸颊上,她疑道:“林妹妹,有事吗?” 林涟漪随即将请白家照看淑儿的事告诉了她,白凝玉立马答应下来:“当然可以啦。不过,昨天还听那位姓何的姐姐说,要把你和江妹妹留下来呢,你说你要跟去,会不会遇到危险?不如你也留下来,等你的师兄师姐们抓了那恶人回来,再一道回去。” “可是我很想去啊……” “让她跟我们去吧。”不知何时,刘垣冽站在了院子里,他向院中二人投以温暖的微笑,道,“我们这些修真大派的弟子,修炼了那么多年,总不会连一个女娃娃都保护不了。到时候斗起法来,让她站得远点就行了。”说着,刘垣冽走到林涟漪身边,微微俯身,凑到她耳边,道,“既然都打探到一半了,吊你胃口总是不太好的,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力排众议带你去了。” “小心我二姐姐对你冷眼!”林涟漪笑逐颜开,仍忍不住讽刺他一句。 刘垣冽吐了吐舌头,一脸无所谓,又与白凝玉寒暄了几句,便转身收拾去了。 白凝玉不忘再三嘱咐她一切小心,林涟漪都认真地一一回应了却未必记到心里去,不管如何,有刘垣冽帮忙说话,这次她去定了。 听院外叶筱钰说快要走了,林涟漪连忙与白凝玉道别,走了几步正要出院子时,忽然想起一事,又转过身回到白凝玉身边,不待白凝玉发问,便悄悄地将一物塞给她,轻轻道:“白姐姐,送给你防身的,日后若遇到天涯教的恶人,就亮出这个,对方准不敢害你!” 白凝玉不敢贸然收下,低头端详两眼,惊慌失措,不可思议似的念出上面的字:“免……凌飞雪?凌飞雪,凌飞雪,莫非是……” 正是免死令。 “这可是一个宝物,千羽林从天涯教的教众手中抢过来的。我身处千羽林断是用不上的,世道这么乱,不如赠与你。不过,它只对天涯教的人管用,而且怀璧其罪,你不可将这物件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的家人,不到万不得已也不可以使用。”林涟漪郑重嘱咐。 白凝玉略一犹豫,还要拒绝,却见林涟漪一脸坚定,终于收下,道:“这对我正有用。如此多谢林妹妹了。放心,我一定妥善保管,不会示以任何人的!” 林涟漪笑了笑,转身离去。 刘垣冽坦然把昨日夜探魏府的事告知众人,但只说昨日仅他一人到青罗城打探,建议立刻前往魏府抓捕蝎王。 经刘垣冽一番争取,林涟漪果然有幸与几位代表了正道的弟子前往青罗城。 只可怜了淑儿要与主人分别几日,离别时万般不舍,淑儿在江非雪怀中挣扎着要跟随主人。 林涟漪临行时回眸一眼,见淑儿微露牙齿,似欲呼唤,翕动的目光如昨日暗夜的烛光,身后一切都翻滚成漫漫黑夜,衬得它的目光格外刺眼。 “淑儿……”不知何时,泪满眼眶,林涟漪忍不住回头一步,淑儿的目光落到她的步伐上,眼睁睁,眼睁睁,见她停下,听她一句,“我会尽早回来的,回来就不再和你分开了。” “呜……”淑儿不会说话,连一声“汪”也不曾喊出,只无奈地放弃了挣扎,在江非雪怀中目送她的离去,双眼仿佛有些湿润江非雪低头见它怔然,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待林涟漪随刘垣冽等人飞入天空时,淑儿猛然挣脱,跳下地面,微微踉跄,冲上前去,对着天空忧伤地呼唤起来,一声一声,透入云间:“汪!汪!汪!汪……” 林涟漪隐约听见了淑儿的呼唤,低头看去却只见一个小小的黑点,随着寸寸时光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那阵阵呼唤也飘散在风中难以辨认了。 “别担心。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刘垣冽见林涟漪几欲落泪,一时头大,连忙在旁安慰道,虽然他仍旧难以理解不过是一时分别,为何这一人一狗偏偏表现得如同生死两相隔一般惨烈悲痛。 第六十三章 蝎子 () 进入青罗城中,几人恐打草惊蛇,不敢大张旗鼓同赴魏府,只让刘垣冽去魏府引蛇出洞,最好能将蝎王引到城外,以免意外伤到平民百姓。若蝎王过于警觉,就只好由一人疏散四周百姓,随后强攻了,所幸魏肖向来不喜人多,故魏府周围百姓甚少,易于疏散。 谁料刘垣冽去后不久便返回,急道:“蝎王早已出逃!” “逃亡何方?”郜落霜忙追问道。 “西南方!”刘垣冽直指西南方,激烈的动作甚至吓到了过路行人。 几人相视点头,几乎同时向西南方向追去。 林涟漪亦随众人追去,追了几步却突然回忆起江非雪的话:“鬼双城的位置应该就在青罗城附近……”再加上昨日并未露暴露行踪,今早进城,蝎王竟已逃脱,她心下一惊,莫不是个陷阱? “涟漪,快跟上!”疑虑间,林涟漪不由自主放慢了步伐,跟在后面的叶筱钰发现林涟漪没有跟上,催促一声,拉起她就跑。林涟漪来不及多想,也没办法告诉他们她的想法,只好任由叶筱钰拉着她追上去。 出了青罗城,找了个空旷地方,几人再次御宝飞行,一路低头搜寻着地面上的踪迹,生怕漏掉点蝎王的行踪。虽然都知道蝎王没那么容易暴露行踪,但他在眼皮底下逃脱了实在太伤几位正道得意弟子的自尊,他们正恨不得掘地三尺,将蝎王揪出来就地正法,此刻的眼神都如鹰狼一般锐利。 林涟漪紧张中更有兴奋,身为与正道邪道瓜葛甚深的半个江湖人士,她对或许即将遇见的鬼双城一众人马颇为好奇,思忖着若真是陷阱则正道邪道胜负如何,竟丝毫未意识到自己这种事不关己的想法很不对。 无意间身边刘垣冽一句话,大意是没有昨天把蝎王截住导致他有机会逃脱,如今大是懊恼,这才令她猛然意识到,正道这边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滑向危险的陷阱,若是惨败她也逃不出邪道的魔爪,林涟漪不禁开始后悔过早把免死令给了白凝玉。 而追踪之余,林涟漪发现一奇怪之处:途中或有路人抬头注意到天空中他们的行踪,竟仿佛从未见过一般驻足仰望许久。 凡俗之人见修仙人士御宝飞行,仰望称奇,这本不奇怪,但发生在青罗城附近,就不能不令林涟漪多想了:若是鬼双城果真在附近,平日里天涯教众出行,总有几次会御宝飞行,沿途行人如何能不注意到?既是时有见到,便不会如此惊奇了。 难不成姜悠乐所言有误,鬼双城并不在附近,蝎王逃脱也并非陷阱? 正思考间,林涟漪忽闻身后叶筱钰疑道:“刘师兄,昨夜你夜探青罗城时,有否暴露行踪?” “不曾。我也正奇怪,蝎王如何得知我等已致青罗城。”刘垣冽答道,话音未落,他倏然反应过来,“难道是陷阱?或许在我离开百琐庄时邪道就布下了这个局?” 何素霖、叶筱钰一惊,郜落霜却道:“依我所见,多半不是。” “为何?”何素霖问道。 郜落霜低头一下,道:“你们看地上的行人,见到我们都惊奇不已,若是早有修真人士在此出没,他们早就见怪不怪了。” 林涟漪暗暗点头。 “快停下!”叶筱钰惊呼。 众人纷纷停在空中,循着她的目光望去,惊见地面远处,一片空地上,一排黑色的百川细流汇聚成粗壮的洪流,密密麻麻令人生畏。因为太远,看上去就像万千蝼蚁聚成三军,实则,他们知道,是许多比蝼蚁大得多的东西聚到一起了。 空中五人不禁头皮发麻,手脚几个冷战。 刘垣冽猜测恐怕是蝎王就在附近,这些黑点也多半是他引来的蝎子,或许还有些别的毒虫野兽,不过在短暂的惊惶后他便冷静下来,舔了舔嘴唇,准备迎接一场硬仗,无意间却瞥见千羽林的师姐师妹,无不脸色发白,额上见汗,唯有平日里过于严肃的郜落霜师姐惊愕之下还能强行镇定下来,微微发白的脸颊仍透露着战无不胜的信念。 刘垣冽心道不好,该不会只他和郜落霜有应战之力吧。焦虑之时,他忽然想起还有个没学过半点法术的小妹妹跟随着他们,连忙向林涟漪望去,却见她秀眉微蹙,杏瞳微缩,嘴角浅含一丝淡然,目露戒备,冷静从容,便说是气定神闲也不为过。 刘垣冽暗中称奇,心道:这丫头果然有闯江湖的天分,我刘垣冽真是慧眼识人…… 却不知林涟漪若知道刘垣冽这样看重她,连如此危急的时刻都在感慨她天资如何如何会不会大加感恩。 地面上旁近无人,不过就算有人也该被这成千上万的活物吓跑了,众人在这些黑点汇聚处十丈以外落脚,密密麻麻的“沙沙”声逼近了,近看才确定这些活物是蝎子,黑色的明目张胆的蝎子。 似乎什么控制或者命令,这些蝎子只在十丈之外汇成汪洋,却不轻易招惹前来剿灭它们的几位正道人士。 “蝎王就在附近,各位务必小心!”刘垣冽善意提醒,其中却也暗含着如果太害怕就快些逃走的意思。 林涟漪见着众多蝎子,甚为喜悦,虽为女子对这些东西有所惧怕,到底还是力量的诱惑更大,可惜旁人众多不好下手,她一面后退以防被他人发现她的不惧,一面思考,蝎王弄出如此大的阵仗是要干什么,反正不会是逃命了,可若说是陷阱,方才遇见的行人见了修真人士也不该,难不成是被逼无奈,临时决定反抗? 刘垣冽见林涟漪正后退,顺手将她拉到身后,道:“别后退太多,唯恐身后有变。” 林涟漪点头以应。 “哗”蝎子构成的汪洋突然涌起一阵浪潮,自远而至,五人惊望而去,这阵浪潮似乎是由几层蝎子堆叠而起的,翻涌的速度明显超过蝎子爬行的速度蝎王要出现了。 浪潮如得意的彩虹,光天化日之下越翻越高,越冲越疾,直至十丈之外戛然而止,原地翻腾不已。渐渐地,在正对正道诸人的方向上,缓缓凸起一个人形,随即黑蝎纷纷散开,浪潮也渐渐归于平静。由黑蝎包围的人形现出真身,赫然蝎王是也。 第六十四章 蝎海 () 蝎王黑衣裹身,灰纹怪布,短须冷目,面色阴毒,右肩伏一黑蝎,体型稍大,毒针亦略长于一般蝎子。 “装神弄鬼!”郜落霜冷笑一声,未等他结束精彩的现身,便冷冷地问道,“你可是近日作乱的邪道?” 蝎王嘿嘿一笑,露出两排森白的牙齿,语气傲慢:“听闻千羽林东林有个女娃娃,年纪不大,气焰不小,叫什么来着?哦,郜落霜。不会就是你吧?” 说话间,蝎王已将对面几人扫视一遍,知悉情况后却更加猖狂,口中正与郜落霜对话,眼中却狂热地注视着刘垣冽的清辽剑,若此刻细看他的眼睛,会发现瞳孔里是一片海蓝色。 “便是我如何?”郜落霜注意到蝎王注视的方向,心中冷哼,手持桂雨瓶,迅速往前一递,一股桂花香裹挟冰凉的气息喷涌而出,同时瓶中飞溅出一滴甘露,直朝着蝎王的面门打去。 对面蝎王毫不慌张,直到甘**近,才随手轻轻一挥,竟似有一股大力将甘露弹开,甘露一个转向又朝其侧面打过去,这次蝎王不耐烦地猛地晃了一下身,右肩上的黑蝎收到命令,弹跃至空中,向甘露猛扑过去。一蝎一露撞到一起,蝎竟不知好歹地想把甘露吞下去,结果吞是吞下去了,身体却在吞下甘露后被甘露射穿,一串黑蝎体内的黑色血液跟随甘露自身后激射出来,黑蝎因自己的愚蠢丢了性命,积蓄久矣的毒针尚未派上用场便随身体落向地面。 地面上一群蝎子如蚊子嗅到血的气味一般涌上来,将摔落的黑蝎淹没了,不用想也知道这只黑蝎的下场。 正道这边见状,叶筱钰、何素霖稍有欣喜,刘垣冽、郜落霜、林涟漪脸上慎重之色却未减少丝毫。反观蝎王,虽被郜落霜的甘露灭了只黑蝎,神色仍无变化,更无惋惜之色,仿佛早就知道了结果,甚至对死去的黑蝎看也不看一眼。 郜落霜试图再次让甘露攻击蝎王,且又放出了两滴,这次蝎王显得更加不耐烦,连看都懒得看了,身子一抖,不知从哪里又跳出来三只黑蝎,分别朝着三滴甘露弹跃过去。这次蝎子们吃一堑长一智,不敢直接吞下甘露,而是在相撞之际扭开身体,躲开甘露,转用毒针刺向甘露,恰好刺入甘露之中。 可惜小小蝎子怎会知晓,桂雨瓶及其中的甘露有净涤污秽的作用,区区蝎毒是根本不放在眼里的,破除甘露不成,三只黑蝎反倒因为这一动作而被甘露的气息侵入身体,死得比刚才那只还快。 郜落霜终于不屑于用如此仙家法宝消耗几只蝎子,解决了第二波蝎子后收回了甘露,只有手持桂雨瓶的她听见“滴”的一声,三滴甘露同时融入桂雨瓶中。 此时刘垣冽才忍不住露出嘲讽的笑容,道:“这几只蝎子跟随蝎王多年,却原来是不长脑子的吗?难不成上梁不正下梁歪?” 没想到此话被蝎王听入耳中,蝎王猛地把目光投向他,阴狠地瞪着,居高临下,一脸怒容:“我嫌这滴水像蚊子一样忽上忽下惹人心烦,这种小玩意儿怎配我出手?也就只配消耗几只没用的蝎子!” 他怒目如蝎子的毒针,一眼就能扎进人心里,直瞪得刘垣冽心里发毛,才又轻蔑道,“你手中的是抚虚大师所铸的清辽剑吧?百琐庄的黄口小儿,我见你也不配用这样的宝剑,不如割舍与我,唯有我才能把它用到极处。” 刘垣冽俊眉一挑,剑锋直指蝎王,道:“除了我师父,还没有人敢叫我黄口小儿!老蝎子出招吧!” 蝎王被这声“老蝎子”气得七窍生烟、怒不可遏,暴吼道:“杀了你清辽剑就归我!”不见他如何动作,脚下蝎子汇成的汪洋如蛰伏间突然被激怒的蟒蛇,朝着面前的正道中人吞噬而来。 “啊!”叶筱钰终究还是忍受不了了,吓得惊呼一声,但作为正道第一大派弟子,她还是坚守阵地,举剑出招。 何素霖才令林涟漪立即后退,又闻叶筱钰惊呼,见其脸色极其不好,此刻却是自顾不暇,只有提醒道:“师妹务必小心!” 叶筱钰凝神对决蝎子翻涌的浪潮,甚至不敢分心点头回应,只在一剑砍下第一波蝎子的时候,眼前忽然略过风晰天的身影,死去蝎子的黑色血液飞溅出来污了眼界,心之所盼的身影才刹那消散。 林涟漪连退几步才定下身,环顾四周,见不似有刘垣冽口中不长脑子的蝎子埋伏,才专心望向场中战况。 蝎王已被刘垣冽激怒,上了战场也首先找刘垣冽算账,刘垣冽自然凛然不惧,冷静应对。郜落霜手持白玉瓶从旁协助,除蝎为主,见刘垣冽不敌时便出手相助,三滴甘露所到之处均有蝎子殒命。 修炼七年,又在青山的陪练下增进不少经验的林涟漪从蝎王和刘垣冽的斗法中看得出来,蝎王的实力明显在刘垣冽之上,但因先前被刘垣冽激怒,故出招凌厉,力求在力量上硬撼刘垣冽,缺了应该有的灵活和变通,再加上愤怒导致脑子不好使了,郜落霜又在一旁盯着,这才被刘垣冽勉强拉为平手。 刘垣冽自知实力不如蝎王,却不因愤怒而失了冷静,越战越勇,对蝎王缺少变通的招式越发了解,且并不排斥郜落霜的协助,倒稳了下来。 叶筱钰在应战之中,渐渐沉静下来,不知是麻木还是不再害怕,浅翠色光芒挥舞不绝。 何素霖担心叶筱钰,不敢离她太远,见她心情似乎稳定下来,才放下心来。 林涟漪旁观良久,意识到局势不对,眼前蝎子的汪洋不见干涸,蝎王也是久攻不下,但正道这边的人却越感吃力,如此下去,恐怕会累死在蝎海中,她喃喃道:“蝎海战术!” 林涟漪相信众人也感觉到蝎王的意图了,叶筱钰和何素霖对战蝎子,虽吃力倒还应付得过来,但郜落霜和刘垣冽面对的是蝎王,旁边还有无数蝎子虎视眈眈,时间一久,明显偏向了下风,若再久一点,恐怕要被活捉了。 然此刻无人提出撤退,林涟漪觉得,应该还是刘垣冽和郜落霜自信还有一战之力,故恋战不撤,其他人见状也不好撤退。林涟漪自觉此战已无继续的必要,无奈只好自己提出离开。 正启唇欲言时,忽觉左腿后侧一针刺痛,曾在北幽山多次迫害各种毒物的林涟漪转瞬便想到这是蝎毒,且就在同时催动魔神血过去吞了它,顺便把还在蝎子身体里的毒素也吸了出来。 以防别人发现她身边有一只死蝎子,林涟漪留了它一条命,稍一发力,便将其毒针折断。 第六十五章 搭救 () 没了杀手锏的蝎子如酩酊大醉的老汉,跌跌撞撞仓皇而逃,林涟漪转头看去,见不远处还有几只蝎子,似乎察觉到冲锋在前的蝎子不仅一击失败,还丢了生命所依仗的武器,吓得纷纷逃开。 林涟漪笑了笑,不去管它们,转身正要喊他们停手撤退,竟又出现意外之事。 蝎海边上,林涟漪身后,传出悠然的问候:“别来无恙啊,蝎王!” 林涟漪一惊,只觉这声音颇为熟悉,猛然回身,同时后退两步,凝神戒备。战中几人亦慢下节奏,抽空望向来人,而蝎王甫听得来人声音,脸色便突然变幻,凝重许多,更甚于其他人。 不料几人都认识来人,竟是万寒径身边的迁史! 林涟漪双拳紧握,神色复杂,贝齿合紧,下意识地又退了一步。心中有多缕思绪混杂,惊疑为何迁史会出现在此处。 蝎王怒喝道:“迁史,你不在观海山替教主打理事务,来这里做什么!” 万寒径如今为教主,迁史便是教主跟前的红人、心腹,蝎王被人怒喝,却不气反笑:“哈哈,许久不见,您的脾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暴烈啊!” 场中无人再恋战,不约而同停了下来,蝎王站在蝎子簇拥中,正道的都退回到蝎子汪洋的外围,刘垣冽拉过林涟漪,迁史耐心地等正道的人站住脚,三方共成制约之势。 “哼!我隶属鬼双城舜玄公子和舜婵小姐手下,深受公子小姐器重,旁人也一向敬重于我,自然惯得一副暴脾气,那又如何?”蝎王粗暴一句回应,懒得再跟他扯没用的,径直问道,“你还未回答,到底为何在此?难道教主怀疑我的忠心,派你前来刺探?嘿嘿,还是那从不现身的圣女命你来监督我?” 蝎王提及第一个问题时,迁史还是一脸风度,讲到第二个问题时,他眼中忽有一道光芒闪过,讲到第三个问题时,迁史的脸上缓缓浮现出黑线,却在阴霾要笼罩整张脸的时候又褪了下去,重现风度翩翩。 他徐徐答道:“蝎王误会了,迁史并非受了教主或者圣女的命令来纠你的错处,而是你我老友许久未见,我想来找你叙叙旧罢了。” 迁史的脸色变幻其他人都看在眼里,大概也知道为何蝎王的话使他受了如此刺激,这其中无非是暗示正道邪道几年来流传甚广的教主圣女有私情的谣言。 说来奇怪,海月身为凌影阙奉上的圣女,和教主万寒径可算是门当户对了,若当真有染,也大可光明正大地来,若二人绝无私情,二人关系也太过暧昧,但究竟是哪里暧昧,偏偏又说不上来。 回到蝎王的讽刺,所说第二个问题是讽刺万寒径多疑的话,第三个问题就是有借谣言羞辱万寒径的意思了。但即便迁史知道蝎王的用意,蝎王的问话的确合情合理,圣女海月确有使唤他监督疑似反叛者的资格,只好替自家主人忍下这口气了。 但就他的回答“叙叙旧”实在太过不正经,不同分派的高手之间,除了斗个你死我活的交情,也没有别的可以叙旧了,想必是另有原因,不可告人。 正道这边的人听到迁史的回答,都不禁觉得好笑,这样一个内斗频频、互相隐瞒的邪道大教,如何能与正道相抗衡? 暂且算作正道的林涟漪因旧事而欲断绝与万寒径的父女情,然见到父亲身边的心腹,仍忍不住心绪纷杂,又听蝎王如此讽刺,更觉难受。 然一心放在蝎王和迁史身上的刘垣冽、郜落霜、叶筱钰、林涟漪没有发现,何素霖神色有些异样,虽有遮掩但仍可轻易看出。 蝎王知他不愿说出实情,猜测多半是教主打算对鬼双城进行什么动作了,不过这些事他作为属下,位份再高也管不了,在他以上会有人对此做出反应的,当下嘴角一撇,又问道:“哈哈哈,我就知道教主和圣女都是相信我的!既然迁史大人不便多说,我也不必多问,只是好奇,我除几个正道中人,迁史大人的意思是,要阻拦我吗?” 迁史亦哈哈笑道:“我等为邪道,素来与正道为敌,你杀几个正道中人我自然支持。但是,正道之人并非轻易可以除掉的。昨日我恰巧路过这里,听闻你就在附近,正想来与你叙旧的,却发现十虹涧早有人马埋伏在附近,你竟不知?千羽林、百琐庄的都到了,十虹涧的又怎么缺席?若非我赶到提醒你,再过片刻他们来了,你便要给罗家公子小姐丢脸了!” 蝎王一惊,低声问道:“多少人马?” “怕是有很多了,你岂不知十虹涧一向喜欢渔翁得利?你我还是快快离开为妙!”迁史谨慎言道。 蝎王更惊,道:“多谢迁史大人提醒,我这就离开!”言毕更不逗留,亟亟离去。广阔的黑色汪洋因蝎王的离去而四下溃散,追随蝎王的方向逃逸。 迁史也不停留,朝正道这边扫视一眼,微微一笑,便也朝蝎王吓退的方向离开。 原本因迁史的话,正道几人还以为十虹涧众人当真在附近,他这一笑,令他们恍然大悟:堂堂天涯教教主的心腹竟然救了他们。 可是,为什么? 出于正义,郜落霜本想追上去拦住迁史,何素霖连忙拦住,劝道:“人家救了我们,我们怎能恩将仇报?这次就算了,大家也都累了,未必有一战之力啊!” 主战蝎王的刘垣冽见郜落霜还想追上去,大吃一惊,以他现在这样,怕撑不了几招就只剩挨打的份了,且毕竟迁史对他们并无敌意,连忙配合何素霖劝她住手。 郜落霜只好作罢。 漫长的一战后,几人终于得以休息,此刻才意识到身上衣物已溅满蝎子的黑色血液,想来这些蝎子都是蝎王培养出来的,不同于一般蝎子,从方才的战斗中就可以感觉到,这些蝎子明显更加凶猛。因衣着肮脏的几人痛苦地涤净衣物,甚至不惜为此耗费更多灵力。 无意间刘垣冽回头一眼,震惊异常,忙又四下一看,慌张中惊道:“林涟漪呢?” 众人大惊,果不见林涟漪。顿时四散寻找,焦急的呼声不断回响在空旷的荒野中。 就在他们越寻越远,离开此处后,又过片刻,两个人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一男一女。男子衣着普通,面相温和,深不见底,嘴唇中隐隐有黑丝潆洄,十指甲颇长;女子妖媚异常,笑目勾魂,黑衣紫纹,长发及臀。 二人相视,均有震惊与讶异,随即望着方才林涟漪所站之处,女子不禁疑问道:“师父?” 第六十六章 设计 () “是师父。”男子疑惑而慎重地肯定道。 女子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倒吸一口凉气:“他不知道抓走林涟漪会招致万寒径的报复吗?” “或许他确信林涟漪并非万寒径亲生女儿?” “如何确信?”女子于对师父的崇敬中透露出几分愤怒,转头反问男子,“兄长,你知道否?” 男子薄怒,眼中掠过一丝精光:“我怎知道?师父此举,定有他自己的用意,我们回去一问便知。” 女子见其怒色,笑目重现,语带委屈:“兄长莫气,妹妹这不是担心我鬼双城受到观海山那边的欺负嘛!如今父亲母亲正忙着闭关,我罗家能主事的唯有我二人了,可不能令鬼双城在我二人手中出半点差池。不过师父一心为我鬼双城着想,想来是不会做冒险之事的,倒是我多虑了。” 原来这兄妹二人,正是鬼双城城主的一双儿女,罗舜玄与罗舜婵。 罗舜玄怒色隐去,道:“既如此,我们便先等蝎王回来会合。”言罢,他转身,向蝎王逃离的反方向走去。 罗舜婵微微一笑,跟了上去,甜甜问道:“兄长,蝎王不会真的被吓走了吧?” 罗舜玄淡淡道:“不是你说,让蝎王不要杀了他们吗?就算迁史没有出现,蝎王也会借故离开的。” 罗舜婵白了眼罗舜玄,道:“你是不是怪妹妹用你的属下去办事?” “怎会?我们是兄妹,我怎会怪你?”罗舜玄侧过头,笑得更有深意,“此次你提出这个计策,而你手下最得力的狼王恰巧有事不能来,我是你兄长,你自然会来求我帮你了。蝎王在鬼双城中闲惯了,遇上正道高手恐怕都敌不过,叫他出来对阵正道也是好事。狼王就不一样了,自从投入你麾下,你对他极是器重,他亦终日忙碌,威信甚高,这种小事就不麻烦他来做了。” 罗舜婵一听便知他弦外之音,他不仅是不满于她借用他的属下去办事并且趁机借正道之手试探蝎王的实力,还在警告她做事收敛,扩张势力要有个度。她笑靥如花,亦有深意:“我知兄长不是小气的人,实在是狼王有事要办,才只好来求兄长助我的。” 罗舜玄自然不信,却也不再追究,换了个话题,问道:“花这么大力气,不杀不俘,只是为了把他们引出来,妹妹你看出了什么?” “兄长你不是也看出来了吗?那个孩子,林涟漪,好像会法术。”罗舜婵望向林涟漪等人离开的方向。 “她能吸蝎毒,明显不是正道之术。你是怀疑,万寒径没有放弃她,还传了她法术护身?” “虎毒不食子,我看他就是装出来的,林涟漪根本就是他的亲女儿。这就有意思了,都当上了教主,背后还有个圣女海月出谋划策,为什么不把女儿接回去呢?莫不是真如传说中那样,教主和圣女有私情,所以不方便把前夫人的女儿接回去?”说到此,罗舜婵忍不住掩嘴而笑,眼神中三分嘲讽七分慎重。 “你以为如何?”罗舜玄注视她的目光越发谨慎。 罗舜婵止住笑,对视他,缓缓道:“我以为……”她略一停顿,忽然又噗嗤一笑,媚态万千,“先前我只是怀疑那个人没有放弃她,这不是刚把她引出来验证我的猜测吗?背后的缘由我还没有想到呢。” 罗舜玄不为所动,面容依旧温和,道:“那林涟漪在正道弟子面前装得人畜无害,好是自然,我以为,要么她是被派去当卧底的,要么是自愿留在那里,毕竟她娘和正道有些渊源,她又是在林觅身边长大的。” “万寒径是个有野心的人,把至亲之人派去当卧底的确有可能,唯有至亲之人可以相信,如此一来传她法术防身也说得通,但是你也说了,林涟漪是在林觅身边长大的,以林觅的性子,必定不许她学习卧底之术,万寒径行事谨慎,应该不会把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女儿送到正道手中。这么说来,就是林涟漪自愿留在千羽林了。”罗舜婵接道。 “可若是如此,又有两种可能。一,虎毒不食子,万寒径还是一个舍不下女儿的父亲,他怎会放心自己的女儿落在正道手中呢?二,若万寒径舍得下女儿,仍是个野心重于情感的人,身为教主,自然不想背负抛妻弃子的骂名,无论这种骂名是否对他的教主之位有影响。所以,林涟漪还是会被万寒径接走。”罗舜玄点点头。 罗舜婵不再接着分析,嘴角勾起魅惑的笑容:“不知道背后的原因,我们就暂时不能对其出手。可惜师父不知有什么安排,竟……” “你安排了这个计策,就是为了知道林涟漪是否是万寒径亲生女儿?”罗舜玄分析不下去,暂且将难题搁置一边,转而道。 “妹妹哪有这么无聊?若只是对林涟漪好奇,跑到千羽林看看就罢了,这次引他们出来,其实另有一个目的。”罗舜婵嗔道。 “什么目的?”罗舜玄瞳孔微缩。 罗舜婵见他表情,满意地笑道:“你奇不奇怪为什么迁史会突然出来?” “你知道原因?” “自然。”罗舜婵胸有成竹,又望向何素霖等人离开的方向。 罗舜玄注意到她的目光,皱眉惊疑道:“不是因为林涟漪?” “自然。”罗舜婵故意吊他胃口,神秘一笑,“林涟漪之事,还要问过师父才清楚;可迁史,我已调查得一清二楚。很快就可以让他自行离开万寒径。” 罗舜玄悄悄瞥着身边他的妹妹,警惕之心越发重了。 罗舜婵得意地侧过头,温柔笑道:“对了,今晚狼王应该可以回来了,今晚的一切就交由狼王去办吧。” 罗舜玄不置可否。 罗舜婵观其神色,眉目一挑,又补一句:“也好让蝎王歇歇。” 罗舜玄眸中似起波澜,温和笑道:“狼王向来不与正道人打交道,不知正道技俩,是该去见识见识。” “兄长说的是。”罗舜婵并无异样神色。 黑暗。 林涟漪尚未睁眼,便觉不妙,眼前没有一丝光亮。睁眼时头颅左右歪了歪,果真暗如黑夜,看不见任何东西。 绝不是真的天黑了。林涟漪仔细回想,记得她昏迷前听到了一串奇怪的字,应该是某种咒术,随即便没了知觉。 林涟漪还是头一回被施以咒术,首先做的就是内视周身,说来也怪,这种咒术于人身似乎丝毫无害,不仅魔神血不受影响,一切灵力亦丝毫无损,皮肉上更是一如往常,昏迷前的记忆也是毫无损伤。 其次,察看夜魄、朱砂有无丢失。所幸没有,这就意味着她逃出去的机会更大了。 她坐了起来,并无晕眩之感,双手触摸间,所卧之处是罗褥温暖,身上还被人贴心地盖了床被子。 这是哪里?怎么对一个俘虏也这么好? 第六十七章 出逃 () 忽然手腕一痛。 林涟漪一惊,正欲起夜魄光辉,以察看手腕,又意识到或许有人暗中窥视,只好将手腕凑近鼻前,果然几缕淡淡的血味弥散开来。 自从魔神血与自身联系越发紧密、自身修为越发深厚,林涟漪对身体发肤的感受也敏感了许多。林涟漪自感伤势已经痊愈,而这缕血味又分明是自己的,想必是捉走她的人趁她昏迷取了她的血。 要我的血有何用处? 林涟漪不知其意,总不会是知道她三倾门传承者的身份,那么多半就是与天涯教教主万寒径有关了? 想到此,林涟漪一惊:若被他们以什么诡异术法发现是万寒径的亲生女儿,我将会面对什么? 更后患无穷的是,若有个万一,被发现血中带毒,恐怕三倾门秘密不保! 这里应该是鬼双城的地盘,当下要务,是逃出去。 林涟漪找着鞋子穿上,伸手不见五指,只好大胆摸索,从床铺开始。 本以为有这么好的床铺,应该有别的什么东西,如桌椅妆台等,没想到这是个四四方方的囚牢,也就上好床铺一张,别无他物。 囚牢稍小,不过有她半个东林院子的大小;三面为墙,一面以细网隔绝,网孔小得林涟漪只能勉强伸出弯起的手掌。 林涟漪感觉不出这细网是何种材质,只觉其细而坚硬,恐怕即便一阵强风吹过,也是屹立不倒。 忐忑之中,林涟漪将手掌按了上去。几丝魔神血沿着细网的脉络渗出,只消几个瞬间便轻易将其销蚀。 她不知道从这里冲出去后,又会遇上什么,出逃线路、何种对手,皆无所知。只是现下狗急跳墙,实在没办法了。 手掌移动,血随之销蚀细网,片刻便蚀出一个大洞,足够林涟漪横着身体钻出去了。 林涟漪退后二步,轻盈一跃,半空翻身成箭矢,正对着那销蚀出的大洞,翻转间便冲了出去,又轻盈落下。 指尖燃起些微灵力,以照亮四周,林涟漪见其身处一条甬道,左右皆通,不知该往哪个方向为好。 忽然一阵明亮的光,从左方甬道转角处照映过来,林涟漪被这光猛地一刺,忙闭目,侧身,直迎来人。袖中夜魄白芒立马亮起,未待来人问话,便随主人直冲出去。 但闻得来人一声怒中带着不屑的冷哼,林涟漪觉眼皮前光芒暴涨,一片通红。随即夜魄脱袖而出,与来人法宝撞在一起。 猛地一阵大力沿着法宝传回,林涟漪稍一歪身,借力后退,方向歪向一边,触及细网时脚下用力一蹬,又冲向来人。 不料来人也是这般做法,眼看二人又将撞在一起。林涟漪哪有这么多时间在这里耗费,强行于空中一个拐弯,以侧身之态向其侧面而去。 此时她已习惯了法宝光芒,睁眼时,稍有模糊的视线可见来人使的是长剑一把,绿芒如野兽之眼。因她变招,故而亦变招,令剑身横置,向她横切而来。 林涟漪从容应对,身体更快经过其侧,面门转向,始终直对来人。手中夜魄如风席卷,以柔软之姿缠向长剑。 来人又是一声冷哼,似乎很不把夜魄放在眼里,长剑也不躲避,干脆放弃了林涟漪,直直地切向夜魄。 林涟漪冷笑。 夜魄不负其望,迅疾缠绕其上,绿芒被白芒遮盖了一半,随即一绿一白几乎同时大盛,绿芒尤以锋芒处为亮,夜魄则以边缘处为亮。 林涟漪已知将胜,迅速偷瞄了眼来人脸色,只见来人面色刷的白了下来,随即涨得通红,映于其面庞上的绿芒又有增强,然未等其见效,但闻得“啪!”“啪!”“啪!”的三声,来人面如死灰,怒目中带着绝望。 林涟漪看向其法宝,不出意料,那长剑轻易被夜魄折为四段,剑尖那段无力地掉落,随即是两道剑身,最终只剩了一段碎剑连于剑柄,被来人握在手中。 来人暴怒,面色发青。 却未待其做出反应,夜魄猛地弹了过去,击中其喉心。林涟漪几乎同时后飞而去,下一刻来人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险些溅上她的衣服;夜魄不能幸免,被鲜血喷中,然其不沾凡尘之质,又怎会被鲜血轻易玷污,轻松一收,回到林涟漪手中,其上鲜血了一路。 借着夜魄收回时的光芒,林涟漪见来人面容露出惊愕,绝望之色正隐隐浮现,满面神情便永远定格了。 来不及思索,方才打斗动静极可能已惊动他人,不久便会有人追过来,林涟漪此刻站在囚牢左方,便就近选择了深入左方甬道。 “嗖” 一支箭从右方直射过来。 林涟漪大惊,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她不回头,仍旧往甬道深处逃去,一边防备着面前可能突然出现的敌人,一边左手甩到后背,灵力裹挟,趁飞箭将触及其身时,迎击飞箭。 飞箭立时破碎,同时一团莫名的黑气腾起,如蝇虫般飞舞在她左手周围,似欲钻入其中。 林涟漪察觉到身后黑气之毒,不耐烦地张开五指,将毒气带入身前,在身后射箭之人看不见之处,手掌皮肉瞬时便将毒气吸了进去。 或许见毒气没有发生作用,背后那人隐隐传来讶异之声。 逃至尽头,林涟漪猛地一踹面前挡住她去路的墙,身体横在空中,因墙之力稍稍后退,同时她目光左右一扫,夜魄白芒下,见左边尚有道路,便一个翻身,又恢复直立之态,往左边奔逃而去。 “这见鬼的甬道怎么一丝光亮也没有?如此一来,夜魄之光定会吸引越来越多的敌人。”林涟漪暗想,然而她又无夜视之能,只恨没想到今日境况而早做准备,只好冒这大险,总不能暗了光芒伸手摸出去。 “是谁!” 面前又遇一人,手持弓箭。其弓灼灼蓝芒,似有火焰之炽;箭非实物,多半为灵力所凝,置于弦上,曳幽蓝光芒,直指林涟漪。 林涟漪深深呼吸,不做回答,夜魄立马迎了上去。 不料来人还有同伴,站立于弓箭光芒照不进的黑暗里。夜魄白芒逼近时才隐约现出人影轮廓。 林涟漪反而越发冷静,毕竟此刻惊慌更是死路一条。手中夜魄照旧迎上去,欲先解决拿弓箭的那个。 那人连退几步,手中一拉一放,连续数道蓝箭朝林涟漪射来。接近时,林涟漪惊喜地发现箭中暗藏着黑气,多半为方才吸收的毒气。 好机会! 第六十八章 挫箭 () 刹那之间,林涟漪已思虑周。 后有追兵,前头又不过两个小兵,趁现下更多敌人未到,尽快杀了便可,如此即便用了魔神血,死人又说不出去。总之怎么快怎么来! 林涟漪急收夜魄,暗蓄魔神血于掌中,迎着飞来箭矢一掌一掌轰过去,灵力汹涌,接连将之击碎,箭中所藏黑气被掌中魔神血吸引而不得脱逃。仅仅被阻滞了小片刻,她就要冲到射箭之人面前。 射箭之人又疾退,头也不回地对身后那人说道:“这死丫头有点道行,快找人过来帮忙!” “哼!”暗中那人冷哼一声,似在嘲笑射箭之人没本事,但还是马上离开寻帮手去了。 光芒之中,射箭之人额上见汗,却并不甚惊慌失措,举弓又连射三箭。 林涟漪哪里能让另一人逃走去寻帮手,决心两招之内解决此人,再追上去解决那人。对了,或许追踪过去,还能发现离开此地的道路。她暗笑一声,手中夜魄飞舞如幻,迎面扫了上去。 不料打头那箭于空中一分为三,势头却未曾减弱,紧接着后头两箭也分做六箭,如此九箭飞来。林涟漪又闻“嗖”“嗖”“嗖”三声,又是三支箭离弓飞来。 林涟漪一边感叹着对方发箭速度倒是很快,一边使着夜魄如浪潮左卷,将飞来箭矢先后推翻卷入。待夜魄再舒平时已没了箭矢踪影,只有些黑气缠绕其上,蒸腾不止。 九箭泯灭,尚余三箭。 夜魄来不及卷起,便要与这三箭撞在一起。 若此刻三箭化为九箭,结果还是一样,终究要湮灭在夜魄白芒之中。不料三箭将触及夜魄时,各分做两箭,一上一下,险险地绕过夜魄,各于夜魄上下划过对称的两道弧度,箭头再次指向林涟漪,直奔而来。 林涟漪一惊,脑海中刹那间飘过无垠法宝墨泊的影子,数不清几次斗法中,墨泊也是这般千变万化,轨迹如陨星不守常规。 想归想,林涟漪裹挟黑气的左手已迎了上去。这次她早有准备,想着既然箭矢有变,或许比之先前那些废箭更加厉害,手中灵力便也加固了一层。 选择直迎而非躲避也是有原因的。狭小甬道,恐怕其再变方向,又怕躲避不及,唯有直面击碎之。 然击中箭矢之时还是吃了一惊。首支箭矢还好,不过手中猛地一震,顿感吃力;第二支箭矢因是同时飞来,暂且躲过最宜;至第三、四支箭矢,林涟漪微怒,也不要黑气了,干脆凝了一面盾,一掌轰上,同时毁了两支箭。 第五、六支箭果然又改换方向,朝林涟漪心口而来。 “不可伤她性命!”林涟漪背后,自右方甬道而来的敌人惊呼道。 听得这话,林涟漪更感惊悚,留着性命比死了可怕,那抓她过来的人必是有什么叵测居心。 夜魄从第一、二支箭的碎片中脱身,蓝影席卷第五、六支箭。林涟漪空中转身,夜魄甩着两支箭划过一个弯,反向射箭之人射来。 射箭之人一惊。 林涟漪来不及看他脸色,转身又对起方才发话之人,左掌趁势一挥,手中部分黑气脱手而出,向他面上拢去。 恰此时身后两箭又一个转弯,向林涟漪直刺而来。 林涟漪不管背后二箭,夜魄跟上,紧接黑气一团打向那人。 那人本要以自家法术除去黑气,不料黑气一淡,白芒璀璨,迎面而来。 血洒当场,如血色牡丹怒放,夜魄之下,那人五官已成肉饼一样的模糊一团,连惨叫也不曾发出。大弓尚紧握手中,他就这么被夜魄打入右方甬道的黑暗里。 林涟漪没有丝毫容忍,妇人之仁是要命的东西。夜魄冷厉收回,溅起一片碎落的血珠,一个转身便又狠狠地甩到背后刺来的两箭之上。 两箭如纸鸢遇狂风,来不及转换方向,转眼便射入甬道墙壁之中。墙壁一声尖锐痛呼,撒落下片片发肤,有大有小。 此时射箭之人又发几箭,林涟漪恐方才逃离报信之人走得太远,不得不费些灵力,成一大盾护体,强攻而上,势如破竹。 迎面箭矢,或破碎或被逼转折。不过几支箭的工夫,林涟漪已冲到射箭之人面前,夜魄立成坚冰之质,以极薄之厚度,倾斜劈去,将其自左肩至右腿斜斜劈断。 如未曾劈到一般,似乎并无伤口,更无血雨弥漫。 林涟漪一跃而上,在其头顶轻轻一踩,径直向报信之人追去。 脚下射箭之人因其一踩之力,头颅及半个上身向右下方滑落,剩下一半身体尚站立原处,自左肩至右腿一片光滑的切面如优秀屠夫的杰作,正从不可思议的事实中慢慢恢复,越来越快地沁出鲜血,随即向后方倒去。 一路追赶,甬道拐弯甚多,但所幸没有分岔,故对方虽已远去无踪影,她相信自己不曾跟丢。将至甬道尽头,林涟漪见右方转角处透来一片光明,不禁欣喜,总算摆脱了这片黑暗。 “我听见她的声音了!” “抓住她!” 正是在那片即将到达的光明中,传来几声愤怒的喊叫。 不好,这报信的人怎么动作这么快! 林涟漪大感不妙,脚下却更快地冲了过去。 两方人马于转角处狭路相逢。 果真是那报信之人。对面六人,均为凶神恶煞之徒,那报信之人正站在最侧,得意地看着林涟漪,仿佛已经逮住了她:“小丫头,你初来乍到,不知道我鬼双城的囚牢都是有密道的。你再厉害又怎么抓得住我呢?” 原来真的是鬼双城的人抓了我。林涟漪确认了。 她不去理会他,而担心的是另一件事,即不知道这趾高气扬的蠢货有否将她能掌控毒气一事告知其他人。 不过看他样子,应该是光顾着逃命了,多半没有说出去。 林涟漪扫了眼对面六人,法宝各式都有,只有两人用的是她比较熟悉的弓箭,其中包括了报信之人。 甬道左右皆有一排焰色灯火,亮如白昼,光线照映于六人面上,饱经打斗的伤痕清晰可见,看来是有丰富经验的,且多半还是来自这囚牢出逃的厉害人物。 “小丫头,掌事有令,命我等不得杀你。”中间打头的斯文中年人瞪着阴沉的目光,看了看左右,缓缓道,“可你看我等向来下狠手习惯了,若真打起来,怕是会不小心违逆了掌事的意思。识相的,就快快回去。” 林涟漪一挥手中夜魄,作待出招之势,冷冷道:“谁能告诉我出路在哪里,我可饶他不死。” 第六十九章 血攻 () 对面六人似被震惊,片刻后爆发一阵大笑:“哈哈哈……” 打头那人笑得直摇头,隐隐得还能见到笑出来的眼泪;旁边之人甚至笑得直不起腰来,一人扶墙道:“我没听错吧,这、这小丫头竟然如此猖狂!” 林涟漪压制气愤,只是薄怒,微微一笑,道:“鬼双城若人人如此傲慢,恐怕不日便要灭亡!” 此言一出,六人笑声渐止。 打头的中年人渐露威势,目中杀气腾腾,狠狠道:“死丫头,我便告诉你,鬼双城是地下之城,唯有不断往上走才能见到阳光。掌事虽命我等不得杀你,就凭你这句狂言,我等也要好好折磨你一番。” 话音才落,他身旁三人冲了上来,前后颇有阵脚,剩余二人手执弓箭,蓄势待发。 又是一场恶战,以一挑多的恶战。 身影翻飞,风声呼啸,又有多彩光芒映于墙上,甬道两旁的灯火于战中淫威下惊恐得手舞足蹈,背影却在张牙舞爪。 饶是与青山斗法数次,颇有战斗经验的林涟漪,面对经验更为丰富的三个守牢人,还是明显落于下风。 她明显感觉到这三人道行远超方才被她几招杀死的小卒,能忙中不乱地接下这许多招实在是多亏了青山的喂招和指点了。 对其中随意一人,单挑还可以,若对着三人,又有幽蓝箭矢从旁偷袭,确招招匆忙不已,说是身居险地也不为过了。 夜魄白芒穿梭,挥舞似白雪纷纷;其周围三道法宝豪光威势逼人,却是久攻不下;时不时一两幽蓝箭矢射入缤纷光芒之中,转瞬又化为碎片、消于无形。 林涟漪疲于应付,又怕更多人追赶而来,毕竟甬道来处可躺了两具不完整的死尸,只好动用些两败俱伤的法子,当然是以自身之小伤换敌方之重伤。 待二人居于较近处,唯有一人远离孤立时,林涟漪突起发难,不顾身后二人之威胁,夜魄纵起如虹,直贯其面门。那人匆忙抵挡,不料腰腹暴露,夜魄另一端紧紧跟上,向那人腰腹处横切而去。 那人意识到陷阱,慌忙后退躲闪,却已是来不及了,腰腹前半侧被划出一道血口,但闻一声“啊!”的一声惨叫,那人阵脚大乱,退出战局。一旁中年人忙上前为其查看伤势。 因未能直接腰斩了他,林涟漪甚觉可惜。此时后背两件法宝齐齐打来,其中一人的法宝散灼热火光,灼得林涟漪背部皮肉焦糊,疼痛不已。 林涟漪亦惨呼一声,这以伤换伤的代价略高,不杀了那人实在可惜,可要再对那重伤之人补上一切已是来不及了,只好回身应战。 背后焦糊,恐怕连着衣裳也粘在伤口上了,转个身亦觉痛苦。 林涟漪行动间甩下几滴疼出来的眼泪,来不及感叹什么时候眼泪这样不值钱,一声娇叱夜魄席卷。 另外两人见一人被林涟漪以如此方法重伤,都愤怒不已。其中一人抽空怒道:“你这丫头手段如此残忍,我必要为我兄弟报仇!” 林涟漪暂不予回应,至有了间隙时才冷冷回应:“却不知你还记得你家掌事的命令吗?” 那人怒吼:“老大,我忍不了了,让我杀了她!” “掌事有命,如何能杀?”站在一旁的中年人摇摇头,往战局这边走来,似要加入,同时斥道,“你们几个懒货,平日里不好好修炼,今日连个年轻丫头都打不过。” 中年人手中法宝似剑似刀,不明其类,打入战局时,早有防备的林涟漪稍稍吃了一惊,方才未看真切,还以为是正宗长剑。 感其招数,与其法宝一般,剑法刀法皆有,变化极快。林涟漪目光敏锐,一看便知,若非其道行颇有些深度,又加之招数熟练,如此做法,剑法刀法都学了点,偏偏又没一样练到极致,单挑之下,必得死无尸。 但比起方才被林涟漪重伤之人,此中年人修为更高,林涟漪顿觉压力,几招下来开始左支右绌,以伤换伤之下,身上小伤又添几处。 轻微一声切肉声响,于法宝光芒间几听不得见,林涟漪右腿受伤,堪堪躲过,身体微微一晃,险些不稳。好好一招就这么被拆了,夜魄本应切在对面那人的脖颈上,不死也要放半身血,现只能狠狠扇他个耳光。 三人见林涟漪似有不稳迹象,忙趁势而攻,法宝光芒更盛。 林涟漪伤腿一跃,以血为暗器,在夜魄掩护下刺向中年男子以外的两人。 中年男子惊觉其招,却是来不及相助,虽知无用还是匆忙提醒道:“小心……” 话不过二字,两滴鲜血触及二人,如虫蛊附身,破洞而入。 “啊!” “啊!” 两声凄厉的惨叫,回荡在长长的甬道之中。 林涟漪总算寻着喘息机会,趁中年人还没从震惊中恢复,舒了口气,冷冷地瞥了一眼惨叫中的二人,跳出战局,夜魄直舞向从旁射箭之二人。 二人尚不知同伴何以重伤,看向林涟漪的眼神中深具惊恐。或许是从未见到如此人物,惊恐之中只有连连射箭,随即抛下靠墙喘息的受伤同伴,转身便逃。 林涟漪一边化解射来之箭,同时左臂沁血,又两滴鲜血朝正欲逃走的二人刺去,紧接着夜魄轻盈如水袖温柔,舞向靠墙挣扎的伤者。 头颅自脖间切开,林涟漪战到现在,已有吃力,夜魄未能把握好方向,轻轻一带,便将头颅拍向一边。 她眼前被淋漓汗水模糊,未见得二人如何狼狈跌倒,只又听几乎同时的两声惨叫,断定接下来与中年人对战时,再无箭矢从旁干扰,小喜之下狠狠地擦去了满脸汗水,转身直面暴怒异常的中年人。 那最先受到林涟漪鲜血攻击的二人已是惨死了,中年人查看过其死状,现已如一团火焰般站在林涟漪面前,誓要将这死丫头烧成灰烬。 不够冷静的敌人除非实力太过强悍,否则不足为提。夜魄来回几道白影,加上多耗费了几滴血,中年人被鲜血擦着了发梢,自身却无感觉。 林涟漪紧绷的心弦一松。 果然短短瞬间,中年人爆发一声惨叫,不作迟疑,手中刀剑两像的法宝一挥,将头发连同顶部大块头皮尽数切去。 已经迟了。 林涟漪不再逗留,转身离去。背后又传来不甘的惨呼,声音渐弱,直至湮没。 林涟漪断定那二人死状必是七窍生红烟,伤处作紫白。紫白乃血中毒质提前外放,使伤口呈现中毒迹象,红烟乃毒蚀周身血肉而成。 此法她自然不曾对青山用过,只曾用死肉尝试多次,肯定若遇大敌,可如此使用。 按照夜魄上记载赤天法术,血液会渐渐像魔神血靠近,虽永远不能达到那种程度,但无时无刻不在模仿。平日里于体内流淌的血液与魔神血混久了,自身也可外放毒质,可惜一旦离了身体便不能再控制方向,得胜后又不可收回,实在浪费。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林涟漪才闯到甬道尽头。 第七十章 老友 () 竟然无人守门。 背后喊杀声将至。 林涟漪来不及思考,几步冲出甬道,黑夜如墨。 鬼双城真是地下之城吗? 林涟漪惊见原来这甬道出路开在半空,横于两座紧邻的山丘之间,与对面山丘之中的甬道相连。她俯视下方,几丈之下便是街道,来往行人稀疏,且无人向上看来。 又抬头一眼,上方闪烁着莹莹光辉,五彩斑斓,如星海连绵,又比星海更加绚烂夺目。 既然是地下,上空的这些光彩应当是夜光石一类的吧。林涟漪猜想。 “死丫头就在前面!” 林涟漪隐隐约约听甬道之中传来,再不迟疑,化作一道耀眼白芒,御宝而上,向那一片夜光石飞去。 方才甬道之中听他说要往上走,想来也是没错了,地下城之出路应当就是在上方了。如若逼人太甚,不过回到地面,混入人群之中罢了。 身后追上来的人喊叫着出了甬道,见空中人影白芒,纷纷御宝急追。 直至夜光石嵌满的天空,林涟漪寻之又寻,意识到逃出去恐怕没这么简单。 放眼望去,绚烂无边,此外便是坚硬无比的石土,莫说出路,连个虫洞都寻不见,何处见得着出路? 身后呼啸之声又近,林涟漪不得不先逃为妙。 一前一后,就这般于地下空中追逃,估摸着已经过了好几里地,林涟漪忙中惊叹鬼双城占地之大,若是地上之城,倒也没什么可惊叹的,只是地下之城皆需人为开凿,这份工夫不知多少年前设下,延续至今,实在是鬼斧神工。 一路掠过的地面之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林涟漪匆忙飞行间,不得仔细观察,只感觉到一个大概方向,应当是从荒凉偏僻的牢狱之地进入繁华市井之处了。 然鬼双城作为天涯教一大分派,绝不可能养闲人,地面上往来行人,必身怀法术,此刻地面已有人抬头看见异象,正往林涟漪处而来。 林涟漪大感焦急,如此恐怕先前所想的混入人群之法不得实现,若再找不到出口,恐怕落入魔爪永不能逃脱。 正焦急间,前方一片夜光之中,乍然出现一个大洞,黑黝黝的如海底归墟,深不可见,而之于林涟漪来说,当真比通天之树之于天下渴望成神之人还梦寐以求了。 身后之人似乎也发现林涟漪到了大洞之前,竟无人因其将逃走而愤怒,反倒有人疾呼:“死丫头走投无路了!快抓住她!” 林涟漪虽觉奇怪,此刻却哪管这些,不逃难道等死吗?夜魄方向一偏,载着她向前上方墨黑的大洞而去。 黑色的洞口如闭起的血口,随着林涟漪的接近从椭圆渐成正圆,即血口慢慢张开。其中隐隐闪烁着淡淡的光泽,仿佛灯火朦胧,与外界星海夜光迥然不同。 洞口并无障碍,林涟漪轻易冲到洞口,正往上飞行时,猝然见头顶一双谨慎的眼睛正盯着她。 那人面貌如狼般冷厉,双目金瞳,亦如狼的深邃,金发除颜色以外,并无与常人不同之处,扎束得倒也干净利落,只从发间透出震撼人心的沧桑。他孤身站立于洞口,浑身透着来自荒原的王者威严。 林涟漪眸中尽是惊慌,与之对视第一想法为“不好”,第二想法便是给三倾门丢脸了。 想我怎么也是三倾门唯一传人,此番头一回闯入江湖,莫名被弄晕了运回鬼双城,醒了也不知道是怎么晕的,后又被几个小厮欺负到抱头鼠窜、浑身是伤,如今好不容易寻到出口,抬头看见那里站着个似乎是邪道高手的人物。 林涟漪不得已,冲上去就是一挥,夜魄从脚下飞至前端,猛朝那人击去,气势汹汹似不可抵挡。 那人见状,不但不惊讶,反而于轻视之中略微失望地叹了口气,伸手就朝夜魄抓来。 夜魄白芒之下,可见林涟漪面如土色。 她本想虚晃一招,趁机逃了便可,不想对方果真是个十足高手,连这样稍稍后退便可躲过的招数也要强行拆解,看这架势似乎不把夜魄抢去便不甘心,她匆忙令夜魄偏离方向,一个回转,欲躲过那人伸来的手掌,却不见那人五指如何变化,只速度超乎常人,竟还是将夜魄一端牢牢抓在手中。 顿时脸色煞白! 怎么办?夜魄是三倾门至宝,万万不能放弃,那便只好放弃朱砂了。 林涟漪心念一动,朱砂不情不愿地被使唤着出了袖口,疾速向那人刺去,红芒明灭,如血泪永恒。这也是自林觅死后,朱砂第一次被正式使用于斗法之中吧。 下一刻,便是抛弃朱砂,竭力挣脱那人,携夜魄逃离。 前路漫漫,还不知去处。朱砂为祭,便当初入江湖的代价吧。 林涟漪心中默叹,正欲发力,不料朱砂红芒如红月悬天,陡然间光芒盛大不可直视,又似陨星落地般转瞬千万里,空中余一道长长红影,待她惊奇不已,才反应过来时,它已将那人逼退数十步,手中夜魄更是早已松开。 红绸! 她大喜,收回夜魄,朱砂得意归来,满身红光,入她袖中。因之喜悦,周身伤口都放松了些,血流更多,但林涟漪已管不了这么多了,趁他还没反应过来,走为上策。 “别走!我有办法!” 正动身之时,手中朱砂传来声音,真切如常,却不是从耳中传入。林涟漪感到其声自手上经脉传入,必是来自红绸。 她匆匆看了眼面前情境,墨黑如永夜的世界,此外唯余灯火茫然,每一片都是一般颜色一般光泽,莫说方向莫辨,远近亦难以知晓。 若不听红绸之言,恐怕也难出去,不如暂且听从红绸,毕竟这蛇妖能从鹰魔族血洗暮雪千山的灾难中逃出来,又好歹也活了千年,定有些独特的手段。 此时林涟漪站立洞上地面,与那高手各立洞口一侧,下方追来之人声音嘈杂,却似乎轻了许多,听声音是逼近了。 一种怪异力量自紧握朱砂之手侵入身体,林涟漪知红绸所欲为,无非暂借体附身,以施逃脱之法。她顿觉不安,谁知道此后红绸还会不会归还身体了?然当下别无他法,只好任由红绸附身。 红绸如愿得了对林涟漪身体控制之能,不慌不忙,五官柔化成水,眉目渐露隐隐傲然之态,面对金发高手,略显匆忙地道:“百年老友,狼王不会不助我吧?” 第七十一章 府邸 () 原来是狼王。 对面那金发高手蓦然一惊,金瞳微微放大了些,一时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淡去了不少。 他张口欲言,却听洞外人声逼近,迅速打量了一眼林涟漪,疾速道了一句:“不要用法宝,得罪了。” 林涟漪被猛地拉起,眼前灯光忽地一闪,狼王拽着她疾速飞奔,疼痛感猝然袭来,手上大力几乎能把她整条手臂撕拉得脱臼,她忙用起自己的双腿,极力飞奔却还是赶不上他的速度,由他拽着飞去。 “不要着地。”红绸提醒道,同时以其意识令身体悬空,由着狼王带领。 待双眼习惯后,二人飞奔速度也稳定下来,林涟漪手臂撕裂之感轻了许多,但见周围灯火如影般后退而去,连绵不断如两条长龙,一直向前延伸,似与甬道之中无差。 几次转弯,不到片刻,灯火忽地熄灭,眼前豁然开朗。 几十丈之前,府邸恢宏,森然而显王者之气,占地广大,不能测量。大门上一匾额题字“狼王府”,甚是大气,墨黑夜光石为建筑之材,却散灼灼金光,整座府邸如黄金所筑,奢华不已。 夜光石铺就的天空低低压下,璀璨缤纷的光芒与府邸金光相映,于色彩上令人叹为观止,于气势上不显花哨,反而更添威严。 墙瓦着黑色之体,曳金色之气,仿佛神秘的召唤,林涟漪大观之下,深深吸了一口气。 红绸借林涟漪身体,轻轻一笑,目光流转间,朝狼王说道:“想不到狼王进入人族聚居地后寻了这么个好去处。”她言语中有些取笑的意味,颇似老友相见的交谈,令林涟漪对这一蛇一狼之间的友谊打起了兴趣。 狼王微微一笑,头也不回地快步往府邸中走去,道:“快随我进去,过会儿若那帮蠢货看到你了,我也帮不了你。” 红绸忙跟上去,继续打趣道:“狼王自荒原而来,抛下为王为霸的逍遥日子,委身于小小人族门派做个手下,今日竟连一帮人族蠢货都不能使唤,我见了都觉委屈。” 狼王并无愤怒,淡淡道:“入乡随俗罢了人族对妖族的偏见你又不是不知道。” 红绸暂时沉默下来,随即低低哂笑一番:“小小人族……” 林涟漪听他二妖对话,不禁暗想:狼王竟是如红绸一般真正的妖族,不知蝎王是否也为妖族?这就奇怪了,曾听人说到,天涯教虽为邪道,对于非人族类也是自视甚高,怎么鬼双城竟然重用起像狼王这样的妖族高手? 另外更令林涟漪感到奇怪的是,正如红绸所言,狼王在荒原上为王为霸,岂不逍遥自在?如今进入人族聚居地,又是鬼双城这样森严的地方,岂不委屈了自己?既是受委屈,又为何来到此地呢? 难不成狼妖一族也发生了像暮雪千山蛇妖族一样的变故? 林涟漪一时间难有头绪,毕竟暮雪千山蛇妖族千年前被鹰魔族击败一事传扬于人族的天下,她自然知道许多消息;但这狼妖一族,她却从未听闻,那片荒原在哪里,狼妖族实力如何,以及狼妖之王实力如何,她都不曾听闻半点消息。 可是能和千年蛇妖红绸成为老友,少说也活了几百年了,加之鬼双城重用,放在人族之中必是个一等一的高手。 “人族虽小,这里却是他们的天下。”狼王语气依旧平静,此时已走到府邸门前,狼王抬手往旁轻微一挥,门缓缓打开,其中光景,显露于林涟漪、红绸眼前。 满地荒草,如回到荒原一般,莽苍葳蕤,无风而寂,或许正是狼王曾经称霸的荒原模样。草上无一树一花,于人族而言,待久了或许觉得枯寂,于狼王而言却是正好。中有一条和墙瓦一般曳着金光的黑石铺就的道路,通往前端正房。 背后大门轻轻关上,狼王领红绸前往内宅,道:“我有要事需出去一趟,你暂时不能出去,便先在内宅歇息。若有问题,回来再谈。” 红绸边走边望着满地荒草,皱了皱眉,又抬头对着他背影,故作娇羞道:“你既要出去,便请为我带件女子衣裳进来,否则即便我有法子出去,也不得离开啊。” 狼王闻言,放慢了脚步,侧过头瞥了她一眼,又立马转了过去,加快步伐,道:“好。不过衣裳样式恐怕不能如你意了。” 红绸捂嘴轻笑,柔媚无限:“狼王肯为我一介流亡蛇妖买身衣裳,真是我莫大的福气,好好珍惜还来不及,哪还能嫌弃样式呢?” 狼王在前头并无反应,似乎已习惯了红绸的言行举止。 至内宅之外,狼王止步,向内指道:“偌大府邸,只我一人,内宅之中,你随意。” 他言罢便转身离开,走时还不忘低头别眼,避开红绸身体。 红绸在他身后轻轻笑出了声,取笑意味又浓几分。 待狼王离开、大门关上,林涟漪才释放其恼怒情绪,从红绸手中抢过对身体的控制能力,大步走向内宅之中随意一处屋室,口中怒道:“你既知我身上负伤又衣衫已破,为何不早告诉他!” 红绸尚不肯回到朱砂之中,仍附于林涟漪身上,以意念传达道:“我也是头一回附于人身啊,能记得这许多人族禁忌已是难为我了,你不也没有及时提醒我嘛。” 她语中带笑,说的却也在理,蛇妖族真身是蛇,自然没这么多礼俗困扰,狼王亦是如此,两妖族老友相谈,怎会想这么多?还不是她林涟漪没有及早提醒的错? 林涟漪无奈,只得冷哼一声。 红绸曾说,若到危急时刻,她可唤醒之,共同对敌。方才与狼王对峙之时,她分明没有唤醒红绸,红绸却自行出现,看来凌飞雪的封印对其效力越发无用。若非此时还要借助红绸力量,才能在狼王帮助下逃脱出去,她真想尝试着加固一层封印。 红绸仿佛知她心中所想,幽幽道:“小妹妹,你我现在是绑在一条船上的蚂蚱,你若敢动我,狼王定会助我消灭你。” “恐怕狼王没回来,你便要杀了我吧?”林涟漪暗暗戒备,同时打开屋室之门。 此门亦是以夜光石所做,打开时还需更大的力气。内部摆设简单,床铺、桌椅倒很齐,只是皆蒙了一层灰,桌上茶壶茶杯上的灰更重。 林涟漪蹙起眉,手中施法,集聚灰尘,顿时屋内灰尘尽向她手掌聚来,随即一挥而空。 红绸轻柔安慰道:“只怕小妹妹你宁为玉碎,不为瓦,把这副难得的身体给毁了呢,如此我岂不是得不偿失?” 第七十二章 旧事 () 红绸所言正是她所盘算的。关上室门,林涟漪不再接着这个话题,坐到床上,仔细检查伤势,又问道:“你一个蛇妖,如何与狼王认识?” “想当年我初次遇见他时,他还是个妖族中不可多得的蠢货,若非我指点他,狼族绝不会以他为王。”红绸毫不掩饰对狼王的轻蔑,“说是老友,其实更像是师徒呢。” “不可多得的蠢货……”林涟漪暗暗咀嚼这句话的含义,猜想红绸年纪多半能狼王的奶奶了,后又感叹每一个强者都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弱小岁月。 “小妹妹,莫要取笑狼王,现下你在我眼里,也是个不可多得的蠢货呢。”红绸顺带着把林涟漪也取笑了一遍。 林涟漪却不生气,检查伤势已毕,正开始引灵力过经脉,细细修复伤口,尤其是烧灼得焦糊一片的后背,丝丝缕缕的力量带给伤口处皮肉缓缓注入的生命力,迅速恢复的伤口隐隐传来不适。 她自信笑道:“不错,我今日是蠢货,在千羽林受道行浅薄的张诒欺负,在鬼双城被几个守牢的追赶得如丧家之犬;可来日却未必了,或能超越狼王,于人族中为王为霸。却不知千百年来聪明过人的暮雪千山蛇妖族后裔,今日混得如何?” 她自然不知红绸心情如何,但虎落平阳被犬欺,想必极是不舒服了。 红绸久未答话,半晌才道:“我自负离开暮雪千山后,素来聪明。至于栽在凌飞雪手上一事,实是被逼无奈,出此下策,失败也是因缘所致。若回溯七年,即便知道斗不过凌飞雪,我仍会抢夺那宝物。” 林涟漪身体一震,想不到她会如此回答,执着如斯,背后是否另有隐情? 她不禁摇摇头,一番措辞之后才道:“如你所说,我们在一条船上,你既自认为比我聪明许多,便想办法救我俩出去。至于其他,只有出去再说。” 红绸轻轻一笑,似看透了林涟漪的心思,徐徐道:“抓你来的可是鬼双城的掌事尽生啊,我栽在你师父手中之前,曾听闻他的名号,他来历不详,但修为高深,身兼两职,一为鬼双城掌事,二为罗舜玄、罗舜婵之师。狼王在鬼双城中权势再大,也是不敢轻易放你出去的。 “牢房里那人族将你指引到此,还不知是否为通向外界的坦途。若是他骗了你,此地离外界甚远,饶是有狼王的帮助,也不可能不惊动任何人而离开。你身上又带伤,更加难以轻易离开。现今之计,恐怕得等千羽林的人来救你了。” 林涟漪停下修复伤口,微怒:“千羽林本事再大,尚不知鬼双城究竟在何处,即便知道,又如何能冲破重重阻碍前来救我?” “小妹妹,我被困在朱砂之中,助你至此,已是竭尽力,你弱小不堪,被困于此,倒怪我无能了?” 林涟漪无言以对,难不成放她出去吗? 身为弱者,真是处处受挫。 被这当年败于自家师父手下,如今嘲笑她弱小不堪的蛇妖一讽刺,她反倒冷静下来,既然暂时无计可施,也只有先修复伤口,尽快恢复巅峰水平了。 周身上下,数后背伤势最重,此外腿上伤势较重,其次为左臂,五脏六腑倒无大碍,这与林涟漪七年修炼斗法,鬼双城人受其掌事命令不得伤她性命都有关系。 多亏修炼之人身体强壮,她又曾脱胎换骨,至今伤口已基本不再淌血。然深深浅浅,有的甚至险些伤及骨骼,还需些时日调理。可惜对处境窘迫的林涟漪来说,这好些时日怕是很难得了。 后背传来的疼痛之感在力量的刺激下稍稍加剧,为了愈合,林涟漪只能强忍下来,险些痛出声音来。 红绸轻轻感叹,却也帮不上什么忙,毕竟人体还是人族自己熟悉些,修复伤口之法于人族还是妖族也都差不多,没什么可帮的。 待林涟漪尽力初步修复了所有小伤,对大伤也做了尽量的处理后,狼王才回到府邸。 衣服是带来了,样式上倒也过得去,至少从身体的主人林涟漪看来算得上上品,这让她不由得想起颇会为女子挑选衣物的刘垣冽来。不过看狼王模样,多半是举出穿着之人,也就是她的年龄样貌,令店家帮忙选的。 红绸惊讶道:“昔日荒原上威武不凡的狼王竟然这么会选女子衣裳,真是奇啊。” 狼王不好直接看她,便淡淡瞥了内室一眼,道:“你快些换好衣裳,我还有事要问你。” 红绸抱起衣裳,走入屏风之后,窈窕身姿在满屋金光的萦绕下,映在屏风之上,如诗画里走出的佳人丽影,醉月朦胧,烛火凝辉。 狼王自然不会似市井小人般把头凑过去偷瞄,他本想清一清茶壶上的灰,发现已被清理过,便带着茶壶出去,片刻后不知从哪里取了满满一壶水,摆在桌中央。 红绸从屏风后走出,坐于狼王对面,悠然道:“狼王是想知道为何尽生要抓我过来吗?” “这人族少女是万寒径的女儿林涟漪吧?” “正是。”红绸毫不犹豫地答道,脸上笑意浓了一分,“怎么?狼王不会是忌讳我这身体主人的身份,怕收留我会招惹大麻烦,故而想要我流落街头吧?” 狼王皱眉,略有不满:“我并非背信弃义之妖,可你先前并未如实告知我,岂不是对我存有疑虑吗?” 红绸嗔道:“当时情势危急,我如何告知你?枉我当你义薄云天,以为你不问是相信我,原来不过是没想到这层。” 狼王对着这口齿伶俐的蛇妖,一时语塞,不知有没有后悔提到此事,只好又问:“这是人族恩怨,却与我无关。我倒好奇,你明知她身份,亦知与她相关必是自找麻烦,为何仍附身于她?莫非你于江湖上闯荡千百年,竟也受了什么重大打击?” 红绸掩嘴轻笑,道:“呀!被狼王发现了,正是如此。我被一人族高手重挫,情势真是比今日你所见所闻还要危急,才不得不寻了这个小妹妹,与她合用一具身体……” “合用?”狼王激动地要站了起来,惊讶不已,“这小妹妹尚有意识?” 红绸见状,笑得花枝乱颤,掩嘴已不足以维持本就没有的矜持了:“是啊。不但如此,”她缓缓抬头看向他,眨了眨秋波荡漾的眼睛,柔媚中带着俏皮道,“我看着你的时候,她也在看着你呢一清二楚。” 狼王目瞪口呆,被这大胆蛇妖的行为吓得不轻。 第七十三章 妙法 () 他震惊地凝视眼前少女许久,却不知是在看少女还是看心思难以捉摸的千年老蛇妖,眼中写满了两个字:“你又不告诉我!” 徐徐吐了一口气,他冷静道:“何时你竟变得如此良善了?附身于人还留她魂魄。” 见他如此惊讶,红绸似乎很得意,她渐渐止住笑声,半开玩笑地道:“本是想驱逐其三魂七魄也好占山为王的,可惜这小妹妹身份特殊,又居于千羽林,若有半点问题,林恬一眼便知,我只好留着她了。” 狼王皱眉,似是看向这副身体的真正主人,问道:“小丫头,你竟没有借千羽林之力驱逐她?” 林涟漪也是被红绸的坦言吓得不轻,才缓过神来,听狼王一问,简单答道:“红绸于我修炼有帮助。” 狼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一笔交易,是吗?”他对这个人族少女没什么兴趣,顿了顿,转又问红绸道,“我可以为你另寻一副身体,你……” “才不要!”红绸轻抚脸颊,道,“这小妹妹天资极高,容貌又美,换一副身体岂不吃亏?” 狼王无奈,道:“如此我可相信,你附身于这人族少女之日,情势是有多危急了,竟舍得放弃你暮雪千山蛇妖族的身体和三倾美人凌飞雪的容貌,害你之人莫非是鹰魔族?” 三倾美人凌飞雪的容貌! 林涟漪大惊,原来红绸容貌竟是依着凌飞雪所塑。 记得茯苓村时,红绸曾有意杀她,最终却不知为何放她一命,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没发现,原来小妹妹你的姿容越看越像我呢!” 此话之意,便是说她长得越看越像凌飞雪了? 可是,她和凌飞雪容貌并不像啊。 不仅她如此认为,若真有几分相像,狼王早就认出来了。 既然并不相像,这句话又是何意? 林涟漪不得其解,思考中却意外地浮现出一个惊人的想法:难不成现任教主和前任教主之间有什么秘密关系? 此想法一出,连她自己都觉不可思议,一时间茫然无措,自她记事起到七年前最后一次见面,其父言行举止纷纷闪现眼前,随后凌飞雪一袭白衣的婉约之姿飘舞眼前。 她慌忙将这惊人想法抛得远远的,然再一思索,却还是将之拾了回来,陷入久久沉思。 红绸低头捋起长发,幽幽道:“鹰魔族还比不上她的手段。” 狼王还要猜测一番,红绸有意转开话题:“我既已落得如今状况,被这小妹妹连累得困于鬼双城之中,不知狼王有何办法救我出去?” “并无妙法。”狼王坦然,“她既是千羽林林恬的远亲,又是在与千羽林弟子出门之时出了事,千羽林弟子多半会寻过来。我本可以趁乱送你们出去,但现在正道那边也乱成一团,等到千羽林千里迢迢来人相救,也是多日之后了。” “千羽林出事了?”林涟漪抢在红绸前头问道。 狼王听出她的语气,幽深的目光直视紧张不安的她,面无表情地肯定道:“丫头,方才我出门,就是为了挑出你爹手下的得力大将迁史与你千羽林东林大弟子何素霖的私情,好逼他们退出江湖、远走他乡!” “什么!”这次是林涟漪和红绸同时惊呼。 狼王淡淡笑道:“罗二小姐派我前去,我不得不遵从。如何?” “做法温和,不易招致万寒径的报复;一石二鸟,千羽林和观海山都将遭到耻笑。很妙,很妙。”红绸面色渐冷,柔媚之意缺了几分,“看你神情,应该是很顺利了?” 狼王点头道:“正是。所谓天涯教当今教主的心腹,实力也不过如此。” 林涟漪只有默默。迁史、何素霖都与她相关,可如今她自己亦身陷险境,自顾不暇,更帮他们不得。眼下还是靠着红绸的这位老友苟活下来,难不成要埋怨他奉命行事吗? 或许逃走也好,总好过来日被发现了死在正道或者邪道手中好吧。 她只能这样安慰弱小得一无是处的自己。 或许死在这里也好,总好过来日众叛亲离吧? 忽然又冒出一个惊人想法,瞬间疲乏之感悄悄如潮水漫入周身,年少却似垂暮苦,果真只是强说愁? 红绸叹道:“我亦思考许久,难有妙法。然总不能坐以待毙,如今唯有一法,烦请狼王外出时寻找易容之术修习之法,这小妹妹天资极高,想必不过几日就能熟谙此术,到时若正道不得搭救,我便自己出去。只恨从前未尝习得易容之术,到今日后悔不已,” 狼王眼中一亮,似乎对这法子很觉惊奇,道:“倒是个好办法。只是易容之术流传不广,怕会费些时日。我狼王府中还算安,你便暂且居住几日吧。” 红绸微微低下头,双手托腮,清澈的眼眸中映出的狼王模样亦温柔了几分,她启唇言说间,两颊中梨涡温柔,似有酒意潆洄:“劳烦狼王多多照顾了。” 狼王尚未有所反应,林涟漪对红绸做法已是极不满意,既然已挑明了身体的真正主人还有意识,竟还借着她的身体行如此妩媚举动,忙抢过控制能力,猛地站起,侧过身道:“多谢狼王相救,我想休息了,狼王请回。” 狼王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许久,见林涟漪还在怒火上,红绸甜甜笑道:“小妹妹,是我不对了,你莫要生气啊,这样伤势恢复会变慢的呀。” 林涟漪忍不住要骂一句“你故意的”,却还是强忍下来,怒不答话,便要睡觉。 红绸笑了一阵,也就静了下来。 千羽林。 西林西北潜修地。 西林本有一块潜修地,位居西林西南方,如东林一般,在三袖盛会之前,总是有一大批人前往驻扎,往往一停留就是三五年。 至于这片潜修地,是专为无垠开辟的,三袖盛会以前,这个西林备受瞩目的弟子,都会在这里修炼,以期于三袖盛会上大放异彩。 自从渚沙闭关之后,还没见他出来过,日常饮食起居,都是在闭关阁中度过,监督无垠修炼的重任,随着指引西林部弟子的责任一起,都交给了渚沙的师弟云随烟。 偏偏云随烟又喜好放养,一众弟子,若是不出大事,他都是不予理睬了,是以管教弟子之责,从渚沙传到他手中,没过几日又被西林大弟子胡衷恣揽下。 监督无垠修炼之事,虽有渚沙闭关前再三强调,云随烟去了几次潜修地,见这个小弟子修炼尚算努力,便也稍稍放任。偶尔手痒,会前往潜修地对这个弟子的招数上指教一番。也只有这时,大弟子胡衷恣才能看出他有好为人师的一面。 不过,云随烟也只是在招数上有所指点,至于修行上,他总说靠个人天资,如若无垠不问,他便也半字不说。 第七十四章 凉薄 () 胡衷恣一边操心着一众师弟的修炼之务,一边见这个闲暇得过分的师叔越接近三袖盛会,对无垠的管教越发放松,只好又擅自将监督无垠修炼的责任担了下来,时常前去察看。 无垠的确是个难得的修道人才,就胡衷恣所感,每次见面,他都比上一次进步许多,若哪日不曾进步,必是准备着突破,下一次会进步更甚。 不仅如此,胡衷恣甚觉奇怪的一点是,无垠向来独居于潜修地,自身修为长进那是天资和勤奋使然,但有时与他斗法,发现他临战招式上长进颇大,且时常有些出其不意的招数。 除了有时突发兴致前往指点他修炼的云随烟师叔,也只有时刻关心他的师兄会教他几招了。胡衷恣直觉而言,这些出其不意的招式,似乎专为拆招而备,与其斗法时,这些招数的确也颇有效用。 自然了,一个修炼之人自创些独特招数也没什么奇怪的,只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若胡衷恣沿着此线索追究下去,或许真能发现什么,可惜这种念头闪过一两次,便被他轻易归因于无垠天赋异禀了。 无垠不是没有发现胡衷恣的疑惑,但其对此并无解释,任之忘却,果真在一次试探性目光之后,便也没有紧逼了。 他偶尔不由自主地遥望北林方向,或者说是北幽山,痴望片刻后才意识到又出神了,却也没有背过身而不管不顾。 白衣冷然,他皱眉甚紧,心事重重。 几日前北幽山上,那少女身影温柔,眉目含情,却被他一语伤心。她唇齿间的愤怒,如夜寒霜冷,一字一句莫不震动其心扉,至今余音不散,酿做酸楚无限。 可是他自己,当日言行,岂不也如夜色凉薄? 身为卧底,从一方,背一方,已是两头辛酸。如此险境,你我皆深陷其中,我何来保证?何敢承诺?何能倾心? 绿水…… 许久不见,你还好吗? 林涟漪失踪的消息随着叶筱钰的归来传回了千羽林,与之一起扩散的还有何素霖与邪道天涯教教主心腹迁史私奔的丑闻。 因何素霖一事,东林蒙羞,胜于七年以前林涟漪母亲林觅与万寒径为夫妇一事暴露之时。因林涟漪一事,东林又是一片混乱。 东林不过八位弟子,如今又离开了一位大弟子,郜落霜仍在五桥村待命,另外三林必须再派弟子前往搭救。 北林韩朗嫣、杜枫香听闻此事,迫不及待要出发前往五桥村,被风远篷拦下后,还闹了出夜半出逃的戏,被早有准备的裘蓁蓁抓了个正着,当场被罚面壁十日。最终商议之下,北林是派了风晰天和其他几个厉害弟子前往五桥村。 南林派出弟子中并无张诒,许是爱女心切,不想其接近天涯教四大分派之一的鬼双城吧。 西林之中,此事仍旧没有惊动渚沙,一切由云随烟做主。商议定派出弟子人选之后,胡衷恣先后前往了两处潜修地。 至无垠所处的潜修地,今日竟见他伫立怔然,胡衷恣颇为意外。 “我西林修炼最勤快的弟子今日怎么开始荒废了?” 无垠一惊,转身正对胡衷恣,神情恢复正常,淡淡一笑,称呼道:“师兄。” 胡衷恣点点头,上前道:“师弟,距离三袖盛会只剩下三年了,你入门晚,更要好好修习,切勿过分倚仗天资。” 无垠点头道:“是。”他顿了顿,微一皱眉,不禁疑问道,“师兄,三日前你才来督促过,怎么今日又来,是否有事相告?” 胡衷恣目光凝重,道:“东林林师叔的远亲林涟漪,自从茯苓村娘亲出事之后,便一直暂住在东林。前些日子青罗城那边出了个邪道恶人,百琐庄刘垣冽师弟和东林郜师妹等人前往五桥村惩恶扬善,林涟漪随他们而去,不想半途失踪,多半为鬼双城人所抓,现下我千羽林正打算派弟子前往营救。” “郜师妹等人正在青罗城中等待我等前往相助。” 无垠听得“林涟漪”三字,已是心中一抖,又听闻林涟漪出事,更是震惊之下,紧张不安。他恐胡衷恣看出他神色不对,下意识地微微低下头,避开与之直视,眼前已尽是北幽山无数个夜里舞动着那蓝色丝带样法宝的清丽身影。 他袖中墨泊似感受到主人的心情,轻微动了一下。 “云师叔本打算派你前往,但以我之意,此次出行,是从偌大一个鬼双城中救出一个与正道邪道都有些微妙关系的女子,他们捉她之因尚不清楚,但多半与其身份有关,故……” “恐难成功?”无垠嘴角不经意间颤抖了一下,双腿不知何时已僵直而无知觉,两手下意识地握紧成拳,意识到反应过激后又悄然松开。 松开的双手间,两边五指仍旧弯曲,似时刻准备着抓紧,当下却是抓无可抓。清风灌入又漏出,无限温柔似虚影摇过,掌中剩下几分遥远的凉意,细察却是两手空空、只影为伴。 林涟漪。 绿水。 青山早已知道了绿水的身份。 放眼望去,整个千羽林寥寥几个女弟子,最有可能身怀独门法术且不得不暗中修炼的女子,加上其年龄不过是与他相仿,仅凭这两条线索,最有可能的就是东林的门外之人林涟漪了。 他不知她是否为邪道卧底,但其生活,必是如他艰难。或许她七年以前道出的并非万寒径亲生女儿的一番说辞,可以令她摆脱邪道孽种的身份,然世俗偏见,江湖正道正统之下,安有她容身之地? 所谓东林的容身之地,安知不是表面和乐,实则在深心里不过偏僻一隅? 所谓千羽林的仁慈,教她暂住在东林,安知不是监视? 世间凉薄,更伤心者,乃我更凉薄,再伤心者,乃我不得不凉薄。 他不露声色,道:“谢师兄替我回绝师叔的意思。此番出去,于我而言,多半徒劳多于历练,倒不如留在这里修炼。师兄早去早回,师弟唯有倍加努力,才能不辜负师兄的关照。如此师弟现在便修炼去了。” “不必客气。你去吧。” 深夜。 深秋的冷风衬得凉薄更加凉薄。 无垠张开双臂,在冷风里停留了一会儿,阵阵冷意袭入周身,他却并无退缩。 当日夜里,他提出以后少见面时,绿水是否也这样觉得寒冷呢? 他背负一把长剑,迎面冷风,似独步江湖的年轻侠客。 那长剑造得质朴无华,青灰色的剑柄和剑鞘,月光下甚至隐隐闪现墨黑色彩,如千年遗物一般古老,仅在剑鞘上有些微花纹。此外再无可说,平淡如水。 谁能想到天下有名的青穹剑竟是如此模样? 或许此处“青”字为“黑”之意,也有大部分人不曾猜到。 故“青穹”,实意为黑色的天空。 他缓缓放下双臂,再不停留,心念一动,青穹剑脱鞘而出,载起他直指远方。 绿水,再不许怨我凉薄,我已尽力了。 第七十五章 转机 () 黑色的地下城里没有日夜之分,照狼王所说,应当是临近黄昏了。 自狼王答应外出寻找易容之术以来,红绸偶尔问及狼王鬼双城外之状况,据狼王所知,正道派出人马已日夜兼程到达了青罗城,正在商议如何解救林涟漪。 罗舜婵和罗舜玄还不曾回来,正暗中盯着正道郜落霜等人。狼王所知状况,乃从他兄妹二人处回到鬼双城的教人所说。 红绸每每听罢,便都要冷哼一声,一脸不屑:“这些正道中人果真是废物,不知道的以为他们早放弃了这小妹妹,知道的也要嘲笑他们至今连个鬼双城弟子都寻不见!” 狼王无奈,往往无意解释。 狼王府外对林涟漪的搜捕还在继续,先前只在外城搜查,最近开始怀疑林涟漪躲进了内城,几个修为颇高的人也开始参与搜查,甚至偶尔蝎王,那个成日爱隐匿在黑暗里,游浴于蝎海的,罗舜玄的心腹,也会出来走动走动。 外城即人尽可抵达之地,内城即掌事、罗氏一家、蝎王、狼王,以及鬼双城中少数几位高手的府邸所在之地。林涟漪被囚禁的地方就是在外城。 目前所幸还没有人怀疑到有内城之人竟敢私藏掌事尽生要抓捕的人。 他亦不知掌事究竟为何甘冒触犯教主的危险,始终不肯放人,宁可连着城中之人,背负莫大风险,一起看外头正道如无头苍蝇般一头雾水的好戏,也不愿交出林涟漪这个烫手山芋。 总之,既然尽生下定决心非抓到林涟漪不可,定是早就做好了防备正道的准备。如他所知,最近外出的鬼双城教人少了很多,即便有任务需派人外出完成,也是派擅长藏身脱逃之术,修为较高的人。正道那边又有罗舜婵、罗舜玄盯着,他们自然难以抓到鬼双城教人了。 除自身安危之外,林涟漪也极是关心私奔的何素霖、迁史二人。对此事狼王留不那么了解了,只知道正道还在派人追踪,结果怎样不甚清楚。 某次林涟漪问及何素霖之事,红绸还嘲讽了一番,其语气不亚于对她眼中废物一般的正道中人的嘲讽:“迁史怎么说也是你爹的心腹吧,没什么天赋总也修炼了好些年了,加上何素霖,逃命总不成问题。你倒不如多关心关心你自己,没多大能耐偏要硬着头皮跟出来,眼看就要被尽生揪出来了,后事可有准备啊?” 林涟漪气不打一处来,但念及她能苟活到现在还是靠着红绸和狼王的这层百年友谊,只好不得不把冲到喉咙口的怒气硬生生憋回去,冷冷提醒道:“后事不曾准备,却有个垫背的,不亏!” 红绸恐怕不曾想到她小小年纪顶嘴功夫倒很强,一时被噎得很不好受,片刻后还是颓然叹气,若是林涟漪被抓了,她即便不死,也要永久藏匿在朱砂之中了吧。 黄昏以后,狼王回到府邸,正道那边仍旧没什么消息,但他意外地带来了一幅卷起的长长古卷,周身泛黄,略有残破,其上记载了红绸和林涟漪无时无刻不梦寐以求的易容之术。 林涟漪见此几乎要感激涕零,接过古卷时,在不知觉间已哽咽了:“多谢狼王相助。” 狼王见林涟漪宛如罪人重获新生般感动,少见地如父亲般微笑道:“不必客气。” 红绸得了生机,心情大好,见他笑容少见地温和,凝望林涟漪的目光中带着几分真情,甚觉奇怪,便借用林涟漪的身体,向他妩媚一笑,一改方才林涟漪恳切道谢的语气,如细流般淌出一句轻柔的问话,似四月阳光轻揉他耳畔:“狼王救命之恩,小女子不胜感激,来日若有……” 林涟漪意识到不对,立马抢回控制能力,碍于红绸和狼王对自己掌握的生杀大权,心中羞愤,脸上却只笼着一层淡淡薄怒,化作红晕,微微低头,看向手中古卷,道:“涟漪失礼了。” 狼王对红绸做法颇为无语,一摆手,出门同时道:“不过是想起了我的女儿,是我失礼了。” 待屋门关上,林涟漪不理会红绸,便要学习易容之术。 红绸轻轻嫌弃一声,故意叫她“听”到:“有妇之夫还盯着人家小妹妹看!” 易容之术于林涟漪而言,并不难学,多半两三日便可学会。说简单了无非两种技巧,一种是改变并维持容貌的技巧,一种是改变并维持光影以使自身容貌在别人眼中呈现出想呈现的模样。 第二种技巧与韩朗嫣在和张诒斗法中所用掩藏自身位置的方法、刘垣冽御宝飞行抵达青罗城时所用方法有异曲同工之妙,看来此法效用颇广。 也正因第二种多为人所用,恐怕容易为人识破,林涟漪自然挑的第一种。 如此学习了一日,次日黄昏之时,狼王敲门道:“红绸,有人来救这人族少女了。” 林涟漪和红绸都是一惊,这么快吗?不是昨日还毫无消息吗? “是谁?”林涟漪不禁疑问。 “无垠。” 狼王平静的回答遽然掀起惊涛骇浪,林涟漪惊得明澈的双眸瞪大如银铃,在满屋静夜般的金光里渺小地闪耀。 对,无垠一定就是青山。 屋外再没有声音,却可以隐隐看见狼王的身影,他还在等待答复。 手捧古卷的少女惊慌失措,久久未曾动身。掌心里沁出的汗水将古卷沾湿,十指的慌乱传达到古卷上,便如秋叶滑入水面,激荡起层层涟漪。 她启唇,似欲言说什么,喉间一动,终还是轻轻咬唇,贝齿下唇间发白,仿佛多余的唇色蔓上了檀腮。 “林姑娘,你愿意去见见他吗?”狼王在外问道。 林涟漪才发出半个“我”字,声音已经哽咽,欲言不得,只有沉默。 红绸低低笑了两声,打趣道:“怎么?那个是你家情郎吗?我倒很好奇,是什么样的少年才俊,能入得了三倾门传人的眼。” 打趣间,红绸已抢过林涟漪身体的控制能力。方才弱柳扶风,甚至可以说奄奄一息的身体,在红绸的控制下精神抖擞地站起,似要奔赴战场一般斗志高昂。 红绸才踏出两步,林涟漪忙止住步伐,顾及外头还在等待的狼王,没有用口,而是暗中警惕地对红绸质问道:“你要做什么!” 红绸温柔而自然地答道:“小妹妹,你看你闻他到此,激动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也只好由我来帮你看看你这位情郎了。 “难不成,你要让他看到你这幅样子吗?” 上架感言(2019.8.30) () 我和小说结缘,是因一部《诛仙》。 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在学校图书馆借书,看了玄幻小说,《诛仙》是我看过的第二部小说,初读没什么感觉,但读到后来,越发觉得这是神书,开始萌生写小说的想法,书面上写过垃圾小说,后来随着年龄增长,越发看不下去,便撕了。当时对我而言印象最深刻就是碧瑶了,她念出痴情咒后,从半空中落下,这个想象在我眼前挥之不去。(不引战,仅个人感觉) 初一结束的时候,考试太差,但父母还是为我买了套《诛仙》,我看了半个暑假(看完了再做的暑假作业),对主角的遭遇产生了共鸣,印象最深的变成了“一个人,一根烧火棍,面对了整个世界”。当然还是极其爱碧瑶。 也是因为看了半个暑假,我终于决定写出一部完完整整的文笔什么的都过得去的小说,所以就在书面上开始写了。 当时寝室长就说,我的小说看上去一股诛仙味…… 我追随《诛仙》的感动,但是我并不想只是个复刻品。我希望能有一段契机,让我形成自己的风格。 高中三年,对我的文笔打磨而言,是最重要的时期。在语文老师的要求下,我们每周写一篇文章。加上海子的诗的影响,我的文风终于形成了。 高中毕业,我仔细对比,选择了在起点发文。 刚发文嘛,什么都没有事先打听,一章多少字(我写过字数10000+的章节),在哪里自推小说,黄金三章,这些都不懂。所以一开始就没有达到签约标准。一年以后,我试图删除很多章节,重新改,但是因为删除章节过多被屏蔽了…… 一怒之下,重开一本,取名“遥魄”,这个“遥”除了遥远的意思,也有谐音“碧瑶”的“瑶”的意思。 写小说,就是在自己构想的世界里,再于其中创造人物,然后观察他们的故事。 我的世界,是以《诛仙》为父的。格局会比较大,但是不涉及神,至少在整个系列的这一部小说里,不会涉及神。 既然说到了系列,我想说,我要为我构造的世界再创造历史。 这一部小说里,主角是林涟漪。以后会写系列中的其他故事,比如凌飞雪的故事、凌飞絮的故事。我还想去男频开文,主角么,暂时还没有想好。 我的人物,有一部分来源于真实原型。男女主角,原型都是我自己(所以他们是在一起的)。女二韩朗嫣,原型是我的高中某任同桌,非常可爱的小姑娘,那种令人看一眼就仿佛置身阳光里的类型。整部小说里最有气质的冯姑娘,是以我高中隔壁班的班花(我说她是班花,隔壁班应该完没有异议)为原型的。 我要为她开一段话。高一看到她的侧颜,只觉一道涓涓温柔轻抚心间,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有温柔气质的女子。但是直到高三,我才敢打扰她的生活,走进她的班级,看她画画,看她说笑。细的不讲了,总之,她就是人间仙子。(我不是同性恋,但是我喜欢看美女,这也是男二刘垣冽喜欢看美女的原因,我把这个爱好赋予了他。) 对了,男二对女主角这么好,是因为他本来就对女子好,就像我高中班级里的男生一样,那种绅士风度让我不敢相信真的在现实中存在…… 回到我个人,本想写一点对故事里人物的分析,但觉得还是由读者自己去品味吧。 林涟漪渐渐习惯了孤独,为人保护和受人约束中渴望自由独行,借力一切机遇,熔铸自己的强大,如成长中的你我。 无垠有才而沦为棋子,不能与人诉说的野心始终炽烈地舞动于青穹之下,隐忍而时时显露锋芒,白手起家,如平凡中渴望辉煌的你我。 刘垣冽潇洒浪荡不知岁月流逝,有自己的爱好,有自己的欢乐,曾无数次试图找到理解他的人,可惜奇葩独秀、旁人看戏。 韩朗嫣天真单纯,出生罗马,一路开挂,一帆风顺却始终为人主导,为人主导却偏偏也活得自在。如此人生,她玩得像一场戏,也璀璨得像戏中主角。我期待着结局时,她真正面对现实的那一刻。 今日上架,也是略显匆忙。我不知道未来我的书会如何,但必然用心去写。我不知道未来我会如何,但必然砥砺前行。 《诛仙》作者萧鼎在书前写的话很感人,我亦发自肺腑地把这句话放在这里,告诉每一位看《遥魄》的书友: 有朝一日,江湖再见。 第七十六章 讽刺 () “滴答!” 林涟漪低下头,两滴眼泪,一左一右,争抢着窜了出来,金光流映,落地时迸溅如碎玉。 你不来,我也可以逃出去的。 她忍不住抽噎一声,却似一声令下,又于眼眶中迅速召集了几乎所有的眼泪。她抬头,咬唇更紧,紧得唇间白色更深,如肿胀一般。 “林姑娘,他在大堂等你。” 模糊的视界里只有一片金光,渗透在寂寂黑夜里,庄严而温暖。冷秋午后的阳光就是如此感觉吧。 她努力睁大的双眼看见门外狼王的身影晃了一晃,随即远去。 想必是听到了眼泪落地的声音,连他一介冷血狼妖都知道她这个人族少女狠不下心。 素来女子都是如此么? 林涟漪知道了还不够,红绸又趁机加了一把火:“你瞧瞧,连狼王都知道你一定很愿意见他了……” 林涟漪自恨不能狠心,完忘记了从前居于俗世时娘亲教授的大家闺秀作风,猛地一擦眼泪,愤而开门,朝无垠走去。 他真的来了。 他站在大堂之中,白衣寂静,背负长剑,面对着她。望见她来时,他欣喜地走下来到她跟前,至一步之隔时二人止步。 他眉眼中尽是不胜之欣喜,满溢的欣喜间又掩饰不住丝丝疯狂,张口欲言,却如方才林涟漪一般哽咽。几度尝试,他勉强以颤抖的声音,对着失而复得的婉约温柔,轻轻唤道:“绿水。”仿佛声音响了,会如叩破梦境般惊吓到她。 林涟漪双手自握成拳,张皇间别过目光,匆忙绕开他,往大堂中走去,免得眼中打转的泪水夺眶而出,被他瞧见。 无垠诧异,原地站立片刻,诧异成了疑惑,疑惑又渐成了失望。他转过身,望她走入大堂的背影,在满世界的金光中似流萤隐去。 他忙追上去。 大堂静谧。 那人族少女站在堂上椅前,正要坐下,听闻他追来,身体微微颤抖,停顿了片刻,似气愤般猛地转身,再次直面追随而来的少年时,已成了附身人族的蛇妖。 “无垠。”红绸芳颊绽笑,如昙花一现,清溢黑夜,满堂金光似都向她簇拥而来。 这么说也没错,红绸并不知“青山”之名,只知“无垠”。 她眸中秋波流转,几分明目张胆的气愤怨怪之下似有暗藏的得意,却不知是对着她所附身的林涟漪,还是对着替林涟漪面对的无垠。 无垠见她神色,又是吃惊一回,眼中百感,都是暗了一暗。他微微张口,似斟酌话语,不知觉间又过短短片刻,口中发干,才终于带着莫名的胆怯地轻声劝道:“绿水,我们出去吧。” 红绸眼眸一动,微笑中一丝戏谑明显地浮现:“你如今作为邪道卧底,又是正道第一门派的有为弟子,袖藏佘夜潭的至宝点染,身负青穹神剑,前途宽敞,何必与我牵连?不如任我在此死去,倒了却了一段阻碍。” 此话一出,林涟漪、无垠都是一惊。林涟漪身体有红绸控制,自然不露异色,心中却浪起千层,她从未想过墨泊原来不是无垠法宝的名称,从未猜出无垠所属的邪道门派,红绸短短见了一面竟能一语道出。 而无垠面上惊讶之色绝然掩藏不住,似是见到了不可抵挡的高手一般,久久凝视,欲看穿面前女子的想法却是不得。 “你很早就知道了?”他似乎有些颓然,眸中目光惊方才惊讶亮起后又如一夜星光在启明之时熄灭。 红绸小步一二,至桌前正中央,双手一撑,轻盈的身体坐在了桌上,双腿晃了晃,似要做什么动作,却又顾及到什么,仍旧端坐在上。 她直视无垠,神情中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奚落,冷淡地反问道:“你是希望我永远都不知道,如此好摆脱我吗?” 他又是一惊,神情间流露疑惑,直觉面前女子陌生了许多。停顿久矣,他深深呼吸,冷静道:“你不是林涟漪。”言语间夹杂着肯定与疑惑,然前者多于后者。 “哼!”红绸瞧不起他似的低下了头,凝望满地金辉灿烂,胜券在握般冷笑道,“你们男子,是不是皆惯常如此?事事都要自己掌控,事事都要女子顺着你。拒绝还是接受,温柔还是冷漠,无时无刻,莫不许女子做主。哪日发现女子言行不如你意,便说她变了。” 无垠不答话,此刻他自然不敢再怀疑面前的女子是否为林涟漪,而是以看待另一个人的眼光看待面前的女子,这个他以为一向温驯,至少在他眼中一向温驯的女子。 她似乎长大了。 从词句,从语气,从心境,都长大了。 林涟漪莫名地心头一痛,顿觉头颅沉重,若非红绸掌控身体,她便要失去平衡,一头栽倒在地。 “小妹妹你看,你家情郎,就是这样一个人,经我一问,便百口莫辩,只好一言不发。”林涟漪似乎听到红绸的诱骗,如梦似幻,她亦不知是想象还是红绸真的这么说了。 她几乎崩溃,一团混乱之中,期盼红绸快些赶他走,好孤身嚎啕大哭一番。也许是出于尊严,她再三忍耐之下,才没有直接对红绸如此恳求。 红绸得意而自然地双腿相互缠绕,以常人不能完成之姿势,扭曲成蛇尾一般妖娆。 她冷笑了几句还不够,接着讽刺道:“你若自觉有过,不必久等,现在就可以走。” 静默。 他不曾离去,也不曾上前。 二人,或者说一人一蛇,僵持不下。 良久,无垠动了动干涩的喉咙,双目失神,然坚定地道:“狼王说你伤势未愈,即便学了易容之术,一旦被发现,多半也难出去。你既生我的气,我便留在这里,直到你气消了,再带你走。” 红绸冷哼一声,冷声问道:“又是如此吗?我不遂你愿,便要强求?” 无垠深深凝望她一眼,转身离去。 再次静默。 金辉喑哑,暗夜窒息。 不知何时,红绸将控制能力让给了林涟漪,林涟漪半晌不知动作,仿佛身体不是自己的,唯有冷傲狠心的目光变作了黯然,又少了平日里的灵动,宛如死水一潭,才证明这身体已经还给了人族少女。 她茫然不知所措,就这般平稳地呼吸,感受着空气冷却。扭缠的双腿毕竟不合人族的身体,久坐之后便麻木了,而她浑然不觉。 “林姑娘。”狼王不知何时进了大堂,见她神色,便猜中了结果,“你没有答应随他离开吗?” 面前人族少女抬头时又换成了蛇妖:“明知故问!还不让这小妹妹静一静?” 狼王微怒:“方才是你从中作梗吧?这人族少年为了救她颇费代价,你倒让他一切努力付诸东流。” “哦?”红绸挑眉亦薄怒,“我不过揭穿了你们男子的自私想法罢了。如何决定,自然还是由小妹妹做主了。” 狼王还要说话,红绸又道:“你如此偏向那人族少年,其实是在为你自己抱不平吧?”狼王神情猛地一滞,她继续道,“我看这狼王府空空荡荡,想是你千里迢迢来到人族聚居地,千劝万劝,你的狼后也不愿回来了?” 第七十七章 回心 () 静默。 如方才一样的静默。 狼王扯动嘴角,深深道:“她自然不愿回来。她心在天下,志取人间,我不过称霸荒原,又能给她什么呢?” 自嘲多于怨怪,悲伤多于愤怒,甚至是,一点愤怒都没有,只有苦涩蔓延。 无限失望,无限悲凉,是对他的后,还是对为王的自己? “那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莫非也和她一样,志在天下?还是像那少年一般死等?” “我志在……”狼王幽幽地重复了这三个字,却没有下文,停顿片刻后转而反问,“像你这般志在复仇,如今又达到目的了吗?千年了,暮雪千山照样还在鹰魔族手中。” “鹰魔族迟早得死!待我找到长生不老之法,便要看着他们痛苦死去!” “那么,你便是至今还没有找到长生不老之法了?”狼王缓缓道,“你曾鼓动我寻找三倾门,说她们或有长生不老之法,现下也是毫无线索了?” 什么! 三倾门! 红绸很早就知道三倾门,还将此告诉了狼王! 红绸没有立即反驳,似是无话可说,随即才冷哼一声,道:“你不也毫无线索吗?” 言下之意,是承认了她毫无线索,明显是遮蔽了事实。 林涟漪不禁暗暗冷笑,红绸曾怂恿狼王寻找长生不老之法,想是当时只是听闻此传说但限于自身能力,久而不得线索,故怂恿之助其寻找。而后得到了三倾门的线索,甚至已明知三倾门传人身份,却不舍得和狼王分享,意欲独自霸占。 如此说来,最初红绸与狼王重逢时,狼王提出愿意助红绸摆脱不得不附身于她的困境,红绸刻意推脱,也是部分出于害怕狼王发现林涟漪身怀魔神血的秘密了? 还说什么小妹妹天资高容貌美,原来还是心机深重。 狼王懒得理她,转身就走,跨过门槛时又转身,看着被红绸控制的林涟漪身体,突然又有些不想说话,犹豫片刻还是说道:“林姑娘,千羽林和鬼双城正邪不两立,佘夜潭与鬼双城强者相争,不论那少年是以什么身份来到这里,都必然面对重重阻碍。你不好奇,为了救你,他准备了什么代价吗?” 藏在身体深处的林涟漪神思一抖。 红绸仍旧冷冷道:“无非是出卖千羽林佘夜潭的秘密,或者归属于鬼双城罢了,于他自身又无损害!” 狼王凝望着她,并无惊讶,也无肯定。 红绸、林涟漪都是神思一抖。 代价是什么? 他是否已经付出了代价? “我没有向他索要他准备的代价,你放心。”林涟漪尚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狼王已道,“他在左边厢房里歇息,你可以随时和他离开。” 虚惊一场,林涟漪安下心来。红绸却兴致盎然:“这少年真有意思,他为了救你,究竟准备了什么代价呢?” 林涟漪转换话题,暗问红绸:“你把三倾门的秘密告诉了多少人?都有谁?” “我可没有告诉一个人。” “狼王亲口所言,你还隐瞒什么?” “小妹妹想是被气糊涂了吧?狼王是妖不是人啊。” “……”林涟漪听她女子无赖般的口气,甚为不满,却无法做什么,“别跟我绕,还有谁知道三倾门的秘密?” “这话我又不知该如何回答了。若问我告诉过谁,便只有狼王知道;若问天底下还有谁知道三倾门的秘密,我又如何得知?总不能一个一个审问过去吧?” 林涟漪显然极不满意这个回答,却是无可奈何,愤怒之间又感到自悲,弱者有能力质问强者吗?红绸千年道行,即便成为了法宝之灵,也是不可蔑视的强者啊。 林涟漪轻轻自嘲一声,往左侧厢房走去。 “你干什么!既是有了易容之术,自己便可脱身,难道真的要和他走?” “你不是好奇吗?我替你去问问啊。” “小妹妹,你要记得今日之决定,来日受制于他,莫怪我未曾提醒。” “多谢提醒。” “好。我只有言尽于此了。”红绸长叹,仿佛看不惯又管不了自家女儿的慈母一般。 至厢房门口,她停下,迟疑,不知是敲门好,还是直接推门而入。 “咚咚咚!” 她还是轻柔地敲响闪耀着金辉的屋门。 静无回应。 林涟漪心疑,忽闻门里边他颓然败落的回应:“狼王请进。” 她轻推开门,夜光石制的门发出轻微的声响,不知是风声还是心声。 无垠坐在桌边,抬头与之对视,霎时惊喜,宛如满屋金辉得获灵魂。 无垠站起身,不知说什么,只好如方才在大堂一般,轻轻唤道:“绿……涟漪。”称呼的转折,疏远的距离。 他眸中闪烁着光辉,比之方才暗淡明亮了许多,林涟漪的目光却暗淡了许多。 她倩步碎移,走近,略一迟疑,坐在了他对面,隔着一张桌子,杏眸中泛起明灭的泪花,温驯如他从前一直以为的她,却不知为什么不敢直视他,故作自然地低下头,半分责怪的质问,半分温柔的缓和:“你为何不坐下?” 无垠呆滞一瞬,缓缓坐下。 他试探地凝望她,她低头注视着桌面上一片金辉,无人说话。 林涟漪很想问出狼王口中的代价,一时间却又不敢发问,不知是怕无垠以为她气未消,还是怕降低了红绸“辛苦”为她夺来的尊严。 无垠亦不言语,多半畏惧了面前少女再生气。 “我绝无控制你的意图。”无垠忽然意识到他若不说话,难道等着她主动说吗?忙开口道,“北幽山上所言,是我言行有过,我不该什么都自己决定。天下男子,并不都是如你所言。” “方才那个人不是我。”林涟漪忍不住解释,言毕才觉不好,此事涉及三倾门,不能向他提及。 “不必难过,这是好事啊。我不要与一个傀儡般的女子相处,能争能吵的才能与我并肩作战。” “从前我一向以为可以保护你不知是哪里来的自信,其实我保护不了你,你也不需要我保护。你真正所想的,是与我并肩,而非如世俗女子般躲在哪个强者背后。” “为你决定,只会惹你生气,对吧?” 他接连说了几句话,顺畅不已,却又时断时续。字词间懵懂而生疏的温柔,远没有往日里斗法拼招时的熟稔。 他从未如此温柔地对她说过话,不曾想,以如此语气,说的第一番话,便是认错,便是妥协。 林涟漪心口不断地疼痛,她认可无垠说的每一个字,却偏偏心生难过。 保护?他身为卧底,前途艰难,自然不能眼看着她与他一同身陷险境。把她推远了,是为她好。但她从来不要这种被决定的安,风雨一路,即便是落于九泉之下,又有何后悔? 是以拒绝,是以愤怒。 如今他放弃,岂不是以牺牲她安为代价,成她短暂的欢喜?如此他亦可拥有短暂的欢喜,却也要承受无时无刻的隐忧。 第七十八章 携手 () 林涟漪久未回应,嘴角却不经意间抽搐了一下。 无垠见她似有反应,恳切的认错起了些效果,忙摊开右手在她眼下桌上,接着道:“若是你气未消,可对此出气;若是气消了也可以对此出气。” 他一个艰辛卧底,早早学会了权衡利弊,甚至把周的考虑带进了与她相处的时光里,却偏偏连最基本的温柔都不曾学习,此刻他正如孩童蹒跚学步般,缓慢地学会柔声细语学得倒也很快。 掌心摊开,怎会真的是求打呢? 是望你一手相执、一心相换。 不知是泪水和欢笑哪个先蹦出来,林涟漪紧抿朱唇,伸手触及他的掌心,又忽然抬起,在无垠惊疑的目光下狠狠打了上去,清脆的声响回荡在一片金光之中。 无垠迟疑不敢握紧,直到她话语中带着轻云般的责备,轻柔地在他耳畔响起:“打你一下,让你记得不许替我做决定。” 不知是谁的手先抓紧,另一人紧紧跟上,双手紧握,似转世至今,从未分开。 无垠脸庞上隐现的隐忧被掌中温度化开,悄然退下,他轻轻道:“不会了。” 二人正执手相诉间,红绸已极为看不惯,忍不住道:“小妹妹,现下可不是卿卿我我的时候。你既决意与他同走,便快些离开,否则便到牢里殉情去吧。” 林涟漪猛然惊醒,还有个红绸在这里,登时面颊绯红,如胭脂漫抹,红妆艳丽。无垠见其绯红脸颊,刹那惊喜,还未回过神,却听她忙道:“你有什么办法出去?” 他一呆,似想不到她话题转得如此之快,随即道:“我的法宝点染,可以收容一个人,将你收容其中,便可带出。我有天涯教教徒的令牌,佘夜潭和鬼双城的令牌虽不一样,但我知道鬼双城令牌的样式,稍加修饰,可以蒙混过去。” “你既有令牌,为何不直接来找我?若非狼王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你准备了很严重的代价。”林涟漪蹙眉问道,眉目间尽是担忧。 无垠神色一滞,见她认真模样,摇头苦笑道:“我虽有令牌,却不知鬼双城所在,不得不求助于鬼双城人。狼王行事孤僻,容易说动,事先所备的代价,与狼王统领的狼族有关,我才敢大胆找上门来。不过狼王并没有以你换取我备下的代价,你不要担心了。” “你准备的,是什么代价?”林涟漪秀眉不展,追问道。 无垠低下头,微笑渐渐收起,一点恐惧,一片彷徨在他深邃的眸中散开:“无非此生不见,浪迹远方。” 此生不见,浪迹远方。 林涟漪怎会相信只是浪迹远方,通常若有一个人告诉他的至亲,他要去往一个很远的地方,多半非死即伤。她心口伤势未愈,此刻又一阵绞痛,不禁伸出另一只手,将他左手紧握,噙泪而视。 无垠忙伸出右手,反握紧她的双手,不知觉间眼中亦有泪光闪动,抬头紧紧盯着她,仿佛险些生死两隔、不得相见,迷惘的神情渐变坚定,却不掩饰眼中泪光,相视片刻,才吞咽了口水,温柔中带着笨拙道:“你的手冷,还是我握着你吧。” 原来他眼中也会泛起泪光。 林涟漪不忍见他眼中泪光,低头凝视着他粗糙的双手,这双手,曾挥舞墨泊,曾力执青穹。她强颜笑道:“对,地下太冷,我们快走。我还惦记着外头的美食呢。” “好啊,你想吃什么?”无垠停顿片刻,才问道。 林涟漪恍然想起,他只身匆忙前来相救,怎会记得带钱呢?她忙抬头道:“山野里的小果子,就像我从前居住的茯苓村里的一样。” 她眼见他眸中光芒暗淡,仿佛被人轻视了一般。他自嘲一笑,诚恳道:“对不起。” 林涟漪无意隐瞒,心中暗叹一口气,柔声道:“算你欠我的,记得还啊。” “一定。” 二人像狼王告别,因红绸无意令无垠得知其存在,林涟漪也不敢说太多,以防无垠问及关于三倾门的事情,狼王和红绸没能告别。所幸狼王也没说什么,大概以为红绸单纯不愿意令无垠知晓其存在。 “少年,你抓住这少女,莫要松手,因恐怕一松手便是长久别离。” 无垠与林涟漪相视一眼,笑道:“无垠记下了。我替林涟漪多谢狼王款待多日。” 狼王深深地打量二人一眼,道:“我生性冷漠,本不想帮你们,偏偏你们有让我不得不帮的筹码。既然已经帮到这个地步了,我便多送一句话:你二人都是人族中少有的修道人才,痴情任性乃少年儿女常有,但若不能学会隐忍,迟早走上绝路。” 二人沉默,深受震撼,似懂非懂地望着狼王,却见他转身踏入狼王府,留下一句随意的祝福,在府门关上时被挤在门外:“前途虽多艰难,然既已走到今日,便不要回头。” 二人站立原处,久久深思,却是不得要领。 也许只有遇上什么事,才能懂得“隐忍”吧。 少年毕竟无忧,谁会想这些?再厉害的天资,再复杂的身份,也比不过妖族强者至少上百年的阅历。 良久,二人缓缓从深思中醒来。 无垠轻声道:“我们走吧。” 林涟漪点点头,见他衣袖拂起,点染飞出,在她面前悬停,不由得想起从前无垠对此的称呼“墨泊”,一滴墨水,似湖泊深意。 无垠手中握诀,轻诵一段文字,不知是何方所用,但绝非人族通用之文字,林涟漪觉面前一黑,仿佛落入黑夜深渊,无底无边。她忍不住一眨眼,再睁眼时,已置身于黑色的水潭之底。 周围黑得如亘古亘今的一滴墨水,摆在砚中空置了整个时光,却等不到谁的画笔风流,更不曾感受纸张白色,亮如月光。 像极了没有月光,没有星光,什么都埋葬了的黑夜,空幽阴森。若非知道这是点染之内,林涟漪猜想她待久了恐怕会疯癫。 不对,说这是黑夜不完对。 方才映入眼帘的黑色给了林涟漪最直观的感受,片刻后她习惯了黑色,便又清晰地感觉到周身触感,正是与水接触的感受。她此刻觉自身如坠水底,暗流涌动,千变万化。 每一簇萦绕在周身,或接近,或远去的暗流,如同千万道暗流的汇集,可分可合,若是分开为一道道细小的暗流,甚至还可以再细分为更细的暗流,如此细分下去,无穷无尽。 第七十九章 点染 () 林涟漪想起从前在茯苓村时,听闻江夜讲起他家的独门手艺微雕,堪称天下一绝。 可是即便以如此精妙的手艺,又加之以上好玉材,打磨期年,得成的一件天下至宝,受世俗和江湖的争夺,甚至势头直逼剑丹城抚虚大师铸剑成功之时的盛状,也难与天然形成的一根羽毛、一朵雪花相提并论。 羽毛如同无限开杈的树,枝上有枝,上又有枝,由大至小,由粗至细,由可见至不可见,莫知终点;雪花亦是如此。 林涟漪细细感知身陷的暗流,神思不断随着暗流细分而深入,至极细微之流却始终无法穷尽,头痛渐起,只好放弃。 闭目养神片刻,她睁眼,习惯性四下看看,发现自身向外散着暗淡光芒,在如此黑暗的世界中如北极星般明亮;而在远处,隐隐闪烁着类似的微光,如将熄灭的陨星般寂寥。 心生好奇,又想到无垠不曾言明不可接近,她便朝那点微弱的光芒走去。 水潭之底的暗流纷纷绕开,轻微的阻力对她并未产生什么影响。随着慢步走近,那点光芒渐渐现出形状,望其轮廓,竟是一个静躺在潭底的人! 林涟漪大惊,点染之中,竟还有一个人。 可是方才无垠说过,点染之中能容纳一个人,莫非是她理解错了? 林涟漪忍不住放慢脚步,怕会吵醒他,然往前再走一步,面前暗流遽然汇聚,形成一道屏障,阻住了她的脚步,但并未攻击。 林涟漪蹙眉,双手按在屏障之上。汇聚的暗流不似方才,此刻有了些凉意,千丝万缕流动疾速,柔中带刚,坚定阻拦。 毕竟是无垠的法宝,也不知其中有什么奥秘,林涟漪不敢妄动,只站在屏障之外,极目望去,辨认那人模样。 怎么似乎有些熟悉? 她辨认再三,越发觉得似曾相识,再定睛一看,至双目瞪干刺痛,猛然惊觉,这不是无垠吗? 林涟漪恍然大悟。 在最初相遇那段时间里,确信无垠是邪道卧底时,林涟漪曾好奇,无垠既习有邪道法术,又如何能兼修正道法术,二者多半不能相容,应当极易产生抵触导致走火入魔才对啊。 在点染中发现了无垠的另一具身体后,才敢相信,世间竟还有如此妙法,二种法术虽为同一三魂七魄所有,却承载于不同身体,便不会相互冲突。 具体如何转换身体还不得而知,多半也是玄妙至极。若是能被外人轻易知晓,自然也不会是佘夜潭至宝了。 但是,由此可见,佘夜潭的修炼法门、千羽林修炼法门职中,至少有一种,相较于三倾门的赤天差了许多。 三倾门赤天的力量会渗入魂魄,甚至对来世修炼都大有裨益,这是最初凌飞雪亲口所言,林涟漪深深记得,后来在夜魄上也有类似记载。若是无垠修炼的两种法术都会影响魂魄的话,即便兼有两具身体,也躲不开走火入魔而惨死的命运。 原来天下闻名的正道邪道大派之秘法,也不过如此。不能影响魂魄,莫说赶上隐心的境界,恐怕连凌飞雪的境界也永远无法达到,遑论长生不老! 林涟漪转身,背倚着屏障坐下,遥望眼前无尽的黑暗,长叹一口气。 这些自然是不能告诉无垠的,她也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如所有“误入歧途”的修道之人一样,陷入无尽的追求之中而不得。 但见他对长生并不极其渴求,倒是一件幸事,省去了很多烦恼。至于追求力量,江湖中人,除了三倾门,恐怕无一拥有影响魂魄的法门,凭他之资,应当很快便能跻身一流高手,夺得天下第一也未必不可能。 他二人总不会打起来。 林涟漪不再思考,复察看了周身伤口,已经好了许多。此刻再逢一场恶战,也有力气一争高下。 出去了还要商议对着千羽林如何解释,毕竟除了千羽林,也没有别处可去了。恐怕她得被怀疑为邪道卧底,总不能告诉他们,“我虽未曾修炼,手无缚鸡之力,但运气好,误打误撞,每条路都走对了,一路都没遇见什么高手,轻易便凭着一支朱砂,只身从鬼双城杀了出来”。 她遥望墨黑,痴痴发呆。 涌动的暗流冷漠地依循自身规律,或者本就毫无规律,静默地在这小世界里徘徊。 不知过了多久,林涟漪昏昏欲睡,却猛然间一阵眩晕。 仿佛天地倒了个个,暗流如平静海面突遇狂风,掀起汹涌涛浪,整个点染中的世界上下颠倒过来。林涟漪如倒坠深渊,直直向原来的上方堕下,所幸有潭水暗流阻滞,下落速度并不快。 惊异之中,林涟漪立即转换头脚方向,准备下落至原本的上底,亦即现在世界颠倒后的下底。不料才做好准备,世界复又颠倒,一时间暗流搅动,大乱不已。 林涟漪惊疑不定,莫非被鬼双城人发现了? 她不知如何出去,只有待在点染之中,暂且应对好当下状况。不知接下来会否再次颠倒,她没有再转换头脚方向,静候片刻,忽然想到无垠藏在点染中的另一具身体,匆忙转过身,见其以最初所见之姿,稳定下落,若点染之中世界不再颠倒,便能归复原位,才放下心来。 她试着接近无垠沉睡的身体,却仍旧被暗流汇聚的屏障阻拦,只好放弃,以目光监视着其安。 等待片刻,没等到什么异变,她转换方向,双脚平稳落在地面,视线始终未曾离开那具沉睡的身体。 林涟漪还待要极目而望,察看那具身体有无受伤,忽然眼前一道耀眼白芒,细如神剑锋棱,如日升东方的一刹那光景。在她闭目以前,见到紧随其后的白芒暴涨,如耀星陨灭。 “慢慢睁眼。”无垠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同时他小心扶住她。 林涟漪缓缓睁眼,见眼前一片旷野,孤月悬天,芳草萋萋,莫知何处。环顾四周,杳无人烟。 遥远的尽头相去甚远地伫立了几棵树,天幕沉沉压下,与旷野接缝成一片,衬得那几棵树虽实为高大,然看似低矮。夜间冷风,在空旷的原野上肆无忌惮地吹拂,如古筝鸣鸣,奏起波澜阵阵。 身边手臂上传来温热,她看向无垠,问道:“方才在点染之中,我察觉到世界颠倒之感,是怎么回事?” “鬼双城具体位置历来不为人知,其目的是为防止正道群起而攻之,凌影阙、万踪山和佘夜潭也都是如此。若要隐蔽地方,就需保证,外面的人找不到具体位置,即便误打误撞进去了也出不来。 “鬼双城乃地下之城,这一点就有很多人不知道;内部环境道路复杂多变,进去的人多半出不来;此外,鬼双城建造者还设有一计,迷惑了几乎所有试图进入鬼双城并送出城中秘密的人。” “什么?”林涟漪好奇道。 “鬼双城入口正常,直接进去便可,但经一长长甬道,世界就会缓慢颠倒过来。建造者以奇妙结界,构造出一个颠倒的世界,人在其中而不自知,误以为头在上,脚在下。 “入口和出口是分开的,外人一旦进入其中,误以为一直往上走便可寻得出口,然其以为之‘上’实则为‘下’。按其所想,只能不断深入城内,到时瓮中捉鳖,醒悟已迟。” 第八十章 深林 () “妙计。”林涟漪不禁对鬼双城建造者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么诡异的结界是她打死都想不到的,怪不得在城中逃亡时,越发感觉不对劲。 甬道之中,鬼双城守牢之人曾说,想逃出去就往上走,原来是个惊天骗局。 她一阵后怕,抓她而来的掌事尽生应当就住在内城,她拼命而逃,其实是在深入虎穴,若非遇见红绸故友狼王,只怕小命呜呼! “若非狼王提醒,我也要深陷其中!”无垠也不由得对鬼双城这座处处陷阱的城感到敬畏。 “此处还未必安,他们随时会追来,我们快些走吧。”林涟漪忽然意识到此时尚未脱离危险。 二人循着狼王指点的方向,一路远离危险,前往五桥村。 淑儿还在那里。 “在点染之中,我看见了你的另一具身体。” “那你应该知道了我兼修正邪两道法术的方法吧。我本也没打算瞒着你。” “知道了。只是你身怀点染,佘夜潭至宝,我不禁好奇你在佘夜潭的身份。” “我在佘夜潭没有身份,有身份的人也不会被派到这里来。”无垠说得自然,仿佛理应如此。 “什么!”林涟漪惊诧。 无垠望她一眼,只道:“事关佘夜潭的安排,我不能多言。” “无妨。”林涟漪淡淡略过,“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无垠略一思考,从何素霖和迁史私奔说起:“不知你知不知道,你被抓走之后,狼王夜袭何师姐等人,逼出了迁史。何师姐竟与迁史私下相爱,二人顾及正邪纷争,不得已逃往别处去了。” “知道,狼王曾说过此事,但不知逃往了何处。” 无垠点点头:“此事和你被抓一事几乎同时传回了千羽林,随即四林派出弟子,在风师伯带领下前往青罗城救你。” “胡师兄在前往青罗城前,曾向我讲过此事。如今我失踪几日,师父、师叔多半猜到我来了青罗城。虽解释起来颇为麻烦,却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只需紧守身为千羽林弟子不能置身事外的借口即可。 “我怕的是,此事一旦传回佘夜潭,佘夜潭会对我的过失追究一番。 “必须尽早回去结束此事。”无垠神色凝重,对佘夜潭那位可决定他命运的人,他不得不听从。 “哦。”林涟漪点点头。 “绿水,”无垠望向她,问道,“我知道你若回去了,千羽林人必会为难你,可如今尽生一定还在极力找你,依我看来,千羽林是目前最安的地方。你有什么另外的去处吗?” “孤女一个,没什么别的去处了。”林涟漪自嘲一句,细想之下,偌大天下,竟实在无她藏身之地,“也只有回到千羽林了。” “鬼双城如此竭力追捕我,邪道其他分派多半也一样,当今天涯教教主又曾意图杀我以绝后患,邪道我是不能去了。 “正道门派皆与千羽林为伍,弱者不敢留我,强者也会将我交还千羽林。去了他处,还不如直接回到千羽林。 “至于民间,绝无可能在鬼双城的追击下保护我。” 林涟漪缓缓列出无处可去的理由。 事实上,除此之外,凌飞雪曾警告她十虹涧不可去,西北大漠又神秘莫测,也是一大原因。 虽然至今不知道十虹涧那里可怕了,但既然凌飞雪这么说了,肯定有什么问题。 “那么,我们一起回千羽林吧。”无垠短暂思考后如此提议,总不能叫她一人去面对千羽林的质问。 “你先去和我东林的郜师姐会合,只说你曾单独搜寻过鬼双城的踪迹,但并无收获,只好与他们会合。我想先去五桥村带回淑儿,再与你们会合,如此你只需承担私自离开千羽林冒险救人的过失。”林涟漪停顿一下,道,“不必觉得对不起我,眼下能脱身一个是一个。” “你打算怎么跟他们解释?” “既然我不可能一个人逃出来,那自然是他们鬼双城主动放了我出来。” “理由呢?” “那就是他们的事情了,千羽林不相信,可以自己去问鬼双城啊。” “……”乍听此话,只觉得无理,然无垠想了想,似乎也只有这么说了,便感慨道,“狼王曾告诫我们要隐忍,此话有理。面对师长,是要隐忍。” “隐藏秘密,忍耐怀疑。” 二人相视一笑。 离开了出口所处的那片显得寂寥荒凉的旷野,林涟漪和无垠遇见了一片树林,并从中找到几棵果树,如愿摘得了几个野果,果皮青色,看似未熟,本做好了入口酸涩的准备,不料果肉甘甜多汁,极为可口。 二人匆匆吃了几个果子,要走之时,林中倏忽掠过一道光芒,自无垠一侧的深林里一闪而逝。 点染墨光、夜魄白芒几乎同时亮起,二人掷下果子,转身正对林中闪过的光芒,速度之快,目光恰好捕捉到一缕余光。 鬼双城人?然何以逃离?去揭发他们的行踪? 二人二话不说,墨光、白芒一闪,立时化作两道锐利光芒,向余光消逝的方向追去。 原本寂静祥和的树林,因一道陌生光芒的出现猛然显露出阴森之态,黑夜里仿佛有人从始至终地凝视着谁的一举一动。 夜色,又浓几分。 孤月冷色,渗透骨肉。 前方一道暗弱的光芒,隐隐约约,似与夜色融为一体,极难注意;无垠墨光在前,竭力辨认出来人的方向,一半用眼,一般用直觉感受来人的锋棱;林涟漪白芒在后,跟随无垠追捕来人。 忽地前面无垠猛折方向,往一侧追去,林涟漪转折不及,往前充了一会儿,才转过方向,追踪而去,这会儿无垠已追去很远一段距离。 林涟漪接近之时,却见无垠减下了速度,墨光闪动了一下便消逝了,他似乎不欲再追。 那人不见了? 林涟漪亦停了下来,与他并肩,前方不见来人,她侧面看着无垠,却见他面色很不对,凝重而深含忧虑,更有深切的慎惧凝结于眉间。 她大概猜到了。 不是鬼双城人,如果是的话,他们应该马上逃亡了。 她不太有把握地轻轻问道:“是佘夜潭的人?” 无垠嘴角抽动了一下,目光仍旧紧盯在来人光芒消失之处,面庞上被秋夜冷风吹得绷紧,隐隐的似有痛感,他深深肯定道:“是。” 深黑的林间枝叶攒动,似饥饿的野兽群聚着交头接耳,森冷的夜风从一个方向执着地飘动。 那个左右着无垠命运,如今也左右着林涟漪命运的人,在某处窃窥,如渊的目光隐藏在风中。 第八十一章 对峙 () “他有说什么吗?” “没有。”无垠神色凝重,转头对林涟漪道,“此处恐有危险。郜师姐他们应该还在青罗城,我们先去青罗城找个住所,明日一早我即刻与他们会合,你便去五桥村带回淑儿。” “嗯。” 二人依计而行,于青罗城寻了个住所,准备明日一早与郜落霜等人会合。 待二人走远之后,深林之中忽地起了一阵狂风。风声大作,树叶呼号,一棵大树的枝干被狂风拉弯,繁密的树叶疯狂颤抖着随枝干退开,两道幽亮的光芒乍现。 那双幽亮的眸子,潜藏在深深的树林里,盯着林涟漪和无垠远去的方向,似乎在沉思。 俄顷,那潜藏的人似感到什么危机,缓缓抬头,同时袖中隐隐有血红色的光芒闪动,如野兽盯久了猎物,终于伸出了獠牙。 半空中忽地划过银色光芒,在潜藏之人正仰头望天时即将掠至他头顶之上。狂风之下,银芒裹挟的空中之人衣衫猎猎作响。 “撕拉”一声,隐隐有尖啸之感,自潜藏之人袖中传出,紧接着一道红芒随声而出,直冲向上空来人,一束人影紧随其后。 空中之人反应极快,惊怒之下,却不闪躲,反而迎击如电,银芒穿空,直刺而下,迅疾无比。 刹那之间,一红一银两道光芒冲在一起,耀眼的光芒如新生明月,妖冶诡异,将此时悬天的清冷孤月彻底比了下去。四面枝叶,尽数摧折,狂风乱舞,枝叶卷天。 片刻之间,沉睡在黑夜里的深林猛然暴露于白昼之下,附近野兽,四下逃逸,有的或愤怒或惊恐,纷纷嚎叫。 光芒对立的中心处,最是耀眼不可直视,二人闭目凭感,似有发现,不知是谁轻轻念道:“三……” 随即另一人接道:“二……” “一。”二人抓准时间间隔,同时念道。 光芒忽地暗淡下来,孤月重掌黑夜,冷冷的月光洒满整片树林,掩盖了一切蹊跷。狂风大作间,树叶摇摆而无力补林间缝隙,让月光钻了空子点点片片地落在地面上。 二人一前一后,随月光落入树林之中。 冷然对峙。 月影斑驳,与枝叶暗影一同映在二人身上,随风晃动。 方才潜藏之人身形潇洒,黑衣似玉,眉目间隐隐露显王者之气,手中一把张开的折扇,扇面上却只画了一片雨景,豆大的雨滴连珠串似的淋透了扇面。雨色很淡,皆为灰色,似远似近。然月光之下,分明可见折扇上下,闪烁着微弱的红光。 方才空中之人着紫色长袍,上有银色花纹,看衣着甚是尊贵。大袖乘风,猎猎飞舞。他五官冷漠,嘴角流露几丝敌意的冷笑,幽深的瞳中仿佛镂刻着诅咒。 直待周遭寂静,鸟兽停息。使折扇者才缓缓开口,敌意溢然又不乏礼貌:“敢问阁下,可是鬼双城的掌事尽生?” 紫袍者轻蔑而慎重地一笑,露出森森白牙,明知故问道:“佘夜潭佘晚舟?”短短六字,透出深深威严。 鬼双城大少城主和二少城主的师父、权倾鬼双城的掌事尽生,佘夜潭当今潭主佘晚舟,于这冷夜狂风里,不期而遇。 佘晚舟尽显后生晚辈的恭敬,道:“您与我师父为同辈人,按礼俗我该称您一声前辈。晚辈很好奇,为何前辈纡尊降贵,亲自捉拿那两个正道小儿?” 尽生低低笑了一声,冷漠道:“晚舟,你既已成为潭主,便与我同辈,不必如此拘谨。不过我也很好奇,你身为潭主,有偌大一个佘夜潭要打理,如何能抽空来此呢?” 佘晚舟豪爽地哈哈一笑,道:“如此今夜你我可都算是失职了,你丢下了你的鬼双城不管,我亦丢下了我的佘夜潭不管,竟不约而同追着两个正道小儿玩耍,实在是有愧于各自上一代前辈的教导啊!” 尽生咧嘴暗笑道:“正是正是。你我该即刻返回,好生打理前辈们打拼下来的一切势力啊。” 佘晚舟摇头自惭道:“正是此理啊。那么我先告辞了,还请尽生兄代我向城主和城主夫人问候。” 尽生点头,目送其往无垠、林涟漪远去的方向离去,他自然也知道佘晚舟不会真的离开,但他已无理由再跟上去了。 待佘晚舟的身影消失在茫茫深林之中,尽生张开右手,伸至腹前,冷漠的目光下移至手掌之中。借着袖间法宝的银光,手掌中央赫然一个触目惊心的伤口暴露无遗。 手掌心已然被伤口占领,伤口边缘呈紫黑色,如这夜色一般暗黑,自边缘至中心由黑转白,直至露出森森白骨,整片伤口早无血色,不知是血色销蚀了还是早已流尽。 白骨之上,有一点凹痕,仿佛被什么东西腐蚀出一个小洞。 尽生凝视着手掌心的伤口,目光尤其集中于白骨中央的小洞,低低笑道:“真是个尤物啊……” 狂风稍有止息之势,深林显得愈发诡异,不知何处传来的淡淡血腥味引得几只野兽不安地低吼了几声。 孤月冷然,光芒漠然。 天亮之时,无垠告别,去了郜落霜所住之处。 其实并不难找,正道第一大派千羽林的弟子大驾光临,短短两日,这消息在青罗城中已传遍了。昨夜寻了家客栈入住之时,无垠从店小二之处就轻易打听到了郜落霜等人的住所。 林涟漪则回到了五桥村欲与淑儿重逢。 白家人见林涟漪回来,很是惊奇,如同见了死人复活一般,白母甚至被吓得不轻。 白凝玉才要问及林涟漪如何能脱逃,是否为千羽林弟子所救,林涟漪便急不可耐地先问起了淑儿。 “正道几位恩人忙着去青罗城计划救你,淑儿一直留在我家,由非雪妹妹好生照看着,这会儿应该还在屋里吧。”白凝玉笑答。 “那我先去找淑儿了,待会儿跟你们解释来龙去脉!”林涟漪欣喜地丢下一句话,便往屋里跑去。 “淑儿!我回来了!” 却没有回应。 不知怎的,林涟漪心有惊慌。 “啪!”房门猛然被打开,林涟漪扫视一眼,却不见江非雪和淑儿的踪迹,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窗户大开着,冷风狂灌进来,吹得桌上茶壶下单薄褶皱的纸张痛苦地抽搐。 林涟漪抓起纸张,映入眼帘的仅有“盗”一字,她不禁泪眼朦胧,甩开纸张从窗户一跃而出,直奔后门。 第八十二章 错失 () 若是被盗的是些不重要的什物,不至于令江非雪不顾身份暴露的危险,留下字条就追出去,此时淑儿又不在,显而易见,被盗的是淑儿了。 随后进来的白凝玉拾起地上的纸张,也意识到了出事了,这个善良的姑娘极度担心江非雪和林涟漪的安,吓得脸色发白,忙唤外面众人过来。 林涟漪闯出后门,却不知道接下来去往何处寻找,慌乱之中甚至无法冷静下来寻找盗贼和江非雪留下来的线索。左右两个方向张望两遍,一咬牙,冲向了左边。 “姐姐你走错了!是另一边!”后门对面紧张不安的陌生孩子望见林涟漪要冲向左边,忙喊道。 林涟漪急忙停下来,转身回去,不管他是如何衣衫褴褛神情慌张,一把抓住那孩子的双肩,问道:“你知道他们在哪里对不对!在哪里!”她心想应是江非雪给她留了消息,要那孩子在这里等她的。 那孩子被她逼问的目光吓得脸色一白,吞吞吐吐地吐出来一个“嗯”字,手指指向林涟漪右面,一双眼睛闪烁着飘移着。 林涟漪猛地转身朝右边跨出一步,身旁孩子正要松一口气,她却再次停住,猛一转身,字如寒刃:“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孩子脸色顿作煞白,张口而不能言,似乎对林涟漪方才狠狠的一抓心有余悸,他双肩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随后颤抖蔓延至浑身。他瘦小的身躯在多处没有补丁的漏着风的单薄衣衫下显出皮包骨的凄惨,在深秋就已干裂的嘴唇想必阻挡不了接下来整个冬日的寒风刺骨,一双已经不敢直视林涟漪的眼睛干脆低了下去,小小的男孩竟然立马抽泣:“是他们,让我骗你们,我……” 林涟漪哪还管得了这个陌生孩子的前因后果,连忙乘胜逼问指着左边的方向:“在那个方向对不对!他们在哪里!” 路旁的行人见林涟漪欺负弱小,竟无人上前阻止,似乎都默认了就是那孩子犯了错,该罚!有个年龄与林涟漪相仿的人想上前阻止,却被他身边的人拦住:“管那么多干什么?这孩子是你家的?” “在村边,破庙里。”孩子已然绝望。 林涟漪见他无辜状,仍是猛地将他推开,只是未用大力,随后抬脚一路奔跑,所幸五桥村路上空旷,人并不多,否则恐怕林涟漪会御宝飞行。 她一路追赶,惊惶至极,整个世界随着心跳一暗一明。她甚至放开了对力量的限制,两旁的风景随风掠去,留下一簇风声在耳边无限纷杂无限咆哮。 破庙!破庙!破庙! 这条路仿佛无尽地延伸虽然她明知这是有止境的,尽头就在那间破庙。恍然间林涟漪想起当年凌飞雪一手缔造的无尽之境,就在茯苓村边上的梧桐林里,行遍无尽之境中的每一寸土地,也找不到出来的路。入口隐藏在真正的梧桐林里,在外面根本看不出问题,可一旦涉足其中,若是缔造者不愿意放出被囚禁者,被囚禁者就是饿死了,骨头也要烂在里面。 你以为这条路是笔直的,其实是庞大恐怖的圆,大到你以为它是直的,恐怖到你总以为会有出路,然后像被凌迟一样一点点失去生机,偏偏人性里很强的求生的渴望不允许你自杀。不管尝试多少次,结果都不会变的。世道轮回,万物轮回,终点即起点。 林涟漪不知道为什么如此境况她还会想这么多,她似乎已经晕厥,混混沌沌地,破庙已经出现在眼前,就在不远处。 一阵香味,她闻到了。 一阵肉香。 一阵狗肉香。 她没有吃过狗肉,但是她知道。 淑儿…… 林涟漪疯狗一般狂奔上去,泪水大雨般洒落一路,她望见破庙外围着一圈稀稀拉拉很不成样子的篱笆,年久失修的破庙被不知是谁改成了可以安居的屋子,难看的屋门左支右绌地掩着屋子,冷风向内灌入,阴暗向外散发像行将就木之人张着大嘴呐喊,早已碎落消失一半的牙齿挡不住狂风,狰狞的冷意冲进口中,把垂死之人最后的呐喊都硬生生推回进肚里。 五个衣衫勉强蔽体的人围坐在一起。中间是简单粗糙的一堆火,火焰缭绕,映红了上面摆放的歪歪斜斜的瓦罐,足以缭绕几个日夜的肉香从中飘出、舞动,每一缕都成了剧毒,无孔不入。 林涟漪如遇平生大敌,未斗先败。 一步,两步。 六步,七步。 她飞奔而去,虽然已经无用。 曾经在脚边依恋地挥出小爪子,告诉你,不要离我而去。 曾经在廊外溪边伸出粉嫩柔软的舌头,小口小口饮着初春才化的冰雪,主人你又陪我度过了一个寒冬。 最初面对眼前一切美好恐惧颤抖的我,终因你的善待消解了前世苦难,却死在你的同类手中。 你离开的时候,缘何舍得? 因我为贱犬,你乃贵人,终究你的牵挂太多,而我只有你。 “啪!”一阵整齐的断裂声,林涟漪一脚把病恹恹的篱笆踹倒,未等篱笆痛苦落地,她已冲到五人面前。 五人惊魂未定,面露疑问,见来者面露凶相,毫无寻常女子之温柔,随即先后发现林涟漪的双眼直勾勾望着火堆中喷香的狗肉,大概也知道了她是狗主人。不知是怕她抢了来之不易的一顿大餐还是心虚,疑问的目光转瞬间化为愤怒。其中一人忍不住朝林涟漪大声吼道:“死丫头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睛挖出来!” 另有一人已经站起来驱赶她。 林涟漪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瓦罐下枯木绝望地嘶吼,却只间断着传出一声声尖锐的痛号,有气无力。 林涟漪只听得枯木的哀号,只想到淑儿死前是否也是这样呼唤她的名字,直到脖颈间最后一滴血也流尽? 淑儿…… 空气里充盈着狗肉香,铺天盖地,无处躲藏。林涟漪纵泪无声,魔神血滚滚翻涌,经脉里刷了一遍又一遍。 那意图驱逐她的人快步走近了,正伸手欲驱赶。林涟漪面色扭曲,只怕已不能自识,她心意一动,朱砂握入手中,猛一抬手,朝着那人脖颈隔空一划,红光一闪,转瞬即逝。那人还未反应过来,脖间已有了一道细微的血痕,自右向左,从一点扩大为一横。 “砰!” 林涟漪一脚踢飞那人,她不知道她用了多大力,也忘了会不会暴露自己,只是尽量,尽量。 第八十三章 复仇 () 那人被踢飞到半空,细微的血痕陡然破裂成血口,鲜血喷涌如泉,随着他身形往后喷洒,待他撞到破庙墙上摔落下来,墙上亦抹上一番鲜红。 其余四人见他倒地不起,直觉毛骨悚然,浑身僵硬,不敢吱声,更不敢上前查看伤势。 静默。 鲜血还在流淌,似终日停不下的聒噪,每一寸土地都种植着令人厌倦的世俗。 林涟漪上前抱起瓦罐,一股力量护住了双手,让她可以捧得牢牢的。 “啊!妖怪!妖怪!”林涟漪突然的动作刺激了围坐在瓦罐边的四人,四人几乎同时发疯般趔趔趄趄地边站起来边逃命,几步之后又想起了怎么走路,才使尽一身力气冲向不知何方。 悲哀已席卷,愤怒犹未发,林涟漪只想复仇。 冷静!冷静! 林涟漪本欲祭出夜魄,残存的一丝清醒告诉她不能暴露夜魄,她还是转而用了朱砂。不用红绸的帮助,仅凭自身之力,勉强用得了朱砂,杀四个人绰绰有余了。 朱砂凌空,直指奔逃的四人。红芒攒动,显现不稳之相;另有一片白芒在袖中微微亮着。 “林涟漪你做什么!”郜落霜及时赶到,挡在落荒而逃的四人和愤怒的林涟漪之间,厉声喝道,她余光瞥见墙边的尸体,秀眉紧蹙。张诒和韩朗嫣那一战让她察觉到林涟漪暗藏法术,这样一个有脾气又会点法术的孩子于凡人而言很危险,如今看来,果不其然。 林涟漪不管郜落霜的喝止,怒吼道:“别拦我!”同时攻向郜落霜,朱砂红芒更盛,玉质稍显,直刺郜落霜而去。 郜落霜无奈出手,一滴甘露穿空而去,看这力道,相比前两次出手轻了不少,唯恐重伤林涟漪。 “砰!”结果可想而知,林涟漪尚不能完控制朱砂,郜落霜轻而易举便将朱砂撞飞。朱砂光芒黯淡,摔落地面,弄得一身尘土。 没命似的奔逃的四人趁林涟漪和郜落霜交手的片刻又往外逃了一段距离。郜落霜冷冷望着林涟漪一,见林涟漪一脸无所畏惧,更加气愤,也不管边上落得远远儿的朱砂,怒道:“为了只狗,滥杀无辜,当严惩不贷!” “哼!”林涟漪冷哼一声,驳道:“原来你们觉得人主天下,其余万物皆为奴隶!” 郜落霜气愤更甚,欲严辞反驳,不料林涟漪意犹未尽,紧接着又有一番惊人言辞:“人主天下无非因为人力强大,换个阿猫阿狗只要够强大谁敢说天下是人的!说白了强者为王!我告诉你我就在乎狗不在乎人,我比他们强我就可以杀了他们!你比我强大那你来杀我吧!我自私自利我心胸狭隘我目中无人!少废话我替你说!” 林涟漪忘了凌飞雪的话,眼中只有瓦罐和火焰,她透过粗糙的瓦罐望见了里面摇摇晃晃的汤水,血肉的味道激荡出层层涟漪。狗肉的鲜香仍然洪水一样倾泻而出,化作绳索把她浑身绑缚,不断收紧的绳索勒出淤青,勒紧血肉。 她痛苦不能出,眼泪滑过的脸颊在冷风里僵硬,悲哀和愤怒凝结成琥珀。 你的血和我的血一起流淌,一起沸腾。 淑儿! 白光亮起,曳着幻灭,曳着凄伤,像冰凉的流星划过天际,但是,它没有温度。 袖中夜魄冷淡地看着世间一切悲欢离合它已看腻了千万年。它的新主人终于真正用它来对付人了带着仇恨,像它从前的每一个主人从隐心到凌飞雪,莫不如此。就在几百年前凌飞雪踏上征途,以时光为痛,征服别人的天下却也失了自己的天下,芳华刹寂陨落无人处;旧年隐心昂首傲视青穹,挥手间翻云覆雨独挡神明,终也堕入轮回殷殷期盼着只存在于假如中的重生。 这些,这些,以后还会有人记得吗? 便是她们自己转世,听闻前生的事迹,也会只当是些个神话吧? 夜魄已经历了太多,或许这就是光芒无温度的原因? 夜魄体会着已与它为一体的林涟漪所感所想,把自己浸泡在这个年轻的主人所有情绪里,轻轻松开对她手臂的绑缚,冲出掩藏久矣的袖子,重见天日! 冰蓝色的丝带拖着一束白芒,置身黑夜般柔和而夺目,冲着郜落霜而去。 郜落霜甫见夜魄,却只觉似曾相识,惊疑不能言。白芒胜雪,美人临世,世界仿佛暗了下来,唯有眼前流动的光芒待人朝圣。 眼中似有什么东西温热,甚至滚烫,与毫无温度的白芒相呼应。 郜落霜勉撑一丝清醒,直觉地将力量注入三滴甘露中,随即甘露穿空而去,桂雨瓶亦在身前筑起白幕,拼尽力防守。 “咝” 林涟漪和无垠对战多次,又于鬼双城中与守牢之人斗法过,早已精于运用夜魄。夜魄质地柔软,正应该利用此长处,趁郜落霜强攻的力道尚未减弱,猝不及防扭曲成蛇形,从甘露上下绕过。 不过三滴甘露自成阵势,即便不与之直接碰撞,从其旁边穿过,也是要承受相当大的阻拦之力的。经过甘露的阻拦,夜魄冲到郜落霜面前时,已经缺了五成力道,在桂雨瓶凝成的白幕上重重一砸,也只不过无功而返。 林涟漪虽不知她和无垠都是精进到何种地步了,但是面对修炼了好几年的正道公认的高手,她自己有几斤几两、胜出的可能有多渺小还是大概知道的,夜魄能冲到郜落霜面前一丈以内首先就是仗着郜落霜不能忍心使力,再加上她突起发难,出乎她意料。 林涟漪知道,时间不多了。 甘露没能拦住夜魄,此刻已冲她而来,林涟漪匆匆躲闪,知夜魄未能伤及郜落霜,一咬牙,宁可将自己暴露在甘露之下,也要杀了那四个该死的人,夜魄还未稳住自身,便越过郜落霜,如幽魂追着四人而去。 郜落霜感受到夜魄砸过来的力道之大,更为林涟漪不知如何不知何时所得的道行所震撼,脸色转白,又见林涟漪不顾甘露的威胁,硬要杀了四个凡人,心中一悚,忙收住甘露,欲阻拦夜魄,然冲势一时难以止住。只好抛出桂雨瓶,追击越过她向四人而去的夜魄。 眼见三滴甘露刺眼的光芒朝自己冲过来,林涟漪匆忙后退,退至破庙墙边,猛一蹬地,一跃而起,擦过即将撞入破庙的甘露,从其上方飞过。经过甘露上方的短暂一瞬,林涟漪曾鬼使神差地将魔神血引入之间,欲下毒于甘露。待毒素已飘下,她又突然清醒了些,忙一伸手,收回飘散下去的毒素。 桂雨瓶力追击下,夜魄白光又涨,疯了一样直指四人而去。白光中隐匿着的点点蓝色,幽微虚弱,如泪光明灭。 “丫头!” 第八十四章 逃亡 () 恰在这时,刘垣冽现身,清辽剑亮似深海涌于白练,堪堪挡下疯了的夜魄。刘垣冽只觉手中法宝猛地一沉,一股大力逼得他往后连退几步。 刘垣冽本不在意,以为林涟漪就算是受到谁的指点,稍通了些法术,修为也不会很高,挡下夜魄,他才意识到林涟漪已不可小觑。相比林涟漪的修为,更令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她的法宝,白芒下究竟是什么东西,不知材质不知来源,却似是绝世法宝,白芒纯粹,隐隐蓝星。 郜落霜闻刘垣冽一言,浑身一颤,恐慌至极,思想其他人会陆续赶过来,忙向落在地上一身尘土的朱砂一招手,朱砂轻易受其控制,飞向林涟漪。 郜落霜的目光,从始至终都落在夜魄上。 林涟漪感受到朱砂飞来且无恶意,自然握住了它,同时心中闪过一丝疑虑,不明郜落霜是何意。 刘垣冽亦不知郜落霜出于何因,竟将朱砂还给了林涟漪。但他毕竟是希望林涟漪安离开的,看情况林涟漪一个人在外,自保是没问题的,只是恐怕受些苦,待他日后寻着机会想办法安顿好她,总比顶着邪道养女的名头,被抓回千羽林受罚好。 主意既定,刘垣冽催道:“快走!” 林涟漪隐隐听见远处有人正迅速赶来,心知刘垣冽绝不会允许她杀人,如今刘垣冽和郜落霜都有意放她一马,她若再不知趣,只怕不仅不能报仇,还会连自己都吃不了兜着走。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林涟漪瞪了还在奔逃中的四人,痛舍下复仇的机会,本欲御起夜魄,孰料朱砂倏忽一闪,红芒流动,璀璨夺目,主动抢在夜魄前面载起林涟漪,往瓦罐处低飞而去。 林涟漪顾不得惊疑,回头抱起了还在火焰中煎熬的瓦罐,朱砂不需她的控制,向上飞去,林涟漪同时心中一痛:为何迟迟不肯现身! “我毕竟不复七年前的强盛,当然害怕千羽林那些弟子发现啊。”脚下红芒中,红绸妖媚嘲弄的声音低低传来,带着回音,震得林涟漪头皮发麻。 五桥村。 林涟漪离开后不久,郜落霜一行人告别白家,准备出发返回千羽林。 先前林涟漪失踪之时,从千羽林赶过来的胡衷恣等人,早早地表现出对搭救林涟漪的无望,在无垠先回去认罪后,便也先回了。第二日郜落霜等人前往五桥村道别时,恰好发现林涟漪的踪迹,正心疑间却不料发生了此等事。 在长晖城相会时,何素霖、郜落霜、叶筱钰、林涟漪,千羽林有四人还有淑儿。 如今才过短短几日,何素霖私奔与天涯教教主心腹,不得踪迹,淑儿意外死于饥肠辘辘的贫民之手,林涟漪目睹惨状决意复仇而后复仇不得怀恨而走,不知去向。临走之际,刘垣冽扫了眼身边同道,只剩了郜落霜、叶筱钰,以及**不离十即将成为林恬新弟子的江非雪。 何素霖与迁史私奔后,郜落霜尚有主持大局的威严,却不知为何,在林涟漪与郜落霜简单地闪了一两招后,郜落霜似遭遇大敌,回来之后就心事重重。 为防止林涟漪折返报仇,郜落霜追上仓皇而逃的四人,欲保护他们直至林涟漪被捉拿回千羽林。几乎所有与白家的告别事宜,都为刘垣冽做主。 除了郜落霜,江非雪也奇怪得很,从破庙回来后,就一直忐忑不安,他问过江非雪,江非雪只说担心林涟漪的安危,刘垣冽却不怎么相信这个回答,担心成这样似乎有些过了。 叶筱钰愁眉苦脸倒是正常,何素霖和林涟漪的先后离开对她、对千羽林都很不利,日后她与风晰天结为连理也势必多些困难。 刘垣冽抬头望天,被灼烈的阳光刺了刺眼睛,随即闭上眼,暗骂了句鬼天气,早些时候还冷得萧索,这会儿不到正午阳光已这样刺眼了,仿佛又回到了夏日。 反复无常的天气让他有些不悦,回忆起短短两三天内一连串的意外,他更觉苦恼。千羽林东林大弟子何素霖和邪道私奔了,千羽林林恬的远亲杀人又成功“畏罪潜逃”,当然都得是他担下包庇纵容的罪,事实上也都和他的包庇纵容脱不了干系。 “包庇就包庇吧!也不是第一次了!”刘垣冽似无所谓,耸了耸肩,掂了掂手中的黄花梨木小衣奁,对叶筱钰、江非雪道:“此事已了,我们这就回去吧。” 叶筱钰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江非雪却竟带着哭腔回应了他一声。刘垣冽更觉奇怪,但无以怀疑,只好继续说道:“非雪,我载着你回去,好吗?”他怕叶筱钰会一个不留神把江非雪摔下去。 江非雪自然同意。 经过长晖城时,离用午膳的时间还差了些,刘垣冽却建议他们三人在下面吃了午饭再上去,此时回到千羽林,一堆又一堆的疑问和回答准会把所有人都累得够呛,说不定根本没时间吃午饭,直接忙活到晚上了。 叶筱钰点头同意。 两人往长晖城方向去,沉默中,刘垣冽又开口道:“师妹,等回了千羽林,你就把你家大师姐和涟漪的成功脱逃都怪罪在我身上,说我包庇纵容即可,不要把你们东林的其他人再牵扯进来了。” 叶筱钰惊疑道:“为什么?!” 江非雪亦震惊地望向刘垣冽。 刘垣冽悠然而坦然,道:“你想想,如今东林大师姐和邪道私奔,堂堂林主的唯一远亲杀人又畏罪潜逃,最能撑住整个局势的二师姐又似乎深受打击,要是再加上什么包庇纵容的罪,日后你们东林该如何在千羽林立足?又如何在正道中立足?千羽林又如何在正道中立足?你不是不知道江湖上谣传的本领,就算是街头巷尾的老百姓的口舌也是不能轻易挑战的。” 叶筱钰感动不已,却又不忍答应,沉默至三人在长晖城外落地,才轻轻问了句:“那师兄你怎么办?” 刘垣冽轻松一笑,笑容中似有种狂放自信的意味,道:“我能怎么样?当初包庇纵容了那么厉害的狼妖,师父他们也没把我怎么样啊!”叶筱钰稍稍放心了些,刘垣冽接着道,“左不过再被他们骂两声,再被师兄抢点风头罢了。” “那真的是,多谢师兄了。” 刘垣冽笑笑道:“无事。”说着,他大步往长晖城走去,看他步履,必是对即将到来的惩戒毫不在意。 江非雪看了叶筱钰一眼,紧跟上刘垣冽。 “师兄。”叶筱钰跟上前,道:“师兄,你这衣奁里的衣服是买给涟漪的吧,我替你拿着,日后林涟漪回了千羽林,我再给她。” “不必了。你看林涟漪在修炼一道上多有潜质,若是你们若是正道肯放过她,她前途不可限量。待她有能力从千羽林独自行到百琐庄,便叫自己来取!” 第八十五章 怒火 () 叶筱钰心道若我是林涟漪,我哪敢回来?嘴上不好回答,只闭口不言,一笑以应。 走进长晖城里,叶筱钰问道:“我们去哪里吃?” 刘垣冽几乎是不加思索,看向身边的江非雪,问道:“未来的小师妹,上次的桂花圆子好吃吗?” 江非雪一顿,心领神会,勉强笑了笑,道:“好吃!我们还去吃桂花圆子吧!” 叶筱钰一愣,刘垣冽和江非雪已经往前走去,刘垣冽头也不回地道:“师妹,今天我带你尝尝长晖城最好吃的东西!” 颇有种壮士赴死的气氛。 叶筱钰在身后感叹。 破庙。 那四个侥幸存活的人回到破庙,将破庙的门微微打开,露出可容二人通过的缝隙,里面摆放的神像在几道光芒的照射下隐见轮廓。 郜落霜凝视着破庙里的神像,不禁皱眉,这分明是四尊邪神。邪煞的笑容,邪煞的眉目,格外明显。世人怎会将之供奉于此?莫非看不清其真面目吗? 此时四个人战战兢兢地从她身旁经过,往破庙里面走去,无一人敢和她搭话。 待四人身影将没入破庙的黑暗中时,有人顿下脚步,犹豫一会儿,还是转过头恭谨地对郜落霜说:“仙姑,谢谢您!” 他不懂什么礼数,饭都吃不饱的人不会在乎这些,说出来的话也很简陋,像这被废弃的破庙。 郜落霜冷冷地转过身,背对他说道:“你们若懂些道理,也不至于偷盗,至今惹祸上身!” 那人被讽刺得浑身一抖,张开嘴想解释些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没说。他下意识地摸摸肚皮,因为这位“仙姑”的帮助吃得圆滚滚的肚皮让他热泪盈眶。 他已经记不得上一次吃饱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似乎是父母双亡后邻居帮他办的那次丧事上?他认命般地咽下口水,转身没入黑暗中。转身的一瞬间,他又忍不住罪恶地想起那顿香喷喷的狗肉,那顿在瓦罐里煮得恰到好处的还未享用过的狗肉啊! 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嗅一下狗肉的味道吧! 他又哭又笑,几至疯癫,向着黑暗走去。 郜落霜听到身后的关门声,随即走得更远一点,在毁坏的篱笆边上停下。抬头看了看日色,心想这会儿刘垣冽等人应该已经到千羽林了,恐怕过不了多久千羽林就会被这里发生的一切惊讶,东林也会又一次站在风口浪尖。而作为东林弟子中唯一能撑住场面的人,现在还在五桥村保护四个她都觉得行为过分的人。 千羽林能发生的事,她猜得**不离十,莫名心生厌倦,忙转移注意力,回忆起这几天自己经历的事,如此又不免深陷正邪的矛盾中。 何素霖和迁史挟持林涟漪而成功离开,她无可奈何,但林涟漪一事中,就因为那条不知名的丝带的出现,她竟然忘了正道的底线。甚至,私下让刘垣冽在师长面前绝口不提林涟漪手中真正的法宝。 怎么会这样? 苦苦坚守至今的一身正气,到哪里去了? 邪道之人,应当纵容吗? 郜落霜忧心忡忡。 她竭力想摆脱那一抹白影的影响,短暂的记忆却在眼前挥之不去。 蒹葭秋水,虚实之间。冷阙冷月,滴滴冷裙裾。白露夏风,叶落归根。遥碑遥天,朵朵遥旷夜。 她记得那抹白影,如露水记得冷夜。 千羽林。 果真如郜落霜所想,一天之内,东林的丑事已搅乱了整个千羽林,德高望重的掌门复气得不轻,几位林主匆匆赶往临霄峰瞰生殿进行商讨,刘垣冽和叶筱钰才休息了片刻就随林恬进了瞰生殿。 几乎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到了近年来意外不断的东林,明里暗里对东林的议论几乎要把东林淹了。所幸刘垣冽和叶筱钰竭力隐去了郜落霜成为帮凶的事实,才稍稍维护了东林诸人的颜面。 “当务之急,是找到何素霖和林涟漪。何素霖不辨正邪,当重罚!林涟漪行事冲动荒唐,不明事理,亦应责罚!”瞰生殿上,复掌门威严万分,素日慈爱的面庞今日严肃畏人,甚至隐隐发青。 何素霖身为东林大弟子,竟然枉顾黑白之分,和邪道私奔,弃明投暗,大败千羽林名声。林恬和林涟漪自出现以来,就不断地给千羽林惹麻烦,从前至少没有伤及他人,如今林涟漪逞一时之快,竟滥杀无辜,此事一旦传出,该如何向世人交代? 殿中站立的刘垣冽、叶筱钰和江非雪心虚紧张。 叶筱钰已不知所措,一边暗暗责备何素霖和林涟漪一时冲动,一边为她们担忧;江非雪还没有正式被千羽林接受,又是个年幼的孩子,只能默默地扮演好义母给她既定的身份,她偷偷瞥了眼刘垣冽,此时除了千羽林坐在上边的人,也只有这个别派出色弟子可以为林涟漪说话了;刘垣冽额上见汗,双手微微握紧又松开,飞速想着为林涟漪开脱的理由,至于何素霖,他倒不担心,迁史应该会带她找到个好去处的。 东林林恬思虑深重,无以借口,分析场中形势,南林张承羽因女儿之故,恐怕不愿轻饶林涟漪,其余诸人应都是支持宽厚饶恕的。为免刺激掌门,林恬选择一语不发。 至于何素霖,只有自求多福了。当初费劲九牛二虎之力,也才勉强保住了林觅和林涟漪,今日再没有这么幸运了。 北林风远篷似乎并不很关注此事,看表情就有些不认可复的意思。旁边裘蓁蓁见他一脸不情愿,似乎对她拉他出来参与商议很是不满,无奈地在心里骂他几句:若非我拽你出来,你错过了这么重要的事,掌门不得罚你?你倒好,这么重要的事还这么无所谓,林涟漪杀人了!你听清楚,是杀人了! 风远篷偶然间瞥见爱妻的一脸黑线,忙正襟危坐,显出严肃的表情,在接下来几个人发话间还时不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里却想着: 何素霖和邪道私奔肯定谋划已久,是我们想找就能找到的吗?林涟漪虽然杀了人,可顶多算是年幼无知不知轻重,再说杀的也不是什么好人,若是只顾千羽林的颜面,只要不被人知道她的法术是邪道所授便可无事,若是要以纠恶为目标,对其严惩不贷总不是什么好办法。如此想来,结果很显然,何素霖找不到,林涟漪要轻罚,大张旗鼓的商议明摆着浪费时间。 “掌门息怒。依我所见,林涟漪罪恶深重,但念在年幼无知,又非我千羽林弟子,可以从轻处罚。”西林云随烟缓缓吐字,“当初我们饶过林涟漪,许她在东林生活,她素来乖巧懂事,不曾惹过麻烦。这些年来许是对她关心不够,导致她心生怨念,以致做了错事吧。” 渚沙闭关修行这些年,云随烟代理事务,甚少在瞰生殿里发话,可见其对此事很是关心。 第八十六章 争议 () 南林张承羽一听不乐意了:怎么叫“不曾惹过麻烦”?我的掌上明珠和北林韩朗嫣打了一架,当时她不就在场吗? 张承羽正欲发话,云随烟似乎料到他会反驳,见他嘴一开,便接着自己的话马上说道:“师弟,你是不是想说诒和朗嫣那场斗法?但那次林涟漪并未参与其中,两个小娃娃天赋颇高,修炼也快,平日里在同门中又深受爱护,见了面总难免要争个高下。你若不信,我便问你,诒回了你南林后,说了些什么?定是关于韩朗嫣的吧?” 张承羽一愣,想到的确如此,但随即觉得不对,又开口欲言。 云随烟见他再开口,马上继续道:“你若要说林涟漪工于心计,引发二人激战而自己身而退,我便问你,她这么做意义何在?” 张承羽哑口无言,工于心计的人应该和张诒、韩朗嫣都结好关系啊,这么做没道理! “所以,那次斗法和林涟漪没什么关系。”云随烟瞥见他哑口无言的样子,悠然地做了个总结。 张承羽似还有不满,看向云随烟的时候目光扫过北林的裘蓁蓁和风远篷,见风远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似乎是很同意云随烟的看法,裘蓁蓁却一脸不悦,张承羽当然知道这不是对着云随烟的,而是因为他张承羽对北林韩朗嫣打败了张诒不太高兴。 他心想东林、北林都偏向林涟漪,西林又是个脾性很像风远篷的人,他坚持重罚也难以实现,只好默认了轻罚。 见张承羽不再说话,刘垣冽、江非雪和林恬暗暗松了口气。 “只是还有一事。”云随烟看了眼林恬,似有深意,又望向坐在上方的复。复亦望向他,似乎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 云随烟一改方才悠闲的语气,向复恭敬地拱手请求道:“掌门,我西林渚沙师兄立志消灭邪道,七年前闭关深悟,所有事务由师弟我代管。师弟我亦承其志,坚决禁止邪道法门传扬于世,林涟漪年幼无知一时糊涂,轻罚即可,然其一身法术系邪道所授,必须废除!林师妹与林涟漪是本家,必有不忍,师弟我请求代林师妹废去林涟漪的道行。” 此话一出,除了复早已料到般满意点头,其余人皆一惊。风远篷点头点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不对,在众人一片惊讶中不适时地发出一声“嗯?” 废去道行的后果不是前功尽弃那么简单的。好比杯中盛酒,时辰久矣,将酒倒出,杯中仍是酒味,酒越香醇,倒出后杯中酒味越浓。若再以此杯盛放他物,如桑葚捣汁、寒冬雪水,必然两味相冲,不是滋味。也就是说,林涟漪如今道行被废,再想修行别的法门就难了。 当初最看好林涟漪修炼潜质的刘垣冽首先插话阻止:“恐怕不妥!”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他,有期待,有无奈,亦有蔑视。 “为何?”复微微皱眉。 刘垣冽深吸一口气,道:“其一,林涟漪所学,未必就是邪道之法,如此妄断恐怕不妥。其二,林涟漪不曾有进入江湖的想法,她的一身道行应为其母所授,仅作自保之用,若将其废除,来日她回归世俗世界,一个弱女子如何自保?其三,修炼者皆知,废除现修之术,对其伤害甚深,体格虚弱者濒死亦是常有,就算恢复回来也无异于毁其前程,即便林涟漪改邪归正,修行正道法门,日后恐怕也难有成就。还请各位师伯师叔三思!” 他跪下,求情,刘垣冽尽力而为,但求能帮到林涟漪那个不懂事的丫头一两分。 林恬对刘垣冽所行深感意外,随即联想到刘垣冽放走狼妖的意外,心想大概刘垣冽本来就是个意外吧。她望向复,见其有些为难,忙站出来向复行礼道:“掌门师兄,刘师侄所说有理。林涟漪并非我千羽林弟子,又将长大成人,若无法术护身,步入尘世必难自保。” “哼!林涟漪若非深谙邪道法术,如何能在鬼双城中逃脱?如此孽种,如何能饶过!”张承羽不禁冷哼道。 “方才不是说过了吗?”风远篷耐心道,“若非鬼双城故意放她,她是得修炼到何种程度,才能从中逃脱啊?无垠的境界?韩朗嫣的境界?还是你我的境界?她要是真有那本事,最初也不会被抓走啊。” “也说不定,是故意被抓去的呢!” “这就更不可能了。林涟漪就算真和邪道相关,那也是万寒径那边的人,故意被鬼双城抓走,难不成是放弃我千羽林的秘密,去打探鬼双城的内情不成?”风远篷连连摇头。 “不如这样,法术还是得废,否则隐患难除。但我千羽林不是不通情理之人,林涟漪既因我等判决失去自保能力,便应由我等承担保护之责。废除林涟漪道行后,我等应竭力保住其性命,待其身体恢复后判其面壁三年,并终生不得离开千羽林。如何?”张承羽看着林恬、刘垣冽等人坚决拒绝的表情,压住不屑之情,尽量中正地建议道。 林恬等人还待思虑,只听复站起身一挥袖袍,扫视众人,面色威严:“此法甚好,捉拿林涟漪一事交由张师弟去做,待捉拿归案,就劳烦云师弟了。五桥村内如何善后,由风师弟做主。至于何素霖,待落霜师侄回来后,与其他各林修为深厚的弟子一道搜捕,务必擒拿这个正道的叛徒!” 复离开,张承羽若有胜相,看了林恬一眼,欲言又止,皱着眉看向刘垣冽,道:“刘师侄,身为正道之人,你纵容何素霖和林涟漪,未能尽正道弟子之责,我虽非你师父,也当提醒你,日后还需多加修炼,稳固心力。” 刘垣冽低头恭敬地道:“师叔说的是,师侄知错了。”心里却满满的不在乎。 林恬心力交瘁,简单向风远篷等人道别后,带着叶筱钰和江非雪径直回了东林,走时还被云随烟委婉地提醒了一句做好准备,她心中一痛,知道云随烟是要她做好为林涟漪废去修为的准备,无奈叹息了一声。 云随烟目送林恬远去,亦叹息一声,自言自语:“林家不幸啊!”裘蓁蓁和风远篷听到这话,忍不住皱了皱眉,风远篷正要上前一步说点什么,云随烟已经转身道:“西林尚有事务未处理,我先走一步了。”言罢亦御宝飞行去了。 张承羽见云随烟离开,预感到剩下的裘蓁蓁要开始讽刺自己了,马上开口道别,并只对刘垣冽说话:“师侄,你既是替你师父来为风师伯祝寿的,便随你风师伯去北林吧。” 第八十七章 焚尽 () “是。师叔慢走。”刘垣冽仍旧失落地道。 “师弟慢走,回去后好好指点诒,否则不巧我们朗嫣和她在三袖盛会上遇见了,诒输不要紧,可若输得太快以后她都不好意思来我们北林串门了。”裘蓁蓁果然非得气他一气才罢休。 张承羽被她话一气,脸色变了变,强装从容,反讽道:“韩师侄乃韩大侠独女,便是风师兄不加教导,也是前途不可限量。倒是晰天师侄急需你二人的指教,若其三年后在三袖盛会上走的路还不如韩师侄的一半,岂不是要被笑话?” 裘蓁蓁薄怒,欲还口,风远篷忙扯开话题:“自家人就别窝里斗了。听闻十虹涧要派一位护剑使来三袖盛会,也不知是真是假。” “什么!”张承羽和裘蓁蓁初闻此事,几乎同时感到惊讶。 “唉,我只是听说……”风远篷瞥见一旁同样惊讶的刘垣冽,忙止住不说,道,“好了,张师弟快回吧,刘师侄也随我回北林吧。” 刘垣冽知道风远篷见他在场故不好细说,倒也不在意,此事大可回去问师父。不过堂堂千羽林林主风远篷听说过的消息,多半是真的了。他不禁暗暗嘀咕一句:“十虹涧又在搞什么?” 嘀咕完又冒出一个很无聊的想法:难不成这些年来关于镜花剑被毁的传言把他们折磨得忍无可忍,所以迫不及待把护剑使请出来证明他们的实力? 北幽山。 一条失落的半人半魔和一具肉香犹存的尸体。 林涟漪双手捧起瓦罐,星光流淌在身上,渗透在掌中,如无声无息的抚慰,要死者亡魂安然离去。 瓦罐中飘出的肉香渐渐变得冰冷,从本来温度的冰冷变成无温度的冰冷。 她看不见魂魄,只凝视瓦罐中升起的茫茫白雾,越消散,越沉淀。 水落尸出。 连尸体也被星光点燃,快速焦糊,快速灰飞烟灭,像从未来过般远去。 焚毁的星星陨落,空荡的夜空剥落璀璨的光辉,终于暴露出不堪的五脏六腑。 “啪!”空空如也的瓦罐摔落在腐枝枯叶里,将与这一片荒山野岭融为一体,忘年腐化。 林涟漪放下抽搐的双手,星光还在潆洄,她悲极生乐,仰头凝望夜空,呜咽的冷风摩擦着双眸,她反倒不想落泪了,似乎一切都已不重要。 嘴角扯出一抹微笑,她不知道未来去哪里,但知道已经有人暴怒成虎,正一遍遍把所有人族能去和不能去的地方洗刷干净。想到此,她笑得更明亮,如星辰升起。 去哪里都可以,只要唯我一人,横踏东西,纵闯南北,何处不可? 淑儿,我将带着和你的记忆,去往我想去的地方,就当你陪着我一同去了。 至于那些仇人,等到千羽林忘却你,也忘却我,只要他们还活着,我必雪恨。 林涟漪藏起夜魄,望一眼北方深深的黑色,无垠,或者说是青山的身影仿佛再现眼前。她心中猛然一痛,久久不平,干涩的眼眶再次蓄满泪水。 决意远行,是不是还要一个告别? 迈步,往北幽山北方走去。 淑儿被杀的那个清冷的早晨,未曾见到你,若有缘,今夜便与你道个别吧。 朱砂在掌间掠过一串红芒,一双蛇目隐隐闪现。 孤独的脚步在幽静树木间诡秘地响动,空冷的枝叶缝隙把寒风筛成一道一道、一丝一丝。借着手中朱砂的一点红光和冷风凝铸下生硬的月光,独行的少女走向下坡。 “别过去!”红绸虚弱的警告如惊夜莺鸣,从指尖传到周身,生怕林涟漪再往下走,她甚至往外伸出了她的力量,阻滞了林涟漪的脚步,朱砂上的红芒也立时暗了下去,似冷月的熄灭。 林涟漪猛然一震,在自我控制和红绸的阻止下顿住脚步,屏气凝神,感受周围,却没发现什么危险,暗暗与红绸沟通:“为什么?” “有人。”红绸回答。 “哪里?” “不知道我被凌飞雪困在朱砂里,能感知到外界的危险,阻止你过去送死已经很对得起你了,除此之外感觉不到更多的。” “那人有杀心。”停顿一下,红绸补充道。 林涟漪自然清楚知道,不管所谓的危险是不是存在,红绸都在暗示她解开封印。 红绸修为如此之高,曾经在一个夜晚突然从朱砂中出来,虽然只是凝出一个影子,已经够让林涟漪惊恐的了;如今力量似乎不减反增,从鬼双城附身于她,与狼王交流,再到郜落霜和刘垣冽有意放走林涟漪时,红绸已能够操控朱砂带林涟漪御空离开。 今夜虽不出朱砂,仍能够感知到外界的危险,封印定已严重松动,红绸已有逃出的机会。 佘夜潭之人? 若是佘夜潭之人,那无垠…… 林涟漪心头咯噔一下,一身血液凝滞一瞬,随即翻滚如潮涌,手中下意识地抓紧了朱砂。此时神思越发偏向混乱,而林涟漪越要使之清醒。 无垠,不能出事。若你因我出事,则你救我之一切努力付诸东流,我必伴你而去。 林涟漪握着朱砂的手一抖,眼神却仍盯着前方。双脚迟疑,不知该否上前一探究竟,还是暂且不攻,伺机而动。 “快退!”红绸的声音竟颤抖起来,“快退!感觉到你了!他过来了!” 林涟漪轻踮脚尖,如风拂去。同时,她听到了一阵风声紧逼而来。 前方的夜色里,究竟是谁? “刺啦”穿破几层叶幕,他落在月光的烟霭中。 竟是无垠。 竟只是无垠一人。 他见是林涟漪,深邃的目光不似平常,莫名地浅,其中透露的种种情感,林涟漪似乎很容易看透了些。 林涟漪才松了口气,很快便发现无垠的脸色有些异样,有些苍白。对着月光,尤其明显。 莫非,枝叶深处,果真有佘夜潭之人潜藏? 林涟漪欲越过无垠,把目光投向他身后那一片黑暗之中,无垠却忽然有所动作。 在林涟漪惊讶不解的目光中,他朝她走近,步履匆匆,透露着不安,不复往日里无所畏惧甚为潇洒之态,似被某种无形的压力压迫着一般。 她看不清他的意图,却忽然警觉。她想起逃出鬼双城后,在一片深林里遇见佘夜潭之人,那时无垠神色,与今日还有差别。 她下意识地想后退,随后沟通红绸,红绸却意外地不予理睬,或许是在那种隐藏的危险下不想暴露自己。 林涟漪暗暗讽刺道:“一条绳上的蚂蚱,你躲什么!” 第八十八章 拥抱 () 谁也不知潜藏在暗夜里的人,会否像逃出鬼双城那夜中的那人一样,突然现出踪迹。 或许二者正是同一个人。 夜魄蓄势待发,一片柔和的光芒透过衣袖,一笼流萤般闪烁。 无垠发现林涟漪袖间闪烁的光芒,立即停住了脚步,在林涟漪一丈之外,目光凝视她,如呵护一点随时会熄灭的火星。 在林涟漪看不见的地方,一点墨色悬浮在狭窄的袖间,如幽亮的狼眼,亦蛰伏静候。 他,也是有准备的。 两人对视在风里。 林涟漪压下剧烈的心跳,面对背后是神秘窥视的无垠,她忐忑不安。 无垠直至此刻犹一言不发。 枝叶掩映的深处到底是谁?是敌是友? 无垠眸中的紧张越发明显,明显到从原本深不见底的海水中疾速浮出,在海面上漂移,明显到林涟漪可以轻易看出来。 背后的目光芒针一般扎入脊梁,像曾经无数次的被盯着、被监视,那两道冷静的目光里时时充斥着狠毒的疯狂,这种狠毒的疯狂让他也跟着疯狂,甚至狠毒。 他想仰天长啸,像野兽一样。 他不觉得他曾经做过人。 但是,无论如何,不能让这种狠毒掐断她的脖子。 他的嘴角开始微微抽搐,但仅仅是这样小的动作,都害怕背后的目光发现一般,马上被强行止住。发泄的渴望如惊惧的孩子蜷缩在角落里,奴隶一般卑微。 林涟漪不再看无垠身后,那不重要。她只是凝望着无垠,表现一副警惕倔强的模样,用目光疑问着他的用意。 她勾画出来的她应该表现的模样在冷风中干燥僵硬。 她凝望到几乎失忆。 夜魄暗了一暗,黯淡的光芒不知为谁而痛。 他有些干裂的嘴唇慢慢张开,同时仿佛有一丝血腥的味道飘散开来。他开口了,像开启一段尘封的岁月:“涟漪。” 声音平静,不起波澜。却有两种炽烈在风平浪静下激烈交织。 林涟漪脸色一白,紧张地轻轻问道:“无垠,怎么了?” 无垠没有给她思考和追问时间,停下的步伐又迈开,匆匆忙忙。 林涟漪还在惊疑之中,不知所措,却听无垠急促低呼一声:“别动!”他语气中紧张命令之意再明显不过。 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下一刻林涟漪已被拥入无垠怀中。 林涟漪如遭雷击,随即很长一段时间里不知存在,不能动弹,甚至忘记了呼吸。直到五官先于身缓过神来,她越来越清醒地感受到离她最亲近的少年。颤抖的呼吸间,她嗅到淡淡的血腥味中夹杂着男子的气息,仿佛舔舐剑锋的味道。少年的双手紧紧贴着她的后背,滚烫的温度穿透几层衣衫一阵阵势如破竹地袭来,透过他十指的触碰,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脉搏在跳动,从手腕到指尖都在微微颤抖,颤抖而有力。她继而发现少年的怀中都是温热如火的,他胸膛里剧烈的心跳声像呼唤,对她的呼唤。 不,她已经分不清是谁的心跳声了。 若非她不断提醒自己,青山背后那片黑暗里还有莫测之危险,她就要陷入恍惚之中了。 从拥她入怀到现在,少年微闭的唇一直半抵在她眉间,一呼一吸轻轻吹拂她的明眸,也扰动着她的呼吸。 从双臂之间,从胸膛之上,无垠察觉到怀中少女的身体从冷夜冷风里的稍显冰凉到温热如正常。她双颊的绯红烧上眉间,一点点温热他唇间。少女的呼吸似被扰动,虽然试图控制但还是略显急促,甚至有过短暂的停顿。 他忽然意识到口中的淡淡血腥味,忙闭上双唇。 绿水。 他想这么唤她。 但是,她已经是林涟漪了。 他比林涟漪还清楚现在的处境。他左手顺着怀中少女的后背向上抚摸到脖间,轻轻从后面扣住她的脖颈,右手仍旧贴在她后背。 她感觉到他手中力道不大,可以轻易挣脱,然她亦心知肚明,对于枝叶后面的危险,怀抱着她的少年必然比她清楚,虽如此行为令她一时不得其解,但总有原因。只是这过分跨越了界线的动作让她忍不住想挣脱。 她等待着他有所指示。 青山右手抬起食指,不动声色地在怀中少女的后背上写道:“吾师。” 写得不紧不慢,手臂手腕手掌,以及另外四根手指均静止如蝉。青山以身体遮挡了背后两道锋利的目光,也遮挡了林涟漪探究的目光,左手的暗示让她没有动作,好在她没有过激反应,但手掌中沁出的冷汗表明他亦紧张不已,来自两方面的紧张。 一笔一画,及至两画,林涟漪猛然反应过来,心跳和呼吸放慢下来,心情亦平静了很多,相较而言还是危险更容易让她接受。 “吾师”?林涟漪明白了青山的目的,隐隐约约感触到这一抱就是把她拉进水了。她转过几个念头,无奈对眼前形势仍不清晰,只好静观其变。 青山写完两字的手指剧烈地颤了一下,同时一颗冷汗从眼角淌过。他似乎感觉到背后的目光锐利了一分,不知是不是错觉。慢慢按下食指,他轻声道:“怪我提前回了千羽林,淑儿被害之日,我不在。” 是实话,还是戏说? 应该都有吧。 林涟漪不可抑制地受到触动,她不敢抬头,亦舍不得分离,迅速思考一下,简短地应道:“不怪你的。弱者无能,你我都是。” “如此你我只有从此相濡以沫,共谋强大。”眉间他的话语轻拂过她的睫毛,温热的气息似转瞬即逝的光阴。 相濡以沫。 林涟漪张口而不得言,本想说一句话,却剩了一个字,只一个字也堵在喉间,久攻三回不得出,徘徊往复终而颓丧地沉淀在心底;潜藏久矣的泪水却不似空乏的字句般无力,倾泻而出似长堤溃败,堤内繁华蓦然倾覆。 “你……”少年发现她的落泪,一时间不知所措。一种莫名的情绪冲了上来,他试图思考一下应该说什么做什么,短时间内却百思不得其解。手臂环抱间的少女还在哀凄切切,背后紧盯的目光还在怀疑着他的一举一动,他犹豫了一瞬,终还是松开扣住她脖颈的左手,紧紧拥抱。 林涟漪犹豫片刻,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鼓舞她伸出双臂抱紧了年前的少年当着他师父的面。 第八十九章 入局 () 一个拥抱,一次涉水。 真的甘心了。 林涟漪闭上眼,一片漆黑中,淑儿的模样再次浮现。 它静睡在东林的那条长廊边,午后的阳光从未有过的安详。她踮起脚悄悄走近,却还是被它听见声响,它懒散地半睁开眼,睡眼惺忪地望她一眼,尾巴微微晃了晃,又眯上眼娴静地睡去。她便在旁陪伴,也静静的,不知何时睡去了。 真好。 秋夜的冷风原来这样萧索。林涟漪在欢喜中觉得撕心裂肺地痛。剧痛从和这个少年接触的每一寸肌肤袭来,她欲于痛中昏迷却无时无刻不被冷风灌得清醒,只能忍受着炽烈的剧痛燃入深处,酿作熊熊大火,她想到被处以火刑的人是怎样求挣脱而不得,应该是一样的感受了。 夜魄在袖间悄悄蜿蜒,却不现光芒。朱砂被林涟漪抓得似要折断一般。林涟漪将少年抱得更紧,对暗中窥探的目光越发敌意。 很久,很久。 他不知道师父是什么时候走的,他只是不想放开。直到再也没有理由耽搁。 解释已然无用,木已成舟。 涉水则湿。一旦湿了,上了岸也不会干。 恐怕永远不会干了。 “涟漪。”思绪混乱的他轻轻放开手,低头看向她,她亦放开手,他勉强斟酌了一下语句,出口时还是最简单的四个字,“你还好吗?” “青……”林涟漪出口一个“青”字便哽咽,她缓缓抬头,视线从青山胸口上升,移到喉结,移到下颌,移到唇鼻,终于对视。 假意的繁华,冷面的火焰。绞缠的情愫,重新熔铸的目光。 我不好,你好吗? 他叹了口气,道:“你还是叫我‘无垠’吧。” 哦,无垠。 是谁重要吗? 林涟漪这样想着,泪眼朦胧间却觉得他近在咫尺的面容又远了些 青山,或者说是无垠,迟疑了一下,一狠心索性将他的真正身份和盘托出:“涟漪,佘夜潭的一个疯子收我为徒,将我安插在千羽林。那个疯子在下一盘棋,我就是一个筹码、一步险棋,我的部生命被他用于准备一场你死我活的局。白天听说淑儿的事以后,我就知道你会来这里,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方才那个疯子就站在我背后看着我们,你一定早有感知。所以,现在……” “我也入局了?”林涟漪不禁笑了笑,在这片暗夜里,她像野薇孱弱,哭得无力,笑得易碎。她想到未来面对的邪道的威胁,但是能和这个少年并肩走一段,已经不枉此生。 “你暂且不必害怕。他知道你是林涟漪,你的部身世他都知道,但是他不在乎。就算你是天涯教教主的亲生女儿,他也不在乎。他的目的不在这里……” 无垠抚摸过少女苍白的容颜,感受着她温热的眼泪在风里冰凉,他没有拭去眼泪,因为害怕一擦拭便会把她初绽的野薇花瓣一样的脸颊擦伤。 林涟漪悲喜之中终于有些诧异,邪道派遣卧底进入千羽林,竟然对她这么特殊的身世丝毫不感兴趣? “很奇怪是不是?那个疯子……”提及那个疯子,无垠的话里透露着冷意,锋利的评论里埋藏着深深的不甘,“其他邪道在正道中安插卧底都是为了实现某些阴谋,而他,直接把我当成了阴谋本身。” 无垠不想再在林涟漪面前谈那个疯子,转而凝视着她说道:“这样也好,你便安了包括你的法宝,他也不会好奇。” 林涟漪蹙眉更深,柔声问道:“那你怎么办?” 无垠微微低下头,沉思片刻,复而凝视她,欲言又止,从腰际抱紧她,坚决而心疼,道:“我不能告诉你他让我来干什么,你只要知道我在那个疯子面前就是个弱者,我一直在找挣脱的机会但是很难,如今唯有按着他的意思活。 “涟漪,我是会死的。我虽早已不在乎我的死活,可是我的绿水,红颜不该薄命。他不在乎有女子接近他的棋子,不在乎这个女子的身世,但是他已经知道你入局了。 “你本打算今夜要走是吗?绿水,对不起,你不巧遭遇了我,你从此走不了了。” “为什么?”不能走,岂不是意味着要留下来接受正道的审判?林涟漪脸色又惨白了几分,才决定好的将来部被打破。她抓着无垠的衣袖,欲穷究竟。 无垠拥紧她,她的泪痕蔓延到他肩上,他轻轻道:“那个疯子不确定你对我了解多少,你的离开会让他害怕阴谋败露。你斗不过他的,一旦被他抓到手,连生死都不能由你决定。我是弱者,但也是他关键的棋子,只要我作为阴谋还有存在的价值,只要你和我绑在一起,他就不会轻易害你。 “涟漪,我求你别逞强。正道虚伪,却总比面对邪道**裸的迫害好。” 林涟漪无言。 无垠继续安慰道:“五年,给我五年。五年之后,待我在千羽林扎稳势力,我便陪你半生;若是有幸未死,或是挣脱阴谋,我许诺必长相厮守。这五年内,求你耐心等我。”他怕极了林涟漪不知危险而决意离开,语气近乎哀求。 无言。 良久,林涟漪一咬牙,无力的声音中有虚弱的温柔,说出口时竟已嘶哑:“你真的愿意?” 无垠欢喜地苦笑道:“是我高攀了。委屈林姑娘五年苦等,半世辛苦。” 闻得此言,林涟漪破涕为笑,仿佛未来面对千羽林的惩罚也不那么不甘心了。她环抱着他,双手在他背后打结,道:“受苦半世不算圆满,一世还差不多!” 无垠没有答话,笑意又浓一分,但隐忧却明显地浮现在笑容之上,更甚九分。 如果到了动用他这颗棋子的那一天,他的胜算又能有多少呢?如今在正道获得的部,都会化为影沫,包括怀中女子留存在记忆里的一颦一笑、一凝视一哭容。 他时常想到,他的末日还很远吗? 仔细想来,不过白驹过隙啊! 少年忽然感觉到脸庞上刷下两道冰凉,原来他竟也哭了吗?他狠狠咬住了舌头,舌上才愈合的伤口又破了开来,鲜血的味道在口中冲撞。一阵突然的痛苦将满眼的泪水逼了回去,闯在前头已落下眼眶的眼泪在冷风中孤独地风干。 他感觉到浑身冰凉,仿佛已死,怀中女子孱弱的身体似乎都比他温热些。 第九十章 回头 () 他眼中的绝望逐渐转为不舍,他无能为力,只好将她抱得更紧。她纤细的腰肢让无垠觉得她比上次见面的时候瘦了,想起之前为了不让她入局而躲着她,他心生愧疚,当下却对一切无能为力,只好像在鬼双城中一样,问道:“是不是还饿着?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林涟漪正迟疑,无垠又补一句:“知道你还饿着,我带钱了。” 林涟漪嫣然一笑,点头道:“好。” 林涟漪已被千羽林通缉,长晖城自然不敢去,二人寻了附近的一个小村子,身上带的钱足够吃一顿饭。至于借宿,于他二人而言,委实浪费钱,倒不如寻个暖和点的山洞更好。 林涟漪随着无垠露宿野外,没觉得半点嫌弃,决意踏入江湖,便该能承受这点苦的。 冷冷夜风,透过山洞口架起的枝叶,筛成丝丝缕缕,侵入山洞之中。二人相拥而眠,明日起所受一切将截然不同。 才因私自离开千羽林而被罚禁闭几日的无垠,因害怕林涟漪会在北幽山遭遇其师,只好又于今夜脱开监守他的师兄前往北幽山。若是被发现了恐难以解释;林涟漪因入无垠之师所设之局而不得脱离千羽林,明日回去后必是一顿长达几年的面壁。 索性明早由无垠押着林涟漪前往东林,就说是无垠私自前往青罗城却不能成事,心怀愧疚,出去戴罪立功,不料真的抓到了林涟漪。 弱者之法,能逃一个是一个啊。 将睡之际,林涟漪忽然开口道:“我回到千羽林之后,必然被惩罚面壁几年。千羽林派到五桥村保护那些人的弟子知我被囚禁了,自然都会回来。可是期间我没有机会外出。” 她望向无垠,不再说话。 无垠与她对视,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没有人保护杀害淑儿的人了,杀他们轻而易举。而你在面壁,所以只有我有杀他们的机会。” 林涟漪觉得眼睛有些干涩,眨了眨眼,道:“无垠……” 无垠仍旧看着她,片刻后笑了笑,认真道:“好。只是当下我不得出去,若有机会,自当效劳。” “你……” “无事。”无垠抱紧她,道,“身为邪道,早晚要杀人。” 一种罪恶感涌上心头,她连忙阻止道:“算了,还是我来……” “我来吧。”无垠打断她的话,面上表情很是轻松,“很庆幸头一回开杀戒是为你和淑儿。” 林涟漪自觉疯狂,于理上说得过去的事情于情上却很难接受,她心底里怒骂自己:“你这疯子!谁家心上人会要求她的情郎去杀人!”她嘴角挂起自嘲的笑容。 破落的山洞里,两个沦落的人相拥着入眠。 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会离彼此如此亲近了。 翌日当二人站在千羽林东林中,面对几位面色复杂震惊的东林弟子时,林涟漪心中畏惧无。 只是她还是不太甘心被面壁思过,要是再给她一次机会她只会更狠更快地把那些仇人都杀了。但是她自投罗网得心安理得。 林恬和云随烟几乎同时出现,他们见到这个坦然回归的杀人凶手,惊愕得不知所措。 林涟漪早知林恬会把朱砂收走,只能尽力保住夜魄,将其束在腰际,只隔一层薄衣,从外面看不出来的。 果然很轻易地骗过了林恬和云随烟的眼。 无垠毕竟是西林的弟子,林恬不好说什么,云随烟念他戴罪立功,责令其立即回到西林,向胡衷恣领罚。 无垠走后,云随烟严肃要求立马废了林涟漪的道行,一点余地也没留。东林众弟子中叶筱钰等人还欲求情,林恬心有不忍却还是喝道:“已经从轻处罚,如何再要免罪!” 林恬甚少如此对弟子发怒,叶筱钰被这一喝,脸色白了白,望了眼正被云随烟带入往悟室的林涟漪,犹有不忍,还要上前阻止,江非雪不知何时站在她身边,忙将她拉住。紧接着其他几位师姐也阻住了她。 林恬不放心林涟漪的安危,抛下几名和她同样担忧的弟子,也去了往悟室。 江非雪望向往悟室,只觉恐惧袭心,五桥村之时若非她一时愚蠢听了那孩子的谎言,或许什么都不会发生。倘若林涟漪因此事而出事,她将何去何从?时已晚矣,往悟室里死一样的寂静漫了过来,她呼吸痉挛。 往悟室。 八方异符时隐时现,法阵森严。灵力流动在法阵之中,如云气飞流。林涟漪、云随烟、林恬三人均坐其中,成三角之势。 林涟漪不知道盘膝坐了多久,云随烟的灵力最初在丹田停留了一会儿,随后在经脉中竟似乎已经运转了一个周天,但是什么也没发生。 在启动法阵废道行之前,云随烟和林恬告诉她,会竭力不伤她的安。林涟漪想到他们的话,觉得那就像行刑前刽子手答应动作利索点不让犯人太痛苦一样。她面上不作表示,经脉之中也仍旧任由他们的灵力四处乱跑,内心暗暗嘲笑:“废道行首要毁内丹,我三倾门魔神血即内丹,游周身而溶于经脉,你千羽林后起小辈如何能找到?” 未久,林涟漪察觉到外来的两股灵力尽数撤退。 “怎么回事?”云随烟颇为惊诧,看了眼林恬,又将目光转向林涟漪。 林涟漪缓缓睁眼,抬头便见云随烟有些阴沉的脸色。她一言不发,坦然相对。 见她面不改色,沉静异常,云随烟内心猛地一沉,忽然觉得自己白修炼了,几百年修炼还找不出一个小娃娃的内丹。 林恬知道云随烟在说什么,她亦不解,脸色凝重地问道:“涟漪,你的内丹呢?”她面上的怀疑,仿佛林涟漪有能力把它藏起来似的。 “内丹?内丹是什么?”林涟漪说这话时不露丝毫痕迹,甚至不用装模作样,毕竟她真的不太清楚大多数修道之人都有内丹是什么。 “你竟不知道内丹是什么?”云随烟惊讶得几乎要跳起来,他怎么也没想到林涟漪会这么回答,“没有内丹,你是如何修炼的?” “我几时修炼了?还不是你们臆想出来的?”林涟漪怒道。 “……”林恬和云随烟相觑结舌,从林涟漪的角度看就是大眼瞪小眼。 “要不是在外面活不下去,我岂会轻易回来?”林涟漪又补一句。 “你骨骼上佳,身体与常人有异,是修炼的好材料……”云随烟怀疑道。 “怎么?你有意愿传授我法术?”林涟漪顶嘴道,“还是说不让我修炼,还不允许我天资好了不成?” “涟漪!”林恬听不下去了,从前也没见她这么喜欢顶嘴。 第九十一章 面壁 () 两位德高望重的师长被她几句话惊得哑口无言,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接受了事实,相视苦笑。 仔细想来,这倒也是,倘若她爹娘传授了她什么厉害法术,被鬼双城瞧出了端倪,恐怕不会轻易被放过,即便放过,她怎么肯回来受罚?看来只是林觅留给她的法宝朱砂比较厉害,不仅护她周,还帮她出手报仇。 “涟漪,你当真……”直觉告诉林恬,林涟漪并未说出真话。 林涟漪澄澈的眼中饱含怒气,直直地盯着林恬,竟盯得她不忍心再问下去。 “罢了!”云随烟拂袖而起,收去法阵,道,“如此也好,免得遭罪。”他长叹一声,转身跨步,往悟室的门无风自动,缓慢打开,他迎着阳光洒脱离去,随即门慢慢关上,温暖的阳光被无情驱逐。 林涟漪目送云随烟离去,从他背影中却仿佛看见了无垠的影子。 无垠,可你终究不能如你云随烟师叔般洒脱。 林涟漪轻叹一声,看向林恬,隐隐不忍,却还是语气冰冷地道:“林姨,我真的不知道内丹是什么,你们失策了。不就是关三年吗?三年后我自然离去,再不给你们添麻烦,你们也别寻我麻烦!”说着,她取出朱砂,抛给林恬,“若是怕我再作恶,朱砂给你们收着就是。” 林恬接下朱砂,凝望着林涟漪。 两人均未起身,微侧目光,相视无言。林涟漪坦然无惧,十五年华已非寻常世俗闺秀的脾性;林恬慈爱的忧伤浮于面庞,目光中流露着迷惑,她没有掩饰这种迷惑,她真的不知道林涟漪在做什么、在想什么,七年东林相处的岁月,竟使她越发觉得林觅遗留的女儿陌生疏远。 林恬心跳慢了下来,她低头注视着手中的朱砂,木质的模样如逝去的时光般黯淡无光,其中包藏的晶莹血色是不堪回首的痛楚。她张开干涩的口,苦涩的声音只低回在她自己的耳边:“按照掌门的意思,你当面壁三年。朱砂暂时由我保管,三年后会还给你的……” “不必了。”林涟漪别过目光,冷冷道,“只需告诉我在何处面壁,我这就去。你们花三年时间再好好想想要不要还给我吧,免得日后我又杀了人倒叫你们后悔!” 林涟漪站起身,踏前一步尚未落地时,林恬忽然道:“你为什么这么恨他们?”言罢,她的目光缓缓转向起身的林涟漪,疑惑之意更深。 一句话,狠狠刺进林涟漪心里。她悲愤不堪,无力张嘴,干脆一言不发。 你不能理解,我也不必解释。 林涟漪咬紧发红的唇,毅然跺下脚步,朝往悟室门走去。双手用力往两边拉开门,门却无动静。 “你就在自己的房间里面壁吧,我会设下封印。”林恬发间的青鸾簪瞬时流泻一丝白芒,门缓缓打开。 刺眼的阳光朝着林涟漪怒吼,林涟漪措手不及,眯起眼张皇应对。她凭借模糊的视界和往日的记忆,强硬而径直地回了自己的小庭院。 关上门窗不久,她感受到封印正在庭院外建起,外来灵力侵略进她的领地,她只觉异常烦躁,回忆着无垠的三年之约,在没有了淑儿的小世界里落下泪来。 “涟漪,这封印只对你有用,外人还可进出。此后三年,每日饮食皆由落霜送来,你好好思过吧!” 五桥村破庙。 郜落霜收到千羽林的消息,惊异于林涟漪竟自己回来,当下冷冷地警告了那几个杀了淑儿的人,便即刻回了千羽林。 三日之后,仍是这座破庙。 原本住在这里的几个人早已离开,不知是受到同村人的威逼还是自知有错出去避风头了。破庙的大门如饿殍空空张着口,里头三尊严重损毁的邪神趾高气扬地等待愚民的叩拜,但估计再也不会有人来了。 一个孩子,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满面沧桑的稚嫩,在毁弃的篱外作最后的回眸。 如果林涟漪和江非雪在这里,她们一定认得出来,尤其是林涟漪,化成灰也会认得他,这是当初骗了她们的那个可恨之人。 他瞳中没有光芒,面上甚至有将亡之人的死气。回眸一次转身离去,似乎转眼就把破庙忘了。远望所见,没有去处,没有将来。 一顶小轿,为他停驻。 轿中一句清脆而颇有架势的“停下”,令轿外前后各二人同时停住脚步。 孤独的孩子隐约听见了这声命令,迟缓地转过脑袋,见一顶精致小巧的轿子停在身侧几十丈处,前后各立着四名轿夫,此时轿帘轻轻被一只纤纤素手拉开。 他看不清那是什么样的手,但他猜想一定是大家闺秀,目光中忽然有了些生气,下意识停步观望。 轿中拉帘的女子下轿来,远远看了他一眼,转又注视着轿帘,抬手小心等待着。 原来轿中还有位真正的大小姐。孩子甫见先下轿的婢女貌如芳芷,已被惊艳了一次,不过因最近见了太多天仙似的江湖侠女,倒也没觉得很震撼了。然而紧接着下轿来的女子之貌,当真令他忘却现世一切悲喜。 清瘦身形,倩步摇曳如灯影;憔悴面庞,风雨轻急梧桐伤。女子宛如梦中走出,怀抱琵琶,在婢女的陪护下向他款款而来。 恍然间,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愫油然而生。他渴望走近她,但将要跨出一步时猛然想起他卑微的身份,冰冷的风哗然冲破他破烂的衣衫,凉透他的心口。 “孩子,过来!”女子身边的婢女唤道。 孩子猛地一个激灵,忙跑上前去,在女子面前五步处站住,像虔诚的信徒期待又敬畏。 女子微微笑意,上前至一步之遥,微微弯下腰,朱唇轻启,轻柔的关怀似暖窗格外细雨绵绵:“孩子,你多大了?” “十,十一。”孩子梦呓般回道。 “十一……”女子目光暗了些、低了些,在孩子眼中却仿佛天空暗了下来。 身旁婢女默默看着她,眸中不尽同情。 “草芽,七年前那个孩子也是十一岁吧?”女子幽幽问道。 她口中温热的气息随风吹拂至他的面庞,如柔若无物的丝缕长发抚着她怀中琵琶。 那被唤作“草芽”的婢女停顿一会儿,似乎在斟酌要不要回答,终还是答道:“正是。” 女子想叹息,却也知叹息无意义,接着问道:“你的家人呢?” “我……”孩子本已消沉的心被她一语唤醒,他双眼含泪,向面前的陌生女子敞开了一切,“我没有家人。本来有几个大哥大姐照顾我,现在他们都被杀死了。” 第九十二章 琵琶 () 女子蹙眉,同情而惋惜,还要追问时,身旁草芽问道:“你的那几个大哥大姐是不是被正道所杀?” 女子望向草芽。 草芽解释道:“冯姑娘,前些日子这里有千羽林的人来过,据说一个千羽林女弟子因为养的狗被杀了而大发雷霆,动手杀了杀狗仇人。就在三天前,正道的人来过这里善后。” “善后?”冯姑娘蹙眉更紧。 草芽不敢妄言,又问道:“是不是他们把你的几个大哥杀了?” “不是不是。”孩子摇头道,“是一个武功高强的土匪,他用一柄很锋利的剑杀死了他们。” 草芽和冯姑娘相视无言,却仿佛都懂了一般。冯姑娘还好,草芽却明显地表现出不屑的冷笑。 正道虚伪,竟至于此! 冯姑娘将琵琶交给草芽,自己取下腰间香囊,递给孩子,待孩子接下后又从袖中取出手帕,仔细擦拭着孩子面上污尘:“孩子,你把这香囊卖了换些钱,应可支持两月衣食,尽快找个好心人家去学艺谋生吧。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孩子不胜感激,落下泪来,蒙灰的脸庞上刷出两道污浊的泪痕。 冯姑娘抱起琵琶,深深望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冯冯姐姐!”不知哪来的勇气,孩子竭力喊道,声泪俱下,“我想跟你走!” 冯姑娘清瘦的身影猛地一顿,她没有转身,恍然梦中,不知兀自喃喃还是问话草芽:“那孩子当年是叫我‘冯姑娘’的,对吗?” 草芽眼神慌乱,忍不住四下瞄了一眼,声音中微微颤抖:“冯姑娘……” 冯姑娘回眸悲戚,语如珠泪:“孩子,如果有人问起我,你就说你从未见过;如果有人让你为我做些事情,你要相信他一定是坏人。” 孩子知不会再见她,泪水如腥风血雨一样模糊了双眼,他只有哽咽:“冯姐姐,保重。” 他目送她上了轿子、远去,琵琶悠扬,从轿子中传来,珠玉落盘。 直到琵琶之音渐没,孩子痴然片刻,低头,意外发现不知何时冯姑娘的手帕落在了他手中。他打开揉起的手帕,其上绣有一株花,血色鲜艳,绿叶相衬。 就像他的大哥大姐们被杀时绽开的血花。 夜半。 千羽林东林。 林涟漪紧闭着门窗,在冷清里辗转了许久才睡深。 俄顷,轻悄的脚步声临近,来人行至窗外停下。 林涟漪闻得声响,猜到来人,对他敢来颇为惊讶,心想莫非出了什么意外,忙起身下床,开窗而相视。 借着月光,林涟漪见无垠双眸寒厉,如冷川藏冰,令林涟漪陡然一惊。 去过五桥村了?已经杀了他们?不是才面壁吗? 林涟漪略有不安,踌躇片刻,轻轻问道:“你去过五桥村了?” 无垠没有马上回答。 林涟漪这才发现他的目光寒厉中还显得有些呆滞,背着月光看得不真切。 无垠眸中寒厉之意渐渐褪散,温情缓缓抹上瞳色,其中透着些微无助。 “你放心。”无垠强笑,“云师叔说我在西林闷久了也不好,不仅撤回了对我的惩罚,还命我随胡师兄先去五桥村查一查而后有无鬼双城的动静。所以我……” 林涟漪凝视着他片刻,他被她的凝视逼得藏起了所有无助茫然,眼神越发坚定。 林涟漪越觉愧疚,不知当言何事,小声道:“这里离我林姨太近了,你还是快走吧。” 无垠嘴角一动,却没有离开。 林涟漪忙补道:“还有五年,我们说好……” “有茶水吗?”无垠打断她的话,“冷的最好。” “有……”林涟漪才吐半字,无垠已经翻进窗户。 外视无人,林涟漪轻轻关上窗,整个房间陷入黑暗之中。 林涟漪跟上去为他倒了茶,秋日夜半的茶水当然是冷的,捧杯时感到满手凉意,她将茶递给身边的无垠。 无垠猛地灌下茶水,冷流入喉,若有刺痛。他放下杯子,缓缓呼吸一口气,却似乎没什么效果。 今早在五桥村,他扮作土匪,连杀四人。有过迟疑,但是下手很快,血花在他们身上绽开的时候,他觉得他已与他那疯子师父无异,或者只是被激发了残暴的畜生本性,被打回原形了? 抚虚大师不愧为大师,青穹剑真是锋利至极。 记得刚被渚沙赠予青穹剑之时,他不明正邪,未脱兽性。当双手接过青穹剑时,剑上冰凉而神秘的温度侵袭到身,他瞳孔收缩,仿佛被青穹剑上映出的阳光刺痛,但还是强瞪着双眼,炽烈的眼神能把这至尊之剑烧穿两个大洞。 就像一个饱受折磨的奴隶长久地渴望获得一把好的兵刃,可以把主宰他一切的主人砍成肉末,突然有一天真的有这么一把好的兵刃出现在手上,而且是千万人倾尽所有追求的神兵。 当日就在渚沙的眼皮底下,他浑身激动地颤抖,忍不住想当场找个人试试剑刃。 然后呢? 然后拿着这柄神兵,去砍了当初奴役他的人! 斜劈,从肩膀上开始,把人劈成两半;或者竖劈,从头顶开始,分毫不差地把人劈成两半。哦,忘了这是剑不是刀,还可以一剑穿心…… 他站在渚沙和云随烟满怀期望的视线中,疯狂地幻想有朝一日杀死那些人的快感。 当日初获青穹剑时青穹上冷酷的温度只能助长他的无情,正如今日喝下的冷水于浇灭他的嗜杀之欲不过杯水车薪。 可惜渚沙眼中只有一名未来可能打败凌飞雪的天才,他把无垠的激动以为是感激,以为是所有志于修炼的初学者首获法宝时的兴奋。 此番外出,他终于有机会一试青穹之锋芒,一式毙命,果然够快。 可当他杀得只剩下一个孩子时,他收手了,硬生生收住了杀戮之欲。 他不知道那孩子有没有参与杀害淑儿,但是他希望没有。望着那孩子无辜无助的表情,他越发觉得他必然无辜,自欺再三,终究还是放过。 回途中,杀红了眼的他凭记忆找到当初他被当做畜生而奴役的地方,欲实现当年初获青穹时的幻想。 杀几个不是杀呢? 可是啊,可是啊,那几个人居然没等他来复仇就死了。 嘿嘿,死得真早。 逼近黄昏,无垠仰头望天,悲凉如末路英雄。 天空不会理睬谁的质问。永恒者永远不会理解无常,哪管人间无奈、爱恨轮回! 他长笑而归。 林涟漪见无垠似陷入沉思,便轻轻取过茶杯,又满一杯,递给无垠。 无垠尚沉浸在黄昏时疯癫的自我嘲笑中,听见再次送到面前的茶水轻微晃动声,凝视晃动的茶水片刻,下意识抬头看了眼林涟漪,黑暗中看不见她关切的神色,却仿佛从她温柔的目光中获得了安慰。 第九十三章 血花 () “绿水,一杯就够了。”无垠被她可爱的举动逗笑了。 林涟漪也觉得好笑,可惜黑暗中看不见无垠的笑容,她猜想着面前无垠无奈的笑容,方才的苦涩愧疚被冲淡了许多,她忍住笑轻声喝道:“喝不喝!” 无垠举杯,一饮而尽。 冰凉透骨。 冷得浑身打颤。 无垠伸手将杯子递还给林涟漪,林涟漪心里隐约疑问,为何要特意递给她?但迟疑一瞬,还是伸手去接。 食指尖触及他用力紧握茶杯的右手,她察觉到他手上滚烫的温度,甚于北幽山那一夜相拥时的。黑暗中仿佛潜藏的情愫,在两人目光相互试探中突然迸发。 林涟漪手指不禁一颤,欲取杯脱逃,无垠左手突然拢住她右手,滚水的温度放肆地蔓延过来。 空白。 剧烈的心跳。 天空在看着她。 黑夜在看着她。 可是她只能看见他。 青春的脸颊上沁出绯红云色。 林涟漪慌乱之中,竟不得言语,亦不敢言语。 “砰!”空空如也的茶杯稳落桌上,炸响一片黑暗的空气,随后只以常人不可见的幅度轻微弹动几下,从剧烈的跳动到寂静。 没有一滴余茶溅出。 无垠怀抱着她,眼前却是血花绽放、姹紫嫣红的凄惨景象,五桥村悲惨的呼号透过空间和时间穿透他双耳。他仿佛被周围无所不在的黑暗刺伤,唯一可做的是紧紧抱着她,从温暖之间汲取安慰。 温热的气息透过她贝齿微颤,似灼浪扑面。 他感受到她面颊熟透的温度,不禁惋惜向来只在黑暗里见到她,竟从未好好端详过她的容颜。 拼凑起往日相见的记忆,无垠松开双臂,顺着她面庞的轮廓,从光滑的额头,到纤长的睫毛,随后如推敲一片玉石的前世今生般抚摸尽她檀腮的香润白皙。 她忽觉苦涩,泪水潆洄,不经意间淌落脸颊。杏眸一对,水浸中显得湿润动人,极是惹人怜爱。 可惜这里没有相衬的月光,只有密闭的黑暗、长久的封印。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第一个被杀的人临死前是这么喊的。 他才不是什么大侠!一剑斜劈,干脆利落。 “大侠饶命,我错了我错了!” 知错就能被饶,这世道这么好混吗?一剑穿心。 “大王饶命!小的给你做牛做马……” 做牛做马,你也配?拦腰折断,如树干为风摧。 他双手抚过耳根,触及她藏香墨发。脸上的泪痕被他面庞触及,同时一滴泪水滴在发间,被他双手发现,他下意识地心中一痛。嘴角抽搐时,他双手轻柔地抹去林涟漪的泪痕。 他想起最后一个被杀的人,那人从一开始就在逃命,最终被青穹剑从背后穿心,一朵血花从他胸前绽放,当时因为恍惚没来得及冲到前面去看那朵美丽的血花,无垠只觉遗憾。 林涟漪咬住双唇,拼命止住抽泣;无垠犹豫片刻,疯狂中还是选择继续。 林涟漪闭目,陷入失忆。 谁也没有问对不对,也不在乎对不对。 杀欲酿成的是什么? 忽然一道白芒,如霹雳裂空,房间里的黑暗无处遁形,慌乱的呼吸同整片空气一起错乱。 二人立即各自后退一步,白芒熄灭时可以看到墨泊飞出,悬空在他掌上。此时再没有干扰他思绪的朵朵血花。 林涟漪两颊绯红,紧随他各自后退,第一反应却是整理衣衫,在方才暧昧的余温中竭力恢复。 二人警视周围,却不见来人。 仔细回想了好半天,才惊觉是林涟漪袖中夜魄。想是夜魄以为它的主人受到了威胁,神情恍惚不能自拔,才以此提醒。 白芒褪去后,黑暗又笼了上来,但方才的气氛却不再重现。 无垠收回墨泊,林涟漪动了动衣袖,二人顶着羞愧的面色,相视无言。 良久,无垠低声道:“对不起。” 转身,开窗,翻出,关窗,不见。 林涟漪目送他的离去,茫然无措,怅然若失。 面朝窗口,发呆良久。 直到冷意袭身,远不复方才温存,才简单梳理了一下被泪水沾湿的长发。林涟漪浑身一颤,自嘲一声,准备睡去。 谁知此时夜魄又亮起白芒,林涟漪直觉意识到,似乎另有蹊跷。她令白芒微闪,背靠墙壁,环顾四周。 正在桌边,一缕轻烟缓缓凝成人影,光芒流转,红衣亮眼,妖媚的身体如出浴的美人。 血玉钗子珊珠舞,轻漾瞳子古墨收。 红绸! 林涟漪浑身一震,疑问变成凝重。 朱砂早已交由林恬保管,红绸应当断不能出现在这里的。而今红绸竟能脱离朱砂,凝成人影,恐怕她早在五桥村时就已脱离封印,蓄谋久矣。 林涟漪想不到她能这么快突破封印,甚为震惊。但当下顾不得红绸究竟以什么异术冲破凌飞雪的封印,如何控制她才是最重要的。 待凝成完整的人影,她仿佛初破牢笼的罪人一样扭了扭腰肢,那凌飞雪的三倾容颜上勾起一抹诡秘的笑意。 红绸饶有兴味地端详着夜魄白芒中林涟漪对她警惕万分的神色,做出一副善意相劝的模样,挑眉道:“小妹妹,你不要总是用这种凶巴巴的眼神望着别人,要是让你家情郎见了,他说不定可就不喜欢你了。” 林涟漪意识到方才一切暧昧尽被这蛇妖见着了,也不知红绸已偷窥了她多久,一时气血攻心,远胜于羞涩害臊。 强压下无用的愤怒,林涟漪冷冷道:“你既已出来,竟不逃离,不怕东林的一众弟子和掌印人林恬吗?” 红绸梳理着她柔顺长发,微侧的脸颊透着红润,红光曳曳中她低头弄发的模样恍如元宵灯影下心中暗有所属的未出阁少女,虚凝的身影似即将被吹散般梦幻。 她不看林涟漪,喃喃着,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对林涟漪承认她的真情实感:“可是,自从离开暮雪千山,我去哪儿不是流浪呢?在这里起码有个同样无处可依的你,我俩同病相怜,我真舍不得把你落在这封印里三年。” “天下无依无靠的人多了去了,你定是另有所图。说,你究竟有何目的!”林涟漪逼问道。 红绸被她的质问逼得无奈,停下梳理长发,目光移到她身上,上下打量一番,满意得道:“不错,十五杀人,日后必有所成。” 林涟漪被她打量得极不舒服,正欲再问时,红绸却道:“小妹妹,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第九十四章 雪花 () 林涟漪惊讶,红绸耗费这么大力气,放弃这么好的逃脱机会,竟只是为了给她讲一个故事。她随即冷蔑一声:“你既不说出原因,我便……” “对了,在我讲故事之前,我要告诉你,房间之内已经被我布置了结界,这里一切都不能被外界所见所闻。”红绸打断她的话。 “你……”林涟漪惊怒,却并不觉得在夜魄的帮助下,修炼七年的她不能胜过恢复不久的红绸虚影。只是一旦红绸被东林人发现,多半她三倾门的传承也会被发现了。 “小妹妹,我只想先给你讲个故事。你何必这么怕我?”红绸叹道,“我从始至终,都没有表露出半点想伤害你的意思啊。” 林涟漪不为所动。夜魄的光芒仍旧警惕地冲着她。 红绸语气转向严肃,微笑失了妩媚,却有种悠远回忆的味道:“小妹妹,这故事我非讲不可,我相信你会喜欢这个故事的。” 林涟漪猜想她是不是在拖延时间,但设下结界需要耗费很多灵力,这么做还不如直接逃走。她犹豫片刻,终于道:“也许你能打败我,我却并不怕你。你说吧,我倒要听听是什么故事。” 红绸不禁微微一笑,这笑容却与林涟漪曾经所见的大不一样,似长辈见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晚辈,没有轻蔑,没有不屑,只是遍阅风霜的对初出茅庐的表以俯视。 林涟漪隐隐有预感,这蛇妖即将揭开一些遗忘在时间背后的秘密,从一个混迹人间的流浪者的视角,像蛇吐信般,把真相猛然戳穿,随后收回,似从未发生。 红绸翘起的右腿架上左腿,以常人难以做到的姿势缠绕在左腿上,右脚尖在左脚踝处向前轻轻一钩,如隐匿在树后的毒蛇露出脑袋。 “我蛇妖族,已经在暮雪千山生存了不知多少年。”红绸双手放在膝上,幽幽道来,“蛇妖族的历史是从来到暮雪千山的那一天开始的。我们故意忘记了原来的时间,忘记了曾经在妖界中的一切,只记得我们来到了人间,我们从此都要在人间生生不息……” 红绸依稀记得千年前那个家。 那里叫暮雪千山。 对几乎不会离开那里的蛇妖族来说,雪山就是永恒。 连绵的白雪,清新的山风,以及没有源初的历史。 初来乍到的蛇妖族含蓄地向人族展示了自己的存在,如昙花一现,随后羞怯地常年躲藏在冰封的山峦间,不再现世。 蛇妖族在这里扎根繁衍,生老病死,祖孙相传。这个古老的妖族伴着常年飘飞的雪花唱起歌谣。 极寒的冰雪于他们,像诗一样动人。古卷记载,最初迁移到这里的祖先,深夜梦回,也只有冰雪,没有妖界。 红绸从未见过雪山以外的世界,不知人的繁华,更不知源初的妖界。 她从前,也不叫“红绸”。 她眼中所见,尽是白色,白得像神一样干净。寂雪宫、祭雪殿内外寒冰凝墙,脚下寒冰为地,大街小巷,尽为寒冰。蛇妖一族,若为人形,亦尽服一身素白。 永恒的雪花轻若无物,入手即化,却以柔克刚,占满了暮雪千山的每一个角落。 红绸觉得,主宰暮雪千山的不是他们蛇妖族,而是雪花。 白茫茫的世界,让她的心底也是白茫茫的。 她通黑的蛇身缠绕在树枝上,从稀疏的浅绿树叶下伸出三寸蛇身,一对过于明亮的眸子望着天空中洋洋洒洒的雪花,发呆。时不时吐出信子,有时不巧撞上飘落的雪花,冰冷的雪花便送了命,渐渐融化成水滴。她任由雪花在舌尖融化,或坠落,或送入口中。 暮雪千山的雪总是清清淡淡的,可是那条比她早孵化了半刻的白蛇,吟暮,总说仔细品尝,舌尖就会升起一种甜味。 “乘曦,祭雪殿中新种了几棵从前没见过的树,我们去看看吧!” 乘曦一听便知是吟暮。 一条浑白的蛇,望见了树干上的红绸,不,当时她还是乘曦。 吟暮贴着光滑的冰面蜿蜒而来,口中却是人族语言,且温柔动听,吐字清晰,无半点妖界语气。她扭进树下的雪堆里,浑白的身体和雪堆俨然成了一体。 乘曦不想理她,用信子抢了两片雪花,一口吞进腹中,仍旧凝望着眼前雪景。 吟暮从雪堆里破出来,轻松攀上树干,接近了乘曦。 乘曦终于傲慢回应:“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树干树叶和花果吗?” “说得也是。”吟暮失望离去,离开树枝时,忽然提醒道:“乘曦,下个月殿主……” “你们在干什么!”一声怒喝,从门口传来。 吟暮仿佛做了什么坏事被发现了一般惊慌不已,身上亮起白芒,似要做什么法术。谁知竟因太过惊慌,平衡不稳,掉落地面,所幸在空中便施法完成,化作一名白衣女子,顺利着地。 而树枝上的乘曦轻蔑地瞥了眼声音传来的方向,蛇身更紧地缠住了树枝,仍旧看她的雪花。 门外踏入一名广袖女子,和其他同族一样,万年不变的白衣飘然欲仙,神情大为不悦。 她眸中喷着恨铁不成钢的怒火,盯了眼地上已经化成人形的白蛇,目光如针一般扎了下她,又抬头看向树枝上的黑蛇,登时怒火更烧:“你找死吗!给我爬下来恢复人形!” 乘曦冷笑,望向她,质问道:“‘恢复’?敢问寂雪宫宫主,我蛇妖族是人是妖啊?既是妖族,何来‘恢复’之名?” 宫主不再言语,干脆挥出一道白芒,欲将乘曦鞭打下来。乘曦一惊,蛇身松开树枝,欲逃脱却躲闪不及,被狠狠打落地面。待她落地,宫主还未解气,又鞭了十来下,一下比一下狠。 乘曦惨叫不已。 吟暮心有不忍,忙求情道:“宫主,若乘曦重伤,恐怕一月后不能受殿主教诲了!” “我自有分寸!”宫主话语似断冰切雪。 白芒已将乘曦鞭笞得扭曲垂死,浑黑的身体中流出红色的血,冰冷的空气中渐渐凝固,扭曲中流动的或半凝固的血液黏在冰雪之上,在冰地和蛇身间拉出一道道丝,白芒照耀里显得格外艳丽,如珍宝一般。 在这暮雪千山纯白的世界之中,只有树木、非白色的蛇和血液才是亮眼夺目的。 但凡树木,树干树枝难看,树叶浅绿得有些苍白;但凡非白色的蛇,不知为什么,数量越来越少,也是很难见到了乘曦是那少见的非白色蛇中的一条;唯有血液,过了这么久,仍旧鲜红艳丽。 第九十五章 梨花 () 宫主终于收了手,白芒飞回她袖中。 一片浅绿而枯朽的树叶飘落,飞舞间沾上了一些雪花,最终斜栖在雪堆上,随着零落的雪花越积越多,它一点点被埋没。 以吟暮所见,乘曦已半死不活,只怕不能在短短一月间恢复。谁料宫主不肯就此放过,严厉喝道:“乘曦!化为人形!” 吟暮只觉冷然,身上抖了抖。 乘曦痛苦地扭动蛇身,决定暂且屈服,身上泛起红芒,然而马上又如微波回荡了几下便消失了。 吟暮咬紧了牙关。 宫主等待片刻,袖间又起白芒。 乘曦拼尽力,蛇身又亮起红芒。屏气凝神,疾运灵力,法将成。伴随一声嘶哑的痛呼,她堪堪凝成人形,一名红衣女子,带着凝结的伤口,粘着凝固的渐渐发黑的鲜血,甚至脸颊上也有了伤口。 她已无力气起身,伏在冰面上大口喘气,冰面上瞬蒙一片淡得几乎不可见的红色。 “啪!” 一袋不知是什么东西被抛在乘曦头上,如方才鞭笞的狠劲,令她又痛呼一声。 袋子掉落在地。 乘曦恍惚间听见宫主的脚步远去。 乘曦痛得泪眼模糊,强睁着双眼匆匆瞥了眼那袋子,心一沉,暗暗咒骂起宫主。 受那镇宫之宝“寂雪”二十下鞭笞,重伤如此,宫主还要抛出这令蛇妖快速恢复元气的丹药,意思已经很明显,这是逼她在一个月内强行恢复大半,然后拖着新好的身体去接受祭雪殿殿主的教诲。 吟暮迟疑片刻,还是上前扶她起来。 乘曦这次没有像从前被教训过后那样倔强,而是撑着惨白的脸,在吟暮的帮扶下回到房间。 “乘曦,你何必这样顶撞宫主?她养育我们至今,按照人间的规矩,当为我们称一声‘娘亲’。” “哼!我蛇妖族哪来的人族伦理!所有蛇卵自产下便置于祭雪殿祭鼎中,唯有殿主挑选出的有天资的蛇卵可由族妖孵化养育,天资极佳的由宫主培养,剩下的都祭祀了这暮雪千山。那蛇妖仗着辈分大修炼久,自诩高我一等,算什么东西!假以时日,我必败她!” “乘曦,你知道为什么殿主把教诲的时间提前了吗?” “怎么?” “因为殿主知道你有这些不好的想法。”吟暮轻轻叹道。 乘曦蹙眉。 祭雪殿。 在建造之初,祖先们开山拓土,将山头夷平,冰雪成墙,其中冰封着自极深冰渊里采取的黑色玉石,整个祭雪殿外是冰雪耀眼,内部则是黑暗如夜。 第一代殿主说:“我们在黑暗里看见阳光下看不见的自然所有存在于阳光下和黑暗中的。” 有些族妖懂了,有些没有。 乘曦、吟暮和另外四蛇妖,在宫主的吩咐下,来到殿外等候祭雪殿殿主的教诲。 殿外果真种了些从没见过的树。 树干很短,和树枝一样是平常的颜色,浅绿的树叶和暮雪千山其他的树也是一样,但一树繁花极是好看,远望以为是几团雪簇拥在树枝上,近看才知是繁花。浅绿的树叶反而衬得繁花隐隐笼着幕浅黄色的光辉。 吟暮欣喜地冲上去,轻嗅花香,喜道:“清淡的味道,像雪一样!” 她注视着方才被嗅的花朵,五瓣微卷,纯白无瑕,却没有几步之外看到时的黄色光辉,一束并不紧致的花蕊中,晶莹剔透的白丝上点着红色如美人痣。此时几片雪花飘落在花朵上,花瓣受了雪花一打,轻微下沉了些,花蕊中有一丝被打歪又恢复亭亭玉立之态。 出于蛇的习惯,她将这朵花摘下,含入口中,温柔咀嚼,不久口中尽是浅淡的花香,混着雪花的甘甜,引诱她梨涡浅笑、眸中涟漪轻漾。 乘曦不解地见她品尝花味,冷哼一声,道:“不过几树花,你也就这点出息!” 吟暮听惯了乘曦讽刺的话,回眸一笑,也不生气。 谁知另外三名被精心挑选出来的天才,两女一男,见吟暮如此享受这花的味道,皆甚是好奇,纷纷拈花入口。 唯有乘曦和另一名看上去初来乍到很是紧张的男蛇妖没有被繁花吸引。 乘曦瞥了眼那紧张的男蛇妖,轻蔑一笑,不屑与之为伍。 场中六人,唯有乘曦一袭红衣,傲然孤立。 “你和这梨花很像。”殿口飘来丝丝缕缕的声音,似要被寒风吹断般虚弱。 众人回头,见殿主白衣如冰,容颜未老而白发如雪。她淡眉含笑,嘴唇微微发白,目光落在吟暮身上。 她这话说的是吟暮了。 殿主的声音和从前一样捉摸不透,乘曦这样想着。 相比于寂雪宫的宫主,乘曦对祭雪殿的殿主尊敬许多。毕竟殿主是一族之长,毕竟殿主没有把她当器物来看,毕竟殿主没有强迫她夜以继日地修炼,甚至日日维持人形。 “梨花?这原来是叫‘梨花’吗?”吟暮受殿主一夸,脸色微红,乖巧问道。 殿主走上前,道:“人族的树木,我前些月去往人族之地,恰巧见了这花,本想移栽到我暮雪千山,却怕这花受不住这里的寒冷,只好逗留了数月,央某位高人培养出经受得了严寒的梨花,才带回到这里。” 殿主言罢,恰至花前,也如方才几个天才一样,拈花入口,笑道:“和这千山之上的雪花一样甘甜。” 殿主慢慢咀嚼完一朵梨花,其享受之神情唯有吟暮可以理解,其余几个天才竟仿佛失了味觉一般甚觉讶异。不说一开始就瞧不上梨花的乘曦,便是那三个和吟暮一起品尝了梨花的天才,都对梨花的味道很失望。 殿主见他们并无同感,眼中刹那掠过一丝失望,随即微笑道:“蛇妖族没有人族那么多规矩,我既叫你们来了,你们便随意些,跟我进殿吧。” 蛇妖们被强迫维持人形已经很难受了,自然不会喜欢人族那一套虚礼,当下随着殿主进入祭雪殿。 乘曦落在最后,站在祭雪殿门口,犹豫了一下,一步跨入门槛。 殿门悄无声息地闭合,如生灵认命地瞑目终结。 黑暗。 他们仿佛跌进了墨池里,浑身沾满了黑糊糊的墨汁,黏着着很难受。 若是人族,在这纯黑的世界里必然不辨东西,胡跌乱撞,但对蛇妖族来说,天生灵敏的嗅觉和感知温度的能力使他们可以轻易地辨别冰冷的台阶、门墙和温热的生命。 乘曦用她天生的能力,在脑海中勾勒出祭雪殿内部结构、其他蛇妖的轮廓和他们的一举一动,就连他们面部一个表情,她都能略有感知。 大殿中央,摆放着二丈方圆、三丈高的祭鼎,就在三日前,上一批蛇卵在这里历经了生死考验,不巧得很,这批较以往少得可怜的蛇卵中,没有一颗达到孵化的资格,被祭了这片生养蛇妖族的暮雪千山。 真可怜。 乘曦对那些被祭了暮雪千山的蛇卵并无半点同情,看了眼亡魂还在其上飘荡的祭鼎,便跟随殿主往深处走去。 没有强大的资质,即没有活下去的能力,还是不要孵化下来受罪了。 第九十六章 泪花 () 乘曦向前走了几步,却见那方才在殿外不敢尝试梨花味的胆怯蛇妖回头看了眼祭鼎,乘曦感知到他面部表情,是同情,还有惶恐! “名列寂雪宫天才之榜竟然惶恐!”乘曦暗地里又是冷笑。 一路上没有什么小气的通道,尽是宽敞的大道。时而有上下台阶和转角处,转角处冰面上和台阶上均雕刻着些粗糙的花纹,似是怕谁摔倒似的。 乘曦对先辈刻意雕刻了这种花纹觉得好笑。 走了好一会儿,乘曦已有些不耐烦,庆幸地听殿主在前方说道:“快到了。” 又一处转角。 转过之后,豁然开朗。 一片壁画,陡然惊现。 这面墙,不是冰做的。 画意苍莽,每一笔色彩都嵌入墙壁。仿佛人族炮烙之刑,火焰色的印记用力摁在胸口,在受刑人撕心裂肺的哭嚎求饶中,死死地摁进皮肤。受刑人被紧紧绑缚的身体疯狂而无用地挣扎,直至脱力,瞪着双眼涌泉似的喷泪,张着嘴巴冒出点生人的热气。此时滚烫的印记已经穿破焦糊的**,摁进了骨骼,将其扭曲。 乘曦眼中,这画的每一笔就应该是这样刻进墙壁的。 画上只有一个人的背影,应该说,是人首蛇身的蛇妖的背影,在暮雪千山某处山脚,迎着暮雪千山漫天的雪花,虔诚低头,似是要叩拜。 她,乘曦觉得,她是女蛇妖。她必是最初迁移到暮雪千山的那一代蛇妖吧,背离妖界,远离人间,向着未来养育她后代的山和雪奉上部生命和信仰。 却偏偏是这样占满一墙的苍莽古画,竟有令人泪满衣襟的细节! 乘曦想咬住嘴唇以抑制眼泪,但又想到在场蛇妖都能清楚感知到她的动作,这样做反而让他们见笑,只好任由眼泪滑落脸颊。 不对! 乘曦猛然间发现了什么,浑身一震。 从进入祭雪殿到现在,她用以感知外界的都是蛇妖族独有的感知能力,眼前这画自然也是如此被她感知的。她再一细细感知,发现这果然是只对蛇妖族画的,非蛇妖族天赋绝不能感知。 画中的每一笔,都是为蛇妖族的后代所画,似乎禁锢墙上,已等了他们千万年。 几滴腥咸的、温热的水滴,先先后后,从无中生出,一滴连着一滴,总共有十四道逐渐冰冷的水痕,几滴冰冷的水滴沾上衣襟,没来得及凝固成冰的迅速扩散成几小片湿迹,随即连着衣襟一起凝固坚硬,已经凝固成冰的掉落衣襟,黑暗中有轻微的冰珠蹭过衣衫之声和清脆的冰珠落地之声。 画前七蛇妖轻易地感知到自己和他者的眼泪。 对自己的眼泪,殿主亦没有丝毫掩饰。 “吟暮,你说,你看懂了什么?”殿主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吟暮……不懂。”吟暮潸然。 乘曦知道,能落泪说明并非毫无感触,只是仅仅略知皮毛,不敢多说她乘曦也是如此。 “扶缘,你呢?” 吟暮身旁,静默沉思的男蛇妖干脆利落地回道:“不知。” “刺茫,你呢?” 扶缘身旁,高挑身形的女蛇妖迟疑片刻,还是道:“刺茫不知。” “斜纤,你呢?” 扶缘身旁,轻咬着嘴唇的女蛇妖微微摇头:“斜纤不知。” “剪歌,你呢?” “剪歌愚钝,不懂。”斜纤身旁,那惹乘曦不屑的男蛇妖,生怕殿主追问似的,忙回道。 “乘曦,你呢?” 剪歌身旁,站在离殿主最远处的乘曦道:“乘曦不知。” 殿主蛇身在冰面上蜿蜒,至六蛇妖面前,目光停留在画中蛇妖身上,幽幽道来:“这是我们的先祖。当年妖界出了些事,是她破开人界和妖界的界线,带领我们来到人间的。真正属于蛇妖族的历史,是从暮雪千山开始的。” 殿主低下头,朝壁画中的先祖,以及先祖面前的茫茫白雪,虔诚感激。 不知谁带的头,乘曦等蛇妖纷纷回归蛇形,向那壁画低头。 “我们本意与人族共享一个人间,可人族不许。所有人族聚居处,修真法术盛行,人皆以我族为害,欲赶尽杀绝。其中尤以正道人士为强,天赋过人犹愚昧不堪,誓以降妖除魔为己任。十虹涧、百琐庄、千羽林欺我太甚,整日传扬:‘非我族类,必不可信。’我族曾求助于邪道,无奈其亦难为我族依傍。 “半年有余,我族死伤殆尽,不得已流亡四海。 “东方汪洋,无所栖息,故我族流亡。 “西方大漠,人习秘法,倨傲一方,故我族流亡。 “南方密林,另有秘法,故我族流亡。 “唯有北部这迢迢千山,永恒的极寒,冰雪常驻,严酷异常,人族万万不能生存,才有我蛇妖族立足之地。” 殿主深深呼吸,转身,注视着这六个被挑选出来的天才,寄予厚望的目光让乘曦等族妖心生胆怯却又意欲一往无前。 殿主吐出一口气,黑暗里暗藏的纯白蛇面前氤氲雾起:“如果你们去过人族聚居地,在他们冰冷的冬季,你们都会清楚,天生所限,蛇根本承受不了严寒。” “而我们,为了生存,为了在人族不能存之地存在,我蛇妖族突破天生,强迫自己适应了严寒。” “在适应严寒的那段时间里,我们又死了大半。剩下极少数能够适应严寒的族妖,苟延残喘,来到暮雪千山,成为冰雪中的种族。为了尽快壮大,第一代暮雪千山的蛇妖族放弃情感,择强而配,是以第二代、第三代,代益强大。” 乘曦震然。 择强而配,应该也包括了同代,两代,甚至三代、四代之间的**。不过蛇妖族并非人族,此种关系不是不能接受。再说蛇卵一旦产下便置于祭鼎之中,谁也不知晓其生父生母,族妖中也没有婚配前还验查血缘关系的习惯,发生这种事也是正常。 但要是放弃情感,却很难做到了。照殿主的意思,弱者爱而不得,强者得众多配偶,七情六欲屈就于生存之欲…… 蛇族不愧是冷血的生灵! “适者生存,自然之理啊!是以惧严寒者不得生。祭雪殿尚未完工时,已经有了祭鼎,祭鼎之用,在于筛选出惧怕严寒的蛇胎,他们不配活着,选出之后便尽数祭了这千山暮雪。” “孩子们,我蛇妖族流落人间,千辛万苦才保下血脉,占着这极北苦寒之地,人间的角落,繁衍生息。今日告诉你们这些,就是为要求你们守护蛇妖族,禁止族妖踏出暮雪千山。” “为什么!”乘曦愤愤不平,“人族不欲与我为伍,我便灭了他,独占整个人间!” 殿主与之对视,乘曦感觉到彼此的目光都在升温。 停顿一会儿,殿主道:“最初退守暮雪千山,就是因人族太强,我族无力抵抗。你可能会认为,我族延续至今,应当与人族有一战之力。曾经有族妖和你一样想。” 第九十七章 冰花 () “每隔几百年,就会有几个好奇的孩子,他们跨过亘寒大地的边界,那条泣离江,进入人族的聚居地。结果呢?有些族妖暴露身份,被人族杀死,有些隐藏得很好,好到连当时的殿主离开暮雪千山四处寻找,也再找不到他们了。本以为他们也死了,直到后来一位隐士高人亲自拜访我暮雪千山,递上失踪的族妖临终时留下的信笺,殿主才知他们迷恋人族的缤纷多彩,不愿回暮雪千山承受苦寒。” “知情者中,越来越多的族妖产生嫉妒,觉得命运不公。他们猜想,蛇妖族强大如斯,当有一战之力。” “战争开始了。” “却也很快结束了。” “人族胜了,轻而易举。” “而我们,败得一塌糊涂。” “一切从头开始。所幸人族依然厌恶暮雪千山的冰冷空气,所幸我们仍旧适应严寒,人间还有一个角落容得下我们。” “这种战争发生了两次。” “结果都一样。” “人族,仍旧‘宽宏大量’地把他们不要的地盘施舍与我们。” “不必再试,也不敢再试。也许下一次失败就会招致灭绝。” 殿主目光慢慢冷了下来,是绝望地冷却。 乘曦亦绝望。 自出生到看见壁画之前,她见过蛇妖族轻易打倒不服从蛇妖族统治的小族群,见过依附于蛇妖族的小族群恭恭敬敬、诚惶诚恐地等候在祭雪殿外乞求长久的庇护;而她自己,身为被殿主从祭鼎中挑出来的天才,可以在暮雪千山横行霸道,在寂雪宫中除了宫主谁都不用怕。 她以为,人间之中,蛇妖族为最强大。 原来,不过是井底之蛙。 不过是霸于井底不知天地之阔。 乘曦本瞧不起蛇妖族中强迫性的要族妖维持人形的规定,此刻突然想起宫主所言:“不是因为人族是人间的主宰,所以他们的四肢五脏是最契合人间之道的,事实上因果相反,适者为王,故我要求你们模仿他们。” 所以,你的狂傲和轻视从哪里来的呢? 乘曦自问。 殿主见乘曦已有懂得,继续道:“乘曦,你这样想让我很害怕。有一个妖这样想,其他的就会跟风,积少成多,又会发生战争。而若有第三次战争,我们还会有重来的机会吗?” 她停顿,又补道:“一个简单的想法,会害死整个种族的。” “……是。”乘曦绝望,不断流出的眼泪在纯黑的蛇面上划出两道冰迹,冰迹垂直冲过宽大的蛇口,似左右两针将蛇口缝合,乘曦用力张开嘴说出一个“是”字,冰迹拦腰崩裂,发出清脆的声响,轻微但在沉寂的黑暗里显得响亮。泪水顺着冰迹在蛇面下方形成的两根细长冰锥随着她蛇口发声而动,像两根倒长的毒牙。 殿主转过身,凝望壁画,又化为人首蛇身,纤纤素手一挥,面前壁画上一朵朵冰花依次绽放,组成一个个人族的字,渐成一句话。 殿主和六名天才一起感受着冰花绽开的温度,它们勾勒成不同于人间俗世花朵的形态,美得冰冷,美得凄伤: 我本可以忍受冰雪,如果我未曾感受温暖。 冰花凝止,却仿佛有爆裂的声音,像暮雪千山上每一片平常的冰花一样,沉淀,或者破碎。 乘曦觉得不甘,觉得无奈,觉得这冰花亲切而寒冷彻骨。 殿主感慨道:“歌泣勇敢的绝离,因为它让我们活得永久。这是泣离江名字的含义。” “泣离……”吟暮轻轻念道。 “永远不要出去,因为我们明知人族比我们活得更好。也要阻止别人出去,以免发动战争,招致灭绝。”殿主凝望冰花,郑重教导,“蛇妖族的生命已与这暮雪千山的冰雪融为一体了,请你们守护暮雪千山的蛇妖族,和蛇妖族的暮雪千山。” “是!” 坚决得如暮雪的绝望凄怆,如千山的连绵不绝。 吟暮,扶缘,刺茫,斜纤,剪歌,乘曦。 蛇妖族这一代的新希望。 恢复人形从原路返回时,乘曦明白了台阶和转角处冰面上的花纹是什么用处了。是怕这些怅然若失的小孩子们摔倒啊。 然即便雕刻了花纹的先辈如此呵护他们脆弱的身心,返回时除了扶缘和吟暮,其余四位天才相继摔倒,被现实打压地最残酷的乘曦狼狈地连摔三次,那受她轻蔑的剪歌也只不过摔了两次。 祭雪殿殿门缓缓打开,乘曦感到些微温暖的阳光,很觉不适。六妖不约而同地抬头,见阳光穿破云彩,照耀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微弱却刺目。 乘曦苦涩地扯出笑容,沐浴在不属于他们的阳光里,张开双臂,拥抱生养他们的无限冰雪。 乘曦侧过脸看吟暮,见她正望着殿外一排梨花出神。 梨花不属于我们。姹紫嫣红都不属于我们,我们只有雪花和冰花。 不要品尝梨花,否则会被它勾了魂,就再也回不来了。 乘曦想着,吟暮也一定这样想。 她伸出信子,恰好一片纤纤雪花吻在信子分叉处,突然一阵猝不及防的寒冷,信子粘着雪花弹回口中。 雪花已经融化,乘曦微微一动信子,倏然一顿。 她似乎尝到了从前不曾品尝过的味道。 苦涩中淡淡的甘甜。 藏匿在寒冷之中。 我蛇妖族的暮雪千山! 战争来得很快,还不到一个月,这次却不是和人族之间的战争。 再难以生存的地方,只要有一个种族可以生存,另一个种族就会想要尝试。而且往往这个种族能做到生存,其他很多种族也都能做到。 乘曦鄙夷的蛇妖剪歌甫听有别的种族攻打暮雪千山时,惊疑不已:“怎么还会有别的种族看得上暮雪千山这边陲之地?” “人族不好惹,自然来欺负我蛇妖族了。”扶缘冷笑道,“看,也是个被人族赶出来的弱者!” “让我们在这干等着是什么意思!我要上战场!”斜纤怒拍桌子,冲到寂雪宫宫门口。 恰时宫主自外进入,斜纤吓得腿一软,忙跑了回去。 “宫主。”六妖同时敬道。 自从祭雪殿得知真相之后,乘曦等妖对寂雪宫宫主恭敬了许多,毕竟她抚养了至少五代蛇妖族的守护者。 宫主平日里严肃的脸色今日竟少见地慈祥,眸中沉淀的凝重幽深得像深渊,倒映其中的漫天雪景尽蒙上一层灰暗。 乘曦知道,大事不妙。 第九十八章 火花 () 宫主将他们每个人深深注视了一遍,似要将他们都记住。她的目光让他们心痛。 宫主欣慰道:“你们竟然都长大了啊。长大了好,也好照顾自己。从此带着我蛇妖族的血脉去人族中间繁衍生息吧。” “去人族?”六妖震惊。 不是说人族厌恶蛇妖族吗?如此还要冒险去人族?莫非这次打过来的敌者比人族还可怕吗? 很多疑问。 宫主都知道。 宫主一边解释,一边又将他们注视了一遍,仿佛是怕自己忘记:“暮雪千山蛇妖族的秘密,殿主和宫主都保留了一份。现在我要把最后的秘密的告诉你们,但只能告诉你们一半。 “这次的敌者是鹰魔族,来自魔界的种族。鹰蛇为敌,向来如此。我蛇妖族在妖界出事之后,鹰魔族借机向妖王建议,如果把我蛇妖族赠与他们鹰魔族圈养食用,他们便在魔界为应,力保妖魔两界和平。 “‘圈养’,你们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就是失去了自由,失去了所有,被囚禁,被喂养,被奴役,被食用。 “鹰魔诡诈,妖王动心,妖界已无我族容身之地,是以我蛇妖族逃到了人间。人族倨傲,不欲与我族为伍,平时也吃蛇肉,但至少不会食用已有智慧的蛇妖。 “苟延残喘,总比成为盘中餐好。 “可是鹰魔族爱食蛇肉,先祖们很害怕有一天会有鹰魔族来到人间,将我族斩尽杀绝,或是圈养。故要求我族日夜维持人形,若有鹰魔族入侵,好让部分幸存者逃入人间,保存血脉。 “蛇妖族大举进入人族聚居地,人族会很容易发现,但若只是少部分力量强大且善于伪装的,却很难发现了。 “这就是,暮雪千山蛇妖族守护者的第二个任务。 “从这个时候起,你们不再是暮雪千山的守护者,亦非蛇妖族的守护者,而只是蛇妖族血脉的守护者了。” 漫天飞雪不知何时起纷飞地更加猛烈,如同狂舞,如同警告。 空气中冰冷的温度似乎也淡了些。 乘曦忽然对从前不满于宫主感到愧疚万分,嘶哑着声音问道:“宫主,我们应该怎么做?现在就逃吗?” “不!鹰魔族已经把手了整条泣离江,正一步步逼近这里,你们暂时走不掉了。”宫主以长者领袖之态严肃地教导他们如何逃走,“虚与委蛇,假作投诚。待鹰魔族信了你们,又过半年,再寻机会离开。” 风中隐隐涌来热浪。 “只怕鹰魔族不信。”吟暮忧道。 “他们会信。”宫主诡秘地笑了,“因为你们曾与鹰魔族勾结,向他们暗传我蛇妖族的秘密。我发现之后,清扫了你们所有关于蛇妖族秘密的记忆和关于鹰魔族的记忆,并施以严刑,关在寂雪宫的冰室里。 “他们会好吃好喝地招待你们,想尽办法恢复你们本不存在关于剩下半个秘密的记忆。” 六妖瞬时明白,脊背一凉,面前美貌人形的宫主竟早已布置好了整个计划。 宫主和殿主应当很早便探听到鹰魔族进攻的风声,二人知事不可为,便只好寄希望于这新一代的六名天才。 殿主提前了时间将暮雪千山蛇妖族的来龙去脉告诉他们,好让他们真正认识到蛇妖族的处境。 宫主会及时把她掌握的半个秘密告诉他们,好让他们清楚如何拥有未来。 早在闻得风声的时候,宫主便派族妖借乘曦等妖的名义向鹰魔族示好,顺便卖了些暮雪千山的秘密。 鹰魔族能如此快速地突破暮雪千山的各道防线,恐怕和被卖了的那些秘密脱不了干系。 待鹰魔族进入寂雪宫,擒拿了宫主,又在冰室里见到受了严刑拷打的乘曦等蛇妖,必猜测此乃宫主所为。 为了获知蛇妖族剩下的半个秘密,鹰魔族必对宫主严刑拷打……不,这是愚蠢的凡人才会做的。鹰魔族应该做得更简单,找到某种可以直接获取记忆的方法,将宫主所思所想尽数取出。 宫主必定知晓此法,故鹰魔族踏入寂雪宫之前,宫主必会自尽。 因着此理,殿主亦将自尽。 如此一来,鹰魔族会以为知晓最后半个秘密的只剩下乘曦等六个蛇妖。便是有杀其之心,也会暂且忍耐。 当然若要此法顺利,还需更多细节。 比如那借乘曦等妖名义与鹰魔族暗通消息的蛇妖,必须透露出他知道最后半个秘密。而就在鹰魔族追问时,那妖不再回答,像是被宫主发现了一样。 为了保证整个计谋天衣无缝,暗通消息的蛇妖应当已死,且多半是自尽。 乘曦呆滞了,从先辈开始传到今日宫主和殿主的这场谋划带给她的震撼远比同族之死更恐怖。 谋划历时整个暮雪千山蛇妖族的历史,每一代备受尊崇的宫主和殿主都参与其中。 所有被挑选出的天才都在轻软的冰雪中蜿蜒,光鲜亮丽,好不风光!谁也不知冰雪下暗藏着吞没他们的深渊,背负着族的希望,在异乡异族里扭曲。 这种使命,终于降临到这一代天才身上了。 宫主、殿主带着他们一同出卖同族几乎所有族妖,放弃生活了整个历史的土地,独自苟活。 够狠! 空气中温度持续狰狞地攀升,隐约似有热浪张开狰狞的大口,将满天雪花吸入口中嚼得粉碎又吐出来。 乘曦觉得不对。 她微微抬头,视线锁在一片无力地飘下的雪花上。那雪花瘦弱不堪,似一株扎根在坚硬岩石上,又在酷日下被毒辣的阳光勒出了部水分的小草,枯萎的,忧伤的。 她盯着这朵雪花,目光下移,直到它消逝在雪地里。 对! 雪花在融化! 鹰魔族用了火攻! 乘曦豁然抬头。 啊!火花! 远处燎起火花,和雪花的从天而降不一样,火花是从大地上升起的。它掏空了覆盖暮雪千山的冰面,如人族对残喘妖魔的猖獗般冲天而去,又如火焰色的染料倾入清水之中,一路毫无阻拦地扩散,整片干净的天空被玷污得失色而失神。 雪花,养育了暮雪千山和蛇妖族的雪花,在凋零! 乘曦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她已惊恐到了极致。 暮雪千山有谁会用火? 有多少族妖见过火? 这片绚烂的火花,以极其妖异狰狞的颜色,迅速占领着本应属于冰雪的世界。 鹰魔族逼近了。 空气中隐隐飘来几丝皮肉焦糊的味道。 她脸色惨白,只觉这是平生所见最为恐怖的事,若非肩负使命,她恨不得马上逃走。她鼓起勇气说道:“宫主,事不宜迟,鹰魔族要攻过来了!” “好。” 冰室,鞭笞。 六妖早没了人形,在寂雪之威下痛苦扭曲,信子时吐时收,血液和冰面粘连,骨肉与魂魄分离。 这是乘曦唯一一次心甘情愿接受的鞭笞,所有流出的血液只当与宫主作一个鲜艳的道别。 血雾氤氲,如残阳长吁。 乘曦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练就的这么强的忍受力,其他蛇妖皆已受不住痛苦昏迷过去,唯有她还很清醒地承受着一鞭又一鞭。 她已望不见白光,眼前漆黑如夜;她已感觉不到痛苦,每一寸骨肉都不再是自己的。 亏得往日里受了太多鞭刑,如何躲藏方能将痛苦减至最低,她已已尽得要领,扭曲的挣扎成了习惯性。 直到昏迷才会停下。 乘曦煎熬间错乱,甚至忘记了鹰魔族入侵,仿佛回到从前受罚的无数个时刻,她想着待宫主气消之后还能继续忤逆她。 忽然停了下来。 噬咬她的漫天白芒不知何时颓然散去。 乘曦诧异,却尚未从回忆中恢复过来。 “孩子,以后千万不要回来了。”宫主轻轻地在她耳畔言道,“回头是深渊。” 第九十九章 枯萎 () 乘曦从乱步于记忆与当下之交界处的状态惊醒,宫主从未有过的亲切声音激荡于心间,震得她五脏六腑剧痛无比,相比之下,方才的鞭刑,加上从前所受的部鞭笞,都不算什么了。 她睁大眼睛想望一眼宫主那曾经令她一见到便厌恶的面庞,她知道此刻宫主的面庞一定比任何时候都美丽。然血雾弥漫,泪水障目。眼眶边缘因泪水凝结而成霜花,泪水淌过蛇面,冰迹随之蔓延,将她的头死死粘连在冰面上。 她倾尽力张开口,吐出信子,浓烈的血腥味涌出口。 可是她还未想好说什么。 对了,吟暮曾说过,在人族中,要唤养育自己的长辈为娘亲的。 乘曦想喊她一声“娘亲”。 然子欲养而亲不待。 她看不见宫主在哪里,也就不知道该朝着哪个方向呼唤。 也许,当上呼碧落,下唤黄泉吧? 乘曦迷茫。 火花…… 乘曦昏迷前,竟幻想出一片像暮雪千山一样连绵的火花,漫山遍野的开得妖艳无比。 寂雪宫的宫主,站在火花里被吞没。她纯白的身躯上映满火花,灿烂不可直视。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但是惨败一方有一类俘虏可以活下去投诚于战胜方且对战胜方有用的。” 殿主生前的侍者诗苇如是说道。 她很懂得这个道理,所以在明知事不可为后抢先一步下手,将殿主杀死了。 卖主求荣。 当鹰魔族攻占了暮雪千山其他地方,来到祭雪殿前,她大胆地献上殿主的头颅,殿主纯白的头颅上眼睛瞪得不大,弥留的残缺眼神中充满了理解。 殿外火光中,血染的夕阳从未如此妖艳得诡异,成千上万的鹰魔在天空中鸣叫,嘹亮的庆贺声此起彼伏,响彻云霄。 雪已停了。 昏暗的光芒斜倒在暮雪千山浑浊的雪地里,晴白的世界失贞了。这片山峦似乎清醒了太久,正便要沉沉睡去。 已死的蛇妖焦糊的尸体乱弃在山峦之间,如随手撒在山峦中的薪柴,尚挣扎于火焰中的族妖正一点点被炙死。 或死或活的蛇妖,正被鹰魔噬咬。天空中时而抛下残缺的骨肉,雪堆里亦有几鹰分食、哄抢。 鹰魔族的领头几魔,站在蛇妖族视为圣地的祭雪殿中,一副得胜者的嘴脸,野心尽露于神色。 鹰魔族族长居中,是个年轻男子的模样,五官上鹰魔特征明显,甚至可以说是鹰脸了,状极尖刻,猖狂的笑容似有狰狞。 左旁一瘦小老者,面容比族长更有鹰的特征,然人的特征也益明显。其目光并不锐利,反带着双眼的浑浊。他默立族长左旁稍后之位,并不出众。然仔细看可以发现即便是在鹰魔族这些领头者中,其他鹰魔都有意无意地远避着他。 乘曦后来知道,族长叫“狂原”,这形貌颇似人族的老者乃鹰魔族族老,名“鹰峙”。 诗苇献上祭雪殿殿主的头颅,鹰魔族族长狂原并没有很开心,他好奇地打量着殿主曾经的侍者,笑道:“你不该杀她的,她掌握着祭雪殿的很多秘密。” 诗苇面无惧色:“族长,殿主所知诗苇亦知,故无所惋惜。即便有什么诗苇不知晓的秘密,殿主宁死也不会告诉你们,你们终究不可能知道,反而会因殿主的困兽之斗多死几个族魔。” 狂原微笑,不语,神情中带着些鄙夷。 诗苇见他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便接着道:“诗苇所为,旨在为鹰魔族效力,换以生存的机会。” “你觉得我会让你活下来?”狂原仍旧微笑,笑容中丝毫不露所想。 诗苇坦然道:“自然。鹰魔族若欲在暮雪千山长存,必需诗苇的指点,鹰魔族若欲圈养蛇妖以作食物,必需诗苇的帮助。” 狂原思考片刻,道:“我暂时需要你,但只是暂时不要让我发现你没用了。” 诗苇微笑,低头。 “哈哈,很好。”狂原笑道,“现下倒有一个任务要你来做。” “族长尽管吩咐。” “祭雪殿是蛇妖族圣地,其中必然藏着些秘密。现在还请你带我遍视一番。待我鹰魔族在暮雪千山扎根后,我要把它改成我鹰魔族的宫殿。” 诗苇点头道:“是。”面上没有丝毫不满。 狂原令众魔退下,只他自己手中燃起一束火花,随诗苇走入殿中。 “如今你背叛蛇妖族,来日会否背叛我鹰魔族?”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 “好!很好!我鹰魔族绝不让你失望!” 隐约传来狂原和诗苇的对话,随着走向深处的黑暗里而渐淹没。 乘曦等重伤在冰室里的蛇妖醒来后,听身边照顾他们的侍者说了诗苇背叛殿主的事,当时那侍者就在祭雪殿里。 侍者并非鹰魔族,而是从前依附于蛇妖族的雪兔精族一员,年纪极小,小到只会些微法术,和乘曦等蛇妖天才比起来简直是手无缚鸡之力。 乘曦醒来后见自己处在一间尚属上等的房间里,身边还有侍者服侍,便知宫主所言属实。 鹰魔族果真舍不得这些知道那半个秘密的蛇妖族叛徒。 生怕他们死了,一路攻占暮雪千山一路搜查他们的踪迹,找到寂雪宫才将他们解救出来。生怕鹰魔族的侍者对他们冷眼冷色,特地拉了几个雪兔精族的侍者来照顾他们。 弱小,掀不起风浪;曾为蛇妖族附族,必善待于蛇妖族后裔;胆小,听话。 雪兔精族当真是不二选择。 乘曦的侍者名唤“细叶”。 “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你喜欢春天?” “是啊。”细叶笑答,稚嫩的笑容令乘曦心痛。 乘曦苦涩地笑了笑,心想也是,雪兔精族作为暮雪千山土生土长的种族,被外来的蛇妖族强迫成为附族,又经欺压了这许多年,于他们而言,不过是换个欺压的主子罢了。 成王败寇啊! 蛇妖成,则欺压雪兔精;鹰魔成,则欺压蛇妖。 乘曦随口道:“可惜暮雪千山没有春天。” “也许会有呢?”细叶打开窗,道,“你看,从鹰魔族入主暮雪千山到现在,已经将近半月没有下雪了!” “什么!”似有霹雳在身体里炸响,乘曦猛然惊悚,撑着重伤未愈的身体欲冲到窗边,细叶忙上前帮扶。 没有寒风。 乘曦本以为只是房间里暖和,没想到外界也一样。 空气仍冰寒,然曾经称霸暮雪千山的雪花再也飞不起来了。空荡荡的天地间似乎没了生气,如生命没了魂魄,只剩行尸走肉。 怎么会这样? 乘曦想到了鹰魔族攻占暮雪千山时用的是火。 会不会是火攻的原因?过几天就会好? “也许以后我们能看见春暖花开呢!”细叶一脸向往,少年不知愁滋味。 乘曦直觉不安,不知道为什么。 如果一个树木过盛的森林失去了树木会怎么样?森林里的种族都以为可以过上抬头见阳光的日子,但事实上森林会变成荒漠,所有种族都会被他们曾殷切期望的阳光晒死。 她想到这个可怕的比喻,头皮发麻,汗毛竖立。 第一百章 敌友 () “细叶,吟暮在哪里?”乘曦迫不及待想见另外五个天才,问问他们以天才的才思能不能想到为什么会停雪。 “吟暮姑娘还没有醒来。” “哦。”乘曦颓然。 这片世界,要枯萎了吗? 空荡的天地间没有连绵的雪花充斥,灰暗的天空似要沉沉压下,暮雪千山的每一个种族都会成为自然的祭品。 又过几日,乘曦以外的蛇妖族天才陆续醒来。 六妖齐聚,也只是望着空荡的世界怔然。 不久,鹰魔族族长召见他们于祭雪殿。 自从鹰魔族占领祭雪殿之后,祭雪殿内部就常处于阳光之中了。 但是,阳光之中看不见真相。 乘曦心底里冷笑。 在祭雪殿里,他们见到了狂原,以及站立一旁的诗苇。 她已身着鹰魔族的白裙黑袍,精神极佳,看上去并未受分毫苦难,包括身体和心灵上的。 诗苇和六妖相视,没有惧怕他们报复的愤怒,没有成为狂原跟前侍者依旧显荣的得意,反倒是和善的微笑,仿佛对着同样成为蛇妖族叛徒的他们深表生存下来的喜悦,和祝福。 六妖也还以如此目光。 乘曦泰然迎接诗苇的目光,极力让眼睛和脸颊一起微笑,唯恐这个在殿主面前侍奉久矣,察言观色能力极强的叛徒知道她的真实想法。 乘曦不知道诗苇是不是真的叛徒,或许和他们是宫主的安排一样,她只是殿主的安排,也不知道如果诗苇没有背叛的话,是否知道他们也没有背叛。 和诗苇对视的时候,乘曦就知道了,只要伪装得够好,他们永远不可能知道对方是否忠诚于蛇妖族。就算是哪一方主动承认她并非叛徒,另一方也不敢冒险,因为不知道是不是鹰魔族设计试探。 狂原叮嘱他们尽快恢复身体和记忆,鹰魔族也会派族魔深入人族寻找良方帮助他们恢复记忆。 乘曦有些心不在焉,虽不能时时直视却一直想着诗苇深不可测的目光,以至于在狂原面前表现得很沉默,狂原以为她恢复不佳,甚为关切地命诗苇清点些珍贵丹药给乘曦拿去。 出殿后,六妖再聚,仍旧沉默寡言,就算不经意间谈到诗苇,亦无可说。 无雪的天空中时不时飞过巡查的鹰魔,锐利的目光掺杂在阳光里,能把蛇妖刺得脊背一凉。 然乘曦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得出来,吟暮、斜纤当真以为诗苇已经背叛,而扶缘、剪歌、刺茫和她一样尚有怀疑。 乘曦不知道他们凭什么来判断诗苇的想法,她迫切地想知道,尤其害怕着出什么纰漏被诗苇发现,但至少在最近看守如此严厉的情况下不可能交流。 “孩子,以后千万不要回来了。回头是深渊。” 乘曦耳畔回荡着宫主的最后一句话,渴望着有一天可以离开这片已成为蛇妖族炼狱的暮雪千山。 这片没有雪的暮雪千山啊,已经成了埋葬生灵的深渊。 自鹰魔族攻占暮雪千山起,已过了小半年。 这里的每一天,对于乘曦来说,都是度日如年。 所幸当下鹰魔族对他们这六个蛇妖叛徒的监视放松了许多。乘曦想着,再过不久,就要开始逃亡了。 诗苇仍旧坐着她的高位,日日居高临下风光无比。白日里指点鹰魔族建构暮雪千山王者的权力,街巷宫殿既有原先暮雪千山蛇妖族的影子,又与鹰魔族在魔界时的一切建筑相似,同时圈养蛇妖的牢笼之地也由她打理;夜里就近与狂原同寝,据说这一妖一魔关系已然不纯。 乘曦等六妖深居简出,甚少见到诗苇。细叶曾听闻诗苇对牢笼之地中不听话的蛇妖极其残忍,严惩他们用的就是寂雪宫宫主的法宝寂雪。 乘曦无可奈何,如今她自身难保,如何能管其他族妖呢! 六妖私下有过关于诗苇的交流,但终究不能看穿诗苇真面目。 “待我族妖如此残忍,怎会不是叛徒?”吟暮蹙眉沉痛。 “若诗苇真是叛徒,你们认为祭雪殿的壁画还能幸免于难吗?”扶缘却似乎越发相信诗苇。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看着她的眼神都觉得深不见底。”剪歌只有怀疑不敢定论。日渐久,怀疑越深。 “那女蛇妖杀了殿主,替鹰魔族圈养我族族妖,据说靠着美色如今鹰魔族族老都要敬她三分,是叛徒无疑!”斜纤怒道。 “我们永远不能知道诗苇的真实想法,就算她是殿主的安排,如今的处境也注定了我们不可能同路。还是想想怎么逃走吧。”乘曦叹道。 “你们还记得宫主的话吗?宫主是要我们把蛇妖族的血脉传承下去,诗苇背叛了蛇妖族,但是她也做到了宫主的要求啊。也许……” “你在想什么!”吟暮惊诧,打断刺茫的话,“若按你这么说,那些被圈养在牢笼之地的蛇妖也是在延续蛇妖族的血脉了?” “他们会很快成为鹰魔族的奴隶,除了奴性,什么都不剩。”剪歌双瞳中闪起光芒。 刺茫一愣,也觉不可思议,恍惚道:“是啊,我在想什么呢?我怎么会……”她声音暗了下去,连同眼神一起暗了下去。 “刺茫……”吟暮欲言又止。 刺茫还是出事了。 子时过半。 红绸讲到刺茫的意外,突然停了下来。 林涟漪被这段不为人知而惊心动魄的往事抛入时间的漩涡,本以为是一个妖的故事,不曾想竟已跨越多个种族。她迫切地想纠出真相,不仅是红绸如何出逃,诗苇有否背叛,这些浮沉在种族之战中个体的命运,更有她隐隐觉得关乎蛇妖族命运,甚至暮雪千山所有种族命运的那半个秘密。 “然后呢?”林涟漪催道,完没有关注到红光流动下红绸溢满恐惧的眼眸。 “然后……”红绸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令林涟漪害怕而好奇,“你相信诗苇是魅惑了狂原而幸存的吗?” “不信。”林涟漪自然不信。 红绸叹了口气,道:“连你这样年纪的小妹妹都知道不可能,为什么她会信?” “这么说,她……”林涟漪心头咯噔一下。 “是啊。这蠢蛇妖竟试图迷惑狂原。”红绸笑得更加诡异,然眼中恐惧之意流露无疑,“还没见到狂原,就被鹰峙看到了。你猜那老头说了什么?” “什么?” “他说:‘一定很好吃。’”红绸脸色惨白,“哈哈哈哈!” 林涟漪脸色惨白,然犹不如红绸。 第一百零一章 鱼肉 () “他把刺茫打得重伤、恢复原形,串在长剑上,把我们剩下五个蛇妖族后裔叫到祭雪殿,当着我们的面活烤了她!”红绸瞪着无泪的双眼,似乎重回当日。 祭雪殿大开着殿门,鹰魔族仍觉得太昏暗,便在殿内沿着墙壁竖着一圈火焰。宫主设计保下的五个蛇妖站立一旁,十双眼睛或盯着鹰峙,或盯着被长剑穿透身体的刺茫。 鹰峙坐在雕刻着鹰魔族花纹的木椅上,随意扫了眼他们,嘿嘿笑道:“你们蛇妖族啊,就是肉好吃,否则鹰魔族便不会留下你们了。” 长剑架在一盆赭色异水上,重伤的刺茫昏迷不醒,长剑穿透的伤口已止了血,其上冰霜胡乱结了一片,似天然从长剑上长出。垂死的刺茫渐渐失去温度,扭曲的身体仿佛冰雕。 鹰峙双手交捧,口中诵咒,不久手中便起火焰,幽紫色如水晶的剔透。他身体前倾,双手伸到刺茫凌空之上,缓缓放开,手中火焰似玉石曳着华丽的光辉落下。 乘曦想起了暮雪千山久已不见的飘雪,漫天飞雪被寒风抖落彻日彻夜的甘甜,山峦中所有种族深得其惠,远比眼前如玉的火焰美丽。 火焰淌过刺茫的身体,如檐下雨水滴落赭色异水中。刺茫猛受炙烤,神志清醒了些,睁不开冰霜凝结的眼,只能吃力地痛苦着,尝试扭动身体而不能。冰霜融化,伤口迸裂,汩汩血液,如永不干涸的泉眼,几个泉眼一起喷发,如旭日东升不可阻挡。 她还能感受到痛苦吗? 快死,快死。 五妖面色惨然,瞪圆的眼睛直勾勾望着刺茫,万重压力定住了他们的身体,谁也退不了,谁也冲不上。 刺茫,快死啊。 可刺茫连自尽都做不到。 赭色异水吞没了落下的火焰,火光倏然寂静,似沉入水底。随后血滴紧承其后,不痛不痒地打起几片来回激荡交叠的涟漪。 火焰一星两星地亮起,几星火焰连成一片,如炼狱的风口悄然打开,又如明亮的伤口粘着流动的铁液连绵不尽。 祭雪殿中一圈明亮的火光舞动着,张狂手脚,庆贺中心的火种称王称霸。 “这是毕方之火,用在烤蛇肉上真是浪费了。”鹰峙也不动长剑,时而看看刺茫,时而看看异水中燃起的火焰,悠然道,“毕方属鸟族,我鹰魔族和他倒还有些亲戚关系……” 乘曦听不到鹰峙所讲,眼中只有火光映满身躯的刺茫。 温热的气息传上来之时,刺茫已知命运,极力挣扎下伤口轻易扩张,鲜血如眼泪摔落水中,淋漓不尽。待温热成滚烫,她渐失感识,终在火焰簇拥中死去。 五妖见她不再挣扎,竟减轻了些压力,蓦然惊觉满脸热汗,仿佛自己就在火焰上炙烤。 乘曦自觉脱力,仍勉强站稳,忽闻身旁接连三声摔倒之声。她无暇顾及,噙泪的双眸死死盯着刺茫仍旧受着煎熬的尸体。 纯白的皮肤渐变焦糊,和亮若秋水的剑身相比如枯草般碍眼。血液不再下滴,在伤口处凝成黑色。紧闭的眼睛至死没有再睁开,不久前化成人形还是美目温柔,接下来是会被吃掉还是丢弃? 