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叹重生》 第一章 朝夕之间 风云变色 自古京城多繁华。早春永定河边的杨柳初初发芽,春寒陡峭,却挡不住前来踏春的人。少女们已经迫不及待的换上春装,好不娇俏,配着莺歌燕语,粉红嫩黄,各有千秋。可是全京城的闺秀都有一个共同羡慕、嫉妒的人,那便是薛府的大小姐,薛可。 薛家本是武将世家,薛可父亲虽是旁支,却七次出兵西域,无一不胜,被朝廷封为一等威武镇西将军。光是簪缨之家在京城也不罕见,难得的是这位薛将军,一直就是内宅妇人中传奇般的存在。十多年前他以疼媳妇出名,这十多年慢慢转换了名声,以宠女儿出名。只是薛夫人子嗣上有点困难,膝下一直无男,薛将军才在前两年纳了个妾,虽然有个小儿子,却是重女轻男,仍然把薛大小姐宠到没边。可是薛大小姐的好命显然不止于此。俗话说,千金易得,难得一心人。可这京城,但凡有点消息渠道的人家都知道,薛家大小姐和秦王是真正的青梅竹马,郎才女貌。秦王爷,那是皇后的嫡子,见过的人无不说他高贵温和,那是多少姑娘的春闺梦中人呵,可偏偏把自己的温柔给了薛大小姐一人。所以说,人比人,气死人。老天爷有时就这么偏爱有时候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今天的傍晚下起了大雨,这在初春并不多见,春天的雨总是细细的,轻轻的,沾衣欲湿,欲说还休,今天的雨却是出奇的大,像是天空中有人一盆一盆的倒水。可是雨水再大,也冲不淡空气中的血腥味。那些达官贵胄的门府紧闭,长顺街上也是一个行人也无,只剩下瓢泼雨声和人的嘶喊声。一声一声,像条鞭子,抽在空荡荡的街道上。 杨相府的门也是紧闭的。外面看上去一片寂静,和漫天大雨融为一体。相府的守门人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头,他从怀中摸出一个油乎乎的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牛皮包裹的酒壶,眯了一口酒,咂吧咂吧嘴,便看见门口一人骑着马过来,那人虽然穿着油毡衣,但浑身已经湿透,他走进门房,递过一个油纸筒。老头一看上面的漆红印记,收起刚刚还浑浊的眼神,慎重地放到旁边的匣子里,并拉了下一根暗绳。接着便有一位劲装的中年男子过来取走匣子。那男子穿过前厅、中堂,直接走到后院,见到他的人均侧身行礼。直到后院一个简朴、端庄的房间前才止步。一个约五十多岁的嬷嬷走出来,微微颔首道:“老爷和四姑娘在里面。” 那男子听说有四姑娘,不便进屋,将匣子交给嬷嬷。 嬷嬷捧着匣子进去。房间里一阵琴声传过来,悠扬高远。一个年约七十左右的老人背着手看着窗外的雨,细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嬷嬷进来,将匣子放在窗边的书桌上,打开匣子,展开油纸,用桌上的裁纸刀剪开,里面一张叠的整齐的信笺,她用一旁的镇纸将信笺压平,放在托盘中,递了过去。那老人微微侧了头,在她手中看了一眼纸条,点点头。嬷嬷熟练的将纸条放在旁边的笔洗内,点燃纸条,火焰瞬间吞咽了纸条。 一曲完毕。那弹琴的少女从侧室款款走过来,端的是明艳无比,仪态万方,问道:“祖父今日心情不好么?” 那老人看了她一眼,慈爱的笑了笑:“四娘的琴越发好了。” “祖父喜欢的话,四娘多弹给祖父听。” 老人看见她乖巧的模样,心中颇是欣慰,这是杨首相孙辈中最得意的孙女,是自己第一个孙辈,长子的第一个女儿,因为是家族里大排辈,她排行第四,府中都称她四姑娘,但实际上相府的人都知道杨相内心里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孙女,因而她虽然不是金枝玉叶,在这相府中却是独一份的尊贵。 “你不是和薛家的丫头有些过节么?薛家出事了。” 杨四娘刚要辩解自己和薛家姑娘不过有些口舌之争,她不愿祖父误会自己和平常姑娘一样只会争风斗气,但听到后半句,不由怔了怔:“出事了?出什么事?” 事实上,朝中争斗,出事只有一种结局,杨四娘不用问也知道:“皇上动了薛家?薛将军,他束手就擒了么?”薛将军那是一代战神,这一场想必是腥风血雨。 “薛家满门被斩。”老人看了眼窗外,大雨没有丝毫变小或者停的征兆,仿佛从盘古开天辟地要下到世界末日。 杨四娘被这个消息怔住了,顺着祖父的目光看向窗外,半晌,她犹豫的问了一句:“那太子和三王爷呢?” “皇上今日派厂卫执行,三王爷监旨,并未告诉太子。” 杨四娘再次怔住了,喃喃道:“三王爷监旨?怎么可能?” 老人转过头,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道:“四娘,你一定要记住,朝堂之中是容不下儿女情长的。” 杨四娘慎重的应了声是。 第二章 既见君子 云胡不喜 薛可不知道跑了多久,感觉已经跑了很久,可是耳边还是一声一声的嘶喊声,那是人在极度的惊恐、愤怒、绝望下发出的声音,薛家上上下下三百余口,最后只剩下这三百多声,便归于寂静了。死一般的寂静。 地道出口已经出了薛府,不知是哪一处的一个荒败园子,园中一座假山,堪堪可藏一人。眼见有兵士过来,薛可缩在里面不敢出气。 突然一辆马车疾速的跑过来,又猛然停在这园子里,马车中传来她最熟悉的声音:“阿可,阿可,你在么?” 薛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忍住了自己跑过去的冲动。太湖石的假山讲究“瘦透漏”,可是今天,噼里啪啦的雨声和墨黑如漆的夜色将薛可隐藏的很好。雨水透过石头中的洞打在薛可的头上、衣服上,假山中不到一会儿水已经积到膝盖处。薛可静静看着近在咫尺的秦王在到处轻声呼唤着。 不知道身边的人劝了多少遍,终于马车走了,也带走了马车上那一丝丝的亮光,显得这夜更加漆黑。雨一直下,像是从宇宙洪荒时下到现在,又像是要下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薛可动了动僵硬的腿脚,衣裙沾着泥水,又厚又重。拖着衣服,她踉踉跄跄的走到最近的一颗槐树边。她本是爬树的高手,只是此刻全身像脱了力气一般,手只是发抖,抱不住树干。好容易爬上去,找了个稳点的枝桠,薛可瘫在那儿,苦思冥想。 时间太久远,太久远了,她有点记不清了。是叽啾叽啾还是叽叽喳喳她记得太子和她说过,不同的鸟儿不同的情景下有不同的叫声,有的是呼叫同伴,有的是警醒,有的是高兴,太子曾经惟妙惟肖的学过,她当时笑的前仰后合,太子很认真的教她,但是薛可只学会了一种,据说是一种云顶锡嘴雀儿在发现食物时的叫声,类似叽-——呜的声音。薛可试探的发出这种声音。 有人明显疑惑了,这既不是他们通用的暗号,听着也不像正常的鸟声,因为再早起的鸟儿也不会在深夜招呼同伴来觅食,他们用自己的暗号交流着,询问着,迅速聚集到这棵树下。薛可一无所知,直到听见一个声音轻声在树下问:“可儿,是你么?” 薛可一下松懈了,是的,太子终于来了。 薛可看见太子的时候,真真的感觉到恍如隔世。从小她便跟在太子身后一口一个太子哥哥,太子人前老成持重,却也带着她做下多少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直到她渐渐大了,遇上了秦王,把一颗心都给了秦王,才慢慢疏远了她的太子哥哥。 眼前的太子一身黑衣装扮,来不及说什么,四五个黑衣人已经有素的散开。黑夜之中,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太子拿一身黑披风裹着她,像背个包袱一样嗖的远离了这个园子。 薛可被放下的时候,已经在东宫的书房了。薛可定住身子,再三压住自己一路被颠,想呕吐的感觉。太子走到屏风后换了一身家常衣裳出来,随从兴儿收拾着他的黑衣,看到薛可不由惊了,薛可朝他扯出一个笑容。兴儿对她是熟悉的,她小时候没少让兴儿帮她背锅。兴儿不知道是惊是喜叫了声“薛姑娘”,太子淡淡的吩咐:“让嬷嬷把抱朴院收拾下。” 兴儿退下去,屋里只剩下两个人。薛可规规矩矩的跪下行礼:“多谢殿下搭救。” 太子一向持重,叫了声起,并不说话。半天,听到太子问了一句:“你还好吧?” 薛可忍不住苦笑了一下:“我薛府满门刚刚被抄斩,殿下觉得我好不好?” 太子被哽的说不出话,半晌道:“你先别想这么多,先去洗个澡睡一觉。薛府的事,我,孤会再查的。” 薛可定定的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相信殿下会查的。也请殿下相信我。” 太子虽然不知道她说这些的含义,只是她一脸的坚定,下意识的点头道:“我当然相信你。” 第三章 一念起天涯咫尺一念灭咫尺天涯 抱朴院离太子书房并不远,伺候自己的一个嬷嬷姓张,昨晚半夜被吩咐起来,也是衣裳整齐,透着一股精神劲。一个叫阿六的丫头,个子高高的,透着一股清冷劲,倒不像是伺候人的。院子里还有负责洒扫的八个丫头,一早在院子外磕了头,穿着刚换的统一的春衣,薛可也分不清谁是谁。 嬷嬷上前递过一套衣服,里衫都是白色,外裳是咋一看也是白色,仔细看确是极浅的黄色。嬷嬷在一旁道“姑娘,这是昨儿夜里殿下吩咐后临时用成衣赶制的,怕是不合身,姑娘先将就穿。” 嬷嬷有些为难道:“姑娘,钗环您先将就着带,太子爷那边还没赏下来。” 薛可点点头,身外之物可以不要,自尊什么的也可以不要,只要能活下来。 嬷嬷在身后不动声色地给她梳着头发。昨儿大半夜让她收拾抱朴院给一个姑娘居住,这东宫后院多的是女子居住的地方,抱朴院却是当今皇帝在当太子时太子妃的书房,当时二人琴瑟和鸣,太子特许太子妃出入前院,并单单在自己书房旁边的辟出一块书房,引得京城多少女子羡慕。可是先皇后没福分啦,嬷嬷轻轻在心中叹道。也不知道这姑娘什么身份,可是大半夜的全身湿透的来到东宫,想必不是贵重姑娘。嬷嬷给她梳完头,心中却是讶异极了,虽然眉色疲倦,虽然素色打扮,这姑娘仍然艳气逼人。倘若好好装扮了,不知该如何。嬷嬷本就是精于装扮之道,一时之间只觉得技痒。 薛可住在抱朴院正房的二楼,嬷嬷正引着她下楼准备用餐,听到兴儿的声音。下得楼梯,看见太子已经坐在餐桌前。 太子不说话,薛可也没说话。到是嬷嬷问兴儿道:“太子爷这是下朝了么?” 兴儿瞅了一眼道:“是,爷下了朝就赶回来,吩咐早饭摆在这儿” 嬷嬷忙唤了两个丫鬟过来伺候,太子一摆手,让丫鬟都下去了:“嬷嬷,不必张罗了,我自己来。” 嬷嬷笑道:“爷还是这个脾性,那兴儿伺候着点。” 薛可正想着太子对这嬷嬷到是客气,只听得太子说:“坐下吃饭吧。” 吃完饭,薛可才第一次仔仔细细打量这抱朴院,院子并不大,景色到雅致,院里树荫袭人,四季花卉不断,这个季节的紫藤花爬满了庭前的花廊。 薛可仔细问着嬷嬷,嬷嬷姓张,本是伺候先皇后的,先皇后故去,太子请了恩旨将她接到东宫,帮着太子管着宫里杂务。张嬷嬷带着她在抱朴院周围走了走,又细细说了各处所在。置着院外远处一片水面说:“那边精致倒好,等天气好了姑娘去逛逛。”薛可道:“不必了,我本就是东宫的客人,不方便随处走动,我们回去吧。” 太子再到抱朴院时已是深夜。张嬷嬷轻轻下楼回道:“姑娘已经睡了。” 太子嗯了一声:“她今天吃的可好?” “晚饭用了一碗饭,菜食也进了些。” “她今天都做什么了?” “老奴领姑娘在院里认了认,姑娘自尊自重的很,不肯出院子,下午便坐在这花架前,老奴瞅着,姑娘像是有什么心思。”张嬷嬷又问了句:“爷,恕老奴多嘴问一句,姑娘是什么来历啊?” 太子听到她在花架前坐了一下午便出了神,听到嬷嬷问,道:“原是故交之女,最近亲人离世,孤也是受人所托。” 张嬷嬷点点头,又叹了两声可怜。 薛可在楼上睡着,梦中刀兵声响,她一身狼狈在大雨中跑向秦王的马车。她身如筛糠,泣不成声;他在她耳边只是反复重复着一句话:“阿可,有我呢,阿可,有我呢。”因为这句话,她在□□后院的一方天地里呆了五年,直到被内务府的人拖走。 一觉醒来,薛可觉得自己像老了十岁,抹一把脸,才知道满脸是泪,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东宫。重来一世,原来梦里忘不掉的还是当初那个拥抱,那么认真,那么用力。 第四章 相思入骨不如与子同仇(一) 太子每日下朝后便到抱朴院来吃早餐,薛可也慢慢习惯了。太子吃饭天生的皇家礼仪,食不言,吃完便离开。张嬷嬷怕她烦闷,她自己到不觉得,可能前一世已经习惯了。 晚饭后,薛可和张嬷嬷在院里走走消食,经过这几日,张嬷嬷人和善了不少,院子西侧是一片竹林隔开,并没有院墙,薛可透着林子往外看,张嬷嬷可怜她终日不能出门,也陪着她。薛可便看见两个小丫鬟的身影从林外过,一个说:“也不知道这院里那个狐媚子使了什么手段,竟迷得太子爷天天去。”另一个低声笑道:“还不就是狐媚手段呗,听说她天天穿一袭白衣,呸,装作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太子爷怎么就不嫌寡淡呢?”“太子爷也想换换口味,喝点清粥呗。”薛可正听得津津有味,只听得张嬷嬷咳嗽了一声,那两个小丫鬟赶紧四下看看,快步走了。 张嬷嬷一脸尴尬,薛可也收住了神色回了屋。 第二天吃完早饭,太子却没有转身就走的意思,正想说些什么,薛可却跪在一旁。 太子叹口气“你想说什么就说,以后不要动不动就跪,哪来这么大规矩。” 薛可应声站了起来:“殿下,昨儿” 薛可话还没说完,太子便道:“昨儿你受委屈了,那两个人我今天就给你带过来,你想怎么处置都行,那些闲言碎语,你不必放在心上。” 薛可没想到这点小事太子居然也知道,却正色道:“殿下,我并不委屈,只是这东宫倒是应该整治了,殿下心怀天下,却不知道这内院同样重要,下人言语备懒,多传口舌便是首忌。殿下让我在这抱朴院中是不愿意他人知晓,可是下人不但言语相传,更是添油加醋,传出去怕是有碍殿下名声。” 太子显然没有想到薛可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半天道:“你说的很是。依你该如何?” “东宫尚无女主,内务无人监管,我虽不才,愿毛遂自荐,替殿下平顾后忧。” 此言一出,在场其他人都怔了。张嬷嬷心想这姑娘好大的口气,兴儿不知所措的看着自家太子爷。太子都是沉声道:“你要替孤管理东宫内务?” 薛可迎着太子打量的目光,坚定的说“是!殿下如果不放心,我可以先在一旁协理。” 太子点点头,对兴儿说“你去吩咐大管家准备名册、账册,下午我回宫后让所有人到抱朴院外等着。”转身离开时对着准备跟上来的兴儿又说:“今儿不用跟着我了,看看姑娘这有什么需要伺候的。” 张嬷嬷把兴儿拉到一旁:“这到底是谁家姑娘?”兴儿没得太子吩咐,也只好含混的说不知道。张嬷嬷没好气的说:“你是怎么伺候太子爷的,什么都不知道。”随后又絮絮叨叨的说:“不过也是好事,说明咱们太子爷对她上心了,自从几年前那不长眼的薛家姑娘后,太子爷就没对女人上过心,不过啊,这是不是也太上心了,这东宫内务呢,怎么能说给就给,这哪是一个小姑娘能管的过来,不是我说,这就是太子妃刚过门,怕是也不敢这么提呢!是不是,兴儿?” 兴儿只是含含混混的答应着,心想,嬷嬷哎,您要是知道这姑娘姓什么,还不得呕死啊。 第五章 相思入骨不如与子同仇(二) 薛可午觉醒来的时候,大小管家、执役、丫鬟、小厮已经在院外候着了。大管家姓黄,下面四位管家,分别管着人事、器物、钱财和对外的人情往来。薛可翻着名册,钱物她不想管也管不过来,只是她想做事情,第一要消息灵通,第二要有人可用,而这些都必须手上有权,否则重来一世也不过是换个地方困死罢了。 午后蝉鸣,下人们在低声的议论。他们自有他们的消息,只知道太子带了一个女人回东宫,却又没安置到后院。后院虽然没有正经的太子妃,却也还有几位低阶位的昭训和奉仪,这位什么都没封呢,听说也不是很得宠,太子一件正经八百的首饰都没赏赐过,不知道叫他们过来做什么。 薛可静静的喝着茶,外面交头接耳的声音传过来,她不知道他们在怎样议论自己,也不关心。 声音戛然而止的时候,薛可知道,太子回来了。 太子喝口茶,吩咐:“让管家和领事的姑姑进来吧。” 抱朴院并不小,可一下站了二十多个人,也显得有点逼仄。向太子行过礼后,他们恭敬的低下头,余光打量着薛可,薛可也打量着他们。 太子声音平平:“这位是唐姑娘,她父亲是孤的救命恩人,唐姑娘是孤请来管理东宫内务的,就住在抱朴院。今后东宫大小事情,听唐姑娘吩咐。” 看到几位管家和领事姑姑之间询问、惊讶的眼神交流,太子静静喝了口茶,这才悠悠的问了一句:“黄管家,你有什么异议么?” 黄管家五十多岁,目光持重,被点名后上前一步道:“老奴不敢,唐老爷子有恩于主子爷,老奴先替东宫这些下人拜谢唐姑娘。” 薛可猜想太子会给她一个合适的身份,只是没想到规格这么高,她母亲姓唐,小时候父亲便常叫她“小糖糖”,没想到太子还记得,给她安了这样一个姓氏。看见黄管家跪下行礼,薛可未起座,稍稍偏了偏身子:“黄管家客气了,还请起来。” 黄管家并未起身:“之前蒙主子爷不弃,老奴暂时看着账册、花名,拿着几把钥匙,今后还请姑娘费心。”说完便要解腰间钥匙。 “黄管家,且慢”薛可出声制止:“偌大东宫,我一个姑娘家如何管的过来,之前你怎么管的,今后你还怎么管。” 黄管家疑惑的看着她,又看向太子。太子爷仍然静静的在喝茶,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薛可想干什么。 “我初来乍到,不过是”薛可顿了顿,笑道:“想一出是一出罢了。” 薛可站起身子走到院子里,管家、领事都纷纷避开,近距离看她,虽然衣裳素净,却自带一股冷艳之气。她走到院门口,院外的下人整齐的站着,雅雀无声。 “我今儿想管的是口舌是非。”听到院子一阵子交头接耳的声音,薛可静静道:“昨儿晚饭后,在这抱朴院外,我听到两个丫鬟议论我。”薛可又慢慢走回院子,走到黄管家面前停下:“黄管家,不知道你能找出这两个人不?” 黄管家想都不用想必定那两个丫鬟说的肯定不是好话,又跪下去道:“老奴失察,居然有下人嚼主子的舌根子,请姑娘责罚。还请姑娘稍座,老奴这就揪出这两个该剁舌头的东西。” 黄管家心下明白这位姑娘看着花容月貌,确是位狠角色,一般的女子受了委屈,在太子面前哭诉上两句,得太子哄上一哄。便是想找人出气,只要在太子面前说了,东宫的影卫必定是清楚的,她却让他当着所有下人的面找,显然是要看看他怎么管家的。 当下,黄管家也不提让人自己站出来出首承认的话,只是转向其中一位管家:“孙管家,你把晚饭时分可能经过抱朴院的几组人报一下。” 孙管家应了一声,一边想一边报:“各院的奴仆各司其职,无事不得擅自出入。离抱朴院最近的是太子爷的书房,晚饭时分有可能经过的膳食组送膳食的下人,但膳食组规定是六人一组;浣衣组是酉时送干净的衣服,或许也有宫女送完衣服后迟点回去;花匠组在晚饭时分还有一遍灌水。”孙管家上前一步道:“还请周姑姑、何姑姑、刘姑姑查一查昨天晚饭时分的执勤情况。” 三位被点名的姑姑上前一步,各自盘算。其中一位身材稍高、较瘦的姑姑出列道:“奴婢是浣衣组,昨日碧书、碧画二人送衣服晚回来半个时辰。” 另一位面容白皙的姑姑也出列道:“奴婢是花匠组,昨日晚饭时分在抱朴院外照管花木的是春桃、春雨二人。” 黄管家点点头:“将这四人带上来吧。” 四人带进院子时已经一目了然,春桃春雨二人吓得瑟瑟发抖,已经在喊着“姑娘饶命”,碧书碧画二人一脸懵然。 薛可也不急着下定论,走到碧书碧画二人面前:“你二人为何迟半个时辰回来?” 碧书道:“奴婢是给抱朴院送浣洗衣裳的,碧画给书房送,我们约好了我在此处等她一起回去,故而晚了半个时辰。” 薛可转向另一个叫碧画的,碧画忙不迭的点头:“是的,是的,姑娘明鉴。” “那你去书房时谁接的衣服?” “是书房的长顺姐姐。” 薛可抬了抬下巴,黄管家便命人将长顺带过来。问道:“你昨日几时从何人处接的浣洗衣服?” “昨日酉时三刻,碧画送来的衣服。” 薛可点点头,看了看屋里点的香。屋里的太子爷静静的看着她。 “黄管家,很好,半柱香的时刻,事情便弄清楚了。”薛可顿了顿:“今后每个人在什么时候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如果想知道,你可都能像今日一般,在半柱香内查出来?” 黄管家许是在日头下站的久了,额头上浮上一层薄汗,他渐渐的感受到面前这个女子带来的压力:“老奴定当竭力,完成姑娘吩咐。” “私相传授,论人是非想必宫中是有规矩的。” “是,宫规是掌嘴三十,逐出宫门。” 薛可点点头:“这很合理,怕是有人不记得了,就给大家提个醒吧。” 黄管家命人将春桃春雨带到院外,二人早被堵住了嘴,有两个婆子带着皮手套上来执刑。众人一时雅雀无声,只听得皮手掌打在脸上的声音,一巴掌一巴掌,听着扎实又肉疼。众人心里都不自觉的数着,好容易到了三十,都长长舒了一口气。 薛可缓步回到屋里:“让她们在院外谢完恩,大家就散了吧。” 只听得两声凄厉又含混的声音道:“谢主子恩典。” 众人悄无声息的散了。 薛可看着院子里几位管家、领事:“今后我又不懂的,再随时向几位请教。” 太子吃完手中的点心,掸了掸袍子,说:“你别累着自己了。”说完,起身,带着兴儿走了。 太子虽然面上看不出什么,但兴儿长年在他身边,还是能判断出来太子此刻的心情是比较愉悦的,虽然他不懂这愉悦从何而来,女孩子家不应该都是一副菩萨心肠,柔柔弱弱,我见犹怜的么。 第六章 眼前良人 梦里销魂 经过薛可这么一出,从黄管家开始,对东宫进行了一番整肃,不出半个月,下人们果然规行矩步,不该问的话不问,不该去的地方不去,整个东宫风气焕然一新。薛可当然知道仅凭如此就想杜绝东宫的消息外泄是不可能的,但她同样明白,情报的细节和情报传递的时间有时直接决定了情报的价值。 坤宁宫中,穿着一身家常衣服的皇后并未上大妆,她面容姣好,温婉可亲,她轻轻的拨弄着手上的佛珠,状似无意的问着旁边的宫人:“太子爷倒是从哪儿请来了这么一位唐管家呢?秦王那边怎么说?” 一旁的宫人发髻梳的一丝不苟,回话也带着一丝不苟的味道:“回娘娘的话,秦王那边也正在查,秦王请娘娘放心,原来的线都没有断,只是消息送出来慢了点,这个唐管家再厉害,也影响不了什么。” “嗯”皇后慢慢抚过新开的牡丹花,道:“这花开的甚好,只是白天看太直白,还是灯下赏花才惊艳。”一旁的宫人应了声是。 “这个唐管家想把东宫放在阳光下,未必太无趣了点。”皇后转头笑道:“听说还是个姑娘家,怕是咱们的太子爷动心呢,看来我是该琢磨琢磨太子妃的事情了,偌大的东宫,没个女主人还真是不行,这些孩子,以为是过家家呢。” 她身旁的姑姑面色依然严肃:“娘娘说的是。” 月下牡丹,灯下美人,据说都是极销魂的。 眼前灯烛通亮,太子放下笔,舒展了下筋骨。照例抿了口参汤,看向旁边整理折子的兴儿:“她睡了?” 兴儿头也未抬,像是习惯了太子的问话:“刚刚影卫来回,说是还在看宫里下人的花名册呢。” 太子面上便有点薄怒。 兴儿呵呵了几声:“薛,啊,不,唐姑娘,想必是早点熟悉东宫,更好地帮爷整治一下,不是奴才多嘴,咱们这宫里也该整治整治了。”看着太子的面色慢慢转喜,兴儿暗自庆幸说对了门路,又试探了说了句:“真看不出唐姑娘平日里娇滴滴的,今儿在抱朴院那一出,还真是,还真是”兴儿仔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词汇,想尽量选择一个贴切的,太子爱听的话,终于憋出一句“还真是英姿飒爽。” 太子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 兴儿在揣摩。这嗯的一声好像还有点自豪? 太子躺在床上时便在回想下午时的薛可,她皱起眉轻声询问的样子,她扬起眉吩咐下人的样子。辗转间,梦见自己在抱朴院外整理花土,不小心将土扬到了她脚上。 她厉声叫他跪下,他温顺的跪在一旁地上,刚浇过水的花草湿润的扎着他的膝盖。 她挑眉道:“你这弄脏了我的脚,我该怎么罚你呢?” 他跪趴在地上,用手轻轻掸去脚上的泥土。 她却抽出脚踩到他的背上:“下次还敢不敢了?” “姑娘,姑娘,我再也不敢了。”他痛的发出声,只是那一声听着像求饶,又像是呻吟。 太子一下从梦中醒过来,顿时觉得羞耻无比。待自己平静下来,他状似冷淡的唤来兴儿换下衣裤和铺盖。兴儿一边收拾一边壮着胆子建议:“爷,您都快两个月没进后院了,要不要去看看武奉仪陈昭训?” “多嘴!”太子的脸愈发黑了。 兴儿闭着嘴换好床褥,太子重新躺上去时,又想起那个梦,“荒唐”他在心里训斥着自己,薛可怎么敢那样对自己,自己怎么会由她处罚,更关键的是,梦中的薛可和自己都是一丝不挂。“龌龊”,太子又骂了自己一句。不知道为什么,太子就想起了兴儿说的那个不甚贴切的词,英姿飒爽,嗯。 第七章 大道至简 先生秦川 下朝后,太子照例来到抱朴院吃饭。平日二人都是默默的吃饭,可因为昨晚那个荒唐的梦后,太子总觉得不说点什么显得尴尬,便轻轻咳了一声:“听说你昨日睡得很晚?”“哦?殿下听谁说的?”薛可挑眉问道。 经过昨夜一梦,薛可这么一挑眉,太子便觉得有点不自在。这下更觉得尴尬,也不好说这周围是有影卫的,也不敢说他每天都派人来打探消息,不由又咳了声,算是结束了这个话题。 薛可也不追问。二人又默默的吃饭。一旁的兴儿急的只想挠头。 过了一会,太子又想到一个新话题:“下个月秦川先生要来长安了。” 兴儿只觉得头更痒痒了。太子爷啊太子爷,你说说胭脂钗粉什么不好啊,不行你说说下个月的汜水节啊,你说说哪家馆子新做的菜也好啊,你说一个老头子干嘛。 不想薛可却停下来筷子:“秦川先生?文章动天下,奏对惊朝堂的秦川先生?” 太子一听不由起了劲,笑道:“当然,难道还有第二个秦川先生不成?先生虽然不食朝廷俸禄,却桃李天下,一篇《忠孝论》当年引得洛阳纸贵,多少大家学子上门辩论却一一败下阵来,先生当真是大家啊!” 薛可沉思,不自觉的咬着筷子头:“这么说,殿下甚是推崇秦川先生了?殿下不觉得他只会坐而论道么?” 太子谈兴更浓:“先生虽然不在朝堂,却不是不懂时事的人,当年先生一封关于陕西粮道的奏对,针砭时政,句句切中要害,当真是今世之大才啊!”太子转头吩咐道:“兴儿,你去把我书房案头那两篇常看的先生文章拿过来。”“可儿,你回头看看,当真是绝世好文。” 薛可笑着应了。 太子这顿早饭吃的心满意足,决定以后吃饭时可以聊聊时政文章。 太子走后,薛可陷入了沉思。秦川先生的文章她没有读过,但秦川先生的大名她确是熟悉的。因为上辈子,秦川就是秦王的一大助力。秦川先生虽然不在朝堂,但名下弟子出仕的甚多,朝堂之上不可小觑,更何况他作为天下仕人的典范,本身就有一振臂而天下应的能力。上辈子她也好奇过,秦川先生这样的人,按说应当重视嫡本,怎么放着太子,倒是倾向秦王一派呢?虽然后来秦川先生和阿阙多次意见相左,阿阙好几次怒气冲冲的在她面前说他是“老顽固”,但一开始阿阙得到秦川先生的助力时显然是欣喜的,听说先生刚入长安时,皇上派太子和秦王一起去迎接、挽留先生,当时的她很想听听阿阙是怎么说服先生,又是怎么舌辩太子的,阿阙只是语焉不详的告诉她,太子尚武,不大看得上先生,很是怠慢先生。先生自然对太子也没有好脸色。 太子尚武她是知道的。太子十七八岁的时候便跟随她的父亲薛将军出征过西域,虽然太子是监军,其实是学习战场,她阿爹确是极欣赏太子的,夸他进退有度,不急不躁,对战术、时机有见解却不乱主张,如果不是身在皇家,一定是个好将军苗子。太子也因为那几年的相处,对薛将军保持着半君臣半师徒的关系,常常就到薛府来请教问题,陪她父亲喝上两杯。 可是,眼下看太子的态度竟是极为推崇秦川先生,难道事情从现在开始变和上辈子发生了偏差?一个人的根深蒂固的想法也是可以改变的么?还是上辈子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薛可坐在花架下静静的思索。 张嬷嬷端来茶水点心时便看到这一幕,紫藤下泻在花架上,阳光透射下来,斑驳光影洒在这姑娘身上,一袭素衣,没有任何装饰,却艳光四射,让人不敢直视。她在宫里当差已久,每年一茬茬的宫女子进宫,若是仔细看,这姑娘的眉眼生的太媚,唇角不笑而扬,但是她身上却有一股子冷冽甚至凄厉的气质,冲淡了相貌上的妩媚。只是好端端的女孩子,为什么会有这种气质呢?尤其是昨天那一出,怕是多少人在背后议论这姑娘狠毒了吧,怎么一个姑娘家倒是一点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呢?张嬷嬷倒是替她担心,这样的脾性怕是今后进了东宫后院也不讨好呢! 张嬷嬷面上不显,把茶水点心摆在石桌上。在一旁静静的候着,她摸不清这姑娘的想法,看着就像是闺中的姑娘在考虑下个帕子应该绣什么图案一样,眉间轻轻蹙着,嘴唇轻轻咬着,张嬷嬷觉得自己一个半老婆子都有点动心。 薛可现在不惜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秦王,她在想如果她是秦王,怎么才能让太子怠慢先生呢?看来只能一步步慢慢观察了。 第八章 缠绵莫过月色 太子照例在处理完公务后问了句“她睡了么?”得知薛可还在看每天例行报上的东宫各院下人的日程时,不由有点怒了,抬起脚便走出书房。书房离抱朴院并不远,不过百步的路程。兴儿一路小跑的跟着太子,好在今日正是十六,月色如银的泻在小径上,并不用灯笼照明。 抱朴院的守卫太子心里是有数的,外松内紧,除去清扫杂役的下人,明面上不过两个丫鬟和张嬷嬷,一楼只剩下值夜的灯火,二楼的烛光却仍然通明。烛火将她的影子映在窗户上,细细长长的,风吹过,烛火轻轻晃动,那细细长长的影子便像柳枝一般摆了起来,太子觉得自己的思绪被着影子摇晃的有点乱,在楼前站了半天,想起自己过来是要警告她的。 太子轻轻抬抬下巴,兴儿便上前喊门:“嬷嬷!” 张嬷嬷倒是很快下来,看到太子稍稍有点讶异。 “不必惊动其他人了,孤随便看看,你去问问姑娘是否方便下来说几句话?” 薛可下楼的时候,太子便长身立在院中,他本就体形修长,衬着月光,越发显得蜂腰猿臂。薛可唤了一声殿下,太子转过身来。 “姑娘还没睡?” 薛可不置可否。 “今晚月色甚好,不如走走?” 薛可抬头看看天,果然月朗星稀,点头道:“甚好,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东宫是什么样子呢?” 太子有点赧然,像是辩解道:“我主要是想着这抱朴院人手简单,安全点,所以叮嘱你几句,你烦了就让阿六陪你走走。” 薛可接过张嬷嬷递上的披风,紧了紧带子道:“殿下所虑甚是,我本身也是不爱走动的人。” 太子默了半晌。他当然知道薛可并不是不爱走动的人,年少时候他去薛府,十次去有九次小姑娘都会拉着他的衣袖:“太子哥哥,你带我出去玩吧,我天天在薛府,闷都快死了。”他总是还在犹豫的时候,小姑娘就已经嘟着粉嫩嫩的嘴唇,瞪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了,仿佛他一拒绝,眼泪就会夺眶而出。而今她只在这小小的抱朴院中,却说自己不爱走动? 二人静静走在小径中,太子只是在拐角或是台阶的地方轻声提个醒。 “绕过这片水面,前面就有个亭子,要不要过去坐坐?” 薛可依言跟着过去。这亭子原是立在水面上,三面连水,一边临着长廊。长廊上每隔一段挂着宫灯,夏日的风吹得宫灯的穗子微微摇晃,下面坠着的珠子轻轻相击发出轻微的珠玉声。 水中几株睡莲尚未开放,但是风吹过已经有几缕若有若无的清香。 “这” “你” 二人半晌没说话,又突然同时开口,不由都觉得有点好笑。 薛可一笑,面目便少了几分冷冽,多了几分柔媚。太子心想这样多笑笑才好。 “我是想说这片的景致倒好,不知道殿下想说什么?” “哦!”太子反应过来:“我是想问你冷不冷?” 薛可摇摇头,凝神望着水面。突然,水面传来扑通一声,薛可下意识被吓了一跳。太子当下敛眉喝了声:“别动!”四周气氛陡然紧张起来,传来树叶簌簌的声音。 兴儿小跑着上来回话:“回禀爷,可能是条大鱼跃出水面了。”兴儿低着头,有点想抬头看看太子爷会不会尴尬,想想还是老实当差吧,又忍不住拿眼睛瞥了一眼,这一瞥不要紧,兴儿呆呆地看着自家的太子爷的手正紧紧抓着薛可的手。 二人原没反应过来,顺着兴儿的目光才发现二人纠缠的手,不由连忙松开。太子轻轻咳了声:“原来是鱼,你没吓着吧?” “原是我大惊小怪,叫殿下笑话了。”薛可顿了顿:“夜已深了,殿下明日还有早朝,不如早点回去歇息吧。” “也好,孤送你。” 太子从抱朴院往回走的时候,才想起自己是要去警告她不许晚睡的,吩咐兴儿:“你再去一趟抱朴院,就说东宫内务繁杂,让姑娘仔细身子,切不可因小失大。” 兴儿应一声,刚转过身,太子又叫停了,说了句:“你这个人毛毛躁躁,不一定说的清楚,还是明天我和她说。” 兴儿在心里撇了撇嘴,嘴里脆生生的应着:“爷说的是。” 第九章 华车轻骑 行道迟迟 薛可看着秦川先生的文章和太子写的应对策论,太子文如其人,持重却不一味随和,观点清晰却不犀利逼人,颇有一种大道至简的风范。文中观点虽与秦川先生不完全一致,但薛可觉得以先生大家之量,完全谈不上怠慢的。薛可又翻着这两日的下人行程,看到马车组一个叫五儿的小厮连续两天因为母亲生病请了半天假的时候,不由陷入了沉思。 这日,太子在吃早饭的时候道:“秦川先生已经定了这个月月底入京了。”神色之间显然是颇为高兴的。 薛可已经慢慢习惯了太子在早饭时聊聊时政朝局,挑了挑眉:“哦?那皇上可有什么安排?” “我已向父皇请命到时去西华门迎接了,我想着先生既要开坛宣讲,就不能在太偏僻的地方,可先生是高人,又不爱迎来送往,住在市井也是不合适,所以我想着安排住到清华园,又清幽又方便,先生还带着十几个高徒,在那也是宽敞。” 薛可点头道:“殿下所虑甚是周到。”喝了两口粥,又道:“殿下,妾身倒有一事相求。” 太子停箸,专心的看着她。 “妾身母亲的生辰快到了,这两日妾身总是梦到母亲,心中颇是不安,从前这个时节母亲总是带我去京西妙峰山的普渡庵上香的,所以妾身想着,如果殿下肯许,妾身想去一趟普渡庵。” 太子听她提到母亲,不由心中一黯,沉吟半晌道:“是孤疏忽了,这个月下旬沐休我陪姑娘过去。” 薛可轻笑道:“那倒不必了,殿下事务繁多,沐休也从未闲着,妾身想着倒不如与殿下同行,那妙峰山正是从西华门出,离清华园也不甚远。” 太子一听也甚是妥当,道:“也好,你上完香在庵里稍事歇息,孤安置完先生便过来接你。” 张嬷嬷看着不断走动盘算的薛可,心中嘀咕:“这唐姑娘平日里斯斯文文,在着院里一坐便是一下午都不动弹的,怎么提到出门这么高兴呢?” 不光是张嬷嬷讶异,东宫的下人更是忙碌,谁都知道这唐姑娘要出门,又是挑马车,又是重新做马车的轿围,就连马车里的熏香摆设都是一一换过。 兴儿听着下人的汇报,不由也是瞪大了眼睛,下人埋怨道:“大总管,这唐姑娘多大的谱儿,便是咱们太子爷也没这么讲究的。这二门上的小崽子们腿都跑细了。” 兴儿收起心里的诧异,板着脸说:“别胡乱嚼舌根子了,姑娘也是你能编排的?姑娘吩咐什么就照做,小心得罪了姑娘,太子爷第一个饶不了你。” 那下人苦哈哈的应着下去了。 兴儿进了书房,太子正在处理公务,头都没抬:“姑娘又提出什么了?” 兴儿脸上堆起笑道:“姑娘今日要马房挑几匹好马到院里,姑娘要亲自挑选拉马车的马。” 太子听了也不由失笑,心中转念一想,怕是她一个姑娘家在东宫数月憋着没有出门的缘故,她本就是贪玩的性子,又是爱玩的年纪,细想想却是有些心酸,吩咐道:“难得姑娘兴致高,你让马房把上次新疆贡上的天山马牵两匹温驯的过去。” 兴儿对自己主子无原则的偏袒这位唐姑娘已近司空见惯,只是那天山马可是一等一的好马,上次七王爷听到消息后提出将自己一个舞女换一匹马时被太子爷轰出了东宫,这回用来拉马车?也不知道这马心里憋屈不憋屈。 眼见得出门的日子越来越近,这唐姑娘的要求也越来越多,连路上的吃食茶水都一一过目,这一日更是直接去了马房。 路管家是东宫四位管家中年纪最长的一位,怕是有六十了,他原是行伍出声,一辈子忠厚老实,不大会说话,不知道黄大管家怎么就派他来伺候这位唐姑娘,虽说唐姑娘不管什么要求他都不折不扣的执行,可这老实人心里也暗叹这姑娘要求简直不是讲究,是有点刁钻了。 路管家跟在薛可身后,看着这辆猝然一新的马车,薛可上了马车,转了一圈,下车点头道:“路管家,我很满意。” 路管家听到自己和周围一干下人都呼出长长一口气,只要这位不折腾就好。 “还有一点,这里面的熏香不可太浓,浓了闻起来不舒服。” 路管家在一边忙不迭的点头应是。 薛可挪挪脚尖道:“最关键的是,这马车里不能有那些杂七杂八的臭味,路管家” 路管家弓着腰上前一步听着。 “从现在起到明天早上,你就给我守着我的马车,不许任何闲杂人靠近,免得沾染了味道。” 饶是路管家见多识广,也被这个要求愣了一下,想起黄大管家和兴总管的叮嘱,应道:“姑娘放心,老奴从现在起就守着马车,保证姑娘的马车不沾上一丝下人的臭味。” 薛可笑了笑:“如此甚好。” 一帮下人自是愤愤不平,又有人赶忙替路管家搬来躺椅,嘀咕道:“这姑娘好大的口气,竟然让您老给他守马车,太子爷知道了也不能同意的。” 路管家摇摇头道:“都别说了,大家伙都散了吧,别真沾染了什么气味,到时姑娘可不好交与的。” 众人小声骂骂咧咧的散开了。 第十章 百般挑剔 只因为你 薛可当然不知道这些议论,好容易等到要出门的这日早上,一早便备好了早餐等着太子。 太子刚下朝赶到抱朴院时便见到薛可已经梳洗齐整,连粥都已经盛到碗中,再想起这几日下人报来种种,不由莞尔,心想她真是太久没出门了,以后一定多多带她出去走走, 薛可却是一连声的催促太子道:“殿下吃完这个,妾身带殿下看看妾身布置的马车。” 太子心下也有几分好奇,想看看她这几天到底折腾个什么样的马车出来。薛可已经让张嬷嬷并几个丫鬟收拾好包袱等在院门口,一见太子放下碗筷,便道:“走吧。” 太子笑笑,跟了上去。 一行人到马房时,路管家显然没有料到会来这么早,忙从躺椅上滚下来,请完安又汇报道:“老奴守了一夜,并无他人接近姑娘马车。” 谁知薛可竟像没听见一样,跑向马车道:“谁?谁动了我的马车?” 路管家顿时紧张起来。太子的脸色也沉了下去,吩咐道:“叫马房所有的人都过来。” 待得所有马房下人都过来站好时,太子转向表情已生无可恋的薛可,柔声道:“这马车哪里出问题了?” 薛可的声音泫然欲泣道:“殿下!” 太子被她叫的心里有些酥麻,当下又扫了一眼马车和马房众人,众人只觉得心中惴惴不安,希望不要是自己出来问题。 “殿下,这轿围是那日我精挑细选的雨过天晴色,妾身想着去庵中颜色不可太艳,山林之中雨过天晴色最是相宜。” 太子点点头。 “可是,怎么今日在阳光下一看,这轿围哪里是雨过天晴色,分明是鸭屎青,这,这让人怎么坐?” 太子已然听到下人想笑又不敢笑的憋笑声,心里稍稍有点明白这两日下人的抱怨从何而来,轻轻咳了一声道:“孤看着颜色到是还好,清新爽朗。” 薛可不可置信的看着太子,猛地摇头道:“殿下,这鸭屎青的马车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坐的,我不想让全京城的女子都笑话我。” 太子低头想了一下,这京城女子间流行什么憎恶什么他确实不清楚,但看薛可的表情却也知道若是被全京城的女子嘲笑怕也不是一件好受的事情,何况本就是为她高兴的事情,当下说道:“不如这样,姑娘坐孤的马车,孤坐这辆便是。” 当下马房一个姓高的头目站出来道:“太子爷三思,太子爷的轿辇自有规格,太子爷今日出城又有国事,唐姑娘乘坐太子爷的马车怕是不合适。” 此言一出,下人们也小声附和。 太子正欲开口,只听薛可道:“殿下,这如何使得?我怎么能让殿下坐这鸭屎青的马车,殿下就不怕全京城的女子笑话于你么?” 下人中已有忍不住的笑出声来。太子清了清嗓子道:“无碍,想必秦川先生也未必能区分这雨过天晴和鸭屎青。姑娘只管放心坐孤的轿辇吧。” 薛可勉为其难的点点头,只见人群中窜出一个小厮,跪下道:“姑娘,小的该死,小的听说姑娘不让人靠近马车,怕熏臭了马车,小的昨夜喂完马,便在太子爷的马车旁靠了一宿,这太子爷的马车怕是被小人身上的气味熏坏了。” 下人们哄笑声越发大了。太子摸摸鼻子,看着薛可。 薛可上前一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厮跪在地上不敢抬头道“小的无名姓,因为伺候马,行三,大家都叫我马三。” 薛可脸一沉:“马三,你好大胆子,你是存心想让我这鸭屎青的马车是么?是存心想看我笑话是么?”不待马三辩解,薛可已经吩咐:“路管家,堵上他的嘴,带到柴房关押,路管家,你亲自看守,等我回来再重重发落。” 这一变故显然让在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太子也有些惊讶,却不动声色的点头让路管家把人带下去。一时间又鸦雀无声,无人再敢嬉笑。 薛可柔声道:“殿下去接先生众人,不宜延迟,妾身这边收拾一下熏遍香再出门,殿下不如先行一步。” 太子看看时辰确实不早,便带着人先出了门。 太子坐在薛可口中的鸭屎青的马车内,心下不由好笑。车外横辕上坐着的兴儿感叹道:“真是看不出唐姑娘还有这一面!”太子轻声道:“可儿本来就是这般活泼的。”兴儿很有些接不上话的感觉,他本来是想说刁钻蛮横的,这离活泼好像差的有点远。 这马车布置的倒是极为舒适,幸好都是青色墨色,并没有闺中颜色,太子再看准备的吃食茶水,也有几样自己平日爱吃的,又想想一会见到先生的应对,不由便将早上的马车风波抛在脑后。 第十一章 恍如隔世 宛若初见 薛可这边折腾了一番也出了门。刚坐上车,薛可又吩咐道:“从地安门大街绕过去吧,那条街早上景致不错。”马车夫经过刚刚的事,不敢违拗,马车沿着地安门大街蹬蹬地过来。 薛可微微掀开轿帘,这街面宽阔干净,两边都是王侯宅邸。路东面一出宅子粉白围墙,除了掩映的花木,什么也看不出。薛可叹了一口气,这个地方她如此熟悉,原来从外面看是这样的。马车蹬蹬地走着,路过宅子的正门,豁然写着“秦王府”三个大字,御笔亲题,黑蚌漆面做底,蘸就金粉写成,好不威风。 这西华门本身京城郊外的一个门,马车出了地安门大街驶入小路,两旁便渐渐是郊区风景,这个季节麦苗青青,柳絮飞扬,路上也有不少踏青的车马。 一旁有个茶馆,显是为了人们踏青歇脚准备,看上去也颇为干净。薛可在车内叫了停,道:“张嬷嬷,咱们也歇歇吧。”张嬷嬷还想劝阻一番:“姑娘,这地方吃食怕是不干净,还不如咱们带来的那些。” 薛可笑道:“春色宜人,咱们便是歇歇又何妨。”张嬷嬷一想这趟出门本就是为着她出来散散心,在哪里不能散心呢。当下吩咐丫鬟进去擦桌椅,又伺候她戴上帷帽。 大梁风气甚是开明,这女子骑马上街也不罕见。便是公候家的夫人小姐,带上帷帽出门也不失礼。薛可扶着张嬷嬷下了车,并不用店家的吃食点心,只是烧了一壶滚烫的水来,嬷嬷用带来的茶杯沏了一杯今年新摘的头茬明前龙井,薛可双手转着杯,静静的等着秦王的车马从远处过来,一旁的随从长顺已经得到消息,隔着轿帘禀报:“王爷,太子的车马在前面的茶馆歇脚呢!” 秦王笑了一笑,他本就生的面如冠玉,这一笑更是星光璀璨:“我这太子哥哥一向一板一眼,无甚乐趣,怎么今日倒有这份闲情逸致了,既然如此,我这做弟弟的不陪上一陪倒是失礼了。”便也吩咐车马暂做休息。 秦王一身装扮,茶馆里的人哪里敢怠慢,前呼后拥的进来茶馆。茶馆并不大,没有雅间,大堂倒也收拾的清新别致。这个时间歇脚的客人只有两桌,背着光在西南角坐着,一眼望去并无太子。秦王一行正在纳闷,只听得那桌的女客人开口道:“嬷嬷,这茶虽然轻浮,香气里却带了点土腥味。”一旁坐着的嬷嬷点头应道:“姑娘好鉴赏,前两天他们送茶来的时候便说今年的雨水少了点,就怕香气上不比去年。” 秦王如被电击中一般,怔怔不能动。这个声音他如何能忘记?他从十二岁那年跟着自家舅父去了平西将军薛府,见到薛可第一面就惊为天人,之后不顾母后警告,有空便往薛府跑,磨尽性子陪着薛可玩,等着她从天下最精致可爱的小姑娘长成全京城最妩媚动人的大姑娘,为着她,他和母后争执多次,明知薛将军不待见他仍然花尽心思哄着薛夫人。之后种种不堪回想,这一次薛府大难,他明明已经反复叮嘱了王府的影卫,又安排了厂卫的内线,只说能够万无一失的接到她,谁知他们竟禀报说是一个不察被冲进去的兵士乱刀砍死了,尸首也是模糊不清。他甚至私下疑心是母后派人做的。只是眼前这一袭素衣的姑娘,这声调他如何分辨不出? 第十二章 彤管有炜 物是人非 一旁的侍卫低声提醒着:“王爷,这太子爷车辇在此,人却不在,怕是有什么古怪。” 秦王只是置若罔闻,往西南那桌走了两步。一桌明显坐的是侍卫下人,眼见得秦王一行过来,俱是警备的站了起来。 那一桌的姑娘听得动静,不由也转过头来。这一转身,身子却不由自主的抖起来。 虽然隔着帷帽,秦王也能百分百确认这便是薛可。更何况她叫了声:“阿阙”。 二人俱是心神激荡,一旁的下人不由摸不着头脑。张嬷嬷站起来:“这位公子不知府上何处?”张嬷嬷虽然是宫中老人,先皇后过世后也不大出入,之后又被太子接到东宫,看这秦王一身打扮,她心下疑惑。 秦王并不搭理她:“阿可,我找了你好久,你去了哪里?”说着只想上前一步握住她。张嬷嬷当下挺身在前道:“公子自重。”这一喝一旁的侍卫已经将手放在刀上,秦王这边的侍卫哪肯示弱,一时间竟是剑拔弩张。 秦王身边的长顺已经看出端倪,他跟着秦王多年哪里不知薛可薛大姑娘,刚刚也是怔住,此时上前道:“这位嬷嬷,我家主子是秦王爷,不知嬷嬷是哪家哪府?” 张嬷嬷心下诧异,面上却不显,行了个福礼道:“见过王爷,老奴是服侍太子爷的,这位是东宫的尊客唐姑娘。” “唐姑娘?”秦王心下恍然,前段时间传来的消息都说东宫来了位唐姑娘帮着管理东宫内务,原来竟是阿可!他一时心里不知是酸是甜,但随即又被阿可还活着的惊喜冲过。 “阿可,我找了你好久,你随我走吧,太子那边我自会向他解释。”秦王随即转向张嬷嬷:“我与姑娘本是故人,回头我自去东宫请罪,嬷嬷不如先行回去吧。” 张嬷嬷遇到这样变故显然有点吃惊,下意识的看向薛可。薛可定定神道:“阿阙,我不能和你走。” 秦王不由着急道:“阿可,为什么?难道”他想问阿可是不是变了心,之前的山盟海誓,非君不嫁的誓言都已经忘了么,又顾忌着3在场,怕伤了她的颜面。 薛可清了清嗓子道:“想必王爷也知道我原是个该死的人”,薛可的话中透着一股冷冽之气“承蒙太子爷不弃,收留在东宫,唯有报效太子分担内务于一二,才能不负太子之恩。” “阿可,都是我不好,没及时找到你,太子的救命之恩我会十倍百倍的偿还,阿可,咱们先不管这些。” 薛可轻轻摇头道:“阿阙,你只当我死了吧。”说着回头道:“嬷嬷,咱们走吧。” 秦王一阵心痛,眼睁睁的看着薛可走到他面前又侧身而过,他想抓住却又伸不出手。他从前便是这样,阿可不高兴了,生气了,他只会放下身段,百转千回的哄她,却没有一次违了她的心意。 突然秦王又想起来,脱口道:“站住!” 薛可停下静静的看着他。 “你坐的是太子的马车?” “是啊!太子见我这段时间勤勉,特意赏了他的车辇给我乘坐。”薛可的声音中有一丝丝嘲意:“怎么了?王爷” 秦王顾不上其他,一旁的侍卫却不动声色的拉了拉他衣角,秦王定定神道:“太子车辇规格贵重,你一个姑娘家乘坐不好”定了定又加了一句:“对你名节也不好。”她这坐上太子的车,岂不是向全京城宣告她是太子的人,还是当宠的女人。 薛可却是轻笑,一边向茶馆外走去一边道:“王爷多虑了,我这样的女人还有什么名节可言?” 第十三章 以我之身 挡汝之劫(一) 秦王被她的话震的回不过神,半晌吩咐道:“你们去截下太子的马车,快!” 一旁的侍卫低劝道:“王爷三思,如此一来,咱们岂不是全盘曝露?” 秦王沉思,此次布置确实花费良多,也动用了深藏在东宫的棋子,原本想即使一次扳不倒太子,到底破坏他与秦川先生的见面,秦川先生的助力诱惑太大,他势在必得。可如今竟是阿可坐了这辆马车,他竟然会害了阿可的命么?一时间不由心乱如麻。 终于咬牙道:“你带着一队人马追上太子马车,就说是我派人保护姑娘的,你们相机行事,务必不能让姑娘出事。” “这是不是太显眼了?” 秦王沉下脸道:“太子知道姑娘与我的情谊,并不碍事,快去!”侍卫领命点了几个马上功夫好的,飞奔而去。秦王定下心,赶向西华门,他早早便求了皇上要一睹秦川先生风采,皇上也乐得宣扬朝廷尊师重教的形象,自是欣然许可。 薛可坐在马车里,心下已有九分确信这马车是被动了手脚的,可是问题出在何处她并不清楚,大仇未报,她当然不想就此断送了性命,一时间又打量起车厢,熏香她早已换下,吃食她也未动,就怕问题出在马上或是路上,到时连人带车一起滚下去,不死既残。想到此,薛可将车厢里一应物品全都收到暗格中,免得滚落时砸到自己,又扯出一条毯子来,正准备裹住自己要害部位时,只听的外面喧喧嚷嚷。 原来是秦王的侍卫奉命来保护姑娘,东宫的侍卫只觉得莫大羞辱,双方正在争执,眼看一言不合就要拔刀相向。 薛可听着车厢外张嬷嬷的禀报,叹了口气道:“嬷嬷,我有些乏了,想睡一会,秦王府的侍卫想跟着便跟着吧,别再吵得我头疼。”双方侍卫一听面面相觑,却都默不作声收了刀。那秦王府的侍卫分作两路分别在马车两侧,东宫的侍卫不由又低声骂他们没规矩,秦王的侍卫反唇相讥说秦王府从来都是这样护卫主子,双方又低声吵起来。 马车里传来薛可的声音:“怎么嚷嚷的没完没了,不能都闭嘴么?” 一时间鸦雀无声,只有马蹄踏在路上的得得声。薛可又道:“嬷嬷,我困了,不用你伺候,你去后面马车歇息吧。”张嬷嬷正待说话,薛可又道:“我心烦的很,你去吧。”张嬷嬷一想今日遇到秦王之事,虽是不明白其中过往,却也晓得并不寻常,当下不说话,下了马车去向后面丫鬟们乘坐的青棚马车。 薛可拿毯子裹住自己的脖颈,手牢牢的抓住车厢一侧上方的横辕,那原是为了山路颠簸时当把手用的,此时薛可也顾不上,只希望关键时刻能用上。薛可做了她能做的一切准备,静静的等着。 突然,马车咯噔一声,像是碰到了不平的石子。接着薛可便感觉马车疾奔起来,耳旁传来阵阵的惊呼声。那马车像是失去了平衡,大半个车厢倾斜着,薛可死死地抓住横辕,不让身子飞出去。薛可感觉飞奔了好久,终于听到咯噔一声,整个车子轰地一声顿然倒地,薛可整个人随着车子滚了几滚,只觉得全身一阵剧痛。 外面传来侍卫惊慌的声音:“姑娘,姑娘还好么?” 薛可忍着痛,挤出声音:“还好,你们去把嬷嬷接来。” 嬷嬷是被侍卫骑着马带来的,她哆哆嗦嗦打开马车时,只见到薛可头上的汗珠大粒大粒的滚下来,整个手臂、背上血迹斑斑,映在素衣上格外刺眼。 张嬷嬷不由手脚抖了起来,她不亏是宫里见过世面的老人,立刻镇静下来,一边帮薛可整理衣裳,嘴里一边吩咐后面的马车加紧上来,一边吩咐人回东宫预备着大夫。 侍卫早已团团围住马车,一个叫阿六的丫鬟抱起被毯子裹紧的薛可,后面的青棚马车赶上来,丫鬟们早已下车,车里已经用几层衣服垫着,薛可被放上去。马车飞快的奔回东宫,张嬷嬷和阿六一直守在旁边,尽量不让马车颠着薛可。可是薛可还是觉得骨头快被颠散了,忍不住发出呼痛声。 第十四章 以我之身 挡汝之劫(二) 太子和秦王陪着秦川先生一行正在清华园,先生显然对这一处是极为满意的,环境清幽,又处处显出布置人的细心来。先生捋髯笑道:“太子爷的策论我是读过的,不知其中一章忠论可有出处?” 太子侃侃而谈,秦川先生不时点头微笑。太子看向秦王,心下确是有些奇怪,他这个弟弟一向神采飞扬,待人接物气度不凡,怎么今日倒是有些心不在焉,神魂不定? 不觉一上午已经过去,下人已经布好酒菜。太子笑道:“先生莅临京城,实时一大幸事,今日为先生接风洗尘,还请先生尽兴畅饮。” 秦川先生正欲说话,外面兴儿和长顺确是同时跑进来,各自在太子和秦王的耳边说了两句话。太子面色一变,秦王确是长舒了一口气。太子朝秦川先生拱手道:“先生见谅,孤此时有件急事必须赶回去处理,竟是不能陪先生饮上几杯。” 秦川先生笑道:“无妨无妨,既是如此,殿下赶快回去吧,老朽也正好整理整理书卷。” “多谢先生海涵,改日再为先生接风。”说完太子一拱手,便急匆匆的出门。 秦王不由苦笑,他也想赶上去看看阿可伤的如何,只是竟不能如此行事,当下笑道:“皇兄有俗事相扰,做臣弟的愿代兄长陪先生。” 秦川先生看向秦王,这个年轻人虽然一上午魂不守舍,可细看来也是一表人才,谈吐不凡,当下行礼道:“如此有劳秦王。” 太子快马加鞭赶回东宫时,马车也堪堪刚入东宫的门,东宫早有旨意开了正门,马车一路驶向抱朴院才停下。薛可已经疼得忍不住,呼痛的声音越来越大,阿六抱着她几步上了楼。太子下了马,人刚刚都抱朴院,便听见薛可的声音:“嬷嬷,我疼,啊,好疼。” 太子的心便揪了起来。他还不认识薛可的时候,跟着薛将军出征,薛将军叱咤沙场,身中数箭也不肯退后半步,只是在营帐里疗伤时笑着对他说:“太子,薛某皮糙肉厚,这点伤不算什么,可是我家小糖糖啊,可真是天下最娇气的娃娃,纸张割了手也要哭半天的。”薛将军一提到闺女,声音便不自觉的放柔,像是怕大了声音会惊扰了京城中小女儿的美梦一般。 此时薛可从马车中滚落,怕是受伤不轻,她又如何能忍住这边痛楚?太子一进去便看见薛可身上大学季,不由眸子沉了下去。 一旁的御医望闻问切了一阵,回道:“启禀殿下,所幸姑娘五脏内腑并无大碍。” “那姑娘怎么如此疼痛?”太子已经失去耐心,脸色差的不能再差。 “呃”大夫顿了顿,太子一记眼光过来,大夫连忙道:“姑娘怕是哪儿骨折了。” “哪里?” “呃,这个微臣不敢断定,殿下宫里有军医,怕是一摸便知。”这大夫说完便低头不敢看向太子。哪里骨折他当然也摸的出,只是太子对这姑娘如此上心,他如果顺着脊柱一寸寸摸下去,怕是这姑娘身子没好全,他就命归黄泉了。 太子皱眉,并未发现大夫的这点小心思。一摸便知,他哪里肯让其他男人碰薛可的身子。当下吩咐换来东宫军医,道:“孤练过武,你在外面指导着孤。” 军医抹抹头上汗应是。一旁的阿六想说什么,终于又忍住了没说。 军医的声音隔着纱帐传来:“殿下先按天门穴。” 太子沉声道:“得罪了,姑娘忍忍,我按着疼痛姑娘再说。” 薛可点点头。 太子按照军医吩咐先从颈椎开始,一寸一寸的往下按。好在整个脊柱并未发现骨折断裂之处。 太子呼口气,一旁便有丫鬟过来擦拭他脸上的汗珠。薛可趴在床上,汗已经湿了枕头。 太子检查到左臂时不用按下去已经发现不对,整个手臂已然肿起来,稍稍一触碰,薛可便疼的惊呼起来。太子放下左臂又查看了右臂和下肢,好在其他地方并无大恙,都是擦碰伤,未伤及骨头。太子将一床纱被轻盖在薛可身上,只留下左臂在外,唤军医进来。军医颤颤巍巍的低着头进来,甫一搭手便心里有数退出去。 “太子爷,姑娘左手伤的颇重,怕是桡骨都碎了。”军医听着太子半天没有回应,又道:“臣是不是先去开些镇静止疼的汤药?” 太子脸色已经不能再难看了,听到军医如此说才点点头,军医低着头并未看见,一旁的兴儿赶紧拉着他一路小跑去抓药。 张嬷嬷正在里屋给薛可换下沾血的衣裳,伤口粘在衣服上,张嬷嬷正用剪子一点点的剪下来,薛可呼疼的声音都有些弱了。一旁的丫鬟打水的,递东西的,围个水泄不通。 第十五章 我觏之子 缘来如是 太子见自己并无可忙之处,便走到院外,问今日的过程。一旁的侍卫已经将薛可的行程详细的汇报了一遍。正好调查的侍卫也回来了,说是问题出在马车与马连接的辕木上。辕木并不是常用的松木,连接处也未用铆钉焊实,跑一段时间再遇上山路颠簸就散了,阴险的是辕木竟是空心的,里面有几十根银针,辕木断裂后,银针便发散出来,有数十根刺到马身上,所以马会发了狂的前奔。 太子点点头,又确认似的问着:“你说姑娘遇到秦王后,秦王曾经阻止姑娘坐马车?” “是。” “之后秦王派侍卫跟着姑娘?” “是。” “事故发生时是秦王的侍卫砍下马车?” 侍卫擦擦汗:“是,属下等无能,当时属下都在马车后面未反应过来,是秦王的侍卫正好在路段两侧,马才没有失足奔下山崖,后来也是秦王的侍卫用刀砍下辕木,马车才停下来。” 太子沉吟半天:“你们侍卫不力确有失职,自己去张师爷那里领罚吧。” 侍卫退下后,半晌,太子自顾自的说:“秦王呵,看来孤要好好谢谢这个五弟了。” 太子坐在抱朴院的院子里,看着来来往往奔走的丫鬟,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好在太医看的镇静止疼的药已经服下,薛可呼疼的声音也慢慢没了,里面屋子也渐渐安静下来。 太子吩咐:“看张嬷嬷闲了没有,闲了让她过来下。” 张嬷嬷刚来到太子身边,身子还未福下去,只见兴儿跑过来说:“路管家在院外求见。” 太子点点头,怪道他觉得哪里没连上,原来在那个马房的小厮身上。 路管家一路小跑过来,满头是汗:“太子爷,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太子看着他,问道:“是马三自杀了么?” 路管家猛抬起头,瞪大了眼:“爷怎么知道?一开始姑娘让我看着马三,我还安慰他,他是八九岁就进东宫的,老实的很,我说就是车幔颜色不对,姑娘不会狠狠责罚的,让他到时候认个错儿” 太子见他絮絮叨叨,直接问道:“何时自杀的?怎么死的?死之前谁看过他?” 路管家不敢多言:“就是刚刚,咬舌自尽的。姑娘吩咐我亲自守着马三,老奴也不敢放人进来。老奴听见姑娘受伤后,正想问问,一回头马三就死了。” “谁告诉你姑娘受伤的?” “是管马房的高之林和老奴的。” “他是站在门口大声说的?” “太子爷怎么知道?”路管家有点疑惑:“高老头大概也是吃惊了。” 太子一点头下来两个影卫:“去把高老头带到张师爷那仔细问问,别再让人死了。” 张师爷在东宫明面上管着赏罚,但稍微有资历的人都知道其实管的是刑问。路管家一脸疑惑的下去时,张嬷嬷也神情不定。 “姑娘睡了么?” 张嬷嬷躬身道:“姑娘刚刚喝了药睡下了。” “疼痛可好些了?” “姑娘只是说疼,老奴看着倒是胳膊又肿了些,只怕明天用夹板时还会疼一遭。” 见太子沉着脸不说话,张嬷嬷问道:“爷叫老奴来是要问什么?” 太子摇摇头:“不必问了,我已经知道了。” 突然又抬起眼:“对了,姑娘是怎么让你离开马车的?” “姑娘说她想睡会,让我去后面的马车,我说我留在那伺候姑娘,姑娘有点心烦说” 突然,张嬷嬷停下,不可思议的望着太子:“爷是说姑娘早知道马车有事?” 太子点头道:“姑娘进东宫以来可曾向今天早上这么任性过?” 张嬷嬷恍然:“是,姑娘从不在意这些,只是,只是,”张嬷嬷不由哽咽道:“姑娘连老奴都照顾到了,明知道马车有问题,为什么不下来呢?” 太子叹口气,如今一切他都能串起来,薛可怕是早就知道马车有问题,这陷阱显然是针对自己的,薛可找着理由换了马车,又特意见了秦王,将这一切现给他看,只是以她才智,又何愁找不到个理由躲过这一劫? “看来只能等明天姑娘醒过来才知道了。” 张嬷嬷应声是退了下去,确是心里感激薛可,之后待薛可更加尽心。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第十六章 前尘往事 恍若隔世 第二天早朝皇上显是十分高兴,秦川先生已经答应在京城讲学一段时间,皇上大大表扬了太子和秦王待人接物得当,群臣更是称颂不绝。 秦王一下朝便追上太子,问道:“阿可伤势如何?” 太子似笑非笑道:“五弟对我东宫的人怎么这么关切啊?说起来昨天也是多亏五弟,也是她任性,不听五弟劝阻非要上马车。” 秦王当然听得出太子口中之意,只是夺嫡本就日渐明朗,太子手中并无证据,他并不在意,倒是太子口中的亲昵之意让他心酸。他看着太子,情真意切的道:“我与阿可本就情投意合,阿可受伤,我实在难安,还请太子哥哥成全。” 太子冷笑道:“之前你们如何孤并不知晓,只是唐姑娘口口声声说愿意为我粉身碎骨,便是此次受伤,唐姑娘也说想到为孤挡了一劫,她倒是甘之若饴。” 看着秦王脸色慢慢变白,太子终于觉得舒服点。秦王正准备说什么,一旁一个太监过来传话,说是皇后召见秦王。 皇后看见秦王神色,只道他是为计策没有实现而伤神,不由又是心疼又是恼怒,她素日常常叮嘱秦王保养身体,万事要耐得住气,以身体为重,哪里知道这一段公案。秦王少不得打起精神。 皇后凝神半天道:“东宫这个唐姑娘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赶明儿我也见见,看看是哪路神仙?” 秦王不由一怔,忙道:“母后不必忧心,儿臣这边已经查清,确是误打误撞碰上的。” 皇后不疑其他,叹了声道:“看来这姑娘也是太子的福气。” 这句话却是戳到秦王心里,半晌说不出话来。 皇后看着不放心,又叮嘱了几句,又说了几句太子妃、秦王妃的事情,秦王知道她属意杨相国的孙女,皇后见秦王兴致缺缺,只当为昨日之事,便吩咐他早点回府歇息。 且说太子回到抱朴院时,薛可已经醒来,身上其他地方尚可,只是胳膊疼痛难忍,张嬷嬷正哄着她喝点参汤。 见太子进来,她不由松了口气,从昨天出事到现在,进口的东西不是药就是药膳,整个人看到碗就有点犯恶心。 太子见她求救的看着自己,他一向对薛可的要求没有抵抗力,正想说不喝就算了,只见张嬷嬷看穿似的板着脸说:“爷,这参汤一定要喝的,太医说了姑娘这几日饮食怕与药相冲,不能见荤腥,再不喝点参汤,哪有气力?” 太子点点头,不敢看薛可,道:“我在外面吃早饭,你喝完参汤叫我。” 太子这顿早饭是味若嚼蜡,看着一旁丫鬟捧着食盒送进去,打开一看,确实只有清粥小菜和素食点心,她素日爱吃的鲜肉小馄饨和配粥的风干野鸡肉脯都没了踪影。倒是想起多年前他去薛府,薛将军留他晚饭,聊起西域战事,薛将军和他兴起,在薛府花园里支了架子烤羊腿吃,那时她还小,并无避讳之处,她坐在绣櫈上,专心致志的看着烤肉的油慢慢滴在火中。薛将军显是相中他的,笑着说:“我家小糖糖有点贪嘴,也不知道将来出阁了怎么办?”他正想说两句表白表白,只见她嚷道:“阿爹阿爹,这块变色了,能吃了。”薛将军和他便失声笑了起来。只是后来,她年岁越来越大,却和他越来越生分,再后来,京城稍有些耳目的人都知道她常常换着男装和秦王游河游灯会的,薛将军又是禁足又是罚她刺绣写字的,闹得沸沸扬扬。那年他生日,他还抱着一线希望,想着婚姻总是父母之命,先去薛府探探口风,准备薛将军同意后便请父皇指婚,反正一生漫长,他对她好一辈子,她总能明白。谁知道薛将军在沙场那么杀伐决断的人只是犹豫不敢应承,薛将军口中称罪送他出书房路过花园时他听见她的吵闹声:“我不要嫁给太子,阿爹喜欢太子让阿爹嫁,我只是只能嫁给阿阙的。”之后她说些什么,薛夫人劝些什么他已全然听不清,薛将军一脸尴尬地送他出府,他一身狼狈跑回东宫。 第十七章 剥丝抽茧 分析入理 太子想的出神,只听得阿六说姑娘已经吃完了,他便转身进去,药味越来越浓,他眉头也越蹙越紧。 薛可换了件宽松的家常衣裳斜靠在贵妃榻上,蔫蔫的只是没精神。 太子定了定心神道:“马车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薛可勉强坐直身子,左胳膊搭在张嬷嬷递过来的软垫上,马三自尽的事她已知晓,问道:“高老头可透露什么?” “刑狱那边还在问,只是估计他知道的也有限,知道是秦王的人,但具体这次马车都是马三安排的,回头他的供词整理出来,我派人送给你。” 薛可点点头,想到太子的问题,自然不能说自己是根据重生前的点滴和这辈子的线索推测的,她倒是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道:“一开始我并不确信,只是看到管家报上来的行踪,马房一个叫马三的小厮说自己姨母生病,连续两天请了半天假,我想既然叫马三,一般情况都是无名无姓过来的,就翻了下名册,果然是无父无母,到东宫后才被人叫作马三,既然母亲都不清楚,又哪里来的姨母?”薛可顿了顿:“殿下正值迎接秦川先生这样的大事,是万万不能出岔子的,所以我便想为殿下再准备一辆马车,以防万一。” 太子静静站着,想到此次秦川先生入京,他一早便约好在西华门相见,如果马车出事,即使他身有武功,不一定伤残,可耽误了秦川先生,先生虽然不在乎名利,但读书之人讲究礼节,先生又带着一干弟子,如果站在西华门下久等,确实不免认为他怠慢。太子点点头:“姑娘心思细腻,只是,”太子沉吟片刻,让一旁服侍的人都退下,慢慢坐到一旁椅子上,拿着茶碗,貌似不在意的问:“只是姑娘之前倾心于秦王,怎么就怀疑到秦王头上呢?” 薛可望着窗外,悠悠地说:“我怀疑薛府的事情和秦王有关。” 太子不由一挑眉,近来他不断搜集线索确实也有这方面的怀疑,但仅是怀疑罢了,而薛可根本不接触朝堂,怎么会有这样的怀疑,他轻声道:“姑娘可有证据?薛府的事,是父皇命厂卫查的。” 薛可叹口气:“我当然知道是厂卫,他们的衣服我这辈子也忘不了。殿下问我证据,我活着便是证据。” 太子表示愿闻其详。 薛可先不着急回答,倒是先问太子是何时知道薛府被抄家之事。太子皱眉回想道:“父皇事前并未在透露消息,是第二天才在朝堂公布的。” 薛可冷笑了声,皇上为了万无一失,自然是要来个措手不及。 太子又道:“我倒是在父皇法令后一炷香的时间得到消息,但我求见父皇,父皇并未见我,等我再带人到薛府时,厂卫已经包围的水泄不通了。” 薛可点点头:“太子消息果然灵通,殿下当时已经回天乏力,但可能救下我么?” 太子艰难的摇摇头,他何尝不是绞尽脑汁想救她,可是当时情景已经容不得了。 薛可惨然一笑:“可偏偏薛府上下百余号人,只有我活了下来。”太子想说点什么安慰下,却发现自己开不了口。 “一开始我以为是我薛府的密道够隐蔽,可是我发现我太幼稚了。” 太子晦涩道:“不错,厂卫抓人前都会查清府中密道,确保无一逃脱。” “我也是后来才想明白的,因为薛府有2条地道,入口都在东厢卧室,阿爹把我和弟弟一人送进一条密道,就叮嘱我们不要回头,可是我弟弟在密道口就被人杀了。” 薛可喝了口茶,脸上仍是平静无波:“厂卫办案,谁敢徇私?可是我在密道中却无人追进来。我从地道口一出来”薛可突然凄厉地一笑:“殿下猜我看见了谁?” 太子点头道:“所以你分析秦王不仅一早就参与了办案,还对案件起到了作用,厂卫才会对放你一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薛可闭上眼:“我的分析有道理么?” 太子没有答言,良久道:“这毕竟只是你的分析。” 薛可点点头:“所以这次我才想试试秦王。” “可是即便这次是秦王做的,也不能证明薛府的事情和他有关。”太子想想还是说了句公道话。 薛可冷笑道:“薛府的事情当然是皇上的意思。如果秦王为了夺嫡不惜杀害殿下,那么他当然有可能为了讨好皇上去斩杀薛府满门,我不过是为了看清秦王的面孔罢了。” 太子慢慢站起身:“你是何时确实马车之事的?” 薛可拨拨茶杯中的茶叶:“马三出面阻止我的时候我便有五成相信马车有问题了,等我到了茶馆,秦王阻止我的时候,我便有八成相信这事是秦王指示的,等到秦王的侍卫赶上来说要护卫我时,我便有九成把握了。” 太子终于忍不住走到她面前:“既然你有九成把握,何不找个理由下马车?为什么非要等马车出事?你知道这样多危险么?” 薛可轻轻抚着自己受伤的左臂:“马车不出事,隐患始终在,当然不如让它发生来的彻底,更何况我当时下车,秦王事后岂不生疑?”薛可还有句话没有说出口,她只有九分的把握,她怕自己日后会千方百计为秦王开脱,不这样自己又如何断了对秦王的心思呢? 薛可却没注意到太子的神色越来越难看。太子一手抓住她右手,正要说什么,外面却传来张嬷嬷的声音,说是太医到了,要为姑娘手上夹板。太子一甩手离开了抱朴院。 第十八章 家长里短 语笑嫣然 薛可这段日子倒是无所事事,太子因为西山练兵之事被派去驻营了几天,薛可也没有消息来源,只能专心致志听从张嬷嬷吩咐养伤。这天晚膳,薛可倒是闻到了一丝香气,不由兴起道:“嬷嬷,我是可以不用吃素了么?”张嬷嬷笑眯眯的正要回答,却见门口大步流星走来一人,正是太子,后面跟着一路小跑拿着披风的兴儿。 张嬷嬷不由喜道:“爷回来啦?这是刚进门吧?”又一迭声的吩咐厨房。 太子径直坐在餐桌前,接过一旁阿六递上的热毛巾,确是问道:“姑娘手好点没有?” 薛可正惦记着今晚的菜,不由随口道:“好多了,就是总不让人沾一点荤腥,讨厌的很。” 太子和张嬷嬷不由失笑。张嬷嬷正在揭开盖子,语气不自觉的哄道:“姑娘看看,今日不是有茨菇鸡丝汤么?” 薛可一边看着桌子那头的菜,一边伸手接嬷嬷递过来的汤,哪知道太子正伸手过来接,太子一抽手,确是碰到了薛可上着夹板绷带的左手,太子不由心跳都停了一下,忙问可有碰到,薛可笑说没事,又笑:“差点这碗鸡丝汤也喝不上了。”太子连带服侍的众人都笑起来。 太子问她看什么呢,薛可叹道:“我看着那道菜像是熏鱼,仔细看确实酱面筋,失望的很。”这下众人更是笑起来,太子只望着笑意连连的薛可出神,脱口道:“可儿,你开心点多好,做几件颜色衣裳好不好?” 薛可不置可否,她当然知道太子是为了成全她的孝心,只是重生一世,对于守孝的规制早已不放心上,而且薛府满门仇恨刻骨入心,她便是天天红妆也不妨碍。倒是张嬷嬷喜不自禁:“姑娘这样的年纪,这么好颜色,早就该穿点鲜艳,老奴明天就给姑娘准备。”又试探问道:“爷,那还得配几件首饰才行。” 太子点头:“兴儿明天就去开了库房,让嬷嬷去挑。” 张嬷嬷果然更高兴:“姑娘放心,老奴定去挑几件成色好、样式时新的首饰。” 薛可一本正经的答道:“嬷嬷不用费心,遇到拿不定的便都拿回来,咱们再参详参详。嬷嬷若是不方便拿,带上阿六也是可以的。” 阿六正在点灯,闻言笑道:“阿六别的不行,就是力气还行,就是把太子爷整个库房搬过来都不嫌累呢。” 众人便都笑。太子看着灯烛点点,只觉得心情从未有今日这般舒畅,只愿此情此景永不过去才好,又问张嬷嬷太医怎么说,到底能吃些什么。 “太医今日说了,姑娘其他药都停了,只是骨头要慢慢养着,吃些鸡鸭肉都是不妨事的,就是还不能吃鱼虾、牛羊肉这些发物。” 兴儿在一旁凑趣道:“前两天小张公子还说知味轩新出了一道胭脂琵琶腿,不如明天小的让人买了送过来。” 薛可果然高兴,细细询问这道胭脂琵琶腿的做法,兴儿果然好口才,只说怎么腌制怎么调料,描述的连张嬷嬷、阿六都好奇起来。太子心里却有些不爽,不由脱口道:“那菜打包回来味道差远了,不如明天晚上孤带你们去吃。” 这下不仅薛可上了兴致,连张嬷嬷都兴致勃勃的讨论明天几时出发。一行人说说笑笑直到月上中天,太子才叮嘱薛可好好休息,离开抱朴院。 第十九章 虽以喜乐 匪我思且 果然到了第二日,张嬷嬷、阿六衣服都焕然一新,张嬷嬷只是懊恼薛可的衣服尚未做成。薛可安慰道:“横竖明后天就有了,嬷嬷有的是时间大展神技呢!”说的张嬷嬷转而失笑,又拉着阿六着实从库房跳了一盒子首饰过来。 傍晚时分,太子便到抱朴院来接她们,马车确是上次薛可白板嫌弃的鸭屎青的颜色。驶过两三个街道便是兴儿口中的知味轩,门脸并不宽阔气派,进去后却是小桥流水,别有洞天。薛可笑道:“看来是小张公子也是个妙人。” 兴儿见提到小张公子,便是满腹话语,偷瞄了一眼太子,见他不反对,就一五一十的说起这位小张公子的传奇。他原本是中书令张大人的小儿子,从小又长得聪明伶俐,一家子从太夫人到姊姊妹妹无不宠着,原先皇上也被他外貌迷惑,从小选做太子的伴读,别人的伴读都是替正主背锅,他倒没少把自己做的倒霉事往太子身上推,皇上最后也是看他顽劣不堪,不再让他入宫伴读。长大之后更是玩马遛鹰,无所不玩,脾性倒是和七王爷相投,二人倒惺惺相惜,引为知己。七王好歹是皇家子弟,并不十分出格,这位小张公子确是青楼楚馆也去,良家女子也招惹,是京城中排的上号的纨绔公子。前年刚娶了国子监监酒王大人家的千金,家中妾室已有十多人了。薛可也不由失笑,太子瞪了兴儿一眼,自己也忍不住微笑道:“子衡这人是性子跳脱了些。” 说话间,已经到了兴儿之前定好的房间,太子命兴儿、张嬷嬷等人在隔壁开一桌,与薛可进了雅间,这间房唤作“静夜思”,朝东的一大扇窗下置着一张贵妃榻,上面设着小几,两三支石榴花斜斜的插在青瓷瓶中,一旁的茶具也甚是整齐。窗上糊着淡红的窗纱,映着窗外的千尾紫竹,确是绝佳的赏月去处。 正中的桌上已经摆上了事先定下的菜品,果然是香气扑鼻。太子笑道:“特意支开嬷嬷,姑娘今晚倒是可以吃的尽兴点。”薛可不由失笑,果然样样菜都品尝了点。不知觉便吃的有点多。 命人撤下碗筷后,太子便在一旁洗茶,冲了一壶普洱,递给薛可一杯:“姑娘喝点消消食。”薛可接过茶杯,靠在贵妃榻上,抿了口茶,果然入口顺滑,不由眯了眼睛叹了口气。 太子笑道:“姑娘想什么呢?叹气做什么?” 薛可看着窗外月光洒在竹上,风一过,竹影也随风摆动,叹道:“我原以为自己是看开的,生也罢死也罢,这次马车手断了也罢,瘫痪了也罢,也没什么区别,可是如此景色,又让我觉得能这样活着吃点美味喝点香茶是件很好的事情。” 太子却是心里一咯噔,出事以来,他一直不敢想如果薛可真的站不起来,或者真的死了该怎么办,如今薛可一说,他不由又后怕起来,尚未意识到自己干什么之时,身体已经站了过来。 薛可正要说,突然感觉到太子身子倾了过来,还没来得及反映,太子的唇已经压了过来。 太子当然是经过人事的,宫里规矩到了十八岁便会放两个年长的宫女教太子王爷人伦之事。太子本身也是有几个低阶位的妾室,虽然他顾忌着是皇后挑的人选,不太进后院,但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但是这接吻一事,确是第一次。 太子正想说些什么,薛可用右手扶着太子站起来说:“回去吧。” 2k网 第二十章 往来行言 我欲辨之 薛可回到抱朴院便上楼了,太子虽然没和她说上什么话,心里却是起伏跌宕。回到书房躺在床上也是翻来覆去,一边想摒弃那些念头不去想,一边却忍不住仔仔细细的回想。忍不住他将手碰向自己身体,突然又想起那天薛可受伤时,这只手一寸一寸的按过她的身子,当时只是紧张,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整只手也在发烫。 薛可却在心心念念另外一件事。上辈子她记得这时皇后便在为太子物色太子妃了,坊间传的沸沸扬扬说是相中了杨相国的孙女,又传言这杨家姑娘相貌、性情无不出众,一手古琴更是出神入化。只是中秋晚宴一过却传来消息,将一位庄大儒的孙女许给太子做太子妃,杨氏确是指给了秦王做王妃。后来听说太子也颇宠爱这位庄氏,二年后庄氏难产一尸两命的时候太子还隆重的做了法事,之后便一直未娶正室。薛可也想不通,杨氏一族正值势旺之际,不仅杨相国在朝中一呼百应,身后子侄出仕甚多,门生更是遍布天下,皇后又如何真舍得将杨家的孙女指给太子?但是中秋宴上又发生了何种变故导致太子娶了庄氏呢?庄氏的祖父虽然也是大儒名家,但是去世已久,家中已经式微,不过是空架子罢了。 只是现在她在抱朴院内,并无半点消息。想到前世杨妃最爱聚福源家的点心,薛可便唤过张嬷嬷,让她去二门上找个婆子去聚福源买点点心。果然第三天时,薛可便瞧出张嬷嬷欲言又止,脸色不对。薛可旁敲侧击的问着,张嬷嬷便也吞吞吐吐地说,婆子去买点心时听说常去聚福源买点心的杨家姑娘又被皇后召入宫中,听说皇后有意将她定给太子。张嬷嬷早已认定她伺候的唐姑娘和太子是两情相悦,不由替薛可担忧起来。她想和太子念叨几句,偏偏太子这几日并未过来。 太子这边确是另有一段公案。太子那日和几位臣属在仁和居应酬,好巧不巧地遇上了小张公子,他心里有段心事,便拉住小张公子两人细酌几杯。吞吞吐吐、拐弯抹角地说了半天,小张公子才听明白太子是想问他如何和女人接吻。这当然是问对了人,小张公子便眉飞色舞的告诉他,接吻是极具技巧性的,要如何如何长期练习实践才能吻的女人神魂颠倒,话未说完便看见太子神色大变,竟是日常的应付都懒得接下去,便不思其解的告辞了。 太子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只听得反复练习长期实践几个字后头便嗡的一声大了,她和谁练习过?又和谁实践过? 薛可见太子这几天都没过来,这日晚饭过后便让阿六去打听太子是否回来,张嬷嬷细细挑了一件新做的襦裙,浅紫色的里子,外面罩着同色的薄纱,滚着一圈深紫色的边,又找了一串东珠项链和耳环,整个人看上去干净又朦胧。张嬷嬷细细的打量,露出满意的神色。阿六报回来称太子傍晚时分回来了,这会正在用膳。薛可慢慢起身:“既然殿下不过来,嬷嬷陪着我去殿下那走一趟吧。” 已进八月,暑气尚未完全消退,薛可到的时候,额头上也有点薄汗。太子已然吃完饭,大概是知道她要来,在院子里置下了茶杯茶盏和一些茶食冰果。兴儿正在旁边点香,香炉里燃起若有若无的一丝青烟。两人站在廊下看着都没有说话。待到天色渐渐暗了,桂花的香气逐渐散出来,张嬷嬷和兴儿都退下去了,薛可轻轻说了句:“恭喜殿下。” 太子挑挑眉:“喜从何来?” “这坊间都传遍了,都说皇后要将杨相国家孙女许配给殿下,听说杨姑娘长得又好,才学也好,家世更好,殿下难道不高兴?” 太子此时才露出一点笑容:“这些个传言当不得真。”两个人本来有一人的距离,突然太子凑向前:“可儿你为这个生气了?” 第二十一章 子兮子兮 如此璨者 见薛可不说话,太子又靠近了点,鼻底传来一丝丝清爽的香味,太子轻轻咳了一声“你放心,我不会娶其他女人的。” 薛可却是有意往后退了一步,走到院中的石凳上坐下,回头瞟了了一眼太子:“殿下说的这话,我可一点儿也不相信。” 太子被她那一眼瞟的有点心猿意马,心中那点子不快又想不起来了,走到她身边蹲下道:“怎么就不相信了?” 薛可看着桌上的冰果,都是一些时令的水果,放在井水了湃了一天,浇着点冰的桂花蜜酪,冒着丝丝的凉气。薛可挑了一块西瓜放入嘴中,入口清甜。太子看着她咽下去,不觉得也是喉头一紧。 薛可也是有意,咬着贝齿抿着嘴:“那殿下这两天怎么不去看我?是殿下嫌弃我亲的不够好么?” 太子虽然天天都在想着那个吻,却突然被她说出来,只觉得热血涌头,面红耳赤,看着薛可上扬的唇角,不由又羞又恼:“不许勾引我。” 薛可倒是也没想到太子是因为她亲的太好了在不痛快呢,只是知道他此刻并不生气,半撒娇道:“殿下说的话我记着呢,只是我也有个要求。” 太子眯着眼看着她,想这怕才是这只小狐狸今天过来的目的,点点头示意她说。 “听说宫里中秋有晚宴,我也想去。” 太子微微皱了皱眉头:“宫里你也去过,晚宴也不过那么回事,你去凑这个热闹干嘛,再说,你” 太子的话没说完,薛可也明白他的意思,她在薛府时,虽不是宫里的常客,可是一年几个像中秋、过年、万寿节几个大日子还是跟着母亲进过宫的,加上坊间都传言秦王和她两情相悦,皇上皇后也是有意无意让她上前请过安,进宫岂不是自曝身份? “殿下刚刚说不会娶别人,可是我听说皇后要在中秋宴上赐婚,我不放心,一定要去的。”薛可一脸认真的说。 虽然明知道她是在胡搅蛮缠,也估计她另有目的,太子还是心里甜了一下,心旌摇荡,一把抱住她坐在自己腿上:“糖糖,你真想去?” 薛可笑道:“当然是真的。” 太子轻轻咬着她的耳垂,半真半假的问道:“是不是想借机看看秦王?” 薛可心里失笑,她的确是想看看中秋宴上发生了什么,想看看秦王是怎么把杨姑娘迎娶过门的,前世她吃尽杨妃的苦头,也常常问阿阙为什么娶的是杨氏,阿阙回答时却总是支吾其词,杨氏一门权倾朝野,明明定的是太子妃,怎么会后来就倒向秦王一边,成为秦王的一大助力呢?当下只是故意板着脸,不理睬太子。 太子看着他面前的这个人,被他拥在怀中也不挣扎也不曲媚,竟是自在的很,一脸的妩媚风流,似嗔似恼,虽然近在咫尺,却猜不透她在想什么。只是美人在怀,也舍不得把她推下去,在她耳边腆着脸问道:“糖糖想去,我就带你去,只是孤这儿担着风险呢,不知道糖糖怎么补偿我?” 薛可转过脸,看着太子。太子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只见薛可的脸一点点的凑近,太子不由闭上了眼睛。等了半晌却没有意料中的吻,睁开眼,只见薛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太子不由一股羞怒,脸更加红了。刚想吻上去,薛可上半身却往后闪了闪,笑道:“殿下不如先放我下来,有个东西咯着我难受的很。” 太子感觉自己脸上像要滴出血来。他本就是情热之中,刚刚又想着自己喜欢的人要主动吻自己,不自觉便有了反应。一时间也顾不上想薛可一个姑娘家如此反应正不正常,只是又想顾及面子把她放下去,又想不顾一切把她压在身下。正在天人交战中,忽觉察一只手窜进了袍子。太子感觉自己听到了自己脑中的一根弦嘎然绷断的声音,粗声问道:“你在干什么?” 第二十二章 衣香鬓影 觥筹交错 太子的气息越发沉重。薛可轻笑道:“不知道这样算不算补偿殿下呢?” 太子看着她的笑容只觉得自身毫无尊严,刚想断然拒绝,薛可却在他身上调整个坐姿,手顺着里裤进去。接触的一瞬间,太子不由倒抽了一口气,拒绝的话变成了喘气:“你想怎样就怎样吧。”太子本想表现的无所谓点,却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听着既像呻吟又像求饶。 四周陡然安静下来,只听着踏着暮色归来的燕子叽叽喳喳,太子感觉自己甚至能听到风吹落桂花蕊的声音,还有四周影卫屏住呼吸的声音。太子甚至不敢睁眼看薛可,只是闭着眼睛,在一种羞愤又无与伦比的刺激中释放了自己。 听得薛可轻轻在他耳边笑道:“殿下,我先回去洗手了。殿下记得中秋宴的事!” 太子闭着眼,努力调整着呼吸,用自己感觉最沉稳的声音说:“你先退下吧。” 听得脚步声远离后,太子才睁开眼,连喝了两大口已经冷了的茶,慢慢掸了掸外袍下摆,站了起来,走到廊下时丢了一句:“影大,你带着兄弟几个去把玲珑阁整理下。”说完走进房内,留下一片哀嚎声。 玲珑阁是东宫的情报机关,每日暗档消息传过来,有专人进行整理,管理玲珑阁的是一位南宫大人,因为玲珑阁事涉机密,因而人手不多,这位南宫大人便经常申请抽调几名影卫,通常都是些暗桩生意,且那位南宫大人心思古怪,上次十一被借过去看了二十多具尸体,就为了比照一把短刃匕首的伤口,十一因为身上的尸臭足足被师兄们强制隔离了半个多月,所以影卫个个避之不及。只有影三抽了抽鼻子:“我觉得值。”一旁又传来几声压抑的低笑声,影大咳了咳,四周又寂静下来。 果然中秋那天过了晌午,兴儿便过来传话,让薛可准备准备。 薛可穿着一身随从丫鬟的衣服,脸色涂得有点黄,眉毛画的有点粗,嘴角向下耷拉,乍一看不过是个有点姿色又刻意打扮的丫头。 太子也吓了一跳,仔细端详了下,只要不是刻意注意,确实不大容易认得出来,晚宴本不如白天明亮,人影交错,估计不会有人盯着个丫头看。 薛可弯着腰弓着背在太子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中秋本是家宴,公主郡王的都过来,人人高冠峨带,衣香鬓影,果然是天家气象,一派其乐融融,说不尽那歌声清澈如云,舞姿销魂曼妙。 一番称颂,众人都有些酒意之后,只见上座的皇后缓缓举杯道:“陛下,臣妾倒是有个为今天的家宴特意准备了一个节目呢。” 皇帝笑道:“梓潼为家宴已经费心费力了,怎么还有节目呢?” 下面也有称赞皇后辛苦的,感叹皇后深情的,也有颂扬皇帝圣德的。皇后微笑着听了,待四周都安静下来,才道:“这宫中的歌舞日日听倒也罢了,如今四海升平,陛下在朝堂杀伐决断,便是女子也不可罔顾圣恩,京中一些王公贵臣家的女儿倒是在一起编了个舞蹈,称颂圣德,献给陛下。虽然是闺阁中的玩意,却也足见天下女子的心意,陛下何妨一赏?” 皇上看了看皇后,他当然也听到最近皇后要将杨氏定为太子妃的传闻,怕是这个什么闺阁舞蹈便是给杨氏铺的路,只是他心中另有一番计较,太子目前处理政事越发得心应手,如果再有杨相国做后援,怕是,当下只是微笑:“那有劳梓潼了,朕倒是要赏一赏的。”他倒也想看看太子是什么态度。 皇后一摆手,宫厅里蜡烛也灭了几根,这时倒显出中秋的月色来,透着四周的帷纱,颇有几份清丽。笛声慢慢响起,一改刚才的富丽风流,竟是清淡雅致的味道。接着便听得古琴声慢慢散开,两队女子缓缓移步进来。因为是王贵之女,并没有婀娜舞姿,阵型也不繁复,古琴轻挑慢抹,高贵古朴,一时也钩住了不少心弦。众人皆屏声静气,私下里却都打量着每一个人,想猜猜谁才是今天的主角。那跳舞的十多个女子衣着端庄,表情肃穆,因着都是少女,也不觉得无趣,倒是有几分圣洁之意。那中间的一个女子穿着显眼点,穿着一身碧绿的舞衣,裙间每一道褶处都密密的绣着金丝,衬着烛光点点,简直让人无法将眼光从她身上移去。她带着一袭绿色面纱,一阵微风吹过,将旋转中的面纱吹落,座下一阵惊呼声。 第二十三章 有女明艳 堪为正妃 那女子果然是明艳风流,太子、薛可一看见这张脸便心下明了,秦王也恍然大悟,为什么母后信心满满的向他保证太子肯定会选这庄氏女,让他准备迎娶杨氏。原因无他,这张脸太像薛可了。倘若卸了妆,怕是这位庄氏清丽淡雅还要更胜一筹,只是她此刻舞蹈装扮,刻意打扮的更妩媚些,烛光下简直连他都要错神。秦王苦笑了声,母后虽然好计策,他瞥了眼太子身边的小丫鬟,可是正主儿在身侧,怕是母后要落空了。 太子回头看了看薛可,多亏今天带了她过来,否则他都要担心是不是皇后抓了薛可过来,当下只是偏了偏身子,将薛可更藏到阴影里,举杯细酌,心中冷笑,他当然知道这出戏怕就是针对他来的,倒要看看皇后怎么继续唱下去。 四周有之前见过薛可的,自然闭声不语,那没见过的,一见气氛已然不对,虽然不明所以,也是明哲保身,四下一片安静,目光齐投向上座的二位。 皇帝脸色晦情不定。薛府的小丫头他自然记得,一副好样貌,他也曾半真半假的对薛将军定下说:“这丫头可是我们皇家的儿媳妇,老薛你得好好养啊”,只是前情往事不提也罢。收了笑容问道:“梓潼,这节目委实别出心面啊,这都是谁家的姑娘啊?” 皇后笑道:“皇上可还记得前朝的庄大儒?” 皇上挑眉道:“庄大儒是给朕开蒙的人,朕如何记不得?只是庄大儒二十年前就已致仕,后来又因病在山东逝去,当真是痛心得很。” 皇后召手命那绿衣女子上前,道:“这便是庄大儒的嫡亲小孙女,庄大儒生前最是疼爱她,她的诗词字画都是庄大儒亲传,一手字更是深得庄大儒要领,陛下或可稍稍宽心。” 皇帝心中一片狐疑,面上更加慈和,笑着问她一些家常话语,那庄氏缓缓道来,只听她虽然努力咬字,口中还有些山东口音,道:“臣女一直跟随父亲在山东老家,所以官话说的还不好,还请陛下海涵。” 皇帝听她讲的清楚,自己年幼与庄大儒生活的情景也说的历历在目,心中倒是没了疑心,呵呵一笑道:“庄氏果然才学过人,太子,秦王,你们说呢?” 众人心一凛,虽然不知道皇帝是什么意思,但却知道如果这种场合太子、秦王应了下来,这女子便是一脚迈进了皇家。皇后的心也提到嗓子眼,这是她精心为太子物色的太子妃,家世显赫却没有丁点实权,容貌艳丽却犯了皇上大忌,简直没有更适合的人选,她轻轻拨弄着茶碗,静静的等着太子的回答。 太子不紧不慢的站起身行礼道:“父皇,儿臣刚刚正在饮酒,倒是未注意这位庄姑娘的舞姿,至于才学,庄大儒家学渊源,想必是不差的。” 太子如此滑不留手的回答倒是出乎很多人的意料,皇后喝了口茶,挡一挡自己压不住的火气。皇帝倒是宽和一笑,转向秦王:“秦王觉得呢?” 秦王苦笑,本是母后叮嘱多遍的词,只是因为她在场,他却觉得如鲠在喉,说不出话来。看到皇后投过来的目光,秦王一咬牙,回道:“儿臣也和太子一样刚刚分神了,错过了庄姑娘的舞蹈。” 皇帝玩味的笑道:“我儿是因为什么分神呢?” 秦王看向太子的方向,他身旁的丫头跪坐一旁,专心的举着酒壶,咬牙道:“刚刚琴声幽越,儿臣竟是被吸引住了。” 他这一说,在座的倒是都想起刚刚的古琴声里,也都是称赞不绝。 皇后满脸含笑道:“陛下倒是猜猜这弹琴的是哪位姑娘?” 皇帝看到两个儿子对庄氏都无表示之后,倒是心情大好,配合的说:“朕倒是猜不出,不如皇后宣来一见?” 第二十四章 今夕何夕 得此良妇 皇后摆摆手,便有人引着一位穿着端丽的女子上前觐见。 皇后道:“前段时间臣妾总想着太子也渐渐成人了,便常常召见几家贵女进宫坐坐,这位杨相国家的孙女确是样样出色,高贵可亲,而且弹得一手好琴,臣妾便让她在这宴席上稍作演示。也难怪阙儿被这琴声吸引,便是臣妾也听得出神。” 皇后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既表明自己贤良大度,是全心全意为太子着想,又点出秦王对这位杨姑娘的意思,借着琴声,倒是把背后的政治交易掩饰的干干净净,清雅至极。 皇帝一笑,他心中倒也不反对杨家和秦王结亲。杨家势大,杨家女儿除非低嫁给杨氏门生,否则都有结党之疑,嫁到皇家倒是不错,秦王虽然比太子稍稍单薄些,有了秦家,倒是可以势均一阵子。当下点头:“杨姑娘果然琴技高超,阙儿被吸引也是意料中事啊!”说完又哈哈笑了几声。 下面的哪个不是人精,一时凑趣之声不绝,陈郡王更是直接说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直把杨氏的脸羞的不能再红。 皇帝又瞥了一眼庄氏,排除了心里那点疑心之后,他倒是因为这张脸生出一丝丝怜意来,叹了口气:“七皇子呢?齐妃来了没有?” 陡然问到这两个人倒是让皇后始料未及。齐妃在二十年前大概是整个后宫最美丽的女子,没有之一。只是她家世普通,头脑一般,最最令人惋惜的是,她生了孩子之后身子便一日日的发福起来,完全没有过去的半点姿色,因而之后是一点圣宠也无。而这七皇子更是离奇,若论相貌,无论太子还是秦王都不如他,当真是如琅如玉,令人望之失俗,只是一点,再不肯读书。辨鹰识马那是好手,只是一封奏折读都读不顺畅,皇帝打也打了,骂了骂了,换了无数的师傅,只是顽劣异常,皇帝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偶有不开眼的言官参奏,皇帝就命人拿着奏折去训斥一顿齐妃。若论后宫中谁是真心的不想见皇上,齐妃大概是首当其冲的。快18岁的皇子早已开府,却连个封号也没有,也不知道是内务府忘了,还是有意耽搁着,反正谁也不提,就这么混着。 齐妃自知自己不受待见,因而对皇帝是能躲着就躲着。然而中秋家宴,七皇子也在,她见七皇子毕竟次数有限,因而是跟着来了,远远的藏在角落里,她对太子妃秦王妃什么的也不关心,只是和身边的嬷嬷小声数着七皇子喝了几杯酒了,想着找个人提醒他多吃菜,少喝酒。此刻听到她还没反应过来,看到众人齐刷刷转过来的目光,她才反应过来。一旁的嬷嬷扶着身子发福的她走到殿堂中间,很久没有见过皇帝,她抬头一打量,他仍然身形挺拔,不见老态,不由心里叹了口气。 七皇子也出列站了过来,真真是长身玉立,光彩照人,满堂失色,他不笑时,令人不敢近观;他一展颜,便又是世间最温柔的情郎,最儒雅的朋友。庄氏偷偷瞄了一眼,便呆了。她刚来京城不久,七皇子的荒唐事也没少听,没想到竟是这样俊秀的男子。 皇帝也被这幅面孔勾起了心中一丝丝慈父的念头,倒是庄氏和他站在一起,起码相貌上堪称珠联璧合。皇帝喝道:“庄氏家世渊源,温文知礼,老七,今后你可要收收心,一心向学!”齐妃这才明白皇帝竟是给七皇子和庄氏赐婚,对她而言,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喜事,不由高兴的直抹眼泪,止不住的打量着儿子和庄氏,竟是谢恩的话都忘了说。 下面群臣齐声称贺。一时觥筹交错,贺喜声不绝于耳。歌舞上来,更是说不尽的富贵风流。 第二十五章 于嗟女兮 无与士耽 太子瞅了个空,先出了宫。薛可自上了马车便坐在一角一言不发,她本来化妆后脸色就不好,此刻看上去更是有点凄厉。前世的她受尽杨妃的苦头,每次她都止不住帮阿阙开脱,想着父母之命,皇帝之威,阿阙是违抗不得的,原来是他觊觎杨家权势,自己求娶来的!薛可在心里冷笑几声!这一世她虽然怀疑秦王和薛府的事情有关,但是两辈子以来,她都没有怀疑过阿阙和她的感情。原来在男人看来,感情是如此不值一提。 太子看着薛可的神色。他在朝堂良久,消息自然比薛可知道的多,今晚的事,虽然庄氏相貌出乎他的意料,但是大体心里到底有数。杨相国一直换不溜丢,两不沾手,到底还是做出了一点倾斜。 薛可径直走进抱朴院。太子突然说道:“你放心,我” 薛可猛然回头,月光如银,太子穿着过肩团绣五爪龙纹服,却不见常日的威严与稳重,脸色急切又热烈,薛可心中一酸,原来喜欢一个人,神色是这样的藏不住,而自己何尝不是这样卑微的爱着阿阙一辈子,怕他难过,连委屈都藏起来,穿他爱看的衣服,说他爱听的话,假装忘却了灭门之痛。 薛可淡淡道:“天不早了,我也累了,殿下有话回头再说吧。”说着便进了屋。 二人再见面时,谁都没有继续提那晚太子未说完的话。薛可问起杨相国的态度。太子抿抿茶道:“杨相国将孙女嫁给秦王,倒也不是说就倒入秦王一边,他还犯不上,不过是给杨家铺一条锦绣后路罢了,真是秦王不得势,杨家也就损失一个女儿,杨家在朝堂的势力到底还是靠男儿打拼的。” “杨家确是杨氏的一座铁靠山,只是杨家不倒,杨氏倒是一辈子安享太平。对不对?”薛可用竹签子在蜜饯里挑来挑去,状似无意的问着。 “这娘家本就是出嫁女儿最大的依靠。”太子说完又怕薛可想起自己身世,不由的懊悔。 薛可像是看穿似的,笑道:“这为着利益而结的亲事自是如此,利尽了,人就散了。”太子听着心中倒是熨帖了点,但一想,你怎么就肯定他们是为着利益,秦王跟你就是感情了,这么一想,心里又酸了起来。 恰好过了几日便是沐休。京城中赏菊的风气是一年胜似一年,又因为菊花高洁,各种文会诗会也是层出不穷。今年的文会更是热闹,原因无他,今年是秦川先生主持第一场,后面的场次据说他也场场参加,随性点评一二。如此雅诗,谁不高兴,倘若得先生一两句夸赞,岂不一夜天下成名。 今日便是文会的最后一日,都是青年才俊,除了私下里探测招募人之外,场面上也需要显示朝廷的风雅、与民同乐。因而太子一早便去了。之前薛可也是想去见识一番,太子便让她先去一边的东篱茶食,他那边有个把时辰也就过来了。 薛可到的时候已近中午,她穿的一身简单的青色裙衫,带着一袭帷帽。东篱茶食布置雅致,本身在菊园边,文会期间大家都是拼着座,看到一个不起眼的姑娘带着一个丫鬟和一个老妈妈径直走向三楼的雅室,倒是吃了一惊。薛可坐在窗边,揭开帘子看了看,菊园风景一览无遗,只是人山人海,花团锦簇,没有菊花半点孤傲雅致的风情,不由一笑,回到桌边慢慢吃茶,倒是几样点心,都以菊花入题,做的精致,吃起来也有点索然无味。薛可在有一搭没一搭摆弄着小茶件,太子便进来,笑道:“怎么?觉得无趣了?” 薛可也不答话,问着太子文会上有什么新鲜事。 二人正聊着,兴儿进来禀报,说是杨家的三少爷在隔壁,刚看见太子爷过来,请示能否拜见。 太子摆手道:“就说孤累了,喝杯茶就走,不必拜见了。” 薛可一挑眉:“杨家?是杨相国的少爷么?” 太子点头:“除了他,还有哪个杨家?这个三少爷倒是杨家孙辈中的翘楚,年前下了场,二十来岁的年纪已经是举子了,假以时日,不可小觑啊。” 薛可奇道:“那殿下怎么不见?” 太子笑道:“他在场上再浸润个二三十年,我倒是非见不可了,此时嘛,也就是挂个杨家的名头,今儿这场文章会,敢来的谁不至少是个举子?” 薛可笑道:“这么说,我倒是有兴趣了。今儿个,我可是一个才子都没见着。” 太子便朝兴儿点点头,又顺手递过帷帽给薛可。 第二十六章 于嗟女兮 无与女置气 兴儿身后跟随一男一女,俱是弱冠年纪。太子爷抿了口茶,道:“孤今日在外,汝等不必行大礼了。”那二人俱已经行礼完毕。那小杨少爷长得仪表人才,旁边的女子也是明眸皓齿,二人站在一起看的出来有几分相像。 薛可手轻轻一抖,随即将手放入袖中。眼前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她上辈子最熟悉的人之一,杨氏。小杨少爷躬身道:“这是舍妹四娘,闻听殿下在此,特来拜见。” 太子眉头皱了皱。听这么一说,他才认出眼前女子便是杨氏。皇帝虽未明言,但意思也是定了她为秦王妃,她不在家待嫁,跑出来看菊花会也就罢了,过来拜见自己又算什么? 却不知杨氏另有一番想法。这杨四娘本就是众人捧在手心,明珠一般长大的,在京城闺阁中因为杨家之势,她又一直都是头一份儿,加上她姿色出众,身边之人无不将她捧的有如月宫仙子,因而无论对自己的样貌、家世还是才学,她都是绝对自傲的。皇后之前派人和杨家接触,杨相国也隐约告诉她可能要嫁秦王,可是之后坊间又传言她是太子妃人选,虽然也模糊明白这是皇后为博取贤名放出的风声,可心里到底不服,如果在中秋宴太子对她一见钟情呢?凭她的条件便是太子也配得啊!虽然秦王不错,可到底东宫才是天下除了皇宫最尊贵的地方所在,更何况祖父也称赞太子沉稳有度,机敏过人。所以在中秋宴上她倒是存着心瞄了几眼太子,只是当时太子一味自顾自的喝酒,今日听见太子在隔壁,她便心思一动,也没有往深了想,只是觉得太子没有认真看过自己,便是叫他看看也是好的。于是她缠着杨三少爷带她过来。杨家一向是严儿惯女,杨四娘一向在家中地位甚高,这些哥哥轻易不敢惹的,况且杨氏又说皇上又未明说许她为秦王妃,何必现在就以王妃自诩,惹人笑话。三少爷到底年轻,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便带着她过来了。 太子面色肃了肃道:“皇家礼仪是稍稍繁杂了些,杨姑娘如有不解之处,可以请教杨老夫人,老夫人是朝廷诰命,向来敦肃敬恭。” 杨氏不由羞红了脸,福身行礼,轻声道:“多谢太子爷教诲。” 薛可看着不由在心底哂笑起来。上辈子她见惯了杨氏的威风做派,她是正室,对其他妾室呼喝敲打,倒是没见过她在闺阁中的模样,原来她也会这般含羞带怯。 那杨氏看见太子旁边坐着一名带着帷帽的女子,衣着朴素,看不出身份,想着太子面前不可失礼,而且确实不方便与太子过多说话,便对那女子行了个平礼道:“不知妹妹如何称呼?”她猜想应该是太子的某个姬妾,她肯行平礼、以妹妹相称已经做到自己平易近人的极限了。 她满以为那女子会连称不敢,然后请她坐下,这样她便可以借和这女子说话之机再探探太子的心意,只是等了半天,那女子居然站都没站起来,手还端起了茶杯,竟是大喇喇的受了她的礼,而且还没有搭理她的意思! 杨氏哪里受过这种气,只觉得想立刻叫人撕了她的脸,又想起在太子面前,不由又羞又怒,脸涨的通红。 太子心下也是有些奇怪薛可的反应,只是面上不显,云淡风轻的说道:“这位是唐姑娘。” 杨氏到底是世家女子,深呼吸两口,静下心来,只是满脑子搜索也想不出京城哪个贵族姓唐?再说倘若是正经的高门闺秀,怎么可能和太子独处一室?恐怕是个小门小户的姑娘,也说不定是青楼楚馆哪位姑娘,这么一想,心里越发鄙夷,也越发恼怒。只是面上笑的更甜,语带讥讽:“原来是姑娘啊,不知道姑娘府上何处?” 薛可和太子当然听得出话里的嘲笑,只是这话问的薛可一阵心酸,她也曾打马长街,丢下一句:“我就是薛家的姑娘!”只是这个姓如今只留下刻骨的痛。 薛可似笑非笑了两声,也不回答,却转向太子一侧,问道:“听说杨氏弹琴技巧出神入化,不知道殿下觉得如何?” 太子虽然不知道她的意思,但也顺着她道:“孤那天倒是没注意。” 薛可笑道:“这世间阿谀奉承,以讹传讹的事多了,这种话只好听听就算了。” 第二十七章 蜉蝣之羽 衣裳楚楚 杨氏被她无视,早已气的倒仰,听到她又贬损自己引以为傲的琴技,简直无可忍耐,顾及太子的面子,勉强收拾了情绪,冷笑道:“唐姑娘既如此说,想必琴艺高超,不知能否弹奏一曲?” 薛可又笑了两声:“好呀,只是嘛,这出来玩,也没带着琴,怕是也没办法了。” 杨氏听她明显就是推脱,不由心下暗喜,她本就对自己琴艺颇为自负,这次出门又是文人盛会,高雅的很,倒是预备着琴万一遇上机会她也可以一展琴技。不由笑道:“唐姑娘不必推辞,我这儿倒是带着琴呢。太子爷,不如您居正裁判。” 太子看了看薛可,他也不清楚薛可的琴技如何,更不清楚薛可意欲如何。薛可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陪你比试比试。” 杨氏见她毫不在乎的样子不由更怒,已经吩咐丫鬟去拿琴。杨三少爷在一旁傻了眼,他也万万没想到,只是过来拜见太子,怎么会变得如此不可收拾。 丫鬟拿过琴来,杨氏才反映过来这么长时间太子一直未叫坐,更加尴尬。薛可拨拨手中的茶壶盖,道:“杨姑娘坐那儿弹吧,我先听听。” 杨氏此时已经气得七窍生烟,顾不上指责她不懂礼仪,憋着一股火想着弹一曲,最好让太子惊为天人,让那个女人无可逃脱,面子掉在泥坑里。 当下冷笑一声也不搭话,坐在另一张桌旁,早有丫鬟在一旁布置妥当。她心中颇有愤懑,所以选了一曲李白的《侠客行》,一时间金石相击,倒是有些快意恩仇之风。 一曲弹完,太子爷点头,似有赞许之意。杨氏不由心中暗喜,站起来冷笑道:“唐姑娘,该你了。” 薛可笑了笑道:“原来杨姑娘就这个水平,算了,我不比了。” 杨氏大概从未遇过如此无赖之人,也是生平从未有过之辱,声音不由变尖:“你是什么意思?你说不比就不比么?” 薛可竟是不搭理她,用竹签子挑着桌上的蜜饯。 杨氏走上前,冷笑道:“姑娘是面有伤疤还是脸有残疾,怎么一直带着面纱呢?怕是不敢以真面目见人吧?” 太子本来在一旁只是看着薛可胡闹,心里也觉得薛可有点过分。听到杨氏这么一说,不由心中大怒,当即哼了一声。 薛可却是不生气,笑嘻嘻的站起来,走到杨氏身边道:“我带面纱和我不弹琴是一个道理,你容貌如此普通,我摘下面纱,你岂不无地自容?” 杨氏气的七窍生烟,当下也不再做口舌之争,只是直接伸手,竟是要摘下薛可的面纱,薛可身子轻轻一侧,堪堪躲过,杨氏再扑过来时,本来在门口的阿六已经身影一闪,挡在前面,紧紧擒拿住杨氏的手。杨氏不由喊道:“小贱人,放开我。”阿六瞄了瞄太子铁青的脸色,又使了两分劲。杨氏疼的尖叫起来。 这一下动静就更大了。这东篱茶室今日本就是全部客满,三楼雅间更全部都是达官贵人,从琴声传出来的时候,就已经不少人家派出人打听了,此刻太子所在的雅间外更是围满了人,大家都恨不得把头凑到门边听个清楚。 薛可退了两步,确是恰好退到门边,倚着门框拍着胸口道:“奴家不过太子爷的一名姬妾,杨姑娘何必与我争宠?您就是琴弹得再好,太子爷不喜欢也是枉然啊!” 杨氏已经失去理智,尖叫道:“你个贱人,你在胡说什么?” 杨三少爷的头嗡地一下就大了。 第二十七章 醉里吴音 梦里旧人(一) 杨家人听到动静已经过来请罪,将杨氏兄妹在众目睽睽之下领了回去。 薛可显然心情颇好,问太子过会去哪。太子闷声道:“刚秦川先生邀我去他处。”薛可拍拍手上的蜜饯渣道:“殿下也带我去吧,这出来玩果然比在东宫有趣的多。” 太子冷哼了一声。薛可笑嘻嘻的跟在他身后上了马车。 秦川先生相约的地点正是他的住处,宅子是一出四进院落,典型的文人装饰,太湖石、方字竹,布置的清新雅致。见太子带了一位女宾,秦川先生有点讶异,随即又叫出自己夫人作陪。桌上摆了几样精致吃食,待太子落座后,便有丫鬟端上菊花面子浸过的水伺候洗手,又有丫鬟端上蒸笼,摆上蟹八件,原来先生为人十分端正,却独独偏爱食蟹,从入秋之日起便日日离不开这大闸蟹,秋末之时还要将蟹腌在酒中,冬日用来配粥配饭。太子也早听闻先生有此癖好,之前就早早吩咐要选那江浙鱼米肥美之乡肉多黄肥的闸蟹给先生送过来。 螃蟹性寒,秦川先生也备了绍兴女儿红,在一旁有小丫鬟专心温着。薛可也爱吃蟹,一边剥着蟹一边听他们聊天。喝了几杯酒,也不再顾及君臣师徒,二人聊到旧朝轶事,竟是越聊越投机。薛可正听得入神,见太子剥好一瓣蟹黄,点了点姜醋,递了过来,她便顺手接过来吃下去,见秦夫人举杯,也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秦川先生博学多才,且不古板,又是性情中人。太子愈发钦佩,二人逐渐说到朝堂中事,又说起兵法韬略。连薛可也听的怔住了,她虽一言未发,却在自斟自饮和秦夫人的礼让中也多吃了几杯。 秦川先生已经有点醉意,长叹道:“可惜朝廷没福气啊,我朝再没有第二个薛将军了!否则,何愁番邦不平啊!” 太子、薛可俱是一怔。秦夫人却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她急忙站起来告罪,说老先生醉糊涂了,又吩咐下人将秦川先生架回内室。秦川先生边走还边嘟囔:“老夫没醉呢,不就是薛将军么,别人不敢说,老夫敢说!老夫……”秦夫人急的汗都快下来了。 太子踉跄着说:“夫人,孤也喝多了,这会儿头疼的嗡嗡的,孤得告辞了,下次再来请教先生。” 太子伸手要扶薛可,却见薛可一张脸已经桃红满腮,双眼旸涩,也不上来扶,只是看着他吃吃的笑。 秦夫人也不知二人是真是假,只是想尽快送走这二位,连忙吩咐下去。 一旁兴儿、阿六赶紧上来搀扶。二人踉踉跄跄的上了马车。 太子上了马车,虽然面上有酒意,一双眼却亮的很,他呷了口醒酒汤,看了眼薛可。薛可整个人像没有骨头似的靠在马车壁上,闭着双眼,本来只是微微笑,慢慢地像是忍不住一样,低低地笑出声,刚开始还是小声咯咯笑,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逐渐声音越笑越大,竟是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太子晓得她是有些醉了,正哄着她喝口醒酒汤,薛可喝了一口又吐在碗里,闭着眼摇着头说:“好苦!” 太子放下碗,看着她随着马车一颠一颠,只怕颠坏了她,不由把她搂在怀中说:“可儿,别动,要不明天头疼。乖。” 薛可只是摇头摇的更厉害:“好苦”,她嘴里只是反复的念着“好苦”两个字,眼泪却从闭着的眼旁滑落下来。这一落泪,更止不住,泪滴越落越大,哽咽出声,最后竟是嚎啕大哭,嘴里只是反复念着“好苦”。 太子只是心痛如绞,给她拭去眼泪,便又流出来,刚拭去又流出来。 太子命马车直接驶到书房外,打横抱着薛可进了书房,兴儿在后一路小跑,一边不迭声的叫人备水备毛巾备醒酒汤。阿六则跑到抱朴院去拿衣服。太子看着塌上哭的迷迷糊糊,眼下有点睡过去的薛可,轻轻拂过她汗湿的贴在脸上的头发,却听见她低低叫了一声:“阿阙,你来了么?” 第二十八章 醉里吴音 梦里旧人(二) 太子如遭电击,呆在那处不得动弹。却见薛可闭着眼双手摸摸索索的摸到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然后满足的叹了口气,又打了个哈欠,竟是要睡过去。太子如从头到脚被浇了一头凉水,他只道薛可在怀疑秦王后已经对他恨之入骨,却不想她在心底始终放不下这个人。他不由想起她技巧纯熟的吻,想起那天有点轻佻甚至下流的她,心里的妒火不由一发不可收拾。他蹲下身子,看着眼前似睡非睡的薛可,终于问出了他一直想问又不敢问不愿问,自己的高傲不允许自己问的问题:“可儿,你和秦王好过么?” 薛可久久没有回答,正当太子以为她已经睡着,心里也庆幸时,薛可闭着眼皱着眉问道:“秦王是谁啊?” “就是阿阙啊!”太子轻轻柔柔的说道,感觉说出这些话的都不是自己。 薛可像是想起什么美好的事情,突然展颜一笑。太子被这一笑刺到了。 “你说阿阙啊,阿阙好不好啊?阿阙可好了!” “那你和阿阙亲过么?”太子慢慢从薛可手中抽出自己的手,他怕自己忍不住会掐死她。 薛可闭着眼又咯咯咯地笑起来。那天是十六公主生日,六公主虽不是皇后所出,却从小养在皇后身边,生母又早逝,十六公主长得像年画中的娃娃一般,皇后待她也是后宫中独一份的。宫里都讲究不在正日子过生日,一般都是提前几天过,真正的生日只有至亲才知道。因而十六公主五岁整生日之天却是没有宴席的,她央了阿阙待她出宫,阿阙又央了薛夫人,让薛可陪着十六公主。三个人领着一群侍卫玩了大半天,直把个小公主乐的没了边。小孩精力到底有限,到了下午时分便困得撑不住,又闹觉,不肯回宫不肯坐马车也不肯要下人,将几个宫女太监磨得只想叫祖宗。当时正在郊外永定河边,两边杨柳青青,倒也安静。薛可便命人将马车上物品撤去,铺上毯子,哄着小公主睡觉。好在马车够宽敞,薛可搂着小公主,哼哼两句,小公主便睡着了。 薛可把小公主放下。马车本来够宽敞,只是小公主睡得四仰八叉,薛可与阿阙两人便坐的有点逼仄。阿阙低声说:“阿可你真厉害,你还会哄孩子。”她有点得意:“那是!我也算个好姐姐吧!”薛可说完自己都乐,她家中有个弟弟,她在家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欺负弟弟。阿阙在她耳边小声道:“嗯!以后我们有孩子,你也是个好娘亲!”薛可不由又羞又怒道:“你胡说什么呢!”阿阙一看她生气了,不由着急的有点手足无措,结结巴巴的说:“阿可,你别生气,我开玩笑的。”薛可更加生气,阿阙不知怎么办好,突然就凑上头亲了她一口。 薛可都不确定两人嘴唇接触了没有,两个人又不约而同闪电般地后退,分别贴着马车的两端坐的笔直。直到一个宫女没听到十六公主的声音,进马车看看,二人方如梦初醒,各自找事情忙起来。 太子只听到她吃吃笑,又看她脸上如痴如醉的表情,哪里还需要答案,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继续问下去。 “肌肤之亲么?”薛可低低的重复一遍,突然笑的有点凄厉:“我整个人,整个身子,整颗心都给了他。”她又长长叹了一声道:“可惜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这辈子,只能想想了。”她翻了个身,又低低的喃喃道:“阿阙,你还记得我么?” 第二十九章 初搅朝堂 无梦为安 太子自然只以为她口中的上辈子是指薛府出事之前,被她这句话怔蒙了。这闺阁之身有了私情放在哪儿都是惊天的狗血,更何况是自己多少年一直放在心尖尖上,自己连手指头都不舍得碰的姑娘。太子只想马上冲到秦王府去砍秦王,却发现自己两条腿不知道是不是蹲久了,居然抖起来。他咬着牙想站起来却一下没站起来,干脆坐在了地上。 张嬷嬷、阿六带着干净衣服来伺候薛可的时候就看见脸色不对的太子。太子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房间的,兴儿想着他喝了酒,正端了碗刚熬好的浓浓的茶过来,太子顺手就抓起茶碗砸了下去。兴儿不由惊道:“爷,烫!”正要上来看他的手。太子低沉着脸说了句“滚”。兴儿知道自家主子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此番一定是气急了,当下不再说话。 薛可因为醉酒也不方便再回抱朴院,便在书房塌上对付。张嬷嬷等人一夜不敢睡,怕她半夜呕吐。太子睡在里屋,一夜辗转。只听得后半夜薛可又是嚷头疼又是要喝水的,心中更加烦躁。待得鸡鸣之时,太子穿戴了准备上朝,薛可又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朝堂气氛甚是诡异。昨日茶室之事已经牵动了全京城达官贵人的心,未来秦王妃与太子之间的风流韵事?真是想都不敢想。要不是碍于杨老相国和太子铁青到要杀人的脸色,这些人简直就要上前问个究竟,饶是如此,也抵不住他们眼神之间的八卦交流。只有秦王,倒没有想象中的气急败坏,反而有点失魂落魄。 皇帝脸色亦不大好,朝堂上众臣挑了几个不咸不淡的事情奏了。退朝之后,便有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召太子进前书房议事。太子刚行完礼,一个茶碗便砸过来,他站立当中也未躲避,那茶碗确是砸在面前的地上,茶水溅到衣服上。一旁有太监过来准备收拾,被皇帝另个碗托砸出去了。殿中空荡荡的只剩两人,水滴从太子衣袍落下,滴在地上,声音格外清亮。太子也不请罪,只站的笔直。 皇帝对自己这个儿子的脾性还是清楚的,一是也不相信他会自损名声来毁了秦王与杨家结亲;二是太子在儿女之事上一向律己甚严,他更不相信太子会有如此荒唐之事;三是太子这两年愈发沉稳,像这般怒气隐藏不住已是罕见,心底倒是去了一半疑心。面上仍是震怒道:“你倒是说说,你置皇家的颜面于何地,视皇家的规矩为何物?礼义廉耻,你还要不要了?” “儿臣自问没有行逾矩之事,父皇倒是可以问问其他人是不是还知道礼义廉耻几个字。”太子心中颇有些悲愤,薛可与秦王有肌肤之亲的事确是给他冲击太大,皇帝却自然而然的理解成他指的是杨氏,道:“那杨氏不懂事,你难道也不懂事?” 太子哼了一声道:“是杨氏自己过来参见,之后又与我的姬妾拌嘴,儿臣拦都拦不住。”太子顿了一顿又道:“皇后娘娘既然相中了杨氏,也要派人好好教导才是,以免日后失了体统。” 皇帝也哼了一声,心中也有点埋怨皇后。就算是相中杨家,也好歹找个像样的杨家姑娘,这个真是不怎样,他得到的情报也正如太子所说,一开始便是这杨氏非要过去拜见太子,至于雅室内发生什么,除了当事几个人谁也说不清,但到底在公众场合吵闹,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也没有,当下又想到一个问题,沉着脸问:“你带的什么女人,一点规矩都不懂。” 太子却是笑了一笑:“我内院的姬妾父皇不清楚,皇后娘娘却是最清楚的,都是皇后娘娘送的,昨儿带的那个正是娘娘去年送的,父皇、娘娘如果生气,我今天回去就赐死她,或者带给娘娘发落。” 皇帝倒是被他哽的说不出话,皇后给太子赐妾的事他也知道,什么心事么,他脚指头也猜得出来,只是这些琐碎事情他从来不放在心上,太子也从来不曾提过,今日倒是直接将不满摆在明面,皇帝不由眯了眯眼,倒是去了疑心、消了怒气,摆了摆手喝道:“行了,滚出去吧。” 第三十章 娶妻如何 匪势不得(一) 皇后的坤宁宫确是另一番景象。皇后也是一夜未睡,坤宁宫各处都提着十二分小心,生怕又传来瓷器摔地的声音,皇后昨夜已经将能摔的都摔了。今天各宫的请安都直接让各位娘娘在宫门外磕头了事。此时,皇后带着家常的勒带,太阳穴上贴着两块小小的膏药,一旁的姑姑满脸忧愁,劝道:“娘娘便是看在王爷面上,也要顾惜点自己身子。” 皇后听了,长长叹了一口气:“阿容啊,你说说,阙儿,那是哀家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儿子,他又争气,样样出众。” 一旁的姑姑应道:“是啊,王爷自小便聪明伶俐,深得圣心,长大了更是龙姿凤章,气度不凡。” 皇后险些便掉下来泪来:“这么好的孩子,从小我便逼着他读书写字,小小的人儿,还没有这案几高,便习弓练字,手上练得都是血痕,这孩子懂事从来都不叫苦,事事都哄着我高兴,就这成亲一节,我虽然没有依着他,也是千挑万选,想给他找个举案齐眉的好妻子,这两年我把京城闺秀都留意了个遍,给他挑这么个样样都出众的,也能帮衬着他的人,谁知道”皇后说着说着便咬牙起来,又要发作。 那姑姑连忙上前拍背,替她平气,又劝道:“娘娘时常说任何事要顺势而为,相机而动,便是不好的事情也能扭转,此事何尝不是?” 皇后深深吸了口气,叹道:“我何尝不知?只是委屈了阙儿。” 那姑姑也叹了口气,继续劝道:“王爷是做大事的人,必定不在意这些。”她给皇后又添了点茶水,递了过去,继续低声道:“那杨家本来就滑不溜丢,娘娘也说便是杨氏做了王妃,杨相国也未必肯帮衬王爷,倒不如用这件事压压他们,让他们死心塌地为王爷效力。” 皇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阿容,也就是你还懂我的心思。也罢,事已至此,倒要看看杨家那只老狐狸什么态度。那杨老夫人不是一直在求见么?阿容,你伺候本宫梳妆,让她们进来吧。” 杨四娘不是第一次觐见皇后了,只是以往皇后温柔可亲,又把她夸得跟花一样,直至今日,皇后带着凤冠坐在上面不苟言笑,她才第一次感受到一国之母的尊严。杨老夫人带着杨大奶奶、杨四娘进来,按品级行了大礼,皇后声音平平的叫起,令人给杨老夫人看座。 皇后开门见山的说:“杨四娘,昨天的事沸沸扬扬,到底什么情况,你讲一讲吧。” 杨四娘不敢怠慢,上前将在家中演练多遍的词说了一遍。 皇后冷笑一声:“这么说来,你倒是没有一点错处了?” 杨四娘跪下,哽咽道:“娘娘明鉴,臣女所言,俱是实情。” 皇后也不再搭理她,直接看向坐在椅上,礼数、表情都挑不出错的杨老夫人:“老夫人,这杨家的家教便是如此么?这便是我在皇上面前极力称赞端庄知礼的好姑娘么?” 杨老夫人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她一早便知道说的天花乱坠也盖不过,四娘所说的那女子是可气,可就算杨家人相信,外人哪肯相信一个姬妾会这么挑衅?更别说四娘本身也是失了气度。她颤颤巍巍站起来,又在儿媳搀扶下跪下回话道:“娘娘恕罪,是老身没有教好孩子。四娘她年轻气盛,和人拌了几句嘴,的确是礼仪不精,老身也请娘娘赐训。” 皇后冷哼了一声:“拌了几句嘴?未出嫁的姑娘和大伯子的姬妾拌嘴?还拌的天下皆知?主动拜见?共处一室?还弹琴?”皇后越说越动了怒。 杨四娘吓得只是掉眼泪,杨大奶奶一听这罪名不由也心慌了,这德行有亏的帽子要是扣下来,不要说杨四娘这一辈子完了,便是杨家所有的女儿都受影响,又急又哀道:“娘娘!” 第三十一章 娶妻如何 匪势不得(二) 杨老夫人心底叹了口气,自家的大儿媳也是杨家现在的宗妇,平日里也还撑得住场面,只是遇到大事便慌了神,早知今日,平常还不如多管教管教女儿,便轻轻拉了拉她,又回道:“启禀娘娘,老身有一言,请娘娘细听。那庸人传言,娘娘不必介怀,四娘她拜见太子,是她的礼数,更何况旁边还有她三哥,四娘是清清白白的,娘娘您心底想必也是清楚,这是其一;四娘和人拌嘴是她失了气度,只是娘娘您想,四娘到底是大家的孩子,您以前也是见过的,规矩上是不差的,在家都是轻言细语,从来没和人争执过,娘娘您想这如果不是别人一早设好的圈套,怎么就会如此?”杨老夫人见皇后不说话,像是听进去了,继续道:“娘娘,您想这对方设了圈套,无非就是想破坏秦王爷和杨家的亲事罢了,娘娘可别让仇者快啊!” 皇后唇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老狐狸终于肯松口了,装作疑惑的问道:“老夫人这话本宫还有些不懂了,到底谁是仇者啊?谁绕这么大弯子设个套啊?” 杨老夫人心底继续叹了口气,眼下真是要把杨家一家子绑在秦王这条船上了,原先只是想留条后路,没想到倒把自己逼得只剩这一条路可走:“娘娘见谅,老身说话冒昧了,与四娘拌嘴的是东宫的姬妾,要说具体受何人指使么,老身也不敢妄下断言。” 皇后若有所思的嗯了一声,沉默了一阵子,杨四娘偷偷微微抬起头瞄了眼,甫一抬头便见皇后的目光射过来,又吓得赶紧低头。 皇后声音悠悠然,在大殿里飘着:“老夫人的话也颇有几分道理,只是这杨四娘么” 杨四娘刚刚放宽的心又提起来。 “这杨四娘脾气也大了点,我怕这秦王府是装不下她了。” 杨四娘一听如坠冰窖,如果秦王不娶她,怕是这一辈子她便要老死尼庵了,不由哀道:“娘娘,我不是……” 杨老夫人重重咳了一声,止住了自家孙女儿,又轻轻拍了拍杨大奶奶的手,杨大奶奶急忙跪行过去,搂住自家女儿,她倒是想起婆婆临行前的话:“你记住,皇后看中的是杨家的势力,只要我杨家的男人在朝堂站得住,我杨家的姑娘便不愁嫁。” 杨老夫人叩头道:“娘娘教训的是,老身年纪大了,平常也惯着这些孙女,导致她们一个个性子都骄纵了些,老身也不敢奢望高攀秦王,这就带回去好好教养。四娘既惹了祸,以后就在杨家的家庙里吃斋念佛,祝祷娘娘,以赎其罪。” 皇后一听,手指轻轻扣着桌子,杨四娘匍匐在地,只觉得一下一下扣在自己心上,只觉得自己快承受不住时,只听得皇后开口道:“那可真是可惜了,四娘花一样的年纪,这样一辈子可是不好过啊!” 杨大奶奶不由轻泣出声,叩首道:“娘娘慈悲,可怜可怜四娘,进不了秦王府,她这一辈子就算完了。” 杨老夫人看了看一边哭的要咽气的杨四娘,叹了口气道:“娘娘,四娘她言行莽撞,倒是她妹妹六娘虽然小了一岁,行事却沉稳的多,如果两姐妹能相互扶持着,想必不会再落人圈套。” 杨大奶奶手轻轻颤抖着,又怒又恨又哀又怨,等着皇后最后的旨意。只听得皇后轻轻嗯了一声道:“这十七八的姑娘,说什么吃斋念佛,本宫心里也不落忍的。四娘也起来吧,看小姑娘吓的,容姑姑,你去替四娘擦擦眼泪吧。” 容姑姑应声是,杨四娘哪敢让她伺候,连忙自己站起来,擦了眼泪。 皇后拂了拂指甲上不存在的灰,说道:“本宫细想想,老夫人的话也有道理,既然明知是圈套,本宫也不能一味钻进去。回头老夫人带六娘过来我瞧瞧,四娘也不必想太多了,只是,”她话锋一转道:“既然是想进秦王府,以后就别想着拜见太子了,这人啦,不管是为人妻妾,还是为人臣,最重要的,不过一个忠字,如果想着左右逢源,倒是难免会落人圈套。” 杨老夫人心知这才是今天皇后敲打她们的重点,当下站起身来称是。 第三十二章 娶妻如何 匪势不得(三) 皇后看着杨氏三人出宫的背影,声音有点苦涩:“阿容,去请秦王进趟宫吧。” 如果说皇后之前是替秦王叫屈,这会子见到秦王就更加心疼了,在她眼中,秦王本就是皇上最宠爱的皇子,也是最贴心的儿子,他文采斐然,武功出众,是她的骄傲,也是她全部的希望。也许在她心中,这天下所有的女子都不堪相配。此时的秦王一身墨色镶银边的王爷常服,衬的人挺拔玉立,只是眼圈微微发青,显然是没有休息好。皇后不由骂着随行宫人:“你们都是怎么伺候的,一个个……” 秦王一挥手,命跪在地上的宫人都下去,过来搀着皇后道:“母后不要动怒,这秋天动怒最是伤肝,母后忘了?容姑姑,今天的血燕羹好了没?我来伺候母后吃。” 皇后看着跟前温文的秦王,不由叹气道:“阙儿,母后心里……” 秦王蹲下身子牵平了皇后裙子下摆,起身笑道:“母后不必放在心上,儿子也未放在心上。” 皇后看着秦王的眼圈,叹了口气,自己未婚妻和太子传出这种狗血八卦,谁心里能好受?又道:“上午杨氏来请罪,也说了那天的事情,这事情肯定是有蹊跷,说的那个唐姑娘还是什么,本就存着心呢。”皇后顿了顿道:“唐姑娘,怎么这么耳熟,阿容,是不是就是东宫前段时间那个来的那个什么唐管事?” 容姑姑端着一碗雪燕羹过来,应道:“娘娘这么一提,奴婢才觉得不对劲,太子什么时候带姬妾出过门?娘娘您赐过多少女子,太子都是扔在后院,什么消息都传不出来,这什么唐姑娘的怕就是之前提的那位呢!一会姑娘,一会姬妾的,想必不是什么正经姑娘,也不知道哪门子出来的狐媚子!” 秦王也有些迷茫。阿可想搅黄了杨氏与自己的婚事,为了什么?是因为东宫的缘故不让他和杨家结盟?还是因为她不愿意他身旁有其他的女人?他又想起那天中秋晚宴他站起来说爱慕那琴声时,薛可站在太子身边那一脸的不可置信。回想起薛可当时的眼神,秦王只觉得嘴里又苦又涩,道:“母后,我与杨氏的亲事要不放一放吧?” 皇后只当他心底芥蒂,劝道:“阙儿,母后常说做大事者勿拘小节,杨家势重,对你大有裨益,尤其当下,倘若你不计前嫌,他们岂不更死心塌地?杨家也说了六娘行事稳重,堪为正妃,这个杨四娘,母后也想过了,到底封个侧妃吧,流言一事你不必介意,母后和杨家会帮你处理好的。” 秦王看着皇后,他当然知道皇后必定与杨家达成了新的协议,而杨家的朝堂势力是他现在急切说需要,沉默了半晌,温声道:“母后说的是。父皇那边母后也要小心应对,到底是失了皇家体面。” 皇后知道他心中担心,笑道:“你放心,你父皇的脾气我知道的。”又千叮咛万嘱咐的要他早些睡,应酬上少喝酒。秦王微笑着一一应了。一旁的容姑姑却是看着秦王出了神,那个每次出宫回来便兴奋的拉着皇后和自己说薛家姑娘长薛家姑娘短的少年儿郎终究是长大了,也许这紫禁城里也容不下那般的单纯与美好吧。 第三十三章 肃正堂前 参与议事(一) 且说太子这边回了东宫,到书房时薛可刚醒,半靠在塌上,整个人恹恹的,全没了昨日的神气。张嬷嬷在一旁劝道:“姑娘,新熬的粥好了,我伺候姑娘喝一点吧。” 薛可无力的摆摆手,说不出话来,腹中一阵阵恶心,脑仁也一阵阵的疼。 太子板着脸:“这会子知道难受了?” 薛可抽抽鼻子,只是提不起劲,一说话便想吐。眼睛水汪汪的,像装着一潭深泉,可怜巴巴的看着太子。 兴儿又报东宫几位参事都到了,在书房外候着呢。薛可挣扎着要起来回抱朴院,太子没好气的说:“你就别折腾了,我们在外面议事,阿六伺候着,有事到前面回禀。” 这议事厅与薛可之处本就虚隔着,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只听一位四十岁左右,声音稍稍有点低沉的男子声音道:“听说皇后今天召见杨家老夫人了,想必皇后是不肯放弃杨家的。” 太子这边也有线报,点了点头。 另一位年轻点的声音有点激动,语带讽刺道:“皇后娘娘还真是颇有容人之量啊!秦王也真是不挑拣啊!” 另一位年长者语气平缓:“杨相爷如今是内阁首相,杨家原本在朝堂上还算中立,只怕是经此一事,倒真成了秦王一党了。不知道太子爷心底作何想法?太子爷昨日之事有何深意么?” 有何深意?太子在心里苦笑了一声,昨日之事他也是懵的,也想问问薛可到底有何深意。可是昨日也不过是偶遇,看样子也是薛可任性而为,多半是她放不下对秦王,不甘心杨家千金成为王妃吧。 太子没有回答他问题,只道:“杨相国从答应秦王的婚事开始,便已经有所动摇,成为秦王助力也只是迟早的事情,大家也不必再提昨日之事。” 众人齐声称是。过了一会,一个年轻的声音到底忍不住还是问出来:“太子爷昨日是和唐管事出门的么?”他这一问,几位属官都直盯盯的看着太子,确实昨日之事太不符合太子平日的作风了,要知道东宫最缺的就是带点桃色的新闻了,太子对内院女人的冷落有时连他们这些属官都觉得有点过分。难道真的是太子对杨家姑娘有意?可是宫宴之事他们也都有听说,如果真有意何不在宫宴上直接向皇上提出?而这中间又牵涉到新进东宫的这位唐姑娘,太子说是征西时的战袍孤女,在众人面前称她唐管事,众人也知道这位唐姑娘了不得的很,替太子挡过劫,管着事,也是东宫新近的一位实权人物了。眼下又和秦王的未婚妻起了争执,惹起这么大的朝堂风波和风言风语,太子还没有一句怪罪,大家都忍不住这颗八卦之心,眼神中透着浓浓的期待。 太子轻咳了一声,算是默认了,又问这个年轻男子:“现在外面都怎么传呢?” 这男子听上去便是十分激动道:“传的可热闹了,说是这杨氏早就倾慕您,奈何家中将其许配给秦王,于是偷偷约您在茶室见面,一曲凤求凰缠绵悱恻,您身边的姬妾嫉妒杨氏的美貌,出言讽刺;还有说您得知婚讯之后,当天正借酒消愁,没想到……”那人声音越来越低,显是听到身边同僚尴尬的咳嗽声。 太子爷咳了两声:“行了,说说黄河水利的事情吧。” 第三十四章 肃正堂前 参与议事(二) 太子回里屋时已经是差不多一个半时辰之后了,他听着没动静,只以为薛可睡了,不让兴儿通报,整个人悄声进去。进屋却看见屋里只有薛可一个人,整个人没骨头似的躺着,眼睛倒是亮的很。太子看看一旁桌上的粥汤纹丝未动,不由皱了皱眉。 薛可仰头问道:“殿下,我以后还能过来听你们议事么?” 太子倒是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个要求,沉吟了半晌,未说话。 薛可也觉得自己冒失,今日议事之人起码都是跟了太子多年的心腹,而她确实不够格,道:“殿下海涵,是我鲁莽了。” 太子看着她,正色道:“朝廷之事,关系黎民社稷、千家万户,绝非一家一族可比,我不是不让你听,只是所议之事均是朝廷机密,如果你利用这些机密行不正之事,便是我也救你不得。” 薛可听他言辞端正,不由也肃然道:“殿下所言极是,爹爹也说过,庙堂之中一言一行便是万千将士们的性命,其中分寸我晓得的。我绝不会妄为。” 太子白了她一眼:“你还不够妄为的?” 薛可也知道昨日杨氏之事是自己临时起意闹大的,只是她和杨氏是前世的仇怨,偶然遇见杨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她如何肯放过,更何况她满心以为这么一闹杨氏便不会嫁入秦王府,报私怨的同时也帮太子解决杨家的事,倒是没想到原来重规矩的皇家在真正的利益面前是最不需要规矩的。 薛可心下也对太子愧疚,这事到底是把杨家推向秦王推的更紧密了,还连带也损了太子的名声,不由咬着嘴唇道:“昨日之事是我不对,我和杨氏有私怨,我一时没克制住自己。” 太子心里不断泛酸,有私怨?你的声音杨氏都听不出来,显然是不认识你,能有什么私怨,不就是气她要做秦王妃了么?只是他性格一贯如此,哪里可能将这点含酸的心思说出来,当下沉着脸,也不说话。 薛可看他表情,知道是动了怒,想要挣扎着起来要请罪,一动弹又觉得眼前金星乱转,天晕地旋的。太子没好气道:“给我老实躺着,成天就会瞎折腾。”看着她将自己嘴唇咬的都快出血了,心中又是一软:“是不是想过来听议事?” 薛可忙不迭的点头,点的猛了,头仿佛戴了紧箍咒被念了两遍经,一阵阵头疼,忍不住倒吸口气,嘶了一声。 太子听到她声音,没好气道:“提个要求,能做到,就过来听吧。” 薛可不敢点头了,有点谄媚地笑道:“殿下您吩咐,不管多难,我也会完成的。” “把这碗粥给我喝了。”太子一甩袍子下摆,出了房间。 兴儿在门口,一见太子爷出来,连忙小跑着跟上去,眼见得太子的心情总算比昨天好点,不由拍马屁道:“爷刚刚真帅气!奴才看您刚出来时,唐姑娘眼睛盯着您眨都没眨呢。” 太子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算是间接赞扬了这个马屁。 第三十五章 芳草萋萋 我心疑疑 果然之后,薛可便经常到书房里屋去听议事。一开始并无人发觉,日子多了,几位议事的属官也发现里屋总是有点小动静,太子干脆就让薛可带着帷帽出来。薛可也知道自己在朝堂之事全无经验,凡事都是多听少说,偶尔太子也让她说一两句,不在理的大家笑笑便过去了,有点道理的也一起讨论讨论。众属官一开始觉得别扭,时间长了也习惯了。好在薛可到底占个谦逊,大家也道她是太子的姬妾,也都不与她为难。 如此一来,太子倒是日日与薛可相见相处,只是觉得二人越来越像上下臣属关系,反而越离越远。这日晚上太子练过一套拳法,心中正不自在,一回头却看见一旁的兴儿欲言又止,畏畏缩缩的,不由轻踢他一脚道:“有什么事直接说。” 兴儿清了半天嗓子,看着四下无人的院子,终于凑上前说:“爷,奴才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太子懒得搭理他,自顾自在一旁换上衣服。 兴儿见没有半天回应,又自顾自道:“那奴才还是讲了。这个唐姑娘,咳咳,奴才知道是爷心尖尖的人,爷宠她,是她的福分,奴才也跟着高兴,只是,这个……” 太子在听她说到唐姑娘时已经停下,认真听着,又看到兴儿吞吞吐吐,顿时觉得手痒。兴儿一看,下意识的躲过太子的手,又腆着脸笑道:“爷别生气,奴才的意思是唐姑娘对您当然是没话说,那还替您受过伤呢,胳膊都折了,这哪是一般的倾慕啊?就是,就是这个唐姑娘吧,听说以前和秦王爷走的也挺近,您让她听议事是不是有点,有点那个?” 太子倒是被他气乐了:“孤的事情你倒管起来了?” 兴儿吓得一激灵,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忙没有义气的和盘托出:“这个不是奴才意思,您知道奴才脑瓜子笨,一天天的只想着伺候爷,哪里想到这些呢,这个是影大非逼着我说的。” 太子挑了挑眉,影大是东宫影卫的头目,他们是知道薛可的身份的,他们怀疑薛可是秦王的奸细也不无道理,事实上,如果他们知道薛可和秦王有过肌肤之亲恐怕更要这样认为了吧,美人计,苦肉计,薛可入东宫后的一系列行为倒是典型的很。只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相信薛可,也许因为薛可坦坦荡荡的告诉他,她以前就是那么爱秦王,全身心的,现在只能在醉里梦里想一想? 事实上,他虽然相信自己的直觉,这几天也是有意的试探,议事的内容也是有挑选的,抱朴院的管理从外看也松了很多,如果真是奸细,这几天也会有消息传来。知道影大他们是一片忠心,他瞥了眼影大身影所在的地方,对跪着的兴儿道:“起来吧,我知道了。” 兴儿应了声,一边擦汗一边在心里狠狠的埋怨着影大那几个,想着回头非从他那把上次那个白玉葫芦给弄过来。 太子躺在床上,想起兴儿的话,如果薛可真是奸细呢,太子突然想着真要是秦王的奸细,他绝不再心疼她,爱惜她,一定要往死里作践她,羞辱她,蹂躏她,想着想着身子倒是燥热起来,心里竟隐隐有一丝另样的期待。 第三十六章 旧事渐远 年岁虚长 这一日,太子正在书房看议事折子,薛可在一旁的几案上核对着兵部报来的将士冬衣数目和兵器折损率。如今朝堂六部中太子管着兵部,难免一些事务重大而繁琐。薛可便从这些入手慢慢熟悉。透过这些纸张,倒是也能闻见战场弥漫的硝烟和一场战事背后的牵扯,怪道圣人说,兵者凶器也,不得已而为之。薛可不免停下笔,想着当年爹爹在西域时的景况。 兴儿进来,在太子耳边轻轻报了一句。 如今太子议事都当着薛可的面,兴儿这样的禀报也少了,一般也不瞒着薛可。只是这次太子听了后没说什么,却让薛可先回抱朴院。 太子到了会客厅,只见一人长身玉立在厅堂之中,身穿白色绣金五爪蟒袍,眉眼温和却也含着一股威势,听到声音转过头来,躬身行礼道:“见过太子。” 太子点头应了礼,道:“三弟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秦王朗声道:“前段时间传言甚嚣,父皇常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弟知道兄长必然不会心生芥蒂,只怕有心人借此生事,所以想着来看望兄长,也堵了那起子小人的嘴。” 秦王是为了茶室惹起的风波而来。皇族顶顶要紧的是尊严和颜面,而如今京城中最热门的八卦莫过于这二龙争珠了,除了茶馆不敢公开说书外,不夸张的说,连码头的苦力见了面也要问一问“那杨家的姑娘究竟要许配给谁啊”。 太子心下明了,秦王不过是来应个卯,做给紫禁皇城内的九五之尊和这紫禁城外的悠悠百姓看的,两人兄友弟恭的寒暄了几句,太子便端起了茶。 这端茶当然是送客的意思,秦王却只当没看见,温声笑问道:“不知道那日茶室之后,唐姑娘可还安好?” 太子心里冷笑,这才是你来的目的吧,偏偏道:“那日是我东宫的姬妾不对,她仗着我平日里宠她多了点,冒犯了杨家小姐,回来后我已狠狠责罚了她,三弟对为兄也该放心,我一向是个赏罚分明的人,必不会偏袒自己的姬妾。” 秦王面上强笑道:“兄长严重了。那日杨氏言语莽撞,惹恼了唐姑娘,今日我是代杨氏来赔罪的。”说着便从袖中拿出一个锦盒,道:“这是些微薄些礼,还请转交唐姑娘,以表歉意。” 太子也不搭话,沉着脸再次端茶。 秦王将锦盒放在一旁几案上,起身告辞。 兴儿上来,打开锦盒,内里装着一个沉香木刻的福娃娃,眉眼之中甚是生动,兴儿小心翼翼的试探问道:“奴才送过去?” 看到太子递过来快要杀人的眼光,连忙话锋一转:“奴才这就送到厨房烧火,您晚上正好吃沉香木烤鸭。” 太子不置可否了一声,看到兴儿转身的背影,突然心中一动,又叫了一声:“回来。” 兴儿跑过来,心里一边哀叹一边钦佩自家主子是个正人君子,不欺人于暗室,只听得太子沉稳的声音响起:“你去厨房的同时吩咐声,明儿给唐姑娘送一份银丝寿面过去。” 第三十七章 心之所属 皆是痛楚 秋风渐起,天也渐渐凉了,果然茶室的传言随着几方的联合压制也慢慢淡了下去。朝中慢慢有传言说是皇上要将杨家六娘许给秦王做正妃,又传六娘年纪尚小,先封杨家四娘为侧妃,进秦王府,一年后再大婚。百姓们也搞不清皇家规矩,一时只说中秋晚宴弹琴的是六娘,什么说法都有。 抱朴院中,张嬷嬷显然也听到传言了,一边归置着夏衣一边闲聊道:“看来这杨家内院有的闹了,这杨四娘从正妃到侧妃的,怕是不肯甘休呢。” 阿六一向是不爱搭腔的,倒是一旁唤春痕的小丫头道:“那好歹也是侧妃呢,只要王爷喜欢,正妃侧妃有什么关系?” “那能一样么?”张嬷嬷白了她一眼:“一个是妻,一个是妾,天壤之别呢。” “那杨家四姑娘不是先入府么?说不定先怀个一儿半女的,可不就占了先机了。” “估计杨大奶奶就是这个打算呢!听说六姑娘是杨三爷的嫡女,也不知道是什么脾性。要是温和就算了,要是厉害点,哪里就能生出一儿半女了?” 阿六听着二人聊天,却看自家姑娘呆呆的望着窗外,出了神。 是啊,妻和妾怎么一样呢?想打便打,想骂便骂,冬日里在雪地跪着,夏日里在烈日下站规矩,当着下人的面“小贱人”“小浪蹄子”的叫,而当妾的,还是一个不入皇家典册的妾,除了忍受又能如何呢?秦王的宠爱又能如何?阿阙为着她和杨氏一开始是提点过,之后也哄过,也吵过,杨氏对她的折磨也由明到暗,那些无法言说的处处针对,无孔不入的嘲笑讥讽,终于她忍不住出手了一次,将杨氏的所作所为展现给阿阙,阿阙气的打杀了杨氏身边两个陪嫁丫头,杨氏当天便回了娘家。 阿阙虽然不说,可她知道杨家在朝堂使绊子,皇后在背后施压,拖了一个多月,阿阙那天晚上抱着她要了一次又一次,疯狂的像是没有明天了,她身子昏昏沉沉的睡去,心里却明白:杨氏要回来了。 阿阙接了杨氏回来。阿阙妾室并不多,还有几个皇后赏的前宫女,众妾室一起上去给主母见了礼。杨氏说了冠冕堂皇的同心侍奉王爷之类的话,便拿出从娘家带来的礼物打赏各妾。 阿阙说自己书房还有事,便先走了。轮到她,杨氏也懒得掩饰,冷笑了声:“听说最近一月都是你在伺候王爷,你也辛苦了,就赐你一碗汤药吧。” 来不及挣扎,就有两个老婆子将一碗汤药灌进她嘴里。 那药,真苦啊。 薛可冷不丁的被人碰了下,却是张嬷嬷叫了她几声没回应。“姑娘想什么想出神呢?袖子都沾到茶水了。”张嬷嬷一边帮她收拾一年笑道。 “没什么,听你们说的热闹,想起我一个故人。你们说到哪儿了?” 张嬷嬷又来了兴致:“正在说杨家四姑娘做侧妃的事呢,以前都说这四姑娘心高气傲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忍得了当妾的气呢?不过人呐,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吃不了的苦,怎么也得受着。” 薛可笑道:“嬷嬷说的极是,慢慢受着也就习惯了。” 第三十八章 冬至将至 扑朔迷离 但屈指西风几日起,却不道流年暗中偷换。一眨眼,帝都最美的秋天便过去了。 这日便是冬至。秋收冬藏,从今日起,处决的犯人也不再执行,这意味着整个国家都要进入一个养精蓄锐的阶段。 太子从昨日起便去了西山大营,准备今日的冬场较兵。 这日宫中还有个不大不小的仪式。每年冬至之日,皇后都要亲率后宫捐钗环,缝制将领的冬衣,以示国母关怀,近几年,经皇后号召,京城贵族也纷纷效仿,皇后便在这一日将那些官员妻眷召至宫中,共同缝制冬衣冬被,然后亲自举行捐赠。这种机会传播善名,谁家不乐意?捐赠的钗环虽说也有惯例,到底不越过品级就好,各家官员,尤其有未出阁姑娘的人家,这一日更是绞尽脑汁露露脸。因而这几年的冬至更是办的如同女儿节一般,立秋之后一些人家便开始准备这日入宫的衣裳钗环了。 薛可正在抱朴院闲坐,便听得下人急匆匆来报,说是宫里来人,正在前厅,要来抱朴院宣旨。薛可、张嬷嬷、阿六都是一愣。到底张嬷嬷是宫里伺候过先皇后的,先反应过来:“姑娘,今日冬至,皇后召见各家姑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 薛可沉下心来,立即拉住阿六进里屋,又告诉张嬷嬷在前面拖延一下。 宣旨的太监在前厅已经被人支应了半天,好容易进了抱朴院,张嬷嬷又在这儿和他打太极,他虽然心里烦躁,也不敢显露出来,只是躬身笑成一朵花:“张嬷嬷,您是宫里的老嬷嬷了,宫里的规矩您老比谁都清楚,咱家来是带着娘娘口谕的,这唐姑娘怎么这么大的架子。” 话音刚落,只见里屋出来一位姑娘,高削身材,神情清冷,声音中却带着一丝丝不安:“请公公宣旨。”说完便跪下行礼,听旨。张嬷嬷一时愣住,带宣旨太监看了她一眼,才反应过来,急忙跪下听旨。 皇后口谕简单的很,命唐氏接旨后即刻进宫,不得有误,随行人等一律不用,宫中自有人伺候。 那太监二话不说,直接做出个请的手势,竟是完全容不得半分耽搁。 只见里屋冲出来一个丫头,她跑到姑娘面前,那太监只看见一个丫头的背景,笨手笨脚的在给姑娘系上披风,不由不耐烦的说:“手脚利索点,宫里的马车在等着呢。” 那丫头一边应是,一边整理衣服,嘴里还碎碎念个不停:“姑娘这可是第一次进宫,不认识宫里的路,姑娘千万跟着其他家姑娘,别乱跑。”阿六明白这是叮嘱她不要落了单,轻轻应了声。 “姑娘这两日只是闹肚子,可千万别乱吃乱喝。”阿六明白这是叮嘱她不要进食。 “姑娘是从东宫出去的,若有那不开眼的奴才怠慢您,您直接发作就是,不必顾虑。”阿六明白这是最重要的,叮嘱她如有必要,直接动手。 那太监听着丫头的话越来越不对劲,不要喝道:“一个奴婢乱说什么,宫中也是你能嚼舌头的?” 那丫头确是不理会,张嬷嬷在旁边不硬不软的说了句:“太子爷日常就是这么吩咐奴婢们的,在哪里都不能坏了东宫的规矩。” 那太监被哽了下,没言语,然后又催促唐姑娘赶紧上车。 又端详了下打扮齐整的阿六,薛可慢慢说了句:“姑娘记住,姑娘好好的是最重要的,便怎么着,还有太子爷呢。” 阿六应了声知道了,便随着那太监出了抱朴院。 第三十九章 事缓丛恒 事急从权 张嬷嬷虽然不知道薛可为什么不肯进宫,但看她现在焦虑的样子,也顾不上问这个,只是劝慰道:“姑娘不必担心,阿六是有功夫的,不会吃亏。” 薛可也知道阿六是有功夫的,而且功夫不低,那次在茶室杨氏扑上来时,阿六明明在门边站着,一眨眼就挡在她面前,大概也是太子特意安排的保护她的。只是宫中杀人不见血,武艺再高,怕是也有另外一百种方法让你死的悄无声息。 薛可让前院来个太子的人回话,不到半盏茶时间,一个男子便赶过来,在院子里听吩咐。薛可倒也认识他,经常去书房时会看见他在门口侍卫,那男子单膝行礼道:“卑职是东宫侍卫副总领张飞云,听候姑娘差遣。” 薛可站在廊下道:“殿下说了今日几时回么?” 张侍卫回道:“太子爷未吩咐,但冬场校兵一般都是落日时分方结束。” “校兵非同小可。”殿下如果为一个女子从校兵场赶回来,莫说天下耻笑,便是皇帝也肯定会杀了那女子。薛可沉吟半响道:“你们过会便要报消息过去么?” 张侍卫心道,那当然,有关您的事一直都是第一时间报的,却面无表情的回道:“是,宫中来人,消息都要送过去的。” “行,你们正常报吧,就说我在抱朴院没事,这边自有安排,请殿下不必担心。” 张侍卫应是。正欲告辞,又听得姑娘问道:“殿下可曾说过,他不在时我能进肃正堂么?” 张侍卫心里只想挠头,这肃正堂是太子书房所在的院子,却仍是一脸面瘫的回道:“太子爷说过姑娘可以进出肃正堂,倒是没细说他不在时怎么样。但书房内室,太子不在时,谁也进不得的。” 薛可嗯了一声,说:“那我去趟肃正堂。” 张侍卫闷着声在前方引路,心里觉得不妥,可也没想出什么不妥,薛可还穿着刚刚丫鬟的服饰跟着他进了肃正堂,旁人也未在意,薛可笑笑道:“我就在书房外等着殿下,张总领请自便。”张侍卫和她单独呆在一起也是心惊肉跳,巴不得赶紧离开,立马出去吩咐人就去西山校兵场报消息。 两个小太监守在书房的门口。二人在院子里闲闲的聊天,外面事情什么宫里来人什么唐姑娘进宫一概不晓。看见薛可正要喝止,哪来的不懂规矩的小丫头乱闯到这儿来了,定眼一看怔了一下,又满脸堆笑道:“原来是唐姑娘,奴才眼拙,姑娘今日打扮倒别致。嘿嘿。” 薛可也面带笑容:“二位好,孙大人续弦倒给我也下了帖子,我想着人不去礼得去,我礼都准备好了,就是没有张像样的回帖,劳烦公公给我拿张。” 小太监听了连忙道:“姑娘稍候,太子爷今儿不在,有字儿的奴才不敢拿,这空白的回帖都有备着的,奴才回声主事给您取张过来。” 薛可点点头。东宫日常人情往来拜帖回帖都有专人整理,不一会儿,小太监就找了张回帖过来,还特意找了张喜事回帖。薛可说了声有劳就离开了,两个小太监聊天的话题也转而移到孙大人续的那位妻子的身上,听说那小娇妻比孙大人的长子还小上几岁,二人对视一眼,不言而喻的意味尽在一笑中。 第四十章 危机四伏 杀气腾腾(一) 薛可一路跑回抱朴院,一边吩咐管事处的过来个人,一边在回帖上写下几个字。刚封上口,管事处的就有人过来抱朴院听吩咐。薛可还穿着丫头的衣服,径直走到院子里将回帖交给他,不在意的道:“这是姑娘前两天写的回帖,说是送到秦王府的,你带过去吧。” 那下人心下有点奇怪,接了回帖,笑问道:“姐姐,这秦王府什么喜事啊?对了,姑娘不是进宫去了么?” 薛可板着脸道:“主子的事情谁敢多问?”想了想又道:“想必是秦王哪个姬妾的生日吧!这一年,光生日的也闹不清。”说毕便转身回去了。 那下人一想也是,将回帖带回管事处。这管事处管理的请帖回帖都是一般的人情往来,真正重要的信件另有他人管理,他将回帖放入相应的格中,每天都有固定的人来取送。 这边却说车马向东,阿六随着那太监进了宫。那太监领着阿六沿着宫墙走过去,倒是心里暗暗佩服这唐姑娘的体力,他有意走的飞快,一般姑娘早就吃不消喊累,倘若晕了妆、出了汗,在御前可是失仪,所以一般总会给个红包让他慢点,哪知道这唐姑娘走起路竟丝毫不吃力。他如果知道阿六是影卫,别说走路,飞檐走壁也不在话下时,大概会气到吐血。他自己倒是越走越气喘吁吁,放慢了脚步。 阿六冷眼看着他,心里不由骂了句废柴。 其他家闺秀都是一早就在宫门处等候,此时早已进入祈福殿了。等阿六到的时候,仪式虽未开始,皇后却是已经落座了。见有人此时才进殿,殿中几十双眼睛盯着阿六。皇后面带着上位者疏离的微笑,道:“这位是东宫的唐姑娘,怕是第一次进宫,来的稍微迟了些。” 阿六心里明白皇后是有意将她架在众人面前,无非说她倨傲。但她也知道说的多了,不定哪儿就被抓住把柄,本就是打着不到必要时不开口的原则,听了皇后话语也不辩解自己接到是刚刚接到旨意,只是磕头行礼后站到一边。 毕竟是冬节仪式,皇后不肯误了场面上的大事,因而只是轻轻揭了过去。皇后讲了几句感念圣恩的话,无非是将士如何感念恩情,此事意义多么重大之类,只将殿中这帮小姑娘听得热血沸腾。便有宫女将冬衣的材料奉上来,其实都是已经缝制成形的冬衣冬被,只留着收针脚的地方让这些千金锁下针脚,皇后在侍奉下戴上护甲套,订了两针又打了个结,结果一旁宫女递过的八宝流苏小金剪,剪断了剩余的线,这一件冬衣便是完成了,众女三跪称颂国母辛劳。阿六也不说话,只随着众人一起叩拜。 之后气氛便轻松很多,大家相互说说话,虽然是宫中,大家不敢高声言语,但毕竟都是女人,不一会就热闹起来。阿六坐在一旁,看着面前的棉衣发愁。 这是最简单的针线活,不用绣花也没人检查针脚严密,便是做做样子即可,可偏偏阿六这双手拿过刀拿过剑拿过暗器,就是流星锤也玩过,偏偏这绣花针是真没碰过。 第四十一章 危机四伏 杀气腾腾(二) 她本是众人的焦点,身份低微还得太子宠爱,有好奇的女子已经忍不住问她怎么还不动针,阿六像听不见似的进入入定状态。大家顾及东宫的颜面,只觉得这位小娘子倨傲不好相处,也不敢进一步惹她。 倒有一个人确是没有这个顾虑,那声音带着怨恨:“唐姑娘,这是藐视天家呀!皇后娘娘都动了凤指,你好大的胆子。” 阿六心中叫苦,这人不是旁人,正是杨氏。这杨氏在茶室中是见过自己的,也是听过姑娘声音的。 杨氏本来离阿六的位置有点远,看阿六装听不见,便款款走过来,她今日装扮倒是低调很多,只是这话语之间的咄咄之气让人无法忽视。 众人也都知道杨氏是秦王的侧妃,钦天监正在合二人的八字,也是惹不起的主,纷纷给她让出一条路。 