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醉卧春庭看月华》 第1章 之子于归 红烛快要见底了吧? 月瑾穿着火红的嫁衣端坐在红罗帐后,隔着红盖头只能看到些模糊的影子,索性闭上眼睛细数时间流逝。 果不其然,屋内瞬间陷入无边的黑暗。 她知道,今晚,那个人不会来了。 趁小侍女们翻找的功夫,她撑了个懒腰,伸手想取下红盖头,门外传来了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红烛被重新点好,幽南忙把月瑾的手交叠放回原处,声音里满是兴奋:“定是殿下来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月瑾的心很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倒不是寻常新娘那种带着娇羞的紧张,而是种忧虑惆怅交叠的情绪,极为复杂,难以言说。 她紧紧抓住婚服,一动也不敢动。 幽南拉开房门,欠身准备福礼,余光扫见来人的衣样,顿住了。 深紫蛇补袍,来的并非太子殿下,而是太子府的掌事公公长风。 “顺和公主,早些休息吧,今夜殿下不来了。” “什么?是不是有事耽搁了,我家公主可以……”听到这话,幽南急了。 “不必了,殿下已经在别处歇下了。”长风毫不客气地打断幽南,“还请公主好自为之!”说罢扬长而去,留下一屋干愣愣的人。 唯有月瑾,非但不难过反而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迅速摘下红盖头摔在一边,四仰八叉的躺到铺满花瓣床上。 呼,总算结束了。 “这寒酥也太看不起人了吧!新婚之夜都不来,公主您以后还怎么自处呀!”幽南愤愤道,“不行,我要找他评理去!” 月瑾叫住幽南:“不用,如此正合我意。” 说着,起身走到桌前,哼着家乡的小曲,慢悠悠地端起赤金酒壶倒了两杯合卺酒。 随后,她毫不犹豫将其中一杯一口饮尽,又拿起另一杯缓缓地倒在床侧,闭上眼睛在心中道: 我知道你早已心有所属,身边再无我的容身之地。但,既然今天饮了这酒,你我便算结为夫妻,我会替你好好保护她的。 见此场景,小侍女们面面相觑,却又不敢多问。 月瑾懒得和她们解释,只是低声道:“幽南,我困了。” 幽南连忙过来帮她宽衣,嘴里碎碎念着:“也不知道苏侧妃那个狐狸精用了什么妖法……” 未等她说完,月瑾厉声呵斥:“谁允许你骂她的!” 从没见过自家公主这般严厉,幽南浑身一颤,抬手扇了自己几巴掌,带着哭腔道:“公主,幽南这是在替您不平呀!” “在替我不平?你是怕跟着我会遭人白眼吧!” 月瑾说完就后悔了,自己怎么能质疑幽南的忠心呢?是她陪自己度过了那么多艰难的日子。甚至敢笃定地说,除了母亲,这世界上只有幽南不会害自己。 “幽南不敢,幽南从小就跟着公主,自然处处要为公主考虑。只是……幽南真的不知道说错了什么。” 月瑾还是很生气,气她的木讷,为什么跟了自己那么久还是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呢? “你记住,绝不允许做出任何伤害苏念的事!” “可是……幽南不明白。公主,当时您说唯殿下不嫁,幽南就以为您是真喜欢殿下的。可您现在又护着苏侧妃,她可是您的情敌啊。” 字字恳切,月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实话实说吗?可说了又有几人相信呢?不过徒增烦恼罢了。 内心挣扎了许久,月瑾摸摸幽南的头,叹了口气:“幽南,你不懂。” “那公主为什么要嫁过来?” 月瑾避开幽南询问的目光,盯着红烛泪落在桌面上,眼中泛起涟漪,用低到不易察觉到声音说:“这里有我必须保护的人呀。” “公主,您刚刚说什么,幽南没听清。” 见月瑾打了个哈欠,幽南不再追问:“幽南这就为您梳洗。” 月瑾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凤冠霞帔的自己:“你说,我这样做,他会怪我吗?”声音低如耳语,是在问幽南,也是在问自己。 幽南小心地取下发饰:“公主,您到底在说谁呀?越听越不像太子殿下。” “好啦,逗你的。”月瑾扯出个轻松的笑容来,抬头拍了下幽南的额头,“不过,今天我和你说的话不许忘记。” 幽南不大情愿,想了想还是先点了头。 / 按照天泽的习俗,新婚第二天是拜见公婆的日子,天刚蒙蒙亮月瑾就被幽南从被子里拽出来。 她揉着作痛的额角,任凭小侍女们摆弄着。 看来依然不胜酒力啊,那小小一杯合卺酒就折磨自己到凌晨才睡着,她忍不住在心里嘀咕。 恍然间,又想起他来。 月瑾记得他的酒量就很好,千杯不醉。他很爱喝酒,高兴时喝一杯,生气时喝一杯,闲来无事也来一杯。 自己不喜欢酒的味道,太辣,太苦。 那时候他总嘲笑自己,以后哪个小子给你灌杯酒就能把你拐跑了。 “公主,想什么呐?”见月瑾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幽南关切地问。 “情,到底是什么呢?” 幽南脸红了:“公主,幽南又没经历过怎么知道呢。” 罢了,在遇见他之后,这个问题我琢磨到现在都没能得出答案,她一个小丫头又怎会知道呢。月瑾摇了摇头。 长风已经在屋外催促了,幽南连忙为月瑾系上披风出了门。 “顺和公主万福金安。” 幽南不满道:“我家公主与你们殿下已经成亲了,为何还不改口?” “这口杂家是改不了了。” 与醇厚老实的外表不同,长风的声音清冷,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敌意。 这也难怪,他曾经就是个死在宫里都不会有人多看一眼的杂扫小太监,走到如今这个位置完全可以说是苏念,也就是现在的苏侧妃一手提携的。 重情重义、知恩图报之人,在哪都值得尊敬。 “你!” 幽南还想与之理论,长风看都不看她一眼,将浮尘甩到臂上,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 月瑾对幽南笑了笑,表示自己并不在意,快步追了上去。 在正门前等了好一会儿,那个人才不紧不慢地走过来,此时月瑾已无聊到蹲在地上摆弄地砖的纹路。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名义上的丈夫,当朝的东宫太子。 第2章 朱红十里 萧永清有着副好皮囊,分明立体的五官很能讨姑娘们欢心,青丝用金色发冠束起,加上那身朱玄色朝礼服,更显修长俊俏。 月瑾光顾着打量他了,都没有注意到他已经走到面前。 “顺和公主,太子殿下已经来了。”长风扯起嘴角,满是嘲讽。 月瑾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屈膝行礼:“殿下万福。” “太子妃免礼。”毫无感情的语调。 萧永清很不喜欢这位指名道姓要嫁给自己的公主。向来不喜欢被强迫的他,看在如今紧张的局势上,不得不暂时妥协。此时见她直勾勾的看着自己,更是不悦。 月瑾抬起头,目光飘向不远处假山旁那抹鹅黄色的身影。 很显然,那人也在观察她。 萧永清望向假山,他的眼神瞬间柔和了,嘴角扬起笑意。 这正好验证了月瑾的设想,那,就是苏念。 她轻笑起来:“苏姑娘真是我见犹怜啊。” 萧永清皱着眉头盯着月瑾,那目光凌厉,仿佛要将她剖开来。 他沉默几秒,沉声道:“别动歪心思。”说罢,撇下月瑾一人上了马车。 月瑾不明白哪里说错了话惹他不快,虽说本不在意他待自己如何,但还是想在这府中过的舒服些。 幽南有些担忧地看向自家公主,月瑾摇摇头要她不要乱想。 月瑾刚上马车,萧永清看都没多看她一眼,抬手便拉上隔帘。 这隔帘本是区分主仆位次的。 幽南的脸色不大好看,嘴上虽没说什么,恐怕心里早就把萧永清骂了个狗血喷头。 月瑾是无所谓,她觉得反正以前也没什么人对自己好过,现也不差萧永清一个。 当然,除了他。 月瑾盘腿坐下,头靠在车轸上,趁车帘飞起的时候看外面的风景。 千篇一律是宫墙,无边的朱红让她回到多年前那浸泡在血水中的府宅,那是……他的府宅。 / “别怕,你就躲在这里,等外面没声音了再出来。” 他把她塞进狭小的柴房中。 她看着他眼底的悲哀,他颤抖的双手,他满是鲜血的盔甲。 “那他们要是找到我怎么办?” 他摇摇头:“一切很快就结束了。” “那你还会回来接我吗?” 他的身形一滞:“你会活下去的。” “可我想和你一起!哪怕是死!”她哭着叫着。 她看见他慢慢转过头,脸上带着温暖的笑,那笑容驱散了她的恐惧。 “奴儿,别做傻事,你不是答应……” / 马车突然停下来,月瑾险些从车上摔下去。 幽南扶着她下了马车,再往前就要进宫城了。 月瑾仰头看着高高的宫墙,方才还未觉着,现在看来真像个牢笼。 不,比牢笼更可怕,牢笼尚有喘息余地,而这儿全是密不透风的砖石,让人喘不过气来。 可终究是,想出的出不来,想进的进不去。 月瑾跟在萧永清身边,准确来说是身后。萧永清越走越快,最后月瑾几乎要小跑才能追上。 即便是这样,月瑾也能听到宫女太监们的窃窃私语,无外乎是些鄙夷的词句。 这倒不怪他们多嘴,毕竟当初是她厚着脸皮站在文武百官的面前,求下的这门亲事。 至于为什么如此,世人皆以为北漓的顺和公主月瑾对当时身为晏王的萧永清一见钟情,定要以身相许。 殊不知,她不过为了守住当年的承诺罢了。 / 在离太和殿还有几步远的地方,萧永清的步子慢下来,把手递给月瑾。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不管有多不情愿,在这种场合,有些样子还是得做出来。 萧永清牵着月瑾走进殿内,双双跪拜寒酥皇帝与皇后,以及萧永清的生母瑶皇贵妃,感谢他们赐予这美好的姻缘。 皇帝很高兴,笑呵呵地抬手为二人赐了座。皇后面无表情地说了几句客套话,便以身体不适的借口提前离开了。 瑶皇贵妃心里有些难过,她知道儿子从不会甘愿受人摆布的,只希望撕破脸的日子能晚些到来。 她亲切地拉起月瑾的手与之交谈,声音柔和,如沐春风。 “这几日在寒酥可住的习惯?若有什么尽管提便是。” “谢谢母妃关心,月瑾一切都好。” 月瑾觉得瑶皇贵妃温柔娴淑,大方得体,比那阴阳怪气的皇后更母仪天下的风范。 瑶皇贵妃问了月瑾些生活琐事,细致到吃穿住行各个方面,甚至问她会不会想家,却只字不提月瑾与萧永清两人的相处。 相谈甚欢,瑶皇贵妃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镶金点翠碧玉镯,挽起月瑾的袖子替她戴上,又把她的手放在萧永清手上。 然而,就在两人手快要接触时,她松开了。 月瑾不禁佩服起看起来柔弱的瑶皇贵妃,她的态度很明确,又让旁人抓不住把柄。 临别前,瑶皇贵妃把萧永清单独叫到一旁。 “清儿,我觉得顺和公主并非那种心胸狭窄之人,你平日里稍微对她好点吧。” “母妃,您明明知道……”萧永清皱了皱眉头。 “就是知道才担心啊。”瑶皇贵妃摸了摸儿子的头,“对了,依照念儿的性子,这次没和你闹?” 萧永清沉默了下,声音缥缈虚幻,带着丝丝无奈:“我倒希望她和我闹来着。” 瑶皇贵妃叹了口气,瞥了眼月瑾,压低声音说:“你要想清楚了,可别伤了两个人的心。” / 马车在路上缓慢的行驶,越行越慢,最后竟停下来不动了。 萧永清掀开帘子问车夫:“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禀殿下,前面好像……”车夫犹犹豫豫不敢确定。 “好像有人受伤了。”视力向来很好的月瑾抢先说出口。 “我去看一下。”说着,她未等萧永清同意,便跳下马车挤到看热闹的人群前。 “小爷我再说一遍,现在马上立刻,道歉!”身着短袖劲服的男子把一锦衣公子踩在脚下,大声吼着。 踩人的男子莫约三十岁的样子,算不上英俊倒也能看得过去,凌乱的胡子加上暗沉的皮肤使他看起来甚为颓废,但那双眼睛却意外的纯净。 “你,光天化日之下怎么欺负人呢?”月瑾指着他脱口而出。 “哈?” 那男子转过头来寻找声音来源,当他看到不过一瘦小小的女子时却愣住了,原本嚣张的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究竟……在哪见过呢? 第3章 旧雨重逢 淮醉最近郁闷极了。 照他的话来说他是个逍遥客,十几天前,还在南疆某不知名的小国当着座上宾。 虽说南疆沙漠没中原地区那般富饶,倒也每天有吃有喝,还能时不时拉着皇帝大臣什么的喝点小酒,或者出去帮他们打打狼群,日子可谓是张弛有度,闲适自在。 可偏偏一封来自云尧的书信把他周游列国的计划全打乱了。 书信上仅有五个字:已查明,速回。 就在他昼夜马不停蹄地奔回元尧,便撞见位欺负老农蛮横不讲理的贵家公子。当时他那暴脾气就上来了,也没去打听对方是谁,总之先狠狠教训了一顿。 那人被打趴在地上,嘴还很不老实地大声喊叫着:“你可知道我是谁!老子可是……” 淮醉懒得听他废话,又给了那人一拳,踩在他的背上要他和老农道歉。 可就在这时,人群中有一女子跳出来指着淮醉的鼻子说他欺负人。 拜托,就算不歌颂下我行侠仗义的光荣事迹,也不能血口喷人吧,淮醉都要气疯了。 他瞪了眼女子,她明明有些害怕,却毫不退缩固执地要他道歉。 那倔强的模样像极了记忆中的小女孩。 淮醉来了兴趣,他放开那人向女子走去,未等他完全看清女子的容貌,人群中忽有人高喊: “这是太子妃,是太子妃娘娘!” 淮醉皱了皱眉头,他可不想再和皇室扯上什么联系,便转身纵身一跃踩着箩筐之类的杂物翻上屋脊,消失在众目睽睽之下。 萧永清望着淮醉离去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对月瑾道:“你先回府吧。” 月瑾跺了跺脚,上了马车还不忘和幽南抱怨:“真搞不懂,寒酥怎么会有这么飞扬跋扈的人,都没人管管吗?这要在北漓……” / 萧永清穿过狭窄的胡同走到一破败的小旅馆。 说是小旅馆,其实不过是些木板拼凑成的遮蔽处,有三两乞儿把这儿当做了家。 见到萧永清走来,乞儿们都停下手中的事望着他,眼中满是炽热的渴望与嫉妒。 他确实过于显眼了。 乞儿们交换着眼神,其中一人站起来,叼着根枯草,衣服比其余人都要整洁,想来是这儿的头领。 他不怀好意地咧着嘴,目光放肆地在萧永清身上游走,道:“这位大人,光临寒舍可有带礼物?” 萧永清没理会他,拾阶而上。 那人又道:“若没礼物,留下来陪陪咱们哥几个如何?” 其他几人起哄着大笑:“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 “他在这儿吧。”萧永清倒不恼怒,停下脚步,语气很是肯定。 “没……没有。”乞儿头领挠挠脏兮兮的头发,目光忍不住飘向里屋。 “是吗?”萧永清醒了下嗓,高声道,“你是自己出来呢,还是本王找人请你出来?” 见里屋没什么反应,他耸耸肩接着道:“那好吧,看来只能拆了这儿把你揪出来咯。”说着,佯装要走。 “白尘你站住!”听说要拆家,淮醉坐不住了,跐溜一下冲到小旅馆外拦住萧永清。 “还没死啊。” “早着呢,你小子现在倒是人模人样的了。”淮醉扯过乞儿头领嘴里的野草放在手心里搓着,“这身衣服……” 忽而恍然大悟:“刚才污蔑我的是你媳妇儿啊!” “算是吧。”萧永清垂下眼睑,声音低低的。 “娶了漂亮媳妇还愁眉苦脸的,让我这几十年的老光棍怎么活啊。”淮醉大大咧咧地拍着萧永清的肩。 “我儿子快三岁了。” “慢走,不送。”淮醉扬扬手,转念一想,“哎?你到底娶了几个!” 萧永清苦笑了下:“不说这个了。说说你吧,怎么舍得回来了?” “嗯?”淮醉露出疑惑的神色,“不是你写信要我回来的吗?” / 已入寒秋,担心会遇上暴雪封路,北漓使团早早的回去了,倒是省了回门这麻烦事。 阳光透过薄云漫不经心地散射在大地上,驱散了阴冷。 这日吃完早饭回屋,月瑾扑在床上准备睡个回笼觉,幽南立刻来拽她:“公主,马上都是要当母亲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懒散?” 母亲?当谁的母亲? 月瑾腾地一下坐起来,拉着幽南急切三连问:“我怀孕?什么时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公主您想什么呐。”幽南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苏侧妃和殿下有个孩子,您是府里的主母,自然是要送到这儿来教养的。” “我不要!”月瑾把头蒙在被子里抗议,“我才不想有个孩子来烦我呢!” “那怎么行呢?”幽南把自家公主翻出来,一本正经地说,“只有这样她才不敢造次啊。” 拿孩子当把柄,呵,卑鄙。看来这招无论在北漓还是在寒酥都很适用。 她从没带过孩子,也不知该准备些什么,便拿了钱求着太子府里的老嬷嬷去买了些孩子喜欢的东西。 守着那堆东西直到傍晚,才有侍女进来通报苏侧妃来了。 幽南把苏念引进来,月瑾向她身后张望,却没看到小皇孙。 月瑾见苏念一进来便盯着自己,奇怪地问:“怎么了?” 苏念没说话,指了指嘴角。 月瑾这才发现嘴角沾着偷吃零食时的碎末,连忙拿手帕擦了去,再抬头发现苏念脸上挂着浅浅的笑。 “苏侧妃好生无礼,竟到这时才来。”月瑾道。 “请太子妃见谅。” 苏念倒也不解释,那双黑棕色的眼眸中闪烁着透亮的光,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看着有些许委屈,让人心生怜爱。 “没事没事,坐吧。”月瑾本想故作严肃逗弄她下,但看到苏念身后的两位侍女立刻就怂了。 左侧的侍女捧着堆书册,脸上挂着标准的微笑,不知为何她的发髻上系着白色的绫带。右侧的侍女则板着张脸,冷冷地盯着月瑾,把两指粗的藤鞭捏得啪啪作响。 看起来有点凶哇,月瑾不禁打了个寒颤,忙把目光移向苏念。 月瑾终于有机会好好看看她了。 第4章 顺水推舟 苏念和月瑾想象中不大一样。 月瑾之前一直以为,能得到专宠的女子必定有着倾国倾城的容貌和勾人心魂的媚骨,可这两个词与苏念毫无联系。 这倒不是有意贬低,苏念其实长得蛮好看的,也仅是好看而已,放在别处或许尚可,但在云尧这种群芳争艳的地方实在算不上出彩。 简单闲聊了会儿,月瑾依然没见着什么乳娘嬷嬷,寻思着如何委婉问起小皇孙的事。 她其实有些害怕,怕那位凶巴巴的侍女会一鞭子抽过来。 苏念先开了口:“太子妃莫急,殿下带阿宸出府游玩去了,算算时辰也快回来了。” 接着她对身旁的侍女吩咐道:“若芽,把账目交给太子妃吧。” 若芽把那堆书册放在桌上,恭敬谦卑:“太子妃,请您过目。” “哼,什么太子妃,就一个北漓的野种罢了。”截然相反的态度。 月瑾心中一沉,野种这两个字让她胸口疼的厉害,放在桌上的手猛地攥紧了。 “红杉。”苏念微微拧了眉,“你先回去。” 红杉本想张嘴争辩,见苏念语气坚决,于是狠狠瞪了月瑾一眼,扭头出了门。 月瑾的脑壳嗡嗡作响,让她焦虑的是这“野种”二字究竟只是随口一言,还是,另有深意。 苏念看月瑾突然沉默不语,知是红杉触到了她的痛处,忙欠身连连道歉。 “没事没事。” 应是自己多虑了吧,月瑾一边想着,一边让幽南给苏念上茶。 苏念见幽南捧着茶具走来,便起身道了谢,幽南递上了茶盏的手顿了下。 “这是北漓的别枝,与寒酥茶品的清香甘甜有些区别,不知是否对口味?”月瑾呷了口茶,闭上眼品味其独特的苦香。 “既是如此,定要好好品尝。”苏念笑着把茶送到嘴边,脸色瞬间变的煞白。 茶盏从她手中滑落,摔了个粉碎。 “我们北漓就这种茶,爱喝不喝。”幽南没好气地说。 苏念扶着桌面,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她最害怕这类软绵绵的虫子了,看着碎块中扭动着的食指粗黑身红头蜈蚣,半天说不出话来。 若芽迅速拿来扫帚簸箕将地面清理干净,蹲在眼神游离的苏念身边安抚她。 “幽南,还不道歉!”月瑾呵斥道,她没想到幽南会这般做,又补充了句,“那个,你没事吧?” “无碍,毕竟是红杉先对太子妃无礼的。”苏念扶着额,有气无力地说。 “这些是?”月瑾连忙转移话题,她很清楚,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多了并不占什么优势。 “是府里的人员在职情况以及各项事务的费用支出。” “为什么给我?” 月瑾随便拿起一本翻了翻,全是些密密麻麻的账目,无聊的很。 “阿娘。” 奶声奶气的声音从屋外传来,紧接着一个小团子跑了进来扑在苏念身上。 看来,这就是小皇孙了。 苏念蹲在那帮小皇孙脱下小斗篷交给若芽,一边笑眯眯地听他说话。 “阿娘,今天爹爹带我去湖心亭啦!我们还划了船,可好玩啦!阿娘哪次和我们一起去嘛!” 爹爹,阿娘,寻常百姓家的称呼方式,这令月瑾有些意外。 替小皇孙整理衣服的手顿了顿,苏念摸摸小皇孙的头道:“阿宸,你以后不能叫我阿娘了。” “为什么?是阿宸不听话吗?” “没有,阿宸是个好孩子。” “那阿娘为什么不要我了?” “我没有不要你,只是……” 小皇孙哇的一声哭出来,紧紧抱着她的胳膊:“阿娘,阿宸会很乖的,不要把阿宸丢掉。” 他哭得上气不接,任凭怎么哄就是不肯放手。 月瑾其实挺不能理解的,在北漓顶多每月把孩子放在主母那几日罢了,寒酥却要直接把孩子与生母分离开来,残忍至极。 她的内心动摇了。 幽南耳语道:“公主,别冲动,如果现在心软以后在府中可就没法立威了。” “到时候,随便什么人都敢欺负到我们头上。”幽南又补充了句。 很可笑的理由,月瑾努了努嘴,虽说她本来就不是冲地位来的,但对后半句话还是在意的。 若芽偷偷抹了把眼泪,苏念没哭,但看得出她不大乐意。 “阿宸,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萧永清推开门走进来。 居然没人通报,月瑾一惊,忙起身道了句万福。 萧永清看都没看她一眼,他已经自动把月瑾带入那个谁了。 萧永清把小皇孙抱起来,小皇孙搂住他的脖子,头埋在他肩膀上,抽抽噎噎地说:“爹爹,阿娘不要我了。” “阿娘怎么会不要你呢?阿娘最喜欢你了。” 和与月瑾说话的冷漠不同,此时他声音轻柔得像落在松软土地上的秋棉。 “才没有呢,阿娘明明最喜欢爹爹。”小皇孙委屈巴巴地说。 “那你觉得爹爹喜不喜欢你呀?” “喜欢,但更喜欢阿娘。”小皇孙更委屈了。 他笑了起来,余光扫了月瑾一眼。 显而易见,这话是说给她听的。 “要不……”萧永清试探性地问苏念。 “祖上的规矩不能坏,不然他们又有理由弹劾你了。”她摇摇头,发出轻微的叹息声,“来,阿宸。” 萧永清沉默着,低眼垂眉,直到苏念拍了拍他,他的手才缓缓松开。 苏念抱着小皇孙向月瑾走过去。 “不要!” 脑子一热,月瑾脱口而出。 幽南意识到她要做什么,暗中猛地抓住月瑾的胳膊,越来越紧。 月瑾扯下她的手,清了清嗓子:“那个,北漓没这个规矩,再说小孩子也太烦了,还得时时照顾他,我不喜欢……” 她胡言乱语着,脑海中一片空白,根本意识不到说了些什么,只是凌乱地表达出自己的想法。 萧永清和苏念的眼神从震惊变为疑惑,又从疑惑变为欣喜。 “您的意思是,阿宸可以留在我身边吗?” 苏念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她的声音中仍有些许颤抖,发自内心的高兴是掩藏不住的。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应是怕月瑾反悔,苏念立刻行礼谢别。 “等一下。” 迈出门的脚收了回来,苏念慢慢转过身来,抱紧了小皇孙。 “这些也拿走,我不想管。”月瑾指着桌上堆放的书册道。 幽南在一旁急得都要跳起来,对她挤眉弄眼,月瑾不理会她的拼命暗示。 她想通了,与其纠结于这些身外之物,不如潇洒些做个顺水人情。 再说,本来她就是为苏念来的…… 第5章 君可知否 是夜,疏星隐月,寂寥无声。 林老先生提着纱灯独行在鹿鸣堂的小路,刚过转角,一柄短刀抵住他的腰部。 “别出声,否则……”那人阴冷冷地威胁道。 林老先生双手微颤,腰板却仍挺得笔直,如同傲立断崖的松柏:“你是何人?” 那人勾起邪魅的笑容,短刀刺入身体,殷红的鲜血顿时涌了出来。他拿出块手绢拭去刀上的血迹,一字一句道:“盗圣,淮醉。” “所以那个人叫淮醉?”羽林卫大统领黎槊揉着眉头听林老先生讲述。 这件事本来和他八竿子打不着边,可林老先生是何人,不仅仅是太子太傅,更是当今圣上的恩师。此事一出,萧瑞立刻派他过来了。 “是他说自己叫淮醉。”萧永清纠正道。 “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大着了,一个人可以说自己是任何人。” “嗯,元浊说的有理。”林老先生弱弱地说,“元浊啊,新婚期间还要为我这半个身子入土的老家伙烦忧,真是辛苦你了。”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更何况元浊是您看着长大的,哪来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哎。”林老先生长叹口气,“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挺过来。” “太傅大人,好人有好报,您一定会没事的。”黎槊挠着后脑勺憨笑着,“槊就一粗人,不太会说话,请您见谅。” “是啊,先生。您得赶紧好起来,元浊还有一堆事要叨扰您呢,可别想躲掉。” “你啊你。”林老先生被萧永清逗乐了。 见林老先生心情好转了些,萧永清给黎槊使了个眼色,站起来道:“先生,您好好休息,元浊晚些时候再来看您。” 黎槊拜别林老先生后,在林府外追上萧永清。 “太子殿下,您刚刚在想什么?” “《天泽志》。” “嗯?” “这人大费周折潜入鹿鸣堂,居然只为一册古籍,这说不通啊。”萧永清沉思着,“说句不好听的,先生能活着完全因为他没下狠手。” “可目的呢?这样看来就像……” “就像在挑衅。” 黎槊大惊:“若真如此,那他在挑衅谁?” “天子脚下作恶,挑衅的是整个寒酥。”萧永清握拳一顿,“挖地三尺,也要把这个人找出来!” / 寒酥向来比北漓温度低,深秋的凉意已让月瑾有些受不住了,她早早命人拿了火炉,靠在旁边取暖。 “公主,明天还和往年一样吗?”幽南翻动着炭料,旺盛的火映得脸红扑扑的。 经幽南这么一提醒,月瑾恍然想起明天是北漓祭奠先祖的日子。 已经快到年末了吗? 私下祭奠是大忌,乘着萧永清不在府中,傍晚时分月瑾带着幽南偷偷溜出了出去,寻了偏僻处,用几片金叶子打发走住在那的乞儿。 亥时一到,月瑾准时点燃了归灯。 她双手五指依次伸直交叉,将拇指贴于额头,面对北漓的方向跪下,慢慢弯下腰,直到小指碰于地面。 月瑾在心中默念着想对母亲说的话语,其实母亲的容貌她已记不大清晰了。 寒意顺着小指蹿上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归灯需燃上一日不断,月瑾执意亲自守灯。她把手藏在斗篷中,望着归灯中跳动的火苗。 好像……就是归灯让自己遇到他的。 / 拳头雨点般砸在身上,寒风刺骨,她已感觉不到疼痛,蜷缩在那里,死死护着胸前的归灯。 粗壮的汉子掰开她的手臂,把归灯夺了去,骂道:“贱骨头,敢偷本大爷的东西!” 估计是见她没什么反应,那人在她肚子上狠狠踹了一脚,她疼得动弹不得。 “看着啊,大爷我就是把这东西砸了,也不给你这个小野种!”说着,那人把归灯向地上砸去。 归灯落在地上,她不顾疼痛爬过去,那人一脚踩在她手上:“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偷东西!” 十指连心,剧烈的疼痛让她几乎晕死过去,眼前满是黑压压的斑点,耳中嗡鸣个不停。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有人把她抱了起来,紧接着,身体逐渐温暖起来。 她缓缓睁开眼。 一袭月白大氅,他逆光走来,伸手试了试她的体温。 那股淡淡的和香味,很好闻。 她怔在那,抽了抽鼻子,猛地夺过归灯狠狠砸在地上:“我才不要祭奠这样的母亲!” 他没有生气,捡起归灯轻柔地说:“你不应该这么说。” “谁要她生下我的?父亲都不要她了,她为什么还要生下我?”她蹲在地上,泪流满面,“活着这么苦,她为什么不能带走我。” “世间万物,悲欢离合,生老病死,皆为常态。”他擦去她眼中的泪水,“春日嫩芽新生,夏夜萤虫飞舞,秋月红枫满山,冬雪白狐跳跃。这世上啊,还有许许多多的美好与新奇。” “是不是只要我好好活着,就有机会看到?”她被他的描述吸引了,情不自禁地瞪大了眼睛。 “当然。”他眉眼弯弯温柔了岁月。 她盯着他深邃的黑眼睛,指了指自己的紫色瞳眸,质问道:“你是寒酥人,而我是北漓人,你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世上每个人都值得善待。” 从出生开始,从没有人告诉她她是值得善待的,所有人都只会叫嚣着要她去死,这一丝丝的温暖照进了她闭锁的心房。 她鼓起勇气:“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大哥哥?” 他哈哈大笑起来,她不知道这话有什么好笑的。 他强忍住笑反问:“小丫头,你多大呀?” “6岁。” “我女儿今年2岁了,你觉得喊我大哥哥合适吗?” 她不说话,低下头缠着手指,又固执地抬起头来:“怎么不能叫你大哥哥了?” “我叫苏昱。”他耸耸肩,微笑着,“你呢?小丫头。” “我……我叫奴儿。” / 月瑾抬头仰望着那轮明月,朦胧缥缈,遥不可及。 君知否,我为你所生,也愿为你而死,不求回报,甘之如饴。 “幽南,我想他了。”月瑾哽咽着,“你说,他怎么就……不要我了呢,明明我有好好遵循承诺啊,可他……” 幽南时常从自家公主口里听到这个“他”,可却从不知道是谁,只好拍着月瑾的背不说话。 突然她瞪大眼睛:“公主,小心!” 第6章 鬼面歹人 一支羽箭穿过夜幕呼啸而来,闪着凌厉的寒光,直逼月瑾的喉咙。 她想躲避开来,可双腿却不听使唤,如陷泥潭般无可挣扎,只能直挺挺的杵在那里。 碰!一个人倒在她身上。 视野渐渐清晰,她筛糠般颤抖起来,茫然地望向四周。 方才发生了什么? “公……公主。” 月瑾低下头,见怀中的幽南半边衣袖沾染了血迹。 “幽南你……” 未等她说完,幽南挣扎着推了她一把:“公主,快走啊。”软软的,没什么力气。 月瑾犹豫了下,把幽南拖到角落里,起身以最快的速度向街上跑去,身后传来噼里啪啦的脚步声。 她惊慌失措地向前跑着。 似有意逗弄她般,那脚步不远不近跟在她身后,始终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主街还有段距离,月瑾实在跑不动,越跑越慢,最终停了下来,追逐的脚步声也同时停下。 她那小小的身板剧烈起伏着,没敢回头:“是谁?” 身后传来声冷笑,声音不大却令人毛骨悚然。脚步声重新响了起来,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无论如何也要看清是谁,月瑾这样想着,哆哆嗦嗦地转过了身。 身后是空荡荡的长街,只有盏灯笼孤零零地躺在那,散发出幽幽的光晕。 “您在找臣吗?公主殿下。” 一张狰狞的鬼面猛然出现,月瑾发出惊叫。 “吓到公主殿下了吗?臣真是该死呐。” 鬼面人轻抚着面具,右手背上布满密密麻麻的伤口,呈可怖的外翻状,而转着小刀的左手却光洁如玉。 他咯咯咯地笑起来,越来越癫狂,整个人都抽搐起来,如魔似鬼。笑声戛然而止,他猛地挥刀而下,右手背上多了条伤口。 鬼面人把右手举过头顶,扬起脸,任凭血滴在鬼面上,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极为诡异的扭曲姿态。 月瑾悄悄挪着步子,想乘机溜走,鬼面人抬手一支飞镖扎在月瑾的发髻上,月瑾不敢动了。 “公主殿下,这么急着走做什么?”鬼面人扭着细腰走过来,身段妖媚柔美,步伐却很稳健,“来,我们去别处转转。” 鬼面人拎小鸡般只手提起月瑾,吟唱起诡异的歌谣,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我生彼岸花丛中,不是妖魔不算鬼。抢劫杀人不眨眼,笑饮黄泉碧落水……” 月瑾努力往地上赖,任凭自己像只死狗样被拖着,看上去已经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见猎物这般,鬼面人觉得有些无趣,他把月瑾甩到一旁,随手挥起刀向她脖子上抹去。 咔嚓! 鬼面人的刀挥了个空,砍断了堆放在门前的柴火。他直起身,四下望去,已不见月瑾的身影,面具下的嘴角上扬,勾起个邪魅的笑容来。 /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再无任何声响。 月瑾从狗洞里爬出来,她拍拍身上的灰尘,很庆幸自己当年为躲避追打练就了一番钻狗洞的好技能。 这条长街很荒僻,不知为何,居住的人大多走光了,留下一间间空空的屋子。 月瑾本想随便寻间躲起来等到天亮,可忽然意识到幽南还生死未卜,便悄悄沿着墙角摸索着往回走。 走着走着,四周越是荒凉,她迷路了。 此时月已偏西,时间拖的越久便越是危险,黑暗中隐藏着未知的噩梦。不远处隐约可见城楼的轮廓,那儿必有驻守的士兵,月瑾拖着疲惫的身躯向那走去。 当她到了城楼旁,见半人高的杂草七零八落生长着,最后微渺的希望也破灭了。 月瑾不死心地踩着支离破碎的楼梯,心中祈祷着别突然塌陷下去。她站在城楼上,眺望远方,衣衫在肃肃寒风中翩然起舞。 “呦呦呦,这是哪家的小娘子在等着哥哥呀?” 轻佻地声音从背后传来,听声音不是刚刚追杀自己的人,月瑾拎起来的心平静了些。 这时候还在外闲逛的,定不是什么正经人,她懒得搭理他,继续寻找着太子府的方向,究竟在哪呢? “看样子小娘子心情不好啊?那陪哥哥去喝杯怎么样?” 倒挂的人脸突然凑到月瑾面前,月瑾吓得后退一步,今日怎么总是这般。 淮醉从城楼顶倒挂下来,双手抱于胸前,嬉皮笑脸地看着月瑾。 “好啊,你请客。” 淮醉的笑凝固在脸上,显然没有料到月瑾会这么说。 “怎么?舍不得了?”月瑾进一步刺激他,许是刚刚虎口逃生,此时她一点也不害怕,“想不到那么嚣张的人竟然会失言于一弱女子。” 淮醉翻身下来,站月瑾在面前,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喂,小娘子,你知道我是谁吗?”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月瑾反问道。 淮醉故意摇了摇头。 月瑾接着道:“我可是当朝太子妃。” “就你?太子妃?”淮醉放声大笑起来,“那我还说自己是血衣大将军。” 月瑾也笑起来:“你可真会开玩笑,血衣军不是早就全军覆没了吗?” 二十三年前,东海的铁骨军突袭寒酥东境凝华城,大战数月后,寒酥终以血衣军全军覆没为代价守住了城池。那一战震惊了整个天泽大陆,也巩固了寒酥在天泽的霸主地位。 淮醉的嘴角抽搐了下,而后一本正经道:“不开玩笑了,在下盗圣淮醉。” “淮醉?没听说过。现在连小小盗贼都敢自封为圣了吗?”月瑾戏谑道。 “不可能,寒酥的每个人都听说过我。”淮醉猛得攥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到面前,“你给我仔细想想。” 他的手心滚烫,温暖顺着手腕流到全身,弄得月瑾心里痒痒的。 月瑾毫无畏惧地昂起头来看他,淮醉倒有点心虚了。 他咳嗽两声:“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白尘那小子呢?” “白尘是谁?”月瑾很是迷茫。 楼下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期间掺杂着兵器拖拽的声音,月瑾正准备呼唤被淮醉拦住了。 “你是偷跑出来的吧?” “你怎么知道的?” 淮醉没回答,他眉头扬了扬,道:“得罪了。” 说着,单手搂住月瑾的腰把她抱起来,推开窗向外纵身一跃,月瑾吓得连忙闭上眼睛。 第2章 联姻非儿戏 萧永清有着副好皮囊,分明立体的五官很能讨姑娘们欢心,青丝用金色发冠束起,加上那身朱玄色朝服,更显修长俊俏。 月瑾光顾着打量他了,都没有注意到他已经走到面前。 “顺和公主,太子殿下已经来了。”长风扯起嘴角,满是嘲讽。 月瑾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屈膝行礼:“殿下万福。” “太子妃免礼。”毫无感情的语调。 萧永清很不喜欢这位指名道姓要嫁给自己的北漓公主。向来不喜欢被强迫的他,看在如今紧张的局势上,不得不暂时妥协。此时见她直勾勾的看着自己,更是不悦。 月瑾抬起头,目光飘向不远处假山旁那抹妃红色身影。 很显然,那人也在观察她。 萧永清望向假山,他的眼神瞬间柔和了,嘴角扬起笑意。 这正好验证了月瑾的设想,那,就是苏念。 她轻笑起来:“苏姑娘真是我见犹怜啊。” 萧永清皱着眉头盯着月瑾,那目光凌厉,仿佛要将她剖开来。 他沉默几秒,沉声道:“别动歪心思。”说罢,撇下月瑾一人上了马车。 月瑾不明白哪里说错了话惹他不快,虽说本不在意他待自己如何,但还是想在这府中过的舒服些。 幽南有些担忧地看向自家公主,月瑾摇摇头要她不要乱想。 月瑾刚上马车,萧永清看都没多看她一眼,抬手便拉上内隔帘。 这隔帘本是区分主仆位次的。 幽南的脸色不大好看,嘴上虽说什么,没恐怕心里早就把萧永清骂了个狗血喷头。 月瑾是无所谓,她觉得反正以前也没什么人对自己好过,现也不差萧永清一个。 当然,除了他。 月瑾盘腿坐下,头靠在车轸上,趁车帘飞起的时候看外面的风景。 千篇一律是宫墙,无边的朱红让她回到多年前那浸泡在血水中的府宅,那是……他的府宅。 / “别怕,你就躲在这里,等外面没声音了再出来。” 他把她塞进狭小的柴房中。 她看着他眼底的悲哀,他颤抖的双手,他满是鲜血的盔甲。 “那他们要是找到我怎么办?” 他摇摇头:“一切很快就结束了。” “那你还会回来接我吗?” 他的身形一滞:“你会活下去的。” “可我想和你一起!哪怕是死!”她哭着叫着。 她看见他慢慢转过头,脸上带着温暖的笑,那笑容驱散了她的恐惧。 “奴儿,别做傻事,你不是答应……” / 马车突然停下来,月瑾险些从车上摔下去。 幽南扶着她下了马车,再往前就要进宫城了。 月瑾仰头看着高高的宫墙,方才还未觉着,现在看来真像个牢笼。 不,比牢笼更可怕,牢笼尚有喘息余地,而这儿全是密不透风的砖石,让人喘不过气来。可终究是,想出的出不来,想进的进不去。 月瑾跟在萧永清身边,准确来说是身后。萧永清越走越快,最后月瑾几乎要小跑才能追上。 即便是这样,月瑾也能听到宫女太监们的窃窃私语,无外乎是些鄙夷的词句。 这倒不怪他们多嘴,毕竟当初是她厚着脸皮站在大殿上,当着陛下和文武百官的面求下的这门亲事。 至于为什么如此,世人皆以为北漓的顺和公主月瑾对当时身为晏王的萧永清一见钟情,定要以身相许。殊不知,她不过为了守住当年对另一个人的承诺。 在离太和殿还有几步远的地方,萧永清的步子慢下来,把手递给月瑾。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不管有多不情愿,在这种场合,有些样子还是得做出来。 萧永清牵着月瑾走进殿内,双双跪拜寒酥皇帝萧瑞与皇后何若凌薇,以及萧永清的生母瑶皇贵妃武安姝,感谢他们赐予这美好的姻缘。 萧瑞很高兴,笑呵呵地抬手为二人赐了座。 待皇后客套几句以身体不适为由提前离开后,瑶皇贵妃亲切地拉起月瑾的手与之交谈,声音柔和,如沐春风。 “这几日在寒酥可住的习惯?若有什么尽管提便是。” “谢谢母妃关心,月瑾一切都好。” 月瑾觉得瑶皇贵妃温柔娴淑,大方得体,比那阴阳怪气的皇后更母仪天下的风范。 瑶皇贵妃问了月瑾些生活琐事,细致到吃穿住行各个方面,甚至问她会不会想家,却只字不提月瑾与萧永清两人的相处。 相谈甚欢,武安姝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镶金点翠碧玉镯,挽起月瑾的袖子替她戴上,又把她的手放在萧永清手上。然而,就在两人手快要接触时,萧永清把手移开了。 临别前,瑶皇贵妃把萧永清单独叫到一旁,道:“清儿,顺和公主毕竟是来和亲的,平日里稍微对她好点吧。” “母妃,您明明知道……”萧永清皱了皱眉头。 “就是知道才担心啊,”瑶皇贵妃摸了摸儿子的,“对了,依照念儿的性子,这次没和你闹?” 萧永清沉默了下,声音缥缈虚幻,带着丝丝无奈:“我倒希望她和我闹来着。” “胡闹,在这点上你可比不得她。”瑶皇贵妃叹了口气,瞥了眼月瑾,压低声音说,“我知道你不满,但要想清楚了,两国联姻可不是寻常人家的儿戏。” / 临近正午,主街上人流涌动,行人避让不开,马车越行越慢,最后竟停下来不动了。 “殿下,前面好像……” 未等车夫说完,就听人喊到:“小爷我再说一遍,现在立刻马上,道歉!” 月瑾透过外帘的缝隙寻声望去,似乎瞧见一位身着劲服的束腕男子把什么人踩在了脚下,大声吼着。 未等她看清那人模样,门帘猛然被人掀开,那束腕男子竟杀气腾腾地蹿了上来,手中还握着柄锋利的匕首。 他莫约三十岁的样子,算不上英俊倒也能看得过去,凌乱的胡子加上暗沉的皮肤使他看起来甚为颓废,但那双眼睛却意外的纯净。 “你……你要做什么?”月瑾本能地避让开来,突如起来的一幕令她十分恐惧,忍不住抓紧了幽南的肩膀。 淮醉瞥了眼缩在他人身后瘦小小的女子,原本嚣张的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究竟……在哪见过呢? 第8章 怀璧其罪 就在萧永清在苏念的逼迫下用了早该用的晚膳时,淮醉和月瑾还在寒风中与他人对峙。 淮醉轻勒住月瑾的脖子,因不知城楼下具体情况如何,他便把匕首抵在自己手臂上,防止不小心划到月瑾。 楼下是严阵以待的夜巡士兵。 “大胆小贼,还不快快束手就擒。”一个士兵远远地对他们喊话。 月瑾故意道:“本宫是当朝太子妃,你们这群蠢货还不快来救本宫!” “快去通知太子殿下!”夜巡士兵中有人喊道。 “慢着,若是你们现在告诉了太子,定会被追究失职之罪。”淮醉慢条斯理道,“不如你们让我离开,我也保证不伤害太子妃,如何?” 轻飘飘地一句话竟引得众人议论纷纷。 “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一伙的。”说罢,喊话的士兵搭起羽箭瞄准两人。 “放肆!竟敢污蔑本宫!”月瑾语气强硬,霸道蛮横。 另一士兵拦住他:“你疯啦,真伤着太子妃,你我的头都留不住。” “可谁知道她是不是太子妃……” 后面的话月瑾没听清,看着那人极不情愿地放下羽箭,她暗暗松了口气。 淮醉“挟持”着月瑾,沿着楼梯一步一步走下城楼。 走过那群人面前时,月瑾按照约定露出惊恐的神色,淮醉也把手臂贴紧了些,防止他们看出破绽。 “若被小爷我发现有人跟着,你们的太子妃可就要换人了。”淮醉恶狠狠地警告道。 他的心跳的很快,身上的肌肉都处于紧绷的备战状态。月瑾猜此刻他神态也一定是狰狞凶悍的,可惜她没法回头看,有些遗憾。 夜巡士兵消失在视野中,淮醉还不放心,索性将戏演到底,又过了两个街角才将月瑾松开。 他洒脱地抱了抱拳,与月瑾错开约一臂的距离,扬扬眉道:“不必谢我,举手之劳而已。” “你不会惹上什么麻烦吧?” 在听到淮醉提出这个脱身方法的时候,月瑾就提出了反对意见,可淮醉却大大咧咧地表示那就当欠他个人情好。 她不喜欢欠人情,欠的人情是要还的。 “麻烦?”淮醉抱着双臂,漫不经心地道,“我淮醉就是四处惹麻烦的人,也不怕多这一件。” “可这样你会被扣上子虚乌有的罪名,我还是找他们去说清楚好了。” “你说不清的。” “为什么?” “因为你的紫眼睛。”淮醉嘴角挂着不知何意的笑,“北漓来的和亲公主,深夜私自出府本就是大罪,更何况还在旧城楼附近被官兵发现和一陌生男子一起,你觉得世人会怎么想?” 月瑾想争辩,却找不出站得住脚的反驳理由。 淮醉接着道:“轻则说你不守妇道,重则指控北漓有所图谋,这些你能接受的了吗?” “世人的眼光真那么重要吗?”月瑾喃喃自语。 她想到了被逼自尽的母亲,小小的她站在那,扬起头看白色的长绫沾染了鲜红的血色,在眼前来回飘来荡去。 “曾经有个老爷子告诉过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你改变不了世俗的偏见,那就先让自己内心强大起来。”淮醉难得一本正经。 他又道:“总有一天,我会让全寒酥的人听到淮醉这个名字,想到的不再是个偷鸡摸狗的家伙,而是个保家卫国的将军。” “没想到你还挺有理想的嘛。”月瑾夸赞道。 淮醉没做声,他也不知道今晚是怎么了,为什么要对一个刚见面的女子说这些,或许是他们中有太多共同点的缘故吧,他努力说服着自己。 他还没有意识到,那埋藏心中多年的悸动,在某个不经意间被撩拨开来。如匿于底部的枝桠,悄无声息地生长着,待被发现时,它已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下,绽放出绚丽的花儿。 / 启明星升起的时候,月瑾总算回到了太子府。 当她看到幽南拖着步子被巡防兵送回来的那刻,悬着的心才总算放了下来。 “公主,您没事真的太好啦。”幽南激动的泪眼婆娑。 看着幽南手臂上缠着的绷带,月瑾心中一阵酸楚,盈盈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幽南反倒来安慰她:“公主,这下我是不是能名正言顺的偷懒了?” “行,死丫头。”月瑾勾了下幽南的鼻子,好奇地问,“那你怎么和他们解释的?” “大概就说,公主您心善,要奴婢去给周边穷人赏点小钱,结果遇上了谋财的歹徒。”幽南道,“对了公主,你后来看到人了吗?” 月瑾点点头,想起那可怖阴森的鬼面歹人来,浑身又是冰凉凉的。她小声地说:“幽南,那个人很可怕,我不想回忆了。” “那公主您先休息。”幽南行了礼便退下了。 月瑾刚躺到舒适柔软的床上,便陷入沉沉的睡梦中。 刀光剑影,满天血色,身后似有什么在追逐着她,回不了头,也停不下来,只能拼命向前跑着。月白色的身影出现在侧方,对她招了招手,她如见救命稻草般向那奔去,却一脚踩空,坠入万丈深渊。 月瑾猛地坐起,衣服湿漉漉的,冷汗还在涔涔往外冒。 她平静了下心情,披了件披风走到院子里,竟已是正午了。 转了圈没看到幽南,她随便拉了个正打扫院子的小侍女打听幽南的去处。 小侍女怯生生地告诉她幽南一大早就被官府的人叫走了,那时她还在休息就没打扰她了。 月瑾有些奇怪,官府为何大清早来提人,但也没多想,又随口问了下小侍女的名字,得知其叫璐儿。 璐儿,奴儿,倒有几分相似,月瑾觉得与璐儿颇有眼缘,想着幽南也需要人搭把手,便提议问她愿不愿意做自己的内侍。 璐儿受宠若惊,立刻跪下来谢恩。 “我身边的人皆以幽字开头,那你以后就叫幽璐吧。” 幽璐的脸圆圆的,眼睛也似葡萄般圆溜溜的,头上两个小揪揪显得她十分可爱。她做事十分麻利,除了胆子小了点儿,好像也没什么缺点了。 月瑾对这新选的贴身小侍女很是满意。 第9章 争锋相对 正午的阳光照在身上酥酥暖暖的,这是她入府以来难得遇到的好天气,月瑾决定去散散心。 府中环境清幽,即便将要入冬,仍有点点不知名的小花点缀其中,竹林怪石随处可见,门廊窗景形式各异却又相得益彰,真可谓是一步一重景,景景各不同。 月瑾沿池塘边走了没多远,看见苏念独自趴在水榭中的石桌上。 其实自从月瑾让苏念自己抚养小皇孙之后,她们就没见过面了。 那时月瑾嫌麻烦想睡会儿懒觉,便取消了请早安的规矩,倒也没了见面的理由。 月瑾很想多了解她一点,这样想着便走上前去。 快走近才注意到,苏念的面前摊放着册书简,竟是罕见的玄底朱字。要知道,能用这种规格的书籍,在整个天泽大陆都屈指可数。 见月瑾来了,苏念冲她礼貌式地笑了笑,把桌上的书简卷起,放进身旁的书箱中,又取了卷出来。 月瑾瞄了眼书箱上的文字——《天泽志》,后面还有个没见过的符号,像羽毛又像是花。 “这些古籍娇贵的很,也只敢在秋冬拿出来见见光了。” 苏念缓缓解开系书绳,轻抚着铺开,玉指依次滑过那些古老的文字,露出一副怅然若失的神态。 “和太子妃说件有趣的事。”苏念看似不经意地说着听来的消息,“今日有人告诉我,说昨夜您在旧城楼上被歹人挟持了。” “啊?”月瑾吃了一惊。 苏念目光扫过月瑾脸庞,道:“那些人说的有声有色,若不是我知道您昨日未出府,恐怕都要信了呢。” “着实可恶。”月瑾心虚地应道。 “是啊,打着冠冕堂皇的借口,却有着不为人知的目的。这种人呐,确实可恶。” 苏念明明没去看月瑾,可月瑾觉得她的话字字都直指自己。 月瑾正想着如何作答,苏念取出封请柬递给她:“三日后康太妃要在和园举办秋水宴,今早差宫人送了请柬,那时您还在休息,便送到我那儿去了。” “秋水宴?” “嗯,秋水宴是每年秋冬交替之际举办的宫宴,参加者通常是些公主王妃命妇,当然闺阁女子受邀也是可以来的。” “那这样的话规矩会不会很多?”月瑾担心道。 “有点。”苏念点点头,而后宽慰道,“不过太子妃也不必太在意,依据您的身份,只要不顶撞了康太妃和几位娘娘,就不会有人敢指责您。” 看来这身份还是有好处的嘛,月瑾不禁沾沾自喜起来。 月瑾和苏念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待苏念把最后一卷书简卷好放入书箱里并将其锁好后,她突然抬起头问:“您为什么要嫁过来?” “因为……一个承诺。” “承诺?” 月瑾没有说话,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反而会引起无端的猜疑。 见月瑾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苏念反而紧逼着追问道:“您当时说钟情于殿下,这是假的吧?” 月瑾迟疑了下,决定试着坦白,便点点头说:“确实只是一个借口,其实……” 苏念抬手阻止了她,又道:“那我再大胆点猜测,其实您之前根本没见过殿下,对吗?” 月瑾一愣神,不小心将桌旁的书箱打翻,书卷散落一地。她忙手忙脚乱地蹲下去捡,却忽而意识到方才苏念是锁了箱子的。 月瑾拾书卷的手停滞在那,觉察到苏念的影子落到她身上。她拿着书卷站起来,后退几步,心中盘算起离开的理由和路线。 “猜对了?”苏念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别紧张,我有那么可怕嘛,又不会吃了您。” “你真是猜的?”月瑾意识到苏念不会轻易放她走,索性扶着桌子坐下。 “要有证据就不会这么问了。” “什么时候猜到的?” 现在月瑾只想知道自己是何时露出的马脚。 “如果说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您信吗?” “原来我表现的这么明显。”月瑾自嘲道,是该对苏念的敏锐表达敬佩,还是该对自己的笨拙感到羞愧呢。 “不争宠,不吃醋,这些行为可和为了嫁给心上人而敢当众顶撞皇帝的蛮横公主不搭啊。” 苏念曲指敲了敲石桌,月瑾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那么,请问北漓的顺和公主,您来的目的是什么?”她板住脸,刚刚的亲切温和荡然无存。 “因为你在这儿。” 月瑾话音未落,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同时脸颊被藤状物碰了碰。 “少给我油嘴滑舌,不然割了你舌头。”红杉恶狠狠地警告她道。 月瑾僵直地坐在那,大气也不敢出。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苏念并没有催促,只是靠坐在对面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藤鞭在石桌上焦躁地敲着。 哒,哒,哒。 一下一下,全都敲在月瑾的心上。 红杉快没耐心了,她按住月瑾的力气越来越大。 月瑾想告诉苏念一切的缘由,可不知为何,到嘴边的话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想说算了,那我们继续下一个话题吧。”苏念把红杉叫回自己身边,抬手指了指书箱道,“顺和公主可有觉得眼熟?” 月瑾先摇摇头,后又点了头。 “何意?” “我没见过,但听幽南说过寒酥保留着《天泽志》的初本。” “幽南么。”苏念沉思了下,“就是今早被官府提走的那个?” “嗯,有什么问题吗?” “就是确定一下。”苏念看着一脸茫然的月瑾,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这些初本为何会在这儿?”月瑾有些好奇。 “前几日殿下借过其中一册,本计划着秋水宴时托我带去,没想到传来鹿鸣堂失窃的消息,为了安全起见便先和些复刻抄本放在了一起。” 听苏念这么一说,月瑾忙取出两卷来对比了下,内容果然别无二致。 “那……这还能分辨出来吗?” “或许吧,谁知道呢。” 苏念起身向水榭外走去:“对了,私自出府这种事,偶尔一次就够了,若次数多了可就解释不清了。” 月瑾深吸口气,沉声道:“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了?” 苏念转过身,没有直接回答,她颔额浅笑道:“能被一片金叶子收买的人,自然能被更多的金叶子收拢走。” 第10章 夜幕暗流 夕阳落在长街上,袅袅炊烟从家家户户升起,拢成迷离的薄雾飘散开了。 淮醉仰躺在屋顶,双臂环绕枕在头下,那是他可望不可即的人间烟火。 夕阳西下总能引起人的伤感之情,他吸了吸鼻子,从屋顶上跳下来,抬脚就把脚边的石子踢的老远。 石子飞出去,砸在正撅着屁股趴在那捣鼓灶台的乞儿头领身上。 乞儿头领哎呦叫了声,骂骂咧咧地回了头,见是淮醉立刻堆上笑脸:“淮醉哥,您有什么吩咐?” “忙什么呢?看你折腾大半天了。” 乞儿头领挠挠头,嘿嘿笑道:“我想着这儿马也要入冬了,总得让弟兄们吃上点热乎的不是?” 淮醉摸了摸堆放在角落里的柴火,夸赞道:“哟,品质不错嘛,从哪要的啊?” “淮老大,瞧您说的,哪会有官老爷会把这些送给我们。”乞儿头领在衣服上擦了擦灰蒙蒙的双手,“是买的。” “买的?你哪来的钱?”淮醉一脸狐疑。 “昨个从一官家小姐那得了片金叶子。”乞儿头领挠挠头,“后来来了个宫女模样的人,问了些事后居然给了两片金叶子。” “可以啊。”淮醉搂着乞儿头领的肩道,“你这一晚上赚的,可比我给人家干苦力一个月都多啊,以后有这种好事可别忘了通知我。” “那是当然,您出去打听打听,在这一代我罗三最仗义了。”乞儿头领罗三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 “不过淮老大,您说您就一个人也没什么牵挂的,干嘛整天拼命想着赚钱啊?”小乞儿毛毛吃力地拖来半人高的木板靠在小旅馆的墙上。 “你懂个屁。”罗三骂道,“咱们淮老大可是心系天下的人。” “是心系女人吧,我好几次看见他往玉香楼里钻来着。”毛毛插着腰,理直气壮道。 淮醉轻踹了下毛毛的屁股:“小小年纪,你咋话这么多哩。” 毛毛噔噔噔地跑出老远:“那你说你去干嘛的?” “喝小酒,听小曲。”淮醉作势要去抓他,“满脑子就知道情啊爱的,庸俗。” 说完,淮醉拉开依旧没点燃柴火的罗三,三下五除二把灶台燃了起来,而后拍拍手道:“走了,听小曲去喽。” 淮醉刚走到长街上,一稚童走到面前拦下他:“大人,您是叫淮醉吗?” 稚童把挎着的篮子高高举起,里面静卧着封信。 淮醉拿起信仔细端详了下,其上的字样竟与唤他回城的信别无二致。他问:“这儿信你从哪来的?” “有位姐姐说只要把这封信给您,您就会给我糖吃。”稚童说着,伸出手。 看着他可怜兮兮地眼神,淮醉极不情愿地从荷包里摸出块糖来,他眼珠子一转道:“想要不?” 花童点点头,眼神里满是期盼。 淮醉故意把手一收:“那你告诉我,那位姐姐长什么样?” 稚童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深色袍子,戴了面具看不清脸。” 这概括太笼统了吧,淮醉在心里泛起嘀咕,他追问:“你再仔细想想,有没有什么显著的特点?如果回答好的话,这一包糖我都给你。” 稚童听后歪着脑袋冥思苦想半天,一拍脑袋补充了句:“我想起来了,那位姐姐的手上有好多伤疤!” “伤疤么。”淮醉在记忆中思索着,找了一圈也没能找到有关的人。 言出必行,尽管万般不舍得,他还是把那袋糖全给了稚童。 稚童接过糖,开心地打了转,一蹦一跳地跑开了。 “这孩子……”看着他欢快的背影,淮醉笑道,突然他捏紧手中的信,暗纳道:不对啊,那人怎么知道自己随身带着糖呢? / 柔和的月光洒在庭院中,如广寒宫的甘露染湿了衣襟,温凉凉的。 月瑾拢了拢披风,靠坐在窗边,望着月色出神。 幽南端着热水走进来,道:“公主,更深露重,小心着了凉。”说罢,合上了窗。 月瑾回过神来,问:“幽南,我不是要你休息了吗?” “幽南伺候公主惯了,这要闲下来反而不舒服呢。” 幽南熟练地铺好床被,又开始整理梳妆台。她把梳妆台上散落的胭脂黛粉一类摆放整齐,笄钗等零零散散的饰品依次放入匣中。 当她把匣子收进抽屉时,摸到一红布包裹的硬物,打开来竟是瑶皇贵妃赐予月瑾的镶金点翠碧玉镯,便问:“公主,您怎么不戴了?” “不想戴。” 幽南露出担忧的神色:“您说,我们来这儿也近半个月了,可殿下一次没来过您这儿……您真的一点都不着急吗?” “干嘛着急,我又不喜欢他。”月瑾从幽南手中拿回手镯,重新塞回抽屉底部。 “公主,话不能这么说。”幽南一本正经地说教道,“感情是培养出来的,您和殿下之间总得有人跨出这一步,您也可以适当主动点呀。” “萧元浊可是有苏念了哎,我去凑什么热闹?”再说,对方若真对你无意,主动在他眼里也是个笑话。 后半句话,月瑾没有说出口。 当年她听苏昱说自己的妻女,那张洋溢着幸福的笑脸深刻在她脑海中,她知道自己与他的距离,也知道自己不会有任何机会,她还是爱上了他。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梦不知所止,百转千回。 她默默跟在他身边,仗着自己年纪小骗过他王府的人天天去找他。那种爱憋在心里,有口难言,某天当她终于有勇气说出口时,他却一笑而过。 “你个小丫头懂什么?” 就像是……一个笑话。 “爱上不该爱的人是可悲的。”这是母亲告诉她的,说这话时母亲眼中闪着泪水。 可悲吗?月瑾问自己,可如果没遇到他自己早死在那个寒冷的夜晚。 幽南抿着嘴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她快步走了出去,再回来时手里多了只小盒子。 她把小盒子递到月瑾面前,道:“若公主哪天回心转意了,就把这个放在殿下的食物里。” “这是情蛊虫吧,幽南你怎么可以想这种办法?”月瑾看见盒中物后大惊失色,觉得此时的幽南十分陌生。 “这种方式得来的爱又有什么意义呢?” “幽南只是希望公主幸福。”幽南低下头,拽着两边衣裙,“公主您总说,您爱上了个不可能的人,为什么不能把他变成可能的人呢?北漓本就没有寒酥那么多的伦理道德,何必苦着自己呢?” “他吗?”月瑾苦笑道,“十年生死两茫茫,等兑现了承诺,我就有资格去见他了吧。” 第11章 冲冠一怒 淮醉把那封信拆开,密密麻麻的小字足足书写两页之多,可到头来却不知要表达什么。 他耐着性子又读了几遍,依旧不解其意。 想来是什么人的恶作剧罢了,他把信揉成一团正准备扔掉,目光又落在封面上,犹豫了下把信重新展开塞进了怀里。 刚进西市,就看见一座披红挂彩的阁楼,正中挂着的匾额上书“玉香楼”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哎哟,贵客啊,这不是我们的淮醉大人嘛!”玉香楼的老鸨摇着美人扇,扭着纤细的腰走了过来。 淮醉瞄了两眼在门口旋转的身材曼妙的舞女,对老鸨道:“仙姑,今日气色不错嘛。” 老鸨掩面笑着道:“大人可就别拿奴家打趣了,这些话还是留着和姑娘们去说吧。”说着,她引着淮醉进了二楼的一间隔房里。 “来来来,看看这位,这是我们的红梅,这小脸蛋多精致……再看看这位,珊瑚,这胸这腰这腿……” 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站成一排等候挑选,在淮醉的目光依次扫过她们时,有的羞涩回避,有的勾引挑拨…… 淮醉摸出块银锭丢给老鸨,道:“仙姑,我也不和你客套了,涴娘呢?” 老鸨手里的银锭掉在了地上,她忙弯腰拾起:“啊,涴娘啊,她方才弹了曲休息去了,一会儿就来。” “一会儿是什么时候。” 老鸨试着转移话题,“大人,要不您先找个……” 淮醉察觉出其中的端倪,猛地把手中的酒杯砸在地上,怒道:“仙姑,我记得你可是收过包月钱的。怎么?现在还挣起双份来了?” “不是,大人,奴家也不想的啊。”老鸨吓得花容失色,那张涂着厚重胭脂的脸因恐惧变了形,“是……是那个人,奴家实在得罪不起啊。” “她在哪?”淮醉懒得废话,直接问道。 许是被他吓到了,红梅抽抽搭搭地指了间隔屋。 淮醉拿过老鸨手里的银锭塞给红梅,瞪了老鸨一眼,大步流星地向那隔屋走去,全然不顾老鸨颤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大人,您惹不起他的。” 淮醉刚走到门前,听见有女子的抽泣声传来,心中的怒火难忍,一脚踹开了门。 未等他看清屋中的情景,一柄剑刺了过来,他忙快速后退几步,蹬着栏杆一个空翻,稳稳落在那人身后。 那人反应极快,身形未动,反手挥剑而至,淮醉伏地躲过。 他刚刚跃起,双臂合拢猛击那人手腕,想让其松开剑,不料却如打在硬物上般,自己倒震麻了双臂。 “黎槊。”里间传来喝止声。 黎槊?淮醉活动了下双臂,好像是皇帝身边的羽林卫大统领,他怎么会在这儿?难道皇帝老儿也在? 黎槊的剑锋已逼到淮醉脖颈处,再往前一毫恐就要见血了。 淮醉立刻堆上笑脸,认错的态度十分端正:“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大统领您……” “闭嘴,进去。” “哎,好的,大人。” 淮醉在黎槊的监视下,慢慢挪进里间,当他看清坐在那的金冠玄服人时差点叫出了声。 黎槊用剑柄打在他膝盖上,命令道:“大胆刺客,速速报上名来。” 我怎么又成刺客了?淮醉心里骂骂咧咧的,脸上却是谦卑的神色。他跪在那,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草民程定之,参见太子殿下。” 萧永清点点头,抬抬手示意他站起来。 “那个太子殿下……” “殿下让你说话了吗?”黎槊又用剑柄击打了淮醉的背部。 我和他认识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淮醉对黎槊的态度十分不满,却也只能在心里叨叨。 萧永清瞥了淮醉一眼,眼中是漠然的神色,他呷了口茶道:“出来吧,外面没事了。” 一青衣女子抱着琵琶从屏障后款款走出,她生的极为好看。 深蓝色的发丝半散下来,卷曲成好看的弧度,芊芊细手如玉般洁白无瑕,脸庞精致的仿若画出来般,任何珠玉在她面前均黯然失色。这是一种出尘的美,让人不敢有半点非分之想的美。 即便如此,淮醉第一眼还是落在她眼部的红绸上,心中不大是滋味。 涴娘寻了方向走到萧永清面前,屈膝行礼道:“奴家方才情绪有些失控,还请太子殿下见谅。” “本王说的事希望你再考虑考虑。” “奴家不过是玉香楼的歌妓,能帮到殿下已是莫大的荣幸。至于其他,就不劳烦殿下挂怀了。”涴娘脸上始终挂着微笑,不卑不亢地回答着。 见此,萧永清不再坚持,他叹了口气,作揖微顿道:“多谢涴娘。” 黎槊也对涴娘抱了抱拳致谢,而后问萧永清道:“太子殿下,这刺客怎么处置?” “你先去把目前情况汇报给父皇,至于此人……”萧永清走到淮醉身边瞥了他眼,“一会儿本王回去时,直接带去官府好了。” “殿下,可……”黎槊有些犹豫。 “怎么?本王的武功可不见得不如你啊。”萧永清拍了拍黎槊的肩膀。 “微臣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赶紧回去吧,保护好父皇才是你的本职。” “是,微臣告退。” 黎槊的身影刚消失在楼梯转角处,淮醉立刻一屁股瘫坐在软垫上,没好气地道:“白尘,你这官腔端的可以啊。” “起开。” 淮醉不情愿地连人带垫挪到一边,自觉地拿起桌上的壶倒了杯茶,道:“但是呢,作为朋友我还是要谴责你句,家里都有娇妻了,你干嘛还往这种烟花之地跑?” 萧永清没回答淮醉的问题,而是对涴娘道:“涴娘,你先退下吧。” 淮醉目送着涴娘离去,转过头来时见萧永清正笑着看自己,扬了扬眉道:“你……别多想啊,那么好的女子却看不见,我只是感觉惋惜罢了。” “嗯,这里的老鸨确实是这么说的。”萧永清晃了晃茶盏,“她说,有一傻小子,没事就来给涴娘送送东西,也不做什么顶多就听她弹弹小曲,而且翻来覆去就那两三首。” 淮醉挠挠头,贫嘴道:“白尘,你是不是喜欢我啊,怎么天天盯着我不放。” 萧永清没理会他的戏讽,继续慢条斯理地说:“这几首曲子呢,偏偏又都是凝华小调,你说有趣不?” 淮醉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 “她是你什么人?” “亲人。”淮醉不带丝毫犹豫地说。 萧永清的表情舒展开来:“我可以帮她赎身,你帮我做件事如何?” 第3章 刺客? 就在分神的那刻,淮醉忽觉有股强大的力量踹在腹部,未及反应,整个人已瞬间飞出马车,跌坐在人群中。 恍惚间,淮醉的余光扫见马车旁的侍卫纷纷向自己冲过来,连忙爬起身,迅速钻入人群中,消失不见了。 除去追出去的侍卫,其余侍卫皆手执佩刀警惕地围在马车周围。 萧永清拾起掉落在车上的匕首,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他走下了马车。 “属下失职,让那刺客近了殿下身。”侍卫长跪倒在萧永清脚边。 “失职?”萧永清冷笑一声,“于你而言,拦下刺客才是失职吧。” “殿下这是何意?”侍卫长忙伏下身,惶恐道。 “行了,别装了。”萧永清拍了拍侍卫长的肩用低沉的声音道,“若本宫有什么闪失,父皇降怒,你觉得你的相国大人真的能救你吗?又真的会救你吗?” 说完这话,他不再去看侍卫长,而是走到马车边道:“看到了吧,这就是本宫的处境,不知太子妃现在有何感想?” 心有余悸的月瑾抚了抚胸口还未做任何回答,就见萧永清掀开外帘的一角对幽南命令道:“扶你家公主进内帘。” “太子殿下不回府吗?”月瑾见萧永清从侍卫手中接过一匹马的缰绳,有些奇怪。 “本宫去哪需要告知你吗?”萧永清冷冷地反问道,说罢便骑马离开了。 “太子妃娘娘不必担心,殿下去羽林监了,很快就会回府的。”车夫吆喝了声驾起马车。 “宁可告诉车夫,也不告诉您,他简直……”幽南抱怨着,却被月瑾捂住了嘴。 “慎言。”月瑾提醒道,她听着马蹄声与市坊的喧闹混合在一起,靠在窗边打起了瞌睡。 / 萧永清并未去羽林监,他将马留在一家客栈旁,然后步行穿过条狭窄的胡同走到光正坊内一破败的民房前,缓缓推开了残破的大门。 这民房不知被遗弃多久了,早已被三两乞儿当做了家。 见到萧永清走来,乞儿们都停下手中的事望着他,眼中满是炽热的渴望与嫉妒。 在群衣衫褴褛的乞儿中,身着玄红朝服他确实过于显眼了。 乞儿们交换着眼神,其中一人站起来,叼着根干瘪瘪的枯草,衣服比其余人都要整洁,想来是这儿的头领。 