忽然一幕画面在火焰中死寂地化现,这将成为记忆之永恒,在乘曦今后活着的每一个梦里蔓延。 尸体上飘出阵阵肉香,如曾经暮雪千山还飘雪时的雪花一样无处不在,乘曦闭上嘴屏住呼吸它还是无孔不入。她惊恐万状,僵直站立,如同傀儡,映入眼中的明亮火光里,刺茫的尸体上,一滴尸油淌了下来。 香喷喷的尸油啊! 一滴接着一滴,在尸体上擦出明亮的痕迹,映着火光,映着鹰峙贪婪的目光。 乘曦感受不到心跳,僵硬的脖颈移不开目光。 当年蛇妖族披荆斩棘,来到暮雪千山,建造了这座祭雪殿;而今祭雪殿中鹰魔为主,蛇妖为食。她乘曦,正穿着鹰魔族的服饰,木然看着鹰魔族族老表演一条美味的蛇如何做法。与此同时,在鹰魔族的暮雪千山上,蛇妖族苟活的同族尽皆被圈养待食…… 众多同族,同为俎上鱼肉! 乘曦狠狠盯着同族的尸体,把每一滴喷香的尸油的轨迹记下。 乘曦醒来后才意识到她在祭雪殿中昏迷了。 细叶正为她梳洗。 久作准备,她才敢问及后来事。 细叶显然也被吓得不轻,苍白着脸,陷入恐怖的回忆,颤声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鹰魔族让我们过来带你们回寂雪宫,只有扶缘还站着,是他让我们带你们回来的。” “你看见刺茫了?”乘曦干涸的喉咙嘶哑着,嘴角牵扯出的笑意与眼角流露的苦涩相斥不已。 “没有没有!没有……”细叶浑身哆嗦起来,双瞳空洞,眼神迷离,双手疯摆。 乘曦默默看着她,目光很轻很淡。细叶被她轻描淡写的目光盯得颓倒下来,她惶恐道:“我看见鹰峙切下她的肉,在吃……在吃。”她双手捂脸,泪水漏过十指缝隙,“鹰魔族是不是也吃兔肉?他们会吃了我吗?” 乘曦惨然:“说不定……” “你不必担心,鹰魔族还看不上你雪兔精族的肉。” “诗苇!”乘曦猛然站起,双眸中爆发两束怒火,却还是强忍下来。 诗苇轻蔑地瞥了眼细叶,细叶忙起身行礼,却竟下意识地行了蛇妖族的礼,行完礼才发现不对,脸色瞬间煞白,慌张间欲解释而结舌不能言语。 诗苇见她惊慌状,不禁蔑笑一声,目光转向乘曦,若无其事道:“你方才叫我名字的语气似乎透露着不满。怎么?刺茫之死让你这个叛徒突然良心发现?” “今日刺茫死,岂知来日不是我死?”乘曦冷冷应对。 “刺茫死,是因为愚蠢。鹰魔族留下你们,是要你们恢复关于暮雪千山冰雪永恒之法的记忆的!这才是你们活下去的凭借。那蠢东西自作聪明,死也无可惋惜。” 乘曦盯着她,眼神愈发凌厉。 诗苇高傲地嘲笑着她: 难道你会看得上你的食物吗? 刺茫就是个蠢东西,而我,是凭本事站在狂原身旁的。 乘曦的眼神软了下来,她道:“这么说,你是来警告我尽快恢复记忆的?” “同为叛徒,幸存至今,我必须提醒你们,尽快!待暮雪千山冰雪部消融时,人族会进攻,所有生存在这里的生灵都会遭遇灭顶之灾。那些被圈养的你的同族也必死无疑。” 乘曦低头,不语,忽又抬头,望向窗外空荡荡的世界,目光闪烁。 第一百零二章 烟花 () “你们找到那个秘密了吗?”林涟漪思考一会儿,问道。 “没有。”红绸眼前飘动着刺茫的死状,红光里眼眸中痛苦连绵,“找不到的话,暮雪千山就要完了。不过这都跟我们没关系了,我们寻到了一个机会从泣离江离开。” 泣离江的水冰冷彻骨,乘曦想起曾经飘飞的雪,双手在水中摆动一下,搅乱了江面氤氲之气,突然扑鼻的猛烈冷气令她鼻中微微起了一层霜。她狠狠地咳嗽,霜层终于融化,她长舒一口气。 抬头所见,山峦连绵,夜色模糊了山与天的界线,一切浅绿的树叶归入黑色,一切纯白的未化之雪无力闪耀。 万籁俱寂,鹰魔族还有族魔在那片山峦上飞翔巡视;被圈养的蛇妖族窃窃私语着明日的存亡;雪兔精族为着他们进入鹰魔族成为侍者的同族惶恐不安,唯恐他们惹是生非而为整个种族招来横祸;其余种族睡梦里等待黎明,又一个被统治的黎明。 乘曦自忖杀了细叶是对的,如此雪兔精族更有可能不被牵连。 船桨划破映满山峦、树木和夜空里一切景色的画卷,乘曦等五妖将携蛇妖族的历史,逃亡于人族的世界,而背后家园将成死地,生灵涂炭、无可生还。 离开的最后一刻,登岸时,五妖纷纷回头,记住了这片生养他们的土地。 从此先祖竭力开辟成为被遗忘的传说,寂雪宫和祭雪殿要荒芜在死地之中。 对五妖来说,人族是完陌生的种族,蛇妖族虽模仿了他们千万年,却也不敢贸然进入其中。 商量之下,五妖决定先寻一户人家暂住几日,再走向更繁华的世界。 离亘寒大地最近的村庄里,一户好心人接受了他们。 户主是个年纪六十上下的老汉,见他们衣着奇特而华贵,以为他们是哪个异族沦落的富家子弟,还四处打听了番,却不曾得到什么消息。犹豫了几天正想着收留他们是否有危险,他们却先道别了。 扶缘自信地笑道:“想去人间繁华处走一遭。” “年轻人这么想是挺好的。不过我年纪大,看过的多,忍不住要提醒你们一句:江湖很乱,你们想玩,只在俗世里玩就行了。”老汉佝偻着身体笑道,眸中既有对自己安的放心,又有对这五个年轻孩子的不放心。 “您放心,活着很不容易,我们不会拿自己生命开玩笑的。”吟暮答道。 乘曦在此体验了在暮雪千山不曾体验过的温暖,一个激动便收藏的丹药中取出一颗,赠与老汉,道:“老丈,这是我祖传的丹药,如果受了重伤就吃这个,可以很快恢复的。” 老汉惊讶,半信半疑,看来是从没见过这种东西。 吟暮笑道:“这药很厉害的。从前这丫头被娘亲重罚之后就是用这药的。” 老汉哈哈大笑,收下丹药。 乘曦回头望吟暮一眼,两妖相视,默默无言。 娘亲…… “这丹药可以保存多久?既然这么厉害,要是我用不着,还想传给我儿子。”老汉皱眉道。 “很久很久,保证一千年不会坏的。”斜纤取出一小匣子,替老汉把药装入匣中,道:“这样可以保存更久。” 五妖快走远时,身后传来老汉的问话:“年轻人!这药叫什么名字?” 名字?自然不能用它原来的名字了。 乘曦回眸:“就叫‘繁华’吧!” “繁华……这名字好记……” 人族繁华,实是暮雪千山终年冰雪中的蛇妖族不能想象的。 彩灯千万,映满长街。软风如水,丝丝轻摇几瓣光影;拱桥似月,绰绰亭立与水影成圆。 五妖走在繁华的街道上,一路漫步至瘦水拱桥之上,目光循窈窕河流远望而去,见两旁灯影相连,如长龙护水,深受震撼,百感交集。 在老汉家中,五妖很轻易学会了如何更好地伪装成人族,进入中原又几天,不但没有暴露丝毫,甚至学会了更多人族的东西。 比如今天,是人族中很重要的节日元宵节。 来往人群,说笑嬉闹,好不热闹。 而五妖矗立,如石雕般怅然若失。 乘曦凝望眼前一片光芒,只觉痛苦万分。 这和祭雪殿里的完不一样。 那片遥远的山峦里冰雪那么冷。为了生存,我们保留了最纯粹的黑暗,每一个日夜里刺痛顽强的生命。几个强者护起所有,从来只觉如芒在背。 黑夜这么深,可是人族捧起明媚的光芒,在锦衣玉食里享受欢愉,不知冰雪之寒,向来无所畏惧! 泪水撑酸了眼眶,乘曦再不用担心冰霜封眼,任其放肆横流! 她哽咽的声音传到身旁同样茫然的吟暮耳中,吟暮看灯光看得几乎瞎盲的双眼迟缓地转到乘曦身上,但只是因为不想再看人族的繁华。 乘曦与之对视,同族多舛,异乡唯你知我。 泪落无声,心在滴血。 “啪!” “啪!” 两声爆鸣,如天空碎裂。 乘曦和吟暮在彼此半边面庞上看见了光芒升起,向上流转到额角。 两人迟迟抬头,已错过了光芒的迸发,只能望见深夜的隐秘被绚烂的光芒烧灼得毫无尊严。 而就在她们吃力抬头之时,又有数个光团打穿黑夜。 嘹亮的爆发声此起彼伏,淹没了人族的欢声笑语。 绝望。 周围行人纷纷驻足昂首,或屏息观望,或越发兴奋地手舞足蹈。 “爹,那是谁家的烟花啊?” “二妹你连这都不知道?程家孙夫人昨日诞下龙凤胎,程老爷乐坏了,为城人准备了烟花呢!” “哇!这就叫‘四世同堂’吧!” “那是!好人有好报啊!程老爷一辈子乐善好施,上天才赐予如此福分……哇哇哇!看那个烟花!” 忽然一声厉啸,如凤凰展翅升天,一束紫色华光冲天而起,盖过其他烟花头顶,于最上方炸裂成巨大的烟花。 众人惊呼。 本以为仅仅如此,谁知烟花旋转,长尾破天。众人初看以为是流星,几个机灵的孩子已经大呼起来:“流星!流星!”再一细看,千万道细长光芒围着中心旋转,分明是斗转星移啊! 巨大的烟花在天空中绚烂地演绎斗转星移,地面上万人鼓掌叫好,简直算是普天同庆。 乘曦嘴角抽搐,她渺小的心跳淹没在人族的喧哗中。 好人有好报? 那么我蛇妖族做错了什么? 因为不是人吗? 她五官被迫感受着人族的一切喜乐,神魂在烟花的璀璨绽放下被碾碎。 烟花不厌烦地盛开着,黑夜如白昼光明。 第一百零三章 分离 () 不知何时,五妖最后一点骄傲被光芒灼伤、烧熔。面对人族的庆贺,痛哭流涕。 我本可以忍受冰雪,如果我未曾感受温暖。 面目非的祭雪殿里,不知这句话还在吗? “他们哭什么?” “你轻点声,他们应该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吧。” “哦。” 五妖狼狈逃离,在荒野间独享苦涩。 沉默许久。 “我想打回去。” “暮雪千山是先祖得占之地,我们怎么能放弃?” “就算不回去,至少也要找到让暮雪千山不死的办法。” “不行,这样鹰魔族就得逞了我们必须夺回暮雪千山。” 四妖表意,或直接或间接,终究是眷恋那片山峦,以及已消逝的冰雪。 乘曦默然。 她凝望着她们坚决的神情,惊叹人族的光芒竟这样刺痛流离失所的三魂七魄。 “孩子,以后千万不要回来了。”宫主慈爱的关怀犹洄耳畔、激荡心扉。 我知道我知道。 这四个傻孩子就是在送死。 从他们坚毅的神情中,红绸望见了刺茫的尸体,一滴滴尸油似乎无穷无尽地往下流淌,滴入下方异水之中。 火焰狰狞着舞动,把尸体吞没。 “他们回去了吗?”林涟漪疑问。既然红绸还活着,她应该没有回去。 “不知道。”红绸幽幽道,“我阻止不了他们。” “听闻南蛮之地中,夷族与繁华之地不相和好,性怪异,术法奇特,或许有克鹰魔族之法。”扶缘目投南方。 “我不知道有什么办法。我想去拜访天涯教凌飞雪,听说她对妖道并无恶感,或许会出手帮我们。”吟暮蹙眉道。 “我也没什么别的办法。不过我倒觉得吟暮的想法可行,我们可以试试凌飞雪的态度。”斜纤迷茫道。 六道目光转向乘曦和剪歌。 剪歌面有愠色,深深呼吸,失望道:“你们几个难道忘了殿主的话了吗!人族以我等为异族,怎会伸手相救!” 扶缘、吟暮、斜纤沉默。 “人间以人族为主,不利用人族的力量,还能靠谁呢?”扶缘冷静地望着剪歌。 吟暮欲言又止,斜纤没什么底气地轻声道:“我们只是试一试。” 乘曦静观,既不支持谁,也不反对谁。 “好好好!几个蠢货!你们去求人族吧!我有我自己的办法!”剪歌气极反笑,冷冷道。 言罢,他转身离去。 “剪歌!”乘曦惊疑叫住他,“你还有什么办法?” 剪歌摆手道:“你们不必管了,若能成事,再回来找你们。” 竟然无妖追上去。 毕竟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办法行不行,倒不如单独尝试,免得拖累同伴。 “剪歌不知所踪,扶缘去了南方,斜纤和吟暮打算前往观海山拜访凌飞雪。至于我,以为吟暮和斜纤没那么坚决的复仇心,遭到凌飞雪拒绝之后,她们就会放弃,应当还有救,就和她们一起了。” “结果你却被她们说服了?”林涟漪想起茯苓村红绸欲夺碧桐泪,猜想她应该有复仇之心,否则不会惦记这类异宝。 “没有。”红绸得意一笑,道,“我这么惜命,怎么会轻易被说服呢?我早已料到,凌飞雪不会帮我们,果真。” 林涟漪道:“她有她的苦衷。天下正邪向来纷争不断,如今总算达成平衡,她不能在这个时候为了妖族的事放弃整个人族的和祥至少是表面上的和祥。” “我和吟暮、斜纤去拜访她,她甚至不肯见我们,只派凌飞花转告我们一句话。” “什么话?” “你猜?” “不要再回去了?” “永远,永远,不要回去。你等若眷恋那处至极,便待暮雪千山复生,将骨灰飘向冰雪之中。” 林涟漪望着红绸迷茫的神情和酷似凌飞雪的三倾绝美容颜,亦陷入迷茫。 为什么凌飞雪如此肯定? 红绸见林涟漪茫然之态,轻笑道:“你也不知道是吗?凌飞雪果然还是保留了很多秘密没有告诉你,正如当年宫主也保留了很多秘密。” “你的意思是……难道凌飞雪知道那半个秘密?”林涟漪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要不然为何如此肯定?”红绸叹道,“天涯教教主,三倾门传人,总该是知道点东西的,这也不奇怪。” “她是知道暮雪千山如今的状况很难挽回,甚至根本不可能恢复,才劝你们不要回去吧。”林涟漪思索道。 红绸似乎已然不在乎这半个秘密,只道:“不管冰雪永恒之法是什么,恐怕我来不及去探究了。我不知道凌飞雪为什么不告诉你,也许她以为这只不过是暮雪千山的事,与人族无关吧。可对于我蛇妖族来说,这个秘密至关重要。我若死了,希望你能找出来挽救之法,发发你们人族所谓的‘善心’。” “为什么?”林涟漪惊诧之间直觉警惕,夜魄白芒更盛。 “就算不为挽救暮雪千山,也请尽力救出我姐姐吟暮。”红绸目光真诚,别无心机,“可惜了,和吟暮在暮雪千山生活这么久,都没感觉到她像姐姐一样照顾我,直到她落于人族手中,才发现欠她一声‘姐姐’。” “你还没说,为什么……”林涟漪越发警惕,杏眸利光,紧盯红绸。 “快天明了吧?”红绸侧面,望窗外黑夜深深,如世道无奈、命运轮回,轻叹一声,“看你如此警惕我,应当知道了,在黎明以前,你我必分胜负,成者生,败者死。” 林涟漪因她一点,渐渐明白。 红绸虽出了朱砂,但恐怕已元气大伤,如今于林恬的封印内又设结界,是她最后的自救。 “如果你赢了,你会怎么脱逃?”林涟漪问道。 “我会变成你,顶替你活下去。也许还能借你的身体和体内的魔神血,替你修炼赤天。”红绸眸中光芒涌动,“如果你赢了,你就吞了我的千年内丹,助我姐姐重获自由。至于能不能帮我蛇妖族重回暮雪千山,随缘吧。” 林涟漪黯然,片刻,忽问道:“那你会怎么对无垠……” 她本想问一句,声音却不自禁小了下去,问句成了无尾的试探。 红绸哑然失笑,再次以长者的目光望着她,眼中却有滴滴泪花,在红芒的笼罩下成红莲悄绽:“小妹妹,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吗?” 林涟漪惊惶浮起,羞涩深藏。蹙眉如锁,不能回答。 第一百零四章 血战 () 红绸笑意未尽,摇头道:“你觉得会怎么样呢?我只说替你修炼赤天,可没说替你为人妻为人母。再说了,他若果真钟情于你,怎会看不出林涟漪已不是林涟漪?” 林涟漪默然。 “小妹妹,你家情郎虽与你立了承诺,但来日恐难长相厮守。你若赢了,便尽力去争取;我若赢了,索性与他一刀两断,你也别怨我。”红绸站起身,目光一刻不离林涟漪的面庞。 “好。”林涟漪亦站起身,右手夜魄无风自动,心却隐痛。 见红绸手中红芒忽聚,林涟漪慎重接招,却并不因失了先机而懊悔,毕竟对方是能与凌飞雪一战的千年蛇妖,即便她占了先机,安知不是入了圈套,如陷泥淖。 红芒凝聚成团,颇似血染的小绣球,随红绸挥手间袖影成幻,红芒弹出,如烟花轰然绽放,爆破天际。 林涟漪急展夜魄,飘然白芒,轻轻一掠却似有万钧之力,似瀑布迸溅摧碎烟花,星星点点的红芒流萤般飞散而熄灭。 夜魄于熄灭的光点中陡然冲出,如耀月登云,白芒烟岚般飘散开来,满屋光明如白昼缤纷。 红绸葱花十指时扣时拨,颇有琴师风范,任白芒如何疾舞都近不了她身。时而红芒飞出,如朱蝶曼舞于白芒间,随红绸身影变幻而飞遍整个房间,此起彼伏。 夜魄冰蓝颜色,挥舞如水袖温柔,满屋白芒,奉之为主。林涟漪似无轻重,壁上梁下,跃动随心,手持夜魄,进退然。 表面上一人一妖不分轩轾,林涟漪却明白得很,若非红绸才破封印,虚弱不已,她如何能支撑这许久?单见她红芒飞舞,林涟漪便知她是将初入人族时所见的烟花灿烂融入了法术之中。 人族的烟花渺远在天边,却有光芒穿及万里刺痛心扉,似远实近,欲毁无力,红绸使出的红芒也正给林涟漪这种感觉。 一阵呼啸,又两道光芒,一白一红,迎面对击,为免波及,林涟漪、红绸同时后退。 小小房间,分站两壁。 光芒破碎,任意飞溅,林涟漪觉有面上刮裂之感,直至飞溅的光芒有一半消散于无形。 未等光芒完消散,红绸双腿交缠,于一片红芒中融为蛇尾,面容亦渐变化为一张陌生的脸。她张狂笑道:“什么三倾美人的绝色容颜,还不如我原来的容貌舒服!” 林涟漪嘲笑道:“果然是异类!不知凌教主之美,便只有东施效颦!” 红绸蔑笑一声,甩出四道如箭红芒,媚声道:“小妹妹想激怒我吗?” 林涟漪小计未逞,略有失望,躲开两道,斜泯一道,又因躲避不及,只好正面接了一道,谁知这一道红芒力道大极,竟将她狠狠逼退一步,夜魄白芒散去时,将消散的红芒忽然尽皆向她面上刺去。林涟漪大惊,所幸这些年与无垠几战,早已学会处变不惊,白芒重聚面前同时腰弯如倒钩,上身强倒下去,柔若无骨。 然红芒似早有预料,紧跟下跌。林涟漪惊讶之间,扭腰斜侧,夜魄飘入,猛地一击,红芒彻底溃散。 来不及思索,林涟漪弹出夜魄,冲至红绸面前。红绸悠然接下,夜魄几经徘徊,不得突破,只好悻悻收回。 林涟漪这才有空思索,明了红绸虽识破了她的小小伎俩,却还是如她所愿被激怒了。 林涟漪朝她笑了笑,如先前红绸的蔑笑一般。 红绸盛怒,双手握诀,却是个奇怪的指诀,红芒如细蛇从手腕处穿入十指之中,于十指尖冒出头来。她因盛怒而显狰狞的表情如遭遇猛兽挑衅一般。 这是她自出招以来第一次握诀。林涟漪心知肚明,若非红绸才出封印虚弱不已,她绝无机会活到现在。此刻红绸被激怒,虽易露出破绽,但出招之凌厉,她未必能抵挡。 林涟漪攥紧夜魄,挥出,腕间转动,夜魄舞动,如涛浪漩涡,试图打断红绸此招。 红绸冷冷一笑,却不放在眼里,任夜魄打过来。 林涟漪惊疑,此刻却不能收手。 夜魄飞旋而上,本以为可以一击得中,孰料红绸竟真如烟花一般渺远,看准了方向却始终无法触及。 林涟漪一惊,想起七年前张诒和韩朗嫣斗法,韩朗嫣在出最后一招时隐藏了自己的位置。莫非红绸也悄悄变换了位置? 法术将成,林涟漪紧张不已,欲收夜魄,再以烈光照耀纠出红绸所在。 事出意料,她以为是幻象的红绸竟松开指诀,一手抓住了夜魄。 竟不是幻象! 林涟漪大惊,忙催动灵力涌入夜魄。夜魄光芒更盛,其中力量足以毁伤发肤,红绸却竟丝毫不受影响,她葱白手指紧紧捏着夜魄,冷笑一声,长发缕缕飞扬,极其得意道:“小妹妹,你三倾门不是想超越神吗?我便让你见识一下超越神的力量!” 超越神? 林涟漪大惊失色,刹那思索深知若不抽回夜魄,接下来必死无疑,便极力欲抽回夜魄。 红绸紧捏夜魄的手纹丝不动,另一手法诀已成,五指间浓烈红芒流转氤氲,包覆五指,几不可见。腕定指动,朝向林涟漪。 林涟漪惊慌。无奈放弃了夜魄,脱手即逃。 一星血红光点,如珠玉悬夜、红瞳闪现、远星陨落,红绸五指微微一动,它即疾速飘向林涟漪。 林涟漪已尽力躲闪,红点却仍笔直飘动,竟就这般击中林涟漪喉口。 整个房间,似都扭曲,一桌一椅,一壶一杯,无不排列为直线,只要按着直线,红点可以击中所有。 一束鲜血自喉口向前激射出去,鲜血在墙上打出一个极小的凹坑。林涟漪直面撞到墙上,鼻眼、面颊皆受伤。她觉喉口一热,鲜血亦往口中涌入。林涟漪忍住喉间火辣辣的痛苦,强咽下鲜血,身体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她竟有这等力量,恐怕我在劫难逃了。”林涟漪眼前飘过无垠的面容,她心口一痛,手指微动,才发现夜魄已不在手上,只好强运魔神血,呼唤夜魄。 林涟漪借着疼痛无比的双臂支撑着身体坐起来,微微睁开眼,眼前一片血幕,血腥之味从她战前还澄澈的动人的眼眸中冲入。应当是撞入墙上时面容遭毁了。 只是此刻她也顾不了这么多。 自己死了当然要努力拉个垫背的。 夜魄隔空传来微弱的呼应。 第一百零五章 赌命 () 林涟漪微微一笑,她早在七年前就仔细钻研过三倾门最强法术“焚魔”,作为走在江湖里的人,时时刻刻会面临危险,谁也不能保证能活到最后,保下传承,方可生生不息。 在与红绸决战之前,她就知道败了应该怎么做。要么她林涟漪活,要么双方都死。 她恍惚间自血幕里看见了无垠,他身上的衣衫因血幕而染上红色,如新婚之人,站在堂前向她伸手。 泪水和着满面血液一边流淌一边凝固,林涟漪自嘲,此刻一定是她一生中最丑的时刻。 停息魔神血。 逼聚真元。 大开周身窍穴,极力吸引一切星月光华。 外界直洒的星月光华受到召唤,纷纷调转方向,蜂拥而至,狂风成漩涡,她为中心。 夜魄白芒大盛,虽握于红绸之手却不受其控制。 “你要干什么!”红绸震惊不已,视之如视疯子。 是觉得她年纪轻轻不会对自己如此残忍吗? 林涟漪背对红绸,轻蔑一笑。 想不到我年芳十五便要收徒了啊。 师父,我辜负了你的期望。 无垠,余生你自己走吧。 “小妹妹,等等!”红绸惊呼,言语间林涟漪听出了些无奈和苦涩,还有不舍。 林涟漪自然不会停手。 红绸却不再慌张,无力地叹息一声,温热的气息呼出时仿佛红芒在翕动。她放手夜魄,夜魄在其主召唤下飘起远去。红绸双手成捧物状,举至口前,朱唇轻启,似又一声叹息,一颗朱红色的内丹轻轻吐露,如陨星般孤独地沦落于红绸双手之中。 林涟漪收到夜魄,已感奇怪,赤天行施便慢了下来,又忽感身后红绸的生命如燃尽的烛火般瞬间低落,惊疑不已,忙借灵力转身,透过血红的眼帘见她竟吐出内丹,其内丹应当是红色的,与她血红的眼帘重叠在一起,不甚清晰。林涟漪神智一顿,下一刻才懂得其意。 不论成败,我必死,不如留下这小妹妹为姐姐和暮雪千山再尽一份力吧。 但林涟漪仍存怀疑,如何相信红绸不会又把内丹吞进去呢?她林涟漪可以骗红绸,红绸当然也可以骗她。 红绸千年凝结的内丹在双手中安然,她却不看自己的内丹,反凝视着林涟漪,凄苦一笑道:“小妹妹,我没想到你竟这样不守约定。快把赤天停下来吧,我这条命便送你提升修为了。” 林涟漪撞击中扭曲的面容本要露出一个笑容,却因痛苦而强行忍住。总归可以活下去了。然心里不知滋味,甘苦共有,一边尝试着暂停赤天,一边半信半疑。 “不行!停止不了了!”林涟漪佯装赤天失控之态,惊呼道。 红绸惊慌,焦急不已,忙问道:“是哪里停不下来?” “窍穴闭不了!”林涟漪随口编造,同时试着关闭窍穴,并伺机发难,欲重挫红绸。 唯有你真的奄奄一息了,我才可以放心。 林涟漪心里颇有心机地暗笑。 孰料红绸还未被算计到,林涟漪惊觉赤天似乎应验了她随口之说,已停不下了! 林涟漪惊恐不已,细想莫非前代传承者知道会有人胆怯,故设下此法,不许中途停下吗?仔细探求,万幸之下,发现魔神血已如平日一般分散流转,真元亦随心解了束缚,只是星月光华不似灵气般微弱,当下蜂拥着冲入窍穴,她本已几乎力竭,自然无法遂心关闭窍穴。 体内星月光华充盈过分,已形成不可抑制的洪流,奔腾如江河万里。 所到之处,经脉损伤,血液紊乱,甚至皮开肉绽。 短短片刻,已千疮百孔。 若不继续行施焚魔,失控的星月光华必让她死得难看。 红绸,应该会帮我的吧? 林涟漪寄希望于红绸。 果真,红绸二话不说,运起内丹,红芒大放,映照林涟漪周身。夜魄白芒被红芒侵吞,显得微弱渺小。 林涟漪虚弱间感受到一簇莫名力量,从红芒之中蔓延过来。 她不知道用什么词形容,“照耀”太空太虚,“流淌”太实太温和,只有“蔓延”勉强合适。 正如时间之初,它与天地共生,无所不在,浑厚在每一处角落。生命存在后,它亦以无可阻挡的姿态蔓延在生命的**和魂魄之中。 似实似虚,似天空瞬息万变又永恒如大地长存。林涟漪直觉,还是更像是实的、可以触摸的。 沉浸在这种力量中,体内外疯狂的光华洪流忽然散成涓涓细流,不知所踪。林涟漪一一关闭周身窍穴,星月光华于经脉中由奔腾至缓慢流淌, 红芒散去。 赤天已被控制,林涟漪也成了半个废人,红绸凝视着林涟漪,神情复杂,无半点得胜的喜悦。 林涟漪浑身浴血,部神智皆因痛苦刺激而苦苦支撑,她透过血幕只模糊地望见红绸手中一点朱红内丹,她还没有吞进去。 身处至痛至疲之境况,林涟漪慢慢闭上眼,调用仅剩的意识引导魔神血发挥其他修真人士体内内丹的作用,带动星月光华修复经脉。 夜魄白芒微弱得几乎看不到,看似大势已去,然林涟漪清楚,夜魄和她的联系不会断,只要她还没死,随时可以再次启动赤天。只要红绸不动用那种神秘力量,便拿她没办法。 林涟漪仔细判断,确信最终得胜的是她。 因为红绸唯一能够破解赤天的只有那种神秘力量,但红绸自身必定不能完掌握之,否则至少在她开始行施赤天时就应当及时阻止。 林涟漪猜测,红绸虽能利用那种神秘力量对她攻击,但若强行以此力量破解赤天,红绸会遭反噬,结果恐怕还是同归于尽。 结果还是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她林涟漪活,要么同归于尽。 我和你的不同之处,就在于我敢同归于尽而你不敢。 林涟漪淌血的嘴角艰难扯出一丝胜券在握的微笑,在黑夜里、微光下显得七分恐怖三分凄惨。 红绸凝望林涟漪片刻,见她沉浮于痛苦的泥淖中,如不习水性之人落入水中,痛苦挣扎间竟还笑了出来。 红绸看了眼手中内丹,伸手送之入林涟漪口中,自嘲一声,美目动人,道:“没想到我躲过了鹰魔族,却死在了一个人族小丫头手中。” “谢谢你。”林涟漪张开溢满血腥味的嘴,含着一口鲜血,无力吞下也无力吐出,便就这样含糊不清地说了三个字。随后内丹飘近,缓缓滚进她喉中,至入体内,自寻了丹田位置,安然睡去。 第一百零六章 大漠 () 红绸噗嗤一笑,道:“小妹妹无需谢我啊。你师父没有告诉过你,不要感谢敌人吗?能不能活下去,都是取决于你自己的能力。” 林涟漪因痛苦收住笑容,道:“说的对。我会珍惜你的内丹的。” 红绸不回答,她忽觉周身异样,低头看了看自身,见身体慢慢透明,却似早有预料般并不惊恐,她好奇地问道:“小妹妹,莫非你早就猜到我会选择留下你吗?” 林涟漪神智正渐渐不清,同时又发觉自身意志坚定异常,仍能苦撑着答道:“我不知道。但是我敢赌。若是同归于尽了,我还可以撑着寻一个弟子传承三倾门,而你的愿望则部落空了。总之,你的损失比我大。” 红绸不禁赞赏道:“我没看错人。你活着比我活着有用。我方才还后悔没有一早就用出那世外之物杀了你,现下却不后悔了。我活了上千年,然一事无成;而你还年轻,把我姐姐的命交托到你手中,或许有一线生机。” 林涟漪疑问道:“你凭什么觉得我会……”话出半句,口中鲜血含不住而溢出唇外,淌落下颌,滴落在早已浸染为红色的衣衫上。 红绸化为完的蛇形,蜿蜒到林涟漪近前,道:“凭什么觉得你会救出我的姐姐吗?”她得意一笑,道,“只你会使诡计骗我内丹吗?我告诉你,我在内丹里加了些东西,那些东西会告诉你原因的。小妹妹,我救你可不是惜才,而是因为确信我有能力逼你完成我的遗愿。” 林涟漪猛地睁眼,瞳孔放大,目露惊疑,此刻便是只蚊子也有害死她的能力,更别说是这蛇妖加在内丹里的东西了。不过红绸既牺牲自己保住了她,应当不会下狠手吧。 是咒术吗?逼迫她做事的咒术? 红绸隔着血幕都能看清林涟漪眼中震惊,她淡淡笑道:“你若因此死了,便配不上我的牺牲。我保证你一定会是自愿完成我的遗愿。” 林涟漪稍稍放心,又闭上眼,试着动了动手指,如毒虫咬噬之苦传入周身,林涟漪咬紧牙关忍住龇牙咧嘴,脸部还是一片抽痛。所幸手还能动,看来没有彻底残废。 若是有能力,林涟漪真想抹开双眸前的血幕,看看红绸被那神秘力量反噬到了何种程度。 红绸道:“小妹妹,我身怀一种神秘力量,不过,我以为它更像是实物,足可超越神力。我把它称为‘世外之物’,‘世外桃源’之‘世外’。只是我天资不够,只懂得了些粗浅的使用之法。因**凡胎所限,每隔十年方能使用一次,否则必遭反噬而死。这也是我迟迟不敢动用世外之物的原因。” “你要死了?”林涟漪微微睁眼,却无力抬眼,只见到红绸在地上蜿蜒的蛇尾,无神的双眼透着痛苦和疲倦。 “是啊,快了。魂魄涣散的感觉不痛苦,但是很难受。”红绸蛇面流露着慈爱,好似一位母亲,“我把仅存的世外之物保存在内丹中,我留下的东西将会和它一起释放。” 言罢,她蛇面已布满斑斑点点的透明,隐隐可见轮廓模糊,似有轻烟飘动。 “释放了会怎样……”林涟漪追问道。此时她已视察遍周身,无一处经脉幸免,虽有星月光华辅助,恢复速度仍是极慢,待东林弟子来送早膳时必定事发。 “醒来后,若是世外之物还未消散尽,你可将手按在外面的封印上略微感受。”红绸的声音亦如轻烟飘忽,渐轻渐远,“若有千万之一的可能,你能够操控它,记得十年方能用一次。” “红绸……”林涟漪知红绸将死去,还想问些什么,神智却随着红绸声音的低落而消沉,直到彻底沉睡,身体倒落在墙上,打破了墙面上已凝结的鲜血轨迹,新的血液顺着墙面艰难流淌下来。 这是哪里? 沙漠吗? 林涟漪疑问。 哦,这应该是红绸留给她的记忆吧。 林涟漪渐渐回想起红绸临死时所言,恍然大悟。 从一双疲倦的眼眸中,林涟漪所见皆为黄沙。 漫漫黄沙,风过起舞。 阳光透过燥热的空气,刺痛双眸,却不曾焦灼自身皮肤,林涟漪再一感受,才发现自身已施法护住了皮肤。 只是那种疲惫太真实了,仿佛她已在大漠中走了许久。 林涟漪欲环顾四周,找寻出路,不料身体不听使唤。林涟漪诧异,以为身体受封印,忙内视自身,竟发现魔神血不见了,却另有一颗朱红内丹隐藏体内。 林涟漪马上认识到这就是红绸的内丹。 看来我只是作为旁观者,从红绸的视角去经历她所经历。林涟漪暗想。 历经一场恶战,林涟漪庆幸不已,不用自己动手真是太好了。 红绸极目远望,林涟漪透过红绸的双目知晓她如今是蛇身原形,蜿蜒而前,似乎已迷失在大漠之中。 “乘曦,已经十日了,即便找到了,恐怕我们也出不去,不如先回去吧?” 林涟漪一惊,欲回头时意识到身体并非她的,下一刻又觉察到一种奇怪的感觉,自皮肤上而来,又与遭遇恶意目光或攻击时如芒在背之感不同,似天生直觉,清晰地显明出一个轮廓,一样是条蛇,随在红绸身后,蜿蜒而前如红绸那般。 身后那蛇双目锐利,身形应当有两丈之长。林涟漪清晰地感知到那蛇的身形和动作,心中暗叹蛇妖族以皮肤为眼的天赋。 她应该是吟暮了。 这么说,此刻红绸还是乘曦。林涟漪忽然好奇:“乘曦为什么成了红绸?不知这段记忆会不会告诉我?” 乘曦不肯回头,继续蜿蜒而前,执着道:“本是你坚持要来,既然有灭鹰魔族之法,怎能半途而废!” 吟暮不语,只好跟随之。 乘曦前行片刻,同时思索一番,还是回头道:“你先回去吧,蛇妖族不能死绝,我必须找到那神秘力量。” “不行啊,万万不能留你独自在此,我们死了还有斜纤,我便陪你继续找寻,不死不休。”吟暮担忧道。 林涟漪感受到吟暮蜿蜒之速加快,亦听到吟暮加紧跟了上来,所过之处黄沙发出沙哑烦躁的警告,如同千万只爬虫的低鸣。 乘曦也不多加劝告,只道:“我已交代了斜纤,若我俩不能活着出西北大漠,她便终生隐匿于人族之中,绝不再犯险,只要她肯终生铭记这句话,我蛇妖族应当不会死绝。” “她会听的。虽然她平时莽撞些,但绝不会拿着整个蛇妖族的未来去犯险。”吟暮与乘曦并排前行,听出乘曦不太相信莽撞的斜纤,忙肯定道,随后顿了顿,又道,“只是若找不到扶缘和剪歌,我蛇妖族的血脉就要和人族相混。” “和人族相混……”乘曦冷笑,“人族怎么配?即便是屈尊于世俗世界中的小蛇妖也比和人族婚嫁强!” 吟暮讶异,缓缓道:“说的是。道行再低也不要紧,但绝不能和我们的死敌相配。是我疏忽了,但愿斜纤能想到这一点。” 乘曦道:“这点我亦提醒过她。我们快些找吧。” 茫茫大漠,两条渺小的蛇蜿蜒而前。 第一百零七章 奇境 () 每刻所望皆为黄沙,单调的黄色和天空似晴非晴、似阴非阴的天空在远处相接,如两块粗糙的麻布缝合,天在上,漠在下,两条蛇如随手可轻易碾死的蝼蚁般在两块麻布的夹层中艰难爬行,而缝合处可望而不可即,漫漫天空似要倾轧下来。 仅作为看客,林涟漪已觉压力,更不需提乘曦和吟暮了。 可惜虽能感知乘曦所感,却不能知晓乘曦部记忆,林涟漪甚感惋惜。也是因此,她至今不能确悉乘曦和吟暮在找什么,但见二妖如此重视之,应当多半是那能够超越神的世外之物了。 竟是有人指点! 林涟漪惊叹,既然她们有目的地前往西北大漠寻找那世外之物,必是有人先于她们知晓其存在,而后机缘巧合之下指点于她二人。 她想起凌飞雪、千羽林弟子都提到过的关于西北大漠那位神的传说,洛郸城起死回生,莫非并非有神,而是那世外之物暗中作用? 这倒是有可能。却不知先于乘曦和吟暮知晓其存在的又是何方神圣? 林涟漪暗自嘀咕道:“堂堂凌飞雪凌教主都不知道的东西,那位高人必是天下一等一的人物!” 如此又前行二日,林涟漪真切觉得乘曦的身体已快撑不住了,维持保护身体的护印是一笔消耗,不断前行极少休息亦是一笔消耗,更重要的是内心越发深重的绝望,如同头悬利斧却不知何时落下,终日惶恐,还不如给一刀来得痛快。 同时,她亦感知到,吟暮的身体温度有细微的上升,应当是在尽量减少消耗,毕竟一路上可猎之食太少,林涟漪只偶尔“有幸”尝到过一些大漠特有的草木兽虫之味,如枯木毒虫一类的。以如今之状态几乎可说是“行”以待毙了。 西北大漠的阳光依旧旺盛,丝毫不顾阳光下即将晒成尸干的两条亡命之蛇。 “一黑一白,无论何种颜色,在这里,都会化为黄沙的。”在大漠里的第十二日夜里,面对突如其来即将临近的狂风,吟暮绝望了。 原来至极癫狂的暴风并非呼啸,而是席卷着黄沙,在黑夜里狂笑,如满天繁星般众多的黄沙在空中摩擦私语,议论着如何吞没两个外来者。 月光昏暗,勉强隐隐可见:狂风以沙为身,舞成漩涡,巨目竖立,虎视眈眈。其高不可见,其广不可测,慢移步履,如万重山峦,倾轧而来。 即便以盛之态,尚不能保证躲过大漠狂风,更何况如今二妖虚弱至斯! 林涟漪虽知乘曦吟暮必能脱逃,犹为自然之威所撼,不免为之狠捏一把汗。 “化为黄沙……”乘曦语带绝望,却有无限不甘从中透露。 “不!”乘曦绝望大吼,内丹疯狂运转,灵力外溢,蛇身一转,极力逃亡,吟暮亦跟上。 她们不知道还能逃亡多久,或许很快就将被吞没,但生命就是这样,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身后两条蜿蜒的轨迹不久便被紧追而来的狂风席卷入内,大漠就是这样,死了的生命不会留下任何存在的证据。 黑夜里看不到前方,林涟漪只能感受到身旁吟暮的身体,和乘曦的身体一样,把平生所积累部用上了。 直到狂风逼近,一股强大的吸力开始威逼蛇身,乘曦吟暮施法紧贴沙面,不肯就范;直到满地黄沙纷纷迎合着狂风起舞,乘曦吟暮以灵力为手,抓向更深的地面。 她们像植物。 林涟漪突然冒出这样一个想法。 植物是最坦白的生命形式。 因为植物通过无言的方式感知彼此的存在,她们亦可以无言的方式感知彼此,它们和她们都不需要语言。人族就不一样了,语言意味着欺骗,欺骗构成了人族的繁荣昌盛。 林涟漪于此刻想到这一点,还因为植物最贴近地面,它们的根与大地相连,这岂不就是此刻乘曦和吟暮的状况吗? 不能依偎于大地,便迷失于狂风。 然生命是斗不过自然的。 狂风逼近,再不甘也只能被任意欺凌。 狂风抛射出的沙粒打在身上如针刺的痛,密密麻麻布满身。吸力似乎无限强盛,疲惫不堪、灵力已空的蛇身却再不能依偎于大地。 林涟漪清楚,就在下一刻,若无异状发生,乘曦吟暮必迷失于狂风。但按着她所确信,必是有异状发生了。 乘曦绝望之心已跌入低谷。 就在下一刻,如林涟漪所料,迎面倏然凭空闪现一屏黄沙色的光幕,如内室屏风,烛光外透。 来不及细细察看面前光幕,乘曦、吟暮和林涟漪受惊不小,蓦地闭目惊呼一声,便一头撞了上去。 风声立止。 黄沙停息。 并无痛感,安然无恙。 惊险余波之下,林涟漪头皮尚麻。片刻后睁开眼,眼前却仍是一片光幕。 黄沙色的光幕透着古拙的苍凉,那头透过来的光芒亦是黄沙色,于整片光幕之上流转,又仿佛永恒静止,从未流转。 林涟漪左右一望,光幕似无边际,两边皆不可见其尽头。向上望去亦是如此。 正诧异间,林涟漪惊觉她竟可以控制身体了! 她抬手、低头,侧面细查自身,思索半天,才敢相信,她竟脱离了乘曦的身体,被光幕挡在了外面。 林涟漪倒抽凉气,暗想:是红绸不想让我知道,还是世外之物本身把我挡在了外面?都到这份儿上了,里面有什么却偏不让我知道,若是红绸刻意所为,这应当便是确信我会自愿救出吟暮的原因了红绸已死,也只有吟暮知道这地方在西北大漠的大概位置了。 林涟漪沮丧不已。 但此段记忆尚未结束,或许后面还有线索。林涟漪顺着这光幕抬头仰望,又转了个身,把上方天空望了个遍,直把脖子伸长了,不仅望不到光幕的最高处,连天空中不阴不晴的光芒来自何方也看不透。 这地方不是人待的。 林涟漪蹙眉,隐隐有些不安。 意识到自己的不安,林涟漪又自我嘲笑:人就是这样,在不是人待的地方就会忍不住害怕。 林涟漪反复推敲光幕之质,却无所获。光幕近乎剔透玉石之质,那头光芒极其平均地散落出来,如太平盛世的祥和。 除光幕之外,唯有青灰色的天空和平坦的大漠,无风。 林涟漪猜测大漠、光幕皆无边,但身处非人所待之地,她不敢走远,只在方圆几丈之内走动。 如此几天几夜,因处梦中,林涟漪不觉饥渴,亦无困倦,只习惯性地隔一段时间小睡一会儿,开始还记着时间,后来索性干等着。不料估摸着已过了几天几夜,仍不见乘曦吟暮出来。 林涟漪想到红绸曾说,对这世外之物,她只能掌握粗浅的使用之法,乘曦和吟暮此刻应当在光幕那头领悟使用之法吧。 第一百零八章 奇物 () 如此又过几日,当林涟漪望着光幕发呆时,乘曦和吟暮走了出来。 林涟漪惊喜一刹那,忽又回到乘曦体内,同时隐约听乘曦说道:“相比黄沙色,我还是喜欢红色。” 林涟漪睁开眼。 梦醒。 脊背上袭来一阵凉意,林涟漪片刻回想,才忆起她昏倒在地上,背靠着墙。 亮白的天色透过窗户直射进来,林涟漪因迎光而睡,故双目并未被白日光芒刺痛。 林涟漪仔细察看周围环境,惊觉一切如昨日此时的模样,竟没有丝毫打斗的痕迹,桌椅床铺等一切摆设皆完好如初,红绸的尸体也已不见,本当满地血腥,也没了踪迹。 林涟漪喜出望外,这意味着她不必费心打扫,不会有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不对,我该如何解释身上的伤?”林涟漪惊慌。 然下一刻她再次喜出望外地发现一身伤痕也已不见,如同从未受伤。 林涟漪内视自身,魔神血散落于身体各处,安然如初;一切经脉皆坚固完好,无一点损伤;灵力充沛,更是处于鼎盛状态;经脉中流淌的灵气更不必说,再正常不过;骨肉的损伤也已修复。 若非丹田处躺了一颗朱红内丹,林涟漪差点以为夜里的鏖战也是梦了。 林涟漪试着站起身,竟无丝毫障碍,轻松站了起来。 重获新生,实乃大喜。 睡了几个时辰跟没睡似的,然精神却出奇的好,只是感到轻微头痛。 林涟漪细嗅一番,知房间内没什么血腥味,便再无可担心。 这定是那世外之物起了作用。 林涟漪肯定,红绸为了助她成就,临死时耗尽生命,用那世外之物为她善后。 既能于战中以极其诡异之力量轻易重创对手,又能于战后恢复一切宁静,如此这世外之物实是世界之外不可多得的宝物。 不敢说势在必得,但一定要尝试一把。 “咚咚咚!” 林涟漪一惊:“谁?” “郜落霜。” “二姐姐进来吧!”林涟漪觉得头痛加剧了。 “吱呀” 郜落霜推门而进。 二人对视,莫名死寂。 林涟漪见其目光锐利而神情迷惑,暗想郜落霜不会问她些关于夜魄的问题吧,这大有可能,便迅速寻找解释之法。只是她都不知道郜落霜为何一见她使出夜魄便放过了她,这解释之法倒很难编造。 “天已大亮,为何未换衣裳?”郜落霜蹙眉道。 “我今早睡过头了。”林涟漪脸一红,忙尴尬一笑解释道,同时暗自庆幸,还好还好,没有问别的问题。 郜落霜把早膳放在桌上,转身便走:“我已向师父说明,为防止耽误师妹们的修炼,以后你的膳食皆由我来送。” “哦。”林涟漪有些无奈,是因为以后有的是机会问明真相,所以不着急现在剖了她吧。 打开门正要离开时,郜落霜停顿一下。林涟漪见状,忙准备洗耳恭听。 “你趁这三年好好反省吧。”郜落霜侧面而道,随即跨出门槛,关上门。 “呼”林涟漪望着关上的门,长舒一口气。 转身取了衣服正穿间,林涟漪忽然意识到昨日与无垠相见时,除开闺房之物,竟只穿着单薄一层衣物。 一时间羞涩难当,吓得手中衣物掉落在地。 至服毕用膳间,林涟漪还怪罪着无垠没有提醒她,时而羞愤之至,以至于一碗粥喝得几粒粥粒洒落出来。 待心情稍平复,林涟漪静下来回溯红绸留下的记忆。 去过西北大漠的只有红绸和吟暮,或许她们也曾带斜纤去过,为获得这世外之物,势必要找到吟暮和斜纤。所以红绸才会说要她自愿救出吟暮吧。 不对,若斜纤知道世外之物所在地,红绸便不能如此肯定了。看来斜纤尚未去过那里,并且不能知晓其具体方位,若要得知世外之物所在地,不论通过吟暮还是指点吟暮之人,都必须救出吟暮。 而吟暮如今下落何处,红绸未曾告知,林涟漪就必须找到斜纤追查其下落。 如此又出现新的问题。 若真救出了吟暮,吟暮斜纤能不能饶过害死了红绸的林涟漪呢?林涟漪不敢肯定。所以不能告诉她们真相。 不告诉她们真相,不免又得用谎言解释为何她能知道世外之物的存在,同时不得不和这俩活了千年的蛇妖斗智斗勇。 林涟漪大感苦恼。 苦恼之下,甚至萌生退缩之意,忽然想到红绸曾如是说:“醒来后,若是世外之物还未消散尽,你可将手按在外面的封印上略微感受。” 林涟漪依言出了房门,走到封印边,看着如水膜般流动着日光色泽的封印,将手按了上去。 身体无丝毫感受,林涟漪诧异,怀疑红绸欺骗。 然就在下一刻,封印陡生异变。手掌所按处水膜消散,如雨水于大漠,顷刻间下渗无遗。很轻易地,整只手掌就这么穿了出去。 林涟漪惊讶间,见世外之物的效果还在继续,以她穿透封印的手臂为中心,一圈空洞往外围侵蚀,越来越大。 林涟漪惊悚不已,杏眸圆瞪。 无人催发已有如此力量,究竟是何等异物?想起红绸重创她的那一招,世外之物连一切事物为直线,似乎无惧远近大小,如此力量恐怕连神亦难抵挡! 眼见水膜上的空洞已有一尺方圆,整片笼盖庭院小屋的封印发生震荡,明显有不稳之迹象,林涟漪忙抽回手掌。 四下张望,唯恐有人发现此处异状,所幸无人出没。 再视封印,其正缓慢恢复,中间空洞覆上了一层极薄的水膜,几乎难以辨识,正慢慢加固。 林涟漪犹自紧张,恨不能施以灵力助其恢复,又怕自身力量引起注意,只好罢手,同时暗中苦笑:“恐怕没有谁会像我一样被封印了还担心封印被破吧。” 林涟漪凝视手掌,使劲儿追究,却丝毫感受不到世外之物的存在,不禁失望:看来我算不上那“千万分之一”了。 整个一天里,林涟漪光惦记着世外之物,直至入夜。其实也偶尔有几个片刻不经意间想到无垠,但随之而来的紧张羞涩便逼得她赶快将之抛诸脑后、不予理睬。除开那几个片刻,便可说是“光惦记着世外之物”了。 天色已黑了约莫一个时辰,林涟漪走出房屋悄悄转了一圈,四顾无人窥探,才敢进了屋,紧闭门窗,内视红绸留下的内丹。 其实在白日里,林涟漪已有感受,这内丹远比当初受红绸操控的朱砂温顺多了,虽体内灵气被魔神血抢占了几乎所有,它还是忠心耿耿地尽其所能,收拾魔神血吃剩下的灵气,并先前冒险施展赤天留下的些微星月光华。 第一百零九章 隐患 () 可怜红绸千年为妖,历经风波,却为一小丫头白送了一颗法力深厚的内丹。 反观那神出鬼没的世外之物,林涟漪断定它必定遗留在红绸内丹上,但无论她如何试探,施加灵力也好,强行吸取其力量也罢,世外之物顽固地不现身。 林涟漪试探许久,估摸着已有一个半时辰,仍不见结果,只好放弃,转而开始熟悉内丹的秉性。 既不知内丹是如何使法,又无师长指点,林涟漪只好自己摸索。 “应该和魔神血差不多用法吧。”林涟漪暗想,便以意念操纵,轻轻推了下内丹。 内丹出人意料地乖巧,被林涟漪意念一推,便如软糯的元宵般委屈地滚动了一下,又回复原位,霸占丹田。 林涟漪联想到元宵之味,不禁觉得此内丹可爱。 如此人畜无害的内丹,当真是红绸这条毒辣的蛇妖所有的吗?还是另有玄机? 知其不会反抗,林涟漪便大肆做主,引着内丹滚出丹田,往经脉里牵去。内丹不情愿地轻微挣扎了一下,还是被林涟漪的意念牵着走了像遛狗一样。 林涟漪不经意间想起了才逝世不久的淑儿,经脉一滞,仇恨不已,半天才想起来仇敌已经被她和无垠杀了,勉强填了恨意,牵着内丹继续遍历经脉。 蛇妖的内丹竟至今没有引起魔神血的排斥,林涟漪颇感惊喜。她不知道红绸修炼的是哪门子法术,但毕竟妖族法术,多半与赤天不相容。引着红绸内丹逛一圈人族的身体,让它熟悉一下新家还是很有必要的。 忽然想到,无垠身为邪道卧底,得佘夜潭至宝点染,才能分习两种不同法门。从前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意识到创造这种方法的人实在是聪明,无垠能得此殊法,也是叫人羡慕。 林涟漪运着红绸内丹绕身主经脉运行了一个周天,一路上仍是毫无阻碍,内丹也已适应了魔神血的压迫,本分地连经脉中残余的灵气都不敢动。 回到丹田,林涟漪遍视周身,确定无异状发生,便定意丹田方寸之间,开附近窍穴,引些许天地灵气汇入丹田。魔神血嗅着灵气之味,顺着经脉和血肉抢了过来,林涟漪从容阻住魔神血,令灵气萦绕红绸内丹。 片刻间林涟漪心觉内丹是红绸的,她另有内丹,亦即魔神血,总不好单称红绸内丹为内丹,便按着朱砂之名,随口为它取名“朱心”,算是一身法术的另一颗心脏吧。 无魔神血称霸,朱心自然运转,尽吸灵气,吞吐之间,迅速化为灵力,欲流出丹田。 林涟漪锁住灵力所出的细流,细细感受其与魔神血消化之灵力的不同之处。 丹田之内,灵力随意分散,如雾岚氤氲。 就从其状态来看,林涟漪一眼看出,妖族灵力不似魔神血转化的灵力那么凝重,似乎更加轻盈些。 林涟漪引几丝魔神血转化的灵力入丹田,甫入之时,朱心所化之灵力猛然进攻,其速如飞,将魔灵力团团围住。魔灵力尚不得反应,妖灵力稳占上风,攻势如密针攻心,将本就仅为几丝的魔灵力戳得千疮百孔吞噬干净。 随后以主人的身份小心修复因二者斗争受了些小伤的丹田。所幸魔灵力引入极少,伤势轻微,些微妖灵力轻易可以修复伤势。 林涟漪在旁观看,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她已摸透了妖灵力和魔灵力的不同之处:魔灵力较凝重,攻势更沉稳,如潭水深深;妖灵力较轻盈,攻势更迅速,如弦上之箭。 二者分为两派,如水火不容,一旦相聚必酿成恶战。 这还得了? 红绸不是要害死我吧? 林涟漪欲哭无泪。 可是,为什么方才领着朱心沿周身经脉绕了一圈,魔神血和朱心竟互相无反应? 魔神血瞎了吗? 林涟漪思考片刻,猜想还是那世外之物以其不测之力融合了二者。 世外之物的神秘林涟漪已经深有领会,不论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只要跟它有关,都不足为奇了。 世外之物于她,虽不能动用,也总算有了些用益。如此便可放下心来,在魔神血称王称霸的地盘,朱心不能吸收哪怕一丝一毫灵气,自然也不会转化出妖灵力,也就不会发生灵力冲突了。 林涟漪记得红绸曾说到过“若是还未消散尽”,莫非世外之物还会消散? 浑身一抖,仿佛已经感受到世外之物消散尽之时魔灵力和妖灵力大战时的血肉模糊。 然林涟漪冷静一想,便确信红绸断不可能如此行险,她与姜悠乐不同。姜悠乐看她这个新生的三倾门传人如看白纸黑字,一切清晰了然,才敢逼她往悬崖边上走;红绸却不敢如此对待一个人族小丫头了。 多半不会出事。 可惜上好内丹,只能作为承载世外之物的器皿,不可另作他用;可以世外之物只能作为牢笼囚困上好内丹,亦不可另作他用。 林涟漪睁眼,长叹道:“可惜可惜啊!”说着便倒在枕上,拉过锦衾就要睡。 睡梦前,林涟漪再三忖度,还是暗下决心:世外之物终究不可捉摸,还是趁禁闭之时摸索着把妖灵力和魔灵力融合一体为好,否则哪日世外之物说不管就不管,撂下担子就藏起来,朱心和魔神血大闹起来,非得将我肉身毁了不可。 林涟漪闭上眼,盘算着先摸索一番魔灵力和妖灵力融合之法,待外界风浪平静些,再继续修炼赤天。 “虽说封印外的人都可以进来,林姨应该下了禁令不许除郜落霜之外的弟子进来。碍于当前局势,无垠应该也不会再来了吧……” 几日下来,林涟漪习惯了面壁思过的生活,不过只是“面壁”没有“思过”。 为知晓世外之物有无消散,林涟漪自结封印,以手掌按之。果如红绸所言,世外之物正渐消散,封印被销蚀的速度越发慢了,至最终以手长按封印,再无反应。 林涟漪略微惊慌,内视自身,引朱心跨出丹田。 并无反应。 令朱心游入经脉,仍安然如初。 融聚几滴魔神血,引到朱心附近,仍毫无动静。 林涟漪放下心来。 世外之物无迹可寻,林涟漪只能妄加猜测:或许朱心内部还保留着世外之物。 至于如何使妖灵力和魔灵力相容,林涟漪毫无头绪。 此日林涟漪正因不同灵力如水火不能相容而苦恼,江非雪前来见她。这令林涟漪略意外,却也在意料之中。 “你修炼得如何了?”林涟漪问道。 “师父说我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未来成就可超越郜落霜。”江非雪坦然,“若未来风平浪静,我有把握取代郜落霜,成为千羽林东林的支柱。” 林涟漪知其聪慧过人,天资必是不差的,但想不到林恬竟对其有如此评价,看来当真是难得的修道天才了。 小小茯苓村竟诞生了这等天才,姜悠乐眼光也够狠。江非雪若是真能长久潜心修炼,必是前途不可限量。 第一百一十章 聪慧 () 林涟漪沉默片刻,道:“我不能保证什么,但至少这三年里,你可以安心修炼。”她心知肚明,江非雪的未来维系在她身上,这也是江非雪来此试探她将来打算的原因。 江非雪似被看破般有些局促,眼神如云般飘了飘,林涟漪看在眼里,并不在意。 片刻,江非雪忽然道:“方才刘垣冽刘师兄来为你求情了。” “怎么?”林涟漪讶道,“唉,你告诉他,我也没受什么伤,谢过他的好意了。” “他说,希望你的饭菜好一点,希望我能常来陪你说话。” 林涟漪神色黯然。 “林姑娘莫要多想,我私下问过刘师兄,刘师兄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关心你。” 林涟漪脸色微红,却是诧异,不是因错解了刘垣冽的意思,而是见江非雪小小年纪竟会想这么多,实在有些不正常。 难不成怕我耽于儿女情长忘了传承吗? 林涟漪流露一丝苦笑。 然接下来江非雪的话令她震惊不已:“才认识几天的人都这样关心你,可是你的心上人竟至今未现身。” 刹那之间林涟漪如遭雷击,脸色转白,目瞪口呆,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江非雪淡淡一笑:“我不仅知道你有了心上人,还知道你是在暗中修炼的时候遇见他的。” “你怎么……”林涟漪惊之又惊。 “是你暴露得太明显。 “在白家留宿的时候,你见到刘垣冽出去,第一反应是觉得他要避开众人修炼某种法术。一般人都不会这样想,你会这样想,定是因为你平日里也常外出修炼。 “回到千羽林后,你不理会众人,我偶然见你在离开往悟室后,曾往西北方向望了一眼。西北方向,是北林和北幽山,北林的杜枫香和韩朗嫣不值得你这样关注,而北幽山荒无人烟,若我暗中修炼,必然也会前往那处,所以你必定去过那里,但仅仅去过也不值得你这样关注,若非遇见了心上人,你不会如此。 “所以,我猜测你在那里遇见了心上人。” 江非雪言谈从容肯定,眼眸中光芒明亮,争比阳光,隐隐闪烁着过人之慧。 面对她自信泰然之态,林涟漪无话可说,也不必隐瞒她,便道:“分析得很厉害。” 不料江非雪言犹未尽,继续补道:“甚至,他有可能知道了你修炼的秘密……” 林涟漪一惊,恍然大悟,道:“你放心,他不知道的。” 江非雪认真地看了她一眼,仍有疑虑,但不再追问,停顿一会儿,接着叹道:“他竟还未出现,林姑娘,你……” 林涟漪欲辩解“你怎知他不曾出现”,张口时又强收了回去,只道:“他……他有苦衷的。” 江非雪默然。 斟酌良久,江非雪问道:“他是正道还是邪道?” 林涟漪不欲再提此事,微微恼火:“重要吗?” 江非雪脱口而出:“林姑娘,你知道的,这是自然。这关系到,日后你站哪边,也关系到追随你的我的未来。” 林涟漪无奈轻轻答道:“正道这与你无甚干系,你……”她实在无话可说。 江非雪眼圈微红,低头,小声道:“林姑娘,我并非故意质问。无论林姑娘和那名少年公子是去是留,非雪必定倾力追随。” 林涟漪叹道:“我知道,非雪。方才所说的‘无甚干系’,意为你大可安心修炼。” 江非雪抬头凝视着林涟漪,勉强一笑,点头道:“林姑娘,非雪必不辜负义母和林姑娘的信任。”言罢,她知趣离开。 “等等!”林涟漪叫住她。 江非雪转身疑惑地望着她。 林涟漪问道:“你说你从我眼神中看出他的存在,难道没有可能是因为淑儿的埋葬之地在北幽山吗?” 江非雪不加思索,自信依然,脱口而出:“原来淑儿是你和他一起遇见的,是以叶落归根,最终埋葬那处。当时他也在吧。看到淑儿去世一定很愤怒,再加上你求他报仇,所以那些人死了,看来他也不是没有现身。” 林涟漪愈加震惊,她不过追问一句,竟又被江非雪猜出了前因后果,当下结舌,沉默片刻,道:“和你说得差不多了你知道那些人死了?” “善后未果,千羽林只好又派几名弟子前往五桥村。你回来后,胡师兄和无垠师兄去了五桥村再查鬼双城踪迹,当时还没有什么异样,不料紧跟着他们到达五桥村的几名千羽林弟子,发现那几个人死于致命剑伤。都是一剑致命,剑极锋利,不似凡品。”江非雪提及那些被杀之人,冷笑一声,“小小刁民!” 想必他们过于贪心,仗着死了个人要价太高,活该死了! 林涟漪暗中冷笑。 “我想过淑儿可能埋葬在那里,但是你的眼神,你的眼神里除了痛苦,还有期待。”江非雪又道。 “如何见得?” 江非雪斟酌片刻,答道:“就像……就像我的义母。” “什么!”林涟漪又是一惊。 “她总是在噩梦之后望着某个方向,用期待的目光。”江非雪如实回答。 原来姜悠乐背后也暗藏了一段过往啊。 江非雪悄悄退出。 林涟漪回味与江非雪的言谈,细审之,并未察觉什么漏洞,便对其惊人聪慧啧啧称叹,忽又想到江非雪如何得知无垠是“少年公子”,才有疑问速而明白过来,难不成是个花甲老人吗? 林涟漪自嘲自己年已十五,聪慧不如七岁江非雪,抬手将桌上已凉了的茶水一饮而尽,为自己压了压惊。 至夜,林涟漪仍旧琢磨朱心。 几日无用功,逼得林涟漪不得不冒险,引一滴魔神血进了丹田,在世外之物的维护下,二者相安无事。 再吸天地灵气入体,汇入丹田,直至将丹田填满八分。 魔神血发挥威力,将天地灵气转化为魔灵力,朱心虽居主人之位却讷讷不敢动弹,如老鼠见了猫似的。 林涟漪自忖一滴魔神血还太多,便分出半滴推了出去,剩余半滴与朱心共处丹田,再次展开灵气之争。 还是魔神血大获胜。 如此又重复多次,至第九次时,朱心终于敢于维护其作为千年蛇妖内丹的尊严了。 灵气尚有七分充盈时,朱心怯懦地伸出力量,悄悄吸取了几丝灵气。 林涟漪大喜,喜的是所料不错,魔神血和朱心因世外之物而彼此相安无事,若要二者发生交集,需一物作为媒介,此即灵气。一旦二者势均力敌,又因灵气展开争夺时,便有可能发生斗争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内战 () 继续旁观,不料魔神血立时发现其大逆不道之行,冲上去就是一顿抢夺打压,朱心正吸取的几丝灵气尽皆被魔神血截获,才转化而出的妖灵力亦被打压得吐出了大半,被魔神血吞噬了。 林涟漪暗暗叹气,重开一局,这次她直接将丹田内剩余魔神血一分为四,仅留四中之一。 待灵气充盈八分,林涟漪放开对魔神血和朱心的控制,这一次朱心占了上风,小心地试探后发现魔神血已不成阵势,便放开手脚,猛力吸取灵气,于丹田中形成漩涡,大有称霸之态。 然随即魔神血凭借其对这具身体的熟悉,强行夺了些灵气,死守阵地。 朱心察觉魔神血不死之志,凭其妖灵力,愤而攻之。魔神血亦凭其魔灵力,与之对战。 丹田之中,瞬间已是风起云涌。 一妖一魔,以最直接的方式展开斗争,撞击、躲藏,一波接着一波的冲击,震得丹田出了内伤,浑身遭受牵连,亦感震痛。 林涟漪咬牙准备,引魔灵力于丹田外一丝丝渗入,以修复伤口,同时抑制外界魔灵力进入丹田施以援手。 有时一方撞到丹田内壁,猛烈的力量扎入其中,更感痛苦。若是魔灵力还好,有外界魔灵力接应,便可辅助修复丹田;若是妖灵力疾速扎进丹田内壁,一妖一魔,内外相攻,林涟漪只有忙着以于妖灵力双倍之魔灵力慢慢围攻消化之,却不能以大量魔灵力吞噬之,生怕自己控制不住,魔灵力会冲入丹田,如此只有再开一局。 片刻猛攻后,魔神血和朱心竟化成蛟龙与毒蛇,蛟龙体型略大,毒蛇略小,彼此缠斗。 蛟龙本也是蛇修千年所化,林涟漪暗道不好,应当还是蛟龙赢,不会又要重开一局吧? 她惴惴不安地盯紧了战局。 毒蛇进攻迅疾,撕咬如风,一击不中便立即退避,动作转换极快;蛟龙眼光精准,主动出击较少,多稳守王者之位,待敌逼近,而后狠狠攻击。 几番缠斗下来,各有输赢。最为惊险的一次,毒蛇突破重重防备,以蛇尾痛击蛟龙八寸,蛟龙受伤而趁机直扑毒蛇,重重点在蛇头下一寸处,毒蛇被撞了出去,同时唯恐蛟龙咬断它蛇尾,忙收回蛇尾。 与蛟龙相比,毒蛇之灵活多变虽高深莫测,却似无能之辈的上蹿下跳。林涟漪肯定其输局已定,毕竟魔神血乃取自魔蛟,魔蛟可是毒蛇的老祖宗。 近一盏茶的功夫,毒蛇已显疲态,渐露败象,而蛟龙鼎盛依旧,渐逼毒蛇。 果然,战局以毒蛇的一次重大失误为终结。蛟龙四爪,攻入毒蛇灵活的身影中,前二爪狠狠扯下了两块皮。毒蛇吃痛,扭动身体,欲逃。蛟龙乘胜追击,前爪移到蛇心处,猛地刺破皮肉。 毒蛇惊惧之下,竟失去了部分反抗能力,无用的挣扎后蛇心落入蛟龙魔爪中,无心之蛇自然溃败。 恐惧? 林涟漪似乎感受到朱心的恐惧,究其原因,猜想蛟龙那招颇似鹰魔族行为,才令朱心感到恐惧。 所以,失败了? 林涟漪怀疑。 然朱心并未恢复它软糯圆鼓的模样,死蛇仍旧是静躺于丹田之中。 蛟龙将蛇心抛入空中,仰头望准,一跃而上,几乎笔直细长的蛇身,将蛇心吞入腹中,却并无心回味滋味,似乎很繁忙般,又转向毒蛇死尸。 林涟漪似乎有所知晓其意欲何为,隐隐间随着蛟龙所为豁然开朗,暗有喜色,或许未必失败。 蛟龙毫不迟疑,从毒蛇蛇头而起,竟缓缓将整个尸体吞入口中,身体因腹中积食而胀大肥肥一圈。尸体不能动弹,蛟龙只好四爪一步步抓向前头,直至蛇尾也隐没于口中。 林涟漪哑然:从前蛟龙不理它,难道是因为觉得以大欺小没什么意思吗?这次吞了它,是不是又跟蛇族同根有些许关系? 她不知道是不是换做别的内丹就会出事,总之魔神血能够吞并这颗内丹就行了。 变化还未结束。 蛟龙腹饱而歇,于丹田中静憩许久。 林涟漪注目下,见其龙腹渐收,似在消食。以灵识观察,她惊喜地发现丹田之中的妖灵力正向魔灵力转化,甚至蛟龙腹中的朱心,也正失去妖灵力的特质。 这样也好,总比哪日妖灵力和魔灵力起了冲突好。 所有灵气在方才妖魔之战中消耗殆尽,为助其消食之故,林涟漪忙又引许多灵气进入丹田。吃撑的蛟龙却几乎不能吸收灵气,凭自身魔灵力消化。 待蛟龙龙腹恢复正常,蛟龙四爪微微一动,周围充盈的灵气一震,随即围着蛟龙旋转起来,愈旋愈快,成一漩涡,如在红绸记忆中的大漠中所见一般。 林涟漪诧异,却仍不见蛟龙吸取灵气。 似有风声升起,如大漠歌音,席卷万里。中有黄沙,漫天苍凉。 林涟漪大受震惊,她曾在红绸的记忆里见过那种大漠狂风,虽非真实所见,已容颜震颤。她实不知如何形容这种风声,这一定来自于大漠! 莫非是世外之物显灵了? 林涟漪甚至不敢猜测。 片刻之后,点点黄芒,于蛟龙玄青鳞片上透出,从无到有,由浅而深,衬得蛟龙似沉浸在黄沙之中。蛟龙似在沉思,许是渴求顿悟。 直至此时,林涟漪终于确信,是世外之物无疑了。 想不到魔神血脱离魔神,成魔蛟之血,又沦落于人族三倾门之身,代代相传至今,竟还有如此慧根,一滴折半数次,还能领悟世外之物,当真人族不能及也! 林涟漪大喜过望,猜测朱心已被彻底消化,接下来魔神血所化的蛟龙,将融原本藏驻于朱心中的世外之物于己身,如此,未来她林涟漪以世外之物为法宝也成可能。 不料,林涟漪本以为会有的更多变化并未发生。 不出一炷香的功夫,黄芒竟渐渐消褪,风声渐止,蛟龙似有愤怒,震怒之下突然起身,不甘地龙鸣一声,口中冒出些浊气,却是止不住世外之物的隐匿。 黄芒终消。 被掘出了心脏的狂风勉强撑了一会儿气势,终究溃散,漩涡成乱。灵气混乱地充斥丹田,如从未形成狂风。 蛟龙怒不可遏,于丹田中游走一圈,将天地灵气尽数吸走作为补偿,饱餐一顿。俄顷,龙腹微一抖动,从外部清晰可见一颗圆珠自龙腹上升,于口中吐出。 它竟没有消化朱心。 第一百一十二章 梦话 () 林涟漪细视,确信无疑,正是朱心。只是其妖灵力之特性似乎受了重创,不再那么明显了,反而带了些魔灵力的味道。 蛟龙看了眼朱心,并无不舍,随即恢复魔神血之态,欲离开丹田。 林涟漪不加阻拦,随它离开,与丹田外苦苦守候的魔神血汇合,重又分离,散落入周身经脉。 林涟漪意识目送魔神血的离去,甚是失望。若非魔神血显出能够领悟世外之物的迹象,最终却又失败,似得而终失去,林涟漪也不会如此失望。 如今她都不知道世外之物是承载在魔神血上还是朱心上了。若是还在朱心上,倒还好,将来若有机缘,遇着什么得道高人,得到什么指点,还可再一试领悟;若是世外之物已移到了魔神血上,究竟是哪一滴魔神血上,还是所有魔神血上都带了点呢? 林涟漪苦笑,世外之物如水一般,从这滴魔神血散播到那滴魔神血上,甚至每一滴上,也不是不可能了。 那么朱心呢?经过魔神血的教训,是不是被调教乖了?林涟漪转向朱心。 从前的朱心色泽朱红,有透明之感,如软糯的元宵。现下守在丹田中的朱心红中带黑,体型亦小了一半,真如同穿着破布衣裳在大街上乞讨了一圈一般。但视其凝固坚硬之质,便可知其力量暗藏,深邃超凡。 林涟漪又一次引天地灵气入丹田。 朱心察觉灵气入丹田,便有灵力吸引灵气,将其吸入自身,转化为新的灵力。 林涟漪感其释放之灵力,不同于原有的妖灵力,又不似魔灵力,而是融妖灵力之质与魔灵力之质于一体,兼有迅速与威力。 甚喜之下,林涟漪又以灵气充满丹田,以奖励受了委屈被炼化的朱心。 朱心收下林涟漪的奖励,仍旧安安分分地待在丹田之中,甚至林涟漪放开禁锢后,其亦无离开之意。 或许内丹一般都待在丹田? 毫无经验又不得指点的林涟漪只能这样猜测。 确认丹田已修复彻底后,林涟漪告别朱心,简单巡视了一圈周身经脉和散落其中的魔神血。 虽丹田中闹翻了天,好在林涟漪早已紧锁丹田,其中恶斗于外界经脉自然无甚影响。至于魔神血,林涟漪已找不到方才与朱心恶斗的那部分魔神血了。 “看来魔神血并未受任何影响,所以我才分不出来啊。”林涟松开下紧绷的心弦,睁开眼,讶见屋外天空已泛白,不由得哀嚎,“让我再睡一会儿,二姐姐要骂就骂吧!” 哀嚎间,林涟漪双臂张开,似海上翔燕迎接暴风雨般坦然。随即倒在枕上,昏昏睡去。 林涟漪自己没料到,郜落霜肯定也没料到,早膳送过来的时候,郜落霜叫了她七遍,一遍比一遍响,林涟漪愣是没听见。 第八遍时,郜落霜已近似于吼了一声。林涟漪这才听见,惊慌坐起,双眼还未睁开。 郜落霜一脸黑线,正欲好好教育她时,她竟闭着眼又急又气,配合着双手猛地一拍锦衾的动作,怒吼一声:“没有灵气了哪来的灵力!”言罢又倒在枕上继续睡了过去。 郜落霜震惊。 “林涟漪!”第九遍,郜落霜终还是忍不住吼了出来。 林涟漪大惊,此次真的梦醒,再次坐起,竭力猛地睁开充满血丝的眼睛,见郜落霜一脸怒容,知大事不妙。又望窗外天色,脸色一白,忙跳落地面,谁知昏沉中看歪了眼,双脚落在鞋外,触及冰凉的地面,从脚心传来的冰凉令她瞬间又清醒了许多。 “二姐姐,你先坐,涟漪换了衣服便向您请罪。” 林涟漪悄悄瞥了她一眼,郜落霜清冷的面容上黑线不褪,如执刑者令林涟漪觉得凶神恶煞,一双冷目正与她对视,林涟漪慌忙移开目光,去抓过她的衣服。 郜落霜面上阴云稍缓,坐在桌边,冷声道:“面壁期间,当恪守时间。何时息,何时起,这些不用我教你吧?” 林涟漪一边穿衣一边连连点头,道:“是,是涟漪错了。” 她本想找个理由搪塞过去,比如做了噩梦之类的,接着却又想到若如此解释,不免又要遭她追问,说什么心中有鬼、杀人愧疚才会做噩梦之类的,还不如赶紧认错,把这事揭过去为好。 郜落霜停顿一会儿,直到林涟漪换好衣服,从屏风后出来,才又问道:“你方才睡梦中说的是什么意思?” 林涟漪一顿,仔细回想一番,却不记得说了什么,只好问道:“我……不记得说过什么了,二姐姐可否告知?” 郜落霜凝望她血丝布满的双眼,蹙眉。 林涟漪知郜落霜所想,却也不解释,暗想越解释越错,她还不知道睡梦中说了什么呢。 “没有灵气了哪来的灵力,是什么意思?”郜落霜缓缓道。 林涟漪一惊,忍住眼神变化,目光微微低下,又抬起,凝望郜落霜,道:“梦见自己踏入修道之路了。怎么?连梦也不能梦吗?” 相视,郜落霜似还有怀疑。 “当然可以。”郜落霜道,不带任何感情。 见其没有再追问,林涟漪放下心来。其实她的回答并不算回答,只是说明了为什么提及“灵气”和“灵力”,却不曾解释为何会“没有”。当然就算郜落霜再问,她也确实不记得为什么她会这么说了。 林涟漪无事可做,只好坐在桌边,暗想为何郜落霜还不走。看了眼早膳,肚子里叫了一声,却未得郜落霜允许,不敢动筷。 郜落霜略感奇怪:“怎么不吃?” “哦。”林涟漪马上动筷,心里暗自嘀咕一句,还不是怕了你了。 郜落霜在旁凝视着她,片刻后突然道:“‘灵气’‘灵力’都是修炼之人才会触及的东西,你不修炼,梦亦无益。” “是。”林涟漪很不情愿地停下来直视郜落霜,认真回答一声,捧起一碗粥咕咕喝下。 “你并非千羽林弟子,千羽林不便一直留你,三年后你当离开。按照师父的意思,会破例教你些正道通用的修炼法门,作为你防身……” “嗬嗬!” 林涟漪脸色一变,粥粒呛喉,忙倒了杯隔夜水把口中喉中食物部堵进肚里,忙抬头对郜落霜道:“二姐姐,人外有人啊,若是我学得半斤八两,只怕会惹来更多麻烦!”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妖灵力和魔灵力的冲突才解决,她才不想再有内伤! 第一百一十三章 粥茶 () 郜落霜惊讶,点头道:“你说得不错,我也正是这样劝师父的,你离开千羽林后,只要住在长晖城,邪道必不敢轻易得罪。” “嗯嗯嗯!”林涟漪点头如捣蒜,暗喜不已,眼前却闪现无垠的身影。 日后我怕是会住在西林,如此你们便更不用担心了。 郜落霜不再说话,亦不立即离开,仍旧凝视着她,欲言又止。 林涟漪假装没看见,继续喝粥。 “你知道,不同门派的修炼法门不一样吗?”郜落霜忽然幽幽道,言语间不经意透露出试探的意味。 林涟漪捧碗的双手难以察觉地一震,她暗道不妙,思忖瞬间,决定缓缓抬头,答道:“知道啊,曾经听八姐姐她们提起过。” 郜落霜目光微微压低,面容稍稍靠前,林涟漪察觉到她极其细微的动作,心弦慢慢拉紧。 “那么,你知道如果两种不同门派的功法同时修炼会怎么样吗?” “会产生冲突,甚至引起内伤?”林涟漪直视她的目光,故作猜测。 “正是如此。严重者,甚至会走火入魔,爆体而亡。”郜落霜自觉呼吸变得异常凝重,问道,“你怎么知道?你经历过?还是害怕经历?” 林涟漪压制住内心的恐慌,沉吟片刻,扫视桌上各物,嘴角挂起自信的微笑,抬手将隔夜的茶水倒入了香喷喷的白米粥中。 白米粥上升腾而起的白雾混着粥香,被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浇灭了升天之途。茶水因隔了一夜,浸满深秋的冷意,早已冰冷如冰,一时间味道尚未散发出来。 郜落霜惊疑,以疑惑的目光看向林涟漪,欲求解释。 林涟漪将混了茶水的白米粥推至郜落霜面前,道:“二姐姐以为这混了茶水的粥味道如何?” 此时茶水之味借着粥的温度,一丝丝若有若无地渐渐飘了起来。 郜落霜看着被隔夜茶水玷污了的白米粥,嗅着米粥之味混着茶水之味的奇怪味道,明白了其意,抬头看向林涟漪,还是点头回答道:“自然不好。” 林涟漪看向郜落霜,坦然道:“正是了。我未曾修炼,但知修炼亦是如其他一切事务一般,有规律可循。我知茶水混于白粥,其味必怪,不可食用,便可猜测法门冲突,必于人有害。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郜落霜凝视着她,对这回答不置可否。 半晌,郜落霜移开目光,不知何放,便转于白米粥上,冷冷道:“林涟漪,莫要犯错!” 林涟漪诧异,对这“莫要犯错”四个字极其怀疑,这是在警告她不要倒向邪道吗? 林涟漪微微一笑,目光略略发亮,心跳冷沉,轻声试探道:“涟漪知道了。那么,敢问二姐姐,你这桂雨瓶有如此威力,是从何而来?” 郜落霜面容一滞,神色震惊,盯着她的目光里有愤怒,亦有惊奇,似是不敢相信她会如此质问。 林涟漪看出其意,忙道:“二姐姐,我并非质问,只是见东林的各位姐姐均有法宝,其中二姐姐的桂雨瓶为最佳,心生好奇,所以一问。二姐姐若是不欲告知,自然可以。” 郜落霜冷哼一声,薄怒道:“桂雨瓶乃我年幼之际,一通灵白鹭所赠,我亦不知其来历!” 林涟漪只好闭口,见郜落霜起身欲走,忙也站起身,道:“二姐姐慢走。” 郜落霜径直出了屋子,脚步匆匆,又隐隐显着慌张。 林涟漪目送其离去,坐下来回味着她所言的“莫要犯错”四字,笑意更浓,暗想:我便是犯错了又如何?你能奈我何? 她手中的桂雨瓶当真与邪道有关吗? 林涟漪自然不相信郜落霜说的那套通灵白鹭赠与之说,恐怕连林姨都不信。郜落霜见着夜魄后举止反常,事后她才猜测桂雨瓶或许也并非正道之物。如今看来,既然是不能说的秘密,多半与邪道有关了? 她呼应一下袖中夜魄,其白芒一闪而过,纯净如白昼,恰与桂雨瓶之光类似。 邪道之法宝并非都是邪气极重的。她三倾门亦正亦邪,夜魄暂且不算邪道法宝,而碧桐泪却为邪道凌影阙所用,是真真正正的邪道法宝,灵力极强而干净清白。 林涟漪清楚这一点,又以正道之人死活不用邪道法宝,死守节操之事为好笑。或许这就是郜落霜不说出桂雨瓶来历的原因吧? 郜落霜携带如此危险之物,竟还肯救她,林涟漪虽口上很硬势,实则对其亦很感激。 捧过被茶水玷污的白米粥,移至嘴边,微微蹙眉,闭目,她一口喝尽,所幸剩余不多。 “也不是不能喝啊。”林涟漪砸吧了下嘴,笑道。 入夜。 林涟漪本想开始修炼赤天了,好歹吸收些星月光华养养魔神血,却考虑到白日里与郜落霜的对峙,只好作罢,趁着消停的日子先偷会儿懒吧。 再过些日,我一定要开始修炼了。修炼如逆水行舟啊,没有灵气我哪里来的灵力…… 入眠。 林涟漪醒来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大殿里,睡眼惺忪,好不容易睁开了却只能看见一片漆黑。 可为什么我能知道我在一座大殿里? 林涟漪惊奇,下一刻便回过神来,不禁抱怨:看来我又入梦了,又是红绸故意整我的吗? 黑暗里,眼睛已毫无用处,林涟漪凭着皮肤感知温度上的细微差异,分辨出一事一物的远近深浅。 面前为一巨鼎,二丈方圆,三丈高,威势如主宰者。其中摆放着许多蛇卵,大者二尺有余,小者半尺不足。 林涟漪明白过来,果真是红绸的记忆。这里应该是祭雪殿了,而这鼎就是决定蛇妖族每一颗蛇卵未来的祭鼎。 林涟漪从红绸生前的描述中知道,所有蛇卵都会安放在此,那些待孵化却没有资格活下去的幼蛇都会被祭雪。 谁是胜者,谁是败类,在一开始就注定了。 忽然祭雪殿深处一女子走近,她强大的生命在林涟漪皮肤的感知世界中如北极星闪烁于夜空。 是殿主! 林涟漪激动得险些惊呼出来。这位蛇妖族的领头者,祭雪殿的殿主究竟是如何非凡?林涟漪忙展开部感知能力,细细“打量”她。 殿主目光炯炯,于幽黑的空间中闪烁如星,颇有毒蛇的锋芒。她五官冷然而秀丽,绝似人族倾城美女。 她长发披散过腰,三千丝长发流顺垂下,丝丝温暖自头皮沿着长发传落,至发梢已与空气同温。行走间,长发随她直步前行而轻微剧烈地晃动。 林涟漪惊叹,是不是越厉害的蛇妖所化人形越像真正的人族呢? 殿主往这边走近,林涟漪出于尊敬后退几步。 咦?身体可以动?这不是红绸的身体? 林涟漪惊讶,这次的记忆和上次进入大漠的片段又不一样,莫非不是故意安排?难不成她林涟漪竟开始臆想暮雪千山了? 此时祭雪殿殿门微微打开,冷风从殿门中央一道笔直竖起的裂缝中窃入,林涟漪背后一阵寒凉。 第一百一十四章 噩梦 () “殿主,我进来了?”殿门口响起恭敬的请求。 殿主威严而道:“进来。” 林涟漪转身,见一名女子正走进祭雪殿,随后关上门,把冷风推回外界的黑夜里。 她柳叶细眉,冷桃醉眼,身材妖娆。 诗苇? 多半是了。 “诗苇,这些蛇卵都拣选过了吗?”林涟漪又转身,见殿主凝望着祭鼎,或者说透过祭鼎凝望着祭鼎中的蛇卵。 林涟漪暗叹,这祭雪殿中什么也看不见,本不用做这表面工夫的,“凝望”毫无意义。 “都拣选好了,其中最好的六颗蛇卵皆已交给了寂雪宫宫主,现已孵化,分别取名为‘扶缘’‘吟暮’‘乘曦’‘刺茫’‘剪歌’‘斜纤’。这里剩下的,都是活不成的。”诗苇站到殿主身边,与她共同凝望着祭鼎。 良久,殿主轻启香唇,不无悲悯地对这些即将祭雪的蛇卵道:“不要怪我们这些同族,是人族逼得你们非死不可。” 林涟漪更加疑惑,既然乘曦才刚孵化,这就不可能是乘曦的记忆。或许,真是她林涟漪的臆想? 忽然画面一转。 祭雪殿陡然一亮。 林涟漪双眼急闭,抬手遮眼。一股异常的香味飘入鼻中,林涟漪闻着莫名觉得刺鼻。随即林涟漪察觉到周围空气变得滚烫,祭雪殿墙壁感其温度,亦隐隐有融化之势。 微微张开手,露出一道缝隙,林涟漪惊见了她永世不能忘怀的,以后无数个日夜里时常能够梦到,并千万次不得不沉沦的噩梦。 鹰峙坐于鹰魔族花纹覆满的椅上,面前赭色异水纵容烈火猖狂,千万只火焰的眼睛逼视着上方穿于长剑之上的重伤蛇妖。 鹰峙双手悠然转动着长剑,刺茫周身被炙烤得通红,承着万般痛苦于火焰的炽烈怀抱中挣扎,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牵动着通体的伤口。火舌晃动间,胡乱凝结的冰霜护不住伤口,自己也化作温水,滴落赭色异水之中。随即,是血液。 鹰峙烤蛇的技术很好,嫩而不焦,只有很少的血液滴落异水之中。 肉香! 满满大殿里充斥着肉香,铺天盖地般向林涟漪袭来。 想起了什么? 淑儿! 五桥村黑暗的破庙口,他们对淑儿割喉、煮食! 淑儿的哀嚎和刺茫无声的嘶吼已融合一体。 林涟漪五官痉挛,五脏腾火。 她想动,想阻止鹰峙,而身体却无论如何也动不了僵冷了。 蛇肉烧烤过半。 刺茫已没了动作。 一滴滴尸油,如同石头里发芽的妖物,破皮而渗出,滑过一片片香肉,流下一道道闪亮的痕迹,汇入异水之中。 林涟漪知道这是梦,无所顾忌,行施焚魔,费身之力,终于冲破束缚,如疯了一般放声大哭,同时强命夜魄向鹰峙刺去。 鹰峙忽然注意到她的存在,惊恐地望着刺来的夜魄。 睡梦中的林涟漪猛然坐起来,双目猝然睁开,满面热汗,大口喘着粗气,一腔愤意犹在。 几串汗水自额头落入眼中,咸味令林涟漪觉得很不舒服,来不及取手巾,忙以袖口擦拭了满脸汗水,袖口立时湿润,如同才洗过一遍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衣服一般湿润。 林涟漪惊魂未定,左手食指间簇起温暖的光芒,将右袖口烘干。 林涟漪呆盯着食指上亮起的光芒,回忆起方才噩梦所见之火焰,神思云游。 至右袖口干如左袖,指尖光芒收入之中。林涟漪冷静了些,清醒中却莫名越发感到浑身不适,顿感烦躁,猛地掀开锦衾就要站起来出去走走。 孰料在锦衾掀开之后,林涟漪惊见双腿已化成了蛇身。 惊悚之感顿时浸透身,呼吸短暂一滞,林涟漪才擦净的额头又渗出冷汗。 林涟漪惊中掠过来龙去脉,小心翼翼坐正了,不敢动蛇身,忙将意识探入丹田,一查究竟。 不料朱心并无异状,如同暗箱操作得逞了的卧底,静卧于暗处悄悄地冷笑。 若是有什么异状,才能知道如何解决;若是无甚异状,则该当如何? 内视周身,亦无异态,只好徘徊于丹田中,四面围着朱心干瞪眼。林涟漪惊怒交加,不知那已死的红绸又是使了什么把戏。 除了不知自身未来如何之外,林涟漪最怕的是明早若是蛇身未恢复人形,东林诸人会否放过她。 惊慌至极,林涟漪肩膀一抖,蛇身竟也跟着抖了一下。林涟漪盯着如红绸再现般活动的蛇身,下意识想起噩梦里被活活烤死的蛇妖刺茫,瞬间涌出一阵冷汗。 如同一滴滴尸油,破体而出,缓缓滴下,带着火焰的温度,滑过鲜嫩美味、飘着肉香的蛇肉…… “啊!” 林涟漪极度紧张的神思恍然间产生错觉,自己的蛇身传来一阵烫伤的极端痛苦,随即浑身痉挛般剧烈一抖,尤以胃部最为严重。忍不住身体一歪,朝着冰冷的地面恶狠狠干呕了一阵。 蛇身在林涟漪不善的控制下不断扭动。 林涟漪干呕后浑身颤抖,自感虚弱,双手撑在床边,抬起晕成浑水的脑袋。直起身时却忽然意识到蛇身扭动,灵活不已,愈觉恐怖,仓皇之下忙令它不许动弹,谁知初具蛇身,哪有从前的双腿好使唤,反而扭动得更厉害了。 林涟漪汗如雨下,头皮发麻,头痛欲裂,拼命稳住了心神,才于剧烈的心跳声中定住了蛇身。 经此失控之事,林涟漪不敢再乱想乱动,深深呼吸几回,费神去经脉、丹田里找寻线索,一无所获。 为了适应蛇身,周身经脉都有大小不一的变动。主要而言,乃双腿经脉合二部为一部,又因蛇身灵活扭动的需要,经脉交错更为复杂。自然,林涟漪这副蛇身不如红绸,亦即不及一丈,却也超过了半丈,经脉延伸必是更长。 本可以了解得更加详细,林涟漪却不敢探入蛇身内,只在蛇身经脉外粗略一观。 惊恐中,林涟漪不知何时倒在了枕上,渐渐睡去。 天尚未亮起,林涟漪便已醒来。 可能是上一回睡得太沉被郜落霜吓的吧。 因睡着后身上未盖着锦衾,林涟漪醒后感上身一冷,忍不住一个哆嗦,蛇身却无此感,毕竟是来自暮雪千山的蛇身。 林涟漪坐起来察看蛇身,蛇身依旧,因她睡前阻止了它的扭动,长长的蛇身有一大截垂到床外。她看看天色,黑色依旧,只是没有噩梦醒来后那么黑了,月色正在告退,隐隐有几丝黎明的白窃入黑色的世界。 此时她可以隐约看见蛇身的轮廓。 第一百一十五章 悬崖 () 林涟漪蹙眉,惊慌,世外之物已经隐匿,她不能逃脱封印,但又不能被发现蛇身。 当下之际,唯有学会控制蛇身,使之恢复为双腿。 林涟漪不得不将意识探入蛇身之中。 蛇身中经脉分布和先前于蛇身外所见之大概并无差别,林涟漪走遍经脉,熟悉其部分布,很花了一阵功夫,顺便也把其血肉构造看了一遍。 随后转出经脉,离开蛇身,林涟漪凭借其对蛇身的掌握,试着控制蛇身。 初试之下,自然还是生疏,只有蛇尾动了动。 再试之下,仍旧生疏。蛇身都扭动起来,但她要往东,蛇身偏偏往西。 如此几次,林涟漪总算成功。虽还算不上得心应手,但基本能够控制。既然蛇身已是她身体的一部分,睡了一觉她也想明白了,没了初次发现双腿变为蛇身时的不得接受。 在林涟漪控制下,蛇身勉强听话地变回了双腿,林涟漪心累地喘息。 “该死的红绸,到底还藏了多少东西?”林涟漪恨得咬牙切齿,“好歹也说一声……” 死去的红绸若听见了林涟漪的暴躁埋怨,想必于九泉之下也能含笑,不,放声大笑了。 天亮后郜落霜前来送早膳,果真没发现什么,林涟漪甚是得意。 “今晚再试试蛇身,总得把它彻底控制了。”林涟漪吃早膳时暗暗决定。 夜里林涟漪迫不及待将蛇身召出,学习控制了一个时辰,谁知蛇身还是不怎么听话,林涟漪总要尝试几次才能令其按所想而行。 林涟漪大感不解:“难不成这蛇身不认主?跟朱砂似的?” 思忖片刻,林涟漪隐隐有了个想法:“红绸这蛇妖果然该死!一定是还有什么关节没有打通!” 既然红绸要卖关子,思考也是无益,还不如早早睡觉了。打定主意,林涟漪修炼赤天至星月光华充盈于经脉,随即便歇下了。 一滴滴尸油,从刺茫冰霜已化、皮肉已熟的身体上滴落下来。 噩梦。 又是噩梦。 林涟漪不知为何又梦到此事,偏偏梦境和真实发生一样可怕,偏偏她和红绸一样惧怕这一场景。 林涟漪想挣脱,却不得。她凝望尸油落下,带着肉香,汇入异水,自身便惊惧不已。 神智与身体一起痉挛,思绪与眼泪一起交错纵横。 她跌坐在祭雪殿冰凉的地面上,那于常人必为重大损伤的冰寒于她的身体却习以为常。 如世俗世界中失了父母夫君的闺房女子般疯狂而失声痛哭。 随即,呕吐。 兔死狐悲! 这一刻,她与红绸无异。不过是蛇妖族的一员,不过是惨遭鹰魔族压迫的弱者。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红绸是要我获得她的记忆和感受,以她的所见所闻所嗅所尝所感,将我重新塑造,最终变成她! 她听不到自己的心跳,连鹰峙恶毒的声音也隐去,唯有火焰跳跃在异水之中,烧灼着刺茫身体的轻微声响似永恒的苦难,生生不息。 林涟漪陷落其中,无法自拔。 火焰幽深的声音从上古蔓延过来,如岩浆流淌,吞没世间,势不可挡。 林涟漪自觉如身处森林繁茂,而滚滚岩浆从远处攻来,凝所过之处为死物。时又有天火降于千万丈高空,将所落之处燃成焦炭。她抬头望见悬崖万丈,高不可攀,而那处花团锦簇,似彩云堆叠。 眼见生灵涂炭,林涟漪生欲强烈,而无奈挣脱不得。 林涟漪声嘶力竭,只求生还。 她杏眸中映出凌乱的世界,因而也变得凌乱;她满面白皙凝脂,朝天而望,为空气里无处不在的肮脏东西玷污,是尘埃,还是骨灰? 她的眼泪,未出眼眶便在火焰里里烫得刺痛,于眸中狠扎一番,才肯扬长而出她几近瞎盲。狂风中飘散起胡乱纵横的泪痕,每一处泪痕都划出烧灼的鲜红伤痕,如毒蚁啃咬着脸颊。 她化为蛇形,蜿蜒与大地之上,奔赴悬崖。 她不记得是如何上了悬崖,仿佛倏忽之间一股大力将其抬起,送至那花团锦簇之中。 青草葱翠,花香如幻。 一条才有小成的蛇妖,仰着“脖子”凝望面前俯视她的蛟龙。 他和从前茯苓村梦中所见一模一样。 “魔蛟!”林涟漪惊呼。 “孩子。”魔蛟缓吐慈爱的称呼。 林涟漪百思不得其解,本以为是红绸的设计,怎回梦见魔蛟?难不成红绸也见过魔蛟? 面对给予她修炼希望,即魔神血的魔蛟,林涟漪不敢欺瞒,更不敢放肆,思忖片刻应当如何称呼之。“祖师”是隐心,便不能称“祖师”,想了半天,也只好称呼道:“魔蛟爷爷……” 这四字越说越轻,所幸如今是蛇身,否则便要脸颊通红了。 “爷爷?”魔蛟眼中陡然掠过一丝光芒。 “涟漪,不,弟子……”林涟漪紧张起来。 魔蛟微微一笑,威严中却带着亲切:“无妨,从前隐心也是这么称呼的。对了,你的师父,凌飞雪,也是这么称呼我。” 林涟漪颇感意外,尴尬一笑。 “孩子,你迷路了。”魔蛟凝重如万钧的目光如寂夜沉沉,直射入她眼眸之中。 林涟漪微微低下头,失落的目光映在花草之中,这里的花草似乎并非自然开放。她轻轻道:“是,我迷路了。” “超越神……孩子,你记住了。” 林涟漪缓缓抬头,迷惑地凝望着他,想问些什么,却终究没有:“我记住了。” “**只是工具,只要我赐予你们的魔神血还在,只要你们的三魂七魄健……孩子,相信魔神赋予你的血脉,不必在乎你原初所属之人族的轻蔑。” 林涟漪痴迷。 “你早已是魔蛟,无惧冰火与各界。你来看如果谁与你反目,我的孩子,便可点燃大火……”魔蛟微微动起蛟身,林涟漪觉脚下,不,蛇身下悬崖一颤,见其目光瞄向悬崖外的大地,亦上前至魔蛟稍稍靠后处,俯视大地。 于时天空大震,云彩逃窜,如战后沙场。俄顷天空未定,风声紧逼,火焰洒落,如瓢泼大雨。大风从远处愈演愈烈,攻至悬崖时,因其高耸,唯有微热的气息自下方传来。 林涟漪瞳孔收缩。 满地森林,如新萌绿芽,遭逢烈日,顷刻间沦为枯黄的死物。几个瞬间后,枯黄化为或银灰色或黑色的灰烬,满地传扬,如大雪纷飞。 万种生灵,察觉此处悬崖安,纷纷极尽所能奔赴此处。路途之中,惨呼频频,此起彼伏。不断有生灵停下此生的步伐,又不断有生灵起步前往。 从林涟漪悬崖高处所见,万种生灵,不过蝼蚁模样,只是色彩缤纷了点。 生命的色彩,于灾难中卑微到无时无刻不可能化为灰烬。 林涟漪蛇身极不舒服地扭动一番,惊慌而迷惘的目光陷落在疮痍的世界里。 “用你的生命,引燃世界。” 第一百一十六章 惊世 () 眼前化为黑暗,惨呼远去,唯有热风隐约灼烧着面庞。 林涟漪彷徨而醒,张目时两道异光一闪而过,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 脊背冰凉,她起身察看,双腿变化的蛇身宁静地倒在地面上,原来不知何时她已翻滚在地。 从蛇身微微弯曲的形状来看,应是真如梦中所感,于逃亡中剧烈扭曲蜿蜒过了。 林涟漪似有所悟,心念一动,蛇身便化为双腿。再欲令其化为蛇身,竟也轻而易举。 她压住声音惊呼,又惊又疑,如此将蛇身变为双腿,又将双腿变为蛇身,反复尝试几次,竟都轻而易举。 若是化为完的蛇身呢? 林涟漪试着把身都化为蛇形。可惜未能如愿,时而人首蛇身,若控制双腿不单独转化,便连人首蛇身都做不到。 或许是没有蛇妖族血脉,只能成个半妖吧? 林涟漪略有失望。 回忆梦中所见,林涟漪双手捂住失了血色的脸颊,自嘲一声,只恐日后红绸的梦境将与她形影相随了,偏偏她也成了半个蛇妖。 半晌,她艰难转过头,望着窗外森森夜色,暗道:“魔蛟,你真的存在吗?” 自然不会有谁回应她。 夜色几纯黑,月光似缄默。 她呆滞片刻,似乎真的在等待答案;等不到,便扭过头,遮掩了失望,乖乖睡觉去了。 昏沉之中,将睡未睡,林涟漪口中含糊念叨着:“隐心……凌飞雪……” 寥夜无边,神州广袤,在渺远的角落里,有人,或者非人,在林涟漪之前,念起这两个名字。 那醉酒的疯子,倒在不知何处,亦不知谁家的草垛上,仰头,张口,倾酒,痛饮。饮至一半,似有所感,猛收酒葫芦,大口饮尽空中落下的最后一串酒,双臂瘫在草垛上。 疯子遥望夜空,映入眼中的却是远方,那个他也不知是东西,还是南北的方向,淡云轻风般一笑。他右手将酒葫芦挂在腰间,手中不知从何处变换出一只木舌铜铃,轻轻晃动,毫无章法。史诗般的风雨铃声,带着醉意和沧桑,轻若无物般遥传开去。 疯子口中轻颂:“黑夜的女儿,多少代了啊!到死方休宁隐心啊……” 风雨铃声震撼在天地间。 案几上,一盏青铜豆灯寂寂冷置。灯盏约莫七寸之高,周身无纹无饰,灯沿圆润,灯口浅浅,如碗口大小,灯身略粗,以食指中指紧握尚不能指尖相触,灯底似灯口一半大小。 这盏青铜豆灯就这么冷冷寂寂地安放在此,黑夜里无人点亮。 冷月锋芒,刺人心魄。 灯盏前颓坐地面的男子久久低头。 黑衣宽大,似很不合身;金纹银纹,写天地之貌;长发蓬乱,似久未整理;冷目空洞,藏深深怨愤;颓废之态,似死尸出棺。 忽然从遥遥远方过万里,传来冥冥所感,他蓦然抬头,空洞的眼里刹那迸溅精光,如死而复活,灼亮的目光于月色更盛,无需灯盏亦可照亮四壁。 他紧紧盯着案几上摆放的青铜豆灯,眼中精光背后的惊疑涌现于表面,随即又由慢而快地褪去,惊喜感从眼中喷薄而出,伴随之,恨意汹涌。 那豆灯似乎也这般盯着他。 如奴隶般挣扎一会儿,他欲起身,却不能,只好以跪着的姿态得意地盯着豆灯:“凌飞雪!凌飞雪!嘿嘿,凌飞雪还活着对吗?死而复生啊!是我太愚蠢了,哈哈哈哈!三倾门难得一见的奇才,怎么可能就这么屈服了!哈哈哈哈哈……” 他狂笑不止,竟猛地站起,趔趄几步,至案几面前,双臂按在案几上,撑起颓废的身体,低头朝着青铜豆灯浅浅的、空无一物的灯口,深深凝望。顷刻间退却一切愤怒,惊喜亦暗藏,万古的悲怆化作凄凉眼泪。 “凌飞雪一定有办法的,你等着……”他喃喃。 他瘫软在地,仰头绝望地望着青铜豆灯,嚎啕大哭,如孩子一般。 这冷寂的岁月里,除了他,这世上,还有谁被不甘地囚禁?抑或,都是心甘情愿? 世世代代,斗转星移。不知觉间,风云聚散变作了守墓的自语,天地成荒,长夜永恒。 千羽林。 三年面壁,即三年无人打扰的清闲,三年暗中的修炼,加上三年的暗自思念。 对,这“无人打扰”,自然是不算上郜落霜的来回送饭。因为郜落霜再没有问过她关于夜魄的事,可除了夜魄也没什么可说的,从林涟漪试探郜落霜的那天起,一个月内,二人还有话说,一个月后,便是连问候招呼都没了。 江非雪自三年前来过一趟,探了探无垠和她的事,就再也没来过。 无垠也没有来过,不知是避嫌,还是为了他们的五年之约刻苦准备。林涟漪每每念及此,气愤总是先于理解,随即气愤沉淀成了悲伤,退至心口一隅隐隐作痛,理解之意才占领神思,叹了口气便去修炼了。 可惜在东林修炼不比北幽山方便,除了修炼前仔细感知四周有无人注意,还要防备修炼时有人发现星月光华的汇聚,若只吸收灵气又太慢,安和速度,实在难以两。 所幸朱心的存在被魔神血认可后,即朱心被魔神血教训过后,朱心也可以吸收天地灵气,日积月累也是不小的收获。若是林涟漪化为半蛇,朱心吸收天地灵气可以更快。 三年后的林涟漪已能够轻松驾驭蛇身,于人形和半人半蛇形之间变幻自如,亦能够凭借对红绸部分法术的记忆,在对朱心和蛇身的运用上稍加拓展。 林涟漪自忖若无封印的管制和东林的压力,她对朱心的运用可以再进多步。 此外,在面壁刚过第一年时,林涟漪于蛇妖族天赋上小有领略,化为半蛇时,可通过皮肤感知周围世界。初得蛇妖族天赋时,林涟漪喜不自禁,这要是用在斗法上岂不是占尽便宜吗? 真正获得这项天赋,与梦中感受大有不一样。林涟漪闭目时犹可观桌椅门户,壶中淡茶余温不散,杯沿留下的唇印已失温度;月光冷冷,照在窗上,窗上深浅缝隙因皎月轻洒而明晰可感;修炼者的屋院为防倒塌,皆以坚石筑成,四壁竟也深浅粗糙。 因皮肤感知的能力,林涟漪可见从前未曾所见,于物之观察实在细致到不能再细致,竟因此辗转难眠了。变为半蛇,见常人所不能见,如置身另一个世界,感觉实在奇怪;变为人形,却又如失了双目一般寸步难行,又觉难以忍受。 如此苦恼,险些又被郜落霜看出些什么。林涟漪花了数日,才勉强习惯蛇妖族的天赋。 第一百一十七章 鸿沟 () 三年来,赤天修炼上的精进,妖灵力上的积累,蛇妖族以皮肤感知万物的天赋,三者皆令林涟漪感到满意,虽再没有感知到世外之物的存在,她也没觉得多可惜。 但有一事,令林涟漪百思不得其解。 那个梦。 梦里一滴滴尸油,似乎无穷无尽地从刺茫痛苦而死的身体上滴落到异水之中。 那个梦总是隔一段时间出现一次,似乎一直在提醒她,不要忘记蛇妖族的耻辱。最初几次梦回,她还有极其痛苦的感觉,半夜惊醒也是常有,而后来来回回十数次,甚至数十次,她已没了痛苦,只是麻木。麻木中,带着清醒的恐惧,和渐渐扎根的仇恨。 至仇恨扎根愈深,到某一时刻,她惊觉,竟不知何时起,她对鹰魔族产生了天然的敌对之意,仿佛她从来都是蛇妖族族妖。 红绸是否刻意将她吸纳为蛇妖族族妖? 凛然醒悟。林涟漪一阵惶恐。 然深夜梦回,还是忍不住仇恨。即便是作为人族,她一样看不惯鹰魔族的做法。弱肉强食是真,当初淑儿被杀,她也是这般想的。可若她是强者,并且愿意站在更弱者这一边,依着弱肉强食之理,一样会杀回去从前复仇于杀淑儿之人,来日也会杀上暮雪千山。 三年来,林涟漪时常思考是否应当帮助蛇妖族,去暮雪千山和鹰魔族干一场,思来想去,终究觉得自己力量单薄,若来日能集结一股力量,或许有一战之力。 从感知到蛇妖族天赋至今,林涟漪发觉她对蛇妖族的归属感越发强烈,其中恐怕不只是对蛇妖族力量的掌握。还有对人族的陌生。 人族,于她而言,真的越发陌生了。 除了一直在期待的无垠。 三年期满前一天,叶筱钰冲进了封印。 林涟漪眼睁睁见叶筱钰大步冲了进来,被不分日夜的修炼折磨了三年而略显憔悴的脸庞上洋溢着兴奋。见到林涟漪时叶筱钰脚步顿了顿,似很惊喜,随即大笑:“呀!过了三年我们的林涟漪十八变啦!”她张手欲拥抱。 林涟漪惊讶躲闪,失笑:“八姐姐,三年不见,你怎么被折磨成这样了?” 叶筱钰本想抱抱三年没见的林涟漪,却被她似很嫌弃地躲了过去,不满道:“二师姐净会以大欺小,每次查验我进展如何,都要趁机打我一顿顺便冷嘲热讽一顿,怎么现在你也嫌弃我?” 林涟漪尴尬一笑,道:“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还有一天才结束面壁吗?我现在戴罪之身,你还是快离开比较好。” 叶筱钰警惕地朝四周看了看,将林涟漪带进屋,悄悄道:“其实别人说你不该杀人,你五姐姐私下告诉我,她倒很赞许你的做法。西北大漠南边杂草之地,有人聚居,人好养狮,时常发生斗狮之事,一旦谁家的狮子斗死了,主人不得甘心,前往复仇,是会拼命的。” “杂草之地?”林涟漪微微一笑,“是说我不该身处繁华之地吗?” “不是不是!我是想说……”叶筱钰发觉她说错话了,忙解释。 “我知道的,开个玩笑。”林涟漪心底隐隐一痛,笑道,“不过繁华之地确实不适合我,尤其是伦理森严的正道了。可是我想出去,你们让吗?”她暗暗质问的意思似乎不满于被面壁了三年,会说出最后的问话,她自己亦觉惊讶。 叶筱钰凝望着她,不知滋味,只觉林涟漪与三年前大有不同,从面貌到心境,几乎换了个人。她微微蹙眉,轻声道:“涟漪,不知二师姐有没有告诉你,杀了淑儿的那些人,在三年前就已经遇害了,淑儿已能瞑目。对你而言,禁闭的三年也马上过了,一切都会好的,你何苦……” “不!不会!”林涟漪猛地转身,十八的女子苦留着十五的记忆,魔神血中涌动的魔灵力和朱心中涌动的妖灵力相映共涨。 短短片刻,从最初和叶筱钰的重聚到此刻翻脸,才用了几句话。林涟漪恍然明白,这道鸿沟恐怕再无法跨越。酸楚混着愤怒升腾不息,一双美目孕育一对露珠。 “涟漪,我可从来没做过什么伤害你的事啊。”叶筱钰不知所措,亦觉委屈伤心。 林涟漪挺直了腰板,不肯转过头去,只冷冷道:“当然没有,我也没有怪你。我们本来就不一样的,总要分道扬镳。你还是走吧。” 身后没有动静,片刻后响起轻微的脚步声,远去。 林涟漪冷静地回头,颤抖的双手轻轻关上门,闭目,充盈的热泪被挤出眼眶。她化为半蛇,失明的世界通过皮肤展开暗藏的真相,每一道缝隙,每一处深浅不平,皆无处遁形。 她感知到叶筱钰站在庭院外回头望了这里一眼,犹豫片刻还是离开。 她靠着门,放开了些声音,哭泣不已。 她一个不肯悔改、也从来不觉得自己错了的独行者,竟然生活在这些正道大派的弟子中。 怎么都觉得别扭,怎么都觉得痛苦。 要离开这里,要尽快离开。 林涟漪很想很想。 外面有一阵风,深秋很难得的和煦微风,吹散了叶筱钰来过的气息,俏皮地轻舞于枯草之上。窗户没有关上,微风摸进来打探一番,绕着桌上茶杯转了两匝。 林涟漪记得三年前无垠曾用过这茶杯。 微风识得她的心意,透过她五官闯入她心扉,轻轻问道:“你想他了吗?” 被风轻抚的脸颊感到微微发痒,她不知是先羞红了脸,还是先想起了三年前突如其来的抚摸。 “怎么也算是半个邪道,怎么能一点邪气都没有!”林涟漪自语道,同时扯出了个狡黠的斜嘴笑,方才失望的心情也释怀了许多,反正从来就不是一路的。 “呀!过了三年我们的林涟漪十八变啦!”叶筱钰之前是这样说的。 林涟漪不禁好奇:我变成什么样了? 她蜿蜒至梳妆台前,对着镜子细细端详自身面容,猛觉震惊。 三年变化,自己日日看着倒也没觉得有何不妥,今日听叶筱钰一说,再端详之下,竟见眉眼之间有半分凌飞雪的影子。 或者,是半分红绸的影子? 林涟漪紧盯镜中美貌,又寻片刻,果真又寻出些红绸原本容貌的意味。 可惜没有三年前的画像,不能对比。若是有,便可观出这张脸到底还剩了多少分三年前人族的林涟漪的印记。 原来丢的不只是人族的身份,还有人族的容貌。这算是彻底改头换面了吗? 可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虽说是越发接近红绸的面容了,红绸另一张脸不就是效仿凌飞雪的吗?凌飞雪,三倾美人啊!又是自己的师父,面容里透着她的影子岂不是更好? 窗外阳光斜入,林涟漪对镜温柔一笑,如落英里出落的嫩芽。 “无垠……” 林涟漪朱唇轻启,白雪似的门牙微微露出影子,温暖的气息吹起镜上一团山岚般的模糊。 第一百一十八章 交代 () 次日,三年期满。 到今日,林涟漪终于重获自由。 郜落霜送了早膳过来,一言不发,亦无交代,如往常一般。林涟漪吃过早膳,才听外面人声略略嘈杂。应当是林恬前来,正在解除封印。 林涟漪坐在屋中不肯出去,忽闻外头声响激增,交头接耳的惊喜声似被压制,却还是透过深秋浸满凉意的空气,传了过来。她缓缓起身,走到门口,双手按在门上,一阵凉意沁入指尖。 猛地一拉。 “啊!涟漪!”庭院连接处的拱门外,有人惊呼。 林涟漪记得她的声音,是路天香。 “涟漪!好久不见!” “涟漪变漂亮了不少呢!” “涟漪,你想我们吗?” “涟漪……” 杨惜粼、沈青颜、路天香、成雨丝、文芷穗、叶筱钰,六个人。除了三年前已离开的何素霖、一向冷淡的郜落霜和不知在哪的江非雪,其他人都在了。 林恬侧目扫了她们一眼,她们纷纷低下声音,不敢大声招呼,只欣喜不止地朝林涟漪望去。 林恬与林涟漪久久对视。林涟漪坦然无畏,如三年以前,未曾悔过;林恬是修炼之人,三年以来,不改姿色,然眸中操心之意,不知为谁而起,是林涟漪,还是失了大弟子备受嘲笑的东林,还是都有? 还是林恬先开了口:“过会儿到我房间来。” 林涟漪顿了一会儿,轻声道:“是。” 林恬又望她片刻,转身离去。 几位弟子目送林恬离去,随即争先恐后冲过拱门,将林涟漪围起, 林涟漪忍不住鼻子一酸,却还是抑制感动,微微一笑,道:“好久不见。”连句“姐姐”都没有。 众人多少觉得有些奇怪,但很体谅这个禁闭了三年的小妹妹。毕竟沉闷了三年,要再熟络起来还需花点时间的。当下几位欣喜的姐姐纷纷冲上来,将林涟漪围起,或表以想念,或表以重逢之喜,或因林涟漪变化极大的容貌而啧啧感慨。 林涟漪虽亦欣喜,却冷静回应。刻意看了看叶筱钰,见她似已忘记了昨日之事,和其他姐姐一样欢喜于她的自由。 “快去吧,师父还在等你。”郜落霜不在,这里最大的杨惜粼忙提醒道,“涟漪,我们一会儿再聚。” “活着回来啊!九师妹还给你准备了好吃的。”文芷穗玩笑道。 “九师妹?”林涟漪一时未反应过来,随即知道她说的是江非雪,一摊手,无所谓地笑道,“林姨还能对我这扶不上墙的罪人怎么样?为了非雪准备的美食,我也得活着回来。”言罢,她从六人中间穿过,走出拱门,向林恬而去。 剩下六人虽对林涟漪丝毫无惧的态度很欣慰,却总觉得她言语之中有些怪异,叶筱钰尤其如此感受。 “涟漪的脾性,好像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不知是谁不很确定地猜了这么一句,几人面面相觑,一言不发。 林恬房屋。 林涟漪到时,只简单称呼林恬一句。林恬也不生气,令她先坐,又取出一细长木匣,似乎是放置簪子一类的饰物的。 林涟漪猜到这里面是什么了,必是朱砂。 林恬打开木匣,果真是朱砂,木质的便宜模样如林涟漪八岁时,林觅发间所戴。如今已十年过去了,朱砂辗转沦落,正如命运漂浮,看似安稳,实则无处皈依。 林涟漪看着匣中朱砂,颇为感慨,却一言不发。 林恬见林涟漪复杂神色,慈爱的目光亦如十年前待她呵护、三年前在她背后的替她伤怀:“涟漪,这朱砂是你娘遗留给你的,现在还是还给你。” 林涟漪嘴角抽搐了下,稍稍迟疑,终究觉得娘亲留下的唯一遗物不能就这么留在这里,日后说不定施展赤天时还要用之掩人耳目,便伸手接下了。 林恬认真打量着林涟漪,见其十八美貌,早有倾城之姿,欣慰一笑,继续道:“你也十八了,我千羽林不知还能留你多久。我曾令落霜去长晖城找过你和你娘原来的住处,谁知现在那里的主人不肯卖了宅院,如今只有另寻住处。 “过几日三袖盛会就要开始了,这一次我们东林所有人都会前往临霄峰,待我们回来,我便亲自带你前往长晖城挑选住处。” 林涟漪见林恬竟如此迁就她,不仅将可能再次产生危险的朱砂归还与她,还为她未来住处如此操心,而从前所说嫁娶之事只字不提,不禁心有愧疚,低头不语,待林恬质问。 林恬又问道:“三袖盛会时,你是想和我们一起去临霄峰,还是一个人留在这里?” 林涟漪轻蔑一笑,道:“我去干什么?去看十虹涧的高秋鹰高秋蜓威风呢,还是去受别人嘲讽?” 林恬轻轻叹气,当初在茯苓村,高秋鹰高秋蜓带头逼死了林觅,林涟漪忘不了,自然了,她林恬其实也忘不了,只是不得不顾及千羽林和十虹涧的友谊和她师长前辈的面子,才只有表现出一派和气,若是如林涟漪这般的身份,见了面恐怕也会忍不住上去打一架。 “好,那你就在东林等我们回来,按照从前惯例,三袖盛会不足半月便可结束。 “灶房后种了些瓜果蔬菜,你可自行煮食,只是没有荤菜,只能吃得清素些了。” “好。”林涟漪点头,继续沉默,等待林恬的质问。 片刻,林恬道:“好了,我已无事交代,你出去吧,几位姐姐都在等你。” 林涟漪惊讶抬头,看着林恬,眸中闪动着疑问,似在怀疑竟然叫她过来就是为了交代几句话? 林恬知她疑惑,微微笑道:“无事了,涟漪。你还有事吗?” 林涟漪甚为感动,口中只道:“无事。”起身,转身,离开。 “涟漪!”林涟漪正要跨出门槛时,林恬忽然叫住她。 林涟漪顿了顿,正欲转身,林恬却只道:“正值深秋,记得多穿衣服。” 林涟漪悄悄一笑,修炼之人是不必穿厚衣服以抵御寒冷的,更何况她如今算是半个暮雪千山蛇妖族,怎么会害怕区区寒冷?她郑重转身,面对天下唯一真心爱护她的长辈,诚恳地点头道:“林姨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三袖盛会结束后,你回到东林,一定见到一个健康的林涟漪。” 林恬见她态度缓和了许多,竟有些反应不过来,惊讶了一下,笑容更盛:“这样最好。” 第一百一十九章 新规 () 近夜。 东林弟子口中说的美食总算姗姗来迟。 江非雪御宝飞行,作一紫芒而归,带来了几碗桂花圆子。落地时紫芒一收,成手中带鞘冷剑,形状极是素朴,剑柄材质透着紫气,其上并无任何装饰。 江非雪向林涟漪简单介绍道:“涟漪姐姐,这是师父赐给我的紫冷剑,‘紫气东来’之‘紫’,‘冷若冰霜’之‘冷’。” “还是说‘冷若落霜’比较好吧。”叶筱钰忍不住暗示道。 “哈哈哈!”几人望着被郜落霜欺负到人模鬼样的叶筱钰,纷纷笑出了声。 林涟漪颇为惊讶,众弟子亦如此。 “九师妹,你说的美食就是这个啊?”沈青颜不无失望。 “不对,我吃过这个,确实好吃啊。不过,我没想到你竟然说的是这个。”路天香道,“这是桂花圆子,长晖城街边总有人卖。别看它便宜,其实美食都在民间,这绝对比名门世家的宴席好。” “真的?”沈青颜半信半疑。 “真的!”林涟漪非常肯定地先抓起汤匙吃了一大口,心满意足,随即赞不绝口,“嗯!软糯香甜,桂花香裹含在糯米之间,和三年前一样好吃!” “是同一处买的,看来摊主很是良心,三年不变美味!”江非雪喜道。 众人见状,皆食,纷纷赞许。 “好吃好吃!还是九师妹和涟漪识货!”沈青颜为口中美味所惊喜,忙又盛一汤匙入口。 “是哪家的桂花圆子?下次去了长晖城,我便再要尝尝!”成雨丝边品尝美味边问道。 “你得了吧,撑过三袖盛会不被打残才有机会去长晖城啊!”文芷穗笑道,又尝一口。 “这次三派弟子都这么厉害,我就很有自知之明,到时候打不过直接认输便可,犯不着虐害自己。”叶筱钰摊手道。 “恐怕我们东林中,除了二师姐,没人过得了内选。”杨惜粼实言道。 内选是什么?似乎从前没听叶筱钰她们提到过。林涟漪如此疑问,却不说出,毕竟是千羽林的事,暂且与她没什么关系。 江非雪看了眼林涟漪,敏锐地观察出其暗含的黯然,忙向几位师姐道:“几位师姐,好不容易聚一次,我们再好好说会儿话,过一会儿二师姐该来催我们加紧修炼,涟漪姐姐也要歇息去了。” 众人注意到现在当着林涟漪的面说三袖盛会不太合适,便不再提及此事。 至小聚又散、夜复归宁静,众人于郜落霜催促前便散去,唯有江非雪留在灶房,与林涟漪共同收拾碗匙。 “你修炼得如何了?”林涟漪问道。 “一帆风顺。只是师父不欲我参与此次三袖盛会,于揠苗助长之事甚为谨慎。”江非雪答道,“不过,我还是会和他们一同前往临霄峰,从师兄师姐的斗法中获得些经验。” “哦。机会难得,你若要在千羽林扎根,便是该好好修习。” 江非雪点点头,道:“内选,是此次三袖盛会新搞出来的花样,经三派商议确定下来。内选名单是各派长辈定下的,在三袖盛会开始时会宣布之。 “从前三袖盛会斗法决胜时,由各派弟子两两对决,胜者参与下一轮对决,如此级级筛选,至选出最终唯一胜者。然此法历来为人诟病,道行低者自无可说,而道行高者,层层胜出,至最终八人、四人、二人时,早已精疲力竭,中间消耗又有多少之分,即便分出胜负,也是难以服众。 “故此次推出‘内选’之制,将弟子斗法部分分为前部和后部。先由各派确定道行较高弟子之名单,凡名列其中者,皆可保留实力,不必参与打头几轮斗法,即前部。直至最后几轮斗法,即后部,加上前部胜出者,再两两对决,决出最终胜者。” “哼!不过是想尽办法试图揽下榜首罢了。”林涟漪一听便知各派暗藏的心思。同时她亦知,其实这种心思也不算暗藏了,三派弟子应该都心有不平,尚未斗法,便先确定了三六九等,前部胜出的弟子再厉害,进入后部,也只有挨打的份。 怪不得叶筱钰宁可认输,所有人都知道前部不如后部,即便费尽力量为自己挣个不肯屈服的名声,于大多数人眼中还是白费功夫,毕竟差距摆在那里,众位师长前辈也都以内选之法暗示得明明白白。 江非雪道:“三派确实都有这种考虑,不过内选之法的促成还在于近年来三派弟子中都有厉害人物,于正邪两道都有些名气,谁都不肯放过三袖盛会这么好的扬名机会。 “千羽林自不必说。我东林二师姐在上一次三袖盛会上便大放异彩,是千羽林道行最深的弟子;西林渚沙师伯看重了十年的无垠师兄,十年来据说修炼极其刻苦,不鸣则已,此次盛会,必是一鸣惊人;南林张师叔的女儿承其父母天分,年纪轻轻道行亦优;北林风师伯和裘师姨同样着重栽培了十年的韩朗嫣师姐,在还未入千羽林时,就以韩大侠独女的身份受正道尊敬,天资是众人皆知的超凡。” 林涟漪点头,拿起最后一只待洗的碗,补充道:“此外,西林胡衷恣虽天赋不如无垠等人,却以长期精修而积累了深厚力量。这种人,在百琐庄、十虹涧还有很多。” 江非雪将洗过的汤匙放入木橱,回来道:“是。但似乎只有千羽林运气好了点,一下子多出这么多优秀弟子。百琐庄还是以刘垣冽师兄、赵苍宇师兄为首,三年不见,据说他二人修为上又有精进。 “十虹涧中,也还是以齐声却师兄、高秋鹰和高秋蜓为首。不过,或许是十虹涧见千羽林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坐不住了,这次竟派了一名十月阁的护剑使过来,现已在临霄峰住下了。” “什么?”林涟漪洗好了最后一只碗,交给江非雪。她注意到江非雪称齐声却时,后加“师兄”二字,而提及高秋鹰高秋蜓时直呼其名,知其刻意迎合她的心理,微微一笑,也不说破,而对护剑使前来一事颇感好奇。 江非雪见林涟漪好奇神色,笑道:“林姑娘也觉得有意思是吗?一直有传言,以为十虹涧镜花剑受损不得再用,十虹涧也是因此地位下降,至今不如千羽林和百琐庄,此次派了护剑使出来,或许还有别的意思呢。” 二人相视,会心一笑。 第一百二十章 久违 () 江非雪转身去放了碗,回来后,注视着林涟漪,犹豫片刻,似欲言说。林涟漪知她要问什么,果真,她如此问道:“林姑娘,方才在几位师姐面前,你说你不去三袖盛会了。那,那位少年公子……” 林涟漪转身走出灶房,望着天空月色,今晚月色出奇地好。她猛地呼吸一口空气,冷意沁入心脾,却不知是风的冷意,还是月的冷意。 或许,风月皆冷吧。 “他应该去的吧。”沐浴在冷月里的女子幽幽道。 问我干什么,你肯定知道他会去啊。敢和我林涟漪一介外人暗生情愫、敢背正道之正义暗中杀人的,当然是会被内选出来的所谓“优秀弟子”了。 “优秀弟子……”林涟漪似被风吹得眼中酸涩,低下头去,似在自嘲,又似与情郎相隔的苦楚抒发。 我在东,你在西;我在外,你在内。 江非雪识趣地离开:“林姑娘,好生休息。二日后,我便要随师父和师姐们去临霄峰暂住,那时林姑娘可趁机修炼。” 林涟漪于灶房前停留片刻,明明无惧冷意,偏又幻觉出难以忍受的冷,于冷中还催生出炽烈的火焰,以莫名而来的悲为食,越烧越旺。 月寂寥,风呼啸,灶房旁的树木不止息地作响。 二日后,林涟漪与东林众人做了简单告别,目送其御宝飞行,前往临霄峰。 几道法宝绚烂光芒冲天而起,如箭矢射向临霄峰的方向,好不豪情,仿佛志在必得。 林涟漪身为旁观者,暗想:近几日来前往临霄峰的弟子都是这样满面红光、志气高昂吧?可惜后部结束后不知该有多沮丧了,尤其是那些修为不上不下的弟子,要同时面对弱小者的敬仰和得胜者的喜悦,这种矛盾,实在难为他们了。 随即又忍不住想:不知无垠会怎样? 唉,许久不曾打斗,碰着如此盛会,忍不住手上也痒了。 林涟漪袖口一挥,夜魄曳着白芒飘出,如许久不能出笼的鸟雀重获自由,欢快地绕着林涟漪舞动。 林涟漪豪情顿起,呼道:“夜魄!我们绕着东林溜几圈!” 当下夜魄载起林涟漪,穿入东林密林之中,低空飞行,得意不已。 可惜四处都有百琐庄、十虹涧和其他正道大名鼎鼎的前辈奔赴临霄峰,林涟漪不能到东林以外的地方转悠。 迎面而来数不清的树木,落叶飘飞,因她穿梭而过便一阵疾舞。白芒在前,其后腾起一道长长的黄色“风尘”。 “啊” 林涟漪野得几乎忘记了三年面壁的抑郁。 入夜。 夜魄白芒在夜里会显得尤其瞩目,林涟漪虽未尽兴,还是不得已早早回了她的庭院。 “呼” 林涟漪坐在廊前,见天空中又划过两道光芒,直奔临霄峰而去,无意间想起一个不好的譬喻,因周围无人监视,便无奈一笑,自语道:“一个个跟闻着糖水的虫子似的。” “闻着糖水的虫子?”久违的声音,一如三年前的温柔,带着阵阵暖意,陡然间拂进她心扉,“也包括我吗?” 林涟漪惊得一跃而起,蓦然回首。哪还管什么是梦是真,先看了再说! 拱门之外,他白衣飘然,立如玉树,五官于三年前稍有变化,而眉目锋棱更甚于从前。然眉宇之间,隐隐透着风霜,却不似这般年纪该有之状。他面上微笑温柔,似温玉暖水,却令林涟漪忍不住想去安慰。 林涟漪回首刹那,无垠亦感惊奇。 她五官之变甚大,竟需好好辨认才敢相信她是林涟漪。杏眸依旧明如星辉,只是眉眼间婉约了许多。她梨涡浅笑,三分醉意,面颊淡晕海棠色,朦胧月光悄掩映。 墨发藏香若悬瀑,杏眸流光比星辰。你摇曳过十二季的冷暖变幻,站在如当初的秋夜里,有否渴盼我掠过世俗眼色,与你相会?三年前我大胆的妄言,是令你深陷,还是深陷? 绿水,久等了。 相触,相拥。 林涟漪紧拥无垠,喜极而泣,本欲劝他好好准备后部的比试,话到口中却鬼使神差变成了:“你三年未曾见我!” 无垠斟酌片刻,试图解释道:“五年太紧,我必须……”然不过七字,便觉解释无意义,不如抱紧怀中的人儿,或许未来两年也不能再见。 待二人心情平静许多,坐院中喝茶赏月,自然又聊到了这段时日必聊的三袖盛会。 “我听东林弟子说,这一次十虹涧护剑使会参加三袖盛会?” “是。这次前来的护剑使名‘淬弦’,以古筝‘淬炀’为法宝,扬言不见滴血,必夺榜首。一向听闻十虹涧护剑使力量超乎常人,此次会面,我倒很愿意与之一战!”无垠看似并无压力,反而很是期待。 林涟漪莞尔一笑,一对美目中只有他的面容,说是赏月,却再容不下月光,道:“怎么?这三年来除了我和千羽林弟子,你应该都不曾对战过别人吧?你看似很有把握?” 无垠凝望她片刻,柔情的目光中带着铁血的冷意:“我没把握,谁也不敢说有把握。即便是扬言必夺榜首的淬弦,也绝无十成把握。我只能说,在西林,我的实力胜过所有弟子,包括胡衷恣。吾师曾言,我以如今之势,可在千羽林立威。现在我就要以三袖盛会为我立威之机,得尽可能多的胜,扬尽可能远的名。 “面对韩朗嫣、刘垣冽、淬弦等人时,不论输赢,我无垠必竭力而战。” 林涟漪默默倾听,为其志颇感欣慰,却又很是担心,见其停下言语,忙道:“你小心……” “而后……”无垠打断她的话,字词铿锵而坚决,眸中柔情似融化铁血,又似熔铸成铁血的铁血,“待我为三袖弟子敬佩,待西林弟子以我为荣,我们再相遇一次,要光明正大的。而后……” 无垠伸出双手,缓缓抓紧林涟漪泛着凉意的双手,掌中温暖传入她十指之间。他低头凝视她白皙双手,如视珍宝,抬头,见她微微低头、白桃映红,三年禁闭后反而更添几分柔和。他凝望而痴,竟不得续话。 林涟漪羞涩地看着他双手,嘴角藏不住笑意,片刻后鼓起勇气抬头,视线交缠,剪不断,理还乱。无垠下意识地又妄言道:“我会前来提亲。” 第一百二十一章 登峰 () “我已经听到了,以我记忆为证,盼你信守承诺,愿我三年面壁,并非虚耗时光。”林涟漪马上应道。 “以我记忆为证”,即“以你记忆为证”,也就是说,没什么证据,我相信你。 无垠揽她入怀,恳切而言:“浪费林姑娘三年韶光,实在是不得已。日后相托终生,还望林姑娘宽宏大量,切莫故作报复。” 林涟漪软偎他怀,忙道:“不会的不会的!不过,我若刻意报复,还请你也宽宏大量。” “自然。”无垠嗅得她发香幽幽,慰人倦惫之心,微笑中却渐浮苦涩,无所欲言,只忍不住轻轻唤了一声,“绿水……” “青山,我在。” 面对深沉的黑夜,本以为无所回应,习惯了,便觉孤独也好,原来忽然得指间温暖、耳畔柔声,恍然间知晓从前冷酷不过脆生生一层薄冰,顷刻便能消融。 林涟漪温柔安慰,轻轻蹭了蹭他胸怀,欲将他双手反握,却被他握得更紧。 二人闭目,反正眼里都容不下月色,不如静静聆听彼此呼吸,如一刻不停的安慰:“我在,我在……” 林涟漪依稀记得,要询问无垠如何做到一具身体两种修炼方法,依稀记得她应该纠结一下是否把她已成为半蛇的事情告诉他,可当世界安静得只剩下耳畔他的呼吸时,什么都可以忘了。 黑夜无边,你如孤星。 万般浮沉,蝼蚁命运,是令我深陷,还是深陷,还是深陷? 翌日清晨。 林涟漪离开庭院,正要去灶房,经过东林九弟子的房间,才出第十道拱门,迎面意外见到了熟人。 貌如嫩叶初萌,无花之娆无果之盛;笑似清风徐起,非雨之柔非雪之寒。 正是韩朗嫣。 她清纯模样,犹如当年,五官自然是更美,却与上一次见面时一般萌动。举止欢脱,似从未长大;而那微卷长发,于长大了的她而言,又添几分温柔。 林涟漪为之高兴,道“几年不见,韩姐姐越发可爱了啊!” 韩朗嫣见林涟漪模样大变,只有微笑仍是从前初次见面时的模样,讶异不已,叹道:“你真的是林妹妹吗?怎么变得这样漂亮?如此上了外头可不得被大街小巷的人围得水泄不通啊?” 林涟漪苦笑道:“韩姐姐过奖,你若说我美貌,不如称赞我那不知何在的亲生父母。” 韩朗嫣点点头,道:“也是。” “谢谢你来看我。吃过早膳了吗?我要去灶房准备早膳,你和我一起来吧。”林涟漪顺着,便往灶房走。 韩朗嫣跟上,道:“不用谢我。本来想在你面壁的时候就来看你的,可惜师父师娘逼得紧,说我若不在三袖盛会上夺了榜首就是浪费天资,若取不得前二必是辜负了他二人的悉心栽培,说得我都不敢来看你了。” “三袖盛会都快开始了,师父师娘才放我自由。我以为你和东林师叔师姐一起去了临霄峰,到那里一看发现你不在,可把我气坏了。昨日准备了一晚上,今早便马不停蹄地赶来看你了。” “准备了一晚上?”林涟漪疑问。 “是啊!”韩朗嫣几个大步绕到林涟漪前面,阻住她的脚步,拉着她双手轻轻摇晃,不无期待地道,“林妹妹,和我一起去临霄峰吧,我已经把整个房间都整理了一遍,你就和我住在一起。这时候临霄峰已经有早膳了,我们去那里吃吧。” “我去那里做什么?那是你们的三袖盛会。”林涟漪不作犹豫,轻轻松开韩朗嫣的手,继续往灶房走,“谢谢你的好意啦。” 韩朗嫣再次跟上,道:“我和杜枫香好不容易出来一趟,都想和你聚几日呢。” 林涟漪不为所动。 韩朗嫣停顿一下,继续道:“你想想,三袖盛会多好玩啊!这次三派的弟子都强势,打起来一定惊心动魄,尤其是后部。十虹涧连十月阁的护剑使都派出来了。哦,后部第一场,就是我千羽林的无垠师兄对战十虹涧的高秋鹰,无垠师兄首次露出庐山真面目,便是要打败十虹涧那家伙,你不想看吗?” “竟有这事?”林涟漪略微动摇,暗暗恼怒昨夜无垠竟不告诉她,心下遂有上临霄峰质问他的冲动。 韩朗嫣见林涟漪有些动摇,忙继续鼓励道:“不止弟子斗法精彩,这次斗法胜出前八者,要代表正道前往民间捉拿假冒凌飞雪的妖道呢!” “什么!”林涟漪停下脚步,视线闪到韩朗嫣面上,忽然意识到如此表现得太紧张了,便缓和下目光,问道,“凌飞雪不是死了吗?谁敢假冒她?” 韩朗嫣知道自己劝告得逞,慢慢解释道:“我也觉得奇怪,凌飞雪不仅是正道大敌,还是天涯教极负盛名的前教主,按理说哪个胆大包天的妖道敢冒充她呀?可偏偏有妖道如此找死,有几位来参与三袖盛会的前辈说,民间出现了好些天涯教凌影阙的人,应该是气疯了。天涯教其他三派动静倒不是很大,除了几个一心追随凌飞雪的人很关心此事。至于其他人呢,除非观海山那边下了命令,否则他们会更愿意看笑话。” “何以见得是冒充凌飞雪?” “世人对修为高深者多半没有见识,见了那妖道美貌倾世,非凡人所有,又一袭白衣,便以为是向来只穿白衣的凌飞雪复活了,而那妖道从未否认,有时人称她为凌飞雪时,她点头含笑,可不就是假冒了吗?”韩朗嫣顿了顿,笑道,“你要是和我一起去临霄峰,说不定可以贿赂贿赂胜出的前八名,悄悄带你一起去民间玩一圈呢!怎么样?” 林涟漪沉吟片刻,当机立断:“我们快走,否则赶不上早膳了。” “好嘞!”韩朗嫣如店小二一般欢喜一应,挥手间花香淡溢,君影草化作圆盘似的一圈白芒,将二人托起,便往临霄峰而去。 “啊!我忘记整理庭院了!”林涟漪自深思中清醒了些,猛然意识到。 韩朗嫣也是一惊,二人忙匆匆返回,匆忙整理了庭院,才又匆匆赶往临霄峰。 再一回顾,林涟漪确信所思无错。 凌飞雪已死,那妖道必不是真正的凌飞雪。敢于正道邪道纷争间,大胆冒充凌飞雪的,必是道行高深莫测的妖道。如此妖道,放眼人族聚居地,她能想到的,唯有一种最有可能的可能: 斜纤。 林涟漪嘴角挂起笑意,前八里必有刘垣冽、无垠、韩朗嫣,她对韩朗嫣所说的可以贿赂他们深表不信,但是此去临霄峰,见到江非雪,便可以向姜悠乐求助,这一趟俗世,她去定了。 “唉,这次参与弟子斗法的师兄师姐都这么厉害,前八是没指望了吧,我要不还是认输算了。”韩朗嫣慢下速度,一句嘀咕被林涟漪听得清清楚楚。 林涟漪:“……” 前方临霄峰云里矗立,直临霄汉,当得上“临霄峰”之名。峰上翠木倚高峰之势,直插云天。仙鹤翱翔于云气之间,羽翼舞动间,磅礴云海却无一丝动摇,如天地凝然。 第一百二十二章 早膳 () 来自五湖四海的正道门派弟子,纷纷于临霄峰前的大道上落下,再或三五成群,或一人独行地走上峰顶。 大道旁,是冷松两排,苍翠高大,好不威风。再往前走,就是一片广场,其上云雾悠游,缭绕如梦。 林涟漪望见不知哪位高人前辈的孩子,约莫七八岁吧,如她初来千羽林的年纪,在云气中撒开了腿猛跑一阵,搅动起一片轻巧的云气,云海似掀起波澜,涌动不已,而她抬手间如舞动水袖翩翩,清丽动人。 场中央一棵参天巨木,林涟漪估摸着,高达三百丈,生长于高处却不畏寒冷,苍翠欲滴之色,将大道旁的那两排冷松轻松比了下去。 此刻便有人在巨木之下谈笑风生,观其数量,约有百人;观其容貌深情神情,无不精神抖擞、自信满满。 然巨木之荫,绝不仅仅是只能荫蔽这百人。 “现在才一大早,就有这么多人了啊!”韩朗嫣一脸不可思议,感叹道。 林涟漪望向她,秀眉一挑,笑道:“你似乎是第一次起个大早。” 韩朗嫣吐了吐舌头,道:“三袖盛会之前都要被我师父师娘逼疯了,现在师父师娘要我们休整,我当然要好好休整休整啊。” “姐姐姐姐,你们刚来这里吗?我知道哪里可以吃早膳哦,我带你们去吧!”不知何时,方才那在云气间搅起一片波澜的孩子注意到了站在广场边上的韩朗嫣和林涟漪,此刻跑了上来准备当一回东道主。 那孩子明澈目光,如溪流涓涓,与她对视之时,林涟漪竟觉得浑身如浴清流,清爽异常。 她与韩朗嫣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目光中看出惊讶,想必韩朗嫣也有如此感觉了。 韩朗嫣不禁问道:“谢谢你,小妹妹。但是不用麻烦你了,我本就是千羽林的弟子呢。” 孩子笑得更开心了,眼中却没有韩朗嫣和林涟漪预料到的那种强烈的敬佩之情,只道:“那你们一定认识路了,我继续去玩了。” 韩朗嫣点点头道:“嗯。” 孩子跑远了十多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对正要前往用膳处的韩朗嫣、林涟漪道:“对了,姐姐!我叫‘芈灵念’!”孩子言罢,便欢快地转身玩起了云雾,仿佛仙境中孕育的孩子。 “芈灵念!”韩朗嫣吃惊不小,惊叹一声,林涟漪见她神色,面上写了大大的“佩服”二字。 林涟漪望着芈灵念稚气未脱的玩法,问道:“她是哪位大名鼎鼎的前辈的女儿吗?” 韩朗嫣盯着芈灵念欢脱的身影,正色道:“芈灵念,可是十虹涧十月阁护剑使之一啊。” 林涟漪目瞪口呆,视线随着芈灵念不过七八岁的身形移动,惊叹道:“这孩子年纪才多大!” 韩朗嫣连连摇头,道:“这是什么世道?这么年轻的孩子都可以当护剑使了?”她顿了顿,好不容易将目光从芈灵念身影上移开,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哎呀!我们的早膳!快去抢饭!” 林涟漪被她一惊,但还未说上什么,便被韩朗嫣往用膳处推了一把,二人一前一后往那处跑去。 “不是说,来的护剑使是淬弦吗?” “准是小孩子贪玩一块儿跟来的吧!反正我们都打不过结局都是输怕什么!抢饭才重要!” 林涟漪只好跟着她一路跑,这会儿的确有些晚了,大多数人都是从用膳处出来的,二人险些撞到他们,连连道歉还嫌嘴不够多。 “涟漪!到这里来!” 忽而用膳处成片的饭桌中,有一个声音喊到。 林、韩二人忙止住步伐,往声音来处看去。 杜枫香。 时隔十年,他已长成英俊少年,眸中英傲收敛了几分,似不再那么争强好胜了,许是这些年来见多了天资高修炼刻苦的弟子,故心生惭愧而懂得谦虚了。 他兴奋地向二人招手,桌前除开他的一份早膳外,还摆放了两份早膳,必是为她二人准备的。 韩朗嫣庆幸地笑了笑,拉着林涟漪走过去坐下。 周围人群见两名美貌非常的女子走进用膳处,多少惊艳几分,目光投来,看得林涟漪略有不适,但见韩朗嫣仿佛早已习惯,只好也试着习惯。 杜枫香打量林涟漪一番,喜悦地叹道:“十年未见,你长得越发好看了。”他目光躲闪,却不敢与之对视,言毕不知所措,脸颊抽搐了一下,便端起面前的粥猛地喝了一口。 林涟漪直视他的面庞,心知肚明,下意识地撇开目光,道:“看来你混得也不差。怎样?有没有学了法术忘了你爹娘教的射箭打猎啊?” 杜枫香放下粥碗,正欲开口,韩朗嫣已指着他,抢道:“这家伙不久前还做了副弹弓,用石头打我的头呢!” 林涟漪看向韩朗嫣,道:“哪能这么轻易打到你?从前在茯苓村的时候,他就从未成功打到过我。” “哈哈哈。”韩朗嫣笑得露出两排皓齿,得意地看向杜枫香,道,“原来你在茯苓村的时候就没打中过人啊?” 杜枫香很不服气地道:“我那是让着你们,难不成真的要打中你们吗?这回在三袖盛会上,韩师妹你可要小心了,没人让着你!” 韩朗嫣大咬一口手中馒头,一副无所谓的模样,道:“这次厉害的弟子这么多,别说别人了,光是十虹涧的护剑使淬弦,估计就能把我打个半死,我打不过,还不能认输吗?” “诶,你们来的时候,有没有看见一个年纪约莫七八的小孩子?”杜枫香问道。 “看见啦,她是护剑使芈灵念她亲口所言。”韩朗嫣几口就将一个馒头吃个干净。 林涟漪好奇地问道:“你也看见了?” “你们来迟了没看到,今早淬弦师姐在此用早膳,有位师兄想和她过两招,她趾高气扬地不予理睬。就是这芈灵念小师妹,主动请缨要和那位师兄一较高下。你们猜结果如何?” 林涟漪和韩朗嫣对视一眼,林涟漪道:“芈灵念赢了?” 韩朗嫣赞同地点点头。 杜枫香对她们的反应有些失望,道:“是啊,芈师妹一招就赢了,还好她只是经过这里,顺便来看看淬弦师姐,并非参与三袖盛会,否则其他门派的死伤得不忍直视。” 他说起此事时,眼中尽是对那位不知好歹挑战淬弦的师兄的同情,以及对芈灵念未参与三袖盛会的庆幸。 “这么说,那位师兄一招就被打成了重伤?” 杜枫香无奈点点头,道:“他是我千羽林的弟子,本是被安排在后部的,被这一打,双手俱断,怕是不得不放弃比试了。当时我同门师兄还要讨个公道,还是百琐庄的刘垣冽师兄及时阻止了他们。” “可是,不是还有一个淬弦师姐吗?”韩朗嫣低声道。 林涟漪心中一凛,她虽是看戏之人,此刻也不免觉得,这场戏着实有些残酷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私斗 () 韩朗嫣不禁啧啧叹道:“芈灵念年纪尚小,都这么厉害了,以淬弦之龄,不得直夺榜首啊?” 杜枫香很快将早膳扫了个干净,看了看韩朗嫣,笑道:“我看也未必。我千羽林不是还有无垠和你韩朗嫣吗?” 韩朗嫣仰头噘嘴道:“方才还说没人让着我,我会输得很惨呢。果真如我师姐所言,天下男子都惯会说谎。” 林涟漪口中含着一口粥还未吞下去,被她这一说微微呛到,连咳了两声才缓过来。 杜枫香和韩朗嫣关切地看向她,韩朗嫣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问道:“怎么样?” “还好还好。”林涟漪笑道,“怎么你师姐如此对你说过吗?” “还不是刘师兄惹的祸。”杜枫香苦笑道,“从前只听闻他能把女子夸到天上去,此番来了千羽林,不知何故,竟惹怒了很多师姐师妹。从前她们被夸得高兴的时候只感谢他一人,生气起来,却要和所有男子算账。” 他苦笑之中,脸庞上还明明白白地写着“冤屈”二字,令林涟漪大为好奇:“究竟所为何事啊?” 杜枫香只有摇头苦笑:“说来话长,一言难尽啊!” 韩朗嫣憋笑了很久,见杜枫香有苦说不出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这事可太有意思了,我们一边回我屋去,我一边告诉你。” 言笑间,三人用完早膳,先后起身,递了碗筷到厨房前,一起离开用膳处。 “对了,我听我师父师娘说了,三年前在临霄峰上,刘师兄为了给你求情,可是颇费心思啊,可惜最后也没成功。”韩朗嫣回忆道。 林涟漪想起在面壁不久后,曾经江非雪也说过类似的话,点头叹道:“是该好好感谢他,虽然对我而言,谁也帮不了。” 她隐约觉得不安,身在此处,四下而望,竟觉得往来之人善意投来的目光也暗含敌意,不禁心生厌倦。 杜枫香、韩朗嫣相视一眼,不知说什么。 杀人之罪,又能如何开脱呢? 韩朗嫣环顾四下,除了因她二人美貌张望过来的人,其他人各行各事,倒无人对林涟漪投来异样眼光,许是女大十八变,再加上从前也无多少人见过林涟漪,故无人发觉有这么一个杀害了无辜平民的罪人在此处吧。 饶是如此,不久前十虹涧的护剑使和千羽林的弟子还在这里闹过,还是先带林妹妹回她屋里为好,韩朗嫣便道:“林妹妹,我先带你回我屋里看看布置如何?” 杜枫香似也觉得林涟漪不能在此处久留,道:“如此你们先回去吧。”他向林、韩二人一招手,便转身欲离开。 林涟漪向他点点头,侧过脸对韩朗嫣笑道:“你还不曾对我说过刘师兄的趣闻呢。” 韩朗嫣忽地想起来,又起兴致,正要将此事娓娓道来,忽然面前传来一声问候:“韩师妹。” 二人转头看向来人,却见一位师兄风度翩翩,然眉宇间却透着不可掩饰的目中无人之意,温和而透着锋芒的目光停留在韩朗嫣面上。 他重复一遍:“听闻千羽林的韩朗嫣韩师妹,天资甚高,年纪轻轻然修为颇深,我从远处观得师妹你容貌举止尽有年轻之态,微卷长发,更与传闻中的韩朗嫣相似,便猜测你就是韩师妹,并斗胆上前打个招呼,敢问有否认错?” 韩朗嫣粗粗打量他一番,对其直觉印象并不好,但又不好意思失礼,只好问道:“我正是韩朗嫣,师兄你又是谁?” 那人温和地道:“在下十虹涧程赴光。” 韩朗嫣匆忙道:“哦,程师兄你好,若没什么事,我先走了啊。” 程赴光忙伸手示意她等一下,道:“韩师妹,方才我听闻,我十虹涧护剑使芈灵念师妹,与贵派弟子起了冲突,还将其打成重伤,实在不好意思。” 林涟漪听得此话,心情上倒不觉得有什么,但立马便洞察了其意:这个人是吃饱了撑的来挑衅的。 韩朗嫣、杜枫香二人身为千羽林苦心栽培的弟子,听得此话,脸上已显出一阵不快。 不料程赴光接着道:“你们别看芈灵念容貌不过七八岁模样,她可是我十虹涧着力栽培的天才,一般弟子如何能胜她?双方实力悬殊,结果已然明了,而芈师妹贸然出手,是她的不对……” 韩朗嫣气得脸颊涨红,语气中颇有咬牙切齿之味:“程师兄是觉得她赢得不光彩,故而理当再由你出战,与我对决,你再胜了,才算得上公平吗?” 程赴光对她直白地挑明其意颇为惊讶,但仍维持着方才的谦和模样,道:“芈师妹是我十虹涧的天才,而韩师妹你是千羽林的天才,我程赴光不才,此番勉强盗了一个后部名额,和方才那重伤的师弟应是同一水平,如此两场对决,才显得公平。” “是啊。我若赢了,则更公平。”韩朗嫣踏前两步,手腕间君影草泛起一圈白芒,花叶风中摇动,煞是好看。 林涟漪默默后退,与杜枫香站在一起。四周看戏之人也渐渐多了起来,然无一人加以阻止。 程赴光仍旧虚伪地谦和着,往后两步,道:“师妹先请。” 杜枫香并无担心,望了眼正对峙的双方,转而对林涟漪笑道:“有没有觉得这情景有些熟悉?” 林涟漪目光不离韩朗嫣,她与程赴光一样,亦很好奇韩朗嫣的道行如今是有多深了,她同时分心着答道:“你是说十年前在东林时,张诒和韩朗嫣的那一次斗法吧?” 杜枫香见她不曾转过头,便也看向韩朗嫣,道:“和谁都一样,韩师妹会赢得很轻易的。” 林涟漪淡淡一笑,并不否认。 韩朗嫣见程赴光一副道貌岸然,心中觉得极不舒服,也不故作谦让,道:“输了可别说我抢占先机!” 言未毕,君影草脱手腕而出,一圈白芒拖出一束白影,如巨大陨星划破天际,疾速而不可抵挡。 “剑名‘拓明’,请韩师妹指点!” 程赴光不加迟疑,手中之剑出鞘抵挡。他清楚,此时后退反而给了君影草加速的机会,就近抵挡,进而还击是最佳选择。 不料待他利剑横空,剑身散起耀眼白芒,使了很大力气准备抵挡时,飞来的君影草直击剑身,却随即化作一片泡影,消失于空中。 程赴光惊讶不已,然下一刻左小腿一痛,似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上了,不仅身体失衡前倾,整个身子也被撞飞了出去。两条腿一前一后颇为好笑。 这不就是韩朗嫣和张诒斗法时用的障眼法吗? 林涟漪和杜枫香相视一眼,摇头失笑,果然好招永不会过时,早早晚晚都有人上当。 第一百二十四章 教训 () 林涟漪不禁心生狐疑:一招便能制服他,是他太大意了,还是他根本就没这个水平?这样的人也能进后部? “韩师妹果真厉害,‘幻影’一法用得出神入化。” 程赴光倒在地上的身影竟如方才韩朗嫣的君影草一般化为泡影,空中传来“嘶”的一声,一道白芒仿佛无中生有,直刺韩朗嫣而去。 林涟漪、杜枫香大惊。 韩朗嫣也是吃了一惊,但她临危不乱,君影草从中跃出,如白月明净,旋转间朝程赴光拓明剑的剑柄处攻来。 程赴光无奈改换方向以逼开君影草。君影草依依不舍,直追而上,似不打得他放弃拓明剑就不甘心。他再大胆也不敢用手去掸开牵制他的仙家法宝,偏偏拓明剑不善近攻,他已经可以想象,在外人来看,他一切举动与挥剑刺苍蝇一般好笑。 然程赴光毕竟是能进后部的人,岂会如此轻易受制于人?拓明剑白芒一瞬间暴涨,亮不可直视,对准君影草一剑劈下,君影草只得倒退。 随即拓明剑光芒暗淡如常,趁空逼近韩朗嫣。韩朗嫣意识到不好,令君影草即刻跟上,试图提前击中程赴光,同时自身后退,手中凝起光芒,眼见程赴光逼近,不得不正面对抗,手中白芒凝成一颗浑圆的白珠,朝着程赴光眉心打去。 林涟漪猜测本来那白珠还会更加大些。 程赴光腹背受敌,却不知怎的,竟错以为那白珠只是韩朗嫣临时凝起,必然威力不大,便并未减速,反而更加发力,速度上又提了一提,试图将那白珠挑开,再重伤韩朗嫣。 林涟漪震惊:这蠢货是低估了韩朗嫣凝起的白珠之力,若白珠直击眉心,怕是得小命不保! 韩朗嫣发觉其意,也是一脸惊愕之色,忍不住惊呼:“快闪开!” 话音未落,程赴光已经轻挥起他的拓明剑,准备挑开白珠。 “笨蛋!” 恰在此时,韩朗嫣、程赴光二人之上,高空中响起一声清脆的怒骂。 韩朗嫣听了这似曾相识的声音,甚觉惊讶,下一刻便响起,这不是芈灵念的声音吗?芈灵念不知何时站在了上空,她竟毫无知觉。 想是来帮她这个不成器的师兄的。此刻正斗法关键,自身又并未感到威胁,韩朗嫣便不抬头看她,反而加快攻击,白珠光芒一闪,迅捷无比地刺向程赴光的眉心。 你十虹涧有两个人,总不好意思说我欺负你们吧? 可惜白珠加速太迟,芈灵念袖中竟也冲出一颗珠子,呈蓝玉颜色,朝韩朗嫣凝成的白珠轻轻一击,速度之快,留影一横,如长箭穿空。 在众人吃惊之下,韩朗嫣的白珠轻易破碎,白光四溅。程赴光惊慌不已,以为那仍有威力的白光会洒到他脸庞上,不料芈灵念玉珠轻轻一晃,破碎溅开的白光纷纷被玉珠吸入,无一逃脱。 程赴光惊喜不已,看向上空的芈灵念,面露感激,芈灵念见他神色,不禁大为失望,就差狠狠地摇头了。 程赴光不知其为何如此,正想恭恭敬敬地请教一番,玉珠绕开他的面庞,闪到其身后,与背后冲来的君影草撞在一起。 “啊!” 这一次芈灵念没有像呵护一个孩子一般照顾他,玉珠半点没留情面,不仅不为他阻挡君影草透过来的锋芒,自身威力也丝毫不肯减弱,刺得他后背剧痛。 程赴光慌忙往前逃去,韩朗嫣躲闪到一边,继续指挥君影草与芈灵念相斗。他没跑几步,逃离开了玉珠与君影草的光芒笼罩范围后,便脱力一般扑倒在地,挣扎一番却不得站起。身旁跑来几个十虹涧穿着的弟子,将其小心扶起。 其中有人为其查看伤势。他后背衣衫倒还完好无损,但是仙家法宝的力道绝不是几层衣衫就可以抵挡的,恐怕后部比试之中,此人要吃大亏了。 君影草与玉珠撞击之下,难分胜负,谁都不肯先松手,中心威力越发大起来,直至将彼此猛地震开。 君影草往后退了一段距离,又绕了半圈,回到韩朗嫣手中。芈灵念落于地面,手中如拈一鲜花一般拈着玉珠,转身面对韩朗嫣,可爱的脸颊上气愤之色毫不掩饰,却不是针对韩朗嫣的。 她火气未散,略有歉意地对韩朗嫣道:“我师兄道行不够,让姐姐见笑了。” 对着这么一个孩子,韩朗嫣也不好生气,回头看了眼被搀扶着的程赴光,道:“一输一赢,扯平了,无事!” 芈灵念一歪头,笑道:“韩师姐的法宝君影草真是厉害,我还不曾见过能和我的‘仙映珠’正面相撞而无事的法宝呢!” “想是你地位太高,无人有机会和你正面对战吧?”林涟漪暗想。 “可惜我今日就要离开千羽林了,日后若有机会,还请韩师姐赐教。”芈灵念笑得更加明媚,语气大胆,目光中闪烁着挑战的兴趣,却并无程赴光的傲气。 韩朗嫣爽快点头,战意昂然,道:“好啊,芈师妹,下次我来十虹涧找你比试!”言罢,她忽然觉得不对,赶忙退缩,眼中战意无,苦笑道,“还是算了吧,你不过七八岁年纪,就已如此厉害,只怕日后修为逆天,我如何敢与你对敌?” 芈灵念哈哈笑道:“韩师姐才是真的天才一般的人物呢。”她四下看看,周围人见她二人无打斗之意,便渐渐散去,她才往前几步,凑近了在韩朗嫣耳畔说道,“其实我已经几十岁了,只因身体还是七八岁模样,才只好由着别人叫我师妹师妹的,你应该叫我师姐才是不许告诉别人啊!” 韩朗嫣目瞪口呆。 芈灵念退后一步道:“本想回去给我淬弦师姐告个别的,现在有些迟了,我便先走了。韩师姐见到我淬弦师姐时,记得为我带一句道歉啊。”她渐渐后退,向着韩朗嫣、林涟漪挥了挥手,转身离去,却对程赴光那边看也不看。 林涟漪见二人并未因前后两次打斗而怀有敌意,不禁感到意外,芈灵念不愧是镜花剑的护剑使,年纪轻轻,气度却不是一般弟子能比的。 “涟漪?” 林涟漪听得身后有人唤她名字,转身一看,竟是刘垣冽。 刘垣冽正面于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她,不由得惊叹道:“你怎么又长漂亮了?” 林涟漪笑道:“就只剩下‘漂亮’一词了?我记得你三年前可是有很多文辞的。” 刘垣冽摆摆手,一脸生无可恋,道:“最近我是用尽了词藻称赞来自五湖四海的师姐师妹,谁知道还被骂得不轻……”他连连摇头,仿佛不知道这世道出了什么问题。 “哈哈哈,刘师兄是又要喊冤了吗?”韩朗嫣笑不能已。 第一百二十五章 冤屈 () 刘垣冽尴尬一笑,越过三人,看了眼那边被搀扶着离开的程赴光等人,同情地摇摇头,轻轻叹道:“惹谁不行,偏惹女人,比我还惨。” “嗯?”韩朗嫣不满道,“刘师兄是说我做得不对?” “没有没有,很对很对。”刘垣冽连忙解释道,“这回十虹涧来了个护剑使,整个门派上下气焰都嚣张了许多,是该教训教训。” “还没说你呢,你是怎么惹得众位师姐师妹生气的?” 刘垣冽迅速瞄了眼周围,清了清嗓子,道:“来来来,我看你们虽然都是千羽林的弟子……哦,这位师弟怎么称呼?” 杜枫香忙做了自我介绍:“刘师兄好,我是北林掌印人风远篷的弟子杜枫香。” 刘垣冽回道:“是杜师弟啊,久仰久仰,我方才看了后部人选,原来你也是进了后部的厉害弟子,好好表现!”不等杜枫香谦虚一番,刘垣冽又转回方才话题,道,“你们虽都是千羽林弟子,想是很少上这临霄峰来玩。加上上一次参加三袖盛会,我已经把临霄峰逛了个遍……” “所以呢?师兄你可别扯开话题。”韩朗嫣机灵地提醒道。 “莫急莫急,这里广场上人太多,我们几个聊得开心,不免又惹来麻烦,我带你们去四处逛一逛,顺便将我的宏图大志慢慢道来。” “宏图大志?”韩朗嫣哈哈笑道,“恐怕是还有师姐师妹们找你麻烦,你不敢在此久留吧?” 刘垣冽尴尬一笑,正要阻止她响亮清脆的笑声,林涟漪强忍着笑意,抢先道:“韩姐姐莫笑,惹来了麻烦恐怕连我们也要遭殃。” 四人往广场外走去。 “我正道门派之中,历来是美女如云,用‘美人如画’这个词形容此次三袖盛会再合适不过。几日前我初来临霄峰,见各派之中,美女之众,灵机一动,便有了个造福广大美女的绝妙之法。 “画美人图! “两位美丽的姑娘,可曾有过这样的经历?深夜或是清晨,揽镜自顾,偶一注目,为自身美貌所惊艳?” 林涟漪和韩朗嫣相视一眼,脸色微红,虽不怎么愿意承认,但还是不得不点头认可。 “可是我们做正道弟子的,一向是勤奋修炼,降妖除魔,揽镜自顾多麻烦!所以,一名正道侠女,理当拥有一张自己的画像。画卷得小,方便携带;画像得美,心旷神怡! “我刘垣冽,修炼之余,也好画作。为了造福我正道美女,我立下一话:一两银子一幅画,一手交钱一手货。 “如何?” “可是我师姐告诉我,你把她画丑了……” 刘垣冽满脸冤屈,苦笑道:“为了赚钱,不,为了造福正道美女,我可是把每一个人都画得比真人漂亮的。每一个人拿了画作都称我画得宛如真人一般,然不久之后便齐齐要找我算账。” 杜枫香恍然大悟:“我懂了,师姐师妹们得了画作,互相比较,伤了和气,比不过就说是你画得不像。” 刘垣冽听得此话,当真如得了知己一般喜悦:“就是此理啊!想我宏图大志,竟然毁在不懂女子之心上,实在可惜。” 林涟漪边笑边安慰道:“可不是每个女子都像你口中的师姐师妹一样的,我和韩姐姐就从来不比较。” 刘垣冽赞许道:“正是了,定是她们太过小气,你俩才不是那样的。本来一幅画收一两,两个人一两半,三个人二两,你俩若是要的话,我无偿为你们画,如何?” 韩朗嫣鄙夷道:“你是有多缺钱啊?我还是觉得揽镜自顾更有意思。” 刘垣冽嘿嘿笑道:“其实我是为打入前八之后,走进俗世准备的。我师父怪我总是胡乱花钱,这次只允诺给我勉强够用的钱。” “原来如此。”林、韩、杜三人会心一笑,这是打定主意了要进前八的高手啊。 刘垣冽似是见不得他们奇怪的眼光,忙换个话题,指着小路前方,道:“前边有座亭子,我们去那里歇一歇吧?” 他说话间,林涟漪隐约听到周围传来一阵古筝曲声,声极纤细,宛若寂静。她微微蹙眉,却不见其他人有所反应。便以为是幻觉,不加理睬。 韩朗嫣循着刘垣冽指示的方向望去,也似隐约听到了古筝曲声,不禁停顿片刻,确认了不是幻觉,才道:“你们听见了古筝之声吗?” 刘垣冽、杜枫香亦停下脚步,细听片刻,却先后道:“没有啊。” 林涟漪不禁诧异,没有马上作声,再一细听,只觉其声不仅并非幻觉,反而越发清晰。不知何故,她敏锐地察觉到古筝曲声中传达出丝丝缕缕的引诱之意,仿佛试图指引谁前往其源头。 就像以鲜艳肤色伪装成花朵的毒蛇,引诱不知危险的鸟雀接近,随即遽然张口,一副尖牙利齿将其皮毛刺破。 林涟漪莫名浑身一抖,更不敢直言她听到了。 只是在千羽林临霄峰,如何会有这种声音?多半只是会使某种古怪法术的正道弟子吧? “我们去看看!”韩朗嫣循着声音往小路前方走去,三人跟上。 林涟漪暗想:既是在临霄峰上,又有刘垣冽、韩朗嫣在旁,总不会出什么事,顶多又是一场斗法罢了。 行走片刻,眼前果真如刘垣冽所说,有一座亭子。 亭中一名女子,身着浅紫衣衫,长发于山风中飘扬,轻若无物。她正端坐奏筝,远远望去,颇有威严。 古筝曲声,正是从亭中流泻而出。时而如野草蟋蟀,夏夜相斗,时而似冷雪寒流,天地激荡,时若黄昏万马奔腾,时拟拂晓星幕亘古。 疾揉慢回,勾剔相应,万物有声,尽在其中。 林涟漪沉醉于绝伦之音中,心下赞叹不已。 杜枫香、刘垣冽遥望着奏筝的女子,却是满脸惊疑。 杜枫香疑问道:“师兄,那女子是在奏筝吗?” 刘垣冽顿了顿,似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揉了揉眼睛,瞪大双眼,再三确认,才道:“是啊。我分明见她在奏筝,可是我没有听见丝毫古筝曲声。” 杜枫香连连点头道:“我也没有听见。” 林涟漪不动声色,假装亦未曾听见,心中却起波澜,照理说,如此接近,只要不是个聋子都该听见了啊,为何只有她和韩朗嫣听见了? 韩朗嫣惊讶地看向刘、杜二人,道:“怎么你们都没有听见吗?” 二人相视一眼,摇头。 韩朗嫣又问林涟漪:“你也没有听到?” 林涟漪看了眼杜枫香、刘垣冽,摇头道:“没有。” 第一百二十六章 有缘 () 韩朗嫣大感奇怪,蹙眉道:“怎会?这古筝之声美妙绝伦啊!莫非其中有什么玄机?” “定是如此了,这次三袖盛会上什么厉害人物都有,说不定她就是……”刘垣冽忽然一拍脑袋,望向亭中女子,惊道,“以古筝为法宝的弟子,我只听闻过一人,她就是护剑使淬弦吧?” 三人一惊,纷纷抬头,望向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惊奇之中更有敬佩。 既然她是淬弦,手中的古筝便是淬炀了。 今日竟有机会能见到大名鼎鼎的护剑使淬弦,不窥见其真容岂不可惜?方才芈灵念的言行已让他们对护剑使生出好感,或许这位护剑使也是个令人心喜的女子。 韩朗嫣想起方才芈灵念说起她已经几十岁了,虽然年纪轻轻便有如此道行实在逆天,但几十岁却只有七八岁的身材却更不可信,她宁愿相信芈灵念只是天资太过人了,毕竟人外有人,至于几十岁这种话只当是个笑话,听过便忘了。 四人轻轻向亭中走去,以免打扰淬弦的兴致,走至亭中,于一旁站立,静静欣赏淬弦奏筝。 淡抹面庞从容色,纤瘦腰肢端庄态。淬弦必定已知晓他们在旁欣赏,却从始至终不曾抬头看他们,便连余光一瞥也没有。她端庄而具威严的姿态,像极了俗世权贵中的掌权者,浑身流露一种江湖中难有的高贵之气。 她十指非人地灵活,淬炀在她弹奏下,如获生命,动人心魄。 一曲毕,余音绕梁。淬弦双手轻轻抚过淬炀之上的一排筝弦,长舒一口气。 四人纷纷拊掌,目中流露赞叹之意。 淬弦讶异地抬头,扫了四人一眼,问道:“你们听见了我的筝曲?” 却只有韩朗嫣连连点头,道:“淬弦师姐弹得真好听!” 淬弦对她们认识自己倒不很意外,只惊讶地打量着韩朗嫣,叹道:“你竟听到了!” 四人对其反应更感诧异,林涟漪忍不住问道:“这筝曲有什么玄机吗?” 淬弦简单看了眼林涟漪,又恋恋不舍似的转向韩朗嫣,目中闪过奇异的光芒,笑容端庄,神秘地道:“这筝曲只有有缘人才能听见。” 刘、杜二人看向韩朗嫣,韩朗嫣被看得有些不知所措,自身亦觉奇怪,奇道:“怎么个有缘之法?” 淬弦摇头笑道:“有缘便是有缘了,没什么道理的。”她抱起淬炀,站起身,走近韩朗嫣,微微一笑,又补一句,“天生如此。” 四人见她要走,只好让出一条路。 淬弦往前跨出一步,将走下台阶时,又转过身,道:“我见你倒和我十虹涧的师妹芈灵念有些相像,一样可爱,下次你若来了我十虹涧,可与之一叙。” 韩朗嫣诧异,见她转身要走,忙道:“方才我见过芈师妹了。她说她先走一步,不和你道别了。” 淬弦礼貌地又转过身,对她笑道:“谢谢告知。”她深深地望了韩朗嫣一眼,才又转身离去。 四人留在亭中,仍旧疑惑不解。 刘垣冽耸耸肩,道:“十虹涧的护剑使都有些奇怪啊。” 林涟漪从始至终,都有意无意地盯着淬弦,却瞧不出她的心思,遥望她抱着淬炀远去的身影,听刘垣冽之言,忍不住微微点头。 除了神秘,确实有些奇怪。 韩朗嫣撇撇嘴,道:“什么有缘?我爹娘都曾说我于音乐毫无天分可言,莫不是淬弦师姐发现我有什么隐藏的天分了?” 林涟漪听她此言,更觉奇怪。 至午时,出于饥饿,四人才回到广场。 吃饭间,林涟漪忽觉背后似有人凝视她,转身看去,竟是江非雪,她与林恬的另外七名弟子一起坐了两张桌子,此刻正往她处看来,眸中流露淡淡惊讶之情。 林涟漪想了想,既然她在临霄峰上,总会遇见东林的人的,不如早些打个招呼,便使了个眼色,令江非雪先不要告诉她们她来到此地的事,打算吃了这顿饭再上前打招呼。 江非雪依她所示,不再看她。 林涟漪转回头,继续吃饭。 “你小子!又在勾搭别派的小师妹!” 一人经过刘垣冽身后,忽地重重一下,拍在刘垣冽肩膀上。四人一惊,皆向那人看过去。 那人相貌之间稍显青涩,又听他言语,应当是刘垣冽的同门师弟了。此刻他左手持碗,正俯下身,将右手臂环在刘垣冽脖间,脸庞凑过去,扫了眼桌上饭菜,目光定在人手一碗的桂花圆子上,面上笑容仿佛恰好抓到了偷油的耗子一般,语气中带着些奇怪的意味,道:“不是说没钱吗?怎么还给两位师妹买这个啊?” 韩朗嫣、林涟漪面色微红,低头不语。 杜枫香忙轻轻咳嗽一声。 那人看向杜枫香,道:“哦,还有位师弟,对不起了,光顾着调侃我师兄了。” 刘垣冽偏过头斜视他一眼,向桌上另外三人介绍道:“这是我师弟朱彦,平日里最好开玩笑,你们别介意。” 杜枫香看看韩朗嫣、林涟漪二人,替她们说道:“不介意。” 朱彦朝他点点头,看向他师兄刘垣冽,道:“师兄,吃了饭赶紧去向师父认错,你那赚钱的宏图大志被师父发现了,听赵师兄说,师父气得午饭都没心情吃。” “什么!”刘垣冽瞪大了眼,直视前方,不知是因为“宏图大志”被发现了而吃惊,还是关心师父的身体。 “赵师兄找了你一上午,就差去各个门派的镇派之花住处去问了。这次我可没做你帮凶啊,你赶紧想想措辞,别又像上次那样被骂得体无完肤了。” 朱彦言罢,眸中尽是看戏的笑意,手上却轻轻一拍刘垣冽肩膀,仿佛劝他认命一般,随即走开。 刘垣冽大受震惊,似画像一般维持着瞪眼的表情,片刻后才缓缓吞咽下口中饭菜,随即长叹一声,辛酸地摇头道:“谋生艰难,谋生艰难啊!” 杜枫香、韩朗嫣二人哈哈大笑,林涟漪有意往一旁江非雪处看了眼,发现东林诸人也正看着她。其他人是惊喜,郜落霜却是略有不满,似乎对林涟漪来了千羽林也不打一声招呼很不高兴。 林涟漪无奈,对桌上三人道:“我东林的几位姐姐在那里,我要去跟她们打声招呼。” 三人点头,先后向林涟漪目光注视处看去。 林涟漪放下碗筷,站起身,欲往那处走去,刘垣冽凝望她的背影,轻轻道:“膳房的厨工从俗世里带了桂花圆子来,我特意买了四碗,记得回来尝尝。” 林涟漪身子一顿,微微侧过脸,含笑点头,才往郜落霜处走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 关心 () 江非雪见林涟漪走近,轻轻对同桌的郜落霜、杨惜粼、沈青颜三人说道:“林姐姐过来了。” 杨惜粼、沈青颜抬头看她走近,郜落霜却不回头,仍旧吃她的饭。 林涟漪走到郜落霜身边,停下脚步,似还在斟酌措辞,顿了顿才轻轻道:“二姐姐,今早韩朗嫣姐姐来东林找我,希望我能陪她在临霄峰作伴,我便随她来了这里。一上午都还未来得及与姐姐们打招呼,方才吃饭间才发现你们。” 江非雪、杨惜粼、沈青颜三人看着林涟漪,又悄悄瞥了眼郜落霜。此处是弟子用膳处,林恬则与其他师长前辈,包括千羽林的和其他门派的,在师长用膳处用膳。此刻郜落霜是东林弟子的带头人,她不说话,没人敢说什么。 郜落霜细嚼慢咽,缓缓吞尽口中饭菜,淡漠地斜睨她一眼,才冷冰冰地问道:“你住哪儿?和韩师妹一起吗?” 林涟漪浑身松了松,不由得心头一暖,本以为郜落霜会讽刺她几句的,她刻意不掩饰没有挨骂的喜悦,道:“韩姐姐说已经为我准备了房间,二姐姐不必担心。” 郜落霜淡淡道:“既没什么可让我们担心的,那便自顾自的去。” 她话语间似有嫌弃林涟漪之意,林涟漪并不在意,反正她也没打算多待,立即回应一声,向东林其他几名弟子看了眼,算是打过了招呼,转身便走。 “师父忙着与正道诸位师伯师叔们商议要事,你要是没什么事,就不要去打扰她了。”身后郜落霜提醒了一句,语气仍旧冷冰冰的。 林涟漪嘴角一撇,似在自嘲,微微一耸肩,又似无所谓,点头轻声而重重地道:“涟漪明白了。” 她迈开大步,走回刘垣冽一桌,明眸一闪,面上笑容又现,只是笑容之下悄然闪现过几丝苦涩。 郜落霜一桌,连带着旁边叶筱钰一桌,一时间本就安静的气氛更加安静,所有人惊讶地看向郜落霜,见其面不改色,只好收回目光,闷头吃饭。 林涟漪一介罪人,是不该在天下正道面前出现的。 林涟漪回到原位坐下,端起饭碗,拿起筷子,却忽然间觉得索然无味,见刘垣冽座位空空,知其是准备去向刘臻绝认错去了,只是当下无话可说,便明知故问道:“刘垣冽去找他同门去了?” 此言一出,她才觉不对,反应过来,只是悄然一笑:这里的所有人都有同门,只有她一人是单独的。 韩朗嫣、杜枫香未曾注意其神色间隐藏的异样,韩朗嫣笑答道:“是啊,壮士赴死啊。对了,他提醒你要把这碗桂花圆子喝完的。”她将桂花圆子往林涟漪手边推了推,双手托腮,“刘师兄对人真好。听说去年有个别派的师妹输了比试,刘师兄哄了那师妹好几天,厨工带来改善伙食的俗世小吃都被他买遍了,那师妹心情大好的时候发现自己还重了几斤呢!” 杜枫香笑道:“难道不是垂涎其美貌所以……” 韩朗嫣鄙夷道:“刘师兄也就是说说而已,我可从未听说过他真的看上过哪个美貌的弟子。” 二人想是吃饱了,此刻饭后唠嗑,互相斗嘴,林涟漪面上异样神色越发掩饰不住,同桌二人却更加不能发觉。 林涟漪盯着眼前桂花香与糯米香交融萦绕的桂花圆子,眼前渐渐起了一层薄雾,心中一阵酸涩。她将碗中剩下不多的饭菜囫囵吞尽,放下碗筷,一手端起桂花圆子,送到嘴边,一手执汤匙,将桂花圆子接连往嘴里送。 未及嘴边,桂花圆子香味带着抵挡不住的温暖,已扑鼻而来。她一口一口,简单咀嚼便吞入肚中,盈满唇齿之间的桂花香和糯米香幽幽回荡。 不知怎的,今日这碗桂花圆子味道很是刺鼻,她才尝几口,眼泪便落了下来,混入桂花圆子之中,多少令其变了些味道。 若是往日,不过加了几滴眼泪,她味觉再敏感,恐怕也难以品尝出来,然获得蛇身以后,五官之感都多多少少有了提升,上一口还是美味,下一口便明显多了几分不该有的咸味,吃起来颇感奇怪。 记得曾经对郜落霜有过一番粥茶相混的乱谈,今日品尝混了咸水的桂花圆子,忽觉另有一种滋味。细细体会间,眼泪渐止。 她很快便吞下了一碗桂花圆子,胃中传来饱涨之感,似很不适。她缓缓站起身,道:“我去寻我东林的江非雪妹妹聊一会儿。” 韩朗嫣抬头看着她道:“那你记得过一会儿来广场上找我,我在那棵大树下等你。” 林涟漪摆手笑道:“一定。” 她转过身,见江非雪之外的人都已用过午膳离开了,只有江非雪还在慢品饭菜。她知道,江非雪是在等她。 江非雪听林涟漪走近,忙站起身,笑道:“林姐姐,我还以为你当真不会过来了。” 二人往外处走去,专挑人少的地方走,言谈间压制着声音。 “林姑娘来临霄峰有何打算?” “我想出去。” “出去?如何出去?” “非雪,我猜你平日里都会和姜悠乐传信吧?” 江非雪一惊,似被看穿般惊讶,但还是点头承认道:“会。” “我这里有易容之术,你传给姜悠乐。让她易容成我,来东林假扮我几天。我要易容成她离开这里。” “不必了。” “怎么?不行吗?” “忘了告诉你了,你被困鬼双城时,狼王为你取来的易容之术修习之法,就是我义母故意让他捡到的。即便狼王没有主动寻找易容之术,义母也会引导他想到这一妙法的。” 林涟漪恍然大悟,原来姜悠乐和红绸想到一块去了,这就是老江湖的智慧啊,看来她林涟漪还是阅历不够。 如今红绸已死,往后一切,都没有人及时在旁指导了,还需自己努力。 林涟漪将意识探入丹田之中,轻微推动了一下朱心。朱心轻微晃动了一下又归于平静。 这颗千年蛇妖的内丹,完完整整是属于林涟漪的了,可惜力量可以继承,智慧和阅历还需个人打拼出来。 “竟是如此,麻烦你代我多谢她了。” “你回来当日,我已代你谢过她了。易容假扮你一事,我会尽快问问义母的意思,林姑娘耐心等几日吧。” “多谢非雪。” “无妨,我是和你站在一起的。” 第一百二十八章 笑谈 () 瞰生殿。 三袖盛会一临近,平日里除了掌门照例训话,没什么大事不会开门的瞰生殿便日日充满生气。 明日三袖盛会便要开始了,今日正道各路侠士豪杰、师长前辈已陆续到齐了,毕竟今年的三袖盛会是由正道第一大派主持的,谁也不会不给足复掌门的面子而刻意卡着时间赶到,除了几位正有降妖除魔任务在身,不得不晚点赶到的贵客。 此时瞰生殿内,复正与几位正道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商议好三袖盛会的各项事宜。虽说三袖盛会是千羽林主持的,却事关正道一众,诸多事宜不得不由多位正道前辈共同决定。 当然,在座的正道前辈,都是千羽林、百琐庄、十虹涧既有权威又有名望的师长一辈。 十虹涧北山堂的殷览峰、百琐庄刘庄的刘臻绝都在。 千羽林复、林恬、渚沙、张承羽、风远篷及其妻裘蓁蓁,加上云随烟,部在场。 渚沙本不打算前来,云随烟认为事关天下大事,渚沙身为西林师长,非来不可,便久久相劝。再三劝说无用,云随烟便道:“师兄你可知,此次弟子比试胜出的前八者,将进入俗世捉拿传闻中自称凌飞雪的白衣妖女!” 此言一出,渚沙二话不说,便立即出关了。 在方才进入瞰生殿时,众人见到渚沙,皆是惊奇不已。因其他门派的前辈也在此,便没有多问,只有云随烟一旁的风远篷向他问及此事。云随烟便向风远篷笑道:“一听说有人自称凌飞雪,渚沙师兄便立马出关了,他出关时可是两眼放光啊!” “一雪前耻的机会就在眼前,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的。”风远篷笑了笑,随众人一道走进瞰生殿。 “复师兄,我看商量得差不多了。盛会过程,就如此定下吧。先结束各派弟子比试,再由我等正道表率,共同商议未来压制邪道之法,随后比试前八,进入俗世捉拿那白衣妖女。”刘臻绝总结一番。 殷览峰点点头,小饮一口茶水。 千羽林之人亦无异议。 复微笑以示众人:“如此决议甚好。我派荣幸能邀百琐庄、十虹涧两大贵派莅临临霄峰,接下来几日,还请殷师弟、刘师弟在临霄峰小住一段时间。” 殷览峰、刘臻绝皆点头微笑。 刘臻绝道:“复掌门客气了,比起此次临霄峰如此盛会,上一回在我百琐庄举办的三袖盛会,实在是太过寒掺了。” “哈哈哈,也只有千羽林才能主持得了如此盛会啊!”殷览峰笑道,“千羽林乃当今正道第一大派,不仅能把盛会主持得配得上‘天下大事’之名,还能往往位居历来三袖盛会中榜首之名。如此实力,怎么不震慑邪道、扬名人间?” 此言看似毫无问题,却隐隐闪烁着另外之意,除了嫉妒,还有挑战。 复笑而不答。 渚沙亦如殷览峰般哈哈笑道:“殷师弟过奖了,威慑邪道,乃我正道所有门派义不容辞的使命啊!若非百琐庄、十虹涧,以及其他正道人士的共同努力,凭我千羽林一派之力,恐怕撑不了多久。” 刘臻绝道:“话虽如此,可正道之中,确需要千羽林如此名门大派的领导,上至我等师长,下至一众弟子,无不以千羽林为领袖。此次三袖盛会中,前八之人,入俗世捉拿妖女,我座下劣徒,还要以千羽林弟子为首啊。” 殷览峰接着刘臻绝的话道:“听闻渚沙师兄曾战败于凌飞雪手中,后耗费十年,培养出一个有望战胜凌飞雪的弟子,名为‘无垠’,恰与抚虚大师的绝作‘青穹剑’之名相称。看来此次前八,不论我十虹涧有多少人忝列其中,怕也要由渚沙师兄的这位高徒赢得榜首了。” 悬浮在空气中的少数微尘轻微地颤抖。 云随烟脸颊难以察觉地抖动了一下。 渚沙却是明显地脸色变了一变,虽立即恢复正常,但在座的都是修道高人,如何能注意不到呢? 眼见渚沙要说出什么有失气度的话了,云随烟忙道:“如此盛赞我西林可不敢接受。正道之中,人尽皆知,十虹涧的护剑使守护镜花剑,个个深藏不露。贵派此次派出的护剑使淬弦,才是唯一能捉拿妖女之人啊。” 渚沙凝望殷览峰一眼,端起了茶杯,悠然自得。 镜花剑,十虹涧从始至终的脸面啊。 殷览峰面不改色,摇摇头苦笑道:“我十虹涧除了从前三袖盛会中露过脸的徒儿之外,也没有什么出类拔萃的弟子可以带过来撑撑门面了,实在也只好令护剑使参加比试了。” 既然提到了无垠等人,身为北林的掌印人夫人,裘蓁蓁不会不提起北林最有望争取榜首之名的韩朗嫣:“殷师弟只提起渚沙师弟的高徒,我北林的朗嫣便不足一提吗?” 殷览峰一顿,忙表歉意,道:“你看我如此记性,怎么能忘了朗嫣。可惜韩大侠夫妇十年前为邪道所害,朗嫣天资高卓却自小痛失父母,所幸入了千羽林,如今已修炼十年,想必大有所成,即便与同样天资不凡的无垠相比,也是毫不逊色吧!” 刘臻绝眼中忽然不为人留意地闪过一丝精光,下意识地看了殷览峰一眼,殷览峰似也不经意地轻轻扫了他一眼。 刘臻绝微微一笑,随即对韩朗嫣称赞不已:“那是自然了。我看,朗嫣既有韩大侠真传,又兼千羽林无上法术,若和我那些劣徒相比,定然稳胜啊。”他言罢,目光轻描淡写般掠过殷览峰的面庞,看了眼脸色已有些不好的裘蓁蓁,最终落在神情复杂的风远篷脸上。 殷览峰看向刘臻绝,眼皮动了动,目光似平淡却暗含不满,见在座无人接话,自己又不好意思放弃这机会,只好亲自问道:“却不知,若是韩朗嫣最终夺得了榜首,是算作韩大侠夫妇含辛茹苦、教女有方呢,还是千羽林十年教导得好呢?” 风远篷望向殷览峰,殷览峰却适时地别开目光,扫过在座所有人,最终望向神色微变却难以看出的复。 殿内忽然寂静。 唯有刘臻绝一人仿佛事不关己地端起茶杯,细心品茶。轻微的瓷器碰撞声试探般地在空旷的瞰生殿内传遍,见无人打破,便放肆地回荡,回声很轻很轻,却悠远绵长。 片刻后,裘蓁蓁勉强挂笑,忍不住开口说道:“殷师弟说笑了。朗嫣是我北林精心栽培了十年的爱徒,此前她不过八岁年纪,即便有韩大侠夫妇认真传授,也学不了这许多,她胜的每一场比试,自然都归功于我千羽林。” 第一百二十九章 顶替 () “哈哈哈,是裘师妹说笑了。即便入千羽林之前,她不过八岁年纪,若在韩大侠夫妇的悉心教导下,犹不能学得许多,如何能担得上‘天才’二字呢?”殷览峰几乎不加思考,便能轻易反驳。 裘蓁蓁无言反驳,气愤之意憋到脸上,涨得通红,瞪了殷览峰一眼,殷览峰却别开目光,与刘臻绝相视,似得胜者的会心一笑。她无处生气,便往旁边一横,把风远篷吓得心头一凛。 风远篷自然不敢说什么,毕竟是爱妻为了爱徒被反驳,他望向复,见其脸色为难,为难之色下更有不满,或者说不甘。 碍于裘蓁蓁的要求,他只好打断复的深思,向复劝告:“掌门师兄,自从朗嫣拜入我座下,我留心观察过,她虽师从其父,学得了些许法术,然根基未深,易于改造。且韩氏修炼之法,毕竟与我千羽林法术并非一门,朗嫣开始修炼我千羽林法道之后,便逐渐放弃了韩氏修炼之法。 “如此虽愧对于韩大侠,令其韩氏独传久矣的法门失传,却是对韩朗嫣最好的。” 复听完风远篷的话,眉间凝重之色更加沉了下去。 又一段短暂的安静。 “韩朗嫣的天资的确难得,她不仅是在千羽林,即便放在天下,也是不可多得的天才。”复平静地打破沉默,“但我千羽林人才济济,论比试,不缺这一个。 “加之其修炼我门派法道时间稍短,恐怕暂时不适合参与此次三袖盛会的弟子比试部分。” “掌门师兄!”裘蓁蓁急得脱口喊了出来,言语间颇有几分受了惊天冤屈的不甘。 风远篷忙以眼神示意,令其冷静下来,眼神中少见地带着几分命令的意味。 裘蓁蓁迫于形势,只得听从了风远篷的意思。 复扫了眼殷览峰、刘臻绝一眼,却见二人坐得端端正正,似乎理所当然地坚持了公平正义,嘴角忍不住动了一下,他随即瞥了眼张承羽。 张承羽感受到复投来的目光,似有所悟,不禁有了些期待。果然接下来复所言,令其惊喜。 “诒自幼由张师弟悉心培养,其道行不低,可惜最初后部名额有限,只好忍痛令其留在前部。 “既然韩朗嫣不能参与此次比试,便由南林的张诒代替之进入后部吧。至于前部空缺之位,由北林再选一人补上。” “谢掌门师兄。诒定会珍惜此次锻炼的机会,不负厚望。”复话音才落,由不得别人插空,张承羽已经道谢。 裘蓁蓁听得复的决断,脸上涨红之色中竟隐隐发青。 十年前张诒和韩朗嫣的两次斗法还历历在目,此刻叫张诒顶替了她家爱徒韩朗嫣的位置,自然令她气不打一处来。 怎奈何,毕竟张诒的确是前部中最应该进入后部,与其他两派后部弟子一争高下的人选了。 讨论了一番韩朗嫣也够了,此后闲聊,都围绕着千羽林其他弟子,连十虹涧和百琐庄的得意弟子都甚少提到。殷览峰和刘臻绝似乎有意夸赞千羽林其他弟子,以平复众位千羽林师长的不平之意,除了唯一受益的张承羽不需要被安抚。 离开瞰生殿,张承羽拉住渚沙,声称老友许久不见,要好好叙旧,便把他请到自己堂中谈天。 “师弟,诒能进后部,是你教养有方啊。” “师兄过奖了。诒资质虽比起一般人尚可,却难以企及北林的韩朗嫣、你西林的无垠,我日日督促其刻苦修炼,要其克服惰性,才勉强能够顶替朗嫣的后部名额,实在惭愧。倒是师兄你的高徒无垠,不但未经由你时常督促,而且听衷恣说,今日多半成就出于自身刻苦,连云师兄都甚少监督。” “我没有选错弟子,无垠十年来积累的力量令我也感到惊奇。可是,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闭关这十年,错过了无垠的成长,没有尽到丝毫为师为父之责,现在想来,是对不住这孩子了。” “十年前你败于天涯教那邪道女子手中,于你,于我千羽林,都是一大遗憾。无垠为你爱徒,必定懂你的苦心。” “唉,如此天才,实是百年难得一见啊。师弟,说实话,在收下这个徒儿以前,我本打算日后令衷恣接手西林,他阅历丰富,又是西林的大师兄。但今日见无垠成就如此惊人,此刻反观衷恣,似乎修炼上已进入瓶颈,再难突破。若将来由无垠管理西林,或许会更好。” 张承羽一惊,脑海中瞬时绕过些许念头,缓缓道:“师兄……” 堂外站立一旁,无意中听到渚沙之言的胡衷恣,身子一震,神情复杂,就这么呆立原地。 “胡师兄?” 背后忽然传来一声问候,如一颗石子打入静湖。 胡衷恣蓦地一惊,身体不由自主地一抖。 此时堂中谈话声停了下来。 胡衷恣压制下翻涌不停的心湖,慢慢转身,微笑道:“张师妹。” 张诒朝他笑了笑,此刻也注意到堂中没了说话声,便道:“一起进去吧。” 胡衷恣微微点头。 进入堂中,张承羽微笑地招呼过他的女儿,张诒喊了声“爹”,坐在了张承羽身边座位上,而渚沙面色似有些不自然。 胡衷恣温和地向两位师长行礼道:“师父,师叔好。” 张承羽看了渚沙一眼,见其不言语,便索性替他问道:“衷恣师侄才过来吗?为何不立即进来呢?” 胡衷恣心头一慌,仍旧温和地笑了笑,看了眼渚沙和张承羽,道:“走近时听闻师父和师叔正谈得兴致,不好打扰,正打算暂时回避。” 他没有说听到了,也没有说没听到。 渚沙不欲再言此事,问道:“你来此寻我,是有何事?” 胡衷恣答道:“师父,无垠师弟与同屋的几位师弟发生口角,几人相处不甚好,我想,能否令其单独住一间,也好在后部比试前能静心休息。” “也好。”渚沙点点头,顿了一下,又关切道,“记得让他好好休息,最近几日就不要拼命修炼了。” 胡衷恣微微低下头,眸中黯然之色浮起:“是。师父,师叔,我先回去了。” 渚沙、张承羽二人先后点头。 张诒目送胡衷恣离去,轻轻蹙眉,再抬头看了眼渚沙,眉间皱得更紧。 第一百三十章 安排 () “诒,爹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张承羽以溺爱的目光看着张诒。 张诒疑道:“什么?” “北林的韩朗嫣因为身怀韩氏法术,被退出了此次弟子比试部分,由你代替她进入后部。” 张诒惊喜不已:“真的?” “爹还能骗你不成?”张承羽见女儿喜色,更加欢喜,慈爱地轻抚她头顶长发,道,“诒莫要辜负你掌门师伯和你爹的厚望啊。” 张诒胸有成竹,道:“嗯!我继承爹的资质,又受爹自幼培养,绝不会给你丢脸的!” 父母二人相视而笑。 渚沙见状,颇有感触,心中愧疚之感更深:“唉,见你们父女二人团圆欢喜,我更觉愧对那仅仅指导过一二次的弟子无垠啊。” 张诒虽对无垠、韩朗嫣等抢了师长对她的关注的新弟子很不喜欢,但对着他们的师父还没有反感,安慰道:“师伯不是已经出关了吗?无垠师弟不过和我年纪相仿,还能时常受你指导。” “说的是。无垠不是还小吗,师兄不要太过愧疚,还有机会弥补。倒是我,待日后我的独女诒嫁出去了,我得天天后悔从前对她不够好。” 张诒顿时脸一红,迅速低下了头。 “哈哈哈,不如你把女儿嫁到千羽林,不就能常来往了吗?”渚沙瞥了眼羞涩低头的张诒,对张承羽建议道。 “我也正是这么想的。你帮我看看,千羽林有哪些弟子将来可以替我爱护我的女儿……” “爹!”张诒羞红着脸,想重重地推她爹一下,但还是不轻不重地推了一下,“我一个人也可以很厉害,何必要别人的保护呢?” 张承羽说得兴起,转头对张诒道:“傻丫头,女子将来总要嫁人呀,爹不得早早为你考虑一番啊?” “你看东林林师叔,独当一面,不也很好吗?” 不料张承羽一改方才笑容,微怒道:“哦,很好吗?你瞧瞧,你林师叔接任东林掌印人以来,仅仅培养出郜落霜一个很出色的弟子。自从十年前林涟漪到了东林以来,东林这些年就一直动静不断,三年前连她们的大弟子都走了。如今你林师叔一个人撑着这么大一个林,表面上风光无比,其中艰辛,你一个小丫头怎么能体会呢?” 父亲的语重心长,令张诒无法反驳,她偷偷瞄了眼父亲写满了“苦心”的面庞,只得放弃顶嘴,气得转身离去。 “这丫头,走了也不知道和你渚沙师伯说一声!”张承羽知其不欲理睬他的一番劝告,更加生气,一双眼睛瞪得浑圆,望着她从正门处离开。 渚沙忙劝道:“师弟莫要生气,小孩子暂时不懂事,将来长大了总会明白你为父的苦心。” “唉,我现在担心啊,这丫头将来嫁到夫家,连其夫都忍受不了这丫头的脾气。” “你放心,就算到时候夫妻二人偶尔不合,谁敢欺负张承羽的掌上明珠啊?”渚沙道,“不过师弟你方才说的那番话还是在理的,如林师妹般单独度日,对女子而言,委实不容易。是该好好考虑考虑诒的终身大事了。” “唉,我对未来女婿的要求不高,只要能像我一般,对诒多容忍一点就好了。” “这点要求怎么够?师兄我从前还是一介屠夫时,就听闻那些家中有女儿的街坊邻居,都不**儿嫁给不如己家的人家。以诒这样有天资有道行又有美貌的女子,也只有像北林风师兄的儿子晰天一样的人才配得上。” “可惜晰天已和林师妹的弟子叶筱钰相好,而且北林不是有个韩朗嫣吗?朗嫣与诒曾有过节,这要是相处几年,不得打起来?再者,风师兄还好,裘师妹恐怕不愿意接受我家诒。” “师弟说的是。” “掌门师兄座下弟子少,且个个厉害,恐怕诒嫁过去会受气。我门下又无特别出息的弟子”张承羽刻意稍稍拉长了声音,似在等待着什么。 渚沙眼光一亮:“诒这孩子聪慧,我很喜欢。不如你看看,我的弟子如何?如衷恣、无垠等人,能不能做得了你南林掌印人的女婿?” 张承羽大喜:“自然可以,如此恐怕我的女儿配不上他们了!” 渚沙豪爽大笑,道:“趁此次三袖盛会,你令诒多与我这两个爱徒见面。诒喜欢哪个,便嫁哪个!” “师兄说笑了,这桩婚事又不是诒一人可以敲定的,还得看你爱徒的意思,若你这两个爱徒都看不上我家诒,又该如何?” “哼!你若愿意把诒嫁过来,我这两个爱徒还不抢着要?” “哈哈哈……” 堂中两个为父为师之人的笑声,传扬至外。 北林那边,韩朗嫣得知她被禁止了参与弟子比试,深思片刻,才恢复以往的开心,出门见到正在等她的杜枫香时,天真烂漫,不输往日。 杜枫香好奇地望了眼门内,转身见韩朗嫣往外走去,忙跟上,问道:“师父这么急着把你叫回来,究竟所为何事?” 韩朗嫣忽然面色阴沉了下去,带着哭腔道:“我被踢出后部了。” “啊?”杜枫香惊讶不已,见其有哭泣之势,忙将声音放柔和了些,问道,“是被安排到前部去了吗?” “不是,是被彻底禁止参加比试了!”韩朗嫣作势欲哭。 杜枫香大惊失色,手足无措,欲安慰一番却张口结舌:“韩师妹……你、你、你别哭,师父、师父,不、不对,掌门师伯……” “哈哈哈!”韩朗嫣发现其中计,忍不住大笑道。 杜枫香一呆,意识到中计了,遂白了她一眼,道:“师妹你不难过啊?” “不难过啊。”韩朗嫣拍拍他的肩膀,跑上前几步,张开双臂转了个两个圈,地上云气被她轻盈身影搅动,萦绕之旋转如众星拱月。 她得意一笑道:“我韩朗嫣岂是在乎虚名的人!再说了,这些比来比去的本就没什么意思,我才不想参与!” 杜枫香心头一松,凝望其轻盈身姿,耳畔悠悠回荡着她银铃般的笑声。 她仿佛自由的鸟雀,生来不属于牢笼,被放任反而是件好事。 正在他痴痴凝望间,韩朗嫣突然跑向他,杜枫香一惊,未及躲避,她双手已拍在他双肩。 “师兄,”韩朗嫣郑重而道,“虽说我不喜和同道弟子比试,但是,如果你在比试的时候对方太厉害,你不要不好意思认输,只要比试结束了告诉我,我回头为你雪恨!” 杜枫香想昂头做出一副傲然之态,奈何韩朗嫣比他矮一些,他不得不低头对她道:“哼!我堂堂男子汉,怎会需要女子为我出气!” 第一百三十一章 解祸 () 韩朗嫣一歪头,道:“好吧,我会看着点的,哪个家伙敢欺负我师兄,我就拿他练手!” 杜枫香还要劝她,韩朗嫣放开双手,道:“不说这件事了。我们去找林妹妹吧,她现在还没有来找我们。我害怕她被东林的师姐们管束起来了。” 广场。 林涟漪在外漫步许久,才想起要回头找韩朗嫣,便回到广场。 不料才回到广场,她遇到了曾经挑衅过韩朗嫣的程赴光。程赴光也一眼看到了她,她心中一紧,暗叹一声“倒霉”,打算绕过他。 程赴光拦住她,气势汹汹,毫无上一回挑衅之时的道貌岸然之态,道:“上次是我大意了,韩师妹何在,我要与她再战!” 林涟漪满眸不屑:“伤好了?” 程赴光更怒:“少废话,你是她好友,定知道她在哪里!” “那么,药准备好了吗?”林涟漪微笑,继续讽刺,并四下张望,“你的同门何在?准备好搀扶你了吗?” 程赴光被她一激,怒道:“你是哪位师妹,前部还是后部?韩师妹不在,你欲代她与我一战吗?” 林涟漪自然不怕这种威胁,当然也不会暴露她万寒径女儿的身份,更不会和他一战,正要开口再来一句讽刺,忽然一旁传来一声怒喝:“你干什么!” 林涟漪、程赴光向来人望去。 张诒。 林涟漪心情一沉,又暗叹一句“倒霉”。 张诒挡在林涟漪面前,手持回岚剑,对程赴光道:“我是南林张承羽的女儿张诒,你是谁?为何于比试前恶意挑衅?” 程赴光见她手持法宝,本欲与她一战,听她说出身份后却是一惊,身为十虹涧之人,自然不敢在作为东道主的千羽林,挑衅千羽林师长的女儿,便怒道:“张师妹,失敬!我要与她一战,请你让开!” “哼!让我让我便让吗?”张诒狠狠瞪了他一眼,“问过我的回岚剑了吗?” 程赴光气得脸色铁青,当下却是进退不得。碍于其身份,不能主动挑起斗争,然周围越来越多的目光向此处汇聚而来,他猜想其中或许有他的同门,或许有今早观看过他斗法受伤的千羽林弟子。 气氛凝了下来。 张诒侧过身,轻声向林涟漪问道:“这位师妹姓甚名谁?” 林涟漪抿抿嘴,并未刻意压着声音,却也没有理直气壮地大声宣告,只是自然答道:“我是林涟漪。” 张诒一惊,猛地转身,转到一半,却又觉不妥,还是转了回去,面对程赴光。 然程赴光不但眼睛尖,耳朵也颇好,如斗法时抓到了对方弱点一般,绕过张诒,逼视林涟漪:“原来是当年隐藏在茯苓村中,被林师叔带回千羽林的罪人之女,听说三年前又因杀人之罪被罚禁闭,怎么今日竟出现在三袖盛会上?” 四周来往之人,听得此言,纷纷围了过来,奇怪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拢过来,还算空旷的空间被围堵得水泄不通,林涟漪周身云气被目光一盯,也颤抖起来。 众人目光审视下,林涟漪早料到程赴光会如此讽刺,但气愤免不了。当年林觅正是被十虹涧的高秋鹰等人逼迫至死,她曾努力告诫自己,莫因高氏兄妹的过分迁怒所有十虹涧之人,如芈灵念、淬弦等人就能与她友好。 如今程赴光旧事重提,硬是要揭她伤疤,林涟漪逃不过作为普通人的偏见,忍不住想新账旧账一起算,袖中夜魄轻微一动,她微微低了低头,流梦一般别扭地抹上一丝笑容。 她站前一步,道:“我是罪人之女如何?我是罪人又如何?身为昔日正道第一大派的弟子,今日站在千羽林临霄峰上,你要以正道之名,替天行道?” 程赴光脸色已铁青得不能再铁青了,手往后一伸,背负拓明剑就要出鞘。 “住手!程师弟!” 一声喝止,三人先后望去。 胡衷恣。 林涟漪先想到的,却不是他的名字。而是他的身份无垠的师兄。 胡衷恣及时拦下,轻轻将林涟漪推往张诒身边,林涟漪刻意与张诒稍稍拉开一段距离,胡衷恣微笑道,“程师弟,三袖盛会在即,诸位师伯师叔、以及正道各位道友,都在临霄峰上暂住,程师弟莫要挑动事端,为贵派惹下麻烦。” 他言语温和,目光中却闪烁着作为正道第一大派,又是此次东道主的千羽林的弟子的骄傲,虽无逼视之意,却有警告之声,令程赴光不得不道歉道:“胡师兄,我所行有失妥当,还请师兄原谅。” “哼!”张诒翻了个白眼。 程赴光听在耳中,却无法反驳。 胡衷恣点头,认真道:“你我虽非同门,师兄我还是要奉劝你一句,不论来往于何处,都要记得行为得体,多考虑你背后的门派。” “是。”程赴光悻悻离去。 胡衷恣目送其离去,随即以和善的目光环顾四周一遍,周围看戏之人纷纷散去,有与他熟悉的弟子还打了声招呼。 此事了结,林涟漪猜想,这家伙以后不会主动来找麻烦了。若是将来她有机会,兴许会主动找找他的麻烦。 张诒转过身看向身边几步之外的林涟漪,冰冷的带着些敌意的目光匆匆地上下扫了眼她,冷哼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林涟漪。你来这里做什么!” 林涟漪自忖面前这姑娘的道行和她的容貌一般,没多大长进,此刻也懒得与她较真,便随意地摆摆手,转过身欲走,同时道:“临霄峰是南林的吗?偏只能你来,我却不能?” 张诒怒道:“你这……” “张师妹莫要生气,”胡衷恣只觉一顿头大,忙打断越发激烈的争吵,凭他处事多年的经验,劝好两个女子绝非易事,最好的方法是将二人分开,“此处乃千羽林之地,张师妹你一生气,怕是比十虹涧的程师弟更容易为自家门派惹麻烦。” 张诒只得停下争吵,目光一扬道:“若知道是你,我就不该出手相助!”言罢,她瞪了胡衷恣一眼,大步离去。 林涟漪与其擦肩,嘴角忍不住流露一丝冷笑,令在旁的胡衷恣有些莫名的感受。 她抬头直视胡衷恣,简单而道:“多谢。” 胡衷恣笑道:“不必言谢。十虹涧之中,有许多弟子对千羽林弟子有些不满,原因么,林姑娘秀外慧中,必是心知肚明的。若于临霄峰上再遇到此类事,尽可以告诉我。” “至于张师妹,她自幼被宠溺,今日在言行上有些不当,希望林姑娘能不予计较。” “我哪里敢计较她?她不计较我就行了。”林涟漪冷冷道。 第一百三十二章 抉择 () 胡衷恣假装听不出其讽刺之意,笑道:“那我代她谢过林姑娘的包容了。” 林涟漪知其是装作听不出来,勉强笑了笑,又道:“我还是感谢你的相助。”她道谢一句,便要抬步离开。 “林姑娘长相……”胡衷恣凝视其面庞,忽然想起了什么,脱口而出了半句,令林涟漪惊讶地放下了脚步,却没了下文。 林涟漪好奇而耐心地等他说出下文,胡衷恣仔细审视其面庞,片刻后才灵光一闪,道:“林姑娘你的长相,竟和天涯教凌飞雪有些相似!” 此言一出,连胡衷恣自己都被震惊,然再三回忆,却还是坚持此想法。 十年之前,观海山上,那女子白裙翩然,屹立血海,如不染纤毫尘埃的仙子,手曳蓝芒,亮如星辰。每一次绝色的舞动,都有朵朵血花绽放,或大或小,拥簇着这只轻盈蝶鸾,翱翔于凡尘俗世。 那女子以最干净的白色点亮风云,当时已八百年了。 不知她知不知道,她一抹温柔而孤冷的身影,在天涯教众教徒心中升起时,也悄无声息地化作不可触及的幻梦,飘飞在无数正道之人心底里。 身似弱柳兮发如雨,目漾秋波兮眉掩情。 观海山遇她之前,他对江湖上那些关于她的神乎其神,以至于不敢轻易相信的传说,尤其是“倾城倾国倾鬼神”一句,决然怀疑;然在观海山上,他亲眼所见,那些夸张的传言,都不足以描述其姿容。 轻纱掩面,仅仅其远处身影、近处眉目,便令人如痴如醉。 即便定力如他的师父渚沙,当日见到凌飞雪之时,亦有短暂震惊。 胡衷恣左右踱步,从正面、侧面仔细推敲,口中喃喃:“眉眼间确有些相似,但仔细推敲,终究远远不如凌飞雪。难道是轮回中的巧合?” 林涟漪隐隐有些紧张,不安地低下了头,直到听胡衷恣从半入魔的状态中醒转过来,深表歉意,道:“林姑娘,是我冒犯了,多半天下绝色,都有些相似吧。” 胡衷恣微笑,往方才张诒离开的方向去了。 林涟漪发现他去追张诒,不由得暗叹这年头师兄不好做。随即又想到无垠,为他不是师兄而是个小师弟庆幸不已。 她轻轻松了一口气,目视前方,余光瞥见数道或有意无意瞄向她,或光明正大直视她的目光。她冷冷一笑,悠然离开了广场。 眼下身份已被多人知晓,还是不要和韩朗嫣等人走在一起了。 从白昼到日落,林涟漪不愿走近广场、用膳处,自然晚膳也没了着落。林涟漪想着寻一些山间野果来吃,临霄峰又有许多地方不认识,走着走着便到了早上刘垣冽带她、韩朗嫣和杜枫香去过的亭子附近。 夜里无人奏筝,无人漫步,此地空旷,如荒无人烟的凄凉野外。比起弟子来往的广场,此地空了许多,也少了许多拘束。 然三年前,她和无垠从鬼双城逃出后,身处一片寂寥的原野,那处广袤,在死里逃生的欣喜之下更显自由,当日心情,绝非此地可及。 堂堂临霄峰竟然极少有果树,林涟漪感到腹中饥饿,长叹一声,暗想今晚不会要挨饿了吧。 她无力地坐在草丛间,秋夜的枯草干脆易折,折断处又扎得皮肤刺痛。林涟漪双手抱膝,大地上传来无尽的凉意,与头顶凉风上下夹击,她打了个冷战,抬头凝望繁星,心中阴郁不能平复。 “淑儿,即便众生称我为罪人,我也不会后悔为你报仇。”林涟漪坚定地自言自语道,仿佛在与淑儿承诺。 “涟漪?”一声惊疑的呼唤,在她身后响起。 “是谁!”林涟漪不忘她不能暴露修炼的秘密,只是如常人般遽然起身,同时转向那人。 竟是你。 无垠。 林涟漪对视他同样惊喜的目光,阴郁成晴,方才那点忧伤不经意刷过眼眸,轻柔地笼上一层令人心痛的柔弱。微启朱唇,她两颊馨香,摇曳在轻柔的声音里,香与音为寒风吹拂,若有若无地擦过他耳畔:“无垠。” 无垠注视她凝眸忧伤之态,想起三年前北幽山上,淑儿刚过世时,她忧伤之态,五年之诺尚未实现,她一人孤苦,他亦不能与之分担。 他看看四下,知其多半想起了淑儿,不欲提起往事惹她伤怀,便轻轻唤道:“绿水,三年不见,你还好吗?” “三年?昨日才见过。”林涟漪疑道。 “昨日?”无垠讶然,右手轻抚她的脸颊,笑道,“古人常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原来是真的啊。” 林涟漪忍不住笑了出来,本想给他个白眼,但看他辛辛苦苦摆脱一众同门,出现在这里,便大度地化白眼为莞尔,不轻不重地往他手臂上拍了一下。 无垠身体轻轻往一侧晃了一下,但明显是装出来的,他随即往前一小步,凑近她,轻轻道:“还有力气打人,看来不是很饿,今晚我见厨工在卖桔红糕,便买了些放起来,你随我来尝尝。” 林涟漪惊讶于他知道她饿了一晚上,推测她是林涟漪一事已在临霄峰上传开了,而他是知道了她在这里,才一路寻过来,她眸中闪过一丝黯然,随即点头道:“好啊。” 二人慢慢往回走,迎面寒风,刺得浑身冰凉,带着隐隐约约的血腥味,如同深水中潜藏的凶恶水兽,隔着水面静静蛰伏,悄然等待一个机会扑咬而上。 血腥味! 林涟漪、无垠二人一惊,同时向后倒去。 二人触地,屏气凝神,收敛呼吸,枯草哀丧苦涩的味道一阵凌乱的扬起,将二人掩埋。 上空风中越来越浓的血腥味,意味着有个人逼近了。 来人身份不明,林涟漪不敢有所动作,一边感受着风中血腥味的远近,一边以疑问的余光瞥着一旁无垠。 应当不是佘夜潭之人,他们还不至于胆大到闯入天下正道汇聚一堂的三袖盛会上,顺便闹出一场血光之灾。看无垠神色,也是不知道此事,她更加确定并非佘夜潭之人。 那会是谁? 要出手拦下吗? 林涟漪忍不住微微侧过头,以目光询问无垠。她纵然有能力拦下来人,但毕竟不能轻易暴露她会法术的秘密,若是身为千羽林弟子的无垠都没这打算,她更不必多管闲事。 无垠感受到林涟漪询问的目光,略一思索,疾速丢下一句:“别出来。”随即突然起身,赤手空拳就这么冲上去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阻拦 () 林涟漪大惊,赤手空拳如何拦得下来人,恐怕自己也会被重伤吧?不过随即又想到,他总不会拿自己性命开玩笑,必要之时,还是会冒险使用点染的。 可惜此时此地,谁能想得到会碰到这种意外?无垠自然也就不会随时带着青穹剑了。 大不了杀了他,点染之秘密便不会暴露了。能带着血腥味趁夜独自跑到这无人之境,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人,杀了不可惜的。 林涟漪进一步想到:若是无垠敌不过,她亦能相助。反正死人不会说出秘密。 无垠从枯草间冲出,因暂时不用点染,所施法术效用上差了许多。一道白芒陡然亮起,他不必以目光辨别,仅仅嗅着风中的血腥味,便知来人方向,白芒倾斜着脱手挥去。 来人似没料到此处有人,震惊之下,堪堪退后,待白芒势弱时也催出一道白芒,其中蕴涵灵力不大不小,刚好化解之。 无垠目光一沉,以方才的试探,他发现对方能轻易探知白芒中的力量多少,即对方对力量的理解很好。他以白芒为利刃,是千羽林每一个初学者都会首先掌握的法术,但是这不能证明对方是千羽林弟子,而只能说明,面对如此对手,如果对方亮出法宝,他就不得不使用点染。 如若不能杀了他,他身怀点染的秘密就有可能泄露出去。 白芒淡去之后,来人形貌显露无疑,可惜是个蒙面之人,看不到真容。 不知那人身后有没有追来之人,此事需速战速决,无垠凝起一柄长剑,逼近那人。 蒙面人亦凝起长剑,见其凝剑之法,与千羽林弟子所学并无不同,无垠越来越怀疑他是千羽林弟子,但因不知其他门派的法术,故仍不敢确定。 二人执剑战在一起,白芒挥舞,锋棱锐利。蒙面人急着逃跑,却深知不战胜无垠不能逃跑,只好奋战,寒风呼啸里浸满了狗急跳墙的威逼之味。 是了,他迟迟不动用法宝,只有一种可能,即害怕身份被发现。即便如无垠一般没有带法宝,定也考虑到意外情况,有什么备用之物。 林涟漪静躺在枯草之间,观上空中一道接着一道的光芒,知道来人并未使用法宝,否则这场意外之战的威力还要大得多。以无垠如今的道行,只要费些时间,制服他不在话下。 “何人在此!”无垠不慌不忙,谨慎而悠然地应对,喝问了一声,手中灵剑猛劈过去。 蒙面人小退一步,脊背后弯,如弓弦拉紧,同时横执灵剑,倾斜着防守于头顶。无垠的灵剑剑刃处似受挫顿,随即白芒自掌中流出,直至剑刃,形成一线刺眼的光芒,欲劈断蒙面人的灵剑,同时无垠手腕使力下压。 蒙面人感觉头顶灵剑脆弱了许多,又猛地一沉,忙以灵力加固,稍稍调整了一下手势,稳稳地防御住。 无垠不舍得放弃大好机会,稍转手腕,灵剑一偏,流淌着灵力光泽的剑背擦着蒙面人的灵剑剑刃,如失控的落石般向剑柄处滑去。 蒙面人趁机一个空中翻身,手中灵剑绕着无垠的灵剑旋转半圈,反将无垠的灵剑压在下方,紧接着一剑削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冲着无垠剑柄而来。 无垠冷哼一声,虽惊讶却并无慌乱,一柄长剑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化作流水般的纯粹力量,有九成半为手掌尽数吸收,其速之快,不能不令人惊奇。 蒙面人来不及惊讶,手中灵剑已失了方向,他稳住之际,无垠已安然退后。 蒙面人恼羞成怒,忽地手一扬,一片黑光飞散出去,如细密巨网,向无垠拢去。 无垠不知其为何物,凝一面巨盾在前,将自身完护住。细看之下,原来是蒙面人抛出的一把细碎粉末,散着奇异黑光,其与点染黑光又有不同,少了深邃,多了直白的阴险,多半是某种毒药。 黑色粉末遇到巨盾后竟粘附其上,且将淡淡黑光传入巨盾,如无数道黑色细针扎进纯白色的布料之中,又似无数细长微小的蠕虫扭动着身体钻入白面之中。 无垠一阵头皮发麻,意识到此毒药非同一般,可能还会将毒通过灵力传入人体,忙主动舍弃巨盾,将其抛向蒙面人。 不料方才蒙面人抛出这些黑色粉末是想拖延时间以求逃跑,此刻蒙面人已跑出一段距离。 无垠不介意再费些灵力,将巨盾推向正在逃跑的蒙面人,一团白光追着巨盾而去,将其狠狠推向蒙面人。 蒙面人似乎深知这毒药的厉害,不敢光顾着逃跑,只好转过身确认了毒药方向,也是一团白光打了过去。 在先后两团白光的前后打击下,巨盾破碎,粉末四散。无垠本想再追,却没想到蒙面人如此做法,现他与蒙面人之间,几丈之内,飘飞着这些黑色粉末,且它们乘着寒风不断扩散。 蒙面人浑身流动灵力的光芒,如一层纱衣笼罩其身,在黑色粉末的侵蚀下不断消耗,又不断被更多的灵力修补。他以更快的速度逃离了。 无垠学他模样,以灵力包裹身,不断消耗。不断保护。他有心想追,却不敢确定,那人身上是否还有这些奇怪的粉末,便不敢轻举妄动。 “涟漪!”无垠猛然想起还藏在枯草中的林涟漪,惊呼道,“快以灵力保护周身!” 毒药的味道? 林涟漪面有喜色,细细嗅来,果真。她冷冷一笑:这蒙面人心还不错,知我魔神血和我腹中同样饥饿,便特地为我送吃的来了。 此事倒未必非得瞒着无垠,见无垠如此紧张她的安危,林涟漪更觉得应当让他知道她百毒不侵的秘密了,令他放心她的安,也令他放心他自己的安。哪日他中毒了,她也可以出力救他,且她的方法可比天下最是灵丹妙药的灵丹妙药还要有用了。 她身子尚未动弹,已经有粉末飘至她的身边,魔神血嗅到黑色粉末的味道,明目张胆地浮到皮肤浅处,轻轻一吸,近处粉末皆为所诱,附在她白皙的皮肤上,随即被魔神血吃了个干净。 无垠正惊慌不已地跑过来察看林涟漪有无受伤,却见她悠悠站起,不仅毫无受伤之态,反而甚是自在。尤其是,她周身并未如他、蒙面人一般以灵力为保护。 无垠放下心来,惊愕地问道:“你的修炼法门竟能令你无惧毒?” 林涟漪笑了笑,道:“看好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坦诚 () 无垠亦笑道:“在下凝神以待。” 林涟漪张开双臂,深呼吸一口气,魔神血化作一层薄膜,附在周身皮肤之下。月光下若能凑近了仔细盯着,会发现其皮肤似晶莹剔透之质,隐隐透着淡淡红光。 枯草间、寒风里飞舞的黑色粉末,如林涟漪当初用以比喻参与三袖盛会的正道中人的“闻着糖水的虫子”,纷纷往林涟漪处汇聚而来。 黑色的粉末化作初具雏形的漩涡,以林涟漪为中心旋转。每一粒粉末在与其他粉末的共舞之中,将其一身黑光散发得淋漓尽致,张扬地围着吸引它前来的女子旋转几圈,便在逐渐靠近中渗入她皮肤,消失于一片血色中。 无垠收去防御,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问道:“真的没事?” 林涟漪点点头,道:“没事的,我的师父在传授我法术之前,已令我脱胎换骨,如今我百毒不侵的。”她往蒙面人逃离的方向望了一眼,“现在怎么办?你还要继续追吗?” 无垠道:“不必追了。他应该已经逃远了。涟漪,你先回去休息吧,我想赶回去察看是谁受伤了。” “好。”林涟漪自知帮不上什么忙,只好单独回去,韩朗嫣应该还在等她,她一人待在这里,倒让韩姐姐担心,被蒙面人一扰,减退了伤心之感,才觉心有愧疚。 无垠轻轻一拍她肩膀,又想起什么,问道:“我听闻你没有和东林的人住在一起,有地方住吗?” “我和韩朗嫣住一起。你去吧。” 无垠微笑,又道:“那桔红糕……” “给我留着,不许偷吃!”林涟漪抢道,“有机会我来取。” “恐怕不能久置,我查出了小线索就给你送来。”无垠倒退几步,同时道,林涟漪还要反对,毕竟与韩朗嫣同住,他抢道,“别反对,你总不能把我绑起来不让我走动吧?” 林涟漪心头一甜,只好白他一眼,道:“你丑时过来。” “你说我丑的时候来看你?” “不是……” “如果我天天都丑的话是不是可以天天来看你?” “……” “看来我在容貌上还算配得上你,故而三年不得见你。” “……” 无垠似乎半点不担心那极有可能被蒙面人暗害的千羽林弟子安危,连开了几个玩笑才离开,林涟漪稍感奇怪,不过想了想,也觉得正常。 这里于他而言,终究只是他被安排所在的棋盘,十年修炼,他又不怎么接触其他弟子,除非胡衷恣、云随烟、渚沙受了伤,其他人的死活,于他又有何影响?而这三个怎么都不可能轻易被伤。不管是千羽林的,还是其他门派的弟子,都是人生过客。 林涟漪下意识地回过头又望一眼蒙面人离开的方向,才慢慢走回去。 那蒙面人再也没有出现。 韩朗嫣住房。 房门大开,灯火明亮,韩朗嫣焦急地在门口踱步,口中焦急地自言自语:“林妹妹去了哪里?林妹妹快回来!” “师妹,你还在等她啊?”隔壁房门被打开,一名弟子从中走出,睡眼惺忪,韩朗嫣来回踱步的身影在他眼中成了三道重影,他打了一声哈欠,道,“她可能是和东林的师姐妹们一起睡了,你还是先睡吧。” “不,我得再等等,她连晚饭都还没有吃,我再关了门,她就没地方睡觉了。”韩朗嫣擦了擦额头急出来的汗水。 那弟子又打一个哈欠,低头瞪大眼看清了门槛,才跨出门槛,往前走了一步,道:“可是……” “哎呀!你先睡吧!”韩朗嫣懒得听他劝告,将他往他房间里推去,道,“明日就开始前部比试了,你此时不睡更待何时?明天对着你对手吗?” “我我我……好好好不管你了……”那弟子险些被门槛绊倒,才被韩朗嫣推进门里,转个身还想说声再见,韩朗嫣已经将门关上。 房内传来他的几个同门轻微的笑声。 “韩姐姐,我回来了。”林涟漪出现在门口。 “啊!”韩朗嫣惊喜地冲上前,道,“你可算来了。晚膳的时候也找不到你,我还以为你跑去了东林,没想到去了东林也找不到你,又以为你一路问着找到了这里,回来时又不见你……” 韩朗嫣一口气说了许多,拉着林涟漪带进房内,关怀备至,如亲姐妹一样,道:“饿了吧?我给你带了好多吃的。”她兴奋地指着桌上摊着的吃食,期待地看着林涟漪。 林涟漪坐下来猛地一嗅面前吃食的香味,腹中一阵惩罚性的绞痛,她格外感动,抬头看着站立的韩朗嫣,道:“方才我去外面随便走走,一时间忘了回来。谢谢韩姐姐为我考虑得如此周到。” 韩朗嫣摆摆手,道:“无妨,你先吃着,我给你介绍介绍我精心整理的房屋!” “那我就不客气啦!”林涟漪抓起一个还不知是什么馅儿的包子,大口咬了下去,其中梅干菜香甜之味猛地冲出,其中隐隐约约溜出几丝肉香,反令一口都还未下肚的林涟漪更感饥饿。 口中浓郁的梅干菜香味掩盖了少许肉末之味,然咀嚼两下,肉末香味突破重围,与梅干菜香味混乱相斗,融为一体,简直是人间美味。 林涟漪两眼发光,冒着被噎到的风险连着大吃了三口,狠狠嗅了一口香味,心中暗道:“这包子好吃啊。” 韩朗嫣细心介绍道:“林妹妹你看,这梳妆台上的镜子是和我的一个师姐换的,她这面镜子更大。看这屏风,虽说平日里不会有男子会进来,但是或许我俩共处会有些不方便,我还是要了个屏风。这屏风上的画作如何……” 林涟漪饱餐一顿,又细心听了韩朗嫣的介绍,与她相聊片刻,才在她精心布置的房屋里睡下。 然林涟漪哪里睡得着,心心念念着不知是桔红糕还是送桔红糕的人,及至夜半才勉强入睡,将近丑时又似听到召唤一般蓦然惊醒,悄悄爬起来就往外走。 她轻轻关上房门,转过头就见无垠从旁闪了出来,将她吓得浑身一抖,虽还记得不能在此使用法术,还是忍不住抬手就打。 无垠抓住她抬起的手,却没有说话。林涟漪发现是他,抽开右手,心虚似的看了眼门后,轻声道:“我们到别出去?” 无垠忍俊不禁:“吃饱了有力气了?你又不曾说过在哪里会面,我自然到这里找你。走吧。” 第一百三十五章 晨起 () 林涟漪随无垠去了僻静无人处,问道:“你找到是谁受伤了?” 无垠取出一包用纸包着的桔红糕,道:“是十虹涧的弟子程赴光。” “程赴光?”林涟漪惊讶道,言语间还有些幸灾乐祸。 无垠见她忍不住流露出的幸灾乐祸的笑意,亦笑道:“重伤垂死,不但此次三袖盛会参与不了,恐怕没个一年半载无法完恢复。我已通知了十虹涧的弟子,但没有暴露我的身份。” “若是他们追查起来,你打算出面透露昨晚遇见蒙面人的事吗?” “为何要出面?”无垠淡淡道,“昨日他两次挑衅韩朗嫣,或许从前还挑衅过别人,如今被人报复了。怎么?你打算出面道出蒙面人之事吗?” 林涟漪轻嗅手中桔红糕的香味,糯米香扑鼻而来,与韩朗嫣给她留的梅干菜肉包截然不同的味道,但与刘垣冽两次为她买的桂花圆子有类似香味,即软糯淡甜的糯米香。她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我有这么好心吗?以德报怨这种事,还是留给你的同门去做吧。” 无垠凝视着她,眸中深情似暖暖阳光,散发在黑夜里的一隅,他柔声道:“两年后你嫁我为妻,他们也是你的同门。” 林涟漪本欲品尝桔红糕,听得这话,不很情愿,道:“如今你已承认他们是你的同门了?” 无垠听得此话,稍稍思索,道:“居住此处,总还有些道义在。我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都交由他们去。” 一颗桔红糕大概拇指甲那么大,一口一个,林涟漪品尝其软糯香甜的滋味,却尝不出多少所谓“桔”之味。仅就这糯米之香,吸纳了其他食材之味,切切搓搓,琢琢磨磨,来回交织,精细不已,才成就这清清淡淡又有无限回味的桔红糕。 林涟漪点头赞叹道:“好吃。” 无垠亦抓了一颗送入口中,道:“的确好吃。你若在白日里看这桔红糕,会发现它的色泽,像你的脸颊般娇嫩透红。” “是吗?”林涟漪面颊绯红,又抓三颗,塞入口中,往前一凑,在他耳畔说道,“你若在白日里看我,会发现我的脸颊远不如这桔红糕好看。” 耳畔温热的气息轻柔吹来,带着桔红糕的香味,吹拂得无垠心头一颤。他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摇头笑道:“怎会?” 说着,他伸出无措的手又想抓一颗桔红糕,林涟漪突然往后退了一大步,侧过脸缓了一缓,又直面于他,目光却不敢与他相触,只低头凝视着他脚前地面,强装镇定,道:“我想回去睡个回笼觉,这些桔红糕给我了啊。” 言罢,她像做贼一般迅速偷偷瞄了他一眼,也没看清他的神色,便带着一包摊开的桔红糕快步往回走了。 无垠转身望她远去,莫名一阵窃喜涌上心头,他的脸庞如他为她准备的桔红糕一般红润,甚至隐隐发烫,双手不自觉地攥握成拳,五指间传来的痛感反令他庆幸还活着。 这宽阔道路,她在远去。 明月铺云,云气绕树,树立险峰,峰矗霄汉。 此刻,天地寂静。 冷气在蔓延,涤荡在大多数沉睡的,和小部分难眠的人儿的心房里。 一个人负罪潜逃,一个人重伤,一个人捧了他的一点心意羞涩地离开,一个人沉浸在悲伤与幸福中痴痴地在她背影之后驻足。 黎明潜入。 “林妹妹,起床啦!我们是时候去抢饭啦!” 林涟漪困乏不已,她隐约记得吃了桔红糕之后,精神好得很,直至天有微微亮色,才实现她回笼觉的渴望。 她艰难地翻了个身,朝向墙壁,道:“反正我又不是正道弟子,师长训话、弟子比试都跟我没关系,去晚了又不是没饭吃了,你先去吧。” 韩朗嫣双手叉腰,道:“好吧,你先睡着,我去抢饭啦。” 林涟漪本想挣扎着说出一个“好”,然困意袭来,她索性不回应了,很快又睡了过去。 韩朗嫣出门要走,碰上隔壁的弟子出门,那弟子正是昨日劝韩朗嫣早些睡觉的人,他今日神采奕奕,看到韩朗嫣便兴奋地打了声招呼:“韩师妹,你不是后部的吗?今日又不比试,起得这么早做什么?” 韩朗嫣招手道:“鲁师兄好!”她走向他,与他一同出去,“我要抢早饭,还要听师长训话,师长训话可是前部后部的人都得听啊,当然要起早。” 鲁师兄挠挠头,看了看天色,道:“可也不用起得这么早啊,天才刚刚大亮。像我这种够不上后部,又不幸被自愿参与了前部比试的弟子,才会紧张得这么早爬起来。” 韩朗嫣拍拍他的肩膀,道:“不就一次比试吗?紧张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我会来看你的,哪个家伙欺负你……” 鲁师兄自叹一口气:“唉,你上一句还是‘男子汉大丈夫’,下一句就要以女子的身份为我出气,这叫我如何下得来台?还是不要来看我喽!”韩朗嫣尴尬一笑,还要解释,他又道,“师兄我知道你近日清闲得很,不如去十虹涧那边凑凑热闹,那里昨日发生了件大事。” “什么大事?” 鲁师兄扫视了遍周围,见此刻人还少,说这事不会引起轰动,便稍稍压低声音,道:“我同屋的人,今日也要比试,昨日又睡得早,今早紧张得天还没亮就起来了,他一路闲逛到十虹涧那边,听说那里有人昨夜被偷袭,重伤垂死呢!” “什么!”韩朗嫣猛地顿住脚步,转头望向他。 “而且,”鲁师兄幸灾乐祸地道,“你知道吗?这个重伤垂死的人,就是昨日里挑衅你的程赴光!” “啊!”韩朗嫣目瞪口呆,只觉不可思议,只有如此猜测,“这程赴光是又招惹到谁了吗?” 鲁师兄若有所思:“嗯。想必是这样。”他看向韩朗嫣,却见她并无半点幸灾乐祸之意,他不禁疑问道,“他虽然伤势严重,但是也没死啊,难不成你还关心他的死活?” 韩朗嫣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别过目光,望向十虹涧的方向,目中担忧之色深深,道:“怎么说也是条人命啊,虽然也没有死,但是我们毕竟同为正道弟子,是该关心一下的。” 鲁师兄脸色微红,在如此善良的师妹面前低下了头,似对自身幸灾乐祸的没良心想法感到愧疚。 韩朗嫣回过头道:“师兄,我们先去用早膳吧,待师长训话完毕,我去十虹涧那边看看他。” 第一百三十六章 看望 () 鲁师兄点点头,似诚心悔过一般,道:“如果他醒了,也代我问候一下他。” 韩朗嫣欣然点头答应。 不知是照顾到有些抢不上饭的弟子,还是照顾到有些起晚了的弟子,历届三袖盛会上,师长训话都在天亮后又过一个半时辰才开始。 韩朗嫣和鲁师兄一起站到她北林的弟子中间,一众弟子,以千羽林、百琐庄、十虹涧为主,排列成颇为壮观的方阵,因师长训话还未开始,底下弟子窃窃私语,连成一片,颇有些嘈杂。 众弟子之前,白玉为阶,三十三阶层层而上,尽头处高台庄严,众师长前辈或相视而笑,或俯视下方将为正道栋梁的优秀弟子。 千羽林的复掌门携东林林恬、西林渚沙及云随烟、南林张承羽、北林风远篷,身为此次三袖盛会的东道主,自然站在正中央位置;左为百琐庄师长刘臻绝;右为十虹涧师长殷览峰;其余正道中举足轻重的高手前辈平均地站在刘臻绝、殷览峰之外。 韩朗嫣见此盛状,不禁肃然起敬,平日里挂着甜美笑容的面庞现在也满是郑重,如同每一个首次参与三袖盛会的弟子。 “韩师妹,一看你这样子就是第一次参与三袖盛会。”鲁师兄注意到韩朗嫣郑重之态,便一副老熟人的样子,开始指导道。 “嗯?” “我这是第二次参与三袖盛会了,咳咳,虽然还是只能在前部里混,但是我毕竟是过来人了。其实这种三袖盛会,每年师长训话的说辞,基本都差不多,你不必如此认真对待的。” “这样啊?” “我也是奇怪啊,每年的说辞都差不多,据几个师兄说,就是每一句话都稍微换个说法,这些师伯师叔在每届三袖盛会上都能说得煞有介事。” “这么说,师兄你……” “每年都不听!”鲁师兄果然是有经验的人,抬头一看,台上几位师长都不再说话,便知道要开始训话了,他目光四处一扫,忽然发现紧靠北林的个别十虹涧弟子目光不善地往他处瞥来。 被这么些弟子以如此目光盯着,他不禁头皮发麻,忙缩回了目光,而随即又想到:不对啊,我什么都没干,他们看我干什么? 他再直视十虹涧那边,发现他们并不是看着他,而是看着他身边的韩朗嫣。他一惊,悄悄移开目光,侧过身,对韩朗嫣道:“韩师妹,十虹涧那边的……” “我知道。他们看我的眼神不太和善。”韩朗嫣微微点点头,道,“可能是因为程赴光吧,我昨日令他当众出丑。” 鲁师兄目光凝重,道:“多半是因为此事,但只怕并非仅仅因为你令他当众出丑。”韩朗嫣目光也渐渐凝重,意识到了更深的原因,他接着道破原因,“他们是怀疑你在比试之外赢了程赴光,却紧接着丢了后部比试的机会,心中嫉妒,故趁夜暗害于他。” 韩朗嫣虽已意料到,但还是心头一沉。 “诸位正道弟子,三袖盛会即将开始。今日见汝等年轻弟子誓为正道尽心竭力,刻苦修炼,十年如一日,现汇聚一堂,共同参与三袖盛会,我等师长,甚为欣慰……” 台上复开始了慷慨激昂的训话,陈述着几届如一届的文辞,台下弟子中,从前参加过如此盛会的弟子或低头沉思,或抬头发呆,唯有首次参与三袖盛会弟子认真听话,也不知下一次若有幸参与,还会不会乖乖听话。 鲁师兄果如他方才所言般,没怎么听师长训话,他又偷瞄了眼十虹涧那边,基本和他一样不怎么听话,倒明目张胆地望着他这边。 有人感受到他的目光,锐利地瞥过目光,鲁师兄忙闪开目光,看着韩朗嫣,道:“那个,我刚刚只是随便说说,师兄我建议你,待会儿还是别去看望程赴光了,那帮人多半会好心当成驴肝肺。” 韩朗嫣无畏地往十虹涧方向看了一眼,那边弟子见她竟然还敢直视他们,顿时一愣,再反应过来要瞪回去时,韩朗嫣已经别开目光,倒令他们无处可以发泄,只好干站着生闷气。 韩朗嫣义正言辞地反驳道:“正因为他们怀疑我,我更要去了,如此才可证明我头顶光明,心中无愧。” “要是他们以为你是刻意来嘲笑他的呢?” “我……”二人声音越来越大,周围弟子似被吵到,纷纷转过头来,以异样的目光看着他二人,韩朗嫣压低声音道,“就算他们如此以为,我总要自己做了该做的,心中无愧。若是他们认我为凶手,欲出手报仇,鲁师兄,你说,凭我之道行,难道不能身而退吗?” 鲁师兄无言以对,只好道:“好吧。” 训话之后,鲁师兄还想最后劝告一番,谁知韩朗嫣已不见踪影,他只好叹了一声,自己去了比试之处。 “鲁师兄,韩师妹呢?” 鲁师兄转身,见来人是杜枫香,他北林的安排在后部比试的师弟,他喜道:“这正好,昨日程赴光被暗刺了,如今重伤垂死,韩师妹不听我劝告,非要去看望他,我怕她把事情越弄越糟,你跟上去看看情况。” 杜枫香一惊,丢下一个“好”字便往十虹涧那边跑去。 鲁师兄望其背影,自言自语道:“这叫什么事啊,我好歹第二回参与三袖盛会了,这么多人关注点都在十虹涧那边,又没人看我大胜对手的风采……” 韩朗嫣才接近十虹涧弟子住处,已经有人以饱含敌意的目光附着在她面庞上。随着她几步向前,越发走近,越来越多的冷厉目光汇聚到她身上,其冷漠之中又充盈着炽热的愤恨,似在质问:“你是刻意来嘲笑我们的吗?” 所幸光芒并不集中,否则非要如钻木取火般在她面庞上戳出几个冒烟的火星来。 韩朗嫣又走近几步,方向明确,直往程赴光住处前去。 在众多弟子的敌视下,韩朗嫣终究有些害怕,咽了咽口水,望向她正面的一个十虹涧弟子,道:“这位师兄,我是专程来看望程师兄的。请问他伤势如何?” 此话一出,一众弟子立时哗然。 前面那弟子愤恨不已,踏前一步,道:“程师兄为你所伤,重伤几至死亡,昨日经师父及时救治,才保住了性命。如今你知其未死,竟前来以言语中伤,是何居心!” “他昨日不过想与你一分胜负,难道就是罪大莫及,要为你如此暗害吗!”一名弟子怒喝。 “你没进后部,与我程师兄又有何干系!”又一名弟子怒问。 第一百三十七章 私斗 () 被几个义愤填膺的弟子一带头,在场弟子都激动不已,连连喝问,时而甚至夹杂世俗脏话,不绝不止。 韩朗嫣不禁开始后悔,来看望程赴光真是个错误。如今众弟子堵在门口,她进退不得,进是强行闯入,退是畏罪离开,处境之尴尬令她越发气愤。 “程师兄是与我不和,可我不计前嫌,好心来看他,你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如此气量,实在可气!”韩朗嫣气愤骂回。 奈何她一人之力,如何抵得上十虹涧多名弟子? “韩师妹,我怎么没看出你有半点不计前嫌?若程师兄之伤并非你所为,你便当待在你北林住处,为何上这里自寻麻烦,张狂至此!”正面那弟子口气更大,质问得要跳将起来。 “你根本就是嫉妒程师兄分明败在你手下,却仍然在后部,所以暗中重创他!” 韩朗嫣气得面目涨红,泪水在眼中打转却偏偏倔强得不肯落下,她知道此事她已解释不清楚,也再懒得解释,留下最后一分礼貌,响声道:“程师兄如今安然,你们看我不顺眼,我走便是!” “韩师妹!”杜枫香赶到此处,在十虹涧弟子如视猎物的目光中走到韩朗嫣身边,见其委屈模样,愤怒不已,朝四周弟子狠狠扫视,道:“十虹涧的师伯师叔就是这么教你们的吗!你们欺负一个弱女子欺负得如此理直气壮,但是有何证据证明她是暗害程赴光的凶手了?” 众弟子沉默,有几人面面相觑。 韩朗嫣听他一说,一肚子苦水酸胀艰难,眸中泪水闪烁点点光泽,几乎下一刻就要落下,脸色发青,突然一跺脚,怒道:“好!我承认!就是我干的!我趁夜潜入你们十虹涧的住所,用我的君影草将他重伤。” 杜枫香吃惊地回过头看向她,而她鼓着腮帮子,如惊慌的小兽,目光炯炯,倔强而脆弱。 刹那间,杜枫香忽觉此神情似曾相识,一阵激烈的回想才忆起当年类似的神情,在茯苓村的清苦草木间绽放,带着仇恨,年少单纯与变数的悲恨先后交替。 而今日眼前之人,一样无辜,且于他眼中,真真切切,似乎从来不应该长大,面对他人的诘难,是要重复那过去茯苓村中女孩成长的历程吗? 众弟子短暂延续了方才的缄默,随即又嘈杂起来,愤恨之声比之刚才,有过之而无不及。 此人是故意! 所有人似乎都认定了这一点。 韩朗嫣,连带着杜枫香,被众弟子口中责备质问之声冲来的洪流淹没。 杜枫香感到不妙,预感再不阻止,韩朗嫣恐会与他们打成一团,对方人多势众,其中又有后部高手,她与他以一对多,恐怕难占上风,忙拉起她攥紧的发烫的手,轻声道:“我们先走吧,此事自有众位师长做主。” 韩朗嫣已被激怒,绝不会轻易与他离开,如此行径在她看来,与偷羊不成反被赶跑的野狼姿态没什么两样。她猛地甩开杜枫香的手,怒道:“便是我如何!你们想怎样!” 在她正面的弟子大步上前道:“问我如何,我自然是要抓你去众位师长面前好好审问!”说着,他举起手中法宝,一柄银色短剑,剑尖直指韩朗嫣,其上散发的如雾气一般的银白色光芒,与地上泰然徜徉的云气似出自同处。 杜枫香被甩开手的一刻就知道不好了,如今见她果然准备单挑十虹涧众人,对方也祭出了法宝,他只好也准备祭出法宝,助她一战。 韩朗嫣手腕一抖,君影草飞旋而出。 使短剑者主动出击,几步冲上前,与韩朗嫣的君影草相触,战在一起。 杜枫香暗暗防备着旁边弟子对韩朗嫣施压,没想到他们倒还讲点公平,没有以一敌多,只是观战局越发偏向韩朗嫣这边,他们对她越发虎视眈眈。 深受冤枉,韩朗嫣自然不会手下留情,三招寻得对手弱点,自第四招起招招精准,皆对着其弱点而去。仅仅七招,时而刁钻时而霸道,转换莫测,令对手手忙脚乱,方才义正言辞欲维护正义的态度渐渐成了无能怨妇的浅薄怨怪。 不料韩朗嫣稳占上风没多久,旁边弟子又开始嘈杂不已。 “你看这个韩朗嫣,出招如此狠毒,是暗害程师兄之人无疑了。” “没想到韩师妹就是用这种方法,从程师兄弱点处下手,招招逼人太甚,以致程师兄大败还险些命丧于她手啊!” “果然最毒妇人心!” “你们说什么!”杜枫香怒气冲天,目光怒扫一旁弟子。 韩朗嫣忙着对付对手,自然没有听见他们的过分言辞,而杜枫香听在耳中,已是无法忍受。 当下就有一名脾气暴烈的弟子站了出来,与杜枫香二话不说,战到一起。 那弟子脾气暴烈,法宝招式亦是如此。一把大刀舞得如空气轻盈,落下时却似有万钧之重,每每震得杜枫香仙剑一抖。 杜枫香以仙剑相迎,招式不及对手暴烈,力道上轻了许多,但贵在该快就快,该慢就慢,节奏把握得如街上说书的一般,听客松心则紧锣密鼓,听客紧绷则刻意吊胃口,令如此脾气的对手急得招式忙乱,出错频频。 杜枫香与对手的战一开,分散了一部分人的注意力,然此战之中,十虹涧这边竟也只占个下风,众弟子羞愧得几乎抬不起头。 “杜枫香是进了后部的弟子。”有人轻轻说道。 “哼!后部有什么了不起的!让我去会会他!”又有一个脾气暴烈的弟子想抢上前与杜枫香一战。 “众师弟师妹住手!” 一声令喝,于众弟子围成的场外响起。 未参与私斗的众弟子看向来人,而参与私斗的韩朗嫣、杜枫香及其对手都没有停手的意思。 来人气度不凡,然面色不佳,且明显看得出已经压抑了愤怒之意,他见两场私斗都没有停下,虽有一向处事历练出的宽容态度,面色似无法控制地越发不佳,隐隐有铁青之色。 他正往场中走来,含着怒气再次喝止:“师弟师妹,快快住手!三袖盛会不允许私斗!” “他是谁?”从前甚少接触千羽林之人的弟子被他如此威严的两声怒喝吓到,轻轻问道。 “千羽林西林的大师兄胡衷恣,在千羽林弟子中很有威信的。” 听得胡衷恣第二声怒喝,杜枫香及其对手不得已先停下了私斗,随后韩朗嫣结束了手头上这招,才收回君影草,对手连退几步,勉强稳住身形,然脸色发白,心有不甘。 第一百三十八章 疑云 () 韩朗嫣自知私斗不对,面对前来阻止的千羽林师兄,心中火气消去了许多,低头不敢说话。 杜枫香对这个师兄也颇为敬畏,此刻只敢抬头悄悄瞥他一眼,这一眼中,他却意外看到,胡衷恣背后,林涟漪与另一名面生的弟子后来赶到。 “这位美貌的师妹是谁?” “哪里是师妹?这是和韩朗嫣一伙儿的杀人凶手林涟漪!” “她旁边是西林的无垠。” 瞰生殿。 复坐上,场中师长一辈,有林恬、渚沙、张承羽、风远篷、殷览峰。 韩朗嫣、杜枫香、林涟漪、无垠、胡衷恣和两名参与私斗的十虹涧弟子依次立成一排,等候审问。千羽林之人与十虹涧这两名弟子中,不知是谁主动地,或是双方主动地,隔开了一大步的距离。 此外,张诒作为昨日见证程赴光挑衅言辞的人,也站在张承羽身边,而不知为何,淬弦也在,站于殷览峰身后一侧。 林涟漪望一眼殿内师长,暗暗揣度: 裘姨没有来,可能是风伯伯怕她和殷览峰吵起来,但仅凭风伯伯一人,恐怕难以在殷览峰的谴责下保护韩朗嫣。上面复掌门的脸色不太好,恨铁不成钢的目光中可以看出,他有护短的意思,昨天被殷览峰赢了一局,今天应该会急着扳回来,看来只要我们配合,胜算很大。 现在就看十虹涧要玩什么花样了。 林涟漪瞥了眼身旁的无垠,心想:如今事情闹开了,竟把韩朗嫣也牵扯进去。若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昨日夜遇蒙面人的事,还需和无垠商量一下要不要说出来。 可现下又怕,帮人没帮成,反把自己搭进去。 “依韩师侄、杜师侄和林涟漪所言,昨日程师侄确有两次挑衅。第二次挑衅时,又有胡师侄、诒作证,其言行恶劣。”复皱紧了眉,缓缓道,“这一点,贵派是否承认?” 殷览峰脸色仿佛又黑了黑,不得不承认又没脸面承认如此丢脸的事,内心怒骂程赴光这个不成器的弟子。他看向复,张口却不能言,难受至极,面对千羽林的掌门,只觉实在开不了口,仿佛一开口就是心甘情愿把正道第一大派的头衔送给了千羽林。 他低下头,目光锁在两名参与私斗的弟子身上,低沉着声音问道:“早勤、早励,你们说,是不是这样的?” 早勤、早励二人自然听得出殷览峰饱含不快的语气,奈何在瞰生殿上,总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只好先后承认道:“是这样的。” 殷览峰虽也没有期待过什么,但还是略有失望地深吐一口气。 复点点头,望向韩朗嫣,道:“韩师侄,依十虹涧众弟子认为,是你嫉妒程师侄进入后部,故而趁夜暗害于他。现当着你师父和诸位师伯师叔的面,你如实说来,可有此事?” 韩朗嫣怒而冷静:“绝无此事。此事乃十虹涧弟子找不到凶手,情急之下胡乱诬陷!” 早勤、早励二人愤怒地瞪向她,奈何中间隔着许多人,实在瞪不到她,只好收回目光,暗暗哼一声。 风远篷忙道:“朗嫣一向天真单纯,绝不会干如此阴险之事啊,趁夜暗害之说,实乃空穴来风。在调查清楚之前,不可妄下定论。” 复点头,道:“风师弟所言有理,若说暗害的理由,此说倒也勉强过得去,但并无丝毫证据,证明这是我千羽林弟子所为,故……” “复掌门,我十虹涧如此推论,并非毫无依据。”复话语停顿之时,殷览峰忍不住解释,他侧过目光,看了眼身后,吩咐道,“淬弦。” 淬弦站出,走到韩朗嫣身边,取出一物一方手帕。她摊开手帕,一片白色衣角现出。 无垠、林涟漪一惊,猜到了她接下来要说什么,悄悄相瞥一眼,各自准备应对不断变化的局势。 她来回走动两步,示以众人,道:“诸位师伯师叔,这是我和几名师弟师妹,循着血腥之气和地面血迹,今早在临霄峰北面长亭附近的枯草间寻得的一片衣角。” “切边极其锋利,断其者,或为仙家法宝,或为灵力凝成之物。只有边缘有粗糙的拉裂痕迹。” 在场诸位师长,修行到这道行,眼力极好,一眼便知淬弦所言属实。韩朗嫣等弟子仔细看了一眼,也认可其所言。 殷览峰微微点头,淬弦向他望了一眼,接着道:“其所用布料,乃长晖城舒福丝绸庄中所卖的极品天丝,价昂贵,丝细密,质轻盈。我已问询过各派弟子,只有千羽林弟子所着衣物,用的是这种布料。” “或许是程师弟与凶手相斗之时,切断了凶手衣衫上的一片衣角,至长亭附近才掉落下来。” 此言之下,千羽林师长脸色难看。张承羽、渚沙不禁以怀疑的目光望向韩朗嫣;林恬、风远篷惊讶地呆望着淬弦手中帕上的衣角,沉默不语;复在上,神情复杂,即便不是韩朗嫣所为,恐怕也与千羽林弟子有关了,那他这个做掌门的,不论如何都下不来台了。 殷览峰眼一眯,得意地看了眼韩朗嫣。 早勤、早励似事先并不知道此事,惊讶不已,先齐齐望向淬弦,求个确认,淬弦点头后,他们才望向韩朗嫣。 林涟漪和无垠又相视一眼,目光交错间同时回忆,相互询问。 林涟漪未参与无垠与蒙面人的斗争,应当并非她的;那么,若非无垠的,则是蒙面人的。 若是无垠的,则只能怪她和无垠二人帮了倒忙,反令韩朗嫣坐实了记恨杀人的罪名。 若是蒙面人的,其动机又何在? 蒙面人如此暗害程赴光,定有其狠毒的原因。三袖盛会尚未开始,十虹涧弟子与千羽林弟子才接触短短几日,他即便与程赴光有过节而心生愤恨,也不至于痛下杀手;那么,就只剩一个原因了:他与韩朗嫣有过节。 他知晓程赴光两次挑衅韩朗嫣,便暗害于程赴光,又借十虹涧众弟子之口,将罪责嫁祸给韩朗嫣。 至于衣角,或许不在他的计划之中,只是不幸恰好遭遇了无垠,不得不出手相斗,才无意间留下了一片衣角,不料就成了破解疑云的关键。 “要一片衣角还不容易?千羽林这么多人,谁知道是谁的衣角?晚膳之后,我只去过林师叔所在的东林居住地,随后便回了自己房屋里,一直等林涟漪回来,如何有机会下手暗害?”韩朗嫣争辩道。 第一百三十九章 隐瞒 () 淬弦淡淡反问道:“我听我十虹涧的弟子说,在程师弟第一次挑衅韩师妹时,韩师妹轻而易举地胜过了她。想必凭韩师妹之道行,杀一个程赴光,用不了多少时间吧?前往林师叔住处时,顺便往程师弟住处一拐,再顺便下手,岂不容易?” “你……”韩朗嫣愤怒不已,眸中怒意中还透着些失望。她绝想不到,不久前在亭中奏筝的温柔女子,竟一改脸色,咄咄逼人。 淬弦不管韩朗嫣的复杂心情,转而针扎般的眼神射向林涟漪,道:“只怕,这位林姑娘也是故意失踪,好为你四处走动布置一个合理借口。” 林涟漪脸色一变,对淬弦突然冷漠的神情颇感奇怪,猜想或许是当初看走了眼。 她站前一步,目光一扫左右两排师长,直视复,道:“各位师长前辈,我当日被这位张诒张姑娘揭穿了身份,心有不适,故在外漫步许久。 “风伯伯最熟悉韩姐姐的性格,定知道她不会干如此残酷之事。或许有人暗中陷害,令韩姐姐蒙冤,更令千羽林、十虹涧众多弟子失和,用心险恶。 “现下虽是韩姐姐嫌疑较大,但毕竟不能仅凭一片衣角断定此事就是千羽林弟子所为,更不能断定就是韩姐姐所为。 “此事还需彻查,不论最终查出是哪家门派的弟子,都当重罚。请掌门伯伯明察!” 复点点头,与风远篷相视一眼,又一起望向殿中站着的韩朗嫣、林涟漪。 殷览峰脸色发青,双目瞪圆,似有不满,却是无可奈何,至少在没有更多证据的情况下,无法无视千羽林师长们的维护,对韩朗嫣提出严惩之请求。 “你是说,千羽林中不仅有暗害他人的邪恶之徒,还有既暗害又栽赃嫁祸之人?”早勤不知是不是被方才淬弦铿锵有力的发言激励了,此刻竟不适时宜地说出如此言论。 “早勤!”殷览峰意识到他言论有过,忙喝道。 早勤这才自知失言,忙住了口,悄悄迅速地抬头望了眼复,只见他脸色不佳,目光正是望向他的,心中立马慌张起来。 然复毕竟一派之掌门,绝不会与如此小辈计较,极有威严地瞪了他一眼,便转开目光,道:“林涟漪说得有理,此事还需彻查。 “为保公平,十虹涧弟子与千羽林弟子共同查找线索,但过程中绝不可再私斗。 “韩师侄不能摆脱杀人嫌疑,暂时关在往悟室中。 “其余弟子,除参与三袖盛会弟子比试之外,其余时间待在房屋里闭门思过。 “至于程师侄,不论为谁所伤,毕竟是在我千羽林受了伤,是临霄峰对盛会秩序看管不严。就让我的弟子明善、为善,前往灵药房去,取我千羽林内服外用的灵丹妙药来,赠与程师侄,权当赔罪。 “从今日起,在三袖盛会期间,临霄峰上加强秩序管理,对私斗者给予闭门思过三日的惩罚,对私斗导致对方受伤者,轻伤则思过五日。重伤则禁止参与三袖盛会弟子比试。” “遵师伯之令!”殿中弟子,即便心有不服,也跟着服气的弟子一起喊道。 “我代赴光谢过复师兄了。”殷览峰此刻一收方才变换多次的神情,面露微笑,抬头抱拳道。 “殷师弟不必客气。” 复一旁,从始至终低调站着的两名弟子走出,二人身材中等,年纪看似不大,应当就是方才复口中的明善和为善。 二人走到韩朗嫣面前,一人拱手客气道:“韩师妹,请。” 韩朗嫣与林涟漪、杜枫香相视一眼,勉强微笑,似安慰道:“我没事。”她又望向风远篷,身为弟子,忽觉愧疚,或许是因私斗惹了麻烦。 她最后向面前明善、为善抱拳,算是打过招呼了,随即随他二人往殿外走去。 私斗之事算是解决了,林涟漪等人在师长之后,走出瞰生殿。 早勤、早励二人生怕殷览峰责罚,匆匆往十虹涧弟子住所走去;杜枫香与林涟漪简单道别后,也回了住所闭门思过;林涟漪、无垠二人刻意慢慢走来,等到最后,有话要说。 然胡衷恣似也与无垠有话要说,走在无垠另一侧,如此走了十几步还不见他有不耐烦先走一步的意思。 无垠偷瞄林涟漪一眼,目光中流露商量之意,而林涟漪担心胡衷恣发现,略有尴尬地躲开目光,他只好也移开目光。 “师兄,师长训话时,百琐庄的赵苍宇师兄不是请你去谈天吗?”无垠突然停住脚步,想起一个由头可令胡衷恣离开。 “啊,我竟忘了此事,实在对不住赵师弟了,我这就回去。”胡衷恣向无垠笑道,随即又朝林涟漪看了一眼,道,“林姑娘,若十虹涧再找你等麻烦,可来西林住处寻我……” “林涟漪!” 张诒本与张承羽一同离开了,不知为何又倒退回来,目光锐利,表情缺了点得意,但充满了怀疑。 林涟漪不见她找茬,自然也不会刻意找她麻烦:“你有何事?” 张诒如她父亲般的腔调,审问道:“程赴光受伤一事,是否与你有关?” 林涟漪惊讶,随即双臂展了展,冷笑道:“你看我手无缚鸡之力,如何重伤于他?” 张诒仍旧怀疑,左右走动两步,审问的目光从左从右凝来:“韩朗嫣不是那样的人,我还愿意相信。可我看,你就是那种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人。即便不是你亲自动手,恐怕也和你脱不了干系!” 林涟漪不禁觉得好笑,道:“你可以和千羽林其他弟子一起去搜寻证据,你若找到了,再罚我不迟啊。” 她本想说出更过分的话,一口气讽刺个痛快,然胡衷恣还在一旁,一些难听的话总不好开口。 “好!你等着!若当真是你给我千羽林抹黑,我身为南林掌印人之女,定不轻饶你!” 张诒认定了此事与林涟漪有关,愤怒不已,快步离开。 胡衷恣望见张诒又一次似小孩子般言语,无奈摇头笑了笑,对林涟漪道歉道:“林姑娘,我张师妹……” “算了,她惹的我,你没必要为她道歉。”林涟漪望着张诒我远去的背影,道,“胡哥哥,麻烦你去看看她,搜寻证据时可不能再与十虹涧弟子起冲突。” “林姑娘考虑得周到。我会令她注意的。”胡衷恣第二次朝着张诒的方向追上前去。 林涟漪以手击额,担心着张诒与十虹涧弟子起冲突,事情会越来越复杂。 第一百四十章 星空 () 无垠看了看四下无人,便与林涟漪相视一眼,慢慢走回。 “涟漪,”无垠轻声道,“你可怪我没有为韩朗嫣说话?” 林涟漪摇摇头,道:“不怪啊。我不也没有说出昨晚的事吗?你又不是因为害怕你我之事暴露才没有说。若你是真做了缩头乌龟,我才要生气呢。” 林涟漪温柔一笑,侧过面庞注视他的目光如秋水粼粼,清洌中带着微甜,清凉中裹挟暖意。他亦侧过头注视她,眼眸中倒映着她温婉笑容。 林涟漪脸色微红,转开目光,正视前方,口中说道:“那片衣角已经被发现,你和我昨晚夜遇蒙面人的事一坦白,众人只会将矛头指向我二人。” 无垠点点头,接着道:“对。他们不会相信蒙面人的存在,而会认为,是你白日里被挑衅,又被当众戳穿身份,故心生嫉恨,来找我替你报复。 “如此,韩朗嫣不得救,你我之情被暴露,又皆沦为被怀疑者。此事还是更宜隐瞒。” “无垠,我是韩朗嫣的好友,不适合明着追查此事了,你去帮我看看吧。”林涟漪与他相视,央求道。 “这个自然。我先回去确认我的衣物有无破损,再与其他弟子一起搜寻证据。最近我二人还是少见面为好,如此一旦查到我们都去过亭子附近,你我嫌疑都会小一些。” 林涟漪点点头,目光欲离而不舍,柔情似半掩门扉而暗透一束斜月,她略有失望地道:“你……待你后部比试时,若此案尚未了结,我就不来看了。” 无垠早有预料,然在她面前不能显露出失望,因他的一点情绪可能会引起她的溃堤。 他认真地点头道:“不错,这个时候……”他定了定心神,望向林涟漪,却见她失望颜色,心头涌现的苦涩滋味断了下半句话。 “涟漪……”无垠不知说什么,只有将她名字轻唤一遍。 面前分作两路,西林弟子在左,北林弟子在右。 林涟漪勉强一笑,目光与他相触,层层不舍相叠,她笑道:“北林弟子住在右边,我们分开吧。” 无垠走到分叉口,二人正要分开时,忽然停住脚步,轻声道:“这两日你也见了,恐怕往后变数更多,我想……” “林姑娘!” 北林方向上走来一名弟子,样子颇为憨厚,他向林涟漪打了声招呼。 无垠忙住口不言,与林涟漪二人下意识地各自远离了一小步。 林涟漪不认识来人,但见他不仅认识自己,还并不排斥自己,便问道:“这位大哥可是韩朗嫣的师兄?” 来人猛地点头道:“是啊。我叫‘鲁友信’,‘友’是‘友善’之‘友’,‘信’是‘诚信’之‘信’。”鲁友信看向林涟漪身边之人,问道:“这位师兄是谁?” “我比韩朗嫣入门晚,你该叫我师弟,我是无垠。”无垠淡淡一笑,似因方才言语险些被他听了去而仍旧心情不好。 鲁友信似见了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前辈一样,以很长的一口气呼道:“奥是在千羽林无人不晓的无垠师弟啊,有幸认识,不胜欣喜。” 无垠淡淡点头,似不欲久留,对二人道:“我先走了。” “好好好。无垠师弟定是忙的。这次后部比试中,要给十虹涧点颜色瞧瞧!” 鲁友信丝毫不在意无垠的冷漠态度,或许因为韩朗嫣被禁止了参与三袖盛会弟子后部比试,他对无垠寄予了厚望,鼓励之间还手舞足蹈。 无垠不经意看过林涟漪一眼,转身离去。 往悟室。 韩朗嫣打死也想不到,北林的往悟室她都没有被关过,竟然有一天会被关在临霄峰的往悟室,而且还是蒙冤的。 明善、为善二人将她送到此处时,韩朗嫣颇吃了一惊,北林的往悟室好歹也是一个室,临霄峰的往悟室竟然只是一个修葺了的山洞。 洞口结界颜色分明,很好分辨,不会不小心撞上去。不仅如此,结界范围本可以如一道竖帘般从山洞口垂下来,此处结界竟宽厚地将洞口在方圆三丈都算在内。 也就是说,若是山洞里待久了嫌闷得慌,还可以沐浴在阳光或是月光里溜达溜达。 往悟室,说白了就是面壁思过的牢房,而临霄峰的往悟室竟然如此宽敞,韩朗嫣不得不赞叹,这是她见过最有善意的往悟室了。 她明眸盛满惊奇之色,目瞪口呆地问道:“两位师兄,这就是往悟室?” 明善、为善二人也略有尴尬,明善道:“这里的确是往悟室。实不相瞒,从前临霄峰上的往悟室和东西南北各林的往悟室是一样的,但是上一代掌门说了,从前的往悟室只能叫人心烦意乱,又如何能够从过往中悟出道理呢? “所以才下令重修了往悟室,就修在此处山洞之中,外设结界,禁止内外接触。” 韩朗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轻声嘀咕道:“看上去的确也是这里舒服点,好歹亮堂了许多。” “亮堂?”为善走上前,指着山洞外的结界,轻声道,“听说,其实上一代掌门还是名弟子时,也在往悟室里被关过。 “韩师妹应该听过,前掌门喜欢仰望星空。他认为啊,凡人因**限制只能落于地面,而唯有志存星空之人,才能突破凡人的瓶颈,登临仙境。” “所以,往悟室作为辅助过错弟子悟道之地,必须要看得见星空。在将此山洞作为新的往悟室时,他也就要求结界的设置,必须能令其中之人望得见星空。” 韩朗嫣凝望那围出更多土地,为先人苦心孤诣设计的结界,怔然。 上一代掌门,名号“听星”,是千羽林颇为传奇的一位掌门。 听星成为掌门,也是一件奇事。或者说,从他在他参与的第二次三袖盛会上一战成名后,他的一切都成为了奇事。 成为掌门之前,没人觉得他适合成为掌门,更没人觉得他可以带好一个门派。但令人称奇的是,他偏偏成了掌门,并且在他掌管期间,千羽林整体实力竟又大大提升。 每每听闻他的传奇,韩朗嫣都忍不住想:世上有些这样性格脾气的强者不奇怪,可是这样的强者竟是正道第一大派的掌门,这就很稀奇了。 “可惜啊,传奇人物向来不过一代,从复师兄担任掌门开始,千羽林又恢复了以往光景。”有一回,她无意中听见她的师父风远篷如此感慨。 “现在也没什么不好吧。我千羽林还是第一大派,实力仍然在提升啊。”风晰天随口道,而他也正是这样感觉的。 她以为风远篷会骂一声“臭小子你知道什么!”然他遥望星空,悠远的声音如深渊对着星空的回音:“没有感受过那个时代的人,已经忘记了星空。 “就像凌飞雪之于天涯教,他们有过观海的磅礴,我们也曾拥有过听星的悠远。” 第一百四十一章 无聊 () “听星……” 韩朗嫣口中念着这个名字,一种似有所悟的感觉泛上心头,然仔细探究,却终无所获。 “师妹,我们还要回去复命,你……”为善有些为难地看着韩朗嫣。 韩朗嫣猛一回神,还不知道为善所言何意,转过头看了看二人,见其神色,才慢慢回归真实,略有歉意地道:“不好意思,麻烦二位师兄了。” “无妨无妨。”明善为善先后道。 明善取出一圆状物,看似一面小镜子,巴掌大小,朝结界照了照,一束金铜色光芒打在结界上,结界便破了一个洞。 韩朗嫣轻叹一声,从破洞之中走了进去,破洞随即合上。 “韩师妹,若此案查明,并非你之过,掌门师父会很快还你清白的。”明善道。 “韩师妹,我二人先告辞了。”为善道。 二人行礼,转身离去。 韩朗嫣笑着与二人挥挥手,待二人走远后,她再叹一声,走进山洞,也就是往悟室。 往悟室中,桌椅床铺、地面铺垫,一切布置与一般往悟室并无区别。 她韩朗嫣没被关过往悟室,不代表没进去看过,这些布置她还是清楚的。 “这里不会有什么虫子之类的吧?”韩朗嫣心道,忍不住四下察看。 所幸虫子一只没有,倒在洞内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一道不显眼的划痕。 初看以为是随意的划痕,然韩朗嫣闲着无聊,此刻觉得一道划痕也是有趣的,不知是哪位曾经犯了错的弟子留下来的划痕。 她百无聊赖地在那划痕边坐下来,手指随着划痕往上划去,不料那划痕分明没有由深变浅的过程,却是划到一半便消失了。 若是有人在往悟室中练剑,或许就会产生划痕了,但是这种情况下的划痕不应该是有由浅入深,再变浅的趋势吗? 她好奇之下,猜想难道划痕被石块掩盖了?或者这划痕方向指的是什么玄妙机关? 其中或许有什么秘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韩朗嫣便抓紧划痕上方的石块,沿着划痕的方向往上掰去。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石块却无动静。 她思索一下,又逆着划痕的方向掰去,这次费了更大的力气,仍旧没什么动静。 难道我想错了? 这不是剑痕? 难不成有人和我一样无聊,在墙壁上慢慢划痕? 她不甘心,又对着划痕消失处猛盯一顿,却见整面洞壁浑然一体,哪有什么机关密室? “唉!”韩朗嫣长叹一声,颓然靠着洞壁,道,“看来历来被面壁思过的弟子都是这样无聊啊。” 她凝望着这道笔直的划痕,若是慢慢划上去的,还能划得这么直,这个弟子要么学过雕刻,要么无聊透顶。 “不知是不是和我一样被冤枉的呢?”韩朗嫣倚着洞壁,蹙眉叹道。 洞口洒下的阳光呼唤着她,她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想是昨晚睡得太晚了,今早又起得早,便渐渐倚着洞壁睡了过去。不知是睡梦前还是睡梦中,爹娘慈爱的笑容出现在一片光芒里。 韩朗嫣住处,不,准确地说,这里只是林涟漪一个人的住处了。 林涟漪自窗口仰头看了看日头,到了午膳的时辰,虽如今身份为众人皆知,故很不想出去,但总不能一直饿着,只好推开门要出去吃饭。 “林姑娘。”鲁友信叫住她。 林涟漪转身,问道:“鲁哥哥,有事吗?” 鲁友信小心地笑道:“林姑娘,这会儿我正要去吃饭了。你若是不方便出去的话,我帮你带点吃的回来吧。” 林涟漪想了一下,还是觉得不好意思麻烦韩朗嫣的师兄,正欲回绝,他又说道:“我不嫌麻烦的,你是韩师妹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了,我吧,在北林也算是很仗义的,这事包在我身上了。” 他一拍身前,肯定地点点头。 林涟漪只好笑道:“多谢鲁哥哥。” “没事儿!” “听闻你早上有一场比试,结果如何?” 林涟漪早知他早上有一场比试,头一次见他时,他的表情并无难过,便猜想结果应该是胜了,此刻他帮了她一个忙,她便趁机客套一下。 不料鲁友信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林涟漪暗想不好,他多半输了,套近乎不成反刺激了他。 鲁友信随即抬头,仍旧一副嬉笑的样子,道:“也不知怎的,我以为我能胜的,谁知道和我对战的那小子还有一招压箱底儿的,”他侧过身,声音低了下去,“关键时刻被他一招打败了。” 林涟漪尴尬一笑,道:“鲁哥哥不必纠结于一次失败,修炼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持之以恒,日积月累,道行总会慢慢加深的。” 鲁友信点头道:“林姑娘说的是。待韩师妹出来了,我定要向她好好请教。我先走了啊。” “好。” 等了片刻,鲁友信便匆匆忙忙赶了回来。 林涟漪正坐在廊中,见他气喘吁吁,不禁苦笑道:“鲁哥哥,我没那么饿的,你不必如此匆忙。” 鲁友信将手中饭菜递给林涟漪,平复了一下呼吸,才道:“这不是怕你饿着吗?林姑娘,你进房里吃吧。” 林姑娘正要答谢,他又想起了什么,道:“哦,对了。我方才遇见了江非雪江师妹。她托我告诉你,让你放心待在这里,她那里一切安妥。” “谢谢鲁哥哥的传话。”林涟漪自然听明白了江非雪的弦外之音,只是想不到短短一天工夫,姜悠乐已经收到了她的讯息且回信到了江非雪处。 难不成姜悠乐就住在千羽林附近监视她? “不客气!都是朋友……哦,对了,还有,江师妹说,最近林师叔忙得很,韩师妹被关在往悟室里了。若是你想回东林,或是和东林弟子一起住,就和郜师姐说一声。” “不回不回。”林涟漪忙笑道,“这里挺好的,我相信此案会很快破解的,我就在这里等着韩师妹出来。” “也好。” 