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弈士》 前传:寡人有疾 第一章、嘉禾离离 嘉禾 嘉禾离离,后土之苗。 烟火袅袅,星辰迢迢。 困足下者,千里何求? 启足下者,千里何求! “先生,何谓嘉禾?”童声稚嫩,虽说已过蒙学年纪,也不过是个总角稚子,不识嘉禾,也不为过。 “禾得两穗,是为嘉禾;师得两子,是为良师。”先生回答道。先生面容消瘦,一袭麻衣质地还算不落下乘,并无修补痕迹,看得出是出自巧妇之手,比起寻常农夫,多少讲究一些。 先生自然不能算作农夫,一说说他是巴阳书生,读过几篇稗官野史,懂得几句仁义礼信,才疏学浅不得出仕,这才来枳西教书糊口;另一说他是别国书生,游学枳地,恰逢学塾先生空缺,捡了个现成。 枳西不在官道,又无陶瓷丝绸华美之物,地僻人稀。一条大河跨地而过,将此地一分为二,河东叫枳西,枳国属地;河西叫綦东,当属綦国。至于这条大河,枳国唤作枳江,綦国唤作綦水。 枳、綦交恶,划江而治,两地不架桥,鸡不同鸣,犬不同吠,老死不相往来。近水得渔利,便是捕鱼,也不过江心,全凭鱼儿亲近。鱼儿狡猾,赤尾鲤尤甚,徘徊江心,捉弄两地渔夫,以至于巴阳一鱼难求,地主大户以能养一尾赤尾鲤斗富。 “先生,今日授课否?”依旧是那九龄稚子,打早就蹲在田垄边,不厌其烦地看着先生收稻,脸上汗涔涔,出口问,“若不授课,我玩耍去了。” “否,”先生揩了一把汗,起身瞅见娃娃的一张苦脸,心一软,柔声道,“珏,嬉玩有度,学不能荒,后天诵《嘉禾》,忘了去找……” 稚子小脸汗涔涔,如蒙大赦,边跑边喊:“晓得了,先生,忘了去找雁舟,多向他请教。” 去年冬至,天寒,娘亲把他唤醒,他揉了揉眼,叫了声娘。娘亲给他束了两个髻,眉眼含笑:“又长了一岁,长小揪揪咯。” 束髻之后,孟先生扣门,抱着一卷竹简,先朝他施了一礼,他依样还礼,问:“你是谁呀。” “孟兰。”孟先生掸去一身雪花,进屋向火。 “我叫……”他也想自报家门,又记不得,投向娘亲怀抱,两眼泪汪汪问,“娘亲,我是谁呀。” 孟先生推门,指着枳江说:“门前有水名枳,你以枳为氏。” “我叫枳吗?娘亲。”他眼巴巴看着娘亲,想要确认。 孟先生关好门,拨弄着火塘,等生了火苗,这才说:“就叫枳珏吧。” “哪个珏?”他问。 “双玉为珏,”孟先生解答玩,询问,“过些日子孟兰给珏授课好不好?” 等珏点头,孟先生留下竹简,推门出去,没入风雪。珏站在门口,拱手说:“孟先生慢走。” 孟先生走后,娘亲领着他在屋后竹林埋下了竹简,堆了一个小小的土包。 “珏,跪下,”娘亲哀婉地说,“惟谷子与诗书可养人,要记住。” “惟谷子与诗书可养人,”珏重复了一遍,信誓旦旦地回答,“记住了,娘亲。” 枳西不大,珏以母为尊,以孟兰为师,以长安为邻,以雁舟为朋,再多的人,他总记不住。 珏折一束野菊,蹦蹦跶跶,下了桃李山。节气已过秋分,房舍田垄稻香氤氲,这是丰年之景。 “珏,渴不渴?”田埂道上,有人招呼道。 珏歪着头瞧了他一阵,问:“你是谁呀。” “我是玉伯伯,你又忘了?”那人苦笑连连,尽是惋惜之色,多乖的娃娃,可惜。 珏点点头,指着玉伯伯身侧的丫头问:“玉伯伯,那是谁?” “吾女,玉婵,”玉伯伯回答了珏,又朗声对玉婵说,“婵儿,向珏问个好。” 玉婵撇撇嘴,朝着珏扮了个鬼脸,又是这无聊的把戏,真是个大笨蛋。 珏走近了些,朝月婵施礼,又递出手中野菊,等玉婵接了,他才眉开眼笑地说:“初次见面,我是枳珏,枳江的枳,双玉的珏。” “幸得老天爷眷顾,今年多收两石米,可是赋税比往年还多一石,说是战事吃紧,可怜我老大,音讯全无。”枳珏无忧,玉谷有虑,等枳珏走远了,他灌一碗茶水,发一通牢骚。 “嗲嗲,莫愁,待婵儿长大了,去将哥哥寻回来。”玉婵答话。 有白马青衫客自田垄来,马蹄哒哒,青衫客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唤为婵儿的丫头,说:“年纪尚小,模样倒是俊俏,眉心剑目,倒是难得的好胚子。” “你是何人?”玉婵一手抱瓮,一手捧碗,藏到父亲背后,出声问。 “缪斯,自远方来,”来人顿了顿,扬了扬手里阔剑,继续说,“明眸藏刀光,青眉隐剑意,你可愿学剑?” “不想。”玉婵摇摇头,不再理会这青衫客。 农夫取了一只干净陶碗,从丫头手里接过瓮,斟一碗茶,双手奉上,瓮声瓮气说:“大人请用茶。” 青衫客接过茶水,一口灌下,咂咂嘴,赞叹一声:“好茶,你若想学剑,去剑陵找我。” “嗲嗲,白白浪费一口好茶。”玉婵嘟囔道。玉婵有哥哥学剑,六年未归,生死未卜。她不想学剑,害怕见不着爹娘;她又愿学剑,害怕找不回哥哥。 “嗲嗲,剑陵在哪里?比枳都还远吗?”玉婵顺着巴山往西指,听孟先生说枳都在那头。 “唉,”灌下一大碗茶,叹息一声,“收稻吧。” 玉婵提着瓮,望着半隐在稻田间的白马青衫客,记住了他的名字,剑陵缪斯。 “娘亲,孟先生说了,今天不授课,明天也不,只是让我诵《嘉禾》。”珏如实说道。 “还记得吗?背给娘听听。”娘亲鼓励道。 珏摇摇头,小脸苦兮兮,懊恼地说:“记不得了,一句也记不得。” “嘉禾离离,后土之苗。烟火袅袅,星辰迢迢。困足下者,千里何求?启足下者,千里何求!”娘亲一句一顿,还未念完,已泣不成声。孟先生只教珏这一篇《嘉禾》,将近一年。 “娘亲不哭,都是珏不好,”珏两眼泪汪汪,替娘亲擦拭眼泪,吟道,“惟谷子与诗书可养人。” 前传:寡人有疾 第二章、禾丰节 枳国有五节,一是阳春,节气立春之日,祈祷一年收成;二是月夕,八月十五月圆之夜,团圆赏月;三是禾丰,秋收之后,保佑来年收成;四、五则是除夕、新岁,合称过年,辞旧迎新。 秋收已经近尾,今年禾丰节定在寒露。 枳西地僻民贫,除夕、新岁也热闹不起来,顶多是舍得饭桌见荤;至于月夕,正值农忙,无暇赏月;只有阳春、禾丰两节,最为重视。 无从考究,从何时、何人开始,枳国兴起祭祀河神,唯一知道的,便是在枳西。 “巴阳大夫到。”里正赵伯焘早就领人在青枫浦候着了,仆役眼尖,看到顺流小舟,高声喊道。小舟靠岸,连同船夫在内只有四人。为首一人便是巴阳大夫秦淮,头戴冠帽,腰系暖玉,风度翩翩,面容俊秀,仪表不凡,二十上下。秦淮身侧站着一小童,尚未总角,辨不出男女,一双明澈眸子四处张望,见着生人,躲在秦淮身后。秦淮身后跟着一壮实汉子,左手提壶,右手拿肘子,满嘴流油,悲伤系着长剑两柄。 只言片语寒暄问候间,又听见仆役报:“枳江侯到。” 赵伯焘与大夫秦淮一同稽首施礼,大船靠岸,一行五人上岸,五人中分出一拨,往西去了,余下三人,便是枳江侯江望舒与两位随从。 江望舒,起于微末,从政二十三年,初为巴阳士人,后任巴阳大夫。前些年枳江侯巴昌受贿落马,总计金三条,枳刀十五箱,玉璧两枚,布匹织锦五十余尺,太保祁子认为这是枳国三十年来最大的贪污事件,巴昌羞愧投江。受太傅日覃伯贤举荐,军功赫赫的江望舒代任枳江侯,又得祁子考察三年,去了代字,是枳国官场百年间第一个外姓侯。 江望舒与青枫浦渊源颇深,二十三年前他只是巴阳僻地的草莽,尚未及冠,因除巴山虎有功,得巴阳大夫举荐,途经枳西,恰逢大雨倾盆,有蛟龙为祸。江望舒将小舟系在枫树上,徒手搏杀蛟龙。蛟龙死,大雨歇。十年前江望舒任巴阳大夫,视察水利,再过枳西,又有大雨来,只好系舟避雨。此时的江望舒不再是目不识丁的草莽,留诗“青枫何必留人驻,云销雨霁任我游。” “青枫何必留人驻,云销雨霁任我游。”秦淮伸手把扶着枫树,吟出这句诗来,片刻后摇头道,“不好。” “如何不好?”江望舒问。他临江而立,摩挲下巴,二十三载三过枳西,山野草莽已然成为一国柱臣。 “青枫何必留人驻,云销雨霁鲤化龙。”秦淮显然是成竹在胸,笑着答道。 “鲤化龙?”江望舒先是皱眉,尔后眼神明澈,欣喜道,“如此甚好。” “秦大夫,一同去?”江望舒招手邀请秦淮同行,看着秦淮面露难色,哈哈一笑,“不为公事,不分尊卑;诗文之交,不分老幼。” 不远处簇拥着一群稚子,江望舒不由感慨,指不定日后这群稚子里会出下一个江侯呢? 里正牵头,枳西各户准备三牲五谷,德老念祭文,德老一般是赵伯焘的父亲担当,只是老人没熬到这个寒露,枳西又无识字老人,赵伯焘只得代替,他自嘲是枳西第一个中年德老,愧不敢当。 珏缠着雁舟问:“只来了两艘船,怎么准备了五把椅子?”雁舟耸耸肩,表示他也不晓得。 “长安,莫到处跑,当心河神捉了去。”一个妇人瞧见这一撮挤在青枫浦看热闹的稚子,招手道。 刘长安“哦”了一声,顺从地跑到妇人边上去了。 “你们也各自去跟着在家大人,今天不许乱跑。”妇人撂下这一句话,领着刘长安走了。 稚子们当即散了去,枳珏同雁舟一同走,问:“当真有河神?”雁舟点点头。珏又问:“河神是好是坏?”雁舟默不作声,可能这个问题也把他难住了。 “大慈河神,庇吾德邦。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三牲为祭,五谷作礼。”赵伯焘头顶高冠,依次接过猪、牛、羊与稻、黍、稷、麦、菽,行三跪大礼。众人连同观礼台上坐着的五人,也如此。 “大悲河神,怜吾德邦。河清海晏,国泰民安。童男为侍,童女作婢。”赵伯焘神情肃穆,行九拜大礼,众人皆伏。九拜完毕,众人起身,唯独赵伯焘不敢起身,他平日里不沾阳春水的双手拿着一个竹筒,里面有二十八枚竹签,高低一致,宽窄也一致。全村三百五十一户,八百六十二人眼盯着赵伯焘,看着他嘴里念念有词,双膝跪地,双手高举,每一枚竹签都在烈日下烨烨生辉。 “啪嗒。”终于有一枚竹签落地,童子捡起来,递给赵伯焘。 “刘长安。”赵伯焘高举竹签,他的嘴唇有些干裂,他的嗓音有些颤抖。 刘长安,珏是认识的,和他一般年纪,他的母亲连两方腊肉都拿不出,不在学塾念书,去年已经跟着他的母亲在地里刨食。刘长安的母亲,是一个懦弱且瘦小的女人,克死两个丈夫,如今连独子也保不住。她神情呆滞,瘫倒在地,只是哭,看着她的独子被带到高台。河神有灵,一语成谶。 “这是福气。”有人安慰道。妇人的哭声渐渐小了,刘长安站在祭台上,看着母亲发笑。 赵伯焘拿过另一只竹筒,里面二十三只签子。他依旧伏地,嘴上念叨着,又是一只签子落地。 赵伯焘拿过签子,在童子的搀扶下站起身来,他的手不住地颤抖,他的腰佝偻着,他的脸色红润,面对众人,念道:“邵如意。” 邵家,是枳西大户,有田地几十余亩,邵家邵仲贵中年得女名如意,被邵老太爷视作掌上明珠。 “哭哭啼啼,让人笑话,”邵老太爷瞪了一眼一干女人,招手让如意过去。邵如意早慧,脸色发白,身子颤抖,两眼泪汪汪望着爷爷。 “如意,这是规矩,”邵老太爷怜爱地给孙女整了整衣物,又对着河神三拜,“河神老爷保佑。” 前传:寡人有疾 第三章、祭拜河神 两只苇席从青枫浦下水,一个眉清目秀,一个粉雕玉琢,都是枳江养到十指之数的娃娃,端坐苇席,往江心飘去。秦淮新上任不足半年,第一次瞧见这般阵势,有些不忍,泰然自若的江望舒有意无意感叹:“这是天意。” “大枳河神,佑吾枳邦。开疆扩土,雄踞一方。国运为祭,龙气作礼。”赵伯焘念念有词,尔后咬破自己拇指,往铜觥里滴了三五滴血,一半敬河神,一半下肚。仆役在一旁念道:“大枳国枳西里正赵伯焘亲祭河神大人。” “我们也去吧。”江望舒拍拍秦淮肩头,却领着主座上的稚子登上祭台,连同秦淮在内三人紧随。 秦淮依着赵伯焘的样子咬破指头、滴血、敬河神,神情庄重。他的眸子清明,两个娃娃依旧端坐在苇席上,已经飘到江心。或许真有河神吧,秦淮叹了一口气,一口饮下。酒是枳都花雕,味醇,口齿余香,他本不是饮酒之人,半杯下肚已小醉酣然。 “大枳国巴阳大夫秦淮亲祭河神大人。” 第三是江望舒,这位以一本《上养民疏》惊动枳都的草莽诗人最喜饮酒,号称千杯不醉,每饮必作诗,太傅日覃伯贤盛赞其“诗中有酒意,满口吐章华”。 “大枳国枳江侯江望舒亲祭河神大人。” 这三人,枳西人略有耳闻,显然,随后三人来头更大。刘母挤在人堆里,神情木讷,望望祭台,又望望江心。那两叶苇席已经不见了影踪,或许沉了,或许往下游飘去了,也或许飘去了綦国地界。 “太师大人,那我先了?”裹着面纱的女子莲步轻挪,款款向前。 赵伯焘饮酒,一口下肚,眉头紧锁,毕竟是乡野鄙人,不懂酒中意味;秦淮掩面而饮,最为雅致;江望舒饮酒,则显露出草莽诗人与官场贵胄的两种不姿态,浪漫且豪迈,正如他是枳国文坛执牛耳者,也是位高权重的江侯;蒙纱女子饮酒,只能瞧见下颌,不难猜测她必然水落动人。总说唯有美人与美酒不敢辜负,便是如此了。 “大枳国黍离行宫剑侍荆琦君代师祭河神大人。” 余下两人,一老者,一稚童,老者饮了酒,又从袖口掏出一把短刀,往孩童掌心划了一刀,滴了半碗血。看客们早已一阵心疼,但那孩子却咬牙忍着。本来老者打算代饮,却被荆琦君拦下,那孩童托着铜觥,咕嘟咕嘟饮下,如牛饮水。 “大枳国太师卿伯亲祭河神大人。” “大枳国凛代祭河神大人。” “凛,下次,你就是亲祭了。”太师卿伯对凛很是满意,毕竟是自己调教出来的晚辈。 日头渐渐偏西,繁枝缛节,最是多余,祭祀终于完毕了。枳江河神收了祭品,静下来,不再兴风作浪,鱼可以凫,舟可以渡。江望舒没作停留,主仆三人溯流而上,可直抵巴阳,再择官道可达江城。至于太师一行人,走的旱路,三乘马车,一百匹马,声势浩荡,来去如风。 “给刘氏几贯枳刀,再去替她寻一处坟地,不要太差。”邵老太爷吩咐道。 刘母嘴唇翕张,并没有接,只是伏地千恩万谢,再抬头时,祭台只余下她一人。刘母神情恍惚,遥遥看见江心有人招手,抹眼再看,是长安。 “长安不怕,娘接你回家。”刘母抹泪,踏入枳江,溅起一朵浪花。须臾,枳江归于平静,余晖点点泼洒江面。 “秦大夫,就在寒舍将就一宿?”赵伯焘殷切作揖,察言观色间,又添一句,“也好明日由小人带路,去山水间游乐一番。”赵伯焘知晓新任大夫不比往任,他所好的,是游山玩水,是吟诗作赋。投其所好,方能得其所用,这些本领,他好歹跟着他爹学到两三分。 秦淮眉头一拧,摆摆手,沉声道:“不必了,里正可知今日那两户丧子人家?” 赵伯焘心道不好伺候,只得硬着头皮说:“一户是刘氏,克死两个男人,留下孤儿寡母,平日多靠邻里接济;另一户是邵家,是本地大户,有田土百亩,茶园十顷,家丁劳役数十人。” “先去邵家,劳烦里正引路,”秦淮又对随行小童说,“你去跟着乔叔,你俩找地方歇息去,晚些我来找你。” 小童折了一支野菊,应允而去。赵伯焘一面引路,一面介绍本地风光,只是秦淮不太感兴趣,偶尔“嗯”一声,不让他难堪。 枳西不大,房舍都坐落在河漫滩与巴山之间,寻常人家不过是土坯为墙,篱笆作栏,只有三五户砖瓦皆备,门窗俱全,邵家自然是后者。 邵家大门紧闭,沉默骇人,赵伯焘正要扣门,被秦淮拦下:“罢了,去刘氏家。” 寻常人家好歹有墙有栏,只是这刘家,不过是支了几根柱子,搭着几张苇席,样子破落,连个门都没有。 “这便是刘氏家了,大人。”赵伯焘有些心虚,战战兢兢,如临深渊,生怕这位摸不着套路的巴阳大夫给他扣上一个“享官粮十石,不做斗米事”的帽子。 “可有人在?”秦淮喊了一遍,没人做声。 “刘氏在否?”秦淮又喊一遍,依旧无人做声。 赵伯焘生怕秦淮恼怒,上前搬开苇席,头探进去,见无人,只好怏怏回话:“大人,刘氏不在。” 秦淮面朝枳江,心有所思,问:“赵里正,往年也祭祀河神?” 赵伯焘点点头,回话说:“年年如此,河神有灵,綦东多泛滥,枳西多丰年。” 秦淮举目望去,枳江风平浪静。正如赵伯焘所言,不单是枳西,今年巴阳尽是丰年。巴阳外有浮桥,浮桥以北,便是旧綦国,如三城之地,尽是归了枳。虽说并没有江水泛滥,但算得上是颗粒无收。如此说来,当真是河神有灵,庇佑枳国? 他又想起故乡那条大江,唤作秦淮,从不祭祀河神,所以河神不肯保佑,至今一载了。 前传:寡人有疾 第四章、折枝弈剑 河神祭祀到底是结束了,初次见识到这一阵仗的枳珏被吓得不轻。邵如意他不认得,刘长安却是他少有的玩伴。 第二日醒来,枳珏先是去找刘长安,见刘家无人,又去拉上雁舟,两人结伴去学塾。 桃李山,算是巴山的一处无名山丘,里正赵氏、大户邵氏与石氏出资修建了学塾三两间,赵氏德老在学塾前的石头上刻字“桃李”,因而唤作桃李山。 枳西人,除了几户大户人家,旁人几乎目不识丁,后来赵氏德老开放学塾,接受到了蒙学年纪的孩童,一年五枳刀,寻常人家也无力承担。德老老了,赵伯焘聘请教书先生,在桃李山新建学塾,两任教书先生一个抱病离去,一个深夜潜逃,一直等到去岁末孟先生到此,学塾才重新开办。 枳西人家的秋收基本步入尾声,只有孟先生这一亩田地还余下六七分没收,想必他肯定趁着这几天喝酒玩耍去了。学塾冷冷清清,孟先生负手站在学塾前,特地换了一身粗布衣裳。 “先生,授课否?”石雁舟恭敬作揖,汪珏也依着他的样子。 “否,明日授课,回去吧,”孟先生目光凌冽,摆摆手,“藏到我身后。” 云端一声鹤唳,旋即一道人声如天雷滚滚袭来:“剑陵传人缪斯代师问候孟先生。” 话音刚落,先是一把三尺青锋利剑从云端飞掠过来,插入桃李石。两个稚子藏在孟先生背后,大气不敢出,好奇心驱使他俩关注到那柄冷冽的青锋,那块齐人高的桃李石,竟然被一剑切开,这是何等的神力。 “霸道,诡谲,不愧是剑陵传人,”孟先生啧啧称奇,继而对着那手持青锋的人喝到,“莫要吓到我的弟子。” “有朋自远方来,不求先生扫榻相迎,一杯薄酒总该不会不舍得吧?”缪斯打量着桃李学塾,满眼鄙夷,又朝刘叔齐招手,“这两个孩子就是孟先生收的弟子?一个资质勉强,另一个……”说到这,他摇摇头。 “我的弟子,还轮不到你这个晚辈指指点点。乔国已亡,洛邑不存,学宫不复,缪斯,不要得寸进尺。” “哦?”缪斯嘴角掀起一丝蔑笑,“洛邑行宫既不见两位公子的尸首,也不见孟先生以身殉学宫,听闻孟先生隐居于此,晚辈特地来拜访一番,既然孟先生此般说辞,那想必两位公子是殉国了,我缪斯只得回去复命,免送。哦,对了,邹先生托我向先生问好。” 缪斯的剑,冷冽逼人,两个孩子噤若寒蝉,待到他走远了,这才呼出一口气。 “今日之事,忘了吧,雁舟,你俩回家,明日授课,诵《嘉禾》,珏,务必牢记。”孟先生嘱咐了一番,匆匆下山。 “珏,我怕是要走了。”石雁舟似乎心事重重。 “去哪?”枳珏很天真的问,“去枳都吗?”枳都,这是枳西人听闻过最远又最繁华的地方。 石雁舟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先生去哪,我去哪。” “我也去,”枳珏央求着,“孟先生新教《嘉禾》,我还记不清。” 两人结伴刚下桃李山,没追到孟先生,倒是瞧见一个蒙纱女子,有些眼熟。 “你们认得玉婵吗?她家如何走?里正人在哪里?”蒙纱女子问道。 两人自然见过这位姐姐,她便是昨日那位黍离行宫的剑侍荆琦君,只是枳珏不识,问:“你是谁?”。 生在大户人家,加之跟随孟先生蒙学这一年,让刚过指数之年的石雁舟褪去了童趣与天真,他戒备地看着荆琦君,说:“玉婵便在山上,我引你去。” 荆琦君半信半疑,问:“里正何在?” 枳珏亦不识里正,又问:“里正是谁?” 荆琦君只当他是顽劣稚子,望着大一些的石雁舟,拱手说:“你可引我去见里正?” 石雁舟点点头,上前引路,只是去的是学塾,荆琦君不知。这可苦了枳珏,刚下山,满头汗津津又得上山。 桃李学塾自然没有玉婵,也没有里正,只有学塾三两间,空地两块石料,有刻字。 荆琦君恼怒,问:“你捉弄我?” 石雁舟回答:“我有大哥,去了黍离行宫,至今六年,不知生死。算起来黍离行宫已经六年没来枳西了。” “枳西这个小地方,还有在学宫学剑之人?”荆琦君不信,追问道,“你大哥何人?” “石峰,”石雁舟急切问,“你可认识?” 荆琦君摇摇头,她不认得,但这稚子不似撒谎。 荆琦君指着桃李石问石雁舟:“这是谁劈开的?” 石雁舟昂首道:“孟先生。” 荆琦君嘟着嘴,取下背负的剑,对着桃李石戳了又戳,砍了又砍,竟然连一道剑痕也没留下。她赌气一般把剑丢在地上,双手抱胸,景致宜人,可惜总角稚子,不识美人。 枳珏只顾着打量荆琦君的剑,与缪斯冷冽、厚重的青锋不同,荆琦君的剑柔美、轻灵一些,像花枝?他歪着脑袋想了又想,奈何学问太少,只好作罢。 毕竟还是孩子,石雁舟瞥见荆琦君负气的一幕,掩着嘴笑。本就受了打击,没处出气,荆琦君捡起花剑,砍下两枝桃枝,一枝塞到石雁舟手里,挑衅般说到:“你,陪我打一架。” 仅是恼羞成怒的一句玩笑话,她不过是让石雁舟知难而退,自己好找个台阶下,谁知这个不怕死的乡野稚子居然点了点头。 石雁舟手持桃枝,用的不过是孩童嬉闹的招式,随意而已,起初还落了下风,被逼得节节败退。越往后,荆琦君越发现力不从心,任凭自己如何使力,都被一一化解,双方隐隐呈僵持之势。寻常女子剑侍,学的花剑,只会剑舞,荆琦君不一样,她偷偷看过剑士弈剑,又长了石雁舟几岁,不该如此。 石雁舟不知她心里所想,这是他人生初次与人弈剑,不敢分心,比起手持桃枝的荆琦君,他的一招一式粗鄙无比,美感更是相去甚远。 前传:寡人有疾 第五章、踏歌而行 “雁舟,不得无礼。”不知何时,孟先生出现,佯怒道。说是呵斥,但眉宇之间浮现着几分关切,荆琦君尽收眼底,不由撇撇嘴。 “姑娘有事?”孟先生终于察觉到这个站在庭中的少女,出声询问。 见识到桃李石,又领教了石雁舟的剑,饶是黍离行宫天资过人的剑侍,也不敢放肆,她抱剑作揖,正色道:“黍离行宫剑侍荆琦君见过孟先生,太师让我带一个丫头去行宫学剑,黍离行宫。”报出黍离行宫与太师时,荆琦君终于有了底气,这位孟先生区区一介村野书匠,自己堂堂黍离行宫剑侍,何必这般低声下气。 “黍离行宫?”孟先生嗤笑道,“不过是不入流的学宫,尽是花剑之流,也敢来寻人?” 荆琦君轻咬嘴唇,俏脸红扑扑,不是害羞,而是耻辱。黍离行宫屹立大枳国三十余载,除了女子剑侍,三百弟子尽是国士,竟被说成是不入流。若非太师吩咐,她定然和这个农夫打扮的孟先生理论一番。 “离去。”孟先生很忙,没有寻到那位剑陵传人,但他的出现却让人头疼,真是阴魂不散的家伙,犹如跗骨之蛆,百驱不散。 “孟先生还没问我寻的是谁。”荆琦君强忍心头愤懑。 “目若星辰,峨眉如剑,已有人收了,你们黍离行宫的人,我早见过,还不肯放弃吗?”孟先生想起玉婵,天生地养,一身灵气,承剑道大气运,便是他,也艳羡不已。 “这是太师亲自交代的事情。”荆琦君不肯放弃,她可是满口答应剑师的。 “雁舟,送客,”孟先生想了想又对荆琦君说,“不必去找里正,秦大夫就在枳西。” 虽说是黍离行宫剑侍,到底还是个少女,如何受得了这般委屈,荆琦君哭哭啼啼下山了。 石雁舟扯了扯枳珏袖口,缓声说:“别看了,今日先生还要授课。” “不是不授吗?”枳珏苦着脸问。《嘉禾》一文,他半句也记不得。 学塾里,孟先生盘坐在书案前,手中翻阅着竹简,石雁舟熟练地在一旁摇扇。 “珏,明日开始,先生不授课了,你诵一遍《嘉禾》。” 枳珏小脸紧绷,两眼迷离,不知是舍不得孟先生还是诵不熟文章。 “嘉禾离离,后土苗苗。” “错了,”孟先生放下竹简,起身道,“雁舟,收拾一下,明日该走了。” “先生,再让珏试一次吧,他紧张了,”雁舟弯腰作揖,大概是觉得不够诚意,俯身又说,“请先生收下珏。” “雁舟,”孟先生摇摇头,“你起来说。” 枳珏扯了扯石雁舟的衣角,石雁舟趁势起来,束手恭敬立在书案一旁。 “雁舟,珏,你俩说说,诗书与刀剑,哪个好?”孟先生忽然心血来潮,放下竹简,饶有兴趣地问。 枳珏朝着石雁舟挤眉弄眼,石雁舟站出来,朗声答道:“昌平盛世,五谷养人,诗书育人。然当世乱已久矣,盛世不复。身处乱世,百万生灵不若阡陌草芥,五车学识不若沙场矛戈。圣人避而不出,庖丁进以封侯,五谷堪养人焉?诗书堪育人焉?堪乎?不堪也。是也乱世之治,当刀剑为重,五谷并举,诗书为末。民先生后养,辅以育之,若无刀兵之利,民不能保,皆虚妄也。” 孟先生没有评论石雁舟这一番见解,只示意枳珏说下去。有了石雁舟这一番高谈阔论,枳珏小脸紧绷,局促不安,两个指头揉捻衣角,反反又复复。石雁舟用手肘碰了碰他,他才憋出一句话来:“唯谷子与诗书可养人。” 孟先生笑了,取了竹简递给枳珏,叮嘱道:“日后再有学塾先生,你不必来,只学好《嘉禾》。孟兰游学,短则半年,长则一年,到时候诵《嘉禾》。” 一乘牛车沿着枳江往下,路过青枫浦的时候,晚霞泼洒在河面,几叶渔舟打散河面的波光,化作涟漪阵阵扩散,不久又归于平静。牛车上有人唱:“虎蛟驾辇,气蒸巴山之阳;暖雁腾云,声断枳江之浦。” 牛车上石雁舟离乡情怯,环顾四周,努力记住枳西的一草一木,一房一舍。枳珏从枳西跑过来,伏在树上,目送着牛车渐行渐远,最后只剩下一个虚影,最后虚影也化作涟漪,消散了。 渔夫系好小舟,结伴而归,讨论今天的收成,也猜测祭河神的几位大人物,偶尔有人讲个荤段子,一阵粗俗的笑声惊起几只水鸟。太阳已经隐下巴山,晚霞也逐渐消散,天快黑了。 石雁舟走了,孟先生走了,枳珏依旧在青枫浦等着,或许下一刻孟先生就踏歌归来了呢? “青枫何必留人驻,此去洛邑无通途。”枳珏歪着头,听得很真切,莫非孟先生真回来了?声音越走越近,可惜不是孟先生。 “公子,你瞧这儿就有个不怕被大虫叼了去的娃娃。”一行三人,稍靠前的是一个中年大汉,枳珏揉了揉眼,缩成一团,只敢用余光打量他。 “乔叔,莫要吓到他了,”说话这人摇摇头,面带笑意问,“我是巴阳大夫,你应该认得。我也认得你,汪珏,对吧。” 汪珏抬起小脸,比起那位乔叔,秦淮和煦如三月春风,让人生出亲近之意。既然认得自己,枳珏对他戒备全无,随他回枳西。姚淮身侧的小童拉着汪珏,朝他挤眉弄眼,枳珏心领神会,两人跑到前头去了。 乔叔本想拦着,秦淮摆摆手,问道:“乔叔,后来那小孩怎样了?” 乔叔一本正经回答道:“大虫非但没吃那娃娃,反而将他供养起来。