他不怀好意地咧着嘴,目光放肆地在萧永清身上游走,道:“这位大人,光临我罗三的寒舍可有带礼物?” 萧永清没理会他,向前走去。 罗三又道:“若没礼物,留下来陪陪咱们哥几个如何?” 其他几人起哄着大笑:“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 “他在这儿吧。”萧永清倒不恼怒,停下脚步,语气很是肯定。 “没……没有。”罗三挠挠脏兮兮的头发,目光忍不住飘向里屋。 “是吗?”萧永清醒了下嗓,高声道,“你是自己出来呢,还是本宫找人请你出来?” 听到萧永清自称本宫,罗三挥挥手示意其他乞儿不要作声,悄悄退到门边随时准备离开。 见里屋没什么反应,萧永清耸耸肩接着道:“那好吧,看来只能请羽林卫的人把你揪出来咯。”说着,佯装要走。 “白尘你站住!”听到这儿,淮醉坐不住了,跐溜一下冲过来拦住萧永清。 萧永清从袖中取出那把匕首向淮醉刺去,罗三等人惊呼起来,而淮醉站在那一动不动任凭刀刃虚划过脖颈。 “真不怕死?”萧永清扬了扬眉问。 “能让太子殿下亲自动手,是在下的荣幸。” 听到这话,萧永清竟然轻声笑了起来,他反手把匕首柄递到淮醉面前,道:“油嘴滑舌。” “哪能和你小子比,居然都当上太子了。”淮醉接过匕首弹了弹刃部道,“刚才那个是太子妃吧?” “算是吧。”萧永清垂下眼睑,声音低低的。 “娶了漂亮妃子还愁眉苦脸的,让我这个将近而立之年还未曾娶妻的怎么活?”淮醉大大咧咧地拍着萧永清的肩。 萧永清打开淮醉的手道:“我儿子快三岁了。” “慢走,不送。”淮醉扬扬手,转念一想,“哎?你到底娶了几个!” 萧永清苦笑了下:“不说这个了。说说你吧,怎么舍得回来了?” “嗯?”淮醉露出疑惑的神色,“不是你写信要我回来的吗?” 萧永清皱了皱眉头道:“让你回来杀我吗?” “这绝对是个误会,你等下啊。”淮醉在身上摸索了番,不知从何处翻出封信来,递给萧永清,“呐,就是这封。” 信上只有五个大字:已查明,速回。 萧永清简单扫了眼,淡然道:“这和你刺杀我又有什么关系?” “误会,都说了是误会。”淮醉拍着胸脯保证道。 “嗯。” “十几天前,我还在南疆呢。那里虽说都是沙漠,没中原地区这般富饶,但凭借这身武功帮他们打打兽群什么的,我每天也是有吃有喝的,还能时不时拉着皇帝大臣什么的喝点小酒,日子可谓是张弛有度,闲适自在……” “说重点。”萧永清白了眼正洋洋得意地分享着自己远行经历的淮醉道。 “重点就是,我周游列国的计划被那封信打乱了。”淮醉正色道,“我本以为是你寄的,到了才发现云尧根本没有白府。” “你给我的不也是化名?”萧永清背着手踱了两步,忽然停下脚步问道,“是不是有人雇你来的?” 不料淮醉竟然摇了摇头:“非也,只不过听说今日长明街会有辆携至宝的马车经过,我就想一睹至宝真面目而已。” 见萧永清蹙起眉头,淮醉忙补充道:“我要知道这至宝非宝,我才不来呢。”说着说着,又觉得此话存在歧义,便又加了句,“我不是骂你啊……” 好像更不对了是怎么回事?怎么反而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呢。淮醉在心里嘀咕着。 萧永清倒是没在意这样,他抹着下巴思索了会儿,忽而一顿手嘴角微微扬起:“这或许是上天赐予我的良机。” 第13章 皇孙阿宸 阳光穿过稀松的树枝落在石板路上,折射出斑驳陆离的光影,月瑾故意踩着那些光斑跳来跳去。 幽南跟在一边打趣道:“公主还像个孩子呢。” “像吗?” 月瑾觉着嗓子有些干涩,便咳嗽几声醒醒嗓,却见幽南哆嗦了下。 那天感伤完,她把幽南狠狠骂了一顿,吓得幽南这几天总躲着她,陪夜的事都交给幽璐去做了。 “公主您口渴了吧?幽南帮您取水去。”说着,幽南就跑开了。 这丫头怎么受伤后胆子变这么小了?月瑾看着幽南忙不迭似逃离的背影纳闷着。 又想:罢了,取点水来润润嗓子也是好的。 寻了处小亭正准备坐下休息,忽然听到小孩子慌乱无措的叫声,月瑾寻声找了去。 未走多远,见一处大半人高假山上顶趴着只红红的小团子。 “阿宸,你在这儿干嘛?”月瑾仰起头来看他。 阿宸声音颤抖着:“我……我下不去了。” 月瑾无奈笑了笑,踮起脚把阿宸轻轻松松抱了下来,平稳地放在草地上。 “大姐姐谢谢你,我叫萧昀宸,你是谁呀?” “我就是我呀,不过你可不能叫我姐姐,我辈分可比你大多了。” “那到底大呢?” “嗯。”月瑾故意露出思索的表情,“大概和你外公差不多。” “哦。” 阿宸掰着指头算了算,总感觉不对,可又想不出问题所在,摸着下巴在那思考着。 小孩子的注意力总是转移的很快,。 他抬起头,黑黝黝的眼中满是好奇,问:“你的眼睛颜色为什么和我不一样呀?嗯……和爹爹阿娘也不一样。” 月瑾笑了笑:“因为,我是北漓人啊。” “北漓……”阿宸盯着月瑾看了几秒,一拍脑袋道,“我想起来了,我见过你。你就是那个非要嫁给爹爹的顺和公主,我不喜欢你!” 月瑾一愣,没想到一个三岁不到的孩的警觉性这么高。 她解释道:“我不是来和你阿娘抢你爹爹的。” “我不信,你是坏人。” 说着,阿宸转身就跑,谁知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在地,幸亏被月瑾一把抱住。 “你看看,多危险啊!”月瑾不顾阿宸的捶打,把他抱到平路上放下,“还有,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你阿娘呢?” “你能不能别告诉我阿娘。”听到这话,阿宸把脸藏在小斗篷里,悄悄打量月瑾,“阿娘要是知道了,肯定要训我的。” 看着他不安的小眼神,月瑾笑了起来:“行啊,但你以后不许独自跑出来,知不知道?” “嗯。”阿宸乖巧地点点头,想了想补充了句,“那你怎么保证不说出去?” 你这都和谁学的啊?月瑾虚擦了把脑门上的汗。 她眼珠子一转,取下脖子上的挂坠,戴在阿宸身上。 阿宸摸摸颈部,嘟起嘴:“你给我戴什么了?” “这是从北漓带来的。”月瑾道,”你呢,就先帮我保管几天,等你相信我不会说出去后再还给我怎么样?。” “它对你来说有什么重要意义吗?” 阿宸摸索着,透亮的大眼睛中充满着好奇,敌意消失的无影无踪。 “它呢,是个很神奇的护身符。” “那我不要了。”阿宸把挂坠取下递给月瑾,一本正经地说,“君子不强人所难,不夺人之美。 月瑾被他故作成熟的样子逗乐了,哈哈大笑道:“你才多大呀,知道这话什么意思吗?” “我知道,就是说不要让别人犯难,不拿别人喜欢的东西。” “我们阿宸可真厉害。但是呢……”月瑾把挂坠重新带回阿宸脖子上,“也有一句话叫: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答应要帮我保管,那就得做到哦。” 阿宸眨眨眼,就算他能说出几句有哲理的话,但毕竟是个小孩子,被月瑾这么一绕就给绕进去了。 “那个……太子妃。”阿宸极不情愿地喊出这个称呼,“你把护身符给我了,你怎么办?” “你就叫我顺和公主好了。”月瑾替他整理了下衣服,“我们不一样。你呢,有爹娘疼,所以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不然他们会伤心的。我呢,只有我自己,所以无所谓。” “可是一个人更要保护好自己,人要为自己而活。” 月瑾再次愣住了,看来这个孩子确实是个天资聪慧的好苗子,深得陛下喜欢也不奇怪了,她从心底感到一丝欣慰。 “那么顺和公主。”阿宸努力张开双臂抱了抱月瑾,“我以后可以去找你玩吗?阿娘不让我出内院,可她和若芽有时候都在忙,我又不敢找红杉玩,一个人好无聊的。” 阿宸的拥抱有种神奇的力量,驱散了深秋的寒意。 月瑾道:“可以啊,可是为什么不让你出来呢?” 阿宸扣着小手:“阿娘说,因为她我的身份太特殊了,怕影响到爹爹。” “你可是小皇孙呢,身份怎么会不特殊呢?” 月瑾知道苏念没说出口的是什么,毕竟,叛臣之后,这四个字实在太承重了。 其实她一直不愿相信苏昱会叛变,总认为这里定有何误会,可此早已成板上了之事,她也只能在心底思疑。 “而且我还听红杉说,如果不是我,阿娘的身体也不会这么差了。” 苏念身体不好吗?月瑾心里咯噔一下。 阿宸抬起头,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月瑾,带着哭腔道:“顺和公主,你说我是不是多余的呀?” “傻孩子,当然不是。”月瑾摸摸他的脑袋,“你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有许多人在为你默默付出。” “真的吗?”阿宸的眼中闪烁着光,“那他们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因为……这世上不是所有的好,都要说出口的。” 也不是所有的爱,都能说出口的。 “走吧,再不回去你阿娘该着急了。” 月瑾拉起阿宸的小手,他的小手肉肉暖暖的,握着很舒服。 “顺和公主,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啊,不好意思哦,凉到你了。”月瑾见路途平坦,便小心翼翼地松开手。 “你是不是不舒服啊?每次阿娘不舒服的时候手都是凉的。”阿宸扬起头一本正经地对月瑾说,“你脸过来点。” 第14章 太妃之意 不知道阿宸要做什么,但见他一脸期盼的神情,月瑾弯下腰。 阿宸踮起脚,伸手弹了弹月瑾的额头:“弹一弹,无疾无病保平安。”然后咧开嘴,露出天真灿烂的笑容。 “你这都跟谁学的啊。”月瑾忍不住笑起来。 “嘿嘿,是阿娘教我哒。” 阿宸在前面蹦蹦跳跳的走着,一路上问东问西,原本几分钟的路硬是走了好久。 “顺和公主,你们北漓人的眼睛都是紫色的吗?” “是啊。” “那你们看到的东西也都是紫色的吗?” “……” / 和园的俯仰亭边,几位盛装女子围着位上了些年纪的妇人有说有笑。 “太妃娘娘这发簪真好看,臣妾都想讨了去。”兰妃露出羡慕的神色。 这话说者无意,听者有意,康太妃的眼中闪过丝警觉,兰妃这才意识到说错了话。 “兰妃妹妹说的什么话。”瑶皇贵妃笑道,“你讨去了有何用?” 兰妃迅速反应过来瑶皇贵妃在为她打圆场,忙道:“妹妹就是想想嘛,知道就算讨了来,也戴不出太后娘娘的半点风韵,姐姐就不要打击我了。” 康太妃虽已至古稀,但那颗爱美的心比年轻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听她们这么一说乐的合不拢嘴,道:“你们呐,一个个就知道哄哀家开心。” 她拢了拢袖子,正品着花茶,却见一小宫女火急火燎地闯进来,对着瑶皇贵妃耳边说了些什么。 康太妃笑道:“你家主子是谁?做事毛毛躁躁的可不行。” 那小宫女一听,忙跪伏在地,磕磕巴巴道:“太……太妃娘娘恕罪,奴婢……是太子侧妃身边的。” “慌什么?哀家又没骂你,起来吧。”康太妃向来不拘泥于这些细小的东西。 她放下茶盏,端详了下小宫女的神色,和蔼地问:“出什么事了?” 小宫女低着头,支吾半点不敢说出口。 “哀家问你话呢。”康太妃察觉不太对劲,严肃起来。 “太妃娘娘,是……” 瑶皇贵妃刚开口就被康太妃阻止了。 “哀家要听她说!” 小宫女哪见过这么大的阵势,吓得两腿一软瘫跪在那,眼泪住不住地外流:“小皇孙不见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如今陛下年近半百,膝下虽育有九子,但还在云尧的却只有三位,孙辈更是只有一人。 不用想都知道,小皇孙失踪有多严重。 “什么?!”康太妃急的站了起来,指着小宫女道,“那还不快去找!” “太妃娘娘您别急。”瑶皇贵妃抚着康太妃的背为她顺气,道,“这和园安防这么严,外人是进不来的。” 顿了顿接着道:“许是阿宸贪玩独自跑出去了,苏侧妃已经带人去找了。” “哼,一会儿哀家可要好好说说苏侧妃,真不知道她这个母亲怎么当的。” “这千防万防,还是防不胜防呢。”兰妃在一旁“不经意”嘀咕道。 康太妃的脸色沉了下来。 她是皇帝的养母,自己没孩子,对皇帝比他生母都好。皇帝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登基后多次要赐封太后之名,全被康太妃强硬的骂回来了。 寿康宫不只一次听康太妃在那叨唠:“人生祸福自有定数,哀家白捡了孝顺儿子,这要再顶上个太后之名,怕是要折了哀家的命数。” 要不就是:“哀家这太妃过的自在,不然以后见着皇帝生母了,她可得闹得哀家心烦。” 本着随心所欲态度过活的康太妃,对宫里的明争暗斗倒是没什么意见。 谁还不是那么过来的呢,她经常这样对身边的人说。 可她最不能容忍就是拿小孩子当斗争的牺牲品,在她看来小孩子本是无辜的,不能因其生在帝王家就要收到这些迫害。 忽然一个奶气声音传来:“皇曾祖母!” 康太妃寻声望去,见阿宸飞快跑向自己,松了口气,道:“小祖宗,你可担心死哀家了。” “阿宸,慢点,别撞着皇曾祖母了。”瑶皇贵妃提醒道。 “知道了,皇奶奶。” 阿宸在康太妃面前停下,一脸渴望地看着她。 “哎呦,我们阿宸能跑这么快啦。”康太妃把阿宸抱到自己腿上,“阿宸呐,你一个人来这儿的吗?” 阿宸摇摇头,抬手指向躲在树后的月瑾道:“是顺和公主送我来哒。” 康太妃听后皱了皱眉:“阿宸,你怎么不喊她母妃啊?” “是她让我这么喊的。”阿宸摸摸鼻子委屈巴巴地说。 月瑾见藏不住了,只好走过来请安。 康太妃瞥了月瑾一眼,不去问她反而问阿宸道:“阿宸呐,你和皇曾祖母说实话,是不是太子妃带你出来的?” 阿宸歪着脑袋想了想,内心经过多番挣扎,还是摇了头。 “那……” “阿宸,你跑哪去了?”接到找到小皇孙的消息后,苏念立刻以最快速度赶了过来。 “皇曾祖母帮我,阿娘好像生气了。”阿宸一把搂紧康太妃的手臂。 短时间内经历大悲大喜的苏念,一时感觉喘不上气来,她并没有意识到此刻她脸色苍白的吓人。 阿宸偷瞄了苏念眼,从康太妃那跳下来,跑到苏念面前,拉着她的袖子晃着:“阿宸错了,阿娘别生气了嘛。” 苏念挤出笑容摸摸阿宸的头,目光落在阿宸脖子上,她拿出挂坠看了看,眼中露出诧异的神色。 “是太子妃给你的吗?” “是放我这儿保管。” 苏念抬头望了月瑾眼,没说什么。 “苏念、月瑾,你们过来下。”康太妃招了招手。 “皇曾祖母,您别怪阿娘和顺和公主。”阿宸率先跑到康太妃面前,“是阿宸自己跑出来遇上顺和公主的。” “好好好,皇曾祖母不怪他们。” 康太妃本想敲打敲打两位孙媳妇,但见阿宸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顿时没了脾气,她随便说了几句便让她们退下了。 / “顺和公主,您把这么贵重的东西放阿宸那做什么?” 苏念让若芽带阿宸先回去后,拦下月瑾。 “那东西本来想送给你的,现在送你儿子了不介意吧?” 月瑾挠挠头,又道:“直接叫我月瑾吧,天天公主啊,您的,怪生疏的。” 苏念犹豫了下,有些尴尬地开口道:“我们确实不算太熟吧?” 月瑾垂眸抚着腕上的珠玉:“听我讲个故事吧。” 第15章 开诚布公 “二十几年前,有个小女孩在寒酥西边境的平渊城出生了,她和其他寒酥孩子不一样,有着紫色的眼睛。 “那时候,两国冲突不断,那些怨愤的百姓就把气撒在留居平渊的北漓人身上,小女孩和她的母亲自然也不例外。” “终于有天,她母亲再也受不了这样的生活,便丢下她……走了。” 月瑾坐在长廊中慢悠悠地说着,她目光飘荡游离,语气却如同谈论今日吃什么般平静。 “然后啊。”月瑾笑起来,“小女孩遇到了个人,那人把希望带进了小女孩的生命中。 “那人比小女孩年长,且有妻有女,但小女孩还是爱上了他。” 月瑾抬起头问苏念:“换做是你,你会告诉他吗?” “不会。” “那如果……哎?为什么不会?”苏念的回答出乎月瑾意外。 “你怎么知道那是爱而不是依赖?” 月瑾怔怔地看着苏念,自嘲地笑道:“你和他真的很像啊。” “小女孩是你,他是谁?”苏念心中隐隐有了个答案。 “可我说了。”月瑾并没有回答苏念,接着说了下去,“他只认为那是小孩子的玩笑。” “他是谁?”苏念盯住月瑾的眼睛又问了遍。 “平渊王苏昱。” 苏念的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要知道,苏昱可是她父亲! 她沉默着,试图理清这层关系。 月瑾看着苏念,她和她父亲长得很像,唯独那双透亮的眼睛与她母亲一模一样,仿佛能看穿他人的所思所想。 “你知道吗?每次一看你的眼睛,我就会紧张。” / 月瑾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楚萦萦时她的警觉眼神,虽然很可能是自己做贼心虚导致的。 那时候小月瑾拉着苏昱的袖子,想要他多陪自己一会儿,楚萦萦从后面跑过来搂住他脖子。 没有大家闺秀的矜持恬静,她出落大方,带着些江湖的豪气。 看到了小月瑾,她蹲下来勾了勾小月瑾的鼻子,笑嘻嘻地说:“我就说阿昱这几天怎么老往这儿跑呢?原来藏了这么个可爱的小丫头。” “大姐姐好。”小月瑾躲到苏昱身后,小心翼翼地看她。 “小嘴儿真甜,你叫什么呀?” “奴儿。” “奴儿,这个给你。”她递给小月瑾一包桂花糯米糕。 “怎么买了这个?”苏昱皱皱眉头,“你不是不喜欢甜食吗?” “你女儿要吃呀!”楚萦萦插着腰,踮起脚来凑到苏昱面前,“你个当爹的能不能长点儿心,忘记上个月小雨霁用这个把你女儿拐跑了?” “知道啦。”苏昱揉揉她的头发。 “对了,过几天你不是要去云尧嘛,奴儿怎么办?” “我想把她带回府,但……” “哦,你怕别人说这是你私生女吧。”楚萦萦拍拍胸脯道,“没事,谁敢乱说我就揍他。” “萦萦,你现在怎么说也是平渊王妃了,能不能别这么暴力?” “行吧,那我就找人揍他。” 小月瑾见苏昱无奈地耸耸肩,拉起她的手递给楚萦萦。 他蹲下来道:“奴儿,你是姐姐,不能欺负妹妹,要保护好她知不知道?” 小月瑾眨眨眼睛,木讷地点点头。 楚萦萦噗的一声笑出来:“你还担心这个,悠悠不欺负她就算好的了。” 苏昱上前一步抱住她:“辛苦你了。” “这次怎么这么肉麻?”她轻轻拍拍他的后背,“行了行了,又不是见不着了。” 小月瑾仰起头看着他们,好生羡慕。 她心中想着:要是先遇到他的是自己,那该多好。 / “不好意思月瑾,我可能需要时间来接受。”苏念说完,神色复杂的离开了。 月瑾长舒一口气,总算把这些说出来了。 她突然不知道以后怎么面对苏念。 对于苏念来说,自己不仅在名义上和她抢丈夫,现在又直截了当的当面表明自己看上她爹了,这换做谁都没法接受吧。 月瑾突然想起幽南说去取水,忙向之前的地方走去。 绕了几圈,发觉自己迷了路。 忽见一小宫女提着裙子从她面前跑过。 月瑾想起这是之前跪在康太妃面前的那位,喊住她请她帮忙带个路。 小宫女犹犹豫豫地同意了,一路上却一句话也不敢说,不知道是不是被康太妃吓到了。 走到那时,月瑾发现幽南提着水袋茫然地四处张望,便冲她招了招手。 “公主,您这是去哪了?” 幽南跑过来,看见月瑾身旁的小宫女神色一顿。 小宫女低着头,浑身颤抖起来,道:“太子妃娘娘,奴婢先退下了。” 月瑾拍了月瑾下,想让她给小宫女点赏钱。 谁知,小宫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奴婢真的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不知道。” “你怎么了?”月瑾伸手去拉小宫女。 “你别见谁都这样。”幽南把赏钱丢在小宫女面前,拉着月瑾就走,“公主,宴会快开始了,我们可别迟到了。” “可她……” “估计是做错什么事被主子罚了吧。”幽南语气冰冷,“宫里这种事很常见,公主还是不要多管的好。” 她顿了顿,叹了口气:“毕竟,我们在寒酥人眼中,终究是异族。” / 秋水宴热闹非凡。 康太妃喜欢听曲,元尧最有名戏班和乐坊轮番上台表演,唱了整整一下午。 月瑾突然明白了幽南那句话的意思,每个人都对她客客气气的,但能从她们眼中看出不屑来。 苏念和瑶皇贵妃都派人来问候过她,除此以外就是些各怀鬼胎想拉拢或巴结她的,其他人只是来敬个茶走个过场。 总算熬到宴会结束,明日还有游园的活动,来回奔波有些麻烦,月瑾在安排下住进和园的小苑。 和园褪去了白日的喧嚣显得十分清冷。 从窗口望去,能见到羽林卫巡逻的身影,听闻是陛下特地派来保护康太妃安全的。 幽南拨弄着碳火,使它们处于最旺盛地状态。 没过多久,屋中暖洋洋的,月瑾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16章 和园走水 月影西斜,月瑾睡的正香,忽而被急促的尖叫声惊醒。 “走水啦,走水啦。” 她忙跳下床,披上衣服冲出门去,见不远处小苑中某间偏房火光冲天。 宫女太监们端着水盆进进出出,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火势有渐猛趋向。 “那屋里住的什么人?”月瑾拉住一宫女。 “好像是太子侧妃。”那宫女匆匆丢下一句跑去盛水了。 一听是苏念,月瑾来不及害怕,捂住口鼻,逆着浓烟跑进主屋。 她喊了几声没收到回应,只好摸到床边,摇晃着想将她喊醒。苏念悄无声息,唯有那平稳的呼吸证明她还活着。 又去拍躺在地上的红杉的脸,也没有任何反应。 月瑾彻底慌了神,大声呼唤起来,可众人的注意力都注意在偏屋,无人听到她的求救声。 她一咬牙,拉起苏念的双臂放在自己的肩上,想将她背起来。可苏念身体软绵绵的,毫无意识,全靠月瑾的力气支撑着。 月瑾没走两步便没了力气。 此刻浓烟已经弥漫进来,呛的她直咳嗽。 就在她几乎绝望之时,听到屋外有人问:“苏侧妃呢?”接着便有道墨绿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那人大踏步走进来,他看了眼屋中心中大约有了数。他把月瑾从地上拉了起来,递给她块浸湿了的手绢,迅速抱起苏念走出屋。 跟来的小杂役背起红杉,又示意月瑾赶紧出去。 月瑾跟着他们来到间客房,此时康太妃和几位娘娘已经坐在屋中了,若芽也抱着小皇孙站在那。 墨绿衣袍的男子把苏念放在床上,隔着被子替她诊了脉,一旁的小杂役拿着纸笔记下他报出的药名。 记录完,小杂役拿着药方飞快跑出去抓药。 那男子走到众人面前刚要行礼,就听康太妃急切地问: “小夜啊,她怎么样啦?” “皇祖母,苏侧妃没什么大碍,只是吸入了些助眠的东西。” 康太妃抚了抚胸口,长舒口气:“没事就好,不然永清那孩子可要怪哀家了。” “太妃不必担心,这不是有小夜在嘛。”瑶皇贵妃道。 “是啊,幸亏这次小夜在。” 夜予安笑了笑,抬手指向月瑾,道:“其实,予安赶到时,是听到太子妃的呼救才能迅速找到苏侧妃的。” 屋中人都把目光投向月瑾。 “这大半夜的,太子妃不在自己屋里休息,跑那去干嘛?”皇后捻着披散下来的头发道。 “我想救她的。” “是吗?那你可真好心呐。”皇后轻蔑地瞥了月瑾眼,冷哼了声。 “行了,别一天天的乱想。”康太妃将桌子一拍。 皇后还想开口争辩,这时小杂役提着药包跑了回来,夜予安带着他下去煎药了。 过了会儿,小杂役捧着两碗药跟在夜予安身后走进来。 若芽把小皇孙交给瑶皇贵妃,端起碗药做到床边,慢慢喂进苏念嘴里。 月瑾犹豫了下,端起另一碗向红杉走去。 “哪有主子照顾下人的?” 她听到有人嘀咕,脚步顿了下,而后坚定地走过去。她发现,沉睡中的红杉和普通的小侍女没什么两样。 若芽抬头冲月瑾笑了笑,道:“谢谢。” “皇奶奶,阿娘怎么了?”阿宸揉揉眼睛,扬起头来问瑶皇贵妃。 “你阿娘她……” “若芽,我怎么在这儿?”苏念缓缓睁开眼,见不是自己休息的房间,问道。 “你还记得什么吗?”若芽擦了擦眼角欣喜的泪水问。 “我头好晕啊,好像有人喊我晃我来着,但我不记得是谁了。”苏念努力回想,突然拉住若芽的袖子,“若芽,阿宸呢?” “阿宸没事啦,你忘了今晚我带他去康太妃那的?” “似乎有点印象。”苏念拍了拍脑袋,“我怎么这么困,好想休息啊。” “若芽,别让她睡。”夜予安出声阻止,“六个时辰内都要让她保持清醒。” “既然没什么事,大家都休息吧。”康太妃站起来宣布道,“这事闹的哀家心烦,明天一早全都回去,省的再出什么事。” 众人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听到这话都恨不得马上天明。 “还有,都把嘴给哀家管好了。在事情真相查出之前,要是让哀家听到什么乱七八糟的,直接拖出去斩了。” 屋中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瑶皇贵妃准备哄阿宸入睡,可阿宸总吵着嚷着要找阿娘。 “阿宸别闹,让你阿娘休息会儿。” “皇奶奶,阿娘是不是生病了?” “阿娘没事的。” “那我为什么看到小夜舅舅了?只有在阿娘生病的时候他才会来的。” 瑶皇贵妃望着阿宸真挚的小眼神,心疼得抱住他,道:“阿宸别担心,没事的。” 阿宸拉着瑶皇贵妃的手,撅着小嘴道:“那就让我看一眼嘛。” 瑶皇贵妃抱着阿宸走到苏念身边,刚把阿宸放下,他就一轱辘爬到床上,歪着脑袋打量苏念。 “阿宸,你在看什么呐?”苏念摸摸阿宸的头。 “我在看阿娘。” 屋外传来一阵马蹄声。 萧永清接到消息后,拿着府令开道赶了过来,心急如焚地他直接骑马闯入和园。 明日定会有人拿此时说事,可他现在顾不上这么多了。 他翻身下马,把缰绳甩给出来看情况的夜予安,冲进屋去。 “念儿,你没事吧?”萧永清看到红杉身边的月瑾,愣住了,“这到底什么情况?” “你怎么来了!”苏念惊喜道。 “元浊你这马也太凶了吧,它还踢我。”夜予安好不容易栓好马,拍着衣服上的灰尘道。 萧永清把他拉到屋外,问:“予安,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听夜予安讲述完,萧永清沉思道:“你的意思是,有人给念儿她们下了助眠的药,却放火烧了旁边的屋子。那里面有什么东西?” “不清楚。”夜予安道,”不过偏房的火势已经压下去了,等确定不会复燃后,就会去查看。” 他顿了顿:“或者,直接去问你家念儿好了。” “谢谢你。”萧永清拍了拍夜予安的肩膀。 “你要谢我的何止这一次?”夜予安笑道。 “别得寸进尺啊,都把我妹妹拐走了,还在我这儿邀功。” “是,快去吧大舅子。” 萧永清回到屋中,把阿宸抱在怀里,问道:“念儿,你还记得偏房里有什么吗?” 第4章 终于见到了 阳光透过薄云漫不经心地散射在大地上,柔柔的,却驱散了多日以来绵延的阴冷。 今日本应归宁,可已入寒秋,担心遇上暴雪封路的北漓使团在送顺和公主出嫁当日便返程了。于月瑾而言,倒是省了她向那群“亲人”做规矩的麻烦。 用完早膳,月瑾扑在床上准备睡个回笼觉,幽南立刻来拽她:“公主,马上都是要当母亲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懒散?” 母亲?当谁的母亲? 月瑾腾地一下坐起来,拉着幽南三连问:“我怀孕?什么时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公主您想什么呐。”幽南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忍俊不禁道:“苏侧妃和殿下有个孩子,您是府里的主母,自然是要送到这儿来教养的。” “我不要。”月瑾把头蒙在被子里抗议,“我才不想有个孩子来烦我呢。” “那怎么行呢?”幽南把自家公主翻出来,一本正经地说,“只有这样她才不敢造次啊。” 拿孩子当把柄,呵,卑鄙。看来这招无论在北漓还是在寒酥都很适用。 她从没带过孩子,也不知该准备些什么,便拿了钱求着太子府里的老嬷嬷去买了些孩子喜欢的东西。 守着那堆东西直到傍晚,才有侍女进来通报苏侧妃来了。 幽南把苏念引进来,月瑾向她身后张望,却没看到小皇孙。她见苏念一进来便盯着自己,奇怪地问:“怎么了?” 苏念没说话,指了指嘴角。 月瑾这才发现嘴角沾着方才吃点心的碎末,连忙拿手帕擦了去,再抬头发现苏念脸上挂着浅浅的笑。 “苏侧妃好生无礼,竟到这时才来。”月瑾道。 “请太子妃见谅。” 苏念倒也不解释,那双黑棕色的眼眸中闪烁着透亮的光,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看着有些许委屈,让人心生怜爱。 “没事没事,坐吧。”月瑾本想故作严肃逗弄她下,苏念这一反应倒让她装不下去了。 终于有机会好好看看她了。 苏念和月瑾想象中不大一样。 月瑾之前一直以为,能得到专宠的女子必定有着倾国倾城的容貌和勾人心魂的媚骨,可这两个词与苏念毫无联系。 这倒不是有意贬低,苏念其实长得蛮好看的,也仅是好看而已,放在别处或许尚可,但在云尧这种群芳争艳的地方实在算不上出彩。 简单闲聊了会儿,月瑾依然没见着什么乳娘嬷嬷,寻思着如何委婉问起小皇孙的事。 苏念先开了口:“太子妃莫急,殿下带阿宸出府游玩去了,算算时辰也快回来了。”接着她对身旁着青色袄裙的侍女吩咐道:“若芽,把账目交给太子妃吧。” 若芽把一叠书册放在桌上,恭敬谦卑:“太子妃,这是府中各项事物支出的明细,请您过目。” 月瑾随手翻了下,一页页上均是密密麻麻的小字,琐碎却不凌乱,看得出苏念之前将这府宅管理的井井有条。 幽南忽而道:“苏侧妃是不是还忘了什么?” 苏念沉默了片刻,掩嘴轻笑道:“瞧瞧我这儿脑子,若芽,你快回去把府印取来。”又看着月瑾微微颔首道,“要麻烦太子妃稍等一会儿了。” “等?娘娘等你的时间还少嘛!”幽南瞧着苏念就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若太子妃不愿等,那明日我再派人送来。” “你分明是不想交权!”幽南断定道。 “好了,幽南。”月瑾轻呵止道。 今日所做不过想在府中树些威信便于日后布局,与苏念关系太僵于她而言毫无意义。 再说,她本就为苏念而来。 见若芽还未回来,月瑾让侍女小蝶去取茶来。 “这是北漓的别枝,与寒酥茶品的清香甘甜略有些区别,不知是否对口味?”月瑾呷了口茶,闭上眼品味其独特的苦香。 “既是如此,定要好好品尝。”苏念从小蝶手中的茶盘上取来茶盏,笑着把茶送到嘴边,她向杯内喵了一眼,脸色瞬间变的煞白。 茶盏从苏念手中滑落,摔了个粉碎。 “怎么?苏侧妃竟这般嫌弃。”幽南没好气地道,“可我们北漓呐,就这种茶,爱喝不喝。” 苏念双手扶住桌面,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半天说不出话来。 月瑾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地上茶盏碎块中,竟扭动着只食指粗黑身红头蜈蚣。 “呀!”幽南脸色一沉,先令人清除了去,而后斥责道,“是谁干的!这东西若是食入,那可是要出人命的!方才是谁奉的茶?” 小蝶忙伏在地上:“是……是奴婢。” “为何如此?”月瑾板住脸问。 “娘娘明鉴呐,娘娘!”小蝶慌慌张张地抬起头,“奴婢经手之前特意检查过,绝不可能有这等毒物,除非……除非……” 幽南走到小蝶面前质厉声道:“快说,娘娘问你话呢!” 可小蝶时不时用余光瞥向苏念,几次三番欲言又止。 看出她的异样,月瑾和声道:“别怕,有什么都着实说。若有冤情,本宫定还你清白。” 听到这话,小蝶深吸一口气仿若鼓起巨大勇气般,抬手指向苏念道:“都是苏侧妃指使奴婢的。” “如此于我有什么好处呢?”被指认的苏念很是平静。 “这……”小蝶低下头,“奴婢不知道。” 苏念浅笑道:“你当然不知道。” 月瑾诧异地望向苏念,隐约间又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便清清嗓子道:“你想解释什么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苏念不慌不忙地起身,屈膝行了个福礼,“问心无愧便好。” “二等侍女小蝶有卖主求荣之嫌,先罚半年俸禄,降为末等杂扫侍女。”月瑾按了按额角很是头疼,事情还未明了她不想罚苏念,可不罚又显得有失偏颇,一时难以定夺,“至于苏侧妃……” “阿娘。” 忽而,奶声奶气的声音打断了月瑾的思路,紧接着她便见一团冲进来直直扑到苏念身上。 看来,这就是小皇孙了。 第18章 分道扬镳 “既然瞒不住了,那便直说好了。”幽南无声地笑着,一步步靠近月瑾。 “月瑾,你现在所享受的一切都是北漓皇室赐予你的,没有北漓皇室你不过就一生在寒酥的北漓杂种。” “幽南你怎么可以……” “难道我说错了吗?”幽南故意加重了语气,接着道,“顺和公主,你身为和亲公主,本当为国效力,可你都做了些什么呢? “你嫁的是寒酥太子,你不想着怎么巩固地位,反而天天护着苏家的小贱人。” 幽南绕到月瑾背后,低声道:“你不会忘了吧?当年平渊军是怎么对待你,对待北漓的。” “我当然记得!”听到幽南提起平渊,月瑾抑制不住内心迸发的情绪,“没有北漓皇室会怎样我不知道,但如果当年没有平渊王,我早就死了。” “平渊王,呵,原来如此。”幽南在脑海中回想了下这个名字,笑道,“难怪你要来啊,还真是知恩图报呢。” “我……” “没关系,我们可以不动苏念,但未来的寒酥皇帝要流着北漓的血脉。”幽南顿了顿,“你觉得这个交换条件如何?” “你们为什么会觉得寒酥会让流着异族血的人登上皇位?”月瑾反问道。 “那就让他们只有一个选择。”幽南的紫色眼睛里流露出阴险的神色,与她那张秀气的脸极不协调。 “你必须和寒酥太子生个孩子!”幽南用命令的口吻道。 “可我不愿意。” “棋子没有选择的权利!” 耳畔传来鞭子的呼啸声,待月瑾反应过来,幽南已趴在几步之远的地上。 红杉捏着鞭子冲幽南碎了口唾沫,道:“敢阴我?给你点教训尝尝。” 幽南挣扎着爬起来,道:“你能做什么呢?杀了我,然后杀了顺和公主,再向北漓宣战?你们敢吗?” 红杉知道自己在言语上胜不过幽南,反而有可能让自己陷入僵局,索性扬起鞭子向幽南甩去。 幽南从袖中甩出把小刀,趁红杉躲闪的空挡,迅速翻过栏杆,消失在夜色中。 / 天刚蒙蒙亮,惊魂未定的女眷们大多一夜未眠,她们坐在长廊中等待放行的消息。 黎槊带着几位老嬷嬷走来,他道:“昨夜的情况大家也都看到了,现得到命令,出园时要进行细致检查,希望诸位配合。” 听说要搜身检查,女眷们都不大乐意了。 有位女眷道:“这不就是在怀疑我们吗?到底什么人下的命令?” “是哀家的命令。”康太妃在几位娘娘的陪同下昂首走来,“怎么?对哀家的决议有异?” “臣妾不敢。” “既然大家都同意,黎大统领,那就开始吧。”康太妃对黎槊示意了下。 女眷出园在有序的进行着,月瑾把头靠在廊柱上发呆,她实在无法理解幽南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还是说她就从没真正认识过幽南。 苏念走过来坐到她旁边,道:“我听红杉说了幽南的事,难过的话就记住。” 月瑾本以为她会说些安慰自己的话,没想到她居然要自己记住,便随口说道:“今天来和我说话的人中,你是第一个要我记住难过的。” “她们都要你别难过,对吧?” 月瑾点点头。 “那你现在还难过吗?” 月瑾又点点头。 “你看,不管怎样你都会感到难过,那我何必说这些没用的呢?”苏念目光眺望向远方,“如果她回来求你,说自己是有苦衷的,你会原谅她吗?” “我……不知道。” “昨天红杉发现我身边有个小宫女不守规矩,私自与外人勾结。她说他弟弟急需治病,迫不得已而为,求我原谅她。”苏念笑了笑,“反正时间还早,想不想去看个热闹?” “不去。” “真的不去吗?她说的有些事情还蛮有意思的,像什么情蛊虫之类的。”苏念拉了拉月瑾的袖子道。 听到这儿,月瑾内心动摇了,但她表面上仍旧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好吧,那我过去喽。” 见苏念起身准备离开,月瑾一把拉住她问:“在哪?” / 走水的偏房中有股烧焦的难闻味儿,月瑾掩着鼻子从旁走过。 没想到刚入主屋,空气中竟有丝丝甜意,她贪婪的深吸几口,心情忽而愉悦了些。 苏念看到她这一动作,递给她块手绢道:“蒙上吧,那可不是什么好气味。” 月瑾讷讷地接过,手绢似乎被什么药汁浸泡过,带着草药独特的气味,一呼一吸间全入心间。 说不上难闻,只是月瑾不大喜欢。 很快,月瑾就明白苏念说的不是好味道是什么意思了。 她看见屋中有一方小炉,炉上有只小砂锅,锅中不知在煮着什么,冒出灰黑色的烟。 昨日被幽南揪过领子的小宫女跪在一旁,抽抽搭搭地抹着眼泪。 屋中还有小太监,被手腕粗的麻绳束缚住手脚,在那扭动挣扎着,看起来十分痛苦。 想来这就是小宫女口中的弟弟了。 苏念从红杉手中拿过只小药瓶,问小宫女:“你知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 “知道。” “你难道不知道这种东西在寒酥是禁止买卖的吗?” 小宫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娘娘,奴婢也是为人所骗,奴婢再也不敢了。” 苏念叹了口气,道:“此物一但染上,非寻常毅力所能戒掉,你弟弟身子骨本就虚弱,你这是害他啊。” 一听这话,小宫女整个人都懵了,她慌乱地爬到苏念脚边,道:“您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奴婢求您了,救救奴婢弟弟吧!让奴婢做什么都行!” “不是我们不帮你,是帮不了你!”红杉把小宫女拉开。 小宫女的余光扫到月瑾身上,她扑过来,抱住月瑾的大腿道:“太子妃娘娘,幽南是您的人,您一定还有药对不对?求求您给奴婢好不好?” “药?什么药?”月瑾被这突如其来的请求搞懵了。 “你弟弟现在的状况就是你给他的药导致的。” 苏念无奈地说,她发现小宫女此刻的状态根本听不进去别人的话。 “不会的,那药很管用的。”小宫女信誓旦旦地说,“每次吃完药,他精神都会好许多。” 第19章 达成一致 “那你自己看吧。” 苏念说着抬了抬手,有杂役前来为小炉换上了只新砂锅,锅中是澄清的水。 红杉将小药瓶中最后一颗药丸倒在手上,捏碎开来,粉末呈灰黑色,说不出的古怪。 两位健壮的杂役架起地上的小太监走到红杉身边。 她扯下蒙在小太监鼻口处的布条,捏了一小撮粉末粘在小太监的嘴唇上。 小太监的嘴唇动了动,突然睁大眼睛死死盯着红杉手中的粉末,发疯般的想要扑过去,无奈双臂被死死锁住,只能如岸上离水将死的鱼那样挣扎着。 红杉把粉末撒进锅中,灰黑色的烟顿时而起。 小太监目光转向锅中,眼睛里布满血丝,猛然间挣脱开束缚手脚都绳子,直直冲小炉而去。 就在他准备伸手去捞滚水中漂浮的残存粉末时,红杉甩出鞭子及时将他拉了回来,杂役扑在他身上将他按到在地,才总算让他安静下来。 小宫女震惊地看着小太监,她从没想过向来温驯的弟弟惊会有如此疯狂的举动。 她用颤抖地手摸了摸小太监湿漉漉的头发,看着他蜡黄的面色,眼泪忍不住落下来。 “阿姐?”小太监露出困惑的神色,“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小宫女一把把弟弟抱住,哽咽道:“你怪阿姐吗?” 小太监摇摇头:“阿姐,我好难受啊,你让他们放了我好不好?” “好,阿姐和娘娘说去。” 小宫女理了理衣服,端正地跪在苏念面前,道:“请娘娘开恩,放奴婢弟弟一条生路吧,奴婢的过错一人承担。” “你会写字吗?” “会,奴婢入宫前随家父习过字。” “那就好。”苏念点点头,“你把你知道的都写下来,我送你们走。但你弟弟的情况,做好心理准备吧。” “奴婢谢娘娘开恩。”小宫女以头抢地,撞得咚咚作响。 片刻后,小宫女拿着张写满“罪证”的纸交给苏念,苏念扫了几眼后递给月瑾。 当看到这白纸黑字后,月瑾内心对幽南的最后一丝幻想破灭了,其中描述的事情很好的解释了幽南近期以来的反常。 最令月瑾后怕的是,其中竟提到小宫女曾看到幽南与一鬼面男子见面。 难怪那日,幽南开口就问有没有看到人,似乎就很确定那人定会追上她般。 若一切皆为局,那这盘棋是从何时而下,又是何人而下,赌注又是什么?一连串的问题接踵而至,月瑾第一次如此迷茫起来。 她捏紧袖中的手,暗中下了决心,绝不能坐以待毙。 但她深知,仅依靠自己目前的能力是没有办法找到答案的,贸然行动反而可能被反杀,怎么办呢? 皇后的意图过于明显,她可不想牵扯入夺嫡这种麻烦事里;其他几个拉拢者,除了会说点好话外,都没什么真本事,并非良选 月瑾将目光落在苏念身上。 她主动向苏念伸出了手,道:“苏念,我们结盟吧。” “结盟?”苏念没动,“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我想请你帮我调查北漓的事,这对你们来说也有利不是吗?” 苏念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道:“北漓来的和亲公主,反过头去调查北漓的事情。” “我现在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个摆在明面上的棋子,还是个不听话的棋子。”月瑾顿了顿,“等他们找到替代者,就没我什么事了,我只是想自保而已。” “嗯,这理由不错,可还不足以打动我。” “如果你帮我,我会将太子妃之位还给你。” 月瑾的用词颇为精确,她没有用“给”“送”一类的词,而是说“还”。 这次,她将苏念的心思拿捏的极为精准。 果然,苏念笑了起来,道:“月瑾,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 “这可不是一句话那么简单的事。”苏念叹了口气,“你应该知道,为什么即便我有小皇孙,却只能是侧妃吧?” 月瑾是知道的,可她不知道该不该说自己知道。 “因为平渊王,不,我父亲他……”苏念犹豫了下,缓缓道,“被定了叛国罪,苏家满门抄斩。” 叛国,月瑾心一拎。 恍然间,她又想起最后一次看到苏昱时他的眼睛,那里面有悲痛,有无奈,有不舍,唯独没有野心。 像他那样可以从路边救下他国孩子的人,怎么可能忍心去伤害自己的同胞?又怎么会踩着道德礼义去攀登权利之巅? 反正,她是永远不会相信的。 “你不会信了吧?”看着苏念的神情月瑾有些担忧。 “是的。” “你怎么能不相信自己的父亲?” 苏念认真地说:“这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而是事实就摆在眼前,并不是说我不相信就能改变的。” “他绝对不会。”月瑾一字一句地强调。 “你比我了解他,不是吗?”苏念轻轻地说,“那年我四岁,是被家里的老嬷嬷偷偷带出来隐姓埋名才得以活命。 “最荒唐的是,直到三年前我才知道平渊王是我父亲,等待我的是追责。若不是殿下力排众议娶了我,现在我就能亲口问问父亲了吧。” 提起此事,苏念眼中流露出苦涩与无奈。 “我认识的苏昱,他绝不会这样做。”月瑾再一次强调道。 “同意。” 是萧永清的声音,月瑾和苏念都惊讶地望过去。 萧永清顿了顿接着道:“大哥说过,如果当年平渊王真想叛乱的话,现在的寒酥就该改姓了。” 大殿下。月瑾在脑海中思索了下,隐约记起在来和亲前查看的资料中说过,萧永弦是最有才华的皇子,也是最早被册立为太子的,但却自辞太子之位出家去了,至于原因那资料上没有详细记载。 “你们以后不要在外面讨论这些事。”萧永清提醒道。 除红杉外,此时尚在屋中的几位杂役忍不住捏了把冷汗。 “殿下怎么突然来了?”苏念问。 “你先和顺和公主回府吧。”萧永清对苏念说。 意识到萧永清想做什么,月瑾和苏念同时脱口而出:“殿下……” 第20章 是否为爱 “麻烦你先带她回去。”这话萧永清是对月瑾说的,带着不容分说的意味。 月瑾还有些犹豫,红杉冲她摇了摇头。 苏念拉起月瑾,快步离开了那里。 直至上了马车,月瑾的手还有些发抖,她问苏念:“他真的要……” 苏念望向车窗外变换的街景,许久后沉声道:“想保守秘密的唯一办法,就是让知道它的人消失。” / 这几日,太子府的人都注意到,自秋水宴回来后,太子妃与苏侧妃的关系缓和了许多。 虽说之前也没什么直接的冲突,但谁都能看出,苏侧妃明显在刻意避着太子妃。 为何会有如此大的改变,版本可谓层出不穷。 两位当事人也不出来解释,更是为此事蒙上了层神秘色彩。 “成为茶余饭后谈资中的主人公有何感想?”苏念单臂放在桌上,撑着脑袋问。 月瑾不慌不忙地从小炉上取下茶壶,边沏茶边道:“是之一。” 苏念接过月瑾递给她的茶杯,手指在杯壁上摩擦着,浓密的睫毛覆在眼睑上,不知在想什么。 见状,月瑾拿过她的茶盏喝了口,又把先前放在自己面前的茶盏推给她,道:“放心,这次的茶里可没加小料。”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念道,“还有,你……不烫吗?” 烫,当然烫。月瑾吐着舌头,哈了几口气。 “你今天来找我有事吗?”月瑾问。 “没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你的大致计划是什么。” “计划?” “看你这个表情,你不会没有计划吧?” 苏念觉得很不可思议。 月瑾挠挠头说:“这也不能怪我吧,幽南她也是突然就……我哪来得及准备什么计划。” “行吧。”苏念轻叹道,“那你有什么线索没?别告我这也没有。” “有的,有的。”月瑾忙把小宫女的手书拿出来,指着其中的一行道,“你看这里,提到了个地址,说幽南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这里一趟。” 苏念让红杉取来云尧城的地图,查看一番后道:“从地图上这儿就是个在普通不过的民坊了,估计得去现场看看。” 一听这话,月瑾戳了戳苏念说:“那你帮我打个掩护呗。” “不帮。”苏念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月瑾我发现你有点执拗哎。” “嗯?” “这种事没必要亲力亲为吧?你去这儿看下,情况不对直接报给羽林卫好了。”后半句,苏念是对红杉说的。 红杉二话没说,转身出了门。 苏念笑了笑,对月瑾说:“我这人比较懒,喜欢找擅长的人帮忙。” “那你是怎么认识各领域擅长的人呢?”月瑾好奇地问。 “几个金元宝的事。” 苏念说的轻描淡写,可在月瑾看来这简直就是在炫富。 月瑾知道苏家有钱,但没想到这么有钱,她现在十分怀疑萧永清是看上苏念的钱了。 于是,她试探性地问:“你和殿下……” “你可以理解为,官商勾结。” 这么直接地嘛,月瑾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你为什么喜欢我父亲啊?” 这话彻底把月瑾问懵了,原来自己一直遮遮掩掩的事在她看来,就这么无所谓? “我也不知道。” 她确实不知道,似乎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为什么呢?这个问题它真的有答案吗? “有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说。”苏念迟疑了下,一本正经道,“你心中的那份感情,它不是爱。” 月瑾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她,思绪了下,缓缓开口道:“你凭什么否定它?” “因为那时的你年纪太小,很容易……” 月瑾猛地站起身,提高声音道:“是不是因为那是你父亲,你才不愿承认?” “他是任何一个人我都会这么说。”苏念很坚定自己的想法,“我只是担心,你把自己锁在了过去。” “担心我?”月瑾生气了,此时脑中一片混乱,自顾自的说着,“你是怕我一辈子待在你身边膈应你吧?” 苏念没和她争辩,放下手中的茶盏道:“多谢款待,等红杉带回消息后,我再来找你。” 说着,便要走出去。 “你站住。”月瑾不依不饶,“走之前先回答了我的问题。” 苏念没理她,继续往前走。 “你懂什么是爱吗?”月瑾追出来接着道。 “我不想懂。”苏念被她追问地心烦,转过头来道,“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谁对我有利,我就跟谁。” “不管你爱不爱他?” “是,这个回答你满意吗?” 背后传来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争吵的两人寻声望去,萧永清站在几米远的地方。 地面上是包散开的桂花糯米糕。 “永清,我……” 苏念不知所措地看着面无表情的萧永清。 月瑾没想到事情会这般发展,若真因此事让两人有了隔阂,那她可没脸去见苏昱了。 她小心翼翼地说:“殿下,我们只是交流下看法,您别往心里去啊。” 长风生怕月瑾再说出些什么惹萧永清不快,忙道:“顺和公主,这不关您事,快回去吧。” 苏念走到萧永清身边,拉住他的衣服,撒娇道:“别生气嘛,我那就是……” 萧永清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道:“苏念,你是不是……” “轻点,你拉疼我了。” 萧永清本想发火,可看到苏念楚楚动人的眼睛后顿时没了脾气,无奈松开手。 长风在一旁暗自松了口气,这样看来两人是不会有什么大事了。 “念儿,如果有一天,我对你来说没有用了,你是不是立刻就会走?”萧永清问。 苏念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你希望我走吗?” “不希望。” “那我就不走。” 苏念扬起头冲萧永清笑着。 趴在窗边偷看的月瑾看到这一幕,拍了拍胸脯对幽璐说:“刚刚吓死我了,殿下反应那么大。” 幽璐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说:“殿下和苏侧妃经常这样,我们这些做下人的都习惯了。” “经常?” “嗯。”幽璐很肯定地点点头,“其实奴婢也搞不懂苏侧妃是怎么想的,殿下对她那么好,她的态度总是很暧昧。” 这话顿时把月瑾的好奇心勾了出来,她八卦地拉着幽璐:“他们俩到底什么情况,你说说呗。” 第21章 再遇淮醉 “不行不行。”幽璐连连摆手,“哪有下人背地里议论主子的。” “怕什么,现在我是你主子,要你说就说。” 幽璐头摇得似拨浪鼓那般,无论月瑾再怎么问,她就是一言不发。 “好啦,我不问了,瞧你那胆小的样。” 月瑾嘴上抱怨着,可打心眼里赞赏幽璐这能守口如瓶的性子。 她背着手在屋中转了几圈,实在无聊的很,于是对幽璐道:“幽璐,陪我出去走走吧。” 可还未等她们走到王府门口,便见一内着明黄滚边大衫的女子提着裙子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后面还跟着群宫女嬷嬷。 “公主殿下,您慢点呦。”长风边提醒着,边努力追上她。 萧晗曦转头看到月瑾,停下脚步,趾高气扬地说:“你就是皇兄新讨的妃子?” “参加公主殿下。”月瑾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萧晗曦撅了撅嘴,冷哼了声扭头就走。 “皇兄!” 见到走来的萧永清,萧晗曦飞快地扑过去,抱住他的胳膊。 “晗儿今天怎么突然来了?”萧永清摸摸萧晗曦的头,任她拉着自己。 “难道不可以来看看皇兄吗?” “看你这兴冲冲的样,肯定不是来找我的。” “嘿,被发现了。”萧晗曦背着手蹦到萧永清面前,“皇兄,我想让皇嫂陪我出去玩嘛,你就让她出府好不好?” 萧永清没说话,萧晗曦又在一旁撒了会儿娇。 “你就没别的小伙伴了吗?”萧永清皱了皱眉问。 “她们都对我毕恭毕敬的,没什么意思。”萧晗曦嘟着嘴道。 她偷偷打量萧永清的表情,接着道:“我听说了和园的事情,但你也不能拿保护的名义把皇嫂一直锁在府里吧。” 见萧永清的表情有所松动,她进一步劝说:“再说,这次黎槊还陪着我们呢,不会有事的。” 萧永清叹了口气,道:“你又找父皇借人。” “没,是我说想出来玩,父皇给我的。”萧晗曦露出天真灿烂的笑容,“我就当皇兄你同意啦。” 说完,萧晗曦迈着轻快的步子,轻车熟路地跑向苏念的住处。 不一会儿,就见萧晗曦拉着苏念走出来,她边走边说:“哎呀,反正阿宸也不在家,出去走走啦。” 萧永清见着,无奈摇摇头,对长风说:“你安排两个暗卫跟过去。” “啊?,殿下,没必要这么紧张吧。” 长风忍不住抱怨,见萧永清白了他眼,立刻堆上笑容道:“必须的,杂家马上去安排。” “你也要出去吗?”路过月瑾身边时,苏念问道。 “嗯。打算出去转转。”月瑾点点头。 她想着先前争执时说的话,心中有些过意不去,却又碍于颜面不愿开口道歉。 苏念似乎没把月瑾的话往心里去,她主动邀请道:“要和我们一起吗?” “可晗儿不想带她。”萧晗曦在一旁小声嘀咕。 月瑾非常识趣的拒绝了,注意到苏念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心虚地带着幽璐先出了门。 幽璐小跑着跟上月瑾,疑惑地问:“公主,我们这是要去哪啊?” 等听到月瑾报出的地名后,幽璐露出惊讶的神色,语气中带着慌张:“苏侧妃不是派人了嘛,那可能很危险,公主您还是别单独去了。” “怕什么,这大白天的能出什么事?”月瑾无畏地甩甩手,“到时候,你在门口等我就行。” “啊?您还打算进去啊。”幽璐央求道,“公主,还是别冒险了,行不?” “就这一次。”月瑾向幽璐保证道,“我就想看看,苏念她会不会把知道的情报全和我共享。” / 半个时辰后,某小旅店内走出位带着婢女的公子。 当然,这位“公子”就是月瑾,她在幽璐的建议下,换了身轻便的行头。 月瑾在镜前打量了自己一番,夸赞道:“幽璐,你这儿伪装技术可以啊。” 幽璐笑道:“可惜公主不会伪声,不然就更像了。” 两人在民坊中找到那家,月瑾四下观望了番,见路人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蹲在墙角边探听了下院中的动静。 院中静悄悄的,应当是无人。 月瑾拨开狗洞前的杂草,一哧溜钻了过去。 她悄悄摸到屋门旁,凑到门缝边往里瞧。 可她还未看清屋内的情景,就觉后颈一凉,顿时僵在那儿不敢动了。 “起来,手放在墙上。”那人命令道。 这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耳熟,月瑾来不及多想,乖顺地照做了。 那人伸手探了探她的腰间,月瑾本能的躲闪了下,她觉察到那人明显一愣。 “转过来吧。” 在断定月瑾没带大型兵器后,那人明显松了口气。 月瑾慢慢转过身,见到人的那一瞬间脱口而出:“怎么是你?”莫非真是他干的? 淮醉盯着她看了几秒,恍然大悟道:“太子妃怎么又单独跑出来了?而且还是这般打扮。” “你……你不是被抓了吗?怎么会在这儿?”月瑾语无伦次起来。 “那当然是……”淮醉故意拉出声音,卖了个关子,“那种破地方,能关住我?” 他自然不是逃出来的,是被人放出来的。 那日刚答应了萧永清,他就被冲进去的官兵抓住关进牢房里,其速度之快是他始料未及的。 重点在于,萧永清根本没告诉他要做什么,莫非那个忙就是佯装罪犯被关起来。 这也太轻松了吧,完全不像萧永清的做事风格,事情绝没这么简单。 果不其然,就在牢中被审问三天后,看守牢房的官兵不慎遗失了钥匙,而那钥匙又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的牢门口。 “喂,我问你,太子殿下这两天忙啥呢?” “我叫月瑾,别喂啊喂的。”月瑾本着是祸躲不过的想法,壮着胆子道,“我哪知道他?你没听外面人怎么说吗?” 淮醉有些失望,道:“我还以为他让你来的呢。” “等等,你之前不是说不认识他吗?”月瑾迅速抓住淮醉话中的漏洞。 淮醉也迅速为自己找到了辩护的词句,严肃地说:“没听过有句话叫:此一时彼一时。” 月瑾“哦”了声,抬起头来:“等……” 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了。 第5章 母子情深的戏码 苏念蹲下身,帮萧昀宸脱下缀着白蓝云纹的深灰色小斗篷。 “阿娘,今天爹爹带我去湖心亭啦!我们还划了船,可好玩啦!阿娘哪次和我们一起去嘛!” 爹爹,阿娘,寻常百姓家的称呼方式,这令月瑾颇为意外。 整理衣服的手顿了顿,苏念扶着萧昀宸的肩膀将他转过来,道:“阿宸,看见坐在主位上的人了吗?以后她才是你母亲。” “为什么?是阿宸不听话吗?”萧昀宸仰起头望着苏念,纯净的眼睛里满是不解和慌张。 “没有,阿宸是个好孩子。” “那阿娘为什么不要我了?” “我没有不要你,只是……” 萧昀宸哇的一声哭出来,紧紧抱住苏念的胳膊:“阿娘,阿宸会很乖的,不要把阿宸丢掉。”任凭怎么哄就是不肯放手。 苏念只好把萧昀宸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来,可刚掰开萧昀宸又一把抱住她的腿借势往地上赖,最后索性坐在地上起来。 月瑾见萧昀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公主,别冲动,如果现在心软以后在府中可就没法立威了。”幽南耳语道,想了想有补充了句,“到时候,随便什么人都敢欺负到我们头上来。” “萧昀宸!”苏念提高声音板起脸道,同时不轻不重地拍了下萧昀宸的胳膊。 没有哪个孩子不怕父母突然喊自己全名的,萧昀宸咬住下嘴唇强忍着把泪水憋了回去。 “这是北漓来的顺和公主,现在是你父王的正妃……” “谁说的!”随着声坚决的否定,萧永清走进屋内抱起萧昀宸,“阿宸,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居然没人通报,月瑾一惊,忙起身道了句万福。 萧永清看都没看她一眼,他已自动把月瑾带入那个谁了。 萧昀宸搂住父亲的脖子,把头埋在他肩膀上,抽抽噎噎地说:“爹爹,阿娘不要我了。” “阿娘怎么会不要你呢?阿娘最喜欢你了。” 和与月瑾说话时的冷漠不同,此时萧永清的声音轻柔得像落在松软土地上的秋棉。 “才没有呢,阿娘明明最喜欢爹爹。”萧昀宸委屈巴巴地说。 “那你觉得爹爹喜不喜欢你呀?” “喜欢,但更喜欢阿娘。”萧昀宸更委屈了。 萧永清笑了起来,余光扫了月瑾一眼。显而易见,这话是说给她听的。 “要不……”萧永清试探性地问苏念。 “祖上的规矩不能坏,不然相国他们又有理由弹劾你了。”苏念摇摇头,发出轻微的叹息声,“来,阿宸。” 萧永清沉默着,低垂眼眉,直到苏念拍了拍他,他的手才缓缓松开。 苏念抱着小皇孙向月瑾走过去。 “不要!”月瑾脱口而出。 幽南意识到她要做什么,暗中猛地抓住月瑾的胳膊,越来越紧。 月瑾扯下她的手,清了清嗓子:“那个,北漓没这个规矩,再说小孩子也太烦了,还得时时照顾他,我不喜欢……”她胡言乱语着,脑海中一片空白,根本意识不到说了些什么,只是凌乱地表达出自己的想法。 萧永清和苏念的眼神从震惊变为疑惑,又从疑惑变为欣喜。 “您的意思是,阿宸可以留在我身边吗?”苏念声音有些许颤抖,发自内心的高兴是掩藏不住的,若得太子妃同意留下小皇孙,那任凭谁也指不出个错来。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应是怕月瑾反悔,苏念立刻行礼谢别,随后若芽便出现在门口。 “等一下。”月瑾叫住她。 迈出门的脚收了回来,苏念慢慢转过身来,情不自禁地抱紧小皇孙。 “想来你的住所离本宫这儿很远,每日请安的事就免了吧。” “多谢太子妃体谅。”苏念道。 一旁的萧永清从若芽手中拿过府印丢在月瑾脚边,不再做任何停留,拉起苏念离开了。 幽南忙拾起府印小心端详了下,递到月瑾手上:“还好没摔坏,这太子殿下可真阴晴不定啊。” “此话怎讲?” “在苏侧妃那是晴天,到您这儿必定阴雨。”幽南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无论如何总算让公主掌握到实权了,这让她心情好了许多。 “是啊,她蛮幸运的。”月瑾道。 幽南觉着自己无意间戳到了公主的痛处,忙解释道:“啊,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没有怪你,只是真心为她高兴。”月瑾顿了顿,“你要知道,我们这管家权是借的,以后要还给苏念的。” “您从进府已来总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幽南不乐意了,“她拉着小皇孙演的这出母子情深的戏码,就是想以此来博取殿下的同情!对了,还有她收买小蝶……” “幽南,这没旁人,你和我说实话。”月瑾打断幽南,“小蝶真的是受苏念指使吗?” “小蝶不都亲口承认了嘛,那还有假。” “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幽南迎上月瑾审视的目光,心虚的她不到半刻便败下阵来。 “为什么这么做?”月瑾的声音严厉起来。 “我就是看不惯她。”幽南抬起头,“您没看到,我说她不想交权,那时候她的眼神简令人毛骨悚然,就像吃人的饿狼。虽然只有一瞬,但我很确定,那绝不是寻常女子该有的眼神。” 幽南再次强调道:“苏侧妃绝对不是一个纯善之人。” 不料,月瑾反而笑起来:“傻幽南,你怎么不想想,她若真是纯善之人,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您是知道的!”幽南惊得张大嘴巴,“那,那您还护着她。” “因为我答应过一个人要照顾她。” “谁?” “一个很重要的人。”月瑾旋即转移了话题,“今日之事谅你初犯我不罚你,但绝对不允许有下次。” “诺。可若苏侧妃想伤您怎么办?” “她不会的。”月瑾很笃定地说,“至少,明面上不会的。” 兰院内。 苏念把萧昀宸交给乳母后,走到桌旁坐下对萧永清道:“殿下方才的态度不妥,她毕竟是您的太子妃啊。” 萧永清侧过头盯着苏念的眼睛:“你真这样想的?” 第23章 强强联手 一直半跪在地上的黎槊抬起头,注意到淮醉的手暗中摸索着,他瞬时起身,长剑出鞘,架在淮醉脖子上。 “你想做什么!”他呵斥道。 淮醉面不改色,大大方方地抬起手,发带从他手中飘落。 “这不是城西胡同那几个乞儿的东西嘛!”月瑾一惊。 淮醉点点头,问:“你怎么知道的?” 月瑾想都没想回答道:“哎呀,就我遇见你的那个晚上……” 见萧永清眉头越锁越紧,苏念急忙轻咳几声提醒。 “晚上出府可真有闲情逸致啊。”萧永清似笑非笑地看着月瑾。 月瑾避开他的目光,思考着如何作答。 萧永清冷哼了声,转头对黎槊吩咐道:“送晗儿回清河公主府。” 萧晗曦看热闹正在兴头上,听他这么一说,不乐意了,道:“皇兄,我不想回去……” 她话还未说完,苏念在旁边拍了拍她的手臂示意她听话。 她又睁着眼睛望向黎槊。 黎槊已经觉察道话题的风向不太对劲,后面恐怕是他这样的外人不该听的了,便对萧晗曦行了礼,抱歉道:“公主殿下,请吧。” 随后,萧永清遣散了所有下人,屋中只剩下四人。 萧永清走到桌边坐下,接过苏念递给他的茶盏呷了口,道:“你夜里出府做什么?” “本来是白天出门的,但走迷了路,就……” “是吗?”萧永清放下茶盏,“那怎么本王听说,太子妃与人在旧城楼私会呢?” 听到这话,刚坐下的月瑾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本能向后缩了下。 不料,她忘了板凳并无靠背,重心不稳摔倒在地上。 萧永清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你最好别在本王面前耍花招,不然阎王爷都不敢收你。” 在月瑾看来,这世界上有两种人最不能惹,一种是严于律己,另一种是言出必行,而萧永清同时占了两点。 “白尘你别听别人瞎说,那个人是我……”淮醉道。 “呵,淮醉。”萧永清冷笑道,“你可真是长本事了,主意打到本王这了。” “那完全是场误会,我可以解释的。” “哦,那你先解释下为什么宵禁时你会在外面呢?解释不清,本王治你的罪。” “我那不是嘴馋想喝酒了嘛……” 说出的话已覆水难收,知道自己是逃不掉了,月瑾内心反而格外平静,站起身毕恭毕敬道: “太子殿下,私自出府的是我,欺瞒巡防的是我,通宵不归的还是我。这一切都与他人无关,什么惩罚由我月瑾一人来担。” 她不怕死,但怕连累别人,更怕看着别人因她而死。 “你很在意他?” “谈不上,至少他能听我说下去。” “你是在指责本王喽?” “不敢。” “你好大的胆子!”萧永清一拳砸在桌上,“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永清……”苏念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 干嘛非把他拉上?淮醉抱着胳膊退到一旁,这下他想劝都不知道该怎么劝了。 “你是太子妃,你的一举一动全在他人的眼皮底下,是不是把太子府拉下水你的目的就达到了?” “萧元浊,既然您这么憋屈,那现在就可以把我休掉!” 萧永清没说话,冷冷地盯着月瑾。 话都说到这层面上,月瑾也没什么好怕的了:“我不知道您在生什么气,有些话今天干脆放到明面上来。” 顿了顿,她接着道:“虽然是我死皮赖脸的要嫁给您,但您看不上我我一点儿也不生气。知道为什么吗? “之前苏念问过好几次,我的回答都一样,因为那就是原因。” 萧永清向苏念投去询问的目光,苏念犹犹豫豫挤出几个字:“她说是因为我父亲。” “这话什么意思?”萧永清蹙起眉头。 “我曾经答应过一个人,要保护好他的女儿。”月瑾拿起桌上的茶壶,在两人复杂眼神的注视下,仰头喝了两大口。 嘶,真烫。 滚烫的茶水让舌头已经麻木了,她缓缓吐出后半句话来:“那人叫苏昱,平渊王苏昱,我的心上人。” 风从窗口徐徐吹来,晶莹剔透的帘珠在阳光里折射出炫彩的光晕。 楼下传来阵阵歌声琴音,屋内倒显得静的可怕。 各怀心思的四人相视无言,谁都想打破这尴尬的气氛,可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淮醉清了清嗓子,对萧永清道:“所以说,现在的情况是,她嫁给你是因为看上了你家妃子的父亲。” 萧永清亦觉此事难以理解。 “那不就和你没啥关系嘛?你生什么气?” “不能说没关系。”苏念道,“永清还是要面子的好吧?太子妃与人夜里私下见面的事若是传出去,可不光彩。” “弟妹,相信我,白尘他生气的肯定不是这个原因。”淮醉大致理清的思路,内心竟有些高兴。 萧永清叹了口气,道:“尚御史那边给父皇递了折子,说太子府窝藏北漓奸细,意图谋反。” “谋反?”淮醉肆意大笑,“你需要谋什么反,最后这帝位不都要交到你手上的。” 见萧永清不苟言笑地望着自己,他突然止住笑问:“陛下不会信了吧?” “不好说,这段时间林老先生抱病休假,朝堂上风向大都往一边倒。三人成虎,父皇恐怕已半信半疑了。” “你们在这儿讨论这种事是不是不太好啊,万一被人听到……”月瑾想到萧永清在和园灭口一事,不禁打了个寒颤。 “不怕。”苏念把桌上的摆件翻过来,指着上面的“楚记”字样道,“这楼是我娘家资产。” 淮醉注意到萧永清的自称转换成我,便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我淮醉平生最看不惯那种颠倒黑白的小人,更不忍心兄弟蒙冤,包在我身上。” “条件呢?” “哎呀,和兄弟谈条件就太不够意思了。”淮醉顿了顿,“我那个通缉令是不是可以撤了?” “撤不了,官府那边发的。” “可我是被冤枉的啊!”淮醉抱怨道。 “那就证明下,只要你能揪出真凶,我保你无事。” “那就说定了。”淮醉顺了只茶盏与萧永清碰了下杯,一口饮尽,“以茶代酒,先干为敬。” 第24章 提点提点 “既然如此,我们先来分析下目前情况如何?”萧永清提议道。 苏念伸手敲了敲桌腿处。 不多时一名小厮出现在房门口,道:“大人,有何吩咐?” “拿四宝来。” 