若是韩朗嫣没出事,她收到姜悠乐的消息后,回了东林自然求之不得,但如今韩朗嫣被关起来了,她还想早些找到凶手,为韩朗嫣证明清白,便不能回去了。 午后温暖,与她无关。林涟漪吃了些饭菜,便在琢磨着程赴光重伤一案中睡着了。 “师弟,你看,我这招有什么问题吗?” “我看没什么问题啊,照理说不该被那小子反击成功啊。”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可是偏偏就是他赢了。” “唉,你别问我了,我这都还没比试呢,被你一问,恐怕我明日比试的胆都给问没了。” 林涟漪将醒时,听到鲁友信和另一名弟子的对话,顿时没了睡意,便起身出去看看。 第一百四十二章 指点 () 推门便见鲁友信手执仙剑,摆出一副应战的架势,对他面前的弟子道:“韩师妹被关起来了,也没个人指点我。你来和我对两招,我看看问题出在哪里。” 对面那弟子林涟漪认识,是和他同屋的师弟方谭,在韩朗嫣被判往悟室,她回到此地时,鲁友信介绍过。 方谭一脸不情愿,摆摆手,转身就要走,道:“师兄啊,不是我不帮你,我是真看不出你这招有什么破绽。”他一瞥眼,望见了推门而出的林涟漪,便随口一说,“不如你让这位林姑娘瞧瞧问题出在哪儿。” 言罢,方谭便烦闷地回了屋,关上门的姿势都是无精打采的。 鲁友信放下应战的架势,道歉道:“林姑娘莫介意,明日方师弟就要比试了,他现在有点紧张。” 林涟漪疑道:“明日比试,今日再攒些灵力是来不及了,但是再练些招式还是有点用处的。他怎么反倒把自己关在门里?” “明天和他比试的是百琐庄的师弟,也姓‘方’,叫‘方瑞’。昨日他俩都担心自己的水平,所以找上对方点到为止地试探过了,那个叫‘方瑞’的比他稍稍厉害些。比完之后,他就这样了。” 林涟漪继续问道:“稍稍?是多少?” 鲁友信斟酌一下,道:“就是如果对面方瑞一晚上没睡,再加上咱们方谭运气好一点,我们就稳赢了。” 林涟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就是说,如果对面方瑞一晚上睡足了,但是我们这边的方谭今天能再学点东西补足这个运气,也是有赢的把握了?” 鲁友信不很有把握地勉强认可:“也算是吧。昨天你没回来的时候,韩师妹还指点了方谭,可是啊,谁让韩师妹天生的悟性高呢?她会的东西,都不能用言语来表达。 “她说方谭的招式有改进的地方,偏偏说不清楚在哪里。演示了半天,就凭方谭这脑袋,怎么也理解不了。 “这么一请教啊,他心情就更差了,现在未战先败,局势很不利啊。” 林涟漪内心里感叹了一番韩朗嫣这个人间奇才,果然不是常人可以理解的,不知道她林涟漪能不能什么时候能赶上她的水平。 “林姑娘,要不你看看我的招式,有什么问题?”鲁友信试探地问道。 林涟漪哈哈笑道:“方谭哥哥随口一说,你还真敢让我看啊?” “唉,我从前遇到不会的问题,还会问问别的厉害的同门,可是韩朗嫣拜入我千羽林之后,我渐渐地就不再问别人了。现在韩师妹不在,我也不好意思再去问别人。 “我看林姑娘你和韩朗嫣刚拜入北林的时候一样,即便什么都不会,也能看出点什么来。” 林涟漪一惊:“韩朗嫣还没有学习你千羽林招式时,就已经能看出很多你的问题了吗?” “是啊,要不怎么能是奇才呢?她还说,世上哪有完美的招式,只要是使剑的,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总有弱点可寻。” 林涟漪点点头,道:“这倒也是。各家修炼法门不一样,但是具体的招式都是可见的,看熟了也很容易拆解。但是像淬弦那种以乐器为法宝的,就有些难度了。” 鲁友信又惊又喜,指着林涟漪道:“对对对!韩师妹也是这么说的。”他激动地摆好应战架势道,“看来真是找对人了,林姑娘,快帮我看看,我的招式有什么问题?” 林涟漪想着在北林对人提些建议应该不会有问题,便欣然答应。 鲁友信举起仙剑,道:“林姑娘,这是我的法宝,名‘擒恶’,‘擒拿’之‘擒’,‘恶人’之‘恶’。今日之败,应当问题只出于我最后一招上,我便只演示我的最后一招。林姑娘看好。” 鲁友信朝她一笑,开始演示,且生怕林涟漪看不清楚,刻意放慢了许多。 林涟漪在旁耐心看着,此时速度上自然看不出什么问题了,便只有关注招式本身的问题。 细看之下,鲁友信的招式以力压为主要特点。其弱点比之他人,应该是多了一点,但是在大力的长处下,若对战的是与他水平相当的人,对方没什么机会揪住他的大部分弱点。 擒恶仙剑用得得心应手,只是分明是剑,却于影中透着几分刀意。林涟漪颇感新奇,正自琢磨着,鲁友信已演示完毕,最后那一劈与用刀之法别无二致。 鲁友信长吁一口气,放下擒恶,问道:“林姑娘,如何?可看出什么问题?” 林涟漪上前几步,再看了眼他手中垂下的擒恶,问道:“你的对手,使的是什么样的法宝?” “和我一样,用剑。” “他是不是以速度见长?” “是。”鲁友信眼中闪过一丝惊意。 “招式极其灵活?变化很快?” “是。”鲁友信声音大了点,眼中惊意变成了敬意。 林涟漪心有答案,很有把握地笑道:“我记得你说过,在你出此招之前,你本来都以为你要赢了,但是没想到他用一招压箱底的反击成功了,对吗?” “是。”鲁友信眼中敬意又成了疑问,“有什么问题吗?” “那么我猜,在此招之前,他总感觉他实力不如你,每一招都落在下风,却偏偏不能为你彻底打败,是吗?” 鲁友信惊喜不已,这次停顿了一会儿,才深深道:“是。” 林涟漪肯定地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其实若论总体实力,你不如他,因为你囿于招式本身,而他善于变化。你是用剑的,风伯伯应该告诉过你,招式精妙固然重要,但是精于变化、融会贯通才能将招式之用发挥极致。” 鲁友信已目瞪口呆,惊讶地望着面前女子,心中惊叹:“这话跟我师父说的一模一样!了不得啊!这林姑娘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不过一个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模样,原来和韩朗嫣一样,是个深藏潜质的修真好材料!” 他吞了吞口水,道:“那依林姑娘之见,我并非这招有问题,而是不善于变化?” 林涟漪点头:“不错。他出招迅捷,你出招力大,双方特点本就相克。你那对手其实早已看出你缺乏变化的短板,一直在找你的致命弱点。你这招一出,因缺少变化,小的弱点被放大得难以掩藏,他有出招迅捷的优势,自然一击得逞了。” 林涟漪停顿一下,令其思考领悟一番。鲁友信仍旧惊得目瞪口呆,只是下意识地点头。 一旁屋室内方谭突然闯出,道:“林姑娘指点一下我吧!” 第一百四十三章 知己 () 林涟漪一惊,既然已指点了一个,哪有拒绝他同屋师弟请求的道理,便也是欣然答应。 “你等会儿,林姑娘还没说完呢!”鲁友信甩了甩手,令走上前的方谭先退一边。 林涟漪朝方谭笑了笑,接着道:“他寻找许久的弱点,概括来说,无非二字平衡!” “平衡?”鲁友信若有所思。 “不错。我看你的剑术中似乎是融合了刀法,这是你刻意融入的吧?” “是。可是师父说,从前也有人这么做过啊,难道不行吗?” 林涟漪微微一笑,摇摇头,缓缓道:“不是不行。我方才说了,你的招式中缺乏变化,既缺乏变化,生搬硬套,将刀法融入,只怕还是邯郸学步,最终不像剑法又不像刀法,弄巧成拙啊。” “原来如此。”鲁友信坦然接受指正,注视手中的擒恶,下定决心道,“看来我还得把剑法好好学会。” “我不知千羽林所教的剑法如何,但也必定是正道中一流的。即便没有创新,若能学好,也可稳胜你的对手了。 “方才我说‘平衡’二字,意为你招式生硬,即便有些许创新,在遇到与你不分轩轾的对手时,也起不到什么威慑作用,反倒是不恰当的创新,导致原本就缺乏变化的招式在平衡上更加岌岌可危。” “你最后以为刀剑融合很好的一招,却成了对手一心等待的制胜之时。” 林涟漪最后一句定论,令鲁友信惭愧不已。 他低头长叹,随即抬头抱拳道:“多谢林姑娘指点,我已许久未听过这么精彩的指点了,此番指点,令我茅塞顿开啊。” 林涟漪脸色微红,低头抱拳回礼道:“鲁哥哥不必客气,你都说了是朋友,就当我是替不在此处的韩朗嫣说的。” “韩朗嫣那丫头能说出你这番话来吗?”方谭回想到每次请教他敬爱的韩师妹,她总要先说“这都不会吗?”“这么简单!”云云,偏偏每次都说不上来,至少是没法立马说上来哪里不对,对比林涟漪,差距立显。 “那我在旁看着,麻烦林姑娘指教一下我这胆小的方谭师弟了。”鲁友信哈哈一笑,走远几步。站在一旁。 方谭不满地像他甩甩手,道:“快走快走!” 随后他如重新认识林涟漪一般,上下打量她一番,啧啧称赞:“想不到你找找丫头,年纪还不过韩朗嫣大,不过看了鲁友信反胜为败的那一招,就知道他败在何处,要不我也给只你看看我的最后一招?” 林涟漪无奈道:“你要是忙的话,这样也可以吧。不过他那是比完了,你还没比呀。” “这……”方谭迟疑一下,还是听从了林涟漪的建议,道,“若是林姑娘有空的话,我便将我常用几招都展示出来,请林姑娘费心指点。” “好,我很闲。”林涟漪悄悄有了个大胆的想法:趁此机会一窥千羽林剑法招式。 从前东林弟子修炼时,她都会有意避开,此刻正是欣赏千羽林剑法的难得机会。 对,只是欣赏一番。毕竟,她又不用剑,偷学损德行,还没什么用。 “出招可以快一点,开始比试的一瞬间是个关键时机,出招快可以把握先机。” “哦,多谢林姑娘提醒。” “和你鲁师兄有一样的问题,招式缺乏变化。可惜这个问题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了,我再看看有没有别的问题。” “是。” “这招讨巧但是还不够稳,是你新练的吗?” “风晰天师兄前日教的。” “嗯,这招还可以……” 就在林涟漪代替韩朗嫣为方谭费心指点时,韩朗嫣在往悟室中无聊得连着睡了两次觉,午前睡了一次,待为善送了午膳过来,她用过午膳后,又睡着了。 第二次睡醒之时,韩朗嫣发觉天已昏沉,似这不长眼的世道,叫无辜好人关在往悟室中。 她站起身,活动活动筋骨,仍旧无聊,等着为善送来晚膳,她一顿饱餐,便又要睡去,日子过得与猪无异。 然眼皮已盖过眼球了,她忽然一想:我韩朗嫣堂堂修真奇才,怎么能过得和猪一样呢?怎么也该学学听星掌门,先仰望一会儿星空。再睡不迟啊! 她猛然睁眼,惺忪的双眸中透着被冤枉又被迫无聊的疲惫,一副奇才的身体挣扎许久,竟然真的爬到了洞外。 她仰卧在地,目凝星空。 繁星安宁,黑夜静谧。 淡云舒卷,白月皎洁。 若夜空为大海,则星是水浪滔天时溅起的明亮水珠,一颗接一颗,一滴接一滴,海无边,浪不竭,则水珠生生不息。 地面上的女子无聊地以手指卷着一缕本就微卷的长发,松了又卷,卷了又松。 冷夜的寒风吹过结界时被剥了层皮,吹抚着她身体的只有一卷微凉的轻风,像她的长发一样微卷,卷得正舒适、正安宁。 “那听星掌门究竟从星空中看到了什么呢?又想让我们这些被关此处的后辈看到什么呢?” “星空可解一切疑问吗?” 她想起从前以奇才师妹的身份,指点几位师兄师姐时,往往一眼便看穿其问题所在,却总是想不到该用什么话指出其错误所在,如此不仅他们不能理解,她亦心烦。 眼前这片星空,不也是这样吗?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啊。 即便听星掌门还在世,她去问他,也只能得到个“自己去看”的答复吧。 “好困,还是睡觉吧。” 韩朗嫣嘀咕一阵,望着只可意会的星空,在繁星指引下睡着了。 谁知她白日里已睡过两次,此刻睡了小会儿便又醒了。 睁眼时繁星依旧,明亮如永恒。淡云虚弱地遮蔽着些许光彩,自然此刻它们的位置与先前大有不同了,只是满天的淡云,仿佛永远不会消去。 “诶!” 韩朗嫣借着朦胧状态,似有所悟,再望片刻,便遽然兴奋地爬起来,回到洞中,四下看看,不知为何皱起了眉,望见划痕处的洞壁,皱起的眉又舒展。 她坐在划痕边,右手食指上泛起光芒,一撮灵力包裹在指甲上,为其添一道锐利的锋芒。稍加思索,食指接近了洞壁,边思索边刻下如下内容: 我想从你眼中看清我的存在, 我想从你口中听见我的名字, 我想从你心中找到我的寓所。 若我是一罪人,又会怎样倾尽天下? 若是冤情不再,哪来那么多动人的故事呢? 赠知己。 第一百四十四章 到场 () 韩朗嫣刻完一番心里话,指间光芒熄灭。 她凝视洞壁刻字,颇觉精彩,反复念了多遍,随即哈哈大笑,又站起身来,蹦蹦跳跳地冲到洞外,仰头,以极度崇敬的目光凝望一夜星辉。 翌日清晨。 林涟漪心有一百个不愿意,却还是被方谭拉着去看他的比试。 一路上林涟漪无奈道:“你不怕我给你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吗?” 方谭兴奋得似已无所畏惧:“不怕不怕,师父你在边上看着,我才更有把握。” 鲁友信惊讶得嘴巴要掉下来了,不过随即意识到了方谭的企图:“师父?你小子什么时候认的师父?是不是要你师父在旁边顺便提醒一下会更好?” 方谭脚步一顿,道:“呃这个,哈哈,如果师父不介意的话……” “我呸!”鲁友信一把扯开方谭,走在二人中间,责骂道,“你要比试就堂堂正正比试,别心存侥幸!还敢把林姑娘扯进来,忘了之前答应林姑娘不说出她指点我们的事了吗?” 方谭尴尬一笑道:“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嘛!师父您就在一旁看着,给我增加点信心呗?” “好。”林涟漪现在虽答应了,但心里想着,还好是跟百琐庄的弟子比试,又是第一场,应该不会有很多人的。若是不巧遇到了十虹涧认识的人,到时还是躲开为好。 比试场地与广场相去有些距离,三人走了一会儿才到。 没有擂台,没有惊天的呐喊鼓劲,只一圈红线标出所在。红线之外,北面朝南有一稍高的看台,其上一排座位,应当是给来观战并主持公平的师长一辈准备的。 这个所谓的比试场地与林涟漪所想有些差距,不过再一想倒也是,即便有擂台,一场比试下来还不得被拆光? 听鲁友信和方谭说,这前部比试和后部一样,场地就这么一个,也是一场一场轮着比试的,若是头一场就把擂台拆了,后面的怎么办? 林涟漪目测红线标出的范围,差不多是方圆十五丈的一个圆,边上能围足够多的看客了。 此时已到了十几名弟子,看衣着,千羽林的居多,绝大多数人林涟漪都不认识,不过多半都是北林弟子。 “方谭师弟来了!”有人注意到方谭,兴奋地喊了一声。 顿时几时道目光汇集到方谭身上,连带着一旁的林涟漪和鲁友信都被扫了几眼。 方谭有些紧张,脸色一红,忍不住小退了一步,待几人拥了上来,他又恢复平常,乐呵呵地上前左右拱手道:“几位师兄好,对不住,师弟我来晚了。” “没来晚,我们和这几位百琐庄的师兄弟也才刚到。”最先上前的人说道。 一旁百琐庄的弟子持着礼貌站立,与方谭客气地称呼一声师兄弟。其中有一人站出,却朝鲁友信走来。 方谭和鲁友信都认得此人。鲁友信上前道:“师兄,昨日败在你手下,回去一想,实觉此战令我受益良多,多谢师兄赐教。” 对方笑道:“哪里哪里,师弟你能将刀剑用法融为一体,别出心裁,才是真的令我大开眼界。” 林涟漪一听,暗想这百琐庄弟子也就表面上客气点,实则并非真心相助,只说了鲁友信剑术的长处却不告知短处。 鲁友信哈哈笑道:“哪里哪里,还是师兄你的手下败将。” “方谭师兄。”背后响起温和的声音。 林涟漪猜想是方瑞来了,还未回头又听到一人惊喜的问候:“哈!丫头你也来了!” 林涟漪一惊,猛一转身,面前之人果真是刘垣冽。他笑嘻嘻地搂着方瑞,并看了他一眼道:“我师弟来比试,我来观战的,你怎么来了?” 林涟漪却不答话,面上忍不住挂起奇怪的笑容:“你师父肯放你出来了?” 刘垣冽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他画美人图卖钱的事,便白了她一眼,道:“哪壶不开提哪壶!在我的诚恳认错之下,我师父当然就放我出来了。” 林涟漪笑道:“恭喜恭喜。我也是闲来无事,来观战的。” “方谭师兄,昨日我刘师兄给了我一些指点,我的剑术又有了些许提高,今日还请师兄再次赐教。”他说到“再次”二字时刻意加重了语气,于林涟漪眼中仿佛有当初程赴光挑衅韩朗嫣的语气。 林涟漪蹙起了眉,而刘垣冽在方瑞肩上轻轻一拍,侧面对林涟漪轻声道:“这些小子年轻气盛,你别理他们,我带你去找个好位置观战。” 方瑞听见了刘垣冽称呼他为“小子”,却不在意,倒是因刘垣冽对一千羽林女子说这些话觉得不舒服,以为他刘师兄胳膊肘往外拐,忍不住哼了一声。 林涟漪对鲁友信、方谭招招手,便与刘垣冽一起往别处走去。 “这里就是观战的好位置啊,他们去哪里?”百琐庄弟子中有人悄悄道。 “这里离看台近,林姑娘是什么身份,来这儿观战怎么能被其他门派的师长看到?”那弟子身旁有人轻轻回答。 “哪个林姑娘?刚才那个?” “对啊,她是林涟漪啊,那个身世不明不白,自己还杀过人的……” 林涟漪已经与刘垣冽走来,听不到百琐庄弟子的谈论,否则又要暗暗发怒。 鲁友信和方谭还在与百琐庄弟子客套着,百琐庄弟子中传出的轻微但刺耳的对话令其感到一阵心烦。言说间,二人的眉毛已皱了起来,再难保持从容的心态。 所幸不必再客套下去,因为有师长到场了。 那到场的师长轻咳两声,示意众弟子安静。众弟子立马安静下来,乖乖行礼,不认识的随认识的人一起恭敬地称呼一声:“竺堂主。” “竺堂主是谁啊?以前怎么没听说过?”方谭悄声问身旁的鲁友信道。 “我也不清楚,只知是竺烟堂的堂主,名声似乎不大,实力怎样不清楚。”鲁友信只能凭着风晰天曾告知他的勉强解释一番。 四周较为安静,二人仔细一听,发现原来不止他二人不清楚,很多人都不认识这个竺堂主,有靠近叫得出这个竺堂主名字的弟子的,都纷纷问起这个竺堂主的身份实力。 “这位是竺堂主,名‘竺净烟’,乃南方雨叶林中竺烟堂的堂主。竺烟堂,冠‘竺’之姓,即历代堂主之姓,次子为‘烟’,即竺烟堂独门修炼之法。”刘垣冽和林涟漪躲在众弟子身后,他轻声向林涟漪解释道,“雨叶林你知道吗?” 第一百四十五章 先机 () “知道。”林涟漪点点头。这是她还和娘亲住在长晖城时就知道的地方。在千羽林待了这么久,也偶尔听东林弟子提起雨叶林。 雨叶林是南方诸林的总称。南方诸林之名,其实不过是各个生存其间的部落将整片雨林或以河流地缝为界,或强行设置种种界线,各自划定势力范围,并加以名称区分。 听闻蛮夷部落野性蛮横,常常彼此血斗,依着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之理,失败部落的领地自然数归属于胜者,如此斗乱不停,雨林各个部分名称变之又变,范围大小亦是如此。 外人懒得考证,加之也实在没有考证的价值,便统称这片雨林为“雨叶林”。 雨叶林绵延整个南方,其广如海,东接汪洋,西抵乱石迷阵。雨叶林中,河流湖泊密布,树木繁多,枝叶繁茂,生灵兴旺。虽瘴气密布,但身在其中之活物天生有抵抗之力,无惧毒烈瘴气。 或许雨叶林中人、植物和动物竞争太残酷,所有活得好好的生灵至少体格强健,至多就异化强大得没边了。 “怎么,这个竺烟堂是在雨叶林中兴起的吗?看他衣着举止不像是南方雨叶林人啊。”林涟漪看了眼竺堂主,直觉他身上并无与人族聚居地之人不同之处。 刘垣冽看他一眼,道:“你看他腰上系的驱瘴珠……驱瘴珠你知道吗?” 林涟漪点点头,这个她也是知道的。 修真之人进出瘴气,尤其是那种剧毒瘴气,必须在周身筑起屏障,以防备瘴气对身体的侵害。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方法,对普通人也适用,即佩戴认了主的驱瘴珠。 不过这驱瘴珠也算是一种法宝了,一般人还真买不到,除非拿着大价钱去一些修真人手里买。通常若有普通人不得不进瘴气,多是去剑丹城买驱瘴珠。 “这竺烟堂的确是在雨叶林中发源的,听闻创立此堂者就是雨叶林部落中的一人,曾有幸进入人族聚居地学习修炼,回了雨叶林就创下竺烟堂。 “但是雨叶林中人大多看不上人族聚居地的修真法术,竺烟堂人丁稀少,难以为继,他就只好带着一批林外弟子进入竺烟堂。 “其后两方风俗日渐融合,通婚盛行,久而久之,竺烟堂的弟子天生抵御瘴气的能力退化了,只有靠着驱瘴珠在瘴气中过日子。 “这驱瘴珠虽不像藏魔珠那样珍稀,却也不是像白菜一样有点钱就能买到的东西。后来竺烟堂在雨叶林中待不下去了,便搬到靠近雨叶林的人族聚居地中了。 “其实他们能在雨叶林中待上这许久,还得多亏他们的修炼方法。既融合了一般正道的修身炼法,又兼修香调烟,这也是他门派中最难学的一点,以香助法,以烟提灵。” 林涟漪望着已坐在以左第一个座位上的竺烟堂堂主,不禁自惭,原来这世上还有这种修香调烟的门派,从前对南方雨叶林人的确有些偏见了。随即又想到刘垣冽方才讲的“藏魔珠”,此物却未曾听东林弟子讲过,便问道:“藏魔珠是什么?” 刘垣冽奇道:“你知道驱瘴珠却不知道藏魔珠?” 林涟漪坦诚地点点头。 二人言谈间,方谭与方瑞拜过了竺净烟后,先后走入红线划定的斗法界限。方谭朝林涟漪处看了一眼,林涟漪微笑以应,示意他不要紧张。 此目光为刘垣冽所见,他一眼便猜中林涟漪对方谭有所指点,不禁讶然,便把什么藏魔珠忘到了九霄云外,上下打量着她,惊讶道:“难道你也指点过方谭?” 林涟漪一顿,暗道不妙,惊问:“你用了‘也’?” “是啊。方瑞说他不能稳胜,就让我指点一下喽!” 糟了…… 刘垣冽眯起眼却有刮目相看的意思,刮目相看之意中又透着一股奇怪:“想不到你这丫头半招不会还真能指点别人,我果然没看走眼。”被白了一眼,他顿了顿,凑近一问,“你都十八岁了吧,千羽林容不下你,你考虑一下拜入我百琐庄?由我指点你,保你成为一流高手!” 林涟漪忍不住又白他一眼,道:“向你学习?那还不得被你师父扒层皮!” 刘垣冽尴尬一笑,移开目光,转向红线之中正要开始斗法的二人,道:“来日方长你可以慢慢考虑哈哈哈哈,不说了看比试看比试啊。” 方谭看来还是有些紧张,对方想让他先出手,他却谦虚回去,让对方先出了手。 或许有了刘垣冽指点,方瑞信心百倍,加上之前与方谭的相互试探,彼此有了了解,他一出招就是威势极足的正面直刺。 林涟漪却不担心方谭的处境,此招看上去凶悍,不像一般试探那样华而不实,然出招者定不会真想着一击必胜。既是方瑞先动,以他的招式特点,应当是想凭此一招,占尽先机,令方谭无法翻身。 她轻叹一声,谁让方谭太紧张,以致把先机让给了对手,后面处置不当,定然落于下风,不过她早有准备,经她指点,这方谭应该有翻身的机会。 方谭、方瑞和昨天鲁友信那场比试相反,方谭剑术迅捷如风,方瑞剑术却有些沉重之意,当然速度上也不差。 场中方谭躲过方瑞的一剑,掂量着自己的余力和速度试图从侧面反击。不料方瑞第二招已到,这么早两败俱伤不值得,他不得不放弃反击,接下此招,同时为这大力所迫,后退数步,才化去这层力道。 两招之后,方谭终于跳出紧张,回到昨日经林涟漪指点后的自信状态。 心想不能被迫接招,趁此机会,方谭手中弹出两道白色光芒,分左右两道对称的弧线,朝方瑞双眼而去。 方瑞一惊,本想将他逼出红线,此刻还是果断放弃了这一想法,收回仙剑,身后倾如有拖曳,往后连退。 光芒追出几丈便暗淡下去,方瑞一挥仙剑,冷青色剑芒闪耀之下,那两道白色光芒顷刻灰飞。然剑芒才挥开,方谭持剑冲来的身影立至眼前。方瑞只得回挡,同时又退几步,回归原处。 二人过了两三招,似轻声说了几句,又打在一起。 场外林涟漪、刘垣冽虽听不清楚他们说了什么,大概猜想,就是相互夸赞吧。 “短短一日也教不出什么,我只令他沉下心来,胜算便可多一分。”刘垣冽道。 第一百四十六章 得胜 () 林涟漪不看他一眼,只关注着场中比试,两名姓方的弟子旗鼓相当,打得谁都难长久占上风。 不过仔细看来,的确还是方瑞更胜一筹,毕竟他本身实力就高于方谭,二人又都经过一日的强行提拔。 林涟漪暗想,她有些失算了,刘垣冽还记得把人弟子的心态调整一下;她倒好,顺水流去,不管不顾。所幸方谭的情绪还算稳定,没有昨日鲁友信所说的认输意图。 “这小子,要是知道对手是受了百琐庄大名鼎鼎的刘垣冽指点的,而他不过临时听了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几个建议,不知会不会猛然一惊,然后跪地认输呢?”林涟漪忽然想到此点,为人师的紧张也稍有缓解,不经意间认真的脸庞流露一丝笑容。 斗过十几招,方瑞甚是惊奇:不久前这方谭还处于下风,怎么我受了刘师兄指点还时而落在下风呢?看来这个刘师兄果然不靠谱,早知道去问赵师兄了…… 方谭上纵一剑,将他想法打断,他一口气尚未喘出,便腾立空中,俯面接招。 方谭心神不乱,猛踏地面,直抵上空,借力于空中一阵变换。他清楚此刻不能被打压下去,否则方瑞定会乘胜追击。 上空的方瑞凌空需耗力量,此刻唯恐力量不支,最后落入比拼谁先累死的苦战,一咬牙,决意硬拼一阵,损他一千,先破了他的胆,使他无心撑到最后。 “方谭,紧守心神,把他累死!”林涟漪暗道。 “眼下局势很明白,如果方谭不为所乱,冷静应对,这场斗法得延迟到其中有一个人累死。”刘垣冽皱眉道。 “你这意思是方谭得输,这场比试才好体面地结束?”林涟漪眸中闪现一丝近乎野蛮的斗志,紧紧盯着准备耗费大力气出大招的方瑞,语气越发平静,“也可以是方瑞输啊。” “什么!”刘垣冽惊讶得侧过头,看向林涟漪,见她炯炯目光,此前并不觉得方瑞会输,此刻见她眼神,才惊觉为何没有这种可能? 刘垣冽凝望身边“手无缚鸡之力”的林涟漪,问道:“难不成你是想让方谭拖败方瑞?” 林涟漪笑了笑,转头像刘垣冽横了一眼,道:“不是我要让他拖败方瑞,是他自己想拖败方瑞呀,你看。” 二人向场中看去,方瑞剑如浪头,突然间汹涌异常,一招一式如诡天卷浪,直向方谭吞噬而来。每每二人仙剑相触,必是剑花绚烂、风起云翻。 方谭如扁舟一叶,舞剑上下,行驶于风浪之间。海上凶险,涛起舟落,时有触岸礁石,回旋巨浪,巍峨如山。甚而浪里迸溅一两朵血花,夹杂高喝低呼,于白色剑芒、冰封大地上绽放妖冶色彩。 方瑞此举并非徒劳,方谭虽未方寸大乱,却也显露出慌忙迹象,周身伤口又添多处,于威势上也被压了下来。然饶是如此,方谭倒并无认输之意,身上伤口痛楚拉低了速度,力量却还充裕。 另一边方瑞感受着体内灵力被消耗,此刻虽占上风,也是以自损八百为代价的,灵力疯狂的消耗实在支撑不起了,若是不能一鼓作气打败方谭,接下来待自身力量落入下风,非得被打压不可。 既已掀起巨浪,他也只有辛苦维持,直到得胜为止了。 场外观者看得起劲,暗地里纷纷叫好,只不过碍于看台上师长的威严,不敢太吵闹。 “想不到今日第一场比试就如此精彩,这和昨日第一场完不一样!” “不应该啊,听说他们不久前相互试探过,方瑞师兄可说他能取胜的,怎么居然久久不能得胜?” “应该快胜了,一场不可能拖太久的,你看十虹涧弟子,还有师长们陆续都到了。” 观者中,有几人注意到看台之上的师长前辈多了起来。 正道之训,历来都是弟子等师父的,从不见师父应该等弟子,故师长后于弟子前来并不算稀奇。至于这位竺净烟竺堂主早到,这是三袖盛会弟子比试的规矩,若无师长在场,胜负公平不能保证,故至少得有一名师长早到。 在师长未到齐时,弟子开始比试也并非故意对师长不敬,而实在是比试的弟子太多了,总不能场场都要部师长到齐才能开始。 复掌门毕竟是掌门,是除竺净烟之外第一个到的,紧随其后的便是百琐庄的刘臻绝和十虹涧的殷览峰,随后才是各位其他门派之人。 时间流逝,场中第一战尚未结束,围观弟子多了起来,其中就有几名十虹涧弟子发现了林涟漪在此,当日师长训话时紧盯韩朗嫣的那种目光盯向了林涟漪。 林涟漪自然发现了,不过此刻她却懒得理这些与她不善的弟子,韩朗嫣的事迟早会调查清楚,现在她眼中只有面前鏖战的二人。 刘垣冽亦发现了那些不善的目光,循之望去,正是几个十虹涧弟子。他皱了皱眉,转身看向场中战局,打算着他们一结束就带林涟漪离开这里。 经韩朗嫣私斗一事之后,师长们对私斗之事管得很严,林涟漪一介弱女子,应当不会被欺负,然言语上的讽刺还是会有的。 “私斗?私斗得起来?我们百琐庄的人,无非就是在十虹涧和千羽林的矛盾中做个太平使者罢了!”他突然想起,师兄赵苍宇曾如此自嘲。 好像的确是这样……刘垣冽不禁也自嘲一番。 正道第一大派的名头,他百琐庄没争过;历届三袖盛会中,他百琐庄也向来不敢太出风头;倒是每次十虹涧和千羽林弟子吵起来,总有百琐庄人在调停。 “啊!” 场中一声惨呼,紧接着身边林涟漪一声惊讶的低呼,吓得刘垣冽猛然反应过来。 什么? 败了? 真如这小丫头说的一样,是方瑞败了? 只见方瑞正面朝天,倒在红线之外,口吐鲜血,浸湿了上身衣物。手中仙剑也在倒地之前就脱手飞出,近乎横倒地插在土地之中。他似乎是过度耗费灵力,又加体力不支,最终被打倒了。 而方谭似也不好受,以剑支撑身体,单膝跪下,其双腿难看的姿势可以想见其腿伤之严重。 刘垣冽暗暗摇头,与其他百琐庄弟子一道去搀扶方瑞。 看台上,竺净烟缓缓起身,朗声道:“千羽林北林方谭胜,百琐庄刘庄方瑞败。众弟子可有疑问?” 第一百四十七章 凝视 () 场中一片嘈杂,尽是谈论方才之比试的,或是鼓励参与接下来第二场比试的弟子的,却无人对此结果提出疑问。 竺净烟点点头,看了眼右旁几位师长,亦无人反对,只有刘臻绝脸色微微有些不好。 他扫了眼众弟子,道:“好,同门弟子可搀扶比试弟子下去疗伤休息。第二场比试参与弟子:十虹涧南山堂……” 鲁友信和另一北林弟子进入场中扶了方谭出来。方谭大松一口气,眼冒金星,赶忙将拿不稳的自家仙剑交给鲁友信,任由他们扶他出了场。 林涟漪上前恭贺道:“好小子,你胜了!” 方谭难看地扯出一丝笑容,道:“哈哈……咳咳,还得多谢师父指点。凭我的实力,再加上师父的指点,怎么也得赢了才对啊。” 林涟漪笑道:“不对啊,你可知道,那方瑞昨日由刘垣冽指点过,我们还怕你心态不好输得太难看呢!” 方谭大惊,垂下的头如回光返照般抬起,惊讶的目光照得林涟漪面上一亮:“什……咳咳!”然“么”字还未说出口,又是一阵咳嗽,几欲晕厥。 林涟漪见他惨兮兮的模样,仿佛被坑了部身家的傻孩子一般,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道:“我还以为你真的自发练就了稳如泰山的心态,原来不过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搀扶他的陌生弟子和身边围过来的其他弟子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总觉得方谭说的这个“师父”不是风远篷,但听他与林涟漪后来的对话,才知方谭获胜的一部分原因是巧合了,不禁为他庆幸。 看过林涟漪指点方谭的鲁友信哈哈大笑道:“胜了就成哈哈,你忍着点,师兄我回去就给你疗伤。” “算了吧,师兄你自己昨日受的伤都还没有恢复吧,我来给他疗伤。你不是觉得昨日输得奇怪嘛,趁空去请教一下风师兄。”另一名搀扶方谭的弟子说道。 鲁友信假装不经意地看了林涟漪一眼,道:“不必了,我已经想通了输在何处。” 几名接下来无事的弟子拥着方谭回去,林涟漪跟在后面送了几步,便停下脚步,转身望向刘垣冽。 恰好刘垣冽也望向她,见她还在等待,便匆匆跑上前,道:“方瑞师弟伤得有些重,我得先带他回去治伤,你先随你北林弟子回去。改日我俩再聚,请你吃美食!” 林涟漪目光越过他肩膀,望向他身后,围着方瑞的一圈弟子,他们之中,正有人以不甘的目光瞥她几眼。她一笑淡之,直视刘垣冽,道:“也好,我先回了。” 刘垣冽侧目沿着她目光望去,知她之意,便有些尴尬,道:“胜败都是常事,你别管他们,他们不如我这么豁达。” 林涟漪笑容更盛,如若再盛,便似要自花瓣之中飘出一阵馨香来。她正要接着他的话玩笑一句,忽然又觉两道不善的光芒钉在后背,如对峙一般心弦拉紧,伺机而动,这与十虹涧那些人的单纯不善的目光很不一样。 她蹙眉,忍不住想猛地转身抓住来人,无奈总不能被人发现她五官如此敏锐,只好收收脾气,隐忍下来。 刘垣冽见她脸色不对,忙问道:“怎么了?” 林涟漪微微摇头,道:“无事,我要回了……” “无垠师弟,好久不见!诶,怎么没带青穹剑出来?我还想开开眼界,见见传说中抚虚大师的绝世之作……” 林涟漪听闻身后有人如此言道,蓦然醒悟,杏眸微瞪并倒抽了一口冷气,看向刘垣冽匆忙勉强维持正常语速道了一声:“先回了告辞。”便转过身,目光刻意避开正前方,而往偏处匆匆离去。 她走开后,刘垣冽便与无垠正面相见。无垠似不屑一般移开目光,既不见他,又不见她,更不愿与身旁认出他的同门聊闲话。 无垠,在此次三袖盛会上,于百琐庄弟子口中,是和韩朗嫣并称为百琐庄的障碍的。 如今韩朗嫣见过了,这无垠倒还未接触过,刘垣冽原本对此人物有些好奇,却见他一副爱理不理人的神态,顿时便失了兴趣,转身想道:还是韩朗嫣这丫头可爱! “听闻青穹剑放光之时,犹如蓝色的天空,恐怕此景也只有在后部无垠师弟比试之时才能见到了。” 林涟漪绕开还在外围的无垠,从人群中钻出时仔细倾听,却听得背后无垠冷冷回了他同门一句:“是黑色的天空!”随后一阵脚步声,因是外围,她听得清楚,步履匆匆,是向她而来。 被无垠不理不睬的二人心生不满,一边往里面挤一边怒骂。 “哼!无垠师弟好大的架子!” “少说两句吧,要是他听见了回来和你切磋切磋,你就别想参与比试了。” “西林渚沙师叔真是看走眼了,这小子和胡衷恣师兄差太多!这般脾气谁受得了?” “你这话还真说对了,听说他从前就是一个人住,来了临霄峰和同门师兄弟住在一起,马上就因性格不合被扔进一个人的屋子里了。” “狗棚里爬出来的家伙能和人比吗?” “住嘴!”一人怒喝一声,阻止了恶语不止的二人。 二人一瞧来人,心下一惊,意识到错误,相视一眼,忙道歉道:“胡师兄,我们错了。” 来人正是胡衷恣。 他听闻别派弟子谩骂自家的师弟,自然忍不住愤怒,怒视二人片刻,才渐渐冷静下来,沉声道:“二位师弟,若我的师弟有何过错,我代他向你们道歉。但是你二人都是名门正派出身,并非无耻邪道,应当都清楚,不可在背后谩骂他人,还请注意言辞。” “是。”他二人诚恳道歉道,“是该我二人向无垠师弟道歉。” 胡衷恣向无垠离去方向望了一眼,轻叹一声,对二人道:“比试已经开始,两位师弟还是看比试,学习学习同道吧。” “是。”二人惭愧地转过目光,凝神参观场中比试。 胡衷恣向他二人一笑,如清风吹散阴云,转了身与人群之外,方才注视他许久的张诒对视。 张诒一惊,意识到胡衷恣早已发现她的注视,心头一慌,脸上微红,忙强装镇定,向他一笑。 胡衷恣从已经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中吃力地挤出去,所用力气与从山中挖一条隧道一般多了,快到面前时,他温和地称呼一声:“师妹。” 张诒等他挤出来,面上笑容透红,如秋风中飘飞的浅红色落叶。 第一百四十八章 意外 () “师妹怎么不去看台上看?张师叔就在上面。” “我来得太晚了,人群里根本挤不进去,可是看台上又不想去那里都是长辈。”张诒低头遮掩着微红的脸色,道,“算了,午后我再早点来吧,我先走了。” “师……”胡衷恣很是惊讶,才讲了两句,她就要走,“师妹”二字还来不及说完,张诒已经快步走远。 他凝望着张诒离去的背影,眸中意味深长,而后摇摇头,转身看了看他花了许久才挤出来的人海,果断放弃了挤回去的念头。 看台上。 并不是所有师长都看着场中比试的,毕竟前部的比试真没什么看头,像他们这种道行高深的师长辈,一看第一招就知道弟子的大概水平了,除了自家弟子比试,其他也就是看个热闹。 至少张承羽自发现他女儿张诒出现在人群外围起,就不怎么看场中比试了。 无垠出现在外围时,他家的诒凝望过他;胡衷恣和别派弟子对话时,他家的诒也凝望过他,甚至等他出来,还说上了两句话。 张承羽慈爱的目光里满是忧愁,忧愁中又有无限不舍,目送张诒的远去,正如人生道路上的送别。 “我和你娘为你取名‘诒’,意为传家宝。如今我家的传家宝长大了,为父该如何为你抉择呢?”张承羽只觉心口作痛,如心尖为人剜肉一块。 忧愁片刻,他缓缓地,近乎下意识地望向一旁正与云随烟说笑的渚沙,想起渚沙曾说道:“若将来由无垠管理西林,或许会更好。” “若将来由无垠管理西林,或许会更好?” “若将来由无垠管理西林,或许会更好?” 他如中了魔怔一般极其认真地复述两遍,不知怎的,张诒和胡衷恣对话的远景如幽魂般在眼前晃来晃去。 视觉与听觉的冲击下,他渐渐惊慌不定,又忽如噩梦初醒般悚然一惊,浑身遽然一颤,双腿剧烈一抖,竟就当众站了起来,然身形尚未站稳,便如膏肓病人,头一晕身体一歪,就往一旁倒去。 见其神态,当真比见着了凌飞雪复活、天涯教攻上千羽林还觉恐怖。 身边渚沙反应极快,忙站起扶住了他,一手把在他脉搏上一查究竟,一边惊问:“怎么了?” 这一把脉更了不得,粗粗一查,没病没灾,身体无恙。然其脉搏跳动,如即将含恨而终之人吊着一口气极力想说出遗言一般惊心动魄。 渚沙从未见他有如此异状,惊问之下,他却片言不语,或者说,已经惊慌得不能言语。 看台上其他师长纷纷向张承羽看来,个个茫然,不知出了何事。复更是惊疑,站起身走到跟前,亦仔细问了一遍所为何事。 台下人群中一阵骚动,几名外围的南林弟子纷纷抢上来关心师父张承羽的状况。 张承羽深深呼吸两次,欲强作镇定却是镇定不能,只能有气无力地先对掌门说道:“无、无妨,掌门不必担心。”随后停顿一下,又令弟子退下,“你们快退下,为师无事。” 渚沙又把一遍脉,仍是找不着原因,抬头皱眉道:“许是太久不理事务,近日操劳过度了。掌门师兄,我先带张师弟下去休息片刻。” 复望着虚弱的张承羽,点头道:“好。” 一场意外的骚乱结束了,看台上千羽林之人对离场的张承羽很是担忧,个个都想着闭关许久应当修为更为精进的张承羽怎会几乎当众晕倒? 殷览峰、刘臻绝等非千羽林师长则相视惊疑,以眼神交流各自猜测,然最后还是摇摇头,并无人想到合理的可能原因。 人群中亦有许多弟子为这场骚乱所影响,一大波本来决定了好好观战学习经验的弟子开始窃窃私语,内容自然也无非张承羽为何发生异样。 但凡谈论弟子比试的声音总是高亢响亮,而暗中谈论张承羽为何发生异样的弟子却是生怕被别人发现,故压低了声音,以至于整片人群的嘈杂程度明显减了小半,热闹的气氛中透着丝丝秘密的意味。 看台上的师长们轻易发觉了弟子中的异状,然对此无可奈何,毕竟各派弟子都在,总不能大喊一声,要他们住嘴。 所幸弟子中谈论张承羽的好事者,在谈论了片刻却没有结果后,又投入对场中弟子比试的高谈阔论中去了。 从弟子比试处离开后,林涟漪漫无目的地往外走,无垠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地跟随,他似有阴郁凝结的目光紧紧网罗着跟前女子,同时尽量不令人发现他在跟随她。 大部分弟子都去看比试的热闹了,路上三三两两的人或独爱冷清,或未能参与比试,无人关注到他与她的脚步牵连。 林涟漪并非不想转过身与他解释一番,只是此刻面对大庭广众的目光无处可躲,亭子那边正被十虹涧和千羽林弟子遍地搜寻线索,此外再难寻得一个清净的地方。 “师妹,这么早,是要趁空去用膳处吃饭吗?” 林涟漪猛一抬头,见迎面而来一名弟子笑容憨厚,她眸中光芒一闪,如清风浮起时荷叶上的露水滑到一个角度,刚刚好地反射着明媚阳光,对那弟子笑道:“是啊。” 那名弟子善意提醒道:“用膳处厨工都还没有开始做饭,这就有点早了,你得等好一会儿。” “无妨,我清闲!” 那名弟子哈哈一笑,朝她点点头,擦肩离去。 用膳处的确是个谈话的好地方,尤其是厨工都还空、所有人都忙着看热闹的时候。 她悄悄将一手伸到后背,向身后无垠招了招手,示意他跟上来。 二人快步走到用膳处,往最偏僻的角落里一坐,虽半句话还未言,已觉轻松不少。 林涟漪直视于他,便与他暴露百感的目光相触及。 他阴郁的眼眸似黑玉一般骄傲而冷淡地置一切于一旁,分明透着不屑而暗藏回味无穷的在乎。 林涟漪凝视良久,却看不出是愠怒的辛辣多一丝,还是哀伤的苦涩多一毫,一道才起坛的陈年老醋浇下去,管它辛辣苦涩,通通都泡在酸味里,一嗅便觉上下两排牙齿抢着酸落下来。 不顾两颊升起的绯红,林涟漪噗嗤一笑,强忍之下,花枝犹颤,只好将脸颊埋进臂弯里,勉强忍住了才缓缓抬起头来。 “你……”抬头之时,无垠咬牙切齿的模样映入她眼帘,眉间紧锁,不知是因奈何不了她,还是奈何不了这世道。 林涟漪渐褪笑意,诚恳而道:“洗耳恭听。” 无垠目光渐锐,语气极其冷静地道:“我想向东林提亲。” 第一百四十九章 守株 () 林涟漪惊目如珠,一时凝固,鼻息一滞,似要魂离。她唇欲启而未启,意将表而不敢,唯有呆滞,或是痴望,与他,相持、对峙。 绯红檀腮,更有万种少女风韵。 无垠不能移开目光,似有一种力量逼着他非与她相视不可。他剑眉于点点温柔中舒展,似终朝采蓝,再于水中化开它最绚丽的色彩。 这一“采蓝”,采了多少个“终朝”? 窗外云雾漫漫,窗内情意茫茫。 临霄峰的云雾,于所有开阔之地任意倾扫,然因用膳处施了法故不能进入。云雾是修仙之山界最平常的东西了,没了此物,用膳处便算得上是临霄峰上最有世俗烟火气息的地方了。 林涟漪从未想过,有一日竟还是陷落在世俗之中了。 然如今手中所握,当真只不过是世俗情绪吗? 她不知。 但是眼前这个人,从十年前的一场冷风里,走入今年的又一场冷风里,往复徘徊,抑或是不离不弃,于她的重要性,绝非言语可以表达。 她微笑,问道:“何时何地?” 无垠不加迟疑,道:“程赴光一案结束,正道其他门派离开后,我就来东林提亲。” 清风缭绕,久久不息。 仿佛杂尘清空,静若幽谷。 她眸中水烟,如融化的雪水,藏了一季冰霜的殷切,日渐温暖,日渐温柔。 他眸中薄冰轻覆焰火,炽烈与冷静僵持,头微痛而越觉冷静:“如此仓促决定,势必对我的棋局有影响,但是此事拖久了恐怕会不断有变。 “你我之命,并不由你我。我将你拖入这趟浑水,你已不能独善其身。若不能婚嫁以证你派系所属,吾师恐难容你。 “而尤为重要者,我知你心意,定与我相同。”他伸出手,与她双手相触,却碍于场合不敢抓紧,道,“若我并非棋子,早该与你共同奔赴天涯海角。” 林涟漪柔声道:“你决定就是。不管是不是为了苟且偷生,你不娶,我不嫁。” 无垠欣喜微笑,凝视她温柔如水的笑容,停顿一会儿,问道:“林姑娘静候几日,我会和其他弟子一道,尽快查出凶手的。” “那片衣角,是你的吗?”林涟漪想起淬弦找到衣角的事,忙问道。 无垠摇头:“不是,应该是我们遇到的那个蒙面人的。他多半是凶手了。” “千羽林上下那么多弟子,仅凭这点线索,找起来就很麻烦了。你找到什么其他线索了吗?” “没有。”无垠低头沉思,“此人可能并非临时起意,应早就做足了准备,那件被划下衣角的衣服应该也被毁了。韩朗嫣已经被认为是凶手,他的目的算是达到了,此后也不可能再出现。” “可是韩朗嫣仅仅是被关起来,没有证据,她不能被罚得多严重。”林涟漪明知无垠说得有理,却还是很期望那蒙面人再出现一次。 顿有所觉,二人相视,惊喜的目光中传达出共同的推测: 正因为韩朗嫣不能被完定罪,蒙面人还会再出现以制造证据! 此事不会久拖,也许他马上就会出现了。 无垠忙道:“涟漪,你快回去,或许他会在韩朗嫣房间里留下点什么。” “好。” 林涟漪站起身,往外走了半步,突然他拉住她右手,疾唤一声:“涟漪!” 林涟漪转过头凝视他,虽知十万火急,那边或许已经有人对韩朗嫣的物件下手了,然她不愿甩开,只待他说出下半句。 他紧握她手,五指死死扣住,掌心烫得有些不寻常,眸中光芒明灭,片刻后才诚恳而无奈地说道:“若是遇到什么事,去找刘垣冽吧。” 林涟漪一惊,温柔的目光里沁出心痛,眼前闪过三年前被困鬼双城的情景。 那时他为救一个与他闹翻了的心上人,不惜代价闯入其中。没权没势,只有不惜重大代价换取她的平安;没钱养活她,没力量守护她,只有采摘野果以果腹,只有令她返回她不愿回去的千羽林。 今日之景,何其相似! 林涟漪不禁泪下两行,一咬牙犟道:“怕我来找你,怕我把此事搅得更乱吗?”她似要抽泣,竭力止住,停顿一会儿,才道,“小看我!我都可以解决的!” 她用左手轻拍他右手两下,他低头,放手,黯然道:“小心。” 林涟漪不敢再耽搁,转过头猛一擦拭脸上泪水,随即匆匆离开。 无垠目送她转头离去,不知觉间面上挂起笑容,苦涩如雪藏酝酿过,才取出不久,还未从冰封中醒转过来的茶叶。 回到北林住所,林涟漪远远就见一群人围在韩朗嫣屋室之外,看衣着都是千羽林和十虹涧的人。她一惊,难不成他们发现了蒙面人做的手脚了? 韩朗嫣屋门大开,有人在其中仔细搜索着什么,她冲上前去,却被门口弟子拦住,她抓了边上一名千羽林弟子就问:“怎么了?出了何事?” 那弟子答道:“十虹涧的弟子非要过来搜查韩朗嫣的屋子,我们也拦不住。” 林涟漪四下一看,没有什么她认识的胡衷恣等可以为弟子领导之人,这样即便搜出了什么,也很容易作假,算不得数的,不禁暗骂这帮蠢货不知道这点吗? “光凭一片衣角,能找到什么?要是韩师妹真是凶手,早该把衣物处理掉了,还会等着他们上门查吗?”围观弟子中有人嘀咕。 “他们昨日不查,想是跟你所想一样,觉得没什么可查的了,今天怕是被逼急了,什么证据都没找到,只好来这里发泄一番了。”另一名弟子说道。 林涟漪无可奈何,对着这些坚定地以为韩朗嫣为凶手的人实在无话可说,只好等他们查好,再委屈自己整屋子整理一遍了。 因屋门大开,林涟漪轻易可见,十虹涧弟子与千羽林弟子共同搜查,还是对韩朗嫣这个“凶手”留了些面子的,搜查结束后,屋内并不十分凌乱。 林涟漪等在门口,冷冷直视着首先出来的十虹涧弟子,问道:“搜查完了?找到证据了吗?” 那弟子冷冷哼了一声,道:“或许是她早已毁灭了证据!”言下之意,便是徒劳无获了。 林涟漪冷笑道:“既是毫无收获,还不赶快出去!” 那个“滚”字,她不知用了多大力气才忍住不说。 十虹涧弟子悻悻离去后,千羽林弟子赶忙道了个歉,林涟漪看得出来,他们是不得不前来,也就不好意思怪他们了。 林涟漪走入屋中,关上门,暗想:现在自然没有证据,不过马上就有了。 第一百五十章 更疑 () 入夜。 林涟漪和衣躺下,闭目养神,一边外视观察,一边随意侍弄着朱心、魔神血等高傲的小祖宗。 这个夜晚,蒙面人会很有可能潜入此屋。 不透风的门窗漏进淡淡一层月光,朦胧似烟霭轻笼。 许久却不知多久,有丝缕烟雾,从门缝里飘入,轻淡飘渺,混入月光之中,犹如同物。 林涟漪惊觉有奇异气息飘入鼻中,无色无味,但她深知其具毒性。有毒烟雾引起魔神血一阵反应,几滴魔神血汇聚于皮表,将空中飘散的烟雾吸引过来,小酌了一番。 剩残余烟雾,毕竟离身体太远,魔神血吸引不到,只有等它自行飘过来。 然林涟漪等不了这么久,这是蒙面人制造假证前的准备,他一出现,她必要立即出手将他制服。这毒烟用得正好,对外就说他不慎将自己迷晕了。 只是她想不到蒙面人竟直接用毒,而非用迷药一类。在亭外用毒也就罢了,一时情急倒还有些道理,此处竟对她一个女子用毒,正道中人怎会惯用这些毒物? 再说,正道之人,哪来这么多毒药可用? 难不成对方不是完的正道中人?难道是邪道卧底? 林涟漪一惊,若真如此,这顺藤摸瓜,是摸到了多大一个瓜啊! “吱呀” 一声门启,一抹黑影轻巧晃入,直奔衣柜。她打开衣柜,于折叠整齐的衣物中粗粗翻找一番,便寻得件合适的衣服,取出后再对着未关的门,借月光细看一番,轻轻点头。 “韩姐姐爱惜她的每一件衣服,你做这般伤人之事,待她出来,定不饶你。”林涟漪在身后轻轻说道。 那人听得身后之人吐出半个字时便猛地转身,惊眸与她对视,待她说完,尚未从被发现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她已念起她的名字:“芈灵念。” 芈灵念比她小了一个头有余,抬头相视,似小妹妹正听从姐姐的教训。 林涟漪此刻有多个疑问,为何来人竟是芈灵念,蒙面人和她是否一伙,若是十虹涧所为其目的为何。 今夜遇着芈灵念实出乎意料,林涟漪一时竟不知从何问起。 芈灵念却先张口疑问:“你怎么不受毒烟影响?”同时手起一挥,一股浓烟自袖中涌出,不再停留,抱起衣服就往门口逃去。 林涟漪后退一步,一手往浓烟中抓去,掌中红芒一闪,魔神血汇集后迅速将毒烟吸噬干净。她随即迅速转身紧追,双目盯着眼前芈灵念的身影不肯放过。 不管了,这芈灵念已经知道她不受毒烟影响,再暴露会法术也无所谓了。只是若不能夺回韩朗嫣的衣服,明日在哪个地方被人找到,韩朗嫣不被重重责罚才怪! 芈灵念逃在前端,也是害怕被别人发现,故只好往人少处去;林涟漪紧追不放,就赌芈灵念和她一样不敢让别人发现,她好歹身具三倾门传承和一颗千年蛇妖内丹,总不会输给一个牙没长齐的小丫头。 一路追逃,直至亭外。 又是遇见蒙面人的那处地方,也是另一位护剑使,淬弦,奏筝之地。 林涟漪不禁对这处地方心生厌恶。 芈灵念确定了周围没有人,便急急停下,转身与林涟漪正面相视。 她本不想与之交锋,奈何林涟漪并不停下步伐,上来就打,手中燃起一道耀眼的白色光芒,竟有逼人之势,令她一时之间准备不及,将手中衣服远远扔开后只有暂避锋芒。 林涟漪喝道:“将韩朗嫣的衣服留下,你我便可各自回去!” 芈灵念怒道:“就凭你平日里私练的这些法术根本打不过我的,你快快回去!” 林涟漪掌中生起裹覆整只手掌的光芒,几个瞬间凝结成球,如韩朗嫣平日所使之招一般,指向芈灵念飞出。 芈灵念丝毫无惧,冷哼一声,似在嘲笑她自不量力,腰间仙映珠转至身前,对准白珠直扑而去,同时口中悠然说道:“林涟漪,十年前以口头之言勉强否认了邪道孽种之身世,今日一见,恐怕你果真还是邪道孽种!” 白珠与仙映珠撞在一起,如当日韩朗嫣与程赴光私斗之时,二者光芒暴盛。只是此时乃在黑夜,光芒暴盛,更似星辰疯狂、堕落凡尘。 仙映珠稳定如镶嵌在黑夜中的眼睛,蓝玉光芒高贵得令人窒息,却同时又于空旷黑夜之中显出几分妖艳。 白珠毕竟是林涟漪匆忙所凝,境况远不如仙映珠这般仙家法宝。它一阵颤抖,便要如从前韩朗嫣所凝的那一颗一般碎裂成无力的星星点点。林涟漪见状,手中又起光芒,一束千丝万缕,自掌心连向白珠。 源源不断的灵力加固下,白珠稳了下来,光芒更盛,体形上也有增大。 芈灵念见对方不肯认输,怒地一咬牙,握诀不变,而手中光芒如风吹烛火般晃了一晃,随即稳定下来,仙映珠光芒之色却深了些许。 林涟漪猛觉一阵大力自白珠传递过来,手一抖,却是硬生生接住。她心中轻叹:若是用了夜魄,岂会如此艰难? “你问我如何能无惧毒烟,却不知你能不能做到。”林涟漪神秘一笑,掌中沁出一滴血液,淡成轻烟,几不可见,于千丝万缕中悄悄传了过去。 白珠之上,渐显一层朦胧的红色,妖异如红霞笼月,然一切都被散放的白芒掩盖。 “啪!” 一声爆鸣,白珠破碎,碎片四溅,红烟亦四下扩散。 林涟漪、芈灵念几乎同时低头以躲避刺眼光芒,林涟漪更后退一步,以防仙映珠中伤于她。 仙映珠收手不住,往前冲去,又将红烟一阵搅扰,于其中留下一道笔直的痕迹,随即原路返回,悬浮于芈灵念身前。 待光芒退散,芈灵念抬头,一片轻淡而暗藏诡异的红雾笼罩视界。她怒目圆瞪,女孩的稚嫩面庞竟显现一丝邪道江湖老手的狰狞,紧急闭上五官,凝屏障于前却已来不及了。 “你这阴毒女子!”才凝起屏障,芈灵念便放开了嘴大骂,同时调用灵力,竭力化解红雾中的毒性。 林涟漪收去空中飘动的血雾,耸耸肩,瞪她一眼,眼见她痛苦解毒,笑笑道:“是你阴毒在先!小小女孩竟学会了下毒,是你十虹涧所教的吗?” 芈灵念感觉到了毒素带来的痛苦,丝丝缕缕已渗入血液里。她周身灵力随着她法宝颜色,呈蓝玉之美,在截杀毒素时,悄悄留了一部分,藏于指甲之中。 第一百五十一章 红雾 () 芈灵念冷冷道:“‘阴毒’二字不敢当,我不过有用之时才取些邪道处缴获的毒药,你竟随身带毒,这两个字形容你再恰当不过。” 林涟漪向芈灵念丢弃的衣服一招手,灵力延伸如一只触手,将衣服牵回。 她捧着韩朗嫣的衣服,淡淡道:“你堂堂护剑使,总不会被这区区小毒伤害吧,只消内丹一转便恢复如常了。而你十虹涧重伤同门弟子程赴光,又嫁祸于千羽林弟子韩朗嫣,如此手段,如此居心,已不止于‘阴毒’了。” 她虽不知十虹涧究竟为何如此行为,但强问之下,芈灵念未必会说,也只有用言语相激,或许能她会在冲动之下说出点什么。 芈灵念这一听却气得非同小可,怒容变作了铁青色,险些气吐出一口血来。 区区小毒?若只是寻常毒药,她连内丹都用不上,灵力一冲便可轻易将其化解。这红雾相比于区区小毒,已是老练怪毒了,她运用内丹,化解半日,也仅仅小有效果,还不知要耗费多久才能将其完化解。 然气归气,以芈灵念之聪慧,绝不会轻易上当。 她耐住脾气,冷笑如瑟瑟之风,沉声道:“林涟漪,我看你已不只是暗中修炼法术这么简单了,千羽林养你至今日,实在是失算。今日算我栽了,衣服你拿去。至于你心中疑问,我却半个字也不会回答!” 林涟漪无可奈何,对方毕竟是十虹涧的护剑使,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总不会叫她一个外人轻易知晓。 她拎起手中的衣服,上下抖了抖,确认没有被藏入什么东西,再仔细察看内外,确认其完好无损,才收起,道:“你既不肯说,便慢慢解吧,我先走了。” 她言罢,四下看看,确认草木并无特别异样,便悠然转身。 听得身后冷哼一声,她更是得意,临走时送那女孩一句话:“你若想藏了我的毒准备明日来查的话,我奉劝你不必白费力气了,我敢下毒,定会马上销毁证据。” 身后没了声音。 林涟漪迅速离去,同时猜想,话虽如此,那芈灵念多半还是会留下毒素,以制作解药,防备她下次偷袭。 “等下次我偷袭你的时候,就不是这种毒了。”林涟漪摇摇头。 回到屋中,林涟漪放下床幔,夜魄随意地散在枕上,曳着无温的白光,幔中如藏明月,浸满温柔的白色光辉。 她右手置前,引动自身血液,集聚几滴于掌中。白嫩色的肌肤下迅速出现一片红色。 她低头凝视掌心红色片刻,直至双眼微涩,忍不住眨了眨眼。再睁眼时,双唇微抿,号令血滴,掌中浮起一圈淡淡红雾。 小心地捧着红雾升起手掌,凑近面前,她细细一嗅,红雾如蛰伏的小兽猛然惊醒,浑身一颤,意识到食物的靠近,便向它缭绕而去。 是和方才完不一样的毒雾。 林涟漪有些失望。 鬼双城中,她头一次使用放毒之法,当日只能以血液攻击,打斗之中,被敌人躲过的可能是很大的。 且当日之毒,是血液中部的毒素,其毒之剧烈,恐怕许多修真之人都不敢轻易尝试。 今夜面对芈灵念,她将血滴变成血雾,令芈灵念躲避不及,只怕至今还未完消灭剧毒。血雾确实比血滴准了一点,但效果上却失了不少,芈灵念真正吸收的毒素还不及整滴血的十分之一。 况且林涟漪再胆大,又怎么敢对十虹涧的护剑使狠下杀手?血液中的毒素提前逼出了许多,才敢放心外放。 可惜面壁思过时,她研究三年,尚不能精准分离血中毒素。指明想要哪种毒,从来不能真正做出来纯粹的那种毒,往往包含种种杂质,千奇百怪。 对芈灵念精心设计的毒雾算是比较成功了,至少能控制好只对人有用,而对四周草木并无严重杀伤力嗯,至少看上去是这样,至少短期内看不出什么问题。 她长叹一声,一股热气自嘴中吹出,将面前飘动的红雾吹散。淡淡红雾,向床幔中白光映曳之处,空中,以及角落,袅袅舞动。 纤纤玉指往前一坦,红雾重又汇聚,萦绕她指间,如痴迷的舞者飞蛾,小心捧着她五指微光,一阵几不可见的颤动之后便被吸收入内。 轻幔之内,又只剩白芒寂静。 此时方才被红雾触及的面容有了轻微刺痛之感,这是林涟漪感知出红雾成分后,放开束缚,魔神血警觉地冲入面部,将已成攻势的毒素吸收所致。 毒素是不认主的,出了皮肤自然谁都伤害。 林涟漪靠在墙上,失望地闭目养神片刻,细细思索,却不知问题出在哪里,或许和三年前学习变换蛇身一样,只是还不够熟悉吧? 对啊,好久都没有变出蛇身看看了。 她一扫失望,心念一动,双腿一边伸直一边化为蛇身,一条鳞片密布、黑得如夜幽深的蛇身,自腰间成形,粗粗一看,宛如红绸复活。 十年前初见如此妖物之时,她惊得魂都要飞出来了;而到今日,它长在自己身上也有三年了,不得不说,妖族虽为异类,其独特之美到底是动人心魄的。 林涟漪凝视她美丽而妖异的蛇身,竟如真正的妖族一般觉得一阵欣喜。 丹田之中,朱心应和着主人的心情,为永久存在的蛇妖族之身虔诚侍候。 再回想起屡屡失败的制毒之路,她失望之中更有希望。 蛇身扭动间,她自言道:“什么时候我能把血中之毒分离出来,想制什么毒就制什么毒,我就要自封毒蛇之首。” 良久,林涟漪不舍地收回蛇身和制毒的畅想,回想到芈灵念试图制假证一事,思忖许久,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从前猜想是假,从始至终都是十虹涧贼喊捉贼,根本没有妒而生恨以致伤人嫁祸一事? 她一片烦乱之中,不禁要把原来的猜想彻底推翻。 十虹涧果然如我师父所言,是个诡异得不能入内的地方…… 林涟漪正思索间,眸中突然闪现一丝精光,知道了十虹涧一切阴谋为何对准了韩朗嫣。 初来临霄峰那日,亭中淬弦奏筝,只有韩朗嫣一人自称听到此音! 她深深呼吸,后背一阵冷汗。 若非那日她察觉到有些不对劲,故隐瞒了她亦能闻得筝音之事,今日被关的或许就是她了。 “知道了是谁,后面会容易一些。来日方长……” 林涟漪笑容浅浅,其中隐隐带了几丝红绸的神秘。 第一百五十二章 红霞 () 天至亮时,林涟漪不过睡了半夜,开门迎着阳光,顿觉刺眼,回头躲避。 “林姑娘,早啊!” 隔壁鲁友信也正出门,朝她打了声招呼。 “早。”林涟漪点点头,走出屋子,问道,“方谭伤势如何?” 鲁友信走上前,道:“伤好了许多,你这做师父的放心吧。” 林涟漪笑道:“你让他不必叫我师父了,若叫我跟他的对手方瑞打一场,定是熬不过半招。” “哈哈,你就别管他了。这是他头一回参与三袖盛会,北林师兄们都以为他连第一关都闯不过,没想到这小子倒争气。”鲁友信说起这个颇为争气的方谭师弟,很是为他的成就高兴。 林涟漪边听着,边往外走,鲁友信跟上去,忙道:“林姑娘要去用早膳吗?我给你带回来吧?” 林涟漪并不停步,微笑道:“不必了,我自己去吧。”她一转身,补上一句,“我还想去东林各位姐姐处看看,你放心吧。” 鲁友信还是迟疑,不放心地问道:“可是十虹涧那些……” 林涟漪背向他,仰头悠然道:“十虹涧怎么了?他们又不是第一批以异样眼光看我的人了,我习惯了。若是他们言语侮辱我,我便骂回去;若是他们用法宝伤我,这三袖盛会就别想继续参与了!” 鲁友信头一前伸,双目一瞪,惊讶不已。今日她竟毫无畏惧,与先前避事不出简直换了个人似的。 林涟漪不管背后他惊讶神色,抬步便往路上去。 今日林涟漪心情大好,哪儿有十虹涧的人,她便往哪里钻。虽受了不少异样的目光,但正如她所说,挨骂就骂回去,以致后来十虹涧弟子看她的眼光越发愤恨,却是拿她没有办法。 下午最后一场比试,是十虹涧弟子和十虹涧弟子比试。 林涟漪看了前部比试名单,见还有如此“窝里斗”的好戏,哪里舍得错过,忍不住清脆地一拍手,然还来不及叫好,就被周围认识她的十虹涧弟子一阵白眼。 她不好意思如此引战,匆匆看了眼周围人群,便立即离去。 最后一场比试。 落日之光,晕染天际。 站在临霄峰如此高处,所见晚霞不同往日。 浓郁的云气本具一股冷意,却在鲜艳的夕阳之下燃烧如炽烈焰火,燎燎蒸腾,似天庭失火,迫近人间。 霞光由远及近,甫一望似霞衣渐变,再细视则云雾层叠似千重红纱,依层依叠地淡褪色彩,至身前缭绕的云气,又归于白日的飘渺白色。 天际红光,与我等齐。 晚日辉煌,可以歌泣! 看台之上,一位正道前辈,看模样也是极德高望重的,他站起高呼一声:“十虹涧北山堂弟子聂雅亮对十虹涧南山堂弟子栾英姿,比试开始。” 场中十虹涧两名弟子彼此抱拳,各剑出鞘,剑芒大盛。看台中站起宣布的那位前辈还未坐下,场中已经法宝光芒交错,激烈的剑锋相击声不绝于耳。 场外围了一圈观战弟子,因双方皆为十虹涧弟子,又是最后一场比试,故弟子之中,有六成来自十虹涧。 林涟漪围在人群外围,却不是来看比试的,与之相比,时不时瞄两眼看台上更有意思。 看台正中央,复端坐;刘臻绝、殷览峰一左一右;其余师长前辈位于更旁。 今日张诒倒乖巧,站立在张承羽身后,认真看着场中比试,看其模样极是专注。 张承羽“大病初愈”,短短一日便恢复了往常气色,他目光落在场中,却不曾真的观看,不知在想些什么。 淬弦抱筝,站在殷览峰身后,眉目含笑,似旷野尽处的遥远,又似清立蟾宫的孤傲。她紫衣冷淡,明眸凝望比试二人,却似乎对他们的战斗并不很感兴趣。 林涟漪有感知,淬弦不止一次悄悄观察她,想必芈灵念被她下毒一事被淬弦知道了。 她林涟漪一介罪人,不好主动找上十虹涧人,只有在他们面前多晃几次;十虹涧处心积虑策划此事,现在就差制造假证一事了,林涟漪死守着,他们就不能下手,此事只能一直僵着。 若想此事有什么发展,十虹涧必会来找林涟漪,而且多半是由另一名护剑使来找她。 林涟漪暗暗觉得恐怖,她猜测,重伤程赴光,嫁祸韩朗嫣一事,十虹涧普通弟子恐怕根本不知晓。 这个曾经如日中天般耀眼的门派,随着镜花剑盛名的陨落,至今渐渐衰落,便如这夕阳一般,竭力燃烧。表面的灿烂之下,隐藏了多少隐秘? “哇!” 不知场中发生了什么,内圈之中只一阵惊呼,随后一阵阵欢呼如波澜扩散,迅速传至外圈。 “里面发生了什么?外圈这个角度什么都看不到!” “栾英姿用了南山堂的大招‘映虹’,能发出此招,估计快赢了!” “谁说十虹涧除了护剑使、齐声却、高秋鹰、高秋蜓就没人了?不是还有这么个能使用‘映虹’的人吗?” 林涟漪不禁好奇,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准备找个千羽林弟子问问“映虹”是什么大招,突然有人抓起她的右手。 赤诚的暖意仿佛从世界涌来,将她拥护在内。欢喜间,她以为天际烈烈红霞已经蔓延过来。 她第一刻,就了然身边为何人。 侧面而凝视,四目相对,无垠面庞上映着天穹红光,眸中除了红霞便是她。 看台上,张承羽被这突然爆发的欢呼声一惊,目光抖了一抖,似沉睡之人猛然惊醒,此刻眼前比试之场景才真切起来。 栾英姿使出映虹,瞬时便有一柱白色豪光冲天而起,耀眼不可直视。满天红霞凄美而壮丽之色,被白光冲淡,被白光吸融,似血染素缟,顿生一种神秘气质。 张承羽凝望十虹涧映虹绝招,不禁为之惊叹。本以为能使出强招的都在后部了,没想到在前部之中,竟也有弟子能使出这招。 所有非十虹涧门派的师长前辈皆如张承羽一般,无不动容。这绝非仅仅一个努力弟子试图闯入后部这么简单,十虹涧此战,是要告诉正道各门派: 即便失了日中天,红霞之后,便是星辰啊! “殷览峰师兄,十虹涧培养出如此弟子,厉害啊!”竺净烟隔着几个座位,拊掌夸赞道。 “是十虹涧南山堂的楚师妹教徒有方啊!”正中央复掌门微笑道,笑容之深,难见其真。 第一百五十三章 如璧 () 殷览峰心中甚是得意,但避不了左右谦虚,连连道:“哪里哪里,是孩子们自己努力……” 渚沙见其风光,不由得有些心痒,对几日之爱徒无垠的比试越发期待,目光粗粗掠过比试场外人群,一眼便瞧见了无垠。 于他而言,被他寄予厚望的爱徒无垠,站在人群之中,就是鹤立鸡群,想不一眼锁定都难。 他满意地望着他的爱徒,微微点头,其神情与一旁惊叹栾英姿之能的一众师长完不同。 我的爱徒,是该好好看看这场比试。在后部第一场比试中,高秋鹰多半会使出此招,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啊。 无垠不负其师所望,正认真思虑如何破解映虹。 他趁乱悄悄牵紧的女子,也正与他共同思考。 “招式再绝,也要使出此招的人有能力支撑。映虹是十虹涧曾经一代涧主的绝技,岂是这么容易掌握的?”无垠断定了栾英姿不能撑太久。 林涟漪凝望场中冲起的白光,点头道:“即便是那对兄妹,恐怕也撑不了多久。你若遇上对手,言语攻之,再集一力攻其弱点,便可得胜。” 无垠侧头凝视她认真的神情,温柔一笑,道:“这不是应对所有招式的通用方法吗?你是打算这么丢一句话就不管了?” 林涟漪未立即发觉其中调侃之意,仍旧凝望场中高处的白色光芒,道:“通用之法,应用于具体实战,也有多种变化……” 嗯? 林涟漪猛一转头,瞪他一眼,脸颊之上却忍不住荡漾起温柔笑意,她没好气地道:“我可没忽悠你啊,你我在外围,只看得见白光冲天,难不成还要我分析个透彻不成?” 无垠笑而不语,轻轻晃了晃她的手,另有意味地说道:“好好好,你对十虹涧的法术不甚了解,指点北林的方谭倒很用心,到我这儿就只管说个通用方法。” 一股浓烈酸味不知从何而散发,林涟漪忽觉鼻中酸楚,而心口甘甜,见他还等着回应,忙道:“是是是,小女子无能,指点前部弟子还好,对着你这个天才就只能做到如此了。 “那么等你比试的时候,我在近旁一边看着,一边为你出谋划策如何?” 无垠又惊又喜,尚不知林涟漪调查程赴光一案有何进展,只顾着先追问确认一番:“果真?” “哇!” “看我师姐栾英姿赢了!” “唉,可惜可惜,聂师兄败在映虹啊!” 忽然人声鼎沸,欢呼先行,而后爆出几声惋惜哀叹。 “赢了?”林涟漪抬头看了眼空中,白色光芒已经收去,便淡淡自语了一句,自然无人回答,随即忙抛开这些杂事,凝望身边无垠,认真道:“当然。” 众人欢呼之际,谁也不会注意到,外围一名男弟子紧紧握着身旁女子的手,有意无意地与她靠近,直至肩膀相依。 他轻轻道:“什么小女子无能?若不是你太有能耐,找到了什么线索,接下来你我还得躲避彼此,如彼岸花叶不能相见。 “出谋划策就不必了,待我得胜之后,我倒要听听,你这小女子对我的每一招有何意见。” “好啊。”她甜笑温柔,芳心尽倾。 这一双如璧相合的人影,在欢呼的人群中静得安然。 看台上,尚未眼瞎的渚沙也终于发现了蹊跷。 这混账,竟然、竟然和邪道之女杀人凶手如此亲昵! 乍一眼,渚沙还希望是自己看错,不料定睛一看,确认了多遍,所见竟是真实,便忍不住一阵气血翻涌,险些和昨日的张承羽一样当众出现状况。 身旁各派师长对殷览峰贺喜之声一句比一句词藻华丽,而他只觉聒噪不堪,若非顾及殷览峰的颜面,他都要忍不住立即叫回这个不肖之徒,好好问问他这十年来除了法术还学会了什么。 一旁张承羽才暂时放下重重心事,给十虹涧有如此徒弟贺喜两句,忽瞥见渚沙不知何故一脸铁青,暗想怎么渚沙师兄今日和我昨日一样出现异状,莫非也是为小辈操心? 他循着渚沙的目光向人群望去,见无垠和林涟漪走得颇近,不由得又是惊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历经昨日一事有了经验,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 渚沙是恨铁不成钢,张承羽则是满脑子的“我的女儿怎么办”。 “十虹涧南山堂栾英姿胜,北山堂聂雅亮败。众弟子可有疑惑?” 似乎从第一场比试到现在,“可有疑惑”这个问题从来无人理会,这次也一样。 那站起的师长继续以响亮的声音重复今日已重复了多遍的话语:“同门弟子扶他们下去疗伤休息。”他转身望了复一眼,顿了顿,才接着道,“今日弟子比试结束。” 人群中,无垠与林涟漪相视一笑,共同离去。 看台上,张诒目光不移地望着人群中的无垠、林涟漪二人,顿觉悲凉,心情如酿错了的酒,错了材料错了时辰,不单是苦涩而已。 而后苦涩之悲旋如涡流,越发疾速,越发不能平静,渐渐地于中心钻出尖锐的愤恨,却不知对谁。是对林涟漪,还是对其他? 她和她爹张承羽第一次对话,是交谈。 “诒,你看西林的胡衷恣和无垠两位师兄如何?” “爹你又来了。女儿我还想在爹身边多待一会儿呢。” “爹也只是问一下,你觉得他们如何呢?” “好吧,若是非要说的话,当然是胡师兄更好啦。那个无垠一看就冷漠,仗着自己天资好,对谁都摆出一副蔑视的样子,惹人讨厌!” “诒,要多了解了解他们嘛,爹和你一块儿了解。” “爹,我真的一点儿都不想……” 从前只是玩笑,可是在这次对话里,她听到了父亲的认真。 可是就像在从不觉得饿的人面前摆了一桌满汉席,不厌其烦地吹哪道菜好吃,总有一天,那个本来不饿的人会产生想品尝一番的感觉的。 她觉得,是时候尝试了,至少应付一下最疼爱她的爹。 她和她爹张承羽第二次对话,是要求。 “诒啊,你是不是还是对你胡师兄感觉更好一些?” “……自然!” “唉,天下做父母的,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有个好归宿。我这个当爹的,就是希望我的独女能嫁得最好。” “爹,女儿看上的人不会差。” “我的女儿看上的人自然不会差,但未必是最好的。这一点,诒啊,你还要好好考虑考虑。” 她和她爹张承羽第三次对话,也就是这一次,在栾英姿比试获胜的当天晚上。 “爹,你让我考虑婚嫁,我考虑了;你让我做出选择,我做了;你让我改变选择,我也试图改变。可依今日所见,倒是我一厢情愿了,你高兴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父爱 () 张诒泣涕不已,眼圈通红,以帕拭泪,一腔委屈痛苦无处可说,只有埋怨父亲从最初左右她的选择。 张承羽深知女儿受了何等委屈,对她的埋怨只有无奈接受,然内心怒气掩过了或许存在的些许后悔,气得脸色铁青,猛地一拍桌子,怒道:“哼!这无垠,不辨黑白,不知上进,竟和一个杀人凶手走在一起,枉费我和他师父的看重!” 张诒被他拍桌之声吓了一下,浑身一抖,哭泣之声不由得小了些。 张承羽总结一句:“这小子,配不上我女儿。”他若是有渚沙俗世时的性格,恐怕要忍不住狠狠吐一口痰了。 他看着面前委屈哭泣的掌上明珠,满眼的疼爱呵护有些类似于目触针尖的小心细致,轻声道:“无垠这小子不识相,爹定要为你讨个公道!” 凭着对张承羽的了解,张诒清楚他会做什么,当即更加委屈地哭道:“爹你还想怎么样!强逼他讨好我吗!求你别管我的事了,让我自己决定!” 张诒语带怒意,转身就跑,不顾张承羽在背后重复着叫她回来。 广场上。 时候还不算很晚,各派弟子三三两两地谈天闲逛。 张诒踢开脚前一块石子,不禁又觉烦怒,临霄峰的广场上哪来的石子?准是哪个顽劣的弟子碰过来的。 她脸颊泪痕犹在,于这高峰秋风里不停地招惹着刺痛。耳畔所闻,无非弟子比试之盛况,或兴奋,或嗟叹,谁又如她这般,满腹心事,又顶着韩朗嫣替代者的帽子,担忧着后部比试。 “张师妹?”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的胡衷恣讶道。 张诒一惊,恍惚间忙转过身以拭泪,转过身又意识到泪已风干,才忙转回身,直视胡衷恣,勉强笑道:“胡师兄。” 胡衷恣不知该不该问,犹豫片刻,还是问道:“你心情不好?” 张诒低头,俯视左方地面,道:“我没事,只是有些担心后部比试。” “张师妹,这应该不只是担心比试吧?”张诒仍旧低着头,听到胡衷恣如此说道。 张诒心下一惊,并带着心头一颤,蓦然抬头,见胡衷恣目光恳切,极是关心,她不禁泪盈两眶,微微低眸,小声说道:“胡师兄,我爹说我长大了,近日常与我论起婚嫁之事,我……” “婚嫁?”胡衷恣微微惊讶,声音也压低下来,“张师妹可是心有所属而不能说出?” 张诒悄悄抬头瞄了他一眼,又急忙低下头,道:“暂时……没有。”她深深呼吸,停顿片刻,才大胆说道,“但是我爹有两个人选。” 胡衷恣深深凝视她,问道:“那么,师妹你是如何想的呢?” 张诒抬头,正对上他的目光,浑身一紧张,竟不能移开双目,半晌也只是支支吾吾地说:“我……” 胡衷恣微微一笑,道:“这是你的婚事,须知最终决定,还是在你啊。” 张诒收回那个不成句子的“我”字,陷入思索。 胡衷恣留下一个温和的笑容,道:“此事我不便多言,只希望张师妹能够慎重考虑,千万不要一时冲动。只要那人能包容你爱护你一生,便是最好的。” 张诒凝望他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悟。 广场另一角。 这一角颇为昏暗,此处来往之人最少。 林涟漪正倚靠雕栏,独自思索。 白日里她已将芈灵念其实未走,并试图趁夜制造假证一事告知无垠。 双方都是投鼠忌器,各自秘密暂且安。无垠与林涟漪所见一致,如今只有等十虹涧自己找上门来,一切才有后续变化。 林涟漪沉思间,忽然听闻一阵脚步声,轻悄缓慢,暗有鬼魅之气。她微微一笑,暗想:他们终于找上来了。 身后之人于三步之外停住脚步,似在等待什么。林涟漪犹倚雕栏,并不转身,悠悠地等她开口。 片刻之后,身后之人才缓缓说道:“林姑娘,你深习法术,定是早就听见我的脚步声了,为何不言语?” “淬弦护剑使,你来求我,自然应该你先开口。”林涟漪转身,直视面前笑容端庄的紫衣女子,明眸之中,似有剑芒亮若秋水。 淬弦无半点生气之意,微微笑道:“林姑娘这份胆量,我佩服得很。自改身世,逃脱罪罚;暗修法术,修为出众;杀人自首,隐忍得脱。这些都是我辈不敢为之事,若是抖落出来,恐怕千羽林中,只有上一代掌门听星才能愿意原谅。” 林涟漪冷哼一声,“暗修法术”和“杀人自首”之事极其目的结果都是淬弦清楚知道的,但“自改身世,逃脱罪罚”分明是她毫无根据的猜测,虽然就是事实,也不能就这么承认了。 她打断淬弦的话,眉一挑,又一蹙,道:“其他的我承认,‘自改身世,逃脱罪罚’一说从何而来?你又有何证据?” 淬弦听后,表情上仍旧无一丝侧目而视的意味,笑容反而更盛了,眸中闪烁着欣赏赞许之意,颇有长辈看晚辈的欣慰:“是我胡说,林姑娘莫要生气。” 林涟漪见其表情,心中没来由一阵闷气。在她看来,这表情分明在说:“虽然是猜但我坚信事实如此,你用不着解释。” 十虹涧的护剑使哪有这么好骗的?人家敢猜的东西再没有证据也是有八成坚信的,只要双方心知肚明没人说出来就行了。 这个淬弦是个老江湖了吧?林涟漪不禁猜测。都说护剑使待在禁地从来不出去,但是今日一见,恐怕此种说法是假,只不过护剑使出去的时候别人都不知道。 她无奈移开话题,认真问道:“十虹涧与韩朗嫣究竟有何过节?为何如此害她?” 淬弦淡淡说道:“林姑娘多虑了。我十虹涧乃名门正派,门中弟子又一向敬仰韩朗嫣之父韩字湖,且与韩朗嫣素无过节,岂会害她?”她清楚的话语里分明透露着几丝轻描淡写。 林涟漪怎会轻易相信如此敷衍的说法,微笑依旧,只是声音沉了下去:“淬弦护剑使若不能坦诚相待,此番找我便只能是徒劳了。” 淬弦目光锐利起来,直直地戳进林涟漪的双眸,微笑道:“林姑娘,你又怎知我不曾坦诚相待?有证据吗?”林涟漪被她一反问,心中有怒,觉得这事得一直僵持下去,不料淬弦轻叹一声,道,“你我皆有把柄落在彼此手中,不如都退一步吧?” 第一百五十五章 安心 () 林涟漪暗喜,面上亦透露出些许好奇:“哦?怎么个退法?” 淬弦倩步慢移,至雕栏之前,凭栏远望,林涟漪循着她的方向望去,猜测她所望正是十虹涧。 “林姑娘,”淬弦无奈的语气里竟显露几分忧伤,逆着高处山风更觉空冷,“我不会再为难韩朗嫣,此事到此为止,也请林姑娘不要向他人透露芈灵念做假证的事。” 林涟漪想到今日听闻身旁路过的人说,十虹涧已经大幅削减了搜寻证据的力度,这应该就是十虹涧先退了一步以表诚意吧。 “如此甚好。”林涟漪对这个结果还是满意的,只是对十虹涧为了嫁祸韩朗嫣而重伤同门一事甚为不齿。 淬弦侧过头轻淡地瞟了她一眼,似知道她心中所想,最后解释了一句:“程师弟之伤,并非我护剑使出的手。那片衣角,是我循着血腥味一路追到亭外,在亭外枯草中找到的。后来气味消失了,我也再找不到线索。” 她缓缓转过头,直视林涟漪,道:“林姑娘若真觉得我十虹涧有能耐,也有胆量收买千羽林弟子……” 林涟漪一惊,而淬弦已转过身,一边离开,一边道:“灵念已经回十虹涧了,就当她几日前就离开了吧。林姑娘有空可以去看看亭外草木,今年冬天仿佛来得格外早。” 林涟漪又是一惊,难道红雾还是伤了四周草木?淬弦刻意提了一下芈灵念,是不是因为此毒剧甚,她尚未完恢复? 她目送淬弦往十虹涧的方向而去,还是觉得她的这句话有陷阱的意味,要是真去了亭外,或许自己也要被牵扯进程赴光一案中。 那么她方才所言,重伤程赴光的凶手另有其人,而且还千真万确是千羽林弟子,又是真是假? 若为假,既然淬弦说了此事到此为止,只要他们放过韩朗嫣,程赴光这个倒霉人被重伤就被重伤吧,反正是十虹涧内部的事。 若为真,应当就是那个蒙面人了。是何人要害程赴光?所为何事?他的目的与韩朗嫣有无关系?若无关系倒也罢了;若有关系,既是千羽林弟子,与韩朗嫣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恐怕会二次出手。 林涟漪抬头凝望星空,虽说临霄峰直入云霄,可繁星依旧遥远,不知这天空究竟有多远,不知这天空已经存在了多久。 北林弟子住所。 门外鲁友信、方谭正等着林涟漪回来,见她身影出现,笑着招呼道:“林姑娘。” 林涟漪应了一声,走近问道:“你们在等我吗?” 方谭与鲁友信相视一眼,说道:“师……林姑娘,我明日下午又有一场比试,想请问林姑娘有无时间再作指点?” 林涟漪看了鲁友信一眼,知道是他令方谭不必再叫她“师父”了,鲁友信朝她点点头,算是承认,她看向方谭,点头笑应:“有啊。你伤好了吗?”她上下打量方谭,见他脸色还是少了些红润,直觉他伤未痊愈。 方谭情绪有些低沉,被她一打量,心情更加不好,似欲一声长叹,还是老实答道:“没有。” 林涟漪叹道:“你了解明日比试的对手吗?” 方谭低下目光,亦叹道:“事实上,明日这场比试我是没想过要赢的,只是想不要输得太不体面而已。” 林涟漪恍然大悟,他明知明日便要比试了,今天一整天都没有来找她求指点,直到晚上才问指点的事,只是想求个心理安慰吧。看来这孩子还是缺乏定力。 她认真看着方谭,问道:“你可知道你和方瑞的那场比试,你赢在什么地方吗?” 方谭脱口而出:“是因为师父,呃,林姑娘教得好。” 林涟漪微笑着摇摇头,道:“我连个修道之人都不算,所言只是直觉感知,又如何能在一日之间将你指教得反败为胜呢?即便有点用处,也是杯水车薪。 “而且,那方瑞,是受了他的师兄刘垣冽指点的……” “唉,我知道。所以现在想来,多半是我侥幸……” “不对。”林涟漪笑道,“论实力你还是比不上方瑞的,这次能胜靠你自己临危不乱。” 方谭半信半疑地直视她,目光中仍有不敢相信之意。 林涟漪继续道:“如果你提前知道他方瑞受了刘垣冽指点,结果怕会不一样了吧?你要指点,我便告诉你,明日千万不要太过紧张。胜败关乎实力,更关乎定力。” 方谭心中犹疑,但在林涟漪这番话中获得了些许安慰,情绪上平稳了不少,点头道:“是。”他竭力不使自己的语气显得紧张,在林涟漪和鲁友信听来,却还是明显地存在不安。 林涟漪看了眼鲁友信,道:“今晚,以及明日早上,若是鲁哥哥有空的话,可以陪方谭哥哥再练几招。”鲁友信点点头,一手搭在方谭肩上,二人向她一点头,准备就在院中练习,她又补一句,“今晚注意休息。” 林涟漪正准备回屋休息,方谭忽地转过头,说道:“多谢林姑娘悉心指点,明日对着栾英姿,我必不会让你失望的!” “栾英姿!”这次轮到林涟漪大惊失色。 方谭被她吃惊的语气一吓,亦惊了一惊,心中咯噔一下,说话声音又小了许多,如蚊虫飞舞般嗡嗡作响:“你是不是……” 林涟漪暗叹倒霉,怎么又是和十虹涧有关的事情?要是一个不小心,栾英姿输了,让淬弦知道赢了栾英姿的是韩朗嫣隔壁屋的弟子,还是受过她林涟漪指点的,她岂不是又要平白遭一顿疑问? 不过这不意味着她就希望方谭一个不小心给输了。 林涟漪镇定地笑道:“是栾英姿就好了。我今日见她使出了十虹涧的一大强招‘映虹’。身在前部,没有后部弟子的实力,却要强行使出映虹,即便赢了,内耗也是她支撑不起的。方谭哥哥,恭喜你,明日你胜出的机会又大了。” 方谭又惊又喜,道:“果、果真?” 鲁友信亦转头看向林涟漪,道:“今日栾英姿那场比试我没有看到,但也略有耳闻,听说是个厉害人物,只是真的有你说的这么容易……” 林涟漪肯定地点点头,心中却想:我也只是站在外围远观,谁知道场中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一道白光冲天而起。明日比试应该也没那么容易胜,不过我要是不表现得肯定一点,你方谭不得被吓破胆? 第一百五十六章 饮茶 () 方谭大喜,与鲁友信相视一眼,激动地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林姑娘点醒我了,你,师父放心,我不会让师父失望的!” 林涟漪微笑道:“还不快让你鲁友信多喂几招?我要休息去了。”她无奈又接受了“师父”这一称呼,想着明日比试结束了就必须让他改过来,否则怕会引来麻烦。 林涟漪回到屋中,听得屋外已传来两剑交锋之声,一时间也睡不着,淬弦已答应不再找韩朗嫣麻烦,赤天更是自从来了临霄峰就停止修炼了,今晚空闲得很,便倒了杯茶慢慢品,顺便随意想想和她并无多大关系的三袖盛会。 前部参与比试的弟子有二百五十六人,百琐庄、十虹涧各出八十五人,千羽林身为正道第一大派,在人数上似乎理所当然地占点便宜,出八十六人。 这前部比试,就得安排五轮,最终决出八人,参与后部比试。若一人修为甚高,从第一轮比到第五轮,此程着实艰辛。 若是倒霉,恰好在第一轮遇到了与他实力相当的对手,来一场生死决斗,明明都可以进入第五轮,却都栽在了第一轮,岂不是有苦说不出? 就像栾英姿和她的对手聂雅亮。栾英姿还算好的,好歹撑到了第二轮;而聂雅亮能与之周旋如此之久,定也是弟子中出类拔萃的那种了,却不巧在第一轮遇上了栾英姿,可惜至极啊。 至于还算好的栾英姿,也未必能撑过第二轮。即便过了,还有接下来三轮,闯入后部是不必指望了。 后部中个个高手,一开始就被准入的有二十四人,三派各八人,再加前部闯入的八人,又成三十二。经二次比试,决出八人,可进入俗世追击那冒充凌飞雪的妖女。 到时后部的腥风血雨才是真的精彩。 “反正我是个看戏的。”林涟漪轻抿一口清茶,悠然道。 然随即想起身在后部的无垠,她不禁一阵担忧。不知栾英姿遇上的倒霉事,他会不会遇上? 此时此刻,他在做什么? 林涟漪痴望手中微微晃动的茶水,不由得回忆起三年前面壁之时,他闯入窗内,要了一杯冰凉彻骨的茶水…… “若是十虹涧肯让步,你韩姐姐应该不久就可以回来了,你我也可专顾自己的事。”今日她与无垠分开之前,二人逃到荒郊,一起漫步,无垠如此安慰道。 “这还得等十虹涧找我之后才可以确定。”林涟漪转到他面前,倒退着问道,“倒是你啊,今天明目张胆地和我站在一起,若是被你同门、师父看到了,损失惨重啊。” 无垠淡然一笑,将她牵在一边,道:“后部比试都要开始了,既是同门,谁敢在这个时候扰我心神?即便我师父知道了,也只有旁敲侧击,待我后部比试结束后才能下来一顿教训。 “而到了那个时候,我便说情至深则难悔,我师父总不能一直让我孤苦伶仃下去吧。” 林涟漪杏眸里结着淡淡忧伤,似烟笼寒水月笼沙,遮暖梨雾遮崖。她自然清楚没有这么容易,渚沙素来仇恨邪道,让他接受一个和邪道颇有渊源的女子嫁给他的爱徒,实是困难重重。 “无垠,我等得及,你不要为我冲撞了你师父。”林涟漪有些担心他会先把事情闹大,再令其师父不得不同意。 先斩后奏是万不得已之下下策了。若是逼急了渚沙,她被众人诋毁倒不要紧,要紧的是无垠的前程和他那佘夜潭师父的要求。 以影响最小的方法,将她这个知情人拉入佘夜潭的阵营,确保佘夜潭的秘密不会泄露,又不能影响到无垠的上升地位。 这也是佘夜潭对无垠提出的要求。 无垠以拇指轻轻摩挲她食指中指之间,道:“这次三袖盛会是最好的机会,我定会竭力而为。至于冲撞师父,不仅影响到我的地位,还有损你的名节,我不会做的。” 林涟漪微微点头,五指轻轻一松,复紧握如胶。 回忆至此,心中之人言笑温柔,仿佛荡漾在杯中茶水之上,暖人心腹。 独坐屋中的孤独女子笑得温柔而羞涩。 她今年十八,如每一个轮回中的行路人一般,自诞生起心中便缺一半,正待一人,他应心口亦缺一半。 她所缺为他所有,他所缺为她所有。 “很好!林姑娘昨日没有白教你嘛,学得很好!” “那是,我风师兄都说我学习天赋很好的!” 屋外传来充满希望的对话,林涟漪悠悠地深呼吸一场,心道:“明日还得去看看方谭的比试,到时免不了又被十虹涧弟子冷眼相待。唉,反正也习惯了。等整个千羽林都知道无垠这株好苗子被我砍下来拌着酱吃了,近两千五百名弟子都得这么看我。” 她将茶水一饮而尽,如他三年前那般。 北林这边林涟漪对未来千羽林弟子的侧目还一副不以为意;西林那边,无垠已经开始受到旁敲侧击。 “咚咚咚!” “何人在外?”无垠一惊,随即恢复正常,不慌不忙地藏起点染,缓缓站起,问道。 “是我,你胡师兄。”门外胡衷恣答道。 无垠忙上前开门,请他坐下,自己亦坐下。 对着这个十年来常代替师父渚沙和师叔云随烟悉心教导他的师兄,自然应该先开口,他便问道:“师兄来此何事?” 胡衷恣扫了眼屋内摆设,温和笑道:“近日有些忙碌,又因你也忙着修炼,故未曾前来一坐,不知师弟你在此住得习惯吗?” 无垠知道他所说指的是在与同门闹了别扭之后搬到此屋独住,不假思索地答道:“师兄放心,我在西林时就是独住的,自然习惯。” 胡衷恣点点头,道:“那便好,离你比试越来越近了,我就怕你受到其他无关事务打扰。” 听得“无关事务”四字,无垠似有所感,目中光芒一动,却没有揭破,只道:“我不会让师兄和师父、师叔失望的,此次必入前八。” 胡衷恣见他信心满满,欣慰一笑,道:“师弟好志气。想我当年头一回参与三袖盛会的弟子比试,却是连前十六都未曾进入,实在惭愧。”言及此,他不禁惭愧地摇摇头。 “师兄……”无垠欲言又止,因不知该说什么。他好歹做了十年师弟,清楚胡衷恣天赋不够惊奇而不得不更加刻苦,才能达到如今成就。 每次看见他这个有极高天赋的师弟,是不是会有些羡慕,甚至嫉妒? 第一百五十七章 分辨 () 胡衷恣抬起目光,直视眼前这个天资甚好的师弟,脸色依旧温和,温和得看不出心情:“师弟,修道之人,一生要渡过重重关卡,才能登得顶峰。你既有人人羡慕之天资,若能渡关登上巅峰,其成就定是正邪两道大多数人所不能及。” 无垠点点头。 “那么,你可知道,最难一关是什么吗?” 无垠心知肚明,包括胡衷恣要问什么,以及最难一关是什么:“是情关。” 胡衷恣对他直接地道出主题并不意外,轻叹一声,问道:“是情关,还是美人关?” 无垠惊疑,然随即想到,是胡衷恣误解了,他冷静答道:“是情关。” “你这个年纪,正是轻狂气盛的时候。我知旁人说什么,你都难听进去。但是师兄还是想劝你一句,做什么决定,都要想清楚。”胡衷恣微微皱眉,似有无限担忧,“不管是情关还是美人关,不重要,只是莫要自毁前程。” “师兄,”无垠忍不住道,“我知道的,是情关。人落目中,有美丑之分;若镂刻心中,则只有爱恨之感。她于我心中,已非美丑可言。” 胡衷恣又是微叹一声,道:“你果真不愿听我劝告。那位林姑娘,此前境遇颇为……令人颇感无奈,此后有你如此在意,也算终生有依了。” 无垠听到“林姑娘”一词时,还是忍不住心头一跳,担心林涟漪会因他受到惩罚,但听他接下来语气,应该是认可这道情关的存在了,至少从一个师兄的角度,是同意了。 胡衷恣见他大喜,忙又说道:“你别高兴得太早。只是师兄我不喜欢强人所难,有些人就是这么执拗,碰上情关就过不了,我也不会生拉硬拽地让人渡过。” “没想到师兄如此通情达理,我已觉得满足了。”无垠笑道。 “你的比试尚未开始,师父不敢多说什么,怕影响你心情。今日就是师父让我来给你提个醒,待你比试结束了,要面对的就不只是提醒了,说不定还有一顿打。” 胡衷恣真如亲兄长般操心道:“还有,师父一向嫉恶如仇,但也正邪分明。今日头一回见你和林姑娘站在一起,正是气头上,故在我面前表现得极容不下林姑娘。待他气消了,知道林姑娘并非十恶不赦之人,或许会好一点,近日你万万不可惹他生气。” 无垠坦然道:“我早知会是如此。师兄放心,我有分寸的。” 胡衷恣点头,道:“话已至此,我就不打扰师弟,先走了。”他站起身,便往门口走。 无垠苦笑,总感觉胡衷恣是来送他上刑场的,无奈不言,站起身送他出门。 至踏出门槛,目送胡衷恣离开,无垠转身回屋,正将手搭在门上,欲关门时,胡衷恣突然转身,唤他一声:“师弟。” 无垠顿住,问道:“师兄还有何事?” 胡衷恣犹豫一下。还是担忧地问道:“情关和美人关,你真的分得清楚吗?” 无垠讶然,师兄为何纠结于这个问题?他脸色郑重,十分肯定地答道:“自然。” 胡衷恣微微一笑,点头,离去。 情关还是美人关?很难分辨吗? 灯灭夜静的时候,无垠卧于黑暗,思绪被带入这一问题中。 他还是头一回思考这个问题。 遥忆十年以前,在北幽山上,目光所凝,心头第一颤,确乎因其容貌。 只是而后七年,惺惺相惜,不曾离去,岂止是眷恋这一朵容颜? 直到她身陷鬼双城,他做了一次英雄,戴着枷锁的英雄,才清楚了她婉约身影镂刻在心中之深,已至于不可能轻易放弃。即便不能,不敢,还是心痛如火海滔天,终日燎原。 直到受佘夜潭那位师父的威胁,逼着他将她拉入棋局,于“不得不”的弱者之无奈之中,还是因为终于有理由走近她而感到尤为欢喜。 “只有我这种混账东西,才会在把心上之人拉下水后,还觉得欢喜吧?”时而喜悦感动不已,他都要抽自己两巴掌,告诫自己,莫要得意忘形。 今日之喜悦,今后要由他和他的绿水共同偿还代价。 绿水,即便从前是美人关,今日也成了情关。若从前就是情关,今后我还是栽在这里,恋恋不舍,不肯离去。 无垠伸出袖口,点染飘出,悬于脸庞上空,散着与黑夜一般的光辉,幽深得似隐藏了一处深渊。 仅凭肉眼是看不见点染的,无垠也是靠着与法宝的感应,知晓点染的所在所行。 “无垠。”他对着点染轻轻唤道。 “无垠……垠……”回声激荡,似触及点染中的潭水,随着一阵涟漪反复回荡,空而幽幽。 莫名的孤寂正似这回声,在黑暗里千回百转。 紧靠墙壁的床铺内侧,摆放着青穹神剑,回声响起时,其上一道浅青灰光芒迅速闪过,似在警觉着什么。 无垠早已习惯,这是一种法宝对另一种法宝的警觉。同为他的法宝,或许是各自熟悉的修炼法门不同,用了哪个,另一个就会生出敌意。 无垠闭目,神思浸入点染之中,穿过一片深不可测的潭水,他走近保护他另一具身体的屏障,与三年前林涟漪被屏障阻拦不同,他身为主人,轻易便通过了屏障,一步步走近他那副沉睡的身体。 另一个无垠,正躺在潭底,衣着、面貌,都无点染之外的无垠并无二致。他两眉皱紧,即便是在梦中,也似有无限忧愁。 无垠坐在他身旁地面,一手按在他额前,瞬时一股与他点染外身体内完不同的力量涌了出来。 以此具身体为中心,整片潭水中暗流疯狂起来,几个刹那点染中的世界便尽是漩涡。 中心漩涡为最大,以之为中心,又有八个次大的漩涡分布周围,如八瓣绕蕊。以这八个次大的漩涡为中心,又各有八个漩涡分布,如此循环,漩涡之数不可数。 多数修炼者,多少懂些阵法,可大致辨别,这是建立在八卦之上的阵法,八方漩涡,代表八个方位,彼此包含,彼此相绕,生生不息,始亦是终。 潭底漩涡,大带小,小带更小,旋转速度越来越快,似要直追光速。但因速度从大漩涡传至小漩涡的传播极快,看上去便如所有漩涡同时加快旋转一般。 数漩涡冲至潭面,潭面即是点染内壁,亦是外壁。但闻一阵刺耳的呼啸,如风雨狂作,点染之中无垠意识所化的人形突然消失。 下一刻,点染之外的他睁开眼,体内灵力特性、经脉中运转方法已完属邪道佘夜潭之法门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并肩 () 他感到一阵头痛,双目亦有些晕眩。 头痛是正常,以自身意识深入点染,启动如此阵法,是会头痛的,缓一缓就好;而双目晕眩,是因方才变换灵力时,青穹神剑又闪了一闪。 他内视自身,见无异常,便打开多个窍穴,吸收天地灵气,一颗新的内丹怀着重归身体的喜悦,将威力施于身经脉,流速、大小,秩序分明。 无垠感觉身体如一潭冷水,暗流涌动,成千上万,正如点染之中。看似毫无规律的暗流其实暗含着某种规律,但因其过于复杂,旁人眼中难以理解。 身为这具身体的主人,身为身以佘夜潭修炼法门修炼出的部灵力的主人,他清楚经脉之中每一道灵力暗流的方向、来处和归处。而身为点染的主人,他却并非点染本身,对其中暗流之规律也仅仅略有感受。 这也难怪,正如点染之中的玄妙阵法,可以瞬时转换主人的身灵力,定是哪位惊才绝艳的前辈设计出来的,怎会轻易叫使用它的人知晓其中道理? 佘夜潭的修炼法门名“夜流”,顾名思义,夜中冷流,天然蕴涵一种诡秘的气息,在夜间修炼为宜。身灵力,以及内丹,都是习惯了黑夜森森的,昼伏夜出,至夜则如狼眼幽冷,潜伏草木之后。 外界天地灵气受到吸引,不竭不尽地从窍穴中涌入,因为拥挤不得而入的灵气在封闭的窍穴外打探一会儿,还是不舍地离去。 进入窍穴的灵气如雨落深潭般,被内丹一转化,便成了灵力的一部分。原本无色,或者说含着许多杂色的灵气成了干干净净的墨色,像黑夜一般纯粹,像黑夜里的这一潭深水般安心。 也只有黑夜之色,才能让孤独之人觉得心安。 世人会迷失,唯我独尊。 不知过了多久,无垠自感灵力饱足、精神疲劳,今日修炼到了结束的时候,便稍稍休息,意识又进入点染之中,通过阵法将灵力再一次交换。 无数个漩涡的疯狂旋转中,伴随着一阵令人厌烦的头痛,无垠的意识,带着另一团灵力重回体内。 青穹神剑第三次闪动起一道浅青灰的光芒,似乎在喜迎千羽林怀羽真法炼成的灵力归来。 千羽林清明的力量,如日中天的耀眼白芒,重掌身体。河水汤汤,晴空下坦坦荡荡地铺满粼粼波纹,以每一道经脉为河床,以血肉为山峦,纵横无边,井然有序。 仿佛正道的誓言,誓要斩杀一切邪道,匡扶天下正义。 斩杀一切邪道吗? 也包括辛苦孕育了这一套灵力的主人无垠。 内丹缓缓运转,如正道一派掌门一般,指点江山,威压四方。对,正像当今复掌门,坐在领袖之位上,指挥正道诸派,福佑黎民百姓。 无垠苦涩一笑,不过终究还是现在这团灵力在自己体内待得多一点,十年都过去了,没什么讽刺不讽刺的。 就这样,先睡吧。 次日下午,申时未至。 无垠走到广场,远远的瞧见中央树下的林涟漪,朝她微微一笑。 林涟漪还以微笑,面前两名弟子跑过,腾起一片云雾,她如蒙轻纱,更添温柔。 除却周围少数知道她身份和从前所行之罪的人,时不时以异样目光看向她,这情景便恍如梦中完美,不过无垠还是自叹,梦中不敢将她想象得更清楚一点。 二人走近,周遭异样的目光又重了几分,压低的几声惊问、几声交谈,似夏日里飞舞在人身边的蚊虫,上下纷扰,令二人略有不适。 只是二人相视,目光里刻意忽略了这层外界的干扰,仿佛并无所谓。 林涟漪细细端详无垠面容,见其仿佛没有睡够,双目之下微微泛黑,竟至下午还未消散,便蹙眉问道:“昨日未睡好?” “算是吧。” 无垠往比试场地走去,林涟漪并肩随他同去,追问道:“怎么叫‘算是’?是你同门还是你师父因我之事劝过你了?”她深知,以他的水平,总不会因为比试之事睡不好觉。 他忍笑,故作轻淡道:“这个‘算是’,意为睡时不足,但睡得还算安稳,可算作睡得好,也可算作睡得不好了。” “那就是有什么好事,耽误您休息了?”她瞪他一眼,又加“您”一字,以表对其卖关子的不满。 “自然,你猜。”无垠看她一眼,本想令她再猜一阵,却见她白眼一瞥,只好自己说出来,“看来早在昨日,我师父就发现了,他令我胡师兄来劝过我。可是,我坚持赖在这道情关上,师兄没了办法,只好认可了你这师弟妹的身份。” 林涟漪低头轻轻叹气一声,嘴角却还是流露一丝笑意,好歹西林最受弟子尊敬的胡衷恣胡师兄承认了她。 忽地想起韩朗嫣不在,而程赴光挑衅她之时,胡衷恣曾相助于她。将其斥退之后,他竟在几眼辨认之下,从她面容之中识出了几分凌飞雪的影子。 “林姑娘你的长相,竟和天涯教凌飞雪有些相似!”当日胡衷恣一句话,险些把她的魂惊出来。 “眉眼间确有些相似,但仔细推敲,终究远远不如凌飞雪。难道是轮回中的巧合?”所幸胡衷恣将凌飞雪的三倾容颜记得清清楚楚,不曾将她认错。 虽是虚惊一场,今日想来,还是有些惊慌。 得亏红绸不曾在容貌上动手脚,若真把她变成十足的凌飞雪三倾美貌,别说渚沙容不容得下她,便是这个通情达理的胡师兄都难以客气相待了吧。 这些事牵扯到凌飞雪,林涟漪避开不谈,暂且把这段有惊无险的回忆放一边,只低声道:“胡师兄真是通情达理。” 无垠点点头,道:“胡师兄待人都很好,这十年来,除了云师叔,只有他常来问我的情况。日后你嫁入西林,即便所有弟子都对你我二人冷眼相看,他亦会以礼待我二人。” 二人相视,目光坚定。 越往比试场地走,周围人越多,打量他二人的异样目光也越发令人生闷。 林涟漪还好,虽气却在不断告诫自己,不要与麻雀比叫嚣。 无垠却是已有些忍不住。至忍无可忍之时,冷眼扫视两旁,被扫视之人纷纷如临冰雪,浑身一冷,急急忙忙地转过了目光。 第一百五十九章 壮胆 () “方谭叫我一声‘师父’,我总不能躲在屋里不去看他的比试。而你本不必随我一道来。”林涟漪低声道。 无垠冷冷瞥了眼周围有心说闲话却无胆说大声点的弟子,轻哼一声,道:“你那弟子今日是和栾英姿比试。若他果真有几分本事,将栾英姿打败了,十虹涧能放过你?” 林涟漪猜到了他的来意,莞尔一笑,两颊笑意放纵得不顾两旁大着胆子侧目而视之的弟子,道:“方谭向我保证过,不会让别人知道是我指点的他,十虹涧顶多拿他出气,跟我有何关系?” 无垠瞥她一眼,知她已明了他的来意,却还是硬着嘴道:“谁知道那小子会不会道出你的名字?” 林涟漪白他一眼,笑而不语。他一脸正经,却似完没发现一般,不知为何,脸颊之上还隐隐有铁青之色。 言谈间,二人已到达比试场地,来得正是时候。 经昨日一战,栾英姿之名大盛。各派之间都传闻,十虹涧前部弟子中有一人,名“栾英姿”,能使出十虹涧的一大强招,名“映虹”。如此弟子,当属闯入后部的热门人选,却委屈地居于前部,实在可惜。 故今日来看栾英姿比试的其他门派弟子甚多,更无需提十虹涧本派弟子了,因栾英姿大振十虹涧士气,自然能来捧场的都来了。 而相比于栾英姿,她的对手方谭,就没那么受人看好了。此前从未听过他的名字,应当只是千羽林北林一名不怎么出色的弟子,能进入第二轮,不过是侥幸遇到了跟他一样不怎么厉害的弟子罢了。 故千羽林弟子之中,北林弟子最少,应该都是害怕看到方谭败于栾英姿手下,自感不合场合,便推脱不来了。 “风水轮流转啊。那方谭在第一轮比试中胜了十虹涧的弟子,第二轮就要败于十虹涧手中,真是巧了。” “你怎知他一定会败?我看栾英姿师姐虽然厉害,但是第一轮就遇上了修为很高的同门师兄,灵力消耗太高,再加上身上带了不少伤,要赢恐怕也很难吧。” “我说句有点不恰当的话: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轮比试下来,受伤谁没有啊,栾师姐虽然身上带伤,却也是十虹涧出类拔萃的弟子,要不是后部名额满了,她怎会沦落到前部来?凭她的修为,赢一个方谭,绰绰有余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啊。” 周围弟子纷纷议论着即将开始的比试,大多数人猜着栾英姿胜,林涟漪听在耳中,不管是作为师父还是朋友,见方谭如此不被看好,定是甚觉不适。 红线之外已围了厚厚一圈人,如初学饺子的人或不厚道的店家,才会在肉馅外裹上这么一层厚而生硬的饺子皮。要想趁比试还未开始就挤进去还需费一番功夫,林涟漪不禁有些后悔,因为不想带着无垠白白被侧目太久,便来得晚了一些。 二人努力往内围挤,林涟漪忙着去看看她那从一开始就没什么信心的徒弟方谭,唯恐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心都被周围一圈不知道安静点的看戏人打击没了。 无垠一边与林涟漪一起挤进内圈,一边心虚似的匆忙瞥了眼看台上。 不料看台上,渚沙也正脸色铁青地盯着他。师父从十年前将他带入千羽林到现在之前,还没有以如此眼神盯过他。 他虽是邪道卧底、西林备受关注的天才弟子,素来冷傲得很,又于这十年间不曾见过渚沙,但毕竟是身为弟子,对渚沙尊崇之余更有一丝敬畏。被这一目光一盯,一时间便震得噤了声。 只是林涟漪非娶不可,师父再生气,也拦他不住。 他大着胆子匆忙收回了目光,转向身边的林涟漪,不料目光收回时无意间一扫,发现渚沙身边的张承羽也在看着他,只是目光不似师父渚沙那般狠,却有几分寒霜似的严峻,仿佛面临莫大危机。 他不知张承羽如此看他所为何事,但因此联想到,不会这么快所有师长都知道此事了吧?复师伯、林恬师叔…… 可惜这一眼都收回了,他总不好意思再往看台上瞄一眼,看看还有哪些师长发现了此事。 思索间已挤到内圈,一路上不乏有十虹涧弟子的让路,定是刻意要林涟漪和他挤进去,好好看看栾英姿是如何打败千羽林北林的弟子的。 红线以内,方谭和栾英姿相对而立,相去较远,不知是客气还是戒备。 栾英姿精神尚好,伤势之下不改英姿,脸色微微苍白,却透着一股逼人的胜者气势。 反观方谭,距离上一次比试超过一日,休息时间更长,精神应该更足一些,却偏偏似犯了事一般紧张不安。议论之声入耳,他窘迫之下,不能泰然站立,虽竭力保持着从容,双眼却时而瞄一瞄周围讨论他的各派弟子。 “方谭!”离他最近的鲁友信低声喊道。 方谭一惊,往那处看去,见林涟漪正在鲁友信身旁,以满怀信心的目光望着他,他下意识地好奇林涟漪的信心是从哪里来的。 “师……”他一句“师父”险些说出来,突然意识到不能令别人知道林涟漪曾指点过他,忙住口不言,干张着嘴巴看着林涟漪,仿佛回到昨夜,试图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而很会指点人的女子的目光里获得信心。 无垠见他二人眼神交替,却是有些闲不住了:“师弟,迎难而上为勇者,以弱胜强乃智者。”他脱口而出这样一句,先扯开他的目光,待他和林涟漪都看向他,再慢慢细劝,“切勿为旁人眼光所迷惑,言论之于你,便当如鞭挞之于千里马,愈激愈勇。” 方谭尚未反应过来,周围十虹涧弟子一见无垠如此为他们栾英姿师姐的对手鼓励,不管认识不认识的,纷纷开始低声针对无垠说些什么。 无垠毫不在意,以一名同门的身份,以肯定的目光望着方谭,仿佛确定了他会赢。 咦?这不是无垠师弟吗? 方谭一惊:连无垠师弟都过来看我比试了,看他面容,简直比我师父还信心十足,这么说我得胜的可能还是很大的。哼!这些十虹涧的弟子一定是怕我得胜他们下不来台,才故意在我耳边大加讽刺的!看我不胜了栾英姿师姐,叫你们也知道知道北林有个方谭! 想到此,方谭信心大振,向无垠用力地点点头,目光迅速转回场内。 第一百六十章 放下 () 一顿深深呼吸之后,他如重获新生一般,精神振奋。抬头望去,仿佛看见满天曙光。 此等信心,落在了对手栾英姿眼中,她不禁叹气一声。 她本意是这方谭师弟也太容易受旁人影响了,旁人一唏嘘则紧张怀疑,旁人一鼓劲则不知何处涌上来满满信心。 谁料这一声叹气被方谭听到后,却被理解为故意讽刺。方谭直视栾英姿,双目有圆瞪之态,仿佛在说:连我千羽林备受瞩目的天才无垠师弟都说我能赢了,你叹个什么气啊?准备认输吧! 栾英姿见他气势反而更足,不禁一脸无奈,若非众目睽睽之下,她都要忍不住大摇其头了。 林涟漪和无垠旁观场中二人的眼神交流,亦忍不住大摇其头,相视一眼,心会一笑。 “早知道你一句话这么顶用,就直接让你来指导他了。”林涟漪凝视他侧颜,打趣道。 无垠以一种莫名的眼神瞥她一眼,脸色微红,看向场内,轻淡的话语带着些傲气,还隐隐夹杂着几丝怨怪:“本就该我来指点他,身为同门,名正言顺!” 林涟漪脸色亦红,强忍住笑,亦看向场内,反问道:“我指点他便不是名正言顺了?” 无垠不再顶话,左手悄悄触及她的右手,她迅速闪开,往他左手上拍了一下,他追上,欲抓紧,却被她反握在手心。 二人面上不正常的微红渐渐褪去,终究还是无垠挣脱开了,将她右手小心地攥紧。 她偷偷看向他,却见他认真地看向场内,便趁他未发现,迅速留下一个白眼,才移开了目光。 林涟漪身旁的鲁友信似再也看不下去了,突然轻咳两声。 林涟漪、无垠先后一惊,怀疑他是不是看到了二人举止,忙松开手,随后二人脸颊才紧随手掌反应过来,再次飘起绯红,色泽上比方才浓了许多,如分喝了一坛子酒。 停顿片刻后,二人才望向鲁友信,见他一脸看戏看得好笑的神情,从前憨厚的面容上也浮现出微红。二人一惊,忙又转过目光,偷偷相视一眼,心口之甜如蜜猛灌。 鲁友信一个颇为年长的师兄,此刻亦觉羞涩,尴尬地移开了目光。他在北林生活许久,从来没见过谁像今日林涟漪与无垠这般亲昵异常。即便偶尔叶筱钰来到北林,与他风晰天师兄叙旧,也没有这么…… 他本还在奇怪,为何无垠师弟会出现在这里,原来是跟着心上人一起来的。 这个无垠师弟,据说不善与人为伍,倒不是太高傲,而是真的难以与人相处。听说几日前还因为与西林师兄们相处不融洽,只好被胡衷恣胡师兄安排到一人独居处。 可是,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和林姑娘站在一起呢? 他有如此疑问,倒并非如其他许多弟子一般,将林姑娘看成什么千羽林的耻辱,故千羽林弟子不该擅近。 三年前杀人一事,在他看来,不过是小孩子闹闹脾气,听说当时也是她娘亲留给她的簪子发威了,才致人死亡。 韩朗嫣韩师妹将林姑娘带到北林弟子住所后,他亲自了解,林姑娘确非恶人,只是外人过于听信片面之词,将她传得名声有些不大好了。 可是外人传扬其坏名声如此,无垠为何还会舍下自身名声,宁冒着影响个人前途的危险,也要与之并肩呢? 年少轻狂?血气方刚? 即便如此,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眉来眼去的?呃“眉来眼去”这个词用得对吗? “唉,孤身清修是最好,师父他老人家明智。”鲁友信想起师父风远篷的教导,心中感叹一声,随即又惋惜地想起,可惜师父他在悟出这个道理之前就娶了裘师娘…… 看台上,仅过了片刻,渚沙脸色已铁青到僵硬,每到双目盯久了干涩不已,才匆匆眨一眨眼,生怕错过什么,待这不肖之徒结束了后部比试,他没有充分的理由严惩他。 所幸无垠从始至终不曾有过分举止,还算在大庭广众之下为他这个嫉恶如仇的师父留了些颜面,这也意味着此事还有回转余地。 “年少不懂事啊!”渚沙心中苦叹。 盯久了,气愤之中悲伤便越发显现出来,他甚至开始反思,是不是他这个师父光顾着闭关,竟连弟子分辨是非的能力都没有好好培养,才导致如今爱徒是非不分。 一旁张承羽的表情也没有好看到哪里去。无垠一心向着那邪道之罪女,他的女儿哪还有机会?可惜了这最看好的女婿人选…… 他昨日听张诒哭诉,当时气愤不已,尚未想明白,总想着这瓜还能不能强扭起来。然深夜沉思,幡然醒悟,他怎能舍得将掌上明珠拱手送给如此糊涂之人? 若无垠再执迷不悟,放弃便放弃了,想必如此劣徒,渚沙师兄也不会要他来继承掌印人之位。 今日见无垠与林涟漪举止如此亲昵,张承羽无奈之下,只有放弃无垠这个人选,为自己的掌上明珠另谋夫家。 他微微叹气,往身后看了一眼,他的女儿,也正望着人群内圈中的无垠、林涟漪二人,咬牙难过。 张诒感受到其父目光,低头看向张承羽。不料这一低头,眼眶盛不住泪水,立即便有两行清泪,委委屈屈地淌了下来,令张承羽看得更加无奈,心情随着他女儿的低落一起沉下去。 她猛然意识到周围师长、台下各派弟子都在,她岂能当众落泪?慌忙转身,来不及取帕,便以袖口拭泪,待面上泪痕干得勉强看不出来了,才又转过身,面对台下人群。 千羽林中,关注林涟漪、无垠的还有一人,便是林涟漪的唯一亲人,林恬。 她端坐在上,仪容大方,于英姿之中透着温柔,其一身气质远远胜于即将比试的栾英姿。 自从无意间发现林涟漪与无垠并肩站立,且二人靠得很近,林恬便陷入震惊,久久不能回过神。 她心中所想,大抵与鲁友信所想一致,但除此之外,还多了一条,即身为林涟漪唯一的长辈,对林涟漪这孩子的放心与紧张。一时间百感交集,面容确是停留在震惊之中,只因情绪复杂,不知该流露何种心情。 将一团思绪梳理许久,她才从震惊中缓缓恢复,多年不变的温柔面容之上,绽放了一片带着些许担忧的安心笑意。 仿佛高悬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第一百六十一章 优势 () 在殷览峰身后,淬弦笑看着场中即将比试的二人,却同时于视界之中,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千羽林几位师长的表情。 她的笑容,端庄得似雪莲高洁,若多一分嫌假,若少一分又显得不够真诚。其中看不出一丝轻蔑,只有一星半点的看戏的好奇。 “十虹涧南山堂弟子栾英姿,对千羽林北林弟子方谭,比试开始!” 正当看台上多人于心中暗自思索着什么时,竺净烟一声高呼,将其思绪拉回场中。 红线之中,猛烈地燃起战意。 “方谭师弟,我携仙剑‘风起’,请赐教!”栾英姿一声语气上并不算客气的问候,吓得方谭险些又失了一战之勇气。 “我携仙剑‘飞翼’,请师姐指教!”方谭忙回应一声,手中仙剑挥起,便要试图抢占先机。 栾英姿不慌不忙,一道白芒卷起,便轻松接下一招。 “吃一堑长一智,上一回与方瑞比试时失了先机,这次倒学乖了。”林涟漪满意地点点头,心中暗道。 “栾英姿比他厉害,这先机占了也没什么用。最终输赢恐怕还是得看栾英姿在上一次比试中伤势如何。”无垠牵着她的手,以灵力裹挟话语,通过五指,传送入林涟漪处。 这种传话之法较隔空传话更为隐秘,凡修炼之人都会,名为“指送”。 林涟漪以“指送”从容道:“好歹有些长进。他又不像你,每次出手都来真的,经验自然涨得快了。” “你我水平相当,我若不来真的,不得被你重伤?” “可……唉,你看他这招以退为进,巧妙得很,栾英姿险些被他牵着走。” “是栾英姿仗着自身实力,有些大意了。方谭这招一出,把她精惊醒,接下来就没那么容易让她吃亏了。” 场中栾英姿风起剑削如弯月,一道刺眼白芒划过极弯曲的弧度,画了大半个圆,上一瞬还与方谭腰腹部平齐,下一瞬已至他头顶高度。 好在方谭急急脱身,对手仙剑只来得及削下他一缕碎发。 “呵!”方谭大喝一声,手中飞翼猛切而上,带着无比迅捷之势,如其名飞腾之翼一般,朝栾英姿而来。 栾英姿轻哼一声,风起仙剑狂卷一阵寒风,萧瑟难当,饱含万物凋零之感,向方谭的飞翼席卷而去。 “这栾英姿也是以快为长处,招招似疾风飞旋,在速度上方谭并不占优势。”无垠轻易便看出,方谭剑术擅快,今日遇到比他更擅快的栾英姿,却是连这点优势都无用武之地了。 林涟漪渐渐担忧,不知方谭能否在如此强劲的对手面前稳住心神。但见方谭沉心对战,并未因此而失去信心,看来无垠的鼓励实在有效。 方谭才占上的先机转眼便被夺去,他身处风起的狂风漩涡中心,靠着飞翼苦苦支撑,不过片刻身上又添数道伤口。若是他停下来,必能围观者被看见衣衫下不断渗血的皮肉。 而栾英姿发动数招之后,仍未见颓势。她仿佛伤势好了一般,想怎么出招便怎么出招,方谭总会被迫防守或权衡利弊后以大伤换小伤地还击一次。 以大伤换小伤,看上去极不值得,尤其是对于现在情势危急,身上又着多处伤口的方谭而言。但方谭并非绝望得失去了理智,既是权衡利弊后才做出的选择,看上去再怎么不明智,定也有他的考量。 “这方谭是个傻子吧?竟然以伤换伤?”有千羽林弟子都看不下去,忍不住吐露一句心里话。 “师弟,这就是你斗法经验不足了。方谭虽然处于下风,但是还没有显露完战败的迹象,而且你看他出招不乱,可见他再怎么紧张,也不会如你所说,做出这种傻子的打法。” “那为什么还多次以己身之大伤换对手之小伤?” “怕是在拼伤势吧。上一场比试中,栾英姿可是伤得比较重的。若是方谭能把她熬到撑不下去了。他便赢了。” “还还有这种赢法?”那没有斗法经验的师弟目瞪口呆。 无垠和林涟漪听到了身后两名千羽林弟子的对话,都是微微一笑。 无垠暗道:“方谭是看准了栾英姿尚未完愈合的伤口打的。栾英姿在上一场比试中受了较重的伤,故此次比试中小心保护着这些伤口,而方谭就盯着这些伤口打,不免要以伤换伤。” “不错。故而栾英姿招式越发犀利,就是想打压得方谭不能抽出余力攻击她的旧伤。只是她越是惊慌,越容易出错。即便能维护好伤口,也得被气得气血翻腾,心神不稳。” “你这个徒弟,教得不错。” 林涟漪转向无垠,得意地瞪他一眼,道:“如何?服气吗?该不该我来指点?” 无垠故作侧目,道:“趁人之危,如此无赖,这种打法你也想的出来?” 林涟漪忙喊冤道:“不过是在方谭第一轮比试前,我提过一嘴,说若他是第二轮比试,便可以如此打法取胜,谁知道他真学了进去。 “再说了,世上哪有公平?这三袖盛会弟子比试,从来都是不公平的。若是公平,怎会叫栾英姿和聂雅亮在第一轮就遇上?可惜了聂雅亮,明明有第四轮第五轮的水平,却止步于头一轮。” 无垠叹道:“所言极是。有趁人之危的机会,便是好运,便是实力。待方谭赢了这局之后,你便叫他不要再比试下去了,他这伤势,绝撑不到第三轮结束。” “这个自然。我本担心他都过不了栾英姿这一关,没想到他如此为我争气,已经足够了。” 无垠心中默念一遍:“过不了栾英姿这一关?”此句并未叫林涟漪听见,只是他联想到昨日胡衷恣问起两遍的问题:“是情关还是美人关?” 他凝望场中比试,眼前却晃动着林涟漪绝色容颜,如一笔一划雕刻在两眼之中,睁眼是她,闭眼是她,挥之不去。 场中,方谭已竭尽力,绞尽脑汁,可谓是将平生之智勇都用上了,却犹在下风苦苦挣扎。 腹部伤重,但难攻;左腿伤轻而易攻,可再尝试攻一次。 栾英姿还有什么弱点? 飞翼挥舞着团团白芒,如乱花簇拥,方谭凭着他不怎么占优势的迅捷和从无垠处得来的信心,仍旧出招得像模像样。 不料正在他寻找栾英姿弱点之时,栾英姿突然“哇”地一口吐出鲜血。 方谭一惊。 人群刷地寂静。 第一百六十二章 坦荡 () 无垠、林涟漪惊讶之中更有喜悦。 顿时围观人群所有目光汇聚于栾英姿一人身上。众多十虹涧弟子面上涌现出不敢相信之色。 看台上,殷览峰几欲站起,却还是强忍下来,双目纠起,紧紧盯着栾英姿。 以防有诈,方谭退后一步,谨慎地收起飞翼。 栾英姿缓缓抬头,脸色仿佛就在上一刻突然之间变作惨白色,一身英姿残存五分,执剑的五指用力得发白,却还是在微微颤抖。 她眸有不甘,齿咬下唇,几乎要咬出血迹。在方谭犹豫是否主动提出让她放弃比试时,她遽然举剑,与肩平齐,吓得方谭亦举剑防御。 如沙场战到最后的一位将领一般,她毫不畏惧地大喝一声:“继续!” 方谭惊疑不定,被她的话一吓,他手一哆嗦,又见她已是强弩之末,怎敢真的继续出招,一时拿不定主意,正要下意识地往林涟漪处望来,目光转到一半又意识到林涟漪的嘱咐,便自然而然把目光延伸到看台上的几位师长处。 人群中渐渐流动起窃窃的私语,但未成规模,更多人还是紧盯场中二人,亦有人与方谭一样,望向看台上。 竺净烟皱眉,以他的道行,看出栾英姿已经无望得胜并不难,他却没有立马强制宣布比试结束,反而把目光转向殷览峰。 这倒也是,毕竟是殷览峰带过来的十虹涧弟子,若他坚持继续比试,竺净烟也不好意思夹在千羽林和十虹涧之间而明显偏袒千羽林。 千羽林诸位师长已知栾英姿显露败象,即便她继续比试,也是不可能得胜的,故皆放松。 殷览峰两道眉毛几乎要拧在一起,虽也对结果心如明镜,但迟迟不肯点头同意。 竺净烟略感尴尬,他望望场中,又扫了眼看台上一排师长,终于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口。 “啊!” 不料场中发出一声惊呼,却是从方谭口中来的。 一片轻微的“啊?”中,只见栾英姿一剑刺向方谭,看速度也有最初的七成。 方谭不敢接招,生怕将她弄成重伤,只好被剑锋抵着不断后退,眼见就要退出红线了。 弟子比试部分规定,若有一方认输、退出红线,或者被打败,则该方输,对方赢。 场外林涟漪惊疑,莫非这一口血真的是设计?方谭若再不接招就要出红线了啊! 方谭双眼只盯着向他刺来的剑锋,自我估计是要出红线了,犹豫得额上直冒汗。 临近红线时,他终于还是不敢因为怜香惜玉失了比试,飞翼执起,猛地拨开风起。 栾英姿果真是再撑不下去,风起剑带着紧握之的她偏向一边,如断线之筝般飞了出去,倒在红线内沿。 空中划过一道鲜红的轨迹,携着一束浓郁的血腥味散播开来,将空中云气染得如红霞艳丽。原来是她半空之中便又“哇”地一口吐出鲜血。 方谭离她仅一剑距离,血腥味侵袭至他的一边脸庞,紧接着渐渐晕染到另一边,仿佛他的脸庞也满是殷红。 那吐血之声虽轻,却不知为何能将他震得两耳一聋,叫他于红线内停下后半天没反应过来,唯有脸色一白。 “师姐!” “师姐没事吧!” 不等竺净烟宣布比试结果,十虹涧弟子已纷纷抢上去,将栾英姿围成一圈,反复问着身体伤势如何等问题,两名弟子小心地将她扶起,牵着整个围起的圈往外走。 “方谭!”鲁友信跳进红线,冲上去朝他轻喝一声。 方谭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看向栾英姿那边,几名十虹涧弟子朝他投来愤怒的目光,仿佛责怪他欺负一个重伤之人。 方谭无辜地接受他们的目光,有苦说不出,只有结结巴巴地试图解释:“我、我、我不是、不是故意的……” 有弟子听得此话,冷哼一声,不予理会,更别说相信。 林涟漪叹了叹气,叹气之中还有几分冷笑的意思,走上前至方谭身边。无垠跟在她身边,亦走上前。 十虹涧弟子见林涟漪与方谭站在一起,更加愤怒。林涟漪清楚,此时此刻,他们必然在想,定是这个林涟漪教唆方谭如此重创他们栾师姐。 “千羽林北林弟子方谭胜,十虹涧南山堂弟子栾英姿败!众弟子有无异议?”竺净烟正式宣布。 底下众弟子早已亲眼见到了结果,自然无人听他的话,早已各顾各地议论起来。 “你们发现没?这个林涟漪从前和十虹涧高秋鹰师兄有过节,韩朗嫣师妹和十虹涧程赴光师兄有过节,这回方谭师弟又重创十虹涧的栾英姿师姐。林涟漪,韩朗嫣,方谭,这三人又恰好关系比较好……” “千羽林和十虹涧不是很久以前就杠上了吗?” “可是这回这么明显地杠上也得有个理由啊笨蛋!我看就是林涟漪仇视十虹涧,自己又没能力,所以先教唆了韩朗嫣报复程赴光,后来不过瘾,又教唆了方谭重创栾英姿。” “哦?是吗?这么说,当年高秋鹰师兄揭发林涟漪娘亲的藏身之地,这事林涟漪至今耿耿于怀。” “换做是我,我也耿耿于怀。不过不得不说,这林涟漪有手段啊……” 林涟漪身后,围观弟子中,隐隐传来如此讨论,句句刺耳,又句句令她冷笑。 如此擅长幻想阴谋,不如去做个说书的,比修炼有前途! “师姐?” 面前正在远去的簇拥栾英姿的人群,似乎在栾英姿的要求下停了下来。 “你们、你们别错怪方谭师弟,方才,是我伤势复发,并非、并非他故意重创。”栾英姿虚弱地转过身,先对身边弟子解释道,再看向方谭,道,“师弟,不愧为风师伯的优秀弟子,法术高明,剑术流逸,师姐佩服!” 言罢,她惨白的脸颊上勉强作出一个微笑,以表真诚。 虽败犹荣,英姿不灭! 方谭惭愧不已,忙抱拳道:“师姐修为剑法,远在我之上。此次比试能胜出实为侥幸,方谭多谢师姐手下留情!” 栾英姿似再也笑不动了,勉强的笑容亦缓缓消失,不等她招手示意,同门弟子便扶了她离去。 由于她的一番话,十虹涧弟子看待方谭的眼神缓和了些许。 更有众多听到此话的人,对栾英姿其人敬佩不已,包括林涟漪、无垠二人。 带伤上阵,竭力而为,输就输得光明磊落坦坦荡荡,这一战,比她上一战更加受人瞩目,也会被更广传扬。 第一百六十三章 闲言 () “下一场比试即将开始,由……” 方谭等人忙退出比试场地,围观人群为他们让出了一条狭窄的缝。然挤出人群时,林涟漪和无垠耳中不断灌入些闲言碎语,连方谭和鲁友信都觉得听不下去。 才跨出几步,方谭已被那些话弄得摸不着头脑,又听几句后,他恍然大悟,原来无垠会来看他的比试是因为这个。 走出人群后,身后众多言论让他只觉如芒在背,但尽管如此他还是主动提出:“无垠师弟,来我北林坐坐吧,林姑娘也住我们这里。” 无垠摇摇头,与林涟漪相视一眼,道:“不给你们北林惹麻烦了。” 他微微点头,想看一眼看台上的师父却还是不敢,犹豫片刻,随即与林涟漪一道离去。 方谭、鲁友信二人亦不再逗留于各派弟子的言论,望了眼看台上的师父风远篷,却见他正与竺净烟说话,二人便静静离去了。 “鲁师兄,无垠师弟怎么会和我师父站在一起啊?” “你师父不是……哦,你说林姑娘啊,你还叫她师父……” “恩重如山,私下称呼嘛,改不过来了,我尽量啊。你快说你知道些什么?” “你问我我问谁啊。但是我记得,韩师妹被关往悟室的那天早上,无垠就是和林姑娘一起回来的。这事怎么也得有四五天了。” “哦!”方谭一声恍然大悟的惊呼。 鲁友信走着走着,发现方谭不在身边,回头一看,发现他落在了后面,一脸震惊得忘记了行走。 “你怎么了?”鲁友信走回去问道。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林姑娘有能力指点你我了。” 鲁友信双目一瞪,惊道:“你是说无垠向她泄露了千羽林的剑法?” 方谭慌张地堵住鲁友信的嘴,看看四周,见并无人听到,才慢慢放开,道:“小声点!我可没这么说。而且,就算是真的,林姑娘她又没有灵力,又不会法术,学几套剑法也没什么用。” 鲁友信点点头,轻叹一声,道:“想不到无垠师弟看上去挺冷一个人,对林姑娘还是很护着林姑娘的。” 方谭皱了皱眉,道:“他不冷啊,他不是还鼓励我了吗?虽然是看在林姑娘的面子上……我看呢,他是高处不胜寒,天才总寂寞……” 他说着说着,顺便地把手搭在鲁友信肩膀上,口气越发酸楚,饱含羡慕,又透着望尘莫及的无奈。 鲁友信肩膀一抖,抬手将他的手拉开,往前走道:“我看你比试下来没什么事,我就不给你疗伤了啊,回去睡觉喽!” 方谭似走不出方才那种仰望的情绪,站在原地把剩下一句感叹完:“……英雄难过美人关!” 他摇摇头,抬头却见鲁友信已经走远,忙追上去,看他奇怪的姿势和一身的伤口,想必还是受了不轻的伤。 “师兄等等我,我这还受着伤呢!” 下一轮比试已经开始,渚沙已无看比试的心思,甚至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他铁青的面色仍旧不见消退,仿佛吃元宵的时候被噎了许久,以致几乎窒息。 无意间,他瞥见看台下胡衷恣正关切地向他看来,忙使了个眼色,令他赶紧过来。 胡衷恣收到命令,匆匆赶上看台,从后面走到渚沙身边,与一旁的张诒微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随即低下身问道:“师父有何吩咐?” 渚沙缓缓吐出一口气,微微侧面,沉声道:“昨日让你去劝诫你师弟,怎么他反而变本加厉了?” 胡衷恣嘴角一抽,双眼干涩,忍不住眨了一下,才小心地回答道:“师父,弟子无能,没有劝住……” 渚沙双目一瞪,呼吸一滞,又费了许久功夫才恢复正常,忍不住低声怒道:“这混账东西!待会儿你让他来见我,为师要亲自劝诫他!” 胡衷恣一惊:“师父不可,无垠师弟尚未比试,各派师伯师叔又都看着,一切还是等三袖盛会之后再处理。” 他一句话说出了讲个道理,一为比试前不可扰他心神,二为家丑不可外扬。 渚沙几乎都要忍不住将无垠好好教训一顿,听了胡衷恣一句劝,还是硬生生忍了下来,最后骂了一句:“哼!等比试完了我这脸都被他丢尽了!” 胡衷恣只好轻声说道:“师父,我先退下了。” 渚沙不答话,胡衷恣知他性格,便自行退下了。 看渚沙神色,张诒大概料得到他和胡衷恣在谈什么。 她正渐渐冷静下来,恢复从前看待无垠的态度。 以她身份,至今想不到无垠为何会宁愿惹怒渚沙也要与林涟漪站在一起。 从前听闻无垠身世可怜,为人奴隶,渚沙慧眼识珠,将他领入千羽林,不久更是将抚虚大师竭尽心血打造的青穹神剑赠与无垠。 南林之中,就有人传言,渚沙师伯收了这个徒儿,与认了一个干儿子无异。 有如此得天独厚的条件,为何竟自甘堕落? 果然俗世之人,终究和我等仙家修真之人不同的。 日落,晚膳时,林涟漪和无垠早早吃了晚饭,往广场之外走。 林涟漪望着身边男子,眸中复杂,已不止是单纯的担忧了。 自方谭比试结束至今,一路闲言碎语听下来,连听惯了的林涟漪都觉难受,无垠是在众弟子的敬佩羡慕中长大的,如何能受得了? 无垠瞥见她如此目光却不知原因,不禁问道:“怎么了?” “你当真受得了别人如此看你?” 无垠迎着她复杂的目光,试图看出她心中所想,却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道:“你从前也被如此议论吗?” 林涟漪知他不想回答,心中却已有了答案,便不再追问:“以前的议论会少一点,这次是因为和你走在一起。于他们眼中,我不仅是杀人凶手,现更是有意毒害千羽林好苗子的蠹虫了。” 她自嘲的话语,既有云淡风轻,又有掩饰不住的沉重。 “涟漪……”无垠轻轻道。 “无垠师弟。” 二人一惊,林涟漪直觉这声音有些熟悉,来自心底的一阵怒火不由自主地烧上头脑。 转过头看向面前来人,林涟漪惊怒交加,杏眸圆瞪,张口欲言而嘴角抽搐,这一刻她仿佛然忘记了仪态。 无垠不识得来人,却察觉到林涟漪异样,立马知道了他是谁。 面前之人,赫然正是高秋鹰。 第一百六十四章 旧账 () 高秋鹰自然认得林涟漪,不过却不是凭借十年前的记忆,而是近日的传闻。 时隔十年,他无愧意,只向她微笑道:“林姑娘,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林涟漪冷冷一笑,竭力使激荡翻涌的怒气沉静下去,鼻尖轻微一抖,沉声道:“高公子,别来无恙。 “十年前匆匆一别后,涟漪还想,高公子会否因为无心却酿成人命大事而心有不安,今日看来,高公子身体安健,精神亦好得很!” 高秋鹰眼中闪过一丝怒色,面色却还是不变,礼貌道:“林姑娘说笑了。此次三袖盛会上,我面对的第一场比试就是与无垠师弟的,一月以前便觉压力甚重,不好好养着精神如何能与素有天才之称的无垠师弟对战呢? “而且不瞒姑娘,十年前一别后,我亦时常想起你,总希望你能真的改邪归正,远离一切邪魔外道。如今见林姑娘在千羽林的照顾下万事如意,真是可喜可贺。” 他只字不提她三年前杀人之事,仿佛千羽林把她教得很好,实际上却是把教出杀人凶手的千羽林也一并骂了。 林涟漪眸中光芒闪动,似某方起风,吹得室内蜡烛一抖,她点头一笑:“多谢高公子时常挂念,若非拜高公子所赐,涟漪哪有今日。” 她懒得再与他言语,看了身边无垠一眼,又道,“高公子是否有事前来找无垠公子?需要我回避吗?” “回避就不必了,高师兄与我素未谋面,应该只是恰好遇见,想闲聊一番吧?”无垠冷声道。 高秋鹰似有些意外,直视无垠之时,又瞥了眼林涟漪,才笑道:“的确没有什么正事,我只是听闻无垠师弟年纪轻轻便已是千羽林弟子中的佼佼者,所以很想在比试前与师弟打声招呼。 “本来从未见面,想经由胡师兄介绍认识,不过今日听说了一些传闻,方才见师弟和这位林姑娘走来,一眼便认出了你二人,自然有必要来打声招呼。” 无垠、林涟漪忍不住眉头皱了一下。这高秋鹰是想拿那些闲言碎语来嘲笑他。 无垠轻蔑一笑,随意地道:“那既然招呼已经打了,我便先走一步。” 他绕开高秋鹰,仿佛绕开一堆脏东西。林涟漪紧跟其后,与他擦肩而过时,向他掷了一个嫌恶的神情。 “无垠师弟!” 高秋鹰转过身,喊住无垠,却是林涟漪先于无垠停下脚步,转身微笑着直视他。 “师弟,还望你竭力备战。比试之时,我定会力以赴。” 无垠懒得点头,心中升起一种厌恶之感,轻轻对林涟漪说了两字:“走吧。”他似受不了恶臭一般先走一步。 林涟漪侧过身,见他走远,最后瞥了一眼高秋鹰,笑容转冷,淡淡道:“该是你竭力备战才是。” 她快步追上无垠,同时听得身后轻轻传来一句“红颜祸水”,似咒骂,又似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她轻轻一笑,仍旧与无垠并肩。 “你和他比试,有几成把握?” “十成。” “这么轻易?是你轻敌了吧?” “这人轻狂倨傲,赢他没什么难的。” “我真希望站在红线以内的是我和他。” “是你还是我,都一样的。” “这人暴露了我和我娘的藏身之地,我早晚要亲自教训他。” “那么,我只有在旁奉陪到底了。” 二人相视一笑。 十年已过,没想到再见到高秋鹰时,还是有股不能消退的愤怒。他为他坚持的所谓“正义”,结束了她母亲的生命和她的童年。 这笔账,可以慢慢算的。 几日下来,围绕林涟漪和无垠的闲言碎语越发得多了,北林少数弟子,如鲁友信、方谭等人,以及部东林弟子都被波及。 西林之中,则因为渚沙嫉恶如仇的名声极大,倒也没有人将西林其他弟子和这个辱没师门名声的无垠混为一谈。只是明里暗里总有人说起渚沙偏爱天才弟子,做师父的和大弟子胡衷恣都有管教不严之错。 这一传言,不知是真是假,外人无从知晓。而西林弟子,对此则半信半疑。其实恐怕如此传言的蔓延,与西林弟子自己也脱不了干系。 所有弟子,看待渚沙的眼神的确都有些不一样了。 渚沙多多少少也渐渐听闻一些传言,为人师而偏心、闭关十年反而辨不清黑白云云。他又惊又怒,恨不能冲到无垠住所,将他拎出来扇两个耳光。 还是胡衷恣再三劝住,说忍都忍到现在了,还差这一时半会儿吗?不久无垠师弟为他争一个榜首回来,看这些嘲笑他、嘲笑西林的弟子如何再嘲笑下去。 也不知人的极限究竟何在,胡衷恣在内苦苦拉拽着师父渚沙的怒气,在外为无垠分担闲言碎语,竟然至今还未发怒。 倒是渚沙,已经为无垠气得几次差点晕过去了。恐怕在他心中,一直期待着无垠快快结束比试,他好将他抓起来一补十年来错过的“教养之恩”。 渚沙之怒,在于意料之中。与此相反,东林对无垠、林涟漪一事竟无半点反应。上至掌印人林恬,下至每一名弟子,风平浪静得有些奇怪了。 如此又有传言,言三年前林涟漪杀人之后,东林对她早已不管不顾,只等着二十岁之时将她抛出去。故此番林涟漪显出红颜祸水之本性,东林亦懒得管教。 更有甚者,传言林涟漪就是东林放出去迷惑西林最有可能夺得榜首的无垠,以稳固其东林弟子郜落霜的千羽林第一之位的。 种种传言,千奇百怪,传入林恬耳中时,众人只是摇头苦笑。 眼看前部比试即将结束,后部比试临近,几乎所有人都以越发炙热的目光盯向了无垠。 用膳处、广场上,出处有人谈论后部第一场,即无垠与高秋鹰的比试。 用膳处。 “后部比试明日就开始了,清早第一场就是无垠和高秋鹰的比试。师弟,明早记得叫我起来,我要去凑凑热闹。” “师兄,我早听说了,这场比试将会是空前绝后地热闹,你明早去还有好位置吗?我打算夜半就去占内圈位置的。” “两位师兄,这也就是一场比试,搞得跟生死厮杀一样,就这么好看?” “当然!你不知道,这高秋鹰,就是十年前,在茯苓村,揭发了林涟漪和她娘亲藏身之地的人。而我们无垠师弟,又死活过不了美人关……” “什么!这么说,这次比试,也是……” “无垠师弟可是西林渚沙师叔培养出的最厉害的弟子,我看高秋鹰这次输定了。输赢既定,但是我们看的又不是输赢。嘿嘿,你们猜,无垠师弟会不会为了……” “两位师兄我先走一步!” “去哪儿啊?” “占位置!” 此时另一桌听到了他们言谈的弟子不知为何,也站起了身,飞也似地冲出了门。 第一百六十五章 预测 () 占位置这种事,又显眼又累,林涟漪是懒得做的。当然,也不必要做。 如今她已站上风口浪尖,各门各派的弟子都认识她了。往哪里一站,总有一堆人明着暗着窥望她。 她不知道他们是真的在谈论她,还是看她的时候顺便谈论她。恐怕真的谈论她的人也不知道,有几个仅仅好奇闲言中无垠的美人关姿色如何的人混在其中。 “涟漪,近日能不能少出去?” “怎么?你受不了他们的言论了?” “不是。别人要嚼舌根,你我便一起承受。可是我发现,有些人看你的眼神不太一样。” “……” 她不曾想过,只因实在习惯了别人的指指点点,原来无垠看到的更多。 也好。 方谭败于第三场比试,回来后又向林涟漪讨教过好几招。在她看来,方谭能撑到第三轮比试,已经是幸运的了。据她所知,东林之中,除了一个本就在后部的郜落霜,无人闯入后部。 东林弟子的修为,于整个千羽林中算得上是中等以上,但若撇开一个天赋惊奇的郜落霜,最高也只闯到了第四轮。 “若是来日江非雪修炼有成,后部又要多一个东林弟子。”林涟漪深心里,还是希望东林弟子出类拔萃的。 可是她亦清楚,江非雪并非完完的东林弟子。一旦她和无垠之事有变,江非雪未必能在东林待下去。 说到江非雪,不久前,她还偶遇过林涟漪,曾言道:“我想过但是不敢确信,竟然是无垠师兄。不过你别担心,我帮不了你,师父,我是指东林的掌印人,会帮你的。” 林涟漪心头一暖。 从前坚持不许林恬插手她的婚事,然如今还是要靠林恬相助,这个唯一的亲人为她付出了多少,三春之晖,可以形容吗? “东林不好奇吗?”林涟漪还是不得不问一句。 “自然好奇。师父直夸你眼光高,惊喜之中,亦很疑惑,你是怎么做到的。近几日师姐们都在惊奇,你是如何在短短几日内与西林最厉害的弟子之一,从素未谋面直接跳到了并肩而行。 “郜师姐虽然不喜我等谈论此事,但只要听到其他弟子讽刺你,必会为你说话。 “林姑娘,这两日除了说渚沙师伯和胡师兄偏心无垠师弟的,更有说我东林上下是非不分、教养无方的。暗地里讽刺郜师姐对内对外两种态度的也不在少数。 “郜师姐,对你很好呢。” 为什么? 这就跟十虹涧制造假证一样,恐怕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原因了。 东林为她拖累,她不好去看她们比试。方谭又结束了比试,她更无必要的理由出门。往后只有一日三餐还是出门,与无垠一起。 此外,便只干等着韩朗嫣得获自由了。涉及千羽林弟子,总不好说查不到真凶,轻易就放出了最有可能重伤程赴光的人,总得等到三袖盛会结束,千羽林和十虹涧再行商量。 后部比试第一日,第一场。 林涟漪终究不敢大张旗鼓地紧随无垠到场,只是和方谭、鲁友信一道前去。 毕竟今日所有师长弟子的目光,都汇聚在无垠身上。 至场外,林涟漪惊见人群如海,水泄不通。摩肩接踵,你推我搡,盛况如观潮八月江南、踏青二月郊野。若从上方向下望,必是浩浩汤汤的一片。 此时虽是第一场,看台上的座位却已满满当当,众位师长相谈甚欢,目光时不时瞄向场内。 千羽林掌门复和十虹涧殷览峰言笑最多。渚沙在旁时不时插上两句话,如此场合,还是要为自家爱徒自豪一把的。只是云随烟不知怎的,沉默寡言,冷静不已。 从他面上,看不出什么激动,反倒有深深的阴云笼罩,令人望不出其真实想法。 张诒等弟子站在众位师长身后,彼此亦有交头接耳、悄声言谈。且今日站在看台上的弟子多了许多,如往日多挤在人群中的胡衷恣、赵苍宇,以及从不参观前部比试,只一心一意抓紧修炼的高秋蜓等人,此刻都来蹭看台的无遮拦好角度了。 只有淬弦安静微笑,仿佛预知了结果一般,悠闲自得中又有些观望的兴趣。犹如俗世之中听戏之众,明明已听了千百遍,既知后事如何,又不厌其烦地于酒楼中寻个好位置坐下来,悠闲地要一壶茶,慢慢品尝演绎出的人间冷暖。 第一场比试的二人,无垠与高秋鹰,早早到来,站在红线之中,一人在左,一人在右,青穹剑蓄势,穆首剑待发。 二人相视,眼眸之中锋芒涌动,于开战之前就有巨浪风云,激荡天地之间,礁石欲裂,船舶将倾。 于海鸟纷飞,天空为之击断之时,忽地一阵骚动,汪洋之中,浮起一株芳草。 鲁友信、方谭拨开人群,拉着林涟漪闯进去。 “还是林姑娘有先见之明,这都不用挤的,人家一看是咱,没一个不让路的。”方谭轻轻嘀咕了一句,得意是故作,更多的是冷笑。 鲁友信瞪了他一眼,暗示不要让林姑娘听见。方谭忙点点头,噤声不言。 无垠、高秋鹰都听见了动静,向林涟漪处望去。 林涟漪不慌不乱,脸色无半点羞红,坦诚地朝无垠微笑,其温柔之意,似水流淌,暗歌潺潺,涓涓不已。 无垠回以微笑,目光慰藉,似令她放心。 场外众人,纷纷拉起脖子伸出头,瞪大了眼睛细察其目光,争先恐后地猜测其目光含义。顿时人群中犹如惊雷炸响,嘈杂之声不绝于耳。 原来不是观潮,一非踏青,更像是赶集。 高秋鹰连带着被指指点点,千羽林人多势众,个个都言他接下来会如何惨败。十虹涧和其他弟子哪里能说得过,顷刻之间便被压了下来。 “无垠师弟是我千羽林中难得的天才人物,渚沙师伯十年前就断言他有机会胜过凌飞雪。今日比试,又有林姑娘在旁观战,他定会为她出气,高师兄必输无疑啊。” “输算什么?只要无垠师弟没有为博红颜一笑而断他手脚,他便该谢天谢地了。” “来来来,我们猜一猜,这高师兄第几招会输?” “不如猜一猜他断的是左手还是右手?” “无垠师弟。”高秋鹰终于发怒于人群中预测他必败的言论,冷笑道,“比试以公正为首要原则,不知师弟会否公报私仇啊?” “公报私仇?”无垠缓缓转过目光,淡淡答道,“师兄若有信心胜我,还怕我公报私仇吗?” 第一百六十六章 瞩目 () 高秋鹰嘴角一抖,道:“师弟说的是。你我皆力以赴,比试之中如何分得了公私?” “正是。”无垠微笑道。 看台上众位师长有意无意地目睹无垠的一举一动,渚沙照旧被气了个七窍生烟,无奈这毕竟是爱徒的头一把比试,绝不能让人看出来做师父的都这么不满于他的举止。 他下意识地看了眼殷览峰,不想殷览峰这老家伙竟明目张胆地盯着他的爱徒和那林涟漪看,丝毫不作避讳,仿佛在以目光告诉他,你这徒弟空有一身本领,却是自甘堕落,与邪道之女杀人之凶为伍。 他强忍住气愤,扬长避短,拉住殷览峰就侃起来:“殷师弟,你培养出高秋鹰如此出类拔萃的弟子,想必异常辛苦吧?” 殷览峰收回目光,看向渚沙,却又似不忍错过好戏一般回过头望了一眼场中无垠,这一目光惹得渚沙心中又冲上来一股怒气,憋在肺腑之中几乎能憋出内伤。 “渚沙师兄说的是,我等既是为师,又是为父,含辛茹苦,无非是为正道培养英才,为人间培养栋梁。如今见他们为同辈之楷模,甚是欣慰,便觉得一切都是值得。” 不仅渚沙,如风远篷等人听了都点头称是。 “说起培养,”殷览峰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极有兴致地说起这个话题,“我等都清楚,一名好的弟子,绝不仅仅是修炼上有过人之能,更要有分辨是非黑白、看清好恶之眼光。” 他似乎善意地看了眼渚沙,令渚沙脸色黑了一黑,又接着道,“在这方面,我十虹涧最是重视。比如我这弟子秋鹰,修为自然无可挑剔,而其明辨正邪之心,才最得我意。” 千羽林几位师长,除复之外,皆脸色微变,一时无人说话,渚沙、林恬深深呼吸之声虽轻,却逃不过他人之耳。 旁观的刘臻绝微微一笑,大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之心态,暗想十虹涧和千羽林的弟子都不如我百琐庄的,我门中弟子,如苍宇、垣冽…… 垣冽?垣冽? 刘臻绝望身后一望,惊觉刘垣冽不在身后。 这臭小子又去了哪里? 如此重要的比试竟都不屑于来看! 他背后站立的赵苍宇见他四处张望,看脸色很是气愤。 这脸色赵苍宇熟悉得很,记忆里自从刘垣冽被师父领进百琐庄,刘臻绝已有千百次露出如此神情。对,就在几日前,刘师弟画美人图换钱之事被他知晓后,他就是这个表情。 可是,要告诉师父刘师弟的去处吗?几日前他才因和林涟漪说了几句话被骂得狗血淋头。 赵苍宇面露为难,眉间微皱。 不料刘臻绝一扫他面上表情,立时便知道了他有包庇师弟之心,因为这表情他也看过千百次了,当然也是从刘垣冽被领进百琐庄之后开始。 刘臻绝压低声音,问道:“垣冽呢?” 赵苍宇一惊,知师父已看穿其心思,只好俯身低头,凑近刘臻绝耳旁,以灵力小心地裹起声音,不让旁人听到,老实道:“师弟他在林姑娘边上。” 刘臻绝猛地一惊,背一后仰,险些跌坐在地上。 他没有回头,不知是害怕其他师长发现他这丢脸的弟子,还是不愿再看到如此丢脸的弟子,同样以灵力卷起声音,怒道:“叫这个不肖弟子过来!” 赵苍宇忙点头道:“是。”言罢,他匆匆赶下看台,往人群中去。 殷览峰气了气渚沙,心情大好,无意间却发现另一旁的刘臻绝脸色不大好,心觉奇怪。 自前部比试脱颖而出的八人中,百琐庄和千羽林一样都占了三人,这结果已是不错,倒是他十虹涧,仅二人进入后部,该生气的应是他殷览峰。 况且后部之中,百琐庄弟子的比试都还没开始,即便紧张,也不是这个表情。 倒是他带来的高秋鹰,第一场比试已悬之又悬,他也就只能在比试之前逞口舌之利了。 心有疑问,他自然问出:“刘师弟,你怎么了?” 刘臻绝不知如何回答,淬弦却仿佛已看不下去,微笑着轻声向竺烟堂堂主竺净烟提醒道:“竺师叔,比试该开始了。” 刘臻绝借机逃脱殷览峰的疑问,看向竺净烟。 殷览峰自讨没趣,笑容中闪过一丝尴尬,转而望向场内。 正在气头上的渚沙瞥了眼淬弦,心中一个疑问一闪而过:殷览峰是十虹涧北山堂堂主,淬弦是十月阁护剑使,听闻其资历远不如殷览峰,而她竟敢打断他说话,他亦不曾发怒。十虹涧之中,十位护剑使究竟是什么地位? 那么镜花剑,果真如传闻所言,早已无用了吗?若当真如此,何以护剑使还有如此地位? 若是镜花剑有用,为何不出世?传言又是从何而来? “后部第一场比试……” 或许因这场比试乃后部第一场,又或许是因传言太过沸沸扬扬,竺净烟宣布比试开始的语气,较往日更加精神。 “……十虹涧北山堂弟子高秋鹰……” 穆首剑出鞘! 紫气腾翔,兼庙宇之贵,实仙门之瑞。剑芒磅礴,势可补天;剑锋绵延,利斩春秋。 “这是穆首剑!是柄神剑啊!”人群惊呼,对此战的期待之意登得高峰。 “……对千羽林西林弟子无垠……” 青穹剑出鞘! 淡青灰的光芒如千年幽玉,重见天日。氤氲之中犹如江水滚滚,蛰伏一片水底洞天。 山雨欲来,风满楼阁。阴云出征,覆满天穹,举起的刹那,仿佛神魔出世,主宰人间。 “是青穹!抚虚大师所铸的青穹神剑!”人群又是一片惊呼,期待之意又攀高峰。 “原来‘青穹’之‘青’真是黑色的意思啊。” “你说什么?不是蓝色的天空吗?” “谣传谣传。我听无垠师弟亲口说的,就是‘黑色的天空’。” “比试开始!” “嘶” 本以为还会如前部大多数比试一般,双方抱拳客气一下,不料竺净烟“始”字未落,青穹、穆首几乎同时光芒大盛,随即场中掀起两阵相对的狂风,下一瞬间已鏖战得惊心动魄。 旁观人群一反常态,紧张得寂静,无人不屏息凝神,静观这一场惊险异常的战局。 “无垠……” 众人之中,唯有林涟漪张口,轻轻唤道,只是心应敌的无垠必然听不到。 “无垠师弟好厉害啊。”她身旁有人惊叹道。 她不欲理会,不料那人接着以肩膀碰了碰她,看戏似的好奇追问道:“你担心吗?” 第一百六十七章 谨慎 () 林涟漪微怒,猛地转过身,却见刘垣冽双臂交叠,极有兴致地看着场内比试。 她转过头,视线随无垠身影变幻而动,道:“担心何用?受伤自是难免,赢却是一定的。” 刘垣冽噗嗤一笑,侧过脸看了看她专注之态,又转过目光,观场中激战,上下风暂不明显。 他缓缓道:“无垠师弟虽然厉害,却是头一回参与比试。你倒像见识过他的厉害一样,这么肯定?” “没见过。”林涟漪忙着观察场中形势,哪有时间和他讲这些,只简单说明了一句。 刘垣冽莫名笑了笑,见浅青灰一片云与除煞紫光凌厉争斗,不知是谁的血,飘出淡淡肃杀之味。 这无垠,确实厉害。 不管林涟漪是哪里来的自信,她说得的确不错。高秋鹰一向高傲,若他不能占上风,无垠就多半赢定了。 他微微摇头,随口道:“既然你能指点得了方谭,应该他多少教过你些东西吧。” 林涟漪呼吸一抖,欲点头同意,却还是没有。她将部注意力转向场内,不再理会刘垣冽。 “师兄?刘师兄?” 刘垣冽听得身后轻唤,又有人以手轻拍他后背,只好将高秋鹰的回击看个完整,才转过头去看来人,却惊讶地发现来人看着眼生,仔细一想才认出来,他并非百琐庄人,而是千羽林中一个并不常说话的弟子。 那弟子等不到刘垣冽想出他的名字,已经说道:“刘师兄,赵苍宇师兄找你有事,让你去广场上见他。” “嗯?”刘垣冽讶道,赵苍宇不在看台上看比试,找他做什么?他下意识地往看台上刘臻绝处一望,见师父一脸沉闷,眸中怒色,分明是冲着他的。 他一惊,顿时明白了赵苍宇找他何事,忙点头道:“我马上去。谢谢师弟。” 那弟子点头道:“刘师兄客气了。” 刘垣冽转过头向林涟漪匆忙交代几句:“丫头,我有事得走,待会儿可能不回来了。你要小心,如果高秋鹰使出如‘映虹’一类的强招,就赶紧后退几步,别被误伤了。” 言罢,他转身要走,那弟子却挡在他身前,支支吾吾起来:“刘师兄!那个” “怎么了?” 那弟子看了眼场中激烈的比试,斗胆道:“刘师兄你这个位置不错,我能站在这里吗?” 刘垣冽:“……” 那弟子代替了刘垣冽站在林涟漪身边,轻轻念了一句“太好了”,目光掠过林涟漪侧颜,看向场中比试。 才盯着那浅青灰剑芒看了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悄悄又转回目光,停留在林涟漪侧颜上。 她面露忧色,双目凝思,温柔似水的目光追随场中之人的身影微微移动着,如冷露无声婉转荷叶之间。她凝脂而瘦的脸颊宛如一瓣娇柔,遇这清晨熹微,便要于白皙之上结出一层真正的冷露。 “难怪无垠师弟这么执着……” 那弟子盯着她侧颜看了许久,直至一早就感受到身旁目光的林涟漪忍受不了,猛然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将他吓得慌忙转过头,不敢再与她对视。 “杀人凶手果真可怕,也只有无垠师弟能招架得住了。”受了惊吓的弟子吞咽了一口口水,心有余悸,望向场中从容应敌的无垠时,眼中多了几分敬意。 林涟漪缓缓回头,悄无声息地往另一边移了两步,才继续盯着场中比试。 方才刘垣冽所见的回击之后,高秋鹰选择保守防御,接连五招没有主动出击。 “秋鹰,你性冲动急躁,一旦遇上修为与你相差无几的对手,必吃大亏。” 三袖盛会前,高秋鹰雄心勃勃,誓入前八。殷览峰对这个弟子很是喜爱,但唯有一事放不下,到达千羽林之前,犹再三叮嘱,令他比试之时千万谨慎,不可托大,不可冲动。 高秋鹰本以为无垠不过是天资不错,短短十年,即便道行上突飞猛进,也难以练就同等的心力,即足以掌控且灵活运用一身雄厚灵力的心力。 孰料现实远不如他意。 最初几招,高秋鹰有心试探,但并未有所保留。然无垠不但灵力深厚,接招丝毫不显吃力,浅青灰光芒盛如天穹,来回之间如风云涌动,更于每一招之中智勇尽显。 在竺净烟宣布之言尚未落下时,高秋鹰首招硬拼,灵力如大河行于经脉,疾速汇入穆首剑之中,一记紫色斜影逼入浅青灰光芒之中。 “铮” 谁也没有打退谁。 紫气锐意,却不能驱散青穹剑芒。透过如亘古幽远的浅青灰色,他与无垠四目敌视。 刹那之间,他以为见到了一匹野狼。对面之人眸中森冷,如星夜荒原,广袤无垠,墨黑的天空之下深草之中,潜藏一一片危机。 无垠双目一动,趁高秋鹰震惊之时,猛然掀翻一片天幕,浅青灰色仿佛从无温度,更无生机,沉寂地翻飞,沉寂地轰然轧下。 高秋鹰只觉剑上压力一松,抬头时见青穹剑空中急弯,如执行凌迟的刽子手一般,熟练而强硬地斜剜了一片扁平的空气,剑刃自上而下流映着越发强盛的耀眼阳光,带着野心的剑芒向他头顶劈来。 这哪里是什么比试? 无垠是想要我的命吧? 或者说,那邪道女子要我的命? 高秋鹰冷哼一声,亟亟后退,紫芒迎上,接下了青穹剑。 此后时攻时防,只要剑芒相触,必是惊险如脚踩悬崖。 高秋鹰力支撑,也只是维持了平局,只恐稍有不慎,便落于下风再难有胜算。 如此情形,他不是没有遇到过,只是从未想过,竟是三袖盛会第一场比试之中,由一个修炼不过十年的弟子造成。 即便师父殷览峰再三强调,即便他心知肚明冲动急躁之害,心头那股怒气还是不甘地酝酿着,犹如火药积累,法宝为引。 而观无垠,最初的确亦如他一般有轻蔑之意,但过了几招后,意识到他修为不低,便越发谨慎对待。 偶然一个瞬间,再次对视。高秋鹰又是一惊,无垠眸中的荒原已层叠起不尽波澜,狼的野心于青穹光辉之下显露无余。 高秋鹰直觉他看待自己,就如同看待一只猎物。光明之下,他仿佛张牙舞爪的野狼,于这个世界而言,不可理喻。 若是寻常弟子,早被无垠的目光吓破了胆,哪里还有心力反击。然高秋鹰毕竟是十虹涧弟子中的精英,见对手愈战愈勇,猛地一惊,而幡然醒悟,执穆首剑的手指节一白,几个呼吸便将怒气压了下去。 第一百六十八章 智勇 () 刘垣冽所见的回击,是高秋鹰最后一次冲动,代价是手臂上一道伤痕。若非躲避及时,恐怕连青穹剑实体就要劈在手腕上。 他没有痛哼一声,任衣袖开裂、鲜血迸出,紫光一闪,便掩住了手臂上流淌的血光。 直到现在,场中终于有人流血。 无垠一击得中,见他流血,谨防其突然发怒而疯狂攻击,小心防守,暂时减弱了攻击之势。 然高秋鹰并未如无垠所想一般发怒,反而冷静了下来,接连防守,如惊弓之鸟。 无垠诧异,暗道不好,高秋鹰受了刺激,反倒意识到了冲动之大害。他随即一笑,朗声道:“师兄道行甚高,师弟我佩服得很!” 高秋鹰脸色一变,若是在受伤之前无垠说了此话,不过是随口奉承,然此刻他先受了伤,无垠犹言“佩服”,非讽刺即激怒。 他迎着青穹剑芒,转起盛大紫气,如一阵旋风猛击过去,其势似欲卷起阴云、搅乱天空。 无垠紧握青穹剑,自下而上微成角度,倒切旋风,虽试图竭力稳住剑势,却也难以保持破竹之利。 浅青灰与正紫色一顿绞缠,待分离之时各自减弱,擦肩而过,相互远去。重整旗鼓,又一轮豪光刺眼、剑锋意气。 “比试场上,何必多言!”高秋鹰抽空回了一句,汗水淋漓得气势激昂。 禁急躁,禁冲动,他似乎找回了比试前的信心。 又两招,于一次疏漏之中,无垠亦流血。左胳中段,一道一指长的裂口,尚未见骨,却也算深了,行动间时时开裂,血流无阻。 高秋鹰来不及趁机激怒他,无垠便以风卷阴云般的剑芒将他卷入,刺眼光芒挥舞得极有气势,却也有些狂乱。 高秋鹰大喜,看来无垠狂傲,远甚于他,即便他一言不发,仅这一个伤口,就能将无垠轻易激怒。 场外林涟漪一惊,恐怕无垠从未被如此挫伤,无此经历则不能稳住心神。 从前她和无垠斗法之时,都不曾动真格,只是相互讨教些招数,他哪里有机会受这样的伤? 林涟漪不禁有些后悔,若是从前北幽山上,他二人求胜心再重一点,打得再疯一点,今日比试之时,无垠状态会好很多。 “无垠师弟,是不是被激怒了?”方谭有些不确定地轻声问道。 若非此刻被激怒的是无垠,林涟漪必会说:“你看得不错,虽然技不如人,但这点眼光是起码的,不必如此疑惑。” 只是当下无垠急躁起来,渐趋向置己身于险象环生之境,林涟漪被方谭这话一刺激,更加紧张,如此袖手旁观,较真正比试之人更是担忧,恨不能自己上场了。 “无垠……”她默念,却无可奈何。 正当她担忧之际,无垠果真出了意外。 一道紫光透过防御,击在他右腿上。轻微一声撕拉,一串殷红飞溅出去,洒落地面,因身体疾速而甩出一道半丈长的轨迹,若仔细看去,可见地面上零零碎碎的殷红轨迹看似笔直,实则微微有些弯曲。 无垠后退之中,闷哼一声,青穹竟仿佛早有准备般遽然一转,浅青灰光芒猛然一顿闪烁,势登一级,朝正面而来。 什么! 高秋鹰大惊,发觉自身中计,可惜此刻青穹剑光芒已将他笼入,他躲避不及,支起屏障,硬生生承受了一击。 一股大力从正面袭来,高秋鹰被打飞出去。身无伤口,却有内伤结于胸腔。 他铭记一旦离开红线范围,便算是输了,故提前落在地上,以穆首剑刺入地面,一路牵制,强行于红线之中停下。 所幸只是受了重击,而非被青穹剑的灵力穿透皮肤,否则经脉之中两股灵力又有一场恶斗。 高秋鹰竭力沉住气,口中语气却还是透着愤怒:“还是师弟善于计策,师兄失敬了!” “比市场上,何必多言!”无垠冷冷道。此话正是方才高秋鹰对无垠的回复,现下听来,颇觉讽刺。 场外观者一呆,随即纷纷笑出了声。 “无垠师弟说得好!”有北林弟子大胆喊道。 想是因程赴光重伤、韩朗嫣被关一事,北林弟子憋了一肚子火。方谭在与栾英姿一战中为北林长了脸,可惜被十虹涧弟子评为胜之不武,现在就盼着西林的无垠以实力胜过高秋鹰,好让他北林扬眉吐气。 高秋鹰闻声,忍不住脸色阴沉、嘴角抽搐。他穆首剑上举,光芒突地一收,锋棱刺云间。脚踩北斗,头顶以十指为极,掌中汇聚起一团紫光,上冲至穆首剑剑柄,直灌入剑身之中。 穆首剑光芒大盛,远胜从前,夺目之势,唯有隔掌相见。场外观者纷纷闭目,同时以手遮面,再漏出一道细缝,缓缓睁眼,眯眼仰观光芒流转。 睁眼较早者可见祥瑞之紫渐渐淡褪色彩,直至化成一束耀眼白芒,如日光之色,只有紧贴穆首剑剑身之处还有紫色执着粘附。 “映虹!映虹!” “这是映虹吗?那日我见栾英姿施展的映虹分明更盛一些啊。” “你不懂,这种厉害招数,都是要以主人灵力洗沐法宝,激发法宝自身纯质,得与主人呼应,而后才有你所见的那种气势。到那时,一剑斩下,对手就只有待毙了。” “原来如此。” “玎!” 伴随穆首剑剑身一颤,其爆发出一声剑鸣,其声悠长,如惊蛰猛禽,复苏欢呼。 霎时之间,如洪流出山、瀑布飞泄,灵力似源源不断地自剑身涌出,高秋鹰头顶之上,白芒充盈,甚至溢然。 围绕穆首剑而流动溢散的光芒形成顶梁之柱的粗细,至白芒不可再多增时,又有淡淡彩色光芒如游丝蹿动。 高秋鹰见七彩现形,心中一喜,望向面前持剑待守的无垠,得意微笑。 “你看见那七彩之色了吗?‘映虹’‘映虹’,就是白芒凝聚,散作七彩,犹如缤纷长虹。鲜艳壮丽。” “可是栾英姿那一场没有见到七彩光芒啊?” “到底还是前部之人,修为不够,哪里来的七彩光芒?” 无垠横执青穹剑,透过浅青灰的暗色,谨慎地凝望着高秋鹰头顶浮着层淡淡彩色的耀眼白芒,嘴角微微一展,却是挂起一丝挑战的笑容。眸中星夜燎原越发幽深,也越发明显。 他缓缓张口,低声道:“师兄,莫要提前得意。映虹之上,更有青穹!” 第一百六十九章 听羽 () 高秋鹰自然是听不见的,无垠深深呼吸,青穹剑脱手而出,横于空中,剑锋如无厚度,映在高秋鹰眼中,如一道细丝。浅青灰色萦绕如烟,仿佛一片冷火,悄悄燎原。 无垠手握指诀,口中铿锵地高诵:“日吉魁罡,四海从秋。鹤游东西,化羽千里!” 顷刻之间,剑芒如羽翼猛地展开,似有“哗啦”一声,便要翱翔天际。一时间浅青灰色笼罩他周身上下,他如蝼蚁,又如巨人。 “听羽!这是听星掌门的成名绝技听羽!” “什么?这是听羽?” “上一届三袖盛会弟子比试中,西林的胡师兄、东林的郜师姐不都用过听羽吗?你又不是没见过。” “可是,听羽好像不长这样啊?” “诶!不对,这不是听羽!”最初惊叹出声之人似发现了什么,顿了顿,盯着无垠手中的青穹剑看了几眼,一时愕然。 林涟漪听得身后二人谈论之言,心生好奇,一边盯着场中局势,一边侧耳细听。 这听羽,她不曾见他使过,不过既然是听星掌门的成名绝技,必是不差的。 “这家伙,不会根据青穹剑的特点篡改了听羽吧?”身后那人的声音微微发抖,其中匪夷所思之意再明显不过。 “什么” 他身旁之人将一个“什么”拖得极长,林涟漪不用回头,都可以想象其大口如狮之态。 林涟漪亦是震惊,然忽地一回忆,她想起从前无垠提过一些当世高手的成名绝技。 听无垠讲起过,高手之成名绝技,多是由其自身身体、灵力特点启发而创成的。虽很多法诀绝招可以传授于他人,直至众人通用,但亦有相当一部分,只有具有相同特点之人可以使用。 因此习得绝招之后,还要因人而变,以使施用绝招之时,经脉通路、灵力流动最大程度地契合内丹运转习惯和个人意识调配。 只是但凡是得道高手的成名绝技,都不是那么容易改的。稍有不慎,改动失误,莫说实战之时大败,即便是平时操练,恐怕也会走火入魔。 没想到无垠还是改了听羽。 他竟然胆大到改了前代掌门的成名绝技。 他竟然有能力改前代掌门的成名绝技。 林涟漪凝望青穹剑,默叹不已:若真是你改的,倒是我从前小看了你,也高估了我自己。 看台上,殷览峰看出端倪,震惊不能恢复,顾不得颜面,面容惨淡,其思虑早已超越这场比试。 十年前听闻千羽林西林渚沙将他新收徒儿的天资吹得天花乱坠。今日一见,无垠年纪不过二十上下,却已能自改听星掌门的绝招,难不成无垠真有超越凌飞雪之潜质? 他下意识地看向渚沙,却见渚沙似从不知无垠改动听羽一般,如他一般震惊。 其他师长,尤其是复掌门,见无垠使出听羽,亦是一般震惊。只有云随烟,似早就知道一般,微微点头,表以赞许。 那十六字浩荡如江河,颇有指点万人的气概,回荡在场内场外、看台上所有人耳畔。 “这是听羽?” 有非千羽林的师长轻声问道,却不是因为他不认得听星掌门的绝招,而是不敢相信,眼前这年轻弟子竟使出了改动过的听羽。 无人关心这是谁说的话,每个人都有这样的话疑问,忍不住当场问过渚沙或是无垠。 场中斗法,迎来最高一波浪潮。 两声高喝之下,一人供白昼,一人举青穹,两张碰撞,势如天崩。 剑芒激荡,周围云雾如溃不成军般忙着四下逃逸,却多半绞灭锐利剑芒之中。 二人身前以灵力凝起的厚重屏障几乎同时破碎,发出“咔啦”两声,短暂而尖锐,转瞬即淹没在充斥空间的强烈光芒之中。 “铮!” 两件神兵实体相击,其力道之大,于相触刹那震荡心肺。 观者掩目,斗者内伤。 无垠觉对方灵力通过破碎的屏障涌来,青穹剑本身化去一层力道,消散大部分灵力,却有小部分灵力以摧枯拉朽之势狂怒而来。 人身**绝挡不住如此力量,他双手震颤,几握不住青穹剑,五脏六腑的震荡更令他痛不能言。 此刻唯有满心的傲气让他坚决咽下了一声痛呼。 电光火石之间,他只想到,双方用出如此强招,对手并不会比他好多少,故只要不能在对手之前飞出红线,他便赢了。 为对面冲来的力量所击,无垠向后倒去,空了大半的经脉硬生生挤榨出丝丝灵力,涌入紧握青穹剑而震颤不已的手中,止住了其倒飞之势。同时手臂向下,如方才高秋鹰中计后一般,剑入地面,拉住身体。 “嗖” 正当无垠自以为胜券在握之时,对面异变陡生。 场中法宝除青穹剑之外,只有高秋鹰的穆首剑了,这一声自然是穆首剑脱手飞出之声。 无垠直觉脱手飞出之声并非是倒飞,反而转了个刁钻的方向,朝着场外观者而去。 那个方向…… 涟漪! 不知何来一股力量,无垠内丹蓦然疯转,又从其影响可以触及之处抽出了残余灵力,通通逼入因受伤而不复畅通的四肢经脉之中,青穹剑上虚弱的光芒又闪动起来。 倒退之中,以伤害自身为代价,他强行转过了个角度,于转折处喷出了一口鲜血,往林涟漪出飞来。 此刻无垠才有机会吃力地瞪大眼粗粗一看,穆首剑果真是朝着林涟漪处而来的。 他来不及细看,更不能猜想这是不是高秋鹰的计策,不顾翻涌的气血,内丹运转到疾速,残余灵力如溃败的军队一般,于残破的经脉之中横冲直撞。 快!快! “啊!” 场外人群只见高秋鹰和无垠各自倒飞,而或许是高秋鹰灵力用尽,穆首剑竟然脱手飞出,带着尚未散去的白芒,白芒之下还燃着一层紫光,向观者而来。 内圈众人吃了一惊,纷纷向后退去。然内圈之人发现有异,外圈如何知晓?外圈之人尚懵懵懂懂地沉浸在紫色和浅青灰色的光辉之中,见内圈之人亟亟后退,犹忍不住发问几句。 一时间人群大乱。 更甚者,人群挤挤挨挨,绝无空间祭出法宝,亦有人根本未带法宝前来。为穆首剑所指之处,那些倒霉之人只有凝出一道厚厚的屏障,承受穆首剑一击。 而穆首剑方向正对处,林涟漪本有实力游刃有余地接下这一击,奈何不能当众使出法术,面对疾速而来的穆首剑,她脸色刷地一白。 第一百七十章 惨败 () 林涟漪尚未有所自主反应,体内朱心已然运转,数道妖灵力顺着连接丹田的主要经脉淌了开去。 同时一身魔神血猛然一滞,随即以溃堤之势翻涌于经脉之中。夜魄亦散出淡淡光芒,于袖间提出警告。 她神智一清,暂且压下灵力与法宝的一切异动,刹那思虑。 挡还是不挡? 林涟漪与无垠斗法七年,又有与鬼双城之人真实打斗的经历,一眼便知,若穆首剑方向不变,将从她左肩洞穿。 这一剑下来,若是不习法术之人,怎么也得丢掉小半条命。 林涟漪咬咬牙,放开了限制。 穆首剑还是得洞穿她左肩,否则无以骗过在场众人,不过她决心在体内凝一道屏障,以削弱大部分剑力,接下来便生死由命了。 “师父!” 不料方谭大吼一声,手忙脚乱地亟亟冲到林涟漪面前,同时伸出双手,紧握指诀,面前凝起一道屏障。因时间仓促,面前屏障上光泽或明或暗,很不均匀。 “滚开!” 林涟漪一惊,不假思索地怒吼一声,掌中燃起白芒,猛地一把扯开尚未站稳的方谭,同时将自身暴露在穆首剑光芒之下。 “师……” 方谭向另一边倒去,手中指诀一个不稳,面前屏障顷刻震荡,摇摇欲坠,他跌落在地,慌乱中稳固了屏障,却来不及站起身为师父挡住一击。 那方才痴望林涟漪的弟子慌忙退后,既不欲对林涟漪伸出援手,又不愿拉起方谭。 鲁友信见方谭欲为林涟漪挡住一击,急得不知道该喊谁,又见方谭倒落在地,脱口而出一句惊呼:“方谭没事吧?”同时自身欲向林涟漪处移来,能抵住多少攻击力算多少。 “过来!” 无垠二字声嘶力竭的呼喊,让人群目光从穆首剑上移开,转向往红线之外冲的他。 林涟漪蓦然抬头,见无垠嘴角带着鲜血,正向她处疾速飞来,这一声呼喊,也是对着她的。 她心一震,不管穆首剑是高秋鹰刻意设计往这边处来的,还是方向偏了脱手飞出的,无垠都已无力再抵挡这一击。 挡还是不挡? 霎时之间,气血翻涌。 她还是止住了忍不住要飞出的夜魄和千百个拒绝此行的朱心,一个箭步,迎着耀眼紫光,向穆首剑冲去。 “涟……” 一句“过来”,无垠已呼喊得心力俱疲,这一声对她的喝令终是喊不出来了。他只觉喉间冒出丝丝烟气,仿佛燃灭的灰烬。 泪落无声。 心跳和内丹运转,哪个更加疯狂? 青穹剑抽干了无垠身上所有的灵力,带着主人的殷切期望,脱离手心,义无反顾地冲向林涟漪面前。 然后,爆发浅青灰的光芒,比之最初,淡了许多,而仍旧坚决。 仿佛开辟了一片阴云的天空,没有阳光灼伤温柔的眼眸,它笼罩荒原里唯一的人。 为你开辟一片天空吗? 她看见了,亦与他一道欣赏湿润模糊的视界里,迎面而来的紫光。因疾速飞奔,她停不下脚步。仍旧往前冲去。 然她明晓,穆首剑接近之时,青穹剑会与它相撞,左肩可以保住了。浅青灰的光芒之下,她不过会受些微不足道的冲击,往后倒去。 无垠,则会重重地倒落在地,必定重伤。 她凝望他虚弱地飞来的模样,不舍得闭目以躲避强光。而他双手护住头颅,坐以待毙。 林涟漪左肩上的屏障早已凝起,内视可见白芒涌动,充盈的灵力撑在经脉之中,等待着挨下一记重击,此刻却在她意识强行要求下缓缓散去。 “嘶” 青穹剑迟了一点,不过不算太迟。 一声回味悠长的剑击声下,青穹剑剑锋直直打在穆首剑剑身中心附近,将它方向打歪,随即尖锐地擦过它剑身,二剑一起向旁侧飞去。 穆首剑剑芒仅仅触及林涟漪身前最外侧衣衫,从左至右划开一道浅浅的口子。 林涟漪被余威一扫,如纸娃娃一般向后飘去,视界上仰中,她瞥见无垠为穆首剑剑柄处甩来的白光轻轻一扫,往红线之外倒去,紧接着耳畔听闻一声“啪”的重击地面。 “啊!” 二剑飞去的方向上,人群又紧张起来。他们各自仓促凝起一面屏障,顿时七彩斑斓的光芒闪烁起来,绚烂不已,煞是好看。 林涟漪倒落在地,自觉脊梁骨重击地面,浑身一震,知觉消失了一个瞬间,后又恢复,同时身前传来一道轻微至极的刺痛感。 她稍一运转灵力,觉皮肉经脉毫发无伤,至于方才撞击地面的痛苦,于她而言,不过小菜一碟。 她轻易坐了起来,见无垠倒在红线之外,一脚置于红线之上,昏迷不醒。 “师弟!” 人群中有内圈的西林弟子从千羽林惨败的现实中恢复过来,忙拥上去查看伤势。 “无垠师弟!” “高师兄!” 从内到外又是一阵骚乱,呼喊声纷纷扬起。 千羽林和十虹涧弟子推推搡搡,混乱中分成两股溪流,一左一右,冲到各自门派的比试弟子身边。甚至有不甘心的千羽林弟子在推搡过程中恶意使用灵力,令十虹涧弟子气恼不已。 只是双方都不曾说话。 鲁友信、方谭生怕众人踩踏到林涟漪,忙扶起她,向前退到红线之内。 方谭一个劲地问道:“师父没事吧?哪里伤到了?摔得痛不痛?这姓高的也太狠了!竟然为了赢过无垠伤害一个弱女子!” 鲁友信将手搭在她手腕上,简单探了探五脏六腑之伤势,感其无恙,才放心道:“还好还好,林姑娘没什么事,只是摔疼了吧?” 方谭亦松了口气,道:“师父,不,我又忘了,林姑娘,要不我们先回去吧?” 林涟漪一言不发,她视线始终落在那边无垠身上,看着千羽林弟子围上去,看着他们将他的身影围得水泄不通,正面承担他们对她投来的责怪甚至厌恶的目光。 鲁友信、方谭发现了无垠身边弟子投来的目光,心生气愤。 “这帮家伙……”方谭不平地道。 “呼” 头顶空气一片搅动,云雾纷乱地飞散间,渚沙从看台往无垠处飞去。同时对无垠周围的弟子喊道:“让开!” 人群如潮水散开,渚沙落在无垠身边,自腰际一把将他拎起,法宝闪耀成一束棕芒,载着二人飞起,越过下方人群,往西林住处飞去。 临走之时,他凌厉转头,冷冷地瞪了林涟漪一眼。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不甘 () 林涟漪浑身颤了颤,随即一怔,怅然若失。 渚沙毫不留情地回头,带着昏迷的无垠离开。 她眸中眼泪留恋地回了回,悄然退了下去。 方谭搀着她,与一旁的鲁友信都是一言不发。 “高秋鹰诡诈之徒!” “要不是林涟漪碍事,无垠师弟研早就赢了!” 两种言论,愤愤不平之意传扬在空气之中。 林涟漪冷冷一笑,最后向渚沙远去之处望了一眼,向方谭和鲁友信张口欲言,却又顾忌些什么,抬头于人群中搜寻一番,看了看她曾在北林居处见过面的北林弟子。 那些北林弟子多是以愤恨目光看着高秋鹰的,少有人迁怒于林涟漪。 林涟漪这才放心地对身边二人低声道:“我们走吧。” 方谭应了一声,小心地搀扶她往北林方向而去,一路上人群不愿让路,鲁友信极是不悦地拨开一道狭路。 “我就是看不惯十虹涧那些趾高气扬的人!高秋鹰使诈险胜,正道的颜面都被他们丢尽了!”有人刻意抬高声音,对他身边同门弟子说道,言语间还冷冷地冲着不远处的十虹涧弟子睥睨一眼。 不知是不想刺激到千羽林弟子,还是真的心有愧疚,围着高秋鹰的十虹涧弟子不过是轻声欢庆。 然他们听闻此言,又见千羽林弟子的鄙视目光,面面相觑之间,不由得愤怒起来。 当下就有几人站了出来,理直气壮地盯着千羽林弟子。其中站在前端之人,就是与韩朗嫣私斗过的早勤、早励二人。 早勤怒道:“使诈?我高师兄身受重伤,执剑不住,穆首剑才脱手而出,如何变成了使诈?”他冷冷一笑,接着道,“若非无垠师弟视人生命重于输赢,不惜以惨败为代价,危急关头救了貌如飞雪的林姑娘,赢的便是他了。” 十虹涧弟子一阵哄笑。 千羽林弟子面色铁青。 林涟漪听着背后红线附近,众人或得意哄笑,或低声咒骂,言辞刺耳,更是刺痛心扉。 仅仅“貌如飞雪”一词,就饱含了嘲讽之意。 自她师父凌飞雪死后,天下对其美貌越传越玄乎,到后来已不止是倾城倾国倾鬼神了。 世俗之中,以“貌如飞雪”形容绝色美人;邪道之中,慎用此词;而在正道之中,“貌如飞雪”几乎等同于“红颜祸水”,只不过在“红颜”之前,还要加上“绝色”二字罢了。 “貌如飞雪……”林涟漪冷冷一笑,只当这是赞誉了,凌飞雪本就是她师父,有人这么说她没什么不好的。 早励带头讽刺道:“若无垠师弟忍痛不顾林姑娘安危而赢了比试,我等自然心服口服!” “丢了正道颜面的人,怕是你们的无垠师弟吧!”后面有弟子紧跟上讽刺道。 “哈哈哈……” 林涟漪又往外走了几步,背后隔着几道人墙,十虹涧弟子的哄笑声只是隐约传来。 她两颊冷笑缓缓僵硬下来,掩饰不住的苍白中透着惨色,却半点也不是因为伤势。 她低低笑了两声,泪水淌过苍白面颊,于下颌处离她而去。其凄惨神情,仿佛一夜之间家破人亡了一般。 貌如飞雪?这样惨淡,还是配不上这个词的。 身边方谭、鲁友信二人一言不发,她感觉到方谭搀着她的手在用力,也在颤抖。 背后冲突还在继续。 千羽林弟子见状,本不愿与之冲突,此刻亦面向他们,有意地拉开彼此距离,有法宝的就要祭出法宝,来一场光明正大的斗法了。 “住手!” 看台上一声断喝,如一座高山阻断江河。 双方立马收起战意,望向看台。 林涟漪等人亦停住脚步,望向看台。 一排师长部站起,复则站在前端,怒目扫视众弟子。 众弟子不敢言语,却还有大胆之人悄悄瞥向对方弟子,嘴角上扬,面上写着明显的不服气。 复深深呼吸,收起了些微怒意,言语间威势依旧:“竺堂主,请宣布比试结果吧。” 竺净烟看着他的背影,迟疑片刻,不敢立刻宣布,身体微微前倾,侧过头看了看西林的云随烟。 云随烟感其目光,心中不甘迟迟未能压下,终于还是忍不住踏前一步,道:“掌门师兄,无垠脱出红线,按规定算是输了,但是我等皆亲眼所见,其道行不在高秋鹰之下,不宜依照成规判定输赢啊。” 殷览峰瞥了眼云随烟,眼珠转动间颇有翻白眼的意味,他坚定地站出一步,道:“规定就是规定,如何能因一人而变?无垠师侄输了比试,这是各派有目共睹的。不是我要维护我的弟子,实在是规定当前,不得任意违背啊。” 复默不作声,似在沉思。 殷览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不由得生出些紧张。 就在三袖盛会前,他和百琐庄的刘臻绝一道出言,令韩朗嫣不得参与弟子比试,千羽林弟子之势无疑弱了一大截,如今千羽林最有希望拿下榜首的无垠又生出变故,身为掌门的复心中不甘之意绝对不弱于渚沙、云随烟。 “秋鹰,你当真是故意的吗?”殷览峰心中默问,只是口中说出的所谓维护规定之言是不会收回了。 “此次比试,”复高声宣布,言语间不露一丝遗憾,更无分毫不甘,“十虹涧北山堂弟子高秋鹰胜。” 人群寂静了几个瞬间,有的人是呆滞,随即众人哗然。 “高秋鹰是诡诈之人,他师父更是!”方谭愤愤不平,想是看到了看台上云随烟、殷览峰的动作。 “少说两句!”鲁友信看了看周围别派弟子,疾速轻声道。 林涟漪凝望看台之上复转身欲坐回座位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她转过身,对身边二人道:“我们回吧,没什么好看的了。” 自然是这个结果了,她早知道,多争无益。 只可惜无垠生生被自己拖累…… “涟漪?” 从人群一侧钻出一个声音,林涟漪一听便知,是东林的叶筱钰。 “八姐姐?”林涟漪止住脚步,问道。 叶筱钰钻出人群,关切地上前,眸中尽是担忧之色,轻轻触着林涟漪的双臂,问道:“你怎么样?”又问她身边的方谭和鲁友信,“伤着了吗?” 二人摇头。 叶筱钰才松了一口气,缓缓放下双手,面上微微带着庆幸之喜色,陪在一旁,一同往前,道:“我还是不放心,我要随你回北林,为你看看伤势。” 林涟漪看了她一眼,知道她还有话要说,便微笑点头道:“谢谢八姐姐。” 第一百七十二章 悲哀 () 北林住处。 叶筱钰仔细为林涟漪检查了伤势,确认她的确安然无恙,才放下心,不禁惊奇了一番:“无垠这小子还有点道行,竟然刚好挡住了那一剑。” 林涟漪惨淡之中听得此话,忍不住梨涡浅笑,苍白面颊上多了几分血色。 叶筱钰看着她笑靥,真觉得自己像在看一场大戏,笑道:“怪不得不要师父给你寻夫家,原来自己有想法了。” 林涟漪苍白面色又褪大半,脸颊绯红如烈酒灌了喉。她抓住叶筱钰双手,道:“八姐姐莫要取笑我,有事快说,回去晚了,二姐姐可要生气。” “不急不急。”叶筱钰挑了挑眉,道,“你这丫头从前爱取笑我,却不许我如今取笑你了吗?我现在就想听听,你……” 她顿了顿,笑容中带着好奇非常的意味,凑近问道,“你头一回见无垠也不过在前几天,这么快就人尽皆知了。西林那帮人都把名誉看得比生命还重,你是怎么做到拉无垠下水的?” “完了,忘了这茬,还没有来得及串供!”林涟漪一惊,面上却不表露出来,只简单说了一句:“过几日,过几日,三袖盛会结束了再告诉你。” 叶筱钰一副意犹未尽的失望模样,见林涟漪不愿多言,只好换了个话题,道:“师父让我告诉你,无垠师弟头一场比试就失利,西林有些不明事理的人会迁怒于你,近几日不要接近西林的人。” 林涟漪淡淡一笑,这道理林恬不说,她也知道。 她透着不在意的笑容令叶筱钰又有些担忧:“师父就怕你和韩朗嫣一样意气用事。无垠师弟的伤势虽然有些重,但并未危及性命,你大可放心。 “再担心也不要去西林住处探望他,渚沙师伯对你……” “我知道。”林涟漪忍不住打断她,三个字念得冷冷静静却又波澜起伏。 她低下头,心中悲叹:“我又能怎么样?低下头一个个去讨好西林的人吗?” “你好好地待在北林,师父一定会为你说话的。若是北林待你不好,你就告诉我。” 林涟漪嘴角一抽。 叶筱钰的意思是,有风远篷的儿子风晰天在,爱屋及乌,是不会亏待她的。 话是感动,只是你我境遇对比,更显悲哀了。 林涟漪一言不发,听见叶筱钰站起身,轻轻打开门,悄悄离开了。 “林姑娘。”片刻后,门外鲁友信敲门道,“我和方谭师弟要去吃饭了,你身体不好,就留在这里休息吧,我们会带午膳回来的。” 他说话很轻,生怕吵到林涟漪。 “谢谢鲁哥哥。”房间内传出一声略显沙哑的感谢。 鲁友信与身旁的方谭相视一眼,眼中不无同情。 二人转身,却见叶筱钰正与人轻声说话,此人自然是不知何时到来这里的风晰天。二人眼中带笑,又相视,不知该否上前打招呼。 不料叶筱钰似乎心情很不好,面对风晰天也没什么欢喜神色,只说了两句便离开了。 二人便大方上前,轻声打了招呼:“风师兄。” 风晰天点头应了一声,平日里玩世不恭的模样今日不知为何收了收,神情间略有些凝重。 二人觉得奇怪,平日里风晰天都会大大咧咧地朗声呼喊其师弟的名字,今日竟然只是点头答应。不过大概也猜得到,就是林涟漪之事令他心忧了。 三人一起往用膳处走去。 “那位林姑娘,你们觉得怎么样?”风晰天突然问道。 方谭早有准备,言辞有些激烈地道:“风师兄,你要相信叶师妹,林姑娘人很好的。旁人对她多有误解,外头传言也多为不真,不可信的。” 风晰天瞥了他一眼,一脸不相信,道:“我还不了解你吗?别人给点小恩小惠,你就跟易骗的小孩似的一个劲说别人好话。” “至于筱钰说的我不是不信啊,只是她和林姑娘一起在东林生活了十年,关系堪比亲姐妹。若说偏袒姐妹,没看出林姑娘的真面目,也是有可能的。” 方谭听他的师兄如此说他的师父,不禁脸色一变,又要辩解,鲁友信已苦笑道:“师兄,叶师妹看人那么准,怎会看不出林姑娘是良善之人?” 他看了看方谭,又道,“其实方谭师弟说得不错,外人多是以讹传讹。 “韩师妹与十虹涧弟子私斗,是因十虹涧弟子错怪她重伤程赴光。如此冤枉,本就属无稽之谈,有人说她与十虹涧的矛盾乃林姑娘挑拨,更是无稽之谈。 “无垠师弟与高秋鹰比试,乃师长安排,无垠师弟为我千羽林难得天才,自然应该于比试中竭尽力而为,与林姑娘又有何关系? “至于貌如飞雪、红颜祸水一说,实在滑稽至极。借此诋毁林姑娘,岂不是以为绝色美人必为祸水吗?” 风晰天若有所思。 方谭愤愤不平地补道:“那些闲言碎语之人,都是固执于三年前林姑娘亡母留下的法宝伤人一事,至今不肯原谅她!” 风晰天轻叹一声,道:“不是伤人,那可是,杀人啊。” 方谭一惊,自知他辩解不成,反倒起了坏作用,一时不知如何再辩解回来。 风晰天皱紧了眉,道:“不管如何,我既答应了筱钰,要帮着林姑娘,便必须做到。只是林姑娘若要与无垠师弟结下丝萝契,眼下最大的麻烦在西林,我北林也只能无奈观望。” 是啊,也只能观望。 此夜幽幽。 林涟漪静躺锦褥之上,眼前不断重复白日里无垠为救她身受重伤之景。 重复一次,对高秋鹰的恨意越深一分,对无垠的挂念越重一分,心脏也似长久窒闷后才呼吸到新鲜空气一般重重地敲击一下。 就这样昏昏沉沉,直到许久,她才昏昏睡去。 不料睡梦之中,也是那个不得相见的人影。 别想他了,找点别的事情想。 对,重伤程赴光的人还没有揪出来。 现在还揪得出来吗? 除非他再次出手。 奇怪得很,使韩朗嫣被冤枉是十虹涧的目的,而并非幕后真凶的目的。 那么真凶的目的是什么? 重伤程赴光而后匆匆逃离,又像初次作案的蠢货一般留下一堆证据,似乎在指引十虹涧之人找到他。 难道重伤一个如此心高气傲、恐怕连后部第一轮比试都过不了的弟子,就是他唯一的目的吗? 不对! 长亭之外遇到无垠是个意外,真凶匆匆应敌,逃离之后反而没有再留下丝毫踪迹。但在尚未被发现之时,他留下一串证据,直到长亭外消失,不是愚蠢粗心,而是故意! 他就是在指引十虹涧之人找到他。 不对! 不是找到他,而是找到他想嫁祸的那个人! 是谁? 林涟漪猛然坐起,睁眼时倏然一道精光闪过。 第一百七十三章 再现 () 无垠! 是了,定是无垠! 嫁祸他人,使旁人信服,得有足够充分的理由。 被重伤的是程赴光,程赴光挑衅过韩朗嫣,也顺带着挑衅了林涟漪,大庭广众之下,有目共睹。 千羽林所有进入后部的弟子中,没有与韩朗嫣很熟识的人。但与她林涟漪熟识的就有两名有望夺得榜首的弟子,即郜落霜和无垠。 郜落霜性格冷傲严肃,骨子里就透着一股正气,说她为维护师父的远亲干出此等不光彩的事,实在难以服众。 无垠却不一样。在西林修炼了十年,不善言谈;又因与同门弟子相处不和而独居一屋;钟情于邪道之女、杀人凶手林涟漪。 按照他的设计,无垠重伤程赴光的理由就是为她林涟漪出气。 这样的理由,也只有渚沙、云随烟和胡衷恣等人不会相信了吧? 再说他的计划。 从上方看,各派弟子住处呈弯月形。长亭所在的枯草地就在弯月中央,即月腹之中,如怀中胎儿。 十虹涧在月尾,千羽林在月首,真凶从月尾经长亭穿到月首,引了祸又便于回到自己在千羽林的住处。 若非十虹涧无心追查真凶,反倒试图借此机会陷害韩朗嫣,若非无垠和她暗中相会于长亭,若非她能解毒,这天衣无缝的计划必已成功。 可惜如此妙计,毁在三个他不知道的秘密上。 林涟漪为之震惊,深深呼吸。看来此人很早就知道无垠和她的一段儿女情长了。 也许计划成功不能抹黑无垠千羽林出色弟子之名,但足以令他不能参与此次三袖盛会弟子比试。 一计未逞,今日高秋鹰得胜,无垠和十虹涧的关系恶化,又是一次嫁祸的好机会。 可惜无垠已经败出,已无必要再设计了。 林涟漪“扑通”一声倒在枕上,心道:“只知道那人在后部八人之中还比较有实力,而且是千羽林弟子,除了无垠,除了郜落霜,还有谁?” 另外六人,只认识一个胡衷恣,这个基本也可以排除了。 剩下五人,就真不好排除了。 对了,也不止是一开始就在后部的这八人,前部之中、又有能力闯入后部的人更有嫌疑…… 既然左右揪不出来,那人要再出手也和无垠无关,林涟漪想着想着,便又睡去。 翌日,林涟漪待在屋里无聊了整个白昼,欲修炼而不敢,只好空空地惦念无垠伤势。 “渚沙师叔亲自为其疗伤,加上西林的灵丹妙药能用的都用上了,无垠师弟的伤好了许多。后部比试第一轮耗费两天,而后再过五日为第二轮,那时估计他能恢复六七成灵力。” “林师叔和渚沙师叔吵起来了,渚沙师叔吵输了,两人险些打起来。那个林姑娘,恐怕你还要等无垠师弟伤势恢复了才能见到他。” 两个消息,一个令她欣喜,一个令她忧心。 林涟漪无奈,只好做足了长久等待的准备,日日求鲁友信、方谭打探无垠的消息。 几日来,有时叶筱钰看望她,对林涟漪和无垠之事也再没有头一回打听的好奇,只是以颇为大胆的口吻批评渚沙的心胸狭隘。 林涟漪有感觉,这事越来越糟了。 林姨为她操心了。 操心了十年。 不知后来如何,林姨有否再与渚沙冲突?同为掌印人,日日见面,小的冲突应当免不了吧。 无垠,是否也遭了渚沙一通教训? 她无从知晓。 第二轮比试即将开始,前夜里,后部弟子无不紧张。 叶筱钰曾前来告知林涟漪一个惊喜的消息:第二轮中,她二姐姐郜落霜将与高秋鹰比试。 郜落霜轻易进了第二轮,林涟漪猜测,以她的修为,进入前八是板上钉钉的。 高秋鹰么,林涟漪自然乐得看他惨败于第二轮。第一轮中和无垠硬撼,恐怕他扛不住郜落霜几招了。 如此欣喜之下,林涟漪竟又至夜半才渐渐有了睡意。 不料将叩沉梦之时,忽地窗外光芒亮起,又有呼喊之声、奔走之声,嘈杂不已。 林涟漪刷地坐起,跳出床幔,伸手抓了衣服穿上便出了屋门,见鲁友信、方谭正往外走,路上三三两两的弟子纷纷往一个方向跑去,似有什么紧急之事发生。 那个方向…… 是西林! 林涟漪一惊,忙叫住方谭和鲁友信:“出什么事了?” 二人回头,见林涟漪焦急模样,相视一眼,方谭道:“高秋鹰被人暗害,受了重伤,伤势比程赴光还重,十虹涧弟子声称看到了凶手,正往那个方向追过去。”他指了指西林方向。 不好! 那人又下手了! 可是,为什么? 又是针对无垠吗? 无垠第一轮就输了,怎会还是针对他? 难道是针对胡衷恣? “林姑娘,你先回去吧。我和方谭跟过去看看。”鲁友信道。 林涟漪似在分神思索,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鲁友信不放心地看了看她,才无奈地与方谭一同出去了。 西林住处。 门口渐渐聚起人群,为首的正是十虹涧弟子早勤、早励。二人身旁还畏畏缩缩地站着一名陌生的小弟子。 西林众人拦在住处入口,手持法宝,与十虹涧弟子对峙。 早勤坚决地道:“我的师弟分明看见了凶手逃往这个方向,他害我两名师兄重伤,我等今日必要抓他出来,向复师伯请求重罚!请西林的各位师兄师弟让开!” 西林为首的却不是胡衷恣,而是一名模样精瘦、容貌稍显些老成的男子。他负剑于身后,坚决之色不下早勤:“你们上次不也坚持说是韩朗嫣师妹暗害程赴光吗?怎么这次又改口了?分明是乱想一通、荒谬绝伦!” 十虹涧弟子闻言,一时无以反驳,看来也许他们确实是错怪韩朗嫣了。 早励憋红了脸,怒道:“是我的师弟亲眼所见,如何有假!”他看了眼身旁胆怯站立的师弟,道,“师弟,你说,凶手是不是往西林方向来的!” 那弟子在其目光逼视之下,不得不张口,又见对方为首之人怒目瞪着他,忍不住心生退意,喉间一滚,尽可能克服害怕,大声道:“我亲眼所见,那凶手从高师兄屋内出来后,往这个方向来了。” 众人哗然,窃窃私语。 早勤理直气壮,得意道:“邵仲文师兄,我等只想找出真凶,并未确定真凶乃西林之人。师兄若想维护西林清白,更应该放我等进入搜寻。” 邵仲文更怒,别派弟子想进就进,把我西林当什么了! 他冷冷道:“不许!” 第一百七十四章 真凶 () 一句“不许”,空气中温度似乎飞升。 一点,两点,数点,数十点光芒闪烁起来,恍若繁星,蓄意争艳夜半天穹。 林涟漪经过此处时,从暗处所见之景,就是这般剑拔弩张。 不管怎么说,还是多留一个心眼,去看看无垠为好。 若她所料不错,凶手不是冲着无垠的,这一趟就当趁乱来探望他,也不吃亏。 这是要打起来了吗?她见状,不禁摇摇头,不过还是希望他们僵持得越久越好。 时间不多,她绕过这圈人,轻盈一跃,翻墙进了西林住处。 无垠不善与人言谈,胡衷恣必是把他的住处安排得最偏僻,林涟漪一直往偏僻处走,轻易找到了无垠所住之屋。 此处果然偏僻,入口的吵闹声传至此处,已几乎听不见了。 不过声音虽轻微,无垠修为还算深厚,不应该听不到啊。 难道是伤势未愈,警觉感也减弱了? 林涟漪站在屋门口,凝望屋中一片黑暗,心生疑惑,一种警惕之感隐隐萌芽,扎根渐深。 心房突地刺痛一下,林涟漪一个激灵,警惕之感冲上脑门,她几步大跨,冲至门口,手已抬起,欲敲门之时,她忽地动作一滞。 一丝丝浅淡到再过片刻就要彻底消散的气味,自门缝间飘出。 毒药之味! 魔神血如地下渗水般渗入五官表面,兴奋地吸收丝丝缕缕的毒香。 屋内毒气受到牵引,抢入门缝,往林涟漪身上扑去。 屋内毒气并非极其厉害的剧毒,但没想到其似乎源源不绝,颇为绵长。 对,这种毒与当初蒙面人释放的毒素有些类似。 真凶竟又对无垠出手! 她面上有惊疑之色,同时泛着微微有些不正常的血色,短暂停留后消退下去,空气中毒气消失,仿佛从未出现。 “吱……” “林姑娘!” 她猛地推门而入,却在打开一半时听闻身后一声呼唤,蓦地转身。 是胡衷恣。 林涟漪凌厉的目光柔和下来,但警惕之色不曾褪去:“胡哥哥,十虹涧弟子在西林外面闹事,为何你却在这里?” 胡衷恣严肃道:“林姑娘,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快回去,否则必定连累无垠师弟。” 林涟漪忙道:“对不起,我是担心那重伤高秋鹰的真凶会伤害无垠,才过来看看。胡哥哥,你在这里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胡衷恣摇头道:“并无异常。那真凶两次暗害,都是以十虹涧弟子为对象,应当不会伤害无垠师弟的。林姑娘快些走吧。” 林涟漪不知如何解释方才感知到的毒气,此刻只想进入其中看看无垠有无受伤,便恳求道:“胡哥哥,我既到了这里,还请让我进去看看他。” 胡衷恣深吸一口气,道:“林姑娘,若是心有挂念,相见何须急于一时?快走吧。无垠师弟的身体已无碍,我保证几日之后,他就会恢复鼎盛时期的状态了。” 林涟漪哪里敢走,这阵毒气一下来,无垠连屋外声音都听不到了,或许耳鼻口目、五脏六腑早已受了侵蚀。 若是那凶手有意毒害,不及时清除毒素,旁人甚至无垠自己都无法发觉,来日走火入魔,未必不会有性命之忧。 她当机立断,转身就欲打开屋门。 胡衷恣大惊,双目圆瞪,耗费灵力身影成风,飞速旋至林涟漪身边,一把打开林涟漪的双手,一道白光闪过,门又关上了。 林涟漪身为修炼之人,此刻又警惕万分,因不曾想到胡衷恣会突然出手拦住她,事先没有准备,被打之后下意识地闪电般后退,虽然只是一刹那,下一个刹那又恢复常速,身形变换却已落在胡衷恣眼中。 二人都是一惊,相视的目光中透着掩饰与惊疑。 恍然大悟! 林涟漪目光渐渐充满敌意,敌意之中连最后的掩饰也消退下去,她小小上前一步,靠近屋门,以防胡衷恣突然冲入屋中袭击无垠。 胡衷恣眸中闪过一丝狠厉,又见她有应战之意,便更加谨慎起来。 他提着心最后试探着掩饰一下,轻声道:“林姑娘,如此深夜,孤男寡女,怎可独处一室?请回吧。”见她眸中神色并未缓和丝毫,反倒有更加冷厉之势,顿了顿,接着轻叹道,“至于无垠师弟教你法术一事,我便假装……” “假装?”林涟漪冷笑,“胡师兄真会‘假装’,将各派弟子都蒙骗了过去!” 胡衷恣表情一僵,随即脸色一变,如打翻的墨水渗透白衣一般,很快便尽是阴沉。 他阴沉之笑令林涟漪毛骨悚然,她从未想到,一个人会隐藏本性如此之深,数十年来无人识破,亏得千羽林师长如此看重、众弟子如此尊敬,无垠也常说他如何关怀众师弟。 暗害,用毒,嫁祸,种种行径,看来恐怕胡衷恣并非正道人士。 “林姑娘貌如飞雪,心思也似邪道之人一般缜密。先以红颜绝色惑我无垠师弟,后借无垠之手两次暗害十虹涧弟子,我今日便要将你就地正法!” 胡衷恣道貌岸然,故作正气,昂首阔步,欲捉拿林涟漪。 林涟漪不禁觉得好笑,什么就地正法,他就是想杀人灭口。 待她死后,十虹涧、西林弟子一进来,发现昏迷的无垠和惨死的林涟漪,必会以为凶手的确逃到了此处,因是千羽林弟子,不忍心对无垠下手,便只致他昏迷,而杀死了思人心切恰巧偷来此地的她。 她随他逼近而后退,冷声道:“十虹涧弟子还在入口处闹,胡师兄不去一展西林弟子之首的威风,反倒在这里偷偷摸摸以毒害人,想是光明正大惯了,忍不住欲往黑水中走一遭。” “林姑娘不要以为偷学了千羽林法术之皮毛,就可以称我一声‘师兄’,你这点三脚猫功夫还不配。”胡衷恣掌中聚起白色光芒,缓缓抬起。 林涟漪停住脚步,掌中泛起红光,手腕微转,道:“胡师兄都说了,我以绝色惑无垠,那我便如你所想,以无垠未娶之妻的身份,为西林清理门户了。” “且不说你有没有这个能力杀我,即便有,杀了我,最大的嫌疑者就是你。” 胡衷恣又进一步,白芒举至头顶,猛地挥下,如此不带丝毫变化的一招,明摆着轻视了他以为学法术不久的林涟漪。 胡衷恣此话有理,林涟漪自忖有可能杀他,但这是在有足够时间和无人干扰的情况下。 现在十虹涧弟子和西林弟子,加上不知是来看戏还是来帮忙的其他弟子,都在西林住处入口,她绝不可能杀死他。 她也只是口上说着“清理门户”,事实上不过想保命,更想保住无垠。 “闹出这么大动静,云随烟和渚沙不会安稳地睡到明日,只要等到他们来,是非自由定夺。”林涟漪暗想。 第一百七十五章 相助 () 她并不躲闪,而是掌心朝上,迅速高举至身前,红光轻盈弹起,同时她口中带灵力猛吹了一口气,红光便向胡衷恣飘散而去。 胡衷恣忽有警觉,却已是来不及,挥下的手停顿在半空之中,微微一颤,再难挥下,白芒闪烁了一下便消失于掌心。 他连连退后,面露惊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似在竭力驱除毒素和惊慌之意。 林涟漪手掌举起轻摇一下,飘散的红光又收回于掌中。她看着惊慌的胡衷恣,冷冷道:“你爱用毒,我便用毒制服你,滋味如何?” 丢下这一句话,林涟漪推开屋门,闯入无垠屋中,手指往身旁一弹,灯油立时窜起火焰。 屋里如惊醒的人睁开双眼,光芒渐明,犹睡眼惺忪。 她快步走到无垠身边,测其经脉,感其灵力。 粗粗一感,灵力广阔,然寂静得无风无浪,仿佛步入严冬的冰河。 她忽有察觉,将自身灵力探入其经脉之中,小心翼翼循着经脉溯流至无垠伤势较重处,以防其灵力突然警觉排斥。 五脏六腑皆留有震荡余波之威,虽几日来恢复得不错,仍不曾完恢复。 而就在肺腑一隅,潜藏一片浅浅阴影,仿佛灰尘沉淀,粘连其上,与血肉混为一体。 林涟漪心头一跳。 是与方才毒气一样的毒质,混着一股迷人心智致人昏迷的药粉,才令其昏睡不醒。 为何无垠竟无感知地任人下毒? 仅仅因为太信任胡衷恣了? 林涟漪更加戒备,以她能耐,尚不能施毒而令对手毫无察觉,胡衷恣究竟是炼毒炼到了何种程度? 若此事为人所知,正道之中,绝不可能再容此人。 她恨得咬牙,一滴魔神血向二人肌肤相触处汇聚而去,无垠肺腑之中的毒物远远地受到吸引,微微颤动起来。 “呼” 身后一阵呼啸,有一掌之力直冲而来。 他竟这么快化解了红雾。 以芈灵念之能力,也要许久才做得到。看来此人的确浸淫此道甚久,寻常剧烈复杂之毒,也难以轻易制服之。 林涟漪身形一动,就要躲闪,又惊觉无垠还在昏迷之中,她一走,这一掌就要落在无垠身上。 她亟亟稳住身形,猛一转身,一掌向前,与他手掌相击。 两道白光,亮如白昼。然下一瞬间,林涟漪这方的白光逼了过去。 料敌有误的胡衷恣又吃一亏,小退一步,吃惊不小。他稳住手掌,掌中白光更涨,欲力压林涟漪。 “我说无垠师弟怎么这般看得起你,原来你不仅会毒,还有这么深厚的修为。”胡衷恣脸上堆起贪婪的笑容,眼中却满是嫉妒。 林涟漪手上白光亦更加耀眼,其中蕴涵浓郁灵力,如针扎一般向胡衷恣手掌拥去。 胡衷恣白光维持,不到片刻却有淡淡血迹流出嘴角,令林涟漪不禁奇怪。 身为西林大弟子,怎会轻易被她一掌伤成这样? 恐怕第一轮比试中,他过得也不轻松。 林涟漪手腕一转,掌心光芒迸溅,化合为分,瞬间似千万针扎入胡衷恣掌中。 胡衷恣一声痛哼,被逼退至门外,口一张,吐出一团淤血,落在门槛之上。他脸色遮掩不住地苍白,看了眼地上被门槛腰斩的一口淤血,抬头时威势退去了些。 “胡师兄第一轮对手是谁,竟能把你打成这样?”林涟漪哂笑道。 胡衷恣勃然大怒,背后所负之剑一阵颤动,似就要出鞘。然他还是强忍住怒火,目光之中添了几分慎重之色,轻蔑地道:“小丫头竟还有点实力,我师弟究竟教了你多少东西?” 林涟漪趁他说话间,回头看了眼昏迷的无垠,见他安然,便放心了。 她转回头,继续哂笑:“明日胡师兄的对手是十虹涧的高秋蜓呢,不知早已暗害过两名十虹涧弟子的胡师兄是否摸透了十虹涧法术招式,早已胜券在握?” 言语间,她袖起微风,两掌白光凝聚,就这么直直地冲了上去,无畏胡衷恣,更无畏他的法宝。 胡衷恣一惊,面对林涟漪如此冲势,他实在拿不准她的真实实力。 此番不会灭口不成反被咬一口,最终栽在这个祸水手中吧? 胡衷恣咬咬牙,背后仙剑一动,蓦地出鞘…… 不料出鞘过半,墙外突然飞来一道紫光,挡下了林涟漪的白光。 紫光触及白光时并未攻击,反而粘连其上,轻轻一颤,两团光芒如水纹一般荡漾,似有些不像声音的声音传来,片刻后二者一同化解。 林涟漪觉那紫光并无敌意,温和至极,又有些熟悉。 胡衷恣吓得脸色一白,莫非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仙剑出鞘后转了个方向,指向墙外,同时他右手握住剑柄,问道:“何人在此?” 二人紧盯的目光中,一抹紫影缓缓飘下。 她端庄姿态、大方笑容,与二人对比,显得异常从容。 淬弦! 淬弦不慌不忙地向胡衷恣、林涟漪点头道:“胡师弟,林姑娘。” 胡衷恣眸中怒色一闪而逝,目光一颤,脸色立马变换为从前大师兄的温和,温和中还带着严肃,甚至隐隐闪现着痛惜。 他向淬弦走了两步,道:“淬弦师姐,你来得正好。”他转过身,看了眼林涟漪,接着道,“我才发现,林姑娘就是暗害程赴光和高秋鹰之人。” 淬弦无丝毫惊讶,循着胡衷恣的目光看向林涟漪,微微笑道:“胡师弟,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听闻林姑娘即将嫁入西林,若于此大好时机暗害我十虹涧弟子,不怕弄巧成拙吗?” 胡衷恣觉得惊异,问道:“你从哪里听闻如此荒唐的传言?我师父断不会允许一个暗害同道之人嫁入西林。”他话语间透着对淬弦轻信传闻的奇怪,奇怪之中还暗藏着一丝鄙夷,对林涟漪的轻蔑更是溢于言表。 淬弦目光转向胡衷恣,笑得更加端庄:“胡师弟为何如此急于脱罪?” 此言一出,胡衷恣、林涟漪皆是震惊。 “我也没有说要追究你暗害我十虹涧两名弟子之罪。” 二人更加震惊。 胡衷恣脸上苍白之色越发明显,其中又显现些铁青色,惊恐与愤怒交织得令淬弦忍不住微微摇头。 他怒道:“淬弦师姐,为何如此冤枉我?我行得正坐得端,绝不会行此暗害同道之事。” 淬弦看了眼他腹部,微笑收起了几分,问道:“那敢问胡师弟,腹部伤口从何而来?” 胡衷恣瞳孔蓦地收缩,不得回答。 “是你第二次暗害我十虹涧弟子,也就是高秋鹰时,为他所伤吧?” 第一百七十六章 人情 () 胡衷恣目光一滞,顿觉呼吸不畅,缓缓地艰难道:“胡说!我是在第一轮比试中……” 在淬弦锋利的目光下,他声音小了下去。 林涟漪见此局面,第二次恍然大悟。发现芈灵念做假证时,以为淬弦故意重伤了程赴光,又嫁祸给韩朗嫣。此种猜想被淬弦亲口推翻后,又冷笑于十虹涧不顾自家弟子安危,懒得找出真凶。 今夜看来,淬弦也是想揪出真凶的。 不过也许是因为高秋鹰道行高于程赴光,十虹涧对高秋鹰更加关切? 淬弦下一句话直接摧毁了胡衷恣置身事外的可能:“胡师弟,你本意是想部嫁祸给无垠师弟,好继承西林掌印人之位吧?” 林涟漪深具怒意地盯着胡衷恣,今晚头一回恍然大悟之时,她就知道了胡衷恣费尽心思害无垠的目的。 也只有这个原因了。 很是实在的一个原因。 “只要你将藏在无垠师弟屋中的证据告诉我,并保证不向他人谈及这位林姑娘来过此地和会法术二事。我就不追究你暗害我两名同门师弟的罪责了。” 林涟漪甚是惊奇,不知淬弦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此番淬弦应当是友非敌了。 胡衷恣微微低头,面上神情变幻,片刻后抬头直视她,道:“好。” 淬弦微微点头,眸中流露一切掌握手中的从容。 “只是不知……”胡衷恣脸色渐渐恢复,好奇地望着淬弦,“为何你如此帮着这位林姑娘?” 淬弦反问:“你以为呢?” 胡衷恣自然不知原因,林涟漪亦是不知。 淬弦走向林涟漪,同时道:“请问胡师弟,证据在哪里?” “就在衣橱里。”他很不情愿地答道,随即匆匆离去。 淬弦向林涟漪点点头,道:“快去找出来。” 林涟漪点头,转身跑进了屋。 “淬弦师姐若处理了此处的事,便快些出来,一旦入口处矛盾闹大了,我一人恐难以化解。”胡衷恣身影将消失于黑夜之中,一句催告飘来。 淬弦背对风向,道:“无妨,待我这里一切处理妥当后,你便放他们进来!” 黑夜中没了声响。 淬弦走入屋中,问道:“找到了吗?” 林涟漪手捧一件衣服出来,道:“缺了一片衣角的衣服,是胡衷恣放在这里的。” 淬弦接过衣服,道:“他倒聪明,放了暗害程赴光时所穿的这身衣服。这衣服我拿着,就说是真凶逃走时留在了西林,被我捡到的。林姑娘,你先去别的地方躲起来。” 林涟漪并未马上动身,而是忍不住问道:“为何你如此帮我?” 淬弦笑得神秘,眸中深不可测:“因为我觉得啊,你这孩子的性情真有意思。举手之劳,便卖你一个人情。” 她颇有长辈惯坏孩子的宠溺口吻,反令林涟漪心觉毛骨悚然;“孩子”一词,用得更是奇怪,仿佛她是家中哪位熟悉的亲人长辈。 为了帮助一个觉得有意思的孩子,放弃了抓住真凶的机会,令两名同门弟子白白受伤,是淬弦胡来,还是另有所图? 多想无益,反正也想不出个究竟,林涟漪转头向无垠看了眼,道:“那他体内的毒……” “你善用毒,会否解毒?” “会。” “那便还是交由你处理吧。待我同门弟子离开后,你就回来。” 林涟漪点头,匆匆道了声“多谢”便跳出门槛,往外而去。 “为他出手,甘犯险境。”身后淬弦悠然而佩服地道,“林姑娘,眼光不错。” 林涟漪身形一滞,微微一笑,两颊浅红,并有温柔与喜悦,心下还真有被家中长辈表扬的自豪。 正要走之时,身后又传来声音:“我便再卖你一个人情吧。天亮后的比试,高秋鹰师弟重伤不能上场,无垠师弟可替了他的名额。” 林涟漪猛地转身,惊喜地问道:“果真?” 淬弦点头道:“巳时比试,现在是子时,待他们走后,你尽快。” “好!” 她轻盈一跃,脚下白光点点,下一刻已翻过了墙。 入口处。 虽还是剑拔弩张的状态,双方却并不曾真的出手,想是在韩朗嫣被关后,谁也不敢承担下伤两派和气之罪责。 既然不曾真的打斗,口舌交锋必为主要了。西林胡衷恣、无垠都不在,仅邵仲文一人,带着众弟子与对方争吵。 双方在在法宝祭出、斗法开始的边缘反复试探。 正当邵仲文争得面红耳赤,即将顶不住早勤早励二人合力时,胡衷恣匆忙赶到。 邵仲文一见胡衷恣出现,如遇救星般惊喜,头一句便是状告十虹涧弟子上门胡闹:“大师兄,今夜不久前,高秋鹰师弟遭到暗害,身受重伤。十虹涧早勤、早励携一众弟子闯入此处,声称暗害高师弟的凶手就在我西林,简直荒唐!” 胡衷恣威严地扫了眼十虹涧弟子,道:“的确够荒唐。” 早勤、早励相视一眼,很是气愤,正要辩解,胡衷恣已道:“二位师弟,我西林弟子深受师父教诲,绝不会暗害同道师兄弟。即便有人见到凶手往这个方向逃,也未必就是我西林弟子了。” 面对胡衷恣,早勤的气焰弱了些,道:“我并未确定是西林弟子,但其的确往此处逃来。若非西林弟子,更需胡师兄带我等进入西林住处找出躲藏的真凶,以证清白。” 胡衷恣略一沉思,看了眼极不情愿的邵仲文,劝道:“清者自清。”又向十虹涧弟子道,“我坚信西林弟子绝不会干这无耻勾当,这便带众位师弟师妹入西林搜寻凶手。” “什么!”邵仲文惊得要跳起来了。 双方弟子间,窃窃私语响成一片。十虹涧弟子多数脸上都是半信半疑之色,似乎想不到胡衷恣这么好说话;西林弟子多数很不服气,甚至有弟子从旁建议邵仲文据理力争。 邵仲文心知肚明,胡衷恣所言是最有力的说服方法,他只是不想软弱地任人搜查西林住处。 既然胡衷恣同意了,他也无需坚持,便没有搭理身旁的小弟子。 早勤道:“多谢胡师兄通融。请在前带路。” 邵仲文扫了眼十虹涧弟子,不满地道:“你十虹涧弟子人数众多,如此浩浩荡荡地进来,是要把我西林住处拆了吗?” 早勤、早励略有不快,但其言在理,不好拒绝。早勤点头,转身道:“几位师兄一起进去,师弟们在外等候。” 第一百七十七章 散回 () 十虹涧弟子中响起几句轻声交代,几名弟子走了出来。两方弟子随胡衷恣进入西林住处。 在一旁为西林助威的方谭、鲁友信本想跟进去,却被留下来守住入口的西林弟子拦下。 二人相视苦笑,只好回了北林住处。 两方弟子一路搜过去,其中争吵时不时发生,而胡衷恣、邵仲文与早勤、早励极具礼貌的交锋更是重点中的重点。搜查细致与否,往哪个方向搜查,皆由此四人决定。 如此周旋许久,才到无垠屋外。 林涟漪听得人群前来,又走远了些。 “丫头!” 忽有人背后轻呼。 “刘垣冽?” 林涟漪惊讶转身,见刘垣冽匆忙上前,拉着她躲进了暗处。 “你怎么来了?”林涟漪记得上一回见到他还是在无垠和高秋鹰比试那日,还没说几句话,他就被叫走了。林涟漪不猜也知道,定是被他师父叫去训话的。 刘垣冽自然地道:“西林外面闹起来了,这可是大好机会。我就知道你会来这里。”他眉毛一挑,仿佛为自己的聪明才智得意了一把。 林涟漪脸色微红,白了他一眼。 “不用这么看我吧,应该这么看看那些十虹涧弟子。”刘垣冽指着正往无垠屋前走来的两方弟子,啧啧叹道,“今晚好事成双,还能看一场戏,不错不错。” “好事成双?” “是啊。高秋鹰师兄被重伤,无垠师弟有了替代他参与第二轮比试的机会;十虹涧弟子追踪凶手到西林入口,你又可以趁乱跑来见他一面。 “对你和无垠来说,可不就是好事成双吗?” 林涟漪疑道:“你怎么知道他可以顶替高秋鹰?” “他师父和云师叔一听到高秋鹰重伤后,便马不停蹄地连夜去找掌门师伯商量此事了。”刘垣冽瞧了眼正走入墙内的两路弟子,道,“否则,这里闹得这么厉害,为何西林师长竟不出现?” 林涟漪哑然,渚沙和云随烟这反应…… 这么说,淬弦卖的这个人情并非空穴来风。千羽林师长定然万分赞成渚沙和云随烟的提议,十虹涧又有淬弦支持,不怕此事不成。 她望向屋外墙壁,待淬弦尽快散了十虹涧弟子后,便会赶到瞰生殿支持无垠了。 早勤、早励远远的就见淬弦站在门前路上,惊讶之下,先后趋步上前,把其他十虹涧弟子落在后面。 邵仲文亦惊讶地自语道:“淬弦师姐?” 胡衷恣盯着淬弦手中白衣,一口冷气自鼻中呼出。 淬弦不慌不忙,手捧白衣,慢步上前,先向胡衷恣、邵仲文点头称呼一声,再当众捧高手中白衣,道:“缺失衣角的白衣在此。” 双方一片哗然。 邵仲文错愕之后,一阵气愤,正要质问淬弦是否意为真凶乃无垠,胡衷恣伸手拦下他。他惊讶转头,见胡衷恣以半是命令的神情禁他上前,他心有疑惑,却还是忍下来,静听淬弦解释。 早励愤怒地看了眼西林弟子,向淬弦问道:“师姐,难道无垠师弟就是真凶?” 身后十虹涧弟子焦急地等待着,踩地之声轻微响起。 淬弦摇头,道:“无垠师弟并非凶手。方才凶手来到此处,欲将白衣落在此处作为证据,嫁祸无垠师弟。” 她转身看了眼屋内黑暗,继续道,“无垠师弟为阻拦凶手,受了些伤。凶手已然逃走,查无踪迹,我等还是快些散去,这白衣,就由我交给各位师长前辈。” 嘈杂讨论,却不似最初热烈。 西林弟子自然挺直了腰板,理直气壮地谴责起胡说八道的十虹涧弟子,甚至有人跃跃欲试,欲追随无垠,将凶手捉拿归案;十虹涧弟子愧疚之中犹带着不甘,似乎对此结果有些失望。 亦有人试图分析,为何凶手偏偏要嫁祸给无垠师弟。不管粗粗思考,还是细细分析,结果总离不开林涟漪就是了。 早勤、早励只好带头道歉,向淬弦确认了凶手已追查不到,才跟随淬弦回了十虹涧。 西林弟子各自回屋,胡衷恣最后离开。他回过头望了眼屋内黑暗,似是以为林涟漪躲在屋内,嘴角一撇,勾起一抹冷笑,以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貌如飞雪……” 看她至少也有点修为了,恐怕很早就盯上了无垠师弟吧? 他诡秘一笑:“凌涟漪?” 待胡衷恣也离开,林涟漪与刘垣冽走出躲藏处。 刘垣冽若有所思地点头道:“原来如此。那凶手够聪明的啊。” “你是说嫁祸无垠吗?” 刘垣冽摇头道:“我要是凶手,我也嫁祸给无垠。我是说他藏罪证,藏的是暗害程赴光时用的白衣,而非今夜穿的这身衣服。 “我听闻他暗害高秋鹰时,意外为高秋鹰所伤,身上有血腥味。若是藏今夜这身衣服,虽容易令不知情者发现,从而使无垠百口莫辩,但亦容易为无垠有所警觉。 “意外之下,仍能保持聪明,是个厉害人物,就不知是谁竟敢冒充千羽林弟子害人。” 他顿了顿,总结道,“千羽林不会放过他,复掌门会彻查到底的。” 林涟漪为之震惊,侧过脸望着他似有担忧凝结的眉目,心中暗叹:不愧是百琐庄中本代弟子为首者之一,前途多半超过赵苍宇。 “你知道那凶手并非千羽林弟子?” “是啊,我一开始以为,有理由暗害程赴光和高秋鹰的只有后部弟子了。 “高秋鹰在与无垠之战中受的伤不轻于无垠,我打听过后部第一轮比试后留下来的那些弟子的情况,没人受过那么重的伤。 “第二轮的比试名单又已公示,高秋鹰与郜落霜比试,与别的弟子无关。 “这凶手害程赴光,是为排除一个厉害对手,倒还情有可原,可是害高秋鹰几乎没什么道理。 “我也是才猜到,他多半一开始就是瞄着无垠下手的。 “我仔细想想,千羽林进入后部的弟子中,不太会有人如此希望无垠落入深渊。 “所以猜测,凶手并非千羽林弟子。或者说,有别有居心的人混入了千羽林,比如邪道卧底什么的……” “什么!”林涟漪惊呼。 刘垣冽被她吓了吓,脸色微变,随即恢复正常,严肃沉思的神情温和下来,轻声安慰道:“这个卧底潜伏,是正道邪道都会用的计谋,我百琐庄曾经也发现过一个自称慕名前来拜师的邪道卧底。 “你放心啊,暂时不会有事的。千羽林诸位师长有了警觉,不会听任他再肆意妄为的。彻查之后,即便没有结果,也不会轻易陷入他接下来布的局。” 第一百七十八章 清醒 () 林涟漪如遭重击,竭力掩饰却还是脸色发白。 刘垣冽所言虽与事实有出入,但最后一句话点醒了她。 无垠是卧底,安知西林没有别的卧底? 刘垣冽见她面色不对,轻拍林涟漪肩膀,一改严肃面容,悠然笑道:“丫头快去吧。我可是听到了消息,飞奔前来帮你的。” 林涟漪勉强恢复原来神色,无奈道:“可是你也没帮我什么啊。” 刘垣冽哈哈一笑,不作解释,挥了挥手,道:“走了啊。” “嗯。”林涟漪亦笑着向他挥手。 他潇洒转身,走了两步,忽地又停下脚步,转过身,满是好奇地看着林涟漪。 林涟漪讶道:“怎么了?” 刘垣冽斟酌着语句,一时说不出口,等得林涟漪越发感觉奇怪。 “那个丫头啊,”刘垣冽虽觉尴尬,却还是在好奇的驱使下忍不住开口,他笑了笑,道,“明早无垠师弟要和你二姐姐比试,你更希望哪个赢啊?” 这…… 林涟漪陷入两难,方才光顾着高兴,竟忘了这事。 她双唇微动,不能张口,心中泛起一阵酸楚。她微微低下目光,片刻后抬头道:“谁有能力,便是谁胜了。” 这自然不算什么回答,刘垣冽继续以好奇的目光看着她,稍稍收了些笑容,道:“丫头,不要有太大压力。无垠输了,西林还有胡衷恣;郜师姐输了,东林也不会有人怪你胳膊肘往外拐的。据我观察,郜师姐对你的担忧不输于你林姨。” 她点头,卧底之事和明日比试之事搅成一团,她思绪如乱麻,催道:“快走快走。” “别催别催,我这就走,你也赶紧啊。”刘垣冽笑道,好奇地向屋中张望,“唉,无垠师弟受伤很严重吗?为何现在都不出来?” 林涟漪双目一瞪,这么睿智的人站在这里,岂不是下一瞬就要发现问题? 她忙再次请他出去,道:“他不善言辞,自然懒得出来。你不走,他亦不会出来。” 刘垣冽挑了挑眉,道:“对对对,他只和你有话说。哈哈哈。” 林涟漪再次白他一眼,他却已逃开了。 她轻叹一声,转身进入屋中,为无垠剔除了毒素,顺便仔细探了探肺腑伤势,以自身灵力转化趋同于他体内灵力,再一遍遍洗刷肺腑,助他恢复。 这一疗伤,又耗费不少灵力。林涟漪只担心明日一早他恢复得不够,她自身灵力耗费倒也没什么,留着不用难道亲自上场比试吗? 无垠慢慢清醒,微微发白的面色随着心跳正常而红润起来。 才有意识而尚未睁眼时,他觉察一股异己灵力于体内经脉中慢慢游走,察其走势速度,明显有意识领导的。 他心跳骤疾,呼吸一颤,随即又想到或许是师父、师叔或者师兄,迷蒙之中再一细察,发觉竟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种灵力。 他悚然一惊,哪管那灵力有没有攻击自己,周身灵力已迅速调用起来,一个瞬间便向那股灵力冲过去,仿佛从泥泞中脱身般速度越来越快。 随即五官强行震醒,手腕皮肤上传来触感,有人握着他的手腕,异己灵力正是从此而入。 他试图抽开被握紧的手,同时于眼眶一片疼痛中,眼珠动了动,血丝攀布间,惺忪的双眼就要睁开。 “是我。”林涟漪轻呼道。 无垠双目静止,脸色一滞,嘴唇动了动,欲开口时,却是另一只手先有所动作。他慢慢伸出左手,牵动身体,才清除毒素的肺腑之中却无感觉,仿佛从未中毒。 林涟漪亦伸出左手,稍稍侧过身子,与他左手紧紧相握。凝望着他眉间紧张退去,温和的笑容中充满欢喜,她亦欢喜,眸中渐渐蓄起泪水。 二人等着彼此言语,却是无人先说笑。 林涟漪尽了力治愈其伤,片刻后,灵力自手腕经脉处退回,无垠缓缓睁眼。 十指相握,泪目相对,无语凝噎。 想念桔红糕的味道。 那是从前暗中幽会时,对有朝一日能够光明正大的期待的味道。 “啪!” “啪!” 先后两滴眼泪,打落衣间。 惊起一滩鸥鹭。 她眉锁忧伤,低头看了看溅开的泪水,紧咬下唇,咬得唇间发白,才启唇,抬起目光,轻声道:“高秋鹰被重伤了,凶手是胡衷恣,之前程赴光也是为他所伤,他想嫁祸于你,被淬弦和我发现了。 “我们和胡衷恣约定,他不透露我会法术的秘密,我们也不再追究他暗害……” “你怎么过来的?”无垠打断她的长篇解释,彻底换了话题。 林涟漪一时没反应过来,讶然,心头跳了跳,随即道:“我跟你说正经事,胡衷恣恐怕非千羽林弟子,你就不惊讶?” “惊讶啊。”无垠笑了笑,道,“可是我不想听到这些烦心事,明日再说吧。绿水,你是怎么过来的?应该有人告诉你不要过来找我吧?” 他似乎极其疲惫,声音也略显沙哑,清醒的面庞仍旧透着些微苍白。 林涟漪不禁问道:“你怎么了?” 无垠动了动头,微笑着凝视着她,眸中血丝如蛛网密布。 她心生疑惑,她已看过他的伤势,绝没有达到如此严重的程度,对视于他,只好答道:“我听闻十虹涧弟子在西林闹,我担心你,所以翻墙进来了。” “翻墙进来?哈哈。”无垠笑得开心,轻抚她双手,道,“我翻过窗,你翻过墙,平了。” 林涟漪梨涡暗藏胭脂色,忍住笑低下头,端详他双手温柔,因长期握剑而生长出来的粗糙老茧似长在她心上一般令她难受。 “绿水,事情太多了,我懒得去听。你我说些别的,不要和正道邪道这些事有关的。”无垠幽幽道。 林涟漪迟疑一下,还是抬头道:“青山,我最后说一件事。”她顿了顿,见无垠有些不情愿地微微点了点头,才道,“高秋鹰重伤了,你师父和师叔已经去找复掌门,再加上淬弦从旁相助,明日多半由你顶替高秋鹰比试。” 她说到“比试”时顿了一下,把“与郜落霜”四字略去了。 “这样啊。”无垠眸中闪过一丝并不厉害的惊讶,重拾机会却并不见丝毫原来的野心了,他随即问道,“高秋鹰第二轮比试的对手,是你的二姐姐吧?” 第一百七十九章 珍惜 () 林涟漪神色一动,目光晃了晃,承认道:“是。” 无垠好奇地问道:“你希望我胜过她吗?” 林涟漪盯着他好奇的神色,不禁暗暗嘀咕,怎么和刘垣冽一样,但还是认真点头道:“希望。” 无垠笑得神色又温柔几分,侧过头看了看外面的黑夜深深,道:“现在是丑时了吧?” 修炼之人对天地运转规律较普通人敏感得多,若非长期封闭于密室之中,时候几何其实都是可以感知到的。 “是。”她亦望了眼天色,声音低了低,“明日你还要比试,我才解了胡衷恣在你肺腑之中下的毒,你还是再睡一会儿。” “你走吗?”他握紧她双手,食拇指抵在手腕上感受她的脉象。 “那不走了?”她低头凝视他双手,没多加思考。 “你自己说的,要我丑时见你。你看现在既是丑时,我又身负重伤,不算丑吗?不论哪种理解都说得过去啊。” 林涟漪噗嗤一笑,白他一眼,道:“你倒有理了?” “有理有理,骗得团聚一天算一天,半个凌晨也算天长地久了。”无垠拉她入怀,轻轻擦拭她脸上泪痕,笑容淡去,忽然认真地道,“绿水,我不会放弃的。” “我知道啊。”林涟漪抿唇强笑。 被他一说,泪流竟似难以止住一般淌落下来,一点点晕湿枕上,迅速蔓延开去。 “才擦干净的。”无垠收起认真,苦笑,顺手从枕下取出一方手帕。借着昏暗灯火,依稀看得清其上的彼岸花图案。 本该永不相见的花叶在这里是同时存在的。 林涟漪记得这方手帕,正是十年前初次见面时,无垠不慎掉落的手帕。 男子很少用这种东西,直到此时,她才好意思大胆问道:“这方手帕是从何而来?” 无垠以手帕为她拭泪,同时说道:“一位于我有恩的姑娘所赠。” “谁?”林涟漪立马追问。 无垠笑了笑,盯着她看了片刻,直到她眸中闪现怒意,才忙道:“我师娘。” 林涟漪:“……” “她一直跟着我佘夜潭的师父,姓‘冯’,你可称她为‘冯姑娘’。” “为何不直接称她师娘?”林涟漪怪道。 无垠停顿了一会儿,才道:“不说她了,这手帕送你,别吃醋了啊。”他将手帕塞入她手中,并轻轻拍了拍她手背,“你不是说明日我还有比试吗?快睡吧。” 林涟漪有些不满,但还是道:“好。但愿天亮之后,你肺腑之中的伤势会完恢复。” “好。”他感觉着自枕上蔓延到面颊上的泪水,轻轻回应了一声。 他左手一抬,烛火顿灭,屋中黑暗,如点染之中的潭水一般,死而又活。 无穷恐怖,无穷恐惧,却又唯一收容着他。 佘夜潭的潭水是不是也这样,永恒地暗黑? 他瞪着双眼,瞳孔因黑暗而放大,残留着的灯影与身畔软玉檀腮重叠,恍若幻梦。 黑夜侵袭过来,如佘夜潭的深潭一般黑暗,将光芒残影也吞没,唯有温香尚存,不尽安慰。 身为佘夜潭卧底,从来没有进过佘夜潭。他只能猜想,佘夜潭是什么样,佘夜潭的人是什么样。 总之在那里,除了冯姑娘,举目无亲。 “对了,明早我还是翻墙回北林住处,你的比试我就不去看了啊。”林涟漪忽然睁眼。 “嗯,你还是不来得好,只是不要翻墙出去,走正门吧。” “为什么?” “不许出墙。” “……” 拂晓。 “绿水,我要走了啊,你再睡一会儿。” “嗯,走吧走吧。”林涟漪含糊地道,“你比试开始后,西林都会来看你吧,到时候我趁机离开。” “别翻墙。” “……” 脸颊忽然一痛,她想白他一眼,却双眼红肿得不想睁开眼睛,便伸手挥了挥,道:“你小子掐我,我会还的!” “好,我等着。” 轻轻的脚步声远去了,林涟漪又沉沉睡去。 “咚咚咚!”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林涟漪恍然惊醒,短暂慌乱后镇定下来,心念一动,双腿迅速化为蛇尾。 “咚咚咚!” 门外那人又敲了三下。 此时林涟漪已化为半蛇。她屏息凝神,将皮肤感知力延伸至外。 阳光挥洒,渐渐温暖起这个清晨。隔着屋门,确切感知到屋外仅一人,观其身形,隐约是胡衷恣。秋日寒风自西南面吹来,吹得外面那人的呼出的空气一缕一缕地飘散。 “无垠师弟?”胡衷恣响亮问道。 “这混账故意的!”林涟漪一惊,随即坐了起来,翻开锦衾时蛇尾又化作双腿,落在鞋上。 胡衷恣身为大师兄,自然应该知道无垠已经出去了,喊的这声“无垠师弟”是喊给她听的,如此响亮恐怕也是有挑衅的意思。 她稍作整理,至门口开门,见胡衷恣微笑中带着些惊讶,惊讶中又带着些莫名的奇怪。只是,绝没有昨晚真相暴露时那种阴狠了,仿佛从来就是这么个温和的正道弟子。 真是丝毫不露痕迹啊。 胡衷恣上下打量她一遍,笑道:“林姑娘不好意思去看我师弟和你二姐姐的比试,又不回北林去看你的韩姐姐,看来心已在我西林了。” 韩姐姐? 林涟漪顿觉惊喜,想必真凶再次出手,证明了韩朗嫣为人所冤后,她便立马被放出来了。 她不显露于神色,只冷笑道:“你西林?你若成了西林掌印人,西林便完了。” 胡衷恣哈哈笑道:“林姑娘说笑了,我从未觊觎掌印人之位。如此重任,还是交由无垠师弟吧。” 林涟漪冷哼一声,这话她自然是不信的,当下便绕开他走向正门。 身后传来胡衷恣低低的笑声,不知在笑些什么。 林涟漪直觉他是在笑她,心中怒意上升至高点才堪堪回落,她竭力忍住了回头打他一顿的冲动。 “林姑娘,我师弟伤势如何啊?” 林涟漪不回答,接着往前走。 “师父命他潜心修炼,他顶嘴了好几次,师父一怒之下打伤了他。为他师兄的我在旁看着,都甚觉同情呐。” 林涟漪脚步一顿,又惊又觉心痛,心中暗道:“你这小子又不告诉我!” 身后低低的笑声,越发有冷眼旁观的嘲笑意味。 北林住处。 林涟漪悄悄进了韩朗嫣的屋,却见其坐在桌前托腮半睡。 她无奈一笑,本以为韩朗嫣没找到她会很担心,没想到还在睡觉。 或许是睡梦中被打搅了好梦,才如此困倦吧。 第一百八十章 直觉 () 林涟漪踮脚至她身边坐下,可方才开门之声已惊醒了韩朗嫣。 她晃了晃头脑,如孩子般可爱地抿抿嘴,道:“林妹妹回来了?” 言罢,她才眷恋梦境般地睁开眼,如岁月安详般眯着眼向她微笑,道:“昨晚你去看无垠了吗?” 林涟漪哭笑不得:“你怎么知道?所以你才不担心吗?” 韩朗嫣揉揉眼睛,道:“肯定是啊。今日寅时我回来后,见你不在,就猜你去找无垠师弟了。”她放下手,眨了眨眼睛,眼前清晰了许多,“唉,以后想你的时候就要去西林见你了。” “也没什么问题啊,又不是南林。” “你说张诒啊。”韩朗嫣回想了一下,道,“张师姐就仗着她爹和各位师伯宠着,常肆意妄为。下次再让我和她斗法一场,我要光明正大地赢过她。” 林涟漪笑了笑,道:“说起斗法,今日是最后一轮比试了,你不去看看吗?” 韩朗嫣摇头道:“人心复杂,尤其是十虹涧的人。不想见到他们。” “怎么?” 韩朗嫣抬头直视林涟漪,蹙眉认真地道:“林妹妹,我总感觉,淬弦师姐,她对我很奇怪。我说不清楚,但是我真的有一种直觉。” 林涟漪暗暗心惊,韩朗嫣身为被关注者,或许感受会与旁人不同,便小心追问道:“你觉得哪里不对?” 韩朗嫣移开目光,陷入沉思:“你看,在长亭中,我就觉得她看我的目光有些莫名的热切,和看你们的目光很不一样。 “后来我和早勤早励二人私斗之后,在瞰生殿上,淬弦师姐拿出了证据,明明不能证明就是我做的,却非常坚决地针对我。 “更奇怪的是,今日临霄峰的师兄明善和为善放我离开。他们告诉我,不久前真凶现身,瞰生殿紧急商议,淬弦师姐同意放我出来,还很认真地向我师父道了歉。 “不仅如此,她建议我和最后胜出的八名弟子一起,进入俗世追杀女妖。” “什么!”林涟漪大吃一惊。 淬弦,或者说十虹涧,一直都对韩朗嫣态度奇怪。进入俗世,意味着离开千羽林众师长的眼下,看来是对她有所企图了? 韩朗嫣愁苦道:“一开始提出来不让我参与三袖盛会的是他们,现在非让我去追杀女妖的也是他们。十虹涧太奇怪了,我……” “韩师妹,林姑娘?” 是方谭的声音。 “啊!我的梅干菜包子!”韩朗嫣突然蹬直了腿,刷地从凳上站起来,飞奔至门口,险些收不住脚步而撞在门上。 她猛地拉开门,林涟漪甚至能听到门的轻微哀嚎。方谭手中用纸裹起的包子一下子被她抢了一个,一口咬了小半个,看似几百年没吃过东西了。 “呜呜呜我好久没有吃到梅干菜包子了呜呜呜……”她流落着感动的泪水,仿佛沿街乞讨的流浪者找到了大富大贵的亲爹娘。 方谭与她身后的林涟漪相视苦笑。 林涟漪摇头,随即闻见了一阵包子馅的香味,眼前一亮,韩朗嫣头一次给她吃梅干菜包子时的绝顶美味记忆如潮水涌入饥肠辘辘,她还是挡不住美食的诱惑,亦跑上去,拿了一个。 方谭哈哈笑道:“我还有两个,你们慢点吃。” “还有两个?”韩朗嫣惊问,才见他手中真的还有两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韩、林二人相视,接近于咆哮地道:“两个怎么够!” “我就说,四个不够嘛。”鲁友信提着一篮子,正向二人走来。 韩、林二人眸中光芒闪耀得如砂石里的黄金,夺下了方谭手中的包子后,便向鲁友信的菜篮子飞了过去。 方谭惊得站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瘦的姑娘会吃这么多? 正当林涟漪与韩朗嫣享受美食之时,比试场上已是议论不断。 无垠走入红线之内,向郜落霜抱拳道:“有幸得郜师姐赐教,不胜期待。” 郜落霜渐渐从吃惊之中恢复过来,秀眉微蹙,眸中谨慎之意浮现出来,淡然地道:“无垠师弟天生修真奇才,当是我称‘有幸’。” 无垠稍稍注意了一下她的眼神,微笑,不再回答。 她的目光并非直视他,而是对着他头顶空气,不过是因二人距离较远,难以察觉这细微的角度。 这倒不算什么,郜落霜性情一直如此。只是令他不适的是,这位师姐的眼神中,莫名地有种嫌弃的意味,仿佛他玷污了东林的什么东西一样…… 我怎么委屈林涟漪了? 也是,这些日子以来,她的确平白受了许多闲言碎语。 他微微低下了头。 “哼!” 人群之中,一名穿着百琐庄弟子服饰的女子冷冷笑了一笑,看神色比郜落霜还嫌弃。 目如瀚海,万里粼粼;笑似暗礁,隐没茫茫。 她严霜似的面容虽姣好耐看,却天然带着一种令人不敢接近的气质。 身旁有人看了她一眼,却无人理睬她为何而冷哼。有百琐庄的弟子心生一丝疑惑,似乎从来没见过这名弟子,却也没有追问。 “借过一下!借过一下!” 女子察觉到身旁一阵挤挨,不禁蹙眉,尽力往旁边让开。 一名弟子向女子道歉一声,拉住那名挤进来的弟子,道:“朱彦你睡过了吧?” 那名挤进来的弟子正是刘垣冽的师弟朱彦。 他瞧了眼场中无垠,讶道:“我以为高师兄重伤了,这第一场比试就没了,谁知道掌门直接让无垠师弟上场了。这比试有看头啊,我在喝粥的时候一听说这事就飞奔过来了。” “高秋鹰那家伙本来就是不如无垠师弟的,若非在最后关头穆首剑对准了林丫头,胜出的必定是无垠师弟了。要是现在站在这里的是高秋鹰,我也不来看了。” 能叫林涟漪“丫头”的,也只有刘垣冽了。 女子听到“林丫头”三字,向刘垣冽瞥过来一眼。 “师兄你早知道?竟然还不叫醒我!” “嘿嘿,这不是忙着来抢好位置吗?” 女子听得他们的议论,淡淡瞥了他们一眼,悠然道:“照你们这么说,高秋鹰身为十虹涧殷师伯的得意弟子,倒还没有资格进入第二轮比试了?即便今日比试的是无垠,他毕竟只有十年修炼,恐怕也难胜过郜落霜。” 正热切讨论的二人转过身看向她。 第一百八十一章 冒险 () “切!高秋鹰算什么,要是他遇到的是我,还未必打得过我呢!”刘垣冽傲然道。 朱彦鄙夷地看向他,道:“你不就是因为上一次三袖盛会他赢了你而不服吗?等他重伤痊愈了,你向他约战雪耻呗。” 刘垣冽看了眼女子,尴尬地笑了笑,重重打了朱彦一拳,道:“说什么实话!这不是让我在同门师妹面前没面子嘛!” 女子欲转过目光,不愿再理睬这二人。 刘垣冽却压低声音,开始仔细地解释道:“这位师妹有所不知啊,最近几日,因为林丫……林姑娘和无垠之事,东林的林恬师叔和西林的渚沙师伯吵了多次,大吵则几欲动手,小吵则冷言冷语。 “郜师姐从来都是一身正气,竟也违背原则,对林姑娘诸多维护。但我私下听说,郜师姐对无垠还是很不喜欢的。” “这两个人,一个担负东林希望,一个担负西林希望,双方都有顾忌,所有的顾忌又都系在林姑娘一人身上,胜负难料啊。” 女子又冷哼一声,看向场中,对无垠的鄙弃眼神更加深重了。 二人见她看无垠的眼神中透露着不屑,相视一眼,不禁感到奇怪,也不再理她。 朱彦轻轻嘀咕了一句:“跟郜师姐一样冰冷严肃。” 女子听在耳中,淡淡一笑,并无不高兴。 “后部比试第二轮,千羽林东林弟子郜落霜,对千羽林西林弟子无垠,比试现在开始!” 所有师长、弟子目光齐聚红线之中二人身上,唯有那令百琐庄弟子都瞧着眼生的女子望向看台。 “竺净烟?”女子微微讶然,随即淡然一笑,心道:千羽林果然领袖正道,连这等神秘门派都出来倚靠了。 没有丝毫鄙夷,仿佛觉得一切是应该,一切是自然发生。 她缓缓收回目光,场中已开始比试。 郜落霜手持桂雨瓶,三滴甘露飞舞上下,如时光穿梭,不留痕迹;无垠执青穹剑,来去疾速,成一片四处移形的浅青灰天空,如开天者渺无人情。 女子冷漠,不过多看了他们的法宝几眼。或者说,她压根没怎么看他们的招式,挤进这么好的位置也只是随便看看。 “哇!这两个人比试起来那叫一个精彩,再过一会儿就是你上场比试了,还不学着点?” “千羽林的招式,我看看就行了。于我而言,还是我百琐庄的好。” “各有千秋,不过可以学一点精髓。”刘垣冽点头道。 女子听他们一说,便稍微观察了一下二人的招式,千羽林飘然的特点很明显,只是缺一点风劲。 郜落霜舞动三滴甘露,前端为主,背后为辅,兼顾远近,气势宏大。却不知无垠用剑,亦是纵观局,上下兼顾,一片浅青灰色挥舞得凌厉而声势浩大。 两相类似的打法,加之都不敢轻易耗费灵力,恐怕在爆出强招之前,就得消耗大半灵力。 郜落霜使甘露这等刚柔兼有的法宝,若胆大一点,可侧重侧面攻击,稍稍放松正面防御,保证无垠自顾不暇而无心正面攻击她。 青穹剑乃抚虚大师竭尽心力所铸,其锋芒天下难逢敌手,专注于正面突破就好。郜落霜身为女子,再怎么巾帼豪情,也多少会注重正面形容,于剑下心生慌乱,自然容易落败了。 风劲,风劲啊。 疯劲…… 女子嘴角微展,流露一丝笑意。 资质不错,但是还是太年轻。 正当她产生如此感叹时,场中猛然爆裂一片青灰色光芒,从正面直冲而去。白光慢起一拍,连连退后却来不及上升到能够抵挡青穹剑芒的程度。 女子眼前一亮。 “嘶” 青穹剑突起发难,仍旧没有切到桂雨瓶实体。浅青灰光芒透过白芒,一击之下郜落霜嘴角流出鲜血,然青穹剑芒仅止步于此,不能再前进丝毫。 “此女为剑芒所伤,但克住自身伤势,继续调用灵力,手中法宝大放光芒,是有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之意。” 女子暗暗分析,眸中光芒越发闪耀,仿佛猎手发现了猎物般兴奋,“此招不值,但是有意思!” 果如女子所想,郜落霜定住脚步,于浅青灰光芒渐弱之时,粲然一阵白芒,如飞霜九月,纷落萧索,翩然之态,轻盈而迷惑。 无垠后退,暂避其锋芒,后以防守为主,静待其势弱。 “时强时弱,都是有节奏的。你比试的时候,不要猛冲,也不要一味防守,眼睛擦亮点,看准时机再出手。”刘垣冽借机指导朱彦。 朱彦点头,微微皱眉,道:“师父说我看不准时机……” “这不是在教你嘛。别像方瑞一样给我丢脸啊。”刘垣冽想起了方瑞,前部中为他指点,却败给为林涟漪指点的方谭,不禁嘀咕道,“同样是姓‘方’……” 朱彦忙着看场中战局,懒得理他,便一句话试图堵住他的嘴:“是林姑娘指点的方谭赢了方瑞,你不还是天不亮就去找渚沙,提议让她的心上人无垠顶替高秋鹰吗?” 刘垣冽果真不再讲话了。 女子闻言,却又是一声冷哼,看向无垠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不屑。 看台上,林恬和渚沙二人今日刻意坐到了一起,二人从始至终尚未说过一句话,甚至未曾正眼看过彼此。 两个师父都不说话,其他人听闻了最近二人的争吵,更加不会说话。 直到郜落霜受伤。 “林师妹,我的得意弟子似乎伤了师侄,如受伤过重,比试结束后我自会……”渚沙悠然道,言语间无丝毫歉疚之意。 林恬一听到“我的得意弟子”六字,就知道渚沙欲出口讽刺,冷冷打断他道:“要是想奉上灵丹妙药就不必了,怕是吃了之后个个向着西林。”言罢,她鄙夷地瞥了他一眼。 渚沙一怒,心中暗骂他那得意弟子,本来还对前日里打得他倒地不起一事心怀愧疚,现为林恬一讽刺,只觉打得还不够重。 渚沙另一旁的云随烟沉住怒气,深深呼吸,虽林恬与渚沙再次吵起来,他亦懒得转过头去看。 突然之间,云随烟身子一震,眼中精光闪过,瞬间之后,目光几乎下意识地往人群中扫去。 如临大敌。 是谁? 只见围观人群中,无人不盯着场中战局,谁会观察看台? 云随烟心跳骤疾,不敢相信地来回扫视人群。他方才明明感觉到两道目光向此处望来,才一个转瞬,便已找不到来源,此人若非过于谨慎只敢张望一瞬,便是道行高深之人,察觉到他的发觉便立即隐藏了目光。 第一百八十二章 公平 () 放眼望去,无人不穿着正道各门派的弟子服饰。然弟子之中,绝不会有如此厉害之徒,定是有人混入其中了。 是好意还是恶意?是邪道中人吗? 云随烟脊背崩得挺直,目光长展,眼中微涩,不甘之下,终于收回了目光,然眉间紧锁,反倒有加深之势。 红线边缘,女子微微侧着头,余光之中,看台上众师长的轮廓有些模糊。 场中斗法如火如荼,在郜落霜受伤后,双方打拼越发激烈。因深知强弱交替规律,己方强时,则竭力攻击,一身修为发挥到淋漓尽致,对方强则借防守而休息。 每到强弱交替之时,两种光芒一明一暗,仿佛星空闪烁,好看之中又藏机会,必会激起人群的一阵惊呼。 “要是他俩一起使用‘听羽’谁会赢?” “‘听羽’是前代掌门的,郜师姐最常使用的是她师父创的‘清尘’。我更想看郜师姐用‘清尘’与无垠篡改过的‘听羽’对战。” “他们怎么还不使强招啊?” 女子听得背后三名弟子吵吵嚷嚷,只是露出一抹嘲笑,猜想他们恐怕还没有进入前部的资格。 刘垣冽亦听到三人讲话,一边盯着场中战局,一边解释道:“强弱交替啊,如果只有一方要使用听羽这等强招,必然因准备陷入弱势,另一方便可趁机攻击了。所以不到双方都试图用强招决定胜负的时候,是不会轻易使用的。” “还要等多久?” “相互牵制,相继添伤。等到他们都觉得对方心力消耗足够的时候,就可以了。” 片刻之后,身后一名弟子道:“不愧是进入后部的刘师兄,我等前部弟子只有诚心请教了。” 女子微微摇头,眼中失望之色略透着无奈,这等眼拙之人竟然能进前部,正道门派真是越来越混了。 仅片刻功夫,场中局势忽地一变。 郜落霜三滴甘露化散为整,于无垠一瞬疏忽之时冲破防御,白芒璀璨,向其胸口打去。 无垠大惊,凝起屏障,却是已来不及了。他只好于千钧之际,挥起一片光芒,青穹耀眼,向郜落霜攻去。 “嘭!” 甘露一击得中,无垠一声闷哼,如痰结喉口,随即整个人倒落在地。 “玎!” “啊!” 青穹剑与桂雨瓶第二次相击,同时郜落霜被无垠的仓促一剑打飞出去,看似比无垠伤得还重。 光芒一收,风止云息。两人先后站起,静立僵持。 郜落霜英姿冷傲,甚于前部中优秀弟子栾英姿。她持桂雨瓶的手稍稍松了些,面上紧张之意亦有舒缓,但目光仍旧谨慎。她紧望着几丈之外站立的无垠,微微张口。 无垠站立之姿微微前倾,双眉微皱,面色严峻,似在竭力忍受着什么。 “纵然天资超群,不过十年修炼,便能傲视群雄了吗?”郜落霜顶着苍白气色,冷言道。 听得此言,无垠脸色霎时惨白,弯腰“哇”地一口便吐出一抹殷红,染红了脚前地面上萧索的枯草。 他以开始泛起模糊的双眼凝视着面前枯草,心冷如铁,若有所思。 人群寂静。 弟子惊诧,师长震撼,女子默然。 纵然天资超群,不过十年修炼,便能傲视群雄了吗? 邪道凌飞雪,统领邪道,硬敌正道千门百派。一代传奇,也是修炼了八百年的。 红线之中,她傲立如枝头秋霜,漫天陨落,处处为家,又不似寒梅完倚仗根骨。 “好!说得好!” 一声叫好,发自肺腑,打破寂静。 “郜师姐说得好!” “师姐为我们出气了!” “他无垠凭什么!” 人群中爆发一阵叫好声,夹杂着几声对无垠的怒骂,同时掌声震天。有人欢笑,有人惭愧,有人热泪盈眶。 纵然天资超群,不过十年修炼,岂能傲视群雄! “郜师侄说得好啊!”殷览峰不禁点头,大为赞许。 刘臻绝侧目看他点头赞许,默默不言。 他百琐庄的得意弟子刘垣冽、朱彦,都是无垠之类,他自然无话可说。 无垠的师父渚沙、师叔云随烟就更不敢说话。渚沙与云随烟在林恬得意的目光里坐立不安、极不舒服,竟惭愧得不敢生气,却再也赖不到林涟漪头上。 复久久不能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他凝望无垠,又渐渐将目光转向郜落霜,深邃的目光中充满长辈对晚辈的欣慰。 红线之外,女子眸中幽远,蒙起淡淡水雾,深藏的一段尘封记忆被掀起一角,她沉默良久,忽如梦呓一般喃喃:“貌如飞雪……” “貌如飞雪啊!” 女子一惊,神思立即清醒,猛地转头向方才说出这话的刘垣冽看去。 刘垣冽凝望着郜落霜,轻声惊叹。他言语间无丝毫贬义,反倒是有赞叹其巾帼英姿之意,赞叹之时还微微摇头。 她松了一口气,淡淡一笑。 无垠双耳为呼喊声及掌声震荡,心绪不稳,又是一口鲜血涌入口中。他紧咬牙关,堵住口中鲜血,剑眉之上很快又密集了一层细汗。 “无垠不就投胎投得好吗!”一声怒骂,其中嫉妒之意明白得可怕。 无人追究,甚至有人附和。 无垠闻言,脸颊收紧,冷笑放肆,猛地张口,将口中鲜血喷出,枯草血红,如红花四月。血珠溅起,于鞋上喷洒点点惨烈。 他缓缓抬头,目光上移,至郜落霜透着惊讶的面庞上,凝固起来,锋芒毕露,如青穹展开,又似潭水幽深。 他直言道:“郜师姐当知,踏入修真之途者,百中取一。没有资质,何谈修炼?资质高下,自有平衡。师姐资质之高,已在世间多数人之上,加之多年修炼,才有今日成就。你言我狂妄,从前有否扪心自问?” “嘶” 青穹剑芒锋利,直指郜落霜。浅青灰光芒流转,无情天空掌握手中。 郜落霜脸色惨白,英姿顿失。 欢呼掌声刹寂,似冷水倾盆,轩然淹没为四方汪洋包围的最后孤岛。 女子吃惊,双目圆瞪。 无垠冷目一扫场外弟子,厉声质问:“尔等得正道前辈赏识,于乱世之中有如此安定,立足上等命运,本当竭力修炼,不负造化安排,然今犹妒旁人天资,贪心不足,对世间大多数凡人而言,算是公平吗!” 他面前云气仿佛为他吓退般向后翻腾了一阵。 鸦雀无声中,接连几道目光低了下去。 