等那娃娃长大成人时,带着大虫占山为盗,当了强人,一人一虎为害一方,人称日覃之虎。” “日覃之虎?乔叔,我们择旱路回巴阳。”秦淮左手食指、中指并排轻叩额头,忽然望向乔叔。乔叔知晓他一向对这些奇物怪诞颇有兴趣,挠头讪笑,只怪自己不该话多。 前传:寡人有疾 第六章、巴山行 从枳西往巴阳,可泛舟溯枳江往上,也可沿巴山麓走。枳江水水缓浪平,士人或察民情水利,或泛舟煮茶多择水路;枳西渔人自然也是多择水路去巴阳贩卖。至于旱道,鲜有人问津,大概只有带刀官人与枳西大户一年半载来回一趟。巴阳路远,巴山草深,有豺狼虎豹出没,更有强人匪首隐匿,周遭各地,深受其害。 秦淮左手食指、中指并拢抚额,权衡利弊。他的眉头轻皱,他的两指轻捻,百石米易食,斗米事难做。 巴阳地偏,巴山害久,无论是豺狼虎豹还是匪祸强人都扎根已久,每一任巴阳大夫都信誓旦旦,最终缄口不提。日覃之虎,更是其中的大祸害。 《巴阳志》记载: 日覃氏有子,浣衣遭虎舐。日覃大夫募乡邻,欲剿大虫,未果。逾十岁,复见大虫,负一稚子,赤足裸身,竟言兽语。时人曰:日覃之虎。 “公子,该启程了。”乔叔微微颔首。 “乔叔,你总说枳地并无悍勇之辈,这日覃之虎,算得上否?” 乔叔咧咧嘴,想开口,却又闭嘴不言。 “但说无妨。”秦淮左看右看,总觉得乔叔有些反常,扭扭捏捏。 “公子,有剑陵缪斯勇乎?若非孟先生,昨日我招架不住,”乔叔掸了掸肩膀上的蛾子,撇撇嘴,“日覃之虎这厮,不过是言语造势,水得很。” “水得很?”秦淮扶额苦笑,“乔叔,你不是常说枳地酒苦,怎么连枳地土语都学会了?” 乔叔难得脸红,他本就是红脸,不易察觉,讪笑着掩饰。他觉得自己大概是在酒肆学了一两句枳地土语,但这并不妨碍他用雅言和官话戏弄抄着鄙俗土语的酒徒。 乔叔见秦淮不搭理他,觉得是被看轻了,于是拍着胸膛承诺:“公子 ,那我就去会一会日覃之虎。反正也要离开枳地了,公子以后不许以身犯险。” 他的语气倒像是长辈教诲,让轻笑的秦淮收了心,微微点头,“嗯”了一声。 “音还在那娃娃家。”乔叔又说。 “此去凶险,过几日你再来顺道接他,”秦淮远眺着雾蒙蒙的巴山,回头问,“赵里正与邵氏可准备妥当?” “妥,正外头侯着。”乔叔托着一口刀,起身开门。 孟先生不告而辞,身为一地里正,知晓学塾利害,不敢荒废,又不放心托人,只得亲自去巴阳请一位先生回来。正巧邵氏要去巴阳贩卖布匹,三方人越好同行,往旱道去巴阳。 连同家丁奴役,约四十号人,倒也不惧寻常野兽强人。但赵伯焘仍旧卜了一挂,这才舒了口气,烧香祭拜了亡父,这才在家丁催促中匆忙出发。 秦音乐得待在枳西,毕竟巴阳早有练剑晚有念书。他和枳珏混熟了,到了夜间也拉不走。秦淮心软,便由着他,两个娃娃睡觉也挨着。 一行三方四十余人约定在青枫浦汇合,打头的是四匹瘦马,四位家丁腰挎宽刃刀,在前头探路;中间是七辆牛车,四辆载着布匹,三辆载着谷物,十来个家丁跟着牛车,默然不语;牛车后面跟着五匹马,秦淮领先,乔叔落后半个马身同他说话,邵仲贵与赵伯焘齐头,一个闷头不语一个四下环顾;最后跟着的是一匹枣红高头大马,俊朗非凡,马主人是邵氏雇来的游侠,姓氏不详,邵仲贵称呼为桃花农,仪表不凡,只是麻衣邋遢了些,血腥味偏重;尾上便是余下的家丁仆役,有的挎刀,有的持戈,有的拿棒,最为奇特者是一个英气少年,扛着竹竿,一丈有余,吊着队尾。 “绕过这个梁子,再往前两里地就是下坝,眼神尖点。”桃花农驭马上前,又折回来,朗声喝道。 “秦大夫,这下坝有一窝匪人。”赵伯焘补充道。 秦淮点点头,没多过问,倒是乔叔撇撇嘴,抱着刀假寐。 “好刀。”桃花农赞叹了一声,没了下文。乔叔眯眼瞅了一眼,继续补觉。 探路的四匹马步子慢了下来,等牛车跟上了才慢悠悠领路。先前闹腾的车队规矩了许多,再也不敢懒散,稍有风声便作抽刀状,不敢有丝毫怠慢。 好算是有惊无险,匪人大概是忌惮,只露了几个头,并没有现身。赵伯焘早已惊出一身冷汗,他掏出汗帕,频频揩汗。 “再有两个时辰天就该黑了,走快些,到中坝准备过夜,”桃花农显然很熟稔,大声吩咐。 “桃花,就是夜里,随处找个地儿照样过,何必赶到中坝?老子喝多了酒,乏了。”乔叔看不惯这个白面侠客的做派,大声嚷道。 秦淮也没有阻拦,一会儿望山,一会儿看水,山水之乐,正是士人所好。 桃花农没有纠正乔叔,只是漫不经心说:“你若乏了,那便歇着,好歹相遇一场,明早我回来替你收尸。” 乔叔瞪着一双牛眼,鼻翼大张,呼出好大一股气,就要拔刀。秦淮这才收心,按住乔叔,又向桃花农赔罪:“先生莫要恼火,伤了人就不好办了。” 桃花农有深意地看了秦淮一眼,骑着马上前。 小小闹剧,正好解闷,本来被下坝强人匪气压抑的车队又闹腾起来,但步子不敢怠慢,太阳已经悬在山头了。 偶尔有山鸟林鹿,也不敢打扰到车队,远远避开。至于豺狼虎豹,没见着影。那个扛着竹竿的少年,依旧吊在队尾,漫不经心地吹着口哨。 无知者无畏,有年长的丁士出于好心,催促他快点,那少年仍旧我行我素。 太阳渐渐隐下山头,余晖一寸寸消散,车队打上火把,宛如一条火龙缓缓行进。所幸黑压压的林子终于到头了,不远就是中坝。 太阳彻底隐下山时,属于凡人的白天彻底归于寂寥,巴山喧闹起来,辨得清的有晚归的鸟鸣啾啾,有迷途的鹿鸣呦呦,也有望月的狼嚎嗷呜,摄人的虎啸嗷嗷。至于辨不清的,占了十之八九,除了飞禽走兽,大概还有山精野魅。 前传:寡人有疾 第七章,彼桃夭夭 车队刚到中坝,还未来得及生起篝火,就听见一阵狼嚎。桃花农大喝一声:“莫慌,攥紧缰绳,把牛马围起来;手别抖,拿稳刀兵;火把举高,分几个人点起篝火。” 桃花农吩咐得有条不紊,众人依着他说的做。人人脚下乱作一团,手上功夫不敢怠慢,就连被围在中间的赵伯焘都举着火把,身子半倚着牛车,大口喘着气。 众人身上燥热的气息混着牛粪、马尿的味道,让人昏厥。狼嚎逐渐逼近,又让车队清醒过来。影影绰绰如鬼魅,闪闪烁烁如幽灵,狼群越发逼近。有胆小者已经两腿发软,站立不稳,全靠着旁边人抵着才没瘫倒。那竹竿少年身体单薄,挤不进去,在最外围,把竹竿杵在地上,盯着逼近的狼群。 竹竿少年身旁就是桃花农,他紧握狭刀,大声喝道:“火还没生起来?” 话音刚落,一大堆生柴好歹燃了,火光簇拥着熏人的青烟升起,不似炊烟袅袅,倒像狼烟阵阵。 “这群狼崽子,看老子剁了它娘的狗头。”乔叔狠狠啐一口痰,脑袋昏沉沉,嘴上功夫不肯落下。 “逞口齿之利,”桃花农眯着眼嘲弄道,但他并没有深究,又大声喊:“巴山不缺鹿子獐子,人肉酸臭,狼群犯不着吃。” “桃花先生,那狼群为何此般?”赵伯焘噤若寒蝉,俯在牛车上不住地颤抖。 “此地是狼群领地,我们是外来客,”秦淮并没有挤在里面,他眼神坚毅,声音沉稳,率先坐下,招呼道,“不必惊慌,安排人守夜。” 果然,狼群只是远远呜咽,虎视眈眈地盯着这群闯入者的一举一动,又忌惮熊熊篝火、滚滚青烟和金铁鸣音。狼群不清楚人的底细与动机,众人也被狼嚎唬得心颤,双方默契地保持僵持之势,不敢妄动。 桃花农安排完守夜事宜,挑个地围坐下,余光打量着秦淮,这一路走来,他与秦淮交流不多,并没有因为秦淮是巴阳大夫而卑躬屈膝,侠客,有侠客的骄傲,拿钱办事,莫要多事。 同行的伙夫煮好粥,众人依次分食。狼群终于带着不甘散去了,但没人敢掉以轻心。太阳明早照常升起,又岂是每个人都能见到? 星辰先是三五颗明灭不定,继而三五连成片,最后织成璀璨大网,妄图将天下一网打尽,从伙夫到姚大夫,都不过是一尾小鱼虾米。守夜人提心吊胆,孱弱的身子倚着牛车才不至于瘫软,火苗在瞳子里嗤嗤地燃烧。其余人也睡不踏实,只有乔叔鼾声阵阵,偶尔被蚊虫叮咬了,翻个身继续酣睡。 不待天明,众人窸窸窣窣摸索着起床。赵伯焘身子弱,睡的牛车,还是有些受寒,咳嗽两声,自言自语埋怨半天。 星辰编织的美妙罗网撤了去,破晓了,鹿鸣呦呦巴山白。白露过后草木凋零,枝桠结霜,豺狼隐匿,虎豹迷踪,更有鹿鸣呦呦,溪水潺潺,翠竹簌簌,好风阵阵。 秦淮就着溪水洗漱过后,诗兴大发,吟道:“巴山茫茫,枳水洋洋。异国尽好,不及吾乡。怜吾故园,故园荒荒。念吾故人,故人可无恙?” 乔叔本来端着一碗粥兴冲冲跑过来,怕打搅了秦淮雅兴,直愣愣地立住。他这个粗人竟然也被勾起了思乡情结,面北而立,片刻,竟然掩面而泣,模样滑稽。 “彼桃夭夭,其华灼灼。树邓于庭,可齐家矣。彼桃夭夭,其叶蓁蓁。树邓于国,可治国矣。菉葹靡靡,其果恶恶。树菉葹兮,身患疾矣。菉葹靡靡,其心昭昭。树菉葹兮,天下殆矣。”好巧不巧,却被人扰了兴致,乔叔一瞧是那桃花农,就要上前,却被秦淮拦下,听他唱完。 桃花农用的是雅言,枳国人大多不熟,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调子哀婉,而乔叔又是纯粹武夫,察觉不出个中滋味。唱者有意,听者有心。秦淮听得懂雅言,也好诗文,自然赏得了《桃夭》。 “乔叔,请桃花农先生食粥,”秦淮又不放心地接过粥,说道,“我亲自送过去吧。” 乔叔急了眼,就要夺回来,见着秦淮一脸凝重,打消了念头,瞪着牛眼。 伙夫就着小溪清洗陶碗炊具,车夫打折哈欠套牛车,家丁扑灭营火。车队又该启程了,过了中坝,恰好一半行程,容不得歇息。 巴山三险已去其二,众人悬着的心都缓了下来,只有桃花农依旧板着脸呵斥掉队的仆役和闲聊的车夫。刚经历丧女之痛的邵仲贵还没有缓过来,自家的一干家丁只能敞着耳朵挨骂。 已经过了寒露,尽管不似七八月间燥热,太阳依旧高悬碧空,有车夫已经敞开了衣襟,好让凉风透进来。乔叔嫌队伍走得慢,策马到最前头去了。他不识路,不敢走远,跑了一阵就把马拴在路边,钻进林子一阵闹腾,惹得山鸟扑棱翅膀,林鹿四散奔逃。 太阳逐渐偏西,过了隘口,便是一片山谷。居高临下,山谷景致尽收眼底,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群鸟齐鸣,善兽喧腾。 早有口渴的仆役急着找水喝,赵伯焘也向秦淮建议在这里歇息片刻。桃花农却不合时宜地呵斥道:“绕开谷地,不想葬身于此的就打起精神。” 队伍怨声载道,又不敢反驳,只得继续行进。赵伯焘眼巴巴望了望山谷,又望着秦淮,惹得秦淮暗笑,却没有表露出来。他实在受不了赵伯焘灼热的目光了,这才发话:“依桃花先生所言。” 桃花农从头到尾游走,检查了一遍队伍,正巧和秦淮擦肩而过,解释道:“这里就是上坝了,巴山三害之首日覃之虎就盘踞在此。” 秦淮点点头,日覃之虎,他早晚要来见识,倒也不急。 见识了巴山两害,更有山水鸟兽养眼,算是不虚此行,他倒不急带着一干负担去招惹日覃之虎。底细不明,君子不以身犯险。 前传:寡人有疾 第八章、日覃之虎 “少了个人,”队伍已经绕过了上坝,桃花农数了数人数,四十二,朝秦淮出声道,“你那伙夫走丢了。依他那泼皮性子,定然进了上坝。” “哎呀,那日覃之虎,长得人首虎身,双目如铃,遇人吃人的。”赵伯焘急得汗水都掉下来了,平白让姚淮觉得好笑。 “不慌,乔叔有万夫莫当之勇,”秦淮安抚了赵伯焘,又嘱咐桃花农,“先生同车队在此稍候,我去寻乔叔。” 桃花农招呼那竹竿少年过来,吩咐了几句,这才上马,说道:“我同你去。” 秦淮面带疑色地看了看竹竿少年,总不放心。桃花农上前走了,只说:“那泼皮连刀都落在车上,要是晚了,就遇上日覃之虎了。”秦淮只得拿上乔叔的刀跟上,和乔叔比起来,这一行人的安危轻太多。 两人策马进了山谷,不久便听见虎啸,继而是打斗声。折过一座小山,便看见一个少年俏笑着坐在山石上,嘴里塞满了果子,手上把玩着一块玉璧模样的物件。乔叔正徒手和一只斑斓大虎搏斗,模样狼狈。 秦淮翻身下马,抽刀上前,往猛虎身上劈去。那斑斓大虎翻身一跃,落在两丈开外,只砍断一簇荆棘。那大虎跳开后,朝着少年呜咽着,若非个头大了些,倒像叫欢的猫儿。 “你这畜生,咬死我的马儿,还委屈了?”乔叔起身掸去头发上的草籽,咧着嘴朝大虎啐道。先前他放马饮水,自个在草丛里打盹,遇见这斑斓大虎。 那少年绷着脸,站起身来,只裹了一条兽皮裙。他跳下来,摸了摸大虎的脑袋,大虎眯着眼,一脸享受。 “你便是那日覃之虎?先前老子没有称手兵器,又不忍欺辱尔等,这才落了下风,”乔叔取了刀,朝着日覃之虎招招手,“带着你的畜生一起上。别说老子以大欺小。” 日覃之虎眨巴眨巴眼,摩挲着大虎的脑袋,歪着头望着乔叔。 “原来是灵智未开的野人,白费口舌。”乔叔身上有几道爪痕,深一些的有血渗了出来,可惜了一家粗布衣裳。手上吃了亏,嘴上依旧不饶人,秦淮头疼不已。 “公子,你歇着,看我扒了虎皮,正好做件衣裳。”乔叔说罢,提刀迎上去。 日覃之虎哇哇叫着,骑着斑斓大虎跳开。乔叔扑了个空,又扑了上去。日覃之虎嘴上哇哇叫,脸上俏笑着,戏弄笨拙的乔叔。乔叔恼羞成怒,大口喘着粗气。他察觉到有东西飞袭过来,正要避开,又觉得眼熟,一把抓住。原来是桃花农丢过来的一块玉,桃花农正端坐在山石上,依着日覃之虎的样子吃果子。 “他喜欢得很,方才是猫戏老鼠,现在是猫捉老鼠了。”桃花农丢了一颗果子进嘴,嬉笑道。 果不其然,日覃之虎见乔叔手持玉璧,驭虎分开追逐。乔叔方才分了心,打了个滚,还是被虎爪拍到肩膀,露出惨白的骨头。 乔叔痛得龇牙咧嘴,翻身起来,顺势靠着秦淮,嘟囔道:“这畜生好大的劲,公子替我拦着那厮,我去搏杀恶虎。” 说罢,乔叔口衔玉璧,双手持刀,和恶虎斗了起来。日覃之虎捡了一根木棒,正欲夹攻乔叔,秦淮哪能如他意,抽刀拦住。 起先秦淮刀刀带风,稳占上风,压得日覃之虎喘不过气。日覃之虎吃了兵器上的亏,丈余木棒被削去了一。但他依据地形之利,在山石与荆棘间翻腾,如同矫健的猿猴,看似秦淮处处压制他,却没占什么大的便宜。 很快日覃之虎也不逃匿了,一招一式依着秦淮,连劈带砍,横撩直刺,样子虽然滑稽,招式也略显笨拙,但好歹和秦淮打得有来有回。 另一边恶虎没了日覃之虎的驭使,胡乱地直扑横拍,却没有伤到乔叔一丝一毫。反观乔叔越战越猛,一口长刀使得分外娴熟,在恶虎身上留下了几道不算深的刀痕。 恶虎吃了亏,嗷嗷地朝日覃之虎呜咽着,见他腾不出手,又对着乔叔咆哮。猛虎啸谷,鸟兽俱散,离得最近的乔叔,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倒不是被吓得肝胆寒颤,只是恶虎满嘴的腥臭味属实引起不适。 缠斗过久,双方都疲了,默契地分开,日覃之虎三两下蹦到一块嶙峋怪石上,吹了个口哨,恶虎舔舐身上的伤口,不时对着三人咆哮。汗咬在肩膀,火辣辣的痛,乔叔撕开衣裳,缠在肩膀。没了衣裳的遮掩,露出一身腱子肉和蜈蚣状疤痕,模样丑陋。 桃花农咦了一声,打量着乔叔,啧啧称奇,眼里的鄙夷神色也消散了去,这个泼皮莽夫,倒也不失为一条汉子。 两匹马很快桃花农的脸色凝重起来了,他注视着山谷深处,有落叶簌簌声传来,也有兽吼声不绝于耳。 “走。”桃花农翻身上马,绝尘而去。秦淮一把拽起乔叔,上马跟上。看来,传闻半真半假,这日覃之虎,岂止一人一虎那么简单。 日覃之虎见三人逃匿,从山石上蹦下来,那大虎顺从地俯身,刚好落在它背上。两骑三人在前逃匿,一人一虎在后面追逐,密林中的兽吼声此起彼伏。 车队顺着小道缓行,打头两骑除了探路,更多的是披荆斩棘。桃花农与秦淮都不在,邵仲贵失了魂,赵伯焘受了风寒,蜷在牛车上,那竹竿少年年纪又小,队伍没有主心骨,听见兽吼,整个队伍人心惶惶。 “停。”竹竿少年招手呼停,领头两人如释重负,策马回来,收拢队伍。一干家丁仆役都严阵以待,全都用翘首以盼的目光看着竹竿少年,等他发号施令。 “真麻烦啊。”竹竿少年揉揉额头,有些受不了这三十八号人殷切的目光。但兽吼不绝,步步逼近,甚至有鬼魅般的身影在林子里穿梭。到底是种地打渔的家丁,面对未知的野兽,表现出应有的恐惧,有大口喘气的,有吞口水的,也有瑟瑟发抖的。至于赵伯焘,比起这一干人更是不堪,整个人埋在粮食中,撅着屁股。 前传:寡人有疾 第九章、邓氏有子名枝 或许这就是肩负重任的感觉吧,尽管只有三十九人,但他们全都翘首以盼地望着自己,竹竿少年心道。 “挺直你们的腰杆,拿稳手里的刀兵,拴好受惊的牛马,”竹竿少年手持竹竿,英气勃发,双目盯着密林,又指挥道,“它们来了,很多。” 密林中影影绰绰,窜出大群野兽,几个胆小的仆役丢掉刀兵四处逃窜,余下的也摇摆不定。 “不过是群獐子野鹿,”少年一挥竹竿打在一个逃窜的獐子身上,那獐子吱呀一声窜开了,少年又揶揄道,“还不捡起刀兵?比獐子还不如?” 那几个仆役羞愧地捡回刀兵,缩在一旁。这一群獐子野鹿数量过百,受了惊吓,很快又消失在密林里。 “来了。”少年把竹竿往地上一插,脸色凝重,没有过多言语。众人还未缓过神来,知晓这次来的该是猛兽了,不敢怠慢,也不敢逃匿。留下来,仗着人多还有一分生机,逃窜的话,往西还有二十里地才到巴阳,往东更远,生机渺茫。 两头白额碧眼大虎从密林里显现出来,居高临下地打量这一群不速之客,步履稳健,如同王者,睥睨巴山。那一群逃窜的獐鹿,显然是它们的杰作。 “这便是日覃之虎吗?”赵伯焘爬起来,跪坐在车板上,喃喃道。 没人搭理他,在生死存亡之际,谁还在乎一个里正的死活?人命有贵贱,人命都卑微如草芥。 竹竿少年在这一刻展现出领袖的非凡气质,他丢掉竹竿,朝着靠右的一头猛虎奔袭过去,众人也不再怯懦,仗着人多,也当一回打虎英雄。 面对数十倍于己方的敌人,纵然是猛虎,也招架不住,很快落了下风,分散窜逃。竹竿少年吩咐了一番,追逐一头猛虎去了,三五个大汉仗着有把子力气,也跟了上去。 秦淮三人奔跑了五里地,这才赶上车队,身后日覃之虎依旧在追逐。见着三人回归,赵伯焘起身相迎。 那日覃之虎带着四只猛虎盘踞在远处,虎视眈眈地盯着一行人。很快又有一只大虎从密林里窜出来,跑到日覃之虎身侧匍匐下,呜咽着。日覃之虎脸色大变,哇哇叫着,五头大虎也齐齐咆哮,阵势骇人。 “秦大夫,那个少年郎与四五个大汉入林去了。”一位年纪偏大的仆役恭敬地说。他一路都挺关照那少年郎,害怕那少年郎吃亏,想请姚大夫想个对策。 秦淮忖思片刻,默而不语,只望着桃花农。 须臾,林子里窜出几道身影,众人以为又有猛虎袭来,原来是竹竿少年一行人。竹竿少年打头,往后跟着四个大汉,肩扛大虎凯旋。 那年长仆役迎了上去,探了一下大虎鼻息,牵着少年郎的手高举,欣喜喊到:“打虎英雄!” “打虎英雄!”众人齐齐呐喊,他们并肩作战过,少年郎的气魄与实力折服了他们,与有荣焉。 “敢问少侠姓氏?”年长者恭敬作揖问道。 少年郎望了一眼桃花农,看到他点头后这才朗声答道:“邓氏,名枝。” “打虎英雄邓少侠!”众人呐喊。 赵伯焘朝秦淮拱拱手,又将缰绳递给邓枝,回到牛车上躺下。他本来身子就弱,又受了风寒,加之山路颠簸,也是难为他了。 众人将虎尸搬到牛车上,继续启程。身后日覃之虎带着五只猛虎步步紧逼,又心存忌惮。同样心存忌惮的还有一众仆役,步履都加快了,生怕有猛虎暴起伤人。却说邓枝本欲将马递给那年长仆役,惹得他连连推辞,最后牵着缰绳与邓枝吊在末尾。 再翻过隘口,就是巴阳了。后有猛虎紧随,车队快了不少,离日落还有一个时辰。 桃花农笑眯眯道:“护送了我们一路,这玉璧也该还回去了。”乔叔看到秦淮点头,将玉璧抛到日覃之虎面前,有大虎衔玉。日覃之虎哇哇怪叫一阵,折身回去了。 枳江两源在巴阳汇集,枳国地界的依旧唤作枳江,綦国地界的依旧唤作綦水。巴阳,就坐落在两江交汇之地,越过綦水,便是目光所致之地尽是枳国地界。 邵仲贵依旧精神恍惚,好歹还是向秦淮作了揖,领着车队走了。赵伯焘抱病,只带了两个家丁,看来替学塾请先生的事情要缓缓。 偌大一支车队,只余下四人,又分为两拨,至于那只大虎,直挺挺地摆在地上。 “闲公子,阔别十年有余,竟在他乡相遇,可否下榻寒舍?”秦淮拱手施礼,身躯微弯。 乔叔瞪着牛眼,却没有过问。倒是那少年郎摆摆手说:“不去不去,我娘还在家等着吃桂花糕。” 桃花农宠溺地揉了揉少年郎脑袋,转向秦淮,反问道:“淮,一别十年,物依旧否?人依旧否?” “物非人依旧。”秦淮斩钉截铁,身子又弯了一分。 桃花农点点头,领着少年郎走了。须臾,那少年郎折回来,递给秦淮一只陶埙,传话说:“日覃之虎已除,记得送一两根骨头到枳西赵家。”又追桃花农去了。 秦淮坐在树下,望着桃花农的背影,抱埙吹奏,桃花农和而歌,高歌渐起渐行远,歌曰: “彼桃夭夭,其华灼灼。树邓于庭,可齐家矣。彼桃夭夭,其叶蓁蓁。树邓于国,可治国矣。菉葹靡靡,其果恶恶。树菉葹兮,身患疾矣。菉葹靡靡,其心昭昭。树菉葹兮,天下殆矣。” “淮?”曲终,乔叔终于急不可耐地问。 “那是真正的公子,”姚淮神色黯然,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继续说,“想不到他也蒙难。” 乔叔若有所思,忽然一拍脑袋:“是他?” 秦淮点点头,又说:“乔叔,以后人前莫要再叫我公子。公子公子,如今就连草莽匹夫也叫公子了。” 乔叔又问:“那人后呢?” “人后?”秦淮左手三指轻叩额头,张狂笑道,“人后叫我太子,不出三年,人后我是王,人前我亦是王。”言毕,秦淮单手张开,缓缓捏拳,像极了巴山猛虎睥睨众人的姿态。 乔叔老泪纵横,哭哭啼啼,抹了一把泪,将一块玉璧递与秦淮,恭敬喊道:“喏,太子,先前我瞧这块玉煞是好看,留了下来。” 前传:寡人有疾 第十章、有重使来枳 天下十分,大黎朝独据其九,五百载也。蜀、枳、綦三国守山川之固,偏安一隅,共得一分。黎庇荫子孙,分封诸侯,先六国,为中山、南水、胡塞、西乔、北原、东营。又三百年,得四百三十六国。沿袭至今,大黎式微,诸侯并起,数目不详矣,礼崩乐坏,国将不国。 三百年来,枳、綦两国少有与大黎接触,诸侯征伐,无暇顾及枳、綦,两国得以存于乱世。 江望舒火急燎燎地奔赴枳都,见了太傅日覃伯贤,这才知晓有重使来枳。 “太傅,我枳与黎素不侵扰,何故遣重使?”江望舒眉头紧蹙,与綦国的征伐早已累国累民,若是大黎横插一脚,国运渺茫。 “望舒,人后不叫太傅,”日覃伯贤佯怒道,“大黎式微,自顾不暇。来使另有其人。明日吾王设宴黍离行宫,到时你与我去。” 江望舒急了,忙道:“嗲嗲,是否不妥?” 日覃伯贤正色道:“我丧子丧女,得遇贤婿。既为嗲嗲,又有何不妥?” 江望舒苦笑着答应了,就算是当初大枳朝堂都反对他封侯,日覃伯贤依旧力排众议,毫不忌讳。他既拗不过日覃伯贤,也着实享受这一份关爱。 次日,黍离行宫。枳王高居首位,面南而坐,两侧是四族贵胄,左侧有太师卿伯、太保祁子、黍离行宫宫主樊荼、执圭相思等,右侧有太傅日覃伯贤、执圭巴闯、枳江侯江望舒、太卜巴梁等。重使有两人,一蒙纱女子,一温润公子,面北而坐。 “宋使巧玉(柳)参拜枳王。”巧玉行礼,公子柳亦行礼。 “王,臣有言,”卿伯跪伏,又起身转问日覃伯贤,“大枳王族是四族还是五族?” 日覃伯贤眉头一皱,道:“四族。” “如今有外人涉政,是四族还是五族?”卿伯厉声道。 日覃伯贤面不改色答道:“吾儿马革裹尸,太师族弟安然无恙,可有话说?吾婿入赘日覃氏,算不算我家眷?望舒戎马二十载,大小三十余役,每战必胜,扩地千倾,王念其功,封枳江侯,可算王族?” 两人针锋相对,日覃伯贤一席话语讥讽得卿伯哑口无言。太师族弟,正是执圭相思,眼神阴翳,一言不发。 枳王怒道:“够了,无需争辩,三位都是我大枳柱石。今日有使自宋来,当属乐事,奏歌舞。” 有丝竹管弦齐奏,有舞女齐舞,亦有剑侍舞剑,美轮美奂。歌舞毕,宋使击掌,赞叹不已。枳王追问:“此曲《曲水》,拟宋何如?” 巧玉微微笑,从袖口取了一只陶埙,有侍者面呈枳王。“枳王,此物为埙,陶土烧制,音节俱全。”巧玉道。 枳王对这陶埙起了兴致,宋使巧玉吹奏,声音清丽,曲子柔和,音节渺渺,有如仙音。 “妙,妙。”枳王赞赏不已。 “枳王,吾王意欲与枳交好,遣臣来使,有舞女三十,乐师十八,正在外侯着。”巧玉嫣然笑道。 巧玉蒙纱,体态轻盈,朦胧可见面容姣好,言语间尽是魅意。 “王,臣有言,”日覃伯贤先是跪伏枳王,又起身面朝宋使,道:“宋无人耶?焉遣女婢使?” “僻壤小邦,兵疲将乏,十年,只占十六国。”公子柳拱手笑道,尽是轻浮意味。 且不论虚实,枳都王族皆尽失色。 枳王面色从容,轻叩桌案,道:“何不奏宋地歌舞,以观高雅?” 巧玉颔首,击掌三次,舞女三十,乐师十八,依次入场。乐师或抱埙怀笙,或抚琴弄瑟,或持萧拿笛,舞女尽体态婀娜,模样俏丽。巧玉拱手,起身取了琴。 “慢着,乐师是十八还是十九之数?”日覃伯贤出声问询。 “十八。”巧玉嫣然笑答。 “老朽眼昏,不识奇偶。”日覃伯贤拱手退下。 这边巧玉开始奏歌舞,节奏急促,尽是攻伐之意。 “嗲嗲?”江望舒数了一遍,不连巧玉,正好十八,不知日覃伯贤意欲何为。 日覃伯贤指了指当中持笛一人,又指了指手。江望舒望过去,那人头戴冠冒,面容冷峻,不似乐师之相。再看其手,有老茧遍布,倒像习武之人。侍卫与王族不可带刀,行宫内并无一兵一卒,江望舒留了心眼,静观其变。 歌舞罢,巧玉起身施礼,道:“王,曲名《玉陵散》,为军中将士所作,粗鄙之音,还望担待。” 枳王点点头,默而不语,众王族亦默而不语,《玉陵散》的音节,比起《曲水》,八音俱全,不知高明多少。单是论乐器,《曲水》不过笙、笛、琴、瑟四种,也落了下乘。 “王,臣今年取綦三城,新作一曲,本欲为王贺寿之礼,今有客来,王又添嗣,是为吉日,当作贺礼。”江望舒起身道。 枳王大喜,江望舒的诗文造诣独步枳国,自然知晓乐理。枳王忙说:“一干乐师凭江侯差遣。” 江望舒只取了一张琴,席地而坐,抚琴而歌。歌曰: “巴山凄兮枳水凉,携吾袍泽战四方。操长戈兮衣旌旗,驭虎豹兮驾蛟辇。刀呜咽兮剑嘲哳,矢呼啸兮矛咻咻。左骐殆兮右骥伤,鼓长锤兮金哀嚎。进不入兮同砥砺,退无路兮道踯躅。餐西风兮宿寒露,披星河兮戴婵娟。阳晖晖兮白昼尽,日晓晓兮夜霾破。