咱们楼里有这菜吗?小厮一脸茫然,思索片刻恍然大悟,此四宝指的是文房四宝。 小厮捧着文房四宝走进来,目光落在淮醉身上,心中纳闷着:这经常来找涴娘的常客么,他怎么和自家姑爷那么熟了? 心中虽有所疑问,可他深知好奇心害死猫的道理,放下手中的东西快步走了出去。 “我先来。”为了表现自己合作的诚意,淮醉抢先道,“首先,是我接到了封未署名的信要我回元尧,我以为是白尘寄的就一路奔袭,换了十几匹马呐,后来知道并非如此。然后我就……” “说重点。”见淮醉滔滔不绝地说着,萧永清提醒道。 “那就是未署名的信和乱七八糟的信,以及被冤枉。” “我这边的话,《天泽志》初本中的一册丢失,林老先生遇刺。”萧永清说。 月瑾补充道:“加上和园走水,以及……幽南。” 苏念在一旁听他们的讨论,在纸上勾勒出事情大致的情况,并圈出其中重叠处。 “淮公子,你从接到信到赶回云尧用了多久?”苏念问。 淮醉搬着指头算了算,说:“记不太清了,大概一周左右吧。” “那你从北漓过来呢?”苏念转头问月瑾。 “一个半月的样子。”月瑾估计着给了个数。 “一个半月?”苏念不解,“为什么会这么久?从恒州采购的花酒运送至楼中也最多二十日。” “哦,因为我有些晕车加上水土不服,中途在好几座城中都做了停留,其实赶路时间并没有那么久。”月瑾解释道。 “那你还记得是哪几座城吗?”苏念接着问。 “我只记得在绥城停的最久,莫约有五日。”月瑾顿了顿,“当是我还很奇怪,过了绥城就是云尧,为什么一定要在那休整。幽南和我解释说,是为了以最好的状态进元尧,我也就没多问了。” “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 “就是在绥城,他们给了我份寒酥各皇子的资料册,那几天我无聊就翻那个了。” “这属于皇家机密了,怎么会出现在绥城,还被编成册了?”苏念有些惊异。 萧永清果断地说:“看来绥城需要重点关注下了。” “淮公子的两封信可还有存留?”苏念问。 淮醉从怀中取出信放在桌上,苏念探了下信纸道:“果然如此。” “不妨大胆猜测下。”她放下手中的笔道,“北漓为了《天泽志》以和亲为借口进入寒酥,并在沿途安排了人手窃取情报,直至入京。 “而得知此消息的寒酥内应,将《天泽志》失窃推给被他们引回,有盗圣之名的淮公子。 “但就在他们准备把《天泽志》送回途中,遇上了回京的黎小将军。” “这说不通啊,《天泽志》有什么神奇之处值得这么大费周章?再说随便嫁祸个人都行,为什么非要把我拉进来。”淮醉十分不解。 萧永清沉思了下,道:“丢失的那册全名为《天泽志·异兽集·北漓篇》,其间记录了多种蛊毒虫的培养方式。 “自几十年前天泽大战结束后,随着蛊毒被禁,此书也被列入禁止复刻的书目,唯有初本保存在寒酥。” “说的你好像看过一样。”淮醉戏言,“说到底就为了个传言这般折腾。” “我还真看过。”萧永清不慌不忙地接道,“其实这册初本,是十一年前我大哥外出游历时带回来的。” 他顿了顿,看了淮醉眼道:“至于你,估计是因为鹿鸣堂的藏书阁,一般人根本进不去。若随便找个人顶替,很容易就会怀疑到北漓使团的头上,风险太大不合算。” “幽南会是主谋吗?”月瑾犹豫着说出口。 苏念摇摇头:“应当不是,若她真是主谋,拿到《天泽志》后就该离开了。” “说的也是……”月瑾声音越来越低,突然一拍脑袋道,“不对,他们是冲寒酥帝位来的!”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萧永清蹙起眉头,道:“为何如此确定?” “那天幽南和我说,未来寒酥皇帝要流着北漓的血脉。” “呵,荒谬。”萧永清冷笑了声,放在桌上的手猛地攥紧了,“明面上挟天子以令诸侯,背地里用蛊毒镇压,可真打的一手好算盘。” “既然基本确定对方的目的,那接下来就是解决他们的时候了。”淮醉有些跃跃欲试,“谢谢居然有些激动呢。” “我们在明,敌在暗,小心为妙。”萧永清提醒道。 淮醉大大咧咧地拍拍萧永清肩膀道:“白尘啊,你知道你这个人现在最大的毛病在哪不?” 萧永清推开他的手:“说。” “顾虑太多。” 萧永清没反驳,他知道淮醉说的是实话。 自登上太子之位以来,他便一改往前天不怕地不怕的状态,时刻小心谨慎,生怕出了什么差池。 有时为了所谓的大局,竟开始和稀泥,那颗锄奸惩恶的赤子之心也不知丢在何处蒙尘。 “当然,我不是说谨慎不好啊。”淮醉抑扬顿挫地说着,“只是人家都上门找麻烦了,你还闷不吭声,那不就是在自找苦吃。” 萧永清轻笑起来,对淮醉抱了抱拳,说:“多谢淮兄提点。” “还有你弟妹。”淮醉转向苏念道,“有这么灵光的脑子,还有强大的靠山,你怕什么啊?” 苏念低垂眼眸:“只是我的身份……” “心态要放平,莫让别人的话影响你。嘴碎的人那么多,管他们还不如考虑喝什么酒。” “我……会考虑的,多谢淮公子。” 淮醉的目光落在月瑾身上,摸了摸自己下巴,道:“我其实蛮佩服你的,和北漓说断就断。” “他们没把我当自己人,我又何必亏待自己呢。”月瑾抿嘴苦笑。 “那你在某些方面为什么那么想不开呢?” 番外:岁岁长相见 太子府四处挂着红色的灯笼与绸带,一派喜气洋洋的氛围。 苏念站在门前,静默地望着。 听闻,凤冠霞帔,十里红妆。 平日里,口口声声说着不所谓的她,此刻忍不住捂住心口,那儿如烈火焚烧般刺痛。 怎么可能真无所谓? 今夜,心上人就要结婚了,却与自己无关。 觥筹交错声渐渐停息,算算时辰,这应到了入洞房的时候。 萧永清是太子啊,是将来要做皇帝的人。 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若现在自己都不能忍受,那将来……她想都不敢想。 她苦笑了下,转身回了屋,阿宸还闹着不肯睡觉。 许是她脸色太苍白了,见她进来,阿宸跑到她面前拉住衣袖:“阿娘,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阿宸乖,阿娘没事的。” 她拼命挤出笑容来,可她知道,恐怕比哭还要难看。 阿宸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也不嬉闹了,乖巧地躺在床上,睁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她。 “阿娘~” “嗯?” “你还有我呢。” 他掀开被子,连鞋都顾不得穿上,扑到苏念坏里,大声地重复道:“阿娘,你还有我呢!” 她的眼泪一下就止不住了,摸着阿宸毛绒绒的小脑袋,喃喃自语:“阿宸,对不起,跟着阿娘你要受苦了。” 若芽拉住几次三番想要冲出去的红杉,红杉气得咬牙切齿: “你拉我干嘛?我要去宰了那不要脸的家伙!对,还有那个负心汉!” 有人曾说,红杉就是苏念养的狼,还是露出獠牙,随时可以跳起来与人搏命的那种。 苏念知道,红杉虽然看起来暴躁易冲动,可还是识大体的。 “算了,红杉。”她拭去泪水,语气平和而冷静,“寒酥现在的国力,是禁不起与北漓交战消耗的。” 红杉哼了声,暂且收起了利爪,嘴里骂骂咧咧个不停。 若芽以阿宸要休息为名把红杉赶了回去,苏念哼着小曲好不容易把阿宸哄睡着了。 若芽坐到苏念身边,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轻声道:“别难过了,我们都在的。”顿了顿,“再说,你哭起来太难看了。” “死丫头。”苏念破涕为笑,轻轻捶了她一拳,想了想还是问,“真那么难看吗?” “笑起来才好看嘛。”若芽伸手把苏念的嘴角推上去,“你以前不总是宽慰那些失情女子嘛,怎么现在到自己反倒过不去了呢?” “是啊,怎么到自己就这样了呢。”苏念拍拍脸,“不想了,睡觉睡觉。” “今晚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若芽眨眨眼睛问,“就像当年在平渊,我们刚认识时那样,好不好?” “放心,我不会做傻事的。” 知道若芽的用意,苏念勾了下她的鼻子。 “不嘛,人家就想和你一起。”若芽把脑袋搁在苏念腿上撒娇。 “好,咱们的若芽才三岁。”说着,苏念故意把若芽的头发揉乱。 “嘿。” 若芽刚咧起嘴来,就听门外传来脚步声,随后屋门被身着喜服的萧永清推开来。 他嘟嘟囔囔道:“苏念,你能不能稍微表现出点难过来?今天我可是娶别人了哎。” 那身红此刻十分刺眼,萧永清今日可真俊朗,可惜是为了他人,苏念的心又开始疼痛起来。 “太子殿下现在不去掀新娘子的红盖头,跑到妾身这儿来做什么?”苏念冷冰冰地道。 萧永清愣了下,忽然笑了起来:“念儿,你生气了?” “没有。”苏念把脸转向一边,避开他炽热的目光。 “那你就是吃醋了。” “谁要吃你的醋。” 萧永清眼中满是柔情,他背着手踱着步子,慢慢凑到苏念面前:“真生气啦?你就这么不信任我?” “我我我……”苏念迎上萧永清的目光,脸瞬间红起来,“你想干嘛?” “干嘛?当然是做结婚该做的事啊。” 萧永清又逼近了些,苏念能清晰感受到他呼出的气流。 “不行,我答应若芽要陪她的。” “啥?我没说过啊。”若芽连忙否认。 “可,你儿子还在这儿呢……”苏念小声嘀咕做着最后的挣扎。 “没事没事,阿宸去我那休息好了。”若芽说着,抱起睡梦中的阿宸就往外走。 阿宸被惊醒了,无辜地揉着睡眼问:“若芽姑姑,怎么了呀?” “阿宸,你想不想要弟弟妹妹呀?”萧永清抱起阿宸笑嘻嘻地问。 “阿爹!你今天好……艳哦。”阿宸有些惊喜,“我想要小妹妹!” “为什么想要妹妹呀?” 阿宸拍了拍胸脯:“因为阿宸就是男孩子。” “好啊。”萧永清捏了捏他肉嘟嘟的小脸,“阿爹和阿娘商量一下,那你今天把阿娘让给阿爹好不好?” “哦,记得是小妹妹哦。”阿宸临走前不忘叮嘱道。 萧永清敞开衣襟,勾起嘴角对苏念道:“听到咱们儿子的诉求了没?” “找你的新娘子一样可以……” 话还未说完,苏念前一黑,萧永清把红盖头丢到了她脑袋上。 她伸手刚想去摘,双手便被钳住。 萧永清凑到她耳边低语:“我的新娘子就在这儿,今日如此,往后亦如此。 “我萧永清今生,只认你苏念一人为妻,不纳妾,不续弦。 “此生此世,定不负你。” “我信。” 愿如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定如梁上燕,年年永不别。 第25章 自讨苦吃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淮醉支吾其词,“一直很固执啊。” “一直?”月瑾心中讪笑,“淮公子,我们可在别处见过。” 淮醉躲开月瑾探究的目光,思绪片刻,张了张口却听楼下传来阵喧哗,接着便听到叮叮当当瓷器碎裂声。 小厮用力敲了敲门,焦急地道:“苏……苏小爷,尚御史夫人带了一群人来封了咱们的门,非要见涴娘,还说若今日见不着那就不走了。” “尚家人又在作什么妖!爷爷我正想去找他算账呢,他到自己送上门来了。” 淮醉猛地一拍桌子,起身就要出门,被萧永清拦下。 “来的是尚御史夫人,又不是尚御史,你去有何用?” “也是啊,我总不能打女人吧。”淮醉在屋中踱步,半天没想出对策,“那你说怎么办吧?” “这儿的老板都没急,出不了什么大事。”萧永清指了指出门查看的苏念道,接着他淡然地呷了口清茶。 “再让她叫嚣会儿,等累了自然会消停。”苏念从栏杆边远远地望了眼,毫不在意道。 “对了,你让客人从侧门出去吧。”想了想,她补充了句。 “那……需要给他们点优惠什么都吗?”小厮提议道。 苏念摇摇头:“不用,记得提醒门房那边,只有结清了账款才放行。” “可这样影响也太不好了吧,毕竟……”来这的不是有钱,就是非常有钱。 后半句小厮没说出来,他觉得自家老板的行为有些不可理喻。 苏念轻笑了声,道:“那就让他们抱怨去吧。”说罢,拢了拢披风走回屋去。 “苏小爷,奴家是不是又给您添麻烦了。”涴娘在丫鬟的陪同下走进屋来。 见到涴娘,月瑾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可人儿,仿若画中仙走入尘世间。 从她深蓝的发色中月瑾确定涴娘是东海一带的人,可即便是在美人辈出的海国,她也绝对算得上出挑了。 “不必自责,这不是你的错。”苏念道。 “可是……” “苏爷苏爷,她已经开始拆桌子了。” 小厮急冲冲地汇报着楼下的进程,他看看一楼的情况,再看看屋中闲聊的几人,可把他急坏了。 奈何老板不发话,他也只能找了份纸笔来记录损坏的东西,不一会儿就写了长长一条。 淮醉给涴娘让出了位置,他一直默不作声地望着她。 涴娘的玉手紧紧攥着衫裙,随着楼下声音越来越响,她也越攥越紧。 “怎么?这楼里的人都死光了嘛?”尚御史夫人骂骂咧咧道。 “看样子,御史夫人火气有点大呐。”苏念扶梯而下,却在最后一节台阶那止住脚步,“给御史夫人上点儿清茶,降降火。” “呵,一个不入流的侧室也配和我说话,更何况还是个……”尚御史夫人傲慢地抬起头,瞥了苏念一眼,勾起嘴角冷笑,“逆臣之女。” “喂,她再怎么说也是太子府的人吧。”月瑾趴在栏杆上冲尚御史夫人喊道。 听到这话,尚御史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待她看清喊话的人是月瑾后,讥笑道: “太子妃也在此啊,看来你们两人的关系还真不一般呐。” “过奖,尚御史夫人也让人耳目一新。”苏念带着她那气死人不偿命的表情,看似恭敬地行了个礼。 “你……” 尚御史夫人还想说什么,一旁的丫鬟小声提醒道:“夫人,咱们还是不要做太过了,她毕竟也是未来的娘娘。” “多嘴。”谁当皇帝还不一定呢。 尚御史夫人还没傻到把心里话说出来的程度,她也象征意义上的回了个礼,道:“今日没想找你麻烦,识趣点别多管闲事。” 又提高声音道:“把你们这儿的老板喊来?难不成家里死了人,忙着送葬去了吗?” 这话骂的十分难听,像极了骂街的泼妇,可自诩高贵的尚御史夫人完全没有意识到。 “御史夫人好生傲慢,本王今日算开了眼界了。”萧永清冷冷地道。 尚御史夫人一行连忙跪下:“参见太子殿下。” 太……太子殿下,小厮听到后忍不住腿一软,自家姑爷原来是当朝太子嘛?看来自己的情报实在是太落后了。 “看来尚御史对本王的意见确实很大呐。”萧永清道,“前头参本王一本,这私下里就开始咒本王死了。” “没……没有,妾身不敢,妾身所说并非太子殿下。” “哦?这玉香楼是本王侧妃的财产,那你说的莫非……” 萧永清步步紧逼,尚御史夫人开始慌了,她的计划从萧永清出现的那刻全部为化为乌有。 她毕竟是个没见过多少世面的短视女人,一生全栽在那尚府中,若她动点头脑,也不至于闹到玉香楼的程度。 最可笑的是,她来踢馆子的原因是,听说涴娘还活着,那个曾经当着她面刺瞎双眼、还被扔进乱葬岗的小妾居然还活着。 她是害怕,而怕的竟是涴娘可能会去找老爷指控她。 尚御史夫人伏在地上浑身颤抖,此时她终于清醒了,方才被担心气晕的头脑重新运转起来。 “起来吧,今日之事本王可以当做没发生,但……” “殿下有何吩咐,妾身万所不辞。” 尚御史夫人不敢稍有懈怠,自知祸从口出,此事可大可小,全看太子殿下如何判断。 “没那么严重,回去给尚御史带句话:希望他真的做到监察百官之职。”萧永清可以强调的“百”字,其意极为明显。 尚御史夫人起身带人正准备离去,却被小厮拦下,小厮塞给她一份长长纸单,道:“麻烦御史夫人赔付本楼的损失,共计黄金五十两。” “五十两?”尚御史夫人不镇定了,“怎么会……”她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竟说不出话来。 小厮塞给她的纸单上,详细的列举了损坏的每一样物品的来源、年份与价格。 尚御史夫人匆匆写下字据欠条,狼狈的离开了。 淮醉在隔间看着这一切,嘲笑道:“尚御史这辈子做的最精明的事,就是找了个糊涂夫人,给我们省下不少麻烦。” 第6章 玉香楼 “事实如此罢了。”苏念低下头捋着腰间禁步长长的流苏,“天色不早了,殿下请回吧,明日还要上朝呢。” “生气了?”见她如此,萧永清反而笑道,“你以前从不喊我殿下的。” 见苏念不接话行礼于旁却不起身,想来其逐客心意已决,萧永清也不好再多做停留。 出了兰院的院门,他回过头,眼中尽是无奈和担忧。 “殿下放心,咱家已在竺园那安排了可靠的人手,不会让苏娘娘受委屈的。”长风自知太子的心性,早已做下了安排。 “你明日去镇国将军府和外祖母说下,让红杉提前回来吧。”萧永清还有些不放心。 听到这话,长风迟疑了:“殿下是不是多虑了?” “不光是因为竺园那。”萧永清摇摇头,“此时正值多事之秋,有红杉在念儿身边本宫能放心些。” / 几个时辰前,光正坊。 夕阳落在长街上,袅袅炊烟从家家户户门前升起,拢成迷离的薄雾萦绕在空中久不散去。 淮醉仰躺在屋顶,双臂环绕枕在头下。 夕阳西下总能引起人的伤感之情,他吸了吸鼻子,从屋顶上跳下来,抬脚就把一粒石子踢的老远。 石子飞出去,砸在正撅着屁股趴在那捣鼓灶台的罗三身上。 罗三哎呦叫了声,骂骂咧咧地回了头,见是淮醉立刻堆上笑脸:盗侠,您有什么吩咐?” “忙什么呢?看你折腾大半天了。” 罗三挠挠头,嘿嘿笑道:“我想着这儿马也要入冬了,总得让弟兄们吃上点热乎的不是?” 淮醉摸了摸堆放在角落里的柴木炭火,夸赞道:“哟,品质不错嘛,从哪要的啊?” “瞧您说的,哪会有官老爷会把这些送给我们。”罗三在衣服上擦了擦灰蒙蒙的双手,“是买的。” “你哪来的钱?”淮醉满脸狐疑。 “您不知道吗?”罗三挠挠头,“太子大婚,镇国将军府在东城门外设了粥铺,而同一时间相国府在西城门也支了铺子,只不过发的是金叶子。” 淮醉惊讶道:“相国府这是明摆子要下将军府的脸面,将军府那边没什么反应?” “谁知道呢?反正对于我们来说,只要能填饱肚子不受冻,管他是哪家发的钱粮。”最好每天都有这等好事!罗三美滋滋地想着。 可淮醉却不这么认为,在他看来这件事太匪夷所思了。镇国大将军的妹妹是太子的生母,而相国的长女是当今的皇后,虽说两家暗斗已久,但摆上明面来的还是第一次。再说,扫了太子的面子不也是给陛下难堪嘛,相国为何会如此莽撞? 淮醉正思索着,小乞儿毛毛挥舞着双手兴奋地向罗三跑过来:“三舅舅,我看到啦!我看到啦!” “盗侠哥哥好。”见到淮醉,毛毛站定脚步乖巧地喊了声。她拉住罗三的衣角满怀期待地问:“毛毛将来也能穿那么漂亮的衣服吗?” 罗三放下手中的木材,在身上擦了擦手,把她抱起来宠溺地问:“毛毛今天看到什么啦?” 毛毛抬手指向不远处道:“那里新来了个蓝头发的大姐姐,她好好看呀。” 罗三却变了脸色:“毛毛以后不许去那里了,听到没有?” “啊?为什么呀?” 玉香楼来新行首了啊。淮醉望着那座二层小楼想着,他冲毛毛张牙舞爪地扮了个鬼脸:“毛毛你要听你三舅舅的话,若是被那儿的人捉了去,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们了。” “那有漂亮衣服穿吗?”毛毛扬起脸,天真地问。 “毛毛就想着漂亮衣服呐。”淮醉捏了把毛毛的小脸,“那这样,只要毛毛听话不靠近那里,我就送你一套新衣服好不好?” “嗯!”毛毛认真地点点头。 总算哄骗住毛毛这个小丫头后,淮醉望着玉香楼沉思了会儿,毛毛对那新行首的描述让他有些在意。 他沿长街走到头,又过了个转角,眼前的门廊便是西市的大门了。 进了西市,就看见一座披红挂彩的阁楼,正中挂着的匾额上书“玉香楼”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哎呦,贵客啊,这不是我们的盗侠大人嘛!”玉香楼的顾妈妈摇着美人扇,扭着不再纤细的腰走过来。 淮醉瞄了两眼在门口旋转的身材曼妙的舞女,对顾妈妈道:“仙姑,今日气色不错。” 顾妈妈掩面笑着道:“大人可就别拿奴家打趣了,这些话还是留着和姑娘们说去吧。”说完,她引着淮醉进了二楼的一雅间内。 “来来来,看看这位,这是我们的巧儿,这小脸蛋多精致。再看看这位,珊瑚,歌唱的那是一绝。还有这位......” 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站成一排等候挑选,在淮醉的目光以此扫过她们时,有的羞涩回避,有的勾引撩拨。 淮醉摸出块银锭丢给顾妈妈,道:“仙姑,我也不和你客套了,今日是不是来了新行首?” “哟,盗侠大人的消息可真灵通,那就按老规矩来吧。”顾妈妈递给淮醉套笔墨纸砚,又转身对那排女子挥挥手,“没眼力见的,还杵在这儿干嘛,没瞧见盗侠大人也是冲涴娘来的吗?都散了吧。” “看来这个叫涴娘的新行首人气很高啊。”淮醉思索片刻提笔写下几行诗句,“不知今日淮某能否有幸成为她的座上客呢?” 顾妈妈待墨风干后,将纸折好放入盘中退了出去:“那就先祝盗侠大人顺利夺魁了。” 淮醉抱着酒壶靠坐在栏杆边独饮,他的注意力被大堂中舞女轻盈动人的舞姿吸引住了,没有发觉有双眼睛在观察着他。 “魏然,你说我这子接下来该怎么落?”那双眼睛的主人面前摆着副残局的棋盘,他身着白衣,脸却隐藏在黑暗里。 被称为魏然的人走上前扫了棋盘一眼,道:“此时白子看似占尽上风,但黑子也并非没有扭转乾坤反败为胜的机会,此局成败全在接下来的这一步。” “明日太子殿下就该上朝了吧?”白衣公子忽而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您的意思是?” 白衣公子向淮醉的方向抬了抬头,拾了颗黑子放在蔚然手上:“接下来这子就由你来下吧。” 第27章 白衣僧人 “那还不是你傻。” 皇后何若氏凌薇已听御史夫人抱怨了几个钟头,一肚子火憋在心里那叫一个难受啊。 她是真搞不懂,堂堂何若氏那么多有才之人,怎么这个侄女没一点儿脑子呢。 “你的那些话,私底下和本宫发发牢骚就算了,你还真当着人家面说。” “兰儿就是当时生气了嘛。”御史夫人何若兰儿嘟着嘴道。 她知道何若凌薇不会真的责罚自己,毕竟她可是被何若凌薇当女儿养大的。 何若凌薇看着这个没头脑的侄女全无悔过之心,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放下手中的玉串道: “别装出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那苏氏有太子护着,平日本宫说她两句就算了,你有什么底气惹她?” 真是给本宫找麻烦。 “可是……” “行了,以后这种事不要来和本宫说了。”何若凌薇直接下了逐客令。 何若兰儿灰溜溜地提起裙子,行礼正待退下,又被何若凌薇叫住。 “回去要你夫君注意点,别仗着自己得了御史大夫一职就四处张扬。” 她压低声音道:“太子那边可是一直在查当年平渊的事,若让他们知道和尚家有关,那……” / 云尧郊外的小路上,一辆简朴的马车缓慢行驶着。 月瑾轻轻掀开车帘的一角,小小的雪花趁机打了个旋落在她的鼻子上,凉凉的。 她紫色的眼睛中满是惊喜与好奇:“哇,下雪啦!” “帘子放下去,不冷嘛?”淮醉裹着厚厚的披风,帽子压得低低的,迎着风雪眯着眼睛努力操控着马车。 月瑾撇撇嘴,不情愿地放下帘子,抱紧手中的捧炉道:“那你还非要和我出来?” “你以为我愿意啊?”淮醉促着马儿停在路旁,“要不是因为黎梁也算我半个兄弟,我才不来哩。” “半个?” “那小子以前天天跟萧永清屁股后面,我想不见他都难。” 淮醉跳下马车,伸手想扶月瑾下来。 月瑾没注意到他的动作,将捧炉放下,提起裙子,自己轻盈地跳了下来。 他尴尬地缩回手,弹了弹马背上的积雪。 雪越下的急了。 月瑾望着不远处的村落,拢了拢披风,戴上帽子,向前走去。 走着走着,她忍不住踢起学了来。 “你确定这村里能找到想要的药材?” “听闻这一带的捕蛇人都住在这儿,应该错不了。” 淮醉在月瑾后面跟了几步,突然他叫道:“你看那是什么?!” 月瑾回过头,淮醉抬脚踢了下她身旁的大树,树上的积雪纷纷扬扬落下,覆满月瑾全身。 “你……”月瑾被这突如其来的玩笑打了个措手不及,她觉得又气又好笑,“你是小孩子嘛?” “嗯……刚刚还有个小孩子踢雪来着。”淮醉嬉皮笑脸地道。 月瑾毫不示弱,弯腰捧了把雪,揉成团向淮醉砸去。淮醉嬉笑着躲闪开来,转身又踢下一树的雪。 不过这次,和积雪一起落下的,还有团白色的东西。 两人齐刷刷地望向那团不明生物,淮醉袖中的匕首已出鞘,他背着手慢慢向那团白色走去。 那团白色抖了抖,舒展开来,竟是个白衣僧人,他的怀中还抱着只纯黑色的猫。 白衣僧人坐在地上,打量了下怀中的黑猫道:“阿弥陀佛,还好无事。” 可那只黑猫并不领情,扬着小爪子巴拉着僧人的冻得通红的双手,龇牙咧嘴地挣扎着。 “请问大师尊号?”月瑾合起手行礼。 白衣僧人站起身来,一手抱住黑猫,一手撵着佛珠道:“贫僧寂空,敢问二位施主要去往何处?” “你一个和尚不在庙里,跑到这儿荒郊野岭干嘛?”淮醉警惕地问。 寂空笑了笑,如清风明月般舒朗:“佛说因缘,许是为与二位施主相见罢。” 神神叨叨,淮醉在心里嘀咕了句。 他仔细打量了下寂空,素净的白色僧袍,微敛低垂的眼眉,脸上带着和善的笑意。 黑猫趁空寂说话的时候,挣脱开来,窜到月瑾脚边歪着脑袋看她。 月瑾蹲下来,试探性地伸出手,那黑猫居然主动地蹭了过来,嘴里发出咕噜噜地声响。 “淮醉你看,它不怕我哎!”月瑾开心极了,顺着黑猫油亮亮的皮毛。 “它与女施主有缘,女施主若不嫌弃,便留下它吧。”寂空含笑着道,“贫僧方才在正愁如何是好,二位施主便出现了。” 淮醉想到寂空出现的方式,估料是被自己踹树给晃下来的,抱了抱拳道:“大师见谅。” “淮醉,可是施主名号?”寂空道,见淮醉眉眼间含藏着警惕的神色,忙解释道,“是听这位女施主这样喊的。” “正是。” 寂空捻了捻佛珠,微微点了头,也没再追问,又道了声“阿弥陀佛”便离开了。 留下满面疑惑的两人和一只黑猫。 “帮我抱着它。”说着,月瑾把黑猫塞到淮醉手中。 淮醉伸出食指点了点黑猫的脑袋,黑猫喵呜呜的叫着,他站在阳光下脸上洋溢着慈爱的笑容,仿若看着新生孩子的父亲。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静止了,月瑾有些恍惚。 “小娘子,你盯着我干嘛?”淮醉抬头见月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奇怪地问。 “没想到你还有这么正经,这么慈祥的时候。” “慈祥这个词是不是不太合适?” “我说合适就合适。”月瑾扬了扬头,“走吧。” 二人一前一后走进村落,家家户户门口都堆放着蛇钳、竹篓以及些不知名的草药。 两人寻问了番,村民把二人带到位老人面前。 老人看了看他两道:“年轻人,为什么要那种东西?” “救人的。”月瑾道。 老人浑浊的眼睛勉强转了转,他盯着月瑾紫色的眼睛判断许久,用沙哑地声音大喊道:“来人那,把这两个赶出去!” 淮醉拦住冲过来的庞然大汉,提高声音道:“敢问前辈为何要赶我们走?” “为何?”老人用拐杖戳了戳地面,“因为你们没安好心!” “前辈仅见我们一眼,为何要如此判断。”淮醉继续问。 老人抬起拐杖指向月瑾:“老夫见过这双眼睛……” 第28章 两个问题 “它带来了死亡。” 淮醉和月瑾二人还想问些什么,那几个健壮的汉子挡在的老人面前,摩拳擦掌的盯着二人。 二人若再不离去,恐怕他们就要使用暴力手段驱逐了。 月瑾拉了拉淮醉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和村民起冲突,毕竟他们要找的东西很可能就在这儿。 “不分青红皂白就赶人,这群人真……”出了村口,淮醉气的一拳打在大树上。 树上的雪纷纷扬扬的落下,染白了他的青丝。 月瑾走过去,拂去他肩头的积雪道:“他说的是我,你生这么大气干嘛?” “只是……”感同身受罢了。 淮醉叹了口气,忽然道:“疑?小猫呢?” 二人对望一眼,看来还得去村里一趟。 恰好此时,一穿短褐的少年背着竹篓哼着小曲儿向村中走去,月瑾塞给他块碎银,让他帮忙去村里看看有没有只小黑猫。 少年把碎银收起来,疑惑道:“你们为什么不自己去找啊?” “那个……”月瑾眼珠子一转,“我们刚才和村里人有些许小误会。” “肯定是村长吧,他就是个老古板,别往心里去啊。”少年笑着,蹦蹦跳跳进了村。 不多时,少年又背着竹篓出现了。 他神秘兮兮地把月瑾拉到偏僻些的地方,打开竹篓给她看。 小黑猫蹲坐在竹篓中,瞪着黑葡萄般圆溜溜大眼睛,昂起脑袋看他们。 月瑾道了声谢,刚要伸手,却见少年猛地合上竹篓盖。 少年摇头晃脑一本正经地说:“这猫你们哪来的?要带它去哪?” “你问这么多做什么?”淮醉不知道少年葫芦里想买什么药,他抱着手反问道。 “那换个问题,这猫是你们的吗?”少年脸上堆满坚毅,“不说我就不给你们。” “当然是了,废话怎么这么多。” 淮醉伸手去拽竹篓,可少年死死抱住竹篓不松手,后索性整个人扑在上面。 淮醉猛地一松手,少年原本的重心全在身后,这下一个后仰摔倒在地上。 他爬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积雪道:“村长说的没错,你们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嘿,你这儿小毛孩……”淮醉摞起袖子挥挥拳佯装要打少年。 少年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后退几步道:“村里的牛羊都被你们抢走了,现在连猫都不放过。” “等下!”听少年这么一说,月瑾才发觉难怪总觉得村子不太对劲,原来是没有听到一丝牲口的声音。 她问:“之前有什么人来过吗?” “你们不是一伙儿的吗?”少年眼中流露出困惑的神色。 “是北漓人吗?”月瑾又问。 少年点点头,思考着。 在月瑾和少年说话的功夫,小黑猫自己挤开了竹篓盖钻了出来。 它抬起小爪子洗了洗脸,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喵喵叫着挤到月瑾脚边取暖。 “现在我确定这是你们的猫了。”少年咧起嘴,露出两颗小虎牙。 淮醉从怀里摸出把小匕首来,在少年面前晃了晃,问:“削铁如泥,吹发可断,如此上等兵器想要不?” 少年拼命点着头,眼里放出光来,可那光很快又黯淡下去,他轻声道:“肯定很贵吧?” “我可以送你。” “真的吗?”少年面有喜色,但仍警惕地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肯定是要我做什么。” “是啊。”淮醉并不否认,他神出两根手指,“回答我两个问题,我就送你。” “我也不是什么都会说的。”少年嘀咕道。 “选择你能说的说,我们不会逼你的。”月瑾在一旁补充说。 “对,但你必须说实话。”淮醉点点头,“如果让我知道你撒谎,我不仅不会送给你,还会送走你。” 这样威胁一个小孩子真的好吗?月瑾忍不住在心里吐槽道。 少年拍拍胸脯道:“你去村里打听打听,没有谁比我更诚实了。” “那好,第一个问题:你说有北漓人抢你们牛羊是怎么回事?”淮醉问。 少年掰着手指算了算,道:“就是刚刚入秋那会儿,有群北漓人来我们村暂住。他们给了我们好多的金条,还帮我们去捕蛇。 “然后就在前几天吧,一夜之间他们突然全部消失了,还把村中的牛羊都顺走了。 “本来村民说,那就当他们买的好了,结果拿着金条去城里的金铺才知道,那些金条全都是假的!” “点石成金术,那些都是石头吧。”月瑾道。 少年点点头,唉声叹气起来,接着道:“村长就派人去找这些北漓人,但派出去的凡是见到北漓人的,回来后没两天全都死于非命。” 难怪村民的敌意那么大。 月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如果她没有猜错,那少年口中说的就是幽南那群人了,看来他们潜伏在此的时间远比想象中要长。 不知道他们把蛊毒研究到什么程度?月瑾隐隐有些担心。 “快问第二个问题吧。”少年催促道,“要是我回去晚了,会被爹娘责罚的。” “第二个问题就是——”淮醉故意拉长音,迟迟不往下说。 见少年急得跺了跺脚,他才拿出张纸来给少年看:“在村里你见过这种蛇不?” 少年不识字,皱着眉头看纸上的图案,突然骄傲地道:“你们算是问对人了。这蛇毒性很强,捕捉时稍有不慎就有丧命风险,一般人不可敢捉。但我敢去啊,它可值钱了。” 淮醉把匕首放在少年手上,又取出把碎银道:“你回去问问你家人,能不能卖给我们一条。” 少年瞥了眼银子,道:“这些肯定不够的。” “只是你的跑腿费。”淮醉顿了顿,“对了,你们村死了人官府不管吗?” “没报官,尸体还在义庄放着呢,因为村长说那样我们会被认为北漓同伙的。” “知道了。”淮醉拍拍少年的背,“快去帮我们问问价格,就在这儿等你。” 看着少年离开的背影,淮醉心疼地摸摸原本放匕首的地方。 月瑾把小黑猫裹进披风里坐在石头上,而后者已经睡着了。 淮醉也在她身边坐下,像是和她说,也像自言自语道:“这个村长有点不对啊。” 第29章 独探小村 “我也觉得。”月瑾赞同了淮醉的观点,她低头顺了顺小黑猫颈部的细毛,一个大胆的假设在她心中形成了,“你有没有发现,村民的屋门口都没有灶台。” 淮醉回想了下,沉思道:“那也有可能是他们建在屋里了呀。” “不可能。”月瑾摇摇头,“村里的房子几乎是木制的,放在屋中太危险了。” “嗯……那村里一定有个专门做饭的地方。”淮醉道,“不过你说这个干嘛?” “你想想看,想要带走全村的牛羊且不被发现,有哪些方法?” “宰杀?不对。捆绑?不可靠……”淮醉每提出一个想法,稍一细想便自我否定了。 他焦躁着踱着步走来走去,抬头望着雪落在树干上,目光扩散开来,天地苍茫。 “村民。”淮醉一顿手,“如果问题本身是出在村民身上呢?” “你的意思是?” “就像你说的,村民家没有灶台,那吃饭必然要去同一个地方,在哪里做手脚都话……” “这点普通的助眠药就能做到。”月瑾补充了句,更加确信自己了猜测。 一阵风吹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紧接着又打了个喷嚏。 “拿着,拖拖挂挂影响我盗圣发挥。”淮醉把披风扯下来丢给月瑾,里面是件轻巧的短褐。 “反正你现在也不用,借我披一下啊。” 见淮醉看了自己眼没说话,月瑾就当他同意了,赶紧裹紧自己。 淮醉眯着眼活动了下筋骨对月瑾道:“你在这儿别走,我去村里看看。” 淮醉沿着小路走到临路的屋边,时不时伏身侧耳倾听,选定某处忽而纵身一跃,抬手勾住屋檐,身形一晃上了屋顶。 他蹑手蹑脚地借着一户户屋顶,寻到义庄所在地。 义庄正门前的小棚子里摆着只小火炉,两人坐在板凳上聊天,一位年轻一位年长,火光把他们的脸映的红红的。 淮醉摸索到义庄后侧,本想从窗户悄悄进去的他,却发觉两扇窗户皆被厚厚的木板牢牢钉住。 看来只能硬闯了,他想。 他四下寻找了番,从地上拾了几块碎石子后,仰躺在义庄的屋檐上。 他尽量压低身形,以免被发现。 淮醉把手中的石子抛出,故意没去接,任凭它落在瓦片上,咕噜噜地滚出老远,又掉在地上。 年轻人抬起头,向淮醉藏身的方向望去,风雪交加,他一时不敢确定是否真的听到了什么。 年长些的熟练从火炉中取出地瓜,剥开来咬了口,道:“别大惊小怪的,这种地方阴气重,有点奇奇怪怪的声音很正常。” 正常吗?年轻嘴上没说,但在心里嘀咕了句。 他接过年长些的递给他的地瓜,捧着取暖,想了想还是道:“你说为什么死了这么多人不报官呐?” “嘘。”年长些的摆了摆手,“别说这个字。” “可事实就在眼前呐,为什么……”年轻人不服,望向义庄中停放尸体的屋子。 这一望不要紧,地瓜噗的一声掉在地上,他抬起颤抖不止的手道:“我刚刚,好像看到了人影。” “胡说八道。”年长些的责备着,还是顺着年轻人手指的方向看去。 在他看来,那不过是空荡荡的空地。 他白了年轻人一眼,低下头继续掰地瓜吃。 “又出现了!”年轻人叫道。 他张望了下,依旧什么也没有。 “它……在那。”年轻人都快哭出来了。 年长些的走过去转了两圈,没发现什么异样,回来后拍了年轻人头一下:“再闹,今晚你就单独来守吧。” 说罢,年长些的移开了凳子,不与年轻人交谈。 时机已成熟,淮醉轻飘飘地落在院中,大摇大摆地走进屋子。 虽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进屋时他还是吓了一跳。 小小的义庄中,竟整齐地排放着十几具尸体,更让他惊恐的是,这些尸体都呈现出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扭曲姿态,状态也各不相同。 有的似烈火灼烧般面目全非,只剩下黑黑的躯体;有的浑身通红肿胀,比常人大了一倍;还有的…… 淮醉看不下去了,加之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气息,即便见多识广的他,胃里还是忍不住翻腾起来。 突然,屋中唯一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慢慢走过去,手还未碰到白布,大门碰的一声被推开了,接着他便被人扑倒在地。 年轻人比淮醉壮硕许多,此时用全身的重量压在淮醉身上。 方才淮醉的注意力全在那具盖着白布的尸体上,没有任何防备,短时间内竟挣脱不开。 “我就说有人吧。”年轻人扭压住淮醉,得意洋洋地对年长些的说。 年长些的人脸色十分难堪,“居然让外人进来了!”他说。 察觉到淮醉想要挣脱自己的束缚,年轻人抬起胳膊肘狠狠击打了淮醉的肚子,淮醉顿时两眼发花,痛的弯下腰毫无还手之力。 两人把淮醉拖到村长面前,村长面无表情地看着被搜完身的淮醉,道:“外村人,别多管闲事。” “村长,我那就是一时鬼迷心窍,你让我走呗,我保证什么都不说。”淮醉认错态度十分诚恳。 “放你走?”村长冷笑了声,“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说完,他挥了挥手。 淮醉扭不过头,但他听到背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似乎有人拖着什么东西。 背后那人停下了脚步,铁链声响起,同时传来的还有空气划破的声音。 淮醉孤注一掷地向前一翻,回首再看,一柄斧头砸在他原先待的地方。 那人用力拔出陷入地下的砍刀,往后踉跄了下,显然刚刚那下并没有任何手下留情的意思。 “大侠,饶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您……” 那人不理会淮醉的求饶,转了转胳膊,提起砍刀又要劈过来。 “村长,不好啦!”就在这时有人边跑边叫,“官府那边来人了!” 村长腾得一下站起来,他的手颤抖了下,但很快冷静下来,先对提砍刀的人说:“你去把这个人关起来,现在杀他必然会被发现。” 又对围观村民道:“大家莫慌,都先回各家去,只要我们口径一致,官府也不能拿我们怎么样。” 随后,村长拄着拐杖慢悠悠地向村口走去。 第30章 救兵已到 雪渐渐小了,如柳絮飞扬,百步之外的视野亦清晰起来。 有些时间了,为何还不回来? 月瑾站起身,踮起脚尖儿眺望淮醉离去的方向,并没有归来的身影。 莫非出了什么意外?她这样想着,旋即否定了自己。 忽而,月瑾看见远处有人向这里走来,深色的衣袍在皑皑白雪中格外醒目。 那人显然没有看到月瑾,他似乎在寻找什么,左顾右盼,走得极慢。 是夜予安。 虽说来这儿找那种剧毒的蛇本就是他的提议,可这时候看到他,月瑾还是有些意外。 摸不清夜予安的来意,月瑾想了想还是主动迎上去,行了福礼。 夜予安回礼后问:“淮公子去哪了?” 听月瑾简单的把事情经过说完,夜予安留下身后的小厮,领着月瑾去了他来时乘坐的马车。 车夫掀开帘子,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 月瑾还未看清车内情形,就听萧晗曦不满地道:“我们绕这么一大圈,就是为了找她?” 夜予安道:“还有一人。”说完,他提了只药箱跳下来。 “可本宫想回去了……”萧晗曦话还未说完,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哪来的野猫!赶紧给本宫赶下去!” 月瑾这才注意到小黑猫不知何时从她手中蹿进车内。 夜予安顿时变了脸色,丢下药箱,慌忙上车把小黑猫捉了下来,塞到月瑾手里,道:“你带它离马车远一点。”仔细拍去粘在身上的猫毛,转身又上了马车。 月瑾不知发生了什么,见车夫用幽怨的眼神望着自己,隐隐觉察出自己可能触了什么霉头。 她开口:“请问……” “太子妃娘娘。”车夫道,“清河公主殿下碰不得这类毛物,还请您多担待,移尊别处吧。” 此话颇有逐客的意味,月瑾不是听不出来。 “她铁定是故意的!”萧晗曦就着水吞下夜予安递给她的药丸,愤愤道。 夜予安的嘴微微开合,犹豫许久,终究没说什么。 他安顿好自己身份尊贵的夫人,交代好侍女所需注意的示意,重新下车找到回到自己车前的月瑾,递给她一顶带面纱的帽子。 “请吧。”他说。 月瑾把小黑猫放进车里,用面纱挡住脸庞,跟在夜予安身后向村中走去。 还未进村,便有人拦住他们,夜予安不慌不忙地拿出张通缉令道:“官府办案,让你们村管事的来。” 那人客气地请二人到一屋中坐下,家中的妇人端来茶水请二人饮用。 夜予安故意对月瑾道:“你自己去村里转转吧,我这儿办事还有一会儿。” 月瑾心领神会地起身,妇人热情地迎上去,说:“姑娘,要不老妇陪你一起吧?” 未等月瑾回答,夜予安道:“阿婆,没事的,让她自己去吧。” “可是……”妇人面有难色。 “正好下官有点问题想要问您。” 夜予安笑着,拦住妇人,月瑾趁机走了出去。 村长带人来到屋中,还未进门便开始嚷嚷:“贵客啊,来,都把最好的东西拿出来送给官爷。” 夜予安没起身,抬抬手道:“不必,下官来只是传达下官府的指令。” “不知官爷有何吩咐?”村长憨笑着,捶着胸口咳嗽起来。 夜予安把通缉令放在桌上,道:“可否见过此人?” 通缉令上,正是淮醉的画像。 村民们相顾无言,纷纷看向村长,想听他的意思。 村长凑近仔细瞧了瞧,恍然大悟般点着头:“见过。” “此人在何处?” 村长没有回答,而是问道:“这上面说,协助办案可得千金,可是真的?” “自然为真。”夜予安站起身,“可若包庇瞒护,那就不好了。” “实不相瞒,此人不久前来村中行窃,已被抓住。” 村长心里乐滋滋的,这不就是送上门的肥羊嘛。 他转身对一年轻人道:“小乙,你给官爷带路。” 小乙低着头,走在前面,屡次抬头望向夜予安却都欲言又止。 见状,夜予安问:“有事就说吧。” “草民说的话,官爷能不能不告诉村长?” 夜予安点点头。 小乙深吸口气,他往夜予安身边靠了考,声音低到近乎耳语:“村里前段时间莫名死了人,草民总觉得怪怪的。” 转过弯道时,小乙指了指不远处的房子:“尸体都放在义庄。” 末了不忘再次提醒道:“您可千万不能告诉村长是我说的啊,不然……” 夜予安心中已了然,这和他得知的情报差不多,而去查验尸体正是此行的根本目的。 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那茶水是谁准备的?” 小乙一愣,讷讷道:“只要来了外人,都是那种茶招待的。” 话正说着,已走到间柴房前。 淮醉被猛击颈部,他强忍住眩晕感,闭上眼睛装晕,随后他便麻绳捆绑住手脚丢进柴房。 待四周安静下来,他先是眯着眼睛环顾四周,确定只有自己一人后,一下一下挪动到柴堆旁,慢慢在那磨着麻绳。 好在那麻绳捆得匆忙,并没有缠多少道,不多时便磨开个小口来。 淮醉用力一挣,双手解放开来,迅速解开脚上的绳子。 柴房外传来脚步声,他立刻摸了根手臂粗的木棍,虽不是很顺手,却比没有的强。 淮醉藏身在门后,举起木棍等待着。 门吱嘎一声开了,传来声“咦”,接着一个脑袋探了进来,淮醉想都没想就敲了上去。 小乙惨叫一声,捂着头蹲在地上,淮醉毫不犹豫地又挥了下来。 站在门口的夜予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小乙进屋后便传来惨叫声。 他敲了敲门框,试探性唤了声:“淮公子?” 淮醉每见过夜予安,自然觉得声音陌生,他把没还手之力的小乙拖到一边,抖了抖木棍,向外走去。 “你是让开呢?还是也来试试?”淮醉冷冷道。 夜予安退后几步道:“淮公子,是有人托我来找你的。” “是吗?”淮醉上下打量了番夜予安。 一副弱不禁风的样,他在心里道。 “谁让你来的?” “自然是太子府的人。” 第7章 那个很重要的人 是夜,疏星隐月,寂寥无声。 林老先生提着纱灯独行在鹿鸣堂的小路,刚过转角,一柄匕首抵住他的腰部。 “别出声,否则……”那人阴冷冷地威胁道。 林老先生双手微颤,腰板却仍挺得笔直,如同傲立断崖的松柏:“你是何人?” 那人勾起邪魅的笑容,匕首猛然刺入林老先生的身体,殷红的鲜血顿时涌了出来。他用拇指拭去刃上的血迹,一字一句道:“盗侠,淮醉。” “所以那个人叫淮醉?”羽林卫大统领黎槊揉着眉头听林老先生讲述。 这件事本来和他八竿子打不着边,可林老先生是何人,不仅仅是太子太傅,更是当今圣上的恩师。此事一出,皇帝萧瑞立刻派他过来了。 “是他说自己叫淮醉。”萧永清纠正道。 “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大着了,一个人可以说自己是任何人。” “嗯,殿下说的有理。”林老先生虚弱地说,“太子殿下啊,新婚刚过就要为臣这半个身子入土的老家伙烦忧,真是辛苦了。”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更何况学生是您看着长大的,哪来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哎。”林老先生长叹口气,“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挺过来。” “太傅大人,好人有好报,您一定会没事的。”黎槊挠着后脑勺憨笑着,“黎某就一粗人,不太会说话,请您见谅。” “是啊,先生。您可得赶紧好起来,学生还有一堆事要叨扰您呢。” “臣可不敢偷懒。”林老先生被萧永清逗乐了。 见林老先生心情好转了些,萧永清给黎槊使了个眼色,站起来道:“先生,您好好休息,学生晚些时候再来看您。” 黎槊拜别林老先生后,在林府外追上萧永清:“太子殿下,您刚刚在想什么?” “《天泽志》。” “嗯?” “此人潜入鹿鸣堂重伤太子太傅,居然只为盗取一册古籍,这说不通啊。”萧永清沉思着,“说句不好听的,他若真想灭口,先生根本躲不掉。” “可目的呢?这样看来就像……” “就像在挑衅。” 黎槊大惊:“若真如此,那他在挑衅谁?” “天子脚下作恶,挑衅的是整个寒酥。”萧永清握拳一顿,“挖地三尺,也要把这个人找出来!” “臣这就把羽林卫的人全调动起来,直到找到此人为止。”听闻此话,黎槊觉一腔热血难疏,恨不得立刻把那恶人拉到跟前碎尸万段。 “不行。”萧永清摇摇头道,“岁将大计,万国来朝,此事绝不可大肆宣扬,若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岂不正中造事者下怀?再者,宫城内外的警戒绝不可松懈,士兵都是血肉之躯,昼夜不休又能坚持多久?” “那臣该如何?” “黎大统领,你相信本宫吗?”萧永清负手站定。 “臣自然是相信殿下的。” “若本宫的命令与圣意相反,当如何?” 黎槊一怔,想都没想就半跪在地上拱手道:“恕臣难以从命。” “很好,如此本宫便放心了。”萧永清双手扶起黎槊,“随本宫去见个人。” / 太子府,竺院。 月瑾靠在椅背上身体后仰,脸上盖着本账册,叹了口气慨叹道:“这么多账目哪年才能查完啊。” 幽南站在桌旁研着磨:“公主可是陪大娘娘理过国账的,还怕这点小钱嘛。” “那时候大舅母天天防着我,还不是说给我舅舅看的,哪会真让我接手。”月瑾取下脸上账册丢在桌上,“我的任务不过就是每天坐在那看着那群负责誊抄的女官。” “可惜奴婢不识寒酥的字,帮不上公主忙。”幽南垂下头。 “来,我教你写你名字。”月瑾顿时来了精神,把账目推到一边,抽出张空白的纸铺在桌上。 “这些账目公主不看了?” “反正看不完,不急这一会儿。” 月瑾抓着幽南的手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下“幽南”二字,随后便把笔交给幽南让她自己尝试。 幽南依样照葫芦画瓢写了几遍,又在角落里用北漓文字签下自己名字,她开心地端详了番,道:“那公主的名字在寒酥文字是什么样的呢?” “这样的。”月瑾伸手取笔,胳膊肘却不小心撞上了堆放在桌角的那两叠账目,账目散落一地,看过与未看过的混合在了一起。 幽南手忙脚乱地拾起账目,满怀歉意道:“都是奴婢的错,要是奴婢没有想学寒酥文字就好了。” “别把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月瑾拿起本翻了翻,“也不是什么大事,看过的总有点印象,分起来也不难……”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月瑾直愣愣地盯着手中的账目。 “怎么了?”幽南问。 “这是兰院今年的账目,怎么草药的购入量这么大?”月瑾蹙起眉头自言自语道,她指着账册侧面的字对幽南说,“你帮我把带有这几个字的其他账册全找出来。” 幽南见公主神色紧张,知道此事恐马虎不得,非常快速的翻了出来。 月瑾将其余几本快速地翻阅了下,兰园的账目虽只有四年的记录,但从前年的三月开始,草药购入量忽而增加,此后每年支出越来越多。 “阿宸是哪年几月出生的?”月瑾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的原因。 “是前年,但月份不清楚。”幽南说完又问了句,“您是怀疑这些是买给小皇孙的?” “但愿是我想多了。”一想到一个孩子从出生就要吃这么多苦药,月瑾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那不正好杀杀苏侧妃的锐气……”幽南小声嘀咕了句。 “你说什么呢!”月瑾斥责道,“哪家做父母的会愿意看到自己孩子受苦,这等毒话可不许胡说。” 幽南道:“公主,您太善良了,难怪在北漓是总被他们欺负。”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月瑾一本正经道,“曾经有个人和我说过:身处黑夜,莫偷生;心存善念,昼终见。” “是那个对公主来说很重要的人说的吗?” 月瑾点点头,清澈的瞳眸中闪烁着憧憬的微光:“他叫苏昱,是我的心上人。” 假条 今天作业太多啦,实在更新不了,抱歉,少的这章会在周末补上的,感谢理解。 《醉卧春庭看月华》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2章 所谓蛊毒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夜予安猛地从腰间甩出一物。 那人惨叫着缩回了手,双手拼命拉扯着缠在他脖子上的那条浑身赤红的蛇。 “予安。”萧晗曦见到夜予安没事后,先前支撑她的勇气一时间烟消云散,她含着泪水躲在夜予安身后。 现场一片混乱,萧晗曦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回到了马车上。 侍女替她整理着发饰,发现方寸拉扯间有根喜爱的发簪被折断了,她有些不大开心。 本以为夜予安回来哄她,却见夜予安用左手在药箱里翻找出些粉末撒在右手上。 不知为何,那双原本光洁的手掌此时布满黄豆大小的红点。 萧晗曦放下手中的簪子,担心地凑过去道:“你怎么啦!” 夜予安侧身挡住她的视线,摇头道:“没事。” 话虽这般说着,他已努力克制,可钻心的疼痛还是让他悬空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萧晗曦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把下巴搭在夜予安肩上,摘去粘在他发丝上的灰尘,半天没说话。 “真没事,就一些小毒罢了。”夜予安笑着揽住萧晗曦,摸摸她的头道。 萧晗曦嘟囔着:“这群人太可恶,回去一定要皇兄来好好治治他们!” 夜予安没接话,笑眯眯地听着萧晗曦在那抱怨着。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肿胀的右手,自己不过是短时间触碰了那蛇一下,就……他叹了气,蛊毒果然厉害。 所谓的蛊,就是将多种毒物放在同一器皿中使其相互吞噬,最终留下的那个就有着毒中之毒。 当然也有另一种与此相似的说法,据说那样养出的蛊毒性更强,唯一的区别在于将器皿改为宿主。 而刚刚甩出的那条红色毒蛇就是他从义庄中的尸体中取出的,好在这样的蛊离开宿主后活不过半个时辰,否则其危害不敢想象。 / 太子府客房内,黎梁刚刚清醒,他摸着柔软的被子觉得很不真实。 他以为自己死了,准确来说早以为自己死了。 有几个月了吧? 那时突袭胜利了,可伤亡亦极为惨痛,他所带领的那支小队与大部队失去联系几乎全军覆没。 身负重伤的他,凭借心中的那丝念想,硬是含着最后一口气,一路颠沛流离,辗转回到寒酥。 想到这里,只觉口干舌燥,伸手去够桌上的茶壶,可总是差了点距离。 于是黎梁挪到床边,试着站起来,可精疲力竭的他却两腿一软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听到响声,小厮慌忙推开门走进来,冲过来扶起他道:“黎小将军,您有什么事吩咐小的一声就好。” “习惯了。”黎梁接过小厮递来的水抿了几口,抬起头环顾四周,家具陈列颇有陌生的熟悉感,便问,“不知这是何处?” 小厮道:“这是太子府。”想了想又补充了句,“黎小将军忘了吗?是苏侧妃派人送你来的。” 他猛地按住小厮的肩膀急切地问:“那太子殿下现在在何处?我有要紧事要禀报。” 小厮被他吓了一跳,嘴上说着“稍等。”火速出了门。 黎梁等了会儿,却先等来了苏念。 “饿了吧?我给你带了点白粥来。”苏念说着,让小侍女端着粥去黎梁面前。 黎梁拨弄了下白粥没说话。 苏念又道:“不是我不给你吃啊,是夜予安特地嘱咐这段时间你需要清淡饮食。” 见黎梁没什么反应,她只好佯装生气道:“你要不吃那就饿着吧。” 黎梁一听忙让小侍女将其放在床上的小桌上,用左手拿勺子别扭的挖了几口送到口中。 见他颤巍巍的样,小侍女想上前帮忙,却被苏念阻止了:“他还有手,让他自己吃。” 黎梁一怔,余光瞥见自己空荡荡的右臂,叹了口气轻轻地问:“她……” “她不知道。”黎梁刚一开口,苏念就接话道,“这段时间康太妃把阿宸带走了,我让她一起去了。” 看出黎梁心情不太好,苏念转移话题道:“萧永清去鹿鸣堂拜访林老先生了,若真有什么急事,不建议的话和我说就好了。” “嫂子。”黎梁放下汤匙看着苏念道,“这件事确实和你有点关系,但还是等太子殿下来了再说吧。” / 不远处的月瑾抱着小黑猫刚回到自己院中,不料淮醉也跟了过来。 幽璐看到这一幕后,小心翼翼地走到月瑾身边:“公主,外面风寒,不如我们进屋吧。” 月瑾看着幽璐好奇的眼神,怕这小妮子想多,便一本正经地道:“素闻盗神大人以物换物,不知今日想拿着小猫换些什么?若是差价太高,本宫可不会给你。” 淮醉先是一愣,随即抱着手臂看着她,哈哈大笑起来:“本盗圣想换的东西还从没有换不到的。” “是吗?”月瑾戏谑道。 “是啊,就像没有我去不了的地方。”淮醉得意洋洋地环顾四周,“这不,太子府我也进过了,而且啊,还进了太子妃的庭院。” “你进太子妃的庭院没什么本事,有本事你去找苏侧妃聊聊天?” 他的笑凝固了,有些尴尬地摸了摸手臂:“那就算了吧。” “看样子你打不过红杉啊。”月瑾嗤笑道。 “瞎说,那次明明是我大意了……”淮醉的声音越来越小,又为自己辩解道,“再说了,好男不和女斗。” 幽璐望着拌嘴的两人,掩嘴笑了笑。 这盗圣看起来也并非传说中凶神恶煞之人,且从未见公主这般心情舒畅过,看来自己故意没随公主去的决定是完全正确的。 此时幽璐的脑海里已自动将两人绑成了一对。 忽然意识到自己竟脑补太子妃“红杏出墙”的事,幽璐忙甩甩脑袋将这个想法丢出去。 她又拉了拉月瑾的衣袖,轻声唤道:“公主,我们现在还是别和这种人多接触了。” 月瑾想想自己目前的处境,又想到之前萧永清的警告,觉着幽璐的话有那么几分道理,就道:“盗圣大人请回吧,光天化日之下可不适合您工作。” 淮醉不要脸地一把推开屋门,小侍女她们拦都拦不住。 “若我偏不听呢?” 第33章 心之执念 “你给我出去!”月瑾恼道。 淮醉不理会月瑾的驱赶,坦然自若地环顾一圈,啧啧感叹道:“不行呐,你这和苏侧妃那里差远了。” 他突然凑到月瑾面前,贱嘻嘻地问:“对了,他是不是没在这儿过过夜?” “谁?哦,他啊,他……怎么可能没……” 月瑾突然不知道怎么说出口,这种话说出来总觉得怪怪的,特别和淮醉这种不是很熟又看起来不怀好意的人说。 “嗯哼哼,看来我猜对了。” 淮醉看起来有点高兴。 可不嘛,这下他又能找到嘲讽自己的理由了,月瑾想道。 “闭嘴,敢说出去,我……” “你怎么样我?” “我就告诉苏念你想偷太子府的东西,正好让你和红杉再比比看。” “行,我怕了。”淮醉摊开手表示投降,“不过应该有其他人也猜到了,他们要说出去了,我可管不了。” “怎么会!”月瑾猛的攥紧拳头。 “很简单的。”淮醉在屋中甩着手晃来晃去,“萧元浊之所以会当上太子,只是因为那样可以保住苏家的姑娘。” “这可真好啊。”月瑾发出由衷的感叹,“那个人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吧。” 淮醉疑惑地看着月瑾。 月瑾笑了笑道:“盗神大人,你呢今日也别从太子府顺什么东西走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怎么样?”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月瑾只想找个人倾述一下。 “我来这儿只是为了一个承诺,我答应过一个人要保护好他的女儿,现在看来并不需要我了。” 淮醉皱着眉头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哦,我想起来,那天你说过你喜欢那个叛贼。” “他才不是叛贼!”月瑾生气了。 “你知道你刚刚这话给有心之人听到了会怎么样吗?”淮醉望着月瑾摇摇头,“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平渊王苏昱发动的叛乱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我不信,像他那么温柔的人怎么可能会叛乱?”说着说着,月瑾的眼泪流了下来。 “你已经完成你的承诺了,其他的事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呢?”淮醉顿了顿,“忘了他吧,你的人生还很长。” “忘了?我爱了近二十年的人,你就这么一句轻描淡写的忘了他吧,你不觉得可笑吗?你难道没有心吗?” 月瑾声嘶力竭地质问淮醉,看着他眼中的光一点点的暗下去。 淮醉静默良久,盯着月瑾闪着泪花的紫色眼睛认真地说:“月瑾,那不是爱,只你不愿面对的过去罢了。” 这是淮醉第一次喊月瑾的名字,声音低沉,却又微微颤抖。 “你有什么资格管我的事?”月瑾冷笑一声,“你自己也不过是个通缉犯罢了,先管好你自己吧。” 听到此话,淮醉的嘴角抽搐了下,有些话终究没说出口。 他转过身,把手揣在袖子里,露出那副放荡不羁的神情大踏步走出门去。 可谁都没看到,就在他出了院子大门后,回头遥望了眼屋中的月瑾。 那眼神,像极了多愁善感的诗人望着东去溪水秋叶飘零那样——怅然若失。 赶走淮醉后,月瑾坐在椅子上生闷气。 他凭什么一副很了解自己的样子?凭什么否定自己的想法?凭什么说自己不愿直面过去? 可笑,自己有什么不敢的…… 烦躁不安的月瑾不自主地扣着椅子把手上的雕花。 哒,一块花瓣被她掰了下来,真是连椅子都在嘲笑自己! 月瑾抬手把掉下的木花瓣甩到门口,恰好幽璐抱着小黑猫走进来,吓得一哆嗦:“公主,要不我们……” “我不是要你把它给那家伙了吗?”月瑾皱了皱眉头,没好气地说。 “可盗圣大人说,公主若是不喜欢就丢了吧。” 幽璐碰了下小黑猫毛茸茸的小耳朵,可怜兮兮地看着月瑾,眼中闪烁着期待。 小黑猫蜷缩在她怀里,想到方才软绵绵的触感,月瑾内心的某处壁垒有些松动。 见自家公主没有立刻反对,幽璐又接着道:“公主,你看它多可怜呐。这么冷的天把它丢外面,而且它这么小,肯定活不过一晚的。” “行吧行吧。” 月瑾挥挥手算是同意了,多只小动物给屋里增添点灵气并没有什么不好。 【】 幽璐开心地蹦了起来:“太好啦,我去给它找个小窝去。” 她把小黑猫放在地上。 起初,小黑猫睁着大眼睛怯生生地站在原地,可不一会儿,它就开始在屋里摇摇晃晃地漫步了。 小黑猫摇摆着走到月瑾脚边,抬起前爪挠月瑾的裙子,仰着头喵呜呜的叫唤。 见月瑾没理它,它又跑向一旁的香炉。 月瑾连忙把它揪了回来:“不行,小心把你那几撮小毛给烤焦了。” 也不知道它听没听懂月瑾的话,哼哼唧唧地抗议月瑾拎着它。 把小猫放到膝盖上后,月瑾望着香炉中飘出的渺渺薄雾出了神。 那年冬日里的和香若隐若现。 苏昱坐在床边试自己体温,给自己糖吃,哄自己入睡……好吧,或许淮醉说的有几分道理,自己确实不太愿意回忆那些。 月瑾偏要逼着自己去想,可越回忆她越开始质疑自己。 自己对他真的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吗?还是说这只是孩子对大人的眷恋? 原本坚定不移的想法,此时在月瑾心中动摇了。 “公主,我们给小猫取什么名字好呢?”幽璐不知从何处抱了堆旧衣服来,一层一层地铺在角落里。 “花花?太普通了。团子?好像还行。嗯……还有什么呢?”她絮絮叨叨着。 “叫米糕吧。” “哎?” “因为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 幽璐对月瑾办了个鬼脸,拍拍手道:“先这样暂时凑合一下,过几天再给它升级一下床铺。” “米糕,米糕,快来看看对新家满意不?”幽璐唤了几声没找着小猫,在月瑾眼前晃了晃手,“公主,想什么呐?看到小猫了吗?” “它不就在……”月瑾的话戛然而止,小猫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她膝盖上跳下去了。 这么小的猫能去哪?月瑾见裙摆已被米糕扯出了丝线,叹了口气。 还真给自己带回来个小祖宗呀! 第34章 人有千面 月瑾出了院子,一路唤着寻找不知去哪的小黑猫米糕。 “米糕是谁?”平淡的声音。 月瑾转过头,见萧永清面无表情的站在自己身后,忙福礼道:“米糕是我从外面带回来的只小黑猫,它刚刚跑出来了。” “猫?”萧永清闻后皱起眉头。 “我就想让院子里热闹点。”月瑾低着头接受道,接着又小心翼翼地补充了句,“殿下应当允许吧。” “嗯,回头让念儿多给你拨些月奉,还有别让它到处乱跑就行。”萧永清语气柔和了些,转而看了眼身旁的长风。 长风心领神会,走上前对月瑾笑了笑,道:“顺和公主,让杂家帮您找吧。” 望着离去的萧永清,月瑾一时没缓过神来。 长风心思玲珑,基本猜出了月瑾发愣的原因,解释道:“当年大殿下自立府宅前,给太子殿下留下过几只猫儿。 “清河公主出生后总是生病,太医说是那些猫引起的,殿下便将猫都送走了。” “看来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一面。”月瑾自言自语道。 长风端着浮尘,轻笑了声,意味深长地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 他的眼眸里透着通明,没有复杂的东西,却又是那么复杂。 “顺和公主。”长风又道,“杂家帮您找猫吧。” 长风建议月瑾回去等消息,可月瑾想到是小黑猫主动找上的自己,便仍想着自己去找。 长风不再坚持,又喊来几个杂役分散开来寻找。 月瑾找了会儿没什么结果有些泄气,便打算回房休息会儿,却忽然看到一道黑影从眼前蹿过。 “米糕!”月瑾兴奋地大叫起来。 可米糕还未适应自己的新名字,它到了一处新地玩得正是开心,听到脚步声迅速跃上墙头。 月瑾寻了半天才找到通往墙后的路,也越走越偏僻。 弯弯曲曲四通八达的小路两旁是乱糟糟枯黄的杂草,显然没有经过打理,这与太子府井井有条的布置格格不入。 此时已不见米糕的身影,月瑾绕过几个弯后竟然迷了路。 她气馁地随地坐下,忽见不远处有一座从未见过的小木屋,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月瑾站起来走过去。 刚走到附近,木门嘎吱一下被推开了,她连忙躲到树后。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月瑾悄悄探头张望。 小木屋中先走出来位女子,她四下张望了下,对屋内的人招了招手。 在她转身的一瞬间,寒风撩起发髻上的白色绫带。 是若芽。 月瑾这才意识到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 紧接着小木屋中走出另一个人,看身形像是个男人,难道…… 月瑾忍不住踏前一步。 咔擦,脚下松脆的枯枝不合时宜地断裂开来。 遭糕。 果不其然,只见一道黑影冲过来,接着月瑾便双脚离地,未等她反应过来,已经被甩在小木屋前。 “怎么会有人到这儿来?”她听到若芽惊讶地语气。 月瑾伏在地上,往下拉了拉宽大的斗篷帽。 好在今日出来时匆忙,便随手拿了幽璐的斗篷,若不看脸应当不会被认出来。 幽璐,对不起了,麻烦帮忙抗一次,月瑾我在心中默念。 “管他呢,处理掉不就好了,你们‘问来人’不是经常这么做嘛。” 听到男人的声音月瑾浑身一颤,怎么会是他? “不成,这可是太子府的人。” 淮醉对若芽的话嗤之以鼻:“怕什么,就一个小婢女。” 说着,淮醉弯腰掐住月瑾的脖子把她拎了起来。 “你怎么和那家伙一样重……” 她可不想死在这! 挣扎中月瑾的帽子滑落下来,掐住她脖子的手松开了。 “怎么会是你?” 本背过身去的若芽闻声看了过来,她的脸色瞬间变的惨白:“淮醉,住手!” 月瑾坐在地上喘着粗气,看着两人惊惶的表情忽而笑起来:“对不起啊,打扰你们了。” 说完,月瑾起身就跑,全然不顾淮醉在后面喊我。 为什么要跑呢?是害怕吧。 月瑾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屋子,把脸埋在枕头里。 “公主您去哪了?大总管刚把米糕送回来。”幽璐说着,把米糕放在了床上。 米糕蹲在枕边,歪着脑袋看一动不动的月瑾。以为是自己偷跑惹了主人不满,它仰起小脑袋去蹭月瑾的脖子。 被米糕弄得痒痒的,月瑾翻身坐起来,心中空落落的。 月瑾把米糕抱在怀里,单手环住它细小的脖子。 她能清晰的感觉到米糕脉搏的跳动,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在她脑海中,如果现在稍一用力…… 她被掐的脖子还在火辣辣地疼,淮醉怎么下得去手呢? 淮醉一刀刺死狸花猫的场景在月瑾眼前闪过,或许在他看来掐死人和杀死猫并没有什么区别。 真是个可怕的男人,月瑾忍不住又打了个寒颤。 更可怕的是,月瑾现在满脑子都是淮醉和若芽站在一起的画面,以及那冰冷冷的对话,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她一定是病了。 “幽璐,帮我请个大夫吧。” 既然病了,那就得治。 幽璐应着,刚走到门口又折回来:“公主,若芽姑娘来了。” “我身体不适,不见。” “那可正好,我给月瑾公主带来了治病的良药。” 