阿六深吸一口气,她作为影卫自幼受过专门训练,能够识人不忘,只能赌这位杨小姐记性不那么好了,她又仔细回忆着自家姑娘上次在茶室中的言行。 杨氏走到她面前,阿六坐着没有动,低头看着面前的冬衣。 杨氏咬牙道:“唐姑娘今儿怎么不说话呢?” 阿六从鼻间轻轻哼了一声,带着不屑回答的味道。 凭公而论,阿六和薛可无论是身形还是相貌还是声音都完全不同,这声哼也没哼到精髓,但是杨氏这辈子实在被人哼的太少,上次在茶室是第一次,这次是第二次,这种相同的羞辱感和愤怒感让她不自觉地将记忆中那个带面纱的女人和眼前的女子重合起来,加上她看着阿六一直有种见过一面的感觉,杨四娘顾不上辨别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心里便已确认眼前的正是当日的唐姑娘。 她上次在茶室已然吃过一次亏,这次入宫前母亲又反复叮嘱,自己的亲事正在关键阶段,万不能出任何差错。 杨四娘见眼前的女子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又不敢继续惹她,怕她又像上次在茶室一般说出什么刺耳难听的话,当下忍着气,维持着体面,大度一笑,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她低声了两句,身边的宫女便疾步走出去,不一会儿皇后那边便收到禀报,说杨氏确认就是今日来的正是东宫的唐姑娘。 皇后看着座上一动不动的阿六,心下倒是气乐了,她本来还想找个由头处置她,现下简直不处置都没有理由。 好歹是场仪式,起码得等完了才好发作。 皇后轻轻喝了口茶,又扫了扫殿下坐着的其他家的闺秀,明年便是春选之年,不知道后宫之中又会添几个妹妹?小姑娘们一个个穿的桃红柳绿,便是这冬日里也显得热闹的很。面上又紧张又固作镇定,那样的神情便是自己看了也不自觉的放软了心,何况皇上? 皇后叹口气,隔着衣香鬓影看着殿外云展云舒,忽听一旁宫女报说是秦王来了。 皇后朝坐的最近几位世家夫人笑道:“各位夫人辛苦,本宫出去换换眼睛。” 众人忙称娘娘辛苦,皇后在宫人簇拥下出了祈福殿。她心中稍稍有些焦急,今日冬节,秦王是知道的,倒是不知他有何事情,会在这个时候进宫?脚步不由快了些。 第四十二章 危机四伏 杀气腾腾(三) 秦王在坤宁宫坐着,他已成年,后宫并不好乱走,何况祈福殿中一殿的姑娘。 他打马过来,一路心惊肉跳,只怕迟了一步,刚进了宫得到消息听说祈福殿那边一切正常,方放下心,虽然已是冬至,他一层里衣已经被汗湿透。装了帖子的右手仍在轻轻颤抖。 秦王府的人收到帖子一开始也未在意,这种人情往来贴都是提前半个月或是更早就下的,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无非是寿辰、结婚等红白喜事,而值得秦王亲去的当然是少之又少。只是东宫到底是天下除了紫禁城之外最尊贵的地儿,门房也不敢怠慢,当下就呈到管事之处。 管事拆开帖子,确是首先被上面的字惊住了。 他今年四十有五,从二十年前自家儿子开蒙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这么丑的字,歪歪斜斜,毫无章法。惊了半晌,才注意到回帖上只有几个字:“皇后召唐姑娘入宫。” 文不成文,章不成章,和字一样,蹊跷之极。他是多年的管事,自然早就知道当下属的诀窍,自己不明白的赶紧上报,总会有人明白的。 于是还在议事的秦王爷就收到了这样一份帖子。 这世上知道薛可字迹的人并不多,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字丑,更是能不写字就不写字。秦王以前不知道笑话她多次,说她的容貌是用字换来的。 看着这个几个字,秦王立刻脑中嗡的一声,母后召她入宫,本身就凶多吉少,如果再知道她就是薛可,大概十条命也不够她死的。 不敢回想刚刚的心情,此刻稍稍想着说辞。 皇后进宫便瞧见自家儿子蹙着眉坐在那,走近一看,大冬天连件夹袍都没穿,又是心疼又是焦急,忙问他何事匆匆进宫。 秦王看着皇后神色不由一怔,难道阿可化妆技术又精进一层,上次宫宴人多不显眼没认出正常,这次难道也没认出?当下试探道:“听说母后在冬节上召了东宫的唐姑娘?” 皇后奇怪道:“你就为这事?进宫” 秦王仔细看了看皇后,又看了看一旁容姑姑的神色,不由大舒一口气,轻声笑道:“不是,父皇有朝事要问我,我进宫听说母后召见了唐姑娘,想着,”他有点不好意思道:“我想着,杨氏和她闹过矛盾,今儿别又杠上就不好了。” 皇后一听,捂着帕子笑了两声,又转向一旁的容姑姑,道:“瞧瞧,瞧瞧,咱们阙儿会心疼小媳妇了。” 容姑姑也在一旁笑着凑趣。 秦王陪着笑,又道:“母后今儿召唐氏有什么打算么?” 皇后冷笑了声,她坏了儿子的事,坏了本来自己挑中的儿媳的名声,还是太子心尖上的人,占着哪一条她都该死,只是她并不愿秦王知道太多后宫内院的细节,想起祈福殿里那个不说话也不动针的唐姑娘,她笑道:“她倒是省心的很,不需要本宫为她打算什么。” 秦王心中一凛,正色道:“母后还是三思。这冬衣祈福是国之祭典,倘若动了刑,怕父皇那边是不高兴的;更何况,杨家小姐之前吃过她的亏,母后如果动手处置,怕是前段时间刚压下去的传言又要被翻出来,倒是要慎重。” 第四十三章 危机四伏 杀气腾腾(三) 皇后一听,也陷入沉思,她本来想着找个世家妇人直接问她不敬之罪,她居中处置一下,也是自己恩威并施,皇帝也怪罪不得,但如果伤到自家儿子的名声,她确是要考虑一番,点头道:“阙儿考虑越来越周全了,既如此,本宫就让她走出祈福殿吧。” 皇后朝一旁容姑姑点点头,容姑姑立刻下去安排了。 秦王明白这是准备在送出宫的路上动手了,这宫中想不明不白的弄死一个人简直太容易了。但他相信只要皇后不当场发作,自己就有把握护她周全。当下也起身,说是要去养心殿。皇后急忙叫人拿了件披风过来,又亲自给他系上:“这过了冬至啊就得换上冬衣,不要仗着年轻就不爱惜自己身子。一会儿还过来么?” 秦王躬身道:“儿子也不知道呢,看父皇那边。” 皇后知道他也由不得自己,又叮嘱身边的人好好跟着。 祈福殿里各家姑娘见皇后不在,大家也都三三两两凑在一处,轻声聊天嬉笑。皇后一进来,殿里一时间又鸦雀无声。 皇后打定主意出了宫再动手,当下言语更是温和,笑道:“本宫刚刚还听见莺声燕语,看见千娇百媚的,怎么本宫一进来,给你们下了封口令了?” 众人皆笑起来,一派其乐融融。 皇后命人将冬衣收至一旁,便有一对宫人抬上一个五福小案桌来,又有一对宫人抬上一个黑底满镶螺钿的托盘来,又有一对宫人在上面铺上一块大红暗纹湖州锦缎。 皇后走下凤座道:“我等妇人安享太平,全赖将士们边疆守土,愿将无用之华饰,换儿郎们手中刀剑!”说 着便抽出鬓边一支累丝镶彩宝的凤栖牡丹发钗,众人连声颂扬。 众小姐心思也都沸腾起来,多少闺阁姑娘家为着这一刻早早便在珠宝店下定,讲究点的更是自己亲身设计,倘若得皇后夸奖一声心思巧,便是身价翻了一番。 这些姑娘便轮流上前摘下一根发钗,放在托盘中,皇后也偶尔夸夸人或者夸夸首饰,一旁都是应和之声。 轮到阿六时,阿六也随着众人过去,拔了一根头上的钗放入盘中,之后又回到自己的角落了。针线拿走之后她长长舒了一口气,顿时感觉没有那么不自在了。 之后在一番热闹之中散场。 阿六心下也奇怪并无人发难,只是更提高了警惕,一个小太监引着她出宫。 众人按着品级先后出宫,她自是排在后面的,等她出了殿,那个小太监带着她几弯几转,竟是看不见其他人了。她心下明白,皇后这是准备在路上动手了。 其实,阿六担心的是皇后找个借口光明正大的处置她,像这种下黑手,简直正中她下怀。只是解决之后她不认识出宫的路倒是麻烦,阿六不由努力记着路。 她皱皱眉,听到了旁边竹林里还有人的呼吸声,听着倒像是有点功夫的,应该比前面这个大概只会些拳脚的太监强,阿六皇后倒是谨慎的很,杀个小姑娘还设下双重埋伏。 第四十四章 虎口脱险 大梦余生 行至竹林处。虽然是白天,阳光正好,这片林子却长得茂密,竹影阴森,前面的太监突然一转身,右手一翻,只见光影一闪,一把匕首就朝她面门直接刺过来。 阿六只听得竹林里的人跃出的声音,正要起身一脚一个,却感觉不对,竹林里那人竟是直接扑向那小太监,袖中一把暗刀,一刀直接捅在胸口,小太监一声闷哼,眼神中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当即倒地毙命。 那人显是极有经验,随即将小太监的袍子一翻,堵住胸口,竟是一滴血都没溅到地上和自己的衣服上。 那人身量和阿六差不多,看着瘦瘦的,却单手抓起小太监尸体,走进竹林中。 阿六跟着他过去。落叶之下,原来有一处废井。那人毫不犹豫的将尸体单手扔进井中。大概是枯井,又有淤泥,竟是一点声响都没有。 看他干净利落的杀人、处理尸体,阿六差点都想用行话交流了。 那人处理完了,走到阿六面前,一躬身一带笑,又是一个宫中不起眼的卑微的小太监:“姑娘受惊了,奴才这就带姑娘出宫。” 阿六知道事情紧急,顾不上说话,跟在他后面,抄着小路,七转八转就见到了来时的宫门。 “前面就是宫门,姑娘应当无碍了。”那太监状似不在意的看看周围,满脸带笑道:“王爷在养心殿,一时出不来,王爷说,姑娘受惊了,如果有心,还请到文胜街的清风画廊歇息片刻。” 阿六面无表情点点头,表示知道。 正午的阳光照射在宫墙上,琉璃红瓦,金碧辉煌。宫殿屋檐上的神兽依然无声的蹲踞在房顶,其实不过半日时间,阿六心中一阵恍惚。 再见到东宫的马车已经感觉到再世为人,阿六急忙吩咐车夫道:“回东宫,快!” 阿六回到抱朴院,薛可的心才算完全放下来。 当着薛可和张嬷嬷,阿六只讲了在宫中祈福殿里发生的事情,说到杨四娘如何挑衅,自己连怎么拿绣花针都知道的细节,只听得薛可,张嬷嬷又紧张又好笑。阿六又笑着说自己在宫里不喝也不说话都憋坏了,闹着张嬷嬷去倒杯好茶。 待得房中没人,阿六才将竹林里一个太监刺杀,另一个太监反杀的事情细细说来。 薛可常常吁了一口气,道:“你没事就好。”又冷笑一声:“皇后还真是要置我于死地啊。” 阿六试探的问道:“是姑娘通知的秦王去救我?” 薛可点点头:“皇后动暗手,依你的身手自然不怕,怕就怕当场发难,她是后宫之主,处置太子的小小姬妾实在是名正言顺,那我们在宫外可真是束手无策了。” 阿六看着薛可沉静的脸庞,咬了咬牙,道:“姑娘,奴婢还有句话没禀报。”说着便将小太监临走说的那句话一字不漏的复述了一遍。 她是影卫,说是死士也不为过,多年来的训练不断强化她对太子的忠诚,她也隐约知道姑娘和秦王之间关系并不一般,也许她应该先禀报太子,而不能直接这样给姑娘传递秦王的话,但是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为着自己死里逃生?为着姑娘见到她回来时如释重负又欣喜的眼神? 总觉得不说出来心中不安。 薛可拍拍她的手,面色认真的说:“阿六,谢谢你告诉我。”又笑了笑道:“你做的对,我确实没有心了。” 第四十五章 惊险之余 醋海生波(一) 果如张侍卫所言,太子快马加鞭回来已经是月在中天了。 他一开始收到消息说是皇后宣薛可进宫,心急如焚要回来,正在部将劝阻之际便收到第二条消息,说是唐姑娘安排阿六替代进了宫,让他国事为重,心里稍稍宽慰。之后在路上又得到消息说阿六已经回了抱朴院,心里更是松了一口气。 太子下了马便直接赶往抱朴院。 今日是冬至,从今日开始可以吃锅子了,红红的炭火煨着,锅子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便有了冬日里的气氛。 张嬷嬷又为着大家压惊,吩咐厨房做了满满一桌锅子菜,薛可命人单独放了一张桌子,拨了半桌子菜过去,又开了一坛惠泉酒,让张嬷嬷和阿六坐在一旁。 三人一边吃一边说,热气慢慢氤氲着整个屋子。薛可也脱了外衣,卸了钗环,薛可和张嬷嬷喝了点酒,嬷嬷平日肃正的脸也透着红晕,薛可歪着头笑道:“年轻个十岁,嬷嬷一定是个大美人呀!” 阿六仔细端详了一下张嬷嬷,认真的点点头。 张嬷嬷拍了一下阿六,笑骂了几声:“呸!你也跟着姑娘笑话起我了!” 欢声笑语连着香气传出院子。太子不由放轻了脚步,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进屋之后,锅子的暖气扑面而来。几人忙起身迎接。 听说太子还没吃晚饭,张嬷嬷立马命人添碗筷添菜,太子摆手道:“不必添菜了,这些就很好。兴儿也去吃两口吧。”又瞪了眼薛可:“不许再喝酒了。” 本来今日就奔波了几十公里,此刻心一放松又觉得格外饿,太子倒是风卷残云般扫了一通,比平日还多添了两碗饭,满满当当一桌菜倒是有几个见了底。张嬷嬷心疼的直咂嘴,只觉得他在外面都是吃不饱穿不暖。 吃完,太子起身道:“天色不早,我回去了。”薛可也笑意盈盈地送太子到了院门口。一切看上去与平日无异。 只是今日事情透着蹊跷,既然皇后召了薛可入宫,怎么会又平平安安放她出来?太子回去便召见了张侍卫,听到薛可进了肃正堂,又立即将今日当值的小太监叫来。而问完小太监,太子心里隐约便猜到了梗概,正要宣门房的人来印证时,兴儿禀报说阿六已经门外候着。 “姑娘睡了么?” “回禀殿下,姑娘刚歇下了。” 等阿六说完宫中的事情后,太子面色更沉,问道:“最后那个太监没留下什么信件么?” “没有。”阿六面无表情的回答。 太子看着她道:“你平安回来,很好。回去休息吧。”摆手让她退下。 阿六退出后方发现自己手心都是汗,便是在宫中她也没有如此紧张。她不断安慰自己,也不算欺骗殿下,是太子没有继续问下去的,再说那个太监只是留下一句话,确实没有什么信件私相授受。 兴儿再进来时,发现主子从抱朴院出来时的好心情不见了,面色铁青。 生死之际想到的是让秦王出手相救,然后对自己说没事,回来还没心没肺的吃饭喝酒?太子觉得窝火至极。 第四十六章 惊险之余 醋海生波(二) 第二日薛可倒是挺早来到肃正堂,太子一下朝便看见薛可乖乖地候在书房门口。 听到薛可请罪说自己擅自动用了东宫的拜帖,太子静静的看着她,淡淡问了句:“就这些?” 薛可倒是没想到太子会这样问,不由扬起一张小脸反问道:“还有其他么?” 阳光照在她脸上,看得见纤细的汗毛和微微嘟起的唇,透着一股天真的神气。太子被她的话和无辜的神情气的乐出来,让她不必听议事,回去想想还有什么错处,想明白了再回话。 所以薛可回抱朴院时是颇有几分疑惑的。莫名其妙被放了假,薛可第一天还睡了一个久违的午觉,觉得甚是舒坦;第二天便觉得有点落寞,嗯,还有点委屈。 冬日阳光正好,金灿灿地洒在廊前,小丫头们将雀鸟笼一个个拎出来,添食喂水。鸟儿叽叽喳喳,一片热闹。 薛可坐在廊下,看着头顶的画眉,蹙着眉问阿六:“你说说我还有什么错处?” 阿六摇摇头,当时情况紧急,姑娘的做法她钦佩的很,当真达到了当年师傅教导的“沉着冷静不慌张,随机应变有急智”,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隐在暗处的影五简直快要被这对话气到,这有什么错处还要想么,是个男人一听就明白了。 果然,阿六下午在同样的位置,吞吞吐吐对着仍百思不得其解的薛可说道:“姑娘,我听说男人希望女人在有困难时找自己求救,不知道太子殿下是不是因为这个生气?” “可当时的情形你也知道,加急报他也来不及处理,更何况他有正事,如果为了一个女人赶回来,这名声好听么?这个道理他难道不懂么?” 阿六嘟囔了一句:“我也这么想,可是我听别人说,这个有损男人的尊严。” 薛可打量了阿六半天,直到阿六有点不自在起来,她才笑道:“你说的这个别人是男的吧。” 阿六难得脸微微一红:“姑娘,说正事呢。” 薛可笑的更狡黠:“阿六,你有男人啦?” 阿六恨不得上去捂住她的嘴,又下意识的看看周围,道:“姑娘乱讲什么呢!” 恰好张嬷嬷拿着两件料子出来,奇道:“阿六,你和姑娘说什么呢,脸红成这样?” 薛可一本正经的说:“阿六这儿有件事不好意思和嬷嬷说呢!” 阿六急的要跺脚,薛可慢悠悠地道:“阿六想做件红色的冬衣,又有点害羞。” 张嬷嬷笑的眉不见眼:“这有什么不好意思啊,阿六你年纪轻轻的,就应该穿件鲜艳衣裳,天天穿的老气横秋学我们老婆子的干什么?刚刚还看见一件大红织锦的上好料子,我去让人给你做一套啊!” 阿六听着薛可催促张嬷嬷快去的声音,不自觉手松了又紧,突然想起太子经常和姑娘说话时有这个动作,有点理解,又有点同情。想到自己即将要收获一件大红的衣裳和来自一群影卫们的无情嘲笑,不禁头疼起来。 第四十七章 彼女狡兮 我心荡兮(一) 纳侧妃毕竟与娶正妻不同,不用过六礼,程序也相对简便的多。许是想让秦王早点开枝散叶,入冬之后,京城王侯之家大多收到了喜帖,秦王定于腊月十二纳侧妃,到底是杨家嫡女,又是秦王首位侧妃,加上今年风调雨顺,临近新年,皇家倒是有意办的热热闹闹。 薛可这几日在抱朴院被太子勒令“思过”,倒是日日听得不少内院八卦,张嬷嬷正在讲这杨家六娘如何是个不简单的小娘子,又说起这段时间杨家内院里的明争暗斗。 薛可最佩服的便是张嬷嬷不管故事讲得多么精彩,最后都能讲出一句冠冕堂皇、无法辩驳的“古话道理”来。果然,张嬷嬷喝口茶说出了今天的八卦结语:“古话说,妻妾同心,其利断金,后院和气,家宅安宁。今后的事就看这两位杨姑娘斗法了。” 阿六发现自家姑娘一提到杨氏,脸上就会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笑容。阿六下意识的求证般看看薛可,果然此刻她便带着这种笑容,拿手指轻敲着桌面:“阿六,你说杨四姑娘大喜,我是不是应该到场庆贺一番?” 阿六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想,姑娘,你是想欺负人家穿喜服不方便上来撕你么? 像是没看到阿六极不赞同的神情,薛可又咬咬唇:“殿下怕是不愿意我过去,不行,我要去说服殿下,阿六,今晚你陪我趟肃正堂。” 阿六心想你上摊子事太子还没消气呢,太子能答应你才怪,却听见薛可对张嬷嬷吩咐:“嬷嬷,晚上我去找殿下,你帮我找件衣服出来,要一穿上太子就不再生气的那种。” 张嬷嬷心领神会,给了个“我办事你放心”的眼神,眉开眼笑的去衣柜里找衣服了。 张嬷嬷显然领略到薛可的意思,挑了一件浅杏色遍绣秋香藤蔓的比甲裙。薛可见她下午在做针线活,这会才明白她是将衣服腰又收了几针,穿在身上紧绷绷的,那衣服上绣的藤蔓竟像是长在身上一般,缠绕的身子凹凸有致,活色生香。 薛可自己看着都有点妖冶,不由捂着手帕子咯咯笑道:“这怎么出门见人呢?” 张嬷嬷一本正经道:“姑娘笑什么,过会外面套着披风呢,姑娘进了书房暖和了再脱外衣,怕什么?” 阿六在一旁撇嘴,她深信自己的主子能够禁得起美色诱惑,毕竟影卫出师时都有过训练的,太子殿下才不会这么没见过世面吧;但自己却不自觉的避着薛可,因为自家姑娘不经意间的眼神风情,她身为一个女人看着也有点脸红心跳。 张嬷嬷又细细给薛可装扮了,衣服颜色素的很,偏给她找了一支红玛瑙的步摇,映的整张脸也像轻轻蒙上一层绛红色面纱。眼波荡漾,不笑含春。 临出门,张嬷嬷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满意的点点头。最后才拿出搭在架子上的猩猩红羽纱披风,又嘱咐着阿六看着地上,小心阴冷处结冰滑跌倒。 第四十八章 彼女狡兮 我心荡兮(二) 因为书房是重地,进了肃正堂,阿六便接过婆子的灯笼,引着薛可进去。 阿六不知道为什么,倒像是做贼一般心里紧张起来,一瞧薛可却一脸轻松。薛可忍不住逗她:“阿六你干嘛呢?一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样子?” 阿六没好气地小声道:“姑娘,荆轲刺秦的典故也是能乱用的?这书房门口多少侍卫暗卫呢,听到刺客两个字大概都惊醒打起十二分精神了。” 薛可点头,忍住笑道:“你说的也是。” 阿六又正色劝道:“姑娘,咱还是回去吧,您想去观礼,明儿好好和殿下说就是,殿下会答应的。”又小声在耳边加了一句:“姑娘这样肯定不行,主子爷不会上钩的。”一着急连做影卫时的“行话”都出来了。 薛可一扬眉,带着几分不服气:“怎么他就不上钩了,姑娘我天赋异禀呢!” 从书房方向跑过来一个小太监,接过阿六手上的灯笼,殷勤道:“唐姑娘来啦!姑娘几日没来书房,奴才还在寻思呢!太子爷正惦念着姑娘呢,可巧姑娘就来了。太子爷让姑娘直接进去。姑娘小心点脚下啊!” 薛可听着他一路碎碎念,再看看阿六一脸如临大敌的神情,笑嘻嘻地问了两句太子刚刚在干嘛、心情好不好之类的话。 小太监如倒豆子一般细细说着:“太子爷本来在看公文,一听姑娘来了立马就放下手中的书册,吩咐小的出来迎,又吩咐换茶,说是姑娘晚上喝点红枣安神茶才好入睡,刚刚还让兴总管去准备姑娘爱吃的点心。” 薛可笑嘻嘻的听着,瞥了一眼阿六,眼中神色不言自明。阿六忍不住在心中翻了个白眼。 却说太子这边上次让薛可“思过”,不想薛可几日都没过来,也没过来议事,几日不见,心里不由暗悔自己话说的有点重,倒是不好找台阶下。今日听说薛可过来,忙命人接进来。听到她进书房的声音,又掩饰的拿起一旁的参汤喝了一口,翻了两页书,方听到薛可声音。 太子一早就免过她跪拜之礼,薛可只是福了福身子,道了声:“殿下安好。” 太子是年轻男子,身体精壮怕热,书房不像抱朴院已经早早生上炭火。知道薛可过来,刚刚让兴儿准备了碳炉。 薛可也没脱外裳,静静的站在那儿。 太子看了一眼又继续翻书,状似不在意地轻描淡写问:“你过来了?这边坐吧,才添的炭火,过一会才能热,大晚上的跑过来干什么?想清楚自己错哪儿了?” 薛可依言坐到位子上,又将椅子拉的离那尊镶八宝麒麟踏海炉鼎更近点,伸出手去烘手。 太子见半天没回音,不由抬头看她,一看之下,大惊失色,仔细一看,不是没穿衣服,是穿着一件杏色的袄裙,在烛光下像是皮肤的颜色,那裙上一只只藤蔓,从她的腰上缠到后背、前胸,随着她轻轻的呼吸一起一伏。太子突然觉得嗓子有点干。 第四十九章 彼女狡兮 我心荡兮(三) 见太子终于不再埋首案中,薛可才回话道:“殿下让我思过,这几日我日思夜想,也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还请殿下指点。”话中带着鼻音,一股子浓浓的委屈之意。那指点二字说得又细又长,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娇媚味道。 太子心想你这几日在抱朴院过的好不逍遥,又穿着这么一身明晃晃的来勾引孤,还思过呢?心里却又隐隐生出一股期待,轻轻咳了一声道:“既然没想清楚,不回去继续想,跑来做什么?” 不喜欢红枣茶汤的味道,薛可挪挪手指推到桌子的最远处。一旁几案上另备着的杏仁牛乳有点烫,薛可正捧着杯子小口小口饮着,听到太子发问,不由一股委屈的神情道:“殿下只是说想不明白不要听议事,又没说不能见殿下,殿下若还在生气,我回去便是了。” 虽然明知道她现在的娇嗲十有八九是假的,但看薛可起身,太子仍是下意识道:“慢着!” 薛可起身,当然不是走出房间,而是步步生莲地径直走到太子面前,发间的步摇轻轻发出碰玉石相击的声音。 太子只觉得她一步步都走在自己心上,人越来越近,他的心跳也越来越快,一时间太子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只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薛可唇角带笑,眼角含情地将太子正在看的书一把合上。太子又觉得连心跳声都听不见了。 太子转身看她,二人离得半臂距离,太子只觉得一股子淡香袭来,那藤蔓像是在自己眼前摇曳,越发的口干舌燥。 薛可却像感觉不到似的,还凑过身子,在他耳边半撒娇半呢喃道:“殿下还在生我的气呢?” 话还未落音,只觉得身子一空,整个人被太子拉到他怀里,还没在他腿上坐稳,太子的唇便气势汹涌的压上来。 二人唇舌交缠了半天。刚分开,太子便听见薛可不满足地轻轻呻吟了一声,太子便觉得一股热血冲上头,又吻了下去。 太子觉得再下去他恐怕要忍不住了,强行推开她一点,声音沙哑问道:“你今天到底想干嘛?” 薛可舔舔唇,回味了半天,才道:“殿下再亲我一下,我就告诉殿下。” 太子一边骂着“小妖精”,一边亲了下去。 半晌,二人才缓缓分开。 太子正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却突然发现薛可一双手正在解他领间的衣扣,大惊失色道:“你干嘛?”又想起她和秦王之间的事,不由怒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解男人的扣子,还有没有一点矜持了?” 话一出口,又后悔说的急了,刚想找补两句,只听得薛可笑嘻嘻地笑道:“怎么,殿下是要我解自己的扣子么?” 太子不知是该恼怒薛可的无耻还是该恼怒自己的反应,喝道:“住手!你!你,你,”竟是气的说不出话来。 薛可显是被太子的怒气吓到了,只是吻的兴起,她也不抗拒继续下去,倒是没想到太子如此大的反应,不由有点疑惑的看着太子。 第五十章 马有失蹄 人有失手 明明一脸妖艳,唇被人刚吻的有点肿,红艳欲滴,发髻的边角有些乱,几缕发丝从鬓角跳出,越发衬的满面含春。偏偏一双眼睛还一脸无辜的看着太子,眼神中还带着那么一丝怀疑的色彩。 太子觉得她简直在挑战自己的定力,当下闭上眼睛,努力压下各种色彩的绮念,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可儿,我与秦王不一样。” 薛可听到秦王两个字,方想起来今晚的事,轻启朱唇,声音娇嗲:“殿下不是问我今晚有何目的么?我正有一事求殿下呢?” 太子心想这才是今晚重点吧,沉声道:“你说吧。” “下个月十二是秦王纳侧妃的日子,殿下带我一起去观礼好不好?” “你今晚大张旗鼓就是为了此事?”太子怒气已经隐隐有点藏不住。 “是啊!这次我保证不给殿下惹麻烦。” 太子心如止水的将她推倒一旁,站起身掸掸自己的衣服,平静道:“我答应你便是,以后不必为了见秦王而费尽心机如此做派。”又提高声音道:“阿六,进来,扶你家姑娘回去。” “不是,殿下。”薛可知道他可能有些想偏了,以为自己只是拈酸吃醋才会对杨四娘百般针对,只是他不明白自己对杨氏的恨意,她也解释不清自己对杨氏的仇恨,见阿六已经进了书房,想想也无从解释,干脆止住话头,转身准备走。 “不是什么?”太子又一把拉住她,她的否认让他又有一丝生机。 “没什么。”薛可干脆笑了一笑,无限风情地凑到太子耳边低语道:“我只是想说我这般做派只是因为我喜欢,我想要,不是为了杨氏,也不是为了秦王。不过殿下不喜欢我也不会勉强的。” 说完便招呼阿六上前,系上披风离开,留下呆若木鸡的太子。 太子将薛可说的话有反复咂摸了几遍,每次都有不一样的味道。 她喜欢?她想要?她喜欢什么?又想要什么?是自己还是这短暂的欢乐?即使只是一时之欢,如果自己能让她快乐,为什么要拒绝?太子想着想着又为刚刚自己的定力懊悔。这样推开她,任何一个女子怕都是要羞的无地自容,以后她还会不会来?还会穿成这个样子么? 空气中都是薛可留下的香艳气息,让他舍不得离开,忍不住又摸摸自己的唇。 兴儿哪里知道今晚太子经历的惊心动魄,只看到姑娘进来又出去,他例行来收拾茶盘零食,不经意瞄了一眼自家主子,不由大惊失色。一向泰山倒于前而形容不乱的太子,嘴唇鲜红,双眼迷茫,衣扣半解,露出颈项一段白皙的肌肤,倒像是被人欺负了一般! 这边阿六扶着薛可走在夜里,刚从暖和的屋里出来,凉风一吹,薛可便打着寒战,抖抖瑟瑟道:“阿六,以后晚上我再也不出门了,好冷啊!” 阿六心中好笑,面上一本正经的问道:“姑娘不是天赋异禀么?怎么像是没得手呢?” “可能嬷嬷的衣服挑的不好吧。不行了,太冷,阿六,你搂着我点。”薛可吸了吸鼻子,也不觉得尴尬,嘻嘻笑着往阿六身上靠。 阿六没好气的搂着薛可,带着她回到抱朴院。 第五十一章 旧时情谊 今日恩义(一) 太子生气归生气,到底答应了薛可的事情,提前便通知好薛可,腊月十二这日上午就让兴儿来抱朴院请人。 薛可让张嬷嬷对自己对面容稍稍进行了修饰,她自己又拿着眉笔在右脸颊上点了一颗痣,常人第一眼便容易被这颗痣吸引。穿着一身闺阁中常见的桃粉色,带着两根普通的金钗,硬生生将平日的容貌压倒了中人之姿。 东宫并无女主人,也无侧妃,太子只是让一位相交甚好的监察御史的夫人带薛可进去。 女眷原是在内院,热热闹闹,花团锦簇。各家夫人相互客套寒暄,又不失机会地打探着消息,原是不必细说。 那夫人本身地位不显,坐的席桌就比较远,她又说薛可是远房侄女,带过来见见世面,众人也都不甚在意。薛可之前认识的那些夫人坐在远远的主席那边,旁边围着众多奉承之人,谁也没有往这边瞟一眼。 虽然是侧妃,到底是秦王第一个入册封典籍的妃子,又是杨家嫡女,端的是红妆十里,珠光宝气。 礼道两旁都是显贵人家的妻女,薛可离得远,看的并不清楚,只从鼓乐之声听得排场甚大,一旁的仆役都是直呼“娘娘”,与正妃场面也所差无几。 薛可点点头,看来杨大奶奶和杨四姑娘这段时间没少在杨家和秦王府下功夫。 薛可和御史夫人打了个招呼,便带着阿六出了席。阿六一直紧张兮兮,只怕薛可要闹出点什么,看薛可说走,倒是惊讶:“姑娘这就回去了么?” 薛可点点头:“看一眼就够了,这里人多,吵得我头疼。” 阿六看着薛可七弯八绕的走着,正诧异她怎么会熟悉秦王府内院道路时,突然听见有男子声音,下意识拉住薛可。薛可看到阿六神情,对她“嘘”了一声,却将她拉到走了两步是座歇脚的小阁楼。 阁楼上写着“蔚雪听风”四个字,却有两层,薛可拉着她上了二楼,果然视野俱佳。窗前恰恰还有一株树可以遮住身影,果然是处偷听的好地方。 不远处男子一身喜服,显得身姿更加修长挺拔,面容更加白皙俊美,天潢贵胄、如玉君子不过如此,除了秦王还能是谁? 他对面站着一名女子,身材瘦削,神情坚毅,一旁的小丫头却像是没见过这种场合,显得有点畏畏缩缩。 薛可不由怔住了。 这女子她当然认识。 这是她当年的闺中密友,史将军家的嫡女。 史将军虽然和自己爹爹同是武将,性情却差的很远,一家子妻妾已经给他连续生了八个儿子,史夫人三十余岁又有了女儿,原以为这史姑娘肯定是全家的掌上的明珠,谁知道史家老爷子、史将军重男轻女的厉害,觉得女儿没什么用,气的史夫人每每遇见薛可母亲都要哭诉一番。 门户家世都相当,薛夫人又同情史夫人母女,常常邀她过府来玩。薛可自小便和史家姑娘走的近,史家姑娘偏偏又是死拧的脾气,父亲越瞧不上她,她越是琴棋书画、骑马兵器样样娴熟,衬的自己八个哥哥都面上无光。 只是她又如何和秦王扯上关系? 第五十二章 旧时情谊 今日恩义(二) 史家姑娘福了福礼:“臣女恭贺王爷。” 秦王抬抬手:“史姑娘要见本王有何指教?” 长顺拿着一方帕子,说是一个丫头递给他的,约王爷在后院一见。秦王一看那粗陋的针脚便知是薛可所作,只当是薛可今日过来了,当下安排人带那位姑娘到此处,宴席上随便找了个借口奔过来,倒没想到是史家姑娘。 史姑娘一转身,那一旁瑟瑟发抖的小丫头走上前,这才看见她手中还有个托盘,上有一壶酒一个酒杯。史姑娘端起酒杯,倒了满满一杯酒,转过身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泼到秦王脸上。 这一变故来的太快,二人又离得太近,秦王下意识一转脸,仍有大半杯酒洒在脸上。他的一张俊脸倒是不显得狼狈,只是眉眼间收敛了平日的温和,隐隐透出一股寒气! 酒顺着滴落在喜服上,晕染了点点滴滴。 不待长顺过来,秦王已经下意识抓住她的手腕,史姑娘虽然过了两招,到底被他擒住双手。 秦王喝住要叫侍卫的长顺,一张脸湿漉漉的,神色也变得冷峻:“谁指使你的?为什么要借她名头?” 史姑娘冷笑道:“王爷认为是谁指使我的?王爷昔日带阿可出府玩,没少借着我的名头,怎么今日纳妃之喜,我就不能借着阿可的名头来恭贺王爷么?王爷怎么也不到阿可坟前说一声?” 薛可突然间心里一片柔软,到底这个世间还有人为她抱着不平。 正让阿六出面救人时,只听得秦王说了句:“史姑娘,念你初犯,本王不计较,你速速回席吧。”便带着一脸忿忿不平的长顺走了。 一样的丫头早已吓得瘫坐在地,此时方挣扎爬起来,劝道:“薛姑娘在天有灵,知道您为她出了口气,也会宽慰的,姑娘,咱们快回去吧!” 史姑娘已经满脸是泪,点了点头:“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帮她敬着一杯酒了。” 薛可静静的看着她们远去,又吩咐阿六让她一个人静静。阿六想着宴席还早,此处也偏僻,点点头到楼下守着。 薛可坐在椅上发着呆,椅上铺着半新的五福褥子。此处阁楼名听风楼,是个夏天纳凉的好去处,冬天此处迎水透风,不会有人过来。显然是因为偏僻,这次下人们还没顾得上贴喜字。 前一世和阿阙不是没有过快活日子的。 那时杨妃还没入府,她慢慢从丧家之痛中缓过来,经不住秦王的温柔细哄,加上她本来也心仪秦王,便顺理成章成了阿阙的女人。 阿阙没日没夜的胡闹,两个人选择性地将朝堂的尔虞我诈、家仇世恨都忘却,只把秦王府当作世外桃源。逛得累了,阿阙背着她上这听风楼休息、下棋。二个人又是悔子又是耍赖的,闹着闹着阿阙便搂着她,越搂越紧。 她闹得头发散了一缕下来,没好气的推开他,一边把头发抿上去,一边说:“这听风楼这么雅致的地方,正是应该多读读书,谈谈风雅。” 不说还好,一说倒是提醒了阿阙,他忙从旁边一个多宝架上取出一个双挂耳汝窑瓶,薛可正要笑话他,他却伸手去瓶中掏出一个布包来。拿到她面前,悄声道:“你说起书倒提醒了我!我都快忘了,这儿还有个宝贝呢!” 第五十三章 听风岑岑 触景生情 “什么宝贝?”薛可也好奇,伸手打开布包,里面确实是一本书。 翻开定睛一看,忙合上,不由满脸通红,扭头啐道:“阿阙,你怎么还有这种东西?” 阿阙搂着她笑嘻嘻道:“这是前两年光禄寺王少卿送的,还说是大师精品呢!我也不敢带进去,藏在这儿都快忘了。来,阿可,帮着鉴赏鉴赏,是不是精品?” 阿阙又将手往瓶里伸,神情疑惑道:“我记得还有个小荷包的,他说是根据张天师方子制的。喏!找到了!” 张开手掌,一个合欢的荷包里面有几颗红红的小药丸。阿阙搂的更紧,贴在她耳边,一股股热气顺着耳朵直接吹到她的心窝:“阿可,我们试试吧,他说吃下去便春潮涌动。你不是总嚷疼么?” 薛可哪里肯?羞的满脸通红,只是挣扎。 阿阙先是小声说了几百遍“宝贝乖”哄着她,又软语求了半天,见她一味摇头,却已经暗中咬破一粒药丸,对着她嘴喂了进去。 那书中男女姿势大胆,阿阙又总是乱摸乱亲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药物起了作用,薛可一会儿只觉得全身都化成水,瘫在他身上不能动弹。 阿阙半哄她半强硬的把她拉到窗边。她看得见下面人影闪动,阿阙在她身后圈着她,让她避无可避,不得动弹,又威胁她不能出声,她一脸羞愤只好任着阿阙荒唐,弄的地上、椅上的湘妃席上到处斑斑点点。 阿阙先还收拾,后来干脆砸碎了两个茶杯,弄得到处都是水迹,欲盖弥彰。 薛可走到多宝架前,那挂耳汝窑瓶面上有一层浮灰,薛可伸进手去摸,果然有个布包,里面赫然是一本春宫二十四式,旁边一个小荷包,荷包上绣着一副海棠春睡图,图上的女子睡眼朦胧,春情呼之欲出,一捏小荷包,里面大约有四五粒药丸。薛可将书包好原样放回瓶中。 这一世,你还会带着谁上这听风阁么? 情也罢,欲也罢,不如作罢。薛可不动声色地将荷包放入袖中,款款走下楼去赴宴席。 薛可带着阿六先回了东宫。刚卸完妆,太子便进了抱朴院,大概喝了两杯酒,稍稍有点酒气。 “殿下怎么也回来的这么早?”张嬷嬷一边奉茶一边问道。 “没什么事,也不是迎娶正妃,孤坐坐就回来了。”太子一边答一边看着阿六,阿六做了个一切正常的手势。他心下也只是担心薛可会做什么,哪知道薛可早早便回来了,他便也抽空回来了。 “你非闹着要去看,可有什么收获?”太子问薛可。 薛可笑道:“今日收获颇多,光是看看杨家四娘的排场就值了。” 其实薛可今日去不过是想看看杨四娘,她对杨四娘仇恨入骨,这段时间最担心的不过是杨四娘真的吸取教训,温良恭让,那她不免有种力气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以后也不好施展。今日看到杨四娘的场面便知道她的性子仍和前世一样,便放下心来。 至于会看见史家姑娘,又顺便拿了几颗药丸,倒真的是意外之举。 第五十四章 方寸之内 不留余地(一) 薛可这么一说,哪里知道张嬷嬷心里却有一番想法。 张嬷嬷自从马车事故之后,倒是全心为着薛可着想。那天夜里姑娘穿的勾人魂魄的模样去太子爷书房,结果晚上又回来了。她向阿六打听,阿六又是剧了嘴的葫芦,什么都不说的,她只急的挠心。 姑娘到东宫也快一年了,虽然下人们称一声“唐姑娘”或者“唐管事”,可这东宫内外谁人不知她是太子爷的姬妾,张嬷嬷心下也是埋怨自家太子爷,都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不给姑娘一个名分呢? 虽然姑娘家世不显,但求求太后,封个太子嫔也还有可能啊,趁着太子妃还没定,先占了太子爷宠爱,再有个一儿半女的,后半生不就安稳了么? 因而张嬷嬷只是瞅准机会想向太子提道提道,正好薛可说到这儿,张嬷嬷笑着接茬道:“姑娘何必羡慕杨家姑娘,姑娘日后进门,排场定然比她还大,是不是,王爷?” 屋里一时寂静下来。看着薛可似笑非笑的眼神,太子不由心里一慌道:“嬷嬷,你乱说什么!” 张嬷嬷看来,姑娘嫁入东宫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只以为是太子爷不好意思或者还没想好给什么名分,正觉得自己说的有点莽撞,应当先和太子爷说下才好,只听得薛可问道:“嬷嬷说进的什么门?” 张嬷嬷不由满脸堆笑:“自然是进东宫,进芙蓉苑的门。”东宫内院遍种芙蓉,因而换作芙蓉苑。 薛可看着太子爷的脸,一字一句道:“嬷嬷,我这一辈子,是不会进芙蓉苑的门的。”又转身道:“阿六,陪我到院子里走走吧。” 张嬷嬷看着她出门的背影才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太子爷,老奴多嘴,老奴该死!” 薛可在院子里晃荡了一圈,估计太子已经离开,这才带着阿六进了楼,屋里正中间一张桌子被掀翻,张嬷嬷仍在一旁呆若木鸡,忘了叫人来收拾。 看见薛可,张嬷嬷又要跪下去,薛可忙示意阿六扶住她:“嬷嬷,和你无关,你不用请罪,殿下也不会怪你的。” 阿六扶着张嬷嬷下去,走得远了,张嬷嬷还不可置信:“阿六,我没听错吧,姑娘不准备嫁给太子爷,她要嫁给谁?” 阿六也不言语。 第二日,张嬷嬷便称病告假几天,薛可便派了两个小丫头过去伺候,让她休息两天,又让阿六过来梳头。 “你梳的简洁点就行,今儿我去书房听议事,不用戴那些钗环。” “姑娘还要去议事么?” “殿下不是说我思过思明白了就能去听么?我已经想明白了,今儿先去请个罪吧。” 阿六突然停下,说了一句:“姑娘,要不咱就别去了。” 薛可从镜子中打量着阿六,轻笑道:“阿六,你知道我身世是不是? 阿六轻轻嗯了一声。 薛可叹道:“不必替我委屈。”看阿六吸吸鼻子,她转过身拍拍她的手道:“你看,我现在一衣一食都是东宫所赐,殿下如果不庇佑我,天下之大,并无我立足之地,而我能仰仗的,不过是殿下的一点情分罢了,趁着殿下情分还在,我总能做点事情的,其他的,都不重要。” 阿六静静的梳着头,薛可静静问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不嫁给太子?” 阿六摇摇头,她不想知道,她是太子的影卫,上次出宫之事她已经做出过对太子不实的禀报,她现在只想护好薛可,完成自己的职责。 薛可笑笑,不再说话。 第五十五章 方寸之内 不留余地(二) 推开门才发现外面玉色琼瑶,天地之间一片白茫茫,熟悉的景致一夜之间摇身一变,焕然一新。 原来昨夜里下了半夜的雪,天上仍如扯絮一般下个不停。 薛可深深吸了口冷冽的空气,用手接了片雪花,对阿六笑道:“小时候最喜欢雪了。下雪的晚上根本睡不好觉,生怕第二天雪化了。那时候只觉得我娘实在拘束的紧,为什么不能打着灯笼玩雪?现在倒好,一觉醒来发现下雪,第一反应倒是,怎么这么冷?” 阿六看看她,没作声,只是轻轻提醒道:“姑娘,既然冷,我去把那件紫狐拿过来吧。” “不用了,这才这一场雪,哪里就那么冷了。”薛可又笑了笑:“再说,咱们是去请罪的,让别人看见怪丢人的,早点去吧。” 去得比平日早些,果然议事的各位大人都还没到。太子刚练完一套拳,头顶尚冒着白气,看见薛可过来不由皱皱眉。 兴儿一旁递上毛巾,他擦了擦手,对着正在行礼的薛可问:“你过来做什么?” 薛可先扬起笑脸,道:“殿下不是说我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就什么时候过来听议事么?我如今已经想明白了。” 太子摆摆手,没接兴儿递上来的外袍,挑眉问道:“哦?你倒是想明白什么了?” “那日皇后召我入宫,我向秦王求救,便是不对,如此行径实在有损东宫的颜面,有失殿下的尊严。” 她说的如此直接,像是一把冰刃直接刺过来,不给别人也不给自己留任何余地。 太子看着她,静静问道:“那日事发突然,如果我也赶不及回来,你应该怎么办?” “我生是东宫的人,死是东宫的鬼,该如何做,还请殿下明示。” 太子冷哼了声:“生是东宫的人?你是东宫的什么人?” 薛可垂眉道:“我效忠殿下,自然是东宫的下人。” 太子不说话,只看着眼前身材娇小,容貌艳丽的女子,满脸的温顺,他却想把她骨子里的倔强都捏碎,洒到这雪地里。 太子冷冷道:“下人?东宫可养不起你这样的下人。” 正转过头准备回屋,太子却听见闷的扑通一声,转身看见薛可跪在雪地里,朗声道:“还请殿下宽宥,我已知错,以后再不行此莽撞之举。” “哦?以后再也不联系秦王了?” “是。” 太子弯腰,用手抬起她的下巴,既然当初没有选择秦王,为何又不愿意做自己的女人?既然昨日当着下人明晃晃的拒绝了他,今日又何必如此低三下四“请罪”?她到底在倔强些什么? 她明明是知道自己对她的心思,甚至不惜身体上亲近自己,但凡她一点点撒娇一点点首肯,他愿意摘星星摘月亮的捧着她,为什么非要让彼此都如此难堪? 他也不想在如此情境下逼迫她,也可以装作不在意她和秦王的过去,只是她仍然一点不肯敷衍,太子一阵阵心凉:“你就是为了听议事么?你就这么不相信孤么?你不相信孤会为你讨回公道么?” “殿下怎么做,是殿下的谋略和情义,我却只有一条路可走,这是我的命。” 太子后退一步,放了手,转身道:“你这么爱听议事,那便听吧。” 阿六扶起薛可,薛可强笑道:“你看,殿下到底是心软的。阿六,快去议事厅吧,冻死我了。” 第五十六章 情知所钟 不问缘由 议事厅里只到了一位大人,薛可之前倒是未见过。那人又高又胖,眼睛却灵活的很,一见薛可便自来熟的打招呼:“这是唐姑娘吧,在下是玲珑阁的南宫诚,字征明,他们都说姑娘容貌无双,原来真如所言啊。” 薛可轻施一礼道:“原来是南宫大人,听说玲珑阁是东宫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原来是大人掌管有方。” 南宫连忙摆手说过奖。 薛可原以为掌管情报的人必定少言寡语,倒没想到南宫是这样热络的性子,二人聊的正热闹,另外几位东宫属官也陆续进来,大家相互见了礼,自然又聊起昨天秦王纳妃的事情。 众人都围着南宫,问他有什么八卦,南宫正等着人来问,得意洋洋道:“那里面的故事就多了。你们知道那杨家三奶奶,本来是国子监常监酒家女儿,自小便是知书识礼,杨六娘从小便在她身边,虽然才十五岁年纪,却行事沉稳,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摆嫁妆那日却是一口气指出十多处逾制之物,引经据典,说的有礼有节,慷慨大度,给杨四娘和杨家大夫人好大的没脸。” 南宫正要往下说,听得轻轻咳一声,立即收了声。 众人纷纷向太子见礼。 今日南宫来却是禀报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却也和杨家有关。 原来杨相国有三个儿子,长子和三子都随他在京城出仕,二子却是从小不爱读书的,只爱耍些棍棒,现在正在成都府老家守着祖宅基业并管理着土地、庄子。 杨相国当年也是期许他能走科举之路,婚姻上给他娶了一位当地知府的嫡女,自幼便以才学在闺阁中出名。本指望儿子能够娶妻后能够收收心思,得贤妻在侧,能够有个功名最好,再不济也是为儿子找了个能照应、看管儿子的岳家,起码不会捅出什么大篓子。 只是天下子女能遂父母愿的能有几人?这位杨二爷不光没有转过性子,娶妻之后对这位夫人也是爱答不理,知府娘子看着自家娇滴滴的女儿每次回娘家的悲苦,也只能私下里埋怨自家大人定亲时只看见相府的泼天权势,然后偷偷骂两句女婿不开眼。 杨二爷对自己明媒正娶、高头大户的妻子爱理不理,却大张旗鼓纳了一位良妾,是个武人的妹妹,和他倒对路子,两人直来直去,一个脾性,吵架时恨不得将府邸都翻过来、刀枪相见,和好时又如胶似漆,不避外人。 遇到如此的夫婿和妾室,杨二夫人一生所学、婉转心肠尽付流水。莫说二人不知风花雪月为何物,她便是话说的稍微委婉点,二人都听不懂。 所以这位杨二夫人早早就断了心思,不理家事。偏偏老天又像开玩笑似的,夫妻之间已是怨偶,偏偏又有了孩子,还是一位读书异常聪慧的公子,不是别人,便是上次在茶室薛可遇到年纪轻轻便中了举的那位三少爷。能被子孙众多的杨相爷欣赏并带在身边的孙子,可见这位杨三少爷并非凡物。 这位杨三少爷当然也成了杨二夫人全部的生活支柱。家中大小事情都是如夫人在管理,杨二夫人只将毕生所学和全部精力都放在儿子身上。十多年间倒也相安无事。 可事情就出在三少爷中榜入京之后,二夫人为了给儿子挣副脸面,也慢慢收拾起往日的手段,维护自己正室的体面,那如夫人本就是直爽暴躁性子,仗着丈夫宠爱,况且管家多年,在家中已有积威,哪里肯让? 也是双方都不忿,前两天在腊八节里、族里发放过节之物时,二夫人竟当着不少族人的面,用钗子刺死了这位如夫人。 第五十七章 山雨欲来 气势汹汹 这倒是奇了,这杨二夫人这么多年都忍了,怎么功亏一篑?”众人倒也是感叹。 “不过是妻妾间的争执,说到底还是这位夫人不够大度贤良。” “所以妾么,不能宠的过分!” 听着在座的众位大人感叹,薛可心中一阵阵冷笑。男人们总是幻想妻妾和睦,自己安享齐人之福,哪里知道后院之间都是刻骨的仇恨。 大家感叹一阵,到底还是催着南宫大人说详细点,怎么就让一个知府千金出身的夫人当场就按捺不住呢?太子虽然觉得琐碎,看看薛可的神色仿佛也有丝丝好奇,也就不拦着众人的热情和南宫的话头。 “这位如夫人说来也是厉害,跟着杨二爷也十多年了,三十多岁的年纪一直恩宠不衰,这十多年杨二爷这么浪荡的性子居然没再纳其他女人。偶尔在外面有个相好,这位如夫人能带人上门打个稀巴烂,杨二爷也不敢吱声。” 可是偏偏世间难圆满,这位如夫人百般得意,只有一件事情,那便是没有子嗣,莫说儿子,连个丫头也没有,这十多年肚子竟是全无半点消息。杨二爷膝下除了三少爷这个嫡子外,就只剩之前一个姨娘所出的一儿一女。 这日发放腊八节物品便是这位庶出的少爷在负责。杨家家训嫡庶分明,庶出的男子成年后便分家析出,也不按照顺序排辈,他单名一个璋字,大家只称他“璋少爷”。 璋少爷发放物品时发现从嫡母二夫人处领的名册和如夫人处领的钱粮不一致,自然就拿着名册去和如夫人理论。如夫人看到眼前的小少爷虽然木讷,到底人高马大,以后也是他姨娘的寄托,自己却连这点着落都没有,生出了几分怜惜,懒得为难半大孩子,竟是直接拿着名册去找二夫人的不痛快。 本来二夫人不闻不问这么多年,她也算是杨府中后院第一人,京中的相府也管不到她头上,日子还算过得畅快,如今谁知道二夫人所出的三少爷一举成名,还被相爷看中亲自带在身边调教,她心里已经酸的拧出汁子了。 这段时间府里的下人不少已经调转风头,私下里去奉承二夫人,这两日她便听到不少风言风语,更何况二夫人看她的眼神一向都是不屑一顾、高高在上,如今更是一副自己好景不长的样子。二夫人还借着几件自己不大不小的错漏夺回了一点管家权,这好容易抓着名册上的漏误,她哪里肯放过? 她本就是风风火火的性子,冲到发放钱粮的前厅,看见族里的子侄妇人都围在二夫人面前奉承,心里更是酸的发苦。当下就将册子扔到桌上,指出上面几处和往年不一样的错漏。 二夫人示意身边的嬷嬷一一回应,说名册上的这几位虽然是廊下的亲戚,但是家中这几年去了新丁,添了孤寡,按例应当加几份钱,这几年姨娘代管,不懂规矩也是正常的。如今夫人掌管核实,既然错了自然要将这几年的添上。 第五十八章 成佛成魔 一念之间 一旁这几家的亲属都不迭声的说夫人仁厚慈爱。 如夫人再蠢笨,也知道今日二夫人是有备而来了。 这是特意在族人面前下她的脸面,只是她性子从来没有服软认输的时候,更何况在这府中,任何事情总还有杨家二爷在前面挡着,当下冷笑道:“这是二爷亲自定下的,夫人不相信就去问二爷。” 二夫人便真的派了人去请二爷。 二爷心下明知是如夫人理亏,只是他一向偏袒惯了,道理讲不通,人干脆不来,直接带了一句话,说,对,当时就是这么定的。 如夫人这下长了脸得了意,便当着一众族人冷嘲热讽起来:“我看夫人想管家是假,想借机亲近二爷才是真罢!二爷之前便说,当年夫人就借着商议家事才商议出三少爷的!” 她本就是民间小门小户出身,未进杨府前常常因为貌美惹得街巷中一群浪荡子纠缠,所以早就养成了泼辣的性格,市井骂人的话语是张嘴就来,毫无顾忌。 二夫人已经快四十的人,又是名门嫡出,哪里听得这个,受得了这等羞辱!当下气的全身发抖,命左右的婆子将她绑起来。 知道如夫人有点小身手,二夫人今日身边带的都是粗壮婆子。 如夫人的性格哪里肯吃亏,虽然会点拳脚功夫,但是到底对方婆子人多,众人一拥而上,几个回合她便被反剪双手拿下。 如夫人心中的怒火更甚,更加口不择言:“你个老婆子不就仗着有个好肚子能生么!还不知道是不是二爷的种呢?有个儿子撑腰了不起么?我呸!能活多久还不知道呢!” 突然之间如夫人就像是别人掐了脖子、没了声音,只见二夫人手中的金钗已经插入她的喉咙,她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二夫人,用尽全身力气拔出钗子,又狠狠地插进去,一次又一次,鲜血溅的满脸都是。 一旁的人半天才想起惊叫,接着是拉开已经疯魔的二夫人和被戳的稀巴烂的如夫人。杨府一片混乱。 “现在如何?” “如何?这位杨二爷一开始还提着剑要杀人呢!现在闹着要休妻,今天算是消停了,估计是被知府大人控制住了。”南宫一脸感叹。 众人果然议论纷纷,说是赶在年底封朝前参上一本,就说杨家二爷宠妾灭妻,又纵妻杀人,杨相国私德不修,持家不严,这位杨三少爷的仕途也到此为止,对杨家也是个不大不小的打击。 太子爷正要点头吩咐下去,平日不大做声的薛可问道:“如果我们没动静,不知道杨相国怎么处理?” “那必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杨家和官府那边打好招呼,更何况知府那边本就是二夫人的娘家,起码改个争执中失手杀人。杨相国看重三少爷,必然不会让三少爷的母亲出事,我看应该会改个姬妾不服主母,二夫人依规处置。”说话的是年纪偏大的何大人,他熟悉刑律,说出来大家都点头。 第五十九章 公欲取之 必先纵之 “妾身不懂,斗胆一问,现在不过是参杨二爷私德不修,到底不痛不痒,如果到时参杨家徇情枉法,岂不是罪名更重?” 南宫笑道:“姑娘有所不知,这种事情本就是官员私德,皇上未必愿意捅出来,当然闹大了,圣上顾忌民心不得不处理。可如果事过境迁,杨家那边如果文书、证据都做妥了,不但翻不出来什么,反倒显得我们挑事,圣上也必定不悦。” 薛可点点头道:“大人所言甚是,只是到底一条人命,这如夫人难道就没有个能给她说上话、抱不平的人么?” “哪有什么亲人,她娘家早就破落,就一个武将哥哥,”南宫突然又重复一遍:“武将哥哥,哎!咱是不是能在她哥哥身上做点文章?” 旁边何大人拈须道:“她这哥哥品级低的很,也就是个从六品的部千总,现在又在滇南那边领军,怕是不够格,还山高水远的。” 南宫摇头道:“非也!非也!品级低不怕不怕,咱们帮他提几级就是!我倒记得之前有报说这人粗鲁的很,确是一等一的宠妹妹,咱们用好了,说不定真能给他们一击。”南宫越说越兴奋,当下就要回去查当时的消息。 太子点点头,让他查了再报,成都府那边监察先不动,再观望观望。 众人退下,南宫仍然兴致勃勃,特意留下来对薛可说:“姑娘真是蕙质兰心!在下觉得这个主意好的很!” “我只是随口一提,都是大人的主意。”看着南宫神色愈发得意,薛可笑道:“我这里还有一事相求。” 南宫拱手道:“姑娘不必客气!姑娘吩咐,在下必当竭力。” 薛可轻声道:“我与杨家姑娘之前有些往来,如果大人知道秦王侧妃杨家四姑娘那边的消息,倒是烦请大人与我说声。” 南宫心里一阵激动,之前太子带着她与杨家四姑娘在茶室里的争执,他就好奇的不得了,此时听当事人说起,更是心痒难耐。奈何他与薛可还未熟到直言相问的地步,只好按捺住心中的好奇。 心想来日方长,先混熟才是。又想着薛可提出的要求也不过分,这种内院八卦本就不大机密,用处不大,当下满口答应。 果然过了两日南宫便查的清清楚楚,报了上来。 这位如夫人姓常,有个哥哥,他们兄妹二人幼时父母双亡,他便带着幼妹在叔伯家居住,后来因为什么争执,一气之下他就带妹妹单独出来过。他自己卖膀子力气养活自己和妹妹,直到这位常氏跟了杨家二爷,他才投军,后来被分到云南那边剿匪,听说倒是颇骁勇的一个人,还说当年常氏入门的时候,便是他逼着杨二爷立下不得再纳妾的誓言。 几位属官便依照南宫的计划详细研究了个对策。对杨家那边,只是装作不知。 于是这一年朝堂便顺顺利利的封朝了。 杨家那边也着实松口气,自是吩咐人安葬、封口、具结文书,果如之前何大人所预测,最后定了个常氏不服管束、主母依家规处置结案。 第六十章 年关岁末 人间烟火(一) 一年的最后一天宗亲贵族照例是要入宫领宴的。天潢贵胄聚集一处,彼此似乎没有朝堂上的针锋相对,只说说家长里短的吉祥话。 皇后因为上次薛可安然出宫的事情也安静了不少,她猜测是皇上出了手,虽然旁敲侧击试探了几次,但皇上早已养成深藏不露的性子,让你觉得他似乎知道又似乎不知道。 加上秦王大婚临近,程序繁琐,皇后面对自己儿子婚事,又不肯假手于人,因而这段时间竟是顾不上其他。只是状如无意地说道:“阙儿都快大婚了,太子却一直妃位空悬,而东宫连个像样的侧妃、嫔都没有,实在是臣妾的失职啊!臣妾倒是看中了几位官家的小姐,才行品德也都是好的,想着开春后便册封太子嫔,也好为皇家早日绵延子嗣。” 太子不咸不淡的回道:“娘娘费心了,父皇厉行节约,儿臣理应效仿,娘娘之前送来的几位昭仪就极好,娘娘如果觉得东宫嫔妃空缺,不如将她们几个位份升一升。” 皇后听了,含笑不语。心中却想那几个人升到天又有何用,太子进都不进芙蓉苑,那几个人便是再大能耐也翻不出花来。 因为几位皇子都已经开府,因而也不在宫里守岁,领完圣宴便各自出宫了。太子正要上马车,只听见后面有人叫道:“兄长留步。”回头看,确是秦王,他穿着一身黑色鹤氅,面色温和的站在马车边。 “大哥,听说隆兴居出了几个新菜,弟便订了一份,不知大哥能否赏弟一份薄面带回去尝尝?” 太子看了他片刻,点头道:“那就有劳三弟了。” 秦王当下拱拳上了自家马车,两辆马车安静的行驶在道上。隆兴居是京城里有名的馆子,规矩大的很,年前早就歇业,显然此时是为了秦王又起灶生火,饭食已经备好,一份一份装在食盒中。 自有秦王府的小太监一样样试了菜然后装上太子车中。秦王见太子收下便告辞了。 马车驶入东宫,太子沉声说了句:“带上这些去抱朴院。” 抱朴院里薛可只是困得东倒西歪,整个人窝在炕上。阿六像是被她传染,也是犯困,只有张嬷嬷坚持必须守岁,又苦口婆心的劝:“再说过会还有人放炮仗呢,姑娘那时醒了反而走了困,不如再熬会,咱们吃了交子,放了炮仗,踏踏实实地睡。”薛可口中答应着,只是斜靠在塌上打盹。 太子进来只听见院里静悄悄的,兴儿通报之后,又把食盒摆上,薛可方稍稍有了兴致。 太子道:“你日日都吃东宫厨子的菜,今日从隆兴居定了几个菜,一边吃一边守岁。” 薛可看着桌上菜品,金笋银芽、富贵花开等满满当当二十多个素菜,还有一碗菌菇面筋浇头面,一碗冰山楂酪,不由欢喜起来。 阿六也笑:“姑娘刚刚还在说这个时候有碗素面,配上份冰酪才好,殿下就送过来了。” 太子面无表情的说:“那倒是巧了。” 兴儿一边指挥小丫头摆菜,一边想爷你亏不亏心啊。 第六十一章 年关岁末 人间烟火(二) 太子便也坐下和薛可一起吃,这段时间他虽然日日与薛可相见,但都是在议事之时,两个人之间像是隔着无形的墙。 此时吃饭他也无话可说,两个人只是默默吃菜。倒是兴儿、张嬷嬷几个人在一旁的桌上吃着,极力的插科打诨。 兴儿提起太子小时候欺负几位太子少傅的事情,薛可也笑,太子见她高兴,又讲了之前怎么逃课,怎么作弊,果然薛可又捂着帕子在一旁笑了几声。 张嬷嬷却是一边笑一边抹眼泪,几人都知道她是又想起先皇后,太子遂命兴儿和阿六扶她下去休息。 一时间房中就剩两人,房间又陡然沉默下来。 薛可也吃的饱了,拿着银勺小口小口的抿着山楂酪。 “怎么大过年的倒想吃素的?” 薛可笑了笑:“习惯了。” 每年除夕万家团圆,也是她们这些战将家属最揪心的日子。冬季水旱草枯,本就是游牧民族最容易发动战争的季节,回家过年对镇守边疆的将士来说是想都不敢想的梦。 她娘亲常年茹素,但是过年直至正月十五,整个薛府都不许见血腥,为着征西的将士们祈福。 薛可突然想大笑,二十多年,她爹爹浴血沙场,她娘亲吃斋念佛,换来的又是什么?换来薛府上下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换来自己偏居一隅苟且偷生。终于叹了口气,嘲讽地笑了笑。 太子看着她神色变幻,问了句:“你累不累?” 薛可摇了摇头。心一酸,眼睛也有点酸。 太子看着窗外,悠悠说道:“那时我在西边监军,天山下飞过百灵鸟,薛将军就会说,这鸟儿叫的也没我家糖糖声音好听;夜晚沙河的水里映着星星,薛将军就会说,这星星也没我家糖糖的眼睛亮。又一次在戈壁上扎营,路过一个喇嘛庙,里面供奉这一位菩萨,说是能够保佑女儿家没有烦恼,薛将军也不顾众部将的嘲笑进去添了酥油。他说我家糖糖是不能有愁苦的。”太子转过头看着她:“可儿,你这样我怎么对得起九泉之下的薛将军?” 薛可早已泪流满腮。 太子终于心一软,上前用拇指擦去她泪水:“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你不愿意进芙蓉苑也可以,你心里有别人也可以。”太子顿了顿,“只要你快活就好。” 见薛可泪涌的更快,不由将她拥在怀中,拍着她的背,轻声道:“你要勾引我也可以,戏弄我也可以,对我发脾气也可以,只是不许再说是什么下人之类的话,更不许说什么死是东宫……”想想过年说这个不吉利,他又停住了。 薛可正想说话,却听得外面一声炮仗冲天一响,每年总有性急的人家等不得打更的人报春就先放炮仗,这炮仗一放,更是听不到更声,各家都争先恐后的放起来,一时间烟花爆竹,夜空中亮若白昼,好不热闹。 薛可捂着耳朵,冲太子说了一句,太子没听清,问她说什么,薛可又大声叫道:“你搂着我点,我害怕。”恰好她喊时是个放炮仗的空档,四下俱静,一语刚毕,炮仗声又此起彼伏。 太子捂着她耳朵,看着京城上方的烟花。 第六十二章 飞雪无意 留人有情 说是春假,实际上对在朝的人来说,拜节串巷、请客吃酒,是比平日上朝还要累的。太子身份高贵,除了几位老皇叔需要去拜见外,大多是在家待客。 饶是如此,太子初五晚上来到抱朴院时也是叫苦不迭,看着悠闲到有点百无聊赖的薛可,太子突然道:“过两天我去拜访秦川先生,你去不去?”薛可自然是满口答应。 秦川先生上次喝醉酒说了几句替薛将军抱屈的话,他夫人是担惊受怕了好一阵子。之后没有任何动静,安然无事,夫人待太子就更加亲切,又见太子带着上次的唐姑娘,自然又熟络一点。 秦川先生早早接到帖子后,已经收拾妥当,当日不见他客,扫榻以待。先生这两年门庭越发热闹,庭院布置却越见禅意,一柱太湖瘦石,几株经年老梅,清清静静几个人,倒是安逸。 太子不由感叹先生意境高远,心识高贵。 秦川先生哈哈一笑,他门生众多,年底收的各地山货也多,不少是薛可在东宫也未吃过的,薛可便在夫人陪同下慢慢品尝,先生自然与太子又说起治国理政之事。 薛可这段时间听议事也颇有长进,偶尔插一两句嘴也能不显外行,先生不由夸赞了一番,有时关键地方点拨一两句,薛可又顿有云开见月之感。 下午时分,本是要告辞的时候,天却阴了下来,一会儿竟是下起雪来。先生、夫人又挽留,说路上不便行走,不如喝喝茶,赏赏雪,等停了再走。又拿出极好的武夷茶来,夫人原是茶道高手,顿时满室生香。 谁知雪竟越下越大,傍晚时分,积雪已有半尺来厚,而窗外仍是鹅毛大雪,没有停的意思。夫人便一边吩咐晚饭,一边又下去安排太子等人的住处。 秦川先生笑道,这才是人留客不如天留客啊。 这一天几人谈天说地兴致高昂,晚上又烫了一壶酒,几人看着雪庐外白茫茫一片,又喝了几杯。 夫人担心自家先生喝多了又要说多,忙说太子殿下早上便出门,此时应该早早休息。秦川先生哈哈一笑,心里明白,几人起身各自安歇。 夫人自是腾出最好的一处院子,又布置了一下午,烧的极暖和的炕,铺的崭新的被褥。只是刚进屋,太子一行人便呆住了。那卧室里分明只有一张大床。 夫人哪里想到其他,薛可已经是第二次跟着太子出来,出入同车,言行又亲密,而且京城中小道消息也是灵通的很,都知道太子对这位极是宠爱,自然以为薛可已经是太子姬妾,只是名分未定,先叫着唐姑娘。 看到几人神色不对,夫人不明就里,拉着阿六问道:“这有什么不妥么?” 阿六不敢吱声,只拿眼睛看着薛可。 薛可笑道:“夫人安排如此细心,怎么会有不妥。阿六,你随夫人再去其他处看看。” 夫人遂放下心来,又带着阿六去了其他人的住处。 薛可坐在椅上只是抿着嘴笑,太子咬牙道:“你还笑,你一个姑娘家,你,你还笑。” 薛可挑眉道:“心猿意马的不是我,想做柳下惠的也不是我,我怎么就不能笑了?” 太子被她戳中心思,瞪了她一眼。 第六十三章 飞雪无意 留人有情(二) 说归说,薛可确实是累了,唤过阿六过来在净房简单洗漱一番,薛可便爬到床上了。太子见薛可在,便不让兴儿伺候,他又不惯其他人,自己一个人在净房,洗漱半天才出来。 出来时阿六已经退下去,蜡烛也灭了两根,薛可裹在大红的被褥里,太子莫名的就觉得心跳快了几分。 太子的脸还有些湿意,看着比平常更无辜,更可口些。薛可在心里暗笑,声音又媚了几分:“你怎么还不上床?” 太子被她问的心里一咯噔,强行镇定道:“你先睡吧,先生这边好几本没看过的孤本,我看看再睡。” 薛可嘟囔着一句:“没趣。”便抱着被子翻到一边,过了一会,倒是呼吸均匀了。 太子听她睡着了,才苦笑着走到床边,她倒是裹着被子滚到床最里边,空出一大块地。太子叹口气,轻轻躺上去,拿着自己的大氅搭在身上。 只是他哪里睡得着!不知道是不是炕烧的太热,全身便如着了火般。他本是练武之人,听着身边人轻细的呼吸,想着她身体一起一伏,不由自主偏过头去看她。 她虽然是极妩媚的,他也知道她骨子是极骄傲的,只是此时却纯净的像个孩子,娇艳的唇微微张着,安静的躺在枕头上,睫毛长长的。太子脑中闪过无数个的念头,手像中了蛊般轻轻碰了下她的脸。 薛可却醒了,本来她就有些择席的毛病,只是太累便迷迷糊糊睡了,睡得并不实,因而一动便睁眼。看见眼前的太子,她也觉得有些茫然。慢慢又清醒起来。 太子看到她脸上慢慢浮起捉狭的笑容,心里便觉不好。果然她软软糯糯的问道:“你是不是趁我睡着偷偷做什么了?” 太子一转身,背对她说:“胡说什么,快睡吧。” 她却缠上来扳过他身子,不依不饶:“我没有胡说,你就是。” 太子恨不得捂住她嘴,叹了一口气:“我困了,睡吧。” 说完又翻过身子。 这次薛可倒是没有扳他身子,太子刚觉得松了一口气,只感觉一只微微有些凉的小手钻到他衣服里,他倒吸一口气,一把抓住她的手,低喝道:“你要干什么?” 薛可嘟着嘴:“我也要摸下。” 太子努力呼吸两口,准备不说话,任着她胡摸两把算了,哪知道那手轻轻摸到他腹上,他常年打拳,兵马功夫从不曾落下,肌肉紧绷绷的,薛可的手在上面摩挲来摩挲去。 太子终于忍不住,一把翻过来,整个人压在薛可的上方,将她两只手困定在头顶,咬牙低吼道:“你要是不想我在这破屋子里要了你,就别再碰我了。” 薛可吃吃笑道:“这屋子哪里破了,分明是先生、夫人精心布置的。” 太子见她有意扯来扯去,半个身子压在她身上,不知道是说给薛可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我不能这样要了你。”薛可看着他,两个人离得如此之近,她的眼睛灿若星辰,又纯粹又妖媚。 第六十四章 飞雪无意 留人有情(三) 对视半晌,薛可轻轻问道:“亲亲也不行么?” 太子觉得自己努力筑起的城墙就轰然倒塌了。二个人吻了片刻,太子强行推开了薛可,哄着她:“乖,回头再亲好不好。” 薛可很认真的看着太子,问了一句:“你也想要我,我也想要你,为什么要等以后?” 太子被她一句“我也想要你”震惊的半天回不过神。半晌,将手伸向薛可的被窝里。 太子显然是极少取悦女人的经历,做的实在不好。薛可从被子里只露出一个头,一双眼也带着一层水意,像刚下过雨的草地,一片潮湿。 太子站起来去净房收拾了一下自己,又冲洗了一番。回来侧躺在她身边,一只手勾起她一缕头发,用发尾有意无意地扫过她的脸蛋。薛可整个人懒洋洋的,轻轻的拨着他的手。 “刚刚舒服么?”太子的声音还有点沙哑。 薛可毫不吝啬的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又点了点头。 太子声音沙哑的近乎诱惑:“还有更舒服的要不要试试?” 薛可笑的更灿烂,更用力的点点头。 “如果你不嫁给我,你就休想得到我。”太子看着薛可慢慢惊愕的脸,觉得自己第一次占了上风,痛快的翻了个身,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天确是放了晴,红日映着白雪,好一番冬日雪景。秦川先生显然兴致极高,又吟了两句诗。 吃过早饭,太子一行便郑重告辞。兴儿、阿六都一路心怀鬼胎的打量着二人,薛可没好气的瞪回去。 却说元宵之后,便接着开朝仪式。京城自古便有打牛祭春的风俗,街上煞是热闹。 这一日,朝上通常也只报些喜讯,取个好意头。但这一天却是真有一件加急捷报,说是滇西平叛大胜,几个叛军首领被俘,和当地勾结的几个土著首领也表示愿意臣服朝廷。 滇西虽是疥痒之患,但却也滋扰朝廷多年,朝廷屡次发兵,投人投钱不说,当地地势险峻,又多虫瘴,打不赢不说,打赢了也没甚好处,也没那么多人看守,实在是所费甚多而所得甚少,而此次能让土著首领归顺,的确是上上之策。 圣心大悦,又命兵部拟封赏之事。 几位大人从书房议完事,南宫又特意叫住薛可,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说是新春之礼,薛可知他行事活络,便命阿六收下。 南宫笑意更甚,道:“那位常千总,也就是杨家二爷那位死去的如夫人的哥哥,他也在封赏之列,估摸着有两个月就要回京了,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为了荣华富贵忍了这口气。” 薛可笑道:“总不至于人人都看重权势,就算他想忍,大人也务必想个法子让他忍不了。” 南宫会意一笑:“姑娘高见!” 薛可也笑:“大人何必自谦,想必早有对策。” 太子在书房窗户看着南宫和薛可有说有笑,黑着脸对兴儿道:“你去告诉姑娘,这个南宫已经有一房妻子十三房姨娘了。” 兴儿劝道:“爷,奴才这么赤眉白眼的说不是伤姑娘的脸面么?刚刚奴才听的真真的,姑娘就是和南宫大人说朝中事呢,再说了,爷,您不是说姑娘只喜欢好看的么?南宫大人那身材,那相貌连您脚后跟也没法比啊!” 太子想了想才不做声。 第六十五章 富贵家难买富贵命 太子在书房窗户看着南宫和薛可有说有笑,黑着脸对兴儿道:“你去告诉姑娘,这个南宫已经有一房妻子十三房姨娘了。” 兴儿劝道:“爷,奴才这么赤眉白眼的说不是伤姑娘的脸面么?刚刚奴才听的真真的,姑娘就是和南宫大人说朝中事呢,再说了,爷,您不是说姑娘只喜欢好看的么?南宫大人那身材,那相貌连您脚后跟也没法比啊!” 太子想了想才不做声。 薛可斜靠在塌上闭着双眼,阿六只当她睡着了,给她搭了一块狼皮褥子便轻手轻脚退出去。 薛可仔细回想着前世关于这位常千总的点滴。 前世对于朝堂她一概不知,太子这边有没有因为这事参杨相国一本她也不清楚,只知道杨相国是一直权势中天的。 那正是杨妃对她表面上和气的一段时间,那时她也以为只要她忍忍避避就会过去的。她去上房请安,未进屋便听见里面砸杯子的声音,杨妃叫道:“一个贱妾,横行那么多年,被打死也是应该的!” 她当时只疑心是说自己,听得更加仔细。“都死透了,怎么还跑出来个没死绝的哥哥来,竟然当街打了三叔叔,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了!三叔也是,出门怎么不多带几个人!现在被人打了,闹得沸沸扬扬,我还要不要这张脸!” 只听得周嬷嬷一旁小声劝慰的声音。大概是有丫头禀报她在门外,杨妃住了口,只命小丫头出来说免了今天的请安,让她在门口磕个头便走。 她后来听阿阙说才知道,原来是杨王妃的婶婶错手杀了一个妾,那个妾的哥哥一直在外,回京后才知道,打了杨家三爷一通。后来那个人也因为当街殴打朝廷命官被羁押,好像不等审决便病死在狱中了。 薛可慢慢睁开眼,天色已渐渐晚了,房间却还没点灯。昏暗中,薛可轻轻拨弄着几案上的小香炉,不知道连升三级的常大人还有没有一颗为妹子当街拼命的心? 杨府,杨相国坐在黄梨椅上,手里把玩着一个紫砂壶,随意的问着:“常三回京了,你们怎么想?” 杨家大爷、三爷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见相国发问,大爷上前一步道:“之前常三在滇西随军打仗,家里通知也不方便,现在他回来了,儿子想着,倒也不急着一时告诉他,常三性格冲动的很,若是因为此事影响了他仕途,想来他以后也是后悔的。依儿子的想法,这边先瞒着常三,另一边再找下兵部的关系,尽快给他个实职调到驻军地去,等他踏实安顿下来,咱们再送信就说常氏急病死了。到时再给他些实惠好处,倒也没什么的。” 杨相国嗯了一声,朝三爷努努嘴:“老三,你说呢?” 三爷也上前一步答道:“儿子也同意大哥所言。常三是个武人,直心肠的很,这次他立了功,倒是在圣上面前过了眼,要是笼络过来,用好了,也是一颗好棋。” 杨相国面上不显,心下倒有七八分满意,两个儿子越来越精通为官处事之道,假以时日磨炼,他日拜阁封相也不无可能。在兵部找谁、驻军找谁几个关键点点拨了下,便让他们去安排。 杨相国对几个儿子一直严格,没想到不成器的二儿子却给他生了个聪慧好学的三少爷,也是高兴的很。孙辈中,他早已带着老三在身边议事,只是今日事涉他的父母,才不好叫他过来,此时,他又想起那小子前日所做的文章,只觉得孙子的文章精妙绝伦,灵气十足。 第六十六章 鲁莽人偏行鲁莽事 常三不知道很多人为他犯愁,他有着自己的愁烦。 当年随军时他是赤条条一个人去的,在滇西呆了几年,却找了个当地媳妇。他媳妇对他倒是死心塌地的好,浆洗烧饭,甚至提枪射箭都能帮上忙,就是官太太间的交际还不会,连官话也不大听得懂,也不会讲。 常三这么多年其他都好,就是记挂着自己的亲妹妹。这几年打仗东奔西跑,音信全无,好容易回京,他倒是有意让自己娘子去相国府走一走,问一问妹妹的近况,只是他是个武人,也不知这些规矩大的人家该怎么走动。 正当他苦思冥想之际,有人敲门,他娘子虽然听不大懂,但是知道是找自己丈夫的,便让了人进来。 来的是两个小厮,送了张帖子,说是杨家大爷约他明晚在隆和居一聚,常三一听是杨家,忙接了帖子,又探问自家妹妹过的如何。 那小厮挠挠头道:“小的也不知道老家那边的事,再说内院的事情,我们外面的人也不清楚,倒是听说常姨娘管着家呢。”常三一听倒是放心不少。 常三第二日果然穿戴一新,早早赴约。 杨家大爷设了一席,又请了几位兵部的大人作陪,大家看在杨大爷面子,都连声恭喜常三立了大功,一时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常三有心想问自家妹妹情况,只是不得机会开口。 一番应酬之后,几人都喝的有点身影不稳。推推让让下楼之际,只听得二楼一个声音传过来:“裙带?裙带怎么了?能顺着裙带爬才是本事呢!” 常三听了心里便老大不舒服,当下只装作没听见。 谁知那人刚落音,旁边一个更不屑的声音道:“借着妹妹的裤腰带攀上权贵算什么?踩着妹妹的尸骨求封赏才厉害呢!” 这一下连杨大爷都不好装听不见了,当下沉了脸喝了一句:“什么人在这胡说!” 常三喝了几杯酒,更是酒劲上头,一把冲过去,提起那人道:“你说什么裙带?老子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 一旁兵部的几位都在劝解,说不必和这种泼皮无赖一般见识。 谁知道常三刚放手,那人却跳了起来:“我说我的,你打我做什么!我又没说你,我说的是滇西回来的叫常三的王八羔子!” 常三却一下子酒醒了,抓住他厉声问道:“常三!常三怎么了?你刚刚说什么尸骨,谁踩着谁的尸骨,你给我说清楚!” 杨家大爷心叫不好,连忙叫人拉开常三,常三却一手拍在桌子上,拍碎一个桌角,众人见他发了癫狂,谁人还敢上前? 那说话的人这时却害怕起来:“这位爷,我们就是听说点闲话,随便聊聊,你这是闹哪出啊!” 常三用脚勾过一条板凳坐下,人倒是冷静下来:“小哥,你听到什么?”又从腰间摸出一锭银子,忍住怒气道:“你别害怕,慢慢说来。” 那人一见银子,想拿又不敢拿,终于还是伸手将银子揣进袖子里,道:“爷,我们刚刚说的是常三,这人你别看他立了大功,听说圣上还要当面封赏他,其实卑劣的很,那些功劳都是他妹妹在杨家做妾换来的。” 第六十七章 剪其羽翼 蚕而食之 常三心里只是气了个倒仰。 当年他就苦劝妹妹不要为人妾室,妹妹却执意要跟着杨二爷,他也是看杨二爷是真心喜欢他妹妹才勉强同意的。 他在滇西出生入死,战功都是拿自己的命换来的,居然还有人这么泼脏水,刚想发火,只听那人说:“你知道这次他为什么连升三级么?那是杨家给他的买命钱,他妹妹可怜啊,被主母当着族人活活打死了,杨家理亏,怕他闹,才许给他封赏的。” 常三一听却如一盆冰水从头浇到底,眼神凌厉的能杀死人:“你说什么?谁的妹妹被打死了?” 那人一看他神色,哪里敢说话,只是后退。常三一转身,那人便和同伴溜了。 常三转头却是直直的看着杨大爷,他往前一步,旁边兵部几位大人立即反映过来,抱着他的,扯着杨大爷赶紧跑的,一时间混乱非常。 常三却没追上去,他虽是武将,常年作战却也心细如发。当下回了家便到处问自己同军、同僚有无成都府的,大半夜的一一询问,倒是有多人知道他妹妹死了的消息,只是说不清楚,最后一名不大认识的师爷模样的人倒是吞吞吐吐的告诉他,他妹妹年前被杨二夫人用钗子刺死了,杨家早已做通了官府,说她妹妹是不服管教,忤逆主家,在受责中施刑人一个错手而死,又说尸首都已经烧成灰了,也没从查验。 常三失魂落魄的往回走。 东宫里,太子在看折子,薛可坐在一旁闭目养神,只听一人来报,说杨家派了两三拨人大概想劝说常三,都被东宫的人暗中挡回去了,那人面无表情的说:“属下想着不能让常三有退路,又给他挂了点彩。” 太子点点头,示意他退下。 一边翻着折子,一边说:“消息你也听到了,现在该回去了吧。” 薛可起来整理整理裙子道:“那我回抱朴院了,明天有消息,殿下记得让南宫大人告诉我声。” 太子闷声问了句:“那天南宫偷摸送你个什么了?” 薛可想了片刻,才知道他说的是南宫送的“新春之礼”,不由笑道:“南宫大人送了我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殿下可要分一点么?” 太子哼了一声:“什么乱七八糟的!没进官场,倒是先学会受贿了!” 薛可莞尔一笑道:“那没办法,谁都知道什么风也不如枕头风威力大,是不是?” 太子看她远去,才小声嘟囔了句:“枕头风,你怎么白拿人银子也不吹吹枕头风呢?” 第二日大朝之日。说起滇西平定,众臣自是一番称颂圣恩。 读过封赏的圣旨后,那得功受封的将士都在大殿外候着,五品以上的由太监领着绕过龙阶,进殿谢恩。 这受封的武将中也有几个带着伤,或吊着胳膊,或腿脚不便的,殿中之人也心里明亮,武将都爱玩这种把戏,带着一身伤,骄傲个什么劲?还不是为了显摆自己是上过战场的? 常三夹杂在人群中倒是不显,只是仔细看,他步子不大稳,面色苍白。 杨相国死死盯着他,虽然两边的人也做了安排,但到底金殿之上,他心里还是有些打鼓。昨晚派出的说客都说没见到常三,他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但不得不硬着头皮。 却是怕什么来什么。轮到常三这一组时,一行人下跪三呼万岁,只是最后一声万岁还没叫出口,常三突然撕拉一下,扯开自己衣服,喊道:“万岁爷给臣做主!” 众人一看,俱都骇然。 那常三从肩膀斜拉一刀直到腰间,虽然止了血,伤口却未包扎,那伤口见骨见肉,再用上一分力,人都能劈成两半。 太子在一旁用袖子遮住嘴咳了一声,昨天影大说的倒是轻巧,“只是挂了点彩”,这彩挂的,也忒触目惊心了点! 圣上虽然耳目千里,到底常三只是一个千总,他对不上号,也不知道昨夜里的厮杀,却是被这一幕给震惊了,当然问起缘由。 常三虽然是个粗人,却把自己妹妹如何进杨家,如何被杀死,自己如何被瞒在鼓里,杨家又如何许他封赏之事,他知道实情后杨家又如何派人追杀他,说了个一清二楚。 杨家自然极力辩解。 朝堂之上顿时议论纷纷,乱成一锅粥。圣心大怒,令人彻查常氏之死。 不过半月时间,案卷已报到大理寺。那常氏尸首虽然不存,到底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刺死,虽有官方档案,只是皇帝亲批彻查,哪里有查不清楚的道理?大理寺便先拟了个从州府到县衙,文书过手者一律以渎职罢官免职,至于杨家的事情却是不敢再拟,只等着圣心决断。 东宫几位属官正在议事,显然都有些心不在焉。一早听说杨相国进了宫,这会子应该出宫了。 过了一会,南宫又高又胖的身影出现了,他显然知道大家都在等他,当下直接公布了结果,因为昨日和常三直接接触的是杨家大爷,常三也一口咬定了他。此事在朝堂之上闹得沸沸扬扬,总是要有个结果,杨家想全身而退也是不可能,要推杨家大爷出来顶罪,圣上也基本首肯了。 几人又分析了一番,想着明日在朝堂上如何把事情撕咬的再大一点,但到底大局已定,谈论一番散了。 薛可留了下来,问道:“此事就这样了?” 太子好笑道:“你知道杨氏势力么?凭常氏一个妾室之事翻出这么大浪还不够?” 薛可想想也是,她毕竟在政事上经验不多,又问道:“为什么顶罪的是杨家大爷呢?他不是嫡长子么,还是杨家族长。” 太子冷笑了一声:“杨家倒是想让老三顶罪,可是皇后那边能同意么?” 薛可恍然,杨三爷是秦王妃的父亲,皇后当然不允许秦王有这样的污点,随即又高兴起来:“那杨四娘该气疯了!” 太子倒是一直不明白薛可为何总是和杨四娘杠起来,要说因为秦王,可是现在的秦王妃可是杨六娘,但她也不怎么提杨六娘,当下奇道:“你高兴什么?杨四娘是哪里惹了你了?” 薛可道:“我看她哪儿都不顺眼,大概是她上辈子得罪了我吧。” 第六十八章 窈窕淑女 非吾求之 秦王府内院。面容憔悴、眼睛红肿的杨夫人看着自己如花娇艳的女儿。杨四娘气的发抖:“为什么是父亲?明明是二叔惹出的祸事,他宠妾灭妻才有这样的荒唐事,关父亲什么事,祖父为什么要让父亲顶罪?” 杨夫人道:“你二叔是白身,便出来顶罪,也不济事的。你祖父说常三已经攀诬上你父亲,你父亲是家中长子,要为家族分担。” “娘,父亲怎么能受这种冤屈!祖父未免也太偏心了!还有三叔呢!” 杨夫人咬牙道:“你祖母一直就偏疼三房,哪里舍得让你三叔受那个罪!再说,六娘还要入门,她还要秦王妃祖母的这份体面呢!” 杨四娘一听,顿时火起:“家里人竟然也如此踩高拜低!就因为我是侧妃,六娘是王妃,就要我的父亲顶罪?”随即又抓住杨夫人的衣袖:“母亲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外祖父那边怎么说?” 杨夫人绝望的摇摇头:“你祖父已经进宫面圣过了,圣意是免职,流千里。你外祖父又有什么法子?”杨夫人也禁不住小声啜泣起来:“你父亲都四十多岁的人了,还要抛下荣华富贵去受苦!四娘啊!” 杨四娘倒是一脸刚强:“娘!哭也没有用!而今竟没有半点办法么?不知道王爷能不能救父亲?” 杨夫人眼里又升出一线希望,随即又摇头道:“儿啊!我何尝不是这样想,你现在在秦王府管理内院,可见王爷是信任你、宠爱你的,王爷若肯出面必然有转机,可是你祖母再三叮嘱不许你向王爷提起,我前几天想过来看看你她都拦着。四娘!你父亲怎么就摊上这么狠心的娘呢!” 杨四娘安慰道:“母亲今日不是过来了么!要不今日我去王爷那里探探口风。” 杨夫人搂着女儿:“四娘!你可是你父亲唯一的希望了!” 杨四娘再三劝慰,又问了家中弟弟情况。直到太阳西沉,杨夫人才起身。杨夫人叮嘱一番之后,最后又问道:“四娘,你去王爷那儿问不会惹怒王爷吧?这毕竟是前朝之事。” 杨四娘点点头:“我理会得,我会见机行事的。” 送走杨夫人,杨四娘却陷入沉思。 外人都道她得秦王宠爱,管着王府后院,可是她却摸不清秦王的心思。新婚之夜,王爷倒是和她圆了房,可是之后王爷虽然也进她院子,但都是问问府中事务,再也没有过肌肤之亲。她有时甚至怀疑王爷是不是就为了元帕存档才有的那一晚。 虽然王爷待她一向温和,但是却是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的。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每次想找个话题都是无疾而终,王爷只是淡淡的看着她笑,不搭腔不接茬。 王爷除了她之外,还有几房妾室,品阶也低,王爷更是一年也去不了一回,她发作一两个昭仪的,王爷也是不闻不问,一来二去的,外面倒是传她得秦王独宠。 嬷嬷倒是劝过她几次,要她放低身段,笼络笼络王爷,只是她一向是高高在上惯了,倒堵着一口气,想着王爷总有天会知道自己的好,哄转自己。 可是今次不一样,事况紧急,杨四娘虽然心中忐忑,到底还是做了一番计划。 她想想脸也红了起来,也许下意识里她也希望能有个借口让自己放下矜持去亲近王爷。 各处灯已经点上,映的亭台楼阁也如烟似梦。 杨四娘也上了个娇艳的妆,眸似春水,唇似红樱。虽然是冬天,屋里却暖气逼人,她只穿了件大红的绡纱,隐约透着里面鸳鸯戏水的肚兜。 听到门帘响动,她正要站起身,却是打发去请王爷的大丫鬟回来了,一脸畏缩道:“娘娘,王爷说他此刻不得闲,让有什么事娘娘自己做主就好。” 杨四娘不由气结,她不过以事务为由去请秦王罢了,这个丫头未免也过于死板,不知道换个说法把王爷请过来么? 杏眼一挑,正要发作,到底事情重大,她也不甘心就此罢手,却是一咬牙,让丫鬟给她披上白狐裘,扶着丫鬟亲自去前院书房了。 王爷书房是重地,只是她也算府中半个女主人,一身穿着让人浮想联翩,侍卫也不敢多拦,由着她半闯了进去。 到了书房门口,却是长顺听到外面响动,出来查看,一眼看过去,连忙低了头,道:“王爷正在忙公务,娘娘不如先回去吧。” 她在府中管事,陪嫁也多,手也大方,平日威势也足,因而一干仆役都是奉承直呼“娘娘”,听到长顺如此说,底下脚步也未停道:“我有要事找王爷。” 长顺又上前赔笑,正要说话时听到里面秦王的声音:“进来吧!” 杨四娘瞥了一样长顺,嘴角噙笑的进去了。 秦王正在书桌前,像是在刻一块木头,见到她来,停了手道:“你应该在内院,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语气倒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听不出不快。 长顺早就和她的丫鬟一起下去,还贴心的关了房门。 杨四娘突然心跳突然快了起来。烛光下的秦王爷,带着一丝温和,又有一丝清冷,杨四娘一咬牙便解开狐裘,婀娜的走过去。 秦王看着她,带着那种淡淡的笑,这让杨四娘突然想起平日里自己想闲话家常时的尴尬。 “王爷!”她低低地叫着。走上前绕过条桌,至秦王身旁又袅袅娜娜地跪下去,上半身子贴着秦王的腿,仰着一张巴掌大的娇艳的脸,泫然欲泣:“王爷,便可怜可怜妾身吧!” 秦王看着她,从他的角度倒是将纱衣内看的一清二楚:“哦?怎么了?秦王府谁给你气受了?” “王爷!”她一把抱住秦王的腿,摇了两摇,泪珠似珍珠般地滚落下来:“妾身在王府锦衣玉食,可是妾身的父亲却要流放千里。” “哦?我倒不知道薛大人要流放千里,什么时候的旨意?” 杨四娘倒怔了一下,随即又哭道:“圣上明儿就会下旨,现在只有王爷能救他了。” “杨氏,父皇还未下旨,你便这样妄揣圣心,打探左右实在不妥,等父皇旨意下了再说吧!” “那岂不是迟了么?”杨四娘怔怔的看着她,倒是没明白:“圣上旨意一出,谁能更改?” 秦王笑了笑:“那你到时再哭不迟。” 杨四娘腾的坐了下去,随即一种屈辱感油然而生。她慢慢扶着椅子站起来,眼光扫过桌上,一块紫檀木,刚刚雕刻,看不出什么形状,旁边一把刻刀,刀柄上歪歪扭扭刻着一个“薛”字。 她盯了半晌,又不可置信的抬头看着秦王。秦王的脸色慢慢变冷,眸中浮出一层寒意:“杨氏,你该回去了。另外,这一身你穿的很不适合,正红色不是你能穿的,” 杨四娘踉跄着出了房门。 秦王也没了心情,小心地将木头、刻刀收到匣子里,轻声道:“难怪你不喜欢她,原来是个蠢到家的。” 第六十九章 心之过往 俱是哀伤 第二日朝堂之上,杨相国便出来请罪,说管家不严,常氏日常飞扬跋扈、二夫人忍辱负重,终于不堪其辱错手杀死常氏,自家大儿子因为心疼弟弟,瞒着家里,替他在官府打点,有违国法。 圣上自是震怒,怒斥杨家罔顾朝廷法纪。又有臣子奏本说杨家大爷其罪难免,其情可悯。 最后大理寺卿提出杖五十,流千里,以金代罚,免杖,罚银三百两。 圣上询问众臣意见,众人皆曰妥当。 杨相国朝后自然一番打点,为儿子找了个处处妥当的去处。至于常三,杨家虽然想找他麻烦,奈何一是忌惮事情闹大,二是东宫也派了人保护,最后东宫找了个山西总兵的位置将他调了过去。 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这一日是太子生辰,皇家规矩,皇子并不兴大办生日。因而朝中大部分是不知晓的,便是皇宫里知道日子的人也寥寥无几。 退朝之后,便有皇帝身边的太监领着太子去太后处磕头,皇帝皇后处皆有赏赐,不必细说。 出宫之后,太子仍是如往年一般,去了先皇后陵祭拜一番。赶回东宫时已经傍晚时分。 兴儿知道太子心情不好,只拣些平常、高兴的事说:“张嬷嬷昨儿还叮嘱奴才说给爷准备了寿面。爷要不要去抱朴院?” 太子点点头。 果然张嬷嬷备了齐齐整整一桌寿席,太子随意吃了些,薛可倒是每样尝了几口。 张嬷嬷吩咐小丫鬟收拾桌子,太子突然问:“姑娘愿意走走么?” 薛可不置可否点点头,阿六便上来给她套上外袍,系上披风。待她收拾齐整,太子对她们一摆手:“你们不用跟上来了,我和姑娘随便走走。” 薛可只跟着太子走着,东宫她除了肃正堂和抱朴院,其他地方她基本不涉足,倒不知道往东竟有一大片宽阔水面,却没有什么雕琢痕迹,因刚进正月,水面也无甚景致,看着倒是开阔的很。风踏着水面而来,寒意浸人。 薛可踢着脚下的石子,道:“今日是殿下生辰,我也无甚敬贺之物。” 太子随口唔了一声,二人随即又陷入沉默。 半晌,太子突然道:“你知道我母后么?” “先皇后贤良淑德,是天下女子表率,我当然知道。” “贤良淑德”太子喃喃一句,又冷笑了一声:“他倒是想的美。” 薛可见他说的奇怪,但一想皇家秘辛,也懒得打听。二人默了半晌,太子又低声问道:“你知道我母后怎么死的么?” 薛可道:“都说先皇后风华绝代,和圣上伉俪情深,谁知道情深不寿,身患重病,皇上为此伤心不已,先皇后召其妹妹入宫以宽慰圣心,又说先皇后仙逝后,皇上思念不已,又立其妹为继后,并册封太子。” 薛可看了一眼太子,他是四岁便册封的太子,现在想来,四岁便没了亲娘,也殊为不易。 太子看着水面的波纹,看久了,头也有点晕,又忍不住冷笑了声:“是啊!天下人都是这样说,是国母,是表率,当然得这样说。” 他声音低下去,有点沙哑:“母后不过是患了一场风寒。当时宫务繁重,母后没有休养好,拖着到成了症候,所以入夏后母后便想着调养一阵,接了她一母同胞的妹妹,呵,就是我的亲姨,现在的皇后,入宫帮衬一些宫务。” 先皇后从皇上还是亲王时便成了婚,从王妃到太子妃再到皇后,一路过来,与皇帝本就是少年夫妻的情谊,感情一向是极好的,她后位稳固,后宫只有她膝下一名嫡长子,娘家兄弟也是蒸蒸日上,心里也是着实希望好好调养下身子。 那天她喝着药便在坤宁宫内昏沉沉的睡去,醒来时也不知什么时辰。夏日午困,一旁的丫鬟趴在塌前也迷迷瞪瞪的睡着了,她懒得叫醒,便搭啦着软鞋,披件中衣走出房间。 内殿里静无一人,知了在愉快地鸣叫。然后她便听见女子娇滴滴的声音:“不要!姐夫!……不要……啊……皇上……”她如坠冰窖,却忍不住推开那扇屏风,两个赤条条的人齐齐看着她,一个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一个是她用尽全部心力助他登上九五之尊的丈夫。 她感觉自己像站在外面日头下的冰块,一点点,一点点就这样化没了。 她的病一日重似一日,她想着为着四岁的儿子努力活下去,却也只是徒然,人一天天消瘦下去,最后瘦的睡觉也无法躺下,只是咯着骨头,全身疼。 连她亲娘都觉得她快熬不下去了,她却一直拖到了冬天,像是风中的烛火,不知道哪一口气就会熄灭了。 从那天起,任凭皇上如何哄她、道歉、求情、威逼,她都没有再见过皇帝,也没有见过自己妹妹,她怕吓着孩子,只是一个人躺在长春殿中,只有身边的几个人能进去。 终于她的亲娘带着妹妹跪在长春殿外,原来妹妹有了身孕,月份再大下去便瞒不住了。她的亲娘在殿外大声哭道:“皇后娘娘,求您给您妹妹留条活路吧!” 太子悠悠道:“那年我刚刚启蒙,父皇和外祖母找到我,让我带着两道诏书进去看母后,他们告诉我,如果我一字不差的读给母后听,母后见我读的好,一高兴病就会好的。” 薛可心下有些不忍,将手轻轻搭在太子手上。 “大殿里炭火很旺,却透着一股冷气,母后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一动不动,我认不出她了。嬷嬷把我抱到床前,让我叫她。我给她读父皇的诏书,我之前怕读错了,在书房已经读了很多很多遍,第一封诏书是册封我为太子,第二封便是召我姨母入宫,册封德妃的诏书。” “母后让张嬷嬷扶她坐起来,她喘气喘的很厉害,她坚持要亲自看看那道册封太子的诏书,她牵着我的手,指着诏书念了上面‘永不言废’四个字,她夸我念的好,然后告诉我说,母后真是对不起你,母后只能撑到这儿了。” 太子自嘲的看着远方道:“小时候记忆是真的好啊,那封册封德妃用的是母后的凤印,我到现在都能背下来。‘妾昔遵明命,作妃东宫,又承天恩,忝得后位。履信思顺,以求协德。身罹不药之症,空负白头之约,天子情重,茕茕哀痛。妾心何忍?妾妹胡氏,端庄贤淑,谨恭柔顺,特请封为德妃,但请圣上为天下苍生万民计,允之。’怎么样,这封诏书是不是写的文采飞逸,情真意切?” 第七十章 爱你是一种信仰(一) 薛可看着他,问了句:“你恨不恨皇上?” 太子笑了笑:“可儿,你听没听过一句话,叫天家无父子?君臣之间是没有爱恨的,谈感情的话,是活不下来的。” 薛可也笑,笑的快要掉出眼泪来。 太子反手握住她的手,显是在外面吹的久了,一双手冰的没有温度。 “那边有个半虹阁,进去坐坐。” 那一片地势较低,半虹阁依势而建,从窗户看过去,竟和远处水面一般齐。若是下雨,人便如置身舟中。夏日半晴半雨之时,常有虹卧在水面,从阁中赏去,便是另一番美景。 本就是一个微景所在,里面也就一塌一几,并无多余陈设。 太子看着坐褥也还干净,虽然未生炭火,好歹四面有窗户,并不十分冷,轻声道:“可儿,你再陪我坐一会吧。” 薛可点点头,看着太子又感叹了句:“殿下长成这样,真是不容易。” 太子也笑了笑,半晌道:“从那之后,我便不怎么和人说话,什么人说话我都要在心里仔细过两遍,后来,你记得么,你有次随薛夫人入宫,那时你才五六岁年纪,荣喜公公,就是父皇之前身边那个大太监,好多皇妃、公主都要巴结的人,在训一个刚入宫的小宫女,大家都夸他严明宫纪,只有你跑上去说,这个宫女才八九岁,你这么大的人,老是骂她干什么?” 薛可也笑:“是么?我怎么不记得了?” 太子道:“估计你这种事做的也多,当然不记得。我当时就想,怎么还有你这种嬉笑怒骂全出于心臆的傻子?” 薛可看着窗外,窗户用的是珐琅水晶,月光透进来,点点滴滴映在塌上、地上,显得格外清冷。她笑道:“我爹娘自幼就将我宠的有些不成样子。” 太子点点头:“后来我经常在宫里听到你的壮举,什么吓哭景温候家的小公子啦,什么拆穿茅山道士的假把戏啦,我就想,薛将军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后来有段时间我在宫里苦闷的很,我就向父皇要求去征西军中,父皇准许就命我监军,让薛将军带着我。” 太子在西边呆了四年她是知道的,倒也不知道缘由竟是这么简单。不由也笑了一声,问道:“西陲有趣么?我娘亲常说,她最想去的地方就是西陲,想去看看我爹爹打了一辈子仗的地方是什么样子?” 太子像是回忆起那一段岁月,他一直生活在深宫,十多岁的人却像活了几辈子的老头,到了西陲他才知道,原来日子不只是经营计算、争权夺势,他第一次明白天地壮阔,第一次理解了君王的职责与意义,什么叫“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什么叫“寸寸河山寸寸血”。 太子声音悠远而飞扬:“那里真是苦极了,也是美极了,那里有望不到边的草原,望不到边的戈壁,望不到边的沙漠,沙漠中的湖水清透极了,天山上的积雪千年不化,山下面大片大片的野花,你知道我们不打仗的时候都干嘛么?” “你一定猜不到!”太子的声音逐渐变得温柔:“你知不知道你在征西军将领心中是什么?” “哦?是什么?” “西陲的民众不拜菩萨,不信道教,他们信很多很多的神仙,有鹰神,有狼神,他们心目中最神圣的就是天山的神女,说是一位极美丽的少女,为了保护自己的族民,在敌人追上来的时候跳进了沙湖里,于是天山下了整整两个月的雪,敌人都被冻死在山里,族民才能在天山的山脚下生存下来。可儿,在征西军的将领心中,你就是那个神女。” 薛可不由好笑,一副“你就尽情扯谎吧,反正我也不信!”的表情。 太子也看着她笑:“薛将军有一副你的画像,不管到哪,第一件事就是把你的像挂起来。不打仗的时候,我们就四处找寻礼物送给你。有个高总兵有次发现了天山狼的踪迹,兴奋的不行,带着两小队去猎那只头狼,结果却被路过的岳部督捡了个空,杀了那头狼,拔了狼牙。你还记得么?” 这下薛可笑不出来了,她的确记得那颗狼牙,很大,她很是稀罕了一阵,她每次都会收到很多很奇怪的礼物,匕首、弹弓、羊骨拐、雪莲花的花瓣,还有各种颜色的皮毛,还有很多叫不出名字也不知道用途的东西,她娘亲也奇怪爹爹哪来这些礼物,哪来这些时间去搜集,倒不知道都是征西将领搜集的。 太子看着她惊奇的表情,又笑道:“我指挥的第一次战役就是你帮我赢的。” 那时薛将军得知了对方的精锐路线,西边地广人稀,最不容易摸清敌人的方位,有了消息,薛将军不肯放过,带着精兵去堵截。怕他有失,薛将军让他带着一小支队伍呆在城里。 谁知道有一缕敌军分支就在城池附近,眼看薛将军带着人马出了城,这一队骑兵就过来攻城,来的又急又快又猛,他虽然说是太子监军,全然没有作战经历,而城里也不过二百多守卫,还不一定都听他的。 太子内心一片焦虑之中,想起前几日薛将军在练兵后和他说的话:“太子殿下,当将领的人最重要的是了解自己的兵,您要知道自己的兵都在想什么,您说他们都是为了什么在这里出死入死?是为了军饷银子么?是为了朝廷封赏么?” 他也疑惑,看向薛将军,薛将军的脸在夕阳下格外郑重:“殿下,他们拼命,是因为他们知道,他们的身后就是自己的父母妻儿,他们在战场上厮杀,他们的父母妻儿才能平安的生活。” 当时事态紧急,城池一失,不论日后花费多少兵力夺回来,这一城的百姓却是瞬间沦入地狱。太子命人将薛可的画像从将军营房拿出来,挂在城门上,所有士兵出城准备迎战,将士虽都依令出城,却是议论不断。 他挥手示意大家安静,问道:“这城墙上挂的是谁?大家认识么?” 稍微有些级别,进过将军营房的将领都认出来:“这是大姑娘!”那些没见过的兵士只听过,当下好奇,推推搡搡,想看个清楚。 他沉声道:“如今将军出城战敌,城中只有我们,我们的后面是谁?”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难道薛将军早有安排伏兵? 他继续道:“我们的后面没有战士了!我们的后面就是我们的父母妻儿,是我们的大姑娘!我们失了城,他们就是奴隶!就是死!” 他的话像沸水溅进了油锅。他一把拔出剑:“誓死守城!” “誓死守城!”将士们的喊声震动天地。 那张画像在风中飘飘扬扬,画上的小姑娘瞪着清澈的眼睛看着城池前的以命相搏。 第七十二章 人生得意 莫过于此(一) 只是他虽然下了决心,薛可也有兴致,但薛可娇气的很,只是叫疼。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秦王,想起他们也有过如此销魂的时刻,当下心中生出一股暴虐之气。 薛可疼的叫了出来。前世她和阿阙一直情浓,却忘了第一次是如此之疼,不由又后悔起来,当下只要推太子。太子此时如何肯,只是隐忍着不动,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滴下来。 二人僵持了许久。 太子感觉自己忍了一场战役那么长,终于忍不住动了一动,只是这一动,便越发忍不住,动作越来越大。 半晌,太子起身,陪着笑,拿帕子擦拭着薛可腿部,突然他看着手中的帕子,呆呆说了一句:“可儿,你流血了。” 薛可瞄了一眼帕子,没好气的说:“你不知道第一次会流血么?” 太子闻言一抖,手中帕子掉在地上:“你说什么?第一次?” 薛可还在痛中,懒得搭理他。 “你不是和秦王有过么?”太子还是呆呆的问了出来。 “谁说的?”薛可奇道:“我怎么不知道?” “你自己那次喝醉酒说的!” 薛可白了他一眼:“喝醉酒说的话也能当真么?再说,我都喝醉了,你问这个干嘛?” 太子突然啪啪啪啪给了自己几个耳光,打的又重又快。 薛可下意识的抓住他手:“你怎么了?” 太子喃喃道:“我真是个畜生!我居然就在这种地方,我,我真是个畜生!” 薛可看他的脸红肿起来,不由好笑道:“这地方怎么了?这地方半面依山,半面环水,风景好的很。” 太子顺着她的手,看了一眼周围,更是后悔的想死的心都有了:“这连个床都没有,连个被子都没有,连个枕头都没有,这褥子,还是别人坐过的!我,我真是畜生!” 薛可不由有点哭笑不得:“那你要怎么样,非得要百花幔帐,红罗绫缎才成?” 太子心里想,那怎么成,他心里都想过无数遍了,是广西进上的五彩绡丝帐,帐里一排挂着十六颗东海夜明珠,铺着最软的松江里布,絮着苏州的蚕丝,排着一对绣着百子千孙的鸳鸯枕,他的可儿躺在上面,比珍珠更亮,比蚕丝更白,比绫罗更滑。 他还在胡思乱想,却看见薛可已经穿好了衣服,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己。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衣衫相当的不整,不由的脸红起来。 他上前一把搂住薛可,在她耳边轻声道:“可儿,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薛可很认真的摇头:“不行,太疼了!” 太子想起自己刚刚的表现,又想打自己耳光。突然无师自通的开窍起来,舌头滑进薛可的双唇内,唇舌交缠一阵,直到听见薛可的喘息声,方道:“可儿,这次一定不疼了!” 他穿好自己衣服,看着半新不旧的暗红色的坐垫,心里又拿着最粗的脏话骂了自己一通。 他打横抱起薛可往外走。薛可笑道:“你要一直抱着我么?那你过会还有没有力气?”他不说话,只是将她的身子往自己身上贴了贴,道:“过会你就知道了。” 第七十一章 爱你是一种信仰(二) 那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仗。薛将军赶回来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头,说了一句:“好!” 那天晚上他第一次学会了碗把酒倒进喉咙里,第一次知道原来喝酒后大声说着没有意义的脏话是如此爽快,第一次喝醉了躺在地上。第一次身边的人任由他躺在地上却不来扶他。 他躺在地上在一群糙汉子的脏话声里呼呼而睡。半夜醒来的时候,天上的星河美丽的不像人间,他第一次心软的一塌糊涂。 那天之后,征西军的每一个将士看着他的眼神不一样了,他知道,他真正的成为了征西军的一员。 他开始像每一个征西将领一样,固执地相信大姑娘是这世间最美丽的人,相信大姑娘会让他们战无不胜,他们甚至相信,如果死在战场,大姑娘会带他们的魂灵回家乡。 薛可虽然不知道太子在想什么,却能感觉到太子的目光温柔的近乎狂热。他虔诚的看着她,问了一句:“我能抱抱你么?” 薛可不由好笑,太子在情事上,是有点傻气的。她和太子也亲密接触过几次,只是太子从来都不敢造次。 她往太子身边靠了靠,太子如获珍宝般将她搂在怀里。 搂的近了,她便闻见太子衣服上的淡淡的熏香,像今晚的月色一般,清清冷冷。她也是冷,手便往太子衣服里钻。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平时练武的结果,太子的身体紧绷绷的,她刚摸了两把,太子的呼吸就粗重起来。 薛可倒是想起那次在秦川先生处太子的得意劲,不由有点报复的解着他的扣子,太子却是不敢动,端端正正的抱着她,眼神里看不出是渴望还是压抑。 薛可见他没有动静,越发来了兴致,手指慢慢剥开外袍,露出白色的中衣来。太子声音沙哑:“可儿,不要了!” 薛可置若罔闻,一边道:“好好抱着我,不许动!”一边将他的中衣一截一截的卷起来,在脖项处掖好。薛可仔细端详了一阵子,太子仍是维持着抱她的姿势不敢动弹,只是全身像着火般红了起来。 薛可用指甲刮过,引得他一阵阵颤簌。他的喉结剧烈的颤抖着,额头上密密浮起一层薄汗。 薛可道:“你闭上眼。”他听话的闭上眼。他本就是练武之人,耳力过人,只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只是不敢想那是什么声音,也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随即他便明白了。他声音也颤抖起来:“可儿,你要干什么?” 薛可只是贴的更紧,笑道:“你猜猜呀!” “可儿,不行!”只是他话还没说完,薛可捏着他的手一拉,刺啦一声,他脑中嘭地一声空白。 薛可笑的更欢:“殿下,你着急什么呀!”他正要辩白,薛可却在他怀里扭了一扭。 太子觉得自己就是圣人也没办法忍受了,终于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阁中没有蜡烛,月光将她的脸照的清澈透亮。 他像是为自己开解般,道:“可儿,是你逼我的。” 薛可笑道:“你不是说,我不嫁给你,就得不到你么?” 他神情很奇怪,像是朝圣的信徒历经千山万水终于到达目的地一般,带着一如既往的虔诚和听之任之的释然,终于说了句:“可儿,我错了,你什么时候想得到我,我都是你的。” 第七十二章 人生得意 莫过于此 只是他虽然下了决心,薛可也有兴致,但薛可娇气的很,二人僵持了许久。 太子想起薛可那次在秦川先生处醉酒之后,哭的稀里哗啦说自己整个人整颗心都给了秦王,当下心中一阵烦躁。 半晌,太子起身,突然他看着手中擦拭的帕子,呆呆说了一句:“可儿,你流血了。” 薛可瞄了一眼帕子,没好气的“嗯”了一声。 太子仍然是呆滞状态:“为什么?” 薛可浑身都不舒服,皱着眉懒得搭理他。 太子突然心中想到什么,一阵狂喜,又不敢相信。 顿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她:“可儿,你不是说你和秦王?” “秦王?我和秦王什么?”薛可看着他,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奇道:“我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自己都不知道?” “就是那次在秦川先生那儿,你记得么?那次我们喝了点酒,喝完之后你自己说的!”上次趁她酒醉问话,太子还是有点心虚,话语之间有些唯唯诺诺,没有底气。 薛可突然想起那次从秦川先生处回来后,太子经常表现的别扭又奇怪,原来如此。她心中明白自己一定是喝醉了将上辈子的事情含含糊糊透漏了几句,太子才会有此误会。 薛可端详着太子的神情,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喝醉酒说的话也能当真么?再说,你好端端地趁我喝醉的时候问这个干嘛?” “这么说,可儿,你那次是骗我的!”太子一看薛可神情,忙改口道:“不是骗!你喝醉了,本来就是说胡话,对不对?没有的事情,是不是?” 薛可本来不想说话,看见太子的眼睛亮闪闪的看着自己,像是求证这世上最要紧的事情,忍不住心中一软,手指划过他的眉眼,低声道:“当然是没有的事情。这辈子,我不会和秦王有什么瓜葛的。” 太子定定的看着她,突然啪啪啪啪给了自己几个耳光,打的又重又快。 薛可下意识的抓住他手:“你怎么了?” 太子喃喃道:“我真是个畜生!我居然就在这种地方,我,我真是个畜生!” 薛可看他的脸瞬间红肿起来,不由好笑道:“这地方怎么了?这地方半面依山,半面环水,风景好的很。” 太子顺着她的手,看了一眼周围,更是后悔的想死的心都有了:“这正经连个床都没有,连个被子都没有,连个枕头都没有,这褥子,还是别人坐过的!我,我真是畜生!” 薛可不由有点哭笑不得:“那你要怎么样,非得要百花幔帐,红罗绫缎才成?” 太子心里想,那怎么成,他心里都想过无数遍了,是广西进上的五彩绡丝帐,帐里一排挂着十六颗东海夜明珠,铺着最软的松江里布,絮着苏州的蚕丝,排着一对绣着百子千孙的鸳鸯枕。他的可儿戴着凤冠,披着霞帔,刻着龙凤呈祥的蜡烛映的整个房间一片通红。 他还在胡思乱想,却看见薛可已经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己。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衣衫相当的不整,不由的脸红起来。 薛可看着他收拾自己,百无聊赖的将坐垫上的流苏绕在指间,松开又绕上。 太子想起自己刚刚的表现,又想打自己耳光。顺着她的眼神看着半新不旧的暗红色的坐垫,太子心里又拿着最粗的话狠狠骂了自己一通。 他打横抱起薛可走出半虹阁。 被冷风一吹,薛可下意识的缩到他怀中,问道:“你要去哪里?” “可儿,刚刚是我不好,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薛可笑嘻嘻的反问着:“那你要一直抱着我么?过会还有没有力气?” 他不说话,只是将她身子往怀里贴的紧了些,轻轻道:“过会你就知道了。” 半虹阁离肃正堂本来就不远,太子抱着她从小径中七弯八转便进了肃正堂。 兴儿看到正要跟上来,太子低声说了句“滚”,一个转身用脚关了房门。 他忍不住想去取悦她,像一个战场上的战士渴望听到号角声一般渴望着她的声音。不知道时间怎么过的,只听到兴儿在外面颤颤巍巍的声音:“爷!该早朝了!”他低声骂了一句。 薛可抱着被子往里面一滚便迷迷糊糊睡着了。他心疼的看了两眼,轻手轻脚的到外面换衣服。 朝堂上两个老头子叽叽歪歪的吵什么,他也听不进去,既然不肯想让,吵个什么劲呢?为什么还不退朝呢? 只是,他已经习惯了不管心里想什么,脸上都是一副端正肃穆的表情。心里有种抑制不住的欢喜。看了一眼秦王,他又觉得此种快活居然不能与外人道,十分遗憾。 他突然特别想回到西陲,想大口大口的喝酒,然后站在篝火旁向所有人大喊:“大姑娘是我的!” 他想那帮糙老爷们一定会嫉妒的发狂,把他往死里揍!太子想想就觉得无比痛快。 面无表情的挨到退朝,如往常一般带着疏离的笑容和群臣招呼。直到入了东宫,进了肃正堂,太子三步并作二步,直直往内房走,兴儿一边小跑一边小声道:“爷,爷,姑娘还没醒呢!” 房间里昨夜味道还没完全散去,薛可还沉沉地睡着。 太子坐在旁边,看着薛可,忍不住轻轻将她散在枕上的发丝拨到一旁,露出一张绝美精致的脸。 感觉到动静,薛可挣扎着,睫毛抖了抖,终于睁开眼。 太子痴痴地看着她,罕见的咧开嘴角,与往日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大相径庭。 薛可迷迷糊糊道:“下朝了?做什么这么开心?” 薛可刚刚醒来,整个人带着一股娇憨之气,声音也是绵绵糯糯。太子伸手扶她坐起,薛可整个人柔弱无骨的靠在他身上。 太子给她揉捏着肩膀,一边心疼着,一边努力抑制自己因为触手可及的旖旎带来的各种想法。 薛可看着他变幻莫测的神情,忍不住笑出声,在他耳边不知道轻声说了几句什么。 太子手不自觉的抖了一下,又是咬牙又是叹气:“可儿,你在哪儿学的这些?” 薛可笑了笑,心里突然觉得一阵萧索。 第七十三章 云山雾海 初现端倪 太子醒来搂着她,满足地道:“以前我只是不屑明皇帝,现在才知道白乐天的芙蓉日暖度春宵,从此君王不早朝是什么意思。”薛可听着他说些胡话,懒得理他,突然听见自身肚子叫了一叫,才想起这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便推着太子起来。太子被她一说,也觉得饿。 太子替她穿好衣服,挽了个头发,推开门。兴儿听到动静,战战兢兢的跑过来:“爷,用膳么?一直在热着呢!” 太子点点头。拉着薛可往前厅走。兴儿想了想又加了句:“爷,张嬷嬷来了,脸色不大好。” 太子连汤带饭吃下三碗,再打量张嬷嬷,是有点脸色铁青。 薛可放下碗筷,道:“殿下,我回去了。” 太子下意识道:“你今晚就在这儿,不行么?” 薛可笑道:“我要回去换衣服。” 太子忙道:“那我跟你一起去。” 张嬷嬷忍不住咳了两声:“太子爷!” 薛可站起身,全身都泛着疼痛,道:“嬷嬷,咱们走吧!” 张嬷嬷给薛可拆头发,终于忍不住道:“不管姑娘爱不爱听,老奴有句话要说。” 薛可拍拍她的手:“嬷嬷我知道的!” 张嬷嬷鼻子一酸:“姑娘要顾惜自己身子!女儿家名节是顶顶重要的,姑娘怎么就不要个名分呢?姑娘,不要以为少年情浓,谁没有个情浓的时候,当年,”她及时止住了自己,又道:“姑娘别纵着男人,趁着太子爷情热,为自己谋划谋划才是!” 薛可点头道:“嬷嬷,我知道你是真心对我,我还有一事要拜托嬷嬷,我眼下不能有孕,你帮我拿一副避子汤来吧。” 张嬷嬷点头。亲自去回禀了太子,半天拿了一副汤药回来。薛可看她的神情,估计她也数落了太子一顿。 第二天议事,顾不上太子的眼神,南宫带来了一个消息,说是皇上已经恩准三个月后的万寿节后万国来朝了! 皇上的万寿节一向都是一年中最隆重的日子旨意,只是今年又格外不同。 去年就有人在朝上提说周边国家要来觐见天子,眼下四海升平,无有战事,各地安宁,正是觐见的好时候,一是展示天威,二是加强联系,互通有无,而这事本身也是足以计入史册留名青史的荣耀,因而几下里一推动,皇上便下了恩旨,驿站马上就要开始准备了。 太子点头道:“西边的党项、若羌、月氏都会过来么?” 南宫点头道:“应该会,之前都是递交过使书的。” 大家商议了一番,便散去。太子又让南宫和另一位孙大人留下来。这位孙大人是东宫属臣,专事档案密宗,也是太子极为信任的心腹之一。 太子沉声道:“孙默,你去密匣里将薛将军的那封信拿过来!” 南宫心一沉,和孙大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二人不约而同看了眼同样留下来的薛可,都在心里感叹了一番,不知道太子为什么让自己一个姬妾参与机密政事,也不知道太子是耽于美色还是其他。 孙默去了一会,回来时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书信,递交给太子。 太子当然已经看过,递给一旁的薛可。 薛可努力镇定下来,接过那封信,那是一张拓印信,信是西凉文字写的,她看不懂,旁边另附着一张纸,是译文,不知道是信本来就很粗糙,还是翻译的问题,信的文字看上去直白易懂: 薛将军之前你的信已经收到,我们之前约定的事情进展的很顺利,你们的皇帝也相信你是有功之臣,现在你要依约回报我们,今年七月要撤出陇右、安定两城。 薛可的手轻轻的颤抖着。 太子朝南宫点点头,南宫明白,遂向薛可介绍道:“这封信是薛将军被定罪的最重要证据了。这是我们当年费了好大劲从薛将军的密卷中拓出来的。” 薛可点头,她知道这封信的分量。突然屈身施了一礼,南宫吓了一跳,有点摸不着头脑,忙偏了偏身子,让过这一礼。 薛可勉强笑道:“多谢大人!” 南宫摸摸鼻子,想说两句,看到太子脸色阴沉,不由止了话头,问道:“殿下为何拿出这封信?是想着这次西陲来人,看看有没有突破么?” 太子点头道:“不错,如果这封信有问题,薛将军的罪名自然不消而解!朝廷到现在还没有对外公布薛将军的死讯、死因,说不定我们能问出点什么!” 薛可是第一次听说,不由怔住:“什么?朝廷没有公布死讯?什么意思?” 一旁的孙大人点头道:“不错,虽然京城人人皆知,可是西陲那边可能还不知道这事呢,西凉那些藩邦更不一定知道。” 薛可摇头道:“什么?朝廷没有公布?为什么朝廷不公布?他敢杀不敢说么?不是口口声声说薛将军通敌么?” 孙大人被她问的脸色有点尴尬,道:“姑娘,一来薛将军是通敌的罪名,事关机密,本就不会通告天下;二来薛将军在征西军中素有威名,传出去怕军心不稳;三来么,圣上和薛将军有过少年情分,圣上不忍心他死后污名,所以下恩旨不必通告天下,只在内部官文中传达。” 薛可突然想大笑,太子看着她的神情有些不忍,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她一把甩开他的手。 孙大人假装低头没看见,咳了声道:“殿下想方设法留下这封信,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替将军洗刷冤屈。”顿了顿又道:“殿下说的是,臣等回去就关注西陲那边的消息,留意那边使节团的人。如果是殿下负责使团的外交便方便多了。” 太子点点头道:“孤也是如此想。这两日朝上你和他们通下气,使节此事我势在必得。” 薛可只是盯着那封信,南宫想收信又有点不好意思提醒她。 散了之后,太子拉住薛可,薛可摇摇头道“我要冷静一下。” 太子只当她还为着薛将军死讯没有通告之事,也理解她的愤怒,便不说话,默默送她回了抱朴院。 薛可将自己关在房内。 她确实被皇帝的厚颜无耻气到,还什么少年情分,哪里还有什么半点情分,杀完人全家还泼脏水,自己心虚还找借口。 只是她需要冷静的是另有其事。原来真的有一封信。 第七十四章 白驹一梦 苦海无穷 上一世在秦王府,她虽然没有名分,没有子嗣,甚至整个王府的人都知道她是不可能有孩子,但是她在王府内院里最要紧、最不敢忽视的存在。因为谁都知道,她是秦王最宠爱的女人。 王爷给她单独围了院子,她想见谁便见谁,不想见谁谁都进不去。 薛可想想,自嘲的笑了笑。前尘往事,真是讽刺的紧。 如果她没有听到那段对话,也许她依然还会是秦王内院里一个受宠的姬妾吧,虽然不甘也会这样靠着阿阙的宠爱活下去。 但是很显然,即使她愿意偏安一隅,即使她愿意无儿无女,无声无息的苟活下去,还是有人不愿意的。 现在想想那都是为她设计好的圈套,只等着她一脚踏进去,便是万劫不复。 只是当时,惘然的很。 那天她在花园里远远看见杨四娘,怨也罢、恨也罢,她一向不和杨氏打照面,更何况那段时间,阿阙出门不知道去哪里办差去了,她躲进一旁的花丛中,听着杨妃走过,刚要出来,却听见杨氏的身边的两个大丫头在闲话。 “听说太子明天就出发去西陲了。这次定是有去无回,王爷总算如愿以偿了。” “这都是相国的计谋高!相国料定了只要指出那封信有问题,太子一定不会放弃的!太子爷也是傻气,那薛家都死透了,还操这份心干嘛!说到底,这还是咱们王爷的福气,也是咱们王妃的福气。” 后面的话她听不清了,她一向在内宅,身边的人也有限,好容易打听到说是有封西域那边的信,关系着薛将军的清白,现在查证不清楚,太子便要出发去西域那边亲自核实。 她也不知道要怎么传递消息,恰好二门上的一个老婆子发誓赌咒的说自己有个老姐妹在东宫里当差,一定能转交过去。她写了个字条,让贴身丫鬟转给那婆子,又挑了几件够她活两辈子的首饰赏她。 一转身,那婆子就把纸条交给了杨妃。 接着便是她噩梦的开始。 杨妃连夜进了宫禀告了皇后,内务府的人连夜把她从王府的院子里拖走,然后,她就尝遍了内务府声名远扬的十八般酷刑。 杨妃到地牢里来看她的时候,恍若隔世。她依然穿着锦绣衣裳,戴着七宝凤冠,头上凤钗上一颗硕大的东珠在阴冷的地牢里依然闪着柔和的光泽。 她全身并无一块完整的皮肉,整个人散发着腐烂的臭味。不知道为什么,她却始终记得杨氏头上的那颗东珠。 杨氏笑道:“你是不是奇怪自己还活着?哈哈哈,你知道为什么?因为你每顿饭里都有着上好的人参给你吊着命呢!你猜为什么我这么大方?因为我舍不得让你死。薛可!” 她叫出这个名字又忍不住笑了两声:“当我知道你是薛可的时候,你知道我什么心情么?我足足笑了三天!薛可啊薛可,真是想不到呢!薛可,那可是全京城的女儿最羡慕的人啊,别人家的女儿要守规矩,她不用,别人家的女儿要学针线,她也不用!为什么呢?” 杨氏的声音越来越尖利:“因为她有世上最好的爹!全京城的纨绔都知道,招惹谁都不能招惹薛家大姑娘!太子为她在御书房向皇上求过情,王爷为她在坤宁宫和皇后顶过嘴,那是何等风光啊!怎么你全家满门被抄斩,你还偷偷摸摸的活下来了?躲在王爷的庇护下改名换姓的苟延残喘!” 她在地牢里呆久了,神情变得漠然。 杨氏得不到她的反应,有些悻然,有些奇怪,见她只是盯着自己的发间,不由摸了摸发髻,拔下一侧的凤钗,见薛可果然眼神转了转,不由笑道:“这颗东珠好看吧?这是母后赏赐下来的。为什么赏赐你知道么?一来么揪出了王府中这样一个奸细,母后犒劳我的!” 杨四娘又笑了笑:“二来么,我有喜了,我这腹中是王爷的嫡长子,阖府都在欢庆,也说出来让你高兴高兴!说来也是,王爷至今膝下还没有子嗣,也是我们内院的失职。你说说,王爷那么宠爱你,你怎么就没生个一儿半女呢?” 看到薛可的神情终于有些裂缝,杨四娘笑的更欢快些:“我忘了,你原来是有个孩子的,只是没生下来!王爷也不想你这个薛家的余孽怀上孩子!” 杨四娘的笑声在地牢里回荡:“这两年过得舒坦么?哈哈哈,最后呢,你还不是落下这么个下场?怎么,仗着王爷的宠爱也想和我斗?我呸!你也配!还指望太子给你家翻案?还指望王爷以后给你复名?别做梦了!我要让你死的比你们家任何一个人都惨!” 杨妃说到做到,第二天她便衣不蔽体的被拖到城墙上,整个人像个破烂的布偶一样被挂在那里,底下一个太监在尖声读她的罪状,说她是薛家余孽,改名换姓潜伏在秦王府意欲谋反,挂在此处示众。 城墙下一堆人在指指点点。 “这便是那个叛将的女儿!她居然还不死心,还妄图作乱!真是黑了心,流了脓的贱人!” “你看看,你看看她大腿,对,左边那块,还挺白的,小娘皮的,也不知道王爷上过没有?” “这种女奸细,我听说都是千人骑万人枕的,哪有什么羞耻!” “多亏王妃慧眼英明,识破奸计!有这样的贤妻也是王爷福气啊!” “那是!王妃可是名门之后,自然不是这种贱人能比的!” 污言秽语,夹杂着烂泥粪土,直勾勾的砸到身上。 薛可睁开眼,不愿再想。 隔了一世,当时痛的死去活来,现在却只记得地牢里爬过脚背的老鼠,她想数清,老鼠却总是动来动去,一动,她便分不清这只是否数过了。 剩下的印象就是挂在城墙时,风吹得她身子不断撞到后面的墙,当时墙上趴着一只壁虎,她有点担心那只壁虎被她压死了。 薛可笑了笑,人的印象总是这么奇怪,对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记得栩栩如昨日。 看来这封信是关键,否则前世太子也不会特意亲自去西域核实。也正是因为这件事,她才相信如果这世上还有人会为爹爹翻案,那一定是太子。也正因为此,她才在这一世毫不犹豫的进了东宫,不假思索的为太子挡下所有的劫。 可是信会有什么问题呢?问题在纸张?笔迹?墨汁?还是在其他什么方面呢? 第七十五章 得妻如此 夫复何求 尽管薛可每天都在巴巴的期待,但是很遗憾,太子却一直没有带回好消息。 太子在朝堂上和私下里屡次请旨都被皇上驳回,最后一次还意味深长的被敲打了下,皇上若有所指的告诉他,有些人已经尘埃落定,有些事情要适可而止。 议事厅里,太子紧蹙着眉头。 孙大人也面色沉重,道:“殿下不可再进言了,圣上已然震怒,今日朝堂之上虽未发作,也已经不妙了。” 太子平静地道:“越是如此越说明内有玄机。南宫,你把整件事再梳理下,我们再看看我们是不是漏掉什么关键环节了。” 南宫也凝神,打开两张纸,从头又说了一遍:“这一张是西域使团的名单,这次一共有32个部落过来,我们的目标人物是西凉王子身边的驿馆常生宽,他的父亲是我朝的茶叶商,他本人是在六年前被我朝策反,现在是我们的内应,兵部的杨侍郎是他的上线,负责和他单线联系。” 太子点点头:“杨侍郎那边你已经确认好了么?” “是!杨大人那边已经计划好了,那天他会按时出现在驿馆帮我们接头。” “好,我们插入一颗钉子不容易,你和杨大人回头把计划再推演一遍,千万不能暴露了他。” “是。”成功安排一个高级别的内应是难之又难,南宫当然知晓这其中的分量,严肃的点点头。 南宫指着另一张图纸道:“这张是使团的行程图,使团预计是五月十九日左右抵达京城,在京城停留三天,第二日是朝拜大典,第三日是万国盛宴,这两日之前我们分析了,从目前皇上调动的武力来看,除去京城的戌卫军、西山的亲军、紫禁城的侍卫,皇上还动了厂卫,恐怕一言一行都是受控的,而且对方也有斥候、内应,难以施展。” “所以只剩下第一天,但是圣上已经下旨让秦王接见西域使团。而且圣上已经起了疑心,特意调您那天去接见蒙古使团,蒙古使团那边来的部落更多更复杂,殿下您怕是没有办法脱身啊!”孙大人拈拈并不长的胡须,看着太子。 南宫摊开第三张纸:“这是驿馆的分布图,不知道是不是圣上有意安排,这两个驿馆一个在最东边,一个在顶西边,真是绕道都碰不上。” 事情再一次陷入了僵局。 孙大人仔细瞧着那种驿馆图,突然道:“殿下,微臣到有个不成熟的主意。”孙大人想想又皱了皱眉:“不行,还是太冒险。” “衡中,你但说无妨。” “您看,这驿馆,这次来的番邦、部落众多,驿馆住不下,朝廷又征借了驿馆旁边的一些旅店、民宿,您看西域使团旁边就有这样几家。” 几人依言看过去,果然南边的一些小部落零零星星的驿馆旁边的人家院子中。 太子手指无意识的瞧着桌面,道:“你的意思是?老七?” 孙大人点头道:“不错!这几个部落是七王爷负责接见的。殿下,此次,圣上既然防的甚严,我们不如另辟蹊径,从七王爷处着手。” 几人都陷入了沉默。 兹事体大,光是他们手中那封信的拓印本拿出去就是天大的罪名,七王爷会如何做呢? 太子闭眼沉思了半刻,睁眼道:“此次机会难得,孤还是要试一试。” 薛可从头至尾一直在安静的听他们议事,此时问了一句:“七王爷可靠么?” 太子缓缓道:“老七是个好孩子。”太子又深深吸口气:“南宫,你将宫里齐妃的身边的那条线动一动。衡中,你明天派人去请七王退朝后过府一叙,就说我那匹天山马要配种了,让他帮着参谋参谋。” 南宫和孙默齐声应了声“是”,之后都不说话。 半天,太子又自言自语了一句:“希望不要用到那条线。” 七王爷相马的本事和他惊人的样貌一样响彻京城。因而七王爷来的时候,东宫的老少仆役都在找借口想去马场看看。 那阵势,连抱朴院的张嬷嬷都动了心思。 天山马是出了名的良种,可惜西域那边也视为珍宝,轻易不肯出手。因而太子马场里这一匹就格外贵重。 去年冬天七王爷就和太子约下,春天配种的时候让他过来挑一挑,如果能配个良种,他也能沾沾光,拥有一匹天山马了。 七王爷是兴致冲冲的来,走的时候面色却有些沉重。 回到王府,庄氏迎了出来。她已经怀了四个多月的身孕,身子微微有些臃肿,面部却是更加饱满动人。 看着七王的脸色,她心中微微一惊。 七王扶她进了花厅,握着她的手盯了半天,道:“都说你像一个人。” 庄氏笑道:“妾身也听闻,妾身和之前薛家的大姑娘有几分相像。” 七王一蹙眉:“原来你也听说了。” 庄氏道:“之前我便奇怪皇后娘娘为何独独挑中我,嫁给王爷之后才慢慢听说了。王爷见过薛家姑娘,是很像么?” 七王摇摇头:“那都好几年前的事了,没感觉像。”看了半天又说:“你比她好看多了。” 庄氏心中甜蜜,娇羞道:“王爷又打趣臣妾了。” 她这一胎怀的有点辛苦,害喜的厉害,腿脚也有点微微发肿,在七王的搀扶下坐到椅上,又笑道:“这天下能得王爷夸奖好看的能有几人?” 七王爷展颜一笑,他笑便如春风吹开一树的花,整个花厅都亮了起来。他慢慢叹了口气道:“其实我母妃当年是很美丽的。” 庄氏轻轻抚过他的手:“娘娘当年定然是风华绝代。” 七王苦笑了声:“可是现在谁都知道后宫中最不受父皇待见,最难看的便是我母妃了。” 七王收了笑容,声音带着一丝苦涩:“生了我之后,她明知饭食有问题,身子一天天发福、走样,却还是笑嘻嘻的全部吃完,你知道为什么么?” 庄氏心中一惊,半晌,不自觉地摸摸自己的肚子:“那自然是为了护得王爷周全。” 七王爷点点头,道:“母妃为了我忍气吞声,如今你也有了身孕,我是不是也应该明哲保身?” 庄氏缓缓道:“王爷!那怎么一样?王爷出身天家却淡泊名利,妾身何等幸运,得遇王爷?可是妾身深知王爷是心怀天下的男儿,此事既让王爷如此为难,想必是关系国家社稷的大事,有着王爷不得不做的理由。既然如此,王爷何必以妻儿为念?大丈夫舍生取义又有何妨?” 七王盯着她,半晌道:“先皇帝曾称赞庄大儒是有罡风傲骨的文臣,我何其有幸,能娶你为妻!” 第七十六章 百转千回 孤注一掷(一) 太子这边得到七王的确认消息后也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南宫又拿出驿馆方位图:“剩下要做的就是计划怎么让七王爷接近西域使团。不管如何,32个部落,秦王总会百密一疏,七王爷见到我们人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薛可死死的盯着那张驿馆图,直到散去。 随着万寿节日子的越来越近,太子这边的计划也越来越周密,每个环节都反复推演,唯一不确定的因素就是秦王那边的行程,只能见机行事。 这天晚上太子看着有点心不在焉的薛可,道:“可儿,不用担心,会成功的。” 薛可点点头,看了一眼太子,终于说了句:“那殿下早点休息,明儿还得早起呢。” 第二日一早,薛可便着人去打听太子出门没有,得知太子出门后,薛可有点懊恼:“阿六,你去安排个马车,殿下落下了一个荷包,我去送过去。” 阿六看了一眼薛可手中露出半边的松绿色的荷包,上面绣着海棠春睡图,心里暗自纳闷太子爷什么时候有这么轻浮的荷包,还是安排了下去。 薛可说是追上便回,便只带着阿六一人出了门。 阿六只知道姑娘这几日和太子他们经常议事到很晚,倒不知内情。 马车一路追上去却是没有太子踪影,到了驿馆,驿馆的官员见到东宫马车自是不敢怠慢,又连声道,贵人怕是弄错了,太子今天在东边的驿馆,这边是西域使节团,方向正正好是反的。 薛可懊恼的拍了拍自己额头,一边说怎么自己就把方向都弄反了呢! 那官员心想,这天下女人家路痴多的是,看来太子的女人也不例外。 他倒是有心巴结一下东宫的人,只是今日实在是事务繁多,所以当薛可说自己喝杯茶便走,请他自便的时候,他匆匆忙忙行个礼,脚不沾地的跑到另外一处了。 薛可对阿六笑道:“看来咱们倒是扑了个空,好在也不重要,晚上等太子回来再说吧。阿六,你也过来喝杯茶。” 阿六一大早跟着她心急火燎的过来,马车上也来不及备茶水,闻言便顺手接了薛可递过来的茶。 茶水喝下去,人却是慢慢有点犯困,阿六隐约觉得不对劲,只是已经趴在了桌子上。 薛可对着她说了句抱歉,费力将她拖到床底,然后走了出来。 驿馆外围的警卫森严,外人想混进来是不大可能的。但是一旦进了驿馆,人员众多,大家各司其职,也顾不上询问彼此。 薛可穿的简单,托着茶水盘低着头,来往的人都以为她是个丫头,倒也没人注意。 驿馆的方位图她是熟记于心了,按照心中所想,拐过最后一道弯时她更加确认自己的方位,因为她听见了秦王身边长顺的声音。 她把托盘放在廊上的靠背处,倒了一杯茶,摸出袖中的荷包,倒出五粒暗红色的小药丸来。 她看了看,自嘲的笑了笑。前世在秦王府的听风阁里,阿阙便喂她吃过一颗。这药本也是从那里拿的,看来还是要物归原主,送给秦王。 第七十七章 百转千回 孤注一掷(二) 她也不知道药性到底如何,一扬手便将药丸悉数倒进了嘴里,就着手中托盘内的茶水一口吞了下去。 她站在那儿静静等着药效发作。慢慢的,倒没有预想中的身体发热,只是脑袋天旋地转,她苦笑了下,怎么和当年一颗药的反应不一样呢,却不敢耽搁,扶着墙摸索过去。 渐渐的感觉眼前事物模糊,她揉了揉眼睛,还是看不清,腿也突然不停使唤,只是感觉身体沉重,根本站不住。 她不甘心就此功亏一篑,拼尽全部力气叫了一声:“阿阙!” 只是这一声也不过猫叫一般,嗓子也是喊不开。 秦王在房间里恍惚听到了一声,随即又没声音,正怀疑是自己幻听,又听到一个粗重的喘息声。 他心下生疑,这次接见皇上特意叮嘱他小心,尤其防着太子的人,虽然他不清楚用意,却是丝毫不敢怠慢。 正要叫长顺,却见长顺慌慌张张的跑进来:“爷!爷!”又凑到他耳边嘀咕了一句。 他一脸不可置信,推开长顺,迈了出去。 跨过客厅,一拐角便看见一个女子蹲坐在地上。他一把冲过去,扶住她,真的是薛可。原来刚刚那声“阿阙”不是幻听。 再一看,果然如长顺所说,薛可是有点不对劲,像是半昏迷的样子,汗珠浸湿了额前的头发。 他一把抱住她进了里屋,又吩咐长顺去叫大夫。 为了防止远来的使团水土不服,驿馆里一直有御医待命。 他倒了点茶水喂她,薛可感觉慢慢回了点意识,想必是刚刚药性过猛。 秦王稍稍宽了点心:“阿可,你怎么了?御医马上过来。” 薛可死命的摇着头:“不要!不要御医!” 秦王轻轻拍着她的背:“没事的,没事,阿可,一会就好了。” 薛可此刻开始感觉到全身发热,不是初夏如微风拂面的微热,也不是一碗羊汤落肚后那种舒服的热,而是没有办法忍受的热,只想跳进冰窖里的那种热,身上的每一件衣服都像是火炉一样烧着自己的皮肤,她下意识的扯着自己的衣服。 秦王一把抓住她的手:“阿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她用力的挣脱他的手,他抓的更紧,她只是拼了命的想甩开他的手,她的手腕迅速的青紫起来,她像是没有感觉到疼一般,只是喊着:“放开我!放开我!” 秦王心下越来越惊,一把抱住薛可,她却尖叫起来,他不得已,怕惊动更多的人,只好用手捂住她的嘴。 她拼命挣扎,秦王无奈,只好用帕子堵住她,又一手扯下床幔上的系带,将她捆了起来。 薛可身子动弹不得,只是拼命的摇着头,眼泪顺着她甩头的动作,一串一串的甩下来。 好在长顺带了御医过来。那御医小心翼翼的看了一回,把了一下脉退到外间。 秦王不放心,站在门口一边看着她一边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御医面露尴尬:“回禀王爷,这位娘子可能是过量服用,服用了那种药物。” 他欲言又止的神情成功的让秦王明白了是哪种药物。 看着王爷脸色越来越青,他又壮着胆子提醒了句:“这种药物偶尔服用增添闺房情趣,也无大碍,只是过量服用有损身子,便是失明失聪也是有可能的,还是要慎重,而且也影响子嗣……” 他正要继续说下去,现在的皇家子弟都堕落到这个地步了么,他有点痛心。 第七十八章 抛情作饵 以身为刃 他正要继续说下去,现在的皇家子弟都堕落到这个地步了么,他有点痛心。 御医的神情颇为奇怪,秦王一把打断他的胡思乱想:“现在怎么解?” 御医又尴尬了一下,回道:“这没法解的,只是过会这位娘子怕是要受点罪。” “什么罪?” 那御医心里都快自闭了,王爷您服药是为了什么啊?不就是为那点事么?受什么罪?您说呢?但王爷相问,又不得不回话,顶着头皮说:“这药性强,恐怕得多几次才能解得了!” 秦王一把抓住他的领子将他拎起来:“你是说,只有那样才能解么?要不会怎么样?” 那御医悬空了一会,整个人惊天动地的咳了几声,倒是没注意秦王的脸色,心里也有点脾气,道:“也不会怎么样!倒是死不了!就看娘子能不能熬得住了!” 话音未落,听见“咚”的一声,秦王下意识朝里间看了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只看见全身被捆住的薛可正用尽全力往墙上撞。 秦王也顾不上御医了,只丢了一句:“管好你的舌头,若有半字传出,我便取了你一家性命。” 秦王赶过去时,她额头已经破了一块皮,夹着血迹,脸上蹭的灰扑扑的。 秦王再不敢撒手,一只手抱紧她,又一连声的吩咐长顺打水。 秦王拿着帕子蘸着水轻轻擦过她的脸,他的手划过她的脸时,她满足的哼了一声。 秦王瞥了一眼一旁端着水盆的长顺,沉声道:“你出去,让萧贵他们守好房间,任何人不许进来。” 长顺啪地跪倒在地:“爷!姑娘来的不明不白,怕是有蹊跷啊!爷!是不是太子爷有意设计的,您不能上了圈套啊!” 秦王一双手收了又紧,半晌道:“我自有分寸,你出去。” 长顺无奈,只好退下去。 薛可在他怀里只是挣扎着:“放开我,好热!” 她挣扎的十分用力,手腕磨出一道道血痕,看着触目惊心,他心下不忍,解开绳子,将她圈在怀里。 他一边搂着她,一边哄着她:“乖阿可,一会就好了。” 她全身被他手脚困住,却突然整张脸凑到他的脸上,肌肤一接触,她便满足的喊出来:“好舒服!” 他也不舍得将脸挪开,任由她在脸上蹭来蹭去。她却不满足,带着哭腔道:“我难受,你放开我!” 他闭上眼,问道:“阿可,我是谁?” 她像是听进去这个问话,认真的思索了一会,吃吃笑道:“你是冰冰凉的人,你是好舒服好舒服的人。” 秦王突然低下头含住她的唇:“阿可,记住,我是阿阙。”说完便疯狂的吻起来。 他的舌又软又清凉,对于身处烈火地狱的她而言,像是沙漠中的一湾清泉,她舒服的只想尖叫。 她神志不清,他却无比清醒却又感觉无比癫狂,今日原是梦中都不敢想象的际会。 门口传来一下下结实有力的磕头声,长顺带着哭腔喊道:“王爷!西域使团的人已经到了!您不能再耽搁了!王爷,奴才求您了!” 秦王看着稍稍安静的薛可,一头青丝完全汗湿,伸出来的一只胳膊上青青紫紫。他低下头问道:“阿可,谁让你服的药物?是太子么?” 第七十九章 便是陷阱 甘之若饴 薛可只觉得好久都没有等到自己想要的,已经失去了耐心,她手脚不能动,下意识的张口咬住自己身旁的人。 一阵疼痛从秦王的肩上传来。点点血丝溢出来。 秦王心中苦笑了声,太子,你这圈套可真是简单粗暴的很啊。 秦王沉声对门外:“你去旁边请七王爷过来接见使团,就说本王身子不适,无法出席。” 长顺又在外面哀求:“王爷,您三思啊!” “快去!” 听见长顺小跑的脚步声,他低下头轻声问道:“阿可,你是被逼的还是心甘情愿的?” 听不清薛可在说什么,她的神情陷入疯狂,不知道是命令还是哀求。 也不知过了多久,薛可的意识慢慢回转。 秦王也慢慢感觉到了。他缓缓问她:“现在好点没有?” 薛可点点头。 秦王轻轻叹口气:“你吃了几颗?” “五颗。”薛可嗓子嘶哑,声音像是两把生锈的刀相击。 他面上浮起一层怒气:“是他逼你的?” 薛可摇摇头。 “你!”他想说什么,终究是不舍得说,只是轻轻将她汗湿的头发撩到一边:“阿可,这伤身子,严重的会失聪失明,以后乖,不许再用了。” 薛可疲倦的点点头。 薛可不想说话,但是那股熟悉的感觉又慢慢席卷身子。 秦王发现她不对,问道:“怎么了?还是难受么?” 薛可把头偏向一边。 他在她耳边轻轻道:“乖,你身子要紧,我亲亲你好不好?” 待得薛可的呼吸慢慢平缓下来,他搂着薛可,轻轻拍着她的背。 窗外的光线慢慢变暗。秦王笑了笑,道:“其实我也不知道父皇为什么让我过来,明明太子在朝堂上已经求了好几次。所以我想这使团中必然有太子,或者你们在意的人。” 薛可也笑了笑。 他很久没有看见她笑,此时顿了一下,一阵心酸。他想说的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跟着太子,他能做的,我也可以做到。”却终究话到嘴边,没有说出口。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轻吻着她的头发:“阿可,你以后要爱惜身子,天大的事情,也不值得你这样。如果真是以后看不见听不见了,你怎么办?” 这是多么熟悉的感觉,薛可一阵恍惚。 眼前的男子,无论前世今生,多少人说他高贵天成、亲善温和;也有人说他铁石心肠、冷情冷性,只有她知道,他其实有点絮絮叨叨,有的时候蛮横不讲理,说出的话傻里傻气,还喜欢胡搅蛮缠。 他这样抱着她,低低的说着话,像极了前世无数个相拥私语的夜晚。 薛可盯着他的眼,慢慢扯出一个有点残忍的笑容:“阿阙,我们回不去了。” 一句话说的秦王险些掉下泪来,他神色痛苦的盯着薛可的眼睛,坚定的说:“阿可,不要紧,我们还有往后余生的。” 秦王摸摸她额头,感觉温度已经如常,叹口气道:“应该没什么事了,过会再发作,你忍忍就过去了。” 薛可轻轻嗯了一声,突然问了句:“都说你宠爱杨四娘。” 秦王心里突然高兴起来,笑道:“你也信?” “不许和她好。” “不和她好。” “也不许和其他女人好。” “不和其他女人好。” “真的吗?” “真的,我只想你。” 两个人像是这世间最甜蜜的情人,说着最温柔的情话。 第八十章 三尺焦桐 此曲终兮(一) 太子接待突厥使团忙碌了一天,各种状况层出不穷。使团中有人水土不服,有人昨晚喝醉了一直没有找到,还有送上奇怪贡品的,提出结亲要求的,太子也被弄的焦头烂额。 午饭时分,影卫来报,说是七王爷那边非常顺利,大有收获。 太子心底一阵振奋。因而他在晚宴上说了几句话后便瞅空离席了。 赶回东宫,他丢下马鞭,径直往抱朴院过来。 院里静悄悄,他忍不住喊了一句:“可儿!” 薛可没有闻声而出,倒是张嬷嬷迎出来,往他身后看了看,奇怪道:“姑娘没有和您一起回来么?” 太子觉得有点不对劲:“姑娘出去了么?” “一大早就追着您出去啦!说是您忘带了什么东西,给您送过去。” 太子脑袋嗡地一声炸开了。一边往外走一边喊:“影大!” 一条人影不知道什么时候飘到他身边,太子脚步未停:“影大,你把老七那边的消息再说遍。” “是。七王爷那边说今天秦王爷身子不适,请七王爷代为接见西域使团。七王爷……” “好了,不必说了,带上人,我们去驿馆。” 因为今日秦王身子不适,虽然有七王爷代为接待,驿站这边还是忙的焦头烂额。 听说太子来了,驿站主官官员急忙整理衣服迎接出去,刚跨出门槛,只见太子大踏步进来,一把抓住要跪下行礼的他,直接问道:“今日东宫有位姑娘过来么?” 这人想了半天,好像有个属下回禀过此事,道:“是有一位姑娘来找殿下,听说您不在这边,姑娘就回去了。”他小心翼翼的看着太子铁青的脸色:“出什么事了,殿下?” 薛可明明这几日都和他们一起商议,怎么会不知道他在哪边。太子当下不说话,沉声道:“秦王呢?带我去见他。” “王爷今日身体不适,正在休息。”看到太子不耐烦的神情,他马上改变主意道:“我带您过去。” 秦王这几日都在驿馆这边,驿馆给他准备了一个清幽的小院以做办公休憩之所。 刚走到院外,太子便转身:“你们都回去,孤和秦王说几句私房话。”他深呼吸了两口气道:“影大,看好,不许任何人进来。” 影大一脸担忧的应了声是。他相信依太子的耳力,大概也听见了里面的声音。 太子一人走进院子,院门处站着脸上表情已经近乎绝望的长顺。 见到有人来,长顺急忙拦过去,看清是太子,心中刚觉不妙,太子已经反手将他推倒影大身边,影大一伸手抓住,长顺朝房间竭力喊了句:“太子殿下!” 太子用脚踹开房门的时候,秦王堪堪披了件外袍。 太子已经不消细看,也顾不上问他国事期间放荡不堪,罔顾伦理,只是二话不说一拳打将过去。 秦王冷笑,他本就认定薛可此次是因为太子相逼或者授意,对太子是一腔怒意。二人便噼里啪啦的你一拳我一脚,招招见风。 太子是盛怒而来,秦王又折腾了一天,一个不注意,被太子一脚踢翻在地。 太子一眼便看见他露出的胳膊上密密麻麻,一道道的抓痕,心中更是一阵狂怒。正要一脚踏上去,只听得薛可嘶哑的声音:“殿下,带我走吧。” 第八十一章 三尺焦桐 此曲终兮(二) 太子心中怒极又恨极,虽然薛可在被子里裹得严严实实,他也不难猜到里面的情景。 他反手解下披风,扔向床上,将薛可头蒙住,连被子带人抱起来就往外走。 秦王在地上冷笑道:“找个女人下圈套,果然秒的很!原来太子殿下也就这点本事!” 太子脚步未停,反脚一踢,桌腿喀嚓断裂,桌上的水盆也顺着倒地,哐啷一声。 水流了一地,秦王痛苦地闭上眼。 长顺半天才被影大放了,小跑进来,已经天黑了,屋里却没有点灯。长顺找了一圈,才从地上扶起全身湿透的秦王。 兴儿不知道院子里发生什么,也不敢猜,更不敢问。他从一向持重的太子眼里看到了遇神杀神,遇佛斩佛的戾气,只是小心再小心地跟着太子一路小跑。 太子一言不发,将一团被子横扔在马前,扬鞭便走。 东宫这边,门房远远看见太子一行人回来便打开了门,太子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策着马直接到了抱朴院。 一个飞身下马,抓起马上的那团被子,对面如死灰般跪在一旁的阿六说了句:“你很好。” 张嬷嬷知道不对劲,正想追上去,兴儿一把拉住张嬷嬷。只听见屋里传来太子冷到结冰的声音:“都给我滚出去!” 他走到床边,手一抖,薛可便从被子里滚出来,滚到床上。 薛可咬咬牙,想伸手拿床上的被子,他一把打落被子,捏住薛可的下巴。 薛可下意识的扭头呼痛,他盯着薛可的眼睛,慢慢说道:“你再动一下,再发出一点声音,我就掐死你。” 他从净室端出一盆水,拿过一条毛巾,粗鲁的擦着她的身子。他简直无法想象她一身的伤都是怎么形成的,只是后悔刚刚没有打死秦王,又极力抑制着想杀了眼前这个女人的心思。 擦完后,太子又出去一趟,回来带了一盒药膏,将她抹了个遍。 太子擦完药,看着她,薛可咬着自己嘴唇,一缕血迹从嘴边流出。太子突然手上一使劲,药瓶啪地一声被他捏碎了。他怒吼一声:“你到底要怎么样?” 薛可想说话,只是嗓子已经完全嘶哑,努力半天发出一点声音:“给我一碗避子汤,还有,放了阿六。” 院子里,同样面如死灰跪着的还有影五。 见他出来,影五膝行两步叩首道:“还请主子赐阿六一个痛快。” 太子眼也未抬,道:“痛快?什么是痛快?教化司的三十六刑不够痛快么?” 他突然一把拎起影五:“你想要让她死的痛快是么?来,今晚你打赢我,我就放了她。” 看着跪在地上不说话的影五,太子冷笑道:“孤的耐心有限,你到底出不出招?” 影五终于一个飞身,双掌飞向太子,一旁的影六死死的咬着唇。 太子顺声应招,也攻向影五,他招招凌厉,又急又快,影五本就不敢招使得太狠,几十回合下来,更是险象环生,胳膊、腿上已经有几处挂了彩。 影大眼见不妙,便领着众兄弟跪了下去。 太子手颓然一松,后退了两步。整个人像被抽干了力气。 他沉着脚步走出去,慢慢道:“阿六,你不再是我的影卫了。你这条命是她给你要回来的,你以后跟着她吧。” 阿六朝着他离去的方向默默磕了个头。 第八十二章 半城风雨 各自情伤(一) 太子这二十年来都是早起练套拳再上朝,所以当兴儿发现自家主子过了时辰还没起来的时候,不由有点好奇,掀开帐子,发现太子整个人不太对劲,面部泛红,一摸额头,烧的烫人。 兴儿不由慌了,他急忙喊道:“来人,快宣太医。” 太子听到他的动静,挣扎着摆摆手:“今儿是父皇万寿之日,不要叫太医了,你去取两粒百花清凉丹来,我服了便去上朝。” 兴儿带着哭腔道:“爷!您额头这么烫,不轻呢!还是请个脉吧!” 太子撑着坐起来:“不用了,别说了,时辰不早了。” 万朝盛典热热闹闹了两天,直到第三天使团陆续往回走,整个宫里都舒了一口气。 御书房里,地上一片狼藉,皇上看着跪在其中的秦王,气不打一处来:“朕平日是怎么教你的?你的师傅们又是怎么教你的?啊?朕是怎么嘱咐你的?让你防着点,结果呢?一个美人计你就中套了?放着使团在外面自己白昼宣淫?传出去还不让天下人耻笑!你还有没有脑子?” 秦王低垂着头:“儿臣愚驽,父皇息怒。” “息怒?”皇帝气的笑了出来:“你倒说说,你是怎么中招的?你那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回禀父皇,原是儿臣茶水被做了手脚,头上的伤是儿臣不小心碰的。” 皇帝哼了一声:“那太子那边有什么发现?” “儿臣不知,儿臣发现不对劲后便让七弟代劳,这两天也没发现七弟和太子有往来。七弟一向不理会朝中事的。事涉西域安稳,太子想必也不会轻举妄动。” 皇帝又哼了声,半晌道:“太医看过没有?药物清除干净没有?用多了会出事的。” 秦王沉声道:“父皇不必挂心,儿子已经好了。” “你去趟坤宁宫吧,你母后这两天着急了。” 秦王应声退出。 坤宁宫里,容若姑姑按照皇后的意思喝退了所有下人,又亲自把守着门。 皇后看着眼前已经比她高一个头的儿子,一巴掌打过去。 秦王丝毫未动,亦不作声。 皇后终究是不忍再打,颤着手问道:“那女人是谁?是不是薛家那个丫头?是不是?” 秦王面无表情道:“薛家不是被满门抄斩了么?” 皇后盯着他的表情,心里慢慢沉到谷底。驿馆的事情虽然谁也不敢对外宣扬,知道的人也是少之又少,但很显然,宫里是知道内情的。 皇后打从知道这个消息时,心中就有些不安。 从前秦王便是心里只有一个薛可,为着那个女人和太子明争暗斗的,对其他女子并不上心,哪里这么凑巧,东宫又冒出一个唐管事,太子宠爱的不得了,秦王也着了道! 