第一百八十三章 欣慰 () “俗世之中,有人生来富贵,有人生来贫穷。然富而后贫者,贫而后富者,亦在多数。我自奴隶起,蒙师父千羽林西林掌印人渚沙教导,得青穹神剑,日夜修炼,才堪堪比得上师姐道行。” “郜师姐,我天资高,性狂妄,然十年来刻苦修炼,如今有修为在身,你奈我何!” 浅青灰光芒暴涨,无垠大喝一声,指诀坚毅,口中铿锵:“日吉魁罡,四海从秋。鹤游东西,化羽千里!” 人群惊醒,纷纷匆忙收拾了交集的百感,目光重新凝聚于场中。这一次大多数人看向了无垠,且其眼神经两次变化,又多了几分敬佩之意。 无垠念及“四”字时,郜落霜亦高喊:“清尘正邪,极光遍乾坤、扫千秋!” 三滴甘露收回桂雨瓶中,白芒一收,只在瓶上闪耀。桂雨瓶凌空而起,白光于剔透之中流转,越发灿烂。瓶身微颤,雨声淅沥,一场急雨即将来临。 风声大作,山巅云涌,白芒遍空,每一颗飞扬的尘土都闪现了踪迹,无一处灰暗可遁藏。 “清尘!听羽和清尘的对决!” “郜落霜竟然用林恬的绝招和听星掌门的绝招对决,这不是胜负明显吗?” “听星掌门创下这一绝招时,不也还没有当上掌门吗?上一轮比试中,她用的就是清尘,威力不比听羽差。” “这两个人也是啊,连用两次绝招,难道不会灵力不支吗?” “所以他们进了后部,而我们只有被他们骂的份。” “……” 浅浅桂花香,自瓶中飘出,带着清洌的月色寒凉,洗濯场内场外。 “这是……”女子乍嗅其香,顿觉惊异,丝丝缕缕的香气如钩爪撕扯出一片回忆。 是了!是了! 她死死盯着桂雨瓶,仿佛发现了什么蹊跷,惊疑的目光中透着不敢相信,激动之中又有泪花闪烁。 浅青灰光芒率先进攻,青穹冷漠,向郜落霜封印而去。 桂香扑鼻,忽如巨浪翻涌,似慢实快,瞬成汹涌之势。白芒暴涨,紧随其后,一束雨水,自瓶口冲出,团团旋转,雨花四溅,迎着青穹锋棱,飞蛾般扑涌上去。 人群避其光芒,唯女子舍不得错过似的,仅于眸中凝结两片屏障,眼色呈灰暗,同时反而瞪得更大了。 两片光芒相切于一处,桂香大乱,如逃亡的千军,一声巨响后终而归于消散。 盛世衰败后,便是如此凄惨吧? 她的时代,已结束了。 什么天资、传奇,都将为人超越。 女子幽幽叹息一声,眼前灰暗的世界恢复多彩,于她心中却仿佛似失了色般更加灰暗。潆洄到眼眶里的眼泪试探性地碰了碰外界的空气,又不满似的如潮水退了回去。 她转过身,背对重击之中倒地的郜落霜,悄悄离去。 她白底红衣,惨淡昏迷。白瓶摔落在红线之外,其上殷红滑落,竟不曾沾染半滴。 无垠紧握青穹剑,挣扎着站起一半,又摔落在地,再站起,再摔落。至第三次勉强支撑,青穹剑斜入土地,他站了起来。 满面汗水混着血污,沾着土壤,如出坟墓。 他收起痛苦的表情,面无显露,凝望着手中青穹,至目光尝试了多次后聚焦在剑上,呆呆凝望片刻,才扯出得意的一笑。 他忘了师父的慈祥笑容,不愿回忆从前主人们的嘲讽轻视。汗水浸痛了眼眶,眼球拦不住泪水。模糊中,闪现的是谁? 彼岸花温柔而神秘的祝福,黑夜里玩弄弱者的得意? 忽觉肺腑荒凉,几个时辰前红颜温柔、秋水盈盈,现下她在何处? 一个人站在这里,太冷了。 冷得十年心血结冰、胜者荣耀虚浮。 “绿水,绿水……”他身子一颤,神剑坚韧,竟不能支撑,他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谁赢了?”刘垣冽闭着眼晴问道。 “还是无垠师弟赢了……师兄为何还闭着眼睛?” “如此惨状犹如香消玉殒。不忍心看。” 朱彦无奈摇头,下意识地看了眼看台,惊见刘臻绝正望着刘垣冽,呼吸一滞,小声道:“师姐是重伤也不是垂死啊,师父在上面看着你……” 刘垣冽一惊,半信半疑,但还是睁开了眼。他先看了眼场中倒地的郜落霜,见她昏迷不醒,惊慌之下,哪还管得了师父是否介意,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 “二师姐!” “师姐!” “师弟!” “无垠!” 对面场外,东林弟子先后冲出,将郜落霜包围起来。随后西林弟子亦向无垠围了上去。 刘垣冽止住步伐,放心地点点头,呼吸平稳下来,随即义无反顾般地转身,同时思考以何种表情面对师父的诘问。 刘臻绝此番却没有想那么多,他盯着刘垣冽,反复回忆郜落霜与无垠的对话,心中隐忧溢于言表。 “竺堂主,还不宣布结果吗?” 渚沙一言,将刘臻绝、竺净烟都惊了一惊。 竺净烟以林恬、渚沙、云随烟都听得到的声音道:“郜落霜先重伤昏迷,无垠犹能站起,此次比试判定无垠胜,诸位有无意见?” 渚沙得意一笑,瞥了眼林恬。 林恬冷哼一声,站起飞向场中。 渚沙紧随其后站起身,然被云随烟抢先了一步飞入场中,只好又坐了回去。 坐下之后,他忽地想起那夺了爱徒胜者之名的十虹涧弟子,便看了眼殷览峰,听上去很诚心地问道:“殷师弟,我这弟子,替你爱徒参与比试,不算浪费了你爱徒的机会吧?” 殷览峰面色微变,心有怒气,却更有惭愧,心服口服之下,喟叹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渚沙更是得意,笑得几乎忘记了这些天无垠为他惹来的闹心事。 复微笑,捋着胡须,欣慰至极,双眼眯成了线,亦道:“才人不尽,正道长存啊!” 众师长欢笑,欣慰。 “后部第二轮第一场,千羽林西林无垠胜,千羽林东林郜落霜败!” 叶筱钰扶起郜落霜,于响亮的宣告之中,随林恬上了法宝青鸾簪,速速离去了。 东林弟子紧随其后,从人群之中钻出。 江非雪跟随几位师姐离去,穿入人群内圈之时,往原来刘垣冽站立之处扫了一眼,却没发现什么,似寻不到不甘心似的再搜寻了一遍,仍无收获,只好收回目光,转过头紧随前面师姐离开。 直至于东林住处,林恬为郜落霜疗伤在内,江非雪与其师姐在外等候,不必再过多担忧二师姐伤势之时,她回想起比试中,对面女子的眼神,心湖翻涌,不能平静。 是她。 她觉得自己没有看错。 来了,却不是为她而来。 连一声招呼都不打。 连一声招呼的机会都不给她。 江非雪抬头仰望天空青蓝、白云悠悠,不禁叩问人间冷暖。 义母,你真当我是义女吗? 第一百八十四章 团聚 () “林姑娘,无垠师弟虽然受了很严重的伤,但是有他师父和云师叔在,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很严重的伤?有多严重?” “这总之不会比你二姐姐伤得更重了。” “林姐姐,你还是去看看我二师姐吧,她伤得更重。” 林涟漪蓦然转头,见江非雪站在门口,眸中担忧之色必是为了郜落霜。 林涟漪心有矛盾,并非不担心郜落霜,只是心系无垠,自然更加希望知道无垠状况如何。她凝望江非雪担忧的面色,又明知不可能去西林住处打听无垠安危,便点头道:“好,我这就随你一道去东林住处。” 她转身,欲向韩朗嫣告辞,韩朗嫣已先道:“林妹妹放心去吧,在那里住两天也好,林师叔也一定想你了。” 林涟漪点头,又简单向方谭、鲁友信道了别,才匆匆与江非雪去了东林。 “林姑娘还是很想去西林看望无垠师兄的,是吗?”路上江非雪如是问道。 “别说他了,我相信他死不了,二姐姐怎么样了?” “伤势稍重,但有师父在,应当会很快恢复,林姑娘不必担心。若是她知道你来看她了,伤会好得更快。” 林涟漪默不言语,心中莫名多了几丝愧疚,不禁暗叹一声。 今日之郜落霜,十年来之林恬,对她都是不错的。 东林住处。 林涟漪紧赶慢赶,至远远地能看见几位姐姐立在门口时,便放慢了步伐,轻声走近,与江非雪站在一边。 门外寂静,二人脚步之声还是听得分外清晰的。几名弟子几乎同时听得她二人走近之声,纷纷回眸,见她到来,又惊又喜。 “涟……” “嘘” 叶筱钰惊呼之声为林涟漪打断,几名弟子望向林涟漪,目露感动,甚至隐有泪花闪现。路天香与叶筱钰相视一眼,微笑缓解了些许担忧。几人围了上来,如同方才在场中围着郜落霜一般,甚是挂心。 不知怎的,笑中含泪,林涟漪心觉一阵酸楚。她认真地打量着面前每一位弟子,一声声轻微的“姐姐”从头叫到尾,又有一声声“妹妹”从头回应到尾,到后来每一声呼唤都带着泪水迸溅的悲喜。 “在北林野了这么久,你还知道回来啊!”路天香忍不住笑骂。 林涟漪取出无垠所赠的手帕,擦了擦眼角泪水,乖巧点头,反气得她摇头苦笑。她记得三袖盛会开始前,是郜落霜要她暂时别回东林的,此刻却不忍心再提此事,只是捡拾着遗失在过去里的乖巧。 那段无忧的岁月啊! 杨惜粼上前亲切地道:“回来就好。既然回来了,就在东林多住几天吧。就和叶筱钰住一起……” “师姐,我想和林姐姐住一起。”江非雪忙道,“你们和林姐姐认识了十年,我却只有三年,不够聊的啊!” 沈青颜道:“好好好,就让你和这位林姐姐聊个通宵吧!”她看向杨惜粼,耸了耸肩。 杨惜粼自然答应,点了点头,道:“也好。”随后朝林涟漪笑了笑,忽起话头,“如此,在你嫁入西林前,我等与你的相处机会又少了许多呢。” 林涟漪一惊,脸颊尚未透红,心中已惊喜万分:难道林姨已说服了无垠那偏见的师父? 几名弟子轻声嬉笑,素来腼腆的文仙兰更是替她脸红了。 唯有从不知“腼腆”为何物的叶筱钰见她惊喜模样,忍不住想白她一眼,取笑道:“你别高兴得太早,在师父的再三威逼呃,再三据理力争之下,渚沙师伯有了放松的意思,接下来就看你的表现了。” 林涟漪震惊之下,犹不敢相信,然脸颊之上绯红色彩已是显露。她深深呼吸,追问道:“果真?” “那还有假?你不知道让这么个心胸狭隘的师伯松口有多难……唉,不说了,只要你能开心,我们跟着师父帮一点也是应该的。”叶筱钰抿抿唇,忽又侧过头,斜仰天空,喃喃道,“不过无垠这家伙能让你开心吗?” “涟漪?” 几人转身,不知何时,林恬已站在屋外,向林涟漪望来,眸中惊喜,与方才几名弟子如出一辙。 林涟漪微笑,轻声唤道:“林姨。” 几名弟子让开道路,她走上前,主动相拥。 林恬吃惊得呆滞,随即了然于心,抱紧这孩子,淡然一笑,第一句却是:“孩子,北林住得惯吗?” “惯,有吃有喝到哪里都住得惯。”这还真是实话,江湖女子不似俗世女子那般挑剔,风餐露宿哪样不是习惯过来的? 二人放开手,林恬见她几日来似乎稍瘦了些,知道是韩朗嫣、无垠这两个人,叹道:“如今程赴光、高秋鹰一案,掌门师兄已下令彻查,此事将有个了结,你也无需再担忧了。 “至于……孩子,你放心就是。” 林涟漪含泪低头,微微点头,道:“是。” 听林恬一言,不知怎的,原本充满信心的林涟漪又有些没底了。她缓缓抬头,凝望林恬遮掩着忧伤的面庞,猜测她与渚沙、云随烟斗嘴,甚至大打出手时的艰辛。 从前是林恬为她承担担忧,现在是她为林恬感受心酸了。 江非雪一见气氛不对,忙换了个话题道:“师父,二师姐伤势如何?” 林恬、林涟漪看向江非雪等人。 林恬凝重道:“正在休息。她伤势略重,然以现在的身体,丹药多吃怕是消化不了。惜粼,你为人细心,接下来由你照顾她,外面一切事务由青颜做主。” 杨惜粼点头承诺;沈青颜没料到这么快主持内外事务的重担就落到了排行第四的自己头上,点头答应之时,面上还有一片茫然无措。 林恬又对林涟漪简单交代几句,嘱咐她这段时间在东林住处休息几天,便也没有别的可说,虽不愿回去,却还是匆匆回了看台。 若是所有师长眼见着自己的弟子重伤,就纷纷离场,恐怕过一会儿看台上就没人了。 郜落霜喜清净,只有杨惜粼一人进入照顾,剩下人在屋外拉着林涟漪又说了几句话,亦散去。 入夜。 江非雪点亮一束晃动的灯火,凝望之久久呆滞。她水泉一般的眼眸前,灯火色舞动得温柔乖巧。二者相衬,一者越发晶莹,一者越发明媚。 除了倒映的灯火,就是一片黑暗。 第一百八十五章 批评 () 林涟漪发现其异样,却不明为何,欲疑问又不知如何发问,只好坐在一旁,陪着她发呆。 良久,江非雪启唇,轻柔而无力地唤了一声,仿佛重病之人:“林姑娘。” 林涟漪目光一闪,问道:“何事?” “你的师父,凌飞雪,当初……” 她突然意识到就要从未对人说过的实话,立马顿住,牙关紧咬,剩下半句“对你这个唯一的弟子如何”迟迟没有漏出。 听得“凌飞雪”三字,林涟漪吃了一惊,心中惊疑:怎么还和凌飞雪有关? 她静静等待,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只是她不再问,长久之后,也不过张口说了一句:“无事了。天色已晚,女子爱美,林姑娘早些睡吧。” “女子爱美”,意思是晚睡不利于容貌吧?林涟漪颇有些无奈,也知她不欲再言,只好轻声道:“若有心事,可对我诉说。都是有秘密的人,我会保守秘密的。” 江非雪微微一笑,似笑她不理解,又不是保守不保守的问题,凌飞雪已死,她如何能理解? 她手指微抬,一道光芒直射向欢快跳动的火焰,将其泯灭,余温尚存,却有一夜寒凉,足以将其拖入冰渊。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江非雪缓缓抬头,凝望窗外,泪花涌动。 林涟漪在这里,你总该来见我了吧? 师父几日不见林姑娘,尚且思念;义母,三年不见,你为何半点不想女儿? 她苦涩一笑,直等到灯火余温亦消,才浅浅入睡。 初入丑时,江非雪习惯性地醒来,悄然坐起,望向窗外,寂寥黑夜,毫无动静。 她轻轻一叹,正欲躺下睡去,忽地一片紫光亮起,如流萤群舞,幽夜里亮得诡异。 她浑身一震,蓦然望去,惊见一女子坐在桌边,抚弄手中紫箫。 她婉约身影,于紫箫恒定的光芒中显出鬼魅般的宁静。她抬眉,两道目光仿佛也摇曳着紫色,从紫箫,转到地面,又转到江非雪面庞上。 这清冷得异常熟悉的目光令江非雪心房涌现一串感动,仿佛露水结在枝头,两颗泪珠挂在她眼角,久久不能落下,又从未收回。 她张口,一腔激动,却不知从何说起,一声“义母”憋在肺腑,亦不能发出。 姜悠乐凝望这个三年前手下的义女,分明看出了其紧张激动,却也只是浅浅淡淡地微微一笑,然嘴角舒展开的些微弧度已足够令江非雪欣喜若狂。 她眸中情感如浮萍流入急流般瞬间而逝,一刹那看不清是苦是乐、是喜是怒,手中紫箫微微一颤,食指轻抬,悠然落下。 “玎!” 清越声响,回荡在黑夜之中,紫光闪烁,似霞光勾兑天际。 江非雪一惊,欣喜神色凝固在脸上,她尚未唤出一声“义母”,而女子不过给了她一点消受惊喜的时间。 另一纱幔之中,林涟漪惊醒,却不敢亮起夜魄白芒。 见桌边紫光,她顿时明白过来。出了床幔,头一回见得姜悠乐真容,她惊讶不已。 樱口长抿淡笑意,右颊暗驻浓梅花。 姜悠乐笑容淡淡,仿佛睥睨天下,一种一流高手、不受任何门派管辖的潇洒气度自眸中散发。 然与她冷傲气度极不协调的是,右脸颊上竟有一大片黑色胎记,色不均匀,甚至中有空隙,透出原本应当凝脂似的冰肌。它丑陋地攀爬在她流映着紫光的白皙肌肤上,如八脚张扬地落在网上的蜘蛛。 最令林涟漪吃惊的,也就是这胎记了。 若非这胎记影响,她也是个绝世美人吧? 林涟漪暗中叹了一声可惜,走上前,称呼道:“姜……” “直呼我名。”姜悠乐直接道,言语间似还有种命令的语气,“你三倾门和我们是分开的传承,千百年来,各自更替,早已不知道是第几辈了。” “姜悠乐。”林涟漪点头道。 江非雪默默咽下泪水,一个呼吸间,就从悲怆转为了密不透风的微笑。她望向林涟漪,却不敢看姜悠乐:“林姑娘,这位就是我义母了。” 言罢,她径直向门口走去,开门,迎着寒风,站了出去,一道紫光闪过,门轻轻关上。 林涟漪看不出姜悠乐的神色,却看得出江非雪心中忧伤,那道紫光是她自己发出的,不知算不算封上了一道心坎。 她转过头,凝望面无表情的姜悠乐,心中惊疑,难道姜悠乐真是如此冷漠之人? 姜悠乐似很不喜欢被人盯着看,轻哼一声,便低下头悠然把弄着手中紫箫,道:“你易容之术学得如何?” 林涟漪忙移开目光,道:“三年不用,忘了。” 姜悠乐惊讶,抬头审视着她,眸中紫光一闪而过,道:“竟能忘?” 短短三字,其中吃惊轻蔑之意再明显不过。林涟漪薄怒:本来就没看熟,再加上三年禁闭,我能记得多少? 她面色微变,正欲说些什么,姜悠乐竟苦叹一声,颇有些失望地道:“我那门外的义女都比你学得快。” 这么直白的批评…… 林涟漪无言以对,意思是过目不忘、学什么会什么才是优秀的最低标准吗? 她心中有气,无奈面对这么厉害的高手,连什么时候进的门她都毫无察觉,又是凌飞雪钦定的未来辅佐者,什么解释都是无用。 “那么,你的意思是,我出去以后,要易容成你的模样吗?” 姜悠乐抬眉瞥了她一眼,又低头凝视紫箫,淡淡一笑,道:“我的模样?你看得上我的模样?” 林涟漪不禁倒抽一口凉气,这个人不仅批评别人直白,对自己的评价也半点不留情面。回想到十年前,在她跟随林恬到达千羽林的半途中,姜悠乐曾对她下毒,而且一下就是剧毒,她只觉口中凉气久久不散。 “那你觉得易容成谁比较合适?”林涟漪低下头问道。 “易容成谁比较好,你心里没点数?”姜悠乐又批评一句,语气越发显得不耐烦,林涟漪感觉她心中失望几乎要汇成江河将她这个不成器的三倾门弟子淹死了。 林涟漪没有回答,也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生怕又被她回怼一句,只好等着她给出最满意的答案。 她突然恍然大悟:“怪不得江非雪八岁就能把戏演得跟真的一样,才入千羽林东林就能得到林恬的大加赞许,天赋再高也不可能这么逆天,原来是……” 第一百八十六章 检验 () 屋中一时寂静,直到被姜悠乐一声长叹打破。 林涟漪也忍不住想长叹一声,她要是江非雪,恐怕过活不到今日。 “此行艰险,最好和正道弟子同往。千羽林弟子和十虹涧弟子常起争议,自然应当易容成百琐庄弟子。”姜悠乐分析得很仔细,仿佛认定了若不这么仔细,林涟漪这三倾门从未有过的愚笨传承者会压根不懂。 “有理。”林涟漪也只有点头称是的份了。 姜悠乐似失望得再也不想抬头看她,随意打响了手中紫箫,一声悠扬的“玎”荡漾着回音。 她继续道:“正道这三派的弟子都是气盛,定会分道扬镳。到时你只需半途中找上百琐庄那些孩子,请求和他们一起便可。别人不管,刘垣冽总会同意。 “但你身份虽是百琐庄弟子,这面容却不可仿照百琐庄的哪个人,我来的时候在路上随便看看,恰好瞧见了一个眉目清秀的村姑,你就用她的面容吧。” 随便看看? 恰好瞧见? 林涟漪目瞪口呆。不过也知她说得有理,若是真用的百琐庄弟子的面容,事后必定引起纷争。只是这随便找的面容也有些…… “好。”林涟漪忍住苦笑,点头道。 姜悠乐听得她两次乖巧回答,心中失望稍有些消了下去,微微一笑,忽地抬头。 林涟漪一惊,以为她又要说些什么讽刺之言,讷讷道:“何事?” “我看看你修炼得如何了!” 姜悠乐倏然伸出紫裳箫,疾速如飞,空中有短促尖锐的箫音,藏于紫光之下,于紫色残影中荡漾开去,刺得林涟漪双耳一痛。 林涟漪惊中镇定,尚不知其如何变化,便自后退两步,同时夜魄遽然亮起,飞出袖口,白芒灿烂,向紫裳箫拢去。 不料紫气内敛无穷威力,轻易便将夜魄顶翻,直向林涟漪面门冲来。 林涟漪又退两步,心道姜悠乐道行高深,紫裳箫也不会是什么普通法宝,自然能够轻易冲破夜魄的阻拦。 她手腕一转,夜魄旋了半圈,如巨浪翻卷,反从斜前方卷入,一片白芒从四方向紫光收紧。 “华而不实!” 姜悠乐不满地评判一句,紫光不退不偏,硬抗白芒威压,仍旧向林涟漪面门而去。然在白芒大力压迫之下,紫光还是稍有缓慢。 “哼!”这一声冷哼中,总算稍带了点赞许之意。然她手中动作不曾停下,紫光暴涨,其速大增,眼见白芒已压它不住。 林涟漪面色微变,手指上亮起白芒,这是灵力力涌入夜魄,而自指尖见了空气所致。夜魄分成两头,一端猛地向下踩了紫裳箫一脚,令其方向大变,向林涟漪小腿方向而去。 正因紫裳箫一力向前,收势不住,姜悠乐顺势立断,继续向前,欲取林涟漪双腿。 夜魄另一端突然不匀称地亮起夺目光芒,洒得屋中角落尽皆可见,白昼之亮不过如此。锐意森森,空中一顿,蓄势不过小半个刹那,便向姜悠乐面门攻去。 同时林涟漪向上一跃,直至屋梁,身体斜倾,往姜悠乐背后跃去。 姜悠乐眼前凝起屏障,如无垠和郜落霜比试之时所凝一般。她嘴角流露笑意,满意之中更有兴奋。 强者前辈遇见有望之才的兴奋。 既然林涟漪已跃起,紫裳箫便没有继续攻击的意义了。她右手食指微动,轻轻一招,一个转弯疾速返攻向夜魄。 与此同时,她左手伸出,指拈一簇紫光,如幽夜里绽放的紫色剧毒血花。手臂前探,弹指一瞬,紫光与白芒前端撞击,悄无声息。 林涟漪凌空转身,在桌上站定时已正面对着姜悠乐后背。恰见紫光白芒相撞,她预见结果,手中亮起光芒,稍弯下了身,打算帮忙托住姜悠乐。 她心想:姜悠乐再怎么厉害,总会因冲击至于后退吧? “嘶” 竟是五道指甲划过丝绸的声音。 林涟漪悚然一惊,此人竟敢徒手在夜魄上面划!别说什么帮着托住她了,林涟漪已将手中动作变成了防守之势,唯恐如此高手对付了夜魄之后还有余力转过来攻击她。 然事实上姜悠乐并未如林涟漪所想得那般轻松,她五指指甲已松动,丝丝缕缕的鲜血从指甲缝中沁出,钻心的疼痛牵动周身。 饶是如此,以她一流高手的身份和经验,经脉仿佛与身体分离一般,几乎丝毫不受疼痛影响,灵力送出,五指尖紫光闪耀,大有与白芒争辉之意,似誓与夜魄相敌到底。 林涟漪看得目瞪口呆,心中疯狂疑问:你不是有紫裳箫吗?紫裳箫不是在另一只手里吗?为何偏要仗凡人之身,与夜魄这等神兵一较高下? 这就是一流高手的气概吗? 疑问归疑问,她眼见不妙,手上一挥,夜魄白芒涌回其中,挣脱了姜悠乐的紧抓,亟亟后退。 姜悠乐指间光芒暗淡下来,血腥之味渐渐弥漫于屋中。 林涟漪将夜魄收回袖中,从桌上跳下,与转过身的姜悠乐对视。 “不错。”姜悠乐微微一笑,望着她袖口,不知是说她修炼得不错,还是她袖中夜魄不错。 面对这敢徒手接夜魄的疯狂女子,林涟漪惊魂未定,小心道:“过奖。” 姜悠乐坐了回去,林涟漪亦站回原位。擦肩时,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稍稍浓郁了些,一飘而过,令她蹙眉。 姜悠乐仿佛没有经历过方才过招一般,再不提那事,又转回先前话题,笑容中透着些诡异的怀疑,道:“你不会趁着离开千羽林无所束缚,便去私会无垠吧?” 林涟漪惊慌失措,脸色顿见绯红。并非因姜悠乐知晓了此事,她既来了临霄峰,必然早已知晓,只是这问话又如先前几句一般太过直白,实在…… 所幸除了淡淡紫光,只有一片黑暗,她羞红之色不会让姜悠乐清楚看到。她迎着姜悠乐目光,尽量平静地答道:“不会。” 姜悠乐笑了笑,鼻间气流吹得紫光明灭,仿佛火焰:“不必如此。儿女情长,江湖和俗世一般的。可若是那人有辱三倾门的传承者,我会杀了他。” “不会!” “不会?”姜悠乐脸庞微侧,道,“当局者迷,此人如何,我自会调查清楚,你安心做你自己的事就行。” 她自袖中取出一卷古卷,放在桌上,道:“十日之后,入了后部前八的弟子将进入俗世,你要在那之前学完易容之术。”她顿了顿,不敢确信一般,问道,“你能被夜魄选中,证明天资尚可,学个易容术应该不难吧?” 林涟漪仿佛被轻视一般,又有怒火,当下铿锵道:“易如反掌。” 第一百八十七章 道歉 () “好。”姜悠乐没有半点惊讶,亦无半点赞许,仿佛她这么说是应该的,“那些弟子离开千羽林当日的这个时辰,我会来找你。” “为何时间卡得如此之紧?”林涟漪蹙眉道。 姜悠乐站起身,轻哼一声,面有嫌弃:“你难道要我替你和那个小子卿卿我我吗?” 林涟漪脸色更红,自觉其发烫如才从蒸笼里取出的馒头。 姜悠乐转身,袖口一挥,屋中血腥味猛地一收,尽入了她掌中。她出了门,见江非雪正在门外望着她,身形顿了顿,悠然的脚步还是停了下来。 江非雪瞳孔微张,见她还没有走的意思,忙上前一步,激动地声音颤抖,勉勉强强讲出两个字:“义母。” 姜悠乐手中紫芒暗了一暗,随即又亮起如常。 她移步,慢慢上前,至像一个母亲一样站在江非雪近前,轻轻唤道:“阿雪。” “义……”泪水夺眶而出,江非雪抬起双手又放下,手足无措得像失散了亲友的孤女。 不料姜悠乐猛地转身,只道:“进屋吧,外面冷。”她紫箫一挥,空中流出一串瑟瑟箫音,紫光随着箫音洒出,向四面八方蔓延。 江非雪脸色一滞,恍若隔世。 站在屋内的林涟漪观其情形,无奈叹息。 姜悠乐踏上紫裳箫,化作一道紫影,片刻便消失于空中。江非雪还在原地迎着秋夜寒风,周身冰冷却浑然不觉。 林涟漪走出门,目送了姜悠乐远去,缓缓收回目光,见紫光正扩散入各屋之中,忽地明白过来,跑上前拉起还在呆滞的江非雪,立即回了屋中,一道白芒将屋门封上。 姜悠乐是用箫音催眠了东林其他弟子,方才那片箫音下去,她们便要陆续恢复了。 “非雪。”林涟漪低声道。 江非雪一言不发,躲进自己的床幔之中。 悲伤的呜咽之声在屋中回荡。林涟漪担忧之,倾听了一夜,至将近天明之时,才听得她哭泣之声低了下去,应当是睡着了。 林涟漪长叹一声,自己亦补了个回笼觉。 这一觉睡得毫无打扰,或许是东林弟子以为林涟漪在北林睡得不好吧,从始至终就没有人来叫醒她。 “林姑娘,二师姐醒了,你要去看看她吗?”却是江非雪先醒过来,行动轻悄得与姜悠乐似的,洗漱过后,将林涟漪叫醒,她才知道江非雪已醒了。 “好啊。”自然是好。 郜落霜屋中。 郜落霜重伤之身,竟然还硬生生撑了起来。林涟漪去看望之时,她已在桌边坐着了。 对比自身,林涟漪颇觉惭愧。 见她到来,郜落霜亦如昨日的几名弟子一般吃了一惊,然以她性格,随即便回复了正常,仅淡淡一句:“你不去看无垠师弟,来看我做什么?” 林涟漪坐下来,道:“我在东林住了十年,对二姐姐颇为敬重。二姐姐重伤,我自然应当来看望。” 郜落霜目光缓和了些,道:“我伤得不重,你当去看看无垠师弟。” 林涟漪苦笑,仍赖着不走,道:“林姨都亲自为你疗伤了,如何能说‘伤得不重’?若是因为无垠,二姐姐对我和他都心生不满,我更应该好好道歉了。” “哼!”郜落霜冷哼一声,道,“你还记得回来看我,便算是对得起我了。无垠若力量在我之上,此后可护你周,我便也不与他计较。有没有愧疚,道不道歉,你们自便。” “道歉,道歉。”林涟漪心头一暖,忙拱手赔笑道,“二姐姐,对不住了。” 看神色,郜落霜算是勉强接受了道歉,林涟漪表情一松,然随即她鄙夷地看着林涟漪,疑道:“你就是专门来替他道歉的?” “……”道歉也不是,不道歉也不是,林涟漪只好换个话题,诚恳道,“二姐姐十年来的关怀,涟漪挂在心上,从不敢忘记。今日道歉,不单是为无垠而道歉,而是近来事变太多,烦杂之中,猛然惊觉,林姨,二姐姐,还有其他几位姐姐,都为涟漪付出了太多。 “醒悟太迟,只好补上一句道歉,请二姐姐原谅。” 林涟漪再次拱手道歉。 郜落霜终于有些无措,趁林涟漪还未直视她,她先摆了摆手,站起身,往床幔之中走去,道:“同住东林,本当如此。你还是去看望你的心上人去,我这里不留眼泪。” 林涟漪亦站起身,凝望她幔后背影,深深呼吸,转身道:“涟漪告辞。” 一出屋门,便见叶筱钰向她招手。 “她说了什么?”叶筱钰拉过林涟漪,离郜落霜屋子远了些,才轻声问道。 “让我去看无垠。”林涟漪笑了笑,眉目间甚是欢喜。 叶筱钰惊讶地回过头往郜落霜屋门处望了一眼,讶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师姐是嫌你烦,想把你赶到西林吗?” 林涟漪白了她一眼,道:“怎会?是你们从来不对二姐姐说过一句道歉,我方才说得太突兀,她有些不习惯吧。” “咦?你道歉什么?二姐姐管束了你十年,比试之时也是她为难的无垠,该道歉的是她吧?” 林涟漪摇摇头,不再说话,问道:“你和另外几位姐姐去看了昨日后来的比试吧?结果如何?” “不好。”叶筱钰大摇其头,失望道,“前八之中,有三名百琐庄弟子和三名十虹涧弟子,而我千羽林仅占两名。” “具体情况呢?”林涟漪惊诧,从前的三袖盛会中,往往是千羽林独占鳌头的,今次怎么如此? “百琐庄有赵苍宇、刘垣冽、朱彦。赵师兄和刘师兄都是上一次三袖盛会上大显风头的人物,这个朱彦也不知从哪个旮沓里冒出来的,凭着这一战成名,如今出门也都有人认识了。 “十虹涧有淬弦、高秋蜓、齐声却。齐声却是老牌高手了,我从前跟你说过的,他自幼是个哑人,但天赋极高,从后部这两次比试情况来看,道行比之从前更上一层楼了。 “高秋蜓胜了胡师兄,我实在觉得蹊跷。唉,算了,输都输了,我看胡师兄也是很不甘心的。反正最近只要和十虹涧挂钩的事情都有些蹊跷,不差这么一件了。 “护剑使淬弦,不愧是护剑使,她的道行已高深到不见底的地步了。包括十虹涧弟子在内,众人不过看她比试过此次的两场,都是十招之内克制了对手。不过头一场中,对手是从前部比上来的,经过几轮比试的消耗,比不上是正常的。 “第二次才是真的令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她一上来就弹奏法宝淬炀,红线之中立时成为火海,对手一开始就为其声势震撼,失了必胜之心。” 第一百八十八章 提亲 () “至于我们千羽林呢,就只有无垠和邵仲文了,都是西林的。从前邵师兄名声总为胡衷恣所压,今日总算也出了一回风头。 “哼!西林这回是名声大噪,凭他一林便要力压其他门派了。”叶筱钰颇有不甘。 对她所言之“蹊跷”,林涟漪猜测,淬弦怕是用程赴光一案威胁了胡衷恣。高秋鹰比不上无垠,高秋蜓多半也比不上胡衷恣的。 对叶筱钰的不甘,林涟漪如今身份尴尬,只有沉默。她看着叶筱钰气愤之态,猜测八姐姐多半在想:若非那该死的凶手暗害了高秋鹰,导致无垠那小子趁机顶替,二师姐和高秋鹰一战,赢的肯定是二师姐啊! “对了。二师姐让你去看无垠,你真的很想去吗?”叶筱钰终究还是关心林涟漪所想,暂且将东林西林之争搁在了一边。 林涟漪面容一红,微微低下了目光,点头道:“想,但是也不急于一时。正如他上一次重伤,有他师父在,总不会好不了。” 叶筱钰蹙眉,同情地看着她:“涟漪,再过几天,他就要出去追捕那个假‘凌飞雪’了,你可就……” “都说了,不急。”林涟漪苦笑,眼皮突然跳动了一下。 “涟漪别去看他!让他自己来看你!”路天香突然远远地听见二人谈话,强硬地劝道。 叶筱钰讶道:“那家伙恐怕重伤得出不了门了吧?即便渚沙肯放他出来,怕是他也走不到这里。” 路天香神秘一笑,挑眉却向林涟漪望去,反道:“你怎知道他走不到这里来?” 叶筱钰、林涟漪都是一惊。 叶筱钰还在不可思议地确认:“你刚才说……”林涟漪已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他真的过来了?”叶筱钰惊问。 “是啊。”路天香回头见林涟漪冲出了正门,转过头点头道,“不过不是他自己来的,而是邵师兄带他来的。诶,我方才没有说他们在哪里,涟漪知道吗?” “那他们在哪里?” “入口的堂中啊,和三师姐一起坐着,我看他伤势比二师姐严重好多……” “我要去看看!”叶筱钰拔腿就跑,甚至动用了灵力,只怕赶不上好戏。 叶筱钰、路天香二人至堂外时,林涟漪以凡人趋步速度,也才到达堂中。此刻正坐在另一边,与对面一边无垠、邵仲文二人相对。 邵仲文与杨惜粼正相谈,当下所言还只是平常寒暄。 林涟漪低眉抓着袖口,时不时偷偷瞄向对面无垠,脸色微红,收它不住。 无垠以重伤之身,犹能于翌日出门,实在是有诚意了。此番与林涟漪面对面坐着,身上伤痛阵阵袭来,直痛得脸色发白。撑完比试程容易,可从昨日撑到现在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不知邵仲文和杨惜粼的寒暄何时才能结束,无垠只能耐着伤势,在林涟漪面前做个伤得不重的样子。 “说到此次后部比试,邵师兄此番夺得前八之名,可喜可贺。” “哪里哪里,远不如我无垠师弟了。他两轮比试都很辛苦,今日还撑着伤势哪里哪里,远不如我无垠师弟了。他两轮比试都很辛苦,险些不能进入前八。既然正道给他如此大好机会,九日后进入俗世,更要为我千羽林争光了。” 叶筱钰气鼓鼓地哼了一声,跨进门槛,道:“这么说,邵师兄是怪我二师姐阻拦了无垠师弟一战成名了?” 邵仲文神色尴尬,眼神中稍显些紧张,看了眼无垠。 路天香忙上前将叶筱钰拉到一边,在林涟漪边上坐下,却并未道歉,而是与她一般,以微微上斜高高在上的目光等待西林的解释。 林涟漪看了她们一眼,无奈别开目光,欲置身事外。 无垠瞥了眼恍若神游的林涟漪,脸色下隐然一点涨红。他微微低下目光,平静地道:“三位师姐,若是无垠对二师姐有何冒犯,无垠自当道歉。” 叶筱钰看他极不顺眼,正眼听他说了这两句,忍不住移开目光,道:“这两句还算像话。” “可是,”无垠抬起目光,扫视路天香、叶筱钰二人,最后把目光停留在杨惜粼脸上,诚恳道,“比试乃是公平斗法,输赢靠个人修为,我自问没有弄虚作假,更无有意仗强欺弱,自然无需道歉。” “你……”叶筱钰杏眸圆瞪,咬牙切齿,脸色大变,似想不到他都来了这里,还会如此口出狂言,便要起身。 林涟漪亦想不到,猛然看着他,惊疑的目光中带着嗔怪。 路天香连忙拉住叶筱钰,道:“都要结为亲家了,别打别打。” 此言下来,林涟漪、无垠都是一顿,脸色更红,不敢相视。 杨惜粼心觉这两个闹心的师妹说话不中听,便无奈道:“你们两个净给东林丢脸了。若是闲来无事,不如快些回去修炼,下一次三袖盛会也给我东林争光。” 路天香、叶筱钰不满地哼了一声,目光别到一边,却没有离开。 杨惜粼微微摇头,目光转向邵仲文、无垠二人,正色道:“师父正与其他几位师长前辈议事,郜师姐又正在养伤,现在东林之事暂由我做主。既是有正事言说,邵师兄尽管向我提出。” 邵仲文微笑点头,看向无垠,道:“师弟,此番是为你之事而来,林姑娘也恰好在此,你便当着林姑娘和东林几位师姐的面,自己说吧。” 无垠望向林涟漪,见她眸中秋水温柔,红颊含笑,他一个激灵,便蓦然站起身,坦然直视杨惜粼,又向其走了两步,恭恭敬敬地行礼道:“杨师姐,此番无垠前来,是欲向东林的林姑娘提亲。” “嗯。”杨惜粼早有猜测,然点头之时目中仍有意想不到的惊讶之意。 渚沙能首肯这门亲事,已经是奇迹了。 更奇迹则是,无垠能以重伤之躯,自行前来东林,可见其对林涟漪用情至深,正道这些年许久不见如此佳话了,更何况因林涟漪特殊身份,在很多人看来,这连“佳”也算不上。 林涟漪眉目藏不住笑意,深深凝望着正叙说一段瞎编故事的无垠,颇觉感动。 “三袖盛会尚未开始之时,我偶遇常住在东林的林姑娘,与她一见倾心,交谈甚欢。 “而后几日相熟相知,互成知己,我只觉得遇林姑娘,是平生之幸。林姑娘亦不嫌弃我,更是幸中之幸。 “无垠斗胆起愿,愿娶林姑娘为妻,藏娇金屋,长相厮守。 “今日终得师父允准,特前来提亲,望杨师姐同意。” 无垠再次行礼,直视杨惜粼,静候回复。 第一百八十九章 请客 () 杨惜粼眸中含着担忧,又似不舍,却没有郜落霜对无垠的嫌弃之意,看向邵仲文,问道:“此桩婚事,渚沙师伯果真同意?” 邵仲文看了眼无垠,其中同情之意不言而喻,点头微笑道:“师父昨日便已同意,当时无垠师弟就急着要来东林住处提亲了。只因天色太晚,才等到今日前来。” 杨惜粼听出其弦外之意,看向无垠,眸中亦有同情。以她对渚沙的了解,怕是昨夜同意之前,又将无垠狠狠训了一顿,才勉勉强强允准了。 无垠如何,她倒不很关心,只是…… 她目光转到林涟漪微红的眼眶上,心中暗叹:若非无垠一站成名,其言语之桀骜不驯又有些振聋发聩之意,渚沙师伯怕是绝不会同意这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吧? “你无垠说我们涟漪和你互成知己,如何能信?一个巴掌拍不响,就算我师姐同意了又如何,你还没问过我们涟漪的意见呢!”叶筱钰插嘴道,莫名的嫌弃之意充盈在话语之中。 “此话有理。”杨惜粼道,“还要问问我们涟漪的意见。” 无垠转过身,面对林涟漪,深深呼吸,发白又发红的脸庞绷紧了期待,问道:“林姑娘可愿嫁给我?” 林涟漪急得心房揪紧,忙站起来双手扶住他,大声道:“愿意愿意!” 于无垠虚弱更带着颤抖的的呼吸间,她眼泪瀑布般自眼泉之中流泻而出,忍不住低声问道:“怎么样了?” 无垠脸色顿白,听得这句碎珠般的关心,忍住了痛哼,低声道:“无妨。”然额上顿起的汗珠暗示其承受的痛苦并不算轻。 林涟漪顿觉不妙,双手轻轻一松,见他神色稍缓,愧疚之意涌上心头,低声道:“对不起。” 邵仲文见状,赞许地点了点头。他心道:林涟漪邪道之女,虽非亲生,毕竟是与邪道有所关联,还是不要会法术的好。 无垠根骨奇佳,是个天才,但不善言辞,他不需要能与他并肩作战的妻子,只要一个会做饭洗衣、善解人意的贤内助即可。 像裘蓁蓁那样的,就免了吧。 东林三名弟子已失笑,叶筱钰于笑中无奈摇头道:“我给你机会贬他,你倒自己承认了,我的面子都给你丢尽了。” 路天香失望道:“唉,终归是要嫁出去的人啊,泼出去的水自然是向着夫家的。” 林涟漪听在耳中,羞涩得耳根亦红,却只当充耳不闻,凝视着无垠双臂,暗暗心惊:“二姐姐和无垠一战究竟是多可怕,为何无垠双臂之上还有伤口?” 身边三名东林的弟子看着,无垠有苦不能言,只好轻轻拍了下林涟漪的手腕,道:“坐回去吧。” 有名有份,她自然是要将无垠搀回座位,避开手臂上所有伤口,这一搀还有些难度。 而后言谈,无非围绕此婚事,将几日成婚等一切事务安排下来。 修真之人不如俗世在乎繁文缛节,婚事上也是简约了再简约,只约定了于三袖盛会结束之后,且等无垠伤势痊愈,便可行婚事。 林涟漪大概懂得俗世婚事的流程,也知道修真者的婚事是有多简约,不过她懒得管这些,程目光都停留在无垠身上。 只有当邵仲文言及,渚沙师伯和西林众弟子还想在婚事之前请林涟漪过去一坐,才杏眸一凝,心生紧张。 “师父和众位西林的师兄弟尚未与林姑娘言谈,对林姑娘知之甚少,都想请林姑娘前往西林坐一坐。”邵仲文微笑道,“不知林姑娘是否方便?” 无垠蹙眉,表情惊奇,看来在此行之前并不知晓此事。 林涟漪紧张之下,又知这多半是鸿门宴,欲蹙眉,却还是面露微笑,与无垠相视一眼,道:“我现在就有空,不如一会儿便随邵哥哥前往拜见渚沙伯伯。” 九日之后,她易容进入俗世。若到时候邵仲文再来请,请去的可是姜悠乐,她能说出点什么、做出点什么,林涟漪心中实在没底。 万事俱备,就差最后一步婚事了,可不能出岔子。未知之事何其恐怖,还不如亲自领教一番渚沙的偏见。 邵仲文微微惊讶,面色一顿,随即爽朗笑道:“也好。”他看向杨惜粼,问道,“杨师妹意下如何?” 林涟漪都同意了,杨惜粼自然同意,只是眸中一闪而过的隐忧,可见其亦清楚这次前往西林的鸿门宴之质。 言谈结束后,林涟漪没和杨惜粼等人说多少话,便随邵仲文、无垠一起前往了西林住处。 杨惜粼等人目送其离去,三人俱是担忧。 叶筱钰怪道:“三师姐,你怎么还答应那邵仲文的要求?这分明是鸿门宴嘛!” 杨惜粼忧心道:“我拒绝也无用啊。师父早知道西林之人会前来提亲,可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然只有邵师兄一人带着无垠前来。” “有什么关系吗?”叶筱钰对这前后不搭的两句话很是疑惑。 路天香补道:“按照从前不成文的规矩,为弟子提亲,都是要师父带领弟子到对方拜访的。可是如今三袖盛会期间,渚沙师伯和师父都在议事,确实不可能前来,自然只有邵师兄带着无垠来了。” 杨惜粼摇摇头,道:“若是按照规矩,大可三袖盛会之后,渚沙师伯亲自带着无垠前来我东林拜访提亲,可你看,师伯一同意,就让邵师兄前来了。 “因为师伯压根不想亲自前来,所以非要在三袖盛会期间解决此事,如此即便不亲自上门,也不会落下口舌。” 她顿了顿,随即悲伤苦叹,大摇其头,“好一场简约的婚事,提亲已是神不知鬼不觉,最好婚事也能在天下各正道都不知晓、千羽林南林和北林也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匆匆办好。” 叶筱钰、路天香都是大惊,这一场令林涟漪意外惊喜的提亲,竟反倒是出于渚沙师伯的嫌弃而非认可。 “邵仲文师兄请涟漪去西林,应当也是渚沙师伯的意思。”杨惜粼慎重道。 叶筱钰惊问:“是为何意?” “师伯虽勉强承认了涟漪嫁为无垠之妻,但终究不放心她,此番就是要考验一下。” 叶筱钰不满地嘀咕道:“都同意了还考验什么?难道能反悔吗?” 路天香听见她的嘀咕,也是不满地道:“反悔是不可能了,但是教训一顿,给她个下马威还是可以的。” 三人又望向西林方向,面色之中尽是担忧。 杨惜粼暗想:无垠,希望你真的能护住林涟漪。 第一百九十章 做客 () 西林住处。 有胆前来,自然有胆进入,林涟漪大步走进,面上无半点惶恐。 一路上无垠心怀担忧,只是在邵仲文面前,他不好说什么。 他深知,邵仲文是很听他们师父渚沙的话的,做什么说什么,其实都是从着师父的意思。 三人走进西林住处,至堂中入座。 无垠看了眼门上痕迹,昨日沾染的血迹早已被清理,然身上的伤痕尚在,经一夜恢复,犹隐隐作痛。 这是渚沙第二次打他了吧? 应该是教育。 昨日此时,他清醒之后,渚沙便不顾其伤势严重,令他前来堂中,言有要事相商。 能让一向重视他的师父不顾他伤势,逼着他前来堂中的事,也只有他和林涟漪之事了。 进门之后,便硬受了一击。 撞在门上,倒落在地。 胡衷恣和邵仲文都在,却只有仍旧假装和善的胡衷恣扶起了他。无人求情。 果然是为林涟漪之事。 他如上一次被教育一般,跌跌撞撞地走到渚沙跟前,跪下,叩首,不言。 只听得头顶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长得能将十年收留教养之恩历数。 他知道师父失望了,可是他不能放弃。此事不为旁人喜,总有人要失望,他唯有坚持自己。 “你这不肖之徒……”而后渚沙一切教导之言,听得他如梦虚幻。 “我本有意在我西归之后,把西林一切托付于你,可你……”渚沙已不知说什么为好,食指干指着低头沉默的无垠,恨不得在他头颅上戳个洞,再将他所思所想挖出来清洗一遍。 无垠一颗野心,仿佛受了平生最致命之伤一般狠狠地抖了一下,随即碎落在地。他仿佛听得身旁胡衷恣道貌岸然的躯壳下狂笑的声音、邵仲文自觉地位又上升的欣喜之意。 原来西林之中,竟无半个可以倾诉之人。 野心之后,又是真心瑟瑟发抖。 涟漪,抛开佘夜潭之事不谈,你嫁与我,是福是祸? 又是一声长叹,无垠煎熬地从声首听到声尾。 “算了,你乐意自毁名声,作为你的师父,我又能如何?” 无垠双目圆瞪,抬头,惊讶地瞪着渚沙面庞,口吃一般问道:“师、师父……” 渚沙见他这惊喜地连话都不会说的样子,气愤而颓然地一甩袖,转过身去,冷冷地哼了一声:“哼!你这不肖之徒休想让我亲自带你去提亲,明日就让衷恣带你去吧。” 胡衷恣面色一变,忙道:“师父,我未能进入前八,有愧于师父教导,近日只想闭门思过,还是让仲文师弟去吧。” 无垠心中暗笑一声:你是怕林涟漪当众对你暗讽吧? “随你们!” 不料胡衷恣有理的一句拒绝便让渚沙的火气又加一层,他回过头看了眼跪在地上身形犹不稳的无垠,绝望地又叹一声:你看看!连你大师兄都觉得丢人! 邵仲文一向听命于师父,自然不敢拒绝,心中亦暗自责怪胡衷恣:平时什么好活都被你揽下了,出了这么件丢人的事却要我来做。 渚沙不愿再看到如此不成器的弟子,又甩了甩袖子,转身离去。 无垠连忙向他的背影又一磕头,感激涕零,大声道:“谢师父成!” 渚沙仿佛没听见一般,脚步一刻不停。 胡衷恣、邵仲文目送渚沙远去,回过头看向无垠,眼神如看傻子一般。 看上一个身份如此不正道的姑娘,把师父气得半死,竟然还真逼到了师父不得不同意这门婚事的地步,为此丢了为西林下一代掌印人的机会,这种事也只有傻子才会做了。 若是正道之中多数人知道了这事,看向他,也都是这种看傻子的表情吧? “希望师父所注重的名声,便如今日这道干干净净的门一般,一抹难堪早日抹去吧。” 无垠收回目光,看向身旁林涟漪,目光担忧,若是师父欲教训她,他也难替她领罚。 她亦望向他,目中只有二字:“放心。” 此时一名弟子进入堂中寻找邵仲文,悄悄瞥了眼一旁的林涟漪,上前对邵仲文轻声说了些什么,令邵仲文脸色变了变。 “林姑娘,师父已经回来。再过片刻,他会来此见你,请你暂时在此等候。”邵仲文道,“弟子之中有事要我处理,失陪了。” 林涟漪点点头,应了一声:“是。” 邵仲文和那弟子离开,走时那弟子又很具敌意地又侧目看了林涟漪一眼,随即下意识地往无垠看去,不料受了他冷冷一瞪,立时缩回了目光,紧随邵仲文离开。 堂中只剩下林涟漪、无垠二人。 无垠道:“我师父让你来,又不是简单地请你吃顿饭,你怎么还来?” “你西林上下都对我这么好奇,我自然就来让你们看看我是人是鬼啊。”林涟漪悠然道,同时自觉奇怪,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语气是不是被姜悠乐影响了? “你别开玩笑了,若是我师父想教训你,我可帮不了你啊。” 林涟漪悠然之态一收,道:“趁你在的时候来总比不在的时候来要好吧?等你走了,指不定你师父如何教训我呢。 “再说了,有我林姨在,你师父也不能把我当他座下弟子那般教训吧。他能同意你我成婚,已经憋了一肚子气了,总得让他出出气。 “便当是,为你分担怒火吧。”林涟漪看了他手臂一眼。 无垠苦笑,她必是以为手臂上的伤是为师父所伤了,他解释道:“这是为你二姐姐所伤,因甘露势强,至今不得愈合。” 他苦笑之中,暗含一种怨怪。林涟漪冤道:“我嫁入西林,总不会这般对你就是了。”她顿了顿,眸中光芒一闪,问道,“你敢跟你师父提我们的事,他昨日没有为难你?” 无垠叹道:“自然有了。他昨日又打我一掌,落在胸口处,险些喘不过气来。” 林涟漪苦叹:“能让你师父允准这门婚事,是不容易啊那一掌应该没有打断你肋骨吧?” “哼!若是打断便好了!婚事亦可略去,省的叫我在整个正道面前丢人!” 二人一惊,忙站起拱手行礼。 无垠平日在弟子之中狂妄点,在师父渚沙面前还是大气都不敢喘,尤其是今日情形,过一会儿还得求着师父不要太为难林涟漪。 渚沙冷冷瞧了眼没出息的无垠,又看了眼他身旁低着眉目看似乖巧的林涟漪,来之前已暗暗告诫自己不要太过分,当下又顿生咬牙切齿之感。 第一百九十一章 貌似 () 渚沙站立片刻,未曾言语,亦不入座,是为平复心情。 无垠、林涟漪感到奇怪,悄悄相视一眼,却被渚沙看了个正着。 “哼!”渚沙怒哼一声,转身掀起一阵劲风,往二人脸庞上扫过。 二人忙收起目光,低低地看着脚前地面,此刻都是连呼吸也小心翼翼。 “坐吧,难道还让我请你们坐吗?”一声命令,倒更像是威逼。 二人连忙坐回。 渚沙端起一旁的茶杯,不料其中已没有茶水,感到两个惹人心烦的小辈正看来的目光,他“砰”地一声将茶杯重重掷在了桌上。 二人只觉今日做什么错什么,很是郁闷。无垠郁闷之外,越发担心接下来渚沙对林涟漪的教育之法;林涟漪却似回到丑时面见姜悠乐时的窘状,暗暗吞了口口水。 她不担心,反正一顿讽刺是免不了的了,经历过姜悠乐冷嘲热讽的人还怕一个正道长辈的讽刺吗? “林涟漪。”渚沙缓慢而薄怒地叫了声她的名字。 “是。”林涟漪立马抬头,直视渚沙。 渚沙眼里怒火已消下去了些,只是不知是发泄出来了还是咽进肚子里等待下一次爆发。她的心弦绷得比淬弦法宝淬炀上的筝弦还紧,唯恐渚沙说出点什么惊人话语。 渚沙亦不知林涟漪是看上去乖巧懂事一点,还是从前就是这样。 邪道父亲毕竟不是常在身边培养,林觅还算温柔,杀人也不是林涟漪自己动用法术所杀。也许,也许,这孩子还算可教之材? 也许、也许…… 望着林涟漪杏眸清澈、脸颊温柔,好一个绝世美女,渚沙一阵头痛,眼前飘过几个他还算比较熟知的同辈女子身影: 东林的掌印人林恬,北林的风远篷夫人裘蓁蓁,十虹涧南山堂堂主、要强起来犹如老巫婆一般蛮横凶狠的楚菡萏,都是绝代佳人,可哪一个是温婉贤惠的? 一番回忆之后,他只觉头更痛了。 “你知道为什么江湖之中很多男子不娶妻吗?看看风师兄夫妇就知道了。”几日前谈及无垠的婚事,云随烟还如是劝道。 渚沙当时就摇头表以绝望,如今看着这个年轻美貌的黄毛丫头,突然对自家爱徒心生无限同情,连被他气得几乎发疯一事都暂时被同情压了下去。 江湖上那句“英雄难过美人关”真是人间至理啊。 渚沙欲长叹一声,但对着这两个不懂事的小辈,还是硬忍了下来,对林涟漪道:“我这不肖之徒天赋异禀,眼光也好,偏偏不长脑子,才看上了你。” 无垠、林涟漪都是脸色一变。 渚沙一上来就狠狠地夸赞自家徒弟如何如何好,眼光好所以一眼看中了仙姿玉色的林涟漪。有眼光但是没仔细思考,一时冲昏了头脑,才坚持要娶她。 林涟漪一听便知其意,心生不满,却只有继续听下去。 无垠绝想不到渚沙竟会一开始便如此直白地批评林涟漪除了容貌一无是处,他脸色一变,便要争辩:“师父,林姑娘……” “林姑娘如何?”渚沙瞪了他一眼,将他欲言之辞都挡了回去,道,“我和林涟漪说话,你插什么话!” 林涟漪转过头轻声道:“别说。” 渚沙气得长舒一口气,嘴下胡须微动,可见此“气”是有多长了。 他不愿再看着不肖之徒,移开目光,望着林涟漪正转过来的侧颜,还要继续说,却猛然间一顿,似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 他目光、脸色皆滞,如冰霜一般凝固,一双雪亮的眼睛之中光芒越来越重,仿佛将此生光芒散尽。 林涟漪转过目光,见他神色异常,也是一惊。 记得胡衷恣发现她面容与凌飞雪相似之时,也是这般表情。 渚沙对凌飞雪高深修为气愤了整整十年,对她轻纱遮掩下的眉目应当印象更加深刻才对。 无垠发觉异样,想起从前胡衷恣说起的“林姑娘眉目间有些像凌飞雪”,当时并不相信,然今日渚沙见了她也如此惊奇,看来真有这么巧的事。 师父不会因她面容而突然反悔吧? 无垠暗暗心惊,忙道:“师父……” “让你说话了吗?”渚沙惊讶之中,渐渐浮现深深的怀疑,双眼瞪了许久也未曾眨眼,连眼周皱纹也渐开始颤抖。 无垠见他目中怀疑之色越发浓重,生怕弄巧成拙,不敢再说话,心跳骤速之间,他浑身伤口即将复原之处又开始发烫,火烈的痛楚自四肢蔓延到心口。 林涟漪暗道不好,渚沙开始怀疑她是邪道卧底了。她小心坐着,不敢动作,面露讶色,问道:“怎么了?” 渚沙犹如惊醒一般,目光一动,匆匆看了眼无垠,道:“你退下。”目光转回,仔细审视林涟漪。 无垠迟疑,自然不敢退下。 林涟漪微微转过脸,轻声道:“没事的。” 无垠又看了眼师父,眼角一动,站起身道:“弟子退下。” 他转身出了门槛,渚沙无暇看他,目中悄悄闪过一丝凌厉。 待无垠走远,渚沙忽地抬手,一团浅色光芒亮起。 林涟漪早有准备,眼前再次闪现姜悠乐紫光突起发难的身影,她闭目不动,仿佛坐以待毙。 一片规模极小的狂风呼啸而来,光芒中蕴含的浑厚力量如雷电直劈而来。林涟漪觉面部刺痛,但笃定了渚沙自诩正义,绝不会真的对她出手。 果然光芒接近林涟漪之时,于咫尺之间遽然停下。 风声骤止。 白芒消散。 她发丝飘扬,柔中无媚,温婉眉间,些微的惊惶夹杂在勇敢直面光芒的胆气之中。 闭目之时,如白日紧闭的夕颜,收拾了世界一切光彩,静静安睡,静静幻梦;此刻睁眼,世界清明。 她当真不会法术? 渚沙越发警惕,缓缓放下了手,锐利的目光仍旧逼视林涟漪,沉声质问道:“林涟漪,你姓什么?” 林涟漪呼吸深深,道:“我姓‘林’。”她吐字清晰,着重强调了“林”而非“凌”。 “在千羽林之前,你爹常来看你吗?” “不常。汲汲于名利之人,如何记得妻女?十年已过,涟漪早已忘记其音容。” 忘了,是真的忘了。 对这个父亲,林涟漪已经绝望,因此说出此话,无半点犹豫。渚沙目光之下,也只能看到干干脆脆的断绝。 “为何有意于无垠?” 第一百九十二章 门槛 () “情不知所起,我信缘分。” “岂知不是有缘无分?” “渚沙伯伯今日认可,已证缘分。” “哼!”渚沙冷哼一声,“我那不肖之徒受你……一时冲动,求了我几日,我不过暂且同意了你二人婚事。日子是你们自己过的,一个于修炼上造诣极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如此天差地别,我看多半也过不长久!” 林涟漪蹙眉,对如此明白的不看好,任谁都会气愤。 她认真而铿锵地道:“手无缚鸡之力,是因不曾修炼,然未必无修炼之质。天差地别,未必不可跨越。 “伯伯自身亦无婚嫁经历,如何能够断定,我与无垠不能长久厮守?” “如何断定?我便让你看看如何断定。”渚沙站起身,趋步往前走去,道,“你过来。” “是。” 渚沙跨出门槛,瞥见站立一旁的无垠,顿了一下,心中来气,冷冷哼了一声,往前走去。 林涟漪跟在后面,出来时与面色尴尬的无垠相视,停下脚步,望了眼前面就要走远的渚沙,低声道:“他没有说什么,你跟上来吧。” 三人直到书房停下,无垠似有明白,放心下来,向林涟漪给了个安慰放松的眼神。 林涟漪看到门上匾额“西林书房”四字,亦明白了七分,向无垠微微点头,跟随渚沙走入了书房。 四面书籍,摆放平整,少而有序。 渚沙一眼不瞧四面书籍,径直走向左面书架左下角,弯腰抽出一本书。书皮泛黄,上有些灰尘,似乎许多年不曾为人翻开。 林涟漪跟上前,接下书一看封面,名“揽星诀”。 “这是前代听星掌门自创的经脉修炼法门,你拿去修炼。八日之后,无垠进入俗世之前,你再来西林一趟,我便当着无垠的面检查你修炼八日的成果。” 林涟漪手捧揽星诀,觉其异常沉重。三年前初获红绸内丹朱心之时,朱心和魔神血的冲突至今难忘。这回不会又要经历一次了吧? 妖至高深,灵力会与魔灵力趋同,同为偏向暗黑之力,和谐相处的可能性也高。当然朱心能和魔神血共容,也是靠着魔神血强大的震慑能力。 揽星诀却不是这样了,听星掌门无比正气的独创法门,不用想就知道是和赤天、蛇妖族妖法相冲突的,林涟漪绝不想修炼。 她盯着揽星诀暗暗发愁,竟忘了在渚沙离开之时跟上去。 无垠走进书房,看了眼她尚未翻开的揽星诀,轻轻道:“这虽是听星掌门的独创经脉修行法门,但是是为所有初学者设计的,应该不难学。” 林涟漪蹙眉看向他,没好气地羡慕道:“你有点染,自然觉得没什么问题了。” 无垠明白了她心中所想,凑过去低声说道:“既是为初学者设计,应该不会和你现有灵力起冲突吧。” “谁知道呢,我先回去学了,若是有事,便要找你借点染了。”林涟漪向前探身,俏皮一笑,“不知无垠少侠借不借呀?” “借,当然借。”无垠不敢后退,又心虚地看了眼身后,知渚沙早已走远,便往前又近一步,道,“日后点染不用,便交由你保管如何?” “你在点染中的身体,是一个虚假的化身吗?”林涟漪忽然想起一个问题,若是没有另外一具身体,即便有点染储藏身体,又有何用? 无垠一呆,只好悄声实言:“是吾师请了佘夜潭中懂得造身的医师,以我之血肉,制造了那具一模一样的身体。没有身体,我便无法帮忙了。” 林涟漪苦叹,道:“无妨,遇难则闯,我就不相信一本入门之法我还学不下去了。” “若是两种灵力在体内冲突太大,就不要硬撑,直说你学不会吧;若是真能共存,别表现得太厉害,我怕我师父好为人师,忍不住教你更多的千羽林法门。” 林涟漪目光一抖,忙道:“这不行,一个揽星诀我就得够呛。不过你那师父怎么可能教我千羽林法术?” 无垠失笑:“你知道除了你身份之外,他还不满意你什么?” “不会法术?”林涟漪讶道。 “正是。”无垠娓娓道来,“裘师姨从前是俗世之人,嫁给风师伯之前,风师伯的师父也是嫌她不会法术,不很同意这门亲事。所以裘师姨发愤图强,没想到学得极快,看天赋是赶得上北林一半弟子的,他这才真心地同意了这门亲事。 “你也是啊。 “虽说裘师姨给我师父的印象并不好,但师父不会愿意我娶一个不会丝毫法术的人,也许打心里有种成见,觉得难以般配吧。” 林涟漪歪着头,别有意味地道:“原来嫁给你们正道中人还有这种门槛。” 无垠苦笑道:“都是惯例了,至少上一代是改不过来了。我们可以改的。” “怎么改?”林涟漪一手抓着揽星诀,双手自然下垂,突然凑近他,在他耳畔试探地问道,“要改,也得你做了掌印人吧?” 无垠惊愕,神色凝滞了片刻,直到林涟漪温暖的呼吸离开他的耳畔,才镇定下来,眸中野心于瞳孔之中显露出来,眉宇之间渐聚起强者之威,虽是幼虎,不可小觑。 他慎重地道:“这是必然。” “你觉得他俩好对付?”林涟漪忧心道。 “他俩”,自然指的是唯二的能与无垠争夺掌印人之位的人,胡衷恣和邵仲文。 无垠摇摇头,道:“说简单也不简单。若有时机,必能得胜。” 林涟漪凝视他仿佛志在必得的神色,隐忧更重:“此刻只怕胡衷恣也是这么想的吧?如今我们和他都各有把柄在对方手上,现在就是看谁先露出马脚。或者,谁先成功逼对方露出马脚了。” 无垠一想到十年来如师父一般教导他的师兄竟非善人,甚至可能是邪道卧底,不禁心中一痛,对林涟漪小心交代道:“我走之后,你小心行事,尽量不要来西林了。” 林涟漪笑了笑,道:“若是我来了西林,定要叫他吃亏!” 无垠好奇地笑道:“你俩不是在淬弦的帮助下成了平局吗?你想如何叫他吃亏?” 林涟漪笑而不语。 若是趁无垠不在,西林要请她来的话,请到的假林涟漪恐怕不但要叫胡衷恣吃亏,可能还能逼出他的真实身份。 第一百九十三章 换体 () “你不说,我便等着看。”无垠无奈道,“等我回来,望能看见他气急败坏的样子。” “等着吧。”林涟漪神秘一笑,道:,“你师父方才对你说了什么?” “他说,让你不要告诉别人,他把揽星诀给了你这件事。还有,让我送你回去。”无垠微笑道,“快走吧,我还要回来养伤。” 林涟漪上下打量他一遍,问道:“听闻你受了很严重的伤,为何还能站这么久,是不是吃了什么强行恢复的药?” “是啊。”他看向她的目光温暖安,“涟漪,我总要趁我师父还没有反悔的时候,亲自到你东林去提亲啊。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变数太多。” 他停下脚步,目中担忧之上,竟浮现出惶恐,“涟漪,我害怕。” 林涟漪目光一动,蹙眉,所有能做的,也只是柔声道:“我在的。” 二人相视,他惶恐之色渐渐消退下去,换上的还是从前深邃不见底的眸色。 “回去吧。”他别开目光,目视前方。 “嗯。”林涟漪暗暗发誓,成婚之后不能让他再觉得孤苦。 走了片刻,他忽然转过头,悄悄道:“其实你不必担心我重伤不能治怎么办,因为我还有另一具身体啊。” 林涟漪惊讶不已,迅速四下张望,见无人看见,便悄悄问道:“你点染中的身体还可以移出来吗?” 这岂不是逆天了吗? 要是在行走江湖之中,遇到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双方打得都是奄奄一息,而这小子又从点染之中换了具身体,还不瞬间令对手灰飞烟灭? 无垠停住脚步,她亦停下,他望向她,沉吟片刻,问道:“平日你是否只有夜晚才到北幽山修炼?” 林涟漪点头道:“是。” 无垠又往前慢慢走去,悠然道:“这便是了。你白日里要和你姐姐们玩闹,夜里还要修炼,修炼时间大打折扣。 “而我日夜修炼,正道灵力和邪道灵力加起来,必然是超过你的。 “只有在一具身体累得支撑不下去的时候,我才会换一具身体。原本的身体会放在点染之中静养。 “我很少换身体,因为身体有二,而三魂七魄只有一,启动阵法交换身体,亦即转移魂魄,这个过程若出半点岔子,我便不得生机。即便成功,也是要消耗大量灵力,是很痛苦的。” 听他一言,林涟漪恍然大悟,交换魂魄这种事正常人都不敢做,极其艰难不说,其生死存亡的风险才是最令人恐惧的。 她停下脚步,凝望他面庞,心下涌起一阵心酸,问道:“十年来你换过几次身体了?” 无垠躲避着她的目光,艰难之中,仍有傲意凌然:“欲为强者。自然牺牲得多。” “说数字!” “……二十来次吧。” 林涟漪长久沉默,一句在深心里疯狂暗骂的“不要命啦”,就这么忍着,别的更没有说。 一路上遇到越来越多的西林弟子,本来和无垠主动打招呼的人就没有,现在看到他和林涟漪走在一起,更多的人选择主动退避。 在无垠树威之后,背后闲言碎语的西林弟子已没有了,不知是真的佩服至极还是不敢再言。 走到入口处,林涟漪停住脚步,道:“我一个人回去,你快回屋里养伤。” “我药都服了,也不让我送你回东林……” “如果你想送我回去的话,不如我就待在西林了。” “也不是不可以……” “……” 回到东林,林涟漪自闭屋中。没让人知道她有揽星诀之事。 江非雪看到她手捧揽星诀,一个眼神仿佛亲眼目睹一般明白了一切,她知趣地请求暂时退避。 “你是千羽林弟子,应该修炼果揽星诀吧?为何退避?” “林姑娘修炼法门并非属于千羽林,若是修炼揽星诀,必然是要与自身灵力相融合。”江非雪顿了顿,眸中闪现一丝黯然,继续道,“义母曾言,不能窥三倾门法门。” 林涟漪微微叹气,道:“好。我尽快。” 江非雪勉强一笑,离开屋中。 林涟漪翻开揽星诀,开头第一句便给了她极大震撼,不是因为有多深奥,而是…… 但见第一页上龙飞凤舞几个大字:“为人世间,唯动时吃喝玩乐、静时仰望星空最为重要!” 这…… 林涟漪只觉迷惑,这真是听星掌门的独创经脉修行法门吗?怎么看上去更像是不思进取的弟子的自述? 她翻开后面,粗粗一看,才松了一口气,都是正经的文字,不但字体清晰漂亮,词句看上去都有几分修炼法门的样子,正常多了。 “揽星揽星吧!”林涟漪内视自身,简单梳理了一下通身经脉,准备大干一场。 “银汉迢迢,东西广袤。星河暗流,其理飘渺。人之于天,如子之于母。动静于参商之间,修炼于室壁之上……” “好词好词。”林涟漪一边体悟,一边大加夸赞。 至第一遍通读整篇揽星诀,林涟漪大概知晓了其意。 万物有规律,人体属于万物之中,自然也有规律可循。经脉运行、灵力流通之律,因习以为常故而甚少在意。 然唯有掌握其中规律,而非粗粗感受、简单受限,经脉之中的灵力才能最大程度地依循规律,发挥到极致。 揽星诀第一要务,便是要修炼者明白规律之重。 人体如星空万里,看似渺小,仔细研究,会发现其空间广阔。像重视星空运行一般看待自身灵力运转,感受其中运行规律。 揽星诀做的第二件事,就是让修炼者意识到自身潜力有多广阔,精细修炼之后,每一处经脉都会如星宿一般爆发耀眼光彩。 这第三要务,便是掌握规律了。 揽星诀通篇不曾讲人体每一处经脉的规律具体如何,只有最后几页提了几句:“经脉亿里,因人而异。法门千万,千变万化。具体规律,一切细则,数之不尽,言之不竭,实难道尽。唯修炼者亲身体悟,又加仰望星空,方能得大成。” 如同废话连篇。 林涟漪却是心知肚明,讲得不细致才是真正的好法门。 夜魄记载的赤天中也有类似表述:“传承我者,切记勿尽学旁人经脉细则。滔滔江河,曾无绝类之流。” 虽说是好法门,在学习难度上,却是远远超过了一步步指导的三流细则。 林涟漪暗想:这不是为难我吗?既以为我手无缚鸡之力,还给我了这么难学的法门。 第一百九十四章 授法 () 林恬早已回来,听闻西林请林涟漪过去,又没有吃一顿饭就回来,便立即令她过来。 “揽星诀?”在林恬的再三要求下,林涟漪只好说出了渚沙要她完成的任务。 林恬冷哼一声,怒道:“这老家伙是和我作对!什么都不给你,连窍穴在哪里都不告诉你,何来灵气?何来灵力?既无灵气灵力,遑论揽星!” 林涟漪默不言语。 林恬见她如此,以为她受了委屈,语气缓和下来,轻叹一声,道:“孩子,你受委屈了。” “不委屈不委屈。”林涟漪忙道,既是怕林恬多忧心,又是怕牵连无垠。 林恬一听,觉她有苦不能言,更是为她觉得委屈,蹙眉道:“孩子,你若嫁到了西林,若无垠师徒敢欺负你,一定要告诉我。” 林涟漪无奈认真地点头。 林恬神情又严肃起来,道:“既然渚沙违背了掌门师兄说的话,擅自将我千羽林的揽星诀交给你学习,我就将怀羽真法交给你,这几日里,务必修炼出点成果。” “啊?”林涟漪错愕之中,忙道,“既然掌门伯伯说了不能传授我法术,林姨还是……” “有什么不行,我就把怀羽真法给你了,掌门师兄若要责怪,我便拉渚沙那老家伙一道被罚。” 林恬一怒之下,便向外喊了一声,“惜粼!” 在外杨惜粼听得急促的呼喊,趋步进来,看了眼一旁的林涟漪,问道,“师父,何事?” “带涟漪去书房里,把怀羽真法拿给涟漪。” “这……”杨惜粼为难地又看了眼一旁的林涟漪,见她神色同样为难,目光又转向林恬,一对明眸看出了她的坚持,只好点头道,“是。” 她向林涟漪笑了笑,似乎是祝福,转身示意她跟上:“涟漪,随我来。” 林涟漪无奈地跟她前往书房,拿回了怀羽真法一本比揽星诀厚得多,修炼起来也痛苦得多的法门。 唉,只要没有走火入魔,怎样都好。 翻开怀羽真法,林涟漪几乎没有读下去的**,痛苦地看了几页,才发现原来怀羽真法一开始就是开窍穴之类的,倒不会与自身灵力相冲突。 她这才稍微有了点敢于修炼的感觉,慢慢下翻,发觉其既不如揽星诀一般晦涩难懂,又不会像细则一般专写给傻子看的。 “过一会儿江非雪带来晚膳,我要先问问她,一般千羽林弟子修炼怀羽真法的进展如何。”林涟漪打定主意,既不能修炼得太深入,又不能显得天分太低。 “资质中等的弟子,七日可粗粗记忆周身经脉分布流向,并以灵气填满经脉。十几日可将灵气凝聚为灵力。大概一月之后,可令灵力听命于已,并于经脉之中自由流动。” “好,多谢。” “林姑娘,待到渚沙师伯来检查你的修炼情况,你当如何隐藏你一身灵力?”江非雪想起一事,问道。 “我也正在想此事。非雪,你有什么好办法?” “把身灵力送入夜魄。” 林涟漪沉默。 “你昨日告诉我,胡衷恣并非善人,那么你是怕胡衷恣会趁机对你下手?” “是。” “不是还有无垠师兄吗?” 林涟漪又沉默片刻,只好道:“也只有这样了。”她顿了顿,还是不放心地道,“非雪,你能不能偷偷来?我还是不放心。” 江非雪笑了笑,道:“觉得无垠师兄不能保护你?” “在胡衷恣被揭发之前,我和他都是受限的。” “好。我会偷偷过来,在暗处绝不离开。” 怀羽真法,讲究一种可动可静的游刃有余状态。快时如风、慢时悠然。这点不仅体现在修炼者体内对灵力的把握,也于与怀羽真法相匹配的招式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林涟漪修炼这门法门,心中油然一种做贼之感,一边尝试着感受书上所言之快慢自如,一边思考能否化为己用,用于魔神血,或者已变得半魔不妖的妖灵力上。 既然中等弟子十日可将灵气化为灵力,那便只要炼出点灵力作为天赋不错的证据,在渚沙面前意思意思就行了。 至于很有好感的揽星诀,还真不如怀羽真法好学。对于一个经脉早已锤炼了十年的人来说,灵力增强可以持续,在经脉运用上却已到了瓶颈,想增进还是有难度的。 如此几日过去,其间林恬也来过几次,林涟漪尚未将灵力藏入夜魄,自然不能让她检查修炼情况,每每再三推脱。 有时无法推脱,只好临时在手腕处划出一片经脉区域,拦截自身其他灵力,再匆匆以怀羽真法凝聚一点灵力压制其中,仅仅伸手让林恬匆匆一查。 林恬发觉林涟漪天赋不错还夸了一番。 至邵仲文又请林涟漪前往西林,林涟漪才匆匆将灵力封入夜魄之中。 “林姑娘,我师父对你很有信心的,这次为你备了午膳,你可在我西林用过午膳再走。” “多谢邵哥哥。” “林姑娘客气了,这是我师父的意思。不知林姑娘修炼到何种程度了?” “大概凝聚出了一点灵力。” “什么?”邵仲文惊愕转头,他神色惊异得仿佛又看见了一个天资高超的无垠。 他过于惊异的神情摆明了一向小瞧了林涟漪,仿佛林涟漪就不应该天资高于常人。 林涟漪顿生嫌恶,转过头去,语气也冷了一些:“邵哥哥,依你之见,我这等层次,算得上好吗?” 邵仲文惊愕的脸色收了收,笑道:“自然算得上好了,至少也在中上等。如此天资,配得上无垠师弟。” 林涟漪心下冷笑,这道门槛怕是这一代也无法取消了。 她瞥了眼他惊叹的笑意,却不知他是真心祝福,还是暗中同情无垠惹上了第二个裘蓁蓁。 未进入堂中,便见渚沙威严地坐在上面,无垠听得她来,转过头温柔地看向她,目光中有疑问之意。 林涟漪脸颊带笑,向他点头,示意他放心。 邵仲文见状,亦笑了笑,走入堂中,先向渚沙行礼道:“师父,林姑娘来了。” 林涟漪望向渚沙,亦恭敬地上前行礼,道:“渚沙伯伯。” “你自感修炼得如何了?” “我自感不错。” “哼!丫头狂言!”渚沙冷哼一声,却不看林涟漪。反倒瞪了眼无垠,不知是为何意。 无垠忙低下了头,对这一眼神稍稍有所感觉,是在嘲讽他气势上压不过林涟漪? 第一百九十五章 同席 () 无垠暗暗苦笑,心道:“这丫头天赋不比我差,亦修炼了十年,你怎知她的厉害?” 林涟漪仰头坦然直视道:“请伯伯检查。” 渚沙半信半疑,抬起手,掌心亮起一团棕色光芒,缓缓飞向林涟漪,于她头顶盘旋,从旁可见淡淡光芒,如丝缕一般,牵连进林涟漪乌发之下。 林涟漪暗暗心惊:一般检查体内灵力,若是懂些礼节,都是自手腕处,如把脉一般切入经脉。而他以自身灵力检验我体内有无灵力反应,意在趁机检查我有没有暗修别派法术。 看来“貌如飞雪”给他带来的怀疑之心尚未消除。 她心中一紧,下意识地不敢动右手臂,其上夜魄中封存了她的所有灵力。 想到此,她还是不免心中一痛:把灵力封存进法宝之中,回头又要将灵力收回,这一来一回要消耗多少灵力? 没有发现丝毫异样。 只有些微虚弱的灵力,应当是初成形的,在经脉之中懒散地游荡。 棕色光芒再三搜寻之后,终于放心地收了回去。 对,是再三搜寻。林涟漪经脉之中虽暂时没了灵力,这点感知能力还是有的,这团光芒照耀之下,仔仔细细地搜寻再三,才收回的。 渚沙脸上表情放松了下来,林涟漪觉得看上去也亲和了许多,自己亦松了口气,以意识小心压制的魔神血和朱心悄悄动了起来,将经脉之中的灵气数炼化为灵力,同时于堂中二人不经意之处丝丝缕缕地吸收灵气,以补充自身。 与怀疑之事没有真成现实相比,林涟漪是否真的天赋够格已经是小事了,故渚沙说起她修炼成果时,也只是说了一句:“不错,资质尚可。” “多谢伯伯指点。” 林涟漪与无垠相视一笑,这应当是渚沙为二人婚事设置的最后障碍了。 林涟漪以为渚沙还会冷哼一声、嘲讽一句,没想到渚沙直接说道:“吃饭去吧。” 林涟漪没有受到嘲讽,反倒有些猝不及防,瞥了眼边上的揽星诀,忙问道:“那揽星诀……” “你林姨是不是违背了掌门师兄的话,把怀羽真法教给你了?” 林涟漪明知瞒不过他,只好承认道:“是。” “哼!”提及林恬,他总算哼了一声,道,“那女人违背掌门的话在先,我再把揽星诀传给你也无妨,反正在临霄峰西林住处的破书房里放得都要生霉了,还不如拿出来给我徒妻。” 林涟漪错愕。 渚沙抬起脚便往外走,同时道,“你回去告诉你林姨,彩礼就这本揽星诀,别的没有!” 林涟漪更复错愕,无垠哑然。 渚沙先走一步,无垠和林涟漪在堂中又言几句。 无垠本想道歉,再另找些配得上修真之人彩礼之名的东西,林涟漪先道:“彩礼我要点染,别的不要。” 无垠更复哑然,只好揭过此事,另寻话题:“今日请了厨工在我西林住处做了饭菜,邵师兄应该和你说过吧?” “说过了。有什么好吃的吗?” “就知道吃了吗?”无垠笑骂一句,目中浮起不舍之情,“明日我就要走了,你一人如何是好?” “你和韩姐姐都走了,我就待在东林,不出门了吧。” “哦,韩师姐也要随我们一道进入俗世。” “是啊。”林涟漪提起她,眼里尽是不舍。 “就对她不舍?” 林涟漪白他一眼,竟大胆道:“你若答应日后愿意我天天去北林看她,我便也多想想你?” 无垠捋了捋她耳边碎发,摇摇头,转身往堂外走去,断然道:“不答应。” 林涟漪忙跟上,脸色才泛起羞红,笑如银铃。 无垠在前面走得极快,后来听得身后女子不得不小跑。才放慢步子,顿觉脸上发烫,如她一般。 席间气氛依旧尴尬。 似乎知道别的弟子不愿意与林涟漪同席,饭菜也只做了渚沙、云随烟、胡衷恣、邵仲文、无垠和林涟漪六人的份。 胡衷恣、无垠与林涟漪表面上谈笑自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林涟漪、无垠不知胡衷恣是何心情,但二人相视之间,都感觉到彼此的心情不畅快。 邵仲文和渚沙具不多话,剩下的话叫云随烟说了。无非是教育林涟漪遵守正道之规、远离邪道。 三年之前,云随烟向掌门复请命,欲亲自废除林涟漪一身法术,今日二人同席而谈,境况之变,令人唏嘘。 林涟漪虽因三年前之事心有芥蒂,云随烟亦因之对林涟漪很不放心,但如今婚事已成定局,唯有相互接纳了。 林涟漪应和着一些她并不同意的教导,时不时承诺一两句自己要如何如何做,心中却暗道:奇怪,一向听闻掌印人渚沙坚守正道,为何这云师叔比渚沙还不放心我? 她看得出来,云随烟应当是被渚沙强行劝服,无奈之下同意的这门婚事。 她下意识地抚了抚放在膝盖上的揽星诀,对冷嘲热讽、席间几乎不怎么说话的渚沙暗暗感激。 “啊!”林涟漪一声惊呼。 众人向林涟漪看去。 “对不起!”厨工脸色大变,忙端着正晃荡不平的菜汤,后退两步,连连道歉。 林涟漪站起身,伸开手臂,袖上为洒翻的汤水打了个湿透,一股浓郁的菜香散发开来。 渚沙有些失望地看着林涟漪,若是修道之人,绝不会如此轻易为汤水所溅。 无垠下意识地瞥了眼渚沙和云随烟,见他二人脸色都有些不对,目露惊慌,忙站起身,道:“我带涟漪去借师妹的房间一用。” 云随烟脸色变得更差了,邵仲文面露奇怪的表情,似觉得凡俗女子终究麻烦。 “唉,你坐下吧。”胡衷恣阻止道,“我带她去。” 林涟漪、无垠脸色一滞。 胡衷恣已知道了林涟漪封存灵力,如今接近于一个废人,若此时随他离开,岂不是未必回得来? 邵仲文见状,似嫌弃地撇了撇嘴,道:“胡师兄与师弟师妹都熟悉,无垠师弟你去未必能借到。” 师父师叔在此,无垠如何能显露担忧,两难之中,他暂不回答,看向林涟漪。 林涟漪暗叹还好早有准备,便向无垠点了点头,又向已站起身的胡衷恣笑道:“麻烦你了。” 一路上她走在胡衷恣左侧,时刻提防,且小心地与胡衷恣保持距离。 夜魄在袖间暗暗蓄势,若是胡衷恣有意暗害她,在躲于暗处的江非雪出手相救之前,当最大程度防御甚至反击。 第一百九十六章 惊惶 () “林姑娘,恭喜你心愿已遂。” 林涟漪微笑中含着讽刺,淡淡道:“对你而言并非好事吧?” 胡衷恣微微一笑,滴水不漏,再不言语。 胡衷恣在师弟师妹们心目中果然备受尊敬,那女弟子虽很不愿意借房间和衣服给林涟漪,却还是在他好言请求之下勉强同意了。 屏风后,林涟漪仅仅换了最外一层衣衫,借些微灵力将还未湿透的内层袖口烘干。 没有平日里的灵力储备,仅片刻炼成的灵力,竟连烘干衣袖都觉费力。 林涟漪自觉辛苦,又想到方才窘境,苦笑一番,正要走出屏风,忽闻屏风外有人走来。 她心中一紧,猛转身,透过屏风看向走来的胡衷恣,冷冷道:“你师妹呢?” “中毒了。”他走进屏风后,居高临下,悠然傲视。 “你欲如何?”林涟漪小心后退一步,呼应着右臂上的夜魄,暴露总比没命好。 “灵力都被封存了,你欲如何?”胡衷恣目中闪起异样的光芒,忽地逼近林涟漪。 林涟漪顿觉身体不能动弹,脸色刷地白了下来,惊怒之中又转为红色,怒目瞪着逼近的胡衷恣,刹那之间意识到他并非谋她性命,而是别有图谋。 “貌如飞雪?”胡衷恣近距离审视林涟漪五官,得逞的得意仍掩不住失望,讽刺道,“比起凌飞雪,你差多了!” “凌飞雪不在此,倒有个江非雪!”林涟漪冷然道,此刻看向他的目光中更有无限嫌恶。 忽闻风声逼近,胡衷恣急转方向,退出屏风。 林涟漪灵力封存,五官已失了原有的敏感,直至江非雪身影出现在屏风后,才确信她真的到了。 江非雪谨慎而冰冷地盯着胡衷恣,与他擦肩,才收回目光,走入屏风后。 她上下看了看林涟漪,见她安然,放下心来,铁青的面色柔和了些,转身盯向屏风外的胡衷恣身影,将紫冷剑握得手指发白。 林涟漪惊魂未定,惨白的脸色越发凸显出来,盖过了惊怒之红。她神情惊惶而呆滞,动了动手脚,发现已自由如初,方勉强恢复了一分血色。 江非雪瞥见她动作,更为她感到愤怒,隔着屏风断然喝道:“滚!” “原来江师妹也知道了啊。”对面传来胡衷恣低低的笑声,得意之中丝毫不掩饰贪婪,“可惜没能得逞。恭喜林姑娘嫁入西林,来日方长,嘿嘿嘿……” 江非雪紧握紫冷剑的手剧烈颤抖。 他的声音渐渐远去,然阴冷的笑声仍在二人心上回荡。 林涟漪脸颊之上再无血色,泪水夺眶而出。 “给我解封灵力!” 她伸出右手臂,袖中夜魄散着淡淡白芒,温柔而无温度;她悲号,向江非雪呼唤,亦向自身呼唤。 江非雪忙为她解封,一道浅紫光芒下,夜魄上白芒忽盛,立时亮过了紫芒,向主人的手腕拥了上去,如草叶拥簇着繁花。 林涟漪一见心安,一身经脉如干瘪的肚囊,疯狂地吸收力量,河床流水,不到片刻即水势汤汤。 身怀汪洋,而折断的心弦不能修复,她越发为强弱差距触动。 满心汹涌着一种冲动,仿佛绝望之人抓着唯一的稻草。为强则为人之叵测居心盯上,因而苦苦隐瞒了十年,还是要为自己装出来的弱小牵累。 有力量而不能护己,还有比这更冤的事了吗? “林姑娘,”江非雪先于她悲泣,哽咽之声异常单薄,单薄而坚决,“你一定要自己强大,无垠不可能一直保护你。” 林涟漪哽咽,落泪,潸然之时,忽右手猛地举起,一口咬下,贝齿洁白,咬起手上一片同样白皙的皮肤,片刻便有一抹殷红流渗出来。 伴着为人所欺的冤屈痛苦,林涟漪痛得如置身噩梦之中。 “我知道,我知道……”林涟漪喃喃道,泪水模糊的眼前无垠的身影一闪而过,停留下的却是凌飞雪轻纱遮面的温柔模样。 超越神。 也只有超越神,才能永久不为人所欺。 不,没有那么高的要求,只要能自保,只要自保罢了。 那个曾让天下正道邪道折服的天涯教女教主,她林涟漪,从未在这样一位女教主眼中看到哪怕一丝一缕对权势的执着。 可她真的就成了女教主,一当就是上百年。为何? 邪道之中,无人之下,千万人之上。唯有如此,才能统领千军万马,才能护佑自己吧? 我知道,我知道了。 夜魄平静之下,是她汹涌的灵力。白芒闪烁,再明亮,也是无温度的淡然。 最初与它相依相存的那个人,那个超越了神的人间至强者,今日会否庇佑这个可怜女子? 江非雪脸色惨淡,惶恐同情,其中还有些自怜。她向同样弱小的林涟漪伸出双臂,这个义母最重视的孩子啊。 林涟漪惨白着脸,放开紧咬的右手,与她相拥,双唇紧闭,咬舌止声。 又有淡淡血腥味与舌上下散发、充盈与口中。 如三年前北幽山上,无垠所带的血腥味,一样惨痛。 “一定,一定,要靠自己。”江非雪轻声恳求,又似自言喃喃。 良久,林涟漪终于勉强平静下来,擦干泪痕,至脸色也渐渐恢复,才走出屏风。 被下毒的西林女弟子还伏在桌上昏迷,林涟漪走近她,右手一抬,手掌中顿起一片红色,将其身上之毒吸出。 江非雪看她动作娴熟,对力量运用得很是得当,暗暗敬佩,毕竟没有师父指点,三倾门弟子都是靠自己摸索着修炼的。 “非雪,”至门口,林涟漪忽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向江非雪,道,“刚才的事,不要告诉无垠。” 江非雪讶然,不禁问道:“为何?”随即脸一沉,问道,“难不成他会因此对你心生芥蒂?” “不是。”林涟漪转过头,眸中又有点点泪花,“怕他担心而已。” 江非雪轻叹一声,同情道:“林姑娘,身为女子,你受苦了。” 林涟漪侧过头,与她相视一眼,真诚道:“非雪,你也是。” 此事,也就真的没有告诉无垠。 “为什么这么久?” “女为悦己者容,不行吗?” “行,行。”无垠抚着她白皙双手,意外摸到手背上一处不平整,忙拿起手细看,惊问,“你的手怎么了?何时所咬?” 林涟漪脸色微白,勉强掩饰,道:“方才在你师父师叔面前出丑了,自责之下所为。” 无垠直视她,一边轻轻揉着她手背,一边小心安慰道:“又不是你的错。若他们真拿你怎么样,我一定在你前面受罚,总会事事为你分担的。” 林涟漪凝望他,又是泪如雨下,忙低下头躲避目光,哽咽不已,顺手取出了手帕,强笑道:“这手帕送得值。” 无垠苦笑:“这不是手帕,如今已成拭泪帕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传闻 () 次日,复掌门携其他诸位师长,在看台之上望着一路辛苦斗法、最终闯入前八的弟子,露出欣慰的微笑。 今日之红线已为另一座高台取代,八名弟子站在台上,受众弟子敬仰学习,好不威风。 这是各派弟子最后一次汇聚在此,观看弟子比试的最后一关开始前,师长对这八名优秀弟子的训诫。 “持正道之心,习正道之法,成正道之人。尔等八人,今日以正道弟子一辈之杰出者身份,站于此处,当……” 林涟漪,不,今日应当是姜悠乐了,站在人群之外,以冰冷的目光看着无垠等前八弟子,听到复所言“杰出者”一词时,忽地笑了笑。 身旁江非雪见她表情,以为她会讽刺两句,没想到她竟不吝夸赞了一番:“的确有些道行。” 有些道行…… 江非雪微微一笑。她知这是夸赞,只是听上去有些别扭。 “涟漪!” 身边有人唤道。 江非雪一听便知,是叶筱钰,她转过身笑道:“师姐。” 姜悠乐眸中却闪过一丝不耐烦,转身看向来人,以林涟漪的口吻问道:“何事?” 叶筱钰丝毫未有察觉,朝前八弟子处看了一眼,向她笑道:“无垠在上面啊,你怎么不进内圈看看?” “他现在万众瞩目,我去了怕影响气氛。”姜悠乐脱口而出,言罢才意识到此言不似林涟漪言语风格,忙又以林涟漪的语气补了一句,“来日方长啊,既是长相厮守,何必在乎这点时间?” “也是。”叶筱钰点头道,“唉,日后与你分隔的可是我们了。” 姜悠乐懒得再与她对话,只淡淡一笑,希望她能快些离开。 叶筱钰果真只打了声招呼便走了,姜悠乐回过头,无意间却瞥见江非雪面色不太对。 “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江非雪回忆起昨日胡衷恣对林涟漪所言,悲怒立显,脸色泛青。 姜悠乐对这个义女的心思察觉何其敏锐,皱眉问道:“怎么了?” 江非雪一滞,略一思索,决定将此事告知姜悠乐,也好借姜悠乐之力,为林姑娘出气。 她凑近姜悠乐,于耳畔轻声将来龙去脉诉说,姜悠乐细细听着,脸色越发严峻,随即铁青,随即黑线游离。 长晖城。 易容成姜悠乐随意选取的村姑样貌的林涟漪,受昨日之事的影响,直到将近午后,又恰巧遇上了卖桂花圆子的小摊,才勉强进食了些。 随即她稍作休息,便开始四处探听女妖的消息。 不到俗世,还真不知道那女妖闹出来的满城风雨有多厉害。如今大街小巷,有闲人聚集之地,于数个话题之间,总能听到有人谈论那女妖。 “自从那女妖出世,天下侠士争相追逐,欲杀之而后快。”街角,一个自诩走遍天下的流浪汉因手握谈资,顷刻间便被人群包围。 众人惊异于其口才,想象从前他应当也是个白面书生,可惜乱世之中求生哪里有活路,如今只变成了流浪汉。 流浪汉似从未享受到如此重视,兴奋地手舞足蹈,生怕讲得不够逼真,便没有人愿意在他脚前的破饭碗投掷哪怕一个铜板了。 林涟漪站在人群之外,以敏锐的听觉捕捉人群中央他的话语。 那流浪汉脸色认真,仿佛目睹过吗女妖一般,面露忧心,栩栩如生地介绍道:“可是,那女妖既敢大张旗鼓地行走江湖,自然有寻常修真之人难以企及的道行,岂会轻易叫侠士所伤? “几月以来,已是死伤无数啊!” “死伤几何?”有人疑问。 流浪汉尴尬地道:“这却不知道了。” 人群中嘘声四起。 流浪汉忙补道:“据一位侠士所言,那女妖有杀人后毁尸灭迹的习惯,我等又如何知晓,那些追杀她的侠士是真死了还是望风而逃?” 有人被吓得面色一白,有人惊讶之中反倒透出更加兴奋的神情,有人点头赞同,有人思索。 林涟漪见他们神色各异,不禁微微一笑。 “听闻那女妖长相貌如飞雪,我要是像那些为她所杀的侠士一样,能见她一回,即便是死在石榴裙下也能瞑目了。”有人笑道。 流浪汉吃惊地看向他,道:“这位公子哥,我看你住在长晖城,锦衣玉食,一切安又有千羽林保障,如此安逸的生活,有何不好?” 那公子一摆手,道:“有什么好?身边尽是些庸脂俗粉。正道第一大派千羽林的女弟子也够不着,我就想看看那女妖长什么样。” 流浪汉不禁摇头,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朱门酒肉臭,如何知道路有冻死骨? “诶,千羽林此次三袖盛会弟子比试,胜出的前八弟子将会进入俗世铲除那女妖。”流浪汉突然想起某日身边路过的两位正道人士所言,一拍脑袋,又是一笔谈资! “是啊,我的确听闻了此事,就不知道前八弟子决出来了没。” “决出来了决出来了!”忽然有人喊道。 “什么?都有谁?” “那边酒楼里说书的正要开讲三袖盛会的盛况,大家还不去听一听?” “那说书的怎么总有这么多消息?” “嘿,你不知道啊,他酒楼里财大气粗,只要花钱雇一个有点修为的人,令其混进千羽林,不是就能目睹三袖盛会部过程了吗?” “啊,原来如此。” “有钱人越来越有钱,我们穷人啊……” “那个酒楼啊,吃顿饭这么贵……” “嫌贵?咱又不是没钱!”原来那声称想见女妖的公子哥随手砸了一个银元宝在那流浪汉破饭碗里。 他振臂向众人豪爽道:“反正我也见不到那美女妖精,今日我就请大家伙儿去听听今年正道发生的最大的事!” “好!好!” “多谢王少爷!” 众人欣喜感谢,随即像随从一般跟随王少爷往酒楼里去了。 流浪汉望着众人远去,像捧着神明一般簇拥着王少爷,唏嘘一番,又低头凝视碗中元宝,悲凉一叹,恰如这秋风萧索。 繁华之中人群自顾安乐,谁顾秋风瑟瑟? 还好还好,这银元宝的价钱远多于平日所赚的了。 “请问,”林涟漪走上前,开口问道,“你方才所言,是真的吗?” 流浪汉一惊,立即将银元宝藏在身后,打量她一番,觉得她并无恶意,才认真道:“这位姑娘,你指的是哪句话?” “毁尸灭迹。” 第一百九十八章 赏香 () “是真的啊。江湖正道邪道都有流传。”他顿了顿,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道,“不过,我也是道听途说,没亲眼见过。” 林涟漪默默点点头,自然不可能是亲眼所见。 流浪汉忽地想到什么,忙惊问:“姑娘不会也是想一睹其真容吧?万万使不得,这女妖杀人不眨眼……” “你不是说未曾亲眼见过吗?”林涟漪悠然道,“她打着凌飞雪的招牌,凌飞雪可从来没有滥杀无辜,或许她也一样,我何惧之有?” 流浪汉不能辩驳,但还是劝道:“凌飞雪若真没杀几个人,还能成为邪道教主吗?那女妖要真不似传言般恐怖,何来如此众多的正道人士对其喊打喊杀?” 他看了眼千羽林方向,补道,“你看,连千羽林等正道大派都要出手了。姑娘,长晖城安宁祥和,你何必去这趟浑水呢?” “依你所言,千羽林、百琐庄、十虹涧等正道大派一出手,那女妖就能被诛杀了?” 一名陌生女子清脆的声音引起了二人注意。 二人向她看去,但见她五官娇嫩似孩童,双眸幼态如初生。然其分明十六上下的窈窕身段,星点不服气谁般的怒意闪烁在眉目间。 林涟漪从未见过面貌如此显年幼的女子,单从面貌及清脆的声音,不能知其年龄大小,但忍不住想称呼其一声“妹妹”。 流浪汉显然看轻了来人,教育道:“小妹妹,你年纪尚小,不见世面,不知正道大派的神通广大。不说别人单说千羽林东林中最负盛名的女弟子郜落霜,三滴甘露上下飞一遍,那女妖就得魂飞魄散。” 林涟漪轻轻一笑,原来世俗之中竟把二姐姐传扬得如此厉害。 女子轻蔑地哼了一声,道:“要真有你说得这么厉害,至于连前八都进不了吗?” 流浪汉讶然,道:“竟没有进前八?”女子得意地点点头,他反倒更加惊叹,“不愧是正道领袖三派啊,我等只道千羽林有如此厉害的弟子,却不知有人比她还厉害。” 听他意思,似乎以为打败了郜落霜的是其他门派的弟子。林涟漪看着女子眼色,女子明知打败郜落霜的也是千羽林弟子,却不解释。 林涟漪欲为无垠解释,想了想又觉得何必对两个世俗之人解释这么多呢,到最后船头传到船尾,又将事实变了个样。 女子看了眼流浪汉,讽刺道:“你一个臭要饭的,何必管这许多?女妖也好,千羽林也罢,和你有什么关系?” 流浪汉被气得脸色发青,不甘地反驳道:“你一个小丫头又如何知道这许多?难道也是混进了三袖盛会?” “混?我还用得着混?”女子趾高气扬,道,“我乃和香城十日之后赏香大会的会主,到时候江湖各路都会来赏香,我什么人见不着?” 流浪汉嗤之以鼻,不气反笑:“哈哈哈,小妹妹何必开如此玩笑?此去九百里是和香城,我就是从那里流浪过来的,赏香大会赏的是世俗之香,江湖人士怎会去那里? “你连赏香大会的基本情况都不知道,还自称赏香大会的会主,岂不好笑? “我看你衣着还算富贵,多半就是这长晖城中哪座府上偷跑出来的千金小姐罢了。” 女子一脸黑线,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似不忍多看傻子一般扭过目光,顺便瞥了眼林涟漪,道:“今年赏香大会可不一样,赏的是江湖之香。” “敢问,何谓‘江湖’之香?”林涟漪好奇道。 女子高昂地看她一眼,见她求教的目光还算真诚,便冷冷看了眼流浪汉,道:“你这破落书生给我听好了。”又转向林涟漪,解释道,“江湖之香,自然是江湖之人善赏之香了。 “从前世俗之香,乃是世俗之人爱用之香,如各色草木之香,仅仅于嗅觉上给人以舒适享受,从而刺激心情。 “而此次江湖之香,却是不仅从嗅觉上刺激身心,更有实用之效,简单者如驱赶毒虫猛兽,复杂者能致幻致死。” “咝”流浪汉哪里接触过这等东西,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嫌恶道,“这哪里是什么赏香,分明是赏毒。” 女子诡秘地瞪了他一眼,眸中颇有几分恐怖意味,道:“是呢,此次赏香大会首推之香乃是以多种蛇毒所制的奇香,名‘蛇梨’,‘蛇蝎’之‘蛇’,‘梨花’之‘梨’。 “此香香气逼人,但是人一嗅就要穿肠烂肚呢。” 流浪汉脸色一白,忙后退几步,道:“如此恐怖的赏香大会,正道之人怎会来看?” 女子淡淡一瞥,道:“是呢,所以来的都是邪道中人。” 流浪汉脸色更是煞白,张口结舌,半天才努力骂出了一句:“你,你们,你们这是联结邪道,意、意图不轨。” “哼!”女子毫不在意,“世间哪有什么秩序?从来都是强者为王。既是没有秩序,何来‘不轨’一说?敢问‘轨’在哪儿?” 她目光中透着无情的冷意,对世间所谓之‘轨’的轻蔑只是其次,其中透露的深深怨愤才是她真正的心情。 林涟漪眸中精光一闪即逝,当下便笑问道:“请问和香城在哪个方向?我倒想去看看赏香大会。” 女子打量她一眼,蹙眉问道:“你是修炼之人?” “正是。” “喏,往这条街的方向一直走,走个六百里就到了。” “多谢。” 女子轻轻笑道:“有胆识。我都说了来的多是邪道之人,你还敢来,看来也是个天资不错的人。” 林涟漪亦笑道:“你都敢举办,我怎么不敢来?” 女子轻蔑地笑了笑,冷冷瞥了眼正在离开的流浪汉,道:“你竟相信是我举办的?不过,我才不会如一般世俗之人一般胆小。” 林涟漪微微一笑,已经在细细观察其是否为妖道之人。 “我还要在长晖城中宣传一下我的赏香大会,暂时不回去了。你若要来的话,可去和香城的倚风酒楼里找我。” 既是要赏江湖之香,自然得有更多江湖之人,邪道自有别的宣传之法,至于正道这边,恰巧三袖盛会在千羽林举办,来长晖城宣传再合适不过了。 林涟漪点头,问道:“我叫‘银芜’,请问姑娘如何称呼?” “叙闲。” “……”林涟漪惊讶,续弦不是…… 叙闲忙解释道:“不是这个‘续弦’。我名乃是‘叙说’之‘叙’,‘清闲’之‘闲’。” 林涟漪明悟过来,微笑道:“既是没有姓氏,当也是个江湖之人吧?” 女子轻叹一声,道:“是啊。家啊,乡啊,都是陈年往事了,现在只有一壶老酒叙清闲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香街 () 叙闲打了声招呼,悠然离去。 林涟漪站在原地,看她步履匆匆间,竟有些诡异。 叙闲行走间,双腿似乎不自觉地扭动,仿佛天生如此,一步一步竭力走了直线,却有些费力的感觉。 林涟漪秀眉微蹙,目光逐渐明了,喃喃道:“叙闲,蛇梨……” 和香城。 林涟漪虽有“银芜”这一假身份,出于掩藏夜魄,还是不得不一路行走与骑马并用,直至和香城。 这一走便花了数日功夫,如今脚下两只鞋都是破了的。至城中之时,她气喘吁吁,急寻一处卖鞋铺,好歹换一双鞋子。 忽有一阵香味,探入鼻间,至于脑颅之内、肺腑之间,林涟漪只觉浑身舒适,仿佛困倦许久之后一梦清醒。 她环顾周围,嗅香气四处洋溢,见男女老少和乐出行,其盛世安宁之象,比之千羽林庇佑下的长晖城不输半分。 大街小巷,俱是卖香之处,香膏、香烛、香囊,凡带香之物,无不火爆。往来商贾,多半也是冲着香来的。 然赏香大会开始在即,果如叙闲所言一般,往来之外城人,多是邪道中人。有人分明地邪眉煞目,有人则是暗敛阴狠于心间。 仅走了百步,她便确信身边至少经过了十几名邪道之人。 只是尚未找到卖鞋之地。 林涟漪无奈。只好于旁边摊贩处提问道:“请问这位摊主,和香城中最近的卖鞋铺在哪里?” 摊主忙着照顾生意,懒得理她,道:“你自己看吧,这条街走下去,我记得是有一家的。” 林涟漪只好道了声“谢谢”,便转过身打算另寻一当地人问问。 “这位姑娘可是在找卖鞋铺?”身后有人问道。 林涟漪一滞,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应当在不久前听过,只是反复回忆,却不记得在何处听过,只好转身看向来人。 这一见真是又惊又喜。 眼前之人,赫然正是刘垣冽的师弟朱彦。 “朱师兄?”林涟漪记得自己假冒百琐庄弟子的身份,便喊了他一声“师兄”,“有幸能在他乡遇到你,我也是百琐庄的弟子。” “师妹?”朱彦讶道,随即一笑,“师妹怕不是忘了吧?在无垠师弟和郜师姐的比试上,你就站在我和你刘垣冽师兄身边的。” “哦,是吗?对不起,我忘了。”林涟漪尴尬一笑,险些穿帮的事,姜悠乐竟未跟她提过。 “没事没事……” “诶,师妹你怎么也在这里?” 林涟漪转过头,见刘垣冽提着一精致而极小的篮子走来,其中放置着两枚小香烛,仿佛两个被卖的小人儿一般挤在笼中相互依偎、瑟瑟发抖。 林涟漪不禁发笑:“原来师兄你不是来抓妖而是来采购的?” 刘垣冽无半点尴尬,反倒觉得理所当然,举起手中篮子,道:“这里是和香城嘛,最著名的就是香了。到了和香城岂有不买香之理?晚上于帐外点上一枚香烛,才能睡得香嘛。” 朱彦和林涟漪相视一笑,都觉无奈。 朱彦道:“我好不容易才为你搭讪来了这位小师妹,你怎么就没半点师兄的样子,这不是让小师妹看笑话吗?” 林涟漪脸一红,道:“无妨,百琐庄的人多都知道刘师兄的性子。” 朱彦摇头失笑:“你看,你丢脸都丢到整个百琐庄了。” 刘垣冽耸耸肩,道:“这有什么?我还以为正道都知道我的性子了,原来不过只有百琐庄知道。” 朱彦无言以对,不欲再给他机会在师妹面前丢脸,便看向林涟漪,问道:“小师妹,你是陈庄还是刘庄的?以前怎么没见过呢?” 这事姜悠乐又没说,林涟漪飞速思索,道:“我是陈庄弟子,两位师兄在前往千羽林后,我才拜入了陈庄庄主陈弈源门下的。” “可为什么又来了千羽林?”朱彦问道。 “师父说我才修炼,各方各面都需要改进,应当多看看师兄师姐们的比试。所以我请求赶到千羽林观看各派师兄师姐的比试。” 朱彦吐了吐舌头,苦恼道:“陈师叔就是对女弟子好,我师父就没有对我这么好过。” 林涟漪忙欲转移话题,却又听刘垣冽苦恼道:“同样是庄主,我师父就容不下女弟子,他怎么比陈师叔差那么多?” 朱彦偷瞄他一眼,悄悄对林涟漪道:“要是刘庄很容得下女弟子,刘师兄非得耽于美色……” “朱彦你讨打是不是?”刘垣冽听得此话,气道。 “师兄你别狡辩,和香城东边程府千金正在比武招亲,听闻她长得倾城倾国,就差倾鬼神了,你有这定力何不去瞧一瞧她?要是不动容算我输。” “哼!我倒要谢谢你为我打听了?你小子……” “刘师兄。”林涟漪忙打断二人对话,“请问你有否见到卖鞋铺,我的鞋……”说着,她低头看了眼已经破烂的鞋子。 “有有有。”刘垣冽一见师妹鞋子破损。恨不能当众把自己的鞋子脱给她,忙道,“我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一间鞋铺了,我带你去。” “小师妹还走得动吗?要不我背……”朱彦眼中光芒一放,殷切地问道。 刘垣冽拦在二人中间,道:“别听他的,走不动扶着我。”他转向朱彦,眼中心疼之意立时变成了身为师兄理所当然、高高在上的教育意味,“别一口一个‘小师妹’的,叫名字!” 他随即转身,目光又是一变,温润之中呵护之意备至,“请问师妹你芳名?” “银芜。‘金银’之‘银’,‘芜草’之‘芜’。” “好名字。钱财之中,金贵于银,姓‘银’者知足常乐,身有贵气而不慕名利。‘芜草’清冷,生于凡尘而不俗于世,更显你品性之高雅。” 刘垣冽口吐赞词,顺畅不已,林涟漪面上不说,心中却是偷笑,这不过是“无垠”二字倒过来念而已。不过也着实敬佩,对任何人都能上来一通夸,正是他为人处世的厉害。 朱彦不屑地撇撇嘴,实话道:“你见谁都这么说。” 刘垣冽转过头得意地瞪了他一眼,又转回来,问道:“银芜师妹,近日和香城要办赏香大会,往来多有邪道之人,你修为不高,怎敢来此?” 银芜笑道:“我百琐庄有三名师兄闯入前八,我在长晖城中闻得些线索,便来此跟随三位师兄长些见识了。诶,怎不见赵师兄?” “你赵苍宇师兄啊,他一嗅到满街香气便觉城中阴盛阳衰,不愿出来。这不懂香的人,不用管他,师兄我先带你去买鞋,再一起四处逛一逛?” 第二百章 线索 () “好啊。” “嗯,真乖。当日在临霄峰上见你冷若冰霜的模样。还以为你一贯疏远旁人,原来像那丫头一样……” “那丫头?” “哦,千羽林中的一个丫头,像你一样。” “不是说我像她吗?哪里像?” “都是仙姿玉色啊。” 林涟漪无奈,她如今易容成寻常村姑模样,绝算不上仙姿玉色的,明显是刘垣冽不愿再多说了。 大概也知道他要说什么,只是更想听听原话怎么说。既是不说,她也不再问。 “师弟,师妹要买一双鞋子,不如我来看鞋,你来付钱?” “师兄你又框我钱!” “何来框之说?哈哈,回了客栈把钱给你还上!” “嘁,你的钱不都被师父收走了吗?哪来的钱还我。” “你放心,就算是沿街卖画,也会还的。” “你还敢画美人图……” 师兄弟二人玩笑间,林涟漪心头一暖,感动微笑。 客栈。 正是黄昏,刘垣冽等三人回到此处,与赵苍宇会合后,在一楼共同用了晚膳。 今日白天,刘垣冽、朱彦带着林涟漪逛了大半个和香城,将所有好吃的好玩的逛了个遍,可惜赏香大会开办地点,即倚风酒楼,暂时禁止外人进入,须等到后一日辰时才能开放。 在倚风酒楼外,林涟漪听酒楼副掌柜说,正掌柜至今还未回来,不过后一日辰时之前,她必定赶回来。 “这和香城果真阴盛阳衰,偌大一个倚风酒楼,副掌柜和正掌柜竟都是女子。”赵苍宇自觉活在女子众多的城中,极其不适。 朱彦补道:“不仅如此,酒楼中所有侍者都是女子。” 赵苍宇更加不适,强咽了口饭菜。 刘垣冽看了眼林涟漪,似是关心她有无生气,又对赵苍宇叹道:“师兄若觉不适,可暂住在邻城。若有那女妖的消息,我再通知你。” 在方才逛城的时候,林涟漪从刘垣冽口中知晓,他们也是因赏香大会的线索来到此处。 起初是想前往剑丹城打探女妖的消息,途中听闻此处三年一度的赏香大会即将开始,今年又特别奇怪地要展示众多剧毒的香。 这不是刻意引来邪道之人吗? 三人颇感蹊跷,到了剑丹城中便多打听了些消息。 一打探才知,不久之前,赏香大会的会主就曾到达剑丹城宣传赏香大会。 原来此次展出“江湖之香”,别出心裁,是来源于女妖的一句话:“可惜我容貌三倾,却没有香味衬托。” 有人声称亲眼见到女妖,这是她亲口所言。 会主叙闲觉得赏香大会从来只赏世俗之香,颇没意思,便花了些许时日,四处搜罗江湖之香,并诚邀江湖人士携香参与。 不想和香城城主不顾此行会否招来祸端,一味只想将和香城之名远扬于四海,竟爽快同意了叙闲之谏。 叙闲之主意果然有效,在剑丹城等江湖之地一宣传,又借着女妖的噱头,一时间四海之内都知道了世上有一城名为“和香城”。 “和香城城主真不把此城当自己的地盘,莫说女妖了,如今各路邪道众人,都纷纷往此处赶来,此城当下之和祥,恐怕免不了被糟践了。”赵苍宇叹道。 朱彦悠然道:“我们来到此地,不就是为了守株待兔吗?女妖来了,我们便在千羽林、十虹涧之前拿下她;若邪道闹事,我们便顺便惩恶扬善。” 他顿了顿,天真地幻想起来,“嘿嘿,日后和香城之名扬于天下,我等也要分一杯羹。” 刘垣冽目光一亮,与他拍掌道:“好主意!” 赵苍宇面露失望地看着这两个师弟,道:“你们平日里说说也就罢了,若把银芜师妹教坏了,我看我师父怎么收拾你们!” 刘垣冽与朱彦不甘地收住了嘴。 林涟漪笑了笑,想起三派弟子分道而行一事,忍不住向刘垣冽、朱彦二人浇一盆凉水,道:“二位师兄,赏香大会之事传扬越广,千羽林、十虹涧的师兄师姐应该也会来到此处。 “这名扬四海的事,即便成了真,也是要和他们分的。” 刘垣冽失望道:“唉。方才没有想到此事,泡汤了泡汤了。” 朱彦亦唉声叹气。 赵苍宇却深思道:“在剑丹城中,我们三派弟子各自打探了消息,往三个方向去了。以他们现在身处之地,若御宝飞行,定能在赏香大会之前到达此地。” 林涟漪偷瞄着赵苍宇神情,显然他是很在意能否夺得榜首的。 其实前八弟子,莫不如此。 无垠也在为榜首竭力争夺吧。 不出意外,他还是会沿着百琐庄弟子的去向,来到和香城,与眼前这三人一争榜首。 正道前八弟子,和众多邪道之人,云集此城,最迟在后日辰时,便要风起云涌了。 林涟漪暗暗期待,又心有担忧。 翌日。 “咚咚咚!” “师妹?银芜师妹?” “朱师兄,何事?”林涟漪开门,见朱彦一脸兴奋,惊讶问道。 朱彦笑道:“我和刘师兄要去看程千金程飘了,你要跟我们来吗?” 大清早叫她出门,竟是为了这事。林涟漪无语,问道:“是昨日你们说的那位比武招亲的程府千金吗?” “是啊。刘垣冽那家伙,搭讪漂亮姑娘可以,猜拳真是回回输给我。”朱彦得意道。 林涟漪噗嗤一笑,一边跟着他往外走,一边问道:“他输了,所以要带你去看程府千金?” “不是啊。昨日给你买鞋的钱,我们赌的是减半还是双倍。” “这……师兄,我会还的……” “不要你还,你刘师兄怎么的也有还我钱的能力。”朱彦继续道,“他输了,双倍奉还,偏偏越发舍不得几个小钱,宁可带我去看程府千金,也不肯还钱。” 林涟漪苦笑道:“也好。刘师兄的确财大气粗。” 记得三年前给江非雪和她买衣服时,真的是毫不吝啬的。 刘垣冽愿赌服输,带着二人去了东城的程府。 远远地就见一个大擂台,足有半人之高,人群拥挤,水泄不通。 人群之中,男子居多,男子之中又属闲人为多,另有少数身具邪道气息之人混于其中。 这些邪道之人道行不高,不懂收敛气息,极易为人发觉,林涟漪等修炼之人一眼便知,常人也可看出一二。 三人大胆走近,不怕有道行高深的邪道之人混于其中,毕竟道行高深的人对平凡姿色应当无多大兴趣。 第二百零一章 招亲 () “听闻程府千金程飘生得貌美如花,可惜不久前父母皆为人所害,如今她一人守着空府,孤独无依,这才比武招亲,求一如意郎君,与她共同经营家业。” “我等普通人也就看看,没有这个能耐谁敢上去比试?” “莫说看看了,你看她轻纱遮面,方才从轿中出来,就一直待在珠帘之后,谁见得着面?” “诶,你说她不会长得极丑吧?借着比武招亲骗一个好夫婿,到时候红盖头一掀,即便知道了上当受骗也无法反悔了。” “应当不会。程府千金自小居于闺阁之中,往来丫鬟都说是个绝色美人。程府老爷在世之时,收到众多富贵人家的提亲,都觉得配不上自家女儿,一一拒绝了。” “哦?我倒越来越好奇,这程飘小姐长相如何了。” “难不成,能貌如飞雪吗?”一举止间带着邪道气息的人冷哼道。 谈话的二人往那看似邪道的男子看去,见他面容瘦削,眉目间却有不能掩藏的阴狠逼人之气,即便不是个邪道之人,也是世俗之中的恶棍一流。 二人心知近来有许多邪道之人来到此地,不敢大胆顶嘴,不约而同远离了他。 那人看向擂台边上的小亭子,亭边严严实实地挂了一圈珠帘加之又三层轻纱,风中拂动,叮铃作响。 一女子端坐其中,轻纱掩面,身影婉约,惹人心动。仅一抹模糊的身影,已有倾国之色,更不必说真容了。 那便是程府千金程飘了吧。 那人盯着亭中女子,嘴角邪异一笑。 此时赶到人群外围的三人亦看向程飘模糊的身影。 林涟漪深深遥望,片刻之后才不舍地收回目光,看向程府其他人。 四名丫鬟,侍立身后,珠帘轻纱之后,她们的身影亦如程飘般端庄安详。家丁数十人,分散地立在擂台周围。 “时候到了吧?”有人大声催促道。 “快开始吧!” 人群起哄,催促着今日擂台比试的开始。 亭中一名丫鬟拉开轻纱珠帘,站出来,俯视人群,朗声道:“请昨日擂台比武胜者上擂台!” 人群某个方向一阵骚动,一名精瘦男子走上台,向亭中程飘和请他出来的丫鬟恭敬地行了一礼。丫鬟向他点了点头,他随即环顾一遍擂台下众人。 “比武招亲的规矩,昨日已说过一遍,大家应该都清楚了。”丫鬟道,“这位是昨日比武胜者卫平……” 比武招亲,对于林涟漪等见过三袖盛会的人来说,是再小不过的场面。林涟漪大概知道了点情况,便又看向那珠帘轻纱。 一日渐一日,秋越发地寒冷。珠帘清冷之质更添寒意,一阵寒香,自帘后散发,淡而幽远,轻而忧伤。 这阵寒香是…… 林涟漪脑海中猛然爆裂一片光芒,恍恍若烟花璀璨。 这是梨花香! 暮雪千山上,曾有梨花洁白、嫣然明媚。 今日和香城中,又有剧毒“蛇梨”即将现世。 不料这从未于世人眼中露过面的程飘,竟也身带梨花香。 林涟漪惊奇之中,下意识地便认定程飘多半为蛇妖族。 “我来挑战!” 一人高呼,惊醒林涟漪。 众人纷纷向发声挑战者看去。 在卫平惊讶的目光中,原先疑问程飘姿色是否貌如飞雪的邪气男子走上擂台,高傲笑道:“小毛孩,识相的话,你便自己认输吧,我可不想在新婚之际闹出人命。” 卫平勃然大怒,手指男子,喝道:“我是和香城中第一武道世家的弟子卫平,你是何人?” 男子轻蔑一撇嘴,道:“手下败将,如何配知道我姓名?” “你……”显然逞口舌之利,卫平是比不过男子的。 “不好,这人是邪道之人。”擂台下,刘垣冽皱眉道。 “邪道之人果然不知廉耻,竟以法术欺负凡人。”朱彦愤愤不平道。 林涟漪忽生一计,看了刘垣冽一眼,笑道:“他邪道之人可以以强欺弱,你名门正派的弟子也可以上啊。” 刘垣冽一惊,道:“什么?我怎么可以?” “一介莽夫。”男子冷冷讽了一句,一道黑芒突起,直向卫平伸出的手指而去。 “啊!”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黑芒已如毒虫一般在其手指上缠绕了一圈,但闻卫平一声惨叫,黑芒散去,一片什么东西从手指上脱落下来。 “啊!”众人惊呼。 有人面色发白,有人慌忙退避,甚至有胆小的孩子吓得昏迷。 林涟漪等人又惊又怒。 擂台之上,一片削下来的皮肤如枯黄的落叶一般落在脚前。卫平脸色惨白,手上血液滴滴落下,如飘零的雨水一般飘落,点点殷红凌乱地散在掉落的皮肤周围。 他到底是武道世家的人,手指剧痛却还是强忍下来,惨叫立止,忍痛怒骂:“邪道小人!” 男子嗤之以鼻,道:“邪道小人如何?你快快认输,回家治伤去,或许还保得住这根手指。”他扬眉向亭中看去。 亭中丫鬟动作大乱,然程飘丝毫未动,不知是从容泰然,还是惊慌得方寸大乱不知所措。 外面那丫鬟害怕之中,回头看了眼亭中女子,强自镇定,惊怒道:“敢问阁下可是邪道中人?” 男子悠然得意,一边向亭子走来,道:“是又如何?来来来,让我瞧瞧我未婚的新娘……” 亭中有惊慌失措的丫鬟惊叫了一声,程飘亦匆忙站了起来。 男子不悦,跳下擂台,更趋步向前,道:“你程府自己定下的比武招亲的规矩,又不曾说修炼之人不得参与,我既胜了,你便要嫁于我……” “谁说你胜了?” 男子惊怒,转身向擂台中望去。 刘垣冽俊逸模样,玉树临风,持正气凛然之态,望向男子,道:“邪道小人,趁人之危!我身为正道弟子,绝不会让程千金这一朵鲜花插在你这坨牛粪上!” 男子暴怒,一跃上台,手中黑光又现,身形向刘垣冽冲来,怒吼道:“正道小子受死吧!” 面对如此色厉内荏的邪道之人,刘垣冽都懒得拔出清辽剑,至其逼近之时,裹藏在剑鞘中的剑身突然爆发一阵海蓝色光辉,随即一闪而逝。 “啊!” 人群不知发生了什么,邪道男子已为其震退,飞出擂台,飞出人群,倒在人群之外。 人群哗然,朱彦带头鼓掌,众人亦纷纷鼓掌称赞。 第二百零二章 千金 () “打得好!” “不愧是正道侠士!” “和程千金郎才女貌!” 倒地的男子挣扎着站起身,面朝刘垣冽,痛苦之中露出阴狠之色,道:“你可知我是邪道哪家门下?” 刘垣冽轻蔑一笑,道:“管你哪家门下,只要为恶人间,我正道侠士绝不答应!” “好!”林涟漪不禁赞叹。 这一句又引起众人的争相赞叹,叫好声此起彼伏。 朱彦于人群中哈哈大笑,起哄道:“师兄威武!和程千金百年好合!” 一时间越来越多对刘垣冽和程飘的祝愿之词为人喊出,朱彦越发兴奋地起哄,林涟漪只是摇头失笑。 刘垣冽听得此言,脸色微变,知道这一出手,虽是惩恶扬善,却也给自己惹下一个大麻烦。 “近日赏香大会即将开始,我不欲在城中杀人,还不快滚!”刘垣冽只想解决了此麻烦,再尽快对程府上下解释清楚。 男子不甘地狠狠瞪了他一眼,于众人骂声中悻悻离去。 刘垣冽轻轻松了一口气,转身之时,却见程府一众,下至家丁,上至亭外主事的丫鬟,皆行礼道:“姑爷好!” 刘垣冽吓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忙阻止道:“不是不是,我只是……” 亭中丫鬟,掀起轻纱珠帘,待程飘轻盈走出,她们亦道:“姑爷好!” 刘垣冽不敢动弹,朱彦、林涟漪二人赶上来,与他并肩站立。 程飘弱柳扶风一般,为左右两位丫鬟搀扶着走出亭中。 一阵梨花香,摇曳风中,丝丝缕缕而不能断绝,若有若无地萦绕在所有人心口。 于时寒风又卷来,她身形微微一晃,仿佛就要被卷入天涯,左右两位丫鬟忙搀紧她,如抓住断线的风筝。 轻纱遮面,白衣绣梨,发间水晶簪儿梨花簇,她轻弱的步伐似踏雪归来,凛冽之风中幽远得像一曲歌谣。刘垣冽这一望竟望得痴了,一时忘了立马拒绝婚事。 林涟漪、朱彦二人亦觉惊奇,如此美人为何会出现在俗世之中? 修真之人美貌是正常,因为有灵气灵力淬炼自身,自然远离尘土污垢,不经修炼的**凡胎能做到这一点却是寥寥无几。 不过说也奇怪,和香城中男女老少,不论富贵,确实比其他地方的年轻貌美些。 林涟漪惊叹之中,不禁想起叙闲。她的容貌举止却有些过于年轻了,仿佛从未经历幼年成长,而是直接获得了一副成年身体。 或许是个才修炼成人形的妖? “这程府千金果然漂亮啊!” “看这步伐就知道是个调教甚好的大家闺秀,侠士配美人,绝配啊!” 人群议论,不忍散去。 程飘曼步至刘垣冽面前,轻柔道:“这位侠士,如何称呼?” 刘垣冽勉强镇定,答道:“刘垣冽。‘断壁残垣’之‘垣’,‘寒风凛冽’之‘冽’。” 女子轻轻一笑,道:“你有寒风凛冽,我自风中飘。你既胜了比武,我愿嫁你为妻,今日和香城中百姓为我作证……” 刘垣冽慌道:“程小姐,不可……” “咳咳……”女子似于风中受了冷,轻咳几声,打断了刘垣冽的话。 刘垣冽不知是该拒绝,还是先劝她回府休息。 朱彦已关切地问道:“程小姐是否身体不适?” 程飘微微一笑,道:“还好,不过是幼年大病落下了点病根,至今不能痊愈。请问,二位是?”她看向朱彦和林涟漪。 朱彦介绍道:“哦,我是刘垣冽的师弟朱彦,这位是师妹银芜。” 方才在外主事的丫鬟令一名搀扶程飘的丫鬟让开,亲自搀扶她,又对刘垣冽等三人道:“小姐身体不适,请三位移步府中稍作歇息。” 刘垣冽慌忙道:“程小姐,其实我……” “师兄。”林涟漪忙阻止道,“程小姐身体不适,我们还是先进府吧。” 刘垣冽转过面与她相视,见她眸中另有意味,心中惊疑,难道她发现了什么蹊跷? 他心中存疑,点头微笑道:“师妹说的对,程小姐,请在前面带路。” 程飘向林涟漪微笑表以谢意,她温柔得能掐出水来的眸子令林涟漪也心神荡漾,待她收回目光转过身去后,林涟漪惊疑地暗道:“若说她不是得道之妖,我是越来越不信了。” 程府。 “师兄,如果一个得道妖族混在人群中,如何可以辨识?”林涟漪问道。 “你怀疑程飘是妖?”刘垣冽细细一想,这么漂亮的女子出现在俗世之中,确实有些不可思议。 朱彦亦想通其中些许蹊跷,道:“若是道行极低的妖物,我修道之人可以轻易发觉其妖气;若是道行高的妖物,都会自己敛藏气息,怕是不易察觉。 “不过自己敛藏气息的,就像屏息一样,要自我控制的。在某些时刻,就有可能暴露,比如遭遇威胁,会忘记敛藏。” 刘垣冽问道:“可师妹你方才说的是‘妖族’?” “是。”林涟漪道。 “妖族和自己修炼而成的妖物略有不同。”刘垣冽道,“比如蛇妖族,自出生就有道行,这是祖宗上传下来的,不过这份道行还要自己挖掘利用,否则也是无用。 “在敛藏气息方面,倒和寻常妖物并无二致。” “除非使用藏魔珠,否则总有办法逼他们暴露气息的。”朱彦补道,“你说这个程飘要真是妖,会不会拥有藏魔珠?” 林涟漪记起从前刘垣冽跟她提过藏魔珠,只是当时在临霄峰上。没有讲清楚藏魔珠的具体用处,便趁此机会问道:“师兄,藏魔珠是有什么用?” “藏魔珠,就是能敛藏妖魔气息的一颗珠子,这样妖魔就不用自己留意敛藏气息了。”刘垣冽解释道。 朱彦忽然疑问,打断他们,道:“等一下,我们说了这么多,师妹你还没有说,为何怀疑她是妖呢,难道就是因为她长得漂亮?” “非也。”林涟漪道,“是因她身上的梨香。” “梨香?哦,你是说‘蛇梨’吗?她身上带的难道是蛇梨?”朱彦惊道。 “或许。我们来到此地,正是因为赏香大会可能吸引来女妖,会主要展示江湖之香的目的也是借女妖之名吸引天下江湖之人到此。 “或许她已经到了,并已取得蛇梨。” “也许只是程小姐爱用梨香呢?” “这我却不知道了。”林涟漪直言道。 “程小姐从未在外人面前出现过,对女妖来说,这是最好的假冒人选。或许真正的程飘,正在哪里被囚禁。”刘垣冽担忧道。 第二百零三章 隐情 () 刘垣冽站起身,道:“蛇梨之事,还需问问赏香大会的会主叙闲,我先去探探程飘的虚实。” “诶,师兄你别一去不回返了啊。”朱彦忙提醒道。 “不会,那女妖再厉害,我总有逃出来的能力。”刘垣冽大步迈出房间,去寻程飘去了。 “不是啊,我是说……”朱彦望着他的背影,放弃了提醒。 “说什么?”林涟漪好奇道。 朱彦还是不忍心地为程飘辩解道:“若她真是程府中长大的千金小姐,照刘垣冽那性子,不得沦陷啊。” 林涟漪失笑,暗道:“你也差不多了。” 许久之后,房间中的二人相视一眼,目中担忧之色溢然。 刘垣冽还没有回来。 是沦陷了还是出事了? 好吧,沦陷也算是出事的一种。 正待二人心照不宣、先后点头,决定去看看情况时,刘垣冽竟回来了。 “师兄我还以为你……”朱彦没注意刘垣冽郑重的面色,激动地说了一半,发现跟在他身后的还有程飘,上前的步伐又退了回来。 林涟漪上下打量一遍刘垣冽,见他无事,才看向程飘,却见她泪痕两行、脸颊似被寒风刺伤一般泛着红色,暗道不好,心中已隐然有了几分愧疚,惊问:“程小姐,你怎么了?” 程飘听得此问,又开始抽泣。 刘垣冽一阵苦笑,无助地向林涟漪递了个眼神,林涟漪忙上前安慰,同时责怪道:“师兄你说了什么?” 刘垣冽冤得不知如何解释,支支吾吾地说了半天:“我……我只是,只是……” 程飘忽然顿住,努力止住了抽泣,哀伤道:“刘少侠只是问及了我为恶人所害、如今已不在人世的父母。” 朱彦、林涟漪心生同情,却也觉得这么问没错。上来就问她是否为妖才会真的伤人心。 “我知道刘少侠你本意不过想惩恶,并非有意于我,我亦不敢奢望……”程飘伤心道,其目光低下,失意与自怜相互缠绵,仿佛哀婉的歌谣。 朱彦、林涟漪惊讶,不是问身世吗,怎么又提到婚事了? 刘垣冽知晓其欲言之事,愧疚之中微微叹气。 “我于赏香大会之际举行比武招亲,也并非欲求夫婿,而是求一强者为我父母报仇。若大仇得报,我自然以身相许。” 程飘泪水纷然,对不得不如此安排自己的婚事,她终究有些遗憾,遗憾之上,则是不尽的服命之殇。 刘垣冽轻声道:“程小姐不必如此。你不必以身相许,身为正道之人,我定会为你报仇。” 程飘感激涕零,一双善睐中光辉闪耀,飞鸟相回刹那间梨花带雨,一串湖畔柳枝弯下腰肢,便要下跪。 刘垣冽忙道:“别跪别跪!受不起!” 林涟漪已经扶住她,道:“不必如此,都是我等侠义之士当做的。” 既不接受下跪,按着富家千金的礼节,程飘还是行了一礼,道:“多谢三位大恩。大仇得报,我必当酬以重礼。” “程小姐身体不适,还是先请坐。”刘垣冽让开路,道。 林涟漪扶着她坐下,心想此事越早了解越好,否则赶不上赏香大会,便开始询问:“程小姐,对你弑父弑母之凶手,你有何了解?” 程飘取出丝帕,一边拭泪,一边道:“不瞒各位,我家几代以前便以制香致富,至今仍是和香城中有名的制香之府。 “可是生意再大,也只限于俗世之中。 “有一日我爹娘突发奇想,欲制江湖之香,卖与江湖之人。” 言及此,刘垣冽、朱彦和林涟漪都是惊疑,江湖之香,正是此次赏香大会的重头戏。 或许这程小姐的爹娘和赏香大会也有关系。 程飘看出三人的眼色,继续道:“四月以前,我爹娘邀请众多制香师,共同制出一种香,名叫‘蛇梨’。” “蛇梨!”朱彦忍不住叫道。 刘垣冽、林涟漪惊讶不能言,果然与赏香大会有关。 “正是此次赏香大会要展出的‘蛇梨’。”程飘肯定了他们的最后一点疑问。 “这么说,赏香大会……”林涟漪问道。 “赏香大会是倚风酒楼在城主的授意下举办的,我只是向倚风酒楼提供了蛇梨。” 三人了然。 程飘忽然又止不住似的落下一滴泪,道:“蛇梨是先父先母,及一众制香师花了许久精力所制,制作之初,就打算借用此次赏香大会,以扩张我家生意。 “却不知是何人走漏了消息,二月以前,先父先母前脚才把一部分蛇梨交给倚风酒楼叙闲掌柜的,后脚就有人跟到家中,要挟我们将蛇梨配方交出。 “我爹娘不愿交出,他们一气之下,就杀了我爹娘。 “我不在乎生意如何,只愿家人和乐,可惜愿望破碎。为报大仇,我交出了蛇梨配方,忍辱负重,活到现在,欲借赏香大会之际,寻求江湖高手的帮助。” 林涟漪听完整个经过,以为并无漏洞。若是假事,她口中的“仇敌”多半是个陷阱;可若是真事,自当相助。 也罢,陷阱就陷阱了,昨日听闻赵苍宇说,他们三人已打探过和香城内外,暂时并无极厉害的人物现身,那还能有多大的陷阱? 难不成这程飘还能预知江湖中大人物的现身,从而提前设下陷阱? 朱彦义愤填膺,道:“那凶手现在何处?” 程飘噙泪道:“城外荒郊以东二里半处,有个废弃的村落,有人见过他们,至今还在那里驻扎。” 刘垣冽、朱彦相视一眼,道:“姑娘放心,此仇我等必为你还报凶手。请姑娘在此等候,我和师弟这就去找那些恶人算账!” “多谢二位少侠。”程飘又行一礼。 “程小姐不必言谢。”刘垣冽还礼,看了眼林涟漪,又道,“我的这位师妹修为不高,不能随我们前去惩恶,可否暂住贵府?” “这个自然。”程飘看向林涟漪,道,“委屈这位女侠暂住我家,我必当竭力款待,也请两位少侠放心。” 林涟漪无奈,自知以现在身份,即便要求跟去,刘垣冽也不会同意的,便只好感激程飘容纳暂住之善意。 刘垣冽与朱彦受程飘一路相送至府苑后门,才匆匆告别离去。 一离开程府,刘垣冽大大松了一口气,又恢复从前玩闹的态度,道:“我们快些走,除了那些恶人,还要赶回来参加赏香大会。” “你是怕程小姐抓着你不放吧?” 第二百零四章 惩恶 () 刘垣冽似被戳穿了一般面色微红,给他狠狠吃了一个爆栗,道:“都是你这小子瞎起哄!” “啊!”朱彦痛呼一声,似比手指上掉了一层皮的卫平还觉痛苦,摸着头道,“师兄你有这力气省着去为程小姐报仇啊,打我干什么!” “哼!还不是你这小子不长记性,嫌脑袋太硬了忍不住总想给我机会敲打敲打!”刘垣冽脚步突然停下,向背后一张望,道,“你看是不是啊,师妹?” 朱彦停下脚步,惊讶道:“银芜?”他循着刘垣冽的目光向后望去。 一路跟踪在后面的林涟漪一惊,这么轻易被发现了? 她只好自躲藏处走了出来,对着刘垣冽卖乖道:“是,刘师兄说的是。” 刘垣冽得意地瞪了朱彦一眼,道:“看见没,师妹这么清澈明亮的大眼睛都看出来你就是欠揍了。” 朱彦愤愤道:“师妹你怎么这么向着刘垣冽啊?我告诉你向着他的小师妹们可多了,你向着他已经分不到多少羹了,不如向着……” 刘垣冽狠狠甩过去一巴掌,欲堵住他的嘴,朱彦机灵地躲开,其动作之娴熟令林涟漪不禁想象他是练过了多少遍,或者,被迫练过了多少遍。 林涟漪正为朱彦之动作娴熟吃惊时,刘垣冽已道:“师妹你别听他胡扯!羹算什么?我能给你桂花圆子。来!跟着我去把那几个恶人解决了,回来我就请你吃!” “好啊。”林涟漪喜道,“师兄你愿意带我去除恶?” 刘垣冽无奈道:“跟都跟过来了,还能不带你去吗?” 朱彦仍旧不甘地道:“我也可以请桂花圆子的……” 刘垣冽得意洋洋地借着身高优势俯视他,正要再奚落他两句,林涟漪忙道:“两位师兄,我已托人转告了赵师兄,说我们正去除恶,会尽快回来。 “我们还是尽快去吧,回来晚了怕师兄又责罚你们。” “也好。”刘垣冽在前带路,道,“跟上来,师妹在我后面跟紧。” “这个‘又’字用得好。” “……” 城外荒郊二里半。 废弃的村落里只有一半房屋还在寒风里苦苦支撑整个村落的尊严,其余破旧的破旧,颓倒的颓倒。 刘垣冽等三人在前面废弃的房屋中穿梭,至接近中间完好的房屋时,才小心靠近。 “有人吗?”朱彦高声呼喊。 “有!”面前房屋中,走出八个打扮似平常人模样的人,他们或面露凶光,或倨傲狂妄。 一名面容狰狞的短褐男子上前一步,问道:“来者何人?” 刘垣冽悠然道:“我是你救命恩人!” 短褐男子一愣,皱眉冷声道:“我行走江湖几十年,一向只有我害别人,从无人敢害我!又哪里有什么救命恩人!” 他顿了顿,又道,“就算有救命恩人,也必要把他连同仇人,一起剥皮抽筋,以免有人知晓我曾经弱小到为人所害。” “哈哈哈!”朱彦笑道,“正是因你如此为祸人间,我们才来救你性命!须知最好的拯救恶人的法子,便是送他再投胎一次!” “猖狂小儿!给我杀了他!”短褐男子怒道。 朱彦一跃而前,手中亮起朱红光芒,向对面派出的几名恶人打去。 林涟漪好奇问道:“刘师兄,朱师兄用的是什么法宝?” “他从剑丹城一位爱收藏法宝的鉴宝师手中求来的,名‘耀朱印’,‘荣耀’之‘耀’,‘朱红’之‘朱’。 “我们百琐庄的镇派之宝也是一枚印,叫‘碎玉印’。本来师父为他准备了一法宝,可他非要找一法宝与本门镇派之宝相应,便去剑丹城求了这个。” 林涟漪点点头,因程看着眼前斗法,她公正地评价耀朱印的威力,道:“看来这耀朱印是很厉害。” 朱彦本以为他们只是普通恶人,没想到他们身怀法术。不过也难怪,若是寻常武者,也不会需要蛇梨这等剧毒。 与碎玉印相比,那些恶人的法宝不值一提,就在刘垣冽与林涟漪说话之间,对面势力已被打压了七七八八,如今靠车轮战勉强支撑战局。 “能与三袖盛会前八的弟子维持这么久战斗,看来他们还是有些实力的。”林涟漪暗道。 对此她不禁心生担忧,如此势力,恐怕背后有人主导。 那么,若程飘真是蛇妖,她是否提前知道了有厉害人物派了这些个弱小的手下到此,而这就是她为他们设下的陷阱? 领头那短褐男子见事不可为,惊慌失措,竟连自己都还没出手,就放弃了一众兄弟,自己先跑了,只对他们丢下一句:“快撤!” 刘垣冽身形一动,追及短褐男子,将他吓破了胆,跪在地上直磕头求饶。 刘垣冽鄙夷地讶道:“你怎么这么快就求饶了?我的仙剑还没有出鞘的机会。” 短褐男子一改方才的凶狠,阿谀奉承道:“大侠剑一出鞘,小的就没命了,大侠放过我吧放过我吧……” “咚!咚!咚……”也亏得他如此用力地磕头,松软的地面硬是被磕出了声音。 另一边短褐男子的手下没了领导,也就丢了战意,自其中一人被耀朱印打飞之后,其余人纷纷投降。在朱彦催促之下,他们惊慌地跑过来,与短褐男子围成一团,听凭发落。 “放过了你,要是再找程府麻烦,该如何是好?”刘垣冽对这些阿谀奉承的人越发鄙夷,“你们这点欺软怕硬的能耐骗不过我。” 短褐男子低声喃喃道:“原来是程飘。”又磕了一个响头,抬头道,“不会的不会的!我发誓,一定不会!” 后面之人似害怕刘垣冽不肯放过他们一样,纷纷举手发誓,种种誓言乱成一团。 林涟漪蹙眉,这些人欺软怕硬到这种程度,加之方才那短褐男子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看来这些人顶多是一方恶霸,上头应该无人派遣。 可是这种人光凭低微道行在和香城称霸也就可以了,要蛇梨干什么? “蛇梨配方呢?”林涟漪问道。 短褐男子一顿,迟疑之色立显。其身后弟兄亦如此表情,面面相觑却无人答话。片刻之后有人支支吾吾,却是碍于身边同伙不敢说出。 他们面上恐惧之色越发重了起来,不知是恐惧谁。 “快说!” 众恶人一惊,前面短褐男子浑身一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汗如雨下却仍旧顾忌着什么一般,终究不敢说出蛇梨配方的下落。 第二百零五章 追讨 () “大哥,快说吧,好汉不吃眼前亏啊!”身旁将“胆小如鼠”一词写在脸上的矮小男子惊慌劝道。 短褐男子一咬牙,抬头哭诉道:“几位大哥大姐,我们只是小人物,从前学了点法术有些道行,在这片地方骗点吃喝罢了,绝没有另外的想法啊!” “说重点!”朱彦不耐烦地提醒道。 短褐男子被他一喝,身子又抖了一抖,忙将事情原委和盘托出:“是、是是天涯教的人要搜罗天下剧毒,我们只是想献上蛇梨,求混一个天涯教邪道正统的名声。所、所、所以……” “天涯教哪一分派?”刘垣冽知道天涯教干事情往往都是各分派单独行动的,便问道。 “佘夜潭。” “呦!这个分派很久没有过什么大动作了,原来在背地里搞这些。”朱彦眉毛挑了一下,奇怪地叹道。 林涟漪亦觉惊奇,追问道:“怎么?这个门派几年来都没什么动作吗?” 三年前林涟漪知道了无垠是佘夜潭派来卧底千羽林的棋子,故对佘夜潭之事比较关心。但之前几日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三袖盛会上,也包括林涟漪。 佘夜潭的事,她还从未打听过。 朱彦道:“佘夜潭一直就那样啊,说高不高,说低不低。潭主佘晚舟本人一直跟少露面,不管是对正道还是在天涯教之中。 “现在提起天涯教四大分派,最没影响力的就是佘夜潭了。 “不过它没有被其他三派吞并,而且实力一直在扩张,应该只是在韬光养晦。” 朱彦不停地道完了佘夜潭的情况,又低头看向地上跪着的恶人们,问道:“喂!你们知不知道佘夜潭在搞什么鬼?” 短褐男子惊恐之中还赔笑道:“不知道不知道,我们只是邪道中不、不入流的小人物,怎么知道他们这些大人物在想什么?” 林涟漪追问:“他们要蛇梨做什么?你们总该知道点消息吧?” “知道知道!”有了短褐男子带头,矮小男子忙奉承道,“他们向天下属邪道末流的修炼者发了消息,搜罗天下剧毒,似乎要炼制一种剧毒之最。” 刘垣冽等三人脸色大变。 邪道大人物在想什么,他们自然不知道,但不管他们炼制此毒有何用处,绝不能使他们得逞,否则天下无人不危! “他们还说,只要对此有功者,都可以入佘夜潭,获佘夜潭法门,享邪道正统之名。”恶人中有人补充道。 刘垣冽嗤之以鼻:“邪道正统?我倒要会会这邪道正统。”他瞪了短褐男子一眼,问道,“蛇梨配方是何时交给了佘夜潭之人?” “不早不早。佘夜潭有人要来参与赏香大会,故令我等在此等候,昨日才将蛇梨配方交给了他们。” 三人一喜,林涟漪道:“师兄,现在追回蛇梨配方还来得及。” 朱彦道:“正是。刘师兄,佘夜潭既要来参与赏香大会,或许人数众多,不可力敌,我们还是先将蛇梨配方追回来。 “至于他们炼毒一事,可以回报了师父再和同道一起前来。” 刘垣冽点头道:“正有此意。”他上前拎短褐男子起来,道,“前面带路!” “是是是。”短褐男子狂喜,奉承赔笑的脸颊几乎要僵硬,弯着身子在前面带路。 他身后之人还要跟上,刘垣冽回头道:“人太多了,你们就在这里等着,要是耍什么花招,等我回来饶不了你们。” “是。”恶人们纷纷点头答应,一直跪到目送他们远去。 林涟漪看短褐男子一路发自内心的欣喜表情,便知道他在想什么,多半是管你们谁能赢,反正我能趁机逃脱就对了。 她忍不住冷笑一声,暗想佘夜潭若真允许这种人进去,恐怕佘夜潭也快没“正统”了。 待佘晚舟从这些不入流的邪道之人手中得到天下种种剧毒后,这些人恐怕就得永远闭口了。 冷笑之后,她还是摇摇头,以表对这些白白帮大人物干事、最后还搭上小命之人的无比同情。 “他们离这里远不远?” “就在和香城邻城锦衣城中,平日里我们也会去那里抢占些东西,路都认识。我带几位大侠走近路,很快的。” 短褐男子匆匆行走间,还不忘回头露一个奴颜满满的微笑,令刘垣冽等人看了极其不适。但闻“哎呦!”一声,光顾着奉承的他不慎被脚下石块绊倒。 刘垣冽三人一惊,他却已自行爬起来,笑道“没事没事”,又带几人继续前行。 进入锦衣城中,三人左右一望,恍然大悟,原来锦衣城也就衣铺多了点,且但凡衣铺都有香囊共卖,想是蹭和香城的生意。 没想到短褐男子所说的近路就是从城中居民的家里穿过去。对这里的人家而言,他凶神恶煞的表情似乎早已认识,第一户人家就主动奉出了金银钱财并恳求放过。 刘垣冽脸色一黑,不仅不愿意从家中过,还令短褐男子把身上所有钱财都给那家主人,主人哪里敢收,惊恐之下便将几人恭恭敬敬地送了出去。 在刘垣冽威严之下,短褐男子老老实实地带领三人到了一处拐角处。 他从拐角处小心地探出头来,远远地指着前面大道边上的客栈,道:“这就是佘夜潭人的住处了。三位自己去吧,小的实在不敢过去了。” 朱彦瞪他一眼,知道他要趁机逃跑。不过现在也无暇约束他,只好看向刘垣冽,道:“这个人怎么办?” “打晕了留在这里呗,等到拿回了蛇梨配方再处置他。”林涟漪建议道。 短褐男子大惊,林涟漪见其表情,暗道果然是一心想逃跑。 刘垣冽道:“此法甚好。” “大、大、大侠……” 一句“大侠饶命”才说了一半,他便被朱彦打晕,沿着墙壁瘫倒在地上。 “我们现在进去探探情况吗?”朱彦迫不及待地问道。 “我去,你”刘垣冽看向林涟漪,眼中尽是关怀,却对朱彦道,“你负责把银芜师妹保护好,再带她去补一顿午饭。” 林涟漪、朱彦都是讶然。 刘垣冽正欲转身出拐角处,朱彦忙道:“喂,刘垣冽,钱呢?” “我给你护花的机会你还不珍惜吗?钱当然是你出了。”刘垣冽回头怪道。 朱彦又是讶然,随即愤愤不平:“凭什么?方才和银芜师妹温柔相视的可是你,现在又是我出钱?我是你师弟又不是你奴隶,诶……” 第二百零六章 对面 () 朱彦伸手欲拦住他,他却已潇洒地走出了拐角处,留朱彦一人空直着手臂受秋日寒风来回洗刷。 林涟漪忍不住想笑,却碍于朱彦颜面不能笑出来,道:“师兄,我带钱了……” 朱彦收回手臂,一个游刃有余的转身,拍拍胸脯豪爽道:“师兄我有钱,才不像你刘师兄那个穷光蛋。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走!” 林涟漪哈哈一笑,报出了几种还算便宜的糕点名称。 在朱彦拉着林涟漪往最贵的地方走时,刘垣冽正光明正大地走进那客栈对面的另一家客栈中。 客栈伙计转头一见刘垣冽,一双机灵的眼睛上下刷地一打量,便激动地迎了上来,满面堆笑道:“这位贵客里边请!今日小店迎来您真是蓬荜生辉啊……” 伙计最乐得见这种正道气十足的江湖中人了,这种人往往有门派撑腰,有钱有人品,一个高兴说不定就能赏几个大元宝。 刘垣冽寻了张正对对面客栈的空桌子,坐下来道:“我现在很饿,你随便上点菜吧,要好吃的!” “好嘞!”伙计高兴得笑开了嘴,立马跑去吩咐厨房。 刘垣冽谨慎地观察客栈前路上行人,尤其是进入对面客栈的人,周围宁静,偶有江湖打扮之人来往,也是正常。 想必倚风酒楼掌柜的宣传很有效果,和香城已承不下慕名而来参加赏香大会的江湖之人,邻城锦衣城便来分一点生意了。 “大侠,您的菜上来喽!”伙计欢快而小心地将饭菜一一奉上,奉承地朝刘垣冽一笑道,“大侠您慢用。” 刘垣冽回头看了他一眼,将一锭银两放在他面前,又看向对面,问道:“伙计,对面客栈似乎生意比你们好啊。” 伙计狂喜,两眼放光,一刻不停地盯着银两,生怕它生了脚逃跑了。端菜板放在一边,他双手颤颤巍巍如捧至宝一般捧起银两,感动得眼泪就要流淌下来。 刘垣冽仍旧观察对面情况,耐心等着伙计回答。 伙计小心藏起银两,喜中带愁道:“是啊,客官你也看到了,对面客栈人来人往,我们小店近来却只有您这一位贵客。” “为什么呢?”刘垣冽扫了眼桌上饭菜,又凑近嗅了嗅,道,“我看着你们的饭菜也不差啊。” 伙计苦道:“对面客栈听说和香城要办赏香大会,便连夜请了一位高价的大厨,到和香城去抢生意。小店哪里比得过他们呐。” 刘垣冽皱眉道:“是这个原因吗?此次赏香大会赏的是江湖之香,我看对面进出的也都是江湖之人啊。江湖之人多半不会太在乎饭菜,拿这个当噱头,怎么也不会吸引来这么多人吧。” 伙计亦发觉奇怪,看了眼对面,又向刘垣冽问道:“那客官觉得为什么呢?” “据你来看,对面最近有没有来什么大人物?” “大人物?”伙计仔细回想,突然间灵光一闪,道,“似乎有一个。” 刘垣冽目光一动,追问道:“何人?” 伙计偷偷瞄了眼对面,凑近他一些,道:“前几天就看见一顶轿子停在客栈门口,仿佛是哪位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到了,后来就看对面出入的江湖人越来越多,不知道是不是……” “富家千金?”刘垣冽皱了皱眉,这个回答倒是他没有想到的。 用轿子的总不会是男子吧?若是女子,能有这阵仗的,也只有凌影阙了。可是,却不曾听说凌影阙有哪个大人物出个门还要用轿子啊。 而且,刚才那几个人说的不是佘夜潭吗? 不会是凌影阙和佘夜潭暗**同谋划着什么吧? 伙计很肯定地点了点头,道:“后来有客官上门,我忙着端菜去了,也就没仔细看,听我们小店另一个伙计说,轿子里出来的是两个人,一男一女。” “两个人?”刘垣冽讶道。 两个人,还一男一女,就更奇怪了。 肯定不是凌影阙啊,从未听说过凌影阙有哪个女子能光明正大地和男子一起生活。 难道佘夜潭中,有哪个大人物娶了妻? “那男子表情像哪里的大王霸主一样高傲冷漠,但对那女子特别好;那女子长相算不上‘貌如飞雪’,但是在我们凡人眼中已经是绝色一类了。 “尤其是她手抱琵琶、一颦一笑的姿态,真是……啧啧啧!” 年轻伙计对那未曾见着面的女子流露出万般神往之态,竭力以优美词藻描绘他想象中美丽女子应该有的样子。 刘垣冽微微一笑,不禁猜想他一定和戏台班子很熟,否则也不会说出“一颦一笑”这种词。 他思虑之下,还是不忍告诉他,那女子很可能是手上沾染了无数人鲜血的蛇蝎美人。 他轻咳一声,打断他的神往畅想,问道:“他们有多少人?后来呢?有没有见那些人出来过?” 伙计又一回忆,道:“听那伙计说,总共不过十人吧。后来也没见他们再出来过,那女子更是连一面都没再见到。 “但是客官说得对啊,自从他们在对面客栈住下后,对面客栈的生意越来越好了。” 刘垣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佘夜潭是要搜罗天下之毒,在那里住下之后,来往之人要么是来接风洗尘的,要么就是来献毒的。 伙计犹豫片刻,忍不住问道:“这位贵客,您都问到这儿了,我能不能也替我们掌柜的问个事。” 刘垣冽看向他,道:“你是要问为什么因为这一个大人物,对面生意就比你们这儿好了好多天是吗?” 伙计连连点头。 “很简单。江湖之人非正即邪,你看对面那位大人物是正道还是邪道?” “我看像是邪道?” “邪道大人物一到,小人物还不挨个排着队去奉茶洗脚啊?再者,正道近日来也没什么大人物到此,小人物又不敢惹对面那位,自然你们这儿生意就差了。” 伙计有些失望地点点头。 “不过,你该庆幸,那位大人物没住你们这儿。”刘垣冽冲他一笑,道,“现在若是正道大人物光临此地,和他打上一回,他们的客栈恐怕要化为废墟了。” 伙计迷茫地又点点头,半信半疑,对正邪两道的斗法那自然敬而远之,但从未见过世面因而有些不敢相信真会打起来。 待他还要感谢眼前这位正道大侠的指点时,他已飞速扫了点饭菜潇洒离去了。 凭着直觉,伙计暗想:敢在邪道大人物对面吃饭,这位大侠应该也是正道中的有名人物吧? 第二百零七章 潜入 () “调查清楚了。佘夜潭应该只有十个人,还算不多。”刘垣冽返回与朱彦、林涟漪会合,道,“就是围着他们的邪道小人物比较多。” “十个人?”朱彦惊道,“即便那些小人物不算,光是十个佘夜潭的人,若个个是高手,我们恐怕蛇梨抢不回来。还得把命丢在那里。” 刘垣冽瞪他一眼,道:“小师妹在这儿呢,你有点勇气行不行?我们是去偷,又不是去抢,怎么不行了?” “我们还是先回去和赵师兄一起商量……” 朱彦还要说什么,刘垣冽转过头就问:“师妹,中午吃得如何?” 朱彦一步上前,拦截刘垣冽的目光,怒道:“刘垣冽!中午可是我带银芜师妹出去吃的,你说得跟你付的钱似的!” 刘垣冽尴尬一笑,道:“好好好,不跟你抢功劳。对了,那个人呢?”他目光绕过朱彦,向林涟漪笑了笑,回头坐了下来。 “封了灵力,扔回去了,想必也难以作恶了。待此间事了,再行处置。”朱彦亦坐下来,道,“你观察了那么久,就发现佘夜潭有多少人?这事问那个恶棍不就行了?” “他说的话能信吗?若是人多,他骗我们说人少,我们不是完了吗?” “现在还不是一样?佘夜潭人那么多,欲取这潭中物,难。” 林涟漪微微一笑,看向刘垣冽,道:“我看刘师兄面色从容,想必是有什么办法了?” 刘垣冽竖起大拇指,道:“还是师妹聪明。我从他们对面的客栈里打听出一名美女的消息。” “美女?”朱彦皱眉道,“什么美女?佘夜潭有美女?” “佘夜潭这次来的领头者有美女傍身。他对那女子极好,想必感情深厚。那女子出行是坐着轿子的,应当修为不高,甚至可能是俗世女子而无半分修为。 “若是被发现了,我们就抓了那美女作为人质。” 朱彦眼前一亮,摇头惋惜道:“可惜红颜多难,多难呐。” 因是佘夜潭的事,林涟漪还是颇感兴趣的,今晚确很想见见那女子是如何之美。 就算不是为了看那女子,也要了解了解这个神秘的天涯教四大分派之一,这个无垠所属的门派? 她斟酌一下,问道:“两位师兄,可否带我去啊?” “不行,你不是才拜入我们百琐庄吗?道行低微得不能再低微了,如何能带你去?”朱彦立即拒绝道。 “我其实在进入百琐庄之前,学了点旁门左道。”林涟漪眨眨眼,道,“因为才拜入百琐庄没多久,师父暂时也没有教我本门法门,所以还没有废除……” 刘垣冽、朱彦愕然。 朱彦讶道:“还可以这样吗?这么说你师父是看你有点慧根,不忍你误入歧途,所以令你拜他为师?” 林涟漪点头。 刘垣冽、朱彦相视一眼,刘垣冽重新打量她一眼,问道:“银芜师妹啊,你这旁门左道修炼得如何了?” “可以勉强打败那些恶人。”林涟漪肯定道。 朱彦挑眉,再次摇头作惋惜状,道:“这修为不错啊,废了可惜了。” 刘垣冽轻轻敲了下他脑袋,道:“旁门左道没有上升空间,修到他们那种程度差不多也该到头了。我们师妹何等天资,绝不能废在这种末流修行上。” 这一敲朱彦甘心承受,连连点头道:“也是也是。” “那今晚你就跟我们去吧。我先回和香城一趟,将赵师兄也叫来。” “呦呦呦,我还以为你要在师妹面前逞能,便不打算让赵师兄过来碍事了。”朱彦扬眉,露出“想不到”的笑容。 刘垣冽无奈抬手,朱彦吓得忙从凳上弹起来,往远离刘垣冽的方向躲去。 林涟漪暗中长吁一口气,还好二人没有多问。 锦衣城的夜,飘荡着于和香城中熟悉的香味,只是淡了很多,如游离的幻梦,交织在城中上空。 赵、刘、朱、林,四人接近佘夜潭人的住处,寒风萧条中越发散发着如深潭般的幽深之味。 客栈深夜少人,来往不多,四人轻易便达到客栈外的墙壁。 托了和香城的福,锦衣城这么大的客栈才能不断有客人来往,以维持自身的经营。客栈后面还有几户屋楼,从外面看也是高大豪华。 墙内寂静,似人皆入睡。 “我们进去吧。”刘垣冽回头看了二人一眼,又向身旁赵苍宇道。 “翻墙?”林涟漪一愣。 “是啊。你没翻过?”朱彦正准备翻墙,一听林涟漪疑问的语气,踮起的双脚又踩回地面。 趁墙里面没有动静,赵苍宇、刘垣冽已越过墙,只有轻风颤动了一下,便无人再发觉有人越入。 林涟漪摇头笑了笑,只是方才恍然间一句叮嘱飘过耳畔,目光不经意间温柔少许,她镇定心神,一跃而过。 朱彦见她翻得如此轻松,倒把他留在墙外,不禁奇怪,又暗想女子的心思如何能猜透,便不再追究,也是一跃而过。 然待他落下后,又见林涟漪颇有意味地回头看了眼墙壁,嘴角还带着笑意,更觉奇怪,只是现在却不是好奇提问的时机,只好把疑问咽了回去。 唯有林涟漪知道此后每次翻墙的滋味,那句颇有小孩子气且毫无道理的叮嘱,可以回味许久,许久。 “不许翻墙。”她心头念道。 四人猫着腰一路躲藏,至廊下,贴着墙壁,躲着灯火,往深处走。 蛇梨应当和其他毒物一起藏在深处,那个大人物,那个神秘女子,应当也是在深处的。 脚步声。 有些匆匆的脚步声。 四人几乎同时闻得脚步声,自前面拐角处传来,便立即后退,至廊外阴影中。 寒风中,有二人小声的交谈声断断续续地传来。 “冯姑娘怎么又生病了?” “这几日舟车劳顿,她身子骨弱,自然身体不支了。” “生病吃药就行了,又不是没带药来,把我们都派去请大夫算怎么回事?谁来守着蛇梨?” “少说两句!冯姑娘可是潭主的心头肉,蛇梨哪有她重要?再说后面不是还有两个人看着吗?” “唉,潭主自己陪着美人,我们却要大半夜出来受苦。” 二人远去。 四人于暗中以眼神交流。 得亏这两个说话不知分寸的人,他们又知晓了许多消息。 佘夜潭来的竟是潭主佘晚舟。 第二百零八章 造访 () 能劳动潭主大驾光临,看来搜罗天下剧毒以炼制剧毒之最,是佘晚舟处心积虑要办的重要之事,其目的说出来怕也是难以想象的恐怖。 今晚要在天涯教一大分派的主子眼皮底下抢夺蛇梨,境况又艰难了许多。 不过所幸那二人又透露一个消息,便是那女子了。佘晚舟的心头肉,大半夜的为了她,还要把看守蛇梨的人派出去请大夫。 若是有冯姑娘作为人质,逃出来,甚至直接让他们将蛇梨,及其他毒物都交出来,佘晚舟恐怕也不会不答应。 更喜之事,则是那女子因舟车劳顿而轻易身体不适,看来绝非修道中人。如此只要能避开佘晚舟,抓住冯姑娘当人质是很容易的事。 “还有两个人守着蛇梨,我和刘师弟去夺蛇梨,尽量不惊动他们,再过来与朱彦师弟和银芜师妹会合。”赵苍宇决定道,“朱师弟,和银师妹藏好,随机应变。” 朱彦、林涟漪点头。 “若是失败,惊动了其他人,佘晚舟不赶上来,我们就强冲出去。若是佘晚舟出来了更好,你们去抓那姓冯的女子作为人质。” “好。”朱彦看了眼身边的林涟漪,一句“好”中亦包含着对这个小师妹的保护之意。 “两位师兄小心。”林涟漪言罢,才向朱彦一笑。 赵苍宇、刘垣冽一前一后深入回廊。 黑暗之中,二人迂回至最深处的楼外,楼中二层有灯火闪烁,两个模糊的人影映在门窗上。 刘垣冽抬头看向上方,没有目光注意到他们,亦没有灯火向此处照耀而来,想必佘夜潭人想不到会有人来夺蛇梨吧。 赵苍宇、刘垣冽相视一眼,点头,欲向灯火处接近。 “呼” 寒风之中,呼有一股奇异的凉风,裹挟着诡异的阴冷之气,向此处吹来。 二层灯火虽有门窗墙壁阻隔,却生生为这股凉风侵入,明亮的灯火倏地暗淡下来。 光芒熄灭之时,仿佛黑夜诡异的双眼缓缓睁开。 赵苍宇、刘垣冽大惊,迈出的步伐闪电般收了回来,二人躲进更暗之处,静候变化。 “怎么回事?”楼内有人惊呼,惊呼之中明显有颤抖之意。 “快点灯!”另一人道。 灯火又明。 凉风依旧。 赵苍宇、刘垣冽有所觉,屏息敛气,掩藏个人存在至最低点,闭目聆听上空声响。 另一楼中,缓缓走出一名男子。 他身形潇洒,王者之气自眉目而出,手持折扇,扇上雨景昏沉,微微红芒闪烁翕动。 正是佘晚舟。 至藏了蛇梨的楼前,他停下脚步,面对空中站定问道:“贵客深夜造访,晚辈招待不周,唯有请贵客喝茶一叙,请贵客露面!” 二层上看守蛇梨之人听得此话,忙从门中走出,对着楼下佘晚舟行礼道:“潭主。” “进去。”佘晚舟不慌不忙地吩咐道。 “是!”二人又回门内,关上门守在灯火之中。 凉风忽紧。 佘晚舟目光一凝,落在对面楼上。 一抹人影不知何处来,自半空落下,于地面站定,与佘晚舟相对。 来人紫袍银纹,大袖乘风,威严尊贵。 赫然竟是鬼双城掌事尽生。 他眼角显然一点微笑,然却似看一个弱者一般,于目光中隐隐透露出轻蔑之意,许久,才微张开嘴,道:“佘潭主,别来无恙。” 佘晚舟笑容满面,唯有双眼不笑,眼角微眯,道:“掌事大人,别来无恙。” 尽生表情不动。 佘晚舟见他面色,继续道:“掌事大驾光临,晚辈本当盛情款待,无奈天色已晚,只有请掌事喝茶一叙了,请。” 尽生神色微动,随佘晚舟进入另一楼中。 暗处,赵苍宇、刘垣冽稍稍松了口气,先后睁开双眼,二人以“指送”交谈。 “掌事?佘晚舟对他这么尊敬,听上去不像是佘夜潭的掌事。”刘垣冽望着他们没入黑暗之处,道。 赵苍宇点头,道:“凌影阙皆为女子,万踪山自万寒径成为教主之后,便没有掌事了,那么此人应当是鬼双城掌事尽生了。” “鬼双城掌事尽生,到这儿来做什么?莫非也是觊觎蛇梨?” “多半是的,而且佘夜潭事先不知道他会来。因蛇梨一事,佘夜潭和鬼双城或再起争夺,或……”赵苍宇猜测道。 “达成同谋。”刘垣冽接着道。 赵苍宇点头。 “跟上去看看?”刘垣冽提议道,“反正有这两个人在,今晚除非能挟持冯姑娘,否则也不能夺回蛇梨了。” “在远处听一听,应该不会让他们发现的。” 二人于暗夜中渐渐逼近饮茶一叙的两位邪道大人物。 叙话中。 果然不会是普通的叙话。 佘晚舟将折扇收入袖中,小心烹茶,小心言语:“掌事大人,佘夜潭没什么好东西,不过茶还可以,片刻之后,便请你好好品尝。” 尽生谨慎地盯着他烹茶的每一个动作,尤其注意其中有无飞速抖落的粉末一类,淡淡道:“我对茶无研究,只对毒有些研究。” 佘晚舟面色无丝毫变化,哈哈笑道:“那你此番来和香城可算是来对了,此次和香城要展出江湖之香,我已打听过了,有些剧毒之香,或许能合你意。” 他忽地恍然大悟一般,道,“哦,是我愚笨。想必掌事大人此次来和香城本就是为的这事吧?” 尽生仿佛藏不住一般露出一抹冷笑:“莫说其他的毒,我看蛇梨就不错。” “蛇梨啊。”佘晚舟面色一动,然随即似最后一点波澜消逝一般,立马恢复平静,抬眉看了尽生一眼,嘴角笑意更盛,“我这里倒是有蛇梨的配方。” 尽生微笑,他自然早已知晓,否则也不会来此了。佘晚舟也正是早已猜到他来此的目的,才直言不讳。 佘晚舟继续道:“蛇梨是和香城程府夫妻请天下制香师共同制作而成。成功后,为了独占蛇梨,他们仅自己保留了一份蛇梨配方,而以金钱令其他人销毁他们保留的。” 也就是说,如今只有赏香大会的会主还有一份现成的蛇梨,此后若要用蛇梨,只有找佘夜潭了。 尽生以怀疑目光盯着佘晚舟,冷笑道:“佘潭主当真忍心,程府夫妻尚有一个未出阁的独女,生得于俗世之中也算绝色美人了。 “你不但取走了能令程府闻名江湖的蛇梨,还将她父母杀害,令她家破人亡。” 第二百零九章 交易 () 佘晚舟低着头凝视茶壶,听得此言,目中闪过一丝光芒,尽生看来是把什么都打听清楚了。 他悠然道:“程府夫妻,可不是我要杀的,估计是那些没脑子的东西抢走之时一怒之下下的手吧?” 尽生微笑,已显然不会相信他说的话。 “再说,闻名江湖,于今时今日,反倒是个麻烦,恐怕会招惹更多慕蛇梨之名而来的人,掌事你说是不是?”他抬头看向尽生。 不用尽生如何肯定的猜测,佘晚舟这句话意思已经明了,算是承认是他暗中指示抢蛇梨者杀死了程飘父母。 暗处窃听邪道二人对话的赵苍宇、刘垣冽亦明白过来,惊怒交加。 原来那些恶人还没有说实话,程飘的父母竟是因此而死。 既然佘晚舟欲杀死程飘父母,想必其他参与设计蛇梨的人也都死了。 二人怒中却有深深无奈。若是恶人为霸,欺凌弱小,他们还可以惩恶;若是佘夜潭的潭主杀人,他们如何有这个能力为程飘报仇? 尽生对他如此坦然承认的作风却很欣赏,笑容中少有地带了几丝真实,道:“我还以为,有冯姑娘侍候身侧,你会对俗世中的绝色美女有些许怜悯,原来还是心狠手辣。” “彼此彼此。”佘晚舟低声道。 “不知佘潭主要蛇梨有何用处啊?”尽生分出一部分余光,在紧盯煮茶过程之外,又瞥向佘晚舟的表情。 佘晚舟笑容不变。 “或者说,佘潭主近几个月来搜罗天下毒物,是有何目的啊?”尽生目光中流露一丝期待,仿佛等着他变色。 佘晚舟果然脸色变了变,虽立即恢复了正常,却还是被尽生目光捕捉到。 尽生继续悠然第三问:“佘潭主,是想炼制无毒吧?” 佘晚舟脸部抽筋一般抖了一抖,一时疏忽,茶壶下的火稍盛了一些。他指尖亮起一道光芒,向火焰一送,火焰小了下去,亦如他再次隐藏起来的神情。 暗处赵苍宇、刘垣冽对尽生其人更加戒备。 此人不但知晓佘晚舟夺了蛇梨且杀人灭口,还清楚清楚佘晚舟搜罗天下剧毒是要炼制哪一种毒,实在可怕。 只是,无毒,是什么毒? 二人相视一眼,都表示不曾听闻此毒。 佘晚舟抬头,微笑道:“怎么?掌事大人也对无毒好奇?” 尽生微笑,并不答话,继续道:“炼制无毒,需要上千种天下剧毒,其中调和平衡,是难上加难。 “但仅仅有剧毒还不够,尚缺一味至关重要之物,无此即便解决了平衡问题,制出了无毒,也无法使用。” 佘晚舟目光一动。 茶壶之中,沁出缕缕幽远的苦涩,萦绕上方袅袅水雾舞动,落单的苦香则飘入二人鼻间,悄悄勾起尝试的心思。 尽生悠然问道:“佘潭主已开始搜集剧毒了,莫非已找到了那最重要之物了?” 佘晚舟嘴角一抖,笑意中带着阴沉,以假意平淡的语气道:“自然没有。” 尽生仿佛才意识到一般,微带着惊讶道:“哦,我忘了,佘潭主对蛇梨配方如此在乎,可是俗世之人制出的剧毒如何能入得了堂堂潭主之眼? “想必佘潭主看重的不是剧毒本身,而是试图亲自炼制出对无毒而言最重要之物吧?” 佘晚舟面容一顿,沉吟,随即忽然直视尽生,道:“掌事大人深夜造访,是否明知晚辈因此苦恼,故特来提供解决之道?” 尽生笑意一盛,哈哈一笑,道:“佘潭主是聪明人啊,解决之道,就在我手上。” 佘晚舟面露震惊,语气中还带着不敢相信的怀疑,问道:“果真?是何物?” “血。”尽生收回笑意,平淡而郑重地道。 佘晚舟皱眉,怀疑之色更重,但见他郑重面色,还是渐渐褪去怀疑,最终选择相信,笑道:“何人之血,能有如此功效?” 尽生眼眸深邃,停顿片刻,才诡秘地答道:“一人之血。”言罢,连他自己都忍不住又笑了。 佘晚舟皱眉微动,随即释然。 不知是谁人之血,竟有如此神奇之效。可惜以尽生的性格,绝不会将其告知旁人。 如果今日获得这种稀有血液的人是他佘晚舟,定然也不会告知旁人。 “掌事大人获得如此至宝,是否也想炼制无毒?”佘晚舟轻轻一嗅,茶香已煎出,苦涩之中带着点丝丝缕缕的甘甜,那是清泉石上流的新鲜。 “正是。”尽生盯着茶壶上袅袅水雾,微笑道,“佘潭主可愿意和我做一笔交易?” “你给我血液,我给你无毒?” “你我联手,势必要将天下久已失传的毒中之最炼出来。” 佘晚舟抬头,细察他深藏不露的微笑,道:“一言为定。” 尽生亦抬起目光,不再极其谨慎地盯着茶壶,向佘晚舟微笑、点头。 正待二人结为暂时的朋友时,外面忽地响起脚步声。 脚步匆匆,仿佛有什么要紧事。 站在附近暗处的赵苍宇、刘垣冽一惊,忙转移身影,至更暗处。不料这一移动,还是为房间内尽生、佘晚舟二人发现。 “什么人!” 佘晚舟两耳微动,蓦地转过头,看向声响传来的方向,手中一道光芒发射出去,飞速穿破窗户,留下一道残影与窗上一个小洞。 微红光芒于窗外一个急转弯,向正转移的二人打来。 佘晚舟、尽生几乎同时站起,门旋即打开,又在打开的一刹那中,两道残影于门中渐渐消散。 赵苍宇、刘垣冽猛觉背后有威胁逼近,二人散开,向开阔处逃去。 明月光芒闯过乌云,正洒在二人身上。此时一切隐藏,都不复存在。 红芒向赵苍宇追去,赵苍宇回头,背后仙剑出鞘,将红芒一挑,红芒如冰雪遇烈日般立即消散。 二人并肩,与面对从房中走出的尽生、佘晚舟对峙。 身后回廊之中气息一阵涌动,脚步声纷纷逼近,立即便有了数十人汇聚于二人背后、两侧,其中一人道:“属下监察不力,请潭主责罚。” 佘晚舟一眼不看他,只盯着赵苍宇、刘垣冽,一丝冷笑中带着轻蔑,道:“他们是正道百琐庄中最为出色的弟子,你们没发觉他们也是正常。” 那佘夜潭护卫惊疑地看向被围困的二人,又转向佘晚舟,低头道:“是。” 尽生似也对百琐庄之事很是清楚,望着刘垣冽,悠然问道:“小子,可愿用清辽剑换你师兄性命?” 第二百一十章 趁机 () 刘垣冽惊怒不已,无奈身处下风,关键是方才尽生和佘晚舟的秘密为他与赵苍宇师兄探听了,尽生和佘晚舟绝不会放过他们。 记得对面客栈中的伙计说,只有十人左右啊,他匆匆扫了眼周围,怎么也有个十六七人。 佘晚舟谨慎之至,连护卫都是分批进来的。 今夜能否逃脱,就看朱彦和银芜的了。 “你鬼双城堂堂掌事,便是这等趁人之危之徒吗?”赵苍宇缓缓质问,“三年前趁我师弟等人与蝎王斗法,抓走了千羽林的林涟漪。今日又趁我师兄弟二人寡不敌众,欲抢夺清辽剑。” 刘垣冽暗暗点头,还好嫉恶如仇的师兄没有因为对方一句话就和他们打起来,现在保存实力才为紧要,在他们与尽生、佘晚舟周旋之时,朱彦会知道要做什么。 不料赵苍宇一言反倒令佘晚舟起了警觉,他目中闪过一丝光芒,忙对方才请罪的护卫道:“你带所有人去,把剩下一个百琐庄弟子抓过来,还有一个藏在这里!” “是!”护卫带着众人冲出此处,向整个客栈搜寻而去。 尽生一惊,随即亦明白过来,向赵苍宇、刘垣冽笑道:“此次三袖盛会,据说百琐庄出了三个厉害弟子,准备去俗世中抓捕女妖。 “如今赵苍宇和刘垣冽都在这里了,那个朱彦,就是你们的后手吧?” 赵苍宇眸中喷火,堪堪压住,此时掩饰已无意义,剑出鞘,他冷冷道:“你等趁人之危,我自然可留后手!” 刘垣冽亦手握清辽剑,蓄势待发。 既然尽生、佘晚舟已猜到朱彦在此,十几个护卫未必能拦住他们,现在二人唯一可行之事,便是阻拦尽生、佘晚舟,为他们争取时间。 尽生袖袍下泛起银光,灿烂之中暗含着丝丝诡异。他对刘垣冽道:“我对抚虚大师的清辽剑比较感兴趣。你以清辽剑与我对敌,算是占便宜了,若是你胜了,我便不取你的清辽剑,如何?” “哼!我输了也不会给你清辽剑!”刘垣冽怒道,手中一道海蓝色光辉如深海幽浪,向尽生席卷而去。 “佘晚舟,试试我破敌剑的锋棱!”赵苍宇纵身一跃,凌空一丈,强烈的沙黄色光芒极其霸道地向佘晚舟劈去。 佘晚舟冷冷一笑,手中折扇遽然展开,灰暗中带着点恐怖意味,微红的光芒像火焰燃烧过后余烬残存的星星点点,又如一片黑暗中猛然为人撕开一道裂缝,露出红色的世界。 他缓慢悠然地往前小走一步,单手举扇迎剑,红芒于沙黄色之下仿佛一片薄纸,轻轻一弹便会支离破碎,更何况如此强盛的光芒。 然一剑劈下,竟是毫无声响。 并非扇面破碎得无力,而是它竟纹丝不动,如同钉在了半空之中一般,生生承受住了这一重劈。若非其上带着折痕,恐怕就要以为这是什么极其坚硬的金石所铸。 赵苍宇大惊,沙黄色光芒依旧耀眼,却是中看不中用,竟不能再前进半分。下方泛红的扇面如同饱含仇恨泪流不止数日数夜的眼睛,正盯着他冷冷地看。 他忽地心生惊恐,心神有乱之时当机立断,收回光芒,后退至原位。待站定之时,心有余悸,面露惊怒之色。 佘晚舟脸色微红,似是用力过度,然当赵苍宇站定之时,他亦恢复过来,瞥了眼另一边战斗的刘垣冽与尽生,返过来从容地望着他,道:“破敌剑?破不了敌,也担不起这名啊。” “邪道小人!休得猖狂!再吃我一剑!” 赵苍宇又怒,一剑又起,方才扇面之恐怖,早已抛诸脑后。 “佘潭主道行高深,我尽生自愧不如啊!”另一边尽生或许是方才瞥了眼佘晚舟的举扇迎剑,大力夸赞道。 “不如掌事大人修为高深!”佘晚舟为了回这一句,特地让了赵苍宇一招,言罢才开始反击。 赵苍宇气愤不已,暗想这邪道二人将我们当什么了?给他们喂招展示修为的吗? 刘垣冽亦是如此想道,持清辽剑斜刺一道,收剑讽刺道:“既是要趁人之危取我清辽剑,便少说废话!” 尽生悠然接过一招,道:“小子轻狂!若是趁人之危,便不会如此耐心地指点你们了。” 刘垣冽哑口无言,正邪相斗,还能被他说成指点,真是颠倒黑白。 一剑不中,他暗暗蓄势,待力量转盛,欲出强招。 朱彦、林涟漪藏身处。 方才听得深处有人大呼,应当是潜入之事为人发现了,二人为谨慎起见,又后退几步,至更外层。 随即护卫搜寻过来,二人惊疑,不知为何会被这么快发现。 护卫搜寻得极其仔细,现下只有后退,而不得前进。 可是冯姑娘,那个今夜得胜的唯一机会,却在最深处的两楼之中。 不能挟持冯姑娘,赵苍宇、刘垣冽救不出,只有他俩能逃出,接下来或许在等不到搬救兵回来,两位师兄便要命丧黄泉。 朱彦思虑再三,还是停下了后退的步伐,道:“涟漪,他们可能只知道我,不知道你。待会儿我出去,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你趁机绕进去,挟持冯姑娘。” 紧要时刻,林涟漪顾不得多想,自忖以自己修为,绕进去而不引起别人注意完是游刃有余,挟持一个冯姑娘更不在话下,便点头道:“好,师兄小心。” 朱彦正要出去,还是不放心,又低下身确认一遍:“你确定以你的修为可以吗?” “可以。”林涟漪肯定道。 “好。”朱彦不再犹豫,二话不说便冲了出去,一片耀眼红芒向一个往这边来的护卫飞了过去。 那护卫一惊,似明知一人挡不住朱彦,便连连后退,同时惊呼:“在这里!” 仅这三字的功夫,耀朱印已逼近护卫,下一刻便狠狠地打在护卫头上,血花迸溅,不忍直视。 所有护卫闻得此惊呼,纷纷向这边赶来,耀朱印无片刻迟疑,红芒飞驰,残影零落,将每一个赶来的护卫拢在其中。 林涟漪趁此刻所有人目光都落在朱彦身上,立即按方才出来之路偷回到深处。 身后红芒翻飞,痛呼与惨叫声连成一片;掠过赵苍宇、刘垣冽之时,沙黄、海蓝、银、红四色光彩映于门窗之间,空中飘荡着激烈的战斗之意。 她不敢看尽生,三年前正是尽生将她抓到鬼双城,她至今不知道尽生通过她的血液知道了什么东西。 或许什么都没有,或许知道了她和万寒径有血缘关系? 第二百一十一章 惊艳 () 不想了,当务之急是抓到冯姑娘,再以冯姑娘威胁佘晚舟。 她没有正眼看到赵苍宇、刘垣冽和两个邪道之人的战斗,但是直觉感来,再加上平时认知,总还是尽生、佘晚舟占了上风。 毕竟一个是潭主,一个是掌事。 深处那灯火昏暗处,隐隐有淡香飘来,不是丝丝缕缕,而是一阵的,淡得像山风势起,又终而疲于幽谷,于其中缓缓萦绕,即将沉淀。 邪道的冯姑娘,原来也用和香城的香吗? 林涟漪心中一动,放慢了脚步,至窗口一拳打破窗户,翻了进去。 冯姑娘,那个女子,正手抱琵琶,指抚细弦,欲奏一曲,却被她无情打扰。 她柔水似的面容,仿佛自娘亲怀胎时就没有为她创造出锋棱,凄婉的眉目如同一曲绝歌,抑或是俗世中家家户户夜里能言赞的遥远而悲怆的传说。 她纤瘦身段,于深夜暗黑、素纱轻衣之下更显孱弱。如此女子,本该面露苍白,了无生气,偏偏又有灯火映红,炽烈的光芒照映在她苍白面庞上,素以为绚兮。 她长发微微显得凌乱,或许睡梦中病起,正等着大夫过来医治。 这样的女子,你忍心叫她深夜为人挟持,到外头的寒风之中受苦吗? 林涟漪望得恍如窒息,竟忘了上前挟持她。 即便记得,亦不会忍心如此作为。 见林涟漪这个陌生女子闯入,冯姑娘受了惊吓,脸颊之上却丝毫不显慌乱。 她不肯放下琵琶,小心地缓缓站起,孱弱的身子骨感受到自窗外透进来的寒意,惊惧地微微发抖。 不只是寒冷的空气,更有窗外寒风绕过林涟漪,似将冯姑娘视为大敌一般向她狰狞地冲去。 她轻轻呻吟一声,不得不倚着身后桌子,才勉强维持站姿而不为狂风吹倒。只是方才微微颤抖的身体此刻颤抖得更加厉害,林涟漪甚至仿佛感觉到她身体温度急剧下降。 像一缕才萌发的柳枝一样脆弱。 你忍心看着她这么承受寒风刺骨的酷刑吗? 林涟漪上前欲搀扶住她,忽地一片轻薄的手帕,自桌上飘零下来,如落叶般无依无靠,如她一般孱弱得凄美绝伦。 林涟漪瞥见那手帕上的图案,忽得浑身一震,脚步顿住、僵硬,随即脸颊亦僵硬在寒风里,无视刺痛与冰冷。 那手帕孤独地平摊在冰凉的地面上,寒风之中微微颤动,欲起身,却不得。 彼岸花本该是花叶永不相见的,却偏偏在这方手帕上见了面,花凄美得正好,盛放得永恒,叶绿得正艳,展开得张狂恣意。 原来是…… 林涟漪顿觉头脑一片空白,眼前彼岸花精致的花样映入脑中,而自身原本完整的记忆被打落成零零碎碎,继而为无尽绝望冲入洪流之中,挣扎得生不如死。 冯姑娘轻轻叹了一声,不知在叹什么。手帕落地,她不得不放下琵琶,弯腰将手帕拾起,纤细的手指小心地抓起手帕,站起身轻轻晃了晃,便放回桌上。 她回过头,看向林涟漪,却见她始终凝目于手帕之上,干净的面庞上不知为何挤满了绝望、悲凉等情绪,仿佛眼见着家破人亡一般痛苦。 她惊讶,不知缘何却已心生同情,启唇如彼岸花的绽放:“姑娘……” “鸢儿!” 她蓦地一惊,山岚一般清新而笼罩迷雾的眸中一闪而过一丝难言的情绪,孱弱的身子放开双手,坦然直视林涟漪,温柔地道:“挟持我……” 不必冯姑娘说出此言,林涟漪身为修炼者,即便在万分情绪之下,亦当有江湖之人的警醒,她立即上前,右手扣在她细颈之间。 只是即便做出此番动作,不负朱彦所托,在尽生、佘晚舟来到这里之前,她还是难以从方才痛苦之中寻回理智。 比如当下,她就有一种想掐死冯姑娘的想法。 她扣着冯姑娘细颈的手越发使力,眸中涌动的凶狠让她然忘记了自己是个女子,应该向冯姑娘一样有温柔一面的女子。 冯姑娘自然感知到了痛苦,尤其是以如此弱不禁风的身躯,所受之感相比常人,应当更甚。 只是她未尝恳求放过,甚至不曾表现痛苦。她宛如一朵真正的彼岸花,尝尽人间痛苦之后,愿自落火照之路,在林涟漪即将夺她性命的五指之下,只是微笑。 她微笑得,让人心疼啊。 林涟漪恍然间回忆起,十年之前,红绸这般扣住她的脖颈之时,她在做什么?挣扎得像命运的奴隶一般,似乎只要红绸说一句愿意放过,她就情愿做牛做马。 冯姑娘细颈白皙的凝脂光滑得如香料一般,微凉得令人忍不住呵护。林涟漪听得外面数十人的脚步声赶来,一个深呼吸后清醒了许多,又感触到她脖颈的脆弱,终于颓然放松了五指。 “师妹!带冯姑娘过来!”朱彦也到了。 林涟漪扣着冯姑娘的手指微微颤抖,她木然地走上前,带着身边温柔的冯姑娘。 走出门,所有人都见到了冯姑娘的绝色。 尽生也忍不住微微惊讶,赵苍宇、刘垣冽、朱彦则几乎看呆。 那数十名护卫显然是见过冯姑娘的,此刻都以双眼对着挟持冯姑娘的林涟漪喷火。 林涟漪挟持冯姑娘走到赵苍宇等三人身边,转身面对尽生、佘晚舟。她勉强维持正常面色,因所有人关注点都不在她身上,倒也没有人发现她拙劣的掩饰。 “鸢儿,你受伤了没?”佘晚舟焦急问道,哪还管场中紧张的局势。 冯姑娘微笑,道:“没事,这位姑娘对我很好。” 林涟漪五指一抖。 刘垣冽这才发现林涟漪有些不对劲,看了眼冯姑娘,大概猜了个原因,难道是从未见到如此美女故而心生羡慕? 因害怕她出点什么岔子,刘垣冽便轻声道:“我来吧……” “放开你的脏手!”不料佘晚舟咆哮道,断然喝止了刘垣冽。 赵苍宇、朱彦众护卫惊奇不已;尽生亦以奇怪的目光看向佘晚舟,随即奇怪成了鄙夷,其中还有些失望的意味。 “无事,我来。”林涟漪惨淡一笑,低声道。 “冯姑娘在我们手上,你咆哮什么!”朱彦提醒道。 佘晚舟凝望着冯姑娘凄婉的身影,只觉心中最柔软之地遭人践踏,他不知花了多大力气沉住气,沉声问道:“你要什么?” 第二百一十二章 嫉妒 () “这还差不多。”朱彦得意道,“我们要蛇梨配方!” 佘晚舟沉默。 赵苍宇、刘垣冽微微紧张,不知佘晚舟会否不顾冯姑娘性命而拒绝交出。 林涟漪却很确信,他会冲冠一怒为红颜,也必然会愿意以蛇梨配方交换冯姑娘。 英雄难过美人关。 天下男子至强者,少有可以逃脱此理的。 她眸中泪光闪动,又觉场合不对,忙咽了回去。心中却升起一个疑问: 是美人关,还是情关? “去取过来。”佘晚舟向最近的一名护卫命令道。 “是。”护卫恨恨地看了朱彦一眼,转身去取蛇梨配方去了。 赵苍宇盯着佘晚舟问道:“我怎么知道你没有抄下一份配方?” 佘晚舟冷然道:“是我失策了,若是早料到正道之人如此大胆,我便该多备几份!” 尽生压抑沉默的怒意,阴沉着脸在旁观看。佘晚舟却顾不得他同不同意了,护卫一取过蛇梨配方,他便急匆匆要求他赶紧上前,将冯姑娘换回来。 朱彦上前,一把夺回蛇梨配方,打开纸卷随意看了几眼,发觉上面写的东西他多半不认识,只好再交给赵苍宇、刘垣冽看看。 赵苍宇、刘垣冽亦只识得几种剧毒的名字,如最常见的砒霜,还有稍微普遍一点的寒鸦栖,其中最令人惊讶的还是江湖最著名杀手组织渡愁炼制成的见秋心。 见秋心这等毒物,程府究竟是花了多少钱才搞到手的? “是真的吧?”朱彦低声问道。 赵苍宇与刘垣冽相视一眼,决定相信,这是一份怎么看都有些道理的配方以门外汉的角度来看。 林涟漪凑近看了一眼,猜测这应该是真的。 虽然她身怀魔神血,也就相当于身怀剧毒,但是她毕竟从未学习过炼毒,对这些毒物之名实在是一知半解。 赵苍宇、刘垣冽知晓的见秋风,她就不曾听闻。 不过想来也是正常,江湖之上的杀手组织,都是以赚钱为目的的,像千羽林这等大派,小小杀手组织无论如何也不敢明着惹的。 既是不敢招惹,至少是不敢明着招惹,千羽林大多数弟子都不清楚这些杀手组织的内部情况。 那护卫盯着朱彦,问道:“现在可以放了冯姑娘了吗?” 朱彦瞪他一眼,道:“若是把她放了,你们再抓了我们又如何?” 刘垣冽将蛇梨配方收入怀中,望着佘晚舟,道:“出城之后,我们便放了冯姑娘。你们在城中等着。” 佘晚舟惊怒,体内一阵气血翻腾,最终还是无奈道:“若你们杀了鸢儿,我不会放过你们。” 赵苍宇点头,道:“我正道人士说到做到,绝不像你们邪道之人,趁人之危!” 佘晚舟淡淡瞥他一眼,与其说不在意,不如说轻视。 “你跟他们出城,把冯姑娘安带回来。”他向送蛇梨过去的护卫吩咐道。 “是!”那护卫立马答应,转身就谨慎地盯着林涟漪和冯姑娘,无一瞬懈怠。 出城。 冯姑娘一放,佘晚舟多半不会善罢甘休,故几人不走大道而循小道。 城外荒草丛生,于冯姑娘而言极是艰难。于林涟漪时不时的搀扶下,她总算一路走到远处。 林涟漪开始还小心扣着冯姑娘的细颈,后于某一时刻与她对视,见她艰难行走间,还向她温柔微笑,似乎二人并非敌人。 一股莫名的怒火从心房窜至眉心,表现出来像是承受病痛的痛苦,看程度比起冯姑娘有过之无不及。林涟漪心绪混乱之下,只觉百爪挠心。 离锦衣城越远,越安,这种情绪越无法压制。 没有原来身体的美貌,如今的林涟漪看上去像个俗世怨妇一般丑陋吧? 林涟漪绝望惨笑,放开了双手。 她两手摆在空中晃荡,面对为寒风欺凌的冯姑娘袖手旁观。 冯姑娘病体孱弱,站立不稳,趔趄两步,便要向地面荒草之中倒去。 然林涟漪无动于衷。 一刻也不想再接触她。 护卫目中闪过一瞬惊喜,正要上前将冯姑娘救回,朱彦已经发现林涟漪异样,飞速抢过去,将冯姑娘扶起,拦在护卫与冯姑娘之间。 护卫慌忙道:“别碰冯姑娘!” 朱彦警惕地望着他,松手,道:“你若是老实点,我便不碰她。” 护卫只好停了几步,与几人拉开距离。 刘垣冽回过头,亦发现林涟漪异样,似乎不像是寻常女子的嫉妒之心,皱了皱眉,也不去问她,而向冯姑娘伸出清辽剑,道:“冯姑娘可扶着这剑。” 冯姑娘道了声谢谢,两手扶着清辽剑,徐徐前行。 至走了够远,已望不见城门的清晰背影,护卫忍不住问道:“四位正道大侠,这里够远了吧?” 赵苍宇回过头望了望,道:“够了,放吧。” 刘垣冽借着清辽剑将冯姑娘牵到护卫身边,道:“冯姑娘,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冯姑娘苍白的脸颊露出温柔笑意,似丝毫不在乎被挟持了这么一趟,既无惊惧,亦无悲愤。 “正邪纷争,自然如此,不必觉得歉疚。”她眸中目光转动,停留在林涟漪异样神情上,轻声道,“姑娘保重。” 她放开清辽剑,松手间,她纤弱的身体又为寒风一吹,轻轻晃了晃,随即缓缓转身,在护卫陪伴下慢慢走远。 林涟漪凝望得怔然。 冯姑娘凄婉背影啊,是否也有人曾在身后这般凝望得怔然? 鸢儿,鸢儿,还有人曾这般唤过你吗? 林涟漪只听得幻梦破碎的声音,头顶这片黑色的天空沉默地倾轧下来。 她下意识地摸出贴身珍藏的手帕,其上彼岸花的盛开,像冯姑娘的笑靥凄美。 护卫回头警惕地望了一眼,惊见林涟漪取出这方手帕。 林涟漪察其目光,慌忙收回。却是不慎手一抖,手帕落于寒风之中,在护卫惊疑的注视下掉落荒草之间。 林涟漪匆忙弯腰捡拾,护卫吃惊地审视林涟漪,似不敢相信一般要重新思考片刻,待她捡起手帕,其上分明刺目的血红色花朵烧灼着林涟漪双眼时,他才真的确信了。 护卫忍不住冷笑道:“原来你们百琐庄都是偷鸡摸狗之徒!” 赵苍宇、刘垣冽、朱彦都是脸色一变,数道目光汇聚于林涟漪身上。 冯姑娘缓缓转过身,浅浅忧伤轻掩的眸中,在望见林涟漪手中帕子上图案时涌出惊奇之意。她一对明眸微微瞪大,双唇微动,欲言又无言。 第二百一十三章 偷抢 () 她目光缓缓移动,自手帕移动到林涟漪面庞之上,如方才护卫一般,重新审视她五官、真心。 所有人目光注视之下,除了轻微的面部烧灼,林涟漪恍若无感,浑身血液郁结一般,艰难地动作,将手帕握了又松,松了又握。 护卫得意催道:“这是冯姑娘的手帕!” 逼视之意,不止出现在护卫目中。 赵苍宇凝望林涟漪动作,面色阴了下来,不管是何原因,林涟漪无论如何也不该以如此不光明的手段取走邪道女子之物。 他沉声道:“师妹,如果是冯姑娘的东西,就还给她。” 他微怒,仿佛林涟漪确然做了什么不光彩的事,丢了自己的脸,又同时丢了百琐庄的脸。 刘垣冽却是皱眉,直觉告诉他,另有隐情。 他微微摇头,向林涟漪走去,轻声问道:“师妹,这可是冯姑娘之物?” 冯姑娘蹙眉担忧,忙道:“这是……” 林涟漪一咬唇,唇间沁血,痛楚不尽。她低微得没了脸面的头颅猛然抬起,冷然道:“这是冯姑娘自己不慎,落在我身边的东西,我不曾偷过抢过别人的东西!” 她决然,将手帕甩出,一道灵力将手帕送到护卫手中,力道之大,护卫险些不能接住,化了两层灵力,才将手帕紧握,递与冯姑娘。 冯姑娘眸中闪动惊讶之色,似也如星辰般明亮,若彼岸花一般凄美。 她是昆仑,我是归墟。 她有众星,我有漫漫黑夜相守无底之底的永恒。 林涟漪张大眼角,泪水肆意,绝望中,她苦守着傲然,如无意义的最后一朵秋花,独立枝头,再于煎熬中飘零。 可是这一切颓然,落入冯姑娘眼中,没有骄傲,没有得意,只有不尽同情,竟也似潺潺流水涓涓流淌于灵眸泉眼。 在千羽林中,还有一个人陪她共渡难关;如今寒风之中,却只有她一人,不得不甘心地默默承受由那个人造成的痛苦。 在朱彦一头雾水而刘垣冽捉摸不透之时,冯姑娘手握丝帕,垂下了头,低声道:“这位姑娘,天冷之时莫要落泪,于面容有伤。” 林涟漪怒意更甚,绝望更深。 为人金屋之娇,你一天到晚自然可以把心思花在这副皮囊上了。 而我江湖中不入流的小丫头,风餐露宿,自然也无人挂怀! 刺痛阵阵不断,果真如冯姑娘所言,伤了面容吧。 “赏香大会之后,我便回佘夜潭。此次一别,不能再见,姑娘请保重早些回你门派之中,那里还有人牵挂你。” 冯姑娘嘱咐得温柔,仿佛对天下所有人都这般贴心得入骨,所有听过她一句关怀的人,都会久久不能忘怀吧。 “师妹,你没事吧?”刘垣冽斟酌语句,也只问出这么一句。 赵苍宇面露失望,其中夹杂着明显的愤怒,又知女子之心不可领会,便冷冷说了一句:“我正道之人,便当行正道之事。” 她张口,想反驳,一声发至喉间,却直觉喉间一片疼痛,自然就发不出声响,冤屈之至,痛不尽、泪不尽。 “都说是冯姑娘自己落在这里的,关银芜师妹什么事啊,师兄你别乱说。”刘垣冽忍不住反驳道,上前用袖子小心地沾去林涟漪脸庞泪水,不知道说什么为好,最终还是什么都不说。 赵苍宇一见刘垣冽劣性不改,接近女子更亲手为其拭泪,更生怒气,便要开始教育起来,朱彦忙道:“佘夜潭的人或许会追过来,我们快走吧!” 赵苍宇哼了一声,先行一步。 刘垣冽亦生气地看他远去的背影一眼,转回目光,如视珍宝一般小心地守着林涟漪,道:“他对我哼的,跟你没关系啊。师妹不哭了,我们先回去好不好?” 他衣袖轻柔地一点点按在脸颊上,轻得只有丝丝缕缕的刺痛。 林涟漪缓缓抬头,凝视他小心翼翼的神情。 “师兄,谢谢你。” 刘垣冽诧异,仍劝道:“谢什么谢啊,同门道友,自然关心。我们赶紧回去啊,别哭了,师兄我不会哄人的。” 林涟漪勉强笑了笑,道:“师兄你还是很会哄人的,想必在百琐庄中没少练习。” 刘垣冽见她泪水终于止住,松了一口气,道:“那不如你投入我师父刘臻绝门下,我天天哄你?” “承不起承不起。”林涟漪摇头笑道,“我们快回吧,别让赵师兄久等了。” 三人风驰电掣,身影远行后,有一句牢骚远远落在荒草之中:“他会久等?等我们回去他早呼呼大睡了!” 锦衣城门口。 冯姑娘一路艰难,回到客栈已是将要吃不消了。 护卫碍于男子身份,不敢搀扶,只有借着法宝,像刘垣冽所为那般,牵引着冯姑娘,并不时回头看看。 至看到佘晚舟、尽生等人远远地等在城门口,才放松了些,只觉这一路来回,简直比恶斗一场还累得慌。 眼前一抹倩影越发清晰地向他走来,佘晚舟欣喜若狂,不顾潭主身份,急匆匆地赶上前。 冯姑娘苍白的脸颊之上一闪而过一丝疲乏,随即自然地露出笑意,如从前的每一刻一般温柔。一对明眸本是不笑的,几步之间,亦渐渐笑了起来。 她笑目似弯月两道,清癯苍白的面庞上恍然有了绚烂光彩,仿佛偷了夜空的光辉。 待她离佘晚舟尚有十步之遥时,佘晚舟已放慢步伐,小心备至地伸出手臂,向她轻柔地道:“鸢儿,过来。” 三步之遥,眼见她于风中飘零,仿佛落叶一般就要枯萎,他忍不住跃前一步,将冯姑娘揽入怀中,以灵力为她暖了暖身子,如同于冰天雪地里温暖一片坚冰。 他轻柔地抚了抚她脊背,将她半扶半抱地带回,又关切至极细细端详着她脖颈之间,道:“鸢儿,你受苦了。” 冯姑娘含情脉脉,礼貌地看了眼佘晚舟身边的鬼双城尽生掌事,微微点头,才向佘晚舟答道:“没事,让潭主担心了。” 佘晚舟欢喜地看着怀中的冯姑娘,即他的鸢儿,轻柔道:“大夫已经来了,我们慢慢回去。” 他转过目光看向尽生,道:“今夜劳烦掌事大人陪同我在此等候,没有为掌事大人夺得清辽剑,我亦感遗憾。” 尽生淡淡道:“我既能为你提供那最重要之物,有无蛇梨已无伤大事,只要你能炼制出无毒,清辽剑唾手可得。” 佘晚舟微笑,似很有把握:“掌事大人大可放心,无毒我非炼不可。” 第二百一十四章 虔诚 () 尽生一笑,道:“明日赏香大会结束后,我便回鬼双城。几日后,请潭主大人亲自来青罗城中取。” 佘晚舟疑道:“怎么?掌事大人莫非对赏香大会还有兴趣?” “我很好奇,天下有哪个女妖,敢头顶我教前代教主凌飞雪之名。” “你这么一说,我也有些好奇了。”佘晚舟转向冯姑娘轻声道,“鸢儿,你常不走动,于身体也不好,不如我们也去看看吧?” 冯姑娘点头微笑:“好。” “若是她配不上假凌飞雪的称谓,”尽生目光缓缓转向佘晚舟,眸中陡然闪现十分的杀机,“请佘潭主与我合力,将这女妖碎尸万段。” 佘晚舟脸色微变,冯姑娘却明显感觉到其护着她的双手停顿了一下。 他勉强一笑,既无反对,亦无同意:“掌事大人对前代教主名声如此在乎,不愧是教中最虔诚之人。不过明日恐怕用不到我,凌影阙必当冲锋在前。” 尽生注视他的目光中有了些逼视的意味:“凌影阙乃凌教主出身之地,凌飞花若是不来,岂不是愧对凌教主之师恩?” “可是,她凌影阙来不来,与我等愿不愿为我教一表虔诚,有关系吗?” 他袖中闪现出点点银光,似抑制不住愤怒一般,一字一顿地质问出最后一句话。 佘晚舟瞥见他袖中银光,瞳孔一动,双手护紧了冯姑娘,无言对峙不过小片刻,他便开口一笑,道:“凌教主领导我教上百年的辉煌,我佘晚舟即便要为那女妖取了性命,也要竭尽力为凌教主维护身后名!” 尽生这才渐渐消了怒火,冷冷提醒道:“我教分派之争,远远比不上维护前代教主凌飞雪之名重要,亡佘潭主时刻牢记。” 佘晚舟微笑,双手之力松懈了些,道:“掌事大人放心,我佘夜潭一向拥护凌教主,从前是,现在也是。” 锦衣城中邪道正互表对凌飞雪的忠诚,和香城中刘垣冽等人前往了程府说明喜讯。 不料程府丫鬟说,程飘确信他们能为她父母报仇,竟然早早地就睡得香甜,明日赏香大会上,她再来分享此喜讯。 朱彦只有暗叹一声:“果然有志于江湖生意的人,胆量都很大。” 待三人回到最初住宿的客栈,发现赵苍宇犹未睡着,并拖得掌柜和两名强留下来的伙计皆不能入睡。 一楼门窗之内,灯火通明,深夜之时,竟还有人才到此歇脚。 开门一看,三张饭桌,三大门派弟子,分桌而坐,原来都是熟人。 左侧桌上,邵仲文、无垠、韩朗嫣望向才回到客栈的刘垣冽等三人,因不识得林涟漪易容后的面容,多看了她几眼。 右侧桌上,高秋蜓、淬弦、齐声却三人,神情各不相同,淬弦端庄笑容一如千羽林临霄峰上所见。 而中间桌上,赵苍宇一人尴尬坐着,坐得不偏不倚,又显十分憋屈。 刘垣冽暗中苦笑,赵苍宇才在锦衣城外气得不轻,回到了和香城中又要承担起调和一新一旧两大领袖门派之不和的重任。 当下他向两大门派弟子都打了声招呼,道:“各位师兄师姐师弟师妹,晚上好。” 十虹涧弟子先后回应,齐声却不能言语,只有行礼微笑。 千羽林中,邵仲文谦和地回礼道:“刘师弟好。” 无垠对此人没有好感,但知道毕竟他帮着林涟漪,亦极不情愿地称呼一声:“刘师兄。” 至于韩朗嫣,则极是高兴地与百琐庄弟子重逢,向三位笑得开心:“两位师兄好!这位是百琐庄的师妹吗?” “哦,还没有向你们介绍。”刘垣冽忙介绍道,“这位是陈师伯新收的弟子,名‘银芜’,‘银装素裹’之‘银’,‘芜草清冷’之‘芜’。刚拜入我百琐庄没多久,这次也来了和香城,就和我们一起。” “银芜师妹好。” “师妹好。” 几人向她打招呼,然无垠只把自己当局外之人一般不予理睬。 林涟漪一一回应,目光却刻意回避着无垠。 她听明白了,方才无垠亦没有与她打招呼,她心中气恼,自然也不愿看他。 “快坐吧。”赵苍宇语气中透着几丝急切。 若是换做平时,赵苍宇自然想让刘垣冽这个爱与女子凑热闹的师弟多站一会儿,现在他正尴尬,巴不得来十几个几十个百琐庄弟子将他围起来,远离这正道各派之间的纷纷扰扰。 无人发言,气氛依旧尴尬。 “真巧。这位师妹叫‘银芜’,我身边这位师弟叫‘无垠’。”韩朗嫣随口一句,本想缓和一下气氛,不料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无垠听的此话,稍有些惊讶,淡淡扫了林涟漪一眼。林涟漪一惊,亦迅速瞄了无垠一眼,恰与他对视,眸中似藏不住般漏出些许复杂情愫。 无垠却并未发现异常,转开目光,道:“没什么事的话,我便先去休息了。” 他站起身,离开饭桌,一句不言,向门外走去。 林涟漪眼见他离去,似乎还是因她而起,心中更觉愤怒,忍不住动了动右手臂。 夜魄柔若无质,裹藏无限力量,将她翻涌的气血轻轻安抚。 林涟漪别开目光,眸中闪动点点光芒。 邵仲文见师弟如此不顾礼节地离开,带着歉意斟酌话语,道:“赵师兄莫要在意,我无垠师弟平素……” “无妨。”赵苍宇巴不得无垠这只刺猬先走掉,趁此机会语气也有个发泄口似的冷了一些,“明日我等见机行事,见到那女妖务必齐心协力。” 邵仲文听这话中隐隐有长辈教育晚辈的意思,不禁微微气恼,冷淡地道:“师兄说的是,有什么事自当齐心协力,切莫如今晚这般,险些回不来。” 赵苍宇眸中闪过一丝怒意,无奈身为师兄,不能先挑事,只道:“既已商讨完毕,我们都尽早休息吧,明日赏香大会,我们在倚风酒楼门口会合。” “好,赵师兄刘师兄银师妹,明日见!”韩朗嫣首先笑道。 有这么个阳光一般明媚的师妹笑应,赵苍宇心情好了不少,点头微笑道:“师妹,明日见。” 刘垣冽、林涟漪亦笑应。 十虹涧中,齐声却和淬弦互看一眼,先后起身,高秋蜓紧随二人,最后站起来。三人向赵苍宇等人道别后,与千羽林三人一起往门口去。 所幸门阔,否则恐怕还要抢起来。 第二百一十五章 借力 () 淬弦将走之时,向千羽林三名弟子微笑道别,千羽林弟子岂有不道别之理,亦赶紧回礼。 赵苍宇坐在原位,看在眼中,心下冷哼,这一派和气装得不错。 两派弟子各自转身,一东一西,远去。 朱彦见状,更是大胆地哼了出来。 翌日,赏香大会。 今日城中来往之人更甚于昨日,赵苍宇等人去过锦衣城,自然知晓,这些人应当是和香城中没抢到住宿之地,只好住到了锦衣城中。 往来更多是邪道之人,果然剧毒之香,正道多是没什么兴趣的。 从客栈走到倚风酒楼,这条路他们已然熟悉,一路上邪道之人不善的目光也尽可以忽视,一路下来倒也似游山玩水般自在。 “师兄,这些邪道中人怎么光看我们却不上来打呢?我都觉得手痒了。”朱彦皱眉道。 刘垣冽忙着看周围形势,懒得出手给他开开窍,一边细察周围,一边道:“你进城的时候没看到吗?和香城城主将赏香大会时的规矩贴在墙上了,不许正邪相争的。” 朱彦恍然大悟,又撇撇嘴,假装自己看过了,道:“正道邪道冤家路窄,要真起了冲突,谁管他什么规矩啊?” 赵苍宇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道:“就你知道此理?城主就没考虑过?” 赵苍宇使了几个眼神,向朱彦提醒道:“你看这附近人群,都有什么人潜伏其中?” 朱彦被他一点,细察周围,只几眼便真的恍然大悟,喃喃道:“剑丹城的护卫!” 林涟漪虽早已发现了附近总有些人目光过于锐利,却不知他们是哪一道的人,听朱彦一言,立即明白过来:“原来都是剑丹城的人!” “这样看来,此次赏香大会,和香城应该与剑丹城是有合作的。和香城先借剑丹城之力,收集了江湖之香,后又到剑丹城中宣传赏香大会,大会期间又借用剑丹城的护卫。 “每日于剑丹城中求医问药、求刀问剑的江湖修真之人数不胜数。有抚虚大师等铸剑名家居于剑丹城,每逢神剑法宝出世,正道邪道中闻讯而来万人争一宝的盛时也是常有。 “想必剑丹城中护卫历经风浪,早就有了经验。剑丹城城主也真是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啊。” 林涟漪暗自感叹一番,便不再因周围莫名尖锐的目光感到拘束。 至倚风酒楼门口,酒楼巨大的幡旗一旁,更加醒目地立着巨大的写有“赏香大会”的招牌。数名护卫代替了酒楼中的伙计,严格把守在酒楼门口。 着装或正道,或邪道,或普通的人需要经过严格审问才能进入。 赵苍宇见千羽林、十虹涧正在门口护卫一旁等候,意料到接下来的对话,心中便有不悦。 果然邵仲文先说道:“赵师兄早,我等在此等候许久。” “邵师弟早,我们住在和香城繁华之地,一路过来,虽是距离近些,不料人也更多,挤进来花了不少功夫,让你们久等了。” 言下之意,是你们千羽林来得晚,住得偏远,路自然好走些。 邵仲文不知是真没听懂还是假没听懂,笑了笑,没有言语。 “诶,无垠师弟为何面色不太好?”刘垣冽注意到一旁无垠脸色发青,似乎谁欠了他钱没还一样。 邵仲文看了眼无垠,见他一言不发,似乎还在气头上,只好替他道:“有人觊觎青穹剑,方才动手了。” 林涟漪凝望无垠铁青面色,蹙眉,若是有不长眼的人从她手中夺走夜魄,她未必能像无垠这般冷静在此了。 看他还有心情面色铁青地闲站着,多半没出什么事,林涟漪昨日的怒气未消,忍不住暗骂一句觊觎得好! “后来被剑丹城的护卫抓走了吧?”刘垣冽问道。 “难不成带进去一起参加赏香大会?”韩朗嫣一谈起那人便气得腮帮子鼓鼓的。 “这等觊觎别人法宝之人,莫说现在要办赏香大会,即便是平日里,我叙闲也不会放他进来的。” 叙闲清脆稚嫩的声音,伴着她稚嫩的步伐,闯入正道这几人眼中。 林涟漪心头一跳,向她看去。 叙闲亦正好向她看来,道:“银芜姑娘,上次见面,我竟不知你是百琐庄弟子,失敬失敬了。” 林涟漪忙还礼道:“叙闲姑娘看上去年纪轻轻,竟果真是倚风酒楼的掌柜的,才是真的年轻有为,不输男子啊。” 叙闲轻飘飘一句道:“不是我夸自己啊,我也是修炼了点法术的,要是我真修炼起来,绝对比你这边三个师兄厉害……” 林涟漪、赵苍宇一愣,刘垣冽、朱彦忍不住笑出了声,相视之间,仿佛都在说这小妹妹夸海口不脸红。十虹涧、千羽林弟子都是微微一笑,除了无垠方才为人觊觎法宝,现在实在笑不出来。 叙闲身后跟过来的一个侍者脸色憋红,似因刘垣冽、朱彦的笑声感到气愤,或者说她真的相信自家掌柜的就是能比赵苍宇等人厉害。 叙闲气得腮帮子比方才韩朗嫣的还要鼓,闷闷不乐道:“哼!快开始了,你们进来吧。” 她扫兴转身,扬长而去。 “叙闲……”林涟漪还想挽回什么,却只能见她迈着因生气而更显奇怪的步伐进入楼中,只好等待以后再道歉了。 “银师妹,你从前见过叙闲掌柜?”这是淬弦头一回主动对易容后的林涟漪说话。 林涟漪一惊,小心翼翼地维持一个百琐庄小师妹的乖巧,道:“是,几日前在长晖城中,巧遇了前来城中宣传的叙闲姑娘。” “你不是一开始就在和香城中,而是从长晖城中来的?”高秋蜓发现了漏洞。 林涟漪略一迟疑,道:“是,我旁观过三袖盛会弟子比试。” 高秋蜓微微一笑,了然于心,却不说破。 邵仲文脸色微变,略有不满。 “几位师兄师姐,我才入百琐庄,修为极低,若是遇着那女妖,还得拖累你们了。”林涟漪瞥见他脸色,知晓其意,忙道。 邵仲文不悦之色稍稍缓解,高秋蜓仍是微笑。 他生气,无非因为此次比试前八之中,千羽林比百琐庄和十虹涧都少了一个人。好不容易韩朗嫣出来,成三派各三之数,若是她能在捕捉女妖时出力,也是给千羽林争光的。 这回林涟漪强行加入百琐庄,百琐庄又比另外两派多了一人,摆明了百琐庄占优势。 所幸银芜是个没多少修为的弱女子,抢不了什么功劳。 “我们进去吧。”韩朗嫣觉察邵仲文之意,不平地怪了他一眼,便经过他,拉着林涟漪要进去。 第二百一十六章 对坐 () 面前两名护卫拦下了她俩。 其中一名护卫审视二人,而后目光扫过身后几人,道:“我见你们站在这里许久了,你们说你们是正道大派之人,有何证据?” 林涟漪不解地道:“方才倚风酒楼的掌柜就在此处与我等谈话,你们难道不曾听见?” “听见了,你们把叙闲姑娘气走了!”另一护卫怒道。 林涟漪哑然。原来他们是刻意为难,偏不想让他们进去。 “在你们之前,邪道第一大派天涯教的凌阙主、佘潭主和尽生掌事到此,也不曾对叙闲姑娘如此无礼!”他继续道。 正道几名弟子相视惊奇,凌飞花也来了? 不过也难怪,那女妖毕竟是冒着凌飞雪的名头,凌影阙自然比谁都逮住她。 “万踪山没有来?”刘垣冽好奇问道。 讽刺几人不如邪道的那名护卫没有回答,另一护卫不情不愿地答道:“万踪山有万寒径日理万机,谁管前代教主的身后之名?” 林涟漪淡淡一笑,想必他们对三倾美人凌飞雪也是倾慕多年,万寒径还真是只顾权势不在乎红颜。 无垠似不耐烦地走上前,青穹剑上挥,横在护卫面前,一道浅青灰光芒自剑柄流动至剑鞘尖端。他淡淡道:“青穹剑在此,请二位让道。” 两名护卫见此,险些以为他要挑衅,紧张之下剑已出鞘,却只见他脸色铁青地等待,一时间尴尬地拉不下脸。 刘垣冽轻咳两声,走上前,道:“两位大哥,青穹剑总是货真价实的了吧?方才是我等失礼了,进去之后必定立即向叙闲姑娘道歉,如何?” 护卫盯着无垠,谨慎地收回法宝,其中一人道:“是我们眼拙,你们进去吧。” 无垠放下青穹剑,看了眼刘垣冽,向前走去。后面几人紧跟,刘垣冽最后走,走时又客气地问了一句:“请问这倚风酒楼占地多大?” “占地不大,不过五十亩地。” 刘垣冽目瞪口呆,这还叫不大? “这位看衣着是西北大漠来人,异族来人若无通行令不得入内……”护卫淡淡瞥了他一眼,便转过身拦下来人,继续自己的职责。 刘垣冽匆匆看了眼后面来的异族装扮的男女,脑海中一瞬飘过从前听闻的西北大漠神的传说,随即快步追上了前面就要走远的赵苍宇等人。 酒楼之中宽敞风雅,阶梯层层环绕,红漆雕栏,奇珍异兽,银烛寂静,高楼之上画屏露出半边。 中央巨大浑圆的舞台空空荡荡,然其红装满地,轻纱浅挂,却令人油然遐想出昨日还在舞台之上惊鸿起舞的舞者们。 窈窕侍者,往来匆忙。敞开的酒楼大门中吹入阵阵凉风,她们长发飘动,如墨水飞扬,肆意挥洒。 今日酒楼之中招待的都是前来赏香的江湖之人。有人匆匆赶来,尚未来得及吃上早膳,没想到善解人意的叙闲掌柜的提供了绝味饭菜,令这些行事匆忙之人大呼感谢。 “几位是参加赏香大会的吧?”一名侍者走上前,对几名正道弟子道。 “正是。” “请跟我来。” 侍者微笑,带领他们穿过酒楼主楼,经过小道,走入赏香大会的会场,即主楼后的大院。 此院不可谓不大,方才护卫说有五十亩地,因布置有序、人尚算少,看上去可能都有六十亩地。 前端为上者,乃一张长桌,长有十丈,长桌上大小瓶罐,依次摆放,此时桌上犹有空隙未满,应当是来不及摆放上去的。各类各目,琳琅满目。 桌前并无座位,只有三两人站立交谈,神情甚欢,应当是主持者。 叙闲也在其中,正与一名中年样貌的男子言笑。那男子衣着贵气,笑容中透着威严,身后跟着一名随从与二名护卫,各配一剑,应非俗世寻常利剑。 能和叙闲一起站在赏香大会前端,又有随从护卫的,应该就是和香城城主了。 叙闲身旁,便是贡献了蛇梨的程飘。她今日气色好了许多,身体也不似昨日那般弱不禁风。果真对刘垣冽等人信心十足,相信大仇得报,才有这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气象。 大院下方有雕花交椅,左右数列,一列二十把,有小半数参加者已入座,又有参加者各自的随从站立其后,威风堂堂。 中央空出一条大道,窈窕侍者,手端瓶瓶罐罐的江湖之香,自大院更深处楼宇之中至前端长桌,来往匆匆更甚于主楼之中。 “见了冯姑娘之后,便觉得程千金的弱柳扶风没有那么够韵味了。”朱彦一扫眼便见到了程飘,悄声对刘垣冽叹道。 “冯姑娘在那里。”刘垣冽努了努嘴,以谨慎的语气低声道。 早知道邪道在此,赵苍宇等人早将目光聚集在邪道各分派身上,也只有朱彦这才转过目光至邪道诸人身上。 佘夜潭潭主佘晚舟,鬼双城掌事尽生,姿态威严,坐在左边首列。凌飞花、冯姑娘却如置身事外,无半点威严。 而那传闻中接替凌飞雪的阙主凌飞花,浅粉衣衫四月花,盈盈笑目乱红飞。她不仅无半分阙主的威严,反倒似二八少女一般,娇俏中带着些许妩媚。 四人身后,各分派护卫面色冷峻,不同分派间相隔尽可能地远,保护主子的同时也在互相暗暗提防。 佘晚舟与冯姑娘低声交谈,轻言细语,举止间温柔流转;尽生闭目养神,如入了定;凌飞花饶有兴趣地凝望长桌上摆放的瓶瓶罐罐倒像是真的对江湖之香有兴趣。 “我们过去。”赵苍宇向十虹涧、千羽林弟子道。 几人点头,结队上前。天涯教之人注意到他们的到来,敌意的目光接触而对峙。在天涯教之人的敌视下,正道几人坐在了右侧首列。十人之数,一道坐下,气势上似乎更胜于邪道。 尽生、佘晚舟盯着赵苍宇一众,脸色阴沉毫不掩饰。赵苍宇、刘垣冽、朱彦理直气壮地瞪回去,似在言明昨夜之事,分明是你们偷鸡不成蚀把米。 千羽林、十虹涧弟子昨日从赵苍宇口中知晓了夜闯佘夜潭之事,此刻亦随百琐庄一起直面邪道的目光。 凌飞花俏目流转,一颦一笑,秋波脉脉。她温柔的目光将正道几人扫了一遍,望得他们不自禁地感到骨肉如酥,却不知原因。 分明她两道目光之下暗藏凌厉锋芒,几人皆有清晰感知,欲阻断却不能遏止浑身发软的趋势,待她眉目掠过,更觉心有余悸。 第二百一十七章 离间 () 林涟漪坐在刘垣冽、朱彦之间,亦为凌飞花扫过一眼,身为女子竟也有如此怪异之感,不禁暗中惊叹:“凌飞花怎么修炼到了这等程度?” 她瞥向两边的朱彦和刘垣冽,见他们目露惊奇,想必与她有同样经历,才敢确信凌飞花不是针对她一人的。 凌飞花修炼到这等程度,能通过目光将对手身体软化,算是对得起凌飞雪的教导了。 不过这易容之术更厉害,竟能骗过邪道上一辈高手的眼睛。 “凌阙主对这对面几位正道小辈应当皆有所耳闻。昨日锦衣城中,正道百琐庄小辈们夜闯我佘夜潭住处,我与尽生掌事会了会他们,论资质道行,配得上三袖盛会前八之名了。”佘晚舟慢慢道。 他说的声音不大不小,正道几人听在耳中,暗暗嘲讽。 凌飞花一双美目看向佘晚舟,亦奚落道:“我还是头一回听得佘潭主夸人,夸的还是正道小辈,不知昨夜有无受伤啊?” 佘晚舟微微一笑,道:“几个正道小辈,无论如何也伤不了我。我夸他们,只因他们委实厉害,既有修为,又有心机,昨日挟持了鸢儿,令我不得不小心恭维。” 凌飞花惊讶,细颈转动,目光落在百琐庄四人身上,略提高了声音,嘲笑之意明显:“从前以为正道小辈们将上一辈的阴谋诡计都尽数抛却了,原来用得更是炉火纯青,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百琐庄弟子脸色一变,赵苍宇冷冷道:“你邪道中人,有脸嘲笑正道之人使计吗?” 她摇头自叹,压根不理会赵苍宇,转过头怜惜地望着冯姑娘,道:“冯姑娘有否受伤?” 冯姑娘摇头,温柔笑道:“并无。” 没有说正道如何欺负她,亦没有为正道辩解。 凌飞花凝望着她,眸中亮着好奇之意,笑靥更盛。 佘晚舟不悦,道:“鸢儿并无受伤,正道小辈岂敢惹怒我四大分派?” “倒是这个理,再厉害也不过是小辈。”凌飞花最终目光停留在淬弦身上,欣赏道,“这位是十虹涧的护剑使吧?” 作为正道小辈中最先为凌飞花点名的人,淬弦颇为惊讶,当下不失端庄地答道:“凌阙主,晚辈正是淬弦。” 凌飞花被这一声“凌阙主”惊了惊,讶道:“正道之中如你这般真正懂礼数的不多了。”她目中赏识之色更加明显,“淬弦护剑使如此礼貌,我都不好意思问及十虹涧是否势弱得只有把护剑使派出来参加三袖盛会了。” 齐声却、高秋蜓脸色一变。她问都问出来了,脸上却无半分嘲讽之意。 若是故意嘲讽,以淬弦之性情,也不会严词反击;若并非故意嘲讽,便是对镜花剑有意,欲趁十虹涧势弱之时夺取镜花剑,这句话说得如此明白,是无惧十虹涧的狂妄之言。 淬弦目光一动,果然没有严词反击:“没关系,凌阙主已经问出来了。十虹涧正强盛,未来也只会更加强盛,请凌阙主不必担心。” 凌飞花神秘一笑,瞥过百琐庄、千羽林弟子,道:“那我就放心了。千羽林虽有青穹剑,百琐庄虽有清辽剑,终究还是不及十虹涧的镜花剑的。若是你十虹涧陨落……” “十虹涧不会陨落!”高秋蜓冷冷道,“你没听淬弦护剑使说吗?十虹涧只会越来越强。” “是。我说错了还不行吗?”凌飞花仿佛宠溺晚辈的长辈一般,忙道歉道。 她美目流转,目光如水,淌落高秋蜓心口,赫然流露嘲讽之意。高秋蜓一阵警觉,四肢却已不听话地软了下去。 这妖女!是想以言语相激,令我等正道各派弟子内部产生嫌隙! 高秋蜓幡然醒悟,却不仅来不及向千羽林、百琐庄道歉更救不了在她目光下渐渐软化、无限向水逼近的身体。 她欲闭目,却已动不了双目,仿佛冰封一般,永恒维持睁大双眼的姿态。体内灵力涌动,向眼部经脉汇聚而去,她惊慌之中,试图切断二人目光的接触。 空气中无形的压力突然一松,她轻易闭上了双眼,犹如斩下的巨斧将地面枯枝轻而易举地斩为两段。经脉中奔行的灵力因危机解除而缓了下来。 凌飞花留下一个悠然的笑容,移开了目光。 后怕之甚,额上见汗,脊背发凉。高秋蜓转过目光,却看见淬弦、齐声却并无察觉其异样一般神情。 高秋蜓一惊,原来方才意外不过短短几瞬,外人发现不了的。 但现在她后怕之色十分明显,淬弦、齐声却皆发现其异常。齐声却怒目望着凌飞花,谴责其暗中动手脚;淬弦却是凝望着凌飞花微笑,笑中不知其意。 “离间计早是你上一辈、上上辈用惯的伎俩,没想到你等邪道之人至今还在用。”邵仲文冷笑道,似并未中计。 凌飞花不理睬邵仲文和齐声却,只与淬弦对视相笑,如温和的试探,亦如冰冷的对决。 高秋蜓生怕淬弦如她一般四肢为其软化,时刻关注她的神情变化,却见她神色轻松,笑靥端庄,眉目之间更是游刃有余,无丝毫异样。 她微微惊讶,一想又觉得也该是这样的,侍奉镜花剑的,难道能和她一般修为低下吗? 想到此,她又觉不甘心,三袖盛会弟子比试时,若是一直比下去直到决出榜首,得胜的必然是淬弦了。 如今进入俗世抓捕女妖,一切都是未定之数,谁也不知道会否有人像无垠捡了高秋鹰重伤不得上场的漏一般,趁她十虹涧无意之中便抢了本该属于十虹涧的机会。 “镜花剑的传说再厉害,也已然湮没于过去。”尽生缓缓睁眼,望向淬弦,轻蔑一笑,目光转向无垠,道,“我昨日本想取了刘垣冽的清辽剑,没想到今日遇见了抚虚大师的绝作,青穹神剑。” 言及“青穹神剑”四字,尽生加重了语气,目光中闪现张狂的狠厉,似向无垠宣告志取青穹。 正道几人脸色大变。 无垠面布阴云,毅然站起,剑入手中,浅青灰光芒流转。这下不仅是正道邪道脸色不对,周围来往人群皆关注到此处危机,弱者退避,强者看戏。 他冷冷道:“师父传我此剑,正是要我斩尽邪道,匡扶正道。”他手腕转动,青穹剑周身光芒亦流转更快,“你有觊觎之心,便来与我一战!” 第二百一十八章 异想 () 佘晚舟望着无垠怒容,淡淡一笑,旁人莫知其意。他看向身旁尽生,道:“掌事大人,和香城中禁止正邪斗争。不如出了这城,我与凌阙主共同助你得到此剑,如何?” 无垠惊疑,方才起一直悄悄注意佘晚舟和冯姑娘的林涟漪更是大惊失色。 正道几人皆动怒。 邪道人多势众,一旦出城,青穹剑和清辽剑都得落入邪道手中。 无垠望向佘晚舟,神情惊怒之中竟有隐约的恍惚。 “这是我倚风酒楼,赏香大会期间,禁止正邪争斗!两道高人,你们要打架能不能去城外打?”叙闲不满地要求道。 “说的是,诸位请给我一个面子,别伤了和气。”城主附和,身体却向后悄悄退了一步。 无垠目光缓缓低下,至佘晚舟脚边,向冯姑娘方向动了动,又收回。他放松了右手,背负神剑于身后,坐了回去。 林涟漪坐得与他有些距离,自然看不清他的目光,却注意到佘晚舟眼中莫名闪过一丝怒色。再看看冯姑娘,从方才无垠入座至今,她竟不曾看他一眼,似乎二人十分疏离。 果真是我的错觉吗? 林涟漪思考片刻,终究不敢相信二人真的毫无瓜葛。 回想起那飘零的彼岸花,她便怒气攻心而悲哀不已。 此刻亦是如此。 她紧抓着交椅扶手的十指发白得逼近苍白面色。 “银师妹,要开始了。”刘垣冽轻声提醒道。 林涟漪身体一抖,向他看去,见他面露担忧,关怀小心,不禁愧疚,低声道:“让师兄弟担心了,我没事。” 刘垣冽点头,看向中央大道之上。 来往侍者经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一吓,皆害怕得不敢走大道,而往正邪两道身后绕过,宽敞的大道上只有一人正缓缓走来。 那男子身材修长,风度翩翩,看衣着不过是个普通侍者,然行动间自然流露出的强者之气,令在座之人意识到其并非一般人。 他一手负于身后,一手平端一盘。盘正中摆一小瓶,高仅一寸至一寸半之间,瓶身通黑,日光下似打磨过一般暗哑无光。 与其他江湖之香不同之处,更在于其上口并无盖头,又无其他遮掩。众人细嗅,不得其香,便猜测上口以特殊封印封存了,故不透香味,更不散发毒素。 此外既无字样标志,又无任何特殊之处。 众人好奇,纷纷探头张望、低声猜测,片刻后便都达成统一结论。 “那就是此次赏香大会的压箱底的蛇梨了吧?” “听闻蛇梨有奇异梨香,沁人心脾,嗅得此香便如置身梨花林间。可是其毒性也是剧毒中极为强烈的,听叙闲姑娘说,是用百种蛇中剧毒调制而成,炼毒者耗费心力,才得出这么一瓶。” “这么一小瓶,真有他们吹得这么厉害吗?” 朱彦听得身后一列的人低声交谈,往林涟漪处凑近了些,向刘垣冽悄声问道:“那个配方,你给程小姐了吗?”言及“配方”二字时,他仅做了一个口型,并以手遮挡。 刘垣冽低声答道:“你不是一直和我在一起的吗,我当然没有给她。现在众目睽睽之下,我也不方便给她,待赏香大会结束后再归还吧。” 朱彦眼珠一转,道:“不如你把蛇梨配方抄一份,我们回头也琢磨琢磨?” “你小子瞎想什么呢?”刘垣冽无奈道,“况且炼毒这么困难的事情,你以为凭一个配方我们就能做出来吗?” 朱彦声音低了下去,几乎不能为刘垣冽听见:“这不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邪道总用毒欺负我们,我们正道就不能……” 刘垣冽暗暗摇头,坐正了回去。 朱彦亦坐正,侧过头看看林涟漪,忍不住又问道:“师妹你觉得呢?” 林涟漪吞吞吐吐道:“未必不可。多了解一点炼毒,邪道下毒时我们也好从容应对。” 朱彦点头,与她相视一笑,可惜配方在刘垣冽怀里。 手端蛇梨的男子走上前端,隔一张桌子,与叙闲、城主相对。他轻轻将蛇梨连着盘子一起平放在长桌中央的空处,向叙闲、城主点头。 叙闲与他微笑,似是熟人。城主对他不行礼的傲慢行为并无气愤,只是眸中闪过一丝不满,作为城主具有的老练经历令旁人看不出他有半分不满。 正道弟子中,韩朗嫣向身旁邵仲文问道:“师兄,这位是谁?” 邵仲文不无敬佩地道:“这位是剑丹城护卫之首,剑丹城城主府的掌事秋分,其名就是二十四节气之一的秋分。” “一听名字就知道是个深藏不露的一流高手。”韩朗嫣敬叹道。 邵仲文微微一笑,这是自然的,能成为剑丹城城主府的护卫都非等闲之辈,掌事更是了不得,难道还能由二流三流之辈滥竽充数吗? 韩朗嫣心思敏锐,见他微笑,便立即知晓其意,便道:“师兄莫要取笑,我必是发现其名之妙,才敢这么说的。” 邵仲文转过目光,对这个不曾在三袖盛会上显露身手的传闻中之天才产生好奇,便道:“愿闻其详。” 韩朗嫣极有自信地解释道:“天地间有四时交替、昼夜更迭,秋分乃是天地昼夜平分之日。秋分以前,昼长夜短;秋分之日,昼夜持平;秋分以后,则是昼短夜长。 “世间万物,皆混以阴阳。修真之人,往往为发掘某一方面的力量,而致使体内阴阳失衡。 “秋分之日,阴平阳秘。阳势转弱至与阴平衡之时,不论是肉身还是力量,都会得无限协调,灵气从中聚,智慧从中生。” 韩朗嫣歪着脑袋又想了想,觉得无话可补充了,才停下来,问道,“我说的可对?” 邵仲文目瞪口呆,心下自叹不如却不表露出来。 无垠听过了二人部对话,一言不发,只盯着秋分呆看,似在想些什么。 忽有所感,他眉目一动,向对面邪道看去。 佘晚舟悠然而深不见底的目光与他接触,他浑身一颤,双眉下意识地缓缓拧起。 又有两道目光,自佘晚舟身旁悄悄凝望而来,虽只有一瞬,却似有更强的力量,令其心尖一动,如凉风抚过林间一叶。 那双美目转移了目光,似蜻蜓点水,留下一圈涟漪,便消失于空中。 他亦从始至终未曾转过双眼。 无垠目光转向另一边,无意间瞥见凌飞花落在韩朗嫣身上的赞许目光,不禁暗暗冷笑,凌影阙没了凌飞雪,她凌飞花也撑不了多久了。 他暗中冷笑之际,凌飞花忽地望向他,淡淡的微笑之中暗含挑衅之意。 他目光一冷,昂然与之对视。凌飞花却又侧过头看向秋分等人。 第二百一十九章 枯藤 () “诸位江湖高人,且安静下来,赏香大会即将开始。”叙闲高声道。 场中来往侍者纷纷趋步后退,刚到之人亦赶忙寻了座位坐下,很快场中只剩下在座的江湖中人和站在长桌边的大会主导者。 待左右寂静,叙闲与城主相视一眼,城主向她点头,转过身坐在了长桌最边上的交椅上,其随从护卫跟上,站立其身后。 程飘身体不适,只有在丫鬟的搀扶下走出大会,不知去往何处休息。 叙闲扫了眼场下众人,身为一年轻丫头,无丝毫紧张,从容介绍道:“和香城荣幸,得诸位江湖道上高人光临。承蒙城主关照,我倚风酒楼领下了开办今年赏香大会的重担。 “今日诸位高人莅临,我倚风酒楼上下备感欣喜。我是倚风酒楼的掌柜叙闲,今日便由我来引导诸位高人赏江湖之香。” “说的倒还有模有样。”朱彦低声道。 的确,在众目睽睽之下,叙闲的表现完不似她容貌表现出来的这个年纪该有的稚嫩。 林涟漪暗暗点头。 自入和香城以来,围绕程飘、佘夜潭发生的种种意外,并未令她忘记来此的最初目的,即寻找与红绸共同出逃人族聚居地的蛇妖们。 程飘是否为蛇妖,如今林涟漪倾向于否认了,但叙闲倒真的有点蛇妖的样子。 叙闲走到长桌最左端,开始一一介绍。她双手举起最左端的一个漆黑大罐,如客栈中卖的小罐陈年女儿红一般大小,道:“这是以寒鸦栖为主料炼制而成的毒物,名‘枯藤’。” “别的瓶瓶罐罐都很小,这怎么这么大?”下面有人讨论道。 “寒鸦栖之于江湖,如砒霜之于俗世,都是比较有名气的毒物了。不过寒鸦栖虽有名气,也不至于泛滥,其毒之剧,也是令人恐惧的。”一名稍有些见识的邪道弟子轻声道。 “这么大一个罐子,是耗费了多少两寒鸦栖?” 叙闲将下面议论听得清清楚楚,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此毒之剧,甚于寒鸦栖。但因其香味微弱,非制香之人不能轻易欣赏,故以大罐盛之,以毒物之量,成香味之浓。” 下面两道之人于明白过来后,又是一阵轻声议论。 “这不是嘲笑我等嗅觉不强吗?” “说的也是,我等邪道用毒从来不在意香味,嗅觉不如世俗制香者也是正常。” 叙闲一手托起罐子,掌心亮起白芒,如烟一般向上升起缭绕,直至将罐子部包围。她另一手打开罐子,于罐口上方轻轻扇动,同时脖颈微微前倾,探出秀气的鼻子。 丝丝缕缕的香味轻轻飘入她鼻间,她小心地嗅赏,片刻后对这香味心中了然,便将罐口封上,白芒收回于掌心。 “此毒之香,类似于冷菊之味……”叙闲高声表达自己嗅赏的结果。 “原来这叙闲姑娘也是个修炼之人啊。”韩朗嫣惊讶道。 “我看那罐子边上还堆着一样大小的许多罐子,是不是待会儿会给我们嗅赏?”朱彦跃跃欲试。 待叙闲介绍完,她顿了顿,又高声道:“此香我已鉴赏,此处有二十罐同样的香,谁愿一赏?” “我来!”对面邪道那边,有人迫不及待地高喊道。 叙闲微微一笑,令桌旁侍者将一罐枯藤传与那人,同时道:“这位高人,请按照我方才展示之法嗅赏,否则毒物散入空气,恐怕场中大乱。” 邪道那人点点头,依照叙闲所示,嗅赏一番,点头赞赏道:“果真是冷菊之味,孤独悲怆,却少了分傲然,多了分萧索。” 叙闲点头,道:“这位高人是个识货的。赏香大会结束后,这些香都可卖与在场诸位,若有看上的,可要求试香。” “这些香?”刘垣冽皱眉。 正道三派之人皆是如此反应,刘垣冽、朱彦、林涟漪反应更甚。 她没有说到“除了蛇梨之外”这个前提,看来蛇梨也是可以卖的。 就昨日见到的配方而言,蛇梨之中包含了太多剧毒,这要是流入江湖,势必掀起腥风血雨。如今之计,唯有抢下那唯一一瓶蛇梨,再令和香城人此后禁止炼制蛇梨。 不对,若有贪婪之人阳奉阴违,如何可禁止?现在制香师数遇害,最好的方法,是将蛇梨配方带走。 刘垣冽陷入思虑。 嗅赏了枯藤的邪道之人大喜,应当是极其喜爱这等香。可惜叙闲说,要暂时将枯藤放回桌上,大会之后才敢留给他。 “还有人愿意一试吗?”叙闲又问道。 又有几人回答,侍者一一将枯藤分与他们。 “从前的赏香大会都是把香放在长桌上,我们自行上前嗅赏的,今次的搞得这么严肃,完没有氛围。”淬弦听得身后有人抱怨。 她笑容不变,微微摇头。从前赏的是世俗之香,自然可以由人嗅赏,今次江湖之香皆是剧毒之物,如何能由着人来? “我要!”淬弦身后那人高声喊道。 淬弦微微惊讶,那人能进入此次赏香大会,应当并非世俗之人,又参加过从前的赏香大会,看来是江湖中对香有些许兴趣的人了。 侍者捧着一罐枯藤向那人走去,递了枯藤,又走回长桌。 不料侍者才走回长桌,淬弦身后忽响起一声凄惨的嚎叫:“啊!”同时伴随一声沉重的瓦罐破碎声。 淬弦明白过来,随众人一起转过身看去。 那人原来是个世俗富家子弟,虽的确是江湖之人的打扮,不过脸上显露出的尽是世俗富贵,而无丝毫江湖之气。 此刻他因大胆嗅赏枯藤,一个不慎为枯藤重伤,正倒在地上不敢又不得不抓挠脸部,以抓去毒素。 他脸部腐烂过半,血肉模糊,尤以鼻间最为严重。双手因胡乱抓去毒素,未加保护,亦为枯藤所沾染,正腐烂中。 其惨叫悲号,不忍听闻。 身旁随从,害怕得退避多步,只怕自己亦被沾染。 一罐枯藤,此刻摔得瓦罐破碎、毒物亦破碎漏出。 淬弦见状,立即站起,一片紫光笼了过去,将瓦罐方圆二尺都封了起来。她抬眼看了看一旁富家子弟的的随从,向同门道:“快去看看他有无受伤!” 高秋蜓赶忙上前察看,一番检查后松了口气,道:“他逃得快,并无受伤。” 原先坐在富家子弟附近的人各自检查自身,发觉亦无沾染,先后松了口气。 第二百二十章 蛇梨 () 淬弦以灵力小心地为中毒之人刮去毒素,只是已经中毒腐烂的部分,她也没有办法了。 那人还在惨叫,淬弦犹豫片刻,问道:“叙闲姑娘,当下应当如何?” 叙闲遗憾道:“他中了枯藤之毒,这张脸已经保不住了。不过枯藤之毒,于皮肉中扩散较慢,现下唯有将脸部皮肉数刮去,以防毒素扩散身。” “咝”有胆小之人倒抽一口冷气。 “不!求求你们,再想想别的办法,救救我……”中毒者悲号不断。 身旁随从亦跪下请求淬弦另想办法。 “若有别的办法,我也不会向叙闲姑娘确认。”淬弦叹了一口气,手中挥出一道紫芒,似是很娴熟地将中毒者脸上皮肉掀起,如掀起蒸笼上的布。 “啊!”中毒者悲号渐轻了下去,应当是疼痛过甚,已然晕厥。 侍者上前,以灵力护体,以一个更大的瓦罐,将枯藤与原来破碎的瓦罐碎片,以及受了枯藤的皮肉装入其中。 折腾许久以后,赏香大会才又恢复从前秩序。 正道邪道相对,继续嗅赏剧毒之香。方才有人中毒以后,其他人嗅赏毒香时亦小心谨慎了许多,再无类似意外发生。 只是赏香大会接近午时,传闻中的女妖仍是没有现身。 天涯教三大分派之首、正道领袖三派弟子,否决奇怪,莫非他们所料有误,女妖并不会前来? “师兄,要是那女妖不出现怎么办?”刘垣冽问道。 赵苍宇道:“恐怕是听闻我正道邪道之士皆汇聚于此,不敢出现了。不管她出不出现,我们都得先买下蛇梨。或许离开和香城后,女妖会自己找上我们的。” 刘垣冽深深呼吸一口气,看了眼对面的凌飞花,她轻淡的笑容上也有了一丝焦急。 待长桌上种种江湖之香皆嗅赏完毕,只剩下正中央的蛇梨安然摆放,正邪两道议论之声又蔓延成一片。 自始至终,秋分站在蛇梨之后观察两道人士的动作。发觉叙闲已嗅赏尽其他江湖之香,正向他走来时,他转过目光,与她相视。 “秋分前辈,请打开封印。”叙闲尊敬地拱手请道。 秋分点头,扫视众人,见无异样,便伸出双手,轻按在黑瓶凌空以上一尺位置,双手掌心慢慢散下光芒,如明月清辉,普照大地。 叙闲介绍道:“这位是剑丹城城主府的掌事秋分前辈,他手中之物便是此次赏香大会最重要之香蛇梨。” “就这么一小瓶,也没有第二份,就是说只有她一个人赏了?”邪道中有人失望道。 “蛇梨乃是此次赏香大会的剧毒之最,你要赏吗?反正我就是来凑个热闹,玩命的事就不去做了。”他身旁之人缩了缩脖颈,道。 “你刚刚赏的那些香不也是剧毒?只要不出事情,好端端摆在瓶子中,嗅赏时多加注意,又怎么会为其所害?”失望的那人不以为意。 二人正交谈间,无意间瞥见身旁一衣着容貌皆像异族的男子诡秘一笑。 二人相视,甚觉奇怪,异族之人来此作甚? 异族男子感知到二人目光,只以余光淡淡瞥了他们一眼,如视二人为无物,仍旧直视秋分与其手中蛇梨。 二人心觉不满,又不敢惹事,只好忍下这口气。 秋分双手清辉下,黑瓶上有淡淡白色光晕如涟漪一圈圈向外绕去,渐淡,渐细,至清辉之外消逝不见。 一缕淡香,以黑瓶口为中心,亦如涟漪荡漾,悄悄弥漫。 秋分微微皱眉,十指微动,清辉更浓,空中梨香形成的涟漪微微颤动。 “咦,什么味儿啊?” “梨香,是蛇梨之香。” 各列人士,皆惊喜兴奋。 寒风来往,梨香摇曳,人如痴如醉。仿佛身处梨花之海,所见之景,时而日光明媚落花胜雪,时而雨水纷纷清靥嫣然。 痴迷之色洋溢于众人脸庞之上,众人惊叹,“好香”“我要买下蛇梨”等等赞语连连。即便如凌飞花、尽生、佘晚舟这般见过世面的前辈,亦忍不住点头认可;如无垠这般不识香又难得夸赞的人亦不禁多嗅了几回。 林涟漪暗暗惊叹:“创造出蛇梨的制香师究竟是何等高人?以我的理解,制毒容易,可要想把如此毒物制成香,首先得有不怕死的胆量,再有绝伦之能。 “看秋分前辈如此谨慎,想必蛇梨脱离黑瓶,必将危害于他者,其毒远甚于枯藤。可如此毒物,究竟是用什么方法将种种毒物与香料巧妙地融为一体的?” 强烈的好奇心和自叹不如之意涌上心头,令林涟漪于醉人梨香之中清醒不已。 她内视自身,血肉经脉之中,魔神血均匀分布,缓缓运转。积累了千万年的剧毒深邃地蕴含于微量的魔神血中,只一点便可令天下追逐。 而她这一身人族的血液因久为魔神血统治,再加她这些年来抓到机会就哺育之,亦获得剧毒,可惜至今不能得心应手地掌控它。 上次钻研了许久的红雾,至今仍不能稳定下来其配方。 原来仗着一身剧毒自己摸索,相对于专门制香之人还是差了许多。 不过若说这些制香师从未涉猎剧毒,而单凭对香的娴熟掌握,就能制出蛇梨,她是绝不会相信的。怎么说,也得有一两年对剧毒的学习吧。 叙闲得意地扫视各列江湖高人,仿佛很为这次赏香大会骄傲。 秋分却比她更谨慎一些,双手如定格在黑瓶之上一般,管他梨香如何诱人,清辉不曾消退丝毫。 他这么谨慎倒并非自作紧张,扫视下方众人,果真有几个人不怀好意地往这边黑瓶处望来。若非他谨慎保守,或许便真有人抢上来夺走蛇梨。 蛇梨之毒脱离束缚,可不是开玩笑的。 淡淡梨香,久久不散,如大梦深沉,晚了三秋时光。 痴迷沉沦,终也要面对醒转过来察觉到的寒风。 待香味飘渺进了远方,众人陆续清醒,凝望黑瓶蛇梨的目光更加炽烈。 “叙闲姑娘,这蛇梨也能卖吗?”有人问道,同时将鼓鼓的一袋不知什么东西取了出来,开始忖度如何讨价还价。 叙闲笑了笑,道:“谢这位高人看重,但是诸位也知道,蛇梨之毒甚剧,一旦卖出,若不能妥善保管,后果不堪设想。所以,这蛇梨不能卖。” 那人抓着钱囊的双手动作一顿,脸上顿生不满,便要抬头指责。 “你说这蛇梨乃剧毒,可你只向我等展示了其香味,怕不是用世俗之香糊弄我?”忽有一言,带着不屑,从旁响起。 第二百二十一章 异族 () 叙闲脸色一变,向那人看去。 他身着异族服饰,异族的五官上尽显沧桑,正向叙闲直视而来,眉目之中并非没有挑衅之意,只是更多的是不屑。 他身旁还坐着一位着同样服饰的女子。 叙闲清脆的声音沉了些,听上去更有几分威严:“这位可是西北大漠洛郸族之人?” 他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悦,语气却很冷静:“如果你口中的洛郸族指的是部漠民的话,我就算是。” 叙闲面带歉意,忙道:“小女子说话有误,还请这位高人谅解。” “无妨,大漠以外所有人都这么说。”男子淡淡过之,继续等待她对方才问题作出回答。 此时秋分已将黑瓶口封上,又散去清辉,抬头打量着异族男子。对方五官本就比漠外之人深邃一些,再加上面色深沉,颇有高手般深藏不露之意。 他经脉中灵力流淌得更快了些,心神更是暗暗戒备,若是异族男子有夺取蛇梨之心,他将竭力保住蛇梨。 叙闲向长桌旁侍者道:“去取一堆破布来。” 侍者听命而行,向外走去。 各列江湖人士议论起来,邪道之首,凌飞花、尽生、佘晚舟三人则不约而同地对叙闲露出轻蔑之笑。 正道领袖三派之间,都是微微吃惊,随即对叙闲油然而生一种敬意。 异族男子淡淡问道:“你取破布可是为了验证蛇梨毒性?” 叙闲见他不甚满意,蹙眉坚持道:“蛇梨剧毒,我不忍用活物。你且看好,其毒性必定让你满意。” 男子半信半疑,不再言语。 破布取来,丢于大道中央,静候处刑。 叙闲向秋分道:“前辈,请帮我验证蛇梨毒性。” 秋分虽皱紧了眉,还是听从其言,以托盘托着黑瓶,走至破布前。 左右最前两列端坐着便轻易可见,却还是出于好奇忍不住探出脑袋。后面几列更是如此,有人更是走出座位,向前移步。当然亦有人走出了两步,又害怕于蛇梨之毒,退了回来。 秋分左手凌空于黑瓶之上,清辉散下,又有一阵梨香缓缓散开。 “好香啊。”虽有第一次嗅赏梨香之经历,还是有人不禁赞叹。 不过大部分人还是盯着蛇梨和破布。对江湖之人而言,相比于第二次嗅赏的香,还是头一回见到的毒更有吸引力。 似有一股力将黑瓶托起,秋分放下托盘,黑瓶悬空,随即缓缓倾倒,至瓶身倾倒得瓶口恰能淌出些毒水来,黑瓶稳定下来。 秋分轻轻叹了口气,余光瞥见左右两列好奇的目光,心中有种难言的意味。清辉光芒流转得慢了下来,忽有一丝光亮,如噩梦之眼,自瓶口内亮起。 场中寂静。 一滴蛇梨毒水流落瓶外,寒风将它落下的轨迹稍稍偏移,却因秋分粗粗度量过风的偏移,它恰好落在破布正中央。 “咝” 一声类似毒蛇吐信的腐蚀声响,放肆地传扬于众人耳畔。若是没那么尖锐,亦没有这般悠长,恐怕会真有人以为毒蛇藏于暗处。 伴着古怪的腐蚀声,破布中央立时出现一个大洞,并有数道浑浊烟气相互缠绕,向上蜿蜒,如毒蛇之影。 毒物蔓延得飞速,犹如俗世中的瘟疫,总在无人注意时猛烈爆发,又在众人瞩目之下张狂地扑噬所能触及之一切生灵。 破布仿佛并非破布,而是一个活生生的生灵,正遭受酷刑的无辜生灵。 林涟漪有幸离破布很近,眼见着整块破布为蛇梨腐蚀,仅仅三两个眨眼,尽化作浓烟刺鼻,甚至双眼触及之,亦觉酸痛。 “咝”声音更加尖锐,更加凄厉。 她惊叹之余,忙屏住呼吸,闭上双眼,以缓解酸痛。这些浓烟之中毒性极低,已完是比原来的破布更加废物的废物,于她而言丝毫不得利用。 待寒风将浓烟散去,空气清新了许多,“咝”声仍旧倔强地持续,听在耳中令人得慌。 众人纷纷睁眼,只见原处仅留一摊难看的浑水,不知何时已将地面腐蚀出一个坑。毒水混着破布已无形状的尸体,在自己腐蚀出的坑中粘稠着,继续向下腐蚀,仿佛吃撑的人痛苦地扭动。 众人脸色大变,对蛇梨态度随之变化。贪婪、厌恶,种种气氛于场中蔓延。 仅仅一滴啊。 左右最前两列之人的惊惧更甚于旁人,因为他们看得真切,那一滴,实际上只是小半滴。 朱彦咽了咽口水,惊疑道:“这真是俗世的制香师创造出来的毒吗?” 林涟漪脸色大变,但还不至于极其惊恐,世间之毒再如何厉害,在魔神血面前都算不上什么的。只是这毒千万不能流落人间,否则真如叙闲所言,“后果不堪设想”。 她瞥向刘垣冽,他藏在身边的蛇梨配方,是该销毁了。 邪道这边,佘晚舟为这蛇梨威力所震惊,轻声微笑道:“俗世之人能炼成如此之毒,确实不错。” 尽生亦微笑:“佘潭主要买下它吗?” “叙闲掌柜说了不卖,我如何能坏了规矩?”佘晚舟眼中贪婪隐去,道,“毕竟是世俗之人所制,相比于掌事大人允诺给我的东西而言,应当不足为奇吧?” 他言罢,转过头,却看向冯姑娘。 冯姑娘凝望着地面毒水,正静默中,迟迟才察觉到佘晚舟目光,缓缓侧过头去,与他对视。二人相视,温柔无限。 凌飞花挺得二人谈话,心上忽地一紧,秀目之中闪过一丝怒意,随即又恢复正常,继续倾听。 尽生未回答佘晚舟的试探,只道:“佘潭主若对蛇梨感兴趣,我愿意助你夺之。” 佘晚舟不屑地一笑,口中却诚心地道:“不劳烦你了。与秋分对战,和剑丹城为敌,我佘晚舟尚没有如此胆量。” 尽生笑容中透着冷意,佘夜潭究竟有没有对抗剑丹城的实力,也只有佘晚舟自己知道了。 叙闲骄傲得仿佛蛇梨是她所制一般,她对异族男子道:“如何?我这赏香大会最重要之香,有否令你满意?” 异族男子仍旧淡淡道:“你不过证明了它对死物之作用,却并未以活物作为试验。况且江湖之人用毒多是对人所用,你不敢以活物尝试,如何证明此毒好用?” 叙闲脸上一抖,目露震惊,惊怒道:“你说什么!” 第二百二十二章 揭发 () “用活物!”异族男子生怕叙闲惊怒之下反应不过来,便直接地说明了要求。 叙闲脸色大变,怒道:“我和香城之人向来温和,如何使得以活物验证毒性这等残忍之事?此次赏香大会,天下江湖人汇聚于此,为的是赏香,而非赏毒。你身为异族,如此提议,是何居心?” “既然你和香城人温和,便不用和香城人试毒了。” “怎么?你想在场中挑一个人试毒吗?”凌飞花转过头,瞥向他,微笑问道。 “岂敢?”异族男子淡淡回应,似并未将天涯教放在眼里,他环顾各列人士,冷然道,“场上并非部为人族,我欲以那混在人群中的非人族试毒。” 众人脸色又一变。 有人惊疑,有人惊喜。邪道三位前辈、正道领袖三派弟子都是惊喜,目光四下搜寻,似乎确认了那非人族就是他们要找的女妖。 林涟漪搜寻之时,思绪疯狂流动,想着如何在男子下毒之前截下女妖,并在邪道三派手中带走女妖。 她在离开千羽林之前,压根没想到天涯教人会如此较真,一个假冒凌飞雪假冒得如此不像的人也能引起教众的极大反应。 她作为亲传弟子尚未说话呢。不过她毕竟并非天涯教人,教众对天涯教声名的在乎,她终究体会不到。 “什么!这人疯了不成?”有人暗骂他闹事。 “你看邪道三位前辈,他们的脸色摆明了这人说的是真的。” “那会是谁?” “会不会就是那女妖啊。我听闻此次赏香大会宣传之时,就是借着女妖的噱头。” 异族男子走出几列交椅的包围,至秋分身边。秋分谨慎地收回蛇梨于手掌之中,加以清辉笼罩,转身向长桌走去。 异族男子忙阻拦道:“秋分大人,请留步。” 秋分皱眉,语气中已有了些不能容忍之意,道:“叙闲姑娘已经说过了,赏香大会赏的是香,而非毒,我等无需验证蛇梨毒性。你若不信,离开便是。” 异族男子也不再坚持,淡淡道:“大人请便。” 秋分面色冷然地向长桌走去,却听身后男子道:“既然叙闲姑娘和秋分大人都不愿试毒,那便不试了。但是,那个非人族,我一定要指出。” 秋分停下脚步,停顿片刻,转身,道:“赏香大会期间,和香城中不得斗法。阁下可以指出,但若要行抓捕之事,请往城外。” 异族男子讶道:“怎么赏香大会还未结束吗?难道还有别的香要展出?”秋分脸上显出怒容,异族男子嘴角上扬,继续道,“还是说,秋分大人与那女妖同伙,不欲我等斩妖除魔?” 秋分脸色更加阴沉。 异族男子看向正道三派,道:“不久前正道三袖盛会决出的前八名弟子,他们来此,是为抓捕女妖。”他目光转向邪道三位前辈,“邪道三位前辈,因怒于女妖假冒凌飞雪之名,来此亦欲将女妖就地严惩。 “我闻剑丹城立足于正道邪道之间,却不知原来剑丹城还有胆气与非人族勾结,甚至愿为包庇女妖,与人族正道邪道结怨!” 众人脸色之变,甚于被谴责的秋分本人。 秋分沉声冷冷道:“阁下言语激烈,且针对我剑丹城,是否受人指令,欲坏我城声誉?” 异族男子以方才回答凌飞花问题的语气淡淡道:“岂敢?只要让我指出女妖,再稍加宽容,允许我等人族联手,将女妖制服,一切误会自然解开。” 他如大漠猛禽般的目光直逼秋分,最后道,“如此,剑丹城的名誉也不会损毁。” 叙闲见秋分面上有犹豫之色,忙劝道:“前辈,不可坏了规矩。” 秋分望向叙闲,面带歉意,道:“我是剑丹城人,一切以剑丹城为重。” 叙闲张口欲言,看了眼坚持要指出女妖的异族男子,还是悻悻闭上了嘴。 秋分谨慎地望向异族男子,道:“你原本就是为女妖而来,而非为了赏香大会之香吧?” 异族男子坦然道:“正是,我与正道弟子前八、邪道三位前辈一样,都是为女妖之事而来。” 秋分一言不发,转身向长桌走去。 “此妖极其狡猾,请诸位小心。”异族男子目光转向了正道领袖三派这边。 众人眼见着其目光变化,惊讶不已,本来大多都以为女妖藏在邪道之中,没想到如此大胆,竟躲在正道之后。 然接下来男子目光落点更令众人惊奇。他目光慢移,最终竟落在刘垣冽和朱彦之间,即林涟漪身上。 林涟漪浑身一震,惊怒交加。 赵苍宇、刘垣冽、朱彦震惊地望着身旁的林涟漪,渐渐地震惊又变为怀疑、戒备。 三人先后刷地起身,往大道之中后退数步。赵苍宇饱含敌意地望着林涟漪;刘垣冽神色中虽有戒备,却不见敌意;朱彦戒备之中更有迷惑,仿佛梦还没醒。 千羽林、十虹涧弟子,以及场中所有其他人亦站起。正道之人往往外逃,邪道之人因还有三位天涯教的厉害前辈挡着,一时间还不慌张,只站在三人身后看戏。 “什么!这不是百琐庄的弟子吗?” “什么百琐庄的弟子?分明是女妖假扮的。” “那另外三位……” 站在离赵苍宇、刘垣冽、朱彦稍近些位置的人听得这话,忙躲避瘟疫似的逃开了些。 遇见假冒凌飞雪的女妖,能为天涯教维护声誉的喜悦不能掩盖住凌飞花、尽生、佘晚舟满脸的愤怒之意。 凌飞花冷冷盯着仍坐在交椅上的林涟漪,一言不发,若说愤怒,恐怕在场无人会比她这个凌飞雪一手带大的关门弟子所感还要深重了。 “凌阙主,今日我三人协力,必定要将女妖处死。”尽生道。 凌飞花、佘晚舟心下明白,不约而同向长桌上蛇梨瞥了一眼。 这一眼为秋分所见,惊疑之下不知如何是好。 即便剑丹城中禁止正邪斗争,也还是时有死伤发生。作为剑丹城护卫之首,对如何解决正邪斗争,他早已有一套方法。 然今次却不一样。 女妖冒充凌飞雪,已是惹怒了天涯教上下教众,是以凌飞花等人聚集于此,欲杀之以护天涯教声誉;正道三袖盛会弟子比试前八的弟子,进入俗世是为抓捕女妖,却并非取她性命。 更何况有一异族之人蓄意挑拨,煽风点火,将种种利害关系挑得不能再明白了。 不给出蛇梨,得罪邪道;给出蛇梨,得罪正道。 他拧眉深思,谨慎旁观。 异族男子得意地后退至一边,冷眼旁观。 第二百二十三章 两难 () 上百道目光的中心,林涟漪,坐在交椅上,已从方才极度的惊怒中缓过神来,怒目盯着异族男子,趁众人尚未对她进攻,神思飞转,欲将此事再一梳理。 怎么会揭发我? 我与此人素未谋面,也从来不曾听说我爹娘和异族有什么交集,他应当不是刻意针对我的。 可是他是怎么发现我并非人族的?若是因为没有藏魔珠,我又不懂得掩藏妖魔之气,早在临霄峰,不,在东林就该被发现了。 既然并未被发现,他用的一定不是追踪妖魔之气的方法。听闻西北大漠之中术法独特,自成一派,更有诡异咒术盛行,应当用的就是他们的独特法术了。 若是如此,只他一人揭穿,只要别人不能发现,认定他们找茬就行了。 林涟漪转过目光,从左往右扫视面前人群,不管正道还是邪道,视她为异类的眼神还是令她极度不适。 和她同为凌飞雪所教导的凌飞花,险些要她性命的尽生,无垠之师佘晚舟,无垠本人,都以敌视的目光,欲将她碎尸万段。 青穹剑浅青灰的光芒,似乎比他对敌高秋鹰时耀眼许多。 众目之中,却有一双忧伤的眸子,穿过重重人影,向她望来。 她感知其意,向目光来源望去。 却是冯姑娘,满面忧伤,满面同情,五官仿佛水做的,流露忧伤之时令人不禁心疼得五脏六腑揉为一团。 可就是这样一个女子,竟站在她所依傍的男子身边,向这样一个被视为异类的人投来怜悯的目光。 林涟漪蓦地悲怆,不知缘由。 叙闲眼见着局势将失控,忙上前向百琐庄三名弟子问道:“你们如何证明你们是百琐庄弟子?” 刘垣冽举起清辽剑,周围人身子一抖,纷纷向后退去,以防他突起杀人。 清辽剑海蓝色一道光辉,自剑柄闪耀至剑尖,刘垣冽高声道:“清辽剑在此,秋分前辈当可辨认。” 秋分远远一望,便知是货真价实的清辽剑。此剑尚未传给刘垣冽之时,他曾见刘垣冽师父刘臻绝用过。 他向众人点头道:“是清辽剑,三位的确是百琐庄弟子。举着清辽剑的,就是百琐庄刘庄庄主刘臻绝的弟子刘垣冽。” 众人稍稍放心,现在唯一的敌人就是眼前坐在交椅上的女妖了。 “你确定她是你们百琐庄的弟子?”邵仲文走近赵苍宇,问道。 赵苍宇脸色一寒,向刘垣冽看去。 刘垣冽感知到目光,一时来不及斟酌语句,只好实话实说:“我在三袖盛会上初次遇见银芜师妹,当日她穿的亦是我百琐庄服饰……” 朱彦困惑不解,向林涟漪大声问道:“银芜师妹,你真的并非我百琐庄弟子吗?” “都说是非人族了,他怎么还这么相信她?”身后有正道不知名人士怨道,“身为百琐庄弟子,不辨是非,连女妖都能认成弟子,真是……” “方才她坐在我们当中,你在她正后方一列向左第三个位置处,竟迟迟未能发觉其身份,你又如何?”淬弦侧过头,以余光冷冷瞪他一眼。 那人对淬弦竟如此清楚地记得他的位置感到分外惊奇,一时语塞,只好不言。 林涟漪迎着朱彦不敢相信的目光,启唇,却不言,忽地转向异族男子,冷冷道:“你说我是非人族,有何证据? “我周身无妖魔之气,又并未携带藏魔珠,难不成你也要说百琐庄弟子辨不清人与妖吗? “若非故意毁坏百琐庄清誉,我想不出……” “岂敢!”这是异族男子第三次说出这个词,他语气的铿锵有力远远不及惯于欺瞒的林涟漪,然威势逼人,肯定之至,令林涟漪都要心生逃意。 男子一个词断了她强行的辩解,接下来一句话,更是令其陷入进退两难之境:“你若不是女妖,为何要用易容之术?” “我西北大漠有一法术,可轻易看透易容装扮。” 林涟漪心惊不已,竭力控制之下,脸色还是微微发白。 众人惊疑,议论之声又起。 凌飞花、尽生、佘晚舟三人相视,目光惊疑之中,都在担心其并非女妖。倒不是害怕杀错人,而是因女妖仍逍遥法外而愤恨。 刘垣冽似有发现,仔细打量着林涟漪,同时对异族男子皱眉道:“那你也不能断定她就是女妖。” “若是行事光明正大之人,如何用得着易容之术?”不用异族男子回答,已经有人阴笑道。 “姑娘,你若行得正做得直,不如显露真容,或许我们中有人见过你,能为你验证清白呢?”淬弦微笑道,笑得似乎完不把林涟漪当成敌人。 林涟漪看向她,惊讶于她从容平静的微笑,不过当下自身已陷入窘境,来不及思考她为何如此从容。 显露真容便可洗脱嫌疑,可又如何能显露真容? 那桩东林西林都勉强认可了的婚事,她个人名誉,暗修法术之秘密,必然随着她真容一现而数暴露。 那个易容成她的假林涟漪还在临霄峰上,与各派师长前辈、同辈弟子小心周旋。一旦她显露真容,姜悠乐虽有强大力量,临霄峰上,也未必能身而退。 鬼双城尽生可能在三年前就利用她的血液发现了些蹊跷,三年来或许一直狠狠盯着她。在他眼下暴露身份,这条命,连带着正道敢于维护她的弟子们的性命,都要没了吧。 再说,显露真容后,要如何在冯姑娘、无垠的目光下立足?还不如找一个地缝钻进去算了。 汗水细密,湿透额前。她目光渐渐低下,仿佛承认了易容之事。 不对,他说易容我便真的易容了? 林涟漪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却已经泄露了太多表情,已是来不及挽回了。 原来方才淬弦所言,就是要她显露表情破绽。 她惊怒一瞬,随即看向淬弦,淬弦微笑,仿佛完没有发觉其愤怒。 不必看周围之人神色,她便知晓解释已无意义,众人已确信她就是女妖。 袖间夜魄悄然亮起,安慰她即将孤身的魂魄。 “好,夜魄,我们一起闯出去。” 林涟漪缓缓站起,目光低垂。她自忖没有逃离众人包围的资本,却只有孤注一掷之法,尚显得没有那么狼狈。 “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人,分明都是来欣赏我的石榴裙的,何必借机为难这样一个小妹妹呢?”娇媚的笑声,轻飘飘地在风中凌乱,寒风竟因此声而莫名令人觉得发甜。 “是女妖!”众人震惊,明明看见眼前林涟漪并未开口,才恍然大悟,眼前之人确实并非女妖。 第二百二十四章 恶意 () 来不及心怀歉疚,正道邪道,纷纷找寻声音来源。 异族男子亦为自己判断有误而觉惊讶,一双尖锐的眼几乎与在场高人同时定在最近的楼阁之上。 寒风之中,那楼阁之上,却并无人的踪影。 “女妖呢!女妖在哪里!”有人愤怒大吼。 正邪两道愤怒搜寻,叫骂挑衅之声不绝于耳。凌飞花更是没了半点凌影阙阙主的风度,愤怒喝道:“你胆敢冒充我凌影阙上一任阙主,我必要杀你!” 尽生亦为之鼓舞,怒道:“妖女何在!出来受死!” “啊!”一声惊呼,自楼阁外回廊后传出。 “程小姐!”叙闲惊叫,忙冲了过去。 秋分一个箭步,将她拦住,道:“不可贸然!” 叙闲急得双眼泛泪,盯着回廊求道:“前辈求你去救救她!” 不等秋分出手,淬弦、刘垣冽、无垠已先冲了上去。紫光、海蓝光、浅青灰,三光奔行,行至一半,却见程飘自己摇晃着身体,扶着墙面走了出来。 淬弦等人减缓速度冲上去,淬弦护住程飘,刘垣冽和无垠追踪进回廊之后。 “程小姐!”叙闲心口一松,泪水却落了下来。她挣脱秋分,向程飘跑去。 既有淬弦保护,秋分也就随她去了。他转身望向长桌之上,却是震惊之下浑身一震,随即惊慌,呼道:“蛇梨不见了,大家小心!” 长桌之正中央,本来给黑瓶留下的空白处,现在真真是空荡荡的了。 众人哗然,惊慌、愤怒交集。 秋分四下张望,却不见有可疑之人。短短片刻,就有人当众盗走蛇梨而未惊动旁人,这份道行实在可怕,定然是女妖所为。 无垠、刘垣冽还在楼阁之中搜寻女妖,楼阁之中只能隐隐看见二人身影。凌飞花终于站不住了,身影一晃,便也没入回廊之后。尽生犹豫一下,亦随之进入。 邵仲文、齐声却、赵苍宇担心之下,亦进入其中。 莫非女妖还有同伙,一人吸引众人注意,一人偷盗蛇梨? 秋分更加谨慎,赶紧回到长桌边,护好剩余毒香。这里的每一种毒香,都有可能为妖道所用。 叙闲搀扶着程飘,惊慌地问道:“那女妖有没有伤你?” 程飘惊恐地不能言语,光看着叙闲,孱弱的身子颤抖着,急切地希望叙闲能理解她的意思。 淬弦道:“我检查过了,程小姐一切安好。快扶她去前面坐下吧。” 叙闲落下两颗豆大的泪珠,道:“多谢。我来照顾她吧,你快去与另外几位大侠会合,莫要让那该死的蛇女妖逃走了。” “好。”淬弦离开程飘,向楼阁之中而去。 叙闲扶着程飘,就近寻了把交椅坐下。 异族男子思虑片刻,突然望向林涟漪,锋利的目光刺得林涟漪心弦绷紧。 他眼角一动,道:“诸位,那女妖有意救这易容女子,她们至少也是一伙的。我们只要把此人抓住,女妖必定现身。” 上百道目光又向林涟漪汇聚而来。 林涟漪惊怒之下,反向前一步,冷冷道:“我从未说过我是非人族。以同类之命,威胁异类,就是作为人族的做法吗?” “当然不是!”一直沉默的韩朗嫣突然发话,她坚定地走向林涟漪,道,“我信她有难言之苦衷,故而不得显露真容。” 