若芽不卑不亢的声音传入月瑾耳中,她心中的怒火腾地一下冒起来。 “你不过一个婢女,怎么敢在本宫面前自称我?” 若芽看着怒发冲冠的月瑾居然掩面而笑。 “你还笑!” “我笑月瑾公主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我……” 这话把月瑾说倒了,对啊,她干嘛要发这么大火,淮醉他爱跟谁好跟谁好,关自己什么事。 若芽接着道:“月瑾公主误会了,我与淮公子并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你们两不是……” 若芽微笑着摇摇头,指了指头上的白色绫带:“看到这个了嘛?” 月瑾点点头。 “我的未婚夫为国捐躯了。”若芽长长的睫毛覆在眼睛上,湿漉漉的,“至于他,是来找我要这个的。” 第35章 真相为何(11.14日补) 若芽把手中的信递给月瑾。 月瑾打开来,洋洋洒洒数百字,最后几行写到: 愿妻娘子相离之后, 重梳蝉鬓,美扫娥眉。 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 弄影庭前,美效琴瑟合韵之态。 解怨释结,更莫相憎;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这是……和离书?”月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殿下的手书,只要你愿意,在这儿签个字就自由了。” 月瑾摇摇头,把和离书丢入火炉中,看着它一点点的燃烧殆尽:“我不会走的。” 她与谁两宽?又同谁欢喜? 更何况,她还有未完成的承诺呢。 / 另一边,淮醉被红杉挡在客房外。 “这位女侠,您不仅有着花容月貌,武功更是令在下十分佩服,不知能不能稍微通融通融?” 红杉不理会他的花言巧语,目不斜视,果决地道:“殿下说了不许任何人进,那就是,不!许!进!” “行吧。”淮醉一脸凄苦像,“可再怎么说,我也是太子殿下的旧友,女侠您这般对我不好吧?” 红杉白了她眼,抖了抖手中的鞭子道:“想进?” 淮醉点点头,期待地望着她。 红杉低头轻笑,扬起鞭子就朝淮醉抽过去,淮醉忙接连五个后翻惊险躲过。 “这么热情的嘛?”淮醉站稳后,正了正自己的发冠。 “为了送你进去啊。”红杉抚过长鞭,声音冰凉,“死了就不算人了吧。” 淮醉撇撇嘴,他见红杉真的起了杀心,讪讪道:“女侠英勇,在下告辞。” 脚底抹油——遛了。 屋中的黎梁听到外面的喧杂声,神情紧张道:“我是不是给你们惹麻烦了?” 萧永清拍了拍他的肩,安抚住他的清醒,道:“是淮醉。” 萧永清瞧着低头坐在那的少年,仅半年的时光就磨去了眼前人身上的活力。此时他目光空洞,看起来只剩具躯壳了,全然找不到昔日的影子。 黎梁努力坐直的身体,道:“少主,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说。” 他环顾四周,再次小心翼翼地确认:“这儿真的安全吗?” “放心吧,门口有红杉守着,想从她那硬闯,成功率不高。”苏念道。 “我说这件事前,希望你们能做好心理准备。”黎梁顿了顿,“因为我得知的时候,也一下子接受不了。” 他深吸一口气道:“当年所谓的平渊之乱——是假的。” 萧永清和苏念对视了眼,他们从对方的眼中都看出了震惊,不约而同地握住对方的手。 “我无意间截获了封送给恒城公的信,信上说如果恒城公不协助北漓的计划,就会把当年平渊的事情真相抖出来。” “那真相是什么?”苏念急切地问道,她止不住地颤抖起来,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黎梁抱歉地摇摇头:“我不知道具体细节。” “会查出来的,你别急。” 萧永清把另一只手覆在苏念手上,他手心的温暖让苏念稍稍安心了些。 终于要有结果了!可这么多年,真的还能查到真相吗? 萧永清看着苏念惨白的脸,道:“要不你先去回去休息吧。” 苏念点点头,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慢慢出了门。 “嫂子没事吧?要不少主先去看看?”黎梁提议道。 “让她自己缓缓吧。”萧永清神色复杂,“终究是得面对的。” “嗯。”黎梁点点头接着道,“还有那本书,不是我截获的,是一僧人给我的。 “那时我体力不支倒在路边,他把我扶到间客栈,听说我要回云尧后,他就要我帮忙把那本书带回来。” “一个僧人?”萧永清显然不大相信。 “嗯,我当时也很奇怪,况且他的袈裟是白色的。” “对了。”黎梁补充道,“他还和我说,如果此书保不住那便毁了。” / 苏念浑浑噩噩的出了门。 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把红杉吓了一跳,她却让红杉继续守在这儿,自己独自回去了。 从此处回院子的距离并不算远,可苏念却觉得格外漫长,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待真相大白的那刻。 半路遇上准备回清河公主府的萧晗曦,她惊呼着冲过来:“嫂嫂,你怎么啦?”又对一旁的夜予安道:“还不快来帮忙!” 苏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院子的,待她反应过来,就瞧见萧晗曦关切的眼神。 “你是不是病情又发作了?”想起苏念生下阿宸后落下的病根,萧晗曦断言道。 见苏念没回应,便以为她默认了。 萧晗曦转过头责备夜予安道:“你不是说一年半载不会有问题嘛!” 夜予安本瞧着苏念的面色不像旧病发作,可被萧晗曦这么一问也有些不确定了。 他便取出块手绢来搭在苏念腕处替她诊脉,连续诊了三次后,疑惑道:“没什么问题啊?” 萧晗曦晃晃苏念的肩膀:“你到底怎么了呀?” 苏念知道自己如不找出个借口把萧晗曦打发走,她便不会善罢甘休,那自己也就没法静下心来。 可现在的问题在于,自己若静不下心,乱糟糟的思绪根本不可能说服萧晗曦。 这是一个无解的循环。 夜予安突然道:“晗儿,阿宸在康太妃那多久了?” “近一个月了吧,你问这个干嘛……”萧晗曦猛地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嫂嫂是不是听说了最近常有小孩失踪,所以担心阿宸,对不对?” 正愁着找不出借口的苏念一听这话,忙点点头,道:“嗯,今日若芽也回来了,阿宸那边我根本得不到消息,所以……” “嫂嫂,那你别担心了。”萧晗曦拍着胸脯道,“我去找皇祖母,让她把阿宸送回来。” “那就谢谢晗儿啦。”苏念挤出个笑容来。 还沉浸在终于猜出嫂嫂不高兴原因中的萧晗曦,没有注意到苏念的笑是那么勉强。 她蹦蹦跳跳地转了一圈道:“那我们先回去啦!” 夜予安见萧晗曦出了门,低声快速问苏念道:“不是这个原因吧?” 苏念没有直接肯定,只是轻声道:“以后再和你说。” 她靠在椅子上,目光扩散开来:真相,究竟是什么呢? 第8章 兴师问罪 “苏昱!”幽南浑身一颤,整理桌面的手迟疑了下,这个名字她是听说过的。 他是寒酥唯一的异姓王,因其封地平渊与北漓紧临,北漓时常有人打着他的主意,却无一不吃了闭门羹,就连北漓先皇都曾夸赞过其忠义,可后来竟落到个满门抄斩的境地。 想到这儿,幽南偷偷瞧了眼公主,缓缓吐出句:“可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最后这三个字她实在不知道如何说出口。 月瑾垂下头坐在椅子上,长叹道:“是啊,他已经不在了,可我就是忘不了他。” “难怪公主总向着苏侧妃,苏侧妃是他的妹妹吧?”幽南猜测着。 “不是,那是他女儿。” 月瑾的回答让幽南一惊。女……儿!要知道着苏侧妃应当比公主还小几岁,那苏昱岂不是父辈的人了?再说,公主为了他至今才肯出嫁,期间错过了多少年轻貌美的小郎君,现在这个太子想来公主也不会去争的,这样看来似乎很不值当啊。 幽南的脑中混沌一片,半天说不出话来。 月瑾自然不知道幽南的脑海里想来些什么,用食指轻点了下幽南的眉心:“发什么呆呢?就知道你不会信的。” 月瑾的手冰冰的,倒是把幽南激灵清醒了,她问:“那公主打算做什么?” “先找个机会和她交个底,再打听下当年平渊的事情。”月瑾瞥了眼桌上的账目,“不过目前,还是先把这些核对完好了。” 两人聊得投入,没有注意到落在窗框的竹影里闪过道人形的身影。 红衣少女站在那一字不漏的听完了全程,转身轻点脚尖跃过矮墙,悄然无息地落在府中石子小路上,大大方方地向兰院走去。 / 光正坊,长街。 淮醉把几个酒囊挂在腰间的蹀躞上,沉甸甸下坠的感觉令他很满意,便揣着手慢悠悠地向民房走去。 还未至,他便被忽然冒出的罗三拉到一旁。 “盗侠,您昨夜去哪了?”罗三神色紧张地四处张望,声音低低的。 淮醉嘻笑道:“过五关斩六将,总算听新来的涴行首弹了几支小曲。”见罗三一反常态,“怎么了?” “就是那日的贵人,他来了。” 淮醉拍拍罗三肩膀:“没事,说不定是来给我送官的。” “可是……”罗三犹豫了下,又挡在淮醉面前,“他还带了个人来,那人一来就把我们全赶走了。” “那你怎么不走?”淮醉看得出罗三很害怕,罗三在这儿一带混迹多年,能让他害怕的东西着实让人好奇。 “他们把毛毛留下了。”罗三咬着牙挤出几个字。 淮醉收起笑容:“那我必须去了。”说着,他把酒囊解下来放在罗三手上,又旋出把匕首藏在袖中。 院门虚掩前,里面似乎有小女孩低低的抽泣声,淮醉心中一急,未经大脑思考抬腿便踹开了门。 未等他看清院中的情景,一柄长刀迎面劈了过来,他忙快速后退几步,蹬着墙壁一个空翻,稳稳落在那人身后。 那人反应极快,身形未动,反手挥刀而至。 淮醉迅速伏地,见几缕发丝从眼前飘落,心中暗道了声:好险。 他猛然跃起,双臂合拢猛击那人手腕,想让其松开长刀,不料却打在硬物上,自己倒震麻了双臂。 屋内传来喝止声。 此时,刀锋已逼到淮醉脖颈处,再往前一毫恐就要见血了。 淮醉站在那一动也不敢动,脑中飞速运转着。 这种长刀用料讲究工艺复杂,而套刀法实用度极高,再加上持刀人的衣着气势,淮醉立刻锁定了此人身份。 他堆上笑脸,认错的态度十分端正:“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大统领您……” “闭嘴,进去。” “哎,好的,大人。” 淮醉在黎槊的监视下,慢慢挪进房内,环顾四周却没见到毛毛的身影,心生疑惑之时忽觉膝盖一阵酸痛。 黎槊用刀柄打在他膝盖上,命令道:“大胆狂妄之徒,太子殿下在此,还不跪拜。” 你个仗势欺人耀武扬威的家伙。淮醉心里骂骂咧咧的,脸上却是谦卑的神色。他跪在那,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草民淮醉,参见太子殿下。” 萧永清点点头,抬抬手示意他站起来。 “那个太子殿下……” “殿下让你说话了吗?”黎槊又用刀柄击打了淮醉的背部。 我和他认识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淮醉对黎槊的态度十分不满,却也只能在心里叨叨。 淮醉冲萧永清挤挤眼,可萧永清却看向黎槊道:“黎大统领,你方才和说的处决该刺客的方式是什么?” “凌迟,首悬城门示众十日。” “等等等下,殿下所说为何事?”淮醉一头雾水,昨夜在玉香楼待了一晚怎么就成刺客了呢? “昨夜你有没有去鹿鸣堂?” 黎槊声音宏亮,躲在院外的罗三都吓得一哆嗦,淮醉面不改色地点点头:“去了。” “好啊,果然是你!”黎槊抽刀指着淮醉,“既已认罪……” “我,啊不,草民是有些小偷小摸的习惯,但按律不至于凌迟吧?” “偷盗确实罪不至此,那若谋害朝廷命官呢?”萧永清不紧不慢地道,“本宫现在给你个解释的机会。” 淮醉道:“草民记不清了。” 他是真记不清了,只隐约记得昨夜和人打了赌,再清醒时已躺在玉香楼里了,现在细想来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去过鹿鸣堂。 “这可真是个好借口。”黎槊抱着刀站在门口,防止淮醉借机逃跑。 “为何去鹿鸣堂也不记得了?”萧永清明显不相信。 “这个记得。和位酒客打赌的,赌的内容是能不能进鹿鸣堂的藏书阁且不被抓到。”淮醉从袖中取出半块玉珏,“这是他下的赌注,草民一醒来就在枕边看到了,所以草民才觉得应该是去了的。” “那你偷的东西呢?”黎槊没好气道,他性子急,最反感这种耍嘴皮的。 “他就说进,没说要拿东西啊。”淮醉耸耸肩,“草民是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还敢狡辩,真是贼心不死……” 萧永清打断黎槊的话,起身站起来:“黎大统领,本宫倒觉得他没有撒谎。” 第37章 涴娘过往 在小厮的引领下进了雅间,凭栏而坐,自下望去竟不是先前所见的厅堂。 不同于外间的金碧辉煌奢靡之气,此地物件多为黑灰白三色,又兼以梅兰竹菊为雕饰,竟透着些文人墨客的高雅。 忽有妙音传来,楼下有女子弹唱着: “芙蓉落尽天涵水,日暮沧波起。 背飞双燕贴云寒, 独向小楼东畔倚阑看。 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满长安道。 故人早晚上高台, 寄我江南春色一枝梅。” 一词一句皆入人心,一宫一商都道真情,月瑾的眼眶湿润了。 抬头看了眼淮醉,他把头搁在栏杆干上,百无聊赖地晃动着悬空的两腿。 “她唱的可真好啊。” “是啊,真好看。”淮醉牛头不对马嘴地应着,两眼痴迷迷地盯着弹唱的女子。 月瑾一拍桌子:“淮醉,你发什么呆呐!” “怎么啦,小娘子吃醋啦?”淮醉嬉皮笑脸地调侃道。 真不要脸。 他笑道:“早前就说要请小娘子吃酒,今日不妨一并了。”说着,要小厮把菜单递给月瑾。 毕竟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月瑾瞪了他眼,没骂出声。 “还真生气啦?”淮醉讪讪的移到月瑾对面,戳了戳她的胳膊,“我只是觉得惋惜,那么好看的女孩子却看不见。”, 月瑾白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选了些茶饮小点。 一曲已毕,那女子抱着琵琶缓缓起身,面对喝彩声最大的地方屈膝致谢,后在旁人的搀扶下走下台。 淮醉从怀中摸出块金锭丢给小斯,不多时,女子笑吟吟地站在我们面前:“涴娘谢盗圣大人恩赏,不知大人今日前来有何要事?” 不卑不亢,不冷不热,果然才女都是带有清冷之气的。月瑾这般想到。 “我的一位朋友听闻涴娘精通乐理,特来请教一二。”淮醉说着,敲了敲月瑾面前的桌板。 “精通不敢当,只是略知一二罢了。” 涴娘将一撮碎发理至耳后,寻声向月瑾福了礼,举止大方大体,更像是位大家闺秀。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月瑾喃喃道,“你可真好看哇。” “谢谢啊,不过这美目盼兮可不太适合奴家。”涴娘轻声笑起来,摸了摸遮在眼前的红绸。 月瑾张口就道:“我可以看下你的眼睛吗?” 涴娘的笑容僵硬了下,很快恢复正常,和颜悦色道:“当然可以啊,就是怕吓着大人。” 淮醉皱了皱眉头:“涴娘,你别听她的,不必勉强。” “既然是盗神大人的朋友,那奴家怎能能扫兴了。”涴娘一边说着一边取下红绸。 见到她眼睛的瞬间月瑾愣住了,那双本该玲珑剔透的眼睛,仅存空荡荡的血洞。 “你这下满意了?”淮醉不大高兴地对月瑾说。 “对不起,我以为你是有眼疾什么的,我正好认识个医生,还想着能不能请他来看看。”月瑾慌忙向涴娘道歉并解释说。 涴娘重新系好红绸,声音温柔:“没关系哦,奴家谢过大人好意。” “你是东海人吗?”月瑾注意到涴娘深蓝色的头发。 涴娘点点头,道:“我是在寒酥定居的海国人,至于眼睛是以前自己挖的。”语气平淡,脸上依旧挂着甜甜的笑容,仿佛所说之事与自己无关。 “为什么……” 未等月瑾说完,淮醉抢先道:“就为了救个素未平生的寒酥孩子。” “那孩子的哥哥是个很温柔的人呐。”涴娘露出少见是娇羞,却很快叹了口气,她声音沉下来,“只可惜,他在凝华之战中去世了。” “那个孩子根本不值得你这么做!”淮醉突然激动起来。 “值得呀,我只是失去了眼睛,那个孩子却差点丢掉命啊。”涴娘眉宇间满是笑意,“那个孩子现在应该长大了吧,不知道和他哥哥像不像。” 一瞬间,月瑾有种找到知音的感觉。涴娘和她的经历很像,她们都失去了爱的那个人,又将这份爱寄托在与那人相关的人身上。 月瑾看着涴娘,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很痛吧?” 涴娘摇摇头,释怀地笑道:“都过去了,总有一天要放下的。” 是啊,往事如烟,谁能总活在过去呢?但放下又何尝容易?世上众多情仇终究源于“放不下”三字。 月瑾垂下眼睑,心中想道:自己是不是也该放下苏昱了?或者说,放下过去的自己。 “大人今日来不知具体为了何时?” 经涴娘这么一提醒,月瑾猛然想起今日所来的主要目的,她开口道:“我排了只舞曲,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听月瑾大致叙述完,涴娘轻笑道:“你这个创意是很好的,可问题在于它太杂了。” “杂?” “嗯。”涴娘点点头,“以奴家的粗鄙之见,这世间万物并非越繁杂越好,相反最易打动人心的往往是那些朴实简约的东西方。” 月瑾听得似懂非懂,觉着涴娘在暗喻些什么,有些说不明道不白的感觉。 “那具体该怎么做呢?” “具体做法应当结合面对的群体、环境、所想达到的氛围来定,并没有绝对的万能的标准。” 这不等于没说嘛。月瑾喃喃自语道:“可我真不会调整,再说这是皇族家宴所需……” “你说的那批人是若芽大人来先走的人吗?” “你认识他们!”月瑾满怀欣喜,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要不你帮我训练他们吧,钱我会付的。” “既然大人如此信赖,奴家也不便推辞了。”涴娘微微晗额应允,“只是这钱就不必了。” “这怎么好意思。”月瑾说着要将金条塞给她。 涴娘轻轻把金条推了回去,笑着道:“无需这般,大人只需帮奴家保密即可,且在当日之前均不过问此事。” 想来因是有特殊原因,涴娘没有主动说,月瑾也不再多问。 来回推还几次后,涴娘佯怒道:“大人若执意如此,那涴娘怕是帮不了大人了。” 月瑾只得收起金条,不再提及。 第38章 一醉方休 待涴娘离开后,忽觉心中郁结难忍,月瑾夺过淮醉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 苦,辣,这些她讨厌的味道疯狂刺激着味蕾,这样能或许能让她暂时忘掉那些愁绪。 接着第二杯,第三杯…… 不知喝到多少杯时,淮醉扣住月瑾的手腕,他把酒壶拿开:“别喝了。” “给我!不是说要请我喝酒嘛!为什么不让我喝!”月瑾的头晕沉沉的,思绪却分外清晰,种种过往在眼前一一闪过,眼泪又不自在地流下来,“世人都说一醉解千愁,可为什么现在我却更难过了。” “若真的这么容易,哪来那么多烦心事呢?我知道有个方法比酒管用,要不要试试?” 见他一本正经地宽慰自己,月瑾点了点头。 只见淮醉慢悠悠地道:“来,哥哥的怀中让给你!”说着,张开双臂。 “滚!”就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月瑾拿起桌上的点心砸向他。 淮醉嬉笑着抓住,塞进嘴里,含含糊糊道:“小娘子给的东西就是不一样,可不能浪费了。” “能不能要点脸?”月瑾干笑了下。 “笑啦?那就没什么事了。”淮醉拍拍手里的碎屑,“生活就像酒一样,有的人觉得它苦,有的人觉得它辣,也有的人觉得它甜。 “哪怕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时候,对同一杯酒也会有不同的感受。 “就像,有些事情可能你现在想不通,但当你真正放下的时候会发现,不过尔尔。” “那我该怎么放下?” “只能靠你自己。”淮醉悠然地转着酒杯,“不知道你烦恼的事情是什么,我的建议是找人聊聊天,至少讲出来会比憋在心里好受。” “我能和你说说吗?” 月瑾动摇了,是不是真的说出来就会好很多? “算了,我想我是喝多了……”月瑾按住作痛的额头,“淮醉,你看起来没心没肺的,怎么说起话来还一套一套呢?” “把这喝了你会好受些。”淮醉没有追问,推给月瑾碗醒酒汤,“可别瞧不起我,想当年可有人评价我:文可提笔安天下,武可上马定乾坤。” “吹牛,你要真那么厉害,为什么现在宁愿当个贼而非为国效力?” 淮醉撇了撇嘴,道:“你怎么就知道我没在为国效力呢?” “哦?” “取不义之财,济有需之民。” 见他慷慨陈词的模样,月瑾由衷产生敬佩之情,正待夸赞他时,忽而听他贼笑道: “顺便呐,照顾下失意的小娘子们。” “……” / 月瑾不知道怎么回的太子府。 白日醉酒,虽没人责备她,可她把自己锁在院中几日并不多走动,只是偶尔从幽璐的絮絮叨叨中听些或真或假的消息。 其中有件消息说,官府铲除了一支蛊惑人心的邪教。他们在城中各地拐骗来的人身上实验各种药物,试图练出“长生药”。那些人从孩童到老者皆有,不过因为大多是些无家可归的乞儿,故而至今才被发现。 “这还真是件大事。”月瑾如此评价道。 日子一天天过去,年节将至,各府的走动也活跃起来,想与太子府联络感情的世家更是不在少数。 往年都是苏念在打理这些人际关系,如今太子有了正妃,那些“有眼力见”的都把这拜贴送到月瑾这儿来了。 月瑾看着成堆的拜贴,欲哭无泪。 在幽璐的提议下,月瑾厚着脸皮把苏念喊过来帮忙。 苏念把拜贴依次分为必见、随意和不见的三摞,又交代了月瑾些会面时的注意事项。 月瑾望着那摞并不算少的必见拜贴,摊在椅子上:“你说的那些,我根本记不住啊。” “不用担心。”苏念道,“在这种场合,她们巴结你都还来不及,要真不知道怎么接话,沉默就可以了。她们呐,自会揣测你的心思。” 接下来的几天,月瑾按照苏念教的会面套路和技巧总算勉强解决了这些。 算着离年节还有几日,涴娘又不让去打探,一时有些无聊,月瑾无意间谈及想出府游玩的事。 苏念想了想说:“明天我要带阿宸去临虹别苑,虽然路途偏远了些,但景致还是不错的。要一起去吗?” “那里有什么?” “临虹别苑的后山是片私人猎场,你不想去看看吗?” 月瑾动摇了。 在平渊时苏昱觉得她年龄小从没带她去过,而北漓又没有围猎的习俗,这猎场对她来说倒是件新奇事。 “可……我们能进去吗?” “临虹别苑现在实际上由宫里的宁妃娘娘打理。”苏念顿了顿,“她呢,恰好是我姨母。” 楚宁妃,楚萦萦的胞妹楚芊芊,月瑾是知道她的。 她和楚萦萦的豪放完全不同,既有大家闺秀温润尔雅的气质,又有小家碧玉的古灵精怪。平渊之乱后楚家为表忠心把她送入宫,这种情形下还能深得陛下宠爱多年,倒也不难理解了。 见月瑾没有明确拒绝,苏念果断地说:“那就这么决定啦,我们明天午饭后就出发。” / 正午时分,天空中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天地安然。 两辆华丽的马车从太子府缓缓驶出,行人纷纷驻足避让,而普通的马车只能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点点往前挪动。 月瑾将窗帘掀开一线向外张望,从这角度看街上人来人往别有番趣味。 其实,那辆普通马车才是她们乘坐的,照苏念的说法这样不仅安全还能玩的尽兴,除了慢一点外没什么不好。 月瑾正看的起劲,忽觉衣角被拉住了。 一回头,见阿宸坐在苏念怀中,荡着两条小腿看着她笑。 “顺和公主,坐车的时候不要东张西望呦,容易摔倒哦。” “好好好,听阿宸的。”月瑾捏了下阿宸的小手。 “捏我干嘛?”阿宸嘟着小嘴。 “拉我干嘛?”月瑾反问道。 “想要你陪我玩。” “你阿娘在这儿你要我陪你?” “因为爹爹说阿娘身体不好,要我不要老缠着她。”阿宸缩回小手,小心翼翼地瞄了月瑾一眼,声音听起来有些失望,“不可以吗?” 第39章 落日临虹 这个萧永清可真是宠妻狂魔啊,连自家儿子都管的这么严。 月瑾故意板着脸:“那你喜不喜欢我啊?” “喜欢。” “有多喜欢?” 阿宸歪着脑袋想了想:“比喜欢米糕还多一点。” “为什么喜欢呢?” “唔……”阿宸咬着手指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喜欢需要理由吗?” 不需吧,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就像她对苏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爱上了他,而这儿一爱,就是十几年。 哪怕没有任何回应,哪怕那所谓的承诺不过是他随口一言,哪怕她……再也见不到他。 “啊,因为你笑起来像冬日里阳光。” 可月瑾现在笑不出来,曾经想到苏昱心里只觉得遗憾,而现在却感到悲哀。 她在为谁悲哀? 是不是真如淮醉所说,在为那个过去的自己? 最近老想到淮醉,他有什么好的,油腔滑调,漠视生命……此时此刻,内心深处却有个声音在和月瑾说,去和他说说话吧。 月瑾将这可怕的想法甩到脑后,心中默念了几遍苏昱的名字,淮醉的名字又不知从什么地方跳入她脑海里。 她突然有些后悔把那和离书烧了。 月瑾叹了口气,摸摸阿宸的脑袋:“小嘴儿真甜呐。” “嘿嘿。”阿宸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与此同时,苏念用关切的眼神望着月瑾,似乎有话想说。 月瑾指了指阿宸摇摇头。 苏念便没在多问,把阿宸拢到身边,低头对他说:“阿宸,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还有好长的路程呐。” 一路颠簸至临虹别苑已至黄昏,地上的积雪也有半掌深了,好在此时风雪已停倒不觉得严寒。 暮色黯淡,残阳如血。 月瑾跳下车,伸手准备接过苏念怀中熟睡的阿宸,却见阿宸睁开圆溜溜的大眼睛,跐溜一下自己蹦到雪地里。 阿宸在雪地里打滚,小手冻的通红,他忽然停下来惊奇地望着空中:“阿娘,那是彩虹吗?还是两道!” 月瑾听闻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落日的余辉在双虹间流转,碎金般散落在不染的雪地上,此时临虹别苑宛若天宫。 “是哦,这叫落日临虹,是临虹别苑难得一见的美景呐。”苏念乘机给阿宸带上手套,“我们阿宸可真幸运,有好多人专门来此都看不到呢。” “真的吗?那我可要许个愿。” 苏念带着阿宸合起小手对着双虹闭眼默念,见状月瑾也忍不住悄悄许了个心愿。 这愿是为苏念许的。 望你不再披荆斩棘,惟愿岁月静好,浅笑安然。 / 深巷里,原本破旧不堪的小旅馆已被休整好,生活设施一应俱全,柴房内堆满了上好的柴木。 淮醉独自地坐在屋中,默默地捋着手中的发带。对他来说,这些发带代表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最终,他燃起炉灶,将那几根发带丢了进去。 用不了多久,这里便会迎来新的住客,只是不再是先前的面孔了。 淮醉揣着手走进民屋,这是萧永清在郊区的别院,这段时间黎梁都在这里养伤,淮醉借着没处去的借口也留在了这儿。 刚进外院,就听见刀剑挥舞的声音,想来黎梁又在折腾自己了。 夕阳下,黎梁一本正经地挥舞着长剑。左手用起来不太便利,加上他尚有病情在身,每挥一下,豌豆大小的汗珠便滴落下来。可他毫不懈怠,苛求着把每招每式做到完美。 “都说了要你静躺怎么又跑出来了?”淮醉道。 黎梁执剑向淮醉行了礼,道:“闲太久我骨头都要酥了,这点活动量应当不碍事。” “那等着驸马爷回诊的时候骂你吧。”淮醉说着,从小厮手里拿过毛巾丢给黎梁,“我都饿死了,晚饭好了没?” “淮公子,您要吃什么?厨房那边准备着呢。”小厮道。 “糖醋排骨红烧鸡清蒸鲈鱼炖粉条……” “公子,这些都没有。”小厮被这一连串的菜名吓到了。 “那有什么?” 小厮提高声音道:“粥!各种粥!” “这太子府穷成这样了吗?”淮醉抱怨道,“只能喝粥?” 小厮搓了搓手:“公子,驸马爷那边吩咐过,说黎小将军这段时间饮食要清淡,所以就……”他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索性只是动动嘴唇。 淮醉叹了口,拍拍小厮的肩膀,满脸无奈:“不怪你,我自己弄钱去。” 回屋换了身轻便的衣服后,淮醉挑了把顺手的匕首准备出门。他刚打开门,就见黎梁满脸歉意地站在门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他问。 “都是我连累着淮公子陪我吃粥了。” “多大点儿事,你啊,好好养病。等你病好了,我们去吃好吃的,到时候把白尘也叫上,定要狠狠宰他一笔。” 黎梁抿着嘴,忽而从怀里取出一物件塞在淮醉手中:“听闻淮公子经常去太子府,能不能把这个交给若芽?就说有人捡到送回来的,可千万别说是我给你的。” “嘿,你小子这就没良心了啊。”淮醉把东西塞还给黎梁,“人家姑娘等你那么多年,以为你死了还天天带着白绸,你还真打算一直装死下去?要去自己去啊,这种事我可不干。” “我现在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天,还去祸害她干嘛。” “哦,那我帮你扔了,反正定情信物你留着也没什么用。”淮醉说着就要去抢黎梁手上的东西。 黎梁退后几步,护住手心,道:“不行,这不是什么定情信物,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平安符。” “你们黎家不是武学世家吗?怎么也信这个?”淮醉问道。 “那天母亲去寺里求子,等她回家的时候就抱了不足两岁的我。” 淮醉脑海里闪过些零星的片段,他打趣道:“既为了求子,又何必抱养别人的孩子,莫非是被硬塞的?” “你怎么知道的?”黎梁竟然点点头,“母亲说是个十岁出头的小男孩把我塞到她手里的,那小男孩跑的极快,她左右寻不到人只好把我带回家了。” 第40章 恒城公府 淮醉脑海中闪过些久远的片段,他拿过黎梁手中的护身符仔细瞧了瞧。 那是块写有平安二字的方形桃木,极为普通的式样,因是常年佩戴的缘故,边角已被磨的有些圆润了。 淮醉端详着平安符,又仔细瞧了瞧黎梁的脸,若有所思的将平安符轻轻放在黎梁手上。 “淮公子,这……” “没什么,我就瞧瞧值不值钱。”淮醉转过身,擤了下鼻子,对手掌哈着气,“这天有点冷哈。” “你就知道钱。”黎梁没注意到淮醉泛红的眼眶,低头将护身符放回里衣的口袋中。 “黎小将军,这没钱寸步难行呐,你不懂的。”淮醉拍了拍他的肩,摆摆手,“好好休息……还有,照顾好自己。” “突然这么肉麻,你想干什么?”黎梁狐疑地盯着他,情不自禁地后退几步。 淮醉白了他眼,揣着双手扬长而去。 / 夜深人静,恒城公府内的书房还点着灯。 守门的小厮冻得瑟瑟发抖,听着屋内传来的怒吼和摔东西的声音更是吓得瑟瑟发抖。 恒城公何若坤在书房内焦急地走来走去,破碎的茶盏、损坏的书籍、折断的戒尺……在屋中随处可见。 而跪在那儿的,竟是御史大夫尚岳。 “岳丈大人,您一定要帮帮我啊,这么多年来小婿哪次没听您的?”尚岳哭诉道。 何若坤听的心烦,怒吼道:“一个大男人,整天哭哭啼啼成和体统!真不知道我那不成器的女儿看中你哪了!” 尚岳低下头,小声嘀咕道:“别忘了,当年的事可是您出的主意。” “你!”何若坤被气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了,他指着尚岳的鼻子道,“混账东西,你这是威胁起我来了?” “小婿哪敢,不过是想着我丢了官毁了名声不打紧,可要连累了家眷……”尚岳一边说着,一边时不时瞄上何若坤一眼观察其面色。 何若坤的脸色是愈加的难看,手中的戒尺又是吧嗒一声折成两半。他冷哼一声,坐在椅子上沉着脸不说话。 尚岳讨好地跪爬到他脚边。 见尚岳这幅软骨头的模样,何若坤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喝了口茶强压住心中的怒火,道:“行,我再帮你最后一次,以后你要再敢到外面花天酒地欠下这么多两银子,我就任他们打断你的腿。” “阿川,拿银票来。” 何若坤对外招呼了声,缩在墙角的小厮阿川忙不迭地跑了去。 尚岳奉承地笑着道:“岳丈大人,您这次回京打算住多久哇?” “不急,恒州那边有铭儿在,等我把这里的烂摊子解决了再说。” “嘿嘿,有岳丈大人在,收拾这群人还不轻飘飘的嘛。”尚岳不顾何若坤的白眼笑嘻嘻地凑上来道,“事成之后,那位是不是……” 何若坤又冷哼了声:“管好你的嘴,那位可是亲自到云尧来了。” 他想了想道:“对了,改天让兰儿回家一趟,我有话和她说。” “你是什么人!” 门外突然传来阿川惊呼,何若坤猛地推开门,只见一道黑影跃上屋脊,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那道黑影未做任何停留,直奔太子府而去。 府中的人认得他未做任何阻拦,淮醉直接闯入萧永清房中,一进门就嚷嚷道:“白尘,你知道我方才在恒城公府听到了什么!” 萧永清放下手中的笔,起身关好门后才道:“你去恒城公府做什么?” 淮醉打了个哈哈跳过这一话题,他道:“尚御史的夫人竟然是恒城公的女儿。” “嗯,所以呢?” “这不是重点,恒城公好像是来找麻烦的,而且他背后应该有人撺掇,但没听清我就被发现了。”淮醉挠挠头道,“上次听你说了黎梁带回来的消息,我觉恒城公这次来很可能有关。” 萧永清叹了口气,按了按额头道:“北漓那边是真不死心啊。” “说起北漓,顺和公主去哪了?这几日都没见着她。”淮醉问。 “怎么?看上人家了?”萧永清笑道。 淮醉揉了揉鼻子,小声嘀咕:“哪有……” “和我还遮遮掩掩的,你那点小心思都写在脸上了。”萧永清戏言道,“我可听说你找若芽讨了份我写的和离书呐。” “若芽这个大嘴巴。”淮醉抱怨道,“就知道瞒不过你。” “其实你不必那么麻烦的。” “什么?” “你若真心想娶顺和公主,你和我说便是,何必那般曲折。” “我……”淮醉支吾其词,“总感觉和你说怪怪的,像……和你抢媳妇一样。再说,我喜欢她是我的事,若她无意,那与我又有何干。当时我只是想着,她在府里整日愁眉不展的,不如离去还能高兴些。” “我不是没想过放她走。”萧永清把一本书递给淮醉,“只是你想过没有,为什么她与北漓决裂后北漓没找她的麻烦?” “我哪懂这些花花肠子。”淮醉翻了翻书,里面都是些历代科考的题目与文章。 “因为她现在好歹顶着个太子妃的名头,北漓不敢轻易动她。” “不对啊白尘,你什么时候内院的事那么精通了?” “是念儿。” “我就说嘛……” “不过严格算起来,这确实不能完全说是内院的事,在这方面我确实疏忽了。” “话说。”淮醉扬了扬手中的书本,“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淮醉,你真当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下去吗?”萧永清一本正经地说,“若你真想封妻荫子,趁早考个功名,混个一官半职出来。” 淮醉把书放回桌面上,撇撇嘴道:“算了吧,就我这脑子,记不住这些东西的。” “那还有武科举呢,你那一身功夫光用来偷鸡摸狗太浪费了。或者,你可以去殿下面前求个荫封……” “你到底想说什么?”淮醉打断萧永清的话,沉下脸来,“你是变着法子戳我痛处是不是?上次的恩赏要了我娘的命,我若再去求一次,还不知道又有谁会遭殃。” 他的声音轻却决绝:“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去争官进爵的。” 第9章 谈判 萧永清见淮醉不悦,转移了话题:“那你今后怎么打算?” “活一天是一天,明天再说明天的话。再说了,我可得先把写信的人找出来,说不定他真知道些什么。”淮醉看似大度地耸耸肩,故意做出纨绔子弟的作态来,眉宇间却夹藏着深深的思虑。 “我其实不明白,你和平渊王看似毫无交集,为什么也会去查?” “……”过了许久,淮醉才挤出来句,“因为他是个好人,他的下场不该那样。”也为了,找个活在世上的理由罢了。 萧永清忽然笑了下,道:“你不觉得很有趣吗?” “嗯?” “我们几个人都想知道那年平渊的事情,虽然原因各不相同。” “是啊,我们……” 门外忽然传来扑通一声,淮醉立刻闭上了嘴,推门而出,见地上躺着个身着夜行服的蒙面男子。 萧永清见着忙上前去,顾不上仪态:“你是念儿手下的石头,怎么会在这儿?出什么事了!” 伸手探去,石头身上竟染满鲜血。 “太子殿下,苏小爷她们遇到麻烦了。”石头说完便断了气。 萧永清吩咐将石头安置好,令长风稍后带人追上了。 他转身回房拿了两把剑,淮醉见他那急冲冲的样,知是出了大事,没问便接过剑,随他去了马廊。 急促的马蹄传遍空寂的长街。 / 冬月寒凉,月瑾拢了拢斗篷,提上一盏锦灯踏入白雪铺就的林间小道。 此时,启明未升,天地黯然。 无叶的树林在月下分外幽森,树干仿若从地下伸出的巨手,直指苍穹,控诉着人心莫测世事无常。 几分钟前,本来熟睡的她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待打开门却不见人影,只有封信静静躺在地上。 她打开信封,里面赫然四个大字“速至后山”,这字体极为熟悉,却又想不出在哪见过。 居然听了这种没头没尾的要求。 这条小道没月瑾想象中长,不多时便见一块巨石横断了小道。举起灯凑近细瞧,写的应当是临虹别苑的规训,她对这没什么兴趣便没看下去。 再往前就是猎场了,环顾四周,没望见什么别的路,月瑾叹了口气准备往回走。 月瑾刚一转身,一抹红色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那人道:“公主,好久不见啊。” “幽南,不,应该叫您姬岚圣女。” 月瑾暗抚着狂跳不止的心,故意将“您”提高了音量。 幽南的衣着月瑾认得,那是北漓的三等神官,据说在天泽大战前便是由她们传授给教徒治练蛊毒的方法,这倒难怪她对此这般上心了。 幽南站在阴影下,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她轻声笑了出来:“您这是在责怪我吗?” 语气还同往日般乖巧,此时却令人心寒。 “不敢。”月瑾愤愤不满道。 幽南沉默着,在月瑾看来有半个多时辰,有些时光就是如此煎熬。 终于,有幽南开口了:“只要公主愿意,我还是之前的幽南。” “您说什么呢?”月瑾也笑了起来,“姬岚圣女,幽南她已经死了啊。” 她自认宽容大度,但也没蠢到会原谅欺瞒利用自己的人。 “既然这样也好。”幽南的语气逐渐冰冷起来,“北漓月氏月奴听旨,尽一切所能完成你的任务。” 在北漓,神权高于皇权,幽南用命令的语气月瑾并不惊讶。她故意装傻道:“任务,什么任务?” “夺圣书,育子嗣。” “圣书是什么书?育谁的子嗣?”月瑾继续问道。 “装傻充愣是吗?”幽南向月瑾逼近了一步,“为国分忧,这是你身为北漓公主的职责。” 人不经意间的动作是改不了的,月瑾见幽南拉扯着袖口,便知她快没有耐心了。 苏昱说过,击败一个人就要找到他的弱点,而人在愤怒的时候最容易暴露弱点。 这话是有前提的,那就是你得有击败对方的实力,然而月瑾忘了。 “我知道你们要做什么,不就是想重新研制蛊毒么。” 幽南面无表情地盯着月瑾,眼中的寒光若转为利剑那月瑾早就千疮百孔了。 “可百年前签订的天泽条约中禁止北漓使用蛊毒,就连相关的文献也全部销毁了,你们居然还想去炼制,去使用它?你们甚至……甚至还在活体上做实验。” 想到那只满身是血的狸花猫,那可怕村中的人,月瑾的声音颤抖起来,那绝不是偶然,近来街上失踪的恐怕…… “蛊毒本就是我们花费数代研制的,他国凭什么说禁就禁,不过是忌惮罢了。” “可它当初差点毁了整个天泽,那么多条人命,那么多个国家,这惨训难道还不够吗?”月瑾顿了顿,“而且,当时的北漓皇帝也是同意了的。” “妇人之仁。”幽南嗤之以鼻,“刀剑可伤人,难道就不使用了吗?” “若它们是被用来屠杀无辜生命,那还不如去做锄头。”月瑾顿了顿,“再者,蛊毒根本不你们能控制住的。” “若不尝试怎知控制不了?几天没见你嘴倒是厉害了。”幽南戏讽道,“再提醒你下,为国分忧,是你作为北漓公主的职责。” “当真为国分忧?是为你们自己吧!近年来神权在北漓日益衰弱,你们不过是想找个巩固权力的由头。”月瑾强忍住内心的怯弱,用最凶狠的语气回敬她。 “月奴儿!” “别叫我这个名字!”月瑾一字一句道,“你,不,配。” “你的意思是不听神旨喽?” “我眼中的神,应当具有普度天下的胸怀,而并非用这种下三滥的东西胁迫众生。” 幽南对月亮的方向拜了拜,月瑾慢慢向一旁挪了几步,想摸索出点什么能防身的东西。 可这附近,除了那块呆头呆脑的巨石,竟别无他无。 “既然你这般,那就别怪我无情了。” 说着,幽南扬手一挥,一柄小刀直冲月瑾眉心而来。 月瑾惊呼,两腿一软重心不稳坐在地上,小刀擦着她头皮而过,几缕发丝飘落,冷汗顿时浸透她全身。 她可不想死在这儿。 第42章 胭脂落雪 人真是很奇怪的生物,明明嘴上说着活着没意思,危及生命时又会胆怯。 幽南不给月瑾喘息的机会,从袖中又甩出把刀来。 这次,幽南像故意捉弄月瑾般,那柄刀划破了她的脚腕却没伤她性命。 刹那间,地上开出点点鲜红的花朵,如同胭脂坠落在雪地上,那是她的血。 “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幽南走到月瑾身边,捡起地上的小刀,她看月瑾的眼神仿佛在看一条落水的狗。 月瑾碎了口唾沫,闭上眼睛。 脚腕处的伤口已麻木了,幽南的刀上一定带毒,希望不是蛊毒,她可不想被人发现时是副面目狰狞的样子。月瑾这般想到。 等死的时间很漫长,分外煎熬。 终于,小刀带着呼啸而来,就在那冰冷的刀刃触碰到她脖子的一顺,她本能惊呼:“救我!” 刀刃顿了下,瞬间转移方向飞了出去。 月瑾眯起眼,只见幽南站起来,面向来者:“少多管闲事。” “闲事?是太子府的事对我来说是闲事,还是寒酥的事对我来说是闲事?”苏念的声音传来。 她一手捂住胳膊,夜寒风凉,衣袂翩跹,看起来是如此单薄。 “苏小爷,看在‘问来人’的份上今日幽南就奉劝你一句,别为了无关的人丢了自己和孩子的性命。”幽南刻意强调了孩子,她接着说,“这刀上的毒不强,你现在回去找个医者说不定还能救你的命。对了,那个小皇孙晚上吃的点心可是特地准备的。” “你说什么?!”苏念浑身颤抖起来,“那是从府里带来的,你们怎么可能……” “只能怪你太大意了不是吗?”幽南笑了笑,“神的耳目可是无处不在。” 苏念看了看月瑾,不带丝毫犹豫地道:“月瑾,对不起了。” “没事,你快走吧。”月瑾故作旷达地挥挥手,话本里的英雄人物好像都是这么说的,不同的是他们身边总有磨磨叽叽的伙伴。 叹一生太短,看不遍千里江山,怨生死。惜万世悠长,阅不尽人世情暖,恨离别。 她想,活着还是好的。 苏念离开后,茫茫夜幕下只剩下月瑾和幽南两人。 “你刚刚喊的人是谁?”幽南站在月瑾面前,黑压压上影子落在月瑾身上。 月瑾茫然地看着她:“不……就是救命之类的?” “不对,你喊了一个人名。” 喊了人名,她怎么不知道? 撑起身子靠坐在巨石边,月瑾笑道:“你们也真看得起我,竟然让尊贵的姬岚圣女……” “我问你刚刚喊的谁!”幽南怒目园瞪,提高音量打断她的话,可惜了这张清秀的脸。 想到横竖都是一死,月瑾反倒不害怕了,故意气幽南道:“反常啊,你今天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幽南拧起眉头没说话。 “莫非你们的计划出问题了?”月瑾进一步试探。 见幽南下意识地咬住嘴角,看来她猜对了。 “那……” “我就不该和你废话的。”幽南用小刀拍了拍淮醉的脸,“等收拾完你,再去找你口中的那个‘淮醉’。” “等……等下。”这下轮到月瑾惊愕了,“你说我喊淮醉?” 什么情况?她会喊那家伙? “嘿嘿,看来小娘子想我了呀。” 居然还听到了淮醉的声音,这刀上的毒果然诡异,月瑾这般想着,忽而又闻。 “还发呆呐?还不快走,我说你是有多不怕死。” 一抬头,淮醉竟站在她面前背对她,手中提着把长剑,而幽暗已在十步之外。 “你……”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很感激,不用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感谢我,改天请我喝杯酒得了。”淮醉扭过头大言不惭地说。 “小心!” 淮醉右侧一步避开飞来的小刀,迅速拉起月瑾跃到最近的树后。 未等两人喘息,刀刃闪着金色流光小刀从侧方飞来,淮醉只好又带着月瑾躲到另一棵树后。 “她到底还有多少刀?”淮醉自言自语道,伸手戳了下扎在树上的小刀。 哒,那把小刀随着纷纷扬扬的黑色木屑掉落下来。紧接着,树木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随时有倒塌的风险。 “寸金。” “嗯?” “刀上毒的名字。” 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寸金仅留寸光阴。 寸金,北漓毒物排行榜前五的东西,中者仅有极短的弥留时间。好在其原料珍贵且制作复杂,并不常见,幽南会用这个看来也快没法了。 月瑾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淮醉,淮醉点点头说:“但我们不知道这个什么圣女有没有帮手,还是小心点为好。” 淮醉带着月瑾往密林走。 “对了,你怎么会在这儿?”月瑾问。 “听到小娘子喊我了呀。”淮醉又是那般不正经的模样。 “给我认真点。” 淮醉撇了撇嘴,没接月瑾的话,而是自言自语嘀咕道:“这白尘怎么这么慢。” “太子殿下也来了?”月瑾更为吃惊,不过也难怪,毕竟苏念在这里。 “嗯,石头回去报了信我们才知道的,但……”淮醉顿了顿没说下去,换了句接着道,“方才来的路口,受到歹人阻拦,看那阵势恐怕就没想让你们活着离开。白尘便要我先过来救人,他去收拾那帮杂碎去了,还说若大部队赶到就以火炮为信,否则不可轻易离开。” “那他不会有事吧?” “你可别小瞧了他,当年在边境抗敌的时候,他可是把军功全抢光了。” “哦,那就好。” “你不会移情别恋了吧!”淮醉忽而凑到月瑾面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月瑾昂起头对上他的目光,密密的睫毛下,那双澄澈的眼睛里闪烁着皎皎明月光。 世间月华不可数,七分尽归眼前人。 月瑾失了神,脸上能清醒感受淮醉呼出的气,一下一下撩进她心里,太近了吧,她脸颊不自主地热了起来。 “凑这么近干嘛……”月瑾踩了淮醉一脚。她这才发觉腿已经完全麻木了,一打软摔了下去。 本以为是冰冷的地面,却撞进温暖的怀抱中,她有些感动,倒不是怕疼,只是终于有人接住她了。 好像,每次都是淮醉接住的她。 第43章 今夕何夕 “喂喂喂,你别这么主动好吧。”淮醉扶住月瑾,往后退了半步,戏谑道,“小娘子这般投怀送抱可不太好。” “我还有更主动的你要不要?” 这时候还嘴碎,比不要脸是吧,谁怕谁啊。月瑾故意把手搭在淮醉肩膀上,偏过头凑到他耳边,轻轻吹了口气。 “你……”淮醉的耳根瞬间变的通红,呼吸急促起来。 “怎么?”月瑾轻笑道,“原来多情的盗圣也会害羞哇。” “谁谁多情,我我……” 见淮醉涨红着脸支支吾吾的样子,月瑾觉得十分好笑,感觉有点可爱是怎么回事? “这都什么时候,你们两还有空打情骂俏?”若芽插着腰突然出现在两人身边。 月瑾本以为淮醉会把自己推开,却听他淡淡地道:“她腿受伤了,走不了。” “是脚腕。”月瑾嘟囔了句,“对了,苏念她……” “她带阿宸离开了。”若芽蹲下来查看了下月瑾的伤势,从腰间的香囊中取出些粉末撒在伤口上,疼得月瑾直咧嘴。 “别叫,小心把北漓的人招来。”月瑾拍拍手站起来,“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反正先试试吧,总比没的强。” 这么随意的嘛?刚想抱怨两句,抬头发现若芽的脸色不大好看,月瑾便乖乖闭上了嘴。 “若老大可真是人美心更美,宛若仙子临世,不,仙子见了都自愧不如……” 若芽白了淮醉一眼,不理会他的吹捧:“哪有这么倒霉的老大,还被小弟吆来喝去的。” “有啊,不就在这儿嘛。” “你闭嘴吧。”若芽自顾自的往前走,“把顺和公主背上,跟我来。” “背……背上?”月瑾结结巴巴地问。 “哎呀,又不是第一次你害羞什么?”淮醉将月瑾背起来,月瑾顺势搂住他的脖子。 “说我?刚刚是谁脸红了?”月瑾戏谑道。 “我……那是热的。” “大冬天的你热?” 走在前面的若芽咳嗽两声,笑嘻嘻地道:“你们是当我不存在呢?” 月瑾把头枕在淮醉宽阔而温暖的背上,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忽然间忘却了身后的危及,此刻她什么也不担心,什么也不必担心。 要是能一直这样走下去,该多好…… 启明星起,白昼将至。 雾气笼罩在林间,湿漉漉的,落在地上化作薄薄的晨霜,踩在上面咔咔作响。 若芽走在前面,发上的白绸随风飘舞,看着有些孤寂。 月瑾低声问淮醉:“你见过若芽未婚夫吗?” 淮醉点点头,悠悠叹息道:“那小子还欠我一杯喜酒呐。” 刚想追问下去,若芽身形忽而一晃,消失在视野中。月瑾惊愕地看着前方密密的树林,不禁勒紧淮醉的脖子。 “你是要谋害亲夫吗?” “谁是你亲夫……不对,喂,你要干嘛!” 淮醉突然加快步伐,直愣愣地冲一棵巨树而去,月瑾吓得闭上眼睛,再睁眼竟到了间黑黢黢的屋里。 眼前豁然明亮,不对,这应该是个密道。 若芽从墙壁方格中取出盏灯笼递给我:“一直往前走,‘问来人’的人会在出口处等你们。” “那你呢?”月瑾问。 “不用担心,我把这密道封好就过去。”说罢若芽拔下头上的藏剑簪向外走去。 “若芽,白……太子殿下说会以火炮为信。”淮醉见若芽似乎没什么求生的欲望提醒道。 “我知道了。”若芽的语气平平淡淡。 “还有……” 若芽打断他的话道:“快走,怎么话这么多!” 淮醉不顾若芽的催促,急忙道:“他还活着。” “什么!”若芽回过头,眼中满是不可思议的神色,“那他为什么不来找我。” “他只是不知道怎么见你。”淮醉把手中的剑递给若芽,“保重。” 若芽低下头,没接剑,待她再抬头的时候脸上有了笑意:“我不会有事的,我还得去找他算账呢。” 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若芽脸色一变,立刻闪身出去,向相反的方向跑去,一路上故意发出巨大的声响。 “那有人!快抓住他!” 听着脚步声转移了方向,淮醉不敢耽搁,忙向前走去。 地面留有刀剑划过的痕迹,墙面平整却斑驳,看来这密道有些年头了,也不知经历过什么风风雨雨。 长长的密道中,灯笼微弱的光芒不足以照亮全部,月瑾努力伸长手臂以照亮前方的路。 淮醉步伐平稳,月瑾感受不到什么颠簸。 幽幽灯火,方寸之地,沉沉的困意忽而涌了上来。 吧嗒,灯笼掉落在地面,挣扎着闪烁几下,熄灭了。密道顿时陷入浓黑的夜色中,五指不可见。 听到淮醉喊她的声音,月瑾想回复却张不开嘴,为什么会这么困? “月瑾,你醒醒,千万别睡。”淮醉的语气里充满着焦急,时不时抖动下肩膀。 月瑾不满地哼唧了几声,困意被驱散了些,垂着眼睑。她喃喃道:“淮醉,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 “这时候你开什么玩笑?” “我没有,真的,除了我母亲没人对我这么好过。哦,还有那个幽南,可她现在变的我完全不认识了……” “不是还有苏昱吗?”淮醉沉默几秒,沉声道。 “他?”月瑾自嘲般地笑着,“其实他对我并没有多好,只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你知道吗?刚刚你接住我的时候我真有被感动到。 “我以前顽皮,也经常摔跤,可他从来不会扶我,只会站在旁边要我自己起来,如果我没哭就会给我颗糖。 “其实我哪想要那颗糖,我只希望有人能接住我,告诉我可以有软弱的时候。 “你说的对,他就是我的一个执念啊。” 月瑾絮絮叨叨地说着,淮醉安安静静地听她说。 他们的速度并不快,没了灯笼照亮,看不清路的方向,只能凭感觉摸索着前进。 “你现在有了。” “什么?” “没什么。”淮醉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时间会证明的。” 第44章 俱往矣矣 月瑾的手脚越发的冰凉,淮醉身上的热气并不足以将它们温暖。她眼皮如坠千金,那些遥远的记忆片段在眼前晃动。 “淮醉,你走稳点儿。”月瑾抱怨道。 她明显觉察到淮醉打了个寒颤,随即淮醉又加快了步伐:“月瑾,不许睡,和我说话,说什么都行。” 明明是命令的口吻,可他的声音却不同寻常的柔和。 “我不想说话,好困。” “那行,你听我说好不好?” 淮醉耸耸肩,月瑾觉得不大舒服想换个姿势,却发现全身上下软绵绵的动弹不得。 “十九年前,有个男孩和他嫂嫂去往平渊投奔亲戚,长途奔波中那个男孩病到了。他嫂嫂就抱着他四处求医,可因他们身无分文屡屡被拒。 “几经波折,终于有人表示可以出资为男孩看病,可那人却是贪图他嫂嫂的美貌,条件是要纳她为妾。 “她……同意了。” 淮醉的声音颤抖起来,月瑾迷迷糊糊地听着,用手指碰了碰他。 淮醉又故意颠了颠肩膀,接着道:“后来,他们被那人的正妻发现了,威胁着要把他们卖到窑子去。 “她就跪下来求正妻放过男孩,正妻不依不饶拿出把刀说要先划烂她脸。她抢过刀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眼睛,说用自己的眼睛去换男孩的生路。 “那男孩被正妻折磨后扔到山林里,在他奄奄一息之时,有个小女孩把手里的糖给了他……” 后面的话月瑾就没听见了,不知道那个小女孩有没有帮到男孩,她陷入了梦境中。 四周满是浓密的白雾,她看见儿时的自己抱着抱着腿孤零零地坐在雾中, 月奴儿的头埋得很低,穿着白色的丧服,月瑾走到她身边,她忽而抬起头,眼角还挂着泪水。 “死是什么意思?” 是在问自己吗? “死就为美满或不美满的人生书写一段结局。” 身后传来的声音令月瑾一颤,是他! 月瑾慢慢回过头,望着那位锦衣玉冠的男人,雾色浓烈,她看不清。 “那死去的人是不是就看不到了?” “会再见面的,只要足够思念在梦里会重逢的。”苏昱慢慢蹲下来,摸摸月奴儿的头,“但是小丫头,不能因为过去束缚了自己,人是向前走的,眼睛长在前面要看向未来。” 场景忽换,月奴儿趴在窗台上看苏昱在书房写字,他抬起头对她招了招手。 月奴儿蹦蹦跳跳地跑过去,乖乖坐在一边:“昱哥哥,你不会像母亲那样丢下我突然不见吧?” “当然不会,傻丫头。”苏昱拿毛笔点了下月奴儿的鼻子,“就算要走,也会和你告别的。” 看着两人欢声笑语,恍如隔世,月瑾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她想走近些看看苏昱的脸,却怎么也抬不起脚,一低头脚下是满地的血水。 狂风吹过,月奴儿站在血色的府宅中,目光呆滞。 突然她喊道:“昱哥哥,你在哪啊?” “昱哥哥,你说好不丢下我的呢?” “昱哥哥,说好要和我告别的呢?” “昱哥哥……”月奴儿无助地蹲下来,泪流满面。 月瑾向月奴儿伸出手,刚碰到衣角就发现她不见了,蹲在地上的竟是自己。 她擦去脸上的泪水,站起来,脚边全是盛开迎春。 “奴儿。” 月瑾转过身,苏昱站在与她几步远的地方,这次她终于看见他的脸了,正如初见那般阳光。 苏昱笑着冲月瑾挥挥手:“奴儿,再见。还有,谢谢你。” “再见。”月瑾轻声道,眼里瞬间蒙上层薄雾。 苏昱转过身,向前走去,月瑾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低头笑了笑。 心底竟然很平静,似乎一直以来等的就是这正式的告别。 “再见。” 这次她大声喊了出来,然后转过身,迈开步子向前走去,这是太阳升起的方向。 月瑾缓缓睁开眼睛,窗外的阳光分外明亮,晃得我一时睁不开眼。 可她固执地眯着眼遥望窗外,因为她知道:冬天就要结束了。 【】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推门进来的幽璐发出惊喜的叫声:“公主,您醒了呀!” 她扑到床边来,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您可吓死奴婢了,若是您有什么三长两短的,那奴婢可……” “阿宸怎么样了?”月瑾打断她。 想到那个孩子,她心中极不是滋味,若不是因为她,他就不会.... “还有,以后别叫我公主了。” 如果说这个身份意味自己必须违背本心,做出那些伤天害理的事,便弃了吧。 幽璐怔怔地点点头,眼神中满是不解,却也没多问,月瑾倒真蛮喜欢她这点的。 “小皇孙没什么大碍,倒是公...小姐您,您不是告诉过奴婢您有块护身符可驱百毒,怎么还会中招呢?”幽璐自言自语地嘟囔着,“难不成是什么世间罕见的奇毒?” 听到这话月瑾松了口气,还好那日把护身符送给了小皇孙,否则真成千古罪人了。 据幽璐说,她已经昏睡了两天两夜,期间高烧不退还口有呓语,甚有医者得出无救的结论。最后,是驸马爷抽空来了一趟,才总算把她从阎王爷那拽了回来。 “对了,您别怪奴婢多嘴。”幽璐犹豫片刻还是说道,“那公主本不想让驸马爷来的,还是苏侧妃亲自去把人请了来,据说……” “据说什么?” “据说公主还被苏侧妃训斥了。” “清河公主是陛下独女,平日里陛下都舍不得责备,苏念竟然敢训斥她。”月瑾惊讶道。 “是啊,就连驸马爷都说:恐怕这世上能镇得住清河公主的,也只有苏侧妃了。”幽璐端来一碗汤药,吹凉了些递给月瑾。 月瑾拉住幽璐的手道:“不妨我们去看望她下吧。”说着便想下床去。 “那小姐你也先把这药喝了吧。” 月瑾自小讨厌这苦药,却拗不过幽璐,只得捏着鼻子把药一口气喝了下去,眼泪都忍不住飙了出来。 刚走到庭院,正巧迎面遇上来此的苏念,月瑾有些惊讶地望着她。 苏念没和她客套,开门见山地说:“月瑾,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第10章 讨一个公道 正午的阳光照在身上酥酥暖暖的,月瑾放下手中绣了一半的绣品,揉了揉脖子,唤来幽南决定去散散心。 她还从没看过这太子府的全景。 府中环境清幽,即便将要入冬,仍有点点不知名的小花点缀其中,竹林怪石随处可见,门廊窗景形式各异却又相得益彰,真可谓是一步一重景,景景各不同。 月瑾沿池塘边走了没多远,看见苏念独自趴在水榭中飞来椅的椅背上,身体前倾,不知在做什么。 四下无人,月瑾觉着这是个坦白的好地方,便带着幽南走上前去。 还未等她走上连接水榭的短廊,一红衣少女风呼啸而至挡住去路。 她莫约二八年华,生得清秀,只是双眼无神,全然看不出方才的敏捷,那身不合规矩的红衣艳得仿佛能滴出血来,腰间竟还缠着根两指粗细的藤鞭。 幽南瞧着此人极为怪异,恐惧感油然而生,却仍壮着胆子道了句:“你是什么人?竟敢拦太子妃,还不快让开。” 那红衣少女既不回答也不让路,低下头摆弄起手腕上的束带来。 月瑾不想招惹麻烦准备从一旁绕过去,刚向右走了一步,那红衣少女也移了一步。月瑾又向左走去,红衣少女同时也移了过来。反复几次,红衣少女总是稳稳地拦住前进的方向。 幽南有些不耐烦了,她故意向前走了步逼到红衣少女面前。那少女却也不退,翻起上眼皮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脸上依旧那麻木的模样。 “喂,你……”幽南忍不住冲红衣少女道。 红衣少女猛然跳起,同时右手摸向腰间的藤鞭,藤鞭甩了出来,重重地打在幽南的手臂上。幽南吃痛地惨叫了声,飞跌出去,眼泪顿时涌了出来。 月瑾大惊,忙蹲下身查看幽南的伤情。 被鞭打处的外层罩衣已经破了,虽并未出血,却极有可能伤了骨头。 月瑾扶起眼泪汪汪的幽南,怒视着红衣少女:“你太过分了,怎么可以打人呢?把你家主子叫来!” 听到“主子”二字,红衣少女回头向水榭处望了眼,见苏念没注意到这里,又将头转了回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 见幽南痛苦难忍,月瑾不再与红衣少女纠缠,带着幽南往竺院走。 一路上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等传到太子府大总管长风公公耳朵里时,被伤者已变成了月瑾。 长风听闻后迅速带着驻府太医赶到竺院,当他发现受伤者时幽南后,表情松快了些许,道:“幽南姑娘,您这是得罪谁了?” “奴婢当时的态度是差了点,可她也不至于打人吧?”幽南抽了抽鼻子,“下手还这么重………” “不知幽南姑娘说的是?”长风又问了遍。 “这府里谁的人敢这么大胆,公公难道不清楚吗?”月瑾没好气地道。 此时的她很生气,气那个红衣少女出手伤人,也顺带着气了苏念任其为所欲为。她甚至怀疑,苏念是故意的。 长风捻了捻浮尘没说话,过了半晌才闷闷地道:“看样子应是红杉了,只是……” 那太医给红杉固定好手臂,对月瑾欠身道:“臣已将这位姑娘的手臂接好,近几个月需要静养,切不可大意,不然恐会留下遗症。” 听到这话,幽南噙着泪水,用那只没事的胳膊拉了拉月瑾的衣袖:“都怪奴婢去招惹了别人,奴婢伤了是小事,可这下谁来伺候娘娘呀!” 她又向长风投去目光:“大总管,奴婢知道娘娘在府里不受待见,可总不能明目张胆地欺负人吧?这次打了奴婢还好,这要下次……”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又不争气地冒了出来。 长风将尴尬立在一旁的太医请了出去,摸了块银子塞在太医手上,太医心领神会地道:“公公放心,不过是小婢女干活时不慎摔伤了手臂,休息几日即可。” “公公,这事必须给本宫一个交代。”长风刚回到竺院,月瑾就对他道。 这是月瑾进府以来最强硬的一次,倒不为别的,只是这种不分青红皂白就出手伤人的行为着实可恶,就像……那群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对母亲恶言相加,自诩为人的畜生。 她不是不会生气,她只是不想惹不快,但今天,无论如何也要给幽南讨一个公道。 “去把红杉找来。”长风拗不过月瑾,点了自己的徒弟来福去跑腿。 小太监来福一路小跑至兰院,却被告知红杉早些时候被苏侧妃带出院了,便只好四处寻找,这一路寻着没找到红杉,倒是撞见位在内宅门前探头探脑鬼鬼祟祟的陌生男子。 “你!做什么的!”来福想着师傅交代过内宅不能有外男出入,便大声喝止道。 被来福这么一喊,淮醉缩回了脑袋,笑嘻嘻地拱供手,问道:“这位小公公,您有没有看到一个小女孩,七八岁样子,大概这么高。”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在腿边笔比划。 来福警惕地瞧着他:“你谁啊?” “在下淮醉,是……” “哦,跟殿下回来的那个啊。”来福打断淮醉的话,挥挥手做出驱赶的姿势,“警告你啊,别打内宅的主意。快走!快走!” “小公公,这是一点心意,麻烦引荐一下。” 淮醉说着就把银锭往来福手里塞,吓得来福赶忙松了手,那块“烫手山芋”落在地上滚了几下,停在来福脚边。 “既然天意如此,小公公您就通融下,在下看一眼就走,行不?”淮醉继续试着与来福协商。 来福毫不犹豫,迅速抬脚把银锭踢了过去,欠欠身道:“淮公子若再如此,那咱家可是要叫人将您打出去了。” 淮醉耸耸肩,拾起银锭放回袖中,转身离开了。 他走了没几步,估摸着自己已在来福的视野里消失了,便沿着内宅的外墙慢慢走着。 此时午后,除了当差者在各自职位上外,府中没有多余的人走动。 淮醉最终选定了处外面栽着竹林的隐蔽高墙。他停下脚步,钻进竹林走到墙边,拾起颗不大不小的石子丢了过去。 侧耳倾听,墙后仅传来石子落地的声音,并没有什么其他躁动。 应是快无人的平地。 他这般想着,活动了下筋骨,纵身一跃翻墙而过,进了太子府内宅。 番外:涴(1) 雪愈下的大了,天地之间浑然一片,树影朦胧,群山失色。 老人拄着拐棍,颤颤巍巍地走到冰冷的灶台边,犹豫了下便从一旁抱了柴丢进去,地面仅留下几根小指粗细的树枝。 没有柴火可熬不过这个冬天。 火燃起来了,同时升起的还有浓烈的黑烟。 可他毫不在意,精心熬制残破锅中的食物,时不时发出猛烈的咳嗽。 片刻后,他用家中仅存的碗装起驱寒汤,递给屋中的女子。 “来,别哭了,办法总会有的。” 女子抬起头,那是一张怎样惊艳的脸,五官精致到无可挑剔,即便久经奔波已附上尘土也未能掩饰住她的美貌。 “谢谢。”她接过老人手中的碗,碧蓝色的瞳眸中还含着泪水,楚楚动人。 “姑娘,你叫什么?” “涴。” “多好是名字啊。”老人叹了口气,“你们的亲戚住哪?说不定还能给你们指条道。” 她低着头,任凭深蓝的长发落进汤中,肩膀微微颤抖起来。 抽泣了会儿,她转过头望着躺在床上的男孩,确定他已熟睡后摇摇头:“没有,我骗小泽的。” 老人望着微弱的炉火,又长叹一声:“姑娘若不嫌弃,就暂且在这儿住下吧。” “谢谢大伯,明天雪一停我们就走。” “胡闹!” 老人突然提高声音,涴惊愕地看着他,一旁的婴儿发出不满地哼唧。 “走?去哪?”老人试着单手抱起婴儿却没成功。 见状,涴把婴儿抱了起来,轻抚他的背,他慢慢陷入沉睡。刚将他放下,他大声哭闹抗议,涴只好再次抱起他来。 “姑娘,你们都从寒酥的东境走到西境了,够远了。”老人咳嗽了几声,接着道,“这孩子的身体可走不下去了。” 涴担忧地望着小泽,这恐怕是他这几年来睡的最安逸的一次了。想到这儿,她不禁抿紧了嘴唇。 “你看,这家里现在只有我们一老一小两人,若是你们来了,还能帮我照顾一下木儿。” “谢谢,谢谢,谢谢……”涴只能不停重复着感谢的话,眼泪又情不自禁地流淌下来。 她低头拭泪,见木儿挥舞着两手冲她咯咯地笑,那笑容极具感染力。 “看来他很喜欢你,这我就放心了。”老人混沌的眼中明亮起来,他捏了捏木儿的小手。 “他父母呢?” 老人一震,偏过头叹息道:“走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何等的悲哀,涴不知如何宽慰他。 这一屋的可怜人,聚到一起,究竟是不幸,还是幸运呢? “以后你遇到尚家的人,绕着点走。”老人静默良久突然开口,“他们,不是人啊……” / 砰,门毫不留情地在眼前关上了。 涴不死心,又拍着门道:“求您了,钱我会想办法弄到的,求您先给他看看病吧。” 敲了半天,医馆的门依旧没有打开,涴绝望地走在街上。 这几天内,她几乎找遍了平渊的医馆,可高昂的诊金令她束手无策。 “呦吼,小美人怎么愁眉苦脸的。”几个锦衣玉食的纨绔子弟拦住了她,为首的人穿的花枝招展,像个花孔雀。 “走开。” 花孔雀兴奋起来:“还是个刚烈的主儿,小爷我喜欢。”说着伸手就把她往角落里拽。 寻常女子的力气哪能比得上男人,更何况是几个男人。 涴挣脱不开,被他们拖着进了胡同,她惊恐地喊叫着,可路人纷纷避开无人上前。 “你可知道小爷我是谁?”花孔雀按住涴,狠狠给了她一巴掌,“小爷我可是尚家的大少爷。” 尚家……老人的话突然在脑中响起,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住手。” 是老人的声音。 “呦,老丈人,又见面了。”花孔雀轻蔑一笑,“你女儿我很喜欢,只可惜我家那个母老虎容不下她。” 