她太了解自己的儿子,秦王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她已经可以确认东宫这个唐管事必然和薛可有关。 想到上次冬衣节来的那人,她心里不由一股火气,居然敢明目张胆地换个人进宫,她身居高位多年,被人如此欺骗,心中已经起了杀心。 “好!你到现在还不承认是不是!怪道冬衣节你急匆匆进宫,就是为了那个贱人是不是?你老实告诉我,那个小贱人怎么活下来的,和你有没有关系?” “儿臣不明白母后意思。” “不明白?阙儿,你是不是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你不明白是吧,我就让你明白!” 秦王眉一拧:“母后要做什么?” 皇后冷笑了一声:“她本就是该死的人,现在东宫也是不知死活,藏匿罪犯,本宫就一举废了他们。” 第八十三章 半城风雨 各自情伤(二) 秦王看着皇后,平静的说了句:“母后,当初是您在父皇面前求了这个差事,让儿子去薛府监旨,您应该能猜到,她能活下来和儿子有关。母后如果揭开她的身份,儿子也是死罪。” 皇后盯着他的眼睛,不可置信的摇着头:“阙儿!你好大的胆子!厂卫办案你也敢徇私?” 秦王默不作声。 看着皇后面上越来越坚毅的神情,秦王心里也猜到了皇后的打算,缓缓道:“母后如果动用羽衣卫暗杀的话,儿子就废了羽衣卫。” 皇后倒退了一步,笑了一声:“阙儿,你在说什么?你知不知道我能给你什么?” “儿子的骨血身体都是母后赐的。” 皇后摇着头,眼里一阵悲怆:“我给不了你什么,先皇后死去还给太子留了一封永不言废的诏书,我如果死了,什么也给不了你,除了羽衣卫,你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要废了羽衣卫?” 秦王的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温和:“母后,您知道的,我是不会让阿可死的。” 正当皇帝有意在朝堂上试探敲打太子一番的时候,早朝炸开了锅,太子因病请假了! 众臣不由心底暗自猜测,总不会是真的生病这么简单吧! 薛可在床上足足躺了三天。阿六面色沉重的来报:“皇上派御医来诊治,后面还有厂卫的人。” 薛可也面色一沉,吩咐道:“若是平常,皇上赐点药和补品就行了,派了御医,显是不信任殿下,跟着厂卫的人,更是蹊跷,怕是皇上起了别的疑心。阿六,你去吩咐府里侍卫和影卫,务必要沉住气,千万不要轻举妄动。”阿六领命而去。 御医一番望闻问切之后,也都放了心,太子是真的生了病,烧的迷迷糊糊的,也确实上不了朝。御医便一直住在东宫,日夜随诊。 太子确实很久没有生过这么重的病,一连几天汤药灌下去,烧虽然退了,人还是起不了床。皇帝亲自来探视之后,随之撤走了厂卫。 这之后,倒像是传达了某种信号,朝中大臣亲贵也都到东宫探望病情。虽然太子没有出肃正堂,东宫倒是热闹了不少。 一般来客兴儿多是将人引到偏厅,有一两位属官陪着喝盏茶,今天却是小心翼翼将来人带到了内室。 太子半躺在床上,声音有点飘忽:“你总算来了。” 七王皱着眉道:“殿下怎么病的如此重?” 太子摆摆手:“不妨事,说正事吧。” 七王从袖中抽出两张纸,一张正是之前孙默拿出来的有关薛将军的密信。 “信果然是有问题的,那常生宽说,信中原文有一处写作了‘阿米尔’,殊不知,这三个字在西域王室里是不一般的。” 七王喝了口茶,继续道:“西凉各族,之前的月氏、大宛、沙陀,以及从唐后兴盛的党项、奚、吐蕃各部落,与我朝不同,他们原是松散的部落民族,他们每三年便要选一次首领,部落之间也是一盘散沙,有亲如兄弟的,也有世仇世恨的。之前西域不成气候和他们相互内耗密不可分。” 太子在西域呆过几年,自然了解那边的情况,点点头道:“不错。” “可是自从二十年前他们结了檀下之盟之后,内部一直未发生大的战事,所以才给我朝造成困扰。这一手推动檀下之盟的人就是一位叫阿米尔的人。” “这位阿米尔王爷我在西域时好像便听过。”太子想了想道。 “他原是西夏王室子弟,战事上并不出众,所以我朝所知甚少,据说为人慈和,德高望重,西域这三十年的强盛与此人有莫大的干系,因而西域各族都尊敬这位老王爷。” “但这和这封信又有什么干系呢?”太子仍是疑惑不解。 第八十四章 乌云蔽月 终可消散 “有关系!”七王微微一笑:“西域那边的信件,尤其是贵族、皇家的信件,但凡写到‘阿米尔’时,都会在第一个字顶上加一道横线,意在祝祷让先知的关辉照耀阿米尔的灵魂,可是翻译成我朝的文字是看不出来的。常生宽说这事西域中心十三族的贵族都知道,他们十三族之间都有血缘、姻亲关系是断断不会错的。” “所以这封信并不是出自西域,而是有心人冒充的。”太子听完七王这番话,缓缓地下了定论。 七王叹了口气:“十有八九是这样的。” 他顿了顿又道:“为了防止口说无凭,我在那日与西域使团签订盟书时特意加了几句话,你看,这是盟书的副本,这十三族的人在写到这个‘阿米尔’的时候,确实是不一样的”。 太子站了起来,拍拍他肩头:“老七,你做的好!” 七王笑笑:“好在没有辜负大哥托付,也是薛将军在天有灵。不过,也是那天赶巧,老三突然来不了,我才有时间做点小手脚。” 太子的脸色又沉了下来。 兴儿送七王爷出门的时候,七王忍不住问了句:“你主子怎么好端端的生病了?还有,我怎么隐隐约约听说那天太子爷去了西域使团那边,还和老三打了起来?” 兴儿苦着一张脸:“王爷,您别为难小的了,小的什么也不知道!” 七王料定这其中必有文章。太子和秦王之间当然不是表面的一团和气,可是皇家子弟,直接动手打起来也确实匪夷所思。 天气乍暖还寒,夜色如水似银。 太子躺在床上咳了几声,兴儿端着药过来,眼看他服完药,小心翼翼地说道:“爷,姑娘来看您了。” 太子嘴角抽搐一下:“她来做什么?” 兴儿赔着笑,因为假笑,所以格外累,觉得脸笑的都快僵了:“姑娘还是惦念爷吧!爷病了怎么多天,姑娘想必也不好过。” 太子冷哼:“孤用不着她关心。” 兴儿应了声“是”。 兴儿退到门口,又听到太子说了声:“让她进来。” 兴儿在心里叹了口气,将薛可引进来。 房间一股浓浓的药味。太子挣扎着坐到旁边塌上。 薛可进来行了礼,哑着嗓子开口问道:“听说今儿七王爷过来了,不知有何消息?” 太子心中一阵翻涌,咳了半天:“你就是为这个来的?” 薛可看了太子一眼,低头道:“时节变幻,容易外感风邪。不过殿下身体向来康健,总会好的。” 太子点点头,冷声笑道:“总会好的。好!这就是你要说的?” 薛可皱了皱眉头:“殿下,七王爷到底说了什么?” 太子忍不住嘲笑道:“你就这么肯定老七会有收获?如果我告诉你他一无所获呢?” 薛可不想再争辩,转过身便准备往外走。 太子不知哪来的力气,起身拦道:“怎么?失望了?是要找秦王再睡一次么?” 薛可退了一步,平静道:“那可真要好好计划一下,秦王怕是会不愿意的。” 只听得“啪”的一声,一个巴掌落在了薛可脸上,她白净的脸上迅速浮起了通红的五个指头印。 第八十五章 日月无声,水过岂无痕 薛可没动弹,太子倒是看着自己的手,不可置信的退了两步。 薛可冷笑了声,将刚刚被那一巴掌震落的头发捋到耳后,往前逼了一步,道: “殿下的嬷嬷姓张,听说殿下费了一番功夫才将她接到东宫;殿下的长随是兴儿,没少替殿下挨罚,也没少得殿下庇佑。殿下对身边人爱护有加。” 薛可盯着他的眼,又逼了一步:“可是,殿下知道我的嬷嬷姓什么吗?我有四个一等大丫鬟,六个二等丫头,六个三等丫头,殿下知道她们都叫什么吗?” “殿下知道我的弟弟么?就是那个成天被我欺负却不长记性转过头就姐姐姐姐叫个不停的弟弟,你知道他叫什么?你知道他几岁么?” “殿下记得我娘亲么?殿下猜猜她最大的愿望是什么?我娘亲每日里心心念念的就是希望我爹爹从战场回来能呆的时间长一点,在家里吃一顿年夜饭,陪她回一趟从出嫁后就没回去过的姑苏娘家!” 她声音嘶哑又哽咽:“殿下还记得我爹爹么?殿下能告诉我,当天他送我们姐弟进入暗道之后,为了拖住厂卫,他中了多少刀才倒地么?” 薛可一个字一个字的问着他:“殿下能告诉我,我薛家上下、三百余口是怎么一刀一个血染衣的么?” 太子不由后退了两步,薛可紧跟着他,哈哈笑了两声,问道:“怎么,现在,殿下还认为我应该是自尊自重的薛家大姑娘么?” 她嘶哑的声音配上凄厉的脸,让她看上去就像从地狱中怨气所集! 太子面上不由浮起一层痛苦之色,他想告诉她,她可以信任他,她应该依靠他,但是终于什么也说不出口。 房间内灯火跳跃不定,二人四目对视,沉默半晌。 最后,太子颓败说了一句:“信件的事情,明天我让南宫向你汇报。” “好”。薛可得到答案,便转身离去。 走到门口时听到身后太子喑哑的身影:“我不想再看到你。” 薛可停住脚,闭上眼。时间仿佛静止。 再睁眼时,声音平静无波:“那便如殿下所愿,我不再踏入肃正堂。” 她停了停,又道:“如果殿下恩准,我想进入玲珑阁。” 太子像经历了一场大的战役,疲倦的说不出话,点了点头。 玲珑阁负责东宫的信息整理,事务繁杂,但职位机密,一直都是南宫负责。 南宫对于增加一位新同事自然是极高兴的,何况是长得赏心悦目且极好相处的薛可。 他将昨日七王爷的收获一一说了一遍,又说了太子这边的考虑,现在还不适合在朝堂翻案,还要等合适时机。 薛可点头,朝堂之上从来都是实力说话,光有道理是不行的。 南宫想着太子叮嘱他务必向姑娘述清此事,终于忍不住,最后他问了一直埋在心底的问题:“唐姑娘您贵姓?和这件事有什么干系么?” 薛可笑了笑:“南宫大人心里在猜测什么呢?” 南宫忙摆手道:“不敢不敢,下官只是好奇一问,姑娘勉强就不必回答。” “有何勉强?”薛可淡然一笑:“我就是大人心里想的那个姓。” 第八十六章 寂寂长夜 箫声如歌(一) 薛可今年冬天格外怕冷,吃过晚饭,薛可便死也不肯出门。屋里的炭烧的暖和和的,她手里还是抱着一个暖炉。 屋外北风吹得正紧,薛可嘟囔道:“阿六,你去看看东边的窗户,是不是漏着一道缝呢?总觉得有风吹得我胳膊阴阴的疼。” 张嬷嬷叹气道:“那是春天时姑娘手受伤落下的病根。阿六,瞧瞧窗户去!” 阿六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哪里就有风了,这屋里烧的太暖和了,她额头上都有一层薄汗。 走到屋子东边,她突然顿足细听,嘴里喃喃道:“夜枭回来了。” 薛可没听清,问她说什么,阿六打开了窗户。 薛可走到窗前,细细听,听到远处有一丝若有若无,如哽似咽的箫声。在冬日的寒夜里,显得格外凄冷。 “这是夜枭的箫声。” “夜枭是个人?” “他就是厂卫司徒大人。” 第二天,薛可一到玲珑阁便看见南宫胖胖的身躯在眼前闪来闪去,配着一脸紧张又神秘兮兮的表情:“唐姑娘,昨晚你听见了么?” “夜枭的箫声么?听见了。”薛可好整以暇的喝着茶,看着南宫一脸“我知道啊,你问我啊”的表情。 南宫果然追问:“你知道夜枭?那你知道夜枭为什么要吹箫吗?” 薛可摆了一个愿闻其详的手势,南宫果然高兴非常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可是京中秘闻,没有几个人知道。我告诉你啊,他是吹给一个朋友听的。” “你是不是很奇怪他也有朋友?其实也不算朋友吧,其实是,哎呀呀,这节跳过去不讲了,这个人姓唐,和姑娘一个姓呐,不过他是真的姓唐……” 薛可不由叹了口气,南宫是真的嘴碎啊。 南宫尴尬的咳了两声:“马上就到重点哈,讲重点。他这个朋友叫唐鹤云,是四川唐门的二十七代,唐门你知道吧?就是那个以暗器和毒药闻名的武林世家。” 接收到薛可数个白眼后,南宫也逐渐精简起来。 原来唐鹤云八九岁左右发了一场高烧,人侥幸活了下来,智力却停滞不前,待人接物直如八九岁孩童,还是很任性、很不听话的那种孩童。 也许老天为了在其他方面偿还他,唐鹤云在制毒、制暗器方面却天资惊人。 唐家本就是暗器、制毒世家,发现唐鹤云的天赋后,一开始如获至宝,随即又发现这是一个天大的麻烦。因为唐鹤云不会丁点武功,没有任何防身手段,更关键的是他辨不清人心好恶,行事全凭内心,毫无章法,喜怒直出于胸,完全不加遮掩。 因而江湖中多少人都打起了他的算盘,唐家一年花了无数的人力、金银保护他不被人利用、绑架,也防止他误伤他人。 然而百密一疏,唐鹤云曾经看过一本书说曜石磨成粉后和藏红花在一起能让人晕眩,他就一门心思想找曜石。 之后就有人用一块曜石骗走了唐鹤云自制的一个天女散花针筒,结果清风山庄的少庄主便死在这个针筒发射的梅花针下。 清风山庄也算是武林世家,少庄主武艺高强,老庄主人缘颇好,因而一时间江湖黑白两道都在找唐鹤云。偏偏这个时候,唐鹤云却因为家里长辈呵斥了两句,一个人负气出走了。 唐家又是头疼又是心疼,最后多方辗转找到了厂卫的司徒良,请他保护唐鹤云。 从此司徒良不管走到哪,哪怕是公差办案都带着唐鹤云,护着唐鹤云周全。 薛可不由奇道:“司徒良身在厂卫,就算那时不是统领,也是公门中人,怎么还能接私活?再说,他很缺钱么?唐家到底怎么请动司徒良的?” 南宫尴尬一笑:“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吧,反正司徒良就是对那个小白痴宠的不行,报仇的、寻事的、胆敢惹唐鹤云的,都被他杀死了,大家也就不敢说什么了。” 薛可看着南宫一脸憋闷和欲言又止,忍不住帮他一把:“你是说司徒良和唐鹤云之间关系亲密?” 南宫长长舒了口气,笑道:“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姑娘可别告诉殿下是我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话,确实不太好听,不方便说给姑娘家。 薛可笑了笑:“大人不必顾忌,殿下不会见我了。” “啊?”南宫一脸好奇。 薛可叹口气,催他继续说。 南宫一时之间还很难收起好奇之心,看着薛可神色,琢磨着以后慢慢问,遂又回到刚刚话题,继续说:“司徒带着唐鹤云过了很是几年。然后有一次司徒出去办案,唐鹤云因为在研制一种毒药,不能离开,后来司徒回来发现唐鹤云死了。” 薛可“哦”了一声,静听下文,却看见南宫在慢悠悠的喝茶,不由奇道:“你也学会卖关子了?” 南宫无辜的眨眨眼:“不是,我说完了。” “就这样?”薛可有点气不打一处来:“唐鹤云怎么死了?司徒良找到仇人了?然后呢?” “谁都不知道他怎么死的,司徒也在查,但是查了很多年,都查不到,所以他现在改吹箫了。” 南宫努努嘴:“据说是中毒死的,也许是被别人毒死的,也许是他自己吃的?或者他以为是糖豆?” 南宫自己说着,倒是把自己逗乐了。 薛可咬着唇思索着问道:“这样的事情,没有人做做文章么?” 南宫嘲讽道:“怎么会没人打这种心思,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冒出一个长得和唐鹤云有点相像的少年以各种奇怪的方式送到司徒面前,那唐鹤云眉心有颗痣,光是这样的人都送去两个了。有的想讨好司徒,有的想刺探消息,反正,你猜怎么着?” “都被司徒杀了?” 南宫见她一下猜对了,有点悻悻然。 东宫也一直想在厂卫放个眼线,只是司徒良是这一行的祖宗,之前埋了很多年的一根钉子,稍微传了一个小消息出来,人就被发现了,结局当然不大好。东宫之后也不敢再有动作。 薛可沉吟道:“既然司徒不相信人,没有试过放个动物进去么?猫啊狗什么的?” 南宫像看着白痴一样看她:“咱们倒是有一组人是专门伺候这些的,可都是一些达官贵人家的小姐、太太养个小玩意儿解闷,刺探得来的消息也都是内宅后院的事,你觉得司徒会有这份爱心养个小宠物?” 南宫大概是想到了司徒遛狗的场景,自顾自的笑了起来。 薛可看着他,淡淡一笑:“如果我能劝他养呢?” “你打算怎么劝?”南宫已经不打算搭理薛可了,一边整理手边的密信,一边顺口问道。 “我告诉他,这就是唐鹤云托生转世。” 南宫敷衍的夸道:“好主意!唐姑娘!今天您先整理这一沓子吧,我手上有个急活。”说着便溜走了。 第八十七章 寂寂长夜 箫声如歌(二) 南宫第二天刚进东宫就被一旁的侍卫拉住,张副统领一脸担心:“殿下让你直接去书房,南宫大人,你,哎,你小心点啊。”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兄弟,你别吓唬我,出了什么事了?” 张侍卫一脸“你大祸临头还不知道?”的表情,推着他进了肃正堂。 院子里跪着一个丫头,仔细一看,是天天跟着薛可的阿六,南宫小声问:“阿六,出了什么事了?” 阿六跪的笔直,目不斜视。 南宫脚刚踏进书房,一个茶杯被直愣愣的砸过来,杯里还有半杯茶,溅到南宫手上,烫的他一跳脚。 南宫正在考虑是先摸清情况,还是先请罪让太子爷消了气的时候,太子已经直接发飙:“她疯,你们也跟着疯是不是?一个两个都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南宫诚,你也失心疯了是不是?” 南宫被骂的一头雾水,也顾不上行礼,直接问道:“殿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什么事,你还在问发生什么事?”太子被他气得笑了出来:“你掌着玲珑阁,你是东宫里消息最灵通的人,你现在问我发生什么事?你起的由头,你还问我什么事?” 话未说完,又顺手拿起手边的折子砸到他头上。 南宫蹲地正要捡,太子以手抚额:“你下去,你下去,滚下去,滚下去,滚,快滚。” 南宫连忙一溜小跑出来,顾不上衣服滴滴答答的水迹,抓住院门口的张侍卫:“兄弟,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张统领奇道:“你真不知道啊?”看着南宫表情确实不似作伪,看了看周围道:“我也听得不确切,听说唐姑娘昨晚让阿六给司徒大人送信,说是知道唐鹤云的消息,约司徒大人今晚见面。” 南宫的头“嗡”地一声就大了。 薛府是皇上下旨,司徒带着厂卫抄斩的,姑娘想要做什么?南宫稍稍一想,冬日里,汗便流下来了。 太子踏入抱朴院的时候,薛可已经收拾停当,正坐在窗边静静的喝茶。茶色红润透亮,正是南边进上来的老树普洱。 大半年未见,太子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她的神色倒是比先前更加柔和,轮廓也柔和了些。 太子一恍惚,倒是把之前的怒气忘了,半天开口道:“司徒的事情交给我吧,晚上你不要出门。” 薛可微微一笑:“那恐怕不成,厂卫大人想见的是我。再说,殿下这儿可没有唐鹤云的消息。” 太子忍了忍想发火的心情,努力维持正常的语调:“司徒办案二十多年,只要他想问的事情,再隐蔽的犯罪手段,再老奸巨猾的人在他面前都会吐露干净,你不过是听南宫说了几句,其中内情都不清楚,你撑不过他三句问话的。” 他顿了顿又说:“厂卫只听命于父皇,你一旦落入他手中,我……” “殿下不必担心。”薛可打断他的话:“我有分寸的。” 太子见劝她不管用,沉声道:“今晚你哪儿也不要去!” 正要出门吩咐人,只听得薛可缓缓道:“我既然说知道唐鹤云的消息,便是殿下不让我出门,厂卫大人也会找上来,殿下何必多此一举。” 太子气的拂袖而去。 太子当然没有真的离去,他集齐了东宫最精锐的力量不紧不慢的跟着一辆马车。 马车里坐着薛可和阿六。 打了晚更,路上行人已经不多,何况是在寒冷的冬夜。马车蹬蹬的竟是往京郊的永定河而去。 三月的永定河春色初现,是极热闹的,此时却冷冷清清,虽然尚未结冰,只是岸上的柳树只剩枝桠,今夜又乌云缠绕,月色隐约,看起来有几分张牙舞爪的惊悚。 河上立着一只小舟,那舟慢慢的向岸边驶来。 薛可下了马车,接过阿六手上的灯笼,一步步走上船。太子及一干影卫都下了马,站在岸边。 这是夏天时节永定河中常见的一种游船,舞文弄诗,游湖赏景甚至携妓狎客,都不失为一桩风雅乐事。只是现在是冬日,整条河不过这一条船,船舱里冷冷清清,船夫问道:“还往前划么?” 薛可点点头。 船夫笑了一声:“你知道这船再驶一步,便是太子殿下再高的功夫,也赶不及救你的。” 薛可也笑了笑权当回礼,道:“那更好了。” 那船夫冷笑了一声,不再说话。 又划了半柱香的时分,船夫扔了桨,走进船舱来。 舱中只点了一根蜡烛,他像是被薛可的容貌小小的怔了一下,随即冷哼道:“难怪太子和秦王都为你费尽心思。” 薛可仔细打量着眼前的男人,他穿一身深蓝色布衣,不像厂卫,倒像是一个儒雅而简朴的书生,他的声音也不尖细,倒是声音不大的,一不留神就会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那人坐到他对面,说道:“现在你说什么都不会有人听到。说吧。” 薛可看着他道:“你是司徒良?” 那人像是懒得搭理她,头转向船舱外,面上一股寂寥之色,半天悠悠说道:“我没心思和你绕弯子,薛姑娘,太子、秦王这些事我也不关心。你知道每年有多少人以这个借口约我么?你知道他们最后的结果么?” 薛可笑道:“那大人上这么多次当为何还要见这一面呢?所以借口不管多烂,有用就行。” 那人眼神中泛出难以掩饰的失望与疲惫,有点不耐烦的说:“你今天约我出来就是为了找死么?” 薛可也顺着他的眼光看向船舱外,外面黑漆漆一片,只有规律的水浪拍打在船上的声音,薛可认真的摇摇头:“大人应该知道,身负仇恨的人是最怕死的,对不对?” 司徒没有回答,盯了她片刻,口中嘲讽的意味愈发明显:“那你是为了什么?想替薛府报仇么?和我同归于尽?” 薛可忍不住拿帕子遮了遮唇边的笑意,道:“大人想必看出来我并无武功,拿什么和大人拼命呢?” 薛可见他也不得意也不懊恼,也收了笑容,缓缓道:“我来不过是受人所托,给大人传一句话。” “什么话?” “三天之后,易县会有一场小地震。” 司徒忍不住笑了,眼里闪过一丝暴虐,随即又恢复了原先的淡漠、疏离,道:“第一,我从来不信这些神鬼预测之事;第二,山崩地裂我都不关心;第三,不管你是为了荣华富贵还是另有所图,你和那个让你传话的人都蠢透了。” 薛可看着自己指甲道:“这自然不是我要传的话,这句话是我送给大人的。如果我说的不差,还请大人半个月后继续在此地候我。” 司徒看着她,点点头:“你很好!我很想看看你面对厂卫的刑具时是不是还能这么镇定。你要知道,我想要的人,东宫也藏不住的。” 第八十八章 寂寂长夜 箫声如歌(三) 看着小船慢慢冲岸边的方向划过来,太子的手搁到了腰间的剑上,直到划得近了,烛光透出船舱中的人影,他才觉得慢慢有了心跳。 短短一截水程,船像划了很久很久,终于靠了岸,薛可从船舱中走出来,阿六一个飞身跳过去,一把抓住薛可的胳膊。 司徒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说了句:“这个丫头也很好,到时候去厂卫牢狱,可以一起带着。” 马车里,薛可正在逗阿六:“阿六,你老板着脸干嘛?厂卫大人刚刚是吓唬你的,厂卫地牢哪里就那么好进的?” 阿六叹口气:“姑娘,您到底和司徒大人说了什么?这不是闹着玩的!” 薛可一本正经的说:“我告诉他我会算卦,能算出唐鹤云的下落。” 阿六气的一扭脸。 马车外骑着马的太子听着马车里的打闹声,心中的担心化作一腔恼怒,他想冲上前问个究竟,又硬生生的忍了下来。 比阿六更难缠的当然是南宫,南宫刨根问底,锲而不舍的精神让薛可头疼了好几天。 过了两天,南宫终于不再问了,因为易县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地震。 伤亡并不惨重,只是易县离京城近,那逃来的流民又将当晚大地震动的情形描述的格外恐怖,一时间,京城各家内院都在采购逃生的必备干粮、绳索、蜡烛等物,人心惶惶。 朝廷一方面派人去灾地赠济,一方面也要抚慰民众,筹划在在地坛举办一场祭祀。 东宫这边自然也是事务繁多。很快便是半月之期。 太子也不知道薛可竟然还约了第二次,抓狂之余还是跟着过来。 薛可轻车熟路的上了船。司徒看向她的眼神却明显不同,带着疑惑。 薛可笑道:“想必大人这段时间是多方查访了。” 司徒点点头,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他的确问过钦天监、工部还有一些玄学道人,除了一两个神乎其神的道士倒三不着两的说了两句外,连研究地震仪的先生也说不可能提前三天预测地震。 “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大人何妨猜猜?” “你是人是鬼?” 薛可笑了笑,伸出一只手,十指如削葱,白如凝脂。那手动了一动,映着烛光,便在船舱上看见手的修长影子晃了晃。 司徒盯着她,平静的说:“你是人是鬼我都不在乎,你说你知道他的消息,你知道什么?” 薛可倒是看着自己手的影子上了瘾,继续摆动了两下手,才道:“我其实不光知道他的下落,我还知道你的下落,你要不要听?” 司徒厌烦的皱皱眉:“不用。” 薛可轻轻哦了一声:“看来你是知道自己不得善终了。但是我想说的是,你死了之后,唐鹤云的墓被人扒了,尸骨也被人肢解了。” “你说什么?”薛可即使不会武功,也感受到一股令人窒息的杀气。“你再说一遍。” “我说唐鹤云的墓被人……”薛可还没说完,一只手已经掐住她的脖子,在她感觉眼前的人越来越大,眼神逐渐涣散时,司徒终于松开手,薛可不由自主的咳起来。 “不可能!”司徒的手一直在抖,他一掌拍在桌子上,桌子一角应声而裂,断裂处刺进他手心,血流出来,他才稍微镇静一点。 薛可好容易缓过来,道:“你不想相信我也能理解。” 司徒盯着自己的手,问了句:“你说是谁干的?” “不知道。” 司徒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薛可继续道:“我确实不知道是谁干的,因为江湖上传闻通过唐公子的尸体能解出那种毒药的方子,所以好多人为着他的一块骨头而大打出手。” “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司徒的声音平静无波,起码在薛可听起来是这样。 薛可点点头:“的确有点匪夷所思。后面的话更离奇古怪,我想大人需要冷静一个月再决定听不听。一个月后,我仍在此地等候大人。” 她悲悯的看了看司徒,说道:“人的生死谁能说得清呢?就像谁知道广慈庵的静慧师太会修成正果呢?” 第九十章 上穷碧落下黄泉 两处茫茫都不见 整个京城都沸腾了。 缸葬是僧人圆寂后的葬礼。 据传释迦牟尼佛临终之时,曾嘱咐其弟子摩诃迦叶持佛衣钵入定,保持肉身不坏,等待弥勒菩萨降世成佛,度化众生。这也是每一个佛家弟子梦寐以求达到的状态。 当然佛渡有缘人,开缸之后颜面如生,肉身不腐的能有几人?本朝自开朝以来是没有的。 所以当静慧师太圆寂三年后开缸发现已成肉身舍利时,整个京城都沸腾了。 广慈庵也从一个名不见传的小尼庵变成了京城香火最旺盛的地方。不用朝廷张口,无数善男信女已经筹集了巨资要将肉身塑成金身。 这不仅是本朝第一位“肉身佛“,还是一位女菩萨,这几日便是通向广慈庵的路也拥挤不堪。 司徒从听到消息的那一刻起便暴躁不安。 这一次同薛可会面他比往常来的都早。 已是隆冬,水面有的地方已经结冰了,他一掌推向水面,便听得嘎嘎的碎裂声音。 船划到水中央,他倒了一杯茶:“薛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薛可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缓缓道:“我们薛家是你亲自抄的,其实我在两年前已经死了。” 司徒看着她,等着她说下去。 “我也不知道怎么又活了。”她像是解嘲的笑了笑:“大概因为怨气太大吧,我一直就在游荡,我说的这些事并不是我未卜先知,只不过是我那时听见的罢了。” 尽管匪夷所思,司徒倒也没有十分吃惊,这世间稀奇古怪的事情他见得也多,他只想知道唐鹤云的事情。 这几日,只要他想到唐鹤云真的有可能尸骨无存,他就忍不住心中的暴戾之气:“那他的事情你是亲眼所见,还是听到的?” 薛可喝了口茶,道:“我当时不过一缕游魂,下一刻自己会被吹向哪里自己都不清楚,哪里能看见那么多事,听到那么多消息?” 她顿了顿道:“我知道是因为唐公子告诉我的。” “你说什么?你看见他了?他怎么样?他说了什么?”他的脸色都变了。 薛可冷笑了声:“看见他?大人以为鬼魂也是有人形的么?” 看到司徒脸上痛苦的神色,薛可继续道:“他当时比我气息还要微弱,大概只是一丝残存的魂魄了。” “是,他已经死了十一年三个月零七天了。” “我不知道那时距离他死多久,反正他一直在找你。” “他在找我?小云在找我?”司徒无意识的重复着,猛然回想过来:“他找我干什么?他是让我找回他的骸骨么?他怪我么?” 薛可摇摇头:“他没说这些,他着急找你,要对你说一句话。” “什么话?”司徒眼睛泛红,有些疯狂的盯着薛可。 “他跟每一个遇到的魂魄都反复说这句话,让我们遇见你要一定转告你,让你要小心,你身边有个坏人。” 司徒闻言,痴痴的坐在凳子上。 唐鹤云本来因为幼时的病,就不是很通人情世故,纵然他是这世间所有人心中的大魔头,唐鹤云却固执的认为他是最好的,纵然他武功盖世无人能敌,纵然他心狠手辣,世人闻风丧胆,唐鹤云却总是觉得他需要自己保护。 江湖上所有人都说是他在护着唐鹤云,只有他知道唐鹤云每次研制出暗器、毒药都一遍遍的告诉他用法,要他应敌时小心。 也许世上不会再有这样的傻子,一缕魂魄悠悠荡荡只为了说这么一句不着头脑的话,但是他的唐鹤云会。 司徒站起身走到船头,风吹着他的青衣布袍猎猎作响。他从腰间抽出一支萧来。 薛可在船舱静静的听着。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一曲完毕,司徒的声音听上去空荡荡的:“多谢姑娘相告。看着小云的份上,你可以提个条件。” 薛可摇摇头:“我和他是因缘际会偶然遇见,我既受他所托,理应转达。只是我有个请求。” “你说,只要我能做到。” “我只希望今日你我谈话之事勿传于第三人之耳。” 司徒站在船舱,背着手:“这个自然。你还可以提个。” 薛可想了想,道:“好吧,你是我薛家的仇人,如果可以,万事还请小心,务必活到我杀你的那天。” 司徒对她的话不置可否,盯着她,突然眼神冒出一种狂热的色彩。 薛可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目光带着一丝悲悯,摇头道:“不可能的。” 司徒双手抓住她肩膀,手上传来的是真实的人的温度,他一把拉近她:“为什么不可能?” 薛可认真回答:“因为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重活一次的。” 司徒手指收紧:“就算你不知道,不代表其他人不知道,我去问张天师!他一定有办法!” 薛可摇摇头:“他当时已经很微弱了,可能一阵风就能把他的魂魄吹散了。” 薛可顿了顿,又道:“你说的张天师是圣上亲封玉顶无极真人的张天师么?你最好离他远点,免得他被雷劈的时候连累到你。” 第九十一章 时光流年 光影翩跹 南宫快被太子的命令和自己的好奇心折磨疯了,薛可也深深感叹他的执着与绞尽脑汁。她从腰间荷包拿出一团湿石棉,道:“喏,这是昨天的。” 南宫拿到鼻前仔细嗅了嗅,也未嗅出个所以然,摇头感叹道:“姑娘别说,这猫啊狗啊鼻子是比咱们人灵敏多了,他们那边训练了几只,姑娘下午有兴致去挑挑?” 薛可微笑道:“大人挑就是。” “还是姑娘挑吧!姑娘了解司徒大人啊,毕竟姑娘和司徒大人有过三次深谈,但不知都谈些什么?” 薛可翻了个白眼,收拾完卷册,转身准备回抱朴院。 南宫急的在身后喊:“不说就不说吧,急什么啊,到底挑什么样的?” 薛可的声音淡淡回道:“不是眉心有痣么?” 南宫大声应道:“好嘞!知道了!姑娘!”一边嘀咕:“这也能行,到底说的什么呢?” 薛可回了抱朴院,就看见张嬷嬷欲言又止。 “谁又惹嬷嬷了?”薛可笑道。 薛可猜想又是生闷气了。 太子已经大半年没到抱朴院,东宫上下都知道抱朴院的唐姑娘已经失宠了。 尽管吃穿用度一惯如前,但是世人青白眼色难以避免,张嬷嬷也时不时因为份例送的晚或者送的插花不新鲜等事情生些闲气。 张嬷嬷一开始还怕薛可不高兴,瞒着她,后来发现整个抱朴院中大概就数她和阿六最淡定,也就经常在薛可面前抱怨。 张嬷嬷有些郁闷,姑娘总说她敏感,那是她敏感么?那起子小人拜高踩低,昨儿送来的布料,那花色能看么?也不知道是布庄哪年的存货,好几年前就不时新了! 不过今日,张嬷嬷真不是为这个,她小心说道:“姑娘,今儿回来的早啊!” “嗯。”薛可点点头,顺口答道:“今儿没什么事情。” “是这样的,姑娘。”张嬷嬷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墨绿色打底,上绣着杏燕春归,构图精巧,颜色搭的也不俗,绣工更是精美。 薛可颇欣赏的点点头:“这个荷包不错,怎么,内务的小太监被嬷嬷训了一顿后学乖了?” 嬷嬷也有些啼笑皆非:“不是!姑娘!这是嬷嬷我绣的!” 薛可将荷包递给阿六,笑道:“原来是嬷嬷出品,果然不凡,阿六,快看看!” 嬷嬷没好气的看了自家姑娘一眼:“姑娘!我跟您说正事呢!” 阿六面无表情的将荷包递过来。薛可接住,来回欣赏了一下,道:“我听着呢!” “今天是太子爷生辰。”张嬷嬷小心的看了看薛可的神色:“姑娘大半年都没和太子爷见面了,总这样僵着也不是个事。” 薛可也恍惚了一下,时间如此之快么?去年他的生辰他带她去了半虹阁。今年怕是不会了。 “所以我想着,姑娘借今儿的日子将这个荷包送过去,太子爷感念姑娘的心意,不就好了么?”张嬷嬷一边说一边给阿六使眼色,让阿六也劝劝。 阿六像个木头人一样站在一旁,愣是看不见张嬷嬷的暗示。 “嬷嬷居然要欺骗太子殿下!”薛可将荷包来回翻看一下,忍不住笑了笑:“嬷嬷没见过我的女工活计吧?我是不可能绣出这个荷包的!” 张嬷嬷一副怒其不争的表情:“姑娘,这不就是个台阶么?谁绣的并不紧要!” “台阶?”薛可笑了笑,她和太子之间恐怕不是一个台阶能解决的,眼看的张嬷嬷要继续劝,薛可忙对阿六说:“快收下嬷嬷的台阶。” 张嬷嬷一脸狐疑的看着二人,一把悄悄抓住阿六:“姑娘敷衍我,你可不能敷衍我!一定要送去!” 阿六看了眼薛可的背影,心里想:“姑娘你敷衍的也太马虎了点,连嬷嬷都看出来了。” 第九十一章 没有你 也可以 太子今日回来的有些晚。 兴儿跟着他多年,知道他往年这个日子都是心情不大好的,于是伺候他换完衣服,就悄声退到一旁。 太子看见兴儿端着银盘走过,仿佛是女儿家的绣品,沉声问道:“你拿的是什么?” 兴儿看看手中托盘,有些诧异,还是回道:“这是芙蓉苑各位呈上的生辰贺礼。”往年太子都是吩咐芙蓉苑那边的东西直接入库,不必让他过目的。 “哦”太子声音平平淡淡,不经意的问了一句:“东宫还有哪儿送了的?” 兴儿这才恍然明白过来,小心翼翼回道:“各处都有敬贺,爷要不要看看?” “不用了。”太子瞪了一眼兴儿:“那边有送什么?” 兴儿这会想装傻也没办法了,硬着头皮道:“奴才没看见,要不,奴才再找找?” 太子心里空荡荡的。 兴儿趁机就准备退下,却听见太子说了声:“等等。” 走上前,看了看兴儿手中的托盘,有绣着鸳鸯戏水的荷包,有做工精致的靴袜,还有腰带,里衣,不一而足。 “爷?”兴儿见太子久久没有动静,不由出声问了问。 太子自嘲的笑了笑,到了这个地步,自己还在期待什么呢? “芙蓉苑?孤还没进过芙蓉苑,走,过去。”太子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兴儿却莫名听出一股绝望。 芙蓉苑沸腾了。 她们是各种途径进的芙蓉苑,皇上赐的,皇后赐的,官员送的,但都一样,谁都没有见过太子。 如今听说太子进了芙蓉苑,各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纷纷装扮起来。既怕去的迟了,又怕时间太紧妆化的太草率。 芙蓉苑最大的厅便是芙蓉厅。 众女子进来的时候便见到当中坐着一名青年男子,穿着一身宽大的家常衣裳,头上戴着一顶紫金白玉冠,手里端着酒杯,呵,这便是太子爷啊!果然是凤表龙姿,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 众女子也没想到身份高贵的太子居然还如此俊美,不由都芳心暗荡,一个个充满风情的看着太子,含羞带怯的请安问礼。 “见过太子爷!” “太子爷万安!” 看着厅堂里站的满满当当的众女子,都是钗环琳琅,光彩照人。 太子喝的有些醉意,被下面的声音吵得有些皱眉,唇角微微一丝笑容,拈起一根筷子点了点面前的一盘果仁:“来,猜一猜,这里面的果仁是单数还是双数,单数站在左边,双数站在右边。” 众女不明白他的用意,却都依言而行,厅堂中便排了两队。 太子又喝下一杯酒,拿过兴儿手中的酒壶,自己倒了一杯,又一仰而尽,下巴指了指那盘果仁,道:“去,点点。” 兴儿拿起果仁,一五一十的点了起来。 过了一会回禀道:“爷,一共六十七颗,是单数。”又忍不住劝道:“爷,您喝慢点。” 太子点点头,道:“听清楚了么,是单数,猜错的回去吧。” 众人这才明白猜数的作用,猜对的不免喜盈于色,猜错的一脸懊悔,只好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剩下十多名女子期待的看着坐在上面的太子。 太子顺手抓起一把果仁,扔到地下,指着盘中的剩下的果仁,道:“再猜。” 这次众女子都小心翼翼,生怕猜错,只是此事却无任何规律可循,也无任何技巧可言,只好战战兢兢的又排成两队,在心中暗暗祈祷。 兴儿又点了一遍果仁。然后几个内侍又送走了几名女子。其中一人心有不甘,走时哭喊了一声。 太子冷冷看了一眼:“怎么,觉得孤不公平么?” 那女子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又带着一丝希望,娇声道:“妾身不敢,妾身﹍﹍” “既然觉得公平,却又不遵守,实在没有规矩,军营,啊,不是,孤的后院怎么能有这么不守规矩的人!去,打十鞭子让她长长记性。”太子酒有点上头,顺口就说出熟悉的惩罚。 剩下的女子不由花容失色。一时间,谁都收了引起太子注意的心思,厅堂里鸦雀无声。 太子满意的看了一眼,清净多了。 剩下四五个女子,他低着头看着手中酒杯,问了句:“你们都叫什么名字,都会什么?一个个报上来。” “妾身周若若,会弹琵琶。” “妾身赵三娘,会唱小曲。” “妾身孙思瑶,小名阿珂,妾身什么也不会,只会伺候人。” 太子突然看了她一眼。 剩下几名女子见太子眼色,忙道:“妾身也会伺候人。” 太子点点头,用筷子“啪”“啪”“啪”点了三人,道:“留下。” 其中便有一位是孙思瑶。 太子醒来的时候,看了看陌生的大床,一瞬间脑子空白了片刻。 “太子爷醒了?”床边传来低低的女子声音。 太子抚了抚额头,坐起身。 床边跪着三名只穿着里衣的女子。 东宫规矩比照宫中,若非允许,侍寝的女子不能在主子床上过夜,太子又未让她们离开,因而都只是跪在床边听候吩咐。 “嗯。”太子应了一声。 三名女子一人拿过衣服,另二人一人捧着一只靴子,膝行两步,到了床前。 “妾身伺候殿下更衣。” “退下,让兴儿进来。” 三人低下头互相看了看,大约想起昨晚被鞭打的那人,又赶紧应了声:“是。” “对了,你们都什么品级?” 三人面上都浮起一阵欢喜。 “妾身是承徽。” “妾身是昭训。” “妾身也是昭训。” 太子点点头:“回头一人提一级。”看了一眼三人,又道:“是谁小名叫阿珂的?伺候的不错,提为昭仪。” 三人都磕头谢恩。 另二人不免有些嫉妒的看了看孙思瑶,明明太子都不记得她是谁,凭什么说她伺候的好。但回头想一想昨天晚上,那可是无比幸运才被留下的。况且不管怎么说,毕竟是芙蓉苑中第一次被太子宠幸的人,转而又喜笑颜开。 孙思瑶静静的走着,顾不上一旁二人的嘀嘀咕咕。她脑中来回反复的只有太子殿下昨天晚上在芙蓉厅看她的那一眼。 当时,他衣领半敞,整个人斜靠在塌上,看上去神情冷漠而放荡,可是他看过来的那一眼,深情而认真。 只一眼,孙思瑶便彻底沦陷了。 更何况,太子殿下对她也是不一般的。孙思瑶唇角露出一丝笑意,带着点羞怯,带着点骄傲。 第九十二章 没有你 也可以(二) 这次众女子都小心翼翼,生怕猜错,只是此事却无任何规律可循,也无任何技巧可言,只好战战兢兢的又排成两队,在心中暗暗祈祷。 兴儿又点了一遍果仁。然后几个内侍又送走了几名女子。其中一人心有不甘,走时哭喊了一声。 太子冷冷看了一眼:“怎么,觉得孤不公平么?” 那女子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又带着一丝希望,娇声道:“妾身不敢,妾身﹍﹍” “既然觉得公平,却又不遵守,实在没有规矩,军营,啊,不是,孤的后院怎么能有这么不守规矩的人!去,打十鞭子让她长长记性。”太子酒有点上头,顺口就说出熟悉的惩罚。 剩下的女子不由花容失色。一时间,谁都收了引起太子注意的心思,厅堂里鸦雀无声。 太子满意的看了一眼,清净多了。 剩下四五个女子,他低着头看着手中酒杯,问了句:“你们都叫什么名字,都会什么?一个个报上来。” “妾身周若若,会弹琵琶。” “妾身赵三娘,会唱小曲。” “妾身孙思瑶,小名阿珂,妾身什么也不会,只会伺候人。” 太子突然看了她一眼。 剩下几名女子见太子眼色,忙道:“妾身也会伺候人。” 太子点点头,用筷子“啪”“啪”“啪”点了三人,道:“留下。” 其中便有一位是孙思瑶。 太子醒来的时候,看了看陌生的大床,一瞬间脑子空白了片刻。 “太子爷醒了?”床边传来低低的女子声音。 太子抚了抚额头,坐起身。 床边跪着三名只穿着里衣的女子。 东宫规矩比照宫中,若非允许,侍寝的女子不能在主子床上过夜,太子又未让她们离开,因而都只是跪在床边听候吩咐。 “嗯。”太子应了一声。 三名女子一人拿过衣服,另二人一人捧着一只靴子,膝行两步,到了床前。 “妾身伺候殿下更衣。” “退下,让兴儿进来。” 三人低下头互相看了看,大约想起昨晚被鞭打的那人,又赶紧应了声:“是。” “对了,你们都什么品级?” 三人面上都浮起一阵欢喜。 “妾身是承徽。” “妾身是昭训。” “妾身也是昭训。” 太子点点头:“回头一人提一级。”看了一眼三人,又道:“是谁小名叫阿珂的?伺候的不错,提为昭仪。” 三人都磕头谢恩。 另二人不免有些嫉妒的看了看孙思瑶,明明太子都不记得她是谁,凭什么说她伺候的好。但回头想一想昨天晚上,那可是无比幸运才被留下的。况且不管怎么说,毕竟是芙蓉苑中第一次被太子宠幸的人,转而又喜笑颜开。 孙思瑶静静的走着,顾不上一旁二人的嘀嘀咕咕。她脑中来回反复的只有太子殿下昨天晚上在芙蓉厅看她的那一眼。 当时,他衣领半敞,整个人斜靠在塌上,看上去神情冷漠而放荡,可是他看过来的那一眼,深情而认真。 只一眼,孙思瑶便彻底沦陷了。 更何况,太子殿下对她也是不一般的。孙思瑶唇角露出一丝笑意,带着点羞怯,带着点骄傲。 第九十二章 谁人见月能闲坐(一) 转眼便过了年。 张嬷嬷一直嘀咕,抱朴院今年过的可太冷清了。薛可和阿六倒自在的很。 今日是正月十五,宫里规矩,除夕是要在宫里团聚一堂,但上元夜已经出宫建府的皇子就在各自府邸,小家团圆。 前几日忙,太子也不觉得。今日诸事已闭,各属臣也都回家团聚,一时间闲了下来。 用过晚膳,偏偏街上龙灯鞭炮吵闹的很。太子眉头皱了又皱。 兴儿瞅着自己主子不太好看的脸色,小心翼翼的提议:“要不爷去芙蓉苑?孙昭仪她们提了品级后,还没给您谢恩哪!” “孤上次去芙蓉苑,都知道了?” 兴儿看了看自家主子,心想这能不知道么?这东宫上下一时间都快炸了。 太子心里嘲笑了自己一番,他还能指望她有什么反应么?她连去玲珑阁的时辰都没晚上半分。 芙蓉苑里,歌声袅袅,当中舞动的一排女子个个曼妙无比,尽态极研。 太子今日似乎颇有众乐乐的兴致,每喝一杯,便令堂下的众女子都饮上一杯。 只是太子依然清醒,众女子却都有些醉态。 一个女子软软说道:“太子爷,妾身不胜酒力,有些醉了。”她满面潮红,星眸半垂、媚态横生的看着太子。 太子摆摆手:“你既然酒量有限,就先回去吧。” 那女子显然没有料到太子会这样说,一时间眼里蓄满了泪水,仿佛一个眨眼,眼泪便会夺眶而出。 只是太子没有再看向那边,内侍上前请走她。 剩下的女子谁也不敢再说什么,老老实实喝着杯中酒。 过了一会,真是有几个人醉了。 周若若是太子良媛,原是这芙蓉苑中等级最高的女人,她容貌出众,一向自视甚高,上一回两次都猜中单双数,最后却没被太子留下来,这事后院的女人这几天可没少笑话她。因而今日她是憋着心思一定要承宠的。 前面几杯酒她喝的又急又猛,此时不免有些上头。这会儿酒意上来了,看着眼前人影闪动,只是望着太子嘻嘻的笑。 冷不丁,旁边的人碰碰她,她一把打掉那人的手,旁边的人又碰碰她,道:“周良媛,太子爷问你话呢!” “啊?太子爷?太子爷问我什么?”少女的醉态可掬,别有一番风情。 “孤问你今日开心么?” “当然开心!”周若若挥挥手,努力让眼前的身影不再摇晃:“太子爷能进芙蓉苑,就是姐妹们天大的福气。以前,爷不是只去那个,那个抱朴院么?” 兴儿在一旁,冷汗都下来了。 “怎么,这是怨孤了?” “才不会怨太子爷呢!要怨也是怨抱朴院那个狐狸精,天天缠着爷啊!”周若若仰头看着太子,疑惑的问:“爷,她有什么好,比我们姐妹都好看么?” 太子笑了两声,唤她上来,一把搂住她,亲昵问道:“你想不想去看看她?” 周若若眨眨眼睛,努力想理解太子话中的意思:“看她?爷是让我们去抱朴院看她么?” 太子用手指抬起她下巴,端详了片刻,道:“行,你一个,”又拿手指点了两三名容貌姣好的女子:“你一个,还有你,你们三人去吧!不是总怪她霸占着孤么,今日孤高兴,给你们一次机会!” 看着三人一脸懵懂,太子沉下脸:“怎么,不愿意去么?” 三人眼下也都明白太子的脾气说一不二,最讨厌人违逆,忙应道:“去!去!去!”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没明白太子的用意。 第九十三章 谁人见月能闲坐(二) 太子离了位子,走下来,对着一旁的兴儿道:“去,拿个食盒,你们也挑些点心带过去,别空着手过去。”顺手拿起一块掉落在桌上的看不出什么的果酥,丢给兴儿。 这下,那几人便都明白了,太子这是有意要折辱她啊!不由都兴奋起来,争先恐后挑了一些残羹冷炙。 兴儿捧着食盒的手都有些抖。 三个人带了一组婢女,醉醺醺又兴致勃勃的来到抱朴院。对于这个之前一直霸占着太子的人,她们是又好奇又不忿。 抱朴院却一片漆黑。 薛可已经早早入睡。阿六听到外面吵吵闹闹的动静,披起衣服查看了下。 “出了什么事?”薛可睡眼朦胧的问道。 阿六看着她,一时竟然没法开口,只是到底瞒不过,躲不过。 张嬷嬷一脸怒气上来,忍着道:“我给姑娘好好梳妆,免得那帮人狗眼瞧人低。” 薛可让阿六拿件衣裳过来,笑道:“嬷嬷,折腾什么?一会还要睡呢!” 便扶着阿六下了楼。 楼下已经灯火通明。加上满屋子珠光宝气,让刚从被窝里起来的薛可有些不适应。 薛可刚走过去,还未站稳,一个茶杯被“啪”地摔在薛可脚边,薛可吓了一跳,退了一步。 周若若厉声道:“你好大的架子,我等奉太子旨意过来,你居然有意怠慢,拖拖拉拉,到现在才出来!” 薛可心中叹口气,上前一步笑道:“不知几位娘娘过来,确实失礼了,倒并非是我有意怠慢。” “你是什么身份?居然也敢在此你我相称?”旁边一位昭训也喝道。 张嬷嬷冷笑一声,上前道:“几位娘娘难道不知道么?唐姑娘的爹是殿下的救命恩人,连殿下也称呼一声唐姑娘,怎么,娘娘是不顾殿下名声,要折辱殿下恩人之女么?” 几人语塞,只是想到她没有品级,又失了宠,倒是忘了之前太子殿下好像是说过类似的话。 “不知几位娘娘深夜过来有何旨意?” 几人看着眼前的薛可,不着脂粉,未戴钗环,确是艳色逼人,心中一股酸意,周若若一扬手,旁边的婢女捧过一个食盒过来。 “这是殿下赏你的!殿下怜你孤苦一人,让我们姐妹来看看你!” 薛可示意阿六接过食盒,道:“那真是多谢殿下,有劳娘娘了!” 周若若杏眼一睁,道:“怎么?你还不跪下谢恩?” “你!”阿六手上已是蓄了真气。 薛可轻轻往前一步,站到阿六面前。 稍稍提起裙摆,屈下身跪在地上,道:“多谢王爷恩典!” 她跪下时已经用脚尖踢开了茶杯碎片,只是地上茶水仍然浸湿了衣裙。 周若若心下得意,正要训上两句,只见薛可已经自顾自站了起来。 “你!你懂不懂规矩礼节?” 薛可微微一笑:“上元之夜,殿下又在芙蓉苑设宴,正是几位娘娘承宠的好时节,何必在我这抱朴院浪费时光?” 几人对视一眼,她这话说的倒是。她们三人在此磨蹭,也不知道芙蓉苑又是哪个小贱人得了便宜,心下不由几分着急要回去。 周若若哼了一声,道:“确实,良辰佳节,我们姐妹确实没必要在你这讨晦气,你领了太子爷的赏,我们姐妹也回去交差了。” 说着,便命一旁的婢女打开食盒。 一股酒气扑鼻而来,一看便是酒宴中剩下的饭菜点心,混在一处,张嬷嬷和阿六的怒气一触即发。 薛可笑道:“既是殿下恩赐,自然不能随随便便就用的,今晚必定供起来,明日当着抱朴院上下宣布殿下恩德,才是正理。天色不早,几位娘娘请回吧。” 阿六早就等着这一声,直接推人。 第九十四章 谁人见月能闲坐(三) “你这丫头怎么这般粗鲁无礼!”周若若还没来的及发作,已经被阿六推到门外,转身过来看着另外两位。 二人看着仍然微笑的薛可,丢下一句:“哼!你等着殿下收拾你!”便提着裙摆匆匆跑了。 剩下的婢女也都赶紧出去。 张嬷嬷忍着气,唤人上来收拾屋子。 被这么一闹,薛可也没了睡意。 走到院子里,一轮明月照当空。偶尔还传来几声烟花鞭炮声。 薛可突然说:“阿六,你知道么?我原来最会翻墙的。” 阿六不作声。 “阿六,我们翻墙出去玩玩吧。” 阿六看了她一眼,转身进了屋。 薛可撇撇嘴,心里腹诽了阿六两句。 阿六拿出一件披风出来,说了句:“那走吧。” 上元节。 繁华不过上元夜。 万户千门,笙簧不绝,阡陌纵横,城衞不禁。 两人信步走着,虽然是深夜,一路上行人已经散去,只是两旁花灯不灭,看着既绚丽又有几分寂寥。 “前面是哪里?”薛可鼻子被冻得通红,手挽着阿六,问道。 “前面应该是万花楼那边吧。往左是花枝巷,往右是锣鼓街。” “哦?到花枝巷么?我倒迷路了。”薛可拉着阿六:“我们过去看看吧。” 花枝巷一边沿着河,灯照水,水映灯,两相增色。 因而一直都观灯佳地。这一侧酒楼林立,多是文人雅士聚集之地,隐隐约约传来歌妓的曲调之声,宛转悠扬。 薛可靠在一侧的栏杆上,看着一排的灯倒影在水中,波心荡,冷月无声。 阿六看着薛可出神,只当她为了今晚的事,也不去打扰她。 这个地方,薛可其实很熟悉。 那一年的上元节,阿阙约她出门去花市看灯。彼时,薛将军虽然万般不肯她和阿阙的事情,但是也不能天天关着薛可禁闭,薛可还是溜了出来。 夜晚的京城一反常日,各处灯火犹如白昼,街上人满为患,挤得宽敞的街道无法行走,两旁的街贩又熙熙攘攘的叫卖着,更是围的水泄不通。 阿阙见到她很是欣喜,薛将军回府后二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传消息也不顺畅,算起来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了。 “阿可!”本来有很多话要说,此刻又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看着她笑。 阿阙的侍卫被挤在人群后,焦急的往前赶。 两个人对视一眼,在人群中被人挤来挤去,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满满的高兴,嘻嘻的笑着。 一旁的各种新奇的灯山也在一闪一闪眨着眼睛。 眼见前面几个少年提着灯冲过来,阿阙心中一着急,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到一边。待得那几个莽撞的少年过去后,阿阙才松口气:“你吓到没有?” 她脸红着,摇摇头。 看看自己的手,阿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抓着她的手。 这时才觉得手心里传来一阵柔软、麻麻的感觉,他下意识想松手却又舍不得,隔着宽大的袖子突然握紧了她的手。正在忐忑不安时,却感觉手心里的小手也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电闪雷鸣之间,两个人看了对方一眼,突然觉得热闹的街道陡然安静下来,彼此的眼中只有自己的倒影,街道繁华都成为陪衬。 第九十五章 谁人见月能闲坐(四) 薛可叹口气。她以为那时会是长长久久,就像她曾经以为花枝巷永远都会像那晚一样,拥挤热闹。没想到人散去后也是寂寞如斯。 阿六摸了摸她的手,一片冰凉。 “姑娘,我们回去吧。夜深了。”阿六将她披风上的帷帽套上,轻轻劝道。 “嗯。”薛可应了一声,对阿六笑了笑:“好久没有晚上出来走走了,谢谢你。” 此时,花枝巷的沿河的另一侧,一排酒楼中有一家不太起眼的店,远不如其他家来的热闹。 二楼一个临街的雅间中,秦王端起面前的酒杯,慢慢送入口中。 “爷!奴才将这酒温下您再喝,这样的天气,冷酒喝下去,太伤身子了。”长顺苦言劝道。 “冷么?不冷啊。”秦王也难得有些醉了。 烟花散尽之后,这满街花灯便更加寂寥。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就不曾遇见。年年上元他依然在这里,只是已经等不到当年的人。 “爷,咱们回去吧!明儿您还要﹍﹍”长顺正说着,眼睛却突然看到桥边一个曾经异常熟悉的身影。 明明穿着大红的羽毛缎披风,整个人却如幽幽谷底的雪白兰花,从骨子散发出疏离寂寞。 “怎么了?”长顺突然不说话,秦王看了他一眼。 “没事没事。”长顺不着痕迹地微挪了下身子,恰好挡住了桥头的那个身影:“奴才就是刚刚看到一个新奇的花灯,不由多看了两眼。” “花灯?”秦王呵呵笑了一声,手中还有半杯残酒,慢慢送入口中。 这里的酒酿的越发差了,一年比一年苦。 芙蓉苑里,太子殿下似笑非笑的听着周若若几个人说着抱朴院发生的事情。 “爷!那个唐姑娘身边有个野丫头,力气好生大!人也粗鲁的很!您看看,把妾身的手腕都抓青了!”周若若拉开袖子,露出一截雪白皓腕,上套着一对玉镯,腕间果然有一块青紫,看着格外惹人怜惜。 “嗯!你受委屈了,赏锦缎十匹,玉器十件。”太子漫不经心的说。 “多谢太子爷!”周若若喜不自禁。 另两名女子正要说话,兴儿小步上去,在太子耳边说了句什么。 太子起身去了院里。 影五单膝跪地,一一汇报。 “花枝巷?”太子重复了遍。她去花枝巷做什么?看灯么? “是!”影五硬着头皮又说了句:“秦王当时也在旁边的酒楼中。” 影五没有抬头看太子的脸色,但是那种瞬间乌云压顶的杀气又让他自作聪明的又加了句:“不过二人没遇上。” 没遇上?太子在心里冷笑了两声。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去了一个地方,不用想也知道,必是他们当年的定情之地,是余情未了还是期待重逢? 芙蓉厅里仍然酒香灯暖,莺声燕语。 太子像是沉声说了句什么,兴儿心下一沉。 只是丝竹声中,众女子都没有听见。 突然“咣当”一声巨响,众人一惊,只见太子一脚踢翻了身前的桌案,面前的杯盘滚落一地,一片狼藉。 太子厉声说了句:“滚!” 第九十六章 天亦有道 张嬷嬷一边走进抱朴院一边念叨:“这都雨水的第二候了,东风解冻散化作雨,怎么今年还没下雨呢?姑娘不知道,京城中都传的邪乎了,说是龙王的新娶了姨娘,就忘了布雨了,今年出嫁的女儿回娘屋一定要买红绸缎做帐子呢!” 薛可抿了两口茶,笑道:“这多半是绸缎庄传出来的消息吧。” 张嬷嬷可笑不出来:“姑娘,你说这出嫁的女儿买就算了,芙蓉苑那几位算怎么回事啊,刚听路管家说,也吵着要做红帐子,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这大红色也敢用!不就仗着前两天太子爷生辰时绣个荷包做个袜子被太子爷宠幸了那么一两次么?” 薛可好笑的劝着张嬷嬷:“反正这东宫没有女主人,她们爱用就用呗。” 看着张嬷嬷忿忿不平的脸色,薛可哄道:“要不咱们也做个?说不定龙王爷的新姨娘一高兴,就想起提醒龙王爷降雨这事了?” 张嬷嬷也笑:“姑娘说的是,咱们也做个!到底是辟邪的!听说张天师要作法七七四十九天替圣上求雨呢!听说这位张天师是见过圣祖皇帝的,天老爷,那可有两百多岁呢!” 薛可站起来走到门口,院子里阳光正好,并无一丝风动,笑了笑道:“天师作法,那必然是灵验的。” 紫禁城正南十二里半的地界拉布遮帷设了祭坛。雩祭之礼相比其他祭祀少了一份庄重,多了一份热闹,也不要求大姑娘、小娘子回避。因为相传龙王便是喜欢热闹和好看的女人的。 因为是京城,虽然时节缺雨,到底劳作的不多,大家到是看热闹的多,专心盼着下雨的倒是那帮道士。 张天师一眼便看见了人群中的司徒良,叹了一口气。 他近来不知道是得罪了厂卫大人还是圣上另有皇命,这位司徒大人一直阴魂不散的跟着他,也不说话,就是眼神不离他左右。 张天师叹口气,转过身,避过他的目光。 一旁的徒弟跑过来请他上天梯,他整整道冠,扶着小徒弟,一步步上了天梯。 天梯原是木头搭的高台,上方用高高的精钢铁杆挂着水龙王的画像,台上仅容一人座位,张天师颤巍巍的坐下来。 台下三百六十个小道士齐声祝祷,张天师看着自己的徒子徒孙,凝目静神,口中念起悼词。 今日是第三十七日,开始仍如往常一般,春日的太阳并不灼人,只是人在阳光下的影子也纹丝不动。 人群也没一开始那般热闹,有几个汉子正解开春衣的扣子嚷嚷着:“妈的,老子回去了,求雨?有个龟用?”话未落音,突然刮了一丝风。 一开始人群还没反应过来,正在你看我我看你确认眼神的时候,风呼呼的刮过来,不到半柱香时刻竟是乌云密布。 人群一下沸腾起来。 道士更起劲了,祝祷的声音更大了。 紧接着,雷隐隐,雾蒙蒙,远处便传来了轰隆隆的雷声,天边也隐隐约约从乌云中散出几道闪电。 谁头上淋到了一滴雨,开始惊叫“下雨了!”然后就有人跪拜在地“龙王显灵啦!” 雷声越来越近,闪电越来越亮。 雨,终于哗啦啦下了下来。 在一阵惊喜之后,百姓都在找可以避雨的地方,一阵慌乱。 突然,几乎同时,一道电光从天而降,一声巨雷有如在耳边炸开,众人都吓了一跳,待反映过来时,突然发现天梯上的张天师倒了下来。 众人都被眼前景象吓到了,唯有一人飞身跃出,一把接住天师的身子,张天师浑身焦黑,竟是被雷劈中了! 司徒双手一软,张天师的尸体便顺着他滑到地上,留下一股浓浓的焦炭气味。一帮小道士这才反应过来,上前痛哭。 第九十七章 春猎 电闪雷鸣,满幕雨帘之中,刚刚沸沸扬扬的街道此刻只有一个失魂落魄、毫无所觉的司徒良。 一时之间只觉得天地之大,竟无半点生趣! 他茫然的往前走着,半天才感觉一只腿上有动静,低下头发现一只小白猫正死命的挠着他的腿,那只猫全身毛湿透,看上去光秃秃的像个小怪物,正喵喵的叫着. 司徒良蹲下身去,那猫也不躲他,只是想往他身上窜。司徒良拎起猫脖子,赫然发现这猫额头中间一撮黑毛,被雨水浸透绞在一处,活生生便是一颗眉间痣! 司徒良只觉得心口上涌,喉间一股腥甜,半天咽了下去,对着那猫说了句:“是你么?” 南宫自从厂卫的司徒大人收养了那只猫而且吃住同行时,整个人对薛可的好奇和崇拜又突破了一个新境界。 南宫捏着手上的纸条,道:“姑娘,这小二已经借着收养那猫的身份被调进了厂卫伺候那猫,这是今儿送猫砂的人传出来的第一个消息,一切平安。” 薛可点点头:“那就好!还是要注意安全,长期隐藏。” 南宫挠挠头:“谁都想不到这么个大魔头居然养起猫来!听说整个厂卫的人都惊掉了下巴,他身边那个七太保还问他是不是要剥猫皮,被他一掌打飞了,哈哈哈哈哈!” 南宫紧接着又开始露出一股媚笑:“好姑娘,你就告诉我你是怎么说的吧!” 薛可看着他一张胖脸挤出这样一个笑容委实不容易,不由笑道:“听说下个月要在南海子那边春猎了?” 南宫不明所以,仍然点点头:“去年圣躬失安,未举行春猎,今年圣上兴致颇高,已经命七王爷先行探过一次,工部也正安排工匠修缮呢!姑娘何意?” 薛可突然诡异一笑:“司徒良之事我已经说了,我就是告诉他唐鹤云会转世成猫,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除此之外,你还想知道何事?” 南宫也狡黠一笑道:“姑娘也猜得到,我最最关心的就是太子殿下和您,不知道殿下为什么就突然和您不见面了?” 薛可沉思半刻道:“这个也不是不能说,只是,南宫大人,如果你能劝殿下这次春猎带上我,我就告诉大人这其中缘由。” 南宫心中直如猫抓,这东宫之中谁人不八卦这个? 其他人不清楚,他们几个属官对太子爷对姑娘那点心思可是看的明明白白,可是现如今太子除了姑娘见司徒时远远的跟着,竟是不见面不说话有大半年了, 他们私下里一喝酒就在猜测这个,推测的故事情节已经足够写本志怪了。 虽然觉得不太妙,南宫仍咬牙拍胸道:“姑娘去春猎之事包在某身上!姑娘请讲!” 南宫又瞅了瞅周围,他本来就是单独一间,远远的能看见几个人在另外一间忙碌的声影。 薛可轻轻道:“太子不理我,是因为我和秦王上了床。” 南宫瞪着眼看着薛可,突然啪啪啪反手抽了自己几个耳光,狠狠道:“让你好奇!让你多嘴!”然后带着哭腔道:“姑娘,您怎么能跟我说这个,您不是要害死我么?” 薛可捂着帕子笑道:“大人不是想知道嘛!”接着站起来理下裙摆道:“大人,你已经知道你想知道的了,不要忘了你答应的事情。” 第九十八章 游骑 薛可每天顶着南宫哀怨的眼神整理暗档,不知道最终南宫说了什么,一天回抱朴院的时候看见张嬷嬷整个人笑的眉不见眼,说是兴儿来传话请姑娘随同春猎。 张嬷嬷已经拉着一个丫鬟在开箱笼准备衣服、首饰,阿六在一旁也忍不住好笑,薛可却一脸严肃让她多收拾几套骑装出来。 “姑娘要骑马吗?听说那边的马场确实好!到时我陪姑娘骑。”阿六好久没有上马背倒是有点心痒。 薛可点点头,又有点担心:“我很久没有骑马了,也不知道生疏了没有。” 阿六一笑,倒是看得出几分女中侠客的意味来:“姑娘莫怕!这骑射上的功夫,都是学一阵子,会一辈子的,一上马就自然能想起来的!再说,姑娘在跑马场,不行就慢点。” 薛可想起自己的骑射还是爹爹亲授的,倒也放了心,笑了笑说:“咱们这次可不能慢了。” 张嬷嬷听说薛可要随着太子先行骑马去南苑行宫的时候,不由诧异道:“姑娘!太子爷和虎贲军有戌卫任务,先去就算了,您过去干嘛呀,骑马过去也怪累的,太子爷不是安排了马车,让南宫大人护着您第二天过去么?” 张嬷嬷看着刚刚东宫侍卫送到抱朴院外的两套侍卫服,嫌弃的翻了翻,道: “姑娘您穿这侍卫衣服也不像啊,一眼就能看出来,而且,而且,这衣服有什么好看的!老奴给您精心挑了十二套衣裳,有今春新做的凤尾裙,还没来得及上身呢,过会您就去试试!阿六,你别傻站着,你劝劝姑娘。” 阿六倒是无所谓,她本来就喜欢着男装,张嬷嬷一看她的神情便知自己找错了人,正准备继续劝说时,薛可笑道:“嬷嬷,我这不是为了给殿下一点新鲜感么?” 张嬷嬷一听,笑逐颜开,只要姑娘肯花心思,她哪里还用担心姑娘穿什么!当下展开侍卫服准备将不合身的地方改一改。 太子这边听报薛可要随侍卫一同前行,只是轻轻唔了一声,想起南宫前两天的话,心里突然像是初春的柳条抽出了第一支嫩黄色的芽,令整个光秃秃的冬天陡然有了一点颜色。 虎贲军自西汉以来便是守卫帝王之军,沿至今朝仍是承担御林亲军的职责,是不是每个人都如老虎般勇猛不好说,但是相貌、出身倒是个个如老虎般,御前行走,天子禁卫,个个都是高大威猛,堂堂正正。 相比之下,阿六就显得矮小单薄,更不用说还矮上一点的薛可。 太子当然一眼就看到了侍卫队中的薛可,她穿着东宫的侍卫服,骑马姿势有点生疏,背部僵直,紧紧的抓着缰绳,乍一看有点好笑。 太子莫名想到南海子有一处水洼,清浅透亮,绿油油的水草在水底安静的躺着,偶尔有一条大鱼游过,水草便一片浮动。 他骑在马上,心底想着晚上是不是能和她一起去那附近骑骑马,顺便教她两招骑术。或者,还可以共乘一骑?如果她嚷着害怕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太子面无表情的骑着马,心中思绪万千。 第九十九章 吕先锋 果然如阿六所说,上马一阵子之后,便慢慢找回了感觉,薛可也慢慢放松了身体。 南苑行宫离紫禁城有五十多里地,一行人不快不慢差不多走了两三个多时辰。 春猎与秋猎不同,少了几分竞争意味,更多是为了一个冬天后出来赏赏春、放放鹰、骑骑马,活动活动筋骨,加上南苑距离也合适,因而后宫嫔妃、 《叹重生》第九十九章 吕先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章 逃离 是啊!谁会服气呢?薛可深吸一口气,用手按了按眼角,轻声道:“我们会讨回公道的!”薛可盯着他的眼睛,终于,吕新点点头。 薛可立即唤回阿六,果然如薛可所预料,阿六说吕新进来后,便有个人一直在拐角处探头探脑。 薛可、阿六和吕将军出来几步,便有一个行宫仆役模样的人上来喝道:“老吕头 《叹重生》第一百章 逃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一章 追杀 果然有几条人影从树顶飞跃而下,几人皆蒙面、穿着黑色劲装,挡在薛可他们三人前面。这几人竟是全凭轻功奔跑而来。 接着便有两名一样打扮的蒙面人骑着马过来,两人一拉缰绳,马疾速而停,刨起漫天沙土。 阿六和他们颇有默契,这两人刚跳下马,阿六直接拉着薛可上马,吕新也随即翻身上马,三人继 《叹重生》第一百零一章 追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二章 跨过心坎真的很难 皇上、太子一行人两天后从行宫返程回宫的时候,京中已隐隐有传言,说是南苑行宫中有人欲对皇上不利,幸亏秦王发现及时,刺客仓皇逃走。 太子回东宫,来不及换衣服便去了抱朴院。 此次之事太蹊跷了。先是薛可去了南苑行宫之后莫名就带走了一个马夫,之后便听到秦王派人追杀这名马夫和薛可他们的 《叹重生》第一百零二章 跨过心坎真的很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三章 鬻题风波 第二日,兴儿来请薛可去肃正堂。 张嬷嬷一脸欣喜:“太子爷终于回心转意了!请姑娘过去了!” 薛可笑了笑,带着阿六过去。 肃正堂里除了太子,还有吕新。 “老八,你的军籍文书已经命人做好了,找了另外一个人名字,只说他是年纪大了已经退籍,因为喝酒赌钱拿军籍文书作押当 《叹重生》第一百零三章 鬻题风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四章 阎罗公子 皇帝也陷入沉思,半晌挥退御书房伺候的内监,道:“李爱卿说说是为什么,此处并无旁人,你尽管直说。” “程大人素来小心谨慎,春闱三年一次,自是重中之重,程大人理应不会粗心到将考题泄露给自家仆役。而买卖考题本就是断头的罪名,微臣不敢断定这仆役会不会见财起意,但却敢断定任何一名举人拿到考题 《叹重生》第一百零四章 阎罗公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五章 首辅宰相 纪指挥使便命人将他带到一间屋子,自己也脱了外面的飞鱼服,露出里面一身劲衣装扮,窄袖瘦腰,越发显得他的脸精致绝伦。 他亲自将程大人绑上受刑木,又细致的伸进一根手指在绳子与手腕之间比了比,态度倒像是钦天监那些在祭礼前检查祭台的官员。 他一边柔声解释道:“这绳子系的太松当然不行, 《叹重生》第一百零五章 首辅宰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六章 风流解元 南宫又从袖中掏出一个香包,道:“如今城里都时兴这个,在下这儿也有一个,送给姑娘玩玩。” 薛可接过来,只见香包缝制并不华丽复杂,闻起来也不过是些常见的香料,细细辨来,倒是有一股雨后石榴花的香气,带着一丝凋谢的苦涩味。南宫笑道:“此香包名为黯然销魂香,京城男男女女佩戴此香是借此表达对那人的不舍。” “哦?原来杨相在民间还有此官声!” 南宫听她出言,不由骇然而笑:“姑娘怎么想着杨相!这朝堂上沉沉浮浮,百姓有什么舍不得?他们舍不得的是那位风流解元!” 听南宫说,薛可才想起这案子到底也没查实解元买题的事,那解元被关了三个月,前几天被放出来,朝廷下了文书令,让他做个小吏,他却当着众人撕了文书令,说什么“闲来画得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 薛可举起南宫刚斟满的酒一饮而尽,道:“这解元的脾气,倒不如早点回去画画的好。” 南宫也满饮了一杯酒,叹道:“一代首辅啊!” 薛可看着廊外连绵的细雨,忍不住问道:“程大人究竟有没有卖题?” 南宫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道:“程大人有没有收钱,杨首辅知不知情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事情闹大了,就需要给天下读书人一个交代,圣上正好又想拿杨首辅做交代。” 南宫看了薛可一眼又迅速转过眼神,道:“圣上喜欢秦王,愿意让秦王出头那是圣恩,杨相替秦王出头那就是结党了。” 薛可冷哼了一声。南宫不好揣摩她意思,只是默默的喝酒。 薛可又举起手中的香包,笑了笑道:“不管怎么说,这香包的卖家倒是个聪明人,借着这个风流才子倒是赚了一笔。” 南宫怔了一下,倒没想到这一层,突然又想到一事,笑道:“这香包的卖家,姑娘可知道是谁?姑娘应该认识,但再也猜不到的!” 薛可果然来了兴致,一连猜了四五个都不对。南宫笑道:“这香记,是征西史将军家姑娘的产业,这位史姑娘就要嫁到苏州了,倒是给自己挣了……” 南宫话还没说完,薛可便高兴的惊呼起来:“你说史姑娘!你说是她的产业!你说她要嫁人了!” 南宫被她的情绪一感染,也兴高采烈,正要详细说的时候,突然听见那边传来一声低低的咳声。 抬眼一看,兴儿正低头看着地面,身后站着一脸阴沉的太子殿下。 原来明日沐休,一连数月终于尘埃落定,杨相被贬,太子心中感慨,眼见得秋雨连绵,便想找人喝上两杯,听说南宫还未走,便一路找到玲珑阁来。 南宫也不知太子站了多久,只觉得头上冷汗尽出。 太子冷笑道:“南宫大人倒是尽忠职守,这个时辰还不散班,也不怕家里的十三房姨娘等的着急么?” 南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硬着头皮道:“十四房十四房,年前又抬了一房。” 太子见他还算知情识趣,哼了一声。南宫急忙找个由头退了下去。 太子从春猎吕新之事后就未见过薛可,只见她一袭素衣,为着日常方便,穿着男式的窄袖衣袍,系着一条羊脂玉带,头上也是简单别了根玉簪,并无其他装饰之物。 “怎么在玲珑阁里这么逍遥么?孤都不知道,还能喝酒聊天的?”太子心中有气,语调也不大好。 薛可轻轻欠身行礼道:“殿下批评的是,以后注意。” 太子哼了一声:“我看南宫诚也是越活越回去了!是玲珑阁的差使太清闲了还是他不想干了?” 薛可莞尔:“南宫大人心思缜密,对朝事分析精辟,是殿下不可多得的良才,殿下何必如此恼火?” “哼!孤看他就是太缜密了!你手上拿的是什么?”太子接过薛可递过的香包,脸色更难看了些,揉了一把随手扔给兴儿:“这种粗制滥造的东西要它做什么?” 薛可一皱眉:“这是史家姑娘开的香铺子推出的香包。” 太子对史将军颇熟悉,对他的姑娘倒是了解不多:“有什么特别么?” “香包没什么特别,但史姑娘是我好朋友。”薛可提到好友,嘴角柔和了几分,转而又高兴起来,道:“殿下知道史家姑娘定的是哪家儿郎么?” 太子梗住,这种朝臣儿女嫁娶之事他还真不太关心,也就是南宫那种人才会费心思打听,不由沉着脸道:“这点事情,明天让人报就是。” 薛可心知他不清楚,也不争辩,只一副听着上峰训话,并准备听完训话就下班回家的模样。 太子不由有点郁闷,放缓了声调道:“杨相罢官,确是令人感叹,孤倒也想喝上两杯。” 薛可点头道:“那就不打扰殿下兴致了,阿六,将伞拿过来,我们回去吧。”说完便带着阿六行了礼告辞。 太子看着两人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雨帘中,嘴角泛起一个苦笑:“兴儿,是爷给的台阶不够明显么?” 兴儿心里想,您的台阶都递到人家脚底下了,还要怎么明显,嘴上却不敢说,挤出一张笑脸道:“许是姑娘驽钝了些!” “驽钝?你才驽钝!” “是!是!是!奴才驽钝!奴才驽钝!” 南宫第二日就如霜打过的茄子,整个人蔫蔫的。 薛可却兴致高的很,见到他便催促道:“你快说,史家的姑娘定了哪家?什么日子出阁?那香铺又是怎么回事?” 南宫不着痕迹的退了两步,拉开和她的距离,又打量一下,其他人都在埋头干活。 南宫一脸苦笑的小声说道:“姑娘,姑奶奶,您还问哪!没看到昨天殿下那要吃了我的神情么?” 薛可捂嘴笑道:“那不是没事嘛!快说快说!” “你怎么这么好奇?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南宫一脸狐疑的看着薛可。 薛可没好气用手中的扇子拍了一下南宫:“胡说什么!史姑娘是我闺中密友,她出阁,我当然为她高兴。” 南宫想了想,史将军原就是征西军的副帅,史家和薛家有通家之好倒也正常,便将手中知道的线索一一道来。 史将军在家不是很重视这唯一的闺女,他膝下八个儿子的武艺都是亲传,又一直带着他们历练,对这个女儿确是不闻不问。 史将军自从六七年前因为旧伤复发从征西战场上退下来后,在京城也不大与其他勋贵人家来往,所以京城差不多的人家也不知道还有位史姑娘,史夫人又不舍得她远嫁,因而耽误到今天。 史姑娘听说今年已是二十有二,在待嫁女中也算大龄了。偏偏史姑娘也是位有骨气的奇女子,并不是一味在阁中伤春悲秋,倒拿着自己的嫁妆做起香铺生意,已经在京城开了第二家分店,听说八个哥哥都有银子在里面。 今次上门求娶的是浙江指挥同知的儿子,出门的日子就定在下个月十八。 薛可一听便急了:“下个月就出阁?怎么这么仓促?” “虽然婚事定在冬日里的多,但浙江路途遥远,下个月已是深秋,再不出发路上就不好走了。” 薛可坐在椅上出了一回神,看到南宫已经回到自己书案前,眼睛却盯着自己,遂招招手示意他过来,南宫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来,薛可看着他突然绽放一个大大的笑脸,晃得南宫有点心神不稳。 “南宫,有件事情,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办?” 南宫心中警铃大作,上次因为是他求情让太子殿下带她去春猎,结果她去南苑行宫,一路快马回来还被秦王的人追杀,为这个太子差点没把他骂死,而自己为此还得到了一个他不想知道,只想拼命忘掉还忘不掉的秘密。怎么都是不怎么划算的买卖。 “是这样的,之前殿下曾经让我去他的库房,还告诉我喜欢什么就随便拿,当时我也没拿,现在想想,太子库房里有一斛东珠,个个有如鸽卵大小,正圆明亮,正适合送给新婚佳人,你去帮我要来好不好?” 南宫禁不住张大了嘴,半晌才想起来道:“姑娘,你让在下去向殿下讨要之前殿下可能愿意送给你的礼物?” 薛可心虚的开了扇子,摇了摇扇子,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南宫毫不留情的翻了个白眼:“我不去!姑娘不怕丢人干嘛不自己去要!” “我这不是怕丢人嘛!” “我也怕!” 薛可合上手中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子:“昨儿你走之后,殿下问我与你相处共事的如何,我说南宫大人忠心耿耿又能力出众,是难得的良相佐才,与你共事,我受益良多。” 看了看南宫得意又警惕的表情,继续道:“看来我还忘了向殿下禀报,南宫大人心思细腻,对我照顾有加,在我面前从来都不提秦王……” 她每说一句,南宫的表情便苦上一分,听到“秦王”两个字,更是跳脚打断了她的话:“我去!我去还不成嘛!东珠!东珠是不是!我去给姑娘要还不行么!” 太子的肃正堂里,议事后南宫留了下来。 禀完事情之后的南宫站在厅里,等着太子的回音。 这几日秋雨连绵,雨打在庭前的芭蕉叶上,吧嗒吧嗒的,南宫默默的数着自己腰带上挂着的玉佩的丝绦。 太子搁下笔,揉了揉自己的眉头,眼睛仍在案上的折子上,问了句: “你说姑娘读诗读到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的时候双目含泪?” “是。”南宫的声音听上去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偶。 “然后姑娘想起孤曾经说过要送她一斛东珠,觉得自己有负孤的恩情甚是后悔?哭的不能自已?” “是。” 太子深深吸了口气,突然抓起手边的折子往南宫头上扔过去:“南宫诚!” “微臣在。” “上次春猎的时候是不是你跑过来告诉孤说姑娘有心承欢就是脸皮薄?” 南宫心虚的擦擦汗,不敢说话,又不得不应了声“是”。 “是不是你建议孤带姑娘去南海子,说换个地方纾解纾解心情?” “是。” “是不是你说姑娘觉得东宫到处都是奴婢下人拉不下脸?” “是。” “只想找个山高水阔的地方与孤牵手骑马?只想在月光下为孤跳一支舞?只想醉倒在孤的怀里数天上的星星?南宫诚!”太子越说越气,南宫越听头越低。 “殿下,上次是微臣失察,这次,这次是真的。” 太子被气的说不出话,摆摆手道:“滚滚滚滚滚,想要那斛东珠是不是,叫她自己过来。” 南宫一溜烟跑出去,心想,姑娘,我尽力了,是你信用太差。 薛可看着狼狈回来的南宫诚,冲他龇了龇牙。 回到抱朴院中翻了翻自己的家当,还有两张五百两的银票,还是南宫两个节礼送的,除此之外,并无拿得出手的东西,心里又有点郁闷。 她一向不以钱财为意,眼下到真是觉得有点为难。 史家姑娘嫁到浙江,从此山高水长,也不知还能不能见面,史将军重男轻女,也不知为她置办了多少嫁妆,浙江那边富庶得很,也不知会不会给她脸色。 翻来覆去,薛可又想起秦王府中史姑娘泼向阿阙的那杯酒,心里又觉得一丝温暖。 “嬷嬷,你给我找个荷包样子吧!”薛可想了半天,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也想不出所以然,到底绣个荷包,装上银票,是自己一点心意。 张嬷嬷瞪大了眼,姑娘进东宫两年多了,倒是没见过她拿针线,心里也有些拿不准姑娘的水平,问道:“姑娘是做什么用的?要什么图案?简单点的还是复杂点的?” 薛可微微有些脸红,自己的女红大概比自己的字迹稍微好上那么一丁点,薛可又想起在玲珑阁里南宫第一次看到她字迹时惊讶和嘲讽的表情,顿了顿道:“嬷嬷挑个简单点的吧,图案就选并蒂莲或者合欢树就成。” 张嬷嬷心中一喜,只当是她要送给太子,连忙出去找花样、配线,又拉着阿六出去问。 阿六一脸茫然表示不知道。 张嬷嬷气的轻轻拍了一下:“阿六,你长点心啊!”随即又高高兴兴道:“不过姑娘绣这个荷包除了太子爷,还能送给谁呢?阿六,你帮嬷嬷看看,这两种线哪个颜色更搭?” 阿六一看到绣活头就蒙了,禁不住张嬷嬷问,随便挑了一种。张嬷嬷不由翻了个白眼:“行了,行了,你去姑娘那边吧,问你也是白问。” 阿六撇撇嘴,正好扔下手中她觉得是一种颜色张嬷嬷非要说有区别的几支线。百镀一下“叹重生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一百零七章 史家姑娘 薛可这边又拾起几年没做的女工,每天除了玲珑阁就回到抱朴院中绣荷包。 张嬷嬷也大致看出她的水平了,但想着只要是姑娘的心意,太子爷必定喜欢,每天也高高兴兴的陪着薛可做针线。 久不扎针,薛可两只手都被扎了个遍,手指上缠着一层绷带,张嬷嬷看在眼里,想着等太子爷看到时不定得多感动。 这天薛可刚从玲珑阁回来,换了件家常的衣服,惯常的坐到窗下,拿起绣花绷子,并蒂莲的花瓣实在太多,她怕自己绣不完,挑了个简单点的合欢花,如今已绣出几朵花瓣了。 她自己端详了一下,觉得甚是满意,继续刺起来。 一旁的阿六只见张嬷嬷对她使眼色,便悄悄出去。张嬷嬷一把拉住阿六到一旁的茶房:“姑娘知道没有?” “知道什么?”阿六有点丈八和尚摸不着头脑。 张嬷嬷看了看阿六的神色,拍拍胸口道:“看来姑娘还不知道,幸好幸好,不过真是气死我了。” 张嬷嬷看阿六还不知情,便向她道来。 去岁太子生辰之时东宫内苑的几位嫔妾都送了礼物,鞋袜荷包同心结之类的,太子年年都不收,也不知去年怎么就感动了心肠,进了芙蓉苑宠幸了几位。 之后虽然去的不勤,一个月也去上一两次,说是几位昭仪轮流宠幸的,但其中有位孙昭仪听说是更得宠些。 太子为人一向公平正值,东宫的妾室管理也严,但昨天听说太子爷去了芙蓉苑后,不知怎么地一高兴赐了孙昭仪一颗东珠,有鸽卵大小。 孙昭仪昨天连夜送到珠宝店铺,今天便将珠冠带上了头,芙蓉苑一干女眷都争着过去看。 张嬷嬷愤愤道:“可怜姑娘还不知道,还在这绣荷包呢,两只手都被扎的不像样了。”说着便红了眼睛。 阿六听了也半晌不作声,突然一转身道:“我去告诉姑娘,别再绣那破玩意了!” 张嬷嬷一把拉住她:“别!你这傻孩子,姑娘好不容易有点心思,你千万别搅和了,这事虽然太子爷做的有点,有点那个,等回头太子爷知道了,不得对姑娘更好么?” 阿六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 东宫里最清楚整个事情来龙去脉的应该就是南宫了,他自然知道太子是等着薛可去要那斛东珠,大概久久没等到,有些不耐烦了。 他小心翼翼的观察着薛可的脸色,摸不清她到底知不知道太子赏赐孙昭仪的事情。 而阿六则是被影五拉到了一旁:“殿下让你今晚过去回话,大概是想问问姑娘的近况。” 阿六一扭头道:“殿下不是说我是姑娘的人吗?我晚上要伺候姑娘,去不了!”瞪了一眼影五道:“男人没一个好的!” 影五看看周围,尴尬的摸摸额头:“阿六,你别这么说!我,我不是这样的人!” 看到阿六准备走,他一把拉住:“别生气啊!晚上记得啊!在殿下面前可别带着情绪!”趁着阿六翻白眼的功夫,又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她手上亲了一下。 “你!”阿六又羞又气,直接使出小擒拿手中的一式,影五嘿嘿一笑,影子一闪便不见了。 晚上待薛可歇息上床,阿六叹口气,到底还是施展了轻功去了肃正堂。 太子正秉着烛光看邸报,这半年,薛可也没有出过东宫,每天便是抱朴院和玲珑阁之间两点一线,他也很少叫阿六过来。 听得兴儿禀报的声音,他挥挥手让阿六进来。他一边翻手中的折页一边习惯性问道:“姑娘睡了?” “是。” “姑娘这几天心情如何?” “没有异常。” “没有异常?”太子将眼光从书中挪到阿六身上:“姑娘没听到什么消息么?” “不知道殿下指的什么消息?”阿六低着头,不紧不慢的问道。 太子咳了咳,觉得怎么阿六跟着薛可之后也变得有点让人抓狂:“姑娘这两天在干嘛呢?” “姑娘白天去玲珑阁,回来就绣荷包。” “哦?绣什么荷包?给谁绣的?” “姑娘没告诉我给谁,张嬷嬷说是给殿下的。绣的是,好像是合欢花。” “什么?”太子一下站了起来。“你说姑娘在给我绣荷包?” 太子心中一股止不住的欢喜,难道南宫这次说的是真的?太子走到阿六面前,止不住嘴角的笑意:“姑娘绣的怎么样了?” “绣了一小半,姑娘绣艺有点生疏,手被扎了,所以绣的慢。” “手被扎了?你们怎么不拦着点?”他想说“绣那么认真干嘛”,想起这是薛可送给他的第一件绣品,又舍不得说,心里一时又是心疼又是骄傲。 “我是想拦着,张嬷嬷不让我拦。”阿六面无表情的说道。 太子听着有点不对劲,看着阿六的眼睛,突然想起自己赐给何昭仪东珠的事情,顿时觉得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咳了两声,努力让自己声音恢复平日的沉稳:“阿六,那个孙昭仪的事情,姑娘还不知道吧,那就别说了。” “是。”阿六继续面无表情的应着,又道:“阿六不禀报,可是保不齐其他人不说,殿下也知道,全东宫的下人仆役这两天都在说孙昭仪那个珠冠。” “珠冠的事情,孤会处理,你在姑娘身边也要留意,别让不起眼的人冲撞姑娘,也别让那些风言风语传到姑娘耳里。”太子顿了顿又道:“前段时间常先生那边新得了一件袖箭,是唐家的‘躲不得’,回头我让影五给你拿过去。” 阿六面无表情的应声是。 连绵的秋雨终于停了,天再一次放晴的时候,已经能清晰的感觉这是秋天的阳光了,清爽而又明亮。阶前梧桐树的叶子开始随着秋风变黄、掉落。 薛可出了玲珑阁,对阿六道:“难得天气这般好,咱们今天从莲池那边绕回去吧。” 秋日的荷花池叶子边际已经星星点点的发枯,零星还有两株花瓣,池中倒是不少莲蓬,薛可难得玩心大起,让阿六摘了好几支莲蓬抱在怀里。 薛可正指着一颗莲蓬对阿六说:“那支,看到没?那支饱满!” 阿六一点脚,一个燕子抄水,再转身便已将莲蓬摘到薛可面前。 薛可笑嘻嘻道:“阿六,你真厉害!”阿六也难得露出个笑脸。 阿六突然一皱眉,薛可也随着目光转身,只看见兴儿急冲冲的捧着一样东西过来。 “兴儿!”薛可招招手:“阿六刚摘的莲蓬,你要不要?” 兴儿满脸堆笑:“谢谢姑娘赏赐!奴才这领着差事呢,也不方便拿。” 薛可这才注意到他双手捧着一个匣子,上面描金绘凤,像是女儿家物品,顺口道:“这是什么?你从哪儿过来?” 兴儿的笑一下僵住,支吾了两声,道:“奴才从芙蓉苑那边过来,这是,这是……” 兴儿求救的看向阿六,电光火石间,阿六突然明白匣子里装的是什么,只是她一向不善言辞,刚想说话,薛可已经笑道:“那必是某位昭仪送给太子的物件,让我看看,是绣的帕子还是腰带?” 一边说一边打开了匣子,兴儿想躲也无处躲,阿六想拉也无从拉。 只见匣子中一顶花冠,鎏金掐丝底,做成半开的莲花造型,花瓣是片片白玉镶成,显得晶莹剔透,最夺目的便是中间一颗大如鸽卵的东珠,整个珠冠光彩夺目,熠熠生辉。 薛可回过头,看到阿六欲言又止和兴儿欲哭无泪的表情,突然觉得有点尴尬,赶紧盖上匣子,笑道: “也没什么好看的,兴儿,去年秋天殿下还吩咐不许人摘这莲池的莲蓬,说要留着残莲好作画的,我们今天也是偷偷过来,你回去可别跟你主子告状遇见我们了。阿六,我们去那边吧。” 兴儿吸吸鼻子,小声嘟囔着:“谢谢姑娘。” 阿六陪着薛可走过来。过了一个拐角处,薛可找了块平滑的湖石坐下来,将莲蓬放在面前,招呼阿六一起吃莲蓬。 阿六看着她:“姑娘!我……” 薛可笑了笑,拉着她坐下来,剥了一个莲蓬放到嘴里,莲子很嫩,脆甜脆甜的,莲心稍稍有点苦,薛可看着湖面,突然说了句:“阿六,这秋天就是不一样,你看看,我也变得多愁善感了。我居然有点难过。” 薛可终于在史姑娘临行前绣完了荷包,将两张五百两的银票放进去。想了想,又放了颗马球进去。 薛可再三叮嘱阿六务必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塞到史姑娘的嫁妆中。 阿六拿着荷包,忍不住问道:“姑娘这荷包是绣给史姑娘的?” 薛可点点头,奇道:“你以为是给谁的?” 阿六一向直言直语,道:“张嬷嬷说你是绣给太子殿下的。” 薛可愕然,突然想起前几日阿六天天一副愤愤不平的神情,又觉得好笑:“殿下哪里稀罕这些东西,芙蓉苑里多的是女人给他做。” 阿六心想稀罕还是稀罕的,不过也暗暗觉得如此才解气,遂不再言语,想到今晚要夜闯将军府,硬是生出了几分激动之情。 太子不明白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既没有等到薛可的荷包,也没有等到薛可来要东珠。 眼见得史姑娘要出嫁,叹了口气,找了位东宫属官将那斛东珠以东宫的贺礼之名送到了史将军府。 谁知道下午时分那东宫属官又带着东珠回来,一脸的晦气,说是史将军坚称儿女嫁娶,不敢收受如此大礼,硬是推拒不收。 眼看的太子面色发沉,属官倒是安慰了一句:“殿下不必动怒!小人去的时候,正好看到秦王府的长史捧着礼盒出来,听说史将军也没收秦王的贺礼。” 太子嗯了一声,示意他下去。人却往玲珑阁走过来。 玲珑阁里窗纱已换成天青色,显得更加疏阔。 薛可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正凝神看一份信报,果然双手指头缠着绷带。 太子轻轻咳一声,众人均是吃了一惊,一起过来见礼。 “诸位继续忙吧,我找唐姑娘商议点事情。” 薛可随着太子出了玲珑阁,听他说完史将军府之事,点头道:“史将军如此行径看似同时得罪了您和秦王,其实倒谁也不得罪,还取信于皇上。想不到史将军也学会了明哲保身。” 太子苦笑道:“那倒未必!史将军不收我的礼怕是真看不上眼,当年我刚到西陲时,倒是和史将军共事过一段时间,只是他不大瞧得上我。后来他因病回京,便接触不多。薛将军之事,他在朝堂上便谏了三次,私下又求见多次,皇上后来直接勒令他在家养病,不许他上朝。史将军恐怕是觉得我在此事上没有尽心尽力才不愿意与东宫来往。” 薛可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些,想起史姑娘泼酒的勇气,原来是家门遗风,心中一股激荡,听说秦王被拒,又问道:“那史将军也是因为瞧不上秦王?” “听说他的原话是说和秦王府素无往来,又是女儿出嫁,不必劳秦王挂心。倒是秦王,一向不大结交武将的,怎么倒在这个关头送贺礼的?” 薛可不作声,也有些拿不准秦王的用意。 秦王倒是知道史家姑娘和她的交情,原先的时候她被爹爹勒令在家中不许见秦王时,秦王为了见她也没少打着史姑娘的名号或者麻烦史姑娘约自己出来,是因为这个么?可是史姑娘还泼了他一杯酒,让他好生没有脸面,他不会介意么? 而且经过在东宫这段时间,尤其是经过南宫的熏陶,薛可很多事情下意识的都先想着朝堂利益和得失,倒是对秦王有了不一样的认识。她前世从后院中了解的阿阙毕竟太片面了。 “那你看怎么办?”太子送东珠倒并非为了笼络史将军,因而问薛可的意思。 “我倒是有个人选,殿下让他去送,史将军一定会收。”薛可狡黠的笑了笑。 太子微一凝神,便知道她说的是谁,点点头,不自觉的扬起一个微微的笑容。一垂眼看见她包扎的双手,眉头又皱了皱:“你的手怎么了?” “哦!没事,绣艺不精,被针扎了几下。” “绣什么呢?”太子状似不在意的问。 “哦,我绣了个荷包,准备作为新婚之礼送给史家姑娘。”薛可状似不在意的回答。 “哦。”太子也状似不在意的点点头。百镀一下“叹重生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一百零八章 再见秦王 吕新再进入东宫时,身上已经换了亲兵队的甲胄,看上去厚重而有质感,他拍着太子的肩膀叹道:“老子才知道,还有这么舒服的兵!天天吃香的喝辣的,也不上战场,用的还是他妈的最好的箭和枪!妈的!还专门有人伺候擦枪!这哪里是当兵,这是当大爷!” 太子皱皱眉:“老八,你当着姑娘说话不能斯文点么?” 吕新一拍脑袋,向薛可一拱手:“大姑娘别生气!我们大老粗这样说话习惯了。” 薛可笑道:“吕将军何必见外!” 吕新也嘿嘿一笑:“还是大姑娘好!小老幺,就属你最婆婆妈妈!” 太子怄的不想说话。还是薛可说了史将军府的事情。 吕新一拍胸脯:“大姑娘放心!包在我身上。史将军不会拒了吕某的,只有一点,大姑娘的事情我能说么?” 太子沉吟半刻道:“还是别说了吧!谨慎些好。” 吕新拎着一个不起眼的匣子进了将军府。果然出来时双手空空,史将军亲自送他出了府门。吕新回东宫复了命,准备回去,太子又留他在东宫几日。 八月十八,秋高气爽,宜出行,嫁娶。 史家姑娘的花轿已经从将军府出了门。 史将军带着八个儿子骑着马护在花轿两侧,甚是引人注目。 车马一行出了南城门,又走了十多里,男方迎亲队伍中便出来一名老者,向新娘长辈行礼,名为“乞留”,意为送女千里,终有一别,乞求留步,勿再相送。 史将军点点头,一摆手,送亲队伍便嘎然而停,花轿中史姑娘又出来拜别父亲兄长,史将军走到她面前,虽然他一向不大重视这个女儿,此时却也红了眼睛,沉声道: “该交待的,你母亲已经交待了。还有一句,李家是东南望族,你嫁过去,如果受了委屈,当场先忍忍,切莫吃眼前亏,为父和你哥哥们会给你讨公道的。” 史姑娘一向虽不敢怨恨父亲,却一直心有不甘,此时珠泪也忍不住滚下来。幸亏史将军是军人出身,既已道别,不再做儿女之态,留下大郎护送至浙江,一摆手带着其他人转身而去。 史姑娘却没有上花轿,她手捏着一个荷包,急切的在四周打量,一旁的贴身丫鬟走上前道:“姑娘,我仔细看了,没有看见薛姑娘身影。” “怎么可能?这是她的针脚,我认识的!而且还有个马球!除了她,谁还会送个马球?”她手上正拿着那个合欢花开的荷包: “你说你在清点嫁妆时突然发现多了个荷包,这一定是薛姑娘偷偷让人塞进来的,她是想告诉我她没事,可是她如果知道今天我出门,一定会过来的。” “可能是薛姑娘不方便露面吧,要不怎么偷偷塞进来呢?这既然是薛姑娘一片心意,姑娘知道她平安就好了。” 史姑娘点点头。只是又踮踮脚看看远处,终于叹了口气,上了花轿。 却说花轿停留不远处东南方向有个小山,山上一座全真道观,管钳一座四方亭,太子、南宫、吕新几人在亭里喝茶闲谈,薛可一旁眺望着山下的花轿队伍,队伍停下,想必在此告别。 薛可回到茶案前端起一杯茶,轻轻叹道:“史姑娘在闺阁中就受委屈,只希望嫁过去后,李家公子能如传闻一般品质端方,性格纯良,能一生一世一双人。” 南宫闻言,却是一口水喷了出来,太子也忍不住低咳了两声。南宫嚷道:“品质端方,性格纯良?姑娘你哪来的传闻?” 薛可急道:“这是阿六从香铺伙计那打听的,怎么了,不是么?” “李家那小子他爹是浙江指挥同知,又兼着巡海使,沿海的几场不大不小的海仗都是这小子指挥的,他还管着东南一代海上贸易,自古慈不掌兵,义不行商,这小子年轻虽然轻,心计却像千年的老狐狸,东南官场送他绰号‘玉面小狐狸’,和品质端方,性格纯良哪里沾的上边?” 薛可一脸震惊,看向阿六,又看向太子,太子也点点头,算是认可了南宫的说法。薛可不由着急:“那怎么办?那史家姑娘岂不是要吃亏的?不行,我得告诉她!” 南宫撇嘴道:“这次是李家那小子亲自上门求娶的,肯定是一早相中了史家姑娘,人家都定了婚书,人都出阁了,姑娘你还能怎么样?” 薛可气道:“那你怎么不早说?” “我以为史姑娘就喜欢这样的啊!” “你!” 太子正要劝上两句,只见一个丫鬟模样的人过来,拿着一方帕子说:“我家主人想请姑娘过去一叙。” 薛可一看那丫鬟手中拿的帕子,不由喜道:“这是我以前绣的送给史家姑娘的,你家姑娘在哪?我正要去找她。” 那丫鬟微微欠身:“姑娘请跟我来。” 太子朝阿六使个眼神,阿六便随着她们一起出来。出了亭子只有一条山路,两旁都是些翠竹,拐了几个弯,在道观后面有一处不显眼的库房。 丫鬟欠身道:“姑娘,我家主人在里面等您。”阿六推开门,薛可提起裙子正准备跨过门槛,丫鬟却伸手拦住阿六,阿六正欲动手,薛可忙拦住:“阿六,你就在此处等我。” 屋里光线晦暗不明,薛可闭了下眼再睁开才能适应屋里的光线,屏风里隐约一个人影,薛可奔过去:“云儿!” 刚一开口,薛可便觉得不对。屋内那人缓缓转过身,戴着紫金王冠,一身月白素袍,面如秋月,眼似寒星,正是秦王。 两人看了半晌,薛可忍不住问道:“怎么是你?” 秦王温和地笑了笑:“我猜想史家姑娘出阁,你必定要来送一送的,所以来碰碰运气。” 他看了看薛可,见她衣着朴素,面色尚可,忍不住问道:“你最近过的如何?驿馆之后太子对你如何?最近总是打探不到你的消息,我有点不放心。” 薛可扬了扬嘴角,驿馆之事发生后,她每天只在抱朴院和玲珑阁之间来往,玲珑阁本来就更机密点,秦王打探不到消息也是正常,却笑着说:“看来东宫的整肃还是有效果的,是不是?” 秦王一脸宠溺的看着她:“听说你下了一番力气整治,自是不错的。”他顿了顿又道:“太子对你还好么?你知道男人总是介意这些事的,就算是他让你这么做,心里也会在意的。” 薛可知道秦王一直认为驿馆之事是太子精心策划,也懒得辩驳,由得他误会,面上却是勾起一缕笑容:“哦?男人都会在意么?那阿阙,你在意么?” 秦王面上仍是淡淡的笑意,声音却藏不住一丝苦涩:“阿可,你何必问我,你难道不知道么?” 薛可笑的更灿烂,晃得秦王有点睁不开眼:“那你今天约我到此是为了什么?如果我说我过的不好,阿阙,你又会怎么做?” 秦王走两步,薛可这才发现房间内有一道暗门,秦王打开这道门,偏了偏身,薛可走过去,看见不远处一辆马车。 “阿可,你如果在东宫呆的不开心,我今天就带你走。” 薛可点点头:“那如果我不愿意走呢?” 秦王面上痛苦之色一闪而过,继而又温和的笑了笑:“那你就留在东宫,等我日后接你。” “日后?莫非要等王爷你夺嫡成功?” 薛可的话虽然尖锐,秦王却也没有惊讶、反驳,平静地道:“这条路凶险的很,我也没有十足把握,你留在东宫也好,倘若事败,依照太子性格,你也总能是一宫主位,不会太差的。” 薛可怔了一怔,转而又冷笑了两声,转身道:“太子对我恩宠有加,我在东宫承恩雨露,过的甚是滋润。王爷多虑了。我出来时间不短,怕太子殿下着急,该回去了。” 薛可走了两步,手却被秦王一把抓住,他身形未动,薛可盯着他的手,半晌,秦王终于放开手:“阿可,照顾好你自己。” 薛可跨出门槛,便看见门口焦急张望的阿六,阿六心知不对,薛可摇了摇头,阿六便不作声,扶着薛可回到亭中。 太子看到二人人影方才又举起茶杯,状似不在意的问道:“怎么现在才回,都说什么呢?” 薛可笑了笑,未做回答。 吕新哈哈笑了两声:“我说殿下你也太小心了,大姑娘走了几步你就心不在焉的!” 南宫见太子一脸尴尬,连忙打哈哈道:“这在外面,姑娘身份敏感,还是小心为上,小心为上!” 吕新听着也有道理,又拉着南宫继续说刚刚提到的战场轶事。 几人收拾一番,出了亭子,兴儿又请示,已经到了午膳时分,而这道观素斋是京城出名的,要不要在观中用膳,太子无可无不可,见薛可有点兴致,便点头同意。 早有小道士收拾了一处干净雅致的院落,正引着他们过来,却见远处竹林拐角处有几人走过来,却是秦王为首,带着杨府三郎和另外几位王府属官。 太子心里顿时无限狐疑,只是面上不显,双方拱手见礼。 “王弟怎么今日颇有兴致,跑到这道观中?” “秋日登高本是雅事,今日天气甚好,想必王兄也是羡慕这山中景致才过来的吧?” 太子心中冷笑,看着秦王面带笑容的跟着他一路到了斋堂,却也无奈,只是冷着脸,让南宫去应付。 看到秦王不自觉看向薛可,遂招手叫过薛可,见她头上别着一只蝶恋花的珠钗,映着满头青丝,将她那只钗正了正,关切问道:“这走了一上午,累了吧?也就是你刁钻,非得吃这观里的素斋。” 南宫几人都被他口中宠溺的语气惊的一身鸡皮疙瘩,吕新更是不明所以,瞠目结舌的看看太子又看看薛可。 秦王忍不住冷笑道:“王兄真是风流多情啊!前段时间听说王兄为一位昭仪赐东珠,做花冠,一时传为风月佳话,怎么转眼又和其他人卿卿我我!” 太子正为此事后悔不已,又被秦王明晃晃的点了出来,心中不由恼怒,又怕薛可多心,偷瞄了一眼薛可脸色,见她倒无异常,沉声道:“怎么杨首辅不在朝堂,王弟闲了么?也开始关注这些风月传言了?哦!愚兄倒是忘了,王弟一向是知情识趣的,要不怎么在中秋晚宴上凭一支曲子就娶了杨家两位姑娘入府呢?” 秦王面色阴晴不定。 其他人也不敢插话。恰好几个小道士将菜端上来,大家一时入座。 这道观虽然素斋在京城也有点名气,但到底斋堂还是简陋的很,每人面前不过三菜一汤而已。好在不是薛可素日厌恶的那种素鸡素鹅,一道泉水豆腐,一道五彩毛豆,虽不惊艳,却因为食材新鲜,薛可倒是比平常多用了一碗饭。 小道士又上了几道素食点心,配着桂花醪糟,也颇能入口。 秦王看薛可每样点心都尝了口,嘴角不自觉的露出一点弧度,吩咐长顺去观中将每样点心都打包了一份,悄声递给阿六。 太子心中不自在,道:“这点心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心吃多了积食。” 薛可眼皮也未抬,说:“殿下多虑了,我也不似孙昭仪那般娇贵。” 秦王的脸色更白了,相对于太子的夹枪带棒,薛可这句含酸带醋的话显然更扎心。 太子碰了个软钉子,不再说话。 南宫忙打哈哈解围道:“这绿豆糕果然比京城的五芳斋做的更地道,下官倒是爱吃甜的。” 吕新不明就里,哈哈笑道:“南宫大人,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还爱吃这种甜点,我还以为你这体形是吃肉吃出来的,哈哈哈。”南宫没好气的看了一眼身旁的汉子。 刚吃完,太子又拿起帕子给薛可擦手上的点心屑。秦王一行便起身告辞了。 虽然是做给秦王看,太子握着薛可的手,她的一双手柔弱无骨,指头上摸着有一层细细的茧,他心中一软,又想起那个合欢花开的荷包,一时五味杂陈。 薛可玩味的看着他,太子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神,连忙放开薛可的手。 吕新吃惊的看着他们。薛可笑道:“吕将军不必惊讶,殿下不过是做给秦王看的。”吕新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做给秦王看,但是他一向视大姑娘为神明,既然大姑娘解释不是这么回事,他也就不深究了。百镀一下“叹重生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一百零九章 且说秦王回到王府,长顺在里间伺候他换了件家常衣服,王妃上前见了礼,柔声笑道:“王爷今天回来的倒早。” 杨六娘一向温柔知礼,秦王对她也敬重有加,轻轻点头道:“府里有什么事么?” “今天宫里来人,母后将四娘召进宫去了。” “哦?有什么事么?” “妾身也担心来着,传旨的太监只说是母后想找个人说说话,又体贴妾身府中事多,只让四娘进去坐坐。说起来,妾身也惭愧。” 秦王听说无事,不在意的唔了一声,随手翻起一本折子,道:“我一个人坐会,你先去忙吧。” 王妃应了声,又转身到里间,往香炉里添了片香,道:“王爷,如今已是秋日,我再加片芸香吧,王爷面有沉郁之色,秋日忌燥,这香闻起来倒是令人疏阔些。” 秦王点点头:“有劳王妃了。” “伺候王爷是妾身本分,王爷言重了。”王妃说完便行礼退下了。 香炉里慢慢飘起一缕若有若无的烟,秦王思绪也慢慢飘远。 坤宁宫中,容若姑姑正在替皇后推拿着颈部,近日来皇后渐觉得颈部酸疼,严重时头晕眼花,不能视物。容若便从医女那学了推拿之术,无事时便帮皇后活动一下经络。 皇后眯着眼:“阿容啊,本宫也是年纪大了,这到了下午便觉得精神有些不济。” “娘娘风华正盛呢,这一天事情太多,娘娘若是累了,便闭眼眯一会。” 皇后轻轻嗯了一声,半晌又幽幽叹了口气:“只怕眯着了,又错了晚上的困头。阿容,你帮本宫松松头吧,内务府进的这顶珠冠也繁复了些。” 容若心疼的替皇后卸下头上的珠冠,那珠冠是纯金打造,满镶着各色宝石,又坠着多颗珠子,虽然光彩耀人,却也有些分量。 “娘娘一会见秦王侧妃,不如换身家常衣服吧。” 皇后摆摆手:“不了,小辈面前更要注意仪容。一国之母,六宫之主,说起来多少人艳羡,阿容,说起来又有多少意趣呢?” 容若听了也心酸,仍然强打起笑容,宽慰道:“娘娘今日怎么做此悲伤之语?娘娘风华正茂,王爷又聪慧过人,娘娘的福气大着呢!” 皇后叹了口气:“六娘那孩子,也是本宫精挑细选给阙儿的,原指望她娘家能助阙儿一臂之力,倒没想到杨首辅把自己搭了进去。且不说阙儿在此事上的委屈,单说这秦王妃,娘家竟是犯了事的人家,阿容,你说说,阙儿命里的姻缘线是怎么回事,之前喜欢的薛家那丫头,薛家也是,哎。” 容若拿美人捶轻轻捶打着皇后的肩,半晌道:“秦王妃倒是恭谨贤惠。” “恭谨贤惠有什么用?再说,娘家没有助力,哪里谈得上贤惠?” “是,娘娘说的是。”容若顺着皇后说,不再辩驳。 皇后却像是被撩起了话头,继续道:“京城中谁不是一双富贵眼?杨家倒台后,王妃借着中秋举办赏桂宴,你看看,来了几户人家的女眷?长公主府、一品侯府、常山郡王府家的夫人都没去,便是愿意卖秦王府面子的,见到王妃,提到杨家岂不尴尬?这原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阿容,我知道你可怜六娘那孩子,那是个不错的孩子,只是时也命也。” 容若肃声道:“娘娘说的是。阿容也是糊涂了。” “你不是糊涂了,你是心软了。”皇后看看自己保养得宜的双手:“别说你,本宫这两年心境都变了,对了,中秋宴上你看到七王爷的儿子没有,真是粉雕玉琢啊,皇上也是爱的不洒手,齐妃更是笑的眉不见眼。” 容若见皇后好容易有点兴致,连忙笑道:“可不是,七王本就容貌出众,庄氏也明艳,两人的孩子真像那送子观音像中的娃娃,娘娘,不说其他,咱们王爷以后的孩子肯定也漂亮极了。” 皇后轻轻蹙了蹙眉,神思间倒有往日的几分哀愁和动人:“阙儿倒是不着急,膝下还没个一儿半女的。” 容若笑道:“娘娘还这般貌美迷人,倒是想着做皇祖母了!” 皇后也忍不住被她逗笑了。 主仆二人正说笑间,便有内监报秦王侧妃在宫外候见。皇后点点头,容若为她整理了下裙摆。 杨四娘也有一年多未进坤宁宫,得知皇后娘娘特意召见,她也特意装扮了一番,她这一年倒是长开了,又细细的描眉涂唇一番,穿着一身水红的衫子,衬着细细的杨柳腰,倒是颇为风流别致。 皇后见到她也小小吃了一惊,原先她是挑选四娘作为秦王正妃的,看着也觉得端正齐整,倒是没想到四娘做了一年侧妃后,样貌装扮也像着妾室的方向发展,她当皇后已久,对后宫这类女人见得太多,心底便有些不喜,只是面上不显,笑道:“四娘来了。” 杨四娘袅袅婷婷的跪下去行礼:“四娘请母后安。” 皇后与她闲聊了几句,问了几句秦王近况,话题一转:“你在王府过的如何?六娘对你可还好?” 四娘怔住,她对六娘自然是颇多怨恨。在家是姐妹,她原比六娘大上两岁,她爹爹又是家中嫡长子,她娘亲也比六娘母家更显贵,便是论受宠程度,她也明显是家族中更引人注目的那个。 偏偏命运造化,六娘是妻,她是妾,尊卑有别。她先入府,占得先机,管着内院的事,六娘入府后,对外应酬自然是王妃的职责,她责无旁贷,管家等事务也未完全揽去,留了一部分给她。平日里待她也不苛刻,但有些事情上也给她不软不硬的几颗钉子。她也算不上得宠,可是自从她听说秦王因为六娘年纪小而一直没有和她圆房之后,心里又莫名生出一种期待。 此时皇后明晃晃的挑出问题,她也不知道用意,只能含含糊糊回答:“多谢母后记挂。妾身在王府一切尚好,王爷对妾身也颇为关怀。王妃,王妃对妾身也还好。” “哦!那就好!你们本就是姊妹,六娘虽然是王妃,可在娘家时她可是你妹妹,哎,本来哀家看中的王妃是你,也是造化弄人啊!” 皇后这话一出,杨四娘的心砰砰跳的厉害,她不明白皇后的用意,只好小心翼翼的试探:“是儿臣辜负了母后的期望,也是儿臣命里没有这个福分。” “福分一事嘛,也不能单单看命。”皇后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杨四娘一抬头,便看见皇后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 杨四娘感觉自己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不由跪了下去:“儿臣驽钝,请母后指点。” “有些事情,还是要靠自己争取的。好了,我也累了,四娘,你先退下吧。”杨四娘想再说什么,皇后已经起身,扶着容若的手进去了,杨四娘半天才从地上慢慢起来。 杨四娘出了宫门,才发现自己的手脚一直在轻微的颤抖,回到王府,她镇定了一番,先去给王妃见了礼,杨六娘见她的眼神有点奇怪,不由问道:“妹妹今日怎么有些心神不宁?” 杨四娘凝了凝神,笑道:“我许久不进宫,倒是有些生疏惶恐,让姐姐笑话了。” “你我姐妹,何必见外?王爷今日还叮嘱,让妹妹回府后去回个话。” 杨四娘心中一喜,道:“我收拾收拾便过去,娘娘也有话带给王爷。” 杨四娘回屋里补了补脂粉,将唇脂抿的更艳了几分,又将鬓边的一根玉钗换成步摇,又换了件轻薄的披帛,正准备出门时,她自幼的嬷嬷赶了过来。 嬷嬷一来便喝退其他丫鬟,杨四娘又照了照镜子:“嬷嬷有事回头再说吧,眼下我正要去王爷那边。” “大小姐!”嬷嬷一直未改她在闺中的称呼,急道:“刚刚三少爷那边递过来一个消息,大小姐还记得东宫的唐姑娘么?” 杨四娘顿了顿,坐了下来,冷笑道:“我怎么会忘了她?我这个侧妃不就是拜她所赐么?三哥说什么了?” “三少爷今天跟着王爷出门,见到这位唐姑娘了。”嬷嬷又凑过头,在杨四娘耳边低语了几句。 杨四娘不由怔住了。 秦王爷对东宫的唐姑娘有意?她突然有点明白当初唐姑娘对她莫名其妙的敌意,只是那人是东宫的姬妾,王爷如何会认识? 事后她也多方探听过,也没打听出哪个唐家出了这么一位姑娘,最后听说不过是一名七品武官的女儿,怎么会太子、秦王都如此上心呢?怎么会太子、秦王又喜欢上同一个人呢?之前京城传的沸沸扬扬的薛家姑娘,据说就是太子曾在圣上面前求过,秦王也在皇后面前吵过。 像是有什么线索闪过杨四娘的脑子,但她又抓不住。看向镜中的如花美眷,杨四娘决定回头再找三郎仔细问问。 已是傍晚时分,内屋中尚未点灯,显得有点昏暗。秦王在书案前一只手衬着头,却是迷迷糊糊闭着眼睛。 杨四娘看着他的侧颜,睡着后没有惯常的温和中带着疏离,只是单纯的俊美,再往下看他的宽肩窄腰,突然有点唇干舌燥。 她踮着脚悄声走过去,手指轻轻划过他掉下的一缕发丝。秦王今日思绪颇乱,梦中也是之前和薛可的种种,闻到一丝香味,恍惚间他一把抓住薛可的手,只觉得这个梦似幻似真。 “阿可!”他轻轻呢喃了一句。杨四娘并未听清,只是从未听过秦王如此深情,下意识的将另一只手覆在他手上,轻轻摩挲。 秦王神色有些微痛苦,轻轻唤道:“不要离开我。”又将她的手贴到自己脸边。 秦王正在半痴半梦之间,突然听到女子含羞带怯的婉转的叫了一声“王爷”,他一怔,心中叹了一口气,睁开眼,片刻才认出杨四娘。 他神色慢慢恢复清明,温声道:“你怎么在这?长顺呢?” 杨四娘见他突然醒来,一张粉脸俏的通红,低声道:“长顺在外面,妾身回宫后,王妃让我过来给王爷回话,妾身便进来了,扰了王爷,还请见谅。” 秦王想到她今日进宫,便问道:“母后召你进宫有何事情?” “就是问了问王爷近况,教导妾身要好生伺候王爷。” 秦王嗯了一声,摆手道:“没什么事你先下去吧。” “王爷,母后今天还问,问王爷是否和王妃圆房?” 秦王皱了皱眉:“母后怎么问起这个,你怎么回答的?” “妾身听内事房的人说,王爷体贴王妃年纪小,尚未圆房,妾身也不知真假,但母后询问不敢不答,也不敢妄言,就这么说的。” 秦王看了一眼妆扮艳丽的四娘,点头道:“哦!你倒是有心,母后说什么了?” “母后教导妾身不懂事,说王妃虽然年纪小,妾身年纪却不小了,怎么还不懂得侍奉主君。” 秦王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这么说来,是本王的不是,倒连累爱妃了。” 杨四娘妩媚一笑,身子却软软的跪了下去,道:“王爷这样的话倒是让妾身惶恐的紧。只是王爷正是热血年纪,妾身就是心疼王爷,何必苦了自己?不知道王爷心尖尖上的人,可会也为王爷守身如玉么?” 这句话却是一下戳进秦王心窝里,脑中又浮现太子和薛可打情骂俏的画面,不由一股火气冲上头。 杨四娘见他神情,便知今日三郎的消息不假,心里一股酸意油然而生,面上却带上一份凄楚,往秦王身边膝行了两步:“王爷如此深情,妾身心里却为王爷抱不平,妾身自知蒲柳之姿,不堪侍奉,只求能宽慰王爷万一,则心愿足矣。” 秦王刚在心神不定中,此刻完全清醒过来,便恢复了往日的神情,道:“爱妃从哪里听来这些无稽之谈,不要以讹传讹。” 秦王正欲站起身,杨四娘却突然膝行一步,抱住了他,整个人贴了过去,秦王不由头皮一麻,沉声道:“放开!” 杨四娘却没有搭理他,贴的更紧了些。 秦王此时被杨四娘一刺激,不由恼怒,大声道:“长顺,人呢?” 房间外传来长顺的应答声“爷,奴才来了!”杨四娘心里一怔,不由退了一步,又羞又恨,满脸通红。 长顺一进屋便觉得屋里气氛不对,王爷一脸寒色,斥道:“你是怎么当差的?侧妃过来也不禀报?” 长顺有苦说不出,只能跪下请罪。 秦王怒气稍稍平一些,道:“好了,侧妃今日进宫也累了,你送侧妃回内院吧。” 杨四娘一脸颓然,慢慢起身、行礼,看着一旁的长顺,想说什么,终于还是忍了。 杨四娘回到自己院中,嬷嬷看着她脸色不好,着急的问:“姑娘怎么了?见到王爷了么?” 杨四娘不由抓住嬷嬷胳膊,眼泪便掉下来:“嬷嬷!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怎么遇上这么一个冷心冷情的人!” 嬷嬷连忙喝退左右,心疼的搂住她:“姑娘!姑娘别难过!男人都是这个德行,总有一天他会明白姑娘的好!”又哄又劝了半天,杨四娘才慢慢平静下来。 看着镜中的自己,杨四娘冷静道:“嬷嬷,你去问问,三哥回去没有,我要和三哥见一面。” 嬷嬷点点头,叫来小丫头打水,又亲自替杨四娘净面、匀脸,又点上胭脂,果然眼睛红肿,一张脸更有份我见犹怜的风情。 看着杨四娘躺在塌床上,嬷嬷又仔细吩咐了小丫头,这才出去安排。 入夜时分,嬷嬷在前打着灯笼带路,后面一个身影穿着一袭斗篷,遮住了脸面,二人穿过了花厅的侧门,守门的婆子接过嬷嬷的赏钱,眉眼带笑道:“妈妈,您老放心过去吧,我就在这守着,但您也听着点更声,总不好太晚的。” 嬷嬷点点头,扶着身后那人,悄声通过。两旁花木森森,再过一道廊,便是前院厢房。王府中有些属官偶有急事错过时间点,赶上宵禁便宿在此处。 杨三郎头疼的看着面前的时公子,过会四娘要过来,偏偏这位时公子今日不知为何,只是在这盘桓,二人已经无话可聊,他却没有离开之意。 杨三郎终于忍不住开口:“时公子今日不回府么?您这样,郡主大人不会担心么?” “母亲今日去长宁侯府,想必要晚点回来,今日左右无事,也省得回去受大哥教训。” 杨三郎知道郡主府一向家教管束甚严,世子也颇有长兄风范,直把这位郡主府小公子性子都拘束的甚是沉闷。 杨三郎想说什么,门口已经传来了脚步声。嬷嬷轻声问道:“少爷在么?” 杨三郎只好打开房门,只见嬷嬷身后的四娘走进来,她进屋解开斗篷,转身递给嬷嬷时才发现屋内还有一人,不由一怔。 时公子却比她更为吃惊! 郡主为人沉稳,管理子女又甚严,膝下子女无论嫡庶都不许出入声色场所,时公子虽非郡主亲生,却家教严谨,他的亲事正在议谈之中。而他竟是未见过如此美貌女子! 触电般放开手,呐呐地说不出话。杨三郎有点看不下去,带他离开了房间。百镀一下“叹重生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一百一十章 杨三郎无奈,只好引见,含含糊糊说这是舍妹。 时公子连忙上去见礼,殷勤的问东问西。 杨四娘在闺中时便是多少世家公子仰慕的对象,对于时公子的神情她倒是熟悉的很,她下午才在秦王处备受挫折,此时心里又有几分得意,对于拿捏这些世家公子的情绪,她一向得心应手的很,此刻转身、低头又转过头瞟他一眼,果然时公子已是三魂去了二魄。 杨四娘这才心思活络点,把在秦王处受的委屈稍稍发泄出来。到底今天是有事和三郎商议,遂含羞带怯的看了眼时公子,欲说还羞地福了福身,起身准备离开。 时公子恍然大悟,连忙上前拉住她袖子,道:“姑娘莫走!是在下打扰了,在下这就走。” 杨四娘瞥了一眼他的手,垂下眼轻轻抿了抿嘴。 时公子如触电般放开手,呐呐地说不出话。杨三郎有点看不下去,带他离开了房间。 杨三郎再进房间时,四娘已经脱了外面斗篷,神情一扫刚刚的羞怯,眼神中透着一股寒气。 杨三郎在族中一直和四娘走的稍微近些,杨家大爷又是被自己父亲连累出事,因而他一直对四娘有点愧疚之心,自从杨家出事后,他便投身于秦王府,和四娘一直明里暗里都有往来,秦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靠他们笼络杨家旧日门生。 三郎柔声道:“你今天怎么这么晚过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杨四娘想想刚刚在秦王书房的耻辱,摇了摇头。 三郎叹道:“如果没有事情,这么晚出来不妥,虽然王爷宠爱你,你也要注意才是,刚刚我看时公子的神情就不对。” 秦王的宠爱?四娘凄凄的笑了笑,杨三郎看见不免又有点心疼。 “今儿听说太子带那位唐姑娘出门,怎么还遇上了王爷,哥哥,你细细说给我听!” 杨三郎听她问的急切,遂将白天所见一一道来。 “这么说哥哥你见到唐姑娘了,她相貌如何?” 杨三郎突然面皮一红,转而镇定下来,道:“容貌确实无双!” 杨四娘冷哼了一声:“看来上次入宫的不是她了,她好大的胆子,连皇后娘娘也敢骗!”转而她又陷入沉思:“她为什么不敢以真面目见皇后呢?” 更何况,这世间的事情如何这般巧合? 杨四娘摇摇头,太子,她除了在宫宴上远远见过,就是那次在茶室的冲突了,她虽然不清楚太子的心性,但也知道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人。而秦王,她嫁入秦王府将近两年,虽然外界传言她颇受秦王宠爱,但她自己心里清楚,秦王虽然面上温和,确是一个冷情冷性的人,这二人都绝不可能是随意留情的人,怎么可能这么巧,又冒出一个身世不明的唐姑娘,同时得二人倾心? 杨三郎看着她紧皱的眉头,不由劝道:“你何必为此费心?王爷是心怀大志、公私分明的人,便是倾心于一女子,也断不会做出糊涂事。你如今已经是王府侧妃,六妹妹又是正妃,王爷待你和六妹妹尊重有加,你在府里日子如鱼得水,何必去惹不必要的麻烦?” 杨四娘不由哼了一声:“三哥,你懂什么!”眼看的杨三郎面色沉重,不由又牵住他的衣袖,像小时候一般摇晃。 杨三郎看她,想到四娘的父亲和自家母亲,到底是同根所生,同病相怜,面色慢慢和缓下来,问道:“难不成薛家姑娘居然从满门抄斩中逃脱了?”杨三郎随即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想:“不可能,圣旨直下,薛家是以通敌之罪直接处刑,并未经过三司会审,并无操作换人的空间,更何况是厂卫的司徒大人亲自执行,夜枭手下,谁能逃脱?四娘,你待如何?” “我倒要看看这个唐姑娘是何方鬼怪!她和薛家姑娘有没有渊源,一试便知!”说着便在杨三郎耳边低语了几句。 杨三郎一脸的不赞同,但禁不住她一番哀求,又无奈的和她讨论起细节。 东宫里人人都在忙碌。今年朝内雨水极是不均,南方雨水频繁,引发台风、山洪,多处报了涝灾;西北确是干旱到几个月不下一滴雨,大片土地颗粒无收。 而朝廷一整个夏天忙于各种救灾,如今进入深秋,灾情虽然平复,但是粮食问题已经凸显,各地官府屯粮不足,有的地方已经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 户部已经调拨出赈灾粮银,之前已有传言,圣上有意派太子赈灾以显天恩。 今日朝堂已下明旨,让太子和秦王分两路同时赈灾,太子领命西北一路,秦王则南下到浙江沿海一带。 玲珑阁里,南宫正向薛可交代近期的几桩线报,让她继续盯。 因为南宫对官员情况比较了解,这次要随同太子前去赈灾,而薛可在玲珑阁大半年的时间,俨然对程序已经熟悉,她上手又快,虽然这段时间和太子不大说话,但确是太子信得过的人,因而南宫禀明太子后,这段时间由薛可接管玲珑阁的工作。 南宫交代完正事,又笑嘻嘻的说:“太子此去来回怕是要三个月的时间,姑娘怎么不去,只要姑娘开口,殿下肯定是同意的。” 薛可知道他所指为何,圣旨一下,芙蓉苑那两位受宠的昭仪听说已经又是跪经祈福,又是撒娇要随行的。 薛可白了他一眼,道:“这赈灾是国事,又不是去游山玩水的,再说我替你们盯着京城这一摊子岂不好?” 南宫点头,朝她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又将一摞折子报过来:“那这些就麻烦姑娘整理,容我今日早点回去,我这一去三个月,十三房姨娘总要一一告别下。” 薛可没好气地摆摆手,眼不见心不烦。 玲珑阁虽然是东宫的情报机构,每日的消息包罗万象,但所处之地素来隐蔽而清净,人员进出也极为慎重。 她进来之后,太子更是做了一番安排,将院子分成两个隔间,每日不过几名属官在另个隔间工作,除了南宫经常过来串串门,聊聊八卦之外,并无旁人进入。 薛可看了一会折子,将重要的归在一旁,用朱笔标记,做了一阵便觉得天色开始有点昏暗,抬起头揉揉眼睛,果然已经日落西山。站起身出来时,发现玲珑阁里其他人也都陆续归家了。 一阵秋风过,吹来一缕桂花香,满地铺满金黄的桂花蕊。 薛可无声的叹了口气,发了一阵呆。听到脚步声,想是阿六过来点烛,干脆走到院子里。 树上停着几只麻雀,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 薛可凝神听了一阵,看着它们成群的飞走,心里无端生出一股羡慕。听到阿六走过来,道:“等到京城事情了结,我带你远离京城好不好?” 久久未听到阿六回答,薛可自顾自笑了一下:“哦!我忘了,你要和你那位在一起的。” “我没有!” 薛可听到突然传来太子的声音,心里吃了一惊,回头一看,果真只有太子站在身后,歉意一笑:“我以为是……”又想到涉及阿六隐私,又闭口不言。 好在太子并未追问下去,只是面色冷冷问道:“你想离开京城?” “想想而已。” 看到薛可一脸不以为然,云淡风轻的态度,太子面色更加阴沉:“怎么?当初是谁说要报效终生的?说到底不过是利用本王来报私仇。” 薛可不说话,太子心底也有些懊悔,明明今天是特意过来告别,一早便婉转暗示南宫早点回去。 不知道为何,薛可提到这些他便心烦意乱,总是提醒他自己不过是薛可报仇的工具,就和她在驿馆利用秦王获取那封信一样。 两个人静静的站了一会,薛可道:“殿下明日便要启程,此行奔波辛苦,不如早点回去歇息。” “你就没有别的要说么?” 薛可苦笑了一声,要说什么呢?驿馆之事已经发生,她也不曾为此后悔,她的骄傲不允许自己祈求原谅,他的尊严也不允许他置若罔闻。除了逃避,又能如何? 太子显然是明白这一切的,也知道薛可是明白的,这份明知让他无能为力。 在今天之前,他还一直留有一丝希望,他知道薛可是个喜欢出门的人,如果薛可提出想和他一起出京,他或许能找个借口说服自己带上她。可看到她一脸坦然,心里不由生出一股屈辱与暴躁,他转过身,道:“今日已经在殿上向父皇辞行了,明日一早我从东宫直接出发,这边的事情南宫向你交代清楚没有?” 薛可点点头。 “影卫和管家那边,还有宫里面的人我都已经吩咐过,有事情可以直接和他们联系,万事不用怕给我惹麻烦,我兜得住。” 薛可听他说的认真,傍晚的光线晦明不清,他的侧颜在一片混沌中显得格外硬挺,太子半晌不见她回话,一转眼看见她盯着自己出了神,脑袋嗡的一声,动作比意识快一步,将她揽到自己面前,一张嘴吻住她的唇。 忘情的试探,不顾一切、不计后果的吻得天昏地暗。直到薛可感觉透不过气,开始挣扎,太子才慢慢放开她。 天色渐渐暗下来,晚风吹过带来阵阵桂花香,薛可不由退后一步,脸上泛起平日客气而疏离的笑容,太子一见这个笑容,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怒火,一把拉住她。 太子的吻又压过来,带着怒气,带着惩罚,咬的她隐隐生疼。薛可下意识地呼痛。 “痛?这点痛你就忍不住么?那你告诉我,那秦王那次,那么多伤是怎么来的?”太子提到此,心中更是恼火,带着点自暴自弃的愤怒,动作粗鲁,言语粗俗。 但很快他便觉得不对,嘴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放开她,便看见薛可的下嘴唇被她自己咬出深深的血印。 太子怒火更盛:“怎么?你就如此不愿意么?你不是能利用秦王么?怎么利用我就连这样也不愿意?还是说,你根本就是想着他?” 薛可盯了他半晌,太子避开她眼神。薛可突然冷冷一笑:“殿下说的是,殿下救我于水火之中我尚未报答,殿下是希望我以身相报么?” “你!”太子咬了咬牙,刚刚想道歉的心又被激的怒气三丈,一把拉过她。 “殿下好大的火气!”薛可嘴角一丝淡淡的嘲讽。“怎么,最近芙蓉苑的几位侍妾伺候的不够尽心么?” 太子只觉得她一张嘴便是他不愿意提起、不愿意听到的话,下意识便堵住她的嘴。短暂的平静之后,他将她抱到玲珑阁里,里面没有点灯,一片昏暗,像是末日一般,他疯狂的发泄着。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已经完全黑起来。外间传来兴儿的声音:“爷,您在里面么?” 太子沉声应了一句:“你去外面等着。” 听到兴儿快步离开的脚步声,太子看了看周围,二人躺在地上,铺着他的一件外袍,怀中的人泪痕满面,昏昏沉沉,心中又是后悔又是满足。 太子将她慢慢扶起,薛可迷迷糊糊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又觉得冷,不由打了两个喷嚏。 太子将她身体又搂紧了点,薛可这才想起身在何处,觉得头有点重,动一动便像是有桶水在脑中晃动,晕的厉害。 太子正在心中犹豫怎么说声“对不起”,却感觉到怀中的人摇来摇去,不太对劲,刚扶住她的肩,她身子软绵绵的,像是坐不起来似的往下滑,再摸摸她的额头,已经发烫,心中又惊又悔,连忙抱起她,在地上胡乱捡了件衣服裹住她,一边穿衣服一边唤阿六去传太医。 太医赶到肃正堂的内间时,只看见灯火通明,几个丫鬟来回奔走,打水换帕子,床边坐着神情半是懊悔半是焦急的太子。 太子见他进来,亲自放下帐帘,又将她手搁到脉枕上。太医把了一会脉道:“殿下放心,症候虽然来得急,倒并无大事。不知娘娘是不是出了汗后受了寒气?” 太子沉着脸,点点头。 太医捻须道:“这秋日虽然白日尚有暑气,但早晚霜寒已重,娘娘心绪不稳,易受风邪,还是要静身藏养,忌燥忌怒,忌悲忌恐。” 太子黑着脸听他背完一大段医书,让兴儿赶紧带他下去开方熬药。 果然吃完药,薛可慢慢发了汗,不过半柱香的功夫,身上衣服竟是被汗湿透,阿六吩咐去抱朴院取衣服的丫鬟尚未回来,太子见状,拿出自己的一套里衣。阿六默不作声的给薛可换上。收拾妥当,薛可才慢慢醒过来。 兴儿在一旁拉拉阿六的衣服,示意她一起退下,阿六只当不懂,直愣愣站在床边。 太子轻轻咳了一声:“阿六,你先下去吧,这里我来照顾吧!”看见阿六的神情,又补了句:“我会照顾的。” 待得人都退下,太子扶着薛可半躺着,温声道:“感觉好点没有?饿不饿?厨房备着粥呢。” 薛可摇摇头。太子心中一酸,坐到床前,她穿着自己的里衣,袖子又宽又大,倒像是唱戏的水袖。 他隔着袖子握住她的手:“可儿,对不起。”薛可抿着嘴,闭上眼。因为虚弱,倒是没有那么针锋相对。 两人安安静静的一躺一坐,烛火在一旁闪耀,莫名有点岁月静好的错觉。 终究是好景不长,外面传来一阵阵喧闹声。太子皱皱眉:“兴儿,怎么回事?” 兴儿小跑过来,战战兢兢瞄了一眼,吞吞吐吐说:“爷,没事,您和姑娘好歹休息一下吧,已经四更天了,再过一个时辰您就该起床准备了。” 太子料想不过琐事,遂摆摆手让他下去,只是外面喧闹声更大了些,隐约还有个女子的尖叫哭泣。 太子一记目光扫过去,兴儿忙不迭的跪下身,小声道:“是孙昭仪,她在肃正堂前求见。” 太子瞪了一眼兴儿,刚要下令,便听见薛可的声音:“是得殿下赏赐珠冠的那位昭仪么?既是求见,不如让她进来吧!” 太子的语气有点不自然:“可儿,宣她进来做甚?你在病中,别动气。” 薛可不说话,太子无奈朝兴儿点点头。 兴儿出去一会儿,便带进来一个美人。这女子明眸善睐,一双眼睛灵动可人,嘴角微微上翘,唇边一颗小小的痣,使得整张脸无比生动。显是刚刚哭过,眼角还挂着泪,格外惹人怜惜。 “太子爷!”她一进屋便快步到床前,跪了下去,嗓子又清又甜,带着南方水乡女子特有的娇嗲。 见太子不应声,她抬起头才看见床上躺着一人,她素来胆大,又看了一眼,只见那人面色苍白,却掩不住绝世的妩媚,心中一惊,便猜到是前段时间传的沸沸扬扬的唐姑娘。不由面上堆起笑:“太子爷,这是唐姑娘吧?长得真好看。” 太子面无表情的说:“起来吧,大半夜的,你怎么闹到这儿了?” 孙昭仪刚准备站起来,一听太子问话,又跪了下去,甜甜笑道:“太子爷,您这次出行,一去几个月,阿珂会想您的!况且西北之地寒苦,爷身边没有个可心的人伺候,阿珂也放心不下啊!所以,阿珂冒着被爷责骂一顿,想偷偷跟着您,谁知被侍卫发现了,阿珂就来肃正堂了,爷,您就可怜可怜阿珂的一片心,让阿珂跟着您好不好!阿珂一定不给爷惹麻烦,尽心尽力伺候爷!” 太子沉着脸,道:“荒唐!孤此去奉旨赈灾,又非儿戏!” 孙昭仪一听太子训斥,整张脸都皱在一处,眼泪便啪嗒掉下来,委委屈屈的看了太子一眼,又低下头,欲言又止的样子,当真是楚楚可怜。 薛可细细打量她一番,微微笑道:“你叫孙珂?” 孙昭仪的声音细如蚊呐:“我叫孙思瑶,小名叫阿珂。” “你是哪里人氏?进东宫前是做什么的?” 孙昭仪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太子,心不甘情不愿的答道:“我是江南徽州人氏,之前在宫里做女史。” 薛可皱了皱眉,既是宫中女史,想必是皇后所赐,怎么太子倒是宠了她?转头看了看太子,太子神色沉郁,看不出端倪。 孙昭仪跪在地上被盘问了半天,不见太子回护,脸上的委屈更明显了,一双大眼怯怯的看着太子,像是一碰就要掉下泪来。 太子被她盯了半天,有些不自在,挥手示意她起来。 孙昭仪怯怯问道:“唐姑娘这是病了么?爷一早就要启程,要不您歇着,让妾身伺候唐姑娘吧,也免得病气沾了身。” 薛可心想这位孙昭仪是皇后派来的人,却能够获得太子宠爱,本身就不简单;自己现在无名无分,她还能低声下气说出这番话,不由心中暗暗赞叹一番,遂存了心试验一番,转过脸对太子说:“殿下,这一折腾,我倒是有点饿了。” 太子巴不得她吩咐一声,出门唤人端来了一个食盒,里面装着一碗绿莹莹的粳米粥,配上两份小菜,太子小心翼翼的喂着她。 到底是病中,吃了两口又不想吃,剩下大半碗太子倒是三口两口吞了下去。 薛可凝神看着那孙昭仪,果然她看见太子亲自喂时脸色已经不好,再看太子吃她剩下的粥食,面色苍白,难以置信。 薛可心中叹口气,一个人心性再强,但凡动了真情,便脆弱的不堪一击,温声道:“这天色不早,不如昭仪早点回去休息吧。” 孙昭仪看着她,突然又跪下来:“唐姑娘,您帮我求求情吧!太子爷此去要三四个月,您也不放心是不是?唐姑娘您身体不好,不如让我替唐姑娘在爷身边,这样爷有人照顾,您也宽心,还全了妾身的一番心意。” 这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连太子也转过头看着薛可,像是要求证薛可会不会不放心一般,薛可不由笑了笑:“昭仪说哪里话?殿下聪慧神勇,又是奉旨布恩,哪里轮到你我不放心?”百镀一下“叹重生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一百一十章 重续前缘 杨三郎无奈,只好引见,含含糊糊说这是舍妹。 时公子连忙上去见礼,殷勤的问东问西。 杨四娘在闺中时便是多少世家公子仰慕的对象,对于时公子的神情她倒是熟悉的很,她下午才在秦王处备受挫折,此时心里又有几分得意,对于拿捏这些世家公子的情绪,她一向得心应手的很,此刻转身、低头又转过头瞟他一眼,果然时公子已是三魂去了二魄。 杨四娘这才心思活络点,把在秦王处受的委屈稍稍发泄出来。到底今天是有事和三郎商议,遂含羞带怯的看了眼时公子,欲说还羞地福了福身,起身准备离开。 时公子恍然大悟,连忙上前拉住她袖子,道:“姑娘莫走!是在下打扰了,在下这就走。” 杨四娘瞥了一眼他的手,垂下眼轻轻抿了抿嘴。 时公子如触电般放开手,呐呐地说不出话。杨三郎有点看不下去,带他离开了房间。 杨三郎再进房间时,四娘已经脱了外面斗篷,神情一扫刚刚的羞怯,眼神中透着一股寒气。 杨三郎在族中一直和四娘走的稍微近些,杨家大爷又是被自己父亲连累出事,因而他一直对四娘有点愧疚之心,自从杨家出事后,他便投身于秦王府,和四娘一直明里暗里都有往来,秦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靠他们笼络杨家旧日门生。 三郎柔声道:“你今天怎么这么晚过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杨四娘想想刚刚在秦王书房的耻辱,摇了摇头。 三郎叹道:“如果没有事情,这么晚出来不妥,虽然王爷宠爱你,你也要注意才是,刚刚我看时公子的神情就不对。” 秦王的宠爱?四娘凄凄的笑了笑,杨三郎看见不免又有点心疼。 “今儿听说太子带那位唐姑娘出门,怎么还遇上了王爷,哥哥,你细细说给我听!” 杨三郎听她问的急切,遂将白天所见一一道来。 “这么说哥哥你见到唐姑娘了,她相貌如何?” 杨三郎突然面皮一红,转而镇定下来,道:“容貌确实无双!” 杨四娘冷哼了一声:“看来上次入宫的不是她了,她好大的胆子,连皇后娘娘也敢骗!”转而她又陷入沉思:“她为什么不敢以真面目见皇后呢?” 更何况,这世间的事情如何这般巧合? 杨四娘摇摇头,太子,她除了在宫宴上远远见过,就是那次在茶室的冲突了,她虽然不清楚太子的心性,但也知道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人。而秦王,她嫁入秦王府将近两年,虽然外界传言她颇受秦王宠爱,但她自己心里清楚,秦王虽然面上温和,确是一个冷情冷性的人,这二人都绝不可能是随意留情的人,怎么可能这么巧,又冒出一个身世不明的唐姑娘,同时得二人倾心? 杨三郎看着她紧皱的眉头,不由劝道:“你何必为此费心?王爷是心怀大志、公私分明的人,便是倾心于一女子,也断不会做出糊涂事。你如今已经是王府侧妃,六妹妹又是正妃,王爷待你和六妹妹尊重有加,你在府里日子如鱼得水,何必去惹不必要的麻烦?” 杨四娘不由哼了一声:“三哥,你懂什么!”眼看的杨三郎面色沉重,不由又牵住他的衣袖,像小时候一般摇晃。 杨三郎看她,想到四娘的父亲和自家母亲,到底是同根所生,同病相怜,面色慢慢和缓下来,问道:“难不成薛家姑娘居然从满门抄斩中逃脱了?”杨三郎随即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想:“不可能,圣旨直下,薛家是以通敌之罪直接处刑,并未经过三司会审,并无操作换人的空间,更何况是厂卫的司徒大人亲自执行,夜枭手下,谁能逃脱?四娘,你待如何?” “我倒要看看这个唐姑娘是何方鬼怪!她和薛家姑娘有没有渊源,一试便知!”说着便在杨三郎耳边低语了几句。 杨三郎一脸的不赞同,但禁不住她一番哀求,又无奈的和她讨论起细节。 东宫里人人都在忙碌。今年朝内雨水极是不均,南方雨水频繁,引发台风、山洪,多处报了涝灾;西北确是干旱到几个月不下一滴雨,大片土地颗粒无收。 而朝廷一整个夏天忙于各种救灾,如今进入深秋,灾情虽然平复,但是粮食问题已经凸显,各地官府屯粮不足,有的地方已经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 户部已经调拨出赈灾粮银,之前已有传言,圣上有意派太子赈灾以显天恩。 今日朝堂已下明旨,让太子和秦王分两路同时赈灾,太子领命西北一路,秦王则南下到浙江沿海一带。 玲珑阁里,南宫正向薛可交代近期的几桩线报,让她继续盯。 因为南宫对官员情况比较了解,这次要随同太子前去赈灾,而薛可在玲珑阁大半年的时间,俨然对程序已经熟悉,她上手又快,虽然这段时间和太子不大说话,但确是太子信得过的人,因而南宫禀明太子后,这段时间由薛可接管玲珑阁的工作。 南宫交代完正事,又笑嘻嘻的说:“太子此去来回怕是要三个月的时间,姑娘怎么不去,只要姑娘开口,殿下肯定是同意的。” 薛可知道他所指为何,圣旨一下,芙蓉苑那两位受宠的昭仪听说已经又是跪经祈福,又是撒娇要随行的。 薛可白了他一眼,道:“这赈灾是国事,又不是去游山玩水的,再说我替你们盯着京城这一摊子岂不好?” 南宫点头,朝她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又将一摞折子报过来:“那这些就麻烦姑娘整理,容我今日早点回去,我这一去三个月,十三房姨娘总要一一告别下。” 薛可没好气地摆摆手,眼不见心不烦。 玲珑阁虽然是东宫的情报机构,每日的消息包罗万象,但所处之地素来隐蔽而清净,人员进出也极为慎重。 她进来之后,太子更是做了一番安排,将院子分成两个隔间,每日不过几名属官在另个隔间工作,除了南宫经常过来串串门,聊聊八卦之外,并无旁人进入。 薛可看了一会折子,将重要的归在一旁,用朱笔标记,做了一阵便觉得天色开始有点昏暗,抬起头揉揉眼睛,果然已经日落西山。站起身出来时,发现玲珑阁里其他人也都陆续归家了。 一阵秋风过,吹来一缕桂花香,满地铺满金黄的桂花蕊。 薛可无声的叹了口气,发了一阵呆。听到脚步声,想是阿六过来点烛,干脆走到院子里。 树上停着几只麻雀,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 薛可凝神听了一阵,看着它们成群的飞走,心里无端生出一股羡慕。听到阿六走过来,道:“等到京城事情了结,我带你远离京城好不好?” 久久未听到阿六回答,薛可自顾自笑了一下:“哦!我忘了,你要和你那位在一起的。” “我没有!” 薛可听到突然传来太子的声音,心里吃了一惊,回头一看,果真只有太子站在身后,歉意一笑:“我以为是……”又想到涉及阿六隐私,又闭口不言。 好在太子并未追问下去,只是面色冷冷问道:“你想离开京城?” “想想而已。” 看到薛可一脸不以为然,云淡风轻的态度,太子面色更加阴沉:“怎么?当初是谁说要报效终生的?说到底不过是利用本王来报私仇。” 薛可不说话,太子心底也有些懊悔,明明今天是特意过来告别,一早便婉转暗示南宫早点回去。 不知道为何,薛可提到这些他便心烦意乱,总是提醒他自己不过是薛可报仇的工具,就和她在驿馆利用秦王获取那封信一样。 两个人静静的站了一会,薛可道:“殿下明日便要启程,此行奔波辛苦,不如早点回去歇息。” “你就没有别的要说么?” 薛可苦笑了一声,要说什么呢?驿馆之事已经发生,她也不曾为此后悔,她的骄傲不允许自己祈求原谅,他的尊严也不允许他置若罔闻。除了逃避,又能如何? 太子显然是明白这一切的,也知道薛可是明白的,这份明知让他无能为力。 在今天之前,他还一直留有一丝希望,他知道薛可是个喜欢出门的人,如果薛可提出想和他一起出京,他或许能找个借口说服自己带上她。可看到她一脸坦然,心里不由生出一股屈辱与暴躁,他转过身,道:“今日已经在殿上向父皇辞行了,明日一早我从东宫直接出发,这边的事情南宫向你交代清楚没有?” 薛可点点头。 “影卫和管家那边,还有宫里面的人我都已经吩咐过,有事情可以直接和他们联系,万事不用怕给我惹麻烦,我兜得住。” 薛可听他说的认真,傍晚的光线晦明不清,他的侧颜在一片混沌中显得格外硬挺,太子半晌不见她回话,一转眼看见她盯着自己出了神,脑袋嗡的一声,动作比意识快一步,将她揽到自己面前,一张嘴吻住她的唇。 忘情的试探,不顾一切、不计后果的吻得天昏地暗。直到薛可感觉透不过气,开始挣扎,太子才慢慢放开她。 天色渐渐暗下来,晚风吹过带来阵阵桂花香,薛可不由退后一步,脸上泛起平日客气而疏离的笑容,太子一见这个笑容,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怒火,一把拉住她。 太子的吻又压过来,带着怒气,带着惩罚,咬的她隐隐生疼。薛可下意识地呼痛。 “痛?这点痛你就忍不住么?那你告诉我,那秦王那次,那么多伤是怎么来的?”太子提到此,心中更是恼火,带着点自暴自弃的愤怒,动作粗鲁,言语粗俗。 但很快他便觉得不对,嘴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放开她,便看见薛可的下嘴唇被她自己咬出深深的血印。 太子怒火更盛:“怎么?你就如此不愿意么?你不是能利用秦王么?怎么利用我就连这样也不愿意?还是说,你根本就是想着他?” 薛可盯了他半晌,太子避开她眼神。薛可突然冷冷一笑:“殿下说的是,殿下救我于水火之中我尚未报答,殿下是希望我以身相报么?” “你!”太子咬了咬牙,刚刚想道歉的心又被激的怒气三丈,一把拉过她。 “殿下好大的火气!”薛可嘴角一丝淡淡的嘲讽。“怎么,最近芙蓉苑的几位侍妾伺候的不够尽心么?” 太子只觉得她一张嘴便是他不愿意提起、不愿意听到的话,下意识便堵住她的嘴。短暂的平静之后,他将她抱到玲珑阁里,里面没有点灯,一片昏暗,像是末日一般,他疯狂的发泄着。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已经完全黑起来。外间传来兴儿的声音:“爷,您在里面么?” 太子沉声应了一句:“你去外面等着。” 听到兴儿快步离开的脚步声,太子看了看周围,二人躺在地上,铺着他的一件外袍,怀中的人泪痕满面,昏昏沉沉,心中又是后悔又是满足。 太子将她慢慢扶起,薛可迷迷糊糊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又觉得冷,不由打了两个喷嚏。 太子将她身体又搂紧了点,薛可这才想起身在何处,觉得头有点重,动一动便像是有桶水在脑中晃动,晕的厉害。 太子正在心中犹豫怎么说声“对不起”,却感觉到怀中的人摇来摇去,不太对劲,刚扶住她的肩,她身子软绵绵的,像是坐不起来似的往下滑,再摸摸她的额头,已经发烫,心中又惊又悔,连忙抱起她,在地上胡乱捡了件衣服裹住她,一边穿衣服一边唤阿六去传太医。 太医赶到肃正堂的内间时,只看见灯火通明,几个丫鬟来回奔走,打水换帕子,床边坐着神情半是懊悔半是焦急的太子。 太子见他进来,亲自放下帐帘,又将她手搁到脉枕上。太医把了一会脉道:“殿下放心,症候虽然来得急,倒并无大事。不知娘娘是不是出了汗后受了寒气?” 太子沉着脸,点点头。 太医捻须道:“这秋日虽然白日尚有暑气,但早晚霜寒已重,娘娘心绪不稳,易受风邪,还是要静身藏养,忌燥忌怒,忌悲忌恐。” 太子黑着脸听他背完一大段医书,让兴儿赶紧带他下去开方熬药。 果然吃完药,薛可慢慢发了汗,不过半柱香的功夫,身上衣服竟是被汗湿透,阿六吩咐去抱朴院取衣服的丫鬟尚未回来,太子见状,拿出自己的一套里衣。阿六默不作声的给薛可换上。收拾妥当,薛可才慢慢醒过来。 兴儿在一旁拉拉阿六的衣服,示意她一起退下,阿六只当不懂,直愣愣站在床边。 太子轻轻咳了一声:“阿六,你先下去吧,这里我来照顾吧!”看见阿六的神情,又补了句:“我会照顾的。” 待得人都退下,太子扶着薛可半躺着,温声道:“感觉好点没有?饿不饿?厨房备着粥呢。” 薛可摇摇头。太子心中一酸,坐到床前,她穿着自己的里衣,袖子又宽又大,倒像是唱戏的水袖。 他隔着袖子握住她的手:“可儿,对不起。”薛可抿着嘴,闭上眼。因为虚弱,倒是没有那么针锋相对。 两人安安静静的一躺一坐,烛火在一旁闪耀,莫名有点岁月静好的错觉。 终究是好景不长,外面传来一阵阵喧闹声。太子皱皱眉:“兴儿,怎么回事?” 兴儿小跑过来,战战兢兢瞄了一眼,吞吞吐吐说:“爷,没事,您和姑娘好歹休息一下吧,已经四更天了,再过一个时辰您就该起床准备了。” 太子料想不过琐事,遂摆摆手让他下去,只是外面喧闹声更大了些,隐约还有个女子的尖叫哭泣。 太子一记目光扫过去,兴儿忙不迭的跪下身,小声道:“是孙昭仪,她在肃正堂前求见。” 太子瞪了一眼兴儿,刚要下令,便听见薛可的声音:“是得殿下赏赐珠冠的那位昭仪么?既是求见,不如让她进来吧!” 太子的语气有点不自然:“可儿,宣她进来做甚?你在病中,别动气。” 薛可不说话,太子无奈朝兴儿点点头。 兴儿出去一会儿,便带进来一个美人。这女子明眸善睐,一双眼睛灵动可人,嘴角微微上翘,唇边一颗小小的痣,使得整张脸无比生动。显是刚刚哭过,眼角还挂着泪,格外惹人怜惜。 “太子爷!”她一进屋便快步到床前,跪了下去,嗓子又清又甜,带着南方水乡女子特有的娇嗲。 见太子不应声,她抬起头才看见床上躺着一人,她素来胆大,又看了一眼,只见那人面色苍白,却掩不住绝世的妩媚,心中一惊,便猜到是前段时间传的沸沸扬扬的唐姑娘。不由面上堆起笑:“太子爷,这是唐姑娘吧?长得真好看。” 太子面无表情的说:“起来吧,大半夜的,你怎么闹到这儿了?” 孙昭仪刚准备站起来,一听太子问话,又跪了下去,甜甜笑道:“太子爷,您这次出行,一去几个月,阿珂会想您的!况且西北之地寒苦,爷身边没有个可心的人伺候,阿珂也放心不下啊!所以,阿珂冒着被爷责骂一顿,想偷偷跟着您,谁知被侍卫发现了,阿珂就来肃正堂了,爷,您就可怜可怜阿珂的一片心,让阿珂跟着您好不好!阿珂一定不给爷惹麻烦,尽心尽力伺候爷!” 太子沉着脸,道:“荒唐!孤此去奉旨赈灾,又非儿戏!” 孙昭仪一听太子训斥,整张脸都皱在一处,眼泪便啪嗒掉下来,委委屈屈的看了太子一眼,又低下头,欲言又止的样子,当真是楚楚可怜。 薛可细细打量她一番,微微笑道:“你叫孙珂?” 孙昭仪的声音细如蚊呐:“我叫孙思瑶,小名叫阿珂。” “你是哪里人氏?进东宫前是做什么的?” 孙昭仪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太子,心不甘情不愿的答道:“我是江南徽州人氏,之前在宫里做女史。” 薛可皱了皱眉,既是宫中女史,想必是皇后所赐,怎么太子倒是宠了她?转头看了看太子,太子神色沉郁,看不出端倪。 孙昭仪跪在地上被盘问了半天,不见太子回护,脸上的委屈更明显了,一双大眼怯怯的看着太子,像是一碰就要掉下泪来。 太子被她盯了半天,有些不自在,挥手示意她起来。 孙昭仪怯怯问道:“唐姑娘这是病了么?爷一早就要启程,要不您歇着,让妾身伺候唐姑娘吧,也免得病气沾了身。” 薛可心想这位孙昭仪是皇后派来的人,却能够获得太子宠爱,本身就不简单;自己现在无名无分,她还能低声下气说出这番话,不由心中暗暗赞叹一番,遂存了心试验一番,转过脸对太子说:“殿下,这一折腾,我倒是有点饿了。” 太子巴不得她吩咐一声,出门唤人端来了一个食盒,里面装着一碗绿莹莹的粳米粥,配上两份小菜,太子小心翼翼的喂着她。 到底是病中,吃了两口又不想吃,剩下大半碗太子倒是三口两口吞了下去。 薛可凝神看着那孙昭仪,果然她看见太子亲自喂时脸色已经不好,再看太子吃她剩下的粥食,面色苍白,难以置信。 