旌旗起兮佑吾邦,袍泽既死兮身不倒。” 歌罢,七弦尽数折断。江望舒回到坐席,默然不语。 “吾大枳一兵一卒,尽是袍泽,当赐酒。吾大枳江侯,国士无双,当赐酒。”枳王击掌,王族莫论相、樊、日覃、巴,尽数击掌。 宋使巧玉亦击掌,公子柳低声嘟囔道:“姐姐,单就一张琴而已,哪里出彩了。” 巧玉轻声道:“八音之中,惟弦为最。若轮弦德,琴当为首。江侯鼓琴,造诣无人出其右,你看外头,有众马交颈长嘶,亦有鸟雀绕树嘲哳。” “臣代万千大枳男儿饮此杯。”江望舒举樽痛饮,豪迈笑道。 “臣代马革裹尸袍泽饮此杯。”江望舒自斟自饮,苦涩笑道。 “臣代孤儿寡母老兵饮此杯。”江望舒斟酒洒地,伏案长哭。 前传:寡人有疾 第十一章、行宫弈剑 枳王心情大好,你宋国有乐器百般,我有七弦琴一张足矣;你宋国有乐师舞女数十人,我有江侯一人足矣。 宴毕,枳王询问宋使:“酒足饭饱,不如赏一回行宫?” 不待宋使回答,枳王领着一干王族往黍离行宫武场去了。巧玉暗骂枳王卑鄙,这一行使臣,尽是乐师舞女,摆明了要让宋国难堪。很快她又狡黠一笑,使了个眼色,乐师里走出一人,随二人跟上。 黍离行宫,乃是大枳国运所在,三十余年,女子剑侍舞宫廷花剑,供王族娱乐赏玩之用;男子剑士习杀伐谋略,开疆扩土。 女子剑侍往往由各地举荐眉清目秀女童,许与其父母枳刀百贯,遣送行宫。剑士选拔更为严苛,由四大王族加上江侯从各自封地挑选,遣送行宫,许与两百贯,淘汰率颇高。 大枳民间若是生了女,便乐意遣送行宫;若是生了男,生怕名额落到自家头上。一入行宫,有去无回,无论男女。 “宋使以为如何?”枳王笑呵呵地指着习花剑的剑侍,自己接话,“模样不错。” 巧玉低头不语,公子柳倒是颇有兴趣,目光流连。 “荼,琦君在否?”枳王询问黍离行宫宫主樊荼。 “琦君这几日身体欠妥。”樊荼如实回到。荆琦君回到行宫后,抱病不出,似乎有心事,不言不语。昨日琦君主动找打了他,说要学剑,他讶言。琦君又说,花剑不能杀人,要学能杀人的剑。樊荼不由头疼,枳王早已相中她,待明年及笄,便要纳她为妃,再者说了,她一介女流,行宫还没开女子剑士先河。 “我要学剑。”荆琦君依旧不依不饶。 “枳王吩咐过了,花剑都不允许你学,明年我也得尊称你一声夫人了。”樊荼宠溺地说。 荆琦君,是他故人遗孤,他视若己出,尚未及笄已如出水芙蓉美艳动人,枳王更是喜欢,来行宫的次数都多了。琦君能为枳王夫人,他也由衷的开心。 “我不当什么夫人,我要学剑。”荆琦君俏脸微红,气鼓鼓地说。 “你学剑做什么呢?杀人?杀谁?我去替你杀。”樊荼问。 “我不嫁枳王,我已心有所属,我要学剑。”樊荼想到这儿,只当是少女羞涩,没有当真。 “宋使以为如何?”行了数百步,是一处武场,数十剑士或习剑,或弈剑。年幼者不过七八岁,最大也刚生出青青胡渣。 “公子习剑否?”卿伯拱手问道,“望公子不吝赐教。” 公子柳一时难堪,他对习武兴趣全无,但又不想被人看轻,只得硬着头皮点头。 “久闻大黎有洛邑学宫,宋与乔尽得其利,想来公子也从名师,得高学。”祁子亦言。 宋使里走出一人,正是那乐师,他拱手道:“公子剑术超人,身份尊贵,岂可与刍荛弈剑?” “你是何人?”日覃伯贤怒道。 “无名小卒,大宋乐师,学宫劣徒,缪斯,”缪斯不卑不亢道,“公子弈剑,亦须公子对弈,太傅意下如何?” 日覃伯贤脸色阴晴不定,枳王有两子一女,幼子不足满月,长子不过十岁,至于长女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如何对弈? “尔要弈剑?与我如何?吾乃巴闯,军中伙夫。”执圭巴闯性子急,受不了暗语藏剑,指着缪斯道。 “请,”缪斯早就看不惯这区区小国的傲慢姿态,径直入了武场,取了一炳竹剑,掂了掂,又换了宽刃剑,说,“你要文斗还是武斗?” 巴闯也取了一炳剑,算是回答了他,两人不再言语,手上见真章。 武场剑士恭敬立在一旁,一是腾地方,二是方便观摩。枳王端坐高台,询问江望舒:“依江侯看来,孰强孰弱?” 江望舒知晓巴闯蛮力过人,又从军多年,罕逢敌手,只是这缪斯底细不明,于是答道:“巴闯不会败。” 不会败,这个答案让枳王不满,毕竟巴闯是大枳数一数二的武夫,惟有江侯能稳胜他。宋使随便一个乐师,便是万里挑一之人,属实让他面子挂不住。 “江侯,”枳王忧心忡忡地问,“此人很强?” 江望舒成竹在胸回答:“王,有臣在。” 武场两人战作一团,剑鸣激荡在战鼓上,长鸣不已;两人脚下生风,从一头打到另一头,又打回来,激得尘土飞扬。 枳王面前的茶水都凉了,两人仍然不分胜负。枳王心急如焚,巧玉却稳坐高台,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不愧是蛮力无二的巴闯,一剑横撩,震得缪斯虎口一痛,剑落在半丈外。枳王大喜,巴闯亦大喜,把剑当刀使,顺势劈砍下来。缪斯翻滚避开,巴闯一剑砍到顽石上,青铜剑嗡嗡直鸣,险些脱手。缪斯翻滚避开,捡剑直刺入巴闯肚皮,鲜血汩汩渗出。巴闯恼怒,一脚将缪斯踹开,缪斯翻身而起,直冲过来,想要痛下杀手。 “竖子尔敢!”有人出声制止,胆小一些的扭过头去,不敢再看。 缪斯志在必得的一剑并没有刺进去,他只觉得虎口一阵生疼,剑更是掉落在地,疑惑间,只见江望舒从看台一跃而起,一脚踹向他。缪斯躲避不急,被踹中心口,发带散开。 “你赢了,”江望舒一手扶住巴闯,一手接过剑,脸色淡然道,“弈剑不是战场,别咄咄逼人。” 缪斯披头散发,捡回剑,追了上来,看台上又是一阵惊呼。 江望舒愤然转身,一剑劈飞缪斯的剑,继而把剑架在缪斯脖子上,冷冷道:“你已经赢了。” 看台上,巧玉看到缪斯受辱,站起身,高声呼道:“江侯,这只是弈剑。”她还有半句没说下去,这只是弈剑,对弈双方不认输不能停。 江望舒抛出剑,刺入看台,剑身没进去一半,冷眼打量着巧玉道:“我替他认输,你若不服,派人来与我弈,允你差尽宋国剑士,允你请遍学宫武人。” 围观的剑士里,跑出两人,一个模子,一对兄弟,围着巴闯,一个一个“嗲嗲”。 长子名莽,次子叫蛮。须臾,两人齐齐走到缪斯身前,冷眼将他打量了个遍。 “好好活着。”巴莽说。 “别死太早。”巴蛮说。 前传:寡人有疾 第十二章、宋使巧玉 一场弈剑不欢而散,枳王借口乏累歇息去了,让太师招呼宋使。 《山海经》曰: “西南有巴国。太葜生咸鸟,咸鸟生乘厘,乘厘生后照,后照是始为巴人。” 巴人五祖,曰巴氏、日覃氏、樊氏、相氏、郑氏。惟巴氏掷剑中穴,土船凫水,尊为其为君,四姓皆臣之。 百余年前,巴内乱,以枳水为界,枳水南为枳,枳水北为綦。 太师卿伯,相氏,名卿,为枳王三十载。卿膝下无子,从弟早逝,传从弟独子相奚,奚尊以为卿伯。 宋使巧玉问卿伯:“太师,太傅府邸何在?吾等去拜访一番。” 有家丁言凛不肯食,卿伯对奚、凛父子喜爱得很,便遣家丁领宋使去寻太傅。 “姐姐,来见那太傅干嘛?”公子柳一心想着黍离行宫的剑侍,心不在焉地问。 巧玉没回答,只催促着快点。 缪斯依旧散发,眼神阴翳,一言不发地跟着。 太傅闭门不见,宋使三人怏怏回了住处,吃过晚饭,天色便暗了下来。 公子柳把玩着一个熟柿,望了缪斯一眼,笑道:“把你头发束起来,不就是输一场弈剑吗?” 缪斯抱剑立在门口,脸色严峻,道:“公子,如果是在战场上,我已经身首异处了。” “那江侯果真那么厉害?比卫尚将军如何?”公子柳抛着熟柿问。 “卫将军不如。”缪斯如实回答。 公子柳继续抛着熟柿,漫不经心问:“那田恬将军呢?” 缪斯沉思片刻,毅然回答:“田将军亦不如。” “那你说说,我们大宋谁比得上江侯?”公子柳问。 缪斯摇摇头。公子柳惊得熟柿没接稳,落在地上,溅作一摊。 “真臭,”公子柳嫌弃地挪了挪,指着门口的仆从,喊道,“你过来,舔食干净,赏你的。” “缪斯,你来枳半月,可寻到了乔国余孽?”巧玉正摆弄一尾游鱼,头也不抬地问。 缪斯摇摇头。 “那孟先生呢?我父王对孟先生赞赏得很,愿意拜他为相。”巧玉又问。 “孟先生执迷不悟,”缪斯反问道,“这孟先生到底是何人?” “只知道是儒家圣人,如今兵、法显贵,儒、农式微,还有巧舌如簧的纵横家和隐世道家。我父王依旧推崇仁义,若非如此,早该问鼎天下了。不过放眼天下,担得起圣人名头的,也不过十指之数,我大宋独占其二,哦,应该是其三,又有将军百人,兵士百万,沃土千里,黎朝九鼎,该挪到洛邑了。”巧玉摆弄鱼儿累了,回到塌上,单手托腮。 “对了,缪斯,你是在哪遇见的孟先生?”巧玉忽然想起自己差点遗漏了,又问缪斯。 “姐姐,克己复礼,推崇仁义那是大黎朝做的事,如今成了什么样?依我看,唯有内严以法,外强以兵,才是存亡之道。”公子柳忍不住打岔,巧玉赏他一个白眼,公子柳笑嘻嘻,拉着一个秀气婢女,回房歇着了。 “我一路跋山涉水,在一个山野地方遇见的。”缪斯漫不经心回答。 “缪斯,你终于会撒谎了,怎么就不会点甜言呢?”巧玉好笑地看着他,继续说道,“你我两家世代交好,你又是大宋将才,你小时候可说过娶我,还待何时呢?” 缪斯别过脸,不肯对面巧玉,也不接话。 “缪斯,你是在怪我父王吗?灭乔,终归是操之过急,不该趁乔国学宫祭祀之际出兵的,子先生也身死。”巧玉想到灭乔一役,几乎是兵不血刃,乔国王族几近灭族。也是这一役,血洗洛邑学宫,学宫宫主、儒家圣人、天下大势执牛耳者自刎,普天哀痛。大黎遣使,多国结盟声讨宋国。 “缪斯,学宫会重建的,天下大势尽在一宫之内,我父王已经冒天下之大不韪,所以才想着请孟先生回去主持学宫事宜。”巧玉摘了面纱,露出面容。祸国殃民,这是她及笄那年子先生说的,这面纱,一戴便是五年。 缪斯跟一根木头一样杵在门口,他是剑陵的天才剑士,更得剑陵真传,不下十国遣人拉拢,但至今未出师,在洛邑学宫潜修。已故洛邑学宫宫主、儒家圣人子丑曾言,此子乱世寐虎也。可惜呀,他初次离开学宫,便以惨败结局草草收场。 “缪斯,你是真打不过江望舒?”想起圣人子丑的断言,巧玉不由觉得惋惜,圣人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缪斯摇摇头,终于开口了:“不忍伤了女公子心爱之人。” 巧玉红了脸,重新戴上面纱,没有接话。 “你如何知晓我喜欢他?”许久,巧玉收敛慵懒,神色哀伤。 “先前女公子不是还要去拜访日覃太傅吗?枳国上下谁人不知江望舒入赘日覃氏。”缪斯回答。 “那是后来,武场上呢?”巧玉撇撇嘴,并不认可。 “女公子不喜欢各国公子,只爱慕诗人,这两日还命人收集了许多竹简布帛,想来都收录了江侯的诗文,”缪斯顿了顿,又加了句,“女公子亦不想大宋蒙羞。”巧玉听得真切。 “缪斯,我歇息了。”听到如此,缪斯识相地出去,依旧守在门外。 巧玉没有歇息,她点灯坐在案前,书案上摆满了竹简、布帛,这一看,便到了子时。 “女公子,子时了,该睡了,莫忘了正事,我先去綦国了。”缪斯在外面轻声喊道。 巧玉翻了又翻,读了还读,总觉得不够,每一句都那么美,这才吹灭了灯,打着哈欠,沉沉睡去。 阳春三月,莺飞草长。枳水河畔,有女子浣衣;河畔轮台,有公子垂钓。 “奇怪,往常鱼儿都争着抢食,今日怎就不吃食了?”公子疑惑地收竿,鱼篓空荡荡。 那浣衣女子咯咯地笑,掬一抔水,一尾鱼安静地在她手心游曵。女子放开鱼儿,以水为镜抚弄发髻,那尾游鱼生怕惊动了倒影,徐徐沉底。 “想听《曲水》了。” “我来抚琴,你伴舞,如何?” 门“咯吱”一声响了,叹息如涟漪,温情不过梦一场。 前传:寡人有疾 第十三章、乔国余孽 宋使以巧玉、公子柳为首,面见枳王。 “宋、枳国百年交好,边界不连,秋毫不犯,宋地金铁之器、枳地盐锦之资互通有无。乔国叛黎,火烧洛邑学宫,掠夺天下气运,先圣子丑迷踪,学宫圣人出逃。洛邑学宫承天下之重,天下圣人,半数出于此。吾大宋拟兴复黎室,上承天意,下顺民心,诛灭叛乔。今吾父王诚邀天下诸侯于立冬齐聚洛邑,共商学宫修葺事宜。”公子柳上前,说明了来意。 “臣有言,我大枳乃太葜之后,与黎室并非一脉,学宫修葺事宜,不应找我枳国。”日覃伯贤起身说。 “如今黎室式微,天下乱已久矣,环顾枳国,北有叛綦眈眈,西有敌蜀虎踞,东有强楚侵扰,至于南,蛮夷未开,教化不行,焉能安居一隅?”公子柳负手反问。 “臣有言,”卿伯道,“綦之地,尽枳地也,不收焉?楚尽犯吾境,夺黔中之地,取盐水泉盐,不战焉?蛮夷多犯枳境,不惩焉?先王困于蜀,尸骨未还,衣冠为冢,不取焉?巴君与黎君会于秦岭,尊为天子,不臣焉?”祁子进言。 “臣有言,”江望舒进言,“四境之战,国累民乏。耕织为本,然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渔樵为业,然未尝鱼鲜,不向火暖。臣以为养民富国,滋以为重。” “臣进言。”巴闯一拍桌子站起来,牵动了伤口,疼的龇牙咧嘴,他扫视了一眼宋使,并不见缪斯,拱手道,“臣附议。” “吾父王许诺,以巴、巫为界,天下两分,共治九州。巴蜀之地,尽归枳王。”公子柳抛出一诱惑条件。 枳王心动了,他恨不得立刻会盟洛邑,共治天下。江望舒皱了皱眉头,生怕枳王被这虚幻的利益冲昏头脑。到底是一国之君,枳王炙热的眼光很快归于平静,问公子柳:“此般,宋君是想要窃取黎室,以王天下?” “黎室早已名存实亡。”公子柳讥笑说。 “日月所照之地,皆为黎土,五谷生养之民,皆为黎臣。”枳王厉声道。 公子柳脸色苍白,枳王到底是老狐狸,工于心计,很快就反客为主,稳据上风,而他不经意间就落入枳王圈套。 “黎文王上承天地之厚,得民心之顺,尊为天子。文王从弟为中山王;文王四子,长子伯仁为嫡,仲义为东营王,叔礼为西乔王,季信为北营王。胡塞有功,封胡塞王。前朝公子逐荆棘之地,后天子感其诚,封南荆王。黎文王至今,五百载矣,如今黎赫王为天子,二十有三矣。”巧玉神采奕奕,继续说道,“诸侯封子荫孙,六国变四百三十有六,至于今,亦有百十国矣。然诸侯半数乃文王之后,尽是黎室血脉。吾宋国始于叔礼之子季昌,封地为宋,采邑为氏,黎姚为姓,四百八十二载,不敢忘也。黎室式微,礼崩乐坏,虎狼环侧,吾父王念及此,朝不能食,夜不能寐,唯有痛哭。吾父王怀悲悯之心,抱救国之志,致力匡扶黎室,不敢怀叵测心。然宋积贫积弱,地狭人少,自顾尚且不暇,安能勤王扶黎?是也吾父王特邀诸侯,共商国是,铲除虎狼,恢复黎室。” “诸卿以为如何?”枳王被说动了,询问道。 “善。”众人齐答,唯有江望舒不作声。 “江侯以为如何?”巧玉莲步轻挪,朝江望舒施了一礼,朱唇轻启。 江望舒嘴唇翕张,苦涩道:“善。” 巧玉回到坐席,又说:“枳王,我听说乔国余孽藏匿在枳,我父王看重得很。” “乔国余孽?”枳王深感疑惑。 “公子淮与公子音。”巧玉正色道,“缪斯在巴阳遇见的,公子淮任巴阳大夫,太师应当见过。” 太师点点头,道:“乔国公子淮与音藏匿巴阳一载已矣。江侯以为大夫。” “江侯,此事当真?”枳王眉头一拧,江侯封地都是取綦之地,大夫士人全凭江侯自主,所以他并不知情。 “臣有言,”江侯进言道,“一干公卿,柱石俱老矣,闯、荼之流,皆是武夫,不堪谋略。枳后继何人焉?洛邑学宫不复,圣人子丑殉道,能执牛耳者,惟孟邹两圣。孟邹两圣俱出子丑,一门三圣,天下异之。今孟先生隐枳地,非枳之地灵焉?非王之德厚焉?公子乔淮,孟之高徒也,得淮,亦得孟。” “孟先生可还在巴阳?”枳王惊喜连连,忙着询问。 “巴阳枳西,有学塾,孟先生潜学于此。” “何不引荐与寡人?”枳王嗔怪道。 “王,臣闻昔文王访伯岐,濯手净衣,不得。又三年,民食粟著纱,有鸾凤和鸣,伯岐乃出,以为天子。臣闻昔巴君求河女,备三牲,俱五谷,河女不见。巴君躬耕枳水,除害巴山,有白泽引路,遂见河女。孟兰先生,可拟伯岐、河女,王行美政,天下归心焉。”江望舒答道。 “枳王,孟先生之高洁,天下趋之,诸侯爱之,王之德美也,”公子柳暗骂江望舒老狐狸,硬着头皮说道,“然公子乔淮,吾王恶也,愿割三城之厚,换取乔国余孽。” 枳王大喜,曰:“善。” 宋国许诺三城之地,枳王焉能不喜?江望舒不再进言,他知道枳王心意已决。可惜鱼和熊掌可兼得焉?孟兰高洁,若非羁绊,岂能困于僻枳? “即日取乔淮余孽,献与宋公。备锦绣金石,寡人欲效文王之事,拜孟为相。双喜登堂,双喜登堂。”枳王心情大好,命人善待宋使,私下与卿伯商讨去了。 “江侯,可抚琴焉?可奏《曲水》焉?”巧玉跪坐于江望舒桌案前,朦胧面纱依稀可见含情脉脉,徐徐问道。 “女公子,鄙人劳累,歇息去了。”江望舒抚袖离去,只留下美人空叹息。 巧兰取了一张七弦琴,纤指波动,如同叹息声。秋风起波澜,叹息如涟漪。所谓的河畔浣衣,游鱼沉醉,轮台垂钓,曲水霓裳随着这阵叹息散去如涟漪。 前传:寡人有疾 第十四章、公子乔淮 “太子,我回来了。”乔叔一面推门,一面兴冲冲扯着大嗓门喊道。 “咳咳,”秦淮干咳一声,嗔怪道,“乔叔,孟先生在,还不拜见?” “太子?”孟先生忖思片刻,点点头说,“是该叫太子了。” 秦淮大喜,乔叔亦大喜,拜见了孟先生。 “大哥。”音投入秦淮怀里,声音甜糯。 “孟先生。”门口还立着一个小童,朝着孟先生施礼。 “胡闹,乔叔,你为何将这娃娃也带回来了。”秦淮认出了这小童,出声询问。 乔叔苦着脸说道:“太子,音哭哭啼啼,不肯回来,非要粘着他,我等着过两日送他回去。” 孟先生看到枳珏立在门口,招呼他过来。枳珏乖巧立在一侧,朝石雁舟挤眉弄眼。 “偷偷出来的?”孟先生问。 枳珏点点头,收敛神色,不敢看孟先生。 “早些回去吧,莫让你娘亲着急,”孟先生又对秦淮说,“淮,剑陵缪斯和宋国重使出没枳地,此地凶险,不宜久留。” “先生一道否?”秦淮殷切问道。 孟先生摇摇头,说:“我等一故人。” “孟先生,乔国不复,我如今去了乔氏,化作秦淮?”秦淮急切地问。 “天大地大,何处去不得?”孟先生起身,信步走到庭院,身后秦淮步步紧趋。 “先生助我,”秦淮跪地道,“请先生指路。” “宋有窥测黎室之意,并吞八荒之心,天下诸侯莫敢不从,然宋王天下焉?天下诸侯十之五六尽是黎后,制肘之间,一时难以王天下,”孟先生面北而立,继续说道,“黎室行天子之事,有大义之名,可以为尊;焦、孟、中山,恶于宋,可以为朋;梁、卫、陈、齐,有姻缘之交,可以为友;鲁、楚、吴、越,有称霸之心,可以为盟。” “淮,受教。”秦淮点头,满脸欣喜。 “淮,可还记得先人?”孟先生又嘱咐道。 秦淮点点头,正色道,“始祖叔礼之子仲勋,采邑乔,以姚为姓,以乔为氏,至于今,四百又八十五载。” 孟先生点点头,叮嘱要将汪珏送回枳西,又唤了一声雁舟,两人走远,秦淮拱手立在院门,目送半里地。 “太子,这虎皮衣裳倒挺保暖。”乔叔从屋里走出来,甚是欣喜。 秦淮紧了紧衣袍,仰头望天,喃喃道:“一年了,乔叔,该回去了。” “奉枳王令,捉拿大黎反国余孽乔淮。”院外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很快枳国兵士破门而进,将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乔叔抽刀上前,护住乔淮。 “公子乔,又见面了。”巧玉款款深情地施礼。 秦淮只瞥了一眼巧玉,很快将眼光挪到江望舒身上,他咬牙切齿地说“江侯,你误我大事。” 江望舒别过头,默然不语。枳珏听见人声,探出头来,惊慌之中被兵士擒住肩膀,噤若寒蝉。 “天不助我,”乔淮望了一样枳珏,惨笑道,“天亡我乔。” 江望舒领百骑,护送宋使到巴阳外,拱手道:“宋使可过涉江借道綦国回宋。” 巧玉惋惜道:“不知如何涉江,江侯再送一程如何?” 江望舒又送到枳江畔,拱手道:“宋使可过浮桥借道綦国回宋。” 巧玉抿嘴一笑:“不知綦国地界,江侯再送一程如何?” 江望舒再送到两国地界,再往前,依稀可见綦国军营,江望舒下马道:“女公子可借道綦国回宋。” 巧玉亦下马,拉着江望舒的手,被挣开。巧玉惋惜道:“此去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不若江侯送我回宋如何?” “军务繁忙,恕不远送,”江望舒说完,上马,领着一百军士回巴阳。 巧玉跺跺脚,摩挲手掌,余温尚存,领着宋使一路北上。 秦淮站在囚车上,望着枳、綦边界,满目疮痍,尽是萧瑟。他留恋地回望巴阳,仰天大笑。 “乔淮,你还笑得出口?”公子柳讥讽道,“乔氏最后的种,也在你这儿断了。” 过了綦国、焦国,便是秦岭,越过巍峨秦岭,不远便是宋国。天下诸侯,能逐鹿中原者,不过四五国,而宋最强。 队伍入秦岭时,缪斯才仓皇赶到。他瞥了一眼囚车,惊慌道:“女公子,这不是乔音。” 巧玉本来累乏了,问:“你如何识得?” “他不过是一枳地稚子,哈哈哈,”秦淮大笑,“老天助我,谁说我乔氏后继无人?” 巧玉很快又镇定下来,抽了秦淮一鞭,讥笑道:“一条漏网之鱼,不过指数之年,又能如何?” 秦淮神色悲哀,音年纪尚小,又无依托,如何能恢复乔国,颠覆宋氏?只希望孟先生能遇见音,保他安然无恙,保乔氏一丝血脉。至于这唤为枳珏的小童,秦淮不无同情,仅此而已。 枳珏年纪小,巧玉一路对他多有照料,让他乘坐牛车。起先他哭得撕心裂肺,后来端坐牛车,手拿竹简或布帛小声读着,不哭也不闹。 巧玉下马,过来端详了汪珏一番,细声问:“好看否?” 汪珏头也不抬回答:“好看。” “你家住何地,姓甚名谁?”巧玉又问。 “帝喾之后,居汪水之阴,珏山之阳。如今没落了,隐姓埋名,唤作珏,”秦淮心情大好,笑道,“你大可搜寻,我身上可有玉珏。” 巧玉不信,遣人在秦淮身上一阵摸索,果然有玉珏。 帝喾耕种江畔,以江为母,训马荒山,得玉为珏。颛顼禅让之,遂尊水为汪,赐山为珏。 先圣子丑,珏山人,有玉名珏。子丑身死殉道,玉珏也遗失。 有玉珏为证,加之孟先生师从子丑,乔淮尊孟先生为师,巧玉信了五分。 “你真叫珏?”巧玉问。 枳珏点点头,巧玉多信了一分。 “你可认得孟先生?”巧玉再问。 枳珏点点头,巧玉再多信一分。 “你是不是枳国人?”巧玉比划了一下,又问,“你小时候,这么高。” 枳珏点点头。自记事起,他便在枳西,以孟先生为师,以刘长安为邻,以石雁舟为友,别的人却不认得。 巧玉收好玉,信了七分有余,八分不足,她狡黠一笑,望着秦淮说:“此子,乔音。” 前传:寡人有疾 第十五章、剑陵传人 宋使从巴阳来,借道綦、焦,行了近半月,霜降这一日,终于到了宋境,遥遥可见剑陵关。 剑陵关虎踞秦岭,大将田恬据守剑陵,十里相迎。 “缪老弟,数月不见,连个饮酒弈剑的对手也找不着,快与我进关。”田恬拉着缪斯,急不可待地说。 “田将军,你真是闲不住。”巧玉巧笑道。 “女公子,自灭乔一役后,一年多了,王又不肯南下伐綦、焦、孟、楚,我这大剑都该生锈了。”田恬嘿嘿一笑,声音清丽,与粗犷外表相去甚远。 缪斯摇头不语,先去剑陵拜见师父了。田恬疑惑地问:“女公子,缪斯这是?” 巧玉只好解释道:“綦之南有枳,枳有江侯,江侯神武,败了缪斯。” 田恬大惊,如临大敌,嗓音更尖了,连忙询问:“我大宋百万雄兵,过百将才,若论将才,我不进前十,若论武力,举国前三,缪斯与我伯仲之间,竟败于僻地小国匹夫之手?” 巧玉点点头,又说:“只一招。” 田恬惊得只顾吞口水,说不出话来。 缪斯独自上前,往剑陵复命去了。剑陵关巍巍雄关,盘踞秦岭,剑陵则隐匿在不远的一处山谷,草庐三五间,土坟十来座,剑陵之名,由此而得。 缪斯抱剑踏在山谷,贪婪地呼吸,每一道气,都有剑意,让他心醉。 有土狗见了他,却不识人,不住地叫唤。一总角稚子闻声,望了一眼,又进屋拉着一个少女出来,两人静静候着。 “爹死了。”那稚子神色哀伤地说。 “我知道。”缪斯瓮声回答,跪在那新立的土坟前,稚子与少女也一样。 “是伏白杀的。”稚子说。 “嗯。”缪斯九叩首,额头的鲜血汩汩,浸湿青石板。 九叩首毕,缪斯抱剑起身,往谷外走。少女稚子一左一右拉住他,少女面容憔悴,哭得梨花带雨,一面拭泪一面阻止道:“十年前伏白便是天下第一,你不能去。” 黎赫王十三年秋,萧借道黎伐中山,中山十五城尽数沦陷,只余中山城。伏白出世,风度翩翩,一人一马杀翻萧三千兵马。萧王大怒,亲率十万兵马攻中山,萧将二十三人,尽数折于白手,十万兵马,不战而退。萧王坠马,卒,中山失地尽收。 黎赫王十四年夏,萧昭伯结盟鲁国,领二十万众再伐中山,擒白妻,白妻自刎。白夜刺昭伯、鲁将怀。昭伯卒,鲁将怀亦卒。 黎赫王十四年秋,白率军伐萧,萧孝伯请武圣卫灵,刺客田决、沮谷,领萧将十五,欲刺伏白。三日,十八刺俱身死。 黎赫王十四年冬,萧都破,萧亡。 黎赫王十四年冬,鲁割三城请降。 伏白,行踪缥缈,生平无人知晓,只出世一年,便取了天下第一的名头。至今不过十年,伏白隐世不出,人称潜龙。八荒四海皆永夜,潜龙一出天下白。 “我不去,”缪斯摇摇头。伏白之前,天下第一尚有争论,诸如胡塞卫灵、剑陵缪苦,皆是武圣。伏白过后,卫灵身死,缪苦堪称当世第二。缪斯,既是剑陵传人,亦是缪苦之子。 “我不想你死。”少女环腰抱住缪斯,泪水沾了他一背。 “我去找田将军弈剑,”缪斯轻轻挣开,怜爱地说,“你们陪我去。” 剑陵关,田恬正设宴款待巧玉一行人。缪斯领着从弟缪卜,剑陵弟子葭萌赶到。 “缪斯,你是见了葭萌,舍不得出来了?”公子柳笑道。 缪斯抽刀削去桌案一角,神情冷漠:“公子,剑陵关兵马五万,连个刺客也挡不住?” 公子柳吓得跌坐在地,倒是巧玉起身安抚住缪斯,问:“怎么了?” “家父身死。”缪斯这才收敛了一脸冰霜,露出点血色。 “不可能,武圣大人举世无敌,我前日还去登门拜访过。”田恬尖叫道。 “还有那当世第一的伏白。”缪斯说完坐下,沉默着吃喝。 宋使枳,抓获乔国余孽,本是乐事一件,席间却没人敢动筷。西风吹袭,天冷了。 缪斯一人埋头吃喝,毕了,问田恬:“弈剑。” 