老人气得浑身发抖:“你个不要脸的东西。” “不要脸?”花孔雀大笑起来,“对,小爷我就是玩了你女儿,你能怎么样?最后还不是只能忍气吞声。” 花孔雀走过去给了老人一拳,老人摔倒在地猛烈地咳嗽起来,一口血水喷在地上。 “老伯,你怎么样了?”涴惊慌失措地跑到老人身边,扶起他。 “啧。”花孔雀撇撇嘴,“老不死的坏了小爷的兴致。”对同伴招招手,“走了,走了,没意思。” 他走了几步突然回头对涴说:“小美人,改天小爷再陪你啊。” 涴懒得和他废话,头也不抬一下。 涴扶着老人往回走,未进家门便听到木儿的哭声,两人急忙进了屋,见小泽手忙脚乱地从地上抱起木儿。 “对……不起,我只是想……”小泽低着头解释道。 老人摸了摸小泽的头:“孩子,别怕,没事的。” “嫂嫂,我是不是拖累你们了。” “怎么会呢?”涴替小泽盖好被子,“小泽将来可是要保家卫国的。” “可是……我真的有将来吗?” “一定会的,只要熬过了这个冬天,你会比你哥哥还要优秀。” “我哥哥是血衣大将军,可……将来我要重建血衣军!”小泽拍着胸脯道,忽然他咳嗽起来,好半天才缓过来。 涴看着小泽眼里的星光,心里说不出的酸楚,若还凑不到药费,小泽恐怕根本过不了这个月。 她转头看向佝偻着背哄木儿的老人,本就为这家中增添了如此重负,无论如何也不能这样下去了。 那天,涴一夜未眠。 第二天,在其余三人都还在睡梦中,涴像往常一样为三人备好了早饭。 她把一封信放在小泽身边,无声地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落了下来。 涴推开门走出去,她从没想过,这竟是她看小泽的最后一眼。 番外:涴(2) 头晕沉沉的,身边似乎人来人往,又似乎空无一人,不知昏睡了多久,小泽慢慢睁开眼睛。 坐在摇篮里自娱自乐的木儿见小泽醒了,咧开嘴咯咯地笑起来,举着拨浪鼓在空中挥舞着。 小泽觉着身体比先前有力气了些,跳下床在屋中绕了一圈,问:“木儿,阿伯和嫂嫂去哪了?” 木儿好似听懂了般,咿咿呀呀地比划着,可小泽听不懂木儿的话,只好坐在床边逗木儿玩。 玩了没多久,木儿突然哭起来,想着他应当是饿了,小泽便去厨房寻找些食物。 推开厨房虚掩的门,小泽吓了一跳:“阿伯,您在家啊?” 老人背对着他,悄悄擦去眼角的泪水:“小泽醒了啊。” “我睡了多久?” “多久?”老人眼神空荡荡的,“大概三四天吧。” “我嫂嫂呢?” “她……出去了。” 可疑的停顿引起小泽的警觉,他追问道:“去哪了?” 老人垂着头不说话,默默把一把柴火丢进灶炉中,拿扇子慢慢扇着。 “阿伯,嫂嫂她去哪了啊?”小泽急了,他跑到老人面前,蹲下来望着老人的眼睛。 老人的目光刚和小泽接触,眼泪就顺着皱纹的沟壑流下来。 心中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小泽焦急地问:“阿伯,我嫂嫂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您就告诉我好不好?求您了,阿伯。” 老人拄着拐杖缓缓站起来,他把炉上的药倒入碗中:“先喝了我再告诉你。” 迫切地想知道嫂嫂的下落,小泽不顾药还烫着,一饮而尽,边哈着气边催促老人:“阿伯,到底怎么了?” “你先答应我不管知道什么都不要冲动。” 得到肯定答复后,老人慢吞吞地走到房中,从破旧的棉絮下取出封信来。 小泽迅速拆开信,读着读着,脸色越来越苍白。他浑身颤抖起来,只觉天旋地转,如坠冰窟。 “不可能,怎么可能,绝不可能……”他喃喃自语着,跌坐在地下,手中仍紧紧攥着那封信。 老人一把抱住小泽,道:“小泽,以后我就当你是亲儿子,好不好?咱们祖孙三代,好好过日子,行不行?” 小泽呆呆地立在窗前,日复一日,望着日升日落,望着积雪融化,望着屋前的老树长出嫩芽…… / 绿树成荫,夏虫低吟。 这天黄昏,太阳还在地平线上挣扎,粗暴的敲门声突然传来。 老人从厨房走到门口,仅这几步路就已上气不接下气,他咳嗽着,嗓子哑哑的:“谁啊?” “有个叫涴的是不是在这儿住过?”门外的人厉声问。 听到嫂嫂的名字,小泽的耳朵动了动,慢慢转过身来,直勾勾地盯着门口。 刚打开门,一伙人气势汹汹地闯进来,推开挡着他们的老人,见着东西就砸,砸过之后还踹上几脚。 巨大的响声惊醒了木儿,他吓得哇哇直哭。 “呦,这还有个小孩子。”有人走过来,看着尚在蹒跚学步的木儿冷笑起来。 那人举起手中的短刀,小泽瞪大眼睛,猛的冲过去,那人一时不备翻到在地。小泽顺势抡起木椅向他砸去,那人刚捂着肚子骂骂咧咧地站起来,又倒了下去。 小泽捡起地上的短刀,面无表情地向其余人走去。 此时的小泽两眼外瞪,眼中满是血丝,全然一头发怒的小牛犊。 出生牛犊不怕虎,那伙人人被镇住了,一步一步向后退着。 “从我家滚出去。”小泽恶狠狠地道。 “就凭……”话音未落,那柄短刀毫不犹豫地割下了说话人的小指。 那人惨叫着,推到同伴身后:“这……这小子是个练家子。” “我再说一遍,从我家滚出去!” 那群人掂量着,虽说这么多人降服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应当不是什么难事,恐怕这代价……他们对视了眼,悻悻然地退了出去。 小泽丢下刀,弯下腰喘着粗气,过久未练习骨头僵硬了不少,加上长期的生病,这般折腾几乎耗干了他全部精力。 好在儿时的底子打的很好,也能起到震慑人的作用。 待力气恢复些,他急忙跑过去扶起老人:“阿伯,您怎么样了?” 老人闭着眼睛,呼吸十分微弱,时断时续。 小泽晃动着老人的肩膀,老人终于缓缓睁开眼睛,他喜出望外:“阿伯,坚持一下,我去找大夫来。” 老人一把扣住小泽的手腕,此时枯槁般瘦细的指节竟如此有力,他说:“小泽,帮阿伯一个忙好不好?帮我把木儿……” 小泽拼命摇头:“我不要,阿伯,您要自己看着木儿长大。” “别闹。”老人停下来,深吸一口气,“阿伯的屋里有个包裹,里面还有些铜钱,虽然不多也够你出城了。 “我不要你照顾木儿,你把他送给愿意收养的人家,然后你立刻出城,这些人不是冲你来的。” “那他们冲谁的?” “快走,在不走就……” 老人的话戛然而止,手还保持着推的姿势,小泽颤抖地试了试老人的鼻息,顿时泪流满面。 他硬生生把眼泪咽进肚中,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 小泽掩上老人的眼睛,将老人抱起放在床上,为他盖好被子,如同熟睡般。老人轻的如同凋零的落叶,落叶尚能归根,不知老人能否归家。 他把那些铜板塞进木儿的口袋里,又把写有生辰八字的莲花样平安符挂在木儿脖子上,抱着木儿出了家门到了观音庙旁。 他蹲在那看香客来来往往,这庙里供奉的是送子观音,进出的多是些年轻少妇。 突然,他冲进到一位年纪稍长的妇人面前,把木儿塞到她手中,转身就跑。听到妇人在后面喊他,他头也不回,一口气跑出几条街才敢停下。 夜风卷起他宽大的衣襟,宛如只欲飞的雄鹰。 他用留下的钱从小贩那买了把小刀,插在腰间,慢慢向尚府走去。 番外:涴(3) 日暮西沉,涴已在庭院中跪了一天了。 膝下是块凹凸不平带尖刺的石板,清逸的脸早已变的煞白,可她依然固执地挺直腰板。 尚家少夫人捏起她的脸:“啧啧啧,这就是勾引我家男人的狐媚子啊,我看也不过如此。” 涴看都不看她一眼,冷漠地直视前方。 “以色媚主的东西,现在装什么清高?”少夫人对涴的态度极为不满,对家仆吩咐道,“来人呐,把这贱人的脸给我撕了,看她还怎么勾搭别人。” 家仆颤颤巍巍地不敢上前:“少夫人,她再怎么说也是大少爷纳的妾室啊,这样恐怕……” “他?”少夫人冷笑道,“他敢带几个回来,我敢杀几个。”说着,从身旁侍女手中拿过鞭子走到涴面前。 一下,二下,三下…… 血顺着嘴角流下,涴眼中空荡荡的,一片死寂。 少夫人越打越气,拿起剪刀正要向涴脸上划去,一个人哭喊着冲进来: “姑姑啊,您可要为我做主哇!” “哼,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不过那个烦人的老头应是没了。”那人道,“少夫人放心,老头没了,那贱种也活不下来。” “为何不斩草除根?”少夫人铁青着脸。 “这……”那人搓着手,“本想直接解决,但没想到冒出来个管闲事的,还把我们的人打伤了。” 涴突然瞪大眼睛,用颤抖的声音问:“你们去哪了?” “敢伤我的人。”少夫人没理她,“你找几个武功好点的去,务必把他给我处理了。” “放过他吧,我求您放过他吧。” 涴猜到了他们所说的是谁,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跪爬到少夫人面前,头低到地面上。 少夫人一脚踩在她头上:“怎么?现在知道求饶了?” “求您了,您怎么对我都行,放过他吧……” “放过,好啊。”少夫人弯下腰拽着涴的头发,“我看看,你这眼睛不错啊,把它给我怎么样?” 涴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碧蓝色的眼睛中滢出泪水。 “不愿意是吧,那就……” 话音未落,涴突然跳起来,夺过少夫人手中的剪刀,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眼睛。 在场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 涴丢开剪刀,鲜血顺着眼眶淌下来,她面带微笑,摸索着向少夫人走去:“这样你就可以放过他了吧。” 未走两步,她两腿一软,晕倒在地。 少夫人抚着胸口,惊魂未定的她怔怔地望着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少夫人,刚刚我们在府外抓到那小子了,您看……”侍卫模样的人走过来。 “放过?”少夫人嘴角勾起一丝冷笑,“随便你们处理吧,别弄死了就好。” / 小泽躺在神降山的乱石堆中,浑身上下已无一块完好的皮肤。 他瞪着眼睛,望着深邃的苍穹。 看来自己还是那么没用啊,他在心中叹了口气,还天天说要成为大英雄,如今却连身边的人都保护不好。 不,不能放弃,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 他强撑着几乎破碎的身体站起来,拼尽全力迈出一步又重重摔倒在地,休息片刻再次使出浑身解数站起来,却又倒下去。 站起来,倒下去,倒下去,站起来……站不起来就爬,爬不动就挪,他就这样一点一点地向路边移动。 此刻,他大脑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要活下去! 可是,他再也没力气动弹了。 就这样结束了吗?就这样结束吧。 突然,惊恐的尖叫传来,一个小女孩站在与他几步远的地方,睁着紫色的眼睛怯生生地望着他。 她小心翼翼地走过来,从地上寻了根树枝,戳了戳小泽:“你,还活着吗?” 小泽转动了下眼珠,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你饿了吗?” 小女孩说着张开手心,把一颗糖塞到小泽口中,嘴里还嘀咕着:“这可是昱哥哥刚刚给我的呢……” 小泽吃过许多糖,可从没一颗是如此甘甜,这一记便是一辈子。 “你再坚持一下哦。”小女孩笑了笑,转身跑开了。 小泽想,他见到了世间最明亮的光。 飞蛾扑火,甘之如饴。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身上的伤口已处理过了。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他们要这样对我?”他问白疯子。 白疯子理着手中的药沉默许久,淡淡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再追问,白疯子始终不在开口。 在白疯子的悉心照料下,没过几日便能下床行走了。 稍微好转些,他就开始偷偷练功,屡次遭到白疯子的痛骂也毫不在意,依然我行我素。 白疯子只好作罢,还不知从哪弄了把木剑给他。 这天他在树林中练剑回来,见小女孩用憧憬地眼神目送着位公子离开,心中有些失落。 小泽走过去,抱着双臂故作高深:“你是不是喜欢他?” “你怎么知道的?”小女孩吓了一跳。 小泽撇撇嘴,不屑道:“是人都能看出来吧?” 小女孩捂住他的嘴:“以后我的糖都可以分你一半,不可以说出去哦。” “行吧。”他耸耸肩,“我叫程泽,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月奴,你叫我奴儿就好啦。” 小女孩笑起来,两道眉毛弯弯的,很是好看。 没过几月,月奴离开了医馆。再后来,平渊之乱,小泽随着逃难的人群离开了寒酥。 他改了名,去了很多国家,见过很多人,也吃过很多糖。 可是啊,没有一颗糖如那般念念不忘。 / 淮醉坐在城楼顶上望着沉睡中的元尧,这些繁华下又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勾当。 楼下传来脚步声,见到来人他忽而笑起来,趴在城楼边张望的女子和当年的小女孩逐渐重叠。 他顺势倒挂而下:“呦呦呦,这是哪家的小娘子在等着哥哥呀?” 第46章 有美人兮 “你知道了。”苏念拍了拍,把手从若芽肩上移开,望着静寂无漪的湖水,沉默良久后道,“去看看吧,就在……” “不!”若芽微微抬起头,倔强地不让眼眶中的泪水留下,“他不来见我,你们也没告诉我,那一定是有更重要的安排。若我贸然前去扰了计划,那就是不妥了。” 看着眼前沉稳的少女,苏念对自己的隐瞒有些愧疚,却又不知道如何劝慰,只得自言自语般言语道:“罢了。” / 皇族家宴前的几日安稳的令人意外。 因是康太妃宴请晚辈,倒也没刻分区。瑶皇贵妃携四妃坐于左侧,一众皇子携正妃坐于右侧,至于康太妃身旁的位置,自然是皇帝与皇后的。 宴会厅内不许带奴仆进入,没幽璐在旁,月瑾只能无聊地看着周围人谈笑风生。 在她的翘首以盼下,康太妃终于在皇帝和皇后的搀扶下走了进来,众人起身行礼。 康太妃入座后,笑呵呵地望着晚辈们,简单说了几句福语后便宣布家宴开始。 厅内觥筹交错声不断,挂着太子妃是身份月瑾自然也少不了应酬。 不善饮酒的她原本有些担心,可好在萧永清身有禁酒令,筹划的人早就在呈给太子一桌的酒壶里换上了果茶,月瑾便心安理得地啜着果茶同那些前来敬酒的对饮。 但不知为何,谈笑间月瑾总能感到有道视线落在她身上,似敌非友,让人说不清道不明,四下望去却无任何异样。 酒过三巡,众人皆有醉意。 第47章 “尚御史夫人,您这是在质疑父皇的决策吗?”萧永清的语气毫无波澜,用最平和的语气说着最致命的话。 “妾身不敢。”何若兰儿自知吃了个哑巴亏,敢怒不敢言,忙向皇帝请罪。 “儿臣听闻涴娘琴技乃是寒酥一绝,便和太子妃提议请她来助兴。”萧永清懒得与何若兰儿争论,向父皇解释道。 月瑾知道他这么说是为了维护苏念,可心里还是有些许感动。 萧永清继续慢条斯理地说:“没想到考虑欠佳,触了父皇的伤心事,令皇后娘娘担忧,儿臣甘愿受罚。” “那就……” 皇帝抬正准备开口,一小太监从侧门疾步走到御前大太监察喜身旁耳语了几句,听完后,察喜挥挥手让其退到一旁。 “陛下。”他欠身轻声道,“北漓使者求见。” “怎么这时候来?”皇帝先是一愣,一拂袖示意众人起身回位,接着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平静地道:“让他去殿前等着。” 小太监领了命又快步离去。 皇帝靠在椅背上深吸几口气,手指在小桌边缘敲打几下,目光重新投到涴娘身上,轻柔道:“朕说话算数,你想要什么赏赐?” 涴娘跪在地上,直挺起上身,不卑不亢地答道:“奴婢斗胆,恳请陛下饶恕奴婢这条贱命。” “朕是要赏赐你,又不是责罚你,何必出此言?” 涴娘伏下身重重磕了三下头,再直起背时光洁的额头了已有了红印,怕是再用点力便要见血了。她道:“数日前,奴婢得罪了位贵人。那贵人扬言要奴婢的命,可奴婢还想多苟延于世几年。” “哦?那你是想要朕惩罚那人喽?” “非也。”涴娘摇摇头,嘴角挂上浅浅的笑,“奴婢不过寻个借口想脱了奴籍攀高枝罢了。” “你倒是诚实。”如此直白的言论竟惹得皇帝大笑起来,意味深长道,“可这高枝不好攀呐。” “陛下,臣妾……” 皇后想说什么,皇帝没听拂袖起身道:“朕乏了。” 他走过跪在地上的涴娘身边,停下脚步来,终叹息道:“你……去乐府当差吧。” “奴婢谢陛下恩典。” 涴娘笑得动容,可月瑾却看出了其中的心酸。她记得涴娘说过,运气好的话还能被哪位贵人收作妾室,可入宫为女官又好到哪去? 陛下走后,其余人也纷纷告辞,月瑾走到涴娘身边把她扶起来道:“你何苦如此?” “太子妃不责怪奴家?”听着月瑾的语气,涴娘露出惊讶地神色不解道。 第11章 闯内宅 淮醉爬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落脚处是条石子铺就的小路。 刚刚让他突然前翻以至于狼狈地摔进来的罪魁祸首,竟是围墙边半人高草丛里藏着的削尖的竹杆。 他长吁一声,若不是在跳下来的前一刻发觉,恐怕现在就要挂在上面了。 因不知毛毛具体被带到了哪里,又没法找人询问,淮醉只能一座座院落寻过去。 他走得小心翼翼,刚匍匐着躲过一队匆匆而过的婢女们走上短石桥,回头张望了下,再转头竟迎面撞上提着沉甸甸水桶而落后的小蝶。 四目相对,小蝶大叫一声,慌乱之下丢下水桶拔腿就跑。 淮醉叹了口气正想继续向前,却听杂乱的脚步声向这里靠近,想是刚刚逃走的小婢女去喊了人,忙闪身躲到假山后。 “就……就在那。”小蝶远远指着短石桥道。 见桥边只有只木桶孤零零地躺着,被突然叫来的来福皱了皱眉头,不耐烦地板起脸:“小蝶,莫不是你打翻了水桶,怕被罚才胡言乱语的吧?” 小蝶摇摇头,拉住来福的胳膊:“来福公公,奴婢以性命担保,那真有个鬼鬼祟祟的人。” 来福想到之前在内宅门前看到的淮醉,不敢大意,让众人四散开细细寻找。 眼见着就要搜到自己的藏身之所,淮醉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以最快的速度冲了出去,撞开张开双臂试图拦住自己的来福。 跑了几步听着后面越来越近的追逐声,淮醉四下一扫恰好看见座院落的围墙,想都没想就先翻了进去,颇有慌不择路的意味。 未等他站稳脚跟,有力的藤鞭夹杂着狂风呼啸着他袭来。他忙本能地抱头做了个前翻,扬起的泥土纷纷飞溅到他身上。 不等他喘息,那人又抖了抖鞭子从正面抽来。他又是一个侧滚翻,与此同时从靴子上拔出了匕首,闭着眼睛听音判断鞭子来向一挥,却没能割到什么。 匕首对长鞭,很不公平的对决,淮醉难以近挥鞭人的身,自然没有还手的余地,只能勉强躲闪。 “红杉,住手!” 有人喝止住了挥鞭人,淮醉不敢大意,将匕首反握藏在袖中。他直起身喘着气迅速调整自己的呼吸,眼前的视野渐渐清晰了。 “毛毛,你刚刚喊他什么?”苏念蹲下身,扶着毛毛的肩膀问。 “盗侠叔叔不是坏人,他还说要给我买新衣服呢。”毛毛认真道。 毛毛的手上还拿着方才剩下的鱼粮,她低着头小声恳求道:“苏娘娘,这东西好香呀,毛毛能不能把剩下的这点带回去呀。” 苏念摸摸毛毛的头,没说什么,把她往淮醉面前推了推,道:“去说说话吧。” 红杉抱着胳膊站在墙边,面无表情,与其说看着,不如说监视着。 院外传来喧闹声,苏念走过去拍了拍毛毛的背,指着一间偏房道:“毛毛,先带你盗侠叔叔进那边的屋子休息下,好不好?” 毛毛点点头,拉着淮醉往偏房走。 来福一行走了进来,他见地上一片狼藉便问:“娘娘可曾见到陌生人?” 淮醉透过窗纸见苏念点了点头,心中捏了把汗,手中的匕首不经意地捏紧几分。 苏念道:“闯入者已经被红杉赶走了。” 来福将信将疑,却也没多问,只是道:“竺院那要请红杉去一趟。” 苏念皱了皱眉头:“太子妃?她找红杉做什么?” “说是红杉无故伤了她的贴身侍女。” “不可能,红杉虽然脾气不好,但也不会无故伤人。” 来福欠了欠身,再道:“您别为难咱家,咱家也就是个传话的。” “红杉,和我去趟竺院。”苏念刚唤了声,红杉就已出现在她身后。 苏念想了想又大声道了句:“毛毛,玩好了就回去休息吧。” 淮醉听出这话实际是说给自己的,他小声对毛毛道:“你在这儿好好玩,过几日你三舅舅就会来接你回去的。” 看着毛毛并没有什么想家的样子,淮醉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过。见院中人都走了后,他并没有多停留,寻了个最快的路径离开了。 长风在竺院门前徘徊已久,见着来福的到来快步上前,抬手拍了下徒儿的脑门,压低声音责怪道:“你咋还真把人带来了?” 来福茫然地摸着脑门:“是师傅您吩咐的啊?” “笨。”长风短叱了句,立刻陪笑着对苏念道,“对不住了,咱家这徒儿办事不利索,还麻烦娘娘亲自跑这儿一趟。” “长风公公,可是人到了?”二等侍女璐儿走了出来,见到苏念她愣了下,行礼道,“苏侧妃娘娘也来了,请容奴婢去禀报下。” 听说苏念来了,月瑾迟疑了下,又看了眼受伤的幽南,心一狠道:“让她在外面站着,本宫这院子岂是她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的地方?” 长风在院中听到璐儿传话,正想开口被苏念拦住了:“长风,下去吧。” “可是娘娘您……” “本宫还不至于弱到这点事都应付不来。”苏念拢了拢袖子,在正屋门前端正站好,清清嗓子道,“太子侧妃苏氏,求见太子妃娘娘。” 月瑾在屋中听到这话猛然站起,她拍拍自己的脑袋,一时的生气已经让她忘了自己最初来的目的是什么。 她叹了口气,自己走过去打开房门,先入眼的竟是跪在那的红杉。 红杉并不低头,空茫的眼睛直勾勾地盯月瑾,毫无悔改之意。 月瑾忍不住攥紧了门框,她深吸一口气对红杉道:“你可知错?” 红杉不语,只是摇摇头。 “你……” “太子妃,红杉有哑病,请见谅。”苏念解释道。 月瑾怔了怔,道:“那也不能无故出手伤人,本宫今日定要罚她。” “太子妃想怎么罚?是禁足,还是扣俸禄?” “苏侧妃不觉得这些都太轻了吗?”本站在月瑾身边幽南忽而出声,她指了指自己用木板固定住的胳膊,“她可是把奴婢伤成这样了。” 苏念向幽南投去复杂的探究眼神:“那幽南姑娘的意思是?” 第12章 打板子吧 幽南后退几步,躲到月瑾身后。 她探头瞄了眼像个杵一样跪在那一动不动的红杉,道:“也……也不用怎么样,让她记住以后别伤人就行了。” 红杉突然扭头瞪向幽南,眼神凌厉,吓得幽南迅速缩回脑袋。 “公主,象征性地罚罚就算了吧。”幽南拉住月瑾的衣角,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红杉瞧着可怕,若真罚重了惹恼了她,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呢。再说,红杉是苏侧妃的人,公主不是还有话要和苏侧妃说吗?” 月瑾转过身,两手合拢握住幽南的左手,安慰道:“你也是我的人呀,难道就许苏念她护自己人?别怕,这件事我一定替你做主。” “红杉,是你做的吗?”在月瑾安慰幽南的时候,苏念也在询问红杉。 红杉先点点头,后又迅速摇摇头。此时她的眼神不再是麻木的,而是透着述说的渴求,只可惜真有口难辨。 苏念平复了下心情,道:“先去和太子妃认个错吧。” 虽还未入冬,寒酥京城云尧偏北,深秋的风已经凛冽起来,似刀般刮着暴露在外的皮肤。 苏念原本穿着的比甲先前在湖边喂鱼的时候给了毛毛,而后出来的又急,并没及时添加衣物。 此时的她,觉着有些寒凉了。 红杉注意到苏念在微微发抖,迅速扯开腕上的束带,起身把自己的罩衣披在苏念身上。 而后,她走到正屋的台阶下,双膝跪地,重重地磕了个响头。 “你!”月瑾吓了一跳,忙吩咐人去拉她。 红杉轻轻推开来拉自己的璐儿等人,又伏下身以头抢地,但这次她没有起身。 “快起来。”月瑾道,她发现自己依旧看不得这种决绝的谢罪方式。 红杉不起身。 “太子妃娘娘。”苏念抓紧红杉披在自己身上的罩衣,轻咳几声后道,“还请太子妃娘娘处罚红杉吧,不然红杉是不会起来的。” “那那……打板子好了。”除去之前否定的两个,月瑾一时也想不出别的什么来。 “红杉,去领五十大板。”苏念吩咐道。 “五十?”月瑾又吓了一跳,五十板下去可是能要人命的,她结结巴巴地道,“二十下就行了。” 听命拿着板子来的粗使嬷嬷按住红杉,犹豫地看向苏念,见苏念没什么指使,便自作主张轻轻打了下去。 “嬷嬷,太子府有克扣你饭粮吗?” 听苏念这么一说,粗使嬷嬷手一抖,板子掉落在地上:“当然没有。” “那你的力气去哪了?”苏念又捂嘴咳嗽几声,“你是觉着太子妃好欺负不愿出力?还是觉得本宫惹不起不敢出力?” 粗使嬷嬷面露难色,左右为难支吾一番后,咬咬牙用力打了下去。 这实打实的一板让红杉全身震了下,可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好像打的并非自己而是旁人。 一下,两下…… 打到十五下的时候,苏念拦住了粗使嬷嬷。 粗使嬷嬷还未缓过劲来,便又听到件更震惊的事。 “红杉伤人也有我管教不力的原因,剩下这五板。”苏念侧头看了眼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红杉,“还请太子妃应允,许我替了她。” “这怎么行。”月瑾急了,她若真打了苏念,那以后哪来的脸去见她的昱哥哥呢? “请太子妃成全。” “免了,免了。”月瑾挥挥手,“想来红杉已经长记性了,剩下的算了吧。” “太子妃不怕我不长记性吗?” “反正不许。”月瑾果断地说,又冲粗使嬷嬷道,“下去吧。” 粗使嬷嬷擦了把汗,忙不迭地逃离这片是非之地,她是万万不敢动苏念的,当然也不愿。 红杉抬起头,背上火辣辣地疼让她目前并不想做太大的动作,但依然用目光警惕地搜寻四周。 “太子妃仁慈宽厚,苏氏谢过娘娘了。”苏念拉着红杉行了谢礼。 苏念前脚刚出竺院,立刻收起恭顺的表情,冷哼一声:“红杉记住你被打的板数,若今日这事真另有隐情,来日定教加害你的人加倍偿还。” 一时的情绪起伏让她心口剧烈的疼痛起来,眼前出现不断闪烁着的斑点。红杉在一旁焦急地看着,只能抓着苏念的手图缓解些她的痛苦。 靠在墙边休息了会儿,苏念疲倦地笑道:“刚刚那话就听听吧,说不定哪日你还得去她手下。” 红杉紧张地攥住苏念的手臂,拼命摇着头。 “好啦,又不是马上就把你丢了去。”苏念拍拍她的手玩笑道,从腰间拆下一块玉佩:“你快去把夜太医请来,别让殿下知道了,不然他……”叹了口气,“又该担心了。” “娘娘,方才宫里来人递了帖子。”璐儿捧着份请帖走到月瑾身边呈上。 “听说宫里的帖子都是要亲自送到的,为何你能接了来?”月瑾接过帖子有些奇怪。 “奴婢想着刚刚那情形娘娘定不愿让外人看到,就推脱说娘娘查账目刚得了空闲在小憩,那宫人急着送请帖,便要奴婢转交了。”璐儿答话道。 “你倒是机敏。”月瑾闻后先是夸赞道,顿了顿,声音严肃起来,“不过,你自作主张还是要罚的。” 璐儿慌忙跪下听话。 璐儿,奴儿,倒有几分相似,月瑾之前觉得与璐儿颇有眼缘,现在更是越看越顺眼。 “就罚你留在本宫身边做事吧。” 听到这个所谓的处罚,璐儿怔怔地抬起头,这……真的算惩罚吗? “怎么?难道你不愿意?” “奴婢领命。”璐儿受宠若惊,立刻磕头谢恩 月瑾欣慰地点点头:“本宫的贴身侍女皆以幽字开头,那你以后就叫幽璐吧。” 璐儿,不,现在叫幽璐了。 她的脸圆圆的,眼睛也似葡萄般圆溜溜的,头上两个小揪揪显得她十分可爱。她做事十分麻利,头脑灵活,胆子也比幽南大些,似乎没什么缺点。 月瑾对这新选的贴身小侍女很是满意。 第13章 夫子般劝说 文快改完了,下次更新开始就是正文了,再来占个位 《醉卧春庭看月华》第13章 夫子般劝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章 人在做,天在看 “娘娘您慢点,小心脚下。”幽璐追上月瑾步伐提醒道。 月瑾没说话快步向前走着,她走得越是快,头脑越是清醒,思维也越是活跃。 她突然停下脚步:不对,有问题。这种话两人明明可以在屋中谈论,为何偏要选择在院中?又为何到时听到的就是与自己有关的内容?再说,负责守门通报的婢女又去了哪?这一切的巧合,似乎就是要自己听到。 “幽璐,我们再去趟兰院。” “现在?”这是又要原路返回的节奏嘛,来回奔波了趟幽璐有点累了,却也不愿违背主子的意思。 “不,我们去书房。”月瑾改变了主意,她要去验证一件事。 / 太子府的书房设在最偏远的院落中,其名“白尘斋”。其中的“白”字是当年萧永清在鹿鸣堂求学时,山长林老先生从白水鉴心一词中取出赠与,希望他能保持那颗纯净的赤子之心。至于后面的“尘”字,不提也罢。 “你倒是说说尘字怎么来的,话到嘴边不出来,不憋的慌?”淮醉毫不见外的把小木椅搬到书桌对面。 他右边胳膊支撑在桌面上用手托着脑袋,眼睛看着埋头看书的萧永清,左手上却把玩着从桌上顺来的紫毫笔。 见萧永清不理睬自己,淮醉放下紫毫笔随手抽了本书翻开,心中的好奇躁动着,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手情不自禁地敲击着桌面。 萧永清被他搅的心烦,开口道:“也没什么,就是我当时说了句:水要想出现白色,那得混上白色的尘土。” “噗。”淮醉听后忍不住笑出声来。 萧永清头也不抬地道:“好笑吗?” “不好笑,不好笑。”淮醉连连摆手,“没想到你居然当众顶撞先生,勇气可嘉啊。”又好奇地问了句,“那后来呢?” “后来。”萧永清放下手中的书本,“被先生打了手板责骂了顿:既然如此,那你就去做白尘吧。” “所以你之前告诉我的名字就是从这儿来的。”淮醉恍然大悟。 “嗯。”萧永清突然转移了话题,问道:“还有几个时辰就到期限了,你查的怎么样了?” “这个。”淮醉挠挠头道,“不好说,查到了也没查到。” “什么意思?” “我今天把那块玉珏拿去当铺想换点跑路钱,可那儿的老板不敢收,说这是出自西境一带的玉,市面上已绝迹多年。”淮醉取出玉珏迎光看了看道,“这种东西应该更值钱吧?” “你倒是聪明,都开始想着后路了。”萧永清呷了口茶,接着道,“太罕见的东西有价无市。更何况,西境一带能产玉的地方只有平渊辖属的神降山,而目前神降山在北漓的掌控下。” “平渊啊。”淮醉坐直了身子,“可这玉珏的主人就在这儿京城里。” “你找到了?” “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淮醉挑了挑眉,“方向是我想的,活是你借我的那几个府兵去办的。” 萧永清来了兴趣,推了杯茶给他,问道:“什么人?” “一位老熟人。”淮醉故作神秘,“说起来和你还沾亲带故呢。” 萧永清在脑海中思索了下各路亲友,没找出什么可疑人选来,便道:“京城那么多号人,与我沾亲带故不下百数,我又何曾知晓?” “从当铺出来后,我把玉珏拿去给玉香楼的行首涴娘辨认。因为我记得那晚她也在场,就想看看能不能问出点什么来。结果!”淮醉越说越兴奋,一拍桌子道,“她说这玉珏很像楼主的东西。” “所以你就直接带人闯入楼主的住所了是吧?” “哎,你怎么知道的?”淮醉道,“明明我回来以后没看到有人向你汇报呀?” 萧永清无奈地叹了口气:“方才玉香楼的人直接找上门来了,追讨楼内损坏的赔偿。” “赔了?”淮醉有些惊讶,难道皇家不是可以为所欲为吗?怎么和听说的不一样? “你以为玉香楼为什么能开在西市那么好的地段?它们背靠江湖第一组织,并且这个组织是开国圣祖明辉帝建立的。” “江湖第一组织……”淮醉一顿手,惊呼道,“问来人!天哪,它它它居然真的存在!我还以为只是个传说呢!” 他激动的语无伦次起来。要知道“问来人”在江湖上那可是至高无上的存在,打个不恰当的比方,那就是江湖中的皇帝!一呼百应,不,千应万应都不在话下,甚至曾经直接扭转过战局。 “你没怎么听过消息很正常。”萧永清对淮醉的反应毫不惊讶,他语气平缓,“问来人的上一任阁主是苏氏子弟,虽说是旁支,却也受到平渊之乱的连坐牵连。 “有人说他凭特赦金令躲过一劫,也有人说他伏法了,更有人说他隐退修仙去了……至于具体去了哪,至今没有确切的消息。自那之后,问来人换了阁主,也逐渐淡出人们视野。” “我突然发现一件事。”淮醉搓了搓鼻子,“你为什么对江湖上的事情知道这么多?” “自然是有人告知。”萧永清轻描淡写地带过,“你见到楼主了?” 淮醉点点头:“问题就在这儿,楼主说这东西本来确实是自己的,但前几日被何若小世孙看中半买半抢了去。我看了字据,应当没说假话。”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认栽呗。”淮醉耸耸肩,“我总不能真冲到相国府,揪着小世孙的衣领问他是怎么回事吧。” “没那么麻烦。”萧永清道,“明日恒城公进京,相国肯定会派小世孙去接自己的这个儿子,你可以在路上把人截住。” “这么粗暴?” “那就慢慢来,先打探消息,再潜入……反正明天一到时间我就把你送羽林监去。”萧永清意味深长地笑了下,“当然,你也可以尝试着跑一下,不大可能成功就是了。” 两声敲门声传来,接着是通报的声音:“殿下,太子妃娘娘来了。” “她?”萧永清皱了下眉头,“就说本宫没空,让她回去。” “可是……”通报的小太监犹豫了下,“太子妃娘娘说要您赶紧去趟兰院,苏侧妃那儿可能出事了。” 第15章 奴儿 “是啊,这一切就像设计好的。”萧永清长叹口气,算是认同了苏念的想法,说:“若真那样,恐怕寒酥要乱了。” 苏念把手覆在萧永清握紧的拳头上:“别担心,我一直都在。” 萧永清没说话,伸手把苏念揽到怀中,半晌才道了句:“照顾好自己。” “嗯。”苏念闭上眼睛享受这片刻的安宁,“对了,有件事想拜托你一下。” “你于我何来拜托一说?” “关于顺和公主的。” “她?”萧永清的手松了松,“她欺负你了?” “想什么呢,你觉得我会是那种让人欺负的主吗?”苏念嬉闹地拍了拍萧永清的手,“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把她想那么坏?我觉得她是个挺好的人呀。” “因为她来自北漓。”萧永清正色道,“当年皇爷爷在世时,就因为一个北漓女子搅的前朝后宫都不得安宁。若不是那时父皇不在京城,恐怕也要遭其毒害。” “我要说的就是这事。” “你的意思是?” “顺和公主闺名月瑾,但这不是她的本名,她最初的名字叫月奴儿。” 萧永清皱起眉头,不解道:“北漓最讲究尊卑,为何一个公主的名讳上会带上奴字?” “顺和公主的母亲本是北漓老皇帝最疼爱的小女儿,十七岁那年与一寒酥游商相恋,但遭到北漓老皇帝的坚决反对,她便私自随那人来了寒酥。可两年后,那寒酥游商突然失踪,她便假装成北漓私跑的奴隶,什么脏活累活都做,硬是把顺和公主抚养长大。” “奴儿,奴隶之子。”萧永清道,“在西境一带,北漓逃奴是很常见的,那样确实不易引人耳目。可她为什么不回去呢?” “或许是觉着无颜面对至亲,又或许是有什么隐情,这其中的微妙,怕是只有当事人自己才能知晓。”苏念叹了口气,“月瑾在平渊之乱后,被北漓新帝,也就是她舅舅接了回去,后来才改的名赐的封号。” 听到“平渊之乱”这四个字,萧永清抬手揉了揉眉心,道:“那件事我会去查的,定会还苏家一个清白。” 苏念犹豫了下,还是道:“永清,这事儿你不能插手。” “为什么?”萧永清刚一出口就反应过来,“嗯,确实。就算我能查出什么,那都会有包庇谋私之嫌。可难道就这样让你们苏氏背黑锅吗?” “看来你真很相信我父亲。” 苏念坐在那,低头浅笑,萧永清竟恍惚出了神。 他真的很久没见过她真心的笑了。 如今,苏念对他的笑容总带着些讨好意味,虽然更端庄乖巧,但他想看到的是当初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苏念。 那时候的她会哭,会笑,会疯,会闹,会提出一些令他匪夷所思的要求,可他从来不烦,他能感到是真实,是安心。 “永清?”苏念见萧永清看了自己许久,便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掌,“想什么呢?” “我和平渊遗民打过交道,他们无不对平渊王赞誉有嘉,所以我不相信他会背叛。” “你去和顺和公主谈谈吧。”苏念发觉话题越聊越远,忙将话题引了回来,“去和她把话说开,你把人晾在那也不是长久之计。” “不去。”萧永清拒绝道,“我和一个北漓人有什么好说的。” “我知道你不喜欢北漓,但我刚才说了那么久你还不明白吗?”苏念无可奈何地劝道,“她父亲是寒酥人啊,那按寒酥随父族的传统,那她也是我们国家的人。” 见萧永清还是一副不情愿的样子,苏念急了:“你怎么还没阿宸懂事,我明天定要去母妃那告你状。” “能不能别拿我和儿子比?”萧永清正色道,“要我去也不是不行,那你得答应我两个条件。” “你说。” “第一个条件就是你得和我一起去。” “没问题,那第二件呢?” “这第二件嘛。”萧永清眼中闪着狡黠的光,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今晚我去你那好不好?” “我那还不是你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 “那可不一定,这几天我就被红杉拦了。” “那不是因为……”苏念正想解释,转念一想道,“哎,不对呀,你刚刚是不是故意拒绝的。” 萧永清笑着起身,把件厚重的披风披在苏念身上:“反正,今晚不许和我谈国事,咱们呐,谈谈家事。” / 天边泛着微微红晕,随时间的流逝扩展开来,渐渐地,整座云尧城都笼罩在光辉中。 宵禁未解,仅有少数人欣赏到这庄严肃穆之外不一样的京城,淮醉便是这少数人之一。 他站在玉香楼的暖阁中,看着打更人敲着梆子从楼下走过,空荡荡的长街将更声无限放大开来。 随着最后一声更响传遍西市,有青衣女子从暖阁的屏障后款款走出。 她生的极为好看。 深蓝色的发丝半散下来,卷曲成好看的弧度,芊芊细手如玉般洁白无瑕,脸庞精致的仿若画出来般,任何珠玉在她面前均黯然失色。这是一种出尘的美,让人不敢有半点非分之想的美。 淮醉从窗边转过身,第一眼却落在了她眼部的红绸上。 “大人来的可真早。”涴娘接过侍女递过来的红木白玉颈琵琶,寻了位坐下。一阵简单的定音曲后,她校好了弦音,笑着问道:“不知大人今日想听什么曲子?” “老样子吧。”淮醉答着。 他从侍女端来的碟子上取了杯温酒,低头嗅了嗅馥郁的酒香,并未立刻品饮。 “大人有心事。”不知怎么的,涴娘竟察觉出他的反常来,柔声道,“不知奴家可否了解一二?” “你……”淮醉看着涴娘,摩挲着手中的酒杯,“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很老套的说辞。”涴娘打趣道,不卑不亢中带着疏离感,“大人还是听曲儿吧。” 琴音响起,奏的是一曲凝华小调,悠扬婉转,柔情似水,着实令人沉迷其中。 淮醉闭着眼睛倾听了会儿,慢慢把藏在怀中的包裹轻轻放在桌子上,又蹑手蹑脚地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第16章 畏罪潜逃 就在淮醉出门的那刻,琴音戛然而止。 淮醉知道自己的离去被涴娘发现了,他没有回头,故作平静地拾阶而下,在不远处的小茶馆里寻了处不起眼的角落,丢给小厮几个铜板要了杯清茶。 这时间从玉香楼出来的,多是些宿醉的娼客,小厮麻溜地递上茶水时忍不住多瞥了淮醉两眼。 察觉到小厮鄙夷的目光,淮醉见怪不怪地抿嘴笑了笑,突然狠狠瞪了总往这儿瞟的小厮一眼。 吓得小厮一哆嗦,险些砸了手里的正擦拭的茶壶。 算着应当到了开城门的时间,淮醉将茶盏反扣在桌上,起身戴上斗笠出了门。 今个儿明明是晴天呐,真是个怪人。小厮嘟囔着去收拾桌子,却在反扣的茶盏下发现了一枚碎银,顿时笑逐颜开。他回头见掌柜的还未出来,便迅速将碎银塞进怀中,脸上早已乐开了花。 淮醉将斗笠压得低低的,看不清脸,走到城门口时自然被士兵拦了下来。 “你,把斗笠摘下来。”士兵呵斥道。 “大人,小的有通关文碟。”说着,淮醉递上了通关文碟,而那文碟下藏了块金制的小花。 “答非所问。”那士兵收了金花却并不买账,“让你摘你就摘,这没风没雨的戴什么斗笠,看你这鬼鬼祟祟的样。” 士兵突然没了声,因为他看到淮醉手中的太子府令。他反应极快,脸上顿时堆满笑容,道:“在下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您是太子府的哪位贵人?” “太子府办事还需要你同意吗?”淮醉的声音低沉,却有那么几番威严的模样。 那守城门士兵一时拿不准主意了,只知道眼前是定是位得罪不起的大人物,继续陪笑道:“当然不用,是在下多嘴了,大人您慢走。” “你去给我找一匹快马。” “啊?” “没听到我话吗?”淮醉又重复了遍,“去给我找一匹快马来。” “哦,大人您稍等。”士兵小跑着离开了,不一会儿便牵了匹高额骏马来,“大人,您看这马怎么样?” 淮醉围着马绕了圈,用食指掸了掸马耳,见马的反应很灵敏,满意地点点头,对士兵道:“你做的不错,叫什么名字?” “在下姓沈,名吉,字庆之,绥州文定县人。” “你今日当值后,去太子府领赏吧。”淮醉说着翻身上马,正要驾马而去却听沈吉道: “大人,那小的要如何证明自己能领赏呢?” “凭你刚刚接过的东西。”淮醉说完轻拉缰绳,催促着高额大马慢跑起来,转眼便消失在沈吉视野里。 / “什么!淮醉跑了?”黎槊刚巡逻回来,还未进羽林监的大门便听到这样的消息,忙马不停蹄地赶到太子府。 “是啊,本宫得知也很吃惊。”萧永清也刚上早朝回来,一身朝服还未换去。 “殿下,是什么人报的信?” “守东城门的一个小士兵,就在那,你自己问吧。”萧永清带黎槊来到间黑黢黢的小屋里,绑在房柱上的正是沈吉。 黎槊脾气暴躁,一把揪住沈吉的衣领,吼道:“怎么回事?” 沈吉脑壳嗡嗡响,他也很郁闷呀,明明说好了领赏,怎么一来就被五花大绑地捆在这儿了呢? “问你话呢!” 沈吉咽了咽口水,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又说了遍。 “这件事说到底,是本宫的错。”萧永清叹了口气,自责道,“本宫轻信了他,根本没想过已经这么久没见,他究竟还是不是本宫认识的那个人。” “殿下……” “想来父皇应当也已经知道了,本宫这就去向父皇请罪,” “殿下。”黎槊连忙阻止道,“您现在去了,陛下定会雷霆大怒。” “黎大统领请放心,本宫会告诉父皇当日是本宫逼的你,定不会让你受牵连的。” “臣,不是这个意思。”黎槊慌忙解释道,“臣只是,只是担心陛下会,会……” 萧永清猜出黎槊想说什么,道:“本宫这储君身份本就是父皇赐予的,父皇真要收回去,那就收吧。” 见萧永清满脸决绝,黎槊焦急极了,突然脱口而出:“那苏姑娘呢!” 萧永清一怔:“什么?” “说句僭越的话,废太子的地位连个普通皇子都不如,那时候您还能护的住苏姑娘吗?”黎槊诚恳地劝道,他本和萧永清关系要好,自然知道苏念在萧永清心中的地位。 “念儿她……”萧永清揉了揉额角,“这下事情难办了。” “殿下,臣有个提议。”黎槊道,“现在离您和臣约定的期限还有几个时辰,只要在这几个时辰内把淮醉捉拿归案,就没事了。” “你这儿主意是不错,只是,寒酥这么大的地方,怎么找?” “殿下,殿下,小的有办法。”沈吉胆战心惊地听了全程,邀功般的唤道,“马,用马?” “马?”萧永清微微沉思,一顿手,“你借给他的马是记录在册的吧?” 沈吉连连点头:“那马是选军马时被筛下来的,虽说比不上军马,但在寻常马匹中还是能一眼看出。而且编入巡防营的马,马蹄上都有编号,每次出巡都要记录在册的。今日之事,小的也是报备后才领的马。” “嗯,不错,做事还蛮细心的。”萧永清点点头,“叫什么名字?” “小的姓沈,名吉,字庆之,绥州文定县人。”这是沈吉今日第二次自报家门,心中的焦灼可谓是不言而喻了。 “你入巡防营多久?”萧永清又问。 “回殿下的话,有八年了。”沈吉小心翼翼地回话。 “这么久,怎么还在守城门?”黎槊不解,“按三年一调的规矩,早该换值了。” “大统领您不知道,这儿守城门是个苦差事,没什么人愿意来。像小的这种没钱没靠山的,自然被留下来充充人数了。”沈吉直言不讳道。 “把他放了吧。”萧永清吩咐道。 待沈吉被解除了束缚跪下谢恩时,萧永清又道:“本宫这儿有个差事,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第17章 君知否 沈吉大喜,却道:“殿下抬爱,小的本当领命,只是……” 萧永清负手站在那,有缕明媚的阳光从他身后的门缝透进屋子中来。 沈吉心神向往地望着那束阳光,又迅速低下头:“只是小的无能,做事毛手毛脚,怕是帮不到殿下。” 说完,他磕了个响头,伏在地上闭上眼睛,等待太子殿下发落。 出人意料的,萧永清并未生气,反道轻笑了声,声音里满是无奈:“也是,像你这样的人,不敢也正常。” 沈吉依旧跪伏着,黄豆大小的汗珠顺着脸颊滴落在地上。 “罢了,你回去吧。”萧永清挥挥手吩咐道,“长风,仔细着点儿送沈公子出府。” 沈吉本以为萧永清说的是反话,一路都不敢抬头,直到长风换他时他才发现,竟已至太子府正门阶下。 当长风把一张银票递到愣在那的沈吉手上时,后者吓得缩了手,银票飘落到地面上。 沈吉胆战心惊地问:“公公,这是……” 未等他完全问出口,长风恭敬地答道:“殿下说了,这是沈大人您该得的。” “可我并没有做什么啊?”沈吉摆摆手,“无功不受禄,这东西不能要。”话虽这般说着,可他还是忍不住往地上瞥了眼。 这一瞥不要紧,他差点叫出声来,那可是张价值百两黄金的银票啊。虽然知道接了这银票就意味着什么,可眼见着这么一笔巨额从指尖溜走,他仍感到痛心。 长风笑眯眯地站在那,将沈吉的内心看的一清二楚,道:“殿下既许了你,那便是你的。” “可……” “沈大人,咱家告退了。”长风打断了沈吉的话,欠身行礼后,浮尘一甩便转身离去。 就在长风快要走入太子府正门时,他头也不回轻飘飘地道了句:“要起风了,大人可莫要真拾不起来了。” 长风话音刚落,恰好一阵大风吹来,银票一下子飘出好远。 沈吉猛然缓过神来,不顾形象地飞扑出去,连滚带爬地抓住银票,全然不顾沾得满身的灰尘。 他展开银票反反复复看了几遍,又用激动到颤抖的手狠狠拍了拍脸颊,确定这非梦境之后,忙把银票塞进怀中。 他快步走去,抬起手,敲响了太子府那扇厚重的大门。 / 前院的消息传到月瑾的耳朵时,她正思考着如何溜出太子府,并未对这个消息有多在意。 寒酥向来比北漓温度低,深秋的凉意已让月瑾有些受不住了,她命人燃足了火炉,靠在旁边取暖。 “公主,明天还和往年一样吗?”幽南翻动着炭料,旺盛的火映得她脸红扑扑的。 经幽南这么一提醒,月瑾恍然想起明天是北漓祭奠先祖的日子。 已经快到年末了吗? 私下祭奠是大忌,傍晚时分月瑾以毛毛需要人照顾为由支走幽璐,带着幽南从小门偷偷溜出去,寻了处偏僻避风地。 亥时一到,月瑾准时点燃了归灯。 她双手五指依次伸直交叉,将拇指贴于额头,面对北漓的方向跪下,慢慢弯下腰,直到小指碰于地面。 月瑾在心中默念着想对母亲说的话语,其实母亲的容貌她已记不大清晰了。 寒意顺着小指蹿上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归灯需燃上一日不断,月瑾执意亲自守灯。她把手藏在斗篷中,望着归灯中跳动的火苗。 好像……就是归灯让自己遇到他的。 / 拳头雨点般砸在身上,寒风刺骨,她已感觉不到疼痛,蜷缩在那里,死死护着胸前的归灯。 粗壮的汉子掰开她的手臂,把归灯夺了去,骂道:“贱骨头,敢偷本大爷的东西!” 估计是见她没什么反应,那人在她肚子上狠狠踹了一脚,她疼得动弹不得。 “看着啊,大爷我就是把这东西砸了,也不给你这个小野种!”说着,那人把归灯向地上砸去。 归灯落在地上,她不顾疼痛爬过去,那人一脚踩在她手上:“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偷东西!” 十指连心,剧烈的疼痛让她几乎晕死过去,眼前满是黑压压的斑点,耳中嗡鸣个不停。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有人把她抱了起来,紧接着,身体逐渐温暖起来。 她缓缓睁开眼。 一袭月白大氅,他逆光走来,伸手试了试她的体温。 那股淡淡的和香味,很好闻。 她怔在那,抽了抽鼻子,猛地夺过归灯狠狠砸在地上:“我才不要祭奠这样的母亲!” 他没有生气,捡起归灯轻柔地说:“你不应该这么说。” “谁要她生下我的?父亲都不要她了,她为什么还要生下我?”她蹲在地上,泪流满面,“活着这么苦,她为什么不能带走我。” “世间万物,悲欢离合,生老病死,皆为常态。”他擦去她眼中的泪水,“春日嫩芽新生,夏夜萤虫飞舞,秋月红枫满山,冬雪白狐跳跃。这世上啊,还有许许多多的美好与新奇。” “是不是只要我好好活着,就有机会看到?”她被他的描述吸引了,情不自禁地瞪大了眼睛。 “当然。”他眉眼弯弯温柔了岁月。 她盯着他深邃的黑眼睛,指了指自己的紫色瞳眸,质问道:“你是寒酥人,而我是北漓人,你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世上每个人都值得善待。” 从出生开始,从没有人告诉她她是值得善待的,所有人都只会叫嚣着要她去死,这一丝丝的温暖照进了她闭锁的心房。 她鼓起勇气:“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大哥哥?” 他哈哈大笑起来,她不知道这话有什么好笑的。 他强忍住笑反问:“小丫头,你多大呀?” “6岁。” “我女儿今年2岁了,你觉得喊我大哥哥合适吗?” 她不说话,低下头缠着手指,又固执地抬起头来:“怎么不能叫你大哥哥了?” “我叫苏昱。”他耸耸肩,微笑着,“你呢?小丫头。” “我……我叫月奴儿。” / 月瑾抬头仰望着那轮明月,朦胧缥缈,遥不可及。 君知否,我为你所生,也愿为你而死,不求回报,甘之如饴。 “幽南,我想他了。”月瑾哽咽着,“你说,他怎么就……不要我了呢,明明我有好好遵循承诺啊,可他……” 幽南不知如何安慰,只好拍着月瑾的背不说话。 突然她瞪大眼睛:“公主,小心!” 第18章 遇 一支羽箭穿过夜幕呼啸而来,闪着凌厉的寒光,直逼月瑾的喉咙。 她想躲避开来,可双腿却不听使唤,如陷泥潭般无可挣扎,只能直挺挺的杵在那里。 碰!一个人倒在她身上。 视野渐渐清晰,她筛糠般颤抖起来,茫然地望向四周。 方才发生了什么? “公……公主。” 月瑾低下头,见怀中的幽南半边衣袖沾染了血迹。 “幽南你……” 未等她说完,幽南挣扎着推了她一把:“公主,快走啊。”软软的,没什么力气。 月瑾犹豫了下,把幽南拖到角落里,起身以最快的速度向街上跑去,身后传来噼里啪啦的脚步声。 她惊慌失措地向前跑着。 似有意逗弄她般,那脚步不远不近跟在她身后,始终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主街还有段距离,月瑾实在跑不动,越跑越慢,最终停了下来,追逐的脚步声也同时停下。 她那小小的身板剧烈起伏着,没敢回头:“是谁?” 身后传来声冷笑,声音不大却令人毛骨悚然。脚步声重新响了起来,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无论如何也要看清是谁,月瑾这样想着,哆哆嗦嗦地转过了身。 身后是空荡荡的长街,只有盏灯笼孤零零地躺在那,散发出幽幽的光晕。 “您在找臣吗?公主殿下。” 一张狰狞的鬼面猛然出现,月瑾发出惊叫。 “吓到公主殿下了吗?臣真是该死呐。” 鬼面人轻抚着面具,右手背上布满密密麻麻的伤口,呈可怖的外翻状,而转着小刀的左手却光洁如玉。 他咯咯咯地笑起来,越来越癫狂,整个人都抽搐起来,如魔似鬼。笑声戛然而止,他猛地挥刀而下,右手背上多了条伤口。 鬼面人把右手举过头顶,扬起脸,任凭血滴在鬼面上,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极为诡异的扭曲姿态。 月瑾悄悄挪着步子,想乘机溜走,鬼面人抬手一支飞镖扎在月瑾的发髻上,月瑾不敢动了。 “公主殿下,这么急着走做什么?”鬼面人扭着细腰走过来,身段妖媚柔美,步伐却很稳健,“来,我们去别处转转。” 鬼面人拎小鸡般只手提起月瑾,吟唱起诡异的歌谣,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我生彼岸花丛中,不是妖魔不算鬼。抢劫杀人不眨眼,笑饮黄泉碧落水……” 月瑾努力往地上赖,任凭自己像只死狗样被拖着,看上去已经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见猎物这般,鬼面人觉得有些无趣,他把月瑾甩到一旁,随手挥起刀向她脖子上抹去。 咔嚓! 鬼面人的刀挥了个空,砍断了堆放在门前的柴火。他直起身,四下望去,已不见月瑾的身影,面具下的嘴角上扬,勾起个邪魅的笑容来。 /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再无任何声响。 月瑾从狗洞里爬出来,她拍拍身上的灰尘,很庆幸自己当年为躲避追打练就了一番钻狗洞的好技能。 这条长街很荒僻,不知为何,居住的人大多走光了,留下一间间空空的屋子。 月瑾本想随便寻间躲起来等到天亮,可忽然意识到幽南还生死未卜,便悄悄沿着墙角摸索着往回走。 走着走着,四周越是荒凉,她迷路了。 此时月已偏西,时间拖的越久便越是危险,黑暗中隐藏着未知的噩梦。不远处隐约可见城楼的轮廓,那儿必有驻守的士兵,月瑾拖着疲惫的身躯向那走去。 当她到了城楼旁,见半人高的杂草七零八落生长着,最后微渺的希望也破灭了。 月瑾不死心地踩着支离破碎的楼梯,心中祈祷着别突然塌陷下去。她站在城楼上,眺望远方,衣衫在肃肃寒风中翩然起舞。 “呦呦呦,这是哪家的小娘子在等着哥哥呀?” 轻佻地声音从背后传来,听声音不是刚刚追杀自己的人,月瑾拎起来的心平静了些。 这时候还在外闲逛的,定不是什么正经人,她懒得搭理他,继续寻找着太子府的方向,究竟在哪呢? “看样子小娘子心情不好啊?那陪哥哥去喝杯怎么样?” 倒挂的人脸突然凑到月瑾面前,月瑾吓得后退一步,今日怎么总是这般。 淮醉从城楼顶倒挂下来,双手抱于胸前,嬉皮笑脸地看着月瑾。 月瑾认出他是那日的“刺客”,思量一番后以进为退道:“好啊,你请客。” 淮醉的笑凝固在脸上,显然没有料到月瑾会这么说。 “怎么?舍不得了?”月瑾进一步刺激他,许是刚刚虎口逃生,此时她一点也不害怕,“想不到那么嚣张的人竟然会失言于一弱女子。” 淮醉翻身下来,站月瑾在面前,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喂,小娘子,你知道我是谁吗?”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月瑾反问道。 淮醉故意摇了摇头。 月瑾接着道:“我可是当朝太子妃。” “就你?太子妃?”淮醉放声大笑起来,“那我还说自己是血衣大将军。” 月瑾也笑起来:“你可真会开玩笑,血衣军不是早就全军覆没了吗?” 二十三年前,东海的铁骨军突袭寒酥东境凝华城,大战数月后,寒酥终以血衣军全军覆没为代价守住了城池。那一战震惊了整个天泽大陆,也巩固了寒酥在天泽的霸主地位。 淮醉的嘴角抽搐了下,而后一本正经道:“不开玩笑了,在下盗侠淮醉。” “淮醉?没听说过。”月瑾戏谑道,“不过你一行刺太子之人也敢如此招摇过市,还颇有几分胆量。” “不可能,寒酥的每个人都听说过我。”淮醉猛得攥住她的手腕,他并没有在意月瑾的讽刺,反倒揪着前句不依不饶。 淮醉的手心滚烫,温暖顺着手腕流到全身,弄得月瑾心里痒痒的。 月瑾毫无畏惧地昂起头来看他,淮醉倒有点心虚了。 他咳嗽两声:“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白尘那小子呢?” “白尘是谁?”月瑾很是迷茫。 楼下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期间掺杂着兵器拖拽的声音,月瑾正准备呼唤被淮醉拦住了。 “你是偷跑出来的吧?” “你怎么知道的?” 淮醉没回答,他眉头扬了扬,道:“得罪了。” 说着,单手搂住月瑾的腰把她抱起来,推开窗向外纵身一跃,月瑾吓得连忙闭上眼睛。 第19章 “挟持” “喂,可以松手了吧。” 月瑾睁开眼,见自己的双手勾在淮醉的脖子上,刚准备松开却发现此时正身处屋脊上,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不禁又抱紧了些:“快把我带下去。” “那你倒先松手啊。” “不行,你先带我下去我再松手。” “可你不松手我怎么带你下去?” 月瑾眨眨眼,先做出了让步:“那是不是只要我松手你就带我下去?” “是的,快松,脖子都要被你压断了。” 月瑾半信半疑,缓缓松开手。 淮醉转转僵直的脖子,啧啧抱怨道:“你个小丫头怎么手劲这么大。” 小丫头一词让月瑾心中刺痛起来,当年苏昱就总是这样喊她,在她看来这可能是他们之间最大的沟壑了。 其实想想也很可笑,他从来都只是把她当作小孩子来看,而她却于初见便失了方寸。 见月瑾沉了脸色,淮醉收敛了笑容撇撇嘴道:“你……”磕磕巴巴半天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什么你?”月瑾此刻心情不大好,没好气地道。 “你独自跑出来做什么?” “要你管。” “堂堂寒酥皇太子妃宵禁后不太府里,并且太子还没陪同,让人不得不多想呐。” 淮醉在心里盘算着要不要过几天和萧永清说说此事,可该怎么开口会不显得突兀且顺理成章?毕竟自己也是犯了宵禁。 “你是不是认识太子殿下?你在帮他做事吗?”听着他的语气,又想起他之前提到的名字,月瑾猜测道。 什么叫帮太子做事?这明明交互惠互利,淮醉想道。可他不想解释那么多,索性直接否决了这层关系。 “不是这样的话,那你就是在打什么东西都主意。我听说最近元尧盗窃案频发……” 月瑾正说着,淮醉眼中寒光闪过,忽而在背后推了她下。 月瑾扑倒在屋脊兽上,撞得生疼,好不容易稳住重心,却又是一动也不敢动,道:“你是想灭口吗?” 淮醉哼了一声,没反驳她。 月瑾扭过头,见淮醉手里抓着支染红的羽箭,便问:“你受伤了?” “闭嘴。”淮醉发出短而有力的呵斥,声音不大却不容抗拒。 月瑾撇撇嘴,好奇心作祟使她探头向下张望。 嗖,又一支箭擦着她头发飞过,吓得她连忙缩回脑袋。 “这些人是不是来抓你的?”月瑾用夸张的唇语问道。 淮醉用同样的方式回复她道:“下面这群是巡防营的人,怎么就确定不是冲你来的呢?” 也不是没这种可能,但也没必要这么上纲上线吧,月瑾叹了口气,拍拍屋脊兽的脑袋,又用唇语问他:“那怎么办?” 淮醉没说话,半卧在那,只手扯下腰带束住腿上的伤口。 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淮醉轻勒住月瑾的脖子,因不知城楼下具体情况如何,他便把匕首抵在自己手臂上,防止不小心划到月瑾。 楼下是严阵以待的巡防营士兵。 “大胆小贼,还不快快束手就擒。”一个士兵远远地对他们喊话。 月瑾故意道:“本宫是当朝太子妃,你们这群蠢货还不快来救本宫!” “快去通知太子殿下!”夜巡士兵中有人喊道。 “慢着,若是你们现在告诉了太子,定会被追究失职之罪。”淮醉慢条斯理道,“不如你们让我离开,我也保证不伤害太子妃,如何?” 轻飘飘地一句话竟引得众人议论纷纷。 “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一伙的。”说罢,喊话的士兵搭起羽箭瞄准两人。 “放肆!竟敢污蔑本宫!”月瑾语气强硬,霸道蛮横。 另一士兵拦住他:“你疯啦,真伤着太子妃,你我的头都留不住。” “可谁知道她是不是太子妃……” 后面的话月瑾没听清,看着那人极不情愿地放下羽箭,她暗暗松了口气。 淮醉“挟持”着月瑾,沿着楼梯一步一步走下城楼。 走过那群人面前时,月瑾按照约定露出惊恐的神色,淮醉也把手臂贴紧了些,防止他们看出破绽。 “若被小爷我发现有人跟着,你们的太子妃可就要换人了。”淮醉恶狠狠地警告道。 他的心跳的很快,身上的肌肉都处于紧绷的备战状态。月瑾猜此刻他神态也一定是狰狞凶悍的,可惜她没法回头看,有些遗憾。 夜巡士兵消失在视野中,淮醉还不放心,索性将戏演到底,又过了两个街角才将月瑾松开。 他洒脱地抱了抱拳,与月瑾错开约一臂的距离,扬扬眉道:“不必谢我,举手之劳而已。” “你不会惹上什么麻烦吧?” 在听到淮醉提出这个脱身方法的时候,月瑾就提出了反对意见,可淮醉却大大咧咧地表示那就当欠他个人情好。 她不喜欢欠人情,欠的人情是要还的。 “麻烦?”淮醉抱着双臂,漫不经心地道,“我淮醉就是四处惹麻烦的人,也不怕多这一件。” “可这样你会被扣上子虚乌有的罪名,我还是找他们去说清楚好了。” “你说不清的。” “为什么?” “因为你的紫眼睛。”淮醉嘴角挂着不知何意的笑,“北漓来的和亲公主,深夜私自出府本就是大罪,更何况还在旧城楼附近被发现和一陌生男子一起,你觉得世人会怎么想?” 月瑾想争辩,却找不出站得住脚的反驳理由。 淮醉接着道:“轻则说你不守妇道,重则指控北漓有所图谋,这些你能接受的了吗?” “世人的眼光真那么重要吗?”月瑾喃喃自语。 她想到了被逼自尽的母亲,小小的她站在那,扬起头看白色的长绫沾染了鲜红的血色,在眼前来回飘来荡去。 “曾经有个老爷子告诉过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你改变不了世俗的偏见,那就先让自己内心强大起来。”淮醉难得一本正经。 “没想到你还懂得点道理嘛。”月瑾夸赞道。 此时,两人都还没有意识到,那埋藏心中多年的悸动,在某个不经意间被撩拨开来。如匿于底部的枝桠,悄无声息地生长着,待被发现时,它已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下,绽放出绚丽的花儿。 第20章 秋水宴 启明星升起的时候,月瑾总算回到了太子府。 “公主,您没事真的太好啦。”幽南激动的泪眼婆娑。 看着幽南手臂上缠着的绷带,月瑾心中一阵酸楚,盈盈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幽南反倒来安慰她:“公主,这下我是不是能名正言顺的偷懒了?” “行,死丫头。”月瑾勾了下幽南的鼻子,忽又想起那可怖阴森的鬼面歹人来,浑身又是冰凉凉的。她小声地说:“幽南,那个人真的很可怕。” “那公主您先休息。”幽南行了礼便退下了。 月瑾刚躺到舒适柔软的床上,便陷入沉沉的睡梦中。 刀光剑影,满天血色,身后似有什么在追逐着她,回不了头,也停不下来,只能拼命向前跑着。月白色的身影出现在侧方,对她招了招手,她如见救命稻草般向那奔去,却一脚踩空,坠入万丈深渊。 月瑾猛地坐起,衣服湿漉漉的,冷汗还在涔涔往外冒。 她平静了下心情,披了件披风走到院子里,竟已是正午了。 “娘娘,今天上午太子殿下来找过您。”幽璐道。 “知道是什么事吗?”月瑾微锁眉头,她觉着能让萧永清来找自己,应当不是什么小事。 幽璐摇摇头:“不大清楚,殿下只说等您有空了要您去找他。” 幽南有些激动,道:“娘娘,你可得抓住机会了。” 月瑾没理会幽南,而是对幽璐道:“你可知殿下这时在哪?” “这个时间点的话……”幽璐摆着手指想了想,“应当在校场,娘娘要现在过去吗?” 月瑾点了点头。 “公主,奴婢陪您去吧。”幽南抢先道。 “不用了,幽南你在这儿休息吧。”月瑾拒绝了幽南的请求,看向幽璐,“你随我去。” “娘娘为何不带幽南?”走在路上,幽璐忍不住问道。 “她性子直,在校场那若冲撞了什么人,恐怕要吃亏的。”月瑾有眼有板地分析道,“再说,她一门心思想让我留在这儿……” 见月瑾的话截然而止,幽璐笑了笑道:“娘娘是打算将来离开吗?” 月瑾用复杂的眼神看了她眼,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轻声叹了口气。 眼见着到了校场,月瑾被一排排操练的士兵的气势震住了。上百人整齐划一的挥舞着臂膀,一招一式有眼有板,呐喊声响彻云霄。 她的目光落到校场旁的蓬屋中闲坐的两大一小三道身影,若她没有看错,苏念正和若芽交谈着什么。 幽璐也注意到了,她问:“娘娘,黎小夫人今日也在呢。” “黎小夫人?”月瑾一愣。 “对呀,就是苏娘娘旁边的那位,那日陪苏娘娘一起来见您来着,您还记得吗?” 月瑾仔细回想了下,即便现在想来都没有觉得若芽与旁人有多大区别,似乎就是个恭顺的侍女。 “话说起来,黎小夫人身上还有诰命呢。”幽璐道。 “既然如此,那她为何不住黎府,而要在太子府当差呢。”月瑾不解道,这世上会有人宁愿放弃清闲日子不做,而要当个下吗?她想是不会的。 “因为黎小将军不在府里呀。”幽璐耐心地解释道,“黎老爷去世的早,黎老夫人怕睹物思人常年在镇国将军府里帮着武老夫人训练些女侍卫,黎大统领又未曾娶亲,偌大的黎府其实根本没什么人。 “黎小夫人出嫁前就与苏娘娘交好,而这黎小将军呢又是殿下的伴读,让黎小夫人在苏娘娘那打打下手,倒也没什么人反对。” 月瑾略有惊讶,恰好此刻苏念向她招了招手,便走了过去。 / 时间过的极快,好像就吃吃喝喝的,转眼便到了秋水宴的日子。 月瑾梳妆打扮好,直到上了马车也没见到苏念,据说她前一日就被瑶皇贵妃喊走帮忙去了。 和园的距离并不算远,只是途中要翻过座小山坡,颠颠簸簸的让月瑾有些犯恶心。 当她下车时,头晕到险些没站稳,好在幽南及时扶住了她。 现在距开宴还早,除了往来穿梭忙着置办的宫女太监,就是三两熟识的命妇围在一起唠嗑。 她们的目光时不时落在月瑾身上,除了客套的问候请安外,也没人来与月瑾闲聊。 月瑾独自坐在席位上无所事事,想着这些人也没法赶她走,索性厚着脸皮在那听她们说话。 聊的大多是些家长里短的八卦,什么东家老爷纳了妾,西家的姑娘定了亲……月瑾觉着无趣,正准备离开却听其中一人道: “前几日日官府可算是把那个盗贼捉住了,不然今个儿我可不敢出门。” “真的?那可太好了。”另一妇人应和道,“林老先生这下可算能好好休息了。” 林老先生是寒酥有名的圣贤,不仅官家文人对他崇敬有加,不知为何也十分受妇孺老幼的喜欢。 “对林老先生下那么重的手,就该送他的凌迟。” “可不是嘛,我记得那人好像叫什么醉来着。” 月瑾起身的动作缓了缓,她想到那夜见到的意气风发的淮醉,虽然他是不正经了点,可看上去倒不像十恶不赦的坏人。 月瑾摇摇头,大约恰好同名罢了。 听闻康太妃和几位娘娘昨日就已来了,想着苏念应当也已至此,她随便拦了位宫女打听苏念的去处。 那位宫女低着头,怯生生地道:“回禀太子妃娘娘,太子侧妃和瑶皇贵妃娘娘在俯仰亭陪康太妃赏菊呢。” 月瑾又向她询问了俯仰亭的位置。 早已听闻太子独宠侧妃与太子妃不和的谣言,怕自身惹上麻烦,她支支吾吾地不肯说出口。 正当这时,一抹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月瑾眼前。 她身形不高,却给人以不容小觑的压迫感,发髻上金闪闪的凤钗彰显了主人高贵的身份。 月瑾福礼道:“参加皇后娘娘。” 皇后微微点头,将她虚扶而起,亲切地拉起她的手:“这些天真是委屈你了。”说着,眉眼弯垂,甚至还挤出几滴泪水来。 正当月瑾纳闷时,皇后对宫女使了个眼色让其退下了。 第21章 不胜高寒 “不知娘娘在为何事烦忧?” “为你,也在为本宫,更为了天下千万闺阁中的女子。”皇后拭去眼角的泪水,轻拍着月瑾的手,“你的苦,本宫可谓是感同身受啊。” 我的苦?她指的是什么?月瑾心中的疑惑又多了几分。 “不知……” 未待月瑾问出口,皇后长叹一口气:“这天下总有那些负心郎,弃娇妻于不顾。” 听出她意有所指,月瑾隐隐对她的来意有了不好的预感。 “娘娘宅心仁厚,居高位仍不忘关心天下女子,实乃寒酥荣幸。”月瑾抽回手,再次福礼道。 “荣幸吗?”皇后自嘲地笑笑,“高处不胜寒,也只有站在高处才能感受到吧。” 月瑾心不在焉地应着,正想着如何找借口脱身,可皇后后面那句话着实吓到了她。 “那你想来看看吗?” 月瑾猛的抬起头,皇后的语气柔和如春风般和煦,眼神却比冰雪还要凌厉。 “怎么?你不会以为等萧元浊登上皇位,会让你做皇后吧?” 皇后微抬下巴,睥睨高傲,看透一切的神态。 喂,谁稀罕这个,他要是敢不立苏念我反而要骂死他了。月瑾在心里嘀咕道,可惜不能说出来。 皇后接着道:“凭借萧元浊的脾性,当年敢顶撞陛下力保苏党余孽,又怎会做不出这事来?” “这没什么不好啊。” 月瑾含含糊糊地答道,目光在四下游走,随便来个人都行哇。 “呵。”皇后扯起嘴角,“苏念可是敢骂本宫的人,若她登了后位,哪还会有你的活路?” 见月瑾不说话,皇后在心中道了句孺子不可教也,表面上还维持着惋惜的模样,摇摇头从月瑾身侧走过,道:“本宫言尽于此,等想清楚了,本宫随时恭候。” “皇后娘娘。”月瑾提高声音叫住她,故意问道,“若殿下被罢,皇后之位与我又何干呢?” “能当太子的,可不只他萧永清一人。” “娘娘这么说不怕被人听到吗?” “听到又如何?”皇后回过头,眼神缥缈游离,“也不会比本宫的现状更差了。” 不知听谁说过,自三皇子夭折皇后便再无子嗣。后陛下将二皇子,也就是前太子过继给她,可她对其并不上心,一心求医问药想拥有自己的孩子。直到前太子逼宫被废,她都没正眼瞧过他。 明明一位高高在上的皇后,可偏要用尽心机去博取陛下那一丝丝的垂怜。 看着她孤寂离去的背影,月瑾相信她是爱着陛下的,可这深宫中动了情便是痛苦的开始。 有道是:唯有落红官不禁,尽教飞舞出宫墙。 站在不远处的大宫女半夏迎上来,被皇后瞪了眼,她自知理亏,不敢出言辩解,便低着头乖乖跟在皇后身后。 半夏将皇后送回屋中休息,安顿好后,避开旁人,走到园中一处偏角。 确定四下无人后,她抬手敲了敲假山,冷声抱怨道:“都怪你出的馊主意,害得我被娘娘骂了。” 假山后传来一个声音:“半夏姑娘,顺和公主那性子哪是一次就能说动的?” 假山后递出只小药瓶来,半夏好奇地接过,见瓶上刻有奇怪的似羽似花的图案,问:“这是?” “一份赔偿的礼物。“假山后的人笑道,“用了这个,只要陛下在娘娘宫里留宿,就……” 半夏猛地攥紧药瓶,道:“你会这么好心?” “半夏姑娘放心,我的私心并不会给皇后娘娘带来麻烦,反倒可助娘娘一臂之力。” 风撩起那人长长的袖子,露出他消瘦的手来,那是只满是满布伤疤是手。 他的声音妖媚极具蛊惑力:“未来如何,可全在此一念之间。” / 阳光穿过稀松的树枝落在石板路上,折射出斑驳陆离的光影,月瑾故意踩着那些光斑跳来跳去。 幽南跟在一边打趣道:“公主还像个孩子呢。” “像吗?” 月瑾觉着嗓子有些干涩,便咳嗽几声醒醒嗓,不知为何却见幽南哆嗦了下。 “公主您口渴了吧?幽南帮您取水去。”说着,幽南就跑开了。 这丫头怎么受伤后胆子变这么小了?月瑾看着幽南忙不迭似逃离的背影纳闷着。 又想:罢了,取点水来润润嗓子也是好的。 寻了处小亭正准备坐下休息,忽然听到小孩子慌乱无措的叫声,月瑾寻声找了去。 未走多远,见一处大半人高假山上顶趴着只红红的小团子。 “阿宸,你在这儿干嘛?”月瑾仰起头来看他。 阿宸声音颤抖着:“我……我下不去了。” 月瑾无奈笑了笑,踮起脚把阿宸轻轻松松抱了下来,平稳地放在草地上。 “大姐姐谢谢你,我叫萧昀宸,你是谁呀?” “我就是我呀,不过你可不能叫我姐姐,我辈分可比你大多了。” “那到底大呢?” “嗯。”月瑾故意露出思索的表情,“大概和你外公差不多。” “哦。” 阿宸掰着指头算了算,总感觉不对,可又想不出问题所在,摸着下巴在那思考着。 小孩子的注意力总是转移的很快,。 他抬起头,黑黝黝的眼中满是好奇,问:“你的眼睛颜色为什么和我不一样呀?嗯……和爹爹阿娘也不一样。” 月瑾笑了笑:“因为,我是北漓人啊。” “北漓……”阿宸盯着月瑾看了几秒,一拍脑袋道,“我想起来了,我见过你。你就是那个非要嫁给爹爹的顺和公主,我不喜欢你!” 月瑾一愣,没想到一个三岁不到的孩的警觉性这么高。 她解释道:“我不是来和你阿娘抢你爹爹的。” “我不信,你是坏人。” 说着,阿宸转身就跑,谁知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在地,幸亏被月瑾一把抱住。 “你看看,多危险啊!”月瑾不顾阿宸的捶打,把他抱到平路上放下,“还有,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你阿娘呢?” “你能不能别告诉我阿娘。”听到这话,阿宸把脸藏在小斗篷里,悄悄打量月瑾,“阿娘要是知道了,肯定要训我的。” 第22章 阿宸 看着他不安的小眼神,月瑾笑了起来:“行啊,但你以后不许独自跑出来,知不知道?” “嗯。”阿宸乖巧地点点头,想了想补充了句,“那你怎么保证不说出去?” 你这都和谁学的啊?月瑾虚擦了把脑门上的汗。 她眼珠子一转,取下脖子上的挂坠,戴在阿宸身上。 阿宸摸摸颈部,嘟起嘴:“你给我戴什么了?” “这是从北漓带来的。”月瑾道,”你呢,就先帮我保管几天,等你相信我不会说出去后再还给我怎么样?。” “它对你来说有什么重要意义吗?” 阿宸摸索着,透亮的大眼睛中充满着好奇,敌意消失的无影无踪。 “它呢,是个很神奇的护身符。” “那我不要了。”阿宸把挂坠取下递给月瑾,一本正经地说,“君子不强人所难,不夺人之美。 月瑾被他故作成熟的样子逗乐了,哈哈大笑道:“你才多大呀,知道这话什么意思吗?” “我知道,就是说不要让别人犯难,不拿别人喜欢的东西。” “我们阿宸可真厉害。但是呢……”月瑾把挂坠重新带回阿宸脖子上,“也有一句话叫: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答应要帮我保管,那就得做到哦。” 阿宸眨眨眼,就算他能说出几句有哲理的话,但毕竟是个小孩子,被月瑾这么一绕就给绕进去了。 “那个……太子妃。”阿宸极不情愿地喊出这个称呼,“你把护身符给我了,你怎么办?” “你就叫我顺和公主好了。”月瑾替他整理了下衣服,“我们不一样。你呢,有爹娘疼,所以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不然他们会伤心的。我呢,只有我自己,所以无所谓。” “可是一个人更要保护好自己,人要为自己而活。” 月瑾再次愣住了,看来这个孩子确实是个天资聪慧的好苗子,深得陛下喜欢也不奇怪了,她从心底感到一丝欣慰。 “那么顺和公主。”阿宸努力张开双臂抱了抱月瑾,“我以后可以去找你玩吗?阿娘不让我出内院,可她和若芽有时候都在忙,我又不敢找红杉玩,一个人好无聊的。” 阿宸的拥抱有种神奇的力量,驱散了深秋的寒意。 月瑾道:“可以啊,可是为什么不让你出来呢?” 阿宸扣着小手:“阿娘说,因为她我的身份太特殊了,怕影响到爹爹。” “你可是小皇孙呢,身份怎么会不特殊呢?” 月瑾知道苏念没说出口的是什么,毕竟,叛臣之后,这四个字实在太承重了。 其实她一直不愿相信苏昱会叛变,总认为这里定有何误会,可此早已成板上了之事,她也只能在心底思疑。 “而且我还听红杉说,如果不是我,阿娘的身体也不会这么差了。” 苏念身体不好吗?月瑾心里咯噔一下。 阿宸抬起头,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月瑾,带着哭腔道:“顺和公主,你说我是不是多余的呀?” “傻孩子,当然不是。”月瑾摸摸他的脑袋,“你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有许多人在为你默默付出。” “真的吗?”阿宸的眼中闪烁着光,“那他们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因为……这世上不是所有的好,都要说出口的。” 也不是所有的爱,都能说出口的。 “走吧,再不回去你阿娘该着急了。” 月瑾拉起阿宸的小手,他的小手肉肉暖暖的,握着很舒服。 “顺和公主,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啊,不好意思哦,凉到你了。”月瑾见路途平坦,便小心翼翼地松开手。 “你是不是不舒服啊?每次阿娘不舒服的时候手都是凉的。”阿宸扬起头一本正经地对月瑾说,“你脸过来点。” 不知道阿宸要做什么,但见他一脸期盼的神情,月瑾弯下腰。 阿宸踮起脚,伸手弹了弹月瑾的额头:“弹一弹,无疾无病保平安。”然后咧开嘴,露出天真灿烂的笑容。 “你这都跟谁学的啊。”月瑾忍不住笑起来。 “嘿嘿,是阿娘教我哒。” 阿宸在前面蹦蹦跳跳的走着,一路上问东问西,原本几分钟的路硬是走了好久。 “顺和公主,你们北漓人的眼睛都是紫色的吗?” “是啊。” “那你们看到的东西也都是紫色的吗?” “……” / 和园的俯仰亭边,几位盛装女子围着位上了些年纪的妇人有说有笑。 “太妃娘娘这发簪真好看,臣妾都想讨了去。”兰妃露出羡慕的神色。 这话说者无意,听者有意,康太妃的眼中闪过丝警觉,兰妃这才意识到说错了话。 “兰妃妹妹说的什么话。”瑶皇贵妃笑道,“你讨去了有何用?” 兰妃迅速反应过来瑶皇贵妃在为她打圆场,忙道:“妹妹就是想想嘛,知道就算讨了来,也戴不出太后娘娘的半点风韵,姐姐就不要打击我了。” 康太妃虽已至古稀,但那颗爱美的心比年轻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听她们这么一说乐的合不拢嘴,道:“你们呐,一个个就知道哄哀家开心。” 她拢了拢袖子,正品着花茶,却见一小宫女火急火燎地闯进来,对着瑶皇贵妃耳边说了些什么。 康太妃笑道:“你家主子是谁?做事毛毛躁躁的可不行。” 那小宫女一听,忙跪伏在地,磕磕巴巴道:“太……太妃娘娘恕罪,奴婢……是太子侧妃身边的。” “慌什么?哀家又没骂你,起来吧。”康太妃向来不拘泥于这些细小的东西。 她放下茶盏,端详了下小宫女的神色,和蔼地问:“出什么事了?” 小宫女低着头,支吾半点不敢说出口。 “哀家问你话呢。”康太妃察觉不太对劲,严肃起来。 “太妃娘娘,是……” 瑶皇贵妃刚开口就被康太妃阻止了。 “哀家要听她说!” 小宫女哪见过这么大的阵势,吓得两腿一软瘫跪在那,伏在地上,眼泪住不住地外流:“小皇孙不见了。” 第23章 开诚布公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如今陛下年近半百,膝下虽育有九子,但还在云尧的却只有三位,孙辈更是只有一人。 不用想都知道,小皇孙失踪有多严重。 “什么?!”康太妃急的站了起来,指着小宫女道,“那还不快去找!” “太妃娘娘您别急。”瑶皇贵妃抚着康太妃的背为她顺气,道,“这和园安防这么严,外人是进不来的。” 顿了顿接着道:“许是阿宸贪玩独自跑出去了,苏侧妃已经带人去找了。” “哼,一会儿哀家可要好好说说苏侧妃,真不知道她这个母亲怎么当的。” “这千防万防,还是防不胜防呢。”兰妃在一旁“不经意”嘀咕道。 康太妃的脸色沉了下来。 她是皇帝的养母,自己没孩子,对皇帝比他生母都好。皇帝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登基后多次要赐封太后之名,全被康太妃强硬的骂回来了。 寿康宫不只一次听康太妃在那叨唠:“人生祸福自有定数,哀家白捡了孝顺儿子,这要再顶上个太后之名,怕是要折了哀家的命数。” 要不就是:“哀家这太妃过的自在,不然以后见着皇帝生母了,她可得闹得哀家心烦。” 本着随心所欲态度过活的康太妃,对宫里的明争暗斗倒是没什么意见。 谁还不是那么过来的呢,她经常这样对身边的人说。 可她最不能容忍就是拿小孩子当斗争的牺牲品,在她看来小孩子本是无辜的,不能因其生在帝王家就要收到这些迫害。 忽然一个奶气声音传来:“皇曾祖母!” 康太妃寻声望去,见阿宸飞快跑向自己,松了口气,道:“小祖宗,你可担心死哀家了。” “阿宸,慢点,别撞着皇曾祖母了。”瑶皇贵妃提醒道。 “知道了,皇奶奶。” 阿宸在康太妃面前停下,一脸渴望地看着她。 “哎呦,我们阿宸能跑这么快啦。”康太妃把阿宸抱到自己腿上,“阿宸呐,你一个人来这儿的吗?” 阿宸摇摇头,抬手指向躲在树后的月瑾道:“是顺和公主送我来哒。” 康太妃听后皱了皱眉:“阿宸,你怎么不喊她母妃啊?” “是她让我这么喊的。”阿宸摸摸鼻子委屈巴巴地说。 月瑾见藏不住了,只好走过来请安。 康太妃瞥了月瑾一眼,不去问她反而问阿宸道:“阿宸呐,你和皇曾祖母说实话,是不是太子妃带你出来的?” 阿宸歪着脑袋想了想,内心经过多番挣扎,还是摇了头。 “那……” “阿宸,你跑哪去了?”接到找到小皇孙的消息后,苏念立刻以最快速度赶了过来。 “皇曾祖母帮我,阿娘好像生气了。”阿宸一把搂紧康太妃的手臂。 短时间内经历大悲大喜的苏念,一时感觉喘不上气来,她并没有意识到此刻她脸色苍白的吓人。 阿宸偷瞄了苏念眼,从康太妃那跳下来,跑到苏念面前,拉着她的袖子晃着:“阿宸错了,阿娘别生气了嘛。” 苏念挤出笑容摸摸阿宸的头,目光落在阿宸脖子上,她拿出挂坠看了看,眼中露出诧异的神色。 “是太子妃给你的吗?” “是放我这儿保管。” 苏念抬头望了月瑾眼,没说什么。 “苏念、月瑾,你们过来下。”康太妃招了招手。 “皇曾祖母,您别怪阿娘和顺和公主。”阿宸率先跑到康太妃面前,“是阿宸自己跑出来遇上顺和公主的。” “好好好,皇曾祖母不怪他们。” 康太妃本想敲打敲打两位孙媳妇,但见阿宸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顿时没了脾气,她随便说了几句便让她们退下了。 / “顺和公主,您把这么贵重的东西放阿宸那做什么?” 苏念让若芽带阿宸先回去后,拦下月瑾。 “那东西本来想送给你的,现在送你儿子了不介意吧?” 月瑾挠挠头,又道:“直接叫我月瑾吧,天天公主啊,您的,怪生疏的。” 苏念犹豫了下,有些尴尬地开口道:“我们确实不算太熟吧?” 月瑾垂眸抚着腕上的珠玉:“听我讲个故事吧,其实那日我就想和你说的。” “二十几年前,有个小女孩在寒酥西边境的平渊城出生了,她和其他寒酥孩子不一样,有着紫色的眼睛。 “那时候,两国冲突不断,那些怨愤的百姓就把气撒在留居平渊的北漓人身上,小女孩和她的母亲自然也不例外。” “终于有天,她母亲再也受不了这样的生活,便丢下她……走了。” 月瑾坐在长廊中慢悠悠地说着,她目光飘荡游离,语气却如同谈论今日吃什么般平静。 “然后啊。”月瑾笑起来,“小女孩遇到了个人,那人把希望带进了小女孩的生命中。 “那人比小女孩年长,且有妻有女,但小女孩还是爱上了他。” 月瑾抬起头问苏念:“换做是你,你会告诉他吗?” “不会。” “那如果……哎?为什么不会?”苏念的回答出乎月瑾意外。 “你怎么知道那是爱而不是依赖?” 月瑾怔怔地看着苏念,自嘲地笑道:“你和他真的很像啊。” “小女孩是你,他是谁?”苏念心中隐隐有了个答案。 “可我说了。”月瑾并没有回答苏念,接着说了下去,“他只认为那是小孩子的玩笑。” “他是谁?”苏念盯住月瑾的眼睛又问了遍。 “平渊王苏昱。” 苏念的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要知道,苏昱可是她父亲! 她沉默着,试图理清这层关系。 月瑾看着苏念,她和她父亲长得很像,唯独那双透亮的眼睛与她母亲一模一样,仿佛能看穿他人的所思所想。 “你知道吗?每次一看你的眼睛,我就会紧张。” / 月瑾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楚萦萦时她的警觉眼神,虽然很可能是自己做贼心虚导致的。 那时候小月瑾拉着苏昱的袖子,想要他多陪自己一会儿,楚萦萦从后面跑过来搂住他脖子。 没有大家闺秀的矜持恬静,她出落大方,带着些江湖的豪气。 第24章 走水 看到了小月瑾,她蹲下来勾了勾小月瑾的鼻子,笑嘻嘻地说:“我就说阿昱这几天怎么老往这儿跑呢?原来藏了这么个可爱的小丫头。” “大姐姐好。”小月瑾躲到苏昱身后,小心翼翼地看她。 “小嘴儿真甜,你叫什么呀?” “奴儿。” “奴儿,这个给你。”她递给小月瑾一包桂花糯米糕。 “怎么买了这个?”苏昱皱皱眉头,“你不是不喜欢甜食吗?” “你女儿要吃呀!”楚萦萦插着腰,踮起脚来凑到苏昱面前,“你个当爹的能不能长点儿心,忘记上个月小雨霁用这个把你女儿拐跑了?” “知道啦。”苏昱揉揉她的头发。 “对了,过几天你不是要去云尧嘛,奴儿怎么办?” “我想把她带回府,但……” “哦,你怕别人说这是你私生女吧。”楚萦萦拍拍胸脯道,“没事,谁敢乱说我就揍他。” “萦萦,你现在怎么说也是平渊王妃了,能不能别这么暴力?” “行吧,那我就找人揍他。” 小月瑾见苏昱无奈地耸耸肩,拉起她的手递给楚萦萦。 他蹲下来道:“奴儿,你是姐姐,不能欺负妹妹,要保护好她知不知道?” 小月瑾眨眨眼睛,木讷地点点头。 楚萦萦噗的一声笑出来:“你还担心这个,悠悠不欺负她就算好的了。” 苏昱上前一步抱住她:“辛苦你了。” “这次怎么这么肉麻?”她轻轻拍拍他的后背,“行了行了,又不是见不着了。” 小月瑾仰起头看着他们,好生羡慕。 她心中想着:要是先遇到他的是自己,那该多好。 / “不好意思月瑾,我可能需要时间来接受。”苏念说完,神色复杂的离开了。 月瑾长舒一口气,总算把这些说出来了。 她突然不知道以后怎么面对苏念。 对于苏念来说,自己不仅在名义上和她抢丈夫,现在又直截了当的当面表明自己看上她爹了,这换做谁都没法接受吧。 月瑾突然想起幽南说去取水,忙向之前的地方走去。 绕了几圈,发觉自己迷了路。 忽见一小宫女提着裙子从她面前跑过。 月瑾想起这是之前跪在康太妃面前的那位,喊住她请她帮忙带个路。 小宫女犹犹豫豫地同意了,一路上却一句话也不敢说,不知道是不是被康太妃吓到了。 走到那时,月瑾发现幽南提着水袋茫然地四处张望,便冲她招了招手。 “公主,您这是去哪了?” 幽南跑过来,看见月瑾身旁的小宫女神色一顿。 小宫女低着头,浑身颤抖起来,道:“太子妃娘娘,奴婢先退下了。” 月瑾拍了月瑾下,想让她给小宫女点赏钱。 谁知,小宫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奴婢真的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不知道。” “你怎么了?”月瑾伸手去拉小宫女。 “你别见谁都这样。”幽南把赏钱丢在小宫女面前,拉着月瑾就走,“公主,宴会快开始了,我们可别迟到了。” “可她……” “估计是做错什么事被主子罚了吧。”幽南语气冰冷,“宫里这种事很常见,公主还是不要多管的好。” 她顿了顿,叹了口气:“毕竟,我们在寒酥人眼中,终究是异族。” / 秋水宴热闹非凡。 康太妃喜欢听曲,元尧最有名戏班和乐坊轮番上台表演,唱了整整一下午。 月瑾突然明白了幽南那句话的意思,每个人都对她客客气气的,但能从她们眼中看出不屑来。 苏念和瑶皇贵妃都派人来问候过她,除此以外就是些各怀鬼胎想拉拢或巴结她的,其他人只是来敬个茶走个过场。 总算熬到宴会结束,明日还有游园的活动,来回奔波有些麻烦,月瑾在安排下住进和园的小苑。 和园褪去了白日的喧嚣显得十分清冷。 从窗口望去,能见到羽林卫巡逻的身影,听闻是陛下特地派来保护康太妃安全的。 幽南拨弄着碳火,使它们处于最旺盛地状态。 没过多久,屋中暖洋洋的,月瑾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沉沉地睡了过去。 月影西斜,月瑾睡的正香,忽而被急促的尖叫声惊醒。 “走水啦,走水啦。” 她忙跳下床,披上衣服冲出门去,见不远处小苑中某间偏房火光冲天。 宫女太监们端着水盆进进出出,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火势有渐猛趋向。 “那屋里住的什么人?”月瑾拉住一宫女。 “好像是太子侧妃。”那宫女匆匆丢下一句跑去盛水了。 一听是苏念,月瑾来不及害怕,捂住口鼻,逆着浓烟跑进主屋。 她喊了几声没收到回应,只好摸到床边,摇晃着想将她喊醒。苏念悄无声息,唯有那平稳的呼吸证明她还活着。 又去拍躺在地上的红杉的脸,也没有任何反应。 月瑾彻底慌了神,大声呼唤起来,可众人的注意力都注意在偏屋,无人听到她的求救声。 她一咬牙,拉起苏念的双臂放在自己的肩上,想将她背起来。可苏念身体软绵绵的,毫无意识,全靠月瑾的力气支撑着。 月瑾没走两步便没了力气。 此刻浓烟已经弥漫进来,呛的她直咳嗽。 就在她几乎绝望之时,听到屋外有人问:“苏侧妃呢?”接着便有道墨绿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那人大踏步走进来,他看了眼屋中心中大约有了数。他把月瑾从地上拉了起来,递给她块浸湿了的手绢,迅速抱起苏念走出屋。 跟来的小杂役背起红杉,又示意月瑾赶紧出去。 月瑾跟着他们来到间客房,此时康太妃和几位娘娘已经坐在屋中了,若芽也抱着小皇孙站在那。 墨绿衣袍的男子把苏念放在床上,隔着被子替她诊了脉,一旁的小杂役拿着纸笔记下他报出的药名。 记录完,小杂役拿着药方飞快跑出去抓药。 那男子走到众人面前刚要行礼,就听康太妃急切地问:“小夜啊,她怎么样啦?” 第25章 《天泽志》 “皇祖母,苏侧妃没什么大碍,只是吸入了些助眠的东西。” 康太妃抚了抚胸口,长舒口气:“没事就好,不然永清那孩子可要怪哀家了。” “太妃不必担心,这不是有小夜在嘛。”瑶皇贵妃道。 “是啊,幸亏这次小夜在。” 夜予安笑了笑,抬手指向月瑾,道:“其实,予安赶到时,是听到太子妃的呼救才能迅速找到苏侧妃的。” 屋中人都把目光投向月瑾。 “这大半夜的,太子妃不在自己屋里休息,跑那去干嘛?”皇后捻着披散下来的头发道。 “我想救她的。” “是吗?那你可真好心呐。”皇后轻蔑地瞥了月瑾眼,冷哼了声。 “行了,别一天天的乱想。”康太妃将桌子一拍。 皇后还想开口争辩,这时小杂役提着药包跑了回来,夜予安带着他下去煎药了。 过了会儿,小杂役捧着两碗药跟在夜予安身后走进来。 若芽把小皇孙交给瑶皇贵妃,端起碗药做到床边,慢慢喂进苏念嘴里。 月瑾犹豫了下,端起另一碗向红杉走去。 “哪有主子照顾下人的?” 她听到有人嘀咕,脚步顿了下,而后坚定地走过去。她发现,沉睡中的红杉和普通的小侍女没什么两样。 若芽抬头冲月瑾笑了笑,道:“谢谢。” “皇奶奶,阿娘怎么了?”阿宸揉揉眼睛,扬起头来问瑶皇贵妃。 “你阿娘她……” “若芽,我怎么在这儿?”苏念缓缓睁开眼,见不是自己休息的房间,问道。 “你还记得什么吗?”若芽擦了擦眼角欣喜的泪水问。 “我头好晕啊,好像有人喊我晃我来着,但我不记得是谁了。”苏念努力回想,突然拉住若芽的袖子,“若芽,阿宸呢?” “阿宸没事啦,你忘了今晚我带他去康太妃那的?” “似乎有点印象。”苏念拍了拍脑袋,“我怎么这么困,好想休息啊。” “若芽,别让她睡。”夜予安出声阻止,“六个时辰内都要让她保持清醒。” “既然没什么事,大家都休息吧。”康太妃站起来宣布道,“这事闹的哀家心烦,明天一早全都回去,省的再出什么事。” 众人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听到这话都恨不得马上天明。 “还有,都把嘴给哀家管好了。在事情真相查出之前,要是让哀家听到什么乱七八糟的,直接拖出去斩了。” 屋中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瑶皇贵妃准备哄阿宸入睡,可阿宸总吵着嚷着要找阿娘。 “阿宸别闹,让你阿娘休息会儿。” “皇奶奶,阿娘是不是生病了?” “阿娘没事的。” “那我为什么看到小夜舅舅了?只有在阿娘生病的时候他才会来的。” 瑶皇贵妃望着阿宸真挚的小眼神,心疼得抱住他,道:“阿宸别担心,没事的。” 阿宸拉着瑶皇贵妃的手,撅着小嘴道:“那就让我看一眼嘛。” 瑶皇贵妃抱着阿宸走到苏念身边,刚把阿宸放下,他就一轱辘爬到床上,歪着脑袋打量苏念。 “阿宸,你在看什么呐?”苏念摸摸阿宸的头。 “我在看阿娘。” 屋外传来一阵马蹄声。 萧永清接到消息后,拿着府令开道赶了过来,心急如焚地他直接骑马闯入和园。 明日定会有人拿此时说事,可他现在顾不上这么多了。 他翻身下马,把缰绳甩给出来看情况的夜予安,冲进屋去。 “念儿,你没事吧?”萧永清看到红杉身边的月瑾,愣住了,“这到底什么情况?” “你怎么来了!”苏念惊喜道。 “元浊你这马也太凶了吧,它还踢我。”夜予安好不容易栓好马,拍着衣服上的灰尘道。 萧永清把他拉到屋外,问:“予安,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听夜予安讲述完,萧永清沉思道:“你的意思是,有人给念儿她们下了助眠的药,却放火烧了旁边的屋子。那里面有什么东西?” “不清楚。”夜予安道,”不过偏房的火势已经压下去了,等确定不会复燃后,就会去查看。” 他顿了顿:“或者,直接去问你家念儿好了。” “谢谢你。”萧永清拍了拍夜予安的肩膀。 “你要谢我的何止这一次?”夜予安笑道。 “别得寸进尺啊,都把我妹妹拐走了,还在我这儿邀功。” “是,快去吧大舅子。” 萧永清回到屋中,把阿宸抱在怀里,问道:“念儿,你还记得偏房里有什么吗?” “偏房?”苏念仍觉脑中昏沉沉的,反应不大敏捷,“走水的地方是偏房吗?” 红杉常年习武,体格要比苏念好许多,那碗汤药下去她就已清醒大半,现又休息片刻,基本与往日无异了。 她起身活动了下手腕,发现气力并没有完全恢复,便盘腿坐下进行自我调整。 萧永清点点头。 “《天泽志》在那。” 红杉惊的蹦了起来,转身就要冲出去。 若芽拉住她,道:“你现在去了也没用呐。” “我就说感觉哪里不对劲。”若芽见红杉懊恼地捶着桌子,道“昨夜好几次听见偏房里面有动静,可派去查看的小宫女说什么也没有,早知道我自己去看看了。” 看着讨论的热火朝天的几人,月瑾想着也帮不上什么忙,准备回去休息会儿。 她路过靠在门边的夜予安,犹豫了下问:“你是太医吗?” 夜予安摇摇头道:“太子妃哪里不舒服吗?” 月瑾有些失望:“我看康太妃对你医术蛮信任的,就以为……” “他医术还是可以的。”萧永清听到两人的对话插了句,“予安,你给她看看吧。” “不不不,不是我。”月瑾连连摆手,声音低低的,“是我的侍女幽南。” / 面具男子居高临下地看着跪伏在脚边的小宫女,从她手中接过书简。 他阴森森地笑起来:“回去告诉她,她做的不错。” 小宫女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没走几步被面具男子叫住了。 面具男子走到小宫女面前,一把捏住她的下巴,恶狠狠地道:“让她不要在我面前玩什么把戏,三天之内把事情给我办妥了。” 说着,他猛地把小宫女扔到一边,又把书简砸了过去。 第26章 离心 书简正中小宫女的头,她忍不住吃痛地叫了声。 面具男子听到后皱了皱眉,一脚把小宫女踹翻在地,蹲下来看着蜷缩在那的小宫女道: “你现在是不是特别想知道我为什么踹你?” 他伸手拾起散落在旁的书简,送到小宫女眼前:“因为这是……” / “假的。”苏念一脸平静地说,“都是些复刻抄本而已。” “那真的在哪?” “真的根本就没到过我们手上。”萧永清解释道,“鹿鸣堂失窃后,我们故意放出《天泽志》初本在太子府的消息,想把那人引出来,但一直没什么动静。 “后来又对外说要在秋水宴时把初本送回去,原本还在想要是不是我多虑了,现在看来猜对了。” “若真如此,那偏房走水的原因就是……” 苏念还未说完,夜予安踱着步子走进来道:“哎,你们猜猜看引起走水的东西是什么?” “箱子。”苏念道。 “对,就是箱子夹层中生出的火心点燃了书简,而后蔓延开的。”夜予安看向苏念,“悠悠,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那就是我放进去的啊,非常规方式打开就会触动机关,这可是防盗必备。”苏念叹了口气,“哪知道差点把自己搭进去了。” 萧永清对夜予安道:“明天我们去和皇祖母请示下,依次查下每个人身上有没有类似烧伤的痕迹。” “烧伤?”夜予安一顿手,“我倒是知道有个烫伤的。” “谁?” “顺和公主的那个贴身侍女,好像叫幽南吧,我刚刚就去给她看病来着。” “她怎么了?”苏念问。 “嗯……按照她的说法,是怕炉中火太旺,想去减少点碳时碰到的。”夜予安屈指敲了敲脑袋,“当时我也没多想,现在听你们这样一说,似乎太巧了。” “是啊,确实太巧了。” / “幽南,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月瑾心疼地看着龇牙咧嘴自己上药的幽南,“你前几天的伤还没好透,现在又……哎,粗心大意的可不行。” “好啦,公主我知道啦。”幽南把手举起来,“上次那是意外,这次我也没想到它会贱出来呀。” 她抬起头,瞥见门外有道身影,便走去开了门。 待她看清门外的人后,皱着眉头把那人拉到角落里,压低声音道:“谁让你来找我的,万一被别人发现了怎么办?” 小宫女抽抽搭搭地问:“我弟弟的药呢?” “你现在跑来就找我要这个?” 幽南听到月瑾在喊她,便提高声音道:“公主,没事,就是说些需注意的地方。” “快把药给我,我弟弟他急需。” “怎么用那么快?”幽南皱着眉头道。 “快?我还想问你呢!你之前可没告诉过我这东西会上瘾的……”小宫女越说越激动。 幽南一把捂住她的嘴:“你小声点。” “你到底给不给我,不给我就把你干的事情说出去。” “说出去你也逃不掉。” “我不怕,我就弟弟一个亲人了,他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没什么活着的意义了。”小宫女态度强硬,伸出手道,“快给我!” 幽南没想到一直对自己唯唯诺诺的小宫女居然敢威胁自己,她一把揪住小宫女的衣襟,刚想警告她老实些,就听背后传来脚步声。 “幽南,你在做什么?”月瑾吃惊地看着眼前一幕。 幽南在月瑾的视觉盲区处,将药瓶塞给小宫女,耳语道:“东西给你了,赶紧滚。” 小宫女攥着药瓶跑开了。 “这好像是苏念身边的,她怎么在这儿?”月瑾问。 “别提了,她刚刚跑过来开口就骂公主您,非说这次走水和我们北漓脱不了干系,奴婢就和她争辩了几句。” “是吗?” “是啊,刚刚她骂的可难听了,若不是公主您来了,奴婢都想揍她了。” 月瑾见幽南一副气未消的样子,戳了下她气鼓鼓的脸颊道:“好啦,肯定哪里误会了,别生气了。” “话说公主,您为什么要救苏侧妃啊?” “你怎么知道我去救她的?”月瑾记得自己并没有和她说过此事,疑惑道。 “啊,这个……”幽南转了下眼睛,“大家都在说呢。” “不可能。”月瑾警惕地打量了下幽南,后退几步,“康太妃不许别人提此事,没人敢乱说的。” “那就是……” 听着幽南含糊不清的解释,月瑾想到自己醒来时就已见幽南受伤,那很可能…… “幽南,你告诉我,你的手到底在哪伤的?” 幽南低下头来沉默片刻,她忽而笑起来,语气冰冷全然不似先前:“看来,瞒不住了呢。” “既然瞒不住了,那便直说好了。”幽南无声地笑着,一步步靠近月瑾。 “月瑾,你现在所享受的一切都是北漓皇室赐予你的,没有北漓皇室你不过就一生在寒酥的北漓杂种。” “幽南你怎么可以……” “难道我说错了吗?”幽南故意加重了语气,接着道,“顺和公主,你身为和亲公主,本当为国效力,可你都做了些什么呢? “你嫁的是寒酥太子,你不想着怎么巩固地位,反而天天护着苏家的小贱人。” 幽南绕到月瑾背后,低声道:“你不会忘了吧?当年平渊军是怎么对待你,对待北漓的。” “我当然记得!”听到幽南提起平渊,月瑾抑制不住内心迸发的情绪,“没有北漓皇室会怎样我不知道,但如果当年没有平渊王,我早就死了。” “平渊王,呵,原来如此。”幽南在脑海中回想了下这个名字,笑道,“难怪你要来啊,还真是知恩图报呢。” “我……” “没关系,我们可以不动苏念,但未来的寒酥皇帝要流着北漓的血脉。”幽南顿了顿,“你觉得这个交换条件如何?” 第27章 药 “你们为什么会觉得寒酥会让流着异族血的人登上皇位?”月瑾反问道。 “那就让他们只有一个选择。”幽南的紫色眼睛里流露出阴险的神色,与她那张秀气的脸极不协调。 “你是要……”月瑾内心惊恐,她一时无法接受幽南用这样命令的口吻和她说话。 “当然,我知道你心有良人。”幽南耸耸肩,“过几日,会有人来联系你,你只要协助她就好。” 耳畔传来鞭子的呼啸声,待月瑾反应过来,幽南已趴在几步之远的地上。 红杉捏着鞭子冲幽南碎了口唾沫,冷冷看着她。 “幽南姑娘真演了出好戏啊。”若芽在一旁道,“如果你说的人是混在秀女中的那位的话,那她是来不了了。” “什么?”幽南暗暗攥了攥拳头,忽又大笑起来,她挣扎着爬起来,道:“就算知道了你们又能做什么呢?杀了我,然后杀了顺和公主,再向北漓宣战?你们敢吗?” 红杉不想听幽南啰嗦,扬起鞭子向幽南甩去。 幽南从袖中甩出把小刀,趁红杉躲闪的空挡,迅速翻过栏杆,消失在夜色中。 / 天刚蒙蒙亮,惊魂未定的女眷们大多一夜未眠,她们坐在长廊中等待放行的消息。 黎槊带着几位老嬷嬷走来,他道:“昨夜的情况大家也都看到了,现得到命令,出园时要进行细致检查,希望诸位配合。” 听说要搜身检查,女眷们都不大乐意了。 有位女眷道:“这不就是在怀疑我们吗?到底什么人下的命令?” “是哀家的命令。”康太妃在几位娘娘的陪同下昂首走来,“怎么?对哀家的决议有异?” “臣妾不敢。” “既然大家都同意,黎大统领,那就开始吧。”康太妃对黎槊示意了下。 女眷出园在有序的进行着,月瑾把头靠在廊柱上发呆,她实在无法理解幽南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还是说她就从没真正认识过幽南。 苏念走过来坐到她旁边,道:“我听红杉说了幽南的事,难过的话就记住。” 月瑾本以为她会说些安慰自己的话,没想到她居然要自己记住,便随口说道:“今天来和我说话的人中,你是第一个要我记住难过的。” “她们都要你别难过,对吧?” 月瑾点点头。 “那你现在还难过吗?” 月瑾又点点头。 “你看,不管怎样你都会感到难过,那我何必说这些没用的呢?”苏念目光眺望向远方,“如果她回来求你,说自己是有苦衷的,你会原谅她吗?” “我……不知道。” “昨天红杉发现我身边有个小宫女不守规矩,私自与外人勾结。她说他弟弟急需治病,迫不得已而为,求我原谅她。”苏念笑了笑,“反正时间还早,想不想去看个热闹?” “不去。” “真的不去吗?她说的有些事情还蛮有意思的,像什么情蛊虫之类的。”苏念拉了拉月瑾的袖子道。 听到这儿,月瑾内心动摇了,但她表面上仍旧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好吧,那我过去喽。” 见苏念起身准备离开,月瑾一把拉住她问:“在哪?” / 走水的偏房中有股烧焦的难闻味儿,月瑾掩着鼻子从旁走过。 没想到刚入主屋,空气中竟有丝丝甜意,她贪婪的深吸几口,心情忽而愉悦了些。 苏念看到她这一动作,递给她块手绢道:“蒙上吧,那可不是什么好气味。” 月瑾讷讷地接过,手绢似乎被什么药汁浸泡过,带着草药独特的气味,一呼一吸间全入心间。 说不上难闻,只是月瑾不大喜欢。 很快,月瑾就明白苏念说的不是好味道是什么意思了。 她看见屋中有一方小炉,炉上有只小砂锅,锅中不知在煮着什么,冒出灰黑色的烟。 昨日被幽南揪过领子的小宫女跪在一旁,抽抽搭搭地抹着眼泪。 屋中还有小太监,被手腕粗的麻绳束缚住手脚,在那扭动挣扎着,看起来十分痛苦。 想来这就是小宫女口中的弟弟了。 苏念从红杉手中拿过只小药瓶,问小宫女:“你知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 “知道。” “你难道不知道这种东西在寒酥是禁止买卖的吗?” 小宫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娘娘,奴婢也是为人所骗,奴婢再也不敢了。” 苏念叹了口气,道:“此物一但染上,非寻常毅力所能戒掉,你弟弟身子骨本就虚弱,你这是害他啊。” 一听这话,小宫女整个人都懵了,她慌乱地爬到苏念脚边,道:“您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奴婢求您了,救救奴婢弟弟吧!让奴婢做什么都行!” “不是我们不帮你,是帮不了你!”红杉把小宫女拉开。 小宫女的余光扫到月瑾身上,她扑过来,抱住月瑾的大腿道:“太子妃娘娘,幽南是您的人,您一定还有药对不对?求求您给奴婢好不好?” “药?什么药?”月瑾被这突如其来的请求搞懵了。 “你弟弟现在的状况就是你给他的药导致的。” 苏念无奈地说,她发现小宫女此刻的状态根本听不进去别人的话。 “不会的,那药很管用的。”小宫女信誓旦旦地说,“每次吃完药,他精神都会好许多。” “那你自己看吧。” 苏念说着抬了抬手,有杂役前来为小炉换上了只新砂锅,锅中是澄清的水。 红杉将小药瓶中最后一颗药丸倒在手上,捏碎开来,粉末呈灰黑色,说不出的古怪。 两位健壮的杂役架起地上的小太监走到红杉身边。 她扯下蒙在小太监鼻口处的布条,捏了一小撮粉末粘在小太监的嘴唇上。 小太监的嘴唇动了动,突然睁大眼睛死死盯着红杉手中的粉末,发疯般的想要扑过去,无奈双臂被死死锁住,只能如岸上离水将死的鱼那样挣扎着。 红杉把粉末撒进锅中,灰黑色的烟顿时而起。 小太监目光转向锅中,眼睛里布满血丝,猛然间挣脱开束缚手脚都绳子,直直冲小炉而去。 第28章 协商 就在他准备伸手去捞滚水中漂浮的残存粉末时,红杉甩出鞭子及时将他拉了回来,杂役扑在他身上将他按到在地,才总算让他安静下来。 小宫女震惊地看着小太监,她从没想过向来温驯的弟弟惊会有如此疯狂的举动。 她用颤抖地手摸了摸小太监湿漉漉的头发,看着他蜡黄的面色,眼泪忍不住落下来。 “阿姐?”小太监露出困惑的神色,“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小宫女一把把弟弟抱住,哽咽道:“你怪阿姐吗?” 小太监摇摇头:“阿姐,我好难受啊,你让他们放了我好不好?” “好,阿姐和娘娘说去。” 小宫女理了理衣服,端正地跪在苏念面前,道:“请娘娘开恩,放奴婢弟弟一条生路吧,奴婢的过错一人承担。” “你会写字吗?” “会,奴婢入宫前随家父习过字。” “那就好。”苏念点点头,“你把你知道的都写下来,我送你们走。但你弟弟的情况,做好心理准备吧。” “奴婢谢娘娘开恩。”小宫女以头抢地,撞得咚咚作响。 片刻后,小宫女拿着张写满“罪证”的纸交给苏念,苏念扫了几眼后递给月瑾。 当看到这白纸黑字后,月瑾内心对幽南的最后一丝幻想破灭了,其中描述的事情很好的解释了幽南近期以来的反常。 最令月瑾后怕的是,其中竟提到小宫女曾看到幽南与一鬼面男子见面。 难怪那日,幽南开口就问有没有看到人,似乎就很确定那人定会追上她般。 若一切皆为局,那这盘棋是从何时而下,又是何人而下,赌注又是什么?一连串的问题接踵而至,月瑾第一次如此迷茫起来。 她捏紧袖中的手,暗中下了决心,绝不能坐以待毙。 但她深知,仅依靠自己目前的能力是没有办法找到答案的,贸然行动反而可能被反杀,怎么办呢? 皇后的意图过于明显,她可不想牵扯入夺嫡这种麻烦事里;其他几个拉拢者,除了会说点好话外,都没什么真本事,并非良选 月瑾将目光落在苏念身上。 她主动向苏念伸出了手,道:“苏念,我们结盟吧。” “结盟?”苏念没动,“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我想请你帮我调查北漓的事,这对你们来说也有利不是吗?” 苏念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道:“北漓来的和亲公主,反过头去调查北漓的事情。” “我现在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个摆在明面上的棋子,还是个不听话的棋子。”月瑾顿了顿,“等他们找到替代者,就没我什么事了,我只是想自保而已。” “嗯,这理由不错,可还不足以打动我。” “如果你帮我,我会将太子妃之位还给你。” 月瑾的用词颇为精确,她没有用“给”“送”一类的词,而是说“还”。 这次,她将苏念的心思拿捏的极为精准。 果然,苏念笑了起来,道:“月瑾,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 “这可不是一句话那么简单的事。”苏念叹了口气,“你应该知道,为什么即便我有小皇孙,却只能是侧妃吧?” 月瑾是知道的,可她不知道该不该说自己知道。 “因为平渊王,不,我父亲他……”苏念犹豫了下,缓缓道,“被定了叛国罪,苏家满门抄斩。” 叛国,月瑾心一拎。 恍然间,她又想起最后一次看到苏昱时他的眼睛,那里面有悲痛,有无奈,有不舍,唯独没有野心。 像他那样可以从路边救下他国孩子的人,怎么可能忍心去伤害自己的同胞?又怎么会踩着道德礼义去攀登权利之巅? 反正,她是永远不会相信的。 “你不会信了吧?”看着苏念的神情月瑾有些担忧。 “是的。” “你怎么能不相信自己的父亲?” 苏念认真地说:“这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而是事实就摆在眼前,并不是说我不相信就能改变的。” “他绝对不会。”月瑾一字一句地强调。 “你比我了解他,不是吗?”苏念轻轻地说,“那年我四岁,是被家里的老嬷嬷偷偷带出来隐姓埋名才得以活命。 “最荒唐的是,直到三年前我才知道平渊王是我父亲,等待我的是追责。若不是殿下力排众议娶了我,现在我就能亲口问问父亲了吧。” 提起此事,苏念眼中流露出苦涩与无奈。 “我认识的苏昱,他绝不会这样做。”月瑾再一次强调道。 “同意。” 是萧永清的声音,月瑾和苏念都惊讶地望过去。 萧永清顿了顿接着道:“大哥说过,如果当年平渊王真想叛乱的话,现在的寒酥就该改姓了。” 大殿下。月瑾在脑海中思索了下,隐约记起在来和亲前查看的资料中说过,萧永弦是最有才华的皇子,也是最早被册立为太子的,但却自辞太子之位出家去了,至于原因那资料上没有详细记载。 “你们以后不要在外面讨论这些事。”萧永清提醒道。 除红杉外,此时尚在屋中的几位杂役忍不住捏了把冷汗。 “殿下怎么突然来了?”苏念问。 “你先和顺和公主回府吧。”萧永清对苏念说。 意识到萧永清想做什么,月瑾和苏念同时脱口而出:“殿下……” “麻烦你先带她回去。”这话萧永清是对月瑾说的,带着不容分说的意味。 月瑾还有些犹豫,红杉冲她摇了摇头。 苏念拉起月瑾,快步离开了那里。 直至上了马车,月瑾的手还有些发抖,她问苏念:“他真的要……” 苏念望向车窗外变换的街景,许久后沉声道:“想保守秘密的唯一办法,就是让知道它的人消失。” 第29章 闲谈 这几日,太子府的人都注意到,自秋水宴回来后,太子妃与苏侧妃的关系缓和了许多。 虽说之前也没什么直接的冲突,但谁都能看出,苏侧妃明显在刻意避着太子妃。 为何会有如此大的改变,版本可谓层出不穷。 两位当事人也不出来解释,更是为此事蒙上了层神秘色彩。 “成为茶余饭后谈资中的主人公有何感想?”苏念单臂放在桌上,撑着脑袋问。 月瑾不慌不忙地从小炉上取下茶壶,边沏茶边道:“是之一。” 苏念接过月瑾递给她的茶杯,手指在杯壁上摩擦着,浓密的睫毛覆在眼睑上,不知在想什么。 见状,月瑾拿过她的茶盏喝了口,又把先前放在自己面前的茶盏推给她,道:“放心,这次的茶里可没加小料。”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念道,“还有,你……不烫吗?” 烫,当然烫。月瑾吐着舌头,哈了几口气。 “你今天来找我有事吗?”月瑾问。 “没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你的大致计划是什么。” “计划?” “看你这个表情,你不会没有计划吧?” 苏念觉得很不可思议。 月瑾挠挠头说:“这也不能怪我吧,幽南她也是突然就……我哪来得及准备什么计划。” “行吧。”苏念轻叹道,“那你有什么线索没?别告我这也没有。” “有的,有的。”月瑾忙把小宫女的手书拿出来,指着其中的一行道,“你看这里,提到了个地址,说幽南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这里一趟。” 苏念让红杉取来云尧城的地图,查看一番后道:“从地图上这儿就是个在普通不过的民坊了,估计得去现场看看。” 一听这话,月瑾戳了戳苏念说:“那你帮我打个掩护呗。” “不帮。”苏念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月瑾我发现你有点执拗哎。” “嗯?” “这种事没必要亲力亲为吧?你去这儿看下,情况不对直接报给羽林卫好了。”后半句,苏念是对红杉说的。 红杉二话没说,转身出了门。 苏念笑了笑,对月瑾说:“我这人比较懒,喜欢找擅长的人帮忙。” “那你是怎么认识各领域擅长的人呢?”月瑾好奇地问。 “几个金元宝的事。” 苏念说的轻描淡写,可在月瑾看来这简直就是在炫富。 月瑾知道苏家有钱,但没想到这么有钱,她现在十分怀疑萧永清是看上苏念的钱了。 于是,她试探性地问:“你和殿下……” “你可以理解为,官商勾结。” 这么直接地嘛,月瑾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你为什么喜欢我父亲啊?” 这话彻底把月瑾问懵了,原来自己一直遮遮掩掩的事在她看来,就这么无所谓? “我也不知道。” 她确实不知道,似乎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为什么呢?这个问题它真的有答案吗? “有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说。”苏念迟疑了下,一本正经道,“你心中的那份感情,它不是爱。” 月瑾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她,思绪了下,缓缓开口道:“你凭什么否定它?” “因为那时的你年纪太小,很容易……” 月瑾猛地站起身,提高声音道:“是不是因为那是你父亲,你才不愿承认?” “他是任何一个人我都会这么说。”苏念很坚定自己的想法,“我只是担心,你把自己锁在了过去。” “担心我?”月瑾生气了,此时脑中一片混乱,自顾自的说着,“你是怕我一辈子待在你身边膈应你吧?” 苏念没和她争辩,放下手中的茶盏道:“多谢款待,等红杉带回消息后,我再来找你。” 说着,便要走出去。 “你站住。”月瑾不依不饶,“走之前先回答了我的问题。” 苏念没理她,继续往前走。 “你懂什么是爱吗?”月瑾追出来接着道。 “我不想懂。”苏念被她追问地心烦,转过头来道,“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谁对我有利,我就跟谁。” “不管你爱不爱他?” “是,这个回答你满意吗?” 背后传来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争吵的两人寻声望去,萧永清站在几米远的地方。 地面上是包散开的桂花糯米糕。 “永清,我……” 苏念不知所措地看着面无表情的萧永清。 月瑾没想到事情会这般发展,若真因此事让两人有了隔阂,那她可没脸去见苏昱了。 她小心翼翼地说:“殿下,我们只是交流下看法,您别往心里去啊。” 长风生怕月瑾再说出些什么惹萧永清不快,忙道:“顺和公主,这不关您事,快回去吧。” 苏念走到萧永清身边,拉住他的衣服,撒娇道:“别生气嘛,我那就是……” 萧永清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道:“苏念,你是不是……” “轻点,你拉疼我了。” 萧永清本想发火,可看到苏念楚楚动人的眼睛后顿时没了脾气,无奈松开手。 长风在一旁暗自松了口气,这样看来两人是不会有什么大事了。 “念儿,如果有一天,我对你来说没有用了,你是不是立刻就会走?”萧永清问。 苏念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你希望我走吗?” “不希望。” “那我就不走。” 苏念扬起头冲萧永清笑着。 趴在窗边偷看的月瑾看到这一幕,拍了拍胸脯对幽璐说:“刚刚吓死我了,殿下反应那么大。” 幽璐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说:“殿下和苏侧妃经常这样,我们这些做下人的都习惯了。” “经常?” “嗯。”幽璐很肯定地点点头,“其实奴婢也搞不懂苏侧妃是怎么想的,殿下对她那么好,她的态度总是很暧昧。” 这话顿时把月瑾的好奇心勾了出来,她八卦地拉着幽璐:“他们俩到底什么情况,你说说呗。” 第30章 再遇淮醉(新年加更1) “不行不行。”幽璐连连摆手,“哪有下人背地里议论主子的。” “怕什么,现在我是你主子,要你说就说。” 幽璐头摇得似拨浪鼓那般,无论月瑾再怎么问,她就是一言不发。 “好啦,我不问了,瞧你那胆小的样。” 月瑾嘴上抱怨着,可打心眼里赞赏幽璐这能守口如瓶的性子。 她背着手在屋中转了几圈,实在无聊的很,于是对幽璐道:“幽璐,陪我出去走走吧。” 可还未等她们走到王府门口,便见一内着明黄滚边大衫的女子提着裙子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后面还跟着群宫女嬷嬷。 “公主殿下,您慢点呦。”长风边提醒着,边努力追上她。 萧晗曦转头看到月瑾,停下脚步,趾高气扬地说:“你就是皇兄新讨的妃子?” “参加公主殿下。”月瑾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萧晗曦撅了撅嘴,冷哼了声扭头就走。 “皇兄!” 见到走来的萧永清,萧晗曦飞快地扑过去,抱住他的胳膊。 “晗儿今天怎么突然来了?”萧永清摸摸萧晗曦的头,任她拉着自己。 “难道不可以来看看皇兄吗?” “看你这兴冲冲的样,肯定不是来找我的。” “嘿,被发现了。”萧晗曦背着手蹦到萧永清面前,“皇兄,我想让皇嫂陪我出去玩嘛,你就让她出府好不好?” 萧永清没说话,萧晗曦又在一旁撒了会儿娇。 “你就没别的小伙伴了吗?”萧永清皱了皱眉问。 “她们都对我毕恭毕敬的,没什么意思。”萧晗曦嘟着嘴道。 她偷偷打量萧永清的表情,接着道:“我听说了和园的事情,但你也不能拿保护的名义把皇嫂一直锁在府里吧。” 见萧永清的表情有所松动,她进一步劝说:“再说,这次黎槊还陪着我们呢,不会有事的。” 萧永清叹了口气,道:“你又找父皇借人。” “没,是我说想出来玩,父皇给我的。”萧晗曦露出天真灿烂的笑容,“我就当皇兄你同意啦。” 说完,萧晗曦迈着轻快的步子,轻车熟路地跑向苏念的住处。 不一会儿,就见萧晗曦拉着苏念走出来,她边走边说:“哎呀,反正阿宸也不在家,出去走走啦。” 萧永清见着,无奈摇摇头,对长风说:“你安排两个暗卫跟过去。” “啊?,殿下,没必要这么紧张吧。” 长风忍不住抱怨,见萧永清白了他眼,立刻堆上笑容道:“必须的,杂家马上去安排。” “你也要出去吗?”路过月瑾身边时,苏念问道。 “嗯。打算出去转转。”月瑾点点头。 她想着先前争执时说的话,心中有些过意不去,却又碍于颜面不愿开口道歉。 苏念似乎没把月瑾的话往心里去,她主动邀请道:“要和我们一起吗?” “可晗儿不想带她。”萧晗曦在一旁小声嘀咕。 月瑾非常识趣的拒绝了,注意到苏念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心虚地带着幽璐先出了门。 幽璐小跑着跟上月瑾,疑惑地问:“公主,我们这是要去哪啊?” 等听到月瑾报出的地名后,幽璐露出惊讶的神色,语气中带着慌张:“苏侧妃不是派人了嘛,那可能很危险,公主您还是别单独去了。” “怕什么,这大白天的能出什么事?”月瑾无畏地甩甩手,“到时候,你在门口等我就行。” “啊?您还打算进去啊。”幽璐央求道,“公主,还是别冒险了,行不?” “就这一次。”月瑾向幽璐保证道,“我就想看看,苏念她会不会把知道的情报全和我共享。” / 半个时辰后,某小旅店内走出位带着婢女的公子。 当然,这位“公子”就是月瑾,她在幽璐的建议下,换了身轻便的行头。 月瑾在镜前打量了自己一番,夸赞道:“幽璐,你这儿伪装技术可以啊。” 幽璐笑道:“可惜公主不会伪声,不然就更像了。” 两人在民坊中找到那家,月瑾四下观望了番,见路人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蹲在墙角边探听了下院中的动静。 院中静悄悄的,应当是无人。 月瑾拨开狗洞前的杂草,一哧溜钻了过去。 她悄悄摸到屋门旁,凑到门缝边往里瞧。 可她还未看清屋内的情景,就觉后颈一凉,顿时僵在那儿不敢动了。 “起来,手放在墙上。”那人命令道。 这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耳熟,月瑾来不及多想,乖顺地照做了。 那人伸手探了探她的腰间,月瑾本能的躲闪了下,她觉察到那人明显一愣。 “转过来吧。” 在断定月瑾没带大型兵器后,那人明显松了口气。 月瑾慢慢转过身,见到人的那一瞬间脱口而出:“怎么是你?”莫非真是他干的? 淮醉盯着她看了几秒,恍然大悟道:“太子妃怎么又单独跑出来了?而且还是这般打扮。” “你……你不是被抓了吗?怎么会在这儿?”月瑾语无伦次起来。 “那当然是……”淮醉故意拉出声音,卖了个关子,“那种破地方,能关住我?” 他自然不是逃出来的,是被人放出来的。 那日刚答应了萧永清,他就被冲进去的官兵抓住关进牢房里,其速度之快是他始料未及的。 重点在于,萧永清根本没告诉他要做什么,莫非那个忙就是佯装罪犯被关起来。 这也太轻松了吧,完全不像萧永清的做事风格,事情绝没这么简单。 果不其然,就在牢中被审问三天后,看守牢房的官兵不慎遗失了钥匙,而那钥匙又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的牢门口。 “喂,我问你,太子殿下这两天忙啥呢?” “我叫月瑾,别喂啊喂的。”月瑾本着是祸躲不过的想法,壮着胆子道,“我哪知道他?你没听外面人怎么说吗?” 淮醉有些失望,道:“我还以为他让你来的呢。” “等等,你之前不是说不认识他吗?”月瑾迅速抓住淮醉话中的漏洞。 淮醉也迅速为自己找到了辩护的词句,严肃地说:“没听过有句话叫:此一时彼一时。” 月瑾“哦”了声,抬起头来:“等……” 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了。 第31章 好戏(新年加更2) “原来这儿没人啊。”月瑾捏着鼻子朝屋内张望。 “不然聊这么久还不来人?”淮醉道。 里面暗沉沉的,厚重的帘子遍布屋中,看不真切。 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气息,混合着奇异的香甜味,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交织在一起,实在令人难以忍受。 月瑾忙跑到院中,大口换着气。 阳光熹微,一只狸花猫迈着小步子穿过院中,踩出朵朵红色的小梅花印。 “喵,喵喵……” 月瑾蹲下来唤着,狸花猫摇摇摆摆地向她走来。 淮醉从屋中走出,手中攥着几根灰蒙蒙的发带。 他阴着脸一言不发,猛地跳过来,抬脚把狸花猫推开。 狸花猫翻了个跟头,往前歪歪扭扭走了两步,突然倒在地上,发出凄厉地叫声,声声催人泪下。 月瑾正要上前查看,淮醉先她一步走过去,毫不犹豫用匕首割开了猫的喉咙。 狸花猫抽搐几下,躺在那不动了。 他又从袖中取出支小火折来,点燃了狸花猫的尸体。 “你有病啊。”月瑾惊愕地望着窜起的火苗。 “你才有病哩,这猫你看正常吗?”淮醉骂骂咧咧道,“听闻最近有北漓人在云尧城里试蛊毒,这猫也不知道从哪跑出来的,怕人的很。” “我就是北漓人。”月瑾凑到淮醉眼前,给他看自己的紫色瞳眸,故意沉声问,“那你怕不怕我?” 许是方才跑的太急,淮醉的脸颊微微发红:“搞笑,我怎么会怕你个小丫头。” 小丫头三个字又让月瑾想起了苏昱,当初拦在她和他之间最大的鸿沟就是这三个字。 月瑾生气道:“你个小屁孩,不见得有我大。” 淮醉抿起嘴角,坏笑起来:“鄙人今年三十有二,不知姐姐芳龄几何?” “我说大就是大,废什么话!” 月瑾象征性拍了他一掌,宽大的衣衫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月瑾有些不忍,道:“你怎么这么瘦?” “我还是抱得动你的。”说着,淮醉张开双臂向月瑾走来。 月瑾闪躲开,骂了句:“登徒子。” 淮醉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发带,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道:“不开玩笑了,帮我带句话给白……太子殿下。就说,择日登门拜访。” “不必择日,就今日吧。” 两人齐齐的向门口望去,竟然见萧永清抱着双臂饶有兴趣看着他们。 “殿下万福。” 月瑾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虽说她和萧永清仅为表面夫妻,但在这种情况下遇到难免有些心虚。 淮醉倒是坦坦荡荡的样子,笑道:“你又跟踪我。” “是啊,想请你去府里坐坐。” “不去,忙。”他拔腿就要开溜。 萧永清抽出身旁侍卫的佩刀飞丢过去,不偏不倚地钉住淮醉的衣角。 淮醉伸手探向那柄佩刀,身体各处的肌肉已紧绷起做好了准备,道:“玩真的啊。” “只是希望盗圣能卖本王一个面子而已。” 月瑾见两人交谈盛欢,偷偷摸索到侧门旁,刚准备开门就听萧永清对自己道:“太子妃不打算随本王一起吗?” / 月瑾本以为会萧永清会回府,没想到他居然七拐八拐到了处酒楼,还是一看就不正经的那种。 玉香楼的大堂中,一群妖异的女子随着舞曲旋转着,底下醉醺醺的酒客们连声叫好。 小厮引着这群人走进间不起眼的厢房中。 这厢房看似位置侧偏,可从厢房内凭栏而望,不仅可赏歌舞,更是能将街景一览无遗。 月瑾还在赞叹此楼选址胜妙,就见屏风后陆续走出一行人。 “晗儿胡闹,你也跟着她闹是不是?”萧永清质问苏念道,“这种地方能带她来?” “皇兄,我就是想来看看嘛。”萧晗曦低着头,盯着地面嘟囔道,“再说,你不也来了嘛,还带着她……” 这个她指的是月瑾。 萧永清被萧晗曦说的接不上话来,但他不希望妹妹知道这些弯弯绕绕的事情太多。 换做平时苏念早就和他争起来,可今天一直未开口。 见黎槊的神色也不大对劲,萧永清心中一沉,问道:“出什么事了?” “没事,皇兄你想多了。”萧晗曦打着哈哈。 “黎槊,你说!” 黎槊的喉咙动了动,目光在苏念和萧晗曦二人之间游走:“那个,其实……” “我们看到黎梁了。”苏念说着,从袖中抽出卷书简轻轻放在桌面上,“这是他给的。” 那书简不是别物,正是那日在鹿鸣堂丢失的那册《天泽志》初本。 萧永清和淮醉皆倒吸了口凉气。 月瑾十分奇怪,便问幽璐道:“黎梁是谁啊?怎么他们听到这话都这幅不可置信的神色。” 幽璐小声道:“那是太子殿下的伴读,大半年前在战场上失踪了。” “你说的可是神降山那次?” 幽璐点点头。 那场交战月瑾记得很清楚,那时恰逢寒酥镇守西边关的青云将军回朝复命,军中无将,北漓借此跨过边疆线直逼神降山。 过了神降山就是恒州城,寒酥与他国通商的必经之地。 本以为北漓能一举拿下恒州城,可却在神降山一带惨败而归。 至于惨败的原因月瑾不大清楚,因为北漓军回来的第二天,她就被送上了前往寒酥和亲的马车。 “他还活着!他在哪?”萧永清十分激动。 “活是活着,但……”黎槊面露难得。 “他是不是面色蜡黄,消瘦异常,还时不时会突然暴躁?”月瑾忍不住插了句嘴。 “你怎么知道的?”萧晗曦吃惊地望着她,“莫非……是你干的?” “这是中蛊毒的最基本表现了。”月瑾接着道。 北漓曾以制蛊毒闻名与天泽,她虽然不会那些蛊毒的制作方法,这些基本常识还是知道的。 “可蛊毒不是被禁了吗?” 淮醉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他本以为在北漓人在云尧城中使用蛊毒是传言,先前所说也不过为了吓唬下月瑾罢了。 “明面上是这样,但其实……” 听到月瑾这么说,淮醉心中的那丝希望破灭了。 他伸手摸了摸怀中的发带,那是从民坊中发现的,挂在屋正中。 就像是……故意要他看到。 第32章 联手(新年加更3) 一直半跪在地上的黎槊抬起头,注意到淮醉的手暗中摸索着,他瞬时起身,长剑出鞘,架在淮醉脖子上。 “你想做什么!”他呵斥道。 淮醉面不改色,大大方方地抬起手,发带从他手中飘落。 “这不是城西胡同那几个乞儿的东西嘛!”月瑾一惊。 淮醉点点头,问:“你怎么知道的?” 月瑾想都没想回答道:“哎呀,就我遇见你的那个晚上……” 见萧永清眉头越锁越紧,苏念急忙轻咳几声提醒。 “晚上出府可真有闲情逸致啊。”萧永清似笑非笑地看着月瑾。 月瑾避开他的目光,思考着如何作答。 萧永清冷哼了声,转头对黎槊吩咐道:“送晗儿回清河公主府。” 萧晗曦看热闹正在兴头上,听他这么一说,不乐意了,道:“皇兄,我不想回去……” 她话还未说完,苏念在旁边拍了拍她的手臂示意她听话。 她又睁着眼睛望向黎槊。 黎槊已经觉察道话题的风向不太对劲,后面恐怕是他这样的外人不该听的了,便对萧晗曦行了礼,抱歉道:“公主殿下,请吧。” 随后,萧永清遣散了所有下人,屋中只剩下四人。 萧永清走到桌边坐下,接过苏念递给他的茶盏呷了口,道:“你夜里出府做什么?” “本来是白天出门的,但走迷了路,就……” “是吗?”萧永清放下茶盏,“那怎么本王听说,太子妃与人在旧城楼私会呢?” 听到这话,刚坐下的月瑾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本能向后缩了下。 不料,她忘了板凳并无靠背,重心不稳摔倒在地上。 萧永清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你最好别在本王面前耍花招,不然阎王爷都不敢收你。” 在月瑾看来,这世界上有两种人最不能惹,一种是严于律己,另一种是言出必行,而萧永清同时占了两点。 “白尘你别听别人瞎说,那个人是我……”淮醉道。 “呵,淮醉。”萧永清冷笑道,“你可真是长本事了,主意打到本王这了。” “那完全是场误会,我可以解释的。” “哦,那你先解释下为什么宵禁时你会在外面呢?解释不清,本王治你的罪。” “我那不是嘴馋想喝酒了嘛……” 说出的话已覆水难收,知道自己是逃不掉了,月瑾内心反而格外平静,站起身毕恭毕敬道: “太子殿下,私自出府的是我,欺瞒巡防的是我,通宵不归的还是我。这一切都与他人无关,什么惩罚由我月瑾一人来担。” 她不怕死,但怕连累别人,更怕看着别人因她而死。 “你很在意他?” “谈不上,至少他能听我说下去。” “你是在指责本王喽?” “不敢。” “你好大的胆子!”萧永清一拳砸在桌上,“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永清……”苏念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 干嘛非把他拉上?淮醉抱着胳膊退到一旁,这下他想劝都不知道该怎么劝了。 “你是太子妃,你的一举一动全在他人的眼皮底下,是不是把太子府拉下水你的目的就达到了?” “萧元浊,既然您这么憋屈,那现在就可以把我休掉!” 萧永清没说话,冷冷地盯着月瑾。 话都说到这层面上,月瑾也没什么好怕的了:“我不知道您在生什么气,有些话今天干脆放到明面上来。” 顿了顿,她接着道:“虽然是我死皮赖脸的要嫁给您,但您看不上我我一点儿也不生气。知道为什么吗? “之前苏念问过好几次,我的回答都一样,因为那就是原因。” 萧永清向苏念投去询问的目光,苏念犹犹豫豫挤出几个字:“她说是因为我父亲。” “这话什么意思?”萧永清蹙起眉头。 “我曾经答应过一个人,要保护好他的女儿。”月瑾拿起桌上的茶壶,在两人复杂眼神的注视下,仰头喝了两大口。 嘶,真烫。 滚烫的茶水让舌头已经麻木了,她缓缓吐出后半句话来:“那人叫苏昱,平渊王苏昱,我的心上人。” 风从窗口徐徐吹来,晶莹剔透的帘珠在阳光里折射出炫彩的光晕。 楼下传来阵阵歌声琴音,屋内倒显得静的可怕。 各怀心思的四人相视无言,谁都想打破这尴尬的气氛,可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淮醉清了清嗓子,对萧永清道:“所以说,现在的情况是,她嫁给你是因为看上了你家妃子的父亲。” 萧永清亦觉此事难以理解。 “那不就和你没啥关系嘛?你生什么气?” “不能说没关系。”苏念道,“永清还是要面子的好吧?太子妃与人夜里私下见面的事若是传出去,可不光彩。” “弟妹,相信我,白尘他生气的肯定不是这个原因。”淮醉大致理清的思路,内心竟有些高兴。 萧永清叹了口气,道:“尚御史那边给父皇递了折子,说太子府窝藏北漓奸细,意图谋反。” “谋反?”淮醉肆意大笑,“你需要谋什么反,最后这帝位不都要交到你手上的。” 见萧永清不苟言笑地望着自己,他突然止住笑问:“陛下不会信了吧?” “不好说,这段时间林老先生抱病休假,朝堂上风向大都往一边倒。三人成虎,父皇恐怕已半信半疑了。” “你们在这儿讨论这种事是不是不太好啊,万一被人听到……”月瑾想到萧永清在和园灭口一事,不禁打了个寒颤。 “不怕。”苏念把桌上的摆件翻过来,指着上面的“楚记”字样道,“这楼是我娘家资产。” 淮醉注意到萧永清的自称转换成我,便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我淮醉平生最看不惯那种颠倒黑白的小人,更不忍心兄弟蒙冤,包在我身上。” “条件呢?” “哎呀,和兄弟谈条件就太不够意思了。”淮醉顿了顿,“我那个通缉令是不是可以撤了?” “撤不了,官府那边发的。” “可我是被冤枉的啊!”淮醉抱怨道。 “那就证明下,只要你能揪出真凶,我保你无事。” “那就说定了。”淮醉顺了只茶盏与萧永清碰了下杯,一口饮尽,“以茶代酒,先干为敬。” 第33章 提点(新年加更4) “既然如此,我们先来分析下目前情况如何?”萧永清提议道。 苏念伸手敲了敲桌腿处。 不多时一名小厮出现在房门口,道:“苏爷,有何吩咐?” “拿四宝来。” 咱们楼里有这菜吗?小厮一脸茫然,思索片刻恍然大悟,此四宝指的是文房四宝。 小厮捧着文房四宝走进来,目光落在淮醉身上,心中纳闷着:这经常来找涴娘的常客么,他怎么和自家姑爷那么熟了? 心中虽有所疑问,可他深知好奇心害死猫的道理,放下手中的东西快步走了出去。 “我先来。”为了表现自己合作的诚意,淮醉抢先道,“首先,是我接到了封未署名的信要我回元尧,我以为是白尘寄的就一路奔袭,换了十几匹马呐,后来知道并非如此。