薛可心中叹口气,一个人心性再强,但凡动了真情,便脆弱的不堪一击,温声道:“这天色不早,不如昭仪早点回去休息吧。” 孙昭仪看着她,突然又跪下来:“唐姑娘,您帮我求求情吧!太子爷此去要三四个月,您也不放心是不是?唐姑娘您身体不好,不如让我替唐姑娘在爷身边,这样爷有人照顾,您也宽心,还全了妾身的一番心意。” 这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连太子也转过头看着薛可,像是要求证薛可会不会不放心一般,薛可不由笑了笑:“昭仪说哪里话?殿下聪慧神勇,又是奉旨布恩,哪里轮到你我不放心?”百镀一下“叹重生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一百一十二章 我也有弟弟? 孙昭仪见她说的冠冕堂皇,正想再说什么,薛可心里已是几分不耐烦,道:“你先回去吧,殿下马上该启程了。” 孙昭仪不由泪眼盈盈的看着太子,可惜太子一门心思只在薛可身上,摆了摆手让她下去。 可怜孙昭仪捏着帕子,一步三回头的出了屋子。 太子见屋里没了旁人,方才走近点问道:“身子好了点没有?不舒服还生这些闲气干什么?” 薛可冷哼了一声,没有搭理。太子情知理亏,又无从辩驳,只是小心翼翼的说些话。 一时兴儿又过来催促,太子这才觉得万言千语想说又说不出口,一霎间真真切切感觉到离别的滋味。到底是国事为重,时辰一到,太子便收起情绪,换上官服,临出门又转过头,薛可半躺在床上,眼神空远,太子又走回来,一把抓住她的手,在唇边印了一下:“可儿,等我回来。” 太子离开不久,薛可这边身子也慢慢恢复了,刚回到玲珑阁第一天便便得到消息,秦王前往南方一带赈灾,也离开了京城。京城表面霎时安静了不少。 这日,薛可正在玲珑阁中看传过来的消息,打开面前一封信报,手却不由自主抖了起来,半晌,她才镇静下来,没有将其归类,而是将面前的信报折到袖中,信步出了玲珑阁。 阿六跟着她久了,便察觉到异样,问道:“姑娘怎么了?有什么不妥么?” 薛可摇摇头道:“回去再说吧。” 回到抱朴院,薛可一个人在阁楼上呆了半晌,直到天色半暗,日头西落,阿六催她用膳时,薛可食不知味的吃完饭,看着人收拾了桌子,突然问张嬷嬷道:“你知道红萧楼么?” 阿六奇怪的瞪了一眼薛可,张嬷嬷也紧张地看了看周围,上前道:“姑娘怎么问这个?那可不是什么正经地方,姑娘快别问了。” 薛可笑道:“不是正经地方,嬷嬷是怎么知道的?” 张嬷嬷老脸难得一红,又嗔道:“姑娘别乱开玩笑了!红萧楼是京中有名的馆子,知道的人多了!” “原来是青楼,那也没什么打紧的!这京中妓馆风雅之气颇盛,那有才名的艺伎便是王侯公卿的府中也可出入呢!” “那不一样,姑娘,这红萧楼里的伶人可都是男的!” 薛可点点头:“那不知道这红萧楼是做男人生意还是女人生意?” 张嬷嬷走上前,用帕子捂着嘴,小声嘟囔道:“听说男女不忌,说是做男人生意,可也有很多达官贵人的内眷光顾的。” 薛可皱了皱眉,敢做这种生意,想必这红萧楼背景颇深。 薛可看见阿六像是有话要说,便指着件事支开了张嬷嬷。果然阿六凑上道:“姑娘,这红萧楼是秦王的产业,也是秦王的情报来源,姑娘要小心。” 薛可心中暗吃一惊,她又从袖中打开那张纸条,上写着近日有传言红萧楼的新进头牌男伶墨尘公子是叛臣薛良的私生子。 薛可只觉得身上一阵冷一阵热,这么多年,她是多么盼望薛家还有一个人能活下来,和她一起面对一起扶持,可是爹爹的人品,爹爹对自己娘亲的感情她是深信不疑的。 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内心中希望这个消息是真还是假。但无论如何,她先要弄明白这件事情。 半晌,她盯着阿六道:“我今晚要去一趟红萧楼。” 阿六皱眉道:“姑娘,怕是不妥,会不会是秦王府那边设下的陷阱?” 薛可也理不清这其中的关系,点头道:“很有可能,但是我不得不去看看。况且秦王,”她顿了顿道:“应该不会这样设计我。” 阿六心下觉得不妥,可也明白这是姑娘心头之事,不可能放之任之,劝道:“姑娘要去,容我安排一两日。”薛可点点头。 次日下午,一辆未着任何标记的青色马车悄悄从角门驶出。一旁的角落里一个卖胭脂头花的货郎悄悄的跟在后面,转眼又去了旁边的巷子。 马车里坐着的正是肃然无语的薛可和一脸警惕的阿六。 马车七弯八绕来到一处巷子口,又直接驶入一处宅院,阿六点点头,薛可戴上帷帽下了车。 原来这红萧楼占地颇大,做的又是见不得光的生意,因而对客人的隐私保护极好,马车都是直接驶入院内,院里也有专门的通道,避免遇上些闲杂人等。 一个长得颇清秀的十来岁的少年在前面带路,少年穿着一袭白衫,倒是不沾染任何红尘气息的样子。 薛可微微一笑,这红萧楼也是颇有些意趣,两旁道路是紫竹相映,倒比一般的书房更为清幽,隐隐约约传来些古琴声音,竟然还是《春江花月夜》的调子。 那少年将二人带至一处花影掩映中的一处小楼,施了一礼道:“贵人稍事歇息,墨尘公子即刻便来。”阿六给过赏钱,那少年便悄声离去。 薛可又仔细打量这座小楼,一层显是见客之处,茶几齐备,布置清幽,帘幔素净。二层却是一扫清净之处,布置的颇为香艳,内有一张拔丝布床,挂着粉红色的帐子,墙上所挂画幅居然还有前朝大家私下传出的春宫图。 薛可正看得津津有味,阿六不由红了脸,拉着薛可下了楼。 刚下楼梯,阿六立刻警觉起来,果然,楼下不知何时多出一个人。 那人站在光线中,看得不大清楚,只见轮廓挺拔,身形俊秀。 听到楼梯声响,那人转过头来,只见面如冠玉,色如春晓,双目含笑,唇角勾情。 薛可心里抛下其他,先对着这幅面孔暗叫了一声“妖孽”,又盯着他的脸仔细看了半晌。 那男子显然被人看的习惯了,任她看了半天,直到薛可转了目光,才走到楼梯口,自然而然的扶住下楼的薛可,阿六上前一步拦住他,那男子哂笑道:“贵人既然来红萧楼,怎么还带着这么一个拘谨的丫头?” 阿六正要动怒,薛可微微一笑,手搭在他胳膊上下了楼梯。 男子将薛可带到茶席前坐下,却是直接上手要摘薛可的帷帽,阿六刚伸手,那男子竟是瞥了一眼薛可,在她耳边道:“贵人,这个丫头好生碍事,贵人不吩咐她离开,我可不伺候了。”一席话说的薛可耳根都在痒痒。 薛可笑道:“公子不必着急,我这丫头好处多着呢!”那男子心领神会的笑了笑,瞅了眼阿六,道:“那还真是看不出!” 薛可摘下帷帽递给阿六,那男子显然也是怔了一怔,他一向以容貌自傲,倒是没想到光顾的客人中也有这般绝色。 他一边洗着茶,一边问道:“贵人这般相貌,想必是多少王孙公子的梦中人,怎么还会光顾红萧楼?” 薛可接过他递来的茶,茶色通亮,茶味轻浮,先赞了一声“好茶”,转过头盯了一眼他:“你就是墨尘?” 那男子欠了欠身,又斟了一杯茶,道:“墨尘见过贵人。” “果然名不虚传!公子这般容貌、性情,应该早就扬名京城,怎么直到今日我才听见呢?” “贵人过奖了,墨尘也是今年才来到京城的,倒是略有薄名,让贵人见笑了。” “哦?倒不知公子家乡何处?之前又在哪儿?” 墨尘叹了口气道:“贵人,前尘往事不必再提,不如让墨尘好好伺候您。您是想赏花还是想听琴呢?” 阿六在一旁冷冷道:“我家姑娘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墨尘又是一声轻笑,转过脸去看着阿六,眼神中闪着戏谑,笑道:“我与你家姑娘调情,你这丫头着哪门子急?” 阿六居然被他看的几分脸红,面有薄怒道:“登徒子!” 墨尘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墨尘在这红萧楼中,还从未被人说过是登徒子呢!难不成贵人过来这红萧楼是为了看墨尘正襟危坐的么?” 阿六一怔,想到这红萧楼做的便是这种生意,不由沉下脸,转过头去不看他。 薛可看了看墨尘,心里一阵烦闷,不由收了笑脸,道:“我过来的确也不是为了让你伺候的,不过是因为最近听到京中一则传言,所以好奇过来看看。” “哦?”墨尘挑了挑眉:“不知是什么传言,贵人又为何会好奇呢?” “有关你身世的传言,不知道你自己听过没有?” “这我倒是没有听说!贵人不妨说说看!” 薛可冷笑了一声,站了起来:“既然你未听过,那就不必再说了。”说着便走了出门。 果然走到门口时,墨尘的声音幽幽响起:“贵人这般做派,不怕墨尘心寒么?” “心寒?为什么心寒?我要怎样做你才不心寒?” 墨尘走到薛可身边,定定的看着她,一字一字的说道:“如今薛氏血脉只有你我二人,难道不应该相互照拂么?” 阿六瞪着眼看着墨尘,他的面色看不出一丝玩笑,倒是有一丝自嘲:“还是说,我连惦念的资格都没有?姐姐?” 薛可袖子下的手轻轻抖了一下,像一只蚂蚁咬住了自己的心尖,一瞬间全身麻麻痒痒,不得作声,阿六见状上前一步扶住他,抢先问道:“既然你明知这些传言,怎么刚刚姑娘问你还做张做致?你说自己是薛氏血脉,可有什么凭证?” “凭证?”墨尘冷冷笑了一声,他一扫刚刚的风流之气,声音冷冽:“谁不知道薛将军对夫人情深义重,怎么还会给一个私生子凭证?姐姐怕是也不想承认还有我这样一个弟弟吧?” 阿六喝道:“什么姐姐?你不要乱叫!” 墨尘又冷笑了一声,走回茶席,跪坐下来。 薛可摆摆手,示意阿六不必多言,也走回跪坐在他对面。 “既然你一切都清楚,我们有话不妨直说。”薛可温声道:“起码我得弄清楚这一切。比如说,你母亲是谁?” “我还以为你先要问我是怎么知道你身份的,这点你难道不好奇么?” “当然好奇,但是我想你一定不肯说。不如说说你想让我知道的东西。” 墨尘挑了挑眉,嘴角轻轻一笑,那种淡然的风流和不屑倒是让一旁的阿六心中一惊,这神情她好生熟悉,正是自家姑娘有意无意中常常露出的。 “姐姐果然对我脾胃,又聪明又爽快。”墨尘看了一眼阿六,道:“姐姐的丫头我也喜欢,只是接下来的话恐怕让她听到并不合适。” 薛可点点头,示意阿六先下去,阿六一脸不赞同。墨尘却打开一旁的糕点匣子,取出一个精致的三层的套碟,上面放着玫瑰酥、荷叶糕等点心,将点心碟子塞到阿六手中:“我带小姐姐去偏厅吃点心。” 说着便拉起阿六的手,阿六看了看薛可,虽然挣脱了手,却也红着脸和他出了门。 薛可心中也好笑,撇开其他不谈,这个墨尘哄女人倒是一等一的好手。随即想起爹爹,眉头又皱了起来。 墨尘再进屋时先去香炉中放了一片香,又将薛可面前的冷茶泼了,用沸水重新烫过杯子。他做起来行云流水,说不出的雅致。 薛可不由问道:“你之前在干什么?” “大姑娘是不是觉得我干的很熟练?不瞒你,我这是生下来便会的功夫。” 薛可挑了挑眉,问道:“令堂难道是?” 墨尘点点头,坦然道:“我娘便是青楼中人。” “你这般容貌,想必令堂当年也名动天下,不知是哪位?” “青楼艳名,不提也罢。大姑娘不过是想知道我究竟是不是薛将军的血脉,我并无凭证,只是家母临终前说了一些陈年往事,我也不辨真假,不如说出来与姑娘听听,也请姑娘帮我辨别辨别。” 屋外光线渐渐暗下去,夕阳映着花木的影子在帘幔上飘舞,香炉里若有若无的烟弥漫在屋里,墨尘的声音带着几分低沉、嘶哑,娓娓道来: “我母亲身世坎坷,她原是西凉女子,因为误信一人,她毁了自己的部落,自觉无颜在世,又为了躲避那人,她四处飘零。那人却还是得到了她的消息,为了让那人死心,她留在青楼,并且设计了那人的好兄弟,也就是带兵功进她部落的薛将军,然后就有了我。” 薛可心下不由凄然,不管这个故事是真是假,墨尘脸上的表情不会作伪,叹了口气,问道:“薛将军知道你么?你母亲后来呢?” “薛将军当然不知道我的存在。我母亲一生悔恨,报复自己也报复那人,自甘沉沦,我也是在家母去世前才知道,之后才来了京城。谁知我到时,薛府已经满门抄斩了。”墨尘笑了笑。 薛可闭上眼,薛府那夜的惨状又在眼前一一浮现。 一双手轻轻搭在她手上,不带任何温度和情欲,薛可轻轻将另一只手覆上去。百镀一下“叹重生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一百一十三章 我其实有哥哥 薛可本来是心乱如麻,他的话真假难辨,可是这一瞬间她突然觉得心底平静下来,像是黑夜中的旅人突然发现暗夜中还有一个同伴,不论敌友,总是一份安慰。 “你怎么会到红萧楼?” 墨尘笑笑不语,薛可心里一动,问道:“是秦王?” 墨尘依然没有回答,眼神投向院内,花枝在晚风中拂动,像是顾盼有情。 墨尘的眼神也变得柔和起来。他站起身来,点亮一旁的烛台。房间顿时也变得温情起来。 薛可心中叹了口气,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想着起身告辞,却有点留恋这片刻的宁静。 这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明明是红尘中最热闹的地方,却偏偏让人的心安静了下来。 这时突然听得楼外的声音:“谁敢拦爷!我倒要看看今天来的什么贵人,敢和爷抢墨尘!” 又听得熙熙攘攘的拦阻声音:“张小侯爷,墨尘真的不在,您先回去歇息歇息,我安排另外两个公子伺候您!” 接着便听到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又是那人的声音,听上去怒气更盛:“爷是将就的人么?我都看见墨尘的小厮在这边呢!想瞒爷,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 薛可眉头一皱,便听到阿六冷冷的声音:“滚回去!” “哪里来的野丫头,也敢在这乱吠!”可惜话还未说完,便听到人滚在地上的声音。 “小侯爷,咱们先回去吧!这,这丫头,好像挺厉害的,咱们……” “给我上!给我拿下这个臭丫头!”那张小侯爷的话中夹杂着丝丝呼痛和漏风的声音。 门外劝阻声、打闹声乱成一团,薛可慢慢走到窗前,掀起一角帘幔,只见有七八个人拉扯在一处,其中一人穿丝着锦,身上却沾满尘土,脸上也热闹的很,又是尘土又是青紫的,想必就是那位张小侯爷。 阿六抱着手站在楼前,冷冷的看着这一帮人。 墨尘走过来,嘴角带着一丝自嘲:“见笑了!身在红尘,免不了这些肮脏事。” 薛可静静的看着他:“我能帮你做些什么?你要离开这儿么?” 墨尘嘴角一挑:“那倒不用!我从小便在这种环境长大,不仅习惯了,而且,乐在其中。”他轻轻一笑,倒是说不出的勾人魂魄。 薛可在心中告诫自己这人怕是有毒,沾不得,强迫自己转过脸去,不去看他。 门外难得安静一下,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小侯爷!这丫头我见过!她是,她是东宫的人!” 薛可心中一惊,看向墨尘,墨尘神色淡淡:“张小侯爷是常山候的嫡子。” 常山候祖上以武将起家,但现任常山候的父亲虽然袭了爵位,却是科举入的官场,常山候更是从小苦读经书,如今任工部尚书,颇得圣心。倒是没想到这张小侯爷倒是一副纨绔作风。 外面那句话果然有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的议论也纷纷传来:“对!我也见过!就是东宫的!好像是那个唐姑娘的丫鬟!” “怎么可能?东宫的人怎么可能到这红萧楼?” “怎么不可能,这太子爷出门了,东宫的女人也寂寞啊!哈哈哈!” 阿六脚尖一点,几粒小石子便啪啪的打到那人腮上。那人捂着嘴,敢怒不敢言的瞪着阿六。 张小侯爷一摆手,道:“原来是东宫的人!爷这个亏也不算白吃!我们走!” 说着,前呼后拥的便要往外涌出。阿六一个翻身,转眼人已到了月亮门处,堵住一帮人的去路。 那群人又惊又慌,瞪着阿六。 “怎么?臭丫头还要杀人灭口不成?你也不看看,这可是小侯爷,你,你要怎么样?”几个人将小侯爷围在中间,朝着阿六叫嚣着。 薛可叹了口气,在窗边摇了摇头,阿六朝窗边扫了一眼,冷哼一声:“你们管好自己的舌头!”又冷冷的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然后缓缓侧过身子,放出仅容一人通行的路。 那群人灰溜溜的一个个鱼贯而出。 薛可看了眼墨尘:“你的目的也达到了,我也该回去了,还有什么要我做的,尽管直说。” 墨尘也不吃惊,看着院外一个个点起的灯笼,缓缓道:“今天的事情真是预料不到,让姑娘受委屈了。时辰不早,那墨尘就送姑娘回去吧。” 阿六见薛可出了门,瞪了眼墨尘,墨尘无辜的笑了笑,倒是一直送她们上了候在院里的马车。 回到抱朴院时,月亮已经升起,照的院中的栏杆平添了几分寒意。张嬷嬷递上燕窝羹,薛可便赶紧喝了一大口。 张嬷嬷心疼道:“姑娘这是去了哪儿?连晚饭也没好生吃!厨房里还备着汤水呢,我去给姑娘端来。” “嗯,阿六,你也去端上一份陪我吃。” 待得房中只剩薛可和阿六,阿六在塌边一边陪着薛可吃着汤饭,一边嘟囔道:“姑娘,怎么办?这就是那个墨尘设计的!” 薛可笑着问道:“你怎么知道是墨尘设计的?” 阿六才不信自家姑娘没有看出来,但还是一五一十的分析道:“首先,是我们去的时候是特意抹去东宫的标记的,但墨尘一开始就知道您的身份;其次,今天暗处有东宫的几处影卫,但是那个张小侯爷却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更何况红萧楼这种地方,怎么会出现这种失误;当然最令人可疑的便是,他们不可能见过我!因而他们认出我,还说出姑娘的名讳,显然是安排好的,为的就是败坏姑娘的名声!” 薛可点点头:“还有东宫的名声。如此一来,殿下治家不严的名声必定传出,想必也还有后手。” 阿六一听更加着急:“姑娘,那怎么办?那墨尘看上去就邪气的很,他说的话,您一个字也不要相信。” “可能我太希望有个兄弟了吧!”薛可凄然一笑,随即又恢复神色:“先不管这些了,你先陪我去趟玲珑阁,我要找找红萧楼和这个墨尘的资料。” “姑娘!”阿六急道:“什么时候您还顾着这个,您不知道流言传出来是要人性命的!不行,我今晚就去趟侯府,和那个小侯爷好好聊聊。” 薛可笑道:“聊也没用,他们是有心的,就必然会让话传出去,你去了,再被他们拿到把柄,更说不清了。” “那怎么办?” “说就说吧,正好看看是谁出手,是皇后还是谁?” 阿六这么一说,倒想起来,秦王也去赈灾,这件事情从头到尾确实不像是秦王的手笔。当下仍是着急:“可是,那也总不能传出姑娘您去红萧楼的消息啊,那红萧楼是什么地方,姑娘您的清白可就毁了。” 薛可偏着头看了眼阿六:“咱们不承认就是!” 阿六还指望她有什么好主意,听完之后不由翻了个白眼。唤人来收拾了碗筷,阿六任命的打着灯笼,陪薛可去了玲珑阁。 玲珑阁外虽有重兵把守,里面却空荡荡的,因为格外注重防火,所有的烛台都是琉璃水晶罩着的,烛光显得格外晶莹剔透。 薛可走进档案内室,抱出一堆材料。玲珑阁中有规定,所有的片言只语不允许带出,因而薛可将资料抱到自己常坐的位子,一册册的翻起来。 薛可的眉头紧皱,直到看见一个熟悉的名字时,薛可不由露出一丝温暖的笑容。 站起来活动一下脖颈,才发现天已经微亮,薛可赶忙出了玲珑阁,阿六在一旁的暖阁中满脸愁容的打着瞌睡。 “姑娘可有什么发现?”阿六听到响动,赶紧上去问道。 “没想到遇见了一个故人!”薛可笑嘻嘻的回答:“阿六,我还要去红萧楼,行不行?” 阿六骇然的看着薛可:“姑娘!不行!” 薛可撇撇嘴:“墨尘那般的人物,怎么可能见了一面就舍了,不合常理啊!阿六,你不喜欢这个类型的?” 阿六脸微不可查的红了一红,没好气的说:“姑娘,您还真是不怕落人口舌啊!一个姑娘家迷恋青楼妓馆的男人,这名声好听么?” 薛可点点头,吸吸鼻子:“是不大好听。可是,我们去红萧楼的事情马上就传的全城皆知了,也不差多去这一次了。” 阿六置若罔闻,眼观鼻,鼻观心,专心的在前面打着灯笼。 薛可有点无趣,自言自语道:“不去就不去吧,不过,既然是他的产业,传言闹大了那人也 自然会来找我的。” 阿六不由好奇道:“姑娘说的到底是谁?” “你知道红萧楼的老板是谁么?” “红萧楼是秦王的背景,听说老板是秦王的结拜兄弟。这个人神秘的很,传言说他心思缜密,手段狠辣。” “不错,他是京城第一暗帮的帮主,任遥。”薛可脸上不由浮出惊讶而温柔的笑容:“传言这么说么?心思缜密?手段狠辣?不不不,他是顶顶好的!阿六,墨尘不一定是我弟弟,任遥却真真切切是我哥哥。我一定要见到他!越早越好!他是不会害我的。” 一晚上未合眼,薛可此时也觉得有些疲累,躺在榻上。 薛可是七岁认识的任遥,那时任遥也就十来岁,是京城暗帮的少帮主。 薛可爹爹本来就与任遥父亲相识,是当年江湖中的朋友。而薛可自从和任遥不打不相识后,狼狈为奸作弄了多少京城少爷小姐。 两个人都是被家里宠大的,肆无忌惮的横行京城,自以为行侠仗义的任性而为。 那是薛可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时光,曾经她觉得就这样长大嫁给任遥也是很不错的事情,或者说,在遇到秦王之前,还没有第二个人能够被她看的上眼。 可惜,后来,她遇上了秦王。是劫是缘?她也说不清。 ~~~~~~~~~~~~~~~~~~~~~~~~~~~~~~~~~~~~~~~~ 那一天,春光明媚,皇后的娘家忠顺侯府在举办春宴,薛可随着母亲去内宅赴宴。 阳光和熙,衣香鬓影,偏偏薛可只是觉得在长辈前装乖巧行礼问安最是无趣。 几个小姑娘去了后院,大家的闺秀在一起吃吃点心,点评下谁的刺绣精巧,谁家的胭脂上色,听得薛可百无聊赖。 薛可突然想起听说忠顺侯府院子里池塘中有一只很大的乌龟,比自家被她封为玄武大将军的乌龟还要大。 薛可便撇下众人,往池塘那边去。 池塘里果然有七八只乌龟在晒太阳。其中一只大乌龟赖洋洋的趴在石头上,动也不动,薛可拔了根草,挠它的龟壳。 薛可正玩的兴致勃勃,只听见背后传来一阵悦耳的琴声。 转身一看,池塘边的四方亭挂着娇杏色的帷幔,在春日的微风中轻轻摆动,看上去便脱俗不群。而那阵琴声,便是从这亭中传来。 风吹过帷幔的缝隙,便看见一个美人端坐其中,面前一具焦尾古琴。 美人是标准的美人,柳叶眉,樱桃嘴,肤若凝脂,手似削葱。琴也是标准的美人琴,婉转悠扬,如诉衷肠。 薛可自小就喜欢亲近好看的人,趴在池塘边的假山旁边,看的高兴。 美人是忠顺侯府的表小姐,姓岑。 她自小便失了母亲,父亲另娶之后,京中的外祖母心疼她,将她接到忠顺侯府。 她样貌、才情样样出众,在侯府深得老夫人喜爱,与府中嫡小姐一般无二。 今日在此弹琴当然也有她一段心事。她自小便自视甚高,侯府中也有对她倾心的少爷,只是她从来不放在心上。 很早之前,她心里便只有一个人,那便是皇后所出的三王爷。今日得知三王爷过来,她便在这后花园摆好琴台,并拜托了侯府的表哥,过会带三王爷过来。 到了约定的时间,她心下也有些焦急,一旁的丫鬟在不住的往花园那边张望。 远远听到有脚步过来,她的心便扑通扑通跳了起来,指尖也紧张的微微颤抖。曲调也稍稍变了音。 她只是远远的见过三王爷,在宫中或是侯府的宴会之中。他在一干侯府和皇室子弟中卓尔不群,面如冠玉,温和挺拔。他写过的每一篇文章和诗作,她都在私下细细品读过,也更加相信只有他才是她的良人。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心跳越来越快。 直到来人掀开帷幔,她停了琴弦,缓缓抬起头,嫣然一笑。 笑容却戛然而止:“五哥哥,怎么是你?王爷呢?”百镀一下“叹重生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一百一十四章 初见阿阙 忠顺侯府的五少爷一脸尴尬:“岑妹妹,对不起,王爷他走到半路突然想起一件事,就离开了。” 看着他心底一直倾慕的岑妹妹泫然欲泣,他不由手足失措:“都是我不好,让你失望了。王爷他本来已经过来了,我也不知怎地,我也不知道什么事,他就离开了。你别难过,下次还有机会。” 她心里明白,哪里还有机会,只这一次,她费了多少心思!这一个多月的精心布置与憧憬都化作泡影,或许是没有缘分,或许是他压根就瞧不上,想到此,她不由垂下泪来。 五少爷在一旁想劝又不知如何去劝。 薛可透过假山的漏洞看着远处的美人在拭泪,只听到身旁一个声音“你在看什么?” 薛可没有转身,只是侧了侧身子,让出一点空位出来,也问道:“她在哭什么?” 三王爷也凑过身子,蹲在她让出的一侧,看见前方亭子里正是自己的岑表妹和五表弟。 他其实对这个表妹不大有印象,今日五表弟约他到后花园,具体什么事情又不说,他想着毕竟是母后娘家侄子,也算是从小就熟悉的兄弟,便跟着过来了。 只是到了花园里听到琴声,他心下便明了了。每年都有几个闺秀借着各种途径制造偶遇,有的是诉衷情,有的是奇奇怪怪的摔倒在他身上,不一而足。 他心里一阵冷笑,没想到他视为自家人的忠顺侯府中也不乏这样的设计。 他随便找了个借口就离开了,倒是这边看见一个小姑娘趴在地上看的津津有味。 薛可自小是被人宠大的,薛府中以他爹爹为典型,对薛夫人,对她都是放在手心里呵护的,因而薛可自小便认为男人都是应该这样的对女人的。 以至于一段时间她觉得这天下最讨厌的便是史姑娘的爹爹,因为史将军就是无可救药的重男轻女。 薛可此刻看到美人姑娘蹙眉落泪,便下意识的认为是新进亭子的那个男子唐突了她。 “那个男人是谁?他干嘛惹恼美人姑娘?”薛可有点不忿的问身旁的人。 “啊?”三王爷没有反应过来。 薛可转身看了看身旁这个没有回答的人。 身边的人衣着华丽,白色的外袍上绣着金色的祥云花纹,腰带上嵌着一块羊脂白玉,整个人便如这块无双美玉,看上去温润光泽。寒星似的眸子看着人时,便有种深情的错觉。 薛可怔住了,突然想起前两天看到的书中说“与玠同游,冏若明珠之在侧,朗然照人”,当时还笑着对任遥说,这文人拍马屁真是没有底线。 此刻,她忘了要说的话,下意识的说了句:“你真好看。” 三王爷心中好笑,他听到的夸奖无数,说他气质高贵、有逸群之才的有之,说他学通古今,文武双全的有之,说他龙章凤姿、礼贤下士的有之,倒是没人这么直白的说他好看。 虽然他知道自己是好看的。而且他也知道,面前的小姑娘是好看的。 一身嫩黄衣衫,头上扎着一圈小金铃,虽然还小,眉眼之间已是遮掩不住的艳色,一双眼睛灵气四溢。只是趴在地上,裙摆上沾了一圈泥点。 薛可过了一会也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态,不过她向来自己能化解尴尬,忙自来熟地问: “你看到那个美人姐姐了么?我刚一直在这听她弹琴,弹得特别好!那个男人一进来,她就不弹了,然后就哭了。一定是那人欺负了他!我们过去看看!” 说着便想拉过他过去。 他吓了一跳,忙低声道:“你不懂!” 想了想道:“这男女之间,你还小,不懂,这是他们的情趣。”他想想这个五表弟话里话外对这位表姑娘的爱慕,觉得也不错。 “怎么可能?”薛可站起来,叉着腰,质疑的看着他。 她大概才十一二岁?三王爷在心里想着,一脸的稚气,身段也还是个小姑娘,气呼呼的看着自己。 “什么情趣?我怎么不懂。如果两情相悦,那个姑娘应该是含羞带怯的看着他,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笑意,喏,应该是像这样!” 薛可然后给他演示了一个什么是两情相悦,带着情趣的笑容。 她微微低下头,露出一个娘亲日日叮嘱的,在别家夫人前要展示的,恰到好处的笑容。 他喉间忍不住逸出一丝笑来。 她抬起头看着他,他笑的真好看,她忍不住在心里又说了一遍。 那边五少爷哄着岑姑娘回了房。 “你是谁家姑娘,在这做什么呢?” 薛可见美人已经回去了,也收了打抱不平的心思,指了指池塘的大乌龟道:“我在看它呢!比我们家玄武大将军还要大上一圈!” “玄武大将军?你们家的乌龟?”他忍不住笑道:“这个大将军是你封的吧?你倒是说说,你们家那只大乌龟有什么本事,能封大将军?” “将军者,为军之将者也,它特别厉害,它如果在石头上晒太阳,旁的龟都不敢上那块石头,说明它地位超越,卓尔不凡;你如果戏弄它,它动都不会所动,说明它内心坚定,不轻易为敌人所惑。所以就算是我封的,我也不是乱封的!” “呵呵!小姑娘家家的,倒是好大的口气。你见过真正的将军么?” 薛可听他一问,倒笑了起来:“我爹爹以武定邦,镇守一方,厮杀战场,便是真正的大将军!你才没见过吧!” 他听得这番话,倒是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小姑娘:“原来你是薛将军的千金。薛将军是朝中战神,确实了不起!” 薛可平生最崇拜、最喜欢的便是父亲,听得他如此推崇自己父亲,不由心生亲近,笑道:“那当然!不过你也很有意思,你是忠顺候府家的小公子么?想不到侯府也还有你这般见识的孩子。” 他不由好笑,她明明比他年纪还小,却是一副点评晚辈的口气,她的小脸在阳光下白里透红,透出细细的一层绒毛,粉嘟嘟的小嘴娇俏的上扬,头发上、手上还有些泥点,可她丝毫不在乎,一双大眼睛瞪着他,他不由看的有些走了神。 “你叫什么?排行第几?”薛可侧着头问他:“你应该多笑笑的。” 他本来是笑的,听她这么一说,反而收起了笑容,板着脸说:“你一个小姑娘家,手上、身上都是泥,还不去整理下!” 薛可无所谓的拍拍手,前两天刚下过雨,地上有些潮,拍了拍还是有些泥印,撇撇嘴道:“糟糕!回去娘亲又要罚我了。” “罚你?要不要紧?”闺中女儿身份贵重,确实京中贵家都管理甚严。 薛可看着他眼中的担心,一脸委屈道:“怎么不要紧!” “说起来这也是你们侯府待客之道的欠缺!”薛可强词夺理说了一句,然后狡黠的笑了笑:“算了,我也不计较了,你笑一个给我看看吧!” 他从来没有被人这样调戏过,有点啼笑皆非。听到自己暗卫的声音,知道有正经事情,当下转身。 薛可以为他生气,不由着急道:“喂!”一把抓住他衣服,那缠着金丝的白袍上便浮现一个泥乎乎的手印。 他看了一眼她的手,薛可不由讪讪地放了手:“不好意思,我忘了!” “我叫阿阙。下次笑给你看。”他想摸摸她的头,想了想还是罢了,只是轻轻摘走了她头上一个小金铃:“这算是你赔我衣服的。” 薛可回到家,一顿批评自然是少不了的。薛夫人一边气的不停数落,一边说着别的闺秀多么得体大方。 这次稍微有点新意的是,薛夫人不住嘴的夸着三王爷,说是言谈举止天然贵气,和忠顺侯府家的孩子们在一起,鹤立鸡群,光彩照人。 薛可心里想起白天见的那人,便有些不服气:“那是三王爷,是皇上的嫡子,当然得端着架子,再说侯府家的孩子怎么好超过他的风头?当然得衬托着他,而且,娘,你又没有见过侯府所有的孩子,怎么就说都比不上三王爷?” 薛夫人听她说的也有几分歪理,笑骂道:“旁人再衬托,也得自身有这个本事!你还好意思说,你看看你,哪家姑娘去别人家做客弄的一身泥的,你娘的老脸都被你丢净了!这么大的姑娘了,走路还能摔跤,你今天看到没有,秦夫人张夫人都在掩着帕子笑你呢!回头指不定又传出来了!” “笑就笑呗!反正她们每次参加聚会就是为了去笑话别人的!” 薛夫人气的轻轻拧了一下她胳膊:“你就不能给娘省点心么?” 薛可哎呦叫了一声,用手拈起蜜饯盒里的糖渍李子,敷衍的点点头:“我下次注意,下次注意。”心里却又想起那个小公子,想着他肯定当时没去前厅,那样的人物,管他什么三王爷,肯定能把他比下去,说不定就是为了避让三王爷才去的后院。 他笑起来可真好看!她托着腮想着下次讲个最好笑的笑话给他听,整理了一下自己压箱底的笑话,薛可倒是自己先傻笑了一会。 薛可出府最常找的人就是任遥了,全京城最能帮她打听事的也是任遥,所以薛可想查那人的身份,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任遥。 任遥一脸郁闷的吐出嘴里叼着的草:“什么小公子,有那么好看?比你大哥我还好看?” 薛可仔细端详了一下任遥,很认真的品评道:“论长相,倒是没有你英气,眼睛比你长点,有点桃花眼,身量么,可能和你差不多高,比你瘦削些,但是,还是比你好看点。” 任遥没好气的说道:“你大哥我就是标准的美男子,比我英气的,都是莽汉子,比我好看的,都是小白脸。可可,你好歹是将门之女,怎么能喜欢一个小白脸?”任遥不无痛惜的叹口气。 薛可皱皱眉:“哪里小白脸了?你才小白脸!” 转头不想理任遥,过了一会儿,又缠上去:“好啦!任遥,去帮我打听打听啊!你快去看看,忠顺侯府有几支?他是旁支还是嫡支?几房的?家里还有谁?有没有定亲?在哪里读书?平常都喜欢什么?” “丫头你真动了芳心啦?”任遥瞪了她一眼,又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薛可也不见羞涩,嘻嘻笑道:“是啊!难得我看的上,任遥,你快去打听!越快越好!”薛可想到下次见到那小公子,报出他的身份,他必定大吃一惊,想想心里都颇为愉悦,又使出全部水磨功夫厮缠着任遥。 任遥被她念的头疼,叫饶道:“行了行了,我去打听还不行么?丫头,你能不能别念了。” 刚起身,又想起一句,笑道:“你动心也没用,你爹看不上忠顺侯府家,你还不如趁早收点心思。” 薛可一嘟嘴:“谁要管他,他就喜欢太子,有本事他嫁给太子去。”任遥听他说的可乐,也知道她是有主意的,一笑置之。 任遥是暗帮的少帮主,虽然在帮中尚不管事,但是也有自己的一帮人马,打听个世家少爷也确实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待得两人第二次见面的时候,薛可手上便有一份忠顺侯府家六少爷的详细资料,连身边几个婢女都写的清清楚楚。任遥不可置信的看着薛可:“可可,你天天和我这样的人物在一起,还看得上这个六少爷,简直是打我的脸。” 任遥躺在草地上,自顾自的摇头:“侯府中长得最好的就这个了,也就是稍微周正点,我还特意去看了看,我可没瞧出好来,那几个婢女你看了没有,下面划道线的就是,就是开过脸的。” 薛可“啊?”了一声,看了看任遥的表情,又恍然大悟,哀嚎了一声:“不是吧,这侯府也太不讲究了吧,他还没到成人礼呢!” 薛可也有点兴致缺缺,有点郁闷,但想到那天那人芝兰玉树,心下不愿意将人和手上的资料联系起来,正在矛盾中。 任遥见了又好气又好笑:“可怜我们可可,第一次动芳心就受挫折啦!不过有大哥在,什么人大哥都能帮你照照他们的肝肺,比你陷进去才看清的好!” 薛可想想也是。 虽然郁闷,但好在薛可心性豁达,过了一段时间也就将这事忘了。偶尔想想,还是可惜,那么好看的人,那么好看的笑。百镀一下“叹重生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一百一十五章 年少时光 () 薛夫人看薛可难得在家消停了一段时间,虽然看上去有点兴致缺缺,但只要她不出去惹事,薛夫人就很满足了。 薛可闲下来就在家里鼓捣她爹爹麾下那些副将送给她稀奇古怪的礼物。 这次,她找到了一把刻刀,迷上了雕刻。 薛夫人叹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她不能像其他闺秀那样绣绣花,虽然她使用绣花针和刻刀都一样让她提心吊胆,一双手已经被戳了好几个洞。 薛可今天跑过来,手上拿着一个小刻件:“娘亲,看看,这是我这两天刻的,如何?” 薛夫人端详了一下手上一个拇指大的紫檀木刻出的小挂件,又看了眼自家女儿脸上得意的笑容,鼓励道:“这几日大有进展,我看这个刻的已经有些像样了!” 薛可更加得意,递给一旁肚子已经凸起的方姨娘:“姨娘看看。” 方姨娘更是赞不绝口:“大姑娘这个刻的真好,已经瞧出模样了!回头我给大姑娘打个络子,挂起来也是好看的!” 薛夫人看了看方姨娘,叹了口气。 薛可过去一把搀住方姨娘:“姨娘真好!给我打个什么颜色的络子呢?” “这紫檀木的,还是用暗红的线显得庄重。大姑娘看呢?” “嗯!就听姨娘的!对了,姨娘,你看出我刻的是什么吗?” 方姨娘为难的看了看薛夫人。薛夫人抚了下额头,装作没看见。 “料你们也猜不出!我这刻的是兔子!看到没?这是一只趴着的兔子!” 薛夫人和方姨娘同时松了口气。 方姨娘拿起仔细看了下,笑的眉眼弯弯:“可不就是兔子么!” “娘,我下午和任遥约好了,我出去一趟。”薛可整个人靠在薛夫人身上,扭皮糖似的扭着。 “你个姑娘家,怎么天天和任遥那小子在一起混,我看那小子也是个不靠谱的!” “怎么不靠谱了?”薛可摇晃着薛夫人的手臂,薛夫人被她摇得到头晕:“上次你还当面夸他说什么任少侠年轻有为呢!” 薛夫人没好气的看着她。任遥也算是故交,人也不错,原先她以为二人天天黏在一处玩,想必是彼此中意,双方家长也不是太反对。 最后让她啼笑皆非的是,两个人倒是赤诚的兄妹之情,并无一丝杂念。 “你姨娘都快生了,娘一个人照顾不过来,糖糖,你们又要去哪里?” “我去铺子逛逛,顺便给姨娘买颗宝石嵌在抹额上,正好月子里带,又好看又隔风。”薛可打着姨娘的旗号,笑嘻嘻的出去了。 “大姑娘,这怎么使得!”大肚子的方姨娘一脸不安。 薛夫人没好气的看着她跑出去的身影:“行了,我也是管不了她了,你也别操心,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你的肚子,安安心心给将军生个大胖小子,你就是我们薛家的大功臣,什么宝石都能带!” 方姨娘害羞的摸摸自己的肚子:“姐姐,我哪有这样的好福气,只要生个姑娘,能有大姑娘一半容貌性情,我就满足了。” “呸呸呸,别乱说,一定是个儿子。”薛夫人合十拜了拜:“你看看偌大的将军府,一个儿子都没有,我都许了多少愿了,这一胎肯定是个小子!” “姐姐,我真是好福气,能遇上您!”方姨娘由衷感激道。 “好了,不说这些了,将军长年不在家,你扶持我多年,我们一起作伴这么多年,还说这些干嘛?要是将军回来,能抱上儿子,不知道该多高兴呢!” “上次将军来信,说是今年如果平稳,秋天太子殿下便会回朝,到时将军一定会护送太子回来的。” 薛夫人也在心里盘算着,听言微微一笑。 薛可这边倒是真先去珠宝店里挑了一块鸽血红、一块祖母绿的宝石,小心翼翼收进荷包。正要走出店门,却看见两个小伙计抬过一件黑檀原木,一看木料上乘,便不是凡品。 薛可最近正迷上雕刻,一看好的木头便手痒起来。她雕刻才刚入门,尚未雕过大件,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 “伙计,这木头哪来的?” “薛小姐真是好眼力!”伙计笑嘻嘻的回道:“这是少东家从南边寻来的,仅此一件!这不,才走运河水路,昨日才到的京城,今儿刚进店门,就被小姐遇上了!” 薛可一听更加觉得有缘分,是非买不可,一问价格,委实贵了些。 “要不,小的给您送到府里去?”伙计一看薛可神色,便知道这笔买卖有希望。 这个月花销颇大,送到府里账房那边肯定是要向娘亲告状的。薛可心里盘算着。还不如等下个月铺子里收入到账了再过来买。 薛可手里有几个小铺子,是薛将军每次回来偷偷塞给她的,收益都归她零用。薛夫人对薛将军这种宠到没边的行为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当做不知道。 薛可当即从怀中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道:“这是定金,剩下的我下个月来结账。先放在你们店里吧。” 伙计心下也能猜到想必是银钱不凑手,不过薛大小姐在店里信誉极好,当下笑嘻嘻接了定金。 薛可从珠宝铺出来,便拐到了莫三娘的铺子。 这是她和任遥经常见面的地方。 莫三娘的店开在西肆。 近两年西域战事消停,边境也有些贸易往来,京城中西域人也多了起来,也有几家西域风味的饮食店。 和京城吃羊肉不同,西域的羊肉做起来颇为粗犷,进门便是一股浓郁的羊肉香味。 店里正中间摆着一张大锅,大块的羊肉放进锅里白水烹煮,前来的客人自己挑选部位,选完后厨子便用一根长钩子将肉勾起来,或切大块,或切薄片,蘸上调料或者盐巴吃。 任遥和薛可都是店里常客,老板娘莫三娘一见二人便笑嘻嘻的迎上来,将二人带到靠窗的常坐位子,眼波流转道:“还是老规矩?” 等到羊肉切好端上来时,任遥的一个手下心腹也将水晶酒瓶里湃着的葡萄冰酒送了过来。 这普通的葡萄酒都是用秋天采摘的葡萄,这葡萄冰酒却是采用晚摘的葡萄,等到天气已冷,早晚温差大,夜间已经结薄薄一层冰时,才采摘葡萄,此时的葡萄甜份更大,又没有酸涩味,酿出的酒更加甘甜可口,沁人心脾。 任遥给二人斟上半杯酒,又警告薛可:“你少喝点,你上次喝酒,薛夫人禁了你一个月的足!我送你回家都被骂,我回去也被我娘骂了半天。” 薛可笑嘻嘻的晃着酒杯,看着葡萄酒在杯中流光溢彩。 莫三娘正好端着调料盘子过来,不由也赞了一声“好酒!” “三娘,来,喝一杯!” 莫三娘也不见外,端起一旁的酒杯喝了一口,叹道:“果然好!给我留两杯,过会客人少了,我过来喝。” 薛可和任遥喝着酒吃着肉,果然满嘴余香。两人正聊得兴起,莫三娘也加入其中。 果然已是下午,店中只剩一两桌客人了,三娘又加了些肉菜。 薛可因为父亲常年驻在西域,也常常听父亲说西域的风土人情,因而最爱听莫三娘说些家乡风情,想象中父亲在西域的日子。 莫三娘喝了几杯酒,脸也红晕起来,眼神透着迷离:“都说京城好,其实还是我们那里好,我们家乡的月亮照在戈壁上,映的沙子冰冰凉,就像这冰酒一般,天空中星星可多可亮了,手一碰就能碰到,你如果去月牙河,整条河里都是星星,闪着光,特别特别漂亮,哪里像这京城,到处都是房子,都是墙,星星也少,也没有我们家亮。” “三娘,你给我们跳一段吧!你上次不是做了一条舞裙么?我听布庄的老板说啦,说你缀了好多宝石在上面。” 莫三娘吃吃笑道:“就你鬼精!你等着,姐姐去换衣服去!”莫三娘本就性情豪爽,又和他们投契,真的洗洗手便上去换衣服了。 三娘下来时,任遥和薛可眼睛都看直了,那衣服是宝蓝色的绸缎,紧紧的裹在莫三娘成熟而丰满的身体上,裙子的胸部和腰部缀着蓝色的宝石,闪的人不敢直视,还露着一截柔软的腰肢,腰间系着一条鲜红的鸽血石叠成的腰带,说不出的妖艳动人。 店里剩下的一桌客人也是西域人,见到忍不住喝声彩,便有人拿起墙上挂着的手鼓,信手拍起西域的调子来。 三娘便一路舞了过来。她落落大方的甩动胳膊、扭动腰肢,浑身柔弱无骨,任遥、薛可也不自觉地给她打着拍子。 任遥无意间一抬头,却看到窗外一辆马车,不由“噫?”了一声,他前段时间才为薛可打探过忠顺侯府的六少爷,倒是认识他的车,用手肘碰碰一旁的薛可:“可可,你心上人过来了!” 薛可眯着眼,顺着他的手指看向窗外,果然一辆马车印着忠顺侯府的标记,眼下有点醉意,便直接伸出手,向着窗外喊道:“喂!六少爷!我在这儿!” 任遥用手抚着额头,叹道:“可可,咱能不能矜持点!” 话还未完,马车的帘子被拉开,薛可一眼便看见车里坐着两个人,里面那个正是那天见到的叫做阿阙的那人,她不由欢喜道:“六少爷,过来喝酒!” 三王爷听到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顺着看过来,见到是她,不由心中欣喜了几分,他是皇室子弟行动并不十分自由,刚刚心里还在想此番出宫要是能遇见她多好。 但仔细一看,她在一个看上去不太正经的酒肆,喝的还有几分醉意,不由皱了皱眉头。 再一抬眼,看见旁边还有个青年男子,和她形容甚是亲密,一旁还有个衣着甚是暴露的女子,风尘气较浓,眉头遂皱的更紧。 阿阙的马车还坐着位年轻男子,正是忠顺侯府的六少爷,一脸疑惑的看看自己又看看身边的人,面带不安,一副想解释也不知道从何解释的神情。 阿阙冷着脸,马车一直未停下,直接驶了出去。 任遥不由好笑:“可可,闹了半天人家还不理你呢!” 莫三娘闻言也好奇的凑到窗口:“什么人呀,瞎了眼不成,我们可可这般绝色,还看不上?” 薛可有点尴尬,喝了一大口酒,站起来道:“哼!我还不信这个邪了!”说完便出了酒馆,解开缰绳,骑着马奔着马车去了。 莫三娘在后面叫也叫不住,任遥笑道:“放心吧,三娘,可可吃不了亏,忠顺侯府的人还不敢得罪她!” 随即又自言自语道:“马车里那个人是谁?好像不是侯府的小公子?”摇摇头,拈起一块羊前腿肉,挑剔的摇摇头:“一点也不肥,可可这么爱吃这一块?” 薛可骑的是从西域带回来的宝马,自然没有多久便追上了马车,她一挥马鞭,一声长喝,胯下的马横在马车前,那马车夫立马拉住了自家马车,惊道:“什么人这么大胆,知道马车里坐的谁么?” 马车门打开,阿阙定定的看着眼前的薛可,穿着一身紫衣裙,头发束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别着一根紫玉簪,脚底蹬着一双羊皮小靴子,身上别无装饰,却因为眼神带了几分醉意,直盯盯的看着他,格外的动人心魄。 她用马鞭指着他:“喂!我叫你,你没听见么?” 一旁的男子一脸惊慌:“你是谁?怎么敢这么……” 阿阙摆手拦住了他的话,慢慢起身下了马车,回头道:“子真,你先去,我过会去找你。” “那怎么行?这野丫头是谁?” “没事,我有分寸,就说我遇到一个朋友。”说着便跳下马车,抬头看向薛可:“你要我去哪儿?” 薛可见他下了车,“哼”了一声道:“你看到我,为什么不停下?” “不是有人陪你喝酒么?”阿阙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酸味。 不过薛可也听不出来,歪着头笑道:“你喜欢喝酒么?我请你吃羊肉!” “不去。”他冷冷答道。 薛可本来是生气的,看到他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生气,带着五六分醉意,笑嘻嘻的飞身下马,牵着马,跟着他身后慢慢走。 二人穿着不凡,又容貌出众,一旁不一会儿便有人围观,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小声议论。 薛可一向惯了,倒不觉得,阿阙显然有点不自在,好在不一会儿便有人送来一匹马,虽然比不上薛可的坐骑,但能在这么短时间牵来也是不易,薛可见他上马,也翻身上马。 “你醉了能骑马么?”阿阙还是问了句。 薛可一笑,一夹马蹄,那马一声得意的长嘶便奔了出去。 第一百一十六章 年少时光(二) 阿阙嘴上哼了一声,倒是心底暗赞了一声“好马”,便跟着跑了过去。 不到一刻钟出了西城门,行人慢慢少了,时值春日,乍暖还寒时侯,跑了一阵马,便觉得有点热,薛可便解开衣襟顶端的扣子,拿手扇了扇风。 二人放慢速度,马儿轻轻的踱着步子。 “与你喝酒的那人是谁?你都去的什么地方?一看就不是正经地方!”阿阙忍不住还是问了出来。 “怎么不正经了!莫三娘正经着呢!她跳的舞可好看了!” “那男的是谁?”想必那个不太正经的舞娘,阿阙明显更在意这个。 “哦!那是任遥!他也是个正经人啊!”薛可倒是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带着姑娘家当街喝酒,看艳舞,我看那个任什么也不是什么正经人!” 薛可笑眯眯道:“那是你不熟悉任遥,改天我介绍你们认识,他是顶顶有趣又有本事的人,你一定会喜欢他的。” 阿阙轻轻哼了一声,看上去有点不以为然。他冷哼一声:“怎么厉害了?” “你不好奇我怎么知道你的身份么?六少爷?不妨告诉你,就是任遥告诉我的!”薛可有几分骄傲的说。不是她吹牛,满京城比任遥消息还灵通的,可没几个! 阿阙本来沉着脸,听到这句话倒是笑了一声。薛可眯着眼盯着他,迷迷糊糊的想刚刚他是笑了么? 哎呀,没有仔细看! 她本就有几分醉意,眼角有些发涩,此时更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我没看清,你重新笑一次。” 他又沉着脸:“你平常就这么和男人说话么?薛府的家教呢?” 薛可最不耐烦的便是听人将规矩、提家教,不由皱眉头道:“你怎么也这般无趣,还以为你不一样呢!果然,你就像任遥说的,是个绣花枕头!” 她这么一说,又想起任遥说的婢女的事情,心下更是不快,咬着唇,薛可平生都是被人娇惯着,好容易遇上一个有点动心的人,又被任遥说的如此不堪,她喝了点酒,心里便觉得格外委屈,看着就像是要滴下泪来。 又觉得丢脸,干脆低着头,一时间也没了策马的豪气和刚刚追上来的情绪,任着胯下的马慢吞吞的走着。 阿阙倒是没想到她反应这般大,心里一顿,也催马赶上去:“怎么了?我,我也不是要指责你,只是你一个姑娘家,和男人在街上喝酒总是不妥,被别人看到了,也,也不好,是不是?” “你管我!你怎么不管好你自己!” 他一脸的茫然:“我怎么没管好我自己了!” 薛可虽然经常在市井里晃荡,但到底是个女孩子,任遥说的那些什么开过脸的婢女她也不好意思提,只是看着阿阙这张脸,越想越是郁闷。 空甩了一下马鞭,那马儿也兴奋起来,扬起蹄子跑了起来。 阿阙莫名其妙的也跟着她跑起马来。 跑了一阵子,薛可的酒倒是醒了不少,眼下便觉得有点渴,她出来的急,也未带水囊,远远看见一个露天的茶铺子,便赶着马过去,下了马,让马去一旁喝水,自己便要了一壶茶水。 那茶水铺甚是简陋,不过卖些粗茶供来往路人解渴歇脚,此时日头将落,也有三三两两的乡下生意人在此喝杯大碗茶。 阿阙也下了马,看见薛可仰着头咕噜噜喝了一碗茶,他有些不太自在的看了看缺了一角的茶碗,看她喝的如同酒浆龙髓,也仰着头喝了一碗,虽然又苦又涩,倒真是解渴的圣物。 薛可擦擦嘴,看着他浑身与这茶铺不搭的气质,不由有点好笑。 她说到底年纪尚小,也是对男女情事尚在懵懂,只知道这么早有房中人是件不光彩的事情,具体如何不好倒也不清楚。 薛可前几日已经决定不再理这个人了,可现在这个人芝兰玉树的站在自己面前,她又开始舍不得了。 她一向是个果敢的人,长这么大,倒是第一次这么拿不定主意。 她歪着头看他,眼神中有些他看不懂的复杂和犹豫。耳垂边的一个紫米珠一闪一闪,刺的他心里一扎一扎的。 日头慢慢落下去,半边映在河上,铺的半边河水红通通的。薛可吹口哨换回自己的马,一边问道:“你今天干嘛去西肆?” “路过。今天书院那边有个诗会。” “诗会有什么意思?都是些攀附权贵、附庸风雅的人,无趣极了。” 见她说的直率,他心底不由莞尔。半晌道:“你今儿怎么了,像是有心思?” 薛可“嗯”了一声,心里想还不是因为你。 “有心思更不应该喝酒。”他语气中不自觉的哄着她:“郁结在心里,更不好了。下次你不高兴,来找我跑马,嗯,找我喝酒也行。” 薛可只是盯着他在心里犹豫来犹豫去,也没听出他话中的矛盾。 他继续说:“我不太方便出来,你要找我,去东肆长乐坊的翰林笔墨店找那里的掌柜的,我收到消息就会回复你。” 薛可翻身上马,侧着头看了他一眼:“想不到你小小年纪也有自己的窝点,好的,东肆长乐坊,翰林笔墨店,是不是?我记下了!” 阿阙想不到她居然嘴里还有江湖话,看了她一眼,问了句:“那我怎么找你?” 薛可莫名的开心起来:“你也想找我么?嗯,你就去今天莫三娘的酒肆给我留话就成!” 阿阙不作声,面色有点不赞同。 薛可突然心情好转起来,笑嘻嘻道:“我走啦!你不给我笑一个么?” 阿阙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 薛可喝了一声“驾”,胯下的马便蹬蹬跑了起来。 坤宁宫里,皇后看着阿阙,柔声道:“今天诗会可结交什么才俊么?” 阿阙想起宴会上的人和诗,倒是浮现起薛可说的“攀附权贵、附庸风雅”八个字,心下好笑,道:“也没什么特别的,总不过一些世家子弟,相识一下而已。” 皇后点点头:“阙儿,这礼贤下士的名声便是日日积累出来的,他们都是世家子弟,父辈都是朝中栋梁,势力不可小觑,你要仔细观察,着眼平衡。” 阿阙点点头:“母后,怎么这些聚会上不太见薛家的子弟?” 皇后听他提起薛家,倒是有点意外,又细细向他解释:“薛将军家族人丁单薄,膝下只有一女,族中侄子听说有两个也去了西边,京中并无其他子侄。不过,薛良是铁杆的太子党,现在太子又在西边监军,薛良和他算是半师之谊,所以阙儿你不用在薛家费心思了。前段时间还听说,太子在皇上面前提过要娶薛家的女儿,我倒是听说薛家女儿任性的很,想必太子也是看着薛将军的面子。不过这事后来就没了下文,也说不准是你父皇也不大满意薛家姑娘。” 阿阙轻轻“哦”一声。 一旁的容若姑姑笑道:“这薛家姑娘可是轶事不少,之前听说还在长街上拦下吕候家的小公子。” 皇后也轻轻笑了笑,道:“倒是个有趣的人,这要真和太子成了,也是有趣。” 阿阙心里莫名有些不快,又问道:“他拦下吕小公子?为什么?” “听说是为了帮个舞女出头,倒是把吕小公子吓得一段时间没出门。”容若拿帕子掩了掩唇角的笑意:“反正都是些不着调的事,也就是薛将军常年在外,家里人宠坏了。” 阿阙听了,心里才畅快些,刚刚心里头还在猜想,是不是她看见吕小公子长得好看便当街拦人,想着下次见到问问她,还对其他人干过这种荒唐事没有。 皇后柔声道:“你也累了一天了,喝完汤水,赶紧回去歇着吧。” 阿阙应是。 三王爷离开坤宁宫,皇后看着镜中,对身后卸钗环的容若道:“今天阙儿倒是挺高兴的。” 容若点头笑道:“三王爷一向稳重,喜怒不行于色,难为娘娘看出来。” 皇后也轻笑:“自己的儿子还能看不出来?阙儿难得出宫一趟,想必是和同龄人多玩玩,心情也好。” “这样也好,三王爷也和侯府多亲近亲近,娘娘您也放心。娘娘不是说,六少爷看着资质不错么,将来想必能成为三王爷的臂膀。” 皇后轻轻叹了口气:“我的娘家也是太子的外家,叔父他们一向明哲保身,虽然银钱方面是给了我方便,但怕是也给不了阙儿太多的助力。” 容若轻轻按摩着皇后头部,低低劝道:“娘娘这些年给侯府的恩惠还少么?话说回来,侯府这两年给坤宁宫的银子也不少呢!太子和侯府只是面子上的情份罢了,侯爷心里明白着呢!当然是向着娘娘的,只是时机未到。” “但愿如此吧。”皇后看着镜中的自己,问道:“皇上今夜去了哪儿?还是华答应那儿么?” 容若点点头:“可不是,皇上对华答应的新鲜劲还没过去呢!这华答应是西域敬献的异邦女子,成不了什么气候,皇上也不过是在兴头上。娘娘也不用担心。” 皇后唇角露出一丝嘲意,道:“本宫哪里还会计较这些事情!皇上当年出征过西域,想必还是有情节的!容若,咱们安置吧。”百镀一下“叹重生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两只兔子 薛可这个月刚拿到自己的私房铺子钱,算了算还是不够,想着月中还有一笔银子到账,但越得不到越是惦记,便约着任遥一起去看她的那块黑檀木。 二人还是在莫三娘的店中碰头。 任遥进来的时候,便看见薛可手中举着一个小把件,打着精细的梅花络子,仔细一看,是一块紫檀木刻件。 莫三娘一脸委婉:“可可,我是西域女子,真的不太懂中原文化,你也别难为我,让我猜了。” 莫三娘已经连续猜了四次都没猜着,弄得她自己和薛可都有些泄气。 任遥一把捞过来,看了半天:“这谁雕的什么”,“破玩意”三个字尚未出口,便看见莫三娘的眼色,瞬间福至心灵:“谁雕的作品啊!真是鬼斧神工!” “任遥,还是你有鉴赏眼光!看出我雕的是什么么?” 任遥看了半天,小心翼翼的猜了一句:“难道是猫?”看着薛可的脸色,忙道:“肯定不是猫!莫非是鹰?” 薛可遗憾的摇摇头:“哎!本来我还说你们谁猜出来就送给谁的!看来你们和它都没有缘分了!” 任遥和莫三娘都露出一个惋惜至极的表情。 薛可拉着任遥去了那家珠宝店,得意的说:“看到没?中间摆的就是我的那块黑檀,是不是质地上乘?” 店里的伙计一看到薛可过来,忙迎上来,又上好茶又上点心,殷勤的架势让薛可都在反思自己是不是买贵了。 伙计赔着笑道:“薛大小姐,是这样的!您不是看中了那块黑檀么?那天说来也巧,您前脚刚离开店,后面一位客人就进来了,也独独瞧中了这块黑檀木!” 小伙计有点难为情:“他听说您这边付了定金,所以呢,差小的问问,如果您肯割爱,他那边愿意双倍补偿您的定金。”当然他没说那位客人也愿意双倍购买这块黑檀。 薛可还没说什么,任遥先跳起脚:“这是什么意思,仗着钱多欺负人么?你们怎么做生意的?已经定了东西还能再卖给别人么?” 小伙计忙解释:“任少爷您别生气!这个,这个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您先坐,先坐,都怪小的最笨,不会说话,您稍等。” 小伙计忙请来了店老板。那黑檀价值不凡,那位客人又肯出双倍价格,老板自然是费尽口舌。 奈何任遥这人是有点倔脾气的,一口认定那人仗势欺人,店家也不好为了一单生意毁了店里声誉,最后道: “薛大小姐,您别误会。小店就是一问,万一您改主意呢?当然,如果您还是想要这块黑檀,小店当然求之不得。” 任遥这才“哼”了一声,拉着薛可出了店。 前脚他们刚走,忠顺侯府的六少爷陪着三王爷进了店。 “怎么样,那块黑檀可以卖了么?”六少爷颇有信心的问道。 店老板苦着脸走过来:“少爷!您别惦记这块黑檀了,看看小店的其他物件吧!那买家不肯松手呢!” “什么?”六少爷忍不住讥笑了声:“连买的银子都拿不出来,只是交了定金,爷这边都肯双倍补偿他了,怎么还不松口啊!” “不行,爷这边再加两百两,算是补给他的。这人谁啊?”六少爷心里不以为然,只觉得店老板不太会做生意。 “这个,小店规矩,不能随意透露买家身份的。少爷,您要不看看其他的?”店老板殷勤的介绍着:“这边有块绿檀,也是极好的。” 六少爷看了看三王爷。他这位三表哥倒是有个不为人知的爱好,从小便喜欢雕些东西,前几日随便进了这家店,却是一眼看中了这块黑檀。 虽然他没瞧出好来,但是三王爷好容易看中的东西,他是无论如何也要拿下来的。 “怎么,瞧着爷是退而求其次的人么?”六少爷皱了皱眉。 “不是不是!少爷您误会了!这不是不巧,那位买家也杠上了!”店老板现在是头大,也不指着多挣钱了,就希望赶紧把这事了了,毕竟这位侯府的少爷也不是轻易能得罪的。 “杠上?他凭什么和爷杠上?一块木头都买不起,还敢和爷杠上?” “这个,少爷,这是我不好,说错话了!但那位也不缺钱,也只是要这块黑檀。”店老板苦哈哈的说。 “行了,子真,这东西已经卖给别人了,他们也不肯割让,就算了吧。” 店老板这时听得旁边一位公子开口,他声音温朗如玉,听着便让人如沐春风。再一看,这位贵公子在侯府六少爷旁边,倒是显得侯府少爷如同路人一般,不由心里暗自猜测他的身份。 他之前在六少爷说话时,就在一旁看着旁边柜台上几块小摆件,此时挑出其中一块鸽卵大小的紫檀原木,从腰间掏出一块刻刀,一边刻着一边漫不经心的说: “别为了一块木头显得咱们仗势欺人的。是不是,子真?” “是!表哥心胸宽广,不计较这些。”六少爷忙应道。 他笑了笑,手上的刻刀不停。 店老板也好奇的过去看着。 不到半柱香时刻,他收了刻刀。 一个活灵活现的小兔子出现在几人眼前。不仅纤毫毕现,而且萌态十足,兔子警觉又可爱的回头,让人心生喜爱。 店老板是见过不少好东西的,眼光自然不错,此时不由惊艳到:“公子技艺竟然如此出神入化!” 阿阙将雕刻完的小紫檀交给店老板:“你回头将这块打磨打磨,送给那位买家,就说之前是我们唐突了,这块算是我的赔罪。” 六少爷一把从店老板手中夺过,道:“表哥,您亲手刻的,哪里能随便外传?再说,这人,我估计也就是个穷酸小子,凭什么给他赔罪,他哪配啊?” 阿阙笑了笑:“听上去这位买家也是真心喜欢这块黑檀,说不定也是位雕刻高手,有机会相互切磋一下也是好的。” 六少爷不舍地看着手中的紫檀木,气呼呼的给了店老板,嘟囔道:“表哥,我上次求您给我刻一个,您年前答应了,到现在还没动刀呢!” 阿阙笑笑不说话,收起刻刀,带着他走出店。 方姨娘打的络子极精巧,将自己刻的兔子络在其中。她自己看着更是觉得相得益彰,干脆系在腰间,挂着也颇别致。 等到当月下旬,薛可终于收齐了私房银子。带着任遥趾高气扬的去提自己的黑檀。 任遥一进门便大声招呼:“老板!将我们那块黑檀包上吧!” “哎!”店老板爽快的答应着。 任遥倒有些失落:“哎?后面那个人就这么让出来了?没说什么?没再加价了?”他今日可是做好了完全准备,怀里揣着不少私房银子,预备着对方加价,他也要用银子砸的对方抬不起头。 “任少爷说哪里话?那位客人不是不讲理的人!”店老板不自觉的维护起那位贵公子,又跑进柜台里,拿出一个锦盒,锦盒打开,里面一个精巧的小兔子雕件。老板还细心地打上孔,配上一截挂绳。 任遥“咦”了一声,拎起这个小兔子,一边问:“这是哪儿来的?” 一边道:“哎!可可,来看看,这个小兔子雕工真不错!”任遥忍不住看了一眼薛可挂在腰带上的兔子,好容易忍住笑:“这个兔子,和可可你雕的相比么,也不逊色。” 薛可凑过来看,那只兔子的布局、线条、神情无一不精,再看看自己腰间的兔子,脸难得地红了红。 店老板顺着他们的眼神,也看到薛可腰间那块兔子,好辛苦地忍住笑,解释道: “这是那位客人刻的,说是送给您,当作赔罪。说之前加价并非有意唐突,只是真心喜欢这块黑檀。还说您也一定是雕刻高手,咳咳,以后有机会,和您交流下。” 任遥忍不住咧着嘴笑了半天。 薛可恼羞成怒,想发脾气扔了那块兔子,又觉得太可爱,舍不得,“哼”了一声,将那块小兔子揣在腰间。 任遥本来就是吃软不吃硬的人,见到对方让步,又如此谦和,心下倒不好意思,反而劝薛可:“可可,你现在雕大件还是早了些,别糟蹋了木头,不是,别累到自己!我看,你还不如让给那位吧。” 薛可见到对方的技艺,虽然面上恼怒,心里也是知道的,再看看那块黑檀,有些不舍,故作潇洒道:“不就是一块木头么!我也不稀罕!这块黑檀让给他吧。” 店老板一脸苦笑,倒没想到互不相让的双方又这样谦让起来。只是万一那位客人不来了呢? 店老板小心翼翼的说了自己的顾虑,薛可笑道:“你也不用急着退我定金,如果他不来,十天之后,我准时过来交钱提货。” 店老板立刻又喜笑颜开起来。 薛可回府将今日新得的小兔子又端详了一阵,真是越看越可爱。再看自己的,虽然粗糙好多,但是敝帚自珍,仔细看看也不是一无是处。 方姨娘笑道:“雄兔傍地走,雌兔眼迷离,我看倒不如,将这两只兔子编在一处,姨娘帮你重新打了双络,大姑娘戴着也好看。” 薛夫人没好气的说:“你别惯着她!你自己都快生产了,还费这个气力干嘛?” “我每日闲着也是无事,动动手也是活动活动。”方姨娘温和笑道。 薛可抓住方姨娘的胳膊笑的一脸谄媚:“姨娘的主意最好了!姨娘的手艺也是最好的!那就这么定了!” 薛夫人无奈的叹口气:“好了,那你最近在家安生点!下个月是皇后娘娘生辰,你好好在家练习练习入宫礼仪!” 薛可乖巧的应了一声。 薛夫人知道她从来都不上心,也懒得多费口舌。百镀一下“叹重生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一百一十八章 任遥的仙姑 任遥最近不知怎么的,薛可去了几次莫三娘的店也没遇见他。倒是莫三娘说,有个翰林笔墨店的伙计过来打听她在不在。 “哦”薛可应了一声。 她不是不记得这家店,更不是不记得阿阙。只是一直在犹豫。 她不是不通世事的人。她知道自己爹爹是支持太子的,也知道忠顺侯府是向着皇后的,而皇后膝下有自己的三王爷。 即使抛开这些不谈,任遥也说了,那个侯府六少爷人品很是一般。 更何况,还有那些什么开过脸的丫头。 这些事萦绕在她心头,让她一直不去想,也避免从东肆那边走。 可是,阿阙派人来找她了。 薛可又莫名想起他的笑。那日的春光,和煦的风,飘舞的帷幔和哭泣的美人,还有那只大乌龟,都很美好。 管他呢!薛可在心里对自己小声的说,又不是要怎样!她轻易就说服了自己。 匆忙和莫三娘打了个招呼,她牵着自己的马,翻身上马就去了东肆。 翰林笔墨店并不难找。 只是店面不大不小,生意不好不坏,看着很不起眼。店主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文人,带着文士方巾,一身的斯文。 薛可细细打量了一番。 “姑娘要买些什么?” “我是来找阿阙的,他在么?” 店主被阿阙这个称呼小小的怔了一下,立马反应过来,又细细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身量未足却有着惊艳绝色的小姑娘,忙将她让到里屋: “原来是薛家小姐!这边请!主子今儿不在。” “前两日是阿阙找我么?他找我有什么事情?” 店主虽然知道她的身份,还是对她口中的称呼无法做到心平气和,笑道:“是主子想看看您在不在。” 她正想着,却听见门口传来响动,店主面上一阵惊喜,快步出去。 薛可扭身,只见阿阙走了过来。 她心跳快了起来。 “你怎么来了?”两个人不约而同问道。 两人对视一眼,又忍不住嘴角上扬。 阿阙陪着她出来,两个人纵着马到了护城河边,已是暮春季节,漫天的杨柳飞絮。往年薛可都很烦这些飞絮,今年突然觉得也很好。 阿阙一打眼却看见了薛可腰间的挂件。 薛可顺着他眼神,得意的取下来:“好看么,告诉你,这其中一个是我刻的,你猜猜哪个是?” 他啼笑皆非的看着面前两个紫檀雕刻的兔子,先是震惊了片刻,然后心里一阵莫名的情绪,看到自己的刻件和她的串在一起,心里有种奇特的欣喜与满足。 可另一方面,他还是板着脸:“另外一个是谁刻的?” “不知道是谁,是一个和我一样很有眼光的人。”薛可详细的给他讲了一遍黑檀的故事,然后问道:“巧不巧,是不是很有缘分?” 阿阙心里那种莫名的情绪更加强烈:“你都不认识对方是谁,怎么就能将他的刻件佩在自己身上。如果是个浪荡子呢?如果是个心术不正的人呢?” 阿阙现在慢慢回味过来了。世人都说他是谦谦君子,温和知礼,只有他自己知道,对于喜欢的东西他有着偏执的占有欲。 对于眼前这个小姑娘,他已经暗地里和任遥较着劲,和太子较着劲,眼下居然和一个雕刻件的刻工较上劲,而那个人,居然还是自己! 阿阙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啼笑皆非。 薛可一脸懵懂:“我挂我的小兔子,和他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关系!阿阙,你还没猜哪个是我刻的!” 阿阙仔细看了眼另外一只兔子,虽然形态未出,手法不熟,细细看,也颇有几分大道至简的味道。 宠溺地笑了笑,阿阙指着薛可那只兔子,对她说:“喏,这儿,从这边再刻上一刀,耳朵就出来了,这边,应该这样。” 阿阙一边比划,薛可听得入迷,从腰间掏出自己的刻刀,递给他:“你来。” 阿阙端详了一下,刻刀是西域那边的款式,刀鞘上是红红绿绿的宝石,格外华丽,刀柄上刻着一个“薛”字。拔开刀鞘,刀身窄而锋利。 阿阙点点头,赞了一声:“好刀!” 他看上去只是随意修了几刀,确是化腐朽为神奇,另外一只看上去赖洋洋又娇憨的兔子便出现了。 薛可立马崇拜的看着他:“阿阙!你好厉害!” 阿阙轻轻避开她冒着点点星光的眼睛,那眼里的光芒让他无法直视,只觉得夏天已然到了,背上一层薄薄的汗。 “哇!”薛可仍然在惊叹:“阿阙,你刻的真好!这才像一对兔子!” 薛可满足地将挂件小心翼翼的挂在腰间。 阳光照在她脸上,一层浅浅的绒毛,显得她有几分稚气,又有几分撩人。 阿阙看着一对兔子,心里一阵阵满足,忍不住还是说:“以后你喜欢什么,我给你雕,不要随便挂别人的。” 虽然那个也是自己雕的。 薛可完全没有察觉他话里的醋意,认真点点头,突然又想起什么,将刻刀塞到他手中:“这把刀送给你了!” “刀不错,你自己留着吧,我这儿有呢!” “这刻刀是我爹爹麾下的马副将送给我的!好看吧!不过我看你用着才是人刀合一呢!我用着就不是那么顺手。” 薛可嘟嘟嘴,把右手递到他眼前:“,你看看,我之前刻了个扇坠儿,手指都被戳破好几个洞!” 阿阙看着她白白嫩嫩的手指上肉粉色的指甲,虽然看不到任何瑕疵,还是依着她点头道:“那是不好,你爹爹那帮副将鲁莽的很,怎么尽送这些危险东西?” 薛可却护短的很:“也不是鲁莽,还是我不会用啊,不许你这么说他们,他们都是顶好顶好的人!” 阿阙无奈的笑了笑,顺手就接过了她的刻刀,放到自己腰间。 薛可在莫三娘的酒肆再见到任遥时,不由大吃一惊,素来自诩为翩翩美男子的任遥居然看着有些憔悴,下巴上也冒出些青色的胡茬。 “三娘,任遥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天天想我想的茶饭不思么?” 莫三娘媚眼一转,咯咯一笑:“小可可你猜对了一半!你遥哥哥是为情所伤,想人想的茶饭不思,不过呀,可不是想你!” 薛可一听便来了兴致,牵着莫三娘的袖子忙问道:“任遥有心上人了?三娘,快说来听听!是哪家的小姐,怎么还累的他如此神伤?任遥,你不是应该手到擒来么?” 任遥白了她一眼,嘟囔道:“三娘,今天的羊肉没有膻味,一点也不好吃。” 莫三娘也不搭理他,笑嘻嘻对薛可道:“可惜你任遥哥哥看上的可不是凡俗的闺秀小姐,是个小仙姑!” 薛可一听,搭上莫三娘的胳膊,将她拉到桌前:“三娘,你快点,慢慢讲来!” 莫三娘不顾任遥的白眼,细细讲给薛可听。 原来任遥前段时间陪他娘亲去京西的白云观上香,路上遇见了一辆抛锚的马车,任遥便上前帮忙,不经意间见到马车里坐着一位绝世无双的道姑,任遥便失了魂魄。 偏偏这道姑神秘的很,任遥动了暗帮的力量,居然没有打听出来历,弄的任遥自己都怀疑那天是不是幻觉了。 “真的假的?道观中还有这般人物?多大年纪,你在哪里遇到的?你没到那儿再找寻找寻么?” “怎么没找寻,我都去那蹲一个月了,连个人影都没看见,旁边的女观我都问遍了,都没有这样的人物。”任遥郁闷的喝了一口酒。 “她多大年岁?长什么样子?什么打扮?” 任遥闭着眼想了想:“二十左右的年纪,一身玉白道袍,戴着白玉荷花冠,长的,嗯,很白很白,白的很透。很好看!” 薛可见他一脸情思的样子,不由又好笑又好气:“你当时怎么没问问她姓什么,怎么不护送她回去?这可不像你任公子的风格啊!” “我怎么会没问!不过她一句话都没和我说!她的丫头也是冷冰冰的!”一提到此,任遥更加郁闷。 “既然你在道观里打听不到,是不是在家修行的哪位小姐?” 任遥眼睛一亮:“闺阁中事情不方便打听,你回去问问你娘亲。”任遥越想越觉得可能:“你说的对,她浑身气质更像是大家闺秀,不对,就像是公主。” 任遥这才有心思转到薛可身上,懒洋洋的问道:“你怎么样?对那个侯府的老六腻味了没有?” “才没有!”薛可立马否认,又扬起头得意道:“阿阙可厉害了!改天我介绍你们认识。” 任遥一副不可思议又敬谢不敏的样子,赶紧摇摇头。 薛可也不理解他们为什么互相不认识还莫名的这么鄙视对方。 ~~~~~~~~~~~~~~~~~~~~~ 薛夫人正在安排端阳节的事宜,被薛可缠前缠后闹得头疼:“糖糖,你让娘消停一下好不好,你这么大姑娘,不学着理家,天天都打听的什么事情啊?谁家闺秀不学女工持家,修的什么道?娘亲可没听说过!” “真的没有么?娘亲你再想想!” “真没有!” “娘,你也不知道啊!那我下午出去一趟!” 薛夫人无奈的摇头,摆摆手道:“去吧去吧,省的在家里给我添乱。” 薛可得意的换了一身衣裳,牵着马出了薛府。 拐进了东肆里的翰林笔墨店。前两天她已经将仙姑的事情告诉了笔墨店老板,让阿阙帮忙查查,今日正好去看看有没有结果。 薛可一进去,伙计便禀报了掌柜,将薛可迎进了里间。 “阿阙最近能出来么?” “姑娘进去就知道了。”掌柜的一脸斯文的笑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薛可心下撇撇嘴,刚进院子,便见院子里站着一个银色袍子墨绿腰带的男子背影,一袭银袍被日光晕染,泛着淡淡的光晕。 “阿阙!”薛可惊喜的叫了声。 阿阙转过身,今日阳光正好,她一袭雨过天晴色窄袖云肩袄衫,颈项间戴着一串粉红色的珍珠项链,格外娇俏。 “怎么又打听起道姑了?”阿阙打趣的看着她,又忍不住轻轻撇嘴:“你那个任遥呢?他不是消息广的很么?” “可不就是任遥的事情么?”薛可叹口气:“任遥遇见了一个小道姑,又打听不到她的消息,最近正失魂落魄呢!” 说着便把任遥遇见那人的细节一点点说给阿阙听:“任遥这次是真栽了,神魂颠倒,说话也颠三倒四的,一个小道姑,他非要说人家是公主一般的气质。” 阿阙听说是任遥的心上人,心里莫名其妙就高兴了几分,仔细在心里搜索了一遍,皱了皱眉:“京城中倒是有一位公主在修道!” “哦?是谁?”薛可也来了兴致。 “任遥遇见的应该不会是她吧,这位倒不是本朝的公主,是前朝的公主,本朝一直善待前朝王室,但柴家一直人丁不兴,如今只剩一位嫡公主,听说从小身子生病,多少名家大夫问诊也不见好,倒是一个道姑说是天命气数,收了她做徒弟,身子才慢慢好的,如今那女子便在家修道,说是已经发下誓愿,终身不嫁,侍奉道门。” 薛可扬扬眉,不在意的说道:“这些鬼话,我才不信!也说不定是朝廷忌惮他们,编出来的谣言,谁知道小时候是生病还是中毒呢?” 阿阙不赞同的看看她,无奈的叹口气,轻轻摇头道:“阿可,慎言。你怎么说话百无忌惮的?” “这不是没有外人么!”薛可狡黠的笑了笑,阿阙看着她的笑容,掩饰的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只觉得今天上的春茶格外甘甜。 “我知道了。”阿阙看看时间:“今日出来时间紧张的很,阿可,回头将这位公主的信息送给你。” “哦!”听说他马上要走,薛可下意识的有些失望。 “对了,阿可,母,呃,皇后娘娘生辰,你入宫么?”他心里也舍不得,只是他出宫一次时间有限。 “不知道,往年有时候去,有时候也能躲掉。反正也没意思,一堆夫人坐在一处,拘束的很,而且宫里的宴席也难吃的很。”薛可无所谓的绕着自己云衫上的穗子。 “今年过去吧!” “为什么?”薛可偏着头问道。 “为了我行不行?”他笑着问她。 他笑的诱惑,她瞬间脸就红了。 半天反应过来。心里甜丝丝的。 为了他,难道阿阙的婚事是皇后娘娘,他的姑母决定的么?百镀一下“叹重生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一百一十九章 任遥的仙姑(二) () 薛可最近被拘在家中,一是因为方姨娘确实临产将近,身子已是不便,二是因为皇后生辰将近,薛可今年不再找理由逃避,答应薛夫人要入宫请安。 薛夫人借机要求薛可在家做些女工,学些礼仪,也是怕她这段时间在外面再惹出什么事情,到时进宫又被人嚼舌头。 薛可在家过的百无聊赖,被薛夫人强按在书桌前临帖,薛夫人看着她的字,直觉得脑仁疼,好歹她当年也是颇有名气的才女,一手小楷也是得过名家点评,没想到自己女儿的字简直让她无从指点。 正叹气中,薛可的身边的大丫头叫鸣沙的走进来道:“姑娘,二门外小厮传话,说翰林笔墨店的伙计过来了,给您送之前在他们店里定的笔和纸。” 薛可一听,笑道:“太好了!你去拿过来。” 薛夫人笑骂道:“你这个字还定什么笔墨?简直是丢人现眼,浪费纸张!” “娘亲,您不是说我今天写的稍稍有点进步了么?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说不定换了笔墨,我的字就更好啦!娘,您去忙吧,不是说今天有桃汁冻吃么?娘,您去厨房看看好了没有,我写了一下午字,手都累了。”薛可连撒娇带拉拽的,将薛夫人拉离了房间。 转而回到房间,打开笔墨斋送来的木盒,木盒第一层摆着两只精致的紫竹羊毫,第二层铺着两叠上等的桃叶信笺。 信笺的最下面却夹着一把金制的小钥匙。薛可拿起钥匙,仔细找了一圈,果然在背面看见一圈花纹,中间一个锁孔,掩饰的甚为巧妙。 薛可将钥匙插进去,便打开一个夹层。中间一张便笺,上面是阿阙飘逸而劲道的字迹。 薛可看看没人,轻轻展开,上面写着“明日白云观道会,可请任兄一观。” 薛可微微一笑,心下明白必是阿阙有了那道姑公主的消息,思索半刻明日怎么出门,又看看阿阙的字条,觉得他的字真好看。 可能最近薛可的表现还不错,加上她眼中对道会的向往和口中描述的最近的惨状让薛夫人心软了片刻,终于答应她出门,至于剩下的要坐马车,要带丫头等吩咐,薛可一向都是嘴上应着,从来没有当真过。 她薛大姑娘坐马车出门,任遥还不要笑掉大牙了? 果然次日一早,薛可便早早的装扮好换了一身骑装,去马棚中挑了一匹马,家中的仆人大多是薛将军之前的兵,行伍出身,薛将军又一向纵容她,因而家中也无人拦她。 薛可早早便去了任遥住处。果然任遥被那个道姑可能的身份震得有点吃惊,但想到今日可能见到那姑娘,不由又高兴又忐忑。 薛可一副指点江山的架势:“任遥,你快点收拾下自己,换身精神的衣服,穿那件红衫黑袍,保证那小公主看的移不开眼。你先去探探地,找个安静的地方。到时人多,我找机会到她身边约她,凭我的智慧与三寸不烂之舌,肯定能把她约到你指定的地儿,剩下的就看你的了!” 任遥有点不放心:“你没见过她,她看上去不太喜欢和别人搭讪,你可别吓到她。” 薛可不满的翻个白眼:“至于么?任遥?这才哪儿就开始嫌弃我了?我有那么恐怖么?放心吧!” 任遥点点头:“这事还真是谢谢你那个六少爷,如果真是她,我回头一定请他喝酒!” 薛可与有荣焉的点点头:“我都说了阿阙人又厉害又好!你们一定会成为好兄弟的!” 任遥一门心思想着见到那位道姑该说什么,难得没有反驳,下意识的点点头。 薛可偷笑了一阵,二人骑着马先去了白云观。白云观今日做的却是内部道会,只有观内人员和修行弟子参加,故而并不是十分热闹。 观内倒是布置的颇为壮观,经幡帐布都焕然一新。薛可对这些并无兴趣,只是骑着马在观周围溜达,任遥紧张的看着路口。 等了半日,薛可耐心消耗殆尽,躺在一颗桃树枝桠上闭着眼,迷迷糊糊道:“任遥,她到底来了没有?会不会阿阙的消息不准?不会不会,阿阙说的话都是有把握的。再等等吧。” 好在这一块桃林风景不错,桃花正盛,粉红一片。 薛可正在半梦半醒之间,突然被任遥推醒:“来了来了,可可,别睡了,就是,就是这辆马车!快点!” 薛可一个激灵:“哪儿呢?” 顺着任遥的手指看过去,果然看见一辆马车缓缓驶来。有了阿阙的消息,薛可仔细端详,果然马车的横梁、辕木、帐帘虽然不见多华丽,但所用材质规格较高,赶车的马夫穿着整齐,坐姿端正,一看便是训练有素。 薛可看了一眼任遥,双方交换了个眼神。薛可便从树上一跃而下,然后摔在了地上。“哎呦!”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要不要紧?” “表哥!我脚好痛!可能骨头断了!” “啊?那怎么办?哎呀,真是糟糕,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二人一唱一和正起劲,马车却眼见着从身边过去,并没有停下的意思。 任遥不由急道:“仙姑!是不是你?能不能帮帮忙?” 马车不得不停下,走出一个嬷嬷,见到任遥,施了一礼,任遥见正是上次陪在仙姑身边的嬷嬷,不自觉的咧开嘴:“好巧啊,嬷嬷!我们又见面了!马车里坐的是仙姑么?” 那嬷嬷看了眼任遥,又看了眼坐在地上的薛可,勉强一笑:“原来是任公子!这位是?怎么了?” 任遥忙道:“这是我表妹,今天去白云观参加道会的,刚刚不小心从树上摔了下来,骨头可能断了,我们正在着急呢,这不,天无绝人之路,遇上仙姑和嬷嬷了,真是太好了!” 那嬷嬷看了眼薛可装扮,倒像是贵族小姐,只是二人孤男寡女在一起,这个任遥对自家姑娘心思又是太明显,不由有点犹豫,看了眼马车。 马车又走出一个小丫头,凑到嬷嬷面前说了几句话,嬷嬷为难的看看任遥,半晌点头道:“任公子,我家姑娘说深感您上次援手,既然您妹妹行动不便,不如先上马车,到白云观中再做计较。” 任遥正中下怀,笑嘻嘻道:“还是仙姑思虑周!那就不客气了!回头我一定登门道谢!”又转向薛可:“那妹子,咱们就先去白云观吧。” 薛可点点头,那小丫头过来搀扶薛可,薛可一瘸一拐的上了马车。 马车内部甚是宽敞,布置的甚是清冷,当中坐着一位道姑打扮的姑娘,年纪十**岁,却没有半点这个年纪的活泼烂漫,面若冰霜,眼如秋月,自带着一股清冷之气。 薛可上了马车后行礼,她微微一欠身算是还礼,之后便不说话了。 薛可又偷偷打量她,果然姿色艳丽,有如月中嫦娥。 薛可心中暗叹一声,便自来熟的搭话:“仙姑今天也是去道会么?真巧,我之前就听表哥说过,我当时还不信世上竟有仙姑一般的人物,今日一见,才知道表哥说的一点也不夸张!” 马车因为薛可的伤情,走的甚是缓慢,任遥就在马车外随行,正凝神听那仙姑说话,可惜并未听到只言片语。 马车内那仙姑轻轻抿了抿嘴,算是笑了一下。薛可的性子哪里这么容易受挫,继续道:“仙姑是道门弟子么?我正想学道法,可惜没有人指点,不得入门,不知道仙姑能不能为我推荐几本道学书籍?” 可能是说到自己熟悉之事,那道姑倒是神情缓和了不少,点点头,顺手拿起手边的《太上玄门经》,道:“这本书就极好,但稍稍深了点,有早晚功课注释版,倒是适合你看。” “那真是太好了!仙姑真是博学!不如我拜仙姑为师吧!” 仙姑忍不住莞尔,轻轻摇了摇头。 一旁的嬷嬷见薛可言谈举止倒还好,便替自家姑娘问道:“姑娘今日怎么会摔了腿?过会不知怎么通知您府上?” 薛可哪里敢让他们通知薛府,嘻嘻笑道:“不碍事不碍事,我刚刚看了,应该没有断,休息一下可能就好了。今天我听说白云观有道会,我又一心向道,所以拉着我表哥任遥过来。我表哥,仙姑你见过的,还记得么?” 嬷嬷咳了一声,薛可只装不明白,继续道:“任遥是京城最讲义气的人啦!他一向行侠仗义,处事公道,为人端方雅正,人称‘麒麟小郎君’,仙姑,今日幸亏遇上你,否则我这条腿可就废啦!说起来,我们遇见也是难得的缘分,不如过会去观中坐下一起喝杯茶,仙姑你再指点指点我道学,我也能有所精进,这也是姑娘的无上功德,是不是?” 薛可说的热闹,那仙姑只不答言。嬷嬷在一旁道:“姑娘严重了!既然姑娘腿无大碍,过会到观中,姑娘好生歇息便是。” 薛可见她们竟没有半点留下的意思,不由皱起眉头,看了看自己的腿:“哎呀,这会又感觉有点疼,恐怕还是伤到了筋骨!任遥毕竟是男的,男女授受不亲,他也不方便,哎!好不容易来参加道会,却遇上这事,说不定就是神仙认为我不适合学道?” “道心贵在真诚。姑娘何必轻言放弃?” “仙姑说的是!”薛可又高兴起来:“所以说学道要有师傅呢!仙姑一句话我就明白了!” 薛可一路自说自话的到了白云观,好在她虽然闹点,但并不讨厌,仙姑有时也忍不住轻轻一笑。 薛可在心里比较着她和阿阙谁笑起来更好看,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越是不爱笑的人,笑起来越好看。 刚到山门,便有一个小道童稽首行礼,道:“有迎真人!” 仙姑却是下了马车,颔首道:“本应在此下车,但今日车中有人受伤,不便行走,小师傅见谅。” 小道童躬身道:“真人请便!” 仙姑陪着薛可坐马车,沿着山路蜿蜒入观。 小道童将她们一行人引入后山一个安静的院落,道:“真人在此稍事歇息,稍候有师兄过来引路。” 那嬷嬷和丫头搀着薛可下了马车,任遥避嫌在院外候着。 薛可见这院落干净舒适,显是专为贵客留候,进了房间后,丫头便端过一个面盆,将随身携带的匣子打开,取出里面的桃花花瓣浸在水中,伺候仙姑洗了手,又取出一块净白帕子擦了手,打开一个瓷瓶,用玉簪挑了点乳膏,用小玉轮轻轻推开,之后再用一块绸帕轻轻覆在手上。随即又打开随身的香包,用缠丝小金夹将一块香片放入香炉。 薛可心中暗暗惊叹,越发相信阿阙所说的仙姑身份,趁着丫头出去倒水,向仙姑笑道:“怪不得任遥说仙姑是公主气质,果然精致了得!” 那仙姑听她说起“公主”二字,倒是瞥了她一眼,面色有点怅然,道:“我不过是世外之人罢了!” “谁都是第一次来这世上,仙姑性情高洁自然是好,可是还未入世便要做世外之外,岂不是辜负了这一世么?” 仙姑又看了一眼薛可,道:“姑娘不必相劝,各人自有命数,任公子也无须自生烦恼。” 薛可心道,原来你知道我的来意,想想自己对任遥夸下的海口,厚着脸皮道:“仙姑,恕我莽撞,任遥确是烦恼的很,他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这是第一次费尽心思,他也明白你的苦衷,还请仙姑好歹见他一面。” 仙姑摇摇头道:“我本就许下誓愿,终身从道,不沾染红尘俗事。更何况任公子此举也是不妥。” “我也知道不妥,仙姑,你别误会,任遥不是个浪荡子,实在是想见仙姑一面太难了,我们才想出这下下之策。” “你们既能找到我,想必也知道我的身份,也知道我不方便与外人接触,你也不必再多口舌,姑娘,你的腿应该也没事了,不如歇息一会便回去吧。” 仙姑看了眼窗外开的灿烂的桃花,悠悠道了一句:“在我这呆长了,也没什么好处。” 薛可突然心酸起来,有点明白仙姑的高冷其实何尝不是因为寂寞,她因为身份,想必处处受朝廷监视,不由道: “什么好处不好处,我喜欢和谁来往就和谁来往,仙姑,这世上好玩的东西多着呢,单单这京城,西肆的吃食,东肆的花鸟,南边的杂耍,北边的风景都是独一份的,更何况大江南北,塞外风光,何等有趣,你不要相信那些命数之类的话,活的开心才是最重要。” 第一百二十章 生辰会 () 仙姑微微一笑,眼神也颇向往,却轻轻摇了摇头。 薛可无奈,只能使出杀手锏,道:“仙姑,你知道么,任遥这人有无数优点,但也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就是特别倔强,他认准的事谁都劝不回头,仙姑你今日不见他,他肯定还会费尽心思再来找你,不如仙姑你今日和他当面将话说清楚,也好让他死心。好不好?” 眼见得仙姑半是愁容半是犹豫,薛可继续道:“仙姑你送我去前面那个桃林,和任遥说上两句,他也就死心了,否则依他的脾气,肯定还要闹出动静的。” 仙姑叹了口气,道:“也好。” 薛可心里一阵激动,跳了起来,看到仙姑瞅了眼她的腿,不由讪讪一笑。 那门外的嬷嬷看到薛可走出来,不由白了她一眼,担心道:“姑娘,这样不妥吧?” “没事,嬷嬷,我去去就来,让青儿跟着我就行。” 薛可一路便说着任遥的轶事,仙姑倒是面无表情,一旁的青儿却有好几次忍不住笑。 “总之呢,不是我偏心自己最好的朋友,我再没见过比任遥更好更有趣的人了!比京城里那些纨绔子弟,公子哥儿,任遥是强上一百倍的!” 一边说一边看见任遥的身影站在桃花下,丰神俊朗,薛可看看身边的仙姑,笑道:“真的,除了你,我觉得也没人配的上他。” 仙姑无奈的看看她。薛可灿然一笑,道:“我去那边看看我的马!你好好劝劝他。” 薛可往桃林这边过来,便听到啪地一声,一颗小小的果子砸到头上,薛可扭头一看,那边摆放着石桌椅,石凳上坐着一人,正是阿阙。 薛可心底一阵高兴,跑过去道:“阿阙,你怎么来了?” 阿阙正在把玩着手中的果子,柔声道:“怎么不希望我来,还是只想陪你那天下最好最有趣的任遥?” 薛可嘻嘻一笑:“你都听见啦!我是不是给任遥脸上贴金了?” 阿阙哼了一声。 薛可心底甜丝丝的,面上也笑的甜甜的:“我是夸给小仙姑听呢!换作是你,我还不舍得夸呢!” 阿阙面色转柔和,无奈的看她一眼,宠溺道:“口无遮拦的!怎么最近被薛夫人拘在家了?” 薛可苦着脸道:“可不是!快闷死我了!还好你想到办法传消息进来!你知道么,我娘看到我定笔墨,眼睛都快掉下来了!” 阿阙想起薛可那令人不忍直视的字,也轻笑道:“是有点牵强了。” “我娘不让我出门啊!因为皇后娘娘生辰,她要带我进宫祝贺,所以怕我最近惹麻烦。” 薛可嘟着嘴,拽下一株桃花,忿忿地将花瓣揉碎,弄的手心、指甲都红红的。 “薛府准备了什么贺仪?” “我娘挑了半天,还没定呢!左不过是字画或者绣品吧!” “我帮你准备了一份。” 这时薛可方注意到他旁边的桌上一个沉香木匣子,看上去颇为贵重。 他打开匣子:“皇后娘娘素来礼佛,这座黑檀观音作为生辰贺礼,想必她会喜欢的。” 薛可定睛一看,下意识的“啊”了一声,又瞪大眼睛指着似笑非笑看着自己的阿阙:“原来是你!” 阿阙嘴角轻轻扬了扬:“还是要多谢姑娘慷慨相让。” 这座观音手持莲瓶,脚踩莲花,宝相庄严,神色慈悲,的确是上品。而这块黑檀,正是薛可之前看中又让出的那块! 薛可欣喜的又看看自己腰间挂着的两只兔子,懊恼道:“我早就应该想到是你的!”又笑嘻嘻道:“你是不是早知道是我!干嘛不告诉我!” 阿阙看到她笑,心里也莫名的柔软:“这才是机缘巧合天注定,是不是?” 薛可轻轻“呸”了一声,又嘟嘟嘴:“我干嘛要讨好皇后?”话刚说完,不免脸上带点红晕。 阿阙看了一眼,面上也可疑的红了一红。 二人一对视,薛可倒是讷讷说不出话来,半晌道:“那就送好了,她不喜欢可不能赖我!” 阿阙点点头,又问道:“你刚刚和柴真人说什么了?” “你说小仙姑啊!”薛可摇摇头,又惊叹道:“不过仙姑是真的,真的不像凡人哎,你见过她没?那做派,那气质,真是,真是没法形容,我在她身边,就像个野丫头。” 阿阙嘴角微不可擦地扬了扬道:“你才知道自己是野丫头啊!” 薛可“哼”了一声:“喂,你仗着钱多欺负人还好意思说!” 阿阙一脸严肃的说:“我真不知道是你!要知道是你,我肯定不敢要,我这点雕工,实在在姑娘面前拿不出手。” 薛可气的顺手抓起石桌上掉落的一把桃花,朝他脸上挥去。 任遥那边迟迟都没见到人出来,薛可踮着脚端详,阿阙道:“人早就散了,任兄应该是走了!” 薛可疑惑道:“不会吧?任遥从哪边走了?怎么也不说声,我可是费了半天劲才让小仙姑见他的呢!” “可能他现在不想见你吧。”阿阙从小练武,耳力自然强于薛可,委婉道:“柴真人心性坚定,任兄怕是难以如愿。此刻不如让他静一静也好。” 薛可悻悻的踢着脚下的石子,有点闷闷不乐。 “走吧,我送你回去!你的腿没事吧!” 薛可摇摇头。来白云观时和任遥激动万分,此时不免有些失望。 阿阙倒是感觉在意料之中,只是平静的陪着她,二人骑着马,慢悠悠的往城中来。 阿阙见她闷闷不乐,倒是有意引她多说说话,又劝道:“任兄会想明白的!如果两人真有缘分,那是神仙也拦不住的,你不必忧虑,再说,你那个任兄,想必不会轻易放弃的!” “那倒是!我就没见过比任遥还倔脾气的!”薛可想想任遥之前干的事,好笑的讲给阿阙听。 阿阙半是羡慕半是嫉妒的看着薛可,倒是没想到薛可之前竟然过的如此逍遥自在,不由奇道:“听说薛将军治军颇严,怎么,怎么?” 薛可哈哈一笑:“你是想说爹爹为何对我疏于管教么?爹爹说他征战沙场,就是为了让妻女自由自在的活着,爹爹还说女儿家嫁人了就没有这么快活,所以让我尽情玩,有什么事他兜着!” 阿阙看着薛可的笑容,不自觉的也笑了笑,转而面色又沉了沉,试探道:“那你爹爹能让你嫁到一个规矩大的人家么?” 薛可得意道:“我想嫁谁就嫁谁,我爹爹肯定会依我的!” “那你愿意嫁到一个规矩大的人家么?” 薛可偷偷抿嘴一笑,看了一眼阿阙,自信满满道:“那要看我喜不喜欢,喜欢的话便是天下最繁文缛节的皇宫我也愿意进,不喜欢的话,便是为我单独开门建府我也不愿意!” 薛可一向性情爽朗,并没有普通女儿家的娇羞之态,她说出来落落大方,无比自然。阿阙看着她神采飞扬的神情,不由觉得心旷神怡。 “对了,阿阙,皇后生日你也要进宫么?” “那是自然。”阿阙顿了顿:“不过怕是看不见你。” 薛可点头:“那当然,女眷这边你怎么方便?我是听说,宫里的三王爷骄矜的很,你到时避让着点!” 阿阙难得的脸黑了一下:“你听谁说的?我怎么听说三王爷儒雅随和,端方知礼?” 薛可不以为然的撇撇嘴:“那都是做给外人看的罢!” 阿阙有点郁闷,倒是问了之前一直想问的问题:“任兄是怎么打听出我是忠顺侯府的六少爷的?” 薛可得意洋洋道:“暗帮你知道么?任遥是少帮主,京城里消息没有比他更灵通的了!我让他帮我找出忠顺侯府长得最好看的小公子,他第二天就把你们侯府小公子的资料都拿到手了!” 薛可想想小仙姑的事情,到底是阿阙的消息,又觉得刚刚的话有点满,又加了句:“当然,阿阙你也超厉害的!” 阿阙有点哭笑不得,还是忍不住嘟囔一句:“阿可你也太容易被色相迷惑了。我还有个弟弟,那才真是好看,那依你的性子要怎么办?” 薛可听他一说,更是来了兴致:“真的?比你还好看?那下次你带他出来啊,我帮你们比较比较。” 阿阙板着脸,没有理睬她。 果然薛可回到家中,紫檀观音已经送到了。薛夫人看着倒是称赞,只是对薛可提议送给皇后作为贺仪有点犹豫:“你父亲和坤宁宫关系平平,我们送这样贵重的礼物是不是有点太出挑了?” “爹爹长年征战,朝廷器重有加,年下节日都是赏赐不断,我们薛府送的贵重些,正体现君臣相得,有何不妥?更何况谁都知道爹爹眼下不在京中,娘亲此举正是一片忠心,也是替爹爹挣份体面,哪里就猜疑到其他方面了?” 薛夫人点点头,道:“你这丫头说的也不无道理。只是你从来不操心这些人情世故,怎么这次到上了心?” 薛可扭糖似的缠过去:“娘亲,我不是心疼您么?天天忙着方姨娘的肚子,还管着这么一大家子!我反正在天天在外晃荡,看到合适的就定了!” 薛夫人被她缠的没法,点点她的头道:“就你会哄我!回头去账上领银子吧!” 薛可因为阿阙的一番心思,倒是重视起来这次进宫,不由有股要见长辈的忐忑,半是惊喜半是羞怯的,难得在薛府安静了几天,细细打听了皇后的心性、爱好,又琢磨了当天的穿扮,力求既端庄又贤淑还能在一众闺秀中显得亮眼。 皇后本就是一朝国母,自然是偏爱大方、贵重的女子,薛可特意挑了一身天青色绣缠枝莲纹的裙子,配上淡粉色的披帛,薛夫人倒是难得的点点头。 薛可知道自己母亲是出了名的好品味,她都认可想必是过关的。 薛夫人又吩咐丫鬟:“去将我那件缠丝翡翠,就是雕刻莲花的那根钗子拿过来,倒是配这件衣服正好。” 丫鬟取来后,替薛可小心戴上,笑道:“夫人真是好眼力,小姐必是当天最好看的姑娘!” 薛夫人笑道:“胡说!宫里多少公主,还有多少侯门小姐!不过,糖糖,你可要斯斯文文的给我端坐一天,再不许出岔子的。” 薛可对着镜子转来转去,她极少穿的这样秀气,倒也新鲜,心下到盼着当天让阿阙看看,吓他一跳,闻言不由嗔道:“娘亲,我和您出门,可都是规规矩矩的!再说,我可能装了,不就是少看少说么?放心吧,这次保证给您长脸!” 薛可说这话的时候可能也没有想到皇后的生辰那日会闹出那么大的动静。 那一日风和日丽,春光和熙。京城有品级的家中女眷都是五更天便按品级梳妆,待在宫墙外时,只见乌压压一片,却鸦雀无声。 训练有素的小太监分组将人引进紫禁城内,大家都噤声屏气,只闻衣角的摩擦声。 几番参拜之后,薛可随着薛夫人坐到指定的位置上。 皇后远远的坐在上面,珠光宝气映的看不清她的真实面容,薛可倒是第一次仔仔细细的想打量打量阿阙的姑母。 这一细看,发现阿阙眉眼和她姑母竟有几分相似,眼睛狭长,眼角微微一点上挑,不笑时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薄情,微微一笑便能春风化雨,让人沉迷。 薛可想着阿阙,心里微微泛甜。 皇后像是在气定神闲的下盘棋,看似不经意的问着各府里女眷,厅堂欢声笑语,却无一人敢真正放松,都打着十二分气力细细揣摩皇后问话的意思和态度。 皇后问过杨相府的老夫人身体,赞叹了几句,又问道:“薛夫人近来可好?听说薛将军快要回朝了,可喜可贺啊!” 薛夫人忙带着薛可起身回话:“多谢娘娘挂怀,将军朝事,妾身尚不清楚,仗娘娘庇佑!” 皇后倒是看过薛府今年的礼单,也颇有点意外,也拿不准薛府是有意结交还是其他,笑道:“今天薛家小姐也过来了,来,上前让本宫瞧瞧,上次见还是个小姑娘呢!” 薛可心中正等着这句,想着这段时间在家苦练坐、行礼仪总算没白费,遂款款上前,拜倒在地:“臣女参加皇后娘娘,恭祝娘娘凤体安康!” 皇后叫起身,细细一看,不由心中暗叹,倒是没想到薛家姑娘居然生的如此标致,从身形礼仪看也是落落大方,挑不出错,倒是传言说她鲁莽有点不可信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生辰会(二) 皇后心里暗暗思索一番,面上却是温和无比:“薛夫人果然养的好闺女啊!这气度,比宫里的公主也不差啊!” 皇后如此抬高,一干公候夫人也是不住口的夸。 薛夫人连忙跪倒谢礼,直说不敢,又怕多说惹人误会,但自家女儿难得如此长脸,心里也是高兴。 即使如此,底下一干女眷心里也都打开了鼓,谁都知道皇后所出的三王爷也到了相看王妃的年纪,皇后如此夸赞,难道有这方面的意思?一干年轻女子修养差点的,脸色已经直接不好看了。 薛可哪里想到这些,她自以为给皇后留个好印象,将来和阿阙的阻拦想必小些,又得意自己今日妆扮、言行都没有出错,面上不由笑盈盈的,衬着她粉雕玉琢的小脸,更是看上去娇艳无比。 此时又有皇上身边的内侍进来,带着一组小太监、宫女抬着皇上的赏赐,皇后脸上有光,便是笑容也真诚和暖了几分,众女眷又是称颂天恩,又是恭贺帝后情深,一时花团锦簇。 皇后雍容华贵的听着大家的恭维之声,轻笑着起身,道:“小小生辰倒也没想到这么大动静,今年说起来还是三王爷操办的,说是让本宫好好歇歇,他说春光可爱,宴席设在了御花园的国色天香厅,大家同去,看个新鲜。” “三王爷真是孝感天地,匠心独运!娘娘真是好福气!” “是啊!三王爷龙章凤姿,舂容大雅!前段时间在文会上也是威仪庄重,气度不凡啊!” “可不是!听我家孙子说,难得的是王爷还礼贤下士,真是谦谦君子,娘娘教子实在是我等典范!” 虽然贵为皇后,但听到对自己儿子的夸奖,皇后也露出母亲般的自豪,笑道:“他不过是个孩子,不过是仗着皇上器重,稍微办点事罢了。” 薛可跟着母亲,随着众人到了御花园。 这国色天香厅,顾名思义,园中遍植了牡丹,这天下四大名种,黄楼子、绿蝴蝶、西瓜瓤、舞青猊,在此处竟是寻常,更有那世不多见的五色牡丹,碗口大的花瓣,一圈一层颜色,一时之间,除去奢华风流四字,竟是无法形容。 众人都是惊叹不绝,称颂唯有此地方能彰显皇后的雍容身份。 到御花园之后,春光和熙,众人也都比刚刚在坤宁宫放松不少,相熟的人家也低声说说话,相互寒暄几句,厅里一时衣香鬓影,语笑嫣然。 薛可和史将军的女儿一向脾气相投,见一旁的偏厅的柱子前正有一株绿杜丹,花是浅碧色,正是难得的绿萼华品种,开的格外惹人爱怜,便约着史姑娘凑近过去。 那花木繁茂,二人弯腰细细数着有几层花瓣,便听见有个年轻的女子声音:“今天薛家那丫头倒是大出风头了!哼!他们薛家倒是脚踏两只船,一边巴着太子,一边巴结皇后,不就一个丫头么,还想许给两个人不成?” 旁边一个女子也忿忿道:“可不是!今天那丫头装的倒是好!不过皇后一打听就知道,那可是个无法无天、上不了台面的野丫头!皇后娘娘也是看在薛家的面子夸上两句罢了,看不上眼的,哪里比的上姐姐您?姐姐身上这压步,就是娘娘上次赏赐的吧?这玉料,这做工,是稀世珍品,这才是无上的荣耀!” 那女子骄矜的笑了两声,道:“这是自然,这件羊脂玉压步可是娘娘的心头好,寓意女子娴静淑雅。” 那女子顿了顿道,压低声音道:“不过薛家确实不可小觑,薛将军又快护送太子回朝,这京中的局势怕是要变了!” 薛可仔细搜索带着刚刚见过的羊脂玉压步的女子,可惜她一向不在这些方面留意,半天也不得要领,心道:“你自己惦记三王爷就算了,还以为人人都要抢你那个三王爷。谁要嫁给一个不是太子的皇后嫡子,日后不晓得多麻烦。” 她心里偷笑,至于人家说她是野丫头什么,她更是毫不在意,一旁的史姑娘倒是觉得有点尴尬,看看薛可笑嘻嘻的,轻声问道:“你娘真有这个意思?” 薛可翻了个白眼,摇摇头。 只听那两个女子声音继续低低的讨论着:“前两天,听说忠顺侯府的二夫人去你家了?是不是好事将近?” 那女子的声音明显娇羞起来,嗔道:“没有的事情!不过是我堂妹笈礼,邀请二夫人去观礼罢了。” “你可别瞒我,我可是听说了,二夫人在人前人后夸你呢!侯府二房有五公子、六公子和九公子。九公子还小,五公子虽然年长,也是嫡子,可惜母亲早逝,不知道二夫人是替五公子还是六公子相看呢?你就不想知道?” 那女子显是又羞又急,道:“姐姐快别开玩笑了!没影的事情!不过好姐姐,你要有消息也透露我一二,免得我悬心,我可是听说二夫人和五公子相处的不好,五公子常常都不在侯府里住的。” 薛可心中正着急,偏偏那一旁的女子低低说了声,薛可又没听见,想着还有人惦记她的阿阙,不由带着几分薄怒,出声道:“有的人看上去是大家闺秀,背地里倒是会论人是非,天天就想着怎么嫁人!” 那两个女子显然吃了一惊,没想到花丛中还有人,那女子想着自己身份怕是已经暴露,不由提高声音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 薛可向来是个不怕事的,更何况她倒想看看忠顺侯府的二夫人相中的姑娘到底是谁,便不顾史家姑娘的劝阻,冷笑一声,一人走了出来。 那两人显是认识薛可,不由面上红一阵白一阵。薛可看着眼前两位女子,一位腰间挂着一块羊脂玉压步,想必是二人口中皇后娘娘颇为欣赏的那位,面容妍丽,两眉之间画着嫣红的花钿,平添了几分动人之处;另一位身量稍矮穿着粉红衣衫,眼角又些微雀斑,颇为娇俏。 薛可只觉得前面那位像是有点眼熟,但又不太记得,心中也懊恼自己的脸盲与记性。 那身量稍矮的姑娘涨红了脸,问道:“薛姑娘,你偷偷摸摸跟着我们,偷听我们说话,到底想干什么?” 薛可见她倒打一耙,也懒得辩驳,仔细端详了一番,道:“忠顺侯府的二夫人很喜欢你这样背后嚼舌头么?” 那女子不由又气又臊:“你!”她又听过薛可的名声,涨红了脸不敢上前。 旁边的女子冷哼一声:“程妹妹,不必和这种野丫头计较!再说,这满京城谁不知道薛大姑娘的名声,她就是出去乱说也没人相信的!薛姑娘,你刚刚在皇后娘娘面前露了脸,想必也不想毁了自己的形象吧?至于女儿家归宿,都是大家各凭本事,何必在这里做无谓的口舌。薛姑娘你不也是一样么,你爹爹替你攀着太子,你自己还不是上杆子攀着三王爷么?” 薛可听她前面一段话倒是冷静清晰,滴水不漏,正想离开,却听到最后一句话,不由怒道:“你在胡说什么?谁攀着三王爷了?你们稀罕,我才不稀罕什么三王爷!” 一语刚毕,便见到面前两位姑娘脸色大变,福下身去。薛可心下正奇怪,突然觉得身后有无数目光盯着她。 一转身,皇后娘娘领着一群贵妇人站在身后,最旁边便是自己快要晕倒的娘亲。 皇后果然是好涵养,依然是一脸宽和的笑容道:“薛夫人,薛小姐倒是心直口快啊!” 旁边一群妇人都掩着帕子偷笑。 薛可硬顶着头皮,过去搀扶了自己娘亲。 回到宴会厅,一时莺歌燕舞,好像刚刚发生的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薛可倒觉得今天宴席上的糕点菜食都是自己爱吃的,一样吃了两块,颇是欣喜的对薛夫人道:“御膳房的水平大有提高啊!” 薛夫人看着自家闺女,气不打一处来,心里也佩服她此时还能品评御膳房的膳食。 过了一会,有内监来报,说是三王爷在前面射箭比赛中取得头魁,圣心大喜,问他要何赏赐,三王爷求了皇上一副墨宝敬献皇后,只见四个小太监捧献着圣上亲笔的“德容堪范”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皇后笑意盈盈。 大家称颂不绝之余,只见杨三郎的娘子凑趣道:“都说三王爷龙章凤姿,咱们这些女人也轻易见不着,如今三王爷就在厅外,不如娘娘也让我们见识见识!” 此言一出,厅上未出阁的姑娘都又羞又期待,便是一些夫人也热切的应和。 皇后笑道:“七娘怎么嫁人后倒是越发没规矩了!”虽是批评言辞,话里却无半点责怪之意。 杨家夫人自然心领神会,笑道:“娘娘言重了!七娘自从进我杨家,上敬父母下爱姑妹,再说,三王爷如此人物,莫说七娘,就是我这个老婆子也想见见的!”众人都笑。 到底皇后也觉得不妥,没有让三王爷进殿。 殿外的三王爷听着小内监低声汇报着刚刚薛姑娘的壮举,怔在当地,一时说不出话来,取消了原来的打算。 他精心设计了许久,没有想到这样的结果,一时哭笑不得,又后悔当初隐匿了自己身份,倒是骑虎难下。 皇后也温和笑了笑,岔开话题道:“倒是皇上他们有兴致,也不觉得疲累。” 众人听着皇后意思怕是要歇息,便有为首的公卿夫人起身请辞,皇后准了,剩下也都有颜色的陆陆续续请辞。 皇后笑道:“那今儿就散了吧,过会慧慈师太过来讲经说法,留几个丫头陪我听听经,积积福吧。” 皇后点了几位姑娘,其中便有刚刚薛可遇见的那位戴着羊脂玉压步的姑娘,被点到的姑娘无不暗暗心喜,此事何等荣耀,更何况被皇后留下来怕是皇后要好好相看一番的意思,但大家都没有料到的是,皇后还点了薛可。 薛夫人和薛可也讶异的很,但也不便说什么,只好同大家一起跪下谢恩。薛夫人再三悄悄叮嘱薛可要谨言慎行,万不可再像刚刚那般鲁莽。 薛夫人是惊魂不定,薛可却是无所畏惧,想着阿阙,暗暗揣测是不是阿阙提前和他姑母说过自己,心中还有几分欣喜。 便有宫女领着这十来位姑娘去了后面佛殿,大家洗了手上香礼佛后,被引到一旁的偏殿。 早有几位尼姑准备了佛豆让她们挑拣,皇后在另一侧的偏殿听师太讲经,一时午后静悄悄的,香烛特有的味道充盈的整个房间,熏得姑娘们都有点昏昏沉沉。 到底都是年轻姑娘,虽然知道在皇宫里,也被家里人叮嘱要轻言少语,可捡了一会佛豆,大家三三两两还是低声聊起来了。 其中一个面容娇俏,穿着一身嫩黄衣衫,声如黄鹂的姑娘问那位戴着羊脂玉压步的姑娘问道:“岑姐姐这几日可练什么曲子么,过几日的百花会姐姐定时要大展风采的!” 岑小姐在京城闺秀圈中本是有名的人物,春赏百花夏赏月,秋赏金菊冬赏雪,每季这大大小小的宴会便是各位闺秀展示自己的绝佳舞台。 而岑小姐一手琴据说是已得之前琴中圣手常仙儿的真传,在京中颇是有名。 岑小姐矜持一笑道:“长公主倒是邀请我去助助兴,只是你们知道我家外祖母管的严,不太让我在外面弹琴的,说是女儿家不以微末才技取胜,到底是德行为重。” 说完,又看了一眼薛可,道:“说到这个,我是最羡慕薛小姐的,万事随心,自由不羁,真是好生让人向往。” 众人都听过薛可的名声,也自然明白岑小姐的言外之意,不由捂着嘴轻笑。 说到弹琴,薛可猛地想起来,忍不住指着那位岑小姐道:“原来是你!” 岑小姐一头雾水,看着薛可。 “原来你是忠顺侯府的小姐!”薛可恍然大悟,笑眯眯道:“对了,你那日在花园弹琴弹的好好的,后来干嘛哭呢?” 岑小姐脸色大变,那日的事情原是她精心设计,为了和三王爷见上一面的。结果三王爷有事未到,五少爷过来,她忍不住掉了眼泪。 她以为这事隐秘的很,万万没想到薛可居然知道。她心里只以为薛可知道全部的前因后果,一时间心如鼓鸣,脸皮涨的紫红。 众人见她脸色突变,都暗自心下猜测,又一脸兴致的看着她和薛可。 岑小姐一脸怒气:“你在胡说什么!” 薛可虽然不明就以,却也知道自己是占了上风,不免心下得意。百镀一下“叹重生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一百二十二章 马球风波 () 众人见她二人针锋相对,倒是不好说什么。 只有刚刚那个声如黄鹂的小姑娘好奇地继续问道:“那薛姐姐家学渊源,一定会武吧?对了,过段时间的马球会薛姐姐可会参加么?听我嫂嫂说,每年的马球会都可热闹啊,而且也有女子参加,今年听说三王爷也要去呢!” 说到马球会,倒像是在平静的小湖中投了一块石子,各位姑娘都在热烈的讨论起来,有的说自家兄弟参加了马球会,有的是自己去过,都说起马球会的盛况来,慢慢的大家越来越兴奋,讨论到各家的公子来。 “常悦公主的次子马球打的极好,去年我哥哥便和他一组,还拿了彩头,听说组里人人都得了一套金马鞍,神气极了!” “可不是!他们赢了比赛后换了金马鞍可是在长安街上跑了一圈呢!整条街都哄动了!多少姑娘朝他们扔香包鲜果呢!” “可真是不害臊!不过我听说今年三王爷也会下场打马球呢!三王爷的骑射功夫好,想必马球也不差!” “真的么?今年要是能去看看就好了!” “你羞不羞?” “这有什么好羞的?你就不想看看么?” 众人都低低的笑,面上都娇红一片。 岑小姐瞥了一眼薛可道:“薛小姐最喜欢热闹了,想必会去吧!” 薛可心中恼怒她以为自己要攀着三王爷,更何况她一向自傲自己的马术,便道:“马球这玩意,还是自己下场好玩,看人有什么好看的,便是三王爷,也未必有我马球打得好!” 岑小姐吃吃一笑:“看来薛小姐是要挑战三王爷了,我们便拭目以待,薛小姐千万不能退缩,给咱们闺秀长长脸。” “真的么?薛姐姐你要挑战三王爷!太厉害了,那我一定要去现场看看的!” 众人也一阵激奋。薛可本来只是随口说说,被众人这么一激,笑道:“好!那我就组队会会他们!” 皇后在一旁的偏殿里侧卧着,帘外师太不紧不慢的在讲经,容若小声在皇后耳边说话。 皇后叹了口气:“这薛家姑娘到是个直率的!”又无奈地笑了笑道:“我原来想着岑家那丫头也是本宫娘家的人,长得也乖巧,倒是可以给阙儿纳个侧妃。阿若啊,你说阙儿怎么到喜欢薛家那样的?” 容若也捂着帕子笑了笑,道:“倒是摸不透王爷的喜好!不过王爷藏得到深,还是娘娘您慧眼!” 皇后也微微一笑:“这孩子一向心思深!不过我一看薛家送的那紫檀观音就知道是阙儿的手笔。看样子这薛家丫头倒是对阙儿没什么心思啊!” “怕是还不懂事呢!娘娘!就小王爷的气度,谁家姑娘不动心?” 皇后叹了口气:“我虽然希望阙儿事事如意,可这件事情关系重大,薛家虽然朝廷柱石,可也是手握兵权的人,皇上心里,哎,况且在这宫中,岂能凭自己喜好行事?” 容若劝道:“娘娘,此事还早呢!王爷是有分寸的!” 皇后叹了叹,不再说话。一时三王爷进来请安,皇后只当做没事,和他说了几句家常话。 三王爷心中忐忑,薛可在众人面前说“不攀着三王爷”的话,到底是扫了皇后的脸面,此时只是隐隐约约的透露自己见过薛家姑娘,却没有透露身份的话。 皇后倒是没有特别言语,一旁的容若只微微笑。 原只是几位姑娘在宫里的戏言,不想第二天京城便传遍了,说是薛家的姑娘在宫里放出话来,要组马球队,挑战三王爷! 薛夫人听到这个消息差点没晕过去,昨天薛可在宫中一番惊人言语她就已经头大,等到薛可捡佛豆回来后,她又反复问她在宫中的事情,薛可一脸淡然的说一切都好,哪知道今天就听到这样爆炸性的新闻。 她疾步走到女儿房间,发现自家女儿还在悠闲的逗着廊下的画眉,不由气不打一处来:“薛可!你给我过来!” 薛可一听母亲连名带姓的叫她便觉得头发有点发麻,心虚道:“娘亲,你别那么大声,你看你都吓到我的眉眉了!它正在学小贯口呢!” “你还有心思玩呢!你!你气死我了!你知道今天整个长安街上都沸腾了!为什么么?” 薛可倒是一脸好奇,跑过去挽住薛夫人:“为什么啊?娘亲,快告诉我!” “因为我们京城又出了一个大新闻,有个女子给三王爷下了战书,说是要在马球会上给三王爷好看!请问薛大小姐,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情?” 薛可龇龇牙,跑开两步:“娘亲!你听我解释!” 薛可好半天才将薛夫人劝住,将那天下午在宫里的对话原原本本给薛夫人讲了一遍:“娘,我讨厌那个岑小姐,非说我攀着三王爷,咱们薛家什么门第呀,用得着攀着谁么?她自己稀罕想当什么王妃,以为人人都这个心思,我才说了那些话的。” 薛夫人倒是陷入了沉思,半晌叹口气,摸了摸薛可的头发,道:“你是清楚你爹爹的,你爹爹对朝堂忠心耿耿,如今又辅助太子,咱们家早就被外人认为是太子的人了!不过你知道你爹爹一向疼你,定然不会让你卷到这些事情中的。” 薛可点点头:“所以我才说了那些话,就让她们认为我鲁莽好了,反正我就是要告诉大家,我薛可谁都不攀,我想嫁给谁就嫁给谁!” 薛夫人白了她一眼:“你一个大姑娘说这些也不害羞!” “咱们关起门说话有什么害羞的!”薛可不依的倒在薛夫人怀里,笑道:“您和爹爹不一直都这么说的嘛!” “怎么,我们糖糖有喜欢的小郎君了?” 薛可嘻嘻一笑:“没有没有,娘,别乱猜了!您快帮我想想,我的马球队都拉上谁才好!” “这么荒唐的事还让娘出主意!”薛夫人虽然口中嗔怪,又想着人不风流枉少年,便是薛可再过几年也该出阁了,让她恣意一次也无可厚非,帮她想着:“你叫上史家姑娘,她马术好,她哥哥马球打得好,想必她也会的!你那个任遥兄弟呢?” 薛可听着薛夫人和她想的一样,高兴的掰着手指头算道:“他们都已经算进去了,还有我听说忠顺侯府的六少爷马球打的好,前段时间我遇见过他,他人极义气的!” “忠顺侯府?那是皇后的娘家,怕是他们家六少爷不能和你们一起胡闹吧!” 薛可心中微笑道:“也未必侯府的个个都是三王爷的小跟班啊!这个六少爷,我肯定能争取过来!” 薛可倒是没想到她内心里以为板上钉钉的事情竟然真的出了问题,三王爷一脸无奈的说:“阿可!我真的不行!你怎么就好好地向三王爷下什么战书呢!” 阿阙从早上开始就被这个消息震得有点头疼!也是因为薛可前段时间总说去年的马球会多么热闹,拿了头名多么风光,才起了心思参加的。 “不是我要挑衅,是那个岑小姐,话赶话的激将我,再说,我才不怕什么三王爷,阿阙,那个王爷虽然是你表哥,你也不用处处让着他!只是打个马球,你赢了也就是个乐子,他不是一向标榜自己胸怀宽广么,总不至于这么点小事也要计较的!” “不是这个!是真不行!那天我真去不了!再说三王爷也未必去那天的马球会!”阿阙有点啼笑皆非,不晓得薛可对三王爷的偏见从何而来。 “三王爷不会这么胆小吧!他如果不来最好!我就告诉京城,他是听到我的名头吓怕了!” 阿阙叹了口气,默默打消了那天不去的念头,想着怎么解决这事。 薛可自然是不高兴的,加上心里又嗔怪阿阙母亲给他相看程家姑娘的事情,一时不作声。阿阙也悻悻然。 薛可哼了一声,便去找任遥。任遥倒是几日不见沉闷了许多,对薛可的提议也没太大兴趣。 “你们怎么回事,一个个都没兴致的!阿阙这样,你也这样!” 任遥转了转手中的杯子:“可可,你哥没心思陪你折腾了。” “不就是为了仙姑失魂落魄的么?”薛可眼睛一转:“正好还缺个人,不如我们让仙姑参加我们马球队!” 任遥想了想仙姑打马球的样子,连忙摇了摇头道:“她怎么会出这种风头?不行不行!” “你没问怎么知道不行?再说仙姑就是因为太不食人间烟火才一心修道,等她知道这玩的乐趣,说不定就能接受你了!再说咱们也不用仙姑打球,你想想,咱们队有你有我,仙姑就守在门前用仙姿震慑他们就行了!任遥,你不正好展示一下你在马背上的风姿么?”任遥听着她不靠谱的话居然动了心,犹疑道:“要不我们去问问?” 薛可心里偷笑,好容易看任遥有点斗志,连忙点头道:“走走走!现在就去问!” 任遥早就摸清了仙姑的住处,原就在京城边上,粉白瓦墙看着干净而不起眼,内里遍植着一排紫竹,让人看不见里面的情形。任遥敲了敲二门,便有一位穿着青衣的小厮出来应门,见是任遥,露出一脸苦笑来:“您过来了!我们主子不在家,您受累回去吧!”说着便要关门。 任遥一脸笑嘻嘻的用脚挡住,道:“今天我有正经事,还有一位正经人!”连忙拉过薛可过来。薛可也笑嘻嘻地道:“我是你们主子的朋友!这是我的拜帖,小哥帮我送进去吧!” 那小厮看了眼薛可,半信半疑的,看着拜帖倒是颇正式的烫金拜帖,终于还是接了过去,又关上门。 薛可嘲笑着:“你到底来了多少次,看人家嫌弃的!” 任遥吸了吸鼻子:“也没几次!就送了几次土物,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欢。” 薛可撇撇嘴。二人没正经的坐在门口闲聊。终于门开了,那小厮行礼道:“主子有请二位。” 进门后,便有一位身上浆洗的极笔直干净的嬷嬷引着二人穿过一条竹林小道,前面却是别有洞天,眼前陡然开阔,亭台楼阁屹然,那嬷嬷引着她们从侧路进入花厅,花圃中百花争艳,一派春日繁华景象。仙姑这次倒是没穿道袍,穿着一身家常装扮,虽然颜色素了些,但衣衫的暗花绣纹却是纷繁复杂,薛可暗暗点头,看来朝廷在面子上还是善待这位公主的。 仙姑见到二人,倒是笑了笑,先是谢过了任遥前几次送来的春茶水果,又道:“我到是不知道妹妹原来是薛将军的千金!” 薛可便将来意说了出来,仙姑果然第一时间摇头道:“这如何使得?我是不能去的!” 这回答倒是在二人意料之中,更何况对任遥来说,只要能进来和她说几句话已经是意外之喜。二人连拉带扯说了半天。 “仙姑!你会骑马不会?” 仙姑无奈的点点头。 “会骑马就行!你只要在场上亮个相就行!因为要求一个队必须五人,咱们人数不够可上不了场,那到时我和任遥可就成了京城的笑柄了!你就当是帮帮我们!” “只是我从来不参加这些热闹的!而且这也有违我修道之心!” “这和修道不冲突的么!你就当是修道之余戏耍下人间,吕洞宾还三戏白牡丹呢,是不是?” 仙姑听她说的颠三倒四,不由好笑:“你们也太异想天开了!我在这京郊都听说这马球会的事情了,万万没有想到就是你们!更何况还牵涉三王爷,我这是不方便的,还请见谅!” 薛可灵机一动:“这样,仙姑,你当天可以戴个面纱啊!我们谁也不说,没人知道你的身份!” “这打马球怎么戴面纱,球都看不见!”仙姑没好气的回答。 薛可见她口气有一点点松动,连忙说:“怎么不行,咱们女孩子家打马球,哪里就能轻易让人看了去!这样,我们整支队伍都戴面具好了!任遥,你去定制几幅面具,最好是青面獠牙的那种,咱们就效仿当年的兰陵王,气势上也能赢几分!” 任遥自是忙不迭的点头。仙姑好笑,刚想拒绝,薛可又道:“你放心,只要我和任遥不说,谁都不知道是你!你就帮帮我这次,总不能让我人都凑不齐,那可真成为京城的笑柄了!” 仙姑无奈的摇摇头道:“容我再想想吧!” 任遥大喜,先作了好几个揖道谢,还想再赖一会,但看仙姑已有送客的意思,连忙见好就收,二人告辞后不由叽叽喳喳兴奋了半天。 第一百二十三章 马球风波(二) () 薛可又去找了史家姑娘,史家姑娘倒是爽快的答应了,听说还缺了一位,史家姑娘又拉上自己一个哥哥,倒是凑齐了五人。几人约好每隔一日凑在一处练习。 果然第一日练习时任遥便带来了特制的面具,如薛可要求的那般,看上去甚是吓人,表情或惊或恐,不一而定。薛可大喜,挑了一个生气的青脸蓝牙面具。任遥挑了个大笑的面具,专心的看着路口。 过了半刻,一辆青衣马车缓缓驶来。任遥心中一阵狂喜,拿着面具迎上马车。仙姑戴上面具走出马车,她今日穿的甚是飒爽,一身青衣窄袖,外面套着一件白色比甲,脚底蹬着一双羊皮小靴,一旁有小厮牵过一匹上好的乌衣盖雪马来,史家六郎目不转睛看着那马,心里猜测着这姑娘的身份。 薛可笑道:“人都到齐了,咱们试试吧!” 几人翻身上马,一时好不整齐。任遥悄声的对仙姑道:“我就在你旁边,你不用害怕!”仙姑看了他一眼。史姑娘开球,仙姑微微一侧腰,迎杆击出,球稳稳地传给了薛可。薛可一声欢呼,策马赶上。 任遥是惊喜交加,万万没想到仙姑居然是马球好手,连呼有眼不识泰山,连忙策马赶去自己的位子,又忍不住回头看着仙姑,第一次觉得她如此鲜活。 半场下来,几人额头都有了汗意,便策马到场边休息。几人惺惺相惜,倒是先夸了彼此一番,再比较一番,信心大涨,觉得夺魁不在话下。 又练了半场,任遥道:“今日实在尽兴,不如我做东,大家去喝一杯?” 仙姑摇头道:“大家去吧,我就不去了,我有些乏了,下次再见。” 任遥虽然有些失望,但今日已经是难得的意外之喜,便道:“那我先送你回去!” 史家姑娘和史六郎也起身告辞,道:“今日已经出来大半天了,我们也先回了,下次再聚!” 薛可也觉得浑身腻乎乎的,想着回去洗个澡,大家各自散了。下午任遥又派人送来本小册子,《马球秘技二十式》,说是仙姑找出来让大家参考的。薛可这才知道原来前朝宫廷中盛行马球,宫中嫔妃、公主善此技者不在少数,薛可感叹自己运气太好,也稍微明白仙姑之所以答应她参加马球,怕是也有技痒的原因。能因为此事间接帮到任遥,薛可倒是把阿阙不能参队的郁闷消除了不少。 薛夫人看着自家女儿时而洋洋得意,时而踌躇满志,不由好笑,又细细问任遥几人的身量,想着给他们定制一套骑装,到底是轰动京城的比赛,总要赛点名堂出来。薛府更是为自家大姑娘比赛的事沸腾起来,大家想着各种法子,包括给马加餐,换马掌,连肚子大的都快走不动路的方姨娘也在帮着给马鞍上的绣花挑纹样。 薛可忙着日日练习、比赛,倒是一段时间没有去见阿阙。那日练习刚散,便见到阿阙的马车在路边等着她。薛可心中一喜,策马过去:“阿阙!” 果然马车帘拉开,露出阿阙的温和的脸:“怎么一头汗!这日头有些毒了,你们练习稍微早点或晚点,顶着大日头,当心热火。”薛可接过阿阙递来的帕子擦擦汗,满不在乎道:“就是在日头上打才过瘾呢!早上有露水,跑的不爽利!” 阿阙宠溺的看了看她:“不生我气了吧?” 薛可一嘟嘴:“怎么不生气!只是我不想计较!再说,你不来是你的遗憾,到时我们夺魁可没你的份!” 阿阙本来心里也羡慕他们练习,点头道:“是是是,当然是我的遗憾!只要你不生气就好!我给你带了个好东西,你来看看!” 阿阙一摆手,他身旁的长顺便递过一个长匣子,薛可打开一看,却是一支马球棍,薛可上手掂了掂,觉得颇为顺手。 “我看了你的击球和发力点,不适合用那种特别轻巧的马球棍,所以给你定了这支,比你原来用的稍微沉一点,但是击球更稳,你下次用这个试试。” 薛可侧头笑道:“你什么时候偷偷来看我练习了?是不是想刺探军情好汇报给你那个王爷表哥?” 阿阙又产生那种啼笑皆非的无力感,不知道如何作答。薛可咬咬唇,道:“看在你用心的份上,这次就算了,下次你再不帮我,我可真的不要理你了!” 阿阙连忙保证没有下次。薛可又一脸兴奋道:“你说我赢了,应该怎么羞辱下那个王爷?” “能不能看在我面子上算了?三王爷毕竟也没有招惹你,是不是?”阿阙苦口婆心的劝道。 “哼!我就是想让大家知道,我薛可,薛家才不会上赶着要攀附什么三王爷!总有些人讨厌的很!还有你娘,在给你相看姑娘呢!” 阿阙听她细细说了遍,才明白这几日她生气的根源,连忙澄清:“你放心,那个程姑娘不是给我相看的!”想到薛可是因为他吃醋、因为他想撇开其他人,心里又一阵甜丝丝的。他将打听来的薛可可能遇上的其他马球队的信息,包括哪些队有哪几个击手,哪些配合的好,哪些有漏洞一一告诉薛可。 薛可也惊叹阿阙居然能打听的如此仔细,她天性好强,既然夸下海口,总不能还没对上三王爷便折戬沉沙,故而一一仔细的记下来。 时节刚过端阳节,天气便一天热似一天。今年的京城都被马球会点燃了,各种小道消息漫天飞舞,包括某某队请了一位马球高手作指导,哪两个队的衣服颜色重了正在争执不下等等,各大赌坊都开了马球会的胜负盘口,以至于今年的百花会等办的有些黯然失色,而相形之下马球会的观球席位可谓是一票难求,黑市的价格也是越炒越高,听说前排的席位已经炒到天价,足够一户普通人家的三年吃喝费用。 各队的首发阵容都已经被打听出来,唯一神秘的是薛可他们队,因为他们后期训练的时候都戴着面具,而报出的名字听上去便是敷衍的假名,不过比赛规则并未限制身份,因而大家好奇归好奇,队伍还是顺利的通过了赛前报名、检查。 待到比赛开场这一日,果然京城都沸腾了,天气也是凑趣的好,骄阳似火,一队一队旌旗飞舞,马上的年轻男女神情张扬,球马场的鼓声和两旁的呐喊声,映着对手晶莹的汗水,相映成趣。 一旁的树荫下搭建着各家的彩棚,里面坐着戴着面纱的各家小姐和夫人。而年轻的男子大多在球场里面,马球扬起的沙直接能刮到脸上,看的更直接也更刺激。 经过三轮的淘汰初赛,有几支队伍脱颖而出。薛可不由感叹阿阙的情报准确,果然赛前并不显山露水的两支队伍进了下一轮比赛,薛可他们也如愿进入下一轮。 今日薛可她们正好没有比赛,几个人倒是在薛家的彩棚中安安静静的看着场下的两支队伍。像是存心和薛可她们打擂台似的,从第一场比赛时队也带着面具,薛可自然是不满,不过听说为首的除了三王爷之外,在队中担任后击手的还有宫里的七王爷和去年万岁新封的一位年轻的翰林学士,因而这支队伍无疑成为整个马球比赛中最轰动、也吸引最多闺秀目光的队伍。倒是那些公子哥身量都差不多,又带着面具,薛可听旁边的人猜了半天,也不知道哪个是三王爷。队伍的确实力不错,几位击球手既准且狠,每击出一球,便有阵阵欢呼声。 仙姑只要不在球场上都自带着一股仙气,除了薛可几个人,都很难想象她在场上的英姿。仙姑端起一杯清茶,轻轻抿了一口,一旁的嬷嬷拿着自带的珐琅壶添了茶。仙姑朝一旁的薛可轻道:“这支队伍的确不可小觑。” 薛可嗯了一声,任遥接道:“左后击手虽然年纪小,击球的球感却很好,跑位也快,回防及时,但是操纵马术稍微生疏了点,力道也薄了点,咱们倒是让史家兄弟对上,史家兄弟力气大,可以压制他的技巧。” 仙姑微微一笑:“正是这个道理。一力降十会。” 薛可自告奋勇的说:“我来看着主击手。” 史家姑娘皱眉道:“不如让任兄弟上?我看他出手挺狠,你在二传稳妥点。” 薛可笑嘻嘻的说:“任遥,算了吧,让他呆在仙姑旁边吧,否则他也是乱走位。” 任遥红了红脸,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越接触仙姑,就越想是接近了一个漩涡,被深深的吸引进去。让他感到安慰的是,仙姑在他面前也越来越有人气,有一次他击错一个球,仙姑罕见的黑了脸,他心中简直乐开了花。 五月十五之日终于来到,一早薛府便沸沸扬扬,薛夫人虽然允诺可以多带几个人去球场,但到底位置有限,方姨娘被劝了半天,才打消了顶着大肚子去现场加油呐喊的念头,每个被挑中的人都带着与有荣焉的表情,穿着薛夫人特意赶制的新衣服和挥舞的彩带,面容一新,气势高昂,颇有几分上战场的风姿。 薛可在候场时便看见自家统一的应援,又好笑又感动。任遥这边更是夸张,他本来就是暗帮的少帮主,底下人造起声势来更是浩大。 史家倒是朴实的很,就家中七个哥哥过来了,站的如小山一般,神情严肃的排成一排。仙姑静静的坐在马上,即使带着狰狞的面具,她身上也自带着一股高洁不可侵犯的气场,一旁的人虽然好奇,却谁也不敢上前搭讪。 薛可看向对方,虽然没有他们夸张,但是可能是因为两位王爷的缘故,场下很多穿着普通衣服,但一看便是御林军的人,他们面色不同于观战人的放松、刺激,自带着一股警惕。 但这支队伍真正狂热的粉丝是场上每一位闺秀。能让这些平日不出闺阁的千金小姐顶着骄阳来到人群混杂的马球场,当然是二位王爷的光环。她们虽然矜持,但是花费却是毫不手软。 马球会已经承诺将门票费用的两成捐给今年的受灾的省份,之后又在一旁设立了募捐箱,支持某支球队的便可以该球队的名义捐款,而捐赠榜上遥遥领先的便是三王爷他们队了,榜上清清楚楚写着每家捐赠的数额。 作为首辅宰相的杨家自然高居捐赠榜首。 杨四娘也在场上。她仪态万方的端坐在位置最好的彩棚中,手中团扇遮住了半张脸,她当然知道场上无数的王侯公子在偷偷看自己,因而越发端庄,只是微微笑着,旁边几家闺秀围坐在她身边。 “杨家姐姐今儿的裙子真是好看!” “是啊!刚刚三王爷好像往这边看了一眼!” “真的呀!三王爷看也是正常,谁家公子不偷偷看杨家姐姐。” 几位姑娘低声浅笑,更引得旁边的公子们偷偷瞄过来。只见她们笑靥如花,更是心痒痒。 杨四娘轻轻提醒了句:“妹妹们轻声。”心中却是得意。 随着开锣官的一声锣响,两支队伍各自策马到了场上。场上陡然安静下来,上千人的马球场的突然都屏息,看着两支带着面具的队伍对峙。一颗球被绳子系到中间,劲装的裁令官手用力一扯,马球从彩绳下跌落,两支队伍均发出一声策马声,从各自方向冲向球场中间。 仙姑一马当先,率先触球,任遥在左右护着,球在二人之间传动,薛可已经策马到了前场,仙姑瞅准时机传球,薛可未调转马头,听到风声便向后伏倒扬起马球杆,对面却有一人迎面而上,竟无半点收马的架势,薛可不得不两腿一夹,手微微侧拉了缰绳,对面那人爽朗的笑了声:“谢了!”随即也微微拉了缰绳。 只是二人这一厮缠,旁边一人已经接住球,往薛可他们这边进攻来了。好在薛可这边史家兄弟拦住他,二人胶着在一起时,任遥一个斜插,传给仙姑,仙姑眼见前方的薛可被人盯住,虽然离前场较远,倒是一记劲打,球直接飞到前场,虽未进洞,却是引发了对手的一阵骚乱。 比赛过了大半场,比分却是3比3,观众已经沸腾了。每个人额头都布满了汗珠,棋逢对手和年轻人的好胜心使得双方看向对方的眼神也变得严肃而炽热。每一个球都可能锁定胜局,因而争斗的更加激烈。 第一百二十四章 重上红萧楼 () 薛可仍然在前场策马,寻找时机。果然对方的后击手被史家兄弟看的死死,冲不出来,满身技巧发挥不出,不由有点郁闷,拿到一球之后只好大力击出,传给一旁的右击手。 眼见史家姑娘已经横马拦截,右击手便往后回传,球传了几手,薛可心下有点着急,便策马上前抢球,对手一声长喝:“来的好!”又使出刚刚那招,居然也策马直面过来。 薛可心中暗骂一句,心却一横,拍了拍马脑袋,一个飞跃,双脚轻踮在马鞍上,一个燕子抄水,马球杆向斜伸出。 对方也未料到她如此大胆,却将手中的马球杆直接击出,两杆一对方,震得薛可虎口生疼,薛可定定神,咬牙拿住马球杆,回身,马儿也感受到紧张气氛,在与对方堪堪撞上时偏了一分尺寸。 二人刚刚松了一口气,球却从二人之间滑过去,旁边一人再次将球击过来。 薛可和那人均始料未及,对视一眼后,又各自策马朝球奔去。这次却因为传球较为匆忙,角度有些失了准头,二人尚未勒马转身球已经下落。 二人均心中一惊,顾不上其他,各自侧身弯腰捞球。两匹马眼见就要撞上,双方都不禁高喝“小心!” 对方那人球杆已经触球,薛可不肯放过,单脚勾住马镫,整个人挨着地面,想从对方的马身上抢球! 对方哪里肯让!球杆顺着地面扫过去,球被触到后没想到反弹到薛可的马肚上,饶是一匹上好神马,也禁不住如此近距离的被击打,不由一声长嘶,扬起前腿然后狂奔起来。 对方也吓了一跳,愣了一刻,旁边冲出一人,朝着薛可追过去,狂奔了半晌,他手终于碰到了薛可的衣服:“阿可,跳!” 薛可听到熟悉的声音,来不及辨别,下意识的抓住那只手,双脚一点,跳下自己的马,那人身子一提,手腕一抖,稳稳接住薛可,他的马也顺势跑了很久才慢慢停了下来。两旁的风声慢慢停了下来,薛可听到后面很多人策马赶上来。 “三王爷,小心!” “三王爷,要不要紧?” 声音如潮水涌过来。阿阙突然觉得马前的薛可身子抖起来。“阿可,你听我解释。” 薛可慢慢转过身,手颤巍巍的触到他的面具。 终于,薛可放下手,摘不摘面具心下都已经了然。 马儿跑了一阵,慢慢停下来。薛可失魂落魄的下了马,一群人围住了阿阙。薛可静静走到一旁。任遥赶过来,薛可突然拉下任遥,翻身上马,策马离开了球场。 一场沸沸扬扬的马球赛就这样无疾而终了。这实在是整个京城夏季最津津乐道又最遗憾的事情了。 而阿阙也没有想到,他想过无数次的让薛可赢球,让她高兴时袒露身份的场景居然变成这样,也没有想到再次见到薛可已经是半年之后了。 ~~~~~~~~~~~~~~~~~~~~~~ 薛可像是睡了整整一年,醒来时整个人钝钝的。阿六进来道:“姑娘怎么不多睡一会,这才眯了不到半个时辰。” “才半个时辰么?”薛可不由惊讶:“以前我娘亲给我说过一个唐朝卢生赶考的故事,他梦见自己一段奇遇度过一生,结果发现不过是黄粱一梦,原来还真有这回事。” 阿六听她恍恍惚惚的喃喃半天,不由道:“姑娘梦见什么了?梦的时间很长么?” 薛可笑了笑,意识慢慢回来:“是啊,感觉像是一辈子呢!” “我去给姑娘沏杯酽茶,姑娘醒醒神。” 薛可点点头。那次在马球场是薛可最后一次见到任遥。之后方姨娘生产,薛将军回府,再然后她虽然气恼阿阙欺骗她,却仍然向父母说了三王爷之事,薛将军第一次对她发了脾气,罚她禁足。吵吵闹闹直到半年之后才出了薛府。而等她出来时,听说任遥已经陪着仙姑去了山东。直到薛府被抄家,薛可都没有听到任遥的消息,没有想到时隔几年任遥已经是暗帮的帮主,还成了阿阙的得力帮手。 阿六是执拗不过薛可的,用完午膳,薛可仍然是执意要去红萧楼。阿六虽然不赞同,仍然是贴心的安排好了一切。 这一次并没有专门的人引路,也没有墨尘在专门的院子等候了。来人将薛可迎到厅堂处,薛可才第一次看见青楼的阵势。薛可坐的稍微隐蔽些,银红的帐幔将不同亭坐间若隐若现的隔开,隐隐听见周围的娇声软语,闻到肉食酒香,令人不醉自醉。不远处有几个妙龄女子在弹着琵琶,用吴侬软语低低唱着: 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事事风风韵韵,娇娇嫩嫩,停停当当人人。 那几个小姑娘举手投足,低眉抬眼之间充满了风韵,不得不说,这红萧楼的一切媚而不俗,处理的妥帖适宜。 来的清秀小郎官一脸为难,低声道:“贵人,墨尘公子今儿不在红萧楼呢,要不您换一位公子?” 薛可的手指不紧不慢的敲着桌子,笑嘻嘻道:“看来你是不认识我了,我是墨尘的姐姐,今儿有重要的事情要找他,我等他一盏茶的时间,他不来我就一间间的屋子去找他。” 薛可瞥了一眼,阿六心不甘情不愿的递上了一个小金元宝,那小郎官轻车熟路的袖将过去,却还是愁眉苦脸的,给她斟上茶,又疾步离去。在薛可听完半只曲子后,小郎官又愁眉苦脸的过来:“贵人,墨尘公子刚听说您过来,已经出门了的,又赶回来,现下在上次的院子等您呢!小的引您过去!” “小皱眉,姐姐到了么?” “墨公子,贵人到了。” 薛可随着他走进上次那个院落,听到墨尘的声音时,薛可忍不住笑了:“小皱眉这个名字真是贴切,怎么红萧楼做生意不是笑脸迎客么?” 小皱眉勉勉强强扯出一个笑容:“要都是贵人这样做派,红萧楼早就开不下去了,哪里还笑的出来!” 墨尘自然而然的牵过薛可的手,完不顾一旁阿六要杀人的眼神,温柔问道:“姐姐在东宫如此自由么?怎么今日又过来了?” 薛可笑道:“昨日见了你,意犹未足,还想见见红萧楼的其他人。” “哦?”墨尘自负的笑了笑:“这红萧楼怕是没有比我更好看的人了,姐姐何必呢?” “但你终究可能是我弟弟,是吧?”薛可笑嘻嘻的看着他道。 墨尘也笑嘻嘻道:“难不成姐姐在东宫真的寂寞?这样的话,墨尘倒是可以介绍两个公子。只是,太子爷不介意的么?” “怎么?太子爷介意,你们这生意就不做了?” 墨尘嘴角轻轻上扬:“姐姐好风趣,不知道要见谁呢?” “我想见见任遥。” 墨尘依然是笑嘻嘻的:“任遥是谁?红萧楼可没有这位公子,墨尘也没听过呢!” “是么?”薛可接过墨尘递过来的茶,轻轻转了转杯子,话题一转:“你应该也会点功夫,比我的侍女功夫如何?” 墨尘目光一转,似有无限风情的看了阿六一眼道:“这位姐姐怕是专门的暗卫吧,墨尘这三脚猫的功夫怕是在姐姐手下走不了十招的。” 阿六心里暗暗哼了一声,倒也佩服他的眼力。 “呵呵,墨尘倒是谦虚的很。今儿像她这样的暗卫我还带了六人。”薛可看着一旁煮的咕噜咕噜的水壶,淡淡道:“所以今儿我是非见任遥不可的。” “姐姐在东宫真是好势力,一天就知道任帮主了。”墨尘收了笑容:“可真是不巧,任帮主不在京城,出门去了。” “出门不要紧,让他赶快回来就是。”薛可云淡风轻的说道。 “这墨尘可是束手无策了,墨尘可不知道任帮主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何时回来,倒是如何替姐姐传话呢?” “不必你传话。”薛可盯着他的衣领,突然笑了笑:“你是红萧楼的头牌,你出了事,任遥当然会第一时间收到消息回来。” 墨尘脸色微微变了变:“所以姐姐要见我就是为了让我出事的?不知道姐姐要让我出什么事呢?” “你有可能是我弟弟,我也不敢让你出什么事。”薛可低低笑了笑:“只是你昨日坏我名声,不久京城就会传遍我到红萧楼狎妓的消息,今日我也只好效你之道。这样,便是将来九泉之下见了爹爹,我也不理亏,是不是?” 薛可站了起来,转身看着窗外,声音里透着一股开心:“我想让阿六扒了你的衣服,把你扔到前面大堂上,说你伺候客人的时候偷东西。” 墨尘面色一沉:“你!你!” 阿六面色不显,心里早已翻江倒海。她也不知道薛可会不会让自己扒墨尘的衣服,但是耳朵却偷偷红了。 薛可转过头静静看着他:“没办法,我们薛家的人只有这样才能活着。你相信我,我是真心希望你有薛家的血脉。” 墨尘脸上露出一种讽刺的笑容,继而问道:“姐姐为什么要见任遥?其实这红萧楼我也颇能做主的!” 薛可点点头:“这个我倒是相信。”然后就不说话,静静的坐着。 墨尘在坐了一会之后,终于站起来,他一动阿六便紧跟着他。墨尘朝她苦笑一下,走到一侧琴室上拉了一根丝绦,原以为只是房间装饰,看来是一根暗铃。果然小皱眉过来,问道:“公子有何吩咐?” “去看看任帮主在不在,就说东宫的唐姑娘想见他。” 小皱眉看了墨尘一眼,愁眉苦脸的出去传话了。 “姐姐的命令我已经转达下去了,姐姐不如同墨尘聊聊,任帮主一个糙汉子,姐姐有什么好见的?”墨尘又恢复了一副风情万种的神情。 薛可却因反复提到任遥不由自主的想起从前,一时不想说话。阿六看着墨尘变幻的神情不由心里暗暗感叹,自家姑娘气人的功夫真是浑然天成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天边的晚霞已经烧起来,映的半边天空绚烂无比。院子里的花草也在夕阳的照射下显得格外妖艳绮丽。 “这院子是你专属招待客人的?花草打理的不错!” 墨尘像是赌气般没有搭理薛可。 薛可也不介意,继续点评道:“这海棠树下植芭蕉已经是绝配,旁边背阴处的茶花虽然是名种,却有点不搭,倒不如移到侧廊那边。” “姑娘这话倒是和拙荆说的一样。”院里突然出现一声低沉的男音,阿六一听来人脚步,心底一凛,随即站到薛可身边。 来人看了阿六一眼,眼光又转到眼前背着身的女子,身形瘦削,他原来只以为是来闹事的,刚刚进院时却听她说的话和自己妻子偶尔来时的点评一致,不由心生好感。此时却是看着她的背影,越看越熟悉,越看心中疑虑越大。想说的话也凝结在喉中。 薛可听到他的声音已经泪盈于睫,见他半天不说话,吸了吸鼻子:“笨蛋任遥,你怎么不说话?” “你!真的是你!可”他刚说出一个字,又看了看周围,把剩下的话咽下去。 薛可转身,看着他笑了笑:“是我,任遥。” 任遥看着夕阳下的花丛中的薛可,突然就梗住了喉咙:“是你!真的是你。” “是我。” 二人对视了半天,眼眶都湿了。 任遥拉着她走到房内,看了一眼墨尘,面无表情道:“墨公子不如先去我那边坐坐。” 阿六看了一眼薛可,薛可点点头。有个中年男子便引着墨尘走出去。阿六也退到院外守着。 任遥凝神片刻,点头道:“可可,这里安的很,你怎么会在这儿?你在哪里,我找了你好久。” 任遥只是有无数话要问薛可,薛可也是:“任遥,你怎么会在这儿?我也真是没想到。” 二人对视了一眼,又不由笑了起来,劫后逢生的欢喜溢出二人的眼角。薛可简单的说了说自己的境况,原来任遥在薛家出事之后便一直在打听薛家人下落,最后秦王找到他,说是终有一日会将薛可带到他面前,之后又发生几件事,任遥又接掌了暗帮,便用暗帮的力量帮助秦王行事。任遥不解的看着薛可:“可可,你为什么会在东宫,是被迫的么?秦王知道你在东宫么?” 薛可点点头,任遥与她不同,她是重历了一世,任遥却是眼见自己与阿阙陷入热恋的人,她一时也很难解释为什么没有到阿阙身边,只是叹了口气道:“我去东宫是自愿的,你不必为我担心。其中详情以后慢慢再说吧,对了,你刚说你妻子,任遥,你成亲了么?” 第一百二十五章 又见任遥 () 任遥脸上浮出久违的少年时的笑容,点点头。 薛可打量他的神情,惊喜笑道:“是仙姑?” 任遥嘴角咧开,配上他为了显示沉稳已经蓄上的胡须,有点滑稽:“嗯,她换了个身份,这事多亏秦王,而且你嫂子有喜了!” 薛可“哇”了一声,二人傻笑了半天。薛可半天道:“任遥!我是真为你高兴!我都有侄子了!天哪!我要去看仙姑,去看我的小侄子!” 任遥连连点头:“什么时候都行,要不要现在去?” 薛可也恨不得立刻动身,到底想起今日的目的,稍稍平复了下心情,道:“改天改天!”随即神情沉静下来:“任遥,我今天有件事情找你!” 薛可说了昨日来红萧楼的经过,沉声道:“墨尘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不可能是秦王告诉他的,所以我必须查出是谁指使他这么做的。这件事不仅关系我,东宫包庇罪犯,怕是要牵连东宫,而且昨日我来红萧楼被人撞见,怕是他们要拿此做文章,攻击东宫治家不严,风气不正。” 任遥皱了皱眉头:“墨尘的身份我也不清楚,只知道是西边过来的,他说是在红萧楼挂牌,但见谁不见谁都是他的意愿,不受红萧楼的约束,直接向秦王汇报。前两天我也听闻他是薛将军私生子的传闻,我当时以为是有其他人泼伯父的脏水,正在派人查,没想到是他自己放出风声,为了引出你。” “私生子这件事情真假难辨,且不论他。”薛可对此事也颇为烦心,她当然相信自己爹爹的人品,但是即便英勇如父亲会不会真如墨尘所言被人设计,她也不敢定论,虽然荒谬,但她内心里实在太渴望薛家还有一丝血脉,因而暂时不去想他。 “放心,这件事我会帮你查清楚,如果是伯父的血脉,我定然会调教他,如果不是,”任遥眼中闪过一丝狠色:“他这般对你,我不会放过他。”任遥又顿了顿:“眼下当务之急还是查出知道你身份的人,你说的对,这个消息不会从秦王处传出来的,王府中还有其他人知道你的身份,而且是想要你命的人。” “兵贵神速,但我昨天来红萧楼,但是今日消息还未散出,可见他们还在等人决策,这个人并不在王府。”薛可顿了顿:“想借东宫的品德伦理说事,这个人怕是在宫中了。” 任遥对于宫廷内帷之事并不如薛可知道的清楚,他静静听着薛可分析。 “王妃最近可有入宫计划?” “王妃已经卧床多日了。”任遥摇摇头:“王妃从入秋开始感染时疾,之后愈发严重,这几日已经卧床,杨家也多次来探望,听说竟是危险的很。”任遥凝神想了一会:“这段时间初一十五的入宫请安都是侧妃代行。” 任遥看了薛可一眼,二人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杨四娘。 “难道是?那杨四娘怎么会对你有如此仇恨?之前她就处处针对你!” 薛可很难解释重生一世的她对杨四娘的仇恨,只是算了算日子:“明日便是十五,杨四娘的入宫日子,任遥,你有办法不让她入宫么?东宫侍妾来红萧楼的消息我绝对不能让她传出去,更不能让皇后以此为把柄来攻击东宫。” 任遥神情严肃的点点头:“放心!我自有办法让她入不了宫。”看到薛可松口气,任遥又笑道:“这个消息我昨天便听到了,我还想着这风流韵事的主角是谁呢?没想到什么东宫侍妾说的是你!这事我来办,不会有一丝风声漏出来,暗帮这点能力都是有的。” 薛可嘻嘻笑道:“有你在我就放心了,以后我便放心来红萧楼找公子了。” 任遥看她没正经的样子心中才松了一口气,到底还是问了一句:“可可,你还好吧?” 薛可不知为何,突然喉咙一哽,强露出个笑容。任遥看的心酸,连忙转移话题:“我回头怎么联系你?这事明天就能有结果,你住在东宫么?” 薛可认真的看着他:“任遥,你不要传消息给我,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还是暗帮的帮主,你在帮助秦王,不要犯忌讳。” 任遥不由怒道:“我是暗帮帮主,难道就不是你兄长了么?” 薛可心中一暖,仍然说道:“任遥,你听我说,你掌管秦王的暗线,他不会允许你和东宫有一丝丝的牵连。我在东宫很好,你放心,只要我来红萧楼的事情没有传开,我就知道了,不必传信。” 任遥见她固执,道:“我不管这些,秦王对我有恩,扶持暗帮,暗帮也在鼎力相助,但如果他对你不利,我就撤出。” 薛可心中叹了口气,暗帮撤出谈何容易,面上笑道:“我知道我知道,秦王对我倒是没有不利的。” 任遥点点头:“这倒是真的,他一直心里有你。”随即任遥解下腰间一块玉佩:“既然你不愿我联系你,那你有事随时找我。”任遥笑了笑:“下次你直接到崇文坊猫耳胡同第二家找我,你不方便来叫人拿着玉佩来就行,不必再威胁要扒光我们红萧楼公子的衣服了。” 薛可嘿嘿一笑,将玉佩收下。 天色已晚,薛可见再呆下去实在不合适,任遥也不方便再留,只是再三叮嘱她许多事项。薛可一一点头应了。 阿六见薛可难得的好心情,又让张嬷嬷翻出许多布料来,要做小孩子的衣物,张嬷嬷狐疑又惊喜的看着薛可,薛可倒是没顾上:“嬷嬷,不要太华丽的,要松软的,要宣和的,嬷嬷,你针线好,给我做一套吧。” 张嬷嬷忙迭声的答应了,笑眯眯的看着薛可,又看看阿六,阿六撇了撇嘴。张嬷嬷给了阿六一个“你懂什么”的眼神。 果然过了两三天并未有任何消息传出来。薛可心中安定,每日便催着张嬷嬷做小孩衣服,又在挑着给仙姑的礼物,忙的不亦乐乎。 过了两日便听说秦王已经回京了,算算日子,太子殿下回程的日子也近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王妃之死 () 杨六娘躺在床上,一旁的丫头打开窗户,夕阳的光柔和的洒在她脸上。她素日穿衣装扮端庄大气,此时卸了钗环,一张小脸,原来也不过是个孩子。 “王爷心里有别人,妾身也知道,只是妾身恪守职责,管理内室,努力做个合格的秦王妃。” 秦王点点头,温和道:“你做的很好。” 六娘脸上泛着一种骄傲的色彩,随即又慢慢暗淡下去:“德不配位,必有灾殃。我娘家势败,我却是秦王妃,想必是命不久长的。”六娘顿了一顿,又说道:“只是我没想到动手的是四娘,虽然她平日对我多有怨恨,只是杨家落难之际,本以为我们姐妹能相互扶持,同仇敌忾,没想到她倒是傻,白白做了他人刀枪。” 秦王点点头:“你放心,我会杀了她的。” 六娘凄然一笑道:“王爷,我一死,她便是杨家部的希望,还求王爷给杨家留一条活路。”见秦王没有说话,六娘低声道:“祖父虽然辞官,可朝中到底还有不少门生,王爷留着她,也是安他们的心。” 秦王看着她:“那就再让她活十年。” “十年?”六娘不知道是宽慰还是愤恨,像是自言自语:“十年应该够了吧,我杨家儿郎应该也能起来了。多谢王爷。”窗外一支桃花斜斜横过窗户,杨六娘盯着那花,悠悠道:“奶娘总说,女儿十八一支花,再过两天便是我十八岁生辰了,我竟是熬不过去了。” 秦王也看着那株桃花,不说话。 六娘突然一笑:“从小大家便说我持重知礼,其实我从小就喜欢看戏,待我头三之日,王爷给我叫一个戏班子,热热闹闹的唱一天吧。” 秦王点点头:“好。” 杨六娘的眼神慢慢涣散,声音也渐渐便小:“王爷,我好冷,你抱抱我吧!” 秦王走上前,用手将被子掖了掖,柔声道:“六娘,不要怕,人,都是会死的。” 尽管任遥说了杨六娘身体情况,但薛可听到秦王妃薨的消息还是吃了一惊。 太子尚未回京,孙管家将东宫的丧仪给薛可过了目。薛可点头后又留下单子细细看了一回,王妃的荣耀也不过是丧仪重上几分罢了。而玲珑阁那边传来的消息虽不明确,但隐隐提到杨四娘前几天被软禁在王府内。 薛可沉思,她心里猜测杨四娘的软禁怕是和任遥的手段有关,但杨六娘的死又会给她带来什么转机呢? 果然,秦王妃的头七仪式杨四娘还是出来主持了,毕竟是王府品级最高的侧妃,又是王妃的亲姊妹,虽然杨家衰败,但终究余势尚存,便是面子上也不好做的太难看。 一时之间,杨四娘竟隐隐又回到六娘尚未入府的状态,只是杨四娘自己心里清楚,秦王对她怕是没有一丝情分了。而这一切,并不是因为她动了秦王妃,不过是因为她碰了他的禁脔,而那个人,经过她的确认,真的居然就是薛可!她真是好大的胆子,苟且偷生的人,还敢闹出这般风波! ~~~~~~~~~~~~~~ 秦王府办丧事,任遥作为暗帮帮主,虽然没有在台面上帮忙,但内里的事情更是繁杂。任遥回到家已经月上中天。仙姑已经有七个月的身孕,面如银月,身子也丰满了许多。见她出来,任遥忙摆手道:“我刚从那儿过来,你远着点,我洗过澡换过衣服再进屋子。” 仙姑温婉一笑:“哪里就那么金贵了?”却也住了脚,看着他。 “到底有些阴气,别吓着我们宝宝。” “对了,今儿门房报说有人拿着一块玉佩找你,听说你不在,又走了。” “什么?玉佩?”任遥忙急着喊道:“人呢?让他赶快过来回我!” “什么事值得你急成这样?” 任遥看了看四周,小声道:“我上次跟你说我见了谁?” “你说是?”仙姑捂了捂嘴:“你说是她?她怎么不进来看看我?” 任遥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怕是有什么急事!”说到这又着急起来。 门房已经一路小跑过来了:“爷!”又将今日之事细细禀报了一遍,说是一个侍女模样的人,高高瘦瘦的,拿着一块帕子,说是要见任帮主,得知帮主不在就急匆匆的走了。 “你可见到我玉佩了?” “小的没见到,那姑娘听说您不在,就收起帕子了。小的也是从形状、材质上猜测是块圆形玉佩。” 任遥还是着急:“她有没有说什么事?” 那人摇摇头。 仙姑见任遥着急,不由问道:“你别着急,再想想,那姑娘还说了什么?” 