她向林涟漪笑了笑,转身扫视仍旧包围林涟漪的众人,道:“你们害怕的话,尽可以离她远一点,我就站在她边上帮你们盯着她,如何?” 林涟漪感激不已,轻轻道了声:“多谢姑娘。” 千羽林弟子在此盯着林涟漪,还有谁敢直言不放心?邵仲文、无垠又不在此,更无人能管教她,只好由着她胡闹。 异族男子见不得逞,面露不满,目光欲转向楼阁,期望女妖能被逼现身。 不料目光扫过之时,见与他同来的异族女子正从林涟漪背后接近她,他嘴角微微一扬,也不管她。 林涟漪望向楼阁之中,不希望女妖现身,只愿无垠平安。她因乱局而碎乱的情绪尚未恢复,与牵挂之意相互交缠,心头越发凌乱。 对,冯姑娘是不是也这样担心他? 她下意识地望向冯姑娘。那似乎终日忧伤的女子,站在佘晚舟身后位置,果然于眸中流露出深深担忧。 难道仅仅是师娘对弟子的牵挂?林涟漪如何知晓,因不知晓,则更加神思混乱。混乱之中又痛恨起自己。 来日凤冠霞帔,便要以如此难看的表露些愤恨的愁容去面对他吗? 猛觉背后危机袭来,林涟漪倏然一阵警醒,疾速侧过身,躲过了一掌诡异力量。 因人群包围,甚为拥挤,她仅能向前两步,转过身欲看清偷袭之人。不料才转过一半,偷袭者又攻出一掌,直向林涟漪面容而来。 林涟漪惊怒不已,此人第二掌便直攻面容,是跟她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毁她容颜? 既然顶着张非她林涟漪自身的面容,便也不顾忌太多,她亦推出手掌,白芒亮起,与偷袭者双手相攻。 不料对方力量出乎意料地强悍,她仓促出手,竟为她震退,向后退了一步才化去力道,一种诡异的灵力粘附在她手掌之上,如蚁虫咬噬。 经脉送了一波灵力,才将这种诡异力量化解。林涟漪还未喘息,对方收手一瞬立即又出手,仍是直攻面门。 林涟漪惊异于对方为何如此不屈不挠,无奈举掌,继续应对。掌举一半,韩朗嫣却已冲了上来,君影草亮起纯净白芒,与对方手掌相撞击。 偷袭者似是知道君影草的厉害,只接触时的稍一试探,便收了回去,向后退了几步,接近第一列交椅时,向后一跃,站在最后一列的交椅上。 林涟漪、韩朗嫣一看偷袭者,原来是方才坐在异族男子身边的女子,看五官服饰,必然同为异族。 林涟漪怒目望向异族男子,韩朗嫣对异族女子质问道:“为何无故偷袭?” 异族女子怀疑的目光盯着林涟漪,眼中锐利超于男子,开口时口音亦重于男子:“易容术需要很高天赋才能领悟,施展时又需要大量灵力支撑,百琐庄几日前便到达此处,你必然已使用易容术超过一日。 “一个道行高深之人,为何要用易容之术混入赏香大会?”她的语气越发犀利,逼人之甚,令林涟漪不能答话。 “我方才说了,或许有难言苦衷。”韩朗嫣怒道,“你又是什么人,为何这样咄咄逼人?” 异族女子不答话,缓缓从袖中掏出一物,竟是一个黑瓶。 众人惊悚。 第二百二十五章 真容 () 韩朗嫣惊怒道:“你要做什么!” 秋分震惊之下,虽不敢相信,如此大的一个人,如何能光明正大之下走到长桌边取走蛇梨,又回到自己作座位上,然眼前之瓶分明就是蛇梨。 他沉声警告道:“姑娘,蛇梨关系赏香大会众人性命,不可轻易打开。” 异族男子轻轻一跃,与异族女子并肩。 异族女子悠然道:“我只不过想看看这位姑娘长什么样子。天赋高灵力深厚的人,不应该在江湖上籍籍无名啊。” 似乎毫不犹豫地,有人立即劝道:“姑娘,还不快快恢复容貌?切莫拿所有人的性命开玩笑啊。” “姑娘,求你了,不过显露一下真容罢了,我们不说出去就是了。” 此起彼伏的劝告、请求之中,林涟漪面色转冷,问道:“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你们为何如此针对我?” 异族女子妩媚的眉间透出一丝俏皮,她看了眼身旁的男子,转向她戏谑地道:“岂敢!” 林涟漪气得双拳攥紧。 “你找死,别让我们陪你死啊!”有人慌得不择方法,以逼迫的语气道。 “姑娘,难道你就不怕蛇梨吗?” “对啊对啊,这蛇梨若是于空中散开,你拼命掩藏的真容也再也不能保留了。” 林涟漪自然不怕蛇梨,可是这些人怕。 “也罢。”林涟漪颓然叹道。 她说得潇洒,却已觉如芒在背。背后盯着她的上百道目光之中,有两道温柔得令人嫉妒的目光,是刺痛她的罪魁祸首。 在异族女子微笑中,林涟漪面容上泛起温和的白芒。 白芒褪去之时,这张的确场上多人熟识的面容,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旁人尚不知其身份,只为其面容姣好而惊讶,韩朗嫣、朱彦已先后惊讶地叫了出来,一个叫她“涟漪”,一个叫她“林姑娘”。 “哪个林姑娘?他们认识啊。” “认识为什么还要易容出来?” 果真是岁月不饶人,昔年闲言碎语、正邪怒骂,皆随风而去了,像她的童年时光,东流之水,从未回返。 但邪道三位前辈总还是记得这样一个特殊的孩子的。更何况,抛开从前和万寒径的父女关系,如今的林涟漪还与三人各有不同的联系。 三人神色不一,都是暗有打算。 佘晚舟惊怒交加,心情复杂,陷入回忆和思考的神色中又莫名带着玩味。 尽生惊疑之中另有喜色,那种从眼眸中迸发出来的难以掩饰的狂喜,燃烧得他目光炽烈。 唯有凌飞花蹙眉深思,凝望她的目光之中不仅有炽烈,还有痛苦。 冯姑娘站在佘晚舟身后,又悄悄向后退了些,似敬畏之,似害怕之。 然那担忧怜悯得令林涟漪怒火三丈的目光仍旧挥之不去地粘在林涟漪身上。 林涟漪身处议论之中,忍受着种种目光,向异族女子冷冷道:“怎样?我是不是你们要找的女妖啊?” 听得韩朗嫣、朱彦惊叫,异族二人已知晓结果,女子立即微笑赔罪道:“姑娘容颜堪称‘貌如飞雪’,为何竟不敢露面于光明之下?” 林涟漪气愤不已,令我显露真容,还这般玩笑,她怒道:“你既对我如此好奇,可否告诉我,你又是何方高人?” 异族女子诡秘一笑道:“我的身份,说出来你也不屑于知晓吧?不如不说了,眼下还是我人族协力,将女妖抓捕过来为头等大事。” 林涟漪冷冷一笑,向前一步,伸出手,道:“交出蛇梨。” “蛇梨?”异族女子故作无辜,扬了扬手中的黑瓶,笑道,“想要?我方才说了,将女妖抓过来是头等大事,你们该拿女妖和我交换呐!” 众人惊怒。 “你不讲信用!难道西北大漠净是这种人吗?”有人厉声质问。 异族女子还微笑着,男子已脸色阴沉,向那质问者威胁道:“你再说一句这样的话,我就把蛇梨塞进你的嘴里。” 那人脸色一白,似确信他定敢如此行为,立即噤口不言。 异族女子将黑瓶收入袖中,望向楼阁,悠然的语气中还是透出些焦急,道:“看来女妖还很会躲藏啊。” 林涟漪疑道:“这女妖哪里招你惹你了?你何必揪着她不放,亦揪着我等不放?” 异族女子淡淡瞥了她一眼,又扫视众人,敏锐地发现邪道三位道行高深之人对她的眼神很复杂,便道:“这位姑娘,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待出了这城,邪道不会放过你的。” 林涟漪早已察觉到邪道那边异样的目光,也自然清楚为何三人心情复杂,能不能逃脱是后话了,当下得找到女妖,最好能想个办法从女妖口中问出些关于世外之物、暮雪千山的事。 趁此机会,林涟漪想想这一趟人间走实在是不值得,不仅暴露了自己会法术一事,还发现了不该发现的彼岸花手帕的来历。 可是若是不发现,活在谎言之中,便会好一些吗? “涟漪你小心一点,我也去看看。”韩朗嫣担心女妖逃走,匆匆留了一句,便冲入楼阁之中。 朱彦见韩朗嫣走了,便走至林涟漪身边,面带愧意,有些尴尬地轻声道:“那个,刘师兄不在,我替他为你防卫。” 林涟漪知道他愧疚于方才没有如韩朗嫣一般相信她,只是那种想相信便相信的勇气并非人人都有,她自然不会责怪他,便道:“朱彦哥哥放心,我会法术。” 这算是原谅吧,朱彦放下心来,面色一喜,得寸进尺,轻声道:“不过,你怎么会法术啊?那个异族人说,你的道行还不低。” 林涟漪微微一笑,心下酸涩,只道:“说来话长,得空了再告诉你们。” “好。”朱彦只好作罢。 许久之后,淬弦等人纷纷从楼阁中出来,向众人解释道:“想必女妖已然逃走,我等并未发现其踪迹。” 叙闲追问道:“有无发现什么蛛丝马迹?那妖究竟是何类妖物?” 淬弦遗憾道:“并无。” “哼!”异族女子冷冷道,“看来你们漠外人族也不过如此,连一个女妖也抓不到!” 淬弦等人向那处看去,目光却先扫见了与朱彦一起站立的林涟漪,且不见银芜。只一思考,他们便明白了所谓易容之妖为何人。 除无垠之外,几人脸色都是一变,欲质问其为何有如此道行。无垠惊讶担忧之下,忙趋步至林涟漪身边,将朱彦逼开。 欲言又止,二人只是相视。 第二百二十六章 夺毒 () “光天化日,成何体统!”意识到二人关系的众人顾不得异族女子的威胁,忍不住要说道两句。 异族女子不管二人如何久别后意外重逢,只冷冷扫过一遍从楼阁中退出来的众人,道:“既然你们没有抓到女妖,蛇梨我就先带走了。” “什么!” “让她带走,只要我们活着就行了。” 秋分、叙闲却惊道:“不可!” “如何不可?”异族女子跳下交椅,道,“你等弱者,何敢反对?” “大言不惭!”一道浅青灰光芒凌厉地指向异族女子。 女子感其锋棱,侧过头瞥向他,微笑道:“剑不错,可惜是个弱者在用。”无垠惊怒于其轻蔑至极的态度,她继续道,“我对剑没兴趣,可你要是求我收下你的剑,我也可收回去算它个珍藏。” 话音未落,浅青灰光芒已向异族女子冲了过去。 异族男子向后退去,似不打算迎敌。 女子轻叱一声,双手捏一道奇异指诀,十指扭曲得不似常人所能做到,林涟漪下意识以为她也与蛇妖族有些关联。 她十指之间,浅黄色光芒中夹杂着淡淡青绿色,如即将成熟的果实一般。双手忽地分开,至接近青穹剑时又猛然合起,立时爆发一团耀眼光辉,生生将青穹剑阻住。 无垠惊异,察觉到女子凝出的光辉中分明诡异至极,虽也算灵力的一种,却蕴含着另一种力量,捉摸不透,又强大无比。 青穹剑向后收回,同时后退几步,至剑刃划过一道弧度,又成进攻之势,避开女子正面,向其侧面劈去。 “好剑!”女子以别扭的漠外语言夸赞一声,光芒退去,她衣袖一挥,一团浅黄色夹杂着青绿色的光芒,远比方才的更显真实浓重,自衣袖之中飞出。 定是女子的法宝了。 无垠和战外之人皆尚未看清法宝模样,女子再次捏起与方才类似的指诀,似狂欢一般呼道:“**帕木奇!” 漠外之人中无人懂得此言之意,猜测大概是表达战意盎然。 无垠开始慎重对待,此女之诡异术法不似漠外,必然暗藏玄机。 青穹剑继续向她身侧劈去,浅青灰的锋棱已接近女子肩膀。 敢于挑衅青穹剑主人的人,自然不会这么轻松被打败。异族女子身体不动,在指诀指挥之下,她法宝倾斜二而上,与青穹剑猛烈相击。 “呼!” 众人惊奇。 两件法宝撞击,声音竟是一阵如狂风般的呼啸声。 这女子的法宝究竟是何物? 女子得意一笑,电光火石之间身体向后退去,至三步之远,她得意笑道:“既然你急着献宝,我便将其收下了。” 无垠大惊失色,欲收回青穹剑,竟发现青穹剑如陷入大漠流沙之中,一种强大的吸力自异族女子法宝之上传来,将青穹剑牢牢吸住。 林涟漪发觉其异样,担忧之至,脑海中闪过一个想法,会法术这件事不是已经暴露了吗? 心头一急,便欲亲自冲上。 身边蓦然亮起一道海蓝色光芒,向异族女子冲了过去。刘垣冽已出手,林涟漪便又退回,再看看情况。 异族女子见清辽剑也冲了过来,手中又送入一道灵力,同时喝道:“艾岩!” 异族男子听令站出,接下了清辽剑。 叙闲看准二人没有援手,便劝道:“二位还是放下蛇梨快快离开吧,我们这里有许多江湖高人,你们占不到优势的。” 不料她才言罢,异族二人尚未回答,追究女妖不得,正在沉默中愤怒的邪道三位前辈已打算离开。 “和香城中不许私斗,原来管的只是漠外之人。”凌飞花冷笑。 “既是不许我等私斗,我们便出城待兔吧。”佘晚舟看向无垠,眼神深邃,不知其意,“若有机会,我愿助掌事大人夺得青穹剑。” “你说那柄两招之内便显露败象的剑吗?”尽生嘲弄地望着无垠,道,“剑再好,战斗时终究要看用的人如何了。这青穹剑,不取也罢。” 佘晚舟看向尽生,微笑道:“此言有理,可若是掌事大人你用,必然比那正道小子更能发挥其威力。” 尽生亦看向他,微笑:“潭主是这样想的吗?不如你我二人合力夺了青穹剑和清辽剑,一人一柄,如何?” 凌飞花望着二人,也是微笑,笑容中透着冷意,她道:“若是这两柄剑逃脱了那女子之手,出城之后,必是两位的囊中之物了。我先走一步。” “凌阙主不打算在城外暂留片刻吗?” “我凌影阙有碧桐泪。”凌飞花转过身,甜甜的声音中透着高傲,仿佛富贵之人嘲笑两个精心计划着夺取脏馒头的流浪者。 二人见凌飞花离开,相视一笑,先后离开。 邪道三位前辈都走了,其他人更无留下来的理由,便也陆续散去。 只有正道大小人物,肩负重任,只有留在此处,与正道领袖三派的弟子站在一起。 无垠的青穹剑仍未脱离女子法宝的吸引,他经脉中灵力奔涌不停,青穹剑光芒越发盛大,却似被粘附在女子法宝之上一般,不得脱离。 若是不执着于青穹剑,以女子如此强悍的力量和诡异的法宝,绝对可以力敌场中数人,安然遁走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她仿佛存心任性一般,坚持要抢夺青穹剑。 另一边异族男子艾岩与刘垣冽的战斗也没那么轻松。艾岩至今没有亮出法宝,也没有试图正面对抗刘垣冽,只是一味闪躲。 小小一片地方,竟然让他躲了这许久,愣是没受丝毫伤。 刘垣冽气得吼道:“是条汉子就跟我正面打!” 异族男子冷笑:“正面硬撼是蠢人做法,我本无意与你打斗,你若明知不能胜我,不如我们都且休息。” “闭嘴!”刘垣冽气得又吼一声,海蓝色光芒成两剑之粗,向才从角落里跳出的异族男子削了过去。 “啊!” 异族男子惊呼一声,仓皇远离刘垣冽,手臂上赫然一道大口子,鲜血直流,自浸湿衣衫。可惜并未伤及骨头,男子的惊呼也多半出于惊奇,而非重伤。 他惊怒,未来得及说话,又一道海蓝色光芒招呼上来。 异族男子只得压下惊讶,继续躲藏。 异族女子听得男子惊呼,手中维持法宝的灵力一慢。 无垠趁机使力,浅青灰光芒自上而下流转曳曳,猛然之间,青穹剑脱离女子法宝的诡异灵力范围。 无垠后退数步,站定,冷面上不可掩饰的显露些慌乱。这辈子没遇上过这样诡异的战斗,两招之内连青穹剑也差点丢了,对方是何等高人? 第二百二十七章 赠毒 () 女子见其逃脱,面露怒色,随即恢复,仍以得意的语气悠然道:“看来你还不是很情愿把青穹剑交给我。” 无垠紧握青穹剑,低头看它一眼,又抬头,直面异族女子,沉声道:“青穹剑乃我千羽林神兵,如何能交给你这异族之人?” “异族之人?”女子笑道,“异族之人也是人族啊,总比那女妖更亲切吧?这青穹剑我就不要了。望你见到女妖时,也能这般竭力厮杀。” 无垠忙喝道:“蛇梨呢?” 女子暂不理他,唤道:“艾岩!” 艾岩正躲开一道向其小腿斜切而上的海蓝色剑芒,听得命令,向后连退,道:“小子,我要走了,来日再战!” 刘垣冽却怒道:“正面接我一招再说!” 海蓝色光芒忽地呈铺天盖地之势,不由分说便向异族男子轰去。 男子无奈叹了一声,余光瞥了瞥手臂上的伤势。从始至终,也只有这里被他攻击成功了。 “小子猖狂!”异族男子仿佛已稳胜一般笑了笑,笑中还带着几分不屑。 他手中握起一道指诀,比起方才女子所成之指诀,缺少了些变化,或者说扭曲。不过十指间亮起的光辉亦是浅黄色中夹杂着几丝青绿色。 风声呼起,呼啸飞扬,以光芒为中心,忽地暴风狰狞。 众人惊异,为暴风气势威逼得欲寻处躲藏,下一刻才意识到这暴风仅控制在海蓝色光芒以外半丈之处,且越往外风声越弱,才敢悄稍稍后退,便放心观看。 刘垣冽也是头一回见到这种迅速而成又威势逼人的阵仗,却不见其法宝。 碎成一丝丝的灵力于风中飘扬,当万千丝极细小的灵力游丝触及皮肤时,酸麻疼痛自周身涌来。刘垣冽悚然一惊,错觉其应是蚂蚁噬咬,身体下意识地凝起屏障,将这诡异灵力隔绝在外。 暴风呼啸之中,越接近男子,所受压力越大。他只觉面上疼痛,如此狂风,即便不说其中蕴含的灵力,也远超过一般的凛冽寒风了。 能不用法宝,在短短时间内形成这么厉害的暴风,且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如此力量,定然是绝顶高手的水平。 刘垣冽察觉“厉害”,却以不肯服输的勇气,暴风中死死把持清辽剑的方向,海蓝色光芒仍旧向男子劈去。 “咝” 一阵尖锐的穿空之声,自暴风之外,向暴风中心而去。 “后退!”奉命相助守护蛇梨的秋分终于出手。 这不是对当下恋战的刘垣冽说的,而是要其此招过后立即后退。 异族男子感知暴风外有人插手,冷蔑地哼了一声,似对这种二人打一人的做法很不屑。 赶去援助刘垣冽的秋分听得这一冷哼,更加慎重,面对刘垣冽如此强招,他还能哼得出来,这已不是一般高手能做到的了。 赶去之时,他脑海中闪过一瞬的念头:这异族二人究竟师从何人,为何如此厉害?他们又为何如此想抓到那女妖? 未等他进入暴风,清辽剑与异族男子手中光辉相触。 风暴遽然混乱,其中夹杂着的千万灵力游丝四下溃散,远者甚至向一丈之外落去。 秋分早已凝起屏障护住身,游丝于他不过是遮挡了部分视线。 随着秋分逼近,方才气势万丈的两道光芒自强盛转为混乱,直至溃散完,如这风暴一般,由盛而衰。 刘垣冽五脏承伤,气息在那诡异灵力气息的压抑下窒了一瞬。他几乎震晕过去,却还记得秋分方才的喝令,待光芒一弱,便勉强力后退,堪堪逃离了暴风。 几乎同时,秋分持一短匕,曳白芒,冲入暴风之中,与异族男子交锋。 这一交锋之威力远远低于方才那一对决,却也颇有威势。 刘垣冽站稳不住,险些摔倒,朱彦冲上前扶住他,又立即为他查看伤势。 刘垣冽头昏眼花之际,犹恋恋不舍方才那场他失利了的战斗,向暴风看去,惊见异族男子和秋分又一交锋,竟然还颇有威势,他惊奇之中终于流露出敬佩之意,轻叹了一声。 此刻并非只有刘垣冽有这种敬佩之意,无垠领教过异族女子的厉害,望向重伤的刘垣冽和仍有一战之力的异族男子,亦觉敬佩。 如此高人,绝非他无垠一个仅仅天赋够格又仗着青穹神剑之利的人可以比得上的。 林涟漪凝望着暴风散去,异族男子显露身形,周身上下,虽衣衫破损颇多,却只有手臂上一道伤痕,凝结的血液在日光下呈现暗淡的黑红色。 此外之内伤,她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秋分亦未受明显创伤,为表敬意,他向后退了几步,对异族男子抱拳。 异族男子学他模样,抱拳还礼,嘴角一抖,抖出一个稍带些轻蔑的笑容,道:“道行高深,艾岩佩服。” 秋分微微一笑,向异族女子看去,道:“还请二位将蛇梨留下,即可就此离去。” 异族男子向异族女子走去,以他们自己的需要说了几句话,似是劝告些什么。 不料异族女子听后勃然大怒,以漠外语言道:“这蛇梨我要定了,你们自有配方,再做就是了。” 秋分脸色谨慎,道:“姑娘,我并非舍不得这一瓶蛇梨,只是蛇梨剧毒,你等若不好好保管,势必害人害己。” 女子挑眉,道:“既如此,我好好保管便是了,莫非你觉得我能力低微,做不到好好保管?” 她手中又亮起光芒,似是威胁。 “让她拿去吧!” 场中正僵局时,叙闲忽然道。 众人惊讶,向叙闲望去。 叙闲面露不舍,却还是看向异族二人,道:“我见识过你们的力量了,相信你们能够好好保管,好香送高人,这瓶蛇梨便送给你们了。” 异族女子惊喜。 叙闲转过头望向身体不适坐在一边的程飘,问道:“程小姐,这蛇梨乃是你父母心血,赠与这两位一瓶,可有意见?” 程飘看向异族二人,道:“我没有意见,望你们真的好生保管,莫要让别人抢走。若遇到那女妖,也请竭力保住,切莫让她夺了去害人。” “程小姐放心。”异族女子倒是答应得爽快,“女妖,我非抓不可。即便她不找上门,我也会找到她。” 程飘微笑点头,随即不禁好奇问道:“姑娘能否告诉我,为何你二人对那女妖紧追不放?” 异族男女相视一眼,男子淡淡道:“那女妖偷走了我们的一件宝贝。” 程飘笑意更盛,道:“原来如此。敢在二位高人手下偷东西,那女妖定是不想活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 沉默 () “正是。”异族女子眸中闪现坚定之意,似是誓要抓获女妖。 此事已了,今年赏香大会仓促结束。 异族二人离开后,叙闲请众人在倚风酒楼中用了迟到的午膳。随后程飘留了千羽林、百琐庄、十虹涧弟子于程府之中休息一日。 刘垣冽一进入程府便将蛇梨配方交给了程飘。程飘感激之下,便以邪道驻扎此处为由,愿多留他们几日。 然邵仲文、赵苍宇、淬弦皆婉拒了她的好意。赏香大会已经结束,和香城中剑丹城派来的护卫也要随秋分一起撤走,即便他们龟缩在城中,邪道等不及了也会打上来。 到时不免拖累城中百姓,不如他们尽快离开。是死是活,都由自己拼出个结果。 秋分虽有意帮助正道这些弟子,想起从前抚虚大师呕心沥血打造出的十柄神剑中,有两柄就在他们身上,他更是唏嘘不已。 可惜剑丹城城主似知晓赏香大会必乱一般,早早便派人前来传令,要秋分尽快回去。 言下之意,便是绝不可参与正邪斗争。 秋分无奈,在程府中短暂歇息后,只好告别几人,先去了趟和香城主府,向方才发觉不对早早逃走的城主道别,再行离开。 和香城主临阵脱逃之事并未在城中散播开来,只因他毕竟代表着和香城的颜面,日后和香城欲收获江湖上的生意,可不能让一个怯懦的城主毁了城名声。 不过叙闲等人虽刻意藏住了城主脱逃之事,私下对他却颇多意见。 “是他同意的办赏香大会,事先总该知道可能出现意外,竟然临阵脱逃,实在懦弱!”韩朗嫣首先气道。 程飘、叙闲正与他们待在一起,听得此话,更多的却不是气愤,而是无奈。 程飘微微一笑,道:“韩姑娘不必生气。有些权势的人总会更多地暴露这些毛病,我看其他参加赏香大会的人也对女妖、异族那两人心生害怕,只不过城主暴露得明显一些罢了。” “这样的人,早该将他推翻了。”韩朗嫣仍旧闷闷不乐。 叙闲笑着摇摇头,道:“毕竟是世俗之人,敢于抢夺江湖生意,已经算得上有些远见胆识了,难道你要期望他像早在江湖之中昌盛了许久的剑丹城的城主一样雄才大略吗?” 韩朗嫣还要说话,程飘叹道:“也不怪他。为了获得江湖生意,他也顶了很多压力。你们方才见到秋分掌事大人,作为剑丹城人,可以于正邪之中保持中立,然平凡俗世之人为了声名,必须偏向正道。 “剑丹城崛起很早了,不参与正邪之事仿佛已成为惯例,正邪之中无人指责;若换作和香城,此次赏香大会上胆敢容纳邪道,将来必有一场万人谴责。 “依我看来,他是胆小,却也未必没有雄才大略。” 韩朗嫣、叙闲若有所思地点头。 程飘恍然间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轻轻一笑,似抛却方才深意,道:“几位初入城中,想是尚未好好认识此城,叙闲姑娘可带他们去城中玩耍。正好,叙闲姑娘最近忙于赏香大会,也没怎么玩过了吧?” 韩朗嫣看向叙闲,叙闲欣然点头,她亦兴奋点头道:“好啊,我这就去叫他们。愿意去的陪我去,不愿意去的也要拉去!” 程飘笑道:“韩姑娘如此活泼,真看不出来是个道行高深的正道侠女,倒和叙闲姑娘一样,似个俗世富贵人。” 韩朗嫣站起身,故作端庄地行俗世小姐礼仪道:“程小姐过奖了。” “快去快去,去晚了可赶不上回来的晚膳。”程飘莞尔。 韩朗嫣、叙闲告辞后相携离开。 房间中的寂静带着些莫名神秘的意味,然片刻后便被剩下的二人打破。 程飘静静望着身旁的女子,那个赏香大会上于众目睽睽之下显露真容的女子,自从大会结束,就一直沉默。 周围之人,除了韩朗嫣能毫无顾忌无人管地与她同行,其他人都只有疏远她。 朱彦、刘垣冽欲接近她时,为赵苍宇阻止,只好退回。然那名叫“无垠”的千羽林弟子显然很是在意她,一路上无视邵仲文的多番警告,与林涟漪形影不离。 午膳后她抽空问过韩朗嫣,原来二人将成婚事,可惜林涟漪真容一显,这婚事恐怕得有变动。 她不便多问,唯一能做的便是将她拉来房间里待一会儿,好有些准备去面对同门的质问。 不对,她不算是千羽林弟子,也称不上“同门”了。记得席间,邵仲文曾言:“林姑娘将要嫁入我千羽林西林,前途不可限量。” 一句颇有讽刺意味的话,说得仿佛林涟漪是处心积虑欲嫁入西林的。 林涟漪低头静默,仿佛方才说笑在另一个世界。 程飘轻叹道:“林姑娘放心,只要那位无垠少侠在意你,此事未必不能成。” 林涟漪嘴角抖了抖,欲扯出一丝微笑,却不得成功。她只有低声苦涩道:“何来的转机?此事已了。”顿了顿,她缓缓抬头。 程飘正考虑着如何为她找解决之策,忽地见她抬头,其明亮的目光如潜藏锋棱透出剑鞘的锐利,令她想起异族男女的目光。 她惊得脸色一滞,欲问时,林涟漪缓缓道:“红绸,你可认识红绸?” 程飘瞳孔收缩。 红绸! 她蓦然站起,口舌颤抖,惊问:“你知道……” “乘曦,你又认识乘曦吗?”林涟漪以更加确认的语气问道。 程飘浑身颤抖,明眸之中却有泪水淌下,此刻她悲怆的气质竟半分不输于冯姑娘了。 她闭上双眼,挤出了其中徘徊不下的泪水,闭唇,仰头。 林涟漪不知其意,唯恐她突下杀手,亦站起身,向后悄悄退了两步,袖中夜魄蓄势待发。 程飘再次启唇,坚决地道:“明知故问。” 林涟漪微微一笑,果然如此。 程飘低下头,直视于她,面容神色尚不能恢复如常,绝望之中透着冷然,她低声问道:“红绸,乘曦,她为谁所杀?是怎么死的?你告诉我。” 猛然一种无形的力量自她身体爆发出来,充斥在这片狭小的空间,汹涌的力量令林涟漪如觉置身海浪之中,没有明显的浪头,仅凭这片深不见底的浩瀚,便要令其惊恐得忘却呼吸。 第二百二十九章 识破 () 林涟漪震惊之下,似回到三年前红绸与她对决时的惊心动魄之夜,蛇妖族独特的灵力与战无不胜的世外之物逼得她只有认输的份。 思绪飞流,她有言可解释,却不得张口。此妖灵力比之红绸更加深厚,她不得不先以一身灵力缓解这般压力。 程飘接着问道:“是不是凌飞雪?是不是?” 林涟漪一惊,对,十年前红绸去抢夺碧桐泪时总不会连遗言都不留就傻傻地去送死了。 “是。”林涟漪道。 程飘面容上的绝望渐渐成了凄然,房间中力量迅速一收。 她颓然坐下,低头轻声抽泣,道:“我这也算是明知故问了吧?我逃出来后,斜纤就告诉我,红绸去了茯苓村便再也没有回来。 “她最后传来的消息,是凌飞雪也到达了茯苓村。 “凌飞雪,凌飞雪,哈哈,凌飞雪,邪道第一大教的女教主,果然实力超群。” 林涟漪顾不得听她如何悲怆绝望,从她话语中,林涟漪意识到了另一件不得了的事。 她一句“我逃出来后,斜纤就告诉我”,也就是说,她竟不是斜纤! 那便是吟暮! 吟暮竟从别处逃了出来。三年前红绸说到蛇妖族逃出暮雪千山的六妖后来的去向,吟暮不知去向,应是为人囚禁。 这也是上百年前的事了,没想到她还能逃出来。 吟暮逃出来能倚仗的只有一种东西,即世外之物。林涟漪亲身受过世外之物的打击,也尝试过它对封印之类灵力的腐蚀,效果非凡。 如此想来,能逃出来也不奇怪。 那么,斜纤不会是那个一走路便显露蛇妖族特点的叙闲吧? 能被蛇妖族选出来获得不死的资格,又作为天才被寂雪宫宫主收养,这天赋不差。像吟暮、红绸这般修炼了上千年,怎么可能还明显暴露出蛇妖族的特点呢? “林姑娘,你是如何认识乘曦的?”程飘,不,应该说吟暮了,她缓缓恢复平静,直视林涟漪,问道。 林涟漪坐了下来,直视她,惊见她面容已恢复她蛇妖族真身的模样,双腿的交缠亦如红绸一般扭曲,也如她林涟漪一般。 面壁之时,林涟漪就发现,只要她稍稍放松且不加注意,双腿便会如蛇妖族一般不经意间交缠得扭曲。 这习惯,还真的难改…… 也难怪叙闲…… 她下意识地动了动腿,确定没有交缠在一起,又将双手置于腿上,缓缓道来:“我猜你是吟暮,是吗?” 吟暮勉强微笑:“是。看来乘曦告诉了你很多蛇妖族之事。” “是啊,她希望我能救出你,所以告诉了我很多。”林涟漪将她在千羽林中就思虑了很久的故事说出。 吟暮目露惊讶,上下打量她,却看不出她有什么特殊之处,不禁问道:“她为何选中了你?” 林涟漪摇头,道:“也许是走投无路吧?” “走投无路?”吟暮似发现了什么,目光倏然冷下。 林涟漪心头一跳,面上却不表露出来,只以为她因凌飞雪逼得她走投无路而愤怒,便点头,等待她接下来的问题。 不料接下来吟暮的分析令她猝不及防、惊悚万分。 吟暮冷冷盯着林涟漪,道:“十年前凌飞雪死讯传出,即便在死讯传出之时,你应当不过十岁。既是不过十岁,天赋再好,修炼再早,也不可能有多深的道行。” 猝不及防下,林涟漪心弦绷紧,呼吸沉重起来,袖中夜魄光芒渐渐亮起。 “我妹妹既能逃脱凌飞雪之杀,也一定有能力夺取你的身体。” 林涟漪脸色发白,此战已不可避免。 对,若是如此,她一定有能力杀她。就算没有能力,不还有世外之物吗? “我蛇妖族并非善类,紧迫之下,”吟暮缓缓道,声音越发冷厉,一身威势如暮雪千山祭雪殿当年的殿主一般震慑人心,“她必杀你。 “可是,你还活着。” 林涟漪蓦然站起,手中白芒亮起,道:“你想怎样?” 吟暮缓缓站起,每一动作都似显露万钧力量:“我妹妹想杀你,我自然也想杀你。” “正道弟子都在程府之中,我就算敌不过你,也足以吸引他们的注意。”林涟漪小心戒备,面对强敌,又知不可能逃脱,也只有死守以拖延时间了。 吟暮忽地诡异一笑,一身威势迅速收起。然其轻淡的笑声于林涟漪耳中,无异于催命魔曲。 林涟漪正毛骨悚然地想象吟暮会如何折磨她,却听吟暮沉重地道:“小妹妹,你不必紧张。赏香大会上,我既有意维护你,自然给你解释的机会。 “你若能解释得我满意了,我便放过你。 “毕竟,能反杀了红绸的,一定有异于寻常人族之处。你若愿意帮着我蛇妖族夺回暮雪千山,即便再杀一个吟暮,我也甘心。” 林涟漪震惊,赏香大会上,她化作程飘躲在暗处。见她为异族男子所逼迫,女妖出声引开众人注意,原来是刻意帮她。 当时吟暮既不知晓她和红绸相识,又为何救她?然相比于当时救她,现下放过她更是奇怪。 蛇妖族的想法都这样不按常理吗? 她不敢放松警惕,夜魄白芒闪烁得稳定,目光在吟暮风霜浸染的美丽面容、深邃悲怆的眼眸中试探她真实的意思。 吟暮在她试探的目光下忍不住脸色一变,转过身去,终而长舒一口气,道:“谎言很难骗到我这种混迹人间千年的妖族。小妹妹,你还太嫩了。” 林涟漪松了一口气,绷紧的双肩放松下来,夜魄白芒收去。紧张感褪去之时,她才发觉面庞上汗水滴下、冷意流淌。 这些都被吟暮看到了,林涟漪面对强大力量的弱者表现被吟暮看在眼里。 林涟漪惊慌了一瞬,却又觉得吟暮能放过她已经很好了,出点丑不算什么。 回想十年前在茯苓村,红绸也是一出现就威胁了她的性命,当时之情况比现在危急更多,出丑自然也更甚。 “飘。”吟暮轻声唤道。 林涟漪一惊,向周围看去。 对面墙壁上,一片墙壁脱离整体,向后退了些。从其周围漏出的空隙中走出一名女子,竟是程飘的长相。 女子看了眼吟暮、林涟漪二人,便向林涟漪走来,道:“林姑娘,我是程府千金程飘。” 林涟漪明白过来,原来吟暮和真正的程飘早已商量好了。从头一次在比武招亲时遇见,到后来故意引导百琐庄弟子从佘夜潭手中抢夺蛇梨,都在她们的设计之中。 第二百三十章 调和 () 林涟漪曾猜到此事,却在发现蛇梨落于佘夜潭手中之后,将此猜想放在了一边。 果然是太嫩了。 如吟暮这般的强大女妖,能将旁人一步步的动作部算在心里,远不是倚仗天赋才智便可以做到,实在可怕。 来不及思考吟暮精心布置这个局目的何在,林涟漪只觉她再多说一句谎言,都会被立时揭穿至无地自容。 好在吟暮摆手道:“我去静一静,你和这小妹妹聊一聊吧。” “是。”程飘点头,目送吟暮走入暗道,而墙壁就这么开着。 林涟漪与真正的程飘相视,心中有许多问题,却不知能否提问。 程飘比她自然许多,一身大家闺秀的气质于举止间溢然,她微笑道:“姑娘请坐。我是世俗之人,不懂法术,请你放心。” 林涟漪暗叹多心了,往回坐下,待程飘也坐下,犹豫一下,问了个与吟暮无甚关系的问题:“程小姐与吟暮相识,又同意令吟暮易容成你,那你父母……” “他们真的是遇害于邪道之手了。”程飘叹道,眼眸之中留存有父母被害当日的忧伤,却因时间已久,的确爱恨淡褪了许多。 “是佘夜潭吗?” “如你所见,邪道那些小人为了奉承佘夜潭,四处搜集毒物,便杀了我父母。吟暮引导你们去发现的,都是真实的。” “为什么她要如此大费周章?”林涟漪不知程飘会否回答,但还是问了出来。 “夺回蛇梨,为我报仇确实容易,但是,她不愿意参与人族正邪两道的斗争。”程飘道,“她设下这一局时,也是接受了我的建议。” “你的建议?”林涟漪讶道。 “一举两得,既让你们替我报仇,又引导你们发现了佘夜潭欲制无毒的秘密。” “吟暮希望我们正道阻止佘夜潭制出无毒?” 从锦衣城回到和香城途中,林涟漪听刘垣冽简单讲过尽生、佘晚舟的对话,故知晓无毒。 程飘点头:“我们不知邪道用无毒做些什么,但此毒一旦制成,势必成人族一祸。制成蛇梨,本是为引起红绸注意,希望其能主动找到和香城,与她会合。 “不料邪道找上门来,不但将蛇梨夺走,还杀我父母及一众制香师灭口。吟暮顺藤摸瓜,发现了佘夜潭欲制出无毒。 “我劝她如此布局,在剑丹城之后,又麻烦叙闲前往长晖城宣传赏香大会,引导正道弟子前来和香城,一步步发现我们已经发现之事。” 林涟漪心生敬叹,身为被人族驱赶到暮雪千山的蛇妖族,竟还挂心着人族的安危,这等良善实在远超了至少一半人族之人。 “你们,能够阻止佘夜潭吗?”程飘话语中的不确定似是表明了对正道实力的怀疑。 林涟漪拿不准主意,道:“你们怕是不知道,如今想制出无毒的不仅仅是佘夜潭,鬼双城也参与其中。” “什么?”程飘惊疑,稍一回想,道,“赏香大会上,鬼双城的掌事确实出现了,我却不知道他们已达成共谋。” 想到此,她忽地一惊,追问道,“那凌影阙是否也参与其中?” “这我却不清楚。”林涟漪如实答道。 程飘担忧蹙眉,道:“两大分派联合,他们在暗,正道在明,即便想要阻止,恐怕有心无力。不过蛇梨配方还在我们手中,无毒暂时还不能制出来。” “恐怕你们是白忙活了一趟。”林涟漪缓缓道,面上表情越发沉重。 “怎么?” “鬼双城尽生与佘夜潭佘晚舟商定共享无毒,就是以那制出无毒必需的最重要之物作为交换的。” 程飘大惊失色。 林涟漪记得在知晓无毒之事后,曾问过刘垣冽无毒为何物,可惜百琐庄之中从未有人提到过此毒,赵苍宇等人更是无从知晓。 见程飘似乎对此很清楚,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不在乎多问一点,它便问道:“那最重要之物是什么?” “调和无毒之物。”程飘答道,“你可以理解为容器,却又不算是容器。” “真正能承受无毒之毒性的容器还不存在。你所知之最坚固之物,如清辽剑、青穹剑这等神剑,遇到无毒,至少也得变成废铜烂铁。 “我说说之‘容器’之意,乃为调和之用。姑娘可曾听说用毒之事,有‘以毒攻毒’一说?” 林涟漪点点头。 “一两种剧毒倒可以相生相克,从而取消毒性,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无毒’。然佘夜潭、鬼双城要制出的无毒,乃是失传多年的人间至毒,其中含上千种剧毒,因数量之多,相互混杂均匀,彼此实难以平衡,故需一种调和之物。” 林涟漪似乎理解了,缓缓道:“这种调和之物平衡这上千种剧毒之间的细微影响,从而使最终成品呈现‘无毒’的假象。是这样吗?” 说出此言时,她浑身猛地一抖,心脏跳动得骤然剧烈,似面临了生命威胁。下意识地遏制住周身反应时,又意识到脸色早已发白。 “尽生说,他手上有对制出无毒而言最重要之物,即一个人的血,要以此为筹码,与佘晚舟交换无毒。”从锦衣城回到和香城时,刘垣冽曾如此说过。 当夜她心中已有了疑虑,站在和香城门下,往锦衣城方向望了一眼:“那最重要之物,不会就是她的血吧?” 然走进城门后,她便将此事放下了。她一身鲜血,虽有剧毒,却极是混乱,如何能用? 今听程飘解释一番,林涟漪才蓦地明白过来。 那鲜血,多半就是她的了。 程飘点头,道:“林姑娘猜得不错。但是这种微妙平衡极容易被打破。世上无一物不带丝毫毒素,外界的一粒尘埃都有可能使无毒之中的平衡打破,继而千种剧毒共同发作。 “所以无毒一旦制出,必须严密封存,不可渗入空气。因调和之物将毒性调和了,任意一种寻常容器都可以容纳无毒。” 林涟漪暗叹制出无毒之人若非小心谨慎之至,恐怕自己就先得死于无毒,后又想到使用问题,便问道:“无毒保存尚需如此谨慎,又该如何使用?” “连着容器,一起毁了也是一种方法。不过更精妙的方法,是通过调节调和之物的用量,控制无毒的‘无毒状态’稳定性。 “有时一粒尘埃可引发无毒之剧毒,有时无毒入体,若中毒者不自饮另一剧毒,不可触发其毒性。” 林涟漪悚然一惊,这种掌控剧毒的能力,哪里还是寻常制毒师可以做到的? “蛇梨呢?蛇梨中是否也含有这种调和之物?” “是。” 第二百三十一章 遗漏 () “何物?”林涟漪追问,蛇梨中的调和之物定然不是她的鲜血。 “暮雪千山,蛇妖族的玉醴。” 林涟漪惊异。 蛇妖族乃妖族迁入人界,其剧毒在人间自然也是称得上厉害的,只是没想到他们的玉醴还有座位调和之物的作用。 吟暮为了找到乘曦,不惜冒着暴露蛇妖族身份的危险。林涟漪对吟暮这个蛇妖的良善又多了一分敬佩。 程飘见林涟漪并无鄙夷神色,显露轻微病态的娇靥上闪过一丝惊讶,道:“林姑娘对我蛇妖族经历可有了解?” 林涟漪迟疑一下,看了眼暗道方向,还是实话实说道:“红……乘曦曾将鹰魔族进攻前后的过程告诉了我。” 程飘“哦”了一声,道:“对内可称乘曦为乘曦,对外称她为红绸。对内可称吟暮为吟暮,对外当称她为白绫。” “白绫。”林涟漪念了一声。 “喜堂挂红绸,灵堂该挂白绫了。”程飘微笑,“白绫之名,便是吟暮随口取的林姑娘既知我蛇妖族之难,可愿助我等重回暮雪千山? “若是正道不容你,你又不愿跻身邪道,便来我蛇妖族吧。” 林涟漪沉吟,这问话却不好回答了。 方才吟暮说得明白:“你若愿意帮着我蛇妖族夺回暮雪千山,即便再杀一个吟暮,我也甘心。” 只不过程飘说得委婉了许多。 “乘曦以为我竟有能力救出吟暮,已经令我感到惶恐了;如今你们又说,希望我加入你们。哼,说得仿佛加我一个,就能解救暮雪千山于鹰魔族手中似的。” 程飘微笑,目光向暗道处瞥了一眼,道:“我听吟暮方才这么说了,虽不知道你究竟有什么能力,但我相信蛇妖族如今族长的决断。” 林涟漪惊讶,吟暮已成了族长。而听她们所言,蛇妖族似乎壮大了许多,才不得不需要一个族长,否则以蛇妖族之性,是懒得搞这一套虚的。 三年前红绸给她留下的梦境之中,乘曦和吟暮可是达成了共识,坚决不与人族通婚的。难道吟暮逃出后竟又回到了暮雪千山,绑了几个蛇妖族回来? “具体决定,还望林姑娘慎重考虑,三思过后,再告诉我们。”程飘从容劝道。 林涟漪点头,道:“一定一定。”同时心中却想:既然吟暮都出来了,红绸交代我的最起码重任已经完成,我先逃出来,以后怎么想,你们也管不了。 “飘,你先回去,我和林姑娘有要事相商。”吟暮从暗道中走出,道。 “是。”程飘向林涟漪点头,回到暗道之中。 仍旧顶着程飘面容的吟暮坐在林涟漪身边,双腿交缠,深深呼吸一口气,道:“林姑娘,请解释一下你反杀乘曦一事。” 林涟漪指尖一抖,迅速低头看了看双腿,又抬头,直视吟暮,将事件大概说了一遍。 简而言之,就是红绸欲杀她,她又以强**宝与之斗争,最终打败了红绸。红绸重伤之下,不得已,铤而走险,把自己的内丹留给了她,将最后的机会寄托在她身上,即求她救出吟暮。 只不过,她对时间和地点只提到一句:“十年前,茯苓村法宝出世之时,我在茯苓村遇见了红绸。”却不曾说就是在那里与红绸斗法的。 只不过,又故意遗漏了一些细节,比如所用法宝没提名字,红绸被封印在夜魄中十年之事更是只字未提。 林涟漪讲起此事时小心观察着吟暮神情,唯恐其发现她所言有什么破绽。所幸吟暮并未发现问题,毕竟她说的都是实话。 若是让吟暮知道红绸被关在夜魄之中十年,身为姐姐十指连心,又加将心比心,被关了不知多少年的吟暮说不定将她当雪兔精说杀就杀。 吟暮听过整件事后,又沉默片刻,细细思索一番,问道:“你所用的那法宝是不是碧桐泪?” 林涟漪目光一抖,竭力不脸红,更不能脸色发白,点头道:“是。” 吟暮微笑,目光移开,道:“这么说凌影阙的碧桐泪是从你手里抢来的啊。” 林涟漪暗暗松了一口气,苦笑道:“我没有能力守住的东西,再喜欢,也没法是我的。” “是这个理。”吟暮微笑中渐生悲凉,林涟漪明白她是联想到蛇妖族守不住的那片北方的山峦,她收起悲凉,凝视林涟漪,问道,“世外之物,也是这个理吧。” 林涟漪一惊,方才她怕漏出破绽,在讲到与红绸之战时,将红绸动用世外之物一细节也略去了。 对,吟暮没有怀疑这点,应当是认为红绸在与凌飞雪之战中已经用过了世外之物,而以蛇妖之躯,不可能频繁使用,便没有再对她用。 吟暮如今问到世外之物的去向也是自然。这么好的宝物,一度被认为可作夺回暮雪千山之利器,凭吟暮对乘曦的了解,必然能猜到,既然将解救姐姐的重任交给了她林涟漪,自然也该给她能做到这一点的利器。 林涟漪缓缓道:“世外之物的确在我身上,我也自知没有能力保住它。可是在红绸将其交与我时,承诺过将世外之物作为让我救出你的代价。” “可你并没有救出我。不是吗?”吟暮微笑,似将有所动作。 林涟漪无奈,面对如此强者,她又有什么办法?再说红绸确实没答应过世外之物就是属于她的,只告诉她要想掌控世外之物,就必须去问吟暮。 三年前红绸仅仅是拿这个逼她不得不救出吟暮。 “来日我蛇妖族欲夺回暮雪千山时,你若愿意助我,我便不收回你身上的世外之物。” 这才是吟暮希望她加入蛇妖族的原因,她们不想浪费一份世外之物。 不对,不想浪费,直接取走,放在她自己身上,不是更好吗?况且世外之物,连着盛放世外之物的红绸内丹,都是在她丹田之中的。 吟暮舍得将妹妹的内丹放在别人身上吗? 林涟漪微笑,道:“其实一个人身上不能盛放过多的世外之物,所以你才没有取走吧?” 吟暮惊讶,噗嗤一笑,道:“原来你这小妹妹也不像我以为的那么傻,真是胜过人族大多数女子了。” 林涟漪:“……” 吟暮笑罢,正色道:“世外之物捉摸不透,我只清楚一个生命只能承载一份。那世外之物是承载在她的内丹上的,内丹又是我妹妹送给你的,便当由你守着。她向来不喜欢别人动她的东西。 “再说,我蛇妖族,一旦于人族中暴露身份,必然招致所有人的追杀。她留在生灵界唯一的东西,除了你,放在谁身上都不合适。” 第二百三十二章 求助 () 言及此,她自嘲般笑了笑,无尽辛酸,无尽苦涩,如承尽了人间冷暖。 停顿片刻,她自嘲了一句:“你看我现在都沾染了人族重遗物的风俗。” “还有一个程飘。”林涟漪忍不住道,说出口时却忽生后悔。 “没有能力守住的东西,再喜欢,也不该要,否则只是方便了别人来抢夺。”吟暮借用了林涟漪的话,微笑,似并无遗憾,“作为内丹之主,程飘比你更不合适。” “是这个理。”林涟漪带着些歉意微笑,亦借用了吟暮的话。 吟暮摊摊手,无奈道:“你既揭破了我无法收回世外之物,只好逼着你加入我蛇妖族的陷阱,我也只好坦诚相待。” 林涟漪面露喜色,顿觉浑身轻松,不仅是为世外之物,更多的是因小命保住了。 吟暮荡漾着笑意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不甘心,道:“只要小妹妹你一日未死,我便烦你一日,直至你愿意加入我蛇妖族为止。” “我蛇妖族的内丹,我和红绸拼了性命带回来的世外之物,绝不可能流往外人田。” 林涟漪喜色淡了些,却并未过多烦恼。思考片刻,她才终于冷静下来,问道:“你已拼了性命,却只取回这点世外之物,是否不够值当?” “怎么?你想打听世外之物在哪里?”吟暮一眼便看穿她心中所想,笑靥如花,直言道,“我也不知道。若是你加入我蛇妖族,待我们攻下暮雪千山,我便冒险带你走一趟西北大漠,如何?” 林涟漪无言以对。 “小妹妹,我还是很喜欢你的。也是见你心喜,赏香大会上看你有难,才帮了你一把。”吟暮打量她的面容,道,“你长得和我妹妹还真有些像啊。” 林涟漪惊讶,眼前闪过十年前茯苓村外小河边,红绸掐着她脖子的场景,不禁头皮一凉。 “哦,说错了,像凌飞雪,怎么样?我记得不久前听闻人间有一个词,对,貌如飞雪。”吟暮见她似不能接受,忙改口道。 林涟漪张口,尴尬地说道:“谢谢你赏香大会时帮我。” “我帮你有何用?那两个异族之人逼着你还原容貌,你不还是显露真容了?”吟暮叹道。 林涟漪忽地想起一事,请教道:“为什么他们识得出我的易容之术,却没有发现你?” “谁告诉你我用的是易容之术了?”吟暮掩嘴一笑。 林涟漪猛然醒悟:“难道是真的程小姐?” 说出此言,林涟漪又觉不对,方才亲眼见她从程飘面容变作了吟暮面容,如今又是程飘面容。 “那两个人是漠族,你们不与西北大漠之人往来,不知道他们的情况。西北大漠之人种族很多,所有人都以西北大漠为名,称‘漠族’。 “洛郸族是洛郸城人,自从建立洛郸城汇聚城中后,和漠外之地往来,自以为有些教化,便要与其他漠族之人分隔开来,自称‘洛郸族’。 “此后讲到漠族,并不包含洛郸族,反而常有人以‘洛郸族’之名指所有漠族之人。 “我知漠族有法术能识破易容术。那漠族二人出现之前,我一直用的是易容术;当我发现他们后,便立即和真正的飘换了过来。” “原来如此。” “他们说我偷了他们的宝物,我竟不知道是什么宝物,我又是何时偷的。”吟暮摇头微笑,眸中闪亮的光芒中透着狡黠的美丽。 林涟漪惊讶,当时便觉那二人多半是胡说,原来果真是。 “你不想知道吗?”吟暮凝望她的目光中透着神秘,“况且那二人还害得你和无垠少侠的婚事又出风波。” 林涟漪闻言便觉痛心,她向门外望了一眼,此时邵仲文应当正半劝半逼地要无垠放弃婚事吧? 沉痛之中,她勉强持续话题:“如何知晓?” “今晚我带你去会会他们。”吟暮目露期待。 林涟漪凝望她期待的神情,不禁暗想她多少年没打过架了。 对了,十年前凌飞雪和红绸斗法也是这种表情。 三袖盛会上,无垠也是这般期待吧。 从吟暮秀丽如暮雪千山冰雪风光的眼眸中,她仿佛看见了未来的无垠。 有野心的人素来追求更强大的力量,无垠便是如此。 而她林涟漪没有多少野心,仅凭一个三倾门的卖身般的传承,辛辛苦苦无人支持地修炼了十年,日后还将在暗夜里度日。 这般无奈,还不如加入蛇妖族…… 可终究有个等候了三年的婚约在此,她如何能到放弃?即便没有婚约,便是在十年前相遇之刹那,便注定了不能离开。 林涟漪黯然深思。 “小妹妹莫要伤心。”吟暮似看出她的心思,劝道,“如我最初所言,只要你那情郎不愿退婚,谁能阻拦你二人?” “吟暮,我求你一件事。”林涟漪忽道,其语气坚定而诚恳。 “何事?”吟暮蹙眉。 “我这次进入俗世是偷偷的,以防别人发现,我请了一名好友易容成我,留在千羽林。 “我不知道现在邵仲文,以及十虹涧、百琐庄之人,有没有将我在此的消息传回千羽林。如果此事被千羽林知晓,我那位好友必然难逃。 “我想现在就动身回去,你帮我拖住他们,尽量让他们晚一点回临霄峰。我好……” “好回去和你的好友换回身份,再骗他们说你一直就在临霄峰上,和香城中易容成你的才是蛇妖?”吟暮面色有些不好,似不情愿相助。 林涟漪担忧她不愿相助,慢慢点头,迟疑着问道:“你能否……” “易容成你,再在他们面前显露真容,好让他们以为事实果真如此?”吟暮脸色更加不好看。 “是……” “你觉得我会帮你?”吟暮淡淡一笑,凝视她紧张担忧的神情。 林涟漪不能回答。 吟暮手指绕起身前长发,道:“我帮你,你愿意加入我蛇妖族吗?” 林涟漪见她指间绕发的动作,自己的十指也忍不住一抖,唇闭,仍旧沉默。 “世事多变,”吟暮站起身,低头俯视她,道,“你没亲没故,得到了我妹妹的内丹,也算是半个蛇妖族,我不帮你,你又能求谁呢?” 林涟漪大喜:“多谢……” “谢什么?”吟暮一摆手,转身走向窗口,道,“你记着,欠我蛇妖族一个人情。” “好,我一定不敢忘。”林涟漪肯定道。 第二百三十三章 青烟 () “走吧,去好好睡一会儿。今晚还要追杀那两个漠族人。”吟暮打开窗,道,“外面的风又冷了。” 一阵寒风吹得林涟漪浑身一抖,她站起身,望向窗外。 都到这个时候,自然冷了,晚上会更冷。 林涟漪简单告辞后,便离开了房间。 另一边,无垠冷淡地应对着邵仲文的,林涟漪所谓的“半劝半逼”。 “我们婚事已定。”面对邵仲文无可奈何越发愤怒的面容,无垠冷静地吐出了这句话。 “婚事已定又如何?在定下这门婚事前,我敢说师父和东林的林师叔都不知道林涟漪竟然胆敢暗修法术!” 无垠平静地听着,心中波澜涌动、怒拍水岸。 邵仲文于房中来回踱步,如热锅上的蚂蚁,五官尽往外冒着急躁的火气:“枉费师父一番苦心。师父传她的可是正宗千羽林法门!谁知道她暗中修炼了不知多少年的法门究竟是什么来头。” 他抬起头,瞪了无垠一眼,问道:“难不成,你知道吗?” 无垠无言以对,他从未问过林涟漪此事,并且将来也不会问。 “你也不知道是不是!”邵仲文一步上前,愤怒之下,指着无垠责骂道,“短短几日,你便以为很了解她了吗?你哪里来的勇气,放弃你的前途,去娶这种女子!” “何种女子?”无垠冷然,“她一身法术,是否为邪道之法?你知道吗?” “一猜就知道,多半就是她父母传下的。” “你如此妄断,可有审问?可有证据?” “此事还需证据?明摆着的事!” “可你平生判断,从小到大,岂是然正确?”无垠见邵仲文并无反驳这句话的意思,便没给他回答的机会,继续道,“既是并非然正确,莫非回回都去如今日这般,自认为是对是错,便确定事实也是如此吗?” “难道还有别的人教她法术吗?”邵仲文怒道。 “小事如此疏忽,大事如何可成!俗世恶人,处刑之前,尚有辩解机会,你正道弟子表率,不分青红皂白,肆意偏见,如何称得上表率!” 邵仲文打死都没有想到竟有师弟如此冲撞他,愤怒之至,脸色铁青,便要开口大骂。 无垠想也知道他要咆哮些难听的话,仍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倘若正道人人都如你这般,人间秩序,无异于暴君统治之下!” 邵仲文闻得此言,脸色铁青之下,竟然隐隐发白。他张开大口,却停顿片刻不知该如何反骂这个胆敢不敬师兄肆意谩骂的师弟,白青之间的脸色又憋出红色。 他终而忍受不了,气极反笑了出来,心念一动,法宝便入手中。 无垠见其动作,却无半分意外,似早就猜到,亦干脆地拿起青穹剑。 “好好好,好言相劝你不听,我便以师兄身份打醒你!” “你在西林比不上胡衷恣,到了这里也比不上我!”无垠剑指邵仲文,浅青灰光芒流转,不想今日却对准了他的师兄。 “混账东西!”邵仲文大怒,这一句话无疑触及了他的逆鳞。 或许方才还有些顾忌,逆鳞一触,此刻却可以无所顾忌了。 “你们俩,虽有师兄弟之谊,却不肯互相理解……”忽有一串声音,不知从何处而起。气氛一凝,二人目光四下细察,只觉其声环绕于整个房间中。 “是谁!”邵仲文怒道。 “……我这个旁人见了都觉得,千羽林下一代分崩离析,无望啊。”那发声者以嘲讽语气笑道。 “门外!”无垠断然道,手中一拉,灵力隔空拉开了房间门。 他断定人不在房间内,必然在外面。 二人先后跃出房间,却见一缕青烟,向上飘渺而去,几乎便要不见。 “站住!”邵仲文怒吼一声,剑出鞘,直指青烟。白芒明亮,百丈流芳。 浅青灰光芒紧随其后。 然不等两道剑芒触及青烟,其已然飘远,向上空向远处而去。 “追!”邵仲文半字未盛放吐,已紧追而去。 无垠冷哼一声,不知是对青烟还是对邵仲文,但还是跟了上去。 二人御宝飞行,追踪青烟,向城门口方向而去。 正闭目小憩的林涟漪未曾看到二人的离开,更无人惊醒她。仅百琐庄三人正言谈间,见有人御宝飞行,定睛一望,竟是邵仲文和无垠二人。 三人立即将事情猜了个大概,可惜都猜错了。三人未见青烟,只以为是二人意见不和,欲斗法决个胜负。 朱彦惊道:“邪道还在外面守着,他们这不是去送死吗?” 赵苍宇沉声道:“我们去拦住他们!” 刘垣冽、朱彦点头,三人紧随无垠、邵仲文,亦往城外而去。 遥望千羽林二人向外飞去,高秋蜓只默默地站在门下,眸中担忧亦有,却未立即回头告知淬弦、齐声却。她心跳猛地剧烈,复杂的面色中终究还是有些愧疚。 但也仅仅是愧疚。 随后她见百琐庄三人亦飞起,心中一喜,愧疚之色淡了许多,担忧亦有消减。她转身进入房间,关上了门。 淬弦亦看见了。见无垠、邵仲文二人御宝飞行,她微微一笑,显然明了二人出城为何。她冷静地等待,见百琐庄弟子追上去,又微微一笑,便转过了身。 十虹涧最后一个弟子,齐声却,忙着自己修炼,哪里能看到如此意外,仍修炼他的法门去。 程飘,吟暮易容的程飘,隔窗而望,见天空中诸人飞过,似早已预料到一般,嘴角流露淡淡笑意,低头呷了一口清茶。 两派人士,先后追逐,几道光芒,划过天空。 地上来往凡人,无不纷纷抬头惊奇。 几个孩子向着天空拍手大叫:“啊!神仙神仙!” “神仙?”正在叙闲指导下选择香囊的韩朗嫣手握三个香囊,发愁纠结中,忽地听到身后孩子们如此喊道,便转过头望向他们,又循着他们的视线抬头向天空看去。 “师兄!”韩朗嫣惊叫出来,忙将手上三个香囊塞给身边叙闲,匆匆道,“可能出事了,我要追上去。你先回吧!” 叙闲仰望天空中划过的法宝豪光,亦惊讶不已,便拿着那三个香囊道:“好,你小心点。” 韩朗嫣来不及点头,手中君影草脱出手腕,化作一圈白芒,载着她凌空起来,立时便吸引了那几个小孩的目光。 随即她又如离弦之箭,向天空之上追去。 “啊!这里也有个仙女姐姐!”孩子们欢声叫道。 “唉。”叙闲凝望空中,轻叹一声。 第二百三十四章 名字 () 两派人士飞至城门口,无垠和邵仲文在前,忽地心生犹疑,或许是陷阱?二人先后停下,落在城墙之上。身后三人亦停下,悬空于城墙之内。 临近城外,又是接近黄昏,人越发少了。那些城下之人一见江湖之人在此汇聚,吓得不知所措,惊慌片刻,有人忽地意识到该做什么,首先向城内跑去,其他人紧随其后,几乎慌不择路。 “等等我!” 韩朗嫣赶了上来,停在百琐庄三人身边,看了看身旁三人,知他们不好说话,便要与邵仲文说话。 “怎么?不敢出城?”城外,青烟停留空中,竟不理会寒风疾呼,仅轻微晃动。 百琐庄三人猛然明白过来,韩朗嫣亦知不必再问。 邵仲文、无垠不再迟疑,直接跃出城门,向城外远去。百琐庄三人及韩朗嫣紧随而上。 深夜幽深。 林涟漪醒来后开了门,便看见吟暮站在门口,她仍旧程飘的容貌,笑道:“小妹妹,你没忘了今晚夺回蛇梨之事吧?” “自然没有。” “晚膳还补吗?” “不必。” “那些正道人都睡了,你随我从后门出去吧。”吟暮微微一笑,点头道。 林涟漪与吟暮二人行至城外,吟暮便恢复原来容貌。 吟暮摸了摸自己的眼鼻,自言自语道:“易容成别人真是麻烦。还是自己的面容舒服。” 林涟漪不禁想起三年前红绸也说过此话,她衣袖中夜魄飞出,悬于面前,白芒温柔,平静如水。 吟暮则取出一段树枝,枝条细长,上有两朵叶的萌芽,小到不仔细看辨不出是叶的萌芽。 林涟漪望向她本人,水晶簪儿梨花簇,浅笑窝儿晨雪凝,隐去威势,倒确实是人间美人。再看向她手中枝条,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我的法宝啊。”吟暮在她眼前挥了挥树枝,道,“一段梨枝。” 暮雪千山上种着人族聚居地迁来的梨花,她是蛇妖族,爱用梨香,制出的毒也要叫“蛇梨”,法宝也是梨枝,也就不足为奇了。 “名字呢?” “一段梨枝啊。”吟暮细细端详着她的一段梨枝,道,“我就不明白你们人物把法宝名取得如此复杂有什么意义,有再漂亮的名字,不还是用来杀敌的吗?” 林涟漪暗想,也不是没有道理。 “你的法宝叫什么?”吟暮忽然问道,她直视的眼光令林涟漪一瞬之间有些心惊胆战。 “不叫什么,法宝再厉害,也是用来杀敌的,取什么名字?” “哦,我明白了。”吟暮会心一笑,“这就像养猫养狗一样,取了名字便有感情了,更舍不得把它当工具了是吗?” 林涟漪心头一痛,面上却笑道:“对。” 吟暮手中一挥,梨枝载她向上空飞去。 林涟漪紧随其后。 “那么你修炼的法门也是没有名字吗?”吟暮追问道,“这又不是你自己取,总该有个名字了吧?” “既是无人知晓,又何需问名字?” “好,说得不错。”吟暮笑道,“我猜你修炼的一定是哪家神秘传承,只是仅你一人,怕是不知道修炼得如何了。若有机会,我可以帮你指点指点。” “马上就有机会了。” 吟暮明白过来,笑骂:“你这人族小妹妹还很会赚便宜嘛,看来我不指点都不行了。” 林涟漪自然道:“不是人族,是半个蛇妖族,我不求你指点,还能求谁?” 吟暮笑意吟吟,满意欢喜溢于言表,她点头,却接一句,故意要林涟漪回不上话:“不是还有个无垠吗?” 林涟漪沉默。 吟暮得意一笑,宛如二八年华爱拌嘴的人族小妹妹。 御宝飞行一阵,却还未遇到邪道众人,林涟漪不禁心中生疑。 她望向天空乌云下方的土地,没有光法宝光芒闪动,实在静谧得不寻常。即便都在休息,也总该有人发觉她们在天空中的踪迹啊。 也只有一种可能了,她目光停留在吟暮脸上,道:“你是用的什么方法,让邪道众人都离开了?” 吟暮并无惊讶,淡淡道:“和香城可是我蛇妖族的地盘,岂容外人任意来往? “我蛇妖族如今不敌鹰魔族,又不能在人族之中惹是生非,可若连这几个邪道之人都驱赶不了,岂不是自认弱小吗?” 林涟漪望着她气愤的面容,心知肚明,哪有什么驱赶?蛇妖族能潜藏在人族之中混口饭吃,已是小心翼翼了,还敢直接与天涯教对抗吗? 所谓驱赶,顶多是利用凌飞花等人对女妖假冒凌飞雪的痛恨,将其引开罢了。 “谢谢你。”林涟漪道。 “为何?” “引开他们,于我有益。”林涟漪简单回答,心中却明白,即便吟暮是以女妖之名将其引开,也是冒了很大风险。她这么做,更多是为城中这几个正道弟子考虑。 不知吟暮有否发现林涟漪另有原因,她只道:“我看是因为对无垠有益吧?你会易容术,在哪里不能轻易逃离?” 倒的确如此,这个理由说得牵强,林涟漪不再回答。 片刻之后,离出发时的和香城也有很长一段距离了,林涟漪估摸着应该要追到漠族二人了,便问道:“你蛇妖族跟踪他们的族妖告诉你,他们在何处了吗?” 吟暮稍稍一算,道:“应该快到了吧。我这会儿在天上,他们如何给我消息?” 林涟漪哑然,还要追问时,吟暮又道:“应当是我给他们消息。” “怎么给?” 吟暮一笑,向外移开了些,脚下梨枝蓦地爆发出强烈光芒,不可直视。白芒璀璨之中,梨枝叶绽、花放,绿叶白瓣,如万物复苏般充满生意。 林涟漪吃惊不已,忍不住正要问她为何胆敢如此明目张胆,余光忽觉地上一亮,忙又向地面俯视而去。 地上亦亮起耀眼光芒,不过离这里还有些距离,约莫三里之远。 “小妹妹,准备好,别太早失败。”吟暮俯视地面那处光芒,微笑道。 林涟漪深深呼吸,跟在吟暮身后,疾速向那处追去。 荒草丛生。郊野之中,待光芒寂静,黑夜幽深,月光淡洒,唯有枯草惨尸,飞舞半空之中。 吟暮、林涟漪远远便见隐约两个人影,其如稻草人一般停留在荒野之间,不曾躲闪。 另有一道暗淡光芒,黑夜之中,又呈黑夜之色,一闪而逝,划入远处幽深之中。 林涟漪仅瞥了眼那道一闪而逝的光芒,显然那是吟暮手下追踪漠族二人的哪个蛇妖,便随即径直向隐约的两个人影而去。 第二百三十五章 一招 () 二人,应该是一人一妖,落在荒草之间,与前方二人对峙。 漠族一男一女,只有面上微微惊讶,见吟暮、林涟漪落下,看清来人面貌,才有明白前因后果的意思,然明白之中,又透出更多惊疑。 顶着寒风,漠族女子得意微笑,却向身旁男子高声道:“不枉此行!原来赏香大会上,女妖早已出现!” 她高声言语,就是故意要吟暮、林涟漪听到。吟暮轻淡而好奇地笑着,对这两个胆敢直言要抓她的人族表露一丝好奇。 漠族男子细细打量眼前女妖,眉头紧皱,自觉不好,又看向漠族女子,低声问道:“果真是她吗?” 漠族女子本非常兴奋,被他一说,亦有所发觉,粗粗打量对方,自觉有些不确定,低声道:“先问问。” 漠族男子望着吟暮,谨慎问道:“你,何以冒充凌飞雪?你与天涯教,有什么关系?”他嘴边泛着轻微的光芒,低沉的话语在灵力的传送下清楚地飘到对面。 “天涯教?”吟暮讶道,“能有什么关系?我们不过是小妖而已,天涯教是人族大教,你们以为,天涯教会收容我们吗?至于凌飞雪啊,三倾美人,天下有谁不想成为她? “你既问了我问题,我也来问问你,我究竟是偷的你们哪件宝物,竟然你们如此紧追不放?” 漠族男子微惊,正要再问,身边女子忽地一手抓住他的胳膊,用力之至,险能穿破衣衫而将指甲扣进皮肉里。 “你看那个正道女子!”漠族女子如饥饿之人看到一堆食物般兴奋,她眼里光芒汇聚成明亮的桃核,越发显得熠熠生辉。 漠族男子奇怪地向林涟漪看去,入眼处却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她长得,有点像……”漠族女子兴奋得指尖颤动,带着男子的手臂一起颤动。 “凌飞雪!”男子蓦然惊觉,一字一顿地缓缓道,他脸上神色刷的一下变为兴奋,目中锋棱闪现,肆意暴露,不敢相信似的低声喃喃道,“对,画像上,凌飞雪就是长这个样子。” “你自称凌飞雪,是和你身边这位所谓正道弟子有关吧?她和凌飞雪,是不是有什么关系!”男子慢慢走近吟暮和林涟漪,一步一步谨慎小心。 吟暮叹道:“我说无关,怕是你也不会信吧?” “那便是有关了?”男子嘴角流露明显的笑容,仿佛已抓得林涟漪在手。 “你们竟然是冲着死了十年的凌飞雪来的,滑天下之大稽!”吟暮摇头苦笑,目光轻轻一扫前边的林涟漪。 林涟漪点头,袖中夜魄闪动,白芒流映,冲入寒风。 “哼!”漠族男子忍不住冷哼一声,这种孩子在他面前恐怕抵不过两招。 他伸手便要向夜魄抓去,灵力在他手中飞流,转瞬则成实质般的屏障,轻易便阻住夜魄攻势。 林涟漪身影追至夜魄之后,曳着白芒的手向前一击,夜魄顿如流水之质般四下溅开,冰蓝色的花瓣流着白色光辉,笼罩天地一般绕开男子手中强势,向他周身拢去。 漠族男子微微惊讶,却不变脸色,更不后退,指上紧随夜魄的溅起而几乎同时握出指诀,如赏香大会上他二人展现的那般,浅黄色中夹杂着几丝青绿色。 他衣袖之中,林涟漪也只能模糊地看见,有一物飞出,向他指间送去,随后便似融为一体。 “呼”仅半个眨眼,一个小的风暴便形成了。 狂风疾呼之中,夜魄白芒似被搅动,林涟漪心中惊疑,风暴之力竟有如此之大。随即下意识地便想到三年前红绸建构的梦境之中,西北大漠上疯狂的天地之威,为渺小之人着实难以抵挡。 她握紧夜魄,不料随即周身产生针扎一般的感觉,遍及皮肤。她支起灵力屏障,隔绝对方灵力于外,手中抓紧夜魄,不停攻势。 漠族男子指诀微微变动,一团浓郁的火焰如附薪柴一般立时炸裂,绞入风暴之中,避开林涟漪,向夜魄而去。 林涟漪惊疑,不知其目的为何,然仗着夜魄三倾门传承之宝的身份,怕这点东西便配不上这身份了,夜魄迎着如今整团浅黄的风暴中心,直面而击。 下一刻,她便知道这些碎散的火焰是做什么用的了。 诡异的色彩如质量低下的难看染料,触及夜魄便紧紧粘在其上,随即形成千万道细流,以夜魄为道路,向林涟漪的身体而来。 林涟漪一惊,却不舍得放弃攻势,可惜漠族男子手中尚有奇异法宝,夜魄上的诡异火焰亦令其心惊,不得已还是放弃,漫天白芒一收,她亟亟后退。 不料风暴汹涌,没有丝毫允许她后退的意思。 背后顿聚强大灵力,如一排密集尖针,猛地刺在林涟漪后背之上。 一针之痛或许不怕,然千万针扎,甚于滚铁钉床的痛楚,如何能忍受?背后袭来的剧痛令林涟漪顿露惨色,身形颤抖,如坠梦魇。 所谓如芒在背,便大概如此吧? 漠族男子冷冷一笑,手中指诀第二次变化,浅黄色的光芒职中,青翠色越转越浓,如一片夏日绿叶正缓缓形成。 林涟漪痛苦之中尚有清醒,见此景象,便知男子欲在这短短一招之内,将其制服。 背后有碍,前方强敌,夜魄上附着诡异火焰,林涟漪确已陷入绝境。 “断火焰!”斗法之外,吟暮轻喝道。 林涟漪闻言,愤怒而动,灵力潮涌至夜魄之中,至汹涌澎湃之时,令其爆裂。 夜魄一颤,白芒四溅,如碎雪于空冷世界,凄美之状。胜于方才夜魄的绽放。诡异的火焰若有意识,必定惊慌失措,下一瞬随灵力的爆裂亦飞扬骨灰于空中。 白光、浅黄光,以及其中夹杂着的青翠色光芒,鲜艳地飘荡在荒草之中,仿佛春日的再次来临。只有斗法中这个弱小的一方,才能意识到此战的惊险。 灵力注入夜魄之中时,并未来得及断开与经脉的联系,爆裂之时,经脉被牵动着剧烈震荡,爆裂之威力亦传至自身,痛苦袭心。然最令林涟漪心疼的还是那些修炼了许久白白废去的灵力。 一招之内,已是身心受挫。 勉力支持着身体,林涟漪趁机后退,却仍旧觉得背后刺痛,虽不如方才强烈,却也算是剧痛。这个囚困了她的风暴,仅仅离她近处受了损伤。 此刻她真真切切地觉察到,真正高手的境界,远非她这等仗着天赋仅修炼短短几年可以达到的。 就像,蝼蚁羡慕着泰山之高吧。 第二百三十六章 共容 () “啊!” 林涟漪顶着身后严密的千万针刺的拦截,毅然后退,冲了出去。 手中已拿不稳夜魄,她立即收夜魄于袖中,打了几个趔趄,再也站不住般倒落在地。 一个深深呼吸后,她勉强爬起来,盘膝而坐,内视自身,意识流淌,小心抚摸着为爆裂之威力所伤的经脉,暗叹连连。 本以为是两败俱伤的招,没想到受伤的只有她自己。自以为这十年来刻苦修炼,道行上总该算是有点深厚的了,其实远远不如真正的强者。 背后剧痛连连无一刻止息,此刻就是别人想为她修复经脉伤口,放她去休息,也要被这痛苦刺得难以入睡。 她听见吟暮一声娇叱,已与漠族男子战在一起,随后便只有狂风呼啸之声。 “小妹妹,你差不多能站起来了就好好学学我是怎么斗法的!”吟暮忙中抽空,温柔呼道。 林涟漪心下苦涩,绝顶高手中的绝顶高手,就是面对能杀死她林涟漪的强者,也能游刃有余,并时不时和局外人聊个天的啊。 想到此,她忽觉口中一甜咸之味交杂,口一张,便吐出一口鲜血,将枯草染为红色。 “啊!” 竟是那漠族女子的痛呼。 原来吟暮在和他们两个人斗法,一对二啊! 林涟漪脸色一白,吟暮这条活了上千年的蛇妖,从暮雪千山的严寒到人间的繁华,究竟是如何历练,才能到如此水平? 人族不似妖族活得长久,便永远没有超越的机会了吗? 不对,十年之前,红绸与凌飞雪一战,凌飞雪为人族,却能将红绸封印于朱砂之中;以吟暮之强大,不也被人族囚禁了许久吗? 人族终究是人间之主,不论配不配得上,终究在力量上占尽了优势。 再说如吟暮这般的强者,世间又有几个? 她林涟漪只要安安稳稳活着,总也有熬到绝顶高手的时候。 经验证明,夜魄是不会看错人的。 在绝顶高手的对决近旁,林涟漪也只有这样安慰自己了。她尽快细察伤势,做个大概修复便要站起来,好好看看吟暮究竟如何厉害。 经脉创伤远比想象的要严重,林涟漪细察后发现,最快也要个十来天方能修复。内视自身,便仿佛见到洪汛期间炸河床阻洪流的场景,以伤救伤,惨不忍睹。 当她引灵力进入经脉受伤处时,疼痛之感仅亚于后背。林涟漪咬牙,将魔神血引入其中,浸泡之下,便更觉疼痛,眼泪止不住地流淌下来。 她神思随着身子一起哆嗦,却还是坚持下来,清醒中见着伤口以可察觉的速度缓缓恢复,虽然慢但是很有效果。 朱心,你总不能再待在丹田里光看着了。 那颗三年前被魔神血教训得再无软糯模样的内丹,蕴含蛇妖族千年修炼的深厚底蕴,在这等时刻只好出来帮点小忙了。 在林涟漪有意识的引导下,它有些不情不愿,生疏地从丹田之中放出灵力,汇入经脉主流之中。 经脉对一种经历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再拓宽也不能有多少新增的空间,但是并非充盈着一种灵力的经脉就是满满当当的,其中还有许多空隙,可容纳更多灵力。 好比一个罐子,放入豆子,并不能将空隙填得一点不剩。剩余之处,可填放沙子,再剩余之处,可加入水流。 对于灵力而言,或许还有不同之处,然一些基本道理不会有变。毕竟无人调教,夜魄上只记载了赤天一种法术,具体如何,还待摸索。 林涟漪摸索两种灵力共用之法时,想到凌飞雪自己必然是修炼赤天之时另外修炼了凌影阙的法术,不也活得好好的吗? 可以共容,为何不能共用?既是可以有共用之法,花些精力也可以找到。 罐中放豆子和沙子,一主一辅,必先有个先后顺序。先放的是豆子,再放沙子,方可填满。若是先放沙子,真正能快速填满罐子的豆子反倒放不进去。 是以赤天必然还是主要修炼的法门,经脉运行、斗法使用,首选当然还是赤天。 蛇妖族的法门她并不清楚,且不能时常化为蛇身。身体之变,意味着经脉之变,蛇妖族的法术自然是最适合蛇妖族身体的。若是哪日她以蛇妖族半妖之躯,迎敌斗法,或许会以朱心为主要调配力量的中心。 这些念头在命令朱心不能袖手旁观的时候,于林涟漪脑海中一闪而过,都是思虑已久的东西。 如今妖灵力已不是妖灵力,这带着魔灵力特点的妖灵力混入魔灵力之中,经脉果然被填得更满,充盈的灵力辅助魔神血的浸泡,催动经脉更快修复。 当然,不养个十天半个月,真的好不彻底。 林涟漪有些自知之明,知道以这等慢速修复,站不站得起还不知道,但是光是睁眼时便见不到吟暮精彩的斗法了。只好在稳定下经脉修复速度够,便睁眼望向吟暮那边的斗法。 背后的疼痛感已好了许多,那漠族男子还算有些善心,因而不曾在背后那排灵力铸造的针尖墙多动一些手脚。若是背后像方才夜魄那般附着了一层灵力,恐怕后背的经脉都要遭殃。 然经脉处修复中持续的疼痛还是痛得她止不下眼泪,时不时便要忍不住落下两三滴,恐怕泪落之中,心情不能平静的起伏也是重要原因吧。 她疼痛之中勉力睁大浸泡在泪水之中的双眼,模糊的视界在寒风吹干和眼泪湿润中来回变换,清醒的意识有序地把握眨眼的习惯,将吟暮和漠族二人的斗法记进脑子里。 光看吟暮举止行动之法,便有明显的蛇妖族习惯,却又和叙闲走路有天然区别,她已将蛇妖族的举止特点充分且乎有利地融入一招一式之中。 蛇妖族善动,她便将动发挥到极致。每每漠族二人或左右,过上下,或前后夹攻,吟暮总能于关键一瞬,遽然而并非如何猛烈地扭转局势,从二人灵力攻击几寸之下转入安之地。 更可怕在于,一切险境,往往或为她预先刻意设下,或趁机顺势被动地为她化为攻击的机会。 恍入林涟漪眼中,只是一条灵动之蛇悠然游于五彩斑斓的水流之中,往来翕忽,似与之相乐,欢快之象,看似惊险,却从无一丝真实的伤害。 那五彩流水,不过只是柔和清澈,于灯火之下方映出光彩,本身苍白无力,任他浅黄色光芒水势汤汤,青翠色光芒时隐时现,都只做了水中蛇的陪衬。 第二百三十七章 硬撼 () 林涟漪暗想,漠族二人在赏香大会上明显是压制了实力的,若是以方才男子与她展现的力量,不管是和她一样仅修炼了十年的无垠,还是深得师父刘臻绝和师兄赵苍宇指点的刘垣冽,恐怕都得在一招之内落败。 吟暮能和他们对敌,正如方才她感慨的那般,绝对是绝顶高手中的绝顶高手了。她要是想结束这次斗法,应该很快的。 眼下这,分明是在玩…… “敢不敢正面接我一招!”女子怒道。 “不敢啊。”吟暮故作委屈道,“你们都是人族高手,我怎么敢与你们硬拼呢?” 二人气得脸色大变,仿佛他们欺负了对方似的,若是在赏香大会上与她打斗,自然无话可说,可今晚难道不是这卑鄙女妖自己找上门来的吗? 漠族女子指诀变化,浅黄色光芒化作一道绳索,细看却知是狂风一道,自绕旋转,向吟暮而去。 同时吟暮身后,漠族男子早早准备好难得的夹攻机会,两手皆握起指诀,风暴成双,飞向吟暮后背。 吟暮轻轻一笑,林涟漪这边自然是见不清楚的,她只见吟暮手中一段梨枝脱手而出,白芒一道,温柔如月色皎皎,轻柔地向空中寒风迎去。她身影不动,站在二人中央,便等着二人夹攻上来。 林涟漪一惊,却知道吟暮厉害如斯,绝不会坐以待毙。 漠族二人也是如此想法,方才几回交手,都已领略了此妖的厉害,这等妖物必是另有图谋,然机会在前,如何能够放弃? 头顶那树枝一样的法宝刚才就没见她用过,妖物一般也用不上什么法宝吧?不去管他! 二人即便是仗着绝顶高手的身份,也不会轻易退缩。 光芒涨起,一前一后,便是如此,向吟暮柔弱的模样淹没了过去。 下一刻浅黄色的光芒就要将吟暮白芒流映的身影淹没,不料上空一段梨枝就在此时忽地亮起光芒,梨花绽放,宛如春日盛景,然持续不到一瞬,雅致之美又于刹那之间化作汹涌浪潮。 似被漠族二人手中指诀、风暴吸引一般,梨花无穷无尽地碎成花瓣,大小不一,纷纷扬扬而又汹涌地涌向二人。 一枝梨花,堪比冬日漫天飞雪。 风暴于此,无异于螳臂当车,竟不曾扰动梨花纷落之势。 浅黄色光芒立时如二人脸色一般刷地被这绚烂之白芒压了下去,更不提光芒中夹杂着的青翠色了。一场纷然白雪,灭了秋日之肃杀,掩埋了夏日残留的青葱。 唯有馥郁梨香,久久不散,迎风飘扬,甚至逆风传至林涟漪鼻间。 蛇梨之香,林涟漪叹道。 “退!”漠族男子疾呼一声,自己却更不再退,反倒上前疾攻,对着吟暮也对着漫天花瓣。 “艾岩!”女子不甘地怒吼一声,似下了决心一般,顶着头顶撒下的梨花瓣雨,一口鲜血便猛地吐在指诀上。 陡然之间,光芒大盛,于璀璨白芒之中总算又探出了头。然此刻已是以血气强撑,看似厉害,实则已难以为继了。 旁观的林涟漪看出其中气不足,暗喜之中,亦有嗟叹,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 那男子是要以自己吸引吟暮的注意,好让女子逃脱,但女子不甘心,才强以自伤之法,欲冲破一段梨枝施展下的法术。 吟暮胜局已定,挣扎不过是徒劳。男子之法,仅能撑住片刻,千年女妖的灵力深厚,不是他可以想象的。 吟暮敏锐地感知到身后不算威胁的威胁,淡淡一笑,一段梨枝上花瓣倾侧,如瀑布四月,携春日之盛景,又拟水汽迸溅之浩荡,九成涌向了漠族男子。 男子极力抵抗,却终究似洪流中被冲刷的人一般,为梨花碎雨稍稍一冲,不过片刻便倒飞了出去。 一段梨枝施法与男子相撞之时,吟暮对漠族女子莽撞行为无奈摇头,不见她如何握指诀,便有一道白色光华自纤纤素手中流泻而出,如梨花满河,流淌凄凄。 女子嘴角血光,顷刻间淹没在白色如练的光华之中,更不必说她惨白的面色了。 一招以后,早已被吟暮耗得灵力去了一半有余的漠族二人,便先后倒地。 吟暮低头扫过二人倒地的惨状,轻轻叹道:“这可是你们求我正面和你们打的啊,不要怨我。人族的绝顶高手,在我这敢于招摇于天下正邪两道的女妖面前,也只有被打得躺在地上的份。” 林涟漪暗暗心惊,十年前红绸和凌飞雪那一战,远远没有今日这场来得惊心动魄,是她幼年时初生牛犊不怕虎,今日稍稍懂了些斗法招式为人族绝顶高手一招制服后只敢说“稍稍懂了些”才越发觉得绝顶强者之间的战斗何其惊险。 吟暮以人族双腿,站在枯草之上,在林涟漪眼中,却是半人半蛇的模样,代表异族的强者,向人族展示其骄傲。 然悲壮之处在于,如此强者,无展示强大之地,终日活在暗处,稍有不慎便落入人族的圈套可能至于万劫不复。 “你,你不是一般妖物,你是妖族?”女子艰难爬起来,身形摇晃中,问道。 她身体一晃,怀中便黑瓶落了出来。 吟暮凝望着掉落枯草中的黑瓶,眉挑,问道:“你漠族向来居于西北大漠,甚少离开,要蛇梨做什么?和洛郸族开战吗?” 女子惊慌地看向地上的黑瓶,惶恐地后退几步,至险些站不稳才止住退势,费了一番功夫才站稳下来,抬头瞪着吟暮的面庞,似要看出点什么。 她嘴角残血还在流淌,顺着下颌落到地面,在一段梨枝得意悠然的白芒照耀之下映出轮廓。 吟暮见她惊慌失措,想必修炼有成以来从未遇到过比她更强的敌手。微微一笑,便伸手一挥,枯草中倒落的黑瓶颤动了一下,随即飞起,飞入吟暮手中。 漠族男子受伤更重,此刻亦挣扎着站了起来,张口欲言,却先觉喉中血腥味涌动,立即催动喉口将淤血吐出,才道:“姑娘莫非是暮雪千山的蛇妖族?” 吟暮目中光芒一动,脚下稍偏,看向男子,因他语气尊重了许多,便也缓和了语气,微笑道:“怎么?你西北大漠中人,对暮雪千山也有了解?” 男子微微一笑,然苍白的脸上笑容也成狰狞,他缓缓道:“寻常妖物,不可能有如此道行;唯有妖族传承,得一族荣光,千年修炼,方成强者。” 第二百三十八章 证明 () 吟暮失笑摇头,叹道:“如今哪里还有什么蛇妖族!暮雪千山尽成鹰魔族土壤,我蛇妖族何敢自称蛇妖族!” 漠族男子微微摇头,敬然道:“此言差矣。我暮雪千山历来只认识暮雪千山蛇妖族,谈及鹰魔族时,只称‘鹰魔族’,从未称之为‘暮雪千山鹰魔族’。 “鹰魔族再厉害,也不过是效仿蛇妖族的做法,在人间谋个生存罢了。我对鹰魔族知之甚少,却也知晓其厌恶于人族之惯例。如此狂妄之徒,如何能主宰人间一地? “想不到蛇妖族竟还有如此强者,暮雪千山,终究要回到你蛇妖族手中。” 漠族男子抱拳,诚恳道,“在下艾岩,输于蛇妖族后裔手中,服气了。” 他一番叙述,底气越来越足,似暗中修复着内外伤口。吟暮知他这般高手,若此言并非真心,则必然趁机恢复力量,待过后致命一击。 吟暮自恃千年修炼道行深厚,对此并无担心,抱拳答道:“人间原来还有这般能服输的高手,不错。” “我艾岩在漠族称得上是一等一的强者,只要今日你肯放我二人回去,来日你蛇妖族回攻大业中,若有用我之处,尽管开口。”艾岩认真道。 吟暮惊讶,随后又面露喜色,感激道:“若得阁下帮助,我蛇妖族又多一分胜算!” 林涟漪见漠族男子艾岩和吟暮仅因身份之识便化干戈为玉帛,亦为吟暮蛇妖族增添强援感到欣喜。艾岩是漠族强者,多半代表一族威风,他承诺相助,或许是代表他那整整一族说的。 “马意塔门,坎循几字柔!发四兰该本加微特害,黑丝!”漠族女子似被人辱骂了一般,气得跳了起来,一瘸一拐地绕开吟暮冲到艾岩面前,年冲着他大吼,似是厉声质问着什么。 艾岩苦笑,向她温和地解释着,言及某事时看向林涟漪。女子仍旧愤怒,然随着他解释,这股愤怒稍稍消下去了些,语气中却还有些不甘。 吟暮听着二人以他们本族语言交流,始终微笑,似即便二人商讨之后拒绝相助,她也不会有半分气愤。 待漠族女子终于闷闷不乐地点了点头,吟暮面上笑意多了一分。 艾岩半请求半命令地道:“尤丽土孜,向这位蛇妖族的强者道别吧。” 漠族女子瞥了吟暮一眼,眸中意味算不上嫌弃,只是还有些不甘心。 “尤丽吐孜?”吟暮回忆一番,道,“这是星星的意思吧?洛郸族通行的语言。” 尤丽土孜被人这么评价她的名字,心生不满,道:“怎样?你觉得我不配?” 艾岩脸色一变,正要阻止,吟暮先摇头微笑,道:“并无此意,你和这名字很般配。只是以为这位艾岩高手并非洛郸族,你也当不是,方才你二人所言也确非洛郸族语言。 “我自然奇怪于你为何取这洛郸族语言里的名字。” 尤丽吐孜脸色一变,启唇时察觉其明亮敏锐的目光,又将欲言之词堵了回去,只道:“好听不行吗?” “可以。当然可以。”吟暮多半是不相信简单“好听”二字的,她难以看透的微笑让尤丽土孜瞧见了,也知道她不会相信。 艾岩无奈地与高傲的尤丽土孜对视一眼,从二人自赏香大会以来的行动来看,艾岩的地位或许比不上尤丽土孜,虽修为上高于她,此行顶多就是个保护者,却不知尤丽土孜究竟是何等人物。 最后自然还是由艾岩道别:“姑娘,赏香大会之事,实属误会,我代我二人,向你道歉,实在对不住。” “无妨。只是莫要胡乱给我安罪名了,我蛇妖族行走江湖,不便暴露身份,只好假冒别人,却从未干过盗取别人宝物之事啊。”吟暮蹙眉不平地道。 “对不住了。”艾岩抱拳,又道。 “哼!要不是你们易容,我怎么会怀疑你们!”尤丽土孜埋怨道。 “你是说我的这位蛇妖族姐妹吗?”吟暮向林涟漪处望了一眼,转回目光,犀利的目光猛然强烈一闪,微微摇头,道,“你不是也易容了吗?这么说,我是不是也可以怀疑你是鹰魔族派来追杀我的?” 尤丽土孜大惊失色,几乎又要跳起来,叫道:“你怎么知道我易容了!” 吟暮轻轻一笑,道:“小妹妹,在我这个千年蛇妖面前,你还太嫩了。” 尤丽土孜惊得仍不能言语,一双本因异族特色而明亮显大的美目瞪得更大更圆了。她怕是始终想不明白,为何一个漠外的蛇妖也会看破易容之术的法术,且从始至终不曾见她用过,这突如其来一句吓得她惶恐不安。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因为吟暮强大的力量,这是一切恐惧的来源。 吟暮轻淡的笑容仿佛看惯了别人对她的恐惧之色,她接着问道:“西北大漠的星星,你还没告诉我,为何你这么想要蛇梨呢。” “我……”尤丽土孜一惊,忙避开她的目光,却倔强着不愿后退一步,支支吾吾地道,“我觉,得蛇梨好……香……” 吟暮失笑,这个原因却是她没想到的,以她活了千年的老练目光,也是看不出尤丽土孜有什么欺瞒之意,便向艾岩问道:“果真?” 艾岩神色尴尬,道:“方才尤丽土孜也是这么向我解释的。” 吟暮只好道:“好好好,我暂且相信,只是小妹妹,这蛇梨之毒,可并非有些修为便可以抵挡的。” “蛇梨制作,想是借用了蛇妖族的力量吧?”艾岩突然问道。 吟暮大方承认道:“自然,否则俗世之人,如何能制出这等剧毒?” 尤丽土孜不能反驳,便转开话题,望向林涟漪,道:“我们本也不是针对蛇妖族,若那真是你蛇妖族人,我们自然离去,可你如何证明?” “小妹妹你还以为我会骗你吗?”吟暮无奈,望向林涟漪,也没打声招呼,忽地抬手甩出一道白芒,飞向林涟漪,绕其一周。 林涟漪惊讶之中,为白芒托起,不明吟暮要做什么。不料随即白芒闪烁,明暗交替,微微灼热。 丹田之内,朱心似受到牵引,微微颤动,妖灵力向外延伸一段,因缺了她意识指引,与经脉中魔灵力有些许冲突。无形的压力以丹田为中心,向林涟漪周身暗暗压迫。 “她长得这般像凌飞雪,我自然会如此怀疑……”尤丽土孜底气十足地道,一边望着为白芒托起的林涟漪,忽地住了嘴。 白芒之中,林涟漪两腿站立起来,随即相融,渐成一条蛇尾。 第二百三十九章 结晶 () 林涟漪低头俯视其纯黑如夜的蛇尾,略有不安,望向令其显露半蛇之身的吟暮,眸中略显慌乱。 吟暮与之对视,以示安慰,口中向尤丽土孜道:“怎样?现在相信了吗?容颜之像,不过巧合罢了。” 尤丽土孜不甘地向林涟漪瞪了一眼,移开目光,道:“能和凌飞雪长相相似,便勿怪我多想!” 艾岩直觉蹊跷,然吟暮没有多言,他亦不便多问,正如吟暮也从没问过他们追查凌飞雪和知晓凌飞雪容貌的原因。他代尤丽土孜道:“多有得罪,还请海涵。” “二位既已清楚这位小妹妹乃我蛇妖族之族妖,便快快离开吧,觊觎蛇梨的人会很快找上门来的。”吟暮道,“此外,请二位不要向外透露我蛇妖族尚有后裔之事。” 她手缓缓放下,托举林涟漪的白芒随她手势载着林涟漪落下。林涟漪蛇尾大半隐于枯草之中,心中莫名又安稳下来,方才于旁人面前显露半蛇之身,即便知晓他们漠族对蛇妖没什么偏见,也还是觉得惶恐。 “这个自然。也请姑娘,和那位妹妹,保守我等来漠外的原因之秘密。” “好。” “尤丽土孜,我们走吧。” 尤丽土孜点头,只向吟暮正眼看了一眼以示道别,随即便先艾岩一步离开。 艾岩无奈,跟随她离开。 荒草之上,又寂静下来,仅有吟暮悠然向林涟漪走去的声音。 林涟漪还想恢复原形,只是在白芒之中,似乎以半蛇之形更加舒适,猜想吟暮似乎另有想法,便疑道:“他们已走,为何还让我停留在半蛇之身?” 吟暮一边走来,一边微微摇头,道:“我从不知晓,原来人族获得了蛇妖族的内丹,只能成为半蛇。想必你以这半蛇之身,这些年来,在妖族灵力上没多大长进吧?” “怎么?你要助我学会积累妖族灵力吗?”林涟漪眼看着她在她两步之前停下,炯炯目光似含有深思地打量着她。 “你又不愿现在入我蛇妖族,我凭什么将蛇妖族法门倾囊相授?”吟暮道,“我比较好奇,获得内丹之后,你是如何将两种灵力共容于体内的。” 林涟漪瞳孔收缩,惊讶之中越发谨慎,尚未问出话,吟暮又道:“不必紧张,我自诩蛇妖族后裔,不会看上别家的修炼法门。毕竟你是我带出来才受了伤,我帮你修复经脉伤损,顺便窥视一下半蛇的经脉构造。” “再趁机看看我是如何将两种灵力共容于体内的?” “顺便。”吟暮抬起手,手中一段梨枝前端轻轻放在林涟漪头顶,道,“千羽林应该没人教你如何共容两种灵力吧?你自创的共容之法,便算是我助你修复伤口的谢礼了。” 林涟漪无奈,感知到灵力自头顶梨枝上缓缓落下,灌入周身,同时一股浅浅梨香透入心脾,她闭上眼,禁止体内魔灵力的抵触,神注意吟暮灵力的走向。 能亲身体会蛇妖族灵力的行走习惯,这可是难得的学习机会。 观林涟漪一招之败,吟暮清楚知晓其伤在何处,然刻意绕了远路,在主要经脉中悠然地走了一遍,蛇尾之中经脉则更加仔细地察看了一番,最终有些失望地道:“蛇尾中构造与我族一般蛇妖并无二致,只是半蛇之身,人蛇经脉衔接得怪异,必影响你修炼妖灵力。” “好了,你窥视完了,可以助我修复伤口了吧?”林涟漪听她此言,既不打算教她如何修炼,又打击了她修炼的士气,便没好气地催道。 “当然。” 不料吟暮并不打算用她自己的灵力,反倒尝试着使唤朱心,以朱心释放力量。 林涟漪惊中带怒,这是想号令朱心,顺势再将它取走吗? 倒不是贪恋红绸的内丹,只是白日里曾问过吟暮的意思,吟暮早说了她不要,此番又欲一声都不告知便将它取走,让她觉得自己似受了无视。 她意念一动,魔神血调控下的灵力便开始向吟暮送进来的灵力涌动而去。 “我给你修复伤口,已是宽宏大量了,莫非耗费我自身经历也是理所应当?”吟暮委屈道。 有道理。 林涟漪无言以对,就算吟暮想将朱心带走,她也没什么可说的,只好再次压制下魔灵力,任她牵引朱心释放灵力。 白芒笼罩下,她身体渐渐泛出红芒,如血色氤氲,乍一看与红绸凝起的虚影有七分相似。 朱心躲藏丹田之中,本紧闭丹田,禁吟暮灵力出入。然待吟暮于丹田之外绕过几圈,朱心竟似认出外界灵力乃蛇妖族后裔之属,于丹田之中来回微微滚动一会儿,便小心翼翼地放松了警惕。 吟暮不进丹田,只在丹田外吸引朱心,应和着朱心的灵力吐纳,以同等的节奏向它召唤。 她想把朱心引出去? 林涟漪更加紧张,从前她再大胆,可从未敢将朱心大摇大摆地放入经脉之中,这无疑侵犯了魔神血的利益。 果真,在离开丹田后,便有一股魔灵力以不善之意汇聚于其周围,虎视眈眈似就要一下冲过去。 林涟漪赶忙有意疏散一路上的魔灵力,魔灵力疏散简单,不料却引得魔神血缓缓汇聚于朱心周围。 林涟漪惊慌,不知吟暮会否发现这是魔神血,毕竟这是个见识广博的千年蛇妖。 她忍不住提醒道:“我经脉之中另一种灵力或许不能容忍朱心。” “不能容忍?它们不受你控制吗?”吟暮惊讶,似从未想到会有灵力不受主人控制。 她小心探了探周围魔神血,似并未发现其有不同寻常之处,只道,“你体内竟有灵力结晶,且数量众多,这不似一般正道修炼法门啊。” 林涟漪暗喜,这可是魔神血,哪能这么轻易为旁人发现?即便这个旁人是个见识广博的千年蛇妖,也不见得比三年前检查她体内有无内丹的林恬、云随烟眼光高明多少。 “可能……”林涟漪脸色微红,这个转移换题不甚好,她也知道不能控制自己体内的灵力多半是丢脸的,“控制它没那么容易。” “灵力结晶本就不好控制,而且我也是头一次遇到体内有两种灵力的。”吟暮道。 “头一次?”林涟漪暗暗惊讶,原来吟暮也没有经验,不过以她能力,应该是可以控制好的。 吟暮听从林涟漪所言,以自身灵力汇聚于朱心周围,一路下来,直到接近受伤的经脉处,魔灵力却只是虎视眈眈罢了,并未有过激举动。 第二百四十章 决然 () “控制得不错。”吟暮道。 林涟漪自觉虚惊一场,然自身却知道,这不是她控制的结果,魔神血始终不曾主动对朱心进行攻击。 这么说,她浪费了三年之间尝试修炼朱心的机会? 不过也没什么可惜的,一个对蛇妖族法门丝毫不知晓的人,即便体内魔神血和朱心两种内丹不相冲突,她日日修炼朱心,怕是也难以有所成效。 不对,受伤的经脉正浸泡在魔神血之中,从吟暮角度来看,这么大块灵力结晶怎样也不正常啊,林涟漪一惊,来不及自叹被一招制服后脑子也不好使了,立马将受伤经脉处的魔神血疏散。 朱心到达受伤经脉处时,吟暮并未发现异样。 林涟漪又暗暗松了一口气。 “你人族之中有个说法,叫‘医毒本一家’,对吗?我蛇妖族生来含有剧毒,内丹也是暗含剧毒于其中,因而对受伤经脉有催愈之效。”吟暮解释道。 她令朱心处于受伤经脉中央,原地旋转,同时释放灵力。妖灵力缓缓流出,以委婉的弧度,一圈圈卷入经脉伤口,轻微的疼痛挠动神思,与脊背针扎般的疼痛大不一样。 林涟漪自觉吟暮释放出的灵力似与她自身催动下朱心释放的灵力有些不一样,在效果上也略有差异,且灵力之质似在不断变化,效果越来越好,仿佛一名大夫根据病人的病情调控着药方中各种药物的用量。 难道同一颗内丹还能释放出不同的灵力? 林涟漪惊讶之中,还有些凌乱,如果朱心可以,是不是魔神血也可以? 这不就是以血中之毒配置固定毒素的方法吗? 有心栽花花不开,她吟暮无心插柳倒让她看出了一片柳林的影子。 经再三调试,吟暮找到了最适合于修复林涟漪经脉伤口的灵力,在朱心一圈圈转动之中,经脉伤势的修复速度超过了最初魔灵力与妖灵力合力的速度。 林涟漪惊讶不已,忍不住想问究竟是什么方法,竟可以分离朱心中灵力的种种成分,原先她都不知道灵力还可以再分。 正欲问出口时,林涟漪忽然醒悟,这才是吟暮好心为她修复伤口的原因,令其发觉朱心的妙用,一旦忍不住想追究其中奥妙,便甘愿以加入蛇妖族为代价。 那便不必问了,哪日待她加入蛇妖族,吟暮才会愿意告知。 遗憾,如何以血液制毒还需自己摸索。 在朱心努力之下,经脉之伤简直奇迹般恢复了一成半,短短片刻恢复一成半已是很不容易的了,这足见蛇妖族内丹的妙用。 吟暮估摸着恢复了许多,便收回灵力,一段梨枝从其头顶抬起,放下在身边,道:“后面的恢复靠你自己了。” 朱心在魔神血的监视下回到丹田,魔神血才缓缓散开。 林涟漪睁眼,对朱心妙用的不舍之下,暗自斟酌,终究觉得还是自己摸索为好,便压下好奇,没有多问。 吟暮凝望着白芒红光中半蛇之身的林涟漪,眉间微蹙,似有些失望,这令林涟漪更确信她果然是想引诱其加入蛇妖族。 她无奈道:“现已过子夜,你败于漠族艾岩一招之下,又才恢复了一成半的伤,精神可还好?” 林涟漪有些奇怪,她为何如此问话,便直言道:“我自觉尚可御宝飞行至程府之中。” 吟暮摇头,一段梨枝轻柔一挥,将她周围白芒收去,道:“或许你不必回程府了。” “为何……”林涟漪疑问,问至第二字,白芒尽数收回,她浑身猛然一震,从她身后,数道光芒正汇聚于她身上,或惊疑,或愤怒。 她面色一白,嘴唇发干,第三字在喉中滚了一下,又落了回去。 不用想,也知道背后之人都是谁。 吟暮向后退了两步,语气平静,直言道:“你若愿意加入我蛇妖族,我便有十足把握护你周,可你若坚持不愿与我为伍,回到千羽林之时,便是你的死期。” 林涟漪不能回话,她僵直地转过身,扫过眼前的每一人。 赵苍宇、邵仲文愤怒至极的面色,显明了对他而言,林涟漪之罪已无转机;刘垣冽、朱彦、韩朗嫣惊疑不已,满眼的不敢相信。 无垠,无垠,他手持青穹剑,寒光闪耀,孤立一旁,与他的同道们站得有些疏远。他惊讶的面庞上不是不敢相信,却是深深的忧惧悲怆。 林涟漪见此,再也不能移开目光,一张美丽的容颜上亦写满忧惧悲怆,以及深深的歉意。 你忧惧什么? 害怕失去,害怕孤独。 还有呢? 害怕你失去,害怕你孤独。 寒风中无垠冰冷的身影仿佛远去,林涟漪半蛇之躯僵化成怪异的雕像,或许几个月后便要有人指着她,向旁人疑问这个怪物为什么石化时挂着眼泪。 她的蛇尾想要蜿蜒在枯草之中,如千年前蜿蜒在暮雪千山的茫茫白雪之中,可如今眼前之人,眼前之事,如几道利剑将她钉在了黑夜的无尽墙壁之上。 那苍白而满含歉意的面庞愧对蛇妖族挣扎千年的倔强,那挂着忧惧眼泪的绝世容颜愧对原初的容颜之主,那名主宰盛世的女教主。 他深邃的眸中,分明饱含热泪,如汪洋风起,浪潮奔涌,却无哪怕一滴水花,溅出在礁石之上。映在他眼中的,枯草、星夜、美丽女妖,尽数泛黄,成就烘托她破碎的半蛇身影的时光背景。 她落在他深渊般的视界之中,共其忧惧,倍其悲怆,将一身力量,蛇妖族的,三倾门的,冰封在寒凉的未来。 星夜寂寥,黑暗无边。 缘分飘渺,不许羡仙。 “涟……漪……”无垠踏前一步,似抖落了一身荣光,返回兽皮御寒、生肉果腹的原始。他颤抖干涩的声音,似枯柴易折、尘埃易乱。 “站住!”邵仲文一剑喝止,白芒断然,截住无垠的向前走的脚步,不给他喘息机会,厉声喝止,“她是蛇妖!她一直在骗你!她接近你是别有……” “咝” 无垠手腕一转,青穹剑倏然上切,一丝尖锐的破空之声,带着十分决然,向着身前阻止他的敬忠剑。 邵仲文立即避开,而后惊怒交加。 “闭嘴!”无垠声嘶力竭,比方才邵仲文的喝止还不留情面,一剑又上,直攻他手腕。 邵仲文震惊之下,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所幸一道白芒从他另一边闪出,挡住了这毫不留情的一剑,随后法宝主人站出,拦在邵仲文面前,一阵君影草的花香缓缓散开。 第二百四十一章 愿意 () 韩朗嫣脸色惨白,似接受不了如此事实,虽接下无垠一招,却不欲还手,只道:“师弟快停下!” 话音未落,无垠又劈一剑,剑势混乱,漏洞百出,此刻却也顾不上这些了。 韩朗嫣急忙接下这一剑,仍旧没有还手。 两剑以后,无人阻拦,他毅然转身,欲向林涟漪处而来。 “无垠师弟!”赵苍宇站不住了,如今即便并非千羽林弟子,然身为师兄,必然也要站出来阻止这个糊涂师弟的荒唐行为。 破敌剑沙黄色的光芒亮起,锋芒更盛于邵仲文、韩朗嫣之法宝。 无垠怒然,喝道:“滚!”浅青灰光芒刷地暴涨,与破敌剑正面硬撼。 赵苍宇愤怒之中暗叹此人已失去理智,然他毕竟还是留有理智的,这等疯狂的硬撼,他是不会去做的,便立即向后退去。 “快阻止他!”赵苍宇大喝。 刘垣冽、朱彦一个激灵,先后上前,对林涟漪的不忍之心是一回事,阻止无垠又是另一回事。 不料二人不上还好,一上前阻止,无垠更加愤怒,青穹剑不要命似的放弃赵苍宇、朱彦二人,直向刘垣冽而来,道:“清辽剑接招!” 刘垣冽一惊,似完没料到无垠光冲着他来,忙小心应对,海蓝色光芒从侧面攻上。这力度招式拿捏,他不得不忙中斟酌,毕竟同道,不能向他这般下以狠手。 无垠心情暴怒之下,反倒显得稍有冷静,青穹剑步步紧逼于刘垣冽,招式越发冷厉,漏洞渐少,然自身亦已入百琐庄三人包围,却是丝毫不顾,仿佛从挥起第一剑起,他便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只是他一人之力,又面对百琐庄三名凭借实力进了弟子比试前八的弟子中的佼佼者,如何能占上风?短短片刻,已是四肢伤痕。 “刘垣冽!敢否与我一战!”明知并非三人对手,他仍旧顶着三道法宝豪光,肆意挑衅。攻击之时,也是将一半精力放在刘垣冽身上。 刘垣冽只有苦笑,他大概猜到了为何无垠疯狂之下,会如此针对他,然如此情况下,他就算有心以一对一,又如何能回应无垠的挑衅? 以三对一,效果已是最好了,人多无益,邵仲文、韩朗嫣也下不去手,只好在旁看着,一旦三人拦不住无垠,他们便出手。 林涟漪旁观战斗,不知所措。 他这一战,算是与正道决裂了吗? 还有没有挽回的机会? 那么邪道呢?佘夜潭会否放过他? 她咬牙,头痛欲裂,痛苦之中蛇尾自然地扭动起来,仿佛冷漠地提醒她应该去向何方。 “吟暮……”林涟漪未曾闭上的口舌于即将风干之际,缓缓发出干涩沙哑的声音。 “怎样?”吟暮悠然道,看向无垠以一敌三的战斗,悠然道,“你带他来,我也不介意。可怜人间痴情之人……” 韩朗嫣急得脸色涨红,不似邵仲文脸色之铁青,她阻止这场斗法,却不知先阻止哪一方,听闻吟暮与林涟漪对话之声,抬眼望去,却见林涟漪风中落泪,神情之中显得痛苦不堪。 然她尚未做出反应,邵仲文循着她的目光,亦见到林涟漪半蛇之身,正向此处凝望,他愤怒疾冲,剑起光芒,道:“你这妖女!” 韩朗嫣震惊,君影草紧追而上,欲阻止邵仲文。 无垠闻言亦大惊,身体猛地一转,青穹剑光疾挥,似刷起一片浅青灰的天穹。 这一剑正面处是赵苍宇,他躲避不及,唯有以破敌剑正面相击,仓促挥上的沙黄色光芒与青穹剑芒相击,瞬时便光芒转弱而淹没其中。 “师兄!”朱彦惊呼,气愤之下,耀朱印一个回旋,便径直向无垠头顶砸去。 遭受重击的赵苍宇向后飞出,邵仲文、韩朗嫣一惊,两道灵力不很默契地飞上前,阻住其倒地之势。 无垠向邵仲文追去,分明闻得身后空中呼啸而来的凌厉之声,却是来不及管它,青穹剑一往无前的光辉,为她那令他都觉得陌生的模样闪现于锋棱之上。 “小妹妹……” 吟暮见无垠几身处险境,知林涟漪无能力躲避邵仲文这一剑,也知无垠若不能回头应对耀朱印,必然重伤垂死,只好话至一半,不等林涟漪回答,便亲自飞身上前挡下敬忠剑。 无垠见状,仍是难以放心回头应对耀朱印,毕竟如何能放心?对方不过初次见面,如何能确信她可以保林涟漪? 吟暮伸手,一段梨枝横在面前,轻轻一划,向敬忠剑斜切而去。同时她目光转向无垠,见他竟还未转过头应对即将逼近他的耀朱印,惊呼道:“快闪开!” “救他!救他!”林涟漪惊恐至极,以嘶哑的声音绝望地大呼,无尽恳求,无尽痛苦。 吟暮无奈,瞬间权衡了利弊,一段梨枝急转方向,先于她身,向无垠身后的耀朱印打去。 梨香四溢,花瓣如飞雪,狂雪一阵,在关键一个刹那,化去了耀朱印九成力道。最后一成由无垠毫无屏障保护的**之躯承受了。 无垠必是受了内伤,身势不稳,向前飞来,直至倒地。 林涟漪悲呼,声音中不自觉地带点怪异,若是仔细想来,便可知晓其声乃具蛇妖特点。然她丝毫没有发觉,如其他人一般。袖中白芒亮起,她便欲往无垠处飞去。 吟暮轻而易举地拉住林涟漪亮起光芒的衣袖,一股力量渗入其经脉之中,形成一道短暂的封印。同时一道冷流,带着淡淡梨香,沁入心脾,似天然能静心凝神一般,令林涟漪稍稍冷静了些。 “他没事!”她低声道。 林涟漪以经脉封印近旁的灵力轻轻一冲,便将封印冲垮,下一刻她清醒地知道应该做什么,不是莽撞地冲上去救无垠,而是决然地向吟暮承诺一句:“我愿意加入蛇妖族。” “好!”吟暮眸中亮起一阵好斗的光芒,梨窝浅浅,欣喜溢然。 耀朱印倒飞而回,朱彦接下,又一道灵力催动其紧追无垠。 刘垣冽见势不好,来不及喝止朱彦,海蓝色光芒脱手飞去,于半路挑开耀朱印,他随即喝道:“师弟住手!” 邵仲文见吟暮放开一段梨枝,其手无法宝,且无屏障,林涟漪更是修为低下不足为虑,便以无惧之态,携白芒直上,一道耀眼白芒,剑刃灼目,横断其颈。 “雕虫小技!”吟暮轻蔑一声,手中白芒闪现,比邵仲文剑芒更是柔和,举手拦在林涟漪脖颈之前,迎其剑刃,轻慢挥上。 “玎!” 第二百四十二章 指击 () 剑刃甫一接触吟暮手上白芒,邵仲文便觉一股诡异力量沿着剑刃而上,丝丝缕缕极快便与其掌中皮肉接触,随即方有一阵大力,于剑刃上轰然震起。 他手中一震,随即手臂连着敬忠剑被弹震而起,向上挥去,他惊异之下,顺势向后退去,气势转弱,而后速又白芒重盛,向吟暮而来。 他目光里倒映的,只有一大一小两个妖女。 “妖女!”他愤然吼道。 吟暮抽空望向无垠那处,见他挣扎着竭力站起,匆匆一望中浅青灰光芒不似方才明亮,一段梨枝悬空上方,白芒梨香淡然,正待她下令。 “去!”吟暮指尖一划,一道细若游丝的光芒向一段梨枝飞去,至梨枝近端一片嫩叶,为其吸收。一段梨枝向紧逼过来的朱彦打去。 耀朱印才为刘垣冽剑芒挑开,朱彦正面迎来一段梨枝,一边躲避,一边自觉不能完躲避,而同时凝起屏障。 一段梨枝白芒与之擦身而过,与他身侧屏障最弱处划开屏障,白芒透过裂缝,划伤其皮肉。一道血线在他向斜方前进几步后方溅了开来。 一段梨枝绕过一道极端的弧度,还有紧追之势,又打向朱彦。海蓝色光芒在刘垣冽身影之前,先拦截在朱彦之前,与其正面交锋。 另一边,邵仲文持敬忠剑再次向吟暮攻来,吟暮手中白芒又盛了一分,轻柔的身体向前飘了几步,白芒趁前进之势,以又一声“玎”,震得邵仲文皮肉皆颤抖。 邵仲文着实不能相信,对方女妖分明只是以指甲盖弹动他法宝,竟也能力压他,是这女妖在指甲盖上动了手脚,还是这指甲盖本就是她的又一法宝? 不甘之意,震得他心神激荡,表现出来的力量上又减弱了些,面对绝顶高手吟暮更是不敌。 韩朗嫣本是欲阻止邵仲文杀害林涟漪,此刻却成了和邵仲文共同抵挡吟暮。 君影草和敬忠剑下,吟暮仍旧是游刃有余,三种白芒翻飞,邵仲文、韩朗嫣左右前后,合作越发默契,战斗之中风声和玎玲声持续不断,吟暮维持却不过动了几步,且能时不时照顾到朱彦、刘垣冽那边。 一段梨枝没有主人神贯注的指挥,只能做些简单的攻击,但胜在灵力强盛,即便最简单的正面一击也能逼得朱彦后退一步。 无垠站起后,未顾得上刘垣冽、朱彦那边,便和赶上来的赵苍宇战在一起,浅青灰光芒与沙黄色光芒明亮挥舞,时远时近,远时风声大作,近时剑芒呼啸,相击铮然。 “师弟,快醒醒!”赵苍宇一剑斩下,大喝一声,仍以师兄之身份苦口婆心地劝道。 “我几时糊涂过!”无垠痛苦嘶吼,内心分明有一腔热血澎湃难平,却又觉得脑海平静,波澜平和,似比平常任何时候都清醒。 他也确实是清醒着的,清醒地认定了为何跨出那一步,清醒地认定了要与那半蛇般的女子并肩,哪管她是人是妖。 云随烟、渚沙、佘晚舟,还有那手握彼岸花的女子,仿佛都离他远去,鼻间飘荡的梨香、君影草香之中,更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淡淡香味,糅合百般辛酸,轻淡萦绕着。 是北幽山飞舞的倩影吗? 还是深夜幽怆时缠在他手腕上的一缕温柔? “妖女惑我师弟!”邵仲文闻言大怒,剑光猛地一涨,瞬时之间刺眼之至。 吟暮微微惊讶,却不慌乱,她闭上双眼,眼前世界于皮肤感知下更加清晰地摊开。 剑芒在右,双眼斜向上半寸方向上,灵力分散,还不够精纯。 她手指划出一道光芒,轻易便拦下了敬忠剑。 邵仲文惊讶之时,又听吟暮疾呼一声:“小心后方!” 这当然不是对邵仲文喊的,他闻言一边远避吟暮,一边向林涟漪后方看去。 她身后黑暗中刷地亮起一道浅粉红光芒,曳曳呈温柔清亮之态,闪现之时便毫不犹豫地向林涟漪而来,肃杀之气亦是毫不遮拦。 林涟漪顿觉身后危机,衣袖蓦地抬起,夜魄飞出,化作一道白芒拦下突然袭击的光芒。 随即林涟漪扭动蛇尾,转身,面向来人。 “小妹妹不想我伤害你们,我才对你们多有留情,你不识好歹,我也不必再顾忌了!”吟暮仍旧闭着双眼,感知不到林涟漪面对的敌人是如何强大,显然她隐藏了实力,她担忧林涟漪的处境,打算一举重创邵仲文,再回过头保护林涟漪。 “妖女!”邵仲文愤怒之至,怒骂之词却贫瘠得很,除了一句“妖女”似乎就没词了,然手中敬忠剑却毫不犹豫,一举直劈。 不料韩朗嫣没打算配合邵仲文,她眼见着枯草之中飞出一道光芒,险些就要重伤林涟漪,担忧之至,又见吟暮没有阻止自己,便绕开二人,相助于林涟漪去了。 邵仲文瞥见韩朗嫣撇下他去救林涟漪,错愕了一刹那,下一刻剑芒便与吟暮白芒相击。 “玎!”一击清脆之声,震在剑尖。 “玎!”又一击清脆之声,带着势不可挡的强大,捶在剑尖后一寸位置上。 “玎玎玎玎!”紧接着竟有连续四声,一击更甚于一击,点在敬忠剑剑身四处,一处一处,渐渐接近邵仲文握剑的五指。 仿佛,邵仲文就是将手臂送在半空之中,等着吟暮来敲。 “玎!” 吟暮于剑尖触及其身体前的最后一刹那,飞速闪了开去,敬忠剑刺穿吟暮留于原处的虚影。刺穿的一瞬之时,最后一声,似轻描淡写实重如万钧般地砸在邵仲文虎口处。 其手几乎震断,痛感传至手腕处便没了知觉,邵仲文脸色一白,堪堪停下,心神震荡。他从未想过,一个女妖竟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然不等他想,手腕以下又渐渐恢复知觉,这却并非好事。一道灵力已从手腕经脉处钻入手臂,随即如奔流般向丹田处逼近。 邵仲文一惊,先见吟暮有否趁势攻击,见她向了林涟漪那边,才放心解决侵入体内的灵力。内视自身,见属于吟暮的那道灵力似对人体经脉构造有大体认识般,只走主道,向丹田而去,在自身灵力进攻之下,也没有丝毫横冲直撞。 邵仲文惊悚至极,来不及奇怪为何妖女能如此清楚人体内的经脉主道分布,忙引自身灵力,布下天罗地网,将吟暮灵力困于其中,再行消灭。 不料这一进攻下,周身各处,竟同时忽起异己力量,于经脉之中逼向丹田。 第二百四十三章 围攻 () 邵仲文猛然醒悟,先前与吟暮接触的几招之时,总有一股灵力随着敬忠剑进入己身经脉,不过随即消失,本以为是力量微弱,轻易便被己身灵力消灭,不料竟是蛰伏起来,暗中蓄势,伺机而动。 果然是狡诈妖女! 如今吟暮所属的灵力于周身出动,邵仲文自恃可轻易将其消灭,然灵力之众,实在令人心烦。 邵仲文正为吟暮灵力所困扰,吟暮已与林涟漪并肩,一大一小两名蛇妖,面向突袭者,小心戒备。 “小子不必担心,这里有我!”吟暮朝身后还在与赵苍宇战斗的无垠道。 目睹了一段梨枝和吟暮强大的无垠终于敢相信吟暮的实力,步伐移动,渐渐与一段梨枝靠近,二者共同对付百琐庄三人。 无垠战斗之中,瞥见梨枝白芒挥舞,心下渐渐有了个疑问,为何梨枝脱离吟暮指挥,仍能够主动进攻呢?莫非其中有法宝之灵? 吟暮、林涟漪面前,一抹窈窕身影缓缓走出黑暗,显露其温柔模样。 来人浅粉衣衫,盈盈笑目,不是凌飞花又是谁? 林涟漪、吟暮皆蹙眉。 此人一至,便意味着鬼双城、佘夜潭人马也到了。 凌飞花清甜笑容暗含着杀意,语气显得有些冷淡:“今夜风有些大,怎么几位偏偏选中了这荒郊野岭斗法?” 正在打斗的正道弟子听闻其声,纷纷停下内斗,警惕地望向凌飞花,并注意周围情况。 吟暮笑道:“凌阙主,白日里匆匆一别,尚未来得及露面看你,是我失礼了。” 凌飞花笑答:“无妨,这不是见面了吗?姑娘你好手段,先以天涯教前任教主之名招摇撞骗,后又骗过我天涯教三大高手。今夜狭路相逢,不比个你死我活,我便对不起师父的教导!” 她口气越发冷厉,手中一支玲珑短笛亮起光芒,起初为一段浅粉红,随她抬手间,光芒由浅入深,色泽上却无多大变化。 吟暮狂然笑道:“怕是此战过后,你一样对不起你凌飞雪的教导!” 林涟漪惊异,望向吟暮狂放的笑容,知她已是动了杀心。她欲阻止,却是无法解释。凌飞花是凌飞雪的关门弟子,红绸之死,照她所言,正是由于凌飞雪之重创。 如今两方各自为至亲报仇,她以局外人之身份,自然无法说什么。 若是凌飞花死了,也有她的一份责任吧。 林涟漪察觉到心下十足的愧疚,却终究没有上前阻止。 “凌阙主为凌教主维护声誉,怎么也不给我等留个机会?” 忽地凌飞花后方一左一右几乎同时亮起光芒,一道红芒一道银芒,向吟暮攻来,大有欲抢在凌飞花之前之气势。 凌飞花如何能让他们抢先,短笛在唇边,轻轻吹出一缕悠扬小调,短笛上光芒瞬时明灭几轮,待她身形已动,光芒又恢复如初浅色。她行动轻盈,手中短笛划过一道光仙逸的光芒,小调不止,悠扬婉转。 吟暮见此短笛,心生喜爱,大抵所有女子见此等美妙之物都会喜爱。她白芒挥舞,掌心为空,似有夺取短笛之意。 凌飞花知其心意,冷笑一声,短笛如剑,与白芒相切。 “玎!” 清脆的敲击声传扬四下,凌飞花蹙眉,震惊,对方竟用指甲击打短笛,浅粉红的光芒为白芒压下去一片,一道灵力自吟暮手中传入短笛,又从短笛向凌飞花手中传入。 凌飞花立觉不好,经脉中灵力一动,将吟暮的灵力消蚀,同时短笛立即收回。 吟暮素手翻转,自侧面欲抓取短笛,白芒裹挟下的皮肤无惧短笛上闪烁的光辉。 凌飞花暗暗心惊,此前虽明白胆敢假冒凌飞雪的妖物定然有些真本事,却还是低估了这女妖,小调忽而转向急促,她短笛一动,银芒、红芒已至。 “邪道三大分派要一起对我下手吗?”吟暮冷笑,显然不满于三位于江湖中还算有些名誉的人联手对付她,素来明里暗里针锋相对的三人竟也能走到一起? 素手又翻转,掌心朝外,一片白芒以一敌三,将三道光芒皆震了开去。 佘晚舟、凌飞花、尽生三人同排站立,佘晚舟悠然道:“不敢不敢,今日面对姑娘你这般高手,若我等能活着回去,便余生知足了。” 吟暮微微一笑,两手皆聚起白芒,她叹道:“我本并非刻意假冒你们的凌教主,事出无奈……不过看你们今夜也不打算听我解释了。能让你们三大分派联手得些交情,也算我的功绩了。” “姑娘客气了。”尽生冷漠的目光中暗藏着许多愤怒,他似有意地像林涟漪瞥了一眼,高呼道,“活捉正道弟子!” 场中正道之人一惊,四下看去。忽地从远处,四面八方,亮起种种光芒,正向此处围剿而来。众弟子以戒备之姿,不约而同地靠近同道,至围成一个圈。 无垠担忧地向林涟漪望去,见她无恙,身旁吟暮不仅毫无惧色,连一段梨枝都是放松地悬浮上空,便也放下心来,还是与同门弟子相互联合。 他身旁赵苍宇、朱彦二人虽还与他有些芥蒂,总算还是相信他的为人,此刻一心对外,并未多心。 吟暮余光瞥向两旁,见各色光芒逼近,杀意四起,却是丝毫无惧,悠然道:“呦,我还以为你邪道不仅内部联手,还要联合正道一起杀我呢,看来这和好正邪两道的功绩我是不指望了。” 邪道众人足有正道弟子之四倍,迅速将正道弟子包围,仅在吟暮那边落下一个缺口,由凌飞花、尽生、佘晚舟三人补。 锋棱流光,心跳似寂实疾。 荒草衰败之气托起沉重杀意,于寒风瑟瑟中缓慢而迅疾地流动。 “是我高估你们了,不知道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朋友吗?你等邪道猖狂之徒,不欲与正道联手,怕是连我的衣角都碰不到。”吟暮说到后来,竟失笑摇头。 凌飞花勃然大怒:“这是我师父才敢说的话,你一个妖道,如何敢狂言无惧!”虽自知不敌,她短笛一转,还是扬着小调独自冲了上去。 尽生紧随其后,同时断然下令:“动!” 一圈教众,几乎同时冲上。 吟暮接招,白芒舞动,如白雪纷纷,且其步常守在林涟漪身前,竟令邪道三人不能碰得林涟漪丝毫。 正道弟子亦与天涯教众混战一团,光芒闪烁,此起彼伏,然少有呼喊惨叫,似双方道行都不甚低。 “玎!”一声清脆,打在凌飞花短笛之上,小调一滞,随即溃不成调,大珠小珠乱落一地,破了玉盘。凌飞花惊疑后退,尽生、佘晚舟补上正面。 第二百四十四章 银祭 () “玎!”第二声清脆,打在佘晚舟折扇之上,指甲灵力之强,竟将扇面震出一圈凹陷。佘晚舟近身作战,惊之又惊,忙不顾攻势连连后退,低头看去,才知是虚惊一场。 第三声清脆迟迟未响,尽生似对其法宝真容很是在意,从始至终以银芒掩其真容。吟暮好奇之下,不舍得探入银芒之中一下将其震开,反而于招式之中有轮困住他之意。 没有凌飞花、佘晚舟二人牵制,吟暮力量之发挥几乎不受限制,尽生处处置于被压制状态。他清楚对方对其法宝好奇,才没有动用部力量,否则他也该为其一招震退了。 吟暮好奇而不得见其法宝真容,微微蹙眉,手腕一动,白芒忽地化束如丝,千丝万缕,罗网一般扎进掩藏法宝真容的银芒之中。 尽生不曾见她使用如此怪异之法术,只有加强防备,银芒更盛,欲驱逐白芒,或将其化解,同时手掌则以灵力握紧法宝,防备其突破防守而将法宝夺走。 吟暮轻轻哼了一声,似已知晓尽生用意。尽生正惊疑其是否故作知晓之态,然下一刻便明白过来,白芒如丝,目的不在法宝,而在银芒。 如水蛭吸血一般,没有比这更好的比喻了,白芒竟如千万条吸血之虫一般,猛地一吸,以同归于尽之法,将法宝表面的灵力尽数吸入,随即双双消蚀。 修真之人尽知,法宝表面的光芒都是以灵力催发。弱些则只是光芒耀眼好看,强时则有伤人之效。然不论强弱,每时每刻都是于主人经脉之中送过来的灵力为消耗的。 既然只是要一睹法宝真容,只需一瞬的光芒暗淡便足矣。 尽生明白过来之时,只觉手掌至手腕之下都是火辣辣的疼痛,这是白芒与银芒中蕴含之灵力相互抵消产生的痛感,但对于他这般强者自然不算什么。 只是已来不及持续法宝表面的光芒,三年前在鬼双城外的深林之中,佘晚舟都不曾逼出来的法宝,终于在吟暮手下,闪现原形。虽只是一闪而逝,银芒重又补上,然吟暮又怎么会错过满足好奇心的一瞬,她早已将其法宝真容抓在眼里。 竟是一块玉佩,一块嵌有银色花纹的玉佩,上刻诡异图案,一个干瘦的,穿金戴银的人形。 匆匆一瞥,吟暮只看到这些,然作为于人族江湖之中闯荡了上千年的妖族,她隐约记得曾在哪里看到与之类似的图案。 尽生没有给她回忆时间,因其见了他法宝真容,他愤然之情于方才又有一段上升,银芒重聚后更加疯狂地攻了上来。 吟暮气恼于最后一段隐约的记忆没有想通,心情烦躁,面对尽生疯狂可怕的攻击,忽地冲破最后一层岁月的隔膜,往日里江湖见闻记忆涌入脑海,她惊道:“银祭!银祭咒!” 枯草之上传扬着她温柔甜美嗓音发出的惊叫,一个陌生的咒术名字,悄悄携着诡异的沉眠般的意味,飘荡在众人耳畔。因其陌生普通的名字,比之眼下生日之局,自然无人理会。 然飘至凌飞花、佘晚舟耳畔时,二人却是悚然一惊,心跳似也为其阴森强悍之力顿了一顿。本已恢复待战之势的二人竟为此忘了要上前相助于尽生。 吟暮为这段记忆而惊了一惊,她攻势一滞,为尽生趁了空,以银纹玉佩紧逼其手臂之上。诡异的咒力如一江一海的沉重,向吟暮手臂翻涌而来。 阵阵粘稠的吸力,令吟暮错觉身落弱水,只能无限下沉而莫知水底深度。 她脸色一白。 不知出于何缘故,莫非银祭咒当真有鬼神不测之效,吟暮不仅不敢再大意,还需十二分小心,首先做的是后退,而非以身犯险。 待脱离银祭咒影响范围,她脸色才稍有好转。 尽生乘胜追击,手中法宝上银芒耀眼,不可直视,不过若令吟暮、凌飞花、佘晚舟直视之,也会觉非人之道。 吟暮不能再后退,身后还有一个受了伤的林涟漪,只有硬着头皮与之僵持了。 寒风凛冽之中,她短短片刻之中,便有香汗凝于额前,谨慎之中更有紧张。自脱离人族的囚牢后,这是第一次体验到紧张吧? 白芒璀璨,两手并用,一段梨枝亦被吟暮使用得精妙恰当。她心知肚明见得尽生玉佩之际,尽生便不打算再放过她了,反正已没什么可藏的了。 她暗暗庆幸,没有先用指甲敲击尽生的法宝,若是贸然一敲下去,或许一命呜呼,整个蛇妖族的大业便有很大可能要终结了。 林涟漪站在吟暮身后,暗暗加速恢复伤口。听方才吟暮惊呼,又见现下吟暮对敌尽生时的谨慎,看来尽生手中的法宝是极其厉害之物。 在尽生法宝现出真容之前,吟暮尚能以一敌三而不落下风,如今却要对着一个尽生小心谨慎,皆因其法宝诡异强大。 若是吟暮所言的银祭咒真能那么厉害,即尽生可以将其威力尽数发挥出来,恐怕今晚逃脱之事会很困难。她林涟漪作为拖后腿的,能恢复一点是一点。 不过谨慎归谨慎,吟暮千年蛇妖的实力在那里,从林涟漪看来,尽生一人还不足以凭借这一法宝占据上风。 凌飞花、佘晚舟似害怕为尽生误伤一般,迟迟没有上前相助,尽生亦没有招呼他们一起上。吟暮以一对一,谨慎之下,未敢轻易进攻,多以防守为主,白芒在银芒威风之下小心穿梭着。 十数招过后,尽生终究还是落入下风。他向后退去,暂时得一喘息机会。吟暮并未追上,许久未曾如此小心,她亦需要稍稍缓神。 尽生喘息之际,向凌飞花、佘晚舟怒问:“二位为何不与我共同除妖?” 二人尚未答话,吟暮已冷笑道:“你身怀银祭咒,只怕会连同他们也一网打尽,无怪乎无人敢与你联手!” 尽生淡淡地看向凌飞花、佘晚舟二人,见二人谨慎观望,不禁也是冷笑:“无胆弱者!”他目光缓缓转过来,直视吟暮,道:“你既见到了我的法宝,我便以此夺你性命!” 他指夹玉佩,银芒浓郁,至心脏口停下。自心脏之中缓缓放出红光,丝丝缕缕如血气氤氲,空中轨迹呈弧度不一的曲线,最终飘入银芒之中。 他目中涌动一片沉浮不定的光芒,似呐喊,似拯救。 吟暮竭力回忆从前对银祭咒的所见所闻,忽地命令道:“无垠小子,马上过来!” 第二百四十五章 夺剑 () 身后无垠正手持青穹剑,将浅青灰光芒挥舞得如置身天际云端,肃杀之中不无强者之风。听此一言,心下惊疑,忍不住抽空回头看去,见吟暮谨慎应敌之态,暗道不妙。 林涟漪听吟暮所言,也是一惊,却不看无垠,而侧过面看向吟暮。 吟暮察觉到她的目光,一边戒备着尽生需长时间准备的咒术,一边对林涟漪低声道:“看我干什么?我只能保住你们俩,别人就自求多福吧。” 保住我们俩? 林涟漪脸色煞白,岂不是说,正道这些人,都将落入邪道手中吗?不,应当是将死,不是被杀,也会自杀。 吟暮已经做得够多了,看她迟迟没有离去,想是本打算维护一众正道弟子的,只是现在自顾不暇,不得已只得自保了。 “无垠!给我过来!”林涟漪当机立断,绝望一般吼道。 无垠自然不愿走,同门、同道都在这边,生死攸关之时放弃同道,和最终叛出师门,远远是是不一样的。 尽生眼中光芒逐渐如沉睡一般模糊起来,他口中轻诵一串一刻不停的奇怪语言,寒风之中听不清楚,然尽生两旁的凌飞花、佘晚舟二人亦未能听清。 吟暮越发小心,低声道:“把他拉过来。”她慢慢上前一小步,又一小步,至第三步,一段梨枝缓缓举起。 林涟漪匆匆回过头看向无垠,见其沉浸于战斗之中,没有丝毫往这边过来的意思,她急怒交加,带着哭腔道:“你若不过来,我便也陪你到底!” 无垠大惊,张口欲言阻止,侧身处忽地砍过来一刀,光芒之利,伤及皮肤。他向另一侧稍稍移动,浅青灰光芒划过正面敌人的脖颈,顺势切至身侧突袭者腰腹。 突袭者机灵地躲开,然腰腹仍挨了一剑,一声闷哼后由另一人补上缺口。 无垠受人包围,不知过了许久,只觉手中神剑越发沉重,动作也渐渐迟缓。邪道人数众多,虽无一人在道行上胜过他,却也能轮番上阵。如此下去,正道消耗终究要多于邪道,最终必败。 正道之存亡,皆在吟暮能否取胜,然尽生似有强招未使,吟暮那边形势不容乐观。涟漪那句话,更让他不得不考虑离开。 “无垠!你敢离开,便是叛逃!”邵仲文愤怒骂道。 无垠一剑而上,欲断一人手臂,那人匆匆躲闪,幸运逃过一劫。“我便是叛逃了。如何!”无垠转过身,面向林涟漪,剑起剑落,虽受邪道众人阻隔,却不失半分桀骜。 林涟漪蓦地转过身,望向无垠,杏眸盈盈,绝望之中抹起一丝饱含愧疚的微笑,心口如托着铁石的马匹,踏在松软的地面,缓缓地下沉。 另一注意无垠所行的人,佘晚舟,脸色渐渐阴沉,沉到极处,变成死黑如深潭之水。他嘴角剧烈抽搐,目光渐变狠厉。 身旁凌飞花未曾注意到其异样,如其他所有人一般。 尽生口中咒语慢了下来,当其如钟声止息一般沉重落下时,他两眼之中忽地爆发出银芒锐利,竟突破眼眶的束缚,如两束透过窗口缝隙照入黑暗房屋一般,直直照射在吟暮脸庞之上。 吟暮脸庞为其眸中银芒照得惨白,隐隐透着森冷的鬼魅之意,她谨慎地冷笑道:“银芒可透目飞出,想不到尽生掌事将银祭咒修炼到如此水平,小女子我佩服得很。” 尽生紫袍银纹,袖袍飞舞,飘逸威严,漠然一笑,忽地脚下生风,瞬时之间便要逼近吟暮。 吟暮挥动手中一段梨枝,紧张却仍是无所畏惧,一声轻叱,曳动白芒的身影便冲入银芒之中。 梨香四溢,血花时现。 “掌事大人如此竭力为凌教主正名,我等如何能袖手旁观?”佘晚舟脸色决然,随即转为冷厉的微笑,微微侧过头瞥了眼凌飞花,又将目光转向无垠,语气越发狠厉,“凌阙主,不如我二人联手,将那些正道之人拿下?” 凌飞花点头,谨慎地望了眼正战斗中的尽生、吟暮二人,轻轻叹了口气,嘲讽道:“掌事大人竟有如此不测之能,想是不需要我二人添乱了,我等也只有去帮着处置正道这些小辈了。” 佘晚舟哈哈大笑,身形已向无垠闪去,道:“我许诺过要助掌事大人夺得青穹剑,无垠便由我来解决了,凌阙主可别和我抢。” 凌飞花紧随其后,向刘垣冽而去,叹道:“你抢了青穹剑,那我只好要了清辽剑。” 刘垣冽大怒,海蓝色光芒暴涨,一下击退身旁数人,正面迎向凌飞花,喝道:“想要便先杀了我!” 凌飞花轻哼一声,手中短笛转了两转,轻扬的笛音阵阵飘荡,至与清辽剑相击之时,小调猛地一阵剧烈震颤,清脆的声音传扬开来。 另一边扬言欲夺青穹剑的佘晚舟逼近林涟漪,其腾起的杀意随着劲风刮向林涟漪面庞,一阵悚然之感立时填满她心扉。 面前无垠亦如刘垣冽一般震开周围邪道之人,谨慎迎敌。 然等不到林涟漪担心无垠,无垠似看清了些什么一般,先满面惊恐地瞪大了双眼,望着林涟漪,嘶吼道:“快……” 林涟漪尚未知晓其意,身旁袭来的杀意却忽地改变方向,扇面呼啸,淡淡血腥味,俱向她而来。 林涟漪蓦地一惊,然其毕竟是修炼过也有过战斗经历的人,反应过来的一瞬便抬起衣袖,偏转身体,袖中白芒璀璨,便要飞出。 “涟漪小心!”一声断然清脆的声音,自另一边响起,随话音未落,一圈光芒,以洁白之色,携馥郁馨香,先于林涟漪袖中白芒冲了上去。 韩朗嫣白影芬芳,衣衫上不知何时染上鲜血,更不知是何人之血,她手掌向前,以灵力催持君影草,化解了佘晚舟遽然一击。 佘晚舟一击未逞,仅稍一后后退,下一刻又以更强的力量紧逼不舍。韩朗嫣惊怒交加,愤然谴责道:“邪道前辈,也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 “此法宝名‘落血扇’,你爹娘便是死于此扇之下,韩姑娘好好体会!”佘晚舟脸色铁青,却露出得意笑容,目露疯狂,向韩朗嫣冷冷道。 韩朗嫣如遭重击,泪水盈盈,不知所措。 佘晚舟趁机挥上一扇,扇面上雨景涌动,随其攻势,忽成滂沱大雨,如倾天之状,向韩朗嫣当头砸下。 林涟漪一惊,袖中白芒终于还是飞出,冰蓝色的丝带如明净无云的天空初霁铺开,溃堤似的经脉不得已运转灵力,除去弥散的小半,倒也有大半用于祭出法宝夜魄。 她抬手之间,灵力舞动,疼痛袭心。 第二百四十六章 活口 () 因出手不及,又是匆匆祭出夜魄,夜魄仅化去落血扇六成威力,韩朗嫣醒转过来,君影草叠加夜魄之后,又去二成威力,二人亟亟后退,几步之后收回各自法宝。 夜魄、君影草白芒甫落,落血扇便以红芒一片,势如破竹般紧跟上来。 林涟漪因身体之伤,疾退之下,落在韩朗嫣前面。韩朗嫣收回君影草,便又攻上,越过林涟漪,眸中仇恨之色中只有佘晚舟一人,她口中悲呼:“朗嫣必竭力为爹娘报仇!” 林涟漪眼见她怒意充斥,神思已有些不明,身体竟还有些摇晃之态,担忧不已,却也帮不上忙,只好小心后提,以免拖她后腿。 夜魄回到衣袖之中,她余光瞥见无垠清出一条道路,眼前空荡,他正向这边而来。 她一喜,转过身面向他,不料惊见他身侧枯草之中忽地腾起光芒,一道紫光如离弦之箭一般,飞速向他脖颈划去。 无垠觉脖颈处一阵寒凉,警觉之下,青穹剑起,向上用力拨开飞来的光芒。 那光芒并非灵力之质,而是一法宝,被青穹剑拨开之后,空中疾速旋转一圈,又从无垠正面斜上方削下。 无垠为之阻止了脚步,无奈而愤怒,身影一转,偏向来人。 然来人面目尚未看清,林涟漪亦忽有警觉,却是一道紫光对准了其肩膀,以疾速飞来。夜魄出袖,冰蓝色温柔的形影于肩膀之侧打在紫光上。 紫光立即弹回,一个旋转而再次进攻,与方才袭击无垠的紫光如出一辙,只是这道紫光的杀意没我那么明显。 “何人偷袭!”无垠已先问道。 对方并未回答,却也不是刻意不说,待浅青灰光芒将紫光逼退半丈之时,对方于远处黑暗中现出了身,一道身影接着一道身影,向各自闪烁着紫光的法宝而来。 林涟漪、无垠匆匆打量,来人一男一女,男者面目冷峻,女者五官妩媚,二人皆是黑衣如墨。他们手中紫光,原来是短匕两柄。 二人接住飞回的法宝之后无半刻停留,一人一边,迅疾攻上。无垠清楚林涟漪此刻恐怕不能迎敌,欲往林涟漪处而来却为男子拦截,紫光如切水流一般,将无垠去向阻隔。 林涟漪只有以一对一,强撑身体,倚仗夜魄勉强维持局势,虽一上来便落入下风,却也没有使其一下便轻易得胜。 她疼痛之中越发清醒,为紫光短匕上下飞舞进攻之时,忽然想到方才与漠族男子一战,不,是一招。相比之下,眼前紫光再如何锋利危险,也不过如此了。 毕竟像漠族艾岩这般强者只是少数。 才恢复一成的经脉在挡了凌飞花一击,又挡了佘晚舟一击后,已是支撑不住,灵力奔涌,对其冲撞更添疼痛,手腕之上,隐隐有淤血聚集。 然危急之中,林涟漪更加冷静,连艾岩这等强者都领教过了,还怕这个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的无名之辈吗? 经脉溃在手臂两肢,然蛇尾几乎不受影响,有朱心运转,或许可以用蛇尾攻击? 她以为这是异想天开,却不知从前蛇妖族面对人族时,的确就是以蛇尾捶击为强有力的攻击手段。就在这样思考之际,紫光一转,冷然而至。 林涟漪一惊,手臂经脉内灵力一阵冲荡,夜魄遽然扭转,白芒大盛,如乌云散开月光翩然而落,轻轻点在紫光之上。 对方女子震惊,于白芒点在紫芒之际欲收回短匕,却已是来不及了,她妩媚的眉眼惊异得隐隐有扭曲之态,樱唇张开,口中惊呼:“别……” 林涟漪光顾着点开短匕,至夜魄落在紫芒上时,亦猛然一惊。对方短匕并非冲着她的性命而来,原本不过指向她肋下,即便重伤也不会丢命,然夜魄这一点,硬生生将短匕偏向了她腹部。 她立即起身,蛇尾蜿蜒而上,紧随身体之后,于半空之中一上一下,与短匕擦过。 女子惊慌之态,仿佛极其担忧林涟漪安危似的,几乎在喊出“别”字的同时立即召回短匕。短匕迅速旋转极小的一圈,将回到女子手中。 林涟漪空中直面女子,见其面门大开,大好机会,便冒险甩出了蛇尾。一段纯黑的蛇尾,比女子身上所着衣物更黑一分,泼墨一般向女子脖颈而来。 女子尚未收回短匕,忽觉头顶一阵呼啸,直觉地疾速后退,同时凝起屏障于身前,拦起空中飞来的蛇尾。 蛇尾重重地甩在女子身前屏障上,可惜对如此警觉小心之人,仅仅产生一阵轻微的冲击,并未有更大影响。 女子愤怒之下,忘却了本该顾及到的林涟漪安危,手中一召,短匕划过一道弧度,紫光凌厉,向林涟漪正收回的蛇尾狠狠划去。 紫芒锋利,无声地于蛇尾上划开一道大口,如黑色的麻布被撕开一般,一阵不同于人血腥味的蛇血腥味不能遏制般闯荡开来。 血雨淋漓! “啊!” 林涟漪惨呼一声,无力地向地上摔倒而去。此战一败,怪只怪她没能以重伤的经脉继续坚持,反另辟蹊径,以从未用过之法,欲以巧取胜。 她轻叹一声,重重落在地面上,痛苦于周身袭来,她忍不住欲蜷缩一团,却是无力再动,唯有血雾弥漫。 女子得意冷笑,手持紫芒短匕,缓缓逼近林涟漪:“竟敢对我痛下杀手,这就是下场!” “不能杀她!”正与无垠斗法的男子命令道。 这一命令,浅青灰光芒暴涨,道道光芒,更加疯狂地落在他视界之中。 无垠一言不发,种种神思沉淀下来,轻重分明,攻势凌厉却不乏分寸,只有手中紧握的青穹剑知晓主人之痛,也只有与之战斗的男子才知晓此人越发不好对付。 “不能杀她?为何不能杀她?” 正与韩朗嫣缠斗的佘晚舟显然占着上风,他于君影草白芒围绕职中,瞥见林涟漪处的情势,忽地眸中精光闪过,猛然醒悟一般,继而冷笑,面露喜色,得意地道。 他低声之语,却被女子听得,女子蓦然抬头,见他仍旧为韩朗嫣缠住,便放下心来,冷冷一笑,继续向倒地的林涟漪走去。 “快!”男子面对无垠越发恐怖的招式,只觉渐渐透不过气来,一声催促也是仓促至极。 无垠向后退了两步,浅青灰光芒一收,青穹剑横于身前,他目中仇恨之色笼罩在血丝之上,忽如丧命冤魂一般仰天高呼:“日吉魁罡,四海从秋。鹤游东西,化羽千里!” 第二百四十七章 血雾 () “听羽!”男子惊呼。 场中其他人,除正陷于生日之战的吟暮、尽生二人,其余人皆于心中暗暗念出了这一强招之名。 无垠身前,剑芒如羽翼展开,浅青灰似天空被挖去的一片不知何缘故逗留在地面之上。青穹剑周身流光,似有一片片碎落的光华,于剑身来回闪烁、时隐时现。 “快!”男子再次催促,与方才一声仓促相比,这一声催促更加有力。 “知道了。”女子悠然道,仿佛并不将其催促当回事。 男子无奈,冷冷哼了一声,似极度不满,同时短匕之上紫光暴涨,待迎传闻中听星掌门自创的强招听羽。 “啊!”不知为何,女子忽地惨叫。 男子惊疑,眼前青穹剑光芒已至,他已来不及顾上女子那边,只是以余光瞥见女子浑身抽搐,倒在地上,光芒昏暗中不能见其具体情况,但光看背影便觉似比林涟漪还狼狈。 “怎么回事?”男子只在心里留有如此疑问,随即紫芒挥舞,向青穹剑而去。 女子痛苦地抽搐,惨叫凄厉,不忍听闻,短匕被随意地扔在地上,绚烂紫芒早已消失。她前半身俱为血雾剧毒腐蚀,若是翻过身来,便是衣物俱为腐蚀、腐烂皮肉尽显的惨状。 林涟漪痛苦的半蛇身躯挣扎着,至一个与女子正对的姿势,面露狡黠与得意,以凄惨而得意的目光欣赏这被血雾剧毒重伤的敌人,冷然笑道:“这剧毒滋味如何?” 女子痛苦之至,如何能回答其问题,但从其问题中,女子幡然醒悟,明白自己太过大意,如今容貌皮肤尽毁,连性命也悬在生死之间。 她欲逃离血雾范围,周身却已使不上力气,只有凝起屏障,不断消耗空气中血雾之毒,同时承受着前半身腐烂的痛苦,惨叫连连,直至惨叫声也虚弱了下来。 目的已经达到,林涟漪一边以屏障防护着自身,一边以魔神血吸收空气中弥散的剧毒,将尽可能多的剧毒收回体内。 所幸在女子痛晕过去之前,林涟漪已将空气中所有剧毒吸纳回体内,否则女子后半身也保不住了。 林涟漪长舒一口气,蛇尾上被割裂的痛苦一刻也不曾停息,她不禁想到这蛇尾会不会伤口愈合以后仍有一道深不见底的疤痕,从此以后都分成两半了呢? 她想擦一擦脸上的汗水,却先止不住流下了眼泪,漫天弥漫的血雾没了她灵力的牵制,渐渐为风吹散,血色越发地淡了,眼前却越发模糊,直至一片黑暗。 “涟漪!”一声惊呼,伴着匆匆的脚步声,正向她而来。 无垠胜了那邪道男子吗? “啊!”一身惨呼,是朗嫣啊! 朗嫣!朗嫣! “哈哈哈哈!果然如此!掌事大人,您思虑周,我等不能相较啊!”佘晚舟高声得意地笑着,笑里藏刀之意再明显不过,虽有些不如最初扬言欲夺青穹剑的气势,显然在与朗嫣一战中消耗了很多灵力,但其趾高气昂之语气仍是令人厌恶。 佘晚舟?方才为了夺得青穹剑欲挟持我,现在又欲从尽生手中夺我鲜血? 很好,最好鬼双城和佘夜潭再争夺一番,即便落入正道手中,也比落在你们手中强。 对了,吟暮,吟暮一战还未结束吧?这么说还有机会? 谁不想活呢? 纵然婚约成废纸,纵然身为妖族将为正道唾弃,辜负了东林的期待和西林的善意,也还是很想活着啊。 昏迷之际,林涟漪嘴角一扯,极其坦然地自嘲了一番求生之欲,手腕处经脉破裂,灵力伤及皮肤,淤血已破开皮肤,丝丝缕缕地渗了出来。 “无垠……”她轻轻念道。 若是吟暮赢了的话,总不会对他不管不顾吧。 应该…… 天空青涩,宛如初生的孩童。 天地初开之时,便是这般美景吧? 没那么多争斗,将枯草染成血红,将天空抹得通黑如凝结的血液。 林涟漪轻叹,她已许久不曾这样认真地望天了。 从睁眼到现在,她试图挣扎着起身,挣扎许久,直至两条手臂上痛苦和蛇尾上痛苦几乎同时袭来,痛得她闷哼一声,才放弃了坐起来的意图。 头脑酸麻,她渐渐回想起上一次清醒时的所见所闻:一场混战,生死交错。 她忽地心口一紧。 还活着?还有天空可见?这么看来,吟暮赢了? 她心下一喜,顿时周身痛苦也减了几分。 “林姑娘?”一声女子的轻柔的呼唤自旁边响起,“醒得早了些吧,蛇妖族的兄弟姐妹们都还没有过来,你还可以多睡几天。” 林涟漪一惊,不曾听见走动声,原来一直有个人在身边吗? 她第一个想到的是吟暮,随即又知不是,再仔细一想,似想起了她身份,惊讶问道:“你……” 一出声才知喉口发干,声音嘶哑至极,几不能言。 那女子听出林涟漪喉口发干,忙以一片宽大的枯叶取了水,走近她,将她扶起,喂她慢慢喝了一点水。 她面目映入林涟漪眼中,林涟漪自知猜得不错,正是程飘。 清甜的水滑入喉中,干渴之意顿时消散了大半,林涟漪继续喝了几口水,神思亦清醒了许多。她感动之下,泪落两行。 程飘见状,微笑问道:“活着好吗?” “好!”她含糊而沙哑地回答了一句,又喝下一口水,问道,“这是那里的水?” “山泉,不知名的山泉,我也不知道是哪里。吟暮把你带回来以后,我便紧随她到了这里,方便照顾你。如今和香城中只有叙闲还守着。” 林涟漪恍然,呆望着眼前陌生的山山水水,此处应是在某处山中吧,山岩高大,近水处圆滑,远水处锋棱毕现。寒风萧条下,山泉叮咚,自高处潺潺流淌下来,都带着哀婉之调。 是不是即将进入冬日了? 我昏迷了多久? 低头看去,原来自己躺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其上只有一团柔软的草叶。 她美丽的纯黑的蛇尾顺着岩石躺落下来,至垂在岩石之外。蛇尾上的伤口痊愈了大半,结痂的细长伤口仿佛一条活了许多年的蜈蚣一般附着其上,它是这条蛇尾上唯一难看的地方。 林涟漪如觉过了一世光阴,忽地抬头直视程飘,杏眸噙泪,瞪大如圆,惊慌地问道:“无垠,无垠呢?” 程飘微笑渐止,避开她的目光,小心地将她轻轻放在岩石上,轻轻道:“他没事,只是你伤势未愈,我不便告诉你更多。” 第二百四十八章 伤口 () “为什么?”林涟漪担忧之下,再次挣扎着欲起身,同时追问道,“正道严惩了他?还是落入了邪道手中?” 程飘倾倒枯叶,洒下叶中之水,转身坐在林涟漪身边,轻声叹道:“林姑娘,他尚在正道手中,没有性命之忧。我对此知晓得不多,吟暮回来后,你可以去问问她。 “对了,还有一事,千羽林中易容成你的那位姑娘已经逃出来了,千羽林正在四处通缉她但至今未有结果。” 林涟漪颓然,放弃挣扎,仰望天空一片明净,问道:“朗嫣如何了?千羽林的韩朗嫣,你知道吗?” “韩姑娘,”程飘犹豫一下,还是黯然答道,“她身负重伤,当夜便去世了。” 林涟漪震惊,转过头去,凝望着程飘黯然神色,泪盈眶,面映悲容,几乎窒息一般艰难地问道:“什么!你说的,可是……” 程飘直视着她,十分确认,惋惜地道:“可惜发大仇未报,含恨而终。来日林姑娘修炼有成,望能替她报仇一家报仇。” 林涟漪默然,泪如雨下,清冷的泪水沿着岩石上参差不齐的纹理弯曲地向外淌去。 “听闻邪道后来不欲放过正道,其他弟子都险些不能逃离,她的尸身亦未能来得及带走。等他们回来再看时,便尸骨无存了,搜寻许久,也只找到一根腿骨,想是被野兽……” 林涟漪艰难地转过头,凝望无云的天空,模糊的视线中仿佛闪现韩朗嫣明动的眼眸、纯真的笑靥。这片或许才经雨水洗涤过的天空中忽地出现一个黑点,随即第二个,第三个。 沉痛积压在心扉,她只觉神思发浑,如铁水一般于头脑中沉了下去,最终将头也定在岩石之上。 良久。 程飘望着又昏迷过去的林涟漪,长叹一声,忽草丛之中有异声,惊疑警觉地站起来,望向声音来处。 一条白蛇缓缓探出脑袋,与她对视。 程飘放下心来,向白蛇恭敬地称呼道:“吟暮。” 白蛇蜿蜒至离岩石稍近处,望着林涟漪正在痊愈的蛇尾,问道:“她方才醒来了?” “是。” “可有问些什么?” “问了无垠和韩朗嫣。韩朗嫣之事,我如实相告了,但是无垠一事,我怕她知道了之后影响伤势,便没有多说我知道得也不多。” “下次她醒来,也不必告诉她更多。” “好。”程飘点头,忍不住也问道,“吟暮,无垠公子究竟如何了?” “千羽林要封印了无垠的道行,让他面壁思过百年。” “百年?”程飘惊讶,“人年少之际,方是最佳修炼之时,这不是浪费大好人生吗?” 吟暮不以为意,冷哼一声:“上一回我打探消息的时候,百琐庄和十虹涧还扬言要废了无垠一身修为,将他扔出千羽林,几日过后却只是面壁百年。再过几日,三袖盛会结束,千羽林自己不忍心,怕是要以面壁三年草草结束此事了。” 程飘哑然。 吟暮望向林涟漪,蛇目之中流露人族的担忧,道:“若是当真只有面壁三年,便可放心告诉她了。” 程飘凝望着林涟漪,无奈道:“无垠公子为林姑娘背负了欺师灭祖的罪名,能于同道骂声中活下来已是幸运,日后若依遂其正道师长之意,改邪归正,终究还有出路。只是苦了林姑娘……” “无垠那小子,你以为他会改邪归正吗?”白光一闪,吟暮化成人形,摇头一笑,笑容中却有些许赞许之意,她坐在程飘对面岩石上,道,“来日若当真有机会,或许可以救他出来,我也不忍心他困在千羽林这么多年呢。” 程飘惊喜,又想起什么,忙道:“你伤势未愈,莫要现在……” “自然是等我伤好了再说。”吟暮掀起衣袖,露出右手臂上白皙的皮肤,至手肘处,赫然一片漆黑,如墨水打翻一般,与周围白皙之色成可怖对比。 程飘早已见过此伤,仍是忍不住脸色一白,蹙眉担忧。 吟暮手指慢慢接近右手臂的伤口处,指尖亮起的白芒轻轻淡淡地侵入黑色之中。那一团看上去紧紧附着在皮肤上的黑色竟如极细小的虫蚁一般,一丝一丝地迅速躲避着她的手指。 原来附着其上的是浓郁的黑气。 “咝” 当她手指触及皮肤时,黑气与白芒相触及,两相抵触,发出略有尖锐的声音,如铁器被腐蚀一般,令人闻之则头皮发麻。 整团黑气被白芒惊扰,形成毫无规律的乱流,围绕伤口皮肤四处涌动。 疼痛袭心,吟暮蹙眉闭目,倒抽了一口冷气,缓缓放开了手指,方才尖锐的“咝”声停息下来,黑气渐渐安静,最终又成一团墨水状,死物一般附着在皮肤之上。 吟暮凝视伤口,冷冷道:“从来只知道银器久置会变黑,原来银芒也会。” 吟暮放下衣袖,程飘仍旧凝视着她衣袖,替她觉得揪心地痛。 “别担心,我在江湖中走了千年,还会怕这点伤痛吗?银祭咒是厉害,也没有厉害到无敌的地步。”吟暮露出一副悠然的看戏的表情,道,“天涯教中竟有人修炼这等魔族咒术,实出乎我的意料。 “恐怕接下来,佘夜潭、凌影阙和万踪山会越发忌惮鬼双城,联起手来对付他也未可知。” 程飘暂且放下担忧,亦笑道:“如此我妖族只需坐山观虎斗。” 吟暮凝望着她,忽而眸中流露愧疚,轻轻道:“飘。” 程飘立即应道:“怎么了?” 吟暮缓缓道:“并非我不想为你报仇,只是佘晚舟乃邪道四大分派之一的为首者,我妖族气运尚弱,唯有韬光养晦,不能轻易涉足正邪之事……” 程飘微笑,道:“只怪我爹娘一心想赚江湖人的钱,才将自己的命也送了。我蛇妖族必须小心谨慎,暗中壮大。杀红绸之仇,杀我爹娘之仇,总有一天会报的。” “你是个能忍的人。”吟暮眸中愧疚之意并未淡褪多少,只是扯开了话题。 程飘向她恭敬地点头,道:“族长,你比我能忍,忍了千年了。” 吟暮叹道:“韩朗嫣之死,韩朗嫣父母之死,都是佘夜潭为凶。如今千羽林和佘夜潭仇怨更深,又加上他们有意炼制无毒,必招惹天下正道人士的讨伐。或许正道会先于我们下手,多半还是你先遂愿。” 程飘知道这是吟暮对她的一番颇有道理的安慰,感激道:“族长,族上下,待您统领,为蛇妖族扬威!” 第二百四十九章 雨声 () 吟暮也不谦虚,坦然道:“我为族长,必竭尽力。”在程飘欣喜目光中,吟暮坦然的目光落在了林涟漪身上,她有些不确定地道,“但愿她也能竭尽力。” 程飘循着她的目光,凝望林涟漪昏迷之态,不禁疑问道:“你如此看重她,是否并非因乘曦的内丹?” 吟暮拔下绾发的水晶簪,梳理着乌发,道:“乘曦的内丹是一个原因,但是另有一个原因,与她身体的特质有关。” 吟暮不再细说,程飘也聪明地没有再问,她瞥过林涟漪尚显苍白的面容一眼,凝视着梳理乌发的吟暮,微笑,眸中涌动着坚定之意。 “至于那件事,你更不能告诉她。”吟暮忽然道。 “我知道。”程飘微微点头。 接下来几日,林涟漪断断续续地苏醒又沉睡,雨落则由程飘搀扶入山中洞穴中,天霁则又回到岩石之上沐浴于阳光之中。 程飘眼见着她伤势一日日好转,蛇尾上的伤口已不见痕迹,她不禁暗叹蛇妖族身体之强大,吟暮并非日日以灵力修复其伤势,她仍能迅速痊愈。 当程飘向吟暮谈及此事时,吟暮笑而不答,她猜测林涟漪伤势迅速愈合,除了与半蛇之身有关外,其身体内另有一种力量为关键原因。 “斜纤快到这里了,待她一到,我们便动身回到洹山。”雨中,吟暮以人族之态,坐在洞穴中,望着洞穴外一帘幽雨,幽幽道。 “叙闲呢,她才修炼成人形,让她一人留在和香城中,真的能应付得过来吗?”程飘忧心道。 “可以,若非叙闲有能力应对江湖中各色人物,我也不敢一开始便令其掌管倚风酒楼。”吟暮眸中闪过一丝光芒,“和香城的名声已渐渐传扬在江湖之中,日后来往和香城的人会越来越多。 “若欲积聚力量,必先融汇江湖消息。是你们程府,还有那个不成大器的城主钱越和,启发我想到将和香城建立成第二个剑丹城。 “眼下必须有一个信得过的心腹留在和香城中,方便为我蛇妖族沟通消息,我只相信叙闲,阅历少可以慢慢宽阔起来,若是有什么别有居心的族妖混进来,必要坏我大业。” 吟暮转过目光,看向程飘,道:“若非你手无缚鸡之力,唯恐邪道接着找你麻烦,此职本当由你担任。” 程飘乖顺笑道:“留在洹山炼制毒香,也是我愿意去做的。” 一人一妖相视而笑。 “千羽林那件事如何了……”程飘正要问些外界的情况,忽地听闻身后岩石上林涟漪有些动静,眸中闪过惊讶之色,忙闭口不言,转过身去,走到她身边察看情况。 林涟漪尚未睁眼,耳畔一阵雨落之声,淅淅沥沥如轻妙丝竹之声,煞是好听。 又下雨了吗? 下意识地一阵心痛。 她忍不住想再次睡去,以躲避痛苦的现实,从前的确也有两次想睡便又成功入睡了。只是这一次,仿佛身都觉得她睡够了,逼着她清醒过来。 越想沉睡,越不得入眠。 雨声温柔,宛如某夜他的目光,宛如某日她手中他的手。 很多年前,仿佛几百年前,北幽山上,也曾有过几次不巧的雨夜,她与他在雨中随意地挥舞了几下法宝光芒。 本想比个你死我活,不料冲天豪情被暴雨冲刷得没了影,怀着偷懒的愧疚之意,谁也没有谴责谁,故作遗憾实则欢快地寻得了一处岩壁勉强避雨。 可惜上天惩罚懈怠修炼的他们,劲风从始至终没有止息之意,暴雨飘进岩壁之下,将二人淋得浑身湿透。 唉,为什么当时没有趁机靠近他? 或许从此不再见了呢? 多一点距离,便少一点回忆。 当日一点矜持,如今竟成了无限懊悔。 洹山?她隐隐约约听得方才吟暮说到此处,是一座很遥远的山吗? 遥远到何种程度? 心口沉痛,不能泯灭,直到她终于放弃沉睡逃避的妄想,痛楚便光明正大地占领神思,痛得厉害,痛得清醒。 距离婚事破灭过了几天? 她不想知道,却又迫不及待地想问程飘。 她想坐起来,却因前几次醒来的经历有了经验,知道应当先察看自身伤势如何,便先动了动手脚,不,手和尾,竟然都已恢复,她大喜,便猛地自行坐了起来。 “林姑娘,今日感觉如何?”程飘还要搀扶她,不料她已自行坐了起来。 林涟漪抬头望向程飘,模糊的视线迅速地适应着雨天里昏暗的洞穴,模糊之中望见程飘身后的一个窈窕身影,知其是吟暮,这些天来甚少见到的吟暮。 吟暮上一次为她检查身体状况时,便预料下一次清醒之际她便可以恢复正常了,这一次借着昏暗的光芒,一眼便知所料不错,笑道:“我见你恢复得差不多了,不知经脉处还有问题吗?” 林涟漪内视自身,发觉一切完好,当真是部恢复了,又弯下腰,蛇尾翻上,以手抱住,仔细察看,恢复得半寸伤口都不曾留下,不禁狂喜,道:“都恢复了,体内和皮肤上都恢复了。” 程飘为之欣喜,正要祝贺,吟暮先笑道:“人族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如今你悦己者不在此处,你大可不必如此惊喜,浪费感情。” 林涟漪听她谈及无垠,来不及对这玩笑反驳什么,忙向吟暮问道:“无垠怎么样了?如今我伤势已经痊愈,可以告诉我了吗?” 吟暮摇头,笑容中显出一丝冷意,道:“千羽林那帮老家伙果然舍不得这个天纵奇才,轻易为女色所惑、欲叛出师门、攻击同门,本都可以是死罪啊,放到无垠身上,竟然再三减刑,直至面壁思过十年,在我看来,真是短了。” 林涟漪低下头,闭目长吁一口气,这个结果已是很好了,如吟暮所言,若是无垠天资再差一点,再不受师门重视一点,犯下如此大罪,必然为师门所不容。 “涟漪,莫要再为他付出感情了。”吟暮忽地语气有些奇怪。 林涟漪闻言,心生一丝恐惧,鼓起勇气直视吟暮,见其神情亦有些不对,心下恐惧越发深重,颤抖的声音还是急忙地问了出来:“怎么?” 吟暮直视她的面容,神情中带着冷蔑之意,道:“此人本还坚决不愿悔改,我起初当真以为他有几分骨气。不料为其师长前辈教育了几日之后,竟主动认错。 “这几日那改邪归正的正派弟子向复、渚沙他们不知跪了几次,更不知磕了多少回头!” 第二百五十章 痊愈 () 林涟漪如遭雷击,半晌不能缓过神来。没有什么剧痛,只有震惊。她仿佛坐在一口大钟下,一声钟响,便震得五官失灵。 洞穴外雨声淅沥,如代替她震惊之下竟不会了如何哭泣的身心落泪。 漫天冷雨,满地湿润。 “林姑娘,莫要伤心,这种人已不值得你……” “世间多是薄情之人,奈何轮回一番又一番,总是这批人始终看不清冷暖……” 她听不见了。 冷雨之声越发地嘈杂了,嘈杂之中她听见另一种声音,仿佛是记忆中那个摇晃着木舌铜铃的疯子,像摇荡千万年人间冷暖般地摇荡着风雨铃声。 痴儿之心,日后也会这样成为疯子铃声中的故事,一遍遍如感化未曾感受到凉薄的另一颗陌生的懵懂之心吧? 她张口,张得大大的,似是要呐喊,良久之后却只发出枯涩轻微的声音:“他……”她痴傻的目光,死死地呆望着凹凸不平的地面,仿佛自出生以来便粘在地面之中的谋个凹陷之中,“真的吗?” 一个“他”字,用尽了心力,后面的话只是徒劳。 “你知道的,我不会骗你。”吟暮轻轻地道,没有叹气,似早已预料到她的痛苦。 “啪!” 一颗眼眶中滚了又滚的泪水打落衣衫,林涟漪眼前模糊,蛇尾不能支撑身体,她身形一晃,便倒在程飘怀中。 “她才醒,为何这么早告诉她?” “之前让你不告诉她,是怕妨碍她伤势痊愈,如今伤势已好,还是早点知道为好,省得耽误我们回洹山。待她能接受事实了,我们便立即动身回去。” “嗯,和香城中一切事务,便交由叙闲了。” 这一场雨,连着下了数日。 淅沥的雨声中,她宁静地沉梦,又苏醒,听雨,再沉梦。她纯黑的蛇尾还原成了一双嫩藕般的腿,气色亦越发得好了。 面色好了,说明心底里也没有那么在乎了吧。 斜纤到来的时候,她没有抬头看她,余光瞥见,是个美女吧。 “你为什么不早点拉拢他?拉他下水,看他如何保住名声!”斜纤仿佛怪罪地向林涟漪指责了一句。 林涟漪缩了缩身子,淡淡一笑,一言不发。 “别说了。”程飘轻声将斜纤拉开。 雨声越发嘈杂了,看样子最近几日出发有些困难。 林涟漪凝望雨帘,蹙眉,深思。 暗处,斜纤凝望着她越发像乘曦的面容,恍然间还以为看错了,一声“乘曦”险些叫出来。待她反应过来,又眨了眨眼,睁眼时眼前仍旧是这张酷似乘曦的侧颜,她忍不住异想天开: 这不会是乘曦和哪个人族男子的后代吧…… 林涟漪察觉到斜纤的凝视,嘴角抽动了一下,不知是否意识到斜纤正有些奇怪的想法。 “涟漪”终于有一回斜纤主动走上前,向林涟漪问道,“我这么叫你,没关系吧?” 林涟漪缓缓转过头,直视她,问道:“何事?”她顿了顿,见斜纤迟疑,便补充道,“若是急着出发,我现在便可动身,绝不会拖你们后腿。” 斜纤略有尴尬,知道是头一天见面时言语不当,令林涟漪心生不满,她有些拉不下脸,但还是带着歉意笑了笑,道:“不是这事。我想看一下你的蛇尾。” 林涟漪呼吸平稳,心跳却是忽地快了一快,她万万不愿为了满足她的好奇心特意化成半蛇,便转过头去,仍旧凝望雨帘,道:“我只是半蛇之态,有什么可看的。” “半蛇才令我觉得奇怪,为何只是半蛇?”斜纤死追不放,语气也渐渐不大礼貌,“我生到如今,只见过完的蛇妖族和完的人族,还没见过半人半蛇之态……” “你觉得我是乘曦所生?”林涟漪语气渐冷。 斜纤为她识破猜想,尴尬不已,片刻后道歉道:“林姑娘,我只是……” “我没怪你。”林涟漪淡淡回答,一脸不愿意理她的表情。 “已经能斗嘴了,看来心情不错。”吟暮从暗处走出,笑道。 林涟漪微微侧过头至勉强能看到她的角度,斜视她笑靥温柔,道:“何事?” 清醒以后,在此处与吟暮等人待了数日,林涟漪已摸清了吟暮的习惯,往往要讲正事之前总会以玩笑开头。 吟暮使了个眼神,令斜纤进入暗处,自己则在林涟漪对面坐下,笑容渐渐转为正色,道:“你身心都恢复得差不多了,等雨一停我们就回洹山。近日无聊,我便教你一些东西吧。” 林涟漪目光一动,静候其说下去。 吟暮顿了顿,好奇地问道:“你不问一问我要教你什么吗?” 林涟漪不假思索:“我为漠族人艾岩重伤后,你曾以朱心,以乘曦的内丹为我疗伤,你是要教我如何使用它释放不同质的灵力吧?” “朱心?好名字。我要教的正是朱心的独特运用之法。”吟暮微笑。 林涟漪二话不说,立时便将双腿化为蛇尾,如墨色的蛇尾扭动两下,顺着岩石垂落下来,她认真道:“以半蛇之身,应当更容易感受吧?” 吟暮凝望着如昔日里乘曦一般纯黑的蛇尾,忽地眼眸一动,莹莹光芒一闪而逝,她温柔道:“自然。”抬头,凝望这个刚从人族过来的小妹妹,开始传授蛇妖族法门,“你知道世上力量,无非五行之中吧?” “是。不管人族还是妖族,抑或是灭我蛇妖族的鹰魔族,修炼之灵力都是五行之中的。”林涟漪点头道。 吟暮听她谈及“灭我蛇妖族的鹰魔族”,暗暗点头,正色之中不免透露出满意的笑容,道:“世上万物皆为游丝所化。道中诞五行,五行蕴于万物。 “故万物由五行合,亦可分为五行。 “人族常以为,十八般武艺,样样都学一点,不如精通其中一样。人族修炼亦是如此,往往注重五行之一之二,而短于其他几行。是以人族于灵力之五行的感受上弱于妖族。” “可是人族既已精通一样,即便能感受另外几行,又有何用?” “五行相生相克,怎可能有一种灵力纯粹属于某一行而与另外几行无丝毫关系?从来单修阴气者走火入魔,单修阳气者亦走火入魔。修真者都知阴阳相辅相成,却竟不知五行也是如此吗?” “这……”林涟漪恍然大悟,“的确如此。” 第二百五十一章 立冬 () 吟暮微微摇头,似在嘲笑天下这些不懂五行的修真者,嘲笑完了才继续正色道:“如凌影阙女子之众,修炼法门中阴气甚重,却也懂得以阳补阴,为防走火入魔。” “你可知为何凌影阙分派之地在于北方吗?” “为何?”其实林涟漪都不知道凌影阙分派所在地在北方。 “因北方阳盛,可调阴势。” “原来如此。” “如漠族艾岩这等人族绝顶高手,即便没有注重五行平衡且一向以某行为重,能修炼到如此境界,事实上也是由于不知不觉中补充了另外几行。 “我曾听闻俗世之中有人不信不喝水不能活一说,便日日不引水,一月之后活着,欲以此证明不喝水亦可存活。愚蠢邻舍,见其成活,竟当真信了。” 林涟漪笑了笑,道:“岂不知米饭以水煮熟,鱼肉之中有水,瓜果之中更有水?” 吟暮接着道:“当日你经脉之中受伤严重,五行之中,尤缺金与土,我取五行调和之理,以朱心释放接近金与土之灵力,伤口自然愈合得快。” 林涟漪豁然开朗,道:“这么说,所谓再纯净的某行的灵力,其中都有无限另外几行灵力混在其中?” “不是灵力,不成灵力,是游丝。”吟暮纠正道,“天地之间,游丝无处不在。灵气、灵力,乃至所触所感之实物,都是游丝所成。” 林涟漪震惊,从前所知,皆被颠覆。 “你从前不知道如何释放不同质的灵力,对我所行感到惊奇,正是因为你从未被告知如此道理的存在。一旦知道了,用心去感受,以生灵之心智,自然日久便能有所获。” 林涟漪若有所思。 “有些道理,明明在眼前,却从没想过去发现,没有获得,便不知道有多需要。”吟暮凝望洞穴外的雨帘,余光笼入林涟漪深思的面容,轻轻叹道,“不必自责,只有感受过拥有和失去,才会有对比,有了对比之痛,才知道下一次遇见应当怎么做。” “……没有下次了。” “当我没说。” “若是人永远身处洞穴,不知穴外之苦,便可以避免一切了。”不知何时,程飘站在了吟暮身边,叹道。 吟暮抬起头看向她,微微一笑,意味深远,又转过来痴望不能止息的雨水,道:“不会的。一旦听闻外界美好,一定会往外出走;一旦确认外界美好,一定一去不复返。” 她轻淡的语气似掀开麻布的酒酿,渐渐发散出浓郁的气味,萦绕鼻间,久久不去。 程飘悲悯地看了她一眼,亦凝望雨帘,苦涩地笑了起来。 林涟漪低头凝视美丽的蛇尾,如坠梦中。红绸死前向她描绘的烟花璀璨仿佛就在眼前,她带着仿佛上辈子的人族记忆,冲破了一个洞穴,又流落到另一个洞穴。 雨声嘈杂,似嘲笑世人。 雨停了。 听不到雨声,林涟漪却反而有些不习惯。如同在黑暗中待久了的眼睛见不得光明,甫入天晴,她的身体上的每一寸皮肤都有抵触之意,片刻后忍不住浑身一颤。 “小妹妹,我要往和香城中一趟,你和斜纤他们先走吧。”吟暮交代道。 “好。”林涟漪点头,凝望眼前山泉,数日雨天之后,水势更盛了,然寒风之下,再欢快的潺潺水声都有种萧索之味。 寒风忽地一紧,林涟漪只觉扑面打来一阵狰狞的寒风,却没觉得多冷,甚至没有以灵力防护身体,似天生便习惯寒冷。 她低头,凝视一眼美丽的蛇尾,轻轻叹了口气。或许早在和香城外,又或许在洞穴之中,吟暮便有意引导她渐渐向蛇妖族靠近吧。 “立冬了吧?”林涟漪迎风,问道。 “昨日立冬。”程飘答道,顿了顿,又关心地问道,“林姑娘觉得冷吗?” “不冷。” “走吧。”斜纤化作蛇身,落在岩石枯草之间,带头蜿蜒向前。 林涟漪、程飘相视一眼,跟上。 和香城。 香街芬芳,一如既往。 一个转角处,吟暮站在阴影之中,轻轻一晃,白光一闪,下一刻便化作一名容貌一般的女子,走入香街之中。 她抬头望去,倚风酒楼就在前面,金碧辉煌,显然不久前又修饰了一番,那高高伫立的旗帜上,“倚风酒楼”四个大字迎风飘。酒楼之中人来人往,自赏香大会之后,其生意越发地好了。 好一派生意红火之景! 吟暮微微一笑,走上前,在门口侍者的招呼下跨进酒楼之中。 温暖香气,猛然袭身。门槛内外,竟是春与冬的区别。 吟暮浑身一颤,仿佛离家出走后初入人世时,十分不能习惯温暖的世界。 她轻叹一声,那个家,已经没了。再过不知多少年,原来被称作家的地方便是连寒冷之气都没了。 她抬头,仿佛无事一般,向前看去。 不料来得不巧,一进门却见几名客人不在吃饭,反倒围着一张桌子、几个人,似在看戏。其余正吃饭的客人,楼上楼下,也都时不时往这边看过来。 酒楼中央的舞台上,奏乐者、舞袖者,如置身事外一般,笑靥如花、眉目温柔。 吟暮蹙眉,走近人群,见原来是一名富家少爷正闹事,他坐在桌上,怒得脸面涨红,边上是几个打翻了的饭菜。几个家丁耀武扬威,围着一名侍者,气焰之高,似冲上了天。 那被围起的侍者一脸委屈,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低声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见此情景,吟暮确认必然是闹事的,她轻蔑地一笑,悄悄后退了两步,向楼道之后看去,那里通着一条小道,直至叙闲的闺房。 叙闲很少管这边的事,只在出意外时才露个面。 “叫你们掌柜的出来!”富家少爷吼道。 “已经去了,公子请稍等……” “酒楼之中禁止大声喧哗!”一声毫不客气的断然之声,于楼道之后响起。 众人向那处望去,叙闲着一袭淡雅白衣,正趋步走来,她素纱上绣着的梨花随着步伐之动,仿佛曳起梨香,如赏香大会时江湖之香蛇梨的风采。 富家少爷扬眉,指着叙闲怒道:“你们上的饭菜里有虫子,怎么还不许我说理了!” 叙闲不气反笑,冷声道:“是哪道菜啊?公子所言,可有实据?” 富家少爷站了起来,指着地上打翻的饭菜,道:“就在这里,这道‘藕断丝连’,你自己看!” 叙闲深深呼吸,忍下富家少爷目中无人的语气,走上前弯腰细看。 第二百五十二章 暗助 () 在打翻的莲藕和菜盘碎片中,果真有一只虫子,但似乎并非本就在饭菜之中。 她思虑片刻,忽地想起什么似的,目中闪过一道光芒,抬头转身,看向富家少爷,冷冷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位少爷是西城和香酒楼掌柜家里的吧?” 富家少爷面目猛地一抽搐,随即蛮横地吼道:“那又怎样?难不成你们倚风酒楼招待客人还看是什么身份的吗!” “身份倒是不看,但是也不会容忍有人无中生有,刻意滋事!”叙闲缓缓向他走了两步,吓得他气焰无,忍不住后退。 “砰!”叙闲一掌拍在桌上,吓得富家少爷浑身一抖。 叙闲冷冷瞥过他,环顾周围,以江湖之礼抱拳道:“在座诸位,我愿以倚风酒楼的未来担保,我们的每一道饭菜都是悉心所做,上菜前更会小心察看,绝不会出现如这位少爷所言之事。” 她转过头,瞪着富家少爷,接着道,“这位少爷,来自西城的和香酒楼,因嫉妒我倚风酒楼抢夺了和香城招牌之名,便来此恶意陷害,实在可恶!” “你凭什么说我陷害你!有什么证据!”富家少爷面上涨得通红,大叫道。 叙闲以手指向楼上楼下客人,道:“这便是证据!自我倚风酒楼开张以来,客人向来是有增无减,且从未出现过你所言之错,莫非当真有这么巧的事,你一来,饭菜中便有了虫子? “如今见你如猴子一般在此上蹿下跳,可曾有哪位客人信你之言而从这里离开?你和香酒楼自己留不住人,勿怪我倚风酒楼抢了客人!” 叙闲极其轻蔑地瞪他一眼,转过身去,冷冷道:“好走不送!” 富家少爷恼羞成怒,盯着她背影的目光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了。 家丁们面面相觑,楼上楼下四面环绕的目光下,皆觉无地自容,然少爷尚未下令,他们不敢决定是走是留。 “啊!” 不料富家少爷受人如此侮辱,恼羞成怒,双手便向叙闲背影狠狠推去。 “少爷……” “啊!” 场中之变,令人不敢眨眼。 家丁惊慌之下,一声“爷”字尚未落下,叙闲感知到身后恶意,一瞬转身,一手飞起,狠狠切在富家少爷的肩膀上,将他整个身影打偏了几步。 富家少爷一声痛呼,便倒在了舞台上,头颅险险就要砸在棱角处。 舞台上奏乐者、舞袖者皆停了下来,楼上楼下客人们也都停下了吃饭,低声交谈着:“想不到倚风酒楼的掌柜竟然会打架。”“这怎么叫打架呢,是修炼,修炼。”“原来她是个江湖中人啊。” 家丁呆呆地望着倒在地上挣扎的少爷,仿佛吓傻了一般,迟迟没有上前扶起他。 “还不过来扶我!”富家少爷哀嚎道。 家丁们一个激灵,纷纷上前扶他起来,随即在叙闲、侍者和客人的目光之中,灰头土脸地溜了。 叙闲得意地目送他们离去,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转身看向楼上楼下客人,行礼道:“各位倚风酒楼的客人放心,我叙闲身怀一些法术,却绝不会以此欺压客人,只用来驱逐恶意滋事者。” “诸位在此,可放心用膳。日后我倚风酒楼若真成和香城招牌,也是各位的功劳。光顾之恩,叙闲没齿难忘!” 楼上楼下,纷纷面露满意之色,无不赞许。 “叙闲掌柜的客气了,和香城中,就数倚风酒楼的饭菜最好吃,我等必然常来光顾啊!” “叙闲姑娘如此辛苦经营,倚风酒楼必将扬名江湖啊!” “赏香大会上,我就知道叙闲姑娘有胆识有能力。来日和香城闻名江湖,我等与有荣焉啊!” 叙闲面露微笑,端庄大方,向众人点头感谢,大有掌柜之仪态。 吟暮欣慰而笑,慢慢向楼道之中走去。 “姑娘你……”叙闲正安慰着被欺负的侍者,注意到吟暮走动的方向,忙趋步上前,欲阻止之。 吟暮转身,与她直视,眼眸之中映出她白蛇真身,一闪而逝。 叙闲惊喜,目光飞速地瞥了眼两边,见无异样,便领着吟暮向楼道后的小道处而去。 才走五步,吟暮忽地停下脚步,猛然回头,目光凌厉地甩向门口。 一道身影从门外闪过,如做了贼一般。 吟暮心头一紧,忙追了出去。 叙闲回头得晚,没有见到那道身影,但见吟暮如此紧张,必是发现了什么形迹可疑之人,无奈身为倚风酒楼掌柜的,只能留在此处,目送其追上去。 吟暮一路追出,起初还能于香街来往行人之中寻见一道飞速离去的身影,无奈人群之众,阻碍了她追踪那神秘之人,片刻之后,她终是失去了线索。 凝望着凡人来往的茫然之景,吟暮深深呼吸,蓦然回首,向来时的方向飞奔而去。 不知名称的荒山上空。 林涟漪、斜纤正御宝飞行,程飘站在斜纤身后,有些胆怯地不敢俯视下方。 林涟漪载于夜魄之上,望着前方斜纤脚下的利剑白芒,若有所思。 “来者何人!”忽地斜纤高声冷冷问道。 林涟漪一惊,抬起头来,见前方一道紫光向她们飞来,紫光之上一抹人影,似是女子。 斜纤停下前行之势,对林涟漪道:“涟漪你过来,让飘到你这里。” 林涟漪下意识地以为是现出真身那夜里偷袭她的那名女子,待她逼近,看清面容,却是惊喜。 来人淡抹面庞从容色,纤瘦腰肢端庄态,竟是淬弦! 淬弦与林涟漪相视,悠然微笑,道:“小女子微末之名,何敢在蛇妖族后裔面前说出?只要这位林姑娘认识我便行了。” 斜纤冷笑一声,向后退去,至林涟漪身边,道:“林涟漪是我蛇妖族族妖,我不管你是人族中哪位人物,都不许再来打扰她!” 程飘望着林涟漪,问道:“林姑娘,我……” 不料林姑娘忽地后退,面带愧疚,却不妨碍目光坚定,心意决然,她铿锵道:“斜纤,程姑娘,对不起,我不能……” “林涟漪你干什么!”斜纤错愕一下,随即怒骂。 淬弦惊讶望着林涟漪,随即惊讶转为敬佩,微笑点头,脚下紫芒悄悄向斜纤靠近。 林涟漪一边向后退,一边道:“光凭你们所言,我绝不能相信无垠如此薄情寡义。” “蠢货!你管他是不是真的薄情寡义!我听到的就是如此!难不成你还要以身犯险!” 第二百五十三章 失火 () 林涟漪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样子,沉声道:“你若不知,便可以去问问吟……白绫,赏香大会结束后那晚她是不是故意引正道出城,好让他们看到我半蛇之身,以逼我加入蛇妖族。” 斜纤惊愕,似乎完不知道此事,然随即又道:“那又怎样,不也是为你好!” 林涟漪冷哼一声,就要离开。 淬弦最后解释道:“无垠师弟实有苦衷,你去锦衣城,有人会帮你!这个给你!”她忽地闪到斜纤与林涟漪中间,向后抛出一物。 林涟漪接在手中,匆匆一看,是一颗黑色珠子,半寸为径,上有天然纹理。 “这是藏魔珠,你妖气渐足,不懂掩藏是万万不能进千羽林的。”淬弦侧过头,林涟漪惊讶而感谢的神情落在她余光之内,“这里我拦着。” “多谢!”林涟漪留下一句感谢,干脆地转换方向,往锦衣城而去。 方才一路上,她早已盘算好要找机会逃离,故向斜纤问清了和香城、长晖城等方位。淬弦能相助,实在是意外之喜,虽不知她为何如此帮她,还是先逃了再说。 至少也要去问一下无垠的真实意思。 就算他真的迷于野心,凭着焚魔,也可以逃出来。 “涟漪!林涟漪!”斜纤又气又急,喊声无用,便向淬弦出手,一道白芒射向淬弦,口中怒道,“你这是害她!” 淬弦手起紫芒,挡下白芒,悠然道:“如今天下唯有蛇妖族容得下她,待她将她情郎带出来,自然会回到你蛇妖族中。” 斜纤焦急地向淬弦身后张望,不过一招,林涟漪已然飞远,她气愤之下,又飞出一道白芒,道:“千羽林是她来去自如的地方吗!” “不试试怎知不行?”淬弦脚下紫芒一动,她身形向旁一偏,躲过了白芒。 斜纤双耳一动,似听得什么细碎的声音,第三道白芒在手中顿了顿,一瞬思考之后,她蓦地明白过来,冷然道:“弦乐,你是凌影阙的人!” 淬弦微微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反驳,道:“你管我是否真是凌影阙的人,若自认打不过我,还是在下面荒山之中歇歇脚,等林涟漪回来吧。” “去死吧!”斜纤愤然,双腿化为蛇尾,借法宝之力,向淬弦攻来。 一路南下,接近锦衣城时,林涟漪落在地面上,奔行至锦衣城中。 奔行中,她一边思忖,淬弦并未交代清楚,她要如何在锦衣城中寻得帮助她的人,一边注意天上动静,吟暮去了和香城,难保不会从天空中经过,若是遇上了定然要被抓回洹山。 吟暮,对不起了,这一趟非去不可。如果他愿意,我要把他也带到洹山。 如果他不愿意,我便以红绸内丹拥有者的身份,从此为蛇妖族尽力。 片刻之后,林涟漪放慢速度,进入锦衣城。 为人群包围中,林涟漪左右扫了一眼,暗叹一场江湖之香的赏香大会效果好得不可思议,连和香城邻城来往之人都比原先多了些,这还仅仅是赏香大会过后不到一季的时间。 “你这布料怎么跟别家的不太像,是不是次品?” “姑娘,这可是青罗城的布料,怎么能拿别人家的和我们家的相比呢?你看,往这边走到尽头再右拐,头一座府邸就是青罗城来的白府了,这些布料都是从他们家拿的。如果有问题,尽管来找我们。” “青罗城?白府?”街边一个小摊贩的话引起了林涟漪注意。 是不是就是…… 林涟漪惊疑间,忽地面前人群中穿出一个人,向这边小摊贩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喊道:“二哥二哥!不好了不好了!白府着火了!” 男子一路跑过来,如见了什么大灾难一般,不过因为白府与他家有生意上的关系,白府失火也的确是大灾难了。 路上人群中产生一圈骚动,有人好奇地向白府方向涌过去,必是为了看热闹;有人向那个方向的上空看去,却没见着什么明显的烟气。 林涟漪望着那个方向,微微张口,以舌感知气味,却感觉得很清楚,气味还不强,且此方向逆风,方才以人族鼻子感知,故疏忽了。此时远处烟气已渐渐飘散过来。 林涟漪惊讶,忙按小摊贩说的方向而去,不管是不是白凝玉家,失火了总是要看看有无伤亡的。 反正一时也找不到淬弦口中能帮她的人。 “什么!你说清楚点我耳背!”身后小摊贩还没意识到白府失火得很大,缓缓问道。 “白府着火了!”男子焦急的声音在逆风下传过来,至林涟漪耳中已渐渐远了。 经过拐弯处,不过几步,抬头便可看见上升的烟气,烟气缭绕中带着刺鼻的气味,其中还夹杂着不仔细嗅不能感知到的淡淡香味。 白府入乡随俗,自然是府中放置的香水香膏香烛等亦燃烧了。 林涟漪闭上嘴,此时以人族之鼻也可轻易辨别烟气方向,张着嘴伤害喉咙。 自从完苏醒后,她不仅发现自己越发习惯于半蛇之身,甚至渴望拥有蛇之身,一身感知能力也大有提升。 虽然以皮肤代替双眼感知世界的能力仍然只有在半蛇状态下才能呈现,但是从前只有在半蛇状态下才有的舌尖嗅觉如今于人族状态下也能呈现了。 不知道哪一日会真的变成一条蛇。 她神思一晃,已到了白府。 抬头便可见火焰蹿动;拨开袖手旁观的人群,林涟漪见府门安然从外张望,似乎只有几间房间着了火。一众家丁里里外外地来往取水灭火,亦有善良之人帮助灭火,叫喊声不绝于耳。 果然是青罗城五桥村的白家。白凝玉,正在府外焦急地问着里面的情况。 “阿奇,火势怎么样了?”白凝玉焦急地落了泪,问罢尚未等那从府中出来的家丁回答,已有要冲进去看看的意思。 那叫做“阿奇”的家丁忙拉住她,道:“大小姐别进去,火势很大,危险啊!” 白凝玉无能为力,只有退回一步,在身旁丫鬟的搀扶下,抓着丫鬟的手臂哭泣。 林涟漪跑上前,抓住那家丁,问道:“里面可还有人?” 家丁愣了愣,肯定地道:“有!老爷夫人二少爷和三小姐都还在里面。” 林涟漪一惊,放下家丁的衣袖便要向里面去,才跨出一步,正巧有人一身灰烬满面黑灰色地从里面出来。 在两个家丁的保护下,出来的是白父白母、白凝松,还有…… 林涟漪惊疑,怒目瞪着出来的白家三人。 “凝歆呢!凝歆呢!”白凝玉似已崩溃,趔趔趄趄地上前,抓住白凝松的手臂声嘶力竭地问道。 第二百五十四章 亲情 () 白凝松面有愧疚地向里面望了一眼,吞吞吐吐地道:“没有……” “没有什么!”白凝玉狠狠地抓着他的手臂甩了一甩,愤恨地放弃了他,转头向府中而去。 “抓住她!”才从火焰中逃出来的白父惊魂未定命令道。 家丁抓住了白凝玉,苦苦劝道:“大小姐,三小姐困在房间里,已经昏迷不醒,一定是没救了。” 林涟漪只觉这些人不可理喻,边摇摇头边向火光之中冲了过去,并顺便以灵力轻轻甩了白父白母白凝松三个耳光子。 三人被扇得懵了,醒转过来才意识到一个自找死路的女子方才甩了他们耳光子,现已冲入火中,于他们眼中这等行径多半是看不开了自杀。然饶是如此,三人还是忍不住冲着火光中林涟漪的背影或明着或暗地里地怒骂。 白凝玉泪落不断,一双大眼如终日浸泡在盐水中的珍珠,泡久了也沁出苦涩的咸味来。她身体无力,几乎半倒在家丁手中,哽咽而道:“昏迷不醒,便是没救了吗?” 白凝松对着林涟漪背影骂了两句难听的,转过头来怒气未消,便对着白凝玉也骂起来:“你个嫁不出去白吃饭的,我家财产都留在里面了你知不知道!有这力气骂我,你怎么不去救三妹!” 白父白母似也是头一回见到白凝松如此指着白凝玉破口大骂,白父望着府中火光一脸痛心无奈,颓然道:“都别吵了!” 白母上前不劝白凝松,反劝白凝玉道:“阿玉,你别难过了,阿歆她……我是你们娘亲,你们不管谁困在里面我都难过,你也别怨你弟弟……” “我就是进去死在火里,也比和你们一起活着强!”白凝玉咬牙切齿,仿佛积累了多年的怨愤,于一句话中迸发,一字一顿,如同绝望的呐喊。 “什么!你个混账东西!我养你这么大,你,你。你……”方才还颓废得如丧失了三魂七魄一般的白父被踩了一脚般蓦地转过身来,说得脸色铁青,说到气处竟是无法用言语变法,便要抬手向白凝玉扇一巴掌。 白母轻轻叹了一口气,不欲理人。 白凝松如看奴仆一般看着即将被重罚的白凝玉,冷漠地摇头,向后退了一步。 旁观家丁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当做没有看到。 不料白凝玉上前一步,一手抓住白父欲甩下的手腕,另一手反倒在白父脸上甩了一巴掌,如今白父脸上左右各一个红印子,不可思议的错愕甚于愤怒。 “父父子子,你有否做到!”白凝玉决然绕开他,向府中而去。 “小姐!” “小姐不能去!” “让她去!” “让她去!” 惊愕中的白父、白凝松气急败坏,先后喊出两句。 火光之中,白凝玉身着富家千金小姐的装扮,却与和香城中比武招亲擂台上所见之程府千金程飘迥然不同。她毅然之色,宛如厌倦了白日繁盛的夜里昙花,苦苦等待至深夜寂然,才愿向深沉之夜托付美貌。 白日,已经不值得留恋。 唯有黑夜,才有我的栖身之地。 世间世俗界的女子,何时能像我方才这般,如梦初醒,懂得弃明投暗、弃生投死的逍遥自在? 背离背后一片呼声,也不管来救火的家丁越来越少,更多人是离开,白府这光景恐怕是不能养活一大帮家丁丫鬟了,离开也是正常,她凝望眼前一片火光,向冲入其中的林涟漪指引道:“在那里!” 林涟漪闻言转身,见得她指的方向,辨明了是哪一间房间后,便先冲而上,向背后白凝玉抛出一句话:“你别过来我是修真之人!” 白凝玉本想冲上前,听得她自称修真之人,却不由自主地放慢了步伐。 三年前她也遇到过修真之人,那真是一群好心人呐!若是家人待她有他们的一一半好就好了。 有能力保护想保护的人真幸福。 白凝玉停下脚步,仿佛走完了一生一般疲惫不堪,她弯下腰大口地喘息,火焰中冲出来的烟气呛得她痛快地咳嗽了一阵,千金小姐的气质一下便没了,只剩下狼狈不堪。 白凝玉微微抬头,以脖颈发酸的姿势凝望林涟漪冲入大火中的背影,羡慕至极,心头便涌起一种渴望: 那个江湖的世界是怎样的?我也能如和香城一般,从俗世踏入其中吗? 她不知,早在十年前,林涟漪便与千羽林东林弟子谈论过正邪两道女子修真人士的扩张。 邪道凌影阙之崛起,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渴望获得自由的俗世女子的加入;抛正道如千羽林东林这等以斩妖除魔、抵抗邪道为己任的正道女子门派却人数很少。 毕竟,俗世女子大多自顾不暇,如何能加入正道保护别人呢? 白凝玉自然也从无这种想法。 林涟漪身上亮起一层白芒,周护体,而后闯入正燃烧的房间之中,一跨入门槛便见白凝歆躺在地面上,身旁一条被子,她两手尚抓在被子上,似乎昏迷前还曾试图灭火。 她扫了一眼周围,房梁欲断,火焰绕柱,桌椅浴火,衾幔更是即将燃尽。猖獗的火焰映在她面容之上、眼眸之中,宛如才浴火重生的美人。 “凝……”林涟漪才张口说了一个字,便已觉喉间烧灼的痛苦,舌尖过于敏感的嗅觉为空气中房间燃烧的呛喉烟气、各种香燃烧的浓郁气味一刺激,五官忍不住齐齐地剧烈一抖。 随即,双腿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再感知不到了。 大火。 暮雪千山的大火。 她泪水顽抗着毒辣的烟气,模糊的视界中现出暮雪千山连绵的山峦。 鹰魔族进攻那日,究竟是怎样的惨状?连绵千里的血雨腥风,玷污漫天白雪,红绸之描述,以及她所想象,恐怕不及红绸之回忆,亦即真实历史中的一半惨烈吧。 刺茫之死,又是怎样孤立无援、穿心痛苦?连她自己都梦到过的场景,恐怕红绸之描述、她梦中所见也不及真实历史中的一半惨烈吧。 千年过后,一切如白雪消逝。 刹那之间,神思一转,悲欢一动。 林涟漪踏前几步,至白凝歆身边,来不及如何思考,一把将她拉起,而后转身向外而去。 凝歆,撑着,到了外面就好了。 她不知白凝歆还有无生命,可即便没了也总要带出去的。 离门槛还有三步,她眼前情景倏然一晃,竟变成了一条寒气氤氲冷流寂静的江河,冷风之下碎镜粼粼,如记忆中遍体鳞伤的连绵山峦。 泣离江! 第二百五十五章 压力 () 不,不是她的记忆。 是红绸记忆里,暮雪千山边缘,与人族聚居地划分界限的泣离江。 泣离江上,泣涕离别。 背离熊熊火焰,跨过这道门槛,便似与暮雪千山永别。 炽热的空气里,灵敏的触感似犯了毛病,她仿佛感觉到一丝冰冷的寒气,在火海中挣扎。 恍然之间,不能呼吸,心跳骤止。 似隔了一次呼吸的时间,随即一阵酸麻之感,从脚底上升,直入肺腑。两条腿如悬于万丈高空,浑然惊觉般从皮肤到骨心皆痉挛不已。 林涟漪瞳孔收缩,望向门槛之外,黑灰色的烟气之外,白凝玉急切地呼喊着“凝歆”“姑娘”,然她仿佛失聪一般不能听闻。 酸麻之中,渐渐升起疼痛,而后疼痛越发剧烈,骨肉痉挛,似收缩又似爆裂。 她猛然意识到什么,猝然低头,惊见身体上,自腰际以下,凝成了一片红绸黑蛇之尾的虚影。她双腿实相在蛇尾虚影之中,如沉溺水中的不善水者痛苦挣扎,仿佛下一刻就要沦陷死亡。 怎么会这样! 林涟漪惊悚之间,来不及思考为何会如此,只知道她蛇妖族血脉出了问题,但万万不能在白日众人面前现出蛇身,否则小命不保。 她想逃离,然手中还有一个白凝歆;她想测一测白凝歆的呼吸,然此刻牵一发而动身,双腿剧痛逼得周身动弹不得。 脊背、额前,尽是汗水,她自觉如落于痛苦之海终不能脱离,抽筋扒皮是否就是如此痛苦,如置身垂死的阴云之下,痛至神思恍然眼前模糊之感,恐怕难以言尽。 上一回这般还是被送给她蛇妖族血脉的红绸逼得险些没了命。 红绸!红绸! 你害死我了! 蛇尾虚影越发显出实形来,林涟漪忽地察觉到丹田之中朱心缓缓释放出一种无形的压力,非同于一般灵力,不只是经过经脉,而是周身皆有所感知。 一种能把白雪化成梨花的压力。 其释放之压力越来越明显,方向就是冲着蛇尾虚影而去的。 吟暮!你又做了什么! 林涟漪直觉就是朱心经由吟暮引导,此刻又受了火焰刺激,方释放出蛇尾虚影来。 林涟漪不得不汇聚魔神血,聚于丹田周围,如蚕茧一般紧紧包裹,随即释放压力,竭力向朱心压迫而去。 此法果然有效,魔神血一释放压力,来自朱心的周身压力顿时轻了一轻。林涟漪内视自身,见丹田中朱心轻微抖了一抖,然随即却有更强的压力施于周身,蛇尾虚影更浓。 痛苦袭来,林涟漪牙关一抖,身后房梁轰然倒下,强风携着星星火焰向她后背轻轻拍了一下。 房梁倒地之前,林涟漪向前倒去,带着不知有无气息的白凝歆。 白凝玉见状,惊恐而焦急地冲入火焰之中。 林涟漪倒在地上抽搐之中尚与朱心对抗,压力之争激烈不已。她深知头顶火焰或许下一刻就会倒下,然若不能压制蛇尾形成,首先就不能动弹,其次即便出去也是死路一条。 她一边于剧痛之中与朱心斗争,一边借着手臂上尚存的力气拉过白凝歆,确保当火焰砸下时还能保她。 忽地上方伸出两只纤细的手,将林涟漪用力拉起,半拖半搀地欲往外带出。 林涟漪艰难抬头看向前来救她的白凝玉,心疑白凝玉将她和白凝歆一并带出来了?然目光落处,白凝玉分明只带了她一人。 林涟漪震惊。 白凝玉跨过门槛,柔弱的声音嘶声呐喊,并痛哭流涕,仿佛经历一切悲伤,泪水模糊中又将林涟漪带远了一些,才立即放下林涟漪于旁人身边,转回头又往火光之中跑去。 “凝玉……”林涟漪此刻状况,即便是言语,也觉嘴唇痉挛,唯有在心间轻轻念了一句。 “林涟漪,怎么样了?” 林涟漪一惊,眼前映出一张熟悉的面容,虽从前见面不多,却每一次都印象深刻,轮廓模糊也不妨碍她一眼认出:芈灵念! 竟也是十虹涧的人。 她暗暗心惊,为何十虹涧的人会这么愿意帮她? 心疑之中,她眼前恍然闪过已离世的韩朗嫣的身影,已因朱心魔神血之对抗而绷紧的心弦又紧了一分。 芈灵念见她样子似是不能言语,然表情之痛苦显明其情况不太妙。她以手指搭在手腕上,粗粗一察便惊疑得脸色一变,低声惊问:“你是不是要显现蛇身了?” 林涟漪眨了眨眼,算是肯定了。 芈灵念粗粗一察,却不能明了具体情况,只觉林涟漪体内有两股力量相互压制,其中一种压力,在她直觉下,是带着妖灵力感觉的,而另一种力量却很奇怪,不似妖灵力,倒有几分魔灵力的感觉。 她当机立断,将自身灵力探入林涟漪经脉之中,帮助那股似乎是魔灵力的力量,形成更强一分的压力。外力之下,朱心释放的压力陡然一增,然随即便被更强的外来压力压了下去。 林涟漪身体猛地抽搐一下,压力之战下身体越发痛苦,分明不似灵力之战般有实质上的损伤,却觉得痛苦丝毫不逊于灵力内斗。 在芈灵念搀扶、稳定体内平衡,以及在围观失火的人群中暴力开路下,林涟漪随芈灵念远离了人多之地,在人相对少一些的街道上艰难前行。 白府附近的行人很多都被白府失火吸引过去了,街上人比起方才少了些,然芈灵念抬头目光见着眼前仍旧有人来往,不禁心情烦躁,手边扶着林涟漪,不知该去往哪里。 往外则人越来越多,往内则没处可去。 焦急之中,芈灵念敏锐地发现几个人之外,有一名中年男子正往这边过来,脚步匆匆,似有所图。她惊疑蹙眉,第一个想法便是来人是否为蛇妖族之人,搀扶林涟漪的手又腾出五指来,五指上泛起白芒。 然见得来人形容,才知不过是个周身上下无一点修真之人气质的凡夫俗子。 男子一脸善意关切地问道:“这位姑娘怎么了?”若非男女授受不亲,这位面貌和善的男子便要上前搀扶。 芈灵念心念一转,立即带着哭腔道:“我姐姐过来此处,一路颠簸,身体不适,你家在附近吗?求你暂许她在你家休息片刻。” 她说话有些直白得别扭,仿佛很少与人说话故而不太会说话的年轻千金小姐。当下她的打扮也的确就是世俗之中有钱人家的千金,如程飘、白凝玉一般。 “快随我来。”男子立即转身在前带路。 痛苦中,林涟漪听那男子讲第二句话时,才意识到他身上的一股子药味。 是个大夫? 第二百五十六章 慈祥 () 男子将二人引至不过几步之遥的一家药堂中。 芈灵念抬头一看,见上方匾额上写着“百草堂”。她低声对林涟漪道:“是个大夫。” 林涟漪暗暗点头:果然是个大夫。 甫踏入百草堂门槛,迎面趋步走来一名中年妇人,见此情景,惊问怎么回事,男子来不及解释,忙令妇人将二位带到一个空房间中休息。 女子依言而行,带林涟漪在最近的房间中歇下。 “好了,谢谢你,我姐姐现在要……”芈灵念将林涟漪扶到床上,手依旧按在她手腕上,一刻也不敢松开,焦急中向中年妇人道。 不料中年妇人出于好心,未等她说完,便将她手轻轻而急切地放开,自己手指搭在林涟漪脉搏上,开始把脉。 没了芈灵念灵力之压的相助,朱心压力反弹,瞬时便超越了魔神血的压力,双腿之上蛇尾虚影更重。 林涟漪脸色更白,惊恐道:“快出去!”半蛇之身若在这凡人面前现出来,非得把她吓傻不可。 芈灵念一把拉起还要诊脉的妇人,推至门外,关上门之前匆匆解释了一句:“别诊了,没事你先出去!” 中年妇人在外惊疑片刻,还是问道:“姑娘需要什么吗?” “不需要!”芈灵念忙着回去关照林涟漪的情况,一句简单的回话也是因为中年妇人为她们提供了藏身之处。 中年妇人倒没有在意芈灵念的语气,担忧之下,犹不肯离去,仍站在门外等候。 芈灵念赶上前时,林涟漪双腿已成蛇尾,一条纯黑的蛇尾在空中、褥上扭动,甚至时而触碰地面,冰凉的触感还是远不及暮雪千山的白雪。 林涟漪自觉化为半蛇后,周身痛感消失了九成半。方才因已经紧闭在房间之内,她也不再以魔神血抵消朱心的压力,蛇尾瞬时便化为实质了。 然接下来如何是好,她亦茫然无措。怎样去千羽林,怎样从千羽林出来,或许十虹涧,不,淬弦和芈灵念在此,并不意味着十虹涧所有护剑使,应该说或许淬弦和芈灵念早有计划,但眼下不得不随机应变了。 芈灵念下意识地转过头望了眼门口,见门紧闭,才敢开始施法,双手前伸,灵力自掌心向前,如星辉洒落一般,落在林涟漪身上。 她蹙眉望着林涟漪纯黑的蛇尾,从整体看来此人已俨然一个蛇妖了,不得不说蛇妖的蛇尾还是很漂亮的。然些微惊叹之下,她内心疑问更深:此人,不,此妖纯黑的蛇尾,究竟是哪里来的? 赏香大会结束后出现的那个蛇妖,又是如何与她认识的? 芈灵念虽不知众多缘由,却微微一笑,似并不在意林涟漪是人是妖,更懒得费力探究蛇妖的事,手中灵力依旧悉心柔和地落在林涟漪周身。 她的灵力是起安抚作用的。 林涟漪从火光中走了一路过来,只觉精神恍惚,此刻察觉到这片自芈灵念手中洒出的光辉,自觉如置身星辉下,温柔而无温度的力量渗入皮肉之中,浑身都觉舒适。 蛇尾扭动一半来自蛇妖族天性,一半来自尚不能退却的化蛇痛苦。在芈灵念灵力安抚下,两种因素皆被悄悄镇压下去。 林涟漪深深呼吸,睡意渐起,她缓缓睡去。 深睡无梦,醒来时蛇尾已恢复双腿,林涟漪长吁一口气,这遭惊险痛苦总算结束了。 内视自身,经脉之中一切如常。魔神血依旧作为身体之主,于经脉、血肉之中肆无忌惮地闲逛。林涟漪暗骂一声:“现在知道像个主人一样了,刚才朱心施压时怎么无半点反应,还要我主动牵引?” 魔神血于三倾门中传承了这么久,不可能出错,若是出错恐怕她也没命了。如此想来,朱心着实可怕,竟可以绕开魔神血的警戒,对身体施加压力。 它压力的爆发是由火光刺激,或许红绸死后于其之中尚存有一部分感情。然朱心压力爆发竟可以绕过魔神血,除了世外之物起的作用,林涟漪想不到别的解释。 一个凡人,还能感觉到世外之物的存在。 三年前为了使魔神血和朱心相容于一体,她曾将分得极少的魔神血送入丹田之中,使之与朱心相争。最终魔神血所化的蛟龙将朱心吐了出来,她便怀疑世外之物会因此事扩散到魔神血中。 经方才一事,林涟漪不很有把握地猜测,多半还是留在朱心之中的。朱心为主,释放压力而魔神血不知,应当是朱心借助了世外之物的力量,其压力大张旗鼓却如隐身一般为魔神血所不见。 在火光之中,林涟漪还猜测过朱心的突然施压和吟暮有关,如今冷静下来一想,或许也有点关联吧,但更重要的还是火焰和世外之物。 林涟漪苦叹一声,不能总是出意外啊,是不是每次遇到大火就会现出蛇身? 她睁开眼,才发觉已是天黑。坐了起来,忽觉几步之外也有人动作。 芈灵念? 她右手抬起,指尖亮起光芒,小而明亮,半房间被照亮。 她正要说“快走”时,又猛然意识到方才是两个人在动作,下一刻光芒照入桌上,见有二人正转过头向她望去。 一个是芈灵念,一个是她睡着前欲为她诊脉的中年妇人。 妇人见她醒来,以睡眼惺忪之态,慈祥地笑道:“姑娘,觉得身体如何?” 林涟漪呆滞了一瞬,中年妇人慈祥的笑容令她觉得异常温和亲切,仿佛娘亲一般的慈祥啊。 中年妇人见她不答话,便站起来上前几步,至她床边,看了眼她的手腕,问道:“姑娘,可否让我为你把脉?” 林涟漪伸出手,正欲说话,忽然意识到指尖白芒未熄,忙晃去光芒,道:“好,麻烦你了。” 芈灵念立即点起烛光,房间内又明亮起来。中年妇人慈祥的笑容近在眼前,林涟漪越发觉得她有母亲之态。 “不客气,医家本当医人。”中年妇人微笑着,手指搭在她手腕上,一边诊脉一边缓缓道,“姑娘气息平和,脉搏有力,应当已无大碍,不必担心了。” 林涟漪微笑点头,修炼之人少病少灾,若是真走火入魔,也不是寻常大夫能救的。她轻声提醒道:“这位大娘放心,我是修炼之人,已自行调理过气息了。” 中年妇人放下她的手,摇头笑道:“方才见你能凭空变出亮光,姑娘想必是江湖中很厉害的人物吧。不过再厉害也要注意身体,没了身体可不能修炼。” 第二百五十七章 仁心 () 林涟漪无奈点头,暗道她一个人不人魔不魔妖不妖的生灵,应该在江湖中排不上号吧,能变出亮光是有点灵力的人都能做到的。这位中年妇人必然很少见过江湖之人,故而对修炼之人毫不知晓。 中年妇人似是见惯了不听劝的病人一般,笑容中也透着几分无奈,犹忍不住最后劝了一句:“姑娘若是再有身体不适,可来锦衣城中找到我们百草堂。” “是,多谢大娘好意。”林涟漪回味起十年前娘亲在世时一遍又一遍的劝导,不禁心中一暖,乖巧答道。 芈灵念走到中年妇人身边,很觉奇怪,便忍不住毫不客气地问道:“大娘你不怕我们是坏人吗?江湖之中多的是坏人。” 中年妇人一滞,抬头看她一眼,毫不畏惧地笑了,依旧笑得慈祥,声音亲切得令林涟漪、芈灵念毫不怀疑她要善待人间每一人:“我一看你们,就知道你们是好孩子。” 她善意的目光在二人脸上移动,令二人都不由自主地感觉到一丝愧疚。当芈灵念扶着林涟漪在街上无处可去时,百草堂的大夫跑上来提供帮助,她们的第一反应却是敌对。 不过江湖之中确实不能如此大意啊。 这等善意,也只有在这样慈祥的老百姓眼中见到了,江湖之人不配拥有。 林涟漪感激道:“大娘放心,我一定不会害好人的,尤其是像你和方才引我进来的那位大夫这样热心肠的人。” “你们夫妇都是好人啊。”芈灵念衷心感叹道。 中年妇人笑道:“两位姑娘过奖了,我们不过是尽了作为医者的仁心罢了。而且,”她顿了顿,眸中闪过一瞬的忧伤,道,“你们误会了,我和那位大夫并不是夫妇。” 林涟漪、芈灵念相视惊讶,尴尬一笑,林涟漪道歉道:“对不起啊,大娘,我见你们在一起经营百草堂,还以为……” 中年妇人笑容更盛,半老徐娘的风姿颇有夺目之意,然笑容中难以掩饰的一丝忧伤却仿佛凝在琥珀中的一点灰尘般难以抹去。 她站起身,笑道:“我姓‘柳’,从江南逃难过来的。那位大夫姓‘傅’,是他收留了我,并且允许我住在百草堂中,为了报答他,我也学了些医术,便帮着他一起医治病人。” 林涟漪明白过来,脸色微红。 “瞧我,净知道讲话。姑娘一定饿了,我去做一些吃的。”妇人转身向外走去,道,“姑娘稍等片刻,吃过之后再睡吧。” “谢谢柳大娘。”林涟漪在她身后说道。 待妇人走后,芈灵念坐在林涟漪床边,问道:“感觉如何?还会不会变成蛇身?” “暂时应该不会,不过下次遇见大火就不一定了。” “遇火则变?”芈灵念奇怪问道,“还有这种怪事,你不清楚为什么吗?” 林涟漪迟疑一下,道:“我本为人族,又不是天生的蛇妖,对蛇身也不能完弄清楚。” “你本来不是蛇妖?”芈灵念惊问。 林涟漪惊答:“你以为我天生蛇妖吗?若我天生蛇妖,哪敢进入千羽林?” “或许是你上头派去刺探千羽林法门的呢?”芈灵念把她最初的猜测说出,“你是卧底也不一定……” 林涟漪又惊答:“我上头派我这么一个不能控制身体的卧底去千羽林干什么?” “好吧。算我猜错了。”芈灵念只好叹了口气,语气中似有失望之意,令林涟漪不禁想到十虹涧会不会是想从她身上获得千羽林秘法。 “那个和你一起的女子是不是蛇妖族?”芈灵念目光一动,有什么光芒忽然隐去,她轻轻问道。 林涟漪暗暗戒备,不回答其问,反问道:“你和淬弦为何帮我?是否觊觎千羽林秘法?” 芈灵念一愣,随即轻蔑一笑,淡淡道:“觊觎千羽林秘法?亏你想得出来,我十月阁法门比他们高明了不知多少倍,何必去觊觎他们的法门?” 她傲然之气,似极其瞧不起千羽林。林涟漪轻轻一笑,既是如此,为何十虹涧反在正道三大领袖之中为最弱者? 芈灵念洗完了看透其意,薄怒道:“林涟漪,你要知道,弱者再强,群起以攻,也不及强者一招的。” 林涟漪点点头,在与艾岩之战中,她已极其明白了这个道理:“是。可那又如何?” 芈灵念目光渐渐冷酷,除了几分嫉恨之外,更有深深的不屑:“你所谓之千羽林秘法再厉害,也远不如十虹涧十月阁的秘法寒星辞。 “待我等护剑使将寒星辞修炼至大成之境,必千羽林上千之众。” 林涟漪震惊。 “即便我等至今无人炼成,还有镜花剑镇压四方妖魔,如此神威,绝非千羽林小门小派可比!” 她语气铿锵坚定,即便话语令林涟漪不敢相信,却还是忍不住达成个半信半疑。 三倾门创派祖师隐心不也是凭借一种法门,成为天下强者之首,最终甚至引来天谴的吗? 十虹涧有一柄逆天的镜花剑,已是传奇,有第一个传奇再有第二个,也不奇怪! 面对芈灵念显露十二分信心的神情,一种敬佩之意油然于心间升起,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尚未式微的正道三袖之一。 敬佩之中,林涟漪对十虹涧亦多了几分戒备,她缓缓问道:“十虹涧如此厉害,为何舍得花大力气,冒天下之大不韪,来救我一个蛇妖?” 芈灵念嘴角一抖,忽地流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冷酷的目光中又显出炽热,她低声道:“你猜?” 猜?能猜什么? 林涟漪直视她的目光,亦微笑,笑容中也带着些莫名的诡异,似也另有打算:“十虹涧偌大一个门派,门派之中秘密众多,我一介蛇妖,如何能猜到?” 芈灵念眸中炽热之意不舍地缓缓退去,冰冷的目光逼视着林涟漪,道:“你想和你家夫君团圆,你不过也是在利用我们。” 林涟漪脸色不变,淡淡道:“你不也是想利用我吗?你想带我去十虹涧,还是带无垠?” 芈灵念冷哼一声,似很瞧不起这等拙劣的猜测,她转过身,悠然道:“强扭的瓜不甜。我不带你,带你去了十虹涧,你也要像逃离蛇妖一样逃离十虹涧;我也不带无垠,我十月阁不要男子,再者除了寒星辞,其他法术比烂大街的白菜还烂,他也修炼不出什么名堂。” 林涟漪越发惊奇不安,忍不住追问道:“你十虹涧到底要做什么!” 第二百五十八章 望子 () 至门口,芈灵念一手放在门上,缓缓回眸,淡淡一笑:“你猜?” “和韩朗嫣有什么关系?”林涟漪沉声道。 芈灵念开门一半,听得此话,忽地动作一滞,沉默片刻,道:“韩朗嫣已经离世了,林姑娘请节哀。” 门不轻不重地被关上了。 林涟漪坐在床上,震惊不已。十虹涧是何目的,她不知,这个看上去年纪轻轻的女孩子,究竟是有多深的心思,她亦不知。 芈灵念真的只有七八岁吗? “已是深夜了,姑娘去哪里?”门外响起柳大娘的声音。 “出去透透气,马上回来。” “姑娘小心。” 柳大娘推开门,端着一碗粥进来。 林涟漪正要站起来,柳大娘忙道:“姑娘你坐着吧,身体不适还是不要下床。”她捧着粥至床边坐下,粥上热气缓缓上飘,且不似才煮出来的那般烫。 林涟漪伸出手要接过粥,道:“多谢大娘,我来吧。” 柳大娘忙道:“不不不,孩子,我来吧。”她手中调羹轻轻搅了搅厚薄正好的白米粥,盛起一调羹,轻声道,“这粥我已放凉了些,刚好可以喝。” 调羹伸至林涟漪嘴边,林涟漪微微探头喝下一口,胃中温暖循循释放,暖流徜徉,周身舒适。她深深呼吸,笑道:“好喝。” 柳大娘高兴地笑道:“那就好,我还怕你不习惯。”她又盛一调羹,道,“这粥不满,孩子你喝完就睡吧。” “嗯。”林涟漪抬头正迎向她慈祥的目光。她闪动着泪花的双眼已有些浑浊,普普通通的棕色眸子里映出林涟漪的面容,柳大娘望着林涟漪,如望着自己的孩子一般满含感情。 “大娘……”林涟漪出口一声呼唤,才发现自己声音有些哽咽。 “怎么了,孩子?”柳大娘搅动手中米粥,又盛一调羹,在粥碗边缘蹭了蹭,将调羹下端的粥汤蹭在粥碗内壁。 清脆而温柔的调羹与粥碗碰撞声中,稍稍粘稠的粥汤脱离调羹下端,顺着内壁边缘向滑落,粘附内壁的余粥,越滚越大,越滚越快,直至触及米粥的粥面,宛如跃起的鱼重落入水中。 粥汤与粥面相融处的一点,随着粥汤瞬然间的被吸引,化为一道细线,直至粥汤相容。一颗滚圆的粥汤消失了形状,融化在粥面之中。 林涟漪喝下第三调羹的粥,腹中温暖冲上喉间、眼鼻,她气息猛地一滞,鼻子一酸,随即竟忍不住落下眼泪。 “孩子,怎么了?”柳大娘忙问道,调羹轻轻地打破了粥面,她衣袖前伸,欲为这孩子擦拭眼泪。 林涟漪忙自己擦了眼泪,躲避着她的问话,和目光,问道:“大娘,你有孩子吗?” 柳大娘一惊,收回衣袖,低下头,目光黯淡了下去。 林涟漪见此情景,又想到方才柳大娘自述的逃难而来,忽地惊觉不该如此疑问,或许她的孩子已遭遇不测,面上一下满含愧疚之意,道:“对不起,大娘,我不该如此冒昧的。是我……” “没关系。”柳大娘缓缓抬起头,眸中精神却仿佛为什么厉害法术夺去了一般,只剩了一分,余下算是悲伤。她凝望眼前的孩子,忽地又从悲伤之中生出一些希望,她缓缓张口,欲言又止,然眉目间的渴望掩饰不住一般流露。 林涟漪似有意识,忙道:“大娘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如果我能做到,一定竭尽力。” 柳大娘踌躇着,试探地问道:“真的吗?我,我,我只想问一个事。” “你请说。”林涟漪道。 “我,我,我……”柳大娘声音渐渐有了哀求之意,眸中泪光眼看就要滴下,她终于鼓起勇气问道,“姑娘,我曾有一个孩子,在逃难中丢失了。但是我有一个望子锁,是一位高人给我的。 “他说这个锁下了咒术,我的孩子的生命气息和这个望子锁是连着的。我的孩子生命气息一有变化,望子锁中的光芒也会相应地变亮或者变暗。 “这些年来我找不到我的孩子,但是我一直盯着这个望子锁。 “十几年来,望子锁上的光芒有过几次变暗,但是最终都变亮了,而且有一次变得比原来亮得多。不知道我的孩子经历了什么,我以为它暗的时候,或许是我的孩子生了几次重病。” 柳大娘顿了顿,似回忆到了望子锁光芒变暗时的恐惧,或许她一直盯着望子锁,害怕到天明又天暗。 林涟漪鼻间又一酸,好不容易止住的莫名的眼泪找到了落下的由头,便要向下滴落,她忍不住问道:“大娘是要让我帮忙找到你的孩子吗?” 天下的奇人异士这么多,或许有人能通过血缘关系,从天下范围内找到她的孩子。 “不是不是。”柳大娘忙道,“怎么好麻烦你这么帮我呢?我只想问问,姑娘你是否知道,望子锁会不会出错?” 林涟漪是头一回听说望子锁一物,自然也不知它会不会出错,一时也不知找谁去问此事,便没有立即回答。 柳大娘继续道:“今年秋天,望子锁上的光芒忽然剧烈地变暗,我很害怕我的孩子又得了重病。但是后来光芒又亮了起来,而且比原来更亮,我不知道我的孩子又遇到了什么麻烦。” 她声泪俱下,“这个望子锁是不是坏了,如果没有,我猜想我的孩子一定进入了江湖。世俗之人都知江湖凶险,我的孩子以后可怎么办啊。” 江湖凶险。 林涟漪忙安抚道:“据我所知,如果没有习咒术之人加以破坏,咒术是不会轻易毁坏的。大娘别担心,找机会我会去问前辈,他们一定知道。” “而且,身处江湖之中未必异常凶险。大娘应当有所听闻,江湖分为正邪两道,正道中的千羽林、百琐庄和十虹涧可是赫赫有名的大派,有复等厉害仙人坐镇,谁敢轻易挑衅? “那里的弟子有门派庇佑,又无柴米油盐之困扰,日子比俗世之中还逍遥几分,绝不会生存艰辛的。” 柳大娘半信半疑,轻声地问道:“真的吗?” 林涟漪肯定地点点头,声音很自然地乖巧起来:“真的。我就曾见过这三派的弟子,男子英俊潇洒,女子如花似玉,都是仙人的气派。大娘的孩子是男是女?” 柳大娘深深呼吸,叹道:“是个男孩儿。若是他真有你说得这么幸运,应当……”她忽地激动得不能言语,两行眼泪淌落已带着皱纹的面容,道,“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帅小子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喜事 () 二十岁左右,不是和无垠差不多大吗? 林涟漪脑海中飘过无垠孤冷的身影,心头一痛,道:“一定是了,他会天然带着一种弟子中佼佼者的傲气,同门以他为豪。他甚至会拥有一个很厉害的法宝,能以之行遍天下。” 她顿了顿,收了收忧伤情绪,继续安抚一句,“大娘,像千羽林这等大门派中,经常会有同道之间的相互比试,不像久前千羽林上的三袖盛会那样。望子锁忽明忽暗,或许是你的儿子在和别人比试中受了些伤,但随即又有所突破。这是好事啊。” 柳大娘被她几言说得越发有了信心,眸中黯淡恢复为光芒炯炯。她欣喜而道:“真的吗?”除此之外,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大娘放心吧,多半是这样。”林涟漪笑道,然随即又怕事实并非如此,小声地补了一句,“不过我对望子锁知之甚少,还是需要问一问认识的前辈,大娘安心等待,日后待我打听清楚了,就立即来锦衣城告诉你。” 柳大娘笑得皱纹更加明显,却也更加富有中年妇人的韵味,她喜道:“你这么一说,我倒反而不想找到我家孩子了,就让他在正道之中做个弟子,也不要如何厉害,只要安安稳稳的就好。” 林涟漪点头微笑,暗想正道弟子终究要出门斩杀邪道的,江湖之中终究是凶险,她伸出手将柳大娘手中的粥捧过来,道:“大娘,粥要凉了,我就直接喝了啊。” “哦,实在对不住了,孩子,我……”柳大娘忽然意识到手中还捧着碗粥,方才却光顾着讲话,隔着粥碗觉察到粥已微凉。 “没关系,我有些饿了。”林涟漪已开始喝粥,粥碗微凉的碗沿触及唇间,随即尚带有些暖意的白粥缓缓流入口中,清淡粥香于口中散开,暗中且潜藏一分药香,温和地转在粥香中,如一声慈祥的问候,落在舌间轻轻安抚。 粥香,药香,其中还另含一种世俗烟火气息,口中弥漫、脑海中回荡。十年前尚处于世俗世界的遥远记忆,一下流转太多太快,不能呈现每一段的貌,却有一种酸涩之感,应和着烟火之气激荡缭绕。 她喉间滚动几下,将白粥喝得一口不剩,喝尽以后还将粥碗舔了个干净,粥碗放下时鼻尖粘附着颗粥粒。 柳大娘接过碗,慈祥地笑着,伸手将她鼻尖粥粒粥汤擦去,道:“孩子,好好睡,方才听那位姑娘说,你们急着远行,说不定明日便要走了,今晚可得好好歇息。” “嗯。”林涟漪乖巧地道:“大娘也早些睡,今晚实在麻烦你了。” 柳大娘站起身,笑着摇摇头,诚恳道:“该是我麻烦你了,望子锁的事,求你……” “我一定记着,大娘放心。” “好,好。”柳大娘怕对方怪她话多,也不再多言,便轻轻离开。 门关上不久,林涟漪依旧坐着,等到芈灵念回来,还要问她些前往千羽林之事。 片刻之后,门被轻轻推开,芈灵念进来后,林涟漪直接问道:“明日如何安排?便要立即前往千羽林吗?” “自然。”芈灵念坐下来道,“我方才收到了淬弦的消息,她伤势有些重,要先回十虹涧修养了。明日我们到了长晖城,会由另一位护剑使带你进千羽林。 “最近千羽林上下忙乱得多,你和她趁乱前往临霄峰往悟室,带走无垠即可。若是遇到什么麻烦,尽管自己远走高飞,不必管她,我十虹涧自有解救之法。” “不是在西林吗?”林涟漪奇怪。 芈灵念淡淡道:“他犯了这么大的事,当然要关在临霄峰受掌门的管教。若是关在西林,谁知道渚沙会不会徇私,名义上是禁闭,或许暗地里是闭关修炼某种绝学。” 林涟漪无语,渚沙的正气她还是不怀疑的,说面壁思过,便不会暗中饶恕。不过仔细一想,也不是不可能,毕竟渚沙收徒无垠,为其定下的目标就是超越凌飞雪,蹉跎一年,恐怕他都会觉得可惜。 本觉得千羽林忙乱什么与她无关,但此行有些风险,她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方才说千羽林最近忙乱,是因何故?” 芈灵念冷哼一声,面上流露冷笑之意,道:“西林的胡衷恣,无垠的大师兄,要迎娶南林张承羽的独女张诒,几日后便是大婚。” 林涟漪震惊,一时间不知该轻蔑嘲笑胡衷恣,还是可怜一向被宠坏的张诒。 “胡衷恣趁无垠势弱之时攀上这门亲戚,大婚还要在临霄峰上举行,想是誓要将西林掌印人之位揽入手中。”芈灵念嗤之以鼻,听似肆意地评价了一句,“老谋深算!” 她言语间对千羽林各位师长前辈无半分尊敬,都是直呼其名,且语气冷淡。林涟漪已习惯了独属于护剑使的狂妄,此外却很好奇为何芈灵念能对没见过几面的胡衷恣做出如此评价,淬弦是否告诉了她一些事? 她问道:“你如何知道胡衷恣老谋深算?” “从前不曾听闻他对张诒有意思,偏偏在无垠崭露头角后拉拢张诒,仿佛一夕之间便生了感情,岂不奇怪?如今无垠遭受禁闭,西林的师父师叔心情都不好,他还有心思成亲,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要争权了。” 芈灵念将她对胡衷恣看不惯的地方一一说清楚了,停顿一下,直视林涟漪,忽地好奇一笑,问道:“不知林姑娘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无垠?” 林涟漪脸色一变,更加确信这芈灵念绝对有二十岁了吧,若真像她外貌一般年幼,有些智谋也还能理解,会问出这个问题就……她便反问道:“不知道芈姑娘芳龄几许?” 芈灵念坦然得意道:“比你老,但是看上去就是比你年轻。” 林涟漪只好换了个话题,道:“你明日便要回去吗?代我向淬弦道个谢。” 芈灵念惊疑,随即笑道:“林姑娘还是别急着道谢吧,你尚不知我等有何目的,来日事到临头了恐怕要恨我们。” 林涟漪心有不安,欲言又止,从容道:“我问过,可你们护剑使似乎并不打算告诉我。” 芈灵念只是微笑,微笑之中暗藏着几分冷意,她稚嫩的面庞上显露出十分霸凌之意:“我为强者,你为弱者,故你只有被迫接受我们的帮助,欠下我们的人情。告诉不告诉,由我们决定,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第二百六十章 醉鬼 () 林涟漪悚然一惊,片刻后才缓缓道:“还人情是一回事,可若有什么过于过分的要求,我也不会答应。” 芈灵念耸耸肩,毫不畏惧,道:“你也看到了我们先前对韩朗嫣如何,再过分的要求,你还不是得接受我们的人情吗?活得一日是一日,不是吗?” “到时若有想死之心,便干干脆脆地死,不对吗?”芈灵念微笑,如悬崖孤芳。 林涟漪只得微笑,心中默念:想死就干干脆脆地死,想活就尽可能地多活。 芈灵念长吁一口气,道:“问完了吗?问完了我可要睡去了。” “还有一个问题。” “怎么还有?” “白府如何了?” “自顾不暇还管别人?”芈灵念无奈道,“有别的路过的修炼之人救了他们。” “多谢告知。” “不告知,你也不让我睡啊。”芈灵念怪道。 明日一早,芈灵念、林涟漪二人在喝下柳大娘煮好的白粥后,告别了百草堂。傅大夫、柳大娘知江湖之人不可挽留,便一句未劝,柳大娘也只是担忧地凝视着林涟漪。 林涟漪临走时回以安慰的眼神,柳大娘慈祥的微笑蓦地刺痛了她的心扉。 二人出了锦衣城,御宝飞行,至长晖城。 林涟漪问道:“你如何找到那位护剑使?可有通信之法?” 芈灵念道:“不必找,她会来找我们的。” “找我们?”林涟漪轻轻一笑,取出藏魔珠,问道,“若我所猜不错,你们都是根据这颗藏魔珠找到我哦的吧?” 不必林涟漪问,当她取出藏魔珠时,芈灵念已经意识到她已发觉问题。 “不错,不过这确实是藏魔珠,只不过上面施了一道法术,可以让我们清楚其位置罢了。”芈灵念干脆承认道。锦衣城中,芈灵念就是通过感知藏魔珠的方位找到林涟漪的。 其他的,芈灵念也没再说,没有解释,也没有威胁。林涟漪也不过简单一笑过之,她又能如何?如今上千羽林,就是要依靠护剑使的力量。 再说藏魔珠何其珍贵,她如何不知?三袖盛会上,刘垣冽曾告诉过她藏魔珠的珍贵,日后说不定还需要用到,扔是万万舍不得的。 待此事过后,若护剑使愿意将藏魔珠送给她,她定要找吟暮去了上面的法术。 片刻之后,果然有一名女子找上了她们。只是她从远方接近二人之后,却似乎待在另一条街的某个地方,没有再动过。 芈灵念感知到她的气息,有些不满地道:“她是在等我们过去找她。我们等到午膳时候,先吃点东西再去找她,别指望她会请我们吃。” “等到午膳?”林涟漪惊讶,对方端着个架子,估计在实力上能压芈灵念一头,然芈灵念如此决定,又令林涟漪感到奇怪。 芈灵念朝那个方向望了一眼,轻轻哼了一声,道:“这个死女子定然在喝酒,她喝酒的时候不喜欢别人打扰。你要是敢催她干什么,她非得扒你一层皮。” 林涟漪无语,护剑使中竟还有这样任性的人物。她抬头看看日色,这会儿才过早膳时间半个时辰,深知那位护剑使性情的芈灵念说要等到午膳才好,她究竟是仗着一技之长,不把上千羽林的麻烦当一回事,还是嗜酒如命? 直至午膳以后,林涟漪才随芈灵念主动前往拜见第三位护剑使。 “那位护剑使如何称呼?” “天煞孤星。” “……你们护剑使之间如此称呼也就罢了,我总还要守些礼节。” “就叫她天煞孤星。叫别的,什么‘姐姐’‘前辈’,她都不爱听。” “这……” “啊我想起来了,你可以叫她” “什么?” “醉鬼。” “……” 第三位护剑使是名颇有深藏不露之感的黑衣女子,不知这黑衣是她日常装扮,还是因要隐藏身份而故意为之。入眼之时,林涟漪只觉其黑衣装扮与其正道三袖中人的身份很不相配。 浓眉冷黛,常挑一抹明秀;淡晕暖颊,似蓄两分暗醉。她黑衣之下更显纤瘦,纤瘦而不失半分英豪之气,手中小酒壶绕指转了一圈,轻巧地落在栏上,如她一般亭亭玉立于寒风冷峭。 林涟漪暗中惊叹,这样潇洒的人士,于男子之中亦少见到。 女子腰肢一偏,纤纤玉手在栏边柱上轻轻一推,身体摆正了,潇洒步伐便向林涟漪前来。她行走间稍稍有些摇晃,似确有几分醉意,却也更显妩媚风姿,与林涟漪较为熟悉的护剑使淬弦完两套风格。 她上下打量一番林涟漪,眸中光芒一闪,打头便问:“林姑娘修炼多久了?” 林涟漪刹那思索,决定还是不必遮掩,便如实答道:“十年。” 女子面有惊讶之意,道:“十年修炼,能成这样修为,已是很不错了。我先前听闻你的事,还觉奇怪,现现在觉得,你和无垠是强者相争,自然产生感情,不奇怪了。” 林涟漪脸色微红,一笑以应,心中又想到修真门派弟子娶妻之门槛一事。 芈灵念撇撇嘴,不满地道:“你又看出了点什么?莫非修炼到你这程度可以看透人的天资?” 这听似顺便夸赞,实则稍稍带有讽刺意味的问话惹来女子轻蔑一笑,她直视芈灵念面庞,炯炯目光盯得芈灵念有坐立不安之感。 如此盯着芈灵念,女子才淡淡道:“你不服我的实力,待你我回到十虹涧,可以再战三百回合。” 芈灵念不肯接话。 女子接着道:“我看出来是因强者的直觉,十八岁的年龄却有那么点沉稳的味道,应当是修为深厚无疑了。” 林涟漪笑道:“护剑使过奖了。” 女子摆摆手,道:“没有过奖。”她向千羽林方向而去,经过林涟漪时,在林涟漪肩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芈灵念尽早回去,林姑娘随我进入千羽林。” 芈灵念又撇撇嘴,低声自语道:“又管我。” “谁想管你?”不料女子还是听见了,她头也不回地道,“我担心淬弦的伤势,你快回去看看她。实力低下倒也不打紧,在疗伤上,还是你最厉害。” 芈灵念愤怒地一跺脚,转身离去。 林涟漪惊讶地转过身,跟上去。看着女子如此直接地与同为护剑使之人不和,她越发好奇于护剑使之间都是什么关系。 女子行至几步,忽地转过身,望向栏上小酒壶。 第二百六十一章 嗜酒 () 林涟漪亦转身凝望,那小酒壶仿佛固定在细长的栏上一般,说了这会儿话,它竟还没有倒下,这绝不是摆得好的缘故,这位护剑使一定是用了什么方法。 果然,女子一抬手,小酒壶稳稳地落在地上,同时一团白色的不知什么东西收了回来。 林涟漪心下奇怪这是何物,女子已大步向前走去,林涟漪赶紧跟上。 “护剑使如何称呼?” “告诉你名字,待会儿若是被抓到,把我供出来该当如何?” “护剑使怕我供出来你身份,为何敢于走这一趟?” “自然是看你有点价值我叫‘知醉’,‘知晓’之‘知’,‘千杯不醉’之‘醉’。你直呼我名即可。” 这也是她自己取的名字吧,不知从前叫什么。 林涟漪嗅得她一身淡淡的酒香,如酒中沐浴过的美人,酒香萦绕,浇灌出来的也是一身赏识得好酒的品位和自身好酒量。 “我一贯嗜酒如命。”知醉道。 不必她说,林涟漪见她没走几步,便在长晖城边缘的一个酒摊上坐下来又喝了起来,便知其当真是嗜酒如命了。 “抢人是我们理亏,此事必要晚上才行。趁着白日,我再喝点酒,你没意见吧?” “没有,你尽管喝,只要不耽误晚上的事就行了。”林涟漪委婉地提醒道。有意见是不能的,然她着实担心知醉如此喝下去,入夜之时非得人如其名,“知醉”不可。 知醉要酒一罐,开口就饮,饮至十数口方放下酒罐,悠然道:“再过几日千羽林上要有一场大婚,林姑娘可知道?” 她饮酒之时,一滴不漏,十指纤细,抱酒轻巧,酒后脸颊红晕更浓,然一句问话之后,竟似立即淡褪了点色彩,仿佛胭脂水化。 林涟漪心中酸涩,低声道:“知道。” 知醉轻轻晃了晃头,一手托腮,望着她忧伤之神情,道:“你在想,大婚的本该是你吗?” 林涟漪缓缓摇头,道:“不,我是想不到胡衷恣会……” “哼!”知醉轻轻地冷蔑一哼,这一哼中都带着些醉意温柔,她叹道:“他的心思,路人皆知。三袖盛会榜首是刘垣冽,其次就是他师弟邵仲文,才解决一个麻烦,又冒出来一个麻烦,他自然是……” “二位姑娘也听说了千羽林上要大婚的消息?”在邻桌上收拾酒肉饭菜的摊主好奇地插话进来。 知醉微微转过目光,看向那摊主,很是感兴趣地聊了起来:“这么大的好事,我等初到长晖城,便听见大街小巷都在讨论了,当然早已知晓。” 摊主精明的目光扫了眼四周,见没什么人过来坐下,也没什么人要走,便干脆走过来,弯着腰和知醉多说了几句:“不知二位姑娘还知不知道,要成婚的新郎新娘可分别是千羽林西林和南林的重要弟子。” 知醉轻轻一笑,道:“一个是西林渚沙道人的得意大弟子胡衷恣,比修为比不过他师父的另一位得意弟子无垠,比名声近日还不如他的师弟邵仲文。一个是南林张承羽的独女张诒,比修为比不过三袖盛会后部其他人,比家境身份倒有一番说头。” 她言下之意,便是连摊主这等世俗之人也听得懂一半了。 摊主面色尴尬,勉强一笑。林涟漪暗笑,猜想摊主多半在暗中责怪知醉不按常理接话。 知醉见他尴尬神情,一时兴起又不想早早结束谈话,便给了他一个台阶下,道:“摊主你莫非有什么少有人知的听闻要和我们分享?” “有的有的。”摊主忙道,“我本是一个俗人,什么都不懂,只是不久前也有几位像二位姑娘这样江湖人打扮的高人在此喝酒,我听他们说起,胡衷恣和张诒的大婚预示着将来西林掌印人之位要给胡衷恣了。” 林涟漪冷冷一笑,道:“自然,他不是本就奔着掌印人之位才娶的张诒吗?” 摊主惊疑,随即却以奇怪的眼神看着林涟漪,道:“姑娘此言差矣,我们都是外人,谁能知道他们正道大派里的事?” “摊主不必管她,她和她家情郎分隔两地,心生怨忿久矣。”知醉轻描淡写一句,将林涟漪愤怒冷蔑之下暗藏的心思揭了出来,林涟漪脸色羞红,低头不语。 摊主恍然大悟,不再计较,看了眼神情低沉的林涟漪,心下怜惜,忙闭口不再言这桩喜事,转而道了件悲事:“可惜了,这西林掌印人之位,从前听闻本是要给胡衷恣的师弟无垠的。 “哦,就是方才这位姑娘讲到的无垠。” 知醉神情一滞,面色古怪,看向林涟漪,林涟漪脸色红中又显出一分苍白,加上隐隐的铁青之色,不甘之意呼之欲出。 摊主兴头起来,满以为林涟漪听了会稍稍有些安慰,精明的眼神却丝毫没瞧出什么问题,接着道:“十年前渚沙道人收了一个弟子,给他取名‘无垠’,且悉心培养。 “当时千羽林都以为来日能出一个像天涯教凌飞雪教主一样的人物,谁想到,这无垠却是和不争气的人……” 林涟漪脸上铁青之色越发明显,苍白之色已被压了下去,羞红色更是早已消退。知醉悄悄关注着林涟漪的面色,游戏般的笑意亦渐渐收去。 “三袖盛会上,他竟然看上了一个恶毒女子。 “这女子可了不得,收养她的人就是当今天涯教的教主万寒径呐!东林掌印人将她留在东林,欲感化之,谁知道她后来又杀了人。 “啧啧,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林涟漪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发白,经脉之中灵力不安分地涌动着。 忽地知醉端坐好,一把抓住她的左手,紧紧按压,同时向摊主微笑,道:“后来如何了?” 摊主摇头叹气,道:“怪只怪他师父渚沙一心只教导他的修行,却忽略了他心性培养。那女子居心叵测,又貌如飞雪,无垠被她蛊惑得神魂颠倒,早忘了自己是谁,嘿,死活都要和那女子成婚。” 知醉微笑依旧,问道:“成了吗?哦,应当是没成吧?若是成了,西林不会只有一场大婚。” 摊主长吁一口气,似是也被这令人失望的正道弟子气得不能接受,道:“不知他花了多少功夫,居然让师父同意了这门亲事,不过三袖盛会之后,还是不了了之。” “为何?”知醉手中,林涟漪气得发抖的拳头中,已有灵力涌动,她加大了压制之力,继续问道。 第二百六十二章 好酒 () 摊主一脸看到了恶心东西心觉不忍直视的模样,两道眉毛皱成了厚重而吸了水的黑色棉絮,语气中也显出不尽难以忍受的意味来:“唉!谁能料到,这女子竟然是个蛇妖呢! “一个大好前途的堂堂正道天才,资质和门派都是一等一的,不过二十来岁大好年龄,竟然被一个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妖迷了心神,你说可不可惜!” 林涟漪手上闪过一瞬的白色光芒,用力地甩开了知醉的手,铁青脸色下柔和的美貌显出了十分冷意。她欲站起身,却被知醉又一把抓住,浅黑色的灵力如针扎一般刺入林涟漪手中。 毫无防备的林涟漪觉手中一痛,知醉灵力险些扎入经脉之中,却似知道这是一个修真之人不可侵犯的底线,在接近经脉处断了来源,无主的灵力被林涟漪经脉之中涌出的灵力立时消灭。 摊主见二人似有不和,不知该不该说下去,正要脱口而出的后续故事硬是收回了肚里。 知醉缓缓放手,在她滚烫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下,转过目光,道:“可惜可惜,实在可惜。” 摊主见林涟漪脸色仍旧难看,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小心翼翼地问知醉道:“姑娘,是我说错什么话了吗?这位姑娘看起来似乎……” 知醉转头望着她,道:“我这位妹妹将要去会她的情郎,还不知会有何结果。唉,两厢情愿,可惜他家大人不肯同意。你方才说的都是别人的故事,或喜或悲,都叫我这位妹妹听得心忧。” 摊主忙知错道:“是我话太多了,对不住了。姑娘你放心,你一看就是个心地善良的姑娘,长得又如此漂亮,上天定会待你好的。” 知醉轻轻一笑,目光中透着醉意,映入摊主眼中,令其心跳忽地加速,她淡淡道:“你说笑了,这世道,岂有好人必有好报这类**?别人说你心地善良不善良,都在别人嘴里,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摊主接不上话,一怕这位心忧的姑娘听了更伤心,又怕这位似乎见识颇广的姑娘又说些他不太听得懂的话。 知醉知他不能接话,微微摇头,捧起酒罐,倾倒嘴边,酒香扑鼻,她正要张嘴大口饮酒,瞥见天空之中飘落下一星白点。 她双手微微下松,酒罐中酒面慢慢平息下来,激荡酒香仍旧飘散,只是更加沉稳,透人心骨的醉意抚摸着知醉口鼻。 那白点落得近些,至知醉面庞上一尺处,晶莹的结构便清晰可见,六角如花,枝杈又加枝杈,无尽延伸。温和甚至有些偏凉的日光透过之,明透的结构下漏出渺小而干净的影子,映在知醉面庞上,几无感觉。 随即真身亦落下,点在她左脸颊上,为醉意红晕一暖,正缓缓消融。 下雪了? 抬头望去,越来越多的星星点点的雪花飘落,仍旧不成气势,却也正在缓缓聚集。 她十指一动,酒罐更倾斜,酒水冲入口中,泻下喉间,于胃中冲刷溅起香醇的酒水花。煮过的酒水暖人心脾,登时便有一团暖意迅速化开。 “好酒!”知醉不禁称赞。 摊主一喜,忙将从邻桌上拿过来的满满一罐酒捧上,恭恭敬敬地道:“姑娘要不要再来一罐?” “不了不了,我今晚要为我这位妹妹撑腰的,不能醉了叫她受欺负。” 摊主笑道:“酒罐不是酒坛,不醉人的。” 知醉知其言没什么道理,然言语这东西,向来只要听的人相信即可,再没有道理都不妨事,她口中疑问:“当真?”却不等他回话,手中已将他捧上来的酒罐夺了过来。 林涟漪凝望她欢喜地喝酒,眼中忽地一酸,便要落下眼泪,抬头仰望,雪花零落,寒风凝止,日色也不复来时明媚。 天幕沉沉,浅浅的青灰色如吟暮口中的游丝,飘荡在天地之间,若是再晚些,便能见到真正的青灰色天穹了。 若是,再,再晚些,便能见到他了。 她转过头,望向千羽林临霄峰的方向。 酒摊前,今夜一路上,枯草衰伤,即将经受冰雪考验的树木低着仿佛阵亡的忧伤,静静地埋在寒冷的空气里,将夏日里炽热的蝉鸣鸟歌遗忘。 遗忘过去的喜乐,是为不要再伤怀,还是拥有更加热烈的夏日? 林涟漪怔然。 迷离的白点,像旧梦零落,自上而下,不曾间断,且越发地大了起来,将她浸泡,使她知醉。 如每一个蛇妖族的后裔一般,谁都爱着天空最冰冷的馈赠,宛如他们冰冷而炽热的灵魂。 “什么这么好看?”知醉打断她的神游,忽地一把扯了一下她的衣袖,有些无理地嚷道,“陪我喝酒!” 林涟漪一惊,转过头去,忙委婉地掰开她的手,道:“我酒量不好。” 知醉喝酒也就算了,怎么还带着她一起喝?过一会儿两个醉鬼进了千羽林,恐怕连被重视警惕的资格都没有,便要被一群弟子当成迷路的世俗之人赶出来。 知醉半信半疑,继而秀眉一挑,竟露出个然不信的表情,干脆利落地承诺道:“好,你若跟我喝酒,你家情郎若不愿意和你私奔,我绑也要把你家情郎绑出来!” 摊主闻言一惊,不可思议的目光立即转到林涟漪面容之上,似是不敢相信这姑娘有和人私奔的勇气。 林涟漪还未从方才的神游中回过神来,听得她大胆一言,顿时头脑如浸了冷泉一般清醒,羞得两颊云霞色,艳若牡丹红。 酒摊中另一位客人本就时不时往这边两位姑娘处偷窥,如今看够了两位姑娘,本要离去,又听得此处似有什么惊天奇闻,一个“私奔”将他站起一半的身子猛地按回了长凳。 “你若不跟我喝酒,我便不带你去找你家情郎,出了这个酒摊,就打道回府!” 林涟漪气得咬牙切齿,当即便盯着满面羞红,松开紧攥的拳头,将知醉面前才开的酒罐抓了过来。 一股浓郁得呛人的酒香扑鼻而来,这分明是烈酒啊,知醉怎么喝得下去?她心中油然一丝后悔,然这一丝后悔随即便被强烈数倍的不甘打得没了影。 倾倒酒罐,张口酒灌。辛辣还是甘甜,呛得喉口痛苦挣扎。一口下去,醉意朦胧,不上脸却下了肚,仿佛冬日里烧得正红的碳火含在胃里,一下烫得浑身一抖。 林涟漪忍不住倾下酒面,向上饮了一口寒风凛冽,口唇似有发干,然冰冷空气不肯进胃,烧灼之感扔在胃里翻涌。 硬着头皮,她只得再抬起酒罐,一饮而尽。 第二百六十三章 醉酒 () 摊主和那位正偷窥的客人看得目瞪口呆,见林涟漪慢慢放下酒罐,脸上没显出半分醉意,绯红之色尽是被知醉方才的话逼出来的,此刻已然淡了一些,不禁暗暗赞叹。 知醉惊讶,道:“想不到你还很能喝酒,摊主,再来两罐,不,再来两坛!” 摊主忙劝道:“这可不行,此刻不见脸红,未必没醉,不可多喝啊。” “摊主你不刚才还说酒罐不醉人吗?那就再给她们来两罐酒,这钱算我这里!”客人忍不住走上前,坐在林涟漪对面,大手一挥,将一袋鼓鼓的碎银子摔在桌上。 他咧嘴豪爽地冲知醉、林涟漪二人笑着,似是挑衅。 知醉将钱袋子一把推过去,向那人笑道:“公子客气,我请我这位妹妹喝酒,这点酒钱还是有的。”她纤细葱白的手指夹起一个钱袋子,亦砸在桌上,朝他扬眉一笑,笑得极是豪爽。 客人看得痴了,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她,竟忘了接话。 “公子你姓什么?”林涟漪低着头轻声问道,她低沉的声音透着酒气,似也有醉人之效。 “啊?什么?姓什么?”客人讷讷地回答,竟是不能反应过来。 林涟漪失笑,身体颤了颤,滚圆的泪珠从眼眶中漏了下来,因她低着头,沉重的泪珠直接落在了相互交缠的手中,沉重得溅不开水花。 她柔和的笑声低迷而忧伤,如腊月的梅花,人道其孤芳自赏,纷纷夸赞,谁又能知其是否愿意? 委委屈屈地绽放在寒风里,她苦涩地娇笑。 知醉随她之后亦笑,笑得花枝乱颤,目光漂移,似不忍心直视眼前已成痴傻的客人。 摊主见二位姑娘笑得如此开心,愣了愣,反应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失笑一阵,摇了摇头。 客人最后才明白过来,脸一红,尴尬一笑,不敢再看眼前姑娘,灰溜溜地拿着钱袋子走了。 知醉笑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与林涟漪说笑道:“连姓什么都不知道了,我真怕他不记得回家的路。” 摊主偷偷望着她笑颜,觉其单凭容貌比不上她旁边这位,然其笑起来当真有迷倒世人之意,他不禁也脸红了些,手足无措般说道:“两位姑娘先聊着,我去干活了。” “去吧!”知醉一扬手,醉眼捕捉着他脸红之色,又得意了几分,瞥过桌上钱袋子,道,“诶,钱不要了么?” 摊主一惊,好不容易碰着一个如此慷慨的客人,钱哪能不要,忙退回来,将钱拿了,又忍不住回过头做贼似的偷偷瞄了她一眼,见她也正直视着他,他脸如烧灼一般红,仓仓皇皇地逃走了。 “摊主,再给我两罐酒!”背后知醉喊道。 “好嘞!”摊主偷笑,如痴如醉。 “四罐!” 摊主一惊,停下脚步,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知醉身边那名正忧愁满心的姑娘,如开了窍一般喊了一声。 “好嘞。”他心生怜悯,抬步走去,轻轻叹了一声,方才知醉所言的“私奔”二字又映入脑海,前路如何,他亦为其担忧。 知醉静坐,凝望着低头沉默而忽地喊了一声“四罐!”的林涟漪,微微一笑,一言不发。 林涟漪低沉的头颅动了一下,缓缓抬起,五分醉红的面颊荡漾出动人心魄的妩媚,杏眸如大雨过后的秋日泉水,时断时续地涌出溢满的忧伤。 可已经寒冬了啊,该结冰了。 “涟漪……”知醉先前只称呼她“林姑娘”,此刻见她醉相,实是我见犹怜,忍不住以唏嘘的意味唤她一声“涟漪”,停顿片刻,却是没了下文。 “他……”林涟漪缓缓仰头,凝望满天飘落的雪花,心想:那是否是寒冷中凝结的天空的眼泪?若是我的眼泪凝结,绝不是这么漂亮了。 “如果……”直到凝望得两眼干涩,林涟漪咽了咽口水,眨了眨眼睛,迎向满天冰冷的雪花,道,“如果他不愿和我离开,就是绑,也要把他绑走。” 知醉轻轻笑了,仔细品位话中意思,她忍不住摇了摇头,道:“傻姑娘,你说这话,是确定了他会跟你走。若是他当真改邪归正,死活不愿和你走,你又该如何?绝不会把他绑走了吧?” 冰冷的雪花触及林涟漪紧闭的双唇,她忽地开始留恋起从没到达过的千年以前的暮雪千山,那个人族都嫌弃的地方,至少没有人族。 无以为家,那便是家。 故而目睹了烟花璀璨的蛇妖都日日夜夜地想回家吧。 “不把他绑下来,的确对不住你貌如飞雪了。”知醉笑叹。 雪,下得急了许多。 “二位姑娘,别喝了,进来避雪吧?”摊主上了酒,看看天色,劝道。 新来的两位客人似是无处躲雪,才往这边酒摊上来的。酒摊的一半桌椅上空都有木篷,不怕下雨下雪,却也有一半是顶着一切天气的。 知醉、林涟漪就是在雪花中喝着酒。 林涟漪听得了摊主的话,却没有反应。 知醉劝道:“我们进去再喝吧?” 林涟漪才站起身,低着头向木篷下而去。 知醉跟上,倒把摊主晾在身后。 冰冷之中,还有这么个酒摊提供温暖,算是一路之上的幸运了。 二人断断续续地喝,醒了些就再喝,喝得醉意朦胧,便于呼啸而入的寒风中清醒清醒,然后继续喝酒。 许久之后,也不记得是多久。只知道若是晴天,此时应当就有红霞满天了。天空灰暗下来,雪花缺失了日光,也不再洁白得明亮。 “摊主,此处来往之人,一年四季都这么多吗?”知醉放倒一个空空如也的酒罐,醉里问道。 “多!此处离千羽林这么近,自然有很多人慕他的名而来,来者路过此地,都爱进来喝两口小酒。”摊主一边煮酒,一边笑答。 “那就祝摊主生意兴隆!来日我再路过此地,还进来喝酒!”知醉举起酒罐,笑道。 “好,多谢姑娘!”摊主笑得合不拢嘴,趁机又多看二位姑娘几眼。 他瞧了瞧二位姑娘的桌上,方才他拿过来的四罐酒竟已被喝尽,然二位姑娘尚未醉倒,这酒量不可小觑。 “我们休息片刻就走吧。”林涟漪轻轻道,她特意坐在对着木篷外雪景的位置,凝望着已暗沉下来的天色,眸中显出担忧。 知醉看向她面容,见她满脸醉红,半信半疑地问道:“你还能走?” 林涟漪直视她,坦然道:“能。”说得坚定清醒。 知醉轻轻一笑,夸赞一声:“酒量不错。” “二位姑娘从何而来啊?”忽地邻桌上一个眉眼之中便透着不怀好意的人问道。 第二百六十四章 雪行 () 看他衣着,明显是个世俗人家的纨绔子弟,多半还是游手好闲的那种,不知这种人出现在长晖城偏僻处的酒摊里是要做什么。 知醉一眼看去便很不舒服,眼睛和心神都觉得不舒服,加上早就注意到那人已在旁偷看她俩许久,便更生不适。 知醉嫌恶地道:“关你何事!” 那人不生气,笑了两声,道:“我看二位姑娘喝得有点厉害,不知还能否回家?若是不能,我可以……” “可以如何?”林涟漪缓缓转过目光,一对美目陡然亮起凌厉的光芒,冷得如剑刃出鞘,比这满天冰雪还要冷上几分。 男子一惊,却不知思绪出了什么差错,竟以为二人只是纸老虎,嘿嘿一笑,便站起来,向她走去,道:“姑娘不必害怕,我是长晖城中……” “原来千羽林近旁,还有你这种东西。”林涟漪懒得听他将身份慢慢道来,再厉害也不过是世俗之中称王称霸,和她江湖浪子毫无关系。她一手缓抬,指尖亮起光芒。 男子薄怒,吼道:“你骂我什么!” 知醉忍不住笑出了声,道:“她还说你是个东西,以我看来,你连东西都不是。” 男子勃然大怒,狠狠瞪了眼二人,便欲拔出腰间配剑。 摊主一见,暗道要出事情,往日里听闻江湖之人如何厉害,在长晖城中也时常见得修炼之人如仙人一般日日在高空飞翔,他担心更多的还是这个纨绔子弟的安危。 他赶忙上前拦住男子,道:“这位公子别生气,有话好说嘛,别动剑……” “滚开!”男子一把推开摊主,不料他力气还有点大,竟将摊主推倒在地,或许曾拜过师父学了点江湖上的东西? 林涟漪回头看了眼倒在地上的摊主,心中更怒,指尖微动,变了方向。她冷冷一笑,指尖白芒倏然弹出,直击男子喉间。 白芒一入喉,男子必死无疑。 忽地也是一道白芒亦弹出,将林涟漪弹出的白芒打散。 林涟漪怒然,看向知醉。 知醉弹出的白芒尚未消散,而是转了个弯,打在他胸口。 “砰!” 他胸口似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他却仍旧安然无恙。 男子大惊失色,不顾仪态将手探入衣内,摸出来两块碎玉,玉上闪烁着似有规律的光芒。 他顿时没了方才的气焰,愤怒变作了惊恐,双眼低下,不敢直视二人,身体哆嗦欲后退却碰上了桌椅,惊慌地绕开桌椅,连连后退,至立于雪中,才竭力逃离。 “为何不让我杀他!”林涟漪怒道。 知醉欣赏着他逃走的背影,直到他背影消失在茫茫飞雪之中,才转过头看向林涟漪,见她脸上醉意因这一怒又淡褪了些,不禁暗叹一声此人酒量惊人,忙笑道:“莫要生气,生气之后醉意无,如何让他觉得惊艳?” 林涟漪脸色又红半分,望向木篷外的雪景,茫茫飞雪,淹没前路,过一会儿出去了可能都寻不到路,她低声喃喃道:“惊艳一刻,只怕影响最后决定。”她站起身,道,“走吧?” 知醉一愣,然随即笑了,方才还说要休息一会儿醒醒酒,现在就要走?是心急还是被那个人一闹便没了醉意? “好。”知醉站起身,转身向摊主道,“摊主,我们走了。祝摊主生意兴隆!” 为一旁客人扶起来的摊主笑送:“姑娘再见。也祝那位姑娘心想事成!” 她微笑点头,转身出了木篷,迎向漫天雪花。 这里的雪不如南方的温柔。 她轻叹一声,有些失望。 “南方的雪是什么样的?”林涟漪不禁问道。 “比这里的温柔。”知醉双手张开,迎向天空,悠然道。 林涟漪暗想,暮雪千山的白雪是什么样的?洹山的雪又是什么样的? 洹山在北方,其雪景应当更加接近暮雪千山的味道。 离开千羽林,便要往洹山去了。若是找不到方向,便要先回锦衣城找到叙闲,叙闲总是知道的。 路过东林。 接近那片她生活了十年的地方,林涟漪停下了脚步。 那片亮着灯火光芒的地方,于雪幕之中呈现出明灭的梦境感,宛如燃烧在冰山上的篝火,或是屹立在深海中的殿堂。 明亮的光芒似记忆的即将泛黄,穿过层层秃了枝桠的树木,一片一片格外分明,仿佛一声声召唤,汇成一片宽广明亮的海洋,卷着洪流般的呼唤,向她心间奔涌而来。 她似乎听见铺天盖地的声势,看见金光璀璨,曳满屋室。 林涟漪喟叹之中又觉惊奇,从前不见它似今夜这般灯火通明,仿佛繁华的长晖城街道。 那个方向,熟悉而又陌生。 “要去看看吗?”知醉轻声道。 “我们走吧。”林涟漪低声一句,似很虚弱。 让这片光芒自亮着,直到泛黄,直到浓淡不一。终有一天,犹如干枯的树皮寒风一打便哗啦啦地抖落,露出苍白的死灰般的树心。 继而沉寂在偏僻的一隅,紧依着荒弃的墙壁,在日夜的风雨中失去形状,风干、粉碎成失落的灰烬。一阵大风吹过,如这白雪茫茫,倾覆时间。 背对光芒,遗忘岁月。 林涟漪艰难前行,面前的世界渐渐暗了下来。恍然之间,她已身处黑夜,只有看不见的白雪,飘在头顶、肩头和周身。 临霄峰,往悟室。 无垠知晓临霄峰的往悟室与别处的不一样,可惜今夜没有星光,对不起了听星掌门的一番心意了。 白雪穿过结界,先者消融,后者堆叠。此刻已堆了浅浅一层了。结界上流映的五彩光芒,仿佛日光下的水膜,将一地白雪照得凄然。 站在洞口,凝望穿透结界的无尽白雪,无垠不禁想到,一日三餐可以穿过结界送进来递出去,白雪亦可以穿过结界,这么说,往悟室的结界只对灵力有作用。 是不是只要散尽身灵力,便可以离开了? 无垠淡淡一笑,若是真将他关个几百年,他就真要散了周身灵力逃出去。然眼下千羽林判决的时间不长,灵力散尽经脉受损,再想炼出内丹恢复如今的水平就更难了,且来日瓶颈会遇到得更早。 还是忍一忍吧。 他凝固的笑容中自然地流露出苦涩之意,静止于空中冰雪的目光透出思索,冰冷的空气里,他冷如冰窖的鼻尖隐隐发酸。 绿水,你在哪里? 天冷了,你一对爱流泪的眸子有否凝起霜花? 不知站立了多久,远方忽有光芒明灭,于白雪之中越发接近此处。 他眉目一动,冷冷一笑,转身进入黑暗。 第二百六十五章 赠糕 () 经过一处洞壁,他目光斜视,瞥了一眼角落。 那个角落里刻着几句话: 我想从你眼中看清我的存在, 我想从你口中听见我的名字, 我想从你心中找到我的寓所。 若我是一罪人,又会怎样倾尽天下? 若是冤情不再,哪来那么多动人的故事呢? 赠知己。 韩朗嫣写下这些话时是什么感觉?百口莫辩,气愤不甘? 而他根本不必解释,已无人会相信他。那唯一相信他的人,也因他一个认罪而远走他乡了。 气愤不甘倒是真的。自从沦落至此,日夜梦回,若能脱离此处,必定重掌青穹剑,誓登掌印人之位,来日攻上佘夜潭…… 他冷蔑一笑,他失策沦落至此,获益最大的那个人,应该笑得停不下来了吧? 那人说他要娶南林张承羽的独女的张诒了,张承羽白白将女儿养这么大,转手喂了这么个东西,真是喜上加喜。 可笑至极。 他两拳攥紧,目中闪现凌厉的光芒。 “师弟,师兄我来看你了。”胡衷恣温和礼貌的声音如白日里一般真实得容不得半分虚伪。 无垠背墙盘膝而坐,丝毫不予理睬。 “师弟,”外面胡衷恣轻叹一声,道,“你为何不愿见我?即便如今你身在临霄峰,我也还当你是我西林的师弟。师父,我们这些师兄师弟,哦,还有即将为你师嫂的诒,都很牵挂你。” 无垠嘴角流露轻蔑的笑意。 “师弟,距离你从和香城回来,已两月有余。我等都知你诚心悔改,惩罚是不得已,然心里其实早已原谅了你。你不必如此愧疚,至不愿面见我西林之人。” 无垠嘴角抖了抖,两月以来,心下一股怒火反复冒出,此刻又是忍不住灼烧整个心房。 愧疚? 从未感觉到。 他紧紧闭目,不断暗暗嘲讽:天天来此,除了享受奚落我的感受,顺便试图挑衅成功,令我愤怒之下背上个辱骂同门的罪名,应该没有别的意图了。 面对结界外乌鸦的叫声,也只有躲在暗处了,见了面只会觉得更恶心。 “师弟,不理我也罢。不过我带了一样俗世之中的东西给你吃,你可要赏脸出来取走啊,我放下来就走。” 无垠忍不住要咧开嘴笑,究竟是什么东西,让他的大师兄以为能让他服服帖帖地走出来听其嘲笑。 “你知道是什么吗?我也才知道俗世之中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叫做‘桔红糕’。” 无垠猛地睁眼,目光陡然一凛。浑身一抖,随即从头从脚冷到了五脏六腑。 心跳剧烈,血流仿佛逆转般上下相冲,激荡之下滚烫的温度在每一寸皮肤下升起,与空气的寒冷内外冲撞,一时间无形的压力下他几乎窒息。 他竭力平静下来,心中不断提醒自己,不过是一块糕点,胡衷恣顶多拿来嘲笑一下他败尽人缘气伤师父的婚事,再顺带着骂一下他竹篮打水一场空。 “大婚在即,千羽林中厨工不够用,师父做主,又请了几位曾在三袖盛会上为各派前辈及弟子做过饭的厨工,今日他们已经到了千羽林。 “我担心大婚当日做饭不合诒及其师姐师妹的口味,便向厨工要了点糕点,几种品尝下来,唯桔红糕最好吃。” 无垠身子又一抖,如寒风之中再也撑不下去的乞丐。一身灵力凝起的屏障似乎对这寒风毫无作用,还是冷,冷得神魂颤抖。 这点博姑娘一笑的手段,还不是他三袖盛会上用过的? 三袖盛会上,他曾瞥见厨工手中捧着一包打开的糕点吃,一颗一颗小巧玲珑,模样软糯,色泽清淡,一眼望去便很有食欲。 饭后他便偷偷往用膳处后门进去,找到那个厨工。那厨工也很大方,见他好奇,便给了他一颗。 桔红糕入手,拇指食指轻轻一捏,确是如其看上去一般软软糯糯。说是桔红糕,颜色上却更加偏向于姑娘家的胭脂色。 无垠放之入口中,尚未咬开,便有一股粉末样的糯米香气弥散开来。轻轻一咬,清甜之味,有甘泉之味,又比甘泉更甜更黏,甜而不腻,黏而不过于粘牙。 不知为何,他自然而想起了绿水笑靥,紧接着清醒的意识立即反应过来,将下意识的越发清晰的想象打了回去,脸色微红的同时微微低下了头。 微胖的厨工正抓起另一种糕点,道:“小伙子,这个糕点要不要尝尝,也很好吃,就是有些贵。” “可以卖吗?”无垠问道,他透着冷漠的声音和语气说出这句话,显得有些生硬。 “当然可以。”厨工乐呵呵地道,“这几天经常有人来找我买俗世中的糕点吃,不过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小伙子过来买。”他伸手,将更贵的那种糕点递给无垠。 无垠尝了一颗,却有些失望地道:“不如刚才的好吃。刚才的糕点叫什么?” 厨工将整包糕点递给他,道:“这叫‘桔红糕’,今日只有这一份没主的了。这桔红糕软糯香甜,看你这小伙子面目冷峻,吃点桔红糕软软喉咙也好。” 无垠微微皱眉,没有答话。 此时另一名厨工走了过来,抬头一看无垠,便知晓其暗藏的心思,对那微胖的厨工指责道:“你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晚才娶了媳妇儿吗?就是不会哄漂亮姑娘。 “你看人家千羽林的弟子,人长得俊,有精气神,还知道买糕点博姑娘一笑。” 无垠冷淡的脸蓦地一红,虽欲竭力保其冷峻的神情,脸上涨红却已将其心意出卖。 微胖的厨工一惊,恍然大悟,才笑得憨厚,道:“哦,原来是这样,我说怎么你一个小伙子也来买糕点吃。”他顿了顿,张口欲言,欲言又止,似有犹豫。 无垠心生奇怪,不知他有何指教。 身旁厨工又是一眼猜中他的意思,嘿嘿一笑,道:“哥啊,你看人家正道堂堂少侠还能弯下腰向你要糕点,你不得给他一分面子?快快快,把你藏起来的桔红糕拿出来,我知道你还有剩的。” 微胖厨工瞪他一眼,略微肥大的手不情不愿地翻开倒扣的大碗,原来碗下还有一包糕点。 他将糕点递给无垠,依旧憨厚地笑道:“也是,是我小气了,今天最后一包无主的桔红糕就给你了,不要钱。小伙子会哄姑娘,比我有前途!” 无垠才渐渐恢复的脸色又是一红,手中接过厨工递过来的桔红糕,只觉一切颜面都丢尽在两名厨工的眼里了。然懊恼的思绪沉浸在又酸又甜的情感中,他几乎忘了自己是谁。 第二百六十六章 撒糕 () “多谢。”无垠匆匆一句感谢,便转身欲离开。 “诶,小伙子等一下。”嬉笑不已的厨工喊住他。 无垠停了一下。 “对着姑娘说着好听的啊,别老冷着张脸。”厨工嬉笑道。 无垠脸色微变,抬脚向前,走出门槛,背后还传来两名厨工的笑谈: “这点道理你不讲他也肯定懂啊,哪个男子汉对着心上人能不折腰。” “不讲也懂?像你一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大方地不收他钱,是因为你藏了……” “老弟求你了,别给我在正道大派里丢脸!” “好好好……” 往悟室里的冰冷空气下,无垠脑海中闪过三袖盛会上的回忆。 耳畔,胡衷恣得意的声音还在继续:“我与那厨工闲聊,听他说起,从前也有一个着我千羽林弟子服饰的弟子前去要了桔红糕。” 无垠心情有了些沮丧。 “我好奇之下,便问了问厨工,当日来买桔红糕的人长相如何、神情如何,一问竟然是你。 “没想到师弟你平日里看上去冷冷淡淡的,竟也喜欢吃这种清甜的糕点。不过也难怪,光看这糕点长相漂亮,便足以人见人爱了。” “对不住了,师弟!” 无垠一惊,蓦地站立而起。 “师弟,我将桔红糕撒在了地上。” 心弦缓缓拉紧,不知为何,暗暗流淌的那种紧张之感越发明显,经脉中奔行的灵力不知觉间加快了速度。 “可惜了这桔红糕,天生的红润晶莹、软糯可口,该品尝的人还没尝一口,她便掉进了雪地里受冰雪欺凌。” “她怎么了!”惊魂一抖,无垠冲出了山洞,整个身体于屏障下犹觉冰冷,经脉中汹涌的力量却爆发出炽烈的温度,要将这具被囚禁的身体燃烧成一团烈焰。 大雪中,胡衷恣身着往日的服饰,白衣翩翩,风中飘动,好不潇洒。他闻言似是一愣,道:“怎么了?她?谁?” 他手掌一歪,手中本该包着桔红糕的纸随风飞起,如飘零的流浪者,天地之间被迫浮沉。 他脚前随地撒落的桔红糕如血溅般凌乱,虽知其不过是糕点,其粉嫩的颜色却犹似香消玉殒般惹人不舍。 在无垠这里,便成了心痛。 无垠默默看着胡衷恣脚前的桔红糕,嘴角微微抽搐着,却不能上前哪怕捡起一颗,没有一颗落在结界之内,最近的一颗在结界之外离结界半寸处。 “是她,林涟漪。我问你,她怎么了?”无垠一字一顿地说道,听上去更像是命令。 胡衷恣似恍然大悟一般笑了笑,道:“你说那个妄图迷惑你的蛇妖啊。”他忽地正色,认真教育道,“师弟,她是妖道,人妖殊途,更何况她本就存了害你之心。 “你既已改邪归正,便当与之为敌。如今竟还过问她的安危,你这样,让师兄很担心啊。” 他正色转为温和的微笑,踩着零落在地的桔红糕,上前一步,张口之时,笑容中陡然现出几分得意的嘲笑之意,暗有深意地道:“师弟,真是对不住了。我知你喜欢桔红糕许久,才特意……唉,打翻了桔红糕,是师兄失误。” 无垠痛心地盯着满地遭他践踏的桔红糕,猛然听得此语,犹如一记惊雷在耳边炸响,他神思为之一震,恍然不能反应。 “几日前品尝桔红糕时,觉其相貌堪绝,品尝下来,果然美味。今夜失手打翻,实在可惜,我明夜再来,定补上一份……” 无垠缓缓抬头,冷目如冰渊深深,其中怒火涌动,蔓延整个渊底,便要将冰雪炸向天穹。 “你,碰,过……”他沉沉的,似压抑在千山下的嘶吼,竭尽力挣扎出一点形状的声音,一字一顿,仿佛每一个字都要重来一边生命,用最新生的力量,“她。” 不是问句的问句。胡衷恣皱眉,故作不解地问道:“你说什么? “她?哪个她?哦,还是你方才问到的那个女蛇妖啊? “这种女蛇妖,人人得而诛之,莫说用剑碰了,便是斩其首级,也是无人反对的。” “你……”无垠浑身剧烈地发抖,绝望的愤恨和自责如缺水的泥潭一般粘稠地束缚在他周身,灵力奔涌却搅动它不得,他仿佛深陷泥潭越挣扎,越不得脱。 “混账!”他竭尽力,也只骂出这么一句。他冲上前,双手砸在结界上,却半分不能越界。他疯狂地用脚猛踢结界,结界稳定地如千年屹立不动,其上光芒不过流动得有些紊乱。 胡衷恣似很不理解地望着他疯狂地踢打结界,甚至用上了灵力,不理解的表情上分明又有无限嘲笑,他本想故作正色,却忍不住笑得声音不能沉稳:“师弟,掌门师伯和师父没有收回你的灵力,不是让你这么浪费的。” 无垠闻言,忽地放慢了动作,又几次踢打以后,颓然后退一步,坐在了地上。 胡衷恣脸上闪过失望之色,正色道:“看来你还没有真正改邪归正。这里是听星掌门建下的往悟室,望你在此处修养心神,早日从那女妖的蛊惑中清醒过来。”言罢,他转身扬长而去。 无垠仍旧剧烈发抖的身体猛然抽搐一下,抬头盯着他离去的身影,一腔怒火久久不能平息。 至胡衷恣背影消失在雪中,他低下头凝望结界外的一地零落的桔红糕,发呆片刻,忽地痛哭流涕。 踢打又有什么用? 出不了结界,说不定会被判更久的面壁思过,更不能回到西林,不能为她报仇雪耻。 弱者,弱者啊…… 他痛苦之中,摇头长笑。 长笑过后,他站起身,向山洞内跌跌撞撞地走去。 经过韩朗嫣曾刻下的话语时,他颓然坐下,凝望这段话语,久久不能平静。 “韩师姐,你若还在,好歹有个迎合了师长心意的人能帮我的绿水报仇。”无垠暗暗道。 “绿水……”他干涩地轻轻唤了一声。 曾有一丑时她品尝桔红糕的笑靥,曾有一子时她依偎在他身边的哭容,隔世般遥远,又是昨日梦中才有的温馨,到了今日尽是寒凉。 他目光移动,无意间瞥见刻字旁的划痕。 早在发现韩朗嫣所刻话语时,他便已发现了这道划痕,见其划痕忽然消失。似有蹊跷,当日便已对着这块石壁推敲过,可惜没有结果。 今日再见,他不禁想到,韩朗嫣为何把这段话刻在这里?总是有原因的。 莫非…… 许是为胡衷恣一激怒,他忍不住再次推敲这片石壁。 第二百六十七章 缺口 () 他袖中法宝点染飞出,绕着划痕上下飞舞。 青穹剑被收了,但是谁也不曾料到无垠竟还有法宝,故而点染留在了无垠身边。 若是结界可破,仅凭点染,无垠便有九分把握杀了胡衷恣。 若是结界可破…… 这就离开千羽林去找她! 在十指光芒照耀下,石块上的纹理清晰可见。 无垠按照初次推敲时试过的方法,或掰或推,用尽了,却一无所获。经一番斟酌,决定强攻。 胡衷恣刚走,明善为善从不在夜晚来此,应该不会有人来了。 无垠食指直指划痕消失处,灵力催动下点染在划痕消失的那一点钻了进去。 无垠静静期待着,心中所见即点染所触及。 一般石壁如何能抵抗点染这等法宝的钻透之力,不过片刻,点染便透过了石壁,达到一层空荡的空间,还因灵力催动向前冲了一段距离。 一片较为宽广的空间。 或许是,一条暗道? 无垠惊疑,站起身,后退两步,召点染回来。 点染回到手中,他深深呼吸,惊喜之中更有害怕,只怕这不是什么暗道,毕竟既是听星掌门下令修建的往悟室,又怎么会故意设下一条暗道供人逃脱? 点染在无垠面前摊开,如墨水落入清水之中,只是没有似墨水化开一般变作更加浅淡的颜色。即便为薄薄的一层,也是均匀的墨黑色。 指诀变化,如搅动深潭,终于一顿,指在点染正中央,白色的灵力散发又吸收进点染之中,情景颇有些奇怪。 以正道灵力催动邪道法宝,自然奇怪。 不过邪道之中也常有人使用正道法宝,他想象中的那种自觉奇怪的感觉一闪而逝。如果硬说有什么不同的话,据佘晚舟对他所言,点染在打造之时,就是用来行邪道法术的。 此处正道之地,他不敢如此张扬,只好还用的是正道法术。 他心中默念:“日吉魁罡,四海从秋。鹤游东西,化羽千里!” 顿时点染黑光耀眼,明亮而幽深,黑色之中更流溢着白色光芒,如游丝一般无规律地游动,有些像赏香大会上那两个漠族人催发的灵力,看上去并不纯粹,实亦属强大力量。 一片墨迹,向石壁上扑了过去,虽在狭小山洞之中,气势上小了许多,却也有些声势,在点染砸入石壁之中时,石末四溅,声势尤其壮大。 无垠来不及感叹声势如何,见石末飞溅,惊疑不已。 不是坚硬的石壁吗?为何是石末? 下一刻他便知道了原因。 只见石壁下竟闪现出明亮的白色光芒,其色泽仿佛被触了逆鳞一般咄咄逼人。 是结界! 这结界,和外面那层结界并不相同。 无垠惊讶之下,断定其中有问题,便要再加一道攻击,不料灵力卷上了两层,忽地眼前白芒猛然亮了一亮。 无垠双眼一痛,眼前顿时一片黑暗,暂时失明了。 他立即后退,同时面前凝起坚固屏障,点染于屏障之前小心防守。退后直至墙壁阻碍而停下,他严神戒备石壁那处却迟迟没有什么动静。 无垠心生惊疑却不敢靠近,直待听羽的黑光白芒散去,双眼渐渐恢复明亮,眼前已没了方才灼伤他双眼的光芒。 无垠又停顿片刻,越发小心,灵力汇聚于双眼,以千羽林清明双眼之法,仔细观察石壁,若仍旧没有异象。 他指尖亮起光芒,缓缓走近石壁,点染悬浮于面前,不曾收回。 一步一步,踏过满地细碎石末,鞋底及边缘也尽是石末,至石壁前一步之遥。 石壁上划痕上方出现一凹陷的缺口,足有一人半之高,仿佛为人挖开了一块四四方方的石头。韩朗嫣的话语安好地留在划痕边上,仅字迹上有些许磨损的痕迹,却仍旧清晰可辨。 点染飘移过去,向缺口之内的石壁轻轻一点,整块石壁竟向后缓缓退去。石块相互摩擦的声音低沉悠远,仿佛远古的吟唱,渐渐进入山体深处。 无垠大喜,双手之中亮起白芒,一边做着小心防备,一边跨进石壁之中。点染亮着黑白相间的光芒,照亮缓缓后退的石块,向前跟去。 在点染的光芒下,缺口之内的石壁向后退了不久,大约五丈,便在两旁出现左右相通的暗道。 石壁继续后退,直至隐没在暗道边上的石壁中,二者融为一体。 即将跨入暗道上,无垠回过头看了看那个寒冷寂静的山洞,随即毅然站在了暗道之中。 “呼” 身后一阵风声。 无垠一惊,蓦地转身望去。 缺口处的白芒璀璨得如日光亮堂,成一面镜子筑起在缺口之间。白芒之中,满地石末重又飞起,似受了什么吸引。 混乱、旋转之中,石末重新凝结为石壁,越来越厚,终而白芒消退,石壁如初。 幽深的黑暗中,只有十指上的白色光芒在闪烁,无垠深深呼吸,看了看左右道路。一模一样,便随意地选择了左边道路,向前走去。 不料走到末端,只有一面冰冷的墙壁铁青着脸与他对视。他无奈,只好原路返回,向右边而去,同时奇怪道:“既是没有路,除路之外更无他路,为何要修建?” 往右而去,走了比往左更少的距离,石壁上出现一条弯曲的道路,与这条左右暗道一样大小。 无垠站到岔道口,向里望去,由于道路弯曲,仅能看见石壁,不知内里情况。 他瞥了眼延伸到右边的道路,心念一动,有所想法,决定先看看右边道路是否也如左边一般没有前路。 一直向右,果然又与尽头的石壁静静相视。 无垠暗暗点头,明白过来:这条左右相通的道路是围绕着整个往悟室的,若有人在这里被关得够久,又不甘于一直被关着,只要坚持数十年如一日,便可以挖穿一条道路,直通此处左右通道。 这条通道,本就是听星掌门为了方便久关犯发现岔道里的秘密而建立的啊! 无垠大喜,怀着忐忑之情转身向岔道之中而去,到达岔道口便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若非出口,也总有些秘密,或许对修炼大有裨益,要出去便回过头,再把方才打开的缺口砸开就是了;若有出口,便断然离开。 岔道尽头,竟也只是一面石壁。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没有秘法,没有出口。 无垠大失所望,却又坚信不该如此。点染曳着光芒停留在面前石壁上,上下左右地转动,仔细寻找着他以为必然存在的细节。 正怀疑间,石壁上忽地闪现出光芒来。 第二百六十八章 画作 () 无垠一惊,点染光芒猛然涨开,笼罩在石壁上。同时他后退三步,小心戒备四方。 石壁上闪现的柔和白芒如秋日江面上浮起的水汽般轻薄氤氲,越发浓郁起来,便又如晨起的大雾一般呈现处不透明的乳白色。 最终白芒稳定,宽、高皆三尺,如一面镶嵌在石壁上的镜子,看法术多半与方才缺口上的法术出于同一人。 无垠不敢收回点染,只在点染光芒笼罩下缓缓走近,身前又凝起屏障。在点染和屏障保护下,凝视白芒镜面。 白芒中渐渐生出色彩,很不均匀,浓淡皆有。无垠皱眉,又惊又喜,或许是什么千羽林失传的秘法。 然出乎意料,片刻后种种色彩竟成型了一幅画,一幅风格整体恢宏的画作。 画作已令无垠惊奇,画作上的人物景致更令他觉得不可思议:旷野女子,正对看画者,昂首傲然仰望星空,右手高举,直指天穹。 一段蓝色光芒,柔若丝带,萦绕其手臂而上,璀璨光芒,直冲云霄。 天宫千万丈,居高不可见。星光千万里,浩瀚涌人间。旷野之上,葳蕤折腰,狂风千里,隐隐可见万兽匍匐。 万兽之中,他看见了人族。画作之中,人族已俨然是万兽之一,夹杂其中,共捧女子荣光。 那女子就这么孤独而立,挑战天穹,其风骨仿佛凝固在造化之中,从人族之初至今,未有低头。 一切风云,停留在画作之中,震撼着观画者的魂魄。 无垠凝望画作,神思如风起云涌,仿佛站在画中的旷野,仰望当日直指霄汉的蓝色光芒。 直到震撼之情渐渐平息,无垠低下头,不去看它,深深呼吸,体内气息平稳了下来,他才再次抬头,复凝望画作。 不知怎的,这一望,竟有些似曾相识之感。 仔细搜寻记忆,脑海之中自然地浮起了林涟漪舞动夜魄的模样。 北幽山上,星夜无边,一条冰蓝色丝带,被她舞得出神入化。因是对着他,才没有显露明显的杀机。若是力应敌,是否就是这般震撼人心的场面? 不对不对,记得夜魄是白芒,而并非蓝芒啊。 应当是错觉。 无垠苦笑一声,注意力更加集中在画作之中。 这女子如此厉害,胆敢挑战上天,究竟是何方高人?怎么从来不曾听闻有如此高手现世?如此高手,又是如何被埋没了? 无垠盯着画作沉思,这幅画作摆在这里,听星掌门定有深意。 无意之间,他望见画作顶端的天穹之中,一片光泽与天穹颜色很不一样,它没有极其明亮,却似有越发明亮,且越发扩张的趋势,像着整片天空而来,向着女子和拥戴女子的万兽压迫而来。 这是…… 天谴! 无垠惊撼。 人间从未有人真的见过天谴。所谓天谴,提得最多的只有世俗之中受人欺凌无处诉冤的弱者,因正道失真,才只好以天谴为依靠,唬那些恶人用的。 修炼者很少提到天谴,只因从未见过,且从未见过哪个恶人因为坏事做尽而真的遭了天谴。 无垠和大多数修真之人一样,只在古卷之中见过关于天谴的描述,天沉欲倾、白芒万丈云云,他也只是听过了不当回事。 此刻画中所见,俨然就是天谴将至的模样。 人世之间,当真有人遭遇过天谴? 便是这名女子,人族至强者,傲立天地之间,承受了上天的震怒。 是逆了天道而神界降临旨意吗? 一个女子,是怎样的罪孽深重,足以违逆天道? 无垠直觉地想到一种可能,不禁悚然,凝望画中女子,敬佩之意油然而生,喃喃道:“你是谁?”话语之中,敬畏多于尊崇。 “她是隐心。” 画作之上,竟有声音飘出,苍老缓慢,而富有智慧,似是年老智者的教诲。 无垠一惊,思索一下,不知是前代掌门的灵识困于此处,还是一缕话语,以封印的形式,留存在此地,便试探着问道:“您是……听星……” 声音仅仅停顿了一下,没有等无垠继续说完,又继续飘出:“一个神秘门派三倾门的创派祖师。” 无垠断定。是从前听星掌门将其声音封存在此地,待后人发现。而他幸运地被困在往悟室中,成为了发现这个秘密的弟子。 听星掌门也真会玩笑,为何偏偏将什么神秘之事留在专门禁闭过错弟子的往悟室中,即便为人发现,不也一番好意白白喂了不肖之徒吗? 自嘲之意一闪而过,无垠凝神倾听,生怕错过或是遗忘什么重要细节,来日多有后悔。 “隐心的来历,其修炼经历,因年代实在久远,实不可考。只知其修炼至大成之境,得以与天宫之神仙一争高下,更探究出了长生之法,遂触怒神灵,招致天谴。” 无垠又一次震惊,凝望画中女子身影,敬畏之情增至十分。 修为惊天,又获知长生之法,岂不是将天下修真之人千万年来追寻的目标都穷尽了吗? 隐心,隐心,竟有鬼神不测之力! 这幅画,便是描述她如何以匹敌神灵之力,力抗天宫降灾。只可惜天地间风起云涌,何其威势,最终还是死里逃生。 后来呢? 三倾门,便要出现了吧? “三倾门,历来传女不传男,每一代传承者皆修炼隐心独创的秘法。代代相传,直至……不知当今此门派有无断绝。” 无垠哑然。 “三倾门以超越神为修炼的最终目的,我猜测,必然有独门方法,可如隐心逃脱天谴一般,能助其死里逃生,以托付后代。” 无垠暗暗点头,想来如此门派,肩负重任,定然不会轻易断绝。 “我自困于千羽林以来,为门派上下种种人事纠缠,不能心修炼,更不能深入江湖之中以感悟多方力量,常常思索如此抉择究竟利弊如何。 “每每仰望星空,总生囚禁之感。思从前禁闭往悟室,竟与现下任千羽林掌门状况相同,不过一个囚牢小一点,一个囚牢大一点。 “一日神思遨游星空之中,观星海之浩瀚,忽地豁然开朗。 “我千羽林上下自诩名门正派,惩恶扬善,然受限于千羽林之中,有门派牵累,如何能心意追寻大道至理?不能不受拖累,则必然肩膀沉重。 “千羽林之名,意在化羽之轻飘,修炼如行云流水,洒脱至理。肩膀沉重,羽翼再丰满,又如何遨游九天? “故千羽林门派之大,实是牵累!” 第二百六十九章 重托 () 无垠心惊,怎料听星掌门思索之后,竟得出如此结论! “门派于至强之道、长生之道,皆为牵累,有何存在之意?” “思虑良久之后,才有了些明白。 “弱者,只因人多为弱者啊! “只有弱者,才会相互取暖,强者从来一人独行。故欲为强者,必先脱离门派,而以天下为家。 “我因门派拖累,不得有进,但望后人中有人懂得此理,忍辱负重,离开千羽林,于天下之间追寻强者之道,以及长生之道。” 无垠明白了,待在往悟室中,有能力挖穿到此处的都是被判决禁闭许久的人,早已没了名声,且决意离去,“忍辱负重”这个词算是完成了一半。 “思虑良久后,我建了这个往悟室。想必到达此地听到我声音的人,既有能力令掌门人判决禁闭许久,定也有这个脑子明白我的意思。” 无垠苦笑。 “未必所有被关在此处的人都是沦落邪道的恶人,其实正邪之分哪有这么清晰?你为后人,当知晓门派判决的苦心。正因正邪之分难以清楚,而人族千万年来都是死脑筋,非要分个正邪出来,便只好对一些疑似邪道之人严惩了。” 无垠深以为然,然又心有不甘。 “这片山壁都被我加了结界,不能化解我的结界,是绝然出不去的。 “孩子,想在千羽林上下不答应的情况下离开这里,只有通过这里。要想通过这里,必先答应我的条件:为人间正道,追寻强者之路;为轮回不尽的人族,寻找长生之道。” “对着这幅画,对着代表人族追寻长生千年的隐心,实话实说,愿意否?” 猛然一股威压,从画作之中脱出,向无垠周身压去。 无垠身大震,惊骇之极,如置身神人之战中,像每一个追随隐心的人族之人一样,仰视隐心的强大,心意地向她膜拜。 膜拜她,不如成为她一样的强者。 他深深呼吸,道:“我答应,愿为人间正道,追寻强者之路;为轮回不尽的人族,寻找长生之道。” 画作猛地爆发出一团光芒,逼得无垠忙闭上双眼,随即一道光芒穿破双眼,仿佛照耀入他三魂七魄之中。 面前石壁之后,一声清脆的“咔嚓”声传来。 声响之后,壁上画作色彩淡褪,如落了水一般被稀释了内容,最终重又画作白光,闪烁了一会儿后消失于石壁之中。 白芒消失后,原来画作处出现一个缺口,四四方方,内藏一古书。书上没有名字,不知其中为何内容。 无垠上前,在点染光芒下拿起古书,小心地打开,见其中文字有些熟悉,不禁轻声道:“揽星诀?” “这是揽星诀,我独创的修炼法门,或许你曾经见过,因觉难以理解便没有多看。我现在告诉你,这揽星诀虽难以理解,你多看看星空便有感悟许多了。 “修炼揽星诀,至大成之时,于经脉作用上必有大突破,灵力大增,自身实力亦可更进一步。” 无垠惊疑,揽星诀他不是没看过,曾经在西林翻开过揽星诀,没觉得有多大用,故扔在了一边,转而去修炼别的经脉修炼法门。 这本书,怎么说呢,分明是对初学者设计的,但初学者又绝然接受不了如此深奥的文字;若是由已经有些修炼的基础的人来看,又觉得没头没脑,看惯了那些讲得真真切切的修炼法门,谁还愿意看这个? 是以眼前尽是千羽林种种著名法门时,无垠便很自然地在修炼最初就放弃了揽星诀。 今日听得此言,无垠才意识到从前对这本书的不问不顾是个大错。可惜最初见到揽星诀时,没有今日的见识,否则不必师长前辈们隆重介绍,自己也该领略到揽星诀的厉害。 师父把这个当做聘礼送给了涟漪,原来是知道揽星诀的高深,对涟漪寄予厚望,希望她在修炼上有所成就的。 一时间感恩、酸楚、愧疚皆涌上心头,无垠叹了一声气。 “没有修炼天赋和几年修炼基础的人怕是不能看出其中奥妙。” 无垠暗叹,便是如此了。 “背出来,不背出来,不得离开。” 好,那便背出来吧。 无垠坐在石壁下,借着点染光芒,正欲背诵,惊见书中文字渐渐发出光芒,片刻后皆是白芒明亮,哪里需要点染照明? 无垠一喜,收回点染,认真背诵。 一字一句,白芒闪烁,黑夜之中,亮若星辰。 无垠只觉仿佛无需刻意的记忆,如同出生的婴儿天然对空气的渴望,在追求力量上,几乎是本能的,曳着白芒的明亮的智慧之言便映入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说不是听星掌门又用了什么法术,他是不信的。 不过片刻,他走马观花似的将书中内容翻阅了一遍,便都记住。他站起身,将古书放回了缺口之中。 双手方收回,缺口前便落下一道门,将缺口合上,严严实实,再看不到任何缝隙。 无垠后退两步,等待声音,或是暗道的大门打开。 “呼” 石壁之后风声大作,无垠大喜,结界正在打开。 “孩子,记住,不要向任何人透露你在此间的所见所闻。来日还会有和你一样的人,心怀你一样的志向,离开这里,前往天下四方。” “是!千羽林弟子无垠,绝不负掌门教诲!” 无垠跪地,重重磕头,一声闷响,传荡在石壁之中。 此时石壁当中,一道道厚重的门陆续打开。一条通道,一段一段开拓,直向远方。 无垠站起身,抖一抖身上尘埃,抬脚,迈步。毅然走进前方。 随着他步履坚定,身后石门一道道落下,阻断他回头的余地。 黑暗中的秘密,一代掌门留存在这个赋予他盛名和力量的门派中的最后智慧,重又寂静在严密的石壁之中。 面前每开一道石门,身后便落下一道石门。无垠经过数百道石门,当最后一道石门打开,猛然一阵寒风,夹杂着冰冷雪花,迎面而来。 自由的空气向他五官狂灌而来,肆虐之势,仿佛就要穿透皮肤,拥抱肺腑。 无垠瞬时不能呼吸,而后猛吸一口寒风。无情的冷流冲入喉间,向上冰冻眼鼻,向下清冽五脏六腑。 他往外走去,跨出最后一道石门,张开双手,仰天,微笑。 将要冻僵的双眼,缓缓淌下了眼泪。 身后石门轰然落下,带着沉寂的低鸣,如遥远过去对现时代的告别,是沉闷的祝福,亦是遗憾的喟叹。 多少年后,或又有人通过这条黑暗的道路,背离门派,担下千古重任,会否也是开门迎见满天雪景? 第二百七十章 截宝 () 仰头间,隐心指天的无畏身影,如这雪花一般,狂烈地舞动在眼前。天谴之后的千万年,这片统治人间、降下风霜雨雪的权威天空,终于又多了一个对头。 无垠转过身,凝望已然沉重落下的石门,深深思索,终而跪下,又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方才转身离去。 眼前飞雪乱舞,前路茫茫,该往何方? 他嘴角微笑,第一步已然明了。 点染飞舞,微光缓缓前行,绕过一圈弧度,而后熄灭光芒,与黑夜融合,方向笔直,直指西林。 他奔行起来,一身杀意,翻涌不止。 胡衷恣!胡衷恣! 半夜已过,不知是否正安睡?夜长梦多,你有否梦见你囚困在往悟室中的师弟? 炽烈的复仇之心在暴雪之中狂奔,他和他的法宝一起欢呼。青穹剑已成为过去,如今唯点染相伴,流血肉于黑夜之间。 他露出张扬的笑容,坦坦荡荡,如北幽山月光之下。 他远离往悟室,恰与从另一个方向接近往悟室的林涟漪、知醉二人错过。 半夜已过,风雪没有减弱之势。 知醉凝望前方黑暗,蹙眉怪道:“怎么临霄峰比你东林还要暗淡?一路上伸手不见五指,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邪道地盘。” 林涟漪凝望前方黑暗,没有立即回应。就要到往悟室附近了,不知道明善为善住在哪里,要先从二人处或偷或抢,拿到打开结界的宝物,才能救了无垠。 这里的黑暗,与三袖盛会时确实不大一样了。 世事无常啊。 她轻叹一声,道:“方才经过东林的时候还早,自然明亮。此刻夜半,谁用得着灯火?” 对这个回答,知醉撇撇嘴,并不在心。正要再说话间,忽地见前方道路拐角处有人经过,忙闪退到一边。 林涟漪几乎同时闪到一边,听得来人脚步声音,落在一层薄雪上,轻轻的沙沙声在寂静的雪夜里清晰可闻。 听是两个人。 林涟漪直觉地探出头来,见二人提灯并肩走过,看侧面正是明善为善二人。 她庆幸一笑,仔细听闻,除明善为善,她和知醉之外,附近再无旁人。好机会!夜魄白芒陡然飞出,向正行走中的二人闪去。 明善为善不愧是临霄峰的弟子,察觉身侧有危机时,直觉地分散,一左一右避开夜魄,随即两剑出鞘,一剑抵挡而与夜魄缠斗,一剑向夜魄来处刺来,且刻意偏了一点角度,欲将林涟漪逼出暗处。 林涟漪本欲向后退去,不料一剑刺来,试图将其逼出,只好现出身影。 身份暴露已无所谓,法宝都出手了,抓到二人便好,日后山高皇帝远,生气也无济于事。 灯笼光芒下,林涟漪面容清晰地映入二人眼帘。 二人吃惊不已,林涟漪身份暴露,不但不逃,竟还自己送上门来。 然二人来不及骂出声,林涟漪冲入战局,一身修为比起临霄峰掌门指导下的明善为善二人亦丝毫不见逊色。白芒凌厉下,二人愣是不能拦截她与夜魄的汇合。 如两道细流汇入一道,冲撞之力猛地翻了数倍。夜魄时柔时刚,软硬兼并,搅得二人不知何处落剑。 明善、为善左右夹攻,两道剑芒切落碎雪翩翩,仿佛练习许久般颇有涨歇的节奏,却不能攻破面前上下飞舞的冰蓝色丝带。 明善、为善一招接着一招,没有半分喘息的机会,不知对方心中如何判断,自己都是觉得处于艰难的下风处境。所幸对方只有一人,只要待她势力转弱,便可轻易拿下。 暗中观察的知醉凝望攻势凌厉的林涟漪,不由得点头微笑:这丫头修为不错,若是给些时日,或可成为绝顶高手。 微笑间,她从暗处走出……将明善、为善二人惊了一惊。 竟然还有帮凶! 对了,定是在林涟漪离开千羽林后,易容成她代替留在千羽林的那个妖女! 明善再不迟疑,剑芒暴涨,欲缠住林涟漪,而令为善逃脱战局,以法术向师长发信。 林涟漪知其意,向知醉喊道:“快来助我!” 夜魄绕上,将正欲离开的为善拉回战局,同时猛转身一拳轰过去,打向明善胃腹。此招看似霸道,只是林涟漪本也不是以力大为招式特点的,实际效果却并不好。 知醉悠然道:“我看你打得挺好,不用我帮啊。” 林涟漪一惊,这意思是打算旁观了?她转身又与为善缠斗,出招时又急又怒道:“开什么玩笑!” 一句完了,她本想提醒知醉,这是来救人的,不是来给她检验修炼成果的,却因急着缠住为善,来不及说出下半句。 知醉无奈道:“好吧。”她右手有些随意地抬起,道:“我给你拉开一个,剩下一个你尽快解决。” “你……”林涟漪欲哭无泪,只好退出与为善的缠斗,夜魄一个轻甩,如水袖挥舞,打在明善剑上。 报信不成,若是被抓,恐怕凶多吉少,更令二人无法接受的是,已然幡然醒悟的无垠师弟恐怕又要误入歧途。 明善怒道:“大胆妖孽!竟敢闯入临霄峰!” “临霄峰又不是刀山火海,为何我不能来?”知醉悠然道。 她手中白芒起落,每一起一落皆令为善面色更苍白一分。不过几招,为善已然支撑不住,显露了败象。 林涟漪与明善之战虽艰辛了些,到底林涟漪以脱胎换骨之身体,又有十年修炼三倾门独门秘法的基础,不久前还受了吟暮的帮助,十数招后,战胜了明善。 知醉以两团光芒,将明善、为善双手双脚绑起。林涟漪审视了一眼那两团光芒,应当就是知醉的法宝了,似是什么丝线质地。 “打开结界的宝物何在!”林涟漪喝问道。 明善冷笑:“我无垠师弟早已改邪归正,你们就算救他出来也是徒劳!” 林涟漪自然不信,正要追问,知醉不耐烦地出手敲了下他的脑袋,道:“答非所问!涟漪,直接搜身!” 林涟漪一惊,男女有别,搜身一事,她如何干得出来? 明善、为善更是大惊,竟一时不得言语,只气得脸红脖子粗。 为善怒道:“你这妖孽毁我清白,不如杀了我算了!” “掌门师父教养之恩,弟子只有来世再报!”明善仰天悲呼一声,便要自尽。 知醉忙上前一步,一道白芒先击在明善脖颈上,明善闷哼一声,昏迷过去。他被绑缚了手脚的身体一歪,便倒在了地上。 为善悲怒:“妖孽,宝物就在我身上,你们杀了我们,自然可以得到宝物!” 第二百七十一章 失踪 () 知醉无奈道:“我也没有说要杀你们,怎么你们这么想自杀呢?莫非复掌门教出来的就是打不过就一死了之的废物弟子吗?” 为善闻言,竭力挣扎,却不得脱离,一边怒道:“你骂我可以,绝不可以辱我师父!” 知醉遗憾地摇头,道:“复掌门领袖正道,谁敢辱骂?你这不是给我加罪吗……” “我们来打个赌。”林涟漪忽然道,直视为善,道,“你用宝物打开结界,若是你掌门师父果真有感化人的大能,无垠当真改邪归正,不愿离开,我便立即离去,从此不再踏入千羽林半步。 “若是无垠愿意和我离开,你们再自杀不迟。” 为善望着昏迷的明善,思索片刻,点头愤怒道:“我便要证明,无垠师弟定然会当面与你一刀两断!” 林涟漪微微一笑,冷然之中却有一丝担忧。 知醉看在眼里,暗暗摇头,衣袖一挥,绑缚二人的法宝收回手中。随即手中一挥,又一道白芒打在明善心口。 明善似做了极度可怕的噩梦一般猛然醒了过来,睁眼看见知醉、林涟漪,又忍不住破口大骂,所骂之言无非是“妖女”“妖孽”一类的。 知醉向明善瞪了一眼,道:“闭嘴!”又转向为善,语气稍稍温和了一点,“带我们去往悟室。” 明善一惊,还以为为善向妖女低头了,惊怒交加之下,松了绑缚的双脚一跺地,猛地站了起来,又要破口大骂。 为善忙将方才赌约简单说了一遍,明善才暂时压下怒火,冷冷嘲讽了知醉、林涟漪两句。 四人向往悟室中前去,知醉见明善、为善二人一刻不停地盯着林涟漪看,不禁觉得好笑,问道:“看她做什么?我不如她好看?” 明善、为善一惊,收回目光,并不说话。 知醉倒无不满,只是撇了撇嘴,轻声道:“只怕多望几眼生出感情来。” 明善、为善几乎气结。 片刻之后,往悟室出现在眼前。 一个山洞,带着外围七彩明灭的结界,隐隐透着神秘的意味。 “这往悟室怎么倒像是安居的地方?”知醉讶道。林涟漪亦惊讶,从前没有到达过这里,还以为往悟室和东林的一样,竟然差别如此之大。 “无垠!无垠!”林涟漪跑上前,站在结界之外,焦急而期盼地呼道。 没有声音。 林涟漪惊疑,又呼几声:“无垠,我来救你了!” 还是没有声音。 黑的山洞中没有丝毫动静,只因的确住的人已经离开。 明善、为善、知醉亦感惊奇,知醉还问道:“往悟室中是否有机关暗室陷阱一类?”明善、为善先后回答没有,趋步至结界前。 明善取出圆形镜子一般的宝物,向结界一照,结界便破出一个洞来。四人先后进入,指尖亮起白光,深入山洞,却不见人影,都是惊奇不已。 “怎会如此!”明善惊慌。 知醉细想,既然结界没有问题,无垠不在,定是从绕开结界离开的,便又重复地问了一遍:“你们两个,我再问你们,确定往悟室中没有机关暗道一类的吗?” 这一次明善、为善却犹豫了,二人相视一眼,明善只道:“从未有人告诉我俩此处有无暗道。”却没有立即否定这种可能。 “若有暗道,还能告诉你们吗?”知醉失望地摇摇头,瞥见林涟漪已是急得泪流不止,忙安慰道,“你别急,我们想想无垠会去哪里。他不谙世事,对外界知之甚少,会去的地方应该不多。” 林涟漪脸色苍白,泪流满面又有寒冷的空气刺痛脸颊,浑身发抖,无助地哭道:“天下之大,他不知何处找我,又能去哪里?” 那个曾扬言要夺他青穹剑的地方吗?佘晚舟既如此说了,或许有警告之意。无垠若回了佘夜潭,恐怕会因乱了佘晚舟计划而直接被杀,他应当不会回到那里。 那么,他又能去哪里? 林涟漪竭力遏制眼泪,夜魄大亮,照耀整个山洞,她小心地搜寻种种可能的机关痕迹。明善、为善相视一眼i与她一起搜寻。 知醉却嫌里面人太多了,独自去了外面。满天白雪中,她在地面上寻找踪迹,暗想无垠脱离山洞后或许还会从结界外往里面看看。 雪已积了又一层,胡衷恣到达此处时的脚印已被覆盖,结界的光芒下仅仅能见得平滑的雪面,将本来有些深浅坎坷的地面都掩盖得平坦了一些。 知醉走在结界边缘,视线绕着结界扫过去,忽地发现一点点浅红色偏桃红的颜色,似乎埋藏在雪中。她蹙眉,手中白芒更亮,地上埋藏在雪中的浅红色更加清晰,似是谁撒落的细碎东西一般,零零散散地埋在雪中。 她跨出结界,轻轻一挥,灵力将上层薄雪扫开,她弯下腰,仔细审视这些东西。 山洞中,林涟漪凝视着石壁上的刻字,从字迹和语言风格上便可发现是韩朗嫣所写,“罪人”二字,何其令人痛心。 千羽林应该为她正名了吧?毕竟她已付出生命的代价。 而后,她光芒落在刻字边上的划痕上,一眼发现了蹊跷。 这划痕,由深入浅,有头却没有尾。 这上面定有机关! 林涟漪大喜,正要蹲下来寻找机关,外面知醉已喊道:“你们过来看!” 三人以为她发现了什么萧索,纷纷冲了出去。 知醉一挺直了腰,低头俯视地上的浅红色,道:“这里似乎有谁撒了什么糕点。” “糕点?”明善、为善相视惊讶,他二人负责一日三餐为无垠送饭菜,从未见到饭菜中还有什么糕点。 林涟漪走在前面,俯视见那一片零星地点缀着雪地的浅红色,一眼便知是桔红糕。 桔红糕,无垠曾约她共品的桔红糕啊。 此刻正零零散散地像被遗弃了一般落在雪地之中,若非被掩埋,还要在寒风中退散颜色,且多半要受人践踏。 是谁这么对待它们!林涟漪不禁发怒,于她眼中,这已不只是单纯的桔红糕了。 为善一边走过去看,一边向明善低声问道:“会不会是胡师兄拿过来的?” “胡衷恣!”林涟漪惊怒,猛然抬头,转身问道:“他来过?” 为善不知为何她看似极其愤怒,愣了一下,道:“是,他几乎每晚都来看望无垠师弟。” 林涟漪一下便明白过来,转头向西林方向而去,同时丢下一句:“我去西林找他!” 第二百七十二章 暗杀 () “站住!”明善、为善尚没反应过来她为何去西林找无垠,已因林涟漪肆意在千羽林的进进出出而愤怒不已。 知醉手一挥,丝线一般的法宝飞出,将二人双脚缚住。 二人已迈开大步,发觉双脚被丝线拉紧束缚又不能立即停下,很不甘心地摔了一个大跟头,所幸双手还能动弹,撑住身体防止了脸面陷入寒雪之中。 二人气愤地挣扎起来,又听身后知醉道:“可惜你二人太不安分,倒连累我要在风雪之中监视你们了,本还想看看人妖情人相见,是如何感人至深。” “哼!我亦想看看无垠师弟是如何杀了这女妖!” 知醉动动手指,缠绕二人的丝线各飞出一个线头,落在知醉手中。 “你干什么?”明善、为善怒问。 知醉淡淡瞥了他们一眼,道:“遛……拉你们过去进山洞里坐着,此处风雪甚大,你们不嫌冷,我还嫌冷呢!”她转过身,猛地一拉绳子,轻声低语道:“就是遛复的看门狗!” 明善、为善大怒,还没骂出声,脚下丝线上传来强大的拉力,若不顺着方向走,恐怕又要摔跤,无奈之下,只好一边破口大骂妖道如何如何,一边跳着向前去。 知醉回头看了眼二人,二人直视着她,眼中怒火喷发,似愤怒得欲杀了她,她不禁得意笑道:“怎样?这回发现我也有几分姿色了吧?” 为善狠狠呸了一声,道:“你这妖女,有本事把我们放了,我们单挑!” 知醉另一手取下腰间的酒罐,抓着丝线的手打开酒罐,另一手晃了晃酒罐,小尝一口,道:“我们刚才不就是单挑吗?明摆着你们不如我。” 为善脸涨得通红,不知如何反驳,知醉轻轻一拉丝线,他忙向前跳了一大步,愤怒地直骂妖女。 明善向前跳了一步,沉声问道:“十虹涧程赴光和高秋鹰两位师兄是否为你们所伤?” 知醉停下脚步。 “直到三袖盛会结束,我们也没有证据,但如今看来,多半是与你们有关了。” “笑话!分明是你们千羽林贼喊捉贼。”知醉忍不住摇摇头,胡衷恣暗害她十虹涧的两名弟子,又嫁祸给无垠的事,淬弦早已告知了她。 明善一言不发,似是确认了就是林涟漪等人所为。 为善看了眼明善,忽地双脚上的丝线绷直,他忙又向前跳了一大步,继续谴责知醉。 “进了那个往悟室,我来给你们讲讲那个潜伏在千羽林中居心叵测的人。”知醉悠然道。 “胡说八道!我千羽林上下个个正义,谁像你们一样……” “那怎么出了一个误入歧途的无垠?” “你……” 西林。 如临霄峰上的黑夜,白雪纷纷,人与物皆寂静。 庭院之多,比起东林更加密集。 无垠站在暗处,仔细回忆曾到过没几次的胡衷恣住处。 回到西林,最初还有满满的酸楚,此刻却越发觉得陌生,冷漠的情绪在对胡衷恣的仇恨之中蔓延开来。 老实说,对西林众弟子的庭院,他并不熟悉。从被渚沙带到西林开始,十年来,他只是待在潜修地中刻苦修炼,偶尔在北幽山与潜修地之间往返。 至于师兄弟的相互打闹、谈天等乐趣,更因他十年来不过来过这里几次,是绝然没有的。 以至于,此番试图在离开前暗杀胡衷恣,都要仔细回忆他住在哪里。 经过一番痛苦的回忆,他终于确定了方向,往左一拐,向庭院深处潜行而去。 接近胡衷恣房间时,他的记忆越发清晰,从前来西林众弟子住处,胡衷恣每每都会询问他修炼的情况。 站在窗口,凝望着紧闭的窗户,无垠恍然间心头一酸,三年前在东林的回忆涌上心头,顿时只觉胡衷恣住在和林涟漪东林庭院一样庭院中,都是对林涟漪的侮辱。 无垠细听动静,内外皆无,点染才飞出衣袖,接近窗口。 一片黑色灵力如水化开纸张一般,将窗户纸软化,随即进入房间内。 无垠双手握诀,目光炯炯。 胡衷恣能暗害程赴光和高秋鹰,他也杀了胡衷恣。 只有一次机会。 不管中不中,一击过后,必得逃命。 出手之前,他是这样想的。 寂静之中,点染收聚黑光,对准了胡衷恣枕上,悄悄接近,缓慢地仿佛空气流动。无垠估计下待接近胡衷恣枕边时,沿着枕头从左往右,倏然如电闪雷鸣般疾速冲去。 然而,除了点染疾冲的声音,没有别的了。 血液迸溅之声、胡衷恣惨叫之声,皆无。 无垠大惊,直觉不妙。 下一瞬间,点染之上猛然爆发一阵强烈的光芒,向点染笼罩而去。 无垠立即收回点染,破窗而入。 胡衷恣正从床幔顶部跃下见无垠竟然逃脱,不禁也是震惊。 无垠不能迟疑,点染转过一弯,又曳着腾腾杀机攻上。 马上其他弟子发现此处动静,便要赶来相助于胡衷恣。虽方才确定了一击不中也要逃离,然这个不知对林涟漪如何了的人就在眼前,他无论如何,也要再试一试。 胡衷恣冷笑一声,坦然接招,他就怕无垠一击不中就逃。缠住他,待众师弟前来,便要判得他万劫不复。 “师弟还不快快醒悟!否则我便要以卫乾剑将你就地正法!”胡衷恣愤怒之中,还不忘苦口婆心。 无垠冷笑:“你若问心无愧,为何连睡觉也不敢睡在床上?” “师弟莫要再执迷不悟!”胡衷恣仿佛没有听到他的问话,手中卫乾剑白芒暴涨,直劈昔日的师弟,其势不顾房间内一切物件,仿佛铁了心要大义灭亲。 “什么人!” “有人偷袭!” 外面弟子正纷纷赶来。 种种法宝光芒于房间外亮起,就要将房间内照得通亮。 点染黑光笼罩之下,众人尚不得见其面容,却听胡衷恣喊道:“无垠!师父传你法术,没想到你竟用来欺师灭祖!” 房间外众弟子惊讶不已,面面相觑,不知是该相信临霄峰往悟室的结界还是相信胡衷恣的话语。 邵仲文于几名弟子之后赶到,作为西林弟子中,除了胡衷恣之外最了解无垠法术的人,他一眼便看出,这身形招式风格,定然是无垠。 “无垠师弟住手!”敬忠剑划破黑夜,向房间之内冲去。 众弟子惊呼:“无垠逃出来了!”“他怎么逃出来的?”“这小子是要造反吗?” 房间内太过狭小,邵仲文一人冲进去也够了,众弟子在旁观看局势,若无垠冲出,他们便会一拥而上。不过此刻最令他们百思不得其解的就是无垠如何逃出的往悟室。 难不成无垠的修为已经高深到如此境界了吗? 第二百七十三章 重挫 () 邵仲文看准了无垠的方向,胡衷恣将他死死压在房间一角。他轻轻一叹,终究不忍心重伤师弟,敬忠剑微微一偏,欲取无垠肩胛骨。 无垠知道机会已去,此时只有逃脱此处,方能留得青山在了。只要趁渚沙、云随烟没有到达此处,他就还有机会离开。 他当机立断,大喝一声,点染碎溅,如泼墨空中,纷纷然与房间外的白雪共舞。每一颗都带着主人决然不回头的杀意,毫不留情地向胡衷恣刺去。 同时他转向邵仲文,一掌击去。 邵仲文毕竟有充足准备,敬忠剑上浑厚的力量仅受了轻轻阻碍,便穿破无垠掌上灵力屏障。 无垠向后倾倒,同时身影前移,欲与方才击向胡衷恣的点染回会合。 点染一片纷然,如白雪倾覆,胡衷恣只得防守,凝屏障于身前,拦下点染。 点染漫天威势遽然一收,原来虚晃一招,回到无垠手中。无垠来不及得意地瞪他一眼,收回点染的瞬间便跳出窗口,迎面而来的却是众弟子的法宝光芒。 身后胡衷恣、邵仲文已追上。 无垠咬牙,只得硬着头皮强闯。点染如风,不顾挡者何人,直取面门。他跟在点染之后,欲闯出一条道路,危急之下,也不管有无杀戮了。 “你我联手,定要拦下此人!”胡衷恣背后怒吼。 卫乾剑、敬忠剑一左一右,攻向无垠后背,没有阻拦,自然比无垠奔逃的速度快上许多,眼看就要洞穿无垠身体。 无垠只觉背后两道寒芒,感受到杀机的脊背一阵发凉。 无垠咬牙,点染泼墨般化为一片黑色,氤氲在身前,黑光凝结,似若实质。他猛一转身,同时点染挥舞,所过之处,身边种种光芒一阵混乱,如溃败之状。 不够强劲的法宝,纷纷倒飞;而稍强大的灵力还是破开了点染形成的屏障,刺伤无垠皮肉,所幸没有伤及骨头。 七彩光芒中,雪花被照映得呈现缤纷色泽,晶莹如小雨后的多色野花。其中自无垠身上,一点点殷红的色彩迸溅开来,相比于浅色野花般的清淡,更加鲜艳夺目。 转身处,胡衷恣、邵仲文直面而来,寒风飘雪,如避其锋芒般向外绕开。 暂时逼开众弟子,点染瞬时又化为一点。他身形一偏,锋芒锐利,首先直逼胡衷恣。 胡衷恣笑容中含着冷蔑,只是此刻除了正面接招的无垠,没有旁人看到其神情之异。卫乾剑上,陡然光芒一转,剑锋一转,手腕用力,像迎面而来的无垠狠狠斩下。 “师弟!”邵仲文在旁惊见胡衷恣竟有杀无垠之心,手中剑势一缓。 只是此刻胡衷恣、无垠都听不见旁外声音了,眼中只有必然打个你死我活的敌人。 无垠双手抑制着颤抖,管不得接下来生死,点染深潭,今日誓要淹没眼前的仇敌。 胡衷恣自从无垠被禁闭后便终日保持和善的面目隐隐显出狰狞,卫乾剑上传递着主人的怒火,光芒耀眼,亮如白昼,似要替天行道。 众弟子不敢上前,个个架着法宝伺机而动,只要这场交锋一过,就一拥而上,相助于胡衷恣。 黑光白芒交锋,却没有很大声势。 胡衷恣当然可以无后顾之忧地使尽力,无垠却不能,他尚要留存力量逃离此处,再渴望报仇,也不能在眼光上过于短见。 在逼近卫乾剑时,无垠陡然扭转方向,身体因强行的转向而受了压迫,周身血液、经脉之中灵力运行亦仿佛一路奔涌的洪流撞上了高山,不得已转了个弯。 感受到血肉和经脉一痛,无垠忍住压迫的痛苦,向上一跃,闪到一个刁钻的角度,对着胡衷恣左前上方,点染划过一道弧度,绕开正面,向胡衷恣侧方飞去,轨迹的重点,就在胡衷恣心口上。 卫乾剑凌厉剑芒带着强大灵力,仅迎面而来的光芒浪潮,便令无垠身前衣物受损,脸面上无一寸不似烧灼般痛苦。 真的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他空中翻飞,以缓解局部伤势,周身前后,皆受剑芒刺伤,但无一处成重伤。 胡衷恣一惊,似想不到满心愤恨的无垠竟然不想正面打败他。他忙回剑阻拦,脚下步伐变动,向右方避开。 点染紧跟而上,在卫乾剑回剑之前,如陨星坠落一般,击在胡衷恣心口上。 胡衷恣顿时脸色煞白,似乎这一击造成了极其严重的伤势,险些令其心脏停止跳动。他倒飞出去,落于师弟们的惊呼之中。 邵仲文低低惊呼一声,本因胡衷恣过于凌厉的攻势害怕他二人一起攻上,必伤及无垠性命,还在旁观望等着救他。 此刻见无垠反占上风而胡衷恣重伤,大怒无垠竟然不顾师兄弟情谊,敬忠剑白芒凛然,便向翻身逃开的无垠逼来。 无垠手中无法宝,又身负伤势,面对强势的白芒,如何能够抵挡,唯有尽可能减弱伤势。他手掌凝光,一掌击去,淹没在敬忠剑的白芒之中。 未等无垠败落,接近他的几名弟子已一拥而上,法宝光芒映照,大有铺天盖地之势。 这边正打得激烈,往悟室中的白雪零落,却依旧是安谧得令人困乏。 三个人坐在石壁边,明善、为善依旧被绑缚着手脚,看模样极是委屈。知醉坐在二人中间,抓着酒罐,亮着十指光芒。 “荒唐!你们不但想骗无垠师弟误入歧途,还陷害胡师兄,以为我们这么好骗吗!”知醉对三袖盛会期间真凶胡衷恣的行为进行了一番揭露,不料为善听罢却以为荒谬。 明善亦道:“你说我们冤枉了林涟漪,我们没有证据,难不成你的这些所谓真相就有证据?” 知醉望着死活坚信胡衷恣善良的两个单纯孩子,忍不住轻轻叹气,知道解释无意义,便耸耸肩,坦言道:“没有证据。” 明善、为善相视一眼,都觉好笑,不知这个妖道为何多此一举,竟向他们这两个被绑缚的人解释这些。 “不可理喻。”知醉心中暗道。 她淡淡一笑,饮酒一口,忽地转头问道:“你们喝过酒没有?” 明善别过目光,道:“自然没有。” “啊!你……”为善忽地惊恐呼叫。 明善大惊,以为知醉痛下杀手,猛地转头一看,却见知醉一手抬着明善的头,另一手高举酒罐,一束酒倾倒下来,正灌进明善喉中。 “你干什么!”明善怒道,除了这四个字却没有了下文,因为知醉忽地放下已是醉醺醺浑然没有知觉的为善,转头向他一笑。 第二百七十四章 跪下 () “你……”明善惊恐之下,为知醉揪住了脸颊,一股大力挤压着左右脸颊,他被迫张开了嘴,随即一束烈酒从上空落下,贴着舌头灌入喉中,一路通入胃里。 刺痛般的辛辣感钻入周身,他试图吐出烈酒,却被呛得连鼻子里都是辛辣味,一呼一吸都觉痛苦。 他竭力挣扎,试图挣开绑缚,手脚忽地一松,他支撑不住倒在墙壁上。以为挣脱,低头看去,却发现是知醉自己松了绑。 “你……你……”明善愤怒地欲攻击知醉,身体往知醉一侧倾斜了一下,却因不能平衡倒在地上,手掌白芒亦颤颤巍巍,仿佛也喝醉了一般。 知醉握着酒罐悠然起身,低头看了看醉倒的二人,道:“我走了,来日再会。” 为善是早已醉得不省人事,明善尚还留存一丝清醒,满脸通红却坚持愤怒地向知醉的鞋袜抓去。 知醉正要抬脚,见他如此执着,便刻意停留了一会儿。只是明善眼中,一只鞋三个影,如何能够抓得准?知醉摇头笑笑,轻轻踢了一下他的手,昂首无惧地出了山洞。 “不……不许走,妖女……”明善眼中,三道模糊的身影远去,他想晃一晃脑袋却觉得头脑越发沉重,片刻后便没了意识。 雪花疾飞,天空沉沉,地上疾奔的人如蝼蚁般渺小,却也用尽了心力躲避着无尽的谴责。漫无边际的冷雪砸在身上,抑或是迎面打在脸庞,起初的温柔随着奔逃的绝望化为点点疼痛。 只知逃亡,即便追兵身后,不肯放弃。 负伤的身体几乎不停地踩下脚印,一连串脚印笔直地连绵到西林以外。偶尔几滴血色落在地上,尚未于渐渐深厚的地上白雪中晕染开,便被后来追上的数十个脚印践踏得肮脏。 愤怒的叫喊声从西林弟子住处连绵到接近了西林边缘,跑在前面的孤独的人粗重的喘息声中透着越发沉重的绝望。 眼前光秃秃的树枝仿佛跟这白雪一般无穷无尽,他心生厌倦,却更加绝望地知道,出了西林,就是毫无遮拦的旷野。 像往悟室暗道之中画作上的旷野,那般空旷,那般平坦。除了白雪,何以为掩藏? 可是除了前进,别无他法。 或许自由只在片刻之中,出了这里,便是地狱。 不知若是画作之中的三倾门创派祖师在此,当如何威风凛凛? 他喘息之中,莫名变了变声音,仿佛绝望的嘶哑。 只怕听星掌门选错了人…… 正奔逃间,前方无垠、身后追杀的众弟子忽地惊见一人负手而立,出现在眼前。 法宝光芒照耀下,她窈窕的身影隐约可见。 无垠一惊,急忙停下,一战过后严重负伤的身体竭力似乎无法控制,竭力之下,才在女子面前几步之外堪堪停下。 他一边调整呼吸,一边抬头看她究竟是何人,不过直觉告诉他,应当是冲着他来的。 众西林弟子在身后停下,纷纷警戒来人。邵仲文一见背影,便猛然惊觉,脱口而出:“林师叔?” 众弟子、无垠惊疑。 女子转身,果然是林恬。她望着面前众西林弟子,端着严肃的脸色,却明显透露出复杂神情,眸中愤怒悲伤几乎要溢出来。目光炯炯,一转身便斜斜地瞥在无垠身上,却不曾正眼看他。 无垠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望着这位在林涟漪身边照顾了她十年的师长,默默低下了头。 众弟子不敢言语,有的看向无垠,有的看向邵仲文,却没有人直视林恬,不少人心中暗道倒霉。 邵仲文一脸为难头痛的神情,感受到身后弟子的目光,又顶着林恬无形的压力,不知如何是好。 “啪!” 众弟子一惊,抬头看去,惊见无垠倒飞出去,竟倒在地上,不能起来。惊讶之下,他们个个目瞪口呆,一时失措。 无垠只觉浑身剧痛,如硬生生被摔散架了一般。原本因寒冷雪夜已凝固的伤口于方才被打飞时,几乎同时崩裂,鲜血缓缓地闯出处处崩坏的皮肤,随即越发欢快地奔流淌下。 一身血染的衣装,于各色法宝光芒下越发鲜艳。 雪花点点,似撒盐空中,透过破了不知几处的衣装,刺痛伤口,再一次凝结血液。 身心剧痛,无垠落下眼泪,两只手掌不断调整动作,试图竭力撑起身体,掌下一按,雪地里便多一个血红色的掌印。 他右手上扭曲的五指传来尖锐的痛苦,清醒的痛感一路连心,竟令他忍不住产生将其斩断的疯狂想法。 脸上汗水浸满雪夜的冷意,一滴滴以他可听见的声音胡乱地砸在雪地里。他像一只中了猎人圈套的野兽,挣扎得只剩下嘶哑的喘息,倒地之处被他的身体涂抹成一摊殷红。 林恬移过目光,微微低下头,盯着挣扎的无垠,目光中七分冷漠,二分愤怒,一份悲凉。 几个弟子似从未见过如此发怒的林恬林师叔,手中法宝光芒纷纷暗了下来,皱眉、相视,悄悄动作着。 邵仲文首先从震惊中恢复,上前一步,小心而恭敬地道:“林师叔,无垠师弟不知使了什么方法,竟然破开临霄峰往悟室的结界,还回到我西林欲暗害大师兄……” “无垠!”林恬冷冷道。 邵仲文被“无垠”二字打断,知趣地不再说话,却也不敢离开。他担忧紧张地望着无垠,很为他捏一把汗。 当然担忧他的同时,也有一分自忧。赏香大会结束后的那天晚上,那道行高深的女妖打败邪道,本欲带走无垠,要不是他死活要拦下无垠,或许无垠已经和林涟漪远走高飞了。 他口中干燥,悄悄张开一条缝吸了一口冷气。 待身下雪地融化成水,稀释了一摊血腥味时,无垠终于支撑起了身体,跪向林恬,两条手臂死死撑着地面,尚有血液于手臂上淌下。 林恬嘴角抽搐一下,冷厉地喝问道:“你当着我的面,再把面壁之前,三袖盛会之后,在临霄峰上说的那些话重复一遍!” 邵仲文一惊,忙道:“林师叔,审讯当日你没有来,莫要听信传言,无垠师弟在临霄峰上什么都没有说啊。” 林恬猛一抬头,瞪邵仲文一眼,一下将邵仲文吓得不知该说什么。她上前一步,仍旧盯着无垠,冷冷道:“你如今安然无恙,不过被判几年禁闭,怎会什么都没有说? “听闻你磕头认错,直说林涟漪是妖女,是她蛊惑你。 林恬气得眼中含泪,语气越发冷蔑,“天生奇才,年纪轻轻,前途无量,所有错误,皆因那妖女蛊惑了你,是也不是!” 第二百七十五章 追罪 () 无垠低头,片刻之后,才艰难地说道:“无垠有错。” 林恬冷笑一声,笑得众人目光一抖。 邵仲文咬牙,冒险又试图解释一句:“林师叔,他真的从没有……” “好!好一个有错!”林恬走到无垠跟前,扫了眼西林众弟子,最终目光落在邵仲文脸上,威严地道,“既然这混账认错了,我便将他带回东林去,你们可有意见?” 无垠一动不动,低头更低,似是心甘情愿。 众弟子惊讶,分明人人严重都是不愿,却没有人敢说出来。 邵仲文面色难堪,斟酌一下,还是直言道:“林师叔,无垠是我西林弟子……” “好,既是如此,你们都回去。若是你们师父问起来,便让他来我东林要人!”林恬断然道,其威严之势不容拒绝。 众弟子愕然,却依旧没有人敢说什么。 邵仲文惊愕不已,管不了许多,忙上前两步,最后阻拦道:“林师叔,不可!须知……” “还不回去!”林恬怒道,语气中已有些不耐烦,目光睥睨他一眼,又低头落在无垠身上。 “这……”已经多次被林恬打断话的邵仲文紧皱眉头,凝望着跪着的无垠,不敢后退。他心惊肉跳,若是再来这么一掌,无垠非得一命归天不可。 无垠低头凝视着身前雪地上林恬的双脚,止住的泪水模糊了视线,他嘶哑而竭力地说道:“师兄,先,回去吧。” 邵仲文无奈,再望一眼林恬,见她面色冷厉无半分消退之意,只好向身后师弟们道:“我们回去吧。” “林师叔,师侄退下了。” “林师叔,师侄退下了。” “……” 雪夜,随着各色光芒的退去,又寂静了下来,重回黑夜那种纯粹的色彩。 无垠望不见面前林恬的双脚,却知道她没有离去她的目光仍旧落在他俯下的脊背上,如同神像的俯视,令他突然之间愧疚满心。 真正纯黑的世界,令他想到了什么? 那条美丽的蛇尾啊,只匆匆一瞥,便消失于黑夜之中。 他双臂支撑不稳,身形一晃,忽地黑暗中伸出一双手温柔地扶住了他。 林师叔? 他正惊疑,随即一缕熟悉的幽香沁入鼻间,如蜻蜓点在水面,悄然掀起一阵涟漪。 心跳骤停,而后猛烈如雪夜的纷扬。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双手抬起,缓慢地抓住了黑暗中扶住他的双臂。 一声抽泣,不知是谁先。 两个脆弱的身体,如雪花一般被寒风吹得颤抖。 “涟……涟漪!”无垠张口,寒风灌入口中,他呛着寒风,悲喜交加,泪水淌落风干的脸庞,风雪飘中落在身前的伤口。 林涟漪小心地扶起无垠,来不及问,方才那一掌有否伤身、有否伤心,只小声道:“我们先走。” “好。” 夜魄微弱的白芒下,林涟漪搀扶着无垠向西林之外走去。 离开这里,便彻底离开了千羽林。 “站住!”身后空中,忽然传来一声怒喝。 渚沙! 二人一听便知。 无垠大惊失色,原本苍白的脸颊更无血色,他惊慌道:“快走!”说时便要松开双手。 林涟漪早料到他会如此,几乎同时死死拉紧他,甚至微微牵动了他伤势。 无垠急道:“你……” “你管不着!”林涟漪薄怒,毅然停下脚步,小心搀扶着他转过身去,直视正于树木上空御宝飞行缓缓逼近的渚沙,声音放柔和了些,道,“死生同命,我意已决!大不了,再打一场。” 她袖中夜魄缓缓亮起,明亮的光芒照亮了方圆二丈。借着夜魄白芒,她眸中泪花闪烁着晶莹光芒,她小心抽出手,猛地擦了擦脸颊泪痕,面色更加坚毅。 无垠凝视她显露决然的侧颜,轻轻一叹,道:“若活不到明日,我只有来世还你一段余生了。” 闻得此言,林涟漪又落下一滴眼泪,转过头道:“我扶你去旁边坐着吧。” “荒唐!无垠你要干什么!叛逃吗!”渚沙已至,见林涟漪正扶着无垠在树边坐下,而她手持夜魄,白芒明亮,似意欲与他决斗,立即怒骂道。 林涟漪上前一步,拦下渚沙的目光,毫无惧色,一跪决然,道:“渚沙伯伯,求您放我们一条生路。” 渚沙冷哼一声,怒道:“你不是蛇妖吗?不知是否是大名鼎鼎的暮雪千山蛇妖族?堂堂妖族,竟看上我的劣徒,真是他的荣幸啊。” 蛇妖族的事,林涟漪自然是不能说的,她诚恳解释道:“渚沙伯伯,你为无垠师父,应当知晓,他并无过错,被判禁闭,实属无辜。此番离开,只因千羽林容不下他……” “他心性不稳,轻易受你蛊惑,做出欺师灭祖伤害同门之事,罪大恶极!你小小蛇妖,无名无分,凭什么替我劣徒跪下!”渚沙吼道,“你这混账给我滚过来!” 无垠动了动身体,欲挣扎着起来,却因此刻伤势越发严重,即便想听师父的话滚过去也是做不到了。 林涟漪忙站起身,小心扶稳无垠,回过头对渚沙求道:“伯伯,他身负重伤,如何能起来!” “正是因其身负重伤,才让他滚过来!”渚沙几欲咆哮,“你大师兄,不也被你重伤成如此了吗?”他深深呼吸,似乎不能接受自己培养出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劣徒的事实。 无垠嘴角一动,欲扯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却终究顾及师父似乎已经达到承受能力之极限的心脏,没有流露出笑容。 似有所感,他停下挣扎,缓缓抬起头,与林涟漪相视。 她方才坚毅的面颊仿佛瞬间柔化了五分,泪水潆洄中,不自禁便淌了下来。她墨发飞舞,一缕柔弱的碎发粘附在泪痕上。蹙眉间,是感动还是心疼? 她的哭容,在飞雪中仿佛就要远去。 无垠本想握住她的手,此刻摇摇欲坠的身体却连这一点都做不到。 “好小子!我教了十年,竟教出这么一个好小子!”渚沙冷笑,手持法宝,似是也看出无垠不能滚过来,便向无垠走去。 林涟漪转过身,蓦然站起,手持夜魄,作待战状,谨慎戒备。 无垠浑然一惊,移开目光,面向师父渚沙,脸色煞白,只好求道:“师父,是我心性不稳,轻易受美色所扰,所行之罪却与林涟漪无关。” 渚沙忽地停下脚步,凝望着面前的林涟漪,欲言又止。 林涟漪、无垠诧异,不知他所想为何。 片刻之后,渚沙嘴角一动,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一声幽幽的叹息,带着无奈,回荡在雪花纷扬之中。 第二百七十六章 飞雪 () 良久。 林涟漪不敢放下夜魄,无垠不敢动弹,二人皆注视着闭目仰天叹息的渚沙。 他手中的法宝光芒依旧耀眼,剑锋所指,地上落雪,已悄悄融化。 终于,无垠试探地问道:“师父?” 渚沙睁眼,凝望漫天飞雪,幽幽问道:“劣徒,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无垠惊诧,此言之意,自然是让他抬头看。 无垠、林涟漪二人皆抬头看去。 法宝光芒不过照亮几丈,几丈之上,便是高不可攀的天空。这飘了大半夜的雪花,便是从天空而来。 “飞雪。”无垠明了其意,认真道,“凌飞雪。” 林涟漪心头一跳。 渚沙凝望着天空飞雪,似陷入遥远的回忆,缓缓道:“凌飞雪,天涯教前代教主,被认为是天下第一的强者。” 林涟漪、无垠相视一眼,眸中皆是惊喜。 有望活到明日了。 “自从拜师千羽林引西林掌印人匡正,我刻苦修炼,承师父之志,匡扶正道。凌飞雪,就是我们的头号强敌。 “十年以前,江湖传言,凌飞雪将死。我震惊之下调查了这个传言的来源,得知其为剑丹城一名少有错误的占星师所占,我信其多半为真。 “我渴求强者之道,又视凌飞雪为强敌,绝不能接受此生连这样一位邪道强者的面都见不着。”言及此,他语气忽地激动起来。 “是以我力劝师兄弟,趁茯苓村异宝吸引邪道注意,又传言四起邪道军心不稳之际,前往偷袭观海山。” 林涟漪、无垠震惊,原来当时千羽林大败于观海山之事来源于此。渚沙惨败于凌飞雪手中,在外收徒无垠,又回到千羽林闭关十年,便是源于此。 “凌飞雪,凌飞雪,不愧是当世天下第一的高手!”渚沙激动地双臂张开,神剑轻挥,空中雪花一阵颤动。 “唉”渚沙失望地低下了头,低沉的叹息声中有颓然之意。 林涟漪、无垠静静聆听。 “如今正道,为何不能有如此高手?天要亡我正道吗?”渚沙再度抬头,仰天悲呼,却没了气势,只有低鸣,如走投无路的亡命之徒。 “师父……”无垠轻声道。 渚沙低下头,凝视这个劣徒,道:“劣徒,如林涟漪所言,千羽林容不下你,强留无益,我便放你走吧。” “师父?”无垠惊疑。 渚沙瞪眼,颓然的语气又有几分气愤的起色,道:“怎么!我放你走你还不满意?我冒了这么大的风险放你走,难不成你还想要青穹剑吗?” 无垠忙道:“不是……” “还是嫌聘礼不够林涟漪不肯嫁?”渚沙瞥了林涟漪一眼,林涟漪脸上微红。 渚沙冷哼一声,道:“林恬那女人要是还在这里,我倒还做做样子给你们点聘礼,现在林恬不在,你这欺师灭祖的劣徒休想从我这里拿走一个铜钱!” 无垠哑然。 渚沙目光落在林涟漪微红的脸颊,仿佛毫不在意一般道:“我这劣徒生来就是个闯祸的,你跟着他必倒八辈子霉,我劝你想清楚再决定。” 林涟漪微笑,缓缓放下夜魄,道:“伯伯放心,我决意与无垠成婚,来日必不后悔。” 渚沙神情复杂地凝望着林涟漪,目中似乎看不出满意,却有深深担忧,还有疑虑。 “涟漪,扶我起来。”身后无垠轻轻道。 林涟漪知晓其意,忙回过头,小心扶着无垠。 在林涟漪搀扶下,无垠跪向渚沙,却还未磕头,便听渚沙言道:“哼!出了西林,便不是我的弟子,你不必跪我!” 无垠脸色一滞,却还是磕了一个响头,嘶哑的声音竭力响亮地道:“师父在上,无垠在此,谢过师父十年教诲之恩……和今日放过之恩。” 林涟漪扶他靠在树边,自身亦跪下,磕头道:“师父,谢师父成之恩,和今日放过之恩。我二人不能左右侍奉师父,为师父分忧,只有竭尽努力,刻苦修炼……” “刻苦修炼做什么……”渚沙冷笑,神情中竟有些怪异,“来日攻上千羽林杀了我吗?” 林涟漪、无垠悚然一惊。 抬头时渚沙却已没了那种古怪的神情,正色道:“我平生夙愿,即超越凌飞雪。好不容易养了一个劣徒,如今却闯不过情关,说走就走…… “无垠!” 无垠面色一动,身体欲站起,却是不能,同时几乎下意识地回道:“在!” “不超越凌飞雪,你这辈子对不起我!” 无垠两眼含泪,铿锵道:“是。” “林涟漪!” “在!” “你……真的……” 林涟漪暗暗紧张。 渚沙轻轻叹气,道:“给我看看你的法宝。” 林涟漪惊疑,不敢上前,她回忆起从前所闻,观海山一战中,渚沙应当没有看到凌飞雪的法宝啊。 渚沙两眼微眯,立时语气强硬起来:“莫非你这法宝有什么问题?” 林涟漪越发谨慎,迟疑一下,夜魄捧在手中,还是上前,道:“师父,请看。” 渚沙低头,仔细审视面前夜魄,目光渐变雪亮,头亦渐渐低下。 散发着淡淡光芒的夜魄静静没有丝毫温度,雪夜的冷尽被它吸收了。点点雪花飘落其上,光芒明灭,仿佛在诉说些什么。 渚沙,我的手下败将,记得我吗? 谁能想到,今日会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夜魄若有记忆,从创派祖师手中传至林涟漪这一代打败过不知多少人,恐怕也记不得渚沙了吧? 可若是渚沙,自成为掌印人之后能打败渚沙的可不多。若是他哪怕见过夜魄真容一眼,也能清楚地记得。正如凌飞雪的容颜,即便林涟漪与之有几分像,而并不像,他都能看得出几分意味。 林涟漪紧张不已,脸上却是一副坦然模样,只有手指下意识地一动,又马上恢复。 渚沙缓缓抬头,应当是没有发现什么。 林涟漪心头一松。 “今夜风雪正大,你二人借此掩护,速速离去,不要在再我面前出现!”渚沙幽幽道,拂袖转身,法宝横在面前,他一跃而上,立时便飞起在了空中。 一道棕色剑芒,不过片刻,便消失在风雪之中。 林涟漪遥望渚沙身影消失的方向,长吁一口气,转身至无垠身边,将他扶起,喜道:“邵仲文他们不会追来了,我们可以慢慢走。” 林涟漪正要搀着无垠向前走,无垠脚步不肯跟上,却望向她,神情复杂,问道:“涟漪,如今我一无所有,你当真愿意为我妻吗?考虑清楚啊。” 第二百七十七章 告辞 () 林涟漪薄怒,随即狡黠一笑道:“考虑清楚了,你这个人有前途,我以为趁你没有登上昆仑便搭上你,是我的荣幸。” 无垠以嘶哑的声音苦笑道:“你怎知最终我不是坠入归墟而是登上昆仑?” 林涟漪白他一眼,硬拽着他向前走,边走边道:“你不可信,三袖盛会上自己说的娶我,至今还没有完婚。我信的是你师父,他说你能超越凌飞雪。你师父乃西林掌印人,何等眼力,说的总不会错。我攀高枝便可。” 无垠低头一笑,心头温暖,他柔声道:“那便待我伤好就完婚吧。不早日娶你,只怕来日你见我有跌入归墟之势,便嫌弃我了。” 林涟漪惊喜,侧过羞红的脸颊,还是忍不住问道:“这回是真的?” 无垠与之相视,撑着重伤的身体,失笑道:“真的。”他顿了顿,道,“如今我不是英雄,再不会有人说你别有目的刻意蛊惑我了。” 林涟漪落泪,凄然一笑,低下头,柔声如水:“你不是英雄,我亦不是美人,我连个人都不是。你口中所出的承诺总是遥遥无期,而这一颗真心,我却是十分相信的。” “必不负你的相信。” 林涟漪朝他温柔一笑,望向前方,夜魄光芒之下,前方枝桠越来越稀疏,应当是将到尽头。 脑海中闪过冯姑娘弱柳扶风、倾城倾国的模样,林涟漪心头一痛,暗道:“这样的美人,我见犹怜,而终究是爱杀人放火的我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她悄悄地得意一笑,雪夜里仿佛雪花的清冷。 无垠深深凝望她如桔红糕般柔软红润的脸颊,余力抓紧了她。 自古有言“英雄难过美人关”,实则是情关难过。美人常有,少有真情。 风雪正大,夜中再无归。 “活着出来了?”一声平静的疑问,自旁边传来。 林涟漪、无垠二人一惊,向那处看去。 林涟漪心情一松,是知醉。 她手中腰上已没了在往悟室中灌醉明善、为善的酒罐,应当是喝完了就扔在不知何处。她悠然上前,看向林涟漪,问道:“你们打算去哪里?回蛇妖族?” 林涟漪与无垠相视一眼,无垠道:“我没有去处,你去哪里,我便随你一起。” 林涟漪尚未回答,知醉一笑,先道:“看来是打算回蛇妖族完婚了。好事。恭喜。” “阁下是?”无垠仍有戒备,问道。 知醉睁大眼睛,微笑道:“你回来之后,找到淬弦,问她愿否帮你,她同意了代表我们整个十月阁。” 无垠一惊,道:“你是十月阁……” “十月阁护剑使之首,知醉。”知醉挑眉,神秘一笑,又补充道,“帮我保密,我十月阁和你逃出来可没一点关系。” 林涟漪亦惊讶,到达千羽林之前,只知她是护剑使之一,没想到她竟是护剑使之首。 知醉向二人一笑,道:“既然你们都逃出来了,我便也要赶回十月阁。林姑娘,记得你欠我十月阁又一个人情。” “多谢。”林涟漪只有感谢,提起这些欠下的人情,她心头还是掠过一丝不安。 知醉神秘一笑,停顿一下,凑近林涟漪,问道:“入了蛇妖族,就是与人族为敌。真的要去,不考虑一下来我们十月阁?” 入十月阁? 林涟漪惊讶,芈灵念可不是这么说的…… “也罢。如今你们把正道邪道都得罪了一遍,除了蛇妖族,也确实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知醉一笑,转头,道,“你们觉得三袖盛会上,我十虹涧弟子展示出的映虹如何?” 林涟漪、无垠惊讶,不知为何她如此问,不过二人实话实说:“精妙高深。” “那些小弟子修行不够,展示不出其最强的力量,今夜我让你们看看映虹究竟应该是什么样。” 二人一惊,顿有所觉。 不远处层层雪花之后,忽地闪现一道光芒。 知醉不屑地轻哼一声,高声道:“敢来就别走!”她袖吐白芒,一团光芒甫一出袖,便极其刺眼。 那道光芒顷刻间一分为三,向三处方向奔逃。 竟然是三个人! 白芒璀璨,升起至头顶,如天空星辰落于地面,在她指诀催发下越发光芒逼人。 三人正远去,似乎再迟一刻,便连影都抓不着了。 一团白芒轻微一震,忽然化作一道光柱,竖立头顶,似将欲直通云霄。下一瞬,七彩光芒流映其上,幻梦一般鲜艳缤纷。 下一瞬,但闻狂风呼啸,灵力爆裂之声出于其中。 下一瞬,但见雪花被映照成鲜艳色彩,如一夜之间春回大地,空中亦是繁花飘扬。 “鼠胆小辈,去死吧!”知醉猖狂一笑,笑声中还带着几分醉意。 白色光柱如支撑天地的龟腿,落下之时,天崩地裂一般可怖。 正前方逃亡的人当先被光柱压倒,莫知生死。 林涟漪、无垠大骇,如此威势,安有成活之理?若能留有尸已是万幸。 随即光柱一扫,先向左去,知醉上前两步,光柱倒下,恰恰压垮左边那人,白芒璀璨之下亦是莫知生死。 然后右边。 不过几个瞬间,三人均为白芒所灭。 七彩流映,缓缓消失。白芒璀璨,渐渐化为温和的氤氲落于她手中。 因背对林涟漪、无垠二人,二人只能见得一团温和的白色光芒,光芒照耀下,她窈窕而独立绝世的身影轮廓清晰可见。 知醉回过头,朝二人一笑,潇洒道:“告辞。来日再会。” 不等二人回答,白芒之中,知醉悠然离去,向着左方,奔行至远方。 林涟漪深深呼吸,目送其远去,暗想她没有御宝飞行,又是往那个方向去的,多半是买酒去了。 如此人物,竟然就是护剑使之首。 一招映虹,不留余地地灭了三人啊。 林涟漪不禁苦笑,她才刚刚离开千羽林,接近真正的江湖,便接二连三见到这许多绝世高手,不知是幸还是倒霉? 虽说高手是少数,此刻却生出天下尽是高手的感觉。 “涟漪,我们现在就出发吗?”无垠轻声问道。 林涟漪看向他,解释道:“当日维护我的是蛇妖吟暮,她本想带我去洹山,蛇妖族的隐秘居住地。只是我还未到达那里便逃出来找你了,如今只有去往和香城找到叙闲,她应当知道洹山在何处。” “叙闲也是妖?”无垠讶道。 “对,都是我蛇妖族。”林涟漪暗想,她能轻易看出叙闲为蛇妖,应当与她亦是蛇妖有关,别人眼中,或许难以从她举止动作中看出其身份。 第二百七十八章 进城 () “我如今受了重伤,恐怕走不远。”无垠无奈道,“必得先疗伤。师父说了不追究,未必胡衷恣会放过我,恐怕还会有追兵过来,如何躲过他们的搜寻也是个问题。” 林涟漪望望身后西林方向,白雪黑夜,只有层层枝桠,了无生机。她道:“不急,我们去找个栖身之所,我为你疗伤,明日再出发。至于如何掩护着到达,边走边想吧。” “好。”无垠望向正前方被杀之人的方向,道,“我们去看看他们是什么人,只怕是佘晚舟把我当成了弃子。” 二人走近被杀之人,林涟漪忽地顿住了脚步,忙道:“别过去。” 无垠惊疑,林涟漪唤夜魄飞上前,将那人正脸翻过来。夜魄白芒下,来人面上血肉模糊,早已辨不清模样。 死者身上却不知为何,竟中了剧毒,血肉腐蚀、发黑,如一滩污水。且剧毒之效尚未结束,正渐渐扩散。夜魄光芒更亮,照亮其腰腹之上,一片片碎片扎入血肉之中,似乎是什么容器破碎了。 林涟漪蹙眉,道:“他身上带着剧毒,映虹一击,瓶子破碎,剧毒入体,便是这般死状。”剧毒的气味于寒风之中剩下了一点,绕在她鼻间,暗示着某种潜在的危险。 无垠望着他凄惨的尸体,没有丝毫同情,只有更深的谨慎:“你懂毒,知道是什么毒吗?” “不知。我不过身怀剧毒,却也没有从师学习,其实一窍不通。”林涟漪看向无垠,见他似有发现,便问道,“你知道?” 无垠目光炯炯,道:“你记得,在赏香大会上,曾展出一种毒,叫‘见秋心’吗?” “渡愁?”林涟漪一惊。 见秋心是渡愁杀手组织常用的一种剧毒,在赏香大会上展出时,她还奇怪,为何世俗之人能得到这种毒。 “渡愁,恐怕是受了佘晚舟的意思,来杀我的。” “未必。”林涟漪缓缓道。 “怎么?” “其中原委太复杂,待疗伤过后,我慢慢告诉你。” 二人一路向外,于风雪之中,远离了西林,走进俗世之中。 飞雪纷纷扬扬地笼罩世间,将昨夜的一切生死之争掩埋,一连串血迹,与艰难的脚印一同在雪花的覆盖下融化。 翌日一早,又是重生的朝阳。 自千羽林往锦衣城,一顶轿子,一路走走停停,抬了十数日之久。即将进入锦衣城时,忽地有人在前面拦下,高声喊停。 来人着千羽林服饰,身后还有几名弟子。他们一边检查着所有进入锦衣城之人,一边小心地望向此处。 前后轿夫相视几眼,将轿子停在了大路中央。 轿前一年轻男子,衣冠楚楚,约莫十七八岁,不满地道:“干什么?”言罢便不予理睬,向抬轿之人大手一挥,令其抬起轿子,准备绕开前面拦路之人。 “千羽林弟子,搜查妖类,请轿中之人出来。”一个礼貌而谨慎的声音响起。 轿前男子怒道:“我家夫人一路颠簸,弱不禁风,如何能够露脸?” “公子不要生气,我等只是获知消息,将有一妖经过此处,便在此搜查,只要确认轿中并非……” 男子更怒:“你说什么!你说我家老爷夫人是妖!” 那千羽林弟子忙道:“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担心有妖……” “外面怎么了?”轿边窗口,布帘被拉开,一声稚嫩的声音自其中传出。 千羽林弟子欲走上前,却被轿前男子拦下,只好探头看去,见是个年幼的小女孩,不过五岁年纪。他面露惊讶,迟疑一下,还是坚持问道:“这位……千金,你可否跟你爹娘说一声,请他们下来露个面?” 小女孩一听便发起了大小姐脾气,道:“你干什么,打扰到我睡觉了知道吗?想你也是个正道大派的大哥哥,怎么还恶意扰人睡眠呢!” 弟子惊愕,呆在原处,脸色不由得一红,仿佛他是故意逼她出来露面一般。 小女孩接着瞪他一眼,怒气冲冲却是十分可爱地道:“我娘正生着病呢,如何能让她下来!你要查是不是妖,那我下来,让你好好看清楚!” 言罢,她拉上布帘,就要下来。 “不不不,这位大小姐,你睡着吧,我知道你们不是了。”弟子满面通红,忙道。 轿前布帘动了一动,里面的人抓着帘子就要拉开出来,听得此话,轻轻地哼了一身,便放下了手,道:“季赋,走!” 轿前那叫做“季赋”的少年闻言,便转过身淡淡瞥了千羽林弟子一眼,向轿夫们一挥手,道:“我们进城!” 锦衣城中,如今已俨然与和香城一样飘着浓郁的香味。 “锦衣城真会做生意,一见和香城出名了,便有样学样,什么都往和香城上靠。”轿中女子细嗅一街的芬芳,微笑道。 她墨发藏香若悬瀑,杏眸流光比星辰,赫然正是林涟漪。 “人性趋财,实属正常。你不是也说,白家也都到了这里了吗?”身边之人,所谓的老爷,自然便是无垠了。 十数日过来,有林涟漪在旁辅助,教之以五行治伤之法,授之以灵力疗伤,他一身伤势,已痊愈得七七八八。 “那么漂亮姐姐,你肯跟着这位身无分文的哥哥闯荡天涯,岂不是违背了人性吗?”小女孩天真澄澈的目光凝望着林涟漪的温柔面容。 无垠失笑,摇头道:“我也这么觉得。” 林涟漪白他一眼不够,还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恰好掐在一处伤口上方一寸处,略略牵动伤口,他毫无准备地一痛,倒吸一口凉气。 “人性复杂,不是只有趋财的。”林涟漪认真地直视小女孩单纯的神情,说了这么一句,又回过头忍住笑瞪无垠一眼,道,“有些坑,掉进去就出不来了。” 小女孩哈哈大笑,道:“漂亮姐姐,谢谢你们把我送过来,还给我打扮了一番,爹娘还在家中等着我呢,我先走了。” 林涟漪摸摸她长发,道:“应该我们谢谢你啊,要不是你愿意让你爹娘先进城,而后你再和我们一起进来,恐怕我们就要被千羽林的弟子盘问了。” “不用谢。”小女孩挥挥手,向外喊道:“季赋哥哥,停一下,我要走了。” “好。”季赋温和的声音与方才对着千羽林弟子的完不一样,“停一下。” 轿子停了下来,小女孩最后向二人挥挥手,拉开帘子跳出了轿子。 轿子再度抬起,季赋吩咐道:“往倚风酒楼分楼去。” 第二百七十九章 爱护 () 倚风酒楼分楼。 轿子不走正门,直接从后院门口进入。 林涟漪、无垠于轿中易容成中年夫妻模样,相视一笑。 刚一落地,便有侍者上前帮助拉开厚重的布帘,一看其中没有侍女,便亲自将林涟漪小心搀扶下来。林涟漪下轿后亦将无垠搀下轿。 轿夫们抬着轿子,由一名侍者引去安置;季赋则随着他侍奉的“老爷”“夫人”去了酒楼后的住客房中物色房间,随后前往付账。 房间中。 恢复容貌的林涟漪点亮香烛,指尖灵力白芒安详,如这房间的宁静。一路风尘,到了这里总算可以休息片刻。 香气袅袅,如清新的空气于空中浮动,每一次呼吸,都搅动着溢满房间的香气。 林涟漪凝望空中,仿佛能看得见这些香味一般,油然而想到早已投奔蛇妖族的程飘,便道:“不知道这香烛是否为程飘程小姐制的。” 无垠盘膝坐在床上,调理好了气息,经脉之中灵力平稳,所有触及经脉的大小伤口都被着重照顾,如今已恢复得有**成了。 反倒是**之伤,雪夜重创,又不能及时处理,进入俗世之后越发严重了。 他倒是支撑不住早早睡去,然听到后来季赋所言,当夜直至日出雪停,林涟漪忙前忙后,就没有合过眼。 他缓缓睁眼,吐出一口气,想起方才林涟漪所言的程小姐一事,以为她心系洹山,轻轻唤道:“涟漪。” 林涟漪从神游中恢复过来,转过身走到他身边,坐下问道:“怎么了?身体可还有异样?” 无垠抓起她手,道:“这一路风尘,苦了你了,再过几日,到了洹山,便能真正停歇下来。” 她两手反过来抓住他,挑眉笑道:“待叙闲过来分楼检查生意,我便找到她问出方向远近。到了洹山,这婚事你便不能再有理由拖了。” “自然,有你姐姐作证,我便是想拖也不敢了。”无垠没有脱开手,任她抓在手中,道。 林涟漪摇头,道:“她可算不上我姐姐,若是真把我当妹妹,还会设计让我在你们正道弟子面前显露蛇尾吗?” 无垠诚恳道:“吟暮有能力保护你,自然敢于这么做,即便后来她执意带你前往洹山,我也不怪她的。如今佘晚舟、尽生都觊觎你的血液,也只有她能保住你了。” “不能靠别人,生死之事,终究要靠自己。”林涟漪想起江非雪的话,油然说出类似的话。 三袖盛会上,胡衷恣接近她时,江非雪真诚的一言,到今日她才觉得实在真实。姜悠乐、吟暮、知醉,一个个强者先后帮助了她,却没有一个能帮她到底。 终究还是要靠自己的。 “涟漪。”无垠忽地双手握紧她,一声温柔的轻唤,却没有下句。 林涟漪温柔一笑,深情款款,杏眸流水,道:“我没事你这人,难道不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吗?何必为了一点桔红糕非要杀了胡衷恣?” “那混账说他碰了你。”无垠怒然,抓着她的手亦用力了几分。 林涟漪躲避着他的目光,低头凝视他的发白的指节,不语。 “涟漪?”无垠忍不住问道,心中焦急越发明白。 林涟漪缓缓抬头,微笑,却同时落泪:“没有……” “你不必说的。”无垠松开手,凑近抱紧她,道,“我没想知道,再过几日我们成婚。你放心,再拖就叫你姐姐打死我。” 她伸出手臂,亦抱紧他,落泪片刻,至他肩上衣衫湿透,才哽咽道:“我说他没有碰我,江非雪救了我,你信吗?” “信。”他断然肯定,“你受委屈了,对不起。” 林涟漪释然,欢喜地笑道:“听你这话,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明明说了实话,也像说假话一样。” “咚咚咚!” 二人一惊,忙坐正,整理了一下衣衫,向门口处看去。 “谁?”无垠问道。 “老爷,夫人,是我,季赋。” “请进来。” 林涟漪、无垠先后坐到桌边,令进来的季赋也坐下。 季赋迟疑一下,还是没有坐下。 林涟漪笑道:“没关系,坐下吧,你本也不是我们的仆从。” 季赋悄悄瞥了眼仙姿玉色的林涟漪,脸色微红,点头坐下。其脸色却落在无垠眼中,令他脸色微变,随即又恢复正常。 林涟漪悄悄瞥了眼无垠面色,问道:“季赋,你打听到叙闲何时来了吗?” 季赋点头,刻意躲开林涟漪的目光,多半看向无垠,道:“打听到了,她今晚便来。” 无垠点头:“多谢。” 季赋摆手,道:“不客气,两位恩人。”说到“恩人”一事,他不再那么紧张,说话流畅了许多,“我还要多谢二位高人为我爹、我府中老爷和夫人报了仇。”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无垠淡淡一笑。 季赋忧愁,道:“我不知道,老爷夫人在世之时,我随我爹,为他们府上仆从。如今他们和我爹都为土匪所害,我已没有去处了。” 林涟漪忽地想到:“这锦衣城中有一个百草堂,其中的傅大夫和柳大娘都是善人,堂中又无年轻人继承,你或许可以跟随他们学医术。” 无垠脸色一变,比方才更加难看。 季赋惊喜,看向林涟漪,问道:“果真?” “待我二人离开后,你解散轿夫,便可前往百草堂了。”林涟漪肯定地点头。 季赋笑得合不拢嘴,连连点头,站起身向林涟漪行礼道:“多谢高人指点。” 林涟漪忙欲起身扶起他,无垠抢先一步,将他拉起,道:“不必言谢,应当的。” 林涟漪笑望着无垠,目光温柔,红润的脸颊微微羞红。 无垠没好气地她一眼,道:“你一路过来,也累了,先下去休息吧。” “是。”季赋归顺地点头,简单行了一礼,便往门口走去,才到门口,又忽地转身,向二人笑了笑,浅得一眼能见到底的眼眸中流露祝福之意,道,“香气缭绕,正适安眠,老爷夫人好好休息,季赋先退下了。” 他跨出门,将之轻轻关上,留门中二人面容皆红地对视。 “听见了吗?你连着累了好几日,好好休息。”他拉起她的手,轻轻抚摸,“午膳时季赋会来请我们去的。” “好好好。”林涟漪明眸一动,由他拉着站起身,怪道,“你真把他当你仆从了吗?” “他自己说的,你是夫人,我是老爷。” “似乎有一股酸味……” “没有。” “你才说我说的你都信,如何又反驳我?” “这句不信。” 第二百八十章 封闭 () 入夜。 林涟漪开窗而望,一片夜色中街道灯火还是明亮。 她轻轻一笑,自从和香城出名,锦衣城人也跟着晚睡了。 恍惚间以为回到了青罗城,繁华的街道上,她随刘垣冽一同前往魏府一探究竟。当日还遇见了一个爱喝酒的疯子,其爱酒之癖好,丝毫不输于知醉。 那时淑儿尚未遇害。 往事唏嘘啊。 身后一双手臂将她轻轻环抱,耳畔温柔的声音比三年前鬼双城狼王府中的更加亲近:“绿水,想起了什么?” “鬼双城的黑暗。”她回答,想起无垠尚有伤势在身,便关上了窗户,劝道:“给我去坐着。” 无垠笑了笑,松开手,道:“好。” “咚,咚,咚!” “两位歇下了吗?”叙闲清脆的声音传来。 “尚未。”无垠上前打开门。 叙闲向他点点头,往里走入。无垠向外左右张望一眼,见无人注意,才关上了门。 三人坐一桌而谈,一圈淡淡白芒笼罩三人,确保声音不为旁人窃得。 “这位是无垠吧?”叙闲望向无垠,客气地问道,她大度的微笑中有真诚之意,亦有作为富有生意人的习惯之意味。 无垠抱拳,道:“正是。叙闲姑娘好。” “不必如此,如今林涟漪是我蛇妖族族妖,她应当也把蛇妖族的事都告诉你了吧?你便随她一起称呼我大名就好。” 无垠点头。 “我知道你们现在没有去处,唯有往洹山而去,而这也正是我们最初所想,然现在发生了一桩意外。” 林涟漪、无垠一惊,相视一眼,林涟漪问道:“怎么?” 叙闲蹙眉,似是很忧心:“赏香大会前后,吟暮为寻乘曦,假借凌飞雪之名,触怒了邪道天涯教,故而四大分派联手追杀蛇妖。 “自从赏香大会结束后的夜里,吟暮救下涟漪和正道弟子,邪道一直四处消灭蛇妖。凡是蛇妖,皆为所灭。只怪我们信错了妖,有一妖竟然泄露了洹山的方位。 “我蛇妖族历来为人族所不容,故而在人族聚居地不得不谨慎行事。这一泄露,几乎是灭顶之灾。” “现在如何了?”林涟漪惊慌地追问。 “得知此事之时,即邪道联手攻向洹山之时,吟暮当机立断,封闭了洹山入口,此后几年不复打开,直到寻得另一个安之地安放入口。如今吟暮奔走四方,四处解救被害的蛇妖。” “这么说……” “洹山仅能偶尔向人族聚居地传送消息,洹山之外的族妖进不去,洹山之内的族妖出不来。你们,也不能进去了。” 林涟漪、无垠顿觉大事不妙。林涟漪忙问道:“洹山之外的族妖该当如何?” “这不是开了倚风酒楼分楼吗?如今我尽力在和香城、锦衣城中安置尽可能多的蛇妖。其他的,就得靠自己了。” 叙闲叹道:“若是能有藏魔珠,活下去的族妖会有更多。” “藏魔珠?只听说过剑丹城中有。” “是。可是剑丹城中的藏魔珠,如何能轻易得到?若是能找到别处隐藏的藏魔珠便好了。”叙闲忧心蹙眉,看了看二人,话题又回到二人身上,“洹山封闭,你们还能去哪里?” 二人相视,无奈先后摇头。 叙闲沉默。 林涟漪道:“和香城是你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第二座剑丹城,是蛇妖族与外界的最重要,如今也是唯一的联系了。” 她看了看无垠,无垠同有此意,接着道:“我们如今遭正邪两道追杀,不便留在这里,明日便会离去。” 叙闲面有歉意,诚恳道:“并非我不欲留你们,只是蛇妖族的众多族妖在此,洹山又只能通过此处与外界联系,锦衣城、和香城内外又有千羽林弟子到处搜寻,实在不好留下你们。” “我明白。”林涟漪点头表示理解。 “你们在这里休息一日,明早我先命族妖送你们到一个还算安的地方去。你们从千羽林逃出来,必然身上负伤,可在那里恢复鼎盛状态,随后再做打算。” “多谢叙闲。”无垠道。 “那我先走了,再待下去恐引人怀疑。”叙闲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林涟漪送她至门口,叙闲跨出门槛,犹转身向她点头微笑,微笑中歉意真诚。 林涟漪回以微笑,目送她转身离开。正要关门之际,无意间瞥见对面门口一人正望向这边。 她猛然一惊,仔细一看,那人中年模样,穿着普通,见林涟漪侧面过来,便立即转开目光,仿佛只是无意间瞄到此处。 林涟漪直觉不妙,试图揣度其意。那人没有回过头再看她一眼,似觉不耐烦一般转身进了房间,并将门带上。 她心下警觉,扫了眼四周房间,见无人站在廊上,唯有方才那人不知为何站在外面。 是了,此时深夜,为何有人站在廊上,还恰好盯着她看? “无垠!”林涟漪低呼一声,回头瞥了他一眼,便立即出了门。 无垠见林涟漪一直站在门口,已觉不对,她一声低呼,才令他确信出了事。 他飞速出了门,跟随林涟漪一道,绕过木廊,向那道门走去。 门中没有声音,仿佛人已安睡。 林涟漪、无垠相视一眼,无垠上前轻轻敲了敲门。 没有声音。 再次敲门。 仍没有声音。 是逃了? 二人大惊,“砰!”的一声,一下冲入门中,见房间内空无一人。香烛燃烧,香气袅袅,如倚风酒楼的每一个房间一样。 唯有窗户大开,寒风呼啸中,房间内的香气如失了生气之身体飘出的魂魄一般,不可逆转地向外逃窜。 二人立时反应过来,冲至窗口,一前一后跳出窗户,进入暗夜之中。 左右没有人影,侧耳倾听亦没有声音。 是个高手。 林涟漪张口,寒风凛冽,没有气味。 她忽觉头皮发麻。 正要闭口之时,风又大了一点,一丝淡淡的香味,从右方飘过来。 林涟漪看了无垠一眼,示意他往这边,随即循着气味向右方而去。无垠跟在后面,袖中点染发出黑光,隐匿在黑夜之中。 二人追踪至墙边,相视一眼,翻墙出去。这时却不必林涟漪张口细嗅,一股明显的香味避开繁华街道,往一角小路而去。林涟漪、无垠皆可清晰嗅得。 继续追上。 然不过才走出两步,二人惊觉,那人是故意要引二人出来。 引蛇出洞,而后杀之! “快回!”无垠低呼一声,便要往倚风酒楼回。 回到倚风酒楼,有众多普通人在的地方,又有正道弟子在,那人不管是哪里来的,都不敢明目张胆痛下杀手了。 “不行。” 第二百八十一章 杀手 () 林涟漪拉住无垠,道。 “为何?”无垠惊讶,随即亦明白过来。 “回不去了。”林涟漪紧张道。 无垠凝望着她,神情凝重。 敌在暗,我却已在明。 不杀了他,他便可立即将林涟漪、无垠在此之事告诉正道弟子。他二人势必受正道弟子围剿,其次倚风酒楼加上众多族妖亦会受到牵连,蛇妖族苦心经营的第二个剑丹城毁于一旦。 杀他,冒着被正道弟子发现追杀的风险,也必须消灭这个知晓二人行踪的人。 二人相视点头,向香味方向追去。 繁华渐渐熄灭,天色越发晚了,追踪处也越发偏僻,直至偏僻人家处。 这里没有锦衣城中心那么繁华,零零散散的人家早已灭了灯火,除了人家院落,空空荡荡的空地仿佛荒弃。 香味到了这里,已是最浓郁之处,那人就在附近。 黑暗之中,男子袖带黑光,女子袖盈白芒。 忽地有一道亮光,自一旁某户人家的篱笆处闪出。 二人凝神戒备,往那处看去。 男子,便是林涟漪在倚风酒楼房间对面看到的那名中年男子,托着一枚香烛,在夜魄白芒、点染黑光照耀下现出面容。 他面色温和深邃,目光炯炯却暗藏杀机。凝视着香烛上被寒风吹得不断摇晃的火焰,他将香烛插在了篱笆篱笆中一枝比较尖锐的枝干上。 香烛明灭的火焰仿佛感觉到了洞穿头脚的痛苦,摇晃的火焰就要熄灭,却因其小心认真的手法没有更加剧烈的摇晃。 他缓缓抬头,凝望林涟漪、无垠二人,礼貌地问道:“二位是天涯教教主万寒径的女儿林涟漪、千羽林西林渚沙的弟子无垠吧?” 无垠皱眉,小心回答道:“正是。” 男子恭恭敬敬地抱拳,道:“我是渡愁杀手组织的杀手,奉了金钱的旨意,前来……” 他顿了顿,微笑。 “杀我们?”林涟漪冷冷的面容没有笑意,问道。 男子一笑,道:“不是杀你。方才在倚风酒楼看到姑娘,头一眼便为你貌如飞雪之色惊呆了,这才多看了一眼。如此美人,怪不得有不只一个人为你付大价钱。” “都有谁?佘夜潭佘晚舟?鬼双城尽生?”林涟漪冷冷一笑。 男子面露惊讶,道:“我组织历来规定,不得泄露买主身份,只是你竟自己猜出了一半,若是买主知道了,倒怪不得我了。” 一半? 林涟漪、无垠惊悚,竟然还有两个人要买她的命。 男子一笑,道:“姑娘你不必担心,这其中有一位买主,买的是保你平安,禁止我们接手杀你的生意。这位买主出手阔绰,生意我们已经接下了。” 林涟漪惊异,再三回忆,不知谁会如此护她,猜测到底,这人只有可能是护剑使了。 男子接着道:“此次前来,我是为杀了你身边这位无垠公子。” 无垠目光更加冷厉,点染飞出衣袖,悬浮在面前。 “还请林姑娘先让开,你若阻止此事,那位买你平安的买主恐怕要花更多的钱。”男子向林涟漪微笑,似乎善意地提醒道。 “她买我平安是她的事,你代我多谢她的好意。我林涟漪贱命一条,不配她如此劳神伤财。”林涟漪断然道,夜魄拿在手中,便要配合无垠,与之一战。 无垠知苦劝亦无用,便没有说什么,只在心里默默道:“但愿那人有足够的钱买下这个杀手的命。” 男子遗憾地叹道:“便只有我这等杀手的命不值钱了。”最后一字尚未停下,他遽然出手,背负长剑铮然出鞘,凛冽如寒夜的光芒自剑柄瞬时滑落剑锋,面前萦绕的袅袅香气戛然切为两段。 他身形一晃,便与无垠交锋。 身后香气一阵翻腾,先化为两片浪潮,向两边涌动,随后又如乱流搅动。 白芒黑光,加上男子腾着黑气的长剑光芒交错,呼啸声中,寒风似也屏息观望。 周围人家听得方才言谈与现下打斗之声,尚不知发生了何事,先后灯明并开窗开门察看,一见有江湖之人斗法,又惊恐地将门窗关紧。 一片片灯火又熄灭。 激烈战斗中的光芒,成了这片黑暗中最夺目的光芒。 林涟漪、无垠凭借七年斗法的经验,将彼此的招式风格摸得明白,虽后来三年不曾见面,却也没有失却感觉。 相较之下,中年男子修为高深,却要同时面对一双配合默契的人,几招之内不免暂时难占上风。 然几招过去,男子道行之高渐渐显露出来,长剑挥舞,剑芒每每大盛一次,便令二人寒毛直竖。由盛转衰之际,二人才能抓住机会稍稍喘息。 “哈哈哈!夫妻合心,果然厉害!我活到现在,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般配的一双人,可惜马上便要阴阳相隔!”男子狂笑道。 二人接招越发吃力,哪有机会回话,只有任他得意。 不料男子却忽起一招,一股大力携霸道灵力向二人卷来。 二人为之震开,退后数步,并肩站立。林涟漪手持夜魄,无垠掌中凌空托起点染,小心待战。 男子却谨慎地望向四周,问道:“你们这等水平,绝不可能杀了我三位师弟,那位暗中助你们的高人可在此处?” 二人一惊,知其所言为知醉。若是知醉在此便好了,只是她身为护剑使,定是早已回了十虹涧。 这等杀手组织为了利益最大化,往往都是根据要杀对象的力量高下分配杀手。先前在千羽林西林处已经被杀了三人,说明即便二人道行不够,也有人暗中相助。 “剑明愁。”暗夜之中,忽地响起一个声音。 三人震惊,中年男子尤为惊讶,而辨出此声的林涟漪则面露惊喜。 无垠听得林涟漪轻轻一笑,仿佛一肩压力放下,向她看去,她亦看向他,面带轻松。他恍然大悟,吟暮在洹山,知醉回了十虹涧,这名女子只能是曾在三袖盛会上易容为林涟漪,代替她留在千羽林的姜悠乐了。 中年男子瞥见二人的如释重负的表情,望向黑暗中那个方向,温和地微笑,问道:“想不到有人一眼便能认出我。是哪位高人,何不出来一见?” “剑明愁,渡愁杀手组织的头号杀手,直接听命于组织之首。”黑夜中紫芒倏然亮起,幽幽之色,暗含鬼魅之意。她缓缓走近,步伐无声。 中年男子打量其模样,一眼便被她面容上触目惊心的胎记吸引了眼球,惊讶之下,不失沉稳,还是礼貌地答道:“正是鄙人。” 第二百八十二章 指教 () 姜悠乐习惯了别人看她胎记的目光,微笑中带着冷意,道:“阁下也是渡愁中的大人物了,凭借魔剑明愁,听闻实力仅在命主之下。杀这两个修为不过二流的孩子,何劳大架?” “买主出钱多,先前又死了三个师弟,我自然要出手。”剑明愁横起长剑你明愁,问道,“我杀的只是这位无垠公子,姑娘要护他吗?” 姜悠乐凝望着他长剑上流动的剑芒,眸中目光一动,亦举起紫裳箫,紫芒明亮,少了几分鬼魅之意,道:“这位无垠公子是我朋友,自然要护。” “好,二位先退到边上,待我与这位姑娘一战,再以胜负结果决定无垠公子的死活。”剑明愁锐利的目光盯着姜悠乐,道,“不如点到为止如何?若我输了,自然离去。” “不杀你,我如何放心!”姜悠乐凌厉一斥,紫芒如云,风起云涌。 剑明愁轻轻哼了一声,似是不屑,可旁人一眼便知,他岂是真的不屑。长剑明愁,黑气缭绕,剑芒却澄澈干净。 紫芒黑气,轨迹飞速,道道皆泄出毫不掩饰的杀意。剑箫相击的清脆声音悠悠传扬,每起一声蓦然迸溅的轻鸣,便有一朵紫色花朵傲然绽放。 魔剑不让,锋芒毕露。紫箫鸣吟,倾诉杀意。 林涟漪、无垠在旁,窥得一点渡愁组织中的招式门道,招招朝着对方死穴而逼,若一击不中便断然退回,下一瞬便仿佛早先预知了一半向另一处弱点攻去。 不愧是渡愁中一等一的杀手,他不是对姜悠乐的弱点早已了解,而是必然杀人众多,对所有人共有的弱点了解。 林涟漪很为姜悠乐捏一把汗,从不了解姜悠乐的她,不能知晓姜悠乐对敌经验如何,江湖上亦从未听闻她的名姓。若是实力对等,经验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所幸姜悠乐攻守谨慎,未曾受过丝毫伤害。 滴血不流,剑明愁亦是如此。 直到紫光剧烈一划,猛然间破开他身前衣衫。一道鲜血向上顺着紫光轨迹冲出,染红了剑明愁温和的面容。 旁观的二人心头一跳。 剑明愁微微一笑,不退反进,明愁霸道一啸,携着万钧之势,向姜悠乐一剑砍来。 姜悠乐亦无所畏惧,紫裳箫乘胜追击,紫芒更盛,直逼方才划破的伤口。 林涟漪咬牙紧张,若是常人,见到对方如此霸道的攻势,自身又不擅长强攻,便当以防守为主,避其锋芒,姜悠乐竟反其道而行之。 不过仅凭几次见到姜悠乐经历,林涟漪已经习惯她这种性格。 十年之前,在茯苓村回到千羽林的半路上,她与林恬一战,不也是非要分出个胜负吗? 剑明愁也因她不退反进的攻势微微惊讶,只是战斗之中最忌讳情绪变化,惊讶之意于眸中闪现了一刹那,便被打消,随即他以更加冷静谨慎的招式抢攻上去。 “玎” 箫剑相击,又一声清脆的鸣吟,仿佛夜中诗人吟唱悲壮的战歌。 一黑一紫两片灵力于鸣吟之中相撞,强大的力量将二人震开。 然二人尚未站定,便又携强烈杀意,向对方攻去。 明愁将至,却不料姜悠乐身形一晃,躲避其正面,举箫至唇边,轻轻吹奏起来。 暗夜之中,忽地涌起一股不同于彻夜寒风的幽冷清风。 林涟漪、无垠觉眼前似乎一花,仿佛空气都成了紫色。 剑明愁剑势未收,仍旧向前面刺去,轻易被围困进了紫色的空气中。 空幽的箫声回荡在空气中,似是柔软无力,唯有身在泛着紫光的空气之中的剑明愁才明白其厉害。 来不及止住剑势,明愁一剑刺去,落了空处,止步抬眼时,却不见人,只有迷茫的紫色空气,混着不知何处飘来的空幽箫声,令人昏昏欲睡。 他警觉危机,大喝一声,灵力破口而出,冲开了空气束缚,眼前顿时出现一片清明的黑暗。 他持剑向眼前黑暗冲入,岂料紫光重又泛起,幽幽色彩,如鬼魅的呼唤。他从始至终冷静的面容上开始显露一丝惊讶。 姜悠乐缓缓移动,其步伐静若无声,似根本没有落地。 剑明愁忽觉身后一束灵力飞击过来,不待反应过来,身经百战的经验下,手腕一动,明愁剑向后甩去,挑开紫裳箫,并顺势下压,同时身体转过来。 紫光弥漫,箫音颤了一颤。 待箫音寂静下来,不知如何,林涟漪、无垠都未看清,但闻明愁剑吐血之声。空中紫光散去,剑明愁踉跄地后退,满面惊骇,手中明愁剑不住地随手腕颤抖。 他惊骇地望着姜悠乐,咳了两声,语气中的礼貌为中气不足取代:“你是哪位隐世高人,可否告知姓名?” “既是隐世高人,怎会言明姓名?”姜悠乐幽冷的声音中依旧冷淡。 “好,此战是我输了,无垠之命,暂时由你保住了。然我渡愁已接下了此桩生意,买主给的期限还未到,我等绝不会轻易放弃。” 剑明愁小心向后退去,手中明愁剑依旧颤抖,黑气亦减少了一半,然其剑芒凛然,对姜悠乐的戒备更加深重。 “不必多言,有胆来战。”姜悠乐箫横身前,紫芒锐利,杀意中如今更带有不屑,傲然道。 剑明愁为其气势一震,最初的礼貌又浮现出来,他认真地抱拳道:“高人指教,不胜感激!”言罢,转身离去。 林涟漪、无垠这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你若胆敢告知正道弟子我等所在,我便暴露你渡愁总坛的位置!”姜悠乐最后冷冷地警告道。 姜悠乐背对二人,没有立马转身。她微微低头,双手似捂着锁骨下方两寸处。 林涟漪惊讶,上前一步,问道:“你受伤了?” 姜悠乐缓缓转身,面色苍白,她两手捂着锁骨下方两寸处,一道细细的剑痕,自脖颈处划开一道淡淡的红线,越往下越深。至她手捂之处,血液渗出十指,顺手腕淌落到衣袖上。 她胸口衣物,也尽染红。 林涟漪忙上前察看伤势,姜悠乐却后退一步,道:“不必。” 跨出两步的林涟漪停下脚步,不知该进还是退。 姜悠乐不再看她,却看向无垠,似有话要说。 林涟漪见其目光,亦望向无垠。 无垠曾听林涟漪说过,这位姓“姜”的友人是林涟漪师父的好友,然其辈分与林涟漪相差无几,故不必尊敬称呼,便问道:“姜姑娘有什么话要交代我吗?” “没有。”姜悠乐立即回答道。 第二百八十三章 离家 () 林涟漪、无垠相视一眼,直觉她有什么要说,只是当下不愿说,心中奇怪。忽闻远处响起一阵斗法声音,三人一惊,知道是正道弟子过来了。 “走!” 三人暗下法宝光芒,一路绕开正道弟子,回到倚风酒楼分楼。 回到房间开门一看,季赋正于房中紧张等待,见三人回来,喜迎上去,惊魂未定般道:“二位恩人,我还以为你们遭到了什么危险为人所困……” 他目光一瞥,落在身上流血的姜悠乐身上,惊问:“这位姑娘,你怎么了?”又看向无垠、林涟漪,问道:“你们真的遇到危险了?” 林涟漪惊讶,怎么季赋没有因为其胎记惊讶,看向姜悠乐才知,她面容上隐去了胎记。 无垠点头道:“季赋,你先出去,我们要商议点事情。” “好。”季赋道,“有事尽管叫我,我就在隔壁房间里。” 待季赋离开,无垠道歉道:“姜姑娘,你身上带伤,不便一人住一间房,今夜就委屈你和我们住在一起。” “并非不可。”姜悠乐淡淡道,她走过几步,坐在桌前,问道,“你二人成婚了吗?” 林涟漪早料到她会有这么一问,只是心下还是有些紧张,答道:“尚未,本打算在蛇妖族族长面前成婚,如今蛇妖族遭人追杀,恐怕无暇顾及我们的婚事了。” “那”姜悠乐望向二人,道,“就由我来操办你们的婚事吧?” 二人惊喜,没想到姜悠乐竟愿意为他们操办婚事。相视之间,含情脉脉,仿佛已身着红衣,相对而拜。 姜悠乐凝望二人笑颜,淡淡一笑,扭过头去,道:“林涟漪至今没有告诉你她的师门传承吧?” 无垠答道:“是。”那又怎样,他笑容之中没有半分不满,总是师门要求,并非她所愿。 “你不好奇?不怕招惹来什么祸患?” “好奇,但是我信涟漪不会恶意瞒我。” 他悄悄伸手,抓紧她温暖的五指。 “你一无所有,如今又遭人追杀,我本是很不愿意林涟漪与你成婚的。”姜悠乐坦言道。 无垠目光暗了一点。 “只是有些人不过见过一两面便能做到终生清倾心,你们更是相识多年,其心难变。”她顿了顿,又补一句,“林觅养出来的女儿,应当和她差不多。宁可终守孤独,两地分离,也愿与倾心之人完婚。” 林涟漪脸色微变,即将成婚的欣喜之中不由得冒出几丝隐忧。 为何要提她娘? 可怜她娘,痴傻一般选了这么一个抛妻弃子的丈夫,至死未尝后悔。 难道她也要重蹈覆辙吗? 不,已经不会了。 她凝望身边紧握着她手,似永远也不会松手的无垠,信心又增,温柔笑靥,如暗夜明火,夺人注意。 无垠回以笑容,如安抚,如决心。 “明日我带林涟漪易容出去购置婚服,你就在这里待着。若有意外,便先行离开,日后我携林涟漪,自来找你。” “好。”无垠哪里还能不同意,这也是最好的办法了。 明日一早,林涟漪依旧易容成坐在轿中的中年妇人模样,姜悠乐则易容成府中丫鬟模样,便当是丫鬟要出嫁,夫人陪着去选婚服了。 锦衣城向来以锦衣为它的头号招牌,又加上和香城种种香的锦上添花,所见之每一件婚服样式都是精致得令人欣喜,挑了半天竟挑不出来。 来回选了几件,又于街上与正道弟子相遇了几回,不过回回都是有惊无险,林涟漪忽地想起白府带着青罗城的之绫罗绸缎到了这里,便欲至其铺中选一件。 “掌柜的,上次失火之后,大小姐和三小姐逃了出去,现在可有音讯?”正挑选中,听闻身边购置衣物的客人正与出自白府的掌柜的聊天。 林涟漪闻言一惊,放下手中衣物,侧耳倾听。 “没有啊,真是杳无音讯。”掌柜遗憾道,只是这遗憾之中多少有些装模作样的意味。 “奇怪了,两个姑娘家能逃到哪里去,不会是被恶人拐了吧?”客人担忧道,其中担忧之意更是装模作样。 “世风日下,这也不是没可能。不过老爷夫人都以为她们是看不起俗人日子,想要去过神仙的逍遥日子了。” “怎么说?” “白府失火当日,除了左邻右舍和府中家丁在救火,还有两位修道高人也前来帮忙了。” “两位高人?” “是。一位是个年轻姑娘,不过估计是年纪尚浅修为不高,一进大火就几乎死去,还是大小姐冒险将她拉出来的。” “江湖之人也真是不拿命当命。”客人啧啧叹道。 “艺高人胆大嘛!不过这位姑娘定是高估了自己。后来又过来一位高人,一个旋风将地上的水卷起来,立马就把大火扑灭了。” “这位高人当真厉害!”客人惊叹之意倒是不假。 “哼,当日大小姐就跪在那位高人脚前,求那位高人救三小姐,那位高人随身灵丹妙药,果真就把三小姐就活了。” “的确常听闻修道之人的灵丹妙药比天下所有的俗人之药都厉害。”客人更加敬佩,敬佩之中甚至流露向往之意。 “三小姐是救活了,可你猜后来怎么着?” “怎么样?大小姐想拜那位高人为师?” “是啊。”掌柜大是遗憾,仿佛大小姐做了什么很错误的决定,“大家闺秀,怎么能踏入江湖呢?真是……唉!” “那位高人肯收下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小姐?” “当时没有,后来却不知道了。”掌柜又叹道,“好端端的,进什么江湖,如今老爷、夫人,乃至整个白府,都因为这两位小姐丢了脸。” 掌柜话音未落,便听一边正在看婚服样式的客人突然转身就要走,忙抛下正与他聊天的客人,拦在林涟漪、姜悠乐面前。 “两位客人对我们的衣服样式不满意吗?”新郎新娘两件婚服价格可不低,大好的生意就要没了,他自然焦急,言语间,他精明的眼光打量了一眼二人着装,语气更加恭敬,“二位留步。” 他手臂委婉地抬着,委婉的手势似低声下气地请求二人转个身再给个机会。二人以易容后的身份,不好恶意出手惹人怀疑,只好转过身看他有什么挽留之策。 掌柜将一个“步”字拖得很长,直拖到他站到墙边木柜边,打开木柜,一转身已捧着一件似乎更加精致的衣服,恭恭敬敬地向二人走来,道:“二位请看,这件婚服样式如何?可还满意?” 第二百八十四章 信纸 () 林涟漪仅仅扫了这件衣服一眼,便毫不客气地道:“这么一个连自己府上小姐都敢讨论的人,还会用心为别家设计衣服吗?”言罢便转身而去。 姜悠乐正要跟去,掌柜一慌,忙拦下姜悠乐,道:“姑娘你看看,我铺里的衣服真的很好,价格可以再商议嘛,你劝劝你家夫人……” “我也觉得不好。”姜悠乐冷冷道,轻蔑地看他一眼,一脸看不起地绕开他,跟上了林涟漪。 “二位不满意还有别的啊……”掌柜焦急苦劝的声音还在身后传来,二人已经走远。 林涟漪放慢步伐,忽生后悔,道:“刚才应该问一下掌柜,那个灭了白府之火的高人是哪一位。” “怎么?你还要去找白家的两个女儿吗?天下之大,谁知道她们在哪里。”姜悠乐淡淡道。 林涟漪无奈,没有回答。 若来日再见,便是有缘。 倚风酒楼分楼。 烛上幽香袅袅,温暖的空气如同春日沐阳。 房间寂静,恬淡的温柔蕴生于温暖香气之中。无垠内视自身,伤势愈合的速度加快了,预计痊愈时间又可以提前。 再仔细察看了周身,吸收灵气,以佘夜潭法门运行一遍灵力,他才缓缓睁眼。伸手至身前,衣袖之中,点染飞出,悬于眼前。 他感觉到另一具身体于其中沉眠,如同镜子中的自己,如此奇怪的感觉恐怕天下也只有他会有。 离开千羽林后,他便立即换了一身灵力,一是因为以怀羽真法修炼出的灵力在与西林弟子一战终于消耗过多,二是因为既离开千羽林,便愧于使用千羽林所创的法门。 至于佘晚舟传授的那套法门……佘晚舟和他,与其说是师徒,倒不如说是主人和棋子的关系,想让他心生愧疚是不可能的。 无垠深深凝望点染,点染本身,与其中身体一起,暗暗应和着他的目光。似乎有一丝清楚的联系,藕丝一般纤细,于无形之中牵连起主人和法宝。 那柄代表人间正道的青穹剑,也终究要远离他的生命了。 如今唯有点染相伴。 一切隐匿,该隐藏的,渴望见得光明的,皆自暗夜之中,走入光明之下。 他直望得厌烦,才收回袖中,深深呼吸。 涟漪该回来了吧? 无垠下床走到窗边,不能开窗,不知她们回来了没有。 他目中流露愧色,轻轻一叹。 本该是要请人来量身定制的,可惜如今以这逃亡的叛逆身份,只有委屈未婚的妻子买一件现成的了。 他转身,望向门口,暗暗不安,不知那未婚的妻子会如作何想法。 不过她也是江湖之人,应当也能理解吧? 想到此,他猛地反应过来,心中一惊,忙狠狠甩了自己一个巴掌,脸上瞬间红肿了起来。他低低骂自己一句:“怎么能这么想!” 正满心愧疚之时,他忽地察觉上空有什么东西飘落下来,警觉的身体立即闪开,同时凝起屏障,谨慎地向飘下之物看去。 一张纸。 一张没有写满的纸。 无垠松了一口气,伸手接下纸,其上字迹,既有女子的秀气,又具不同于寻常女子的独立傲然之气。 是姜悠乐吗? 无垠一观总体字迹,便有不祥预感。 入眼几个字,更是令其心神震荡。 随着继续阅读,一个个字跳入脑海之中,他眸中惊讶痛苦之色越发明显。起初尚存有希望,似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之字句,而后希望渐渐熄灭,唯余痛苦。 短短几个片刻,所有喜悦,如渐入高空的孔明灯,于似乎长久高升的过程以后,在最高之处倏然熄灭,熄灭得突然。 熄灭得无人寂然。 房间之内,充盈的香气拥抱着这个孤独的人影,而他却仿佛再也感受不到温暖。 凝望着手中白纸黑字,他陷入了石雕般一动不动的恍然。 恍然,颠覆了真实与梦幻。 或许,本也是一场美梦罢了。 林涟漪、姜悠乐二人,千挑万选,总算找到了合适的婚服,捧回倚风酒楼时已是正午。 推门而入,林涟漪欢喜地与无垠对视,秋波漾,朱唇启,便要说些什么温柔的话语,却见一旁季赋也在,只好闭上了嘴,红晕之下,更添温柔。 姜悠乐看了眼她温柔的侧面,嘴角一动,关上门,恢复原貌,将婚服捧到无垠面前,背对林涟漪,眸中深邃,似有深意,问道:“如何?” 无垠被她一望,心中又是一痛,接过婚服,动作认真地打开一看,目中神情却极是复杂,抬头答道:“我无意见。” 林涟漪如何聪慧,见他动作认真,却似乎没有怎么考量,也不是真心满意,便有些失望,坐到他身边,问道:“你不喜欢?要不明日再去选?” 无垠忙道:“哪有。我向来不怎么在意服饰穿着,只要你喜欢便好。” “这倒是实话。”林涟漪笑靥温柔,红晕更浓,梨涡之中悄藏醉意。 无垠凝望她关欣喜的神情,嘴角一动,伸出手臂欲揽住她纤细的腰肢,伸到一半,眸中闪过一丝黯然,却又突然放弃。林涟漪忽然直觉不对劲,直视他的两眼,却被他躲开目光。 不知缘何,她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抓住了无垠衣衫。 “咳咳!”季赋咳嗽了两声,二人一惊,看向了他,拿过婚服,道,“我和我爹在原来的府上做事时,见过老爷的一位远亲成婚时穿的衣服。依我看来,林姑娘选的这件衣服不错,比那位远亲的衣服好。” 林涟漪面容不由得流露喜色,却不知怎的流下了眼泪来,轻轻揪了一下无垠的衣衫,道:“我也没看过别人穿的衣服,不不过季赋也说好呢,想必是真的好,看来没有选错……” 言及此,她再也忍不住哽咽起来,口中声音不能成句,终而一个字也说不出。 “涟漪……”无垠手中一抖,紧握成拳,还是揽她入怀,怀中紧靠的温暖还在抽泣,他不知说什么安慰,或者还是一言不发为好? 林涟漪松开紧抓着的他的衣衫,亦紧紧环住他,十指在他背后恨不得打上死结,红晕下显现出苍白的美丽面容埋在他怀中,泪水湿衫,不忍离开。 季赋惊讶,不知出了什么事,便向姜悠乐看去。 姜悠乐蹙眉,深邃的目光又岂是季赋一个世俗府中管家之子可以看透的?季赋只看到了更多的谜,欲问又不知从何问起,只好轻轻建议道:“姑娘,我们是不是先出去?” 第二百八十五章 合卺 () 姜悠乐看向他时,目光已变作冷淡,立即起身道:“好。去你房间里。” “好。姑娘小心,我来开门。”季赋看了紧紧相拥的二人,站起身走到姜悠乐前面,为她开了门。 房间之内,剩下两个紧紧相拥,莫知未来何在的年轻人。 “涟漪,绿水,莫哭,这件衣服很好看,我没有别的……” “青山,你别走。”她哽咽之中,痛苦地说出这样一句已经是恳求的呼唤。 无垠身子一震,脸色煞白,惊慌不已,低声喃喃:“你说什么?” “你,是不是,要走?”林涟漪哭声更响,绝望之意透出朱唇,在他怀中左右冲撞,直撞得遍体鳞伤。 “绿水……”无垠苦涩的声音仿佛承认,他轻轻抚摸着她玉背,顿了顿,却将方才苦涩的声音一转,道,“胡说,我说过要与你成婚的,怎么好意思再拖?” 林涟漪一时没有回答,只是哭泣,许久之后,才说道:“不,我感觉到,你心里有事。” 无垠面容苦涩得如同苦茶一杯,酝酿许久,好不容易才缓缓退去,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没有的事,我只是想到日后你要跟着我过流亡的日子,实在过意不去。” 林涟漪侧过面,露出半张脸,声音清晰了些,她哽咽道:“你自己说的,娶我,千羽林上,身为卧底,危机四伏,倒知道拖我下水,如今,婚服都摆在这里了,却舍不得和我一起浪迹天涯了吗?” 无垠无奈,低头道:“好,我的错。夫人你大人有大量,饶过我好不好?” 林涟漪又停顿一会儿,待哭容渐退,才离开他怀中,红肿着双眼低头道:“好。” 无垠勉强一笑,却也尽力做得不那么勉强,他拿起季赋放在桌边的婚服,将新娘服交给林涟漪,道:“去试一试吧,我看看合不合身。” 林涟漪拿过衣服,苍白面色稍稍恢复一点,抬头与他对视时,躲在他怀中的坚毅面色此刻又化为柔水,带着两团浅浅的红晕,道:“你也试试,我也要看。” “好。” 屏风后,林涟漪换上新娘服,对着镜子仔细左右晃了晃,觉得恰好合身,心中甜蜜,忍不住多看了镜子中的自己几眼。 红绸给她的凌飞雪的面容,在这件红色嫁衣的衬托下格外明艳,其妩媚之色,虽无半分妆容修饰,也有倾城之意。 不知真正的凌飞雪,她的师父,穿上这件嫁衣会是怎样的倾鬼神? 她欢喜之间,忽地听闻屏风外没了声音,凛然一惊,忙跑出屏风,同时喊道:“无垠!” 入眼中,无垠身着红衣,连面容棱角都仿佛温和了许多,少了几分平日里的孤傲之味,多了几分温柔。 他手中捧着一包打开了的糕点,凝望她跑出屏风,不禁惊艳,定定地凝望片刻,才夸赞道:“好看,合身。” 林涟漪温柔一笑,走上前,道:“你也好看。” 无垠目中闪过一丝痛苦,故作自然地低头,伸手道:“桔红糕,不久前买的,不知道还是不是从前的味道。” 林涟漪抓起一整包桔红糕,道:“还未品尝,便道,“是,就是。”她抓起一颗送入口中,却不知为何,这包桔红糕却没有从前的好吃,然许是心中甜蜜,再不好吃的也觉甜蜜。 她抬头凝望他,真诚地道:“好吃。” 无垠亦笑,转头看向桌上,拉着林涟漪过去,道:“我听闻新婚之时要喝合卺酒,我觉得这酒不错,你尝尝如何?” 方才没有仔细看,原来桌上茶壶边上摆着两个酒杯,茶壶之中装的原来也是酒。无垠倒满两杯酒,递给林涟漪一杯。 林涟漪正要饮下,无垠却握着酒杯,伸手道:“合卺酒不是这样喝的啊。” 林涟漪会意,轻轻一笑,伸手与他手臂交缠。 她没敢看他,他却深深凝望着她,无限不舍,在与她共饮合卺酒时,也一并饮下了。 酒入愁肠,相思泪不敢落。 他不爱喝酒,喝酒之人会缺少清醒,恐怕会做出错误的决定。 就像此刻,本该就此离去,他还是伸出手,抱紧面前身着嫁衣的女子,鼻间触及她温柔的长发,发香幽幽,呼吸间,温柔得他几乎窒息。 先后放下酒杯,他怀抱着她,玉人温暖,如不言的挽留。他声音低沉,渐渐忧伤:“这酒如何?” “好喝。我们真正成婚的时候,便用这酒吧?”林涟漪笑道。 “好。”无垠目中泪花闪动,“涟漪,听闻你爹与你娘成婚以后,便离开了你娘,独自回到天涯教中,如此行为,你以为如何?” 林涟漪心头一跳,更紧地抱着他,道:“我以为不好。生不可长相厮守,死不能共赴黄泉你不可如此行为。” “可是,如果不出意外,你爹本可以等到成为教主之后,再迎你娘进入天涯教。那时你娘为教主夫人,你为教子,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不行!”林涟漪猛然之间异常清醒,环着他还不够,更紧紧抓着无垠衣衫,盈盈泪光,如他一般,道,“你要干什么?学那位教主大人抛妻弃子吗?” 她说得艰难,仿佛一身病痛。 痛苦之中,方知刚才的直觉为准。她言罢,便泪流不止。 无垠无言以对,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香气萦绕,带着悲绝的味道。 如香料本身,都是从许多种花草中抽离最好的一部分,调试了一次又一次,才得到最好的一种配合方式。当此时,已是呕心沥血,销毁了无数本该绽放得鲜活的花草。 故而香气本身,温暖馥郁的幻梦之美背后,都必然有无限千方百计的辛酸。 “涟漪,你相信我能活着回来,回来娶你吗?”他泪水落在她发间,而她恐惧得早已头皮发麻无感。 “不相信。你能不能带我一起走?”林涟漪欲脱离他的怀抱,忽觉身上无力,猛然惊醒,方才酒中有什么能迷倒人的东西。 “无垠……”她顾不得怪罪,但知或许下一刻他便会甩开她的手臂,忙竭尽力抱住他,哭得狼狈不堪。 无垠面容上显现之痛苦,丝毫不逊于她,他低声道:“对不起啊,这婚事又要拖了。我如此食言,也难怪你不能再信。” 他轻柔地抚摸她尚披在身后来不及绾起的长发,黑发自手中滑过,如水流一般不留痕迹,唯有手中染上淡淡幽香,不久便也要消散。 第二百八十六章 别离 () “如果我不能活着回来娶你,你便另外找个人嫁了吧。”无垠眸中黯然,哽咽地道。 “不,你不娶,我不嫁。”林涟漪掐着他身上新换的婚服,怨道,“万寒径好歹与我娘成了婚再走,你这样走了如何对得起我?” “我自认为不娶你才是对得起你……”无垠面有愧色,底气不足。 “又是你‘自认为’,我长这么大,还要你样样替我决定吗?不娶我,不许走,恐怕来日你若死了,我连殉葬的资格都没有。” 无垠正要言语,林涟漪又接着道:“恐怕你飞黄腾达,另娶旁人,我何处说理?” 无垠紧紧抱着她,双臂用力至她骨骼生痛:“糟糠之妻,我舍不得。吾妻林涟漪,你我虽无婚姻,然我们刚才是喝了合卺酒的,如果我活着,定回来给你名分。” 林涟漪几乎绝望,周身渐渐无力,便是想要嚎啕大哭也没了力气,只有省下些力气,多问些问题:“你去哪里?还要我等几年?那里有没有像我一样的姑娘?” “佘夜潭,我回佘夜潭。佘夜潭的潭主佘晚舟事实上早已没了大权,大权已基本为梦女幻澜控制。幻澜希望有一个人能够制衡他,我被选中了。 “从千羽林离开后,我跟你说过,十年前佘晚舟命我进入千羽林,是为步步高升,最终作为千羽林西林的掌印人,甚至千羽林的掌门人。一旦佘晚舟在与幻澜的争权中胜利无望,我便率千羽林上下,攻入佘夜潭。 “如今我没了于千羽林中高升的机会,佘晚舟花钱雇了渡愁的人前来杀我,此事已被幻澜知晓。待我回到佘夜潭后,有幻澜掌权,佘晚舟便不会轻易杀我了。” 林涟漪闻言惊讶,此时双臂上的力气也小了许多,她仍旧竭力地抓着他的婚服,干流泪而不能再出声,追问道:“你回到佘夜潭,会否急于见到……冯姑娘?” “冯姑娘?”无垠起初不明,痛苦之中更花了些功夫理解其中意思,思考了一会儿后才明白过来,油然一阵心疼,笑得苦涩苍白,“对,你和刘垣冽他们在锦衣城中遇见过她,还挟持过她。吾妻,你连她名字都不知道吧?” “我不想知道。”林涟漪头开始发晕,轻轻蹭了蹭头,似要将关于她的记忆甩出脑袋。 提及那名气质出众的女子,她心头之痛更深,仿佛有一块伤疤重又揭开,还有人撒了些盐上去。 “她叫‘冯绮鸢’,是佘晚舟掌中之宝,如你之于我一般。你方才的第三个问题,问的也是有没有如你这般的女子,而非如冯姑娘这般的女子,应当心知肚明,我心头不过只有你一人罢了。 “好,那先说第三个问题,我肯定没有这样的人,即便有你这般的容貌、气质,甚至相似的经历,也不是你。”言及此,他忽地又落下一滴眼泪,道,“和我共过患难,一起年少轻狂的人,只有你了。” 她经脉之中灵力流速越发缓慢,手臂已竭力,却终究还是无力地放了下来。 无垠将她双手也放在怀中,接着道:“至于第二个问题,我不知道。你爹做到了掌事,而后一步登天,至教主大位。恕我于情分于能力,不能打败你爹。待我成为佘夜潭掌事,就真正娶你入门。 “尽生、佘晚舟都惦记着你的鲜血,在此期间,你千万要听姜姑娘的话,一切小心行事。来日我前来迎娶,你若缺胳膊少腿,我也照娶不误。 “所以保护好自己,日后让人好好看看,我这个天煞孤星也是有绝色美女看得上的。” 林涟漪努力瞪着眼,只怕闭上眼就困乏得不能再睁眼。她竭力抬头,只是身体已靠无垠身体支撑。无垠将她扶正,几寸之间,凝望她面容,道:“涟漪吾妻,不会等你人老珠黄,必竭尽力,早来娶你。” 林涟漪干流着眼泪,脸颊之上一片泪痕,双眼红肿得远不像一个新娘。 “吾妻莫哭。”见她流泪,他亦还是忍不住流下眼泪,道,“我送给你的手帕在哪里?” “物归原主了。”第二次揭开这个伤疤,她痛苦不堪,却即便知道此刻神情宛如妒妇,也舍不得移开目光。 要把这张面容记在脑海中,来日若运气不如娘亲,真的等到人老珠黄,便主动去找他,管他见到她满面皱纹还愿不愿意认账。 无垠闻言惊讶,又是思考了一会儿才猜到大概发生了什么。他十指自发间落在她脸颊上,小心地按在泪痕之上,一点点按干,随即又有泪水落下,仿佛不尽的泉眼。 他四下看看,无所获得,只好面带歉意地柔声道歉道:“当日没有准备,手头上也只有冯姑娘给的那块,便就这么给了你。现在又是没有准备,来日我娶你之时,一定记得另外备一方手帕。” 林涟漪轻轻点点头,却发现脖颈已支撑不住沉重的头颅,这么一点便向前倒去。 轻轻一碰,二人额前相触,目光半寸之间,泪目相对,执手凝噎。 “吾夫,下次见面,不许再拖了……”她哭求,近似于狂风暴雨之中,低矮树丛间幼雏的哀鸣切切。 “一定。”无垠轻轻揉着她双手,感受她双手温度渐变低凉,痛苦之中极尽不舍地叮嘱一句,“还有一事,你手冷,千万记得保护双手。 “以后,就没有人为你暖手了。” “我知道……”她泪流满面,道,“你也得,好好的,不要太累了,如果,遇到强敌,不要,死撑……” 神思混沌,朱唇闭上。纵然心有千万句,终究不能复叮咛。 无垠紧紧抓着她双手,沉痛如丧妻,正要闭唇不言,忽又想起一事,问道:“还有一个问题,涟漪,你喜欢什么花?我们不要彼岸花,在给你的手帕上,要绣上你喜欢的花。” 林涟漪倒在他怀中,耳畔隐约飘进他的话语。撑着最后一丝清醒,她竭力张开嘴,以轻胜蚊飞的声音含糊地道:“桔红糕。” 无垠微微惊讶,随即目中黯然,仿佛随着她的昏迷,流落了最后的生机。他轻轻重复道:“桔红糕。” 房间死寂,似乎连香气也寂静了下来。 他细嗅她发间幽香,如风雨中枯叶飘的零星话语回荡在冷寂的空气中:“桔红糕,此花甚美。” 如你一般。 第二百八十七章 目标 () 记得上一次昏迷是在赏香大会结束的那一夜里,一梦醒来,仿佛世界都有了什么惊天变化。 无垠离开了。 这一次,也是如此。 因而死活不愿醒来。 身上的婚服换了吗? 合卺酒杯洗过了吗? 他怀中的余温散了吗? 桔红糕,桔红糕是否还孤苦无依地留在桌上? 打开了裹藏它的纸,流露出红润的脸颊,却偏偏没有来得及吃,等她委委屈屈地在香气暖风中慢慢地风干,倒不如摔落寒风里,白雪为葬,死心得干脆。 她眉间一动,似欲落泪。 “涟漪。” 耳畔,姜悠乐的声音传来。 罢了,终究是要醒的。 这一次醒来,却是无期的承诺。 比起娘亲,不知来日如何。 “我是蛇妖族,我想在这段时间里,为蛇妖族做点事。”林涟漪闭着眼,轻轻说道。 明晰的目标,茫然的未来。 “好。既然叙闲说到了藏魔珠,我们便在天下范围内寻找藏魔珠。对你来说,也是很难得的历练机会。 “尽生、佘晚舟觊觎你魔神血,我们也不可能常待在一个地方。 “待他们对你的追捕放松之后,我们再前往十虹涧附近住下,我知道那里有一个隐秘的地方可以隐居。 “你可以潜心修炼,直到无垠成为掌事,前来迎娶你。” 林涟漪嘴角动了动,欲启唇却终究没有说话。 这只不过是姜悠乐的安排。 蛇妖族之族妖,自然应当回到蛇妖族。 暮雪千山赶尽杀绝,为奴为婢,甚至喂养为食之仇,不可不报。 “你身上的藏魔珠是哪里来的?”姜悠乐忽然问道。 “十虹涧护剑使给的。” “上面被施了一个法术,护剑使会知晓你的去处。” “我本意,我和无垠逃亡之中,容易出事,被她们知道了反而是好事,故没有破解这个法术。” “现在用不着了,我已将它破解。” “好。” “既已决定未来如何,便起来吧,我们向叙闲告别后,便动身离开季赋已经去往百草堂了。” “百草堂……”林涟漪终于睁眼,缓缓起身,低头见已换下了婚服,仍旧是之前那套衣服,“你知道望子锁吗?” 姜悠乐惊讶,不知为何她会问这个,回答道:“知道,慈父慈母以之感知子女生命。” 林涟漪松了一口气,还好在离开之际想起此事,且又恰巧有人知道:“其上咒术是否长久有用?会不会遭到破坏?” 姜悠乐回忆一下,道:“望子锁这等咒术不会轻易被破坏,除非用另一种咒术打破之。怎么?你从哪里知道这种东西?” “百草堂的一位慈母就有,她问过我这件事,我想在离开之前去找她。” 姜悠乐下意识地警觉起来,没有立即同意。 林涟漪知她恐怕自己逃走,心头一痛,若是当真去找他,却没有被他赶着走,便是刀山火海也去找了。 “我和你去。”姜悠乐道。 “好。” 林涟漪坐到桌边,那一包柔软的桔红糕在冰冷的空气里已变作冰冷,温暖的空气拯救不了它的温度。 她两手小心地捧起整包桔红糕,一口部塞入口中。虽有充盈的软糯香气,却又分明是不够正宗的味道,没有恰到好处的甘甜,连软糯口感都入僵死的一般索然无味。 她咽尽如枯木柴般味道的桔红糕,猛地站起身,泪却香下摔落,哽咽道:“我去找叙闲。” “叙闲已经在和香城中了,先去百草堂。”姜悠乐冷淡的声音中不无担忧。 林涟漪没有回答,径直走出。 二人先后出了房间,包裹桔红糕的纸从空中缓缓落下,越发地相似于夜风中飘零的彼岸花。 因外面有正道弟子,二人走进百草堂时还是易容的模样,直到拉开帘子,走进帘后,站在院中,才现出真容,姜悠乐依旧隐去了胎记。 正书写药方的傅大夫见有人上门,正要迎上去问候病情,却见二人毫不客气地走进了帘后,心生奇怪,却也没有愤怒,反而担忧,以为二人有什么重病,也匆匆进了院子。 不料见到故人,他一眼便认出了林涟漪,惊喜得像见到了多年未见的好友,忙上前问候,一边唤道:“阿柳,你看谁来了?” 柳大娘闻言走出储药房,见是林涟漪回来,欣喜不已,亦迎上去,上下打量,道:“姑娘,已半个多月未见了,你真是越发漂亮了。” “傅大夫,柳大娘,好久不见。”林涟漪轻轻一笑,又向柳大娘道,“不过半个多月,哪能有什么大的变化?” 柳大娘拉着林涟漪的手,慈祥的笑意浸满皱纹,道:“姑娘你本就漂亮,见多少回都觉得好看。” “这位姑娘是一起来的吧?光临寒舍,不胜欣喜。两位都请里面坐。”傅大夫注意到林涟漪身边站着的姜悠乐,因方才只看到林涟漪而忽视了她,面带愧疚,道。 “没事,我们只是远行之前来看望一下二位,不能久留。” “你们要远行?”柳大娘皱眉,额间皱纹更加明显,她看了眼姜悠乐,目光还是落在林涟漪身上,颇有儿行千里母担忧之意。 林涟漪点头,心中也是很不舍,望着傅大夫和柳大娘,道:“二位不用担心,我和这位姑娘结伴而行,一路上会相互照应。” “林姑娘?”储药房门又打开,季赋从中出来,望着林涟漪和姜悠乐,惊讶道,“你们怎么也来了?” “季赋,在百草堂中过得好吗?”林涟漪微笑,心中却是隐痛。 轿中十数日,从千羽林赶到锦衣城中,她只记得耳畔软语。一路上都是季赋在领导轿夫赶路。 季赋点头,走上前道:“傅大夫和柳大娘都待我很好。我还以为你和傅大夫、柳大娘不很熟,没想到你们要离开之际还回来道别。” 柳大娘笑道:“这孩子,我问他是谁介绍他来这里帮忙的,他也不说,不过我一猜就知道是你。”她慈爱的目光在林涟漪、季赋二人间来回,“季赋这孩子心地善良,干活也从不偷懒,我已经把他收为义子……姑娘放心。” “这样好啊,季赋也能有个家了。”林涟漪微笑。 “你若有事,尽快说完,我们就要走了。”姜悠乐以她冷淡的声音催促道。 林涟漪点头,拉着柳大娘的手,匆匆道,“柳大娘,我有事和你说。” “哦,好。来这边。”柳大娘眸中放出光芒,带着期待欣喜道。 第二百八十八章 义母 () 房间中,不等柳大娘问,林涟漪先道:“大娘,望子锁的事情我问过了,如果没有其他咒术破解之,咒术不会轻易错误的。” 柳大娘如释重负。 林涟漪微笑:“大娘,这下你可以放心了,你的儿子如今一定过得很好。对了,近期望子锁可有变化?” 想到柳大娘曾经说到她的儿子和无垠年纪差不多大,林涟漪不禁想象,不会真有这么巧的事,恰好是无垠吧? 柳大娘摇头道:“最近安稳得很,什么变化都没有。” 林涟漪心下有些遗憾,这么好的大娘,可惜不是无垠的娘亲了。 林涟漪望向门外,暗想姜悠乐一定等得不耐烦了,道:“柳大娘,此次远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到锦衣城,日后若有机会一定还回来看你。” 柳大娘凝望着眼前这个孩子,眸中忧伤,连方才得知儿子无恙的喜悦都冲淡了许多,渐渐地更泛起泪花,不舍地道:“孩子,我一见你就想起我的孩子……” 言及此,她微微摇摇头,正欲再说些什么,林涟漪含泪道:“我也是啊。我自小娘亲受人迫害至死,一见你,就想起我的娘亲。” 柳大娘闻言惊讶,温暖而粗糙的手将她双手暖在掌中,满眼泪花,不尽慈爱:“孩子,苦了你了。我时常想,我的孩子对人说起他的娘亲,会是怎样伤心,也许还会怨我故意扔下他吧?” 林涟漪心中震颤,凝望她皱纹包围的粗糙双手,泪水盈眶。 原来他离开后,还会有人为她温暖双手。 一位陌生的大娘。 她没了娘亲,大娘没了孩子。 “不会的。”林涟漪忙道,本想说两句话就走,看样子是要说好一会儿了,也罢,待会儿出去被姜悠乐说一通,“母子连心,他定然时常感知到娘亲的关爱。” “但愿,但愿。”柳大娘落下两行泪水,因脸上皱纹阻隔,成了一道一道扭曲的泪痕,仿佛放置在书架上许久的压了褶皱的古本。 林涟漪不知如何安慰,只好轻轻从她双手之中抽出手,伸开双臂,拥抱这位可怜的大娘,亦哭泣,不语。 片刻之后,柳大娘轻声道:“孩子,你姓‘林’吗?” “嗯。我叫‘林涟漪’,随我娘姓。”林涟漪记得从前在百草堂时隐藏了自己的身份,直到今日季赋以为她与傅大夫、柳大娘熟识,才说出了她姓氏,“对不起,大娘,江湖中人,不得已留一个心眼。” “没关系的,孩子。谁都有秘密。涟漪,这个名字好听,你娘一定是书香门第的吧?”柳大娘似乎因为挂念儿子许久而身体虚弱,她身体动了动,抱紧了林涟漪。 “也算是了。” “你没有娘,我丢了孩子,不如,你也像季赋一样认我为义母吧?”柳大娘忽然提议道。 林涟漪一惊,随即满意,惊喜道:“好啊。” “好,好。”柳大娘喜悦,放开怀抱,仔细凝望眼前的孩子,潸然之中,哽咽道,“好孩子,只怕是委屈你认我一个俗世之人为娘了。” “哪有委屈?”林涟漪忙道,“我亲娘也是俗世之人。为娘慈爱,还分江湖俗世吗?” 她抬手,像无垠也她拭泪一般轻轻按在柳大娘脸颊上,将面容上泪痕一点点按干。 柳大娘竭力不再落泪,伸出袖子小心地吸收林涟漪面上泪水,可是这布料吸水不好,按了片刻也不见泪痕干净。 “义母……”林涟漪抓住柳大娘双手,泪中带笑,轻轻唤了一声。 柳大娘惊喜不已,半晌才反应过来,又落下两行泪,道:“好女儿,好女儿。”直到将新认的女儿面容都记在脑海中,她才低头看着林涟漪的手,道,“怎么这么凉?” “不知道,手脚冰凉,是一种病吧?” “是啊。”柳大娘轻轻叹道,“我知道你们江湖之人不能时常带着药,百草堂中也没有足够的药了。下一次你回来,为娘给你熬药。” “好。”林涟漪乖巧地一笑,恍然之间似乎回到了家。 管它是长晖城那个家还是茯苓村那个家,总之就是家了。 “林姑娘?”季赋在外喊道,“姜姑娘催你动身赶路了。” 林涟漪一惊,向门外回应一声“就来!”,转过头望着义母柳大娘,问道:“义母,女儿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柳大娘听闻方才季赋喊声,心头已是非常不舍,如有人欲取她心肝一般,然脸上不过五分不舍,不多不少,她笑道:“我叫‘柳鱼雁’。” 林涟漪笑问:“‘沉鱼落雁’之‘鱼雁’?” 柳大娘慈祥一笑,摇头道:“人老珠黄了,哪里还有什么沉鱼落雁?” 林涟漪再次拥抱她,道:“娘不沉鱼落雁,何来漂亮女儿?” 柳大娘忍俊不禁,紧紧拥抱她,双手轻轻拍着她后背,幽幽道:“那也是你亲娘漂亮。” 她轻拍新认女儿后背的动作,一如当年孩子未丢时,她怀抱襁褓之中嗷嗷待哺嘤嘤啼哭的孩子,一边哼唱家乡的歌谣,一边轻拍着孩子,把孩子轻轻摇晃。 然后绝望地向过路之人乞求不停,为了一点吃的。 “娘亲,我要走了。”林涟漪终于道,这样慈爱的怀抱,已经许久没有感受到了,习惯着习惯着,便仿佛要堕入其中不能脱离。 柳大娘失望而满足地放开怀抱,她忧伤的眸子中抹上一点记忆的幻梦感,隔着空气,如此遥远:“好,走吧。” 林涟漪终究起身,走到门口,尚回头看她,轻轻挥了挥手,道:“义母,我走了。” 柳大娘身体一动,似欲起身,却又忽然僵住,嘴角动了动,终究还是只说了一句:“孩子,一路顺风。” 林涟漪点头,转身开了门。 “你回来的时候,我都在。” 身后柳大娘趁她还没有离开,忙又补了一句。 “嗯!”林涟漪回过头,重重点头,轻声道,“义母,再见。” 柳大娘仿佛置身另一个世界,虚幻般点了点头。 林涟漪不忍再等,转过头毅然离开。 门轻轻关上,房间内是良久的寂静。 而不知多久之后,低低的哭泣声,如受了什么压制一般低微,于寂静之中绽放出来。 “她问了你什么?需要这么久?”赶往和香城的路上,姜悠乐皱眉问道。 “没什么。我认了柳大娘做义母。” “义母?”姜悠乐眸中闪过一丝忧伤的光芒,只是一瞬,停顿片刻后,她忽地叹气道,“我也很久没有见我的义女了。” “去见见吧?她一定很想你。” “不去。” 第二百八十九章 踏入 () 姜悠乐加快步伐,超过林涟漪,往前面而去,那个心心念念着义母来看她的义女,被她抛在千羽林中,宛如弃子。 而她正动身,与另一个孩子一起,往相反方向而去。 林涟漪不禁赶上,问道:“为何?你不知道,江非雪她曾……” 姜悠乐回头瞪了她一眼,打断其话,又转过头去,淡淡道:“你可知道,为何你爹要把你抛在千羽林?为何无垠连婚事都要一再拖延,且绝不肯带你一起去佘夜潭?为何你娘面对高秋鹰等人,要你先走?” 林涟漪默然,心痛。 “如今无垠和你重蹈你爹娘的覆辙,你也不必怨他。他比你爹好,没等你成婚怀孕就走。否则,恐怕你的孩子会像你恨你爹一样恨无垠。” 林涟漪低头,依旧默然。 万寒径,那个高高在上的教主大人,果真是为了她这个女儿? 从前不信,只是如今不得不有些相信了。 可是无垠…… 半晌,她才低声道:“可以没有孩子,但是这婚事……” “婚事?他没有交代过你,如果他死了,你可以再嫁吗?他即便心知肚明你最终极有可能殉情,也死犟着要为你做好最好的打算。”姜悠乐叹道,“男人爱好自作主张,历来如此。” 林涟漪暗暗点头,心头掠过一丝怨怪几分忧伤。 “你认百草堂那位妇人为义母,实际是害了她。来日你若有仇家找上门,你和她为义母女的事为人知晓,先死的那个一定是她。” “我知道了。”林涟漪眸中光芒黯淡,低声道,“以后会少来。” 她抬头,望着姜悠乐决然前行的模样,其冷漠孤独的背影里,隐然地透出几分萧索。 原来如此。 林涟漪口中苦涩,恍然中却有些后悔明白,宁愿不明白。 明白了,就真的进入江湖了。 如果最终不是江非雪继承衣钵,她反倒会轻松吧? 进入和香城中,千羽林弟子多了起来,果然追捕无垠和林涟漪的重心还是放在和香城的。 姜悠乐带着林涟漪小心接近倚风酒楼,其间林涟漪也学到了很多躲避追踪的技巧。首先就是易容,其次半路上突然跟在陌生小孩后面假装大人,也是屡试不爽的妙法。 二人曾跟随两个正玩闹的小孩与正道弟子擦肩而过,眼拙的年轻弟子不仅没有发现异样。还笑着叮嘱前面的孩子,要他们慢慢走。 此情此景,颇为好笑,令林涟漪心情也稍稍好了一些。 倚风酒楼。 叙闲未曾见过姜悠乐,头一句便是谨慎地疑问:“这位姑娘是何人?” “我的一位好友,在三袖盛会时,就是她易容成我留在临霄峰的。”林涟漪答道,“不必担心,她是和我一起的。” “无垠呢?”叙闲皱眉问道。 林涟漪神色黯然,没有回答。 叙闲皱眉更紧,小小蛇妖,方修炼成人形,虽长于察言观色,却哪懂得这么多,便要追问,姜悠乐接过话,将二人分别一事道出。 叙闲闻言,便知不便多问,但还是要表态的:“蛇妖族受人族排斥,日后无垠在佘夜潭中闯荡,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 “我知道。”林涟漪勉强一笑。 “我回到和香城后,接到了吟暮的千里传音。她说你力量尚且弱小,恐怕不能面对正道弟子的追杀,她要来找你。如今你……” “我既为蛇妖族,便当为蛇妖族做点事。你曾说缺少藏魔珠,我便马上就要与这位姑娘一起去寻找藏魔珠了。” 叙闲惊喜,随即眸中闪过一丝惊讶,看向姜悠乐,疑道:“你并非蛇妖族,也不是人族聚居地的蛇妖吧?当真愿意和涟漪一起为我蛇妖族寻找藏魔珠?这可是与人族为敌。” 姜悠乐淡淡道:“我有这么一个蛇妖族的好友,已经是与人族为敌了,无妨。” 叙闲轻轻一笑,道:“好,正好。我会告诉吟暮,不必来找你们了。我现在掌握一些关于藏魔珠的消息,剑丹城中的就算了,那里各方势力混杂,我们还是不要参与,你们去找剑丹城外的。” 林涟漪喜道:“你们有藏魔珠消息了?” 叙闲亦欣喜地点头道:“有很准确的消息。”她顿了顿,谨慎地闭目,似在思考什么,随后睁眼。 姜悠乐不知她做什么,林涟漪却明白,叙闲不一样,她是天生的蛇妖,完完的蛇妖,即便此刻为人形,也能通过皮肤感知外界。 她是在感知外界有无人偷听。 可惜这种能力,对她林涟漪而言,只有在半蛇状态下才能拥有。 “没有人在附近。”叙闲放下心来,将所知的关于藏魔珠的消息详细地告诉了林涟漪、姜悠乐二人。 听罢,姜悠乐问道:“你们什么时候要?我们到手之后送到哪里?” “随时都可以,不过尽快,就送到锦衣城分楼吧。如今和香城被千羽林的人把守得死死的,不要轻易过来。不过我打听过,锦衣城的那些人不久就会回千羽林的。” 林涟漪、姜悠乐相视一眼,林涟漪道:“恐怕不会。” “怎么?” “你前去倚风酒楼分楼当夜,有渡愁杀手组织的人过来追杀无垠,和正道弟子打起来了。” 叙闲惊讶,想了想,只好道:“那便见机行事吧。回来的时候,你们自己看,哪里正道弟子少一点就去哪里。能抢到多少就拿回来多少,谨慎行事,不要贪多。” “好。我们这便动身。”林涟漪不由得紧张,然信心还是够的。 踏出倚风酒楼,寒冷的空气迎面而来,香街之上飘荡的香气也带着几分肃杀的冷意,与方才温暖的房间然不同。 冷冽的空气染上夕阳的颜色,仿佛时代的暮年,幽深的色彩中弥漫着危机的味道。每一缕繁华的人语,在人来人往鼎沸的海洋中升腾起温暖。 已是黄昏。 莫名一种与人事无关的惆怅,于心湖里油然升起。 她猛吸一口繁华的空气,又长长地吐出,几日以来的喘不过气的繁忙稍稍舒缓。 “走吧,去找最容易得到的那两颗藏魔珠。”耳畔姜悠乐的声音传来。 林涟漪不知姜悠乐是否也有这等感觉,只觉俗世繁华之中的黄昏从未有如此深意。 “好。”不必姜悠乐明说,她也知道那两颗最容易得到的藏魔珠在哪里。 向东北方向,出发。 林涟漪凝望那个方向,却忽然想到最难得到的那颗藏魔珠,轻声喃喃道:“竺净烟。” “竺烟堂在几百年前,曾分批派人,以各种隐秘身份,从剑丹城中购买了很多珍贵原料,这些原料正是制作藏魔珠必需的。剑丹城发现事有蹊跷,追查之下发现这些购买原料的人都与竺烟堂有关。 “根据剑丹城的账本记录推算,这些原料至少可以制作三百颗藏魔珠。” 叙闲慎重的话语回荡在脑海中。 堂堂正道门派,要制作藏魔珠做什么? 第二百九十章 请柬 () 千羽林,临霄峰。 朱红一片,满山峰的云烟都映着红光,如血染的光景。 远远望去,倒还以为是邪道攻上了千羽林,将临霄峰一众弟子师长屠戮了。 当然整个千羽林,加上附近的长晖城及大小村镇,都知道了千羽林有大喜事要办。近日来来往往千羽林的俗世之人也颇多。 比如俗世厨工,个个都希望进千羽林去瞧瞧,甚至有人求着千羽林弟子,将自家孩子也带进去见见世面,想是俗世中没有什么好日子过了,希望千羽林的仙家能收下自己的孩子。 比如那位制作婚服的年轻女缝工马晓荨,自千羽林下来后,因曾受掌门人的弟子嘱托,故没有多说什么,附近邻居只知道她出了趟远门,也不知道是往千羽林去的。 不料马晓荨的家人再三追问下,得知了她见过千羽林的掌门人,那可是罩着整个长晖城,保城平安的得道仙人。得意之下,一家人便眉飞色舞地四处传扬,仿佛自家也得到成仙了一样。 此事闹得城都知晓了,自然此位马晓荨出名了,近来有衣物要制作的人,听闻连千羽林的仙人们都请她做衣服,一时间肃然起敬,便都找上门来。 马晓荨责怪家人到处乱说,家人反倒极是有理地说,我不这么说,你哪来这么多生意可做?说得马晓荨只好闭嘴不言。 大婚当日,没想到千羽林弟子如此客气,竟还邀请那位马晓荨前来参加临霄峰宴席。 马晓荨如何敢待在众多仙人中吃酒吃菜?她一听闻此事便紧张地战战兢兢,不料家人已先替她应承下来,恭恭敬敬地送了仙人回去。 马晓荨大惊之下,不知如何是好,所幸恰巧有位年轻姑娘找到马晓荨,说她想去见见传闻中的仙人,愿陪她同去。 马晓荨这辈子没见过如此漂亮的姑娘,哦,除了在千羽林上见到的那些女弟子。她一猜便觉是长晖城某个有钱的千金小姐,厌倦了世俗生活,想去千羽林看看自己有没有仙缘的。 这事可不好办,马晓荨虽很想一个人陪她同去,却不敢轻易带着别家女孩去,谁知道这位千金小姐的父母有没有正焦急地四处找她? 只是她刚要拒绝,那姑娘二话不说将手中小匣子交给了她家人,家人打开一看,竟是满满一匣子金条,顿时两眼放光,哪还管她是何方人士,立即点头答应。 马晓荨无奈,只好带着那位姑娘前往了千羽林。到了接近东林的地方,自有千羽林弟子前来带领他们上临霄峰。 正等待千羽林弟子前来时,马晓荨问身旁的姑娘道:“姑娘,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尊姓大名?” 那年轻美貌的女子轻盈地笑道:“姐姐不必如此客气,我叫‘林菲菲’,‘树林’之‘林’,‘芳菲’之‘菲’。” 马晓荨点头道:“好名字。姑娘你来自哪里呢?” 林菲菲乖巧地摇头道:“不告诉你,姐姐,我是偷跑出来的呀。” 若是一般女子,如此言语,总是显得顽劣,偏偏林菲菲能说得乖巧可爱,惹人生怜。 马晓荨莞尔道:“你这丫头,回头总要被你父母批评一顿了。” “不怕不怕,习惯了!”林菲菲笑得无所畏惧,一看就是被宠大的孩子。 正此时,天空中划过两道光芒,向这边而来,马晓荨忙道:“快看,千羽林的仙人来了!” 林菲菲抬头凝望天空中飞来的光芒,轻轻笑道:“顶多来两个弟子啊,又不是真的仙人。” 马晓荨摇头道:“现在是弟子,将来就得道成仙了。”她凝望两名弟子的目光中充满尊敬,等到二人将要落地,迎上去道,“两位仙人,真是麻烦你们了。唉,我一个……” 林菲菲猛见二人落下,眸中闪过一丝惊讶,澄澈的眼眸突然间显得深邃了一下,然随即又恢复方才的澄澈浅显。她下意识地向某个方向望去,那里正是千羽林东林所在。 空中两名弟子缓缓落下,法宝仙剑仍留在地上。一人客气地向马晓荨道:“马姑娘,没关系,新郎新娘很感谢你,这才特意邀你前来。这位是你的家人吗?”二人看向林菲菲。 马晓荨迟疑一下,林菲菲看她眼色有些胆怯,自己先上前道:“两位哥哥好,我是马家的远亲,姓‘林’,‘树林’之‘林’……” 她稍稍停顿一下,似乎是说得太快了要缓一口气,明澈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二人面上掠过的一丝谨慎的惊疑,她嘴角隐然飘过一丝深沉的笑意,接着道,“‘芳菲’之‘菲’。今日听姐姐说要上千羽林,便也像来看看仙家宝地是什么样。不知两位哥哥可不可以带我去啊?” 她盈盈笑意了无破绽,言罢还朝马晓荨吐了吐舌头,其笑容中六分乖巧四分狡黠,令马晓荨莞尔无言。 一名弟子笑道:“当然可以,两位一同前往,也可有个照应。” “太好了!谢谢哥哥!”林菲菲高兴得就要跳起来,杏眸纯真,令那名弟子脸色微红。 “好,现在就带你们去。”弟子转过身去,踏上仙剑,道:“姑娘上来吧。” 林菲菲扫了眼他脚下仙剑,纤长的睫毛在寒风中吹动,她微微一笑,轻轻站在仙剑上。马晓荨站在另一名弟子身后,作为在上一回前往千羽林度量新郎新娘尺寸时已经感受过御宝飞行的人,她仍旧有些慌张地左右俯视。 前面的两名弟子回过头来,向两位俗世姑娘叮嘱几句,马晓荨怕林菲菲性子好动四下乱看,又叮嘱一遍,四人这才御剑升起,往临霄峰而去。 长晖城与临霄峰中间隔着一个东林,高空飞过,自然也要经过东林。 至东林上空,林菲菲向下望去,只见房屋院落宁静,高处看得不清楚。她蹙眉,似想到了什么,抬头望着前面弟子的后背,迎着风大声问道:“哥哥,为什么是你们来带我们?” “什么?”弟子不明为何如此问题。 林菲菲解释道:“东林离长晖城近啊,她们应该也要去临霄峰参加婚宴,由东林弟子顺道来接我们,不是更好吗?” 弟子沉默。 另一仙剑上,前后二人向她看来,马晓荨见林菲菲前面的弟子脸色不好,忙道:“菲菲,仙人们的安排自有道理,怎么是我们能想明白的?” 林菲菲低下头,向前面弟子道歉道:“对不起。”她眼眸之中掠过一丝好奇的笑意。 第二百九十一章 赴宴 () 前面弟子隐约听见身后女子的道歉,轻轻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另一仙剑上弟子稍稍解释道:“没关系,这次西林的大弟子与南林掌印人的独女在临霄峰上成婚,我和师兄负责迎接到来客人,怎么好意思麻烦东林几位师姐呢?” 马晓荨恍然大悟,暗叹千羽林大门派果然厉害,这等能飞在天空的高人都不过是来往迎接客人的小弟子,真正的掌门人岂不是呼风唤雨吗? 其实当日家人问及她在千羽林见过哪些大人物,她也是出于虚荣才说出见过千羽林的掌门人,其实也只不过是在正准备婚宴的场地上看到过复掌门。 平日里抬头见江湖修真人士御宝飞行,好不潇洒,没想到这辈子还有幸与他们坐在一处,真是三生有幸。想到此,她不禁庆幸,还好家人替她收下了千羽林的请柬。 马晓荨低下头偷笑一会儿,激动得手心冒汗,又想着林菲菲是否和她一样向往今晚的婚宴,便向她看去,却见她凝望着临霄峰的方向怔怔出神,仿佛重游旧地一般,迷茫中漾然惆怅之意。 马晓荨不解,只有猜测这姑娘是想拜入千羽林。 林菲菲敏感地感觉到马晓荨的目光,却只是淡淡一笑,没有看她。前方轻淡的云雾化上华丽的浓妆,新娘的面容是否也是这般 云想衣裳花想容? 记得从前,传言中是另一个美丽的女子,要嫁给西林的弟子。 貌如飞雪,也终而如正道口中的凌飞雪一般,罪孽深重。 “二位姑娘,就要到了,小心。” 正怔然凝望间,前面弟子提醒道。 马晓荨见林菲菲反应得慢,又提醒一句:“菲菲小心。” 林菲菲反应过来,向她澄澈地一笑,点头应了一声,却见马晓荨其实比她紧张得多,闭着眼不敢往下看,便微笑道:“姐姐也小心。” 两道白芒于空中落下,四人站在往山上去的道路上,离方才所见之平坦广场还有些距离,站在大道边上往下看,只能见得云雾缭绕,深不见底。 马晓荨紧张得不敢大声喘气,走下仙剑已是双腿发软,险些摔倒,好在林菲菲上前扶住了她。马晓荨抬头看她,见她落地于如此仙境,竟没有丝毫紧张,不禁诧异。 林菲菲向前道:“两位哥哥上去了,我们快跟上。” 马晓荨向前看,见两名弟子走远,忙跟上去。 为什么不在广场上落下?因为广场上就是摆婚宴的地方。想来也是,大殿都是仙家前辈们商议天下大事的地方,再有地位的弟子,能将婚宴摆在广场上已是很有面子的了。 和俗世之中一桌一桌的不同,这里俨然如皇亲贵胄大婚一般,秩序井然,掌门上座,其他师长前列,包括千羽林的和其他门派的。 参加过三袖盛会的千羽林弟子对别派赶来参加婚宴的师长都熟悉,当然也有别派师长带着弟子前来的。 马晓荨、林菲菲在两名弟子的带领下坐在了最末位,交代了两句不要乱走便离开了。 马晓荨紧张得额前发汗,既想左右多看看,又不敢东张西望,生怕触犯了某位厉害高人,正欲对林菲菲说些什么缓解紧张时,又有一名弟子走上前来。 “二位姑娘好,我是临霄峰掌门的弟子明善。” 正是当初带着韩朗嫣进入往悟室,后来看管在往悟室中面壁思过的无垠,又被知醉的烈酒一口醉倒的明善。 明善温和地问道,待马晓荨一惊,和林菲菲一起望向他时,他接着说道:“姑娘,可否让我看一下你们的请柬?” 林菲菲面有不悦,马晓荨慌慌张张地掏出请柬,双臂笔直地递到那弟子面前,道:“这里这里。” 明善望着如此紧张的马晓荨,下意识地谨慎起来,面容上也有些绷紧的感觉。他小心地看了看二人,有些怀疑地接过请柬,看到上面内容,又暗暗松了一口气,将请柬还回。 马晓荨紧张得双手有些哆嗦,林菲菲便替她接请柬,再还给她,蹙眉,方才的不悦稍有舒缓,天真地笑道:“这位哥哥,你方才好像有些紧张,是为何故?” 明善一惊,又谨慎地仔细打量着林菲菲。林菲菲毫不畏惧地直视他,没有丝毫躲闪,反而笑得更加灿烂,俨然年龄不足的孩童。 明善紧紧皱眉,只觉这目光乍一眼看上去跟某人有些相似,仔细一看却又有些不同,然一想到是俗世之人,或许不经世事,过于单纯罢了,便没有放在心上。 “哥哥?”林菲菲伸手在他面上轻轻晃了晃。 他猛然一惊,脸色微红,道:“哦,不久前有女妖现世,我等派人前往和香城中追杀之,不料……唉,惭愧啊,竟然被她逃脱,如今婚宴,只怕她趁虚而入,故而对每一位来客都要确认身份。” “原来是这样。还有这么胆大的女妖,敢上临霄峰来吗?”林菲菲动了动灵秀的鼻子,道。 “胆大的可不止她一个女妖……”明善以林菲菲难以听清的声音喃喃道。 “哥哥,你说什么?”林菲菲问道。 “哦,没什么。”明善客气地向二人道,“二位客人从俗世来,不知吃不吃得惯我临霄峰的菜样,若有不满还请多多包涵。” “怎么会?这里的厨工不也有很多是从长晖城请过来的吗?吃得惯!”林菲菲满足地笑道,仿佛已品尝过饭菜。 “那便好。”不知怎的,面对这个俗世来的小丫头,竟然有被层层逼迫的感觉,他竭力掩饰紧张,向二人一笑,便转向另一桌去。 “我头一回见到这么大的排场,好紧张。”马晓荨惊异地看着林菲菲,问道,“你怎么一点都不紧张?” 林菲菲哈哈一笑,道:“千羽林弟子也是人嘛,我早说过,又不是真的仙人,真的仙人可是会辟谷的啊。” 马晓荨更是一脸惊疑,上下打量她,似乎重新认识了一遍,道:“你不会也是个江湖人吧?” 林菲菲噗嗤一笑,凑近她,纯真的笑容中透出狡黠,道:“将来就是了。” “你想在这里拜师?”马晓荨惊讶问道。 林菲菲点头道:“嗯,我看看有没有机会吧?”她开心地晃晃身子,杏眸四下张望,决心道,“得搭讪几个大门大派的弟子。” 马晓荨目瞪口呆。 第二百九十二章 认定 () “啊!这位师兄可是在找位置,要不就坐在我边上?”没想到林菲菲说做就做,当真见着一个人从前面走过,便欲搭讪。 那名弟子竟然也停下了脚步,向她看了一眼,颇为惊异。 只是身边倒数第二位早已坐上了人,那人闻言惊愕,随即又转为薄怒,以为自己被人轻视,看向林菲菲、马晓荨的眼神也有些不对。 马晓荨暗道不好,在她眼里,这些仙人可是俗人不可高攀的,忙拉住林菲菲,向那坐在边上的弟子道歉道:“对不起,我这位亲戚头一回……” “没关系没关系,我来和他商量一下。”站着的那名弟子笑道,便向薄怒的弟子走去,“这位师兄莫要生气,要不我和你换个位置……”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胆大?”马晓荨怪道。 林菲菲笑吟吟不当回事,答道:“没事,你看这位哥哥面相和善,怎么会对我计较呢?” 马晓荨向后瞥一眼,凑近她道:“我们身边这个人看上去脾气不大好,恐怕会生气。” 林菲菲轻轻一笑,压低声音道:“这里的位置是按照门派的地位排的,倒数第二的位置,已经是参加婚宴的门派中最末位的。 “我搭讪的这位哥哥,可是百琐庄的弟子,要和他换个位置,让他坐到前面去,那是给他面子,他如何能不同意?” 马晓荨惊诧:“你怎么知道?” 林菲菲努努嘴,道:“你看坐在最上面的别派弟子,和他穿一个样式的衣服。当今三大门派,非十虹涧即百琐庄。” “可为什么你确定是百琐庄不是十虹涧呢?” 林菲菲轻轻哼了一声,本来压低的声音更低了:“十虹涧自从八百年前人间浩劫,以镜花剑一战之后,地位就低下去了,如今在三大门派中排名为末。这个门派中的大多数弟子脾气都不大好呢!” 马晓荨惊疑,林菲菲言罢更确认地点点头,令她不得不信:“这位哥哥一看就和颜悦色,和百琐庄的弟子比较像啦。” 马晓荨惊叹:“你竟然懂这么多?” 林菲菲说完十虹涧不愿提及的这段历史,声音稍稍响了一些:“我可是要拜入名门正派的,当然应该多懂一些。”她狡黠而明媚的笑容似温暖的正午清风。 那被林菲菲喊住的百琐庄弟子和原来坐在林菲菲身边的弟子一番交涉,果然令他高高兴兴地往前面位置去了。 百琐庄弟子坐在林菲菲身边,对二位姑娘一笑,感激道:“多谢二位姑娘邀请。” 马晓荨对他的感激有些摸不着头脑,林菲菲却仿佛懂一些缘由,要不就是单纯地没想到,向他挥挥手,笑道:“不客气不客气,我一看就知道哥哥你平易近人,一定不喜欢坐在如此沉闷的上头。” 百琐庄弟子哈哈一笑,道:“姑娘过奖了。哦,还没有介绍,我叫‘刘垣冽’,‘断壁残垣’之‘垣’,‘寒风凛冽’之‘冽’。” 看他剑眉星目之间隐约的浪子之气、温和笑容中显然的不羁之意,不是刘垣冽又是谁? “啊!你就是……”林菲菲惊叫出来,叫到一半又意识到场合不对,悄悄一瞥见周围人奇怪地往这边望过来,脸色一红忙闭口不说,面带歉意尴尬地向周围人笑了一笑。 只是她这一惊叫,大多数人看向的都是刘垣冽。刘垣冽向周围与他熟识的人打了声招呼,相互之间一笑,对方几人见他正与两位姑娘说话,便魄有深意地笑了笑,不再打扰。 刘垣冽浑然不觉一般,回过头还是与两位姑娘说说笑笑,问道:“可否告诉在下两位姑娘的芳名?” 二人忙各自介绍了姓名。在刘垣冽温润如玉的举止言谈下,原本紧张的马晓荨也渐渐缓和了情绪。 “刘哥哥,你对这千羽林的情况熟悉吗?”林菲菲身体前倾,无奈距离颇远,声音还是得稍稍响一些,“我听闻三袖盛会后,千羽林上又发生了一些事,可是真的?” 刘垣冽惊讶,却没有什么隐瞒:“这种事千羽林不应该压下来了吗?你们怎么知道?” 马晓荨自然一无所知,听闻林菲菲如此说,也是惊讶,只有听她解释道:“你不知道,长晖城中有一个酒楼,酒楼里一个说书的常讲千羽林上发生的事,他有门道。他话语间透露出千羽林发生了什么大事的意思。” 刘垣冽恍然明白过来,笑着摇头,道:“看来千羽林对边缘的把守要加强了。” “果真?”林菲菲追问道。 刘垣冽点头,悄悄看了看上面百琐庄弟子处,依旧是刘臻绝带弟子来到此处,今晚带了三名弟子,只是当下身边只有两个位置坐上了人,一个是赵苍宇,一个是朱彦。 剩下一个刘垣冽的位置,正由方才被哄走的别派弟子与刘臻绝恳求着。 刘垣冽淡淡一笑,两肩一耸,面对婚宴一结束便要到来的一顿骂没有丝毫恐惧,转过头压低声音道:“真的。 “西林的无垠师弟,就是今日新郎的师弟,当初号称惊才绝艳能超越凌飞雪的那位,和他心爱之人私奔了。” “私奔?”林菲菲惊诧,马晓荨更是显露出惊悚的表情,“千羽林对外所言,可是私自逃离啊。” 刘垣冽失望而带有一些嘲讽地摇摇头,道:“哪里是私自脱逃,无垠师弟被关在这临霄峰上的往悟室里,没有人从外面打开,如何能救走他? “听临霄峰上看守往悟室的两名弟子的解释,有两个女子绑缚了他们,一个就是当初与无垠定下婚约的林丫头。” “林丫头?”林菲菲眸中闪过一丝难言的痛苦忧伤,声音语气也变了变,“可是那传闻中混入西林的天涯教教主万寒径的女儿?” 刘垣冽冷冷一笑,道:“众人都说她是万寒径一开始就处心积虑送到千羽林的女妖,来做卧底的,我却清楚,她顶多是一个受害者。” “这么说,是她们救走了无垠?”林菲菲脸色渐渐阴沉起来,悲伤的阴云难免地笼罩在她从来明媚的面容上。 “被绑缚的两名弟子说不是她们救走的,而是无垠自己逃走了。但是……”刘垣冽有些无奈地顿了顿。 “但是什么?” “他们被灌了酒,被发现后还是烂醉如泥,众人都说他们被灌醉了说的话真假掺半,不可信。” 林菲菲忍不住嘴角流露一丝冷笑,这冷笑落在马晓荨眼里,令其只觉她有些陌生。 第二百九十三章 吐露 () 刘垣冽也是冷笑,没有注意到她的冷笑,接着道:“而后啊,因为看管不力,胡言乱语,还为女妖辩护,两位师弟被罚暂时不许再看管往悟室了。” 林菲菲轻轻蔑笑,道:“他们罚的是酒量不好吧?” “有理。”区区几言,刘垣冽已觉这位姑娘太对他的胃口了,又忍不住接着讲下去,也好吐一吐满腹不平之意,“赵两位师弟所言,无垠师弟是自己逃出去的,可见其修为高深,远胜于其他弟子。 “他离开往悟室后,便往西林而去,不知为何,竟然欲暗杀他的大师兄胡衷恣。” “什么!”林菲菲惊异,这倒是她没有想到的。 马晓荨更觉不可思议,从谈话开始,一句比一句令她震惊,如今只有瞠目结舌,听二人揭露更多正道第一大派的秘闻了。 “众人都说他暗杀胡师兄一事的原因,不外乎两个。 “一则赏香大会中,林丫头现出真身,乃蛇妖模样,无垠师弟决意与她站在一起,被以为是背叛师门,因而回到千羽林后被判面壁思过。如此,掌印人之位将被胡师兄占了。 “二则他与林丫头先有婚约,如今离别天涯之间,胡师兄却要和张诒师妹成婚了。如此打击,他接受不了。” “无垠师弟若真有众人所言的这么小气,就对不起他的过人天赋了。”林菲菲愤愤不平。 刘垣冽听得她一个俗世姑娘说出“无垠师弟”四字,有些惊讶,不过多半是被他情绪感染,便没有多问,同意道:“正是了。此事定然另有原因。” “我倒倾向于,今日这位新郎有问题!”林菲菲望向上坐前端的掌门位置,心有不平。掌门复尚未到达,那位置还是空的,不知掌门有没有感受到这位姑娘的愤怒。 “不可这么说!”马晓荨忙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惊道。 刘垣冽却道:“其实我也这么以为。”马晓荨惊讶地放下手,认真听他解释,“胡师兄要成婚,何必偏偏挑在无垠刚被判面壁思过不久之后的一段时间?这不是成心叫无垠师弟更加难堪吗?” 林菲菲气鼓鼓地道:“林涟漪妹妹出走,东林也遭到闲言碎语,听闻东林的叶筱钰姐姐和北林的风晰天哥哥两情相悦很久了,也不见他们在这种时候这么急着成婚。 “那南林掌印人的独女脾气这么差,胡衷恣为何偏偏娶她?又是在无垠势弱之时,只怕心思不纯。” 刘垣冽惊奇不已:“你怎么知道这么多?都是长晖城那个酒楼里听说的吗?” 林菲菲意识到不好,心头一紧,忙道:“这……是啊,他们知道好多呢!” 刘垣冽叹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如今东林和西林的掌印人都在各自往悟室中闭关,即便今日大喜之日,二位都不出来了……” “闭关?”林菲菲惊讶。 “是。东林林丫头离开后,林师叔以为教育无方,闭关去了。如今在东林主事的是二师姐郜落霜。西林无垠师弟逃脱临霄峰往悟室,又重伤了胡衷恣之后,渚沙师伯也自认教育无方,闭关了。” 林菲菲恍然大悟,眸中又闪过一丝痛惜同情之意,一番快速而仔细的咀嚼后,追问道:“胡衷恣当真被无垠所重伤?” “听说是的,可是……”便是刘垣冽,也对这听说的消息有些怀疑了。 “可是胡衷恣与西林同门住在一处,无垠又没有青穹剑,是如何重伤他的呢?”林菲菲疑问。 刘垣冽点头:“我也这么想,或许胡师兄身上带着旧伤吧。不过无垠师弟能从往悟室中离开,定然有些隐藏的本事。” 林菲菲不禁好奇,微笑。 “这么说,这次婚事推迟这么久,就是因为胡衷恣被重伤?” “对外当然不这么说,对内么,其实大家都知道了。” 林菲菲结束追问,感激道:“真的谢谢刘哥哥告诉我这么多从前不知道的秘闻呢。” “无妨,我是憋得慌……”刘垣冽不平的神色中暗含着忧伤。 “他是心疼那林丫头,”身旁有人走到刘垣冽面前,低下头,却对林菲菲、马晓荨二人一笑。 若在平日里,刘垣冽定要瞪他一眼,只是今日连瞪他一眼的精神都没有了,向师父刘臻绝那里瞥了一眼,见他没有看向这边,便向马晓荨、林菲菲二人介绍道:“这是我师弟,朱彦。” “啊,听闻你也是闯入三袖盛会前八弟子之中,年轻才俊啊。”林菲菲赞叹道。 朱彦脸一红,道:“嘿嘿,多谢夸奖了,其实我也觉得我是……” “什么时候这么不要脸?”刘垣冽打断他的话,无奈地问道。 朱彦亦瞪回去,道:“为了搭讪姑娘,不肯坐到师父边上,非要在倒数第二上坐着,你有脸?” 刘垣冽无言以对,只有不去回答。 马晓荨脸红,低下目光,林菲菲却盈盈笑意满面,解释道:“刘哥哥这是心情烦闷,欲出淤泥、濯清涟。” 刘垣冽、朱彦惊讶,朱彦看了刘垣冽一眼,又好奇地打量林菲菲,道:“你小姑娘怎么这么会看人?我这刘师兄还真是自以为是不欲与前座者交谈。” 林菲菲微笑不语。 刘垣冽拉过朱彦到另一边,低声问道:“师父让你过来叫我回去?” 朱彦没好气地道:“你不是都和别派弟子换了位置吗?既是换好了,哪有再把那位师兄赶下去的道理?你就在这里坐着吧,你师父是有些生气,待会儿离开了千羽林,你恐怕免不了一顿骂。” 刘垣冽耸耸肩,道:“无所谓,被骂习惯了。” 朱彦无奈,道:“你可别和她们讲太多啊,只怕她们回到俗世之后到处传扬。” “已经部都讲出来了。”刘垣冽坦言道。 “什么!你……”朱彦惊愕,然随即又叹了口气,道,“林姑娘既去过临霄峰往悟室,多半是个和无垠师弟一起走的。他二人相互之间也会有个照应,应当是没事的。 “我听闻千羽林弟子在和香城、锦衣城等地搜查女妖,不过目前也没有抓到。” 刘垣冽皱眉,目中透出深深的担忧,道:“一旦被抓到,或许无垠还有可能被放过,然林涟漪必死无疑了。” 朱彦深思,问道:“你听说了邪道四处追捕杀蛇妖的事了吗?” “这也是我担心的一件事,若是被邪道抓到,二人也是死路一条。” 朱彦无奈,只有叹道:“唉,谁让凌飞雪昔日风采太盛了呢?” 第二百九十四章 倒酒 () “凌飞雪……”刘垣冽只有嗟叹。 朱彦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道:“我先去师父身边坐着了啊。” “去吧。” 朱彦站直身,向马晓荨、林菲菲笑了笑,道:“二位姑娘,我走了。” “嗯,哥哥再见。”林菲菲招招手,笑道。 朱彦亦向她招手,心下感叹俗世姑娘就是天真单纯。随即转身离去。 方才秘闻已经讲完,刘垣冽收拾了心情,与二人聊了些其他的,直到婚宴开始。 张诒没有出现,应当是在新房之中、红盖头之下。 只有胡衷恣身着新郎的红衣出现在此处。 林菲菲有些不满地嘟囔一声,道:“怎么原来二人早已拜过堂了啊,这个婚宴就是吃点东西。” 马晓荨没听清她说什么,此刻所有能参与仙门大派婚宴的喜悦已溢满她心扉,便在旁不很在意地问道:“你说什么?” 林菲菲转过头见她脸色,知她满腹心思都在这个婚宴上,哪有时间来管她如何回答,便只笑不答。 在左右众人的注目下,胡衷恣从中央朱红的大道上,从尽头走到正道三大领袖门派的师长面前,首先向自家掌门叩首,再对着左右师长叩首。 广场上云雾缭绕,虽无瞰生殿的气派威严,却有种仙人的飘逸潇洒。新郎玉树临风的模样正是年青一代弟子的代表,其一身红衣,便令人恍然间产生千羽林代代不息的强盛之感。 如此辉煌之景,不论是落在谁的眼里,千羽林,三大领袖中的另外两个门派,还是来自俗世的马晓荨,都为这辉煌的盛景感动。 邪道寂然,正道昌盛,将在此代吗? 天空已暗了下来,不知什么珠子,约莫百颗,成两排悬于上空,明亮不可直视。婚宴上下,尽是明亮白芒,如白昼清醒。 胡衷恣对着一个个师长磕头过去,誓要将千羽林代代不息的强盛之景传达给每一位到来者。 众人凝望着这个西林的大师兄,无不或口头上,或心中地赞叹。 除了马晓荨身边,那个自称也是俗世之中来,因为仰慕仙家而欲拜入其中的年轻林菲菲,对着眼前盛景没有多大感触,虽面容上还是庄严肃穆,敬之若天上之神,目中几分瞧不起的眼神却也是真心实意的。 尤其是当她目光落在胡衷恣身上时。 各色菜式陆续上来,她低头看了看上来的菜式,在菜式上与俗世之中做了些区别,看上去倒也精致,令人颇有食欲。 她最后抬头扫了眼左右师长,不禁摇摇头,便低下头去专注于饭菜了。 如今已开始了婚宴,却有很多人没有来。 不用说,东林上下,从师父林恬到最小的弟子叶筱钰,没一个来参加婚宴。其中情绪,可想而知。 西林连师父渚沙都没有来,仅一个云随烟照例代替渚沙办理种种事务,包括西林大弟子的婚事。 北林不知为何,也没有什么比较有名的弟子来。掌印人风远篷倒是来了,只是看他心情似乎不甚好,与其他师长谈笑间总令人觉得有些勉强。其余弟子,都是些不出名的人,风晰天没有来,三袖盛会上在前部因打败了栾英姿而有了些名气的方谭也没有来。 细想之下,如此严重的缺席,终究都是和如今千羽林不太愿意提及的那两个人有关吧。 无垠,那个意图刺杀今日之新郎的人,丢了声名、法宝,为众人唾弃,如今有否与他心上之人相拥? 林涟漪,那个一向不太被西林接受的女子,今日终究为另一个人风风光光地取代,受正道各派赞许,嫁入了西林之中。 林菲菲感慨一声,动起了筷子。 唯美食不可辜负。 眼前这道菜,看上去不过是普通的嫩绿蔬菜,却于菜叶上雕刻出龙翔凤翥的图案,每一道刻画的边缘都有金色闪耀,其精巧得令人不忍心下嘴。 马晓荨、林菲菲皆惊叹得低呼一声,二人听得对方低呼,都转过头相视一笑,又低下头重新观赏菜叶上的图案。 “从前只听闻过有人会做这道‘龙翔凤翥’,还从来没有见过,今日竟然可以亲口品尝。”马晓荨激动地直盯着图案不眨眼。 林菲菲更是从未听说过,伸出筷子夹起菜叶,轻咬了一口,顿时一股清淡的菜香,饱含着千羽林独有的仙灵之气,溢满口中,舌间清楚地感觉到每一道刻画边缘的金光之甜味,原来不只是点缀。 她赞叹道:“太好吃了,整个婚宴最令我满意的就是这道菜了!” 马晓荨亦赞不绝口,只觉这是人生中尝过最好吃的东西。 林菲菲还要再咬一口,不料无意间抬头,见新郎正挨个倒酒。她心情顿时不好,轻轻哼了一声,连口中美味菜肴都减了几分味道。 她好奇地看向刘垣冽,不知他是什么感受,只见他也微皱着眉,有些不太愿意与胡衷恣搭理。 待胡衷恣一哭走下来,到刘垣冽面前时,他惊讶地问道:“刘师弟,为何不在前座坐着?”说着,他抬起酒壶,往他杯中倒酒。 刘垣冽客气地笑道:“多谢师兄。我逍遥惯了,若与几位师长坐在一起,只怕拘束。” 胡衷恣目中迅速闪过一丝光芒,脸上却没有什么变化,左手举一小酒杯,右手倒酒,亦为自己满上,笑道:“师弟你爱逍遥,我也不勉强你,只是你如此驳我面子,恐怕回头少不了挨你师父的一顿骂了。” 刘垣冽举起酒杯,与他碰杯,道:“师兄放心,没道理的挨骂,我也不会上心。师弟我酒量不好,胡师兄请多担待。” 胡衷恣微笑,碰杯之后放杯于唇边,道:“这是清水,不过以茶代酒罢了。”言罢,先饮而尽。 刘垣冽不再推脱,也没有理由推脱,亦饮尽。 马晓荨拉了拉林菲菲袖子,听她方才和刘垣冽的对话,生怕她说出什么不敬的话,便低声劝道:“菲菲,客气一点,不要乱说话。” “嗯。”林菲菲低声回了一字,望着胡衷恣温和微笑着走来。 胡衷恣见过马晓荨,面露感激之色,道:“马姑娘,多谢你为我和今日的新娘制作的婚服。为表感谢,今夜特意请你赏脸来此参加婚宴。若有耽误你俗世之事,还请……” “不耽误不耽误,你和新娘郎才女貌,能参加你们的婚宴,是我平生之幸。” “胡哥哥,我想看新娘……”身边林菲菲忽然道,却被马晓荨一把拉住。 第二百九十五章 祝福 () 胡衷恣微微惊讶地看向她,问道:“这位姑娘是马姑娘的嫁人吧?” 林菲菲先向马晓荨眨了眨眼,嘟着嘴道:“还不都是你说的郎才女貌,我看到新郎翩翩公子的模样,当然也想看看新娘是如何漂亮了。” 随后,她才向胡衷恣一笑,道:“我是马家的远亲,陪她来的。千里迢迢过来,就像看看仙门子弟如何气度不凡,”她顿了顿,身子前倾,问道,“所以,可否让我看看……” 马晓荨又一把拉住她,道:“你这丫头,新娘还盖着红盖头,在新房中坐着呢,怎么能来让你看?” 胡衷恣哈哈一笑,以为有趣,解释道:“这位姑娘想是以为我千羽林中也有闹新房的习俗了,不过修真门派的婚事简约许多,恐怕不能闹新房了。” 林菲菲有些失望,她举起酒杯,道:“好吧,那我和新郎碰个杯,也请新郎转告新娘,说是一个姓‘林’的姑娘祝她来日幸福喜乐。” 胡衷恣听得她姓“林”,不禁脸色一变,而后又立即恢复正常,向她一笑,笑容中却仍旧多少有些不自然:“姑娘你不是马家的亲戚吗?怎么姓‘林’?” 林菲菲仿佛没听出他的怀疑似的,笑道:“远方亲戚嘛胡哥哥快倒酒,对面还有一桌呢!” 胡衷恣暂时压下了怀疑,为她酒杯满上,笑道:“好,姑娘的祝福,我一定带到。这里先替她谢过你了。” “不用谢,也祝你能和心上人长相厮守!”林菲菲喜道,丝毫不理会被这句有些奇怪的话惊疑得停住手中动作的胡衷恣,酒杯轻轻一晃,碰了上去。 胡衷恣神色有些复杂地将清水饮尽,道:“谢姑娘祝福。” 轮到与马晓荨碰杯,她以远超林菲菲的尊敬,双手捧上,轻轻一碰,慢慢饮尽,虽是清水也要赞叹一声仙家宝地的清水真如琼浆玉液一般。 胡衷恣连说几声客气之后方离开,转向另一边。 “我还以为我们是最末位了,怎么对面还有人?”马晓荨望着对面胖乎乎的俗世衣着之人,奇道。 林菲菲望向那边,道:“应该是厨工吧?” “原来如此,我一个缝工能坐在这个位置上,当然厨工也要有个代表坐在这里。” 林菲菲一边品尝菜式,一边侧耳倾听,却因距离有些远而不能听清,只好作罢。 “二位姑娘,觉得千羽林菜式如何?”一旁刘垣冽问道。 “不错。”林菲菲、马晓荨看向他,三人交谈起来。 对面胡衷恣为俗世来的另一人倒满清水,道:“多谢阿伯做的糕点,我敬你一杯。” 果然是厨工,而且就是那做桔红糕的厨工。 厨工乐呵呵地碰杯,将清水饮尽,道:“不客气,能为保卫四方平安的千羽林做事,加上三袖盛会那一次,我可以吹嘘一辈子了!” 胡衷恣亦笑,只是笑容中隐隐地藏着几分捉摸不透,他一饮而尽,道:“阿伯做的桔红糕甚是好吃,来日若我膝下喜添子女,还要劳烦阿伯再来一趟。” “好啊!这样我可以吹嘘到下辈子了!”厨工爽朗的笑声在小范围内传开,身边之人向他望去。不知为何新郎能和这位厨工聊得这么开心。 林菲菲亦很是好奇,只是面容上才显露好奇之意,马晓荨已阻止道:“临霄峰是仙门宝地,峰高路险,你可莫要胡乱地四处走动啊。” “嗯!”林菲菲转过头乖巧地道。只是马晓荨早对这乖巧的回应不很相信了。 刘垣冽笑道:“哪有这么危险,若是两位姑娘有兴致,婚宴结束后,我带你们去临霄峰上所有好玩的地方转一圈。” 林菲菲欣然:“好……” “多谢好意,只是此番赴宴,是由临霄峰弟子御宝飞行带过来的,我们不好……”马晓荨不知第几次拉住林菲菲。 刘垣冽遗憾地叹了一声,道:“这却没办法了,毕竟千羽林是东道主。” 宴后,各门派陆续离开,然百琐庄和十虹涧,以及竺烟堂三门并无去意。三门相会许是有要事相商。 林菲菲注意到三门师长正有的没的聊着天,似乎故意拖到众人离去,她好奇地微笑,向那边看去,或许本有逗留之意,无奈原先送她们前来的两名弟子已提出要送她们回到长晖城,她只好同意。 “两位姑娘,日后若有机会,我来长晖城中看你们。”刘垣冽笑道。 弟子惊讶:“刘师兄你和她们认识?” “是啊,方才我就坐在她们边上。”刘垣冽坦然。 两名弟子面色古怪,不知在猜测什么。 “两位哥哥,我们快走吧,天色晚了可不好回去。”林菲菲催促道。 “好,姑娘放心。到了长晖城后,我这位师弟会送你们到家中才会离开。”其中一名弟子道。 刘垣冽目中发光一下,笑道:“送到家中?那多不方便?不如让我送……” “师兄你又来了,我知道你是想……”做师弟的那名弟子不禁侧目。 刘垣冽瞪他一眼,眼中笑意却很明显,上前一步逼着他,道:“想什么?别乱说!我知道你们奔波了很久,今晚还要送别人回去,就不麻烦你们了,不如还是……” 那师弟被他逼得后退,忽地为他师兄拉了一把,道:“师弟,我们快走!” 言罢,仙剑待命,四人先后跳上仙剑,便往天空飞去,留刘垣冽在地上凝望天空中远去的身影。 唉,本来还想在长晖城玩一圈,这下就只能等着师父骂了…… “小伙子,怎么,”刘垣冽一惊,向身边说话之人看去,见是方才对面那位厨工,不禁疑问,那厨工向天空方向看了一眼,接着问道,“看上那两位姑娘了?” 刘垣冽惊讶,随即哭笑不得,道:“大伯你这话不对啊,我怎么也是名门正派的弟子,要看上姑娘也不能两个一起看上啊。” 厨工哈哈一笑,神情憨厚,道:“小伙子说得对,我胡说了。” “没关系。诶,大伯你不回俗世吗?”刘垣冽疑问。 “我是厨工啊,今晚和兄弟们留在千羽林,明天还去西林做事一天。”厨工指了指灶房的方向,此时他的兄弟们都还在灶房里干活。 “哦,看来大伯你们做的饭菜真的很好吃了,日后我百琐庄有宴席,也请你们来?” “可以啊。”厨工打开一直抓在手中的纸包,取出一粒粒糕点放在嘴中品尝。 第二百九十六章 危言 () “小伙子,来点桔红糕吗?” “谢谢好意,还是算了,心情烦闷。” “小伙子,凡事看开点,世上哪有这么多过不去的坎。”厨工看向灶房方向,道,“我要去灶房看看,先走了。” “好,大伯慢走。” 待临霄峰上宴席散尽,仅剩下千羽林、百琐庄、十虹涧三大门派师长,以及竺净烟后,胡衷恣知趣地退离。百琐庄、十虹涧弟子也受师长暗示,悄悄退去。 复望向刘臻绝,问道:“师弟,你所言之要事,究竟为何事?” 刘臻绝脸色凝重,认真道:“复师兄,我所言之事,乃关于先前传言于天下的假冒凌飞雪。” 其他人脸色一变,复问道:“那个女蛇妖?”他顿了顿,问道,“你可是确定了她是暮雪千山的蛇妖族?” “定然是。”刘臻绝肯定道。 众人惊疑。 “我百琐庄中有一镇庄之宝,名‘碎玉印’。将近千年以前,庄主在西北大漠边陲之地,遇见了一个法力强大的女妖。 “在遇见女妖十五年前,就是暮雪千山蛇鹰之战。蛇鹰之战结束后,庄主曾亲身进入暮雪千山打探消息,从中得知蛇妖族有六妖进入了人族聚居地。 “以防万一,庄主带出碎玉印,前往追击,使之现出真身,果然是蛇妖!如此强大,为人族聚居地妖类之少有,定是蛇妖族了。” 众人动容。 刘臻绝接着道:“庄主本想杀她,不料她口出狂言:‘可惜有生之年,不能见到鹰魔族杀尽人族!’” 众人大惊,殷览峰忍不住追问道:“她所言属实吗?你们有否追问?” 刘臻绝脸色越发凝重,道:“协助庄主捉拿女妖的几位长老都以为是口出狂言,然庄主亲身进入过暮雪千山,知道女妖所言,或可成真!” 凝重的气氛蔓延在朱红色的广场上,云雾血染,仿佛来日人族大地上的血雨腥风。 复问道:“当时的庄主是否发现鹰魔族有入侵人族的意图?” 刘臻绝却道:“没有,当日庄主所见,鹰魔族占领暮雪千山,一战下来,急需休养生息,完不具备入侵人族的能力,更不能做到入侵人族。 “但是,庄主发现,暮雪千山之冰雪有消融迹象。” 众人在惊讶之中又有几分奇怪不解。 刘臻绝叹道:“蛇妖族能够甘愿待在苦寒的暮雪千山,是因为暮雪千山虽不如人族,好歹也是个能够活下去的地方。 “然冰雪消融,自然变化,莫知原因,更不得阻止。一旦雪崩,甚至千山荒芜,鹰魔族为环境所逼,必然南下入侵人族之地。” 场中之人陷入深思。 冬日冰冷的风呼啸在广场上,不知暮雪千山的鹰魔族感受着比这更加寒冷的风时,有否深觉死亡之危机? 风远篷问道:“这么说,你认为我们需要进入暮雪千山,打探其对人族的图谋?” 殷览峰补充道:“不只是打探,若是暮雪千山之雪还在消融,我们必须做点什么阻止鹰魔族了。” 复沉吟片刻,望向刘臻绝,道:“以人族之力量,足以打退鹰魔族。可是一旦发生战争,北方百姓势必南迁,正道力量势必大减,最终受苦的还是百姓啊。 “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够阻止暮雪千山的冰雪消融?” 众人相视几眼,今日新娘之父张承羽道:“还是得派人到暮雪千山去看看,才知道这解决之道当如何找寻。” “此言有理。” “非如此不可。” “必须如此。” 场中先后应和,表明北上一探暮雪千山势在必行。 复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如便各自派出代表之人,初春之时,前往暮雪千山探一探鹰魔族的底细。刘师弟、殷师弟意下如何?”他扫了眼左右众人,最终将目光落在先刘臻绝后殷览峰面上。 刘臻绝道:“来之前,庄主已经说明,若是派人前往暮雪千山,百琐庄必为天下生灵竭尽力。” 言下之意,是早知此会决定,便提前将赵苍宇、刘垣冽、朱彦三人带过来了。 复点头,微笑了一下,继续正色地道:“我千羽林派出之人,还需要和四林商议,殷师弟是否也需要回到十虹涧商议一番?” “自然。”殷览峰道,“我会尽快回到十虹涧与涧主、楚师妹商议。” “好。”复思虑一下,道,“鹰魔族进攻一事毕竟还是我等推测,并非确定,不宜外传过广,以免弟子,乃至百姓人心惶惶。” “师兄说得是。”刘臻绝与殷览峰相视一眼,都微微点头。 气氛寂静了一下,殷览峰便问道:“刘师弟方才提到的蛇妖,当初为何未曾杀死,反留到今日,更是令其逃脱?”他顿了顿,目光凝聚在刘臻绝脸上,补充道,“便是因为她道出了一句警戒吗?” 刘臻绝面有尴尬,轻叹一声,微微低头,道:“说来惭愧,我等本想从她口中得出更多关于暮雪千山的消息,这才迟迟没有杀她,不料她修炼妖道已深,竟然有能力破解封印逃脱。 “唉,这说出去实在是有辱我百琐庄门面啊。” 众人或多或少眼角流露些许笑意,复道:“我等等对妖道不甚理解,然妖道作为一道,自有其深妙之处,破除封印也未必不可能。 “若是那妖道连碎玉印的封印都可以破解,则必然于暮雪千山蛇妖族中居于高位,或许掌握更多有关暮雪千山之事,不知百琐庄在封印之期间内,有否得出什么重要消息?” 在座其他人都看向刘臻绝,期待他透露出什么重要消息。 不料刘臻绝再一次尴尬地回答道:“那妖道狡猾得很,自知若一言不发,必然难逃一死,又不能盘托出,便往往以种种消息糊弄我们,直到她破解封印逃离百琐庄。” 殷览峰面有失望,问道:“这么说……” “不过封印期间,她倒的确说出了些有用的东西。”刘臻绝打断殷览峰的质疑,立马接着道,“如暮雪千山房屋布局、进出线路、鹰魔族族中成员等,还是让我们知道了个大概。” “如此我正道弟子进入暮雪千山打探消息,可更有把握了。”风远篷稍稍放心,捋着胡须露出微笑。 此时久不言语的云随烟终于开口提问:“那么如今女妖逃于人间,三袖盛会上没有将其除去,是否还需要将其捉回镇压?” 第二百九十七章 诱饵 () 几人相视几眼,略作思考。 刘臻绝坦言道:“那女妖千年以前就已道行极深,至今又过千年,仅凭几个弟子,难以将其捉拿回来。即便我辈出手,恐怕也要大有损伤。我建议还是将各派派出去的人都收回来吧。” “那女妖自恃道行高深,犯了邪道天涯教的忌讳,如今不但自身受天涯教势力追杀,连人族聚居地自发修炼而成的蛇妖都为她所累,几乎要被天涯教灭绝。我们大可不必大费周章追杀她。”张承羽道。 “说得是,既有邪道帮我们这个忙了,何必我们自己出手,只需派人在邪道身后跟着,保证没有平民百姓为女妖或者邪道所伤即可。”殷览峰点头。 复亦点头道:“眼下最紧要之事是打探暮雪千山的鹰魔族的消息。我千羽林会派出弟子,前往跟踪邪道和女妖踪迹。” 殷览峰忙道:“天涯教派出众多教众。恐怕几位弟子还应付不过来,我们还当派出更多弟子,防止普通邪道教众伤害平民。” “有理。”刘臻绝立马应和道,“我回去之后,也会命百琐庄弟子前往俗世保护百姓。” “掌门师兄,我自请派出我西林弟子进入俗世维护百姓。”云随烟拱手道。 “掌门师兄,我也自请派出我北林弟子,前往俗世。”风远篷拱手道。 “掌门师兄,我也请求派出我南林弟子。”张承羽拱手道。 复微笑点头,道:“我临霄峰也会派出弟子。” “我三派齐心协力,领袖天下正道,必能保得天下太平。”刘臻绝喜道,这一句话中又有些许调和千羽林、十虹涧矛盾的意思。 殷览峰似无所觉,亦笑道:“是。在复掌门的主持下,我等当仁不让,定然力挡鹰魔族之威。” 复也似无所觉,微笑不失谦和道:“殷师弟说笑了,我一人又如何能当大事,自然是汇聚天下正道之力,方能战胜鹰魔族。” “掌门师兄说的是,天下正道方为主力。”风远篷点头道,微笑之中,目中却一闪而过一丝疲惫。 三派之人又客气了几句,约定来日三派弟子在亘寒大地边陲会合,百琐庄、十虹涧两派师长方叫来各自弟子,拜过千羽林师长后先后离去。 红光曳地的广场上剩下复、风远篷、云随烟、张承羽四人,随后不久,竺净烟也走了上来,坐在右边座位上,向几人问好。 风远篷、张承羽不知为何竺净烟也会来此,心下奇怪,却因是临霄峰弟子引上来的,必是复有所打算,故静候其解释说明。 复有意无意地看向云随烟一眼,这一眼却被风远篷看见,风远篷一下便明白其意,先道:“掌门师兄,天热已晚,北林还有……” “师兄不必急着走,此事也是要事,你还是留下来听一听吧。”云随烟打断他的话,面色有些难看,却还是说道。 风远篷、张承羽更加诧异。 “既然云师弟同意,”复神色复杂,道,“那你们也听一下吧本是家丑不可外扬。” 云随烟拱手正色道:“千羽林是一家,不需要如此避讳。” 复点头,微笑道:“正是如此。”他看向竺净烟,问道,“竺堂主,云师弟说,你有一颗藏魔珠?” 竺净烟点头道:“是,从前曾有一位堂主以一强**阵降服一个道行极高的妖类,并将其身上携带之藏魔珠收为堂中所有。” 他取下腰间佩戴之珠,轻轻一掰,外层剥落,透出其中的一颗小珠,示以千羽林几人,道,“后来的堂主都将此藏魔珠佩戴身上,便是此珠。” 复点点头,看向云随烟,是要他解释了。 云随烟点头,正色,向其他人解释道:“西林不幸,十年前收得弟子无垠,十年后三袖盛会上竟轻易为妖女林涟漪所蛊惑,不但与同门为敌,更不服管教,叛出千羽林。” 张承羽脸色鄙夷,显然对林涟漪有很大不满;风远篷暗叹一声,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云随烟继续道:“我等皆以为林涟漪为蛇妖,与无垠逃离千羽林后,必然前往投奔当初救走她的另一个蛇妖,故我等得知此事后,共同派出弟子,在和香城,乃至边上的锦衣城中搜寻林涟漪踪影。 “果然在锦衣城中,我的弟子与人发生打斗,拼命阻止其逃离。不料那人道行极高,虽不知为何身负重伤,仍有不低的灵力。最终其不但逃脱,连面容都未曾显露。” 风远篷、张承羽惊讶,这事却是之前未曾听说的。不知为何云随烟要瞒着他二人。 “看逃脱的那人招式灵力,不似正道中人。我猜测他是为维护凌飞雪之名,前来欲杀女妖,却为那女妖所重伤。” “天涯教之人竟然比我等先得到消息。”张承羽惊讶。他千羽林在锦衣城布下天罗地网,竟然还是让林涟漪和无垠进入,甚至连如此强悍的女妖都放进去了。 不但如此,邪道之人和女妖在城中相遇,千羽林弟子竟然也是在战后才到达了那里。 这要是说出去,为天下周知,岂不是千羽林正道领袖之名都要为人笑话了吗? “如今林涟漪、无垠、女妖为天涯教紧逼,当下唯有躲入俗世之中。然要想彻底隐匿身份,绝逃不了使用一种东西。” 风远篷、张承羽明白了为什么竺净烟特地被请来这场婚宴,与复、云随烟一起看向他。 藏魔珠已被他收在腰际,不起眼的一颗珠子即便在光芒照耀下,也是暗淡得只稍稍闪现一些怯懦的光泽。 是了,女妖修为极高,或许能不用藏魔珠而习惯于隐匿妖道气息,林涟漪却不能。 藏魔珠是他们必须要的东西。 “藏魔珠虽珍贵,天下之大,其数量也是众多。如今剑丹城中有最多的藏魔珠,然此地乃江湖第一名城,林涟漪再胆大妄为,也多半不会前往那处,他们只能在俗世之中寻找散落的藏魔珠。 “如此,竺师弟手中的藏魔珠,成了一个重要的诱饵。”云随烟看向竺净烟,微微点头道。 竺净烟亦点头,向千羽林几人道:“天下大多数藏魔珠,皆出于剑丹城之手,其他不知名遗落的藏魔珠,我等不知其去向,林涟漪更是不会知晓。只需防止林涟漪得到剑丹城所出的藏魔珠即可。” 众人暗自称妙,此法逼得女妖只有前来抢夺竺净烟的藏魔珠,而后安排众多高手,只抓林涟漪和无垠,即便他们有女妖相助,应当也是十拿九稳。 “守株待兔,此法甚妙。”张承羽点头道,看向云随烟,后又将目光落在风远篷脸上。 风远篷又是暗暗叹气,表面上却只有同意,道:“我也觉得可以。” 第二百九十八章 相助 () 云随烟想出此法,自然早已和复商量,竺净烟能开到此处,自然也是同意的。场中五人都同意了此法。 复点头道:“既然都同意了,我派便需派人在一路护送竺堂主回到竺烟堂中,并于竺烟堂中时刻保护竺堂主。临霄峰上,我会派出长老,护送竺堂主回到竺烟堂。” “多谢复师兄。”竺净烟拱手道。 复道:“竺堂主不必客气,应当是我千羽林感谢竺堂主相助。” “都是同道之人,相助是应当的。”竺净烟仍旧客气。 复一笑道:“既是道友,何须如此客气。竺堂主请在临霄峰上留宿一夜,明日便与我门中长老一同动身。” “好,谢过师兄美意。”竺净烟再次拱手感谢,又看向云随烟、张承羽,祝贺道,“今日二位结成亲家,于人族之**抗邪道,于世间共抗妖道魔道,是我正道之喜啊。” 云随烟、张承羽相视一眼,先后一笑,张承羽哈哈一笑,欣喜至极,回道:“同喜同喜。听闻,令媛与令郎有婚约在身,不知何时也能请我等前往婚宴呢?” 竺净烟叹道:“唉,琼儿玩性太大,总一副长不大的样子,我那收养的弟子又整日忙于修炼,一说起话来就是榆木脑袋一般不通人情,远不如西林的大弟子聪明。这婚事遥遥无期,我也只有在身后多加催促了。” 云随烟仍旧沉浸在无垠叛出一事中,此刻听得此话也只是脸上稍稍有些笑意,道:“无妨,孩子总会长大的。竺师弟也不必太急。” 复点头微笑道:“这两个孩子天资不错,假以时日,都能独当一面。竺师弟,竺烟堂振兴在望啊。”他眸中祝福中透露着深意。 竺净烟闻言笑得并不激烈,却也合不拢嘴,道:“我是看不到这一天了,只盼我那犬子真的能让我泉下有知心满意足。日后若是少城和少琼打理竺烟堂,二人资历不足,还需要千羽林多多提携。” 他礼貌客气之中,恭敬之意越发明显。一双皱纹包围的眼睛看向复,仿佛应和着复目中深意。 北林、西林、南林三位掌印人都是目光一动,随后不约而同地看向复。 复未管其他人目光,只看着竺净烟笑道:“这是自然,同正道之人,若有当助之处,自当相助。” 竺净烟微笑,声音低了下去,道:“有复师兄指点,我也不怕这两个孩子永远长不大了。” 张承羽、云随烟相视一眼,双眉悄悄皱了起来。 “天色已晚,请竺堂主先去休息吧。”复向远处一个模糊得几乎消失在黑暗中的人影呼道,“明善。” 明善从远处走过来,先低头向几人行礼,再看向复,恭敬地问道:“师父有何吩咐?” “带竺堂主去休息吧。” “是。”明善行礼,转身看向竺净烟,行礼伸手示意,“竺师叔,请这边走。” 竺净烟点头,扫了眼千羽林四人,知道他们还有要事商议,便向他们拱手告别。 明善走时又恭恭敬敬地向几人行礼告别,却始终不敢抬头看他们,一直低着头道:“师父,三位师叔,弟子告退。” “去吧。”复微笑,从他目中看不出什么想法。 三位掌印人目送明善离开,神情中似有些失望,或是遗憾。 “风师弟,麻烦你明日还要去东林一趟,将今夜商议之事告知林恬师妹,东林也当派出几人进入俗世保护百姓。” 风远篷答应道:“是。” 张承羽面色有些不好,却也没有说什么,最近东林发生的事若是放在他身上,恐怕他也受不了。 女儿嫁出之后,到底是心柔软了些,对林恬失去视若女儿的林涟漪后非要闭关的心情也有了些许理解,若是从前,恐怕还要忍不住说两句。 只能说,东林不幸啊。 他下意识地看向云随烟,不禁想到渚沙闭关一事,都是同样的遭遇,一个是女儿身份暴露不得已叛离,一个是儿子受人蛊惑受到门派重惩最终叛离。 可惜了,可惜。西林也是不幸啊。 所幸,他南林倒还幸运。想当初他坚持己见欲将独女张诒嫁给无垠,还好无垠这厮不识抬举,否则恐怕诒受害深矣。 云随烟倒没有像渚沙那般沉痛得非要闭关反省,不知是沉痛过了还是愤怒之至故而压倒了沉痛,他叹道:“若是早知无垠有如此之心,便不该如此用心,反而教出这么一个逆徒。” 张承羽摇头叹息道:“世事难料,谁又想得到。” 风远篷突然疑问道:“只是我想不通,如果天涯教欲送一人到我千羽林作为卧底,为何选了这么一个妖?真正的人族林涟漪又在何处?” “哼!你记得不记得天涯教观海山有一个圣女?”没有再说东林的事,张承羽还是忍不住冷哼一声。 风远篷目光一动,问道:“你是说那个圣女就是林涟漪?” “我看多半是了。这圣女也就是万寒径当上教主之后不久出来的人,时间上也差不多。”张承羽很确定地说道,“至于这个妖女,或许就是那段时间内从哪个角落里找出来的。” “此话倒不是没有道理。”云随烟点头道。 “当下首先要把林涟漪和无垠抓回来,这些事一问便知。”复神情凝重,看向云随烟,道,“云师弟。” 云随烟蓦地抬头看向他,见掌门如此面色,便已知晓了他将要问之事。 复顿了顿,直到云随烟抬头看他,才接着道:“无垠师侄从前受妖女蛊惑犯错之时,你们西林极力保他下来。风师弟、林师妹、张师弟也都帮他说话;如今他再次出逃之事闹得人尽皆知,若是将他抓回,你们……” “掌门师兄。”云随烟站起身,拱手低头行礼道,“无垠受妖女蛊惑,中毒已深,不听教诲,如此败坏门风,已是非铲除不可。若是不能抓回,就地正法亦可。” 风远篷身体一震,惊讶的目光投向云随烟。 张承羽微微点头,极是同意如此做法。 复面色中浮起一丝复杂,迟疑一下,问道:“那你渚沙师兄……” 云随烟目中闪过一丝变化,复杂中惊慌之色凸显。随即抬头,铿锵地道:“一切凭掌门师兄做主。在与竺师弟商议此事之前,我已问过渚沙师兄的意思,他没有异议。” “好。”复目光深了些,扫了眼风远篷、张承羽,站起身,道,“夜深了,师弟们都回去吧。” 第二百九十九章 偷吃 () “是,师弟告辞。”风远篷、云随烟、张承羽先后道。 只是风远篷、张承羽都似发现了什么,低头行礼之时目光向云随烟的方向。 云随烟依旧大义凛然的表情,只是低头之时,目中无奈之意越发明显地表露出来,抬头之时又恢复正常。 一低头一抬头,他面容上仿佛又多了一层隐约的无奈。 三人先后转身,背对复,各自便要祭出法宝飞行而去。 “云师弟。”复突然叫住云随烟。 云随烟顿住脚,身体不为人知地微微一颤,眼前仙剑停留在脚边,云气缭绕,透着大婚大喜的朱红色彩。他缓缓转过身去,转至侧面时正好触及风远篷和张承羽的目光,三人只是匆匆对视一眼,另外两人便御宝飞行而去。 云随烟正面面对复,问道:“师兄,有何吩咐?” “云师弟,”复嘴角动了动,问道,“无垠逃离西林当夜,渚沙师弟是否当真是没有找到无垠踪迹便回来了?” 云随烟脸上现出惊讶之色,稍加回忆,坦诚的表情替代了惊讶,道:“是。当夜雪下得很大,找人本就困难,加上有两个女妖相助,渚沙师兄追至西林之外,又搜寻了一阵,一无所获,才只好回来。” “我那两个被女妖灌醉弟子至今认为是无垠自己逃走的。我去看过往悟室结界,至今完好无缺,没有从内部强行打破的痕迹。我以为以无垠修炼十年的能力,即便天资过人,也不可能从内部将其破解。 “十年来渚沙师弟一直闭关,是你一手指导无垠修炼,你说,无垠如今的修为,当有几何?” 云随烟沉吟,一边思考一边答道:“无垠的确天资不错,是我见过修炼天分最高之人。但直到三袖盛会之时,也的确没有如此逆天大能。 “不仅如此,传言中他已将前代掌门听星的绝招融会贯通,甚至有能力自行改变,实为错误。听羽一招,乃我和渚沙师兄共同为其改善的,他甚至不具有修改强者强招的能力。” 云随烟深深呼吸,看向复,道,“若非明善、为善为女妖灌醉,记忆混乱,恐怕也难以解释此事了。” 复似陷入沉思,没有回应云随烟的猜测,片刻之后,才道:“师弟,没事了,你先回去吧。” 云随烟最后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是,师弟告辞。” 他转身,心中犹疑,站上仙剑,向天空西边方向中而去。 复现在朱红色的云气之中,深深思索,良久之后,抬头向弟子住处的某个方向望去,那里是胡衷恣和张诒的新房,不过二人明日便要移到西林去住了。 西林大弟子,南林掌印人独女,好一桩美事。 若是如今成婚的是无垠和林涟漪,恐怕千羽林将来又要大乱。 复颔首,转过身向瞰生殿背后走去。 天明之前,就会有人前来打扫,明日此处,又是一片干净的仙家圣地。至于婚事,下一次或许是在百年之后了吧? 一个轻巧的身影,从广场明亮的光芒边缘一闪而过,往新房方向去了。 新房之外,那道身影停留在暗夜之中,两道目光凝望着新房中的寂静,随即暗夜里发出一声叹息。 叹息远去,身影往灶房而去。 深夜的灶房也是寂静的黑暗,一声有些沉重的推门声打破了寂静,随即那道鬼魅般的身影闪入其中。几步之后,灶房之中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打翻了,且一样翻,样样翻,连续翻。 片刻之后便有一个人提着灯笼往这边跑了过来,看身身形胖得跟婚宴上的厨工一致,应当就是他本人了。他似是听见了声音,却没有大声喊人。 灶房门被一把推开,厨工闯入其中,同时得意地笑道:“小老鼠往哪里跑!竟敢偷吃你大爷的……” 厨工举灯笼往地上一看,却见到一个姑娘的身影,惊讶得结舌难言,呆滞了片刻之后立马转过身,面有愧色,道:“这位……女侠你好,我不知道你饿了来找东西吃,最近厨房老丢东西,我以为是老鼠……” “嘘!”身后女子道。 厨工反应过来,大半夜过来找吃的,还特地趁着天黑,自然是不想让人发现,忙闭嘴,轻声问道:“女侠,这里只剩下些婚宴上的剩菜了,没什么好吃的,要不你说你想吃什么,我来做一点?” 身后那女子静了静,随即道:“好,多谢大伯。大伯,我是偷偷过来灶房找吃的,你不能告诉别人啊。”她言语中恳求之意甚是真诚,厨工哪有不答应之理? 厨工憨厚地笑道:“当然当然,千羽林给钱多,不差这一顿饭,我给你做点吃的!姑娘你要是担心,我不转过来看你,这样就不会去告状了,怎么样?” “好啊好啊。”那女子倒也愿意这样,思考了一下,道,“大伯,能否给我做几个梅干菜肉包?我突然想吃这个了。” 厨工惊讶,不禁疑道:“你怎么喜欢吃这个?我还以为你要吃什么明月清辉、柳暗花明这种,梅干菜肉包不是长晖城街头常卖的世俗之物吗?” 他虽这么说着,却还是慢慢转过头来,往摆放食材的位置去找寻食材去了。女子始终站在他身后,趁着他转过头之时亦慢慢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好吃的东西哪里分俗世江湖啊?我们修炼之人不也是**凡胎吗?再说大伯你做的东西是真好吃,尤其是梅干菜肉包。从上一次三袖盛会上吃过之后,我一直还想再吃,可惜也不知道大伯你是哪里人,无从找起,深觉可惜呢!” 厨工取出一袋面粉,此时被她这么一夸,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起来,道:“这梅干菜肉包,长晖城里有的是人做,但是不是我吹,要说做得最好吃的,谁都知道是我西城牛大厨……” “谁在里面!”忽然门外有人喝问。 厨工牛大厨一惊,忙回过头要女子躲起来,见身后已经没了那女子的影,知道他定是已藏起来了,便放下面粉,抖了抖因为蹭到袋子上面粉而变作白色的手,提着放在一旁的灯笼匆忙走出门,同时应道:“是我是我。” 出门一看,灯笼光芒下,门外两弟子面容清晰照见,原来是明善、为善。 明善惊讶地问道:“大伯,你怎么半夜三更在这里?” 牛大厨有些尴尬地道:“我饿了,来,来,”他顿了顿,伸出左手展出掌心面粉,道,“来做点吃的。” 第三百章 蹭食 () 明善、为善松了一口气,上下打量了一下牛大厨的身材,似是明白为什么牛大厨会饿着,想是方才婚宴太紧张没有吃饱,又因平日里吃得本就多于常人,故而饿了吧。 牛大厨有些心虚地回过头瞟了一眼,又转过来看向二人,道:“两位小伙子,我见你们白天忙活了一天,肯定也累了,先去休息吧。我这里蒸几个包子,过一会儿吃饱了就回去休息。” 明善仍旧有些不放心地往灶房望了一眼,见其中黑暗,毫无动静,应当是自己多疑了,便点头,道:“大伯小心些,我先……” 不料说到一半,腹中忽地一阵咕咕叫,他顿时脸红,尴尬的目光悄悄看向对面牛大厨。然正看向明善的为善也突然肚子咕咕叫起来,二人相视一眼,都是脸红。 牛大厨见状,面露为难之色,这脸色落在明善、为善眼中,却成了诧异尴尬之色。二人一阵羞愧,为善羞愧地解释道:“大伯见笑了,我等……” “没关系没关系,饿了很正常,谁还不是个**凡胎呢!”牛大厨爽朗一笑,道,“二位不嫌弃的话,都在灶房里坐一坐吧,我多做几个包子给你们吃。” 都是千羽林弟子,总不能看着他们挨饿吧? 他憨厚地笑着,便提着灯笼往里走,道:“外面风大,两位快进来吧。” 明善、为善相视一眼,虽然仍旧尴尬,却因这位大伯的热情感动,心下一暖,明善道:“谢谢大伯,麻烦你了。”为善亦感动道:“谢谢大伯。” “不客气。”牛大厨笑道,“你们千羽林的弟子就是太客气,不必这样的。” 明善、为善先后跟进灶房,将门关上,坐在一边,此时已将方才见到灶房中有光芒时的警戒之心抛得一干二净。 牛大厨悄悄往四周看了看,见女子没有出来的意思,恐怕还是怕明善、为善责罚,应当待会儿就出来了,便没有先向明善、为善道出这里还有个女弟子在。 二人见牛大厨娴熟地揉动面粉,为其千锤百炼的功夫惊叹,果然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边上摆着的梅干菜肉肉末香味丝丝缕缕地偷入他俩鼻间,他们满足地狠狠嗅着食材香味,因美食而流露出真诚的笑容。 等待有半个时辰之后,揉得浑软而筋道的面粉便与一旁梅干菜肉末相遇,经牛大厨手中变戏法似的连续几个动作,便成了一个滚圆的生包子。然后下一个,不过片刻,竹扁中便出现一群饱满的包子,一看便很有食欲。 二人看得吃惊,两三个包子已成形,二人尚未反应过来这一连串动作细节如何,只有更加认真地看下去。 牛大厨无意间瞥见二人吃惊的目光,微微一笑,其得意之意自然流露,他悠然道:“做菜也是一门技术活,要掌握好,也得花功夫练。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嘛!” 他言语间,手上娴熟的动作丝毫不受影响,一个个从他手下诞生的包子仿佛精巧的什物,令人不忍心放到蒸笼里蒸着吃。 明善敬佩之中,突然心生悲伤,叹道:“大伯你错了。” 牛大厨惊讶,捏好最后两个包子,便要放入蒸笼里去,一边问道:“难道不是吗?” 二人相视一眼,目中酸楚,似唯有彼此可以体会,面对牛大厨,终究没有说话,也都觉得没什么可说的。 在灯笼照不到的暗影之中,有一个身影动了动。 牛大厨没听得二人回话,放下包子,生了火,空下来便回过头看向二人,虽不知发生了何事,还是以老实人的心态,安慰道:“小伙子,你们的路还长着呢,还有很多日子可以努力。要相信,天道酬勤啊。” 他顿了顿,发觉他这么说太肯定了,后面又加一句:“如果努力没有用,好歹也心安理得。” 明善、为善相视一眼,都是苦笑,明善道:“也只我求个心安理得了。” 牛大厨轻轻叹了一声,自知修炼之途,不是他可以指点的,或许真有什么努力不可能达到的境界。他低下头凝视着面前闪烁着光明的火焰,忽地想起了什么,抬头四下张望,唤道:“姑娘,姑娘?你走了吗?” 明善、为善一惊,立即站了起来,警戒地环顾四周,为善喝道:“谁!谁在这里!” 牛大厨忙道:“小伙子别紧张,也是你们千羽林的弟子,和你们一样饿了才过来等我做吃的。”明善、为善半信半疑,不敢放松,牛大厨接着解释道,“方才见你们过来,害怕你们责怪才躲了起来。” 他向周围暗处问道:“姑娘,你走了吗?我这笼包子正在蒸着,你不吃了吗?两个小伙子和你一样都是来吃包子的,不会责怪你。” 听得牛大厨这么说,明善、为善又面露尴尬,明善语气温和了许多,道:“是哪位师妹,可否出来一见?” 黑暗中,一道身影动了动,向外走出,道:“好吧,看在梅干菜肉包的面子上,那我便出来了。” 乍听得此言,明善、为善便是大惊,猛一转身,望向黑暗中缓缓走出之人,上下打量,更是惊讶得如惊魂一梦,二人不约而同地叫道:“韩朗嫣!” 但见她貌如嫩叶初萌,无花之娆无果之盛;笑似清风徐起,非雨之柔非雪之寒。不是韩朗嫣又是谁? 牛大厨也尚未见过女子面貌,站起身抬头看向那人,亦惊讶得目瞪口呆:这不是传言已死了的韩朗嫣吗? 是这丫头!三袖盛会上,这丫头被梅干菜肉包的卖相吸引过来,还像他要了几个包子去吃的! 明善、为善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千言万语,不知从何问起,这个一直以来天真单纯的小师妹,在被关往悟室之时,二人便觉同情。后来听闻她死去的消息,二人惋惜之中更有痛苦,只觉世间又少了一分明丽的色彩,没想到今日她竟以如此突兀的方式出现在二人眼前。 从赏香大会当夜重伤到现在毫发无伤,仍旧带着明丽的笑容温暖见过她的每一个人的心房,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又是如何辛苦地重新回到这里? 二人惊讶神情渐渐变作同情怜悯,好半天才说出一句“韩师妹”,话未说完,已被牛大厨抢了先。 牛大厨激动得言语都有些结巴,惊喜之中更有长辈对晚辈的疼爱:“是韩姑娘吗?我,瞧我,还听信别人的话,以为你真的……” 第三百零一章 莫及 () “真的怎样啊?”韩朗嫣眉目间明媚的笑容中泛着泪花,上前抓住牛大厨的手臂,道,“大伯以为我起了吗?” “呸!既然都没事,这种不吉利的话就不要说了,怪晦气的。”牛大厨忙道,小心地凝视眼前明媚的女子,这丫头和三袖盛会之时一模一样的孩子气。 “韩师妹,见到你回来,真是太高兴了。师妹,这些日子都发生了什么,你受苦了吗?”明善感动地道。 “没有没有。”韩朗嫣放开手,看向明善、为善二人,道:“两位师兄放心,我只是受伤有些重罢了,如今都恢复了。” 为善上前一小步,不禁追问道:“你是不是流落人间,吃了不少苦?一路曲折,才回到了这里?” 韩朗嫣迟疑一下,诚恳道:“两位师兄,这事说来话长了,以后你们就知道了。”她朝牛大厨一笑,道,“今晚我们不都是过来蹭好吃的吗?为何还要问这些烦人的问题?我还等着梅干菜肉包出笼呢!” 牛大厨忽然一惊,忙做下去低头伸脖拨弄笼下火焰,大叹糟糕:“不好,这火势怕已经过大……还好还好,是过小就好,还可以调节。” “大伯不必担心,我相信大伯的厨艺!”韩朗嫣见状,轻轻一笑,回过头来看向明善、为善二人,问道:“两位师兄,方才听你们所言,似乎在修炼上碰上什么问题了,是吗?” 二人相视一眼,为善坦言叹道:“不是不久前才遇到的问题,一直以来就有,只不过不久前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罢了。” “究竟是什么事啊?”韩朗嫣眨眨眼睛,歪着头疑问道,“或许师妹能稍作解答呢。” 明善以难言的复杂目光看着韩朗嫣,叹道:“你不会理解的。你这样的天生奇才,又怎会知晓我等没有太高天赋之人遭遇的无奈。” 韩朗嫣更加奇怪,见明善低头移开了目光,疑问的目光便看向为善。 为善看了明善一眼,直言道:“你从俗世刚回来,不知知不知道无垠逃离千羽林一事?” “知道,一路过来,就听得有人谈及此事。” “你所听见的,别人都说,他是如何能够逃离临霄峰往悟室的?” 韩朗嫣迟疑一下,大概知道了他们所困扰的为何事,道:“他们说,是林妹妹闯入临霄峰,和那个女妖一起,救走了无垠。” 为善闻言,声音大了些,冲动地脱口而出道:“可若我说,他是自己从里面逃出来的你信……” “师弟!”明善忽地打断他的话,惊得韩朗嫣、为善身子一抖,牛大厨亦向这边看过来,他换缓和了一下语气,以无奈的口气道,“师父已经说了,当夜是我们醉了,就是林涟漪将无垠救出来的。” “师兄你竟也要承认?”为善薄怒,不甘地冲着韩朗嫣道,“我们真的没有说谎,无垠真的是凭着自己的修为,从里面以一己之力破解了结界逃出来的!” “师弟……”明善叹道,却没了方才的断然,只有无奈,在为善千真万确的直言后轻轻叹道,“师弟说的是真的。一个从**凡胎开始,仅仅修炼了十年的人,竟然真的破除了前代掌门设下的结界,不过二十岁啊!” “我们后来又不止一次去看过往悟室,结界上毫无破损迹象,即无垠是将整个结界阵法摸透了才出来的。”为善只有无奈地仰望,虽然如今无垠已非千羽林弟子,单是这份修为,已足够令人仰望。 上一个这么被正道中人仰望的人叫做“凌飞雪”。 韩朗嫣听闻明善、为善二人言及此事,并以如此望尘莫及的无奈感叹口吻诉说此事,不禁亦心生喟叹,亦有望尘莫及之感,道:“果然是天下难得的奇才!若令其继续修炼,假以时日,定然超越凌飞雪!” “凌飞雪?”牛大厨从头听到尾,只知那逃走的无垠很厉害,却不知道结界是有多难破,更不知道无垠究竟有多厉害,听得如此比较,才恍然大悟,心中惊叹不已,人间竟然有如此奇才! 这也是听闻此事之后,明善、为善反驳牛大厨所言之“努力一定有用”之理的依据了。若是天赋一般之人,穷其一生,都打不到这等天资卓越之人的一小半的。 无垠是这样的奇才,韩朗嫣也是这样。 明善、为善看着韩朗嫣,神情复杂,不过也没有到嫉妒的程度。 韩朗嫣低头沉吟,道:“你们说的此事,被掌门师伯、一众弟子认为是酒后胡言,也不是没有道理。” 为善惊讶,目中闪现不能为人理解的痛苦,道:“怎么,你也不相信我们吗!你不也是天赋异禀,如何不信世上还有人有你这般天赋!” 韩朗嫣缓缓抬头,道:“我信,因我相信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只是千羽林弟子,大部分人自诩天下第一正道门派的弟子,心中得意,却又同时见识了天赋高下之人的差距,又生失落。两种情绪矛盾交战,面对你二人显明无垠天赋几乎接近神人的实话,有几人愿意承认是真的?” 明善、为善陷入深思。 韩朗嫣目光渐渐透出深邃的明亮,深深呼吸,叹道:“即便是掌门师伯,在甫听得此言时,深心里也不愿承认是真的。因而一开始先入为主,便以为你们说的是假话了。” 明善、为善大惊;牛大厨先是愣了愣,似有思考,随即亦很惊异。 韩朗嫣迎着二人目光,坦然的面色一如从前面对十虹涧弟子程赴光挑衅之时。 三人所惊,不仅是韩朗嫣提出的原因,更是韩朗嫣竟敢如此猜测。 堂堂正道第一大派的掌门人,竟然被说成是嫉妒后生晚辈天赋的心胸狭隘之人! 身为门中弟子,被冤枉如此之久,面对这样一个解释,又陷入两难的挣扎。应当接受认可吗? 灶房中闪烁的火焰炙烤着上方笼中包子,生包子于煎熬之中不得不吸纳温度,一点点渐变成熟。包子的香味渐渐飘散在空气之中,寒冷的空气因美食之味而温暖了许多。 薪柴在火焰炙烤之中时不时痛苦地发出噼啪声,如痛苦地嚎叫。干柴味从火焰中迸发出来,挤开空气中尚未浓郁的包子香味,钻入牛大厨鼻间。 牛大厨留了一双耳朵倾听三人的谈话,同时敏锐的目光紧盯着跳窜的火焰。 第三百零二章 打探 () 厨工就应当把手头上的饭菜做好,那些江湖门派之事,即便是他一直以来崇敬向往的仙家中发生之事,也顶多作为谈资了。 除了薪柴的噼啪声,灶房中便只有呼吸声。 良久,明善面色难看,深深呼吸一口气,才缓缓道:“师妹,你怎可以这样揣度我门派掌门之想法?这是大不敬。” 韩朗嫣眸中闪现一丝失望,知趣地低下了头,承认道:“师兄,我错了。” 明善这才稍稍放松了呼吸,仿佛只要不再提这件事,他宁可承认他是醉酒说的胡话,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为善有些不甘地望了一眼明善,欲言又止,看向韩朗嫣,又是欲言又止,最终对谁都没有说话。 气氛一时冷了下来,韩朗嫣再次抬头,问道:“我们不谈这事了,那二位师兄知道为何无垠要在离开之前杀害胡衷恣吗?” 明善似很高兴能转移话题,很快便回忆道:“我们也不知道,都说是无垠嫉妒大师兄胡衷恣能与心上人大婚,又是西林最有望成为下一代掌印人之人,便心生愤恨,非要杀之而后快不可。” “他二人关系当真坏到如此程度?”韩朗嫣惊讶,“我记得三袖盛会上,胡师兄还因无垠与其他弟子不和,而特地为无垠腾出来一间房。渚沙师叔不同意他和林妹妹婚事之时,胡师兄也帮着无垠说话了啊。” 为善道:“我也奇怪,无垠被禁闭在往悟室面壁思过之时,胡师兄还经常来看望无垠师弟。记得在无垠脱逃当晚,胡师兄还为他拿了糕点吃。” “糕点?”韩朗嫣疑问。 “我也没想到,胡师兄和无垠都不像是会喜欢吃那种粉嫩颜色糕点的人。”为善道,“那妖女和林涟漪挟持了我和师兄,带我们到了往悟室中。我看到雪地里有一种一颗一颗的,颜色粉嫩的糕点。” 牛大厨闻言,从衣中掏出一半瘪下去的纸包,打开纸包,粉嫩的桔红糕一颗颗聚成一团。他微微皱眉,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又决定将桔红糕包好,欲藏回怀中。 不料韩朗嫣耳朵尖,听到了纸包打开又合上的声音,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手中纸上的一颗颗不知什么东西,便好奇地凑上去问道:“大伯,这是什么?” 牛大厨心头一跳,苦笑一声,还是将桔红糕打开,道:“还是被你们看见了,这就是你们方才说的糕点,桔红糕,要不要尝尝?” “桔红糕!大伯你知道我们说的那个糕点?”为善一惊,与明善都凑上去,三人围着,却挡住了灯笼的光芒。 不光明正大地点着灯是怕惊扰到别人,现在预感有什么事情要浮出水面,便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明善回过头,指尖亮起光芒,轻轻一弹,桌上灯明,房间亮堂。 牛大厨一边顾着蒸包子的火候,一边解释道:“如果没猜错,这个桔红糕就是你们说的那个糕点了。 “今天的新郎在成婚之前,曾经找我要些好吃的糕点,因为新娘喜欢吃糕点。尝了好几种,才确定要我做些桔红糕。” 他停了下来,欲言又止。 明善疑问道:“胡师兄知道无垠喜欢吃桔红糕,所以也给他带了些吧?” “不是。”牛大厨轻叹了一声,道,“三袖盛会上,曾经也有一个小伙子问我买糕点,却不是自己喜欢吃。” “而是像胡衷恣一样,是为了博红颜一笑?”韩朗嫣脸色隐隐沉了下来,仿佛一场暴风前的晴空万里。 明善侧面看见她的面容神情,不知怎的,心中暗暗觉得不妙,却又想不出如何形容如此神情,只觉这位韩师妹和从前有些不大一样了。 牛大厨微微摇头,却承认道:“是。” “是无垠?”韩朗嫣继续追问,眼角一动。 “我无意间对新郎讲到此事,新郎问我那小伙子的长相,确定了就是后来叛出的无垠。”牛大厨声音低落,似怜悯无垠,“谁能想到,当日郎才女貌的一对年轻人,如今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明善、为善紧紧皱眉,本想提醒牛大厨不能如此说,却还是没有说出来。 韩朗嫣也是低头伤感,方才那一抹隐隐的阴沉色彩消逝不见,却有淡淡忧伤的阴云笼在面容之上,她低声道:“世事难料啊。” 为善听得如此伤怀的故从她口中说出来,直觉难受,轻声道:“韩师妹,别伤心,你不是回来了吗,明日就回北林去和你师父师娘团聚吧,当下能有的牵挂,都要牢牢抓住。” 韩朗嫣看向他,勉强一笑,道:“嗯,我会尽快回去看望师父师娘的。”她看向牛大厨手中的桔红糕,问道,“大伯,林妹妹和张师姐都这么喜欢吃桔红糕,我也有点好奇它的味道……” 牛大厨忙伸手道:“你们吃吧吃吧,要是喜欢吃,我日后再做,你们只管到长晖城中找我要!” 韩朗嫣一喜,伸手便抓了几颗放入嘴中,香软甜糯的味道猛地弥漫开,充盈得满心欢喜,她不禁连连点头,道:“好吃好吃,怪不得她们都喜欢吃。” 明善、为善心生好奇,只是二人历来不怎么吃糕点,更别提这种看上去就是姑娘家才吃的糕点了,便不敢轻易尝试,为善吞了吞口水,问道:“真有这么好吃?” 韩朗嫣笑道:“你们还能怀疑牛大厨的手艺吗?要是怀疑还好意思来这里蹭饭吃?快尝尝!” 师兄弟二人相视一眼,还是半信半疑不敢尝试。 牛大厨把手往前一递,笑着催促道:“这丫头说得不错,我牛大厨的手艺,你们还能怀疑不成?桔红糕好吃难做,能尝到我做的是你们的幸运!” 明善只好在尊敬长者的压力下拿了一颗,有些胆怯地放入嘴中,牙齿一嚼,蓦然吃惊,双目瞪起,惊讶得几乎语无伦次,道:“这,真的,真的好吃!”他猛地转过头看向师弟,道,“你也尝尝,好吃!” 为善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明善抓了一颗塞入嘴中,他惊愕地被动品尝了一颗,没想到果真好吃,一边品尝一边喜道:“好吃。我在临霄峰吃了那么多年饭菜,还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糕点。” 牛大厨惊讶,随即更是欣喜自豪,将手中一包糕点都递给韩朗嫣,道:“那这剩下的半包都给你们吃了,我回去再做。” “这里不能做吗?”韩朗嫣有些失望。 第三百零三章 聚尝 () 牛大厨遗憾地道:“没有材料,做不了啊。反正长晖城和千羽林毗邻,你们来一趟也方便。” 听得此话,韩朗嫣眸中闪过一丝黯然之色,隐隐地更有泪花闪动。 牛大厨顿了顿,没有注意到这句话后韩朗嫣眸中伤心之色,转向明善、为善,呵呵笑道:“你们俩和当日品尝桔红糕的无垠一样,好像觉得男子吃糕点就很奇怪一样。 “实不相瞒。我和我家媳妇儿青梅竹马,她小时候就喜欢吃糕点,有一回我被她骗了尝了一口,突然觉得做个厨子也不错,所以现在成了长晖城第一名厨。今日之风光,都要谢谢我家媳妇儿啊。” 想到家中正等待他回去的媳妇儿,他心生挂念,脸上不经意间流露出欣喜之色,似乎是想到了明日做完千羽林西林的活之后回到家中又要面对的笑骂,他挠了挠头,傻笑了一下。 萦绕在鼻间的香味越发浓郁了,蒸过无数笼包子的牛大厨一嗅便知道将要熟了,便立即低头翻弄了一下火中薪柴,同时看了眼蒸笼四周萦绕的仙雾一样的白气。火焰小了下去,渐渐地便要熄灭。 “年轻人们,去坐着,一笼包子就要上来了。”牛大厨喜道,如每一次做完美食后流露的喜悦。 “啊!我的包子!”韩朗嫣欢喜地跑到桌边乖乖坐好,双目紧紧盯着一团蒸腾的白气。明善、为善紧随其后。 “好”牛大厨小心而娴熟地端起一蒸笼包子,微微弯着腰放到桌上,玩笑道,“临霄峰的灶房里特意放张桌子,不会就是特意为了你们这些来偷吃的弟子准备的吧?” 三人俱笑,待牛大厨将笼上盖子揭去,便有四只手先后抓起包子,随即是两声几乎同时的低声惊呼响起:“好烫!”“好烫!” “刚出笼当然是烫的。”牛大厨哈哈笑道。 韩朗嫣早有准备,捧着包子,两手一左一右交换着捧,几个来回后便不烫,可以下口了。明善、为善有样学样,等到手中包子不怎么烫了,才咬下一口。 “好吃好吃!”韩朗嫣赞叹道,“牛大厨不愧是长晖城第一大厨,厨艺就是高超!” 牛大厨憨厚地笑了,其中不好意思和自豪之意并存,他连连点头,道:“好吃就多吃点,这一笼都是……” “大伯不能偏袒她,我们也要吃的。”为善抢道,他手中包子已被吃掉了三口,露出梅干菜肉末的包子馅,诱人的香味飘荡在空中。 牛大厨更加高兴,道:“都有都有,不够再做。” 要么是三人都太饿了,要么是急着抢,不过片刻一笼包子便一个不剩了,三人撑着尚不算饱的肚子,再次赞叹牛大厨的厨艺。 牛大厨被夸得只觉站在云端,眼前万物都匍匐在他手中美食前,这一份得意,甚至都比得上终日站在临霄峰上的复掌门了吧? 为免得意忘形,他终于还是有些不舍地结束了对话,道:“好了,这夜都这么晚了,你们吃也吃完了,都快回去睡吧。我这一把老骨头,明日还要早起去西林,也得回去躺着了。” 三人这才觉得惭愧,明善忙道:“对不起,大伯,为了口腹之欲,耽误你睡觉了,我们这便离开。” 牛大厨忙道:“没事没事,年轻人不能饿着,吃点东西开心开心也好嘛。” 为善目光炯炯,不复方才对那些天才之辈的望尘莫及之无奈,道:“大伯,我们会好好努力的,就算不能像无垠、韩师妹这样突飞猛进,也总要问心无愧。” 韩朗嫣会心一笑,道:“师兄,我师父也常说,天赋既定,唯有努力才是自己能够掌握的一部分,如果连唯一能够掌握的一部分都疏于打理,岂不是等着吃坐山空?” “有理。”明善点头道。 “好,那大伯我等着你们修炼有成,得到成仙的一天。”牛大厨站起身,拿起空了的竹笼,道,“你们回去吧,我把这洗了就关门。” 三人欲站起身帮忙,牛大厨忙道:“你们坐下,我来我来。” 三人只好坐下,却也不好意思直接走了,便又说了一会儿话。 “韩师妹,临霄峰暂时没有你睡的地方,你要留下来的话,我现在去给你找一间空房间?” “不必,不麻烦你们了。”韩朗嫣忙道。 “你现在要回北林吗?这样也好,风师叔和裘师姨听闻你离世的消息后都沉痛不已,那位杜师弟更是沉痛得生了一场病。北林上下,若见你回来,定然欣喜。”明善道。 韩朗嫣面色忽地黯然,咬了咬牙,突然道:“两位师兄。” 明善、为善凝视着她,明善问道:“怎么了?” 韩朗嫣迟疑一下,还是道:“师兄,我不能回北林去了。” 明善、为善惊讶,为善忙问道:“为什么?你出了什么事?可是有什么人威胁你?” “没有。”韩朗嫣摇摇头,回过头看了眼牛大厨,明净的脸庞上少见地流露出深邃的宁静,她轻轻道,“师兄,人总要离开一个地方,去往另一个地方,没有人能够永远停留在原处。” “你们安于正道大业,我爱助人小业。所以我要离开,去往另一个地方,去帮助她们。” 明善、为善听得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她离开的原因与正道有什么冲突,为善不解地问道:“难不成正道大业和助人小业有什么冲突吗?完成正道大业,不也是帮助天下百姓吗?” 韩朗嫣摇摇头,眸中闪过一丝痛苦,道:“不,对掌门师伯,对我师父这样的人来说,是一样的,他们也更适合完成正道大业。可是两者对我而言,是不一样的。 “你想想,你们终日在正道之中待着,难道真的就是为了正道做事的吗?也许你们有这个心,但是,你们真的在做实事吗?你们有否离开过临霄峰,有否走进人间,去看看人间疾苦?” 明善、为善低下了目光。 从来没有,他们在临霄峰上不知待了多少个年头,却从来没有离开过,更不知道民间百姓究竟是如何受苦。 韩朗嫣眸中含泪,言语间情不自禁地落了下来:“看看,你们心系天下百姓,却从来不知道百姓是如何生活的。那些一直以来在水深火热中挣扎的人,其实也从来没有感受到你们致力于正道大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就算有一部分人经常在俗世之中往来,真的在为平民做事,可也有那么多人,进入正道大派,只是为了得道成仙,而非普度众生。” 第三百零四章 小业 () 牛大厨洗了竹笼,稍稍收拾了下一边的食材,这会儿正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这三个各有未来的年轻人。 明善、为善只觉得头颅沉重,在一句句话语中失去了挣扎的力量。 韩朗嫣深深呼吸,仿佛回忆起某种从前不曾一起意识到却一直深陷的梦魇,至今觉得心有余悸:“至于斩妖除魔,不是为了给百姓除害,而是想扬名立万。” 明善、为善猛然一惊,几乎同时猛地抬起头来,不可思议的目光直直地瞪着韩朗嫣,似盯着前所未见的恐怖的东西。 他们张着嘴,瞪着眼,才饱足的胃竟隐隐有些痉挛起来。 明善结结巴巴地问道:“师妹,你,怎么,怎么这样说?这些天,你,你,究竟,遇到了什么?” 韩朗嫣毫不畏惧地直视他,忧伤而凛然地道:“我只是见到了民间疾苦,意识到我们的正道大业,对他们而言意义太小了。” 明善似乎不能接受她的这番话,深深呼吸时亦觉得窒息,冷静片刻后缓缓道:“你想去哪里?进入俗世,再以一己之力,去帮助他们吗?” “各人有各路。”韩朗嫣长时间直视昔日同道的目光终于疲惫不堪,低了下去,脸颊上的微笑变得勉强,她缓缓道,语句中带着不舍的哭腔,“我也不知道,但总不会待在千羽林了。” 牛大厨微微摇头,看向韩朗嫣的目光中却是含着敬意。 她落泪不止,抬起袖子抹着眼泪,牛大厨忙四下看看,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巾子递给她,道:“孩子莫哭,虽然道不同,日后还能见面的。” 韩朗嫣乖巧地点头,抬头看向牛大厨,轻声道:“嗯,谢谢大伯。那我以后还能来长晖城找你要好吃的吗?” 牛大厨露出憨厚的笑容,安慰道:“当然可以,大伯给你免费做好吃的。” “你现在就要走吗?日后遇见危险怎么办?”明善终于接受了韩朗嫣所言未来的抉择,作为她昔日的师兄,担忧地问道。 如今明善已原谅了她的离开,她却反而不敢抬头看他了,然语气仍旧坚定地道:“我好歹也是正道大派千羽林的弟子,怎么会照顾不好自己呢?师兄放心。” 她顿了顿,又道,“我今晚再回一趟北林,看看我的师父师娘,然后就走了。两位师兄,请你们不要告诉别人我来过,就当我死了吧,以免同门伤心。” “当你死了?”为善凝视着她,不舍地道,“难道你日后是不打算和我们见面了?” 韩朗嫣眸中闪烁着不忍之色,如摇摇欲坠的星辰,放浪最后的光芒,她勉强的笑容分明有种诀别的味道:“见面了师父师娘肯定要把我抓回去呀……若是我想你们,我会回来在暗处看望你们的。” 她顿了顿,笑得稍稍不勉强一些,补充道,“若是临霄峰上戒备不够森严,或许我也能过来找你们玩。” 明善微笑,道:“也好……” “就不能你回来,然后请求掌门允许你作为千羽林弟子,进入俗世行善吗?”为善还是不甘地问道。 韩朗嫣无奈地摇摇头,道:“不可以啊。你们是正道大业,若我如此行为,开了先例,日后还会有第二例第三例。助人小业更容易,谁还刻苦修炼去管正道大业呢?” 为善不能反驳。 明善叹道:“师妹说得有理。”他凝望韩朗嫣的目光中也如牛大厨一般油然显出敬意,“师妹,上天赐予你这份天赋是应当的,以我师兄弟二人的眼界,配不上这份天赋。” 韩朗嫣腼腆地笑了笑,泪水已止住,她甜美的声音一如往昔:“师兄过奖了,应当是我浪费了这份天赋。” 明善摇头,自叹不如:“你那里浪费了,只不过把它用于另一种帮扶世人的方法上了。和你比起来,我从师掌门,终日待在临霄峰上修炼,实在是落了下乘。”他看向为善,道,“日后我也应当请求师父让我进入俗世,去看看真正的人间。” 牛大厨笑道:“好啊好啊,你们都来俗世,到长晖城的时候,我请你们吃美食。” “好。”韩朗嫣回过头向牛大厨一笑。 为善轻叹一声,终于接受了这件事,勉强一笑,开玩笑道:“这么看来,你也算是背叛了师门?” 韩朗嫣知道他是开玩笑,便吐了吐舌头,道:“算是吧。不过只要你们不告诉几位师长我还活着,在他们眼里我就不算是背叛师门。”她强调了“在他们眼里”五个字。 为善轻哼一声,别开目光,道:“自欺欺人!” 韩朗嫣笑而不语。 明善道:“好了,我们这一聊天,今夜又过去了很久。韩师妹,你不是还要去北林看你师父师娘吗,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去晚了恐怕要被习惯早起的同门发现。” 韩朗嫣反应过来,道:“哦,是啊,我现在就要走了。”她深深呼吸,凝视明善、为善,深深道,“两位师兄,谢谢你们的理解。” “没事,师妹你过得称心如意就好。”明善衷心祝福道。 为善叹了一口气,亦祝福道:“韩师妹,祝你一切遂心。” 韩朗嫣含泪,重重地点头,道:“也祝你们修炼有成,为正道大业竭尽力。” “孩子,你找到未来道路是好事,怎么还伤心起来了。”牛大厨隐去眼角泪光,笑道,“快去吧,我们都支持你。” 韩朗嫣感激地看向牛大厨,道:“大伯,谢谢你。” 牛大厨憨厚一笑,催促道:“快去吧,再不走这天都要亮了。你把这事当着我的面讲出来,就是信得过我,我保证也不会说出去的。” 韩朗嫣轻轻一笑,又扫了眼今夜同在一个灶房里的三人,抬脚隐入门外黑暗之中。 门打开又关上,寒冷的风趁打开的当儿闯进来给三个毫无防备的人冻得哆嗦了一下,门关上之时三人尚未缓过神来。 那个年轻的,喜欢玩闹的孩子,终于长大了。 以一种他们意想不到的方式,长大了。 几个月前还在三袖盛会上意气用事,和程赴光,和十虹涧其他弟子吵闹斗法的韩师妹,风师伯和裘师姨掌心捧着的明珠,今日竟要只身奔赴孤独的未来道路。 “师兄,她真是韩朗嫣吗?”为善迷茫地问道。 明善回忆着站在瞰生殿中的,站在往悟室外的那个韩朗嫣的模样,一边摇头,却一边道:“就是她。” 第三百零五章 天真 () 北林。 抬头凝望林中枝桠,枯木上挂着寥落的飞星。 韩朗嫣顿足在林中,站定良久,还是回眸凝望背后远处,掩映在枝桠之后房屋安寂的黑影,一眼之后,才回过头,凝望前方道路。 师父师娘,方才偷偷去看了你们,可惜没有见到正面,应当一切安好吧? 在夜时婚宴上,我看到师父了,他仿佛不甚愿意参加婚宴,是不是因为林妹妹和无垠? 是因为林恬师叔乃林妹妹亲人,风晰天师兄和叶筱钰师姐相好,也是因为我是林妹妹的好友吧? 若是为我挂念,伤了身心,才是不值得。 林中一双眼睛,忽地悄悄睁开,两道微弱的目光,似有意躲藏一般,落在韩朗嫣背后几步之外,却没有再向前看。 韩朗嫣启唇,手腕微动,轻轻问道:“你,究竟是谁?” 黑暗中那人一言不发。 韩朗嫣轻轻一笑,道:“既然都追上来了,为何不说个明白?” 二人僵持。 良久,那人忽然出声,寂寥而暗含悲伤的声音幽幽传出黑暗的枝桠:“韩师妹。” 韩朗嫣声音大了些,质问道:“杜枫香,十年前你便开始骗我了吗?” 寒风凛冽,她愤怒中难过的声音越过枝桠,狠狠打在那人面庞上。 她发着抖,却不是因为这寒冷的空气,她面庞愤怒之中,还夹杂着几丝恐惧。 黑暗中,他轻声道:“韩师妹,十年前你失了爹娘,如今十年过去,你可还记得爹娘的声音?” 他寂寥的声音,带着痛苦,带着挣扎,却万万没有后悔,如奔赴刀山火海的人,是向来明知刀片划破脚趾的痛苦、火焰炙烤灵魂的痛苦的。 韩朗嫣身子一震,麻木了一半。她杏眸圆瞪,似是不敢相信。张口欲言,却不敢妄言,嘴唇一动,终究闭上,于心间轻轻叹息一声。 原来如此…… 怎么会这样? 她缓缓低下目光,眸中恍然闪现爹娘的模样,然赏香大会后的夜间,佘晚舟道出他杀人凶手身份时猖獗的模样,随即涌现在脑海中。 “我记得林姨带着林涟漪刚到茯苓村不久,我和林涟漪,还有江沨夜,哦,江沨夜是我们的另一个好友,我们三个相互认识,成日玩在一起。当时我爹娘就告诉我,不要和林涟漪走太近,因为她满口江湖话。 “江湖是什么?” 韩朗嫣鼻尖一酸,心中不禁也这样暗问自己:“江湖是什么?” 黑暗中,他,那个十年前无比憧憬江湖侠客生活的人,在凄冷的风中,在凌乱的夜里,把他理解的江湖缓缓道来:“我问我爹娘,江湖是什么? “正在做饭的娘敷衍着说,反正就不是普通人应该待的地方。有一回我和我爹去打猎,我爹告诉我,江湖人很厉害。我们做猎人的,最厉害也就是百步穿杨,比别人多打几只猎物果腹赚钱,但是江湖人可以腾云驾雾,翱翔天边,哪里不能去?” 杜枫香轻轻哽咽一声,或许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吃力地冷静下来,接着道,“那时我想,江湖应该是一个有一条大江和一片大湖的地方,那里住的人都是长着翅膀会飞的人,像水鸟一样。 “他们一定都像水鸟一样饿了就吃鱼,渴了就喝江湖里的水。他们会随着长大而飞得越来越高,有一天能飞到我们的茯苓村中,或许也能带我一起飞在天空中。 “所以我嚷嚷着要吃鱼,要像他们一样飞在天空中。” 他傻笑了一声,痴傻之中尽是悲痛。 韩朗嫣心中一痛,她眸中泪光闪烁着同情,蹙眉之中,再没了最初的愤怒,也释然了被欺骗的难过。 如果她在茯苓村中,她早点认识他,她一定要告诉他: 江湖不是这样的啊! “我是不是很傻很蠢?”杜枫香悲凉地回忆着十年前那个愚蠢的自己。 她听出他在摇头,他决然地摇头,否决着从前愚蠢不堪的自己。她也摇头,想安慰他,却不知说些什么。 “我爹娘也笑我傻,被我缠得烦了,却也解释不上来,便让我自己去问林涟漪,江湖究竟是什么地方。 “林涟漪告诉我,原来江湖就是修炼之人的世界,区别于世俗世界罢了。修炼之人有更强大的力量,又可以拥有法宝,所以能够腾云驾雾。” 他忍不住轻轻一笑,再次摇头,“所以江湖之人没有翅膀,他们住的地方不一定有江有湖,他们也未必喜欢吃鱼。” 韩朗嫣再也忍不住,落下了眼泪,轻轻抽噎一声。 黑暗中那人脚下动了动,地上似有一片枯叶为其践踏,发出干脆而嘶哑的声音。他幽幽问道:“你哭了?” 韩朗嫣张口,却只说出一个“我”字。 “为什么要哭呢,哭的不应该是我吗?”他话语中情绪一动,潜藏了一闪而逝的对她的温柔,转而继续深陷于自嘲的沉痛之中。 她也真的,就没有发现。 他继续回忆:“我问林涟漪,她会不会法术,能不能腾云驾雾。她说,她想,可是林姨不让,因为江湖中有正邪纷争。然后,她解释了正邪两道的纷争。 “我说,我想进正道,我想斩除邪道,成为大侠——你知道我要成为的人是什么样吧?就是你爹韩字湖韩大侠那样。” 韩朗嫣哽咽地回应一声:“我知道。” “林涟漪说,那得看有没有高人愿意收我为徒。我自诩茯苓村最好的猎人后代,当时已经会百步穿杨了,我想只要我愿意拜师,怎么会没有人愿意收我为徒呢? “所以我发了疯地想离开茯苓村,我想到林涟漪口中的千羽林、百琐庄、十虹涧里去拜师,成为大侠,匡扶正义,为民造福。” 他顿了顿,忽地摇头失笑,笑得悲怆如遗恨的枯叶,熬到了即将迎来春天的季节,终究还是飘零在树根之前。 “是不是很可笑?一个小屁孩,自身难保,竟然还心怀如此宏图大志。”他似乎笑出了眼泪,笑声分明有几分哭腔。 韩朗嫣悲伤地笑着,是很可笑,谁当年不是这样的呢? “可是那个时候,我做梦都想有一柄仙剑,在天空中遨游啊! “虽然我知道了江湖不是真正的一条江一片湖,我还是梦见过我站在仙剑上,飞过滔滔江水,飞过连绵的湖泊,然后到达一个隐世的仙门宝地,在隐世高人面前跪下,志得意满地喊他一声师父。” 他言辞越发激烈,仿佛就是昨日梦境。 第三百零六章 骑虎 () 韩朗嫣想抬起衣袖擦一擦脸上的泪水,寒风下泪痕两道,风干的刺痛令其不适。可是她不敢打扰沉浸在那个美好梦中的人,虽然这个梦,和真实的世界相差太远,以至于,每次想到它,都觉得心头刺痛。 “我期待有一天,一个隐世高人来到茯苓村,并且愿意收我为徒。后来,不久,真的有一天,来了一群修炼之人。” 韩朗嫣知道,这是一切不幸的起始,十年前异宝出世,是她和杜枫香共同的不幸的起始。 “他们说我们村边的森林里有宝物出世,接下来几天,都陆陆续续有很多人进来村中。我高兴得迫不及待,想找一位厉害的师父拜师,眼花缭乱不知当拜谁为师。” 他停顿下来,深深呼吸,她听见他的呼吸,沉重得显得困难。再开口时,已将所谓豪情壮志,藏在了遥远的过去。他嘴角抽搐:“可笑,最终,却拜了一个邪道之人为师。”自嘲到了最后,成了嘶哑。 静默。 寒风呜咽,似为谁的命运悲号。 “令父令母,”韩朗嫣低声问道,“可还安好?” 他先是延迟的沉默,仿佛暂时听不见外界的声音,待反应过来,才痛苦地道:“不知。”他摇头,“我不知。尽生说他们活在一个安的地方,我不知道是哪里,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活着。” “尽……”韩朗嫣惊目瞪起。 竟是他! “他从狼的口中救下了我爹,此后我却再也没有见过爹娘。”他寂寥的话语,陨落在江湖纷争的险恶之中。 “尽生是鬼双城的掌事,向来行事小心。他要你卧底千羽林必是为了长期打算,多半不会杀了你爹娘。下次你找机会离开千羽林,在千羽林之外,或许他会愿意以隔空传音之类的法术让你知道你爹娘还活着。”韩朗嫣安慰道。 这句安慰,还算是有些底气的,杜枫香虽不知韩朗嫣为何如此确信,身处终日的惶恐之中,他却不得不信,惊疑地问道:“果真?韩师妹……” “是。只是要见到却没有这么容易,你按我说的去试一试。” “如果是真的,我这,十年辛苦,身心折磨,总不算白费。”杜枫香惊喜不已。 “我问你,尽生派你过来,究竟是为何?”韩朗嫣望向黑暗中层层枝桠后的房屋,紧张地问道。 “我……”杜枫香不能回答。 韩朗嫣转过目光,凝视黑暗中他的方向,不安地蹙眉问道:“是否要你刺探千羽林消息,为来日正邪之战做准备?” 杜枫香沉默。 韩朗嫣心头一跳,看来是了。她眨一眨酸痛的眼睛,继续问道:“你有没有做过伤害师父师娘的事?” 杜枫香立马回道:“没有!卧底十年,我从未伤害过任何一个千羽林弟子。正邪大战还没有开始,我也暂时毫无用处,我什么都还没有做!” 韩朗嫣心头微微一松,语气缓和了下来:“正邪之战,在何时?” “我不知道。尽生没有说过,我猜至今天涯教都没有这个打算。万寒径忌惮鬼双城势力久矣,鬼双城这些年来也收敛了不少,连城主和城主夫人都闭关去了。即便将有正邪之战,这带头的,也不会是鬼双城。” “但愿,正邪之战不会那么快开始。”韩朗嫣轻叹一声,又道,“杜师兄,我会帮你找寻你爹娘的下落。若是找到了,你也可免除卧底身份,重回正道。十年前的梦想,仍旧可以实现。” 杜枫香惊喜:“师……师妹,你愿意帮我……”他说到一半,突然住嘴,颓然一叹,道,“算了,师妹,你拿什么帮我?鬼双城偌大一个邪道分派,岂是你我两个正道小弟子可以匹敌的?一旦事情败露,恐怕我的爹娘会遭遇不测……” 他忽地再次顿住不说。 “师兄?”韩朗嫣轻轻问道。 “韩师妹,”杜枫香忽然警觉地问道,“你要去哪里?” 韩朗嫣一惊,不知如何回答。 “你方才是偷偷回去的,看到了我飞鸽传书出去,也没有阻止,只是引我到这里来——你不想回来!”杜枫香言语间已有逼问语气。 韩朗嫣蹙眉,心中慌乱,悄悄后退一步。 杜枫香向前一步,继续逼问:“你说你会帮我寻找我爹娘下落,你一个人怎么寻找?除非——你背后有一群人,”他喉咙收缩,忘记了呼吸,“有一个门派!” 