田恬陪着笑应允,想着两人交手尽是平局,今日破例让他一招半式。 剑陵关武场,缪斯、田恬面对而立。田恬询问:“缪兄,既然是弈剑,那便文斗吧。”言毕,他挑了一炳木剑,想着便是被刺,也伤不及筋骨。 缪斯随手取了一炳木剑,算是答应了。宋国尚武,宋人骠勇,剑陵关五万兵马更是精锐,闲时秦岭操练,战时破阵杀敌。武场两人,一人是宋国上将,另一人是剑陵传人,俱是将中将者,能见识到两人弈剑,益处多多。 “缪兄,请。”田恬粗中有细,打算尽力对弈几十回合,再惜败给缪斯,既不丢人,也不掺假。 秋风起秦岭,乔木叶簌簌。缪斯一剑,大风停兮木叶止。一剑过后,缪斯掉头离开,武场只有他脚踏落叶沙沙声。 “田将军,还好吧。”巧玉适时出现,近了才看轻,那一剑刺入田恬右胸,入肉三寸。 田恬顾不得疼,瘫软在地,双眼无神。 “田将军?”巧玉又喊。 田恬苦笑一声:“女公子,伤无大碍。恭贺女公子,大宋得上将缪斯,胜过十个田恬。” 巧玉大惊,半信半疑地问:“莫不是田将军留手了?” 田恬摆头道:“是缪斯留手了,不然再下已无喘息。缪圣之死,恬之过也。” “我大宋折一圣人。”巧玉流露出哀痛。伏白不出,缪苦当世无敌,有缪苦坐镇大宋,才能震慑一干诸侯。若非如此,单凭百万之众,也难平众怒。 “女公子,在下断言,洛邑会盟,我大宋再添一圣人。”田恬拔出木剑,咳了一声,欣喜之情流露于表。 “你是说?”巧玉小嘴微张,不敢相信。 田恬点头,算是默许了,继而询问:“女公子猜测一番天下有几尊武圣?” 巧玉掰着手指数了数,说:“潜龙伏白,独步天下,可称武圣;缪苦若在,也是武圣;我听说南边楚将夫错,坑杀梁国十万之众,应该也算武圣;北原冰寒,民风剽悍,有一人名艾诗,可搏杀虎豹,也可称为武圣;东海之上,有缥缈神峰,有捕海兽者,名海伊,可为武圣;西有胡塞国,武圣卫灵从弟卫秀,领军伐焦,下七城,比起亡兄,有过之而无不及,也该为武圣。” 田恬摇摇头,笑道:“女公子,超凡入圣,皆要世人认可,再有诸侯敕封,武圣尤甚。潜龙伏白,出世一年,独步天下,美人销魂,冲冠一怒灭萧一国,天下无人敢撄其锋,武圣之名,当之无愧;潜龙未出之时,胡塞卫灵,征伐五国,单骑于万军之中取督战羌王之首,也可称武圣,比起他来,其从弟卫秀只下七城,不值一提;潜龙未出,我大宋连下七国,全仰仗缪圣,七五之比,高下立判,且谬圣与卫灵战于阳关,谬圣比之技高一筹;楚将夫错,坑杀十万之众,其一人乎,不过一庖丁也;北原艾诗,可搏杀虎豹,在下亦可,不值一提;东海缥缈神山海伊,打渔为业,偶有大鱼,世人异之,以为海怪,刍荛也。” 巧玉大惊,她见识颇广,特意挑选了天下能人异士,除却公认的伏白与谬圣,居然没有一个堪称武圣之人? “天下有武圣几人?”巧玉不信天下没有第二个活武圣,好奇问询。 田恬伸出一根指头,显然,除了潜龙伏白,再也没有了。懊恼之余,田恬再伸一根指头,指了指剑陵方向。他是武夫,输了就是输了,顶多沮丧一时,况且能输在准武圣的手下,这是莫大的殊荣。与圣弈剑,与有荣焉。 “我这就启程回武邑禀报父王,谬圣身死之事暂且保密,只待缪斯加冕成圣。”巧玉说完,领着使团快马赶回武邑。 缪斯与田恬弈剑过后,领着葭萌与缪卜回了剑陵。 “葭萌,辛苦你了,”缪斯踌躇许久,又说,“缪卜托付给你,你带他离去吧。” 葭萌以为他又要去找伏白复仇,连声阻止道:“你不许去,你打不过他,你会死的。” 缪斯解释说:“我不去,我先不去,我只是怕他再来。” 葭萌这才松了口气,轻声道:“伏白说子丑先生的死得有人偿债。” 缪斯心口一阵绞痛,他捂着心口,哀叹一声。 “我父亲可有遗言?”缪斯问。 “有。”葭萌点点头,咬着嘴唇,羞红了脸,不肯说下去。 缪斯点点头,只说:“我知道了。” 没有宾客,群星为朋;没有高堂,土坟为尊;没有嫁衣,麻布为衣;没有八音,秋虫为鸣;没有媒妁,皓月为证。有些仓促,有些草率,但这何尝又不是缘分呢?相识十八年,那一年缪苦捡回了葭萌,他蹒跚学步,她尚在襁褓。 “既然结发,便是夫妻。生当不离,死亦不弃。承次一诺,必守一生。”缪斯轻抚着葭萌面颊,平生第一次款款深情地说。 “不许说‘死’字。”葭萌伸手抵住他的嘴。 前传:寡人有疾 第十六章、大宋武邑 次日,巧玉领着使团回到武邑,宋王二十里亲自相迎。宋王十子,子子娇奢;独女巧玉,金玉其外,翡翠其中,是他一生最大的杰作。美中不足的是巧玉是女儿身,女子难为,女子难为。 “父王,”巧玉拜见宋王,端一樽枳都花雕,撒娇道,“你尝尝,谷是山泉灌溉,窖是天然溶洞,这是十年份的。” “好,好,”宋王接过酒樽,开怀大笑。 “父王,”公子柳也面呈一物,满脸堆笑,“此物是茅草编制,名蝈蝈笼,可饲蝈蝈争斗,煞是有趣。” 宋王一掌扇在公子柳脸上,怒骂:“不成器的东西,去见邹先生,立冬之前,不准出来。” 公子柳捂着脸,眼神阴翳。公子柳生母卫夫人正欲为公子柳开脱,被宋王一个眼神瞪了回来,哭哭啼啼跑开了。 “父王,君子修身养性,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巧玉安抚道,又朝公子柳使眼色,他会意跑开,找邹先生去了。 “枳地多刁民,玉儿此行可顺利?”宋王在最宠溺的女儿面前,放下一国之君的架子,当个寻常父亲,唠些家长里短。 “有缪斯在,一路顺利。”巧玉微微笑道,“女儿在枳地遇见一人,他文比孟邹,武过田卫。” “哦?”宋王眉头一掀,问,“言过其实了吧?儒门一脉,先圣子丑独占八分,孟邹二贤俱得其半数,我宋诸卿得一分,天下人只得一分,这一分尽数归那人也不比孟邹二贤;论及武,田卫二将,国之利器,锋芒毕露,有望称圣,枳地僻人稀,玉儿言过其实也。” 巧玉心中不喜,也不争辩,就说:“父王,子丑先生可有子嗣?” 宋王抚须摇头道:“并无子嗣。” “当真?”巧玉将玉璧给宋王看,继续说,“此玉名珏。” 宋王把玩了一番,问:“玉儿哪里得的,此玉正是子丑先生所有。” “枳地一小童,与孟先生有旧识,又与乔淮有渊源。”巧玉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子丑先生一生未娶,倒不听闻有子嗣后人,不会是将玉传给孟先的吧?”宋王猜测道。 “那孟先生又为何将此玉交与那稚子?”巧玉问道。 宋王答不上来,问:“那稚子可曾带来?” 巧玉点点头,击掌三声,有婢女带枳珏上来。 “这不是姚音?”宋王邹眉。 “并非姚音,名珏,疑是子丑之后,此子心性过人,这一路不哭不闹,不似寻常草民,”巧玉说完,问枳珏,“你可知这是哪里?” 枳珏水土不服,两眼迷离,四肢不勤五谷不进,摇摇头,问巧玉:“你是谁呀,什么时候送我回家,娘亲该急了。” 巧玉不知枳珏愚钝,以为他心性过人,只好遣婢女送他歇着。 “父王,子丑已死,又有玉珏为证,如今我说他是子丑之后,他便是。”巧玉狡黠一笑。 “有何深意?”宋王不明所以,疑惑地问。 “如今我大宋有新晋文圣邹先生,又有兵家圣人施慧,两圣坐镇,学宫修葺一事可定。然而缪苦身死,缪斯尚未成圣,诸侯定然不服。有此子执珏,加之邹先生为辅,诸侯定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巧玉成竹在胸,显然谋划已久。 “得女如此,吾生足矣。”宋王越看巧玉越满意,满意之余又有同等的悲伤,可惜,错生女儿身。 起先婢女牵着枳珏,后来枳珏困乏,她只好抱着,幸好枳珏年纪小,身子不重。 她家里也有一个弟弟,年纪与枳珏相仿,抱着枳珏,就想到了家,哭出声来。 “姐姐你哭了,”枳珏被吵醒,替她揩去眼泪,安慰道,“姐姐不哭。” “姐姐没哭,姐姐是想家了。”婢女只知道这是乔国公子,她也是乔国人,更是被勾起了哀伤,哭得更伤心了。 “姐姐不哭,我也想回家,我都不哭。”枳珏睡眼惺忪,揉揉眼,打折哈欠安慰她,不久便沉沉睡去。 这边宋王正询问巧玉缪斯的事,谬圣身死,于情于理都应该以圣人之礼厚葬。听到巧玉的分析,他突发奇想是不是开先河立巧玉为嫡。 “父王,依田将军所言,缪斯武道一途已然独步天下,可称为圣,只需等冬至震慑诸侯,人前显圣即刻,”巧玉试探性问道,“父王,是否拉拢一番?万一有别国人知晓,私下许以重礼……” 宋王点头道:“善!拜上将,食万石粮,赏千金,可否?” 巧玉摇摇头。 宋王说:“封上卿,领采邑三城;拜上将,领军十万,如何?” 巧玉仍旧摇头。 宋王只好问:“司徒治民,司空治田,司寇掌刑,皆不合适;兵圣施慧任司马,如何敕封?” 巧玉笑道:“立大执戈,掌百将,领百万兵马;另拜上卿,领采邑十城;敕封武圣,昭告天下。” 宋王倒吸一口凉气,沉默良久。 “父王,缪苦半隐,我大宋十年下十五国;卫灵三年,胡塞据西塞之地;伏白出一年,挽中山于倾覆,灭萧国于强盛。缪斯加圣,十倍于田卫,可当千军,当拜大执戈;采邑十城,可下十国,以小博大;敕封武圣,以慑诸侯,以王天下。”巧玉的远见卓识,触及宋王心坎。 “巧玉,孤乃赫王伯父,又为太傅,实不忍也。”宋王内心极度挣扎,黎室式微,诸侯征伐,亦黎臣也,没人敢取而代之。 “天下乱两百年也,父王有邹施等贤才相助,又有百万雄狮,可定天下,”巧玉狡黠一笑,“昔年文王拜伯岐为相,以安天下,今父王拜大执戈,可效文王。父王不必取而代之,可以天子伯父之名对内执政,对外掌管诸侯。如此,天下战乱可平,黎民得以安定,岂不善哉?” 宋王又惴惴不安地问:“玉儿,若无钳制,孤心不宁。” 巧玉笑而不语,宋王恍然大悟,大喜,曰:“善。” 无人知晓,大宋庙堂,从此震荡。黎朝诸侯,从未有大执戈,比起一众卿、大夫,大执戈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巧玉所言,不取而代之,只代黎天子执政,让宋王放下最后的礼义廉耻。 一切,都只等到诸侯会盟洛邑了,霜降已至,快立冬了。 前传:寡人有疾 第十七章、渔夫之衅 百余年前,巴国四族内乱,相、郑两家分巴,划江而治;两国交战数年不休,蜀国进犯两国西境;唇齿之交,枳綦结盟,东拒强楚,西挡蜀国,百年交好,并无战事。 近水得渔利,枳国巴阳与綦国新里,隔江相望,都以捕鱼为业。枳江水暖鱼肥,两国渔夫默契地以江心为界分捕,偶有过界,赠鱼赔罪。 黎赫王二十二年秋,巴阳有渔人刘素捕鱼过界,本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刘素吝啬,只赠了几尾不足半斤的小鱼赔罪。新里渔夫收了鱼,心里有疙瘩。 第二天刘素照常捕鱼,被徘徊在江心的新里渔夫抢了他一天渔利,扬长而去。刘素认出其中就有昨日那渔夫,觉得綦国人肚量小,自己又被抢了一天渔利,心里愤愤不平,哭哭啼啼地请时任巴阳大夫的樊宇主持公道。 樊宇,祁子之子,生性傲慢。听说邻国人滋事,欺压国人,无异于打自己的脸,于是亲自带人抓捕了新里渔夫,总计三人,等着新里人来赎。 新里大夫苗毅气得牙痒痒,骂枳国人蛮横,不过是抢了几尾鱼,渔夫之间的小打小闹,鸡毛蒜皮之事而已。再者说了,身为一地大夫,采邑人滋事非但不制止,还变本加厉抓捕本国渔夫,他决心惩戒巴阳一番。 次日凌晨,趁着枳江起雾,苗毅领了两百军士,又有几十渔夫,近三百人攻打巴阳。 枳、綦两国交好,边界秋毫无犯,巴阳常备军不足百人,招架不住新里攻势,巴阳沦陷,樊宇被捕。苗毅凯旋新里,民众夹道欢迎。 祁子听说独子被捕,勃然大怒,从西境调兵三千,陈兵巴阳。 新里大夫苗毅只是争口气,没想到枳国动了真格,更没有想到一个巴阳小邑大夫竟然是太保之子,弃城连夜逃往綦都。 边境陈兵,綦王惴惴不安,毕竟西境长年与蜀交战,早已国困民乏;再者枳国是盟友,若两国相争,得利者必然是蜀国,西境不保。 权衡之下,綦王处死新里大夫苗毅,取了其首级,又愿意割新里请和。 枳王大喜,祁子表示只要樊宇无恙,他也不多追究。綦王舒了口气,比起西境沦陷,一城损失又算得了什么呢? 新里人听到綦王服软,竟然处死大夫苗毅,还割地求和,内心愤懑,厚葬了苗毅首级,万人悲痛,如丧考妣。又有乡勇一气之下打死樊宇,割了首级,由勇士连阿划小舟送到枳军阵前。 连阿带着锦盒与地图,面见祁子。祁子端坐阵前,问:“来者何人?” 连阿不跪伏,也不行礼,惨笑道:“新里乡勇连阿,奉命将新里大夫苗毅首级与新里地图献与枳王。” 祁子邹眉,说道:“将地图奉上即可,苗毅首级你且带回去安葬。” 言罢,祁子命人呈递地图,连阿死死抱着地图,不肯松手,只将锦盒递与侍者,讥笑道:“不见枳王,不献地图。至于锦盒,太保不收,可别后悔。” 祁子大怒,一剑劈开锦盒,只见一颗血淋淋的大好人头,竟是他的独子樊宇。祁子胸口一闷,一剑刺向连阿。连阿也不躲避,胸口中剑,口吐鲜血,讥笑道:“我新里俱是乡勇,我綦国岂能受辱!”言毕,口含地图投江。 “杀子之仇,我若不报,枉为人父。”祁子一字一顿,险些气绝。 连阿尸首被打捞上来,祁子鞭尸三日。三日里,枳军已渡江,占领新里,挥师北上。 三日里,綦君派遣了五批使臣,祁子杀了五批,枳军一路势如破竹,直捣活泉关。活泉关是綦国南部重要关隘,素有綦国咽喉之称。活泉关若破,綦都岌岌可危,綦国定然国难当头。 枳军兵临城下,綦君知晓已无退路,只好从西境调兵,双方共陈兵五万,枳三万有余,綦两万不足,双方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 綦国司马武不古请求阵前议和,祁子命人喊话:“綦杀我独子,扰我枳民,侵我土地,议和一事,无可商讨。” 武不古内心凄苦,站在阵前喊道:“綦之过也,愿割五城请和。” 祁子回话:“莫说五城,便是五十城,也抵不了吾儿一命。” 只言片语见,已然谈崩。綦攻活泉关五日,不破,祁子回枳都面见枳王。 “王,老臣一生为国为民,膝下只有独子,”祁子进言道,“老臣请从西境调兵驰援活泉关。” “王,臣有言,”日覃伯贤拱手道,“臣以为,西境安危事大,蜀地阔民丰,兵多将广,觊觎西境久矣,西境寸土不可失。枳綦唇齿之交,綦王愿割五城议和,不该再战。” “太傅,死的不是你的儿子。”祁子咬牙切齿地说。 “吾子桑,十八年前便埋骨他乡。”日覃伯贤接话。 祁子哑口无言,枳王不愿看到庙堂柱国互相迁怒,权衡之下,只好应允出兵惩戒綦国。 “执圭巴闯,调兵五万,驰援活泉关;太保祁子,领军八万,攻打活泉关,惩戒綦国,宣扬国威。”枳王下令,巴闯领命。 “王,五万多了,万万不可,西境总计十万军马,已有三万增援活泉关,再去五万,蜀国若侵犯西境,两万人马如何抵挡十倍强敌?”太卜巴梁进言。西境战事无休无止,枳、綦两国总计陈兵二十万,蜀陈兵二十万,对峙已久。 “江侯勇猛,二十二年从无败绩,每战必胜,可领江城兵马奔赴西境,保西境无虞。”卿伯进言。 “江城军马不足八千,焉能填补八万缺口?”日覃伯贤邹眉。 “江侯只需守半月,半月之后,无论如何,老臣自当退军。”祁子大喜,八万人马,便是一人一口唾沫,也能破关,到时候长驱直入,直捣綦都,可立不世功勋。至于半月之后,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嘛。 “臣领命。”江望舒无计可施,拱手苦笑到。身为人臣,枳君发令,枳臣遵命。 百年交好的枳綦两国,战乱再起,追溯战事起端,竟然是渔夫之衅。 前传:寡人有疾 第十八章、活泉关之役 黎赫王二十二年秋,枳伐綦。太保祁子、执圭巴闯领军总计八万,连破綦国三城,兵临活泉关。 綦国无暇两线作战,活泉关守军不足万人,司马武不古命活泉关守将苗括死守,不许迎战。苗括领命,守关不出。 约定了半月破关,如今已过五天,枳军寸步难进,军中营帐,祁子眉头紧锁,问:“执圭何在?” “正叫阵。” “伐木快一些,连夜赶制云梯、撞车,明日务必破关。”祁子下令。 “喏。” 活泉关下,巴闯正领百骑叫阵,只听见巴闯喊:“武不古那老儿在不在?西境作战时,蜀国每进犯一次,武不古便退避一舍,不出三年,綦国已失去了十舍之地。如此看来,綦国尽是懦夫。” 苗括居高临下,冷笑不言,任凭枳军如何叫阵,他充耳不闻。司马有言,不出半月,枳必然退军,他可不会和弟弟苗毅一般蠢。 “苗括,听说你霸占了苗毅妻,还故意发难,以至于綦君将他发配新里,当真?”巴闯叫阵,枳军大笑,纷纷辱骂苗括不知廉耻。 “不知廉耻苗括,想来苗毅身死,定有你从中作梗,好与弟媳行那苟且之事。”巴闯依旧骂骂咧咧。 苗括跟个聋子一般,只远眺活泉岭,那里似乎有樵夫砍樵。 “将军,斥候来报,活泉岭有枳国军士,数目不详,正在伐木。” “嗯,祁子掌管农桑工事,应该是在修简陋云梯和撞车,时刻注意枳军动向。”苗括点头,不以为意。 枳军八万有余,活泉关守军不足万人,皆是人心惶惶。苗括身为守将,丝毫不慌,也让众守军定了心神,以为有人会驰援活泉关。 苗括内心苦笑不已,綦国山多水险,并无多少平原沃土,举国之力也只能养兵二十万,就是这二十万人也要闲时拿锄耕种,战时拔刀上阵。比起枳国山川富饶,又有盐水泉盐,綦国当真是国困民伐,禁不起战事了。若无此,从弟身死,他苗括岂会无动于衷?邻国陈兵,綦君岂会各地请和?无能为力,无可奈何。 秋雨连绵,三日不绝,枳军退守柴邑。老天保佑,又捱了三日。 “如今半月之期已过大半,大雨已停,开赴活泉岭,今日务必破关,以免夜长梦多。”祁子下令。 八万人马浩浩荡荡,巴闯为先锋,祁子坐镇中军,开赴活泉关。 兵临城下,声势浩大,又有简陋云梯十数乘和攻城利器撞车三辆,大战不可避免。 “将军,援军怎么还不来?”柴邑大夫郝萌惴惴不安地问。 “援军不会来了,”苗毅惨笑一声,“也许你我都要与活泉关共存亡了。” 援军不会来,也从来没有援军。綦国二十万兵马,十万驻守西境,五万驻守东境,余下的也驻守四方,这活泉关近万兵马,已是他请了又请,求了还求,司马才应允的。现在只希望西境蜀国进犯,好让枳军不战而退,以保活泉关无虞。 年轻的部将郝萌,正是柴邑大夫,闲时治民,战时治军。柴邑守军不足两百,却坚守了半日。苗括驰援柴邑之时,柴邑守军连同郝萌不足十人。 此时郝萌站在活泉关上,居高临下俯瞰枳国八万雄师,双手攥拳,正色道:“人在关在。” 当真是后生可畏,苗括哈哈一笑,一扫抑郁情绪,振臂高呼:“人在关在。” 活泉关守军齐声高呼:“人在关在。” 祁子蔑笑道:“那便让你们关破人亡。” 枳军八万,阵列活泉关下,声势浩大,大军过处,寸草不生。巴闯叫阵,祁子坐镇中军。 活泉关守军,闭关不出,数百弓兵弯弓拉箭,蓄势待发。 “樊太保,綦、枳两国一脉相承,唇齿之交,同室操戈,必然两败俱伤。”苗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还是抱有最后一丝希望,希望祁子的怒火已经平息了。 他低估了祁子的伤痛,老来丧子,如何能平息满腔怒火? 祁子令人传话说:“綦欺我枳民,侵我枳地,杀我独子,师出有名。” “搭云梯”巴闯下令。 数十乘云梯依城而搭,枳国兵士爬梯而上。 “滚木。”苗括皱眉道。你有攻城云梯,我有御敌滚木。 “撞车。”巴闯下令。 撞车搭配数十兵士,撞击城门。活泉关守军拿圆木抵门。 郝萌满面愁容,叹息一声。云梯、滚木、撞木、抵木都是从活泉岭砍伐而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放箭。”巴闯下令。 苗括也下令:“放箭。” 活泉关八百弓手,弯弓拉箭,八百箭矢穿云而出,落在枳军阵中,举盾稍慢的兵士中箭,偶尔有哀嚎声。 枳军五千弓手拉弓,招来一阵箭雨,直扑活泉关,铺天盖地皆是箭簇,活泉关守军人心惶惶。 一番交战,枳军损失五乘云梯,折损数百兵士。活泉关守军连伤带亡一千有余,近万人马已去十之一二。 “一个时辰,我军已折损一千人,只需两日,关就该破了。”有部将忧心忡忡进言。 “两日都守不住,如何坚守数日?”巫城大夫郑秀骂骂咧咧。 巫城,位于綦国北部,北接秦岭,东北邻焦、孟,东南壤楚,兵家重地。秦岭以北,宋国逐鹿中原,无暇南侵;孟、焦小国,北有强宋,南有强楚,夹缝求生,自顾不暇,向来与枳、綦交好;至于东南,楚国开疆拓土,疆域之辽阔,难以丈量,江水以南,尽归楚国,并未伐綦。 此次活泉关告急,武不古只好从巫城调兵五千,连同各地兵马,镇守活泉关。 “敌众我寡,活泉关必失,强守关隘,无异于以卵击石。”郑秀说完,便招呼旧部准备撤军。 “郑大夫,活泉关不可失。”苗括咬咬牙,作揖说道。 “我已奉司马命驰援活泉关,如今枳军即将破关,巫城又告急,”郑秀缓了缓,说,“将军也撤军吧。” “郑秀,尔敢。”郝萌拔刀,拦住郑秀。 “你是何人?”郑秀两指拨了拨刀,笑问。 “綦国小卒,柴邑大夫。”郝萌一字一顿说道。 “这么有骨气为何不死守柴邑殉国?”郑秀蔑笑道,“你可知我是何人?” “便是只余一兵一卒,活泉关也未破。”郝萌把刀架在郑秀肩头,威胁说。 “郝大夫万万不可。”苗括出声制止。 “那你便割了我头颅,”郑秀不以为意,迈步走开。 郝萌从背后追上郑秀,一刀刺中后心。郑秀难以置信地看了看穿心而过的狭刀,须臾,气绝身亡,连只言片语也没机会交代。 郑秀旧部抽刀拔剑,郝萌呵斥道:“尔等要学郑秀当逃兵?” 众人退散,群龙无首,不知如何是好。郝萌一面踱步,一面扫视众人,嘴上说:“活泉关一破,再无关隘可阻枳军,八万人马,綦国必亡,我等都将做亡国之奴,我等妻儿都要受枳国奴役。退已无路,只有死守,死战。” “好,”苗括拍掌,“区区八万人马又如何,我活泉关将士个个都以一当十。我若战死,郝大夫代将;千夫长战死,百夫长代;百夫长战死,十夫长代;十夫长战死,伙夫代。只要还有一个活人在,活泉关不可失。” “将军,活泉关未必守不住,”郝萌抱拳说,“我军占据天时地利人和。” “此话怎讲?”苗括急切地问。 “此时刮西风、北风,此为天时;活泉关依活泉岭而筑,居高临下,此为地利;活泉关后,粮草供给犹豫不决,而枳八万之众,劳师以远,此为人和。” “郝大夫可有对策?”苗括大喜,出声询问。 “岂止一策,”郝萌大笑,“一则伐木制箭,我军居高临下,箭矢命中率与射程都要优于枳军;二三则遣人往綦都求援,往各地征召义军;三则派斥候查探枳军粮草,伺机而动;四则正值秋收,遣人收集稻草,结草为兵。” 半月之期,第九日,枳军伤亡不足一千,活泉关只余下六千人。夕阳西下,枳军收兵,第一日,算是捱过来了。 第十日,大风不止,大雾不散,枳江依旧叫阵。无论枳军如何辱骂,活泉关守军据守不出。 祁子亲临阵前,巴闯击鼓,枳军进攻。 “活泉关不足万人,昨日便折损近半,今日即可破关。破了活泉关,綦国再无关隘,可直捣綦都,活捉綦王,尽收失地。”祁子心中大喜,已然看到尽收綦地,凯旋枳都的场景,到时候他便是德比伯岐,才高子丑,加封为圣,流芳千古,也未必不可。 “太保,綦军疑似有援军。”有斥候来报。 “綦国东西两线战事吃紧,如何有援军?”祁子不信,一切都在他的掌握当中,不应该有纰漏。 “活泉关上,总计过万,关内有操练声,也过万。”斥候说。 此时大雾笼罩着活泉关,祁子只好命巴闯去阵前查探。 巴闯来到阵前,果不其然,活泉关上尽是綦军,隐约可听见操练之声。还未及冠,巴闯便随父亲从军,至今已三十载,自然听得出操练队伍不下万人。 前传:寡人有疾 第十九章、活泉岭草浅 活泉岭因活泉出名,活泉水暖,流水淙淙,终年不绝。活泉岭地势险峻,鸟雀难越,猿猴难攀,只有活泉关一处可通南北。 祁子心情不佳,本来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谁料想到变故突发。活泉关本就有地势之利,易守难攻,人数优势无法发挥,全靠着弓箭消耗,然而箭矢消耗远远大过补充,尽管分出人马伐木制箭,依旧不能满足。如今活泉关有了援军,再有五日不能破关就难交代了。 “辎重补给还没到?”祁子问巴闯,“让人去催一催。” “已经催过了,前几日大雨冲垮了浮桥,綦地多山,山路崎岖,补给短期内怕是到不了。”巴闯撇撇嘴,说是打仗,十天连敌人的毛都没摸找,哪有这种打法嘛。 “你是闲不住,跟你爹一样,”祁子摇摇头,笑着说,“我有一计可破关,到时候你便可以杀个痛快。” 巴闯半信半疑,问:“太保,当真?” 活泉关,今日枳军果然没攻城,将士皆大喜过望。 “唉。”大喜中,有人格格不入,叹息一声。 “郝大夫,你叹气作甚?祁子那老匹夫被草人农夫糊弄,不敢攻关,郝大夫年轻有为,当为大綦柱臣。” “上万兵士,半数是草人充数,等天气晴朗,枳军早晚会发现;操练之声,只是农夫义军,上不得战场;说到底,枳军有八万之众,虎视眈眈不可轻敌。”郝萌正色道。 “西境蜀国察觉到枳国调兵,必然进攻。再拖几日,枳军必退。只是该如何拖延?”苗括询问。 “将军,大敌当前,士兵不操练,都在活泉岭割草伐木,是准备不战而败?”有巫城郑秀旧部不满地问。 “我吩咐的,王将军莫慌,且安静等明日。”郝萌回答。 “明日若不能退敌……” “明日若不能退敌,我以身殉国,王将军以为如何?只是请王将军也去活泉岭割草。”未待王将军说完,郝萌出言打断。 “哼,如你所愿。”王将军冷哼一声,只待明日了。 活泉岭北,綦军连军士带农夫义军总计一万五,都在伐木割草。大军过处,寸草不生。活泉岭南,枳军也在割草伐木,人数更是两倍于綦国。 一场大战,两国竟然偃旗息鼓,都在伐木割草。 巴闯骂骂咧咧,祁子所谓的妙计,便是伐木。这是堂堂执圭该干的事?巴闯撇撇嘴,索性丢了宽刃刀,坐在地上生闷气。 “闯,使得不顺手?”祁子笑问。 “太保,我这宽刃刀杀人倒是好使,这割草也太儿戏了。”巴闯哭丧个脸说。 “闯,明日你便知晓了。”祁子笑着说,不在掌握中,那便再掌握。只待明日,送活泉关一个大礼。 