那人突然道:“那姑娘临走的时候说了句,怎么办,也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赶到永和楼。” “永和楼?”仙姑狐疑的看了看任遥。任遥也陷入沉思,让门房退了下去。 “永和楼名义上是座酒楼,但暗地里是郡主府的产业,郡主和时郡马一向中立,她怎么会去那?” 任遥也不解的摇摇头,继而又道:“不管如何,我去看看就知道了。” “你别着急,这段时间你也一直在关注她的消息,倘有事情发生,你早就收到消息了。” 任遥听她一说,心里稍稍安定些,顾不上换衣服,道:“那我看看就回来,你先歇息吧,可能没什么事。” 仙姑心里只觉得有些不安,又说不出来。肚子突突的有点抽疼,皱了皱眉道:“遥哥,你小心些。” 任遥笑了笑,安抚道:“没事的,怕是那丫头遇到什么烦难事情了。”他拿起一旁的手巾擦了擦手,摸上仙姑的肚子,果然胎动有点厉害。 “儿子,爹爹去看看你姑姑,你在家乖乖的,别淘气,不许累着你娘。” 仙姑勉强笑了笑:“好了,你多带几个人去看看。我在家等你。” 任遥点点头,起身离开院子。 然而仙姑等了一晚上也没有等到任遥。 第二天一早任遥带去的几个兄弟都回来了,任遥仍然没有回来。 仙姑的太阳穴不停的跳,肚子也紧绷的厉害,但仍然端坐在客厅,等着各路搜寻消息。 一直到第二天的傍晚,有兄弟抬回了任遥的尸首。任遥常用的一把匕首插入了他的心口,血迹已经干涸发紫。 仙姑一口鲜血喷出,晕了过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 任遥之死 () 东宫今日张灯结彩,一早管家就吩咐将门楣擦拭一新。前两日便有消息传来,说太子今日便能回宫。而刚刚来人说是殿下的车马已经到城外了,等太子进宫复了命就能回来了。 薛可看着东宫诸人的喜气洋洋,心下有点复杂,临走前和太子的纠葛还记忆犹新,干脆不去想,带着阿六去了玲珑阁。 玲珑阁今日送来的信报叠在她的案头,她一封封的拆来看。信报系统就是这样,每天接触大量繁杂的信息,看似毫无头绪、毫无关联、毫无用处,但不到紧要关头,谁也不知道一封信报真正能发挥多大的作用。翻了一阵,薛可也觉得有点累,揉着眉头打开下一封,突然手剧烈的颤抖起来。 阿六听到里屋一阵痛苦的叫声,按规定她不能进入里屋,只在门口焦急问道:“姑娘,怎么了?” 只见薛可踉踉跄跄的跑出来,一把抓住阿六的肩头,整个人便要瘫在地上,双肩不停抖动。 “姑娘,怎么了?怎么了?”阿六一把抱住抖如筛糠的薛可。 薛可哆嗦了半天,终于咬着牙说:“阿六,阿六,任遥,任遥死了。” 阿六虽然不知道任遥对薛可到底是什么样的故人,可是她知道见了任遥的薛可是她见到最开心的薛可,当下扶住薛可:“姑娘,镇定!到底怎么回事?谁杀了任帮主?” 薛可摇摇头,泪珠滚落下来:“谁杀的?谁杀的?除了他还能是谁?是我害了任遥!” 阿六瞬间便明白了:“是秦王么?可是任帮主功夫那么好!又是秦王的臂膀!” 薛可冷笑一声:“正是因为臂膀才更要下狠手!除了他还能是谁!” 薛可稍稍冷静下,不由想起之前的怀疑,秦王对任遥说过,终有一日会将自己带到任遥面前,可是他从来都没有对任遥说过自己的下落,无非是怕任遥投向东宫;而上一世,她就在秦王府,也从来没有听秦王说过任遥的任何消息。 暗帮的势力对秦王来说太过重要,他既不能舍弃,更不能允许任遥可能有二心。而且,正如阿六所说,任遥的功夫那么好,除了他信任的人,谁能夺下任遥的匕首并杀了他? 看着薛可眼中的绝望和恨意越来越浓,阿六不由心惊,用力扶起薛可:“姑娘,先回抱朴院吧。” 薛可靠在阿六身上,慢慢站起来。 远处传来脚步声,太子的声音带着一丝威严和不快:“姑娘天天都来玲珑阁么?她身子不好,你们不知道劝劝?” 一旁的路管家强撑着打哈哈道:“姑娘还是心系殿下,想为殿下分忧啊!”心里却叫苦:“那位姑奶奶,谁劝的住呢?” 太子不作声,脚步越来越近。薛可此时心乱如麻,更不想此时面对太子,便拉住阿六,摇了摇头。阿六心领神会,顺手将薛可扶到一旁的屏风里。 太子的脚步去了薛可惯常的屋子,空气中还弥漫中薛可常熏的香味,眼见桌上的半杯残茶还有一丝温度,桌上的笔墨也尚未收拾,人却不见踪影。 抬脚出门,便听得屏风里的呼吸声,透着光,看到影影绰绰,心下明了薛可不愿意见他,只当还是临行前的事,心中一阵失落。 他赈灾期间但有闲暇便想着她,回宫复命后也是衣服未换就过来,不想她却有意回避,一下子心灰意冷,身子像是浸入冰水之中。 他一向自诩沉稳,此时却只想冲进屏风问问她究竟何意,到底忍了又忍,转身离去。一旁的兴儿在心中叹了口气。 薛可听得脚步声远了,方舒了口气。阿六心里却明白,这点伎俩根本瞒不过太子,当下却顾不上说话,扶着薛可回了抱朴院。 太子自从将阿六给了薛可后就说到做到,不再向阿六打听薛可的事情。因而今夜来肃正堂回话的是影五。影五低着头,在夜色中像一个隐形人。 太子拇指和食指无意识的摩挲着,机械性的重复了一遍:“你说姑娘去了两次红萧楼?” 影五硬着头皮应了声是。 “找一个叫墨尘的头牌公子?” “是。” “找他干什么?” “属下不知,属下等在院子里。” “屋里只有阿六?” 影五应了一声,心里正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太子,有时候阿六也在门口,屋子里只有姑娘和那个头牌公子,想了想,还是不说了。 太子深深吸了口气:“很好,姑娘去探查事情,你们守卫的很好。你退下吧。” 影五心里常呼一口气,一转眼就消失在夜色中。 一旁的兴儿羡慕的看着影五消失的影子,一旁轻轻的退到柱子一旁,希望能隐身起来。好在太子并没有往这个方向看,太子回到书案前,翻了几页公文,终于啪的一声,将手中的折子扔到地上,喝了一声:“这都是什么狗屁折子!户部都是吃屎的么!” 兴儿不敢言语,悄声的走上前捡起折子,劝道:“爷!今儿晚了,您先休息安寝吧,明儿再好好问问,其中说不定有隐情。” 太子冷笑了两声:“孤是不是太惯着她了?” 兴儿不敢接话,道:“爷,这些人都是您的臣子,对您都是忠心耿耿,便是有些事情做的不合常理,想必是有些缘由的,您问清楚再发火也不迟,别伤了身子。” 太子瞅了一眼兴儿,哼了一声。 太子这一夜没有睡好。同样没有睡好的还有抱朴院的薛可,眼睛一闭便是任遥的点点滴滴。 那个长安城中最恣意、最潇洒的如风少年,居然就这样抛下他最爱的女人和尚未出世的孩子走了,薛可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当中。 对她而言,经历了重生,任遥像是前世的人。可是如果没有她的重生,任遥也许和仙姑能够快乐的生活一辈子。到东宫已经三个年头,可是刷洗薛家的仇辱尚遥遥无期,前世的痛楚尚未消除,杨四娘竟隐隐又掌管了秦王府的内务,唯一改变的就是自己苟活了下来。 可是,她在东宫里隐姓埋名的活下来又有什么意义呢?这次如果不是任遥,她的存在本身就会给太子带来莫大的威胁,而任遥又是因为被卷进去而丢了性命。 薛可越想越迷茫,心思摇荡,一会伤心一会失落。 阿六见天已大亮,薛可房间仍无动静,轻轻走进去,只听得薛可呼吸沉重。掀开帘子便看见薛可满脸通红,不由伸手探了探,触手一片滚烫。 阿六一声惊呼,连忙出去唤人。太医仍是上次给薛可诊脉的那位,看了看太子,心里不由腹诽了两句,这殿下也太不知道心疼人了,这临行前把姑娘折腾病了,这刚回来又故技重施! 太医诊脉后倒是面色凝重了点:“姑娘这时神思不属,心力有衰,臣下去开副药,喝了便能醒来。只是,姑娘以后还是少思少悲才是,姑娘年轻,这样长久下去不是长寿之征。” 太子面色阴沉,没有说话。阿六引着太医去偏厅开药。太子看着昏睡的薛可,眼睛紧闭,却有泪珠断断续续从眼角溢出来。喉间溢出一些模糊的声音,太子低头去听,只听得她反反复复地说着“对不起”“阿阙,你怎么可以?” 太子脸色更加难看。一旁的侍女看见他神色都不敢上前。阿六亲自看着药熬好,端了过来。太子眼见她喂了两勺药薛可却咽不下去,药汤从嘴角流出,心里更是烦躁,一把拿过药碗,喝道:“你下去。” 他含过一口药,带着点怒气和小心翼翼,噙住薛可的唇,她的唇紧闭着,因为发热温度有点高,他不依不饶的含着,终于薛可微微张了张嘴,太子把药慢慢渡进去,顺着舌头引到她喉中,又堵住她的唇,不让她吐出来,二人唇舌交缠了许久,太子才将半碗药喂进去,药的苦味在二人嘴里慢慢散开。 药已经喝完,薛可却无意识的张开嘴,太子正将药碗放到桌上,转身却看见薛可被吻得红肿的唇微微张着,喉间轻轻溢出一丝呻吟,病中的娇弱和无意识的**结合成一种其妙的气氛,太子之前的一腔怒气突然间就变成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他再度吻上去,手也下意识伸到被子中。薛可的身体正发烫,突然接触到一股凉意,不由舒服的呻吟出声,身子也主动贴向他的掌心。 太子正情热,门口传来张嬷嬷的咳嗽声:“太子爷,您出来歇歇吧,房间病气重,您注意身子。” 太子冷不丁的被打断,轻轻放下尚在昏睡中的薛可,不由一阵脸红。暗自责骂自己简直是禽兽,清了清嗓子,整了整衣服,走出房间,板着脸吩咐下人好好照顾姑娘后,不敢看张嬷嬷,带着兴儿走了。 果然服完药后不到一个时辰,薛可便慢慢醒了。她在梦中看到任遥慢慢离去只觉得撕心裂肺,跟着任遥飘散的影子一路狂奔却仍然抓不住分毫,直到一只手抓住了她,把她拉入怀中紧紧抱住,她才慢慢缓和下来。 阿六轻声说道:“殿下刚刚来过了,昨晚阿五向殿下汇报了红萧楼的事情。” 薛可点点头:“这事关系殿下,应该和殿下说清楚,你去看看殿下在忙什么,过会我去禀报。” “姑娘还是先养好身子!我看殿下也没有太生气!”阿六想了想,为了避免尴尬,还是把刚刚房门前听到的动静给隐了,想着姑娘应该自己能感觉到吧。 薛可挣扎着起来:“我没事,热退了就好了。”薛可心里另有想法,她想着此事说清楚后去见任遥最后一面,虽然难以面对,但是仙姑此刻应该是最需要安慰的。 出了一声汗,薛可换了一套衣服,站起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无力。走了两步便是一身虚汗,阳光一照射,便觉得头晕眼花。 阿六不由担心道:“姑娘,这不行,这万万出不了门的。” “病成这样,还出门干嘛?”院门口传来太子的声音,他大步走过来接过阿六,扶住薛可。 “殿下怎么过来了?今日不上朝么?” 太子有点庆幸她不知道刚刚的事情,道:“我昨日回朝,父皇准我休息两日。刚听说你醒了要找我,什么事情这么着急,自己的身子都不顾?” 秋日的阳光透过树影照在院子里,阿六拿过软垫铺在椅上,薛可被太子扶着坐到椅上,看着树叶间光影,轻轻叹道:“今天的阳光真好!” 一旁的内侍又搬过一张椅子,太子坐在她旁边,握住她的手,轻轻安慰道:“我陪你晒晒太阳,有什么事情你慢慢说,什么事情值得这么伤心劳神?” 薛可勉强笑了笑:“是红萧楼的事情,殿下如此宽宏,真让我惭愧。” 太子有点心虚,想到薛可肯主动解释此事,心里把之前的猜疑都丢到云霄之外,道:“你做事必有缘由,我当然相信你。” 一旁的兴儿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薛可将自己如何收到墨尘的消息、去红萧楼找墨尘求证、被张小侯爷遇见、去找任遥以及任遥被刺的事情删繁就简的讲了一遍。她本就气虚,讲到任遥死的时候不由停了片刻,喘了喘气。 “任遥?” “任遥是我的旧交。”薛可看着远处:“殿下还有印象么?” 太子点点头,他怎么会没印象,在仙姑出来前,他连杀了任遥的心思都动过。没想到的是,薛可和任遥倒真是一点儿女私情都没有,以至于最后仙姑在摆脱身份时,他也暗里帮了不少忙。当然这些,无论是薛可还是任遥都毫不知情。也正是心底那一丝丝的作怪心理,对于任遥的点点滴滴,他虽没有刻意隐瞒,却也没有向薛可主动提起过。 任遥对于薛可而言是兄长般的存在,太子这才明白薛可的伤心。 “任遥是谁杀的?有眉目了么?” 薛可摇了摇头,暗自神伤:“不管如何,总是因为我才卷进来的。” “你怀疑是秦王下手的?” 薛可冷笑了声:“他的嫌疑不是最大的么?换作是你,知道自己的情报线掌握在一个可能叛变的人手中,你会怎么办?” 太子摇摇头:“我应该不会杀任遥。” 薛可自嘲的笑了笑:“你不会不代表秦王不会,除了他我想不出谁会在这个时候杀任遥。” 太子心头倒是有不少疑问,但是看见薛可怀疑秦王,他也懒得替秦王辩解,顺着她说道:“就算是,你也不用自责,又不是你责任。” 薛可摇了摇头,顿了顿道:“明天我想去任遥那拜祭下。” 太子担心的看着她:“总要停几天再下葬的,你把身子养好了我陪你去。” “我想去看看嫂嫂,我和她相熟,不知道我能做些什么。你不要陪我去,免得惹事端。” “那过两天,等大夫说你能出门了。你这个样子,不行。” 薛可知道急也没用,也知道倔不过太子,阿六在一旁拿了件披风过来:“姑娘,这阳光虽好,还是有点风,您再披上点。” 太子接过披风,给薛可披上,薛可顺从的任他整着衣领。秋风拂过,太子只觉得心里无比满足,看到薛可耳边一缕发丝吹下来,顺手将头发捋到耳后,手在她头发上停留片刻。 薛可抬眼轻轻看着太子,太子突然看见薛可的前额上有一丝刺眼,竟是一根发白的发丝,心里不由一酸。他知道薛可的心思,也知道她为此殚精竭虑,但直到此刻才知道她内心是如何煎熬,轻声道:“糖糖,有我。” “如果没有殿下,我此刻怕是无立足之地。”薛可微微一笑,前世的自己此时在干嘛呢?在秦王府做一个没有名分的妾室,靠着一丝宠爱忍受着正室的打压。 太子看着薛可,他从十多岁就打定主意要娶的女子,曾经向她父亲发誓要对她好一辈子的女子,如今却让她无名无分的呆在东宫忧思难安,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居然有了白发。 阿六端过两杯茶水过来,薛可接过,是莲子红枣杏仁茶,薛可轻轻啜上一口,却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怎么?烫着了?” 太子刚问完,便看见薛可微肿的唇上溢出一点血丝,顿然明白是刚刚吻得有点忘情,想到自己刚刚还对着病中的她胡思乱想,心下有点慌乱:“不要紧吧?” “没事,想是发热后嘴唇有点干。” “阿六,去凉一凉再给姑娘,你去吩咐厨房,姑娘中午的饭食弄点清淡可口的。”阿六瞥了眼太子,领命下去。 太子蹲下身子,握住薛可的手:“糖糖,是我不好。” 薛可不明就以,双手覆上太子的手,轻道:“殿下说哪里话?我进东宫不久就让我管理内务,之后又允我听政议事,许我入玲珑阁,殿下不在京城时我乱闯红萧楼,给东宫带来麻烦,殿下都没有丝毫责怪,如此看重信任,我心中感激万分。”薛可看向远处,笑了笑:“倘若殿下只是一己之私,何不锦衣玉食将我困在这抱朴院,让我除了仰仗殿下的宠爱便无从为生?” 太子心中一震,感觉像是内心最卑鄙的想法被洞穿,又像是最丑陋的罪恶被救赎,他不敢看薛可的眼睛,只是反手捧住薛可的双手,轻轻吻了上去。 第一百二十八章 留在任府 () 许是太医的药有效果,许是薛可的意念太强,到了第三天,薛可倒是真的好了不少,太医在薛可一半威胁一半恳求之下,终于皱着眉头回禀太子:“唐姑娘身体无大碍了,只要不劳累,不费心,不忧神,出去走走也是可以的。” 太子明知她去任遥灵前免不了伤心,却也只好吩咐阿六多带几个人留心伺候。太子因为上午要进宫议事,叮嘱之后便先行离开。 薛可换上素服,阿六早打听任遥的祭处设在暗帮的分舵,任遥这些年执掌暗帮,势力不可小觑,来祭拜的人的马车堵住了半条巷子,整条巷子的树上都挂着白布。薛可戴上帷帽,和阿六下了马车,步行过去。影五等人在暗处皱了皱眉,人多且杂,他们不太方便。 任遥也算是江湖人士,故而迎客的人看见一个单身女子过来拜祭也不是太惊讶,将薛可迎到灵前,薛可瞬间眼泪便滚了下来,一个大大的白底黑字的“奠”字悬在正中间,下面在白布黄花中躺着毫无生气的任遥。薛可点上香拜了三拜,任遥的侄子辈在一旁磕头还礼,薛可还想再走近,却被阿六拉住。接着便有一个媳妇模样的人将薛可引进女客所呆的内室。 “姑娘请这边留下姓名,我家主人铭记在心。” “任夫人在吗?我与夫人交好,想当面致礼。” 那媳妇听她如此说倒是看了薛可一眼,施礼道:“多谢姑娘好意,只是我家夫人闻此噩耗,身心俱痛,此刻怕是不能见人理事,还请姑娘理解。” 薛可心中一痛。手指在腰间摩挲了一会,掏出任遥给她的玉佩,交给那媳妇:“这是任帮主的遗物,请帮我转交给夫人,等夫人身体稍安,我再过来。” 谁知那媳妇看见后脸色剧变,叫了一声“来人!”打了一个手势,居然有十多名持刀的汉子围住了薛可和阿六,明晃晃的刀尖直指二人,阿六大惊,挺身站在薛可面前。变故来的如此之快,阿六尚来不及召唤影五他们。 那媳妇怒道:“你个贼人居然还敢来帮主灵前!” “这位大嫂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哼!”那媳妇冷笑了一声:“你们看好她!我去禀报夫人。” 薛可拉拉阿六示意她稍安,阿六也无十足把握护着薛可毫发无伤的出去,遂一动不动,警戒的看着那些人。 过了半盏茶功夫,薛可听到身后帘子响动,那媳妇走在前面,另一个媳妇扶着一人走出来,正是仙姑。她整个人面色衰败,完没有当年的仙气和灵逸,整个人形销骨立,只有肚子突兀的挺着,看着就让人担心。 薛可心中一酸:“嫂嫂!” 仙姑神情复杂地看了眼薛可,眼神恢复了一点生气。 “夫人,我去取辰光过来,为帮主报仇!” 仙姑点点头。 “辰光”是任遥的贴身匕首,也是致死任遥的凶器。薛可问道:“嫂嫂!为什么?” “为什么?”仙姑喃喃重复了一遍:“任遥是你害的么?” 薛可心中被重重一击,这些天她一直陷于自责之中,就是因为觉得是自己将任遥拉入了太子和秦王的争斗中才会导致任遥死于非命,薛可被问的哑口无言:“嫂嫂,是我不好,我害了任遥。” 仙姑身形晃了一晃,一旁的媳妇干净扶住她。 “我原来总是不相信,既然承认了,”她正说着,那媳妇捧着一个盘子过来,黑色的绸子铺底,中间用白花系着一把匕首,正是任遥的“辰光”。 仙姑手指颤抖拿起匕首,走到薛可面前,厉声问道:“你怎么下的了手?你知道遥哥对你有多好么?”一语未尽,人已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薛可也瞬间哽住喉咙:“我知道,我知道。” 仙姑深吸了两口气:“既然你承认,那就做个了断吧。” 太子和秦王正在宫中汇报此次赈灾及出行之事。已近中午,秦王见圣上有点疲色,不由进言说:“详细情况我与太子都已具本奏章,父皇不必急于一时。” 圣上点点头道:“那今日就到这儿吧。你们也退下吧,明日便要上朝了。” 二人跪安请辞。走出台阶,秦王看了眼太子,低声问了一句:“她还好吧?” 太子面无表情道:“你觉得呢?她今天去任遥那了!” “什么?”秦王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她怎么能过去?” 太子以为是怕薛可心情触动,心想你倒是拦得住么,冷哼了一声,没有答言。 秦王三步并作两步走出宫,召来一个内侍急急吩咐了两句,便不顾太子,直奔宫门而去。太子见他行事,想是要去任遥处,心里想着正好去接薛可,也跟着他出了宫门。谁知到了宫门,秦王也马车也顾不上,直接骑上一匹马疾驰而去,太子心下隐隐觉得不对,却又说不出来,当下也跟着过去。 太子刚到时,影五便疾奔过来,在耳边报了两句。太子脸色一变,跟着秦王直接闯进内室。 仙姑这边已经听到动静,当即道:“孙家的,带她们到暗道,如有响动,当即格杀!” 那媳妇领命,直接上前要拎住薛可,阿六正要动手,几把刀已经架在二人脖子上。二人受制于人,只好被架着走了两步,那媳妇在墙上一处按了个开关,便有一座百宝架慢慢转开,二人被拉扯进暗道之中。 这边暗道的门堪堪合上,秦王便闯了进来。他前后扫了一眼,未见薛可踪迹,只听仙姑冷冷问道:“王爷是来拜祭任遥的么?如此擅闯内室怕是于礼不合吧?” “她人呢?” “不知道王爷说的是谁?”仙姑悠悠答道,好整以暇地将手中的“辰光”递给一旁的孙媳妇,接过下人递上的帕子,擦了擦手。 秦王瞄了一眼“辰光”,心里更是觉得不妙:“任夫人,这其中必有误会,还请夫人慎重,她人在哪儿?” “误会?”仙姑挑了一下眉,也懒得和他再装糊涂:“误会什么?她自己亲口承认的!” “不可能!”秦王一惊。随即想到怕不是拷打之下承认的?心中更加焦急,上前一步道:“她人在哪儿?现在怎么样了?” 一旁的媳妇见他上前,挺在前面,低声喝道:“王爷自重!” 二人正要冲突之间,太子也大踏步进来:“任夫人!” 仙姑并未见过太子本人,见有人进来,退了一步,看了眼秦王。 秦王无奈,也退了一步,拱手道:“王兄来了。”又转向仙姑:“这位便是任夫人。夫人,这位是太子殿下。” 仙姑听闻,倒是准备跪下行礼。太子摆手:“夫人免礼,孤冒昧前来是因为我东宫唐姑娘代替孤前来拜祭任帮主,下人说她进了内室一直未出,孤顺便过来看看,还请夫人见谅。” 仙姑倒是想不到太子会亲自前来,还打着薛可是替东宫前来的名义,心中一转,轻施一礼:“多谢殿下抬爱,未亡人替亡夫谢过。只是,殿下所说唐姑娘,我确是未曾见过,这寻常宾客也不会往内室过来,怕是贵属眼岔看错了吧!” 太子见她矢口否认,不由加了几分威势:“我东宫的马车尚在门口,我东宫的人进了你任府却没有踪影,夫人不该给孤一个交代么?夫人怕是不清楚府里的情况,孤倒是可以查查!” 仙姑嘴角扬起一个淡淡的笑,她自小从出身宫廷,实在是见惯种种权势,冷冷道:“便是尊贵如太子殿下,怕是也要顾及风评声望吧?想要擅搜我任府,怕是单凭一个下人的一面之词不行吧,殿下不如出门左转去趟京兆尹府衙,拿了搜查令再来上门!” 太子心中愈急,面上愈是沉稳,抬眼观察了四周,心中盼着阿六能弄出点响动来。 秦王见太子的干涉无效,心中明白她是下了狠心怕是非取薛可性命不可,又不知道此刻薛可状况如何,当下筹算不如制住眼前的任夫人,先换出薛可。他抬眼看了眼太子,手上微微蓄力。太子见他神色便知他要有所动作,虽然不明白缘由,猜想事情必然紧急,也暗暗后退一步,准备接应。 谁知仙姑这边不知道是有警觉还是其他,她轻轻退后一步道:“今日贵客上门,本不该懈怠,奈何我身子沉重,实在是撑不住了,容我放肆,先行告退。”她又提高了声音:“孙堂主在外面么?进来待客!”话音落完,两旁的媳妇便搀扶她,竟是要离开的架势。厅外径直走进四五个汉子,一见便是练家子,鹰目扫过厅堂。 秦王不着痕迹的收了这口气,诚声道:“任帮主英魂不远,还请夫人勿要铸成大错!” 仙姑本来已经离去,听到这话,猛一转身:“什么大错!王爷难道知道内情么?” 秦王不敢否认,怕断了这一丝丝生机,遂道:“夫人想想前后的事情不觉得有蹊跷么?何况如果是她杀的任帮主,她今天怎么会过来?更关键的是,夫人了解她,更了解任帮主的为人,任帮主相信的人,夫人难道不信么?” 秦王所说的事情,仙姑何曾没有想到,只是薛可已经亲口承认,仙姑只是犹疑了片刻,不再搭腔,继续往里走。 太子到此刻方明白秦王为何如此着急,原来任夫人竟以为薛可是杀死任遥的凶手,不由急道:“夫人留步!你们刚刚是说唐姑娘杀死了任帮主?这怎么可能?她知道任帮主不幸的消息后便大病一场,今日刚刚能下地便过来了,这中间一定有误会!我敢保证,任帮主绝对不是她杀的!” 仙姑听了这话倒是摆脱了搀她的两个媳妇,径直走到太子跟前,盯着他道:“殿下拿什么保证?十月二十三日殿下在哪里?” 太子顿了一下,道:“我在回京的路上。不过东宫的下人都可以作证。” 仙姑失望的看了一眼太子,嘴角流出一抹嘲意:“那唐姑娘先前来红萧楼的事情,东宫的下人都知道么?” 太子被她咽的说不出话,道:“但是任帮主一事中间必有误会!” 秦王上前一步道:“任帮主与我相知多年,不如将此事交与我细查,我必定给夫人一个交代!” “怎么?王爷要去找一个替罪羊了么?” 秦王苦笑一声:“倘若我有心糊弄,倘若她有心遮掩,又怎会到如此地步?夫人倘若中了他人圈套,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任帮主在九泉之下又岂会瞑目?” 仙姑倒是被秦王这番话说的心中一痛,她不自觉的摸摸自己腹中胎儿,秦王立即道:“夫人稍缓。”又吩咐一旁的媳妇去搬椅子:“夫人还是小心点,坐下慢慢说才是。” 仙姑心中暗叹一口气,终于还是缓缓坐下,又吩咐孙堂主等人先退下去。秦王见态势缓和,不由问道:“她现在还好吧?” 仙姑点点头,太子和秦王这才放下心来。 “夫人既然也心存疑虑,不如请她出来,大家当面把话说清楚。”一旁的媳妇给太子和秦王也搬来两张椅子,秦王一边落座一边试探。 “既然两位殿下都说这中间必定有误会,我一个孀居人,行动又不便,就请二位拿证据说话,七日之后我在此处恭候两位殿下。至于唐姑娘,这七日尽请放心。” 太子和秦王对了一下眼神,知道她是要以薛可为人质,让他们去找凶手,虽然无奈,但好歹有七日期限,倒可以慢慢商议。二人虽然地位尊贵,此刻投鼠忌器,竟是无计可施,只好同意。 仙姑到暗道中,见薛可和阿六两人被绑的结结实实,二人口中被塞着一块布,得知二人中间并无任何交流后,命将二人分开关押,取出薛可口中的布,道:“唐姑娘,受苦了。” “嫂嫂,为什么?” 仙姑留神看着薛可的神情,认真道:“你知道任遥怎么死的么?” 薛可点点头:“是被辰光刺死的。” 仙姑又问她几个问题,见她神情不似作伪,确实不知道任遥的具体死因,心下也有几分相信太子和秦王的话,又派人问了阿六,果然阿六也只是说薛可得到消息后便生病,今日刚好便过来。 “孙家的,你去请大夫过来,唐姑娘看上去气色不好。” “嫂嫂,我身子不碍事。”薛可看了看她,忍不住道:“你还好吧?宝宝还好吧?” 仙姑心里一酸,今日又确实有些疲累,想是脸色不大好看,态度也软了些:“唐姑娘不妨在我这小住几天。” 得知阿六没有危险后,薛可连连点头:“我本是就是要过来陪嫂嫂的。” 第一百二十九章 追查凶手 () 孙家媳妇等人待大夫来后,知道薛可确实大病初愈,又知道她没有一点功夫,遂也都去了些戒心。薛可却因为回到仙姑身边,精神倒好了不少,围着仙姑转来转去。周围的人见自家夫人好容易有点生气,倒是对薛可态度放松不少。 相处了两日,仙姑心里已经确信薛可不是杀害任遥的人。眼下已是冬日,难得窗外有点阳光,薛可让人将软椅搬到窗下,扶着仙姑过去坐下:“嫂嫂,过来晒会太阳,那时我姨娘怀我弟弟时便是这样,腿脚经常抽筋,我娘说这是弟弟在肚里伸腰,多晒晒太阳让宝宝在肚里舒坦些。” 仙姑提到宝宝,脸上散发着一种悲怆的温柔,依言过去坐在椅上,慢慢听着下人汇报今日何人来拜祭。薛可也在一旁听着,只是不断拿话劝慰。 仙姑听她所说皆不在理,叹了一口气,道:“阿可,我能应付的,孙家的,你去旁屋将遥哥的事情说给她听吧。” 孙家媳妇知道自家夫人已经不怀疑眼前这位姑娘,点头道:“姑娘请随我来。” 半个时辰后,薛可面色凝重的出来,此刻她方知任遥之死竟是被人栽在自己身上,知道不是秦王的手脚后,不知道为何心里竟是舒了一口气,也明白几日前自己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嫂嫂,谢谢你如此信任我!”薛可走到仙姑面前蹲下,双手抚上她的肚子,温柔而低声道:“任遥的仇,本来我就要报的,嫂嫂,你相信我,好好调养身子,报仇的事交给我。” 仙姑摇摇头。 “那让我帮助你好不好?我没有办法置身事外。” 仙姑看了她一眼:“你已经在帮我了。” 薛可笑了笑,二人眼里的自信与坚决又像是回到当年马球场之上。 第三日,秦王过来的时候,仙姑便让知道详情的薛可也过来了。摒弃了下人,秦王着急问道:“阿可,你还好吧?” 薛可点点头:“今日大夫看过说是没事了,我在嫂嫂这里你放心。” 秦王呼出一口气,又郑重地向仙姑道谢,仙姑摆摆手:“不知王爷今日带来什么消息?” 秦王坐下,道:“正是要商议此事。”三人围在一个圆桌,薛可又拿过一个腰枕垫在仙姑背后。三人各自将相互知道的事情盘说出,又从中发现不少疑点。 “不管怎么说,任遥给我玉佩的事情并无他人知晓,当时东宫的影卫都在院子里,我身边只有阿六,任遥并未带随从。但是这人知道利用玉佩约出任遥,实在是说不过去。”几人推测了半天,薛可摇摇头,仍然无解:“阿六是可以排除的,我相信她。这事也不可能是太子的安排,太子当时还没回来。” “对了,阿阙,墨尘是什么人?他究竟是不是我薛家的人?” 秦王皱了皱眉,一时没有回答。 仙姑也凝神道:“细细推究,事情一开始便是从墨尘这里开始的,他设计阿可是为了什么?” 秦王叹了口气,有点艰难的开口道:“他不是你的兄弟,他是我的兄弟。” “你是说,他是当今皇上的?” 秦王点点头:“墨尘的母亲是西域一个部落的公主,二十多年前,父皇还是太子的时候曾经和西征过,父皇当年可能,可能也有负墨尘的母亲,总而言之,父皇也是在今年墨尘来京城后才知道墨尘的存在,便让我私下照顾他,毕竟他母亲后来也不太光彩,墨尘本身又是在青楼长大,想认回也是不可能的。” 薛可和仙姑都吃了一惊,薛可想起墨尘说起他母亲的种种,他的话倒是真假掺杂,不由追问道:“那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么?” 秦王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我们都没有提过这个话题。” “那他为什么要说自己是薛将军私生子?” “怕是也恨薛将军的灭族之仇吧,可能他把这仇恨算到了阿可头上,一方面泼了薛家的脏水,一方面引了阿可出来。” “这倒是解释的通。”仙姑点点头:“只是,他是从何处得知可儿的消息呢?” “我也正在查。任遥之前也在查这个。”秦王看了眼薛可:“此事我并未告诉任何人。” “此事确实蹊跷。”薛可瞄了眼秦王:“看来王府内部有问题。” “任遥会不会和正在查的事情有关,会不会是任遥查出什么被灭口?” 仙姑摇摇头:“可儿的事情遥哥并没有瞒着我,还没有什么眉目。”仙姑又回忆了下:“只有当天他还没来得及说就出门去了永和楼。不过,我倒是想起来了,王爷应该也有印象,遥哥说过墨尘并不是一个人,他和杨侧妃怕是有联系的。” 秦王点点头:“不错,任遥是这么猜测的,所以他当天就让人在杨侧妃进宫的路上使了手脚绊住了她,之后就软禁了杨侧妃,直到我回京,我回来后便向宫中报了侧妃有恙,之后她也一直未进宫。我也问过她,她倒是一口咬定进宫只是为了给母后请安。所以倒也没有确切证据说墨尘和她有联系。况且,这段时间我也注意,也没发现二人有来往。” “难道只是巧合?” 三人陷入沉思。 薛可突然又道:“倒是有个人可疑的很,张小侯爷!我在红萧楼便是他的下人认出了阿六是东宫的人,而任遥出事也是在永和楼,而永和楼正是张小侯爷母亲郡主的产业。” 秦王点点头:“不错,张小侯爷的确巧合了点。但是他这个人,实在是,平淡的很。” 看到薛可不解的眼神,仙姑解释道:“遥哥盯了他一段时间,但是他并非郡主的嫡子,郡主对他一向管的严格,他本人性格也本分的很,听说在国子监的时候,倒是创下一个三年从不迟到早退请假的名声,为人最是规规矩矩,从未听说惹过什么是非,捅过什么篓子。至于当天去红萧楼,张小侯爷说了只是被朋友邀请过去,而当时出声的下人并不是郡主府的下人,只是混在人群中,看起来小侯爷倒是被人利用了。” 秦王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看来这几个人还是要盯着,任夫人继续让暗帮的人盯住张小侯爷,墨尘那边我来盯着。” 仙姑点点头。薛可对杨四娘有种天然的戒心,不由道:“你那侧妃呢?” 秦王苦笑一声:“她杀了王妃,我那边一直盯着呢!” 仙姑和薛可都吃惊的看着她:“王妃是她杀的?不是她亲妹妹么?” “嗯,此事说来话长,六娘倒是深明大义,让我先不动她,只是她心狠手辣,迟早会有下场的。” 仙姑瞅了一眼秦王,见他说起王妃不过如手上的属官,心中暗叹一口气,她自幼出身宫廷,这种熟悉的权势争斗、心机诡计让她心底叹了口气:“她到底为了什么,她难道不知道依杨家的情况,杀了王妃她也做不成!会不会是有人指使?” “谁人指使?不过是她痴心妄想!” 仙姑见秦王不在意,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今天她听太多的宫廷秘闻,心中有些恶心。 薛可见她神色,不由担心道:“不如今天就到这儿,嫂嫂,我送你回屋躺会。” 事情说巧不巧,两日之后,张小侯爷这边便有了消息。暗帮的堂主正在一五一十的向仙姑汇报着,说的眉飞色舞。 “那天我们的兄弟在西市看见这个小侯爷盯着珠宝首饰就觉得不对劲,但那小子没钱,看了一会就走了。后来还是夫人高明,出的主意,我们就按照夫人指示花了五千里银子买了这套首饰,这套首饰的彩宝石原是不可多得,也难怪卖的贵,上面的红宝石有鸽子蛋那么大,跟小灯笼似的。” 薛可好笑:“然后呢?” 那堂主脸红了红,他好容易才适应在夫人面前回话,谁知道这几天夫人面前还有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更加不自在,刚说到首饰,他是个莽汉子,没见过那么贵重的首饰,买回来之后倒是自己先打量了一番,刚刚才忍不住又说了一通:“那个,那个,我们找了个由头,说是生意蚀本,继续钱回乡,要对折处理,他一听果然高兴,付了钱。” “之前的消息并未听说他有心仪的姑娘,郡主也在给他议亲,听说他也不是很在意,还说功名未成不急着成亲,此时他又花一笔重金买了这么一套适合年轻女子的首饰,倒是要看看有什么隐情。” “夫人之前就说过,那小侯爷肯花大价钱买这套首饰可见他心中看重这个女子,而且这个女子出身不会太差,不过夫人无论如何也猜不到,这小侯爷将首饰送给了谁!” 看着夫人和薛可都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己,那堂主愈发激动:“嘿嘿,那小侯爷居然是个断袖,将首饰送给了杨三郎!” 仙姑和薛可对视了一眼,不由都有些无语:“如果他真是断袖,干嘛送首饰?” 那堂主一听挠挠头:“夫人说的也是,那他干嘛给杨三郎?” “想必是通过杨三郎交给谁吧!” “对!一定是这样!”那堂主恍然大悟:“我们的人盯了一段时间,发现杨三郎和小侯爷两个人举止亲密,偷偷偷摸摸一段时间了,自然就这么想了。” “杨家未出嫁的姑娘不知都还有谁?” 薛可正在猜着,门外传来秦王的声音:“不必猜了,首饰是送给杨四娘的。” 帘子掀开,秦王大踏步进来,脸色阴沉。 “杨四娘?那不是王爷您的侧妃么?”堂主有点反应不过来,这是明晃晃的绿帽子? 秦王转头看了眼这个莽汉子,没搭话。 仙姑道:“何堂主,你先下去吧,勿要多言。” “是是是,小的知道分寸。”何堂主走时还是同情的看了眼秦王。他有点无法想象像秦王这样的人也会遇上这种事情。 薛可看着秦王阴沉的脸色,不由好笑,待得何堂主走远了,忍不住笑道:“看了秦王府内苑也热闹的很嘛!” “那也比不上东宫热闹,前段时间太子殿下不是连续宠幸了两三位嫔妃么?母后都等着抱孙子了。” 仙姑看他二人针锋相对,心里好笑又好叹,轻咳一声道:“怎么会是杨四娘?小侯爷怎么和她搭上的?” 秦王看了眼薛可变幻的脸色,心里稍稍有点解气,转向仙姑道:“什么时候搭上的不知道,我也是昨夜才知道杨三郎将首饰交给了四娘,想必有一段时间了。” “这么说来,事情倒是联系上了,看来红萧楼一事根本就和杨四娘逃不了干系。红萧楼中有墨尘、小侯爷和杨四娘,而任遥一事中也有小侯爷,看来也跑不了杨四娘,不知道有没有墨尘。” “倒是小瞧了小侯爷这个老实人。”秦王冷哼了一声。 “如果说墨尘也参与了杀害任遥一事,倒是也说的过去。”薛可沉思道:“当天我和任遥会面过程他虽然不在场,但当时就在他常住的楼,说不定有下人看见任遥给我玉佩,也说不定他事后见到任遥发现没有玉佩,他也能推测出来。” 此话一出,秦王和仙姑二人都陷入沉思。薛可所言却有道理。 “如果说小侯爷是为了杨四娘,动机也说的过去,那墨尘是为了什么?” 秦王皱起眉,他倒是没有怀疑过墨尘,毕竟是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兄弟,而且墨尘一向,他感觉墨尘还是比较亲近他的。 “难不成墨尘也是杨四娘的裙下之臣?” 仙姑和薛可面面相觑,心里这样想,倒是没想到秦王自己说了出来。 “这件事我会再查。现在也只是怀疑。”一边说着,秦王倒是打开了随身带来的一个食盒,几人被今天的消息震到了,倒是忽略他带的东西。此时秦王打开食盒,才闻到一股扑鼻的香味,都是些冬日里常见的小点心,糖炒栗子,椒盐麻花,梅花糕等。 “哎,阿阙,你去了麻仁胡同么?这是荣芳斋的点心!”薛可倒是惊喜一阵,她一向爱吃这些。 秦王看着她的眼神,倒是露出了今日的第一个笑容:“嗯!顺便路过,就买了点。” 仙姑挺起肚子站起来,道:“我坐久了,去前面走走,顺便吩咐砌壶茶来。” “嫂嫂,我陪你。”薛可忙站起来扶着她。 仙姑摆摆手:“我好的很,你们坐会吧。” 第一百三十章 追查凶手(二) () 果然一会一个丫头送了一壶香茗过来,秦王一边听着薛可说些闲话,一边给她剥着栗子。 “你在任府可还习惯?” “怎么不习惯,嫂嫂这儿方便的很。” “昨儿我派人送来的橘子可吃了,还甜么?” “甜的很,想不到这个寒天腊月还有这么新鲜的橘子,是从福建过来的么?” 秦王点点头:“那边气候暖和,水果正是当季,走水路运输,到京城也还好。”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一时之间谁也没开口说其他话,生怕破坏了这种气氛。屋中一时静谧而温暖。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帘那边传来仙姑的声音:“殿下怎么不进屋呢,在这门口站着呢?” 秦王与薛可一回头,只见门帘处站着一人,身材高大,身着黑色镶五爪金龙的披风,仙姑掀开门帘进来,那人也随后进来,正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神情不明,对仙姑道:“想着夫人孕中,东宫这边分了些蜜桔,拿些给夫人换换口味。” 仙姑心下明白,笑道:“那就谢谢殿下好意了。殿下进来喝杯热茶。” 太子走到桌前,看到满当当的一桌点心,倒是看见薛可面前一小盘点心倒是去了一大半,不由拈起一个,指甲盖般大小白色的小圆球,中间透着一点黑色的馅,丢一个到嘴里,有点甜味,有点芝麻香气,转向薛可问道:“这是什么?” 薛可笑道:“这是蜜晶糕,是薛府后门一个胡同的点心店里做的小点心,其实就是糯米白糖做成的,点了一点黑芝麻馅,粗糙的很。”薛可一边说,一边拿起一个放进嘴里:“我小时候经常溜出门买着吃,没想到这么多年味道一点也没变。” 太子又吃了一颗,只觉得有些泛酸,状若无事握住薛可双手问道:“案件进展如何了?年底能结案么?” 因为涉及秦王府**,薛可倒不好说什么,含糊了两句,秦王本来因为杨四娘的事情脸色就不好,再看着太子,面色阴沉的要滴下水来,也没有打招呼便出了门。 “任帮主的事情毕竟牵涉暗帮和秦王府,我这边可以做的不多。你和任夫人多多留心,也勿要过急,凶手总会露出马脚的。” 薛可点点头。 太子看了眼任夫人,又看了看薛可,问道:“眼看年底了,东宫那边也一堆事情等着你回去,你如何打算?” 仙姑看了眼薛可,她早就相信薛可不是凶手,之前说扣留她当然也就不存在了,只是这些天相处倒有些舍不得。 薛可抽出双手,认真道:“嫂嫂这边临盆日子也快了,任遥的凶手还没有着落,人还没有入土,我不能回去,东宫那边有路管家有南宫大人,想是没问题的。” 仙姑想说话,薛可阻道:“嫂嫂不必多言,找出凶手报了任遥的仇,看到小侄子出世,我自然会离开,此时便是嫂嫂赶我走,我也不会走的。” 仙姑心里一暖,笑了笑点点头。 “你愿意留下就留下,怎么还动气了?需要什么让阿六回东宫去取。”太子对仙姑微微欠身道:“有劳夫人照顾!需要什么请尽管吩咐阿六。” “多谢殿下美意。” 送走了太子,仙姑看着站在窗前身形瘦削的薛可,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 果然除夕薛可便在任府过的。任遥的丧期中,任府并无任何过年的气氛,倒是薛可难得享受这种清净凄楚,让阿六陪着偷偷去了一趟薛府旧地。太子想是年底忙,倒是没再过来,只是差人送来年礼吃食。为着案件的原因,秦王倒是常常过来。 仙姑对这么长时间没有进展心中已经有点焦躁,她的肚子越来越沉,眼看临盆在即,年后任遥的遗体也将下葬,不由道:“我看这事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既然他们蛰伏起来,我就要搅动搅动,让他们坐不住。” “我赞同嫂嫂的意见。”薛可和仙姑不约而同看了看秦王,她们都知道无论是墨尘还是杨四娘对秦王而言都有着重要的作用,能不能动他们还是要看秦王。 秦王看看二人,点了点头。 秦王府虽然在热闹的准备年节,气氛却有些神秘兮兮。杨四娘当然也感觉到了,一个丫头到她耳边轻声说了两句,她的脸色刷一下就变了,将帕子拎成一股麻绳,恨道:“不可能!你是说皇后后日的春宴要要给秦王选妃?皇后明明说……” “娘娘!娘娘已经多久没有去进宫了,皇后哪里还记得?娘娘做了这么多,皇后却不知道,奴婢替您委屈!” 杨四娘眼睛一亮:“你说的对!眼下这个关节我一定要进宫觐见皇后!” “可是娘娘,可是王爷不是给您报了病,让您不要进宫了么?” 杨四娘冷哼了一声:“王爷不让我进宫,可如果皇后召见我呢?你去告诉我哥哥,我要见墨尘。他在宫里有线,我倒要问问他,上次的消息他到底传到皇后处没有?” 那小丫头领命而去。 秦王府的下人虽然不明白墨尘的身份,但却知道秦王对他颇是不同,可以自由进出秦王府,并且有专属的客房。下人之间也颇有些议论,毕竟墨尘在红萧楼暧昧的名声和他绝世的容貌一样引人瞩目。 尽管见了几次,小丫头见到他仍然满脸潮红。伺候完茶水中还因为手忙脚乱差点打翻了一个茶杯。墨尘也不见怪,一脸柔和道:“手烫到没有?” 小丫头的脸更好了,讷讷道:“没有没有。” “你说侧妃什么时候过来?” 小丫头一凛,差点忘了正事,连忙小声道:“娘娘请公子先歇息,等晚膳后娘娘再过来。” 墨尘点点头。待小丫头离开后,看着天色还早,想了想又出了门,向着秦王书房过去。 秦王正在书房,笑道:“你今儿怎么过来了?前两天除夕邀你过来,你只说有事推脱不来。” “王爷除夕要进宫,我来干什么?今儿王爷在,我正好过来看看。” “最近还好么?怎么看着没有过年的喜气啊?怎么年节下去红萧楼的人少了,你生意差了?” 墨尘嘻嘻一笑:“此话差也!越是年节时候,红萧楼的生意越红火,而且这个时候都是各家相互联络感情的好时候,我手上倒是有好几条新鲜的情报呢。” “哦!是什么?” “明日我便派人报过来,今儿王爷好容易休息下,别劳烦这些了,我带了一壶好酒过来,不知道王爷可有兴致?” “哦?那好,你我倒是好久没有小酌一番了,不如去雪阁那边饮一杯?” “那是再好不过了!” 秦王出了书房内室,长顺知道他要出门,便捧了件大氅过来,秦王自己系上,顺眼瞥了眼墨尘,道:“你怎么也不穿件披风?长顺,去拿一件过来,给公子披上!” 墨尘的眼中像是泛着漫天星辰,笑道:“我不怕冷的!”却又一边接过披风。 “披上吧!今儿早上还下了点雪珠,别看现在停了,风阴着呢!这腊月天着了风可不是闹着玩的!” 墨尘顺从的将披风披在身上,他本就俊美,一张脸映着披风上一圈狐毛显得愈发精神。 “看你!真是个玉面小郎君了!” 墨尘的耳朵偷偷红了红,轻轻抚了抚披风的衣襟,跟着秦王出了书房。果然冷风一吹,人一下就精神冷冽起来,踩在雪上,咯吱咯吱的响。 虽然命名为雪阁,但却是王府中最暖和的地方所在,原就是冬天为了赏雪而建,隔着琉璃窗户看着窗外琼脂碎玉,屋内却是温暖如春,格外赏心悦目。 长顺从阁中百宝架上取出一套温酒具,秦王笑道:“这儿暖和,其实倒不用温酒,只是此情此景,非得红泥小火炉才有趣味。” 墨尘顺手接过酒具,他洗杯、点火、拍坛、倒酒,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慢慢的酒香溢出来,越来越浓郁。 秦王不禁眯起眼,接过墨尘递过来的酒,一饮而尽,赞道:“翩翩浊世佳公子,富贵功名总等闲。墨尘,改天闲了我一定要介绍我七弟给你认识。” 墨尘笑了笑,眼神里有几分寂寥:“我的名声好听么?王爷不在意,未必他人不在意。” “你的心性我明白,你放心,我七弟也不是这样的人!” 墨尘听到秦王的话,突然高兴起来,将手中的酒倒入喉中,他虽然善饮,脸却慢慢红了起来,许是屋里暖和,眼睛也慢慢潮起来。 “王爷真的明白我的心性么?” 秦王看了眼墨尘,复杂的问了句:“难道你有什么瞒着我的么?” 墨尘嘴角微微笑了笑,顿了顿,道:“自然没有。” 二人陷入了沉默,长顺见二人杯子久久地空着,便上来拿过酒壶,墨尘一摆手道:“我来!”有几分粗鲁的将长顺推开,赌气似的将二人酒杯添的满满的,几乎就溢了出来。 秦王心里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二人静坐着一杯接一杯的喝,窗外渐渐刮起风,卷着碎雪漫天飞舞,光看着、听着风声便能感觉到一阵阵的寒气。 墨尘饮完壶中最后一杯酒,脸色也渐渐转白,眼神中的寂寥更加深邃,放下杯子道:“王爷,天色暗了,不如早点歇息吧。” 秦王点点头,墨尘站起身,有点踉跄走到门口,刚出了门又转回来,笑笑道:“外面好冷,我忘了系披风了。”长顺忙拿起之前秦王的披风要给他系上,墨尘推开他,将披风架在胳膊上,顶着风雪走了出去。 墨尘回到自己房间时,虽未点灯,便冷笑了一声:“你已经来了。” “公子果然敏锐。” “你的脂粉气太重,我想忽略都不行。”墨尘语带嘲讽的说道。 “我一个女人,有点脂粉气也是正常的,对不对,公子?” “都说了这段时间少联系,你又来找我干什么?”墨尘没有接她的话,直接开门见山问道。 “薛可还活着的消息你到底传到母后耳中没有?你不是说你在宫里有人么?” “你怀疑我?消息已经传过去了。” “不可能!那母后怎么没有动作?难道母后这个时候给王爷选妃是因为这个?”随着墨尘点亮蜡烛,杨四娘一张艳丽的脸慢慢清晰:“不行,我一定要见母后,向她说明这一切。” “王爷摆明了不让你进宫,你非要见皇后做什么?”墨尘冷冷道:“你以为害死了王妃,皇后就能让你上位么?” “这是母后答允我的!”杨四娘的眼神透着一股狠劲,继而笑道:“更何况,墨尘,你不是也不想看到薛可活生生的在王爷面前晃悠么?王爷这些天下了朝就去任府,你也知道为什么吧?” “你见皇后又有什么用?”墨尘皱起眉。 “母后当然知道这其中的厉害,薛可不仅是东宫的人,是王爷心尖尖上的人,更是逆犯之女,是本应该死了三年的人!东宫收留她就是大罪!王爷不舍得,母后断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皇后是最想除掉薛可的!” “我看你才是吧!”墨尘语带讥讽,他今晚恐怕喝的酒有点多,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语气。 杨四娘倒是毫不在意:“我喜欢王爷,想杀了她有什么稀奇,对不对,墨尘公子?” 墨尘抚了抚额,有点不耐烦道:“你叫我过来就是想进宫是么?我会把这个消息送到皇后那里的,没有别的事你走吧。” “怎么这么不耐烦?之前任遥的事情我们不是合作的很好么?”杨四娘看了他一眼,眼角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一股风情。 墨尘有些烦躁:“好什么?”任遥一事,本是因为任遥查到了二人身上,又阻了二人的计划,想着借任遥一事嫁祸给薛可,利用暗帮力量杀了薛可,倒没想到薛可因此住进任府,和秦王倒像是消除了隔阂。秦王这些天的神情是他这么久都没见过的,不再是惯常的温文尔雅,而是透着一股生气与欣喜,像是雪地深藏的种子,深深的刺痛了他。 “你不用着急,你话带到了,我觐见了母后,必然会有办法。” 墨尘点点头:“那就等你的消息。你就等着皇后召见吧。” 杨四娘见事情已说完,便穿上一旁的黑色斗篷,走到门前,刚拔开门栓,门却从外被推开了。 “侧妃这是要去哪儿呢?” 墨尘猛地站起来,二人都呆呆地看着门口站着的秦王。 第一百三十一章 墨尘的故事 () 秦王绕过杨四娘走了进来,随后薛可扶着仙姑也走了进来。 墨尘的脸色变得煞白。杨四娘一声尖叫,跪在秦王面前,哭道:“王爷,我冤枉!” 秦王没有理他,只是走到墨尘面前,问了句:“为什么?” 墨尘的脸色白到几乎透明:“我,我……” 杨四娘的哭喊声随着她膝行几步传到秦王身边:“王爷,这些都是墨尘逼迫我的!我也是为了王爷安危才不得不同意的。” 秦王仍然盯着墨尘的眼睛:“墨尘,你来说。” 薛可冷冷道:“杨四娘,你再吵下去,府里的下人便都要过来围观围观为什么秦王侧妃会在这里了!” 杨四娘一听,倒也闭上嘴,只是泪眼盈盈的抬头看着秦王,说不出的楚楚可怜。 墨尘咬了咬唇:“原来王爷今日与我对饮不过是为了晚上这出好戏。” 秦王皱皱眉头:“墨尘,任遥是跟随我多年的兄弟,暗帮更是对王府忠心耿耿,任遥对你也并无任何冒犯之处,你为了什么?” 墨尘冷笑了一声:“任遥对你忠心,那是以前,王爷难道以为这个女人出现后,任遥还会像以前那么忠心不二么?”墨尘指了指薛可:“她是什么人,王爷心知肚明,她在王爷身边就是最大的隐患,我替王爷扫除隐患,更何况,她是我们部落仇人之女,我要杀她又有什么不对么?” “墨尘,你应该了解我的底线,什么是能做的,什么是不能做的。” “正因为知道王爷不会做,我才会帮王爷出手。” 秦王摇了摇头,伸了伸腿,摆脱了杨四娘缠上来的身子,继续问道:“那这个女人做了什么?” 杨四娘又哭了起来:“王爷,我是冤枉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怕王爷出事,担心王爷而已!那天,我在王爷的书房外看见墨尘公子,我……” 墨尘突然打断她的话:“她一个内院的女人能做什么!就是我向她打听了一下王爷的行程,知道点事情的首尾罢了。” 杨四娘突然松了一大口气,继续哭着喊冤枉。 秦王被她吵得头疼,叫了一声,门外的长顺悄无声息的进来带着两个嬷嬷架走了杨四娘。 房间突然安静下来。仙姑心下明白,杨四娘在内院,无论是指使还是帮助,直接实施的人必然是墨尘,而对于秦王而言,杨四娘已经是必死的,墨尘却不一样,当前走上一步说:“这么说,任遥是你杀的?” 墨尘没有否认。 “很好。王爷,冤有头债有主,墨尘公子这个仇我们暗帮记下了。” 秦王看了看薛可和仙姑,又看了眼墨尘,半晌说了句:“夫人,墨尘他,他身世坎坷……” 仙姑决然打断了他的话:“王爷的苦衷我理解,任遥连你的下属都算不上,可他是我丈夫,是我孩子的父亲,是暗帮的帮主。” 秦王当时明知暗帮的力量,尤其是暗杀、情报方面,江湖中还没有帮派能出其右,倘若上了暗帮的名单,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目前还没听说谁能逃脱的了暗帮的暗杀令,更何况是杀害帮主的凶手。秦王有点头疼。 墨尘脸上却不见任何悲戚之色,冷声道:“那我便等着就是。” 秦王仍硬着头皮道:“夫人,任遥于我,亦兄亦友,只是此事或有转圜之地,墨尘这边,我可以送他回西域,保证永不踏入京城一步。” 墨尘突然笑了笑:“回西域?王爷要如此安排我么?我不会离开京城的。王爷也不必为难,任夫人也不用担心。” “墨尘!”秦王喝了一声:“你已经做错一步,不要再说了!” 仙姑扶着薛可:“王爷,事情既然已经清楚了,我们就先回去了。” 秦王一步跨到仙姑面前,拦住她:“夫人!” 仙姑眯着眼看着眼前的人,柔柔弱弱的话中透着一股杀气:“怎么?王爷是要拦下我们么?还是要杀人灭口?还是准备让秦王府担了这个责任?还是要剿了暗帮?” 秦王面色复杂:“夫人!” 墨尘上前一步拉住秦王:“王爷肯为我做到如此地步,我也满足了。”又面向仙姑道:“暗帮一直就是王爷的左膀右臂,我对不起暗帮在先,我愿意谢罪。不过夫人恐怕也知道,我的身份特殊,我那个皇帝爹虽然狼心狗肺的很,但我既然是他的血脉,我若被人杀了,夫人和暗帮恐怕也难保。” 秦王有些吃惊:“墨尘,你知道?” 墨尘唇角扯出一抹笑容:“是!我从记事起就知道了,灭族欺母之辱,一刻也不敢忘。” 仙姑也是冷笑:“那又如何?我身世复杂,任遥没有因此放弃我,如今我也不会因为他的身世而放弃报仇。暗帮也不会放弃。” “如果我愿意自杀谢罪呢?夫人能保暗帮,保孩子,何必非得玉石俱焚呢?” 秦王一把抓住他:“墨尘,有事可以商量。” 墨尘看了看秦王抓住他衣袖的手,手指纤长,骨节分明,他轻轻将手覆上去:“夫人,我的族人所剩无几,我到了京城这两年也算是明白,杀了皇帝重建部落想是也不可能了,我孑然一人,无牵无挂,将这条命赔给任帮主也没什么。只要夫人答应我一个条件。” 仙姑看着他,没有说话。薛可忍不住道:“什么条件?” 墨尘看着她,嘴角露出一抹嘲讽:“这个条件夫人可以听,王爷可以听,独独薛姑娘你,听不得,还请回避。” 薛可冷笑了声,转身离去。仙姑却一把抓住她:“墨尘,如果你的条件对薛姑娘不利,九泉之下的任遥不会同意,我也不会同意。可儿,你不必走。” 墨尘叹了口气:“我自然不会对薛姑娘不利,否则王爷也不会答应,是不是?”他顿了顿:“我的条件很简单,我要你指着任帮主的英魂发誓,暗帮永远效忠秦王,任何时候永远以秦王的利益为先。” 仙姑忍不住冷笑:“你就因为怀疑任遥的忠心所以杀了任遥,现在又以自己的命来换取暗帮的忠心,你究竟为了什么?你死了我不遵守承诺你又能如何?” 秦王显然内心也颇受震动,怔怔的看着墨尘。 墨尘看着秦王,璀璨一笑:“没办法,谁让他是,是我哥呢?”他转向薛可道:“薛将军大概临死也没想到,他厮杀战场拼命效忠的皇帝最终会像杀条狗一样杀了他吧,哈哈哈,真是天理公道,报应不爽。” “我爹爹的死有你们的手脚?”薛可厉声问道。 “哈哈哈,你心里想必清楚,薛将军的事情到底是谁的手脚吧!”墨尘突然收住笑,一脸真诚的看向仙姑:“夫人,如何?” 仙姑没有说话,这个要求确实没有超出她的底线,而且暗帮已经效忠秦王府多年,秦王待暗帮也不薄,即使她想撤出,怕是帮中兄弟也不乐意。而她虽然讨厌墨尘咄咄逼人的气势,但也不得不承认墨尘说的话是对的,想杀了墨尘却身而退恐怕是不太可能。 “墨尘,你不必说了,我相信暗帮的忠心,而且我也相信任帮主的为人,绝对不会对我不利的。墨尘,你,你实在是太糊涂了。” 墨尘却不接话,一边等着仙姑的回答,一边笑着问秦王:“今儿的酒好喝么?我那还有两瓶,也就两瓶了,回头让人送过来,王爷留着慢慢喝。” 仙姑终于艰难的点点头,扶着薛可出了门。 墨尘露出一个笑容,道:“你看,事情解决了。王爷送我回红萧楼吧。” 马车缓缓驶出秦王府。仙姑和薛可二人都不说话。薛可今日从进秦王府起,原以为自己已经忘却的往事又一幕幕回现在眼前,墨尘模棱两可的话也令他怀疑爹爹的死可能还有其他因素。这些天和秦王温和相处的假象一下被血淋淋的撕破。她心里不断嘲笑着自己。仙姑同样心潮起伏,二人在夜里静默着,只听得马车行走在青石路上的声音。 墨尘拉着秦王到了红萧楼的酒窖,一一指过去:“这个是我十二岁那年酿的,用的是我们天山下的葡萄,我们那边的葡萄是最好的,没有籽,一串串的像珍珠,像马奶,特别甜,我们部落最擅长酿酒了,当年我娘酿的酒是顶顶有名的,每年部落联盟上那些首领都以尝到我娘的酒为荣,他们都说最美的人才能酿出最甜的酒。今儿带去的酒是我娘去世那年我酿的,那年的雨水比往年多一点,没有那么甜,酿的时间也晚一点,所以带着浆果的香气,你尝出来了么?” 秦王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他:“墨尘,为什么?” “刚喝葡萄酒的人可能尝不出来,可是喝多了就有感觉了,这一窖的酒我就留给王爷了,王爷回头,想起我的时候就慢慢品,终有一天会品出来的。” “你不是恨父皇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因为”墨尘猛抬头看着秦王,半晌,笑了一笑,有如暗夜中烟火一般:“你不一样。” “我的母亲是塞拉尔公主,从我出生记事起她就告诉我的存在就是要杀了我的父亲,她很了不起,从一无所有的丧家之女,一手创建了西域庞大的情报系统,她穷尽一生都是为了仇恨。她会各种笑,让人魂不守舍的那种,但这一辈子我都不知道她真正笑起来是什么样子。”墨尘笑了笑:“如果,如果没有遇见你,也许我也会成为她一样的人吧。可是,现在很好,遇见你很好。很遗憾,我不能陪你到最后,看你走上那个位置了。” 墨尘从腰带上取下一块玉珏,交给秦王:“以后你就戴着它吧!就好像是带着我看看这花花世界一样。” 秦王反手握住他的手:“我送你连夜出京城。” 墨尘摇摇头:“暗帮对王爷太重要了。” “你为什么要任遥?” “我不是说过了吗?王爷为什么没有告诉任遥有关薛姑娘的事情?不也是担心任遥会倒戈么?任遥既已知道,就不再可信。王爷对薛姑娘有旧情,可是别忘了薛姑娘已经投靠了东宫,是薛姑娘丢弃情义在先,王爷可不要因为儿女情长耽误了大事。” 秦王点点头:“我有分寸的。” 墨尘笑了笑:“那我就放心了。王爷如果有空,不如陪我喝点吧。” 天色泛白,秦王醒时感觉头疼欲裂,坐起半天才想起昨夜和墨尘喝了一夜酒,他抚额,看了看周围,已不见墨尘的身影,忍着强烈的头疼站了起来,正要唤人,一个小厮跌跌撞撞的跑进来:“王爷,王爷,不好了,公子他,公子出事了!” 秦王一个激灵,寒意慢慢从脚底冒了上来。 秦王跪在御书房中,满目哀戚。 “你说说他是怎么死的?是不是有人逼他?” “没有。尘弟不知道从何处得知了自己的身世,深觉惭愧,他说自己出生于肮脏场所,怕污了父皇的盛名,儿臣以为他只是酒后感叹,没想到他真的想不开,就做了傻事。” 皇上低着头:“他怨恨朕么?” “父皇说哪里话?他到京城之后见到满目繁华也是极力称颂父皇,他心中孺慕之情和儿臣是一样的,只是觉得无颜面对父皇罢了。” 皇上叹了口气:“这个傻孩子。他身世复杂,朕本想着虽然无法认他,也许日后有机会倒是可以见一见,赐他一世的荣华富贵,只是没想到这孩子倒钻了牛角尖。” “儿臣有罪,儿臣作为兄长没有照顾好、开解好他,父皇切勿过于伤心。尘弟的后事,儿臣也一定办好。” “嗯。”皇上叹了口气:“阙儿,这事怪不得你,你对他还是很好的。你也不要过于自责,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你退下吧,朕想静一静。” 秦王退下去。皇上一个人坐在龙椅上,看上去有点孤单萧索。伺候多年的大内总管曹公公悄无声息的走过来,将一条毯子轻轻搭在皇上的腿上。 “荣达啊,朕是不是太狠心了?” “皇上,您是一国之君,您不得不对自己狠一点呀!” 皇上点点头:“也就你这个老东西还能说中点朕的心思。朕也是心疼啊。” “皇上,伤心伤身啊,您为着天下社稷也不能太伤心啊!皇上不如散散心吧!” “朕去华嫔那里坐坐吧,她是西域来的,和她说说话,倒让朕想起过去。” “是!老奴这就传撵,昨儿个华嫔还说准备了一个新奇的西域吃食要献给皇上呢,皇上正好去尝尝。” 第一百三十二章 阿愿的出生 () 墨尘自杀的消息传来,仙姑已经在暗帮内宣布并定于次日将任遥下葬。 天色阴沉沉的看是要下雪,仙姑坐在窗前默默地出神。薛可走过去:“嫂嫂喝点汤水吧,明儿还要打起精神呢。嫂嫂报了仇,任遥在天之灵也会安歇的。” “我没事,撑得住。可儿,遥哥真的就走了么?” 仙姑难得展现出脆弱、迷茫的一面,薛可心中一酸,轻轻搂住仙姑:“嫂嫂,任遥不会走的,他的心,他的魂永远都在这儿。” “可,以后,就真的见不着了么?人怎么会这么脆弱呢?那可是任遥啊!他那么鲜活,什么时候都闲不住的。”终于,仙姑的眼泪一滴滴掉落下来。 薛可轻轻拍着她:“嫂嫂,没事,哭一哭吧。”仙姑哭了很长时间,声音慢慢低落下去。 “嫂嫂,乖,睡一觉就好了。”薛可拍着她,小心召来随身伺候的两个丫头,小心将仙姑扶到榻上躺着,又盖了一床被子,薛可坐在旁边,隔断时间就用帕子拭去她眼边滑落的泪水。 果然入夜之后,雪边飘飘洒洒落了下来。次日清晨雪已经厚厚铺了一层,整个院子都变成了琉璃世界。仙姑已经梳妆好,一身孝服,面容精神,看不出昨日的哭痕。 “可儿,我们走吧。” 任遥族内亲戚倒是不多,但暗帮人员众多,各分舵舵主及堂主都前来送行,暗帮这几年明里暗里为秦王府效忠,也不少相识前来,任遥又是爱交朋友的脾气,因而送葬、路祭之人颇多。因为习俗要求必须在午时前完成下葬,因而一顿忙乱。 薛可带着帷帽一直在仙姑左右,男眷那边有何堂主和秦王派来的一个管事协助,倒也没出岔子。仙姑和薛可也是长长出了一口气。 “嫂嫂歇歇。这边守灵之事已经安排好了,嫂嫂不如下午就回任府吧。”仙姑因为腹中胎儿实在已经大了,在薛可她们苦劝之下也同意不再按制守灵七日,却只见她摇摇头:“我明日再走,今儿就让我在这呆一晚吧,我再陪陪遥哥。” 薛可想着上午仙姑已经筋疲力尽,在这住一晚倒也可以,便吩咐下去。守灵之处是离目的三里地的一个庄子,一众东西都是提前备好的。 谁知到了下午,雪居然下的更大了,地上的雪又厚,看不见路,不少马车就陷到路旁,一行人走了两个时辰,还不到一半路。薛可看着天色也着急起来,仙姑的面色却越来越不好。 “可儿,不行了,我撑不住了,我肚子疼。” 薛可眼见她脸色便知道仙姑已经忍了很长一段时间,宽慰道:“没事没事,嫂嫂,马上就到了,你等等,咱们带着稳婆大夫呢,我去叫她们。” 薛可跳下马车,随行的除了暗帮的一队护卫兄弟都是些婆子丫头,在寒风暴雪中手足无措,听到马车中自家夫人压抑的呼痛声,更是面面相觑。 “稳婆呢?大夫呢?赶快过来!”薛可大声喊着:“孙媳妇,去把兄弟们叫过来。” “兄弟,夫人生产在即,现在来不及回府里了,最近的就是庄子,你们分做两队,一队去府里,找到府里其他的稳婆,听她的吩咐将生产的一应所需尽快带过来;一队先去庄上,听孙妈妈的吩咐,将产房先布置起来。剩下的兄弟们给马车开路,尽快赶到庄里!” “是!”听到有人发号司令,众人便像是有了主心骨,各自分了队,骑着马呼啸而去。 稳婆上前道:“夫人腹痛频繁,确实快生了。” “好!我们马车先行去庄子,大家空出一辆马车备用,其他人在后面跟过来。” 仙姑的呼痛声越来越大,马车内外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短短一个时辰像是走了漫长的一天,赶车人的内外衣服在大雪天里居然都湿透了。马车里本来就有暖炉,仙姑痛的不能说话,只是死死抓住薛可的手,头发一绺一绺的粘在一处。 随着仙姑“啊”的一声,稳婆惊呼道:“夫人破水了!” “没事没事,嫂嫂,是孩子要出来了,你要挺住,都看见庄子了,马上就到了。” 庄里已有丫头婆子迎出来,先前来的兄弟已经说明了情况,便有婆子抬着担架被子奔到马车前。一群人有的打伞,有的盖被子,将仙姑抬着一路小跑进了屋。 房间虽然与任府布置的产房不能比,但好在暖气生的够足,一旁的热水都已经烧起来,婆子们手忙脚乱的备着从各处找来的纱布、工具、帷帐等,又在用热水擦拭各处。 仙姑刚躺在床上,稳婆便已经伸手按摩她的肚子,账内除了稳婆只留下两个有生产经验的媳妇。薛可在账外喊道:“一切都备齐了,嫂嫂只管安心的生下宝宝!” 薛可出屋看了一趟,大夫在隔壁屋子待命,庄子里本就有七八家人,所以其他物品凑凑倒也齐整,就是粗陋些。此时也顾不上其他,薛可点点头。 只是没想到仙姑这一胎生的格外辛苦,天已经完黑了,稳婆满头大汗的跑过来说是只开了三指,怕是还要折腾,但是夫人产前已经耗费太多心力,怕到时没力气。薛可厉声道:“拿出你所有的本事来,只要母子均安,诊金、赏金十倍!” 稳婆面色一喜,高声应了一句:“是!姑娘放心,夫人一定平安生子!”又赶紧问道:“庄子里有人参没有?” “人参没有,但炉子里煨着老母鸡汤呢!” “去卧两个鸡蛋,赶快端过来!” 趁着疼痛的间隙,好歹将这一碗汤分了几次喂了下去。薛可听着仙姑呼痛的声音又有了点生气。到了凌晨时,仙姑的声音已经转为凄厉,两个媳妇进进出出,端出一盆盆的血水。 听得屋外一阵吵闹,薛可连忙赶出去,原来是从任府带来的稳婆、奶娘和一应物品到了,薛可精神一震,四个稳婆在另一间屋子赶快换了衣服,带着大包小包进了产房。 薛可心中稍稍安定,走到屋外,只见一众丫鬟在屋外走廊下神情凄惶,暗帮的兄弟们都在院子外,在风雪中不安的等待。 薛可大声喊着:“夫人一切都顺利!这是任帮主在天有灵,任帮主大仇得报,想看看自己的孩子!这天冷,大家伙动起来,兄弟们,就在院子里生火!去把庄子里的酒都搬出来,暖和暖和。” 那些暗帮的兄弟远远听到夫人凄厉的喊声,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听这么一说,才振奋起来,高声喊道:“帮主有灵!母子均安!” 仙姑在产房远远听到外面人呼喊,虚弱的问道:“外面在喊什么?” “夫人,是咱们兄弟,在喊帮主有灵!母子均安!都说是帮主心急想看看孩子呢!” 仙姑心头一震,像是又有了点力气。 院子里火堆刚升起来的时候,内院传来一声高似一声的报喜声:“生了!生了!”薛可赶到屋门口,便听见一声婴儿的啼哭声。薛可腿一软,跌坐在门口。 “姑娘,母子均安!是位小少爷!” “好!好!部有赏!”待小丫头扶起她的时候,薛可才发现两腮已经都是泪水。“任遥,你看见了么?”薛可抬头看向飘舞着雪花的天空,在心底默默问道。 第二天雪停了,产房里的血腥气也散了些。薛可进房间看见仙姑躺在床上,虽然疲惫却是一脸的柔和、满足。她轻声道:“你看见宝宝了么?” 薛可摇摇头:“嫂嫂辛苦了。” 仙姑轻轻摇摇头:“宝宝呢?快报给他姑姑看看!” 一旁的奶娘报过孩子过来,在绫罗里包裹着的小东西虽然不大,一双眼睛却乌溜溜的转来转去。 “嫂嫂!”薛可擦了擦眼泪:“宝宝真漂亮呢!” 仙姑骄傲的笑了笑:“是啊!刚出来就睁着眼呢!也不知道哭,还是孙妈妈打了一巴掌才哭的!干净着呢!稳婆都说没见过这么干净的孩子!” “嫂嫂真了不起!”薛可掖了掖仙姑的被角:“真好!嫂嫂都还好么?” 稳婆上来,笑道:“夫人一切都好,就是生产时费了点力气,日后好好休养一定能调养回来!” 薛可松了一口气。 “可儿,谢谢你!” 薛可握住她的手:“嫂嫂,谢谢你!”薛可顿了顿问道:“嫂嫂想哪天回府?” 仙姑摇摇头:“我想满了月再走!这里虽然简陋些,可是离遥哥近点。我在生产时差点坚持不住,以为是天要亡我,后来听到你说这是遥哥的在天之灵想早点看到孩子,我才明白过来,你说的对,这一切都是天意注定,我在这儿也多陪陪遥哥。” 薛可看看庄子里一切倒也齐,有不齐的来回送也方便,点点头道:“月子里不宜走动,外面风也大,嫂嫂就在这里安心做月子就好,我会安排好的。” 等到第三天的时候,差不多和任府来往的人都知道了,便有络绎不绝的人送来新生礼。仙姑精神稍好了点,逗逗孩子,薛可看着小孩子的物品,只觉得小衣服小鞋子格外小,谁知道一穿到孩子身子,还是处处显大,不由啧啧称奇。仙姑看着她也觉得好笑。 “愿儿睡了么?刚刚吐了两口奶,你们看着点!” “是!奴婢们都在看着呢!夫人放心吧!” 一旁的奶娘也说:“夫人放心吧,小少爷就是吃奶吃的着急了,呛了两口,不要紧的。” 仙姑点点头:“这急性子!也不知道像谁!” 薛可也好笑:“这说明愿儿身体强壮!奶娘也说愿儿吃奶的力气大着呢!” 孙家媳妇趁着孩子睡着的功夫赶紧将这两天的来往应酬礼册拿过来给仙姑,仙姑摆摆手:“回头再看吧!你先看着办吧。” 孙家媳妇笑道:“其他的奴婢来也行,只是东宫和秦王府的礼颇重,您还是过过目吧!”一边让人端过两个金黄绸缎铺着的盘子过来,上面琳琅满目。 薛可一边挑拣着长生锁,一边笑道:“嫂嫂难得放下心来!” 仙姑也笑:“是啊!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愿儿我就觉得圆满的很!” “就是委屈你和愿儿了,在这样简陋的地方。” “可儿,我出生宫廷,也算是生来繁华富贵,可是又怎么样?我母妃生下我不久就离世了,她一辈子在宫墙之内,金被银杯,却处处担惊受怕,此刻我在陋室,内心却富足的很。是福是祸,孰贵孰贱,谁又能说的清呢?” “嫂嫂一向通透。” 仙姑突然看看她:“你呢?” 薛可有些回避她的目光:“我?” 仙姑看着眼前两盘珠玉,叹了口气:“倘若你是平常女子,我就会劝你,秦王对你是真心的,他对薛府监旨也是无奈之举;可是你不是,你也不甘心,薛府的仇你也忘不掉,既然你选择太子,就要放下过去,如此这般是不行的。” 薛可咬咬唇:“嫂嫂,我!” 仙姑摆摆手:“可儿,人生在世哪有圆满?不过是自己的选择罢了。” “我已经选择过一次了,嫂嫂,我没有办法再选了。”薛可苦笑一声。 仙姑倒不明白她的意思,只当是她的感情纠葛,轻轻握住她手:“既然没的选,就好好走下去。” 薛可点点头。 新年便在庄子里过去了,虽然是丧期,到底因为孩子的出生,虽然没有张灯结彩,到底人人脸上也带着点喜色。初五那日,薛可正看着庄子里的人蒸年糕,硕大的铁锅里散着米香,刚从蒸屉里打开的年糕热乎乎,一旁的媳妇用红枣一个个点上去,看上去煞是可喜。 薛可正用手拈起一个,有点烫,又赶紧扔下,惹起旁边一阵笑声。薛可听到男人的笑声,不禁回头,却看见秦王正站在狭小的屋门口,隔着腾腾的热气,一脸笑意的看着她。 “你怎么过来了?” “今儿没什么事,我过来探望夫人,顺便看看你。” “哪有月子里探望的?”薛可在心里嘀咕两句,道:“快别站在这儿了,烟熏火燎的。” 薛可一边说一边包了两块年糕出来,递了一块给秦王,便和他一起出了院子。 秦王和她走在庄子里,冬天景致萧条的很,白茫茫一片,踩着雪咯吱咯吱的响。 “今儿晚上京城花市那边有灯会,你要不要过去看看?这段时间你也累的够呛,眼下任夫人这边也安顿下来,不如出去歇歇?” 第一百三十三章 诀别 “花市么?”薛可顿了顿,抬眼看了看秦王,雪地中的他一袭青袍,外面一件黑色绣金的披风,整个人看上去宛若当年的惊鸿少年,只是眉眼间多了几分沉稳。 薛可心里忍不住想抚过他的面庞,终于忍了下来,点点头。 薛可回屋加了件衣裳,又和仙姑说了声,便登上马车。马车里备着脚炉,倒是不冷,秦王又将一个小手炉递给薛可,薛可笑道“这两年倒真的是越来越怕冷了。” “想是身子虚的原因。”秦王看着她,叹口气道“你凡事少费些心神!”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哪能事事遂意呢?” 薛可闭上眼,莫名的说了句“一晃眼已经四年了啊!” 秦王也知道她要说什么,点头道“是啊!已经四年了。” 二人都不再说话。 薛可慢慢睁开眼,轻轻叹了口气,既然回不去了,不如做个了结也好。 马车到花市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街旁的灯慢慢点了起来,散发着如梦似幻的色彩。一别四年,她已是逆犯之女,阿阙已是一代贤王,自不可能在路上赏灯,马车却停在花市的一处不起眼的院子,假山掩映之下却有一处高楼,果然在楼上观灯,看着脚下星星点点,万家灯火,更感觉不似人间。 房间内温暖如春,桌上的汤菜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酒已经温上,屋里酒香四溢。房间里地龙烧的热,水仙花已经盛开,暖香袭人,沁人心脾。 薛可去了外面大衣裳,坐在靠窗的暖炕上,一时间脸红扑扑的,秦王让人将矮桌摆上暖炕,摆手退了下人,自己坐在对面。 窗外的红灯笼在风中摇曳,看上去美丽又妖艳。 秦王斟了杯酒,递给薛可。薛可闻了闻“真是好酒!”又摇了摇头,放下酒杯。 “怎么了?”秦王挑眉问道。 “墨尘的事情处理完了么?” 秦王点点头,自饮了一杯酒“墨尘是自杀,便是厂卫也查不出任何痕迹。这几天我在忙着墨尘的丧事,倒没想到你这边出了这样的事,好在任夫人母子均安。” “墨尘对你倒是忠心耿耿。” 秦王点点头,叹了口气。 “可是你知道,我现在只能忠心于太子。”薛可定定的看着他。 秦王一直回避这个问题,见她不避讳的提起,不由问道“为什么?阿可?东宫能给你什么?是能给你报仇?还是你指望太子登位后能给薛家平反?”他顿了顿傲然道“前者他也做不到,后者未必我做不到!” 薛可轻笑了笑,收了笑,问道“阿阙,我问你,薛家灭家那晚,是你监旨的吧?” 秦王如遭雷击,摇头道“你是因为这个恨我?你明明知道,我” “你想说圣命难违么?阿阙,我是怎么逃出来的?你应该知道对不对?” “阿可,你是在恨我救了你么?” “你用监斩我薛家满门换了我的性命,对不对?”薛可的声音越来越凌厉。 秦王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摇头道“不是,阿可,不是!” 薛可看着他,莫名的笑起来,人就是这样奇怪,有的人明明当众行凶被抓住,满手鲜血的拿着凶器却一脸茫然的说“不是我”,可能人在绝望时总是下意识的会为自己辩白吧。自己何尝不是这样呢? 上一辈子,她在杨四娘的设计下给太子发了一封警示信,继而被杨四娘、皇后抓住拷打,在还剩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她从城楼上被放下,带到了一身铠甲的秦王面前,她被人一推,像一堆烂泥一样趴在冰凉的地方。 她看自己像是看着一个怪物,被吊了太久,双臂都已经脱臼,身上有的伤口已经腐烂,爬着恶心的蛆虫,衣服是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破布挂在身上,衣不蔽体,皮肤和衣衫粘在一处,秦王的眼神变得凌厉,看了一眼旁边衣着华丽的王妃。 王妃款款道来,说她是如何在战时通敌,霍乱军心,皇后如何下令带入内廷讯问,天衣无缝,罪大恶极。 薛可突然笑了起来,秦王之前回避着她的眼神,这时看着她,问道“你要说什么?” 她张了张口,秦王看懂了她的口型,明明白白的说着“杀了我。” 秦王闭了下眼睛,问道“那封信是你写的么?” 秦王拔出佩剑,一剑刺向她,剑入肉的那一刻,薛可突然疯狂摇了摇头“不是我,阿阙,不是我!” 秦王的手突然抖了起来,他想叫“阿可”却叫不出来,他明明知道薛可的伤势已经是救不回来,明明知道死亡对她只是解脱,这一剑却是怎么也刺不下去。血慢慢溢出来,她轻轻叫了声“阿阙,我好疼!” 秦王猛地闭上眼,连人带剑往前一推,一剑没胸,他紧紧抱住了她。 薛可闭上眼,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前世的疼痛仿佛还在,提醒着自己,这一世,如何还能错得? 看着秦王煞白的脸色,薛可毫不留情“单为这一点,我便永远不会进秦王府,所以,今后,不管王爷如何看我,王爷与我而言,不过是太子殿下的对手罢了。” 秦王半天说不出话,苦笑道“阿可,你竟如此绝情。” 薛可突然冒了几分怒气“那是因为枉死的不是你的至亲!” 秦王突然低了声音“阿可,我知道薛将军是清白的,你给我时间,我会为你爹爹洗刷冤屈的?” 薛可冷笑了声“等到你篡位么?” 秦王面色一冷“你就那么确定太子一定比我强么?” “我既然辅佐太子,自然相信他。” 秦王忍了口气“阿可,太子给你承诺了什么?我也能做到!太子,他对你,能比我更好么?” “我既然择他为主,便不会比较。”薛可笑了笑“今日来就是说这些,免得你误会。”薛可举起手边的酒杯,一饮而尽“这是最后一杯我同你喝的酒了。” 秦王心中一痛。眼睁睁看着薛可决绝的身影离去,他打开窗,一股冷风吹了进来,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叫人拦住她,将她藏在自己府中,终有一天,她会想明白的,可是,终于什么都没有说,看着她一袭素衣款款上了马车,缓缓离去。 在庄子中不问世事,一个月便很快过去。满月之后,薛可便着手回任府的事宜。好在此时都已准备齐整,挑了个天气好的日子,薛可便扶着仙姑上了马车。 任府上下自然是激动不已,开大门列队迎接,稍微上点年纪的下人都老泪纵横。 待得一番轰轰烈烈进了府,仙姑好容易安顿下来,拉着薛可一起喝燕窝粥,休整休整。薛可笑道“我随着嫂嫂做了一个月子,倒是胖了不少。” “丰腴点倒好看了!”仙姑打趣道“刚刚看你时,瘦的风都吹的倒!” “嫂嫂脸色也好了!明儿起,嫂嫂也要理事了,我就回去了。”薛可顿了顿,还是提了出来。 仙姑叹口气,心里早有准备,道“我也知道你还有事,你能陪我这段时间,可儿,我记在心里。”顿了顿又道“暗帮辅佐秦王府已是定势,便是我,也改不了的。但是,你知道,我一向厌恶朝局,今后也只想安心抚养愿儿。所以,我决定退出暗帮。今后你无论相帮太子,或者对付暗帮,都不必顾忌我。” 薛可定定的看着仙姑,声音哽咽“嫂嫂!” “这就是我的本意,并不完为了你,相信遥哥也不会肯与你为敌的。你是愿儿的姑姑,以后任府就是你娘家,你要多多回来看他。” 薛可点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和任府里的人告别后,薛可带着阿六回了东宫。 太子从宫里回来,一旁的兴儿看着他的脸色不敢大声出气。这一个年太子的脸色就没好过,府里都人人凝声静气的。 刚到东宫,便见门房欢天喜地的迎出来。太子仍在思索朝堂之事,并未注意。门房尚未说话,却见路管家也迎了出来,兴儿心里正惊讶,路大管家可是很久都不做这份事情了。 路管家倒是沉的住气,带着笑随着太子一路进了东宫,直到太子注意到他“老路,你怎么过来了?” “太子爷!唐姑娘回来了!” “哦?什么时候的事?”太子连忙顿住脚,不待他回答,又问道“现在在哪儿?怎么不早说?是回来取什么?” “爷!在抱朴院呢!” 太子忙道“走,去抱朴院!” “爷!您别急,唐姑娘说她回来了,不走了!” “哦?”太子停下身子,这才觉得今日天气甚好,身沐浴在阳光中,暖洋洋的。 兴儿趁机劝道“那爷先去肃正堂换身衣服吧,这穿着朝服去也太着急了些!” 太子瞥了一眼兴儿,像肃正堂方向大踏步过去。路管家跟着一路小跑,笑着道“姑娘还带了好多任府的年礼回来。老奴想着,今年东宫下人的赏金都发了,但往年有时主子高兴也赏些喜菜喜酒和喜钱,今年东宫也是顺顺利利,老奴想着替大家伙讨个吉利彩头!” 太子并未停步,点头道“你这个想法好!就今天,喜菜喜酒今年加倍!大家伙都好好乐一乐!” 兴儿正在心里夸路管家果然识颜色,太子又道“对了,既然唐姑娘回来了,你过会去请示下唐姑娘再发。” “哎!太子爷真是器重唐姑娘!” 太子不说话,脚已跨入肃正堂的院子,只是催着“兴儿快点,去将那套七弟年前送的那套衣服拿过来。等等,兴儿,那套是不是太花哨了点?” “爷!那套又华丽又风雅,穿上显得也精神,您还不相信七王爷的眼光么?那可是咱们京城最有品味的人了!”兴儿一边说一边去一旁衣物间找衣服。七王爷那件衣服送来时自家太子爷就嫌弃的很,这会倒是想起来了。 兴儿捧着那件墨绿嵌银丝,上绣着祥云样式的常服过来。太子看了看,又犹疑了下,道“老路,你先别走,帮我看看。” 待兴儿小心伺候太子穿上,路管家便一迭声的夸道“爷!这衣服真是衬的爷玉树临风!好看的紧!好看的紧啊!老奴都移不开眼!啧啧!这七爷是怎么想出来,这布料可是好看!” 太子被夸的有点不好意思“行了,行了,你先忙去吧。对了,等等,回头你安排人送份礼去七王府,再问问这布料有没有适合女子的。” “哎!知道了!”路管家笑的牙不见眼的退下了。 太子带着兴儿一口气走到抱朴院,院子里并无小丫头,却听见屋里是不是传出一阵笑声。太子不自觉的面带笑容,放轻了脚步,走到屋门口,掀开帘子一角,只见十多个小丫头和张嬷嬷等人都围在屋子里,或坐或站,屋里升着暖炉,还飘来若有若无的烤红薯和板栗的香气。 小丫头们正七嘴八舌的说着东宫这两个月的新鲜事,太子站在门口也听得津津有味,听着听着,面色就有些变了。 “殿下有天带回了一种糕点,叫什么蜜珍糕还是蜜晶糕,让点心坊学着做,内苑那几位就兴起了,那位孙昭仪做了什么雪花香梅酥,说是采了好几天梅花上的雪水和花瓣做成的,跟真花似的,献了上去,那两位也是隔三差五的送自己做的糕点,直到太子殿下说了句怎么天天送这些甜腻腻的东西才停下来,姑娘,你说好笑不好笑?” 几个小丫头都捂着嘴笑“可不是!殿下可是一天也没去过芙蓉苑!” 薛可轻笑道“那是殿下不解风情。” 太子忍不住在门口轻咳了声,一众小丫头都吓一跳,顺着墙一个个溜了下去,房间里只剩下薛可。 “编排主子,这帮下人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正是!”薛可笑着从塌上站起来,走到太子跟前,自然的替他解开披风“回头我一定好好教训她们!也是我平常松散惯了,殿下勿怪。” 太子才不相信她说的教训之类,只是薛可的动作让他受宠若惊,站在那儿闻着薛可身上的香味,哪里还提的起怪罪的心思,柔声道“你怎么回来了?” “殿下难道不希望我回来?”薛可看了一眼太子,又笑道“殿下这一身,倒是鲜亮的很!” 太子脸微微红了红,心下又埋怨兴儿、路管家,这一身还是太花哨了,又忙道“你说哪里话,我是说你怎么悄悄回来了,也不事先报个信,我好去接你!” 。 第一百三十四章 回东宫 () 薛可眼角扫了扫他,嗔道:“我回自己家,还那么大张旗鼓干嘛?” 太子慢慢回味过来,只觉得一股甜意慢慢的从心里蔓延到手指、脚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站在那儿傻傻的笑。 薛可看着好笑,道:“你过来的正好,板栗好像烤好了,我剥几个给你。” “哎!”太子傻傻的应着。 薛可用小钳子从炭盆中夹出栗子,放在地上,用一块帕子包住,放到塌上的几案上。隔着帕子也有点烫手,薛可连忙把手指放到耳朵上。 “怎么了?烫了?我来我来,看你不小心的!” “没有,殿下没听过火中取栗么?” 太子没好气的看着她:“火中取栗是教你怎么吃栗子么?”一边坐过去,帮着剥栗子,他也用不好那些小巧的工具,道:“过会让丫头剥,别动了!” 薛可偏着头笑道:“这栗子就得这样才好吃呢!”一边剥出一个栗子,送过来:“你尝尝,是不是?” 太子就着她的手含住栗子,顺手握住她的手:“好吃也不许剥了。” 二人对视一眼,薛可温柔的笑了笑,顺从道:“好好好,我等凉了再剥。” 太子只觉得这次回来薛可有点变样,具体什么他也说不出,只是满心欢喜的看着她。静静的坐了一会,只听得张嬷嬷在门口道:“路管家,您怎么过来了?” 薛可用眼神询问地看了看太子,太子笑着道:“不是找我的,找你的!” 果然路管家进来请示东宫发放喜钱的事情:“还请姑娘示下。” 薛可白了太子一眼:“殿下既然有恩典,就按殿下的意思办,路管家客气了。” “既是太子爷的恩典,也是姑娘的恩典!”路管家一张老脸笑嘻嘻的回道。 “那就劳烦路管家了。” “不敢不敢。” “行了!老路,你退下吧!大家忙活一年,今天好好乐一乐!”太子道。 路管家刚出去宣布这一消息,抱朴院便传来阵阵欢呼声。整个院子都充满着喜气洋洋的氛围。 “不是还没开朝么?殿下怎么今日入宫了?”薛可轻声问道。 “是,不是为了朝廷的事,都是些内廷祭祀,分发赏赐和上元节的事情。那些老王爷老王妃规矩大的很!” 薛可听他说这些宫里的趣事,也说着任府里的事:“你不知道愿儿长得可好看了!一天一个样子,不过整天除了吃就是睡,傻乎乎的!就这样,嫂嫂还一天到晚的看不够呢!” 太子看着她笑:“那自然,回头你有孩子,自然也是那样的!” 薛可顿了顿,没接话,笑道:“过会我带你看看任府送的年礼,倒是很多新奇玩意。” 太子也懊悔话说的太快,忙道:“正好看看,回头我同你再补一份礼过去,你在任府呆了快两个月,得多多谢谢任夫人!” 二人将这话题赶紧带过去,又聊了些不甚紧要的话。 到了晚膳之时,果然今日膳食格外丰富,抱朴院的下人们都上了热气腾腾的羊肉锅子和惠泉酒。一阵阵香气在寒气中显得格外暖和。 太子笑着道:“嬷嬷也去喝几杯吧!我和姑娘自斟自饮有趣些。”张嬷嬷笑着应了,一挥手带走了其他丫头。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薛可穿着家常衣裳,一张小脸在腾腾热气中映的有些模糊:“这一下午一直吃着各种零食,倒是不饿!” “可不是!倒不知道你爱吃这些零零碎碎。”太子笑道,过年期间各种年节点心也多,摆在各样花式盘中也不显,薛可倒是每样都颇有兴致的尝了尝,这会正式膳点了,她又嚷着不饿了。 “喝点这个鲜鱼汤,寒冬季节倒难得,不是一向爱吃的么?” 薛可给太子斟了杯酒:“你吃吧,我看一会,说不定就饿了!” 太子也拿她无可奈何,喝了两杯酒,倒是兴起,说起了在西边打仗时的趣事。薛可笑的东倒西歪:“胡说!吕大哥才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我骗你做什么!吕老八那时迷上了浆洗的那个寡妇,天天给人家偷偷送猎物,有次将猎来半拉野羊扔到那小寡妇的院子里,半夜里血腥气惹来了狼,那小寡妇气的第二天到军营把吕老八骂了个狗血淋头!” 薛可趴在桌子上笑的直“唉哟”:“吕大哥原来喜欢这么泼辣的啊?” “西域那边风俗和咱们不一样,那边女子比咱们要奔放的多,他们推崇自然,女子看上哪个男子,就会给他编马鞭,编腰带,男子能收到这样的礼物也骄傲的很,咱们这边相比起来倒是拘谨的多。” “哦!”薛可调笑的看着他:“那你想必收了不少!” “我哪有?”太子忙道:“可不能轻易收的,收下了姑娘晚上可是要过来的!” 薛可听着也稀奇:“那也不用媒人,不用成婚么?” “成婚自然是要的,但年轻的小伙子小姑娘在婚前就好上的也多,很多都是好上一段时间才正式成婚的,便是日后闹翻了,双方也互不埋怨。” “这倒也挺好,两厢情愿的!”薛可看着太子吃着不蘸调料的羊肉,笑道:“殿下在那边也入乡随俗的很,这水煮的羊肉也吃得!我爹爹回来这样吃,我娘还笑话他来着,嫌他膻气!” 太子笑道:“你不知道,那边有句老话,叫羊肉不膻吃不得,女人不浪么!”太子突然凑到薛可耳边说了几个字。 薛可的脸瞬间红了,啐道:“哪里学来这些下流的话!”又伏在桌上瞟了他一眼:“那你怎么不去找那些浪的?” 太子被她这一眼看的三魂失了二魂,又喝了点酒,突然站起来,将薛可从椅子上悬空抱起来,惹得薛可一阵尖叫,太子低下头在她耳朵上重重咬了一口:“你是我见过最浪的!”容不得薛可说话,太子就吻了上去。薛可怕掉下去,双手自然的搂着他脖子,倒是像她在索吻一般。 二人唇舌刚刚分开,薛可满脸潮红,太子抱着她就往内间走,顾不上在他身上又捶又打的薛可。 这一眼太子过的是前所未有的畅意。直到兴儿那小心翼翼的声音在房外又叫了一遍:“爷!该起了!今儿得去宫里呢!” 太子没好气的应了声,一边看着身边的温香软玉埋怨道:“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些繁文缛节,那些老王爷非要一大早就去家庙,大概年纪大了也没有闺房之乐了!” 薛可睡得迷迷糊糊,听他这么一说,到乐得醒过来:“听听,这才储君呢!说出的话跟昏君也差不多了!” “还不是你这个红颜祸水!”太子忍不住在她嫩滑的肩头上吮了一口。 “倒赖上我了!”薛可往被窝里缩的更紧。 太子偏不让她如意:“你倒好,还睡呢!也不帮我更衣!” 薛可叹了口气,听话的直起身子,太子看到她上半身,眼色一暗,连忙将被子裹在她身上:“你还想不想让我起来了?” 薛可偷偷的得意一笑,道:“殿下真难伺候!” 太子气的咬牙道:“小家伙,等着晚上收拾你!看我今晚还饶不饶你!让你知道什么叫难伺候!” 薛可笑着撇撇嘴,一头青丝铺在枕头上,看的太子又心痒又心疼。太子穿戴好,又轻轻俯下身子亲了亲她:“乖,今天好好休息!还疼不疼?” 薛可羞的不想回答,太子掖了掖她的被子,离开房间。 薛可睡了个回笼觉,起来时外面艳光四射。抱朴院的丫头们个个面带喜色,又上来行礼道:“恭喜娘子,贺喜娘子!” 薛可这才反映过来这是太子第一次留宿在抱朴院,论起来,她们再叫“姑娘”也确实不合适,只好强忍着心中的尴尬,让张嬷嬷过来梳头。 张嬷嬷也是一脸喜气,拿出看家手艺,将薛可的头发梳了个极其繁复的发型,薛可眼见她拿出套的纯金红珊瑚头面,吓道:“嬷嬷这是干嘛?今儿既不出门也不见客的!”又连身叫:“阿六!阿六!过会陪我去趟玲珑阁,嬷嬷,找些简单的钗环就好!” 张嬷嬷无奈道:“这还没出正月十五呢!娘子急着去玲珑阁干什么?不戴就不戴!我给娘子寻个轻巧点的!” 到底还是给薛可戴了一套穿花牡丹的缠丝发钗,又换了一身绛红的马面裙,阿六在一旁抿着嘴笑。 薛可没好气道:“阿六,你也换喜庆点的衣裳!” 张嬷嬷点头道:“就是!去年记得做了一套嫣红比甲,就没见你穿过!” 阿六听了,忙说:“姑娘,我在门口候着。”溜了出去。 玲珑阁里,薛可倒是惊讶南宫也在。南宫也颇是惊喜,行礼道:“许久不见姑娘,今儿倒是有幸!姑娘气色倒是更胜从前!” 薛可也微微欠身:“南宫大人一向安好?怎么年节里大人倒过来了?” “有点新鲜消息,我过来整理下,姑娘在就更好了,这段时间倒是不少新鲜事!” 薛可也颇有兴趣道:“我去案上先看看,阿六,去沏壶茶,过会大人好好说说。” 阁里其他属官都尚在假期,二人在各自屋里忙了一会,薛可待手头事情初步整理后,走出屋子,便见南宫已然坐在茶水间,茶汤在炉子上刚刚沸腾。 两人寒暄了一番,南宫道:“姑娘此去任府倒是收获不小,任夫人已经退出暗帮,暗帮中也有一小部分退出了,失去了任帮主的号召力,留下的恐怕也没有过去那么忠诚了,对秦王倒也是个不小的损失。” 薛可苦笑道:“这倒不是我在任府的目的,也没想到这样的后果。” 太子这边过了午宴,陪着一帮老王爷长公主说些闲话,好容易瞅了个空,指了件事起身告辞。在宫里被各种熏香熏的头晕,出了宫门,今日午后阳光甚好,被寒风一吹,到觉得格外凛冽精神。 回到东宫便直奔抱朴院过来。却见院里焕然一新,廊下挂着红灯笼,窗上新帖着迎春窗花,几个丫头正在铰绢花,用细细的芯丝系在院子里的树枝花杆上,艳光四射,若不是院子里背阴处还有些残雪,简直就像繁花盛开的夏日一般。太子不由问道:“你们在干嘛呢?” “回殿下”一个丫头笑盈盈俏生生的回道:“奴婢们在铰花呢,将这些花木妆扮上,好让殿下和娘子看着喜气!” “娘子?”太子心下正疑惑,张嬷嬷从廊下走过来行礼道:“太子爷,是老奴让她们改口的。爷昨晚歇息在抱朴院,娘子以后就不是客居在东宫,再叫姑娘可就生分了,所以老奴就自作主张,让她们改口了。爷觉得可还妥当?” 太子忙问道:“姑娘知道么?怎么说?” 张嬷嬷笑道:“娘子脸皮薄,自然是不好意思,这不带着阿六躲到玲珑阁了。不过老奴瞧着,娘子也没拒绝,心下也是欢喜的。” 太子心里这才安定下来,又回味出一丝丝的甜来:“娘子说什么时候回来么?不用了,我去玲珑阁接娘子。”他自己叫了两声娘子,又觉得从未有词如此顺口顺心,不由咧嘴道:“嬷嬷,你改的好!大家伺候的也好!从今日起,抱朴院每人的月银翻一倍!” 院子各人都忍不住欢呼起来,在众人的谢恩声中,太子踏步去了玲珑阁。 玲珑阁中纸张卷宗甚多,一直有规矩不能生明火,虽然屋里烧着地龙,到底还是有些清冷。 太子过来时便看见薛可双手握着暖炉,有些畏手畏脚,心里便莫名有些怒火,看到一旁只有南宫,更是不快,道:“南宫!既然你来了,怎么不知道找人先将屋子收拾的暖和些!娘子身体畏寒,比不得你胖。” 南宫见太子来了,忙起身行礼,先是被批评的有点懵,再听太子的话语,更加摸不着头脑,偏着头看着薛可。 薛可脸微微红了红,走到太子跟前道:“你怎么过来了?今儿宫宴结束的倒早。” 太子伸手握了握她的手,见手还温热,又摸了摸脸,却有些冰凉,不由道:“这还在年节里,急着这些干嘛?南宫他们尽职的很!” “可不是!你也知道南宫大人尽职,怎么年节里不说些好听的?” 太子转向南宫,南宫早已被二人相处的情形震得嘴都合不拢,此时见太子神情,顿时明白自己的多余,连忙道:“家中还有杂事,殿下,下官先告辞了!殿下,唐娘子,新春吉祥!”南宫还是觉得一阵恶寒,一溜烟的跑了出来。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万花楼(一) 薛可惯常到玲珑阁要换上软鞋的,阿六到廊下将薛可的绛红羊皮小靴拿过来,太子蹲下身子给她换鞋,薛可俏声埋怨道“好不容易将这鞋穿暖和,又要换!” “不想换?这路上还有些积雪,怕这软鞋禁不住。”太子突然抬头看她,喜上眉梢道“我背你!” 薛可连忙摇头“不要不要,让人笑话!” 太子的执拗劲却上来了“怕什么?谁敢笑话?我就要背!”说着就背对着薛可,回头道“快点上来!” 阿六在一旁捂着嘴笑。薛可趴到他背上,轻轻拍了一下“哪来的牛脾气!” 太子才不管,一把背起她,专门捡下人多的路走。一路上多少丫头宫人惊得忘了行礼。难为太子还保持着一脸严肃。 走到一半时,太子突然停下来。薛可戏谑道“怎么了?背不动,嫌沉了,刚刚你非要背,现在想要我下来可万万不能!” “可儿”太子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我是不是还没告诉你,我真的好快活!” 薛可听得心里一荡,轻轻伏在他背上,道“我知道,我也是。” 太子吸了吸鼻子,突然跑了起来,薛可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尖叫了一声。 待到了抱朴院,放下薛可,好歹走了两炷香的时候,太子的鼻尖上也冒着一层细细的汗珠。薛可笑道“看这一头汗,要不先去洗个澡吧!” 一旁的兴儿凑趣道“娘子说的是!爷还是得注意点,别冷风吹了热汗,这时候泡个澡才清爽呢!娘子不知道,爷在小汤山那边有个庄子,里面有汤泉,爷一直想带娘子过去呢!” “兴儿!你提醒了爷!去备车,我带娘子过去!” “今天?现在?”薛可被太子这说一出是一出的架势吓了一跳,今儿太子已经够出格了!“这时赶过去都快晚上了,明天还要赶回来,折腾什么?” “怎么晚了,今儿天这么好,一两个时辰就到了,明儿上元节,白日无事,晚上赶到万花楼就行了。正好过去!兴儿,快去!” 兴儿看看薛可,脆生生的应了一声。 薛可无可奈何的看着太子“那阿六赶紧去准备准备!” “不用准备,那边都是齐的!阿六,带上两件厚衣裳就行了,那边靠山里,晚上怕是比这儿冷点。” 别人尚可,张嬷嬷却是忙乎着,不到半柱香的时辰,倒收拾了两箱子出来,又一一交待阿六,哪件衣服配哪件钗环,阿六只是应着,估计也没往心里去,反正她也根本分不清,但是又没胆子辩驳张嬷嬷。 马车布置的宽敞又暖和,太子横抱着薛可,将她头枕到自己腿上,摩挲着她头发道“是不是累了?先睡会。” 薛可刚开始还颇有兴趣的看看车外,过了一会也确实有些疲累,便躺了下来,刚要睡着,太子的手却摩挲来摩挲去,不由打掉他的手“能不能老实点!” 太子歉意的笑了笑“我就是忍不住!你睡你的。” “你这样人家怎么睡?”太子听她话语中不自觉的娇嗲气,心中更加心痒难耐,一把抱起她坐在自己腿上“反正也睡不着。”又按了按她,薛可顿时明白了他的变化,没好气的压低声音道“你害不害臊?外面都是人!” 太子搂着他,一双手不老实的伸入衣裳内,感到从手心传来的一阵阵,贴着她耳朵边道“都是人才好呢!真的,可儿,我以前读到高玮的时候,觉得世上怎么有这么荒唐的皇帝,当着臣子的面,不知道怎么,这两天我突然能理解了。可儿,你这么好,我有时真希望天下的人都知道你这么好!” 薛可惊讶的看着他,冯小怜的荒唐事她是想都不敢想。 太子看到她的神情,知道她是吓到了,不由好笑的刮了刮鼻子“我当然不会让你在朝堂上玉体横陈的,我只是说能理解他当时的心情,看你吓的!” 薛可啐了一口道“光这么想,也够下流了!”薛可这一分神,倒忘了拦住太子的手,不小心就窜到了敏感之处,忍不住低吟了一声。 薛可忙坐直身体,道“别闹了!我和你说件正经事!” 太子见她神色认真,也住了手,望着她。 “今儿南宫还说,殿下迟迟不纳妃,街巷中有些不好的传言,甚至说殿下有龙阳之好的!” 太子好笑,拉着她的手摸到自己某处,道“你知道我有没有!” 薛可没好气的在那处拧了拧,太子疼得直龇牙。 “我倒有个主意,明儿万花楼上,殿下不如带上两位昭仪,也好平息下谣言。我看上次那个孙昭仪,还有之前殿下宠幸的那个,看着也挺温婉的。” 太子不满的看着薛可,咬了咬她的耳垂,道“我也有个主意。”太子在她耳边吐着热气“可儿,我想明天晚上带你上万花楼。” 薛可惊讶的看着他“我?我怎么行?皇上皇后可都是见过我的!” “我想了好久了!明天皇上还带着后妃,大家本就在万花楼上不同房间,你也不用拜见,直接在房间等我就好,百姓隔着那么远,哪里就能认出来!再说,张嬷嬷你又不是不知道,但凡出席大场面,她的妆化的我都不认识!” 薛可被他逗的好笑,却仍然摇摇头“不行!冒这个险干嘛?” “我就是想!”太子有点孩子气“可儿!我就是想在世人面前和你在一起!” 薛可心中一软,轻轻拂过他的衣裳,轻声道“怎么尽说些傻话!” 太子将头埋在她肩上,喃喃道“可儿!我只要你!我不想和别人上万花楼,逢场作戏也不想。” 倒也不觉得时间长,马车便到了太子在小汤山的汤泉别院。别院靠着山,天色已经微黑,启明星已经高悬在天空。山里的星月果然比城里显得更亮。 太子扶着薛可下了马车,又替她紧了紧斗篷。 “到底还是山里清净。”薛可听得耳边的风入松声、泉水叮咚声及不知名的鸟叫声,不由叹道。 外面虽然有点冷,进了别院,听得汤泉声音,便感觉到一阵阵热气腾腾,别院里花卉争奇斗艳,绿藤遍绕,完没有隆冬的气氛,倒像是穿越了一个季节。 “这边的泉水鱼是极好的!兴儿,做上没有?” “早就准备好了,爷!” 果然兴儿笑眯眯的引着二人进了一处四面通风的亭子,四面都是热气,倒像是置身仙境。亭中布置着酒菜,果然当中便是一道蒸鱼,上面铺着细细的姜丝和葱丝,一旁的浅碟中倒着姜醋,这本就是薛可最爱,此时又跋涉而来,更觉得有些食指大动。 太子见她吃的高兴,也十分欢喜。吃完后,便有宫人领着二人分别去不同的汤池先净下身子。 香胰、浴油在热气中散发着一种的香味,擦净身子后,宫人又呈上一件似透非透、似露非露,看着便有些让人脸红的浴衣过来。 薛可在热水中泡了会,本就脸红,这时也看不出更红,裹着浴衣便随着宫人到了一处白玉汤池,汤泉用紫竹从山上引下,叮叮咚咚的水流声在夜里格外悦耳。一旁假山藤蔓,巧灯鲜花,衬上空中一轮明月,几点寒星。 太子听到响动,转过身来,便看见一身红纱的薛可,喉咙突然就像着了火,示意宫人都散下,薛可每走一步,他眼神便暗上一分,薛可一只脚刚步入汤池,太子再也忍不住,扑了过去。 秦王在书房,脸色黯沉下来。长顺在一旁不敢出声,刚刚报来太子昨日带着薛可出了城去了汤泉庄子后,秦王就一直没有说话。他心疼自家主子,虽不敢劝,但到了入宫的时间,不得不上前道“爷,时辰不早了,皇后娘娘昨日吩咐了,让奴才提醒您早点入宫,想必是娘娘有些体己话要和爷说。爷是不是准备起身呢?” 秦王收拾下情绪,沉声道“去拿衣服吧!” 坤宁宫中,皇后果然挥退了下人,和秦王说了几句“阙儿,六娘那孩子没福气,但你的王妃之位一直空着也不是事,阙儿可有相中的人么?” 秦王顿了顿,道“母后,此事可否缓一缓?” 皇后用帕子擦了擦剥好的香榧,递给秦王“哦?为什么?” “儿臣目前志不在此,朝事繁多,儿臣想一心辅佐父皇。再说,太子妃之位不是一直空着么?” 皇后用帕子擦了擦手“前段时间我还听到个有趣的消息,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阙儿你志向高远,不沉迷女色,这是好事,但是听说你已经大半年都没在内院过夜了,是么?” 秦王不免有些尴尬“母后怎么问这个?哪个下人在母后面前嚼这些舌头?” 皇后面色沉了沉“更荒唐的是,说是你心里还惦记着薛家的丫头,是要给她守身如玉么!” 秦王忙站起来道“母后!这种荒唐话母后怎么能信!没有的事情,实在是朝中事多,母后也知道,秦王府最近也不平静,暗帮的事情,墨尘的事情,儿臣处理起来都有些分身乏力,去内院自然少了些。” 皇后听了,也有些心疼儿子,拉着他坐下,道“阙儿,母后当然知道你忙累!只是婚姻也是大事,一个贤惠的妻子能帮你甚多,太子不成婚,你看看,朝堂内外的传言好听么?更何况,繁衍子嗣也是头等大事!阙儿,薛家丫头的事,母后已经答应你暂时不动她,但如果你对她还是一门心思,就别怪母后不留情了!” 秦王正在心里盘算这消息是怎么传到皇后处,听此话忙道“母后放心!儿臣断不至于如此!” 皇后点头,安慰道“儿啊!等你日后那一天,你心里若还有她,换个名分把她接到宫里,你愿意宠幸母后也不拦着你,但是你心里要清楚,她是逆犯之女,也在东宫住了三年的人,就算你心里放的下,也不可能光明正大的封妃生子的,你是成大事的人,要有分寸!” 秦王面上微笑着点头,心中被皇后那句“在东宫住了三年”深深刺的说不出话。见皇后吩咐完,便要起身告辞。 “你还回王府么?不如在母后这里歇息会,一起用了晚膳与母后一起,直接去万花楼岂不好?” 秦王不好拂逆,点头道“那我就不歇息了,庄伦长公主在慧太妃处,我去那儿坐坐,晚膳前便回来。” 皇后点点头,庄伦长公主在宫中时最喜欢小秦王,秦王的诗经都是她教的,秦王和她走的也近“那你去吧,母后这边手头还有点事,就不过去了。” 秦王起身告辞,带着长顺往慧太妃处过来。这些太妃的居处都在后宫的最北边,辈分虽高,人烟却冷清的多,伺候的宫人也多是年纪较大因为各种原因不愿出宫的老宫女。越往北边走,花木也越萧条,地上的积雪也仅扫出一条窄窄的供人行走的道。假山上藤蔓都已枯谢,显得光秃秃的。 假山里边却传来一个女子声音“你说可准么?真的是薛姑娘么?” “嗯!奴婢听得真切呢!”接下来的话秦王凝神却也听不见,想必是那宫女凑到耳边说的。 “好!此事关系重大!你随我过来!我将东西给你!”说着便听见二人的脚步声远去。 秦王一摆手将长顺的劝阻挡下,让长顺先去别地,自己便悄然尾随那两名女子。 只见那二人疾步到了一处不大的低矮的院子,院子里堆放着炭火等杂物,二人回头看了看,又进了东侧一个房间,秦王侧身在窗户下,但这房间显然住的是下人,窗户都是不透光的油纸,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那个女子道“你一定要收好,这个药性很强,一点就够了,丢了可再也没有了!” “奴婢还要去花房那边当差,我晚上再过来拿吧!” “也好,那你快去吧,今晚主子们都去赏灯,我晚上在这等你!” “哎!那我先走了!” 秦王侧身藏在屋侧,只见一个女子慌慌张张的出来,看了看周围,又疾步离去。 秦王一思索,便推门进了房间。屋里光线甚暗,只听得一个女声在里侧的箱笼中传来“你怎么又回来了?” 秦王走过去,道“你手上什么东西?” 人刚走进去,却吓了一跳。高高的箱笼堆着一人多高,里面确有一个女子,只是未着寸缕,正面笑嘻嘻的看着他。 。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万花楼(二) 秦王心下觉得不好,连忙转身走到门前,刚推门便发现不对,门已经从外锁上了。他刚要运力,屋子的女子已经从背面抱住了他“王爷要去哪儿呢?王爷特意约了奴家出来,奴家冒着万千风险过来,怎么王爷倒要走?” 秦王不由怒道“你是谁?谁指使你的?” “王爷不用着急,过会不就知道了么!宫染只要一声喊,这附近的人都会过来!王爷还是先忍忍性子,别破门的好!” “你到底要干什么?”秦王缓缓转过身子,沉声问道。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问王爷几句话!”那女子突然厉色看着他,虽然身,却有一股让人不可亵玩的杀气“墨尘公子怎么死的?他是自杀的?还是你逼的?” “墨尘?你是墨尘的什么人?”秦王反问道。 “什么人?”那女子突然凄凄笑起来“我什么都不是,我连他的奴婢都算不上。你们这些口蜜腹剑的汉人,逼死了公子,他那么高傲的人,怎么可能自杀!” “你是墨尘的人。”秦王肯定道“墨尘的死的确和我有关系,但绝不是我逼死他的。你如果不说清来龙去脉,我也不会和你说这些。” 那女子哈哈笑了起来“不说便不说,公子已经走了,我还管这些干什么?我只知道公子为了你做了很多事情,你却看着他自杀,你对不起公子,你不配公子这样对你!你让公子含冤而去,我便让你也尝尝这样的滋味!” “所以你特意设计了这一切?你知道薛姑娘的事情,想必是墨尘透过你传给皇后的是不是?”秦王心中快速搜索、探问着。 那女子不置可否。 “你想让我含冤而去,看来不是普通的宫女,想必是后宫中人,你是父皇的嫔妃?你口音倒像是,难道是?”秦王不由皱起了眉头。 那女子看了眼秦王,冷哼道“你倒不傻,便让你死的明白,我叫察木斯尔,汉名叫兰木贞,你父皇封我为华嫔。” 原来这便是新近十分得宠的华嫔,秦王当然有所耳闻,华嫔进宫才一年多,而且是异域进献的女子,可父皇如果进后宫,倒有一半的晚上都宿在华嫔处,而且已经连提了好几次职级,母后也委婉的表达过不满。秦王这才明白,原来华嫔是墨尘安排进宫里的人。 “你这样岂不是自寻死路?”秦王问道。 “公子走了,我活在这世上又有什么意思?”华嫔凄凄道,突然又笑了一笑“临死前还能陷王爷于不孝不义之中,还真是开心呢!是王爷强行奸淫我,我抵死不从好?还是和王爷苟且被人发现我羞愤而死好呢?” 秦王不由有点头疼,刚想说话,华嫔的身子已经缠上来,秦王下意识的推她。二人无声的推拉纠缠半天,突然华嫔的身子一颤,手颤巍巍的指着秦王道“你腰间是什么?” 秦王看自己的外袍已经被她拉散,露出腰间的一块玉珏,正是墨尘临走前一晚给他的。 “公子竟然把沙月玦给了你!”华嫔不可置信的盯着他腰带。 秦王有点疑惑,取下玉珏,点头道“临走前墨尘将它给我,让我戴着,就好比带着他看看这世间。” 华嫔突然捂住了脸,泪水从手指间滚了下来。她猛然意识到自己身上还是的,连忙奔到里间,半刻之后,她从箱笼那边出来,身上衣服已经完整,只是脸上泪痕仍在。她拜倒在地,哽咽道“察木斯尔拜见新主子!” 秦王更加疑惑,沉声道“你先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华嫔擦了擦眼泪,先敲了两下门“宫染,你先进来。” 宫染进来后,华嫔指着秦王道“公子将沙月珏给了王爷,这是咱们的新主子,你先拜见了。” 宫染也不可置信的看着秦王,又看看华嫔,华嫔含泪点了点头,宫染遂盈盈拜倒在地。 华嫔又吩咐她撤去周围的人。这才向秦王一一道来。她本和墨尘的母亲同属一个部落,部落战败后死者达成,幸存的多是一些孩童,流离失散到其他地方,公主隐性改名建立了自己的青楼酒肆,又到各部落去打听他们的消息,又将当年的幸存孩童努力聚到一处,她和宫染便是当年被其他牧人收养的婴儿。公主一心要复仇建邦,耗尽一生心血,却终因操劳过甚而英年早逝,他们便听从墨尘公子号令。墨尘奉母亲遗命,带着他们部分人到了京城。而她和宫染因为样貌出众、性格伶俐、官话较好,被公子使了手段借着西域进献的名义进了宫。而她也不负公子所望,一举得宠,不过一年的时间,便从一名番邦进献的美人到了独居长恩宫的华嫔。 华嫔泪眼盈盈道“既然公子将沙月珏给了王爷,王爷便是察木斯尔的主子。察木斯尔是对着真神、对着公子发过誓言的,绝不敢有半句谎言,也不会有半点异心。刚刚冒犯王爷,还请王爷恕罪。” 秦王点头,虚扶了一下“你起来吧。孤也不知道墨尘给我玉珏的用意。你对墨尘一片忠心,只是刚刚也,也过于鲁莽了。” 华嫔并未起身,继续道“沙月玦是我们部落的圣物,见玦如见主。京城中我们的兄弟姐妹也有三十多人,在西域还有一百多人,都会如我一般听从王爷号令。”华嫔再次拜倒“只是,察木斯尔有个冒昧的请求,还请王爷成。” “你说来听听。” “族中人才济济,察木斯尔并非天人之姿,还请王爷赐我一死。” “你地位尊宠,又何必一心求死?” 华嫔凄凄笑了两声“去年秋天,公子亲自送我进了紫禁城。都说我享尽荣华富贵,不怕王爷见怪,这宫墙内的日子于我而言却是度日如年。想着公子抱负,我撒娇卖痴、曲意媚上,横冲直撞的也到了嫔位。可如今,公子孤零零的一人死在他乡,我只想随公子而去,黄泉路上也好伺候公子,回西域的路上公子也不至于太孤单。”她说完已经泪流满腮。 秦王陷入沉思。 太子和薛可用过午膳已然回城。今日是上元节,两旁的街贩已然准备起来。花灯架子已经搭好,或奇巧精致,或高耸如云,或栩栩如生,想必晚上一片争奇斗艳。 太子去肃正堂换过衣服,又到抱朴院叮嘱了一趟。 薛可连连点头道“知道了知道了,我到时随着兴儿去就是了,我会带着阿六的,也会让影五他们跟好的,我坐马车,不会乱跑的。殿下快去吧,今日便是街上人多的很,再不出发,就是东宫的车辇也过不去了。” 太子闷闷道“真的不陪我上万花楼?” 薛可好笑,男人孩子气起来真是不管不顾的“好了,明年,明年再说吧。今儿个就等你下了万花楼咱们去赏灯,岂不更自在?” 太子想想也是,点头道“那我过去了,阿六,记得给娘子穿暖和点,手炉也多拿两个。” 连阿六都觉得太子是有点婆婆妈妈,点头应是后忍不住朝薛可吐了吐舌头。张嬷嬷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瞧瞧,自家的小主子也知道疼人了! 兴儿坐在马车外面,看着街上的人也有点头疼。上元节怕是一年中最热闹的节日了。傍晚时分,府衙前已经罗列了盗窃、口舌、争执等轻罪犯人。府尹当众一番教化,从紫禁城传来快马黄衣,传口赦,复决遣,特令放罪。罪人、家属及旁观者皆山呼万岁。之后,月色华光,花灯宝炬从紫禁城开始,随着宫人的击鞭之声由远至近点亮。一时数十万盏灯节次亮起,真真是“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亭台楼宇,贵家府邸,商家街铺,乃至深巷小院,门前莫不以花灯纱幔绣帘装饰。这一日又是朝廷钦定的“不设禁日”,这一日,男女老少都在街上,行酒玩乐,吃食逛会,玩笑肆意。 太子昨夜突发奇想,说要带薛可到城墙上看花灯,说是人又少,视野也好。薛可也来了兴致,因而兴儿看着时辰,用过晚膳便早早准备出门,谁知道街上已然热闹起来,车马简直寸步难行。 薛可笑道“不着急,我们走过去也是一样的,顺便看看街景,殿下他们还要去万花楼,一时半刻也回不来的。” 阿六急道“人这么多!阿五他们跟不牢,万一有人冲撞了娘子怎么办!” “人挤人,哪里冲撞的起来!这在马车上坐着也是无趣。”薛可掀开车帘“兴儿,去买几个面具来!给我挑个好看的,给阿六挑个凶的!” 兴儿笑眯眯的应了,派了个小厮过去。不一会儿,果然挑了个七仙女的和钟汉离的面具过来,薛可哈哈笑了几声,看着阿六的冷脸,恶作剧的将七仙女的面具套在她脸上,果见她一脸嫌弃中带着尴尬。 阿六和兴儿几人围着薛可在人群中慢慢前行,苦了跟着的几个影卫。好在人多,走的也确实不快。不过是在人流中慢慢前挪罢了,两旁的街贩有卖梅红缕金小灯笼的,有卖雪柳、菩提叶的,有卖年糕、园子、细粉吃食的,有赌彩的,猜枚的,各种吆喝声不一而足。薛可颇有兴致的拉着阿六一一看过去,阿六也慢慢高兴起来,居然也花钱猜了两枚碗豆,谁知彩头居然是两朵绒花。薛可笑的直不起身,将大红的绒花插在阿六鬓间,衬着她七仙女的面具,显得妩媚至极。 一行人磨磨蹭蹭差不多一个多时辰才到了城墙下。薛可也走的有点累了,便上了马车歇息一会。兴儿在车旁踮着脚看,薛可让阿六递过一杯茶“兴儿,坐着歇歇吧,殿下来自然会看到的!” “哎!娘子莫着急,太子爷不是在万花楼被百姓绊住了,就是在路上堵着了。谁想到今晚这么多人呢,想来万花楼那边人更多!” 薛可笑道“一年就这么一次肆意玩乐,百姓得见天颜,自然激动,有什么可着急的!这儿倒是清净点,咱们喝点茶,将刚刚买的吃食拿过来尝尝!” “娘子小心点,这市井的吃食怕是没那么干净,娘子想吃什么,还是回去让厨子做的好!” “好,我就尝尝!”薛可知道他们是小心惯的,却是不以为意,让阿六将刚买的银杏果、金橘、腌渍橄榄、水晶粉鱼都一一摊在几案上,阿六取出自带的骨瓷银勺,一样夹了点递了过去。 薛可和阿六一一尝过去,又低声的一一点评了下。 “这个只有甜味,不好吃!” “回去让张嬷嬷用桂花糖渍,不知道会不会好点?” “嗯,那你留点给张嬷嬷,嬷嬷真是什么吃食,一看就会!” “可不是!嬷嬷以前做过一道芙蓉汤,听说汤端上来时,芙蓉花会慢慢盛开,味道鲜美无比!” “真的?怎么没见嬷嬷做过?回头哄哄嬷嬷,让她做来尝尝!” 阿六也忙点头。 兴儿却在外面嘀咕起来,夜已经有点深了,却还是不见太子的踪影。太子临行前还再三交待让自己早点出门,说他在万花楼露个面应个卯就过来的。 慢慢的,薛可也觉得有点不对劲了,城墙虽然比街上清净点,但刚刚也能听到街上人声鼎沸,此时街上的声音都弱了,可见部分人都已散了,太子莫不是被什么事耽搁了? 阿六的神色也慢慢凝重起来,又过了两炷香时间,阿六出去和影五等人交流了下,回来道“娘子,我们先回去吧!殿下怕是有其他事情,过不来了。” “影卫那边有传消息过来么?” 阿六摇摇头。 薛可思索片刻道“咱们带了几个影卫?” “六个。” “那留一个在这儿候消息,两个去宫门边打听太子什么时候入宫什么时候出宫的,两个去万花楼那边打听消息,看看是有什么事情么?我们先回去!” 阿六肃了肃脸色,出去吩咐了一番。街上车马已经行走无碍,不过半个多时辰便回了东宫。果然太子也没回来,薛可回了抱朴院,院子里倒是一片灯烛辉煌,张嬷嬷倒是带着一帮丫头在院子里赏灯取乐。薛可笑道“大家玩玩吧,我先回去歇歇!” 。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太子被禁(一) 薛可的手指无意识的敲打着几案。阿六不时的出去看看影五他们回来没有。待得院子里的欢笑声都低了下去,张嬷嬷她们都各自安睡的时候,影五他们带着消息回来了。 “娘子,殿下下午出了东宫便进了宫,之后就未出宫!” “殿下未上万花楼!今日万花楼上只有圣人带着皇后和几位王爷,之前在名单上的妃嫔都未上楼!圣人只是露了个面,之后的歌舞都未看就回宫了!” “万花楼的仪式仓促结束了,但是问侍卫、内监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薛可神色越发凝重“这是出了什么事呢?东宫外可有异样?” 影卫几人互相看了看,都摇了摇头。 “那就好,影五,你去请南宫大人府上请他过来一趟,我在玲珑阁等他。” 影五知道事情严重,立刻领命而去。 南宫气喘吁吁的赶到玲珑阁时,便见到一脸严肃的薛可。他在路上已经听影五说了事情大概,不再寒暄,道“姑娘,眼下如何打算?是不是要启动宫里眼线?” 薛可点头道“叫你来正是为了此事!今天事情必有蹊跷,殿下但凡方便,一定会让人传出消息的,所以” “姑娘是担心殿下此刻已经不自由了?” “或者是事情已经紧急到顾不上传消息了,可是外在一切如常,皇上还去了万花楼,能有什么紧急事情呢?” 南宫也点头“姑娘说的是,我立即启动宫里内线。” 说着便出门找来张侍卫低声了两句。薛可眼观口,口观心的坐在椅上,静静思索。 南宫回来之后,越想神情也越沉重,忍不住在房间内走来走去。二人一静一动,都在等待。 直到子夜,影卫那边有了动静。 “娘子!不好了!宫里传闻说是殿下,殿下今日酒后乱性,奸淫了华嫔,华嫔当场触柱身亡,圣上气的当场晕倒,太医施针后才勉强起身,是被宫人抬上万花楼的!” “什么?殿下呢?” “圣上大怒,当场踹了殿下,说是还用砚台砸破了殿下脑袋,殿下此时被关押在宫里,说是等候处置。” 在场所有人都怔住了,不约而同的看向薛可。 薛可定了定,缓了缓神,张口道“此事必有蹊跷。殿下定是遭人算计了。” 南宫连忙点头附和道“不错。殿下万万不会做出此事。” 薛可也心乱如麻,却知道此时最是慌乱不得,深吸了几口气道“南宫,此时皇上尚在震怒当中,虽然扣押了殿下,但是对东宫尚无动作,但太子明日若还不回来,东宫怕是也会封的。” 南宫喃喃道“太子被押,何等重大?姑娘,到时就算圣上要遮掩,怕是也要给个交代的。但是今日圣上仍然坚持撑着去了万花楼,圣意应该是不想把此事闹大,毕竟也是宫廷丑闻。” “南宫,你去召集东宫的属官立刻去书斋,大家在早朝前商量个对策出来。” 南宫顾不上其他,立刻起身出门吩咐。 一炷香的功夫,东宫的属臣陆陆续续都到了肃正堂。大家都是上元节饮酒作乐之后,此时刚刚在睡梦中,不免都有些懵,相互迷茫的拱手行礼。 薛可早已准备了酽茶,请大家落座后,并无闲话“大家都是东宫最信得过的人,我这里不再开门见山的直接说了,太子今日在宫里落了圈套,被皇上扣押起来了。” 大家都怔住了,传来了几声茶杯失落的声音。 “事情紧急,南宫,你长话短说。” 南宫简要将事情说了遍。 “唐姑娘,这事有蹊跷啊!”徐属官在东宫资历最长,也是太子平素最信得过的人,便先开口打开死寂般的沉默。 薛可点头道“徐大人所言极是,但是事关宫廷内帷,一时之间,我们无法查清事实真相。” 属官们也纷纷点头。宫廷之中何等复杂诡谲,又是隐秘之事,便是厂卫怕也不可能剥丝抽茧还原真相。而东宫在宫中的几个眼线,能在此时透露点消息出来已是千难万难。 “此事关系重大,又是一团浑水,当下最重要的是想个应急之策。”南宫在一旁提醒道“明日早朝殿下若不上朝,即使圣上有意不提,也会有疑问的。” “扣押太子,对东宫也会封锁的。” “届时东宫的人出不去,外面的消息进不来,我们就被困住了。” “是啊,东宫如果变成一座孤岛,不能给宫里的殿下以支援,殿下可就更麻烦了。” 薛可凝神听着各属官的议论,待得大家声音稍微小点,开口道“临时临急,我们手上信息太少,贸然决策怕是太鲁莽,当下最重要的就是各位所说,保持东宫消息的通畅,能够在外围支援殿下。所以我想,不如请各位属官今夜立马离开东宫,寻个去处住下。” 各位属官纷纷道“姑娘,我们此时怎能离开?” “我们当然要与东宫共进退!” 南宫摆摆手“姑娘恐怕不是这个意思,大家稍安勿躁。” 薛可点头道“我当然知道各位的忠心和决心,也绝非让大家另寻他路,各位都是东宫的栋梁,我岂能如此无知?只是刚刚影卫报此时东宫外围尚无厂卫、锦衣卫的人,但是正如大家刚刚所言,明日一早怕就不是这个情形了。我与南宫大人在东宫里,东宫一应消息部改为内线传递,各位出去,和东宫相互驰援。更重要的是,如果需要联系朝臣或者皇亲为太子求情、争辩,各位也能上门联络。” 属官们思索一番,也都觉得有道理。又担忧道“那姑娘和南宫大人?” “南宫大人一向负责情报,他必须在这指挥、汇总消息;我本就是东宫女眷,此时出门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我和南宫大人相互也能有个商量。各位经常和殿下在外交际,联络外臣也方便。” 南宫也点头道“眼下殿下有难,事情紧急,各位不必再拘泥,事不宜迟,还请各位赶紧收拾,出宫之后,各位分散而居,但需要有一个聚集之处,每日将外面的情报递进来。过会,我便将宫里每日传递消息的人和暗号交给指定二人。” 眼见天边已有一丝亮色,各位也不再多言,立刻推出二人来,其余人各自回去交待、收拾。 天色将明。南宫一脸疲惫的回来,点头道“都交待清楚了,就等早朝后的消息了。” 薛可此时才觉得紧张起来,手也不自觉的有点抖。南宫瞥了一眼,道“姑娘一夜未眠,身子可还受的了?” 薛可摇头“我没事,就是有点冷。” 南宫连忙大声喊道“阿六,在么?去吩咐多拿两个炭盆过来!”又道“都是下官疏忽了,殿下怕热,这肃正堂一向都不生炭火的,今儿又是夜里,姑娘自然有点受不了。” “没事,刚刚也没觉得,这会大家散了,到反映过来了。大人也累了吧,不如去偏殿休息片刻。” 南宫虽然知道此时谁也睡不着,但想着再议论下去也是徒增焦虑,便道“那下官去隔壁坐会,姑娘有事就吩咐我,姑娘也到内室补一觉才好。这事情怕是一时半会不能有结果的。” 薛可点点头,知他所述属实。阿六带着两个内监搬来两个炭盆,房间顿时暖和了点。南宫见布置妥当,便去了隔壁。薛可带着阿六进了内室,太子日常都是在这里歇息,他一向军伍作风,自律甚严,房间也布置的颇为清冷,床头案几除了几本书,并无任何华丽装饰之物。 薛可让宫人将炭盆挪得再近些,和衣卧在床上,闭上眼睛思索着这一天发生的事情,不过短短几个时辰,竟像是变了天似的。太子怎么会奸淫华嫔?莫说她信得过太子的心性,便是此时太子对她也正是情浓之时,她倒是相信此时的太子绝不会沾染其他女子,那么华嫔又为何以自己的性命来诬陷太子?当场触柱而亡是何等惨烈!既然是宫中的事情,薛可自然而然的想到莫不是皇后的手脚?可是听说皇后一向对华嫔颇有微词,皇后虽然素有贤名,对后宫嫔妃宽容大度,但是听说华嫔年轻气盛,又仗着陛下恩宠,虽说没有大的冒犯,到底位份提的过快,皇后很是劝阻了几次。难道皇后拿住了华嫔的什么把柄,让华嫔不得不这样做?或者华嫔和太子有什么过节?薛可越想越觉得脑中一团乱麻。 阿六听到房间里动静,知道薛可没睡着,干脆走进去,直接道“娘子,影卫刚刚传来消息,东宫外面已经布置了厂卫的人了,但是都在暗处。” 薛可点头“果然皇上要在早朝前控制一切,看来这事不准备遮掩过去,殿下这几日是回不来了。阿六,打点水来,我洗把脸去找南宫大人。” 阿六伺候薛可妥当后,薛可便请来南宫,道“大人听说了东宫外厂卫的事情吧?果然如大人所料,现在东宫是外松内紧,昨夜倒是没有白费心思。” “姑娘昨夜处事紧急,好歹没有太被动。” “大人可知华嫔的背景?” 南宫思索了一番“华嫔本是西域进献的女子,不知怎么就入了圣上的眼,这一年多来是青云直上,细细说起来,圣上多年没有如此恩宠一个女子了。眼下正好无事,不如下官陪姑娘去玲珑阁,再细细查看一番。” “如此也好,眼下只有你我二人议事,眼下这情形怕是玲珑阁其他人也不能过来了,不如我们就在玲珑阁来的方便。” 南宫也点头。二人到了玲珑阁,南宫搬出宫里那一栏的资料,二个人细细翻着,看看能不能找出蛛丝马迹。奈何大海捞针一般,薛可和南宫看的头晕眼花,也没有什么头绪。 眼看东边日头已经慢慢升起,两个人也没有心思继续看了,等着下朝的消息。果如二人所料,东宫的属官已经无法进来了。直到快午饭时分,送水的汉子还将消息传了进来。 “太子殿下没有参加早朝,圣上也没特意说明。早朝看上去一切正常。” “有无朝臣提起太子?” “有!程相爷问了一句,说昨日万花楼上没看见太子。圣上轻描淡写的带过去,说是有件事情交给太子去办了,程相爷就没问了。” “好!你这两日多多关注街头巷尾有无相关传言,及时来报。” 那汉子退下后,薛可狐疑的看着南宫“程相爷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下官也拿不准,不过自从杨首相倒台后,程相爷在内阁中的地位隐隐已是首相,昨夜殿下不在万花楼,今日没有上朝,其中的蹊跷程相爷想必是有所察觉的。但他既然敢问,也就是逼圣上给个态度。” “这么说来,程相爷倒是相帮殿下的。” “眼下虽不明朗,但在此刻敢问一句,便是为殿下正名。不说其他人,秦王和那帮走得近的臣子想必是清楚昨夜的事情,你看看他们巴不得此事没有发生,然后任各种谣言飞舞,就算殿下日后出来,名声也毁了大半。” 薛可点头“相爷这份恩情东宫记下了。” 南宫叹口气“殿下就吃亏在后宫没有一位娘娘相帮,要不然也不至于在内廷之中一抹黑了。” “既然内廷的路走不通,咱们就从外围来吧。此时此刻,既然没办法还原真相,咱们就另辟蹊径,编个另外的故事吧。” 南宫拍手道“妙!咱们不需要证明太子是清白的,只需要给出另外一个解释就行。” “那就要从华嫔身上入手。华嫔最大的问题就是她的出身,她最大的动机是什么呢?” “报仇?另有私情?被皇后拿住了把柄?” “私情也罢,把柄也罢,可能性再大,可是都是,一时半会查不清的,只好从复仇说起吧。华嫔是西域的,太子曾经出征西域,从这儿做文章倒是容易的很,南宫,你觉得呢?” 南宫想了想“不是不行,可是毕竟差的太远,西域部落众多,不知道她所在的部落和太子当年有无关系,她一个弱女子,为何又要以太子为矛头呢!” “模模糊糊才好做文章!事关边疆,便是皇上也要思虑再三,只要有思虑的余地就行,以皇上多疑的性格,再推以民情,我就不信皇上能为后宫一个来历不明的异族女子就废掉一个征战有功的东宫太子!” 。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太子被禁(二) 南宫点头,半天下决心道“姑娘说的是!此事拖下去朝臣也会心思不稳,朝局震荡,时间越长对殿下越不利!姑娘的主意虽然不是万无一失,却是眼下看上去比较行得通的办法。” “虽然皇上有意隐瞒,但是想必秦王一党是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的,必然会大肆传播对殿下不利似是而非的谣言,我们不如浑水摸鱼,利用这个机会,将华嫔的事情一并传播出去。” “好!真真假假掺着说才更可信,就算圣上查,也肯定先查殿下的事情是怎么传出去的!” 坤宁宫里,皇后在塌上闭目养神,容若轻轻的按着她的太阳穴,劝道“娘娘别往心里去,皇上也是气急了。毕竟这事太难听。” 皇后缓缓吐了一口气,道“本宫这么多年兢兢业业,皇上倒好,派个太监来质问我!” “皇上不是在气头上么!娘娘想想太子干的丑事,还传到了宫外,这可事关皇家的尊严,皇上能不生气么?皇上这气又不能对外发,可不只能跟娘娘说了!” 皇后睁开眼“提到这个,本宫倒也奇怪,太子怎么会?想不到华嫔都是个烈性的,本宫倒是要好好谢谢她,给她的丧事办的热热闹闹的!” 容若笑道“可见是天助娘娘的!”又小声道“消息传出去是不是王爷的手段?” 皇后看了她一眼“这种事情还要劳烦王爷么?”说着,又冷笑了两声“论起来,皇上质问的也没错!怎么,他的儿子做出这种不伦之事,还能一辈子遮遮掩掩么!” “娘娘委屈了!” “委屈什么?在这紫禁城里有不委屈的人么?”皇后轻轻抚了抚袖口“倒是你递个消息,让阙儿沉住气,这两天宫里是非多,也让他少进宫。今儿的事也别让他知道了,皇上正在气头上,别让他跟着触了霉头!” 容若应下了。 南宫和薛可两个人轮流着休息会,总留着一个人应付、汇总各种消息,并按照二人商定的计划将消息真真假假的通过在东宫外的属官的布置,慢慢散步出去。果然到了第三天时,街头巷尾已经有议论,说华嫔本就是西域那边派来的奸细,施的美人计,迷惑圣上,此次又迷惑被太子识破后,又挑拨圣上父子情谊。谣言一时传的有鼻子有眼,说什么华嫔的父母当年为太子西征所杀,这次是处心积虑来报仇的;更有甚者说华嫔是妖邪所变,直将她描述的如妲己再世,倒是对将她的死说的是太子识破她真身,将她斩于剑下。 皇上虽然在深宫中,但是耳目千里,自然也听到了这些无稽之谈。“这些愚民!” “圣上息怒!无知百姓,圣上只当听个笑话!” “哼!他们把朕当什么?华嫔是妲己?朕难道是昏庸无道的纣王么?” 曹公公笑嘻嘻的给从塌上起来的皇上穿上鞋“皇上,那不是老百姓想象的么!那还说华嫔娘娘有九条尾巴呢,皇上可曾见着了?” 皇上倒被这话气的乐了“真是无稽之谈!” “可不是!您今天头痛好点没有?太医在殿外候着呢,老奴唤他进来?” “天天诊脉也没见好!” “皇上,这病去如抽丝,再说您这两天不是精神多了么!” 皇上哼了声,曹公公察言观色,赶紧让一旁的小太监请太医进来。两个太医诚惶诚恐的跪在一旁号了脉,又退到一旁商量半天增减了一下药物。 “这两天那个逆子在做什么?”皇上突然问了句。 曹公公心里一咯噔,小心翼翼回答道“听说一切如常,起床练剑,看书,吃饭睡觉的。” “有无接触什么人?” “皇上,您亲自下的令,哪里还有人敢接近!再说宫外也都不知道呢!” “这还不知道呢!这谣言都漫天了!” “那想必也和太子爷无关呀,他都被您看起来了!圣上您想,是不是?” “哼!料他也没有这个脸!” “那老奴倒疑惑了,这宫里的事是怎么传出去的?” “就你这个脑子,怕是也想不明白了!”皇上笑骂了一声。 曹公公见皇上终于轻松一点,笑道“老奴想不明白也不打紧,反正老奴只要伺候好皇上就行,这天下大事还是皇上操心做主的!” 皇上倒是唔了一声,接过曹公公端上来的汤药,皱了皱眉一口喝了下去。 “去把折子拿过来吧!朕这休了两天朝,倒要看看这两天都有些什么人,准备说些什么话?” “哎!”曹公公亲自带着小太监去御书房。人会生病,国事依然繁重。 看了一下午的折子,皇上年纪有点大了,加上最近精神确实不济,不由觉得头晕眼花。曹公公递上参汤,劝道“皇上,歇歇吧!” 皇上没有搭理曹公公的劝解,重重哼了一声道“看看这个逆子,在朝中也不得人心,都没什么人给他说情。” 曹公公暗暗点头,抬起头又笑嘻嘻道“太子爷的性子也确实耿介了些!平常也不注意结交朝臣,这不,关键时刻就吃亏了!” 皇上端起参汤喝了口,若有所思的唔了一声。 玲珑阁里,阿六给薛可递上一条抹额,又剪了一块膏药,铰成两小块,用火烤了,贴在薛可的太阳穴处。一旁的南宫笑嘻嘻的求道“阿六姑娘,给我也剪一块,我这也头疼的厉害!” 阿六看了一眼,虽未说话,却也依言剪了两块递过去。房间顿时一股淡淡的膏药香味。 南宫一边自己贴上,一边问道“唐娘子”最近他好容易改过口来,但还是觉得不习惯“朝臣劝谏的意思都被咱们拦下了,皇上会不会觉得太子不得臣心啊!” “君臣父子,总是君臣在前,父子在后,更何况咱们这位皇上对殿下的慈父之情可是薄的很!” “哎!先皇后早早仙逝,殿下又不是活泼讨喜的性子,论圣上宠爱之情,那是比不上秦王的。” 薛可曾经听太子说过先皇后的一些事情,此时也不便多说,只是点头道“皇上是一国之君,不能以寻常父亲来揣度。此刻皇上如果看到朝臣都为太子求情,恐怕才是殿下最大的危险。” “但接下来,我们还是应该有所动作,起码在华嫔这件事情上要有所辩白。” 薛可点头,冷冷道“殿下一直痴恋逆犯薛将的女儿,这事知道的人的不少,也是皇上的逆鳞之一,既然担了这个名,拿这个说说事也不为过吧!” 南宫点头,看了看薛可的面色,笑道“我也是这么想,之前还怕唐娘子你心有芥蒂,既然把话说开了,那就更好了。我心里倒有一个合适的人选,不知道唐娘子如何想?” 薛可狡黠一笑道“不如我与南宫大人将各自想好的人选都写在纸上?” 南宫欣然同意,提笔写了几个字,再看薛可所写的名字,一方面还是被薛可难看的字体吓到了,一方面又与薛可会心一笑。 皇上歇了个午觉起来后,感觉精神比前两天又好了点。曹公公指挥着小太监悄悄将寝殿里的花瓶换上御花园新开的红梅,整个房间飘着淡淡的清香,闻起来令人精神一震。 “嗯!这支梅花选的不错,枝干遒劲,疏落有致。” 曹公公笑的十分得意“老奴跟着皇上,眼光也有所长进呢!” 皇上笑骂了一声。 “皇上,七王爷来请安了!” 皇上哼了一声,提到这个儿子便是不耐烦“他来做什么,不见不见!” 曹公公笑嘻嘻道“可是小皇孙也来了,嚷着要见皇爷爷呢!” “哦!朕的小阿满也来了啊!快宣进来!” 七王爷与庄氏所生的皇孙,小名阿满,是皇上第一个嫡出的皇孙,况且长得集中了父母的优点,精致到比年画娃娃还多几分俊俏,庄氏又教的极好,小小年纪,礼仪气度竟是比一些大人都强。皇上此刻见他小小的身子整整齐齐穿着一套小锦衣,小胳膊小腿的走过来,不由得心都化了,连忙道“朕的小阿满来了,荣达,快抱过来,不用行礼了,地上凉!” 阿满却仍然规规矩矩的行了礼,然后才跑过来,仰着头问道“皇爷爷身体好点没有?皇爷爷有没有按时吃药?药是不是很苦?可是皇爷爷一定要乖,按时吃药就会好的!” 皇上忙点头道“皇爷爷已经好多啦!再过两天,就带阿满去骑马好不好?”又埋怨正在行礼的七王道“你们怎么回事,朕这点小恙告诉孩子干嘛?” 七王苦笑了下“是!阿满天天念着父皇,前两天就吵着要进宫,我们就和他说了。” “哦!阿满想着皇爷爷了,是不是?乖阿满,想吃什么点心?告诉皇爷爷。” “阿满不想吃,阿满给皇爷爷带了好吃的!”说着,便从口袋中掏出一块金箔纸包的糖来“皇爷爷,您要是觉得药苦,吃块糖就不苦了。” 七王爷忙拦道“阿满,你怎么又偷偷带吃食进宫?快拿下来!” 皇上瞪眼道“小孩子你凶他干嘛?这是阿满心疼皇爷爷,是不是?”皇上小心翼翼的收起糖,又嘱咐人去膳房端点心过来。曹公公看着七王的神色,笑嘻嘻的抱起阿满去一旁的偏殿吃东西。七王站在原地抽了抽鼻子。 皇上看了看七王的神色,哼了声“有什么话,说吧!” “父皇,儿臣最近听到一些谣言,有关太子哥哥的,儿臣有些话不吐不快,也不敢不说。” “你不是一向只管斗鸡玩狗的么?怎么也关心朝政了?” 七王尴尬道“儿臣对朝政是一窍不通,但是儿臣还是知道一点太子哥哥脾性的。” “你倒知道了?你说说看!”皇上对自己这个金玉其外的儿子一向没什么好气。 “儿臣和庄氏成亲后,太子哥哥去给我道贺,那天他喝了点酒,酒后我陪他走了走,哥哥还让我珍惜眼前人,我瞅着哥哥还是郁郁在心,就引他说说话,散散心。哥哥也透露了心声,父皇莫见怪我就说了。” “见怪什么!也不看看这个逆子现在干了什么!” “父皇息怒!儿臣正是觉得这个有蹊跷。太子哥哥一直不愿娶太子妃,前几年也没去过东宫内苑,是因为他,他心里还念着薛氏逆犯的女儿。父皇,您先别生气,太子哥哥在感情上有点意气用事。” “哼!”皇上将杯子重重的放到桌上“人都死了!他还惦记呢!他之前就和朕在御书房争执过,要娶薛家那丫头!这都几年了!难道这几年他内苑里就没个女人么?” “之前父皇不是也发过几次脾气么?太子哥哥一向于儿女情事上就是有点冷淡的,这两年倒是偏宠一个身份卑贱的孤女,倒把那些昭仪答应的冷在一旁,听说,听说也就是那女子长得有几分像当年的薛氏。” “哼!” “所以,儿臣想,太子哥哥断不会对后宫娘娘见色起意的。您想,之前母后赐过多少美貌的嫔妾,太子都甘愿冒着非议拒而不纳,眼下又在宠着那个女子,怎么可能冒犯华嫔呢?” “这么说,倒是华嫔诬陷他了?华嫔亲眼撞死在朕的面前,做什么要这样诬陷他?” 七王讷讷道“这个儿臣就不清楚了。是不是其中另有误会?儿臣只是从太子哥哥的心性分析,毕竟此事太过诡异,儿臣不信,天下人也不会信的。” “你不信?所以你就相信坊间那些无稽之谈么?” “那些谣言父皇不必理会,都是些无知之人在乱传罢了,稍微有些理智的人都不会相信的。只是其中蹊跷,还请父皇细细察量。” “不必理会?怎么不理会?你说的倒轻巧!民议是国之根本,朕听说不光民议,还有些学子在写文章议论这事,这还是小事么?你天天斗鸡玩狗,怎么不学学为朕分忧?” 七王一听皇上又要开始训导,不由头疼,只是不敢说话,唯唯称是“父皇有什么吩咐,儿臣就去做,需不需要儿臣去平息下非议?” “平息非议?就你?要怎么平息?去满城抓捕说话的老百姓?幼稚!” “是!儿臣想的太简单了。还请父皇明示。” “行了行了,你下去吧。朕看到你就头疼。” 七王行礼退了下去。曹公公进来时,便看见陷入了沉思的皇上,他默默的站到一旁。室外的寒风刮得凛冽,窗子的水晶玻璃上结了厚厚的冰花,裂出一道道美丽的花纹。 。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太子被禁(三) 薛可看着手里的信报,递给南宫“七王爷该说的话也说了,秦川先生那边也传来消息,学院里已经有胆大的学生在写文章议论,我已经拜托先生把握好尺度,切莫触怒了皇上的底线。” “嗯!茶馆巷间也有议论了!此时事涉宫廷内帷,本就是百姓最津津乐道的事,所以咱们只要开个头,后面都不需要推波助澜了。” “太子是国之储君,朝之根基,皇上势必还要征询重臣意见,你觉得皇上会问谁?” “如今内阁三位相爷,隐隐之中是以程相爷为首的,那都是千年的老狐狸,咱们东宫的属官也接触过,说的也都是一些场面话。这么多年,皇后可是没少花心思笼络,可是自从杨首相出事后,这三位也都看的明白,皇上可是不喜欢他们和皇子们走的太近,所以这三位相爷表面上可都是不偏不倚的。不过,太子是正统,只要他们能够不偏不倚就已经占了赢面了。咱们这个时候一静不如一动,倒是不要落人话柄的好。” “你说的是!”薛可顿了顿“不知道此刻殿下如何?这两天宫里的消息也说不清楚,上次说头上还有伤,不知道好了没有?” 南宫劝慰道“太子身份在这儿,宫中奴才也不敢欺辱的。何况殿下一向心性坚韧,唐娘子不必过于心忧。” 薛可笑了笑“也是!倒是我,过于琐碎了些!” 南宫心里吐了吐舌头,想您已经够沉得住气了!没听见芙蓉苑那帮女人都快闹翻天了!有要去宫中替太子辩白的,又要去皇后面前求情的,还有抄血经祈福的,还有要做法事驱邪的,也亏得薛可明令压制下来,要不还不知道吵成什么样!南宫突然发现他已经不知觉的将薛可视为东宫的女主人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也想不起来了,明明一开始太子让薛可进玲珑阁的时候,他还是好生劝谏了一段时间的。不过现在他是真心觉得,东宫如果有这样一位女主人真的是一件幸事。不过想起薛可的身份,他又觉得像个不确定的隐患,总感觉有点不安。 薛可看见南宫微微出神,不由问道“南宫,你在想什么呢?” “哦!下官在想,皇上几时会解决这件事情?如今事情发生也有五日了,皇上应该也从盛怒中稍微醒一醒了。” “虽然正月十六便开朝,但历来惯例是从二月二之后才算真正结束年假,太子这段时间不在朝堂还遮掩的过去,到了二月二的大朝会日子是肯定有个交待的。另外,宫中有规定,无子的嫔位女子丧制为七天,两天后华嫔即将出殡,到时看皇上如何赐号、皇后如何操办丧仪就能知道个梗概了。想来也就是今明两天,皇上必然会下决断的。” 薛可不再说话,将手脚往火盆旁凑了凑。南宫神色也严肃起来“看来我们的布置也要抓紧了。” “兵部的人选定好了?” “已经选定了三个,正在最后商议中。都是兵部的中层,按照之前说的,既不能官位太显,惹皇上猜忌;也要一定分量,就事论事,话要说到实处的;还要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不参与争斗,皇上相信的人。” “兵部是殿下最强劲的根基,你和东宫的属官想必对各位的品性也都了解,你们费心选定就好。” “皇上,皇后娘娘过来了。” 皇上皱了皱眉,将头从眼前的折子中抬起来。这一封兵部左侍郎的奏折他已经来回看了三遍。奏折中倒是只字没提最近太子之事,只是说到西域平定不过四五年,而三年前薛氏通敌被诛,边陲相关传言虽然被压下,但现在宫外又有些谣言,虽不属实,但如此时宫外谣言传到边陲,怕是会动荡军心,也会给让那些边陲之国产生觊觎之心。 一事乃是国之根本,而太子当年又是名为监军,实则跟着薛氏去平定西域的,皇上也不得不考虑这其中的厉害。此时恍惚了一下,见一旁等着回话的曹公公,才想起他刚禀告的话,随口问道“你说什么?皇后来了?她来干什么?” “娘娘说是请示华嫔的谥号。”曹公公恭谨的回答“娘娘正在殿外呢!” 皇上点点头。曹公公立马弯着腰出去恭请皇后。 皇后行礼后道“皇上,内务府初拟了几个谥号,臣妾来请圣上决断。” “嗯!都有哪些,说来听听。” “华嫔妹妹深得皇上宠爱,年纪轻轻又走的如此惨烈,臣妾看了一下,一曰节,一曰烈,一曰义。不知道皇上意下如何?” 皇上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皇后“梓潼觉得哪个好?” “华嫔妹妹对皇上一片痴情,臣妾想丧仪隆重点,也对皇上都宠爱之心稍稍有点安慰,至于谥号,女子忠节乃是头一等的品性,还是节字好。” “节?”皇上冷冷道“皇后觉得她是遇上了什么不节之事么?” “皇上!”皇后有点不可置信的看了看坐在龙椅上的人,她不明白皇上明明前两天还在盛怒之中,怎么突然风向有点转变“华嫔她!” “华嫔因感染时疫,不治而亡,朕甚痛心,皇后要费心操办丧事,对于可能感染的宫人也要处理好,切莫让宫中再有人受此影响。至于谥号么,朕也初拟了一个,华嫔一向温顺恭谨,谥号顺吧。” 看了一眼怔住的皇后,皇上有些不耐烦“皇后有什么意见么?” 皇后勉强从嘴角扯出一个笑容“皇上的谥号自然是极妥帖的。臣妾明白了,谨遵圣旨。” 皇上从椅上走下来,道“此事辛苦皇后了。” “这是臣妾分内之事,还请皇上放心。” 皇上见她温柔恭顺一如往昔,心下满意,声音也柔和了几分“最近你也累了,阙儿天天递请安折子,朕最近事情多,也没召见他,回头让他过来,朕还要考量考量他,看看这一个年过去有没有长进?” 皇后柔声笑道“阙儿听说您龙体欠和,心下甚是不安,怕是没有其他心思呢!最近听说他连王府大门都没迈出过。” “朕知道他是个实心孩子。”皇上握住皇后的手,轻轻拍了拍“朕这里还有些其他事情,荣达,你去把上次进贡的高丽参拿过来,皇后诸事操劳,也该进补进补。” 皇后一脸柔情的看着皇上,反握住皇上的手“只要皇上龙体康健,臣妾便心满意足了。” 坤宁宫里,皇后挥退了其他宫人,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怒气“阿若,怎么会这样?明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怎么会功亏一篑?” 容若也是疑惑不解“是谁在暗地里相帮太子呢?也没听说皇上这两天召见谁啊?怎么皇上突然就变了主意呢?宫里这几天也没有什么动静啊!” “哼!本来还说华嫔虽然生前讨厌的很,倒是死得其所,没想到太子居然逃过这一劫。对了,阿若,皇上说是很久没见阙儿了,你过会便去传讯,让阙儿进宫一趟。” 秦王的态度虽然有些失望,但到底还能控制,劝道“母后不必动怒,太子此事虽然轰动,但想让父皇因此废了太子还是差一点的。东宫毕竟是国之根基,没有说服群臣的理由,即便父皇也不可能轻易言废的,更何况还是这样不堪启齿的事情。” “还是我儿沉的住气!”皇后深吸了一口气“是母后心急了!” 秦王苦笑说道“母后莫忘了,太子的册封诏书上可是写着永不言废四个字呢。” “不过此事到底在你父皇心里留下了一根刺。当天你是不在场,你父皇可是气的直接将砚台砸了过去!” 秦王点头道“这等事情,父皇不动怒是不可能的!能进展到如此地步已是难得。” “对了,阙儿,华嫔这件事情,到底还是有点蹊跷的,太子怎么会突然对她见色起意?之前也没听说华嫔和太子有什么过节啊?” 秦王摇头道“这就要问太子本人了。”又劝慰道“母后不必心急,缓缓图之就好。” “可惜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了!” “儿臣相信,机会还是会有的。”秦王微微笑道。 南宫看到华嫔谥号的那一刻,终于松了口气。满面笑容的对薛可说“事情快要尘埃落定了!” 薛可点头。阿六进来回禀道“任府的孙媳妇过来了。” 薛可颇有些意外,忙命人带她到前面花厅。 “孙娘子今日怎么过来了?”薛可前脚刚踏入花厅,孙娘子就站了起来,迎了过来。 “姑娘一向可好?”孙媳妇急切的打量了薛可一番,忙问道。 薛可微笑道“劳嫂嫂和孙娘子挂念,倒也安好。” 孙媳妇这才放下心,行了礼,道“那就好!我们夫人担心姑娘,一直放心不下。”孙媳妇又看了看周围。薛可微微点头道“孙娘子但说无妨。” “夫人四五天前听到东宫一些传闻,便让我以小少爷满月的名义过来探探,谁知我在东宫外就被拦下了,我看着那些人像是厂卫,软和话说了半天,他们也不让我进。夫人急的很,怕您在里面受委屈,这几天我日日过来,说您是小少爷的干娘,您不在场满月礼没法办,谁知今天说了两句就让我进了。可是事情有什么进展了?” 薛可倒也意外,沉吟道“看来不久东宫就要解封了。这倒是个好消息。孙娘子,劳你转告嫂嫂,我这边已经化险为夷了。” 孙媳妇不由念了一句“无量寿佛”,转而向薛可贺喜道“那真是可喜可贺,姑娘此次受惊了!既然姑娘这边没事了,回头有空去府里坐坐。”说着又呈上带来的一个匣子。京城风俗,报满月信需要备上用红带包上长生面,配着肉蛋酒等,孙媳妇既以这个名义过来,自然带的十分齐。 “那是自然。”薛可回头对阿六道“我给阿愿准备的满月礼呢?” 阿六早已准备好,听薛可说,便端出一个匣子过来,原是一个三层的八宝螺钿匣,设计的颇为精巧,一把小金锁匙打开后,里面是赤金的一套小十二件,上层是笔墨纸砚,中层是琴笛箫瑟,下层是刀剑枪棒,件件雕琢的精巧细致,孙媳妇不由笑道“姑娘费心了!这样的精巧东西,难为这么想出来的!” 阿六收好匣子,递给孙媳妇,笑道“可不是!姑娘半个月前在珍域阁第一眼看见时就爱不释手,让我赶紧定下来,留给小少爷。” “这也不值什么,就是小巧可爱,留着给阿愿玩。”薛可想起阿愿,由不得笑容满面“阿愿还好吧?长了不少了吧?” 孙媳妇提起自家小少爷,整个人都神采飞扬“是!姑娘看看就知道了,小少爷可是一天一个模样!昨儿刚上称,月子里长了三斤半呢!如今小脸胖嘟嘟的,听见一点动静,眼睛就乌溜溜的转,可是机灵着呢!” 薛可欣喜道“那可真好!满月酒定在哪一天?你回去转告嫂嫂,如今东宫情形复杂,我不方便出门,回头我一定过去看望阿愿和嫂嫂。嫂嫂身子可好?” 孙媳妇忙应下道“姑娘这边自便就好!夫人除了担心姑娘,其他一切都好。夫人还有两句体己话想告诉姑娘。”说着看了眼阿六。阿六心下明白,笑道“我去给嫂子吩咐车去。” 薛可心下讶异。只听孙媳妇道“三天前秦王到任府,劳烦夫人问姑娘一句话,夫人拒绝了他,夫人说您这边自有决断,还说事情未到山穷水尽的时刻,让我传话请您千万沉住气,谁知道我这边一直见不到姑娘。” 薛可点头道“嫂嫂想的对!回绝的也对!回头我再当面致谢。” 孙媳妇笑道“这是夫人一片心,我们当奴婢的不懂,如今没事就好。” 薛可正要说话,却见花厅门前一个丫头过来,薛可见她是平日在玲珑阁外围当差的,孙媳妇一见薛可神色,也知道当下乃是多事之秋,忙要告辞。薛可也起身道“实是杂事多,回头我再去任府,今日就不虚留孙娘子了。阿六,你送下孙娘子。” 孙媳妇忙推辞,出了花厅。 。 第一百四十章 薛可进宫(一) () 那小丫头忙进来道:“宫里来人了!南宫大人正在支应,请您尽快过去。” 薛可顾不上其他,便提起裙子赶过去。刚到玲珑阁,看见南宫站在门口不停张望,见到薛可过来,忙过来道:“唐娘子,宫里内监过来,皇上口谕宣你进宫!如今人就在前面,路管家陪着呢!怎么办?” “来的好快!”薛可深吸口气道:“那你再拖延下,让路管家带内监去抱朴院找我!” “那边有路管家,拖个半时两刻的没有问题,这边可有应对之策?还是让阿六替下?”南宫一边吩咐着下人,一边随着薛可往抱朴院方向走。 “七王爷都说了我长得像薛家姑娘,阿六替我,不是反而增加了皇上的疑心么?” 南宫佩服的点点头,又奇道:“看来娘子这边早有预料,那为何还让七王爷说出那么一番话?” 薛可一边疾行,一边瞥了眼南宫。南宫一琢磨便也反映过来,彼时那种情景,想替太子洗白却无任何证据,也只能从太子的心性、爱好说起,而太子心仪薛可是皇上也知道的事情,抬出此事也能增加一点皇上的疑心,哪里顾得上其他呢?又担心道:“那眼下该如何?” “不如何!我就是一个长得像薛姑娘的东宫侍妾罢了。皇上也不能因为长得像就杀了我!” 南宫急道:“圣上的脾性你不知道?那是宁肯误杀不肯错过的。不行,你不能入宫!” 薛可好容易赶到抱朴院,有点气喘吁吁,忙唤张嬷嬷道:“嬷嬷,快给我梳妆!我要入宫!” 南宫也知道自己在抱朴院不妥,当下在院子里急的团团转,又拉住阿六道:“你去告诉嬷嬷,务必梳妆的和平时不一样!” 张嬷嬷虽然被瞒在鼓里,不知道太子为何好几天没回东宫,此时见薛可等人神情,又见到南宫一个外男也进了抱朴院,心里也知道不妙,却沉住气给薛可梳妆。 