韩朗嫣忍不住又后退一步,手臂上亮起一圈白芒,透过衣袖传出淡淡光泽,如一圈氤氲的迷雾。她手腕微微一动,白芒顺着手臂滑落到手腕上,君影草花叶盛放之态,不曾随四季变化。 悠远的白芒中,君影草淡淡的芬芳散入寒风,丝丝缕缕抚摸着杜枫香的鼻尖。 “韩师妹,你是不是……”杜枫香一字一顿地逼问,两道明亮的目光穿过寒空,逼得韩朗嫣不敢直视他,其目光中尽是难以置信。 韩朗嫣后退第三步,忽然直视他,决然道:“师兄,今夜来此,我是为看望师父师娘,此后不复再见。我所能做的,只有帮你找到你的爹娘,好让你替我留在北林为师父师娘解忧了。” “我不用你帮忙!”杜枫香焦急得愤怒起来,“韩朗嫣,就算你救出了我爹娘又如何?此事为尽生知晓,他必然暴露我身份,到时我也只能作为阶下囚像无垠一样禁闭于往悟室中!” 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可怕,稍稍冷静一下,才又接着道,“再说,即便我逃于千羽林外,你救出了我爹娘,难道尽生就不会追杀上来吗?我还是不能见他们……还要他们为我担惊受怕。” 韩朗嫣手腕上的光芒暗淡了下来。 “我已是骑虎难下,你不必帮我了。生死有命,都是我一家的事。可你应当回到千羽林,师父师娘都希望你能回来,下一次三袖盛会,我们都等着……” “杜师兄,”韩朗嫣断然打断他的话,目光不曾抬起,她顿了顿,才低声反问,“你说你是骑虎难下,岂知我不是?” 杜枫香惊疑,却怎么也想不到原因,只好问道:“你?” “我。”韩朗嫣叹道,“可我不是为我自己,我离开,是因有很多人需要我。” 杜枫香不解:“为什么?” 韩朗嫣幽幽道:“有一群苦难的女子,出生于艰难的世道,不得已相聚取暖,她们需要保护。而天下,还有很多这样的女子,在等待有人解救。” “你说的是……”杜枫香似乎知道了什么。 第三百零七章 离乡 () “凌影阙!”韩朗嫣说道,说得理直气壮,说得毫无愧意。 那个邪道天涯教四大分派之一的凌影阙,令人闻之则恐惧丧胆的地方,便在她口中,成了天下苦难女子的庇护所,一个需要保护的地方。 杜枫香惊得愣住了,片刻之后才缓过神来,哈哈大笑道:“什么!你说什么!那个邪道之地,你说那些伤天害理的邪道之人需要保护! “哈哈哈!你难道忘了,凌飞雪活着的时候,凌影阙是如何在天涯教中呼风唤雨,是如何在天下向正道叫嚣的吗!你居然说,她们需要保护!” 韩朗嫣惊怒,却又悲凉,便听着他刺耳的笑声,看着他笑到脸部抽搐只好不笑,从黑暗中走出。 君影草白芒复亮起,闪烁着纯净的光辉,映着她纯净的面庞、纯净的神情,也照亮了对面杜枫香的复杂神情。 今夜她才看清,原来他从前看似无忧无虑的脸庞,原来隐藏了这么多无奈。 笑过之后,杜枫香恢复冷静的正色,严肃地问道:“韩师妹,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做什么吗?” 韩朗嫣愤怒地张口,话语出口时却变成了冷静的无奈:“知道。” 杜枫香眸中闪现惊异之意,面上神情变化数次,甚至有铁青之色,面前女子直视着他,其面容仍旧满是坚毅。他终而颓然,紧皱眉目,道:“我能说什么呢?我不过自身难保,你说你知道,我便当你真的清醒吧。” 他动了动喉口,低声吐出一句话:“你要走,我如何能拦得下你?”他低下目光,道,“唯望你来日安然无恙。” 韩朗嫣惊讶,君影草光芒明灭一阵,她轻声唤道:“杜师兄。” 伤怀还是无奈,都淹没在这骑虎疾奔之中了。 “师妹,你不会揭发我了吗?” “不会,你也是被逼无奈。再者,如果我揭发了你,鬼双城还会派别人过来。我相信你会手下留情,却不能保证下一个卧底会这么仁慈了。” 二人相视,无言。 韩朗嫣觉得不好,只好先道:“那么,就此别过……” “师妹,”杜枫香目光颤抖,凝望她的眉眼,似要将她明丽的面容镂刻在心上,“以后,真的不回来了?” 韩朗嫣迟疑,心有不安,思虑一下,还是答道:“不回来了,如果你进入俗世,或许能见到我吧。” 杜枫香收回不舍的目光,再看也没有意思,她不会为他停留,他只是低头苦叹:“凌飞花究竟是怎么骗你的,你竟心甘情愿堕入邪道。” “她没有骗我。杜师兄,凌影阙的女子,真的都是苦命人。”她只解释了这么一句,该信的人便会信,不信的人始终不会信。 杜枫香勉强一笑,道:“凌飞花愿意收留你,定然看中了你的天分。凌影阙这一辈弟子中,你当是领头者吧?” 韩朗嫣避开目光,微微点头,道:“师父已经给我赐名‘凌飞霏’。” 杜枫香目光一动。 凌影阙中女子多姓“凌”,但只有凌影阙阙主定下的下一代阙主才能在“凌”后加“飞”字,凌飞花给她赐名“凌飞霏”,其含义已明了。 杜枫香为其忧心道:“来日你若遇上正道之人,该当如何啊!” 韩朗嫣抬头凝望他,酒窝里盛着感激的笑意,却见他毅然转身,道:“韩师妹……凌小阙主,来日再会!” 他转过身,望向黑暗中寂静的房屋院落,猛地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气,余光最后瞥了下侧面几步之外的师妹,再不停留,向前奔去。 韩朗嫣,或者是,凌飞霏,目送他离去,泪水潆洄却不落下。她眸中忧伤渐渐凝固冷却,却有一丝不解的迷茫,于迷茫之中,思索而不得答案的痛苦扎得头脑突然一痛。 她猛地甩了甩脑袋,深深凝望了一眼那个方向,暗暗祝福那里的人。 转身之后,她一抹明丽的笑容收回心间,轻盈的身体化作一道黑影融入枝桠层层之中,向远方而去。 十虹涧。 十虹涧若解释为一个门派,则是当今天下排名第三的门派,名动天下,其门中弟子于江南一方更是受百姓崇敬。 若解释成这个门派所在的地方,如千羽林这样,则是南山、北山中的一片山涧,大大小小的山涧有上百处,飞泉瀑布,涧水流溪,潺潺水声终日不绝。 其中最大的一处山涧就是十虹涧,十虹涧创派祖师黄济世就是在此参悟了十虹,修炼大成。后又在山涧之中找到了镜花剑,才依托十虹涧之地,建立了十虹涧这个门派的。 然这些都是门派从第一代弟子传到现在的传说,除了黄济世本人,便再也没有人见过十道彩虹同时出现了。即便是黄济世的弟子都从来没有见过,更不必提从中悟到点什么了。 只是十虹涧就这么代代传说下来的,十虹涧门中弟子自然相信,否则也不会拜入门中了,为十虹涧庇护的一方百姓更是把十虹涧当成仙家宝地,自然也不敢怀疑十虹同时出现的传闻之真实性。 虽然如今只如世间其他寻常之地一般,只在特定的时机出现一道彩虹,但因其毕竟是十虹之一,每每出现于暴雨之后,便有弟子驻足抬头凝望,拼命地想要悟到点什么。 当然也有相当一部分弟子在暴雨之前就冲到山涧附近的好位置去,抢占附近的山洞,暴雨过后天一放晴就鱼贯而出抢占好位置,仅仅为了试试自己有没有可能参悟彩虹。 听说从前开初几代时,十虹涧还很防备别派前来拜访的弟子,生怕肥水流了外人田,自家没悟出什么,反倒被别人悟出什么来。便有师长在接近彩虹的地方设下结界,禁止外人靠近。 不过时日久了,发现不管是否禁止,反正连十虹涧涧主都再也没有悟出什么来,更何况别派小弟子,便也不再设限。 于是乎,这片能够看到彩虹的山涧,成了前来拜访十虹涧的别派弟子必去之地。 当然,往往有幸恰好遇上一场能够产生彩虹的暴雨,从而得以如愿前往参观彩虹的人,回来之后心情都不甚好。这也是自然的,和十虹涧弟子争抢得头几乎挤破,才可能占到一个好位置,偏偏除了山涧中景色比别处稍稍好看一点外,也不过一无所获。 这还是在十虹涧弟子比较守规矩知道先来后到的前提下。 如此还不如在外面找一个高楼,站在楼阁中等暴雨停,再远眺天边美景,岂不舒适至极? 第三百零八章 禁地 () 然正如十虹涧弟子从来不会放过参悟彩虹的机会,前来拜访十虹涧的外派弟子也从来不知道吸取教训,彩虹非看不可。 可惜如此风水宝地,每每迎来暴雨,便要被数以千计的弟子涌上来一番践踏。 几乎每一代十虹涧师长看到此情此景都要一声无奈的感叹,老祖宗打拼下来的门派之地,就要被他们踩得寸草不生了。所幸暴雨不是常有,否则门派基业毁矣! 另一边,离十虹涧有些距离的地方,却是迥然不同的寂静了。 那里是十虹涧的禁地——寒星台。 供奉镜花剑的地方。 大约八百年前,十虹涧动用镜花剑,带领天下正道,在老祖宗开辟的地盘,与一非人族生灵开战。战是胜了,只是从此镜花剑寂然。 世人都说镜花剑毁了,十虹涧师长矢口否认,并以谣言之名,四处追查谣言源头,却没有结果。 只是镜花剑真的就没有再出世过。除了十月阁和十虹涧的师长,谁还见过镜花剑? 若是镜花剑完好,为何不能拿出来给世人证明? 有人这般嘲笑,似是确认了镜花剑已毁。然十虹涧上下虽不肯向世人显现镜花剑,却坚持镜花剑完好无损。世人信不信,那是世人的事了。 然十虹涧正道第一大派的名声,终究因为那柄不知道是否损毁的镜花剑,被日积月累越发势强的千羽林夺去了。 距离镜花剑上一次现世已是八百年过去了,从开创门派之初到现在,一向专门负责守护镜花剑的十月阁,仍作为十虹涧神秘的分支,静静地传承着。 这一届的十月阁有一例外,护剑使淬弦在三袖盛会上昙花一现,令这个一向神秘的分支再次成为正道众人议论的话题。 淬弦在三袖盛会上展现出的强大力量,震慑住了其他门派大小弟子,众人都说若非赏香大会后淬弦没有发现千羽林、百琐庄弟子除了和香城,成为榜首的应当就是淬弦了。 随着十月阁的名声传扬,镜花剑的状况也再次引人好奇。 若是镜花剑毁了,十虹涧何必至今令这样强大的护剑使守护镜花剑呢?仅仅是为了掩人耳目吗? 众说纷纭之中,淬弦回到了十虹涧,众弟子得到消息,本想欢迎她,她却提前回了十月阁禁地之中,或许就是不想见到欢迎的大场面吧。 十月阁名声一震后再次回归了平静。 江南的冬日比千羽林温暖得许多,云雾缭绕亦比千羽林的深夜淡了许多,清亮的月光洒落于山涧,融入清水之中,相互交缠流淌,在飞泻的欢鸣、蜿蜒的吟唱中闪烁着柔和的光芒,倒映水边坚硬的石块和树木,似情人眼中的情人,脉脉的温柔中尽是小家碧玉的美态。 溯流而上,直至一座古旧的石碑,其立在上游的溪流不远处。碑上以古拙的笔风刻画着“禁地寒星台”五个字,一笔一划深深嵌了进去。 石碑前一丈开始,便是一片结界,左右绵延,将前方一片深林笼罩,莫知宽广,莫知边际。 从外面望去,仅能看到一片深林。亭台楼阁,以及十虹涧的圣地寒星台,没有丝毫踪影。 此时石碑外一丈处站着一个人,他长袍庄严,俨然修为高深的师长模样,面露威严,威严之中更有隐忧,凝望着石碑正后方,亦是结界正中央的地方,不知究竟望见了什么。 他白发飘扬,苍老的容颜上浮现着浓重的风霜,如深秋天明前后,浓重得推门望去便是白茫茫见不得半丈之外前路那般的白雾。 忽地结界之中一阵隐约的呼啸,越发逼近结界外的人。空中却仍旧毫无动静,没有人影,亦没有鸟雀。 “嗤——” 轻轻的一声破空之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穿透结界。结界外的人身形一动,轻飘飘向后退了一大步,约莫一丈。 一道人影,自结界边缘现出模样,缓缓走出,直至现出身模样,才停下脚步。 她八岁模样,面目稚嫩,腰际一颗流映着蓝玉光芒的珠子,仰着头与男子直视,轻轻一笑,道:“涧主,好久不见。” 这位护剑使,自然只能是芈灵念了。 面前这人,竟就是十虹涧的涧主万俟离。 男子默默,没有回答。他直视她的眼神中没有丝毫对她不敬的不满,平静得像这深夜月光一般深沉。 芈灵念目光一转,碎发缕缕,随风飘扬,年纪轻轻却不经意间显现出一丝半缕这个年纪少见的妩媚,或许是夜色渐染,不留痕迹。她见他不回答,便继续问道:“怎么没有忙着参悟彩虹,却来见我们了?” 万俟离缓缓张口,微张的嘴唇吐出一声尊称:“芈护剑使,可否借用一点时间,让我知道一下你们在俗世中干了什么?” 芈灵念挑眉,有些不满地问道:“你不是说,此事都归我们管吗?怎么还怀疑我们?” 万俟离冷静地道:“我并非怀疑你们,只是我乃十虹涧之主,十月阁再厉害,也是我十虹涧的分支,你们有什么决定,至少也要让我这个十虹涧之主知晓。” 芈灵念噘着嘴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低下头避开他的直视,道:“好吧,我看你在外面也等了好几天了,我便告诉你吧。” 万俟离眸中闪过一丝怒色,但只是淡淡一笑,依旧平静地道:“岂止是几日?千羽林西林大弟子胡衷恣因重伤推迟了婚事,如今他的婚事已结束,芈护剑使才终于愿意抽空见我。” 芈灵念抬头凝望他的面容,狡黠一笑,道:“你以为胡衷恣是为我们所伤的吗?”万俟离惊疑,似有明白,她接着更加明白地道,“不是。” 万俟离目中闪过一道敏锐的精光,皱眉惊讶地问道:“是无垠?” 芈灵念点头轻叹道:“你敢信吗?真的是无垠。” 万俟离见惯了天资卓越的人,却也不敢相信世间有这等人物,脸上显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片刻之后却明悟过来,不同于芈灵念地深意一笑,道:“他的确是只身逃离,却不是凭自身能力逃出来的。” 芈灵念疑惑,半信半疑,问道:“你又不在那里,你知道了什么?” 万俟离凝望着这个看上去稚嫩孩子般的人物,淡淡一笑,其中隐然居高临下之意:“我是一派之掌门,见得自然比你多。那个千羽林,暗地里在盘算着什么。” 第三百零九章 信任 () 芈灵念惊疑,只是她清楚万俟离没有骗她的必要,便追问道:“怎么?你发现了什么?” 万俟离深邃的目光遮掩了他一切真心想法,他只是半转移话题地悠然道:“谁家背后没有秘密?我十虹涧中,你们就是最大的秘密。” 芈灵念知道他不愿多说,顺势嗤之以鼻:“看来你似乎没有尊重你门中秘密的打算,竟然将淬弦派出去给你打天下。” “我方才说了,十月阁再厉害,也是十虹涧的分支,你们为十虹涧打天下,也是应该。” 芈灵念看不惯他踞理的模样,不满道:“如今淬弦为那女妖白绫重伤,回来的时候命悬一线,你们只顾着我们有否做什么出格的事,楚菡萏那悍妇天天在这里逼着要见我们。”芈灵念侧目,“你们便这么不信任我们?” 万俟离声音低下去,稍稍有了些道歉的意思:“并无此意,淬弦为我十虹涧,为天下百姓重伤,我们看在眼里,因而楚菡萏才经常过来询问伤情。” 芈灵念怒气未消,双手交叠抱于身前,眸中竟闪现出泪花的晶莹:“不用你们假惺惺,你们忌惮我们身份,巴不得我们死……” “芈灵念!”背后结界中忽地走出一人,却没有方才的“嗤”声。 芈灵念愤怒地轻哼一声,回过头看了那正于结界墙壁上显现出容貌的人一眼,干脆一甩手,瞪了万俟离一眼,道:“好好好,我不会说话,你来说。”言罢,她一跺脚,转身没入结界之中。 万俟离听得声音,便知是谁,语气中带着敬意,称呼道:“知醉阁主。” 知醉身影从墙壁中托出,窈窕的身段于黑衣之下更显魅力,她双手捧着一个酒罐,向万俟离走近。 万俟离看到她手中酒罐,不禁皱眉。 知醉笑容中透着不能深掘的深意,直视万俟离的双眼,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又道:“芈灵念不会说话,涧主不必挂在心上。” 万俟离颔首道:“这是自然。十月阁为我十虹涧尽心尽力,一向也是在为天下付出,我如何能够怪罪?” “涧主如此信任我们,实在令我们过意不去。”知醉微笑,递出酒罐,道,“此事已过,这些小事就不必计较了,涧主尝尝这酒吧,这是我在千羽林边上的酒摊买的,觉得味道不错。” 万俟离微笑着凝视知醉双眸,道:“多谢阁主赠酒。本涧主不会喝酒,便只尝一点吧。” “好。” 万俟离抬手一招,酒罐中跃出一束酒水,飞入他掌心,他捧酒至嘴边,一口喝下,轻轻一甩,掌心酒水扬起一道酒花,落在地面,轨迹成一道笔直的线。 知醉收回酒罐,问道:“如何?” 万俟离微微一笑:“好酒。” 知醉低头,凝视手中酒罐,随即仰头,狠狠地灌下一口,酒水入喉,酣畅淋漓,辛辣融于胃腹,暖流扩散身,她放下酒罐,缓缓低下头,至直视万俟离,笑道:“这酒一下肚,站在冷冽的天气中,都觉得温暖了许多。” 万俟离会意,双眼微眯,深深呼吸,终于低声道:“是本涧主多疑了。阁主放心,日后所为,我和殷师弟、楚师妹,都不会再过问。”他顿了顿,还是加上一句,“只要让我们知道你们做过什么,让我们有个准备即可。” 知醉歪头轻笑:“涧主大度,是我等不能比。若十月阁上下有得罪之处,还望涧主海涵。” 万俟离庄重地道:“我相信十月阁。” 知醉这才正色,道:“我回来以后一直为淬弦的伤势担忧,一时不能得空出来将我们所行告诉涧主,现下便趁空讲个清楚吧。” 万俟离郑重道:“洗耳恭听。” 二人言谈,许久之后,才相互告别离去,十虹涧涧主走向彩虹的方向,而知醉隐没入结界之中。 结界之墙壁,足有一丈厚,走在其中,不见星月之光,只有一片凝实的黑暗。知醉早已习惯了这片凝实的墙壁,走在其中,仿佛在岩石之中行走,周身不是流水般的轻快舒适,而仿佛是每一寸前行都是绞尽脑汁地钻入。 几步之后,眼前亮起一片明亮的光辉,她娴熟地闭上双眼,再往前走两步,周身一松,围绕羁绊的压力尽消失了。 清洌寒冷的风吹得她长发飞扬,如水墨的飞舞。加上其自身黑衣,便仿佛一团浓郁的水墨,便要在风中化作羽翼,染尽此处的每一寸空气。 这片风,如水一般清洌温柔。 带着微微的湿润,浸透衣衫,浸湿她缓缓睁开的眼眸。 放眼望去,满天月华星辉,璀璨逼人。夺目之光,挤满结界中的每一丝空气。黑夜之黑,无处遁形。长风潆洄,冷夜凄怆,顷刻间化作永恒的眼泪。 九天银河,飞流直下两万里;八方皎溪,明光长泻三千年! 每一寸碧草,每一点幽花,枝桠或是嫩叶,尽被照耀得饱足不已,连自身也闪烁出光芒来。 可惜世上只有十月阁,能见到如此最像白昼的黑夜。 眼前一座高台,巍峨地伫立于天地之间,莫知其高,莫知其广。一道宽广的大道,并两旁庄严的石柱,从正前方不远处直通向高台。其上下,在此处便隐约可见,种种花纹缭绕,似鬼神之工,造化雕刻。 寒星台! 巍峨的高台边上,被挤在结界边缘之地,有一楼阁,隐约轮廓,精致高贵,只是相比于高台,实在是小之又小。 十月阁。 知醉向前走了几步,深深呼吸着湿润的空气,双手张开,随性地伸了个懒腰,而后抬手喝酒,淡淡的酒香晕染得周围空气也有了醉意,又渐渐地淡化。 “和万俟离说话是不是很难受?”身旁传来一句好奇的疑问。 知醉转过头看了芈灵念一眼,又转回去凝望月华星辉下无比明亮的高台,眸中显出几分厌倦,道:“是啊,这些老家伙口口声声说相信我们,还是……”她鄙夷地摇了摇头。 芈灵念回过头凝望不透明的黑色的结界,仿佛从中看到了万俟离的身影,冷冷哼了一声,道:“希望他们别忘了是谁在守护镜花剑!”她看向知醉的背影,忧心地道,“韩朗嫣死了,林涟漪也有危险,我们要不要再去找找别的人选?” 面前那凝望着寒星台的女子微微动了动身体,轻轻叹道:“哪有这么好找?你是对林涟漪怀疑吧?” 第三百一十章 深林 () 芈灵念直言道:“韩朗嫣可信,因此我和淬弦在三袖盛会上就开始计划此事了。只是林涟漪心思深重,不像韩朗嫣那样好掌控,恐怕……” “不,”知醉缓缓道,“心思深重,不代表就不能承担大任了。我猜测,或许最后承担大任的,真的就是林涟漪了。” 芈灵念惊讶,半信半疑,随后放弃,低头颓然叹道:“以后的事谁知道?”她忽地想到了什么,抬头谨慎地凝望知醉,小心地问道,“我进入十月阁之前,你是不是也是这么说的?” 前方知醉呆滞一下,忽地轻轻一笑,回眸望着她,又有些居高临下地得意道,“在我之后进来的人,都被我这么说过。” 芈灵念悚然一惊,呼吸一滞,随即脸色一阴,沉声骂道:“恶毒女子。” “恶毒?”知醉转过身,悠然笑道,“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在为天下贡献啊。”她举起酒罐,一边饮酒,一边走开,像十月阁楼阁走去。 芈灵念仍觉悚然,缓了片刻,才凝视着面前巍峨的寒星台,愤怒而不甘地冷笑一下,低声喃喃道:“大任?天下大任?” 伫立在月华星辉下的寒星台如白璧般无瑕冷静,它躲藏在孤寂的结界之中,闭目凝望着世界的纷纷扰扰,独享仿佛永恒的安宁。 月华星辉,今夜唯有寒星台上才有如此明亮,别处都是黯淡一片。 这里,在这片幽黑的深林里,更是一望无垠的黑暗。 高达十数丈的树木生长得拥挤不堪,此树和彼树枝叶层叠,难有一缕星光能透过几十片大如小半人的树叶屏障,落在地上行走之人的肩头。 不管是空中,还是地面上,通通是拌人的藤条,从地上长出来的,从树干上长出来的,从此树缠绕到彼树的,放眼望去如乱麻一团,悄悄酝酿着遮天蔽日之势,剪不断理还乱。 地面上唯有粗壮坚硬得如岩石一般的草茎,才能抵挡住种种藤条的压迫,硬生生收取天空中万中无一地漏下来的星光,再自发地散出点点冷冽的光芒。或许,也可能是白日里未吞尽的阳光,到了夜晚悄悄吐露出来。 冬日寒冷的风吹不进密林,仅有不甘的嘶吼,仿佛鸟雀的喧嚣,从密林远处的尽头传荡进几声回音。 此外,便只有一前一后两阵脚步声,在黑夜中幽幽地传扬。 前者双眸冷漠,眸中泛着点点紫光,如潜藏在黑暗中寻找猎物的幽狼;后者手执一点黑光,紧跟前者步伐,以黑光为眼,小心防备着周围一切。 “咔。” 一只脚轻轻踩断地上的枯枝,虚弱的折断声如蚊虫的低鸣。 他轻轻抬脚,跨过一条蜿蜒的藤蔓,跟随前者,继续向深林走去。 忽而侧方远处闪现一团光芒,隐约如灯火明灭,虽不很明亮,于这幽夜深林之中,却分外引人注意。 后者警觉地停下脚步,凝视那团光芒。他手中黑光轻轻一颤,似暗暗戒备。 前者只是微微侧目,看了那团光芒一眼,于后者不能见的黑暗之中,嘴角斜起一道弧度,似轻蔑,似冷笑,随即启唇,冷淡的声音分明是女子之声,却没有丝毫女子的温柔:“潭主爱妾回来了。” 后者嘴角抽搐一下,眼前遥远的光芒以不可见的速度向这边而来,如十数年前的某一天的黄昏。 那时还伴着凄怆的琵琶声。 此刻恍如幻梦,一眨眼已是深夜了。 暗无天日。 那顶小轿的轮廓正渐渐从一团模糊的光芒中显出线条,他却恐惧般地低下了目光,随即转过头,凝视黑光前隐隐约约可见的前者背影。 前者收回侧过的目光,抬脚,向深处而走去。 后者跟上。 “铮!” 忽闻一声嘶哑的珠玉落地之声,一闪而逝。 后者一惊,顿时止住了步伐,他错愕,刹那之间头脑一片混乱,却有一个想法浩荡地席卷心湖。他不敢相信,下意识地低头看去,以为或许,只是哪颗珠玉落了地。 前者皱眉,亦停下步伐,却没有动作,似清楚此声何处而来。 正当后者惊疑恍惚之际,紧接着第二颗,第三颗…… 竟下起了一场珠玉之雨,纷纷扬扬,闯过层层叠叠的枝叶,摧断肆意蔓延的藤蔓,不由分说地从头顶砸来,笼罩了整片深林。 后者震惊,珠玉之雨下了半晌,他才缓过神来,双眼不为人知地泛起泪花。 轻拢慢捻抹复挑,一拢祭前半生,一捻赠沦落人,一挑愿来日有重逢。 谁家珠玉,不要钱似的漫天洒落?纷纷扬扬,凄凄怆怆,抖破天穹。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今夜暴雨,未湿衣衫,却淋落在了孤独之人的心头。 前方女子再次启唇,冷漠声音仿佛从未有过温度:“你认识她?” 后者喉间滚动着声音,片刻后才缓缓吐出:“从前见过。” 他听得前面女子冷冷笑了一声,随即脚步声从容地响起。 他悄悄侧目,看了眼那个方向,小轿的轮廓已经可以看见,珠玉之雨至今未断。 他淡淡一笑,抬脚,紧跟那女子,向深处走去。 暗无天日的深林,吞没了一前一后二者的身影。那顶尚且闪烁着微弱光芒的小轿,也将进入其中。 下一个白昼的天空不复从前的寒冷,仿佛天气便要开始回暖。 “回光返照。”紫玉箫动,姜悠乐凝望天上明媚的阳光,淡淡道。 林涟漪猜到其意,道:“还要有一场大雪。” 她回忆起上一场大雪,那是她和无垠逃离了千羽林的时候。心念一动,下意识地向西南方向看去,那里是千羽林的方向。 姜悠乐瞥了她一眼,暗暗摇头,看向前方小镇,提醒道:“谷喜镇到了。” 林涟漪收回神思,扫了眼面前小镇的大概模样,见一派民风淳朴之态,心下放松了许多。 二人走进小镇,其美貌模样颇引人注意,直到就近寻了间客栈住下,才免去众多的注目。 推窗而望,天空明净,林涟漪深深呼吸,不禁油然道:“这里风景不错。” “可惜马上要发生偷盗。”姜悠乐泼了盆冷水,道,“叙闲说,从前剑丹城向这里的镇长家卖出过一颗藏魔珠。今晚我们就把藏魔珠拿回来,越快越好。” 第三百一十一章 厚颜 () 林涟漪轻叹一声,毕竟是人家花钱买来的,就这么偷了,心中有愧,不过这也是没办法,只当镇长他老人家行善积德吧。 她转过身,倚着窗户问道:“叙闲说的是,镇长的祖上曾买过一颗藏魔珠,未必现在还在镇长家中。若是如此,我们便还要拷问镇长?” 姜悠乐看了她一眼,很自然地点头道:“这是自然。” 林涟漪无奈,若是不在镇长家,而要她们向镇长讨要的话,镇长定有警觉。藏魔珠价格不菲,他第二天多半得去千羽林等正道门派告状。即便镇长消息闭塞,不知近来发生的邪道击杀妖类一事,正道门派定然一听便能想到她们是为蛇妖族而来。 如此一来,一两个人追击她们倒不要紧,可是几轮藏魔珠抢下来,追在她们背后的正道人士不得…… “咚咚咚!” 二人向门口看去。 “谁?” “二位姑娘,是我,店里伙计。”门外之人客客气气地回答道。 姜悠乐上前开门,伙计偷瞄了眼站在窗口的林涟漪,却见林涟漪也正看着他,便忙低下头,又缓缓抬起,直视姜悠乐的面容,一边盯着看一边客气地道:“二位姑娘,午膳时候到了,你们是想下去吃,还是我端上来?” 姜悠乐回过头看了眼林涟漪,道:“你端上来。” 伙计点头道:“好,二位姑娘稍等片……” 姜悠乐微微点头,未等他说完便将门关上,转身便要走开。林涟漪看得惊讶,随即笑了笑。 门外伙计显然甚少见到这种毫不客气的客人,愣了愣,又轻轻拍了拍门,同时问道:“姑娘,还不知道你们要吃什么呢?” “最好的。”姜悠乐面上嫌恶,口中语气却也没有明显地暴露出来,只是干脆地回答道。 “好嘞!”这一声倒是毫不迟疑。 果然不过片刻,饭菜就端了上来,这次伙计学乖了,眼神老实了许多,放好了饭菜就走人,生怕又令客人不满。 “谷喜镇。听名字还以为民风淳朴,原来不过如此。”姜悠乐嫌恶地说了一声,端起饭开始用午膳。 林涟漪悄悄看了她一眼,作为后辈不敢插话,只有悄悄同情一下那位伙计了,同时暗想:若是姜悠乐是百琐庄的师长,刘垣冽、朱彦这等弟子岂不是会被罚面壁思过一辈子? 她尝了尝碗中饭菜,觉得菜一般,饭却是不错,应当是上好的糯米了,软糯可口,值得多吃一碗。她暗叹一声:“唉,可惜只端上来一碗。” 先前几日忙着东奔西走,赏香大会结束离开和香城后,就没怎么细嚼慢咽地吃过饭,如今一身轻松,突然尝到这么好吃的糯米,真想再吃一碗。 这么想着,不到一会儿功夫便吃完了一碗,或许是过于挂念第二碗,总觉得还饿着。 姜悠乐放下吃得干干净净的碗,瞥了眼她神情,淡淡道:“饿的话就下去再要一碗。” 林涟漪一惊,脸色微红,匆匆抬眸看了她一眼,有些犹豫。 “反正没人认识你。” “有理。”林涟漪站起身,拿着碗干脆地走到门边,开门下去了。 推门出去之时,她脸色还是微红,却并不后悔,姜悠乐不喜欢做事不果断的人,她几日习惯下来,性情上也渐渐学会了这一点。 反正没人认识我,怕什么! 扶着楼梯上的扶手下去,她不过走了两步,下面吃饭的人便先后抬头,惊异于其容貌,她不禁脸上又一阵烧红,方才的无所畏惧的大胆中夹杂了些胆怯。 伙计抬头看见她下来,忙迎上去,在楼梯一半的位置问道:“姑娘,可是饭菜撒了?” “我……”被众人望着,这一句“一碗饭不够”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余光一瞥,见一桌客人边上摆着几个粽子,记起方才刚跨进店门时伙计讲到了他们店中的粽子,便问道,“起初听说你店中的粽子不错,方才尝了尝你们这里的米饭,的确和别处不同,便下来问问,想要个粽子尝尝。” 伙计自豪地笑道:“啊,姑娘你真说准了,我们镇的米和别处的可不一样!”他拿上林涟漪手中的碗,欣喜地半走半跳地下了楼梯,回过头道,“我们镇叫‘谷喜镇’,意思就是,用这里的谷子做的饭,能让吃过的人都开心!” 林涟漪站在楼梯上微笑,对这夸张的名字来历流露出七分相信。 “这姑娘长得好漂亮。” “是我们镇上的人吗?” “哎你想多了,我们镇上哪有这么漂亮的……啊——二姐轻一点!” “哈哈哈……” 同为镇上的兄弟姐妹、左邻右舍相互玩笑,和善的气氛渲染得客栈一楼尽是温暖。这里没有和香城倚风酒楼的华贵,香烛、暖炉都是不能想象的奢侈,然比起坐满了锦衣玉食之人的倚风酒楼,更能温暖寒冬里的人心。 林涟漪忍不住轻轻一笑,不去看他们。 “这姑娘笑了你们看!”有人丝毫不脸红地轻轻道。 林涟漪不禁有些气恼,转过身去背对他们,等着伙计拿粽子过来。 “姑娘!”伙计从布帘后探出头来,林涟漪奇怪地看向他,他问道,“你和哪位姑娘都要吃粽子吗?” 林涟漪无奈道:“你看我们都吃过一碗饭了,还能吃下两个粽子吗?” “哦!”伙计会意,端着一个粽子送上来,道,“姑娘请。” “谢谢。”林涟漪微笑,拿着碗,凝视碗中饱满的粽子。 伙计已细心地将粽叶剥开,一股淡淡的粽叶香气透过不紧闭的牙齿,触及舌尖,隐约一股青草花叶的气息,芬芳宜人。随即而至的糯米香混着其中裹藏的蜜枣香,无不被舌尖感知得清清楚楚。 “我猜姑娘喜欢吃甜的,所以挑了蜜枣粽子,不知姑娘喜欢吗?”伙计一瞬也不舍得眨眼地盯着林涟漪看,同时问道。 “很好。”林涟漪察觉到他的目光,正要转身上楼去,忽听得客栈外有人怒喝一声: “站住!偷米贼!” 客栈中众人一惊,纷纷向外看去。几个路见不平的人已放下手中碗筷,冲出客栈,道:“我来帮你!”“小偷站住!” 伙计担心地回过头道:“姑娘不必担心,待在二楼就好。” 林涟漪点头,暗想一个小毛贼应当容易抓到,却又听外面有人喊道: “他会法术!” “是邪道人!” 林涟漪一惊,将粽子塞到伙计手中,匆匆落下一句:“带给另一位姑娘!”便一手撑着扶手,身体轻盈地翻了下楼。 第三百一十二章 曾识 () 伙计惊奇不已,呆在原地,直见她身影几步飞跃,消失在门外,才反应过来,震惊地喃喃道:“是江湖高人!” “这姑娘是个江湖人!” “怪不得这么漂亮,俗世之中就没有……啊——三姐你怎么比二姐还……” 林涟漪越过众人,追踪前面疾奔的毛贼而去。 身后有人向她喊道:“姑娘别去!他会法术!” 林涟漪掠过他们时匆匆一瞥,看清了他们只不过被毛贼打倒,却没有什么大碍。这毛贼要么只是才学了点法术,只敢偷鸡摸狗,要么还算有良心,不曾对小镇上的平民下毒手。 面前狂奔的毛贼竟然是个女子,她背着两袋大米,发觉身后有人追赶,竟然惊慌之下,又加速逃命,甚至害怕被抓,狠心扔下了好不容易抢来的一袋米。 林涟漪惊讶,从来没见过如此心虚的毛贼,就这点胆子,恐怕学了法术也就吓吓普通人。不过这样的人或许别有苦衷,否则凭着背大米的力气,自食其力,能赚不止两袋大米。 她放慢步伐,不紧不慢地追着,将她逼到小镇外的远处,直到小镇上的人看不到她,才于手中弹出一道光芒,击中其小腿。 毛贼小腿一痛,便不得已倒在了地上,因冲势还往前多摔了半丈。背上的一袋大米往前飞去,倒在一丈之外。 毛贼知道逃脱不了,便慢慢挣扎着坐起来,见林涟漪已站在身前,正半跪下来盯着她。她心头一慌,恐惧的目光躲闪着不敢直视林涟漪,知错一般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受了莫大的数落。 林涟漪哑然,见此情形仿佛还是她刻意欺负了这毛贼。她蹙眉,正要说话,忽地觉得眼前女子有些熟悉,似曾相识不说,心头更起一种莫名的伤痛之情。 她不知为何,浑身一抖,蹙眉更紧。 面前女子约莫十五六岁,自从坐起来以后,便一直低着头不看她,心情低落之态惹人怜爱。她孤独孱弱的身影,分明确然是似曾相识! 为什么? 林涟漪绞尽脑汁,却不记得何曾见过这样一个女子。 冯绮鸢? 程飘飖? 都不是啊! 她头脑昏涨,只觉天旋地转,一时间竟不得出声。摇摇欲坠的身体立即以手臂撑在地面上,双目死死地盯着眼前女子面容,却还是想不起是谁。 那女子听不到期待的责骂声音,半天之后才胆怯地、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一双棕色与白色分明得刺目、瞳孔中倒映出林涟漪面容的清澈眼睛,胆怯地与林涟漪对视。 在她忧伤的瞳孔之中,连倒映着的林涟漪的影子,也变得忧伤起来。 那种忧伤得澄澈,忧伤得黯然的眼神啊…… 林涟漪清醒的意识想不起来,曾经见过这种眼神无数次的眼睛却先于神思想了起来。 林涟漪不敢相信,当下却由不得清醒的意识有什么意见。 眼睛告诉她,所见即真。 “啪!” “啪!” 两串眼泪,先于苍白的语言,落在寒冬的地面上,随即迅速泛开两圈湿润,浓了光秃秃地面的颜色,软了冻得跟坚冰似的土壤。 这片随着天气任意变化的大地上,有这么容易被感化吗?这片,生养生灵万物的土壤,会让人相信奇迹吗? 是奇迹还是人为? 面前女子惊讶而惶恐地凝望着她落泪的模样,自身亦陷入痛苦之中,她挣扎在只有她知道的痛苦中,伸出手,生疏地抹着林涟漪面庞上的眼泪,亦小声地哭道: “呜呜呜……” “淑……淑儿?” “主人。”女子双臂张开,紧紧拥抱林涟漪,生涩地说出两个字。 “淑儿,淑儿……”林涟漪颤抖的双手亦紧紧拥抱她,唯恐再次失去。 千言万语,不如这一句呼唤。 十三年来,有好几次想脱口而出你名字,却半天才反应过来无处可说。想想风中飘来的尘土,是否有你尸身的灰烬?走在街头,嗅到一阵肉羹的香味,总会突然间恶心欲吐。 我从一个孩子成长为了大人,离开千羽林踏入险恶的江湖,却把你永远留在了那片森冷的故地。 仇也报了,心却空荡。 空得从这头喊一声“淑儿”,回声可以在幽谷般的心房里来回飘荡,闯得心房欲裂,终而大部分化作伤痛,沉淀下来,剩一点余音从另一头飘散出去。 明月清辉洒落肩头,眼前仿佛又是北幽山的草木丛生。 她还犹豫着是否与他再会,它还瑟瑟发抖地躲在一片草木间,惶恐地等待谁的救援。 谷喜镇口,林涟漪和淑儿,随着后来赶上来的镇民们一起回来。 姜悠乐站在镇口等待,见林涟漪平安回来,微微点头。她看向林涟漪身边十五六岁的少女,目光中略有奇怪,心中猜测,却无论如何想不到其中原因。她走上前去,等待镇民离开后林涟漪的解释。 林涟漪身边的两位镇民各扛着一袋大米,到了镇口,便有一位感激地向林涟漪道:“多谢女侠将大米追回,还降服了这邪道恶人,给我们谷喜镇除了隐患,我们镇民感激不尽啊。” 他说着,还大胆地向林涟漪另一旁的淑儿很不和善地瞪了一眼。 淑儿收了收脖颈,小小退后一步,抓着林涟漪手臂,不好说话。 林涟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向镇民道:“她不是邪道恶人,只是饿急了没得吃。她已知错,我替她向你们道歉,请你们原谅。” 镇民摇头尊敬地道:“女侠不必替她道歉,看在女侠的面子上,我们都原谅她了。看她年纪还小,好教养,日后还望女侠多多管教,莫让她用江湖本事害人。”他说时回过头看了看周围同行的镇民,他们纷纷点头。 林涟漪点头微笑道:“好,大家放心,这丫头失了家人,也是个身世悲惨的孩子,我将她留在身边,定会好好管教她的。” 两名扛着大米的镇民向前走了一步,道:“女侠,我还要将大米还回去给李老六,就不送你们回客栈了。” 林涟漪点头,道:“好,各位慢走。”她扫了眼周围镇民,道。 两名镇民转过身,其他几名镇民亦彼此说了几句话,打算各回各家去了。 “站住!” 镇口忽地冲出来几个气势汹汹的人,带头那人五六十岁模样,原本是慈祥面态,却因愤怒神情而丢了慈祥之意。 “镇长?”扛大米的两个镇民惊讶地道。 第三百一十三章 审问 () 林涟漪蹙眉,却没有奇怪之意,似乎知道镇长的来意,轻轻拍了拍淑儿紧紧抓住她手臂的双手,直视镇长,等待其质问。 “镇长,你是为刚才李老六大米被偷一事来的吗?镇长放心,这位女侠已经把偷大米的人降服了……”扛大米的其中一人道。 镇长抬手,示意他闭嘴,两眼不善地盯着林涟漪、姜悠乐、淑儿,带着一众手下上前,勉强保留了几分客气,先向林涟漪、姜悠乐问道:“两位姑娘,感谢你们打败了毛贼,收回我镇民的大米。” 林涟漪微笑,知道他不仅是感谢这么简单,简单回道:“不必感谢,路见不平罢了。” 果然,镇长看向淑儿,道:“这位便是偷走大米的毛贼吧?” 林涟漪看向淑儿,在她目光下,淑儿怯懦地点了点头,仍是不敢抬头看他。 镇长愤怒地抬手,指示身后的手下:“把那两袋大米打开,部倒出来,看看有没有!” 姜悠乐蹙眉,看向林涟漪,见其心知肚明之态,便微微一笑,冷眼旁观。 镇民奇怪地问道:“镇长?这是什么意思?” 两名收下走到扛大米的镇民面前,镇民虽不知其意,还是一头雾水地将两袋大米从肩膀上卸下来。 手下亮出两把刀,先后“撕拉”两声,将大米的袋子划开长长的口子,其中大米如白花花的瀑布流水一般泻了出来,令身旁镇民又一阵惊愕。手下又将袋子拉起来,其中剩下的大米尽数倒了出来。 “这……”镇民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 镇口周围来往之人见状,心生好奇,纷纷围了过来,低声讨论着。 “发生了什么?镇长在干什么?” “刚才有个毛贼把李老六的大米抢走了两袋,你看,就那貌如飞雪的女侠旁边这个小丫头,她会一点法术,现在被女侠降服了。” “后来呢?镇长这似乎是在找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看下去吧。” 两名手下弯下腰,在倒出来的大米中仔细翻找,却一无所获,旁观之人也都不知道他要找什么。确认没有后,手下抬头走来,道:“镇长,没有。” 镇长愤怒地盯着淑儿,道:“两位女侠,这个毛贼偷了我一样东西,请你们莫要插手,我要单独审问她!” 林涟漪感觉到抓着她手臂的纤细双手更加用力了,她直视镇长,缓缓道:“镇长,这丫头偷大米是为了果腹,如今已认了错,决定跟在我身边。作为她的姐姐,我不能把她交给你审问。” 看到镇长越发愤怒的神情,林涟漪毫无畏惧地总结一句:“你要审问,便当着我的面审问。” 镇长脸色铁青,道:“她偷的东西是我家传之宝,如何能于众目睽睽之下审问?” 林涟漪悠然道:“既然你都说出了是你家传之宝,大家都知道了,你要是担心被偷的话,也已经来不及了。再说,你都敢当着众目睽睽打开大米搜寻,看来并不是很担心你家传之宝被别人看见嘛。” 镇长铁青的脸色中显现出涨红之色,沉声道:“我确定我家传之宝已经不在大米中了,这么做是要证明她的确偷了我家传之宝。女侠,你我无冤无仇,你为何为难我,却偏偏袒护这个毛贼?” “镇长,”林涟漪脸色亦阴沉下来,“镇长,你既如此重视你家传之宝,为何要将它藏在李老六的大米之中?不怕被有心人偷盗吗?” “正是因为有人惦记着我家传之宝,我才如此谨慎地要将它运到另一个地方去!”镇长愤怒地失了仪态,“女侠,你若为正道之人,便该体谅我保护家传之宝的苦心,请你容我好好审问她!” 林涟漪冷静地道:“镇民亲眼所见,这丫头偷了大米之后便一路逃跑,我跟在后面直到追上她,而后其他镇民赶到,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机会偷走你家传之宝的。至于为何会遗失,多半是为其他人惦记上的缘故。” 镇长结舌,一时无言反驳。 “镇长,这位女侠说的是真的,这丫头如果有偷宝物的动作,肯定早就被女侠和我们发现了。” 镇长思索一下,脸色渐渐恢复,回过头凝望撒了一地的大米,无奈地向林涟漪道:“是我错怪你们了,对不住两位女侠了。”他叹了口气,幽幽道,“看来这家传之宝传到我这一代就算是丢喽。” 几名手下为镇长难过,垂头丧气地跟着镇长转身回去。 经过撒落的大米时,镇长颓然道:“这大米时我给撒了的,损失的钱在我头上,让李老六过来,叫账房连着帮忙转运宝物的钱一起给他。” “是。”一名手下道。 “镇长慢走。”镇民或惋惜地看着一地大米,或恭送镇长离开同时为镇长感到可惜。 “我们回客栈去。”林涟漪牵起淑儿的手,与姜悠乐一道,向客栈而去。 一路上有人听得方才毛贼偷大米的消息,望向淑儿的眼神中有些许不善,淑儿紧张地熬到了客栈中,伙计看见淑儿到来,目光亦有些不自然。 “二位女侠,你们回来了。”伙计还是上前迎接道,“刚才的粽子已经凉了,要不要再热一下?” “不用了。”林涟漪微笑,“麻烦你再送上来两个粽子。这会儿我们仨都饿了。” “好嘞!”伙计高兴地点头,下一刻又想到一个问题,疑道,“女侠,这毛……这位小姑娘和你们住一个房间吗?” “不是。”走在楼梯上的林涟漪回过头看向他,交代道,“我们稍事休息,晚膳的时候会下来吃饭,然后打算直接离开了。” 伙计惊诧,凝望她面容的目光中透出几分明显的不舍:“为什么……是因为这小姑娘吗?” “只是突然想到还有急事要办,不好意思。”林涟漪微微颔首,随即转身走上了楼梯。 伙计一人在楼梯上神伤,其神情如失了心上人一般难过。淑儿回过头匆匆看了他一眼,目露不解,转过头去时,又忽地想到另一个人,张口欲问,又觉不合场合,便又闭口。 房间中,林涟漪两手端起已冰凉的粽子,灵力转化为温暖,将粽子热得刚刚好,才递给淑儿,满心欢喜地道:“淑儿,给你尝尝这个,你在东林没有吃过的。” “好。”淑儿高兴地接下粽子,主人给的东西自然是最好吃的,拿过粽子,又忽然想到主人还没有品尝,忙还回去,道,“主人,你吃,你吃。” 第三百一十四章 学习 () “我不吃,待会儿还有,你先吃。”林涟漪含泪凝望眼前失而复得,乖巧得似从前模样的淑儿,忙劝道。 淑儿犹豫一下,看主人坚持,只好拿回粽子,便要低下头,像从前身为狗时那般直接上口。林涟漪还未反应过来,姜悠乐微微蹙眉,先递给她一双筷子,道:“用筷子。” 淑儿抬起头,看着递过来的筷子,脸颊一红,知错一般斗胆抬头看了姜悠乐一眼,又胆怯地低下头,一手端着碗,一手接下筷子,低声道:“对,对不起。” “没事。”林涟漪站起身绕到她身后,俯身,伸手握住她纤细得轻易可以捏到骨头的手指,一手为她端着碗,悉心教导她如何使用筷子,“你看,这样,在夹菜的时候,中指也要动的……” 她正要带动她五指夹粽子,忽地意识到一般粽子不是这么吃的,淑儿也才开始学习用筷子,不必一下子就得习惯人的那一套的,便直接将筷子插在粽子上,道:“哦,既然吃的是粽子,你可以用筷子直接插在粽子上。” 林涟漪轻轻抓着她手腕,缓缓抬起,淑儿抓紧粽子,欣喜地举起来,大胆地动了动手腕,粽子厚实的颜色在阳光下流动着光泽,饱满的形状令人一眼便有品尝之欲。 她习惯性地脖颈前倾,凑近鼻子,嗅了嗅粽子的清香,欣喜地喊出两个字:“好香!” 林涟漪、姜悠乐皆惊讶,随即姜悠乐以莫名鄙视的眼神看向林涟漪,林涟漪苦笑道:“不愧是跟了我七年的淑儿,深得我谈吐精髓!” 身旁鄙视的眼神更加深重了。 林涟漪几日习惯下来,早已不觉羞愧,继续对淑儿道:“淑儿,尝尝这个粽子,味道如何?” 淑儿送粽子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更加欣喜,自然又无比顺畅地脱口而出两个字:“好吃!” 林涟漪轻轻一笑,莫名自豪,更不管身边投来的越发加重的鄙视眼神,一个劲儿地夸道:“说得好,说得好!我家淑儿就是聪明,刚化成人形就能说这么多人族话!” 淑儿听出来是夸奖,抬头看向主人,温暖地一笑,两眼湿润,便要落下眼泪来。 林涟漪心头一痛,无奈道:“这可不能学我,多哭眼睛会肿起来,会痛的。” 姜悠乐实在看不下去,问道:“你知道她是才化成的人形?” 林涟漪松开双手,坐回一边,淑儿两手一抖,随即稳定下来。 林涟漪凝望着淑儿极其生疏甚至透着野蛮的吃相,道:“淑儿若是早化成人形,便早该来东林找我了。即便在我离开东林之后才化成的人形,时间上也不久。但看她才学会几句人话,应当涉世不久,化成人形的时间应当还在我离开东林之后。” “那宝物呢?可是藏魔珠?”姜悠乐盯着淑儿,问道。 林涟漪点头,从袖中掏出两颗珠子,一颗是淬弦给的藏魔珠,一颗是她与淑儿相认后,淑儿趁镇民还没有赶过来,匆匆忙忙地交给她的。 两颗纹理相似的珠子,应当同属于一类,都是藏魔珠了。 淑儿见林涟漪拿出两颗珠子,惊异地放下了碗和粽子,迷惑不解地望着林涟漪。 林涟漪凝视两颗珠子,心中一痛,抬头看向淑儿,感激而感动地道:“淑儿,其实你不用犯险的,我已经有一颗藏魔珠了,不会被正道发现的。” 淑儿抬起目光,凝视主人的眼眸,不禁“呜呜”地哭了出来。 林涟漪站起身,为她拭泪,一边道:“谢谢你,淑儿。”她袖口沾满淑儿的眼泪,越发湿润,直到其止住哭泣,她收回的袖口于寒冷的空气中渐渐冰凉。 恍然间想起曾经是他为她拭泪,如今她要同样满怀怜爱地为另一个人拭泪了。 “她多半是无意间看到镇长有一颗藏魔珠,又听说了你被正道追杀的事,便萌生为你偷一颗藏魔珠的想法。”姜悠乐语气中有感叹之意,“可惜她有了人的心思,却来不及学会人的计谋,偷东西要在半夜也不清楚。” “不是不清楚,淑儿是等着藏魔珠不在镇长眼皮底下的机会出现,才敢下手的。”林涟漪示意淑儿继续吃,同时猜测道,“淑儿交给我藏魔珠的时候,我突然想到,寻常人家,何必去剑丹城买一颗藏魔珠?” 姜悠乐目光一动,明白过来,道:“你是说,镇长并非人族?” 林涟漪点头:“我本来还想过是否镇长祖上喜爱收集江湖东西,况且叙闲告诉我们的持有藏魔珠的都是人族,不可能都如我怀疑的一样,就是妖道魔道了。但是镇长如此谨慎地转移藏魔珠,其中原因定不寻常。” 姜悠乐低头思考:“若是非人族,为何在邪道大肆杀戮妖道魔道之际,还敢不把藏魔珠放在身边?” “这也是我不解之处。不过今晚,就能见分晓。”林涟漪微微一笑。 姜悠乐抬头与之相视,亦淡淡一笑,又看向正努力习惯筷子用法的淑儿,道:“今晚你也可以顺便教一教她,这妖道法术如何使用。” 林涟漪凝望淑儿,欣喜溢满双眸,然欣喜之中又流露出隐忧,道:“分明淑儿已经死了,我亲手将她尸身焚毁,为何她会再次活生生地出现在世间?” 姜悠乐微微摇头,也是深深的疑惑。正是因为这等奇迹已远超常人理解,她知道林涟漪也无法解释这个问题,即便淑儿懂得了人语,恐怕也难以解释自身的亲身经历,故一开始就没有疑问。 无解的问题,问什么问? 淑儿敏感地注意到二人盯着她的疑惑眼神,奇怪地抬起头来。 “咚咚咚!” “二位女侠,粽子到了。” 林涟漪站起身去开门,接过粽子,微笑道:“多谢了。” 伙计神情恍惚地点点头,一双眼睛舍不得地留恋着眼前的美貌。 “你去忙吧,我关门了。”林涟漪提醒一声,后退一步,便要关上门。 “诶——”伙计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忙阻住她的动作,犹豫一下,还是透过半关的门忍不住问道,“女侠从师何门何派啊?是否千羽林门下弟子?” 林涟漪蹙眉:“为何觉得我是千羽林弟子?” 伙计解释道:“方才听闻一位客人说,本镇上来了几名千羽林弟子,正在打听镇长家的位置。” 林涟漪一惊,身后听得此言的姜悠乐、淑儿都是一惊。 第三百一十五章 争执 () “他们住在哪里?”林涟漪追问道。 “不知道……” “小二快下来,有客人来了!”掌柜的在一楼喊道。 “诶!来了!”伙计最后留恋地看了林涟漪一眼,不舍地道,“姑娘,我先走了。有事喊我。”言罢,便打起精神,快速奔下楼。 “不必急,小心脚下。”下面有人喊道。 “你担心什么?店中伙计都很机灵的。”另一女子声音道。 这声音好熟悉! “姑娘过奖了……” 林涟漪大惊,忙关上门,心头一跳,反应过来,才苦涩地暗叹一声:“冤家路窄!” “是谁?”姜悠乐见其神色不对,问道。 林涟漪走过来坐下,神色谨慎地道:“是千羽林弟子——还好要了两个粽子,我们吃吧,再晚一点,等他们都进了房间再走。” “为首的是谁?” 林涟漪嘴角冷冷一撇,道:“胡衷恣新婚不好好待在西林,竟然新婚后头一天就带着新婚妻子出来闲逛,不知道千羽林又有什么重要任务。” “胡衷恣?”姜悠乐冷蔑地一笑,道:“是不是当初在三袖盛会上对你不怀好意的那个人?” 林涟漪惊讶:“你怎么知道?”随即想到原因,问,“非雪告诉你的?” 姜悠乐拿过一个盛着剥开粽子的碗,道:“那混账东西竟敢对反抗过神的三倾门打主意,明显是不想活了。” “怎样?你要对他出手吗?” “我已经重伤过他了。” “什么时候?”林涟漪惊愕,问的自然是三袖盛会上的什么时候,也只有那个时候姜悠乐最有可能重伤胡衷恣。 “三袖盛会上,非雪告诉我这件事后,我便找机会重伤了他。身为用毒之人,他对毒的使用确实高明;身为邪道之人,他却没有那么沉得住气,可惜了。”姜悠乐悠然评价道。 林涟漪猜测应当是她以激将法逼得胡衷恣出手,反被她重伤吧。心下感激,她道:“谢谢你。” “不用谢我,我是为三倾门的骄傲,不是为了你。你该感谢无垠,这小子还算有几分本事,匆匆出手也能引得他旧伤复发。” 无垠…… 林涟漪心头一痛,恍然只有苦涩,没有回答。 “他还是没有告诉你往悟室有什么秘密?”姜悠乐轻轻淡淡问了一句,似乎没有很好奇。 林涟漪摇头。其实她也不会相信无垠能只身破除结界从往悟室中途逃出来,其中多半有什么暗道机关之类的。无垠没有说,应当是这些暗道机关中还着什么秘密,有关千羽林的秘密。 他终究还是对千羽林有感情的,不知因为此事,佘夜潭会不会为难他。 不过对外只要说是她和吟暮救出了他就行了。 “不对。”姜悠乐蹙眉,“胡衷恣重伤未愈,旧伤复发后甚至推延了婚事时间,如何能带着张珅诒一起出来办任务?” 林涟漪一惊,疑道:“莫非是为了藏魔珠?” 二人相视,从彼此目光中看到了不妙。 是了,叙闲能从剑丹城中得到剑丹城从前交易藏魔珠的下落,千羽林也一定可以。 知道蛇妖一定会去夺藏魔珠,只需要找到藏魔珠的下落,便能阻止妖类获得藏魔珠从而潜藏于世,并能抓到一些妖类;运气好一点,就能遇到蛇妖族;运气再好一点,就能逼出她林涟漪和无垠。 这任务不算难办,大部分时间只需要收收散落天下四处的藏魔珠罢了,遇到妖类就除,虽有旧伤在身,好歹也有顶替韩朗嫣进了后部的张珅诒相助。 再说,方才只听见胡衷恣和张珅诒的声音,未必下面只有这两个千羽林弟子。 “主人?”淑儿笨拙地碰了碰林涟漪手中的碗,担忧地凝望着她凝重的面色。 林涟漪回过神来,冲她安慰地一笑,拿起碗筷,道:“我就吃。”她心中奇怪,“主人”这一词淑儿又是从哪家学的,从北幽山流浪到这里,她经历了多少? “几位客人,安排你们住在这里怎么样?小店不如长晖城,房间上也……”伙计领着千羽林弟子经过她们的房间。 林涟漪、姜悠乐侧耳倾听。 “没关系,各地有各地的特色。我以为谷喜镇的气氛安详和睦,我们都很喜欢。”胡衷恣道。 房间中二人露出冷笑之容。 “诶,方才我看到有人在吃粽子,突然也想吃了。到晚膳还要好久,你先给我们上来几个粽子吧,我们一路风尘,就先填填肚子。” “好嘞!” 林涟漪惊讶,随即微笑,低声道:“是方谭。” 姜悠乐点头,三袖盛会上她易容成林涟漪时,方谭曾来找过她。 “方师弟,别忘了过一会儿我们还要去拜访镇长。”胡衷恣提醒道。 “我知道。”方谭一脸不悦,有些不耐烦地道。 “你冲你胡师兄发什么火?”张珅诒薄怒,“他招你惹你了?无垠……” “珅诒,”胡衷恣忙劝说道,“一路过来你也累了,去休息吧。” “我不累!”她不肯停休,“你若一心向着那个妖精,如今便可……” “珅诒!”胡衷恣喝止,轻叹一声,勉强温和地向伙计问道,“是这间房间吧?” “是,是。”伙计反应过来,道。 林涟漪侧面,见门外背影,胡衷恣将张珅诒拉走,直接去了房间里。 方谭侧身凝望着二人离去,直挺挺的脊梁骨始终没有弯下。 林涟漪放缓了呼吸,心中同情,又有几分自责。这次方谭能出来,除了因为韩朗嫣去世,北林无突出人选外,获得她指点,又加上几分运气,在三袖盛会上显得出类拔萃,是另一个重要原因。 方谭修炼根基还算扎实,只是实战能力上有些赶鸭子上架了,北林风远篷如此着急把他派出来历练,无异于拔苗助长,不知道是福是祸? 唉,其实她不也是这样吗? 莫名其妙的,什么都没有准备,就突然见到江湖的真面孔了。 大抵每一个即将经历真正江湖的人都不可能有什么准备吧?世事多变,哪容得了准备? “这位少侠,你的房间在那边。”伙计小心地问道,同时在前面带路。 “多谢。”方谭疲惫地道了一声谢,放松的脊梁骨稍稍弯了下去,跟着伙计向前走去,身影在林涟漪门口经过。 “这小子在正道之中还算有点良心。”姜悠乐淡淡道。 林涟漪勉强一笑,道:“我倒不希望他一直感谢我,如此在千羽林中非得不受人待见。” “我看他资质能力勉强过关,不如拉到你们蛇妖族这边?”姜悠乐咬下一口粽子,道。 第三百一十六章 姐妹 () “这怎么可以?”林涟漪叹道,“他和……他不一样的。” 姜悠乐停了停手中筷子,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愿意?千羽林腐朽成这个样子了,或许他也不想待下去。” 林涟漪哑然,不知道如何反驳,只是直觉方谭不会愿意进入妖族的。 “快吃吧,我们尽快走。”姜悠乐看了眼她碗中不过咬过两口的粽子,催促道。 “嗯。”林涟漪动起筷子。 现在趁他们都还在休息时离开最好,过一会儿他们出去拜访镇长,或许未出谷喜镇便要和他们遇见。 二人淡淡一笑,可惜千羽林弟子为藏魔珠而来,吃个闭门羹不算什么,连藏魔珠也恰恰在不久之前被他们追捕之人盗走。 三个粽子被扫得干净,的确是吃过最好吃的粽子,可惜又没有机会好好品尝。 林涟漪回味着粽子和其中蜜枣的甜味,道:“淑儿,可以变回狗吗?” 淑儿疑惑了一下,似懂非懂地动了动身子,周身萦绕起丝丝缕缕浅浅的白光,渐渐身体缩小,一个眨眼便恢复了三年前狗的模样。 林涟漪眼眶湿润,悲喜交加,将跃过来的淑儿抱在怀中,抽泣一声,道:“好淑儿,好淑儿。” 淑儿欣喜地摇着尾巴,一对前爪轻轻按在她一侧手臂上,随即乖巧地趴在她怀中,轻轻嗅着她手臂衣袖上的味道。 “走。”姜悠乐将一银两轻轻放在桌上,站起身,眸中闪过一丝隐隐的羡慕,下一刻依旧是淡漠的神情,催促一声,几步之间已化为一个陌生老妪模样,先到了窗口,轻轻跃下。 林涟漪亦站起身,化为一少妇模样,走到窗口一跃而下,先后明目张胆地走出后院。 深夜。 寒冷的风中不能点起火焰,只怕正道弟子发现此处异样前来察看。 林涟漪怀中盛满灵力的温暖,淑儿娴静地安睡,如从前在东林回廊上那般安详。当时晴朗的天空还能飘洒和煦的阳光与风,如今只有冷冷长夜自行取暖了。 “给她换个名字。”姜悠乐凝望林涟漪怀中淑儿,建议道,“毕竟死而复生一事异常,若有人知道它的身份,势必要想法设法抓她走。” “所言极是。”林涟漪思考片刻,还是道,“等她学会人语自己来取名字吧。既然她已经能够化为人形,我也不应当再以她主人自居。” “是了,你应当教导她不能再称呼你为‘主人’,如此也引人怀疑。” 林涟漪低头俯视安睡的淑儿,温暖地笑道:“那么,你称呼我为‘姐姐’好吗?就像我称呼韩朗嫣一样。” 姜悠乐淡淡一笑,道:“一个蛇妖,一个狗精,很好。” 林涟漪亦笑了笑,低头道:“很好,妹妹。” “妹妹?”黑暗中忽地闪出一个人影,容貌不清,但借着月光看其轮廓,应当是镇长,“我说你二位怎么这么偏袒这狗精,原来是结拜的姐妹关系。” 姜悠乐、林涟漪缓缓战起,淑儿被话语惊醒,睡眼惺忪中见到镇长模样,惊恐之下身子一抖。林涟漪抱紧她,一手轻轻拍着她身体以表安慰。 林涟漪毫不客气地问道:“你早就知道她是狗精?彼此彼此,你不也是妖吗?” 镇长嘿嘿笑道:“我是妖类,可我一向安居在人族之中,从未害过人,和其他妖类也是少有来往。我祖上绞尽脑汁从剑丹城得了一颗藏魔珠,本可以凭此在这个民风淳朴的地方世世代代活下去,偏偏你们来了!” 林涟漪蹙眉:“我们?我们与你何干?” “我说的是你们蛇妖族!”镇长一边向她们走来,一边盛怒且不甘地骂道:“呸!就是那个该死的蛇妖白绫,将我妖类逼到被邪道大肆追杀的地步!我不管你们从前在暮雪千山如何兴风作浪,到了我谷喜镇,就得以我为首! “小小蛇妖,竟敢抢我的藏魔珠!你有本事,怎么不自己去剑丹城要一颗!” 他怒发冲冠,字字句句尽将林涟漪骂得狗血淋头,却没有半个字是怪罪于追杀妖类的邪道和保守藏魔珠的剑丹城的。 姜悠乐默默地退在边上,对这种人,她是不屑于出手的。 林涟漪小心地将淑儿放在地上,轻轻推了一把,要她到姜悠乐身边去。 淑儿回过头担忧地看她一眼,还是抱着信任走到了姜悠乐身边。 袖中亮起白芒,纯净的光芒透出袖口,她杏眸明亮、碎发飘扬,尽在朦胧的光芒之中流动着初入江湖人的英气。林涟漪好奇地问道:“你怎么确定我是蛇妖族?” 镇长贪婪的目光盯着林涟漪袖中光芒,似完没听见她的问题,惊讶道:“我说你怎么有胆抢我的藏魔珠,原来身怀法宝!”他再不多言,手中变出一把灰蓝色宝剑出来,直接向林涟漪刺来。 夜魄出袖,迎向灰蓝色宝剑,林涟漪嘲讽地问道:“方才正道弟子来找你,你有否接见他们?” 宝剑与夜魄相击,坚硬的宝剑竟斩不断夜魄,白芒势如破竹,将宝剑激回,重入镇长手中。 镇长一击未逞,闻言更怒,道:“猖狂蛇妖,去死吧!”宝剑凌空,他两手握起指诀,口中低声颂着什么,灰蓝色光芒暴涨,顿时风声大作。 林涟漪觉面前寒风更劲,暗叹这镇长有些实力,不过也难怪,有这等眼界,知晓妖类当隐藏在人族之中才得安的妖道,若非实力太弱,便是实力太强。镇长祖上是个有远见的人。 她又送灵力入夜魄之中,白影飞舞着几有满天之势,喝道:“你既有这等实力,在谷喜镇凡人面前轻易可以隐藏修为,要藏魔珠干什么!” “我可以,我儿子呢!”镇长咆哮,“你戕害同类!罪不可恕!” 他颇具镇长腔调的话语令林涟漪极度不适,只是毕竟是她抢了对方的东西,对方又是正当买来正当传下来的,她忍下怒气,道:“你若有非要不可的理由,我们还给你便是。” “哈哈哈!”镇长猖狂一笑,随即狰狞地悲号道,“既然觉得心中有愧,不如把你的法宝也留下!” 灰蓝色光芒以凶狠之势,在夜魄白芒中横冲直撞,每每搅动便带动一阵风声,只是再凶悍,也冲不破夜魄毫无温度的白芒范围。 林涟漪脸色一沉,道:“我给你情面了,你自己不要的。”夜魄忽地白芒大盛,一个飞旋将宝剑方向打得方向大偏,转而向镇长而来。 第三百一十七章 虎妖 () 镇长大惊,匆匆变化指诀,剧烈颤抖的宝剑挣扎欲逃脱夜魄的逼迫,灰蓝色光芒如摇摇欲坠的危楼一般晃动,仿佛极力纠结却还是向镇长冲了过来。 镇长惊慌之下,立即向旁边躲避。伴随一阵尖厉的呼啸,但见灰蓝色宝剑呼啸而过,擦着镇长的手臂飞入黑暗之中。 “扑!”沉闷一声,应当是绕开树木,直接插在了地上。 镇长惨呼一声,手臂上衣衫破开,血流如注,他跌跌撞撞向后退去,欲拿了宝剑就逃离这里。 林涟漪、姜悠乐不打算阻止,对方好歹是谷喜镇的镇长,不能这么突然被杀死,便目送其身影渐渐深入黑暗之中。 “爹!爹!” 在镇长来时的方向上,远处隐隐约约的,传来不断的呼唤,其声焦急响亮,硬生生令镇长止住了摇晃的脚步。 镇长面露震惊,其中夹杂不甘、愤怒,却也有甘愿。他冲着黑暗深处呼喊之人咆哮道:“给我回去!快滚!”随即毅然地,缓缓转身,心念一动,指诀一招,灰蓝色宝剑又回到手中,缓缓抬起,指向林涟漪,剧烈抖动的嘴唇一言不发。 林涟漪蹙眉,目光绕过镇长,望向他背后的黑暗,听着越发清晰的呼唤声音,问道:“这是你的儿子?” 虎妖惊怒,警觉地以为她对他儿子起了杀意,便不顾一切地咆哮一声,此声尤其响亮,身后树木一阵发抖,若是夏日枝叶繁茂之时,必然零落一片窸窣之声。 他周身亮起灰蓝色光芒,人形扭曲,灰蓝色宝剑化为一道浓郁光芒,融入其身影之中,直至一人一剑,尽变为一只灰蓝色老虎,对着林涟漪又一阵咆哮。 灰蓝色的……老虎? 姜悠乐颇觉稀奇,微微挑眉,向后退去,同时手中闪起一道光芒,将地上淑儿往后拉去。 “呜……”淑儿担忧地望着林涟漪,被迫后退了几步。 林涟漪手握夜魄,摇头苦笑道:“我无意伤害你儿子,你现在就可以带着你儿子回去,藏魔珠也可以还给你。” “你们蛇妖自诩暮雪千山蛇妖族的亲戚,白绫现世后便任意欺辱我等寻常妖类,我乃昔日百兽之王,岂能放过你们!” 林涟漪惊讶,暗想是不是有蛇妖借蛇妖身份欺负过寻常妖类,因而他如此不相信她们。不过当下这虎妖应当更多是为了保护他的儿子。 “爹!爹快住手!”身后小虎妖越发逼近,其哭喊之声令人闻之心痛。 “滚!”虎妖愤怒而绝望地咆哮一声,一双利爪扑向林涟漪。 林涟漪无奈,既然对方不信,也只好将他降服了再慢慢说道理了。夜魄后于虎妖一瞬招呼上去。 头一招,虎妖受伤丝毫不影响其气势,到底是百兽之王,此刻为保护儿子,更添凶猛,每一爪都直冲林涟漪要害而来。林涟漪小心应对,夜魄光芒舞动,疾速的虚影和飘逸的实体笼罩虎妖凶猛之势。一时间双方不分轩轾。 随后一番争斗中,虎妖渐渐暴露出受伤的短板,不仅动作左右不能协调,整体速度都被拖累,声势上也慢慢弱了下去。片刻之后,任他如何咆哮,终于还是渐落下风。 林涟漪发现他厮杀之时,竟然还时不时瞄向战外,定是担忧身边姜悠乐、淑儿对他即将到来的儿子下手。趁他一瞬目光移动之时,林涟漪猛地一甩夜魄,白芒呼啸,狠狠地砸在他身上,将他撞出去好几步。 “爹!放过我爹!”一道身影从黑暗中一跃而出,顺势跪在摔倒在地的虎妖面前。他拼命扭动身体,改变方向,在虎妖断断续续的“快逃快逃”声中,拦在他和林涟漪中间。 虎妖小儿,此刻是现出原形的模样,不过两个淑儿原形般大小,一对前爪落在父亲身上,似保护的动作。人族跪在父亲面前的姿势对虎来说是有些奇怪的,然父子之情消除了这种奇怪。 林涟漪落在原地,不敢上前,生怕引得虎妖小儿愤怒攻击。她心中一动,取出一颗藏魔珠,伸手轻声道:“小虎妖,我没打算害你爹。我把藏魔珠给你,你带着你爹离开这里吧。” 小虎妖惊喜地侧过头,余光暼在林涟漪身影上,看见藏魔珠后,又紧紧盯着藏魔珠,身体却仍旧拦在她面前,带着期待,又有些不安地问道:“你愿意把藏魔珠还给我们?” “别信她!”虎妖大口喘着气,一双眼睛中除了凶狠,更多的是恐惧,因儿子安危所起的恐惧,他竭力迅速地说道,“她是蛇妖!快跑!” 小虎妖听得“蛇妖”二字,顿时满面惊恐,未待其做什么反应,姜悠乐走近问道:“蛇妖究竟怎么了?” 淑儿紧跟在姜悠乐后面,至接近林涟漪时,靠在了林涟漪脚边。 小虎妖神思混乱片刻,似想到了什么,犹豫地凝望着父亲满满写着“快逃”二字的眼睛,胆怯地疑惑道:“爹,我打不过他们,你也打不过,我们都逃不了。你不是说,打不过就逃,逃不过就求饶吗?” 虎妖惊愕,竟不得还口,混乱之中恨铁不成钢地骂道:“蠢货!她们是蛇妖!”言罢便面露绝望,仿佛家族血脉传到这一代就要断绝了。 姜悠乐、林涟漪亦惊讶于小虎妖的傻劲,并心生奇大疑惑,威风凛凛的虎妖为何会有这么天真的后代,竟什么都敢说出来。 小虎妖慢慢松开前爪,转过身体,化作人形,原是个看上去与淑儿年纪差不多的少年。他跪在二人面前,仅看了眼藏魔珠,随即磕了一个响头,抬头胆怯而勇敢地凝望二人,道:“二位蛇妖姐姐,这藏魔珠我不要了,你们拿走吧,只要肯放过我爹就行。” “愚蠢!愚蠢!”虎妖痛苦不堪,若是还有力气,必然大摇其头。 林涟漪上前扶起他,道:“都是妖类,我自然放过你们,这藏魔珠我也不要了,给你们。” 小虎妖诚惶诚恐地被眼前的蛇妖姐姐扶起来,惊慌地道:“不,这藏魔珠我不要了……” “不要藏魔珠,你们怎么躲过正道邪道的杀害?”姜悠乐奇怪地问道,“你还没有回答我,蛇妖族究竟怎么了?” 小虎妖恐惧地低下头,不敢回答,一阵犹豫后还是抬头道:“我和我爹认识一个很厉害的妖,我称呼他为伯父,他住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他像我们一样,以人的模样隐藏在人族中间,一直没有被发现。但是不久前,他却被一个蛇妖杀死了。” 第三百一十八章 放过 () 林涟漪惊讶,涉及蛇妖族之事,她不能不问,便立即追问道:“蛇妖为何杀他?” “因为伯父有一颗藏魔珠。”小虎妖愤愤不平地说,同时偷偷观察着二人脸色,若二人显出不悦神色,便会立即改变语气,“这是他为了未出生的孩子,千辛万苦才从剑丹城买来的。 “蛇妖姐姐一定知道,修为高深的妖类可以轻易掩藏气息,即便遇到修为同样高深的人族高手,也能藏得天衣无缝。可是像我这样的小妖限于修为,人形尚不能稳固,何谈隐藏气息?一旦遇上正道弟子,非死不可。” 林涟漪点头,其实即便是修为高深的妖类,为确保万无一失,也会想要一颗藏魔珠的。不过对于像吟暮那样的顶尖高手来说,倒是可有可无的了。 “那蛇妖多半是在伯父设法购买藏魔珠的时候就盯上了他,后来便追踪到家中,不仅抢了藏魔珠,更杀死了他。 “我家藏魔珠是祖传的,那蛇妖应该不知道我们有一颗。爹前往帮助操办丧事时,听闻伯母说,伯父与蛇妖相争时,那蛇妖说,时间紧迫,如果他得不到这颗藏魔珠的话,正道弟子必然即将进入俗世,将散落天下各处的藏魔珠收走。 “他又说,伯父乃是寻常妖类,死了不要紧。而他身为蛇妖,获得藏魔珠后可追随白绫,日后成为蛇妖族一员,或许有为人族聚居地的妖类正名之日。便以防止伯父泄露他行踪为由,将其杀死。 “我爹猜测,正道弟子是为防止众多蛇妖获得藏魔珠隐藏于人世之中,故正在买走散落天下各处的藏魔珠。所以,我爹赶紧回来,趁千羽林弟子未到,将藏魔珠藏在李老六的大米中,希望其帮忙送到镇上谷仓中先藏起来。” 林涟漪恍然大悟,心生痛苦,没想到邪道追杀,不仅没有令妖道联合,反倒先因身份不同先起了内讧。 她看向虎妖镇长,低声问道:“这么说,你说我等是蛇妖族,其实并不知晓我等是否为蛇妖族,此言只是讽刺?” 方才虎妖见林涟漪、姜悠乐没有生气,慢慢放下心来,暗暗庆幸遇到两个还算有点人族良心的妖道。此刻面对林涟漪的问题,也愿意回答了:“如今人族聚居地的蛇妖类尽想成为蛇妖族,仿佛作为寻常妖类便地位低微深受羞耻一样。 “若是你们杀了我们,得到了藏魔珠,不就追随白绫被编入蛇妖族了吗?早晚都是蛇妖族。”他笑了笑,笑容中带着凄惨,“不对,你们是三个妖类,应当还要杀死两个非蛇妖的妖类。” “爹,二位蛇妖姐姐是善良的!”虽是这么说,小虎妖还是紧张地盯着林涟漪、姜悠乐神情,手中颤抖,似时刻防备着二人被激怒出手。 “我知道。”虎妖叹道,眉目中昔日的威武变作了平和的感激,“我虎妖父子谢过你们不杀之恩,这藏魔珠你们便拿去吧,反正我们也没有能力留住,日后不是被蛇妖抢走,就是被正道买走。” 林涟漪还要犹豫,姜悠乐已上前将林涟漪伸出的手拉回,道:“你收下。虎妖的确没有能力守住它,等蛇妖避过了此次风波,再回来还给他们。” 虎妖父子没有疑义,只是仍旧不舍地盯着自家家传之宝。虎妖迟疑一下,还是道:“你们若是愿意还回来的话,便到东北方向临海处的深林里找我们吧,我和儿子打算带着他娘去那边,那里正道邪道的势力都薄弱。” 林涟漪收起藏魔珠,点头道:“好,此次风波过后,我会完璧归赵。” “儿子,我们这就回去吧。”虎妖挣扎着欲起来,小虎妖回过头扶起他,一团灰蓝色光芒中,虎妖恢复人形,周身上下萦绕着淡淡光辉,似还是有不稳迹象。 小虎妖低声问道:“爹,你还能回去吗?” 虎妖发挥严父的气势,虽中气不足还是颇具威严地低声怒道:“我不回去,指望你一个看到正道之人就双腿发软的毛小子带你娘出来吗!” 姜悠乐忽然道:“是我们伤了你们,便该由我们带尊夫人出来。” 虎妖父子惊疑,望向她表情冷淡的面容,她似没有感情的眼眸如方才话语一般冷静,二妖怀疑自己听错了。身旁林涟漪点了点头,肯定道:“由我们去吧,以你们现在的状况,进了谷喜镇多半会被正道发现。” 虎妖又惊又喜,只觉眼前两个蛇妖哪里还能用“善良”二字可以形容,简直是妖类中的菩萨,正要感谢,小虎妖已经连连道谢:“谢谢两位姐姐!谢谢蛇妖姐姐!” 姜悠乐淡淡一笑,道:“方才千羽林弟子拜访你家,你们有否接待?” 虎妖深知,回去带走其妻,最重要的障碍便是千羽林弟子。他回答道:“我儿子怕正道之人,我便叫他躲在房间里,让我夫人也进去陪他,我只身在堂中与他们交谈。因为被你们夺……拿走了藏魔珠,心中不快,便趁机没有多说几句。 “他们倒机灵,问我丢的是否是藏魔珠,我直言不是,他们也不好多问。他们还要问我家藏魔珠的时,我好歹是一镇之长,怎会他们问什么我就答什么,便借着心情不好将他们轰出去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夫人是个货真价实的人族女子,但是见过我和儿子的真身,你们跟她讲实话就行,她会跟你们出来的。” 林涟漪、姜悠乐相视一眼,林涟漪道:“趁千羽林弟子还没有反应过来,我们趁夜尽快去将人带出来。” “你去还是我去?” “我去吧,好歹我在镇上跑了一遍,大概知道方向。”林涟漪道,“不管我们哪一个去,被发现带着镇长夫人深夜出逃,结果都一样的。” “好。”姜悠乐二话不说,低头抓起坐在林涟漪脚边的淑儿,极生疏地抱在怀中,对虎妖父子道:“你们过来,那边有一堆枯草,你们可以休息一下。待尊夫人一出来,你们必得尽快离开。” 虎妖信任地将其家位置告知林涟漪,她迅速记下,便往镇上而去。 “谢谢蛇妖姐姐。”小虎妖感激地目送林涟漪离去,听从姜悠乐的话,扶着父亲到她们方才休息的地方。儿子恢复原形躺下休息,父亲以人族之身盘膝休养,尽快痊愈伤势。 第三百一十九章 解救 () 淑儿被姜悠乐抱得极不舒服,看见小虎妖休息得惬意,便欲下来独自休息。姜悠乐本就不乐意抱着她,自然主动放她下来。 小虎妖却突然站起来,好奇地盯着淑儿。淑儿原形为狗,地位本就低于百兽之王,作为小妖又是刚修成人形,修为上更输一筹,被他这么一看,便没了胆气,站在姜悠乐身边不敢离开。 姜悠乐感受到她的颤抖,低头一看,淡漠的目光中闪过一丝轻蔑,她低声道:“你不必怕。他敢欺负你,你主人饶不了他。” 淑儿闻言,颤抖渐渐消失。她应当是想起方才主人面前小虎妖是如何低声下气地恳求,便大着胆子直视小虎妖。 小虎妖惊讶,虎口发言,问道:“你隐藏妖气的能力比我还不如,你是狗精?不怕我?” 淑儿胆怯地开口,结结巴巴地说出一句话:“主……主人。” “你主人?”小虎妖想起方才淑儿一直倚靠着另一个蛇妖姐姐,便明白过来,叹道,“你主人是很厉害,有这么一个主人倚仗真好。” “臭小子!我教你这么些年,你竟然羡慕甘当宠物的妖类!”虎妖一边修复伤口,一边偷听着小虎妖的话,忍不住怒道。 小虎妖一惊,闪电般转过身昂首挺胸,一脸正色地面对虎妖。虎妖才不管他,继续修复伤口去了。 淑儿轻轻一笑,尾巴晃了晃。 小虎妖听闻身后轻笑,脸上一红,不过虎妖的脸上是看不到红晕的。若是平日里遇到其他兽类,早该扑上去一顿厮打,可就是这弱小的狗精,因有个强势的主人,他竟奈何不得,只好耷拉下脑袋,不敢回过头看她。 淑儿一对前爪向前移动了一下,又退了回去,在姜悠乐近旁躺下休息去了。 小虎妖这才缓缓转过身,目光移动,停留在淑儿身上。 淑儿察觉到目光,睁眼看了眼他,又疲倦地睡去。 小虎妖没她搭理,只好往虎妖身边走去,躺下也自休息去了。 谷喜镇中,林涟漪按照虎妖所言,找到了镇长家的位置,站在门外,却听见其中有隐约的怒骂之声。 林涟漪大惊,深夜怒骂,定然不是千羽林弟子所为,恐怕是前来夺藏魔珠的妖类! 林涟漪轻轻一跃,翻过大门,身影隐没在黑暗中,小心靠近怒骂声传出的房间。 “你再不说,我就先把你杀了!”是一尖厉的男子声音。 “你杀了我,我丈夫儿子更不会回来!”一中年女子冷静地回答道,只是这冷静之中还是压抑着惊慌的,“千羽林之人就住在镇上,你敢杀我,今日我死,明日便是你死!” 定是妖类知晓了镇长身怀藏魔珠的消息,今夜闯进来,却只见到镇长夫人,找遍内外,都没有藏魔珠的消息,便猜测是镇长父子带着藏魔珠逃跑了。 “砰!”话音未落,一阵沉闷的撞墙声音传来,紧接着是一片惊呼,再紧接着才是镇长夫人的惨呼。 林涟漪惊疑,里面竟然不只镇长夫人。 她破门而入,在房间中将近十个家仆家婢又一阵惊叫声中向镇长夫人而去。 蛇妖惊而不乱,一步跨到镇长夫人面前,手中一条蛇鳞长鞭,向林涟漪甩去。 夜魄出袖,白芒灿烂,欲缠住长鞭。长鞭一扭动,如蛇身一般灵活地避开,原来只是试探,随即左右挥舞,借灵活之动作只拦不攻。 周围家仆家婢从惊慌呆滞的刹那反应过来,四下逃乱躲藏。接近桌椅的便爬进狭小的空间;无处躲藏的就缩在角落;接近门口的在最初极度惊恐之后反倒最先逃出去,一边逃命一边嚎叫:“有妖怪!有妖怪!”“妖怪来了!妖怪啊!” 镇长夫人捂着胸口周身颤抖,艰难地扶着墙壁站起来,余光瞥见墙壁上被自己撞出一片蜘蛛网般的裂痕,手中扶处亦凹陷进去。 她面目带血,口中亦流着鲜血,半睁的眼睛看不清眼前是谁来救她,只听见一阵恐惧的嚎叫声逃跑声,混乱的意识下张开口,竭力出声却只吐出虚弱的话语:“快逃,快逃……” 几句喃喃自语般的呼喊后,她意识不清,靠着墙壁倒了下去。 “你是哪路妖道!胆敢与我抢藏魔珠!”蛇妖以尖厉的声音怒道。 林涟漪面露冷笑,这蛇妖只知道藏魔珠,头一个想法便是其他妖道前来抢夺藏魔珠。夜魄攻势不减,她答道:“我便是来抢夺藏魔珠的,怎样!” 蛇妖闻言,更怒,想道这东西果真是来夺他囊中物的,长鞭光芒一盛,发动进攻,道:“我贵为蛇妖族之后,你算什么东西!” 林涟漪不气反笑,怎么寻常蛇妖中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她突然好奇如果他知道自己才是货真价实的蛇妖族后会是什么反应,便道:“我便让你看看我是什么东西!” 夜魄白芒倏忽一闪,耀眼不可直视,同时如一束飞溅的瀑布一般猛地向前倾去。待蛇妖反应过来,眼前长鞭已失去了主动,白芒浩荡,充满双眼。 “啊!”蛇妖痛呼一声,被打飞出去,撞在另一面墙壁上,又狼狈不堪地落在地面。 他不甘心,一落地便又舞动长鞭,欲挥向林涟漪。只是这长鞭挥到一半,尚未与防守的夜魄相接触,已是不敢再前一步。 但见面前女子人首蛇身,纯黑的蛇尾如暗夜的神秘,一片片细密有序的蛇鳞在灯火光芒下流动着锋利的光芒。重新打量她面容,只觉其中有种从前所见之寻常蛇妖不曾拥有的特殊感觉。 他油然想到暮雪千山的冰雪,传说中从未停息的冰雪,笼罩着整片山峦,少有生灵生存的极寒世界中,它们为主宰,纷纷扬扬,绵延千万年的时光,横亘千万里的土地。 面前女子,自上而下,便透着这种感觉。 蛇妖惊疑不定,长鞭却未曾收回,他试探着问道:“你是蛇妖族哪位?” 林涟漪冷冷反问道:“你问我是蛇妖族哪位,我倒想问你,你既说你是蛇妖族,你又是哪位?蛇妖族被鹰魔族打压,如今隐匿在人族之中,你又认识其中哪位?” 蛇妖目光闪烁,变幻多次,忽地长鞭一颤。 林涟漪意识到他要垂死反击了,这家伙压根不把蛇妖族放在眼里! “管你是谁!蛇妖族早就被鹰魔族灭了,你也就是个冒牌货!” 林涟漪冷笑:“既是灭了,你如何还要争这死人的名头!” 第三百二十章 奇迹 () 夜魄飞舞,将长鞭之势稳稳地压在下风。 任蛇妖再如何竭力,也不能掌握上风,且于夜魄接连打击下渐渐失去狗急跳墙才勉强挣回的威势。在夜魄绞缠中,长鞭亦出现裂痕,其上原本就不如林涟漪身上蛇鳞光滑有序的蛇鳞越发暗淡无光,一半是因蛇妖注入其中的灵力减少,一般是因其本身受到损伤。 林涟漪稳占上风,忽地回想起和香城外她以半蛇之身使出的一招,即以蛇尾扫出,直击对手肉身。当日是输了,她心念一动,打算趁机再次实践,夜魄卷起长鞭,将其甩到一边,下一刻蛇尾对准蛇妖腰腹,猛地扫去。 蛇妖大惊,却是来不及躲开,四周空间狭小于他更是不利,只得堪堪后退,能躲一分力道是一分。至于长鞭,在被夜魄缠住后他感知到其上灵力不可强争,早已松了手。 蛇尾呼啸而至,他腰腹遭受重击,身轻飘飘如白纸一般被扫到墙上,墙壁又添一片裂缝。 蛇妖倒地挣扎,不得起身,似是断了几根骨头,他手臂贴着墙壁向前,伸出手指着林涟漪,惊恐地问道:“你……你……真的是……” 林涟漪俯身凝望他惊恐的面容,眸中亦显露出几分惊讶,她从不知道蛇尾力量如此之大,不愧是暮雪千山的蛇妖族。暗中惊叹之下,她面露鄙夷地道:“蛇妖族不会收你这种蛇妖的。” 言罢,她抬手,夜魄散发着淡淡白芒,便要给他最后一击。 蛇妖咳嗽几声,呛出一口淤血,人形周围散发着不稳的光芒,隐隐可见蛇形虚影,他粗重地呼吸着,道:“蛇妖族竟然真有活着的,嘿嘿……” 林涟漪蹙眉,问道:“你笑什么?” 蛇妖不肯回答,接着说他自己的话:“自从邪道大肆捕杀蛇妖以后,白绫自称蛇妖族,四处解救蛇妖,我还以为,她不过是,咳咳,借暮雪千山蛇妖族,之名,拢聚势力,原来竟,咳咳,竟是真的蛇妖族。” 林涟漪直觉地感到不安,追问道:“那又如何?” 蛇妖得意地笑道,仿佛赢的是他:“咳咳,我笑什么?我说不说,不,咳咳,不还是被你杀掉?” 她心头一颤,猛然一惊,忽然隐约有了一个猜测,顿生惶恐之意又显于眸中,惊道:“鹰魔族!” 蛇妖惊讶,随即有些失望:“被你猜到了啊,咳咳!”失望之色又转为平静,“也是应该。你们弄出这么大动静,也该清楚鹰魔族,咳咳,不会放过你们。” “那也与你无关了。”白芒一闪,血溅墙壁。 正门忽有叫喊声奔走声传来,应当是方才逃离之人喊了人过来。林涟漪扶着镇长夫人往后门而去,所幸镇长还算没有谨慎到在自家建迷宫的地步,后门亦无人把守。 从后门跨出镇长家门,林涟漪左右一看,确定无人发现,便向来路回去。 身后喊叫声充斥在镇长家中。林涟漪暗想,谷喜镇民虽然害怕妖类,但还是为救镇长夫人勇于赴死,这份淳朴之心难得了。 奈何镇长夫人昏迷又受了重伤,林涟漪行动不便,只能往黑暗处逃,倒不是担心谷喜镇民过来,只怕千羽林弟子和她狭路相逢。 “妖怪把夫人抓走了!” “分两头追!” 谷喜镇民高呼之声从镇长家后门传来。 林涟漪无奈,就近翻入一户人家的后院,躲在暗处,将镇长夫人小心倚靠在墙壁上。 从前庭至后院的小路上传来脚步声,林涟漪蓦然抬头,灯笼的光芒从拐角处侧面照进来,她一双明亮的眼睛如箭靶子一般醒目。 一点白芒于手中亮起。 那人即将经过拐角。 林涟漪暗暗祈祷,希望不要再有人来了。 忽地拐角处越发明亮的光芒在一瞬剧烈抖动后歪斜倒下,那人亦向前倒在地上,露出半个头。 林涟漪震惊,谁在这里! 她指尖蓄势,等那人出来。 “林妹妹别打,是我。”那人躲在拐角的暗处,低声打了声招呼。 韩朗嫣! 林涟漪再次震惊,随即狂涌喜悦之情,下一刻又产生怀疑,不见其人其目,声音如何能信? 然那人捡起灯笼,从拐角处走出,一如十年前在东林上,她出乎意料地出现在拱门之后。 故友相见,一时间忘了物是人非,只记得十年交情,淡如水,深如心。 “快点!晚了只怕夫人被害!”隔墙呼声,伴着脚步声逼近。这户人家房间中也先后亮起烛火,有人轻轻抱怨着什么。 韩朗嫣拉起地上之人进入拐角暗处,自己亦紧贴墙壁默不出声。林涟漪意识到灯笼尚未熄灭,手中蓄势久矣的光芒倏地划过黑暗,冲入灯笼之中,将其光芒扑灭。 韩朗嫣尴尬地冲林涟漪一笑,吐了吐舌头。 林涟漪微微一笑,侧过头看向身边的镇长夫人,通过她面前空气的流动,感知到其呼吸缓慢,已是有些微弱了。 她抬手按在镇长夫人天灵盖上,将灵力缓缓送入其体内,以助其伤势痊愈。镇长夫人未经修炼的**凡胎中,经脉如沉眠的小兽蛰伏着,一经外来灵力唤醒,便有了些触动,仿佛突然间有了呼吸的韵律。 镇长竟然从没让其夫人修炼过。林涟漪惊讶,随即又想到,应当是怕哪日他虎妖的身份暴露,她会被牵连吧。 从没有接受过灵力洗灌的经脉平和地吸纳着流淌其中的灵力,林涟漪不会看资质,猜测若是一般人的经脉便这么好吸收灵力的话,人族的总体修炼天赋就是很好的,成为人间主宰,将她蛇妖族赶到边陲苦寒之地也是自然。 鹰魔族能坚持到现在,还留在冰雪渐渐消失的暮雪千山,也是迫于无奈的最好做法了。 鹰魔族,林涟漪暗暗心忧,此时鹰魔族是否已经在天下范围内追杀吟暮斜纤?其他蛇妖又有否被波及?扶缘、剪歌又还活着吗?在鹰魔族和邪道的两面夹攻下,蛇妖族复兴大业又当如何完成? 身后呼喊声、奔走声渐渐远去,这户人家中几处房间的烛火也陆续熄灭,林涟漪、韩朗嫣松了口气,便要走出。 “听闻有蛇妖抓走了镇长夫人,我们赶来帮忙,你们可有线索?”千羽林弟子的声音隐约传来。 林涟漪、韩朗嫣相视惊讶。林涟漪虽心有准备,但还是有些猝不及防,她凝望韩朗嫣的目光中流露出无奈和劝告,微微摇头,手指指向千羽林弟子声音传来的方向,低声道:“走吧。” 第三百二十一章 原谅 () 韩朗嫣决然摇头,紧皱眉头道:“不行,我已走不了了。”她冲上前,至林涟漪面前,不由分说地小心把镇长夫人手臂抬到自己肩膀上,道,“我知道我若是和你联合,又不忍心和他们打,一定给你拖后腿,你先走吧。指一个方向,我以后想办法把镇长夫人带出来!” 容不得林涟漪太久,她匆匆决定道:“也好,谷喜镇东方三里地的树林里,我先走了。” “嗯!快!”韩朗嫣望向墙外,听得外面有人道:“不对!蛇妖带着镇长夫人走不远!珅诒,你带人再回去搜查!” 再转头时,林涟漪已经逃入远处。 韩朗嫣深深呼吸,小心地架好镇长夫人,待他们经过此处时自己翻出了墙壁。 为首者,张珅诒,看见有人翻出,怒目一瞪,回岚剑出鞘,一个空中转换方向便向翻出之人刺去。 君影草白芒一亮,脱手腕而出,与回岚剑相击,同时韩朗嫣怒道:“看清楚是何人!” 张珅诒闻言震惊,回过神来时,回岚剑已经倒飞回来。她匆忙收剑,直视来人,尚未看清楚面容,便先以不可思议的语气问道:“是你!” “我什么我!几月不见忘了我名字吗!”韩朗嫣毫不客气地回道。君影草收入手腕,她缓缓落在地上,仍旧扶着昏迷的镇长夫人。 “夫人!夫人!” “夫人你怎么样了!” 镇民哪管她是谁,听她所言,又见带他们搜寻蛇妖的女侠也没有再打,便断定面前这人应当不是坏人,随着一个人冲了过去,其他人陆续冲过去,将他们的镇长夫人围起来。 一时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前面那男子先将镇长夫人抱起来,急得四处吼道:“大夫!大夫在哪里!” “前面拐个弯是个药堂!李老六快!”有人喊道。 众人拥着镇长夫人往药堂中去,最后两三个跑得慢的人突然想起来什么,干脆停下脚步,回过头向二人谢道:“谢两位女侠!”“替镇长夫人谢谢你们大恩!” 张珅诒呆立在原地,如见了死人复生一般不敢相信,惊愕的神情凝固得模子一般,几乎可以从脸上取下来。 韩朗嫣回过头像镇民道:“不用谢,应该的。你们快去看看镇长夫人伤势,方才我只看到镇长夫人,现在还要和我师姐去查一下在逃蛇妖的去向。” “请两位一定要把重伤我家夫人的妖怪抓起来!”其中一大男子汉竟然哭了起来,道,“今晚镇长和小少爷先后出门,现在两个至今未归,只怕都是遭了妖怪的毒手啊!” 张珅诒这才反应过来,惊问:“这么重要的事,你方才怎么不说!” 那人担忧而急切地哭道:“平日里镇长和小少爷就常在晚上出去钓鱼,我以为今天也是一样。可是没想到,他们出去后不久,就有蛇妖上门,逼着夫人交出什么,藏魔珠……” “藏魔珠!”张珅诒面色严峻,“果然!” 韩朗嫣目光一动,澄澈而暗藏锋利的目光望向镇长这位家仆,问道:“那夫人有没有交出来?” “没有。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种东西啊。”家仆道,“我也是到今天,才知道镇长还有一个家传之宝。” “如何知道?”张珅诒发现似有蹊跷意味,问道。 “今天白天有一个会法术的年轻丫头抢了李老六的大米,有一位女侠降服了她。镇长带我们拦住了她们,他说他有一个家传之宝藏在李老六的米中,被那个年轻丫头偷走了……”家仆坦言。 “要回来没有?”张珅诒急忙追问。 “没有。”家仆大胆猜测,“是不是早就被蛇妖偷走了?” “既是偷了为何还要抓走镇长夫人!”张珅诒断然否决这种猜测,她思虑一下,看向韩朗嫣,正要说什么。 家仆突然大叫:“啊!我看到了!”张珅诒、韩朗嫣一惊,不等张珅诒问话,家仆惊悚地道,“刚才闯进来和死了的蛇妖抢镇长夫人的,就是、就是那个女侠啊!” 二人大惊。韩朗嫣惊讶之后渐渐隐约明白了点事情的眉目,张珅诒却更加紧张,面容之上尽是火烧眉头的急迫感:“什么女侠!那人就是妖!” 她深信,定是另一路妖道前来夺藏魔珠,只不过这一路隐藏得比较好罢了。至于后来蛇妖之死,或许是因二妖之间本就有仇吧,反正妖道之中,向来没有人情。 姜悠乐凝望她断定了事情经过露出的自信目光,暗叹其偏见入骨不可轻移,同时思考着如何把镇长夫人带出去。 虽然不知道林涟漪为什么要把镇长夫人带出去,对她的为人,韩朗嫣还是选择相信。 “师妹,你回去和衷恣他们会合,我去看看镇长夫人。”张珅诒言罢,便要和家仆一起往药堂去。 韩朗嫣心念一动,忙拦住她,道:“还是我去吧,胡师兄会担心你的。” 张珅诒惊诧地望着她,显然对这个一向与她不和的师妹忽然起的好意关心很意外。 韩朗嫣被她这么一望,顿时心情复杂。历经生死,从前的小事争抢都觉得不算什么了,毕竟曾是同门,总还有几分感情在。 她微笑道:“师姐,你的婚事上,我没有及时提出一句祝福,现在补一句:祝你事事遂心,常伴喜乐。” 张珅诒略有不习惯地笑了笑,道:“谢谢师妹。” “师姐,听闻你们婚宴上请的是长晖城的牛大厨,牛大厨做的桔红糕极是好吃,你尝过吗?” “尝过……”张珅诒越发对韩朗嫣的话语觉得奇怪。 “以后可以多请他做一点……胡师兄也一定喜欢吃。”她声音悄悄低了一些,以掩饰着犹豫,只是在张珅诒眼中,这成了主动示好的不好意思。 张珅诒心头一暖,忽然也觉得从前小打小闹,都是小孩子脾气,如今已嫁做人妇,更应当宽容待人,便欣然接受其好意,道:“来日回了千羽林,你来我们西林,我请你吃。” “好。”韩朗嫣欣然,却知道不可能了。 “女侠,我们快走吧。”家仆见二人谈了这么久,只怕有妖精先赶到药堂,还是忍不住催道。 韩朗嫣反应过来,心中默叹,对家仆道:“好,这就走!”她向张珅诒招了招手,便随家仆往前面跑去。 张珅诒挥手告别,温暖之中,不知这是眼前才和好的儿时对手,作为同门弟子韩朗嫣,能给她的最后忠告。 第三百二十二章 一家 () 离张珅诒远去,韩朗嫣又后悔起来,不知自己方才这话该不该说。胡衷恣本性已经暴露,偏偏张珅诒毫无察觉。若是拿着几块桔红糕经常在他眼前晃,能让他受刺激,而后早点暴露排斥同门汲汲于名利之心,张珅诒或许能脱离苦海。 林涟漪回到姜悠乐等人身边,将韩朗嫣活着一事告知姜悠乐。 虎妖父子在旁听着,小虎妖道:“这件事我听说过,韩朗嫣是不是也是蛇妖?” 林涟漪摸摸他灰蓝色的头顶,刻意避开额头的“王”字,道:“不是,她是人族。对不起,姐姐没有把你娘带出来,但是那位人族姐姐答应了会带你娘出来。你相信我们吗?” 小虎妖对她的示好没有半分排斥,甚至像淑儿一样蹭了蹭她的手,道:“我相信蛇妖姐姐。” “姑娘能愿意帮我们,我们已是感激不尽。若是不能带我夫人出来……我从来不许她修炼,她应当会没事的。”虎妖缓缓道,但听其声音之低沉,显然很为夫人担心。 “不会辜负你们的的信任。”林涟漪看向虎妖,道,“你们准备好,人一到,千羽林弟子多半会发觉,你们就要立刻离开了。” “好——三位姑娘接下来打算如何?”虎妖缓缓睁眼,望向淑儿,问道,“这位姑娘毕竟是妖类,恐怕即便以原形之身,也容易被发现,既是得了两颗藏魔珠,是否还需要一颗?” “我是人族。”姜悠乐道。 虎妖恍然大悟,一直都以为姜悠乐也是妖类,原来和那韩朗嫣一样是个人族,他抱歉地笑道:“一直把你当成妖类,原来你是人族,对不住了。” “无妨。”姜悠乐淡淡回答一句,看向正过来抱起淑儿的林涟漪,道,“涟漪,韩朗嫣要与我们同行吗?” “不知道,可她似乎已经脱离千羽林了。若是愿意和我们一起走,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帮手。”林涟漪轻柔安抚着淑儿,轻轻一笑,仿佛是对她说道,“今天遇见两个奇迹,我心情甚好。” “涟漪!你是林涟漪!”虎妖惊呼道,待林涟漪、姜悠乐都看向他,眼中却没有惊讶,只有小虎妖抬头看他的目光中透着惊讶,呆滞了一下,与他一起看向林涟漪,虎妖深吸一口气,“你是和白绫一起的!” 言罢,他看向姜悠乐,似便要怀疑她就是白绫,又想到姜悠乐才说她是人族,他又左右张望。 “白绫不在这里。”林涟漪平静地道,“我是林涟漪。” 虎妖震惊,仍旧望向她,惊道:“你是和白绫一样……来救天下蛇妖的?” 林涟漪微笑:“差不多。有了藏魔珠,自然能救天下蛇妖。”她顿了顿,道,“不过,我不会伤害其他妖类。同为妖道,如今你们为我们牵连,实在不该。” 虎妖面露敬佩,道:“林姑娘你如此深明大义,在妖类中算是少见了。若是换做我,早就自己带着妻子儿子逃命去了,谁管别的同类怎么样,更不会管非虎妖类的妖道死活。” 林涟漪笑而不语,这是老实话。若非不知何时起,她对暮雪千山产生如此强烈的归属感,自然也不会管妖道的死活。 人族总说一句话:“都是自己人。都是一家人。” 能与不能,看实力,实力不够,有心无力。帮与不帮,差距就在,眼里的“家”是有多大了。 若着眼处万物尽是一家人,自然没有什么正邪纷争、人妖殊途、蛇妖鹰魔你死我活;虎妖以自己小家为家,也没什么错,她尚准备随白绫打退鹰魔族,嘲笑虎妖岂不是五十步笑百步? 小虎妖耳朵一动,跑到林涟漪脚下,仰着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好武,给我回来!”虎妖低声喝道,若是身旁无人,这一句喝止应当会变成拳打脚踢。 “没事,让他们玩吧。”林涟漪弯下腰,放下淑儿,与她相视一眼,道:“没事。” 淑儿眨了眨眼,转过头看向小虎妖。 因身后虎妖一声低吼,小虎妖浑身一抖,却还是闪烁着丝毫不显威风的眼睛,问道:“我叫‘蔡好武’。狗精,你叫什么名字?” 淑儿直视着他,低声答道:“不……不、不知道。” “不知道?你连你名字都不知道吗?还是修为尚浅不会说人族语言?”小虎妖蔡好武奇道。 淑儿躲开他的目光,抬头看向林涟漪。 林涟漪心生奇怪,淑儿听她唤了这么多遍“淑儿”,还不知道她的名字怎么说吗?随即又想到方才对姜悠乐说了一句要给她重新取一个名字,忙对小虎妖道:“以前的名字不好听,我要重新给她取一个名字。” 蔡好武好奇地问道:“她有新名字了吗?” “还没有。”林涟漪道,“打算等她识得文字后自己取一个名字的。” 蔡好武羡慕地看向淑儿,道:“这么好,我也想自己取一个名字。” “臭小子还嫌我取的名字不好吗!”虎妖再也忍不了自家儿子如此不给自己面子,冲上来就一把粗鲁地抓起蔡好武的脖颈,又将其毫不客气地拎了开去。 “爹别打我!你起的名字再合适不过了!”虎妖尚未开打,儿子蔡好武已惊恐地哀嚎道。 “哼!起的名字是好了,就你这德行,在人族中待久了连一点百兽之王的脾气都没了!压根配不上这个名字!”看在林涟漪等人的面子上,虎妖没有大打出手,只是气愤地把儿子往地上一扔,直把他砸得呆滞了一瞬。 淑儿不禁轻轻一笑,不去看蔡好武狼狈模样,回过头仰望主人林涟漪。林涟漪微微一笑,弯腰抱起淑儿,亲昵地用脸颊蹭一蹭她的皮毛。 蔡好武看在眼中又是一阵羡慕,这次却不敢再说出来,亦不敢表现在脸上。 虎妖却早已不管他,抬头看向林涟漪,正色道:“林姑娘,”待林涟漪看向他,他接着道,“我父子俩固然感谢你不杀妖道的恩情,可我不得不提醒一句:你若不忍心伤害妖道,恐怕得不到几颗藏魔珠。” “为何?” “请问你们是如何得知我有藏魔珠的?” “剑丹城。” “那便是了。寻常人家要藏魔珠做什么?一旦为妖类得知,岂不是要招来杀身之祸?所以到剑丹城购买藏魔珠的,即便记录在册是人族身份,也多半会通过种种关系,最终流到妖类手上。” 第三百二十三章 缘起 () 林涟漪沉吟,道:“我不想伤害妖类,为救一妖伤害另一妖实不可取。我们按照剑丹城所得消息,一家一家找过去,总有几家是不需要藏魔珠的人族,能得到多少是多少吧。” “可是……”虎妖尚未说话,姜悠乐凝望林涟漪,缓缓道,“杯水车薪。” “杯水车薪……”林涟漪喃喃道,陷入两难。 虎妖劝道:“姑娘,其实不必担心这么多的,抢过来就是。如你最初抢走我的藏魔珠一样,虽我失了藏魔珠,会陷入危险之中,但我遇到危险的可能性远远不如蛇妖一类。” “这……” “我们面对的危险仅仅是正道追杀,蛇妖一类如今面对邪道和正道的追杀,危险更甚。”言语间,虎妖渐渐显露出长者的智慧,“你所怀有的正气,在小处,比如救我夫人,是很有用的。但是在大处上,整个妖类的生死存亡上,只能以利益为一切的衡量标准。 “正义,是在一个种族内部才会去说的;对外,没有‘正义’这种东西。 “所以,我说,如果是我,最多只会照顾到妻子儿子,不会管非我家之妖的生死。你方才杀了重伤我妻子的蛇妖,自然令我大感奇怪。” 林涟漪惊讶得不能言语,连经历过江湖风浪的姜悠乐亦听得认真。 虎妖诚恳地道:“林姑娘,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抢藏魔珠而不杀妖灭口,已经是照顾其他妖类。至于蛇妖类和其他妖类的生死矛盾,避重就轻,抢藏魔珠,没有错,也不必要有负罪感。” 这次轮到林涟漪目露敬佩,道:“前辈说的是。我记下了。” 虎妖摆摆手,豪爽一笑,道:“我哪里算是个前辈,从出生到现在一直躲在谷喜镇上,连江湖都几乎没去过。还是林姑娘你厉害,修为高法宝好……”他低头看向自己儿子,道,“要是我儿子能有你一半修为就好了。” 蔡好武不甘地抬头,铿锵道:“孩儿会刻苦修炼,来日绝对不会比蛇妖姐姐差的!” “你拉倒吧!”虎妖失望地摇摇头,道,“虎妖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蔡好武只好低下头不说话,尾巴扫兴地晃了晃,坐在地上垂头丧气。 一人几妖又等片刻,树林深处想起脚步声,一人几妖同时警觉。待脚步声靠近,韩朗嫣和镇长夫人的身影轮廓依稀显现,才都松了一口气。 虎妖忙上前扶着镇长夫人,蔡好武跟在已经苏醒的娘亲脚边前后跳跃,一边高兴地喊着“娘亲”,显然在父亲经常性的教训下,他和娘亲的关系更好。 林涟漪向韩朗嫣问道:“过来的时候还好吧?” 韩朗嫣喘了几口气,道:“还好,就碰见个张珅诒,我把她支开,又把别的镇民打晕了,趁机把这位夫人带出来。你们打算干什么,逃命吗?”她低头看着不停叫镇长夫人“娘亲”的小虎妖,惊奇地问道。 “只怕后面千羽林弟子发现,你们快走吧。”林涟漪先没回答韩朗嫣问题,向虎妖催促道。 虎妖不敢耽搁,本想抱拳对林涟漪、姜悠乐抱拳感谢一声,又因抱着夫人不能做到,便喝令一声:“好武!” 蔡好武一个激灵,化作人形,代父向林涟漪、姜悠乐道:“我父子二人,呃,二妖,感谢蛇妖姐姐不杀之恩和相救之恩。” “谢什么,走吧。”林涟漪低头看向怀中淑儿,道,“淑儿,和他们告别吧。” “淑儿?”韩朗嫣惊讶地低呼一声。 淑儿抬头凝望蔡好武,目光中流露腼腆的笑意。正当蔡好武以为这就是告别时,淑儿动了动身体,从林涟漪怀中跳了下来,跃下之时,周身亮起光芒,闪烁明灭之间,她化作人形,落在地面上。 蔡好武惊讶地上下打量她,道:“你竟已能变作人形了!” 淑儿直视着他,胆怯地伸手道别,道:“再见。” 蔡好武木讷地抬手,与她挥手,道:“再……再见。” 淑儿轻轻一笑,避开目光,转身背对他,又化作原形落在林涟漪怀中,道:“快走。” “好……” “臭小子快走!”虎妖怒吼一声,先带着夫人走了。 蔡好武多看她一眼,下一刻便转身跟随父母往东北方向去了,行至一半,其身影即将淹没在黑暗中时,他又忽地停下脚步,转过头来,高兴地喊道:“小狗精!我叫‘蔡好武’,以后来东北‘长青山’找我玩啊!” “臭小子还不走!”黑暗中传出虎妖愤怒的催促。 蔡好武却仿佛浑然不觉一般,仍旧高兴地冲淑儿一笑,才隐没进黑暗之中。 “这小子不是虎吗?”韩朗嫣摸了摸额头,凝望他隐没在黑暗中的方向,又看向林涟漪怀中的淑儿,怪道。 林涟漪白了她一眼,她反应过来,看向林涟漪,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林涟漪轻轻拍了下怀中淑儿,看了眼身边姜悠乐,道,“虎妖一家已走,我们也快走吧,韩姐姐,你要回千羽林吗?” “不回了,我有我的路。”韩朗嫣明媚一笑,道,“你们呢?接下来去哪里?我要往北方去,或许顺路呢,我还想和你们多聊一会儿。” “正好,顺路。”林涟漪喜道,“虎妖一家已经先走了,我们也快走,路上我们再聊。” “好啊,林妹妹,不过你以后不能叫我‘韩姐姐’了。” 三道人影,向北方而去。 “为何?” “我重伤以后心跳已停息,然凌影阙的阙主凌飞花救了我。如今我已是凌影阙的弟子,师父赐名‘凌飞霏’。” “哦,是好事啊。”林涟漪笑道,并无对她投身邪道有什么意见,“以你的天赋,说不定你会是下一个凌飞雪,我要不要先套个近乎蹭一点饭吃啊?” “林妹妹说笑了,我是为了助人小业。” “什么助人小业?” 韩朗嫣便将她投身凌影阙的原因解释一番,林涟漪听闻其言,自叹不如。 “那你们呢?和虎妖是怎么遇见的?淑儿,是不是三年前……” 林涟漪将谷喜镇经历讲了一遍,然淑儿为何死而复生,却只有等她会说话再问了。前后两事,都叮嘱了韩朗嫣不要说出去。 “那无垠师弟……” 林涟漪默不作声,韩朗嫣才想到不好,不禁猜测其是否为正道所害,姜悠乐替林涟漪解释了一句:“不成功名,不敢立家。” 韩朗嫣似懂非懂,没有再问,转移话题道:“你们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为蛇妖族效力。”林涟漪平静而铿锵地道。 第三百二十四章 东篱 () 韩朗嫣一惊,随即点头道:“林妹妹,你既是蛇妖族,为蛇妖族效力也是自然。” “韩……凌姐姐没有疑问吗?” “问你为何竟是蛇妖?你想说,自然告诉我。”韩朗嫣,或者如林涟漪改口一般,是该叫她凌飞霏了,凌飞霏坦诚道。 林涟漪望向前方,没有在自己蛇妖身份上多言,道:“前方临近湖泊的地方有一个小村,我要在村中找寻藏魔珠,你若有急事要先走的话,便先离开吧。” “没事,师父知道我玩心大,特意让我在外面多玩一会儿再回去,我便和你一起去吧。” “有你这个帮手,定能事半功倍。”林涟漪欣然接受其帮助。 待远离谷喜镇后,三人化作两白一紫三道光芒,一路前行,到叙闲所言下一个藏有藏魔珠的地点时,天已拂晓。 为避免众多不便,毕竟大多数人族对狗的态度和对人的态度是迥然不同的,淑儿还是化作了人形,被林涟漪牵着手走向眼前的村庄。 姜悠乐扫了眼面前村庄,道:“叙闲说,这个村庄的村长曾前往剑丹城求了一颗藏魔珠。要不要先去村长家中问问?” “好。”林涟漪拖着疲惫的身体,强撑精神道。 “东篱村。这个名字好。”凌飞霏打了个哈欠,眼前刻有“东篱村”三个大字的石碑在她眼中变成了三个前后重叠的石碑。石碑上刻的小字“虢山中”,则成一团团乱麻,更是看不清楚。 林涟漪亦困倦不已,一路奔波赶路,是个铁人都受不了,她看向身边姜悠乐,问道:“我们去找个地方休息片刻吧。” 不料姜悠乐没有半分困意,淡淡道:“多等片刻,便多有一分危机。” 林涟漪、凌飞霏二人相视无奈。 “只休息半个时辰。”姜悠乐叹了一声,还是以那种林涟漪习惯了的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往村里走去。 后面二人一喜,忙跟了上去。林涟漪轻轻晃了晃淑儿的手,低声道:“淑儿委屈你了,我们去休息一会儿。” 此时村中正有一位中老年村民早早地背着锄头出来,看到有人到访,心生奇怪,向他们招了招手,道:“几位,来我们村拜访亲戚吗?” 姜悠乐等人走上前,林涟漪道:“大伯,我们是路过这里,想再往北方去的。我们走了一夜了,请问大伯,这里可有容纳往来客人居住之处?” “怪不得我没见过你们。”村民笑道,“我们村四面环绕低山,行走过来有些困难,你们一路过来,的确不容易。不过我们村少有人来,没有客栈的,你们不嫌弃的话,我现在带你们到我家中去休息?” “好啊,谢谢大伯!”凌飞霏连连点头,笑道。 “没事没事,我们家很少有人来,闷得慌。” “大伯一个人住吗?”凌飞霏问道。 “我媳妇走得早,儿子又不在这里,我就只有一个人住了。家里房屋小,好在还剩下四间空房间,容得下你们四位客人。” “大伯儿子外出去做生意了吗?”凌飞霏好奇地追问。 村民呵呵笑了两声,没有回话。 凌飞霏、林涟漪相视一眼,猜测背后是有一件他不愿提及的伤心事。 寂静中,林涟漪左右观察:道路宽敞,房屋稀疏,东篱村中人确实不多,但是一檐一墙,一树一篱,显然并不富贵,却处处都流露着安宁祥和的气息。 寒冷的空气中,这种安宁祥和更透着一股清冷的悠远之感。林涟漪忽然觉得,人少才是应该,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喜爱这种过于清净的气氛。 住在这里的人都是自愿留下的,对他们来说,不知世外变化的隐世生活才是舒适的。林涟漪暗暗点头,希望没有外来人打扰这里的宁静。 只是藏魔珠又在何处? 这样安宁的地方,有人,或者有妖魔需要藏魔珠吗? 林涟漪想起昨夜虎妖的劝告,若是遇到非蛇妖类的妖类,藏魔珠该夺的还是得夺。 行走片刻后,村民指着前面的一座房屋道:“你看,那里就是我家了。” 林涟漪向前看去,房屋不大,茅草屋顶,粗大的竹子为房屋的主要建筑材料。周围绕起一圈篱笆,篱笆里有两棵光秃秃的树,看模样似是桃树,房屋后的菜地隐约可见。 村民打开篱笆,道:“客人请进。两旁的房间都是空着的,你们累了就去休息吧。哦,对了,你们走了一夜,肯定还没有喝粥,今早的粥还剩了半锅,我给你们热一下。” “谢谢大伯。”林涟漪、凌飞霏先后道。 “老陶,今天怎么比我出门晚了?”边上传来一个男子声音。 林涟漪等人向他看去,见是个中年男子,三十多岁的模样,正扛着锄头冲几人笑道。 收留她们的村民,也就是老陶,笑着回应道:“陶麻雀,你没看到我家来客人了吗?” “什么陶麻雀!我叫‘陶孤鹜’!‘落霞与孤鹜齐飞’懂不懂!”陶孤鹜笑骂,上前打量林涟漪等人,奇怪道,“老陶你哪里来的亲戚?我怎么以前没见过?” 老陶指着草屋边上的房间,对凌飞霏道:“你们先进去休息吧,就边上的房间。”几人点头,向里面走去,他才慢慢道,“你从前在外面教书教傻了吧,我也没说是我亲戚,我好客怎么了?” 陶孤鹜担忧地凝望林涟漪等人的背影,低声道:“你这个人在这个世外桃源里待久了,不知道外面险恶。几个美貌姑娘,手无寸铁,天这么早到我们这穷乡僻壤来做什么?不知道是什么来头,我担心,她们不会是有什么坏心思吧?” “你想多了,她们说路过此地,还要到北方去……” “北方!不会是……”陶孤鹜忽地收住嘴。 林涟漪、凌飞霏、姜悠乐江湖之人,耳聪目明,听得二人对话,相视几眼,各自心中暗道有蹊跷。 待醒来之时,果然每人都有一碗热粥。 老陶趁着四人吃饭之时,面露犹豫,似有心事。 姜悠乐直言道:“大伯有何事要问,请直言。” 四人一边喝粥,一边看向他。 老陶只好试探着问道:“姑娘,此去北方,要很远才能再见到人烟,你们去北方做什么?” “我们去拜访亘寒大地边陲的亲戚。”林涟漪平静地回答道,言语间看不出一丝说谎的样子。 凌飞霏望向林涟漪,暗想林涟漪说谎到底比她高明一点,师父教了这么久,还是比不上她坦荡的。 第三百二十五章 隐世 () “你们要跨过虢山去那里!”老陶惊讶不已,目中怀疑之色更重,“你们四个姑娘?这是不可能的,你们到底是谁!”他忽地站了起来,紧张地问道。 四人奇怪于为何他有这么大反应,林涟漪忙站起身,道:“大伯请坐,我们没有恶意的。” “若是有恶意,便早该把你绑起来。”姜悠乐淡淡道。 老陶闻言更加惊悚,一个老实人哪想得来这么多,只觉这种话不是一般良善之人能说得出来的。他不禁后退一步,惊恐地道:“你们,是不是奔着虢山北部的美玉来的!” “美玉?”林涟漪惊讶道,哭笑不得,原来方才那人和面前的大伯老陶都是害怕虢山北部的美玉被偷走吗?只是听东篱村的名字,又见村中一派隐世清高的气息,以为这里的人都不在乎金银财宝,为何对虢山北部的美玉如此在乎? 凌飞霏亦站起道:“大伯别害怕,你想,我们都是修真之人,一向习惯了风餐露宿的,如果觊觎美玉,便该直奔那里而去啊。” 老陶半信半疑地看着凌飞霏天真无邪的笑容,为其无邪之气安抚得放心了些,小心地盯着她们,却不敢看中间那冷冰冰的女子,慢慢坐了下来。 凌飞霏乖巧地一笑,与林涟漪先后坐下来,道:“大伯,我们可能要在你家多住几日,不知道……” 老陶又紧张起来,道:“你们不是修真之人吗?为什么还要在我家多住几日?” 凌飞霏笑道:“我们终日在江湖上跑来跑去,太累了,现在看到东篱村如此祥和,便想多住几日。” “江湖?”老陶第三次紧张起来,道,“你们要找江水和湖水?” 三人诧异,随即凌飞霏最先反应过来,不禁回想起杜枫香的儿时经历,心中一痛,笑容中有了些勉强,道:“‘江湖’不是江也不是湖。它是……” “江湖是修真者的世界,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羡慕但也不能轻易进去,进去的人就也再难出来了。如同入江入湖之人,下水之后,不断浮沉,学会了游泳的人浮在水面,不会的人溺死在水底,所以称为‘江湖’。” 老陶似懂非懂,隐约还是明白了一些。 “就像,陶孤鹜的学识世界,没有学富五车的人是进不去的。”姜悠乐补了一句,老陶才懂了个大概。 老陶摇摇头,道:“真是在东篱村里待久了,听不懂外面的话了。”他扫了一眼四人,道,“只要你们不是有什么坏心思就好了。” “没有的没有的。”凌飞霏笑道。 “我要赶着去垦地了,你们待在村中不要乱走。”老陶虚惊一场,忽然想起还有农活要做,忙扛起锄头欲出门。 林涟漪好奇道:“大伯,还没有开春,为什么还要干农活呢?” 老陶急急忙忙地出去,只来得及说了一句:“开春和干农活没有关联啊。” 林涟漪惊讶,站起身,趁他出门之前,匆匆看了眼他肩上锄头。锄头上带了点不仔细看看不清楚的绿色;她又看向放置锄头的地方,一个简易的竹子架上,几缕尚未干涸的流水存在其中。 “北方寒冷,虢山又多水,水之温度较空气更高,他们可能把食物种在水中。”姜悠乐也注意到竹子架上的水,解释道。 林涟漪走到竹子架前,微微张嘴,舌尖抵在齿上,嗅得竹子架上飘散上来的竹香因经年摆放几乎没有多少剩余的了,此外水草之味混在锄头的锈味中,更加明显。 “是水草,不是一般人吃的稻谷麦子。”林涟漪道。 姜悠乐、凌飞霏点头,这是自然,稻谷麦子种在水中早就死了,这一村人也不会活到现在。 凌飞霏奇怪道:“这村人真奇怪,既是山中有美玉,为何不带着美玉去换一点粮食?” “怀璧其罪。此事为外人所知,山中美玉必然被外人抢挖一空,不但村中清净被打扰,或许还会有死伤发生。”林涟漪道,眼前闪过十年前茯苓村中被异宝碧桐泪吸引过的各路江湖之人。 这种事,还是不要发生得好。可笑当年茯苓村中很多人以此为发财机会,结果顶多几日荣光罢了。 此时出去,外面来往村人多了几人,不过还是不算多,清冷的道路上只有阵阵寒风大摇大摆地来回。走在路上,四人向路过之人问了村长家的位置,随即前往。 村长家也是一般的草屋模样,屋前几棵桃树,光秃秃等待春日萌芽。屋檐下老藤椅上坐着一老者,正闭目养神,沐浴阳光。 林涟漪站在篱笆前,问道:“这位老丈,请问您是东篱村的村长吗?” 闻言,老者缓缓睁眼,眯着眼看到篱笆外四名女子,懒得起身,大声问道:“几位,是外来人吗?” 老者没有请她们进去,林涟漪也只好在外面大声答道:“是的,我们路过这里,想借助几日,村长是否同意啊?” 老者扶着藤椅缓缓站起身,向这边走过来,道:“我们这儿曾经倒有一家客栈,只是后来没有人来,就荒废下来了。你们有地方住了吗?” “有的,我们住在——一位大伯家。”凌飞霏笑答。 老者打开篱笆,问道:“哪位大伯啊?” 四人走进去,随老者进入屋中,凌飞霏形容道:“那位大伯一人居住……” 才说了这么一句,老者便知晓是谁,道:“哦,是老陶啊。行啊,他同意就行了。 “我们东篱村向来安宁,没什么事,也就没有村长一说,你们是问了村人,一路问到这里来的吧?大家伙儿只是按照惯例,把年纪大且尚有能力主持大事的人尊为村长罢了。你们叫我‘陶爷爷’就行了。 “你们还有什么事吗?” 林涟漪和姜悠乐相视一眼,林涟漪道:“陶爷爷,我们想问一件事,希望村长能如实告知。” 陶爷爷奇怪地问道:“什么事?和我东篱村有关吗?如果无关,我未必会理睬。” 林涟漪道:“关于东篱村,也关于藏魔珠。” 陶爷爷目光一凝,陡然间流露出紧张神色,神色严峻,没了方才的安详,他谨慎地问道:“藏魔珠,一听就是和魔有关,我看你们打扮像是外界的江湖人士,你们想干什么?” 第三百二十六章 无获 () 林涟漪如实相告:“实不相瞒,我等的确为江湖人士,陶爷爷你既知道江湖,应当也大概知晓江湖上的纷争。近来我等——受命,需要找到一颗藏魔珠,以护送一妖类到达一个地方而不为人发觉。 “从剑丹城中知晓东篱村有一颗藏魔珠,故而前来拜访,希望陶爷爷能相助于我,借藏魔珠一用。待此事结束,我定会将藏魔珠奉还。” 言罢,见陶爷爷犹豫思索,便又补了一句,“我见东篱村不与外人来往,村民淳朴善良,可如实相告,便将实情告诉你。为免村人担心,请陶爷爷暂时保守秘密。” 陶爷爷含糊地答了一声“好”,随即闭目沉思,似迟疑不决。 寒冷的空气没有外界的阳光照耀,对一个至少花甲之年的老人来说很是不适。片刻之后,他忧心地睁眼,缓缓站起身,正当林涟漪等人以为他打算取出藏魔珠时,他却在四人目光下走向门外,一边道:“里面太冷了,我去外面再想想。” 四人惊讶,却也不好催促,只好也出了草屋,看他坐在藤椅上闭目思索。 开始他脸上还有思索的神情,担忧犹豫陷在其面容皱纹之中,很是明显。不料片刻后,脸上神情渐渐褪去,他如睡着了一般,竟露出舒适惬意的神情,阳光下显得格外安详。 四人面面相觑,凌飞霏大着胆子轻轻唤了一声:“陶爷爷?” 没有回答。 凌飞霏苦笑道:“他真的睡着了。”林涟漪亦苦笑,凌飞霏低声问道,“现在怎么办?” 林涟漪低声回道:“先回去吧,明日再来问一下。” 凌飞霏无奈点头道:“也只好这样了。” 林涟漪看向姜悠乐,见她点头不语,四人便轻轻离开陶爷爷家。 “如果陶爷爷一直这样拖下去怎么办?”凌飞霏蹙眉烦恼道,“只怕要不了多久,千羽林弟子也要来到这里了。” 林涟漪轻轻拍拍她的肩膀,道:“陶爷爷不肯给我们,也未必会给千羽林弟子。毕竟在东篱村中,谁会管正道妖族的纷争?若是不巧和千羽林弟子相遇了,”她狡黠地冲凌飞霏一笑,道,“我有易容术啊,这便回去教你。” 姜悠乐面色微变。 凌飞霏眉间担忧释然,心头一松,道:“林妹妹,不用你教,我虽不会易容术,却会化妆成别人模样,师父教给我的。” “怎么个化妆法?”林涟漪好奇问道。 凌飞霏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盒子,小心打开,一股清淡的木香幽幽散发,潜藏于空气之中。两个呼吸后习惯了其味,也就难以发觉了。盒中脂膏色泽均匀,呈凝脂肤色。 林涟漪稍稍有些明白了。 凌飞霏以中指取出一点脂膏,抹在脸上,道:“这种脂膏名‘易容膏’,能够贴合皮肤,片刻后成凝固状,与皮肤浑然一体,如面具一般,可掩人真面目。” 林涟漪凑近细视,果然看不出脸上被抹了脂膏,只是抹有脂膏的地方在极仔细的观察下可看见一片微小的不平。如果整张脸上都抹了一层脂膏,再加细节处厚薄不同,就能形成另一张脸了。 凌影阙也是厉害,竟能想出这等即便**凡胎也能掌握的易容之法。凌飞霏所言之助人小业。不知有没有将这种方法教与需要之人? “好法子。”林涟漪叹道。 凌飞霏收起易容膏,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便将脸上凝固的易容膏撕下来,一片轻轻的膏膜,薄如蝉翼,呈半透明的肤色。 其他三人视之惊奇。 此时将近正午,回到老陶家中时,老陶已回来,正煮着饭菜。饭菜的清香弥漫在空气之中,和一路回来时从道路两旁人家中飘出的清香一样,却都有些不同于外界的饭菜味道。 林涟漪感觉这饭菜香中以鱼肉味为主,此外再无荤腥之味。水汽的味道加上青草之味,中和了鱼肉中的腥味,而加以清新脱俗之味,自然勾起食欲。 淑儿腹中饥饿,动了动鼻子,猛嗅一下空中气味,习惯性地吐了吐舌头。 凌飞霏笑道:“主人吐了舌头,淑儿也跟着吐了舌头。” 淑儿听得凌飞霏唤她名字,向她看去,虽不知其意,还是笑容满面。 姜悠乐看向林涟漪,未言明却有提醒之意,林涟漪亦看向她,面有歉意,微微点头。这是在提醒她注意早日把淑儿教好,以免为人发现异样。 走进草屋,老陶刚好端了饭菜上桌,见人回来,高兴地道:“回来啦,正好,我做了饭菜,用今天刚采下来的新鲜食材。” 四人向一桌饭菜看去,桌上有:腌鱼,红烧鱼,清蒸鱼,炸鱼,以及糖醋鱼。除腌鱼上直接加了两条完整的水草外,每一道鱼中,必有一把如葱花般切碎撒落其中的水草,阵阵水草香就是从中而来。 不过尚未担心菜是如何味道,碗中的饭已先让人奇怪了:饭量、一粒米大小皆无问题,只是饭上浮现一层浅浅的绿色,一眼望去如被下了毒一般。 四人惊讶之下,险些脸上也浮现出与饭一样的色泽,却见已经坐在桌边的老陶也是捧着这样一碗浮着浅绿色的饭,忙活了一上午,正迫不及待地先尝了一口饭,咀嚼得津津有味。 可是这水草色…… 四人面露奇怪神色,各自坐下,淑儿和林涟漪挤一张长凳上,拿着一碗饭不敢下咽,对着一桌鱼肉又不知从何开始尝试。 老陶看几人神色,忙道:“东篱村远离人世,所以饭菜上和外面人吃得或许有些不一样,如果你们不习惯的话……” “入乡随俗。”林涟漪忙道,和凌飞霏相视一眼,各自随意夹了几块鱼肉到碗中。又相视一眼,看了看对方筷子上夹着的鱼肉,脸上面色更加古怪。 林涟漪夹的是糖醋鱼,扑面一股糖醋之香,一下子有夺鱼香和草香之势,不过到底还是草香更胜一筹。阳光从窗口、门口照射进来,米饭上浮现的浅浅绿色仿佛发了一层绿色的霉,不知是幻觉还是事实,只觉糖醋鱼上也由内而外浮现出隐隐约约的绿色来。 林涟漪唇齿一动,咬牙张嘴,把一片鱼肉送入嘴中,竭力抑制住囫囵吞下的想法,逼迫牙齿咀嚼几下,早已灵敏异常的舌头完不能避开鱼香中的草香,所幸清新的草香没有想象的那么可怕。 林涟漪点头微笑,与同样对鱼肉之味惊喜不已的凌飞霏相视一眼,油然道:“鱼香诱人,草香可口,好吃!” 第三百二十七章 桃林 () 老陶开怀一笑,道:“那就好那就好,害怕你们不习惯。好吃就多吃点!你们在这里待多久,我就可以给你们做多久的饭菜!”他伸出筷子夹了一块炸鱼,其上粘附的葱花一样的草花点缀着鲜艳色彩。 姜悠乐、淑儿跟在林涟漪之后,夹起鱼肉品尝。起先只敢尝试林涟漪和凌飞霏尝试过的糖醋鱼和腌鱼,糖醋的甘甜微酸之味和咸味在草香穿梭下别有一番风味,果然不错。随后二人才大胆地尝试起别的鱼肉。 至于浮着浅浅绿色的米饭,反而是后于鱼肉入口,草香混着米饭香,彼此不分你我,有些像外界人吃的菜饭,不过比菜饭更具清香。 林涟漪想起老陶草屋后似乎有一片草地,便问道:“大伯,这些草……这些菜是后面菜地里种出来的吗?” 老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想了想,似是有些不能理解,自觉想不通才只好奇怪地问道:“菜?屋后没有菜地啊,菜不都是种在水里的吗?” 除淑儿外,三人讶然,凌飞霏更加好奇地问道:“那么屋后的耕地是做什么用的?” 老陶一边开心地享受着午时饭菜的美味,一边道:“哦,那是准备明年开春了种桃树的。我们这儿,把桃树当成——当成,就是和你们外界时常挂在嘴上的龙一样,图腾。” “大伯不曾出去,为何知道外界以龙为图腾?”林涟漪蹙眉。 老陶一惊,正要夹取糖醋鱼的筷子猛地一抖,糖醋鱼逃回菜盘中,在香浓的糖醋中激出一片香味,突然扰动空气,随即两根筷子撞击一处,发出轻微的撞击声。 “我也奇怪,为何大伯不知道江湖,却知道修真之人?”凌飞霏道。 老陶目光一抖,没有回答,想再夹起方才那块糖醋鱼,却尝试了三次才夹起来。三次紧张而惊慌的尝试都落在三人眼里。 三人警觉。 老陶艰难地收回筷子,不敢再碰那块鱼肉,吃了一口饭,悄悄抬了抬目光,往四人面庞上一扫,又很快低下,仿佛不曾抬起,斟酌一下语句,开口时却明显露出胆怯紧张:“这……也不是从没有人来过这里,他们说的。” 林涟漪等人显然不信。 老陶抬起头,尴尬地笑了笑,道:“你们想多了,要不是从前有人来过,我怎么会对你们这么放心呢?” 这个并不怎么有道理的解释更加不能说服三人,只是住在这里,总不好引起他的怀疑,当下三人一笑而过,只当没发现什么问题。 老陶松了口气,当真以为三人相信了,其淳朴之性令林涟漪不由得微微一笑。 几人吃罢饭菜,凌飞霏、林涟漪、姜悠乐三人眼神交流下,决定向老陶提出去他们种菜的地方看看。 老陶迟疑片刻,还是同意道:“好吧,不过我怕你们看过那里,就吃不下饭菜了。” 一路向北,出了村子,微微仰头,便可看见虢山上一条河流,自上流下,流入东篱村北的平坦土地,隐没在眼前的桃林之中。 近前的桃林浅处与外界一般只有光秃秃的枝桠,然目光延伸,可见越往深处,桃树越显出生机,至于枝桠上点点嫩芽、嫩芽成绿叶,绿叶中诞出桃花花骨朵儿,花骨朵儿绽放成鲜花。 林涟漪等人跟随老陶进入桃林,仿佛经历了严冬到春日四月的时节变幻,不过片刻,繁花挤满了视界。桃花之色艳丽绝伦,花香四溢,已完没有冬日的萧索之气。 这不是反常,因为越接近桃林深处,空气越温暖,温暖之中桃花盛开是自然。 林涟漪踮起脚尖,凑近一枝桃花,轻嗅花香,顿觉惊喜,桃花清香随微风旋转,如挥动水袖起舞的女子,在枝头轻吟春日的芬芳。 东篱村北竟有如此奇异的地方! 凌飞霏在微风桃花香中缓缓转了一圈,环顾之下,花叶繁茂的桃林景尽收眼底。她亦惊奇不已,不禁喃喃道:“冬日之中竟然有这样美丽的地方,这温暖得不寻常啊!” 姜悠乐谨慎地观察周围异象,却没什么发现。她盯着老陶前行的背影,奇怪不已,心中暗道:“这些村民把此处异象当做平常,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久居虢山之中,见怪不怪,一种是事情有异,而村民参与其中,故尽皆知晓。” 淑儿欢喜地在桃花香中跳来跳去,仿佛真实年龄比看上去的还要小几岁,姜悠乐见之担忧,回过头看向林涟漪,却见林涟漪已暂放下惊喜之意,一边慢步跟随老陶向前走去,一边小心观察周围景象。 姜悠乐暗暗点头,唤道:“淑儿,跟上,别走丢了。” 淑儿闻言,乖巧地跟上来,经过姜悠乐时向她点了点头,而后忠心地追随在林涟漪身后。 林涟漪拉起她的手,轻声道:“我拉着你。” 淑儿开心地晃晃她的手,另一只手也握上去,抓紧主人,欢喜地笑了笑。 老陶回过头提醒道:“几位姑娘,别跟丢了,桃林中不好找路。” 林涟漪点头,却知道如果跟丢了,御宝飞行至天空中,自然能找到路。 凌飞霏跟了上来,好奇地向前面走的老陶问道:“大伯,桃林中既没有路,为什么你们这么清楚往哪里走呢?” 老陶呵呵笑道:“这条路我们每天都走,当然记得了。” 话音未落,身后传出一声呼唤:“老陶,出来了啊?” 五人转过身,见来人扛着锄头,嬉皮笑脸,正是最初怀疑过她们来意的陶孤鹜。 “陶麻雀!你怎么又这么晚出来?” 陶孤鹜一脸鄙夷地道:“你这粗野之人,就知道干农活,今天阳光这么好,我当然要晒会儿太阳,再吟诗几句,这才姗姗来迟……” “你就是偷懒吧?”老陶打断他的话,摇摇头,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去,道,“下次我可不帮你锄地了啊。” 陶孤鹜被几人看着,脸上一红,小跑到老陶身边,争辩道:“老陶你这可不对啊,我几时说过让你帮我锄地了?自作多情还赖我?” 老陶哼了一声,侧目而视,道:“这么说,我就不教你如何锄地了啊。” “诶诶诶,你可别,老陶您大人有大量,虽说我平日里没有真的偷懒,只是我初来乍到,不懂东篱村的饭菜怎么种出来的,和外面的有什么不同,只好来请教你,你不教我,我还吃什么?” “陶先生,你是初来此处?”凌飞霏讶道。 第三百二十八章 秘密 () 陶孤鹜回过头,谨慎地看了她们一眼,又躲开目光,有些应付地道:“是啊,我今年夏末秋初才来了这里。” 林涟漪有了几分明白,这个陶孤鹜到这里不过半个年头,又姓了“陶”,多半是舍弃了原来的姓名,打算在这里隐居到死的。既是经历过外面风浪的人,最初对她们不明身份之人的到来有深重的怀疑,且头一个念头就是盯着虢山尾的美玉,也是正常。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想必此人喜好自然美景,自觉外界不适合自己,虽满腹经纶却郁郁不得志,只好在这里回归自然,度过余生了吧? 思考中,前面陶孤鹜又和老陶交谈起来,二人自以为身后之人听不到声音,却不知道后面修真之人听得一清二楚,淑儿修为尚浅,然作为狗,其听觉不会差的。 “你带她们过来干什么?” “她们要看看我们的饭菜怎么种出来的,你不是也说过。我们这边和外界不大一样吗?” “不一样,你也知道不一样!要是她们发现……怎么办!” “不会吧?你不是才说,她们是奔着虢山尾的美玉来的吗?她们告诉我,她们都是修真之人,是江湖上的人,对美玉不感兴趣的。你怎么又说她们是想来发现……” “修真之人!你说她们是修真之人!” “是啊。” “惨了惨了啊!老陶你这蠢老头!恐怕东篱村的安宁要毁在你手上了!” 老陶大惊:“你怎么这么说?” “哼!江湖之人走南闯北,若是让她们发现……别说我吃不上饭菜了,你们都得饿死!” “什么!”老陶惊慌不已,想回过头看看身后跟随的人,见其眼中惊恐之色无疑是把她们当成了煞星,但出于恐惧他又不敢回头,只是脚下步伐慢了下来,低声问道,“现在怎么办?我现在立马把她们带回去?” 陶孤鹜绝望一般道:“带她们回去?迟了。江湖之人就爱刨根问底,你越不想让她们发现隐藏的东西,她们越想挖出来。还是带她们去为好。” “这……怎么办?我可不想成为东篱村的罪人。” “我更不想饿死!接下来你少说话,我来应付她们。”陶孤鹜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没有处事经验的隐世之人,道。 “好好好。”老陶紧张之色淡下去了一点,或许是配合陶孤鹜掩饰着什么,或许是因为有人分担他的罪责。 陶孤鹜最后说了一句,谴责老陶道:“你就不该收留她们。” “我不收留她们,她们不是也能自己找到这里的吗?”老陶嘀咕了一句。 陶孤鹜没有回答。 身后几人听见两名村民的对话,都知道东篱村中有什么秘密,且多半就在他们耕地附近。 陶孤鹜斟酌了语句,转过头对几人说道:“几位初次来到这里,不清楚这里的粮食如何种出来的,我带你们去看看此处耕地的奇异之处。” 林涟漪欣然:“好,麻烦陶先生了。” 陶孤鹜向后挥挥手,道:“不麻烦不麻烦,来者是客嘛!你们也别叫我‘陶先生’了,我已经放弃了外界生活,如今不过一介农人罢了。” “那叫什么?” “叫——叫‘陶叔叔’吧。” 林涟漪笑而不语,恐怕他还是希望别人叫他“先生”的。 渐渐有水声传来,潺潺动人,欢快得不似冬日流水。温暖之处,流水自然没有结冰。 前方桃林中来往之人多了起来,再往前,可见一片浅水湖泊,众多村人在其中耕种,浅水之深,不过才到膝盖。 有人看见老陶和陶孤鹜过来,纷纷打了招呼。老陶和陶孤鹜一一回话。 最先注意到林涟漪等人到来的一名村民问道:“这几位是谁啊?” “今天早上还看见她们了,是最近村中来的客人,住在老陶家中。” “我们村这么偏僻,还有人来?不会是冲虢山尾的美玉来的吧?” “要是像那帮强盗土匪一样来抢美玉的,还用得着几个姑娘来吗?我看她们和陶孤鹜一样,厌倦外界生活了。” “幸好幸好,我们自小就生活在这里,不曾体会外界的可怕。” 几人还来不及分析他们话语中隐藏的秘密,便先被水中惊奇之景吓得呆住了,淑儿更是被吓得躲在林涟漪身后发抖。 只见浅水中清流澄澈,水草茂盛,小鱼小虾往来嬉戏,与水中农人为乐。此外,更有不能胜数的幼年鼉往来游戏,淡漠神情,似与农人互不相干。 “鼉!”凌飞霏惊呼。 陶孤鹜面容中闪过一丝惊慌,悄悄扫了眼四人脸色,又稍稍放心下来,道:“我们这里的鼉不伤人的,请姑娘放心。” 他言语未毕,浅水中的鼉发现有陌生人接近此处,纷纷抬起头以充满敌意的目光盯着四人。其中几只体型大的甚至向这边岸上游过来。 游在最前面的鼉眼神最为不善,它尖利的牙齿在阳光下闪烁着水花的光芒,其上一条绿色的水草碎片皱巴巴地粘附着。 淑儿身体一抖,险些不能站立,轻轻拉着林涟漪,低声道:“主……”似是在劝她快点离开。 林涟漪轻轻拍着淑儿的手,对老陶道:“这些鼉会上岸吗?” “不会。”老陶道,“陶麻雀才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熟了就敢下水了。” 陶孤鹜点点头,道:“你看它们顶多在岸边盯着你们。” 果然,最大的鼉触及水岸后便没有再前进,后面的鼉也是如此。凌飞霏大胆地上前一步,接近了那条大鳄,然其只不过微微抬起了头,冲她微微张嘴,尖利的牙齿更加可怖,却也没有上岸。 东篱村人好奇地看着外来客人对鼉的惊奇害怕神情,相互笑着说着,甚觉新奇,不过片刻后觉得无趣也就各自做各自的事了。水草茂盛而其中并非作为他们“菜”的杂草也多,除草等事还需忙活。 陶孤鹜笑道:“怎样?我们的菜是种在鼉中的,还吃得下饭吗?” 林涟漪笑道:“只见菜,不见米饭啊?” 陶孤鹜一指远处,道:“近处是菜,远处就是米饭了,我们种的叫‘水麦’,要水深一点才好长。可惜你们……” “鼉上岸了!”凌飞霏惊呼,左移一步,拦在林涟漪面前,手腕微转,君影草亮起光芒。 面前那最大的鼉身体慢慢浮出水面,两爪按在岸边土地上,正向岸上而来。它一身鳞甲粗硬暗沉,短尾拖在地上,目光中透出小心翼翼的谨慎。 第三百二十九章 称臣 () “它怎么会上岸?它怎么了?这些人做什么惹怒它了?” “不会啊,老陶和陶孤鹜都在边上看着,她们几个姑娘又能做什么?” 凌飞霏一声惊呼引来众人注意,胆大的村民还站在水中一边看着鼉向岸上去,一边惊疑地讨论;胆小的村民一见尖牙利齿的鼉竟然主动靠近陌生人,不禁害怕脚下水中的鼉会否突然袭击他们,便小心地往岸上走去。 不光是人,连水中鼉见有同伴往岸上去,都纷纷惊讶地浮起来看向它,最大的鼉上岸不过几步,浅水之中鼉皆已浮出水面。从上往下看,必然是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恐怖景象。 东篱村村民散落鼉之中,如被围困在龙潭虎穴,不知发觉鼉反常现象想退出浅水又不敢如此的人是如何感想。 林涟漪谨慎地盯着一步步缓慢靠近的鼉,向惊讶得呆滞的陶孤鹜问道:“从前鼉从未上岸过,也没有攻击过东篱村人吗?” 陶孤鹜脸色惨白,恍若没有听见,还是老陶先回过神来,声音颤抖地道:“从来没有过的,你们可能惹怒它们了,快离开这里。” “主……”淑儿劝道。 “叫‘姐姐’。”林涟漪低声纠正,扫了眼浅水中正锄地的人,百人左右啊,若是她退了,鼉发怒,群起而攻之,这浅水必将染为血河。 而且,更不能攻击。 “凌姐姐,你让开,我自有办法。”林涟漪轻轻推她到旁边,道。 “林妹妹……”凌飞霏紧张地回首疑问。 此时鼉又前两步,在林涟漪七步之外,抬起头凝望林涟漪面容,露出疑惑的目光。 林涟漪不知其何意,只好一动不动,与它对峙。 鼉上下晃了晃脑袋,又接着往前去了一步。 旁观者惊呼一声,老陶已道:“姑娘快走!” “她走了鼉发怒,水里的人怎么办!”陶孤鹜怒道,声音中带着颤抖。 “水里的人快上岸。”林涟漪低声道,小心地微微后退了一步。 水中村民即便一开始没有意识到鼉可能会攻击他们这个问题,听陶孤鹜和林涟漪的话之后也该意识到了,纷纷醒悟过来,先后随早已向岸上移动的人往岸上走。 鼉停下前行,敏锐的目光落在林涟漪后退的双脚上,待林涟漪停下片刻后,又继续上前。它口中发出鼓鼓之声,似是呼唤着什么。 林涟漪不懂鼉所言,暗想它会说什么,却无所获。 至一步之外,林涟漪食指指甲抵在大拇指指纹心,若是它再前一步,她便会以毒攻击,不管最终弹出来的是什么毒,总之先解了眼前她和东篱村共同的危机再说。 所幸鼉就在一步之外停下了脚步,它抬头凝望着林涟漪,上下移动脑袋,似是打量着林涟漪,如打量一名似曾相识的故人。 林涟漪心生奇怪,她从前可从没有来过东篱村,更没有见过这条鼉,她这辈子头一回见过鼉便是此时此处。 她趁机抬眼看了看浅水中,大多数人已经上岸,剩下少部分也接近了岸边,水中鼉凝望着她和她一步之外的鼉,似在观望。 忽地,脚前鼉遽然趴下身,脑袋紧紧贴着地面,发出低沉的声音。 林涟漪惊讶不已,小心地俯视着脚前鼉,不知它要玩什么把戏。然它只是俯身伏地,断断续续地低沉呼唤着。 东篱村村民中一阵骚动,陶孤鹜、老陶呆滞地望着鼉的奇怪举止,面目上满满的惊讶。 “这鼉在做什么?”凌飞霏惊讶地低声问道,手腕上君影草的光辉暗了下去。 “姐姐……”淑儿从始至终躲在林涟漪身后的淑儿见鼉长久地伏地不起,似没有恶意,便大胆地探出头来,好奇地俯视鼉,疑惑地道。 林涟漪摇摇头,也是一头雾水,看些动作应当是俯首称臣,只是她不是鼉,和她身后的淑儿又都身怀藏魔珠掩藏了妖气,鼉是对什么称臣的? 正疑惑间,水中水声渐渐响起,无数鼉先后浮出水面,似有群起上岸之势。浅水上涟漪泛滥,还在水中未来得及上岸的人一阵惊慌,顾不得不要大声逃离可能会引起鼉攻击,纷纷没命似的向岸上奔来。 “快点快点!”岸上村民们纷纷在岸边搭手,火急火燎地催促道。 所幸鼉们没有攻击村民之意,待最后一个村民上岸之后,一条鼉先起了头,往岸上林涟漪的方向而来,其他鼉也陆续冲林涟漪游动而来。 村民惊异或是惊恐。 “哇!鼉!鼉!鼉都上来了!” “快离开这里!鼉都上来了!” “那鼉是冲着这位姑娘而去的,不会是要吃了她吧?” 胆小的村民已经先行离开,往远处跑去;胆大的村民只是后退几步,仍在此处旁观,同时暗暗祈祷林涟漪能安然无事。 老陶急道:“姑娘快走!这些鼉是冲你来的!” “无妨。”姜悠乐冷淡地道,向后到老陶、陶孤鹜二人身边。 陶孤鹜拉了拉老陶的衣袖,以他自以为姜悠乐听不到的声音道:“你急什么?她们是修真之人,会飞的。” 老陶还是紧张地望着不断接近林涟漪的鼉,时不时看向林涟漪,却见林涟漪并无紧张神色,反倒目中流露出一点好奇的兴奋。 一条鼉首先上岸,一直爬到林涟漪脚前,与伏地的鼉一般,抬头上下打量片刻林涟漪的面容,随即低下头伏地不起。 紧跟着第三条、第四条,越来越多的鼉在林涟漪面前伏地,从浅水到林涟漪之间,成一片黑压压的密集景象,若是外界哪个人看到如此景象,非得吓得倒在地上不可。 鼓鼓之声缀成一片,在林涟漪听来竟有几分老实巴交的可爱。 村民们见得如此奇异景象,没走的人大胆对着地上一片鼉群指手画脚,走到远处的人也赶回来好奇地观望。一时间议论四起。 凌飞霏诧异道:“林妹妹,你对它们使了什么法术?它们似乎都在对你俯首称臣?” “我也不知道。”林涟漪奇怪地道,她启唇言语间,脚前鼉群的声音也随即低了下来,“我什么都没做。”她暗暗疑问,这些鼉究竟是发现了什么? “哗——” 突然一阵奔腾之声从上游冲来,且越发响亮,浅水之中水流混乱,水草着魔似的狂舞。滚滚洪流,疾冲而来。 第三百三十章 上游 () 林涟漪等修炼之人首先反应过来,惊疑之下首先怀疑天灾降临,几乎同时遥望上游自虢山上流泻而下的河流。 众人也是大惊,惊恐之中纷纷转身看向上游,苍白之色显露于每个村民脸上。 远方虢山上,倾泻而下的河流若有万马奔腾之势,从这边肉眼看去,也能见银白色飞溅的急流奔腾而下,恐怕不久就要淹没此处。 “发洪水了!” “怎么会!” “上游发生什么事情了?” “肯定是神动怒了!” “好端端的神怎么会发怒!是不是那伙强盗土匪又来了!” 来不及追问上游究竟如何,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的众人争先恐后地向远离浅水的地方逃去。 与之相反,听得异动的鼉群看也没有看上游落下的水流,纷纷向林涟漪看了一眼,作为告别,随即纷纷回到水中,逆流而上,奔赴上游未知的危险之中。 最后离开的那条鼉迟疑了一下,待所有鼉都下水逆流远离后,它抬头凝望林涟漪,晃了晃粗大的尾巴,发出低沉的鼓鼓之声,随即目光随着脑袋缓缓移动到浅水中。 它低沉而幽长地发出一声呼唤,余光暼过林涟漪两脚,最终跟随同类进入浅水,溯流而上。 “姑娘,你们也快走吧!”老陶最后劝告一声,被陶孤鹜强拉着离开了。 此时岸边只剩下林涟漪一行人。注意到最后那条,亦即方才首先向林涟漪伏地称臣的鼉的奇怪举止,凌飞霏看向上游,问道:“那条鼉是像我们求助吗?” 林涟漪看了眼姜悠乐,以商量的口吻道:“我们去看看上游发生了什么。” 姜悠乐与她对视,点点头,先御着紫裳箫去往上游。 奔腾的水声逼近,浅水中波澜越发汹涌。 凌飞霏御起君影草,道:“我也先去了。你快点。”言罢化作一道白芒,紧跟前面紫芒前去。 林涟漪回过头,指着上游,对身后的淑儿道:“我要去上游看看,”又指指村人逃离的方向,道,“你跟着他们回到东篱村等我好吗?” 淑儿坚定地拼命摇头,道:“不好,不好!” 林涟漪轻叹一口气,在淑儿紧张担忧的目光中,轻轻拍了拍她肩膀,直言道:“可你不会御宝飞行。” 淑儿还没明白是什么意思,林涟漪已从她腰间抱起她,一路抱着她穿过数不清的桃林枝桠,带到正逃命的老陶身边,甩下一句“你帮我照顾一下我的妹妹”,便挣开她的双手,向上游方向而去。 “姐姐!姐姐!”淑儿大呼,哭出了声。 老陶还没反应过来谁把一个姑娘的手塞在他手中,放慢步伐看清楚了才明白过来,这不是淑儿吗?方才那个应该是林涟漪了。 陶孤鹜绕到另一边,一手抓起淑儿,一手抓着老陶,抬头看向前面就快跑得没人影的人群,急急忙忙道:“傻站着等洪水过来吗!来了就快逃!” “你家姐姐呢?”老陶逃跑中回头看向林涟漪离开的方向,问道。 “姐姐!姐姐!”淑儿只能叫出这一声“姐姐”,并向后方天空看去。 “少废话你们俩!快逃!”陶孤鹜不耐烦地吼了一声,恨不能放下二人不管,却终究是不忍心将一个年纪大腿脚不如壮年的将老之人和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女抛在这里。 天空之中,随着接近上游,空气竟不复桃花林的温暖,渐有寒冷之势,且越接近上游,高度越低,空气越寒冷。林涟漪大吃一惊,再往前,这温度几乎可以和亘寒大地相比了吧? 她想到吟暮所言的五行均衡,或许虢山上的温度也是如此,一处温暖,另一处必然寒冷,否则整体上难成均衡之势。 林涟漪赶上凌飞霏、姜悠乐二人,接近上游上空时,惊见山上树木环绕间,出现了一片色泽碧绿的湖泊,一片颜色浓重得不似一般湖泊的——湖泊。 严寒之中,湖泊之上,林涟漪和先来的凌飞霏、姜悠乐一眼便得知了流水奔腾的原因:湖泊之上,几名修真之人正与一条大鼉作战,鏖战之中,大鼉巨大身躯搅动一湖之水,自然掀起波澜壮阔,飞泻下山,则成洪水之势。 大鼉身长十数丈,时不时嘶吼如鼓声大作,一身鳞甲坚硬不已,纵然攻击它的众人有法宝在手,然一时也难以制服它。自方才洪水之声响起至现在,大鼉身上不过被打出一些不致命的小伤口,除了激怒它便没有更多的作用。 而攻击它的修真之人,不巧,就是千羽林弟子,且此次不仅只有谷喜镇中遇到的胡衷恣、张珅诒和方谭,还有西林的邵仲文、北林的风晰天、东林的郜落霜。 六个人。 或许在谷喜镇上,另外三个人有事没有立即进入客栈,因而错过了吧。 林涟漪冷笑:此次离开千羽林进入俗世,收几颗藏魔珠也需要六个人?然随即又觉不对,应当不是为藏魔珠而来的,若是为藏魔珠而来,应当先去东篱村啊。 看清了湖中战局和双方身份后,林涟漪向空中停留的凌飞霏、姜悠乐二人接近,对凌飞霏问道:“你要不要回避他们?” 凌飞霏苦笑道:“这还能避得开吗?看样子早晚得被他们发现,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发现我们在上面虎视眈眈了。” “虎视眈眈?”林涟漪摇头微笑,俯视湖中战局。 虽然至今大鼉没有显露败象,可是显然其不占优势,千羽林这几个熟人都是有法宝在身的,加上彼此配合,若她们不出手帮助大鼉,它输是注定的事。 胡衷恣、郜落霜为主力,张珅诒等人在旁配合,小心耗费着大鼉的力量,应当是打算待其力竭再拿下它。 “那个方谭是你教出来的?怎么至今没有什么长进?”姜悠乐蹙眉。 林涟漪尴尬一笑,目光落在湖上方谭的动作上,只见其飞翼仙剑一如既往以招式迅捷为长处,可惜往往被其他人抢先一步,长处反倒无法发挥作用,只好在偶尔大鼉尾巴扫过时以重击挫伤它,偏偏力量又是他的短处,作用微弱。 她想起三袖盛会上教过他要抢占先机,和这里同门合力作战是一个道理,战斗机会是要抢的,看来多半还是胆子的问题了。 林涟漪暗暗摇头,心中轻叹道:“这小子好不容易出来一次,还给我丢脸!” 第三百三十一章 助鼉 () “这些人怎么满脑子都是降妖除魔!竟不顾下游东篱村村民的安危!”凌飞霏愤愤不平地谴责道,“今日即便村民没有在下游干活,这急流冲下来,还不知道村民们的粮食能不能活下来!” 姜悠乐淡淡道:“正道不是一向以他们觉得正义的事为正义吗?” 凌飞霏哑然。 姜悠乐不理会她,而看向林涟漪,问到:“怎样?要去帮这条鼉吗?” 林涟漪点头,道:“帮!”言罢,夜魄载着她向下方越发寒冷的空气冲去。 “看不惯就看不惯!”凌飞霏喃喃道,跟着林涟漪冲了下去。 姜悠乐微微一笑,却不慌不忙地悠悠落下。 湖中战局里,一直不得发挥力量的方谭焦急之中颇感郁闷,目光四处乱瞟,希望能找到一个大鼉的破绽,余光瞥见上空竟然有人旁观,大吃一惊。 这一吓非同小可,恰好大鼉披着鳞甲的粗大尾巴横扫了过来,其势之大,不可硬撼,为前面风晰天挡了一下,仍旧不减威力,风晰天忙后退,同时向最接近他的方谭大呼:“快闪开!” 方谭一个激灵,凭着对师兄的信任,没有回过头看有无危机,立即向后退去,堪堪躲过鼉尾。回过神来才额头冒汗地暗暗庆幸:“还好还好!” 随即又想到方才看到的天上人影,不敢再看以防大鼉的攻击,只大声对众人提醒道:“大家小心!上面有人旁观!” 众人一惊,先后抽空以余光瞥见上空人影,惊疑不定,无奈战中不能抽空仔细打量上空之人究竟何门何派、是敌是友。 又与大鼉纠缠片刻,张珅诒抬头,竟见上空之人向这边而来,忙道:“上面的人过来了!” 她抽身离开战局,向上空而去,欲与上方来者打个照面问清身份。 不料才脱身于战局,惊见前头飞下之人竟是林涟漪,眸中刹那之间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手中回岚剑白芒大盛,口中愤怒地道:“妖女竟敢现身,看我不替天行道!” 千羽林弟子震惊,方谭顾不得大鼉的威胁,抬头看向林涟漪,惊喜不已。 林涟漪坦然迎向她,失笑质问道:“天道在你吗!”夜魄白芒曳曳,冷静的光泽中闪烁着义无反顾的疯狂。 夜魄与回岚剑来了个正面碰撞,汹涌的灵力相冲之下,二人衣袂舞动,敌视的目光于白芒之中坚定凌厉。 “呼——” 一声绫罗飞舞的声音下,夜魄携冷淡白芒,将回岚剑白芒冲垮,随即洪水一般倾泻而至。张珅诒紧紧撑着一口气,手腕一动,回岚剑一松一紧,欲拦下夜魄,却没能守住。 她闷哼一声,亟亟后退,欲从旁逃离却没有机会。只有重新蓄势,这样下降一直为夜魄压到水面,回岚剑才光芒一闪,反击回去。 林涟漪到此一招结束,断了后续冲势,轻蔑一笑,向上飞去,空中旋转到几丈之外,双脚点在水面,于来回晃动的波澜中稳立对峙。 冷冽的湖水随着波澜晃动浸入鞋袜之中,脚心寒凉却有种莫名的熟悉之感,或许那是来自红绸的记忆,暮雪千山的冰雪融化后也是这般冰凉。 张珅诒也落在水面,没有追击,眸中闪动着不可思议的惊讶,这是头一回与林涟漪斗法,却不曾想到这条蛇竟有如此力量。 二人先望向对方,见没有抢先攻击之意,又迅速瞄了眼其他千羽林弟子和大鼉的战斗,二人的斗法之地在湖泊边缘,与大鼉有些距离,它有正道之人的牵制,暂时过不来。 大鼉因又一人形生灵进入它的地盘而受了惊,攻击动作更加凶猛。千羽林弟子不得不更加小心应对,各色法宝一起上,将对手愤怒之下略略失了章法的攻击轻易地化解。 胡衷恣瞥见方才斗法之势,知悉张珅诒头一招落败。应当是没有能力胜过林涟漪的,便高呼道:“我去助珅诒!”随即转身向另一边的战局而去。 胡衷恣一离开,此处战局便出了一个缺口,邵仲文忙冲过来,一人堵下两个方向的缺口。大鼉目光敏锐,胡衷恣一转身,它便长尾一扫,猛地逼开其他方向上的弟子,向此处缺口冲来。 邵仲文早知大鼉会以如此动作试图逃离,咬牙顶上,敬忠剑白芒大盛,剑啸一声,从正面硬生生拦下斜冲过来的大鼉,同时心中暗骂面前冲过来的大鼉一声“畜生”。 大鼉怒吼一声,知晓没有体机会离开了,长尾奋力甩了过来,欲将这个拦下自己的人族打到水中。 “师兄没事吧!”风晰天呼道。 “没……”邵仲文仅凭一人之力哪里能轻易拦得住大鼉,一句“没事”只说了一个字,便觉喉间冲上来一股腥味,他当机立断,催发淤血,至口中吐出,顿觉体内舒畅了许多,手腕一转,敬忠剑白芒恢复如常。 几人调整布局,又将大鼉围困得严严实实。 大鼉眼见人族高手又成阵势,愤怒地吼了一声,长尾甩动,蓄势待发。 另一边,张珅诒深深呼吸,从对林涟漪修为的惊疑之中恢复过来,冷冷道:“你这女妖原来早在千羽林中时便暗中修炼,我千羽林上下无不被你所骗,连无垠师弟也被你蛊惑,好一个城府深沉的女妖!” 林涟漪轻轻抚摸着手中夜魄,微微抬眸以余光扫她,嘴角冷蔑的微笑不着丝毫温度,她懒得解释,亦知解释无意义,只冷冷道:“有其夫,必有其妇。” 张珅诒大怒,剑指林涟漪,喝问道:“你说什么!”这句话显然是连带着胡衷恣和她都被骂了。 “妖女胡言!你往日之罪,今日便一并算清了吧!”胡衷恣一句问话也没有,上来便是干脆一剑,直斩林涟漪。 林涟漪冷笑,一句戳破他的心思:“以婚夺权!厚颜无耻!”夜魄白芒舞动,如方才直面张珅诒的霸道一般,直向胡衷恣而来。 张珅诒闻言,不但不信,更是愤怒不已,她怒道:“休得胡言!”回岚剑白芒亦向林涟漪而来,中途与胡衷恣的卫乾剑光芒合为一体。 若是不在战中,林涟漪还要讽刺一句“倒还有点夫妻同心的感觉”。夜魄无惧,灵力璀璨,与二剑相击。 相撞之处,波澜忽如炸裂一般四溅开来,呼啸而至的两束劲风相比于灵力的冲击几乎不算什么。 身处两道灵力合力攻击下的林涟漪自感颇为吃力,然其敌意的眼神直冲着对面四道同样敌意的目光,经脉之中灵力狂涌,抢先逼退了对面二人。 第三百三十二章 叛变 () 为保自身安,她后退数十步,直到距离湖泊边缘一丈之处停下,意识牵引着体内涌动不止的灵力,稍稍平复了一下经脉中波澜晃动的涛浪。脸上神色变化,闪过几瞬苍白,又恢复平静。 她冷目直视胡衷恣,面对这个曾经有意碰她的人,心情实难平静,经脉中的灵力亦有失控的倾向。她一边调整心情,一边估测二人的实力。 张珅诒不过以顶替韩朗嫣的身份进入后部,实力应当还差她一截。胡衷恣如此惧怕无垠夺走他的地位,应当在三袖盛会上,他的实力已远不如无垠了。 方才一击之中,为防二人下狠手,她是用了十成力道的。张珅诒和胡衷恣合力,大概胜了她二三成,胡衷恣如此谨慎的人,从最初无垠进入千羽林开始隐忍到现在,在不知她同道会否突袭的情况下,应当不敢用力。 如此看来,从吟暮帮助下越发接近蛇妖血脉开始,她的力量增长了不少,面对千羽林中还算厉害的二人攻击时尚能勉强打个平手。 对面胡衷恣和张珅诒情况好一些,除了惊疑林涟漪竟然能在二人合力攻击下身而退外,并无过多异样神色。 这妖女如何能有如此修为?二人相视,眼中皆透着不敢相信之意,低声交谈几句,同时暗暗准备接下来更加慎重的斗法。 “怎么林涟漪这么厉害?难不成无垠师弟曾将我门中法门传授与她?” 胡衷恣望着林涟漪,面露沉痛惋惜之色,决绝地低声道:“无垠师弟受骗不浅,若是当真如此,是我千羽林之害,唯有将这妖女杀了,才能保住我门中法门不外传于妖族之中。” “你们快住手!”背后一声焦急的怒喝,将二人交谈打断。 凌飞霏逼近大鼉和千羽林弟子的战局,君影草清香于寒冷的空气中悄然飘散,沁人心脾。 二人一惊,张珅诒正欲令凌飞霏帮助拿下大鼉,却听胡衷恣不曾转身,却判定道:“不好!韩朗嫣也叛变了!” 张珅诒震惊,回过头望向凌飞霏,却见她落在大鼉尾部,一道白芒拦下了郜落霜用以攻击大鼉的两滴甘露。 “林涟漪!你究竟用的是什么魅惑人心的妖术!”胡衷恣怒喝一声,向林涟漪攻去。 林涟漪经脉中灵力之流已平稳下来,只是心情仍旧很差,恐怕不杀了胡衷恣,便不会变好。她挥舞夜魄再次冲向胡衷恣,冷冷回骂道:“以二敌一,不愧小人一个!” “韩朗嫣你做什么!”郜落霜愤怒质问。 “韩师妹?”方谭惊讶不已,不知该帮哪一边,只好两边都不帮,趁众人放在大鼉身上的心思都少了之际,飞翼剑高举而落下,重重地斩在大鼉背上鳞甲左侧。 大鼉痛嚎一声,低沉的声音有了几分尖锐,痛苦之中长尾胡乱甩动,疯狂了一阵,却尽皆为千羽林弟子避开。 张珅诒来不及管凌飞霏如何,暗想有这些师兄师姐在做不得什么,便转身盯着林涟漪,听得身后凌飞霏一声怒骂“方谭给我住手!”,手中回岚剑已再次向林涟漪而去,同时理直气壮地道:“衷恣受伤,我相助于他,有何不可!” 林涟漪欲回话,却是来不及了,夜魄与卫乾剑交锋,她不再拼蛮劲,而以周旋之术,攻守相合,两道白芒强弱变化,不过还是她隐隐占了上风。 胡衷恣逼视她的目光如正道侠士看待一个邪道恶人,即便张珅诒未至,也丝毫不见其恶人真面目的踪影。如今他道行上已不如林涟漪,其掩饰能力却令林涟漪佩服得五体投地、面容上冷笑之意不息。 不过三四招之后,张珅诒加入战局。卫乾剑为主,回岚剑为辅,二者相成,几招之后还是把林涟漪的上风抢了过来。 林涟漪心念一动,将计就计,故作势弱,夜魄白芒微微晃动,似心情不平而灵力流动不稳。攻势上也渐渐减弱而防守为主。胡衷恣、张珅诒大喜,两道剑芒配合越发默契,仿佛是拿了林涟漪当做喂招的。 林涟漪一边伪装一边寻找机会,暗忖时机已到,趁张珅诒挥动回岚剑动作微大而未落实处之际,夜魄一端猛地冲她脖颈而来。 张珅诒大惊,回岚剑匆匆回挡,却不料夜魄此击蓄势久矣,回岚剑匆忙的抵挡不过稍稍抵消了部分攻势,一团灵力抵着回岚剑,本当打在她脖颈上,回岚剑却因阻拦而倒击在张珅诒面容之上。 张珅诒面容一痛,鼻间甚至隐隐响起清脆的声音,转眼已是流血。她尖叫一声,其中惊恐之意应当多于疼痛之感。 “珅诒!”胡衷恣惊呼一声,带着愤恨和怜爱。 林涟漪来不及看张珅诒如何受伤,卫乾剑已至其身侧,她匆忙避开,可惜也是躲避不及,剑芒袭身,直接刺入腰腹,一道血光紧随张珅诒之后飞溅开来,湖水中随着波澜散开不成形状的鲜红之色。 林涟漪忍痛暂避其锋芒,夜魄转过弯,抛下为其重伤美丽脸颊的张珅诒,力攻击胡衷恣。 姜悠乐落在岸上,动作悠然而神情慎重地凝望林涟漪和胡衷恣之战。方才林涟漪使计先将张珅诒逼出战局之事也为她看见,虽初次见到林涟漪时还很是不满地教训了好几句话,见得如今林涟漪一路下来,所作所为倒还算差强人意,便不禁暗暗点头。 另一边凌飞霏正竭力维护着大鼉的安,与千羽林弟子展开头痛的僵持。 凌飞霏本人毕竟是千羽林出身,如今虽入了凌影阙,还是视千羽林弟子,尤其是方谭、风晰天等北林弟子为友,让其与昔日同门相斗,无论如何下不去狠手。 千羽林弟子,如凌飞霏最不能忍心伤害的方谭、风晰天,不知他们昔日乖巧的“韩师妹”为何竟帮助大鼉这一猛兽,一头雾水还待要问个明白,自然也不好真的动手。 双方僵持下,大鼉却不理睬什么同门情谊,起初见又一人族从天而降,竟然落在它作为强大武器的尾巴上,愤怒之下便要回身攻击凌飞霏。转身后见凌飞霏竟然帮助它拦下了人族凶悍女子的法宝,挥动的长尾于空中停了下来。 而后在它疑惑之际,一年轻弟子趁机一剑重击,它身上落下道深刻的伤痕,鲜血从破开的鳞甲中流淌出来,不待形成血痕,便融入湖泊之中。它剧痛之下嘶吼一声,随即借着伤痛刺激,在凌飞霏的竭力保护下更加猛烈地攻击正道弟子。 第三百三十三章 为敌 () “韩朗嫣!你为何维护这妖兽!”邵仲文怒道。 凌飞霏本还担心大鼉不知她意思,反把她当做千羽林弟子的帮凶,原来大鼉也看得清局势,便放心下来,一边帮助大鼉打退千羽林弟子,一边回道:“它不过是长久居住在这里,如何便成了妖兽?体型大一点,便是你们杀它的理由吗!” 风晰天沉声道:“此处居民亲口所言,山上有一妖兽大鼉霸占湖泊,且常派小鼉进入下游攻击居民,自然该杀!” 凌飞霏惊讶,明知东篱村村民不可能如此嫌恶之,她分明曾见村民与众多小鼉共处于浅水之中,且对小鼉毫不惧怕。或许虢山上另有居民受过大鼉和小鼉的攻击? 当下不是追问说出此言的人究竟是谁的时候,此时紧要的是停战,以防洪水冲垮下游村民辛苦种植的粮食。她道:“就算大鼉有错,你们也快快停战!山下水中种着很多粮食,你们一打,湖泊涌动,洪水冲下,粮食没了村民还如何活下去!” “粮食哪有种在水里的!”邵仲文甚觉此言不可理喻,手中仙剑法宝不曾迟疑,对准大鼉的后背的鳞甲又是一击。 “跟你们说不清!反正你们快停下!”凌飞霏急道。 “师兄!要不……”方谭道。 “不行!”郜落霜断然打断他的话,“湖水极深,若令此鼉逃离,下次再难捉它上岸!” 凌飞霏愤怒得脸色发青,却已知晓解释没有意义,常人往往只能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她一咬牙,君影草对准郜落霜,道:“师姐莫怪我!”此处郜落霜的攻势最厉害,将她逼开,大鼉承受的压力会轻很多。 郜落霜厉声质问:“昨日不辞而别,原来你竟和妖道为伍!” 凌飞霏不知她说的是大鼉还是林涟漪,又或许二者都有,如此情景不是从前没有考虑过的,只是她仍旧不甘被人指着说,还是解释了一句道:“大鼉身而退以后我再跟你解释!” 郜落霜冷哼一声,一滴甘露指向凌飞霏,如离弦之箭般急射出去,在君影草近前几尺处突然绕开,无擦过凌飞霏身侧打向大鼉。 大鼉察觉到危机,焦急地扭动身体,欲躲避甘露方才凌飞霏未来之时,它已深受甘露攻击之苦。 凌飞霏来不及惊异于甘露诡异的方向扭转,君影草白芒一闪,向后而去,同时凌飞霏担心君影草方向未准,不得阻止甘露,手中发出一道白芒,直逼甘露。 甘露飞速至接近大鼉身体,奈何大鼉为邵仲文等人牵制,不得转身躲避甘露,它愤怒吼叫中,长尾扫动,欲将这群牵制它的人扫落水中。 白芒不负众望,关键时刻从后方击中甘露,迫使甘露改变,擦着鳞甲飞过。一道轻微的擦破鳞甲声音后,鲜血渗出成一道越发宽大的血痕,紧接着又于水中散开。 凌飞霏回过头匆匆瞥了眼大鼉背后的伤势,心中一痛,若是湖泊为清澈之色,此刻恐怕已是血泊一片。 不料这匆匆一瞥,另一滴甘露立即从她另一身侧打向大鼉。她忙令君影草从另一边拦下甘露。与此同时,原本擦着大鼉鳞甲飞出的甘露绕了一个弯又飞了回来,凌飞霏对郜落霜的行事作风早有准备,一道白芒对准第一滴甘露拦去。 “韩朗嫣!若与郜师姐为敌,回了千羽林如何向师长交代!”风晰天瞥了眼凌飞霏和郜落霜这边的战局,愤怒之下还是以师兄的身份提醒道。 凌飞霏拦下两滴甘露,才坦然答道:“是你们坚持己见不讲道理!”本想说出“我才不回千羽林”,又想到若是于此紧张战局中如此说出,恐怕千羽林弟子不会留情了,那么大鼉更难逃脱,便没有在关于自己的话题上纠缠下去。 这一湖泊中心主要战局中,千羽林弟子占了些许上风。然始终攻它不下;湖泊边缘,张珅诒脸上受伤不得已心怀惊恐地退出战局后,胡衷恣和林涟漪单挑。不过落得个下风,凭借着多年斗法的经验,勉强支撑着不败。 林涟漪少有讽刺,面对这种人,连讽刺也提不起兴趣,只有在招式上更加凌厉,伺机欲断他几根经脉。胡衷恣却自诩正道,处于下风却不输气势,对林涟漪时有质问。 “我无垠师弟呢!” “你千羽林都不认他了!管他作甚!” “妖女先惑东林,后又惑我师弟,此等居心,究竟为何!” “你莫忙着数落我!”林涟漪冷冷一笑,扫了眼岸边提防着姜悠乐又同时关切自身伤口的张珅诒,扬眉吐气道,“张珅诒你听见了没!此人眼中只有我如何祸害正道,竟不曾因你脸面重伤之事愤怒!” 张珅诒恍然一惊,不知为何竟有种被人牵着引导却觉得极有道理的感觉,她心中莫名一痛,瞬间忘记了提防一直静立的姜悠乐,望向胡衷恣,目光中流淌着痛楚。 胡衷恣惊怒交加,却仍旧没有关注到张珅诒异样的目光,两眼喷火似的盯着林涟漪,怒骂:“你挑拨我夫妻之心,是何居心!” 夜魄白芒上下飞舞,死死紧逼令其不得脱身,周身伤痕遍布,虽始终没有被林涟漪找到机会挑断经脉,如此败象也颇为狼狈了。 此刻一动怒,胡衷恣招式之中又落破绽,被林涟漪抓住,无温度的白芒侧面进攻,冲破微微炽热的白芒防守,灵力锋棱切入手臂之中,险些切到经脉。 胡衷恣一惊之下意识到不该再战中心情不稳,堪堪逃离灵力的切削,保住了手臂上的重要经脉,才又迅速恢复应战之心。 夜魄紧追而上,不给他充足的喘息机会,林涟漪笑道:“张珅诒你看!他第一反应,只是质问我而非安慰你!” “妖女!”胡衷恣明知对方乃故意激怒他,却是不能再冷静下来,卫乾剑光芒大盛,大有与之殊死搏斗之势。 张珅诒凝望胡衷恣的两眼不曾眨动,痛楚之中渐觉一阵干涩,随即眸中湿润,视界模糊,他周身染血的白衣身影沦为一团突兀的光影,如飞虫落在她眼眸之中一般,刺得她两眼疼痛。 “珅诒!别听这妖女的!”胡衷恣怒道。 “这才想到你那新婚不久的妻子吗!”林涟漪冷冷讽刺,夜魄急攻,“你怕什么!怕南林掌印人独女弃你而去你西林掌印人的地位会被人夺走!” “妖女休得胡言!”胡衷恣脸色涨红,然任由卫乾剑如何挥舞,都破不了林涟漪面前舞如纱幕的白芒。 第三百三十四章 挟持 () “怕你叵测居心被我揭露!”林涟漪面前舞得滴水不漏的白芒拦下卫乾剑光芒,待其光芒有减弱之势又尚未到达最暗时便主动出击,直冲胡衷恣面门而来,看动作比方才面对张珅诒时狠了许多。 张珅诒孤立岸边,面容流血,其模样凄惨得令人心疼。十年前一贯保持至今的“珍珠上岸”一般的白皙面容,毁于初次离开千羽林的一战之中,来日回到千羽林,面容伤痕可以恢复,可心中沟壑如何能平? 姜悠乐轻叹了口气,目中有同情也有惋惜,手中紫芒一闪,下一刻已抵在张珅诒脖颈上。 张珅诒这才忽地警觉,只是命已在别人手上了。她压着惊恐之心,充满敌意地问道:“你要干什么!” “我真同情你,南林张承羽的独女。”姜悠乐微笑,笑容中流露一种看痴傻人的遗憾,“我若是你,在三袖盛会上便该厚着脸皮要嫁给无垠。他看不上你,但至少关心你多于关心你的身份。” 张珅诒惊怒,却不能反驳,混沌的神思中,有一个声音暗中作祟,似在低声嘲笑着劝说:“这个用法宝抵在你脖颈上的敌人说的是对的,你被骗了。蠢货,你被骗了。” 那个嘲讽的声音,缭绕在她耳畔、脑海、周身,将她绑缚,将她双眼勒瞎,恍然间她不识眼前湖泊上那团模糊的身影为何人。 是她的夫君吗? 那个不久前新婚之夜,温柔地掀开红盖头的夫君? 曾在三袖盛会上,告诉她婚事要自己决定的暗示者? 她幼年时跟随父亲前往西林拜访渚沙时,温和地向西林新开的师弟介绍她的大师兄? 难不成他是个从始至终打算利用她的卑鄙小人? “你、你、你骗我……”张珅诒竭尽力,声音颤抖地挣扎着说道。 她希望对方发现离间不成,愤怒地大声辱骂,如此她也可更加理直气壮地反驳,严词质问对方的险恶居心。 可是姜悠乐微笑不减,轻轻淡淡一句话,便将她最后反驳的勇气绞成齑粉随风飘散淹没湖中:“你觉得,你的声音,能比蚊子飞舞的声音大多少吗?” 张珅诒悚然一惊,呆滞如石。 何必去问别人?连自己都不信了啊。 姜悠乐摇头,向湖中千羽林弟子喊道:“都住手!张珅诒在我手上!”言罢,她顿了顿,生怕胡衷恣不肯停手一般又补一句,“胡衷恣,你成为西林掌印人的最大凭借在我手上!” 千羽林弟子闻言一惊,暂时放缓攻势,抽空向湖泊岸边望去,只见一陌生女子以一紫色法宝架在张珅诒脖颈上,张珅诒受了挟持将有生命危险。 邵仲文回过头不甘地瞪了水中大鼉一眼,道:“张师妹有危险,我们先停战!” “好!撤到岸边!”风晰天与方谭相视一眼,先后向后退。 郜落霜虽有再战之意,无奈同门弟子落在对方手里,只好任由大鼉逃离,跟随风晰天和方谭退向岸边水上。 邵仲文身为西林之人,阻拦大鼉攻势直到另外三人都已离开才退离。 大鼉本就落在下风,见几人离开,便趁机沉入水中逃离。 凌飞霏松了一口气,方才又要顾及大鼉伤势又要小心不伤到千羽林弟子,实在难做,她俯视湖面,见沉下去的大鼉又浮上来,对她低低叫了一声,知它在表达感谢之意,便笑道:“没事没事,快下去逃走吧!” 大鼉沉入水中,巨大的身形在不透明的水中很快消失不见。 凌飞霏感叹一声:“这大鼉很有灵性,来日说不定真会修炼成妖。” 待千羽林四名弟子已停战过来,林涟漪和胡衷恣之战却迟迟没有结束。 林涟漪恋恋不舍挑断他经脉的机会。胡衷恣亦因方才林涟漪所言愤怒不已,本在姜悠乐一言逼迫下有停战之意,却是林涟漪不肯停战,他也便趁怒意未消试图反击重创她。 千羽林弟子在旁观战,都惊异于林涟漪修为之高,她手中挥舞的也不知是什么法宝,却能与修为相辅,将胡衷恣逼在下风。 风晰天低声问方谭道:“林涟漪教你法术的时候,有没有用过这个法宝?” 方谭有些不满地道:“师兄,我说过了,林……”他不知身处当下处境应当如何称呼林涟漪,便不敢轻易称呼,只道,“她没有教我法术,只教了些招式。” 风晰天含糊地不愿承认错怪林涟漪之言,道:“好好好,那你有没有见过这个法宝?” “没有。”方谭坦言。 邵仲文道:“这妖女在和香城外曾用过这法宝,此法宝极是厉害,恐怕和我等的法宝不想上下。” 风晰天点头,夜魄的厉害此刻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 郜落霜冷冷哼了一声,没有言语。 方谭悄悄瞥了她一眼,又立即收回目光。他记起三袖盛会上,林涟漪受各派弟子闲言碎语之时,郜落霜对这个非东林正式弟子的妹妹还是很维护的,只是如今不管林涟漪做了什么没做什么,她已将“妖女”之名坐实了,她又是如何想法呢? 他又看了眼师兄风晰天,风晰天盯着林涟漪的目光中显露情绪复杂,其中惊讶、担忧最为明显,另有几丝羡慕显然浮现。对了,从前他看待韩朗嫣也有如此羡慕之意。 他下意识地又瞥了眼凌飞霏,见她,他的韩师妹,正向岸上而去,落在挟持张珅诒的女子身边,仅匆匆瞥了眼这边战局,便和那女子交谈起来。 他继续旁观林涟漪和胡衷恣的战斗,从前只听林涟漪如何教导自己,今日见得她亲身斗法,才知那些颇为有用的教导建议从何而来。 林涟漪曾建议他斗法的第一招便抢占先机,实则她亲身斗法,招招都在抢占先机,且每每趁胡衷恣暴露弱点之时白芒刺去,令胡衷恣陷入被动而只有防守。 如胡衷恣左攻而上,卫乾剑斜向上切入,则夜魄趁其右侧不守,仗着脚步灵活,几步转到他右侧,不仅避开左侧来剑,更将重创于右侧腰腹。胡衷恣知晓其意乃欲逼其弃攻而转为防守,便欲行两败俱伤之法,剑势更凶。直攻林涟漪右臂。 然林涟漪早有对策,松了手中夜魄,夜魄后端一张一扬,轻轻弹向卫乾剑,她转而伸手为拳,以其人之道,斜向上攻他右侧肩膀。 胡衷恣不得不后退已避开左右两侧交锋,林涟漪趁机追上,仍旧紧握主动。 “方谭给我看好了怎么抢机会打!”林涟漪高呼道。 第三百三十五章 报复 () 方谭大惊失色,随即同样大惊的左右同门弟子尽向他看来。 两方都不能得罪,他欲解释却不知如何解释,脱口而出半句:“我没有……”便没了下文。 胡衷恣听得林涟漪此言,火冒三丈,只觉自己身为西林大师兄、千羽林弟子表率的颜面被林涟漪这妖女打入湖水之中了,怒道:“既是停战,你为何逼我!” 林涟漪悠然道:“你若打得过我,还怕我逼你吗?” “妖女休得猖狂!”卫乾剑以势如破竹之势力砍而去。 然这次林涟漪没有躲过,张弛有度、防守结合是林涟漪的长处,如此大力的一剑,她未能躲过,便只有硬抗,夜魄在前,加之灵力凝成的屏障,竭力欲拦下这一剑。 白芒炽烈,砍断屏障,直击林涟漪身前。 一声沉重的撞击声下,林涟漪受到重击,只觉心脏跳动停了一瞬,五脏六腑皆震颤了一下。 “师父!”方谭惊恐之下,哪还管得了什么处境称呼,一声习惯了的称呼脱口而出。 而风晰天等人也暂时管不了他称呼上的大错特错,紧张地盯着战局,暗想接下来胡衷恣乘胜追击,林涟漪虽积累众多优势,在此战之中还是要落败了。 林涟漪痛苦中闪过神思刹那的呆滞,下一刻便庆幸好在她步步紧逼,胡衷恣没有时机蓄势,否则剑芒袭身,五脏六腑非得见光不可。 眼前胡衷恣得意的笑容狰狞得令她厌恶。她灵力注入夜魄之中,带动身体后退一点,双腿化为蛇尾,借助中间些许的空间,趁他剑芒暗淡到低谷之际,猛一转身,甩了过去。 胡衷恣震惊,他从未想过对方竟还有这一招,只见眼前一道纯黑的身影直冲胸口而来,下一刻眼前一片漆黑,如置身无星无月的黑夜之中。 紧随双目失明一般的惊慌之后,便是胸口一阵剧痛,四肢颤抖至手中卫乾剑脱手飞出,不知沉到湖中哪处。同时他脚底自湖面上轻轻划过两道波痕,身体斜向上倒飞出去。 “师兄!”邵仲文惊呼一声,冲向胡衷恣。 林涟漪收起蛇尾,身体落入水中,下一刻上半身又浮出水面,如此浮沉片刻,勉强维持了平衡。她黑色的蛇尾浸于浅水表左右蜿蜒,水面晕开身上两处轻伤处流出的血液,淡淡的血腥味一阵上升又凝固于寒冷的空气,渐渐沉淀。 她碎发贴在脸颊,水流顺着脸颊淌至下颌,一滴滴混着香汗和空气的寒冷,落入波澜四起的湖面之中。撩开遮挡目光的一缕碎发,她冷漠的目光盯着胡衷恣倒飞出去的惨败之态。 冰冷的湖水上下 在邵仲文之后反应过来的方谭却向林涟漪而去,岸上凌飞霏方才见得林涟漪为胡衷恣所伤,早已向这边而来,抢在方谭之前到达林涟漪身边,见她好端端地浮在水面上,才松了一口气。 方谭一边赶过来一边关切地问道:“师父你伤势如何?” 林涟漪摇摇头,感激地道:“没事。你快回到你始终身边……” “林涟漪!既说了停战,为何不依不饶!”邵仲文半拉半扶地搀着胡衷恣,粗粗看了下他的伤势,怒道。 林涟漪悠然道:“张珅诒在我们手上,自然是听我们的。”她得意的目光瞪着重伤垂首的胡衷恣,出于尊敬还是以余光看向邵仲文。 “你!你这……”邵仲文气得双手发抖,却因顾及张珅诒安危,一声“妖女”还是强行咽下。 “师弟……”胡衷恣因重伤而浑身颤抖的身躯艰难地挣扎着欲独立于湖面,然伤势之重绝不允许他如此逞强,他垂首而竭力抬眸,喃喃道,“珅诒,珅诒,还在她们手上。” 凌飞霏不平地道:“你们不知顾及东篱村村民的粮食,就知道斩妖除魔,湖水泛滥,山下村民的粮食都要死了!”她一个呼吸之后,继续道,“方才村民都在下游耕作,湖水也险些将他们淹死!” “韩朗嫣!方谭!给我过来!”风晰天忍无可忍,冲林涟漪身边的二人喝道。 方谭顿时面带愧色,立即低下了目光,悄悄暼向身边浮在水面上的林涟漪,犹豫着不敢说话。 林涟漪抬头安慰道:“去吧,去吧。”她又瞥了眼胡衷恣、邵仲文,压低声音道,“回头感谢一下你的胡师兄,他今天教了你不少呢。” 方谭面露为难之色,尴尬地点了点头,向风晰天那边而去。 风晰天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却又见凌飞霏迟迟不肯过来,惊怒道:“韩朗嫣!你还待在此人身边做什么!” 凌飞霏面有愠色,一心直言欲脱口而出,只是面对昔日的师兄,无论如何,她投入邪道一事也是说不出口的,只有瞪着毫不愧疚的眼神,用直视表态。 “风师弟,不必多言了。”郜落霜面若冷霜,冰冷的目光中不乏失望之意,“此人已投身妖道。”她言罢,目光却转向林涟漪。 千羽林弟子都是一惊,不知是惊于自他们见到凌飞霏后就有的猜测被人说出来了,还是惊于多半凌飞霏真的投身妖道。 风晰天更加惊怒,郜落霜直言此事前,他不是没有这种猜测,他紧紧拧眉,缓缓问道:“韩朗嫣,韩师妹,郜师姐说的可是真的?” 林涟漪微微摇头,不敢看郜落霜,蛇尾一晃,转向岸上方向,对身边处境痛苦的凌飞霏轻声道:“我们到岸上去。” “嗯。”凌飞霏低下目光,没有回答,转身跟随她前往岸上。 身后传来风晰天的谴责:“韩朗嫣!你今日堕入妖道,日后也不必回来了!” 凌飞霏心中一痛,面容一动,随即恢复正常,只有目光中还不可掩饰地流露出难过之意,她耸耸肩,以十几年来习惯了的轻松态度,轻声道:“反正我堕入的是人族邪道,不是妖道。” 身边林涟漪闻言,轻轻一笑。她抬头凝望凌飞霏依旧澄澈的面容,凌飞霏听得她的笑声,亦低头与之相视。不知怎的,她眸中闪烁起泪花,同时又如林涟漪一般轻轻一笑。 背后风晰天无可奈何,面露十分失望。郜落霜扫了眼他的面色,深深呼吸,道:“我们过去吧。” 几名弟子会合后,缓缓靠近岸边,在距离姜悠乐、张珅诒几丈之外停下。 姜悠乐扫了眼千羽林弟子手上拿着的法宝,淡淡问道:“你们个个举着法宝,是急着为张珅诒收尸吗?” 第三百三十六章 回村 () 几人无奈,只好收起法宝,只有邵仲文还是握着敬忠剑,谨慎地望着架在张珅诒脖颈上的紫裳箫。 “邵师兄?”方谭轻声提醒道。 郜落霜看向邵仲文,问道:“师弟可是有顾虑?” 邵仲文向她一点头,却不理方谭,对姜悠乐问道:“我等收起法宝,你便会放人吗?安知你不会趁机连着我们一并杀死?” 胡衷恣凝望着几丈之前张珅诒为人胁迫之态,忙以虚弱的声音道:“师弟,快,快收起敬忠剑。” 邵仲文低头道:“师兄……” “邵师弟,放下敬忠剑吧,她们不会害我们的。”郜落霜道,目光落在凌飞霏、林涟漪身上,缓缓道解释,“对面还有一个韩师妹。韩朗嫣,应当不会这么不顾昔日同门情谊吧?” 在郜落霜锋利的目光下,凌飞霏不由自主地点头,道:“不会。我们只是想让你们和大鼉停战,不要再搅动湖水了。” “这么说,粮食种在水中是真的了?”郜落霜追问道。 “是真的。”凌飞霏见郜落霜不再针对她,言语间也流利了许多,“这里以南就是一个村庄,村庄中的人世代居于此处,言行、饮食皆与外界不同。” “好,我暂且相信你们。可是这大鼉也曾杀害过人族,我们杀它,并无错误。”邵仲文道,他顿了顿,又补一句,只是声音小了一些,“顶多,算我们没有事先调查过,不清楚下游有人。” 林涟漪冷哼一声,这样大的事,若非她们今日在此,即便村民能够逃脱,下游的粮食不也都要淹死了?她冷冷道:“你‘顶多’二字用得真是理直气壮。” 邵仲文怒道:“你一个妖女也敢说我的不是?我且问你,你到此是为的哪件恶事!我无垠师弟又被你骗到哪里去了!” 听得“无垠”二字,林涟漪面色一冷,不能回答。 无垠自然是在佘夜潭了。 “你们说你们不知山下有村民,那么,你们是从哪里听说的这里有一只伤人的恶兽呢?”姜悠乐打断林涟漪的思路,道。 邵仲文没有回答,或者说懒得回答,郜落霜亦不想回答。方谭看看风晰天也没有回答的意思,心中嘀咕一句怎么都不想说正事,只好自己说道:“是山中遇见的一名陶姓男子所言。”他言罢,又悄悄看向风晰天。 风晰天斜视他一眼,似有不满,却也知道他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师弟若是不说,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也说不清楚理不出来了。 方谭缩了缩脑袋,不敢说话,悄悄望了眼对面的林涟漪。 林涟漪和凌飞霏相视一眼,心生奇怪,山中为何会住着人呢?莫非是东篱村人上山去做什么事吗? 林涟漪忽地想到老陶曾言,虢山尾之中有美玉,或许是外人前来挖此山美玉的,便问道:“你所言的山,便是这里脚下的虢山尾吗?” “是虢山南。”还是方谭道。 虢山南?林涟漪越发觉得奇怪,不过大概情况已经问清楚了,她向后走了一步,到姜悠乐身边,瞥了眼满面流血的张珅诒,心下掠过一丝愧疚之意,不过只是掠过一丝,随即向姜悠乐问道:“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姜悠乐点头,道:“你先去东篱村把你家妹妹带出来,我们在这里等着。” 林涟漪点头,御宝飞行,先向东篱村去了。 “你们到底何时放人?”邵仲文道。 姜悠乐轻轻动了动架在张珅诒脖颈上的紫裳箫,向对面千羽林弟子道:“待林涟漪回来以后,我们先行离开,那时还要麻烦张姑娘和我们走一段路。所以,暂时不放。” 邵仲文气得脸色发青,却是无可奈何,只好望向张珅诒,见她面容染血,实在可怜,又低头看向重伤之下紧张地凝望张珅诒的胡衷恣,勉强缓和了一下语气,对姜悠乐道:“好歹给我师姐一个地方坐一下。” 姜悠乐收回目光,以张珅诒最忍受不了的怜悯眼神凝望着她,道:“张姑娘,小心脚下,我带你到一边去休息。” 张珅诒呆滞地点了点头,凝望胡衷恣的目光中有温柔,也有迷惑。她眉目中紧蹙的百感,终于调和了从前所有的任性,一点点抚开一卷为妻的成熟。 “你受伤不重,我们放了你之后,你可以御宝飞行,一路向南,会找到东篱村的。”姜悠乐一边带着她向后去,一边低声道。 此情此景若是林涟漪见到恐怕会大感郁闷,姜悠乐竟然待一个对方正道的娇蛮明珠胜于待自己的道友。 林涟漪御着夜魄飞行在空中,俯身看去,见不久前还是生意盎然的桃林、浅水、庄稼,现在已为洪水冲得一派残败之景。 迟了迟了。 林涟漪摇摇头,心下后悔,不知村民辛辛苦苦种下的粮食,还能活下来多少。 恐怕此事之后,东篱村的村民要集体离开村庄,进入俗世讨生活了。如此世代坚持下来的清高品质,不知能否于纷扰的世俗之中保留下来。 她顾不得村民的惊异,直接从空中落到老陶家门口,向屋中喊道:“大伯!你在吗?” 身边有几个惊魂未定的村民惊讶地看向她落下,有的害怕地躲了起来,有的站在一旁议论几句。 “原来这就是修真之人啊。”一名年纪不大的妇人牵着孩子,凝望林涟漪的背影,好奇地道。她面容上没有显现出一丝慌乱,似乎没有经历过放才从桃林一路过来的逃难。 “娘,什么是修真之人?”孩子扯了一下妇人的衣袖,问道。 “修真之人……”妇人低头宠溺地看着孩子,道,“为娘也解释不清楚。不过,粮食已经没有了,如果没有他法,我们就会去外面的世界了,然后你就会见到了。” “那——娘是怎么知道的修真之人啊?”孩子接着追问道。 “这个——”妇人望着林涟漪的背影,面露犹豫,道,“其实娘也不清楚,听说,是一个神说的呢,说外面有修真之人,他们都会飞。” “啊,我也想飞!等我出去了,我也要做修真之人。”孩子憧憬地道。 妇人怜爱的目光中流露一丝忧伤,弯腰抱起孩子,道:“孩子,若不是粮食没了,我也不想出去。听说外面可危险了,你可不能离开娘和爹。” 林涟漪苦涩一笑,这位妇人对孩子的期望,和她幼年时娘亲对她的期望几乎是一样的,可是有哪个孩子不好奇江湖世界呢? 门慢慢被打开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 来历 () 老陶抬眼,见是林涟漪,惊喜不已,随即才发现周围有人对她指点议论,忙向她招手道:“姑娘请快进来。” 林涟漪点头,轻盈一跃,跳过了篱笆,身后的孩子惊呼一声:“哇!” 待林涟漪走进后,老陶扫了眼外面的人,目中不安之色更加深重,轻轻关上了门。 “修真之人好厉害!”孩子感叹道,纯净的目光中显露出对修真之人越发的憧憬。 妇人无奈道:“囡囡,都说了不要羡慕修真之人。” 孩子坚持地道:“为什么不行啊?” 妇人无话可说,只好把孩子抱走,道:“我们快点回去,帮爹一起整理东西吧?” “不要,我要做修真之人!” “……” 林涟漪走进草屋,才发觉草屋的窗户紧闭着,桌上燃着蜡烛,东篱村的村长陶爷爷就坐在桌边,他年迈的面容在有些暗淡的光芒下显得红润了一些。 淑儿坐在陶爷爷身边,见她回来,惊喜地站起来跳上前,紧紧拥抱着她,口中不住地唤道:“姐姐!姐姐!” 林涟漪轻轻拍着她瘦削而脊骨突出的后背,喜道:“妹妹莫怕,姐姐回来了。”喜悦之中,她注意到老陶、陶爷爷望着淑儿的目光有些奇怪,似乎在怀疑着什么。 林涟漪暗想应当有事发生了,她松开怀抱,示意淑儿坐回去,走到陶爷爷面前,站着称呼一声:“陶爷爷。” 陶爷爷忙以手示意,尊敬地道:“女侠请坐。” 女侠?林涟漪心中生疑,坐在淑儿身边,想到姜悠乐等人还在湖泊边等着,便直接问道:“陶爷爷是否有事要说?” 陶爷爷点头,深深呼吸,先问道:“女侠,你和另外两位女侠前往上游湖泊,可有发现?” 林涟漪点头:“从外界来的江湖之人与湖泊中的大鼉打起来了,大鼉搅动湖水,导致湖水倾泻而下,毁坏了——东篱村正种植的粮食。不过我和我的道友已经阻止了他们,大鼉也逃脱进湖水之中了。” “多谢女侠。”陶爷爷叹了口气,老陶更是面露沉痛惋惜之色。 陶爷爷凝望林涟漪,缓缓道来:“我东篱村所有祖先,都是外界世俗之人,因为厌倦世俗世界的复杂、江湖世界对世俗世界的干扰,便一起跋山涉水,来到此处。 “祖先们初到这里,本无依无靠,更不知饮食如何解决,又遭野兽攻击,寒冷之下更有疾病肆虐,光景艰难,不可想象。 “眼看越来越多的人面临生存的绝望,就要打算回到世俗之中,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个蛇妖,帮助我们渡过了难关。” 蛇妖!林涟漪震惊,目光陡然一亮。 陶爷爷注意到她的惊异目光,继续道:“这位恩人,恩妖,给我们治了病,给我们吃的喝的,教我们种植了一种可以生存在寒冷之中的粮食,也就是你在桃林里见到的水麦。 “它帮我们赶走了这片地方上盘踞的凶恶橐驼,帮助我们在这里安家立业。从此,我们就世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了。 “所有的祖先都知道他蛇妖的身份,但是我们尊称他的神,我们的保护神。这世代以来,他一直保护着我们这一方水土,至今也只不过要过一颗藏魔珠。” 林涟漪震惊之中,恍然大悟。 不是陶爷爷不肯给,就算他愿意,这藏魔珠也没法给,它已归属于东篱村所有人生活之所系的蛇妖保护神了。 陶爷爷顿了顿,道:“所以,你说你想要藏魔珠,我就只有含糊其辞了。” 林涟漪点点头,表示理解。 “我听逃回来的人说,今日发了洪水,头一个想法就是,有人要抢藏魔珠。” 林涟漪目光一动,猜想那位保护神不会就住在湖泊里吧?陶爷爷这么猜想其实也没错的,在谷喜镇中,她和姜悠乐就猜到,千羽林的弟子是奔着藏魔珠进入俗世的。 “大多数人都被洪水吓坏了,逃回来后都在讲洪水的事。后来还是孤鹜觉得不对劲,告诉我鼉群向你行礼一事。” 陶爷爷凝望林涟漪的目光渐渐透出一种锐利,却不似外界智者的目光那般逼人,“女侠,你——可是蛇妖?” 林涟漪呼吸一颤,随即肯定地点头道:“是。” 陶爷爷微笑一下,道:“是了。我猜那位保护神养的鼉群认得出和它们主人类似的气息,所以向你行礼。”他目光慢慢一晃,叹道,“这群鼉的祖先,也是从南方逃难而来的。” 林涟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本不想把保护神的这件事告诉你,今日鼉群向你行礼之事之后,我才打算告诉你。你若想要藏魔珠,或许可以到湖泊那边拜访我们的保护神。如果他同意的话,我们自然也没什么意见。” 林涟漪大喜,站起身,道:“多谢陶爷爷如实相告。我现在就回去湖边。” 陶爷爷站起身忙道:“别急别急。”他向后面招了招手,道,“使者,请你带领这位女侠前往拜访保护神吧。” 一阵鼓鼓之声传来,床底下爬出一条鼉。 林涟漪认得它,正是头一条上岸向她行礼的鼉。 原来如此,这鼉应当是将白日里遇见她的消息告诉了保护神,保护神才令它过来邀请她前往拜访。陶爷爷看到它来,自然知道意思,便将东篱村的来历告诉了她。 林涟漪俯身向爬过来的鼉微笑,尊敬地道:“使者,你好。” 鼉凝视她面容,如浅水边向她行礼一般伏下了身子,低低叫唤一声。 “使者不必行如此大礼。”林涟漪小心地伸手出去,将它身子向上扶起。 鼉抬头凝望着她,目中仍旧充满尊敬之情。 “女侠,你方才说,湖泊边有修真之人要伤害大鼉,这是为何?”老陶问道。 林涟漪抬头看向老陶,正要回答,陶爷爷摇摇头,先道:“多半是为了虢山尾的美玉。” 林涟漪却道:“不是的,他们受人欺骗,以为大鼉伤人,才要斩妖除魔的。” 老陶、陶爷爷相视惊奇,陶爷爷道:“我村中所有人都与鼉**好,山上湖泊中的大鼉向来是生活在保护神身边的,我们更不敢这么诋毁它,怎么会……” 老陶目中闪过一丝明悟的光芒,脸色阴沉了下去,怒道:“一定是那个被我们逐出去的混账说的!” “是他!”陶爷爷脸色也变了,沉痛、失望之意溢于言表,他长叹一声,向林涟漪道,“女侠,你先去吧,我们已经知道是谁在散播谣言了,这件事我们东篱村自会处理,来日我也会亲自向保护神谢罪的。” 第三百三十八章 放人 () 林涟漪点头,猜想是哪个犯了事的村民被逐出去,心生不满,又恰好遇到了正道千羽林的人,便欲借他们之手杀害保护神…… “女侠,我代表我们村感谢你的大恩大德。”陶爷爷弯下腰,将有下跪之意。 林涟漪忙扶住他,道:“陶爷爷不必……” “女侠,”陶爷爷打断她的话,也知道他跪不下去,便站着解释道,“我村中之人对我们保护神蛇妖的身份并不在意,但是我知道外界的人对蛇妖颇有偏见,这也是保护神让我们不要向外人说出他身份的原因。 “所以今日江湖之人伤害大鼉,动静这么大,保护神不可能不知道,只是碍于身份,不敢出来罢了。连保护神都不敢出来对阵的江湖之人,想必是很厉害的人物,我一村平民百姓,更是无能为力。 “你们的帮助,是我们最大的期望。” 林涟漪道:“是,我也保证,不会告诉别人这件事。并且,在拜访你们的保护神之后,若是他需要我们的帮助,我们也会竭尽力的。” “多谢多谢。” 鼉低声唤了一声,似在催促,林涟漪匆忙告别二人,俯身对鼉道:“使者,我抱着你一起前往湖泊,可好?” 鼉凝望她面容片刻,自行爬上前,林涟漪便当它同意了,微微一笑,抱起它便出了门。淑儿紧随其后,一蛇一狗一鼉飞向空中。 湖泊边,千羽林和姜悠乐等人没什么话可说,风晰天凝望凌飞霏,几次欲言又止,知道自己这个师兄在她面前已说不上什么话了,最后干脆一言不发,呆看着湖面。 邵仲文才为胡衷恣处理了大小伤口,并助他捋了一遍经脉中的灵力,他一睁眼便望向张珅诒那边。 紫裳箫泛着紫光,仍旧冷冰冰地架在她脖颈上,但并未阻止她自行疗伤。面容上的伤口敷了些随身携带的药粉,时间久了便化作一层淡淡的浅绿色薄膜轻柔地覆在脸上。 天空中划来一道声音,众人抬头看去,林涟漪抱着一条鼉,身后跟着一陌生女子,落在地面上。 几人奇怪地看着她怀中抱着的鼉,认清其分明是与湖泊中的大鼉同类。千羽林弟子一见其便面有怒色,姜悠乐、凌飞霏则好奇地望向林涟漪,猜想东篱村有事发生。 林涟漪身后的淑儿也引起了千羽林弟子的疑惑,不过随即都猜想这是跟随林涟漪的蛇妖。 夜魄收入袖中,林涟漪扫了眼千羽林之人,目光触及郜落霜时匆匆避开,见到方谭时则嘴角一动流露微笑,最终目光落在胡衷恣身上,冷冷道:“不愧是西林的大师兄,恢复得不错。” 胡衷恣脸色一变,沉声讽刺道:“你隐瞒众人暗中修炼,竟也有如此水平,真是令我佩服!” 林涟漪淡淡一笑,走向姜悠乐这边,淑儿跟随她走去,回过头看了眼胡衷恣。林涟漪仿佛没听出讽刺之意一般,边走边道:“过奖了。有一身蛮力有什么用,不如你的阴谋诡计厉害。” 身后胡衷恣厉声质问道:“我何时用的阴谋诡计!” 林涟漪置若无闻,在张珅诒面前站定,低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张珅诒抬头怒视着她,道:“你看什么!” 林涟漪想到十年前东林之中,面前这人举着回岚剑多少威风,今日便觉有多好笑,微微摇头,转身向千羽林弟子道:“我改主意了。你们下山去,东篱村的村长听说你们在他们的地方大动干戈,发怒了,他们想要一个解释。 “待你们差不多到了东篱村,我们便放人。” “哼!”风晰天冷哼一声,朝凌飞霏瞪了一眼。 凌飞霏躲开目光,看向林涟漪,面露隐忍的委屈。 郜落霜起身,冷厉的目光盯着林涟漪,对同门道:“走吧。” 方谭看了眼身边的风晰天,站起身来;邵仲文扶着胡衷恣,与风晰天先后站起。 胡衷恣凝望为紫芒威胁的张珅诒,面露担忧,道:“珅诒,我们先走了,你待会儿到东篱村村长家找我们。” 张珅诒凝望着他,反应了片刻才点了点头。 待几人离去片刻后,林涟漪化成半蛇之身,闭目之下,周身世界以另一种奇异样貌,为皮肤所感知,清清楚楚地勾勒在脑海之中。 重重叠叠的树木、石子极其繁复而细致地映入脑海,周围已没有那些千羽林弟子的气息,他们的确是离开了。估摸着这段时间,应该已经到了东篱村。 她正要睁眼,耳畔出来姜悠乐谨慎的要求:“到附近看看。” 林涟漪点头,飞向空中,在周围环绕一圈,皮肤感知所见范围又扩大,确认没有人偷窥之后,才落下来睁眼。道:“都走了。” 张珅诒冷哼一声,道:“你们以为我们正道之人,当真都是你们妖道这样的阴谋诡计之徒吗?” 凌飞霏蹙眉道:“其他我不敢说,可是十年前江湖传言凌飞雪即将离世之时,西林渚沙,不就是带着一帮弟子,偷袭了观海山吗?” 张珅诒冷哼一声,气势上却微微减弱,移开了目光:“谷喜镇中,我还当你仍为正道人士,没想到今日投奔了妖道。还为妖道说话!” 姜悠乐失望地摇摇头,语气中冷了几分,道:“你如此嫌恶我们妖道,这便放你去利用了你的夫君身边,继续被利用吧。” 张珅诒冷冷地直视前方,仿佛眼中容不下这几个妖道,站起身便御着回岚剑前往东篱村的方向。 姜悠乐淡淡瞥了眼她离开的背影,审视着林涟漪怀中的鼉,向林涟漪问道:“东篱村发生了什么事?” 林涟漪放下鼉,跟随它向前走去,道:“陶爷爷告诉我们,原来湖泊中居住着东篱村的保护神,一名蛇妖。藏魔珠就在他的身上。他应当是见到了我们方才的打斗,所以派了这位使者前来请我们见面。” 二人惊异。 鼉缓慢爬到湖边,向湖泊中大声呼唤一声,鼓鼓之声传荡在整个湖面。 片刻后水面上涟漪荡漾得越发剧烈,随即化作波澜,波澜激荡,如风雨大作之前,然声势上远不如方才大鼉搅动的壮阔。 不透明的水面中浮起一个黑影,映得湖水成了黑色,黑影越发宽阔起来,直到大鼉蓦然冲出水面,鼓鼓之声应和着方才小鼉的声音。 大鼉面向小鼉和林涟漪,缓缓游了过来,扫了眼方才帮助它的凌飞霏,目光汇聚在林涟漪蛇尾之上,其中流露惊异之情。 第三百三十九章 入湖 () 林涟漪拱手道:“使者,请带我们前去拜访你的主人。” 大鼉低呼一声,看向小鼉。小鼉亦低呼一声,似是肯定着什么。 大鼉谨慎地打量着林涟漪后面三人,有些不满地低呼一声,似是反对。 小鼉会意,回过头望向淑儿、凌飞霏、姜悠乐,最后望着林涟漪。 林涟漪会意,无奈道:“使者不希望你们和我一起进去。那——” “我们在外面等吧。”姜悠乐淡淡道。 凌飞霏点头,拉着淑儿,道:“我们在外面等你家姐姐出来好不好?” 淑儿不舍地看向林涟漪,低声道:“姐姐,姐姐。” 林涟漪安慰道:“我没事的,湖水里面是我的同类。” 淑儿垂头丧气地低下了头,向身边凌飞霏靠了靠,又抬起头不舍地凝望林涟漪。 林涟漪微笑点头,转过身向大鼉道:“请前面带路。” 大鼉低唤一声,转过身向下游去。小鼉、林涟漪跟在身后,浸入水中。 不透明的水中还氤氲着血气,越往湖中心去味道越重。此外便是普通的冷冽湖水味道,却不知如此浓重的湖色是从何而来。 林涟漪杏眸里映出湖水一片碧色,恍若置身染缸之中,除了碧色便看不到他物。唯有凭借着皮肤的感知,跟随身前大鼉清楚的轮廓向湖水深处而去。 小鼉紧跟在林涟漪身边,因距离较近而依稀可以认出轮廓。林涟漪时不时侧过脸颊看看它,它似乎一直注意着林涟漪,每次看它时,它都会欢快地低呼一声。 忽地下方传来一两声鼓鼓之声,林涟漪惊喜,身边小鼉亦低呼回应,随即一片鼓鼓之声从下方响起,此起彼伏,欢喜溢然,阵阵成歌。 林涟漪感知到无数小鼉从下方湖水中接近上来,从远处接近湖水中心,已接近她的小鼉在她周围三丈开外环绕欢呼。 她模仿着它们的叫声,亦蹩脚地欢呼,长发随冷冽的水流悠扬地流淌,一身疲惫仿佛融化在这湖水之中。 鼉群与她共鸣,竟忘记了领地之争,这片冷冽彻骨的湖水,归属于蛇妖保护神,也是它们共享的和平净土。小鼉环绕的踪影,令林涟漪不由得想象出暮雪千山上来往蛇群的繁华。 渐渐地湖水清澈起来,周围鼉群的身影清晰可见,从眼眸中看到湖水中成片的鼉群,终究比皮肤感知深刻得多。 它们凝望着她,如同凝望它们的保护神,纯净的心思便以为,只要是蛇妖,便是与它们的神一样值得尊敬的存在。 如今的蛇妖族,便正是要这样一个像它们的神一样的领袖。 一个能够权决定大小事务,深受所有被引领者爱戴的领袖。 眼前清澈的湖水再也挡不住视线,只是渐渐接近湖底,光线远远不足,反而更加看不见了。林涟漪只能依稀见到湖底有一口深坑,如同张开的巨口,隐隐向天上飘落的一切探出獠牙。 眼前湖水渐渐转入黑暗,林涟漪再次只能靠着皮肤感知周围世界,周围的鼉群也似受了什么影响一般散了开去,直到身边的使者小鼉低呼一声后不舍地绕她一圈,随后离去。 身边只剩下面前的大鼉,待它接近湖底的洞口时,游动速度慢了下来,同时慢慢调整身体,至平行于湖底地面。随即一声沉闷的落地声后,它停在了洞口边缘,半个身子压在洞口。 林涟漪落在洞口边缘,感知能力向洞口深处延伸。 寂静的洞穴上方却有一层结界将她的感知能力阻挡在外,林涟漪不得探知,只好收回感知能力,转向湖底上方的四周。 这是一片还算平坦的土地,砂石零星碎散,少有坑坑洼洼之处,应当是有人处理过。不知是不是那位保护神,也就是蛇妖,曾出来打扫过。 大鼉朝向她,低呼一声,目光暼向洞口,仿佛催促她进去。 林涟漪犹豫地看向洞口,弯下腰轻轻触摸了一下洞口的结界。如纱的质地,柔软而轻易为手指穿破。她惊讶地起身,上前一步,轻轻蜿蜒到结界上,结界发出“沙沙”的声音,蛇尾轻易穿入其中。 她向大鼉挥挥手表示感谢,随即整个身体如陷入流沙一般没入结界之中。 蛇尾甫一接触结界下,她便觉惊奇。结界下没有水流,只有冰冷至极的空气,温度上比起湖面上方的空气又冷了许多。她似有所悟,扭动蛇尾,尝试着习惯这里的空气,同时仔细审视蛇尾的感觉。 果然,蛇尾很习惯这种冰冷的空气,其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告诉她这种空气正是家乡的冰雪世界中的温度。 黑暗的世界里一对眼睛完派不上用场,林涟漪以皮肤感受着周围环境。能够在如此寒冷的空气里生龙活虎,说明这里居住的蛇妖不是普通的蛇妖类,而是暮雪千山逃难出来的蛇妖族。 只有一条路可走,而那若隐若现的蛇妖的气息,就在那个方向上,林涟漪便往那唯一的路走去。蛇尾在碎着石子的道路上蜿蜒,发出轻微的声音。 面前路边即将出现一个凹陷的山洞,林涟漪感知到,其中竟有无数蛇头堆成一座小山。她惊讶不已,快步蜿蜒上前,在小山前站定。 这些蛇头有圆有尖,种类不一,但都是毒蛇。且这些毒蛇,无一例外,毒牙受损甚至脱落,应当是为人,或者妖吸收了所有毒液。它们维持着死前怒目直视杀害它们的凶手的目光,如今盯得林涟漪心头一跳。 察觉到有人接近,蛇头堆中,竟有一两颗蛇头缓缓动作,挣扎着张开了嘴,露出几乎脱落的毒牙。 林涟漪震惊不已,向后退了一步。 从前就听闻人说,毒蛇的头被砍下来后,在一段时间内仍旧能够保持生机,此时它的报复欲是极强的,不管是谁接近,都会被狠狠咬上一口。然而能在寒冷的空气中仍旧保持这种生机的,只有一种,即暮雪千山蛇妖族的蛇头。 林涟漪望向道路深处的方向,倒吸一口凉气,莫非她判断有误。洞穴深处的不是蛇妖族,而是靠提取吸收蛇妖族血脉从而获得蛇妖族正统的普通蛇妖类? 而不管他是什么身份,此妖不仅杀害普通的蛇妖类,还杀害她蛇妖族同族。 那么他骗她进入,是为了…… 林涟漪打了个冷战,犹豫着要不要立即进去。 “姑娘请进。”洞穴深处,一个声音催促道。 第三百四十章 幸灾 () 林涟漪迟疑一下,还是觉得在外面问清楚为好,便问道:“你是东篱村的保护神吗?” “是,它们称呼我为保护神。”那个声音回答道,“我让大鼉带领蛇妖进来,你是蛇妖吗?” 林涟漪稍加思索,还是道:“是。你保护人族,为何杀害同类?” 林涟漪等待片刻,没有回答。 只听见蛇蜿蜒前行的声音,不断往这边逼近。蛇妖的气息越发接近她,其蜿蜒之速飞快。 他过来了! 林涟漪向后退去,一直退到洞口下方,向上触摸了一下结界,还没有被封锁,她才放心地在洞口下方等待蛇妖的出现。 蛇妖尚未经过拐角口,林涟漪便感知到他身形如何:一条三丈巨蟒,瞪大的眼睛定是流露着能令人悚然一惊的那种可怕。 他经过拐角口,向林涟漪而来,至其身前一丈处站定。 林涟漪打招呼道:“你好。” 蛇妖上下打量着她,语气中透着惊讶:“你是蛇妖族?” 他眼中凶光暗敛,似乎没有杀害林涟漪之意,令林涟漪稍稍放心了些。她点头道:“是,不过你从何得知?”说来惭愧,她至今不知道如何分辨蛇妖族和普通蛇妖。 蛇妖疑道:“寒冷的空气里只有暮雪千山蛇妖族能不使用屏障而保持活力,这点你不知道?” 原来还是这个原因…… 林涟漪尴尬地一笑,道:“知道知道,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蛇妖诡异地笑了笑,道:“你为什么不进来?看到那堆蛇头,怕我吃了你?” 被识破了胆怯,林涟漪只好坦然承认道:“是。身为生灵哪有不怕死的?” 蛇妖收起诡异的笑容,点头道:“正是如此。我杀死这些蛇妖的时候,从他们的眼里看到了极度的恐惧。” “为什么杀了他们?”林涟漪蹙眉问道。 “为什么不可以?蛇妖中,没有同类不相残的规矩吧?我要获得力量,自然杀害同类是很好的一条路径。”蛇妖奇怪地盯着她,道,“你怕是从暮雪千山出逃的哪个蛇妖的后裔,在人族中待得太久了,几乎被人族同化了?” 林涟漪意识到方才的确太以人族的习惯思考问题了,如今为蛇妖一点,想起方才那堆蛇头也泰然了一些。不过她仍旧蹙眉,因为这意味着对方也会吃了自己。 “你能不能变成蛇形?这半人半蛇的模样看得我直恶心。”蛇妖嫌弃地将目光从她半人半蛇不伦不类的身形上移开。 林涟漪沉默。 “不能?”蛇妖皱了皱眉,忽地大吃一惊道,“你是蛇妖族和人族的混种!” 林涟漪好笑地感知着他大吃一惊的模样,油然道:“蛇妖族不是向来习惯于用皮肤感知吗?反正你也看不到。” 她清晰地感知到对面蛇妖的蛇面一阵抽搐,似乎心里充满了对这个不伦不类的半同类的不满。 用皮肤感知才更难受。若是眼睛,看得嫌恶移开目光就是了;若是皮肤只要她林涟漪还留在这里,真是想不感知到都不行。 “你祖上的蛇妖族真是堕落!”蛇妖半天才说出这样一句话。 林涟漪心生不满,鄙夷地道:“和东篱村人族为伍,还借助他们的力量得到藏魔珠,你还真是堕落!”她没想到东篱村一直敬重,甚至是崇敬的保护神,竟然是这样嫌恶人族。 不过蛇妖族的自命不凡也不是他一个族妖的毛病。妖类之中,蛇妖族的地位确实算得上很高了,可惜只要是妖类就不会被人族承认。蛇妖族和人族相互鄙弃是难免的。 蛇妖冷哼一声,道:“不过是权益之计。我不像你祖上那般,竟然倾心于人族,我不过是和人族做交易罢了。” 林涟漪轻轻一笑,道:“和人族做了好几代的交易?”她顿了顿,察觉到对面脸色越发不好看,便换了个话题,“你是很早就从暮雪千山逃出来的吧?为何等到东篱村现在这一代才要他们给你找一颗藏魔珠?” 蛇妖道:“我从前逃出来以后,曾在人族的江湖之中闯荡过,因为身份被发现,为人族群起而攻,重伤后逃离到这里,便居住在这洞穴之中。 “东篱村的人恰好在不久之后到达此处,他们需要我的帮助。我见他们人傻好骗,便和东篱村的人建立交易关系,他们答应掩饰我住在这里的秘密,并且日后我若有需要,他们也会竭尽所能帮我。 “就在他们这一代,有一回我在湖泊中还能照得到太阳的深度晒太阳时,发现天空中有鹰魔族经过。 “鹰魔族经过这里,一路向南了。 “我很害怕,你自己也说过,作为生灵哪有不怕死的?所以我让东篱村的人从虢山尾挖了美玉,又带到俗世之中去换钱,拿了钱又到剑丹城去买藏魔珠。” 林涟漪惊讶,鹰魔族竟然很早就到达人族聚居地了,而非在吟暮冒充凌飞雪搅动江湖局面后才出来的。 “当时我好奇为何鹰魔族会来到人族聚居地,便让前往买藏魔珠的人顺便打听一下。他们回来后告诉我,没有别的事,只有一个江湖传言:凌飞雪将死。” 林涟漪身子一震,刹那间数个想法冲进脑海。 “凌飞雪是天涯教教主,她的死意味着天下大乱,种种平衡即将打破。”蛇妖一副看戏的嘲笑表情,道,“嘿嘿,鹰魔族这是暮雪千山待不下去了,急着要侵略人族聚居地啊。” 林涟漪面容中依旧是震惊,心中暗暗点头,道:“就是如此!” “暮雪千山的冰雪,至今还在融化吗?”林涟漪问道。 “我逃出来的时候,是已经身为奴隶的,逃出来已是幸运,自然不会再回去,也不清楚那里如今如何。但是看鹰魔族如此按捺不住,应当冰雪消融从未停止。”蛇妖得意地道,“鹰魔族得罪了这片自然之境,如今要么在他们辛苦抢来的地盘上死去,要么死在人族手里,快哉快哉!” “我担心,”林涟漪面露隐忧,“鹰魔族死前,会杀绝蛇妖族的。” “杀便杀了,如今为奴为婢的蛇妖族后裔早已不复从前的品性,跪下过就再也站不起来!未来还要靠我们这些逃出来的族妖。” 林涟漪目中光芒一闪,望向蛇头小山那个方向,惊问:“这么说,那些被你杀害的暮雪千山蛇妖族就是逃出来的奴隶?” 第三百四十一章 希望 () 蛇妖如此确信为奴为婢的族妖已无法站起身,定然是亲眼见过。而观其对逃出来的蛇妖血脉还是很重视,应当不会杀害逃出来的蛇妖,那么被他杀害的就是已成为奴隶的蛇妖族了。 蛇妖冷冷一笑,盯着她,道:“正是。” 林涟漪头脑中隐约响起“嗡”的一声,惋惜那些为奴为婢的蛇妖族族妖,错不在他们,陪葬的却是他们。无奈欲救者心有余而力不足。 “那些奴颜婢膝的东西,比你不伦不类的模样还令我厌恶。”蛇妖冷漠的语气中分明显露出痛惜。 若是当年蛇妖族鼎盛之时,杀害同类也未必如此痛惜,只是当下逃出来的族妖数量太少,又有一部分是扶不起的阿斗,杀之不得已。 被杀者的命运、整个蛇妖族的命运,都在这残酷的背景下显得弱小无助。 林涟漪暗想,若换作是她,恐怕也会杀的吧? “我没有想到会遇到一个还算有点脾气的蛇妖族,你祖上是谁?”此刻蛇妖看着她的眼神柔和了许多,其中偏见之意也淡褪了些,毕竟比起奴颜婢膝的族妖,她不过是失了形而非失了心。 林涟漪一时没有准备,便一边思考一边问道:“我说出来,你会认识吗?” 蛇妖回忆道:“我记得我沦为奴隶后不久,鹰魔族便下达通缉令,通缉五个蛇妖族族妖,分别名‘扶缘’、‘剪歌’、‘吟暮’、‘乘曦’、‘斜纤’。后来找寻不到,便认为是逃离出了泣离江。 “后来在我逃离以前,也没有听说过有族妖逃离。再后来我所见之蛇妖,无一不奴颜婢膝。 “你是最初逃出来的那五妖之一的后裔吗?” 林涟漪点头道:“是,我是黑色蛇尾。” 蛇妖欣喜道:“那你是乘曦的后裔!” 林涟漪微笑,道:“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蛇妖皱了皱眉,也没有太在意,重新打量着林涟漪,惊喜激动地眼中泛起泪花,“我知道最初逃出来的五妖,是蛇妖族统治暮雪千山最后一段时间里,被殿主选拔出来,放入寂雪宫中由宫主抚养长大的。 “乘曦的后代啊,一定继承了乘曦的品性和天赋,拥有重返暮雪千山的能力。” 所谓“重返”,便是领袖蛇妖族,打退鹰魔族了。 蛇妖忍不住蜿蜒上前一步,急切而紧张地问道:“乘曦还活着吗?还有逃出来的另外几个族妖,如今如何了?我蛇妖族在人族聚居地上,有无越发壮大?” 林涟漪这下真的确信他不会杀害她了,忙道:“说来话长,我便就我所知,将他们后来的去向一一讲明。” “快说。”蛇妖已激动得声音颤抖。 林涟漪便将她所知的告诉了蛇妖,不过没有说出她和乘曦的经历。 蛇妖听后沉思片刻,又抬头道:“你现在是奉了吟暮之命,来此要我的藏魔珠的,是吗?” “是。” “你要我的藏魔珠,还不如我拿着,和你一样进入俗世,帮助振兴蛇妖族。你以为呢?” 林涟漪喜道:“果真?” 蛇妖微笑,充满信心和希望:“自然,有吟暮、斜纤,和你这样的蛇妖族后裔为首,我蛇妖族光复之日可期,身为蛇妖族之族妖,我再也不能藏在这里安度余生了。” “好!”林涟漪道,“我蛇妖族又添一强者!” 蛇妖摆摆手,叹道:“不知道我算不算强者,不过是鹰魔族在逃的奴隶罢了。” 林涟漪想起方才千羽林弟子围攻大鼉之事,便问道:“你觉得方才围攻大鼉的那些人的修为如何?” 蛇妖道:“资质很好,尤其是那个后来救了大鼉的女子,资质极佳。不过若论修为,上面那些人都不如我。” 林涟漪笑道:“那你便算得上是强者了。上面那些人的水平,就是人族中二流高手的水平。以你的修为,应当有一流高手的水平。”她又想到,若非高手,肯定也逃不出鹰魔族的魔爪。 蛇妖颇感意外,回忆道:“嗯,当年追杀我的人族很厉害,不过若是不厉害恐怕也不敢追杀我。再说我又修炼了将近千年,虽然天赋不如吟暮乘曦,不过料想如今大多数人族应当都不是我的对手。”他笑了笑,道,“好,我们明日便出发。” 林涟漪点头,问道:“你今日还有事要处理吗?” “散散步吧。”蛇妖悠然道,“再和东篱村的村民们打声招呼,可惜日后他们没有保护神了。” 林涟漪轻轻一笑,笑而不语,心中却想:你还不是很在意东篱村? 蛇妖仰头,看向洞口,道:“我已许久未曾出去,你引我出去转转吧。”言罢,他化作人形,向上一跃,穿过结界,往湖水中游去。 林涟漪跟上去,跃入水中,这才感知到他的面容,也是个年轻美男子的形貌。 大鼉听闻蛇妖和林涟漪跃出洞穴,遮蔽半个洞口的身体爬了起来,鼓鼓之声于恭敬迎接的语气中又有似乎疑问之意。 蛇妖游到大鼉头顶,轻轻抚着大鼉的头,道:“我明日便要和我的这位同族进入俗世了,日后守护东篱村的重担就交给你了。” 大鼉忧伤地唤着,声音似鸟雀的哀鸣。 蛇妖最后稍重地拍了拍它的头,而后干脆地转身,将那哀鸣般的呼唤抛在身后。只是才转身,他又转回来,对着大鼉沉默了一下。 大鼉惊喜地似乎以为他要带它走,林涟漪亦好奇地看着他。不料他忽地道:“我今晚还回来,给我准备好食物。” 大鼉惊讶地呆滞了一下,林涟漪叹了口气,油然想到还在东林等待姜悠乐的江非雪、在锦衣城担忧着儿子和干女儿安危的义母柳鱼雁,同情地望着大鼉,知道日后蛇妖很少会回来了。 蛇妖向湖面游去,林涟漪跟随其后,问道:“这些鼉是你养的?” “从前还在江湖时,我占了它们的领地,驯服了它们,它们便唯我马首是瞻。”蛇妖道。 话音未落,一片鼓鼓之声,由远及近,呼应着大鼉的哀鸣,每一声都带着哀切之意。林涟漪感知到小鼉群正向这边围过来,如她刚进入湖泊一样。 “你们……”蛇妖轻叹,放慢了脚步,无奈道,“我今晚还要回来啊。” 林涟漪轻轻一笑,道:“等一会儿吧,它们又不像你这般冷漠无情。” 蛇妖冷蔑一笑,道:“若非我冷漠无情,它们也不会活到现在。” 第三百四十二章 送别 () 林涟漪微笑,不置可否。 鼉群围绕蛇妖和林涟漪旋转了许久,哀鸣切切,皆为不舍。 林涟漪感知到蛇妖强行绷着面容不肯表露感情,面部动作越发不自然,片刻后还是忍不住嘴角弯出弧度,流露出几丝微笑。他张开双臂向湖泊中的鼉群道:“我今晚还回来,道别也不用这么早。” 鼉群稍稍得到安抚,但没有因此而退去,仍旧围着二妖游动。 蛇妖叹了口气,道:“走吧,这些都是傻子。” 林涟漪向鼉群招了招手,跟随蛇妖游向上方。微弱的光线透过湖水照射进来,随着高度上升而渐渐明亮,接近湖面时又为碧色充满视界。 鼉群送蛇妖到达接近碧色之时渐渐离去,每一条鼉最后的哀鸣都可在蛇妖的眉宇间多添一丝牵挂。 “哗!” 到达水面,蛇妖和林涟漪先后跃上岸,冰冷的湖上泛滥出一片涟漪,碧色的水花四溅,如碧玉碎落,纷纷扬扬地摔回水面。 岸上姜悠乐、凌飞霏、淑儿见得林涟漪上岸,先后迎上去。姜悠乐尊敬而谨慎地望着林涟漪身边的蛇妖,凌飞霏更加放松些,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蛇妖男子,淑儿绕到林涟漪另一边,抓着她的手臂亲昵地微笑。 林涟漪介绍道:“这位便是东篱村的保护神了,为我同族的蛇妖。” “同族!”凌飞霏惊呼,姜悠乐亦目露惊讶。蛇妖族竟然还有逃出来的,在另一个向来位居人间主宰的种族看来,实是一件困难的事了。 林涟漪点点头,转向蛇妖,问道:“请问如何称呼你?” 蛇妖一愣,想了想,道:“便叫我‘行流’吧。‘行云流水’之‘行’和‘流’。” 凌飞霏轻轻一笑,知其不欲说出真名,招手道:“行流你好,我叫‘凌飞霏’。” “可是‘凌飞雪’之‘凌’?”行流皱了皱眉,第一反应便是凌飞雪。 凌飞霏眨了眨眼,道:“是啊,我如今是凌影阙当今阙主凌飞花的弟子,凌飞花就是凌飞雪的弟子。” 行流神情复杂地点点头,眼中透着一种莫名的好奇,还有——看戏的幸灾乐祸感? 林涟漪瞥见他的表情,暗叹这是很高兴凌飞雪死了,鹰魔族一时冲动要南下,离灭亡不远了。身为蛇妖族,同时又是凌飞雪的关门弟子,她只有苦笑。 “这位蛇妖族公子隐居此处,却似乎很关心外界大事,”姜悠乐笑道,目光中闪烁着怀疑,“原来对邪道前任教主凌飞雪也有所耳闻。” 行流哈哈一笑,道:“我令东篱村人前往外界为我寻得藏魔珠时,他们打听到的。当时凌飞雪将死的传言四起,购得藏魔珠的剑丹城又是传言传得最凶之地,想不听到都难。” 凌飞霏面上掠过一丝不悦,被人当面笑说师父的师父如何,总是不开心的。 林涟漪扫了眼她的面色,知其对凌影阙已有归属之情,和千羽林的缘分多半从此尽了,她笑容中带着些许感叹之意,扯开话题:“行流,这位是我的道友‘姜悠乐’,‘生姜’之‘姜’。我名‘林涟漪’,‘树林’之‘林’。” 行流点头,向姜悠乐称呼道:“姜姑娘。” 林涟漪拉过淑儿,道:“这是我家妹妹,小狗精,名字尚未取,暂时还是用原来的名字‘淑儿’,‘贤淑’之‘淑’。” 淑儿胆怯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被他如毒牙般尖锐的蛇眼一看,吓得忙低下头。 林涟漪细细观察行流的双眼,道:“强者不露锋棱,你看待东篱村的村民不会也这样吧?” 行流收起尖锐的目光,语气中却没有丝毫歉意,道:“小狗精,勉强有七八分像人,这点修为竟然不会暴露妖气,恐怕身上也有一颗藏魔珠吧?” 林涟漪承认道:“我和她都有一颗藏魔珠。” 行流扫了眼姜悠乐和凌飞霏,目光扫过凌飞霏时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道:“我和林姑娘已商量好,我明日随你们一道前往外界救助天下蛇妖,这颗藏魔珠我自己留着。” 姜悠乐道:“好,如今正道之人都在东篱村中住下。若是明日出发,我们今晚便在你的领地里留宿了。” 林涟漪道:“我和行流要偷偷前往东篱村中见一见村长,你们便先在这里休息吧。” “姐姐……”淑儿轻声唤道,担忧之心比之方才更甚。 林涟漪看向淑儿,对姜悠乐叹道:“淑儿还是交由你们照顾,我和行流会尽快回来。” 林涟漪最后看了眼淑儿,轻轻拍了拍她手,向行流招呼一声:“我们走吧。” 行流点头,林涟漪御起夜魄,白芒腾起,正欲离开,行流忽道:“林姑娘。”林涟漪停下指诀,看向他,二人相视,她不知其意,问道:“怎么了?” 行流面露尴尬,相视片刻后才道:“林姑娘,我——没有法宝。”他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变轻,一时间尴尬的气氛下他脸颊上显出红色。 他面露尴尬,旁人也是笑容一滞,其中透露出些许尴尬。 林涟漪道:“无妨,你站上来吧,我们一起。” 行流收起尴尬的面色,点了点头,道:“多谢。”他站到夜魄上,一脚踩在白芒上时,目中露出了一丝惊讶,他以他蛇妖族的感知能力判断出,这白芒是无温度的。 站在天空之中,行流忍不住问道:“林姑娘,你这法宝可是什么仙家法宝、神兵利器?从何而来?” 林涟漪自然不能说实话,便答道:“仙家法宝算不上,你看它哪点像仙家法宝?不过说是神兵利器倒还算得上。从何而来么,自然是师父传给我的。至于也师父是谁,那是连那凌飞雪的弟子的弟子都不知道的事情。” 行流微微一笑,她言下之意,是会保密,而不让他再问了。 “我们在东篱村远处停下,然后走过去吧,尽量不要惊扰到正道千羽林弟子。”林涟漪道。 行流听她解释之后,感叹道:“人族一向大力栽培年轻弟子,而我蛇妖族如今吸纳天下蛇妖类,这些妖类都是修炼散漫、没有强**门支撑的,在修为上恐怕差他们一大截。” “吟暮已经意识到了,她正在栽培年轻族妖。”林涟漪想到了倚风酒楼的叙闲,她算是深得吟暮重用。 行流摇摇头,叹道:“又怕这些族妖中出现败类。” 第三百四十三章 请罪 () “也是难免。”林涟漪叹道,历来军中便存在一种人物,叫“**”。即便蛇妖族再三避免,也难免漏进去几个败类。 夜魄落在浅水处的一片洪水冲击的败象中,行流看了看这一片败象,沉默不语。 他这是被吓怕了,当时湖泊中大鼉反抗正道弟子的抓捕,使出大力,搅动了湖水,导致洪水下流,他明知这样一来浅水处的庄稼都得死,却也不得不躲在湖泊之下,不得帮助大鼉。 林涟漪安慰道:“现下东篱村的人已经打算外迁了,回到南方,便有生机。只是,这清净的东篱村不复从前了。” “水中的粮食都死了,而我给他们的种子都是要种在水里才能生长的,一时间也不可能长出来新的粮食。”行流摇摇头,无能为力。 回到东篱村中,二人小心翼翼,躲过众人,来到陶爷爷家中。 陶爷爷正坐在门口向西凝望夕阳,他苍老的面容,仿佛一天之内又老了几岁。 如这夕阳一般,迟暮了便迟暮了,只有变老不会年轻。 然在他的脸上,只看见忧伤,却没有绝望,似乎一切还没有到彻底绝望的那一步。或许这是老者的智慧,越发珍惜活着的机会,只要活着便觉得有希望。 “陶爷爷?”林涟漪轻声问道。 陶爷爷恍然一动,目光有些呆滞地向这边移来,见是林涟漪,正要微笑时,又见一个陌生男子,警惕之心立即显露出来。 他扶着墙壁站起身,不到篱笆,便问道:“这位年轻人是谁啊?” 行流微微一笑:“你不认得我了?” 他声音一出,陶爷爷一个激灵,立即反应过来,惊道:“是您!”行流点点头,令陶爷爷激动得老眼含着泪花,皱纹中深刻着喜悦,四下张望,见没有人,才道,“我们的保护神,您出来是有何紧急命令吗?” 行流道:“没有,您可以先让我们进去吗?” “是!是!是!”陶爷爷忙道,带着歉意打开了篱笆,请二妖进去,“二位请往里面坐。” 二妖一人先后进了屋。 陶爷爷谦卑地再次问道:“保护神,如果您有命令,请说,我们整个东篱村必定竭尽力做到。” 行流道:“我没有命令,我来是为了——”他顿了顿,终究没有先说他打算离开的事,“那些江湖正道之人和大鼉在我领地上战斗之时,我没有立即阻止,导致洪水泛滥,你们……唉,如今村中状况如何?” 提起这事,陶爷爷便心中一怒,语气中也是愤愤不平之意:“他们方才还来到村中,为我村中之人质问时,竟声称完不知下游水中有粮食种植。我们辛辛苦苦种下去的粮食,被他们毁了,还被他们说的如此…… “唉!” “你说他们方才来到此处,现在已经走了吗?”林涟漪问道。 “是。我们哪里容得下他们,自然让他们走了为好。对这等毁了我们村粮食,逼得我们不得不离开这里而回到俗世的人,这地主之谊,我们尽不了!” 行流叹道:“你们果真要南迁了吗?” 陶爷爷恭敬地望着他们的保护神,道:“保护神,我本打算明日来拜访您,不想您亲自来了。世代以来,我们深受您的保护,得以安定,得以繁衍生息,只是民以食为天,如今粮食尽毁,我们只剩下这条路了。 “望保护神准许,我东篱村和您的约定能暂时取消,待我们在外面活了下来,这里的粮食也差不多又长出来了,便还会回到这里。” 行流点头道:“如此也好。多去经历经历外面的事,也好赶走一些势利之徒,扫除东篱村村民中那些不适合隐居的人。” 陶爷爷面露苦涩,低下了头,道:“我们给您添麻烦了,这粮食被毁,也是我们自作孽啊……” 行流、林涟漪惊疑于为何他说出“自作孽”三字,忽地外面有人喊道:“陶叔,你在吗?”来人尽量平静的语气依旧能听出愤怒之意。 三人一惊,听出这是老陶的声音。 “在!等一下!”陶爷爷向二人点了点头,低声道,“我出去问一下出了什么事。”忙站起身,出了草屋与老陶交谈。 外面声音很轻,不过以蛇妖灵敏的感知能力,从此处可以清楚听到外面之人的交谈。 “陶爷爷,我带着这个逆子来向你赔罪了!”老陶尊敬的语气已有七分为怒意遮盖。 “这不是……”陶爷爷惊呼,似是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这混账东西!就是他骗这些江湖人说大鼉伤人,让他们把大鼉除掉!”老陶火冒三丈。 “你别……”陶爷爷赶忙阻止劝说道。 “陶叔叔你别……”另一个声音,竟是方谭。林涟漪听出来了,行流从湖泊下方听过他的声音,也后于林涟漪认了出来。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将陶爷爷和方谭劝说的声音打断。 “啊!我又没有说谎!大鼉不就是吃过人吗!”一个男子声音响起,应当就是被打之人了。 “啪!”一记更狠的巴掌声响起。 这次那男子却没有痛呼。 “你这逆子!大鼉吃的都是你那些俗世中结交过来的强盗土匪!给你留一条命,还是看在你是我东篱村的人。没想到你倒不把自己看做东篱村的人,对辛苦养你长大的东篱村没有丝毫感情!” 外面言语越发激烈,林涟漪忍不住化作半蛇之身,感受外界究竟是如何情况,顺便看看除了方谭还有没有别的千羽林弟子在。 外面就四人,老陶,他儿子,陶爷爷,和方谭。 老陶抓着他儿子的衣服,厉声质问:“说!你是不是对我们整个村子心怀怨恨到了这等程度,竟故意让他们和大鼉相斗,好让大鼉搅动湖水,把村的粮食都淹了!” “你还要问多少遍!我说过了!我没有!”男子面貌上长得颇像他父亲老陶,只是神情上比老陶更加倔强桀骜一些,眉宇间是一股不服输的气势。 “啪!”老陶遏制不住愤怒,又一巴掌,将儿子打得向后倒去。 方谭挡在老陶面前,拦下老陶,道:“不能打了,知错能改,善……” “你看他有没有知错的样子!”老陶试图冲上去再打他一巴掌。 陶爷爷站在一旁,叹道:“算了算了,都要离开这里了,追究他的错也没有意义,我们去了外界,日后不必带他回来就好了。” “陶爷爷放心,我们为他所骗,毁了你们的粮食,是我们的错。今日见村受难,将离开此处,绝不会坐视不理。” 第三百四十四章 打探 () 陶爷爷惊讶道:“果真?你们,你们……” 方谭肯定道:“我们离开东篱村后,知道了错处,几人商议,决定回千羽林,我们的门派之中,为你们送来粮食,帮助东篱村渡过难关。恰巧又于村外遇见此人,便将他带过来请罪。” 待在草屋中的林涟漪轻轻一笑,站起身,恢复人形,往屋门走去。 “你干什么?”行流谨慎地问道。 林涟漪笑道:“那是我徒弟。” 行流皱眉,他想起湖泊上千羽林弟子和大鼉相斗时,林涟漪便借了千羽林的一个弟子,重伤于他,以此教导另一个弟子。仔细想想当时众人的长相,似乎她教导的就是现在外面这个弟子了。 “师……林,林姑娘。”方谭一脸震惊地看着面前从屋中出来的女子,惊呼。 林涟漪笑道:“方谭哥哥,没想到这次你跟着进入俗世了,可喜可贺啊。” “你们俩,认识?”老陶奇怪地道。 陶爷爷笑了笑,对蛇妖这等历来受他东篱村崇敬的妖类,他不敢揣测,道:“小伙子,你方才说了你是为他所骗,如今你们都知错了,还愿意帮助我们,我们东篱村人都是不爱记仇的,我们就原谅你了。但是——” 他向草屋中望了一眼,又向林涟漪尊敬地点了点头,盯着老陶的儿子,严肃道:“然你伤了我东篱村保护……” “保护东篱村的大鼉,”林涟漪怕他一个激动将蛇妖行流在此的事说出来,抢道,“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以为要将他带到湖泊边,交由大鼉处置。” 陶爷爷深以为然,不知是不是以为这是草屋中的行流之意,道:“若是大鼉肯放过你,我们便放过你;若是大鼉不愿,即便是把你吃了,我们也不会救你。” 老陶儿子惊慌失措,怒道:“你们不能这样!父亲你好歹念一下父子之情!那蛇……” “啪!” “蛇”字未出一半,林涟漪已赶在老陶之前,甩了一个巴掌过去,将他打得眼冒金星,哪里还说得出行流“蛇妖”的身份。 另外三人一脸吃惊,方谭更是觉得奇怪。 老陶才反应过来,神情恍然地看着这个被打得晕头转向的儿子,失望而惋惜地叹道:“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我东篱村的恩人如何说,你陶爷爷也同意了,你,自求多福吧!” 老陶儿子从一片金星中恢复过来站定后,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呸”了一声,道:“我还没有你这样的父亲!我变成今天这样,还不是你害的!要不是……” 老陶怒道:“女侠,把他打晕拖到湖泊边喂大鼉吧!” 林涟漪瞪了老陶儿子一眼,顿时一股威压如天倾之势,将他震得说不出话来。陶爷爷、老陶看不出半点门道,都觉奇怪;方谭却大概知晓发生了什么,不由得钦佩林涟漪。 林涟漪缓缓收回压力,道:“今夜便可以,这等血腥之事不宜在白日里发生,我今夜就带着他去湖泊边谢罪。” 陶爷爷点头,毫无反对意见:“好。” 老陶沉默地望着自己辛苦培养的儿子,一双老眼中渐渐淡褪了愤怒,沉痛、忧伤、后悔,渐占上风。 “陶爷爷,想借你宝地,我要和我这位友人叙叙旧。”林涟漪道。 方谭尴尬地点头,知其想问关于他们这次进入俗世的问题,而他作为和她熟识的千羽林弟子,处境尴尬,不知即便她问了,他是不是好回答。 陶爷爷自然没有疑义,忙道:“里面请。” 林涟漪猜测感知到她所行所言之后的行流已变作一条蛇藏在草屋之后,微微一笑,往里走去,道:“好徒弟,为师有事要问你。” 方谭苦笑:“你问吧,我只能说我能说的。” 门轻轻关上,林涟漪问道:“第一个问题……” “怎么还分一二三四……”方谭嘀咕道。 “方谭哥哥,你们此次进入俗世可是为了藏魔珠?” “呃——”方谭迟疑片刻,刻意将一声“呃”拖得很长,思虑好一会儿,直到一口气快没了才答道,“你都猜到一半了,告诉你另一半也无妨吧。我们此次是分了两拨人,一拨人的确是为了藏魔珠,另一拨人却是要上暮雪千山。” “上暮雪千山?”林涟漪惊疑。 方谭压低声音,仿佛怕人听见一般,道:“或许师父你不知道,胡师兄和张师妹大婚之日,百琐庄告诉我们,鹰魔族有攻打人族聚居地的打算。” “我知道。”林涟冷静地道。 方谭微微惊讶,随即明白过来,道:“也是,百琐庄得来的消息都是吟暮被囚禁时说出来的,你和吟暮是同族,自然知道。” 林涟漪目中闪过一丝惊讶,原来曾经封印了吟暮的是百琐庄。百琐庄接近西北大漠,或许她便是在离开西北大漠不久后被封印的。 她看出方谭眼里的些许难过,安慰道:“方谭哥哥别难过,我和韩姐姐离开了千羽林,但是我们还是友人,日后见面,若是在千羽林其他弟子面前,做做样子便可以了。” 方谭垂头丧气地低头道:“你们倒是走得干脆,留下一个东林掌印人林师叔就此闭关,一个北林掌印人接下来说不定也要闭关了。”林涟漪大吃一惊,他继续道,“哦,还有那个无垠,走便走了,竟然还要临走前重创胡衷恣,如今西林掌印人渚沙师叔也是处于风口浪尖上。” 林涟漪怔然,眼前恍然一片大雪飞扬中东林灯火通明之景。 遥远的,幻灭的,渺小地坐落在一片深林之中,倚着厌弃她林涟漪的其他深林,和那座规定了深林的陡峭山峰,坚毅地闪烁着明亮的光芒,每一夜都在呼唤她回家。 仿佛是在燃烧生命。 耗尽了一身心力。 孩子,你听见了我们的呼唤吗? 对不起,我才听见。 侧耳倾听,可以听见,沉默的声音,如藕断丝连。 林姨,原来你们一直在等我回来吗? 大雪纷扬,每每我投向那片灯火通明的方向,可偏偏风雪割面,再近一步,便要碎尸万段啊。 泪水湿润眼眶,酸涩的感觉似曾相识。 “无垠如此对待他大师兄,不知是有什么深仇大恨,虽然我也不喜欢胡衷恣的所作所为。哼,若是哪日他厌倦了漂泊的生活,对师父你也这样……”方谭说到不平之处,抬头正要信誓旦旦地说些什么,惊见林涟漪泪流满面。 林涟漪心头一颤,粗粗抹去眼泪,道:“没事,我就是想念林姨了。” 冰凉的手指触及脸庞时,又想到了谁? 第三百四十五章 贪心 () 方谭不知所措,只好扯开话题,道:“那个,师父别伤心,以后想念林师叔了,偷偷回来就行了,难不成林师叔还能把你囚禁起来送到临霄峰不成?唉,无垠师弟去哪里了?今天没见过他呀?” 不料这一句话又是一刀戳在林涟漪心口上,她无力地暗中怒骂一句这小子不会说话,也是扯开话题:“他都离开千羽林了,你还是叫他‘师弟’便不合适了,对韩朗嫣也是一样。” 方谭挠挠头,道:“也是,我叫他什么好呢?‘妹夫’?不对不对,我都叫你师父了,”他忽地一惊,道,“不会叫他‘师娘’吧?” 林涟漪噗嗤一笑,笑骂道:“你真会想,自然是叫他‘妹夫’为好。”她笑容收起,一边收拾一下心情,一边道,“好了好了,再说下去天黑了,我要问第二个问题了。” “好好好。”方谭正色道。 林涟漪欲言又止,临时换了个问题:“你方才说,西林的掌印人也闭关了。那在这之前,掌门人有没有为难他?” “为难他?为什么?”方谭奇道。 “那便没有。”林涟漪松了口气,若是他不知晓,便当是没有了,她继续问道,“第三个问题,你们手头上有多少颗藏魔珠了?” 方谭苦笑道:“才去了一个谷喜镇,现在又到了这里,至今一颗藏魔珠都没有拿到,不会都被你们抢先了吧?” 林涟漪得意一笑:“不错。” 方谭摇头笑道:“师父终究是师父,就是更胜一筹的。” “第四个问题……” “还有?”方谭惊讶,担心她会问出什么他无法回答的问题。 “你最近修炼如何了?我新教的东西有没有学会?” 方谭长吁了一口气,随即又垂头道:“你说借胡师兄教我斗法招式的事吗?你还说,我们一到东篱村,邵师兄和风师兄便对我说了两句,叫我远离你。” “被说是自然的,我更好奇你学会了没。”林涟漪催促道。 “算是吧,你要告诉我的,无非是抢机会。”方谭回忆道,“我门围攻大鼉时,我急着想找好的机会,反而错过了许多,加上不够会抢,故而总游离在战局之外。” 林涟漪点头道:“斗法之时,哪里用得着顾及谦让,当然是每一个机会都不放过。大胆、冒险,是斗法必备的能力。” “是,徒弟受教了。”方谭道。 林涟漪笑道:“受教还不够,你常年在千羽林之中,不曾出来,和同门比试,往往都是点到为止,学不到真本事的。这次出来是一个好机会,诶,你是哪一拨人?” “我要和风师兄、郜师姐去暮雪千山。” “哦?就那两个老弱病残跟着邵仲文去找藏魔珠?”林涟漪撇了撇嘴。 方谭尴尬一笑,道:“不是,师父你也不能这么说……” “此行危险,你们真的有把握身而退?”林涟漪慎重道。 方谭点头道:“师父放心,百琐庄从吟暮口中得到了不少关于暮雪千山的消息,我们不过是打探一下他们未来的谋划,不会惹事生非的。” 林涟漪微微摇头道:“吟暮从前之言,完是凭着对暮雪千山的印象来的,鹰魔族攻入暮雪千山不久后她便离开了那里,至今千年已过,恐怕山上早已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她所言不可信。” 方谭明悟地点点头,忽地目露好奇,嘴角流露一丝微笑,神秘地问道:“师父你还叫我‘哥哥’,你究竟有多大了?” 林涟漪轻轻一笑:“你猜?” 方谭皱眉道:“能维持长久稳定的人形,这份道行,怎么也有几十年甚至几百年了吧?你能这样指点我,似乎对斗法很有经验,听同门说你的法门都是无垠泄露给你的,我看未必,多半还是你自己族中的。” “就算有这么老,好歹我长得比你年轻,还是叫你‘方谭哥哥’吧。” “好吧,蛇妖奶奶说怎样便怎样吧。”方谭笑道。 “你小子讨打!”林涟漪笑骂,站起身便要一巴掌甩过去,像打老陶儿子一般。 方谭忙站起身向后退去,同时讨饶:“师父别打别打。” “方谭哥哥,你快回去吧。”方谭面露不舍之色,林涟漪慢慢补了一句,“你不回去的话,你师兄定然猜测你将秘密都告诉了我。” 方谭一惊,匆匆打了一个招呼便闯出草屋离开了。 门外夕阳落下一地金光,斜斜地淌在门外地面上。屋中已是黑暗一片,在这黄昏时际期待着奢侈的灯光。 门外陶爷爷走进来。 “陶爷爷,他们呢?” “恩人,我们不必去了。”陶爷爷道,“方才保护神已先将老陶儿子带走了。老陶心情不好,终究舍不得儿子,便也先离开了。” 林涟漪点点头,暗叹这个行流行事太明白,说不放过便不放过,竟然还当着对方父亲的面,好歹也要避开老陶啊。 “恩人,外界真的很容易让一个干净的人感染恶习吗?” 林涟漪迟疑,这却不好说了,只好答道:“因人而异。” 陶爷爷叹道:“所幸我们还可以留在这里,不会像老陶儿子一样出去染上邪恶之病。” “怎么?老陶儿子曾经去过外界吗?” “是啊,记不得哪一年了,因我年事已高,不便外出,就是他跟随老陶前往外界,为我们的保护神寻得了藏魔珠的。” “原来如此。”林涟漪苦涩一笑,感慨不已。人性难测,不知是行流错估了人性,还是人性令行流失望了,大鼉之伤、东篱村粮食的死亡,究竟应该谁来负责? 既然行流先走了,她也不必多待,便也告辞离开,回到湖泊边。 来时夕阳满天,回到湖泊边,便是连满地碎金都见不到了。 静谧的湖泊上笼罩着一层寒雾,如幽魂彳亍一般氤氲开一片忧伤之色。碧色还是血腥,都沉浸在夜色之中,弥散于江河之味中。 以林涟漪半蛇之身,嗅得寒风卷起湖面寒雾,一阵轻轻的雾气波澜后,空中腾起一阵血腥味,仿佛有人死在了这里,空中飘荡着死者临死时万分恐惧的气息。 “他回到湖底了?”林涟漪凝望深彻的湖面,问道。 凌飞霏道:“是,他说,明早日出时便离开虢山,问你俗世之中需要银两,要不要在这里挖几块美玉离开。” 林涟漪笑了笑,道:“若我挖了一块,来日旁人也会开始挖第二块。人族贪心不足,如此岂不是虢山要被挖空了吗?” 第三百四十六章 重返 () 凌飞霏一笑,道:“也是。” “呜,呜。”淑儿轻轻唤道。 林涟漪微笑,向她张开手。淑儿恢复原形,落在她手上,欢喜地蹭了蹭她手臂,抬眸真诚地凝望她温柔爱抚的目光,随即低头准备睡去。 “哈哈,淑儿真可爱。”凌飞霏笑道。 “你也很可爱。”林涟漪莞尔一笑。 “哈哈哈。”凌飞霏脸颊一红,道,“嗯,我也这么觉得。” 林涟漪白她一眼,向暗处姜悠乐望了一眼,道,“我们过去坐下吧,今夜恐怕要在这里过夜了。”她说着,便抱着淑儿往 “林妹妹,我要走了。”姜悠乐鼓起勇气,怀着好几分不舍道。 林涟漪回眸,惊讶地问道:“这么快?不是才过来一天吗?” 姜悠乐噘着嘴垂头丧气地道:“师父催我回去呢。”她抬起手腕,君影草散出幽幽白芒,白芒中隐约闪现二字:“速回”。却不知凌影阙发生了什么。 林涟漪脑海中掠过一丝想法,凌影阙在北方,不会是遇到了鹰魔族吧?不过随即又将这个有些荒诞的想法抛下,鹰魔族尚未南下,若贸然进攻邪道天涯教的凌影阙,恐怕来日真正南下时面对的压力会极大。 她若是鹰魔族,定然暂时联合邪道,先打败势必不两立的正道,再趁其不备,攻打本打算左手渔翁之利的邪道。 “所以,我不得不回去了。”凌飞霏惋惜地叹道。 林涟漪亦轻轻叹了口气,道:“无妨,本来东篱村已是藏有藏魔珠的最北方之地了,再过去恐怕要到鹰魔族中探险了,我们明日便要回到南方。” “嗯。”凌飞霏重重点头,君影草脱手飞出,落在地面凌空以上,缓缓旋转,似催促着主人尽快离开。 凌飞霏本要与林涟漪相拥,无奈淑儿还在她怀中,只好作罢,回过头向姜悠乐道别,才依依不舍地站上君影草,手握指诀,回眸一笑,转身向天空中离去。 林涟漪目送她白衣白芒的背影,忽地意识到什么,惊道:“若是千羽林弟子群起拦下她怎么办!” “除了郜落霜,一群老弱病残,拦得下她?”姜悠乐淡淡地道,语气中满是轻蔑。 这句话似曾相识…… 林涟悚然一惊,原来自己的气焰也被此人带出来了吗? 她暗暗摇头,自嘲这气焰能力却不够。她低头轻轻抚着淑儿,走向姜悠乐,坐在她身边,道:“方才在东篱村中,我见到了方谭。” “他说了什么??” “这次千羽林弟子分两拨人,一拨人往暮雪千山去,将打探一番鹰魔族未来的企图;另一拨人,胡衷恣、张珅诒和邵仲文,便是和我们抢藏魔珠的。” 林涟漪等着姜悠乐骂出“老弱病残”四字,不料姜悠乐面色谨慎,道,“这次进入俗世的六人中,三人是西林的,张珅诒,既是西林又是南林的,北林也有二人,而东林只有郜落霜。” 林涟漪沉默。 姜悠乐看了她一眼,道:“如今东林状况不容乐观。” 林涟漪似有所觉,望向姜悠乐,勉强露出一丝笑意,道:“不是还有个你培养出来的江非雪吗?来日东林不会陨落的。” 姜悠乐淡淡道:“没有她,东林作为千羽林重要的部分之一,代表正道中巾帼的力量,也不会陨落。” 林涟漪点头。 次日天明之际,湖泊上猛然翻涌起一片波澜,甚至有波涛之势,水花四溅,落在岸边土地上。行流从湖泊中跃起,一条黑白相间的蛇尾于半空中化作一双人腿,下一刻便玉树临风一般站在岸上。 林涟漪好奇地走到湖泊边上,往湖中看了看,却没有大鼉的影子,不禁问道:“怎么今日大鼉没有来送你?” 行流淡淡道:“昨日那种矫情的场景,我可不想再看到第二遍。” 林涟漪无奈。恐怕他是使了法术,把大鼉和一众小鼉群都摁在水下了。 行流经过林涟漪时,看了眼她身旁的淑儿,又将淑儿吓得身体一抖:“这狗精还不会说人话么?” 林涟漪拉紧身边淑儿,道:“岂是一朝一夕能够学会的?” “走吧。”行流看向林涟漪。 林涟漪有些不满地取出夜魄,道:“这便走。” 直入天空,俯身见地上东篱村的轮廓,林涟漪很是好奇背后行流的面色,可惜不便回头去看。恰在此时,地上冲出几道光芒,一边向上,一边向北方而去。 “这是往北方去打探鹰魔族的那拨人。”林涟漪解释道。 “就这几个人?”行流蹙眉。 林涟漪心有担忧,前往北方的三人都是和她有些关系的熟人,她不希望从北方回来后有人缺胳膊少腿。 “接下来我们往哪边去?”行流问道。 “你是蛇妖族,修炼千年道行不低,如果跟随我们去找藏魔珠恐怕大材小用,我还是先带你去和香城吧,吟暮培养了一个天分不错,如今负责沟通四方族妖的蛇妖类,名‘叙闲’,或许她会有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好。”行流耸耸肩,道。 和香城。 见得一个真正的蛇妖族到来,作为普通蛇妖类的叙闲大为震惊,语气上也客气了很多,寒暄一番后,当即便安排他跟随吟暮去解救被追杀的蛇妖类。 行流自然同意,他本意也是如此。 “还有一事。”林涟漪忽道。 “怎么?”行流、叙闲皱眉。 林涟漪有些尴尬地看向行流,道:“你没有法宝,如何能日行千里?” 行流面上掠过一丝不适,似乎责怪她不该当着叙闲的面说出来的,不过既然说出来了,便只好承认道:“的确如此,麻烦叙闲给我找一件法宝了。” 叙闲忙答应下来,语气间仿佛这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这有何难。剑丹城中厉害法宝比比皆是,我倚风酒楼家大业大不缺钱,我和剑丹城秋分前辈也是熟识,求一件法宝罢了,他定然愿意帮忙。” “只需小心些,不要暴露你蛇妖族的身份即可。”林涟漪提醒道。 行流点头道:“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你是我见过第三个真正的蛇妖族族妖呢,我自然应当恭恭敬敬地奉承你啦。”叙闲俏皮的话语中不缺恭敬,加上手中作揖的动作,令行流大感骄傲。 林涟漪道:“我已将人带到,接下来我便要和姜悠乐前往寻得第三颗藏魔珠了。” “别走别走,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如先休息几天?”叙闲忙道,看向行流,“如今吟暮四处奔波,来不及教导你蛇妖族的法门,这是真正的蛇妖族,由他指教你几日,定然对你大有裨益。” 第三百四十七章 授法 () 林涟漪一喜,看向行流,问道:“不知你愿否教我蛇妖族的法门?” 行流皱眉道:“你不是红绸的后裔吗?还不会蛇妖族的法门?” 林涟漪无奈道:“当日我看到你的洞穴里都是蛇头,也不知道你会不会把我杀了,自然不能对你说实话。” 行流不悦:“这么说,你……” 林涟漪哈哈一笑,道:“由叙闲替我解释吧,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可还要休息。”言罢,她拉上身掩嘴偷笑的淑儿,道,“我去你密室里休息去了。” 姜悠乐跟随她前往密室。 “好,倚风酒楼有百间地下密室,你随意啊。晚膳时会唤你的。” “多谢。”林涟漪摆摆手。 至晚膳时,叙闲准时过来唤醒了林涟漪,在密室里设下的小小用膳厅中,三个蛇妖,加上淑儿、姜悠乐用了晚膳。 晚膳后,行流便和林涟漪出了城,根据叙闲指出的方向,回到当初林涟漪被吟暮带到的山涧之中。 “你说,你曾经在这里养伤?”行流环顾四周,问道。 “是,这里环境不错,适合养伤。”林涟漪轻描淡写,将当初婚约破碎、与他两地相隔的绝望短短一句略过,“不是说好教我蛇妖族法门的吗?我至今对蛇妖族法门可谓然的外行,恐怕要你多费心了。” 行流道:“无妨,你介意化作半蛇之身,让我感觉一下你的经脉走向吗?” 林涟漪依言而行,苦恼道:“吟暮可说过了,我只能化作半蛇之身,因而经脉走向和真正的蛇妖族不一样的,人身和蛇身相接处经脉有些混乱。” “果真如此。”行流将手指按在她手腕上,道,“你体内的经脉走向颇为别扭,或许是暮雪千山对你杀害了蛇妖族盗取血脉的惩罚吧。”他淡淡瞥了她一眼,眼中透露出些许鄙视。 林涟漪:“……” 行流见得她眸中不满之意,便开始说法门之事,只是说之前还是忍不住讽刺一句:“我不知道寂雪宫的法门是否有不同之处,我只能教给你并非天才的族妖使用的法门,不知你看不看得上?” “无妨。”林涟漪对他的态度暗暗叹气。 “蛇妖族世代居于暮雪千山,我们的法门,自然也是创始于暮雪千山,依傍于暮雪千山而大成于暮雪千山的。”行流坐在岩石上,道。 “如何解释?”坐在当初她躺过的岩石上,问道。 “创始、依傍和大成,都有一义,即法门本身的贴近冰雪之气。 “蛇妖族法门名‘冰天裂雪**’,主修‘五行’之‘水’,内化寒气,外化冰雪。” 林涟漪若有所思地点头。 这一“内化”,应当是指有意识地吸收寒气,炼化自身,或许是蛇妖族慢慢适应暮雪千山的寒冷时不经意间发现的修炼方法。 而外化,应当是指灵力向外,可凝冰雪,或许也包括控制冰雪之意,这都是寒气修炼至深可有的能力。 “创始于暮雪千山:我族出于妖界,原来法门不过是妖界通行的普通法门,然为了习惯暮雪千山的寒冷天气,我族先祖,根据其山峦间寒冷之性,改变法门,从最初吸纳寒气开始,变化益增,而后形成了如今的冰天裂雪**。 “依傍于暮雪千山:我族遭人族鄙弃,自知法门精良,不欲为人族所盗,故世代皆有族妖改进法门和我族经脉结构,令修炼者唯有以蛇妖族身份,且处于暮雪千山,方能突飞猛进,否则修炼者有再好的天资,也不过等同于修炼了一门普通法术。 “大成于暮雪千山:我族法门,大成之日,必有一次蜕皮,这次重要的蜕皮,唯有修炼者处于暮雪千山,得以吸收大量寒气,又有冰雪孵化,方能成功,否则将被困于旧蛇皮之中耗尽力气,直至死亡。” 林涟漪震惊不已。说到创始于暮雪千山时,还能保持镇定,这与她猜测相近。然说到后面二者时,林涟漪一次比一次震惊。 依傍于暮雪千山,岂不是说,她林涟漪如今不在暮雪千山,便是再刻苦修炼也是无济于事了吗? 大成于暮雪千山,岂不是说,她林涟漪即便修炼到了最后关头,也不得不拖着绝不可不到蜕皮那日吗?毕竟没有暮雪千山的寒气就得死啊。 诶,等等,若是如他所言,岂不是吟暮、红绸等人千年前离开暮雪千山后,修为就没有长进多少吗? 可在虢山之中时,他自己也说修炼了千年,如今应当少有人能够胜过他了。 她正要提出疑义,行流已接着道:“我方才说到我族的冰天裂雪**都是要依傍暮雪千山的,所以,你即便有天资,恐怕也无法有多大进展。我能于千年见间修炼有成,是因为虢山特殊的地形,冰火分离,桃林温暖而湖泊寒冷;至于吟暮,或许另外有他们寂雪宫的修炼方法吧。” 林涟漪无奈一笑,寂雪宫的宫主善于未雨绸缪,或许另外教给了她脱离暮雪千山也能修炼之法。 “可是你说的,修炼到大成之际,必须吸收大量寒气方能蜕皮成功,难不成这个也能另起一套方法吗?” 行流道:“我是这么说了,祖先也是这么传下来的,但是我从没有说过,千万年来,有族妖修炼到那种境界啊。” 林涟漪吃惊,创始人也未曾修炼到那种境界吗? “就连创始人,都没有达到过那种境界。”行流感叹道,“能够创造一种法门的生灵,都是各族中天赋至高者,他们即便自身不能达到那种境界,也能预测到修炼至极之后的状态。” 