活泉水暖,北边又有大山阻隔,活泉岭草木葱郁,两国将士都在割草伐木。日落之时,以活泉岭为界,两侧尽是光秃秃,岭南只余下枯草,岭北连枯草也一根不留。 半月之期第十一日,云开雾散,晴空万里,只是西风更烈。 “小儿骗我。”祁子终于望见活泉关守军一半是草人,差点气出一口老血。 “老匹夫,奉劝你退军,否则送你见你独儿。”苗括心情大好,站在城楼上高喊。 “凭你这几千草人?凭你这草莽将军?凭你这几千溃军?”到底是一国太保,祁子很快缓过劲来,讥讽道。 “放箭。”祁子招手。 五千弓手弯弓齐射,昨日一日赶制了十万枚箭簇,尽管少了箭雨,但十万枚,莫说小小活泉关,区区几千人,就是这一座活泉岭,也能射穿。 一阵箭雨后,活泉岭几千兵士从草人身后站起身,齐齐欢呼呐喊。 “气煞我也,”祁子再下令,“放箭。” 五千弓手再齐射,两轮过后,已消耗一万箭簇。 “郝大夫此计尚可。”王将军有些惊诧,靠着这几千草人,竟然挡住綦军万箭齐发。 “架云梯。”祁子不再浪费箭矢,再次下令。凭那几千草人,挡得了箭矢,还能当数万将士不可? 几十架云梯,齐齐搭建在活泉关城墙,枳国兵士,络绎不绝爬梯。 “滚木。”郝萌下令。 言罢,綦军四人一队,纷纷将滚木掷下,枳军哀嚎声不绝于耳。 活泉关守军高呼不已,任凭你八万雄师,任凭你数十乘云梯,也无济于事。 “此计高明,郝大夫料事如神,”王将军拱手致歉,“是曲之无理了。” “王将军,你我都是为国为民,不用拘礼。”郝萌扶起他。 活泉关欢呼声不断,反观枳军气势低落。先是数千草人竟然拦下八万枳军整整一日;再是箭雨,准备十万箭矢竟然又被几千草人破解;而一口气准备了数十乘云梯,在滚木面前毫无作用。 “太保,这还如何破关?”巴闯提着宽刃刀,神色懊恼。为了破关,伐尽了活泉岭树木,綦军损伤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反观枳军,死伤者上万。 “放箭,放箭,放箭。”祁子冷哼一声,不理会巴闯,下令放箭。他已经气急败坏,当下之计,只有用箭矢射穿活泉关。 奈何活泉关有地势之利,枳军又处在下风向,箭矢十不中三,就是那三,也尽数被草人当下。 “撞车。”祁子下令。 数十人掩护撞车撞击城门,这是最拙劣的方法,损失颇大,但当下看来却是最有效的办法。 “投草团。”郝萌下令。 活泉关上,数千兵士连同农夫义军,都将昨日砍得枯草结成团,尽数抛下,纷纷落在枳军阵中。 “放箭。”郝萌下令。 活泉关弓手原本只有八百,昨日赶制了一千余掌弓。弓很粗糙,弓手也不娴熟,这都不重要,只要能往枳江阵里放箭就是好弓,就是好弓手。 两千弓手弯弓拉箭,箭簇落在枳军阵中,伤亡并不大。 两轮过后,郝萌大喜,下令丢火把。 几十名力士丢火把,丢进枳军阵中,引燃了箭簇上绑着的浸油布条。星星之火,很快蔓延开,枳军阵成了火海一片。 “郝大夫此计无可挑剔,堪称神人。”王将军满眼欣喜,佩服得五体投地。。 “眼下已是深秋,为此一役,军士捐其寒衣,义军伐其山林。此役,众将士的功劳,众义军的功劳,郝萌拜谢。”郝萌深深弯腰作揖。 反观枳军,秋草泛黄,成了绝佳的引子,火箭落在城墙根附近,又顺着秋草一路蔓延,八万枳军,尽数困于火海。 大火烧了近半日,本来就只剩枯草的活泉岭彻底光秃秃,八万枳军一路溃败,逃逸到柴邑这才罢休。 八万枳军,中箭伤亡者不过一两千,烧伤踩踏的竟然过万。 “太保,这就是你的妙计。”巴闯满是心疼地说。八万枳军,尽数是他西境的旧部,只此一役,折损万余。 “阴谋诡计,不值一提,明日再战。”祁子不以为意,还有近七万的人马,怎么会连小小一座活泉关都打不下来。这等火计,不过是天时地利罢了,如今就算天气再晴朗,西风再烈,也没有秋草让他点着。 “难不成再被火袭?”巴闯瞪着眼问。 “前日有士兵查探到兽径,可越过活泉关直抵綦都。过了活泉关,大片沃土尽归我枳。”祁子本想破关而入应当轻而易举,本不在意这条兽径,当下看来,这兽径可布奇兵。 “太保,西境蜀国虎视眈眈,半月之期已经快到了,便是打过了活泉关,又能如何?”巴闯问。 “大军所到之处,綦地尽归我枳。”祁子北眺活泉岭,心中阴霾一扫而空,只要越过活泉岭,綦国便是囊中之物。 “太保,西境如何抵挡?蜀军只要分一半进攻,那也是十万,江侯连兵带将,也不过三万,如何抵挡?”巴闯忧心忡忡地问。 “綦国活泉关小卒苗括不足万人都可以抵挡我枳军八万之众,江侯还不如苗括?执圭不必担心。”祁子安抚道。 “今夜,分千人越过活泉岭,内外响应,活泉关必破,”祁子顿了顿 继续说,“只是不知哪位将军带队好。” “太保,巴闯请求出战。”巴闯内心痒痒,这等美事,舍他其谁? “如此甚好。”祁子点点头,拖了这么久,这活泉关也该破了。 皓月当空,活泉岭一片寂寥。两国兵士伐树割草,獐鹿猿猴无处安生,早已窜逃去了别地,生机勃勃的活泉岭,一片死寂。 月下,巴闯领军沿着兽径翻越活泉岭,队伍前方,有斥候探路。 “执圭,岭上有动静。”有斥候来报。 “该死,有多少人?”巴闯闻言,知晓是綦军有人驻守岭上,不由头疼。 “数目不详,不敢前行,害怕被察觉。”斥候继续说。 “回营。”巴闯下令。 祁子见到巴闯退军,脸色难看。綦军出名将领,唯有西境勉强有那么三两个,这活泉关守将苗括 以前闻所未闻,竟然以不足万数兵士硬生生对抗八万雄师而不落下风,此人不简单。 前传:寡人有疾 第二十章、蜀军犯境 枳、綦两国分巴,面对周边强敌,百年间联手,可谓是唇齿之交。枳、綦两国头号大敌,当属蜀国,早在巴国时就已起了战端,三年一小战,五年一大战。 蜀国地阔民丰,西境陈兵二十万,虎视眈眈。枳、綦举国之力各陈兵十万,共计也二十万,与蜀抗衡。 江望舒领着八千江城军奔赴西境已经十二天。这十二天枳、蜀相安无事,并未起战事。枳国西境屯兵小邑,名巴南,北边与綦国小邑巴北遥遥相望,相互依托,西边与蜀国重镇川东相对,三方呈掎角之势。 蜀国不知枳军调兵伐綦,并未轻举妄动,但也只能拖一时,如今半月之期将近,等蜀反应过来也迟了。起先江望舒倒是担忧綦国向蜀国通风报信,不过綦国司马武不古造访巴南,让他彻底安心,也向武不古承诺綦太保只是为报丧子之仇,等这半月捱过去便好了。 枳、綦唇齿之交,枳伐綦,綦军非但没有向蜀通风报信,甚至还不从西境遣派一兵一卒驰援活泉关,倒是让江望舒惭愧。 “报,”有斥候来报,“江侯,蜀人扰境。” 江望舒眉头一皱,刚还在想再撑三两日,这蜀军竟然在这紧要关头来犯。 “蜀军多少人?”江望舒问。 “数目不详,应该不下万人,离巴南还有二十里地。” “传令,据城不出,继续查探,务必探请人数。”江望舒下令。敌军来犯,不可不防;数目不详,不可轻敌。毕竟西境连伙夫带劳役也只有三万,蜀军总计可是二十万。 江望舒觉得不妥,蜀军已经半年没有挑起战事了,于是让人备马,打算前去巴北面见武不古,也好相互照应。 巴南巴北以枳江为界,相距不足两里,两国军士操练之声隔江相闻。 “江侯,卫队已经准备妥当。”西境将领巴桑亲自牵马,紧随其后。 “不用,我一人前去便可,将军领军严守巴南。”江望舒接过缰绳,挥鞭北上。 巴北守军排查过后,放江望舒进城。江望舒没有停留,直接面见武不古。 “江侯此行为何事而来?”武不古端坐正席,问。 “蜀军来犯,距西境不过二十里,请司马严阵以待。”江望舒拱手道。 “哦?莫不是江侯以为蜀军朝我巴北而来?”有人讥笑道。 江望舒朝那人望去,不似行伍中人,一身富贵气。 “枳、綦唇齿之交,巴南若失,公子可保证巴北无虞?”江望舒正色道。 “竟然是唇齿之交,为何伐我綦地?”那富贵公子踱步过来,质问。 “新里渔夫挑衅,太保祁子丧子,只是撒气,算不上讨伐。”江望舒回答。 “那我不管,如今蜀人来犯,巴南人马都调遣去活泉关,江侯是怕守不住?”富贵公子语气咄咄逼人,不肯罢休。 “那公子好自为之,鄙人告退。”江望舒不再与他争执,巴南告急,还需要他回去主持大局。 “江侯,你以为我綦国无人?如今綦、枳交战,你一人来使,闯我军营,来去自如?”富贵公子说完,拍手,数十卫兵齐齐抽刀围住江望舒。 “鄙人发于草莽,无妻无子,只身一人,死不足惜;公子是想与鄙人玉石俱焚?”江望舒哈哈一笑,“莫说你巴北小邑,便是綦都,我想去便去,想走便走。” 言罢,江望舒按剑不拔,信步闲庭般往外走去,数十卫士无一敢拦。 “气煞我也,这江望舒不过一武夫,竟然一人独闯我十万营帐。”富贵公子砸了铜觥,气急败坏地说。 “公子,你不晓得江侯威名,西境十余年来,蜀军多扰我境,少扰枳境,就因为江侯坐镇。只是近年江侯调人江城,蜀军才猖狂些。”武不古苦涩笑道。一个是綦国公子若虚,一个是江侯,他谁也不想得罪,只有两不相帮当个哑巴,但愿江侯不会怪罪,过两日亲自登门赔罪吧。 “哦?他什么来头?”公子若虚眉梢一挑,问道。 “江侯江望舒,人称惊鸿,从军二十余载,镇守西境近二十年,武力独步天下,谋略无人可过其右。三十余役无一败绩;曾一年里杀得蜀军三次换将;蜀国王族罗氏,世代从军,当今司马罗战,一位族叔,三位族弟,六个子侄,都死在江侯手下。”武不古对江望舒赞叹不已,此等人才,堪称国士无双,却被削了兵权,封为枳江侯。名为擢升,实为贬谪。 “既然江侯如此神勇,那我军便隔岸观战,领略一番。”公子若虚面露笑意,打消了武不古驰援巴南的念头。 江望舒刚回到巴南,巴桑便迎了上来,替他牵马。 “江侯,此行可顺?”巴桑问。 江望舒摇摇头,向西望去,蜀军旗帜依稀可见,已不足五里地了。 “自从江侯去了江城,我与族兄闯镇守西境,蜀国屡屡来犯,才三年,已连失八城,桑内心惭愧。”巴桑叹息道。 “桑,你如今刚过而立,正是建功立业之时。蜀地阔民丰,国力数倍于枳、綦,不必过于丧气。”江望舒安抚说。 “江侯收失地三城,取蜀五城,已然尽失,桑之过也,若江侯在此,蜀人哪敢犯境?”巴桑愤愤不平地说,“若非……” “桑,不提了,准备迎战吧。”江望舒不愿被勾起往事,摆手叫停。 蜀军五万,已经抵达巴南外,黑云压城,气势逼人。 “出城,迎战。”江望舒下令。区区五万而已,竟敢犯境,蜀人还是不长记性。 蜀军领军大将为司马长子罗宝儿问:“哪位将军愿为先锋?” 罗平策马上前嚷嚷道:“哥哥,我去。” 罗宝儿不语,只是望着巴南邑。 “哥哥,这巴南已是空城,宛如探囊取物,守将巴闯不在,那巴桑是我手下败将,无需担心。” “好,平,你切记住,若是遇着江鸿,速速退回。”罗宝儿交代道。斥候查探巴南执圭巴闯领军伐綦,守城大将是巴闯族弟巴桑,实力平平,这才放心。只是惊鸿之名,如雷贯耳,不敢不防。 罗平点点头,策马奔赴两军阵前。 “吾乃司马三子、川东大夫、征东大军先锋罗平,谁敢一战?”罗平大喊叫阵。 “又是这厮,看我去取他项上人头。”巴桑气得咬牙切齿,川东沦陷前,巴桑是川东大夫,川东一役,便是惨败在罗平手下。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巴桑提刀就要上前。 江望舒拦住巴桑,开口道:“桑,敌众我寡,需一击毙敌,震慑敌军。蜀军定有援军,巴南三万将士,不宜久战。” 巴桑只好点点头,江望舒既是他最崇拜的人,也算得上是他老师,如今他已成长为一城守将,在江望舒面前,依旧是个后辈。 “吾乃司马三子、川东大夫、征东大军先锋罗平,来将何人?”罗平长矛一挑,矛尖指着江望舒问。 “江望舒。”江望舒自报身份,毕了,不再多言,拔剑步步紧逼。 罗平听见江望舒三个字,策马掉头便跑,战意全无,一直逃回阵中,这才停下。 “江望舒在此,谁来一战?”尘烟四起,四野俱静,只有南渡的孤鸿和着,哀鸣不已。 巴北邑,綦军陈兵枳江,隔岸观战。公子若虚与武不古并肩站在城上,两人都唏嘘不已。 惊鸿江望舒,闲时耕读习剑,战时惊鸿一现,便是这惊鸿一现,震慑了蜀军二十载。 “退军。”罗宝儿下令鸣金收兵,既然惊鸿江望舒坐镇巴南,莫说只五万人,便是再有五万,他也不敢再战。 蜀军来时如潮涌,走时如潮退。桀骜不驯罗平,终于低下了头,不言不语。罗宝儿摇摇头,安慰道:“平,那是惊鸿,不战而退,不耻辱,我们罗家,折损在他手下的,已有双手之数了。” 罗平眼神越发黯淡,大哥便是死于江望舒之手,他本以为自己学艺有成,能报大仇,但方才只听闻江望舒三个大字,便已战意全无,内心氤氲的复仇之志须臾便化作了惧意。 “难怪师父说江侯不死,枳国不灭。只是师父不肯出山,不知道他与江侯孰强孰弱。”罗平喃喃道。 巴北,武不古拱手道:“公子,你是要成大事的人,胸怀务必宽广,与我去见见江侯?江侯不死,可保西境安宁。”武不古感叹道。 公子若虚点点头,轻浮之色尽数收敛,感慨道:“一人退敌,世间还有几人?独步天下,江侯可堪为圣。” 武不古摇摇头,笑道:“江侯心太软,成不了武圣。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况是武圣呢?伏白出世,一年灭一国;卫灵拜将,连屠数城;缪苦北伐,无人可当。江侯心太慈,每取一城,开仓放粮,善待降兵。况且他二十年向来不喜攻城,否则岂止下蜀八城?” 巴南,守军高呼江侯之名,连绵不绝。西境十余城,谁人不识惊鸿客,谁人不识枳江侯,谁人不识江望舒? 前传:寡人有疾 第二十一章、巴阳战起 柴邑,巴闯脸色阴沉,半月之期今日已到,祁子却领军开赴活泉关,打算再战。听到西境蜀军犯境,巴闯忧心不已,巴氏后人,男丁人人入伍参军,没有一个善终,到他这一辈,只余下他与巴桑两人。巴氏族人,为国为民,巴桑从小身子弱,武力平平,难以独自抗衡蜀军,若非江侯坐镇,呵退强敌,以巴桑的性子,定然开城迎战。 “备马,前往活泉关。”巴闯大声嚷道。 从柴邑奔赴活泉关,只需一个时辰,巴闯到时,枳军正在攻关。依旧是弓箭打压,云梯攀楼,撞车破门的计策,并没有新意,自然也不见成效。 “巴闯,我不是让你去柴邑等候补给吗?”祁子微怒。 “太保,半月之期已到,蜀军进犯西境,当撤军了。”巴闯全然不掩饰内心不满,愠怒之色写在脸上。 祁子质问:“城门已破,今日便可破活泉关,你让我退军?” 活泉关城门破了,损失了十余辆撞车,牺牲了数千兵士,终于破门了。然而城门虽破,一时间也难以破关,活泉关守军连同各地援军,加上农夫义军,总计三万有余,死守活泉关。 “樊祁子,破了关又如何?西境若失,国运堪忧。”巴闯再也不耐烦了,这老匹夫不懂军事,八万人马死伤已逾两万,都是他的兵,祁子不难受,他巴闯心疼。 “巴闯,枳王命我为伐綦大将。”祁子咬牙切齿,撕破了脸皮,怒道。 “樊祁子,这一兵一卒,都是我的人,都是大枳男儿,都是西境守军,不是你太保的私家军,更不是你拿来复仇的工具人。他们也有爹有娘,有儿有女,死伤两万,整整两万,有两万家家破人亡。”巴闯指着明知必死也只能赴死的兵士,声泪俱下。 巴闯说完,上马回了柴邑,仗打不打祁子说了算,他能做的,只有护送不给,让兵士有口饱饭果腹,有件寒衣保暖。 柴邑,总计兵马不足千人,祁子不拨,巴闯没法。 郝萌早已率军埋伏在从柴邑往活泉岭的必经之路上,就等着枳军辎重补给到了。 斥候摸到郝萌身侧,小声报道:“郝大夫,来了,是巴闯。” 郝萌点点头。虽说有各地增援和义军,但枳军还是两倍于綦,他此番领人伏击粮车,全是农夫义军,不足千人。论人数稍逊枳军,论战斗力相去甚远,更何况有巴闯在,无人可敌。好在綦军占据地势之利,加之处在暗处,自然不必硬碰硬。 “准备。”郝萌招手,义军纷纷弯弓搭箭,箭矢绑着布条,布条浸了油脂。 “放。” 一声令下,箭雨落在枳军阵中,又有义军手持火把,抛向枳军。 与前几日火攻枳军如出一辙,又是火箭,令人防不胜防。数十乘车辆烧成一片,中箭士兵哀嚎不已,被火烧的则满地打滚保命。 巴闯胸口一阵绞痛,军中已无余量,天气又冷。很快他又哈哈大笑,如同疯癫,如此,祁子就该退军了吧。 日落时分,巴闯领着溃军到了活泉关外,祁子脸色阴晴不定,莫说箭矢补给,就连粮食都一粒没有,枳军败了,八万雄师,竟被杂兵义军挡了半月,连伤带亡两万有余。他的丧子之仇未报,他的大业未成,他心不甘。 心不甘又如何,他还是败了,败在无名小卒苗括身上,败给了区区无名小卒,寥寥杂兵义军。 “苗括,你藏的真深呐。”祁子高声喊道。 活泉关上,苗括与郝萌比肩而立,活泉关之战,他们不光守住了,还打赢了。 “樊太保,撤军吧,你丧子,我丧弟。綦、枳唇齿之交,西境蜀国虎视眈眈,东境楚国志在天下,何必内斗呢,”苗括出声回应,又指了指身侧郝萌说,“鄙人兵法不通,全仗着他。” “他是谁?”祁子平静地问,不像是败军之将。 “柴邑大夫,无名小卒郝萌见过樊太保,多有得罪。”郝萌拱手道。 “后生可畏。”祁子感叹道,属于他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何必再和后生沙场交兵,逞匹夫之勇呢。只是可怜自己的儿子,竟然死于非命。 黎赫王二十二年秋,枳军兵败活泉岭,七万兵马连伤带残饥寒交迫,退守巴阳。郝萌与苗括领军一路护送到枳江畔,枳军退守巴阳,綦军连收柴邑、高浦、新里三地。 黎赫王二十三年春,胡塞上将卫秀北下伐蜀,蜀从川东撤军,驰援北方。 黎赫王二十三年夏,綦王身死,公子思齐即位,司马武不古抱病,綦王拜郝萌为代司马,执掌二十万兵权。 黎赫王二十三年夏,枳国太师卿伯,执圭相思伐蜀,收川东三城,枳王大喜,命卿伯领军西进,命执圭巴闯领军驰援,尽收川东五城。 黎赫王二十三年夏,楚占据黔中之地,北上进犯涪陵,樊荼领军据守涪陵,以保枳都无虞。 黎赫王二十三年夏,芒种,綦国以郝萌为将,苗括为先锋,领军五万,陈兵新里,直指巴阳。武不古谏言,未果,归隐故乡。一代司马,起于草莽,还于草莽。 黎赫王二十三年夏,枳江侯江望舒,巴阳大夫秦淮领军共两万,据守巴阳,与綦军作战。 枳、綦唇齿之交,百年间联手东距强楚,西战蜀国,终于同室抄戈。从渔夫之衅,到巴阳战起,不过一年。 黎赫王二十三年秋,蜀司马罗战亲率大军北距胡塞,大将罗宝儿东收川东五城,取巴南、巴北两城。 黎赫王二十三年秋,郝萌兵败,江望舒取新里、高浦、柴邑三城,郝萌退守活泉关。 黎赫王二十三年秋,枳、綦休战,两国结盟,枳国江侯江望舒,执圭巴闯,巴南大夫巴桑,綦国司马郝萌,巴北大夫郑若虚巴奔赴西境,抵御蜀国,收巴南、巴北两城,蜀军退守川东。 黎赫王二十三年秋,秋分,正值农忙,三国会盟枳江畔,约定休战。 前传:寡人有疾 第二十二章、洛邑会盟 黎赫王二十三年,立冬。 数百年战乱不休,天下诸侯尚余几十,黎室式微,难以行天子之事,诸侯各自为战,开疆拓土,博弈天下。 诸侯国中,以宋、鲁、楚、吴、越、胡塞六国最强,都有王天下、问九鼎的意图,其中,以宋为最。 立冬,诸侯国应宋王邀约,会盟洛邑,共商洛邑学宫修葺事宜。黎赫王端坐正首,诸侯王分列两侧。 “黎自文王,传承至今,五百载矣。赫王英明,得国祚之深厚,享四海之太平,”宋王念词,“日月所照之地,皆为黎土,五谷生养之民,皆为黎臣。洛邑学宫,传承久矣,天下圣人,半数出于此。赫王二十二年,乔国叛黎,欲行天子事,鄙宋勤王,诛灭叛乔,学宫亦毁也。今恰逢黎朝五百年祭,天子以为当修葺学宫,提升国祚。” 黎赫王起身,望着宋王,轻声道:“依太傅所言。” 宋王微笑着,继续说:“先圣子丑,天下仁义执牛耳者,不幸蒙难。老臣以为,学宫修葺之后,祭酒一事颇大。不知诸位可有推举人选?” 鲁王出列,先朝赫王施礼,这才说道:“先圣子丑,立儒学,倡导血亲人伦、仁义礼信,然乱世当中,诗书可以乎?。往圣祭酒,多为黄老之学,形而上以无为治国,形而下以数术方技富国,乃正解也。臣以为,鲁有殷子殷隐,老子高徒,可以为祭酒。” 胡塞王冷哼一声,出列道:“臣以为,黄老儒农,皆为下品,唯有兵学可安天下,我有卫秀,既集兵学于一身,又武力为圣,可以为祭酒。” 诸侯争执不休,都各自推崇自家圣人为祭酒。所谓圣人,大半徒有虚名。 “宋王拥百城之地,外有武圣缪苦,内有兵圣施慧,一国两圣,天下无二,何不举荐?”齐王询问。 “缪苦垂垂老矣,施慧并无功绩,不敢垂涎祭酒,”宋王并不多做解释,出言相劝道:“诸位都是大黎柱臣,祭酒一事,当由学宫圣人推举,你我多言无益,天子以为如何?” 黎赫王轻声道:“善。” 宋王得到黎赫王点头,笑着说:“学宫不可一日无祭酒,那便让先圣子丑后人担任如何?” “先圣子丑后人?未曾听闻,”吴王闻言,笑道,“宋王莫非是要推举子丑高徒先生?” 吴越两国同出一脉,却终年战事不休,越王一直沉默不语,见到吴王发话,干咳一声,讥讽道:“吴王分不清先圣子丑后人与高徒?难怪连我这个叔叔也不肯认,仁义礼信,孝悌忠诚,你该多学学了。” 吴王年轻气盛,反问道:“那叔叔,你困我父王于会稽山,掠我吴国三城之地,这是仁义礼信还是孝悌忠诚呢?” “牙尖嘴利。”越王无言以对,只好仗着长辈身份嘲讽一句。吴王只呵呵一笑,不同他继续争辩。 宋王见到吴越两国又掐起来,以东道主身份劝道:“都是一家人,家事何必拿到台上说。今天商议洛邑学宫修葺之事,兹事体大。” 众诸侯没人接话,学宫修葺,天下圣人自然会尽数汇集于此。近水得渔利,洛邑学宫离乔、宋最近 两国尽享地利。如今宋灭了乔国,岂不是要独揽这一份大气运? 虽说天下学宫、行宫、学塾何其多也,然而天下道义执牛耳者,向来是洛邑学宫。对宋、鲁、楚、胡塞、吴、越六国而言,多争一分便是多一分国祚;别的诸侯,国力与此六国相去甚远,谁又甘心当下一个乔国?谁又没有王天下之意? 诸侯王以学宫为棋盘,各藏心思,彼此博弈。 宋王见到众诸侯都不言不语,只好拱手问赫天子:“天子,先圣子丑自中山出,可有后人?” 赫天子神情局促,朝中山王投去求助的眼神。 中山王两鬓斑白,年事已高,座位在左列首席,其后才是鲁、吴、越等。只见他拄杖站立起来,扫视了一眼众诸侯,不紧不慢地说:“子丑先生之子早逝,天下皆知,至于之丑先生有没有后人,想必鲁王定然知晓。” 鲁王位列中山王之下,左列次席,闻言脸色愠怒,拍案而起,道:“与我何干,我不识子丑,亦不知子丑后人。” “十年前萧、鲁假道黎伐我中山,夜袭珏山谷,屠尽男丁,擒拿白妻。珏山谷有草庐,那便是子丑之后修耕读之地。不然你以为为何无端传来子丑之后身死的消息。” 鲁王心神一颤,不敢相信,天下只知子丑之后身死,不知其名,更不知何故身死。 “鲁王以为老朽说笑?”中山王冷眼打量着他,继续说道,“若非子丑先生不愿苍生涂炭,你鲁国与萧国下场无二。” 鲁王脸色发白,尽管鲁国以黄老之学为尊,拜殷隐为相,却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天下圣人十之八九不过享受一国顶礼膜拜,唯有文圣子丑身死九州悲凉,天下皆知。 “鄙鲁小国,萧兵强马壮,伐中山一事,实非吾愿,乃无奈也。子丑后人身死,鄙人深感愧疚。”鲁王朝北拱手,面露惭愧之色。 “太保刚说到子丑之后已然身死,如何执掌学宫?”胡塞王大大咧咧地问。 “子修耕读珏山谷,蒙难之时新婚不过半载,好在留下了血脉,”宋王感叹一声,“邹先生是子丑高徒,与子修交好,前几日刚从珏山谷接来了子丑后人。” “邹先生拜在文圣门下不足十年,何来与子修交好一说?要是孟先生,我等还信三分。”吴王质问他。 “子修乃是文圣后人,邹先生是文圣弟子,为何不能交好?”越王反问道。 “诸位安静,不信鄙人言,听太保如何说。”宋王成竹在胸,将中山王推到高台。 “邹固与子修交情如何老朽不知,不过子修确实有后,”中山王尴尬一笑,“老朽只在孩子满月时见过。” 先圣子丑有后,这场博弈,众诸侯都没算到这一步。如今天下道义执牛耳者尚无,看来只能姑且让子丑后人暂代祭酒。子丑后人满打满算不过十岁,不过是权宜之计,等天下圣贤学宫论道,分出高低,祭酒才有名有实。 前传:寡人有疾 第二十三章、洛邑弈剑 “既然文圣有后,那这祭酒该他来当,”胡塞王满不在乎地说,“只是该推出来让我等见一见。” 众诸侯不管信与不信,不论几分真假,只能暗地里骂一句宋王卑鄙,点头应和胡塞王。 宋王命人去武邑接子丑后人,招呼众诸侯饮酒,更有舞女歌姬载歌载舞。此番博弈,众诸侯皆棋差一招,哪有心情看歌舞,只门头饮酒。 “今日会盟洛邑,这酒苦得很,又没下酒菜,不如弈剑助兴,诸位意下如何?”胡塞王独饮了两杯,不甚甘甜,大声询问。 “既然胡塞王有心,那鄙国有上将淳于期,取吴三城,生擒吴王乃素于会稽,可以领教。”越王瞥了吴王一眼 满心得意地说。 淳于期领命,拱手道:“久闻卫秀青出于蓝,可称为圣,如今天下,武圣难求,期前来讨教一番。” 胡塞王身后,卫秀冷哼一声,走进场中,并未正眼望淳于期一眼。淳于期大怒,未等令下,拔剑刺向卫秀。卫秀见招拆招,不过五招过后,一刀震落淳于期手里重剑,再一刀,一颗大好人头落地,惊得诸侯先是掩面不看,再饮酒压惊。 “天子以为如何?”胡塞王问。 赫天子脸色惨白,点点头。 很快场地收拾干净,淳于期尸连尸带首被丢到场外,以免污了诸侯眼睛。越王脸色难看,吴王心里得意,表面安抚道:“叔叔,越国勇士何止百万,区区卫秀……” 吴王冷哼一声,称病领人离席而去,最先退场的,竟然是吴国。 不过半个时辰,卫秀连斩五人,诸侯面面相觑,不再派人上了。 “洛邑会盟三十六国,竟无一敌手。久闻宋有武圣缪斯,想来老而朽也,不敢来战,无趣。”卫秀撇撇嘴,嚷嚷一番就要退场。 忽然有一人踏风而来,拔剑出鞘,站在离卫秀十五步的地方。卫秀扭身,问:“你是谁?是哪国人?又有什么战绩?” “缪斯。”缪斯不再多言,拔剑出鞘,直指卫秀。 “缪苦之子缪斯?让你老子来,别说我以大欺小。”卫秀全然不把缪斯放在眼里,便是武圣之子又如何?武道一途,纵然再有资质,也需积淀,他卫秀随兄卫灵征战,在尸山血海里摸爬滚打二十余载,勉强可以称为武圣。反观缪斯,虽说是缪苦之子,却不过二十,哪里的底气。 “你不配。”