然后我就……” “说重点。”见淮醉滔滔不绝地说着,萧永清提醒道。 “那就是未署名的信和乱七八糟的信,以及被冤枉。” “我这边的话,《天泽志》初本中的一册丢失,林老先生遇刺。”萧永清说。 月瑾补充道:“加上和园走水,以及……幽南。” 苏念在一旁听他们的讨论,在纸上勾勒出事情大致的情况,并圈出其中重叠处。 “淮公子,你从接到信到赶回云尧用了多久?”苏念问。 淮醉搬着指头算了算,说:“记不太清了,大概一周左右吧。” “那你从北漓过来呢?”苏念转头问月瑾。 “一个半月的样子。”月瑾估计着给了个数。 “一个半月?”苏念不解,“为什么会这么久?从恒州采购的花酒运送至楼中也最多二十日。” “哦,因为我有些晕车加上水土不服,中途在好几座城中都做了停留,其实赶路时间并没有那么久。”月瑾解释道。 “那你还记得是哪几座城吗?”苏念接着问。 “我只记得在绥城停的最久,莫约有五日。”月瑾顿了顿,“当是我还很奇怪,过了绥城就是云尧,为什么一定要在那休整。幽南和我解释说,是为了以最好的状态进元尧,我也就没多问了。” “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 “就是在绥城,他们给了我份寒酥各皇子的资料册,那几天我无聊就翻那个了。” “这属于皇家机密了,怎么会出现在绥城,还被编成册了?”苏念有些惊异。 萧永清果断地说:“看来绥城需要重点关注下了。” “淮公子的两封信可还有存留?”苏念问。 淮醉从怀中取出信放在桌上,苏念探了下信纸道:“果然如此。” “不妨大胆猜测下。”她放下手中的笔道,“北漓为了《天泽志》以和亲为借口进入寒酥,并在沿途安排了人手窃取情报,直至入京。 “而得知此消息的寒酥内应,将《天泽志》失窃推给被他们引回,有盗圣之名的淮公子。 “但就在他们准备把《天泽志》送回途中,遇上了回京的黎小将军。” “这说不通啊,《天泽志》有什么神奇之处值得这么大费周章?再说随便嫁祸个人都行,为什么非要把我拉进来。”淮醉十分不解。 萧永清沉思了下,道:“丢失的那册全名为《天泽志·异兽集·北漓篇》,其间记录了多种蛊毒虫的培养方式。 “自几十年前天泽大战结束后,随着蛊毒被禁,此书也被列入禁止复刻的书目,唯有初本保存在寒酥。” “说的你好像看过一样。”淮醉戏言,“说到底就为了个传言这般折腾。” “我还真看过。”萧永清不慌不忙地接道,“其实这册初本,是十一年前我大哥外出游历时带回来的。” 他顿了顿,看了淮醉眼道:“至于你,估计是因为鹿鸣堂的藏书阁,一般人根本进不去。若随便找个人顶替,很容易就会怀疑到北漓使团的头上,风险太大不合算。” “幽南会是主谋吗?”月瑾犹豫着说出口。 苏念摇摇头:“应当不是,若她真是主谋,拿到《天泽志》后就该离开了。” “说的也是……”月瑾声音越来越低,突然一拍脑袋道,“不对,他们是冲寒酥帝位来的!”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萧永清蹙起眉头,道:“为何如此确定?” “那天幽南和我说,未来寒酥皇帝要流着北漓的血脉。” “呵,荒谬。”萧永清冷笑了声,放在桌上的手猛地攥紧了,“明面上挟天子以令诸侯,背地里用蛊毒镇压,可真打的一手好算盘。” “既然基本确定对方的目的,那接下来就是解决他们的时候了。”淮醉有些跃跃欲试,“谢谢居然有些激动呢。” “我们在明,敌在暗,小心为妙。”萧永清提醒道。 淮醉大大咧咧地拍拍萧永清肩膀道:“白尘啊,你知道你这个人现在最大的毛病在哪不?” 萧永清推开他的手:“说。” “顾虑太多。” 萧永清没反驳,他知道淮醉说的是实话。 自登上太子之位以来,他便一改往前天不怕地不怕的状态,时刻小心谨慎,生怕出了什么差池。 有时为了所谓的大局,竟开始和稀泥,那颗锄奸惩恶的赤子之心也不知丢在何处蒙尘。 “当然,我不是说谨慎不好啊。”淮醉抑扬顿挫地说着,“只是人家都上门找麻烦了,你还闷不吭声,那不就是在自找苦吃。” 萧永清轻笑起来,对淮醉抱了抱拳,说:“多谢淮兄提点。” “还有你弟妹。”淮醉转向苏念道,“有这么灵光的脑子,还有强大的靠山,你怕什么啊?” 苏念低垂眼眸:“只是我的身份……” “心态要放平,莫让别人的话影响你。嘴碎的人那么多,管他们还不如考虑喝什么酒。” “我……会考虑的,多谢淮公子。” 淮醉的目光落在月瑾身上,摸了摸自己下巴,道:“我其实蛮佩服你的,和北漓说断就断。” “他们没把我当自己人,我又何必亏待自己呢。”月瑾抿嘴苦笑。 “那你在某些方面为什么那么想不开呢?” 第34章 自讨苦吃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淮醉支吾其词,“一直很固执啊。” “一直?”月瑾心中讪笑,“淮公子,我们可在别处见过。” 淮醉躲开月瑾探究的目光,思绪片刻,张了张口却听楼下传来阵喧哗,接着便听到叮叮当当瓷器碎裂声。 小厮用力敲了敲门,焦急地道:“苏……苏小爷,尚御史夫人带了一群人来封了咱们的门,非要见涴娘,还说若今日见不着那就不走了。” “尚家人又在作什么妖!爷爷我正想去找他算账呢,他到自己送上门来了。” 淮醉猛地一拍桌子,起身就要出门,被萧永清拦下。 “来的是尚御史夫人,又不是尚御史,你去有何用?” “也是啊,我总不能打女人吧。”淮醉在屋中踱步,半天没想出对策,“那你说怎么办吧?” “这儿的老板都没急,出不了什么大事。”萧永清指了指出门查看的苏念道,接着他淡然地呷了口清茶。 “再让她叫嚣会儿,等累了自然会消停。”苏念从栏杆边远远地望了眼,毫不在意道。 “对了,你让客人从侧门出去吧。”想了想,她补充了句。 “那……需要给他们点优惠什么都吗?”小厮提议道。 苏念摇摇头:“不用,记得提醒门房那边,只有结清了账款才放行。” “可这样影响也太不好了吧,毕竟……”来这的不是有钱,就是非常有钱。 后半句小厮没说出来,他觉得自家老板的行为有些不可理喻。 苏念轻笑了声,道:“那就让他们抱怨去吧。”说罢,拢了拢披风走回屋去。 “苏小爷,奴家是不是又给您添麻烦了。”涴娘在丫鬟的陪同下走进屋来。 见到涴娘,月瑾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可人儿,仿若画中仙走入尘世间。 从她深蓝的发色中月瑾确定涴娘是东海一带的人,可即便是在美人辈出的海国,她也绝对算得上出挑了。 “不必自责,这不是你的错。”苏念道。 “可是……” “苏爷苏爷,她已经开始拆桌子了。” 小厮急冲冲地汇报着楼下的进程,他看看一楼的情况,再看看屋中闲聊的几人,可把他急坏了。 奈何老板不发话,他也只能找了份纸笔来记录损坏的东西,不一会儿就写了长长一条。 淮醉给涴娘让出了位置,他一直默不作声地望着她。 涴娘的玉手紧紧攥着衫裙,随着楼下声音越来越响,她也越攥越紧。 “怎么?这楼里的人都死光了嘛?”尚御史夫人骂骂咧咧道。 “看样子,御史夫人火气有点大呐。”苏念扶梯而下,却在最后一节台阶那止住脚步,“给御史夫人上点儿清茶,降降火。” “呵,一个不入流的侧室也配和我说话,更何况还是个……”尚御史夫人傲慢地抬起头,瞥了苏念一眼,勾起嘴角冷笑,“逆臣之女。” “喂,她再怎么说也是太子府的人吧。”月瑾趴在栏杆上冲尚御史夫人喊道。 听到这话,尚御史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待她看清喊话的人是月瑾后,讥笑道: “太子妃也在此啊,看来你们两人的关系还真不一般呐。” “过奖,尚御史夫人也让人耳目一新。”苏念带着她那气死人不偿命的表情,看似恭敬地行了个礼。 “你……” 尚御史夫人还想说什么,一旁的丫鬟小声提醒道:“夫人,咱们还是不要做太过了,她毕竟也是未来的娘娘。” “多嘴。”谁当皇帝还不一定呢。 尚御史夫人还没傻到把心里话说出来的程度,她也象征意义上的回了个礼,道:“今日没想找你麻烦,识趣点别多管闲事。” 又提高声音道:“把你们这儿的老板喊来?难不成家里死了人,忙着送葬去了吗?” 这话骂的十分难听,像极了骂街的泼妇,可自诩高贵的尚御史夫人完全没有意识到。 “御史夫人好生傲慢,本王今日算开了眼界了。”萧永清冷冷地道。 尚御史夫人一行连忙跪下:“参见太子殿下。” 太……太子殿下,小厮听到后忍不住腿一软,自家姑爷原来是当朝太子嘛?看来自己的情报实在是太落后了。 “看来尚御史对本王的意见确实很大呐。”萧永清道,“前头参本王一本,这私下里就开始咒本王死了。” “没……没有,妾身不敢,妾身所说并非太子殿下。” “哦?这玉香楼是本王侧妃的财产,那你说的莫非……” 萧永清步步紧逼,尚御史夫人开始慌了,她的计划从萧永清出现的那刻全部为化为乌有。 她毕竟是个没见过多少世面的短视女人,一生全栽在那尚府中,若她动点头脑,也不至于闹到玉香楼的程度。 最可笑的是,她来踢馆子的原因是,听说涴娘还活着,那个曾经当着她面刺瞎双眼、还被扔进乱葬岗的小妾居然还活着。 她是害怕,而怕的竟是涴娘可能会去找老爷指控她。 尚御史夫人伏在地上浑身颤抖,此时她终于清醒了,方才被担心气晕的头脑重新运转起来。 “起来吧,今日之事本王可以当做没发生,但……” “殿下有何吩咐,妾身万所不辞。” 尚御史夫人不敢稍有懈怠,自知祸从口出,此事可大可小,全看太子殿下如何判断。 “没那么严重,回去给尚御史带句话:希望他真的做到监察百官之职。”萧永清可以强调的“百”字,其意极为明显。 尚御史夫人起身带人正准备离去,却被小厮拦下,小厮塞给她一份长长纸单,道:“麻烦御史夫人赔付本楼的损失,共计黄金五十两。” “五十两?”尚御史夫人不镇定了,“怎么会……”她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竟说不出话来。 小厮塞给她的纸单上,详细的列举了损坏的每一样物品的来源、年份与价格。 尚御史夫人匆匆写下字据欠条,狼狈的离开了。 淮醉在隔间看着这一切,嘲笑道:“尚御史这辈子做的最精明的事,就是找了个糊涂夫人,给我们省下不少麻烦。” 第35章 自罚 朝堂上一片肃穆,皇帝萧瑞看着林老先生手持笏板,昂首挺胸走到御前。 “太傅有何指教?” 林老先生站定,高举起手中的笏板,掷地有声地说:“老臣要检举滥用职权以及失职一事。” 御史大夫尚岳捏紧手中的笏板,与一众同党暗中交换了下眼神。 “是何人惹得太傅如此气愤?” 自打萧瑞登基以来,虽说林老先生每日按时上朝,但从不过问政事。 即便被刻意点名,也会一带而过,更别提直接检举他人了。 “其一:当朝太子——萧元浊。其二:太子太傅——林成业。” 此话一出,大臣们都不淡然了。 这都什么事啊,谁不知道林老先生是站在太子那边的。 再说,哪有自己检举自己的? 立侍在殿前的大太监察喜呵了声:“肃静”。 大臣们这才安静下来,还都心照不宣地低下了头。 “太傅请讲。”萧瑞按了按隐隐作痛的额角,这两天向他检举萧永清的人太多,那些流言蜚语让他不得不重视起来。 “太子殿下深夜直闯和园、私放嫌犯,此为滥用职权;有北漓细作于府中藏匿多日未曾发觉,此为失职。” 他顿了顿接着道:“太子太傅作为太子殿下的老师,未能及时发觉这些,是为严重失职。” 萧瑞摸着下巴没说话,林老先生说的这些,正是这几日那些密文要他弹劾萧永清的事,只是…… 他清了清嗓子道:“朕这几日也听过些许流言,不过听太傅这么一说,似乎却有此事。众爱卿有何看法呢?” 他的目光巡视一周,落在一脸难以抑制喜气的尚岳身上,抬了抬手道:“尚爱卿,你有什么看法?” “回禀陛下。”尚岳出列行礼,“若林老先生所言为实,臣觉得还是需要略施惩戒,以防后人效仿。” “所言有理。”皇帝点点头,“许爱卿,朕看你一副跃跃欲试是样子,是有什么不同意见吗?” 许直正颤抖了下,不情愿地移到队列外,头压的低低地道:“臣有些个人看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萧瑞对这个人印象不深,只记得他是刑部尚书手下的文官,记忆超强,所以邢部去哪都带着他。 许直正这人是人如其名,为人十分耿直,公平公正到极致。 他深吸一口气道:“秋日宴那日,微臣的夫人也在。根据她告诉微臣那日的情形,微臣认为太子殿下直闯和园是因救人心切,而并非刻意而为。” “即便救人心切,可直闯和园是事实,许大人是想为太子殿下开脱吗?”觉得自己稳操胜券的尚岳冷言道。 “并非如此。”许直正挺起身板,“微臣所言,只是希望陛下赏罚分明,犯错要罚,有功要赏。” “嗯,和园的事朕也听母后谈及过,这件事朕可原谅他一时失礼之过。” “至于最近传的沸沸扬扬的太子殿下私放疑犯……” 你怎么话怎么多?尚岳瞪了许直正一眼,示意他不要多嘴。 因过于的公正得罪过不少人的许直正并不在意,他接着道:“那并不属实,微臣拿有明确记载,太子殿下走的是正规提审手续,只是……” 他犹豫了下,道:“带走人的方式是少见了些。” “提审不是你们刑部的职权吗?”尚岳道。 “尚大人说的没错,但太子殿下手中也是有提审权的。”许直正不卑不亢地道。 “是老臣让太子殿下去的。”一直在一旁看着的林老先生道,“老臣被那恶人所伤后,一直辗转难眠,听说有疑犯便请太子殿下前去提审一番。” “既然太傅大人知道,为何还要说太子殿下滥用职权?”尚岳自以为抓住了林老先生话中的漏洞,追问道。 他本以为林老先生会慌张,至少能露出那么一丝是慌乱,可他完全低估了看上去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太子太傅。 林老先生笑道:“虽说知晓,可并不知太子殿下会用那样的方式带人,还引的众人恐慌。” 他看向尚岳:“您说是不是啊,御史大人?” 林老先生目光如炬,盯的尚岳不大自在。 “嗯,既然如此,朕觉得太子的滥用职权一罪并不存在了。”萧瑞松了口气,“那失职一事,也并非有意,要他以后注意就行了。” “可是,太子殿下还与那疑犯密谋……” “嗯?”萧瑞顿时变了脸色,“尚爱卿,快速速说来。” “昨日微臣……”尚岳忍住了说出的冲动,转口道,“家下人去玉香楼买酒,恰好碰见了。” “尚爱卿,若你的话属实那朕自有决断,可若是假那就别怪朕无情了。” 萧瑞早知道尚岳看萧永清不悦,有事没事就和他说萧永清怎么怎么了,就好像天天眼珠子粘在萧永清身上一样。 尚岳对萧永清不满的原因,无外乎是尚岳家夫人是皇后何若氏的亲侄女,皇后何若氏向来看不惯皇贵妃武氏,而今何若氏又总被武氏压一个头。 尚岳的那些小心思早被林老先生看在眼里,他在心中嘲讽了下这个靠着夫人突然手握重权后辈,退回了队伍中。 今天他所言,正是他人口中的那个嫌犯建议的。 昨日傍晚,萧永清带着淮醉去见了林老先生。 听到淮醉的声音,林老先生立刻确定行凶者并非此人。 当萧永清谈及近日以来有多人密信弹劾他一事,淮醉便提出这个点子请林老先生帮忙破局。 反其道而行之,既然对方抓住那几点不放,索性不再掖掖藏藏,杀对手个措手不及。 今天冒出的许真正却是个例外,本来林老先生已经准备好说词,愣是没派上用处。 林老先生想着许直正调理清晰,有理有据的讲述,觉着此人定可有一番大作为,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许直正感受到林老先生投去的目光,不卑不亢地微颔了首。 这一行为更增加了他在林老先生心中的好感度。 而不远处的后宫中,尚御史夫人哭哭啼啼地和皇后诉苦。 “姑妈,您可知那苏氏是何等嚣张……” 第36章 白衣僧人 “那还不是你傻。” 皇后何若氏凌薇已听御史夫人抱怨了几个钟头,一肚子火憋在心里那叫一个难受啊。 她是真搞不懂,堂堂何若氏那么多有才之人,怎么这个侄女没一点儿脑子呢。 “你的那些话,私底下和本宫发发牢骚就算了,你还真当着人家面说。” “兰儿就是当时生气了嘛。”御史夫人何若兰儿嘟着嘴道。 她知道何若凌薇不会真的责罚自己,毕竟她可是被何若凌薇当女儿养大的。 何若凌薇看着这个没头脑的侄女全无悔过之心,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放下手中的玉串道: “别装出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那苏氏有太子护着,平日本宫说她两句就算了,你有什么底气惹她?” 真是给本宫找麻烦。 “可是……” “行了,以后这种事不要来和本宫说了。”何若凌薇直接下了逐客令。 何若兰儿灰溜溜地提起裙子,行礼正待退下,又被何若凌薇叫住。 “回去要你夫君注意点,别仗着自己得了御史大夫一职就四处张扬。” 她压低声音道:“太子那边可是一直在查当年平渊的事,若让他们知道和尚家有关,那……” / 云尧郊外的小路上,一辆简朴的马车缓慢行驶着。 月瑾轻轻掀开车帘的一角,小小的雪花趁机打了个旋落在她的鼻子上,凉凉的。 她紫色的眼睛中满是惊喜与好奇:“哇,下雪啦!” “帘子放下去,不冷嘛?”淮醉裹着厚厚的披风,帽子压得低低的,迎着风雪眯着眼睛努力操控着马车。 月瑾撇撇嘴,不情愿地放下帘子,抱紧手中的捧炉道:“那你还非要和我出来?” “你以为我愿意啊?”淮醉促着马儿停在路旁,“要不是因为黎梁也算我半个兄弟,我才不来哩。” “半个?” “那小子以前天天跟萧永清屁股后面,我想不见他都难。” 淮醉跳下马车,伸手想扶月瑾下来。 月瑾没注意到他的动作,将捧炉放下,提起裙子,自己轻盈地跳了下来。 他尴尬地缩回手,弹了弹马背上的积雪。 雪越下的急了。 月瑾望着不远处的村落,拢了拢披风,戴上帽子,向前走去。 走着走着,她忍不住踢起学了来。 “你确定这村里能找到想要的药材?” “听闻这一带的捕蛇人都住在这儿,应该错不了。” 淮醉在月瑾后面跟了几步,突然他叫道:“你看那是什么?!” 月瑾回过头,淮醉抬脚踢了下她身旁的大树,树上的积雪纷纷扬扬落下,覆满月瑾全身。 “你……”月瑾被这突如其来的玩笑打了个措手不及,她觉得又气又好笑,“你是小孩子嘛?” “嗯……刚刚还有个小孩子踢雪来着。”淮醉嬉皮笑脸地道。 月瑾毫不示弱,弯腰捧了把雪,揉成团向淮醉砸去。淮醉嬉笑着躲闪开来,转身又踢下一树的雪。 不过这次,和积雪一起落下的,还有团白色的东西。 两人齐刷刷地望向那团不明生物,淮醉袖中的匕首已出鞘,他背着手慢慢向那团白色走去。 那团白色抖了抖,舒展开来,竟是个白衣僧人,他的怀中还抱着只纯黑色的猫。 白衣僧人坐在地上,打量了下怀中的黑猫道:“阿弥陀佛,还好无事。” 可那只黑猫并不领情,扬着小爪子巴拉着僧人的冻得通红的双手,龇牙咧嘴地挣扎着。 “请问大师尊号?”月瑾合起手行礼。 白衣僧人站起身来,一手抱住黑猫,一手撵着佛珠道:“贫僧寂空,敢问二位施主要去往何处?” “你一个和尚不在庙里,跑到这儿荒郊野岭干嘛?”淮醉警惕地问。 寂空笑了笑,如清风明月般舒朗:“佛说因缘,许是为与二位施主相见罢。” 神神叨叨,淮醉在心里嘀咕了句。 他仔细打量了下寂空,素净的白色僧袍,微敛低垂的眼眉,脸上带着和善的笑意。 黑猫趁空寂说话的时候,挣脱开来,窜到月瑾脚边歪着脑袋看她。 月瑾蹲下来,试探性地伸出手,那黑猫居然主动地蹭了过来,嘴里发出咕噜噜地声响。 “淮醉你看,它不怕我哎!”月瑾开心极了,顺着黑猫油亮亮的皮毛。 “它与女施主有缘,女施主若不嫌弃,便留下它吧。”寂空含笑着道,“贫僧方才在正愁如何是好,二位施主便出现了。” 淮醉想到寂空出现的方式,估料是被自己踹树给晃下来的,抱了抱拳道:“大师见谅。” “淮醉,可是施主名号?”寂空道,见淮醉眉眼间含藏着警惕的神色,忙解释道,“是听这位女施主这样喊的。” “正是。” 寂空捻了捻佛珠,微微点了头,也没再追问,又道了声“阿弥陀佛”便离开了。 留下满面疑惑的两人和一只黑猫。 “帮我抱着它。”说着,月瑾把黑猫塞到淮醉手中。 淮醉伸出食指点了点黑猫的脑袋,黑猫喵呜呜的叫着,他站在阳光下脸上洋溢着慈爱的笑容,仿若看着新生孩子的父亲。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静止了,月瑾有些恍惚。 “小娘子,你盯着我干嘛?”淮醉抬头见月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奇怪地问。 “没想到你还有这么正经,这么慈祥的时候。” “慈祥这个词是不是不太合适?” “我说合适就合适。”月瑾扬了扬头,“走吧。” 二人一前一后走进村落,家家户户门口都堆放着蛇钳、竹篓以及些不知名的草药。 两人寻问了番,村民把二人带到位老人面前。 老人看了看他两道:“年轻人,为什么要那种东西?” “救人的。”月瑾道。 老人浑浊的眼睛勉强转了转,他盯着月瑾紫色的眼睛判断许久,用沙哑地声音大喊道:“来人那,把这两个赶出去!” 淮醉拦住冲过来的庞然大汉,提高声音道:“敢问前辈为何要赶我们走?” “为何?”老人用拐杖戳了戳地面,“因为你们没安好心!” “前辈仅见我们一眼,为何要如此判断。”淮醉继续问。 老人抬起拐杖指向月瑾:“老夫见过这双眼睛……” 第37章 疑问 “它带来了死亡。” 淮醉和月瑾二人还想问些什么,那几个健壮的汉子挡在的老人面前,摩拳擦掌的盯着二人。 二人若再不离去,恐怕他们就要使用暴力手段驱逐了。 月瑾拉了拉淮醉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和村民起冲突,毕竟他们要找的东西很可能就在这儿。 “不分青红皂白就赶人,这群人真……”出了村口,淮醉气的一拳打在大树上。 树上的雪纷纷扬扬的落下,染白了他的青丝。 月瑾走过去,拂去他肩头的积雪道:“他说的是我,你生这么大气干嘛?” “只是……”感同身受罢了。 淮醉叹了口气,忽然道:“疑?小猫呢?” 二人对望一眼,看来还得去村里一趟。 恰好此时,一穿短褐的少年背着竹篓哼着小曲儿向村中走去,月瑾塞给他块碎银,让他帮忙去村里看看有没有只小黑猫。 少年把碎银收起来,疑惑道:“你们为什么不自己去找啊?” “那个……”月瑾眼珠子一转,“我们刚才和村里人有些许小误会。” “肯定是村长吧,他就是个老古板,别往心里去啊。”少年笑着,蹦蹦跳跳进了村。 不多时,少年又背着竹篓出现了。 他神秘兮兮地把月瑾拉到偏僻些的地方,打开竹篓给她看。 小黑猫蹲坐在竹篓中,瞪着黑葡萄般圆溜溜大眼睛,昂起脑袋看他们。 月瑾道了声谢,刚要伸手,却见少年猛地合上竹篓盖。 少年摇头晃脑一本正经地说:“这猫你们哪来的?要带它去哪?” “你问这么多做什么?”淮醉不知道少年葫芦里想买什么药,他抱着手反问道。 “那换个问题,这猫是你们的吗?”少年脸上堆满坚毅,“不说我就不给你们。” “当然是了,废话怎么这么多。” 淮醉伸手去拽竹篓,可少年死死抱住竹篓不松手,后索性整个人扑在上面。 淮醉猛地一松手,少年原本的重心全在身后,这下一个后仰摔倒在地上。 他爬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积雪道:“村长说的没错,你们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嘿,你这儿小毛孩……”淮醉摞起袖子挥挥拳佯装要打少年。 少年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后退几步道:“村里的牛羊都被你们抢走了,现在连猫都不放过。” “等下!”听少年这么一说,月瑾才发觉难怪总觉得村子不太对劲,原来是没有听到一丝牲口的声音。 她问:“之前有什么人来过吗?” “你们不是一伙儿的吗?”少年眼中流露出困惑的神色。 “是北漓人吗?”月瑾又问。 少年点点头,思考着。 在月瑾和少年说话的功夫,小黑猫自己挤开了竹篓盖钻了出来。 它抬起小爪子洗了洗脸,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喵喵叫着挤到月瑾脚边取暖。 “现在我确定这是你们的猫了。”少年咧起嘴,露出两颗小虎牙。 淮醉从怀里摸出把小匕首来,在少年面前晃了晃,问:“削铁如泥,吹发可断,如此上等兵器想要不?” 少年拼命点着头,眼里放出光来,可那光很快又黯淡下去,他轻声道:“肯定很贵吧?” “我可以送你。” “真的吗?”少年面有喜色,但仍警惕地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肯定是要我做什么。” “是啊。”淮醉并不否认,他神出两根手指,“回答我两个问题,我就送你。” “我也不是什么都会说的。”少年嘀咕道。 “选择你能说的说,我们不会逼你的。”月瑾在一旁补充说。 “对,但你必须说实话。”淮醉点点头,“如果让我知道你撒谎,我不仅不会送给你,还会送走你。” 这样威胁一个小孩子真的好吗?月瑾忍不住在心里吐槽道。 少年拍拍胸脯道:“你去村里打听打听,没有谁比我更诚实了。” “那好,第一个问题:你说有北漓人抢你们牛羊是怎么回事?”淮醉问。 少年掰着手指算了算,道:“就是刚刚入秋那会儿,有群北漓人来我们村暂住。他们给了我们好多的金条,还帮我们去捕蛇。 “然后就在前几天吧,一夜之间他们突然全部消失了,还把村中的牛羊都顺走了。 “本来村民说,那就当他们买的好了,结果拿着金条去城里的金铺才知道,那些金条全都是假的!” “点石成金术,那些都是石头吧。”月瑾道。 少年点点头,唉声叹气起来,接着道:“村长就派人去找这些北漓人,但派出去的凡是见到北漓人的,回来后没两天全都死于非命。” 难怪村民的敌意那么大。 月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如果她没有猜错,那少年口中说的就是幽南那群人了,看来他们潜伏在此的时间远比想象中要长。 不知道他们把蛊毒研究到什么程度?月瑾隐隐有些担心。 “快问第二个问题吧。”少年催促道,“要是我回去晚了,会被爹娘责罚的。” “第二个问题就是——”淮醉故意拉长音,迟迟不往下说。 见少年急得跺了跺脚,他才拿出张纸来给少年看:“在村里你见过这种蛇不?” 少年不识字,皱着眉头看纸上的图案,突然骄傲地道:“你们算是问对人了。这蛇毒性很强,捕捉时稍有不慎就有丧命风险,一般人不可敢捉。但我敢去啊,它可值钱了。” 淮醉把匕首放在少年手上,又取出把碎银道:“你回去问问你家人,能不能卖给我们一条。” 少年瞥了眼银子,道:“这些肯定不够的。” “只是你的跑腿费。”淮醉顿了顿,“对了,你们村死了人官府不管吗?” “没报官,尸体还在义庄放着呢,因为村长说那样我们会被认为北漓同伙的。” “知道了。”淮醉拍拍少年的背,“快去帮我们问问价格,我们就在这儿等你。” 看着少年离开的背影,淮醉心疼地摸摸原本放匕首的地方。 月瑾把小黑猫裹进披风里坐在石头上,而后者已经睡着了。 淮醉也在她身边坐下,像是和她说,更像自言自语道:“这个村长有点不对啊。” 第38章 小村 “我也觉得。”月瑾赞同了淮醉的观点,她低头顺了顺小黑猫颈部的细毛,一个大胆的假设在她心中形成了,“你有没有发现,村民的屋门口都没有灶台。” 淮醉回想了下,沉思道:“那也有可能是他们建在屋里了呀。” “不可能。”月瑾摇摇头,“村里的房子几乎是木制的,放在屋中太危险了。” “嗯……那村里一定有个专门做饭的地方。”淮醉道,“不过你说这个干嘛?” “你想想看,想要带走全村的牛羊且不被发现,有哪些方法?” “宰杀?不对。捆绑?不可靠……”淮醉每提出一个想法,稍一细想便自我否定了。 他焦躁着踱着步走来走去,抬头望着雪落在树干上,目光扩散开来,天地苍茫。 “村民。”淮醉一顿手,“如果问题本身是出在村民身上呢?” “你的意思是?” “就像你说的,村民家没有灶台,那吃饭必然要去同一个地方,在哪里做手脚都话……” “这点普通的助眠药就能做到。”月瑾补充了句,更加确信自己了猜测。 一阵风吹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紧接着又打了个喷嚏。 “拿着,拖拖挂挂影响我盗圣发挥。”淮醉把披风扯下来丢给月瑾,里面是件轻巧的短褐。 “反正你现在也不用,借我披一下啊。” 见淮醉看了自己眼没说话,月瑾就当他同意了,赶紧裹紧自己。 淮醉眯着眼活动了下筋骨对月瑾道:“你在这儿别走,我去村里看看。” 淮醉沿着小路走到临路的屋边,时不时伏身侧耳倾听,选定某处忽而纵身一跃,抬手勾住屋檐,身形一晃上了屋顶。 他蹑手蹑脚地借着一户户屋顶,寻到义庄所在地。 义庄正门前的小棚子里摆着只小火炉,两人坐在板凳上聊天,一位年轻一位年长,火光把他们的脸映的红红的。 淮醉摸索到义庄后侧,本想从窗户悄悄进去的他,却发觉两扇窗户皆被厚厚的木板牢牢钉住。 看来只能硬闯了,他想。 他四下寻找了番,从地上拾了几块碎石子后,仰躺在义庄的屋檐上。 他尽量压低身形,以免被发现。 淮醉把手中的石子抛出,故意没去接,任凭它落在瓦片上,咕噜噜地滚出老远,又掉在地上。 年轻人抬起头,向淮醉藏身的方向望去,风雪交加,他一时不敢确定是否真的听到了什么。 年长些的熟练从火炉中取出地瓜,剥开来咬了口,道:“别大惊小怪的,这种地方阴气重,有点奇奇怪怪的声音很正常。” 正常吗?年轻嘴上没说,但在心里嘀咕了句。 他接过年长些的递给他的地瓜,捧着取暖,想了想还是道:“你说为什么死了这么多人不报官呐?” “嘘。”年长些的摆了摆手,“别说这个字。” “可事实就在眼前呐,为什么……”年轻人不服,望向义庄中停放尸体的屋子。 这一望不要紧,地瓜噗的一声掉在地上,他抬起颤抖不止的手道:“我刚刚,好像看到了人影。” “胡说八道。”年长些的责备着,还是顺着年轻人手指的方向看去。 在他看来,那不过是空荡荡的空地。 他白了年轻人一眼,低下头继续掰地瓜吃。 “又出现了!”年轻人叫道。 他张望了下,依旧什么也没有。 “它……在那。”年轻人都快哭出来了。 年长些的走过去转了两圈,没发现什么异样,回来后拍了年轻人头一下:“再闹,今晚你就单独来守吧。” 说罢,年长些的移开了凳子,不与年轻人交谈。 时机已成熟,淮醉轻飘飘地落在院中,大摇大摆地走进屋子。 虽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进屋时他还是吓了一跳。 小小的义庄中,竟整齐地排放着十几具尸体,更让他惊恐的是,这些尸体都呈现出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扭曲姿态,状态也各不相同。 有的似烈火灼烧般面目全非,只剩下黑黑的躯体;有的浑身通红肿胀,比常人大了一倍;还有的…… 淮醉看不下去了,加之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气息,即便见多识广的他,胃里还是忍不住翻腾起来。 突然,屋中唯一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慢慢走过去,手还未碰到白布,大门碰的一声被推开了,接着他便被人扑倒在地。 年轻人比淮醉壮硕许多,此时用全身的重量压在淮醉身上。 方才淮醉的注意力全在那具盖着白布的尸体上,没有任何防备,短时间内竟挣脱不开。 “我就说有人吧。”年轻人扭压住淮醉,得意洋洋地对年长些的说。 年长些的人脸色十分难堪,“居然让外人进来了!”他说。 察觉到淮醉想要挣脱自己的束缚,年轻人抬起胳膊肘狠狠击打了淮醉的肚子,淮醉顿时两眼发花,痛的弯下腰毫无还手之力。 两人把淮醉拖到村长面前,村长面无表情地看着被搜完身的淮醉,道:“外村人,别多管闲事。” “村长,我那就是一时鬼迷心窍,你让我走呗,我保证什么都不说。”淮醉认错态度十分诚恳。 “放你走?”村长冷笑了声,“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说完,他挥了挥手。 淮醉扭不过头,但他听到背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似乎有人拖着什么东西。 背后那人停下了脚步,铁链声响起,同时传来的还有空气划破的声音。 淮醉孤注一掷地向前一翻,回首再看,一柄斧头砸在他原先待的地方。 那人用力拔出陷入地下的砍刀,往后踉跄了下,显然刚刚那下并没有任何手下留情的意思。 “大侠,饶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您……” 那人不理会淮醉的求饶,转了转胳膊,提起砍刀又要劈过来。 “村长,不好啦!”就在这时有人边跑边叫,“官府那边来人了!” 村长腾得一下站起来,他的手颤抖了下,但很快冷静下来,先对提砍刀的人说:“你去把这个人关起来,现在杀他必然会被发现。” 又对围观村民道:“大家莫慌,都先回各家去,只要我们口径一致,官府也不能拿我们怎么样。” 随后,村长拄着拐杖慢悠悠地向村口走去。 第39章 救兵 雪渐渐小了,如柳絮飞扬,百步之外的视野亦清晰起来。 有些时间了,为何还不回来? 月瑾站起身,踮起脚尖儿眺望淮醉离去的方向,并没有归来的身影。 莫非出了什么意外?她这样想着,旋即否定了自己。 忽而,月瑾看见远处有人向这里走来,深色的衣袍在皑皑白雪中格外醒目。 那人显然没有看到月瑾,他似乎在寻找什么,左顾右盼,走得极慢。 是夜予安。 虽说来这儿找那种剧毒的蛇本就是他的提议,可这时候看到他,月瑾还是有些意外。 摸不清夜予安的来意,月瑾想了想还是主动迎上去,行了福礼。 夜予安回礼后问:“淮公子去哪了?” 听月瑾简单的把事情经过说完,夜予安留下身后的小厮,领着月瑾去了他来时乘坐的马车。 车夫掀开帘子,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 月瑾还未看清车内情形,就听萧晗曦不满地道:“我们绕这么一大圈,就是为了找她?” 夜予安道:“还有一人。”说完,他提了只药箱跳下来。 “可本宫想回去了……”萧晗曦话还未说完,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哪来的野猫!赶紧给本宫赶下去!” 月瑾这才注意到小黑猫不知何时从她手中蹿进车内。 夜予安顿时变了脸色,丢下药箱,慌忙上车把小黑猫捉了下来,塞到月瑾手里,道:“你带它离马车远一点。”仔细拍去粘在身上的猫毛,转身又上了马车。 月瑾不知发生了什么,见车夫用幽怨的眼神望着自己,隐隐觉察出自己可能触了什么霉头。 她开口:“请问……” “太子妃娘娘。”车夫道,“清河公主殿下碰不得这类毛物,还请您多担待,移尊别处吧。” 此话颇有逐客的意味,月瑾不是听不出来。 “她铁定是故意的!”萧晗曦就着水吞下夜予安递给她的药丸,愤愤道。 夜予安的嘴微微开合,犹豫许久,终究没说什么。 他安顿好自己身份尊贵的夫人,交代好侍女所需注意的示意,重新下车找到回到自己车前的月瑾,递给她一顶带面纱的帽子。 “请吧。”他说。 月瑾把小黑猫放进车里,用面纱挡住脸庞,跟在夜予安身后向村中走去。 还未进村,便有人拦住他们,夜予安不慌不忙地拿出张通缉令道:“官府办案,让你们村管事的来。” 那人客气地请二人到一屋中坐下,家中的妇人端来茶水请二人饮用。 夜予安故意对月瑾道:“你自己去村里转转吧,我这儿办事还有一会儿。” 月瑾心领神会地起身,妇人热情地迎上去,说:“姑娘,要不老妇陪你一起吧?” 未等月瑾回答,夜予安道:“阿婆,没事的,让她自己去吧。” “可是……”妇人面有难色。 “正好下官有点问题想要问您。” 夜予安笑着,拦住妇人,月瑾趁机走了出去。 村长带人来到屋中,还未进门便开始嚷嚷:“贵客啊,来,都把最好的东西拿出来送给官爷。” 夜予安没起身,抬抬手道:“不必,下官来只是传达下官府的指令。” “不知官爷有何吩咐?”村长憨笑着,捶着胸口咳嗽起来。 夜予安把通缉令放在桌上,道:“可否见过此人?” 通缉令上,正是淮醉的画像。 村民们相顾无言,纷纷看向村长,想听他的意思。 村长凑近仔细瞧了瞧,恍然大悟般点着头:“见过。” “此人在何处?” 村长没有回答,而是问道:“这上面说,协助办案可得千金,可是真的?” “自然为真。”夜予安站起身,“可若包庇瞒护,那就不好了。” “实不相瞒,此人不久前来村中行窃,已被抓住。” 村长心里乐滋滋的,这不就是送上门的肥羊嘛。 他转身对一年轻人道:“小乙,你给官爷带路。” 小乙低着头,走在前面,屡次抬头望向夜予安却都欲言又止。 见状,夜予安问:“有事就说吧。” “草民说的话,官爷能不能不告诉村长?” 夜予安点点头。 小乙深吸口气,他往夜予安身边靠了考,声音低到近乎耳语:“村里前段时间莫名死了人,草民总觉得怪怪的。” 转过弯道时,小乙指了指不远处的房子:“尸体都放在义庄。” 末了不忘再次提醒道:“您可千万不能告诉村长是我说的啊,不然……” 夜予安心中已了然,这和他得知的情报差不多,而去查验尸体正是此行的根本目的。 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那茶水是谁准备的?” 小乙一愣,讷讷道:“只要来了外人,都是那种茶招待的。” 话正说着,已走到间柴房前。 淮醉被猛击颈部,他强忍住眩晕感,闭上眼睛装晕,随后他便麻绳捆绑住手脚丢进柴房。 待四周安静下来,他先是眯着眼睛环顾四周,确定只有自己一人后,一下一下挪动到柴堆旁,慢慢在那磨着麻绳。 好在那麻绳捆得匆忙,并没有缠多少道,不多时便磨开个小口来。 淮醉用力一挣,双手解放开来,迅速解开脚上的绳子。 柴房外传来脚步声,他立刻摸了根手臂粗的木棍,虽不是很顺手,却比没有的强。 淮醉藏身在门后,举起木棍等待着。 门吱嘎一声开了,传来声“咦”,接着一个脑袋探了进来,淮醉想都没想就敲了上去。 小乙惨叫一声,捂着头蹲在地上,淮醉毫不犹豫地又挥了下来。 站在门口的夜予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小乙进屋后便传来惨叫声。 他敲了敲门框,试探性唤了声:“淮公子?” 淮醉每见过夜予安,自然觉得声音陌生,他把没还手之力的小乙拖到一边,抖了抖木棍,向外走去。 “你是让开呢?还是也来试试?”淮醉冷冷道。 夜予安退后几步道:“淮公子,是有人托我来找你的。” “是吗?”淮醉上下打量了番夜予安。 一副弱不禁风的样,他在心里道。 “谁让你来的?” “自然是太子府的人。” 第40章 付之一炬 夜予安拿出根绳子来道:“还请淮公子配合下。”说着,走上前去想要束缚住淮醉。 淮醉眼中闪过丝寒光,冷笑一声,侧身闪过,站稳后立刻抬腿横扫,将夜予安绊倒在地。 他屈膝压住夜予安,拿起落在地上的绳子反绑住夜予安的双手,道:“想抓我就不必找这么多借口。” 夜予安被他猝不及防按倒在地,一时没反应过来,发觉自己已被淮醉制服住,只能道:“淮公子,您误会了,我……” 话还未说完,就被淮醉用刚扯下的衣角堵住了嘴巴,支吾着发不出声来。 “你……” 淮醉正准备把夜予安拖进柴房,听到女子的惊讶地叫声,抬起头见月瑾掀开面纱望着自己。 “快把他放了!”月瑾道。 淮醉心里一紧,暗纳道:莫非真绑了自己人? 未等他开口询问,便听月瑾又道:“这可是驸马爷啊。” 淮醉忙解开夜予安手上的绳子,将他来起来,帮他拍去衣服上的灰尘,尴尬地笑着赔礼:“对不住,对不住,在下有眼不识泰山……” 寒酥唯一的公主清河公主与萧永清皆为瑶皇贵妃所出,清河公主又一向喜欢黏着萧永清,驸马爷能来倒是情理之中。 只是他是如何知晓自己陷入僵局需要救援?是巧合,又或是有意而为? 淮醉心中有许多疑问,可这儿刚险些把人家揍了一顿,再出口喋喋不休地提问未免太不妥当了。 夜予安不动声色地避开淮醉拍灰的手,整理好衣服道:“不妨事。” 他对淮醉粗暴的行为有些不满,却也没多说什么。 夜予安走进柴房,蹲下身查看了下处于昏迷状态的小乙,松了口气,还好未伤及性命。 为了保险起见,他从挂在腰间的荷包中取出颗保命的药丸塞进小乙嘴里,又让小乙处于平躺状态,这才走出门。 “对这种人有必要这样吗?”淮醉冷言,在他看来,这村里人都是一丘之貉,混在一汪污水里谁也不干净。 夜予安反驳道:“他到底该如何,自有官府定论,且先留着命罢。” 淮醉撇撇嘴,不好说什么,自觉的拿起绳子递给夜予安:“麻烦驸马爷了。” 夜予安随手系了个象征性的结,说是象征性是因为,若不是淮醉自己手里拽着,这结怕是要散了。 村长望着三人离村的背影,叫来妇人道:“为何他无事?” 妇人瑟瑟发抖:“老身也不知,明明是按您的吩咐来备的茶。” “哼。”村长单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拄着拐杖,白了妇人一眼离去。 三人走至马车旁,恰好看见萧晗曦的侍女从月瑾来时的马车上下来,她福了礼道:“奴婢奉公主之命,来照顾小黑猫的。” “别听她瞎说,本宫才没有呢。”萧晗曦掀开帘子,嘟着嘴,“本宫就是觉得,要是它把火炉打翻烧了车子,那本宫还得送你回去。” 瞧着萧晗曦那副明明好心却死不承认的傲娇样,月瑾笑道:“多谢清河公主殿下。” “谁要你谢。”萧晗曦嘟囔着放下帘子。 夜予安与二人道别,刚要上车,月瑾瞧见他衣服上的污渍便问道:“驸马爷这是在何处碰的?” 夜予安抬起手,那些粉末藏的极为隐秘,若不仔细观察还真发现不了。 他捻起袖口上的黑灰色粉末放在鼻下闻了闻,神情顿时大变,抬头向村子望去,皱起眉来。 夜予安道:“你们可曾在这儿村里吃过什么?” 月瑾和淮醉摇摇头。 他接着道:“我在妇人递给我的茶杯上也见到了,当时以为不过是些灰尘并未在意,看来这村子真的有问题。” 听夜予安这么一说,月瑾和淮醉分别将自己先前的所见所闻叙述了番。 当听到淮醉讲述义庄时,夜予安做出了初步判断——那些人应是中毒身亡。 “你能看出什么毒吗?”得知夜予安医术高明后,淮醉问。 夜予安沉思了下,说:“根据你的描述,应不是寻常的毒,只有亲眼见到我才能确定。” “那还等啥呐,走吧。”淮醉握拳对村子方向顿了顿。 “我去就好。”夜予安从药箱中取出几样简易的验毒工具,回到村中,直截了当的说明了来意。 村民们有些意外,却碍于他官爷的身份不敢阻拦。 不料忽而一股浓烟腾空而起,火光冲天。 等在路口的人吓了一跳,萧晗曦见状不顾他人的阻拦跳下车,淮醉只好追上去。 月瑾深知自己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纵有百般焦急也未上前。 果不其然,起火的地方正是义庄。 萧晗曦看着直愣愣呆立在周围的村民,愤怒道:“为什么没人救火?本宫的夫君要是有什么意外,你们一个也跑不掉。” 火势凶猛异常,有人跃跃欲试却终究不敢冲过去。 “不是不想救啊,远水救不了近火,我们也没办法。”村长颤巍巍地说,眼中却是藏不住的幸灾乐祸,“公主殿下,您瞧,就水缸里这点水也灭不了火不是嘛?” 淮醉一咬牙,将水缸中浅浅的水全部浇在自己身上,二话没说,在众人惊异地目光下踹开房门闯了进去。 在踹房门的那刻,他发觉门处于反锁状态,分明是蓄意纵火。 可他来不及多想,逆着浓烟,躲开燃烧的木床,拼尽全力,将蜷缩在墙角的夜予安带了出来。 见他们出来,村长眼皮跳了跳,指着他们道:“你们分明是一伙的!说什么官府办案,指不定也是唬人的把戏。” “别和他们多话,先走。”淮醉把夜予安丢给跟萧晗曦来的小厮,不知从何处摸出了把匕首来,硬生生开出条路来。 萧晗曦理应从没见过这种场面,但她倒不像寻常娇生惯养的大小姐那般吓得不敢动,反而十分冷静。 她把村长的模样暗自记在脑海里,不做任何停顿,迅速沿着淮醉开出的路离开了。 那些村民竟一路追上来,其中一人趁淮醉抵挡不住,蹿到萧晗曦面前伸出了手…… 第41章 所谓蛊毒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夜予安猛地从腰间甩出一物。 那人惨叫着缩回了手,双手拼命拉扯着缠在他脖子上的那条浑身赤红的蛇。 “予安。”萧晗曦见到夜予安没事后,先前支撑她的勇气一时间烟消云散,她含着泪水躲在夜予安身后。 现场一片混乱,萧晗曦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回到了马车上。 侍女替她整理着发饰,发现方寸拉扯间有根喜爱的发簪被折断了,她有些不大开心。 本以为夜予安回来哄她,却见夜予安用左手在药箱里翻找出些粉末撒在右手上。 不知为何,那双原本光洁的手掌此时布满黄豆大小的红点。 萧晗曦放下手中的簪子,担心地凑过去道:“你怎么啦!” 夜予安侧身挡住她的视线,摇头道:“没事。” 话虽这般说着,他已努力克制,可钻心的疼痛还是让他悬空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萧晗曦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把下巴搭在夜予安肩上,摘去粘在他发丝上的灰尘,半天没说话。 “真没事,就一些小毒罢了。”夜予安笑着揽住萧晗曦,摸摸她的头道。 萧晗曦嘟囔着:“这群人太可恶,回去一定要皇兄来好好治治他们!” 夜予安没接话,笑眯眯地听着萧晗曦在那抱怨着。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肿胀的右手,自己不过是短时间触碰了那蛇一下,就……他叹了气,蛊毒果然厉害。 所谓的蛊,就是将多种毒物放在同一器皿中使其相互吞噬,最终留下的那个就有着毒中之毒。 当然也有另一种与此相似的说法,据说那样养出的蛊毒性更强,唯一的区别在于将器皿改为宿主。 而刚刚甩出的那条红色毒蛇就是他从义庄中的尸体中取出的,好在这样的蛊离开宿主后活不过半个时辰,否则其危害不敢想象。 / 太子府客房内,黎梁刚刚清醒,他摸着柔软的被子觉得很不真实。 他以为自己死了,准确来说早以为自己死了。 有几个月了吧? 那时突袭胜利了,可伤亡亦极为惨痛,他所带领的那支小队与大部队失去联系几乎全军覆没。 身负重伤的他,凭借心中的那丝念想,硬是含着最后一口气,一路颠沛流离,辗转回到寒酥。 想到这里,只觉口干舌燥,伸手去够桌上的茶壶,可总是差了点距离。 于是黎梁挪到床边,试着站起来,可精疲力竭的他却两腿一软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听到响声,小厮慌忙推开门走进来,冲过来扶起他道:“黎小将军,您有什么事吩咐小的一声就好。” “习惯了。”黎梁接过小厮递来的水抿了几口,抬起头环顾四周,家具陈列颇有陌生的熟悉感,便问,“不知这是何处?” 小厮道:“这是太子府。”想了想又补充了句,“黎小将军忘了吗?是苏侧妃派人送你来的。” 他猛地按住小厮的肩膀急切地问:“那太子殿下现在在何处?我有要紧事要禀报。” 小厮被他吓了一跳,嘴上说着“稍等。”火速出了门。 黎梁等了会儿,却先等来了苏念。 “饿了吧?我给你带了点白粥来。”苏念说着,让小侍女端着粥去黎梁面前。 黎梁拨弄了下白粥没说话。 苏念又道:“不是我不给你吃啊,是夜予安特地嘱咐这段时间你需要清淡饮食。” 见黎梁没什么反应,她只好佯装生气道:“你要不吃那就饿着吧。” 黎梁一听忙让小侍女将其放在床上的小桌上,用左手拿勺子别扭的挖了几口送到口中。 见他颤巍巍的样,小侍女想上前帮忙,却被苏念阻止了:“他还有手,让他自己吃。” 黎梁一怔,余光瞥见自己空荡荡的右臂,叹了口气轻轻地问:“她……” “她不知道。”黎梁刚一开口,苏念就接话道,“这段时间康太妃把阿宸带走了,我让她一起去了。” 看出黎梁心情不太好,苏念转移话题道:“萧永清去鹿鸣堂拜访林老先生了,若真有什么急事,不建议的话和我说就好了。” “嫂子。”黎梁放下汤匙看着苏念道,“这件事确实和你有点关系,但还是等太子殿下来了再说吧。” / 不远处的月瑾抱着小黑猫刚回到自己院中,不料淮醉也跟了过来。 幽璐看到这一幕后,小心翼翼地走到月瑾身边:“公主,外面风寒,不如我们进屋吧。” 月瑾看着幽璐好奇的眼神,怕这小妮子想多,便一本正经地道:“素闻盗神大人以物换物,不知今日想拿着小猫换些什么?若是差价太高,本宫可不会给你。” 淮醉先是一愣,随即抱着手臂看着她,哈哈大笑起来:“本盗圣想换的东西还从没有换不到的。” “是吗?”月瑾戏谑道。 “是啊,就像没有我去不了的地方。”淮醉得意洋洋地环顾四周,“这不,太子府我也进过了,而且啊,还进了太子妃的庭院。” “你进太子妃的庭院没什么本事,有本事你去找苏侧妃聊聊天?” 他的笑凝固了,有些尴尬地摸了摸手臂:“那就算了吧。” “看样子你打不过红杉啊。”月瑾嗤笑道。 “瞎说,那次明明是我大意了……”淮醉的声音越来越小,又为自己辩解道,“再说了,好男不和女斗。” 幽璐望着拌嘴的两人,掩嘴笑了笑。 这盗圣看起来也并非传说中凶神恶煞之人,且从未见公主这般心情舒畅过,看来自己故意没随公主去的决定是完全正确的。 此时幽璐的脑海里已自动将两人绑成了一对。 忽然意识到自己竟脑补太子妃“红杏出墙”的事,幽璐忙甩甩脑袋将这个想法丢出去。 她又拉了拉月瑾的衣袖,轻声唤道:“公主,我们现在还是别和这种人多接触了。” 月瑾想想自己目前的处境,又想到之前萧永清的警告,觉着幽璐的话有那么几分道理,就道:“盗圣大人请回吧,光天化日之下可不适合您工作。” 淮醉不要脸地一把推开屋门,小侍女她们拦都拦不住。 “若我偏不听呢?” 第42章 心之执念 “你给我出去!”月瑾恼道。 淮醉不理会月瑾的驱赶,坦然自若地环顾一圈,啧啧感叹道:“不行呐,你这和苏侧妃那里差远了。” 他突然凑到月瑾面前,贱嘻嘻地问:“对了,他是不是没在这儿过过夜?” “谁?哦,他啊,他……怎么可能没……” 月瑾突然不知道怎么说出口,这种话说出来总觉得怪怪的,特别和淮醉这种不是很熟又看起来不怀好意的人说。 “嗯哼哼,看来我猜对了。” 淮醉看起来有点高兴。 可不嘛,这下他又能找到嘲讽自己的理由了,月瑾想道。 “闭嘴,敢说出去,我……” “你怎么样我?” “我就告诉苏念你想偷太子府的东西,正好让你和红杉再比比看。” “行,我怕了。”淮醉摊开手表示投降,“不过应该有其他人也猜到了,他们要说出去了,我可管不了。” “怎么会!”月瑾猛的攥紧拳头。 “很简单的。”淮醉在屋中甩着手晃来晃去,“萧元浊之所以会当上太子,只是因为那样可以保住苏家的姑娘。” “这可真好啊。”月瑾发出由衷的感叹,“那个人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吧。” 淮醉疑惑地看着月瑾。 月瑾笑了笑道:“盗神大人,你呢今日也别从太子府顺什么东西走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怎么样?”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月瑾只想找个人倾述一下。 “我来这儿只是为了一个承诺,我答应过一个人要保护好他的女儿,现在看来并不需要我了。” 淮醉皱着眉头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哦,我想起来,那天你说过你喜欢那个叛贼。” “他才不是叛贼!”月瑾生气了。 “你知道你刚刚这话给有心之人听到了会怎么样吗?”淮醉望着月瑾摇摇头,“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平渊王苏昱发动的叛乱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我不信,像他那么温柔的人怎么可能会叛乱?”说着说着,月瑾的眼泪流了下来。 “你已经完成你的承诺了,其他的事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呢?”淮醉顿了顿,“忘了他吧,你的人生还很长。” “忘了?我爱了近二十年的人,你就这么一句轻描淡写的忘了他吧,你不觉得可笑吗?你难道没有心吗?” 月瑾声嘶力竭地质问淮醉,看着他眼中的光一点点的暗下去。 淮醉静默良久,盯着月瑾闪着泪花的紫色眼睛认真地说:“月瑾,那不是爱,只你不愿面对的过去罢了。” 这是淮醉第一次喊月瑾的名字,声音低沉,却又微微颤抖。 “你有什么资格管我的事?”月瑾冷笑一声,“你自己也不过是个通缉犯罢了,先管好你自己吧。” 听到此话,淮醉的嘴角抽搐了下,有些话终究没说出口。 他转过身,把手揣在袖子里,露出那副放荡不羁的神情大踏步走出门去。 可谁都没看到,就在他出了院子大门后,回头遥望了眼屋中的月瑾。 那眼神,像极了多愁善感的诗人望着东去溪水秋叶飘零那样——怅然若失。 赶走淮醉后,月瑾坐在椅子上生闷气。 他凭什么一副很了解自己的样子?凭什么否定自己的想法?凭什么说自己不愿直面过去? 可笑,自己有什么不敢的…… 烦躁不安的月瑾不自主地扣着椅子把手上的雕花。 哒,一块花瓣被她掰了下来,真是连椅子都在嘲笑自己! 月瑾抬手把掉下的木花瓣甩到门口,恰好幽璐抱着小黑猫走进来,吓得一哆嗦:“公主,要不我们……” “我不是要你把它给那家伙了吗?”月瑾皱了皱眉头,没好气地说。 “可盗圣大人说,公主若是不喜欢就丢了吧。” 幽璐碰了下小黑猫毛茸茸的小耳朵,可怜兮兮地看着月瑾,眼中闪烁着期待。 小黑猫蜷缩在她怀里,想到方才软绵绵的触感,月瑾内心的某处壁垒有些松动。 见自家公主没有立刻反对,幽璐又接着道:“公主,你看它多可怜呐。这么冷的天把它丢外面,而且它这么小,肯定活不过一晚的。” “行吧行吧。” 月瑾挥挥手算是同意了,多只小动物给屋里增添点灵气并没有什么不好。 幽璐开心地蹦了起来:“太好啦,我去给它找个小窝去。” 她把小黑猫放在地上。 起初,小黑猫睁着大眼睛怯生生地站在原地,可不一会儿,它就开始在屋里摇摇晃晃地漫步了。 小黑猫摇摆着走到月瑾脚边,抬起前爪挠月瑾的裙子,仰着头喵呜呜的叫唤。 见月瑾没理它,它又跑向一旁的香炉。 月瑾连忙把它揪了回来:“不行,小心把你那几撮小毛给烤焦了。” 也不知道它听没听懂月瑾的话,哼哼唧唧地抗议月瑾拎着它。 把小猫放到膝盖上后,月瑾望着香炉中飘出的渺渺薄雾出了神。 那年冬日里的和香若隐若现。 苏昱坐在床边试自己体温,给自己糖吃,哄自己入睡……好吧,或许淮醉说的有几分道理,自己确实不太愿意回忆那些。 月瑾偏要逼着自己去想,可越回忆她越开始质疑自己。 自己对他真的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吗?还是说这只是孩子对大人的眷恋? 原本坚定不移的想法,此时在月瑾心中动摇了。 “公主,我们给小猫取什么名字好呢?”幽璐不知从何处抱了堆旧衣服来,一层一层地铺在角落里。 “花花?太普通了。团子?好像还行。嗯……还有什么呢?”她絮絮叨叨着。 “叫米糕吧。” “哎?” “因为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 幽璐对月瑾办了个鬼脸,拍拍手道:“先这样暂时凑合一下,过几天再给它升级一下床铺。” “米糕,米糕,快来看看对新家满意不?”幽璐唤了几声没找着小猫,在月瑾眼前晃了晃手,“公主,想什么呐?看到小猫了吗?” “它不就在……”月瑾的话戛然而止,小猫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她膝盖上跳下去了。 这么小的猫能去哪?月瑾见裙摆已被米糕扯出了丝线,叹了口气。 还真给自己带回来个小祖宗呀! 番外:岁岁长相见 太子府四处挂着红色的灯笼与绸带,一派喜气洋洋的氛围。 苏念站在门前,静默地望着。 听闻,凤冠霞帔,十里红妆。 平日里,口口声声说着不所谓的她,此刻忍不住捂住心口,那儿如烈火焚烧般刺痛。 怎么可能真无所谓? 今夜,心上人就要结婚了,却与自己无关。 觥筹交错声渐渐停息,算算时辰,这应到了入洞房的时候。 萧永清是太子啊,是将来要做皇帝的人。 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若现在自己都不能忍受,那将来……她想都不敢想。 她苦笑了下,转身回了屋,阿宸还闹着不肯睡觉。 许是她脸色太苍白了,见她进来,阿宸跑到她面前拉住衣袖:“阿娘,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阿宸乖,阿娘没事的。” 她拼命挤出笑容来,可她知道,恐怕比哭还要难看。 阿宸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也不嬉闹了,乖巧地躺在床上,睁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她。 “阿娘~” “嗯?” “你还有我呢。” 他掀开被子,连鞋都顾不得穿上,扑到苏念坏里,大声地重复道:“阿娘,你还有我呢!” 她的眼泪一下就止不住了,摸着阿宸毛绒绒的小脑袋,喃喃自语:“阿宸,对不起,跟着阿娘你要受苦了。” 若芽拉住几次三番想要冲出去的红杉,红杉气得咬牙切齿: “你拉我干嘛?我要去宰了那不要脸的家伙!对,还有那个负心汉!” 有人曾说,红杉就是苏念养的狼,还是露出獠牙,随时可以跳起来与人搏命的那种。 苏念知道,红杉虽然看起来暴躁易冲动,可还是识大体的。 “算了,红杉。”她拭去泪水,语气平和而冷静,“寒酥现在的国力,是禁不起与北漓交战消耗的。” 红杉哼了声,暂且收起了利爪,嘴里骂骂咧咧个不停。 若芽以阿宸要休息为名把红杉赶了回去,苏念哼着小曲好不容易把阿宸哄睡着了。 若芽坐到苏念身边,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轻声道:“别难过了,我们都在的。”顿了顿,“再说,你哭起来太难看了。” “死丫头。”苏念破涕为笑,轻轻捶了她一拳,想了想还是问,“真那么难看吗?” “笑起来才好看嘛。”若芽伸手把苏念的嘴角推上去,“你以前不总是宽慰那些失情女子嘛,怎么现在到自己反倒过不去了呢?” “是啊,怎么到自己就这样了呢。”苏念拍拍脸,“不想了,睡觉睡觉。” “今晚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若芽眨眨眼睛问,“就像当年在平渊,我们刚认识时那样,好不好?” “放心,我不会做傻事的。” 知道若芽的用意,苏念勾了下她的鼻子。 “不嘛,人家就想和你一起。”若芽把脑袋搁在苏念腿上撒娇。 “好,咱们的若芽才三岁。”说着,苏念故意把若芽的头发揉乱。 “嘿。” 若芽刚咧起嘴来,就听门外传来脚步声,随后屋门被身着喜服的萧永清推开来。 他嘟嘟囔囔道:“苏念,你能不能稍微表现出点难过来?今天我可是娶别人了哎。” 那身红此刻十分刺眼,萧永清今日可真俊朗,可惜是为了他人,苏念的心又开始疼痛起来。 “太子殿下现在不去掀新娘子的红盖头,跑到妾身这儿来做什么?”苏念冷冰冰地道。 萧永清愣了下,忽然笑了起来:“念儿,你生气了?” “没有。”苏念把脸转向一边,避开他炽热的目光。 “那你就是吃醋了。” “谁要吃你的醋。” 萧永清眼中满是柔情,他背着手踱着步子,慢慢凑到苏念面前:“真生气啦?你就这么不信任我?” “我我我……”苏念迎上萧永清的目光,脸瞬间红起来,“你想干嘛?” “干嘛?当然是做结婚该做的事啊。” 萧永清又逼近了些,苏念能清晰感受到他呼出的气流。 “不行,我答应若芽要陪她的。” “啥?我没说过啊。”若芽连忙否认。 “可,你儿子还在这儿呢……”苏念小声嘀咕做着最后的挣扎。 “没事没事,阿宸去我那休息好了。”若芽说着,抱起睡梦中的阿宸就往外走。 阿宸被惊醒了,无辜地揉着睡眼问:“若芽姑姑,怎么了呀?” “阿宸,你想不想要弟弟妹妹呀?”萧永清抱起阿宸笑嘻嘻地问。 “阿爹!你今天好……艳哦。”阿宸有些惊喜,“我想要小妹妹!” “为什么想要妹妹呀?” 阿宸拍了拍胸脯:“因为阿宸就是男孩子。” “好啊。”萧永清捏了捏他肉嘟嘟的小脸,“阿爹和阿娘商量一下,那你今天把阿娘让给阿爹好不好?” “哦,记得是小妹妹哦。”阿宸临走前不忘叮嘱道。 萧永清敞开衣襟,勾起嘴角对苏念道:“听到咱们儿子的诉求了没?” “找你的新娘子一样可以……” 话还未说完,苏念前一黑,萧永清把红盖头丢到了她脑袋上。 她伸手刚想去摘,双手便被钳住。 萧永清凑到她耳边低语:“我的新娘子就在这儿,今日如此,往后亦如此。 “我萧永清今生,只认你苏念一人为妻,不纳妾,不续弦。 “此生此世,定不负你。” “我信。” 愿如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定如梁上燕,年年永不别。 第43章 千面 月瑾出了院子,一路唤着寻找不知去哪的小黑猫米糕。 “米糕是谁?”平淡的声音。 月瑾转过头,见萧永清面无表情的站在自己身后,忙福礼道:“米糕是我从外面带回来的只小黑猫,它刚刚跑出来了。” “猫?”萧永清闻后皱起眉头。 “我就想让院子里热闹点。”月瑾低着头接受道,接着又小心翼翼地补充了句,“殿下应当允许吧。” “嗯,回头让念儿多给你拨些月奉,还有别让它到处乱跑就行。”萧永清语气柔和了些,转而看了眼身旁的长风。 长风心领神会,走上前对月瑾笑了笑,道:“顺和公主,让杂家帮您找吧。” 望着离去的萧永清,月瑾一时没缓过神来。 长风心思玲珑,基本猜出了月瑾发愣的原因,解释道:“当年大殿下自立府宅前,给太子殿下留下过几只猫儿。 “清河公主出生后总是生病,太医说是那些猫引起的,殿下便将猫都送走了。” “看来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一面。”月瑾自言自语道。 长风端着浮尘,轻笑了声,意味深长地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 他的眼眸里透着通明,没有复杂的东西,却又是那么复杂。 “顺和公主。”长风又道,“杂家帮您找猫吧。” 长风建议月瑾回去等消息,可月瑾想到是小黑猫主动找上的自己,便仍想着自己去找。 长风不再坚持,又喊来几个杂役分散开来寻找。 月瑾找了会儿没什么结果有些泄气,便打算回房休息会儿,却忽然看到一道黑影从眼前蹿过。 “米糕!”月瑾兴奋地大叫起来。 可米糕还未适应自己的新名字,它到了一处新地玩得正是开心,听到脚步声迅速跃上墙头。 月瑾寻了半天才找到通往墙后的路,也越走越偏僻。 弯弯曲曲四通八达的小路两旁是乱糟糟枯黄的杂草,显然没有经过打理,这与太子府井井有条的布置格格不入。 此时已不见米糕的身影,月瑾绕过几个弯后竟然迷了路。 她气馁地随地坐下,忽见不远处有一座从未见过的小木屋,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月瑾站起来走过去。 刚走到附近,木门嘎吱一下被推开了,她连忙躲到树后。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月瑾悄悄探头张望。 小木屋中先走出来位女子,她四下张望了下,对屋内的人招了招手。 在她转身的一瞬间,寒风撩起发髻上的白色绫带。 是若芽。 月瑾这才意识到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 紧接着小木屋中走出另一个人,看身形像是个男人,难道…… 月瑾忍不住踏前一步。 咔擦,脚下松脆的枯枝不合时宜地断裂开来。 遭糕。 果不其然,只见一道黑影冲过来,接着月瑾便双脚离地,未等她反应过来,已经被甩在小木屋前。 “怎么会有人到这儿来?”她听到若芽惊讶地语气。 月瑾伏在地上,往下拉了拉宽大的斗篷帽。 好在今日出来时匆忙,便随手拿了幽璐的斗篷,若不看脸应当不会被认出来。 幽璐,对不起了,麻烦帮忙抗一次,月瑾我在心中默念。 “管他呢,处理掉不就好了,你们‘问来人’不是经常这么做嘛。” 听到男人的声音月瑾浑身一颤,怎么会是他? “不成,这可是太子府的人。” 淮醉对若芽的话嗤之以鼻:“怕什么,就一个小婢女。” 说着,淮醉弯腰掐住月瑾的脖子把她拎了起来。 “你怎么和那家伙一样重……” 她可不想死在这! 挣扎中月瑾的帽子滑落下来,掐住她脖子的手松开了。 “怎么会是你?” 本背过身去的若芽闻声看了过来,她的脸色瞬间变的惨白:“淮醉,住手!” 月瑾坐在地上喘着粗气,看着两人惊惶的表情忽而笑起来:“对不起啊,打扰你们了。” 说完,月瑾起身就跑,全然不顾淮醉在后面喊我。 为什么要跑呢?是害怕吧。 月瑾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屋子,把脸埋在枕头里。 “公主您去哪了?大总管刚把米糕送回来。”幽璐说着,把米糕放在了床上。 米糕蹲在枕边,歪着脑袋看一动不动的月瑾。以为是自己偷跑惹了主人不满,它仰起小脑袋去蹭月瑾的脖子。 被米糕弄得痒痒的,月瑾翻身坐起来,心中空落落的。 月瑾把米糕抱在怀里,单手环住它细小的脖子。 她能清晰的感觉到米糕脉搏的跳动,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在她脑海中,如果现在稍一用力…… 她被掐的脖子还在火辣辣地疼,淮醉怎么下得去手呢? 淮醉一刀刺死狸花猫的场景在月瑾眼前闪过,或许在他看来掐死人和杀死猫并没有什么区别。 真是个可怕的男人,月瑾忍不住又打了个寒颤。 更可怕的是,月瑾现在满脑子都是淮醉和若芽站在一起的画面,以及那冰冷冷的对话,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她一定是病了。 “幽璐,帮我请个大夫吧。” 既然病了,那就得治。 幽璐应着,刚走到门口又折回来:“公主,若芽姑娘来了。” “我身体不适,不见。” “那可正好,我给月瑾公主带来了治病的良药。” 若芽不卑不亢的声音传入月瑾耳中,她心中的怒火腾地一下冒起来。 “你不过一个婢女,怎么敢在本宫面前自称我?” 若芽看着怒发冲冠的月瑾居然掩面而笑。 “你还笑!” “我笑月瑾公主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我……” 这话把月瑾说倒了,对啊,她干嘛要发这么大火,淮醉他爱跟谁好跟谁好,关自己什么事。 若芽接着道:“月瑾公主误会了,我与淮公子并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你们两不是……” 若芽微笑着摇摇头,指了指头上的白色绫带:“看到这个了嘛?” 月瑾点点头。 “我的未婚夫为国捐躯了。”若芽长长的睫毛覆在眼睛上,湿漉漉的,“至于他,是来找我要这个的。” 第44章 真相为何 若芽把手中的信递给月瑾。 月瑾打开来,洋洋洒洒数百字,最后几行写到: 愿妻娘子相离之后, 重梳蝉鬓,美扫娥眉。 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 弄影庭前,美效琴瑟合韵之态。 解怨释结,更莫相憎;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这是……和离书?”月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殿下的手书,只要你愿意,在这儿签个字就自由了。” 月瑾摇摇头,把和离书丢入火炉中,看着它一点点的燃烧殆尽:“我不会走的。” 她与谁两宽?又同谁欢喜? 更何况,她还有未完成的承诺呢。 / 另一边,淮醉被红杉挡在客房外。 “这位女侠,您不仅有着花容月貌,武功更是令在下十分佩服,不知能不能稍微通融通融?” 红杉不理会他的花言巧语,目不斜视果决地道:“太子殿下说了不许任何人进,那就是,不!许!进!” 