薛可沉声道:“这几天我都没有见到太子,心里牵挂的紧,嬷嬷妆容适当点就好。” 张嬷嬷点点头,心领神会,果然淡扫了脂粉,看上去一张脸微微有点蜡黄,眼角处一点红肿,看着便惹人怜惜。 院子里传来路管家的声音:“内侍大人,您这边请!您先喝口热茶!小娘子最近几日茶饭不思,精神不振,我先进去通禀一声。” 那内侍笑嘻嘻道:“路管家!您可得快着点,奴婢还得回去回话呢!圣上最近心情可是急躁的很!” “哎哎!老奴明白的!明白的!” 路管家进来的时候,薛可已经穿戴完毕,路管家偷瞄了一眼,觉得薛可像是与往日有点不同,但又说不出来,倒是衣服、头饰比平日隆重的多,头上珠翠繁复,压着一张泫然欲泣的脸,看上去总有点不太和谐。 薛可移步道:“路管家,我从来没进过宫!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皇上,我见到皇上应该说什么?” 路管家大声道:“小娘子只要心中恭敬,皇上问什么答什么就是了。” 路管家请出内侍道:“一切有劳大人了!” 薛可犹犹豫豫的对着内侍行了个礼,又转头道:“路管家,你不陪我进宫么?” 内侍见她露怯的样子心里不由好笑,捏捏袖中刚收的一沓子银票,咳了两声道:“皇上宣小娘子,其他不相干的人怎么能入宫呢?”看到薛可更加惊慌的脸色,又道:“不过小娘子不必惊慌,圣上是天下最威严最慈爱的人,不会为难小娘子的!咱家也会看顾的。” 薛可手足无措的看看张嬷嬷,又看看路管家,最后低声道:“那我一切听大人的。” 薛可亦步亦趋的跟着内侍,一边请教入宫的礼仪,内侍难得见人如此低下性子,倒也和她一一说过。薛可级别份位又低,刚入了紫禁城便下了马车。跟着内侍走了长长一段狭道,脸上的脂粉被寒风一吹,看上去红一块紫一块的,有点惨不忍睹。薛可吸着鼻子道:“公公,什么时候才到啊!我都有点走不动了。这宫里怎么这么大啊!” 内侍好笑道:“这才哪儿到哪儿啊!紫禁城可大着呢,咱们这还走的一个小角呢!小娘子过会可千万别说这些没见过世面的话!” “哎!多亏公公提醒我!圣上为何要召见我呀?”薛可试探的问着。 “这个咱家可不敢打听。不过,小娘子放心,皇后也在御书房,皇后娘娘可是普天下难得的大善人,最最体恤下人的。” 薛可面上一阵欣喜:“都说皇后娘娘是菩萨心肠,我今儿倒是有福气了!”心里不由陷入沉思,当年的冬节她是让阿六顶替自己入宫的,而且皇后是起了杀心的,后来倒是放过了自己,想必和秦王有关,只是此时皇后又会如何呢? 内侍将薛可带到御书房殿外,嘱咐她在此处等候,便轻声进去回话。站了片刻,一个年级偏大的公公出来,先是打量了薛可一会,然后走过来道:“这位便是东宫的小唐娘子么?” 薛可两只手绞在一处,点点头。 “小娘子随我过来。” 薛可跟着他,那公公一边走一边轻声道:“圣上面前,小娘子记得规矩,不可随便抬头观望,恭谨为上。圣上天威恩重,小娘子便是紧张些也是正常的。” 薛可心中一动,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公公,应了声是。 薛可进了殿,她在殿外风吹的久了,刚一进殿,一股暖意混着熏香扑面而来,薛可忍了忍,吸了吸鼻子。她磕磕绊绊的跪下行礼,一阵珠摇玉晃的声音,皇上不由皱了皱眉头。 “你叫什么名字?父母是谁?” “启,启禀皇上,我,奴家名叫唐三儿,我爹爹是唐大牛,我娘亲是胡氏,我爹爹,娘亲都已经不在了,爹爹他原来在当兵,我,奴家一直跟着叔叔婶婶生活,后来爹爹战死了,叔叔生病了,婶婶又改嫁了,我也不知道爹爹何时战死的,然后,” 皇上听她说的颠三倒四,不由打断道:“行了,你是怎么到东宫的?” “我也不知道,是太子爷接我的,我原来也不知道是太子爷,只当是爹爹生前认识的人,我后来才知道是太子爷,太子爷也没告诉我。” 皇上不耐烦道:“听说你颇受太子宠爱?太子为了你都冷落了其他人?” 薛可跪伏在地上,因为紧张,头上的钗环抖动的叮当作响:“皇上,皇上明鉴!太子爷怜惜奴婢,但奴婢不敢专宠,奴婢,奴婢请皇上明鉴!”说完便重重的磕头下去。 皇上叹了口气,摆摆手。曹公公走到她身边,叫了声:“小娘子!”只见薛可紧张的扔在磕头,并未听见,不由提高了声音道:“小娘子,随咱家过来吧。” 薛可这才听到,猛然顿住,抬头看了一眼上面,又迅速低下头,茫然道:“去哪里?” 曹公公提示道:“自然是去接太子殿下了。” “接太子爷?太好了!太子爷在哪里?” 皇上冷哼了一声,看着薛可跟着曹公公退出御书房,对一旁的皇后道:“看看,太子这什么品位,看上这么一个不上台面的东西!” “臣妾看着面容倒是不错!” “薛家那丫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眼下这一个,也就眉眼之间有点形似罢了!” “太子还年轻,哪比的皇上看人的功力呢?”皇后笑道:“既然皇上恩准太子回东宫,臣妾倒是该过去嘱咐两句。” “嗯!”皇上点点头:“朕这段时间闹得头疼,也不想看那个逆子,你去替朕训诫一番,朕是为着江山考虑才不去追究,让他好好在东宫修身养性,反省反省。” “臣妾领旨。”皇后肃声应道,款款而去。 ~~~~~~~~~~~~~~~~~~~~~~~~~~~~~~~~~~ 曹公公这边将薛可领出殿,吩咐道:“小桂子,你过来,领这位小娘子去清远殿。” 薛可轻轻行礼道:“今日有劳公公照顾,日后定当回报。”曹公公笑眯眯地嗯了一声,桂公公过来,正是到东宫宣口谕的那位内侍。 薛可见过皇上后,心中一片轻松,不再说话。桂公公虽然觉得她觐见前后有点不同,只当她被圣仪惊吓到,心中也觉正常,毕竟他还见过第一次觐见陛下后出殿站都站不稳的呢。 皇后虽然在后,但坐的是凤鸾,走的是官道,倒是比薛可提前一步进了清远殿。清远殿原是皇上皇子在祭祀前凝心静神、沐浴斋戒的所在,所以整个殿布置的颇为古朴清雅,并无多余的装饰。 太子正在殿内翻书,听得外面动静,抬起头。听见殿外皇后的声音缓缓道:“行无关的人先退下吧。桂公公也把人带到了,本宫带着唐娘子去就行了。” 桂公公满脸堆笑,躬身道:“那奴婢就回去复命了。” 皇后点点头。眼见得院内并无旁人,转身看向薛可,打量一番后冷声道:“你胆子倒是不小!” “娘娘夸奖,妾身惶恐!”薛可淡淡道。 太子在殿内听到薛可声音,心下一着急便打开殿门冲了出去:“你怎么来了?” 皇后对太子颇有些无礼的举动皱了皱眉,道:“皇上勒令你不许出殿,怎么现在连皇上的话也不管不顾了么?” 太子细细打量了一番薛可,虽然见她穿着打扮与平常不一样,但好在并无损伤。薛可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太子遂定下心来,朝皇后行礼道:“不知娘娘此来有何旨意?” 皇后心下虽然不快,面上仍是仪态万方,道:“论理本宫是你的母后,论情也是你的姨母,看到你这样,本宫也于心不忍,多次向你父皇求情。今儿皇上开了圣恩,让你回东宫反省。” 太子这几日虽然也收到零碎的消息,心里也有预料,但被关押了几天,听来仍有些恍惚,看了一眼薛可,薛可对他轻轻点了点头,他心里安定了些,只是他向来面无表情,躬身行礼道:“臣感念天恩。谢过娘娘。” 皇后一脸慈和的笑道:“你父皇让本宫好好训诫训诫你,本宫想着你这几日紧闭思过也思的差不多了,训诫就免了。只是这次的事情你实在做的荒唐!”说完面上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嫌恶表情,又看了看薛可,拿起手中的帕子点了点唇,叹道:“华嫔是你父皇的爱妃,你有这念头就是大不孝,还有这种兽行,哎,本宫也是可怜姐姐去的早,你自小便在东宫野惯了,也没人好好管教你。” 皇后还待说下去,太子虽然心中怒盛,面上倒还沉稳。薛可却在一旁轻笑道:“皇后娘娘此言差矣!如今京城内谣言四起,皇上之前让太子殿下在宫中办差,如今为了平息谣言,所以让殿下回东宫不是么?怎么娘娘所言到和街边巷闻一般,是谣言传到了宫中了?还是从宫中传出去的?妾身倒是疑惑起来。” 皇后面上隐隐浮出一层怒气,她知道今日再怎么口舌为难也还是要放走太子,但对薛可她是早有杀心,上次又听报说秦王竟为了这个女人一直冷落中王府中的女人,更是心中恨盛。此时怒极反笑起来道:“容若,本宫在说话,这是哪里来的不知规矩的东西在乱吠呢?” 容若上前一步行礼道:“启禀娘娘,这是太子殿下一个没有名分的侍妾,刚刚皇上说了是个不上台面的东西。” “嗯!”皇后好整以暇的看看自己的指甲道:“东宫的主人本身就没什么规矩,养出这么个女人也不奇怪,容若,既然太子没有教她规矩,你就教教她吧。” “是,奴婢遵旨。”容若前行两步走到薛可面前,正要扬手,太子不紧不慢的一步上前,容若一惊,赶紧撤手,指甲堪堪划到太子的外裳。 “容若姑姑这是要教训孤么?”太子语带讥嘲的问道。 “奴婢不敢。”容若赶紧退后一步,跪下请罪。 “怎么?太子是要护着她了?”皇后心中倒是欣喜,倘若能利用薛可生点事情岂不更好:“本宫要教训个贱婢都不行了?还是太子眼中早就没有我这个母后了?” “娘娘言重了,唐氏是东宫的人,也是臣的侍妾,臣的教管之责不敢推卸,回去一定好好教导她,不烦娘娘费心。” 第一百四十一章 薛可进宫(二) 太子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皇后一时倒也不好继续施展,遂道:“本宫就是看你教管不好才想帮帮你的。你这个孩子就是因为内院没有贤妻才会纵容出这么个不知礼仪的贱婢,也会惹下这么大的祸事。你但凡早听本宫一句劝,早点迎娶太子妃,不也至于今日。”皇后半笑半不笑地说道。 “娘娘教训的是。今后还请娘娘 《叹重生》第一百四十一章 薛可进宫(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二章 留疤(一) () 商议到深夜,大家才意犹未尽散去。 太子返回内室,却发现房间已经空了,兴儿一边递上热毛巾一边小心回道:“唐娘子上完药便要回抱朴院,嬷嬷传了软轿抬回去了,娘子说爷在商量大事,让奴才不要回话。” 太子点点头,他在宫中呆了多日,每日说是清净,心却乱的很,此时才真正觉得放松下来。兴儿已经烧好热水,他从浴室出来换上干净的中衣,却发现自己毫无睡意。 “兴儿,我去抱朴院走走。”太子吩咐他拿来外衣。 “爷!这都夜深了,娘子也睡了,不如明儿再去吧!您这刚沐浴过,可别着凉了!”兴儿极力劝阻。 “不必多言。”太子摆摆手,伸手让兴儿伺候他穿好外裳,低声像是自言自语说了句:“不去看看我不放心她。” 兴儿心中叹了口气,口中道:“也是!娘子也是对爷一片痴心,为爷受了这等委屈!” 太子不作声,踏着如银般的月色,踩着碎雪,一路走将过来,耳边回响的却只是他转过身时一声声清脆的巴掌声。 抱朴院中灯火昏暗。太子轻手轻脚的进去,张嬷嬷迎了出来:“太子爷!怎么这么晚还过来?”张嬷嬷看着太子还有些湿哒哒的头发,不由责备兴儿道:“兴儿,你心里也没个成算,这个时节着凉是能开玩笑的么?” 兴儿一脸委屈的看着太子。太子摆手道:“我没事!娘子还好么?” 张嬷嬷叹口气:“刚睡下。上完药后嚷着饿,盛了点粥过来,吃了两口又扯到伤口,呛着了,咳了半天,疼得汗淹了伤口,然后也没吃东西,之后就昏昏沉沉的睡了,不到半个时辰迷迷糊糊的醒一次,醒了又喊疼。爷!宫里哪位主子下这样的狠手?这是存心要毁了娘子的容貌啊!” 太子不作声,掀开帘子进去,之间薛可整个人蜷缩在床上,小小的一只,整个人果然睡得极不安稳,长长的睫毛无意识在闪动,手指间隔的抽搐,像是受到极大的惊吓,没有白日的镇定与果敢。 太子也疼得抽搐,轻轻握住她的手,想说话又说不出来,只是将手放到唇边。 薛可像是感觉到有人,迷迷糊糊未睁开眼问道:“嬷嬷天亮了么?” “娘子,天快亮了,娘子再睡一觉,天就亮了。” 张嬷嬷用帕子拭了拭眼角,轻声回禀太子:“娘子此时意识模糊着,上药时太医说了句,说明天天亮了就没这么疼了,这不,娘子每次醒来就问天亮了没有。” “嬷嬷,我膝盖疼,你帮我揉揉。”薛可艰难翻个身,背对着太子,喃喃道。 太子轻轻掀开被子,薛可在雪地里跪了几个时辰,膝盖早已肿的两指多高,太子运气,将手掌覆在她敷过药的膝盖上。 感觉到一股热气透过膝盖,缓解了那冰凉似针扎的感觉,薛可不由舒服的哼了一声,半晌又撒娇似地说:“阿娘,不要走,你陪我多捂一会,我好冷。” 太子心一酸,张嬷嬷擦了擦眼角的泪,去外间搬过一床被子道:“爷晚上要不就在这就陪陪娘子吧!” 太子点点头,小心翼翼从背后拥住薛可,像捧着一块易碎的水晶玻璃。这一次,他发誓,付出一切代价,他也要保护好自己爱的人,他不要再做五岁的自己,在空荡荡的宫殿里木然的看着母后离自己越来越远。 太子回宫虽然没有昭告天下,但是京城的风声永远是最灵敏的。一早向东宫递来的拜帖已经堆满了信匣,东宫外等待太子接见的人也是人满为患。薛可挣扎着起身道:“殿下快去忙正事吧!在我这里磨蹭什么?” 太子正端着一碗燕窝粥,一勺一勺的喂薛可。 阿六劝道:“殿下还是让奴婢来吧,娘子心里着急,呛到就不好了。”阿六对昨晚薛可的呛咳可是心有余悸。 太子情知属实,将碗递给阿六:“那我先过去,午膳时再过来。” “刚刚报程相爷过来了,殿下不可怠慢,快去吧,留相爷用午膳才是,还有史将军,王侍郎,秦川先生那边殿下都要一一亲身致谢说明,我这边正是好好休养的时候,殿下在这我倒无法安心,况且这几天我也不想见人,殿下何不让我清净几日?”薛可一口气说了许多,不免有点气虚。 太子哪里不明白她意思,她只是不想他呆在此处心里愧疚罢了,低下头握住她手,半晌道:“我知道了。你若答应好好养伤,我就答应你这几日不过来了。” 薛可勉强扯出一个微微的笑容:“如殿下所愿。” 夜色沉沉,太子的脸色更加阴沉,一旁的阿六早已经习惯承受这种低气压,可怜的是一旁的两个太医,虽然是站着回话,但是已经恨不得自己是隐形人了。但是显然不如他们所愿,太子的眼神直勾勾的看着他们:“什么意思?之前不是说不会留疤的么?” “启,启禀殿下,按说这种浅表伤痕是不会留疤的,但是每个人体质不一样,没想到唐娘子是这种疤痕体质。微臣也着实没有料到。” 另一名太医也忙不迭点头道:“是否留疤实在是因人而异。殿下,这确是始料未及啊!” 太子用手按了按紧蹙的眉头,看向阿六:“娘子知道了么?什么反映?” 阿六想了想,事实上她也一直有点奇怪,薛可虽然美貌,但她一直对于自己的容貌有种满不在乎的态度,此次伤在脸上,她除了关心上药疼不疼,这几天来她竟是从来没问过脸上什么时候能好。 也是今天早上张嬷嬷在梳妆时,突然发现薛可脸上的伤痕结痂之后竟然不是脱落后露出粉红色的新肉,而是一条条凸起在脸上,看上去张牙舞爪,丑陋显目。 张嬷嬷吓得梳子掉在地上,薛可问道:“怎么了?”张嬷嬷看着铜镜中不是十分清晰的脸,忙遮掩笑道:“没事没事,人老了,手滑。”薛可轻轻“哦”了一声,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阿六想了一会今天的薛可,面无表情回着太子:“娘子可能还不知道,也从未问过。” “现在还有没有办法?”太子烦躁的看着太医:“你们都是太医院最好的肌肤科圣手,怎么会束手无策?” “臣等惭愧!”二人忙跪下道。 “这实在和个人体质有关,臣等也是无奈。” “药粉药膏都仔细检查过了?” “臣等下午已经相互检查了几遍了,并无异样。” 太子挥挥手,二人轻声退下,到门口才呼出一口气,擦了擦脑门上的汗。 “你也退下吧。”太子的声音有一丝颓然。 阿六悄声退下。回到抱朴院时,薛可已经喝过安神汤入睡了,一脸焦急的张嬷嬷看着阿六。阿六也无奈的摇摇头。 薛可这几日虽然呆在抱朴院,却也没有清净下来。从前薛可的身份不过是东宫遮遮掩掩的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此时却是公之于众的太子侍妾,莫说东宫一众属官的女眷前来送药问安的,就是朝内一些太子死党的女眷也陆续过来了。 虽然太子严令不许旁人打扰薛可静养,好在薛可的伤势也慢慢好转,一有闲暇便翻着女眷的拜帖,从玲珑阁召来两个笔吏,详细问问各家女眷的详情。 因为伤在脸上,不便见人,薛可拣些重要的帖子让人先一一回帖。却听得阿六禀报:“娘子,任夫人过来了!” “嫂嫂来了?”薛可一阵惊喜:“快快迎进来!不知道阿愿来了没有?” 一盏茶功夫,仙姑已经被迎进抱朴院。薛可笑着迎上去,看看身后阿愿没有过来,不由失望的朝仙姑撇撇嘴,又拉住仙姑的胳膊:“嫂嫂身体可大好了?这大冷的天还亲自过来干嘛?” 仙姑笑道:“不亲自过来看看你就是不放心,咦,你这脸?” 薛可笑道:“我还以为满京城都知道我在宫里丢人的事情了,怎么嫂嫂不知道么?” 仙姑的神情变得凝重,将薛可拉到院子里阳光下,细细端详了一会,转向阿六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阿六吞吞口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薛可笑道:“就是脸被打了一顿,有什么要紧的,回头我细细给你讲讲,这几天都快好了!” 阿六想使个眼色,但她向来不善于此,面部一向僵硬的很,只好轻轻咳了一声。仙姑却不管其他,拉着薛可进了房间,喝退了其他下人,对阿六道:“你家姑娘抹的药有问题。” 阿六摇摇头道:“没有,太医已经查了好几遍了。” 薛可看着二人神色对话,终于觉得有点不对劲,问道:“阿六,怎么了?” 阿六下意识的回避着薛可的眼神:“姑娘的伤疤出了点问题,太医说有点麻烦。” “哦!”薛可点点头:“是感觉这几天伤口处有点痒痒,摸上去也凸起来,不太对劲。” 阿六心中不合时宜的翻了个白眼,一般的女子要是听到关于自己面容的事不是都要哭天抢地了么?她家娘子未免也太淡定了,不知为何,阿六心中生出一股淡淡的自豪。 “嫂嫂,这样难看的紧么?”薛可笑嘻嘻的问仙姑。 仙姑也没好气的拍掉她的手:“怎么还有心思闹?这是大事!” 薛可叹口气:“除却生死,哪还有什么大事?” 仙姑听着她的话,不由想起任遥,心中一酸,如果可以,她也宁愿毁了自己的绝世容颜换的任遥一世平安,此时勉强笑了笑道:“你说的也是。”过了会又道:“但你这个伤疤会不会是被人动了手脚?” 站在一旁的阿六蹙眉道:“可是太医说药粉药膏都没问题。” “药粉药膏?”仙姑冷哼了一声:“宫廷之中多的是杀人不见血的刀,用过的帕子,枕的枕头,洗脸的水,用的熏香,哪个不能致命,光查药粉药膏有什么用!” 薛可知道仙姑身世,也知道她所言非虚,点头道:“如果天生如此倒也罢了,如果是遭人暗算,可是容忍不得。” 仙姑点头:“你小时皮的很,遥哥说你上树下河,无所不为,你还记得你身上容易留疤么?” 薛可被她这么一提醒倒是想起来,自己的伤口从来都是非常容易愈合的,而且恢复如新,小时候胳膊在打枣的时候被一截树枝划了一道很深的伤口,连娘亲都担心肯定会留疤,结果结痂后一揭痂,比原来的皮肤还要嫩滑,所以娘亲总说她皮糙肉厚,一点没有娇滴滴的闺女样。 “嫂嫂说的是!”薛可看向阿六,冷笑了一声:“阿六,咱们看来是遭人算计了,想不到我这张脸,也被人惦记上了!” “你现在有什么打算?”仙姑看向薛可,又道:“先不管你什么打算,你先要把你这张脸治好,这物品一一排查起来可是不容易,不如你先去我那儿住几天。我那还有半瓶春幼膏,本来想着你只是普通伤,东宫有的是灵丹妙药,就没带过来,眼下这种情景,春幼膏还是能起到作用的。” 薛可摇摇头:“知道这东宫里面,抱朴院中,还有对我下手的人,我哪里还有心思去嫂嫂那里!”薛可冷冷笑了一声道:“我倒要看看这人是什么来历,能在我这抱朴院里得手!” 仙姑又好气又好笑,拍拍薛可手道:“我听说你将东宫内外打理的不错,可是这种卑微宵小是见缝插针,人在暗处,你在明处,被人算计也是在所难免的,你也不用动气,先把你的脸治好要紧。” 薛可点点头:“嫂嫂说的是。我也犯不着动气,我就是好奇。正好排查排查,今儿毁了我的脸事小,留下祸根事大。” 仙姑叹口气,看了看薛可,又伸手将她耳边的头发捋了捋,道:“这次在宫里,你受委屈了。” 薛可心酸,看向窗外不作声,半晌道:“有什么委屈?又有谁不委屈呢?” 仙姑轻轻揽过她,抚了抚她的肩。 是啊,人生在世,一场修炼,顺心遂意者能有几人?恣意而为又能多长时间? 第一百四十三章 留疤(二) () 用午膳时,薛可便有些不高兴:“怎么天天都是这些汤菜,没有一点颜色,怎么下筷?” “娘子,您现在脸上伤未痊愈,太医嘱咐不能吃带酱料的菜呢!”一个小丫头轻声回道。 薛可蹙了蹙眉头,不说话。 晚上面对这同样的乳白色的汤汁和翠绿的青菜,薛可重重的放下筷子:“阿六,殿下回来没有?” “已经回肃正堂了。” “随我过去!这样的饭菜怎么吃!”薛可起身便拿架子上的披风。 “娘子!娘子!”几个小丫头来不及叫张嬷嬷来劝,就见薛可已经带着阿六出了门。张嬷嬷赶到的时候,人影已经不见了。“算了算了,殿下那边会注意的。” 太子的膳桌上同样摆着乳白色的汤汁和翠绿的青菜,看到她们过来,连忙吩咐兴儿摆筷。薛可叹口气:“殿下不能给口好吃的么?” 太子看着她,柔声哄道:“乖!好了你想吃什么都行。”又肃色向阿六道:“那边安排好了?” “影五他们都已安排妥当。” 太子冷冷哼了一声:“等孤揪出来,让七爷好好招呼招呼!”阿六想起七爷的刑堂,不由为这个不知名的人打了个寒颤。 薛可一脸嫌弃的吃了两口无盐无酱的菜,太子倒兴致勃勃的替她夹这个夹那个的,道:“这个桃胶燕窝我觉得不错,一股清甜之味,来,你尝一口。”说着,将勺子送到薛可嘴边。薛可勉强张了张嘴,摇头道:“行了行了,我吃饱了,殿下传膳吧。” “不用再传了,我吃这个就挺好!”太子怕自己的膳食端上来,薛可能看不能吃难受,赶紧道。 薛可吐吐舌,本来还想在太子吃时也沾点光,看来真是一点机会也无。 吃完饭,下人收拾桌子的功夫,太子牵着薛可的手在院子里走一走。薛可不由笑道:“殿下当真好忍性!” 太子奇道:“怎么今日如此夸我?” “就我现在这张脸,殿下还能含情脉脉的看着我,委实不容易。”薛可不由打趣道。 太子停下脚步,认真的看着她:“你肯定会好的,但是我一定要告诉你,即使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也喜欢。” 薛可点点头,笑道:“我也觉得现在这个样子没什么不好的。” 太子看她笑的清风霁月,虽然不明白她为何不是特别在意容貌,但是心里却也轻松了一点,只要她开心,至于脸上的疤什么,他是无所谓的。 阿六回了抱朴院,大声问道:“嬷嬷呢?” “阿六姑娘,嬷嬷今日下午腰痛犯了,正在房间休息呢!阿六姑娘找嬷嬷有事么?娘子呢?”一个小丫头凑上来回道。 “哦,也没事。娘子今晚在肃正堂安歇,我和嬷嬷说声。” “哎!我过会就去回复嬷嬷!阿六姑娘放心吧!”小丫头脆生生答道。 阿六点点头。一旁正在清扫墙角残枝的丫头跑过来,笑嘻嘻道:“阿六姑娘,娘子可要收拾什么随身衣裳么?” 阿六点头道:“我正是回来拿娘子小衣的。”那小丫头正要说什么,阿六却已经抬脚往房间走,小丫头在后面叫道:“阿六姐姐,我和你一起去吧!你一个人不好拿吧!” “几件衣服有什么不好拿的!”阿六进了屋,突然又停住脚步,转身道:“对了,娘子说肃正堂的枕头太硬,让我拿个她惯常用的枕头,你过会随我一起过去吧!” “好的!阿六姐姐,我这就去洗手!”那小丫头笑的脆甜可人,露出嘴角的一颗小虎牙。 阿六静静的看着她,也露出一个笑容,隐在暗处的影五看见了这个笑容,不由打了一个寒战。阿六在薛可身边当侍婢久了,有时都让人忘了她曾经是他们中最杰出最冷血的影卫。 小丫头高高兴兴的用包袱包起枕头,跟着阿六身后一蹦一跳。 “阿六姐姐!殿下对娘子可真是好!” 阿六柔和应道:“是啊!说起来殿下之前还从来没对哪个女子这样好过呢!” “不过娘子长得多好看啊!”小丫头羡慕地说道。 “倒也不只是好看。”阿六难得八卦一回,放低声音道:“芙蓉苑的主子们难道不好看么?你知道么?娘子每个月都要花五百两金子去西市买一种香料的。” “什么香料?”小丫头凑得近些,一脸好奇。 “是西域传来的一种香料,叫做斐什么的!” “斐什么?”小丫头歪着头想了半天,看到阿六,又恢复了一脸清纯无害的笑容:“我可不懂这些香料,不过殿下真的喜欢么?” 阿六撇撇嘴:“谁知道呢!快走吧,这天到了晚上可真冷,对了,你叫煮雪是不是!名字还蛮好听的!” 二人一路说说笑笑,倒是热闹。 到了肃正堂,阿六接过煮雪手上的枕头,笑道:“我拿进去吧!难为你跑一趟,我这还有一盒子娘子赏下来的点心,你拿去吃吧!” 煮雪脆生生的应了,抱着点心匣子道了谢。 只是她出了肃正堂,并未直接回抱朴院,而是小心看了看身后,见没有人七绕八绕,却是绕到了芙蓉苑的门口。 她显然与门口的婆子颇熟,将点心笑眯眯地给了那婆子,自己便溜了进去。 芙蓉苑在东宫里实在不算很大的地方,太子将各路塞来的女人都安置在此。他本来于此一道就甚为克己,除了和薛可赌气的那段日子,基本不踏足芙蓉苑。也正因为此,芙蓉苑里的各路女人倒也安分,同是天涯寂寞人,相互之间倒也安稳。 煮雪轻车熟路的来到一处院落前。 “孙昭仪?”她在门外轻轻唤道。 一个小丫头过来开了门:“是煮雪姐姐!昭仪已经换了衣服,准备就寝呢!” “这么早就准备睡了?”煮雪吐吐舌头。 小丫头将她迎进去。孙昭仪果然已经换了寝衣,卸了妆环,叹道:“长日寂寞,不如早点安寝,说不定梦里还能遇见他。” 煮雪心下也凄凄,去年孙昭仪有段时间是得过宠的,太子一个月中也有两三次唤她伺候,只是不知道后来抱朴院那位怎么又复了宠,太子就不踏足芙蓉苑了。 煮雪和孙昭仪是旧日的情分,经常过来,也知道孙昭仪对太子是痴心一片。不由笑道:“你猜我今天来是为了什么?” 孙昭仪心中一动,忙令其他人退下,小声问道:“可是得手了?” “不光是得手,我还打听到一个天大的秘密!”煮雪忙凑过头,将今日送枕头以及阿六说的香料之事原原本本的说出来。 “香料?什么斐?这我可是一点没听说过。” “一定不是寻常的香料!昭仪明儿个慢慢查访就是。” 孙昭仪点点头,转而又紧张地问道:“她脸上的疤真的加重了?” “那还有假!” 孙昭仪的脸色惊慌不定,抓住煮雪的手道:“太子爷发现了么?会不会查到我们头上?” “我做的小心谨慎,万万发现不了的!” “是么?”门口传来一声冷冷的反问声。 “是谁?”孙昭仪不由尖声惊叫起来。 阿六一挥手,四个婆子便上前,熟练的将二人捆绑起来,顺便塞了块布到二人嘴中。 看到二人不断挣扎,阿六笑了笑:“想说话是不是?不用着急,过会有的是时间让你们说。” 孙昭仪和煮雪被悄无声息带到了肃正堂前厅。太子面无表情的坐在当中,薛可好整以暇的看着进来的人。而太子面前的桌案上赫然摆放着一个撕开的枕头。 煮雪被带到另一个房间,有两个婆子在审讯。孙昭仪颤颤巍巍的跪下去,太子终于正眼看了看她,点点头道:“原来是你。” 孙昭仪嘴里的布被拿开,她膝行两步,并不争辩,只是低低地喊着:“太子爷,太子爷!”如泣似诉,哭声幽幽咽咽,听得人心里好不悲戚。 太子有些不耐烦:“你是自己说还是我找人让你说?” “爷!妾身错了,是妾身嫉妒唐娘子专宠,才出此下策的!妾身是脂油蒙了心,还求爷饶了妾身这一回!妾身只是太想王爷了!” 见太子不说话,她又低低哭道:“爷就可怜可怜妾身吧,自从去年爷宠了妾身,妾身这眼里就只有爷一个人,妾身也不贪求,只求爷能够偶尔看看妾身就足够了!可是,可是,妾身已经一年零七十二天没有见过爷了!” 她话音婉转,整个人跪伏在地上显得格外单薄可怜。 薛可似笑非笑的看着太子。 “这枕头里面加的是什么?” “是,是药粉。”孙昭仪怯生生的说。 “这药粉什么功效?” “是,是延缓伤疤愈合的。”孙昭仪又低低地哭起来。 “啪”地一声,茶碗在地上裂成几瓣,茶水溅的到处都是,孙昭仪被这突来的一声吓得止住了哭,瞪着一双泪眼,梨花带雨的看着太子。 “孤没有耐心也没有时间听你哭。你既然不愿意说,阿六,带她去刑堂吧。” 孙昭仪面带惊惧地看着阿六越走越近,带着绝望的喊着:“太子爷,救我!” “慢着!” 太子和阿六都看着薛可。 薛可心中叹了口气,前一世的她被皇后和杨四娘带进了宗人府和秦王府的刑堂,她自然知道那是什么滋味,眼前的女子虽然哭哭啼啼有点烦人,但是真把她送进那么个地方,她心里还是有些不忍。 孙昭仪看向她的眼神是不加掩饰的恐惧和厌恶,不知道薛可要怎么对付她。 “你现在最恨的人大概是我。”薛可微微笑了笑:“但是很快就不是我了。等你尝遍了刑堂的各式刑具,你恨的就是指使你的人,恨他将你推进了火坑,然后你就会恨自己,最后你就会恨你的爹娘,为什么要把你带到这个世上。” 薛可的语气依然很平静,但是孙昭仪已经忍不住抖起来:“你以为刑堂是什么地方?到时候还容得你娇滴滴的哭上两声么?” 薛可走到她面前,蹲了下来,拉起她一只手,孙昭仪下意识的躲着。“看看这双手,十指纤纤的,想必弹个曲儿、绣个荷包都不在话下。可你要知道,如果你十根指甲都被拔断的话,可是连筷子都拿不起来了。” 孙昭仪吓得尖叫起来,整个人连连退缩,像看着鬼怪一样看着眼前的薛可。 “我说的对不对,阿六?”薛可偏着头问。 阿六虽然不知道自家娘子如何知道这些的,但还是客观的点点头,想了想又加了句:“七爷的手段,有过之而无不及。” 孙昭仪这次连尖叫也发不出了,整个人抖如筛糠,像溺水的人看到一根稻草一样看着太子。 可惜,太子从头至尾神情都没有变过,甚至都没有认真看过她。 孙昭仪眼中的希望一点点破灭,终于最后一点火苗也熄灭了,面若死灰的转向薛可,说了句:“娘子救我。” 孙昭仪仍然低低地婉转地说着,只是不再看向太子。 “妾身叫孙思瑶。是扬州府推官的庶女。四年前宫中采选的时候入宫,煮雪是和我一起入宫的。 因为容貌出众,我被皇后选中到坤宁宫。一开始我以为只是做宫女,我们一共四个女子,皇后让宫中的嬷嬷训练我们,教的内容却是如何侍奉男人。 后来我被皇后送给了太子殿下。在芙蓉苑呆了两年,我都没有见过太子,坤宁宫的人一开始还联系我们,后来见我们没有用处也任我自生自灭。 本来以为这样也挺好,谁知道去年殿下突然宠幸了我。我便着了迷失了魂,每天只想着再见到殿下。皇后娘娘那时也屡次联系我,可是我一心只想着殿下,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殿下的事情。 但殿下却像忘了我一般,再也没来过。 前两天,我听二门上的婆子说娘子脸上受了伤。之后坤宁宫的人找到我,说是有种药粉,沾上去之后娘子脸上的伤疤就不会好了,还说娘子只要容貌变得丑陋,必然会失了殿下欢心。”孙思瑶像是已无生恋,不紧不慢地说着。 “皇后的人怎么和你联系的?”薛可皱了皱眉,她原以为自己整肃过后,东宫的门户要清净点。 “原先是二门上的一个婆子,后来那婆子被遣到庄子上了,现在是马道婆。” “马道婆?” “就那个号称又能除邪祟又能治女人病,经常出入内院的那个?”阿六在一旁问道。 孙思瑶点点头:“就是她。” 薛可见问的差不多,示意阿六带她下去。 “你准备怎么处置她?”太子走过来,看着薛可的眼神有点心虚。 第一百四十四章 春幼膏 () 仙姑很快又登门了,这次还带着小阿愿。不过两三个月的时间,薛可惊奇的发现她几乎认不出眼前这个会吐口水泡泡的孩子就是当时在庄子上皱巴巴的那一团小婴儿。阿愿眉眼已经长开,瞪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的看着抱朴院的每一个人,也不怕生也不啼哭,只把张嬷嬷在一旁喜的无可无不可。 “我们的阿愿宝宝好漂亮啊!”薛可小心的抱过孩子,由衷的赞叹。 张嬷嬷忙点头附和:“可不是!看这孩子头发,乌黑浓密,看看这双大眼睛,机灵着呢!看看这天庭饱满的,这孩子福气呢!也是夫人这般的容貌,才能生出这么俊的小公子!” 仙姑虽然超尘脱俗,此刻也像一个普通的母亲,带着满足而骄傲的神情,看着阿愿,笑道:“这孩子特别闹腾!晚上也这么精神,所以我想着带他出来,说不定新鲜一阵子,晚上倒好睡觉了。” 薛可没有抱孩子的经验,两只胳膊卡的紧紧的,一刻也不敢动弹,不到一会,自己也累了,孩子也不舒服,想挣扎,奶娘见状遂抱过去。仙姑摆手道:“你带阿愿去晒晒太阳吧。” 奶娘应声出去。薛可又忙嘱咐:“嬷嬷过去看着点,晒一会就去西暖阁,这个天还是有点冷呢。”张嬷嬷巴不得,一路逗着孩子一路出去。 仙姑隔着窗子看见奶娘在院子里向阳处,旁边围着张嬷嬷还有好几个小丫头,拿着手边的小玩具逗着阿愿。 已经立春了,院子的柳树已经长出嫩黄色的芽头,一旁的桃李也有了花苞,而冬天还有部分晚梅仍然枝头绽放,不由点头道:“你这院子景致倒是不错,看来太子对你也是颇上心了。”盯着薛可的脸又看了看,皱眉道:“事情查清楚没有?怎么脸上也没什么好转!” 薛可不置可否,笑嘻嘻道:“嫂嫂果然神机妙算,果然有人在暗算我。” “官宦内院,哪里少得了这个!”仙姑平静道:“更何况在东宫。你查清楚,心里有数就好。” 仙姑自从声明退出暗帮后,摆明不掺和东宫和秦王的事情。薛可心下明白,也不再说详情,只是点点头。 仙姑拿起带过来的一个匣子,沉香木雕刻,打开又是鹅黄的缎子,里面放置着一个小小的汝窑瓷瓶,薛可看着这包装,不由笑叹道:“什么东西这么金贵!不知道的还以为装着宝册金印呢!” 仙姑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宝册金印,等着太子给你吧!这是春幼膏,市面上万两黄金也求不来的东西,虽然不能肉白骨,但是对你这种疤痕是有奇效的。” “哦?”薛可不由好奇起来,拿起瓷瓶仔细看了看,道:“这么厉害,嫂嫂何不多做点,岂不能赚上一笔?” 仙姑瞄了薛可一眼,好笑地道:“东宫是亏你还是怎么了,天天想着这个?”继而又道:“你当其他人不想做呢!方子也不难寻,就是里面的材料难得,特级的东珠也只是下脚料,最难得是里面一味主料,叫做鲛人骨,说是深海中一种猛兽的第二根脊骨,这种兽本来就稀罕,但还说有个习性,将死之时能自己有感知,然后寻到自己的家族墓穴,而这个墓穴也不知道在深海的哪个地方,所以稀罕备至。” 薛可听了倒是感叹了一会:“世间飞鸟走兽,倒是比我们人更灵通些。像我也不知道哪天就没了呢!” 仙姑拍了她一下:“说这些不吉利的干嘛!喏,过会我再叮嘱张嬷嬷这个用法,你这个性子,千万别糟践了。” 薛可点点头,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打开瓷瓶上的木头筏子,闻了闻,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转而想到一事,问道:“嫂嫂上次不是说你生产之后用了些,如今只剩半瓶了么?这瓶倒是新的。” 仙姑轻轻咳了咳道:“又翻出了一瓶呗!你管那么多。” 薛可细细看了看仙姑的神色,笑道:“嫂嫂从来不骗我,怎么这次倒瞒着我了?” “行了,我也不是有意瞒着你,这是秦王带来的。”仙姑虽然见惯人心,为人确是清冷的很,不善于也不屑于矫饰,见薛可心有怀疑,便直接说了出来:“你在宫里的事传的沸沸扬扬,他又不知道哪儿听说你脸上疤痕的事情,拿了这瓶药来找我,我是不管太子、秦王什么的,但是这瓶药对你实在有益,我就带过来了。” 薛可冷笑一声:“他们母子倒好,一个打人,一个送药的。” “你怨恨归怨恨,这脸上留疤可不是件小事,我不管其他,这药你一定得用。” 正说着,张嬷嬷进来笑嘻嘻道:“任夫人,小公子睡着了,安置在暖阁里,您看可行?”刚说完,张嬷嬷看见了薛可手边的瓷瓶,不由眼睛发亮:“夫人,这是,这是!” 仙姑点点头:“这是春幼膏!” “阿弥陀佛!~夫人!您真是无上功德!”张嬷嬷忍不住念了一声佛,想起听自家娘子说任夫人之前修道,又忍不住换了个说法。她说的不伦不类,仙姑和薛可都笑起来。张嬷嬷也知道自己失态,笑道:“夫人见谅!老奴是太高兴了!这是我们娘子的救星啊!” 仙姑笑着推了推薛可:“看到没?嬷嬷可比你识货多了。”又转向张嬷嬷道:“你家娘子还说不用呢!嬷嬷可是要监督她!” “老奴醒得!醒得!”张嬷嬷连忙点头,恨不得马上从桌上收好,生怕薛可一个不小心打翻了药膏。 仙姑稍稍觉得安慰:“你每天晚上洁面之后,将一瓶茉莉花膏在火上细细烤成乳状,磨三到五颗珍珠,有现成的珍珠粉也行,用细筛筛到融化的花膏里,然后涂到脸上,一炷香之后抹干净,看到匣子里那只贝壳小勺子没有,用那个勺子勺出来,每次指甲盖大就行,涂到疤痕上,再用珍珠粉细细涂上,第二天早上洗干净。不出七天,疤痕就消了,其他注意的事项应该都知道,不能晒太阳,不能吃发物。” 嬷嬷在一旁赶紧记下来,又细细重复一遍,确认无误后上前轻手轻脚的收拾起春幼膏,小心又小心的捧到内室,出来时看着仙姑的神情带着别样的尊敬,又忍不住埋怨道:“夫人好好劝劝我们娘子,娘子太不以为然了,每天在外面也不带个帷帽,还闹着要吃酱鸭呢!夫人您说现在能吃么?” 仙姑不由好笑,又轻轻责备薛可道:“不能这样!怎么自己的容貌自己倒不知道珍惜了?” 薛可嘻嘻笑了一声,她前一世为情爱所累,这一世她最需要戒的也不过是情爱,毁了容貌也许自然就没了恩情吧。她整个人靠在仙姑身上,伸着指头数着最近的饭食,一脸委屈。 太子刚办完公事,踏进抱朴院,便听见薛可的笑声,不由心中暗暗纳罕,驻足转身问道:“谁过来了?” 阿六上前回道:“是任夫人带着任小少爷过来了!” 太子点点头,薛府的事情发生后就很少见薛可真正开心过,这两年薛可的性子越发沉稳了,倒是在任遥夫人面前还有几分小女儿的姿态,当下停住脚步,心想自己进屋,她二人不免拘谨,轻声道:“我晚些时候再来看娘子。” 刚要回转的时候,张嬷嬷从屋中出来,打眼便瞧见太子,道:“太子爷过来了!任夫人正在屋里呢!”又上前一脸喜气道:“太子爷!任夫人这次来带了春幼膏,娘子的脸一定能恢复如初!” 太子一听心中也高兴起来,又见薛可已经迎了出来,连忙过去。 仙姑收起神色行礼,太子忙还礼,又致谢道:“听闻夫人带了药膏过来,真是无以为谢。” 仙姑微微侧身让过这个礼,道:“殿下言重了,不过是药物,用的上就好。”说着便起身要告辞。 薛可忙命人唤过暖阁里的奶娘,太子倒是第一次见襁褓中的阿愿,此刻正在奶娘的怀里熟睡,嘴角微微流出一丝口水,煞是可爱。太子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又解下腰间一块羊脂玉,道:“临时临急,来不及准备,这块玉做个小礼物送给阿愿,以后夫人或任府有什么事情,也千万莫见外。” 仙姑正要推辞,薛可已经一把接了过来,塞到阿愿的抱被之内,笑着道:“嫂嫂莫见外,阿愿也莫嫌弃。” 仙姑见她如此,倒也不好再推脱,道了谢,便带着阿愿、奶娘等人离开。 薛可送她们一行出了抱朴院,回到房中时,发现太子坐在她日常的椅子上若有所思,见她进来也只是微微抬抬眼,不由好奇道:“殿下在想什么呢?” 太子微微一愣,忙道:“没有想什么,只是感叹任夫人这药膏送的及时。” 薛可以为他心中怀疑这药膏的来源,当下微微一笑带过。 太子同薛可说了些话,回到肃正堂便面色沉重,吩咐兴儿去传给薛可请脉的太医。 “娘子进东宫也有一段时间了。”太子轻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怎么一直没有身孕呢?” 太医心里一咯噔,打了两遍腹稿,才缓缓说道:“殿下容禀。之前也和殿下禀告过,娘子多思多虑,损耗心血,体质本就弱于常人。这次娘子在雪地里跪久了,寒气也伤了身子,更是要好好调养,才能有望怀胎。” 太子心里一沉,皱眉道:“究竟要不要紧?要怎么调养?” 太医沉吟半晌道:“调养体质并非一朝一夕之功,但如果娘子小心在意,凡事心情放宽,饮食加以调整,微臣这边佐以药物,怀胎生子也不是不可能的。” 太子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继而道:“娘子知道这件事么?” 太医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太子,低下头回道:“娘子知道的。娘子之前一直在服用药物避免身孕,直到知道自己体质难以受孕后才停了药物的。” “什么?”太子忍不住重复一遍,又深深吸口气,摆手让太医退下。 烛火摇摆不定,兴儿拿着烛剪过来,只见太子的脸上阴晴不定。他正在心中琢磨下午殿下回来时瞅着神色还挺高兴的,冷不防听到太子声音:“兴儿,你说娘子她是怎么想的?” 兴儿被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刚想张口,看见太子苦笑了一声:“孤都不明白,你又怎么会明白。” ~~~~~~~~~~~~~~~~~~~~~~~~~ 被张嬷嬷天天监督着,也许是春幼膏真的有奇效,薛可脸上的疤痕确实一天天淡了下去。眼见天气也慢慢暖和起来,向阳面的桃树已经打出花骨朵。 薛可正在院子里看着张嬷嬷指挥众人换门帘、窗纱,阿六便报孙昭仪来见。 之前,薛可已经放出风声,说是东宫的唐娘子容貌被毁,遭太子厌弃,又传东宫的孙昭仪再度受宠,太子已经有意升她为太子嫔。 孙思瑶经此一劫,倒像是想开了一般,认定了薛可。便是薛可让她过来,有时太子在场的时候,她也绝不往那边看一眼,像是断了对太子的心思。只有张嬷嬷是一百个不放心,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天天在太子面前晃来晃去,而自家的娘子别说着脂粉了,面上的疤痕还明显着呢,偏偏她还嫌气闷,不喜欢戴帷帽,累的张嬷嬷恨不得天跟在后面替她挡太阳。 张嬷嬷撇撇嘴,小声道:“隔三差五就过来,还不是想着能在娘子这儿见到太子爷,也就娘子好脾性。” 薛可笑笑,让阿六将她带过来。孙思瑶这段时间明显消瘦了点,下巴尖尖的,看着更加的弱不禁风。如今春日里天气,她还穿着大衣裳,戴着狐狸毛领。 薛可懒得回屋,示意张嬷嬷带着一众小丫头先下去,阿六又搬了把椅子出来。薛可温声道:“你穿的也忒多了点!” 孙思瑶不好意思的笑了一笑,谢过座才慢声慢气道:“不知怎么,今年特别怕冷。”又低下头苦笑:“可能是心寒了。” 薛可不置可否笑了一笑,这世上男女之间情爱本来就没有公平可言,便是浓情蜜爱也有消散的一天,早一天心死未必不是好事,又道:“你册封太子嫔的诏书已经下来了,皇后那边一刻也未耽误,怕是很快就要联系你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痊愈 () 孙昭仪咬咬贝齿,点头道:“我听从娘子吩咐就是。” 薛可喝了口茶,又给孙思瑶杯中添了点水,孙思瑶有些不安要站起来,薛可示意她坐下,见她也无别的事情,不由奇道:“你今天过来是为了什么?” 孙思瑶脸微微红了一红,嗫嗫道:“娘子可是不愿意我过来,如果娘子嫌烦,我,我下次便不过来了。” 薛可摇摇头,她对眼前的女子也说不上厌弃也谈不上喜欢,或者说她已经不像过去那样会轻易的喜欢或者厌恶一个人,更多时候是一种云淡风轻。 “我被皇后赐入东宫后一直在芙蓉苑,殿下又很少去芙蓉苑,姐妹之间每天不过是找点事情打发时间,倒也平安无事。如今我被册封为嫔,芙蓉苑里倒不宁静了,所以我想,加上娘子之前说过我可以来抱朴院,所以,所以。”她声音越来越小。 薛可笑道:“你倒是来我这里躲清静了。怎么样?内苑的事情能应付过来么?” 孙思瑶抬起头,小脸从侧面倒透出一种倔强:“可以的。”随即又苦笑了一声:“不瞒娘子,妾身之前在宫中当差被皇后选中,身边的教养嬷嬷便天天耳提面命这些,所以这些倒是能应付的。”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过你既然受封为嫔,位份高于其他女子,自然也要承受来自她们的嫉妒。” 孙思瑶轻轻“嗯”了一声,继而小声道:“所以我想来娘子这里,抱朴院里人人都没有其他心思,我便是偶尔来这儿透透气,也觉得舒服!” 薛可倒是也有些同情眼前的女子,青春韶华,却在内院争斗中消磨自己,不由道:“既然你愿意,没事便过来坐坐吧。”想了想又笑道:“不过也就这段时间,等伤好了,我在抱朴院也呆不住的。” 薛可参与玲珑阁和议事,孙思瑶并不知道,她羡慕的看着薛可:“殿下对娘子是真好,去哪儿都带着娘子!” 薛可笑了笑未说话,这世上的事情冷暖自知,外人哪里能看见?为着太子的宠爱便觉得无比艳羡。 张嬷嬷走过来,声音板板正正:“娘子,太子爷往这边过来了。”说完又板着脸瞅了一眼孙思瑶。 孙思瑶心下明白,忙起身告辞。张嬷嬷一点机会也不留,带着她从抱朴院的侧门离开。 春日的阳光晒得人懒洋洋的,薛可看着小丫头收拾她喝过的茶杯,人刚下去,太子就已经进来了。 显然是走的急了,这个天气额头上沁出薄薄的一层汗出来。 太子皱皱鼻子:“这是什么味道?”自从薛可的脸被人暗算后,他进抱朴院后总是习惯性察看一番。 薛可看着一旁张嬷嬷使过来的眼色,笑道:“这院里院外花都开了,想必是哪儿飘过来的吧。” 眼看太子还要说话,薛可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轻轻擦拭他额头,柔声道:“春日里最忌急躁,殿下走路缓些才好。” 她这一走近,太子只觉得温香软玉扑面而来,心中一荡,早就忘了刚刚想要说什么,抓住她擦拭的手,将她牵入屋里。 “这几日朝堂可还安稳?”薛可这段时间被勒令在抱朴院好好休养,外界的消息都是太子每日过来传达,而太子怕她思虑,从来都是只挑些高兴的事情或者趣闻逸事说一说。但薛可心中明白,华嫔一事虽然草草了结,但皇上心里到底有芥蒂,太子在朝堂中怕是会更艰难。 “都是老样子。”太子握着薛可的手放到嘴边轻轻噬咬,一边心不在焉的说着。看见薛可瞟过来有些责怪的眼神,忙补了一句:“朝臣心思自然也有活动的,但也好,倒是看清了一些立场,不是坏事。” 与薛可心中估计的差不多,薛可拉着太子坐下:“殿下细细说来。” 太子正心猿意马,此刻二人并排而坐,只闻到她发间袖中一股幽香,又将脸凑近了些,声音有些嘶哑的在她耳边道:“我晚上留在这里和你慢慢说。” 薛可心下好笑,也凑到他耳边低低说了一句,太子只觉得舌尖轻轻划过耳垂,一股热气顺着耳朵流淌到身,也没听见她说什么,下意识的两只手搂住了她的腰。 只听得一旁轻轻咳了一声。张嬷嬷端茶上来,面色肃正的看着二人。 太子脸上依然是一脸沉稳,只是薛可发现他耳根处悄悄红了。张嬷嬷每天严格按照流程给薛可上药,又遵太医叮嘱要薛可好好休养,因而太子这段时间也都识趣的很,一般晚膳过后就在张嬷嬷催促的目光中回去。 太子貌若无事的接过张嬷嬷端来的茶,找着话题:“嬷嬷这段时间辛苦了。娘子的脸已经大有好转,不离近几乎都看不出了。” 张嬷嬷仍然一脸严肃:“太子爷有所不知,越是快愈合的时候越是马虎不得!这个时候再出了岔子,便是大罗神仙的疤痕药也不管用了。” 太子连连点头,忙说还有事情,将薛可小手在掌心中揉搓了一阵,带着兴儿离开了。 薛可看着太子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看着张嬷嬷。两个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晚上,张嬷嬷一边在给薛可抹药,一边感叹道:“这还幼膏真是名不虚传,难怪小小一瓶价值万金,娘子左边这条疤痕都看不见了。” 一旁的阿六冷冷的来了一句:“看不见,心里记着呢。” 张嬷嬷叹口气:“记着又能怎么样?那是当朝皇后,一国之母,阿六,以后这些话别说了。” 薛可微微笑道:“又没有旁人,也不打紧。” “娘子就是惯着阿六。”张嬷嬷又忍不住说了起来。这两年,张嬷嬷也明显絮叨起来:“阿六啊什么都好,就是不像个女孩子家。上个月我给她精心淘制的胭脂,今儿我在她窗角发现了,她竟然拿来涂窗子!” 薛可忍不住笑了起来。张嬷嬷急忙道:“别笑别笑,差点涂岔了!”待得薛可不动后,又忍不住道:“娘子也不在乎自己的容颜,阿六也不在乎,哎!又不是男子,这……” 薛可听到她的话,猛然站了起来。吓得张嬷嬷差点摔了手中的春幼膏,整个人心有余悸的看着薛可。 “这几日我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想不起来,嬷嬷,你提醒了我。” 张嬷嬷还没从刚刚的惊吓中出来,正小心翼翼的捧着还幼膏离薛可远了几步。 “阿六,几时了?我想去趟殿下那边。” “那怎么行?虽然立春,晚上冷着呢!而且娘子这面上珍珠粉得敷上半个时辰呢!不行不行!”张嬷嬷满脸的不赞同。 阿六想了想,道:“我去禀报殿下。” 薛可沉吟片刻道:“此时应该尚未安歇。你便说我想起一件事情,倒也不着急,请殿下明日过来商议。” 第一百四十六章 曹公公(一) () 薛可脸上涂着一层厚厚的珍珠粉,整个人歪歪地半靠在榻上闭着眼睛想事情,冷不防耳垂被噙住:“什么事情这么要紧?想的都出了神?” 薛可听到太子声音,微微眯起眼:“你怎么过来了?外面冷吗?” “正好手边也没事,我怕你着急就过来了。哪里冷了?”太子将她身子往怀里带了带。 薛可有点贪恋他身上的热气,也往他怀里靠了靠:“殿下的额头不是被皇上用砚台砸了一下么?我印象殿下说是曹公公送去的药。” “不错。”太子听她说起正事,也努力坐直了身体。 “殿下觉得曹公公送药是皇上的意思么?” “当时皇上震怒怕是不会给我送药的。”太子冷笑了一声,又道:“应该是曹公公私下送的吧。这也说得通,曹公公是宫里的老人了,凡事记得给自己留条退路,这份情,我记下就是。” 薛可摇摇头:“这不是顺手的人情,当时殿下处境艰难,曹公公此举是冒着触怒皇上和得罪皇后的风险的。” 太子想了想,点了点头:“你说的是。回头我备份礼找人送过去。不过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不是备份礼的事情。殿下应该找曹公公谈一谈。” “他是皇上近侍,恐怕不好走的太近吧。” “我今儿回想进宫的一些细节,当时情况紧迫,但曹公公有意提点我,让我面圣时愚笨一点。我当时就想着回来告诉你,后来事情多竟然忘了。” 太子心中微微一痛,她在宫中的屈辱他一直难以释怀,薛可也从来不在他面前提,此时也不过一句“事情多”轻轻带过。当下又凝凝神道:“曹公公?我倒是从来没有想过结交他。他在潜邸时就跟着皇上,这么多年深得皇上信任,在宫中地位超群。我倒是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薛可点头:“按说他在宫中,应当是皇后笼络的人,眼下殿下最短缺的便是在宫中的势力,这次华嫔的事情也是在这方面吃了亏。如果曹公公有意,那就再好不过了。” 太子点点头:“我明日与他们商议商议,看看如何行事才稳妥。” 太子心中有了决定,再看看薛可敷着珍珠粉的一张脸还皱着眉头,不由道:“东宫那么多属臣,大家慢慢琢磨就是,你安心休养,不许再烦神了。” 薛可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正想起一个细节要说,张嬷嬷带着个几个小丫头端着水、帕子等进屋。 太子在一旁有点好奇的看着珍珠粉一点点洗净,露出薛可干净、白皙的一张小脸。灯下,疤痕已经淡的看不出。 张嬷嬷举着烛台细细端详了一阵,满意的点点头,又看了眼太子。 太子轻轻咳了声:“我与娘子商议完就回去。” 张嬷嬷这才带着小丫头离开。 太子将薛可抱到自己腿上,薛可已经卸了头饰,一头青丝披散着。太子将脸埋在她发间,嘟囔道:“嬷嬷年纪大了,我要安排她去荣养,这一天天的,跟防贼似的盯着我。” 薛可忍不住笑了两声。太子听到又恨恨的在她颈项间咬了一口。 薛可抬起头,轻轻问道:“夜也深了,要不今晚就不回去了?” 太子看着她一双眼在烛光下亮晶晶的,像是一池阳光下的碧波,清澈见底,又像是藏着一只前年的精怪,魅惑人心。太子喉结滚动了几下,终于声音嘶哑的在她耳边说:“我再抱一会就走了。嬷嬷说现在这个时刻最是紧要。”半晌,像是给自己勇气一般说了句:“孤能忍。” 薛可笑了笑,站起身将太子的披风拿过来。太子身量高,她踮起脚将披风套上,又仔细的打个结。手指轻轻拂了拂衣服,慢慢划过他的肩和胸口,便听到太子压抑而低沉的呻吟声。 “既然殿下能忍,那就再忍几天吧。”薛可若有若无的看了太子一眼。明明是平淡无奇的一眼,太子只觉得有无限风情,刚想拉住她,薛可却朝窗外扬声道:“是兴儿在外面伺候么?” “娘子!小的在呢!”兴儿脆生生的声音响起。 太子悻悻然的放下手,半天咬咬牙放下一句狠话:“等着我回头收拾你!” 薛可认真的点点头:“等着呢!殿下!” 太子看着她的神情,又开始后悔刚刚怎么不答应留下来,其实她脸上的疤痕都已经快看不见了,其他的么,他小心一点也不一定就有什么大碍。 张嬷嬷已经满脸堆笑的进来,又仔细查看了太子的衣服、袖口,站在门口细细叮嘱着兴儿在前面打灯笼看着路。 夜风徐徐。太子走了几步,方觉得脑子清醒了点。想起薛可所说的曹公公,这么多年,他一直觉得是个陌生又熟悉的存在。 自打他记事开始,皇上身边就是曹公公贴身伺候,从最初体格瘦削、面色白净的年轻人到了现在微微发福、见人一副笑脸的大内总管,什么时候都是语带谦恭的喊着“太子爷”,似乎并无特别之处。 记忆中也有那么几次特别的接触。七八岁年纪的时候,他性子像是草原上的小野兽,又倔又狠,记不清哪里进贡了一匹红棕色的小烈马,他非要驯服,结果从马背上摔下几次,鼻血流的满脸都是,宫人们劝阻也不听,还是要上马。曹公公不知怎么过来了,挥退了下人,拿出一方帕子擦擦他的脸,说了句:“太子爷,您这样,先皇后看到该多伤心啊!” 那时的他狠狠的瞪了曹公公一眼。现在想想,母亲过世之后,他的姨母便登基为继后,先皇后三个字便成了宫中一个约定俗成的禁词,没有人敢提,像是他母亲只活在那块印刻有端庄贤淑的碑文和颂册之中。 此刻前尘往事串在一处,太子心里才隐隐觉出一丝异样。如果他是母亲的人,皇上必定不会让他跟在身边,这一点从母亲身边伺候的旧人之后都被各种理由打发到看不到的角落里便可见一斑。不过曹公公是从潜邸时就伺候皇上的,那么他必然经历了自己父母亲相爱缠绵的那一段岁月。他是同情自己么?这种情感又能让他在夺嫡之争中倾向多少?付出多少呢?又或者曹公公与现任皇后有过节?可是皇后贤名远扬、宽厚待人,朝廷命妇、满宫下人无不交口称赞,她又怎会选择与紫禁城内最有势力的公公为敌?太子在心中冷笑了声。 果然第二日商议后,大家都觉得可以接触一试。一是曹公公的助力太大,二也是太子在宫中实在太需要一个人了。 联络的事情很快就有了回应。曹公公称三日后可在宫外的宅子一见。 太监虽说以宫为家,除了伺候主子无牵无挂,但事实上到了主管级别大多在宫外置了宅子,还有些将老家的兄弟子侄都搬过来,一家人住的有声有色。不当差的时候关上门也宛如一个老爷,生活的津津有味。 而曹公公身为总管,便是他不肯,下面人也将宅子家具仆人一应俱的准备好了送上来。 月已中天。太子被人引进宅子的时候也不无诧异的发现宅子里布置竟然比一般文人书院还要雅致,并无任何富丽堂皇之气,相反处处清新可人,墙上挂的字画也并非一味大家之作,由屋见人,太子倒是心中亲近了几分。 太子正在端详一副未署名的字,看那笔锋布局倒像是卫夫人的真迹,簪花小楷灵动秀丽。正在观摩间,听见里间的脚步声,接着便是曹公公的告罪声:“太子爷恕罪!老奴今日本是能早点下差的,都准备出宫了,圣上又想起一件要紧的事,老奴又回去折腾了一趟,倒让太子爷等我,罪过罪过。” 曹公公不是寻常宫里当差模样,穿着一身家常衣服,太子倒有些恍惚,忙扶起他:“曹公公不必多礼,公公侍奉皇上尽职尽力,多有辛苦。孤也是刚刚到的。” 曹公公见太子盯着墙上的字,忙道:“太子爷喜欢?过会老奴就吩咐人收拾起来送到东宫。” “君子不夺人所爱。”太子温和一笑:“这可是卫夫人的近奉贴?” 曹公公笑道:“太子爷好鉴赏!正是卫夫人的笔迹。” “那倒也难得。”太子点点头:“公公品味也可见一斑。” 曹公公又笑:“太子爷折煞老奴了。老奴也不过是附庸风雅,充充门面,贻笑大方。”说着又意味深长的看了太子一眼:“老奴最敬佩的人最喜欢临摹卫夫人的字帖,说她的婉然若树,穆若清风,所以老奴有机会也收藏些。” 太子心中一动:“你说的是?” 曹公公却没有接话,请太子在椅上坐下,太子示意他也坐,他告了罪在下首坐下:“太子爷终于肯过来了。” “这么说,你一直在等孤过来?” “老奴不敢。”曹公公面色慢慢严肃起来,和平日御前谦卑的內侍形象相去甚远:“只是太子爷为人端正,怕是不屑于结交內侍的。” 太子见他说的直白,倒也不再绕圈子:“曹公公,你是皇上身边最红的人,想必皇后娘娘也没有少花心思,公公何必舍近求远呢?况且孤的脾性公公怕是也看的清楚,不通事理的很。” 曹公公笑了笑,与平日谦恭的笑容不同,这个笑倒是发自内心的:“太子爷待人真诚,不肯虚与委蛇,这正是殿下的金贵之处。” “公公如此高看孤,是因为什么?”太子端起茶杯,不急不慢的问道。 “老奴在宫中三十多年,托庇圣上恩宠,也见识了些人间冷暖。”曹公公的声音变得悠远沧桑:“有时连奴才自己也忘了奴才的出处了。” “出处?”太子疑惑的重复了一遍。一般的太监无非就是家中贫困,或者是宫廷内监遇着灾年会去捡一些孤儿回来,也算是给他们一条活路,所以内监身世都凄苦的很。 曹公公笑了笑,不胜沧桑:“这世上人分三六九等,太监便是最下贱的一种了;便同时太监,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奴才便是这下九等中的下九等。” 看着太子脸上微微诧异的神色,曹公公补了一句:“奴才是罪奴。” “哦?”太子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吃了一惊,罪奴大多是家中祖辈、父辈犯事,家中不满十岁的男孩子朝廷规定视情免死或者流放,便有些到了宫廷做了奴隶。可是为了避免这些罪奴心中对朝廷有怨恨,通常在宫廷里只给他们安排最低贱粗鄙的活,一般也不会接触到宫里的主子贵人。 “皇上知道这件事么?”太子沉吟问道。他心里不确定曹公公的想法是什么,倘若是为了报仇,无论诱惑多大,他这个盟算是结不成了。 曹公公像是洞悉了太子的想法,苦笑道:“太子爷多虑了!这天下的事情哪能瞒住圣上呢?更何况奴才这点事情有心人稍微打听就知道。皇后娘娘就曾试探过老奴是否想替父亲恢复名誉。” “哦?”太子心中极是不赞成因为政治交易而改变历史定案的做法,面上虽是不动声色,仍带了几分威势:“那你作如何想?” 曹公公面上呈出一种漠然的神色,问道:“太子爷知道曹进德这个名字么?” 太子在脑海中搜索半晌,却是一无所获,坦诚的摇头。 “太子爷不知道才是正常。他不过是个六品的官儿。可是太子爷对三十多年前成都府都江堰水利巡管贪腐一案有印象么?” 太子毫不犹豫点点头。那是轰动朝廷的贪腐案件,涉案财物差不多整个成都府一年的税收,朝廷公布的数额已经是天文数字,而有内幕的人均说贪墨的钱两还不止这个数目,为了不引起更大的民议才将官邸公文上报的数目压缩了点。而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当事人不过是一个六品官员,被称为“小官巨贪”案,以卑微官身获如此巨利,其中细节不得不引人遐思。 “是你父亲?” 曹公公目光落在屋里某处,神思像飘出了这段对话,听到太子声音,方才恍然的回过神,应道:“奴才单名一个松字,父亲正是曹进德”。 太子虽然不屑皇后的做法,但也不得不承认但就这个案件而言,确实有可做文章之处。 “曹公公现在行事方便,不知查探没有?对这案子可有什么新发现么?” 第一百四十七章 曹公公(二) 曹公公笑了笑,又恢复了惯常的大内总管的神情“太子爷说哪里话,什么行事方便,不过伺候圣上久了,大家敬重圣上,也把奴才当个人看罢了。奴才哪里敢查探公案?” 太子见他心生戒备,应对谦和,不由也放缓了语气,郑重道“朝廷公案自有刑部督察院大理寺三司审理,倘若此案果然冤屈,公公还是明面提交复勘复审的好,私下授受,不仅有违国家法度,他日皇上知晓,也是重罪。” 曹公公见他说的诚恳,忙起身回道“殿下所言甚是!”见太子示意他坐下,他又道“只是太子爷误会了,奴才并未有任何洗脱罪名的意思。” 太子端起桌面的茶喝了口,示意他继续说。 “案子有无其他内情奴才不知道,但是奴才父亲却是不折不扣的罪人。”曹公公苦笑了声“我是父亲最小的儿子,我自小生活、读书都在府里,待到与玩伴偷摸出去玩的年纪才知道我身上一件衣服便是普通百姓二年不吃不喝才能买得起的价格。我父亲光在成都府就是六十多处宅子,每个宅子都有两三位姨娘,虽然当时我觉得平常,但稍微明白事理也知道这绝非一个六品官员的官薪可以负担。” 太子也被他简单描述的穷奢小小的震惊一下。 “案发前两年,成都府大旱,紧接着便是蝗灾,肥沃的天府之地也经常是千里无村庄、百里无人烟,第三年便是百年不遇的暴雨,我记得那时在府门口每天都排着队来我家卖身,什么卖身银子都不要,只要一碗稀得当镜子的粥就行。出了城门口便能见着百姓煮着锅,锅里什么都有,有野菜有泥土还有小孩。” 曹公公像是陷入了回忆,神情痛苦“父亲被抓的时候,满城衣衫褴褛的百姓对我们丢石头,吐口水,一个个皮包骨头的人跟在我们囚车后面,声嘶力竭的说着最恶毒的诅咒。” “那时我七岁,我上面有九个哥哥,八个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妹妹。砍头的刽子手就像砍白菜一样,一个个头掉下来,围观的百姓连喝彩叫好都来不及。” 曹公公不由想起当时的情景,先是父亲和相关官员的行刑,接着便轮到他们这些家眷。 轮到他时,天上雨越下越大,百姓终于失去了围观的热情,慢慢散完了,偌大的刑场只剩下他和妹妹孤零零的跪在一片血泊中间,左右回顾,都是自己亲人的人头在雨水中滚动。 上座的年轻的监刑官在年幼时的他看上去如天神一般伟岸、俊朗、不可直视,站起身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曹犯虽然罪该万死,但幼子可恕,此刻天有所示,民怨亦有所平息,不如暂赦这两名人犯,回头孤再向父皇具本启奏。” 一干官员早已被眼前血腥的行刑刺激的几欲呕吐,奈何当朝太子有心杀鸡儆猴,他们只好正襟危坐的观刑,此时见太子如此说,当然个个附议,称颂太子宅心仁厚。 曹公公笑中透着苦涩“奴才兄妹俩就是这样被圣上捡回一条命的。妹妹她年幼,受到惊吓,一路高烧惊厥,意识不清当时圣上作为东宫太子,奉命审理此案,之后又赶往苏州一带巡查灾情,行程紧急,妹妹性命堪忧,恰好在路上遇到从苏州老家到京城舅舅家的唐姑娘,便将妹妹交给她。” “唐姑娘?你说的是?” 曹公公点点头“正是后来的薛夫人。” 太子越听越奇“那令妹后来呢?” “奴才家中兄弟姊妹众多,男子取名皆带一个木字,女子取名皆带一个草字,我妹妹叫曹芳。后来听妹妹说,薛夫人说她姓太沉重,名太潦草,所以改名为姓,薛府里都称她一声方姨娘。” “方姨娘?”太子当然知道,薛将军膝下多年无子,薛夫人便将身边伺候多年的一个丫头抬了妾,并且诞下薛府唯一的男丁,也是薛可小时候又嫌弃又护着的弟弟。 “难怪那天你对她维护有加,原来是故人情分。” 曹公公弯腰回道“不敢攀情分。但是妹妹曾经告诉我,薛大姑娘右耳边有颗红痣,这样的人最是心软,所以奴才那天倒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多谢。”太子呼出一口气,郑重的说了句,接着又问道“那方姨娘那天也在薛府?” “奴才在御书房门口跪了一夜,终于得皇上恩准在厂卫到之前一炷香的时候给她送了话。” “哦?”太子不由惊喜起来“方姨娘还活着?太好了!” 曹公公想起当时的情景。印象中软软的小小的抱着她哭得声音嘶哑的妹妹已经是一个沉稳的中年妇人,常年养尊处优跟随着薛夫人,气度竟是比一般的府衙娘子更强,眼尾淡淡的鱼眼纹让她看上去既温婉又有一丝不可劝说“哥哥,我不懂朝堂,也不懂战场。小时候变故,幸而在薛府扎根,我只知道夫人是好人,我能做的就是侍奉将军,跟随夫人,养大孩子,如今将军、夫人和儿子都面临杀身之祸,哥哥让我一个人苟活于世,又有什么意思?” “哥哥,你好不容易近身侍奉陛下,从此以后勿以妹妹为念,生辰忌日也不必焚香烧纸,免得他人口舌。将军威武,夫人慈善,便是在阴间也会护着妹妹的。” “只是我的哥儿才五岁,哥哥,真的没有办法了么?陛下当年不是对我们也起了怜悯之心么?不能留他一条命么?”方姨娘的眼泪说到稚子时终于从腮边滚滚而下。 看着他的摇头,方姨娘眼中的绝望终于越来越浓,擦了擦眼泪道“哥哥,厂卫怕是在路上了,你快回去吧。趁还有点时间,我去抱抱孩子。” 这四年来,妹妹转身离去的背影在午夜多少次回现,每一次都是他刚要拉住她的衣袖时梦便醒了。他坐在床上,拥着最好的织锦绣被,想,这繁华人间,终于只剩他孤零零一个人了。 人的一生,任凭多少跌宕起伏,说起来,也不过寥寥数语就结束了。 太子和曹公公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当下曹公公拭拭眼角,率先说话打破僵局“奴才该死,说的有些忘情了!年纪大了,让太子爷笑话了。” 太子语带真诚“方姨娘忠贞坚韧,孤佩服的很!他日……”太子想了想又住了话头。 曹公公也乖觉的不再问下去。 “对了,你刚刚说你敬重的人最爱临摹卫夫人的簪花小楷,说的可是薛夫人?孤倒是不清楚。”太子下意识的转了个话题。 曹公公眼中散出一种悠远而温柔的神情,温和的摇摇头。 不,不是薛夫人。 太子爷,那是您的母亲。 那是皇上的原配正妻,当朝国母。 那是这世间最神圣最美好最坚强的女子。 曹松从刑场捡回一条命之后也没有办法留在本地,一是当地百姓恨之入骨,二是太子说暂赦,还只是个待定状态。他便恳求跟随当年的太子。 太子已经是顺手救下的人,也不在乎多施点恩情,便同意他们兄妹跟着,将曹芳送给后来的薛夫人也是路上偶遇,无奈之举。 太子身边的人眼见多了个小囚犯跟班,也都拿他开玩笑,他父亲被称为“巨蠹”,大家半玩笑半嘲讽的叫他“小毒虫”。他隐约知道父亲罪孽深重,又是从鬼门关滚过一遭的人,无师自通就学会了唾面自干。 到了京城,天下之大,哪有他的容身之处?他毫不犹豫就要求净身入了东宫。 东宫里的人倒是大多数不知道他底细,只是他一开口便是成都方言,大大小小的下人奴婢都拿他的口音开玩笑,他便不说话,慢慢的,大家对他的称呼也从“小南蛮”变成了“小哑巴”。 宫人太监有那得宠的,便是朝廷官员也要奉承;当然还有那不得宠的,低三下四,被人呼来喝去。他便是最底层的那种,干着东宫里最卑贱的活,别说见到太子、主子,便是管家、嬷嬷都没有见过,二门上一个六等婆子便能因为他多吃一口饭将他骂的狗血淋头。 日子像是有一线生机,却又暗无天日。 他是进香组的小太监。名字倒是好听,实际上就是将粪车拉到各院搜集粪便。 刚开始他觉得臭,要拿块布塞住鼻子。过了一个月,他便闻不见臭味了,但是旁人走路都开始避着他了。所以他行走在各院的时间也是有严格规定的,就是防着不小心他出现,气味冲撞了贵人。 剩下的时间,他便只能呆在花肥房里。因为一小部分的粪便是要发酵成花肥的,这里的气味一般人更加难以接受,他倒是习惯了。 再难忍受,到底是在残羹冷炙、冷嘲热讽中活下来了。 那一天他送花肥去花木组,天刚蒙蒙亮,几个丫环赶在阳光之前去剪那沾着露水的桃花,这是要在各院主子梳妆之前就送到梳妆台上的,半点马虎不得。 他远远看着几个十多岁的丫头拿着花剪挑来挑去,一边说说笑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春大姐姐,这只好看么?”一个小姑娘脆生生的问着。 “我觉得还行,你从这个枝桠处剪,这样花骨朵多点。”叫春儿的姑娘正在拿着剪子比划。 他下意识的喊道“不要!” 众人都朝这边看过来。他不由羞红了脸,又走不开逃不脱,只好慢吞吞的从一颗桃树后走出来。 “奴才叫小松子,是进香组,来送花肥的。”他畏畏缩缩努力用官话说着,带着一股浓浓的乡音。 一听是进香组的,有几个小丫头立刻下意识的捂住了鼻子,但是听他口音奇怪,到底是年轻的女孩子,又好奇的叽叽喳喳问道“你是哪里人?干嘛躲在哪儿?” 他低着头,手搓着衣角,不敢回答。 那个叫春儿的忍不住问道“你刚刚为什么说不要这么剪?你倒是说说要怎么剪?” 提到这个,他倒是抬起头,虽然又很快的低下去,小声说了句“姐姐们避开点,我剪给姐姐们看。” 小丫头们听言都纷纷让开一条道,他走过来。 一个大胆的小丫头将手中的剪刀扔在他脚前又跑回去,他捡起来,从那个枝桠处的另一个枝节下剪,端详了一下,又从一旁剪了两支,稍稍摆弄一下,放在地上,又默默的走回去。 那个递剪子的小丫头拿着帕子拈起他剪下的花枝,送到春儿的面前。 春儿和旁边几个丫头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点点头“小松子!你这样剪也很好看!你学过么?” 他心中苦笑了一声。如果说这世上有什么是后天怎么努力也学不会的,那就是对美的鉴赏能力。只有天天吃鱼翅的人才分得清顶级鱼翅与特级鱼翅的区别,而这项无用的技能,恰好他就有。 他自小在一种穷奢极欲的锦衣玉食中长大,品香斗茶都是等闲,琴棋书画虽然自己会的不多,却耳濡目染,鉴赏能力极高,这插花一事自然是手到擒来的无师自通。 他看上去随随便便的斜斜一剪,却使得整枝桃花有了意境,看上去古朴遒劲,又透着勃勃生机,令人观之忘俗,心生欢喜。 他讷讷半天不敢应对。小丫头们拿起那支花,三三两两地捂着嘴笑着走了。 过了几日,他在干活时被组里的头目叫过去,这人平常是组里专门指派人干活的,大家都叫他“香老大”,四十多岁,声音又尖又大,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进香组似的,常年身上一股浓的化不开的熏香味道。 曹松每次和他说话比拉粪车时还要憋气。 “小松子,你这是祖上哪里积德了?竟然被望春姑娘相中了。让咱家看看,你有什么过人之处啊?”香老大语气中不加掩饰的尖酸,让他摸不着头脑。 一旁的婆子看他一个半大孩子手足无措,到底心软,笑推了推他道“松子!你走大运了!望春姑娘说是要调你去花木组,你快给香老大磕个头,收拾收拾衣服,过会我带你过去。” 他这才明白过来,心里一边想着和前两天的事情有什么渊源,一边早已熟练的跪下砰砰砰磕了三个头。 顾不上香老大的刻薄话,他冲着旁边的婆子笑了笑“有劳庞妈妈了!小的什么都不懂,请庞妈妈指点。” 。 第一百四十八章 最高贵的人 “花木组可比这里强多了!伺候花木,说不定还能遇见贵人呢!规矩当然也大,你过去后可要好好听他们吩咐啊!”庞妈妈一路絮絮叨叨,东张西望的曹松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事实上,他进东宫几年了,走的每一步都是固定路线,东宫好多地方他在白天都没瞧过。今日能够光明正大走在路上就已经够他高兴了。 他哪有什么可收拾,不过两件衣服,带了过去,还被花木组的人嫌弃是从进香组带过来的,让他远远的扔了。 果然,望春姑娘,便是那天他遇见的春儿姐姐,是花木组里的大丫鬟。干的也是花木组顶顶重要、在主子面前的活,每天负责给各院主子送鲜花插瓶。 那日她便将曹松剪下的那株花送到了抱朴院。第二日再去时,太子妃身边的大丫鬟青墨特意出来,说是昨天的花剪的好,太子妃特意叮嘱赏一碟点心。 这是何等的荣耀!望春当即反应过来,回来便此处找当日那个小太监。也不知是不是进香组的人有意推脱,打听两三日她才把曹松从犄角旮旯里翻出来。一句话就调了过来。 望春看着刚洗过澡,头发还湿着的曹松,当然压下了太子妃赏赐的话,一脸严肃道“小松子,你既然在剪花插花上颇有天赋,我就成你,以后你就在花木组安心好好干。不过,如果你不服我的管教,我可让你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 他也不说“保证听从姑娘吩咐”之类的话,只是扑通一声跪下去,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倒吓了望春一跳。 “姑娘大恩大德,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望春倒是笑起来,想扶他,又想起他毕竟从进香组过来,又缩回手,道“起来吧!小松子!快去太阳下晒晒头发吧!还有!回头多领点香胰子,好好洗洗!” 慢慢的他也开始和大家说话了。经他手剪下的花也说不出哪里好,但就是比别人的雅致可爱。 别的院子还不理论,太子妃那边的夸奖赏赐却是比以前多的多,望春等人见他谦和,并无抢功出头之意,也慢慢对他和颜悦色起来,偶尔也让他跑跑腿买点糖糕点心,分上那么一块两块给他。对曹松而言,这日子已经够甜了。 七月的一个清晨,他照例是要在天刚亮时便去挑花的。 虽然太子妃他只是偶尔听大丫头们提起过,但因为这么一点赏识,便改变了他的命运,他心里一直有着特别的感激。也因为这么一点感激,他每次都带着虔诚的心理,将园子里最好的那株花剪下放到送往抱朴院的瓶中。 前两日他便注意到西边那片水面有株三色莲花打了花骨朵,他日日盯着,只等着微微绽放的时候,带着露水剪下来,配着水生的绣球,放到那尊雨过天晴色三足鱼戏缸中,最是艳丽不过的! 他在岸边脱去鞋袜,想想又脱了外裳,外面的太监服是门面衣裳,弄湿了当差不好穿,穿着一身里衣,挽着裤腿走下水面。 才拿着剪刀走过去,便听见一声尖叫什么人!拿下!”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一脚蹬在水中,喝了几口水,刚要挣扎,又被人提起后领子,凌空扔到地上。他整个人又惊又惧,浑身湿透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你是什么人?衣衫不整又手持利器?” 虽然是夏天,但在凉水里浸了一遭,加上害怕,半天他的牙一直在打战,说不出话来。 然后他便听到了这世间最好听最温柔的声音,那声音轻轻一笑“行了,你们不要紧张,天下哪有这样胆小的刺客!青墨,先带他下去收拾干净了再问话吧。” 他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七月的清晨雾气缭绕,眼前十多步的距离站着一名女子,他看不清长相,但他从第一眼起就知道这肯定是世上最美的女子,穿着一袭青色的襦裙,外面一层淡粉色的纱霞,就像他准备剪下那株莲花,清新雅正,却又美的令人屏息。 他是怎么被人拖下去,自己都不记得了。脑中一片空白。 关了一天后,事情当然查清楚了。 他满心期待是不是要提着他去那位女子面前回话,结果什么都没有,他就被放回花木组,只是凶神恶煞告诉他以后干什么事情都要带着眼睛。 他陪着笑脸打听自己冲撞的是什么贵人。对方哼了一声“你小子好运,贵人不计较,好好当你的差吧!换个主子,说不定小命都没了!” 他患得患失,失魂落魄的走了。让他更痛心的是,那株三色莲花因为他倒在水里时压了一下,已经断了。这更让他长吁短叹了好长一段时间。 所以对仅有的另外一株三色莲花,他简直看的比眼珠子还紧,每天干完活,他就守在岸边盯着,怕人摘,怕鸟食,水里还有些鸳鸯、绿头鸭等,他就拿着竹竿在一旁赶。 大家久而久之也知道他有些痴,除了笑话两句也不说其他。 好容易等了十多天,这天他起了一个大早便带着花剪出门。 如上次一样,他脱了外裳,去了鞋袜,挽了裤腿,走下水面,然后他又听到了上次那声尖叫“什么人!” 这次他猛然反应过来“是我!不要踢我!” 话还未说完,人已经被蹬倒在水里,然后被扔到地面,他欲哭无泪的抬头,看到了同样有点尴尬的侍卫“怎么又是你?” 他下意识的抬头,心跳陡然停止,那个女子就这样出现在眼前。她眉目如画,不是工笔仕女画的那种精致,而是吴道子仙人画的那种飘逸,举手投足都是韵味。 “上次就是你!怎么娘娘一画画,你个小太监就出来败坏兴致!是不是谁指使的!”一旁的丫头厉声问道。这委实也太凑巧了些! “不是!不是!”他忙分辨“小的是来剪那株三色莲的!”说到这,他忙转身看那株莲花。 幸好!这次莲花幸免于难!他不由松口气,忙回话道“东宫水面只有两株三色莲,上次那株被侍卫大哥,不是,被小的不小心压倒之后,只剩这一株了,今日小的估摸要开了,想一早剪下来呈送到抱朴院的。” “抱朴院?”一旁的丫鬟问道“抱朴院的花是你每天送的么?” 他心里隐隐一股骄傲,道“送花的是望春姑娘,小的只会挑花剪花。” 好听的声音又响起,带着轻轻的笑意“哦!原来是你!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叫小松子。” “小松子,你挑的花很好。青墨,你害他两次落水,回头可要赔他两身衣裳。” 女子转身离去,只听得青墨嘟囔的声音,还对他重重的哼了一声。 待得一天傍晚青墨姑娘真的过来了,还带过来一张画,赫然便是那株三色莲花,宛立在水中央,雾气缭绕,若隐若现。 “小松子,娘娘说让你看看。你懂么?”青墨的口气显然不大好。一个小太监懂什么?虽然他每天送的花还不错。 他赔着笑“姑娘先坐,小的哪里懂呢?只是觉得好!其实这莲花尖瓣上是带着点黄的,但是画中改成了青绿,倒是更加好看了。” 青墨见他说的颠三倒四,却也按照太子妃吩咐暗暗记下。真的还带了两套崭新的衣裳来,说是赔他的,倒弄得他坐立不安。 “好了,逗你玩的。”青墨好笑道“是看你为抱朴院尽心尽力的份上赏你的!” 他再笨、再不敢想,还是大着胆子问“姑娘,难道我冲撞的是,是” “是!那是太子妃娘娘!” 有如被闪电劈中,他脑中一片空白。 他从一个最卑贱的小太监到了大内总管,很多人知道他侍奉皇上多年,也知道他忠心耿耿,办事得力,但很少人知道,最初是从太子妃的那株花开始的。 太子妃赏识他的天赋,也可怜他的身世,暗地里有意栽培他,他为人也机灵,也认了干爹干妈,结交各院里有头有脸的大丫头,不过几年,便去了肃正堂。太子赐名荣达。这时他已经是东宫里炙手可热的太监,当年的往事已经无人知晓。 “殿下还记得荣喜么?” 太子点点头。在曹公公之前,皇上身边的大太监便是荣喜。 “荣喜因为先皇后的周年祭上说了句话,惹恼了皇上,被打发到陵宫那边了。” 太子阴沉着脸,手紧了又握“这事我已知晓,不必再说。”这件事情是他与皇上之间最大的结。 “原来殿下已经知道了。”曹公公恍然道“怪不得!”看着太子脸色,他马上止住话头“荣喜师兄一辈子是个聪明人,却还是没有忍住!当时先皇后临终前,奴才和荣喜去坤宁宫传的旨意,皇上口谕问先皇后还有何话要说。” 太子凝神听着,他从来不知道母亲最后还说了什么,这么多年,母亲身边或者接触的人,死的死,散的散,唯一的张嬷嬷还是之前就被放出去的。 “先皇后说,我与他已经无话可说了。留点力气不如和你们说说话。荣喜,荣达,你们跟随他多年,知道他的脾性,以后千万不要为我说话,以免惹恼他。如果可以,帮我看着小殿下。” 病榻上的皇后像是失去水分的鲜花,只剩下凋落的凄灵的美,看上一眼,他的眼泪便啪嗒啪嗒掉下来,止也止不住。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的坤宁宫,荣喜和他一样,眼睛肿肿的。荣喜一直视他为对手,明里暗里给他使绊子,此刻却拍了拍他的肩道“荣达,记住娘娘的话,不要为娘娘说话,不要惹恼皇上,日子还长呢。” 谁想到,最终没有忍住的却是他。也不知道那个老家伙在陵宫那个湿冷的地方呆的怎么样了。下次再托人带点风湿膏药去吧。 想的远了,又回过神。 “先皇后只有这一句嘱托,奴才一直不敢忘。殿下但有吩咐,只要不是让奴才谋刺皇上,奴才赴汤蹈火,不敢推辞。” 曹公公跪倒在地,磕了个头。 太子扶起他,没有说话。这份来自母亲的庇佑,他无法拒绝。 曹公公恭送太子上了马车,又说了句“圣上最近常梦见华嫔,明日在宫里给华嫔办祈福法会,殿下倒是避一避,就不要进宫了,免得被有心人沾惹上借机生事。” 太子点头道“孤知道了。公公自己保重。” 夜已经很深了。 和曹公公的对话勾起了一些往事,心中像压着一块巨石,沉重的几乎无法呼吸。 明知道已经很晚,太子仍然执着的要去一趟抱朴院。楼上窗户的一点灯火像是海上的灯塔般,突然让他找到了一丝生机。 进了房间又忍不住埋怨“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我想着殿下去曹公公那里恐怕会有收获,也睡不着,干脆等等,看看殿下会不会过来。这不让我等着了吗?” 张嬷嬷早已睡下,薛可轻声吩咐阿六去沏壶茶,让太子慢慢说。 太子喝下一口茶,整个人才慢慢平复下来,闭上眼,半天不说话。薛可发现他的手都在轻微颤抖。 薛可也不催促,又给他续上一杯茶,轻轻握住他的手。 太子突然将她一把拉过来,抱在怀里,脸埋在她发间。薛可刚想说话,发现脖颈处点点冰凉,洇湿了一片。 薛可从未见过太子掉眼泪。当下也不动弹,只任太子伏在她肩上。 半晌,太子仍未抬起头,只是搂的更紧,声音听起来带了点鼻音“你说一个人为什么可以对自己的结发妻子那么狠心?” 薛可这才明白是和先皇后有关。 太子抬起头,面转向窗外,薛可知道他不愿意被看见,只从背后抱着他,将脸贴到他背上。 “宗室里的老王爷都说他和我母亲很好很好。他还是王爷的时候,母亲尽举家之力辅佐他,他做了太子,舍不得母亲住进内院,建了这抱朴院。他当了皇上,第一件事便是册封皇后,宫里第一个翻新的宫殿也是母亲住的坤宁宫。” “可是,你知道,我母亲现在在何处么?” 薛可本来是伏在他背上听他说话,见他问的奇怪,不由道“先皇后难道不是帝陵寝宫么?” 。 第一百四十九章 宫染 “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子忍不住发出一串刺耳的笑声。 “他当年有多爱母亲,现在就有多怕母亲。对外只称为了以后合葬方便,暂不放入地宫,实际上,在母亲周年祭时,他派人偷偷将母亲,将我母亲的遗体沉在北郊一处千年寒潭之中,上面还压着那个被雷劈死的张天师建的七星镇魂塔!” 薛可吃惊的整个人站了起来!整个后背都升起了一股凉气!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我也想问问他,为什么?” 薛可慢慢缓了缓心神,努力吸了几口气,其实也不难理解。岁月荏苒,他抵不住花花世界的诱惑,她却决绝如初。倘若没有刻骨爱过,她不至于丢了性命,他也不会忌讳莫深。 薛可知道皇上生性凉薄,却没想到凉薄至此。 身为人子,自己母亲遗体在寒潭下不得安放,始作俑者却是自己的父亲,而为了避免君父的猜忌,自己还要装作不知。薛可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太子。 太子又笑了两声“而现在,一个自杀的嫔妃,一个陷害他儿子的嫔妃,前门说书的都知道她死的蹊跷,他还要在宫里大办祈福法会!” 薛可叹口气,转身走到门口,轻轻唤道“阿六,去烫一壶酒来吧。” “人死即如灯灭,遗体归于何处都不过是人的念想罢了。那个张天师不是被雷劈死了么?想必也是罪有应得!殿下,先皇后的魂灵必然在天上看着你呢!” 薛可自己是重活过来,但是却不明白这一世辗转之间的秘密,只好这样婉转的劝着他。 待得酒上来,太子不说话,只是对着壶猛喝了两口。 薛可刚拉过一个杯盏,被太子夺了回去“你还吃着药,不能喝!” 薛可心里一暖,温顺的点点头。阿六也没去厨房要菜,只配上几样现成的点心,薛可便挑着太子平常爱吃的果仁,细细的吹去上面的浮仁,喂到太子嘴边。 太子张嘴含住她的手,红着眼问道“如果有日我负了你,你会不会恨我?” 薛可笑了笑,摇了摇头。 可是,身心爱过的人怎么能做到不恨呢?她突然想起上辈子,秦王一剑刺死她之后会不会也把她的尸体做法镇压起来?想着想着倒是自己笑起来。 太子喝的又急又快,心中又郁结,已然带了几分醉意,看着她笑,不由也笑。 两个人对笑了一阵。阿六在外面听得身上一阵阵发毛。 坤宁宫里,皇后努力压着心中的怒气“太子今日告假?没有进宫?孙思瑶那个太子嫔是怎么回事?这样的事情也没有提前报过来!” 容若轻轻道“说是西山军营那边几个将官练兵的时候打起来了,伤了十多个人,太子赶过去处理了。” 皇后哼了一声“这倒是赶巧了!容若,会不会是宫里走漏了风声?” “应该不会吧!”容若仔细想了想“这是皇上亲口吩咐娘娘的,对外只说是祈福,除了皇上和娘娘,没人知道是为了给华嫔安魂,可能只是凑巧吧。” “倒是白费了本宫的一番心思。”皇后想了想也觉得只是太子运气。叹口气,只觉得意兴阑珊“罢了。”又哼了一声“看在她临死还拉拽了太子一把的份上,本宫就给她安安魂吧!” 一个宫女轻步移至殿内,禀报道“娘娘,王爷进宫了,说是先去给皇上请安。” 皇后听到秦王,脸色和缓过来“阙儿来了。容若,那咱们也过去吧。算了,换件青色的衣服吧,免得皇上看了碍眼。” 时值春夏之交,正是百花绽放的季节。宫里只说是祈福,办的颇为热闹。连后宫里一些不太出宫的老太妃也过来了几位。 皇上见办的隆重、体面,当着众人赞赏皇后几句。但是折腾了一上午,又被经钹之声吵得有点头疼,面上便带出一点疲惫之色。 秦王在一旁,轻声问道“父皇,这里人多气味也杂,儿臣陪您去烟波亭那边坐坐吧。” 皇上见他体贴入微,心里甚是欣慰。点点头,一旁的曹公公忙跟上来。皇后那边还要主持收尾仪式,一时半会尚不能脱身。 烟波亭是御花园中水面旁的一处四面廊亭,曲径通幽,两侧繁华似锦,鸟语花香。 皇上显然心情甚好,吟道“竹边台榭水边亭,不要人随只独行。” 秦王笑道“乍暖柳条无气力,淡晴花影不分明。儿子以前总嫌这首诗太柔媚,今日父皇吟来,不仅和眼前景色贴切的很,到让儿子对这诗又多了一层理解。” 皇上听了哈哈笑了几声,显然秦王这番恭维说到他心里去了。 秦王突然面色一沉“什么人?” 皇上警觉看看四周,未发现什么变化,问道“怎么了?荣达,你听到什么动静了?” 曹公公在秦王说完后便转身看了看一旁的侍卫统领,这时满脸堆笑道“老奴也没听见。刚刚张统领说那边有点哭声,想必是王爷练武之人,耳力超常!” 皇上又哈哈笑了两声,对这个儿子他一直是骄傲的“阙儿从小就练武,果然功夫没有荒废。”又转过头问道“谁在哭啊?” “想必是哪个不懂规矩的下人吧!回头奴才好好整肃整肃!皇上,您今儿和王爷喝点什么茶?这个天气还是喝点刚上的雨前龙井舒服,是不是?” 皇上笑着骂道“若说吃喝玩乐,谁也没你这个老东西精通!”刚想招呼秦王过来喝茶,却看见他眉头紧锁,不由问道“怎么了?” 秦王忙回道“没事,只是儿子听着这女子哭声哀凄,心下有些不忍。” “哦?”皇上也来了兴致“去,荣达,将人带上来,朕看看她有什么冤屈。朕今日正好无事,给她做一回青天大老爷!” 曹公公应了声是,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秦王。 带上来的是一个年轻的宫女,看着衣着品级倒是不低。皇上眯着眼睛问道“荣达,这人朕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那宫女盈盈跪地,泣道“奴婢宫染参见皇上。” “宫染?你是?”皇上终于想起来“你是华嫔身边的大宫女,是不是?” 那女子伏在地上,哭的更伤心了“皇上情深义重,还记得奴婢的主子!” 华嫔年轻娇媚,性子耿直,又不一味奉承,皇上见惯了后宫中唯唯诺诺,难得遇上华嫔这样的,颇是宠爱了一阵,她在盛宠中离世,皇上心中也诸多遗憾,这才有了近日的祈福法会。 见到华嫔身边的旧人,皇上也唏嘘了片刻,问道“你在宫中可好?刚刚在哭什么?是谁给你委屈了?说给朕听听,朕给你做主。” 众人都以为她要说些什么,却见她摇摇头,什么话也没说。 “那你哭什么?”皇上虽然看在华嫔份上和颜悦色,但耐心也是有限的。 宫染抬起头,一张瓜子脸干干净净,尖尖的下巴显得莫名的委屈,眼睛微微有些红肿,眉角旁还有一颗小小的泪痣,看着便让人想替她拭去眼泪。 宫染回道“奴婢没有委屈,只是昨夜主子娘娘给奴婢托梦,奴婢思念娘娘才哭的。” “哦?华嫔给你托梦了?她说什么了?” “娘娘说她思念皇上,但皇上是真龙天子,她不能入梦,又说皇上情深挂念她,便是阴阳相隔,她也承受不起。还说,还说”宫染突然看看四周其他人,止住话头,俏脸上布满了红晕。 皇上听她说到华嫔痴心时,心就软了下来,此时更是满腔柔情,不由挥手道“你们先下去吧!” 秦王也行礼道“儿子去母后那边请安。” “嗯。去吧!朕回头过去。”皇上心不在焉的应道。 亭里只剩下皇上,曹公公带着人在十步之外守着。 宫染仍然跪伏在地上,粉色的宫装显得盈盈腰肢不堪一握,背部平滑,露出一段白皙的颈项。 皇上亲自扶起她,果然小手和想象中一般嫩滑。 皇上帮她拭去脸上挂着的晶莹泪珠,柔声哄道“华嫔还说什么了?你可要老老实实告诉朕,否则就是欺君!” 宫染一副含羞带怯、梨花带泪的模样,却又忍着羞意道“娘娘说皇上的深情她无以为报,更不忍心看皇上为情所伤,她命奴婢尽心尽力侍奉皇上,替她报答皇上恩情于万一。” 皇上的手指在她脸上来回摩挲着,声音像钩子似的,直窜入人心底“嗯?那你要怎么侍奉朕呢?” 宫染的脸更红了,像一只被追到的小鹿无处可逃,只能瞪着眼睛摇头“奴婢不知道!” 皇上显然被她娇羞又惊慌的模样取悦到了,喉间发出低沉的笑声,突然一用力,宫染一声惊呼,整个人便坐到了皇上腿上。 “奴婢不敢有攀龙的心思!皇上明鉴!”宫染的呼吸急促起来。 下一秒,她的唇却被皇上的一根手指堵住了。 “嘘!不要说话,朕记得你是从华嫔一起从西域过来的,是不是?” 宫染听话的不出声,只是点点头。 西域的女子性情奔放大胆,华嫔就在床笫之间常给他一些惊喜,让他重拾年轻时的兴致。皇上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皇后这边却是等到整个法会都结束,看着一干道士、法师出宫,才松口气回到坤宁宫。折腾一天自然有些疲乏。 看到秦王正在案前闲闲的翻书,面带笑容问道“阙儿什么时候过来的?” 秦王起身应道“儿子也是刚刚过来。母后累了吧?” 皇后温和笑了笑“并不怎么累。你今儿倒有功夫等着母后。饿了没有?今儿你父皇说晚上过来用膳,你若饿了,先垫些点心。” “儿子不饿。”看着母亲有些期待的神情,秦王心中有些不忍,笑道“儿子过来时,父皇那边正好有些事情要处理,估计晚上是过不来了。” 皇后轻轻“哦”了一声,又道“咱们再等等,想来你父皇不过来,是要给个信的。” 秦王笑着应了,坐在一旁说些今日的趣闻。 天色慢慢暗下来。皇后说着话,也不时往宫门方向张望一眼。饭菜早已经重做两回了。 一个宫女神色紧张的小跑过来,低声禀报道“娘娘,皇上,皇上去了长恩宫。” “长恩宫?皇上去长恩宫干什么?”皇后挑眉,冷笑一声“华嫔不是已经死了么?” “皇上,皇上宠幸了宫染,就是,就是华嫔以前的宫女。” 啪的一声,皇后摔碎了手上的杯子。 容若忙让那个宫女收拾,又赶上来翻看皇后的手指有无扎到,又劝道“娘娘!王爷在这儿呢!娘娘别生气了,当心身子!” 秦王早已在皇后摔杯子时就站了起来,低着头,看不出他神情如何。 皇后看着一旁的秦王,稍微平息了一点“阙儿,那我们吃饭吧。” 秦王刚离开坤宁宫,皇后的脸色便锐利起来。 容若早已经安排好,皇后一点头,殿外候着的宫女进来,将下午御花园的事情细细禀来,又说皇上晚上便宿在长恩宫正殿,说了宫染不必挪动地方,以后就住在长恩宫。 禀完后,她大气也不敢出,静静候着皇后的旨意。 皇后端坐在椅上,烛光下显得宝相庄严。她听完神色如常“入了皇上的眼,得了皇上的宠幸,这是她的福气,也是她的本事。赏封的事,明儿再说吧。” 容若挥挥手,宫女躬身退下。 烛火的芯子突然“啪”地一声爆了个彩,可是容若连一句讨喜的话都说不出来。 “也算是喜事吧,容若,是不是?本宫又多了一个姐妹呢!”皇后凄凄笑了一笑“本宫早就习惯了。” 像是自我解嘲似的,皇后又笑了笑“本宫只是生气,这宠幸的人,若真是身份高贵、气质动人、才学惊艳的女子倒也罢了,这个宫染算什么?一个番邦进献女子的奴婢!真是一个比一个的不上台面了。不过话说回来,若论身世、才貌、气质,又有谁比的了当年的先皇后呢?男人啊,说到底,不过是年轻漂亮四个字罢了。” 容若听提到先皇后,不由心惊胆跳,不敢搭腔。 皇后也知道缘故,叹了声“帮我卸了钗环吧。皇上反正也不会过来了。” 。 第一百五十章 丽昭仪 卸了下珠宝和脂粉,保养的再好也看出了岁月的痕迹,容若一边用沾着茉莉花水的的梳子轻柔地梳理着头发,一边轻声道“宫女出生,再受宠也是有限的,更何况没有根基背景,还不是任着您拿捏。依奴婢看,倒比淑妃她们更好对付。” 皇后点点头,突然问道“下午阙儿一直都在,你说这事会不会和阙儿有关?” “王爷?”容若手上也暂停了动作“娘娘您说王爷?可是王爷刚刚在这的时候什么也没说啊!” “阙儿那孩子一向孝顺,会不会是怕本宫难过才不说的。本宫越想越不对劲,宫染一个奴婢哪里就那么巧了,知道在御花园去哭着思念旧主?” 容若也被皇后的话说的怀疑起来“娘娘,您这么一说,还真是!宫染可是华嫔的奴婢,这么说,华嫔也是王爷的人?华嫔之死也是王爷安排的?” 二人对视了一眼。容若不禁觉得后背发凉,她从小看着长大的秦王竟已经能背着皇后操控后宫了? 皇后露出一丝笑容“如若这样,阙儿可真是长大了!本宫倒不能坏了他的大事!这个孩子,本宫有他这样的儿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容若,明儿你帮我好好掌掌眼,本宫倒要好好看看这个宫染!” 宫中惯例,贵人以上的品级,除去病、禁足及皇后特许外,日日都要向中宫皇后请安,听皇后训导。而受到皇帝宠幸的嫔妃女子,无论品级,第二日都是要向皇后请安的。 皇上宠幸华嫔身边侍女的消息早已经在当天晚上就传遍了后宫。 今日各嫔妃早早的便到了坤宁宫,要看一看这新受宠的宫染是何等人物。当年在华嫔身边不过是安静的丫头罢了,倒也有攀上枝头的一天! 果然今时不同往日,原本宫染不过是个姿色俏丽的丫头罢了,今日她穿着杏黄色的半臂坦领服,下身一条烟霞红的曳地长裙,腰间束着宽宽的革带,越发显得整个人身姿婀娜,神清气爽。 她带着一串金丝八宝璎珞项圈,衬的颈项间的肌肤赛雪,还有一两处可疑的红点,嫔妃们自然知道那是昨夜留下的痕迹,不由又妒又恨,话语中不加掩饰的鄙视“妹妹昨夜承恩,今日也不必如此招摇!怎么向皇后娘娘请安都姗姗来迟,这眼里还有娘娘么?” 宫染也不理踩,上前跪下行礼,道“皇后娘娘恕罪,奴婢笨手笨脚不会伺候皇上,手忙脚乱,所以来迟了。” 皇后心中自然是看不惯她这等轻狂的言行,面上却笑道“你第一次伺候皇上,自然要慌张些,在座的都是你的姐姐,也都是伺候皇上惯了的,以后你要向她们多学学规矩。” 一句话既安抚了众妃,也不失皇后气度。 宫染娇怯怯的应声“是”。皇后命人在下角处赐了座。 淑妃便摸摸鬓角的华胜,试探问道“这宫染以前不过是华嫔的一个奴婢,现在也爬上枝头了,和咱们姐妹平起平坐,不知道以后要怎么称呼啊?” “此事本宫心中有数,淑妃就不必操心了。妹妹们没事就散了吧,宫染你新来乍到,先留下,本宫还要教你些规矩。” 众人只当皇后要调教一番,个个带着幸灾乐祸的神情看着宫染,又鱼列退下。 热闹的坤宁宫陡然安静下来。 皇后静静的打量着眼前的宫染,果然年轻胜过百般脂粉,她一张脸干干净净,白皙的肌肤上无任何脂粉痕迹,透着少女才有的光泽感。整个人细细看来有点异邦女子的特点,鼻梁高耸着,嘴唇不似中原女子崇尚的樱桃小嘴,相反有点丰厚,有种野性未驯的风情。 皇后笑了笑“华嫔以前在宫中就颇受皇上宠爱,可惜她没有福分,早早就走了。你既然有福气承了宠,不知道有没有福气长长久久的?” 宫染盈盈拜倒“宫染当然想长长久久的在这宫中,还请皇后娘娘指点。” “你懂事当然最好不过了。那么你和本宫说说,你处心积虑的接近皇上是为了什么?”皇后突然一改之前的温和,厉声问道。 宫染却没有想象中的惊慌,她跪在地上,不紧不慢的回道“华嫔是奴婢的主子,华嫔娘娘想做的事就是奴婢想做的事,不知道娘娘可会助奴婢一臂之力?” 皇后不着痕迹的笑了一笑,看了看自己精心保养的手,半晌道“起来吧!华嫔妹妹走的可怜,她的心愿本宫自然是要成的。” 御书房内的皇帝批改了一下午的奏折,正觉得头昏脑涨,站起来走到书房门口,只见入夏后的阳光有些刺眼,蝉鸣声阵阵。 曹公公在一旁笑道“皇上可觉得聒噪?老奴过会就找人去粘蝉。” 皇上摆摆手“老燕携雏弄语,高柳鸣蝉相和。骤雨过,珍珠乱撒,打遍新荷。这夏日里有些蝉鸣才应景,是不是?” 曹公公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还是皇上情致高雅!老奴尽想着些俗事!” “哈哈哈,你个老东西!哎,那是谁过来了?”皇上眯着眼,看着殿前一个身影袅袅婷婷的走过来。 “哟!看着好像是宫染姑娘!”曹公公也眯着眼,由于宫染尚未封号,只好含含糊糊的叫着。 “哦?”皇上兴致更高。果然走到跟前,正是宫染,一身杏黄娇红,看着赏心悦目。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这可不是你随便来的地方!” “奴婢当然知道!奴婢本来也不敢打扰皇上,只想远远的看一眼皇上就走的!可是,谁让奴婢有福气,正好遇见皇上在这儿呢!”她毫不避讳的挽住皇上胳膊,娇滴滴脆生生的说着,又仰起头问道“皇上要怪罪奴婢么?” 皇上哪里还有怪罪的心思,点着她的鼻子,故意板着脸道“这么任性,朕是该惩罚你,你倒说说,要怎么罚?” 宫染笑嘻嘻的将脸埋到他怀中,红着脸不依的叫了一声“皇上!”声音娇娇嗲嗲,腰肢款款软软。 皇上爽朗的笑着,搂着她走进御书房。 曹公公悄无声息的带上门,守在殿外。里面传来阵阵嬉笑声。 远远的看见皇后仪仗过来。前面是四对宫女打着宫扇,凤鸾车上坐着端庄贤淑的皇后,一旁是坤宁宫里最受皇后信任的容若姑姑。 曹公公忙让自己的徒弟上去支应着,自己小心翼翼的走到殿门前,听得里面没有什么动静,大声禀报“皇上!皇后娘娘过来了!您要见么?” “有什么事让皇后明天说吧!”曹公公刚应了声,里面又传来皇上的声音,显然是改了主意“行了,你让她进来吧。” 曹公公领着皇后进来时,却没看见宫染的身影。他心下奇怪,面色如常的站在一旁。 皇后行礼后起身道“夏日白昼漫长易乏,皇上还是歇个午觉才好!臣妾带了荷叶消暑汤,皇上可要尝尝?” “嗯!有劳皇后了。”皇上有点含混不清的说“朕正觉得有点困乏。” 曹公公端上容若递过来的匣子,里面又凉水湃着一碗清凉茶汤,既不过分冰爽,又看着清新怡人。 曹公公将荷叶汤端上去,隐隐看见龙椅前的桌案轻轻晃动了一下,心下了然。不由感叹这宫染姑娘真是不可小觑啊。 “皇后今日来找朕何事啊?” “皇上,臣妾过来是向您讨个主意的。”皇后的笑容永远是恰到好处,看着既温柔又妥帖“皇上昨儿个可是给后宫添了个妹妹,臣妾也替皇上高兴,只是这名分上,不知皇上可有主意?” 皇上深吸一口气,像是在极力忍着什么,问道“那皇后有什么主意?” “臣妾想,一般的宫女奴婢承宠,总是从最低级的选侍、才人开始。”皇后看了看皇上显然不赞同的脸色,笑道“不过,宫染不一样,她是华嫔的旧人,看在华嫔妹妹的份上,这位份呀,倒是可以提一提。依臣妾,倒是直接封美人的好,皇上意下如何?” 皇上心中自然知道这已经是连提了两级了。刚要点头答应,却觉得身下传来一阵轻微的疼痛,紧接着又是一种无与伦比的舒坦。 他不由长长舒了一口气,半眯着眼靠在龙椅上。皇后也搞不清皇上的用意,只好站在那儿等着旨意。 半晌,皇上终于开口“皇后说的对,宫染不同于一般宫女,这也是华嫔对朕的情意,就封她为昭仪吧!封号么,朕想想,就用丽字吧。皇后觉得如何?” 皇后感觉脸上的笑容几乎快要忍不住了,一个小小的宫女刚刚承宠而已,竟然直接跃过选侍、贵人、才人、美人,直接封为昭仪,还给了封号,这可是很多宫里的嫔妃都没有的,这看来又是要盛宠一时的模样了! 皇后再三想着不能坏了秦王的计划,才压下心中的不满,笑道“既然皇上给她这份脸面,臣妾就先替丽昭仪谢过皇上了。臣妾这就回去准备准备,将丽昭仪的住处也好好收拾一番,回头皇上去也方便的。” “嗯!还是皇后妥当!”皇上赞赏了句,又想起一句话“对了,丽昭仪不必挪住处,就住在华嫔以前的长恩宫吧!她品级还不够,那么长恩宫也先别安排其他人住了,回头提了品级再说。” “皇上对丽昭仪可真好啊!臣妾都要吃醋了。”皇后半真半假的开着玩笑。这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很快就要将宫染升到一宫主位么?她一个小小的昭仪,居然能独占一个长恩宫! 皇上哈哈笑了两声“皇后也和朕开玩笑了!朕的皇后可是天下最贤惠的女子,看来是朕的不对了!荣达,去将滇西进宫的那对翡翠镯子拿过来,给朕的皇后!” 皇后半嗔半笑道“皇上又打趣臣妾了,依臣妾看,皇上真心想送的可不是滇西的镯子,而是山西的陈醋吧!” 一语说完,皇上更是笑了半刻,道“大暑天的,荣达,先送皇后回去歇息,晚上朕过去坤宁宫用膳。” 皇后笑着应下,又行礼告辞。 这边,皇上的桌案下钻出一个小脑袋,一头发丝微微有些凌乱,嘴唇微微有些红肿,一双眼亮晶晶的看着皇上。 皇上被她崇拜又驯服的眼神看的心情大悦,轻轻摩挲着她的唇,戏谑道“这下满意了?” “嗯!”宫染用力点点头,整个人扑在皇上腿上,轻轻道“皇上对奴婢太好了!奴婢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皇上!” 皇上用手指勾起她的下巴,小脸上充满着少女的涉世未深的感激,皇上心中也生出几分怜惜之情“好了,以后就不要自称奴婢了,丽昭仪。” 宫染嘤咛一声,低低道“宫染永远都是皇上一个人的奴婢。” “傻丫头。”皇上将她抱起在怀中。 ~~~~~~~~~~~~~~~~~~~~~~~~~~~~~~~~~~~~~~~~ 丽昭仪?薛可看着曹公公派人传来的消息,皱起了眉头。 “才死了华嫔,怎么又来了个丽昭仪?还是华嫔身边的人!”南宫也觉得不妙,在玲珑阁来回踱着步子。 “南宫,你别转了,转的我头晕。”薛可用帕子捂着太阳穴,低低说了一声。 “这消息什么意思?可能是秦王的人?什么叫可能?到底是不是?”南宫听话的住了脚,但又忍不住看了一遍这简短的讯息,稍稍有些抓狂,反问着薛可。 “曹公公能在短短几日做个推断已然不易,既然是这么说,肯定是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你我不能苛求曹公公任何话语都有真凭实据。”薛可客观的评价。 “那是自然。”南宫当然知道曹公公能送出这样一份情报来,已经殊为不易“看来这丽昭仪是敌非友了!” 薛可点点头“眼下殿下的处境极为不妙。” “可不是!华嫔的事情皇上心中芥蒂尚未去除,又来个吹枕头风的丽昭仪!更何况,上次朝臣为殿下说话,皇上吃了个暗亏,这几次皇上明着是让殿下多读书修身养性,实际上却将几件重要的事情都交给了秦王,这是有了戒备之心啊!” “皇上和殿下本就父子情分淡薄。”薛可正要往下说时,门口传来太子的声音“什么淡薄呢?” 。 第一百五十一章 出东宫 () 时值盛夏,太子刚刚下朝回来,正赶上太阳升起,虽然是夏季的朝服,额头上还是薄薄出了一层汗。 薛可止住了话头,笑道:“怎么走的这么急!兴儿呢?快给你们家爷打点水来!” 兴儿忙笑着应了:“爷不是着急么!奴才劝过爷换了朝服再过来的!” 太子瞪了一眼兴儿,冷冷说了声:“多嘴!” 兴儿看看旁边笑嘻嘻的薛可,心里知道没事,一溜烟地跑出来打水拿帕子了。 “今儿怎么这个点才下朝?” 提到这,太子皱了皱眉:“今天皇上又晚了半个时辰上朝。” 南宫和薛可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这已经是入夏以来第三次了,皇上自从宠幸了这位丽昭仪,一个月倒有大半个月晚上都宿在长恩宫,这丽昭仪竟是比以前的华嫔更为得宠。 而因为留宿后宫而推迟上朝的事情,是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的。 “没想到皇上年纪大了,倒是,倒是老夫聊发少年狂啊!呵呵。”南宫说完自己也觉得有点尴尬,再怎么,那也是太子爷的亲爹,何况,这个唐娘子还在场呢。 所以太子也冷冷地瞪了南宫一眼。 南宫立马警觉,拿着手边的清单报给太子:“这是上次您吩咐的,皇后这边钱两来源有三大块,大头便是皇后娘家的部分田产、生意,这块都是她娘家,也是殿下您外家的部分子侄在打点;第二便是地方上依附臣子的贡银,又以浙东和闽南、山西为最,这三处的人事安排殿下您是知道的;第三便是宫廷内务银两了。” 太子听南宫说起正经事,也不再计较之前的话语,一边接过兴儿递来的帕子,一边凝神听着。 “但皇后私产那边可是漏洞百出,田产违法兼并的、铺子偷税的、账务不干净的、私下干着专营买卖的还有纵奴伤人的,一查一个准!之前您看在外家的面上姑息他们,现在是不是可以动手了?” 南宫一说到此,心情颇有些激动,他早就看那帮人不顺眼了,面子上一口一个效忠殿下,见面就提当年先皇后的情分,背地里却是将银子都送到皇后的坤宁宫了,眼下的形势这些人精还能看不出来,无非是首鼠两端,欺负太子看重情分罢了。 太子看看薛可的脸,面上的疤痕基本好了,太阳底下也只是能看出淡淡的白色的几条线。 太子点点头,又道:“既然动手,他们必定会求到东宫这儿来。孤倒是要出去避上个把月的!” 南宫颇有感触的点点头,那帮老家伙到时候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说着当年先皇后还在闺中时便如何如何的,太子殿下可是不好脱身。 “殿下准备去哪儿?” “你刚不是说到山西是皇后的钱袋子么?参山西巡抚的折子也不少了,孤就去核实核实!” “皇上那边同意么?”薛可有些担心的问道。 太子冷笑了声:“如果说是去整顿吏治,宫里怎么会同意,但是近两年皇上求僧问道之心愈甚,年前皇上还说年轻时去五台山许过愿,一直未亲去还愿,他不是命我好生修心养性么?我这个儿子去替他祈福还愿,应该不会不同意的吧!” 南宫笑道:“这个主意好!” 薛可知道太子心中实在是有些愤懑不平的,却只是应和笑道:“果然是一箭三雕的好主意!避了嫌疑,躲了是非,还能整治一番,难为殿下想来!” 太子知道她是有心让他高兴,心里一暖:“前面还有些事,我过去了,你别累着了,有什么就让南宫想,让他做。” 薛可笑着应:“知道了。殿下快过去吧。” 太子又回过头,小声说了句:“晚上等我一起用膳,我有话同你说。” 南宫忍不住在心里默默说了句,殿下,能不能爱护一点下属?还有,能不能不要在属下面前这样恩恩爱爱,缠缠绵绵?作为一个追随多年,见惯太子肃杀之气的属下,真的有点不习惯哎! 太子走后,薛可无可奈何的面对着南宫耐人寻味的表情,忍不住道:“南宫大人,能别笑的这么渗人么?” 南宫嘿嘿一笑道:“这不是替娘子高兴么!殿下对娘子专情至此,娘子难道不感动么?易寻千金宝,难得有情人!更何况是殿下这样的人物!” “看来大人是嫌自己十三房妻妾太多了!要不要我帮你散去几房?” “不不不不!”南宫连连摆手:“说正事,说正事!” 薛可懒得计较,端起手中茶杯,正色道:“丽昭仪是必须想法子除去了!” “这谈何容易!”南宫不由叹了口气:“她眼下正得盛宠,暗地里又是皇后的人,曹公公那边虽然得力,到底只是给个消息方便,想除掉丽昭仪,风险太大!” 薛可慢吞吞用碗盖拨了拨茶叶:“我们自然是没法动手的。大人说的对极了,只除了一句话,那就是丽昭仪可不是皇后的人。” “她既然是秦王的人,自然就和皇后是一条道上的。” 薛可笑了笑:“如果照大人这么说,这世间哪里来的婆媳矛盾呢?丽昭仪是秦王的人不假,但她同样也是皇后的眼中钉。” 南宫想想自己家的十三房妻妾和自己母亲之间的争斗,再想想自己的母亲和祖母这几十年的各种别苗头,深有感触的点点头。 “这么多年,皇上宠爱的女子换了一茬又一茬,皇后却屹立中宫,地位稳固,丽昭仪在宫中无背景,在宫外无家族,看似鲜花着锦,不过是皇后看在秦王份上忍着她罢了,只要她触碰了皇后的底线,跌入谷底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情。”薛可的指甲划过茶杯盖,发出长长的冷冽的声音。 “娘子说的不无道理,只是皇后的底线是什么?” “大人觉得呢?” “你是说秦王?”南宫陷入思索:“只是丽昭仪既然是秦王的人,又怎么会对秦王不利?除非,这个不行,除非,”南宫心中闪过好几个念头,又否定了好几个念头。 想了一阵,南宫抬起头正准备问薛可是什么想法,才发现薛可已经走到院子里,不由追上去问道:“你是什么想法?” 薛可无辜的笑了笑:“我也想不出来。刚刚殿下不是说了么,有什么事情让你多想想,让我别累着。” 南宫气结。但到底这是一条思路,他也舍不得放弃。 薛可笑嘻嘻看着南宫一边思索一边摇头回屋的身影。重生几年后,事情早已偏离了前世的发展,比如这个丽昭仪,前世便没有听过。 如今她对所有事情也只能看一步走一步,如果说还有点优势的话,就是她比他们更了解皇后的为人与狠辣,也更知晓皇后的手段。要除去丽昭仪,怕是没有比皇后更合适的人选了。 ~~~~~~~~~~~~~~~~~~~~~~~~ 薛可吩咐将膳食摆放在院子里,盛夏的葡萄藤正在疯长,在搭起的枝桠上肆意蔓延。架子下一片荫凉,之前已经用冰凉的井水冲洗过地面,因而没有一丝暑气,只留下阵阵的清香,带点青涩,带点微甜。 太子进院子便看见薛可拿着本书坐在一旁的秋千架上。她下午刚洗过头发,此刻只是用丝带轻轻束在身后,穿了件淡紫色的家常小坦领纱裙,上面用深浅不一的紫色丝线绣着云纹图案,整个人像一层淡淡的薄雾笼罩,在秋千上轻轻晃着,一双脚在裙摆下若隐若现,整个人灿若烟霞。 太子不由放轻了脚步,走到她面前,探着头看她翻的什么书。 薛可被眼前身影小小吓了一跳:“怎么来了也不通报声?” 阿六耸耸肩又用下巴指了指太子,意思是太子不让通报的。 太子假装看不见阿六的小报告,抽中她手中的书:“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太子翻了翻,原来是山西的地方志,上面记载着当地的山川地貌、风土人情,重要的地方还用笔在一旁做了标注。知道她是为他出巡山西做准备,心中一暖,悄声在她耳边故意问道:“你这是记挂我?还是自己想去看看?” 薛可听他的话,不由眼睛一亮:“殿下的意思是说?” 太子拉过她的手坐到桌前,板着脸说:“先吃饭,孤看看你表现!” 薛可整个人哪里按捺的住,一张小脸都泛着光彩,一脸谄媚的笑道:“今天是我特意下厨做的饭菜,都是我们太子爷爱吃的!是不是,阿六?” 阿六唇角艰难的扯出一个弧度,算是帮薛可圆了谎。心里祈祷着太子领了这份心意就好,不要纠结于其他细节,自家娘子怕是厨房门朝那边开都不知道。 太子听到薛可说出“我们太子爷”的时候,心里就已经如同吃了蜜似的,果然自动过滤了不符合实际的部分,轻轻咳了一声掩饰下嘴角的笑意,点头道:“娘子辛苦了!娘子稍座,我来给娘子乘碗汤。”又顺嘴问了句:“娘子今儿做的是什么汤?” 薛可看着乳白的汤汁,不由怔住了,什么汤?她也不知道什么汤!天麻鸡汤?淮山鸽子汤?莲藕排骨汤? “今儿是花胶鱼汤,还是娘子亲自挑的两条三两重的刀鱼呢!娘子说了这个季节喝着滋阴润燥,最好不好了!”张嬷嬷走过来一边乘汤递给太子,一边毫无痕迹的接话道。 太子和薛可不约而同的松口气。 姜还是老的辣啊!阿六在心中暗暗佩服。 ~~~~~~~~~~~~~~~~~~~~~~~~~~~~~~~~~~~~~ 薛可平常是有些挑食的,今日为了好好表现一番,倒是每样菜都尝了点。看着不显,吃完了便觉得有些饱了。 如今夏日晚上气候凉爽怡人,太子便提议出去走走。 池边荷花尚未盛开,菱角散发着阵阵清香,晚风一吹,薛可的头发便散开了,更是让人觉得沉醉其中。 “归来饱饭黄昏后,笛弄晚风三四声。”太子也不由感叹:“等到朝堂这些烦心事都结束了,咱们也过几天逍遥自在的日子。” 薛可笑了笑,听着很美好,也很遥远。想了想还是煞风景的问了句:“山西那边既然是皇后的人,殿下此行可安?保不齐会有人干些狗急跳墙的事情。” 太子点点头:“这也是我犹豫要不要带你的原因。虽然做了万准备,但毕竟我们在明,他们在暗,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薛可忙道:“我不怕的,况且我有阿六!不会给殿下拖后腿的!” 太子将她被风吹散的头发撩到耳后,用丝带重新系了一遍,他拿惯刀枪的手做这些显得有些笨手笨脚。费了好大力气终于将丝带打了个死结,他自己端详了一下,心下也有点不好意思,又心虚的将头发揉乱一点。 顺便捏了捏薛可的耳垂,轻声道:“虽然也有风险,但是我不能再放你一个人在京城了,如果皇后再召你入宫,我会疯的!” 薛可知道自己在宫中那一遭已经是太子心中深深的刺,笑着岔开话题道:“到时我可以扮做一个小丫头,又不引人注目。” 太子笑了笑,两个人漫步过来,竟是走到了半虹阁。半虹阁此时的景致最好,水面波光粼粼,仿佛置身舟舫之中。 太子想起上次在这半虹阁的事情,不由将薛可搂在怀中,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道:“我哪舍得你做丫头?前段时间就想给你挑一支卫队,但是东宫里这些影卫都不行。” 薛可不由诧异的笑:“影卫都不行?那功夫都是一顶一的!你还要什么样的?” “不是功夫不行。”太子拥着她,耐心解释道:“只是他们跟着我惯了,凡是都以我为先。如果关键时刻还有这个念头就不可能保护好你!不过好在我终于想起一个人,能把你放在首位。” “哦?阿六么?” 太子不由失笑,忍不住亲了一下她的脖子:“阿六是你贴身的人,自然要以你为重。我说的是卫队首领,再想!” 趁着薛可思考的功夫,太子又埋着头亲了几下,越亲时间越长,呼吸也沉重起来。 “谁啊?快说呀!”薛可不满的左右躲避着。 “吕老八。”太子含含混混的从喉间溢出一个词来。 “啊!吕大哥!”薛可不由欣喜的喊出来。 第一百五十二章 吕新 太子听她叫的亲切,心里早已酸的不行,又重重地在她肩上啃咬了一口。 薛可轻轻“嘶”了一声,回头警告地看了看太子。 太子悻悻然的从她肩上抬起头,只是将她搂的更紧“我让老八从他军营里挑了二十多个功夫好的,让东宫的影卫过去训练了一阵子。今天我过去看了,还算合格。今后你就是这支卫队的主子,出门带着他们,就算我不在身边,也放心点。” 太子顿了顿,声音小了点“但是,那是一群糙汉子,糖糖,你别让他们离你太近!” 薛可对太子这点小心思觉得好笑,应了声“知道了”,两只小手将太子环在她身前的两只手掰开又合上,玩着他的手指。 天知道太子是试了多少女侍卫都觉得功夫、身手不行,才下了这个决心的,看着薛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只觉得牙痒痒的,忍不住又咬了咬她的耳垂,低声道“小没良心的。” “过几天就入伏了,正是酷暑天气,路途上难免辛苦些。”太子低声在她耳边呢喃。 薛可已经很久没有出门了,哪里在乎这个?笑眯眯的转身,亲了亲太子的嘴唇,浅尝即止,一双眼睛宛如秋水,勾魂似的看着他“我才不怕!” 她不亲还好,这一亲,太子努力压制的火起来,腾地一声就上来了。 太子毫不保留的吻回去。 半晌才分开。 太子声音嘶哑,带着一丝恳求“糖糖,今晚去肃正堂好不好?” 薛可奇道“抱朴院不好么?” 太子嘟囔道“你院子里有张嬷嬷。” 薛可低头笑了半天“你堂堂东宫太子,干嘛怕一个老嬷嬷啊?” 太子也很无奈“没办法,她说的总是那么有道理。” 薛可身上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只剩膝盖处还留着深深浅浅的痕迹,太子的眼神在看到时便瞬间暗下来。 “还疼么?”太子的手覆上她的膝盖,哑着嗓子问道。 “你亲亲就不疼了。”薛可的神情像是一个要糖吃的孩子。 太子当然知道眼前的女子和她散发出来的清纯、无辜并没有半分关系,仍然将她抱到塌上。自己单腿跪在地上,带着点虔诚,带着点宠溺,轻轻的吻着她的膝盖。 薛可被他亲的有点发痒,忍不住咯咯笑了两声,声音带着点撒娇,也越发甜腻“殿下,这儿也要亲亲,还有这儿~” 她纤细的手指划过自己的肌肤,引领着太子的唇一路向上。 太子在她的挑逗和纵容下也愈发癫狂。 太子看着身边熟睡的薛可,心里一阵苦笑。他顾及她身子,哪里敢放肆?偏偏她却是毫无顾忌,像个索求无度的小妖女。 太子感觉自己就像一堆干草,本就是天干物燥的季节,在严防死守地极力克制着,偏偏她不管不顾地跑进来在一角放了一把火。像是饿极了的人吃到了一块肉,还没尝出味道呢,又被人端走了。 眼下她倒是满足尽兴了,抱着他的胳膊沉沉睡去。剩下自己,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的。想想还要面对张嬷嬷斥责的眼神,太子莫名觉得自己有点冤屈。 年纪大了,见得事情多了,皇上越来越相信冥冥之中、六道之内是神鬼的,对于当年许了愿却未还愿的事情也更加耿耿于怀。 因而对于太子主动提出要去五台山替皇上祈福还愿,皇上心里倒是高兴的。前段时间因为华嫔之事而产生的嫌恶之情也稍稍减淡了些。因而很快便批准了。 皇后这边更是高兴。一是秦王这段时间理政之事越来越多,太子离京意味着秦王有更大的施展空间;二是太子此举怕也是在示弱,可见丽昭仪日日在皇上枕边的话语还是有效的;三么,皇后心里还有个想法,山西的巡抚、布政使可都是自己的人,好好布置一番,也说不定就能让太子有去无回。 于是太子这边就顺利的准备出发了。东宫里自然是一片忙碌。 张嬷嬷满脸的不赞成“娘子,听嬷嬷一句劝,您这脸上的伤痕还没好呢,眼下正是酷暑,天天风吹日晒的,这可是要留疤的呀!况且,路途遥远,车马劳顿,娘子在抱朴院避暑纳凉多好!” 薛可哪里听得进去,一会提醒着阿六“别忘了我的马鞭,要带那条咱们从库房里挑的紫金鞭”,然后指挥着阿六把张嬷嬷收拾好的东西往外拿,“阿六,这个这个,不用带了,出门在外,带这个水晶缠丝玛瑙碟子干嘛呀?” “娘子,这个碟子是吃冷淘的,您在外可不能乱吃街边的冷淘啊,那都不洁净的!要吃让丫头们做!啊!” 薛可一边应付的点头,一边示意阿六将碟子撤下。阿六也一脸不赞同嬷嬷的样子,偷偷趁她不注意就塞到了一旁的柜子里。 三个人你放我拿,扯锯般的拉扯了整个下午,最后阿六也不再做无谓的挣扎,但凡嬷嬷递过来,她就放在包裹中,收拾了整整一马车的东西。 薛可看着一堆东西不禁有些头疼,她其实怀疑阿六能不能找到张嬷嬷坚持要带的各种东西,包括配套的首饰、帷帽、餐具还有抹在脸上、手上、脚上、身上的各种小瓷瓶。 太子看到这一堆物品时也不禁哑然失笑。兴儿收拾了两个包裹,他已经嫌累赘了。想当年在西陲的时候,十天半个月不洗澡都是常事,谁的战袍不都是穿到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么?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只是他刚刚说完,连薛可、阿六也露出了不大赞同的神色。张嬷嬷更是不失时机地劝道“娘子听见了吧,这出门有什么好的,半个月不洗澡,身上不都臭了么!” 太子稍稍有些尴尬的摸摸鼻子。臭么?反正那时候大家身上都是那个味道,也没觉得臭啊。 再见到吕新的时候,他一身侍卫统领的装扮,人比薛可第一次在马棚里见到的那个眍?的老头是精神多了。 经过在京城的这一年,吕新终于不再拍着太子的肩膀称兄道弟了,见到薛可却依然激动不已,叫了声“大姑娘!”。 太子正想纠正他的称呼,薛可已经迎上去叫了声“吕大哥!”太子抚了抚额头,想着以后慢慢说吧。 七月初五,西南方向大吉,宜出行。 天空万里无云,东宫的仪仗在长安大街慢慢摆开,缓缓驶出了城门。 马车的四角置放着铜鼎冰炉,散发着丝丝凉气。不知道是否天气炎热的缘故,一行人在炎日下走的是格外缓慢。 晌午时分,便在之前已经安排好的一处院落歇脚。 一出三进的小院子布置的清幽雅致,院内遍植湘妃竹,看着便让人心生凉爽,倒是个消暑的好地方。 早上出门时因为毕竟有一番仪式,又有不少臣子来送行,薛可虽然不必出现在人前,到底还是穿的颇为隆重,张嬷嬷给她挑了一件蓝色遍绣满地金的马面裙,又戴了整套蓝宝石头面,整个人便沉重了几分。 这刚到地方,薛可第一件事便拉着阿六去换了一套衣裳。太子进来时,薛可已经穿着一身豆绿色的家常襦裙,头上也只是斜插了支猫眼石的步摇,整个人清莹晶透。 薛可面前的水晶碗里冒着丝丝凉气,正是她爱吃的冰镇杨梅。 “跟你说了,路上少吃带冰的。”太子一边说一边看向阿六。 “这外边的冰不比东宫里,也不知道哪儿取的冰,冰窖也不一定洁净。再说,太医说了你体质寒,不适宜吃﹍﹍” 薛可撇撇嘴,又勺了一颗又大又饱满的杨梅,却将手中的勺子递到太子嘴边。太子下意识的张嘴,嘴里含着杨梅,剩下的话也没法说,他无奈地摇摇头。 膳食上来后,薛可看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后,却是没了胃口。太子忍不住又想说她。 薛可一看太子神情,抢先扬着笑脸道“我在马车上吃了不少糕点,这会子真是不饿!”又用手托着腮,一脸乖巧的看着太子“我看着殿下吃。” 太子虽然心里受用,却仍是面无表情的对阿六说“明天开始,马车上不许再放零食。” 阿六在一旁忍着笑,嘴角有些抽动。 薛可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来自阿六无情的嘲笑,咬咬唇,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这样最好!我本来就不想吃的,都是阿六非让我尝尝这个尝尝那个的。” 太子明明已经听到阿六的磨牙声,仍然点点头道“那是阿六不好!下次罚她工钱。” “嗯!”薛可点点头,转身给了阿六一个灿烂的笑容。 太子一边吃饭,一边好歹哄着薛可喝了点汤。太子走到院子里,夏日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知了在树上发出令人犯困的鸣叫声。 “阿六,你带娘子进里间休息吧。”太子淡淡吩咐。 “怎么不着急赶路了么?”薛可有些好奇,虽然没有急事,但这也未免太拖沓了些。 “这种天气赶路太辛苦,也不急在一时。” 薛可听话的和阿六进了里间,进去前转身看了看太子,他的背崩的紧紧的,浑身散发一股戒备之气。 “殿下是有什么安排么?”薛可静静的看着阿六。 阿六想了想,点了点头“皇后这些年训练了一支羽衣卫,我们也见识过几次,但都是些小打小闹,在京城顾忌着厂卫,谁也不敢有大的动静。殿下想趁这次出京,将他们都引出来。” “危险么?” 阿六想了想,道“殿下已经做了万安排,应当无虞。” 薛可点点头。 阿六放下帐子,突然盯着帐角的香囊,疑惑道“这个香囊我记得是太子嫔做的,张嬷嬷不是不让带么?” “后来嬷嬷又打开香囊细细检查了,说里面香料都是消暑辟邪的好药材,又塞进包袱了。” “哦”阿六放下手中的香囊,想想又道“娘子你觉得太子嫔看你的眼神有些不太对劲么?有些怪怪的!” 薛可打了个哈欠,道“管他呢!嬷嬷经手的东西,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那倒是!”阿六嘟囔了句。 夏日昼长夜短,加上行路确实有些疲惫,薛可抱着绣着海棠花的蚕丝薄被便沉沉睡了过去。 阿六听着她的呼吸声,心里想着娘子倒真是心大,此刻外面不知道如何。她斜靠在门上,冷冷的闭上眼,等着即将到来的厮杀。 此处院落较为偏僻,周围并无其他人家,因而杀人放火也不必等到月黑风高之夜。 影大和张侍卫进来的时候,身上还带着浓浓的血腥之气。 “禀报殿下!”张侍卫中气十足的喊了一嗓子。 太子下意识的看看里间的方向,这屋子不过是隔了一道墙。 “情况如何?”太子稍微压低声音问道。 影大心里暗自嘲笑了一下身边这位,也压低声音道“共来了三拨羽衣卫,一共二十七人,死了十九人,逃了五人,还有三个活口。咱们这边死了一人,伤了五人。” “死伤的兄弟你负责安排好。”太子点点头“有活口不容易,别让他们死了,今儿晚上就送到老七那儿,务必将羽衣卫的情况摸清楚。” “殿下放心!她们牙中都装了毒药,不过都被咱们卸了下巴!”张侍卫这会反应过来,声音小了点,但还是忍不住的激动“殿下,可都是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呢!功夫真不错!性子也烈!有几个就是服毒当场死的!” 太子没好气的看了眼,淡淡道“皇后都是从采选的宫女太监中挑的人,有什么稀奇的!要不要给你留个?” 张侍卫连忙摆手“殿下开玩笑了,我可不敢!” 张侍卫出了门,仍然在和影大感叹这些羽衣卫的小姑娘“你说这些如花似玉的姑娘到了七爷那会怎么样?” 影大认真想了想,道“七爷这个人讲究美感,说不定扒皮的时候会扒的慢一点。” 张侍卫下意识的打了个寒战。 吕新作为薛可的侍卫队统领,只负责薛可的安,因而并没有参加这场厮杀。 但是刀兵之声还是让他提高了警惕。所以一进屋子,他便发现了不对劲。一股血腥之气扑鼻而来,这种味道足以让一个在战场上厮杀多年的将士瞬间进入战斗的状态。 。 第一百五十三章 山西之行 吕新凝神静气,扫了一眼房间,突然就走向墙角的柜子,一脚踢开柜门,瞬息之间,他的匕首已经到了对方的脖颈之间。 只是却没有刺下去。 对方只是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姑娘,匕首架在她脖上,竟是忘了反抗,却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她的睫毛长长的,扑闪不定,一张小脸清秀白净,嘴唇因为失血的缘故有些苍白。 吕新到底和受过专门训练的影大他们不一样,他一直在兵营之中,都是一帮糙汉子,接触的女人也少。作为一个战士,即便在战场之上,遇到手无寸铁的妇孺,他们也是下不去手的。 他叹了口气,收了匕首,不由问道“你一个好好的姑娘家,干什么做这种杀人的勾当?” 那女子看了他眼,正当吕新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冷冷说了句“一条贱命,难道还能自己选择么?” “你伤在哪儿?看你这血流的,不用我动手,你自己也能失血过多死了。” 那女子艰难从柜子中出来,转过身,后背一处伤口,从肩膀到腰间。 吕新一看便知道这是大刀砍下的伤口,着力最深的部分已经皮肉外翻,露出白骨。 他身上自然是带着上好的金创药,但对方一个姑娘家,他犹豫问了句“怎么办?你自己上药行不行?” 那女子冷笑一声“你还在乎这个?” 话未说完,只听得“嘶啦”一声,她已经将背后的衣裳撕开,牵动着伤口,她忍不住皱了皱眉。 一大片肌肤露在吕新面前,他下意识的闭上眼睛。转而又在心里嘲笑自己,人家姑娘家都不怕,你个糙汉子怕什么。定了定心神,又睁开眼睛。 伤口仍在流血,确实需要赶紧处理。吕新结结巴巴道“那姑娘你趴在床上吧,我给你上药。” 吕新手忙脚乱的给她上完药,又找了干净的白布给她包扎了伤口。处理完毕,已是满头大汗。 他拿出一套自己的衣服,道“姑娘你还是换件衣裳吧。” 她身上的衣裳都是血迹,背后又被撕开,委实没法再穿。 那女子点点头,就开始解前面的扣子。 吕新忙转过身道“姑娘你稍等等,我出去一下。” 他连忙收拾起带血的床单和纱布,裹成一团,藏在衣服里,逃跑似的走出来,又带上房门。 “吕头去哪儿啊?”一旁的侍卫顺口问道。 “我去周围看看。”吕新看了看对方神色,镇定了一下,答道。 “这大热天的,属下去巡查就好!”这队人马都是吕新从兵营里挑出来的,对他都颇为尊敬。 “你们忙你们的,我再四处走走。” “行!”那人想了想又凑过头道“吕头注意点,听说羽衣卫跑了几个人,抓住一个也是咱们立功了!” “嗯!”吕新点点头“不错!兄弟们都打起精神!” 吕新待得人都散了,又仔细看了看屋子周围,将屋角两处沾了血迹的杂草拔了,又走了一里多地才将血衣和床单找了个地方埋了起来。 白天虽然热,晚上气温降下来倒也舒服,加上白天刚刚结束了一场厮杀,大家都有些兴奋,围在院子里,捞出放在井里镇着的西瓜,张侍卫一掌劈开,旁边的人一哄而上,各自抢了一块。 吕新再回到房间时已经是晚上了。血腥气已经淡了。吕新正想那女子有没有离开,点上灯却发现床上躺着一个人,穿着自己的衣服,整个人蜷成一团。 听到动静,那女子转过头,迷迷糊糊说了句“几时了?” 吕新听着不大对劲,上前摸了摸她额头,果然烫的厉害。他知道这是伤口感染的缘故,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将毛巾蘸了凉水盖在她额头上。 眼下不可能去为她请医拿药,能不能活过来就看这姑娘是不是命大了。 他一晚上没合眼,反反复复的换着帕子,摸着她额头,也是这姑娘生命力顽强,鸡鸣的时候,吕新感觉她烧好像退下去一点了。 吕新从包袱中掏出两锭银子,放在枕头边,也不管她能否听见,自顾自地说道“过会我们就出发了,你呢再睡会也要起来走了,你不要再回宫里了,你主子不会放过你的,也千万别被殿下的人抓住。这点银子你拿着回家乡做点小本生意,怎么不比在刀尖上过日子强啊!” 吕新给她掖了掖被子,换上衣服便收拾东西出门了。 那女子听得他出门的声音,翻了个身,手轻轻覆在银子上面。银子凉凉的,她心里这么多年第一次觉得有点温度。 之后的行程虽然拖沓,但是明显要轻松一些。一行人早晚赶路,中午歇息。 不管太子有什么想法,第一站还是来到了五台山。 五台山是中国佛教四大名山之首,文殊菩萨的道场。尚未入山,刚进五台县境内便陆续看到拜山的信众三步一跪、五步一叩的朝山。 这之前的一段行程一是为了安,二是为了避免地方官员的迎来送往,因而都是微服,也有消息灵通的官员前来拜见,太子也召见一些官员,但总体还是轻便的。 但到了五台山境内,因为是替圣上祈福还愿,自然要走官场程序,摆开太子仪仗。这五台境内的大小官员自接到通报起早已悉心准备,山西府内的官员也都早早赶过来。 得到确切消息,太子一行今日到达。这日一早更是大小官员都已出城门列队迎接。眼见日头高升,一个个在日头下晒得满头是汗,却不敢有丝毫埋怨。 圣驾已经十几年未离开过京城,今日太子过来朝拜圣山,也是多年未遇之盛事,满城都张灯结彩,打扫的焕然一新。 两旁欲一睹太子真容的百姓也是人挤着人。虽然官府已经筛查了无数遍,中间也穿插着不少穿着百姓衣服的官兵,负责守卫的衙门巡检还是紧张的衣服都湿透了。 直到正午时分,才看见远远的一队人马过来,先是华盖,后是执扇,之后幢、幡、纛、旗、旌。 大小官员都打点起精神,整了整身上的官服,一旁的百姓也已经躁动起来。 又过了一刻,便看见一队人马过来,均是千里挑一的良驹配着金灿灿的马鞍马镫,明亮亮的侍卫服前绣着豹或老虎,一个个俊朗的脸上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情,令人观之一肃。 现场莫名的安静下来。 太子没有坐车辇,也骑着一匹马。一身玄衣,龙在两肩,山在背,火、华虫、宗彝在两袖。腰间配着墨带,挂着两组玉佩,瑑描金云龙纹,贯以玉珠,佩上有金钩,佩下副以四彩小绶。整个人看上去华贵又威严。 不知道谁先喊了一声“殿下千岁!”;两旁的百姓像是醒悟过来一般,争先恐后的跪下行礼山呼“千岁”。 前面的官员心中暗叫苦,原本已经排练好的礼仪竟是完乱了套,只好也随着大家的呼声跪下行礼。 早有宣礼太监前来叫起,并口传太子谕旨,让百姓小心,勿要拥挤踩踏。 虽然有官兵极力维持秩序,但百姓还是尽力的往中间挤,想看的更清楚一些。如此一来,车马行驶的极慢。太子也有耐心,一行人拉着马慢悠悠的在城里走着,任大家看了个够。 一旁百姓赞颂不已,更有激动的人在其中狂热大喊“殿下!”“殿下!” 薛可从马车的帘缝中看着外面的景象,对阿六笑道“你看看,人长得好看就是占便宜。” 阿六看着薛可的一张绝世的脸,心想娘子你自己难道还没占够这种便宜么? ~~~~~~~~~~~~~~~~~~~~~~~~~~~~~~~~~~~~~~~~~ 好容易到了进了官衙前的一条路,这路因为提前封了起来不让旁人进出,薛可终于觉得耳朵清净了些。 马车在一处院落前停了下来。薛可撩开帘子,看见前面一行官员正在慷慨激昂的说这园子本是一处古迹,之后经过修缮,多年前圣驾来时就住的此处,得知太子殿下要来,已经提前将园子布置好。 太子点点头,吩咐马车直接驶入后院。众人早就从小道消息得知太子此次前来还带了女眷,因而一早也准备好,有几位官府夫人在内院相陪。 见到已经准备好的酒菜,太子道“列位辛苦了!只是孤此来是为皇上祈福,明日正是吉日,此是正事不敢耽误,因而今日用过午膳之后,孤便带人上山,明日一早祈福之后,再下山与列位畅饮。” 众人都以为太子要歇息两日再上山,未想到安排如此急促,但太子所说乃是正理,谁也不敢反驳,遂陪着太子简单用了一些饭菜。 太子回到内院,薛可这边也刚刚和各位夫人应酬完毕。 薛可笑嘻嘻道“我这辈子还没这么荣耀过呢!一口一个娘娘,一句一奉承的!”莫说这辈子,即使上辈子她享受了荣华富贵,也没有这般被人捧着。 这些夫人也不清楚她在太子府的品级,也不好问,只知道是太子宠爱的人,京城来的人,逢人高三级,叫“娘娘”总是没有错的。 太子笑了笑道“现在知道京官为什么都求外放了吧!京城里一块砖头砸下来,都可能砸到一个三品大员,任你多高的品级在京城也得小心翼翼的生活,可在地方就不一样了,三品大员可就是当地的土藩王了。” 薛可伸了个懒腰“嗯!以后我也要多出来转转,这可比在京城夹着尾巴做人舒服多了。” 太子刮了刮她鼻子“想当娘娘么?”搂着她,调笑道“来,娘娘,陪孤睡个午觉。” 薛可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太子忙哄道“乖!睡会!养足力气,下午我们就上山了。” ~~~~~~~~~~~~~~~~~~~~~~~~~~~~~~~~~~~~~~~~~~ 五台山有五座高峰,山势雄伟,连绵环抱,方圆达二百五十公里。五峰耸立,峰顶平坦如台,故称为五台,包括︰东台望海峰、西台挂月峰、南台锦绣峰、北台叶斗峰、中台翠岩峰。台顶雄旷,层峦叠嶂,峰岭交错,挺拔壮丽。 到了山门,为显示孝心与虔诚,太子便让随行的官员不再陪同,自己下了车辇,和薛可一起徒步上去。 山中早已提前清场,并无一个外人。五台山山中气候寒冷,又称清凉山,台顶终年有冰,盛夏天气凉爽。因而一路走上来甚是舒服。 太子也不心急,牵着薛可的手,慢慢拾级而上。看着奇峰灵崖、篆刻诗句、鳞次栉比的寺庙和在山间漂浮的云海,感觉心旷神怡。 “天天在这种神仙地方,倒是真能让人忘却名利之心。”薛可不由感叹。 太子紧了紧她的手“你喜欢,以后常陪你出来。” 虽然两人都知道不大可能,仍然相视一笑。 五台山与皇家渊源甚深,走到主庙处,早有庙中主持带着一众僧人出来迎接带路。 庙里的知客僧也已安排好素斋、僧舍,一切准备妥当,只等明日上香祈福。 简单用过晚膳,一个胖乎乎的和尚合十道“殿下,这后山景致五台云霞倒是值得一看,不知殿下可有兴趣?” 太子点头道“也好。” 这胖和尚是知客堂堂主,专门负责接待香客,倒是比较健谈,一路说些山上的景致、历史和趣闻,倒也不沉闷。接着又说起道场里这些年出现的菩萨显灵的神迹,说的活灵活现。 太子和薛可只是淡淡一笑。 那胖和尚见二人不大相信的样子,心中大不服气,倒是激起了兴致,说起了庙里的智海大和尚。 “哦?智海大师现在在山上?” “那当然!大师年前云游到了五台山,便在庙里住下了。” “不知可否引荐一番?” “这个,”胖和尚倒是犹豫了一下“大师上个月闭关了,吩咐我等不可打扰。” 太子不免有些失望。智海大师他倒是听秦川先生说过,先生极为推崇,说他是勘破大智慧、超脱三界的人物,这么多年只是仙踪不定,到没想到今日能在此处偶然听到消息。 胖和尚犹豫了半晌,再想想太子的身份、地位,终于咬咬牙道“小僧前去试试,不过大师那边意下如何,小僧不敢揣度,只能看缘分了。” “有劳师父。”太子和薛可齐齐合十道。 。 第一百五十四章 智海大师 () 不过一会,胖和尚便气喘吁吁的跑过来,面带喜色:“殿下福缘深厚!大师本来是闭关不见人的,后来说是既有此缘,理当一见。这不,吩咐小僧带您过去!” 太子心下也高兴,牵着薛可的手往后山的僧舍走过去。 薛可心里却颇不以为然,什么大师,看的什么缘法,还不是看中东宫太子这个贵重身份。 胖和尚刚想说应该不方便带女人,但看着太子神色,忍了忍没说,大师反正见一个也是见,见两个也是见,都已经超脱红尘的人,男女应该没区别吧。 胖和尚将二人带到一处清净僻远的院落便合十告辞了。天边云霞流动,艳光四射,显得这朴素的院子也有几分仙气。 太子扣了扣门扉。便听见一个声音应道:“来了。” 门打开,便看见一个穿着僧衣的老者。一眼看上去便觉得很老,细细看却又不是很老,让人猜不出年纪。 面对太子的合十礼,他眼皮轻轻耷拉着合十还了个礼,却在看见薛可时眼睛一睁,精光暴闪而过。 他细细打量了一番薛可,太子、薛可都觉得有些奇怪时,他突然摇摇头,叹了口气。 太子不由问道:“大师有何指教?” 智海大师走进屋,房间里并无任何布置,只是一塌一蒲团,几案上摆着木鱼和佛经。天色昏暗,屋里却未点灯。 “阿弥陀佛!施主可听过一句话,叫花无再开日,人无再活时?” 薛可心中一动,不由自主盯着眼前这个身形有些眍?的和尚。 “世间万物轮回自有佛法道理,施主有此机缘,为何还执迷不悟,不肯放下?”智海点亮桌上的油灯,整个房间明亮起来。 太子不明白他话中的机锋,正想细问,却看见身旁的薛可神色大变。 “仇深似海,怨气冲天,我活着难道不是因为仇恨么?”薛可厉声问道。 “阿弥陀佛,施主难道不明白,恨徒劳,怨徒劳,爱无用,求无用。还是早日放下心结。” 薛可此时的神情凄厉,太子在那一瞬间甚至怀疑是不是眼前的大师动了什么邪术,忙轻轻唤了一声“糖糖?” 薛可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只是继续问着智海大师:“倒是要请教大师,为何要放下?如何能放下?” “阿弥陀佛,施主此言差矣。世间万事都有因果,所谓不是不报,时辰未到。便是这一世没有显现的,下一世也会显现,所谓佛法无边,非是人力可为。这世上本没有人是因为仇恨而生的。” “那请问大师我是如何而生呢?”薛可一步步逼问。 “万物轮回都有道理。逆天而行必然有人承受代价。施主如果想到这一生必有一个人在承受这般代价时,便可想到这人如此行径必然是希望施主平安喜乐,而不是沉迷于仇恨的。” “这个人是谁?” “阿弥陀佛。”智海大师转过身不再回答,“有缘自会相逢,无缘只好错过。施主,一切随缘吧。今日得遇施主,也是缘法,我这有一串佛珠,也是故人之物,施主可愿带在身旁?” 太子心下只觉得奇怪,这老和尚明明每句话都摸不着头脑,偏偏薛可却句句都听得进去。而且,明明两个人在此,他却送一串随身携带的佛珠给一名女子,心下虽然不快,却看薛可接过这串佛珠。 不过是一串平常的木刻的108颗佛珠手串,每一颗珠子上雕刻着一个佛像,佛经说,佛有一百零八相示人间。珠子上的佛像或慈眉善目,或凶神恶煞,神态不一。 薛可接过来却双手有些颤抖,像是自己多年不见的旧物,一股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薛可将它套在腕间,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莫名心酸,只觉得下一刻眼泪就要汹涌而出。 薛可不肯相信自己的感觉,又追问道:“为什么?” “阿弥陀佛!二位施主请回吧!”智海摇摇头。 太子只怕薛可是着了魔,忙拉着薛可准备告辞。 智海叹了口气,将二人送到屋门口。山顶的晚霞已经散去,天色渐渐暗淡下来。 在关门前,智海又说了句:“殿下最近有血光之灾,还是小心点身边的人。”看了看又漠然说道:“也不打紧,殿下福泽深厚,会有人挡下的。”接着又叹了口气,转身关上了门。 薛可整个人尚未回神,闭上眼摸了摸腕间的串珠,眼泪就不受控制的掉落下来。 太子吓了一跳,忙扯下腕珠道:“我看这个和尚和这个腕珠都有些奇怪,糖糖,你没事吧,有哪儿不舒服么?赶紧扔了吧。” 薛可擦了擦眼泪,笑了笑道:“没事,只是突然觉得难过,并没有不舒服,反倒觉得心清神明了些。”又接过太子手上的腕珠:“放心吧,可能像大师说的,我与这腕珠有缘吧。” 太子和薛可回到各自的僧舍,薛可只是木然看着这串腕珠,想着智海和尚的话,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怨气太深,又或者上天垂怜,才让她重活一世,可是今日智海的话明明白白告诉她,是有人付出代价才让她重生的。 这个人是谁?他又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难道自己重生的目的不是为了报仇么? 阿六看着自家娘子呆呆地坐着,直到深夜反复劝了之后才上床歇息。一晚上也是睡得极不安稳,在梦里也反复呓语:“是谁?你是谁?” 第二日一早进行了祈福,自有一套皇家流程,声势浩大,薛可虽然在旁观礼,却一直心神不宁。 祈福之后太子一行便下了山。明面上已经完成行程目标,在一众官员的称颂中,自然一番觥筹交错,不必细说。 既然到了山西境内,三司衙门的官员无论背地里是支持秦王或者其他,明面上对太子总是一派君臣相和,极力邀请太子从太原府回京,太子也欣然相应。 山西布政使司衙门驻太原府,下辖四府四直隶州。而太原府又辖六州二十二县。太原府的府治所在便是阳曲县。 从五台县到阳曲县的一路,因为有山西布政使等一干官员相陪,太子和薛可也不好同乘一车,薛可身边自有众位夫人相陪。 薛可发现众位夫人除了捧着她之外,便以另外两位夫人为主。一位便是这山西承宣布政使的夫人,姓秦,能言善道,将一路的风土人情讲的津津有味;另一位品级却不高,是太原府都指挥使的王夫人,不大说话,看着有些孤傲。 直到晚间薛可才见到太子,太子应酬淡淡喝了些酒,眼中却无丝毫的醉意,相反却带着一点淡淡的嘲意和格外的清醒。 薛可笑道:“殿下可有什么收获么?” 太子揉揉她的头发:“放心吧。”因为那日智海大师说了什么血光之灾后,薛可便一直有些放心不下。 明明那和尚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不知道为什么薛可却一直在意的很。太子瞅了眼薛可套在腕间的念珠,心里更是觉得有几分膈应。 薛可看到他眼角余光,好笑地将袖子拉长遮住念珠,道:“我倒是有点疑问。” “哦?你说说看。”薛可这两年在玲珑阁和肃正堂后,政事上大有提高,也有自己的见解。太子也愿意听听她的看法。 “一是,山西布政使年纪多大?应该不小了吧,怎么他的夫人秦氏最多不过三十岁?第二,我看众位夫人话里话外都奉承这位太原府都指挥使的王夫人,这是为何?” 太子笑着点点头:“娘子现在越来越有见解了。” 薛可不满的嗔了他一句:“别顾着打趣我!” 太子见她眉目含春,想到这几日政事繁多,竟是没有好好亲热,不由心中一荡,将她拉到自己腿上,细细说来: 所谓三司衙门是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和都指挥使司,分别主管一方的民政、刑狱和军事。三司虽然名义上互不干涉,各管一摊,但如果不是在边塞重地,都是以承宣布政使司为重,毕竟一地的钱粮、税收、官员人事都是由其主管。 “所以女眷们捧着这位布政使夫人是理所当然的。至于这位秦夫人,并非是布政使的原配,也非是继室。” “哦?难道是妾室?不太可能吧!”薛可一边拍开太子不安分的手,一边好奇问道。 “当然也不是妾室,这种场合如果妾室出现,怕是监察御史参布政使的本子早就成堆了。” 薛可点点头,那倒是。朝廷法度严明,妻妾界限清晰。 “秦氏是他的平妻。” “那他的原配正室呢?这秦氏又是什么来历?” “这位大人的原配已经出府了,虽未离断,却是自己在一处庵中修行,不再过问府中俗事。而秦氏么?”太子笑了笑:“是咱们皇后娘娘之前的女官。” “哦!”薛可点点头,难怪说山西是皇后娘娘的钱袋子,居然还有这层关系。 阿六端着瓜果进来,一眼正看见太子抱着薛可,目不斜视的放下水果便出了房间,还细心的带上门。 薛可嗔道:“你臊不臊?” 太子握着她的手捏了一块西瓜,喂到她嘴边,又伸出舌头舔了舔她唇边的西瓜汁,含混道:“要臊也是阿六臊!今天几位大人还对我说娘娘天姿国色,玉貌仙容呢!” 太子模仿着他们的语调,逗得薛可靠在他怀里笑的一颤一颤的。 太子趁机又吻上去,满嘴的西瓜的香甜,半晌才分开,太子满足的舔舔唇:“孤和天姿国色的娘娘亲热下,有什么好臊的?” “对了,这次过来,他们就没想送上几个年轻貌美的姑娘么?” “当然有!我说如果相貌不及娘娘的,就不必过来了。然后就没了。”太子一副求夸奖的神情。 薛可满意的点点头:“嗯!娘娘赏你一块西瓜,张嘴吧!”薛可笑着拈了一块西瓜递过来。 太子摇头道:“孤不要西瓜,娘娘赏点别的吧!”两个人便闹起来。 一阵荒唐之后,薛可伏在塌上,又想起刚刚的问题:“对了,那个王夫人什么来头?” 太子脑中一片空白,只是摩挲着薛可背部的肌肤,听她发问,头疼道:“糖糖,你不觉得这时候问这个有点煞风景么?” 薛可笑着一口咬上他的肩:“大胆的奴才!刚刚领了赏,就嫌我煞风景了?” 太子被她咬的又痒又疼,却不敢后退,忙哄道:“哪有?这不是怕娘娘咯着牙么!” 薛可哼了一声,松开口,只见他肩上一个红红的牙印。薛可满意的摸了摸:“喜欢么?” 太子无奈的点点头:“喜欢。” 薛可趴在他身上寻找一个舒服的姿势,从上往下看着太子,果然看的久了,越来越顺眼。 薛可用手慢慢描摹着他的眉眼、唇角。太子看着她眼神,不知觉地陷入其中。 突然薛可拧了一下他,太子下意识地轻声叫了一声,神情委屈地问:“又怎么了,娘娘?” “我在等你说那位王夫人呢!” 太子有些哭笑不得,他不太能理解薛可怎么就可以瞬间从这种你侬我侬的浓情蜜意中谈到这些事,而他只要薛可用那种眼神看看他,他的心里就只剩下一件事了。 认命的叹口气,太子收了收心:“王夫人是皇后娘家的族妹,嗯,某种程度上,也是我的远房表姐。” 难怪她品级不高,众人也众星捧月似的,原来有这层关系。 “这么说来,山西官场大多都是皇后的势力?” “也不完是吧,但一方的主政官是,难免上行下效,都倾向那边。” 薛可看着太子成竹在胸的神情,知道他必然也有安插自己的人。 “那很快就到太原府了,你准备从哪里查?” 太子听到这么大的问题,不由头疼地哀叹一声:“娘娘,天色很晚了,明儿再禀报行不行?” 薛可撇撇嘴,想想明日还要赶路:“行吧,睡吧!” “不要!刚刚的恩赏还没领完呢!”太子一个翻身。 “哪来这么贪心的奴才,你给我出去!” “娘娘容禀,我出不去!” 院子里夏虫争鸣,混着房间里低低的打闹声和嬉笑声。 第一百五十五章 叶夫人 到了太原府,一行人都进行了一番休整。太子一行的防卫仍然是外松内紧。 吕新刚刚从岗位上换下来,安排好下午的值守后,连续守了一个晚上和一个上午的他明显有些疲惫。 这段日子是不敢喝酒,人也不敢走远,所以他准备去街口买上半斤猪头肉,再来一份烙饼,吃完补上美美的一觉,第二天准能精神焕发的再守上个一天一夜。 