缪斯轻笑道。 卫秀勃然大怒,拖着重刀,疾驰而来。缪斯手持青锋,眼神凌厉,脚下生风,避而不战。卫秀虽易怒,却不是莽夫,并没有自乱阵脚,而是与缪斯相互试探。 众诸侯手持铜觥也顾不上饮酒,盯着这噱头极大的两人,一人是武圣卫灵从弟,堪称新晋武圣;一人是剑陵传人,武圣缪苦之后,皆为不凡。 终于两人不在试探,卫秀拖刀,缪斯持剑,两人交手,一触即分,只留下金铁之声。 “好。”胡塞王大口饮酒,似乎不尽兴,持壶痛饮。 众诸侯不论懂不懂剑,都满脸兴奋,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好酒。” “下饭,再饮一杯如何?” 诸侯如何,两人并不关注,缪斯如临大敌,双手持剑,来回踱步;卫秀也收敛了轻视之意,不敢轻敌。 终于两人再过一招,卫秀仗着重刀的优势,以万钧之势劈向缪斯。缪斯翻滚避开,拄剑单膝跪地,略显狼狈。重刀有优,自然有劣,卫秀收不住力道,脚下踉跄,缪斯乘势而起,一剑削去。青锋夹杂着秋风之力急促而至,依旧被卫秀躲开,只削去了一缕发梢。 众诸侯推杯换盏再饮酒,直言精彩,全然不掩饰脸上的戏谑之情。纵然是剑陵传人,纵然是胡塞新晋武圣,终究只是一枚棋子,棋子,如何能突破棋手的桎梏,主宰天下沉浮呢? “寐虎缪斯,后生可畏。”卫秀瞥了一眼被削去的鬓角,双手持刀,作拖刀状。 胡塞尚武,天下皆知。武圣卫灵使一口重刀,有拖刀术,最擅长以势压人。卫秀既然是卫灵从弟,自然也得到拖刀术真传,只是不知能有卫灵几分风姿。 先前卫秀也拖刀,不过是寻常刀术,单单以力致敌,不由让人怀疑他这个新晋武圣的水分。这会儿再看,卫秀的身姿沉了下去,与刀融为一体。弓腰如老猫,使刀如使爪,老猫捕鼠,一击毙敌。 缪斯自然不是鼠子,剑陵剑陵,生而为剑,死则为陵。如果说胡塞以刀为骨,那剑陵便是以剑为魂。三尺青锋,剑鸣咻咻;一袭青袍,衣袂飘飘。 武圣本是武夫,又不同于武夫。武夫再如何也只是肉体凡胎,终究没有“势”。传言武夫练至臻于极致,凡胎晋升为圣体,一招一式蕴含“势”。然而天下武圣,又有几人?武圣交手,更是罕见。 最近的武圣交手,只有两次,一次是十年前潜龙伏白与胡塞卫灵之战,卫灵身死;再有伏白未出世之时,胡塞东征,宋国西讨,剑陵缪斯与胡塞卫灵于阳关一战,缪斯技高半筹。 场中两人气势陡升,卫秀之势,如狼,如豺,尽显霸道阴翳,咄咄逼人,占据场中十之八九;缪斯之势,不过显现在他身侧半米,抵御卫秀之势。 已是立冬,洛邑早寒,诸侯只觉得口干舌燥,寒意全无。手里握盏,如有千钧。 “缪斯,吾兄与汝父战于阳关,输了半招。如今你尚未成气候,我要杀你,易如反掌。”卫秀拖刀步步紧逼。 “吾父能败汝兄,我亦可败你。”面对卫秀携来之势,缪斯眉头紧皱,双脚陷入地面半寸有余,持刀而立。 “我卫秀十年征伐,血海成圣,岂是你一个毛头小子比得的。”卫秀拖刀暴起,重重劈下,缪斯如同深陷澡泽,躲避不及,只好扬剑抵挡。三尺青锋,哪能抵挡得了百斤重刀。 金铁交错,青锋碎作两截。重刀顺势再压,青袍碎了一地,露出寒衣。寒衣再碎,汩汩鲜血丝丝渗出。这一刀,从肩头,劈到腰腹。 “卫秀,尔敢。”宋王愠怒,拍案而起,宋将田恬抽刀而出,直指胡塞王。 胡塞王满眼震怒,又受挟于人,只好出声高喊:“卫圣手下留情。” “好。”远处有人拍手而至,众人望去,那人面如冠玉,嘴角噙笑。 宋王质问道:“楚王何故来迟?” 那人正是楚王,身后只跟着两人,并无再多侍从。楚王跪拜赫天子,起身答道:“山高水远,孤王既然到了,那便不迟。” 楚王落座,坐席在右列第三,其上是胡塞、宋。楚王望着剑拔弩张的宋与胡塞,笑问:“天子在上,两位柱臣为何如此无礼?” 宋王命田恬收刀,卫秀也收刀,仍旧立在场中,缪斯死活不知。 “天子在上,”楚王作揖,这才说道,“何不奏乐起舞,反而舞刀弄剑?” 诸侯不言,赫天子苦笑。 “天子驾到,臣子应当以身作乐,孤愿舞剑,可有同舞者?”楚王扫视诸侯。诸侯或冷漠,或嗤笑,或不屑一顾,并无人搭理他。 宋王置之一笑,不好拂楚王面子,邀他同饮。楚王举觥饮了一杯,望向场中,问:“你二人弈剑便弈剑,为何惊扰天子与众位诸侯?” 缪斯尚余一口气,挣扎着爬起来。卫秀嗤笑一声,揶揄道:“天子犹如笼中鸟,终日笼中长悲鸣。诸侯多如过江鲤,不过龙门终是臣。” 赫天子脸色哀伤,双手死死扣住座椅。众诸侯被戳中痛处,掩面饮酒。 “大胆!”楚王大怒,剑指卫秀,说道,“日月所照之地,皆为黎土;五谷生养之民,皆为黎臣。” 卫秀揶揄道:“楚乃南荆国采邑,文王封前朝公子为南荆王,楚王莫非是数典忘祖之辈?” 楚王哈哈一笑,跪伏赫天子,起身质问卫秀:“文王英明,当今天子更甚,鄙楚深感启恩,居黎土,食黎禄,冉乃黎臣,与前朝素无瓜葛。倒是胡塞,五百年前临阵倒戈,莫非五百年后又要故技重施?” 胡塞王仓惶跪伏赫天子,不敢起身,表露忠心。各诸侯皆跪伏,场中站立的仅有赫天子、楚王与卫秀三人。 赫天子脸色发白,二十三年何曾见过如此多臣子,又如何有百人跪伏?整整两百年,黎都不见诸侯臣,天子不识天下王。 “众爱卿……众爱卿起身。”赫天子一时间忘了礼数,苦涩一笑。 “臣冉愿为天子舞剑,”楚王抱剑入场,喊道,“奏《逐鹿》。” 鼓点起,《逐鹿》奏,楚王舞,天子泣。 黎文王与前朝陈兵逐鹿,天下诸侯半数助文王,半数归前朝,双方大战,半月方休。 文王得天子,伯岐作《逐鹿》。 曲毕,楚王剑锋一转,横撩向卫秀。卫秀狼狈避开,剑上依旧沾了一串血珠。 卫秀勃然大怒,冷眼看着楚王。若非方才他没留心,让楚王偷袭得逞,区区一个诸侯如何能伤他半分?便是噱头十足的剑陵传人缪斯也未曾在他身上留下半道伤口,削去一缕发丝,已是不俗。 “你若不是楚王……” “那可惜了,我是楚王,你能奈我何?”楚王收剑,呵斥道,“天子脚下,口无遮拦,出言不逊,冉代天子惩戒你一番。” 前传:寡人有疾 第二十四章、子丑后人 先圣子丑,洛邑学宫祭酒,天下道义执牛耳者,开创儒学,立血亲人伦,仁义礼信。 弈剑完毕,大放异彩的是后来居上只出一剑的楚王,这一剑,没有势,只有血亲人伦,仁义礼信。 一家欢喜诸侯尽愁,宋王本意是让缪斯震慑诸侯,谁料到剑陵传人竟慘败于胡塞卫秀之手;胡塞王有卫秀,本应独占鳌头,却被楚王一剑逼出了野心,收不了场。 黎室式微,礼崩乐坏,天下百十家诸侯莫不想问九鼎、王天下。然而两百年来,前有血亲人伦的桎梏,后有诸侯的相互掣肘,始终未有问鼎中原的大人物。 然而便是再野心勃勃,或者说是雄心勃勃,谁又能摆到正面,摆到天下诸侯的对立面呢?心照不宣,不可言说。 卫秀深知自己说错了话,先是跪伏赫天子,再自断一臂。不愧是新晋武圣,断臂之痛,视若无睹,仿佛与他无关,便是这份魄力,天下又有几人? 诸侯内心苦涩,楚王又不拘礼,俨然一副东道主的模样,不是招呼众人吃喝,便是询问无伤大雅的国事。 等宋王反应过来才发觉着了这年轻楚王的道,先是姗姗来迟却又盛气凌人,再是礼尊天子、斥责诸侯,继而奏《逐鹿》以表忠心,最后败卫秀、折胡塞,子子平淡又招招见血,好大一盘棋。 “先圣后人该没来?”楚王询问。 “已去催了,”宋王又解释道,“武邑距此两个时辰。” “宋王何不提前将先圣后人带过来,以瞻圣姿?”楚王把玩着铜觥,玩味一笑。 “珏年纪尚轻,不堪重任,是诸位抬举,所以未曾带来。”宋王回答。 “不堪重任那便不任,”楚王忖思片刻,说道,“子丑先生高徒邹先生就能担任祭酒。” 前半句让宋王心头咯噔一下,后半句又迷惑了他,都说楚王放浪形骸,果真不假。 “先圣子丑后人到。”听到子丑后人到场,诸侯再也坐不住,想要一窥究竟。 只见有婢女抱着一稚子在前,款款走来,后面跟着蒙纱巧玉和邹先生。 “这便是子丑后人?”胡塞王望着睡婢女怀中得正熟的稚子,皱了皱眉头。 “此子名珏,子丑之孙,子修之子。”宋王接过枳珏,一脸慈祥,他想起了当年得子的时候,如获至宝。岂止是至宝,洛邑祭酒归他宋国,天下道义归他宋国,问九鼎又有何难? “中山王,你且辨识一番。”诸侯大多对枳珏不屑一顾,又碍于宋国国威,不敢反驳,只有胡塞王出声。 中山王抚须一笑,说道:“我也认不得。” “那诸位认得这个吧。”宋王拿出一枚玉珏,此玉,正是子丑之玉。 “这莫不是宋王从学宫得来?”胡塞王撇嘴说道。 “当初可不止我宋国在场,鲁、陈两国也在,并无玉珏。”宋王笑道。 鲁王、陈王点头,学宫一役,三国结盟,并不见玉珏。 众人吵吵闹闹,枳珏睡不安稳,醒了过来,先是四处张望,最后挣脱宋王的怀抱,朝着婢女走去。 百十位诸侯眼睁睁盯着枳珏,让他如芒在背,把头埋进婢女怀中。 “你叫什么名字?”胡塞王压低声音,生怕吓着枳珏。 “枳珏。”枳珏答道。 众人只以为他年纪小,发音不标准,没有在意。 “你认得子丑吗?”胡塞王压低声音问,生怕吓着枳珏。 无论众人如何哄骗,枳珏一言不发。 “宋王,让我来吧,”邹先生成竹在胸,走到枳珏身侧,问道,“珏,你认得孟先生吗?孟兰。” 枳珏依旧不说话,只点点头。 宋王得意一笑,丝毫不掩饰,本以为会费一番周折自圆其说,谁知此子竟然真是子丑后人,如何不惊,如何不喜。先前巧玉与他说起枳珏身份,邹先生想起子丑先生确实有后,只是早死,至于是否留下子嗣,尚且不知。本以为天下诸侯都不之情,一切都在他掌握中,谁知中山王竟然略知一二,倒是帮了他大忙。 “既然有子丑先生后人,那再争辩下去再无意义,我楚国同意子珏为祭酒。” “附议。”鲁王第一个站队,生怕再惹众怒。 学宫祭酒一事就这样定了下来,这一轮博弈,宋王大获全胜,成了最大受益者。 枳珏又困乏了,蜷在婢女怀中,全然不知自己就这样被推上了祭酒位置。前不久他只是一个枳西僻地稚子,再后来被误以为是乔国公子音被带到宋国,今天又忽然成了子丑后人,学宫祭酒。 “祭酒困乏,暂且回武邑休息。”宋王说道。 巧玉领命,与楚王擦肩而过。巧玉蒙纱,不能窥见容貌,楚王只能望见秀气峨眉与清明眼眸,还有旖旎背影。 秋风起,落叶枯,正如传承五百载的大黎王朝,如今正值多事之秋。 立冬了。 祭酒一事已定,至于修葺,此事不值一提。宋王心情大好,以东道主的身份招待诸侯。诸侯推杯换盏,谈论文王得功绩,伯岐的品德,偶尔也谈到家事,像极了一家人聚会。 “如今黎室大兴,诸侯皆为国鞠躬尽瘁,河清海晏,四海昌平,天子德比三皇,功拟五帝。”楚王躬身说道。 诸侯屏息凝神,等着赫天子发号施令。 赫天子端坐高台,左眼氤氲泪水,右眼尽是悲伤。两百年来,还没有哪位天子像他一样见过如此多的诸侯,更没有哪位天子像他一样悲哀。 楚王哑然一笑,又说:“大黎之兴,前所未有。内有三公辅佐,太师子丑,太傅宋王,太保中山王,皆有伯岐之相;外有诸侯攘敌,东至缥缈神山,西御塞外异族,北收凛冬之地,南取百越沃土。国不可一日无太师,子丑身死,请天子再立太师。” 诸侯齐齐望向赫天子,眼里莫不流露馋涎之意。赫天子神色慌张,朝中山王投去求助的目光。 中山王站起身来,望着众诸侯。他的背越故作挺直,却难掩佝偻;他的嘴唇翕张,又一言不发。 “子丑身死已有一年,太保可有考察人选?”楚王问道。 “尚无,”中山王怒目直视楚王,说道,“熊冉,你来担任太师如何?” 楚王闻言,俯身跪拜,声音颤抖,道:“冉无德无能,不堪重任。” 中山王扫视一番诸侯,沉声说道:“诸位或是文王之后,或是功臣后裔,自当以匡扶黎室为重。血亲人伦,君便是君,臣便是臣。仁义礼信,天子仁义,诸侯礼信乎?” 诸侯哑言,诚惶诚恐,伏地跪。 “子丑有言,孟先生孟兰可为太师,诸位可有异议?”中山王问道。 “孟兰先生德才兼备,品行高洁,可为太师。”楚王恭敬答道。 赫天子眉头舒展开,落座上席,扫视诸侯,似乎忘了礼仪,没有让诸侯平身。中山王并未跪伏,站立在桌案旁,朝赫天子点点头,赫天子这才叫平身。 众诸侯如释重负,纷纷收敛了傲慢,便是胡塞王,也乖巧如出阁女子。 先前赫天子内有三公辅佐,外有诸侯掣肘,黎室再式微,诸侯再有不臣之心,也不敢起苗头。 黎赫王十一年,宋王官进太傅,位列三公,宋国开始蚕食周边小国,大有王天下之意。有宋王开先河,诸侯并起,短短十年百余诸侯国,至今消失了大半。 诸侯凭着两百年的底蕴和十余年的征战,互相博弈,胜者越发强大,败者狼狈出局。强如萧国,一年便亡。如今天下大势日趋明朗,爵位不再是诸侯强弱的判定标准,诸侯国中,以宋、鲁、吴、越、楚、胡塞六国最强。 宋本是小国,到当任宋王宋骁即位,扩地十倍。宋骁官拜太傅,又有武圣剑陵缪苦相助,再扩地十倍,地处大黎中原,地理最好,却又身处百战之地。宋骁以儒学为官学,至今将士百万,实力最强。 鲁乃东营之后,东营早亡,鲁占据东营十之八九。鲁王柴考以黄老之学为官学,沃土千里,兵多将广,实力不下宋,只是东临沧海,西有强宋,南有楚、越,又常年受大河水患,只好偏居东方。 吴越两国,与鲁同出一脉,皆是东营后裔,两国占据东海,相互牵制,百年不休。 楚国乃是南荆后裔,向来不受中原诸侯待见。楚百年间七代楚王皆是明君,到熊冉更是青出于蓝,淮河以南尽数归于楚国。其地域之辽阔,物产之丰富,人丁之旺盛,无人知其详。 至于胡塞,其历史之甚远,唯有中山等寥寥几国可以比拟。胡塞本是前朝邦国,临阵倒戈助文王得天下,虎踞西北,缕缕东侵,毫不掩饰入住中原之意。 至于西南,枳、綦分巴,与蜀共得天下一分,三国虽为黎臣,却偏居一隅,难有争霸之心。 除却西南一分,黎朝占据天下九分,六国又占据九分之七,余下两分,便是苟延残喘的破落诸侯,早已草草出局,沦为看客,不敢有争霸之意,只希望延长国祚。 诸侯们征伐两百载,如今弈天下者,不足双手之数,谁能问九鼎,谁能王天下?谁又会草草收场,狼狈出局?破落诸侯,国祚能否再延长,又是否能东山再起,博弈天下?黎室在这场博弈中,已然在出局边缘,谁又能扶黎室于倾覆? 前传:寡人有疾 第二十五章、赫天子 洛邑会盟,从冬至日出持续到次日日落,整整两日。诸侯推杯换盏间执子对弈,终于落下了帷幕。 太保中山王助赫天子扳回一城,暂且抑制了诸侯垂涎念头。赫天子乘辇车,中山王跟随,一行人浩浩荡荡返回黎都。 “天子不过笼中鸟,呕哑哀怨谁人听?”赫天子低声哭喊。 “有老臣在。”中山王出声安慰。 赫天子神色忧伤,天下虽大,唯有黎都是家;四海皆臣,唯有中山王可亲;九州俱是黎土,九州亦是废土。 “太保,诸侯皆有不臣之心,不义之举,大黎国祚五百有余,恐怕要断送在孤手里。”赫天子望着大好河山,感叹说。 中山一脉相承,乃是文王从弟后裔,国祚深远,虽说实力不济,但向来是黎朝柱臣,更是赫天子信服之人。 文王立长子为嫡,分封从弟为中山王,三子依次为东营、西乔、北原王,前朝太子为南荆王,前朝胡塞为胡塞王,赐一等公爵。 诸侯分封子孙,五百年来,鼎盛时期有四百三十六国。诸侯征伐两百载,只余下数十国,数目不详。 中山与其余诸侯国不同,并未分封子孙,三代以后,从族谱划去,贬为国人。中山以姚为姓,以子为氏,中山王名匡,官进太保,位列三公。 子匡不知如何答话,叹气之余徒增伤悲。先王弥留之际,将赫天子托付给他,那时候子匡刚过而立之年,一心匡扶黎室。到如今,二十有三了,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黎室一天天衰败。 子匡有忧,天子有虑。两人心事重重,各自沉默。 赫天子,姚姓,邓氏,名赫。 那年姚赫尚未及冠,天子病危,卧床三月不起。 三月后,天子上朝,百官朝拜,诸侯觐见。 姚赫,便是在那一天,成为大黎天子。 百官朝拜,诸侯觐见的场景,掌天子之权,行天子之事。 “赫,庙堂三公,汝当尊太保为父,太保如何说,你便如何做;文圣子丑,德仁两备,汝当尊为师,太师说的,你务必牢记于心;太傅琅轩,国之柱臣,有匡扶黎室之才,务必善待。” “那舅舅呢?”姚赫问。 “敬,然后远。” 黎赫王二年,宋骁求亲黎都,赫天子迎娶宋骁长女宋蔻。 黎赫王三年,赫天子得两子,长子立嫡,宋蔻为国母。 宋王宋骁,一时间声名鹊起,长妹与长女,都服侍在两朝天子身侧。 黎赫王十一年,太傅琅轩疑似身死。 那一年姚赫记得真真切切,诸侯进言国不可一日无太傅,母后和宋蔻百般劝说,他只好立宋王宋骁为太保,尊称伯父。 赫天子想起往事,摇头苦笑,即位之初的满腔抱负,十一年便消弭尽了。都说大黎内有三公辅佐,外有诸侯顺从,都只是说辞。外有诸侯虎视眈眈,内有枕边和风袭人。 便是立了宋骁为太傅又如何?只要太保子匡和太师子丑尚在,宋骁便翻不起浪。 姚赫悔不当初,父王嘱咐过的他一概不记得,太保子匡进言,太师子丑谏言,他一句听不进去,开门揖盗。 即位十一年,赫天子以天下为棋楸,未落一子。拜宋骁为太傅,尊为伯父,既是舅舅,亦是丈人,这是他最满意的一子,何曾想确是最糟糕一子。 开门揖盗,引狼入室,如何慷锵有力的字词都无法形容他的无奈。 诸侯征伐越演越烈,姚赫宛如被囚禁在深宫,不再过问诸侯。 即位至今二十三年,姚赫只落一子。 天下兴,天子不必落子;天下亡,天子亦不必落子。 琅轩无端身死,可信之人只有太保子匡与太师子丑,如今只余一臂。 “天子,日薄薄而将沉,人朽朽而就木,臣老了。”中山王望着落日,心生感叹。 赫天子呼吸急促,望过去,日沉西山,心沉到谷底。赫天子再望向中山王,鼻子一酸,内心苦楚。 是啊,中山王子匡侍奉三代天子,已经年逾古稀,是老了。 “伯父,你不能老,赫孤木难支。”此时的姚赫不再是大黎天子,只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晚辈,他涕泗横流,揪心不已。 大黎天下,摇摇欲坠,全靠着他与三公苦苦支撑,如今再折太保,他真成了独木,如何支撑? “赫,”中山王怜爱地望着赫天子,叹道,“子丑两徒,邹固得其一分,孟兰得九分。这算是子丑唯一的后招了。” 赫天子惋惜不已,说道:“子丑先生在时,赫性子顽劣,不学无术。一立蔻为国母,二拜骁为太傅,伤了先生的心。子丑先生学宫授课,不再过闻天下事。” 中山王摇摇头,说:“天子不知,诸侯中吴越内乱不已,楚无孤掌难鸣,鲁水患不绝,胡塞地僻人稀,唯有宋威胁最大。子丑先生以身犯险,入主洛邑学宫,天下圣人尊其为首圣,天子诸侯莫不敬佩,有他在,宋不敢胡来。” “所以是孤害死了子丑先生?”赫天子闻言大惊,一直以为是子丑先生对自己失望透顶,才离开黎都,去洛邑学宫潜学。 “子丑生于仁义,死于仁义。”中山王苦涩一笑,老友之死,他无能为力。 洛邑属于乔,又毗邻宋,学宫正在两国边界。乔王领百官、王族祭祀之际,宋、鲁联军破洛邑,围学宫。三国开战,子丑竭力阻挠,却无辜身死。 一代文圣,天下首圣,儒学圣人,学宫祭酒,天下道义执牛耳者……子丑陨落,九州诸侯震惊,四海黎民悲恸。 “伯父,如今我黎室已孤立无援,如何安天下,如何保国祚?”赫天子想到子丑为他而死,内心愧疚之余更多的是绝望。 “天子,诸侯征伐,便是大黎复兴的契机。诸侯之中,有宋王胡塞这等不臣之人,亦有燕、凛等忠心朝臣。”中山王安慰道。 无论是赫天子,还是中山王,都知道这番措辞有多苍白无力。诸侯国中,大国早已有不臣之心,小国夹缝求生,只能将希望寄托到黎室。便是这些小国,如今还剩多少?乔国国力不下吴越两国,在宋国面前依旧不堪一击,何况他们呢? “算算日子,公子枝该回来了。”中山王稍稍舒展眉头。 “苦了枝,自幼丧母,孤又不敢过分关爱,一年见不了两年。”赫天子想起闲,满心愧疚。 寒风凛凛,赫天子一行浩浩荡荡,彻夜赶路,第二天回了黎都。 赫天子下车,举目望去,王城赫然矗立黎都正中,四边九里,九九之数。 “太保,陪孤驾车。”赫天子出声道。 中山王领命,端坐车辕,准备驾车。赫天子也坐到车辕,放下车轫,说道:“赫为伯父驾车。” 天子驾车,莫大的殊荣。中山王作揖,与赫天子共驾。 车辇绕王城一圈,赫天子神采奕奕。车辇绕王城两圈,赫天子泪流满面。车辇绕王城三圈,赫天子驾车奔驰。 即位二十三年,这王城是赫天子唯一的家,比起外面的纷争,好歹能庇护他。这王城又是一个鸟笼,他就像笼中鸟,呕哑嘲哳,哀鸣痛哭,无人知晓。 王城上有两女搀扶着,望着赫天子驾车。 “姑姑,该催一催天子了。”说话之人正是国母宋蔻,豆蔻之年进宫,有子名弈,被立为嫡。显而易见,被她唤作姑姑的便是宋骁从妹,姚赫之母,当今瑶太后。 “蔻,你是国母,要持重,切不得自乱分寸。”瑶太后摩挲着宋蔻掌心,安抚道。 两人耳语交谈,旁人一概不知。赫天子抬头,正好与两人四目相对。 一个是他生母,一个是他王后,皆是最亲近之人,又皆是最让他不能心安之人。 “天子,老臣回了。”中山王想要跪拜,却被赫天子拉起。 赫天子躬身施礼,目送中山王归去。天子作揖,唯有中山王能受。 王城有桃树,栽种之时,他还不是天子。赫天子坐在树下抱埙吹奏,柴夫人唱《桃夭》。 “彼桃夭夭,其华灼灼。树邓于庭,可齐家矣。彼桃夭夭,其叶蓁蓁。树邓于国,可治国矣。菉葹靡靡,其果恶恶。树菉葹兮,身患疾矣。菉葹靡靡,其心昭昭。树菉葹兮,天下殆矣。” 宋蔻游园,撞见这一幕,静静听着。歌罢,柴夫人行礼。 “王,不该听的曲便别听,”宋蔻说完,又转向柴夫人,说道,“以后不许唱《桃夭》” 柴夫人点头如啄米,朝赫天子与宋蔻行礼,小跑出园。 “王,此去洛邑顺利否?”宋蔻替赫天子掸去肩头枯叶,柔声询问。 赫天子点点头。 “王,”宋蔻又说,“女公子芷兰该出阁了,宋、鲁、吴、越皆派人求亲。” 赫天子摆摆手,说:“我知道了。” 宋蔻识趣告退,只希望赫天子也识趣。 日覃夫人有两子一女,长子与嫡公子寒同月,早夭;长女芷兰,年十八;次子枝,年十六。 日覃夫人乃是西南枳国太师日覃伯贤之女,姿色过人。可惜,水土不服,美人命薄。 芷兰从及笄后,一年更比一年出落动人,比起她生母日覃夫人更甚,一拖再拖,如今是拖不下去了,是该出阁了。 天子之女,有羞花之貌,天下诸侯、公卿莫不爱慕。有女如此,是幸还是不幸? 前传:寡人有疾 第二十六章、羞花之颜 黎赫王二十年,女公子芷兰及笄。 芷兰及笄,赫天子亲临;日覃夫人早逝,柴夫人代为主持;为芷兰加笄的,是中山王子匡之孙鱼书;除却几人,还有当朝三公,即太傅宋骁,太师子丑,太保子匡。 王室及笄,这排场属实简陋;天子亲临,夫人持礼,三公观摩,这又是天大的排场。 阳春,彼桃夭夭,桃花或含苞,或吐蕊,或绽放,美艳动人。 昔年文王娶伯岐之女桃花姑,喜得四子一女。桃花姑喜欢桃花,文王自然也喜欢,称万花旖旎,桃花占去芳华五分。 阳春,芷兰及笄,梳洗,挽髻,及笄。 “女公子真国色。”宋骁赞叹不已。 “天子大德,得女温婉如斯。”子匡自问平生见过的丽人、美人不算少数,却找不到一个能与芷兰媲美之人,由衷赞叹道。 “我那好姐姐姿色动人,芷兰更甚一分。”柴夫人一直将芷兰视如己出,美眸怜爱之意流转。 子丑不语,君子不好色。天下首圣,德行高洁,众人在子丑身侧,也隐隐觉得有圣洁之气环绕。 芷兰静坐桃树下,含羞不语。及笄,便意味着要嫁人了。她有些期待,自己的夫君,会是怎样的人呢? 赫天子悲喜交加,就是一缕青丝,也藏着日覃夫人的影子。 那年他即位两年,楚伐枳,枳国求助于他,送枳地美人日覃小翠求亲。 那时候的赫天子雄心勃勃,又有子丑劝解,不敢沉迷女色。不过是碍于中山王面子,这才答应了枳国求亲。 便是先前刚娶了宋地丽人,宋骁之女宋蔻,他也只觉得美人虽好,却不能贪。直到遇见了小翠。 那时候小翠十六,比现在的芷兰稍大一些,稚气尚未完全褪去,眉眼已经长开。只一眼,赫天子便喜欢得很。 七年耳鬓厮磨,小翠生两子一女,留下一子,便是公子枝,女则是芷兰。 可惜,美人命薄,公子枝刚足月,小翠便卧床不起。这一卧,便是天人永隔。弥留之际,小翠求了他两件事,一是善待孩子,二是送她回乡。 第一件事,他问心有愧,芷兰跟着柴夫人长大,公子枝自小便被送去鲁国当人质,今年及冠才回。为人父,未曾善待子女一天。 第二件事,小翠被册封为夫人,地位尊贵,理应入王陵。他只是提了提将小翠骨灰送回枳国,母后欣然应允。欢喜之余更多的是伤感,他生平第一次和母后顶嘴,最后还是完成了小翠遗愿。 和小翠,有的是缘,从黎都到枳都,千里迢迢,又朝夕相处。 和小翠,无得是分,从初见到永别,同床而眠,又天人两隔。 那七年,是赫天子一生最快活的日子。 小翠总说:“天子应当以国事为重,不必日夜厮守。” 赫天子总是回答:“君子先修身齐家,然后才治国平天下。” 修齐治平,子丑所言,字字珠玑,句句在理。 送亲的是日覃伯贤,他在枳国贵为太傅,枳王在大黎也不过是五等子爵。女儿能伴在君王侧,是福气。王城多少士族,大黎多少诸侯嫉妒这个僻野小国的幸运草莽。 接女儿还的也是日覃伯贤,天子命贵,小翠福浅,无福消受天子恩宠。 牙牙学语的芷兰,尚在襁褓的枝,不识日覃伯贤,芷兰躲避在柴夫人身后,枝哇哇大哭,母子连心。 赫天子没敢去看日覃伯贤的眼睛,他只留意到日覃伯贤的背影,厚重如山。 一别十六载,赫天子从未去过枳地,只听小翠说起过,枳地草美花香,水暖鱼肥。 小翠生前,赫天子答应陪她去枳西,临江而歌,登山而舞。 小翠死前,赫天子答应送她回枳西,承次一诺,必守一生。 “天子,天子,”太保询问,“是想起伤心事了?” 宋骁皱眉,一言不发。赫天子拭去眼角热泪,从回忆里走出来。 眼前,桃花艳丽。桃树下,芷兰及笄礼已经完毕,并无繁琐程序,这是子丑的意思。太师说的,赫天子自然会听,虽然不明其意,但不敢违背。 芷兰一笑,桃花失色,纷纷扬扬坠落,洒下一场花雨,点点滴滴落在芷兰身侧。 无风,正值花期,众人瞠目,不明所以。 “桃花高洁,芳华坠地,恐非吉兆。”宋骁说出自己的揣测。 子丑从头到尾一言未发,这时候招手,接了一片桃花,放到芷兰头上,然后毕恭毕敬朝天子作揖,说道:“女公子有羞花之颜,此乃吉兆。恭贺天子,的女如斯,天下羡之。” 宋骁不接话,他一向钦佩子丑,子丑说是吉兆,那便是。