林涟漪苦笑摇头,这说的不就是隐心吗? “算了,既然你想学,我便教你,只是你不在暮雪千山,就不必抱太大希望了。”行流道。 林涟漪点头,笑道:“十八般武艺,不精通,多认识一点也是好的。来日攻上暮雪千山,自然可以再修炼。” 听得“攻上暮雪千山”六字,行流立时振奋,道:“千山在彼,待我等重回主宰!” “千山在彼,待我等重回主宰!”林涟漪喃喃道,心中赞叹这个口号不错,闻之倍觉信心。 “冰天裂雪**,首讲吸收寒气,炼化自身。此寒气,非寒冷空气,而是寒冷之中游于天地间获其寒冷之质的灵气。” 林涟漪暂且相信魔神血对朱心不会排斥攻击,朱心懒散而不情不愿地加快运转,同时她竭力感知所谓“寒气”何在。 第三百四十八章 冰引 () “你半蛇之身,或许感知寒气的能力不如完的蛇妖族。”行流提醒道,“想必获得半蛇之身后,你也发现不论是人身还是蛇身,经脉上都有些许变化。内丹之力,散于经脉,而后灵力外延,感知周围……” 林涟漪暗暗点头,不待他说完,便着重将妖灵力释放到变动过的经脉之中,尤其是一条纯黑的蛇尾上。 以蛇妖族皮肤感知外界的能力,林涟漪发觉身体周围亮起一点点雪白得接近透明的光芒,微弱而干净。一点点先后亮起,恍若大雪纷飞前的零星雪花。 不过片刻,妖灵力飞扬外延至极限,皮肤所感,天地间尽为细碎的白芒,近看若雪,粗粗一瞥则为困住她渺小身体的一整片冰原。虽光芒实在微弱,然贵在数量众多。 如重回暮雪千山,覆盖在山峦间的冰雪,傲然于白茫茫的天空下称王。 这便是寒气了吧? “故而将灵力注于这些蛇妖族的经脉之中,遵冰天裂雪**‘依傍于暮雪千山’一点,以蛇妖族独特之经脉,感知寒气所在,可知寒气无所不在。” 林涟漪暗暗庆幸,所幸是冬日,寒气稍多一些,修炼冰天裂雪**也可多些长进。 “可惜毕竟并非暮雪千山之中,寒气少了太多。”行流遗憾地叹道。 林涟漪已然知足,尝试着打开窍穴吸收寒气,感知到寒冷之气的窍穴却不怎么愿意打开,被迫打开之后,寒气方缓缓入体。 灵力在外,牵引着寒气,如一只手摸着冰雪,下意识地想要收回,却还是生疏地牵着寒气进入窍穴,自经脉往朱心而去。 林涟漪颇觉寒气与一般所知之灵气有些不同。修炼赤天之初,也是要吸收灵气,外视天地间,无处没有灵气。然寒气则散落其间,零零碎碎,入体以后,经脉便有为其温度侵染之势。 直到朱心坐镇的丹田之中,寒气为朱心所化,一缕缕冷流形成,或静静地流淌于周身,或成为朱心的一部分。 吸收寒气越发娴熟之后,林涟漪一边问道:“人族经脉难以感知寒气,便是为禁止人族修炼冰天裂雪**作下的限制吗?” “寒气是灵气中的一部分,只不过带了点寒冷之性罢了。若是如一般人族修炼方法,虽在吸收的灵气之中也会包含寒气,质地上却不如我们感知到的精纯了。暮雪千山的寒气则尤其精纯。 “不过我并非人族,具体如何也不敢确定。” 林涟漪点头,暗想多半是这样了。 当初蛇妖族定居暮雪千山,不仅强迫自身适应寒冷的气候,还得修改修炼法门,在千万年间驱使自身修炼的灵力也越发趋近于寒冷之性,为了生存,付出不可谓不多。 良久,林涟漪自觉寒气吸收到达了一个阶段,便问道:“然后呢?” “凝神丹田之中。” 林涟漪依言而行,除分出一部分精力听取行流所言,大部分注意力都在丹田之中了。 “封闭丹田与经脉的通道。” 林涟漪奇怪地蹙眉,但还是依言而行。 “释放灵力于丹田之中,五成满。” 妖灵力从朱心散出,漫意地游离在丹田之中。 林涟漪等了片刻,却没听见行流再说什么。她问道:“然后呢?” “等等。” 等等?林涟漪越发觉得奇怪,只好等待,猜测丹田之中或许会发生什么变化。 俄顷,丹田之中灵力渐渐脱离游离的状态,似乎渐渐摸到了些门道,每一缕灵力开始按照某种轨迹游动。又过片刻,灵力相互环绕,以丹田为中心,又各自交流,从丑陋不知所显的莫名形状而渐成一片雪花。 林涟漪又惊又喜。 “呼——”仿佛一阵寒风呼啸的声音,肆虐在丹田之中,于雪花上下喧扰试探,其形成于雪花,片刻之后又湮没于雪花。 至此,雪花彻底成型,看似枝杈均匀。 林涟漪为其惊艳,细视雪花,却见雪花细节上尚很有不足,粗粗一看算得上完美的雪花,从最大的枝杈开始又分枝杈,分出的枝杈上又分枝杈,不过才六轮便暴露出粗糙难看的胡乱分岔。 林涟漪心有不满,又开窍穴吸收灵气,打算再化一些灵力补充枝杈。 行流感知到周围寒气似又为林涟漪吸引,不禁问道:“出意外了?” “这雪花上的枝杈,至第六轮便出了问题。”林涟漪实言道,“你们的枝杈如何?” 行流惊讶地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感叹道:“不愧是乘曦的内丹,其中蕴含的修为实超出我等众多。” “怎么?”林涟漪惊讶,看来他的雪花恐怕在第六轮之前便不复完美形态了。 “冰天裂雪**的第一层境界,便是凝出雪花,我们把它叫做‘冰引’,‘冰冷’之‘冰’,‘药引’之‘引’。存冰引于朱心之中,便可更加容易吸收灵气之中的寒气。 “冰引只以少量灵力作为基础,其上的枝杈分裂如何,体现的不是灵力多少,而是修为高低。修为越高者,枝杈越均匀完美。 “我的冰引不过第四轮便出现问题了,乘曦到了第六轮,可见其修为之高,是我等平凡族妖所不能及。你拥有我族众妖渴求的内丹,便当如吟暮期望,非入我族,带领我族复兴不可。” “……”林涟漪暗暗道,那也是乘曦的内丹不是我的内丹啊,“你方才说错了,冰引反映的不是凝成它的族妖的修为,而是修成内丹者的修为。” 行流别开目光,淡淡道:“都一样,不是我的。” 林涟漪无奈之下,亦有愧疚,从方才“不是我的”一言看来,他对她半路入族的身份还是不愿意承认的,否则也不会表露出觊觎红绸内丹的意思了。 正思考间,冰引轻轻一颤,渐从微微透着白色化作透明色,仿佛自行稳定了下来,随即与朱心相互吸引,最终落在朱心之上,如镶嵌宝石一般牢牢粘附其上。朱心之上,便有了一片透明的装饰。 “我的冰引镶嵌在朱心上了。”林涟漪疑道。 “自然,否则就凭这点灵力凝成的如此弱小的冰引,如何能在体内长久存在?” “然后呢?这么说我可以修炼第二境界了?” “不急,你花两天时间,将冰引巩固,同时以寒气所化的妖灵力洗炼周身经脉。或许二日之后,甚至可以完善到第七轮枝杈。” 第三百四十九章 控制 () “好,只是我不过在和香城中待上几日,时间不多。一时间定然难以将冰天裂雪**尽数掌握,还要麻烦你最后二日将部**传授与我。” “这是自然。”行流站起身,抬头看看天色,天空中月色流光,煞是清冷,他沉默片刻,低头凝视还在闭目刻苦修炼的林涟漪,暗暗点头,道,“我先走了,天亮之前定要回来。” “怎么?千羽林搜查我的弟子还没有撤?”林涟漪想到今日回来时,并未见到千羽林弟子,他如此交代,令她不禁以为明日还有正道人士前来搜查。 行流轻哼一声,似是很不屑:“叙闲告诉我,千羽林上下追究了这几日,仍旧没有找到你,现已放弃了,只不过顾及颜面,还是要做做几天样子,对外传扬定然要把你这个蛊惑千羽林上下的妖女抓捕归案。” 林涟漪也是轻哼一声,道:“我知道了,多谢提醒。” 行流点头,转身欲离去之时,忽地想到一事,又停住脚步,迟疑一下,还是没有转过头来。 林涟漪察觉到其动作,先问道:“怎么了?” “你和吟暮、斜纤——”行流迟疑着转过身,道,“是不是都打算和人族正道、邪道为敌了?” “尚未考虑过此事。”林涟漪道,“当下形势,我族受人族正道、邪道夹攻,大为不利。在北方,我族尚有鹰魔族窥视。我以为,是敌是友,不过转瞬之变,并非永恒。若有可能,切不能与人族正道、邪道同时为敌。” 行流点头沉思:“是这个理。鹰魔族南下,他便是我族与人族共同的敌人,到时我族与人族结盟也未可知。” “在我看来,一旦鹰魔族南下,我族占利。” “怎么说?” “和鹰魔族正面交锋的是人族,是以利益为要求帮助他们,还是待人族鹰魔族鹬蚌相争,我族坐收渔翁之利,我族终究获利。” “妙。” 林涟漪微微一笑:“不过当下,我们还是要先熬过正道邪道的夹攻,以及……” “防止鹰魔族暗中出手先解决了我们。” “是。你的出现,于我族实为一大助力。”林涟漪喜道,同时脑海中浮现出另一个助力的身影——艾岩和尤丽吐孜。 就所知来讲,每每西北大漠之外的人族聚居地中发生大事,西北大漠中的漠族往往不参与。若是来日因鹰魔族南下而天下大局变乱,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将漠族拉扯进来为好。否则利益牵涉太大,后患也难以设想。 寂静深夜之中,剩下林涟漪独自落在清冷的月光下,寒冷的气息从天地间、四面八方围拢过来,支撑着她一点点走进蛇妖族冰天裂雪的世界里。 血脉曾觉醒的地方,也是血脉应当发扬的地方。 天明之前,林涟漪回到和香城中。 如此二日下来,林涟漪刻苦修炼,可惜冰引并无多大变化。行流本来还道或许乘曦留下的内丹中还隐藏了一部分修为,经过二日吸收并不纯净的寒气,可以彻底激发潜藏的修为,可惜乘曦一开始就没打算隐藏修为。 二日来,经过洗炼的经脉对妖灵力的包容性增强了,微微冰凉的妖灵力流过经脉时,也不再生疏地产生抵触反应。便是魔灵力流经经脉时,也觉舒畅轻松很多。 林涟漪先在蛇妖族的经脉中尝试,而后延伸到人族的经脉上,后者效果差一点,但最终结果还算过得去。毕竟不是速成的法门,日后还会多加练习。 看到行流有些惋惜的神情,林涟漪却道已是心满意足。 “好,冰引既定,接下来我便教你第二境界,以冰封身体。” “何谓‘冰封身体’?” “蛇妖族的血肉,可以随着环境变化改变温度。从前暮雪千山上,族妖大多能跟随空气温度变化,缓慢地改变温度,而后学习如何快速地改变温度、冰封部分血肉甚至是经脉。而你从前是人族,至今不能改变自身温度,还要靠着消耗灵力抵御寒冷。” 林涟漪坦诚地点点头。现在寻常的冬日里,或许可以忍耐,然在虢山的寒冷湖泊上,她的确需要消耗灵力抵御严寒。 …… 如此向行流学习冰天裂雪**七日,离开和香城之际,林涟漪问道:“行流,你知道五行疗伤之法吗?” “知道,我年幼之时,师父曾教导过我。”行流道,“吟暮教过你这个?” 林涟漪道:“是。” “学会了吗?” “勉强。” “蛇妖族对灵力的掌握高于人族,你能用得了了这种方法,说明你越来越像真正的蛇妖族了。”叙闲走来道。 林涟漪点头笑道:“是啊,离开吟暮不久之后,在锦衣城中,我还因为遇到了大火变成蛇身。” 叙闲、行流惊讶,叙闲惊问:“还有这事?” 林涟漪回忆道:“或许是当日吟暮唤醒乘曦内丹的力量,让我的蛇身有了感应,一时难以控制吧。” 叙闲、行流相视一眼,似都不知如何解决,行流忧心道:“我从未遇见过如此情况,我族族妖也有过被火烫伤的经历,但当时变回原形,往往出于自身紧张而非控制不住。” 叙闲道:“若是此事再发生,不知如何是好。” “平日里避着火走吧。”行流道,“也只有这样了。” 林涟漪叹了口气。 姜悠乐催道:“事不宜迟,我们出发吧。” “休息这几日,恐怕千羽林弟子都赶在我们前面了。”淑儿蹙眉道。 林涟漪又惊又喜,抓着淑儿的双臂,惊讶地问道:“淑儿,你能说人族话了?” 淑儿点头喜道:“蛇妖哥哥姐姐们教了我很多。” 她看向叙闲,叙闲朝她一笑,道:“能在短短几日内学到这么多,是淑儿天分好。林姑娘,近日你忙着修炼,我便让族妖帮着教她人族语,如今看来效果不错。” “谢谢叙闲。”林涟漪与淑儿相视,道,“日后行走江湖,你便是我的一大助力。” 淑儿重重点头。 “如今她不叫‘淑儿’,她已自己给自己取了名字。”姜悠乐淡淡提醒道。 林涟漪好奇地道:“给自己取的吗?是什么好名字?” 淑儿脸上微红,道:“我不会取很好听的名字,想了半天,觉得‘寒又’不错。” “寒又。”林涟漪轻轻念道,知其所言,乃两次相遇皆在寒冷之时,她温柔地称呼道,“寒又妹妹。” 第三百五十章 守护 () “认亲好了吗?”姜悠乐道,语气中已有些不耐烦。 “好了,走吧。”林涟漪晃了晃寒又的手,面带歉意地道。 “一切小心。” “祝一帆风顺。” 离开和香城,趁着天气不错,又有阳光明媚,林涟漪、姜悠乐、寒又向南方而去。 从和香城前往南方,一路上听闻早前就有千羽林弟子来过,在东南方向上,还听闻十虹涧弟子往北方去了,林涟漪猜测,是打算和千羽林方谭等人一起前往暮雪千山的。 看来百琐庄也在派人北上了。 林涟漪微微一笑,这等困难事,便交由正道去做吧。等方谭回来,还可以顺便问一下鹰魔族究竟为南下做了什么准备。 “接下来寻找的藏魔珠都在南方了,有些在十虹涧和竺烟堂的势力范围内,我们要小心。”姜悠乐提醒道。 “是。”林涟漪点头,转头拉了拉寒又,道,“若是遇到危险,自己先逃啊。” 寒又狠狠摇头道:“我一定等你一起逃。” “拖后腿。”姜悠乐似要摇头,却还是忍住,只说了这么一句。 寒又目光一暗,低下了头。 林涟漪轻轻拍了拍她瘦削的肩膀,道:“没关系,姐姐自然要保护妹妹的。” 寒又微微抬头,不太确定地点点头。 竺烟堂。 张珅诒凝望院中丁香花,面起忧伤,发呆了好一阵。她雪白的面容上消失了曾经受伤的痕迹,只是自从虢山受伤以来,至今不曾淡褪的忧伤,令雪白面色些许泛着惨白之光,仿佛人身处于病中。 “张师姐,怎么还是这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啊?”忽有一声伴着轻盈的脚步,从院口接近。 张珅诒迟迟没有反应,待反应过来,那女子已到了身边,正低头小心端详着她。 张珅诒惊得身子抖了抖,向后倾了倾,道:“怎么了?”言罢发现不太礼貌,又补了一句称呼,“竺师妹。” 这名被她称为“竺师妹”的女子,冲她一笑,站直身子,拉起她的手臂,道:“张师姐,终日这样坐着可不好,走吧,和我去看看我们竺烟堂的弟子们练习招式。” “我不想……”张珅诒本想拒绝,不料被她一把拉起,只好道,“好吧,竺师妹请放手,我自己会走路。” “好啦好啦,我放手。”她放开手,道,“想我竺少琼身为竺烟堂唯一女弟子,活了这十多年实在憋屈得很,如今见到同为女子的张师姐,有些过于高兴了。嗯——张师姐见谅。” 原来此女子便是竺烟堂堂主竺净烟的独女竺少琼。 张珅诒正思绪烦乱间,碍于两派关系,点了点头,道:“没关系,我南林之中还有少数师姐妹,尚有种势单力薄孤独无聊之感,而你在竺烟堂中只一女子,定是十分苦闷了。” 竺少琼重重点头表示同意,当下便带她前往观看她门中弟子练习招式。 眼前宽阔的练招广场上,竺烟堂众多用仙剑的弟子排列为方阵,一招一式练得极为认真。少数使用别的法宝的弟子各自散开练习。 张珅诒见其气势,暗暗吃惊,想不到竺烟堂一个不起眼的小门派,如今势力扩张也如此迅猛。这场中弟子,一眼望去,也有三百来人。 不过对其总体力量上,她还是不怎么在意的。当今正道三大门派,无一不是长久积累渐成的力量,它竺烟堂弟子再多,修为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提高的。 再说,千羽林中,便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声势浩大的练招排场,因千羽林重点放在修炼自身、增长灵力上,招式次于道行,便不如修炼那般被重视了。 “张师姐,你看,我竺烟堂中弟子如何?”竺少琼信心地问道。 张珅诒微微一笑,道:“不错,师兄弟们都很勤奋。” “我竺烟堂从雨叶林出来后,辗转几处地方,如今在丁香镇上定居,以保护一方百姓为己任。如今附近尚有大小邪道门派虎视眈眈,不得已加快加强自身实力。 “修为不是可以速成的,而招式容易学精,故而我堂中更加重视招式。”竺少琼解释道,不知她是不是猜到了张珅诒微微一笑的含义。 张珅诒点点头,收起了笑意,心下对竺烟堂的敬重又多一分。 三袖盛会上,她就听闻竺烟堂是个侠义之派,因为丁香镇及其附近村镇上,邪道势力相斗,镇民苦不堪言,便特意定居此处,震慑邪道势力,保护一方百姓。 只是当时听得此事,她便有一个疑问,如今面对竺少琼,她便将这个疑问道出:“那些邪道之人似乎并非天涯教教徒,也有如此强大的势力吗?” 竺少琼无奈道:“天涯教那是阎王,做事要考虑上下规矩的,若是他们想一举拿下丁香镇,我们也守不住;其他那些零零散散于天下各处的邪道小门小派是小鬼,小鬼难缠啊。” “怎么个难缠法?”张珅诒蹙眉,仍然不知究竟。 “打不过就逃,我们追便镇中空虚,别的邪道趁虚而入,我们不追,他们养精蓄锐了便会再来。如此纠缠,也不嫌累!”竺少琼撇撇嘴。 张珅诒大概明白了,追问道:“为何这些邪道偏偏盯着这片地方?” “他们看中了这里的村民有钱,因而相互结盟,在这里群聚,为祸一方。然都是些纸老虎,我竺烟堂一来便结盟瓦解各自逃散。”竺少琼满腔正气地道,“后来便时不时前来试图挑战我等,顺便抢掠一番。” 张珅诒摇头嘲笑道:“这里的人被他们一抢掠,哪里还有钱留下?” “正是。”竺少琼道,“贵派长老初来到此处,还协助我派打退了一波邪道人士。” 张珅诒点头:“我听葛长老师伯说过此事。” “珅诒?怎么今天不闷在院子里了?”练招广场边上响起一名长者洪亮的声音。 二人看向那边,先后称呼道:“葛师伯。” “嗯。”来人点头,向这边走来。他身材高大,满头白发束起,神采奕奕,微笑道,“果然还是姑娘劝姑娘管用。” 张珅诒明白过来,是葛长老让竺少琼过来劝她,惊讶地望向竺少琼。 竺少琼面带歉意地眨眨眼,道:“张师姐莫要生气,自从你到了这里后,我们看你似乎心情很不好,都很担心呢。” 张珅诒低下目光,眸中显出不悦,只是淡淡一笑,语气平淡地道:“我没事。” 第三百五十一章 驱水 () “葛长老,堂主请您去检查……”一名弟子从远处看到此处葛长老,便上前道。 葛长老抬手,示意他不必说出,面色严肃起来,回应道:“知道了。” “是。”那弟子退下了。 “葛师伯?”张珅诒疑道。 葛长老笑了笑,道:“你好不容易从那个沉闷的院子里出来,不如让少琼师侄带着你到杜鹃镇附近逛逛。捉拿林涟漪之事,你们暂时可以不用管,就交由我们这些老家伙吧。” “师伯放心,少琼一定尽力把张师姐的心情调理好。”竺少琼笑道。 “嗯。”葛长老点点头,转身便要前往检查什么隐秘的东西,正巧广场门口,胡衷恣往这边来,见葛长老转身,忙称呼道:“葛师伯。”停顿一下,又看向葛长老身后的竺少琼、张珅诒,道:“竺师妹,珅诒。” “胡师兄。”竺少琼点头回应。 张珅诒一见他便不禁蹙眉,虢山中的经历和林涟漪、姜悠乐的话语回响于耳畔。 胡衷恣一眼便见她眸中疑惑混乱之色,眼睑一动,还是先转向葛长老,道:“葛师伯,我们这就去吧。” 葛长老点头,先走在前面。 胡衷恣停在原地,望一眼张珅诒,面露忧色,似是很担忧,又向竺少琼点点头,似是交代,随后跟着葛长老一起离开广场。 “他们去检查什么?”张珅诒凝望着他们的背影,问道。 竺少琼道:“检查‘驱水阵’。” “驱水阵!”张珅诒一惊。 竺少琼点点头,然张珅诒震惊的目光直直地望着前方,并未看到她的点头,也不需要通过她的点头确认。 竺烟堂,或者说天底下,就这么一个驱水阵,自然说的是这个了。 驱水阵,名中带“水”字,不明者便以为是水性阵法,实则不然。“水”前加一“驱”字,说明此阵法乃为水的反面,所谓水火不相容,这“驱水阵”便自然是火性的了。 听竺烟堂传说,驱水阵是人族在南方火神指点下所创,威力无穷。雨叶林中向来湿热,此阵法本是其中蛮夷创造出来驱水的,因而名叫“驱水阵”。后来也用于驱赶或者捕捉猛兽,再后来阵法力量扩大,便开始用于人身。 不同的部族,驱水阵各有差异,施展大小、强弱都有不同。不过除了少数当真改进出威力强大足以与一流高手抗衡的驱水阵,其他的大同小异。 雨叶林中曾有过两方部族以驱水阵相斗,结果两败俱伤之事,也有过一方仗着自己会驱水阵,用于另一方,导致另一方灭绝之事。 几年惨痛的厮杀后,雨叶林中各部族达成了个不成文的规定,驱水阵不可用于雨叶林部族。一旦有部族违反规定,他面对的将是其他部族群起而攻之。 竺烟堂的驱水阵在种种驱水阵中,可谓是最强大的了。代代堂主都曾竭力对其改造,至今阵法一布,便能杀死一个一流高手。 杀一个林涟漪,或者连着无垠一起杀了,绰绰有余。 相比于百琐庄的碎玉印,这里的驱水阵可随时随地布局,威力小而适当,即更加实用。 “张师姐,我们修为不够,暂时不能参与布置驱水阵,我带你去外面逛一逛吧。”竺少琼道。 张珅诒被此话提醒,目光一亮,其中闪过一丝惊疑,不禁蹙眉。 此次千羽林派出三位长老,加上竺净烟、竺净烟弟弟,刚好凑成施展驱水阵的五角之数。 却不知胡衷恣去干什么? 她问道:“你们何时散布出去的此处有藏魔珠的消息?” “你和胡师兄还没有到此处时,贵派长老先到,便将此事散布出去了。” 张珅诒沉吟。 她和胡衷恣因受伤而来到竺烟堂,养伤的同时辅助三位长老。千羽林另外派出了弟子前往天下各处搜寻散落的藏魔珠。 根据在谷喜镇和东篱村的经验看来,获得每一颗藏魔珠都会有些困难,且有可能无功而返。这次派入俗世代替她和胡衷恣的都是平日里没有行走江湖经验的,只有一个邵仲文指点领导他们,若与蛇妖族发生争夺,未必能抢到藏魔珠。 这里不过只有这一颗藏魔珠,不知道是否足够吸引蛇妖族自投罗网? “张师姐是在担心抓不到蛇妖吗?” 张珅诒没有反应。 竺少琼接着道:“天下藏魔珠数量稀少,如今蛇妖族被正道邪道追击,疲于奔波,自然也不可能找到愿意帮助他们马上做出一大批藏魔珠的大师。我竺烟堂虽只有这么一颗藏魔珠,也足以吸引蛇妖族犯险了。” 张珅诒嘴角一撇,道:“林涟漪行事谨慎,藏在我千羽林中十年未被人发现身份。她未必会为别的蛇妖族族妖而犯险。” 竺少琼道:“有理,不过即便不是林涟漪本人,有别的蛇妖上门犯险,我们也可以从他口中中得到些有关蛇妖的消息。” “比如洹山?” “洹山不是早就被白绫关闭了吗?这些蛇妖都没骨气,为了小命什么都敢往外说,给整个蛇妖族惹祸,无怪乎千年前被鹰魔族灭了。洹山关闭,在世俗之中应当还有收容蛇妖之处,我们还能知道很多其他的消息。” 张珅诒慢慢点头。 “只是天下各处的藏魔珠没有找尽,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这里来。我也觉得,不必这么早练习一遍驱水阵。”竺少琼道,“好了,我们出去逛逛吧。” “有桔红糕吗?”张珅诒忽地道,言罢脸色一变,说出这句话,连她自己都觉得惊奇。 “什么?”竺少琼讶道。 “桔红糕?杜鹃镇上有卖桔红糕的吗?”张珅诒重复道。 竺少琼仔细回忆一番,道:“好像听说过这么一种糕点,我们走着去看吧。” 在街头巷尾走了一段,终于寻得了桔红糕。 “两位姑娘,要不要来一包……诶,姑娘你是竺烟堂的小姐?” “是啊。” “竟竺姑娘你……姑娘光临,小店不胜荣幸。想吃什么,尽管拿。” “这怎么可以?竺烟堂也要按规矩买卖啊。” “竺烟堂保护我一方百姓,我们感谢还来不及,怎么能赚恩人的钱呢?” “这……” 张珅诒打开一包桔红糕,凝望桔红糕颗颗软糯粉嫩的颜色,她珍珠上岸似的白皙面庞上,隐隐闪现出苍白之色。 天空中洒下沉静的光辉,映照在桔红糕上,温暖得颜色更加温柔。外层裹着的粉吸收了阳光的温暖,隐隐有融化之势。 第三百五十二章 虎穴 () 开春许久,已至四月。 当杜鹃镇的杜鹃花顺应时节开放时,林涟漪、姜悠乐、寒又来到了附近,远远地望见杜鹃镇附近村中开放的杜鹃花。 片片红云扰动,恍若天空与大地弥合,霞光倾没了人间。 林涟漪遥望远方开放满村的杜鹃花,微微一笑。 墨发藏香若悬瀑,杏眸流光比星辰。她五官还是红绸的模样,貌如飞雪,眉目却比从前越发显得冷静。她眼角的风霜,凝于幽夜,曝于阳光。 这分冷静,不知是随了吟暮,还是凌飞雪? “姐姐,我们真的要进去啊?”寒又拉着林涟漪衣袖,害怕地确认道。 她衣着已不似去年般显露稚嫩之气,而越发像林涟漪一般,浅绿一身,加上不施粉黛,便上下透着一种出尘之气。总之往往素净利落,最便于行走江湖。 白眸浅心思,棕仁映阿姊。她干净的面庞上褪去了九分胆怯之色,见得一花一木,神情变化十分自然。 三人之中,唯独姜悠乐未曾有半点改变,想来从前独自一人也行走得了江湖,脾性早已定下。 她淡淡道:“天下各处的藏魔珠都被我们和千羽林抢尽了,只有竺烟堂还剩下一批原料,不知有没有被部做成藏魔珠,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林涟漪看了她一眼,道:“希望竺烟堂替我们制出来了。” 姜悠乐冷淡一笑,道:“不错,否则如今邪道对蛇妖的追杀还在继续,想从剑丹城中请到一位可靠的江湖匠人,很有可能引起怀疑。” 言罢,她径直向杜鹃镇前的村庄走去,其脚步之坚毅一如往昔。 相处几月,寒又明白姜悠乐的性子,只好道:“姐姐,我们走吧。” 林涟漪轻轻抓着寒又纤瘦的手,道:“寒又,姜悠乐说的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他们放出一颗藏魔珠的消息,自然是设下了陷阱,但是一批藏魔珠的原料,不能就这么轻易放弃。” 她目光转向杜鹃镇的方向,道,“你记得在我们改变路线,和千羽林弟子分道寻找藏魔珠之前,他们泄露了什么吗?” 寒又点点头。 最初和邵仲文、另外两个陌生的弟子争抢藏魔珠,有胜有负,因为时间不可耽搁,她们只好放弃许多藏魔珠,往远离千羽林弟子的路线上走。 双方如铁公鸡一般算计着时间,尽力在夺取最后一颗散落在俗世之中的藏魔珠,与对方狭路相逢之前,把尽可能多的藏魔珠塞到自己手里。 她们蛇妖一族,毕竟不必守人族正道的规矩,想怎么夺便怎么夺,只要自己问心无愧便好,获取藏魔珠的速度奇快无比,甚至时而一日一夜可得四颗藏魔珠。 而正道千羽林弟子不得不为了获得一颗藏魔珠,费劲口舌与世俗之人解释江湖之事,或许对方还不肯相信,如此又不得不花数日功夫,以种种补偿说服对方。 虽说到后来自觉如此必然使得大部分藏魔珠为蛇妖族夺走,不得不回信千羽林,令再派弟子,分头夺取藏魔珠,最终还是不如林涟漪得到的多。 可笑的是,有些正道弟子不巧与林涟漪等人狭路相逢,不但打不过,还在言语间泄露了有长老前往竺烟堂一事。 “我呸!就算你们夺走了我们这颗藏魔珠,也绝对夺不走所有的!”倒在地上似乎腿骨折断不得起身的千羽林弟子怒道。 他身边躺着另外三个同门弟子,一个已经昏迷,地上血色隐匿在黑暗之中,也看不太出来,另外两个和断腿者一样,不过腿上受伤不得起身。 他们的法宝落在地上,被姜悠乐封印起来,感受不到主人的呼唤,只有任由姜悠乐把玩。 “你这么确信?不如走着看?”林涟漪坐在不知谁家的回廊上,噗嗤一笑,双腿相互绞缠,纯黑的蛇尾影子于双腿之上若隐若现。 她余光瞥见房间内灯火昏暗,两个相互拥抱瑟瑟发抖的人影映在窗户上,笑容中流露出嘲讽之意,嘲讽的却不是这两个畏惧江湖斗争的世俗之人。 “就抢了我们一颗藏魔珠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去抢竺烟堂的!” “竺烟堂又如何?让他们准备好,再过几天我便去要。”林涟漪忽然想到胡衷恣和张珅诒似乎一直留在竺烟堂中,便道,“你们不会以为,凭胡衷恣那卑鄙小人,加上那个没什么能耐的千金小姐,可以阻拦我吧?” 地上另一人挣扎着抬起头,道:“我千羽林还有三位长老在竺烟堂坐镇,你可有胆前去!” “三位长老?”林涟漪终于流露出惊讶之意,千羽林弟子得意地等着看她难看的面色。 然她沉吟不过片刻,却令千羽林弟子失望地显出嘲笑之意:“为了逮捕我,你们不惜让竺烟堂替你们承受我蛇妖族的攻击,还派出三位长老前往助阵,如此重视,真是折煞我了。” 反倒是三名弟子面色先难看起来。 林涟漪目光一闪,道:“只是放出区区一颗藏魔珠,你们便觉得足以吸引我了?” 说话的千羽林弟子脸色最为难看。 “本妖女改主意,不去了。”林涟漪双脚轻轻一晃,站起身,转身后向他们一挥手,道:“天下藏魔珠多的是,你们把我当傻子吗?” 寒又想笑却又觉得如此场合不适宜笑,只好憋着笑跟随林涟漪往外走去;姜悠乐居高临下,扫了眼面色苍白中又透着铁青的弟子,淡淡一笑,转身亦走。 三名弟子铁青面色几乎要盖住苍白,恍然间不知如何是好,只觉得自己的伤白受了。 “真的不去了?”姜悠乐问道。 林涟漪微微一笑,看她一眼,相视之间闪烁着默契之意,她眨了眨眼睛,流淌在杏眸中的月光也似欢快了一些:“当然要去,让他们放松警惕而已。” 姜悠乐满意地点点头,道:“还算有点胆量。” 林涟漪笑得贝齿显露,得到姜悠乐这一句夸奖实在难得。 “姐姐,他们不知道竺烟堂有原料吗?”寒又问道。 林涟漪看向她,笑道:“你看那三个傻小子的眼神,压根藏不住秘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竺烟堂这批原料的事,似乎想瞒着天下呢。” 寒又忍不住轻轻一笑,摇摇头,道:“他们是不是和你说的看守往悟室的明善、为善一样傻气啊?” 第三百五十三章 搜寻 () “是啊。”林涟漪后来也听闻明善、为善二人因为被灌醉而所言不被人信,千羽林上下都坚持认为她乃蛊惑无垠拐骗放走无垠的罪魁祸首,此事她遇到千羽林弟子后没有再辩解过,毕竟烙进脑子里的东西是不好改变的。 不知她从未杀过千羽林弟子,最严重不过打得半死不活,待那些自以为从她手中侥幸逃脱的弟子回到千羽林,会不会被师长以为是逃兵而大加责罚呢? 杜鹃镇外,林涟漪解释道:“竺烟堂试图将他们有原料一事瞒着千羽林,自然藏有原料的地方不会有人把守。他们以为一颗藏魔珠会是我们的目标,不管是竺烟堂堂主还是千羽林长老,他们的目光都落在那一颗藏魔珠上。” 寒又恍然大悟:“姐姐你早就对千羽林弟子说过,我们不会为了一颗藏魔珠深入龙潭虎穴,至今又过了几个月,三位长老已经撤了,整个竺烟堂的警戒都不如从前,仅剩的一点戒备之心都落在藏魔珠上。我们进去得到原料,偷偷离开即可。” 林涟漪大加赞赏:“你越发聪明了啊。” “姐姐教得好。” “走吧,你听她过一会儿又该责备我们耽误时间了。” “嘻嘻,有姐姐替我担着。” “……”林涟漪压低声音,问道,“易容术学会了吗?” 寒又摇摇头,尴尬地笑了笑。 “也无妨,应当没人注意你的。”她拉着寒又往村中走,经过村口时,在颇有些华贵气派的村门下停留一下,朱漆匾额上“守平村”三个字熠熠生辉。 林涟漪笑了笑,喃喃道:“这守平村很有胆量,四面邪道虎视眈眈,还敢将村门摆设得如此富贵。” “或许竺烟堂真有些本事呢?”寒又道。 “若是没有些本事,也不会搭上千羽林这么厉害的靠山。不过他们这么急于抓住我们讨好千羽林,恐怕整个竺烟堂在邪道环绕下,处境也有些危险。” 林涟漪低下目光,直视前方,看见姜悠乐走得有些远了,和寒又加快步伐赶上去,面容上显现出慎重之色,竺烟堂有些能耐,绝不可轻易放松。 三人在客栈中休息片刻,便带着恢复原形的寒又前往竺烟堂探一探情况。 杜鹃镇上花香四溢,几乎隔一段路便能看见店铺家户之中栽种一盆杜鹃花,花香四溢,虽比不上和香城的香气更有味道,然纯粹的花香更有烟火之味。 前方一座府邸,整体为幽居一般的建筑风格,青石黛瓦白墙,清净雅致,远不似从前千羽林瞰生殿之富丽堂皇。 匾额上,“竺烟堂”三个字也是淡雅笔锋,如闲茶一盏慢慢书来相比之下,守平村和杜鹃镇的匾额却显得有些俗气了。 这样一个清幽之地,可惜一想到其中暗藏着什么陷阱,便觉欣赏不来。林涟漪微微蹙眉,葱白的五指微微张开,抚摸过寒又温暖的皮毛,道:“我们分头行动,我从左边进入。” “两个时辰后你不出来,我便当你被抓了。”姜悠乐淡淡地丢下一句话,便往竺烟堂右边绕去。 林涟漪无言以对,怀抱寒又,向左边绕去。走了很长一段路,感叹竺烟堂范围颇大时,林涟漪和寒又到达竺烟堂左边墙壁外,选了一处没有人经过的僻静之地,停下来准备进去。 林涟漪正欲跳进去,忽地想到了什么,又面露踌躇。 “姐姐怎么了?”寒又一只前爪放在林涟漪手臂上,以“指送”之法问道。 林涟漪低头与之相视,杏眸中闪过一丝泪光,随即涌现出与这春日很不相适的苦涩:“无垠不让我翻墙,说这样不好。” “为什……”寒又一下子没想明白,自然地问出“为什么”,一个“么”字没有发出,忽地反应过来,笑道,“姐夫怕你‘出墙’么?” 林涟漪脸色微红,却掩饰不住苦涩之意,反倒更添一份哀伤,她以落叶零落般的声音道:“不要用这个称呼,未婚未嫁,哪里来的……” 寒又低声乖巧地道:“是,我知道了。” 林涟漪迅速调整了一下心情,抬头看向墙壁的边缘,暗想这竺烟堂的墙壁也够高的,莫非害怕别人偷窃他门中法术? 不管了,翻就翻,不翻则诸多不便,反正未婚未嫁,谁听他的? 她双腿上闪现蛇尾的虚影,双腿亦成虚幻之态,于两态变幻之间,她感知到周围无人,墙壁后亦无人行走,房屋中倒还有一两人闷声修炼。 此外,房屋整齐向南,清新淡雅的房屋风格还是令林涟漪忍不住诧异。 变幻人腿和蛇尾虚影,取中间两片虚影之态,可以抓住瞬间,匆匆感知到外界人物,这是她无意间发现的技巧。 她收起虚影,轻盈一跃,翻过墙壁,甫一落地便向方才感知墙壁内部构造时早已确定的空房屋而去。手中白芒一现,房屋门开,她身影晃入,门又与她身影晃入的刹那关上。 房屋内摆设干净素致,可想而知其主人也是个高洁之人。林涟漪站在窗口,小心地打开一个缝,再现虚影,感知能力延伸出去,感知到比方才墙壁外所感知更广的范围。 东面有一处房屋中也没有人。 林涟漪走到门口,感知门外无人经过,便迅速开门,向瞄定的那间房屋而去。 如此小心谨慎,林涟漪仔细观察了竺烟堂左半边房屋位置、各处用途、所居何人,直到府邸中间,从前往后,才发现重要之地。 整座府邸最重要之地,便在府邸中心位置,最前为练招广场,向后是一间四四方方、高大的房子,不知其为何用,但见门口及其周围有十数个弟子把守,便知其绝非一般用途。 房子周围没有可隐蔽之地,站在稍远一点的隐蔽处,延伸感知能力,又难以有什么收获。似乎这房子的墙壁也极其厚重,且施以结界,如行流的洞穴一般。 “寒又,现在过去多久了?”林涟漪以指送问道。 “已经超过半个时辰了。” “那应当来得及。”林涟漪凝望眼前厚实的房子,估测道。 “姐姐你要进去?” “不敢,只怕里面有人,我们找人打探一下消息。” “好,我相信姐姐。” “相信我能安然离开?” “不仅能安然离开,还能摸透竺烟堂的原料在哪里。” 林涟漪微笑,可是看着这个房子,直觉里面应该不是原料,否则如此严加把守,岂不是对千羽林摆明了里面有门道? 第三百五十四章 接见 () 那房子正前方的弟子,年纪颇轻,青涩未褪而面色认真,竭力保持的稳重之中暗暗有些显露锋芒,应当修为不错而并未能完掌控自身灵力,故而有些收持不住一般暴露些许力量。 但看他眸中坚毅之意,林涟漪暗想若是好好培养,会是竺烟堂中出类拔萃的弟子。 “少诚师弟。”前方走来一个看模样约莫三十来岁的弟子,对着房子正面的弟子称呼道。 林涟漪微微惊讶,原来这是竺净烟收养的儿子竺少诚,竺堂主慧眼识人,或许来日便是这位竺少诚接管整个竺烟堂。 “师兄。”竺少诚上前两步,待他走近,问道,“师父还没有出来,你可是来找师父的?” 那弟子望了眼身后房子,道:“哦,千羽林邵仲文师兄到了,正在堂中等待,师父和师叔还在里面没有出来,只好请你来接见他了。” 竺少诚微一犹豫,道:“师兄,你是大师兄,当是你去接见他。再说这边师父还没有出来,我也不好走开。”他顿了顿,又道,“少琼师妹不在吗?” “这丫头谁知道去哪里了,师父、师叔又在检查驱水阵,自然只有你去。” 竺少诚只好道:“好吧,麻烦大师兄替我把守这里,我立刻去见邵师兄。” “好,没事的,你去吧。”竺烟堂大师兄拍了拍竺少诚的肩膀,站到他原来站的正前方位置上。 “我们去看看邵仲文来做什么。”林涟漪道。 如此她们又绕到府邸前方,躲在远处,以灵敏的听觉观察堂中邵仲文和竺少诚所言。此时堂中二人已说了一会儿话,但似乎方才都是寒暄,她们到时才说到正事,这正事自然是和她,和蛇妖族有关。 “邵师兄,我竺烟堂仅这么一颗藏魔珠,如今又已经四月,恐怕蛇妖不会被吸引来了。” “再等几天吧,前面几个月林涟漪和我们争夺天下各处的藏魔珠,如今所有剑丹城出的藏魔珠都被带出俗世,除了那些不知道来历去向的藏魔珠,她们可以抢的只有这里一颗。” 竺少诚皱了皱眉,委婉地提醒道:“邵师兄,我们为了抓住一个蛇妖,会不会过于大费周章了?” “嗯?” “为了抓住一个蛇妖,贵派三位长老师伯,和我派每隔一段时间便要准备一次驱水阵。后来贵派长老在此的消息为妖女所知,妖女自言不来,如今三位长老也已离开。没有足够修为的人共同施展法术,这样一个残缺的驱水阵,还需要时常准备,是不是有些……” 邵仲文沉吟了片刻,才道:“这几个月来,我也有如此想法,然林涟漪为我千羽林之耻,我派上下必要除之。若是林涟漪再不来,这应当是最后一次准备驱水阵了。” “听闻贵派有几位师兄在与林涟漪争抢藏魔珠时受了重伤?” “是。这妖女夺宝不算,还要将我师弟打成重伤,实在可恶!不过所幸我千羽林弟子向来潜心修炼,无人被她夺取了性命。”邵仲文咬牙切齿的语气中尽显不甘。 “这妖女本事非常。”竺少诚道。 “哼!不过是仗着多修炼了几百年罢了,我人族之中强者如云,岂是她妖族可比?我那说漏嘴的师弟一言坏了我们在竺烟堂设下的局,实在是对不住。” “无妨,贵派三位长老在此之事毕竟太大,很难一直骗过妖女。” “若是三位长老都撤了,她还不敢来,这一声‘胆小如鼠’用在她身上也不算侮辱了。” “师兄说的是,可是只怕残缺的驱水阵拦不住她,她身边还有一个修为高深的帮凶。” “师弟,我对贵派竺烟堂有信心,我们必能拿下林涟漪。” “是,毕竟准备了,不用则更可惜。对了,贵派和十虹涧、百琐庄一起派往暮雪千山的师兄师姐状况如何了?” “我们最初计划的是用千里传音传递消息,然不曾料想,暮雪千山天气极寒,连千里传音都会失效,如今派出的弟子音讯无。本来要求四个月之内回来,如今已将近四个月,若是还没有回来,我们便要派出长老前往寻找他们了。” “师兄放心,几位师兄师姐道行高深,不会发生意外的……” 林涟漪心中一紧,郜落霜、方谭,可都在暮雪千山一行人中啊。 “姐姐不要担心。”寒又安慰道。 “嗯。”林涟漪暗想当下的确不是该担心他们的时候,收了收心神,忽闻身后有人靠近,便欲闪开,目光移动中瞥见那人是姜悠乐,惊喜之后又觉理所当然,这个时候她也应该摸索到府邸中心了。 二人相视一眼,躲在暗处望向堂中方向。 “你听到了什么?”姜悠乐低声问道。 林涟漪诧异于她为何不用指送,答道:“千羽林三位长老已经回去了很久,他们这两三个月来竟然还在准备驱水阵。” “留着你是个祸患,他们自然连做梦都是抓住你剥皮抽筋。” “……” “这些正道之人成天吃饱了没事干,和韩朗嫣,凌飞霏相比差远了。”姜悠乐冷淡的口气中透着冷笑之意。 林涟漪默默点头,几个月来,她辗转各处,听闻一些从北方过来的百姓说起,那里有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教训了为恶的邪道之人,帮助了世俗中受苦受难的女子孩童。 凌飞霏教训邪道之人,也许和她凌影阙的利益有关,驯服一群深谙世俗的邪道不入流之人,便能借他们之手将世俗世界中的种种消息掌握手中,也可以扩大自身在世俗世界中的影响力。这件事,多半凌飞花是同意的。 而帮助世俗世界中的弱小,也一定程度上有助于凌影阙的发扬光大。凌飞霏借凌影阙之力实现她的小业,凌飞花借她壮大整个分派的实力。 盘算得不错。 再听片刻,竺少诚和邵仲文又开始寒暄,二人便没有再听下去。只是此处还算隐蔽,便没有立即离开。 “竺净烟房间里没有什么机关暗道。”姜悠乐道。 林涟漪惊问:“怎么,你搜查过他的房间了?”其怀中的寒又也是倒吸一口冷气。 姜悠乐点头道:“竺烟堂深处有一个为众多弟子把守之地,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我进不去,便往前面找线索,正好遇到竺净烟的房间,便进入搜查了一番。” 第三百五十五章 逃脱 () “竺烟堂中,可有仓库一类的地方?”林涟漪问道,“竺烟堂左边没有发现这类地方。” “右边也没有。”姜悠乐道。 林涟漪道:“竺净烟能带领竺烟堂活到现在,还攀上千羽林这个靠山,定是有些城府的,若是把原料藏在自己房间里,其机关也是极其难找。若是放在别处,也该是个很难被外人发现之地。” 二人沉思。 “不会被外人发现之地,来往之人越少,则更不容易被发现。” “不但要来往之人少,还要他们想不到。”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的地方。” 二人相视,林涟漪问道:“你觉得竺烟堂上下弟子知道竺烟堂买过藏魔珠原料的事吗?” “应当不知道,否则底下早该有疑问了。” “那便是连下面弟子也一并瞒着,放眼整个竺烟堂,除了那间四四方方有人把守的房子,以及我们还要找机会再进来搜查的竺净烟房间,就剩竺少诚和竺少琼的房间了。” “我们分头去看看。” “师弟,我嗅到一种奇怪的味道,感觉有些蹊跷。”背后有两人正往这边走过来,林涟漪、姜悠乐匆忙后退。 “哪有什么味道?除了杜鹃花的味道,还有别的吗?你不会修炼修傻了吧?”做师弟的疑惑道。 做师兄的还是不安:“我真的嗅到了,一种……咦?似乎是三种味道。” “不会吧?我就嗅到杜鹃花的味道。” “怎么?怀疑你师兄?我们竺烟堂的修炼是以香为辅的,修为深一点的人嗅觉比一般人灵敏很多。你修为未深,嗅不到。”做师兄的有些不耐烦地解释道。 “哦。”做师弟的只觉自己被训了几句,有些委屈地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这边!”原本还停留在原地的师兄竟于细嗅之后确定了方向,往林涟漪这边而来。 林涟漪、姜悠乐都是大惊失色,不知这竺烟堂有些道行的弟子竟有如此灵敏的嗅觉,可分辨人身之香,二话不说,忙一路退离。 “师兄,怎么跑起来了?” “有人潜入!”做师兄的忽地大声喊道。 堂中邵仲文、竺少诚一惊,两道身影先后闪出,向这边喊叫处而来。 林涟漪等人亟亟后退,直到一处墙边,一跃而出,逃往人群之中。 一会儿之后,竺少诚等人到达墙壁后,凝望高墙,心中生疑。 方才那发现林涟漪等人踪迹的弟子正要向上跃出,竺少诚拉住了他。 那人惊怒道:“你干什么阻拦我!那人铁定是蛇妖!” “师兄……”竺少诚并不发火。还要好声好气地向他解释,邵仲文先道:“不必追,既然被藏魔珠吸引过来了,自然还会再来。你追过去,”他目光缓缓转向那人,道,“反被她制服,断手断脚算是轻的。” 那人为邵仲文冷静的目光一看,立马就失了气焰,目光收缩,缓缓转过头去,凝望墙壁。 竺少诚目光中闪过一丝黯然,看向邵仲文,嘴角流露一丝感激的微笑。 邵仲文向他点点头,也凝望着墙壁,自言自语却铿锵有力,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为竺少诚、另外两名竺烟堂弟子听到:“此妖女欺骗我千羽林师长弟子,甚至害得我师弟如今落得投身邪道不复翻身的下场,我千羽林定要将其就地正法。” 竺少诚暗暗点头,在心里道:“斩除妖女,我竺烟堂义不容辞。” 逃脱险情的林涟漪等人躲在人群之中,顺着人群方向走到繁华之处,寻了个普通小摊坐下来休息。 “姐姐,他们不会跟上来了吗?”寒又前爪按在林涟漪手臂上,担忧地问道。 林涟漪饮了一口茶,深深呼吸,低头安抚地望着她,道:“不会的,他们知道我们来了,就只会待在竺烟堂中等着我们自投罗网,出来抓我们是白费力气。再说,这里人多,他们找上来,又如何斗法?” 姜悠乐回头扫了眼街上来往之人,未发觉异常,道:“竺烟堂弟子中有嗅觉灵敏之人,恐怕回过头查看一下门派各处,便会发现我们摸过一遍布局了。如此,我们再想进去就难了。” 林涟漪弯下腰轻轻嗅了嗅寒又身上的味道,忽然一笑。 寒又疑惑地道:“姐姐发现了什么?是寒又的味道被他们发现了吗?” 姜悠乐看见她的动作和忽然绽放的笑容,也微微蹙眉,待她解释。 林涟漪道:“我们在来到杜鹃镇之前,回了趟和香城。”她仅此一言,似乎没有回答问题。 寒又仍旧迷惑不解,前爪微微挠了挠林涟漪的手臂,道:“是啊,我们要回去把藏魔珠部交给叙闲姐姐。” 姜悠乐目光一亮,却是恍然大悟,少见地笑了笑,伸手举杯,抿了口清茶。 林涟漪低头凝视寒又,眉眼中流露笑意,伸手抓住她的前爪,以指送之法道:“和香城整条街上都飘着香味,倚风酒楼中香味尤其悠远,往往几日之后衣衫皮肤上还有淡淡余香,难怪他们会发现我们了。” 寒又目光一亮,因为发现答案而兴奋地甩了甩尾巴,低头伸舌舔了舔她衣袖。 “我们习惯了那里的香气,也难怪,你嗅觉远超常人都没有发觉呢。”林涟漪张口笑道。 “姑娘什么事这么高兴啊?”摊主端着别桌客人喝尽茶水的茶杯,经过这边,为她和她怀中之狗吸引,不禁好奇地问道。 “我家这狗可爱吗?”林涟漪抱起寒又,让摊主看了看,又放在怀中,笑问。 不管是不是真的可爱,摊主还能对他的客人说她的狗不可爱吗?他忙答道:“可爱可爱!这狗还小,姑娘抱好了,小心别人起了歹心把它抱走。” 林涟漪笑道:“多谢摊主提醒。” 摊主走后,林涟漪轻轻揪了揪寒又背上的毛,她冬日里长出的厚厚软软的绒毛还没有褪去,林涟漪一揪便抓出几缕绒毛。她手臂斜向下伸直,纤细的五指张开,绒毛于风中飘散。 “姐姐,我身上的绒毛怎么还不褪啊?”寒又苦恼地问道。 “从前这个时候已经褪了吗?” “褪了褪了,从前三年间这个时候都早就褪了。”寒又确定地道。 林涟漪微微蹙眉,随即低头凑近她耷拉的耳朵,低声笑道:“想是我这条蛇修炼了冰天裂雪**后,时而温度和天气一样寒冷,你身上的绒毛觉得太冷了不忍心褪下。” 通过指送,林涟漪感觉到寒又欢快的笑意。 三年前这个时候,她还刚刚复活。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活着。 第三百五十六章 重生 () 只知道,她真真实实地复活了,复活在北幽山寒冷的空气里。 混沌的思绪仿佛从生长开始便交错死结的乱麻,碎落在冰冷的枝叶、愈渐瘦弱的枯草之间。风中裹挟着萧索苦涩的味道,像草根飞扬、落叶腐朽。 她宛如一颗渺小的贝壳,被挖空了柔软的身躯,剩下一个空空落落的硬壳,顺着腥咸的海水冲到沙岸上,把往世的美梦遗忘在丰富的汪洋之中。 忘记往世的一切,忘记本来那片柔软的身体是什么样的,甚至忘记了身躯被一种强力剥离这空壳的痛苦。 似曾相识的血腥味点缀着黑暗的空间,遥远的前方没有光明。她踽踽独行,没有目的,以为这是时间的开始,也是岁月的永恒。 她看不见,便直觉地以为是黑暗。 可是她想看见。 她头脑中忽地一痛,瞬间暴涨的疼痛挤压出周身鲜血,这片等死在沙岸上的贝壳忽地沁出殷红血液,随即浑身浴血。 仿佛曾有一生灵,想让她看到世界。 是!从前有一生灵,呼唤她看见了一个不属于她的世界里,绽放满天的繁华! 当她产生这种想法的时候,眼前突然闪过一道光芒,越发接近,越发明亮,不过刹那,便成创世。 她睁开眼。 可是这种繁华,本就与她无缘。 北幽山冰冷的夜风让她分不清是秋还是冬,是她被另一个生灵唤醒时的季节,还是她不过新生三年便要死亡的季节。 可是她想接近。 那个呼唤她的,他族的生灵在哪里? 她似乎已听见那个生灵的呼唤,没日没夜地在耳畔回响了整片黑暗。 她颤抖的身体,温暖的肚腹,离开地面冰冷的枯草尸体。 她张开嘴,发出第一声呼唤。 冷月寒星,光芒融化,世界模糊。 那个生灵,叫“林涟漪”。 “呜,呜,呜——” 北幽山一片矮小的丛林中,传荡起渺小的悲号。 林涟漪,我记得我有一个名字:淑儿。 而后,她也不知道如何生存,如何修炼。 面对向她伸出尖厉獠牙的野兽,如面对上一次死亡之时将锋利的刀子伸向她脖颈,她绝望挣扎,想到了林涟漪和她袖中的夜魄,她便真的像那个最爱护她的生灵一样,攻击了本欲杀她的野兽。 一道鲜血直直飞溅而出,落在地上、草间。 也是似曾相识。 不久前她死亡之后,亡魂围着瓦罐里的狗肉汤——那早已不是她的身体——不舍离去,便亲眼见到林涟漪悲愤交加,将那些烹饪狗肉汤的人杀死。 原来她也有这种能力吗? 她又悲又喜,借于天河上流淌下来不尽寒冷的光芒,看到了方向。 再三年后,她已能化成人形,然尚不敢离开北幽山,生怕忽然现出原形,被人族抓着再次烹成食物。 她嫌慢,想念了林涟漪三年,同时担心林涟漪也想她三年,却不知这等修炼速度,便是非人族,便是被认为妖族中最强大的天生妖族暮雪千山蛇妖族,以其中天才的资质,也不可能轻易达到。 有一日她将前两日一口便咬死的青毛凶兽吃了个干净,忽地心脏剧烈一跳,还以为走火入魔,便要趴下来好好检查经脉。 出乎意料,经脉中还没有检查出问题,便有一种奇异的感受,从心脏中蔓延至周身。似是一种迫切的催促感,暗示她往某个方向去。 此外却没有任何不适,她茫然地睁眼四顾,不见危险,不嗅奇香。 这是什么感觉? 她不知道,本想压制下去,然调理了呼吸,催促之感不见消退。深夜梦回,她远远地望见一个身影。 这个身影背对着她。 她一眼便知道那是谁,认出的刹那大声呼唤:“汪!汪!汪!” 那个身影没有回头,似是身处另一个世界。 她惘然若失,低头凝视一对前爪。 分明是真实的啊。 她不懂人鬼之别,却知道她曾置身一个奇妙的世界。就在她被杀害之后,脖颈上的痛楚渐渐退去,周身恐惧万分的颤抖也成了麻木,顿时倍感飘然,她脱离肉身,眼见着那些杀害自己的人满目渴望地盯着以她身体制成的狗肉汤。 她想悲号,却不敢发声,只有呆呆地凝视着火焰上备受煎熬的汤水,和她已死的身体。 直到林涟漪,那个七年来爱护着她的人族女子,从远方追来。 她顿时欣喜,甚至一瞬间欣喜地忘记了肉身承受的痛苦。 “汪汪汪!” 可是那个人族女子听不见。 她竟已似身处另一个世界一般,和她永远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墙壁了。 她拼命地狂吠,可那人族女子终究是听不见了。 她似乎永远不会声嘶力竭般狂吠着,忽地注意到远处飘来的一道白影一道黑影,正向她而来。 似曾相识。 若是人族,便会知道,这对任何魂魄来说,都是似曾相识的,欲轮回必有此关。 她大惊失色,想逃,却因恐惧不能撒开腿跑,她浑身剧烈颤抖着推到墙边,惊恐之中没有注意到她根本碰不到那堵墙。 “呜,呜……”她恐惧地哀求,那一黑一白两道影子却还是面无表情地向她走近。 他们没有带刀,却身具杀害她的人族远远不及的恐怖感。 她绝望地闭眼,以为下一刻会有什么东西再一次割断自己的脖颈,然那越发逼近的压力突然止住了脚步。 她惊疑,两眼睁开一道细小的缝,透过模糊的缝隙,她惊见眼前一片淡淡的白芒,自右侧林涟漪手中飞出的夜魄上散发,笼罩了眼前整个白日。 那是和太阳炽热的白芒不一样的光芒,极其微弱,微弱得恐怕连秋日清晨即将散去的雾也不如。然此时此刻,于她眼中,偏偏清晰可见。 对那两道人族模样的身影,也是如此。 他们面向那道白芒的源头,空中疾速飞射的夜魄,相互低声交谈了两句。 她惊喜,是不是还有逃离的机会? 他们转过目光,又看向她。 她心头一凉,随即注意到他们面无表情的脸庞上竟然出现了一丝惊讶之情。 她直觉地以为自己心脏在跳动,实则应当早已感知不到心脏的存在。 他们移开了目光,最后看了眼夜魄,转身,离去。 真的放过了她。 她喜极欲泣,却发觉流不出眼泪。 她惘然,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往后,她追随林涟漪,追随夜魄,前往了北幽山。 见林涟漪粉碎她的尸体,见林涟漪和无垠的相拥,也见到了那个隐匿在黑暗中的男子。 而后,却模糊了记忆,再记不得后来。 第三百五十七章 机关 () 在梦中,于一番对重生前经历的可怕回忆后,确定了如今为实体,她凝望前方背对她的身影,再次呼唤道:“汪!汪!汪!” 前方的身影动了动,她小心地动了惊喜之意,然未等到她更加确信,前方的身影忽然向前跑去,渐行渐远。 “汪!汪!汪!”她惊慌地跟去,使劲浑身解数,她想跑得飞快,接近那个生灵。 她大声哀求那个身影停下来等等她。 一前一后,疾行不停。 她不知疲倦,可那道身影快了很多,她只能看着那道身影缩小,直到化作一道微弱的光,消失在黑夜前方,如皱缩成一缕水流,回归那片原本只属于像林涟漪模样一样的人族的汪洋之中。 猝然惊醒。 她惺忪的双眼痴痴地望向北方,仿佛凝望那道身影。 下一刻,如着了魔一般,她化作人形,面朝北方,跨出了一步。 后来谷喜镇中,发现藏魔珠,她猛然想起想到三年前林涟漪为她杀人时,身上曾隐约出现一条蛇的虚影,便以为也需要一颗,便对镇长的藏魔珠出手了。 这次相遇,但愿是最后一次,以后没有分离,便就不会再相遇。 和香城中,行流与她们分开后,她渐渐学会人族语言。当她以生疏的人族语言向林涟漪、姜悠乐讲述这件事时,二人都觉得蹊跷,却也都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唯一能找寻原因之地,只有千羽林的北幽山,下一次有机会前往那处,再好好找找原因吧。 “千羽林不似十虹涧、百琐庄那般有法宝傍身,只是占据了一处风水宝地,凭此得以传承,八百多年前十虹涧一战之后镜花剑不再出世,而后却是弱于百琐庄的千羽林后来居上,成为新一代正道之首。 “我曾怀疑那里定然有什么绝非凡物的东西隐藏,否则太不正常。现在看来,或许千羽林一众师长,瞒着门中上下,暗中藏了些玄机。” 姜悠乐如是说道。 “寒又,待蛇妖族风波过去,我们前往北幽山,好好探一下死而复生的秘密好吗?”林涟漪承诺道。 “好。”她自然同意,姐姐说什么都好。 姐姐,我愿随你闯荡江湖,若是再死,愿与你同葬。 杜鹃镇上,林涟漪、姜悠乐、寒又退回守平村,将身上气味洗去,直到入夜,才又前往竺烟堂。 此前不仅寒又有疑虑,林涟漪亦觉不妥:“竺烟堂白日里才发现我等踪迹,今晚必是戒备最强之时,此时过去,恐怕会送命。” 姜悠乐只是淡淡瞥了眼,道:“你做的这些事哪些不会让你送命?”反驳一句,才慢慢说出道理,“今夜竺烟堂定然加强戒备,但今夜也是戒备最弱之时。他们已经知晓我们还会再来,待明日、后日,戒备更强,再下手更难。” 林涟漪、寒又只好同意这等凶险做法。 黑夜中的竺烟堂更加不像是颇有些繁华的小镇中心的府邸,更像是富贵人家隐匿山中的幽居。 夜间的把守和白日几乎一样,甚至稍稍弱一些,然二人更加警惕。 竺烟堂已经知晓了她们还会再来,一样意味着深处有陷阱布下,等着她们自投罗网。 二人从后方墙壁进入,共同前行,以防对方趁二人分散之际各个击破。 后方即是把守最弱之处,虽有五六人极其零散地分布于后方一片墙壁之内,然对于林涟漪等人而言不过是摆设。二人轻易进入其中,于黑夜的掩护下躲入一间房间背后的的暗处。 月光被遮挡的暗处,二人相视,以指送交流,根据当下形势,决定先进入一个没有弟子的房间,将弟子房间中的布置清晰地印入脑海,于接下来在竺少诚、竺少琼的房间中搜寻便会省些力气。 毕竟过一会儿深入竺烟堂,是要面对陷阱的,未必有足够的时间搜寻藏匿原料的机关暗道。 林涟漪双腿闪过蛇尾的虚影,确认当下她们所在边上的房间中正是没有人的。 窗一开一合,林涟漪落在房间中的地面上,化成人身蛇身,感知着整个房间的布置。粗粗一扫,此处与她白日中探寻的其他房间的布置一般,并无特殊之处。 她蜿蜒接近桌椅、床铺,于房间中慢绕了一圈,稍一停留,又快速绕着房间转了一圈,低声道:“我记下了。” “好,走吧。”姜悠乐道。 二人转身林涟漪一边恢复人形,一边向窗口接近,便要离开。 “等一下!”林涟漪低声惊呼。 姜悠乐、寒又一惊,借着窗口透出的极其微弱的月光星光,看向她双眸。 她双眸目光中闪现着惊奇,死死盯着窗口下方的墙壁。恢复人形的双腿又成蛇尾,在皮肤感知能力下,窗下墙壁上,一片墙壁看似与其周围完美融为一体,然其温度分明是不一样的。 有一块四四方方的墙面,比周围的温度低了一些。 “这是机关。”林涟漪道。 姜悠乐、寒又目露喜色。 姜悠乐默契地伸手,林涟漪将寒又交给她,道:“后退一些。” 不必她说,姜悠乐已先后退五步。 林涟漪亦后退两步,手中弹出微弱的白芒,轻轻一点于温度稍低的墙面中心。 墙面上发出低沉的响声,此外却没有立即的反应。 林涟漪等待片刻,眸中尽是自信,定然有机关的,不是这种方法,也有别的方法打开。 “砰——” 低沉微弱而幽长的声音,像是蒸盖轻轻敲击蒸锅的声音,从地下传出。 林涟漪感知到地面有一处四四方方的地面温度降低,随即如两道嵌在地上的门一般,一左一右两片门向下打开,慢慢地露出一道缝隙。 温度骤降,然最终并没有降得极低,还在常人不以灵力也能够承受的范围内。 林涟漪感知外界,确定无人接近此处,才小心接近地道口,低头凝视,底下一片倾斜的台阶,延伸十多阶便通向一条直道。 再远些,便不能感知到了。 “你下去看看,我在这里等着。”姜悠乐道。 林涟漪点头,正要下去,忽地房间外想起脚步声,由远及近。 林涟漪向后感知,外面那人正向此处走来。 她正要跳下暗道,身边猝然推出一掌,将她推入暗道,地面两道门随即关上。 林涟漪向下冲了两步,立即在第三层台阶上停住,她错愕地抬头,头顶的门正关上,于越发狭窄的缝隙中,姜悠乐抱着寒又从上方掠过。 第三百五十八章 幼蛇 () 低头望着脚下台阶,实际上黑暗之中什么也看不见,她回想方才姜悠乐干干脆脆地一推,无奈地摇摇头,凭借感知能力,一步步蜿蜒下台阶。 下了最后一级台阶,前方平直的道路向南通去,颇有一段距离。 暗道之中寒冷的温度远近均匀,只是仍旧是常人多穿两件衣服就能忍耐的温度。 林涟漪纳闷,如此冷不算冷,热不算热,为何所设? 她靠近一边的墙壁,感觉其材质坚硬,金石打造,感知能力下,平整的墙壁上凹凸不平得并不明显。 林涟漪这般思考着向前蜿蜒,至前方拐弯,向左一转,便到了另一条笔直的暗道,右侧这边出现两个入口。入口狭小,至少有半丈之长,仅容一人通过,不过无妨,她也不过是一人。 她小心地贴着右侧墙壁,接近离她最近的入口。伸手弹出一道白芒,于黑暗之中一闪而过,飞入入口之中。 没有声音。 她感知下,亦未觉异常,便大胆蜿蜒而入,同时身上浮起一层屏障。 此入口进入便是一间空白的房间,其中摆设陈列,正如地面上方的房间一般。 没有藏魔珠。 林涟漪有些失望,她不关心竺烟堂用这间房间做什么,没有藏魔珠便是白跑一趟。 她叹了一口气,最后扫了眼这间房间,转身离开,又进入第二间房间,可惜所见几乎一样,唯有一处不同,便是此处的空气中,竟有淡淡的蛇腥味。 林涟漪眸中精光闪过,立时四顾周围,于床底躲藏起来,闭目静止,敛息屏气,静待房间的主人回来。 她深知蛇妖族可依靠感知能力得知外界形貌,不管这里居住的是蛇妖族还是一般的蛇妖类,应当多多少少都有这种能力。 她所防的也不是蛇妖,而是只怕人族和蛇妖一起回来。 和香城中,她曾问过行流:“如果我静止不动,敛息屏气,又变化自身温度,使自身温度和空气一般,是否黑暗之中,见蛇妖族也分辨不出我是死是活是生灵还是物?” 行流答道:“可以如此。然蛇妖感知到这边有一个长得半人半蛇的东西,不管是死是活,总会先把它当做活物试探一下的。” 林涟漪点头道:“的确如此。不管温度如何,蛇妖族终究能感知到此处有东西存在的。” 待这间房间的主人回来,若是被囚禁的蛇妖,感知到她的存在,能走进来的自然是活物,他为了逃出去,便不会泄露她在此的消息。 若是自由的蛇妖,总能交流理解。 但愿今夜这里的主人能够回来。 林涟漪继续审视周围。地面上覆着一层湿冷之气,其主人或许曾带着浑身的水进来,便导致地面上沾了水,至今还有一层淡淡的水汽吧? 感知能力聚集于桌下地面,她又有惊喜发现:一条桌腿边上竟有一片薄薄的鳞片。 再往别处看,倒没有别的明显的发现了。 林涟漪始终有些忐忑,不知住在这里的蛇妖是被关押还是自由的?若说是自由的,恐怕不太令人相信,毕竟竺烟堂他堂堂正道门派,怎会在自家地盘下方特地为蛇妖设置一个房间? 可若说是被关押何以做一个这么好的房间?难不成从前竺烟堂以之作他用,抓了这蛇妖之后,才临时用作关押他?可是邪道正道如今都打算杀蛇妖而后快了,竺烟堂关着蛇妖迟迟不杀是为何意? 正思考间,入口中气流一变,空气中蛇腥味也受了一番扰动。 他来了。 长长的蛇尾蜿蜒在地面上,几乎没有半分声响,只有轻微的摩擦声,似乎很习惯在此处的地面上蜿蜒。 他蜿蜒间,轻轻叹着气,一声叹息拖得很长。 林涟漪诧异。 确定身后无人走出,不等对方发现她,她便要出去打个招呼。 对方几乎于她动作的同时发现了她,惊慌地向后退至入口,双手中亮起威胁的青色光芒,如临大敌般尚未作战便胡乱惊呼道:“啊啊啊!” 林涟漪惊异,她只是从床底下翻出来,安安分分地站在地上罢了。 而眼前这蛇妖张牙舞爪,手中聚着精纯灵力的光芒不断消耗,不但没有攻击,反倒只做了照明之用。他惊恐地浑身剧烈抖动,不明白的还以为他站在地震之中,随着大地一起颤抖。 “你……”林涟漪忽然想到暗道能否隔除声音的问题,唯恐他惊恐尖叫之声把人族吸引过来,忙道,“快闭嘴!否则要有人过来了!” 谁知他闻言似见到了亲娘一般,转身向入口没命似的跑出,手中尚有威胁性的光芒猛地一暗,黑暗再次笼罩此处。 他逃亡了几步,才恢复语言能力,口齿不清地哭喊着,俨然一个三岁半不懂事的孩子,而令林涟漪最觉不可思议的是,其呼喊的内容竟然是:“竺爷爷救救我!少诚哥哥救救我!” 林涟漪来不及惊愕,赶忙追了出去,唯恐他将别人引来。 对方修为果然也是三岁半蛇妖的水平,没跑几步便被身后蜿蜒而至的林涟漪追上。林涟漪蛇尾一扫,地面上擦出一阵稍有些粗糙的声音,便拦在了三岁半蛇妖的面前。 “竺爷爷!少诚哥哥!你们在哪里!”蛇妖惊恐不已,连连后退,同时两眼惊惶无助地四下乱撇,似乎完忘了蛇妖是靠感知能力察觉周围事物的。 不过他总算还记得自己有异于人族的感知能力,发觉他的竺爷爷和竺少诚哥哥不在附近,便绝望而愤怒地谴责道:“你骗人!坏人骗我!竺爷爷!少诚哥哥坏人骗我!快救救我!” 林涟漪无辜地望着他,低声疑问道:“我什么也没有做啊?” 她心中却是波澜涌动。 如此看来,这蛇妖竟是竺家养的,不知他口中的“竺爷爷”是不是就是竺净烟。若是的话,此事便有意思了。 白日里,她怀抱寒又,和姜悠乐把竺烟堂前后左右搜寻了个遍,除了那处四四方方的大房子没有进入过,其他地方都去了,若是没有别的暗道机关,这个竺烟堂就算是被她们翻了个底朝天。 可是没有找到藏魔珠的原料。 却找到了这么一个似乎事事依赖竺家,对竺家极是信任的蛇妖,看来竺家对他必然不错。 林涟漪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竺家买了这么多藏魔珠的原料,做出来的藏魔珠,不会都送给蛇妖了吧? 第三百五十九章 渊源 () 这个竺烟堂究竟想做什么? 对面蛇妖知道自己跑不了了,便集聚灵力,决定反抗。他周身泛起青光,于林涟漪眼中,这便是明显的灵力控制不稳…… 然林涟漪尚未断言,下一刻青光猛地隐匿,只有掌中亮起青光,且看颜色比方才初见她时惊恐之下亮起的威胁性光芒更加耀眼。 她更加好奇,心道:“竺烟堂竟然都不阻止他修炼?” 若是她,一边在外界宣扬和正道各派站在一起,甚至辅助千羽林捕捉蛇妖族,另一边又养了这么一个蛇妖,管他是不是蛇妖族,总要防着他兔死狐悲,将竺烟堂上下搅得一团乱。 两片青光先后而几乎同时向林涟漪冲来,同时发出两掌的他拔腿就跑。 林涟漪有些无语,这两掌没有丝毫变化,不过直来直去。她甚至懒得接下,轻易避开,便追及对方,拦在面前,道:“服了没?你回去,我有问题要问你。” 蛇妖惊讶地上下打量她,仿佛不相信她能安然躲过这两掌,他痛苦地化作一条完整的蛇,向后退了一些,问道:“你会杀我吗?” 林涟漪笑道:“你说实话,我便不杀你。”对这种小孩子,实在没法说理,只好这么威胁他了。林涟漪想着,过一会儿问话之后,是把他放生好呢,还是留在这里? 以这孩子的脑子,又是蛇妖的身份,离开这里,离开他竺爷爷和少诚哥哥,恐怕活不下去吧? 虽说把他留下来也是一个麻烦,竺净烟等人从他口述中,便能知道她曾来过。可毕竟是同为蛇妖,他又不曾伤害她,也不好杀她灭口。 呃,刚刚那两掌灵力精纯而威力低下,连千羽林最差的弟子都不如吧? 他拼命点头,道:“我说实话,我说实话。”他声音中渐渐带着哭腔,至最后两个字更是哭得泣不成声浑身颤抖。 林涟漪深深呼吸,暗暗苦恼:怎么遇到这么一个傻孩子? 回到房间中,林涟漪为了等他冷静下来便等了许久。 所幸没有人跟着他回来,否则这孩子感知到她的存在,定要向他的人族爷爷哥哥告状。 三岁半小孩子的哭泣声回荡在房间之中良久,终于渐渐平息。 林涟漪已困倦地闭上了眼睛,小憩片刻后,察觉身边哭泣声停息了,且忽然感知到床上的孩子化作人形,连双腿也是人族的形状,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望向他。 那蛇妖小孩跳下床,与她对视,小心翼翼地走到林涟漪对面的小凳上坐着,胆怯地低声道:“姐姐,你想问什么?” 林涟漪没好气地问道:“知道叫‘姐姐’不叫‘坏人’了?” 他低了低头,又抬起来,老实地道:“姐姐是好人。” “为什么?” “姐姐没有伤害我。” “我方才也没有伤害你,是你一直幻想我要伤害你。”林涟漪不禁喊冤。 “是,我错了。”小蛇妖道。 林涟漪犹豫一下,还是决定先浪费些时间:“你出去过吗?” 小蛇妖茫然地摇摇头,道:“没有,竺爷爷说外面有危险,从来都不让我出去。” “他们一向对你很好吗?” “是啊,除了另一个竺爷爷,有一次差点要杀我。” 林涟漪惊讶,追问道:“‘少诚哥哥’是‘竺少诚’吧?对你很好的那个‘竺爷爷’是谁?长相如何?” 小蛇妖点头道:“对我很好的那个,少诚哥哥叫他‘父亲’,对我不好的那个,少诚哥哥叫他‘叔叔’。” 林涟漪不禁惊异,竺堂主竟果真是同意藏匿他的,反倒是竺堂主的弟弟竺净参不同意。 不过此事如此严重,竺净烟竟然把出口设在竺烟堂后方的一个普通弟子房间中,实在出人意料。 她以为她所进入之处是出口,是因竺家人进入看望这个小蛇妖,定然有别的入口,而那个入口才是常往来的。 莫非是害怕来日发生意外,为了方便这孩子逃脱? “姐姐,你是从外面来的?”小蛇妖问道。 “是啊。” “竺爷爷骗我!他说外面有危险的!” “他没有骗你,外面真的有危险,你还是乖乖地待在这里。”林涟漪劝道,小蛇妖面露不甘,还要说些什么谴责的话,林涟漪不能多耽搁。先问道,“姐姐问你,你有没有见过一颗,或者很多颗,像这样的小珠子?” 她取出自己的藏魔珠,示以小蛇妖。 小蛇妖点头道:“见过啊,我自己就有。”他从袖中取出一颗珠子,感知其形状与林涟漪这颗藏魔珠大小一样,应当也是藏魔珠了。 竺净烟和竺少诚对他不错,把他藏在如此隐蔽之地,竟然还给他一颗藏魔珠,以防来日逃离方块此处后被修炼者发现是蛇妖。 林涟漪暗暗摇头,可惜不入人世,便是傻子,就算能够逃出去,不也难逃一死? “你是见过很多颗,还是就见过这么一颗?” “就见过这么一颗,但是有一回我待在这里太无聊了,想多要几颗玩,听到竺爷爷说,他有很多颗,但是送给别的蛇妖了,所以我就没得玩。” 林涟漪震惊,心中疑问越发强烈:竺烟堂这是明明白白地在帮助蛇妖? “别的……”林涟漪惊愕地不敢问下去,“蛇妖,在哪里?” 小蛇妖道:“不知道。姐姐你知道吗?” 林涟漪也是不知道,接着问道:“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告诉你,为什么这么关心你?” 小蛇妖犹豫着没有回答。 “难不成想利用你做些什么?” 小蛇妖点头,林涟漪正露出惊异之色,他却道:“他们说,这是他们欠我的。” 林涟漪蹙眉,仔细体会一番这句话,只觉小蛇妖的转述可能出了点差错,便问道:“他们为什么告诉你?当时他们究竟是怎么说的?你记得一字不差吗?” 小蛇妖道:“我问他们,为什么这里只有我一个蛇妖,他们就警告我外面很危险,人族会伤害蛇妖,但是他们不会伤害我,因为——”他学着竺净烟幽长感叹的口气,道,“我们保护你长大,算是还了我们欠蛇妖的。” 原来不是“欠我的”,而是“欠蛇妖的”,因这里就他一个蛇妖,他便以为是欠他的。 林涟漪明白过来,又陷入更深的疑惑:竺烟堂从前和蛇妖有什么渊源吗? 若是如此,如今不得不随着正道大势甚至天下大势攻击蛇妖族,左右为难,真是为难! 第三百六十章 朋友 () “除此之外,他们还说了什么?比如——怎么欠下的?” “没有。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他们好吃好喝地照顾我,除了那个凶巴巴的竺爷爷差点杀了我,其他没有什么不好的。所以,我也很奇怪他们欠了我什么。”小蛇妖无奈道,“我问了,他们不说。” 自然不会说了,林涟漪想道,这话问了也是白问。 她想了想,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句:“你好好想想,他们有没有说到和其他蛇妖相关的事情?” 小蛇妖想了片刻,还是摇头道:“没有。” 林涟漪只好作罢,感知他的面容神情,应该也是认真想过了。 时候不早了,不知姜悠乐和寒又有否遇到麻烦。再于竺烟堂中待下去也是无益,还是赶紧离开为好。 她站起身,低头对小蛇妖道:“既然他们愿意保护你,你便继续留在这里吧,日后若非遇到危险,千万不要离开。姐姐我先走了。” 小蛇妖蹭地站起身,紧张地问道:“姐姐你去哪里?” “我去帮助我们同族的蛇妖,像你的竺爷爷、少诚哥哥保护你一样。”她不欲停留,转身便往入口走去。 “姐姐!姐姐!你们都在哪里?我以后可以来找你们吗?”小蛇妖向前追了两小步,站住焦急地问道。 林涟漪定了定,轻声道:“我们在……”她还是决定不说,说哪里都不好。 我们在…… 微冷而空寂的空气里幽幽回荡着这句话,小蛇妖半懂不懂地坐回桌子边上,仔细回忆着林涟漪的话语,欣喜地道:“啊!今天我遇见了一个同族!我要告诉竺爷爷和少诚哥哥!” 却不知竺净烟和竺少诚听说这件事会是怎样愤怒,在外面设下天罗地网,却连地下密道都被人翻出来了。 林涟漪蜿蜒出入口,看看方才未曾前往的路,产生想探寻一下真正入口的冲动,然清醒的神思告诉她还是从原路返回。 可惜想是这么想的,然当她站在竺烟堂后方的弟子房间中的暗道出口下方,却忽然意识到也只能从另一个入口出去了。 黑暗之中,出口上方悬浮着一个人形图腾,或许就是竺烟堂,或者整个雨叶林信奉的火神。图腾上一笔一画仿佛镂刻在两片门上,门上凹陷的笔画处隐约泛着金石的光泽,于图腾本身的一层光晕掩盖下并不明显。 设下这道封印的人觉不会想到会有人从外界进入暗道,故而这道封印是为防止小蛇妖逃离而设下的。 林涟漪犹豫着是否试探一下这道封印,又担心一试探导致竺净烟等人发觉,若是封印未破,竺净烟又从另一个入口进来,她岂不是只有强攻了? 她犹豫片刻,还是回过头,回到小蛇妖房间中。 小蛇妖感知到林涟漪到来,未等其蜿蜒进房间,便欣喜地跳下来,一边迎上去一边问道:“姐姐姐姐!怎么又回来了?是不是遇到危险了?” 林涟漪停在房间入口,道:“你从前碰过另一个出口的封印吗?” “另一个,是哪一个?”小蛇妖疑问道。 “就是,不是你竺爷爷和少诚哥哥常进来的入口。”林涟漪只好这么回答。 小蛇妖道:“碰过,有一回我想离开这里,就试图打开封印,然后……”小蛇妖面具沮丧。 “然后怎么样?” “我还没有解开封印,竺爷爷就从另一个,哦,他走进这里常用的那个入口,跑进来阻止了我。”小蛇妖委屈地道,“他还说我不懂事,让我以后不许碰这个封印。” 林涟漪暗暗叹了口气,终日被关在此处,只有竺家人可以偶尔进来陪伴其片刻,莫说是一个好动的孩子,即便对一个大人而言,也相当于囚禁的痛苦了。 “那,竺爷爷常出入的那个入口有没有这样的封印?你闯过吗?” “那里也有这样一个封印。”小蛇妖顿了顿,忽然好奇地伸了伸头,低声问道,“姐姐,你是不是和我一样被关起来出不去了?” 林涟漪一惊,坦言道:“是啊。” 小蛇妖一愣,随即开心地道:“哦太好了!以后有同族陪我了!” 林涟漪无言以对,正要提醒他即便是她留在这里,更大的可能也不是陪伴而是借刀杀人,利用他弄死设下这道封印的竺家人,小蛇妖又有些良心地忧心道:“可是。这样一来,姐姐会很想念外面的世界的。” “那怎么办?”林涟漪苦恼道。 小蛇妖灵机一动,忽然兴奋地问道:“姐姐,你有能力打开封印吗?” “应该可以吧?”林涟漪有些不确定地道。 “要不我来引开他们吧?”小蛇妖激动得手舞足蹈,“你先打开封印,然后我假装突破封印,吸引竺爷爷过来,你趁机离开这里。” 林涟漪很是感动,道:“小弟弟你果真愿意帮我?” 小蛇妖肯定地点点头,道:“姐姐你是我从出生以来见过的第一个同族,我一直梦想着能有这样一个朋友。朋友之间就要互相帮助的,不是吗?” “姐姐当你是朋友。”林涟漪感动地道。 小蛇妖眸中泛起泪花,道:“姐姐,我……”他哽咽,忽地退后两步,猛地闭目挤出眼眶中潆洄的泪水,狠狠抹了抹眼泪,道:“男子汉不流泪!” 林涟漪笑了笑,笑容中带着苦涩,道:“弟弟莫哭,来日待我蛇妖族重获兴盛,待人族再也不能危害蛇妖族,我便来这里带你回去。” 小蛇妖一喜,随即又不舍地道:“可是竺爷爷……” 林涟漪摆了摆手,道:“来日事,来日再说吧。弟弟,你先随我去出口,我打破封印之后,你再引开他们。” “好。”小蛇妖道。 回到林涟漪进来的暗道口,林涟漪打出一团轻微的灵力,直击封印。封印震动了一下,笔画处猛地闪耀了一下青色光芒,随即整片光芒稳定下来。 林涟漪大概估计了其蕴含灵力,手握指诀,祭出夜魄,白芒舞动,撞击封印。 封印一阵猛烈的摇晃,火神形状上亮起强烈的光芒,显得其面容狰狞神情凶恶。封印的青光中泛起紫色火光,看似幽冷实则炽热的颜色仿佛暗示着封印中潜藏的不为人知的强大力量。 这紫光让林涟漪一瞬间想起种种人物,如高秋鹰、淬弦、和香城外偷袭她的两个邪道人物,当然还有姜悠乐。 怎么这么多人用紫芒法宝…… 然不等紫光酿成势力,便被夜魄上一波接一波强大的灵力波澜冲撞得崩溃碎散。 第三百六十一章 逃离 () “后退!”林涟漪凝起屏障的同时道,声音却并不是很焦急,应当也知道这封印力量上并不大,小蛇妖完有能力保护自己。 小蛇妖几乎在她提醒的同时凝起屏障,同时慌张地后退许多步才站定。 紫芒飞溅,林涟漪和小蛇妖皆感受到空气中温度有所上升,紫芒飞溅到屏障上时,更有种炽热穿空袭来之感。 紫芒渐渐暗淡,笔画上勾勒的火神模样失了光彩,神情中仿佛闪现沮丧之色,它竟似乎能根据封印力量强弱变化而变化神情。 林涟漪不以之为奇,因人族历来出天才,创造这个封印的应当又是一个天才般的厉害人物。早在发现赤天之精妙之后,她便惊叹过人族之才能了,或许自身力量不够,但擅长借助神鬼妖魔之力,创造出种种奇妙法术。 待紫芒散至没有威胁力,林涟漪回过头看向小蛇妖,问道:“有否受伤?” 小蛇妖笑道:“没有。” 林涟漪点点头,仰头凝望封印,待其紫芒彻底散去,不过剩下几点光芒如余烬之火星一般挣扎着熄灭时,便收去了屏障。 悬浮空中的夜魄轻轻触碰了一下上方暗道之门,两片门上传出轻微而沉闷的敲击声,随即缓缓打开。 林涟漪收起夜魄于袖中,道:“我们出去吧。” 她蜿蜒上台阶,在头顶将出暗道口时,皮肤提前感知到上方有二人一狗存在,猜测是房间的主人回来,姜悠乐和寒又将其打晕,便大胆出了暗道。 “姐姐……”寒又轻声唤了一声。 林涟漪向她点头,落在地上躺相难看的一名弟子,微微一笑,暼过姜悠乐淡漠的表情。 她似乎完忘了方才冷不丁把她一把推下去的动作,对地上那躺得难看的弟子也没有丝毫在意。 小蛇妖紧随林涟漪站到台阶上,却在地面以下停止,仰望上方屋顶,视界边缘的横梁静静地僵持,仿佛高悬的明月,压下沉重的光芒。 黑暗之中,他看不见,却以蛇妖的感知能力,清晰地、被迫地突然发现了一片新的世界。 和他吃饭睡觉的地方很像,却温暖了许多。 这种温暖,让他惧怕。 惧怕前进一步,也惧怕后退回那片他属于的冷清。 林涟漪低头凝望他,想到红绸的回忆,想到那片绚烂的烟花,默默无言。 姜悠乐、寒又惊奇于她仍旧低头凝望暗道,似乎那里还有别的生灵,便上前俯视,正与小蛇妖对视。 小蛇妖一阵呆滞后,才后知后觉地惶恐起来,蛇尾一抖险些摔下去。林涟漪蛇尾向下一甩,将他后背扶住,他惊魂未定之态仿佛才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林涟漪轻声道:“怎么样?还愿意出来吗?” 小蛇妖凝视她的目光,亦即凝视这个同族的目光,突然又觉得自己和她并非同族。 他们相差太多了。 他鼓起勇气,终于胆怯地答道:“敢。” 蛇尾扭动,蜿蜒而上,他从地面探出脑袋,如初生的青草。 他离开暗道,跳出原本以为的世界。 他环顾四周,泪光闪动。 房间中,却也只有同为蛇妖的林涟漪还算懂得。 此时小蛇妖尚是人首蛇身,姜悠乐上下打量他一番,道:“你运气倒好,便是在正道之地,也能遇见你的同族。” 这话显然不是对小蛇妖说的,小蛇妖愣了一下,看向林涟漪,低声问道:“姐姐,这个人是在对你说话吗?她也是你的同族吗?” 林涟漪来不及解释,对姜悠乐道:“我打破了封印,这位我的同族愿意帮助我们担下此事,我们快走。藏魔珠已不在此处了。” 寒又惊讶地问道:“姐姐,他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林涟漪回过头望了他一眼,道:“竺烟堂不会伤害他的,我们走。” 寒又半信半疑,担忧地看着小蛇妖,张口欲言。 姜悠乐惊讶不已,暂将小蛇妖之事抛在一边,将寒又轻轻一抛至林涟漪手中,一边离开一边问道:“藏魔珠到了何处?” 林涟漪紧紧抱起寒又离开,心中闪过一丝对姜悠乐“抛”寒又的不满之意,道:“被竺净烟分给了蛇妖。” 姜悠乐更加惊奇,侧过脸目光向旁边一瞥,在跃出窗口时最后看了眼小蛇妖,暗暗有了个猜测。 小蛇妖凝望她们的离去,暗道中涌出的寒冷空气渐渐将房间内充满,冷寂的温度中,悲怆的波澜自心湖涌起,不声不响地淹没剔透的魂魄。 逃离竺烟堂,林涟漪等人放慢脚步,林涟漪将暗道中的经历告诉姜悠乐、寒又。 姜悠乐怀疑道:“若是此妖所言为真,或许蛇妖类暗中也有一个组织,竺烟堂曾受过蛇妖类帮助,因而将数量众多的藏魔珠送给了蛇妖类。” 寒又问道:“姐姐,那个蛇妖是一般的蛇妖类,而非你蛇妖族吗?” 林涟漪点头道:“应当不是蛇妖族。他的灵力不像暮雪千山蛇妖族那般具有寒冷之气。”她叹了口气,道,“想必他也不知道什么蛇妖族蛇妖类之分,自小关在地下,哪里知晓外界之事?” 走近的杜鹃镇的边缘,正谈论间,林涟漪、姜悠乐忽直觉感到不对,几乎同时停下脚步。怀中寒又目露疑惑,谨慎地凝望周围,却未觉不对,不禁问道:“姐姐,怎么了?” 夜风中暗暗飘荡着火光之味,蹊跷的焦灼感中晃动着心跳的猛烈声。 林涟漪、姜悠乐不约而同后退,至世俗人家房屋之侧,以其为隐蔽,相视一眼,目光中交流一番感觉,皆觉蹊跷。 寒又更加紧张,在这几个月之间,二人在与正道邪道、各路妖道的争抢,足以体现其对危险的察觉能力。从和香城出来后,林涟漪本是远远不如姜悠乐的,但其进步极快,加上蛇妖族天然的感知能力,对危险的感知上很快也到达姜悠乐的境界了。 林涟漪伸手弹出一点白芒,慢慢划过杜鹃镇的边缘,落在镇外。 没有动静。 二人谨慎考虑,等待片刻。 然不到片刻,一道火光蓦地亮起,以方才白芒突破的那处开始,幽紫色的光芒迅速地蔓延成一道狭窄的界线,夜风凛然一抖,仿佛烧灼。 林涟漪和姜悠乐逃出房屋隐蔽处,向火光尚未包围的侧边闪去。幽紫色的界线冲向二人侧边,却终究没能拦下她们。 二人心情才一松,不料前方突起一道火墙,幽紫火焰狰狞的笑容迎向逃出界线的二人。 第三百六十二章 追随 () 林涟漪、姜悠乐惊讶的同时,亟亟放慢了些脚步,夜魄、紫裳箫猛击火墙。 火墙剧烈震动起来,却没有立即破碎。一白一紫两道光芒集中一点,继续猛击火墙。热浪扑面,背后迅速蔓延的幽紫火焰界线已蔓延到远处,炽烈的温度烧灼了空气中飘荡的杜鹃花香,刺鼻的气息从背后袭来。 从上方看去,一道隐约可见的幽紫界线,渐渐包围整个杜鹃镇。片刻之后,整个杜鹃镇如同一片落在大地上的烙印,清晰的边缘泛着不去的痛苦光泽。 “抓到了!抓到了!” “妖女在前面!” 汹涌的呼喊声从后方奔腾而至,眼前的火墙摇摇欲坠而终究没有倒下,二人被火焰熏出眼泪的眼睛盯着墙上越发稀薄的光芒,手中灵力源源不断地散出。 林涟漪紧闭双唇,舌尖却仍旧萦绕着方才不小心吸入的烧灼杜鹃花香,面上挂着的汗水于热浪中飞落,掌中汗水混乱地落在灵力的白芒中。 怀中寒又覆着林涟漪凝起的屏障,紧紧抓着林涟漪身前衣衫,视线越过她的肩膀,透过后方火焰界线上的腾腾光芒,落在疾速逼近此处的一重正道之人身上。 风声逼近。 来不及了。 忽地面前稀薄的火墙上出现一道一寸长短的裂缝,似终于松懈的冰面。 林涟漪、姜悠乐狂喜,白芒、紫芒于极盛的状态下再次暴涨。 “林涟漪要逃了!”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震惊的呼喊警告。 胡衷恣! 林涟漪心中闪过一丝惊怒,胡衷恣竟然在竺烟堂中,本以为只有邵仲文到了此处。若是能够逃出去,来日见了面,必然要将他凌迟。 几乎同时,两道光芒重重砸下,蓝水紫竹锐利地切开空气,尖厉的呼啸声下,火墙上的裂缝于下一瞬疾速扩张,至形成一片裂口。其裂口之大,足容一人通过。 “拦下他们!”一声疾呼,出自竺净烟之口。 各色法宝如流星陨落般飞速追来,然裂口虽大,不过只能容下一人,若是两人挤过去,恐怕不能立即逃离。 背后呼啸越近,林涟漪自知不能部逃离,必有一人在此阻拦正道之人。他们所追之人是她林涟漪,林涟漪留下来,另一人逃离的机会更大。 她当机立断,目光从正修复中的裂口上移开,落在姜悠乐的背影上,夜魄暗暗蓄势,准备向后攻击。同时她右手放到了寒又身上,待姜悠乐将从裂口中离开,她便欲将怀中寒又扔出,紧随姜悠乐逃离裂口。 不料寒又早料到林涟漪会让她先逃走,一对前爪牢牢地抓在林涟漪肩膀上。林涟漪顾不得什么温柔,一把揪起寒又背上的皮毛,指尖泛着白芒,就要往外面扔。 寒又起先还担心把林涟漪肩膀抓痛,而后为了不被扔出去,一对前爪上亮起白芒,透过衣衫扎进皮肉。背后被揪起的皮毛传来剥皮般的痛苦,她前爪用力,白芒又涨,痛呼:“汪!” 鲜血浸湿林涟漪肩膀衣衫,两片殷红同时扩大,而后融为一片。 背上拉扯之力更大,寒又身体凌空,只有前爪还扎在林涟漪肩膀上摇晃,她只得张嘴,上下两排尖牙落了下去。 痛感袭来,林涟漪又气又急,姜悠乐已经逃出,正转过身来看她们,然寒又坚持不肯离开。 “呜……”寒又从两排尖牙中漏出哀求,哽咽的断断续续的声音令林涟漪心痛。 面前火墙裂口渐渐弥合。 背后各色光芒已至,林涟漪无奈放下寒又,猛一转身,肩膀上一痛,又渗出鲜血。夜魄白芒大盛,迎向各色法宝,重击之下,双双后退。 不是还有焚魔吗?焚魔之后,我虽死,尚有传承。 林涟漪尚未从刺目的光芒中恢复过来,在被撞飞的几乎同时于背后凝起尽可能厚实的屏障,下一瞬落在背后火墙上。 相触处漾起波澜,随即幽紫色的火焰如同被激怒的疯狗一般向林涟漪后背攻去。林涟漪忍痛及时向前跨了一步,幽紫色火焰不能得逞,只好悻悻分散。 眼前又有人缓过劲来,一白色仙剑直冲她庙门而来。林涟漪正在恢复的双眼从模糊中隐约认出其模样,果然是迫不及待想杀她的胡衷恣的法宝。 手下败将不趁着过一会儿她势转弱时再打,这么急着冲上来是找死吗? “抓紧……”林涟漪急促地低声向寒又叮嘱一句,既然不舍得离开,就只有一起赴死了。 一个“了”字来不及出口,夜魄已再次蓄势,迎向空中飞来的卫乾剑,白芒闪耀稍稍显弱,然二者相触时高下立见。 胡衷恣似是铁了心的要杀了林涟漪,见她被困,心中生乱,便欲以气势强大的一剑趁机挫伤之。这招对加入蛇妖族之前的林涟漪来说或许也没有多大用,如今更是毫无用处。夜魄该打的没有遗憾失手,该打压的气焰也很快被打压下去。 林涟漪跟随夜魄而上,逼近正道这方,口中故作嚣张地道:“手下败将!可敢再与我一战!” 胡衷恣气得脸色铁青,尚未有所反应,身边邵仲文已怒道:“妖女接我一招!”敬忠剑劈下面前空气,凌厉的劲风扫向林涟漪面庞。下一刻他已冲出包围她的正道人群。 林涟漪无奈接招,心中却有遗憾,她更想与胡衷恣一战,若是能逼得他方寸大乱,她逃走的机会更大。 否则,看正道这阵势…… 她接下敬忠剑重重一劈的同时扫了眼周围人群。 竺烟堂的重要人物竺净烟,千羽林的邵仲文、胡衷恣,还有三位身着千羽林服饰的长辈。 林涟漪心头一跳,他们竟然还没有放弃驱水阵的想法,竺少诚和邵仲文所言的“三位长老都因妖女不来而离开”竟是长久设下的一个局。 这么说胡衷恣还在这里,也是为了协助布下驱水阵。 她即将面对的是一个完整的驱水阵。 面前敬忠剑的白色光芒,于周围幽紫色火焰的照映下,边缘亦流映一丝紫色的轮廓。邵仲文充满正气的眉目中喷着怒火,斩妖除魔的决心可见一斑。 “胡师侄不必管她,快来!”竺净烟紧张地催促道,身形一晃,掠过一片隐约的紫色,到了人群的边缘,喝令道,“众弟子拦下她!” 众弟子蜂拥而上,从四方将林涟漪包围,然因林涟漪与邵仲文战斗正激烈,竺烟堂弟子少有机会插手相助。 第三百六十三章 阵成 () 竺净烟、胡衷恣、千羽林三位长老各站一处,成五角之状,各自手握一幽紫色石头,于腰腹高度的身前空中仔细地画下一奇异而复杂的符号。 看手法应是练习了多次,转折弯曲,皆显熟练,只是因符号笔画太多而颇费些时间。 笔画间,五块形状完不同的石头于刻画的最下端一点,先后冒起白烟,一股淡淡的焦糊味随着夜风弥漫,让人嗅之,便觉空中烧灼的杜鹃花味仿佛被烧成了灰烬。 竺净烟画得最快,一个方形图案中,繁复的笔画勾勒出一副火神发威惟妙惟肖的模样。 他画完之后,仔细审视了一眼图案,确认无误后将石块轻轻按在其上火神心脏位置,整个幽紫色图案便亮了起来,犹如受了祭的火焰燃起异于寻常的深邃的颜色。 其中蕴含的即将喷薄的温度,应当远远超出寻常红色火焰。 竺净烟一手随之按在图案上,目光抬起,扫了眼其他千羽林之人的状况,见都迟迟没有完成,又不好催促,只得等待,而把目光落在林涟漪、邵仲文身上。 邵仲文头一剑劈下时,林涟漪已然保持不住人形,任由蛇尾于渐变炽热的空气中现形。而后蛇尾作为一大武器,于战中配合夜魄,反倒更加占利。 邵仲文没有紧缠对手的能力,尤其是面对一个明知比胡衷恣更有实力的对手,几招过后被林涟漪钻了空子,向周围弟子冲去。 被她盯着的弟子祭出法宝正面迎敌,一直在旁关注林涟漪的胡衷恣看到此景,忙道:“不可……” 邵仲文亦知不可,他剑势匆匆,直追林涟漪,剑尖所指,却是寒又。林涟漪无奈以夜魄疾速扫过那名弟子,白芒如劲风吹乱对方阵脚,随即回挡敬忠剑。 胡衷恣放下心来,扫了眼周围竺烟堂弟子。暗叹这些弟子在这里也不是,不在这里也不是,真是没用的家伙,所幸他的师弟邵仲文还算有点用处。 他低头画完图案,火神发威之画也颇有威视,不过总感觉比竺净烟所画小了些气势。另外三位长老也先后完成。 林涟漪目光匆匆一瞥,发现大事不妙,夜魄挥舞着便要将周围的一名弟子卷入战局。邵仲文亟亟阻止却还是被她先行一步,夜魄已飞出战局,冲旁边一名弟子而来。 不料那弟子是个烈脾气的,见夜魄以势如破竹之势冲来,便欲提身力量与之抗衡,仙剑离手悬空,来不及汲取更多灵力,便被主人以竭力之势打出。 林涟漪虽与邵仲文战斗中消耗了些许力量,对付竺烟堂一普通弟子未尽力的一击,还是绰绰有余。那弟子被打飞出去,却没有为夜魄卷入。 敬忠剑于夜魄离开战局的一刻猛地刺向林涟漪,林涟漪只有徒手接下一剑,双手撤出锋利剑芒时,已是鲜血淋漓。 焦急的战况下她感觉不到痛苦,夜魄不能得逞,二话不说便继续向邵仲文打去,另一端落在她手中,三倾门传承之宝无温度的光芒令她稍稍有了些安心。 当最后一片火神图案上,石头被安放在心脏处时,整体五个图案似相互受到牵引,最后一图案的幽紫色火焰亮起的同时,五个图案以五条细线首尾相连,结成近乎完美的无边之形。 林涟漪自觉已无退路。周围竺烟堂的弟子为胡衷恣一提醒,都清楚自己的实力,包围她不过是阻拦她逃走,真正能缠住她的只能是修为更高的邵仲文。 那就把夜魄抓在手中,待焚魔之时,便是这些不知天高地厚妄图阻止她的家伙的死期。 以夜魄释放灵力,如果力量够强,白芒中会显现蓝色,或者说,本来就是蓝色,只是因灵力不多而不够明显。传承者修为低下时,夜魄便总是散发白芒的。 不知焚魔之后,会否让她见到一次蓝芒? 竺净烟等人联结后的图案上幽紫色火焰蓦地一盛,明亮的颜色中透出上古幽深的意味,透明的火焰后施法者的面容也有些扭曲,甚至狰狞。 火焰于相互联结的细线上蔓延,燃起熊熊大火,随着竺净烟高呼的一声“阵成”,火焰落地,汲取大地力量,燃烧更加旺盛,火焰之高,足以遮挡外面无人的视线。 “众弟子快快后退离开!”竺净烟高声呼道。 阵中弟子闻言立即撤退,有人对邵仲文提醒道:“邵师兄快退!” 邵仲文没有搭理他,应当是没法搭理他。如今林涟漪知道阵成,自然是想尽办法拦下邵仲文了,若是有机会抓住他,尚有和正道人士讨价还价的资格。 邵仲文浑身浴血,经脉也险些被割断,一身上下只有敬忠剑还是完好的。 方才战中,他本以为随着法阵越发成熟,林涟漪这妖女应当越发紧张,慌中出错,不料她竟愈战愈勇,招式越发圆润成熟,简直是把他当成了个喂招的。 这妖女究竟是什么道行,暮雪千山蛇妖族都是这般道行吗? 怪不得能够轻易蛊惑他师弟无垠,这等道行蛊惑一个年轻男弟子自然轻易。 他无暇顾及别的,就在他自知不敌颓废着神游了刹那之时,身上又添连续三道伤口。 待他反应过来,欲还击之时,却被三道连续的伤口牵累,身形不稳,剑势歪斜了半分,也就仅仅这半分,身上又添一道伤口。 “啊!”倒是他先惨呼了一声,虽然立即止住,很快调整了心情,但气势上已又弱了两分。 旁观之人透过火焰包围,隐约可见邵仲文情势危急,如此下去,莫说退出法阵,便是能否活着也是个问题。 “珅诒!”胡衷恣疾呼道。 不知何时到来的张珅诒跳入驱水阵,协助邵仲文作战。 张珅诒甫入战局,便被林涟漪怀中的狗吓了一下。几个月间,时有听闻林涟漪抢夺藏魔珠时带着一只狗,没想到如今面对驱水阵,生死之局,还是带着这只狗。 她心生愤怒,林涟漪必是不将他们放在眼里,自以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故敢于连狗都带着。 有张珅诒帮助,邵仲文又添了些信心,二人对着消耗许多灵力的林涟漪,勉强维持不倒的局面。 张珅诒吃惊不已,二人联手,她还是巅峰之态,竟然只是维持暂时不败的局面,这个林涟漪不顾结果地飞速消耗灵力,即便赢了,难道不怕灵力耗尽坐以待毙吗? 必须尽快撤出驱水阵,这种疯狗般的妖道,只有用驱水阵对付! 第三百六十四章 跌倒 () “珅诒快!”一位千羽林长老呼道。 竺净烟也是焦急不已,他低头凝视手中图案,其已有控制不住微微颤抖的迹象。周围细线上的火焰也正有虚化之势。 驱水阵一旦成形,若不中途熄灭火焰,施法者只能控制暂停状态片刻,待施法者无力控制时,它便会自行发动。 此事他曾和千羽林之人讲过,当下他们也必是发现了此事,故而催促张珅诒和邵仲文出来。 竺净烟望向胡衷恣及三位千羽林长老手中,果然图案不稳,甚于他手中。 火焰越发张狂,幽紫色向法阵内外张牙舞爪,如同发觉驭兽师不在近旁的猛兽,没有压制便要出击。 长老此言一出,却令张珅诒和邵仲文越发焦急,好不容易取得的勉强不败之势险些丢了,二人只好舍小取大,一左一右手臂上各挨了夜魄一击,才护住了手腕经脉。 这边张珅诒和邵仲文焦急不已,另一边林涟漪为死前多拉几个垫背的,其灵力消耗不可谓不快。魔神血不断抽离经脉角落中剩余灵力,维持着水流不断向夜魄中注入,朱心亦竭尽力,疯狂的运转致令丹田之中近乎混乱。 可惜驱水阵温度之高,竟令冰引难以发挥多少作用。 已是春日寒气减退,又加幽紫色火焰几乎抽离空中水汽,甚至自身体内与血肉融为一体的水也隐隐有被剥离之势,冰引最大作用,便是保护体内之水,与驱水阵火焰之力相抗衡了。 身处如此逆境,寒又紧紧跟随,她感动之余,却没有十分的把握可以护她周。比如当下战局,她自顾不暇,行动剧烈,一招一式时有突起意外,寒又修炼未久,所有的灵力都被拿来抓住她的衣衫了。 方才千羽林长老一声催促,对林涟漪来说是两个好消息。一是对面张珅诒邵仲文催促之下紧张生乱,被她趁虚而入;二是长老口气如此焦急,此言定是暗示驱水阵不能长久维持,只要拖延时间,让正道西林这两个弟子不得离开,她便有机会逃离。 “师嫂先走!”邵仲文大喝一声,手上可见青筋暴涨,周日亦散发淡淡光芒。敬忠剑忽得灵力,白芒暴涨,剑势上顿时翻了一倍。 林涟漪惊讶,这邵仲文是想以伤害自身为代价,强行突破颓势,以保护张珅诒先走。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林涟漪冷哼一声,夜魄卷起疾风,呼啸而至,于邵仲文第一击下后退了两步。这是她意料之中,强行突破撑不过多久,林涟漪只需以逸待劳等他由强转弱即可。 “不行!”回岚剑急追邵仲文,跟在其后,接下林涟漪第二击。 邵仲文想必是没有料到张珅诒也是个倔脾气。作为师妹如今却又是师嫂,她心高气傲如此,绝不能让邵仲文替她赴死了。他欲拦下张珅诒,却因经脉中洪流涌动难以控制,只怕伤了张珅诒,只好待其一招过后再抢攻。 林涟漪面对冲上来的张珅诒,不由得流露出讽刺的微笑。对于她心里想的是什么,林涟漪清楚得很。 张珅诒蓦地一怒,对林涟漪之笑隐约知晓了点其中意味,愤怒之下剑芒又盛一分。 林涟漪余光瞥去,一眼便知不过是虚盛,相比于夜魄冷静的光辉逊色了几分。她手中指诀一动,夜魄如卷天流云,向回岚剑笼罩而去。 然两件法宝正要相击之时,忽地林涟漪手中不能控制地一抖,夜魄方向也是一歪,所幸因疾速之下未能立即转变方向,下一瞬便与回岚剑相击。 白芒飞溅之中,林涟漪直觉蛇尾颤抖而朱心有些失控,一时不知发生何事,只能立即收回夜魄维持防守。 收回夜魄之时,对面张珅诒剑势转弱,没有立即进攻,邵仲文见方才一击中张珅诒隐约占了上风,大喜,确定林涟漪灵力不支,敬忠剑白芒万丈,如练在空,重重地斩向林涟漪。 张珅诒感知到其剑势之盛,立即退至旁边。 竺烟堂弟子、布下法阵的五人似有所觉,忽地心中一紧,纷纷忍不住探头透过火焰向法阵之中看去,甚至忘了关注手中光芒不稳的图案。 林涟漪来不及仔细内视丹田,迎面感受到一阵威胁十分的剑势,手中紧攥夜魄一端,将能调用的灵力尽送入夜魄之中,这一次白芒闪耀远不如从前的光辉,与敬忠剑相触之时更是被稳稳地压制。 夜魄倒飞而回,寒又大惊之下跳离林涟漪衣衫,拦在她面前,面前虽匆匆凝起屏障,然还是禁不住夜魄轻轻一打。屏障破碎,夜魄以剩余灵力击在寒又身上。 寒又口吐鲜血,在林涟漪面前慢慢落下。林涟漪微微弯腰欲接住她,不料蛇尾早已没有支撑她弯腰的力气了,她身体一动作便要倒在地上。 林涟漪大惊之下,顺势接住寒又,侧身摔落地上。 地面已为驱水阵炙烤得发烫,一般人皮肤接触其上,也是要起一层水泡,林涟漪隔着屏障感受到地面温度之烫,将寒又抱在怀中。 “寒又……” 未等她问完,寒又已先回答道:“我没事,快逃……”她说得流利,言罢却显得有气无力。 局势危急,林涟漪无暇为她检查伤势,猜测她顶多重伤,应当生命无碍。 夜魄落在身边,林涟漪内视自身,发觉丹田之中浮现出一层水汽,似是有什么异变。蛇尾与之呼应,不能控制地颤抖着,仿佛紧缩,仿佛爆裂。 何故如此? 走火入魔? 不对,如果法门修炼有错,早该走火入魔了,平日里未见端倪,更没有压制,不该在此时灵力将尽时爆发啊。 “咝——”林涟漪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蛇尾的痛楚越发剧烈,似曾相识的痛感令林涟漪头脑一痛,猛地想到,锦衣城白府失火时便有类似经历,当日不知原因,遇火则恢复蛇尾。 方才驱水阵起时,她没有控制维持人形,以为恢复了蛇尾便可,没想到又出意外。上一次的原因还没有查明,不过猜测蛇妖族怕火,此次又是何故? 为了缓解痛苦,她慢慢扭动蛇尾,莫知接下来的变化。一身鳞片厚重不已,她只觉压上了千钧浸了水的棉絮,便是连平日里习惯的蛇尾扭动也艰难无比。 这一身鳞片仿佛已不是自己的,只想尽快剥离…… 第三百六十五章 好坏 () 冰引! 丹田之中,水汽渐渐浓郁,意识透过水汽,惊见镂刻在朱心上的冰引竟有了些许裂痕。 林涟漪惊慌失措了一瞬间,这好不容易凝成的冰引,莫非受了驱水阵影响,因而终究无法保吗? 唉,算了,都要施下焚魔自尽了,还管什么冰引,大不了连着朱心传承给下一个传承者。 林涟漪暗叹着,一边扭动着蛇尾缓解痛苦,一边打开周身窍穴。 夜魄白芒倏然璀璨,耀若星辰。 星月光华无畏于驱水阵的炽热,受到牵引便向林涟漪窍穴涌入。冰引于残存之际,勉勉强强地发挥了点作用,无力地吸引着空中寒气。 “妖女!妖女走火入魔了!”胡衷恣忽地激动地喊道。 众人从方才惊诧谨慎的气氛中反应过来,面面相觑不敢相信。 这个被千羽林西林二弟子和南林掌印人独女联手打了这么久没有显露丝毫败象的妖女,竟然因为自己走火入魔而败了? “张师姐快杀了她!”竺少琼的声音从驱水阵响起。 竺净烟惊讶地望向两丈之外的竺少琼,责怪于她道行不高不能相助,怎么也来了。 张珅诒执剑于几步之外,惊疑不定地俯视着地上的林涟漪,不知其是否有诈,却又听法阵外胡衷恣喊道:“珅诒快杀了她!” 张珅诒闻言却更加迟疑,只因此言出自胡衷恣口中。 “师弟!杀了她!”胡衷恣干脆放弃劝说张珅诒,转向催促邵仲文动手。 邵仲文没有丝毫迟疑,敬忠剑带着杀气又是一斩。 林涟漪盯着斩上来的一剑,抱紧了怀中已将近完昏迷的寒又,翻身背朝邵仲文。周身窍穴仿佛传来风声,怀中虚弱的温暖不知能否于剑下安然。 魔神血卷起狂澜,经脉中好似形成一片天地,风浪之中灵力如生生不息一般疾速倍增。清冷的星月光华于奄奄一息之冰引获得的寒气下,更添冰寒之意。 一片风声,漩涡的预兆,闻于周围。 竺净烟和千羽林三位长老首先发觉不对,一瞬间产生不妙的预感,只怕敬忠剑这一剑斩不下去。 “铮!”敬忠剑果真被挡了下来。 然出乎众人预料,并非林涟漪使了什么法术挡下,竟是回岚剑于林涟漪身前三尺处挥上,将敬忠剑剑势带偏一点,斩在了地面上。 邵仲文惊疑:“师嫂?” 张珅诒目光飘移,神情混乱,匆匆瞥了他一眼,弯下腰去。在法阵内外众人惊疑的目光下,她伸手去夺林涟漪怀中的寒又。 焚魔施展中一道剔透的屏障将张珅诒拦截在外。胡衷恣怒喝道:“张珅诒你疯了吗!”他怒喝之时,师弟邵仲文上来两步将张珅诒拉开,口中也是失了客气:“妖道之犬你救什么救!” 张珅诒焦急地争辩道:“狗也是生灵,不分好坏的!” 邵仲文诧异地将她半推半扔地逼到驱水阵外,举剑回头,还要再斩一剑,竺净烟忙道:“师侄快出来!这妖女要同归于尽!” 邵仲文一惊,回头一看,惊见漩涡已渐渐旋转,方才过于关注张珅诒没有发现,这妖女果然还留有一狠辣的绝招。 他立即跳出驱水阵,五颗闪烁着幽紫色火焰的石头先后稳定下来,细线上火焰一盛,立时有幽紫色灵力如烟雾洒入法阵,弥漫于林涟漪周身。 空气中缭绕的烧灼杜鹃花香更重了,然林涟漪周身屏障将大部分气息和法阵之力阻挡在外,自身无受半点损伤。 隐约的“滋滋”声嘈杂地响成一片,火焰在外狰狞环绕,蛇尾上沉重的痛苦蛰得浑身颤抖,她抬起眼眸,目光越过周身旋转的大小风暴,透过高大的幽紫色火墙,凝望竺净烟,与他冷漠而紧张的目光相对。 她冷蔑的目光下,竺净烟猛地心头一跳,心有疑惑,不知其意,面色却已异常,目光微微一动,似欲躲闪。幽紫的火光照映在他表情渐渐僵硬的面庞上,隐约的铁青色下莫名有退却之意。 他目光从她被她的法宝光芒映照得惨白的脸庞上移开,高声念道:“火神赐力,压!” 一个“压”字断然出口,驱水阵猛地一震,随即幽紫色的火墙一阵乱舞,向内倾斜,成倾轧之势,阵中充盈的光芒色彩深化,向林涟漪倾轧而去。 林涟漪顿觉上方一阵压力,不过自身屏障有夜魄和魔神血加持,焚魔之法在创造之初就考虑了种种情况,对这传说中火神的法阵,也仍有支撑之力。 周身风劲猛地增强,半经转化的灵力夹杂着尚未转化的星月光华,从经脉透出,自周身皮肉透出,穿过屏障,融于狂风。 “砰!” 但闻一声爆裂之声,幽紫色的光芒尽被清到火墙内壁上,遮挡了外界之人的视线。同时驱水阵如受了大惊的小兽一般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火墙上的火焰更有部分控制不住向外喷涌。 五人神贯注于施法,哪里还有力气阻拦对着他们喷出来的火焰,几乎同时后退一步,大为震惊。待火焰退却,五人又上前一步,回归原位,灵力汇入手中石头,法阵复又稳定下来。 驱水阵中,光芒如水,缓缓流淌,自火墙边缘弥漫至充盈整片空间,恢复方才状态。 “这妖女,不会也有千年道行……” “定然是千年蛇妖!” “师弟还道用驱水阵对付她是大材小用,我看正好!烧死这妖女!” 林涟漪听闻法阵外竺烟堂众弟子的议论,冷冷一笑。星月光华汇聚经脉,如薪柴高高堆起,静待一点火苗燃烧部。 烧死?那便随你们所愿。 “竺师叔,快夺她法宝,这法宝有怪!”胡衷恣提醒道。 竺净烟反应过来,道:“几位师兄,助我夺妖女法宝!”三位长老先后点头,竺净烟看也不看,接着道,“火神赐力,收!” 驱水阵中幽紫色光芒再次向林涟漪靠拢。 魔神血聚集于心脏处,灵力混着尚未被转化的星月光华,凝成一颗小火星,悄然落在魔神血中,于表面稍稍减速,又融落于血面。 一点火星如墨水落于水池,迅速扩散。一团鲜血殷红中透着暗黑,随即火焰的光芒自中心温和地透出,平稳地闪烁,越发明亮,从与魔神血颜色一般的暗红,变为明红,变为蓝紫,变为幽紫,变为纯白。 心脏跳动着,待将这炽烈的温度传扬周身血肉。 眼前刹那闪现出他的身影。 待离开,必再见一面。 然未等更多想法,丹田之中,冰引裂缝忽地发出脆响,带动整颗朱心猛一颤动。 第三百六十六章 蜕皮 () 蛇尾骤然一抖。 剧烈的痛苦更超从前,先于魔神血的火焰传遍周身,心脏亦骤然一顿。 林涟漪痛苦地低呼出声,神内视于丹田。 待其意识映照于丹田之中,恰惊见冰引上大小数道裂缝都有微微扩张之势。朱心中传出隐约的风声,似曾相识。 不好!朱心要做什么! 焚魔是区区一颗朱心不可阻止的,但有世外之物的存在,一切或可生变。 林涟漪忙聚灵力隔绝丹田,欲使之内外不相知。 然已迟,朱心顿发威力,竟势如破竹地冲破草草凝成的屏障,将力量延伸至丹田之外。 附近经脉中的灵力受它吸引,竟有向这边汇聚的趋势。此时魔神血已渐渐通过心脏流入周身,意识到有变,亦发威,力量从周身四处扫来,欲拉回灵力。 林涟漪忐忑不安,深知魔神血不是世外之物的敌手。果然朱心不知如何竟能够运用世外之物,致使魔神血若瞎了眼的虫子一般四处乱撞,虽力量遍布周身,却愣是和朱心错开。 灵力源源不断地向丹田之中涌入,至朱心周围,则旋风般旋转,渐渐为其吸收。冰引上六轮锋棱更利,尖锐地闪耀着光芒。其上裂缝亦闪耀光芒,似有崩裂之势。 与之呼应,蛇尾上痛苦之感也越发强烈,表层皮肉似受凌迟之苦一般缓缓剥落。 林涟漪震惊,刹那之间灵光一闪,明白了朱心冰引之变将所欲为之事。 蜕皮! 若不是痛苦之至,林涟漪便要摇头大笑,早不蜕皮晚不蜕皮,偏偏在这个时候。即便蜕皮以后力量更胜一层,于将死之人而言,又有何意? 三年前,在第一次施展焚魔之后,林涟漪有了经验,又仔细琢磨了夜魄上记载的有关焚魔的文字,得知焚魔燃烧的是自身鲜血,即便没有灵力融于鲜血为催化,也可以缓慢燃烧,但焚魔乃是**,其施展需要消耗大量灵力。 因此只要争取时间,在朱心吸收部灵力之前完成引燃周身血液,便仍可完成焚魔。 感受到自朱心上,更准确地说,是冰引上传来的喜悦,吞噬力量的喜悦,林涟漪暗暗凄凉一笑,放开方才以为灵力充盈便关闭的窍穴,疯狂地引外界星月光华入体。 魔神血放下对朱心无谓的阻拦,加紧将新的星月光华化为灵力,以持续焚魔的施展。 魔神血荡遍血肉,悄然融于周身疾流的鲜血,乍然一星光芒于某处血肉中亮起。而几乎同时,周身血肉受到触动,陡然亮起白芒。 从外界看来,林涟漪周身忽地浮起淡淡的白芒,似有爆裂之势。 “此妖要与我等同归于尽!” 驱水阵加强了攻势,层层火焰如无穷无尽一般叠浪扑来。 炽烈的温度突破屏障,渐渐滚烫的躯体如从地上凉夜渐渐坠入炼狱,熟悉的感觉先于记忆浮现于脑海之中,赭色异水上跳动的火焰,至今竟愈发惊恐地灼伤血肉魂灵。 祭雪殿上群鹰环绕,战胜者和战败者目光中心,被利剑洞穿、被火焰严刑的肉身和魂魄,是刺茫,是乘曦,还是她林涟漪? “啊——” 林涟漪惊恐而饱含痛楚地仰天嘶吼一声,扭曲的身体搅动周身屏障,于火焰烧灼得扭曲的空气中狰狞亦挣扎。 丹田中,冰引蓦地爆发光芒,那属于暮雪千山纷纷白雪群起璀璨的光芒,于火神法阵围困之中顽抗火的力量。 朱心颤抖,是恐惧惊厥,还是激烈的战斗**? 蛇尾上的感觉有些异样,一种不似痛苦的分离感越发清晰地从痛苦之中突出,崩裂般的轻微的“啪”声,从蛇尾周围各处迸发。她蜷缩着身体睁眼看去,一层浅淡的灰色旧皮与蛇尾新生的皮肤分离。 每一处崩裂的声音响起,痛苦之感便轻减一些。 然无孔不入的炽烈温度、深自内心的痛苦令她无法松下一口气。 “师兄,这妖女要是蜕皮成功,是不是道行会加深一层?”竺少琼凑近身边一名面容老成的竺烟堂弟子,轻声问道。 “听闻蛇妖的确如此,她是暮雪千山白绫身边的蛇妖,恐怕这道行增加不是一两层!”却是另一边的张珅诒神色凝重地道。 “那该如何阻止?”竺少琼转向她,惊问。 “这妖女怕火!”胡衷恣突然道,声音大了许多,“我们只要攻破她身外的屏障,烧死她!” 张珅诒看向正蜷缩扭曲、面容痛苦的林涟漪,明白过来,忍不住斜着瞥了胡衷恣一眼,驱水阵本来就是用来烧死她的,这还有必要说吗? 蛇蜕皮应该如何做?痛苦得思绪混沌的林涟漪绞尽脑汁地思考对策,不管是蛇妖族的直觉还是从前所知都告诉她,一定是先想办法脱离旧皮。 流淌着火焰的血液如滚烫的山泉,开始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温度,灵力涌动,自潺潺溪流悄然孕育一片沉睡的汪洋。随着痛苦亦渐渐消下去,林涟漪每一呼吸,便清醒一分。 那梦魇的记忆,赭色异水上舞动的火焰,也被渐渐清醒的意识压了下去。 精疲力竭的身躯吸吮着血液中的灵力,蛇尾扭动,挣脱旧皮。 灰色的旧皮如风吹日晒已久的纸张,失去了纯黑的冷傲色彩,只有最后的坚韧证明了其从前的蛇妖族一身甲胄的身份,而今作为废物被主人急着抛弃。 林涟漪原地蜿蜒,旧皮不断剥落。若非恰好在蜕皮之时,蛇尾上使不上力,恢复力量的她早已能够站起身冲破他们的包围。 她匆匆暼向周围,驱水阵边,竺净烟及其弟子、千羽林长老、胡衷恣见她有缓过来之势,面目中尽是愤怒。 她一手抱着寒又,一手伸出,手握指诀,将她也不知有多少的灵力续入周身屏障之中,越发稳固的屏障将所谓火神之力尽阻挡在外。白芒笼罩中隐隐透着蓝色,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连无孔不入的温度,也在屏障阻拦下清冷了下来。 “不好!妖女活过来了!”一名弟子惊道。 林涟漪薄怒,随即又释然,行将就木之人,何必在乎别人咒死呢?她启唇,唇边呛人的味道,仍旧是烧灼的杜鹃花香,唇上滚烫的温度缓缓散入口中。 “火神之力?想不到这就是竺烟堂赖以笼络千羽林的法宝?”她冷笑道。 竺净烟惊怒,感受到千羽林长老不经意地暼过来的目光,他大怒,手中石头竟飘出一片虚幻之色。他咬牙逼出一口鲜血,喷在眼前石头上,幽紫色的火焰刹那之间化为紫白色,同时腾起一片极淡的血色。 第三百六十七章 尊严 () 林涟漪冷冷一笑,感知到蛇尾即将脱离旧皮,一边蓄势准备突围,一边讽刺道:“我本以为竺烟堂表里不一,暗与我族为伍,明还知道遮掩,没想到当着堂堂千羽林的面用这等……” 竺净烟忙着手中法阵,管不了她刁钻的讽刺,驱水阵一角,即竺净烟处,紫白芒突然脱离法阵,汹涌的火焰向林涟漪席卷而来。 林涟漪单手握诀,夜魄浮起,无温度的白芒冷漠地迎敌。 冲劲下紫白光芒消解,余光炽烈,砸在屏障上,屏障发出痛苦的声音,同时夜魄飞回,落在林涟漪身边。 林涟漪更添信心,内视自身,灵力充足尚未显现颓势,抽空低头望着蛇尾,在竺烟堂弟子惊讶的言论中,纯黑的蛇尾只需再扭动一下,便能从灰色的旧皮中挣脱。 她按捺住狂喜,尽力挣脱一下,眼前闪现她想象中佘夜潭的模样,生死之别就在不久的不久之后,只能与命运争时间了。 冰引如蛇尾一般,剥落一片旧皮,新生的冰引稳固地镶嵌在朱心上,朱心小心地吸收丹田之外的灵力,哺育尚有些弱小的冰引。 唯一不同之处在于,剥落的旧皮化为一部分灵力,再次被冰引吸收。 然生死尽出于意料之外,血液中似孕育了一种生命一般,不知何故,她感知到轻微的恐怖的呼吸,自一身物血液中升起。 火焰“噼啪”的响声,似是呼吸,似是呼唤,响自每一流血液。 什么声音! 林涟漪惊恐,赭色异水上火焰舞动的鬼魅身影重现眼前,遍体鳞伤的蛇妖流出尸油。 她瞪着双眼,惊恐的冰凉与眸中倒映的幽紫色火焰迥然不同,冰火两重天下,哪里还有半分秋水荡漾的温柔,只仿佛死不瞑目。 刺茫,刺茫,你可看见,千年以后,有族妖步了你的后尘? 可我错在哪里? 林涟漪不敢相信学了这么久的焚魔仍旧会出错,只是内视经脉,并无问题,意外必是出在燃烧的血液之中。 只见血液燃烧,白芒流窜,竟如乱世奔逃的人群,远不如焚魔之初的井然有序。魔神血安于周身,如星辰坐镇整片星空,已是最稳定的状态了。灵力自燃烧的血液涌入经脉,流入经脉又恢复正常。 就在林涟漪茫然焦急,不知错在何处时,驱水阵外,竺净烟高声得几乎嘶哑地道:“火神赐力,唤!” 林涟漪恍然大悟,竺净烟试图召唤林涟漪体内的火焰,欲使之走火入魔,自内燃烧,化为灰烬。 好一个险恶的竺堂主! 幽紫色的火焰缭绕驱水阵中,越发浓郁,而竺净烟面容之上却略微显出苍白之色。若非有黑夜和光芒遮掩,恐怕周围千羽林三位长老一眼就能看得清楚。 唯有竺少琼似有所觉,看向她的父亲,从侧边发现其面容之苍白,她面上显露出不安之色,竟忘了见识见识她竺烟堂中传为镇派之宝、难得一见的驱水阵究竟有何厉害之处。 林涟漪匆忙安抚,又开窍穴,借朱心冰寒之灵力,一边吸收少得可怜的寒气,一边以妖灵力压制体内疯狂起来的火焰。 朱心越发疾速地转动,妖灵力借助世外之物的力量,绕开魔神血的戒备,透过经脉施于血液之中,血流火焰暂时受了些压制。 不料不到片刻,血流火焰更加凶猛地反扑,不知是隐心独创的焚魔太过厉害,还是驱水阵依托的火神之力当真配得上这称号,所有涌入血流之中的妖灵力尽被血流火焰吞噬。 她挣扎着欲站起身,然上空幽紫色的光芒狠狠地压制着。她一手将寒又紧紧抱在怀中,一手抓起夜魄,向上指着浓郁的幽紫光芒,驱水阵滤过夜色的寒冷,赋予炽烈的味道,吹拂空中的夜魄。 白芒充盈地涌入夜魄,向上抵御火神之力,她站了起来。 上空炽烈的空气传递恐惧的温度,蓦地刺伤朱心的尊严。 朱心一阵颤动。 林涟漪望向竺净烟的方向,缓缓转身,至直面竺净烟对面的长老,确定突围的方向,向前跨了一步。 遽然一股诡异的力量笼罩周身,不可捉摸如同置身另一个世界,而又清晰可感。 林涟漪顿下脚步。 她知道这种力量是什么。 几乎不花费时间,硬生生将时间切割为两段,上一段的末尾它还蜷缩在朱心之中,下一刻便笼罩了整个身体。 世外之物! 它又想做什么? 朱心异动,冰引迅速成熟,林涟漪惊讶地发现其上第七轮枝杈上竟有隐隐完善之势。 这,几乎也是在两三个瞬间完成的。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冰引完善之时,魔灵力不经转化,统统被朱心控制,混着妖灵力,尽数用以熄灭血液火焰。 一时错愕,林涟漪内视自身,眼睁睁地,见着血液中好不容易燃烧起来的火焰,慢慢被过于紧张的朱心熄灭。 火神之力、魔神血的力量,不过是雕虫小技。如今恐怕就算是神仙在此,也拦不住世外之物发威了。 驱水阵外,竺净烟震惊不已,脱口而出:“这妖女来历非凡!” 千羽林三位长老震惊,却没有直接感受到火神之力失效的竺净烟那么震惊。 胡衷恣唯恐此次不能杀死林涟漪,两眼直直盯着林涟漪背影,惊问:“有何意外?” “这妖女到底什么来头?” “难道比白绫还厉害?” “白绫说不定都撑不过我们的驱水阵,这妖女竟然……” 旁人震惊,林涟漪本人却仍旧错愕。 血液火焰渐熄,是否也意味着不用死了? 世外之物都出马了,是否也意味着能安然脱身了? 林涟漪萌生出是否转身回击胡衷恣竺净烟的犹豫。 然不等她有所抉择,体内零星遍布的魔神血忽地一动,竟以来自六道之内魔神的力量,试图反抗世外之物的控制。 夜魄中的灵力被魔神血催动,竟突破了上方屏障,引入驱水阵的火焰。 法阵外众人大惊,不知其为艺高人胆大,还是活得不耐烦了自取灭亡。 当然应当不会有人站起来只是为了死得更豪迈一些吧? 众人暗暗戒备。五位驱水阵的施行者几乎同时加强力量,竺净烟更是又吐一口鲜血于手中石头上,白芒大涨,涌入法阵之中。 破开的缺口处,幽紫色火焰喷涌而下。 林涟漪沐浴在炽烈的温度下,如身体洞穿,炙烤在赭色异水之上。 煎熬之苦下,魔神血疯狂地吸收着驱水阵的火焰力量,顽抗世外之物。 第三百六十八章 两失 () 世外之物几乎于火焰触及林涟漪皮肤之初顺着夜魄向上,筑起无形的屏障,抵御上空火焰的侵蚀。然终究迟了一些,第一缕火焰已将周身炙烤。 她只来得及抢在火焰落下肩膀之前护住怀中寒又,随即烧灼的痛苦不得意识的控制,顿时流泪。 “主……”怀中寒又忽地发出声响,似有感觉。 林涟漪心头一酸,为何又叫“主人”? “夺她法宝!”胡衷恣发觉火焰于她无用,立即喊道,对邵仲文道,“邵师弟!夺她法宝!” 邵仲文点头,正欲动身,张珅诒却抢在前面,飞向林涟漪上空。 “把你的狗给我!”张珅诒伸手道。 身后邵仲文紧跟而上。 “主……”她不懈的呼唤,令林涟漪蓦然清醒。 看张珅诒对你还是有点仁慈之心的,这条命落在张珅诒手里,不管日后受到什么磨难,终究是比死在我手中要好得多吧? 她松开怀抱。 一团黄色的影子在冰蓝丝带的推动下被抛入上空。 张珅诒伸手一把抓住寒又,拽入怀中,再不看林涟漪,转身飞往驱水阵外。 邵仲文与她交错而过,紧借着夜魄尚未回落下去,顾不得危险,一把抓住了夜魄,便往上方极力拉扯。 林涟漪惊怒,魔神血感知到夜魄被抢夺,先于林涟漪急攻,然灵力传入夜魄不到一半,笼罩周身的世外之物似水中涟漪一动,随即周身不得动弹,甚至魔神血亦精致下来,经脉之中灵力不复流淌。 夜魄被轻易夺去,邵仲文惊讶之下不禁怀疑林涟漪不过是回光返照,实际已无还手之力,便试探着挥剑下斩,却被莫名的力量弹回,敬忠剑险些脱手飞出。 这是什么奇怪的灵力?邵仲文惊疑。 其力之怪异,令他不知如何形容,只觉平生从未遇过。 “师弟回来!”胡衷恣警告道,谨慎的目光从张珅诒身上转向林涟漪,他已看到方才敬忠剑被弹回的怪异一幕了。 邵仲文低头匆匆瞥了眼林涟漪,却见她面目痛苦,竟没有力气抬头怒目直视他,似乎被什么力量禁锢住了。 怎么看也不像是尚有强大得足以凭借脱身的力量啊? 他立即飞出驱水阵,暗想妖道果然异于寻常,如此异术不应存在于世! “妖女为我驱水阵燃烧了灵力,经脉灵力失控,内丹将毁,师兄师侄,助我最后一力!”竺净烟当即判断,似乎坚信,目中喜悦不胜。 “火神赐力!终!” 驱水阵中火焰缭绕,脱离驱水阵底部,向上空飞去,渐成紫白色一诡异的形状,凝于林涟漪头顶凌空半丈处。 周围一圈火焰更盛。 紫白光芒映得天穹如黎明早现,东方未成鱼肚白,仰头已是黑夜白昼鏖战不已。 形状成型,赫然一掌,张开五指,向下作微拢之势,似欲倾轧拈碎掌下之生灵。 “我竺烟堂的镇派之宝竟如此厉害!” “是啊,从前以为老被周围邪道恶人压我们一头,原来是师父手下留情了。” “那些邪道算什么!如今这样一个搅得千羽林鸡飞狗跳的千年妖道,也即将死于我竺烟堂之手!” “我们竺烟堂……可是为什么这个妖女似乎毫发无伤?” “火神之印还没有成形?” 众人向林涟漪看去,见林涟漪似乎果真未受到驱水阵丝毫影响,浑然不觉如置身异处,身体之外一道不可见的屏障将一切力量阻拦在外。 火神之印下方的林涟漪因失去了夜魄万分痛悔,如此即便活了下来,又如何面对师父,如何面对世代以来辛苦传承的三倾门历代传承者? 她尝试着控制世外之物,奈何其捉摸不透,她甚至不能接触之,更何况尝试着控制它。朱心宁静得似沉睡一般,其中世外之物端坐另一个世界,向这片朱心妖灵力可以到达的每一寸领土施加保护——以及控制。 实则火神之印已然成型,在竺烟堂弟子暗想为何不快快将林涟漪就地处死时,施法之人却惊疑地满头大汗。 这火神之印,竟然压不下去! 竺净烟与其他施法之人相视,微微点头,似下了狠心,手中浮起一团浅色光晕,浸没石头,隐约可见丝丝缕缕的浓郁力量从掌心冒出,为石头缓慢吸收。 火神之印更具威力,其势越大,然依旧不能压制下去。 竺烟堂弟子才意识到不对,视线从林涟漪转移到他们的师父身上,只见掌中石头猖獗跳跃的光芒下,他面容苍白之色已难以掩饰,汗水淋漓不能停止。再看其他施法者,也是这种情况。 “爹……”竺少琼忍不住上前一步,接近竺净烟,低声呼唤道。她目光汇聚在他面庞上,见他口中流出的血液随着血腥味散发到空中,并混入烧灼之味,嘴角只留下一片模糊的暗红色。 空中烧灼的杜鹃花香莫名的恐怖。 张珅诒抚着怀中寒又,从方才出了驱水阵便没怎么搭理这边的事,如今听周围弟子的议论有些不太对,循着竺少琼的目光看去,见竺净烟、胡衷恣面色都很不大对劲,才意识到此事有变。 林涟漪感受着体内灵力渐渐平息,驱水阵阻隔之下,她和夜魄的感觉也几乎消融在火焰之中,只有妖灵力借着世外之物的保护,纵横经脉之中。 看来焚魔是无望了。 林涟漪内视朱心,一时痛苦不能思考,待心情稍许缓和,自知夜魄绝不可失,便暗暗念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今日法宝被夺,明日夺回来便是。 她闭目感知竺净烟等人的神情,察觉其面色焦急,施加于石头上的已不止是灵力,竟连真气都送进去了。可惜牺牲再多,于世外之物威力下,竺烟堂弟子所言的力量强大的火神之印,她没有丝毫感知。 她暗忖,有世外之物保护,驱水阵消耗力量之大,定是超出了竺净烟等人的预料,不过片刻,他们必然放弃。 当下应竭尽力恢复力量,待驱水阵收去,世外之物或许也会随之收去,能否冲破包围,甚至顺便夺回夜魄,就看布阵五人的灵力消耗、她的力量恢复程度如何了。 果然不久后,驱水阵光芒渐渐暗淡。竺烟堂弟子越发紧张,不知如何是好,议论声沉静下来,人人屏息,不敢出言。 越来越多的目光来回于林涟漪和布阵施法者身上。 终于,修为最低的胡衷恣力量不支,脸色惨白,似不能支撑。林涟漪感知其面色微妙的变化,心中冷冷一笑。 第三百六十九章 收阵 () 邵仲文从胡衷恣显露疲倦之态后,便紧张地关注着师兄的状况,直到见他面色惨白至极,深知此阵已难以为继,又望了眼阵中林涟漪,见她如石像一般,从站起来之后便一动不动,咬牙开口道:“竺师叔,可否停下驱水阵?” 竺净烟难以回答,苍白的面色中隐隐有些涨红。 竺少琼见状,忙劝道:“爹,停下吧!这妖女在驱水阵中困了许久,定然无力反抗,不如由千羽林抓回去审问。” “不可!此时不杀,功亏一篑!”竺净烟喝道,但已有气无力。 “师兄!”邵仲文惊呼。 众人看向胡衷恣,见他手掌松了下来,石头带着余烬的光辉,落在掌中。 驱水阵因突然的缺口瞬间光芒暗淡了一大截,随即光芒汇聚于缺口,随即冲出。邵仲文一惊,将胡衷恣一把向后拉去,同时敬忠剑直挥而上,拦下了眼前一片的幽紫色光芒。 炽烈的余风吹过,胡衷恣站立不稳,趔趄两步,几乎要倒在地上,所幸竺烟堂弟子扶住了他。 他不甘地直直盯着背对他的林涟漪,嘴角流出鲜血,微微张口道:“林涟漪……” “胡师兄?”那弟子问道。 胡衷恣迎着炽烈的幽紫色狂风,瞪着驱水阵中,隐约在幽紫色火焰后的林涟漪背影。直到竺净烟旁跨两步,一人顶住了两个位置,才猛有一股强烈的虚弱冲垮了身体,立即昏了过去。 “师姐?”那弟子看向张珅诒。 张珅诒若有所思地凝视着胡衷恣,被那弟子一提醒,反而转过目光,宁可凝望背影模糊的妖女林涟漪。 那弟子只好自己扶着昏迷的胡衷恣,而后同门弟子上前帮忙。 邵仲文站在竺净烟身后,继续催促道:“竺师叔,快撤了法阵!” 竺净烟稍有犹豫,却还是不肯轻易放弃,他一手托着石头,一手握诀,颤抖地指着石头,目眦欲裂,脸上惨白更甚于胡衷恣,同时铁青与通红相争,俨然一场大戏。 “竺师弟,今夜擒获妖女,你和众位师侄也辛苦了,不如先将这妖女关押起来?”千羽林一位长老说道。 邵仲文暼向他一眼,看他也是支撑不住,心中暗叹:“这妖女道行深不可测!” 想到这几个月来,他千羽林弟子遇上林涟漪,林涟漪并未显露出如此道行,而以猫戏老鼠的态度非得将他师弟戏耍得失去勇气才个个击破,邵仲文不禁愤恨,心中又暗骂一句:“最毒妇人心!” “也罢!”竺净烟长叹一声,不甘地凝望眼前一片幽紫色的光芒,风中杜鹃花摇曳的残香幻化成花丛,映在火焰层叠之中。林涟漪人首蛇身的妖影于瞳孔之中越发模糊,直至为杜鹃花幻影淹没。 “送火神!” 一声幽长的叹息下,驱水阵寂静了下来。 一片幽紫色火焰的盛景猛然一抖,顿失七成光彩,余下三成也迅速暗淡下来,在场之人无不感觉到火神的力量如潮水般退去。 “爹!” “师父!师父!” 好机会! 林涟漪惊喜,欲反击,然世外之物似是非要等到驱水阵部散去才肯退居朱心之中,她不断尝试却不能动弹。 “妖女!”不待驱水阵火焰散去,竺烟堂一名弟子便已持剑就要冲上来。 身边弟子连忙拦住他,道:“这妖女还要带到千羽林审问,只能生擒不可杀死!” 那弟子挣开阻拦,剑势稍弱,向林涟漪砍去。自然这仅仅用了七八成力道的一砍被世外之物轻易弹开,他措手不及空中后退数步,为同门拦下。 “这妖女!”被弹飞的弟子吃惊愤怒。 隐约一声清脆的声响,如同空谷落石,细微至几不可闻的回荡声下,方才邵仲文交给竺烟堂一名弟子的夜魄倏然亮起。 竺少琼瞬间没有从惊讶中恢复过来,而张珅诒眼疾手快,一手抱紧寒又,一手握诀,回岚剑仓促流光,清亮一声,切断了林涟漪和夜魄的联系。 林涟漪暗暗不平,若非世外之物余力尚存,在她和夜魄之间的联系不会轻易被回岚剑斩断。 她转过身,动了动手脚,自觉勉强恢复了一点力量,世外之物于周身布下的屏障还未完收去,但也正在渐渐消失。 空中尚有残存的火焰,掺杂在渐渐占了上风的杜鹃花香中,不成雨点地舞动着。 林涟漪二话不说,抬手便对着张珅诒进攻。 张珅诒自知不敌,顿时显露惊慌,抱紧寒又亟亟后退,仿佛寒又本就是她抱来的狗。 林涟漪低声喝道:“还给我!”一团妖灵力带着暮雪千山冰寒之意,出手便成一条长鞭,向她面上呼去。 白芒呼啸,似曾相识,岂不是虢山湖泊上相斗的场景吗?张珅诒面色发白,疾呼自家法宝:“回岚!” “回”字尚未落下,回岚剑已拦在面前,欲将长鞭斩断。然竟不知为何,长鞭丝毫无惧回岚剑,直直而上,甫一相触,竟将回岚剑轻松弹开。 回岚剑从去路而回,指着张珅诒鼻子反退。张珅诒大惊失色,不得已只有躲开。不料长鞭紧随回岚剑欺近,长鞭之利,就在于远攻而四方皆及,如此逼得张珅诒无处可逃。 眼前回岚剑锋利的剑尖直指她面目,张珅诒心中一沉,又莫名于心中生出一些悲痛,随即将寒又抛出,对着回岚剑剑尖。 林涟漪大惊,长鞭卷起回岚剑,甩到一边,自身冲上前,一把将寒又拉入怀中。张珅诒趁此机会退后,竺烟堂其他弟子已拦在前面。 “林涟漪!你已在劫难逃!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千羽林一名长老显然在方才法阵中消耗了很多灵力,怒喝的同时,吸聚着外界灵气。 林涟漪一边感知周围竺烟堂弟子先后的进攻,一边伺机待夺回夜魄,她冷冷道:“滚!”长鞭扬起,挥霍着世外之物即将消逝的力量,所有接近的人无不受伤而避其锋芒。 林涟漪正以势如破竹之势闯向拿着夜魄的弟子时,身旁一道极具威胁的光芒逼近,其施用之人道行之深远超于一般弟子。而在几乎同时,背后三名千羽林的长老祭起各自法宝,必杀之意凛凛而至。 林涟漪紧锁眉头,咬牙坚持,长鞭舞动,先将那道光芒逼退,还是方向不变,夜魄近在咫尺。 拿着夜魄的弟子惊慌不已,从方才所见,他明智地知晓夜魄不是他能守住的,只好往两边一看,盯上一个人,便将夜魄扔了出去。 第三百七十章 传承 () 林涟漪怒不可遏,心头痒痒只想打得他头破血流满地找牙,只是当下机不可失,身后三位长老紧紧逼上,她只好疾变方向,长鞭随着她身影的变化,轻轻擦过那弟子面前一寸处。 辛辣的空气立时混起血腥味,伴随着一声痛呼,取代几乎消失的烧灼味,掺杂于杜鹃花香中。 紧接着长鞭落在竺净烟的法宝仙剑上,仙剑剧烈颤了颤,十成力量灰飞烟灭,仙剑在竺净烟深厚的修为下,却愣是没有被弹飞。 不过感知到仙剑剧烈颤抖,又加竺净烟惊讶并惨白的脸色,便知其接下此招很是吃力了。 林涟漪暗道不好,世外之物就要退回朱心之中了,而一侧还有三位千羽林的长老,三件法宝逼近。 林涟漪望了一眼邵仲文手中的夜魄,心里是千万个不舍,三倾门传承至今的法宝,如何能就这么留在这里了? 她手中划过一道微弱的白色光芒,一片红雾遽然爆裂。 竺净烟措手不及,收回法宝防卫,同时筑起屏障。林涟漪早已做好准备,周身筑起的屏障闪烁着白芒,长鞭越过红雾,打破竺净烟身前屏障,带着红雾雾气掀起一阵血腥味。 一击得逞,她随即一个转身又向邵仲文而去。 邵仲文拦在护着胡衷恣的竺烟堂弟子面前,一手抓着夜魄,一手持敬忠剑,与林涟漪交战一招,背后三位长老逼近,三件法宝颜色各异,强烈的威胁令林涟漪汗毛树立。 如今真是进退不得,世外之物已退回朱心之中,夜魄也尚未到手。 魔神血挣开世外之物的束缚,于经脉之中滚滚流淌,魔灵力渐渐取代妖灵力成为长鞭主体,她终于还是决定暂时放弃夜魄,带着寒又退避此事。 手腕上白芒又闪过一道,立时再起红雾。 邵仲文见得方才竺净烟之遭遇,早有准备,筑起两道屏障,且判断出林涟漪有退离之意,敬忠剑白芒上下飞舞,欲阻拦之。 “林涟漪!快走!”背后忽然响起一声喝令,一片紫光从邵仲文背后倏然亮起。 明亮灿烂的幽紫色,曳着与方才驱水阵截然不同的气息,清冷地响起箫音。 暗暗的忧伤,明明的毅然。 林涟漪惊喜,姜悠乐来得及时,然下一刻,她又想到,姜悠乐当如何逃出千羽林和竺烟堂的包围? 邵仲文大惊,不知林涟漪竟有同伙在此,忙转身防守。 林涟漪迟疑的一瞬,面前邵仲文未抵一招,已痛呼一声,一片血腥味猛烈地绽放,她微微张口间,舌尖察觉到其身上散发出的浓烈血腥味,震惊不已。 姜悠乐何时有这么厉害的道行了? 几个月来,林涟漪一直和姜悠乐共同寻找藏魔珠,彼此也时有切磋,虽至今为止,姜悠乐的道行还是压她一头,然她亦清楚,以姜悠乐的修为,无论如何不能一招之内重挫邵仲文。 “仲文!”一位长老惊呼。 她震惊之时,背后千羽林三位长老更为震惊,那对西林二弟子极为痛惜的长老绕开林涟漪,直奔邵仲文及其身后的姜悠乐而去,另外两位长老仍旧奔着林涟漪而来。 林涟漪顾不得震惊,长鞭先于身体转身,然毫无防护的长鞭如何能对敌仙家法宝,断了一截的长鞭硬着头皮迎上第二柄仙剑,最终彻底断成碎片。 然长鞭碎落的刹那,她再次惊恐。 背后亮起一片明亮的光芒,璀璨夺目,而非紫芒。 不必转身,不必蛇妖族的感知能力,身为夜魄如今的主人,她很肯定地坚信,沉寂着的夜魄,她本以为只有三倾门传人可以祭起的夜魄,在姜悠乐手中亮了起来。 十年前,茯苓村外,梧桐林中,凌飞雪所言,难道不是只有三倾门的弟子可以使用夜魄吗? “非魔神后裔者,夜魄不认。”夜魄上所记载更是一清二楚。 不对,若是拥有魔神血,不是就能被夜魄认为魔神后裔吗? 姜悠乐,也有魔神血吗? 她,箫女历代传承,竟也是依靠着魔神血! 林涟漪震惊得险些忘记了面前危险,所幸姜悠乐解决了那位相助于邵仲文的长老,此刻冲到她身边,拦下了两柄仙剑。 姜悠乐一手攥着夜魄,白芒大盛,一手抓着紫裳箫,紫芒凌厉。她猖狂潇洒,似修为大进,从未如此得意:“正道第一大派,也不过如此!” 两位长老瞥见二人身后受了重伤的另一位长老和邵仲文,勃然大怒,剑芒交替,联手作战。 “林涟漪!给我滚!”姜悠乐留下这句话,便卷入战中,不得再回头交代。 林涟漪酸涩的双眼凝望着跳入战局的她,视界中越来越多的弟子向这边逼近,留给她们的时间不多了。 这疯女子,是使用了和焚魔差不多的咒术吧? 几乎不尽的、燃烧生命的力量…… 夜魄和紫裳箫都在她手上,定然是能够逃出来了。 她毅然转身,轻松突破几个弟子的包围,瞥见胡衷恣竟然在一边不远处,喜出望外就要趁机过去补一致命伤。 “住手!”张珅诒拦在胡衷恣面前,回岚剑白芒亮起,微微颤动。她苍白的面色中透着中气不足的愤怒,眸中流露的阻拦林涟漪的目光倒是坚定。 林涟漪冷冷一笑,忍不住目露怜悯,微微摇头,移开目光,立即离去。 张珅诒顿觉心中如被针扎,愤恨的目光瞪着林涟漪远去的背影,握着回岚剑的手越发剧烈地颤抖。 竺烟堂几名不怕死的弟子勇敢追了上去,跟随林涟漪的背影消失于幽深的黑夜里。 她凝望黑夜远方,咬紧下唇,煞白的面色上闪烁着艰难的坚毅,却又偏偏于坚毅中显露出悲痛。耳边响着千羽林两位长老与林涟漪同族相战的激烈交锋声,如雷声般隆隆作响。 沉闷得令人撕心裂肺。 “张师姐,你不追过去吗?”身后有个轻声问道。 张珅诒嘴角微斜,冷冷道:“我为什么要追过去?” 那弟子看着他和另一名弟子搀扶着的胡衷恣,又看向张珅诒背影,两名弟子疑惑地相视一眼,先后流露不满之意。 “哼!”张珅诒冷哼一声,不回头一眼,反往远离胡衷恣的方向走了两步,望着两位长老和林涟漪同族的战斗。 “爹?你没事吧?”竺少琼带着哭腔,努力忍着泪水,小心地问道。 “乖女儿,咳咳,我没事,我没事。”竺净烟安慰道。 “那就好,呜呜……”竺少琼哭道。 第三百七十一章 凡情 () “琼儿莫哭,爹不是没事吗……你们看着我做什么!还不追那妖女!”竺净烟扫了眼周围关心他的弟子,焦急地瞪着眼道。 “是!”众弟子或在两位长老周围伺机围攻,或追踪林涟漪没入黑夜之中。 张珅诒迟滞地转过目光,凝望竺烟堂父女相依。 风吹得面颊干涩、眼圈泛红。回岚剑黯淡下光芒,被她收入剑鞘。 箫音悠扬,悠扬中带着无人可知的伤怀,燃烧着挣扎的火焰,呼啸在天地之间。 林涟漪一路逃到陌生的远方,直到身后没有人再追来,她暗想竺烟堂应当是放弃了,才慢了下来,又过片刻后停在水边,顺便洗了一把脸,喝了点水。 她回过头看向来路,不安地等待姜悠乐回来。 怀中寒又在她灵力的治愈下仍旧昏迷,她低头看了眼寒又,轻叹道:“让你跟着我受苦了。” 寒又瘦弱的身体即便在她温暖的怀中,也是微微颤抖的,仿佛清醒时受了莫大的惊吓。 林涟漪感觉之更加愧疚,心下忽然产生了离开寒又的想法,如今力量尚弱,确实不应该再带着她四处奔走了。 面前黑夜中脚步声飞速逼近,林涟漪立即警觉,感知到来人形貌为姜悠乐,且身后并无人跟随,才放下心来。 浓烈的血腥味,带着些许毒质的味道,还有隐约的未曾完飘散的杜鹃花香,摇曳于风中,如姜悠乐即将逝去的生命。 林涟漪上前两步,望见她手中的夜魄、紫裳箫,她一身战意,震慑人心,仿佛出生以来便是该战斗的。 与她相视,林涟漪唇间颤抖,问道:“如今你想做什么?” 姜悠乐将夜魄扔给她,风中就要随风飘远的夜魄感受到主人的呼应,欣喜地飘向主人的袖中,白芒温柔,静夜之中仿佛有了些温度。 林涟漪低头望着袖中的夜魄,倍感安心。对这位为了救出她和寒又的箫女,她深知姜悠乐不过是尽了责任,但也深怀感激。 “我去看看……”姜悠乐幽幽言道,声如夏日最后即将枯竭的蝉鸣。 林涟漪抬头,泪眼凝望她。 姜悠乐默默地低下了头。 良久,她开口道:“我女儿。” 林涟漪脸颊抽搐着露出一个笑容,眼前闪现江非雪凝着忧伤的面目。 母女相见,江非雪说的第一句话,一定是…… 林涟漪心头一痛。 “义母,我没有荒废修炼,如今我已能……” 定时如此。 “那……”林涟漪涩声道,“千羽林离这里有点远,你快走吧。” 姜悠乐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目光落在寒又身上,道:“那里掉了一颗藏魔珠,不知道是你的还是寒又的。” 林涟漪一惊,摸见自己的藏魔珠还在腰间,而寒又的那颗已不见了,她道:“是寒又的。” 姜悠乐冷静地道:“那便把你那颗给她,让她跟着我到锦衣城去吧,顺便给叙闲通个消息。” 林涟漪讶道:“那我呢?去十虹涧?” 姜悠乐点头,惨白的面容上自然地浮现出从前林涟漪常见到的笑容。她缓缓道:“那里是天下为数不多的适合你修炼的地方,你如今遭天下追杀,最宜韬光养晦。” 她没有说到寒又。 林涟漪低头凝望寒又,耳畔响起她乖巧的呼唤,“主人”或是“姐姐”,依赖以及不舍。 她均匀的呼吸声中尚带着不退的紧张,不知醒来后发现只有孤身一人,该是如何惊慌。 林涟漪深深呼吸,沉重地点头。 寒冷的空气没有血色,趁着残存的冬日的寒冷,酿成最后的欢呼,从北方逃往南方。暮雪千山的寒冷,有否掺杂风中,跟随风一并来到了这里? 即便站在临海的江南,即便站在江南的温暖里,林涟漪也觉心中寒冷,尤其是站在广阔的星空下,寒冷中莫名又透着些难言的滋味。 记得无垠还关在千羽林中时,十月阁之首知醉特地赶来与她上临霄峰抢人。知醉埋怨过北方的雪不如南方的好,路边酒摊中摊主心满意足地向她们卖了好多些酒。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再见到雪,不论是否江南雪,也是几年以后的事了。 林涟漪凝望脚前地面发着呆,回忆着姜悠乐离开时所说的话:“林涟漪,待你有能力打开暗道之时,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没想到姜悠乐又一次毫不客气地把她推进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从十虹涧外某处山涧中,循着颇为宽敞的一条山腹中的道路来到尽头,姜悠乐让她向上看,随即紫裳箫光芒一闪,上方倏然亮起一圈白芒,几乎就在刹那之间光芒大盛,中心更闪现一点蓝芒,下一刻眼前就是此处的一片黑暗了。 “这里是哪里?”林涟漪带着惊慌,环顾四周,自然这环顾于黑暗中没有用,她凭借蛇妖族的感知能力粗略观察了一下周围环境,是一个颇为空旷的屋室。 然暂不论摆设,光是地面、墙壁和天顶,就足够令其惊恐。 这里的地面,竟然深深浅浅,花纹遍布,粗粗一感知,便发现了数种异兽奇木。她疑问姜悠乐之时,稍稍镇定下来的意识清醒地惊觉,种种奇异生灵或作争斗或貌沉睡,但总体上趋向于屋室中央。 扶桑寻竹,黄鸟狂鸟,干戈不止。 总揽局,竟隐约透露着法阵的意味。 这里,有一个法阵? 满地缭绕不止的花纹,缠着感知能力冲入脑海,于脑海中构建出清晰的画面,冲得她头昏脑涨,思绪有些恍然。 墙壁上云纹雷纹布满,云雾缭绕如同天际云端。 天顶上显现着星空布局,却没有深浅不一,应当并非刻画。 一片宽敞却分明有限的天顶竟装下了整片星空。 且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觉得这片星空以常人难以察觉的速度缓慢转动着,如真真实实的斗转星移。 星空中央镶嵌着一面云雷纹地蟠螭纹七连弧纹铜镜,镜面光滑,方圆近二尺。林涟漪直觉其与地面花纹相对应,应是于法阵之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星空压顶,远比地面暗藏法阵的花纹更加震撼。 若非林涟漪有一条弯曲的蛇尾定定地平衡了身体,换了别人恐怕趔趄几下便要摔倒在地。 才到此处,还是一片黑暗,法阵尚未启动,厚重的墙壁、天顶拥挤而空旷,她带着惊慌的疑问在寒冷的黑暗中来回荡漾,越回荡,便越发虚无缥缈。 第三百七十二章 诀别 () 林涟漪颇费了些功夫,才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这处地方究竟是哪里,又是做什么用的?难不成是专门为人修炼设计的? “林涟漪,是我对不起三倾门。” 林涟漪轻叹一声,低头凝望地面,姜悠乐的声音透过地面,也在屋室中传荡着。 “与你有什么关系?我是蛇妖族,早晚得过来夺竺烟堂的藏魔珠的。他们有了准备,我们进了杜鹃镇必然有进无出。无论怎样,你……” 地面下沉寂了一会儿,林涟漪的感知能力无法越过地面,猜想姜悠乐已经离开,疑惑之时,地下传出平静的回答:“我箫女传承,历来便是为三倾门而活的,你做什么,是你的自由,我做什么,都要践行我的责任。” 林涟漪默然。 “林涟漪,为了三倾门,我更是对不起你了。”姜悠乐忽然道。 林涟漪目光一动,明眸中流露一丝黯然,黑暗中仿佛溜过一缕光彩,不紧不慢。 “你知道……” “无垠,无垠,”林涟漪低声道,“是你让他离开我的吧?” 片刻后,地面下方传出一声重重的承认:“是的。” “你认识佘夜潭现在的潭主?”林涟漪嘴角一抖。 “略微认识些。如今潭主仍然是佘晚舟,只不过这个潭主有名无实罢了,他顶多算是个掌事。那个真正的掌权者,人称‘梦女’的幻澜,并非人族,故而需要人族的潭主装装门面。 “她不久前才知道无垠是佘晚舟派去千羽林卧底的事。佘夜潭中,也确实需要这样一个人,和佘晚舟平衡势力了。” “怎么?她有胆子抢了人族邪道大门派的潭主之权,却没有本事自己控制前潭主吗?”林涟漪不禁冷笑。连吟暮都不敢直接取了人族现成的势力,幻澜又是哪里冒出来的非人族? 姜悠乐停顿了一下,道:“有心无力,她身负重伤,一人把控不了大局。无垠的出现,恰是机会。” “这么说,你和她商量好的,令无垠前往佘夜潭?” “即便我不掺入此事,她也会如此行为的。” 林涟漪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那便是了,与你有何关系?‘对不起’三字,你何需对我说?” 地下静默了片刻,姜悠乐含着微微消笑意的话语悠扬地响起:“下次你出来后,切记谨慎行事,莫要暴露身份。” 林涟漪嘴角一动,一丝苦涩的微笑一闪而逝。无垠这事,无可奈何,他二人弱小得蝼蚁一般,又能说什么? 不过,林涟漪微微摇头,这几个月来,每次不都是姜悠乐非要冒险,还让她谨慎行事…… “如果有能力,看在你我两派的世代交情上,也看在我照顾过你的份上,多多关照我的女儿。日后你的下一位传承者,也要与她相帮扶……如果这笨丫头能侥幸活到那个时候。” “这是自然。”林涟漪回味着她口中蹦出来的“笨丫头”三个字,会心一笑。 “你所在的地方是我箫女祖上一代主持修建而成的,这里,是天下最安的地方之一。” 林涟漪忽有所觉,惊疑问道:“这究竟是哪里?不会是十虹涧里面吧?” “自然是了。”姜悠乐悠悠道,语气中重现了几分戏弄小辈的乐趣。 林涟漪倒抽一口凉气,道:“十虹涧知道吗?” “我不知道。”姜悠乐淡淡道,语气冷淡了一些,“想来应该是不知道吧?都过去这么久了,连十虹的秘密他们都能忘了,这事早该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林涟漪:“……” “这里藏着你们三倾门很重要的东西,有一运转了千万年的法阵,正是为了保护你三倾门的东西,切莫破坏之。” 林涟漪惊讶,她竟从不曾知晓,除了夜魄之外,还有一非常重要之物,竟是交由箫女保管的。她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些,微微有些颤抖,双目于黑暗中闪现一丝光芒:“是什么?” “这里的秘密按例还是由我箫女保管,我会告诉我女儿的。你将死之时,不要告诉你的传人。”姜悠乐没有回答问题,反而认真叮嘱道。 林涟漪无奈点头,道:“我知道了。” 姜悠乐挺多片刻,道:“我走了——那丫头,应也想我了。” 林涟漪低声喃喃道:“岂止是想你了?” “姜悠乐,谢谢……” “此乃责任,何必言谢!”姜悠乐断然打断她的话。 林涟漪满目感慨,道:“一路保重……” “祝你——完成三倾门的夙愿!” 铿锵的祝福于屋室中回荡,林涟漪仿佛看见姜悠乐仰望的笑容、转过头坚毅的步伐。 她低头凝视了片刻,终于抬起头。蛇尾蜿蜒两下,感知着屋室内部陈设。 这片屋室大得让她不敢估计大小,除了中央左右各一张床,便空荡荡没有摆设了。此处显然就不是为了人住而建造出来的,即便是这两张床,也是冰凉凉甚于空气的。 屋室中央最引人注意处,竟是一团灵力,包裹成严密的结界,其中何物,不得知晓。 感知能力无法触及结界内部;黑暗之中,她又不得看见。 姜悠乐所言,对三倾门极为重要之物,应当就在其中了。 林涟漪稍加思索,先走到一边的床边,手指抚摸过床沿,冰凉的温度浮现于光滑的床面,啃咬着指尖,作为蛇妖族的她倒是很习惯这个温度,还嫌不够冰凉。 应当是玉石之质的,林涟漪猜想。 走到另一边察看,也是如此材质。 两张床距离中间灵力结界皆是一尺之长,出于好奇,林涟漪仔细度量了一下两段距离,竟然刚刚好——至少她看不出哪怕一丝的长短之分。 她绕着结界转了一圈,发觉结界周围尽是一样,略作思考,她决定从面朝两床正中央的方向打开结界。 “夜魄,小心点。”林涟漪对着夜魄轻声呢喃,也是对着自己嘱咐。 夜魄散发出淡淡白芒,黑暗中仿佛亮起了温暖,一切方向以夜魄为终点。 它缓缓接近结界,于触及结界的刹那,于触及的那一点上,结界上蓦然爆发出一点光芒。 林涟漪立即反应过来,以最快的速度将夜魄拉回。 一点白芒如同石子落入水中砸开的破碎裂纹一般,从被击中的一点迅速蔓延开去,浑圆的结界立时散发均匀的白芒,照亮了半个屋室。 第三百七十三章 沉眠 () 其上一点光芒如风暴中心一般越发汹涌,直到汇聚成指甲大小的圆,向上发散一束明澈的光芒,瞬间无数光景落在光束狭小的通道间,林涟漪恍然间竟听闻悠远的歌声。 生灵仰望星空的欢呼,沸腾于广阔而狭小的屋室之中,仿佛这里已不是屋室——只是转瞬即逝。 光束映照至上空的云雷纹地蟠螭纹七连弧纹铜镜上,如实物轻击,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铜音,光束打落于铜镜中央的一点上,数圈光波以之为中心,层层泛滥,整片天空如活过来了一般,响起了悠远的吟唱。 不对,不是吟唱。 她听不见声音,所感映入脑海,却成了吟唱。 她下意识地闭眼。 璀璨的光芒陡然亮起,天顶被粼粼波纹刷成明亮如白昼的色彩,星空复活! 蛇尾恍然一颤,她吓得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倒在了地上。 大小星宿,几乎于同时亮起,明暗不一,环绕中心铜镜旋转乾坤。天顶铜镜,皆渐变透明,暗暗流光。屋室以外的天空显露出模样,与天顶所见一般,星宿位置、明暗无丝毫变化。 林涟漪暗暗点头,起身,暗想这天顶和铜镜中的星空图就是上方星空的倒映。 仰观星空,除了铜镜上的花纹时刻提醒她,她是被囚禁起来的,其他的一切都似暴露在野外星空之下。 九天银河,飞流直下两万里;八方皎溪,明光长泻三千年! 明亮的星光宛如白昼耀眼,她不禁要以为已是白日,只是算了两遍时间,分明还是黑夜。没有阳光,星光月光,是这里主宰黑夜的光明。 她深吸一口气,此刻除了三倾门传承的赤天法门,她脑海中又浮现出一些笔意张狂的文字,下一刻才意识到是千羽林渚沙伯伯传给她的揽星诀。 是啊,揽星诀就应该在这种星空下修炼。 林涟漪缓缓低下目光,环顾周围,星空明亮的光芒下,屋室内每一处花纹皆清晰可见。但出于谨慎,她没有收去感知能力。 夜魄忽地一动。 林涟漪低头看去,结界似有开裂之势。她赶忙后退数步站定,御起夜魄,小心戒备。 结界如成熟的瓜果一般,于结蒂上轻轻震颤,忽地从上方开裂,寂静无声中消逝如烟。剥落外表,显露在林涟漪眼前的,竟是…… 一口棺材! 以及,棺材远离她的那一头,正摆着一棵青铜树。 青铜树高不过两尺,却深具几丈树木都不曾拥有的恢宏之意。枝叶张扬,尖指寰宇,如欲联通天上地下。林涟漪粗粗一看,加上其感知能力,直觉对面的树雕刻的是传说中的昆仑建木。 棺材周身,尽是如屋室内壁一般的云纹雷纹;棺盖边缘刻着一首双身龙纹;棺盖上方则飞舞桀骜,一魔蛟是也! 正是她梦中见过多次的魔蛟啊! 夜魄如觉主人心意,对着那棺盖上的魔蛟,明灭了几瞬。 这棺材里的,不会是…… 林涟漪惊眸凝止,口中半天吐出一片水雾。夜魄在前,她小心慢步,靠近棺材。 直到站在棺材面前,一手触及棺材上冰凉的花纹,屋室中都没有什么动静。 一首双身龙纹如真龙复活一般,寂静中酝酿着震耳欲聋的呼啸,于冰寒温度中对话着她指尖,在短暂而又漫长的对话中,静默着一点点吞噬她指尖的温度。 林涟漪微抬眸,微启唇,目光自下而上打量着棺盖上的魔蛟,轻声召唤道:“魔蛟……” 沉眠的魔蛟,谁将你镌刻此处? 镌刻此处,又是为了谁? 你是否真如这花纹一般,永远只能被镌刻在后人的记忆里了? 就像沉眠其中的人,难以醒来? 夜魄悬浮空中,警戒着所有不测,林涟漪伸出双手,抓紧棺盖两侧,掌心浮现微弱的白芒,猛一用力。 沉闷的声响如幽长的喟叹,不知盗墓之人揭开古人的棺材,是不是都是这个声音? 棺盖被慢慢揭开,林涟漪估摸着棺盖的重量,暗忖这棺材颇重,或许乃是天降玄石所铸。 打开了,打开了。 她不敢立即直视棺中之人,先将棺盖小心地斜倚一边,深深呼吸,才直视其中之人。 入眼处先是一层铺满棺内的厚厚的赭石粉,细碎得令林涟漪不禁猜想是磨了数日而成的。她知道,出于对死者的尊重,一般棺内的赭石粉都是徒手磨出来的,使用了灵力就是大不敬。 赭石粉上,一白衣女子,双手叠于身前,静卧含笑,只是她眉眼微蹙,却似有牵挂不曾了然。 她生得漂亮,却远没有达到倾鬼神的地步,顶多,算是倾城倾国吧。清清若浸月水底,淡淡似散霭风中。不施粉黛,应是临终交代了不愿;未着盛装,也应是生时从未喜欢。 她宁静的模样,恍然间不似女子,此瞬消弭了男女之别,它只似生灵。 却分明,已是死者。 她可曾有过悲欢离合? 轮回印记,似不曾烙印在她身上。从前人间这一遭,她来得轻,走得静。 **着来,**着走。 平生风浪,即便席卷天下,即便滔天覆地,如今在三倾门某一个尚且年轻的传人眼中,只如尘埃落定。 留一缕传承,于天地间不竭地持续着奋争。 棺材外的世界,也还在不息地轮回、奋争,然后重来。 林涟漪恢复人形,站到一侧,跪了下来,对着沉眠的白衣女子,轻声道: 隐心,你的传人,林涟漪,来看你了。 白衣女子静默着,未曾回答。 林涟漪长久停顿,仿佛期待着她的回答,半晌才幽幽地叹了口气,目光凝重而肃穆,嘴角却流露一点胆怯的笑意:“想不到我三倾门传闻中的三倾玉女,三倾门的创派祖师,其容颜只能算得上倾城倾国。” 星光照耀在棺中女子隐心的身体上,天顶的流光亦倒映在她白皙的面庞上,她如埋葬冰底,于日光的沐浴下永恒保持着言过其实的美貌。 林涟漪凝视着她宁静的面容,仿佛沉醉其中,忘却欢喜,久了更有种难言的忧伤浮上心头——不是出自她的。 这张清清淡淡的面容,为何竟如此夺人心魄? 良久,林涟漪忽地顿悟,倾鬼神的并非容貌。若是配上诛杀天地鬼神的气势,岂不是自然倾倒鬼神了吗? 死者纵然带着生前的气质禀赋,却有些是非生灵不得拥有的光彩。这早已静止沉眠的女子,缺的就是生时毁天灭地的气质啊。 第三百七十四章 铜镜 () 尘埃定了,林涟漪站起身,合上棺盖,向面前棺材微微颔首,目光转向昆仑建木的雕刻。 只是相比于隐心沉眠的棺材,建木雕刻虽巧夺天工,却无法引发林涟漪更多的感受,至多惊叹而已。林涟漪观察片刻,无所收获,便随意选了一张床,呆坐着仰望星空。 在流光的天顶,屋室内部上空,不知存在了几年的法阵缓缓流转,天顶如透明一般,外界天空,那传说中也不曾听闻的夜空,透过寒星台,映照着空旷的屋室。 星光万丈,满屋光明。 这里究竟是十虹涧的哪里? 她思索着,渐困乏,便睡去。 既是姜悠乐让她久留的地方,应当是不会致使她丧命的,睡便睡了吧。 “铮!” 不知许久,忽而一声清啸,如冷剑苏醒,将她惊醒。 夜魄立时亮起,她刷地站起身,仰头直视铜镜,下一瞬才意识到,剑啸声是从铜镜上发出的。 她两道目光审视下,惊觉铜镜中央,凌空以上,屋室之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现形。 她惊眸瞪大,缓缓向上空飞去。若是所料不错,上方铜镜中应当是一个法阵,不仅维持着铜镜、天顶倒映星空,还暗中封印了什么东西。 至于是什么东西,如方才见到棺材时一般,她不由自主地又产生了一个连她自己都觉惊讶的想法。 她在法阵之下站定,伸手触摸那层法阵。失却了世外之物的帮助,她葱白的手指轻轻滑过流光的法阵,如一叶白帆划过汪洋,身后留下一道白色的波浪,却很快消逝。 于整片汪洋,白帆不算什么;于缔造法阵的人,她也不过是个后来的懵懂孩童。 上方之物已完现形,在林涟漪紧张得不敢眨动的双眼注视下,呈现一青铜剑的模样。 青铜剑…… 十虹涧的青铜剑…… 果真是镜花剑吗? 林涟漪的呼吸第二次停顿片刻,她死死盯着上方青铜剑,虽如方才见到棺材中白衣女子一般不太确定,口中却已忍不住念出她最大的猜想:“镜花剑!” 镜花剑,姑且就当做是镜花剑吧,它就悬浮在法阵上空,从她仰望的角度看来,距离法阵约莫七寸,青铜之质,形状甚是古老。剑柄上镌刻暗纹,极其简单,不过是最简单的云纹样式,剑身无一丝装饰,剑粗长,锋棱暗藏,竟无锋利之态。 这样一柄简单的剑,竟是惊世神剑镜花剑了吗? 初见此剑,林涟漪甚是惊奇,还以为真正的镜花剑当真毁了,眼前这剑不过是蒙骗天下的假剑。然又仔细一想,既然此处乃禁地,无人可以进入,何必将假剑悬于此处? 大抵神剑中的神剑,其威势如何,就是只靠剑芒,而与锋棱无关的吧? 想到这点,林涟漪仰望镜花剑,心中敬意加重一分。 若这是镜花剑,那么此处就是…… 十虹涧禁地,寒星台! 原来寒星台就是我三倾门的陵墓吗? 难不成,我这三倾门创派祖师的尸体,就葬在寒星台下吗? 林涟漪大惊,猛地回首,目光落在屋室正中央的棺材上。 那口棺材静默着,如其中沉眠的女子一般,静默了,便长久不复风云。 “芈灵念,你上去干什么?”微弱的声音,从铜镜之上传入。 林涟漪一惊,这是她来到寒星台后,听到的第一声人话。而这句话中提到的人名,她竟也认识。 看来这里,真的是寒星台了。 林涟漪尚不知屋室之中的声音会否传到外界,便悄悄落下,坐在床上,仰望上方,静静聆听。 她确信至少下方屋室中的摆设和人物,上面是看不见的,否则十月阁早就发现下面的秘密了。 想到此,她不禁暗笑,若是十虹涧那帮人知道在他们尊为圣地的寒星台下,埋藏着别的门派的创派祖师尸体,他们会如何反应? “我自然是去察看察看镜花剑如何了。”芈灵念悠然而懒散地回答道,语气中还有些被压制的不满。 感知能力无法延伸至铜镜之外,芈灵念行走许久,接近镜花剑之时,才有轻快的脚步声从上方传下来,林涟漪方知她走近了。 又走近几步,芈灵念稚嫩的孩童模样出现在上空,遮挡了一部分从上方倒映的星空,不过天顶上法阵维持的星空图倒还在。 林涟漪眯起眼,欲看得更加清楚些。 芈灵念腰间的蓝玉色仙映珠散着微弱的光芒,如竖起汗毛又不敢贸然出击的恶兽,对着镜花剑无比的威压暗暗警惕。 芈灵念本人却对镜花剑毫无惧意,环绕镜花剑一边转了一圈,一边明眸上下转动,检查了两三遍,认真而又刻意有些随意地确认了镜花剑一如往昔的完好无损,便欲转身离去,口中故意大声地嘀咕道:“镜花剑能出什么事啊?” 林涟漪目光一动,心中觉得好笑,芈灵念恐怕又是被知醉逼着过来察看镜花剑的,故而如此不情不愿。 “这话倒是不错,即便在八百年前,面对那异类的袭击,天下唯有我十虹涧能够抵挡,当时镜花剑不也没出事吗?”离铜镜稍远处,方才叫住芈灵念的女子如此叹道。 “唯有我十虹涧……哼!八百年前是我十虹涧抵挡了异类,未来若是鹰魔族当真南下,便让如今的正道第一大派去抵挡!”芈灵念冷哼一声。 另一人却没有立即回答,片刻后,她才幽幽地回答,声音很轻,似乎二人已走远:“仅凭千羽林必然是抵挡不了的,却不知到时,以镜花剑如今的情况,我十虹涧能否抵挡得住?” 林涟漪秀眉一蹙。 “看那老家伙……” 二人谈话声再也听不到了。 屋室重归寂静。 林涟漪仔细回忆二人谈话,猜想那“老家伙”多半是十虹涧的涧主万俟离了,而镜花剑如今究竟是何种状况,却难以从二人只言片语中推敲出来。 至于来不及问方谭的,正道三大领袖门派,去年冬日派往暮雪千山的弟子们打探到秘密,二人谈话也有涉及,只是也未多讲,不知具体情况究竟如何。 林涟漪躺在床上,凝望着铜镜中的镜花剑。一对杏眸如清浅的水洼,星空垂落,皱缩为水洼中的一对瞳仁。 明净的水洼中流淌着她不曾自明的秘密。 没睡够,再睡一会儿…… 第三百七十五章 闭关 () 将醒未醒时,林涟漪揉了揉眼睛,磨蹭了片刻,才不情不愿地强迫着自己坐起来,神思尚不清明,足见这一觉睡得够久。 毕竟这是几个月以来头一回到达绝对安的地方。 越发清醒,她回忆起从前紧张的生活和将来不可及的愿望,低声骂道:“林涟漪,你这便打算休息了吗?还不快修炼!” 她蓦地完清醒,深深呼吸,以夜魄护法,开始修炼赤天。星空下无处不在的星月光华受其吸引,微微偏离方向,而向林涟漪接近。 窍穴打开时,林涟漪忽地想到,这一觉似乎没有睡多久,夜未明,腹中亦未觉饥饿。可是,分明又觉得已经过去了一夜。 林涟漪不敢相信地悄悄睁眼看了看眼前一片洒落的星光,又闭目接着修炼,心中惊疑不已,这寒星台中,莫非日光进入不了,故而永夜吗? 这样一个能够维持永夜和寒星台下星空的法阵,究竟是十虹涧之功,还是三倾门之功? 林涟漪没有来得及多想,不久前在驱水阵中被世外之物压制而受了委屈的魔神血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魔神血游走经脉之中,因先前受了压制,如今行动忽恢复自由,便放肆了些,令林涟漪觉得更难控制。 所幸魔神血终究还是认这个主人的,对丹田中那颗罪魁祸首朱心也没有过多责难,如今重掌经脉主权,没有让主人为难。 林涟漪不禁流露笑意,身处如此清净之地,又有星光万里,修炼不会耽搁,应当很快就能达到姜悠乐所言的境界,突破此处,与无垠相见了。 赤天修炼结束,她再次仰头凝望了一会儿星空,依旧是修炼前一样的夜色,这里当真是永夜,不会天明。 林涟漪微微摇头,又想到筑造此处之人,然问题又是一变,成了十虹涧和三倾门,是谁为谁行了方便? 她站起身,绕着屋室内壁转了一圈,又回到棺材边上,隔着棺盖,仿佛凝望见其中白衣女子,她门派的创派祖师,正陪伴着她修炼。 不知她保存着这具身体,是否也有复活的渴望? 可若是她三魂七魄不在此处,而在人间,怕是早已陷入轮回,不知存在于哪具身体之中了。 所以,姜悠乐箫女一门,恪守责任,保存隐心的身体到现在,是为了什么呢? 林涟漪目光一动:不会真是要到人间千千万万的人族中找到她的三魂七魄,然后将那人杀了,再把三魂七魄带到这里令隐心复活吧? 林涟漪惊得呼吸一颤,随即想到,虽有这种可能,也总不会是这种笨办法。 想来也好笑,三倾门创派祖师的尸首埋葬之地,三倾门都不知道,却只有箫女知道。 林涟漪暗叹一声,转身坐到床上,内视丹田,呼唤朱心,道:“朱心,醒来修炼啦。” 冰引一动。 可惜驱水阵中蜕皮后,冰引上的分叉并无显著变化,只有第七轮枝杈上稍稍有些完善,但这也是靠意识对朱心的感知才发现的,若是光看是绝然看不出的。 行流教授冰天裂雪**时说过,蛇妖族的老祖宗预测到了大成境界何种模样,却连他们自己都不曾达到。如今照自己的修炼经历看来,想达到大成境界,确是很难了。 修炼之途,任重道远啊。 她感叹一番,便着手修炼,记忆从这一种法门混沌一番,又换到另一种法门。两条腿化作蛇尾,纯黑的颜色呼应着星空光华,更似黑夜之结晶。 如此又过许久,连冰天裂雪**也逐渐结束了,她忽觉两手空空,竟不知做什么为好。没有昼夜之分,她只能自己估摸,应当还没有过去一日,一时又没有困意,总该做些什么。 她跳下床又化作人形,走动片刻,想到如今千羽林已经闭关的东林林恬和西林渚沙,师长前辈们的道行可都是闭关出来的,虽说二人闭关的原因皆于她有关,而并非出于追求更强力量的目标…… 她脚步一滞,停顿了一下,还是回到床上,决定接着修炼。 “为人世间,唯动时吃喝玩乐、静时仰望星空最为重要。” 揽星诀上的头一句话油然浮现在眼前,林涟漪似有所觉,抬头凝望星空,想起睡着前闪过的一丝想法,这样的星空很适合修炼揽星诀。 如今正是万籁俱寂时,以“仰望星空”最为重要。 仔细回想一番,千羽林的怀羽真法,如今却不记得了多少,只剩下听星掌门的揽星诀,每一字都如镂刻着一般挥之不去。 她暗喜,揽星诀并非手把手教授如何修炼的法门,更多在于理解,即便是修炼别的法门也可以派得上用场,眼下修炼,或许对她赤天的精进有所裨益。 “银汉迢迢,东西广袤。星河暗流,其理飘渺。人之于天,如子之于母。动静于参商之间,修炼于室壁之上……” 化作蛇身,通过感知能力,她向着天顶的星空作呼唤。字句之间,星光似更加浓郁起来。参商室壁,散天地难测之造化。其中规律犹如凝止,其形则变幻莫测。 映照经脉之中,似每一处经脉即为一颗星宿,各自独立,相联则造就繁星盛景。 内视自身,又是仰望星空。 恍然间,似有觉悟……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斗转星移,尚不到岁星一周天,林涟漪站在最初和姜悠乐道别的那一片土地上,伸出掌心,向下。 她知道掌心正下方,就是暗道口。 “林涟漪,待你有能力打开暗道之时,就可以离开这里了。”这是姜悠乐离开时说的话。 林涟漪进入这片埋藏在寒星台下的屋室中之后,又修炼半年,便开始每日尝试打开暗道。 其实早在一年多前,她便已成功了,只是犹豫了半天,终究没有舍得离开。 寒星台,十虹涧尊为圣地,镜花剑的供奉之处,可是大好的修炼之地。若不多修炼一段时日,出去了必然后悔。再说每一次出入都是冒着被发现的风险的,一旦离开了,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再回来。 若是道行再精进些,所谓“万不得已”的时候便也不会轻易出现。 深思熟虑之下,就在一年多前,她还是将暗道口的光芒熄灭了。 如姜悠乐与幻澜合谋,如她自愿的勤奋修炼,繁星逆风的升起,是为了闪耀。 此后细数约莫四百日,星夜里,她掌心凝起光芒,地下如坚冰融化,化开一条暗道。 林涟漪匆匆回眸又扫一眼屋室正中央的棺材,下一刻便站在了屋室下方的暗道上。 第三百七十六章 采桑 () 她梳理一番呼吸,眼前仿佛还是上方的上方,那片陪伴她这些时日的星空,她微笑,轻声道:“八年了。” 细数八年成就,林涟漪颇觉满足。 赤天大有精进,只是仍旧不能利用一身毒血制出想制出的毒,自然,害怕毒质腐蚀屋室故不敢放开修炼也是一大原因;冰天裂雪**虽小有成就,然冰引第七轮枝仍旧是七零八落;将揽星诀的体悟应用于经脉运行上,熟练了周身大半经脉的运行之法,对赤天和冰天裂雪**都有好处。 不愧是听星掌门,将人体经脉比作满天星辰,二者都是一个人穷尽一生也难以认识透彻的东西。 对她这个有人形和蛇身区分的半人半蛇而言,认识一身经脉就更难了,是以至今不过认识大半经脉。 走出暗道,睁眼见鸟语花香。站在温暖的风中,她喜悦地张开双臂,闭目仰头,喃喃道:“林涟漪,你回来了。” 若是估计不错,此时应当是距离进入寒星台时八年后的谷雨了。 她缓缓放下手臂,睁眼见阳光正艳,尚在东边,再过一个时辰便是正午了。 腹中一顿牢骚,似在埋怨她八年不曾进食。林涟漪微微摇头,眼下无人相伴,连寒又也还在锦衣城中,她只得对自己的胃说话:“又不是我不想吃,我也想吃啊,可是寒星台除了星月光华,我还能吃什么呢?” 昔者尝言,仙人有辟谷之术,无需进食,只有闲时偶饮风露。寒星台中,林涟漪才算明白了为何仙人可以辟谷。 食物之用,在于维持身体力气;灵力之用,内则在于流淌经脉之中,令**脱胎换骨,外则斗法防身。纯净的星月光华于修炼者而言,犹如实质,可食用以维持身体力气,也可转为灵力,用于内外。如此,星月光华便是可以取代寻常食物的。 出了寒星台,腹中饥饿令林涟漪意识到,辟谷之术,于她却只有在寒星台中才能实现。 “我马上给你找点吃的。”林涟漪如是安慰着自己的胃,转身看了眼被枝叶遮蔽的暗道口,哀叹自己又变回了凡人。 从荒郊野岭走上乡野间并不平坦的阡陌小道,林涟漪路过一片桑叶地,只见眼前一片郁郁葱葱,其中紫红色的桑葚一串串重重地垂下,她喜出望外,一拍手,道:“我竟忘了,谷雨之时有桑葚可吃!” 趁采桑农人忙活之际,她一头钻进桑叶地,虽心有愧疚却不妨碍吃得开心。 伸手便抓到一串深紫色的桑葚,细而柔韧的茎被她指尖灵力一闪,切得平平整整,切开的碧绿茎上尚未沁出汁液,一串深藏甜与甘的桑葚已被送入嘴中。 桑葚仿佛生来就没有酸过,入口只有甘甜解渴,贝齿轻咬,深紫色的果汁立时四溅,口中尽是谷雨的清新甘甜。 林涟漪如尝到琼浆玉液一般感动,又抓了几串品尝直到吃得饱了才避着采桑农人的眼,悄悄离开桑树地,唇上犹带着些许淡紫色。至于双手,更是如浸了深紫色染缸的布料一般,早不见最初白皙色彩了。 此刻自然是急着寻找河流湖泊一类的,尽快将满手、满唇的桑葚色洗去,而后大摇大摆地离开,装作一向光明磊落的正道之人。 林涟漪偷笑一会儿,将手头上的最后两串桑葚吃完,正躲避着找寻河流,忽有所觉,猛然顿住脚步,于重重叠叠的桑葚树叶后弯下了腰。 “这位姑娘,请问这里就是……”温润如玉的男子声音却是似曾相识,她惊讶不已。 不必去看,便知是谁了。 “这位江湖侠士,是要去邻村吧?”采摘桑叶的声音没有断,被提问的农女应当头也不回就打断了他的话,不过声音中倒没有一丝不耐烦,反而悠然和气,“这里是采丝村,你要去的是这里的邻村‘济世村’吧?” 那侠士却微笑道:“非也,我要到的正是这采丝村。” 采桑声戛然停下。 那农女应是心生好奇,回过头问话:“这次十虹涧有一场觅主大会,大多数江湖人士都是到离十虹涧最近的济世村中歇脚,怎么你却要来更远的采丝村?” 那侠士哈哈大笑,道:“我倒并不是来看热闹的,而是被我师父硬拉着过来的。**年前有三袖盛会啊,赏香大会啊,我都看腻了,这次的觅主大会,实是不想来。济世村太热闹,远不如采丝村清静宜人,我自然是在采丝村歇脚了。” “哦,原来如此。这位侠士……高人,一定是江湖上很厉害的人物吧?” 若非躲在暗处不想被发现,林涟漪定要笑出声来,她已能想象出此刻年轻农女面露敬仰的神情了。 “姑娘过奖了,我……”那侠士顿了顿,声音依旧温和,“看热闹看得多的人未必有真本事,正如长久修炼的女子未必就会比我眼前的采桑姑娘美貌一分。” 林涟漪再也忍不住,只得伸手捂住嘴,竭力忍住笑意,继续听下去。 “你这个人!”采桑姑娘定是羞红了脸,连忙避开目光,捞起地上的大竹篓便低着头离开。 林涟漪本以为可以结束憋笑的折磨了,忽地又听那侠士一声劝止:“姑娘留步!” 那姑娘往前走了两步,还是一跺脚停了下来,不敢回头,只是有些气恼地问道:“你还要说什么!” “萍水相逢即是有缘,这胭脂赠与姑娘,愿姑娘早得意中人。” 林涟漪惊讶地收去笑意,微微张嘴,只觉不可思议:“八年不见,这小子如何背着师父拿到这么多钱,竟还有空买了胭脂?” 那侠士上前几步,将胭脂送与采桑姑娘,她一把迅速地抢过胭脂,或许回眸匆匆瞥了他一眼而后逃离,或许满面羞红地早早离去。 总之,这胭脂还是收下了。 林涟漪暗暗摇头,待二人走远,才悄悄探出脑袋,望着他走远的背影,思索着二方才谈及的“觅主大会”。 觅主大会,是十月阁有人死了,其法宝无主,才会召开的大会,意在为法宝挑选新的主人,亦即新的十月阁护剑使。 是谁死了? 淬弦?芈灵念?知醉?还是其他人? 怪不得,待在寒星台下的最后一个月内,护剑使越来越频繁地前来察看镜花剑,仿佛担心它被偷或被毁,且前来察看镜花剑的护剑使很少说话,神情动作间皆透着紧张。 莫非有人暗害了十月阁之人? 是邪道?还是…… 第三百七十七章 外人 () 更远地想,是鹰魔族也未必不可能。毕竟可能威胁鹰魔族的镜花剑由十月阁守护。 林涟漪站起身,面朝十虹涧的方向,心中叹道:“本想稍加休整便去锦衣城接回寒又的,眼下还是先去十虹涧看看吧。” 她心中渐起隐忧,出于和淬弦、芈灵念、知醉的交情,不希望死的是她们中的任何一个。 可是最近一个月中,从未走上寒星台察看镜花剑的五位护剑使中,就有这三位。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过她们了。 死的,极有可能是她认识的某位护剑使。 “当真是,生死难料啊。” 济世村。 半泥泞的路上多了些江湖人士,风中散漫的桑葚香甜中隐约夹杂着几丝蹊跷意味,并不笔直而实在宽敞的道路因这蹊跷意味而更显出死沉的诡异。 林涟漪不由得想到八岁时茯苓村中的开始,微微启唇嗅着空气的味道,目光一扫,路上行人神情映入眼中。 身旁过路人中,有人感觉灵敏,察觉到林涟漪周身气派似与世俗之人不同,便警觉地盯了她一眼。 林涟漪如无察觉般走开,面朝前方而暗中偷笑。 “姑娘,来一碗桑葚汁吧?”路边一人正对着林涟漪吆喝道,他身边一条大桌,上面摆满了满碗满碗的桑葚汁,接近他的摊子,空中桑葚的香甜气味便越发浓烈。 林涟漪摆摆手,笑意中仿佛也似桑葚的甘甜,一边踩着欢快的脚步路过,一边道:“不必了,我是邻边采丝村的,以采桑为业,桑葚之味,我是品尝得最早的!” 那人惊讶地笑了笑,对着经过他正面,正远去的林涟漪道:“不好意思啊姑娘,我见你衣着倒像是江湖之人,原来是邻村的。” 林涟漪暗道不好,果然就在同时,背后射来两道谨慎的目光,甚至略微带着敌意。她慢下脚步,心想背后察觉到她蹊跷的江湖人士定是道行不浅,一眼便从她行动间看出有些问题,如今摊主无心之语更是令那人一下又谨慎起来。 “如今正是采桑时节,我换了一身衣服才好出来。”林涟漪回眸一笑。 摊主恍然大悟,微笑点头,目送她离去,口中羡慕地喃喃:“要是我没有一家上下要养,也想去十虹涧看看。” 背后那两道警惕的目光淡了一些。 离开济世村不久,四周行人渐少,最后只有林涟漪一人到达十虹涧入口处。 入口极狭,恰好夹在两座小山中间,两根汉白玉石柱支起一块刻有“十虹涧”三字的匾额。两名十虹涧弟子正看守入口,闲聊言谈间目光似无意实有意地扫过外界行人。 眼前只有林涟漪一人走进,二人立刻警惕地盯着越走越近的林涟漪。 其中一人上前一步,简单行礼,问道:“姑娘,后日才是觅主大会,你来早了。”他语气还算客气,只是目光中仍旧显露出很强的警惕感。 “来早了?”林涟漪故作不知,“难道十虹涧中没有住客之处吗?我等大老远来此参加觅主大会,你们十虹涧便让我们在外自寻住处?” “姑娘,”那人有些不悦,“十虹涧上自然有住处。只是,从没有觅主大会在门派中住客的先例。今次觅主大会,涧主也没有特别交代,门派上下自然按照往常惯例……” “这位姑娘,”后面那人向前走了一小步,却谨慎地没有离开十虹涧入口太远,解释道,“觅主大会是我十虹涧中挑选十月阁护剑使的重要会事,姑娘不可拿别的会事相比。大会参与者来自天下各处,鱼龙混杂,若是都提前住在十虹涧,一旦发生意外……” “我明白了,你们是担心邪道之人混入其中,所以不许外人住入十虹涧吧?” 那后来解释的人点点头,道:“正是。后日大会开始时,我门派中的师长会对天下参与者进行挑选,所有来历清楚、可自证身份的人便能住在我门派中,等待后续的机缘。” 林涟漪点点头,暗叹十虹涧之人果然极其看重这件事,如此谨慎,不知是害怕别人发现镜花剑的秘密还是害怕搅局?她笑了笑,道:“你们防着不认识的人我明白,可为何连明明白白的正道之人也要拦在门外?” 二人不解,先前那人问道:“姑娘何出此言?” “百琐庄有名的弟子刘垣冽,二位可认识?” “认识。”二人点头,仍是不解。 “我知护剑使向来只为女儿身,不过他已来了此处,打算进来看看热闹,若非你们将他拦在门外,他何需如此麻烦地在采丝村找落脚之处?” 二人相视一眼,明白过来,一人惊讶地问道:“姑娘你见到百琐庄的刘师兄了?” 林涟漪肯定地点头道:“是啊,我经过采丝村,恰好见过他。” 二人再次相视,都是无奈苦笑,一人压低声音,道:“姑娘有所不知,刘师兄的师兄师弟昨日代表百琐庄到达我十虹涧,便在我门派中住下了。当时我还好奇为何刘师兄没有来凑热闹,原来今日才到。” “姑娘知道刘师兄借住于采丝村的哪位人家家中吗?我这就去请他过来。”另一人忙道。 “不必了不必了,恐怕他就是懒得和十虹涧的师长前辈们打招呼,才刻意后脚才到,又借住在济世村的邻村。”林涟漪一边为刘垣冽摆脱麻烦,一边心中略微不满,十虹涧对百琐庄倒是很亲近。 “也是,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扰刘师兄了。”另一人会心一笑,轻轻拍了拍他同门的肩膀,又对林涟漪道,“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林涟漪不经意地撇撇嘴,道:“无事了,既是来早了,我这便回采丝村去,后日再来。” “姑娘是采丝村的?”一人惊问。 “不像吗?” “像……不像。”他瞪大了眼睛,尴尬一笑,道,“不知道采丝村也有女子想参加觅主大会,不过肥水不流外人田嘛,祝姑娘来日入我门派。” 林涟漪微笑以应,回头走远些,至看守入口的两名弟子看不见时,忽地身影一闪,又往十虹涧方向而去,只不过偏了点方向,拐了个弯,向入口边的小山而去。 小山不高,林涟漪修炼已久,三下两下便轻易爬了上去。在树木掩映下,她走近小山顶边缘,低头看去,凸起的山体遮蔽了山脚下的入口,两名看守的弟子更是看不见了。 第三百七十八章 假死 () 林涟漪摇摇头,心道:“这入口顶多防住普通人,有点道行的人都可以从山上潜入,若是十虹涧没有更多的防御手段,觅主大会该来搅局的还是会到场。” “我们不是布置了‘棋盘’吗?为什么还要巡逻?” 林涟漪一惊,听闻声音从一侧传来,立即往另一处轻声躲避。 “棋盘防一般道行的人还可以,想防高手就难了。” “说得好像我们道行高深得能挡得住高手一般。” “这个……我们是不能啊,可是我们大活人灵活啊,打不过还不能跑、还不能大声呼救吗?齐师兄、高师兄、高师姐也在巡逻,他们知道后,定能赶来拦住不速之客的。” “那也是对修为稍微高一点的不速之客来说,逃命叫喊还有点用。可是我们每次办觅主大会,都会有个别特别厉害的邪道家伙惦记着,怕是能一招就把我们灭了。” “难不成,”回答的人有些不耐烦,“真的让修为高深的师兄师姐,甚至师长前辈们都下来巡逻吗?” “还不是欺负我们进来晚辈分小……” “你少说两句,巡逻也是要有点修为的人才能干得了的。要不是看你还有几分本事,师兄我才懒得听你发牢骚。” 那人只好咽下满口牢骚。 听闻二人渐行渐远,林涟漪慢慢从树木遮蔽中走出来,左右观察,奇怪二人提及的“棋盘”是如何布置、如何防御不速之客的。 顾名思义,或许是将十虹涧分成了一个个方格,俯视则如棋盘一般。而一旦不速之客踏入棋盘,便会受棋盘每一方格的不同攻击。至于攻击具体如何,或许也与棋子一般,有强弱之分。 当然,也有可能像竺烟堂在杜鹃镇边缘布下的阵法一样,可随时启动,且主要意在困住不速之客。 林涟漪脊背莫名一阵发凉,斟酌片刻,凝望两名弟子离开的方向,轻叹一声,决定离开。 姜悠乐已经不在人世了,江非雪尚未成长,再也不会有人来救了。 回到采丝村,林涟漪正见刘垣冽于桑叶地外转悠,目光一亮,狡黠一笑,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刘垣冽几乎在她手掌拍下的刹那跳了起来,向前一步同时转身,背后清辽剑光芒亮起,同时抬起一掌便向林涟漪击去。 林涟漪惊异于刘垣冽过于激烈的反应,立即后退,手中也起一掌,将他手中海蓝色的光芒逼退,迅疾一声如叫醒沉眠之人:“是我!” 然此刻她心中第一个想法却是,莫非他师父看他不过去,曾经从背后突然出手教训过这个徒弟?否则何以刘垣冽会有这么大反应? “是……” 一声几乎下意识的“是”字脱口而出,然就在第二个字,或许是“你”字,蹦出口前,语气又缓了下来,其中七分明了三分掩藏地透露着失望。 林涟漪诧异。 刘垣冽听闻声音极是惊奇,满脸写着不可思议,讷讷地收回手掌,将第二个字缓缓道出:“你——你?”简单一个字,被先后念出惊奇、诧异、不解,并再次惊奇而后不解的语气。 林涟漪更加诧异。 刘垣冽复又震惊,满脸写着翻倍的不可思议,上下重复打量面前女子两遍,又死死盯着林涟漪面容,终于不敢相信而真真实实确定了一般惊呼出方才的话:“是你!” “什么?”林涟漪诧异不已,一头雾水只觉胃口被吊足。 刘垣冽神情顿时从不可思议转变为十足的惊喜,激动地伸出双手,抓紧面前女子的双臂,喜道:“林……林丫头?是你?”言语间,一对精神奕奕的眼睛中竟渗出泪水来。 “林涟漪,林涟漪,我这么聪明怎么没有想到,蛇不是一向擅长装死的吗?哪有那么容易死?”刘垣冽惊喜地晃了晃林涟漪的双臂,收容得下三千佳丽的眼眶竟容不下眼泪,任由其掉落下来。 林涟漪心中惊奇,稍一思索,便猜到姜悠乐死前又给自己留了份“珍贵得意想不到的礼物”,会心一笑,没表露出半分无奈的苦笑,认真注视刘垣冽,道:“刘垣冽,我活着呢。枉你这么聪明,竟也被传言骗了?” “哪里是传言,我在竺烟堂亲眼看见了你的……呸!不知道是谁假造的林涟漪的尸体,我师父,你林姨,都看到了。”刘垣冽不舍得放下双手,似欲时刻提醒自己,林涟漪还活着,从而填平八年来深刻烙在心坎里的林涟漪已死的事实。 “什么!”林涟漪惊呼,下一刻便想到更恐怖的事,“那无垠,他也看到过吗!” 刘垣冽低了低目光,又抬起来直视她,实言道:“我只知道他知道你死了,却不知道有否真的看过你的——假造的你的尸体。不过,我猜,他应当是偷偷来看过吧。” 林涟漪心中一痛,勉强压制翻腾的痛苦,强自镇定,然语气间还难免显露出痛苦来,她问道:“尸体如今还在竺烟堂吗?” 能够代替她作为万人唾骂的蛇妖族后裔去死,更重要的是具备毒血能够骗过邪道之眼的,只有姜悠乐的尸体。 姜悠乐,箫女的使命终究是束缚了你一生啊,到死时,**也不得入土安息。 也是因你,八年来我过得舒坦,在乎我的人,却不知受了多少心中的折磨。 “不在竺烟堂。假造的林涟漪尸体在竺烟堂一事被传出后,邪道曾前来偷盗尸体,却被竺烟堂之人和千羽林留在竺烟堂的长老发现,偷盗不成,成了一场明战。” “结果如何?”林涟漪对这场明战并不惊奇,且看刘垣冽的脸色,对这场明战、尸体去向没有过多情绪,多半尸体还是在正道手中。 想来也是,鬼双城和佘夜潭觊觎她林涟漪的毒血久矣,这下人死了,尸体不会逃,就安安稳稳地放在竺烟堂,自然会招来他们的哄抢。 “两败俱伤,但千羽林的救兵来得及时,及时护住了尸体,竺烟堂整个门派也幸免于难。” “所以,尸体如今在千羽林中?”林涟漪心中咯噔一下,姜悠乐的义女江非雪就在千羽林东林,如今要她和义母尸体同处一个门派,又不得相见,更不能让亲手埋葬义母,实在残酷。 “是。”刘垣冽点头道。 被他一承认,林涟漪的同情脱口而出,成了一声轻叹。 “那尸体是谁?你这八年来又去了何处?这事你似乎竟完不知晓?” 第三百七十九章 传奇 () 刘垣冽一连串的三个问题令林涟漪不知从而说起,或者说,不知从何编起。 林涟漪只好含糊其辞,扫了眼四周,暂且推脱道:“这八年间我确实忙于要事,如今才缓过来,好不容易到采丝村尝尝谷雨的味道,你一上来便用三个问题威逼我,且让我想想如何回答为好。” 刘垣冽目瞪口呆,望了望四周浓绿的桑叶、紫红欲滴的桑葚,又故意望了眼十虹涧的方向,笑了笑,微微摇头反问道:“你来这里只是为了品尝谷雨时节的桑葚?” 林涟漪狡黠一笑,如方才准备拍他肩膀时的神情,也回头望了眼十虹涧,道:“那边的事不急,也就是修炼之余去凑个热闹,不被抓着就不错了,难不成我还能被选为护剑使吗?是以……我还真是为了桑葚而来。” “嘿嘿。”刘垣冽也是狡黠一笑,道,“林涟漪已经死了,你大可以捏造一个新的身份,就像今天易容成采桑姑娘一样,进去骗骗十虹涧上下老小啊。” 林涟漪白他一眼,道:“今日早些时候,我亲耳听到你对这位采桑姑娘大献殷勤。你师父觉得你无望故而不管你了吗?怎么你竟然还有钱买胭脂赠与人家姑娘?” 刘垣冽惊讶道:“你听见了?” 林涟漪笑而不语。 刘垣冽懊悔一阵,解释道:“这不是走在街上,见那胭脂漂亮,总觉得不该孤零零地摆在街边,应该由一位美貌的姑娘所有。” “你便忍不住买了?” “我只是这样想着,经过那胭脂的时候头脑一阵迷糊,清醒过来的时候,钱袋轻了一点,而胭脂已经在我手上了……” 林涟漪大摇其头。 刘垣冽尴尬一笑,岔开话题:“丫头,你有地方住吗?不如和我一起住到一位采桑农户家中?” “好啊,顺便后日我还易容成这副模样,你带我进十虹涧。” 刘垣冽喜笑颜开,伸手指路,二人行走间,他夸道:“小丫头一点就通,不枉我惦记八年。相信你刘师兄,这位采桑姑娘的模样可以骗过十虹涧几乎所有人。” “既是几无破绽,你方才是如何认出我的?” “采桑姑娘身处江南,水里长大的,脸皮薄会脸红,你修炼之人身经百战皮糙肉厚却不会了。” 林涟漪侧过面见他得意洋洋的笑容,目光中倏忽闪过一丝敌意并一丝笑意。 刘垣冽叫冤道:“难道我该说,你所有的脸红都给了某位公子吗?” 林涟漪脚步一慢,心中隐痛越发明显,呼应着耳畔刘垣冽方才开玩笑的回声,于心底里喧闹不停。 刘垣冽立马反应过来说错了话,忙诚恳道歉道:“丫头,我说得过了,对不住。” 林涟漪迟缓地摇头,目光渐渐低下,落在仍旧显露出些许昨日雨水痕迹的路上,从一颗嵌在土地里的石子移到几步之后的另一颗稍大一点的石砾上。 “丫头,你不知所踪的八年间,人间又经几场风波。佘夜潭也卷入了其中。” “嗯,只要告诉我他经历了什么就行。” “无垠,他所在的佘夜潭内部,就发生了一场震惊正道邪道的势力变换。前任潭主培养出的一个杀手,人称‘梦女’的幻澜,以深不可测的实力,成为了佘夜潭真正掌权人。” 林涟漪点头,这事是早在八年前她就已经知道的。 “不知为何,佘晚舟仍旧背着‘潭主’之名,倒像是幻澜对他刻意的羞辱。而无垠,如今的佘夜潭掌事,外人猜测当初是幻澜欲培养心腹以制衡佘晚舟,故看重并带回了逃亡中的他。 “无垠才被带回佘夜潭时,外人丝毫不知其去处,听闻其在佘夜潭中也没有泛起多大水花,甚至不久后便在佘夜潭中消失了。 “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于内部斗争,或因幻澜觉得他无用便杀之,或因佘晚舟蓄意加害。然六年之后,他竟从西北荒原中回来……” 脚步停下,林涟漪震惊不已。 刘垣冽也跟着停下,与她对视,接着说出了令她更绝惊奇的事:“他从西北荒原中回来,以荒原狼王的身份。” “狼王!”林涟漪心中惊叫,面上却只剩下目瞪口呆,她下意识地想到一个人,并坚信此事与那人有关——鬼双城的狼王! 刘垣冽很自然地看着林涟漪惊奇的表情,当他听闻了这件事时,也是这副表情:“那时世人还不知这就是无垠,只以为荒原上修炼成妖的狼王罢了。 “他入世之后,于八年间四处闯荡,盛名传扬,成一代传奇。要说有哪个妖类能有这样的盛名,只有八年前闹得天下皆知的暮雪千山蛇妖族白绫、林涟漪能与之一比。” 说到“林涟漪”三字时,刘垣冽颇有意味地闪了闪目光。 林涟漪恍若无觉。 “此人着实厉害,”刘垣冽啧啧称赞,“当时正道有人出言,欲令其改邪归正,也有人大骂他是第二个白绫,扬言他若不滚回荒原,便要将他碎尸万段以扬正道。 “邪道虽是邪道,也毕竟是人族,对妖道向来有些轻蔑,不过对着这么一位妖道中的厉害人物,如万踪山、鬼双城等天涯教分派,纷纷请他入教。 “听闻那时,连一直以来受人族打压的暮雪千山蛇妖族,也曾希望与之结盟。 “不料他还是回到了佘夜潭,并向天下坦白,他就是当年那个无垠。” 林涟漪确信,无垠的原话定然是桀骜的,一如三袖盛会上面对强大师兄师姐坚定的执剑,一如和香城外坚定走向她的脚步。 “他成了佘夜潭的掌事,与佘晚舟分庭抗礼,二人又联合对抗其他分派。如今佘夜潭已从势头上隐隐盖过了万踪山、鬼双城和凌影阙。 “但是他从荒原回来后,得知了你假造尸体在千羽林之事,此后便一直郁郁寡欢。” 林涟漪口中干涩,一呼一吸后,低声问道:“他相信我死了吗?” 刘垣冽别开目光,道:“不知道。” 林涟漪疑惑茫然,澄澈的双眼浸在谷雨的泪水中,凝望着他。 刘垣冽叹了口气,道:“只知道,他一直在找你。” 林涟漪低头,默然垂泪。 若是他没有成功潜入千羽林,没有见到尸体,所谓“不见棺材不掉泪”,如何会轻易相信她已死?若是躲过千羽林诸位有无守卫,亲眼见到了她的尸体,定然是至今不肯相信。 风云八年,你眼底风霜有否深重几分? 如这谷雨桑葚,覆满风霜后,也终于流作一串丰满的紫红色。 第三百八十章 鼎立 () 刘垣冽注意着她的神情变换,又道:“丫头你放心,无垠身边有两个心腹,在二者相助下,他甚少在佘夜潭内斗中吃亏。如今你也重返明面了,你二人重逢也是早晚的事。” “哪两个?” “季赋、寒又。” 林涟漪面露惊讶,方才的难过神情冲淡不少。 刘垣冽一看便知:“这两个你都认识吧?” 林涟漪点头,没有多作解释。 刘垣冽微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不是也说,你才出来吗?还没看够热闹,何必过于心烦意乱。趁着后日未到,你可以想想,要怎样和无垠重逢,还有千羽林那边的熟人……” 林涟漪微微点头,伸手擦了擦余泪,勉强笑了笑,道:“你方才见到我时,说我‘一向擅长装死’,是什么意思?” 刘垣冽尴尬一笑,道:“你不是蛇吗?蛇冬天不是会……” “那叫‘冬蛰’。”林涟漪无奈纠正道,“而且,我为暮雪千山蛇妖族,我们天生习惯于生活在冰天雪地中,是不会冬蛰的。” 刘垣冽哈哈大笑,道:“我说你们暮雪千山蛇妖族怎么这么厉害,当初能在暮雪千山活下来,进入了人族聚居地也能公然顶撞正道邪道,掀起大风大浪。你一定不知道,短短八年间,你族已几乎统一了所有蛇妖,成妖类之首族,虽然尚无法在明面上和正道、邪道分庭抗礼,但已能稳定立足于人间了。 “你若回归蛇妖族,便是和白绫姑娘齐名的天下妖道领袖之一了。” “竟有如此好事?你怎不早告诉我?”林涟漪嗔道。 “好事当然要在后面说,否则你听了伤心事,又该拿什么安慰你?”刘垣冽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柔和地答道。 “蛇妖族能有如此盛况,恐怕不只是白绫之功吧?”林涟漪又问道。 “是因为洹山。”刘垣冽点头道,“在正道和邪道放松了对蛇妖的打压之际,白绫重新打开了洹山,让所有蛇妖都进去避难了。听闻邪道想追上去,可她不知道使了什么法术,蛇妖族走进入口后安然无恙,但其他人进去之后部失踪。” 林涟漪蹙眉,这法术她亦不曾听说过,若非从前白绫尚瞒着她一些东西,便是在这八年间才习得的法阵,或者用了什么异宝。 “那些进去的都是邪道各大分派的厉害人物啊,这消息传回天涯教,惊动了教主万寒径和圣女海月。后来天涯教和白绫谈判后,约定白绫放出失踪之人,天涯教也从此不再追究白绫假冒凌飞雪一事。” 原来如此。 听闻关于蛇妖族之事,林涟漪心生担忧,思索间越走越快。 “丫头!前面拐弯,向左转!”后面刘垣冽忙追上她,同时道。 林涟漪放慢脚步,还是跟在他后面,免得他不停地指路,念得她心烦。 夜里站在温暖中透着些凉意的风里,她凝望暮雪千山的方向,突然想到,若是她不回暮雪千山也无妨,以无垠如今的处境,应当也不想去那苦寒之地。 不知在人族聚居地中尝到甜头的族族妖,是否仍旧心心念念着要回去? 族妖心中的坎已然存在,能否攻克还是一个问题,而更重要的是蛇妖之盛于天下势力平衡的影响。 林涟漪有些紧张地低下了目光,沉思中慢慢来回踱步。 白日里刘垣冽说:“短短八年间,你族已几乎统一了所有蛇妖,成妖类之首族,虽然尚无法在明面上和正道、邪道分庭抗礼,但已能稳定立足于人间了。” 正如刘垣冽所言,妖道已具有与人族正道、邪道有三足鼎立的能力了,天下又成一个新的平衡。 能在人间抢得一席之地,这八年间的过程,绝不会似刘垣冽所言那般轻松。蛇妖族的牺牲、人族的牺牲定然惨重。当然,那些臣服于蛇妖族的妖道,定然也牺牲惨重。 将心比心,林涟漪坚信,她若是那些妖道中的一员,见同为妖道的蛇妖族即将有崛起之势,在自身长久以来深受人族打压的怨气下,定会冒险一博,认蛇妖族为首,以期于未来三足鼎立局面中分一杯羹。 既付出了如此惨重的牺牲,蛇妖族,并人族聚居地中归服于暮雪千山蛇妖族的蛇妖类,加上所有倚仗蛇妖族的其他妖道,如今已成同一势力,一旦暮雪千山蛇妖族回归暮雪千山,人族和其他妖道之间失去平衡,必然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不说辛辛苦苦打下江山的暮雪千山蛇妖族愿不愿意回到苦寒之地,即便是蛇妖族愿意,其他妖道也定然坚决不会任由他们的最大靠山回到暮雪千山的,这意味着他们在人族聚居地的再次失势。 八年之盛,成也在此,败也在此。 再说如今暮雪千山还有鹰魔族,不论最终是否回到暮雪千山,鹰魔族灭族之仇总是要报的。如今暮雪千山蛇妖族贵为妖道之首,看似强大,可若是其他妖道担心蛇妖族打败鹰魔族后回到暮雪千山,此后他们便会失去庇护,定然不会竭力帮助报仇。 如此一来,若不联合人族势力,我族仍旧是势单力薄。 林涟漪越发觉得头痛,目光抬起,放眼望去,竟是危机四伏。 头脑一紧,碎发轻飘飘地打过眉间,她不禁十分向往地自言自语道:“让我回到八年前,在寒星台下再待一回吧,这次我要留十六年。” “丫头?” 林涟漪转过身,一脸丧气地问道:“怎么了?” 刘垣冽惊问:“你想什么想得面色都不大好了?”他顿了顿,问道,“蛇妖族的事吗?” 林涟漪不置可否。 “定然是了。”刘垣冽看她表情,肯定道,“白绫姑娘是蛇妖族的族长,天塌下来不是还有她顶着吗?” 林涟漪一言不发,望着他微微点头,却似乎并不认可他的安慰。 刘垣冽只好笑了笑,道:“天下大势待后日有得你想,如今该期待点儿女情长……” 林涟漪噗嗤一笑,脑海中晃过无垠的身影,脸色微红,摇摇头道:“现下什么都不该想,该睡觉。”她向借住的房间走去,经过刘垣冽时,如他白日里轻拍她肩膀一般,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刘垣冽诧异地回头,目送她背影离去,自问道:“不是我安慰她吗?” 第三百八十一章 生意 () 住在采丝村的好处,就是走几步便能品尝到谷雨时节新鲜的桑葚。 以刘垣冽的话来说,济世村的桑葚汁都是这边稍次一点的桑葚运过去捣出来的,运过去花了时间,捣出来又花了时间,捣出来又摆在尘埃颇多的路边,难免又被风塞入几片尘埃,远不如采丝村亲自摘下最好的品尝。 如此一日三餐都品尝了桑葚,直到觅主大会开始之际,二人算好时间,打算慢悠悠地走到十虹涧入口。 经过济世村时,林涟漪又听到昨日里叫卖桑葚汁的声音,刘垣冽故意挑衅一般回头嫌弃地看了一眼摊主面前摆着的一桌桑葚汁。 摊主震惊得叫卖声戛然而止,震惊之后,勃然大怒,满面春风顿时转为铁青色。 林涟漪一看情况不妙,便要低声催促刘垣冽赶紧走,刘垣冽亦发觉这位摊主似乎脾气有点大,连忙面带歉意,微微颔首,转身便要离开。 “站住!”摊主愤怒地一声大喝,手指着背对他的刘垣冽,厉声质问道,“你是哪个小门小派的,这么没有教养!什么意思!” 刘垣冽感受到背后摊主指尖上的寒意,心道不好,面带更多的歉意,转头道歉:“对不起,这位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摊主面容中透出几分不肯饶人的狰狞,声音之响不减反增:“那你是什么意思!” 刘垣冽见周围行人纷纷停下来,好奇地张望这边,只怕耽误了进入十虹涧入口,还在十虹涧中的师父会怪罪,忙解释道:“我说了我……” 摊主冷哼一声,转身环顾一眼周围停下来看热闹的行人,有世俗之人,也有江湖之人。他断然打断刘垣冽的道歉,向周围行人道:“各位本村的乡亲,各位远道而来的江湖侠士,我万俟某一向本分做生意,在这儿卖的桑葚汁都是最好的。可此人方才竟面露鄙夷,似怀疑我卖的是坑骗大家!” “我绝没有这个意思……”刘垣冽低声自言自语,知道对方不会听他解释,连辩解之言都懒得说了。 “万俟某?”林涟漪低声疑问。 摊主还在气头上,大声喧嚷着自家的桑葚汁如何干净而刘垣冽的评论纯粹是一派胡言云云,刘垣冽趁机对林涟漪解释道:“这个村子里的人大多都姓万俟。” “为何?这不是济世村吗?黄济世是十虹涧的创派祖师,村人应当都姓黄啊。” “死人的姓氏哪有活人的姓氏好吓唬人?很久以前也许是都姓黄吧,不过现在这村子都被万俟氏占了,姓黄的没几个。”刘垣冽仍旧面带歉意,只是言及此事,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鄙夷。 “这万俟氏是想利用你啊。”林涟漪灵光一现,忽然明白过来。 “啊?”刘垣冽还没反应过来,见摊主正看向他,忙闭口不说。 “唉!”摊主终于言罢,长叹一声,端起一碗桑葚汁,一饮而尽,又端起一碗,转过头来,走到刘垣冽面前,看面色,脾气已消下去不少。 “这位大哥,我真的没有嫌弃之意……” “我知道,或许你从前在别处为那些没有良心的小商贩骗过,可我济世村,乃十虹涧近邻,万俟氏更是当今十虹涧涧主的族姓。”他直视刘垣冽,送上手中的桑葚汁,自信满满地道,“你既觉得我的桑葚汁不值得买,你便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尝尝,若是不好喝,我从此隐姓埋名,不会丢万俟氏的脸!” 刘垣冽半信半疑地接下桑葚汁,一饮而尽。 他品尝间,摊主得意地仿佛确信了刘垣冽定会喜欢这桑葚汁,对着周围行人道:“我身为济世村的人,顶的是万俟一族的名声,这招牌向来立得是稳如泰山,怎会给万俟氏丢脸!” 行人议论纷纷,但大多数都是站在摊主这一边的,无形之中又形成一种威压,似乎逼着刘垣冽承认桑葚汁好喝。 林涟漪暗叹这摊主很会做生意。其实桑葚汁本就没什么问题,好喝也是自然,但采丝村附近卖桑葚汁的太多了,别人凭什么要买他的?借刘垣冽的眼神闹上一闹,又以万俟氏的名声威逼,难不成别的门派弟子敢在十虹涧的地盘上,指着鼻子说万俟氏的桑葚汁不好喝吗? 这也是摊主再三强调他姓“万俟”的原因,对着刘垣冽强调,同时也对着行人强调,好让行人也站在他这边,借他们的议论对刘垣冽形成压力。 “小门小派?”林涟漪回想到摊主方才所言,心中一惊,又有想法。 不知摊主有否想到行人为何会几乎部偏向摊主这一边,若是连一位路边卖桑葚汁的摊主都能思虑得那么周,万俟氏恐怕不止占领济世村,连周围所有村庄都尽是万俟氏了。 “好喝。摊主卖的桑葚汁的确好喝,之前是我不对,现在向大哥你道歉了。” 摊主看了眼刘垣冽手中干干净净的碗,只剩碗底漂着一层平摊的紫红色,他豪爽地拿回碗,道:“你承认我的桑葚汁好喝,比什么道歉都好!” 刘垣冽无言以对,与林涟漪相视一眼,二人无奈一笑。 “大家都看到了,都是一场误会,我这儿的桑葚汁,保证是新鲜又好喝啊。”摊主客气地招呼着周围行人,将刘垣冽忘在一边。 “我们走吧。”林涟漪轻声道。 二人转身离开,不走几步便听得身后果真有好奇的行人询问:“能否让我尝尝?”“我也想喝!” 刘垣冽不禁皱眉,摇头道:“怎么来看觅主大会的都是些江湖傻子?” “侠士莫觉奇怪,万俟氏在济世村纵横惯了,此举意在吸引客人光顾,耽误了你的行程,我替他赔个不是。” 面前走来一中年男子,看模样是位文绉绉的先生,炯炯目光中却悄然闪过一丝世俗先生难有的智慧光芒。 二人停下脚步,打量他一番。 智慧光芒中,透着些许谋略的意味。 面前先生微笑颔首,双眼微微一眯,弯成两道弦月,方才闪过的谋略之光然不见,此刻目光中尽然是饱读诗书的神采奕奕,面容上更是显出学富五车的天然贵气。 林涟漪发现他肤色与常人相较显得暗一些,若站在人群之中很好辨认,应当长久在外,恐怕不是个简单的教书先生。 想来也是,一般的教书先生,不会刻意拦下江湖门派的弟子。 第三百八十二章 批判 () 刘垣冽藏起谨慎之心,奇怪地问道:“这位先生有何贵干?”他会拦在他们面前,且并无离开的意思,定是有什么事。 先生含笑,对刘垣冽看出他是个教书先生并不惊讶,道:“倒没有什么事,只是看这位姑娘眼熟,见到熟人自然上来打声招呼。姑娘你是采丝村的吧?” 林涟漪一惊,恐怕他问些她易容模仿的这位采桑姑娘的细节,又不能不承认,只有少说话,简单点头,算是承认。 先生微笑,向十虹涧方向示意,道:“二位是要前往十虹涧吗?我有幸收到请柬,今日也要前往观看觅主大会,不知二位愿否我同行?” 刘垣冽还有些犹豫,却听林涟漪干脆地伸手示意道:“请。” “姑娘先请。”先生微微别开目光以示礼貌,倒让林涟漪这个江湖之人觉得很不自在。 行走间,林涟漪和刘垣冽刻意一左一右将这位先生夹在中间,目光举止却不露痕迹。 先生微微皱眉,似是感受到了些不善之意,忙将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鄙人姓‘黄’名‘宪’,家住济世村,但是平日在采丝村教书,对草药也有些研究,两位可以称呼我为‘黄先生’。” 他言语从容不迫,温和友善,刘垣冽、林涟漪听不出什么问题。 刘垣冽好奇地问道:“先生你姓‘黄’,又懂些草药,是否和十虹涧的创派祖师黄济世有些关系?” 黄宪笑容中温和地流露一丝苦涩,道:“家谱早在八百年前,那非人异类进攻十虹涧时丢失了,我只听闻先父讲过,祖上和黄涧主的确有些联系。无奈,年代久远,家谱遗失,又过八百年之久,已难有证据证明……” “原来是黄济世祖师的后人,失敬失敬!”刘垣冽又惊又喜,忙拱手行礼。 黄宪脸色微红,忙摆手劝阻道:“侠士切莫如此,若是黄济世老人家在天之灵看到我如今这副模样,绝不会愿意承认这祖宗关系的。” “黄先生你方才说,万俟氏在济世村纵横惯了,怎么你身为黄济世的后人,他们也感对你不敬吗?”林涟漪面露关切,“家住济世村,教书却要到采丝村,怪不得认识采丝村的我呢。” 黄宪尴尬一笑,不平地叹道:“万俟离成为十虹涧涧主后,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所有姓万俟的人都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出来,纷纷搬到济世村中,倚仗自己的姓氏,几乎将济世村划为了自家后院。 “对外,更是学会了狗眼看人低。方才你二人无故被那万俟氏拉住好一通说教,可知是他欺负你们是小门小派?” 林涟漪、刘垣冽没有回答,然已心知肚明。 黄宪继续解释道:“那些个大门派早早地收到了请柬,早几日便在十虹涧中住着了,收到请柬却只能在外面自寻住处的都是小门小派。他仗着自己姓万俟,便以为十虹涧就是他背后的靠山,这才敢对你们叫嚣,以吸引人光顾品尝他的桑葚汁。” “黄先生看人透彻,小女子佩服。”林涟漪笑道,心中却想到,以黄先生之见,那摊主早就断定了她和刘垣冽是小门小派出身,那句“小门小派”不是随口出言,他知道小门小派的弟子绝不敢对着姓“万俟”的人出言不逊,才临时拉着他们演了一出好戏。 万俟氏经营济世村到现在,竟这么会看人了? 林涟漪、刘垣冽都觉惊讶。 “姑娘过奖了。”黄宪客气一句,接着道,“这万俟氏不但学会了狗眼看人低,还深知‘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一理,这次觅主大会的消息一出来,听闻他们便连夜抢办了一次商榷。” 他顿了顿,目光先后看向林涟漪、刘垣冽。 二人明白过来,刘垣冽问道:“他们选出了万俟氏族中最有可能成为新任护剑使的女子,准备参加觅主大会?” “正是如此。”黄宪满脸鄙夷,啧啧批判,“我听闻觅主大会一消息,便知万俟氏将有动作,族内挑选也在情理之中,可我没想到,市侩嘴脸竟如此……” 饶是学富五车,他竟似也不知如何形容,一时顿住了话语,又或者万俟氏行为过于奇异,他每每提及都觉无法口述。 林涟漪、刘垣冽相视一眼,都知后面还有故事,刘垣冽催促道:“他们做什么了?” 黄宪摇摇头,以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他们竟挑选出整整十名女子,硬要部送入十虹涧。” 二人大吃一惊,觅主大会是要在天下挑选护剑使人选,恐怕整片江南水乡也顶多十个能通过第一道关卡吧,他万俟氏一下子便推出十名女子,这究竟是为天下安定人族之盛选守护人,还是哪个大户人家选夫人? 刘垣冽惊问:“难不成他们以为死了十个……哦,牺牲了十名护剑使?” 黄宪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已转为遗憾,显然对这帮乌合之众很是失望:“万俟氏担心万俟离涧主哪日羽化登仙了,万俟氏不复从前,如今想攀高枝想疯了。” “二位,前面就到了。”黄宪指着前面两名弟子把守的入口,提醒道。 今日换了两名把守入口的弟子,看气度神态,应当在修为上更高些,其举止神情也更为庄严。可见十虹涧对觅主大会的重视。 三人抛开万俟氏的趣闻,上前出示请柬。 林涟漪正要取出伪造的请柬,希望能蒙混过关。若是不能,大不了这热闹不看了。 “这位姑娘,是我的书童。”黄宪暼过来一个眼神,阻止了林涟漪。 林涟漪、刘垣冽惊疑不定,两名守门的弟子谨慎地打量林涟漪。 黄宪正要解释,一名弟子先警惕地问道:“这位姑娘没有请柬?” “这位姑娘看上去至少也过了豆蔻之年了,为何还为黄先生当个书童?”另一名弟子更为警惕,目光已缓缓从林涟漪移到黄宪身上,“黄先生,不是我怀疑你居心叵测,只是你一定知道,八年前和香城中,曾闹过一出奇闻。蛇妖林涟漪以易容术易容成百琐庄弟子,就跟在这位刘师兄身边……” 刘垣冽、林涟漪面不改色,心中已是波澜涌动。今日恐怕要有麻烦。 “……如今刘师兄和你,还有这位没有请柬的书童同时到达此地。我师兄弟二人不得不多加询问。” 第三百八十三章 山道 () 林涟漪不知黄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自然一言不发,将一切解释让给了他。 黄宪面色有些紧张,但还是不慌不忙地解释道:“两位师兄莫要担心,请容我解释。 “我收到请柬之时,曾向交与我请柬的师兄询问,十虹涧中有很多珍贵的药草可否借此机会,让我到十虹涧内采摘些药草,好济世救人。那位师兄特地问了南山堂堂主楚堂主,楚堂主应允了此事。 “几日前我忽然想到,我受邀拜访,与江湖正道前辈侠士同席,总不好成日背着一筐药草,故请了我从前的一位书童相助。” “药草筐呢?”两名弟子见到黄宪和林涟漪背后都无药草筐,顺便扫了一眼刘垣冽故意,更没见什么药草筐的影儿,几乎同时疑问。 林涟漪亦惊疑,既准备了如此谎言,即便是半路上遇到她临时想到,为何不半路回去背一个药草筐过来? 不料还是读书人会说话:“两位师兄息怒,这却不是我考虑不周,而是动身前油然想到,十虹涧中的药草恐怕不能用凡器盛放,如此恐怕影响药效,便想着能否在十虹涧中借用一个药草筐。” 两名弟子相视一眼,又半信半疑地看向黄宪,对着他分明有些紧张的表情疑虑更重。 黄宪勉强留住了脸上的微笑,只是有些僵着,坐立不安的心情笼罩周身,他又补一句:“我不知道交与我请柬的师兄何名何姓,但楚堂主必能为我作证。两位若是不信,可以问一下楚堂主。” 两名弟子忽然面色一变,随即神情缓和了许多。 林涟漪、刘垣冽压力微松,确信这是小弟子听到要和楚菡萏那十虹涧赫赫有名的悍妇打交道时的胆怯表情。 把自己逼入窘境的两名弟子用眼神交流了一番,很快达成了共识,一名弟子面上仍有疑虑,道:“既然黄先生有请柬,又曾经过楚堂主的同意,我暂且相信,三位先进去,过后我会向楚师叔确认此事。” “多谢两位师兄通融。”黄宪左右示意,目光看向林涟漪时闪烁了一下。 林涟漪回以微笑,微笑中透露些许感激。 两名弟子让开道路,面前颇为狭窄的山道不知尽头,似是绵延无尽。两旁山壁笔直伫立,如两排面色庄严的侍卫,监视着每一个光明正大到访的来客。 高山狭道,清早日光斜照下,仅有仰望山壁上端,才可从越发平缓的山壁上看到碎金般的光明。而从山壁底端经过,无疑将有一段时间身处昏暗。 刘垣冽落在林涟漪、黄宪身后,向两名十虹涧弟子低声问道:“两位师弟,你们既然都认识我,怎么也不给我点面子?” 其中一名弟子看了他一眼,语气有些敷衍,道:“刘师兄,这是关系天下安危的觅主大会,如何能够徇私?十虹涧上下都知八年前,刘师兄便与那蛇妖族妖女来往甚密,兹事体大,不敢不有所怀疑。” 面前又有人上来出示请柬,两名弟子不曾正眼瞧刘垣冽,简单说了句“刘师兄请自便”,便上前迎接。 刘垣冽自讨了个没趣,耸耸肩,转身便忘了此事,跟上林涟漪、黄宪,却又被二人同情的目光一望,仿佛刻意提醒他十虹涧小弟子竟不把他放在眼里。 刘垣冽悠然道:“这帮十虹涧小弟子也就这两天脾气大一点,平日里还是很尊敬我的。” 黄宪笑了笑,回过头看了眼入口处的两名弟子,又看向身边林涟漪,轻声问道:“姑娘是否仗着艺高人胆大,自以为一张假的请柬能够骗过十虹涧的弟子?” 林涟漪惊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黄宪摇摇头,微笑依旧,道:“不知道,但一定不是你易容成的这位采桑姑娘。这位采桑姑娘,其行为举止并不似姑娘般大方。” 林涟漪更惊:“不知道,为何帮我?你又是如何知道的易容术?” 黄宪目视前方,坦荡地道:“我为一介书生,饱读诗书,以梅兰竹菊为贵,最看不惯市侩小人趋炎附势之行。帮助姑娘,也只是看不惯万俟氏的嘴脸罢了。”他目光又转向林涟漪,“看姑娘你有几分本事,或许能成为护剑使,打压打压他们的气焰呢? “至于易容术,书读得多了,自然会在书上看到过些关于江湖法术的东西。” 林涟漪、刘垣冽皆惊,半信半疑。刘垣冽道:“先生你这份……高洁,真是令人佩服,不过——”他看向林涟漪。 “不过,我只是来看热闹的。”林涟漪接过话头。 “什么!”黄宪惊讶地停下脚步,双眼瞪得溜圆,两道目光看得林涟漪很是无奈,“姑娘,你……你,你有能够易容的本事,定然天赋很高,怎么可以轻易放弃?” “我从未起过参加觅主大会的念头,何谈放弃?”林涟漪笑答,心中莫名觉得幸灾乐祸。 黄宪低下目光,苦笑一番,似有自嘲,又抬头扫了二人一眼,目视前方,向前缓缓走去,道:“唉,徒劳了。既是如此,那我便与二位一道观赏万俟氏如何在天下巾帼面前悻悻失败吧。” 林涟漪、刘垣冽相视一眼,彼此目光中仍有怀疑,又先后跟了上去。 “黄先生,你不怕我是坏人吗?”林涟漪追问道。 黄宪一愣,仿佛从方才意识到自己一番辛苦尽是徒劳后,反应了慢了些,想了一下才笑道:“万俟氏刻意刁难这位刘师兄之举,连我一个读书人都觉忍不下去,姑娘若是坏人,方才便该大打出手了。” “原来如此。”林涟漪笑道,心中却不敢轻易相信这个答案。 “只是姑娘,以假乱真之事,千万不能再做了。十虹涧的请柬看似没什么特殊之处,但听闻其中施了某种法术,门口的弟子是可以察觉出来真假的。” “黄先生见多识广,小女子佩服。” 黄宪微笑点头,伸手向前一指,道:“此处山道愈渐开阔,尽头便是鸟语花香,与外界无二致了。” 两旁山壁向外展开,上空日光斜斜地洒落山壁上,从近而远,光明的界线缓缓降低,直至三人从昏暗走入光明,再次沐浴在谷雨的盎然温暖中,仿佛植物般幸福。 又走数十步,豁然开朗。鸟雀欢呼,草木葳蕤,甚至有几处桑树,不知是否从外界偷长过来,这些景象乃与外界一致;此外又有奇珍异兽者或行或飞,奇花异草者不一而足,便令此地犹如仙境洞天。 第三百八十四章 仙境 () 远处才有亭台楼阁掩映于树木之间,但似乎都只是弟子闲居漫步时所处之地,真正的十虹涧师长弟子居处,还在一层山水之后、彩虹映落之间。 三人按照最认得路的刘垣冽所指,向一处小山侧走去。绕过小山至其背面,才到觅主大会参加之人押署处。 说是小山,实则有些高度,只是与千羽林临霄峰那般的高耸入云相比却不算什么了。 刘垣冽啧啧叹道:“丫头,你说这十虹涧把这么一片宝地占为己有,是不是也算一方霸王了?” “刘师兄所言差矣,历来修真门派都是建在宝地之中,以风露润养,接天穹之无极。十虹涧建在此处,实是发扬光大至今的重要根基。”黄宪道,“刘师兄所在的百琐庄定然也是这样的风水宝地吧?” 刘垣冽闻言一惊,暗骂自己说话前没有想到,黄宪乃黄济世的后人,在别人面前说他祖宗开创门派便是霸王,自然惹得他不高兴。他尴尬一笑,道:“正是正是。正道三大领袖门派,哪一处不是风水宝地。” “哈哈哈。三位的玩笑话听得我也忍不住凑上来说两句。” 身后有两人走近,林涟漪等三人转过身去。 正是方才在入口处后于他们到来的二人,看模样是对父女。 男子两鬓已半白,拱手行礼;女子面容姣好,眉目文静,见三人转过身来,亦拱手行礼。 黄宪一见二人便面色微变,其中男子丝毫无觉般先介绍道:“黄先生好。哦,除了黄先生,另外两位想必都不认识本二族长,请容本二族长介绍一番。我乃万俟氏二族长,这是小女‘聆礼’,今日我陪我女儿前来参加觅主大会。” “万俟聆礼,见过三位。”她再次行礼,礼毕则好奇打量林涟漪,问道,“这位姑娘也是来参加觅主大会的吗?” “不敢与姑娘相争。”林涟漪笑道,“我不过是个看客。” 万俟聆礼闻言,神情稍稍放松了一下,嘴角展开得也更为自然,她微微点头,放开一直盯着林涟漪的目光。 “这位侠士身着服饰,似是百琐庄弟子的,你莫非就是百琐庄大名鼎鼎的高徒刘垣冽吧?”万俟二族长客气问道。 林涟漪、黄宪惊讶于他何以判断出来,随即又想到,百琐庄弟子中,也只有刘垣冽放浪不羁,不肯住在十虹涧中,而至觅主大会将开始之际才进入十虹涧了。 刘垣冽笑道:“万俟二族长过奖了,‘高徒’之称,晚辈不敢当。” “如何不敢当?听闻刘师兄在八年前三袖盛会上展露风采,一人一剑,一往无前,直入前八,可谓正道年青一代的出类拔萃者。”万俟聆礼笑道。 “像这样的百琐庄高徒,能来此处也是情理之中啊。”万俟二族长与其女儿相视一眼,又看向黄宪,双眼忽而深邃了些,“不过我却不知道,原来黄先生也收到了十虹涧的请柬,这实属意外啊。” 万俟聆礼启唇轻笑,对其父话语中的不善之意似无所觉。 “让万俟二族长见笑了,鄙人收到请柬时也觉奇怪。”黄宪脸色难看而忍住气说道,“没想到十虹涧还认我这个黄济世的后人。” “黄先生,”万俟二族长忽然压低声音,道,“如今黄家就剩下你这一个后人了吧?八百年前,连家谱也丢了。你这一没有人证,二没有物证,这话要说出去,恐怕没有多少人能信了。” 黄宪低头不语。 “万俟二族长……” “好了,我和小女要去押署了,各位请自便。”他打断林涟漪欲维护黄宪的话,斜瞥了一眼她和黄宪,却客气地向刘垣冽道别,俨然东道主的作派。 此举气得林涟漪惊愕甚于气愤,堂堂万俟氏二族长竟是如此傲慢无礼之人,他女儿虽不如父亲般光明正大地傲慢,礼貌的举止间分明也透着些似乎以为理所应当的高傲。 待父女二人走远,刘垣冽安慰黄宪道:“黄先生不必在意,果然万俟氏中多狗眼看人低的小人。” 黄宪勉强一笑,正要说话,抬头看见前面又过来离人,忙转身道:“我们快走,更大的麻烦来了。” 二人奇怪,向入口望去,竟有十一个人影从山道走出,其中十个是女子。 “万俟氏参加觅主大会的十个女子一起来了。”黄宪道。 林涟漪、刘垣冽自然不想见到他们,转身与黄宪加快脚步。 “不是说万俟氏共挑出了十名女子吗?那方才的万俟聆礼……” “万俟聆礼是万俟二族长在外惹了风流债才有的女儿,家谱不肯写进她的名字,但二族长尤为疼爱这个女儿。可惜她娘亲去世得早,唉。” “就因身份原因,便让她单独过来?” “家谱都没她名字,也只有二族长还疼她了。若是万俟氏中当真出了个护剑使,我倒希望是她。” “我亦如此。”刘垣冽道。 林涟漪默默点头。 绕过小山,一幅地上林前楼宇、空中弟子御宝飞行的正宗修真门派生活画卷展现于眼前。远看檐上飞燕翩然飞过,便令人想到抚摸上去平整光滑的屋瓦;仰首白云间,光华万丈,照得是楼宇清远、灵气荡漾。 “好一个气派恢宏的正道门派!”身边有女子惊呼,“我若能在此修炼,今生远离纷扰,便是不能得道登仙也值了。” “世俗之中,哪有如此仙境!”另一女子竟哭出声来。 见识过十虹涧的刘垣冽、黄宪习惯了不觉得有什么,林涟漪在同样被称为仙家宝地的千羽林待久了,心底也难起波澜。 三人继续前行,又经好一段路程,才站到楼宇前方。 押署处就设在大门之前,此时已排起队伍。林涟漪从头到尾扫了一眼,见其中有江湖之人,亦有世俗之人。 江湖之人多数修为不高,举手投足间不知是不会还是觉得没有必要,竟无人隐藏修为,有道行的人一眼便能看出其身怀灵力。当然也有极少数修为较高,这些极少数看待周围的目光很不一样,虽不曾显露破绽,而修为高深的人,如林涟漪这样,仍可以凭直觉判断其乃江湖之人。 林涟漪猜测,这些极少数中,有一两个已经达到了三流高手的道行境界。 剩下的,也就是超过一半是世俗之人。 这也不难理解,一般修炼者都有门派所属,若想参加觅主大会自然面临巨大困难,如师门之命、未必被选上的风险等等。反倒是有意进入江湖又尚未修炼的世俗之人,往往被选中成为护剑使。 历来如此。 第三百八十五章 石碑 () 在队伍倒数第五六位就是万俟聆礼。其父见得林涟漪等人到来,仍旧只与刘垣冽点了点头,便扭过头去;万俟聆礼还正眼看了黄宪和林涟漪一眼。 “刘师兄!”站在押署处的一名弟子见刘垣冽到来,又惊又喜,立即上前道:“刘师兄,你可算来了!” 刘垣冽一听便知是什么事,面色一变,正要和林涟漪说什么,林涟漪先道:“我和黄先生先去里面了,见到你师父莫要顶嘴啊。” 刘垣冽敷衍地点点头,道:“我尽量吧,师父他老人家每天都这么几句话说来说去也不嫌烦。” 黄宪也帮着劝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是,先生说得有理,你若能劝诫我师父,让他懂得‘虎毒不食子’就好了。”刘垣冽摇头道。 那十虹涧弟子向刘垣冽形容着刘臻绝如何气愤地让他马上过去,林涟漪和黄宪转身走入大门。 “两位可是看客?”进门后一名弟子上前问道。 黄宪回礼道:“正是。” “这边请,明日拂晓觅主大会将会开始,二位今日可在此休息。” “多谢。” “谢谢。” 那弟子一路引二人到达厢房才离开,林涟漪问及是否还要收集十虹涧中的奇花异草,黄宪顾及林涟漪用了易容之术,不敢让她四处跟随他采摘药草,便只身外出,打算借一个药草筐就去采摘药草。 林涟漪空闲之余,又想到攀山进入十虹涧时听闻十虹涧弟子提及的“棋盘”,越发好奇,不知接下来会否有邪道之人中招。 不过邪道之人定然想到了十虹涧会有防御手段,若她是邪道之人,会更愿意想办法从正门混进去,而非走这些看似风平浪静的小道。 “师兄,棋盘!”门外响起一声低呼。 棋盘! 林涟漪惊喜,飞速跑到门口,贴着门缝细听,可惜外面两人一言不发,速速离开了。 林涟漪深觉遗憾,暗想是天涯教哪个分派的人着了道,最好是和她过节最深的鬼双城的。 今晚入夜,暂且放下对棋盘的好奇,可去看看寒星台和十月阁。在寒星台下生活了八年,还不知从外面看寒星台是怎样壮观。 而言及寒星台,必然不得不提护剑使。现下在外,天下有意踏入江湖的女子为一个护剑使身份憧憬不已,似乎无人关心是哪一个护剑使离世了,而这才是林涟漪最关心之事。 说来也奇怪,以往的觅主大会都会将死去何人告知天下,不知为何,今年觅主大会就快开始了,却仍没有透露丝毫消息。 不会此事永不公布了吧? 林涟漪望向某个方向,深怀疑惑。 听方才引路的弟子说,那个方向就是禁地寒星台。 深夜嘈杂。 大多数参加者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样的仙家宝地,自然兴奋得深夜难眠。 林涟漪小心穿过低语嘈杂的厢房,耳畔渐渐只剩下暖暖风声。 一路风景越发清旷,林涟漪几乎以为走入了渺无人烟的荒郊野岭。直到遇见一处小溪,便顺着小溪溯流而上。 又过片刻,才见一石碑伫立于小溪上游,其上以古拙笔风刻画着“禁地寒星台”五字。年岁久矣,然深嵌入内的字迹竟不曾淡褪,仿佛居住其中的人物永恒的使命一般,坚守着,孤独着。 人物,人和物,剑使和剑。 林涟漪抬头望去,目光越过石碑,却只见密林深深,黑夜森森,不见楼阁,不见祭台。一层轻纱般的结界将深林和她分割开来,莫知宽广,莫知边际。 她缓缓上前,弯下腰,伸手轻轻触摸石碑上的字迹,冰凉的石碑上丝丝缕缕地传来冷漠的温度,仿佛所有永恒的东西都是这般冷漠的。 她猜想,从前有人也如她一般,下意识地伸手触摸石碑的温度,试探永恒的冷漠。 她浑然一震,不知为何,轻叹一声。 袖中夜魄轻轻勒了一下手臂,一带光芒一闪而过,透过她衣袖,于暗夜中如一闪而逝的雪花。 她猛然警醒,一边后退一边抬头,见眼前结界似有动静。 她加速后退,匆匆一瞥,却于四下找不到地方躲藏。来不及暗骂一句禁地设计得够狠,一层结界让人然不知里面有什么,外面却一圈低矮的青草令人无处躲藏。 一道人影跳出结界,一片光芒直攻林涟漪。 林涟漪见此光芒,不慌反喜。 蓝玉光芒,光芒中心一颗蓝玉之质的珠子,不是仙映珠又是何物? 来人正是芈灵念啊。 见到芈灵念没死,心中担忧放下了一点,林涟漪险些忘记自己是易容之后混进来的不速之客身份,一声“芈灵念”就要叫出口,还好来人攻势汹汹,她尚来不及说话,手中击出一掌,半挡半退。 夜魄是不能用的,姜悠乐耗费心力才为她斩了前半生的所有拦路草,如今天下言眼里,林涟漪已死,便不能再出现。 十虹涧对她和当初的韩朗嫣究竟是何目的尚未清楚,对护剑使更要留个心眼。 “敢闯十虹涧禁地!去死吧!”芈灵念以**岁孩童的嗓音叫喊道。 林涟漪吃惊不已,不知芈灵念为何一副愤恨至极的模样。 上来一句不问便开打,一招过半,仙映珠被化去一半灵力,显然二人实力不相上下,芈灵念不必担心对方能够轻易逃脱,理应收回法宝并问话,不料她一言不发,又催加灵力,紧逼不放。 林涟漪惊疑之下,无奈连连后退。 当年在临霄峰上,她和芈灵念比过一场,她用血液漫开红雾,以巧取胜,并不能较出真正实力高下。九年之后,她能赤手堪堪化去仙映珠一击,可见若仅凭肉身道行,应是高于芈灵念的。 但林涟漪自觉若不用夜魄,绝不能逃脱,只有一边后退一边想办法脱身。 “来者何人!”芈灵念终于循着正常思路质问了一句。 林涟漪正以为或有可能以言语脱困时,她又一声怒斥:“不用法宝,是欺我无能吗!” 好,说不通了。 果然仙映珠光芒大盛,携一路风声,呼啸而来。 林涟漪加速后退,犹豫着是否故技重施。 反正每次制出来的都不是同一种毒,用毒的也不是只有林涟漪。 “芈灵念住手!”结界中传出一声喝止。 “这人擅闯禁地!该死!”芈灵念咬牙不松,身体轻盈飞上,两道凌厉更甚从前的目光直逼林涟漪。 第三百八十六章 护剑堂 () 仙映珠先于芈灵念尖厉的话语逼近。 受伤被抓了不是一样得被看出来身份?林涟漪退无可退,夜魄飞出衣袖,灿烂白芒如一个浪头打来,将仙映珠压退。 “林涟漪!”芈灵念、正从结界中出来的知醉几乎同时惊呼。 仙映珠光芒一颤,亟亟减弱。 夜魄随后撤回,白芒一收,跟随主人遁入黑夜。 芈灵念还要紧追,知醉却喝止道:“让她走!” 芈灵念不肯放弃,又追几步,只是步伐却有些慢了。知醉从后超越,拦在她面前,微怒道:“我说了让她走!” “哼!”芈灵念瞪着一双大眼,冲知醉怒哼一声,转身回到结界之中。 知醉并不生气,转过身凝视林涟漪逃离的方向,惊疑不定:“林涟漪,你还活着?” 背后满天盈溢着星光的寒星台似悄悄地自发闪烁着光芒;眼前黑夜中,于星光流淌下,似某处也隐约发光。 护剑使之首,眉间常存的一点忧愁忽而一散。她目光一动,落在了觅主大会参加者居住的厢房方向。 林涟漪一路逃回厢房,见侧边门上写着“川谷院”,又听背后并无人追赶,才慢下脚步。 她居住的是石竹院,川谷院是觅主大会参加者居住之处。林涟漪刻意先绕到这边,以防后面有人跟踪。 她走在房屋背面,回忆方才惊险瞬间,身份终究暴露了。不过护剑使应当会为她保守秘密,既然没有伤她,说明她还有利用价值。 为何结界中的护剑使能这么快发觉她接近?林涟漪左思右想,恐怕结界中的人能看到结界外,一探寒星台的想法只好搁置下来。 附近传来一阵脚步声,越走越近。 林涟漪一惊,此时已是深夜,何人在此走动?她身形一闪,躲藏起来,待来人走近。 月色下那人面容渐渐清晰,竟是白日里见过的万俟聆礼。 万俟聆礼蹑手蹑脚,轻盈的身子极其谨慎地经过林涟漪躲藏处,神情镇定,只有目中浮现着一层紧张。如此举动,和白日里那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迥然不同。 白天见到万俟聆礼时,林涟漪已经看出,她不过是世俗之人,并无修炼过的迹象。如此凡人,深夜外出,若不是和她一般另有图谋,又是什么原因? 林涟漪好奇之下,跟踪万俟聆礼,直跟到她回到自己房间,又等片刻,不见动静,才悄悄离开。 拂晓。 天未明时,看客和觅主大会参加者都用了早膳,拂晓前便先后到达了护剑堂,此处专为觅主大会而建,每一位护剑使都是于此,于天下正道门派见证下,被公公正正地选出来的。 宾客满座,十虹涧涧主万俟离、南山堂堂主楚菡萏、北山堂堂主殷览峰位居堂首,左右分别为千羽林代表者风远篷、百琐庄代表者刘臻绝,刘垣冽、朱彦二人站立师父身后。 林涟漪作为黄宪书童,只有站在黄宪身后,而黄宪堂堂黄济世后人,不知为何竟只能坐在席尾。相比万俟氏大族长、二族长列中的位置,寒酸了不止一点。 刘垣冽远远地望向林涟漪,林涟漪目光淡淡一扫,经过刘垣冽时稍作停留以示看到,随即又移开目光。 坐在席首的都是认识林涟漪的道行高深的正道前辈,或许多一个眼神都能让他们发现蹊跷。 觅主大会参加者坐在席外,亦即席外又摆众多座位,整个护剑堂中除了内席外席中留着一条过道,便几乎无空余之地。 万俟氏十名族中女子连续着坐在前排,而万俟聆礼一人被排挤到角落中,其秀气端庄的模样于粗糙的一片面容中犹如鹤立鸡群。 林涟漪下意识地看了眼席尾的万俟二族长,他一脸疼爱地望着坐在角落里的女儿,所有因地位不平引起的愤怒在面对女儿的一刻,尽被掩埋在慈祥的笑容中了。 万俟聆礼低着头不曾抬眸,放在腿上的双手有些发僵地抓着衣袖。 “姑娘,你是否身体不适?”她身边一名女子轻声问道。 万俟聆礼微微摇头,侧目斜视身边女子,勉强的笑容中透着些不情愿,她客气地回道:“无事,多谢关心。” 那女子微微点头,别开了目光,与另一边的友人轻声交谈。 片刻后,从席首开始,堂中安静了下来。万俟离站起身,扫遍堂中之人,庄重道:“一月之前,我十虹涧中一位护剑使重伤不愈,溘然长逝,此为天下之不幸。 “如今守护镜花剑的护剑使十中缺一,维护寒星台的法阵摇摇欲坠,是以我门派立即昭告天下,于昨日开始了觅主大会,旨在选出新一位护剑使,接下守护镜花剑,亦即守护天下的重任!” 满座寂静,众人无不面色庄重。 林涟漪眼前浮现出镜花剑静静悬浮于寒星台上的景象。她仰望那柄人间神剑已八年了,从它简单的模样中,她只看出了无上的力量,却不见丝毫损毁之点。足见传言镜花剑已毁尽是恶意中伤、造谣生事。 如今十虹涧为镜花剑大张旗鼓地挑选护剑使,并非掩人耳目,也不管背后有多少利益纠缠,终究是多少存了为天下着想之心。 这样想着,她也油然正色对待。 “觅主大会于昨日已完成了第一关。”万俟离言及此,顿了顿,待底下议论声有些大了,才接着道,“昨日第一关,是看参加者家世是否清白。”他目光向身旁瞥了瞥,站在他身旁靠后的一名弟子上前一步。 正是昨日在押署处的弟子,看模样年纪不大,也不出名。 那弟子有些紧张,深深呼吸后,才高声道:“昨日第一关,发现六名曾经修炼过邪道法门的参加者,两名意图刺探我门中法门的正道别派弟子。现下均暂押在我门中,待觅主大会结束后方能放行。” 那弟子言罢,向万俟离目光示意一下,待万俟离微微点头后,又向两列师长前辈行礼,才退到后方。 此言一出,参加者议论不绝,有些身怀灵力的江湖之人颇为沮丧。 “诸位放心,即便是从前修炼过别派法门,但若诚心愿入我十虹涧,本涧主定会一视同仁的。至于那六位修炼过邪道法门之人,若是有修炼的天赋,且诚心加入十虹涧,本涧主也会考虑收其为普通弟子。然护剑使守护的是关乎天下危亡的镜花剑,任何与邪道有牵连之人,绝不能有机会接触之。” 议论声这才轻了下去。林涟漪听得周围人更多地夸赞起万俟离涧主如何公正公平,她亦佩服起万俟离的行事。 第三百八十七章 灵力珠 () 万俟离继续道:“今日举行第二关。 “护剑使与我门中其他弟子修炼之法有很大不同,修炼所得灵力也有不同,寻常天赋之人恐难以适应,故第二关考验**天赋。 “各位参加者依次走到中央,由我的弟子交与每人一颗灵力珠,当场吞服,若能化为己用,则算是通过了第二关。 “这些灵力珠早已检查过,每一颗蕴含的灵力相同,且即便是毫无修炼天赋的人,也不会因此肉身重伤。” 他身后弟子齐声却手捧一木盒,上前向左右前辈行礼,又走到护剑堂中央。押署处的弟子跟着站在他身边,取出一折纸,按照昨日押署的顺序,准备报名。 堂中之人的目光齐齐汇聚在齐声却手中木盒上,好奇灵力珠是何模样。齐声却从容环视周围,微笑温和,个别女子莫名脸色微红。 “为什么灵力还会不一样呢?”林涟漪身后,有人轻声问道。 “我也从没修炼过,我怎么知道?”另一女子道,“我倒是好奇,如果不能化为己用会怎么样?” 最先问话的女子摇摇头,大胆地商量道:“要不要问问?” “若不能化为己用,只会浑身不适罢了。”林涟漪身体微微后倾,侧面低头答道。 “真的?”后面那人抬起头看向林涟漪,却见她不过是个站立着的年轻女子,便以为是开玩笑,有些失望地答了一声“谢谢”。 林涟漪笑了笑,又转过目光,与其他人一道看向齐声却手中的木盒。 第一个走出来的女子是个江湖之人,待木盒打开,随手便挑了一颗灵力珠出来,粗粗一看,晶莹剔透如一颗水珠。她轻松一笑,于众人紧张的目光中吞下灵力珠。 不料灵力珠才下肚,女子面上笑容顿时凝结,随即双手捂胃,竟惨叫出来。 众人惊慌,然万俟离和两位十虹涧的堂主面色镇定,似是早知道会有此情况。 林涟漪暗叹,是个不适合修炼寒星辞的。接下来灵力珠化散进入周身经脉,与自身灵力起了冲突,非得从主要经脉痛到千千万万丝丝缕缕的次要经脉不可。 灵力珠化散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女子已松开捂胃的双手,浑身痛苦地在地上打滚。 齐声却心有不忍,涧主、两位堂主还想再观察片刻,他先弯下腰欲逼出灵力珠化散的灵力。 “声却……”万俟离正要制止,忽然见女子身上发出白芒,只好遗憾地把剩下半个“却”字收了回去。 齐声却伸出一掌,掌中白芒将女子额前映得亮堂,女子周身白芒越发明亮,随即又如一闪而逝的陨星一般遽然昏暗。 女子倒在地上抽搐了一阵,似还没有缓过神来。十虹涧早有准备,堂上走下来两名女弟子,将倒地的女子扶起,到护剑堂外休息。 惊愕之中,少有人再议论,在座参加者无不担忧着自己接下来会否与方才那名女子一样。 “为什么她身上发出了白光?”黄宪轻声问道,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疑问周围人。 “是灵力珠化散的灵力,她想把灵力珠的灵力驱逐出去。”林涟漪轻声道。 黄宪点点头,又追问:“这姑娘能将灵力驱逐出去,定也是修炼之人,若是连她都无法转化灵力珠,岂不是在座无人能成功了吗?” “天赋与修为高低无关。她反应这么大,也是因为身怀其他的灵力,二者起了冲突。若是未曾修炼的凡人吞下灵力珠,不会这么严重的。”林涟漪食指按在黄宪后背,以指送之法传达话语。 黄宪听到声音从脑海中想起,起先有些吃惊,至于左右张望,后来发现源头,才惊讶地听下去。 果然第二名来自世俗的女子紧张地吞下灵力珠,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痛苦。 护剑堂中紧张的气氛缓和了许多,第二名女子又惊又喜,齐声却以及身后三位十虹涧的师长也是面露惊喜。 楚菡萏与殷览峰相视一眼,微微点头,望着中央女子,问道:“姑娘,你吞下这灵力珠,可有特殊感觉?” 女子仔细感受,却自觉失望地道:“没有。”看他们期待的目光,女子也知道若是天赋很好的人,肯定有特殊的感受,她比前一人好一点,又说不上令十虹涧众位师长满意,顶多算是中等天赋。 堂上师长,也包括其他门派的师长,闻言都是略有失望。 齐声却为哑人,不能言语,只能伸手示意女子回座。 女子向堂中前辈作了一揖,垂头丧气地回到座位。 “这位姑娘没有感觉,是否已经将灵力化散?”黄宪轻声问道。 林涟漪仍旧以指送之法回答:“若是灵力化散了,将自发游走于经脉之中,此前不曾修炼过的人可通过灵力走向感知到经脉分布。这位姑娘天赋勉强算得上中等,灵力可滋补于其身体,令其少则数日,多则几月,难以生病。” 黄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黄先生?”黄宪身边,一中年男子凑过来问道,“看你好像看懂了什么,我怎么什么都没有看懂?可否跟我说说?” “别说。”林涟漪断然道。 两个干脆的字送入黄宪脑海,他只好面带歉意地回绝:“不好意思,我也没有看懂。” 那男子感到意外,随即轻蔑地怪道:“那你自言自语什么?难不成有人会回答你吗?” 黄宪语塞,决定接下来直到第二关结束,都要忍着不发问。 将近五十人过去,齐声却身边弟子报出了万俟聆礼的名字,万俟聆礼从角落站起,慢慢走到护剑堂中央,向堂上前辈拱手行礼,又直视齐声却,称呼了一声“齐师兄”。 众人惊奇,议论声又起。 “还没有成为护剑使呢,这句‘师兄’倒称呼得理直气壮。” “十虹涧涧主竟然没有惊讶,不会是早就确定了让万俟氏成为护剑使吧?” “你们别瞎猜,万俟涧主毕竟是涧主,应该是不会轻易显露出表情罢了。再说就算想让万俟氏成为护剑使,也不会选择这个万俟聆礼。” “为何?” “因为她……” 万俟聆礼听着耳边难听的话语,姣好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怒意,于众人注目下,她伸手取出一颗灵力珠,含入口中,稍加咀嚼便吞入腹中。 关于女主角的成长 () 有书友的意见反馈指出,《遥魄》女主角林涟漪没有成长,所以我梳理了一下此人的成长过程。 因为是长文,主角成长过程偏慢。每一卷的卷名部取自《诗经》,从卷名可以看出其主旨。(免费卷和vip卷是是否收费的区别,我没有把它作为正式分卷。) “琐兮尾兮,流离之子”为第一卷,主角林涟漪寄人篱下,十年缄默,暗中修炼小成,正待历练;七年相励,三年之约,终有可期;何为亲何为友,患难见分晓。这是第一卷的分卷简介,女主角作为正邪之子女的身份寄人篱下,所有故事围绕女主角的这一背景展开。想做很多事都只能在暗地里做,包括修炼,包括与男主的相识,一旦搬到明面上来就必然招致非议。当然这种寄人篱下,也并不只是居住环境上的寄人篱下,还有被红绸的监视以及精神上自己承认了就是不得不依靠别人。 这一卷中我夹带的私货比较多,从文字使用上可以看得出来。一些故事只能发生在女主角寄人篱下无能为力的时候。从整个人生来看,没有这些就没有后来,所以这是必然存在的。 如果给我一个选择,问我愿不愿意回到童年,我是坚决不愿意的,因为虽然最珍贵的回忆都在童年了,但是要重新经历一遍就太痛苦了,打死我也不愿意回到那种无能为力的日子。 如果给女主角一个选择,女主角也一定只愿意在强大的以后生活中回忆从前的美好,而不愿意回到从前,一边经历一遍书友们甚至作者也看不下去的故事,一边回味以后永不复出现的种种初见美好。 淑儿之死是真的。 我没有亲眼见到,我只能这么想象。在这个情节上我没有水字数。(这并不是说我其他情节有水字数,这是强调不是对比。) 这个话题我不多说。 那么回到女主角成长缓慢的问题上,量变会引起质变,前期量的积累到达一定程度才会产生质变。女主角是一个理性和感性并存的人,关键时刻往往比平时冷静,所以其实不太可能因为受到压力突然爆发,类似于因为情绪爆发突然修为进步这种情节不会有的。在质变之前,修为还是靠着努力进步,性格因为情绪压力更加冷漠。 琐兮尾兮流离之子这一卷中女主角就没有真正进入过江湖,顶多跟着门派出来然后误入邪道老巢,她渴望成长但是并不存在契机,在小天地里兜兜转转,能表现出来的,我想了想,只能是性格变冷了,面对别人更加谨慎了。这些在临霄峰上都有体现。 有书友提到女主角遇事就哭,这——好吧~_~,这是夹带私货。在高考及以前,作者我是三天一大哭,两天一小哭。 但是在写女主角哭的时候,我考虑到了女主角不是我,她是一个独立的人。这么想,她既然寄人篱下,没有安感,这些情绪又不能对人说,尤其是在淑儿离开她之后,她心理对人有隔阂,作茧自缚,而哭可以发泄情绪,使人回归理性,所以她不会特意克制自己哭。 产生眼泪是感性的表现,而只有落下眼泪才能回归理性。 再说也不是遇事就哭,关键时刻都没有掉过链子吧? 第二卷,天之生我,我辰安在?主角林涟漪初入江湖,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江湖没有相濡以沫,只见血雨腥风;种族传承师门期许,血泪悲歌,犹似风雪夜。 女主角才修炼多久,江湖上厉害之人多了去了,我设定她在这一卷中,以二流水平走入江湖,磕磕碰碰,长了见识。有高手指点,同时自己也在任务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关于她和男主角无垠的爱情,在这里达到顶峰,而后又是分离。 我从没有谈恋爱,只能根据猜测来了,尽量做到不狗血。而且,因为男女主角都是以我为原型,两个人之间几乎没有什么矛盾,没有狗血剧情,没有失忆车祸绝症。 借杜枫香之口,对凌飞霏说的心里话,也是我对我幼稚童年的回忆。当时在那一章后面写了一长串作家的话,结果因为字数太多无法发表,我会在这篇分析的结尾附上。 在这一卷中紧承第一卷红绸叙述的暮雪千山不可遗忘的血泪历史,一个个蛇妖族的人物出现,推动了接下来不可避免的种族之战。还有十虹涧护剑使其他成员也要出现,第一卷中提到的十月阁秘密更显神秘。 第二卷中,我试图展开人间种种势力交叉混杂的恢宏图景,女主角只作为其中一个不起眼的人物,带着书友见到广阔的世界和无限可能。 我当然知道不可能写得像《三体》那么精彩,但是不建立宏大的世界就是心痒痒。 如果能把书友的哪怕一点兴奋点转移到这个世界的构造上,我就能自豪了。 第四卷正在写,这里就不讲了。 感谢每一位在此处驻足的书友,感谢你们的每一条意见反馈。 ———— 以下是我写下杜枫香所言后的感触: 想当年谁没有愚蠢过呢?我在写这一章的时候一边听着一首忧伤的二胡曲,回忆从前我自己的愚蠢天真想法,都觉得好笑。往事不想提,一提总是伤心,随着时间久远,越发沉淀发酵得香醇浓郁,一回忆就是一枕的泪。对未知领域所有的憧憬,和真正了解这个领域后的失望产生强烈冲击,会令人回不过神来的。我的未来应该是什么样,会不会阴差阳错走上不归路?大二的我,在安静而潜藏恐惧的学校里,写下这一章。 写了很多章之后又回忆到高中时的故事,回来补一段话吧。杜枫香眼中对江湖的天真想法,有点类似于,我作为一个从来没有学过才艺没有上过辅导班的农村学生,曾经对辅导班的想法:上辅导班的人都是有钱人,爸爸妈妈有钱开汽车,有钱给他们吃我很少会吃的好吃饭菜,有钱带他们去看音乐会,带他们去旅游。 在高中阶段,被城市孩子环绕着,我感到深深的自卑,感觉和他们活在不同的世界。 可是,如果让我再选择一次人生,我还是愿意带着狗儿在田野里狂奔,像动物一样坦诚。或是宁静的午后坐在奶奶身边看她绣花,把一整个下午的温暖织进衣服里,想象买了这件衣服穿上这件衣服的人会觉得很温暖。 我宁愿,从最初每天早上看着爸爸妈妈骑着摩托车去上班,哭着喊着拉着妈妈的衣服开始,渐渐长大,渐渐剥离依赖走进个人的孤独。 狗儿的欢笑声随着童年远逝,我期待神的存在,有一天能还我一个她。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