太原府虽然不比京城繁华,但也是前年古城,太子住的别院也是闹中取静。出门不过十几步便到了街口,叫卖声此起彼伏,各种吃食的香味扑鼻而来。 吕新抖抖衣服,正准备跨步过去,却听见街角一个低低的声音“吕统领!” 吕新转头一看,一个豆腐脑摊子前,一个俏姑娘巧目倩兮的看着他。吕新只觉得眼前之人有几分眼熟,但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那女子嫣然一笑“统领过来吃完豆腐脑。” 吕新虽然心下生疑,但看了看周围并无可疑人物,他又自恃武艺高强,遂定了定神,摸了摸腰间的刀,走了过去。 那女子熟练地从一个木桶中勺出两勺豆腐脑,又从另一侧的各式调料碗中挑入姜汁、蒜汁、酱油、最后又洒上些碧绿的葱花,一碗香喷喷的豆腐脑就端到了吕新面前。 那女子见吕新定定地看着她,轻轻笑道“统领莫非不敢吃我手上这碗么?” 吕新恼自己就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她,被她一激,大手接过豆腐脑,三下五除二的就进了肚,吃完抹抹嘴“味道不错!” 那姑娘听他夸自家的味道,十分高兴,又打开一个小锅,里面有煎好的油璇烧饼,外壳金灿灿,看上去又酥又脆。 她熟练地用一个木夹夹出两块放在一个碟中,又弯腰从下面拿出一个粗瓷大碗,里面确是卤的颜色透亮、结结实实的一大块牛肉。 那姑娘用一旁的菜刀刷刷几下便将牛肉切成厚薄一致、片片分明的肉片。每一片都能透出影来。 吕新下意识的吞了吞口水。 姑娘将这一盘端过来,吕新也不推辞,夹着牛肉的两大块结结实实的烧饼,瞬间盘子便空了。 “姑娘好手艺!”吕新赞叹了一句。 “统领让我做点小本生意,你看我这生意可还行么?” “你,你是!”吕新听她这么一说,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姑娘。 他当初救下的羽衣卫他也没怎么细看,就记得是个挺倔强的小姑娘,神情也一直冷冷的,所以一直和眼前这个笑嘻嘻还有一手好厨艺的小姑娘对不上。 那姑娘噗嗤一笑“统领总算想起来了。” 吕新见她俏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心里倒也高兴,突然又问道“你怎么也来了太原府?难道,难道你还要?” 那女子轻轻哼了一声“我在这太原府生活好多年了,怎么,你们来了,我便不能来了么?天下还有这般的道理么?” 吕新不由笑道“这倒巧了,原来你是这地儿的人。家里还有人么?” 那女子点点头“家中还有弟弟妹妹。就在城郊那边二里的村子里。一般都在城门口那边卖豆腐脑,不过我听说你过来了,特意来找你。” “来找我?找我干嘛?”吕新傻傻的看着她。 那女子一笑,露出雪白的牙“你是个好人!又给了我那么多银子,我来谢谢你,不应该么?” “那有什么好谢的!你不应该过来!万一有人认识你呢?”说到这,吕新又紧张的回头看看。 “你都认不出来,其他人更认不出来了。”那姑娘将身前的麻花辫甩到身后,更显得身姿俏丽。 吕新一想也是,又道“好了,你也见过我了,赶紧回去吧!回头有时间我去城门口找你,你银子还够不够?” 那姑娘轻轻撅了撅嘴“我又不是乞丐,老是问你要钱。” “我不是这个意思。”吕新忙解释“我就是怕你刚回来手头紧张。” 那女子咬唇一笑,并不作声。 吕新虽然是名武将,可是在京城一段时间心思也变得缜密,他回头又找了名侍卫特意去城门口打探。 果然发现有个卖豆腐脑的摊子,跟着那摊子收摊回家,家中是姐弟三人,姐姐还带着点京城口音,剩下的弟弟妹妹都是一口乡音,也在村子里住了多年,看上去也是老实巴交的人。 吕新这样才放了心。那姑娘也隔三差五的收了摊子后过来给吕新送上一份吃食。 这样几次,吕新也慢慢知道,这姑娘姓苏,名秋娘,家中父母双亡,当年宫中采选宫女的时候便自愿去了,为了拿了一笔卖身银子养活弟弟妹妹。 进宫后,她因为从小照顾弟妹,家中做饭等都是拿手,也因为干粗活太久,手都变了形,没办法做人前的体面活,就被分配到厨房做杂役。后来不知怎么却被皇后的羽衣卫选中。 苏秋娘虽然进宫加上羽衣卫训练,变得规矩又谨慎,但其实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家,熟悉之后性子倒是活泼的很,每天笑眯眯地看着吕新将她带来的饭菜吃的一空。 吕新当然也不傻,看着苏秋娘亮闪闪的大眼睛,总是低着头快速吃完碗里的豆腐脑,在递碗过去的一瞬间偷偷看一眼她。 太原府历来是旱的时候多,但是那天就下了雨。酷暑季节一场暴雨下的所有人都神清气爽。 吕新下了值,自然地又瞧街口看了看,随即又笑了笑自己,这种大雨天她怕是也不能出摊,如何能过来? 心下有些失望,低着头往前走,因为路不远,他也不耐烦带伞,只是沿着屋角走。一拐角却差点撞上一个人。 定眼一看,正是苏秋娘。 他心中又惊又喜,看着苏秋娘湿的可以滴水的裙摆,又是一阵说不出的滋味“这么大雨,你如何过来了?” 苏秋娘的鬓边的发丝被雨水打湿,贴在她脸上,显得更加纯粹。 大雨噼里啪啦打在地上。路上没有行人。 苏秋娘低低道“我想你,便过来了。” 隔着雨声,差点就听不见她说什么。但是吕新知道,他听清了。 那声音像是这场雨前的惊雷,震得他胸口一阵阵的酸疼。 “事情进展的如何?”薛可看着刚刚回来的太子,递了把毛巾过去。七月流火,谁从外面走一遭回来都是一身的汗。 太子接过毛巾擦了擦“还可以,只是查到布政使这儿没有线索,也没有证据了。你记得常三么?” “常三?就是杨家三爷的如夫人的哥哥?在朝堂上为妹妹伸冤的那个?” “正是他。事后我便安排他过来山西这边,在都指挥使司,暗中搜集一些证据,他也颇有成效,都指挥使司这边差不多能收网了,只是他离布政使司太远,那边还一些。” “想不到常三倒是条汉子,还有此建树。”薛可看了看太子些许不满,忙道“当然是殿下调配得当!” 太子满意的笑了笑“刚刚听吕新说,你明日要去天涯山?怎么大热天还有这兴致?” 薛可点点头“听说布政使的原配夫人便在这天涯山的一处尼庵修行,我想前去看看。她原是他身边最亲密的人,说不定能有什么收获。即便没有,去山里逛逛也好,免得这些夫人天天过来。她们累我也累。” “怎么?今日没收什么好东西?”太子打趣道。 如今朝廷送礼成风。太子那边已经严词拒绝,这些人变着法子通过夫人送到薛可这里。 薛可前两天还兴致勃勃的翻看这些新奇东西,这两天也开始不耐烦了。 薛可也笑“什么新奇东西,今日还有位同知夫人不知从哪打听的,还送了几幅助孕的药过来,让你我同服。这入口的药品,还真敢送!” 太子想起太医之前说过薛可不愿意要孩子的话,心中有些不自在,面上只是笑“地方官员有些不大懂规矩,乱自揣度罢了。” 看着薛可笑的开心,道“左右我明日无事,陪你过去。” “那敢情好!”薛可笑嘻嘻地答应着,吩咐阿六同时准备着太子出行。 太子虽然想去,只是第二日一早便有事情。 薛可也不在意,太子出来巡查一趟不容易,很多事情之前放下的线,都等着这几天收口,事务繁多,千头万绪。陪她实在是件奢侈的事情。 吕新等人早已准备好,见只有她一人出来,不由问了句“殿下呢?” “殿下有其他事情,咱们走吧。” 天涯山在太原府所辖崞县东南四十里,俗名莲花峰,风景秀美,峭石壁立,峦岫温和,山上亦有多处佛家修行之地,遂有小五台之称。 薛可一行人车马来到山里,一个婆子在马车前辕木上坐着,一边向薛可介绍。 “娘娘,在前面拐过去就能看到叶氏修行的尼庵了。” 薛可看看沿途风景,倒也怡人,笑道“这个地方不错,在此处修行是比在府里看着其他人强。” 那婆子陪着笑道“谁说不是呢?叶夫人也是名门出身,父亲原来也是大同知府,只是七八年前因病走了,这不娘家没有人撑腰,眼睁睁看着江大人娶了平妻回来。” “这叶氏膝下可有子女?” “哎!怎么没有啊!二子一女,女儿已经定了亲,还没出嫁。两个二子都在京城读书呢!”这婆子也是感叹“不过听说江大人后来这位夫人来头大的很,是京城来的呢!” 薛可冷声笑了笑,不过是在皇后身边当了几年女官,也这般盛气凌人,朝廷嫡庶分明,妻妾界限严格,她居然还能逼走原配,不可一世的在府里威风。 ~~~~~~~~~~~~~~~~~~~~~~~~~~~~~~~~~~~~~~~~~~~~~~~~~~~~·· 说话之间,一行人车马来到一座庵堂。 黄墙黑瓦,并不气派,只是庵堂周围遍植高大的桑麻,夏天的树荫下让人顿消暑意。外墙上爬着一串串牵藤的花,喇叭花、茑萝、牵牛花顺着墙头开的姹紫嫣红,引得蜜蜂、蝴蝶竞相追逐,好不热闹。 薛可心里想着,这不像庵堂,倒比一般人家的庭院更有生活气息。 阿六眼中也带着一丝疑惑,前去敲门。 前来应门的是一位五十岁上下的妇人,一身信众打扮,穿着土黄色的僧衣,戴着僧帽,却未剃度。 她双手合十道“施主!这里是修行的庵堂,如果要烧香还愿,前面二里路有座观音庙,您往那边去吧。” 她低眉顺眼,神色轻缓。阿六不由声音也变得柔和“师父,我们不是来烧香的,是来找人的。这里可有一位叶夫人么?” “我们这里都是要脱离红尘的人,并没有什么叶夫人。姑娘如果是为着红尘俗事来的,怕是要失望的。” 薛可上前一步,笑道“虽然在这庵堂之中能修身养性,摆脱烦恼,可此事却是关系叶夫人的身家性命,子女存亡,师父还是通报一声的好。” 那妇人看了眼薛可,低头念了一句“阿弥陀佛”,道“您随我来。” 因为是庵堂,吕新等侍卫就不方便进去,守在门口。阿六陪着薛可踏入门内。 院内姹紫嫣红更胜墙外。芍药、木槿一丛丛争奇斗艳,石榴花在枝条上倒垂着,红彤彤的,似一个个小灯笼。 那妇人领着她们一路到了后院,路上也遇到两三位比丘尼,妇人与她们双手合十,其他人也都面色平和地走过,似乎薛可等人就生活在庵堂中,并没有丝毫惊奇之色。 后院中有一位妇人正在井边洗衣服。薛可打量她,大约四十多岁,一身居士打扮。 带领薛可来的妇人唤了一声“慈心,这两位施主是来找你的。” 慈心抬起头,许是在这庵堂久了,也是神色温柔,道了一声“有劳慈惠师父。我这便过来。” 她将手在罩衫上擦了擦,歉意的笑了笑“容我进屋换件衣裳。” 薛可亦微笑还礼“请便。” 不过片刻,慈心便从房间走过来。带她们进来的便起身告辞。 慈心说是换衣服,不过是解了外面的围裙,仍是穿着刚刚一身居士衣裳。 薛可原以为叶氏即使在修行也应当养尊处优,起码有几个随身的丫鬟,却没想到她是事事亲力亲为,洗衣打扫这等粗活也是自己做。 慈心毕竟当过多少年的官太太,一见薛可和阿六的穿着、规矩,心下便有几分了然,合十行礼道“贵人从哪里来?” 。 第一百五十六章 叶夫人(二) () 薛可心中无声的笑了笑,很想回一句:“从来处来”,到底收了玩笑的心思,道:“叶夫人觉得呢?” “贵人气度不凡,怕是从京城来的吧。”慈心温和回道。 薛可点点头:“看来我们没找错人,叶夫人,可猜到我们是为何而来么?” “阿弥陀佛,贵人怕是为了布政使府的俗事过来的吧,可能要让贵人失望了,我这里早已不问俗事多年。” “哦?看来秦氏当家,夫人也没有任何不甘心么?” “阿弥陀佛,俗事纷杂,我能够摆脱烦恼,亲近我佛,实在是福气。” 薛可赞同地点点头,又不经意的问道:“对了,夫人的两个儿子不过弱冠之年,就远到京城读书求学,夫人就不担心秦氏动手脚么?” “她敢!”慈心下意识的厉声说了句,又立刻反应过来,恢复了刚刚平和的神态。 “看来夫人是有所倚仗了。”薛可轻轻笑了笑。任何母亲对自己的孩子都不能平淡处之,看来叶氏多年的修行也并没有让她心如止水。 “贵人开玩笑了,我孤身一人在此修行多年,又能有什么倚仗?”叶氏的语气变得戒备而漠然。 薛可站的有些久了,似乎有点累,张望了一下四周,又对阿六道:“找个地方坐下吧。” 阿六皱了皱眉道:“娘子,这里并无地方可坐,不如去马车上坐坐?” 薛可点点头,问叶氏道:“夫人可愿陪我去马车上休息片刻?” “我这里并无贵人想要的东西,还请贵人自便,我就不相陪了。” 薛可笑嘻嘻的走到她面前:“夫人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我不过找夫人闲聊两句罢了。”她拉起叶氏的手,叹道:“这可真是看不出曾经是知府千金的手啊!” 叶氏想挣脱,阿六也跟着上前搀扶了一把,她竟是没有挣脱开。又听她说起“知府千金”,想起自己未出嫁的情形,心中也是一酸。 “我马车上有上好的花脂,夫人随我来。”薛可轻轻拉着她的手走出院子。 阿六在一旁扶着叶氏,看上去不过是内院妇人的亲昵举动,只有叶氏自己知道,她被挟持了。 薛可款款走出庵堂,一路微笑和往来的比丘尼点头示意。 马车便在庵堂外等候,吕新见薛可等人出来,松了一口气。正要说什么,薛可摆摆手止住了他的话。 阿六扶着叶氏上了马车,又吩咐车夫回程。 叶氏神情带着愤怒:“你们劫持我做什么?” 薛可不急不缓地拿起一把宫扇扇了两下,笑道:“劫持?那夫人刚刚怎么不呼救呢?”薛可端详了一下宫扇上的双面绣,一面是蝶戏牡丹,另一面是燕归图,丝毫不错乱。 薛可将扇子翻来覆去看了两遍,想起什么似的,又道:“夫人怕是也知道,如果呼救的话,那人第一个要杀的便是夫人吧。” 叶氏身形一震,忍不住喃喃道:“原来你知道有人埋伏。” 薛可笑了笑,算是默认。刚进后院时,阿六便扯了扯她袖子,不着痕迹地看了看屋后,又轻轻比划个三,多年的默契,她便知道起码有三人埋伏在此。 “夫人觉得寒心么?” “寒心?我岂非早已寒心?”叶氏冷笑了一声。 薛可颇赞同地点点头:“要不夫人也不会移到这庵堂了。听说江大人当年求娶夫人也颇花了一番心思啊。” 叶氏自嘲地笑了笑:“今时哪比往日,有更强的靠山,更大的权势,更年轻的夫人,谁都会这么选择。” 叶氏定定地看着薛可,一字一句道:“你不必在我身上花费时间,我确实有怨恨,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薛可轻轻“哦”了一声,道:“不着急,先不提这个。”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不经意问道:“你屋后那些人什么时候来找你的?” 叶氏见她所问不甚紧要,便随口答道:“昨天晚上。” “哦!”薛可看了眼阿六,阿六神情肃然。 “他们说了今天我要过来么?还说了其他人么?” 叶氏点头道:“不错,他们还说了另外一位大人物也要过来。” 薛可叹口气:“听到没?阿六,看来咱们有人出问题了,还是个分量不轻的人呢!” 昨天傍晚时分太子殿下才说今日要陪同薛可一起过来,薛可也不过吩咐了几个人,而布政使那边就已经得到消息。阿六神情愈发凝重。 薛可继续同叶氏聊天:“看来你早就知道我们身份了。你倒是猜猜我们来找你所为何事?” 叶氏冷笑了声:“无非是想借着我打击他罢了。” “怎么?你还舍不得布政使大人?”薛可好奇的看着她。 叶氏不作声。半晌问道:“你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 “什么地方都无所谓。”薛可很认真地回答:“我只要让他们知道,你和我在一起就行。” 叶氏仔细琢磨她的意思,慢慢明白过来,手指也轻轻颤抖起来:“你是想让他以为我说了所有的事情。” 薛可赞许地点点头。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和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断我后路?” “后路?”薛可收起脸上的笑容:“夫人难道不明白,布政使大人是没有后路的么?”然后,又凑到叶氏面前,慢慢地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脸:“而我,是来给夫人送出路的。” 叶氏正要说话,阿六突然拉开马车的车帘,吕新正骑着马过来:“大姑娘,前面有异动。” 薛可点点头:“看来他们要动手了。吕大哥,小心!”又转向面色苍白叶氏笑了笑:“夫人,路,都是自己闯出来的。” 吕新带着三十余名侍卫围在马车两侧,突然加速向前冲去。 对方的人原来收到的命令只是监视叶夫人,如有异动杀了叶夫人,没想到叶夫人跟着薛可上了马车又迟迟不下来。他们只好尾随着马车一路过来。刚刚收到命令,部灭口! 这边刚刚准备埋伏在前面一个山路拐角口,没想到马车一行突然加速,就这样猝不及防地穿过他们的埋伏点。 已然失去先机,再不动手出了山到了官道上就更不好交代,于是,第一箭就这样匆匆忙忙的射出。 吕新冷笑,大喝一声“护卫!”这边侍卫队的箭便嗖嗖地朝刚刚来箭的方向射出。接着便听见几声惨叫。 马车仍未减速。便有几名黑衣人从树林中跃出,飞身刺向马车。一众侍卫立即围上去。 吕新在马车旁看着交战,那几名黑衣人一看便是颇有武学功底,当下高声喊道:“来人都是哪个门派的?怎么不报上名来?” 那些黑衣人都蒙着面,当下也不说话,只是招招凶狠。吕新继续道:“那位兄弟,像是无极剑的招式啊?怎么武当派也干起暗杀的勾当了?” 被点名的黑衣人脸瞬间红了,只是蒙着面看不出。他确实武当挂名子弟,这次行动也是江湖一位前辈召集,但到底拦路截杀两名女子,实在不太光彩,倘若暴露了身份,也是给师门抹黑。当下招数就有些乱。 “生见人,死留尸,各位兄弟这样拼杀下去可是给自己的师门惹祸事!”吕新在一旁大声喊道:“我劝诸位不如早早离去。” 此话一出,对方确实有几人心生退意,招数也不再一味逼抢。 对方当中一人一柄剑舞的飞光留影,已经伤了这边好几名侍卫,他大声喝道:“大家别听这人胡言乱语,今日让他们都结果在﹍﹍” 一语未完,吕新便从马上飞身过去,一把银枪直接刺向他心窝方向,他举剑相迎,“砰”的一声,震得他虎口发麻。 吕新本就是战场上厮杀中拼出来的,一招一式虽不花哨,却招招都是直取人要害部位。而于三军之中取对方首级正是吕新当年的成名之作。 吕新一把长枪拨、点、刺、挑,又激起了当年在战场的豪情,对方应付起来便有些吃力。 偏偏吕新还一边笑道:“这招雁落平沙不错,有点真教的影子;这招使得有些老,看来你不是平字辈的。” 那人明明知道吕新说话只是乱他心神,却忍不住受影响,这马车中人虽不知道是什么身份,但也猜出是京城贵族,常言道民不与官斗,江湖人士再凶狠,也不会无缘故招惹官差,更何况对方身份还异常贵重。他不禁怀疑此次行动是否有点不明智。 他是如此,剩下的十多人更是如此作想。人在交战之际,一旦有后顾之忧,便先落了下风。其中一人恰巧看见马车旁有个空当,没有人守着,心下一阵狂喜,一柄钢刀便刺向马车。 吕新心叫不好,赶紧回身相护,那人的刀已经伸入马车。 只听“啪”“啪”两声,那人正觉不对劲,两截断了的钢刃直接插入他胸口,那人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身上的钢刀,“砰”地一声倒在地上。 对方几人万万没想到马车中还有高手,一对眼神,纷纷外撤。 不到瞬间,林中又寂静下来。吕新连忙到马车边:“卑职疏忽了,大姑娘没事吧?” “我没事,大家如何?” 吕新听到薛可声音,心才定下来,清点一下,侍卫这边有三人重伤,其余都是轻微挂彩。对方也只留下一具尸体,就是被阿六切断的钢刀刺死的那位。 大家都意识到此地不宜久留,收拾一下,便继续前行。再走四里地,便出了山到了官道。 车马尚未行到官道,便见远处一行人骑着马奔过来。吕新到马车边回禀道:“大姑娘,这帮人都穿着官兵衣服,像是都指挥使的兵马,我看,来者不善。” “既然穿着官兵衣服,咱们便以礼相见。”薛可淡淡的声音从马车中传出。 果然为首的便是太原府都指挥使,就是那位去了太子远房表妹的那位大人,薛可前两天还在和太子玩笑说为什么不嫁个品级高点的,此时掀开车帘一角,薛可不由笑了笑。 这位都指挥使周大人年纪不过三十岁左右,剑眉星目,甚为英武。 周大人下了马,朝马车这边躬身行礼,抬头看了一眼掀起车帘的薛可的半边侧脸,忙定了定心神,低下头去。 “听说娘娘这边遭遇山贼,卑职立即带人过来,娘娘还好吧?” 吕新冷哼一声,正要说话,薛可轻轻抬了抬手阻止他,开口道:“周大人来的正是时候。这帮山贼凶神恶煞的很,我正吓的六神无主呢!对了,吕统领,你们不是还抓了一个死的么,赶紧交给周大人,让周大人好好查查!” 吕新虽然不明白薛可的用意,但习惯性地应了一声,并让手下将那人尸体带过去。 周大人看了一眼尸体,脸色未变,朗声道:“那卑职护送娘娘回去。” “那敢情好!有劳周大人了。”薛可放下帘子,声音娇俏可人,像是一个刚刚受到极大惊吓,此时稍稍安定又透着惊喜的小姑娘。 马车里的叶氏在一旁看着脸色变幻自如的薛可,阿六一脸习以为常。 马车此时走的慢了些。吕新仍是满脸戒备。 周大人骑马在马车一侧,有意无意地试探着:“娘娘今日怎么有兴致来到这天涯山呢?不知有何收获?” 马车传来薛可娇滴滴的声音:“太子殿下天天忙于公事,我呆着也无聊的很,这才出来转转。原以为太原府太平的很,哪知道大白天竟然有山贼!”她吃吃笑了一声:“周大人,这可是你的失职啊!” “卑职惭愧!还请娘娘恕罪!” “一家人,说什么恕罪不恕罪的!”薛可声音听上去仍是笑意盈盈:“周大人的夫人说起来也是殿下的表妹,是不是?” “卑职不敢高攀。”周大人在马上拱手道:“内子王氏,说起来确实和殿下有些沾亲。” 一路闲聊着,未到日落,马车便到了内城城墙。 太子落脚的地方本就在城中心处,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 “有劳周大人一路护送,回头我定向殿下禀报。” 周大人忙下马行礼:“多谢娘娘美意!卑职等恭送娘娘。” 薛可扶着阿六慢慢下了马车,朝周大人那边轻轻点头示意,便进去了。吕新等人带着马车绕过院子,从侧门进去。 周大人仔细盯了片刻,一摆手道:“我们撤!” 第一百五十七章 脱险 () 一进院子,吕新便追了上去:“大姑娘!” 薛可笑了笑:“今日吕大哥辛苦了!你将叶夫人带来,然后去看看受伤的兄弟要不要紧。” 吕新本来想说那些人功夫高强,绝非乌合的山贼,但看薛可安排的颇为紧凑,他心中也记挂着受伤的兄弟,遂大声应“是”,跑了过去。 叶夫人从马车中出来时,虽然强自镇定,仍然是面色苍白。 内院里几个丫鬟在侍奉薛可洗脸,薛可朝叶夫人那边扬了扬下巴,阿六明白,又吩咐几个丫鬟伺候叶夫人也洗漱一番。 待换了身家常衣裳,薛可斜靠在塌上,捧起几案上冲泡好的香茗,深深吸口气,方看了看叶氏。 “夫人想清楚没有?” 叶氏摇摇头:“我有几个问题。” “夫人请问。”薛可命人给叶氏上茶。自己慢慢用杯盖拨着茶碗中的茶叶。这太原府并不产茶,喝的都是南方过来的茶叶,比起东宫,确实差了一等。 “恕我直言,你是太子什么人?” 薛可摊了摊手,笑道:“夫人看不出来么?” “我听说太子尚无太子妃。” “不错,我不过是太子的一个姬妾。”薛可坦然回答,又补充了一句:“无品无级。” “那你去天涯山是太子授意么?你说的出路,太子可承认么?” 薛可笑了笑:“夫人,我不妨说实话,我去天涯山找夫人不过是我一时兴起,并非太子授意。”看到叶氏脸色变了又变,薛可继续轻描淡写道:“因为江大人,在殿下眼里,已经是必败之地,必死之人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找我?”叶氏一脸的怀疑。 “我不过是为了在殿下面前争取点功劳,换些宠爱罢了。”薛可放下茶杯:“江大人这些年搜刮民脂民膏,贪污税入,勾结后宫,这次更是纠集江湖人士,行刺杀之举,夫人,你不觉得,你家老爷的动作有些疯狂么?” 叶氏不说话,面色衰败。 “殿下既然来山西,自然不会放过这一切。至于殿下手里的证据,我一个内院妇人就不清楚了,我只是听说,这些年告江大人的状子、参江大人的奏本可是数不胜数呢。” 薛可看着叶氏,好整以暇道:“江大人这些罪状,可不是他一人和秦氏就能结案的。所以,如果夫人愿意给自己三个子女留条活路,我愿意在太子面前做个引荐人。” 叶氏的手轻微颤抖,显是在下极大的决心,终于闭上眼睛,一行泪流了下来,刚要开口,薛可抬起手止住她:“夫人不着急,慢慢想,今晚回去睡一觉,再做决定。” “我愿意说。” “好。”薛可盯着她,一字一句道:“不过我还是要提醒夫人,机会只有一次,如果夫人有半点虚言,殿下那边未必有我这般的耐心。” 叶氏颓然点点头。 薛可命人将叶氏带到一个单独的房间,又问太子那边留下来的属臣都有谁,听说孙默在,薛可忙命人请他过来。 薛可第一次接触孙默便是在西域使团来京时,孙默拿出了当年陷薛将军于不义的那封信,之后在肃正堂也多次见到孙默,他是太子的心腹中人,薛可自然是放心的。 薛可将今日之事简单说了一遍,又道:“既然此时叶夫人愿意检举江大人,就有劳孙大人前去录笔录。” 孙默听了薛可所言,不由又惊又喜:“唐娘子真是神来之笔!殿下这边正愁没有铁证呢!叶氏必然有第一手的证据!” 薛可笑道:“大人过誉了,我这边也是凑巧遇上。后续甄别、取证更加麻烦,大人还要多费心!” 孙默怔了一下,他和薛可接触不多,只知道是太子极为宠爱的女人,又听说很多事情蛮不讲理的很,倒没想到她说话谦逊有礼。 他偷偷看了一眼薛可,突然想起南宫有次喝醉酒的感叹:“老孙,有种女人是不能接近的,就像这酒一样,会上瘾,再看其他女人就像白水一样无味。” 太子刚到住处,便有薛可的侍卫一路汇报了今日之事。太子只听得背冒冷汗,顾不上换衣服,直接去了薛可房间。 “今日到底怎么了?”太子进屋便先打量了一番薛可,见她无恙才松口气,握住她手问道。 “今日收获颇丰。”薛可笑道:“本来只是去碰碰运气,倒没想到他们居然派了人跟着叶氏,我就猜想” 薛可话还没说完,太子将她一把搂在怀里:“我是问追杀的事。” “哦!他们派了几个不怎么样的刺客,被吕大哥他们赶走了。”薛可轻描淡写说道。 太子铁青着脸松开手,走出屋子,问道:“吕统领呢?让他去书房等着。” 薛可赶出来,叹口气:“殿下,我都没事了,天大的事,吃完饭再说吧。” “你以为我还有心思吃饭?”太子头都不回去了书房。 薛可看看阿六:“怎么办?回来说不定还要生气,咱们先吃饭吧!” 阿六赞同地点点头。 吕新正有一肚子话要说,见到太子,便原原本本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到最后,吕新还是忍不住道:“那根本就不是山贼,我看着都是江湖子弟,就凭着那具尸体,一定能查出来!” 太子听得心惊胆战,他稍微分析一下便知道当时的情况,耐着性子解释道:“朝廷与江湖向来保持距离,你便是查出是哪个门派又如何?派兵去剿了他们?江湖几大门派根基深厚,错综复杂,不如放手。” 太子顿了顿又道:“况且当时那种情况,很明显周世元是守在那儿的,一旦争执起来,难免他不会狗急跳墙。” 太子越想越觉得后怕。 吕新怔怔的看着太子:“周大人也敢有灭口之念?” 太子冷冷哼了一声,又拍了拍吕新肩膀:“老八,多亏有你!” 吕新挠了挠头,想了想还是如实说:“殿下,其实今天多亏了阿六。”然后将那个刺客冲到马车前的事情又详细讲了一遍。 吕新口才不错,将那人如何冲过去,使得什么招式都比划了一遍。看见太子的脸色越来越差,终于后知后觉地住了嘴。 太子在进薛可屋子前深深吸了口气,一边安慰自己,事情已经过去了,她也安然无恙。 进的屋去,只见桌上摆放着饭菜,薛可双手托着腮坐在桌边。 见到太子进来,薛可嘟着嘴:“总算回来了,我等你吃饭等的都饿了。” “你还没吃饭?”太子虽然口气不好,到底有些心疼。 “我想等你一起吃饭。”薛可用两根手指轻轻拉着太子的袖子,太子哼了一声,坐在她身边。 “我今日受了惊吓,殿下,好容易现在有点胃口,我想喝汤了。”薛可水汪汪的看着太子,小心翼翼的说。 太子叹口气,认命地给她乘了一碗汤。 薛可用勺子在汤里搅来搅去,阿六在一旁暗自猜测着她还能不能在吃完饭后再喝上一碗汤。 “怎么又不喝了?”太子明知道此刻最好就是不理她,然后顺利的批评她,却还是忍不住问了句。 “我怕你骂我。”薛可咬咬唇:“想到这个,我都喝不下去了。” 太子忍了又忍,终于说了句:“我不骂你。你好好吃饭吧。” 薛可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看得太子心中一动,此时想再板起脸又觉得好像错过了时辰。 薛可看着太子吃完饭,吩咐人收了桌子。 “怎么没吃多少,是不是身上不舒服,要不要叫太医过来请个脉?” “不要不要。”薛可见房间没人,走过去趴到太子背上,在他耳边笑嘻嘻道:“我刚刚太饿了,在你回来前吃了一点点。” 太子一把转身,将她横着抱到自己腿上,“啪啪”打了两下。 虽然未用力,薛可还是很气愤的站起来,揉了揉自己屁股。 太子看她气鼓鼓的,叹了口气,将她抱在腿上,问道:“你是何时知道有埋伏的?” 薛可扭转过头,不搭理他。 太子威胁道:“看来刚刚打的太少了。”说着便欲将她翻转过来。 薛可猛扭头,瞪着他。 半天,说了句:“刚进庵堂后院就知道了。” 太子心里的火又“腾”地一声冒起来,努力抑制了下才平静问道:“那为什么不马上撤出去?” 薛可其实心里有些小得意:“本来就是碰碰运气,没指望真有收获,但是发现有埋伏的时候我就知道其中大有文章,叶氏肯定掌握了大量的证据,怎么样?我猜的没错吧?” “我问你当时怎么不撤?”太子努力维持面上的镇定。 “撤?撤了他们带走叶氏怎么办?你去哪里找?灭口了怎么办?” “所以你非要带走叶氏,逼着他们对你动手?” 看薛可不说话,太子继续教训:“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懂不懂?”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懂不懂?”薛可不甘示弱的回道。 太子太阳穴突突跳的厉害。 薛可终于从太子神情中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想逃离他身上,却被他箍的铁紧。扭了两下见挣不脱,当下咬着嘴唇,一脸无辜的看着太子: “我哪里知道他们会动手,吓死了!殿下,你摸摸,我现在都还心跳的厉害!” 她想拉太子的手,却拉不动,就贴上去,想让太子听听。 太子心下明白,此时绝不能纵了眼前这个女人,应该让她好好记住今天的教训,却终究只是说了句:“行了,糖糖,不许再扭来扭去。” “哦!”薛可听了立马在他身上端坐好。 “从现在开始,没查出内部的奸细之前,你不许一个人出门。” 薛可乖巧的点点头:“我哪儿也不去,我天天在家等着殿下。” 好吧,无论她是不是真乖巧,太子得到她的保证,心里稍稍安定了些。亲了亲她脖颈,缓缓吐了口气。 沐浴过后,薛可披着一身浴衣出来。今日又是追杀又是奔波的,她彻彻底底洗个澡,觉得一身清爽,此时躺在院里的凉床上,一旁的丫鬟用玫瑰熏炉在给她熏头发。 天色夜深,窗间月上,但见银河耿耿,玉漏迢迢。薛可先还睁着眼看着满天星辰,渐渐的眼皮越来越重。 刚浅浅睡着,却听见太子声音:“糖糖,过会再睡,头发未干,小心头痛。” 薛可轻轻“嗯”了一身,翻转过身子。感觉头皮上传来不轻不重的按压,舒服的很,闭着眼迷迷糊糊道:“我没睡呢,我就休息一会。” 太子心中好笑,知道她在耍赖皮,轻轻道:“孙默那边有消息了。” 薛可猛地睁开眼:“叶氏都说什么了?” 只见太子坐在之前小丫头的位置上,一只手按摩着她头部,一只手在给她熏头发,太子缓缓道:“明天你自己问去。” 薛可仔细端详了太子似笑非笑的脸,猜测他就是哄她,小脸皱了皱,“哼”了一声。 薛可虽然再次闭眼,却走了困,也睡不着了,有一搭没一搭的问着:“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刚过来。” 薛可闻闻他袖子一股子熏香味道,知道他来了一会,一把坐起来,放下他手中熏炉道:“这个天气,一会头发就干了,别管了。” 太子见她头发也干的差不多了,遂走到她跟前,在凉床上坐下来。 太子也刚刚沐浴完,身上一股清新的味道。薛可软软地趴在他身上,轻轻嗅着。 太子感觉到薛可鼻子在他肩背处蹭来蹭去,先前的怒气早化作一滩水,想伸手抱她,薛可却拍掉他的手:“不许碰我!” “又怎么了?”太子有些无奈。 “你今天凶我,还打我。” “那不是”只是他的话尚未说完,便感觉一条丁香小舌轻轻舔咬着他的耳垂,瞬间他的身子一个激灵,剩下的话也被他吞进肚子,只是喘息,喉间逸出低沉的呻吟。 太子刚闭上眼,又感觉薛可停了下来,低哑着嗓子叫了一声“糖糖”,半是疑惑半是乞求。 薛可在他耳边笑嘻嘻地问:“快活么?” 太子情不自禁的“嗯”了一声。 “有多快活?有下午打我的时候快活么?” 太子知道她还在记仇,只是眼下形势比人强,遂乖觉地闭嘴不说话。 薛可想想下午的事情还是生气,只是声音越发甜腻:“下午哪只手动的手?” 第一百五十八章 血光之灾 太子只是一味抵赖“糖糖,那不叫动手,我只是帮你拍拍裙子上的灰尘。” “哦!”薛可恍然大悟“原来是我误会了。”却一边解开他腰带,将他双手捆了起来。 太子心下觉得不妙,又想着她在气头上,哄哄她高兴也没什么,转眼间双手被打上一个结结实实的十字结,试了试,居然挣脱不开。 “别动了,这是阿六教我的打结方法,果然管用。” 薛可一点点缠上来,太子呼吸越来越重,终于在间歇时哑着嗓子说了句“糖糖,我们进屋去好不好?” “不要!我就喜欢在外面!”薛可兴致勃勃地碰了碰太子,一边看着他神色变幻,半是痛苦半是期待。 “影五他们能看到!”太子小声在薛可耳边嘟囔了一句。 “什么!”薛可忍不住喊了出来,又朝四周看了看“在哪里?” “别喊了。”太子心中叹口气,影卫本身就像影子一般,虽然他早就习惯,但今天这情形实在有些丢脸。 薛可的脸也瞬间红了起来,忙掩住太子的外袍,将他拉到屋里。 不知道是报复白天的事情,还是遮掩晚上的羞愧,薛可折腾的愈发厉害。 第二天用过早膳,阿六在门外吩咐丫头们进去收拾餐桌,便看见太子走了出来,他看了一眼阿六,面无表情的问了句“你好端端教你家娘子打什么十字结?” 阿六被质问的一头雾水,刚要回答,太子已经走远了。 阿六习惯性地看看影五藏身的位置,只看见影五闪了闪身影,对她比划了一个大拇指。 孙默那边的消息让人振奋。正如薛可所料,叶氏手上果然有着把柄,薛可想这才是江大人和他的平妻秦氏一直不敢对叶氏和她的子女动手的原因。 江大人前几年的账册都在叶氏手中,里面详细记载了江大人收受贿赂每笔事实,在何时,何处,收拾何人多少银两,办的何事,一笔一笔,清清楚楚。 太子这边本来就准备从贪贿入手,并不想将江大人和皇后、秦王之间的牵连公之于众,一是涉及皇权争斗,皇上反而心生疑惑;二是此等事情伤及皇家脸面,大家都是心照不宣。 叶氏提供的账册让孙默等人大为振奋,这几日正在一一核查账册上提到的行贿人等。山西官场人人自危。 太子这边也有意重查一批,轻放一批,提拔一批,因而忙的是脚不沾地。 但奇怪的是,太子吩咐的严查奸细一事,一直未有结果,吕新等人将丫鬟、侍卫乃至可能接触之人都排查了个遍,也未发现可疑之人。 薛可好容易出趟门离开京城,明明其他事情都已收尾,偏偏自己日日被困在行院之中,不由有些气闷。 太子也看出薛可这几日烦躁情绪日甚,好容易抽出半日时间,答应带她出门逛逛。薛可这才高兴起来。 出城不远便有一处唤作杏花岭的地方,春季的时候漫山杏花,据说很是一番美景。 可惜现在是夏日,早已绿荫满枝。景色虽一般,确难得的市井热闹。 杏花树下铺着毡毯,有官家小姐,也有小门小户的姑娘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林荫道中有白发的老者,吟诗的文人,更多的是两旁的生意人,吆喝一声接着一声。 道路狭窄,太子便同薛可下了马车,步行过来。薛可感叹道“这山西的官场这几日震荡不安,百姓倒是安居乐业。” “嗯!衡中他们处理的甚好。”太子一早便要求要控制影响,以免动摇根基,人心惶惶。 兴儿跑两步过来道“前面有一处酒楼还颇为干净,爷和娘子过去坐坐么?” 太子看了看薛可,薛可也知道他们这样走,侍卫们压力实在是大,去酒楼歇歇也好,遂笑着点点头。 张统领已经将酒楼二层清了场。太子和薛可坐到临街的雅间,薛可颇有兴致的看着楼下的来来往往的行人。 先上了茶和几样点心。胖胖的店老板笑眯眯地过来“几位客人要点些什么?” “有什么特色?”薛可托着腮问道。 店老板一看几位包场的架势就知道是不差钱的贵主儿,连忙将店里的招牌菜一样样报了出来。珍珠鸡、酒酿鸭子、金钱肚﹍﹍ 薛可皱了皱眉“这些都平常的很,没有点特色的么?” 老板一听便恍然明白这几位恐怕是山珍海味吃腻的,想吃点新鲜的,忙道“这个,咱们这是杏花岭,有上好的鲜酿的杏子酒,酸甜可口的杏糕,小吃么,咱们太原府的豆花是有名的,夫人可以尝一尝。” “这几个听着不错,每样都来点。” 薛可灿然一笑,那老板看的有点傻眼,楞在当场。 太子不满地敲了敲桌子,老板顿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笑着道“马上来,马上来。对了,夫人,这豆花啊是临街吃食,咱们店里不做,不如我将楼下摊子叫上来现做给夫人?” 薛可往楼下看去,果然见隔几步便有卖豆花的小摊,旁边都围着不少吃的人。 薛可点头道“好啊,你找个干净点的。” “放心吧!夫人!”老板笑呵呵的退出去。 不到片刻,便有伙计端上一壶杏子酒和一碟杏糕,兴儿接过来在一旁验了一番,之后呈了上来。 杏糕做的也没有多精致,但胜在新鲜,酸甜可口。薛可又倒了杯杏子酒,果香扑鼻,酒味不浓,也是酸酸甜甜。 太子见她喝的高兴,不由提醒道“少喝点,这种酒喝多了要头疼的。” 薛可正要说话,伙计又领了个姑娘上来,那姑娘提着一个大大的托盘,里面装着各种调料和一大碗豆花。 兴儿又在一旁细细验过,均无问题后将她领过来。那姑娘先是舀了一碗豆花,又熟练地挑过各样调料,瞬间便是一碗红绿相间,香气扑鼻的豆花。 薛可刚尝了一口,便点头称赞道“好吃!” 又舀了一勺,递到太子嘴边,道“你尝尝。” 太子张嘴,薛可抬起头正准备问他味道如何,却见外面太阳照进来,那装豆花的托盘内侧隐隐一道寒光闪过,她觉得不对,刚要喊,站在一旁的卖豆花的姑娘瞬间从托盘中一抽,正是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朝着太子刺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薛可已经来不及喊,下意识的扑倒太子,接着便感觉肩部一阵刺痛,然后便听见一阵乱糟糟的声音。 “糖糖?糖糖?”薛可刚从剧烈的疼痛中缓过来,便看见太子焦急的脸。 “我没事,你呢?”薛可挣扎着说。 太子见她说话,脸上的慌乱稍微缓和点,面色铁青看着伤口,手指颤抖。 薛可看见太子身上并无伤口,放下心。偏头看向那女子,下意识的闭上眼。 原来那女子右臂被齐臂砍下,地上一截断肢,血正从她伤口处喷涌而出。 薛可再睁眼时,那女子已经被扭送下去。张侍卫和影大几人跪在地上,脸色惨白,一言不发。 一旁站着吕新,他手中拿着一把刀,血迹正从刀尖上滴落下来,一脸的不可置信。 太子今日微服出行,自然没有太医随行。只是他本就是练武之人,又在沙场历练,当然知道此时最紧要的是将匕首从薛可肩上拔下来,金创药影大他们都是随身携带的。 只是他手几次握住匕首,又颤抖松开。终于对薛可说了声“乖,忍着点。” 薛可还没反应过来,叫喊了一声,便痛晕过去。 太子在伤口上洒上药粉,片刻之后,血流的稍微慢些。 他打横抱起薛可,一边走出门一边对跪着一地的侍卫、影卫说了句“回京后自己去刑堂领罚。”走过吕新旁边时轻轻说了句“谢谢你,老八。” 吕新仍然未缓过神。听到太子言语,突然一怔,手上的刀“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随行的太医满头大汗,虽然面前的人已经宛若一座冰山。 “你是说,这匕首上有毒?”太子的声音平静无波,但两名不懂武的太医也感觉到了杀气。 “是。”两人擦擦汗,应道。 “有没有解药?” “属下刚搜了,没有解药。”影大的声音也是平静无波。 太子深深吸口气,看向太医。 其中一名太医忙上前回道“殿下稍稍宽心,这虽然没有解药,但是好在伤口位置不是太紧要,殿下又及时上了止血药粉,如今毒性只有少许进入血液。” 太子揉了揉额头“到底要怎么办?” 那太医嗫嚅了半天,硬着头皮道“只需将受伤的皮肉这块割开,将沾了毒的部分剔出去即可。” “即可?”太子忍不住笑了一声。两名太医都觉得背上一寒。 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他连手指头都不舍得碰的人,如今受了伤痛晕过去,他们还要割开伤口,再将肉一点点挖出来? 太子忍了又忍,终于自嘲的笑了笑,道“那你们去准备,尽快医治。” “是!” ~~~~~~~~~~~~~~~~~~~~~~~~~~~~~~~~~~~~~~~~~~~~~~~~~~~~~~~~ 影大仍跪在地上,一脸平静“属下失职,回京后还请主子赐死。” 太子站了起来,走向里屋,没有接影大的话,只是说了句“看好那个刺客,她死了,你陪她死。” 影大突然哽咽了一下,朝太子离去的方向磕了个头。 薛可伤在背部,整个人趴在床上。阿六给她换了衣服,伤口的血也已经止住。 太子轻轻拨开纱布,光洁的皮肤上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仔细看,果然伤口内侧的血暗红发黑。 太子此时突然想起五台山上智海大师的话,说他有血光之灾,只是身边人会替他挡去。 他当时不以为然,此时却突然后悔起来,当初如果不是他要带她出京,她在东宫里也不会有此无妄之灾,他明明知道此行凶险,却自信自己能够应付,结果却是她挡去这一刀。 直到现在,他都不敢想回她扑过来的那一刻和匕首刺下的那一刻。 兴儿急匆匆跑过来,在屏风外叫了一声“爷!太医回来了。” “让他们进来。”太子将被子轻轻盖好,只露出肩头受伤的地方。 “殿下。”两名太医欲言又止。 “说。” “殿下,其他东西都准备齐了,只有一样,这个,”说话的太医实在说不下去,看了眼身旁的人,意思他继续说。 旁边的太医只好低下头,装作看不见太子的眼神,顶着头皮继续道“自从医圣创造了麻沸散,广为应用,但是麻沸散有致人神智丧失的功效,所以,所以”他又下意识的看着同伴,意思让他继续。 只是他眼神尚未传过去,太子已经蹲到他面前,幽深的看着他“你们是不是觉得孤此刻心情不错,乐意听你们闲聊?” 二人忙跪伏下去。其中一人快速说道“本朝一直禁止市面出售麻沸散,只有宫里御药房严格控制数量,还有一些。所以微臣等刚找遍了太原的药铺都没有找到。眼下,眼下” “没有麻沸散,你们是想让她硬生生扛着是么?”太子觉得今天的事情是一个接一个地挑战他的忍耐底线。 “这个,这个”二人跪在地上,仍是交流了一下眼色,终于吞吞吐吐道“也不是没有办法,如今朝廷限制,民间一般也有止痛之物,只是,娘娘这边用量颇大,怕用后有些后遗之症。” 太子剑眉挑了挑,敲敲手指示意他们说清楚。 “此物名唤阿芙蓉,是从罂粟花的根茎、汁液中提取,镇痛效果也颇佳,只是大量服用,容易上瘾,不好戒除。如果长期服用,人会消瘦、失魂、健忘、呓语。” 他心惊胆战的说,每说一句,头便低上一分。 “为什么不好戒除?” 他正想背药理,刚抬头便对上太子的眼神,忙敛了敛心神,二一添作五的简要说道“此物伤人心智,戒除过程无比痛苦,难以忍受,更有甚者,还有人为此失心发疯。” 看着太子脸色,他赶忙又安慰道“不过只要服用者和身边的人心神坚定,还是能够戒除的,这个药书上也都是有记载的。” 安慰显然有些无力。半晌,听到太子颓然的声音。 “好。用吧。” 。 第一百五十九章 阿芙蓉 () 两名太医忙准备起来,吩咐下人整理屋子,烧开水,熏白醋,准备纱布。 太子在一旁站着,看了一眼太医准备的刀、钳、钩、剪等系列工具。闭了闭眼。 一应准备齐,太阳已经开始西落。房间内到处点满了蜡烛,照的房间有如白昼。 太医戴上羊肠手套,走到床边。 薛可整个人还在昏迷中,其他部分盖着被子,仅留下受伤的一处露在外面。 两名太医对视一眼,点点头。虽然太子在屏风外像一座冰山,散发着无声的压力,但到底医者父母心,二人一旦面对病人,拿上常用的医刀,又习惯性的安定下来。 一人清洗伤口,一人划开皮肤。 薛可痛的醒过来。太医一人按住她,一人继续手上的动作。一旦划开伤口便在出血,因而一刻也耽误不得。 阿六忙蹲下,按照之前准备的,将烧着阿芙蓉膏的烟炉递过去。燃着的烟慢慢飘上来吸入薛可体内。 薛可仍在呼痛,半柱香的功夫,呼痛的声音越来越小,慢慢地她的眼神渐渐涣散,甚至朝阿六露出一个不太寻常的笑容。 医师一点点用医刀片下沾了毒的腐肉,两名侍女在一旁用帕子擦去二人头上的汗。 太子站在屏风外,院子里的水漏滴答滴答,一点一点的煎熬着。 院外吕新抿着嘴唇跪在当中。 张统领有些郁闷。 他是太子的侍卫,吕新是娘子的侍卫统领。出事的时候娘子和太子在一起,自然安保卫工作由太子这边的侍卫队接手。 所以那卖豆花的女刺客出现,他责无旁贷,回去受罚他也认了。 可是吕新不一样,他当时在楼下,居然嗅到危险冲上楼来,砍断了那女刺客的一只胳膊,这未免显得自己这边有些太无用了。 而且,他明明立了功,这都天黑了,还跑到这儿跪下请的什么罪呢?要说请罪,自己才罪责更重啊。 张统领在廊下看着跪的笔直的吕新,叹了口气,算了,这会子请罪也没用,想想太子殿下抱着受伤的娘子那神情,张统领只祈祷娘子赶快好起来,回到京城七爷那里还能少受点罪。 影大匆匆进来,看了一眼跪着的吕新,又匆匆进了院子。 太子听到动静,看了眼屏风里,太医、侍女的影子被烛光拉的很长,交织在一处。太子慢慢走出房间。 影大禀报:“主子,刺客名叫苏秋娘,是皇后的羽衣卫;酒楼都查清了,是布政使那边的人。” “狗急跳墙,好!是谁开的口?” “酒楼的人都招了。苏秋娘什么也没说。” 太子点点头。皇后的羽衣卫是受过专门训练的,和死士差不多,自然不会轻易开口。 “羽衣卫,居然跟到了这里,孤还以为在京郊都解决了。”说完看了一眼影大。 影大低下头。之后又补了一句:“有人看见苏秋娘和吕统领来往。” 半晌,太子说了句:“知道了。” “吕统领一直跪在院子外,主子有何吩咐?” “让他跪着吧,等娘子醒了,让娘子处理。” “是。” 月上中天。虽然是夏天,月色却清冷的很,洒在院子里,一泻如银。 阿六走过来,回道:“殿下,娘子那边好了。” 太子身形稍稍晃动,转过身进屋。 两名太医显然也耗尽心神,筋疲力尽。 “殿下,娘娘的伤口已经清理干净,腐肉都已经剔除,今晚小心守候,只要不发热就没事了。残余进入身体的毒素,这边开几幅药,应无大碍。” “辛苦二位。” “臣等本分,不敢邀功。” 太子点点头,走进里间。薛可仍然趴在床上,似睡非睡,若有若无的看了一眼太子,似笑非笑。 “殿下,娘子刚吸了阿芙蓉的烟,这会儿神智不太清醒。”一旁的婢女看着太子的神色忙回禀道。 太子定了定心神,走上前,只见她背部的伤口已经包扎好,隐隐有血迹渗出。 一旁的侍女正在收拾,将床边的一个盘子端出去,银盘中是剔出的腐肉和沾血的纱布,血迹模糊的一堆。 阿六上前劝道:“娘子这边奴婢等小心守候,殿下回去歇息吧。” 太子仿佛没听见,半天阿六正想再说,太子蹲在床边,不知道是对阿六说,还是对薛可说,又或者是对自己说了句:“怎么这么疼?” 一晚上,薛可似睡非睡,有时候迷迷糊糊醒来便是喊疼。 阿六按照太医吩咐的,就烧上阿芙蓉的烟让她吸上两口。她便迷迷糊糊昏睡过去。 好容易熬到天微微亮,总算没有发热。几人都松了一口气。 太子匆匆用了早膳便赶去书房,布政使那边的证据这两日已经搜集的十之**,加上昨日的事情,太子这边准备今日去衙门带人。 前期布置良久,万不能在这两日功亏一篑,而扣押人后的二十四个时辰正是讯问的黄金时期,如果这个期限内攻克不了犯人心防,之后再取供便是难上加难。因而太子以及孙默都是都是打起十二分精神,班人马不眠不休。 薛可这边也已经醒来几天,只是她这几日性情有些变化,平常人可能觉察不出,阿六却感觉十分明显。 薛可平日最关心太子那边的事情,可是这两天却不闻不问,有时看着院子里某个点,眼里散发一种迷幻的色彩。阿六顺着她眼神看过去,却是一片虚无,什么都没有。 同样让阿六疑惑的是,薛可总闹着说伤口渗血,要让阿六换药,阿六打开纱布却未见血渗出。而一换药,薛可就嚷着疼,让阿六去烧芙蓉膏。 阿六素知薛可是有些娇气的,可是这次总是感觉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太子在前厅处理布政使的人,得空回内院看看,虽然薛可迷迷糊糊、恍恍惚惚的时候多,但伤口一日好似一日,也在慢慢结痂,太医诊脉也说体内毒素差不多清除,心中也放心了不少。 这日太医诊脉之后,阿六忍不住问道:“娘子体内毒素真的清除彻底了么?” “脉象显示娘子已无大碍,姑娘有何疑问?”太医不解的看着阿六。 阿六皱皱眉:“娘子总是说伤口疼,而且每日里,说不上,有些奇怪。” “伤口疼?”太医凝神片刻道:“不应该啊!” 因为薛可已经伤口见好,太医已经不方便查看伤口,便请阿六详细描述一下伤口情况。 “我也觉得不应该,伤口已经愈合,虽然肯定有点疼痛,但不至于疼痛难忍。” 太医让旁边的婢女请来另一位太医,两人在一旁嘀嘀咕咕商议半天,面色沉重,终于一人对阿六说:“我等怀疑娘子不是疼痛,只是对这芙蓉膏产生了瘾性。” “你是说娘子是假装痛,骗芙蓉膏?”阿六不可思议的看着太医。 两名太医点了点头。 太子在书房面色沉重的听完阿六和两名太医的汇报。 “这芙蓉膏吸的时间越长,越难戒除,危害越大,殿下早下决断。” “你刚刚说现在戒除对她伤口有影响?” “是!”太医也很两难:“戒除过程中病人难免会挣扎,伤口可能会裂开。” 太子心越来越沉。其实芙蓉膏的危害他并非不知。 前两年便有一封奏折,说是东北地区芙蓉膏一段时间泛滥,街上烟馆林立,不出两三年人便面黄肌瘦,性格大变。朝廷派了禁烟官员,可是成效甚慢,奏折上述明了戒烟的种种难处,更有很多人因为戒除过程太过难熬而自杀。 半晌,太子平静的说:“那明日开始戒吧。” 阿六领命回去。 太子让兴儿召来孙默,看着眼前年轻的得力干将因为几夜没睡而眼圈发黑,脸色发青,缓缓道:“衡中,你还能扛得住么?” 孙默虽然身体极为疲倦,精神倒颇为振奋,毕竟此事在京中就已策划,能完成的如此圆满实在很有成就感。更何况这布政使还狗急跳墙,下了杀手,这次跟随太子来的东宫属臣都义愤填膺!自作孽不可活! “殿下放心,臣现在信心十足,一定能将此案结成铁案!” “好!”太子点点头:“那接下来你负责这边的事,如有疑难游移不定之时再过来报孤。” “是!”孙默拱手应下。看着同样眼圈发青的太子,犹疑的问了句:“可是出什么事了?唐娘子那边还好么?” 太子的声音听不出来任何起伏,像是安慰孙默,又像是给自己信心:“没事,她不会有事的。” 阿六按照太医吩咐,将房间重新布置了一遍。 房间内所有的家具,大至床榻、桌几、椅凳,小至瓷瓶、铜器、茶碗都搬了出去,只留下软软的被子、枕头、靠垫,吃饭喝水的器具都是竹制的。 薛可笑嘻嘻的看着丫鬟们搬着东西走进走出,叫道:“阿六!阿六!” 阿六忙过来:“怎么了,娘子?” “她们都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搬东西?我们是要搬家了么?”薛可笑的一脸天真。 正准备进屋的太子听到薛可的问话,心中一阵绞痛。他这两日顾不上陪她,没想到竟到了如此地步。 “糖糖,我让她们重新布置一下,好让你住的舒服些。”太子进屋,握着薛可的手哄道。 “哦!”薛可恍然大悟,朝太子笑了笑,又突然皱起眉:“可是她们把梅瓶也拿走了。梅瓶不可以拿走的,到时候娜娜回来没地方歇脚了。” “娜娜是谁?”太子耐心的问着。 “娜娜你不知道么?我前两天指给你看啦!娜娜是只小喜鹊,但是它会说人话,它每天都飞过来停在在梅瓶内鲜枝上,你快让人把梅瓶拿回来。”薛可娇俏的摇晃着太子的胳膊。 太子的心一点一点沉到谷底,仍是笑着哄她道:“没事的,娜娜回来会歇在院子里,到时候我陪你去院子看它。” 薛可将信将疑的看着他。 太子端起一碗参粥,喂着薛可:“来,乖,糖糖喝点粥,过会我陪你去听说书。” 太医说是戒除过程患者没有什么胃口,可能吃不下什么东西,因而尽量在之前多吃一些,否则人容易虚脱。 太子想不出怎么哄她高兴,倒是想起很小的时候,她常常拉着他衣角,要他带她去听评书。 “听评书么?我最喜欢听评书啦!”薛可拍手笑道:“太子哥哥,你对我真好!” “糖糖,你叫我什么?”太子一抖,勺里的粥差点泼出来。很多年前小小的薛可,就这么跟前跟后的叫着他“太子哥哥”。 那时候她还是无忧无虑的薛府大小姐,而自己还是个阴郁的宫中少年。 太子知道此时薛可神智有些混乱,心里凄楚,但忍不住笑笑,轻轻揉揉她的头:“小糖糖,你乖的话,哥哥就带你去。” 薛可乖乖的在太子手中喝完了一碗参粥,粥里有安眠镇定的药物,过了一会,她说话的声音就越来越小。 太子小心将她抱到被子上。床已经挪出去,在地上一层又一层的铺上床垫和被子,最上面铺着一层水牛皮的凉席。 薛可抱着太子的一条胳膊沉沉睡过去。太子也闭上眼稍作休憩。 太子几天未合眼,此时也睡了过去。等他睁开眼的时候,却看见薛可静静的看着他。 “糖糖你醒了,几时醒的?” “殿下很久没有睡了吧!”薛可的手指轻轻划过太子的眉眼:“睡得好熟呢!” 太子看着薛可,她眼睛清澈如水,安安静静的看着自己,不太确定的问:“糖糖,你现在清醒么?” “嗯。”薛可点点头。 太子深吸一口气,将她一把搂在怀里,良久才松开。 薛可淡淡笑着,轻轻抚过太子的发梢:“让殿下担心了。” 太子鼻子一酸,道:“糖糖,你没事就好,听话,我们把芙蓉膏戒了,好不好?” 薛可点点头:“殿下说的是。我一定能戒的。” 太子亲了亲她的额间,充满了信心。 一下午,薛可让太子产生了一种她已经痊愈的感觉,薛可甚至催着太子去处理自己的事情,不必陪她。 太子也答应她说用过晚膳、看着她入睡后,就去前面处理朝事。 一切都似乎往着好的方向发展。 第一百六十章 戒瘾 () 可到了傍晚时分,薛可便有些急躁。 “阿六呢?殿下,我要找阿六!” “你找阿六做什么?”太子耐心问道。 “我要换药,我伤口疼。” “糖糖,忍一忍,乖,忍一忍好不好?”太子哄着她,声音近乎哀求。 “你走开”薛可一把推开太子,过了半晌道:“对不起,殿下。” “没事的,糖糖,没事的。”太子搂着她。 安静了不到片刻,薛可又开始喊叫:“阿六!阿六!你在哪儿?” 太子想起太医的话,硬了硬心肠:“糖糖,你的伤口不需要换药,你不能再用芙蓉膏了。” “不!”薛可拼命的推开他:“你不知道!你不懂!我要换药!阿六,你在哪儿?” 太子无奈,示意门外的阿六进来。 阿六一进屋,薛可便挣开太子的怀抱,跑过去拉住阿六的手:“阿六!你来了!快点给我换药!” 阿六哄着她:“娘子,咱们刚换的药,你忘了?” “刚换么?”薛可的神情陷入一种迷茫:“真的么?” “真的!刚刚换过!”阿六轻轻扶着薛可过去。 薛可想了半天,小声道:“阿六,我好疼,你给我拿芙蓉膏来好不好?” 阿六看了一眼太子,不动声色的说:“娘子,芙蓉膏不能多用,刚刚您答应过殿下的。” 薛可背过身,不去看太子,继续低声对阿六说:“可是这会儿我好疼,你能不能给我一点。一点点就行,我保证不多用。” “娘子疼么?我帮娘子揉揉好不好?”阿六轻声哄着。 阿六轻轻按揉着薛可的腰背,力度不轻不重。 薛可的神情却越来越不耐烦,声音也越来越大:“阿六,我不行了,我好疼,你去给我拿芙蓉膏。” 她甩过阿六的手:“去!你现在就去!” 阿六只是不做声。 “好阿六!”薛可的声音开始放软:“阿六,真的,我真的痛的受不了!你给我拿一点点好不好?” 她整个人靠在阿六身上,眼泪扑簌簌的下来:“阿六,整个东宫你对我最好,你怎么忍心看我这么难受?阿六,求求你了,给我一点。” 阿六面无表情,只有手指在轻轻颤抖着。 太子内心的波动比阿六更甚。他沉身道:“阿六,你出去,吩咐一声,部人在院外守着,不许进院子。” 阿六哑着嗓子应了声“是”。 转身要走,薛可一把抱住她:“阿六,你不能走!”薛可哭了出来:“阿六,你不要走!你给我,我只要一点点。” 薛可像是知道背后的太子是更坚决的人,死死的抱住阿六,不让她离开。 “娘子!殿下是为了你好!娘子忍一忍就过去了!”阿六硬了硬心肠,掰开薛可的手指,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薛可眼睁睁看着阿六离开,眼神变得绝望。 她转身面对太子,眼神中是说不出的哀求。 太子站起来走向窗边,背转身不去看她。 薛可走过来,搂住他的腰,脸贴在他背上:“太子哥哥,糖糖好难受,给我一点点,我这次吃完保证不吃了,真的,我保证。” 太子身形被薛可摇的晃来晃去。太子咬着牙闭着眼不转身不看她。 他只感觉背后的人身子慢慢滑下去,他心一惊,一转身,只见薛可跪在地上,拽着他衣袍的下摆:“殿下,求求你,求求你!” 太子拉她起来,她此刻却力气出奇的大,竟然一时没有拉动。 她整个身子跪在地上,苦苦的哀求。 太子蹲下去,整个人像浸在冰窖里,又像是泡在醋坛里,酸的发疼。 这是他的糖糖啊,他骄傲的不可一世的女人,是他们西征军心目中神一样的大姑娘,此刻像个肮脏的乞丐,涕泗横流,放弃了一切尊严,苦苦哀求着一点芙蓉膏。 他发了狂的要拉她起来,她却只是哭泣哀求。 “你给我起来!”他暴怒的声音让院外的阿六担心不已。 “不!不要!我只要芙蓉膏!”薛可一边哭泣一边大喊。 “你起来!”太子手上用了三分力,硬生生的将她拉起来。 她却发了狂,朝太子厮打过去:“你走开!我不要你管我!走开!” 太子一把抱住她,她却往死里挣扎。太子继续仅仅的搂住她,她张口便咬。太子和她博了半柱香的时刻,薛可终于筋疲力尽,在他怀里喘着粗气。 她稍稍停了下来,太子才发现自己满手滑腻,一看双手都是鲜血,再一看薛可背上已经被血迹浸透。原来伤口早已在挣扎时部裂开。 太子来不及细想,拿起之前太医吩咐准备好的软绳,将她手脚都捆了起来。薛可动弹不得,只是用仇恨的眼光看着他。 太子撕下她背上的衣服,从腰间拿出金创药粉,刚洒上去,薛可便撕心裂肺的叫起来,之后便是大声喊道:“你滚开!滚开!我不要上药!不要!啊!痛!” 薛可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滚下来。 太子终于忍不住,眼泪也大颗大颗滚下来。 薛可看到他的眼泪,怔了一怔。太子将她的头拉到自己怀中,薛可像只受伤的小兽一样,呜咽出声。 如此反复几次。薛可发作间隔越来越长,发作时间越来越短。第三日一早,薛可在太子手里安安静静喝了一碗燕窝。 薛可整个人软软的靠在太子身上,勉勉强强露出一个笑容:“你应该不让我吃东西,这样我发作时也没力气反抗。” 太子温和的笑笑:“不吃东西怎么行?你本来就没什么力气。” 薛可看着太子露出来的胳膊和手上都是自己的抓痕,歉疚地道:“对不起。” 太子一根手指抵住她嘴唇:“不,不许这么说。”因为她替他挡了那一刀,才会白白受了这么多罪。 薛可亲亲他的手指,笑了笑,又道:“刚刚阿六说,吕新还跪在外面,殿下,你” 太子眉眼间闪现一股复杂的神情,半晌柔声道:“吕新是你的人,你不舍得他跪着,就赶紧好起来,自己去叫他起来。” “殿下不能叫他起来么?” “不能。”太子叹口气:“我实在做不到原谅他。” 薛可吐吐舌头。 在他怀里窝了一会儿,薛可皱了皱眉,道:“殿下把我绑起来吧。” “又开始了?”这两日他也有了经验,抱着她反而两个人都容易受伤,不如一开始便用软绳束缚住。 薛可闭上眼点点头,那种熟悉的噬骨般的感觉又出现了。 太子拿出软绳,小心的将她手脚分别捆住,然后将她整个人抱在怀中。 “殿下,唱个故事给我听吧。”薛可想尽力分散自己注意力。 太子叹口气,这两天他已经搜肠刮肚的讲了他所知道的故事了,突然有点怀念起南宫了,如果南宫在,给他一壶茶,他能不眠不休讲上一整天。 “好吧,我想想讲个什么。”虽然困难,太子还是努力回忆着南宫说过的八卦奇闻。 薛可突然调皮的看了一眼太子,太子立马有种不好的感觉。 “殿下,你给我讲讲你第一次是怎么样的吧?” “啊?”太子又确认了一遍薛可的眼神,她说的“第一次”是他理解的“第一次”么?不敢相信的,他居然没有理解错。 太子不由有点郁闷:“你难道不会吃醋么?” “吃醋?”薛可倒是被问住了,这倒真没有,可能下意识里她也不觉得自己是多纯洁吧。 “快点!快点!我要听这个!”薛可的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太子这几日难得看到她眼里有点生气,不忍心她失望,又想着她此时难熬的很,虽然为难还是道:“你要听这个干嘛?” “想听啊!”薛可撒娇道:“快点讲啊!哥哥” 这几日太子总说起她小时候的事,还说她发作时叫自己“太子哥哥”,薛可也就一开玩笑就叫他“哥哥”。 太子听她软绵绵娇滴滴的声音,心想丢脸就丢脸吧,贴着她耳边小声说起当时的情景。 那是皇后派来的女人,也是他成人的必经的仪式。他戒备又慌乱,笨拙又骄傲。 薛可听得在他怀里笑的花枝乱颤,又扬起头看着他道:“哥哥我想要。” 她一脸认真的看着她,小脸上是清澈的笑容,眼神干净而透亮。 太子看得心中一动,又板起脸说:“不行!”转而又哄道:“乖!现在不行,回头好不好?” “为什么不行?”薛可嘟着嘴:“太医说了只要能分散注意,就可以的。” “那怎么行?万一对你身体不好?你伤口又裂了怎么办?” “伤口都裂开好几次了!”薛可不满的回道:“再说,你轻点啊,说不定这次发作就这么过去了!”薛可劝着太子。 她认真的表情有种说不出的诱惑。太子心里将她说的话仔细想了又想,越发觉得可行。之后这个念头在脑中越放越大,不可控制起来。 薛可手脚都被捆住,只能扬起头渴求的看着太子,她的嘴唇这两天有点干,像是等着他的滋润。太子忍不住吻上她的唇。 过了一会,太子努力吸口气,对着门外说了声:“阿六,你去请太医过来。” 薛可憋着笑:“干嘛还要问太医啊!怪丢人的!” “你还嫌丢人!”太子有点气不打一处来:“还不是你个小妖精在惹火!” 太医一路小跑到了房门外:“殿下?娘子怎么了?” 太子咳了一声:“娘子无大碍。这个,你不用进来了,孤问你个话。” “是!”太医走到窗边,躬身等着太子询问。 太子又咳了一声:“这个,你说只要能转移娘子注意,帮助娘子度过发作期就可以,是么?” “是啊!殿下。”太医心中有点疑惑,这不是说过好几遍的事情么? “这个,这个任何事情都可以么,有没有什么禁忌?” “啊?禁忌?”太医想了想:“没什么太大禁忌。下下棋,看看书,玩玩纸牌,都是可以的。”这些都是前两天太子让阿六姑娘特意问过的,没有问题啊。太医心想,太子殿下未免也太小心了点。 “除了这些,其他的呢?比如,比如其他的呢?”太子还是没好意思说出口。 “其他,其他什么?”太医下意识的问出来。 太子又咳了两声。 太医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啊!殿下您说的是,是” “嗯”太子半咳半应了声。 “殿下小心点应该无碍。”太医有点感叹,太子殿下未免也太着急了。 “孤知道了,你下去吧。” 听得他脚步声走远,太子看着怀中一脸憋笑的薛可,忍不住咬了一口:“你还笑,他们私下里说不定把我编排成什么急色之人。” “好好好,殿下才不是,我才是!”薛可咬着唇笑道。 太子想着此举是为了帮助薛可度过发作期,倒是给自己找了一个绝佳的正当理由。薛可受芙蓉膏影响,整个人与往日不同,出了奇的率直。 太子盯着身下的薛可,因为强忍额头上已经是一层汗,哄道:“乖,叫声好哥哥,我便给你。” 薛可神智涣散,媚眼半合,不假思索道:“好哥哥!快给我,难受的紧。” 太子喉结滚动了下,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轻易就让他疯狂起来。 也许是真的有用,薛可这次发作真的是平缓的度过去了。趁她睡着,太子轻轻给她手脚上药,虽然是软绳,每次一挣扎,过后都是一片红肿。 阿六在窗外轻轻禀道:“殿下,孙大人求见。” 太子眉头轻轻皱了皱。孙默是有分寸有担当的人,既然求见到内院,必然有要紧事情发生。 看看沉睡的薛可,太子给她盖上一层薄被,穿着整齐,吩咐道:“娘子睡了,阿六,你进来照顾,我出去一趟。” 孙默在院外站着,旁边还有一个跪着的吕新,他已经连续跪了几天,整个人看上去憔悴不堪。 太子出来,吕新唤了一声:“殿下,大姑娘如何?” “再过两天就好了。”太子平静的说。 “殿下!”吕新嘶哑的叫了一声:“属下该死。” 太子本来已随孙默准备离开,听他说话,顿住了脚,道:“老八,你不是我的属下,你是我在战场上过命的兄弟。”他顿了顿又道:“我也不会有你这样的属下。” 说完,便带着孙默离开院子。 吕新跪的笔直,神色痛苦。 第一百六十一章 浙东 () 孙默拿出一封拆开的军事密报,封皮是加急的红色印漆:“殿下,浙东海线出事了!” 太子接过信,一目十行的看了一遍,皱了皱眉,又仔细看了一遍。 浙东海岸线失守,倭寇上岸,掠了3个县的村庄,烧杀抢夺无数! 太子将信一把拍在桌上:“浙东一带一直有倭寇滋扰,但尚来不成气候,这次是怎么了?浙江的指挥使呢?” “浙江都指挥使和同知都已经殉职,现在副指挥使常善光在领兵。听说这次倭寇集结了上千人,从一个小渔港口偷偷登岸,浙江海防预估不足,赶过去时又中了埋伏。倭寇凶残成性,占了一个炮口不说,还将几个县洗劫一空。” “浙江那边怎么报的?” “已经上报朝廷请求增援,除了增兵,还要求增将,那边现在已经没有能作战的将军了。常善光无论级别还是经验都还有点欠缺。” “其实增兵倒在其次,毕竟浙江海防那边兵力还是够的,不行也可以从福建那边调,但是将领么!”几人都不再说话,看着太子。 太子沉思半晌,道:“衡中,拟折,孤请求去浙东。” 孙默应了声“是”,其他几名属官对太子的决定也都在意料之中。毕竟太子是从战场上出来的,而浙江此次眼下最需要的就是一个能够统筹几省海防的将领。 孙默还是担心的问了句:“那殿下,这边呢?一是布政使的事情还没了;二是宫中刺客还需再查;三是,这个唐娘子还未大愈,您能走的开么?” 其实孙默和太子心中都明了,前两件事情不过是陪衬,东宫的属臣自然也能办的漂漂亮亮,只是唐娘子那边,那才是太子心中的朱砂痣,真正割舍不下的事。 太子又看了眼桌上的信,平静道:“战事如火,国事如山,其他都放置一旁吧!衡中,折子拟完就加急送到京城。孤计算着,快则两天,慢则三天,必然能收到回复,到时孤便从山西直接过去。” “是!”几人一脸严肃,躬身应道。 薛可这边醒来许久不见太子回来,正在猜想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只见兴儿跑过去,轻声在门外问道:“阿六,娘子醒了没有?” “我醒了,有何事情么?”薛可走过来,掀开门帘。 兴儿忙低头回道:“爷让看看娘子醒了没有,并告诉娘子一声,说有点事情,不得过来,让娘子好生歇息,并让阿六有事及时禀报。” 阿六应了一声。薛可问道:“你可知什么事情?” 兴儿挠挠头:“这个奴才不清楚,好像是有战事。” 薛可点头表示知道了,兴儿又匆匆赶到前面。 这两年四境安平并无大的战事,加上薛可前世只在秦王后院,对于朝堂之上一概不知,因而眼下也猜不出是哪里出了事。 虽然心中担忧,却也无法。 今日感觉已不似前几日头脑混沌,遂道:“阿六,咱们去趟院子里吧。” 阿六想劝,终究没有开口,扶着薛可过来。 正是中午,日照当空。 吕新跪在当中,并无半点遮阴。整个人消瘦一大圈,眼睛深深的凹陷进去,嘴唇已经干裂出了血丝。 “吕大哥,你起来。” 吕新听到薛可声音,整个人恍惚了一下,嗓子哽咽了半天,叫了一声:“大姑娘!” 薛可此次大伤元气,从房间到院子不过二十多步路,已经气喘吁吁。薛可碰了碰阿六,示意阿六扶他起来。 阿六上前伸手,谁知道居然没有扶起。阿六本来就心中有气,手上运了几成真力去扶,哪知道吕新也是倔强的,硬生生就是跪在当中,不肯起来。 薛可叹口气,上前一步,去扶他。 “大姑娘,我,我该死。”他心中哪里肯起来?只是薛可来扶,他不敢,薛可手刚碰到他,他磕了个头,便爬了起来。 薛可看看四周,示意阿六扶她到旁边树荫下,找个台阶顺势坐了下来。 吕新小心翼翼的跟着她,想扶又不敢扶。 薛可坐下来,喘了几口气才将呼吸调匀:“吕大哥,不要轻易再说死这个字,我们薛家死的人还少么?” 吕新这几日已经将自己反复煎熬了一番,听薛可这么一说,鼻子都酸了起来:“大姑娘,我对不住你!我也对不住元帅!对不住殿下!我,我不配呆在你身边!” “吕大哥,那个刺客你一定没想到,这事不能怨你。”薛可轻声安慰道。 “不!都是我的错!是我没用!”吕新宁愿薛可打骂他,甚至杀了他,也不愿意这样她这样去安慰自己。 “我不许你这样说!”薛可面色严肃起来:“你是我爹爹得意的先锋将,我爹爹麾下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没有无用的人!吕大哥,你的战功都是战场是一刀一枪,用鲜血和伤疤换来的,你是我爹爹的骄傲,也是我的骄傲。” 薛可的话让吕新的背直了些。 “只是这京城的人心险恶,比战场上刀剑更凶险歹毒。”薛可冷哼了一声,转而又道:“所以让你在我身边,卷在这机关诡计之中,本就是委屈你。” 吕新拼命摇头,想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薛可抬头看了看天空,笑了笑:“吕大哥,你在我身边,我便感觉爹爹还在守护着我。你要走了,我怎么办?” 吕新忍不住,热烫的泪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大姑娘!” “快回去洗个澡,睡一觉。”薛可温和说道:“我们过两天就要启程回京,吕统领可要打起精神。没有吕大哥在,我怎么能放心!” “大姑娘放心!我,我一定,”吕新想不出说什么:“我一定不会让大姑娘再出事!” 阿六没好气的看了一眼吕新。吕新忙道:“不是不是不是,大姑娘当然不会出事,我是说,我......” 薛可笑了笑:“吕大哥,不用说了,我都明白的。” 看着吕新挺直腰背离开的背影,阿六忍不住“哼”了一声。 薛可奇道:“你哼什么?” 阿六冷冷道:“没什么!” 阿六扶起薛可起身,慢慢回房间,忍不住还是说了句:“娘子也太便宜他了!影大他们几个回去还要受罚呢!” 薛可好脾气劝道:“这也不能怪他,那不是那个叫什么什么的太狡诈么!” “叫苏秋娘。”阿六提醒了一句,又补了一句道:“那可是羽衣卫!” “哎,对了,影大他们回去要受罚的啊?” “那当然!七爷不会放了他们的!” 薛可吐吐舌头:“殿下的人,我也管不了,反正你和吕新是我的人,我只管罩着你们。” 阿六没好气的哼了声,又忍不住嘴角上扬,心里一阵温暖。 太子等人在看浙东海舆图,商量方案,直到深夜才回来。 薛可听到动静便醒了。 “还是吵醒你了,早知道我在书房对付睡睡就算了。”太子有些懊恼。 “我都睡了一下午,晚上少睡会有什么打紧?”薛可坐起身:“哪里的战事,紧急么?” “浙东的。”太子换了衣服坐到床边,亲了亲头发:“没什么大事,我过去看看。” “你要过去?”薛可心里一惊:“怎么,战败了?” 太子叹口气:“嗯,倭寇出其不意,掠了三个县。” 薛可一时之间心里有无数疑问,只是看到太子疲倦的神色,不忍心再说,装作不在意的笑道:“应该是没有准备,疏忽了。殿下先睡吧。” 太子点了点头,倒在床上,等到薛可转过身的时候,太子已经睡着了。 薛可盯着他的睡颜,他前几日先是为着山西布政使的事情彻夜未眠,接着陪着自己戒瘾,又遇上战事,此刻即使在睡梦中,也是轻轻皱着眉头。 薛可轻轻抚平他的眉。太子下意识的握住她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亲。 他显是极端信任身边的人,眉头部舒展开,整个人不像白日那般稳重,带着一丝依恋,甚至还有一点点稚气。 薛可轻轻笑了笑。 太子这边已经整装待发。好在薛可体内毒素也已经清除的差不多,每日虽然有些头晕的症状,只是自己熬一熬便过去,不用再捆绑起来。太子见此,也大大松了一口气。 太子正在书房吩咐孙默等人回京的事宜,便见那边飞奔过来一人,气喘吁吁将手中黄色的信笺交给兴儿。 众人都明白,宫中来信了。 太子打开信,看完之后半天没有言语。众人凝神静气,都盯着他。 太子将信放下,面无表情道:“皇上派了秦王去浙东。”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坤宁宫中,皇后看着眼前高大的儿子,越来越觉得自己不了解他。 “不!我决不允许你去!”皇后厉声说道。 “战场是什么地方!有多凶险你知道么?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你不懂么?”皇后定了定神,语气稍微缓和点:“阙儿,母后只有你一个孩子,母后不能看着你去冒险,你懂么?” 秦王温和的看着皇后:“母后,我自然知道。” 他眼神示意了旁边的容若,和容若一起扶着皇后坐了下来,又亲自递上茶。皇后不想接,看着他英挺坚毅的脸,心一软,还是接了过来。 看着皇后喝下两口茶,秦王才缓缓道:“母后知道华嫔一事,父皇为什么没有废了太子么?” “那不是坊间热议华嫔是西域的奸细,群臣也反对,你父皇自然不肯坏了名声。” 秦王笑了笑:“父皇一向是圣心决断的,如果父皇下定决心废太子,这些都不要紧。” 皇后凝思想了想,秦王的话也不是不在理。 “那你觉得呢?阙儿。”皇后放下手中杯子,问道。 “西域这两年平静下来,与我朝议和,但是朝廷从来放松对西境的震慑。”秦王站起身,继续道:“薛氏被灭门之后,父皇一直未将消息公布,也正是因为此。” 皇后点点头。 “可是薛氏的事情不可能长久的瞒下去,薛氏不在,太子就是最好的威慑。太子的战功便是在西域战场上挣下的,如果太子也被废了,西边可就有恃无恐,这才是父皇最大的顾虑。” 皇后叹口气,依她对皇上的了解,不得不承认秦王的分析恐怕才是正解。 “程相等人何尝不是因为此才力劝皇上平息此事?母后,既然走上夺嫡之路,就不是光靠拉拢群臣就行的。” 皇后看着眼前温和而坚定的秦王,不得不承认,她的阙儿真的是长大了,经过朝堂的磨炼,已经超越她这个中宫皇后所能看到的境界。 皇后还是摇摇头:“阙儿,母后不能让你冒险,这不同于其他公差,不是赈灾或者查办案件,这是战争!战场之上刀枪无眼,倘若有个闪失,你让母后怎么活呢?” 秦王安慰地拍拍皇后的手:“我虽然前去,也不在第一线,不过是指挥调度,并无太大危险。更何况,我身边侍卫众多,母后大可放心。” 皇后看着秦王,突然悲从中来,恨恨道:“你父皇怎么能同意!你是他最心爱的儿子!他怎么舍得让你也去战场,我看他就是被那个狐狸精迷住了!” 容若上前轻轻劝道:“娘娘,不必在意,丽嫔娘娘,说到底也是向着我们的。” 皇后轻轻“哼”了一声。 皇后抚了抚秦王的脸:“阙儿,如今山西那帮人不争气,被太子连锅端了,但太子不过侥幸赢了这一场而已。咱们从长计议,也不必非要你去冒这个险!再说,母后正在给你物色王妃,你有了助力,太子性格孤傲,朝堂之上并不如你。” 秦王虽然不说话,但是心里清楚,皇后物色正妃的事情并不是特别顺利,毕竟皇后看中的人家,目前仍在犹疑,有意的人家,皇后又看不上眼。 他话语仍然温和如初,只是语气中已经没有质疑、反悔的余地:“儿子这边已经向父皇请旨,父皇也已经答应了。” 秦王接着又道:“母后这边还是要将羽衣卫的事情收收尾,太子那边闹到父皇面前,母后不行就服个软,等儿子回来。” 皇后知道秦王担心自己,心中又是感动又是酸楚,料定去浙东之事已经无法挽回,只好又筹谋带哪些人过去,又叮嘱了好些事项。 第一百六十二章 苏秋娘 () 太子这边已经启程回京。这次出京前后将近两个月,太子等人也担心朝中变化,因而回程速度便快了很多。 时节上虽已入秋,但中午时分仍是酷暑难当。 薛可靠在马车上,正感觉头晕一阵阵袭来,恍恍惚惚听到有人在外面哭喊。 “阿六,怎么了?” 阿六出去看了下,回来道:“是叶夫人!她想见你。” 薛可用手撑住额头:“那就让她过来吧。” 再见叶夫人时,薛可也吃了一惊。 在天涯山的庵堂中,叶夫人虽然不是养尊处优,但是神态平和,气度犹存,但此时叶夫人一身粗布衣裳,皱纹深深的印在脸上,头发花白,背部眍?,看上去老了十岁。 如果不是阿六说,薛可简直认不出她。 按说叶夫人此刻也是犯妇,但她首告有功,薛可又叮嘱过孙默,因为并未将她当作犯人或家属看押起来,一路吃穿用度也不曾亏待。 薛可估计她也是偷偷过来被人拦下,才会哭喊,命停下马车,温声问道:“夫人找我可有事情么?” 叶夫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娘娘,您让我见见我们家老爷吧!” 薛可道:“夫人起来说话。你想见江犯?为什么?你要知道,他现在恐怕不想见你。” 毕竟是叶夫人的证据直接锁定了江大人的罪,估计江大人此刻最想生吞活剥的人就是叶夫人了。 叶夫人憔悴的脸上布满泪痕:“我知道他不想见我。只是他身子一向不好,我听说,他这两日老毛病又犯了,我只是,只是想去看看他。” 薛可叹口气:“夫人,此事我恐怕做不了主。”看到叶夫人脸上失望的表情,薛可道:“这样吧,我帮你问问。” 叶夫人盯着她,眼神中是不敢相信的欣喜。 “夫人到马车上来等消息吧。” 叶夫人忙摆手:“不用,娘娘,我在下面等,不妨事的。”眼神中卑微与期待,让人无法相信这是曾经的知府千金,布政使夫人。 薛可转身对吕新说:“吕大哥,你去前面看看孙大人可方便过来一趟。” 马车继续缓缓前行,不到一炷香时间,只听得马蹄声过来。 薛可从车窗中往外看,却见太子和孙默骑马过来。 “糖糖,有什么事?”太子在前面听说薛可唤孙默,不知道有何事情,遂和他一起过来,二人在薛可马车前勒住马。 薛可笑笑,眼神看向叶夫人方向。太子顺着她眼神过去,心里猜出个七八分。 “孙大人,叶夫人想去看看江犯,不知道能行与否?” 孙默看向太子,太子扬扬下巴,让他决定。 孙默沉吟半晌道:“叶夫人,通常来说,犯人未决之前是不能见的,不过夫人这边不一般,孙某可以通融,只是孙某想与夫人约法三章。” 孙默想着到京城之后还需要叶夫人上堂作证,倒不好将叶夫人逼得太紧。 “大人请讲!”叶夫人激动的说。 “第一,夫人不得讲与案情相关的事情;第二,夫人见他必须有第三人在场;第三,江犯目前情绪不稳,夫人莫要刺激他。” “我都听大人的!”叶夫人谢了又谢。 薛可也谢了一声孙默。太子策马到她马车前,低下头道:“尽做烂好人!” 薛可哑然失笑。这重生一世,连她自己都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南宫更是经常感叹她心狠狡诈,也只有太子,还觉得她善良的很。 “夫人何时过去?我陪夫人去吧!”薛可想了想说。 “不敢劳烦娘娘。”叶夫人没想到薛可会如此说,今日许可相见,她已是意外之喜。 “不妨事,不如等今日歇脚之时,我陪夫人去,也省事些。”薛可心下也知道,如今叶夫人已经是犯妇身份,她自己过去怕是没那么顺利。 叶夫人当然也想到此点,半晌道:“多谢娘娘。” 傍晚时分,张统领已经带人先行征用了一个院子作为歇脚之处。 薛可便让人请来叶夫人,带着阿六一起去了随行犯人关押之处。 此次山西查处的大大小小官员几十名,大多数低层官员和犯官家属都留在当地,只有重要的几人被太子随行带到京城。 布政使江大人当然能够享受此待遇。 薛可带着叶氏进来,自然没有人敢阻拦,看押的侍卫殷勤的将三人带过来,又细心问要不要打开囚车,薛可点点头。 江大人早已没有之前一地布政使的威风,整个人在囚车中,萎靡不振,像个普通的老者。 叶氏一见到,忍不住便流下泪来。 江大人手脚都戴着镣铐,从囚车上缓慢的走下来,待他看清眼前的叶氏后,又转过身进了囚车。 “哎!我说老江,你这是干嘛?你夫人来看你,你怎么不下来?怎么,坐囚车坐上瘾了?”侍卫正要拉他,薛可摆摆手。 这侍卫不知道阿六有功夫,只是怕江犯突然发狂,担心这三个女子制不住,万一有个闪失他可完了。 薛可看院子里有个石凳,带着阿六过去坐了下来。阿六不赞同的看看薛可:“娘子,这一入秋,石凳坐着容易着凉。” 薛可不待她讲完,将她一把拉着也坐下来,笑道:“阿六,你越来越像嬷嬷了。” 阿六顾忌有其他人在场,没有反驳。 叶夫人擦擦眼泪,看着背对自己坐在囚车中的江大人:“我知道你不愿意见我,你心里恨极了我。” “可是,我没有选择,老爷,我不得不这样做。” “哼”,江大人冷笑了一声,突然转过身,双手抓住囚车的栏杆,大喊了声:“你这个贱人!” “你这个狠毒心肠的贱妇!”江大人一开了口,便忍不住骂道:“叶氏,这么多年,你对我怀恨在心,如今你满意了?” “你以为我是恨你才这样做的么?”叶氏也抓着囚车,对上他的眼神。 “那你是为什么?是为了感激?报答?还是因为夫妻恩情?哈哈哈哈~” 江大人突然收住了笑:“我承认,我没有做到当年对你的诺言,叶灵,可是你也知道,这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这么多年,你要出府,你要修行,我都依着你。” 他一脸痛心的看着她:“你自以为抓着我的把柄,我为了让你安心也从来没取回账册,你知不知道,他们下了多少次命令要杀了你,都是我替你挡下的!” “我知道你恨我,恨秦氏,可是我万万没想到,你竟然真的会将账册送给太子。”江大人举起双手,镣铐作响:“如今,你满意了?” 叶氏也怔怔的看着他,摇头道:“承忠,不是这样的,我只是为了我们的孩子。” “孩子?你让老大、老二去京城读书,我便找了京城最好的书院,你给琴丫头定了亲,让琴丫头呆在舅家,我也依你,你不就是怕秦氏害他们么?你就这么不相信我?他们也是我的孩子,你就没有想想,为什么秦氏跟了我这么些年,却没有生下一儿半女么?” 叶氏倒真的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一时呆在那儿,半晌问了句:“是你么?” 江大人看着叶氏苍老的面容,突然叹了一声,不想再说,如此境地已无法挽回,倘若她真的因为首告而免于一死,又何必徒增她日后烦恼。 叶氏慢慢瘫软在地上。 她与眼前的男人是少年夫妻,当年她是不可一世的知府千金,他不过是有点薄名的书生。偶然相遇,她执意要嫁,他不敢迎娶,直到他中了进士才凑足了四礼到府中拜访。 虽然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却抵不住生活琐碎日常争执,终于越行越远,直到秦氏入门,她便离了府。 “承忠,我心里怨过你,恨过你,可是从来没有想过置你于死地。只是,从你投靠皇后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你走上一条不归路。这江府,上上下下,都会被你带入地狱。” 她站起身,眉眼之间也不见当年的妩媚多情,只留下岁月的沟壑:“我让儿女都离开府,可是我知道,你一旦案发,他们无论在天涯海角,都是躲不开的。” “你怎么知道我们就不会成功?这官场之上,本就是火中取栗,富贵险中求,我这么做也是为了给孩子们挣个出路!” “承忠,你为了什么你心里清楚。”叶氏凄凄笑了一声,她这一辈子有时就吃亏在心里太明白,容不下半粒沙子:“皇后的胃口越来越大,你一开始只是收受下级的贿赂,接着是拿钱办事,之后是搜刮民脂,告你的人越多,你越发害怕,更加依附皇后。可是这样是行不通的。” 江大人被她说中了要害,整个人默不作声。 “我爹爹接任知府时我八岁,那是我们家跟着爹爹去任上。上一任知府因为贪贿被抓,我没去过刑场,只是在市集上看到他们家女眷在发卖,你知道那是什么场景么?妾室、婢女包括知府的嫡女,衣不蔽体,颈上插根稻草,任一帮青楼的人挑挑拣拣!二两银子不到被人像牲口一样的牵回去!” 江大人扶着囚车的双手也抖起来。 “我怎么能够让琴丫头落到这步田地?老大老二素来乖巧,难道我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跟着你去刑场么?” “我身在庵堂,可是我明白江府已经撑不下去了。我知道监察御史处参你的折子已经越来越多,连你的主子也快罩不住了!” “我明白,那天庵堂的杀手不是你派的,我也明白你我之间无论如何,你不会杀我。可是你明白我为什么检举你么?你以为我是贪生怕死么?你以为我只是因为要报复你么?” 江大人一瞬间像老了几岁。看着眼前的叶氏半天,终于隔着囚车,将手覆在她粗糙的双手上。 “灵儿,是我对不住你。”他唤着她的闺名,突然间一阵悲伤。他们,终究是回不去了。 “承忠,不要怕。老夫人已经八十五了,朝廷有法度,八十岁以上可以免刑。等我送走老夫人,我便下去陪你。” “不要。”江大人老泪纵横:“你还有孩子,你还要看着他们娶妻生子。你能照顾老小,我便走也没有什么牵挂。” “灵儿,很早之前,我就知道,你是我生命中的贵人。” 叶氏紧紧抓住他的手。 叶氏过来向薛可致谢。薛可起身道:“夫人深明大义,胸怀正气,应该是我向夫人致谢才是。” 薛可派人将叶氏送回去,又吩咐人将今日会面情况告知孙默。 薛可朝阿六感叹:“阿六,我是不是年纪大了,越来越不喜欢看这些。” 阿六撇撇嘴。刚准备出院子,薛可却看见隔壁院子看守众多,一辆囚车部蒙着黑布,不由好奇道:“这是谁?” 阿六看了一眼,冷冷道:“应该是苏秋娘。” 看见薛可眼中的疑惑,阿六继续解释:“她是羽衣卫的人,应该是怕她沿途留记号联络。” 薛可心下好奇,拉着阿六:“我们去看看这个苏秋娘。” 阿六不赞同的看了她一眼。 “喂,她害的我受这么大罪,害的吕大哥求死的心都有了,我去看看还不行啊!” 阿六无奈扶着她。 “你干嘛?” “你不是要去看么?” “我就知道阿六最好了!” 阿六受不了的摇摇头。 薛可吩咐侍卫打开黑布,几人想劝,又看看阿六神色,此处守卫和江承忠处不同,看守的都是影卫手下,自然知道阿六的身手。 黑布打开,囚车中躺着一个女子身影。 薛可心里正奇怪,江承忠手脚都戴着镣铐,怎么这个刺客反而没有镣铐,仔细一看,这女子右边胳膊已经齐生生被砍断,有一根细细的铁链子穿过了她的琵琶骨。 女子满脸血污。阿六心里明白,尽管路上不会用什么刑,但为了防止她寻死,恐怕也是采取了一些手段。 “你便是苏秋娘?” 那女子看了眼薛可,没有答话。 薛可不想涉及吕新的事被他人听见,毕竟吕新之事知道的人也不多,如果传开,吕新怕是日后更难做人。 于是咳了咳,对旁边的看守说:“你们都下去吧,我有话单独同她说。” 阿六点点头,看守也知道苏秋娘琵琶骨被锁,等同于废人,当下就退下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有喜 () “吕新救了你,你为什么要恩将仇报?” 那女子听到吕新的名字,慢慢从囚车中挣扎起来,问道:“他,他怎么样?” “你说呢?” 那女子本就因为失血而面色惨白,此时更是毫无血色,半天自言自语了一句:“我对不起他。” “你是对不起他。”薛可冷笑一声。 “他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能放了他么?他对你,真的是忠心耿耿!”那女子爬到囚车边,看着薛可。 “换作你的主子,会放了他么?”薛可不屑的笑了笑:“你陷他于必死之地,此时又来求我放了他,不是很可笑么?” 苏秋娘凄然一笑,又挣扎回原来的位置:“这样也好。” “好什么?”薛可忍不住冷笑:“你是想着黄泉路上有个伴么?我告诉你,吕新死也不会原谅你。” “他会不会原谅我是我们的事情。”苏秋娘轻轻说道。 薛可把脸凑过去:“我听说太子殿下也舍不得让你死。” “不过是严刑罢了,也没什么了不起。”苏秋娘淡淡道。 薛可点点头,倒是被眼前无所畏惧的女子堵的有点说不出话,一把拉过阿六:“我们走吧。” 薛可扶着阿六走了两步,却听见囚车里传来轻轻的歌声: “笃笃笃,卖糖粥, 三斤蒲桃四斤壳。 吃仔倷葛肉, 还仔倷葛壳, 快点过来买糖粥。” 薛可一怔,这是苏州的童谣,她娘亲便是苏州人,她小时候经常听的。 “你怎么会唱这个?” 苏秋娘也不理她,继续轻轻唱着。 薛可转身又到了囚车旁,只见苏秋娘脸上呈现一种悲怆的温柔,仅剩的左手轻轻搭在腹部。 薛可突然有种不好的感觉,拉过阿六:“阿六,你摸摸,她,她是不是?” 阿六没反应过来:“怎么了?” 薛可将手探进囚车,一把抓住苏秋娘的左手,苏秋娘要挣扎,牵动了琵琶骨,一阵剧痛袭来。 “阿六,你看看,她是不是怀了孩子?” 阿六确实会简单的医术,听薛可一说,手搭上她的脉门,脸色也严肃起来,半晌点了点头。 “谁的孩子?”薛可厉声问道。 苏秋娘也不理她,继续轻声的哼着歌。 “吕新知道吗?” 苏秋娘轻轻道:“反正我们一家三口在黄泉路上总会遇见的。” 薛可气的拉着阿六就走。 一旁的看守赶过来:“娘子这就走了?可有什么吩咐么?” 薛可深深吸口气:“这个人千万别让她死了,我看她现在脸色苍白,估计撑不了几天,你们务必注意,每天饭食要有肉有蛋,听到没有?” 看守笑道:“您放心!死不了的!殿下的命令谁敢违抗,这是要送给七爷的!” 薛可没有停下脚步,一边厉声重复了一遍道:“有肉有蛋!听到没有?” 看守虽然一头雾水,但对眼前太子最宠爱的姬妾的命令哪里有二话,还是应了声“是”。 薛可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又道:“阿六,居然有孩子!” 她看了一眼阿六,慢慢问了句:“你说殿下有没有可能﹍﹍” 阿六像是看穿她心思,直截了当道:“绝无可能。” 薛可有些郁闷,半晌道:“我总要试试,你也知道,殿下一向依着我的时候多。” 阿六很不给面子的问了一句:“娘子还是要色诱么?” “你觉得能奏效么?” “不能。” “那你觉得我色诱七爷行么?” 阿六认真的回答:“娘子见过七爷么?” “没有。” “娘子见过七爷,就不会有这个心思了。” 两人一本正经的说着胡话。 ~~~~~~~~~~~~~~~~~~~~~~~~~~~~~~~~~~~~~~~~~~~~ 随着离京城越来越近,薛可也越来越焦急。 今日的落脚点已经是太子置办的一处院子,离京城最多不过两日距离。 阿六看在眼里,终于忍不住劝道:“娘子别想了,苏秋娘无任何理由脱罪。” 薛可何尝不知,她两次行刺太子,用的是淬了毒的匕首,居心险恶,就冲着自己的伤,太子也不会放过她。 “可是,她肚子里有吕大哥的孩子。”薛可叹道:“怎么办?阿六,你帮我想想办法!” 太子正从外面走进房间:“什么怎么办?遇到什么难题了?” 薛可一惊,看了看太子神色并无异样,猜想他并未听到前面对话,忙笑嘻嘻道:“没有什么。” “可是身子不舒服?这两日看你都没什么胃口。头还晕么?” “有一点点,不碍事。”薛可敷衍道。 “那怎么没胃口?”太子皱眉。 薛可突然灵光一闪,也顾不上思虑周,张口就来了句:“没胃口?难道我有喜了?” 阿六手中的茶杯“哐当”一声落地。 太子呆呆地看着她,突然一把抱住她将她举高:“真的?糖糖?”立马又放下,退后两步:“我太鲁莽了,会不会动了,动了胎气?” “兴儿!兴儿!快!去传太医!”太子整个人欣喜若狂。 这下轮到薛可怔住了。 两名太医轮流把完脉,面面相觑了一阵子。 “怎么样?”太子急切的问。 “这个,微臣暂时还没把出喜脉。”二人战战兢兢的回答。 “是不是你们技术不行,还是你们不擅长这个?”太子忍不住埋怨道。 “这个,敢问娘子,上一次行经是什么时候?”太医擦擦汗,问一旁的阿六。 阿六看看薛可,老老实实答道:“十四天前。” 两名太医又对视了一眼,心中骂娘的心都有了,努力组织了一下语言:“殿下,这个十四天是不可能查出有喜的。不知道娘子是如何知道自己有喜的?” 薛可尴尬笑了一笑:“是这样的,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一个婴儿躺在摇篮当中,甚是可爱,我就去抱她,她一哭,我就醒了。” “真的?那婴儿是男是女,长得像你还是像我?”太子抓住薛可的手,甚是激动。 太医轻轻呛咳了一下,但是想着太子殿下目前还没有子嗣,也说不定唐娘子过段时间就查出有喜了,如果是男孩,那可是太子长子,说不定还是皇太孙,此时也不好将话说的太绝。 两人用眼神交流了一番,尽量说的圆滑些:“殿下,妇人在有孕之时会有胎梦,所以娘子此番应该是喜兆,但是目前时日尚短,脉象上没有显示。娘子不妨小心些,等过一个月,臣等再为娘子请脉,那时就清楚了。” 太子顾不上仔细听他们的话,忙道:“那你们说清楚,有什么禁忌,要不要开些安胎的药物。” 又着急道:“这几日车马劳顿,娘子要不要紧?娘子昨天中午还吃了一碗冷淘,而且刚刚还说有点头晕,是不是要卧床休息?” 薛可心里有些发虚:“应该不要紧的。” 太医也劝道:“应该无大碍的,这几天小心点便是。” 太子又拉着二人问了半天,二人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心中腹诽了半天。 太子亲自送两名太医出了房门,二人胆战心惊的告辞了。 太子在院子里大声宣布:“你们都听清楚没有?从今天起必须小心!再小心!回头孤重重有赏!” 看到众人疑惑的眼神,太子突然咧嘴,笑了一下,大声道:“娘子有喜了!” 众人一脸惊喜,忙道:“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又对着房间大声道:“恭喜娘子!” 阿六侧着头看着薛可,薛可尴尬的笑了笑,阿六露出一个“看你怎么收场”的表情。 太医因为薛可上次戒瘾时被叫到窗边之事,特意叮嘱了太子前一个月不能同房,因而太子一入夜立马去了隔壁院子。 薛可一晚上听了太子太多叮嘱,好容易这会清净下来。 阿六心里还有一线希望,问道:“娘子,你真的有喜了?” 薛可瞥嘴道:“你没听见太医说,现在还判断不出么?” 阿六忍了又忍,又问了句:“那娘子真的梦见什么婴儿,什么摇篮了?” 薛可点点头:“真的。” 阿六心想,这样也行,最多就是失误,不算是有意欺骗。 只听得薛可悠悠道:“不过梦见是苏秋娘抱着那个婴儿。” 阿六瞪了她半晌。 薛可一摊手,无奈道:“我实在想不出什么法子,谁让你不帮我。” “你这算什么法子?”阿六很想反问她,看着薛可也颇有些烦恼,摇摇头懒得再问。 一路奔波,终于赶到了京城。一行人低调地入了城门,直到进了东宫才算松了一口气。 稍事歇息之后,薛可已经在肃正堂的椅上喝茶了。 南宫从门外进来,看到薛可便夸张道:“娘子总算回来了!娘子这趟出门两月不见,风华更甚从前,哎,”南宫细细瞧了一眼,道:“怎么娘子面色有些苍白?” 听到太子一声轻咳,南宫这才看到太子站在身后,忙道:“殿下也是更加玉树临风,清贵高华啊!” 站在一旁的孙默忍不住笑了笑,同南宫见过礼。 等到众位属臣都到齐了,太子先问了京城情况。 “秦王前段时间去了浙东。”南宫道。 “这个孤已经知道了。宫中可有什么情况?” “宫中?宫中无事。”南宫想了想又加了句:“皇上不在宫中。” 看着太子的神色,南宫也不敢再卖关子:“皇上带着丽昭仪去行宫避暑了。” 太子手重重拍了一下桌子,脸上浮上一层怒气。如今浙东战事吃紧,京城中并无监国之人,皇上居然带着妃嫔去避暑! 不得不说,皇上一直是勤勉的,这么多年,除了生病外,没有缺过早朝,常批阅奏章至深夜。 可是谁料到,皇上对丽昭仪宠爱的架势快赶上当年明皇的“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不说日日宿在长恩宫,更是经常不上早朝,如今更是借口京城天气炎热,带着丽昭仪出京了! “这个,皇上最近确实颇为宠爱丽昭仪。”毕竟是皇上,也是太子的父亲,南宫也不敢说的太过火: “前段时间圣上重新整修了长恩宫,宫中装饰听说极尽奢华,圣上还让国子监的夫子拟文称颂。其中一个夫子说了几句讽谏的话,就被免职了。” 太子的脸色愈发难看。 孙默忙向大家说了下山西一行的收获,稍微缓和了气氛。 “这次出动的羽衣卫,我们绞杀十二人,有五个活口。南宫,你回头查查这些人在宫中的登记名册。” “是。” 大家都想着太子远道回来,说了几句重点便散了。 这段时间积下来的折子颇多,太子挑了几本重要的先翻着,一转身发现薛可仍然坐在椅上,叹口气道:“怎么不回去歇着?” 薛可轻轻笑了笑:“我怕你一个人生闷气,所以坐着陪陪你。” 太子心中一暖,走过来牵着她手道:“我实在没有想到皇上会如此耽误国政。皇上之前并不是耽于美色之人。” 薛可嘲讽的笑了笑:“可能皇上找到真爱了吧。” 太子苦笑了声,扶起薛可:“好了,不管这些,现在你的身子最是紧要。我送你回抱朴院歇着。” 薛可尴尬笑了笑:“我自己回去就行。” “那怎么行?太医说了,前面三个月最是要小心。要我说,你就应该躺三个月。你还非要过来。”太子一说起这个就停不下来。 到了抱朴院,张嬷嬷等人早已是翘首以待。 然后,太子便将众人召集到一处。 薛可一阵头疼,拉着阿六说:“我先上楼躺会。”阿六也有些呆不下去,扶着阿六先上了楼。 便听见太子的声音:“娘子有喜了!不过时日尚短,你们一定要注意,第一是饮食﹍﹍” 间隔还传来张嬷嬷等人的惊叫欢呼声。 薛可头疼地说:“阿六,关上房门,谁来都说我睡着了。” 阿六关上门,就看见薛可托着腮坐在窗前,突然一脸期待的问着阿六:“你说我这几天努力还能怀上么?” 阿六有些鄙夷的看着她:“您这四五年都没有,这两天能有?再说,殿下这几日不是都歇在书房么?” 薛可被打击的有些抬不起头,只好找个由头指责阿六:“你现在越来越不害臊了!大姑娘家说这些都不知道避讳!” 阿六忍不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丽嫔 () 薛可休息一天去玲珑阁时,便看见了南宫一脸谄媚的笑容:“恭喜娘子!” 其他同事也纷纷拱手贺喜。 薛可头疼的一一笑着回礼。 等到示意南宫进了自己的隔间,南宫便警觉的看着薛可又露出他熟悉的狡黠的笑容。 “南宫大人,最近东宫可有什么新鲜事?” 南宫想了想,挠了挠头:“殿下和您去了山西,东宫倒是平静的很。” 薛可叹口气道:“那大人想必寂寞的很!我这边倒是有个大秘密,大人要不要听?” 南宫跳开一步,熟悉的套路感觉又涌上头。他前两年因为好奇知道了太子冷落薛可的秘密后,提心吊胆了好几年。 他狐疑的看着薛可:“娘子想告诉我什么?又想我做什么?” 薛可看看自己的手指,笑道:“听不听随你!不过老规矩,大人,听了我的大秘密,还是要帮我一个小忙的!” 南宫到底生性好奇,抓耳挠腮了半天,壮士断腕般地咬牙道:“行!成交!” 薛可笑眯眯的凑到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南宫瞬间跳了起来! 瞪着眼睛看着她! “娘子!我什么也没听见!”南宫像只跳脚的猫:“您什么也没和我说过!”说着,便要出去。 “南宫大人。”薛可轻轻叫道。 南宫闭上眼,认命的停住脚,转过身,一脸苦笑:“娘子!您干吗坑我!” 薛可叹口气:“大人,我也是没办法!” “娘子!”南宫不可置信的看着薛可:“您闹出这个是为哪般?再说,殿下对您,也算是无所不依了,您假装有喜干吗呀!” 薛可咬咬唇,便将苏秋娘之事一一告诉了南宫。 “皇后的羽衣卫?两次刺杀殿下?还伤了您?”南宫摇摇头:“这怕是不行。” “我也知道难度大,但我实在不能看着她带着腹中胎儿去死,所以才想出这个办法。” “办法?”南宫又快跳脚:“你这算是什么办法?这不是很快就拆穿的事情么?到时您向殿下怎么交代?” 薛可头疼的揉揉太阳穴,苦笑一声:“说实在的,我当时也是脑子一懵,顺口说的,没想到殿下这么大反应。” 看着南宫又要抓狂,薛可马上双手合十,一脸期待的说:“所以请大人帮我啊!殿下那边我自己想法子交代,但是苏秋娘那边,大人帮我想想法子。她腹中孩子,在什么七爷那边恐怕过不了几天。” 南宫看着她的眼神,拒绝的话也没法出口,半晌道:“那我去老七那边看看。” 出门的时候又忍不住唠叨了一句:“娘子!你快害死我了!” 薛可继续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神情。南宫一边摇头一边叹气,最后还叮嘱了一句:“你千万别告诉别人我知道这件事!否则殿下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薛可给了他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南宫在心里无声的骂着自己。 ~~~~~~~~~~~~~~~~~~~~~~~~~~~~~~~~~~~~~~~~~~~~~~~~~~~ 南宫进去的时候正好看见影大几个人出来,脸色苍白。 南宫同情的拍拍影大肩膀,影大忍不住皱了皱眉,冷汗顺着额头滴落下来。 南宫吓得缩回手,试探问道:“这是刚领完罚?” 影大没说话,南宫知道这就是默认了。 “因为苏秋娘的事情?” 影大“哼”了一声。 南宫心里更加沉重了。这苏秋娘的事情连累的影卫都受了罚,苏秋娘想身而退也太难了。 七爷的刑堂当然不是什么舒服怡人的所在。但是和一般刑狱不同的是,很干净。 南宫径直走进去,便看见七爷正朝这边走过来。 七爷和他的刑堂一样,很干净,让人很不舒服。 七爷用一块白的出奇的干布仔细的擦着自己的手,他的呼吸稍稍有些不匀,看上去刚刚实施了一场颇费力气的刑罚。 他将白布递给一旁的手下,看到南宫倒是不见任何意外,道:“你怎么过来了?” “怎么?不能来看看你了?”南宫本来想拍拍他肩膀,看到他稍稍嫌恶的表情,又尴尬的搓了搓自己的手。 “怎么?喜欢我这儿?要不要来试试?”七爷看着他,挑了挑眉。 看着南宫一副敬谢不敏的表情,唇角带了一丝笑意:“有什么事,说吧。” “我就直说了啊!今儿来也是为了公事。听说,苏秋娘在你这?” “嗯。”南宫是东宫里情报的总负责人,也是太子最信任的人之一,知道苏秋娘的事情并不奇怪。 “上了手段没有?” “昨儿刚到,准备今天过去看看。”说到上刑,七爷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丝光彩。 南宫忍不住道:“七爷,能不能收敛一点,我知道你兴奋,但能不能别表现的这么明显!” 七爷甩过一个警告的眼神。 南宫忙缩了缩头:“不是,不是,我就这么一说,你继续兴奋!” 南宫清清嗓子,继续道:“七爷,不是我扫你兴,苏秋娘这个人你暂时不能动!” 看到七爷微微惊讶的表情,南宫严肃道:“苏秋娘这个人暂时还有用!” “是这样的!圣上和丽昭仪就快回来了,皇后娘娘那边怕是有动作,我们还想用用苏秋娘。这个,七爷,具体的我也不方便说,反正你知道就行了。” 七爷微微迷惑了下。他掌管刑堂,对朝堂中事自然没有南宫了解的清楚:“怎么殿下昨儿差人送来的时候没说?” “这个苏秋娘伤了唐娘子!殿下对唐娘子,你知道的,所以殿下是恨极了这个苏秋娘。”南宫叹口气:“但是我等作为东宫属下,还是应当从大局考虑啊!” 七爷微不可查的点点头,他虽未见过唐娘子,但是殿下对她的宠爱也是听到不少,南宫说的话倒也在理。 南宫见他神情,心中大大松了一口气:“但是这事,得先瞒着殿下!你也知道,殿下现在正在气头上,咱们还是先让殿下心里出出气,等回头殿下缓过来了,自然就会明白我等用意,是不是?” 七爷看了眼南宫,南宫心里一咯噔。 “我知道了。”七爷淡淡说道。 南宫下午过来的时候,看着薛可一脸期待的表情,没好气地道:“幸不辱命!” “真的?”薛可惊喜笑道:“大人足智多谋,聪明绝世,我就知道大人一定有办法!” 南宫心里甜滋滋地受用,却忙摆手道:“得了,娘子别夸我了!” 两人正在相互吹捧之际,一个书笔吏送来了一封信报。 南宫展开一看,面色凝重:“娘子,圣上和丽昭仪要回宫了!” 薛可正想说:“这不是迟早的事情么?” 南宫继续说了一句:“丽昭仪有喜了!” 这的确不是一个好消息。 丽昭仪对太子的敌意是有目共睹。随着皇上对丽昭仪的宠爱日渐深厚,对太子明里暗里的不满和戒备也慢慢显现。 如今丽昭仪有孕,恩宠只会更上一层。 薛可陷入了沉思。 继而,二人对视一眼,这或许是个契机。 坤宁宫里。 皇后冷冷看着面前黄色的信笺,对一旁的容若道:“这才刚查出有喜,皇上就要封嫔了,这要是生下来是不是就要封妃了?这要生个儿子是不是就要封贵妃了?再过两年,是不是就要取代我这个中宫皇后了?” 容若一时不敢说话。 皇后拿起那张信笺,御用的黄色和龙纹显示这是九五之尊的亲笔,又“啪”地一声将信笺摔在桌上。 “娘娘!”容若心疼的看着皇后。 皇后悲从中来:“阿若!本宫这一生,究竟有何意趣?” “娘娘切莫伤心!如今王爷在外征战,娘娘更是要保重凤体!” 想到秦王,皇后叹口气:“也不知道阙儿怎么样了?自从他去了浙东,本宫一天安稳觉都没有睡好。” “娘娘!王爷福泽深厚,定然会凯旋归来!” “最近诸事不顺,羽衣卫损失惨重,太子不顾娘家情分,将本宫娘家那些子侄的财路断了不少,更不要说山西那边了。” 皇后想想便头疼:“现在再来个丽嫔!本宫连这后宫的一方天地都不得安生了。” “这丽嫔好歹还是王爷的人,娘娘忍一忍便过来了。” 皇后想起丽嫔的做派,心里一阵不忿。 更让皇后不忿的是,皇上带着丽昭仪回来的时候已经让她用着嫔的仪仗,而伺候的宫人都已经是一口一个“丽嫔娘娘”了。 皇上九五至尊,封个嫔妃自然不在话下。只是皇后统管六宫,一向受皇上器重,帝后情深,这封嫔立妃惯例都是皇后的懿旨。 皇上既然事前给皇后通了信,如何又事前松了口,如此这般自然是伤了皇后颜面,损了中宫的威信。 而丽嫔在回来的第二天便以身怀龙子、不宜多动为由缺席了一早对皇后的请安。 自然有其他义愤填膺的妃子。 “娘娘!这也太不把娘娘放在眼里了吧!仗着有孕也不能如此目中无人、藐视宫规吧!” “娘娘一向纵容她,可是她却无丝毫感恩之心,娘娘切莫小心大意,养虎为患啊!” “是啊!娘娘!皇上一向待您情深义重,这次可真是太不顾及娘娘了!” 皇后当然明白坐下这些女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一个个都是挑拨、见到杀人、坐山观虎斗、拥有十八般武艺的人,但还是忍不住一阵阵怒气上涌。 她面上一阵温和的笑容,端肃地道:“各位妹妹不必如此,丽嫔精心伺候皇上,如今有幸得怀龙胎,皇上多宠幸她一点,她自己小心一点,都是应该的,也是本宫多次嘱咐她的。” 她一眼扫过众嫔妃:“各位妹妹如果能为皇上开枝散叶,本宫也会如此对待的。各位有这份心力,不如多想想如何伺候皇上吧。” 众位心里一阵发酸,自从丽嫔得了圣宠,她们哪里还见得着皇上,更别提什么孩子了!这后宫中人,哪有不想怀孩子的! 长恩宫里,丽嫔虽然有孕,却身形未显,只是身形更加饱满。她装扮华丽,气质也自然而然的高贵起来,哪里还有过去小宫女的影子? 贴身的宫女用内务府刚刚呈上的精心研制的胭脂轻轻扫过她的脸颊,更显得面若桃花,娇艳欲滴。 “娘娘!这胭脂果然是上品,娘娘涂上之后更美了!今日皇上来,必然欢喜。” 丽嫔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只见她穿着柳绿色的夏日宫装,坦领之上一截白皙的颈项,腰上束着一条桃红的腰带,倒是别有一番稚嫩清新的风情。 于是轻轻冷笑道:“今日你穿的倒是别致。” 宫女忙跪倒在地:“娘娘明鉴!奴婢绝无任何攀附的心思!奴婢只想一心伺候娘娘!” 长恩宫露面的宫女已经被换掉了好几个。宫女们其实私下里也讨论过,想必丽嫔娘娘因为自己是从宫女出生,所以对宫女防的格外厉害。 丽嫔倒是没有发落这个宫女,只是拿起梳妆台上一根簪子挑起了她的下巴。 簪子冰凉的金属尖轻轻滑过她的脸颊,那小宫女瑟瑟发抖,眼泪汪汪的看着她,不敢开口求饶。 “嗯!有几分姿色!”丽嫔一侧嘴角轻轻一瞥,又将簪子往下,划过她的颈项、襦裙,那宫女的心提到嗓子眼,不敢喘气。 “就是不知道你这颗心是不是真的向着本宫啊?”丽嫔用簪子点了点她心脏的位置。 “娘娘明鉴!奴婢愿为娘娘肝脑涂地。” “行了!”丽嫔指了指旁边挂着的大红羽衣:“这件衣服就赏给你了。今天晚上你就穿着过来伺候吧。” 小宫女抬头看了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一颗心既欣喜又恐惧,紧张的匍匐在地:“娘娘!奴婢﹍﹍” 丽嫔止住了她的话头,将簪子递给她。那宫女颤巍巍的站起来,将簪子别在丽嫔鸦青的头发上。 丽嫔满意的看着镜中的自己,说是风华绝代也不为过了。她满意的笑了笑。 她和华嫔不一样。华嫔比她貌美,比她要强,也比她痴情。华嫔的一颗心放在墨尘身上,公子那般谪仙的人物,她何尝不是? 只是自己比她现实,比她更克制,比她更能认清人心。公子眼里没有她们姊妹俩她是明白的。公子走了后华嫔殉了情,她能理解却不想照做。 第一百六十五章 养胎 () 皇帝的宠爱让她意外又惊喜。而腹中孩子的到来更让她隐隐有些新的期待。原来她也可以成为主角,而不只是一颗棋子、一场陪衬。 果然傍晚时分,便有太监过来传旨,吩咐丽嫔娘娘准备接驾。 丽嫔腰身依然窈窕,只是行动之间手掌已经不自觉的抚上腹部。 还没等丽嫔曲身,皇上已经扶住了她:“不是说过了,爱妃不要多礼么?怎么样,宝宝今日乖么?” 皇上在天命之年能够再次听到妃嫔有喜的消息,满足之情不言而喻。 “宝宝今日很是想他的父皇呢!”丽嫔娇声笑道,挽着皇上走进殿内。 长恩宫如今布置已经焕然一新,比华嫔在时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皇上同丽嫔用过晚膳,又叮嘱了几句,便要离去。 “皇上!”丽嫔拉着皇上的袖子,轻轻摇晃了下:“嫔妾舍不得皇上!”又拉着皇上的手覆上她的腹部:“宝宝也舍不得!” 皇上捏了捏她娇俏的脸蛋:“爱妃现在身子要紧,可是大意不得。嗯?朕回头一定好好疼爱你。” 丽嫔的脸上恰到好处的腾出一丝红晕,让她看上去更加娇艳欲滴,她含羞低语道:“皇上!嫔妾当然知道轻重。只是,”她在皇上耳边悄声说了一句。 皇上顺着她的纤纤手指的方向,见到内室中一个侧影,穿着她之前承宠时的大红羽衣,身形曼妙的正在弯腰往香炉中添香。 皇上眯着眼的看了看丽嫔:“爱妃不是个小醋坛子么?怎么今日如此大方?” 丽嫔不依的扭了扭身子:“皇上总是嘲笑嫔妾!”一边红着脸将皇上拉入内室。 红烛映着窗纱。伺候的宫人都低着头,不敢看不敢听不敢想。 皇帝满足的揉揉身边的女人:“你总是能让朕惊喜。” 丽嫔一挥手,那半挂着大红羽纱的宫女已经退出床帐。 丽嫔趴在皇上的胸口,却莫名的掉了眼泪:“皇上待嫔妾如此之好,嫔妾无以为报,只好挖空心思讨皇上欢心。” “怎么还掉眼泪了?”皇上嘴里噙着一抹笑,看着身边娇羞可怜的丽嫔,眉角的一颗泪痣像是能长在人的心里。 “只是嫔妾这么自私,只想守着皇上,必然引起后宫众怒。” “怎么,后宫有人为难你了?”皇帝的声音里虽然没有怒气,却带着天然的不可违抗的威严。 丽嫔幽幽的叹了口气:“众位姐妹的心情嫔妾也能理解的。” “好了,有什么委屈只管跟朕说,就算是皇后给你脸色看,朕也给你做主。” 丽嫔破涕而笑:“皇后娘娘对嫔妾倒是好的!就是有人说嫔妾娇气。” “这么点事也值得你掉眼泪?”皇帝低沉的笑了两声:“傻丫头。” 丽嫔在皇帝肩头蹭了一会,又开始低低啜泣起来。 “又怎么了?”皇帝耐心的哄着她。 “嫔妾想想腹中的孩子心里难过。嫔妾是华嫔娘娘的旧人,华嫔娘娘又是因为太子殿下才,才丢了性命。嫔妾知道,殿下必然对嫔妾有些误会。” 丽嫔娇声又道:“如今嫔妾有皇上宠爱,自然不会受半点委屈。可是日后,这孩子长大了,在太子手下讨生活,可也会没有委屈么?” 皇帝拧了眉头,手下的力气不自觉收紧了。 丽嫔的胳膊被他捏的生疼,却不敢吱声。 皇帝却“哼”了一声。 丽嫔忙起身,跪在床上请罪道:“皇上恕罪,嫔妾不懂事,说错话了。” 皇帝看着她衣衫半披,小腹微微隆起,也心软了几分,细细回想,她的话虽然冒犯,却也不无道理。当下拍了拍她的手道:“好了,朕也没有生你的气。既然是朕的子女,朕当然会做好安排。” 丽嫔小心翼翼的擦了眼泪,讨好的笑道:“皇上深谋远虑,嫔妾这是杞人忧天。” 皇帝将她一把搂在怀里,用拇指擦了擦她的眼泪,又揉了揉她的小脸:“你就安心养好身子,给朕生个白白胖胖的皇子!太子也罢,秦王也罢,都早着呢!说不定,你还有大福份呢!” 丽嫔眼中含着泪,不敢置信的看着皇帝,心跳的扑通扑通的不敢搭腔。 皇上被她这幅神情取悦到,哈哈笑了一声:“傻丫头,睡吧。” 值夜的曹公公不动声色的看了看在远处的几个小太监,其中一个叫传喜的,腰间挂着一块拇指大的玛瑙挂坠。 曹公公眯了眯眼,那是皇后娘娘赏下来的。听到内室传来了呼吸声,他轻手轻脚的朝那边走了过去。 几个小太监忙围上他,又是递水又是捶腿的献着殷勤。 曹公公状似不经意的叹道:“刚刚皇上的话都听见了吧?你们几个可得小心伺候着!” “皇上说什么呢?”小太监们七嘴八舌的压低声音问道。 “行了,小兔崽子们!皇上的话也是你们随意打听的?不要脑袋了?”曹公公训斥了一句,站起来说了句:“好生伺候吧,以后跟着丽嫔娘娘也是有造化的。” 曹公公慢悠悠的走回去。 传喜看着他的身影,摸了摸腰间的玛瑙坠,琢磨了下了值去找哪个姐姐问清楚,回头能不能得个更大的赏赐。 抱朴院里,薛可看完宫里传来的消息递给了南宫,南宫看完后丢进香炉,眼看着纸条的边沿现出一道红线,慢慢化为灰烬后,才将盖子合上。 “娘子所料不错,皇后对丽嫔的容忍是有限的。” “皇后掌管中宫多年,根深势稳,依我看,丽嫔这孩子怕是生不下来了。” “只是不知道皇后将会用什么手段?” 薛可随意列举了几个,裙摆长上一寸的,路上放置几颗石子的,宠物惊吓的,薛可越说,南宫的面色越白,连忙呼道:“女人原来这样可怕!” 薛可笑眯眯的看着他:“听说大人有十四房妻妾,居然能够后院和睦,实在是福分匪浅。” 南宫忙擦擦汗道:“惭愧惭愧。” 二人开了一会玩笑,薛可收起笑意道:“倘若皇后够狠,还是要将这盆脏水泼到东宫的。” “可是东宫和后宫之间几乎并无瓜葛,如何能攀扯上呢?” 薛可想了一想,也没有头绪,叹口气道:“先防着吧!”又笑了笑道:“这种明知对方有意要暗算,自己却躲不开的感觉真是难受!” 南宫点点头,看了薛可半晌,忍不住好奇道:“娘子这次不想救丽嫔的孩子了?” “只要皇后下了杀心,这个孩子是肯定留不住的。”薛可也好奇的看着南宫:“况且,我为什么要救?” “那为什么要救苏秋娘的孩子?”南宫眼中露出一丝迷茫,继而闪露出狡黠的笑容:“苏秋娘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薛可叹口气:“大人原来好奇这个!大人想知道就问我好了。” 薛可冲着他笑了笑:“这个消息我可以免费送给大人的!” 南宫眼神闪出亮晶晶的光芒:“真的?娘子,快说吧!” 突然,他又仔细看了看薛可笑嘻嘻的神情,又忙摆手道:“别别别,算了,别说了。” “悉听尊便。”薛可一本正经的站起来,走到门口时回过头笑道:“大人不后悔么?” 自然是后悔的。南宫在心里道。可是他不能再被自己好奇心害死了。 自从知道了她并没有怀孕之后,他每次见到太子殿下的时候都不敢抬头。 他其实蛮佩服薛可的,每次都若无其事的接过太子小心翼翼的搀扶,还能在一干属臣贺她“身怀麟儿”时娇羞的来上一句“说不定是个女儿呢!” ~~~~~~~~~~~~~~~~~~~~~~~~~~~~~~~~~~~~~~~~~~~~~~~~~~~~ 清晨,容若正扶着皇后在御花园中散步。 皇后今日面色有些苍白。 昨夜的噩梦让她冷汗连连,梦中的秦王一身战袍半身血迹,撑着一柄长枪半跪在尸首遍野的战场。一旁的海浪滔天,打的他身尽湿。她想上去扶起他,可是凤冠太重、霞帔太长,她像是被困其中,不得动弹。 一个惊天海浪过来,她下意识的闭上眼。海浪过去,却不见了他。她在梦里撕心裂肺的喊着阙儿,却只剩下海浪拍打石岸的声音。 容若在一旁劝道:“娘娘,这都是您日夜忧心王爷的缘故。更何况,都说梦是反的,说不定过两天就能传来王爷凯旋的消息了。” 皇后保养得宜的手指慢慢抚过一朵芍药。盛夏已过,御花园中百花微微有些凋谢的姿态,花瓣上薄薄一层露水,唯有这芍药是月月开花,盛放的正是妖艳。 皇后轻轻点了点,便有身后的丫鬟用一把小巧的花剪剪了这朵橘红的芍药花。看着簪花盘中满满堆堆的芍药花,小丫鬟有意想提醒今日的簪花已经足够了,却看见容若姑姑微微摇头,遂小心退下。 “娘娘走了不少时间了,不如回去吧。这个时辰正好该喝血燕粥了。”容若轻轻劝道。 角楼中传来退朝的鼓声,皇后刚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看这个时辰,怕是皇上昨夜宿在长恩宫,今日又未上朝。 皇后喝完粥,用帕子轻轻点了点嘴角,慢条斯理说了句:“既然是有大造化,咱们也得成她。” 话虽然说得没头没尾,容若却心底明白,皇后娘娘这是下定决心了。自从传喜将皇上在长恩宫的私语传过来后,皇后便开始考虑丽嫔这一胎的去留。 丽嫔用宫女固宠的事情已经在后宫中引起多番议论,后宫嫔妃日日便在她面前抱怨。 之前考虑丽嫔是秦王爷的人,也不是不容她生下这个孩子,可如今看来,皇上对丽嫔的宠爱程度大大超出想象,便是皇后一个月见到皇上的次数也屈指可数。而丽嫔也仗着宠爱越来越倨傲,对皇后也越来越不放在眼里。 此消彼长,倒不如磨磨她的锐气,让她明白后宫的主人到底是谁。 “不知道娘娘有什么打算?” “不是听说东宫里那个也有喜了么?干脆一并解决了吧。”皇后看着自己双手上鲜红的蔻丹,轻描淡写的说。 “不知道娘娘想用谁?皇上宠爱丽嫔,怕是要追究的。” “我看东宫那个太子嫔也没什么用处,我看薛家那个现在脸也没事了,到底还是她胆子小,不敢下手。这次太子去山西也没带着她。咱们养她那么多时候,也没见她带回什么重要消息,不如这次就让她尽忠吧。” 容若低声道:“是!奴婢明白了。” 皇后刚想说,门口传来婢女的禀报声:“娘娘,十六公主过来请安了。” 皇后的表情又是惯常的雍容、温和:“快进来吧。” 十六公主已经是个半大姑娘,她自幼养在皇后名下,通身已经是嫡公主的气派。 端端正正行过礼后,又带着一派小女儿的孺慕之情:“母后安好。” 皇后点头,又吩咐容若道:“再过几日便是十六的生辰了,十整岁的生日可不能马虎,你好好的预备下吧。” 容若垂着眼,应了声是。 薛可因为昨日在肃正堂不小心绊了一下,被太子勒令在抱朴院内好生静养,不许再随意出入。薛可闷得无可无不可。 “嬷嬷,别再熬汤水了,我最近都长胖了!”薛可掐了掐自己的衣服,腰身都有些紧。 “娘子,这妇人怀胎嘛,怎么是长胖呢!这虫草花胶都是滋阴安胎的,娘子且放心喝吧!待得皇孙落地,娘子放心,我一定伺候的娘子身形恢复如初!”嬷嬷笑的眉眼弯弯。 阿六将汤端过来,薛可背对着张嬷嬷,瞪着阿六。阿六面无表情的一勺一勺给薛可喂了下去。 喝到一半,听到门外宣报太子过来。薛可正好站起身,推开阿六手上的半碗汤,迎了出去。 太子见她出来忙道:“都说了你小心点!怎么走路还是这样快!怎么一点都不在意?” 阿六举了举手上的汤碗,道:“娘子还不愿意喝安胎的汤水。” 薛可给了阿六一个杀气腾腾的眼神,阿六半转过身,将手中的汤碗交给了太子。 太子顺手接过汤碗,拉着薛可坐了下来。 张嬷嬷事无巨细的汇报着薛可这一天的动静,包括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如厕几次。 饶是薛可这种皮厚的,脸也红了,讨饶道:“嬷嬷,能不能不说了!我这一天天都很听话了。” 太子嘴角微微上扬,摆摆手让张嬷嬷先行退下。待到屋中没人,太子一边喂了她一口汤,一边温声道:“这个时候由不得你任性,乖!喝了这些汤,等你生完孩子,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啊!” 薛可嘴里含着一口汤,想苦笑都笑不出来。 “殿下,我太闷了!”薛可皱着脸诉苦道。 太子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但是又怕她费神,听说头三个月是最不能忧心烦扰的,于是道:“闷的话将你嫂嫂请来陪你几天,你不是最喜欢阿愿的么!” 薛可见他顾左右而言它,“哼”了一声,问道:“羽衣卫那边查的怎么样了?” 太子肃了肃神色:“羽衣卫此次出手二十七人,活口三人,其中二十二人都是不在册的宫人,但是还有五人是在册的,哼,皇后此次也是孤注一掷!” “殿下准备如何?要捅到御前么?” 太子最近也正在商议此事,尚未定论,刚想说,看见薛可有些焦急的神色,道:“好了,不许操心这些事情,你现在最大的任务就是﹍﹍” “我知道,就是养胎!”薛可接过这句最近听了无数遍的话,娇声道:“殿下现在眼里心里可是只有孩子了!” 太子见她俏声软语,半含酸意,盯着她喝完手中的汤后,才用拇指擦了擦她的嘴角道:“天下哪有你这样的娘亲,和自己孩子吃味了。” 薛可一把含住他的手指,泄愤的咬了一口。 太子已经久未亲近她,此刻便突然像着了一把火,喉结滚动了两下,嗓子也哑了起来:“糖糖,不许这样。” 薛可理直气壮的看着他:“谁让你最近都不理我。” 太子有些哭笑不得,转而到她耳边轻声问道:“怎么了?想我了?” 一股热气顺着耳朵而下,薛可本只是调笑两句,此刻心中也痒起来,用手指绕着发丝,在他脸上扫着,咬着唇道:“究竟还要到什么时候?” 太子见她情态,心中早已一滩春水,犹自忍着安慰她道:“乖!我听太医说,过了前三个月就好了。” 薛可认真问道:“那三个月的时候肚子就该大了吧!” 太子哪知道薛可心里想的是三个月之后怎么瞒的问题,只以为她担心床帏之事,轻轻将她抱在腿上,凑在耳边道:“肚子大也不要紧,太医说了,侧着也行的﹍﹍” 薛可心里的冷汗都滴了下来,心虚地笑了两声:“太医真是学识渊博。” 太子正准备站起身喝杯凉茶,便听见门外阿六的声音:“殿下,娘娘,太子嫔过来了。” 太子皱皱眉,低声道:“她老是来干什么?别是存了什么坏心思吧!” 薛可斜了他一眼:“到底是伺候过你的,怎么老是把人往坏里想呢!俗话还说一夜夫妻百夜恩呢!” 太子莫名的矮了半截,忙否认道:“糖糖,不提此事不提此事。” 薛可笑嘻嘻道:“干嘛不提啊?我可是听说殿下威武的很,可是夜御三女呢!” 第一百六十六章 流产 太子刚刚还高涨的情绪立刻消散于无形,尴尬的笑了一声,道“前面还有事,我先回肃正堂了。” 太子刚出门便看见一旁站着的孙思瑶,目不斜视的说了句“娘子身怀有孕,你要万事仔细,也不要扰了娘子歇息。” 孙思瑶也目不斜视的回了句“是。” 薛可和孙思瑶嘀咕了半天,又去玲珑阁找了南宫商议。 二人反复敲定了每一个细节,南宫终于松了一口气,拿起他管用的茶壶喝了口茶,奇怪的看着薛可“娘子这些都不告诉殿下么?” “殿下外面事情那么多,这些后院中的龌龊阴私不如我来解决。”薛可声音轻柔而坚定。 南宫叹口气道“怎么想都觉得我会被连累的。” 薛可忙安慰道“不会不会,大人对殿下忠心可表,我可以作证的。”薛可又小心翼翼的问了句“苏秋娘和孩子一切还好吧?” 南宫没好气的点点头,又忍不住心痒痒,贼兮兮的问道“难道是殿下的孩子?娘子到时候要借腹生子?” 薛可也感叹了下南宫的脑洞之大,抚了抚袖子道“大人慎言哦!想知道问我就是。” 南宫虚手擦擦汗道“我还能再忍忍。” 十六公主的生辰是在美丽的秋日。红衰翠减,一抹微凉。前两天刚下过一场秋雨,更显得长天如洗。 长恩宫中,丽嫔稍稍显得有些憔悴。她近日害喜反应严重,闻到什么味道都想吐,因而心情也是不好。 “娘娘喝下这碗安胎药再躺躺吧。”一旁说话的正是上次得赐红裳羽衣的那位,自从伺候了皇上,丽嫔待她也有些不同。 丽嫔恹恹的看着黑褐色的汤药,熟悉的恶心感又从胸腹中传来,皱了皱眉头,一口气喝下,又用帕子捂住嘴。 那宫女忙递上蜜饯,丽嫔拈了一颗放进嘴里,刚刚压下想吐的念头。 “还好传喜制的蜜饯能合本宫胃口,要不这药,本宫真是没法喝。”丽嫔叹口气,又拈了一颗。 一旁的传喜弯着腰笑道“娘娘喜欢就是奴才的福气!” 传喜看了眼丽嫔的脸色,小心翼翼道“依奴才愚见,今儿天气好,娘娘不如出去走走。” 丽嫔点点头,走到窗边,果然金秋阳光艳丽,微风和熙。 “太医倒是也说活动活动对胎儿好,碧罗,伺候本宫出去逛逛。” 碧罗笑道“娘娘如果出门,倒不如去青鸾厅呢!今儿十六公主的生辰在那边,娘娘的礼物都送到了,不如过去看看。” 十六公主养在皇后身边,皇上也比较看重,丽嫔犹豫了一下,手指抚上微微隆起的腹部“算了,本宫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娘娘这几日身子康健,去去想也无碍。”传喜笑道“听说皇上还亲自过问了,今日想必也会去。” “而且呀,娘娘身怀龙裔之后,后宫诸人还没见识过娘娘的风采,不如今儿让她们也见识见识。”碧罗在一旁细声道。 这话倒是说到了丽嫔的心坎里。她在后宫根基不稳,这一怀胎,眼红嫉妒的嫔妃多的是,今儿倒不如趁着皇上在场,让她们好好看看皇上对她的恩宠,也绝了她们争宠的心思! 只是她这一胎回宫后就不是太安稳,前几天还有些见红,好在这两日倒止了,只是在床上躺了几日,着实闷得慌。 动了心思,起了兴致,丽嫔对碧罗道“你这丫头说的也有道理,那就给本宫好好梳妆一番,本宫亲自去给十六公主道贺。” 碧罗笑着应了声“是”,又道“奴婢一定给娘娘妆扮的如同天仙下凡。” “娘娘本就是天仙,哪里是其他庸脂俗粉能比的!”传喜也在一旁奉承着。 丽嫔听着二人一唱一和,笑骂着二人贫嘴,却也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碧罗梳头的技艺在长恩宫也是首屈一指的。 “娘娘带哪套首饰呢?红宝石的还是蓝宝石?珍珠还是翡翠?” “娘娘带哪套都是艳冠群芳!这都是皇上赏下来的,搁在其他嫔妃那儿,一套都了不得了!” 丽嫔扫过一排首饰,点了那套鸽血红的头面,套钗环共十三件,每件上面都至少有一颗拇指大的鸽血红宝石。套带上去,整个人都熠熠生辉。 施了脂粉,丽嫔脸上稍稍的憔悴早已被掩饰过去。她本是西域人士,轮廓较深,最适合这种艳丽妆扮。 丽嫔满意的看了看镜中的面容,矜持自重的抿了抿唇,扶着碧罗慢慢站起来。传喜在身后替她整理裙摆。 青鸾厅布置的华丽而不俗,鲜花绿植争奇斗巧,宫灯帐幔焕然一新,筝乐之声袅袅入耳,足见皇后是花了一番心思的。 十六公主穿着描金绘凤的马面裙,今日妆扮的格外隆重、典雅,双手叠放,安静的坐在位子上。 后宫的其他嫔妃都已经到了,一边喝着茶一边点评着今日的女眷的穿着。 皇后坐在凤座之上,温和而疏离的看着座下诸位。坐下两排燕翅排开,前面一排分别坐着未成年的皇子、公主、后宫中品级较高的嫔妃和一些世家的一品公侯夫人,而一些品级较低的嫔妃和夫人则安排在后两排。 直到听见小太监尖细的声音报着“丽嫔娘娘到!”皇后嘴角才微微上扬了一下。 丽嫔的出场自然引起了一阵轰动。 自从丽嫔有孕以来,便一直在长恩宫,少在外面走动。而宫外的夫人更是很多只听过丽嫔受宠的种种消息,却未见过本人。 丽嫔妆扮的如此高调,身后一阵阵议论,有羡慕的,有嫉恨的,有不屑的。 皇后轻轻笑了笑,便有两个宫人将丽嫔引到座位上。她身后的位置上坐着东宫的太子嫔孙思瑶。 孙思瑶见丽嫔过来,忙站起来屈身行了个礼。丽嫔不大认识她,微笑点了点头。 丽嫔自然小心谨慎,端起茶杯也不过虚抿一口。她扬起下巴,将一旁对她的各种低声议论部收到耳中,脸上的神情倨傲而平静。 远处远远听见内侍的开道声。众人纷纷站起来,皇后领着诸人走到厅前。 皇上一身明黄龙袍,整个人散发着不可直视的威严。 “见过皇上!” 皇上带着天生的上位为君者的笑容,叫起了各位。 丽嫔跪在皇后身后,眼神娇娇媚媚的看了一眼皇上。皇上虽然有心扶她,却也顾及着场面,仍然携着皇后走上座位。 丽嫔幽怨的抚了抚肚子。 皇上为十六公主带来一套粉红宝石的头面,正衬显得这个年纪的女孩娇美无双。 十六公主施礼拜谢,言行举动都透着皇家儿女的典雅、规矩。 皇上嘴角含笑,满意的点头。十六公主的亲娘是扬州刺史的女儿,生完十六之后便撒手人寰。 时隔多年,皇上对她的面容都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是个温婉的江南女子,官话一直说的不大好。 十六公主的眉眼之间倒是有点她娘亲的痕迹,但是身形、体态、言语、气度已经完是以皇后为模板。 皇上心里也感叹皇后在教育子女上还是十分用心的。他的子女也不少,但最出色的、他心中最偏爱的还是皇后亲手带大的秦王和十六公主。 皇上又打量了一下青鸾厅,今日皇后布置的也好,既不失皇家气派,又透着别致不俗。十六在一旁亲身侍奉,他心情格外好,因而倒是准备多呆一会。 后宫中嫔妃已经颇久没见过皇上的面,因而今日都是格外殷勤,上前敬酒的络绎不绝。皇上也都一一接了,心情好的也喝上一口。 丽嫔心里便有些泛酸。 皇上私下对她自然是极好的,但那是私下。所谓人生遗憾之一便是锦衣夜行,丽嫔之前做宫女时颇受过一些委屈,因而她心里最期盼的是在众嫔妃前展示下皇上对她的恩宠。 皇后将她的表情收在眼中,微微笑了一笑,关切问道“丽嫔怎么了?本宫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有些不舒服?今儿人多,要不你还是回去歇着吧,如今你要以龙胎为重。” 皇上自然而然的看了丽嫔一眼,虽然没有觉察出她艳妆之下脸色如何不好,但也顺着皇后的话说“丽嫔你如果不舒服就先回去吧。你身怀有孕,还是不要走动的好。” 皇上随口一说,丽嫔心里却更加委屈,听上去便像是她不懂事,爱凑热闹似的。 况且今儿这种宴会,一旁的妃子各个争奇斗艳就为讨皇上欢心,她本就身怀有孕,不能侍寝,心中颇有危机,哪里能放任其他嫔妃上前讨好。 丽嫔忙起身,柔媚笑道“皇上、皇后多虑了!妾身和腹中皇儿都身体舒健,太医也是建议妾身多多活动的,说是这样皇儿才能更健康。” 这话一出,其他的嫔妃心中各自冷笑,才刚刚怀胎不过两月,也好意思说什么皇儿,能不能生下来,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呢! 皇上心胸疏阔,倒是不清楚也不在意这些后宫嫔妃心里所思所想,只是听丽嫔说不要紧,也就不在意了。 丽嫔心下有些不服气,看到周围嫔妃或者不屑或者深妒的神情,她心中本就十分敏感,当下也不甘示弱,在碧罗的搀扶下起身,也端起一杯酒走上厅前。 “皇上,妾身也敬您一杯酒,沾沾十六公主的喜气,妾身盼着给您诞下一位聪敏的皇子。” 丽嫔缓缓正要下跪,皇上挥手道“丽嫔,你身怀有孕,就不要行礼了。” 曹公公下来捧着托盘,接过丽嫔手中的酒杯。 皇上端起酒一饮而尽“十六至纯至孝,朕十分欣慰。爱妃身怀有孕,也是劳苦功高。回头朕都有赏!” “皇上!那妾等呢?”一旁的嫔妃看见皇上高兴,虽然心里含酸,也都上前笑着凑趣。 “尔等温顺恭敬,后宫和睦,也都该赏。”皇上淡淡笑道。 皇后微微欠身应下,一派其乐融融“皇上平日看歌舞也都看腻烦了,今日的歌舞却有些不同,皇上可要观看一番?” 皇上看着后宫诸人围着他奉承讨好,心情不错,点点头道“今日有什么新奇点子么?朕倒是要好好看一看!” 皇后一拍手,场寂静。 重重幔帐后传来柔媚而深远的《婆罗门曲》。继而烟云缭乱,一群头戴“步摇冠”、脸蒙月白纱,身穿白色闪闪点点舞裙的舞女鱼列下场。仙境美景,如梦如幻。 一开始琴声悠扬,宫纱曼妙,腰肢柔软。之后鼓点响起,越来越急,繁音急节,乐音铿锵,舞女们快速旋转,真可谓“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飖转蓬舞。左旋右转不知疲,千匝万周无已时。” 鼓声戛然而止,四周均屏住呼吸。直到皇上率先拍了两声,座下人才反应过来,纷纷拍掌赞叹。 “皇后果然巧思。”刚刚的舞曲回味无穷,皇帝也不禁赞叹。 “并且臣妾巧思,而是诸位妹妹心血。”皇后微笑,命舞女们摘去面纱,又命司琴、操鼓者上场。 原来今日舞者、琴者均是后宫嫔妃。 都是比较入宫时间不长、比较年轻的嫔妃,皇帝也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皇后在旁一个个指点过去,那被指到的嫔妃一个个面含娇羞的上前拜见。 刚刚舞完,一个个面色潮红,气息不平,充满着青春稚嫩的气息,眼神中都是掩饰不住的崇拜。 皇上心情大悦,连连说了好几个“赏”。 座下的其他嫔妃心中自然是五味杂陈。丽嫔则是将手中的帕子绞的成了一根麻花。 突然,旁边的碧罗尖叫了一声。 所有的人都看向那边。 碧罗跪在地上,帕子捂着嘴“娘娘,娘娘见红了!” 丽嫔这才觉得身下一股热流,不同于前几日星星点点的见红,血汹涌而下,瞬间染透了今日穿的天青色衣裙。丽嫔也尖叫起来。 皇上瞬间站起来,走下座位到丽嫔身边,刚要伸手想扶,皇后上前拦住,微微摇了摇头“皇上,污血不洁净,臣妾处理吧。” 皇上未说话,轻轻退了一步。 丽嫔半躺在位子上,朝皇上伸着手,尖声而凄厉的喊着“皇上!我们的孩子!” 皇后一摆手,围观的众人都安静下来。 。 第一百六十七章 曲折 “去请太医!大家都回到自己位子!”皇后的神情是一贯的沉着冷静。 众人依言而行。 “将皇子公主带回各宫,其他人先留下。”皇后的声音不怒自威。 待得皇子、公主离开后,厅中只剩下后宫嫔妃和诸皇子妃。众人都明白这是要彻查,一时间静的连根针掉落地上都清晰可闻,越发显得丽嫔间歇的喊叫更加凄楚。 皇上并未回到座位,只是站在丽嫔身前,眉头越皱越紧。 等到太医进来,几乎能听到众人松口气的声音。 太医战战兢兢的把过脉。其实看着丽嫔座位上血流的情形也几乎能断定孩子是保不住了。 太医轻轻的摇了摇头。皇后叹了口气“容若,先伺候丽嫔到长恩宫歇息吧。” “不!”丽嫔尖声叫道“皇上!” 丽嫔的眼泪滚落下来“妾身不回去!皇上!您要为妾身做主!要为我们孩子做主!妾身哪儿也不去,妾身要在这看着!看看是哪个狼心狗肺的人害了我!” 皇后为难的看着皇上,建议道“皇上,丽嫔现在这样也不合适。” 皇上没有言语。 皇后揣度一会,对丽嫔道“那这样吧,丽嫔,你先去后面收拾下,妥当了再出来。龙裔有损,无论是皇上还是本宫,都不会轻易放过的!” 皇后凤眼扫了一下场,人人都感受到她话中的意思,低下了头。 皇上沉声道“好。” 丽嫔这才不言语。便有宫女抬过绣春软塌,碧罗扶着丽嫔上了软塌,先退下去。 皇上冷哼了一声,走回自己座位。 长腿一伸,踢翻了身前的几案。 众人心都提到了嗓子口。 在丽嫔收拾这段时间,皇后已经传来伺候丽嫔这一胎的太医以及她身边的宫女、太监。 皇后正要询问,碧罗匆匆走出来道“启禀皇上,皇后娘娘,丽嫔娘娘请求皇上稍稍等她片刻。” 皇后温和笑笑道“皇上,此事关系丽嫔,不如等她出来再问也不迟。” 皇上“嗯”了一声。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而压抑。 等到丽嫔脸色惨白、满面泪痕的坐着软塌出来时,厅中紧张气氛更甚之前。 丽嫔挣扎着行过礼,搀扶着碧罗走到自己座位上。 皇上声音冰冷“皇后,问吧。” 先是太医道“丽嫔娘娘这一胎之前甚是平顺,虽然害喜反应严重,但正是胎儿康健的表现。” 太医微微看了一眼丽嫔,继续道“前两日娘娘有一点见红,但不严重,如无外因,断不会无缘无故就落了胎。” 丽嫔一听,更是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泣不成声“皇上!” 皇上心里有些烦躁,一摆手。丽嫔素知皇上脾性,也止了哭,一旁的碧罗用帕子给她拭泪。 传喜、碧罗也被点到,二人所说与太医之言并无出入,只说丽嫔这胎在今日之前并无半点流产端倪。 “看来是有人蓄意谋害龙裔了。”皇后皱着眉,目光从场扫过,厉声说道“这可是谋逆大罪,本宫绝不会轻饶,在座各位如果谁知道线索,愿意首告,皇上或可从轻发落。” 座下鸦雀无声。 “看来是逼本宫彻查了。”皇后站起身,走到厅下,面朝皇帝跪下道“臣妾失职,导致龙裔有损,还请陛下降罪。” 皇上沉声道“看来是有人存心了!皇后先不必自责,查清真相,找出凶手才是当务之急。” “多谢陛下宽宥。后宫诸事,本是臣妾份内职责,还请陛下稍候,臣妾为陛下一一查清。” 皇上沉着脸“嗯”了一声。 “今日丽嫔所用茶水、饭食都在这,陈、王两位太医,还请一一验过。” 两位太医一一闻过、尝过,又一一摇头。 皇后皱了皱眉头,朝向皇上道“陛下,臣妾请查丽嫔今日服饰可有不妥。” 丽嫔再次哭泣出声“陛下,还请顾妾身脸面。妾身的衣物都是碧罗伺候的,不会有问题的。” 皇上也皱了皱眉头,看了眼脸色煞白的碧罗。碧罗这段时间被丽嫔安排伺候皇上,虽然尚未开脸入册,但毕竟有了肌肤之亲,皇帝对她也有几分怜惜。 更何况丽嫔是后宫嫔妃,将衣物交由太医当然查验自然是有损颜面,但是皇后已经查验过入口之物,此举也是出于公心。 皇帝神情看不出波动“皇后安排吧。” “容若,你去取丽嫔刚刚换下的衣服。” 容若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从里到外带着血腥气的衣服被拿到厅上。一些娇气的嫔妃已经拿帕子捂住了嘴。 丽嫔趴在几案上抽泣。 两位太医在一旁查验了半天,仍然是摇摇头。 皇后眉头皱的更紧了“容若,你带两个嬷嬷,和太医一起查验丽嫔今日所用熏香、头油、胭脂吧。” 两名太医面露为难之色,仍然到丽嫔身边,道了一声“得罪”。 丽嫔已然开始尖叫起来“皇上给嫔妾做主!” 皇帝在高高的座位上,神色未明。 两名嬷嬷过来,一一查验过丽嫔的头发、手指、连靴子也脱下了。 一旁的嫔妃看到丽嫔如此情景,心里暗暗称快。 只是两名太医仍然摇摇头。 皇后正要说话,其中一名太医突然皱眉道“稍等。”又和一旁的太医说了两句。 旁边的太医也凝神,之后又点点头。 皇后道“王太医,你发现什么了?但说无妨。” 王太医又嗅了嗅,确认了一遍道“启禀陛下、皇后娘娘,臣是闻到了一股藏红花和麝香的味道。” “什么?藏红花和麝香都是孕妇禁用之物,怎么会有这种味道?” “香味就在丽嫔娘娘附近,还请娘娘明察。” 皇后柳眉一拧“既然如此,各位都将自己香囊解下来,以示清白。” 容若拿了个托盘,一一从众人面前走过,众人都将自己香囊解下,放在盘中。 两位太医紧紧盯着容若。 容若端着一盘香囊过来。 众人心都提到嗓子眼。 两位太医分别查验,突然陈太医脸色巨变,给王太医使了个眼色,王太医忙拿起陈太医手中的香囊,嗅了一下,也脸色巨变。 皇后心下满意二人的表现,问道“怎么了?有什么发现么?” “不是,皇后娘娘,这个,没什么。”王太医结结巴巴,没说出个所以然。 皇后提高声音道“皇上面前,如何敢隐瞒!王太医,有什么你尽管说!” 王太医看了一眼陈太医,一咬牙一横心,硬着头皮道“娘娘,这个香囊有问题!” 王太医双手捧出一个绣着月宫桂花的香囊。 “这是谁的?自己站出来!”皇后厉声问道。 只见孙思瑶面色惨白的出席,跪到厅上。 皇帝并不认识只是冷冷的看着她。 “妾身东宫太子嫔孙氏,见过皇上。” “东宫?”皇上冷冷哼了一声。 “皇上!”丽嫔哭的摇摇欲坠“皇上给嫔妾的孩子做主啊!太子他好狠的心哪!” 众人见她直接攀扯上东宫太子,都屏住呼吸,不敢出声。 皇后温声建议“皇上,既然事涉东宫,不如到前面请太子过来。”皇后顿了顿又道“今日宴席人多,不如让其他人都退了吧。” 皇上想了想,看了一眼座下的嫔妃和命妇,点点头。 众人既是好奇,想知道事情的后续,又被厅上的气氛吓到,心有余悸的行礼退下。 不到半柱香时间,厅上只剩下几个人,一下子冷清起来。 太子进来的时候,便看见孙思瑶一个人孤零零的跪在厅中,一旁的丽嫔眼带怒火的看着他。 太子不知道出了什么情况,仍然行礼如常“不知道皇上召儿臣过来所为何事?可是孙氏做了什么错事么?” “殿下!就算您记恨妾身,可是妾身的孩子也是您的弟弟啊!你怎么能下这样的狠心!连自己的弟弟都不放过!”丽嫔厉声哭道。 宫中有好几年没有孩子出生了,皇上也很久没有对嫔妃如此上心了,此事实在触了皇上的逆鳞,此刻被丽嫔一哭,更是火上浇油。 “儿臣不明白!”太子沉声道。 “你还不明白!”皇上怒喝道。天子一怒,整个厅里的下人都跪了下来。 皇后叹了口气,温言劝道“陛下莫气坏了身子!”又朝向太子道“你做了这等糊涂事,还不向你父皇请罪。” 太子虽然跪在地上,仍然挺直身子,不卑不亢道“还请皇后明示,臣到底做了什么糊涂事!” 皇上冷冷哼了一声,皇后不说话,丽嫔低低啜泣。 只剩下跪在太子旁边的孙思瑶欲言又止。 “孙氏,你说!”太子心中隐约有些不妙的感觉。 “启禀太子爷,今日丽嫔娘娘在宴会上不幸小产,皇后娘娘进行了一番查验,说是妾身的香囊出了问题。”孙思瑶一脸委屈的说道。 太子心里一惊,这几日孙思瑶经常去薛可的抱朴院,难道是薛可的手段,动了丽嫔的孩子?只是他面色如常,问道 “你的香囊出了何种问题?你的香囊又如何会影响到丽嫔娘娘?” 皇后仍是一惯的端庄、雍容、温和“今日孙氏的座位正好在丽嫔的后面,孙氏的香囊味道自然能影响丽嫔。孙氏的香囊里带着藏红花和麝香,这都是孕妇禁用之物。” 一旁的两名太医脸色变了又变,只是在场的人都没有注意。 太子心下更惊,他不知道薛可的打算,脑中瞬间想了几种保住薛可的方式,先是厉声问道 “孙氏,这可是你的香囊?” “是妾身的。” “香囊里香料可是你亲手所放?” “正是妾身亲手所放。” “今日进宫,香囊是谁给你佩戴的?” “正是妾身特意佩戴的。” 太子听到孙氏的回答,眉头越皱越紧。 “皇上!这个贱人好狠的心哪!”丽嫔又哭了起来。 “太子难道对孙氏的所作所为毫不知情么?”皇后见丽嫔的哭喊将所有的矛头都对向孙氏,又将话头拉了过来。 “臣确实不清楚。” “皇上!”丽嫔厉声问着太子“谁都知道孙氏是东宫最受宠的太子嫔!妾身之前都未见过孙氏,和她更无半点私怨,若无太子授意,孙氏怎么会下此毒手?” 皇后微微看了一眼皇上的神情,心中慢慢扬起一个笑容。 孙氏刚刚的回答句句坐实自己,太子心中有些犹豫不敢贸然再问她。 只是孙氏却不待他问话,委屈却又清晰的说道“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太子爷,正是因为妾身亲自装的香料,妾身才确定,这香囊里并无麝香和藏红花等有碍孕妇之物。” “太医在此,你个贱人还敢狡辩!”丽嫔恨恨道。 皇后此时才注意到一旁的陈、王两位太医一直在擦汗,心里莫名产生了一丝不安。整件事情进展的太顺利,总有些不对。她刚刚反映过来,不对的正是孙氏的态度。 皇上用手指了指两位太医“你们刚刚查验过,这香囊里有什么?” 二人膝盖一软,跪在地上,看了一眼皇后,咬牙道“这香囊正是麝香和藏红花的味道。” “妾身初通医药,断不会弄混的!”孙思瑶挺直身子道。 太子看了一眼孙思瑶,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太医,心中有些底气,朗声道“既然如此,还请皇上、皇后另召太医来查验。” 看着跪倒的两位太医不停擦汗,皇后心中的不安更加扩大,朝着孙思瑶喝道“你一个太子嫔,又能懂什么医理?这两位都是在太医院多年的名医,还能弄错么?皇上,依臣妾看,这孙氏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 只是这番话皇上并未听进去,他朝一旁的曹公公扬了扬下巴,曹公公躬身退了出去。 曹公公动作迅速,不到一盏茶时间,已经将太医院正副两位院使都带了过来。 待二人行过礼后,曹公公便命人端过一个小桌,将孙思瑶佩戴的那枚香囊摆到正中。 皇帝开口,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你们查验下这个香囊里的香料到底是什么?” 二人就算不明白来龙去脉,但看着跪倒中间的太子和厅里的氛围,也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当下打开医药箱,用专门的剪子剪开香囊,将里面的香料倒出来,一一分门别类,铺在专门的纱布上。 。 第一百六十八章 变故 () 香料统共有十多种。二人一一嗅过,又用手细细碾过,个别的还放到嘴中尝了尝。 正要说话,太子在一旁道:“不如请二位不要商量,从左至右写在纸上。” 皇上看了曹公公一眼,曹公公便命人拿来笔墨。 一时间只听见笔墨之声。 二人吹干纸上墨迹,便交给曹公公。 “读吧!”皇上示意曹公公不必呈上来。 “是!”曹公公展开两张纸,看了一眼道:“汤院使和董院判写的完一致。分别是白芷、菖蒲、藿香、佩兰、川芎、香附、薄荷、香橼、辛夷、艾叶、冰片和苏合香。” “这中间可有麝香和藏红花?”太子慢慢猜到了孙思瑶和薛可的打算,朗声问道。 “并无。”汤院使和董院判确信的回答。 “这中间可有对孕妇妨碍之物?” “并无。” “那这些香料中可有和麝香、藏红花香味接近之物?” “麝香和藏红花香味浓郁,此香囊香味清淡,便是普通人也不会混淆。” 随着汤院使的回答,陈、王两位太医的身子越伏越低。 只是没有人会忽略他们,太子冷哼一声:“不知道两位太医如何解释?” “臣疏忽!陛下恕罪!”二人伏地请罪。 丽嫔也被这一变故弄懵了,一时忘了哭。 “疏忽?”太子只是重复了一遍,不再纠缠:“汤院使,这二位太医是什么来历?” “启禀殿下,陈太医是专门给皇后娘娘请脉的,王太医是专门侍奉丽嫔娘娘这一胎的。”汤院使虽然不明白这二人出了什么问题,仍然据实回答。 “看来是有人存心攀诬东宫,还请皇上圣裁!”太子冷冷看了一眼皇后和丽嫔。 皇后的脸色变了又变。 丽嫔惊慌哭道:“妾身没有攀诬东宫和太子,还请皇上明鉴!”她只是下意识认为太子嫔和太子是一伙的。 皇上、皇后和太子也都清楚断不会是丽嫔拿着龙裔来攀诬,只是没有人去理会丽嫔的哭喊。 “陈太医,你先说吧。”皇帝一摆手,制止了丽嫔的哭喊,冷冷说道。 “臣罪该万死,臣”面对太医院的院使和院判,他实在没有脸面说出是自己疏忽没有区分出麝香和藏红花,但是他也不敢再说其他,只是一味认罪。 “皇上!妾身有话禀报。”一直跪在一旁的孙思瑶开口。 “你说!” 孙思瑶看了一眼皇后,有点挑衅的说道:“皇后娘娘不觉得奇怪么?香囊里为什么没有麝香和藏红花?” “你大胆!”皇后喝道:“本宫岂容你随意污蔑!” 皇上面无表情。 太子在一旁喝道:“孙氏,你有话直说,不可无礼。” “是!”孙思瑶乖巧的应了一声,继而又道:“还请皇上明鉴!妾身不是有意冒犯,但这个香囊里面本来装的确实是麝香和藏红花。” 看着众人吃惊的神色,孙思瑶继续不紧不慢的说道:“这个香囊并非妾身缝制,而是马道婆送的中秋节礼。” “马道婆是何人?”皇帝微微看了一眼坐在身旁的皇后,问道。 “马道婆是京西道观的一个道婆,经常出入东宫内院。今年她特意送我两个香囊,说是能辟邪除祟,嘱咐我一定要随身佩戴。” “那之前的香囊你如何肯定是麝香和藏红花?”皇后反应敏捷,继续追问道:“你既然发现如何一早不说?还不是包藏祸心!依本宫看,你不过换个法子害了丽嫔这一胎!” 丽嫔迷惑的看看皇后,又看看孙思瑶。 皇上也因为皇后的话陷入了沉思,此事显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是皇后被人设计还是东宫技高一筹?太子又知不知情呢? “皇上容禀。妾身一开始的确没有注意到这个香囊,只是后来,”孙思瑶说着看了一眼太子,低下了头:“后来东宫的一个妾室的胎出了问题,妾身才发现的。” 