只是,到底是天下爱慕,还是天下觊觎,他就不得而知了。 及笄的芷兰,三分稚气氤氲,绣了一弯娥眉;剩下七分由桃花芳华升华,此女夭夭。 芷兰行过及笄礼之后,诸侯遣使求亲不下二十人,赫天子能躲则躲,能推则推。 若是芷兰生在寻常人家,作为父亲,他能替女儿择一良婿。可惜,芷兰生在天子家,便是他,一国之君,也不能做主。这是天子得悲哀,也是大黎的悲哀。 三年,芷兰及笄已经三年了。这三年,芷兰与柴夫人同住,从未出过王城。不出王城,这是子丑的意思,也是赫天子的意愿。芷兰聪慧,便是深宫就久锁,也终日不觉得厌倦。三年而已,父王深宫久锁二十又三年。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本以为三年过后士族公子不会再惦记芷兰,谁知天下公子三年不娶,王城丽人三年愁嫁。 大黎王朝立国五百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王城多士人,诗曰: 帝女其姝,宫阙其深。朝云叆叇,思而不得。春华旖旎,思亦不得。 西南善诗者作诗曰: 天子有女名芷兰,国色夭夭羞花颜。奈何三年不出阁,三年媒妁眼忘穿。 楚地唱曰: 帝女降兮王城,娥眉兮弯弯。夭夭兮邓木,帝女俏笑兮芳华下。王城兮迢迢,不见帝女兮吾心忧忧。 前传:寡人有疾 第二十七章、芷兰出阁 大黎赫天子有女芷兰,芷兰有羞花之颜,天下皆知。 大黎王朝,男子行过及冠礼便可娶妻,女子行过及笄礼便到当嫁之年,这一点王室也不能免俗。 女公子芷兰三年不出阁,一拖再拖,再也没理由搪塞了。 黎赫王二十三年,小雪,满朝公卿,四方诸侯齐聚王城。 小雪纷飞,深宫寂寥,王城人汤汤。柴夫人领着芷兰,自深闺款款走出,藏在薄纱帷幕后。 赫天子端坐上首,诸侯席列两侧,士族位列诸侯之下。 女公子三年不出阁,诸侯公子三年不娶,王城丽人三人愁嫁。女公子如今将要出阁,天下诸侯趋之若鹜,士族公子喜上眉梢。 女公子有很多,芷兰只有一个。 数位诸侯,数十位公子,不是雄才大略便是器宇轩昂。此刻齐聚王城,只为芷兰而来。 柴夫人在芷兰身旁,指着一列公子问道:“有没有合心意的?” 芷兰含羞不语。 胡塞王性子最急,推推搡搡将身后之人推出来。柴夫人解释说:“这是胡塞昭平公子。” 昭平公子没见到芷兰,脸上藏不住遗憾,不过父王既然将他推了出来,那他便志在必得。 胡塞尚武贬文,虽然与楚国一般不太受中原诸国待见,但骨子里面好战的传统让他们对中原诸国不屑一顾。 从武圣卫灵到如今卫秀,以阳关为界,阳关以西诸邦诸国都臣服在胡塞的弯刀与蹄铁下。 天下名马,半数出于胡塞。胡塞有铁骑二十余万,荡平塞外诸邦诸国,如今更是兵临阳关,直指中原。 此番女公子芷兰欲出阁,胡塞王奔赴千里,领着膝下独子昭平来求亲。 昭平年十九,师从卫秀,领军两战,两战两捷,大有胡塞王旧时风采。 良驹十匹,黄金千金,宝物五件,胡塞之礼,不可谓不厚。若是大黎与胡塞结亲,可保西境无虞,亦可压制宋国。 胡塞王闭目养神,赫天子不动声色。昭平施礼,退到胡塞王后。 胡塞之后,北燕王之子延卿不甘落后,上前呈礼。 北燕乃是北原后裔,比起宋楚之流国力逊色不少。国力匮乏,北燕之礼自然不重,黄金两百斤,然后便是虎皮、貂皮、人参、熊掌、鹿茸等特产,杂,且不贵。 礼虽不重,北燕有心。北燕本就地处凛冬之地,人烟稀少,凶兽纵横,加之五谷难长,这份礼,已是不易。 如今的诸侯,还对黎赫忠心耿耿的已经不多,北燕五百载从未变节,得天子采邑,为黎室忠臣。 公子延卿知晓自己手里筹码不多,但还是愿意搏一搏。 赫天子很欣赏公子延卿,这几年北燕王年事已高,受不了舟车劳顿,延卿自及冠,年年来黎都朝拜进贡。 楚王熊冉按捺性子,一直等别国公子上前献礼,不动声色。与他一样的还有宋王宋骁,两人席位紧挨。 楚王举杯致意,问宋王:“宋与黎有联姻之好,宋王更是贵为天子丈人,如今不想亲上加亲?” “这是老朽长孙,”宋王拉着身旁之人,嘱咐,“向楚王问号。” “谦修见过楚王。” 公子谦修,子丑赐名,意为君子谦谦以修身。 宋骁长子,谦修之父年不满二十暴病而亡,只给宋骁留着嫡长孙谦修。 宋骁十子,连同谦修之父在内子子骄奢,唯有谦修可成大器。圣人赐名,吉祥如斯。 不愧是大宋,出手阔绰,为了能迎娶女公子芷兰,许黎十城之地,宝物十件。 日月所照之地,皆为黎土。如今诸侯要将天子分封之地献予天子,好不讽刺。赫天子心动了,如今黎不足三十城,十城之地的诱惑不可谓不大。 胡塞王一直波澜不惊,这时候慌了。十城之地,让他拿出来也肉疼。 “宋王好大的手笔,”吴王击掌,说道,“我便不争了。”吴王本意最多拿出珊瑚十簇,宝物十件,比起宋王十城,相形见绌,不忍拿出手。 越王嗤笑一声,却也没有说话,显然,吴越国力相近无几,他的筹码也拿不上台。 眼下,来求亲的诸侯只剩下楚与鲁两国还未献礼,两国都是大国,宋王也不敢小觑,忖思是否要再加两城。 楚王熊冉环视了一圈诸侯,这才说道:“楚乃僻野之地,荆棘丛生,野兽出没,毒瘴漫步,实在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 胡塞王嗤笑一声:“拿不出手那便不拿。” 熊冉不理会他,继续说道:“楚虽是前朝后裔,对大黎的忠与诚,日月可鉴。楚地千里,俱是黎地;楚人千万,俱是黎民;便是我熊冉,也是屡次得天子恩惠。熊冉无德无能,只有赤诚忠心一颗,若是有幸得到女公子垂爱,是我的福分。” 熊冉一席话,如重锤敲击在四方诸侯胸口。宋王撇撇嘴,没有动怒。胡塞王咬牙切齿,低声骂道:“牙尖嘴利。” 赫天子喜不自胜,四方诸侯,大半是文王之后,与黎室同出一脉,却对黎室虎视眈眈。楚国虽是前朝遗脉,五百年从未有不臣之举,年年进贡,开疆拓土,数次勤王。 权衡之间,赫天子心里已有定数。 柴夫人点点头,对熊冉甚是满意,芷兰虽然不是她的骨肉,却又有相依为命之情。王城清冷,深闺寂寥,唯有芷兰在怀,才有温情。转眼间芷兰就该出阁了。 “芷兰,满意否?楚王德才兼备,文韬武略。”柴夫人问。 芷兰摇摇头,问:“小白会来吗?” 黎赫王十年,黎室公子枝作为人质前往鲁国;柴考次子小白作为人质交换,一直到黎赫王二十年,小白及冠,这才回鲁。 “你叫什么名字?”芷兰五岁,小白也五岁。 “小白。”小白虽小,却记得父王对他说的,微言慎行。 “小白,摘桃花去。”阳春,芷兰七岁,小白也七岁。 小白摇头,不敢去摘,就守在一旁,望着芷兰摘桃花。 “小白,你会吹埙吗?”芷兰笑着说,“就知道你不会,我来教你。”这一年,芷兰十岁,小白也十岁。 芷兰抱埙吹奏,小白唱:“彼桃夭夭,其华灼灼……” 《桃夭》,子丑所作。《桃夭》,芷兰所爱。《桃夭》,小白所歌。 “小白,今天逃学吧,不想去子先生那里授课。”这一年,芷兰十二岁,小白也十二岁。 桃花正值花期,芳华旖旎。芷兰跳舞,小白抱埙吹奏。 “小白,哎呀,错了,”芷兰夺过埙,凑到嘴边吹了一曲,面颊绯红,说道,“是这样,真笨。” “小白,去赏桃花。”这一年,芷兰十五岁,小白也十五岁。 “我要回家了。”小白嘴唇翕张,还是说了出口。 “我知道,你不必说的。”芷兰捻着衣角,抿嘴回答。 “路途迢迢,再也不能陪你赏桃花了。”小白笑了,眉宇间,已不再是少年模样。 “小白。”芷兰心事重重,揉捻衣角,反反复复。 “嗯。” “小白。”芷兰欲言又止,揉捻衣角,反反复复。 “嗯。” “小白。”芷兰娥眉微颦,揉捻衣角,反反复复。 “芷兰,三年为期,”小白说,“承此一诺,必守一生。” 至今恰好三年。 “小白会来吗?”芷兰如是问。 “还没来,”柴夫人望着大殿,不见鲁国使臣,更不见小白,只好安慰道,“或许会来。” 小白,三年之期,你没来。期而不往,是路途太远,车马太慢?更远的胡塞、北燕、楚都来了,最近的你没来。 王城的士族无一人开口,哑然无声。这场求亲的博弈,显然是天下之后和公子的事,他们又有何资格呢?只是可惜,苦等三年,连面都未曾见着。 众诸侯也心里打鼓,眼下除了胡塞、宋、楚三家之外,余者尽数出局。只是可惜,虽然都是诸侯,却又有强弱之分。 任谁都知道,楚王丰神俊秀,有国力为支撑,该有五成机会。任谁都知道,谦修公子乃是宋国嫡长孙,背后除了宋王,还有蔻太后与国母宋瑶,也该有五分把握。任谁都知道,只有一开始就胜券在握的胡塞沦为看客。 至于是楚王熊冉抱得佳人归,还是宋嫡长孙谦修独享羞花之颜,当由天子与三公定论。 如今太师之位空缺,太保子匡与赫天子一心,太傅宋骁又有蔻太后与宋瑶支持,暂且不好妄下定论。 赫天子邀请诸侯游太庙,太庙供奉着大黎五百载数十位天子,从文王到先王。 太庙巍峨,九鼎矗立。公子昭平越想越气,于是朝胡塞王耳语几句。 须臾,胡塞王赞美道:“禹王取九州贡钱,铸造九鼎,只是不知一鼎有多沉。” 赫天子脸色大变,难道胡塞王在王城当着诸侯公卿的面也敢觊觎天下? 诸侯脸色玩味,只有中山王回答:“重逾千钧。” “吾儿昭平,力拔千钧,乃是胡塞第一力士,可否一试?”胡塞王心里打鼓,又权衡利弊一番,问。 “请。”中山王命人拿来套索,系在鼎身。 公子昭平上前双手抱鼎,鼎纹丝不动。公子昭平再使力,鼎身轻微晃动。公子昭平大喝一声,双手使力,大鼎离地竟然有寸余。 诸侯击掌,中山王亦击掌。公子昭平倒地不起,眼珠泛白,口齿流血,四肢抽搐。 前传:寡人有疾 第二十八章、两子夺嫡 洛邑会盟过后,鲁王柴考染了怪病,卧床不起。鲁王有两子,长子乃是吴夫人所生,名海;次子是艾夫人所生,名小白。 大黎向来是长子为嫡,公子海骄奢,被鲁王废了嫡。公子小白从五岁便去黎都当了人质,一直到十五岁才回鲁国行及冠礼。 公子海被废了嫡,却不以为意,天下向来的长子为嫡,况且公子小白回鲁不过三年,根基尚浅,又不问国事。 鲁都士族,大半以太保为首,少数冥顽不灵之辈死抱着太傅,妄图有回天之术。 小白回鲁,便去向不明,鲁国有士族谏言立公子海为嫡,鲁王只当没听见。 十万军士阵列鲁都,意欲何为人尽皆知又心照不宣。吴夫人向来心细,虽说公子小白根基浅薄又不见踪影,但防患于未然,总是没错的。 “父王,身体安康?”公子海双膝跪地,手托痰盂,像极了大孝子,只是脸上轻浮笑意出卖了他。 谁说他只会骄奢淫逸?他向来都野心勃勃,只是柴考一日不死,他便一日不得心安。 鲁王柴考一口痰吐到公子海脸上,想要大骂又喘不过气,嘴里蹦不出一个字。 “父王还不立我为嫡更待何时?如今十万将士镇守鲁都,小白怕是来不了了。”公子海并不在意脸上污物,依旧笑脸相迎。 柴考手指哆哆嗦嗦,指着公子海说不出话来。 “父王你安息,你不愿做的,我来替你做。区区一个鲁王,我还不在乎。”公子海拭去脸上污物,转身出去。 翌日,鲁都万人悲哭,鲁王驾崩。鲁王贤明,以太师之道养民,轻徭薄赋,治理水患。便是齐民,如今也以是鲁民而自豪。 “国不可以一日无王,先王溘然长辞,举国哀痛,公子海是嫡,理应继位。”太保陆旭进言。 “先王废嫡,若是再立,应当是公子小白。”太傅艾曲针锋相对。 “向来都是长子立嫡,何来庶出为嫡一出?”陆旭反驳道。 “为子不孝,与夫人有染,可堪为君?为臣不忠,重徭苦役,可堪为君?” 太傅与太保两人素来不和,朝中士族你言我语,争执不休。太保之子娶了鲁王与吴夫人长女,太傅则是艾夫人之父。既是一国柱臣,又事关己身,两人吵吵闹闹,不肯罢休。 两公相斗,士族站位,大半站在太保陆旭一侧,少数利益攸关,虽说希望渺茫,但也只能硬着头皮站在太傅艾曲一边。 公子海冷眼望着,将艾曲一系的人都记了下来。他素来记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柴海报仇,从不隔夜。 鲁有三公,太傅艾曲,太保陆旭,太师殷隐。太傅艾曲和太保陆旭,从小到老,便是对头。艾氏与陆氏,人不通婚,马不同槽。 殷隐,黄老之学集大成者,人如其名,既是太师,又是隐者,难得一见。传言子丑年轻时曾拜师殷隐,这是传言,不知是何人传开的。 不过将子丑推上天下首圣的,确实是殷隐。 将儒学推上洛邑学宫台面的,也确实是殷隐。 子丑之前,学宫祭酒正是殷隐,天下官学也是黄老之学。 子丑与殷隐学宫论道,三天三夜。殷隐主张无为而治,子丑主张仁义礼信。 学宫论道内容无人知晓,三日之后,殷隐归隐鲁国问道山,子丑担任祭酒。 鲁王驾崩,殷隐岂会不知。既然知晓,又为何迟迟不归? 鲁都外二十里,有一乘牛车缓缓行来。驾车的是个麻衣青年,牛车上躺着个怪老头,左手葫芦饮酒,右手竹简讲经。 “无为非无为,有为而不为。”怪老头饮一口酒,说一句话。青年跟着念一遍,记在心中。 “铜铁不铸刀兵,农夫不可胜食。”老头再饮一口,又讲一句。青年跟着念一遍,记在心中。 “丝可暖,麻亦可暖,衣丝而摈麻,不若衣麻而摈丝。”老头讲完,没酒了,酣然睡去。 牛车平稳,平稳是慢,慢是自然,自然是大道,大道至简,大道无为。 “慢点,再慢点。”老头大概是嫌弃颠簸,并没睡着。 青年性子极好,也不驭牛。牛儿甩尾吃草,从薄薄一层白雪里翻出新芽,细嚼慢咽,不紧不慢。 一牛两人,慢慢悠悠,日行三十里,属实是慢。 便是离鲁都还剩二十里地,也磨到第二日正午,这已经是青年甩了几鞭后,牛儿加快了步子。牛车吱呀吱呀,踏雪有痕,从问道山绵延到鲁都。 “师父,到了。”青年轻声唤道。 老头端坐牛车,整理衣冠,左手持葫芦,一滴酒也没了;右手持竹简,一个字也不见。青年驾车进城,旁若无人,十万军士严阵以待,无人敢拦。 “就这样让他进城了?”公子海问。 “海,殷先生,你务必尊敬。”吴夫人回答。 公子海不言不语,跟着吴夫人回宫等候。这一天,他等了太久了,也不差这一会儿。 牛车进了鲁都,又进了宫阙,直到殿外,这才停下。 满朝士族,连带公子海,吴、艾两位夫人,都朝老头行礼。 “太师,先王驾崩,公子海当立为嫡,这是规矩。”太保陆旭出言道。 “天子已经废嫡,再立该是小白。”太傅艾曲争执道。 “小白。”殷隐唤了一声。 青年走了过来,殷隐转身出了大殿,众人不明所以。 吴夫人脸色大变,问:“太师,为何是小白,海才是长子。” 殷隐招呼公子海过去,公子海面露喜色,一路小跑。 “你来替我驾车,如何?”殷隐说道。 公子海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殷隐驾车而来,又驾车而去,区区一言,寥寥两字,仅此而已。 太傅艾曲大喜,跪伏高喊:“恭迎吾王。” 满朝士族或欣喜,或苦涩,接连跪伏,高喊:“恭迎吾王。” 公子海拂袖离去,太保陆旭满脸苦涩,满朝士族已近尽数臣服,他无力回天,只好伏地喊道:“恭迎吾王。” 鲁都十万军士,一夜之间,尽数撤离。 太保陆旭告老辞官,一夜之间,国失一柱。 吴夫人自缢身亡,这位先王宠妃,如今香消玉殒,追随柴考而去。 至于公子海,一夜之间,不翼而飞。众人只敢猜测他是死了,被囚禁了,还是逃走了。敢猜测,却不敢妄言。 满朝贵胄,千军万马,抵不过圣人一言。 小白一夜无眠,欣喜之余,更多的是忧伤。 忧伤不是父王驾崩,他与柴考并没有多少感情,五岁之前,他是庶出;五岁之后,他是人质。父爱于他而言,不如一碗饱饭。这十八年里,除了软弱的母亲给予的绵薄怜爱,再也没多少温情了。 温情,好讽刺的字眼。 三日前,小雪未至,天雨小雪。殷隐问:“小白,从这儿往西,是黎都;往东,是鲁都。往哪里走都随你。” 小白不答,殷隐也不问,躺着铺着暖合稻草的牛车上休憩。 往西,八十里到黎都。小白算了算,要两日。牛车太慢,路面又滑,行了一个时辰,不足三里,于是掉头。 往西,恰好一百里到鲁都。小白算了算,要两日半。牛车更慢,路面更滑,行了两天,还余二十里。 他知道调转牛车的时候殷隐叹了口气,又笑了几声。 小白在想,要是重来,自己会不会多走那三里地? 什么承此一诺,不过是孩童玩笑话,当不得真,更不用一生来守。 一夜无眠,索性早起。小白,此时应该叫鲁王了。鲁王小白练剑,读书。 练剑是为了活命,回鲁那年,他便藏着这柄短剑,从未离身,如今是用不着了。用不着,他也没舍得丢弃,甚至由衷喜欢。 三年前孤身一人连夜从鲁都到问道山,这柄剑杀过一只绿眼畜生,还杀过五个公子海的爪牙,甚至还用来刨过草根。 读书,是为了修身。修身养性,是儒家学说,也是道家学说。儒家君子先修身,然后齐家,再治国,最后平天下。道家的修身养性,表里不一,表是无为,里是蛰伏。 比起儒家的修身养性,他更喜欢道家,不全是因为师从殷隐,更是因为蛰伏,这两个字,诠释了他这整整十八年。 一个时辰后,旭日东升天下白,他,加冕为王,再也不是忍受白眼的庶出,再也不是客居他乡的任职,再也不是替人驾车砍柴的学生,他,小白,是鲁王。 一切都是这么自然,鲁国将士,鲁都士族,一一跪伏。没有人有非议,有非议的已经闭嘴了。 至于公子海哪儿去了,他已经不关心了。败者出局,连当看客的资格都没有。以前与小白对弈的只有公子海,小白弱,公子海强。十八年,他苦苦捱了十八年。回鲁及冠,他朝公子海示弱,不是愿意,而是不得不。三年里,士族十之八九倒向公子海,鲁国将士暗暗臣服公子海,他一无所有,筹码太少。只落一子,三年里他只落一子,赌赢了,圣人一言,胜过士族千言万语,胜过鲁国千军万马。如今有资格与小白对弈的,只有天下诸侯,楚王熊冉,宋王宋骁,胡塞王。旁人,要么当看客,要么当棋子。当然,赫天子除外,他是天子,小白是王。 前传:寡人有疾 第二十九章、孟兰自远方来 先圣子丑,一生仅有两徒,一是孟兰,一是邹固。 世人都知子丑之才,独得天子八分;世人也听说子丑两徒各得一半。 天下才气四分! 子丑之才,可比伯岐,他是大黎王朝太师,前后教导黎室三王;他是洛邑行宫祭酒,天下道义执牛耳者。 邹固之才有天下四分,便被宋王拜为司空,身份显赫。 孟兰之才也有天下四分,中山王称赫天子欲拜他为太师,比起邹固,身份更是显赫。 高下立判。 公子枝,是赫天子与日覃小翠的次子,从四岁起便去鲁国当了人质,今年行及冠礼才回来。 十一年不见,虽说并非日思夜念,但也时常感伤。十一年不见,眉眼像极了小翠,面容则随赫天子。 公子枝刚回黎都,拜见了赫天子,便只身去枳国祭拜亡母。 娘亲的脸长什么样他不是知晓,娘亲去世时他刚足月。他知道的,便是娘亲是枳国太傅日覃伯贤之女。 从黎都到枳都,何止千里。山高水远,他只带了一根竹竿。姚枝别了赫天子,带着他的嘱托,往西南去。路途迢迢,竹竿有丈余,又如何丈量千里。 赫天子沉默着望着公子枝的身影渐渐模糊,伤感之余更多的是欣慰,姚枝十倍于自己。 四岁到鲁当人质,赫天子盼了十一年,姚枝回来了,不见当年稚气,眉眼英气逼人,同他娘亲一样。又盼了半年,姚枝与孟兰一同回来了。 宋瑶脸色难看,以为姚枝只是去枳地祭拜亡母,谁知竟然将孟兰寻了回来。姚枝,姚枝,比你那无能父王强太多了。 赫天子二十里相迎,王城士族、大黎半数公卿随同。 公子枝自然没有这么大排场,孟兰却有。甚至一众公卿都忘了枝公子,天子之子为人质,破天荒头一回。 孟兰刚要跪伏,赫天子扶起他,涕泪横流说道:“赫受不起。” 昔年文王请伯岐出山,天子之躯,亲自背行五百步。伯岐弥留之际,文王问伯岐:“黎国祚几何?” “千秋万世。”伯岐回答。 “孤要听真话。”文王强忍不落泪。 “当初天子背老朽行了五百步便喊累。”伯岐气息微弱,两眼俱是不舍,他还留念这人间繁华,他还遗憾九州未定,“老朽尚余一口气,天子再背老朽一程,有几步算几步。” 文王背着伯岐,走了八步。算起来,大黎国祚共五百零八年,到黎赫王二十三年,恰好五百年。 赫天子想到此,越发伤悲。伯岐是圣人,他说五百年,便是五百年。他延长国祚八年,如今只剩八年。大黎国祚,竟然要断送在自己手里,哪来脸面去面见列祖列宗?赫天子不甘心,属实不甘心。 赫天子在位二十三年,只落一子,险些将黎室置之死地。天下兴,天子不必落子;天下亡,天子亦不必落子,这是先王的交代。伯岐是圣人,千古第一圣,他的话,便是天意。天意不可违,难道就真要眼睁睁看着大黎灭亡?逆天改命,赫天子有一个疯狂的念头。他做不到,但圣人做得到。 子丑身死,但孟兰还在,圣人还在,这是他的底气。天下传闻子丑之才孟邹两人对半而分,传言终究只是传言。 “孟先生,请受赫一拜。”寒风凛冽,四野寂寥,赫天子当着满朝公卿、王城士族的面五体伏地。 向来只有黎民跪天子,又何曾听闻天子跪黎民。赫天子,不顾礼节,不理蜚语,五体伏地。 天子一拜,何其沉重,孟兰姿态更低,五体伏地,将身子压进皑皑白雪。两人面对伏地,足足有一刻,赫天子不肯起,孟兰也不肯起。 孟兰、邹固二贤,虽说是子丑之徒,部分诸侯也以圣人之礼相待,但他们尚未出世,并无功绩,并未成圣。随行的公卿震惊,士族讶言,既不敢去扶,也不敢出声。 赫天子起身,又扶起孟兰,众人这才舒一口气。 二十里相迎,余下二十里,赫天子为孟兰驾车。这二十里,赫天子只觉得太长,整整十二年,不敢落一子,他等得太久了,等到棋楸满目疮痍,等到棋局扑朔迷离。 无篷无盖,雪花簌簌落了赫天子一身,孟兰一拂,雪花化作泥,点点落地,一路积雪消融,草芽拱绿,芳华旖旎。 昔年伯岐出山,岐山鹿鸣呦呦,鸟语啾啾,鸾凤环侧,白泽引路。 诸侯敕封,那是一地圣人,譬如宋国施慧,蜀国玄郎。 天子敕封,那是一国圣人,譬如问道山殷隐,珏山子丑; 更高一筹,则是天道承认,那是天下圣人,岐山伯岐是第一位,道家老子是第二位,子丑差了半筹。 至于武夫一途,虽说也有圣人这一说辞,向来不与百家并论。若是也按次排名,胡塞卫灵、卫秀,算是一地圣人;剑陵缪苦,算是一国圣人;中山伏白,勉勉强强可算作是天下圣人。 四海八荒尽永夜,潜龙一出天下白。潜龙一日不出,诸侯征伐战火便一日不敢烧到中山。 孟兰自远方来,天子二十里亲迎,拜为太师。 一时间天下皆知,天道承认,孟兰成圣。雪花恐怕打湿孟兰衣裳,簌簌避开;凛冬时节积雪消融,草长花开,二十里春意盎然,王城九九八十一里,人人褪去厚衣裳。 天下诸侯莫不震惊,只知子丑独占天下八分德才,不知孟兰青出于蓝。 孟邹两圣,五五对分,是真是假,值得商榷。 小雪过后恰好三日,女公子芷兰之事未定。赫天子与太保中山王倾向楚王熊冉,太傅宋骁、蔻太后自然是倾向于宋公子谦修。宋瑶虽是国母,却不能参与国事,双方僵持不下。 芷兰心意如何,没人理会,只因她是女公子。 这一日,孟兰正式成为大黎太师。 天子、太后、三公,显然,孟兰自远方来,打破了王朝秩序。 赫天子不再是孤家寡人,于是宴请求亲诸侯与王城贵胄,既是为孟兰接风洗尘,也好定下芷兰婚事。 赫天子心情大好,三喜临门,一喜芷兰出阁,二喜姚枝回家,三喜孟兰出山。赫天子端坐高台,三公落座,然后是求亲诸侯,最后是王城贵胄。 铜钟与石磬同奏,琴瑟连箫箎齐鸣。笙竽伴埙缶靡靡,鼗鼓共柷敔呜呜。更有吴越佳人舞水袖,胡塞力士弈虎豹。四方公子奏《逐鹿》,王城贵胄歌《桃夭》。 八音俱全,四美并列,王城许久没有这样热闹了。 歌舞罢,赫天子领诸侯祭太庙,从文王到先王,又是两个时辰。 “天子,女公子国色,冉无德无能,自愿退出。”楚王熊冉率先发话。 话音刚落,赫天子皱眉,柴夫人领着芷兰过来,引得众人连连侧目。芷兰低头紧随柴夫人,亦步亦趋,只留给众人一个侧颜。 娥眉弯弯,青丝挽髻,不施粉黛,体态婀娜。便是这仓促一瞥,已是惊为天人。 “岂止羞花,我见犹羞。”楚王喃喃道。 “楚王反悔还来得及。”宋王讳莫笑道。 “君子无二言,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有得必有失,冉知晓这个道理。”楚王收心,不再盯着芷兰。 芷兰一言未发,亲事便定下了,只待开春出阁。诸侯求亲一波三折,最后还是宋公子谦修成了赢家。 宋公子谦修赢得了羞花之颜,宋王宋骁越发显贵,一家三代人,代代与黎室接亲。 于黎室而言,是福是祸,尚难定论。短浅看来,安抚了国力最强的宋国,也收取十城之地,算是福吧。 诸侯与王城贵胄频频举杯,朝宋王敬酒。宋王来者不拒,饮了十数杯,略显醉意。 孟兰一言不发,只吃些果蔬,只与身边中山王交谈。侍女穿梭在桌案间,不小心触碰到桌案,酒觥倾倒,米饭落了一团。 侍女伏地认错,两个侍卫寻声而来。孟兰拦下侍卫,拉起侍女,又捡起饭团。 众人瞩目,望着孟兰,不知他意下何为。 孟兰拂去饭团沾染的灰尘,凑到嘴边,一口吃下。 “请倒一樽酒,有些干。”孟兰微笑,请侍女倒酒。 侍女拿着酒器,双手颤抖,险些溢出来。孟兰一口饮下,让侍女下去。 “五谷从地上生长,不脏,反而有泥土的清香。”孟兰朝赫天子作揖,也解了众人的疑惑。 赫天子击掌,诸侯也击掌。孟兰仁德,又有兼爱之心,不愧是圣人。 芷兰小口抿着饭食,大概是察觉到什么,抬头恰好与宋公子谦修四目相对 。一个是天子之女,有羞花之颜;一个是宋王嫡长孙,面如冠玉。芷兰羞得别过头藏到柴夫人身后,谦修觉得失礼,不敢再看。 这一些,赫天子尽收眼底,抛开身份,谦修是个青年才俊,先圣子丑赐名谦修,君子谦谦,修身齐家;邹固授课,宋王十子除却谦修之父其余九子,子子不如他。奈何他是宋骁嫡长孙,赫天子叹一口气。 宋骁越是显贵,赫天子便越是不心安,有虎环侧,如何心安?宋骁既是国之柱臣,也是国之隐患。 赫天子望向中山王,中山王越发老迈,酒不能饮,饭不能食。 国之柱臣,年逾古稀,已垂垂老矣。宋骁年近花甲,却神采奕奕,对比之下,赫天子更忧伤了。 前传:寡人有疾 第三十章、 黎赫王二十三年,冬至,中山王病逝,享年七十二岁。 赫天子,满朝公卿,四方诸侯,全都前往中山吊唁。 一时间举国哀痛,送终者绵延十里。如此排场,除了黎室天子驾崩和先圣子丑身死,再无他人。 中山王子匡以一国之力,力挺黎室,四方诸侯,七分是敌,一分是友。然而没人不敬佩子匡,国之柱臣,为国为民。 