之前为了刺探月瑾一行,她愣是装了许久的哑女,如今倒也没必要装下去了。 “行吧。”淮醉一脸凄苦像,“可再怎么说,我也是太子殿下的旧友,女侠您这般对我不好吧?” 红杉白了她眼,抖了抖手中的鞭子,道:“想进?” 淮醉点点头,期待地望着她。 红杉低头轻笑,扬起鞭子就朝淮醉抽过去,淮醉忙接连五个后翻惊险躲过。 “这么热情的嘛?”淮醉站稳后,正了正自己的发冠。 “为了送你进去啊。”红杉抚过长鞭,声音冰凉,“死了就不算人了吧。” 淮醉撇撇嘴,他见红杉真的起了杀心,讪讪道:“女侠英勇,在下告辞。” 脚底抹油——遛了。 屋中的黎梁听到外面的喧杂声,神情紧张道:“我是不是给你们惹麻烦了?” 萧永清拍了拍他的肩,安抚住他的清醒,道:“是淮醉。” 萧永清瞧着低头坐在那的少年,仅半年的时光就磨去了眼前人身上的活力。此时他目光空洞,看起来只剩具躯壳了,全然找不到昔日的影子。 黎梁努力坐直的身体,道:“少主,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说。” 他环顾四周,再次小心翼翼地确认:“这儿真的安全吗?” “放心吧,门口有红杉守着,想从她那硬闯,成功率不高。”苏念道。 “我说这件事前,希望你们能做好心理准备。”黎梁顿了顿,“因为我得知的时候,也一下子接受不了。” 他深吸一口气道:“当年所谓的平渊之乱——是假的。” 萧永清和苏念对视了眼,他们从对方的眼中都看出了震惊,不约而同地握住对方的手。 “我无意间截获了封送给恒城公的信,信上说如果恒城公不协助北漓的计划,就会把当年平渊的事情真相抖出来。” “那真相是什么?”苏念急切地问道,她止不住地颤抖起来,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黎梁抱歉地摇摇头:“我不知道具体细节。” “会查出来的,你别急。” 萧永清把另一只手覆在苏念手上,他手心的温暖让苏念稍稍安心了些。 终于要有结果了!可这么多年,真的还能查到真相吗? 萧永清看着苏念惨白的脸,道:“要不你先去回去休息吧。” 苏念点点头,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慢慢出了门。 “嫂子没事吧?要不少主先去看看?”黎梁提议道。 “让她自己缓缓吧。”萧永清神色复杂,“终究是得面对的。” “嗯。”黎梁点点头接着道,“还有那本书,不是我截获的,是一僧人给我的。 “那时我体力不支倒在路边,他把我扶到间客栈,听说我要回云尧后,他就要我帮忙把那本书带回来。” “一个僧人?”萧永清显然不大相信。 “嗯,我当时也很奇怪,况且他的袈裟是白色的。” “对了。”黎梁补充道,“他还和我说,如果此书保不住那便毁了。” / 苏念浑浑噩噩的出了门。 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把红杉吓了一跳,她却让红杉继续守在这儿,自己独自回去了。 从此处回院子的距离并不算远,可苏念却觉得格外漫长,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待真相大白的那刻。 半路遇上准备回清河公主府的萧晗曦,她惊呼着冲过来:“嫂嫂,你怎么啦?”又对一旁的夜予安道:“还不快来帮忙!” 苏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院子的,待她反应过来,就瞧见萧晗曦关切的眼神。 “你是不是病情又发作了?”想起苏念生下阿宸后落下的病根,萧晗曦断言道。 见苏念没回应,便以为她默认了。 萧晗曦转过头责备夜予安道:“你不是说一年半载不会有问题嘛!” 夜予安本瞧着苏念的面色不像旧病发作,可被萧晗曦这么一问也有些不确定了。 他便取出块手绢来搭在苏念腕处替她诊脉,连续诊了三次后,疑惑道:“没什么问题啊?” 萧晗曦晃晃苏念的肩膀:“你到底怎么了呀?” 苏念知道自己如不找出个借口把萧晗曦打发走,她便不会善罢甘休,那自己也就没法静下心来。 可现在的问题在于,自己若静不下心,乱糟糟的思绪根本不可能说服萧晗曦。 这是一个无解的循环。 夜予安突然道:“晗儿,阿宸在康太妃那多久了?” “近一个月了吧,你问这个干嘛……”萧晗曦猛地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嫂嫂是不是听说了最近常有小孩失踪,所以担心阿宸,对不对?” 正愁着找不出借口的苏念一听这话,忙点点头,道:“嗯,今日若芽也回来了,阿宸那边我根本得不到消息,所以……” “嫂嫂,那你别担心了。”萧晗曦拍着胸脯道,“我去找皇祖母,让她把阿宸送回来。” “那就谢谢晗儿啦。”苏念挤出个笑容来。 还沉浸在终于猜出嫂嫂不高兴原因中的萧晗曦,没有注意到苏念的笑是那么勉强。 她蹦蹦跳跳地转了一圈道:“那我们先回去啦!” 夜予安见萧晗曦出了门,低声快速问苏念道:“不是这个原因吧?” 苏念没有直接肯定,只是轻声道:“以后再和你说。” 她念靠在椅子上,目光扩散开来:真相,究竟是什么呢? 第45章 戏言真心 当月瑾听说苏念身体不适前去探望的时候,前后未到一个时辰,苏念的脸上已经看不出异样了。 见月瑾来了,苏念合上手中的书籍起身引她入了座。 这是月瑾第一次进苏念的屋子。 空气里弥漫着和香,应当是从桌边的小香炉里散发出来的。可即便如此,依旧掩盖不住若隐若现的草药味,那只有常年与药为伴才有的特殊气味。 屋中没有什么奢华的摆设,有的不过是些民间常见家具,不过材料上好些罢了。 若不是知道自己还在太子府内,月瑾都要以为这是何处的农家小院。 “不知……” 苏念挥手禀退了侍女们,轻言道:“你之前说的没错,平渊之乱的事情比想象中要复杂。” “是有什么结果了吗?” 苏念摇摇头,开口却是其他的话题:“下个月的皇族家宴你有何打算?” “家宴?” “嗯,每年年节康太妃都会在宫中举办家宴,届时各皇子都会带正妃去参加。”苏念解释道,“依照往年,各府都会准备表演,一是表达对新一年的祝福,二是为了哄康太妃开心。” “可都到这个时间了,我去哪临时找个人来表演呀?”月瑾叹息道,“再说你们寒酥规矩太多,万一顶撞了哪位我可担不起。” “你尽管找便是,若有什么不妥我可以提点意见。” “过个节也不能清闲。”月瑾嘴里抱怨着,可心里盘算起该找些什么,想来想去也就是那些歌舞。 一个想法忽然在脑海中浮现,月瑾道:“你那座玉香楼里有那么多人,借我几个呗。” 苏念眼中闪过丝不易察觉的光,故作深沉道:“若你真想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种花街柳巷的东西怕是拿不出手的。” 她唤来若芽,从腰间解下块玉佩递给她道:“你去趟玉香楼,选几个能歌善舞的来。” 若芽乖顺地接过玉佩,转身出了门。 “这倒没事,反正大雅之物想来康太妃已见惯了,不如反其道而行之,给她看点通俗的。”月瑾用双手拖着脸颊,胳膊肘抵在桌面上,神神秘秘地道,“到时候你就知道啦。” / 这日,月瑾正在院中检查几人的排演情况。虽说这些人水平都还不错,她却总觉得少了些韵味在其中。 她坐在石凳上,正想着是何处出了问题,听一阵掌声从高处传来。 寻声望去,淮醉侧躺在屋檐上,一脸看好戏地模样拍着手。 “你的通缉令不是解除了嘛,怎么还在这儿?”月瑾挥挥手先让那些人去休息,转而仰头问淮醉。 “免费吃住不好吗?”淮醉纵身一跃跳下来。 想到那日的事情,月瑾情不自禁地捂住脖子后退几步,警惕地看着他。 见此,淮醉的笑僵收敛了点,可依旧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他道:“看来你对乐理不是很了解,需要帮忙不?” “你?有办法?”焦头烂额的月瑾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试探性地问。 淮醉得意地点点头,毕恭毕敬地行礼道:“还望小娘子能给在下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行,那你说怎么改?” 淮醉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有摊开双手耸耸肩。 “这是何意。”月瑾不解。 “不知道,我不懂这些啊。” “你……”月瑾忍住怒气,“那你刚刚夸下什么海口!” “我没说我懂,我说的是你不太懂。”淮醉看上去无辜极了,一本正经地强调了便。 “耍我是吧?送客!”后半句,月瑾是对幽璐说的。 幽璐走到淮醉面前道:“淮公子,我们家公主说了,要您出去!” “我听到了,没聋。”淮醉用手在耳廓里转了圈,“没眼力见,你们家公主这说的明显是气话。” “是真叫你出去!” 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还真是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等等!”在幽璐手中的扫帚要打到身上的前一秒,淮醉高声喊道,“我是不懂,但我认识精通乐理的人呐!我带你去!” 月瑾抬起眼皮看了他眼,行吧,死马当作活马医,就再信这无赖一回。 到达目的时,月瑾很后悔信了淮醉,她指着“玉香楼”三个大字道:“那批人就是从这儿借来的,你又带我转回来了?” “地是一地,人不一样呐。”淮醉道,不顾阻拦现行进了门。 刚一进门,便有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子围上来招呼。 “盗圣大人,今日有空来捧奴家场了?”一粉衣女子道。 另一女子掩面打趣道:“就你那模样可入不了盗圣大人的眼,大人今日肯定又是来找涴娘的。” 粉衣女子撅起嘴哼了声,瞥见随淮醉进来的女扮男装的月瑾,笑吟吟地挽住月瑾的手臂:“这位小公子看来面生,定是盗圣大人的朋友,不知……” 她的声音娇滴滴的,暗送秋波,惹得人心神荡漾。 淮醉不动声色地把月瑾拉到自己身后,取出碎银以此发给围在周围的女子。 那些女子接到碎银后便不在纠缠,嬉笑着离去了。 “想不到盗圣大人这么受欢迎。”月瑾学着那粉衣女子的口气道,说完她自己都觉着恶心 拾街而上的淮醉差点踩了个空,他稳住身形:“你正常点。”想了想又补充道,“你别多想。” “嗯,一会儿不会在你那心上人面前乱说的,不过既然那么喜欢为什么不替她赎身呢?”月瑾自顾自的说着,她看着脚下的台阶,谁知一头撞在了淮醉身上。 “你突然停下干嘛?”她揉揉脑袋抱怨道。 “我什么时候说过涴娘是我心上人的?”淮醉板起脸,面目表情地盯着月瑾,暗中攥紧拳头。 没见过淮醉如此严肃的时候,月瑾不解地眨眨眼:“那她是……” “我的心上人就在眼前。”淮醉甩下这句话扭头就走。 心怦怦直跳,两抹红霞飞上脸颊,月瑾伸出冰凉的手捂住可没什么用处。 竟然会为了一浪子的戏言而脸红,这可真是件该脸红的事。 月瑾愣了几秒快步追了上去。 第46章 婉娘 在小厮的引领下进了雅间,凭栏而坐,自下望去竟不是先前所见的厅堂。 不同于外间的金碧辉煌奢靡之气,此地物件多为黑灰白三色,又兼以梅兰竹菊为雕饰,竟透着些文人墨客的高雅。 忽有妙音传来,楼下有女子弹唱着: “芙蓉落尽天涵水,日暮沧波起。 背飞双燕贴云寒, 独向小楼东畔倚阑看。 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满长安道。 故人早晚上高台, 寄我江南春色一枝梅。” 一词一句皆入人心,一宫一商都道真情,月瑾的眼眶湿润了。 抬头看了眼淮醉,他把头搁在栏杆干上,百无聊赖地晃动着悬空的两腿。 “她唱的可真好啊。” “是啊,真好看。”淮醉牛头不对马嘴地应着,两眼痴迷迷地盯着弹唱的女子。 月瑾一拍桌子:“淮醉,你发什么呆呐!” “怎么啦,小娘子吃醋啦?”淮醉嬉皮笑脸地调侃道。 真不要脸。 他笑道:“早前就说要请小娘子吃酒,今日不妨一并了。”说着,要小厮把菜单递给月瑾。 毕竟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月瑾瞪了他眼,没骂出声。 “还真生气啦?”淮醉讪讪的移到月瑾对面,戳了戳她的胳膊,“我只是觉得惋惜,那么好看的女孩子却看不见。”, 月瑾白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选了些茶饮小点。 一曲已毕,那女子抱着琵琶缓缓起身,面对喝彩声最大的地方屈膝致谢,后在旁人的搀扶下走下台。 淮醉从怀中摸出块金锭丢给小斯,不多时,女子笑吟吟地站在我们面前:“涴娘谢盗圣大人恩赏,不知大人今日前来有何要事?” 不卑不亢,不冷不热,果然才女都是带有清冷之气的。月瑾这般想到。 “我的一位朋友听闻涴娘精通乐理,特来请教一二。”淮醉说着,敲了敲月瑾面前的桌板。 “精通不敢当,只是略知一二罢了。” 涴娘将一撮碎发理至耳后,寻声向月瑾福了礼,举止大方大体,更像是位大家闺秀。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月瑾喃喃道,“你可真好看哇。” “谢谢啊,不过这美目盼兮可不太适合奴家。”涴娘轻声笑起来,摸了摸遮在眼前的红绸。 月瑾张口就道:“我可以看下你的眼睛吗?” 涴娘的笑容僵硬了下,很快恢复正常,和颜悦色道:“当然可以啊,就是怕吓着大人。” 淮醉皱了皱眉头:“涴娘,你别听她的,不必勉强。” “既然是盗神大人的朋友,那奴家怎能能扫兴了。”涴娘一边说着一边取下红绸。 见到她眼睛的瞬间月瑾愣住了,那双本该玲珑剔透的眼睛,仅存空荡荡的血洞。 “你这下满意了?”淮醉不大高兴地对月瑾说。 “对不起,我以为你是有眼疾什么的,我正好认识个医生,还想着能不能请他来看看。”月瑾慌忙向涴娘道歉并解释说。 涴娘重新系好红绸,声音温柔:“没关系哦,奴家谢过大人好意。” “你是东海人吗?”月瑾注意到涴娘深蓝色的头发。 涴娘点点头,道:“我是在寒酥定居的海国人,至于眼睛是以前自己挖的。”语气平淡,脸上依旧挂着甜甜的笑容,仿佛所说之事与自己无关。 “为什么……” 未等月瑾说完,淮醉抢先道:“就为了救个素未平生的寒酥孩子。” “那孩子的哥哥是个很温柔的人呐。”涴娘露出少见是娇羞,却很快叹了口气,她声音沉下来,“只可惜,他在凝华之战中去世了。” “那个孩子根本不值得你这么做!”淮醉突然激动起来。 “值得呀,我只是失去了眼睛,那个孩子却差点丢掉命啊。”涴娘眉宇间满是笑意,“那个孩子现在应该长大了吧,不知道和他哥哥像不像。” 一瞬间,月瑾有种找到知音的感觉。涴娘和她的经历很像,她们都失去了爱的那个人,又将这份爱寄托在与那人相关的人身上。 月瑾看着涴娘,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很痛吧?” 涴娘摇摇头,释怀地笑道:“都过去了,总有一天要放下的。” 是啊,往事如烟,谁能总活在过去呢?但放下又何尝容易?世上众多情仇终究源于“放不下”三字。 月瑾垂下眼睑,心中想道:自己是不是也该放下苏昱了?或者说,放下过去的自己。 “大人今日来不知具体为了何时?” 经涴娘这么一提醒,月瑾猛然想起今日所来的主要目的,她开口道:“我排了只舞曲,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听月瑾大致叙述完,涴娘轻笑道:“你这个创意是很好的,可问题在于它太杂了。” “杂?” “嗯。”涴娘点点头,“以奴家的粗鄙之见,这世间万物并非越繁杂越好,相反最易打动人心的往往是那些朴实简约的东西方。” 月瑾听得似懂非懂,觉着涴娘在暗喻些什么,有些说不明道不白的感觉。 “那具体该怎么做呢?” “具体做法应当结合面对的群体、环境、所想达到的氛围来定,并没有绝对的万能的标准。” 这不等于没说嘛。月瑾喃喃自语道:“可我真不会调整,再说这是皇族家宴所需……” “你说的那批人是若芽大人来先走的人吗?” “你认识他们!”月瑾满怀欣喜,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要不你帮我训练他们吧,钱我会付的。” “既然大人如此信赖,奴家也不便推辞了。”涴娘微微晗额应允,“只是这钱就不必了。” “这怎么好意思。”月瑾说着要将金条塞给她。 涴娘轻轻把金条推了回去,笑着道:“无需这般,大人只需帮奴家保密即可,且在当日之前均不过问此事。” 想来因是有特殊原因,涴娘没有主动说,月瑾也不再多问。 来回推还几次后,涴娘佯怒道:“大人若执意如此,那涴娘怕是帮不了大人了。” 月瑾只得收起金条,不再提及。 第47章 一醉解千愁 待涴娘离开后,忽觉心中郁结难忍,月瑾夺过淮醉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 苦,辣,这些她讨厌的味道疯狂刺激着味蕾,这样能或许能让她暂时忘掉那些愁绪。 接着第二杯,第三杯…… 不知喝到多少杯时,淮醉扣住月瑾的手腕,他把酒壶拿开:“别喝了。” “给我!不是说要请我喝酒嘛!为什么不让我喝!”月瑾的头晕沉沉的,思绪却分外清晰,种种过往在眼前一一闪过,眼泪又不自在地流下来,“世人都说一醉解千愁,可为什么现在我却更难过了。” “若真的这么容易,哪来那么多烦心事呢?我知道有个方法比酒管用,要不要试试?” 见他一本正经地宽慰自己,月瑾点了点头。 只见淮醉慢悠悠地道:“来,哥哥的怀中让给你!”说着,张开双臂。 “滚!”就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月瑾拿起桌上的点心砸向他。 淮醉嬉笑着抓住,塞进嘴里,含含糊糊道:“小娘子给的东西就是不一样,可不能浪费了。” “能不能要点脸?”月瑾干笑了下。 “笑啦?那就没什么事了。”淮醉拍拍手里的碎屑,“生活就像酒一样,有的人觉得它苦,有的人觉得它辣,也有的人觉得它甜。 “哪怕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时候,对同一杯酒也会有不同的感受。 “就像,有些事情可能你现在想不通,但当你真正放下的时候会发现,不过尔尔。” “那我该怎么放下?” “只能靠你自己。”淮醉悠然地转着酒杯,“不知道你烦恼的事情是什么,我的建议是找人聊聊天,至少讲出来会比憋在心里好受。” “我能和你说说吗?” 月瑾动摇了,是不是真的说出来就会好很多? “算了,我想我是喝多了……”月瑾按住作痛的额头,“淮醉,你看起来没心没肺的,怎么说起话来还一套一套呢?” “把这喝了你会好受些。”淮醉没有追问,推给月瑾碗醒酒汤,“可别瞧不起我,想当年可有人评价我:文可提笔安天下,武可上马定乾坤。” “吹牛,你要真那么厉害,为什么现在宁愿当个贼而非为国效力?” 淮醉撇了撇嘴,道:“你怎么就知道我没在为国效力呢?” “哦?” “取不义之财,济有需之民。” 见他慷慨陈词的模样,月瑾由衷产生敬佩之情,正待夸赞他时,忽而听他贼笑道: “顺便呐,照顾下失意的小娘子们。” “……” / 月瑾不知道怎么回的太子府。 白日醉酒,虽没人责备她,可她把自己锁在院中几日并不多走动,只是偶尔从幽璐的絮絮叨叨中听些或真或假的消息。 其中有件消息说,官府铲除了一支蛊惑人心的邪教。他们在城中各地拐骗来的人身上实验各种药物,试图练出“长生药”。那些人从孩童到老者皆有,不过因为大多是些无家可归的乞儿,故而至今才被发现。 “这还真是件大事。”月瑾如此评价道。 日子一天天过去,年节将至,各府的走动也活跃起来,想与太子府联络感情的世家更是不在少数。 往年都是苏念在打理这些人际关系,如今太子有了正妃,那些“有眼力见”的都把这拜贴送到月瑾这儿来了。 月瑾看着成堆的拜贴,欲哭无泪。 在幽璐的提议下,月瑾厚着脸皮把苏念喊过来帮忙。 苏念把拜贴依次分为必见、随意和不见的三摞,又交代了月瑾些会面时的注意事项。 月瑾望着那摞并不算少的必见拜贴,摊在椅子上:“你说的那些,我根本记不住啊。” “不用担心。”苏念道,“在这种场合,她们巴结你都还来不及,要真不知道怎么接话,沉默就可以了。她们呐,自会揣测你的心思。” 接下来的几天,月瑾按照苏念教的会面套路和技巧总算勉强解决了这些。 算着离年节还有几日,涴娘又不让去打探,一时有些无聊,月瑾无意间谈及想出府游玩的事。 苏念想了想说:“明天我要带阿宸去临虹别苑,虽然路途偏远了些,但景致还是不错的。要一起去吗?” “那里有什么?” “临虹别苑的后山是片私人猎场,你不想去看看吗?” 月瑾动摇了。 在平渊时苏昱觉得她年龄小从没带她去过,而北漓又没有围猎的习俗,这猎场对她来说倒是件新奇事。 “可……我们能进去吗?” “临虹别苑现在实际上由宫里的宁妃娘娘打理。”苏念顿了顿,“她呢,恰好是我姨母。” 楚宁妃,楚萦萦的胞妹楚芊芊,月瑾是知道她的。 她和楚萦萦的豪放完全不同,既有大家闺秀温润尔雅的气质,又有小家碧玉的古灵精怪。平渊之乱后楚家为表忠心把她送入宫,这种情形下还能深得陛下宠爱多年,倒也不难理解了。 见月瑾没有明确拒绝,苏念果断地说:“那就这么决定啦,我们明天午饭后就出发。” / 正午时分,天空中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天地安然。 两辆华丽的马车从太子府缓缓驶出,行人纷纷驻足避让,而普通的马车只能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点点往前挪动。 月瑾将窗帘掀开一线向外张望,从这角度看街上人来人往别有番趣味。 其实,那辆普通马车才是她们乘坐的,照苏念的说法这样不仅安全还能玩的尽兴,除了慢一点外没什么不好。 月瑾正看的起劲,忽觉衣角被拉住了。 一回头,见阿宸坐在苏念怀中,荡着两条小腿看着她笑。 “顺和公主,坐车的时候不要东张西望呦,容易摔倒哦。” “好好好,听阿宸的。”月瑾捏了下阿宸的小手。 “捏我干嘛?”阿宸嘟着小嘴。 “拉我干嘛?”月瑾反问道。 “想要你陪我玩。” “你阿娘在这儿你要我陪你?” “因为爹爹说阿娘身体不好,要我不要老缠着她。”阿宸缩回小手,小心翼翼地瞄了月瑾一眼,声音听起来有些失望,“不可以吗?” 第48章 落日临虹 这个萧永清可真是宠妻狂魔啊,连自家儿子都管的这么严。 月瑾故意板着脸:“那你喜不喜欢我啊?” “喜欢。” “有多喜欢?” 阿宸歪着脑袋想了想:“比喜欢米糕还多一点。” “为什么喜欢呢?” “唔……”阿宸咬着手指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喜欢需要理由吗?” 不需吧,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就像她对苏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爱上了他,而这儿一爱,就是十几年。 哪怕没有任何回应,哪怕那所谓的承诺不过是他随口一言,哪怕她……再也见不到他。 “啊,因为你笑起来像冬日里阳光。” 可月瑾现在笑不出来,曾经想到苏昱心里只觉得遗憾,而现在却感到悲哀。 她在为谁悲哀? 是不是真如淮醉所说,在为那个过去的自己? 最近老想到淮醉,他有什么好的,油腔滑调,漠视生命……此时此刻,内心深处却有个声音在和月瑾说,去和他说说话吧。 月瑾将这可怕的想法甩到脑后,心中默念了几遍苏昱的名字,淮醉的名字又不知从什么地方跳入她脑海里。 她突然有些后悔把那和离书烧了。 月瑾叹了口气,摸摸阿宸的脑袋:“小嘴儿真甜呐。” “嘿嘿。”阿宸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与此同时,苏念用关切的眼神望着月瑾,似乎有话想说。 月瑾指了指阿宸摇摇头。 苏念便没在多问,把阿宸拢到身边,低头对他说:“阿宸,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还有好长的路程呐。” 一路颠簸至临虹别苑已至黄昏,地上的积雪也有半掌深了,好在此时风雪已停倒不觉得严寒。 暮色黯淡,残阳如血。 月瑾跳下车,伸手准备接过苏念怀中熟睡的阿宸,却见阿宸睁开圆溜溜的大眼睛,跐溜一下自己蹦到雪地里。 阿宸在雪地里打滚,小手冻的通红,他忽然停下来惊奇地望着空中:“阿娘,那是彩虹吗?还是两道!” 月瑾听闻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落日的余辉在双虹间流转,碎金般散落在不染的雪地上,此时临虹别苑宛若天宫。 “是哦,这叫落日临虹,是临虹别苑难得一见的美景呐。”苏念乘机给阿宸带上手套,“我们阿宸可真幸运,有好多人专门来此都看不到呢。” “真的吗?那我可要许个愿。” 苏念带着阿宸合起小手对着双虹闭眼默念,见状月瑾也忍不住悄悄许了个心愿。 这愿是为苏念许的。 望你不再披荆斩棘,惟愿岁月静好,浅笑安然。 / 深巷里,原本破旧不堪的小旅馆已被休整好,生活设施一应俱全,柴房内堆满了上好的柴木。 淮醉独自地坐在屋中,默默地捋着手中的发带。对他来说,这些发带代表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最终,他燃起炉灶,将那几根发带丢了进去。 用不了多久,这里便会迎来新的住客,只是不再是先前的面孔了。 淮醉揣着手走进民屋,这是萧永清在郊区的别院,这段时间黎梁都在这里养伤,淮醉借着没处去的借口也留在了这儿。 刚进外院,就听见刀剑挥舞的声音,想来黎梁又在折腾自己了。 夕阳下,黎梁一本正经地挥舞着长剑。左手用起来不太便利,加上他尚有病情在身,每挥一下,豌豆大小的汗珠便滴落下来。可他毫不懈怠,苛求着把每招每式做到完美。 “都说了要你静躺怎么又跑出来了?”淮醉道。 黎梁执剑向淮醉行了礼,道:“闲太久我骨头都要酥了,这点活动量应当不碍事。” “那等着驸马爷回诊的时候骂你吧。”淮醉说着,从小厮手里拿过毛巾丢给黎梁,“我都饿死了,晚饭好了没?” “淮公子,您要吃什么?厨房那边准备着呢。”小厮道。 “糖醋排骨红烧鸡清蒸鲈鱼炖粉条……” “公子,这些都没有。”小厮被这一连串的菜名吓到了。 “那有什么?” 小厮提高声音道:“粥!各种粥!” “这太子府穷成这样了吗?”淮醉抱怨道,“只能喝粥?” 小厮搓了搓手:“公子,驸马爷那边吩咐过,说黎小将军这段时间饮食要清淡,所以就……”他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索性只是动动嘴唇。 淮醉叹了口,拍拍小厮的肩膀,满脸无奈:“不怪你,我自己弄钱去。” 回屋换了身轻便的衣服后,淮醉挑了把顺手的匕首准备出门。他刚打开门,就见黎梁满脸歉意地站在门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他问。 “都是我连累着淮公子陪我吃粥了。” “多大点儿事,你啊,好好养病。等你病好了,我们去吃好吃的,到时候把白尘也叫上,定要狠狠宰他一笔。” 黎梁抿着嘴,忽而从怀里取出一物件塞在淮醉手中:“听闻淮公子经常去太子府,能不能把这个交给若芽?就说有人捡到送回来的,可千万别说是我给你的。” “嘿,你小子这就没良心了啊。”淮醉把东西塞还给黎梁,“人家姑娘等你那么多年,以为你死了还天天带着白绸,你还真打算一直装死下去?要去自己去啊,这种事我可不干。” “我现在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天,还去祸害她干嘛。” “哦,那我帮你扔了,反正定情信物你留着也没什么用。”淮醉说着就要去抢黎梁手上的东西。 黎梁退后几步,护住手心,道:“不行,这不是什么定情信物,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平安符。” “你们黎家不是武学世家吗?怎么也信这个?”淮醉问道。 “那天母亲去寺里求子,等她回家的时候就抱了不足两岁的我。” 淮醉脑海里闪过些零星的片段,他打趣道:“既为了求子,又何必抱养别人的孩子,莫非是被硬塞的?” “你怎么知道的?”黎梁竟然点点头,“母亲说是个十岁出头的小男孩把我塞到她手里的,那小男孩跑的极快,她左右寻不到人只好把我带回家了。” 第49章 恒城公 淮醉脑海中闪过些久远的片段,他拿过黎梁手中的护身符仔细瞧了瞧。 那是块写有平安二字的方形桃木,极为普通的式样,因是常年佩戴的缘故,边角已被磨的有些圆润了。 淮醉端详着平安符,又仔细瞧了瞧黎梁的脸,若有所思的将平安符轻轻放在黎梁手上。 “淮公子,这……” “没什么,我就瞧瞧值不值钱。”淮醉转过身,擤了下鼻子,对手掌哈着气,“这天有点冷哈。” “你就知道钱。”黎梁没注意到淮醉泛红的眼眶,低头将护身符放回里衣的口袋中。 “黎小将军,这没钱寸步难行呐,你不懂的。”淮醉拍了拍他的肩,摆摆手,“好好休息……还有,照顾好自己。” “突然这么肉麻,你想干什么?”黎梁狐疑地盯着他,情不自禁地后退几步。 淮醉白了他眼,揣着双手扬长而去。 / 夜深人静,恒城公府内的书房还点着灯。 守门的小厮冻得瑟瑟发抖,听着屋内传来的怒吼和摔东西的声音更是吓得瑟瑟发抖。 恒城公何若坤在书房内焦急地走来走去,破碎的茶盏、损坏的书籍、折断的戒尺……在屋中随处可见。 而跪在那儿的,竟是御史大夫尚岳。 “岳丈大人,您一定要帮帮我啊,这么多年来小婿哪次没听您的?”尚岳哭诉道。 何若坤听的心烦,怒吼道:“一个大男人,整天哭哭啼啼成和体统!真不知道我那不成器的女儿看中你哪了!” 尚岳低下头,小声嘀咕道:“别忘了,当年的事可是您出的主意。” “你!”何若坤被气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了,他指着尚岳的鼻子道,“混账东西,你这是威胁起我来了?” “小婿哪敢,不过是想着我丢了官毁了名声不打紧,可要连累了家眷……”尚岳一边说着,一边时不时瞄上何若坤一眼观察其面色。 何若坤的脸色是愈加的难看,手中的戒尺又是吧嗒一声折成两半。他冷哼一声,坐在椅子上沉着脸不说话。 尚岳讨好地跪爬到他脚边。 见尚岳这幅软骨头的模样,何若坤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喝了口茶强压住心中的怒火,道:“行,我再帮你最后一次,以后你要再敢到外面花天酒地欠下这么多两银子,我就任他们打断你的腿。” “阿川,拿银票来。” 何若坤对外招呼了声,缩在墙角的小厮阿川忙不迭地跑了去。 尚岳奉承地笑着道:“岳丈大人,您这次回京打算住多久哇?” “不急,恒州那边有铭儿在,等我把这里的烂摊子解决了再说。” “嘿嘿,有岳丈大人在,收拾这群人还不轻飘飘的嘛。”尚岳不顾何若坤的白眼笑嘻嘻地凑上来道,“事成之后,那位是不是……” 何若坤又冷哼了声:“管好你的嘴,那位可是亲自到云尧来了。” 他想了想道:“对了,改天让兰儿回家一趟,我有话和她说。” “你是什么人!” 门外突然传来阿川惊呼,何若坤猛地推开门,只见一道黑影跃上屋脊,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那道黑影未做任何停留,直奔太子府而去。 府中的人认得他未做任何阻拦,淮醉直接闯入萧永清房中,一进门就嚷嚷道:“白尘,你知道我方才在恒城公府听到了什么!” 萧永清放下手中的笔,起身关好门后才道:“你去恒城公府做什么?” 淮醉打了个哈哈跳过这一话题,他道:“尚御史的夫人竟然是恒城公的女儿。” “嗯,所以呢?” “这不是重点,恒城公好像是来找麻烦的,而且他背后应该有人撺掇,但没听清我就被发现了。”淮醉挠挠头道,“上次听你说了黎梁带回来的消息,我觉恒城公这次来很可能有关。” 萧永清叹了口气,按了按额头道:“北漓那边是真不死心啊。” “说起北漓,顺和公主去哪了?这几日都没见着她。”淮醉问。 “怎么?看上人家了?”萧永清笑道。 淮醉揉了揉鼻子,小声嘀咕:“哪有……” “和我还遮遮掩掩的,你那点小心思都写在脸上了。”萧永清戏言道,“我可听说你找若芽讨了份我写的和离书呐。” “若芽这个大嘴巴。”淮醉抱怨道,“就知道瞒不过你。” “其实你不必那么麻烦的。” “什么?” “你若真心想娶顺和公主,你和我说便是,何必那般曲折。” “我……”淮醉支吾其词,“总感觉和你说怪怪的,像……和你抢媳妇一样。再说,我喜欢她是我的事,若她无意,那与我又有何干。当时我只是想着,她在府里整日愁眉不展的,不如离去还能高兴些。” “我不是没想过放她走。”萧永清把一本书递给淮醉,“只是你想过没有,为什么她与北漓决裂后北漓没找她的麻烦?” “我哪懂这些花花肠子。”淮醉翻了翻书,里面都是些历代科考的题目与文章。 “因为她现在好歹顶着个太子妃的名头,北漓不敢轻易动她。” “不对啊白尘,你什么时候内院的事那么精通了?” “是念儿。” “我就说嘛……” “不过严格算起来,这确实不能完全说是内院的事,在这方面我确实疏忽了。” “话说。”淮醉扬了扬手中的书本,“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淮醉,你真当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下去吗?”萧永清一本正经地说,“若你真想封妻荫子,趁早考个功名,混个一官半职出来。” 淮醉把书放回桌面上,撇撇嘴道:“算了吧,就我这脑子,记不住这些东西的。” “那还有武科举呢,你那一身功夫光用来偷鸡摸狗太浪费了。或者,你可以去殿下面前求个荫封……” “你到底想说什么?”淮醉打断萧永清的话,沉下脸来,“你是变着法子戳我痛处是不是?上次的恩赏要了我娘的命,我若再去求一次,还不知道又有谁会遭殃。” 他的声音轻却决绝:“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去争官进爵的。” 第50章 不曾相识 萧永清见淮醉不悦,转移了话题:“那你今后怎么打算?” “活一天是一天,明天再说明天的话。再说了,我可得先把写信的人找出来,说不定他真知道些什么。”淮醉看似大度地耸耸肩,故意做出纨绔子弟的作态来,眉宇间却夹藏着深深的思虑。 “我其实不明白,你和平渊王看似毫无交集,为什么也会去查?” “……”过了许久,淮醉才挤出来句,“因为他是个好人,他的下场不该那样。”也为了,找个活在世上的理由罢了。 萧永清忽然笑了下,道:“你不觉得很有趣吗?” “嗯?” “我们几个人都想知道那年平渊的事情,虽然原因各不相同。” “是啊,我们……” 门外忽然传来扑通一声,淮醉立刻闭上了嘴,推门而出,见地上躺着个身着夜行服的蒙面男子。 萧永清见着忙上前去,顾不上仪态:“你是念儿手下的石头,怎么会在这儿?出什么事了!” 伸手探去,石头身上竟染满鲜血。 “太子殿下,苏小爷她们遇到麻烦了。”石头说完便断了气。 萧永清吩咐将石头安置好,令长风稍后带人追上了。 他转身回房拿了两把剑,淮醉见他那急冲冲的样,知是出了大事,没问便接过剑,随他去了马廊。 急促的马蹄传遍空寂的长街。 / 冬月寒凉,月瑾拢了拢斗篷,提上一盏锦灯踏入白雪铺就的林间小道。 此时,启明未升,天地黯然。 无叶的树林在月下分外幽森,树干仿若从地下伸出的巨手,直指苍穹,控诉着人心莫测世事无常。 几分钟前,本来熟睡的她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待打开门却不见人影,只有封信静静躺在地上。 她打开信封,里面赫然四个大字“速至后山”,这字体极为熟悉,却又想不出在哪见过。 居然听了这种没头没尾的要求。 这条小道没月瑾想象中长,不多时便见一块巨石横断了小道。举起灯凑近细瞧,写的应当是临虹别苑的规训,她对这没什么兴趣便没看下去。 再往前就是猎场了,环顾四周,没望见什么别的路,月瑾叹了口气准备往回走。 月瑾刚一转身,一抹红色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那人道:“公主,好久不见啊。” “幽南,不,应该叫您姬岚圣女。” 月瑾暗抚着狂跳不止的心,故意将“您”提高了音量。 幽南的衣着月瑾认得,那是北漓的三等神官,据说在天泽大战前便是由她们传授给教徒治练蛊毒的方法,这倒难怪她对此这般上心了。 幽南站在阴影下,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她轻声笑了出来:“您这是在责怪我吗?” 语气还同往日般乖巧,此时却令人心寒。 “不敢。”月瑾愤愤不满道。 幽南沉默着,在月瑾看来有半个多时辰,有些时光就是如此煎熬。 终于,有幽南开口了:“只要公主愿意,我还是之前的幽南。” “您说什么呢?”月瑾也笑了起来,“姬岚圣女,幽南她已经死了啊。” 她自认宽容大度,但也没蠢到会原谅欺瞒利用自己的人。 “既然这样也好。”幽南的语气逐渐冰冷起来,“北漓月氏月奴听旨,尽一切所能完成你的任务。” 在北漓,神权高于皇权,幽南用命令的语气月瑾并不惊讶。她故意装傻道:“任务,什么任务?” “夺圣书,育子嗣。” “圣书是什么书?育谁的子嗣?”月瑾继续问道。 “装傻充愣是吗?”幽南向月瑾逼近了一步,“为国分忧,这是你身为北漓公主的职责。” 人不经意间的动作是改不了的,月瑾见幽南拉扯着袖口,便知她快没有耐心了。 苏昱说过,击败一个人就要找到他的弱点,而人在愤怒的时候最容易暴露弱点。 这话是有前提的,那就是你得有击败对方的实力,然而月瑾忘了。 “我知道你们要做什么,不就是想重新研制蛊毒么。” 幽南面无表情地盯着月瑾,眼中的寒光若转为利剑那月瑾早就千疮百孔了。 “可百年前签订的天泽条约中禁止北漓使用蛊毒,就连相关的文献也全部销毁了,你们居然还想去炼制,去使用它?你们甚至……甚至还在活体上做实验。” 想到那只满身是血的狸花猫,那可怕村中的人,月瑾的声音颤抖起来,那绝不是偶然,近来街上失踪的恐怕…… “蛊毒本就是我们花费数代研制的,他国凭什么说禁就禁,不过是忌惮罢了。” “可它当初差点毁了整个天泽,那么多条人命,那么多个国家,这惨训难道还不够吗?”月瑾顿了顿,“而且,当时的北漓皇帝也是同意了的。” “妇人之仁。”幽南嗤之以鼻,“刀剑可伤人,难道就不使用了吗?” “若它们是被用来屠杀无辜生命,那还不如去做锄头。”月瑾顿了顿,“再者,蛊毒根本不你们能控制住的。” “若不尝试怎知控制不了?几天没见你嘴倒是厉害了。”幽南戏讽道,“再提醒你下,为国分忧,是你作为北漓公主的职责。” “当真为国分忧?是为你们自己吧!近年来神权在北漓日益衰弱,你们不过是想找个巩固权力的由头。”月瑾强忍住内心的怯弱,用最凶狠的语气回敬她。 “月奴儿!” “别叫我这个名字!”月瑾一字一句道,“你,不,配。” “你的意思是不听神旨喽?” “我眼中的神,应当具有普度天下的胸怀,而并非用这种下三滥的东西胁迫众生。” 幽南对月亮的方向拜了拜,月瑾慢慢向一旁挪了几步,想摸索出点什么能防身的东西。 可这附近,除了那块呆头呆脑的巨石,竟别无他无。 “既然你这般,那就别怪我无情了。” 说着,幽南扬手一挥,一柄小刀直冲月瑾眉心而来。 月瑾惊呼,两腿一软重心不稳坐在地上,小刀擦着她头皮而过,几缕发丝飘落,冷汗顿时浸透她全身。 她可不想死在这儿。 第51章 胭脂落雪 人真是很奇怪的生物,明明嘴上说着活着没意思,危及生命时又会胆怯。 幽南不给月瑾喘息的机会,从袖中又甩出把刀来。 这次,幽南像故意捉弄月瑾般,那柄刀划破了她的脚腕却没伤她性命。 刹那间,地上开出点点鲜红的花朵,如同胭脂坠落在雪地上,那是她的血。 “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幽南走到月瑾身边,捡起地上的小刀,她看月瑾的眼神仿佛在看一条落水的狗。 月瑾碎了口唾沫,闭上眼睛。 脚腕处的伤口已麻木了,幽南的刀上一定带毒,希望不是蛊毒,她可不想被人发现时是副面目狰狞的样子。月瑾这般想到。 等死的时间很漫长,分外煎熬。 终于,小刀带着呼啸而来,就在那冰冷的刀刃触碰到她脖子的一顺,她本能惊呼:“救我!” 刀刃顿了下,瞬间转移方向飞了出去。 月瑾眯起眼,只见幽南站起来,面向来者:“少多管闲事。” “闲事?是太子府的事对我来说是闲事,还是寒酥的事对我来说是闲事?”苏念的声音传来。 她一手捂住胳膊,夜寒风凉,衣袂翩跹,看起来是如此单薄。 “苏小爷,看在‘问来人’的份上今日幽南就奉劝你一句,别为了无关的人丢了自己和孩子的性命。”幽南刻意强调了孩子,她接着说,“这刀上的毒不强,你现在回去找个医者说不定还能救你的命。对了,那个小皇孙晚上吃的点心可是特地准备的。” “你说什么?!”苏念浑身颤抖起来,“那是从府里带来的,你们怎么可能……” “只能怪你太大意了不是吗?”幽南笑了笑,“神的耳目可是无处不在。” 苏念看了看月瑾,不带丝毫犹豫地道:“月瑾,对不起了。” “没事,你快走吧。”月瑾故作旷达地挥挥手,话本里的英雄人物好像都是这么说的,不同的是他们身边总有磨磨叽叽的伙伴。 叹一生太短,看不遍千里江山,怨生死。惜万世悠长,阅不尽人世情暖,恨离别。 她想,活着还是好的。 苏念离开后,茫茫夜幕下只剩下月瑾和幽南两人。 “你刚刚喊的人是谁?”幽南站在月瑾面前,黑压压上影子落在月瑾身上。 月瑾茫然地看着她:“不……就是救命之类的?” “不对,你喊了一个人名。” 喊了人名,她怎么不知道? 撑起身子靠坐在巨石边,月瑾笑道:“你们也真看得起我,竟然让尊贵的姬岚圣女……” “我问你刚刚喊的谁!”幽南怒目园瞪,提高音量打断她的话,可惜了这张清秀的脸。 想到横竖都是一死,月瑾反倒不害怕了,故意气幽南道:“反常啊,你今天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幽南拧起眉头没说话。 “莫非你们的计划出问题了?”月瑾进一步试探。 见幽南下意识地咬住嘴角,看来她猜对了。 “那……” “我就不该和你废话的。”幽南用小刀拍了拍淮醉的脸,“等收拾完你,再去找你口中的那个‘淮醉’。” “等……等下。”这下轮到月瑾惊愕了,“你说我喊淮醉?” 什么情况?她会喊那家伙? “嘿嘿,看来小娘子想我了呀。” 居然还听到了淮醉的声音,这刀上的毒果然诡异,月瑾这般想着,忽而又闻。 “还发呆呐?还不快走,我说你是有多不怕死。” 一抬头,淮醉竟站在她面前背对她,手中提着把长剑,而幽暗已在十步之外。 “你……”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很感激,不用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感谢我,改天请我喝杯酒得了。”淮醉扭过头大言不惭地说。 “小心!” 淮醉右侧一步避开飞来的小刀,迅速拉起月瑾跃到最近的树后。 未等两人喘息,刀刃闪着金色流光小刀从侧方飞来,淮醉只好又带着月瑾躲到另一棵树后。 “她到底还有多少刀?”淮醉自言自语道,伸手戳了下扎在树上的小刀。 哒,那把小刀随着纷纷扬扬的黑色木屑掉落下来。紧接着,树木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随时有倒塌的风险。 “寸金。” “嗯?” “刀上毒的名字。” 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寸金仅留寸光阴。 寸金,北漓毒物排行榜前五的东西,中者仅有极短的弥留时间。好在其原料珍贵且制作复杂,并不常见,幽南会用这个看来也快没法了。 月瑾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淮醉,淮醉点点头说:“但我们不知道这个什么圣女有没有帮手,还是小心点为好。” 淮醉带着月瑾往密林走。 “对了,你怎么会在这儿?”月瑾问。 “听到小娘子喊我了呀。”淮醉又是那般不正经的模样。 “给我认真点。” 淮醉撇了撇嘴,没接月瑾的话,而是自言自语嘀咕道:“这白尘怎么这么慢。” “太子殿下也来了?”月瑾更为吃惊,不过也难怪,毕竟苏念在这里。 “嗯,石头回去报了信我们才知道的,但……”淮醉顿了顿没说下去,换了句接着道,“方才来的路口,受到歹人阻拦,看那阵势恐怕就没想让你们活着离开。白尘便要我先过来救人,他去收拾那帮杂碎去了,还说若大部队赶到就以火炮为信,否则不可轻易离开。” “那他不会有事吧?” “你可别小瞧了他,当年在边境抗敌的时候,他可是把军功全抢光了。” “哦,那就好。” “你不会移情别恋了吧!”淮醉忽而凑到月瑾面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月瑾昂起头对上他的目光,密密的睫毛下,那双澄澈的眼睛里闪烁着皎皎明月光。 世间月华不可数,七分尽归眼前人。 月瑾失了神,脸上能清醒感受淮醉呼出的气,一下一下撩进她心里,太近了吧,她脸颊不自主地热了起来。 “凑这么近干嘛……”月瑾踩了淮醉一脚。她这才发觉腿已经完全麻木了,一打软摔了下去。 本以为是冰冷的地面,却撞进温暖的怀抱中,她有些感动,倒不是怕疼,只是终于有人接住她了。 好像,每次都是淮醉接住的她。 第52章 今夕何夕 “喂喂喂,你别这么主动好吧。”淮醉扶住月瑾,往后退了半步,戏谑道,“小娘子这般投怀送抱可不太好。” “我还有更主动的你要不要?” 这时候还嘴碎,比不要脸是吧,谁怕谁啊。月瑾故意把手搭在淮醉肩膀上,偏过头凑到他耳边,轻轻吹了口气。 “你……”淮醉的耳根瞬间变的通红,呼吸急促起来。 “怎么?”月瑾轻笑道,“原来多情的盗圣也会害羞哇。” “谁谁多情,我我……” 见淮醉涨红着脸支支吾吾的样子,月瑾觉得十分好笑,感觉有点可爱是怎么回事? “这都什么时候,你们两还有空打情骂俏?”若芽插着腰突然出现在两人身边。 月瑾本以为淮醉会把自己推开,却听他淡淡地道:“她腿受伤了,走不了。” “是脚腕。”月瑾嘟囔了句,“对了,苏念她……” “她带阿宸离开了。”若芽蹲下来查看了下月瑾的伤势,从腰间的香囊中取出些粉末撒在伤口上,疼得月瑾直咧嘴。 “别叫,小心把北漓的人招来。”月瑾拍拍手站起来,“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反正先试试吧,总比没的强。” 这么随意的嘛?刚想抱怨两句,抬头发现若芽的脸色不大好看,月瑾便乖乖闭上了嘴。 “若老大可真是人美心更美,宛若仙子临世,不,仙子见了都自愧不如……” 若芽白了淮醉一眼,不理会他的吹捧:“哪有这么倒霉的老大,还被小弟吆来喝去的。” “有啊,不就在这儿嘛。” “你闭嘴吧。”若芽自顾自的往前走,“把顺和公主背上,跟我来。” “背……背上?”月瑾结结巴巴地问。 “哎呀,又不是第一次你害羞什么?”淮醉将月瑾背起来,月瑾顺势搂住他的脖子。 “说我?刚刚是谁脸红了?”月瑾戏谑道。 “我……那是热的。” “大冬天的你热?” 走在前面的若芽咳嗽两声,笑嘻嘻地道:“你们是当我不存在呢?” 月瑾把头枕在淮醉宽阔而温暖的背上,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忽然间忘却了身后的危及,此刻她什么也不担心,什么也不必担心。 要是能一直这样走下去,该多好…… 启明星起,白昼将至。 雾气笼罩在林间,湿漉漉的,落在地上化作薄薄的晨霜,踩在上面咔咔作响。 若芽走在前面,发上的白绸随风飘舞,看着有些孤寂。 月瑾低声问淮醉:“你见过若芽未婚夫吗?” 淮醉点点头,悠悠叹息道:“那小子还欠我一杯喜酒呐。” 刚想追问下去,若芽身形忽而一晃,消失在视野中。月瑾惊愕地看着前方密密的树林,不禁勒紧淮醉的脖子。 “你是要谋害亲夫吗?” “谁是你亲夫……不对,喂,你要干嘛!” 淮醉突然加快步伐,直愣愣地冲一棵巨树而去,月瑾吓得闭上眼睛,再睁眼竟到了间黑黢黢的屋里。 眼前豁然明亮,不对,这应该是个密道。 若芽从墙壁方格中取出盏灯笼递给我:“一直往前走,‘问来人’的人会在出口处等你们。” “那你呢?”月瑾问。 “不用担心,我把这密道封好就过去。”说罢若芽拔下头上的藏剑簪向外走去。 “若芽,白……太子殿下说会以火炮为信。”淮醉见若芽似乎没什么求生的欲望提醒道。 “我知道了。”若芽的语气平平淡淡。 “还有……” 若芽打断他的话道:“快走,怎么话这么多!” 淮醉不顾若芽的催促,急忙道:“他还活着。” “什么!”若芽回过头,眼中满是不可思议的神色,“那他为什么不来找我。” “他只是不知道怎么见你。”淮醉把手中的剑递给若芽,“保重。” 若芽低下头,没接剑,待她再抬头的时候脸上有了笑意:“我不会有事的,我还得去找他算账呢。” 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若芽脸色一变,立刻闪身出去,向相反的方向跑去,一路上故意发出巨大的声响。 “那有人!快抓住他!” 听着脚步声转移了方向,淮醉不敢耽搁,忙向前走去。 地面留有刀剑划过的痕迹,墙面平整却斑驳,看来这密道有些年头了,也不知经历过什么风风雨雨。 长长的密道中,灯笼微弱的光芒不足以照亮全部,月瑾努力伸长手臂以照亮前方的路。 淮醉步伐平稳,月瑾感受不到什么颠簸。 幽幽灯火,方寸之地,沉沉的困意忽而涌了上来。 吧嗒,灯笼掉落在地面,挣扎着闪烁几下,熄灭了。密道顿时陷入浓黑的夜色中,五指不可见。 听到淮醉喊她的声音,月瑾想回复却张不开嘴,为什么会这么困? “月瑾,你醒醒,千万别睡。”淮醉的语气里充满着焦急,时不时抖动下肩膀。 月瑾不满地哼唧了几声,困意被驱散了些,垂着眼睑。她喃喃道:“淮醉,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 “这时候你开什么玩笑?” “我没有,真的,除了我母亲没人对我这么好过。哦,还有那个幽南,可她现在变的我完全不认识了……” “不是还有苏昱吗?”淮醉沉默几秒,沉声道。 “他?”月瑾自嘲般地笑着,“其实他对我并没有多好,只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你知道吗?刚刚你接住我的时候我真有被感动到。 “我以前顽皮,也经常摔跤,可他从来不会扶我,只会站在旁边要我自己起来,如果我没哭就会给我颗糖。 “其实我哪想要那颗糖,我只希望有人能接住我,告诉我可以有软弱的时候。 “你说的对,他就是我的一个执念啊。” 月瑾絮絮叨叨地说着,淮醉安安静静地听她说。 他们的速度并不快,没了灯笼照亮,看不清路的方向,只能凭感觉摸索着前进。 “你现在有了。” “什么?” “没什么。”淮醉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时间会证明的。” 第53章 俱往矣 月瑾的手脚越发的冰凉,淮醉身上的热气并不足以将它们温暖。她眼皮如坠千金,那些遥远的记忆片段在眼前晃动。 “淮醉,你走稳点儿。”月瑾抱怨道。 她明显觉察到淮醉打了个寒颤,随即淮醉又加快了步伐:“月瑾,不许睡,和我说话,说什么都行。” 明明是命令的口吻,可他的声音却不同寻常的柔和。 “我不想说话,好困。” “那行,你听我说好不好?” 淮醉耸耸肩,月瑾觉得不大舒服想换个姿势,却发现全身上下软绵绵的动弹不得。 “十九年前,有个男孩和他嫂嫂去往平渊投奔亲戚,长途奔波中那个男孩病到了。他嫂嫂就抱着他四处求医,可因他们身无分文屡屡被拒。 “几经波折,终于有人表示可以出资为男孩看病,可那人却是贪图他嫂嫂的美貌,条件是要纳她为妾。 “她……同意了。” 淮醉的声音颤抖起来,月瑾迷迷糊糊地听着,用手指碰了碰他。 淮醉又故意颠了颠肩膀,接着道:“后来,他们被那人的正妻发现了,威胁着要把他们卖到窑子去。 “她就跪下来求正妻放过男孩,正妻不依不饶拿出把刀说要先划烂她脸。她抢过刀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眼睛,说用自己的眼睛去换男孩的生路。 “那男孩被正妻折磨后扔到山林里,在他奄奄一息之时,有个小女孩把手里的糖给了他……” 后面的话月瑾就没听见了,不知道那个小女孩有没有帮到男孩,她陷入了梦境中。 四周满是浓密的白雾,她看见儿时的自己抱着抱着腿孤零零地坐在雾中, 月奴儿的头埋得很低,穿着白色的丧服,月瑾走到她身边,她忽而抬起头,眼角还挂着泪水。 “死是什么意思?” 是在问自己吗? “死就为美满或不美满的人生书写一段结局。” 身后传来的声音令月瑾一颤,是他! 月瑾慢慢回过头,望着那位锦衣玉冠的男人,雾色浓烈,她看不清。 “那死去的人是不是就看不到了?” “会再见面的,只要足够思念在梦里会重逢的。”苏昱慢慢蹲下来,摸摸月奴儿的头,“但是小丫头,不能因为过去束缚了自己,人是向前走的,眼睛长在前面要看向未来。” 场景忽换,月奴儿趴在窗台上看苏昱在书房写字,他抬起头对她招了招手。 月奴儿蹦蹦跳跳地跑过去,乖乖坐在一边:“昱哥哥,你不会像母亲那样丢下我突然不见吧?” “当然不会,傻丫头。”苏昱拿毛笔点了下月奴儿的鼻子,“就算要走,也会和你告别的。” 看着两人欢声笑语,恍如隔世,月瑾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她想走近些看看苏昱的脸,却怎么也抬不起脚,一低头脚下是满地的血水。 狂风吹过,月奴儿站在血色的府宅中,目光呆滞。 突然她喊道:“昱哥哥,你在哪啊?” “昱哥哥,你说好不丢下我的呢?” “昱哥哥,说好要和我告别的呢?” “昱哥哥……”月奴儿无助地蹲下来,泪流满面。 月瑾向月奴儿伸出手,刚碰到衣角就发现她不见了,蹲在地上的竟是自己。 她擦去脸上的泪水,站起来,脚边全是盛开迎春。 “奴儿。” 月瑾转过身,苏昱站在与她几步远的地方,这次她终于看见他的脸了,正如初见那般阳光。 苏昱笑着冲月瑾挥挥手:“奴儿,再见。还有,谢谢你。” “再见。”月瑾轻声道,眼里瞬间蒙上层薄雾。 苏昱转过身,向前走去,月瑾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低头笑了笑。 心底竟然很平静,似乎一直以来等的就是这正式的告别。 “再见。” 这次她大声喊了出来,然后转过身,迈开步子向前走去,这是太阳升起的方向。 月瑾缓缓睁开眼睛,窗外的阳光分外明亮,晃得我一时睁不开眼。 可她固执地眯着眼遥望窗外,因为她知道:冬天就要结束了。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推门进来的幽璐发出惊喜的叫声:“公主,您醒了呀!” 她扑到床边来,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您可吓死奴婢了,若是您有什么三长两短的,那奴婢可……” “阿宸怎么样了?”月瑾打断她。 想到那个孩子,她心中极不是滋味,若不是因为她,他就不会.... “还有,以后别叫我公主了。” 如果说这个身份意味自己必须违背本心,做出那些伤天害理的事,便弃了吧。 幽璐怔怔地点点头,眼神中满是不解,却也没多问,月瑾倒真蛮喜欢她这点的。 “小皇孙没什么大碍,倒是公...小姐您,您不是告诉过奴婢您有块护身符可驱百毒,怎么还会中招呢?”幽璐自言自语地嘟囔着,“难不成是什么世间罕见的奇毒?” 听到这话月瑾松了口气,还好那日把护身符送给了小皇孙,否则真成千古罪人了。 据幽璐说,她已经昏睡了两天两夜,期间高烧不退还口有呓语,甚有医者得出无救的结论。最后,是驸马爷抽空来了一趟,才总算把她从阎王爷那拽了回来。 “对了,您别怪奴婢多嘴。”幽璐犹豫片刻还是说道,“那公主本不想让驸马爷来的,还是苏侧妃亲自去把人请了来,据说……” “据说什么?” “据说公主还被苏侧妃训斥了。” “清河公主是陛下独女,平日里陛下都舍不得责备,苏念竟然敢训斥她。”月瑾惊讶道。 “是啊,就连驸马爷都说:恐怕这世上能镇得住清河公主的,也只有苏侧妃了。”幽璐端来一碗汤药,吹凉了些递给月瑾。 月瑾拉住幽璐的手道:“不妨我们去看望她下吧。”说着便想下床去。 “那小姐你也先把这药喝了吧。” 月瑾自小讨厌这苦药,却拗不过幽璐,只得捏着鼻子把药一口气喝了下去,眼泪都忍不住飙了出来。 刚走到庭院,正巧迎面遇上来此的苏念,月瑾有些惊讶地望着她。 苏念没和她客套,开门见山地说:“月瑾,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第54章 何问来人 月瑾点点头,抬手指向屋中:“请吧。” 苏念站在那没动,探寻的目光落在幽璐身上。 幽璐心领神会,行礼退下。 “你听说过‘问来人’吗?” 听苏念这么一说,月瑾倒茶的手一抖。 她听说过,第一次从淮醉口里,之后他差点杀了自己;第二次从若芽那,之前自己在被人追杀。因此她对这个词的印象不大。 见月瑾没有回应,苏念缓缓道:“功过争论千秋去,是非成败问来人。问来人是一个组织,一个......” “一个杀手组织吗?”月瑾有些不悦。 这世上总有人会为了钱去杀,去杀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她想起了母亲,她就是死在那所谓的舅舅北漓的皇帝派来的杀手手上,还假惺惺告诉她母亲说被寒酥人逼迫的。而他们这般做,只为了仅屈屈几两黄金,她痛恨他们。 苏念沉默了会儿,低声道:“这样说也不能说完全是错的。” “那就不必谈了。”月瑾抬头看了苏念一眼,不知为何,此时此刻苏念更她我琢磨不透了。 月瑾宁愿苏念这时候来责备自己引来的北漓人伤到了她和小皇孙,而不是这般平静的与之闲聊。这让月瑾的愧疚感更深了,明明来此是想要保护她,可她的伤害却是自己带来的。 “那你如何判断正与恶?”苏念显然没听进去月瑾是话,她接着问道。 月瑾犹豫了下:“活人,为正;杀人,为恶。” “那若,杀一人,而活百人,为何?活一人,却杀百人,为何?又或者,救一人至国破家亡,杀百人可保国泰民安,又当如何论述?” 月瑾不知该怎么回答,苏念说的虽极端却不无道理。 “其实啊,这世间哪有什么正与恶。”苏念笑了笑,“不过立场不同罢了。” “那你呢?你怎么判断?” “我做的不过是自己认为对的事而已,至于对我的评判,还没到盖棺定论的时候。” 此刻的苏念,让月瑾感到陌生又熟悉,这样的论调与幽南又有什么不同?可她们就是不同的,这也是事实。 “我们继续吧。”苏念并不想和月瑾纠缠于一个问题上,她把话题往下引,“你为什么没要和离书?” “我......” “现在的你,是想离开的吧?” 月瑾低下头,没敢看苏念的眼睛。她究竟对有自己了解,这种被人看透的感觉令月瑾惶恐。 “你还有办法吗?”月瑾内心挣扎着,终很不争气地问。 “有啊,不过......” 苏念停下来,月瑾忍不住抬起头,却发觉她的眼中含着笑意。 “不过,要看你家淮醉小夫君什么时候来接你咯!” 月瑾瞬间涨红了脸,小声嘀咕:“谁说他是我夫君了?” “嗯......大概是当事人自己说的。不信的话,你就自己问他。”苏念顿了顿,接着道:“早知如此,何必浪费了我一张和离书呢?” “你的?”月瑾有些震惊,不过仔细想来那份和离书上确实没有明确的指道名姓。 “嗯,我当年找他要的。”苏念叹了口气,“不曾想,已经这么多年了啊。” “那我需要怎么做?”月瑾迫切地问。 “别急。”苏念呷了口茶道,“目前有两种办法:第一种很简单,过些时日直接去求个和离便是,但这种你离府后会如何我就不清楚了;还有一种方式,‘问来人’会给你找个新身份,那样离府后你便可自由生活。” “我选第二种。”月瑾毫不犹豫道,她对目前的身份已无任何眷恋了,若真能舍弃是最好不过。想了想,她还是问道:“你说的‘问来人’究竟是做什么的?” “遍布各地什么都做,从杀人越货到正经买卖。对了,玉春楼就是京中的站点。” “什么!” “怎么?害怕了?”苏念收敛了笑容,“月瑾,别把我当好人,我从来就不是。” 风,顺着门缝吹进来,屋中两人相视而坐,各有所思,静默无言。 啪嗒,茶盏落在地上碎裂开来。 “米糕!”月瑾生气地扭过头,罪魁祸首还迈着轻快的小步子走来走去。 听到月瑾叫它,米糕昂起小脖子,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倒像是她做了什么对不起它的事一样。 苏念起身把米糕抱到桌面上,挠挠它颈下的细毛。 米糕也不怕生,仰躺倒在苏念面前,发出咕噜噜的声响,好不适意。 待小侍女把地面打扫干净,米糕已经四仰八叉的睡着了,听着它轻微的呼吸声,月瑾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若能一直这样,也未尝不好。这大概,就是理想生活的样子。 “那我怎样离开?”这一景象坚定了月瑾离开的想法,与其整日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不如离去松快些。 “目前不方便告诉你。” “那什么时候我总可以知道吧?” 苏念摩挲着茶盏,许久后缓缓抬头道:“我不知道,得看那边什么时候行动。” “那边?”月瑾追问了几次,都被苏念支支吾吾糊弄过去,她虽心中暗藏疑虑,可毕竟求人办事也不好逼迫太紧。 / 苏念出了院门,等候在门口的若芽迎了上来道:“为什么要和她说这么多呢?” “如果来自恒州的消息属实,那京中怕是要有大变故了。”苏念双手插在袖中轻轻叹了口气,“只是没想到姨母那边也不可信了。” “她毕竟有个儿子。”若芽道。 “罢了,不想这些了。”苏念往前走着,“石头的家属可安排好了?” “嗯,我回来就先差人消了石头的妻儿的奴籍,把他们送到绥城的田庄去了。” “石头再怎么说也跟了我那么多年,年后你陪我去趟绥城吧。” 若芽点点头,张了张口没出声,眼眶却红了。 见此,苏念停下脚步,扶住若芽的肩膀问:“怎么了?” “没事。”若芽擤擤鼻子,“就是觉得太可惜了。” “这可不像你。”苏念半信半疑,她仔细打量了下眼前人,瞧见若芽的发髻上拆去的白绸心中也猜了个大概。 第55章 有美人兮 “你知道了。”苏念拍了拍,把手从若芽肩上移开,望着静寂无漪的湖水,沉默良久后道,“去看看吧,就在……” “不!”若芽微微抬起头,倔强地不让眼眶中的泪水留下,“他不来见我,你们也没告诉我,那一定是有更重要的安排。若我贸然前去扰了计划,那就是不妥了。” 看着眼前沉稳的少女,苏念对自己的隐瞒有些愧疚,却又不知道如何劝慰,只得自言自语般言语道:“罢了。” / 皇族家宴前的几日安稳的令人意外。 因是康太妃宴请晚辈,倒也没刻分区。瑶皇贵妃携四妃坐于左侧,一众皇子携正妃坐于右侧,至于康太妃身旁的位置,自然是皇帝与皇后的。 宴会厅内不许带奴仆进入,没幽璐在旁,月瑾只能无聊地看着周围人谈笑风生。 在她的翘首以盼下,康太妃终于在皇帝和皇后的搀扶下走了进来,众人起身行礼。 康太妃入座后,笑呵呵地望着晚辈们,简单说了几句福语后便宣布家宴开始。 厅内觥筹交错声不断,挂着太子妃是身份月瑾自然也少不了应酬。 不善饮酒的她原本有些担心,可好在萧永清身有禁酒令,筹划的人早就在呈给太子一桌的酒壶里换上了果茶,月瑾便心安理得地啜着果茶同那些前来敬酒的对饮。 但不知为何,谈笑间月瑾总能感到有道视线落在她身上,似敌非友,让人说不清道不明,四下望去却无任何异样。 酒过三巡,众人皆有醉意,各府带来的艺人也表演起绝活来,康太妃很是满意。 忽而,一记清脆的琵琶音撩拨起躁动的空气。人们纷纷停下交谈和忙碌的事,侧耳倾听。 幽幽琴音起,初若锦鲤出水衔红莲,转而狂风大作穿谷过,再至马蹄声声号角起……歌颂者国泰明安盛世繁华。 纤纤玉指顺弦划过,曲终。 满座皆沉浸在乐曲中,直到涴娘抱着琵琶在宫女的牵引下准备退下时,这才响起不绝的赞叹声。 “她怎么来了?”赞赏之余月瑾有些震惊,涴娘不许自己过问的原因竟为了亲自上场。她侧头向屏风后望去,也只能见朦胧的身影。 “妙啊!”康太妃拍手夸赞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太妃谬赞了。”涴娘轻柔柔地答着,“能为太妃献曲,是涴娘前世修来的福分。” “唉,当的起。”皇帝见康太妃难得如此开心,便要涴娘至御前,“母妃今日高兴,朕也高兴,想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 涴娘将琵琶递于旁人,端庄大方地走到皇帝面前,行了个福礼。 未等她开口,坐在皇帝身边的皇后何若凌薇有些惊讶道:“陛下,臣妾为何觉得涴娘有几分熟识?” “嗯......”皇帝沉思片刻,缓缓吐出句,“与华年确有几分相似。”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月瑾想起有人和她说过,华年是陛下的结发妻子,生下大皇子和二皇子不久便撒手人寰。看样子,这么多年来,陛下一直对华年念念不忘,也算是性情中人了。 “你是哪个府里的?”何若凌薇询问道。 “回娘娘的话,奴婢不过一普通歌姬,受太子妃邀请前来助兴的。” “是吗?”何若凌薇的目光飘向了月瑾,声音严厉起来,“太子妃找此人来,是有何用意?” 这一问打了月瑾个措手不及,余光扫见萧永清捏住杯盏的指节已微微发白。 “凌薇,月瑾从未见过华年,哪会有那么多心思?许是碰巧罢了。”皇帝按着额角,面有倦色。 “碰巧?不见得吧。”何若凌薇露出尖酸刻薄的嘴脸,毫不掩饰地说,“陛下别忘了,这太子府里可还有个苏侧妃呢,她父亲是什么人您最清楚。” 皇帝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见状,瑶皇贵妃起身缓言道:“陛下,臣妾以为此事还是不要过早定论。” “呦,妹妹早就把她当作亲生女儿了,当然会帮她说话。”何若凌薇提高声音,“再说,你们武家当年就驻守在平渊,苏家那么大的事为何没有察觉?这是不是意味着……” “皇后娘娘,还请不要血口喷人。”立侍在一旁的羽林卫大统领黎槊开口道。 “黎大统领何出此言,莫非是认定武家是无辜的了?”偏远席位上一女子咄咄逼人。 月瑾定睛细瞧,竟是那日大闹玉香楼的尚御史夫人何若兰儿。 何若兰儿仗着自己深受姑母的喜爱,央求着何若凌薇带自己前来,此时毫不犹豫地站出来维护何若凌薇,她接着道:“众人皆知,黎家可是武家最忠实的追随者,你这怕是心虚了吧?” “尚大夫人,黎某只听从陛下的吩咐,不知道您从哪得出这些结论?” “那自然是……” “够了!”康太妃声音不大却中气十足,“叽叽喳喳吵得哀家头疼,你们继续吧。” “都给朕住口!”待康太妃走后,皇帝看着争辩的几人,气得把面前的碗筷推下桌去,“一天天的有完没完!是不是把朕气死了,你们就开心了啊!” “陛下息怒。”众人忙跪倒在地。 月瑾伏在地上,众多信息一股脑涌过来,搞得她晕头转向,摸不清头脑。看来这朝堂局势纷乱复杂,一点不假。君如伴虎,而这身后还有一群饿狼。 “父皇。”得到允许后,萧永清恭敬地站在皇帝面前,“圣人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儿臣以为,此次家宴的初衷是齐家,在这样的场合谈及此事未免不太妥当。” 皇帝揉揉额角,点点头,道:“有理。” “太子殿下的意思是,明明问题就在眼前,却要不管咯。”何若兰儿道。 “不仅要管还要好好的管,不然,有些人倒是无法无天了。”萧永清瞥了她眼,强调了尾音,“是吧,尚御史夫人?” 像被踩到尾巴般,何若兰儿暴怒:“您现在还身为太子,就如此嚣张跋扈,简直……”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