东宫那个唐娘子有孕的事情,无论皇上还是皇后都听到一些风声,但出了问题倒没听说,均有些疑惑的看向太子。 太子却是被孙思瑶的话怔住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怒喝道:“孙氏!住嘴!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诅咒孤的孩子!” 孙思瑶低着头不说话。 太子觉得不妙,当下就过去拎住她的衣领,不可置信的问:“你在胡说什么?” “太子爷节哀。”孙思瑶低声说道。 太子盯着她半天,慢慢松开手,喃喃道:“不可能,你在胡说。孤的孩子好好的!” 孙思瑶不说话。太子颓然的退了两步。 太子此番情景,皇上看在眼里,倒是相信太子确实不知道此事。 “孙氏,你继续说。”皇帝命太子退到一旁,继续问道。 “唐氏小产之后,妾身命东宫上下彻查此事,最后竟然发现是妾身的香囊出了问题,这香囊里装的正好就是麝香和藏红花!” “你!”太子又想上前,曹公公忙命人拉住他。 “于是昨天妾身就命人控制了马道婆,尚未来的及询问。但是妾身又想起马道婆送给妾身香囊时特意交待,说是宫里现在正时兴这个样式,说妾身进宫时佩戴正好适宜。” 孙思瑶看了一眼丽嫔,继续道:“所以妾身留了个心眼,换了香囊中的香料。原以为这样就不会有事,没想到丽嫔娘娘还是未能幸免。” 丽嫔被她同情的眼光刺激到,尖叫道:“是谁?是谁要害我的孩子?” 只是场除了丽嫔,其他人都心如明镜。皇后虽然面上仍维持着冷静,但手已经微微颤抖,容若不留痕迹在身边将皇后袖子轻轻扯了扯,遮盖了双手。 “王太医,你是伺候丽嫔这一胎的,你说说。”皇帝看了一眼抖如筛糠的两名太医。 “臣该死!臣罪该万死!” “王太医在太医院多年,怎么那么不小心弄混麝香、藏红花,怎么就偏偏指的是我东宫的人呢?”太子知道薛可的孩子出了问题后,话语比冰刃还要尖锐:“到底是谁指使的?” “是臣昏了头。”王太医脸色惨败:“娘娘这胎怀相不好,臣医术不精,丽嫔娘娘未能保住胎儿,臣是为了推卸责任才找出这个由头的。” 皇后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幸好事前已经抓住了王太医的把柄。 “那你怎么就正好猜到了是麝香和藏红花呢?这么说马道婆是你指使的?你可知道蓄意谋害孤的孩子是什么罪名么?” 王太医磕头如捣蒜:“臣,臣不敢!”他原以为揽下责任不过是自己医术不精,顶多是自己一条命,可如果蓄意谋害皇嗣,那可是诛九族的罪名。 太子冷哼一声:“王太医可要考虑清楚。”话锋一转,太子继续咄咄逼人问道:“陈太医,你是侍奉皇后娘娘的,怎么你也会犯同样的错误?” 陈太医一向是皇后的心腹,皇后对他也信任备至,此时他也知道此事自己承担不了,只是哀求的看着皇后。 皇帝顺着他的眼光也看向了皇后,淡淡问道:“皇后可有什么要说的么?” 皇后站起身,从座位上走下,跪倒在地:“如今臣妾有口难言,还请皇上明察。” “明察?”皇上冷冷笑了声:“你让朕怎么明察?是将这两位太医送到刑部?还是将那什么道婆送到内务府审讯?”皇上顿了一下,喝道:“亏得朕如此信任你!” “皇上!”皇后看了一眼皇上,眼泪突然滚落下来:“臣妾从十七岁认识皇上,从此心里便只有皇上。臣妾二十岁的时候,皇上封臣妾为皇后,说要与臣妾生白头,死同穴。臣妾深感皇上爱护,从来都是敬重皇上,不敢有半分违逆。” 她并不辩解,只是细细说着这一切,皇上想起这么多年皇后操劳后宫,抚育子女,面色稍稍缓和。 “臣妾掌管中宫多年,皇上是知道臣妾性子的,皇上也总笑话臣妾手段不够,性子绵软,哪里敢犯这种滔天大罪?臣妾不知道素日得罪了谁,竟将这种事情扣在臣妾头上!臣妾有口难辩,只求皇上明察。” 皇后也知道眼下证据无可辩驳,干脆不再说太医、马道婆之事,只是想着皇上顾念旧情。只要皇上不当场追究,想必她能慢慢弥补。 眼见皇上不再说话,孙思瑶看了眼被眼前事实震惊住、忘记了哭喊的丽嫔,轻声说了句:“丽嫔娘娘节哀!妾身知道娘娘难过!丧子之痛,痛过切肤!娘娘莫哭坏了身子。” 丽嫔被她一提醒,挣扎着站起来,走到皇后旁边,摇摇欲坠也跪了下来:“皇上给嫔妾做主!嫔妾的孩子,皇上,那是我们的孩子!皇后娘娘,你好狠的心!连皇上的孩子都不放过!” 丽嫔的眼睛早已经哭肿,只是因为年轻,不觉得可恶,相反惹人爱怜。而一旁的皇后,尽管妆扮的一丝不苟,眼角已经爬上了几条皱纹。 皇上的心又慢慢偏移了几分。 “皇后可还有什么要说的么?”皇帝冷冷问道:“孙氏,那马道婆现在何处?” “回禀皇上,马道婆被控制在京西的道观,妾身不敢擅自询问,还请皇上提人。” 皇帝点点头,缓缓道:“荣达,你去司徒那边” 只是,一言未了,殿堂外匆匆跑来一个内侍,脚步慌乱,差点被绊住,连滚带爬的进到厅内。 “皇上!”那内侍双手举起一封信报,上面盖着火漆红印。 皇帝不满的皱了皱眉头,但看到信报上的加急封口章时,不再说话,示意曹公公呈上来。 皇帝看完之后,久久没有出声。 厅里的气氛像凝结了一般。 皇帝看了眼跪在下首的皇后,示意将手中的信交给太子,半晌说了句:“这件事就这样吧,荣达,送皇后回坤宁宫。” 丽嫔心中不甘,可是看到皇上的神色,竟不敢说出一个字。 太子接过信,先是一目十行的看了一遍,又细细看了一遍,看了眼皇上。 皇上点点头。 太子将手中的信交给脸色惊喜不定的皇后。 皇后读完信,便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孙思瑶被叫到太子的马车上,她眼观鼻,鼻观心的端坐着。 “娘子的孩子是什么时候没有的?” “妾身也不清楚。” 太子有些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昨日薛可神色如常。 “娘子难道不知道么?” 孙思瑶像看白痴一样看了眼太子。 太子也明白自己的话问的有些离奇:“那娘子知道后做了什么?” “拆了香囊,换了药材。”孙思瑶仍是一副不想回答而且不屑回答的神情。 “为什么?” 孙思瑶看了眼太子,这次是真的没有回答了。 不用她回答,太子也知道,那当然是为了引出幕后的人,打击皇后。 太子看着孙思瑶,一时也无话可说。 二人一路沉默到了东宫,孙思瑶端端正正施了礼,先到抱朴院简单说了两句话,就回了芙蓉苑。 太子到了抱朴院外,却徘徊了好久。 阿六对屋里的薛可轻声道:“殿下过来了。” 薛可放下手中的茶碗盖,揉了揉眉头:“阿六!要不你说我病了,不能见人?” 阿六没好气的看着有点退缩的薛可,道:“实在不行,就像南宫大人说的,瞒就瞒到底?” 南宫前两日是特意做了一番分析,从太子对薛可这一胎的欢喜期待说起,如果薛可坦白自己是假孕想必是有一场气,还不如将错就错,就说是丢了孩子,太子也就是恨上皇后罢了,反正双方也不差这一件事。 薛可叹口气,她倒不是将责任推给皇后心下愧疚,正是因为她知道太子有多看重这一胎,才不忍心让他为了一个不曾存在过的孩子伤心、自责。 薛可起身,慢慢走到院子。 桂花树下月影斑驳。 太子的背影萧索而寂寞。 “殿下。”薛可走过去,从背后轻轻环住他的腰:“我是骗他们的,我没有怀孕。” 太子不可置信的慢慢转身,拉开她,确定她不是开玩笑后,仍然问了一句:“你在说什么?” 薛可低下头,顶着太子灼人的眼神:“我自始就没有怀孕。” “为什么?” “今日的结果不好么?”薛可含含糊糊的带过去。 第一百六十九章 惊变 “你为了设计别人,连我也骗?还骗说怀了我们的孩子?”太子一时间也顾不上去想整个事情前因后果,只是不敢相信薛可的做法。 “太子哥哥,我错了。”薛可小声说道,两只手去牵太子的袖子。 太子重重的一挥袖,撒开她的手,便要离去。 “殿下!”薛可“啪”地一声跪在地上“我错了。” 太子身形停顿了一刻,却没有转身,低低说了句“我不敢相信,我太失望了。” 在他心中,朝堂争斗也罢,尔虞我诈也罢,他不喜欢也会争取,而这一切无非是想给自己和心爱的女人一个交待。 而薛可怀了他的孩子,这件事给了他莫大的欣喜和动力,如今,她告诉他,只是她谋划的一个细节?她在谋划时有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 看着太子离去的背影,薛可还是赌气地说了句“你不原谅我,我就长跪不起!” 太子的背影消失在眼线中。 薛可慢慢爬起来“阿六,你说殿下什么时候会回来,他不会真忍心我一直跪着吧?阿六,你拉我袖子干嘛?哎呦!” 薛可被阿六一拉,一个没站稳,整个人歪了下去。 “阿六!”薛可有些气呼呼,抬头一看,太子的脸冷冷的看着她。 “太子哥哥!”薛可立马扬起一张笑脸。 太子的神色仍然像千年不化的冰山,而且比刚刚还更冷了一些,问道“这件事南宫知不知道?” “这个,南宫大人,他,他怎么会知道呢?”薛可笑的很委婉,只是说出的话有些心虚。 太子一转身,又走了。 薛可继续说了句“这次我是长跪不起了!殿下,殿下!” 薛可拍了拍膝盖,心有余悸道“阿六,你别说,南宫还真挺有远见,事前请好了病假。” 顺手摘了一只桂花,香溢扑鼻,薛可将金黄的花蕊一把薅下来,一口气吹散,又自言自语了一句“那封信报上写的什么呢?皇上为什么就这样放了皇后一马呢?” 无论薛可是不是真的怀孕,但还是在抱朴院足足躺了半个月,以示自己是小产丢了孩子。 让她郁闷的是,这一个月太子居然真的没有踏足抱朴院,甚至没有派个人来慰问下。整个东宫都传遍了唐娘子丢了孩子失了宠。 只是抱朴院每日都少不了一份熬得又苦又浓的小产后大补的药汤,薛可怀疑太子大概是故意的。 所以这个小月子做完之后,薛可整个人都丰满了不止一圈。 照照镜子,薛可也得意了半天,她一直就羡慕有点肉肉的女生,可能是很久以前受任遥的审美观影响。任遥一直告诉她,肉感的女人,像莫三娘那样,才能算得上有魅力。 张嬷嬷一直被瞒在鼓里,因而足足拘束了薛可整整一个月。直到薛可提到想借中秋节去邀请太子赏月,张嬷嬷才松了口,同意薛可出门。 只是秋天而已,但张嬷嬷将薛可围的水泄不通,风吹不进。薛可这段时间喝了无数的补汤,正觉得身子燥热,再捂得严严实实,额头上已经是薄薄一层汗。 “娘子多穿点,别等以后腰酸头疼就知道厉害了!”张嬷嬷制止住薛可要拉下帽兜的手,又叮嘱阿六看着娘子。 阿六默不作声的点点头。 今日中秋,果然月色堪赏堪玩。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独留一轮皓月,清冷的挂在如幕的暗夜。 月朗星稀,越发显得四周安静。桂花的香味从四面八方袭来。 薛可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刚刚被放出门的她心情愉悦,忍不住哼起了小曲。 阿六看着她,唇角淡淡露出一丝笑意。 原以为这个时候来,肃正堂里不会有他人,谁知道南宫和孙默都在。 薛可看到南宫,心里更加高兴。南宫为人机灵,有他在什么事情都好转圜。 太子看了一眼薛可,没有说话,又忍不住偷看了一眼,果然太医说的对,这补药除了能祛宫寒、助怀孕的功效外,还能让妇人身形丰满、皮肤嫩白,太子心中莫名一荡。 这些日子他告诫自己不能再纵容她,他怕她有一天真有了孩子,会把他们的孩子也列到争斗的算计中,他要告诉她自己的底线,虽然他忍得也很辛苦。 确实这段时间朝廷风云巨变,他干脆天天拉上南宫几个人通宵达旦的办公事。南宫苦不堪言,也不敢埋怨。 薛可轻轻施了一礼,南宫、孙默也都算熟悉,彼此点头示意。 薛可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清甜笑容,声音软软糯糯“殿下,今日是中秋佳节,怎么还拉着两位大人商量公事呢?” “朝堂事务繁多,殿下这段时间可是日理万机啊!”南宫忙帮着解释,正在考虑要不要先退下的时候,只听太子淡淡问了句 “你不好好在抱朴院休息,跑过来做什么?” “今日是中秋,我特意亲手做了月饼,送给殿下品尝!” 太子看着薛可身后的阿六捧着一个匣子,没有说话。 南宫忙打圆场道“娘子真是牵挂殿下啊!这份心意,微臣实在感动!不知道微臣和孙大人是否有份?” 太子“哼”了一声。 薛可笑道“当然有的!阿六,快拿出给两位大人尝尝我的手艺。” 阿六将食盒放在一旁,打开匣子,端出一碟月饼。走到南宫和孙默旁边的几案上,嘴角微不可查的抽搐了一下。 几案上摆着几样点心,大概因为今日是中秋,最当中最显眼就是一份月饼,圆圆的,四周刻着云水纹,其中几块印着“花好月圆”四个字,另外几块印着“琴瑟和鸣”四个字。 阿六默默的从匣子中拿出月饼。 薛可在一旁娇娇媚媚的介绍“这种花好月圆的是桂花莲蓉馅的,这种琴瑟和鸣的是红豆糯米馅的,都特别香甜!” 对于东宫的膳食,她一向是满意的。 孙默是个老实人,脸有点绷不住了。 南宫咬咬牙,继续笑道“娘子真是心灵手巧!这一看就让人口舌生津!当然更难得的是娘子的心意,花好月圆、琴瑟和鸣,说的不正是娘子和殿下嘛!” 南宫一边打着哈哈,心里一边道“娘子,您好歹让膳食坊重新做些啊!” 孙默颇吃惊的看着南宫,对他面不改色的功夫又重新认识了一番。 南宫看了眼太子的脸色,继续道“今日月色醉人,赏月最佳是在高处,天地之间,浩然清风;其次是在水边,水乳交融,天上人间;再次是在花边,暗香浮动,月影婆娑。孙大人,你说是不是?孙大人今晚在哪里赏月啊?” 孙默有些莫名其妙,今天太子不是一来就说了耽误大家过节,今晚商量公事的么? 只是太子真把这一番话听进去了。“花好月圆”“琴瑟和鸣”,太子心中软成一滩春水。在哪里赏月呢?花前月下?高楼池边?别说,南宫也是颇有些情趣的。东宫正好有这么一处所在,叫“与谁同坐轩”,说是在高处,却引了一股活水上去,周围遍植了鲜花,水边还有一颗丹桂树。 太子想想过会搂着薛可在那赏月,心情不由舒畅起来。只是仍板着脸 “行了,你们吃完月饼也先回去吧!今日中秋,南宫也要陪你的众多姨娘赏赏月,是不是?” 南宫心中撇撇嘴,太子这是任何时候都不忘在娘子面前损损他,苦笑道“多谢太子殿下体恤!” 孙默为人板正,拱手道“那微臣先告退了。至于刚刚殿下吩咐的秦王丧礼之事,臣明日就去找礼部商议。” 只听得“哐啷”一声巨响。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 肃正堂瞬间安静下来。 第一声是薛可手中的食盒盖子掉落的声音,第二声是南宫手边茶杯掉落的声音。 南宫显然是为了掩饰薛可,尴尬的笑道“刚刚突然一阵风,这不,打了个冷战,茶杯都掉了。娘子也是吓了一跳吧?” 只是薛可像是未领悟到南宫的善意,盯着孙默又问了句“秦王丧礼?什么丧礼?” 孙默有些不解,看看太子瞬间冷了下来的脸色,又看看拼命打眼色的南宫,太子殿下不是一向最信任唐娘子的么?怎么这种事情没有告诉她? 孙默虽然觉得不对劲,但薛可又逼近问了一句,他硬着头皮道“一个月前秦王在浙东战场上失踪,多方寻找没有音信,皇上已经下了御旨,让礼部准备丧事了。” “他死了?”薛可迷茫的问了句,又转身走向太子,求证的问了句“他死了?” 太子没有回应,薛可转身走向南宫“他死了?” 南宫担心的说了句“娘子!”又示意阿六赶紧过来。 阿六扶住薛可,薛可拉住阿六的袖子,问了句“他死了?” 阿六轻声道“娘子,我们先回去。” 薛可脚步虚浮,任由着阿六半搀半搂的带她出门,迈过门槛的时候,一个不留神,绊倒在地。 阿六去扶她,她怔怔的仰起头看着阿六,突然说了一句“他怎么会死呢?” 薛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抱朴院的。她心中空落落的,好像被挖空了一块。 阿六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回到抱朴院张嬷嬷好像又说了什么,只是她都听不清楚。耳边只听到有人不断的重复着“秦王死了”,声音震耳欲聋,她拼命摇头,想摆脱这声音。 她“哇”地吐了出来。 只听得周围一阵乱糟糟。 “娘子吐血了!快去拿毛巾!” “快去请太医!” “张嬷嬷,怎么办?” 她好想说“你们好吵!”,却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 一个人如果真心对一个人好,无论如何,都是能感觉到的。 阿阙对她是真的好,她是知道的,爹爹也知道,娘亲也知道。 她因为阿阙骗了她自己三王爷的身份,马球会之后好长时间她都闷在家中,没有出门。 阿阙见不到她,变着法子写信给她,托史姑娘送、夹在各种店铺的送货匣子里送、翻墙头送。秦王的字风流俊逸,薛可看着他的信,等到她终于心软的时候,薛将军回来了。 方姨娘生了个儿子。薛夫人喜极而泣。 薛将军也松了一口气,多年膝下无子,都快成了薛夫人一块心病了。如今夫人放松,他也高兴。 更让他高兴的便是薛可在宫中关于“不稀罕三王爷”一番惊人言论了,他一回京城便听到了薛可的这些轶事,乐的直拍大腿。唯一遗憾的就是自家女儿在马球会上的风采没有亲自领略,还有就是在最后关头居然离开了,没有拿下那场马球会! 不过谁家的姑娘能够上场并坚持到最后一场,和三王爷七王爷他们不分上下呢!薛将军已经骄傲在部属中说了无数遍了。 所以当薛可犹犹豫豫、羞羞答答的跑到他书房中,说自己喜欢上了三王爷时,薛将军的脸挂不住了,第一次对放在心尖上的女儿说了重话。 薛可从来没有受过这等委屈,豆大的眼泪夺面而出,整个人哭着跑出书房。 整个薛府都惊动了。 薛可满以为自家爹爹不过一个晚上就会来哄她,但是这次真的没有,自己还罕见的被爹爹惊足了。 她只是任性,并不是一无所知。朝堂上的事情也了解个梗概。爹爹是铁杆的太子党,而阿阙,怕是有夺嫡意思的。 可是她第一次这样的喜欢一个人,对着他满心的欢喜,顾不上其他了,那时的她以为自己是可以和整个世间为敌的。 那时的阿阙也一样。那么自信满满,一个人来见薛将军。 薛将军看着眼前的三王爷。如果不是政见不同,他也愿意喝一声彩。银珠冠带,白色蟒袍,便连胸口金线绣着的张牙舞爪的龙在他身上也显得儒雅起来。年纪轻轻却不卑不亢,隐隐亦有睥睨天下的气势。 这样的人物,又深得皇上喜欢,岂会甘居人下? 薛将军将他让到书房。听到自家女儿悉悉索索趴在门口偷听的声音,也不去制止。 三王爷对他施了一礼。薛将军不慌不忙的让开,道“天地、君臣、父子、兄弟,都有各自的本分,殿下是君,薛某是臣,岂有君对臣施礼之说?” 。 第一百七十章 缘由 三王爷心下明白他更想说的是自己身为太子弟弟应该恪守本分,只是温和笑了笑“将军镇守一方,造福百姓,孤这一礼,将军当然受得起。” 薛将军是铁血之人,也有自己的傲气,听他这么一说,也不再说话,只是直接的说“不知王爷登门所为何事?薛某一向倒是与中宫不太来往。” “想必将军也猜到,孤此来并非为了其他,而是为了阿可。” 薛将军见他叫的亲密,心下倒有点泛酸“小女不懂事的很,不知如何入了王爷青眼?” 三王爷见他语带猜疑,朗然一笑,道“将军是西域战神,太子殿下视将军如师,将军和太子殿下的情分,孤是明白的。我与阿可两情两悦,并无半点其他意思,也不掺杂任何朝堂中事,还请将军分明。” 少年心性,对世俗阻难那么不屑一顾,又对彼此的感情那么信心满满,既纯粹又倔强,薛将军在心底暗暗叹口气。 “小女不懂事,王爷并非无知之人,如何说出这般话来?” “便是将军为阿可打算,为她留一条后路又有何不可?”三王爷的眼睛里透着狡黠“太子日后风光无限,难道凭将军的战功和情分,还不能保住阿可么?万一,太子不如意呢?” “你!”薛将军倒是没想到他如此大胆。 “将军,我对阿可是真心的。”三王爷看着薛将军,眼神里是不加掩饰的真诚。 他一撩袍,转过身单膝跪地,起誓道“我以皇族身份起誓,这一生绝不负阿可!” 薛将军看着眼前的三王爷,也颇有些动容。薛可站在门口,心里甜滋滋的。 自那日之后,薛将军虽未松口,只是也解了薛可的禁足,对薛可各种偷摸出门,阻拦个三五次,也会偶尔一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是年少轻狂的日子,也是薛可最恣意最快乐的日子。 也许命运所有的馈赠都已经标明了价码,之前的快乐在最后的日子里都变成了最痛苦的利刃,刺向已经身在炼狱的薛可。 重活一世,薛可想过无数的结局,多少次她在睡梦中一剑刺向秦王,梦境中真实的能感觉到他胸口逐渐变凉的温度和鲜血流过指缝的湿腻感。 只是,她从没有想过,他就这样死了。在浙东的战场上失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这样被海浪卷走了,也许躺在某处深深的海底,在冰凉的海水中满满沉没。 梦里的她,浑身湿透,拖着沉重的衣服在岸边踉跄寻找,腥风血雨,她找不到他。 太子的脸色沉得像天空中的乌云。在他努力克服驿站的心结,和薛可重新归好之后,一段时间他甚至以为他们真的可以这样幸福下去,所以当他知道薛可有孕之后是那么欣喜若狂。 现实却告诉他,一切不过是个假象。 薛可躺在床上,高烧不退已经三天。而一个月前,她还笑嘻嘻的告诉他,从来就没有过孩子。 阿六拦着他不让他进来。其实不用进来,站在门口也能听见薛可无意识的一声声呢喃“阿阙,阿阙,你在哪里?” 而今秦王的丧礼已经定下,下个月初七进行,礼部正在紧锣密鼓的筹划。这是皇帝最疼爱的儿子,因而也是要极尽哀荣。 皇帝显然深受打击,大病了一场,已经多天没有上朝,听说除了丽嫔,谁都不见。而皇后也已经多日没有理事,在坤宁宫闭门不出。 东宫此时的态度大概是最微妙的。秦王和太子的夺嫡之势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如今秦王一死,太子的东宫之位稳如泰山,更无其他皇子可以稍微与之相抗衡。所以,东宫上下,要说没有一点如释重负,大概自己也不相信。当然此种紧要关头,面子上,东宫没有一点喜色。 但是太子的心情不好,东宫上下都看的出来,是真的、非常的心情不好,带着生人勿近的怒气。 七爷汇报完事情,心中想着东宫这段时间的传言果然不假,太子殿下重视抱朴院那一胎,一直到现在都耿耿于怀。不过想来也正常,殿下已经年近三十,换作别人,早已是儿女绕膝的年纪,却一直膝下空虚,好容易有了动静,却莫名其妙的小产,也难怪殿下生气、伤心。 犹豫了很久,七爷想着南宫的再三叮嘱,又看了看太子有点发青的眼圈,还是劝了句“殿下还是要爱惜身子!子女之事,天缘注定,常言道柳暗花明又一村,殿下福泽深厚,一切自会水到渠成。” 太子本来埋首在书卷之中,听他说的奇怪,不由抬起头看了一眼。老七跟了他多年,他了解老七的脾性,断不会说些空洞的安慰之语。如今一看,更发现老七有些手脚不自在。 “怎么?老七,你有事瞒着我?”老七掌管刑堂,心思并不复杂,也是他的铁杆心腹之一,他有点不太相信老七还会对他隐瞒什么。 但是七爷明显吞吞吐吐起来。 太子倒是奇怪起来,站起身走到七爷身边,神色也严肃起来“老七!到底什么事情?你也会瞒着孤?” 七爷脸色变了变,单膝跪地道“殿下恕罪!” “说!”太子的声音中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是!”七爷先是斩钉截铁应了声,然后语气还是慢慢弱了下去,心中又后悔起来,万一太子动了怒,要杀了苏秋娘,岂不是连这点香火都断了?他岂不是东宫的罪人? 然而太子的眼神直视着他,他硬着头皮道“是关于苏秋娘。” “苏秋娘?”太子重复了一遍,半天才想起来是在山西境内那个女刺客“皇后那个羽衣卫?不是说什么都没供么?她还没死?” 太子有些怀疑的看着七爷,据他所知,七爷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苏秋娘不是早就应该被挫骨扬灰了么? “苏秋娘当然该死!”敢刺杀太子,七爷想想就觉得她应该尝尝他刑堂的手段“但她怀着殿下的孩子,看在孩子﹍﹍” “她怀着孤的孩子?”太子被气的乐出声来“谁说的?” 七爷沉默了片刻,本能的忠诚还是让他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南宫自从说了苏秋娘还有用处,他便暂缓对苏秋娘的用刑。依他的眼力,当然很快就发现了苏秋娘的异样。于是他就找到了南宫。 “大人知道苏秋娘的情况么?” 南宫的笑容看上去有些古怪而无奈“这个自然,七爷是不是也发现了苏秋娘是有孕之身?” 七爷“嗯”了一声,带着怀疑的眼神看向他。 “嘿嘿,这个我当然不是有意瞒着七爷,这也肯定瞒不过去,是不是?”南宫想拍他肩膀,看了看他神色,又缩回手“其实呢,关键就在这个孩子!” “孩子是谁的?”七爷冷冷问道。 “七爷,你猜猜这孩子是谁的?”南宫的眼神一向是狡黠的“你想想,她是羽衣卫,之前一直在宫中,怎么会有孕?你再想想,殿下的防卫森严,她怎么可能一人行刺得手?” 苏秋娘行刺的具体过程七爷只是听了个梗概,他怀疑的看着南宫“你是说,孩子是殿下的?” 南宫忙摇摇手“我可什么都没说!” 南宫又凑过头,小声道“这是殿下的恨事!所以谁都不知道!你千万别提!抱朴院那位为这事到现在还在和殿下置气呢!” 七爷皱了皱眉,殿下宠抱朴院那位的事情他也听说了些,可是那位也未必太侍宠而娇了,还敢和殿下置气?更何况还牵涉到子嗣,殿下竟然这样依着她! 南宫看他的神色,忙笑道“这不殿下不知道苏秋娘有孕么?而且抱朴院那位眼下正怀着孩子,咱们也别去触这个霉头!依我说,七爷你这边先放一放,等苏秋娘的孩子生出来再说。” 七爷细细想了想,觉得也有几分道理。苏秋娘想必是用了什么手段,太子殿下得知真相后,男人嘛,当然会生气。不过子嗣重要,等孩子生下来以后,殿下说不定会改主意。更何况,眼下殿下还没子嗣呢!抱朴院那位动静挺大,谁知道怀的是男是女呢! “所以,七爷!即便将来殿下怪罪,在下也义无反顾!不知道七爷可愿担着干系?” 七爷面色严肃的点点头。 “此事非同小可!七爷千万保守秘密!” 七爷瞥了一眼南宫,整个东宫里最八卦的就是他,还好意思叮嘱自己。 太子面无表情的听完老七的话,不怒反笑“南宫是吧?很好!” 稍微提高点声音,对着门口喊了声“兴儿,去让张侍卫到南宫府上把他给我请过来!” 南宫其实才从东宫的玲珑阁回来。薛可已经多日未去玲珑阁,太子的心情又像是沉寂的火山,因而东宫的属臣这几日都达成共识,没事早点回去,免得不小心触发火山。 而南宫这段时间更是下意识的避着太子。自从太子知道薛可假装怀孕之后,南宫便请了一段时间病假。之后太子虽然训斥了几句,到底过了气头,也算他躲过一劫。 但是南宫这几日眼皮跳的厉害。因而一回府,他便去了自己三姨娘的院子。这位三姨娘是位无锡师爷的女儿,虽然过了当年新娶进门的那股新鲜劲,但也算一直颇为得宠,因为这位姨娘从小跟她父亲学会一手算卦的好本领,说不上活神仙、铁口直断,但有些事情经常算的不离十。因而南宫每次心神不宁的时候就爱去找她卜上一卦。 三姨娘仔细看着桌上的爻卦,皱眉道“爷莫要活哔搏了,那位唐娘子倒是额角头亮个啦,倒是爷最近怕是不太灵通哎!” “爷怎么会不灵通?爷最近没什么事情啊!” 一语未毕,便听见院子里的动静。南宫刚想问怎么了,便看见张侍卫大踏步进来。 “怎么了?张统领?出了什么事?”南宫心下一着急,以为东宫出了什么大事。 “殿下找你!”张侍卫侧过身,尽量回避着女眷。 “殿下找我?”南宫喃喃道“今儿什么事情?张统领,咱们都在东宫当差,你给兄弟透漏一下!” 张侍卫心中叹口气,面无表情的问道“大人想想最近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啊!”南宫狐疑的想了想“在下对殿下忠心耿耿,鞠躬尽瘁,苍天可鉴!” 张侍卫忍不住提了个醒“七爷在!” 南宫突然止住话头,半晌道“张统领,你帮兄弟一把,就说兄弟头风又犯了,正在家里养病呢!” 张侍卫同情的看了他一眼,道“兄弟也没办法,殿下吩咐,抬也要把你抬过去。” 南宫又回头看了看桌上的卦象,一咬牙,带着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神情跟着张侍卫走了。 南宫进来的时候,便受到了七爷眼光的洗礼。 南宫一直很佩服太子是怎么把七爷挖掘出来的。明明是很清秀很干净的一个人,怎么就会对刑讯有着天生的兴趣和过人的天赋呢?他看着你时,你便能感觉到他感兴趣的是你皮肤下的血管,他想象的是你疼痛时的抽搐,让人不由自主的不寒而栗。 如今七爷的神情就是这样,温和而有兴趣的看着自己。 南宫想躲过他的眼神,奈何七爷的目光始终不缓不急的看着他。南宫强自镇定问道“殿下着急召微臣是有什么事情么?” 太子看着他,也懒得绕圈子“南宫,你说说,苏秋娘是怎么怀上孤的孩子?” “啊?苏秋娘怀了殿下的孩子?这个,微臣不知啊!不过也可喜可贺!殿下,虽然苏秋娘出声卑贱,但是﹍﹍” 南宫还想继续扯下去,奈何一册折子劈头盖脸的砸过来,南宫“啪”地一声跪下,堪堪避过。 “殿下!微臣有罪!微臣实在是迫于无奈的!” “哦?谁敢胁迫我们南宫大人呢?”太子气的不想说话。 南宫摆了个苦脸“自然是唐娘子!” “糖糖?这事和她什么关系?”太子思索了一番,又看向南宫“她知道苏秋娘怀孕的事情?” 南宫点点头。 “这么说,是她要保这个孩子?”太子略微一想,便猜出这是吕新的孩子。 。 第一百七十一章 芙蓉苑 () “殿下知道这是谁的孩子?”南宫心里其实也能隐隐猜到,但是吕秋娘刺杀的内由报到他这儿时一看就是被人刻意遮掩过,他心里也不是没有想过这是太子的孩子的! 太子“哼”了一声:“娘子是怎么说的,你从头一一说起!” 南宫前一刻还在想要不要讲点义气,在七爷的眼神再一次飘过来的时候,立刻事无巨细的说了起来。 “这么说,她假装有孕是为了这个?”太子虽然问了一句,但心里已经相信了。薛可对吕新的护短他是看在眼里的,如果吕秋娘怀了孩子,薛可是肯定会费尽心思保着这个孩子的。 “是!”南宫说完之后,心里还是觉得对不起薛可,整个人蔫蔫的。 “她是怎么想的?假装怀孕怎么救下苏秋娘?”太子有点气不打一处来。 “唐娘子说她当时没想那么多,就脱口而出了,想着怀孕期间不能见血光,能拖一时算一时。” 太子心绪有些复杂,他也无法衡量这个理由和算计皇后假装怀孕哪个更让他生气。只是想想现在抱朴院中的薛可,不由一阵怒气:“很好,南宫,擅自揣测,编造谎言,匿下罪犯,你好大的胆子!” 南宫刚看着太子变幻的神色,心中还存着一丝侥幸,如今太子一张口,他心中不由哀叹,唐娘子,你再为秦王神伤下去,在下就要交待在这儿了! 忙道:“殿下恕罪!微臣是看着娘子对殿下一片痴心,实在不忍心,被逼无奈才行刺下策的!” 一片痴心?太子忍不住冷笑了声:“你是怎么看出来这一片痴心的?” 一旁的七爷心下有些着急,他是专业讯问人的,眼看着太子的问话好像有些偏题了,怎么又转向什么痴心不痴心了?这又有什么紧要? 南宫忙道:“唐娘子对殿下的痴心当然一眼便知!唐娘子欺骗殿下之后日夜寝食难安,又不敢告诉殿下,又为殿下谋划,殚精竭虑!事出之后,娘子又不忍心殿下难过,拼着殿下责怪,还是告诉殿下真相。殿下想想,这当然都是因为娘子对殿下的体贴!” 太子也不得不佩服南宫的口才,被他这么一说,好像薛可真的是颇为他着想,起码,她如果真的骗他到底,说孩子就是因为皇后才没的,他哪里舍得对她发一点脾气? 太子的心里一犹豫,南宫马上趁热打铁道:“殿下!娘子对您的心思真是当局者迷,我们这些旁观者心里都像明镜似的!便是娘子一时没明白自己的心意,殿下您也莫见怪才是!” 太子没作声。 七爷忍不住道:“南宫大人,这么说,你是一早就知道唐娘子之事,还帮着她欺瞒殿下,匿下苏秋娘?” 南宫心中一阵哀嚎。太子的眼神如刀似的看过来。 南宫正要辩解,太子一挥手:“不必说了,你既然向着娘子,就替孤把话带给她,她既然慌称有孕,要救下苏秋娘的孩子,也不是不可以。” “是是是。殿下心怀宽广,大人大量!”南宫忙不迭的应道。 “老七,那苏秋娘还有多久生产?” “启禀殿下,大约还有五六个月。” “南宫,你去告诉娘子,这五六个月,她怀上的孤的孩子,此事就罢了,否则,到时,你和苏秋娘一起受罚。” 南宫无奈地应下了,神情看上去就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七爷静静的看着他,像看着砧板上蹦跶的鱼。 薛可也慢慢醒转过来。 阿阙已经死了。 她有些茫然,也有些无所适从。 南宫传达太子那番话时她没有亲耳听见,还是阿六后来转达的。 她苦笑一声,也知道太子的怒气从何而来。 换作任何一个男人,都会生气的吧!何况是这样的天之骄子! “阿六!药好了么?”薛可轻轻问道。 “好了!”阿六担心的看着她:“娘子,这药还喝么?” “喝的呀!”薛可奇怪的看着她:“太医都说了,这是帮助有孕的。对了,阿六,回头让嬷嬷找件夹袄出来吧,今年秋天怎么冷的这么早!” 阿六摸摸薛可的手,果然冰凉。端过刚刚放凉的药,黑褐色的一碗,一股浓浓的汤药味。 薛可皱着眉头,一口气喝了下去。 刚喝完,便觉得胸中一股恶心,忍了几次又忍不住,刚刚咽下去,一个反胃又哇啦啦吐了出来。 “娘子!”张嬷嬷刚进来,忙上去拍薛可的背,又让阿六递过水来漱口,忍不住劝道:“娘子,太医也说了,这药只是辅助的,娘子喝不下去便不喝就是!” 几个丫鬟在收拾着地上的呕吐物,乱糟糟的。房间一股药味。薛可还在咳的惊天动地。 太子进来时便看见这么一番景象。秦王的丧礼便定在明日,因而这两日他是忙的脚不沾地。只是他内心何尝不明白,自己是借着这番忙乱忍住来抱朴院的冲动。 “这是怎么了?娘子喝的什么药?”他沉声问道,心里一阵慌乱。 “没事没事,爷!”张嬷嬷忙应道:“娘子身体无恙,只是让太医开了几幅助孕的药!这不是娘子急着给爷开枝散叶么!” 张嬷嬷并不清楚这中间的事情,只以为薛可丢了孩子后心里着急,想快点调理身体再次怀孕罢了。 太子心中一股无名火气,他走上前,手抬起薛可的下巴,薛可强忍着咳嗽,不得不抬起头,下意识的回避着他的目光。 好容易养了一个月,身上丰满了点,这不过几天的功夫,又迅速消瘦下去,下巴尖尖,越发显得脸上只剩一双眼睛,透着沉郁与茫然。 “就怎么想怀上孤的孩子?”太子平静的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愤怒。 太子放开手,薛可整个人一松,又开始惊天动地的咳了起来。 “殿下!”阿六想上前。 “你们都下去!孤有话同娘子说!” 阿六担心地看着薛可,薛可点点头,示意自己没事。 房间刚刚收拾完,为了遮掩药味,熏炉里放了几块熏香,一时间浓郁的有点化不开,恰如此刻的两个人,虽然面对面站着,却像是隔着千山万水,前世今生。 “怎么,光是喝药就能怀上孤的孩子了?”太子冷笑了一声:“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单纯了?孤记得你不是很老道的么?” 薛可不说话,抿了抿唇,眼神中透露中一丝乞求,像是求他不要继续说下去。 太子说不出是痛心还是失望。薛可在他面前,无论如何,哪怕是被复仇占据部的她,总是生机勃勃的,充满着不肯服输和不甘心认命的劲儿,可是此刻,竟是一副茫然失措。 “糖糖,我是不是太纵容你了?” 薛可回避着太子的目光,只是轻轻说:“求你了,放过苏秋娘行不行,吕大哥,他也是你的同袍,对不对?” “求我?”太子忍不住笑了起来:“糖糖,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你心心念念挂着别的男人,你这是求我还是羞辱我?” “我没有。”薛可下意识的否认,只是声音低低的。 “没有?”太子忍不住语气越来越激烈:“那是谁听到秦王死了的消息就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是心心念念要替薛家满门洗刷冤屈么?怎么,秦王一死,也顾不上了?你这幅样子是做给谁看呢?” 薛可瞪大眼睛看着他,讷讷说不出话来。 “孤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这几年,我对你掏心掏肺,你呢?你对得起我么?他在你心里就那么重要,那么忘不掉么?还是说你和他根本就在玩一场欲擒故纵的游戏,孤在中间就是个笑话是不是?” 薛可突然之间就说不出话来。 “所以现在他死了,你不想再玩了是么?不屑于在敷衍孤了是么?还是说你根本就后悔了?” 薛可拼命的想摇头,想辩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太子有一把钳住她的下巴:“怎么,被孤说中了?后悔了?后悔将他逼得太狠?不错,要不是你心辅佐孤,他也不会屡屡失手,而不得不去战场一搏,这么说来,糖糖,也算是你将他亲手逼上战场,他的死,你也算功不可没!” 太子的话像薄刃一样,片片插入薛可的心口。她的脸色更加煞白,她下意识的想挣脱太子的手,轻轻道:“殿下,求你,不要说了。” “为什么不说?”太子的笑容是她从未见过的残忍和陌生:“孤是不是该重重赏你一番?既然你想怀孤的孩子,孤成你!” 太子一把拉过她。 “不要!”薛可哭出来:“不要!殿下!” 太子心中一阵剧痛,他猛地推开她,任她整个人倒坐在地上:“怎么?你还要为他守节是不是?” 门口却传来一阵响动,兴儿突然跑进来:“殿下!” 太子头也未回,喝道:“做什么!” “殿下!南宫大人那边有紧急消息!” “直接说!” 兴儿迅速了扫了一眼房间内情景,低下头,轻声道:“秦王没死!要回来了!” 太子哈哈笑了一声,眼睛盯着地上的薛可:“怎么样,你高兴了?” 说完摔门而去。 薛可的泪珠从眼中一颗颗滚落下来。 阿六进来,无声的扶起她。 “阿六,我不是!”薛可用尽身力气,靠着阿六站起来。 “我知道的,娘子!”阿六轻轻道。 ~~~~~~~~~~~~~~~~~~~~~~~~~~~~~~~~~~~~~~~~~~~~~~~~~~~~~~ 一场病下来,薛可变得有些沉默寡言。太子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不到几日,抱朴院上下都发现了,一是外面的消息传不进来了,二是薛可被禁足了。 薛可一下子像被削去了耳目,被软禁在抱朴院之中。阿六紧接着便发现,原先在抱朴院的暗卫都被撤去了。阿六私下找到影五,影五支支吾吾只说是殿下另有安排。 阿六还没想明白的时候,太子的旨意便到了抱朴院:封唐氏为选侍,即日搬出抱朴院,入住芙蓉苑。 张嬷嬷是最生气的。她其实是最希望薛可能够尽早定下名分的人,但是万万没想到是封为选侍。选侍是太子妾室中最低级的一种,选封甚至不用报备宫中,太子一封便旨即可。 “老奴去找太子爷!”张嬷嬷强压住心中的怨气,柔声安慰薛可道:“太子爷一向还是听老奴几句劝的!娘子别难过!太子爷也真是,这孩子掉了能怪娘子么?最差也应该封昭仪啊!” 阿六悄悄的拉过张嬷嬷。 “娘子有什么打算么?”阿六轻轻问着薛可。 薛可摇摇头:“我不知道!阿六,我做错了什么?我对殿下不够忠心么?我为殿下不够尽责么?为什么?” 阿六心里明白,却没法说出来。太子需要的不是一个忠诚的下属,他只需要一个心意的女人,而自家娘子,偏偏就这么一点点倔强。一颗心看似坚硬无比,其实不过是尘封了起来。而秦王假死的消息恰似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心中的记忆,一时无法恢复罢了。 “娘子委屈下,先去芙蓉苑住一段时间吧!殿下会明白过来的!”阿六劝道,心里默默道,娘子,你也会明白过来的。 薛可没说话。她对进内院有着前世带来的恐惧。这几日没有玲珑阁的消息,她被困在抱朴院中,也许这就是太子想要的?做一个安静的后院中的女人,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等他的到来和宠幸? 可是如今,她又还有什么选择呢?天下之大,她何尝有立足之地?秦王没死,一切又回到从前。她比刚刚重生时更加进退两难。 那时的她,还有一腔恨意和一份孤勇,如今连自己都觉得疲累了。 外面已经有宫人来催:“唐选侍,可收拾好了么?” 选侍?薛可凄凄笑了一声,还有什么可收拾的? “芙蓉苑里都是齐的!唐选侍不用担心。服侍的人也是齐的!殿下吩咐,抱朴院的下人都不用带了!” 阿六冷冷的看了一眼那个宫人,拿起薛可的包袱,扶着薛可过去,那宫人看着她的气势,竟然不敢阻拦。 张嬷嬷气的只要去肃正堂诉苦,到底被人拦了下来。 第一百七十二章 芙蓉苑(二) 在东宫已经三四年,薛可倒是第一次进芙蓉苑。 秋日的芙蓉苑倒是绚丽的很,不同于肃正堂的大气、端庄,也不像抱朴院的精致、风雅,芙蓉苑的场景处处透着一股俗世中的热闹和烟火气。 虽然太子不常进来,但是并不妨碍芙蓉苑的女子各种争奇斗艳。更何况,这次进来的是太子之前盛宠的唐娘子! 众人都妆扮了一番去秋菊院。那是新进的唐选侍的院子。说是一个院子,不过是两间房,阿六轻轻一掌,直接拍下了一片桌角,赶走了分配的两个丫鬟。阿六将包袱放在房间。 外面一群女子围着,却被阿六的功夫和脸上的表情吓到,不敢进来。 “唐娘子来了!”外面传来一个轻轻柔柔的声音。 孙思瑶款款走进来。她是太子嫔,也是芙蓉苑内品级最高的人“这秋菊院是我接到旨意后安排的,唐娘子可还满意么?” 阿六打量了一下房间,虽然比抱朴院差的不是一点半点,但也样样齐全,干净舒服,看着也算是用心了。 薛可咳了两声“劳你费心了!” “娘子说哪里话!我这条命都是娘子救下的!”孙思瑶的声音一惯是软软的,只是语带疑惑“殿下对娘子一向是极好的,怎么会突然下这道旨意?” 薛可苦笑了下,没有回答。 孙思瑶却突然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道“娘子不要难过!你我姐妹多处处也是难得的缘分。” 薛可朝她笑了笑。 ~~~~~~~~~~~~~~~~~~~~~~~~~~~~~~~~~~~~~~~~~~~~~~ 秦王亡者归来,整个朝野都惊动了! 先是浙东战场连连报捷!皇上人逢喜事精神爽,病也痊愈,接连开了几场宴会!为了安慰华嫔失去孩子,或者是其他,皇后请旨封她为华妃,皇帝龙心大悦,由皇后亲自操办,举办了盛大的封妃仪式! 而前段时间投到东宫门下的人心也慢慢晃动起来。 自从杨六娘去世之后,秦王妃的位子一直空着,此时,秦王满载战功而回,有意向的人家又开始进宫,皇后自然而然的忙了起来。而之前华嫔之事,就这样过去了。 东宫上下,自然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只有太子像憋着一股气,他倒是真心不希望秦王就这样悄无声息、莫名其妙的死去。 ~~~~~~~~~~~~~~~~~~~~~~~~~~~~~~~~~~~~~~~~~~~~~~~~~~~~~~~ 薛可在秋菊院住了十多天,除了孙思瑶每天过来看她之外,其他的人都被阿六挡在了门外。而她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人也变得愈发沉默,经常呆呆的看着窗外。 秋菊院的院子很小,一眼便能望透。 阿六默默的看着薛可。薛可默默的看着窗外。孙思瑶过来,默默的陪着她们。 孙思瑶也不怎么说话,薛可倒是渐渐的越来越依赖她。隔几个时辰不见,便像丢了重要东西似的问着阿六“看到思瑶了么?思瑶怎么还不来?” 孙思瑶来了,薛可便会安定一些,只是也不说话,两个人静静的坐着。 慢慢到了深秋,秋菊院就是按照选侍给的份例,并无任何特殊。日常用度自然不能和抱朴院相比。倒是孙思瑶作为太子嫔,经常还能照顾些。 这一天孙思瑶又带了些葡萄、栗子过来,又带了份绣品,一边慢慢绣着一边陪她坐了半晌。薛可只是没胃口,招呼阿六过来吃。 孙思瑶淡淡道“姐姐,殿下今天晚上过来芙蓉苑。” 孙思瑶这一向和她走的近,称呼上也近了几分,她虽然品级比薛可高,却一直称呼薛可为姐姐。 阿六停下剥栗子的手,看了眼薛可。 薛可像是才反应过来“殿下?来芙蓉苑?”半晌“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姐姐过去么?”孙思瑶试探的问着。 “过去?我过去干什么?”薛可迷惑的看了眼她,反问道。 孙思瑶像是轻轻松口气,将手中的绣品放到一边道“姐姐不过去,我也不过去了,我陪着姐姐。” 薛可轻轻笑了笑,又看向窗外。树叶慢慢凋落,一片萧条。 孙思瑶往薛可那边挪了挪,道“我绣的这个荷包,姐姐喜欢么?” 薛可接过她递来的绣绷,绣着一树桃花,灼灼其华,配色煞是鲜艳。 “真好看!”薛可由衷叹道。 ~~~~~~~~~~~~~~~~~~~~~~~~~~~~~~~~~~~~~~~~~~~~~~~ 太子的脸色阴沉。 座下燕肥环瘦,却偏偏没有她。他撤去影卫,让她搬到芙蓉苑,到底是在逼自己还是在逼她,他也说不清。他强迫自己将她当成一个后院的普通女人,忍了这么多天才来芙蓉苑,可她竟然不见他! 若是论狠心,他是远不及她的!他在心里冷冷笑着自己。 丝竹声隐隐约约传到秋菊院,薛可恍恍惚惚地听着。孙思瑶笑了笑,半晌说了句“姐姐不要伤心,这天下男人,多是负心薄幸的。” 薛可越来越依赖孙思瑶,到了一刻也不能分开的地步。一眼看不见她,整个人便焦躁起来。 孙思瑶也没有不耐烦,整日的呆在秋菊院。 只是两个人在小小的房间内也不说话。 天气到了深秋,秋菊院自然比不得抱朴院暖和。薛可怕冷,每年都早早生起炭盆。只是现在秋菊院内份例的碳尚未供应上,她身为选侍,也没有上好的银丝碳。 入秋开始,薛可的咳嗽便一直断断续续,这几日冷起来,咳得更加深了些。孙思瑶说秋菊院凉了些,邀薛可去她的晓香院去住。薛可也不置可否。 阿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深。 薛可进了晓香院也是镇日的呆在屋里,有时一天也不和阿六说上一句话。 在太子十多天后第二次来到芙蓉苑,而薛可依然没有出现的时候,忍不住踢翻了身前的几案。 太子的身影刚要消失在芙蓉苑时,阿六追了上去,单膝跪地道“殿下!娘子她,她有些不对劲。” “不对劲?”太子冷冷笑了一声“怎么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阿六也说不上来,但是感觉怪怪的“娘子她有些恍恍惚惚的,不太说话,还有,突然和孙嫔亲近起来。” 太子冷哼了一声“除了孤,她和谁都亲近。为着一个刺客,她都能骗孤说是有孕,现在和孙嫔走的近有什么稀奇!” 阿六心下明知不对,却不知道如何说起“孙嫔她,也有些怪怪的。” 太子想起今晚孙思瑶也没有出现,心下竟莫名其妙的酸了起来“那就让她们姐妹情深去吧!” 说完,便带着兴儿大步离开了。阿六还想说什么,兴儿拉住她,悄声道“阿六姑娘,殿下正在气头上,回头再说吧!你再劝劝娘子吧!总要有个人先低头的啊!” 阿六只是有苦说不出。转身回到香晓院,门口的丫鬟拦住她,说是孙嫔和唐选侍已经歇下了。 秦王的回朝确实让东宫上下忙的够呛。太子又是刻意的去忽略心底的那个人。因而等到影五瞅着机会禀报的时候已经又过去一个月了。 秋冬的湖面一片萧索,偶尔两只寒鸭游过,泛起一道涟漪。 “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阿六也见不到她?阿六不是贴身伺候的么?芙蓉苑里还有人拦得住阿六?” “属下也不清楚,阿六就是这么说的。”影五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但是阿六焦急的神情不似作伪。 更关键的是,太子心里也明白,无论薛可还是阿六,都做不出借病邀宠的事情。 “殿下不如去看看,如果阿六所报不实,殿下再处置不迟。”影五想了想,忐忑的建议道。他心想,阿六应该不至于做出这种傻事吧。 太子“嗯”了一声,心下到底有一点担心“去叫上太医,随孤去一趟芙蓉苑。” 太子来的猝不及防,香晓院毫无准备,一干下人眼睁睁的看着太子带着两名太医进了里屋。 屋里一股奇异的香味,浓郁的化不开。 还是下午,屋里却一片昏暗。太子下意识的眯了眯眼,直觉地拦住了太医,只身迈开长腿进去。 帷帐掀开,两个人影交颈而卧。其中一个身影慢慢起身,看了眼来人,淡淡道“太子殿下怎么来了?” 说话的正是孙思瑶,她身着一件墨绿的里衣,衣扣不整,却神情镇定、不慌不乱的披上床边挂着的外衣,唇角带着一丝淡淡的嘲弄。 而薛可依然睡着,听到了响动,不安的动了动,问道“怎么了?思瑶?” “没事的。”孙思瑶轻轻俯下身子,拍了拍她的背“姐姐继续睡吧!” 薛可翻了个身,搂着被子继续睡了过去。 太子心中的惊怒不可言表。 他一手卡住孙思瑶的脖子,将她整个人提起来“孤的女人,你也敢染指!” 她的脸皮因为缺氧涨的紫红,说不出话。太子一松手,她一下跌倒在床上,剧烈咳起来。 她好容易止住了咳,冷冷笑了声“男人总是这么自大,觉得女人都是他们的。” 太子怒气上涌,不可自抑,直接对外面吩咐道“来人!” 兴儿在外面揣测着意思,带着两个嬷嬷进来。 太子不再问罪,沉着脸冷冷道“带出去,堵住嘴,直接打死!” 两个嬷嬷正要上前,孙思瑶面上倒无半点惧色,只是轻轻归拢了下薛可的头发,将她散在枕上的青丝拨到一边,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留恋的说了句“姐姐,我先走了。” 太子这时感觉出不对劲,屋里闹出这么大动静,而薛可竟然一直没有醒过来。又惊又怒问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孙思瑶笑了笑“姐姐不想理你罢了。” 两个嬷嬷一人一边,将孙思瑶反剪带了出去。 太子拉起薛可“糖糖,你醒醒!”薛可软绵绵的躺在太子怀里,似睁非睁的看了眼太子。 太子这时才发现自己手抖了起来,将外衣胡乱套在她身上,一叠声的喊着“太医呢?快进来。” 两名太医正是随太子去山西的,对薛可情况也算熟悉。刚一进屋,便皱起了眉头。再看薛可神色,眉头皱的更深了。 “殿下,这屋里熏香不太正常。” 太子抱起薛可“先过来给娘子把脉。” 二人轮流给薛可把完脉,更加证实了心中猜想。二人小声商议了片刻,其中一人上前禀道“殿下,娘子暂时无大碍,先带娘子离开这个屋吧。” 太子抱起薛可,刚踏出屋子,又撂下一句话“兴儿,封了这个屋子!院子里所有人都看起来,谁敢乱嚼舌头直接打死!” 兴儿不敢言语,忙吩咐下去。 阿六在门口,见太子出来,忙引着去了秋菊院。 太子一进屋,面色更加铁青“怎么还不生炭盆,不知道娘子怕冷么?” 阿六也冷冷回道“选侍的碳份例还没到呢!” 一句话噎的太子说不出话来,心中的怒火无法发泄,憋着一股气对太医道“到底怎么回事?” “娘子之前因为拔毒用过阿芙蓉,殿下还记得吧?”太医小心翼翼的问。 怎么能不记得?太子的心揪了起来“怎么?是毒没有清除干净么?” “那倒不是!”太医摇摇头“当时娘子戒除了阿芙蓉,殊为不易。但是刚刚臣等进那个屋时便发现熏香中可能有阿芙蓉,脉象也显示娘子可能又沾染这阿芙蓉了!” “什么?”太子想起薛可上次戒除的情景,后背一阵发凉。 “那还要像上次一样戒除么?”阿六在一旁着急问。 太医摇摇头道“这次怕是更难了!这阿芙蓉中毒越深越难戒除!娘子这是第二次沾染,怕是更难戒除了。而且,而且看情形,娘子这次怕是时间较长,伤到了神智。” 太医责怪的看了看阿六道“娘子情形不对,你应该早点禀报,倘若是十天前,情况应该好很多。” 阿六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太子。太子心绞在一起,懊悔、自责的不可名状。 “眼下娘子什么时候会醒?” 太医思索了片刻“娘子醒来倒是不难,臣等施针之后就会醒。但是醒来之后,殿下可做好准备了么?” 太子看了看怀中睡得恍恍惚惚的薛可,又想起上次的情形,一向果敢坚毅的他竟然犹豫了起来。 “你们先候着吧,阿六,你仔细说说这段时间娘子的情况。” 。 第一百七十三章 恢复 () 阿六将薛可这段时间的异样慢慢说来,之前只觉得奇怪,眼下倒是明白了,只是懊悔自己明白的太晚。 不由恨恨道:“难怪娘子越来越依赖孙嫔,她居然用上了阿芙蓉这种禁物!她明知道娘子沾染过阿芙蓉的,真是居心险恶!” 太子咬了咬牙,轻轻放下薛可。 走出房间,兴儿在一旁候着,低声禀报道:“爷!香晓院的熏香已经验过了,里面的确有阿芙蓉!孙嫔的两个贴身丫鬟知晓此事,说是从二门上的一个婆子处拿来的!” 太子阴着脸:“今日之内查清,这两个丫鬟赐死,香晓院的其他下人,赐哑之后打发到庄子上。” “是。”兴儿肃声道。 太医施了一套针,果然薛可慢悠悠的醒过来。 薛可一脸茫然的看看周围,阿六扶起她:“娘子,醒了么?可要喝点水么?” “这是哪里?思瑶呢?” “这是抱朴院!娘子不记得了么?”张嬷嬷着急的问:“阿六,娘子这是怎么了?” 阿六轻轻摆摆手。太子站在一旁,眉头越皱越重。 “阿六!”薛可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样抓住阿六:“你看到思瑶了么?” “孙嫔不在。娘子喝口水吧!”阿六轻轻哄着她。 “思瑶怎么还不过来?你去叫她!快去!”薛可推着阿六。 “孙氏已经死了。”太子沉声道。 “死了?谁死了?”薛可这才发现一旁站着的太子,半晌恍惚道:“殿下么?你说思瑶死了?” 她看着自己的眼神又是惊惧又是陌生,太子心里对孙思瑶的恨意又多上一重:“我已经命人打死她了。” 阿六想用眼神制止,已经来不及。 “你杀了思瑶!”薛可突然厉声叫了起来:“你不可以杀她!” “为什么不可以?她罪该万死!”太子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阿六想提醒太子,薛可现在神智不清,只是看太子神色,似乎也深陷其中。 薛可一把掀开被子,顾不上穿鞋子,光着脚跑出去。太子一把抓住她:“你要去哪里?” “你让开!我去要找思瑶!思瑶不能死!” “你要看是吧!我带你去看!”太子一把打横抱住薛可,阿六和张嬷嬷拦都拦不住。 太子气势汹汹的出门,抱朴院的下人都不敢阻拦,都回避到两侧。兴儿一路小跑跟在后面:“爷!爷!” “孙氏呢?死透了没有?带孤过去!” 兴儿不敢说话,只好在前面引着,一边小心的看着脸色奇差的太子和他怀中一脸惊慌的薛可。 孙思瑶的血迹尚未干涸,原先雪白的中衣已经被血浸透,人早已经断了气,嘴角还挂着一丝奇异而满足的笑容。 几个嬷嬷正在指挥宫人打水洗地,一股血腥味尚未散去。见到太子来,忙跪下行礼道:“殿下怎么过来了?这里肮脏,怕污了殿下的眼!” 太子未答话,只对着怀里的人道:“看清没有?” 薛可挣扎着要下来,太子便将她放下来,薛可光着脚,跑到孙思瑶的尸首旁。不可置信的摇了摇,惊慌道:“思瑶,你怎么了?” 一旁的人也看出薛可的不对劲来,瞅着太子阴沉的神色不敢说话。 阿六从后面赶上来,一把抱住薛可:“娘子!我们回去!娘子!” 薛可拼命挣扎:“阿六!阿六!思瑶怎么了?” 阿六抱得更紧:“娘子回去吧!殿下!” 太子铁青着脸,心里五味杂陈,一阵无力和挫败感袭上心头。 果然如太医所言。此次的戒除更加艰难。 上次发作起来,薛可还能认出人,还知道乞求太子,此次则是连太子都认不出了,也忘了孙思瑶已死的事情,只是唤着“思瑶”,气的太子只想把孙思瑶的尸首拉出来再杀上千次百次。 太医逼得没办法,只好用药让薛可昏昏沉沉的睡过去,每日清醒过来喝点汤水便又睡去,加起来也不过两三个时辰的醒着时间。如此一个月后,薛可便是醒来了,也有些痴痴的。 仙姑接到太子府消息赶过来的时候,就看见有些呆滞的薛可,听见人的声音便畏缩在角落里,除了阿六谁都不肯见。 “任夫人,太医说了她这病,若是有熟悉信任的人多多说些话,便能康复的快些。所以孤也是无奈,才请夫人过来。”太子低声道。 他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薛可此刻的情景。只是已经过了一个月,薛可虽然过了痛苦的戒瘾期,人却变成这样。可能是孙思瑶的事情给了她刺激,她现在最害怕的便是太子。听到他的声音,便紧紧抓住阿六的袖子不肯松手。 仙姑顾不上客套,上前抓住薛可:“可可,你怎么了?我是嫂嫂,你认识我么?” 薛可先是下意识的躲开她的手,接着神色间有些挣扎,无意识的重复了一遍:“嫂嫂?什么嫂嫂?” 仙姑眼睛瞬间变红了,转身看向太子,厉声道:“殿下做了什么?可可怎么会变成这样?” 太子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他也分不清自己是恨孙思瑶多些,还是恨自己更多些:“任夫人,此事说来话长,还请夫人回头计较,眼下先帮她度过才是!” 仙姑冷冷“哼”了一声,忍不住道:“之前就听说可可在山西替你挡了一刀,又听说她因为她丢了孩子,你就冷落她,殿下可真是恩怨分明啊!” 太子只是有苦说不出,又想起薛可在山西替他挡下那刀,心里只是后悔将她逼得太紧,半晌道:“此事孤的确有责任,还请夫人见谅,此次之后,孤再不负她!” 仙姑冷笑道:“你不过是欺负她无父无母,娘家没人替她出头罢了!还封了什么选侍?可可为你做的这些,你倒好,这些待她?” 太子抿了抿唇,微微躬身道:“夫人责怪的是!” 仙姑侧身:“我可担不起殿下这一礼!只是我是可可的嫂嫂,殿下嫌弃她,直接将她送回我们任府就是,不必这样磋磨她!阿六,替你们娘子收拾东西,我带她回任府!” “夫人!”太子伸手拦道:“夫人且慢!听孤一言,可儿醒后,无论是打我骂我我都认,就算到时可儿想去任府,我也亲自送她过去。只是此时她病情实在不宜挪动,且这边太医也熟悉,还请夫人多多过来陪陪她,等她恢复了再说。” 仙姑看他神情,也知道他说的在理,当下“哼”了一声。走到薛可身边,柔声道:“可可,嫂嫂陪你好不好,你不要害怕。我是嫂嫂,还记得任遥么?” “任遥?”薛可重复了一遍,眼神亮了亮:“任遥在哪里?你也认识任遥么?你叫任遥来接我好不好?” 仙姑的声音哽咽了下:“可可记得任遥是不是?是任遥让我来陪你的!不怕啊!” “是么?”薛可从阿六身侧慢慢探出头,伸出一只手轻轻碰了碰仙姑:“任遥怎么不来呢?他去找仙姑了么?他都不理我了!” 仙姑见她说话有些颠倒,有些过去的事情反而记得清楚,眼前的事情确实混乱的。又听她提到过去的事情,心里不由伤心,仍然强笑道:“我就是仙姑!可可认不出啦!” “你是仙姑么?嗯!你真好看!”薛可小声说道:“任遥很好的!他真的喜欢你!你不要不理他!” 仙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滴落下来,握住薛可的手,薛可有些不自在,看着眼前落泪的美人,却没有抽开手,只是有些慌乱的不知所措。 仙姑轻轻道:“我知道了,我再也不会不理他了。可可!以前都是我错了!如果他再回来,我一定告诉他,我也喜欢他。” 太子听着只觉得一阵刺心,慢慢退出房门,靠在外墙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人总是这么贪心。当初知道薛府被满门抄斩时,他是何种心情,想着她能活下来便是万幸。之后她来了东宫,她追随于他,她为他谋略,为他挡刀,他们有过那么多你侬我侬的时刻,他却越求越多,占有欲越来越强,不允许她的心里她的身子还有其他人。 直到此刻,他突然心灰意冷,只要她还能认出他,他便满足了。 仙姑几乎镇日的住在抱朴院,隔两三日才回去一趟,又隔三差五的带来阿愿。有的时候薛可看着阿愿在院子里蹒跚学步的样子,也能咯咯笑上两声。 太子只敢远远看着她。她还是深深的恐惧着太子,不小心看见后便会犯糊涂,问着孙思瑶在哪里,晚上也会惊醒,再三的问着阿六孙思瑶死了没有。 阿六和仙姑便拦着太子,不让他进抱朴院。看着阿六和仙姑一个比一个冷的脸色,太子把一腔怒气都发泄到公事上,整个东宫气氛都快凝结了。 等到薛可病情有些起色,除了害怕太子,面对其他人已经可以正常说话时,仙姑便提出要带她去任府小住一段时间。 太子站在院子里轻轻问道:“糖糖你要过去么?” 薛可一双手绞在一处,看了眼仙姑,仙姑微笑鼓励道:“可可自己说!” 薛可鼓足勇气,看了眼太子又迅速低下头,低声道:“我想过去嫂嫂那里。” “要住多长时间?”太子忍着心中酸楚,微笑的问着她。 “能住多长时间?”薛可小声问道。 “糖糖住半个月就回来好不好?这才是糖糖的家,到时候我去接你好不好?”太子轻声哄着她。 薛可的神情是想拒绝的,可是又不敢,想了半天,又讷讷说了句:“我能不能带阿六过去?我想阿六。” 阿六在一旁道:“阿六陪着娘子,娘子去哪儿,阿六去哪儿!” 太子点头道:“可以,但是你要答应我半个月就回来。” 薛可没有办法,只好低低说了句:“好。” 仙姑看了眼太子,冷冷说了句:“多谢殿下。” 太子苦笑了下:“多谢夫人。” 两名太医自然跟着薛可去了任府。薛可的病情恢复算是不错,两人都松了一口气。今日施完针,薛可已经说了句:“谢谢!” 二人忙道:“娘子客气了!这是臣等分内之事。” 仙姑带着阿愿进来,阿愿蹬着小短腿摇摇晃晃的走过去,口齿不清的喊着:“姑!姑!” 薛可伸出手笑道:“小阿愿!姑姑在这里,过来!” 阿愿咧着嘴笑着,口水从嘴边流出来。这孩子天生的便喜欢薛可,每次都嚷着要她抱抱。 薛可接住跑过来的阿愿,将他抱到腿上。看看桌上的点心,拈了一块软和的八宝糕,喂到他嘴里。 阿愿含着半块糕点,嘴边的口水流的更欢了,含含糊糊道:“姑吃!” 薛可也咬了半口:“阿愿乖!姑姑也吃!” 两位太医退了下去。 仙姑笑着道:“今日还算暖和,下午不如和阿愿出去走走?” 薛可虽然和熟人交谈已经无碍,还是有些不愿出门、见人,太医也嘱咐要多走动多交往才行,仙姑便天天以阿愿出门为借口,带着薛可出去。 薛可看看外面,冬日的阳光看着暖洋洋的,温和而不刺眼,点点头,问阿愿道:“阿愿想去哪里呀?” “我都想好了,今日咱们先去梅园那边逛逛,然后绕到隆和居那边吃个锅子好不好?” “吃!吃!好!”小阿愿拍起胖乎乎的小手来。 薛可刮了刮他的鼻子:“好的,都听小阿愿的!” 下了马车,薛可便戴着帷帽随着仙姑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梅园。仙姑有意让她接触些人,便捡着人多的地方走。 仙姑本身就貌美,又带着一个聪明可爱的小阿愿,路人纷纷侧目,薛可开始有些不自在。好在阿愿牵着薛可的手指指点点,薛可慢慢也忘了周遭环境。 “姑!花!”阿愿指着一株梅花,开心的喊道。 “阿愿真聪明!对!这是梅花!阿愿喜欢么?”薛可温柔的问道。 仙姑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 梅园是公共场所,游人如织。只是东南角一边被围栏封住,那边是皇家专属园林,一般的人是进不去的。 仙姑身边带着几个暗帮的随行。 其中一人将仙姑一行人带到一旁:“夫人,那边风景更好,请随属下过去吧!” 第一百七十四章 回东宫 () 仙姑点点头,一行人过去,果然游人减少,梅花的清幽一下便凸显出来。梅枝疏影横斜,树下的清泉幽幽流过,花瓣随水飘荡,树下站着悠闲的丹顶鹤,清冷的看着身旁的人。 仙姑也笑道:“这个地方倒是个清净所在。” 薛可牵着阿愿走在后面。刚刚还看见仙姑的人影,这一会又看不见了。阿愿蹒跚的边跑边叫着:“娘亲!娘亲!” 薛可着急的跟在后面喊道:“阿愿,小心!” 一旁的奶娘跟着跑上去,又道:“娘子莫急!我们过去!娘子小心枝头!” 薛可忙道:“我没事!你们快过去看着,仔细他摔了!” 奶娘忙跟上去。薛可刚要过去,却被一个身影拦住了。薛可吓了一跳,忙后退几步。 “阿可!是我!莫怕!” 薛可听到熟悉的身影,停下脚步,抬起头,却看见秦王站在眼前。 眼前的人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熟悉的眉眼,只是脸上多了一道陌生的伤痕,正在右脸颊处,让人不由为这张俊美的脸可惜,整个人显得更加清冷,又多了一丝铁血的意味。 薛可不由恍惚起来。半晌道:“阿阙?是你么?你没死么?” 秦王听说了薛可的事情,只是亲眼看到她此时情景,心中一阵剧痛,忍不住扶住她的肩头:“怎么了?阿可?怎么会这样?” 薛可想避开他的手,又忍不住抚上他的脸,划过他脸上的伤痕:“阿阙?你受伤了?伤的重么?” 阿阙覆上她的手,低声道:“很重,很重。阿可,我怕见不到你了。” “很重?”薛可疑惑的看着他:“伤在哪里?” 秦王苦笑了下:“想不到是你第一个问我。原以为母后会问,我还费尽心思想着怎么瞒她。结果只有你问了。” 薛可有些不明白他说的话,眼神茫然而恍惚。 秦王抓过她放在脸上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口:“阿可,我的伤在这里,一剑穿心!阿可?为什么?” 薛可挣脱他的手,下意识问道:“什么为什么?” “是你么?阿可?我在浙东受伤的那段日子,高烧不退,每段梦里都是你,阿可,你拿着剑一剑刺过来。” 薛可的思绪一片混乱,前世今生交织在一处,令她头疼难忍,她的手在他胸口摩挲了片刻,痴痴问道:“一剑穿心么?是不是一开始感觉冰冰凉,然后又觉得很热很热?很痛么?” 秦王的神色同样迷惑而痛苦:“是!阿可,我做了什么?你又经历了什么?为什么这么恨我?” “王爷自重!”仙姑冷冷的声音传过来:“王爷真是好心机!居然在我身边还埋着人!把我们引到这儿来所为何事?” 秦王微微侧了侧身:“对不住夫人!林堂主原是为了确保夫人安的。只是今日,事出紧急,情非得已,还请夫人见谅。” 仙姑冷笑了一声。刚刚领她们过来的正是林堂主,原是暗帮中任遥最信任的人之一,倒没想到不声不响被秦王收服了。 “可可现在思绪混乱,王爷最好还是不要刺激她的好。”仙姑淡淡说了声,又柔声对薛可说:“可可过来嫂嫂这边。” 薛可本能的点点头,走过来,又转过身看了一眼秦王,莫名的说了一句:“如今我们两不相欠了。” 秦王只觉得心中被活生生剜去一块,痛的不能呼吸,半晌才缓过神来。薛可已经走到仙姑旁边,漠然的看着他。 仙姑牵着薛可正要离开,秦王上前一步拦住了她们。 “怎么,光天化日之下,王爷还要拦阻我们不成?有什么恩怨,王爷去东宫分辨就是。” “夫人,如果阿可在东宫过的好,孤不会打扰她!如今她变成这样!”秦王忍不住咬了咬牙:“太子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那是你们兄弟的事情,我管不着!但是可可如今在我这里,我就要对她负责!她现在经不起刺激,还请王爷克制!” 秦王看了眼薛可的状态,心知仙姑所言不差。只是他见上薛可一面实在不易,这样离去既不甘又不舍,只好放低姿态道:“任夫人,我与阿可再说句话便走。” 仙姑冷冷说声:“王爷这架势,我能说不行么?王爷有什么话快说便是!” 秦王明知眼下的情形任夫人是不肯离开了,他上前一步,薛可便下意识退后一步。秦王只觉得心里钝钝的疼,半晌道:“阿可!你保重自己,等着我。” 薛可轻轻“哦”了一声,又迷惑的看着仙姑,问道:“等他做甚么?” 仙姑轻轻哄道:“可可快点好起来就知道了。现在不用管这些。” “不用管么?”薛可偏着头看着秦王。 秦王也只好哄着她:“阿可,你嫂嫂说的对!你不用管其他,快点好起来就行了。” 阿愿在一旁早已经不耐烦,此时见没人说话,从奶娘身上挣脱下来,跑到薛可身边:“姑!走!” 薛可牵着小阿愿,也不再打招呼,便走了。 秦王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对仙姑微微弯腰:“有劳夫人!” “我是可可的嫂嫂,照顾她是我分内之事,当不起王爷的谢。”仙姑淡淡说道:“我们走吧,林堂主,你不必跟过来了!” 一旁的汉子单膝跪地:“夫人!” 仙姑不再搭理他,带着一行人离去了。 太医有些奇怪为什么出了一趟门薛可的神智又糊涂了几分,但好在施了两天针又慢慢恢复过来。 转眼间便到了半个月时间。一大早,太子便过来任府。 薛可拉着仙姑的袖子,虽然不说话,但神情显然是抗拒的。 “夫人,我和糖糖单独说两句。” “嫂嫂。”薛可轻声叫着,不安的看着仙姑。 仙姑无奈地安慰薛可道:“可可不要怕,你不想回去就住在嫂嫂这里,你和殿下说两句。嫂嫂就在外面等你。” 仙姑又不放心的看着太子:“可可刚刚稳定,殿下莫要刺激她。” “孤晓得,多谢夫人。”太子盯着薛可,沉声道。 仙姑刚出门,房间里气氛便陡然凝重起来。薛可强忍着想缩回墙角的心思,只是仍然下意识回避着他的眼光。 “糖糖在这儿住的可舒服?”太子看着她神色比前段时间要强些,心里稍稍有些安慰,刻意柔声问她。 “嗯。”薛可轻轻应了一声,点了点头。 “不想回东宫么?张嬷嬷给你准备了好多你喜欢的吃食。”太子继续哄她。 “不回行么?”薛可轻轻问道,眼神中带着一丝期盼。 “那是糖糖的家啊!”太子忍下心酸,继续柔声道:“糖糖不回自己的家怎么行呢?” “可是嫂嫂说我想住多久就住多久的!”薛可小声怯怯道。 太子劝了一番,薛可只是低头不说话,一脸的抗拒。太子只好板起脸,问道:“那糖糖还记不记得苏秋娘了?” “苏秋娘?”薛可想了一会,点了点头,小声道:“她的宝宝还好么?不要杀她们好不好?” 太子忍住不去看她乞求的目光,沉声道:“你不回去,孤可说不定。”转身做要走状。 便看见一只白皙的小手轻轻拉住他的衣袖:“我回去行不行?” “嗯。”太子转过身子,摸摸她的头发:“糖糖乖。” 太子牵着她的手出了门,看见仙姑,哄着薛可道:“糖糖自己和嫂嫂说,好不好?” 薛可眉眼之间都是不情愿,小脸皱成一团,对仙姑说:“嫂嫂,我要回去了。” 仙姑冷冷的看了眼太子,柔声道:“可可不用怕,想在嫂嫂这里多呆一段时间么?” 薛可忙点点头,又偷偷瞄了一眼太子,又摇了摇头:“嫂嫂,我回去了。”又留恋的拉了拉仙姑的手:“嫂嫂带阿愿经常去看我!” 仙姑也明白薛可有自己的事情和责任,遂点了点头:“可可,凡事不要太勉强自己,嫂嫂会经常去看你的。” 又转向太子道:“仅此一次!下次再让可可陷入此种境地,我定会带她离开京城!” 太子点头:“夫人放心,我绝不会再伤害她。这次多谢夫人。” 仙姑送薛可出了任府的门。薛可咬着唇,看着太子上了马车,犹犹豫豫不肯上车。 太子哄了半天,才将她扶上车。狭窄的空间里只有两个人,薛可又紧张起来,坐在马车一角,两只手不安的绞在一处。 “糖糖还在害怕我么?”太子轻轻挪到她身边,她身上的一股幽幽的香味让他怀念不已。 “嗯。”薛可轻轻应了一声。 “为什么怕我?” 薛可不说话,太子又逼近一点看着她。薛可发现自己已经贴到马车的边,无法再退,不得不答道:“你杀了思瑶。” “那孙氏该死么?”太子提到孙思瑶,脸色便难看了几分。 “嫂嫂说她心思不正,滥用药物,你杀她是对的。”薛可小声道。 太子心底对任遥夫人又生出几分感激,柔声道:“你嫂嫂说的对!那你嫂嫂有没有告诉糖糖应该怎么对我么?” “嫂嫂说要我自己决定,不想见就不见,不开心就离开。”薛可如实的说。 太子的额头闪过一道黑线,忙沉下脸:“你嫂嫂说的不对!” “嫂嫂对的!”薛可立马维护起仙姑:“你不对!” “糖糖不可以离开我!”太子哄道,又威胁道:“除非糖糖不想管吕新,不想救苏秋娘了?” “不要!”薛可拉住他的衣服:“我不离开你就是!” 太子受用的点点头。 “可是,”薛可又小声道:“可是我怀不上你的孩子怎么办?你还是会杀她么?” 太子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在薛可心中是个多么可怕的形象,也不知道自己该继续维持这个形象抑或其他,当下哭笑不得,握住薛可的手,放到自己唇边,轻声道:“为什么怀不上,是嫌我不够努力么?” 可惜这种情趣此刻的薛可并不能理解,她脸色煞白,有点颓然道:“不是,没有嫌你,可是太医说我不能着急,越着急越不行的。” 太忍不住喉间逸出一声笑意,将她揽在怀里:“乖糖糖不着急,只要糖糖想,我就满意了。” “你满意了就不会杀苏秋娘,是不是?”薛可忍住自己想挣脱他的想法,急切的问。 太子吻了吻她的头发,轻轻“嗯”了一声,问道:“那糖糖告诉我,糖糖想怀我的孩子么?” “我想的!”薛可忙认真的保证。 那股神情让太子简直忍不住想将她拆开揉碎吞进去,嗓音低哑地哄着她:“真的么?糖糖是不是骗我的?” “是真的!” “那糖糖再说一遍给我听。” “我想怀你的孩子!”她的神情没有羞涩,没有作伪,只是很认真的说着一件事,生怕眼前的人不相信。 太子满足的低叹一声:“乖糖糖!”将脸埋在她发丝之间,心里既是心酸又是失而复得的惊喜。 回到抱朴院,太子看着薛可安顿好,又再三叮嘱了一堆注意事项,才回到肃正堂。 只觉得今日公事繁琐又漫长,好容易处理完便赶回了抱朴院。 薛可却是刚刚睡了午觉醒来,抱朴院温暖袭人,薛可的小脸红扑扑的,眉角之间一股慵懒,趴在贵妃榻上,喝着热热的杏仁牛乳,嘴角间一丝白色的牛乳泡泡,整个人透着一股香甜的味道。 太子只觉得心中一股暖气上涌,整个人突然口干舌燥起来。 太子细细问了阿六薛可睡得好不好,这段时间在任府的生活作息如何,阿六一一作答后,太子满意的点点头:“娘子这段时间恢复的不错,那就继续这样伺候娘子。阿六,需要什么你直接找路管家。” 阿六应声“是”。 太子正要让阿六先退下的时候,薛可看了眼阿六,忙道:“等等!” “怎么了?”太子看了眼薛可。 “嗯,我有事。”薛可鼓足勇气道:“我有事对你说。” “糖糖说就是。”太子耐心的哄着。 “阿六伺候我很累的!”薛可不敢看太子的眼睛,小声说道。 阿六过来,轻轻握着薛可的手。薛可像是得到支持一般,看了眼太子又迅速低下头,推了推阿六:“阿六你说!” 第一百七十五章 半虹阁 阿六鼓励道“娘子不是要自己说的么?娘子说了,殿下才有可能答应啊!”说完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太子。 太子心领神会,哄道“糖糖自己说,糖糖说了,我就答应好不好?” “真的?”薛可的眼中泛出一道光芒“你不许赖皮的!” 太子难得见她活泼一刻,忙保证道“当然不会,糖糖想要什么?” “阿六现在一个人伺候我很累的。”薛可小声解释道“我,我想再要一个人。” 太子大致明白她的意思,又好气又好笑“那我给你再找几个丫鬟过来。” “不,不要丫鬟!”薛可忙摇头“我,我有看中的人!” 太子手指摩挲过她的红红的小脸,有意逗她道“行,糖糖自己挑,东宫之内,除了苏秋娘,都行!” 薛可一下垮下脸来,讷讷道“为什么苏秋娘不行?” “她是罪犯,怎么行?”太子板着脸道。关键他心里也不放心,毕竟苏秋娘当时刺向薛可的那一刀,想想他都心惊肉跳。 “可是你明明答应我的!”薛可扬起头不甘的说道,又迅速低下头,转向阿六求救。 阿六安抚道“娘子今天说出来,真厉害,是不是?娘子再试试,好不好?” 太子也明白这是在鼓励薛可,对阿六点点头,示意她先下去,又柔声哄道“糖糖想要苏秋娘,为什么?” 薛可咬着唇,轻声道“我不放心。” “还是怕我杀了她?” 薛可点点头,又求证的问道“你会么?” 太子拍拍自己的腿,让她坐过来。 薛可犹豫半天,慢慢挪过去,坐到他腿上,身子挺得笔直,整个人紧张不安。 太子轻轻将她拥在怀里,抚过她的背,一遍又一遍,薛可慢慢放松下来。 “不许怕我!”太子声音温柔中透着不容抗拒。 薛可点点头“我知道了。” “那你还怕么?” 薛可仍然点点头,老老实实说“怕。” “那怎么办?”太子努力吸口气,温香软玉在怀中,他又怕自己吓到她。 “太医说慢慢会好的,阿六也说只要我每天能克服自己和你说话,就会越来越好的。” “嗯!”太子点点头“太医和阿六说的都对。糖糖也会努力,是不是?” 薛可认真点点头。 太子喉结滚了滚,仍然柔声道“糖糖不是想要怀孩子么?今天我正好空闲,你要不要试试?” 薛可下意识的想逃避,却被太子箍在怀里。 太子觉得心中一股奇异的感觉,看到她的神情和被自己贝齿咬的鲜艳欲滴的红唇,却更想欺负她,捧起她的脸,逼着她看向自己,语气中带着诱惑和一丝威胁“想要苏秋娘在身边是不是?乖糖糖,取悦我!” 薛可一张小脸泫然欲泣,无助的看着眼前的人,他的神情看上去像是在满心期待什么,薛可心下生出几分茫然。 小手轻轻遮住他的眼睛,不让他看着自己。太子听话的闭上眼睛。 ~~~~~~~~~~~~~~~ 薛可不安的问道“这样对么?” 太子再三的深呼吸,苦笑的感觉着怀中的人在自己已经着火的身上继续浇上一盆盆油,然后又不负责任的闪开。 “你这个小纵火犯!”太子哑着嗓子低低呻吟了一句。 “什么?”薛可没有听清,睁着无辜而清明的眼睛看着他“不对么?” 太子无奈的叹口气道“糖糖做的好极了!继续!” 薛可的脸上扬起一丝笑容,看的太子心中一软。 薛可累的沉沉睡去,太子将她抱到床上,掖好被角,自己起来喝了杯冷茶,堪堪压下自己的想法。 想到薛可晚上也没吃什么东西,又犹豫要不要此刻叫她起来喝点粥。回到床边,薛可安静的侧在枕边,一缕发丝搭在枕畔,太子轻轻将发丝绕过去,小心叫道“糖糖,先吃点东西,好不好?” “不要!”薛可只觉得耳边的声音吵着自己,迷迷糊糊的回应,不自觉的带着一丝娇嗲。 太子太久没有听到她对着自己撒娇,一时间有些恍惚,轻轻问道“糖糖喜欢我么?” 他只是随口一问,没有想到薛可却在睡梦中挣扎起来。“不可以!不可以喜欢!”像是在极力挣脱什么可怕的东西。 “为什么?”太子心里五味杂陈。 “不可以!太子哥哥不可以死!”薛可在梦中喊道。 她的神情认真而倔强,太子不由怔住了“死?糖糖?什么意思?” “不可以!阿爹死了,阿娘死了,阿弟死了,喜欢的都死了,任遥也死了,阿阙也死了,思瑶也死了,都死了!不可以再喜欢!不可以!”薛可在梦中喃喃道“不可以!太子哥哥不要死!” 像是一道闪电,突然照亮了整个夜晚。太子猛然抱起她,将她紧紧搂在怀中。 ~~~~~~~~~~~~~ 薛可总觉得太子怪怪的。看着自己的眼神也是说不出的怪异,让她想起了小阿愿。 上次去任府的时候,她给小阿愿带了西洋的一种糖,唤作朱古力,黑乎乎的,有种苦涩的香甜味。阿愿喜欢的不得了,吃的只剩下最后一颗时,不舍得吃了,放在盒子里,隔上一会就要回来看一看。眼下,太子看着自己的眼神让薛可觉得自己就是那颗朱古力,心里有些毛毛的,难道自己下午做的太好了? 此刻,太子吩咐两句下人,便回过头看看薛可,心里的宠溺满满的溢出来。 “糖糖再吃点。”太子又给她夹了一筷子菜。 薛可已经吃不下了,又不敢不吃,鼓着腮帮子看着碗里的菜,想趁着太子不注意偷偷倒掉,偏偏那人一脸含笑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 薛可求救的看着阿六,阿六仍然是鼓励的看着她。 “殿下。”薛可小声喊道。 “不许喊殿下。”太子虽然眼里含笑,语气却还是制止她。 薛可有些慌张“为什么?那叫什么?” “刚刚糖糖叫我太子哥哥,以后都叫哥哥好不好?” 薛可下意识的想抗拒,却又没说出口,只好小声说“哦!” “叫声哥哥。” “哥哥。”薛可的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但太子眼睛里的满足和笑意已经化了开来。 “糖糖刚刚想说什么?”半天太子才想起薛可刚刚是有事要说。 “我吃饱了,不想吃了。” 太子看着薛可风吹的倒的身子,皱了皱眉,薛可见他神色又畏缩了一点。太子无奈道“好!不想吃就不吃了。阿六,这火腿野鸡汤还有没有?煨着一份,留娘子晚上饿了再喝点。” 阿六应了声“小厨房一直都备着汤水。” 太子点点头,抚过薛可的头发“怎么这么瘦的?要多吃点!” 薛可小声说“我真吃不下!阿六,你和殿下说。” 阿六忍不住刺了一下太子“殿下,娘子也不是一天能吃胖的!那在秋菊院时,选侍的份例殿下又不是不知道!” 太子果然被哽的说不出话,半晌道“阿六,我带娘子出去走走,你不用跟过来了。” “不要!殿下!”薛可忙摇头。 “叫什么?糖糖又忘了?” “不要,哥哥。”薛可小声又说了一遍。 太子下午未畅意的想法被她一喊又冒了出来,只好哄着她“糖糖不是吃饱了么?刚吃完休息过会又要嚷肚子疼,哥哥陪你走一走好不好?” “不要,我要阿六陪我。”薛可刚说完,便看见太子的脸色黑了一分。 “阿六还有事情,我让阿六去接苏秋娘过来好不好?”太子耐着性子哄着。 “真的?”薛可笑了起来“好的!” 阿六看着她笑容,心里也暖了起来。 薛可任阿六给她披上羽纱缎的披风,又不情愿的任着太子牵起她的手,跟着太子慢吞吞地出了抱朴院。 刚出抱朴院,薛可的脸色变了变,却强忍着没有说话。天色慢慢黑下来,太子也没有注意。 只是走了一会,太子便感觉自己手心里的小手冒出一层汗,觉得不大对劲“怎么了,糖糖?”月光下,一看她的脸色更发现有些不正常的白。 “殿下,不是,太子哥哥,你要送我去芙蓉苑么?我,我不要去芙蓉苑。” 太子心中一疼“不去,糖糖,以后都不会去芙蓉苑的。不怕好不好?” 薛可重重点点头。 “上次是我不对,以后哥哥不会这样做了。”看着薛可将信将疑的目光,太子郑重的保证“以后哥哥再做这样的糊涂事,糖糖就骂醒哥哥好不好?” “我不敢骂你。”薛可绞着手。 太子握着她的手,打了自己脸颊一下,薛可惊神不定的看着他,拼命的想缩回自己的手。 “哥哥真是太傻了,才会这样对糖糖!”太子抓着她的手,不许她退缩,轻声道“哥哥竟然不知道糖糖的心意,哥哥真是天下最大的傻瓜!” “什么心意?”薛可歪着头问他。 太子看着她无邪的眼神,想起她睡梦中那番话,轻轻道“糖糖放心,哥哥不会死!哥哥会护着你,一直护着你。” 薛可似懂非懂的看着他,微微笑了一笑。 太子牵着她的手到了半虹阁。半虹阁自从太子那次生辰之后就被太子命人重新布置了一遍,平时也封了起来,不让人进出。 太子牵着她的手进去,本身就在水中,里面又布置的如同水晶宫一般晶莹剔透,拇指大的珍珠,个个都比当年孙思瑶株冠上的顶珠还要大,一颗颗串成珠帘,晃着水晶烛台上的光一闪一闪。两座一人高的红珊瑚衬的房间如梦如幻。 房间狭小,里面不过一塌一几,却妆点的异常奢华。金丝银线绣成一铺一盖,东海鲛丝织就窗幔帘帐。夜明珠嵌在铜镜上,映的镜中两条人影更加清晰、柔和。 太子牵着她的手来到塌前,柔声道“糖糖还记得这里么?” 薛可想了半天,点了点头。 太子笑了笑,将她手握的更紧些。镜前一个黑木的珠宝匣,太子打开匣子,薛可下意识的闭上眼睛,匣子散着夺目的珠光。金珠宝玉、黄翡绿翠、青红碧玺都是寻常,满满当当一匣子。 太子从匣中找出一根金钗,摆在匣中并不显眼,拿出单看样式精巧,太子握着薛可的手按了下金钗的顶部,原来是镂空设计,里面一根细长的钥匙。 太子取出钥匙打开匣子底部,厚厚一层,居然都是大额的银票。 薛可有些不解的看着他。 “糖糖,你太子哥哥所有的家当都在这里了。”太子笑了笑,又关上匣子,装上钥匙,将金钗别在薛可的发间。 太子又带她走到塌前,其中一颗红珊瑚的枝丫上背着烛光看过去闪着一点奇异的绿光,太子握着她手轻轻扭了扭那颗枝丫,只听见喀喀喀的声音,薛可四下环顾,太子打开塌上的被褥,只见塌两边慢慢分开,闪出一条地道来。 太子认真问道“糖糖记住了么?” 薛可点点头,神色有些不安。 太子安抚地拍拍她,又将机关扳回,抱着薛可坐在塌上。 窗外寒波荡漾,月色清冷。 太子的神色慢慢严肃起来“糖糖,秦王回朝了,现在的形势很紧张。不过糖糖不用害怕,太子哥哥有把握的!” “从前我是百无顾忌,一腔孤勇,但是从那年在这之后就不一样了。”太子拥着薛可,轻轻说“糖糖就是哥哥的软肋,懂了么?” 薛可像是明白,又像是不明白,小手轻轻抚上他的手。 “太子府原来有四条地道,不过那都是皇上之前留下的。现在有了第五条地道,就是你刚刚看到的那个。如果,糖糖不用怕,太子哥哥只是说万一,万一有天出事了,你就按照刚刚的步骤,从这里出去。糖糖乖,刚刚都记住了么?” “你不会有事的,对么?”薛可像是求证似的看着太子。 “不会的,我还要守护我的糖糖呢,不会有事的!” “那为什么要这些?” “糖糖乖,因为太子哥哥是个很自私很小心眼的人,只要想到糖糖在其他人身边,太子哥哥就会妒忌到发疯。如果太子哥哥落败了,糖糖能不能远离京城?” 薛可看着眼前的男人,神色认真又带着一丝痛苦,慢慢说了一句“你放心。” 。 第一百七十六章 恢复 () 太子心中一酸,将她搂的紧了些。 “我会很快好起来的。”薛可像是给自己鼓励,又像是安慰太子:“你不会败,我也不会走。”顿了顿,她神色又清明了些:“薛府被抄家那日,我已经走过一次暗道了,太子哥哥,你不会再让我走一次的,是不是?” 太子心如同被人狠狠揍了一拳,疼的简直无法呼吸,慢慢道:“糖糖,不会的!” 眼看夜已深了,太子想着太医说的要保证薛可的休息睡眠时间,哄道:“糖糖,回去睡觉了好不好?” 薛可却没有起身。 “糖糖累了?哥哥背你好不好?” 薛可点点头。 太子将她背起来。薛可这段时间身形消瘦,太子几乎感觉不到她的重量。 薛可整个人伏在他背上,在他耳边问道:“我重么?” “不重。” “太子哥哥有我这样的负担,会不会觉得累?” “不会。” “如果不累,这样背我一辈子可以么?” 太子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半天说了句:“可以。” 薛可双手环绕着他的脖子,自言自语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在哪里放下我,我就在哪里等你。你不来接我,我就不走。听清楚了么?” “听清楚了。”太子也一字一句的说道。 “娘子,苏秋娘过来了。”阿六知道薛可这段时间心心念念便是这事,赶紧先说了宽她的心。 “既然过来了,明日再见也是一样的。今日太晚了,早点歇息吧。”太子劝道。 阿六满以为薛可不会同意,没想到薛可点点头。阿六仔细瞧了瞧,只觉得今晚的娘子像是清醒了不少,有些欣喜,求证的看看太子。谁知太子今晚触动太大,只是满腹心事的盯着薛可。 薛可第二日见到苏秋娘时,她肚子已经明显隆起。一只胳膊被吕新齐臂砍断,另一边的琵琶骨上仍然穿着一根细细的锁链。但整个人虽然身形消瘦,但气色尚好。 她看着薛可的神情有些复杂。通过其他人,尤其是那位南宫先生,她也知道自己这条命是薛可费了多大劲才留下来的。 苏秋娘紧紧的抿着嘴站在中间。阿六还是有些戒备的看着她。 薛可笑了笑:“你和孩子还好吧?” 苏秋娘点点头。 “吕大哥知道了么?” 苏秋娘面色动了动,又点点头。 “吕大哥有孩子了,他高兴么?”薛可想了想,又不自觉的笑了笑。 苏秋娘摇了摇头,神情黯了黯。 “怎么?吕大哥心里的坎还没过去?”薛可皱了皱眉:“阿六,你让吕大哥过来一趟吧。” 苏秋娘嘴唇动了动,终于开了口:“娘子不用费心了,吕新他,他不会原谅我的。” 吕新胡子拉碴的样子吓了薛可一跳。 “大姑娘不要紧吧?”吕新在外面,听到的关于薛可的一些消息让他心惊肉跳。 “没事的,都已经过去了。”薛可轻描淡写的说:“今儿请吕大哥过来,是有个人想见你。” 吕新的眼神在看到苏秋娘时黯了一下,随即又低下头道:“大姑娘怎么还留此人在身边,她犯下不赦之罪,又凶性难除,大姑娘还是让殿下处置的好。” 苏秋娘的眼神也黯了一下,默默的退了一步。 薛可看着二人,温声道:“吕大哥,从今儿起,秋娘就在抱朴院了,殿下也是同意的,以前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以后吕大哥有什么事情就直接和秋娘说。” 吕新看了一眼苏秋娘凸起的肚子和瘦削的身材,冷冷哼了一声。 薛可笑了笑:“抱朴院的内外防控都有调整,苏秋娘,你去和吕大哥仔细说说。今日阳光甚好,阿六陪我出去走走。” 苏秋娘低低应了一声。吕新想叫住薛可,薛可笑了笑,带着阿六出了房门。 “这段时间娘子吃了很多苦。”苏秋娘看着吕新胡子拉渣的脸,轻轻说道:“娘子的恩德我记着,我还不了,你帮我还。你还不了,孩子接着还。” 吕新的眼瞬间红了红,半晌,哑着嗓子说了句:“好。” 第一百七十七章 岂我无思 薛可的神色一天好似一天。 朝中的局势也愈来愈剑拔弩张。秦王自从浙东大捷归来,名望大涨,实力也远不是之前的贤王能比。 而后宫之中,皇后让渡了部分权力,丽妃协管后宫,隐隐有副后之势。后宫里低位嫔妃都以奉承丽妃为要事。 而皇上更是整日宿在长恩宫,不上朝已经成为常事。 长恩宫中,伺候丽妃的都已经换了一茬人,之前的还承恩过的碧罗和小太监传喜都被丽妃以血腥手段当众处理了,如今的宫女太监都是丽妃自己一个个挑拣出来,长恩宫说不上针插不进、水泼不进,但到底也是她的一方天地,不再是随便谁都能放个人进来的地方了。 丽妃光着脚丫悄声从内室出来。已经是深秋,宫殿虽然宽大,却处处温暖如春,波斯进贡的长毛软毯在她莲足之下伏倒又起来。 “娘娘怎么不多睡会?”一旁名叫彩纱的正是新近颇受丽妃宠信的宫女,忙迎上去,又忙吩咐下面的宫女打水、拿帕子等。 “皇上刚刚睡下了,本宫也睡不着。”丽妃的宫衣半掩,无限的慵懒风情“不如出来歇歇。” 一排宫女鱼贯而入,走到丽妃面前双膝跪地,高举着手中的面盆、水壶、巾帕等物。彩纱上前将她袖子轻轻挽起,用帕子隔开衣物,她才慢慢将手伸进用玫瑰花汁液浸泡过的温水中。 彩纱伺候她洗过脸,换过衣服,又将镯子和戒指一个个套上去。丽妃细细端详了一下,虽然面无表情,眉角之间却流露出淡淡的得意神色。从西域的一个战争中遗留的孤女到今日后宫中巍巍赫赫的后妃,权力的滋味让人不自觉的上瘾。 彩纱轻轻走过来在耳边道“秦王过来请皇上安了,现在长恩宫外。” 丽妃眼波流转,似笑非笑的说了声“王爷身份尊贵,怎好在宫外久候,快请到偏殿去。彩纱,你去吩咐一声,别让闲杂人等吵到王爷。” “是!” 丽妃轻轻拈起裙摆站起身,吩咐道“过会皇上醒了去偏殿找我。” 秦王朗然站在偏殿之中,身形挺立,瘦腰窄肩。脸上的一道伤痕让他看上去有点难以琢磨。 丽妃在殿外看了半晌,唇角含笑的步入殿内。 “王爷今儿来的倒早。” 秦王微微欠身“丽妃娘娘!” “王爷何必与妾身客气?”丽妃瞟了一眼秦王,语带婉转“妾身今日可是王爷一手栽培的。” “娘娘丽质无双,在这后宫中独受皇上宠爱,这是娘娘的福分,小王不敢居功。” 丽妃不着痕迹的靠近了一步“王爷这般见外,本宫倒是有点伤心。”她咬了咬唇,将手中熏过鳄梨香的帕子轻轻摆了摆“王爷当初要我靠近皇上,如今倒是对我不管不顾了么?” “娘娘如今锦衣玉食,在这后宫中呼风唤雨,难道不好么?” “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丽妃幽幽叹了口气“更何况深宫寂寞,谁人能知?原以为王爷是知冷知热的心里人,谁知道竟是我错了。” 秦王的眼中闪过一道冷冷的光,嘴角淡淡上扬“丽妃娘娘既然想长长久久的安享富贵,当然应该知道,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太子殿下的事情了,不知道娘娘这边进展如何?” 丽妃眨了眨眼“皇上现在是越来越憎恶太子了!昨儿个,王爷猜怎么着?”丽妃的上半身贴过去,眼见秦王没有像往常那般闪避,笑的更加灿烂了些“皇上看到兵部的一道折子可是大发雷霆了!” 秦王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可是史将军递上来的折子?” 丽妃妙目流转“原来王爷也知道了!这史将军也是固执的很!都是几年前的案子了,听说薛家上下都没有活口了,还提这事干什么!” 看着秦王皱眉的面孔,丽妃不禁心旌摇曳,含笑道“王爷想什么呢?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皇上最讨厌的便是﹍﹍”丽妃轻轻拈起秦王的袖子,手指划过上面繁复的花纹。 秦王不动声色的抽出袖子,似笑非笑的看着丽妃。丽妃像是心里的一根弦被眼前这人轻轻拨弄了一番,贝齿轻轻咬了咬,一双眼睛也蒙上一层湿意,像似盛着一潭秋水。 “王爷,”丽妃的声音像裹上了一层蜜糖,带着一丝甜腻,又带着一丝恨意“妾身上个孩子没了,幸得皇上垂怜,在这宫中还有立足之地,只是王爷,没想过要补偿点妾身么?” “此事不是已经过去了么?”秦王挑了挑眉“娘娘也应该走出悲痛,振作起来才是!母后最近潜心礼佛,娘娘掌管宫中事务,何等风光,何必过多纠结于往事?” 丽妃流产之后,赶上他在浙东的失踪,皇上急火攻心也病倒了。等到他回来,了解前因后果之后,便劝了皇后暂避一段时间,皇后便以礼佛为名将宫中日常事务交给丽妃管理。丽妃也默契的不再提此事。 “皇上这两年身体也大不如前了。”丽妃眼波流转,似意有所指,拿帕子捂了捂嘴“皇上想要再添个小皇子,但也有些力不从心。妾身想着,要是能再怀龙裔,对王爷也是大有裨益的,是不是?” 秦王凤目中露出一丝嘲意“那小王就祝娘娘早日得偿所愿。” 丽妃轻轻娇呼一声“王爷是真不明白还是和妾身装糊涂呢!如今想靠皇上,怕是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呢!王爷何不助妾身一臂之力呢?” 秦王不动声色的退了一步,语含警告“娘娘,后宫第一便是皇嗣,混乱血脉可不是闹着玩的。” 丽妃哼了一声“这后宫之中的肮脏事情,王爷难道知道的比我少么?何必和我一本正经义正辞严的说这些?” “如今正是紧要关头,娘娘还是想想怎么应对才是。” 秦王轻轻笑了一下。丽妃看着他的脸,胸中刚刚的怨气突然就烟消云散,咬着唇道“知道了。王爷过去吧,皇上怕是该醒了。” 秦王微微欠欠身,一撩袍子走了出去。丽妃看着他的身影,幽幽叹了口气。 人总是贪心的。一开始她心里是明白的,她和秦王不过是两相利用。她是宫女的位置一步步爬上来的,后宫是什么所在,她心里明白,也从来没有恣意妄为过。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丽妃苦笑了一声。托着腮想起那次。秋天的湖心荡漾,水草在湖边波动,一些她不认识的水鸟在岸边一只脚栖落。中原的水总是这般温柔,不像家乡的水,清澈、透凉。 她的影子倒映在水中,衣带飘飘,好像是从水中走出来。她走在秦王的前面,如鹤一般,将飞而未至。秦王有事情要和她商量,两个人走近前面的松林。 她感觉到秦王的目光在她身上。皇上总说她腰肢柔软,那一刻,她突然走的轻盈而端庄,不想那么妖娆。 她和他走进松林,秦王的靴子踩在落下的松针上沙沙作响。树林静谧。阳光透过密密的松针洒过来,光与影的结合令人目眩神迷。 她穿着一双软靴,没有转头,却能感觉到秦王的目光。突然,她下意识一声轻叫,低头一看,一只松鼠跃过来,停在她脚边。 松鼠歪着头看着她,长长的松软的尾巴扫了一下,像是并不害怕她。她屏住呼吸,轻轻蹲下身子,伸出手。 松鼠犹疑了片刻,伸了伸爪子,见她没有动静。或许她那刻的微笑没有威胁,小松鼠居然壮了胆子往前走了两步。她身上并未带任何吃食,有些着急,突然她手上多了一块松子糖。 松鼠的舌头舔过她的手心,痒痒的。她蹲在地上抬起头看了一眼秦王,他目光柔和的看着松鼠,嘴角一丝无意的笑容突然就刻在她心上。手心中放糖的那块皮肤也突然就灼热起来。 。 第一百七十八章 逆鳞而行 () 肃正堂里一片凝重。 南宫率先打破了沉默:“殿下,史将军的折子昨天递上去,今日皇上仍然没有上朝。曹公公那边消息还没传过来。” 太子的手指有意无意的敲打着桌面:“深谋而远虑,一击而必中。既然做了万准备,就静待事情发展吧。锦衣卫和厂卫那边都盯紧了么?” “都盯紧了,没有圣意。” “那就行。” 肃正堂里又恢复了之前的宁静。 薛可有点承受不住这种气氛,站起身。太子看了一眼,道:“大家先退下吧。有什么消息南宫再通知。” 孙默应道:“殿下说的是。臣等先退下了。” 待人都退下,太子牵起薛可的手到院子里,安慰道:“糖糖,放心吧,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我不会让史将军有事的。” 薛可笑笑:“世事真是无常。小的时候我和史姑娘聚在一处,那时觉得史将军讨厌的很,又固执,对史姑娘史夫人也不好,那时我们总想着做出一番事业来,让他好好吃一惊,最好是有一天痛哭流涕对我们说,丫头啊,是我小瞧你们了!” 太子也笑了笑:“可不是,年少的时候总憋着一股气,想着有一天能云散天开,这些不平都能抚平,结果发现不平的还是不平,只是自己不再幻想了。” “可能人都是复杂的吧,就像我也想不到有一天我会这么感激史将军的。” 皇上在丽妃的挑唆下,废太子的心思越来越明显,前次大朝之时更是直呼太子为“逆子”,说他有“不孝不悌”,有“不臣之心”。 东宫上下一番合计,皇上虽然糊涂,但远不到老迈的程度,秦王又勾结着丽妃,虎视眈眈,如此被动下去绝非良策。当今之际只好迎头而上。 为薛家洗冤便是第一步。薛将军的清白太子从未怀疑过,而驿馆得来的那封信更是确切的力证。重掀此案,一是为了还薛家以清白,二是为了证明皇上的失误进而逼迫皇上下罪己诏。而一旦皇上面对悠悠众生不得不承认自己决策有误时,日后再做出其他诸如更换太子之类大的决定必然更要顾及民心民意,也必定要束手束脚。 这也算是东宫彻底向皇上宣战了。皇上的雷霆之怒也是预想之中,暴风雨前的平静最是让人窒息。 太子轻轻拍拍薛可的手:“不要想太多。你也知道,我不光是为了你,为了你爹爹,也是为了自保。东宫现在已经是岌岌可危了。” 太子又笑了笑:“你我如今一体,这种感觉真好。” 薛可也回他一个笑容。 皇上的精神已经大不如前,每日只在上午和午睡后看一个时辰的折子。 今日午睡过后,皇上有些恍惚。史将军一封替薛家喊冤的折子让那些尘封的故人又纷纷入梦而来。 铁血的兄弟,异域的公主,随着那些恣意挥洒的岁月都一去不复返了。曾经入骨的爱与恨、痛与快乐,如今都变得模糊了,像是冷眼看别人的一生,最多只留下一句感叹。 丽妃袅袅娜娜的走进来。如今这才是他心尖尖上的人。年纪越大,他越是迷恋身边这个年轻的女子。明知她浅薄,明知她艳俗,可就是那份浅薄艳俗让他欢喜,这才是活生生的青春妙龄,散发的气息能够让他忘记自己已经不再年轻的事实。 “去哪儿了?怎么这么久?”他睁眼没有看见丽妃,便有些不高兴。 “刚刚不是王爷过来请安么?妾身难道不需要避嫌么?”丽妃娇嗲的埋怨着。 秦王是他喜欢的儿子,却也是年轻的男子,这让他心里不由有些泛酸,一把拉过丽妃:“哼,就你小性子!后宫这么多规矩,朕对你是不是够宽厚了?还在这抱怨呢?” “妾身哪里敢抱怨!”丽妃吃吃笑着给皇上系好衣带:“妾身知道皇上对妾身好!所以呀!妾身刚刚去小厨房做了参鸡汤,皇上要是真心疼爱妾身,就喝点汤行不行?” 皇上刮了刮她的小鼻子:“行!这个体面朕一定要赏!让人端来吧,陪朕一起喝。” 曹公公端着托盘走上前来,弯腰笑着道:“丽妃娘娘这都在小厨房忙乎半天了!皇上体恤娘娘,可一定要多喝点。” 丽妃满意的看了看曹公公,自从她得宠以后,曹公公这位皇上身边的红人也不自觉帮衬着自己。所以说,这世间的人谁不是跟红顶白呢?她当然也不会去无谓的得罪这位大内总管,巧笑着接过托盘,用亲手盛出一碗汤,递到皇上嘴边。 刚要就着丽妃的手喝下时,曹公公平静的声音又响起:“史将军又递了第二份折子。” 皇帝一声冷哼,推开了丽妃的手,鸡汤溅到丽妃细嫩的手指上,白皙的皮肤瞬间红了起来。 丽妃惊呼一声,汤匙掉到地上,一旁的宫人一拥而上,顿时乱作一团。丽妃双眼通红,委屈的看着皇上。 “朕看史家也是富贵太平日子过久了!” “皇上!”丽妃婉转的娇啼一声,宫女正小心翼翼的在给她敷药。 “史将军如此胆大妄为,屡次触怒龙颜,到底是何居心?”丽妃一边呼痛,一边娇滴滴的问道。 “是何居心?”皇上反问了句:“这种祸心还需要猜么?” “史将军不是卸甲多年了么?听说都不问朝事,几个儿子也只会舞刀弄剑的,怎么现在又重提此事?莫不是有人在背后指使吧?”丽妃小心翼翼的试探道。 皇帝不假思索道:“这背后当然有人!否则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史家怎么有这样的胆子!” “真的有人指使啊?什么人这么大胆!这难道是,是想谋反么?”丽妃用手捂住口惊呼道。 “哼!狼子野心!”皇帝重重的哼了一声。 丽妃的纤手抚上皇帝的胸口:“皇上别生气了!皇上龙体要紧!无论是谁,这样违逆圣意,都不可饶恕!太子殿下办事一向得力,皇上交给殿下去查就是了,不必动气!” “哼!太子!”皇上气的咳了起来。上次一场病毕竟有些伤元气,这一阵剧咳居然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丽妃忙上前用手拍拍皇上的背,皇上恼怒的推开她,对一旁的曹公公道:“荣达,去将他折子拿来!朕倒要看看他们想翻出什么风浪来!” 曹公公不动声色的退下去。过了一会,捧了一本奏折上来,双手打开呈到皇帝眼前。 皇上一目十行的看着,越看呼吸越重,再看一遍,终于忍不住一把夺过折子,扔到地上:“他们想干什么!想干什么!” 史将军的第一份折子还只是说薛某叛变可能另有隐情,请求皇上重新彻查;这第二份折子则是直接说近日有西域故人来访,称当年薛家之事另有证据,请求皇上重审此案。 “证据?还有什么证据!这都是板上钉钉的铁案!还想翻了天不成!”皇上怒吼道。 “皇上息怒!这些人如此胆大妄为,皇上可得彻查到底,给他们一个教训!”丽妃在一旁细细劝道。 第一百七十九章 逆鳞而行(二) () “你去,宣史玉龙入宫!折子暂且留中。”皇帝对一旁低着头的曹公公说道。 “皇上今儿要出去么?”丽妃挽着皇上的胳膊,娇声问道。皇帝已经几日未出长恩宫了,既然宣见史将军,总不能在后妃的宫殿中召见。 皇帝“嗯”了一声,捏了捏丽妃的脸蛋:“爱妃在宫中乖乖等朕,朕倒要看看这帮人想闹出什么动静!” “妾身不放心!皇上的咳嗽还未痊愈呢!可不能再动气了!要不,妾身陪您过去吧,妾身在后面呆着就是,好不好,皇上?”丽妃轻轻摇着皇帝的胳膊,一脸娇憨。 皇帝对着如花的面容心头一暖,宠溺道:“那爱妃就随朕去御书房吧。” 御书房外,史将军的身影站的笔直。 从背影很难看出这是一个饱受病痛的老人,尽管身上各处伤痕累累,太医曾经断言他不可能再站起来,但如今他依然挺直的站在这儿,浑身仍然散发着让很多人头疼、痛恨的倔强与固执。 “史将军,皇上宣您进去。”曹公公过来,面对眼前的这位昔日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将军,心中也很复杂。还记得当年先皇后看到还只是校卫的史玉龙的折子,也和今日的皇上一般,一脸怒气的说:“这个史玉龙,脑子里装的是石头吧!” 可如今,那些满腹锦绣的、身居高位的又在何处?却偏偏是这样一个固执的、满身病痛的人站了出来,为那些尘封的故人鸣冤。 史玉龙站的久了,一抬脚才发现左腿有些麻木了,身子稍稍踉跄了一下,但他立即拒绝了曹公公的搀扶,定了定,又大踏步走进去。 “微臣参见皇上。”他行礼的动作说不上行云流水了,却依然看出当年战场上的一板一眼,每一步有如千钧。 毕竟是故人,皇帝看到眼前已经白发的将军时,心里还是有些触动,倒是把心里的怒气去了一半:“老史,身体好些没有,膝盖现在还疼么?” 当年那一箭穿透了膝盖,取出的时候碎了两块骨头,躺了半个月后仍然需要两个人扶着才能勉强上马车。 “多谢皇上关爱。”史玉龙未抬起头,声音却有些哽咽:“臣的膝盖不碍事。” “你不好好在家休养,又来掺和这些事情做什么?”皇上叹口气,在他看来,薛家的事情不过是朝堂争斗的引子罢了,史玉龙一向远离朝堂中心,这次怕是也被人用来当做枪了。 “皇上!”史玉龙重重的磕了一个头:“故人蒙冤,臣夜不能寐!”他抬起来,老泪纵横的看着龙椅之上有些模糊的皇上。 他深信薛将军是冤枉的,同样他也相信皇上是被蒙蔽的。那些年沙场征战的情谊,他没有忘却,他也不肯相信其他人会忘却,即使那人是九五至尊,即使那人身处权力的巅峰。 “蒙冤?那是三司确定的铁案,你怎么就敢断定是蒙冤?你受了谁的蛊惑,跑到朕面前喊冤?”皇上像是被触碰了逆鳞,火气腾的就上来了。 “皇上明鉴!”史玉龙的声音透着苍凉,这些年他在家以养伤为名远离朝堂,不是他看不透,此行之前,太子又再三叮嘱,只是他心中固执的不肯相信,他心中仍然有一丝盼望,一旦拿出证据,皇上便会彻查到底,会还薛家以清白,会自责,会怀念故人,如今看来,自己是太幼稚了。 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飘忽,说出来的话都是东宫斟酌已久,他背的滚瓜烂熟的。然而,却不是他想说的。如今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么?当年铁血沙场、互为腹背的情谊终究是烟消云散了么? “皇上,臣有故人从西域过来,臣与他长谈数日,言谈之中,臣发现当年事情的多个疑点,恳请皇上重审此案!” “什么故人!什么疑点!简直是一派胡言!”皇帝重重的哼了一声。 呆的时间越长,说的越多,史玉龙便越心寒。他漠然的回道:“是不是胡言,朝堂上一查便知,皇上不必动怒!” “朕也不想动怒!”皇帝咳了几声。背后的帘子微动,曹公公在一旁微微抬了抬眼皮。 “老史,你年纪也大了,还是好好在家养病!朕知道你,也相信你,不会怪罪你的!这些事情不是你该管的!”皇帝强压心中的怒气,给往日的故人最后一分情面。 只是史玉龙的声音愈发冷静:“故人之事,臣难以袖手!薛家满门性命,臣日夜难安。” “那你把那个故人带到朕面前吧。”皇帝眯了眯眼,声音也冷峻起来。 “既是关键证人,臣不能随意带他出入。臣已经将此人安排在一个妥当去处,只等皇上开朝审案,他自然能在天下人面前说出真相。” “这么说,你还在防着朕?” “臣不敢!臣只是怕朝中有宵小之辈,蒙蔽圣听。” 皇帝忍不住冷笑了两声,强忍住喉中的不适:“史玉龙,这等铁案,不是你想翻就能翻的。” “臣位卑力薄,但是薛将军在朝野在民心中名望甚高,如今民间已有议论,臣相信此事必定会越演越烈,还请皇上早下决定。” “你们是要逼朕翻案么?”皇帝一声怒喝,手边的茶碗砰的一声被摔了个粉碎。 “臣不敢!”史玉龙也提高声音:“皇上!薛大哥忠心耿耿,皇上怎么忍心!” “忠心?这就是你们的忠心么?”皇帝将他之前的折子扔到他跟前:“史玉龙!朕念及旧情,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藐视君威!” “皇上!”史玉龙的声音终于归于平静:“臣斗胆恳请皇上彻查此案!臣相信,公道自在人心,死者亦有英识。世间黑白之道,终究不会混淆。” 皇帝心中气息翻腾,终于忍不住咳了出来。这一咳便停不下来,空荡宽阔的宫殿中只听见他咳得惊天动地。 史玉龙紧紧抿着嘴。 终于帘后一阵走动。丽妃款款走出来,走到皇帝身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一边厉声道:“史将军,你好大的胆子!将皇上气成这样!你眼中还有君臣之道么?” 史玉龙见丽妃出来便一直低着头不敢直视,听到丽妃的话却也没有回答。待皇上气息平静下来,史玉龙才不紧不慢的说道:“皇上,这是御书房,后宫不得干政!这位娘娘出现在此,怕是不合宫规,还请皇上圣裁!” 皇帝就着丽妃的手喝了口参汤,冷冷道:“丽妃是按照太医的要求随身侍奉朕的,她一个女子也知道事君之道,你呢?” 史玉龙朗声道:“为臣者,忠言实谏,亦是为臣之道。” 皇帝“哼”了一声:“史玉龙,看来这五年你在家休养还是没有休养明白!朕对你的关爱之情你是一点也不领啊!” “皇上对微臣的厚爱,微臣铭记在心!只是薛大哥,”史玉龙的声音又有些哽咽:“臣相信薛大哥的清白,也愿以身家性命为此作保!” “身家性命?”皇帝轻轻重复了一遍,语气中是不易察觉的杀气。 “是。身家性命。”史玉龙也重复了一遍。 第一百八十章 同生共死 “殿下!史将军已经出宫了。”东宫里影卫禀报道。 虽然鸦雀无声,却仿佛听见了一群人不由自主的吐出一口气。 太子下意识的看了看薛可,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 薛可也松了口气,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发现杯里的茶已经凉透了。 “史将军一旦亮出证人,皇上虽然此刻没有动手,必然会派厂卫盯着史将军,殿下这边就不方便过去了!”孙默客观的分析。 “上奏折之前,孤已经和史将军详细谈过,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孤与史将军彼此深信不疑,不用再接触了。” “那常公子那边是否需要转移?”孙默有些不安。此次来的是朝廷在西域那边的内应常生宽的长子,虽然东宫手中有常生宽的亲笔书信,但是一番思考之后,常生宽还是决定派长子亲自过来。毕竟公堂之上,人证的说服力要高于书证。 “一动不如一静。”南宫不太赞同。常公子目前只是在太子名下的一个店铺之中,虽然太子派了影卫暗中保护,但如果京畿卫排查起来,恐怕也很难隐身。 “皇上既然让史将军安然无恙的出了宫,怕是有更深的打算。”太子低沉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不真实。对于自己的父亲,他从来都是抱以最深的戒备,即便如此,仍然会觉得意外和心寒。 “南宫,你去联络曹公公,请他近日当面一叙。”太子想了想,说了句“等和曹公公见面之后再定下一步,目前暂且不动。” 太子的话刚刚说完,便有影卫进来,贴耳汇报了句“曹公公请殿下今晚子时过府一叙。” 太子点点头,看来皇上是准备有所动作了。 这次太子带着薛可一起来到了曹公公在宫外的房屋。 曹公公细细打量了一番薛可,笑道“薛姑娘果然是将门之女,心智、毅力非寻常闺阁女子能比!” “公公谬赞了!宫中面圣那次,多亏公公指点!” “不敢不敢!薛夫人本就是奴才的恩人,奴才尽心尽力本是分内之事。” 薛可之前便听太子说过方姨娘是曹公公妹妹的事情,世间之事如此巧合也是意想不到。想起方姨娘和弟弟,薛可虽然极力克制,眼眶也不禁有些湿润。 太子在一旁轻轻握了握薛可的手。 曹公公低下头,再抬起头时眼中又多了几分真诚“姑娘,逝者已去,多想无益。” 薛可点头“爹娘和方姨娘、弟弟的尸骨如今都不知在何处,如今我能做的不过是还他们一个清白。” “正要向殿下禀明此事!”曹公公的脸色严肃起来“史将军的折子是殿下的布置吧?皇上龙颜大怒,想必殿下也是猜得到的!” 太子点点头“有所预料。但下一步应该如何,正要请教公公。” “皇上龙体从秦王之事后有些伤了元气,这段时间又染了咳疾,奴才在长恩宫伺候不得脱身,因而也无法向殿下禀明。” 太子摆摆手“公公的难处我明白,不必细说。今日公公能出来,想必是有重要事情。” “不错!”曹公公的脸色越发严肃“奴才这边已经得到确切消息,丽妃娘娘的确是秦王的人,而且渊源颇深。如今皇上对丽妃娘娘圣宠日重,对殿下是大大的不利。” 太子点头道“皇上对丽妃的宠爱确实出乎我等意料。皇后把持中宫多年,如今也避其锋芒,孤倒是好奇,秦王是如何和丽妃勾结上的?” “好像是华嫔那边的渊源。”曹公公皱了皱眉,对此他也疑惑不解。华嫔当时以死诬陷太子就已经十分蹊跷了,秦王如何将华嫔、丽妃拉拢到自己阵营也的确是他心中未解之谜。 曹公公想了想又道“皇上如今身子不爽利,越发的依赖丽妃娘娘,奴才也能理解。皇上性子这些年越来越独断,一旦认定了某人,又什么话都听得进去。昨日丽妃娘娘就已经建议重审此案,说是既然朝中已有议论,不如彻查清楚,让他们心服口服,死心塌地。” “哦?皇上同意重审了?”薛可忙问道。虽然她对丽妃没有好感,也知道丽妃不会那么好心,但是毕竟同意重审便是踏出第一步了。 “那就看要怎么重审了,看是洗刷冤屈还是在之前的冤案上再钉一层钉子了!”太子沉声道。 曹公公叹口气道“殿下所虑极是!近日陕西那边报灾,殿下也知道吧?” 太子略一思索,皱眉道“陕西那边灾情并不严重,按照惯例赈灾就是,怎么,皇上有意让我过去?” “不错!”曹公公眼中露出一丝赞赏,闻弦歌而知雅意,为人上位者必须要走一步看三步,太子显然是具有这种能力的。 “皇上有意借此支开殿下,薛家之事交由秦王处理。说是重审,怕是要大开杀戒!”曹公公面中的担忧之色愈发浓重。 “无论如何,孤此时是不可能离开京城的!”太子笑了笑,看了看薛可“孤等这一日,已经等了五年了。多谢公公相告!” 曹公公忙弯腰道“不敢!奴才今日还得回宫,今日虽不是奴才当值,但如今情形特殊,说不定皇上就要宣奴才。” “那孤也就再说一句话,公公务必小心,保自己。” 曹公公一怔,随即双膝跪地“多谢殿下关心。奴才贱命一条,不值殿下挂念。” 太子双手扶起曹公公,认真道“公公切勿如此!孤做此事,固然也是为了自保,更是为了替故人鸣不平。公公是见证者,也是孤做此事的意义之一。即便孤失败了,他日亦有公公能明白孤的一片心思。” 曹公公面色复杂看着眼前的年轻男子,淡定而从容的气息同先皇后如出一辙,而他身旁的薛可一脸坦然的看着他,既不激动也不悲伤,二人像是同赴生死又像是约好了一起去郊区散步。 。 第一百八十一章 意外 当夜东宫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皇帝从长恩宫醒来,搂着衣衫不整、同样有些迷迷糊糊的丽妃,便听见宫人传报,太子昨夜酒醉后骑马摔了腿,目前无法行走。皇上多日未上朝,后宫之地非传召不得入,太子平日都是在殿外磕头请安的。东宫来报,太子今日不能亲自过来,故而派人请安,又云身体无大碍,皇上不必忧心等等。 “什么?太子摔伤了?”丽妃有些恍惚,看着身旁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慢慢反应过来“怎么会这么巧?不会是假装的吧?太子殿下不会这么大胆吧?”说完又偷偷瞄了一眼皇上。 “这个逆子还有什么不敢的?”皇上冷冷哼了一声,半晌又道“朕让他去陕西的旨意刚要下,他就不能动弹,看来朕身边的人也是要查一查了!” “皇上您是说太子殿下在我的长恩宫中也有眼线么?”丽妃惊恐的说了一声“不会吧?这么说,妾身,还有皇上都不安了!皇上,妾身害怕!” 皇帝安抚的拍拍丽妃的背“不怕不怕!朕今日就派人彻查!你在宫中时日尚短,根基尚浅,着了他的道也是正常。朕倒是没想到这个逆子胆子这么大,敢在朕的身边放眼线了!” 丽妃心有余悸的拍拍自己胸口,长长的蔻丹划过云衫的流苏。皇帝的眼眯了眯,将丽妃一把拉过来,心中又升起许久没有的豪气与斗志。 皇帝在丽妃的侍奉下又睡了会。起来时觉得神清气爽,沉声吩咐曹公公将长恩宫的下人彻查一遍。 皇帝虽然没有上朝,旨意却传了下来。 重审薛氏叛变案! 举朝震惊! 五年前的薛氏叛变案又一次血淋淋的被拉到了人们眼前。如今太平盛世久了,很多人都已经忘了五年前的那个夜晚的血雨腥风,本朝赫赫威名的战神,一夜之间被灭门,之后的邸报说是通敌叛变,而敢上书的不是被流放就是被贬官。 文武百官也都达成了共识,对此事盖过不提。时间久了,仿佛真的就淡忘了。这一方城土安平,这一方国泰民安,仿佛与当年的铁血厮杀并无任何关联似的。 但如今,这道旨意下来了,百官都在猜测这背后的用意。一个当年御笔亲批的案件重审意味着什么?难道是皇上有意翻案?亦或只是皇上放出的一个诱饵,要把当年的薛氏余党清除干净? 皇上在朝二十余年,便是跟随多年的臣子也轻易猜不透他的心思,如今虽然不上朝,可是对朝廷的控制并无半分减弱,更没有臣子敢小觑圣心。因而,这道旨意虽然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但大家都在紧张的观望之中。 别人可以观望,三司衙门的人却是坐不住了。当年虽然是秘密审理,却也是三司会审,人没有过堂,人证、书证、物证却都是走的正常程序。如今除了当年的大理寺卿告老还乡外,刑部、都察院基本还是原班人马,派何人重审、如何审理都成了三司绕不开的问题。 圣心未明、朝中太子与秦王局势未定,任谁都知道这是一滩浑水,有想凭风借力、富贵险中求的,有想浑水摸鱼、左右逢源的,当然也有退避三舍的。 好在很快宫中便有旨意传出,太子近日腿脚不便,在东宫休养,此事交由秦王权负责。 这倒是出乎群臣意料。太子当年跟随薛将军出征西域,与薛将军说有半师之谊也不为过,倒没想到如今太子居然在此紧要关头有意退让,朝中官员虽然沉默,但是士子之间传言已经不大好听。 。 第一百八十二章 力挽 南宫看着报上来的信息,一时间心中有些惴惴不安,抬头看了一眼薛可,她面上平静无波,只是眼睛盯着案上的信折,已经很久没有翻页了。 “这天下最毒的莫过文人的笔,唐娘子也不必放在心上。”南宫想了想,还是劝道。 “殿下光风霁月、一生英勇,此次成败在乎一举,倘若成功,自然好说,倘若落败,殿下怕是落得个粉身碎骨、身败名裂,我也算是东宫的罪人了。”薛可悠悠道。 “娘子切莫作如此想!”南宫正色劝道:“殿下为薛将军洗冤之心从未减弱。五年前若不是我等死劝,怕是殿下就已经做出冲动之事,今日之事不过是一偿殿下夙愿罢了,无论有无娘子,殿下都会这么做的!” “南宫这句话倒是说对了!”门口传来太子赞赏的声音。 南宫与薛可站起来正要行礼,太子一摆手,走上前握住薛可的手:“怎么还有如此念头,你我之间还要如此生分么?” 越是此种关头,薛可和太子相处时越发淡然。薛可这些时日尽量不在太子面前说此种话,不料想刚刚的话被太子听到,面上微微有些尴尬。 太子走到案前,翻了翻信折,皆是一些街头传闻甚广的文章。内容无非是太子忘恩负义,背师负德,关键时刻做了缩头乌龟。那文人骂人不带脏字,却字字诛心。 薛可一把夺过太子手中的纸张,揉了揉扔在地上:“他们不懂,你不要往心里去。” 南宫也在一旁劝道:“世人无知的多,殿下不必计较。” 太子笑了笑:“孤怎么会生气!相反,孤倒是欣慰的很!糖糖,你看,公道自在人心,大家都没有忘了薛将军!看似骂我,实则是为薛将军鸣不平。” 薛可的眼睛突然有点酸,既为了这看不见摸不着的公道、人心,也为了眼前人的一片心思,这种时刻还只是顾着宽慰她。 薛可勉强笑了笑。南宫本来还想汇报个事情,看着太子神色,心下觉得也无必要,识趣的退下去。 太子将薛可拉过来坐在自己腿上。他知道这段时间薛可的淡然多是为了宽慰他而刻意显现的,东宫下人都说唐娘子一贯人淡如菊,只是他知道,经过孙思瑶一事,薛可身子、精神大不如前,好容易这段时间惊恐、畏惧少了些,又为薛家之事殚精竭虑,整个人如同绷紧的弦。 太子安抚的摸了摸她的背,反反复复才感觉怀中的人身子稍稍松缓了些。 “今儿有个人要过来。糖糖,你一定想见一见的。”太子轻声笑道。 “哦?什么人?”薛可有些好奇。此时的东宫可是旋涡的中心,外松内紧,各路人马的眼线都在盯着。太子以腿脚不便不出门,联络朝臣都是孙默等人私下进行,此时堂而皇之的登门显然并非良策。 “糖糖不猜猜?” “猜不到!”薛可不满的嘟了嘟嘴,此时她哪有心情玩什么猜谜游戏,手指轻轻划过太子手掌心,催促着他快说。 太子反手握住她的手,不让她乱划。 “是秦川先生!先生品德高洁,做事只凭本心,倒是不在乎世俗目光!”太子由衷的赞叹了一声。 “先生真的要过来?太好了!”薛可忍不住小小的惊呼一声,雀跃道:“先生是天下文人士子的典范,先生这趟过来,这帮士子的骂声应该会小些了!” “都说了我不在乎这些,糖糖还为我费劲心思干嘛?”太子轻轻嗅了嗅薛可的头发,掰过她身子认真问道:“昨天睡的可好?今天早上都用了什么?” 薛可轻笑道:“每天都不过是那些,天天问做什么!” “没办法!听到你吃的多些我心里便快活些!”太子想了想,又忍不住笑道:“先生回信说了什么你知道么?” “先生回信?我怎么没看到?倒先送到你那儿了?”薛可不满的瞥了眼太子。 “先生给我回的信,当然送到我那儿!”太子轻轻咬了咬薛可的耳垂:“先生看到你的信,想见你一面,但信是给我的。先生呀,说不相信薛家姑娘的字居然那么难看!” 薛可的脸瞬间红了起来:“先生怎么也这么俗气,以字取人!” “以字取人还俗气?”太子忍不住从喉间逸出一阵低沉的笑声:“像孤这样,以貌取人就不俗气了?” 薛可无奈的哼了一声:“除了这张脸,我就没有别的好处了?” 太子笑意更深了点,声音也更低了点:“谁说的就这张脸?这个身子也好,哪里都好!” 薛可啐了一口:“能不能正经点!先生什么时候过来?” 太子看看天色道:“再过个把时辰吧。糖糖着急?着急我们做点其他的!” 薛可一巴掌拍掉太子不安分的手:“这是玲珑阁呢!” “南宫不已经回去了嘛!”太子嘟囔了一声:“有什么要紧?你在肃正堂不都大方的很嘛!怎么自己的地盘倒束手束脚的!” 薛可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要站起来,却被他紧紧箍住。 太子的声音越发沉了点,语气中带着警告:“好了好了,跟你开玩笑呢!别扭了,再扭我可不是玩笑了!” 薛可立马坐直了不动,太子瞧着她乖巧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搂着她轻轻笑叹道:“那么难看的字,怎么好意思给先生写信的!” 薛可正色道:“殿下不在乎身后之名,我和南宫等人作为东宫属臣,不能不为殿下筹谋。” 太子听她说出“我和南宫”的话,莫名的心里就泛出一股酸意,虽然知道她说的是正理,又是一片忠心,却还是不舒服,轻轻哼了一声。 薛可哪里知道太子在吃这个天外飞醋,只是看他脸色变幻,好奇的问了句:“怎么了?我哪里说的不对么?” “哪里都对,你和南宫哪里还有不对的地方?” 薛可慢慢的回过味来,有点不可置信的笑吟吟地看着太子:“殿下难道,难道对南宫大人有什么意见么?” “我能有什么意见,左一口南宫,右一口南宫,南宫那家伙也是,左一口唐娘子,右一口唐娘子的,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们那么好了!”太子不满的嘟囔道。 薛可笑的弯下腰,太子趁机搂住她的腰,往怀里带了带,低声道:“南宫诚那家伙才是真正的以貌取人,天天对着你,难保没有什么想法,哼!” 薛可捂住他嘴,以防他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乱说什么呢!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太子伸出舌挑了挑她的手指,薛可身子一抖,收回手。 两个人正在闹时,兴儿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爷!秦川先生的马车已经到了前街了!” 薛可忙起身,拢拢头发,又整了整太子的衣襟,没好气的道:“整天闹这些不正经的!先生都过来了,你不去门口迎接着!让别人笑话!” 太子笑嘻嘻道:“我这不是腿脚不便,不能行走么?糖糖推我过去!” 薛可想想也是,在东宫里还好说,既然对外宣称摔了腿,尽管大家都猜到不过是掩饰,但做戏总是要做全套。 太子出了门,兴儿便命人抬来软轿,在薛可鄙夷的眼神下,太子笑眯眯的登上软轿,一行人前往肃正堂。 秦川先生已经端坐在堂内。太子下了轿,正了正衣裳走进来。 秦川先生看见行走如常的太子也怔了一下,倒是没想到太子在他面前不加掩饰。 “殿下坦荡,倒是让老朽惭愧!”秦川先生作揖道。 “先生在此,不敢矫饰!”太子回礼道:“能在此时登门,足见先生高义!” 秦川先生微微一笑,打量书房布置后,笑意又真诚了些。转向薛可,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他实在不能将眼前冰雪聪明的姑娘和自己收到的那封惨不忍睹的字联系在一起。 “薛,薛姑娘?”薛可在信中虽然说得隐晦,但秦川先生何等智慧,只稍稍一想前几次接触,便猜出薛可的身份。 “见过先生,之前隐瞒还请先生见谅。” “不妨事不妨事。忠良有后,也是苍天有眼。姑娘兰心蕙质,坚忍不拔,老朽佩服!”秦川先生叹了一声。 “我一介女流之身,不过苟活于世,先生谬赞了。”薛可轻声道:“此次请先生前来,实在出于无奈。东宫目前处境微妙,想必先生有所了解。” 秦川先生点点头,在收到薛可信之前,他何尝不是疑惑,通过和太子的几次深谈,他自然明白太子对薛将军的情谊,但是为何在此紧要关头太子却退避三舍,他也是未猜到个中原因。 “信中不方便说,所以请先生过来。”薛可笑道:“今日天气晴好,先生不如到院中试试我煮茶的手艺,我保证,比我的字么,要好上那么一点。” 秦川先生大笑,三人走到院中。 fpzw 第一百八十三章 秦王府中,秦王正在看着三司衙门的官员名单。 如今皇上命他重审薛家之案,案在人为,首要之事便是选出这重审的官员。 长顺轻步走过来低低汇报了一声。 秦王放下手中的笔,揉了揉太阳穴,星目中露出一丝倦色,挑眉问道:“哦?秦川先生今晚宿在东宫了?” 那想必明日士子之间的风向便会大变了。他叹了口气,走到院郑 月色清冷。 这些他尽力做好父皇吩咐的这件事,成败在此一举,即使他要做的是要将薛家再一次钉死在耻辱柱上。 如果上一次薛家之事他还可以坦然的面对薛可,这以后怕是再不能够了。原来一开始她恨他,没有选择他都是对的。莫名其妙的他就站到了她的对立面,他心中突然有无限委屈,却无人诉,也不出口。 或许,如同母后所,日后也可以慢慢哄转回来?母后的下所有女人都一样,他心里有个的声音在反驳,不是的,那是骄傲的阿可,不一样的,可是此刻他又只能希望她是一样的。 “爷!今晚还宿在书房么?”长顺例行的问了一句。事实上,秦王似乎已经很久没进内院了。 秦王皱了皱眉头,眉眼之中闪现出一丝厌恶之色,没有回答。 ~~~~~~~~~~~~~~~~~~~~~~~~~~~~~~~~~~~~ 秦王的后院,杨四娘的贴身嬷嬷轻轻道:“娘娘,时公子又过来了。” 杨四娘的神情有些复杂,既有些自负于美貌的得意,又有些不屑:“不是让他这两别过来了么?” “娘娘!”嬷嬷面色有些担忧:“这时公子这几日来的有些勤了,娘娘还是心些好。” 杨四娘本来也不想见,听这么一劝倒是轻轻“哼”了一声:“又有什么打紧!王爷他在乎么?”之前秦王只是不亲近她,而墨尘的事情之后秦王干脆不再进内院。杨四娘完又抿了抿唇脂,一点红唇娇艳欲滴,在嬷嬷的搀扶下袅袅娜娜的走出去。 “时公子!”杨四娘轻轻唤道。 一句话便让时公子酥了半边身子。自从杨三郎处见到了杨四娘,他便三魂失了六魄,费尽心思只为了见她一面,后来辗转反侧才知道竟然是秦王的侧妃,杨家的嫡女,好生沉闷了一段时间。 只是他这边相思无门,郁郁寡欢,却不想可怜见,竟然接到了杨四娘的消息。自此以后,对于杨四娘的吩咐,他自然是无所不从。 这样半年多,他也渐渐有了些亲近杨四娘的机会。杨四娘对他一直不咸不淡,态度也时好时坏,但处于情浓之中的他来,这些已经足够。 这几日杨四娘似乎心情不好,对他也呼来喝去,可他不但没有任何埋怨,只觉得能陪在她身边,宽慰上几句也是好的,倘若能逗她一笑便更是心满意足。因而即使杨四娘不让他过来,他还是偷偷摸摸过来了。 “四娘!”时公子转身痴痴的看着杨四娘:“晚了,你怎么穿的这么单薄!”时公子情不自禁的握住她的手:“你看看,手这么凉!前两你还夜里睡不好。” 杨四娘有些不耐烦他的絮絮叨叨,抽出手道:“今你过来有什么消息么?东宫那个贱人有什么动静么?” 时公子自然明白她口职东宫的贱人”指的是谁,堆起笑容劝道:“她能好到哪儿去!太子现在都自身难保,在东宫躺着呢!你没听见外面的声音,将太子贬的一无是处呢!” “此案一定,王爷的地位怕是更稳了。”时公子想了想又道,他复杂的看着杨四娘。秦王对杨四娘如何他和杨四娘心里都清楚,只是杨四娘仍然一门心思的帮着秦王,为了名利还是其他,他也不愿意去想。 “那自然,太子再三触碰皇上逆鳞,废太子是迟早的事情。”无论秦王对她如何,她毕竟是秦王府品级最高的侧妃。秦王有登上至尊之日,她当然也能在后宫中占一席之地。至于其他,杨四娘想起秦王的寒星的目光和嘴角似有似无的笑,心里一阵恨,又一阵不甘心。 明明她是最识大体的、最懂朝堂形势、最了解后院交际,能给他最大帮助的那个人。只要他愿意,她可以成为他最忠诚的女人、下属和一切,可是现在,杨四娘自嘲地笑了笑,纤纤玉指抚过时公子的袖子:“公子我穿的少,怎么也不爱惜自己身子呢!这个气,也没披件披风呢!” 时公子身子像被电击中了一般,半晌未动,又受宠若惊地道:“我自身子强健,不碍事的,四娘从娇生惯养,身子又弱,更要精心调养才是。” 杨四娘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用帕子轻轻捂了捂嘴,眼中似有无限风情,又似空无一物,声音淡淡道:“公子既然来了,还在外面呆着干嘛?” 时公子身子像只牵线木偶,面上神情复杂的跟着她进了屋。 欢愉之后,杨四娘披起衣服走到院中,心里一阵萧索,如置冰雪之郑也不是,冰雪之中尚有清冽、洁净之感,此时她只觉得一片龌龊。 残妆下她的脸,仍然美艳的不可方物。 杨四娘自嘲的笑了笑,泪无声的流下,突然想起多年前尚在闺阁之中,这样的月夜,她喜欢在院中焚香净手,弹上一曲。第二日去请安时,祖父总会笑眯眯的点评。其他的兄弟姐妹站在一旁,一脸羡慕的看着她。 百镀一下“叹重生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一百八十四章 朝堂上每都在瞬息万变。 在皇上难得上了一次大朝之后,秦王在朝上宣布了三司主审的名单。 三司衙门一向并不是朝中争斗的主力,通常情况下都是冷眼观望、独善其身,在朝堂中结党的少,也算是冷衙门。此时成为风头浪尖,不少官员都有些不太适应。 因而秦王这份名单也是斟酌了很久。案子是三司会审,但直接参审的人肯定不会是三司的一把手,当然各衙门的人到底还是要听各自主管的吩咐。 刑部还好点,毕竟是六部之中,他也较为熟悉,人员并不难选。难的是都察院和大理寺。 都察院闻风谏事,一向走的是清流路线,左、右御史除了在官场中德高望重,在学问一道也都是大家名儒,一向爱惜自己羽毛,视名声为大之事,好在都察院左御史原是杨相之前的莫逆之交,杨三郎多次登门之后,终于松了口,给了两个心腹的名字。 大理寺确是有些棘手。本来这案子原来最终是大理寺定案,按单为着维护大理寺的声名也不应该出什么岔子的,但让秦王不放心的是,之前的大理寺卿已经告老还乡,而如今的大理寺卿虽是当年他的副手,在政见上却有些相左,而且根据秦王的线报,当年还是副卿的他就不太赞同如此结案,如今更有趁此机会重新厘清事实的打算。 而东宫这边,虽然太子因为“腿脚不便”不能出门,但孙默的镇日奔走和南宫素日的消息依然起了效果。 “唐大人果有此份心思?”薛可有些惊喜,本来对三司衙门的人她是失望透顶的。 “不错!唐大人是当年何大饶副手,但是二人一直有些不对付。何大人是告老还乡,但当时不过六十来岁,这其中就有唐大饶功劳。”南宫拿出当年的密卷,指着其中的曲折之处细细道。 薛可津津有味的看着当年大理寺内的正副之争,一边感叹道:“想不到外人看起来凛然不可侵犯的大理寺,里面也有这些事情,这勾心斗角也不亚于六部中任何一部啊!” “岂止是不亚于!”南宫笑道:“大理寺的官员都是熟读律法,思维也比一般人清楚,不会感情用事,因而这其中的争斗么,就更有看头了!这位唐大人,不显山不露水到了大理寺卿的位置,确实不可觑!” “南宫,我现在已经不太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了。”薛可叹口气,笑了笑:“只有唐大人明明白白是我们的人,我才能够放心。这线报上,他年少时曾经想投军,一直颇为钦慕爹爹,但这种钦慕能不能靠得住,谁能得清呢?” 南宫宽慰道:“娘子一向相信是非曲直自在人心,怎么此时倒是患得患失起来?” 薛可笑了笑,没话。薛府出事之前,何尝不是门庭若市? 正如此刻的东宫,虽然是风浪之中,但一听太子卧床,每日来探望的皇亲国戚还是络绎不绝。这些老王爷、公主起来都是至亲,只是皇家之中,谁也不清谁是谁的人,太子每日都规规矩矩躺在塌上。 “之前还不如是水痘,不能见人好了。”薛可埋怨道。 “这些人见不到殿下,又不知道该编排出什么了!”南宫好笑又无奈的叹道,看到正往玲珑阁过来的兴儿,笑道:“殿下不能动弹,倒是辛苦兴总管了,一跑个四五个来回的。” 果然,兴儿过来,手上捧着一份食盒,打开是几份点心。 “这是长公主府送过来的。爷了,长公主府上的点心是京城里有名的,娘子可以尝尝,有喜欢的,爷再派人去取些。” “这么麻烦作甚?”薛可接过食盒,打开递了一块梅花饼给南宫,又递了一块给兴儿。 南宫毫不客气的塞到嘴里,细细品味了一番,赞叹道:“果然不同世俗所卖,口感丰富,却没冲淡梅花的清淡香气,好!” 兴儿见南宫的吃相,本来要推辞不受的,当下也心翼翼接了过去。 “殿下还好?”薛可听着南宫的话,也拈了一块放入口中,一边问着兴儿。 兴儿苦笑道:“爷在塌上快闷坏了!这不,让奴才过来看看娘子在做什么。” 南宫和薛可忍不住笑了笑。 “对了,今日士林之间的评论风向已经转了,你去回禀殿下,就秦川先生那边效果显着,也算是个好消息,宽慰下殿下的心。” “娘子!您也知道,想宽慰殿下,还不如您捎个什么物件的。”兴儿眼巴巴的看着薛可,要知道他每次回去,太子就是这样眼巴巴的看着他的。 “什么物件呢?”薛可环顾一下周围,并无任何可以传递之物,转了一眼:“南宫,快帮忙想想。” 南宫撇撇嘴,尽管这种状况已经几年了,他还是有些不习惯自己心目中冷言寡语、铁血心肠的太子殿下在薛可面前这种粘乎乎的性格。 这玲珑阁本是办公之所,南宫想了想自己的十多房妾室经常送的东西,无非是汗巾子、荷包等物品,雅致点的一幅画、一张字,私密点的鞋啊袜啊腰带什么的,好像都和薛可不搭架。 “不过是表达心意,娘子没有什么随身之物么?”南宫突然想起来道:“娘子手上的念珠倒是日日不离手。” 薛可下意识的有些排斥。她心神不宁时便爱拨动腕上的念珠,从五台山回来就没有除下过,每一颗珠子上雕刻的纹路都像是刻在心里深处一样。这段时间或许因为紧张,日日念珠都不离手。 “兴儿,你就回覆殿下,就今日的点心我甚是爱吃,这几种是我特别喜欢的,还请殿下一道品尝。”薛可随手拣了两块点心又放回食海 兴儿笑眯眯的捧着食盒回去了。 南宫默不作声的看了眼薛可手腕的念珠,下意识的又拿了一块薛可刚刚好吃的点心放进嘴里,果然是比其他几种好吃一点。酸酸甜甜的。 ~~~~~~~~~~~~~~~~~~~~~~~~~~~~~~~~~~~ 百镀一下“叹重生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一百八十五章 “锦衣卫撤出大理寺?”太子无意识的重复了一遍。 只有到了傍晚时分,太子这边才能静下来,和属官们同坐一堂。 “是的!今天下午的旨意,从长恩宫传出来的。”南宫面色凝重。 “这么巧?又在这个关头!”孙默忍不住预感不好,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薛可对此事略知一二,却不太清楚。太子示意南宫详细说下。 “事情倒不大,不过是去年冬天一笔官薪银子的事,其实六部之中欠发官薪的事情也不少,但是大理寺和其他部门不一样,六部官员每年冬天总有地方上孝敬的炭火银子,像工部、户部都还有腿子部门,更是不缺银子,因而缺些官薪也没人说什么!” 南宫叹了口气接着说“但大理寺就不一样了。审理的都是高官要案,文武百官平日都是躲着他们的,因而大理寺的官员相对来说清贫些。” 对此薛可倒也能理解。毕竟需要大理寺审问的案件,那都是圣心独裁的事,大理寺的官员能做的手脚、能起的作用也是有限,因而去巴结他们的也少。 “所以这缺的官薪银子对大理寺来说就是一件大事了?”薛可接着南宫的话问。 “可不是!”南宫点头道“闹了一阵了,圣上就派锦衣卫入驻调查。带队的是纪头,娘子还有印象吧?” 阎罗公子纪指挥使?薛可倒是想起来了,当年杨相事情的启端,程主官的科场舞弊案就是这位纪指挥使拿下的,因为此事,他官升了两级,如今已是锦衣卫中的二号人物了。 这位纪大人和东宫的关系倒是颇为微妙。锦衣卫那是皇帝的禁脔之地,不可能允许别人插手。但是自从杨相一案之后,虽无接触,亦未明言,但纪大人和东宫之间却形成了一种无须言说的默契。 毕竟是踩着杨相上位的,和秦王之间的梁子不想结也结下了。因而在大理寺的官薪一案中,锦衣卫虽然已经入驻调查一段时间,但一直都不急不慢的调查,毕竟哪个部门的陈年旧账整理起来都不容易。 “奇就奇在之前这样的按步就章的调查圣上也没说什么,怎么近日突然撤回纪大人呢?是起了疑心,怪纪大人办事不力?还是示意大理寺要心无旁骛去办薛家之案?”孙默最近连日操劳,整张脸瘦了一圈,有些胡子拉渣。 “案子是秦王主抓,那就不知道秦王的意思了,是向大理寺示好,拉拢他们还是其他了。”南宫虽然也是连日操劳,但整个人却胖了一圈,显得越发白净。 提到秦王,太子虽然面无表情,却忍不住的偷偷瞄了一眼薛可。 秦王的心思?薛可心中苦笑了下,重生一世后,她才发现自己对秦王一无所知。人间至亲至疏是夫妻,他们共枕了那么多年,她对他的了解却仅限于情爱。有时听南宫说起他的狠辣手段和冷心情性,感觉就像是听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明明他是热情的、敏感的、温柔而又有些小性子的。 薛可这么一分神,太子的脸色明显就不好看起来。薛可瞄了他一眼,没有作声,下意识的拨了拨腕间的念珠。 。 第一百八十六章 待得其他人都退下时,薛可忙体贴问道“殿下今天累了吧!”白天装病,晚上议事,又不得出门,虽然不动弹,但却比在外奔波更加累。对此,薛可倒是深有感受的。 太子本来想不搭理她,却又下意识接过她递过来的茶杯,顺口问了句“看你今晚还喝了些茶,当心晚上闹觉,睡不好,让兴儿给你端点参汤过来。” “不要!”薛可忙摇头,她最怕参汤的味道,像喝药似的。 “殿下,小厨房用红参炖了野鸡崽子,最是补气养血的,而且没有一点药味,娘子要不要来点?”兴儿在一旁忙道。 “不喝!”薛可刚说完便想起早上是吕新送来的野鸡崽子,太子还亲口吩咐炖汤的,看见太子不善的眼神,忙改口道“不喝怎么对得起殿下的心意?要喝要喝的!兴儿,乘两碗过来,我伺候殿下用汤。” “哎!”兴儿答应的那个干脆,带着笑意快步退下去。 太子面色稍稍和缓了些。他天天躺在床榻之间不能动弹,偏偏为了应付宫中派来的太医还日日服用补品,整个人火气旺盛的很,刚刚那一点飞醋又让心中的邪火更加旺盛了些。 兴儿端上汤时,体贴地将厅里的蜡烛又灭了两根。 薛可净了净手,端过一碗汤,又用手撕开鸡腿,撕成一条条的放在一旁的碟中。 太子从小养尊处优,之后经过沙场征战,对吃食闲时颇讲究,忙时能将就。此时难得忙里偷闲,靠在塌上看着薛可的纤纤玉指,一点点的翻飞,说不出的惬意。 薛可擦了擦手,用筷子夹起鸡腿肉,蘸了点酱料,喂到太子嘴边,没好气的说“爷,来,张嘴!” “不行!”太子颇嫌弃的推开她的手“这表情、这语气,爷没胃口。” 薛可深深吸了口气,换了副甜甜腻腻的笑容,又递到太子嘴边,刻意放软了语调“爷,赏妾一点体面好不好?” “嗯!”太子心下受用的不得了,脸上还努力绷着,张嘴咬住了薛可递过来的鸡腿肉,又道“喂爷喝点汤。” 薛可好脾气的端过汤,勺子递到太子的嘴边。 太子摇摇头“你喂我。” “这不是喂你么?”薛可依然笑靥如花,但太子已经感觉她快到发作的边缘了,仍然继续不怕死的挑战“不要这样喂,要那样喂。” 薛可哼了一声,就把碗放在桌上。刚转过身,却被太子一把拉回去,刚想说话,便被太子吻住。汤从太子唇间渡到她唇齿之间。感觉她咽下去,太子才松开她。 他笑的一脸无害,问道“爷喂的好不好?要不你自己喝,要不爷继续伺候你。” 薛可白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老老实实的坐了下来,在太子的注视下喝了一碗汤。太子又给她夹了些鸡肉,看着她吃下去,才慢悠悠喝完自己面前那碗汤,哼了声道“算吕老八还有点良心。好不好喝?明天想喝什么?” “秋娘现在才要补身子,我补什么?”想起苏秋娘越来越明显的肚子,薛可的嘴角不由温柔起来。 太子看着她的神情,想起薛可上次假装有孕的事情,心中有些酸楚“糖糖,如果这次过了,给我生个孩子好不好?” 薛可低着头,勺子在空碗中碰出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厅里显得响动声音更大。一声声的敲在太子心上。 “你不愿意?”太子忍不住问了出来。 “不是。”薛可闷声道。 “你愿意?”太子按住她的手,制止她继续发出刺耳的声音,认真的看着她问道。 “太医说我子嗣上有些困难。”薛可艰难的说道。她不是不在乎的,可是兹事体大,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世上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可能不在乎子嗣,更何况,他是东宫太子! 她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前几年殚精竭虑伤了心神,这两年身体更是不济。阿芙蓉风波之后,她常常是几个月不行经,她也懒得吃药。眼下又哪里顾得上调养身子? 至于以后,她懒得去想。她是什么性格,太子是什么性格,她都清楚。 愣了一回神,突然身子悬空,被太子抱了起来。 耳边是他低低的声音“不要紧的,爷努把力,一定让你怀上。” 。 第一百八十七章 “什么?大理寺的卷宗丢了!”太子一掌重重的拍在几案上。语气中是掩也掩不住的愤怒! 大理寺是何种地方,国之法度!刑之重地!那是鸟雀都进不去的地方!况且,存在大理寺的案子那是举朝惊动、上达圣听的案子,这样的卷宗也会丢失? 而且,恰巧不巧,丢的就是当年薛家的卷宗! 薛可的心慢慢沉到谷底。太子这边严防死守,挡了几波对常公子的搜查、暗杀。随着前两日常公子出现在公堂之上说出当年那封信应当是伪造之后,整个朝堂乃至整个京城都震惊了。现在士子们都联名血书要求核查当年的档案,看看那封置薛将军于死地的书信是否真如常公子所说,是一封伪信! 而恰在此时,大理寺传出消息,在调卷的过程中发现当年的卷宗居然不翼而飞!这其中若说没有猫腻,又有谁会相信呢? “纪指挥使被调开之后,换成司徒大人带着厂卫的人入驻大理寺,调查的由头还是官薪,可谁都知道是为了什么!”孙默重重的哼了一声,尽管大理寺的压力重重,但是孙默对于卷宗丢失还是颇为失望。毕竟本朝以来大理寺都以中正、严肃而立名,如今这种荒唐事无异于置自身脸面于不顾!而因为党争伤及朝廷衙门的原则更是东宫所不能允许,因而太子的怒气大家都能理解。 事情至此,不得不说秦王、皇上那边是釜底抽薪,线索被一把掐断,太子这边再大的怒气、不平也无法施展,大理寺硬生生抗下所有的罪过,现在虽然是千夫所指,却也无可奈何。 “殿下!事已至此,不进则退!”南宫难得的严肃。他话中虽未说明,但是在座的所有人都明白,期待的看着太子。 太子看了一眼,声音轻柔却有如千钧“先退下,容孤想想。” 待得旁人都退下,平日看起来有些紧促的前厅突然变得空旷起来。入夜时分,风吹着堂前的方竹,沙沙声入耳,更显得幽静。不知道从何时开始,突然下起了雨。携风带雨,听上去竟有种刀兵之声。 薛可没有说话,只是二人此时都明白。大理寺已经做出了选择,被逼无奈也罢,曲意逢迎也罢,拼着背上污名也断了东宫翻案之路。更关键的是,之后该怎么收场? 事情轰轰烈烈的闹起来,却又草草收场。依着对皇上性子的了解,接下来必然是清算,而且此事逼得皇上如此狼狈,清算想必也是挟着风雷,夹着怒气。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却又没有说话。太子从六岁被册封储君后,一直就是名正言顺的东宫,形势如何紧迫,秦王风头再盛,皇上从来没有透露过易储之意,更何况当年的册封诏书上还有着赫赫的“永不言废”四个大字。而皇上,无论私下对先皇后无论如何绝情,起码面子上都是一副情深不寿的深情模样。 如今,真要走到子反父的地步么? 太子看着脸色有些漠然的薛可,心头突然有些委屈,他低低道“很小的时候,事情都记不清了,但总记得有个春天的午后,母后在百花丛中坐着,我在一旁抓蝴蝶,母后对我说小心点看摔着,父皇不以为然的说,男孩子,跑跑跳跳有什么,你也忒小心了。”太子笑了两声,吸了口气“这么多年,我心早已死了,却还是常常梦见这个画面。” 薛可走过去,轻轻覆上他的手,不知该怎么安慰。从始到终,她最大的支柱不过是她的家,而爹娘,包括方姨娘,都是相爱的,她无法想象太子是如何经历这一切,对自己的父亲又是什么感情。 “一开始,我以为母后会回来,再后来,我知道母后回不来了。嬷嬷告诉我,父皇不见我是因为过于思念母后,让我躲着父皇,说总有一天父皇会接受这个事实的,我就等啊等啊,直到有一天我看见父皇抱着阙弟弟,和皇后在一起笑谈家常,我才知道,母后走了,父皇也不会回来。” 太子呵呵笑了两声“再后来,我便知道母后陵墓的事情,一步一步,我才揣摩出父皇的心思。” 这一步步是心寒至极么?薛可想问又不忍心问。 “薛将军告诉我,人是有很多面的,我的父皇,一国之君,更是如此。”太子想起薛将军的原话“殿下,皇上是一国之君,你是一国之储君,这层关系才是最根本的,也是殿下更应该在意的。” “所以,殿下此时更应该抛却私人感情,从朝廷、国家的角度来考虑。”薛可冷静劝道。 太子点点头“皇上虽然冷酷无情,但是处理政事一向公允,所以你家之事,”太子歉意的看看薛可,薛可勉强挤出个笑容示意他不必顾忌。太子继续道:“我之前也一直以为皇上是另有深意,所以此次大理寺的事情一出来,我才会那么失望,我不敢相信皇上居然真的只是忌讳薛将军的兵权!” 薛可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太子这种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身为上位者的权衡让她有些不舒服,仿佛如果理由充分,一切都是可以被牺牲的。太子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反手握住她想抽离的手“糖糖,我。” 薛可轻轻偏了偏头,躲过太子的眼神,就事论事道“自从华妃自杀,皇上迁怒于你之后,朝野之间就颇有些非议之词,而皇上自从宠幸丽妃,这一两年上朝的日子屈指可数,虽然朝堂运行如常,可是作为一国之主,如此放纵声色,也偏离了为君之道吧?如今为了掩饰当年的过错,更是指使厂卫威胁大理寺,伤害了国之根本,殿下,你作为储君,难道也要听之任之,袖手旁观么?” “糖糖,这个字一旦沾上,就刻在骨髓里了,你愿意么?” 薛可笑了笑,在太子的手心轻轻写了个字“是这个字么?殿下觉得我会怕么?这不是我薛家本来就有的罪名么?” 太子紧紧握住她的手,手心里是她划过的笔画,那个“反”像是烙铁,整个手心都火辣辣的疼。 。 第一百八十八章 兴儿的脚步声不合时宜的响起,像是急于辩白一般,一向沉稳的兴儿声音也有些急促不问:“爷!程相爷过来了!” 太子和薛可对视一眼。杨相在台上时,大家尊称程相爷一声“副相”,杨相与程相之间关系也微妙的很,程相算是一个得力的副手,但又不是事事以杨相为尊,朝堂之中自有自己一番势力。杨相倒台之后 《叹重生》第一百八十八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