赫天子跪地送终,天子一跪,分量太重,子匡承受得起。 去年子丑身死,国失一柱,黎室摇摇欲坠,诸侯虎视眈眈。 今年子匡身死,国再失一柱,黎室大厦将倾,诸侯难掩野心。 赫天子如何不知?大黎王朝最后的支撑,不是王城士族贵胄,不识四方诸侯,而是他自己,太保子匡,太师子丑,太傅琅轩。 国之四柱,除了自己这个软弱天子,其余三柱已经尽数倒塌,这大黎九鼎,合计逾万钧,他如何能守护? 吊唁完毕,诸侯马不停蹄回国。赫天子神情恍惚,闭上眼,便看见诸侯兵临黎都,问九鼎的场景。 赫天子惊出一身冷汗,深夜请孟兰进宫。 冬至刚过,正是一年最冷之时,白昼太短,寒夜太长。 “太师,请教我救国之策。”赫天子见到孟兰,便如溺水之人抓到一根浮木,如获至宝。 孟兰从风雪中来,掸去肩头雪花,眼睛清明如一泊湖水。 “君子先修身,然后齐家,天子也该如此,”孟兰问,“天子修身否?” “否。”赫天子满心惭愧,国失一柱,便哭一场。 “天子齐家否?”孟兰拈两指茶叶,席地而坐煮茶。 “否。”赫天子内心苦涩,如何齐家?母后姓宋,王后姓宋,如今连女婿也姓宋。 “先修身齐家,然后治国,平天下。”宫外雨雪霏霏,宫内茶水叮咚。 “天子懂茶否?”孟兰眼指着茶壶问。 “茶最为修身,”赫天子见孟兰不语,又补充道,“煮茶要静。” 孟兰摇头,给赫天子沏了一杯,再给自己沏一杯,说道:“茶性苦,饮茶的都是黎民。君子饮茶,无非是无钱饮酒。” 赫天子讶言。 孟兰再说:“茶性苦,黎民亦苦。天子既然是天子,那便应当领天地意志,行天子事。” 一拍即合,不谋而合,孟兰一言,说到赫天子心坎。既然是天子 那便应该行天子事。黎民苦,天子不该无为。赫天子在位二十三年,无过,亦无为。庸人无为无过,庸君无过无为。 赫天子一口畅饮,他极少喝茶,因为味苦。一口饮下,满口苦涩,抿嘴品尝一番,苦尽甘来,回味无穷。 “天子看这杯茶。”孟兰将杯子推到中间,赫天子若有所思。 “茶叶沉沉浮浮,可以比作人生?”赫天子试问道。 孟兰摇头,答道:“黎民是杯中水,诸侯公卿是水中茶叶,天子是饮茶之人。” 赫天子欣喜万分,急切万分道:“先圣可愿为孤煮茶?” 孟兰将茶杯再朝赫天子推一分,说道:“天子请。” 于孟兰而言,是替赫天子煮茶;于赫天子而言,是孟兰赏一杯茶。 天下何人有资格赏天子茶? “天子以为时势如何?”孟兰笑问。 天下时势,自先王起,诸侯征伐越演越烈。到赫天子即位,黎室一日更比一日式微,天下诸侯以宋、鲁、楚、吾、越、胡塞六国最大,西南三国偏安一隅,小国夹缝求生。 赫天子虽然久居王城,但天下时势,他不可能不知,甚至作为天子,他才是天下最大的弈士。 “天子所言极是,”孟兰点头继续说道,“六国之中,宋本最弱,励精图治,征伐天下,从三城小国成长为中原霸主。太傅有王天下之心,但又受到仁义桎梏,这才一拖再拖。宋强否?强。沃土千里,城池百座,雄兵百万,更有兵家圣人施慧,武圣缪苦,还有我师弟邹固。宋强否?否。沃土千里,都是百战之地,西邻胡塞,东抵鲁国,南越秦岭、淮河与楚毗邻,北境则是北原诸国,百战之地,如何安定?城池百座,半数还未从战火中缓过来,宋民多为亡国之种,尚未教化成宋民,民心不归,如何治国?雄兵百万,重徭重役,连连征战,国累民乏如何安抚?至于兵圣施慧,只是宋王敕封;武圣缪苦,垂垂老矣;文圣邹固,便让孟兰与他博弈一番。” 赫天子听完孟兰分析,心头压力去了一半。宋是他的心头大患,头号大敌,强悍如斯,却又外强中干。 “那其余五国又如何?”赫天子追问。 “胡塞地远,有宋钳制,胡塞一时难以有所发挥,”等到赫天子面露喜色,孟兰又叮嘱道,“虽是远虑,不可不忧。” “鲁王柴考身死,公子小白夺嫡。柴考拜殷隐为太师,无为而治,不起战事。且鲁地大河水患连绵不绝,水患不平,鲁无力王天下。”孟兰说道头头是道,赫天子点头,压抑了二十三年的内心得以慢慢释放。 “吴越两国,同宗同室,同室操戈,保持平衡即可。”吴越两国,始祖都是东营之后,一母同胞,却又内斗不止,在六国中威胁最小,赫天子心里有底。 “至于楚国,始于荆,秦淮以南,大江以北。七代楚王,代代明君,熊冉更是有王天下之志。”孟兰说道楚国,眉头一皱,显然,楚国是最棘手的。 “熊冉一向对孤毕恭毕敬。”赫天子说出内心疑惑。 “时机不到,伺机而行,”孟兰反问道,“天子莫非以为楚真是荆棘丛生之地,野兽横行之所,毒瘴肆虐之国?” “楚地僻民稀。”赫天子说道。 “楚七代明君,开疆拓土,南抵百越,北至秦淮,东邻吴越,西壤枳綦,占天下四分;光修水利,开垦良田,大江所至之地,五谷丰登;立分家法,男子及冠便自立成家,人口何止千万。” 赫天子听完,一身冷汗,楚国力竟然如此强盛,是他放松警惕了。 “天子莫忘,楚乃是前朝后裔。”孟兰一语惊醒赫天子。文王分封前朝太子为南荆王,时时警惕。知道两百年前,诸侯征伐,南荆灭亡,楚国兴起,又经历七代明君,蛰伏百年,对黎室忠心耿耿,对诸侯,远交近攻,步步蚕食小国。 “这可如何是好?”赫天子无计可施,只好问孟兰。 孟兰胸有成竹,说道:“宋楚两国,以秦淮为界,势必一战;吴越两国,虽然内斗不止,但实力不容小觑,与楚国多有摩擦;百越诸邦,尚未教化,各自为战,难以抵挡楚国;西南三国,虽然偏居一隅,但国祚深远,可以抵挡楚国。” 西南有枳国,枳国有太傅名日覃伯贤,日覃伯贤有女名日覃小翠。提到西南三国,赫天子不由想起小翠。 “天子。”孟兰愠怒。 赫天子回过神,才察觉自己失礼。 “天子,夜深了,孟兰告退。”孟兰作揖,缓缓退出去。 外头风雪更大,孟兰没入风雪,风雪里石雁舟立在屋檐下,抱手取暖。 “先生,”石雁舟恭敬喊道。 石雁舟驾车,孟兰端坐车上,无篷无盖,沾染一身风雪。 赫天子目送孟兰驾车离去,觉得是自己轻浮,谈论国事之余居然想起缠绵悱恻之事,内心后悔。 君子先修身齐家,然后治国平天下。 赫天子内心懊恼,进屋煮茶,想要修身,又沉不下心,眼前总浮现出小翠的笑靥。 过了很久,有仿佛很近。 赫天子有个秘密,太子寒并非嫡长子,小翠之子才是,大了半日,名闲。 他怕害了闲,也怕害了小翠,只好立姚寒为嫡,蔻太后满意,宋瑶也满意。 知道这件事的,除了三公、蔻太后、宋瑶与柴夫人,都永久闭口了。 他还有个秘密,闲并没有早夭,知道的,只有子丑、子匡。这个秘密,如今已经无人知晓,连他都快忘了。 都是为了小翠,不然蔻太后不安心,宋瑶不安心。只有姚闲死了,黎都才能暂且安宁。 可惜生在天子家,小翠给他生了三个孩子,长子姚闲被迫“夭折”,长女芷兰称为博弈棋子,次子姚枝当了十一年人质。 天子事天道意志?天子是天下弈士?赫天子觉得好笑,连自己的孩子都保全不了,愧为人父。 君子先修身齐家,然后治国平天下。 赫天子总也静不下心,茶水沸腾,叮咚叮咚,自斟自饮,太苦,太苦,舌尖总也察觉不到苦尽甘来,是黎民太苦,还是诸侯闹腾?果然,没有孟兰煮茶,他喝不到一口好茶。 十二年了,从落下立宋骁为太傅,至今十二年,赫天子一字未落。不是不想,是落不下。天下这张棋楸,天子也弈不动。 天下兴,天子不必落子,后半句是天下皆是棋子;天下亡,天子不必落子,后半句是天下皆是弈士。 这是子丑所言,这二十三年,赫天子算是彻底信服。 如今诸侯,宋骁以披着仁义外衣十余年每年灭一国;阳关以西,胡塞铁骑荡平左右;吴越相争,吴越又真甘心偏居一隅,沦为看客?小白即位,鲁国还会继续无为而治?楚国七代明君,熊冉雄才大略,岂会甘居人下? 天下皆是弈士,离五百零八载,只余下零头。 前传:寡人有疾 第三十一章、君子有所不为 黎赫王二十三年,冬至,洛邑学宫。 从洛邑会盟之后起,珏便被推上学宫祭酒之位。 天下头一次由稚子担任祭酒,自然引来流言不绝,蜚语不断。 冬至,学宫大典,新任祭酒上任。 这一日天子亲至,诸侯齐聚,圣人降临。 洛邑学宫向来不是一国所有,而是天下圣人论道讲学之所,学宫之内,祭酒最大,便是见了天子也不必行礼。 诸侯自然见过珏,甚至他这祭酒之位还是众诸侯推举。天下圣人却不识珏,只知晓是子丑后人。 天子落座,诸侯进场,圣人入学宫,唯独不见珏,引得众人侧目张望。 去年冬至,他还无名无姓无氏,孟兰起名,枳江为氏。 恰好一年,枳西僻野稚子已经被拜为祭酒,执天下道义。 天下道义有多重?上任祭酒是文圣子丑,子丑之前是问道山殷隐,殷隐之前是他老师老子。 三任祭酒,老子归隐,殷隐退位,子丑身死。 道义,区区两字,寥寥十数笔,三位圣人都承担不起。天下道义,岂是区区一个稚子能承受的? 邹固牵着珏迈进洛邑学宫,众目睽睽之下,珏缩在邹固身后,不敢见人。 “孟先生。”珏见着孟兰,欣喜作揖,举止得体。 宋骁长舒一口气,起先顶多信九分,现在全信了。 孟兰也朝珏行礼,并不因为他是稚子为看轻,诸侯看在眼里,默不作声。 珏,长一岁忘一岁,过一日忘一日,是个痴儿。 他记得的人很少,除了娘亲,便是以孟兰为师,雁舟为友,长安为邻。 孟先生授课,只授《嘉禾》一篇,他半句记不得。 巧玉问珏书简上写着什么,珏一个字也不认得,但就是好看。 先前一剑劈碎桃李石的缪斯,试探多次后终于确信珏是个痴儿宋骁不恼反喜。 任谁也猜测不出眼前这个与孟兰相对而立的稚子是个痴儿。 “孟兰,一年未见,如今你已是大黎太师了。”邹固说道。 “一年未见,你还没当上祭酒呢?”孟兰笑着回答。 子丑一生只收两徒,小别一年,见面并没有叙同门之宜,只有针锋相对。 赫天子与一众诸侯闭口不言,道义棋楸,对弈的是天下圣人,他们甘愿看客,只是各自押注。 前不久太保子匡过世,子匡长子子汤继位中山王,又被赫天子拜为太保。于黎室而言,中山可亲;于赫天子而言,子汤可亲。 老三公太傅琅轩,太保子匡,太师子丑先后离世,新三公太傅宋骁,太保子汤,太师孟兰三公齐聚一堂,国之三柱,宋骁早有异心,子汤根基尚浅,孟兰出世不久。 于是赫天子默许了孟兰与邹固在学宫对弈,孟兰是天道圣人,孟兰之才定然胜过邹固。 宋骁素来以儒学为官学,对子丑、邹固两位圣人推崇备至,毕恭毕敬。儒家推崇仁义礼信,孝悌忠诚,宋骁奉为圭臬。 滑天下之大稽,上问黎事,一家三代俱与黎室结亲;左右征伐,十年扩地十倍;下不施仁政,重徭重役,好一个奉为圭臬。 赫天子不敢言,想要治国平天下,先要修身齐家;诸侯不敢言,上一个声讨宋国的乔,已经灭亡;宋民亦不敢言,民如草芥,姚赫是天,宋王是地,如今乌云蔽天。 邹固与孟兰言语争锋,便是赫天子与宋王博弈。孟兰、邹固都是子丑之徒,同门对弈。赫天子、宋骁也都是文王后裔,同室对弈。 “先生曾教诲,”孟兰率先发难,“君子有所必为,有所不为。” 邹固招呼珏过去,珏躲在孟先生衣襟下,不理会他。邹固只好作罢,反问孟兰:“有为与无为,是黄老之学。孟兰到底还是放下了仁义,想要不为?” “先生曾经向殷子问道,黄老之学,岂止有为无为?”孟兰笑答,“我为黎臣,非必为而不可;你是黎民,不可以不为。” “有为无为,黄老之学,不作多论,不如谈谈治国之策,孟兰以为如何?” “治国?国是哪国?”孟兰质问。 “自然是大黎。”邹固朝赫天子作揖。 “先生教诲,君子先修身齐家,然后治国,平天下,”孟兰振振有词。 “父父子子,我听说西南有蛮夷之国名枳,枳有太傅日覃伯贤,日覃伯贤有子日覃桑,日覃桑有子,其妻浣衣遭虎舐,其子成为巴山大害。日覃桑为人父而不怜子,为人子而不孝悌,这是教化不严。”邹固说起一桩趣事,似乎不知道赫天子是日覃伯贤之婿的事实。 “修身齐家,父父子子;治国平天下,君君臣臣。我听说日覃桑死于枳蜀之战,为人子而不尽孝,为人父而不怜子,是事实;为人臣,行臣事,虽然没做到修身齐家,但却治国平天下。如今天子上承天道,下治万民,行天子之事。诸侯食天子采邑,却不行臣事,君不君,臣不臣,莫非连尚未教化的蛮夷都不如?” “孟兰所言极是,”邹固点头,继续说道,“纸上治国,未必不有纸上谈兵之嫌。” 纸上谈兵,昔年蔡国司马之子赵括,熟读兵法,蔡王敕封为兵家圣人。赵括第一战,领兵三十万,兵临宋国边境。大军过处,寸草不生。 这时候的宋还是小国,缪苦出山,举国五万兵马迎战赵括三十万雄兵。 赵括惨败,死伤十万,被俘二十万,天下震惊。 缪苦一战成名,加冕武圣;赵括纸上谈兵,首战身死,兵家圣人,徒有虚名。 “你非缪苦,我非赵括,既然论国事,那如何成了纸上谈兵?昔年文王请伯岐出山治天下,彻夜长谈,伯岐出山,平定天下;殷子与先生学宫论道三日三夜,仁义之道成为大黎官学。”孟兰反驳道。 “孟兰,先生教诲,君子不争。”邹固笑答,“我是君子,不与孟兰争。” “先生还教诲,君子有所不争,有所必争。”孟兰承诺过赫天子,天子是饮茶之人,他是煮茶之人。承次一诺,必守一生,这是君子之道。 君子有所不争,有所不争,这也是君子之道。孟兰此行,便是要争,争的是大黎国祚,争的是天下道义。 君子有所不为,有所必为,这还是君子之道。孟兰可以不为,但有些事,总要人站出来的。总有人要站出来,那就由我孟兰来。 “孟兰还是如此争强好胜,如此,怎么能继承先生的道义?”邹固忽然发难问道。 孟兰笑答:“孟兰才疏学浅,不敢妄言天下道义。师兄高才,左手是儒家道义,右手是纵横学说。” 天下言孟邹二圣分子丑八分道义才气,孟兰得到天道承认,二十里冰雪消融,邹固是师兄,又如何会逊色? 邹固师从子丑学仁义,十年学成,出山,宋王拜为司徒。除了儒家圣人这一身份,邹固还是纵横大家。天下圣人,又有几人两重身份? 孟兰一言,绵里藏针,明为吹捧邹固内外兼修,实则轻蔑。外人只知晓子丑两徒为孟邹二圣,却少有人深究为何是孟兰在前,邹固在后。 珏喜欢听孟先生讲道理,孟先生的话,句句都是大道理。行宫不是天子诸侯便是圣人,起先他还羞怯,见着孟先生后便心安多了。 天下谁人识子珏?天下谁人不识孟邹?众人只看了珏一眼,便不再理会这个稚子祭酒,只专心听孟邹二圣论道。 孟邹二圣论道,论的既是儒学,又是天下道义,更是治国平天下。 整整三个时辰,孟兰与邹固以洛邑学宫为棋楸,以天下道义为棋子,面对而弈。 孟邹对弈,诸侯皆是看客,赫天子与宋王身处局外,又深陷局中。 “刀兵可以定国,却不能治国;诗书可以治国,却不能保国。唯有刀兵与诗书并举,天下可保可定。”邹固说道。 刀剑与诗书并举,这是邹固的强国之策,宋王奉为圭臬。宋有司徒邹固为诗书治国,有兵圣施慧、剑陵缪苦为刀剑定国。刀剑与诗书并举,宋国国力数一数二。 邹固想看孟兰如何辩驳,黎室式微到极点,大黎王朝天下九州,诸侯代天子分而治之;八荒四方,宋向北征伐,草木生长之地,寸寸纳入黎土;胡塞铁骑二十万,荡平西境;楚国南征百越,扩地千里;东海浩渺,航船行多远,天下有多大。 岂止定国,黎室式微,然而大黎王朝疆域之辽阔却是前所未有。是赫天子之功?是诸侯之功! 赫天子近乎窒息,邹固与孟兰对弈,这是天下首圣之争。邹固自诩为君子,君子不争,他却咄咄逼人 争得面红耳赤。邹固争的是天下首圣之名,争得是天下道义执牛耳者。学宫祭酒,该由大德大能的人才能担任,痴儿不过是权宜之计,诸侯心照不宣。天下大德大能,除了儒与纵横两家圣人,还能有谁? 一人两圣,天下少有,不是没有。 君子有所不争,君子有所必争。孟兰不得不争,既是天下道义,又是黎室国祚。学宫祭酒,他不得不争。 孟兰不回答 只是问珏:“珏,你现在是学宫祭酒,你说的话,便是道义。你来说,刀剑与诗书该如何?” 珏小脸红扑扑,不懂祭酒是什么,以为孟先生在考他。 “惟谷子与诗书可养人。”珏只记得这一句,这是娘亲要他记住的。 孟兰击掌,哈哈大笑,顺着珏的话说下去:“天子黎民,先生后养,然后教化,最后定天下。民以食为天,黎民休养生息,首先便是不违农时。西南三国互相征伐间,定下君子之约,秋收休战,不起战事。蛮夷尚且如此,何况大黎?天子行天子之事,诸侯行诸侯之事,黎民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天子何为?诸侯何为?黎民是水,天子诸侯是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国之本,是天子?非也,是黎民。以民为本,国祚永存;生民不养,国运殆尽。” 说完养民,孟兰口渴,珏端着一杯茶请孟兰饮茶。孟兰连饮三杯,继续说:“轻徭薄赋,勿违农时,五谷丰登,黎民得以生养,再谈教化。师兄提到枳国是蛮夷之地,可是孟兰在枳国所见所闻,并非如此。日覃伯贤有女名杜若,有婿江望舒,为枳江侯。江侯起于草莽,文过孟兰,武比缪苦。枳蜀两国战乱不止,江侯谏《上养民疏》,既是养民,又是教化。民先生后养,然后教化,仁义礼信,忠诚孝悌。人是万物之灵,因为教化。若是不识仁义礼信,不懂忠诚孝悌,那与野兽有何区别?诗书经典,便是教化的依据,诸代圣人,立言立行,为后来人立经典,师兄是诗书大家,孟兰懂的道理,师兄应当更懂。” 珏再倒茶,孟兰再饮茶三杯。孟兰不喜酒,反而喜茶,因为茶性苦,民亦苦。 邹固很有耐性,等着孟兰继续说下去,刀兵一说,他知晓几分? 孟兰不懂刀兵。 “民先生后养,然后教化,治国平天下,足矣,”孟兰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天子分封诸侯采邑,这是行天子事。诸侯也应当行诸侯事,生民、养民、教化。然后如今天下诸侯征伐两百载,这是刀兵之利。诸侯不肯行诸侯事,天子亦不必行天子事,于是需要以刀兵挡刀兵。孟兰听闻,昔年萧国伐中山,中山国运岌岌可危之际,潜龙伏白出世,一年灭萧。中山有伏白,天下利器,却深藏不用,为何?子匡仁义,不想生灵涂炭。天子有大德,分封土地。诸侯食天子采邑,应当感恩戴德,对上勤王,对下保民,而非以刀兵之力征伐天下。刀兵所利之国,民困国乏,国运不久。亡萧在前,前车之鉴,后车之师。铜铁不该铸刀兵,而是斧镰,用以养民。” 孟兰不学刀兵,自然不懂刀兵。天下本就不该有刀兵,自然不必学刀兵。 冬至,珏当了学宫祭酒,诸侯并不在乎,他们在乎的是孟兰,钦佩之余更多的是忌惮。 国有三公,三公俱是柱臣。老三公俱死,新三公里,子汤根基尚浅,宋骁本就有不臣之心,孟兰自远方回黎,天道生异象,天生圣人,德高才高。 “太师,孤有太师,天下有幸。”赫天子心悦诚服,尤其是望着宋王宋骁不再气焰嚣张的时候。好久没有这般畅快了。 “天子行天子之事,臣子行臣子之事。”孟兰回答。 “只是太师言辞过激。”赫天子说出心里担忧。琅轩之死,处处留疑,琅轩是圣人。前车之鉴,赫天子不敢不怕。 “臣言辞再激烈,也不如诸侯刀兵之利。”孟兰不以为意。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子丑授课,学生只有孟邹。这时候的孟兰、邹固,还是青年。 “先生,什么时候该有为,什么时候该无为?”邹固问。 “君子当以身济世,济世该为;君子不当以身涉险,涉险不该为。” 邹固学艺有成,出山被宋王拜为司空。 邹固不知,子丑教诲还有下句。 君子当以身济世,济世该为,至死方休;君子不当以身涉险,涉险不该为,除非必为。 孟兰是君子,君子当以身济世,济世该为。所以子丑先生身死道消,孟兰自远方入黎为太师,以身济世。君子不当以身涉险,涉险不该为,除非必为。所以孟兰学宫与邹固论道,咄咄逼人。 君子当以身济世,黎室式微,黄老之学无为而治无法延长国祚,所以孟兰与殷隐问道,既是大黎太师,又是学宫祭酒,为天子煮茶,执天下道义。 所以子丑选择前去洛邑学宫,以身坐镇。圣人坐镇,宋骁日日拜访,甚至连月不归,最后心悦诚服,以儒学为官学,以仁义礼信,忠诚孝悌为国礼。 若非如此,宋岂止百城之地,周遭小国,如何安宁? 只是赫天子不知,以为子丑心灰意冷。赫天子知道的时候,子丑早已身死道消。 君子不以身涉险,子丑先生还是以身涉险了,因为必为。 黎赫王二十二年,冬,宋与鲁伐乔,兵临洛邑。 乔国一众王族,从乔王到襁褓婴儿,被围困在洛邑学宫。 学宫有天下半数圣人,却无人庇佑乔王,因为君子不以身涉险。 子丑先生不肯离去,劝解不成,以身殉道,死在乱箭之中。 天下震惊,九州悲苦。 子丑是天下首圣,天下道义执牛耳者,第一君子。君子不以身涉险,他不该以身殉道。 除非必为,所以子丑先生才是天下首圣。 君子不当以身涉险,涉险不该为,除非必为。 邹固是子丑首徒,子丑的道义,他学了九成九,孟兰学到十成,只多半句“君子不当以身涉险,涉险不该为,除非必为。” 所以子丑两徒,天下称为孟邹二圣。孟邹二圣各得子丑之才一半,这是传言。 孟邹二圣,都有子丑之才,邹固得九成九,孟兰十成。 高下立判,又难分高下,邹固还多个纵横派头衔,两圣加于一身。 前传:寡人有疾 第三十二章、宋乃百战之地 宋王宋骁,有十子两女,十子子子骄奢,不堪大任;两女女女国色,长女宋瑶贵为国母,小女巧玉貌比芷兰。 冬至过后,宋骁也到了花甲之年,这位左手仁义礼信,右手兵马征伐的大诸侯终于也老了。 立嫡一事也渐渐推上了议程。宋骁五位夫人,共十二子女,以缪夫人与常夫人最为尊贵。 缪夫人,缪苦从妹,为宋王诞下两子一女,有长子嘉朔,三子嘉德和小女巧玉。嘉朔早逝,有子谦修,比起他的九位叔叔,不知胜出多少分。 常夫人,尝国人,为宋王诞下一子一女,次子嘉栾,长女便是当今国母宋瑶。 缪、常二位夫人都先去故去,如今深得宋骁宠爱的是卫夫人,有子嘉柳,便是公子柳了。 嘉朔是长子,宋骁立为嫡。嘉朔死后,宋骁便没立嫡,宋骁不说,宋国庙堂心知肚明。 宋骁十子,子子无能,十个加起来也不及他。两女倒是国色,又聪慧过人,可惜错生女儿身。 宋骁想立长孙谦修为嫡,只是谦修根基浅薄,又有九位叔叔,恐怕难为。所以宋骁一拖再拖,谦修先后跟随文圣子丑和邹固潜学。所以宋骁为谦修求天子之女芷兰。 宋王立嫡,只听邹固意见,便是庙堂三公也不敢过问。 邹固是司徒,宋王子孙都以邹固为师。十子骄奢,不学无术,只有谦修得邹固喜欢。 文圣子丑赐名,天下有几人?子丑首徒邹固教导,天下有几人?即将迎娶天子之女羞花之颜,天下只此一人。 公子谦修,才是宋骁真正的血脉。 然而宋王有九子,谦修有九位叔叔,想要立嫡,不难,想要继位,却是不易。 宋王子孙里,公子嘉栾与嘉德根基最深,公子谦修根基最浅。 宋骁在于邹固彻夜长谈之后,立嘉栾为嫡。长子死,次子为嫡,虽是庶出,但嘉栾有个好妹妹。 于是立嫡一事,就这样结束了。起先庙堂诸臣还以为会有好大一番博弈,公子嘉朔有司空支持,更有舅舅缪苦;公子嘉栾背后有司马施慧,有国母宋瑶;公子谦修背后有司徒邹固。 立春,赫天子嫁女,公子谦修娶妻,宋王宋骁的声威一时间达到大黎顶峰。 多少年没有诸侯一家三代代代与天子结亲了,宋骁做到了。 如今大黎三公,中山王子汤软弱,并无其父子匡风采,难以成为一国柱臣;文圣孟兰虽然加冠太师,但一时间难以有什么大动作;于是太傅宋骁大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趋势。 谦修娶妻,宋骁并未出现。有人猜测这位权倾朝野的太傅垂垂老矣,不复以往。 猜测终归是猜测,只有宋国庙堂知晓这位宋国最高掌权者在下一盘大棋。 黎赫王二十四年,黎室少有声音,天下诸侯征伐越演越烈。 大黎王朝东,小白继位,向来以黄老之学为官学的鲁国不再固守一方,开始征伐周遭小国。 鲁向来是大国中最温和的一国,鲁王柴考在位三十余年,只有三战,一是与萧国结盟伐中山,最后割地求和;二是与宋结盟灭齐,对半分齐;三是与宋伐乔,灭乔。 小白继位,鲁国母修养数十年,正是国富民强之时,周遭诸国,一一沦陷。 大黎王朝西,胡塞巨变,公子昭平在黎都太庙举鼎身亡,胡塞王后继无人。黎赫王二十四年,胡塞王将王位禅让给武圣卫秀,天下哗然。 胡塞虽是前朝臣子,虽有不臣之心,但向来都以黎室成员自居。胡塞王让位武圣卫秀,到底是主动禅让,还是被迫而为,天下人不知,但天下诸侯都不得不防范武夫,前车之鉴,后车之师,免得步胡塞王后尘。 南方楚国南征百越,国力再多一分;西取枳国黔中,涪陵两地,尽得盐水泉盐之利。 大黎王朝东南,吴越两国战事不绝,两国交战,仿佛君子,你来我往,不请外援。 大黎西南,枳、綦两国百年安好,却因为渔夫争鱼打破这一局面 两国以枳江为界,屯兵巴阳、新里,大战一触即发。 枳、綦两国唇齿之交,两国交恶,蜀国得益。蜀国司马罗战之子罗宝儿领军东征,过川东,占据巴南、巴北两城,西境战事再起。 大黎九州都起战事,大黎国祚不足八年。 诸侯征伐不断,只有宋国一改往年征伐之道,没有声音,平静如秋水。 宋国当真平静?恐怕不是。宋王立次子嘉栾为嫡,这便是第一件大事。宋王不说,其余八子人人自危。 第二件,便是乔国余孽公子乔淮逃匿,至于是如何逃走的,宋国上下不知,只知晓乔淮最后一面,见的是学宫祭酒珏。 第三件,便是卫秀为胡塞王,领着二十万铁骑,陈兵阳关,想要东进。 宋王自然不可能无动于衷,上将田恬、卫尚领军守关,双方僵持。 天下有多少圣人?天下人知晓的,有儒家孟兰、邹固两圣;兵家仅仅施慧一圣;道家有两圣,一是问道山殷隐,二是峨眉玄郎;法家仅有告誓一圣;纵横家有两圣,一是邹固,二是木尔;农家仅有一圣,苗。各家圣人,天下知晓的不足双手之数,余下的则是武圣,虽然也是圣人,但落了下乘。 珏为祭酒,天下不以为意,圣人照常在洛邑学宫潜学、辩论。祭酒一位,终究是要给天下首圣的,如今孟兰远在黎都,天下圣人便以洛邑学宫为棋楸,相互对弈。 诸侯是弈士,弈的是天下。圣人也是弈士,弈的是道义。如今圣人还有多少? 文圣孟兰远在黎都,暂且未来洛邑。天下圣人都知孟兰有天道承认,大黎五百年圣人多如过江之鲫,得天道承认的只有三人。 伯岐出山,彩凤环身,鹿鸣呦呦,白泽引路。 老子得道,紫气东来。 孟兰自远方来,二十里寒冬冰雪消融,草美花香,春意盎然。 宋有文圣邹固,兵圣施慧,两人各执己见,争执不休。宋骁左手诗书,右手刀兵,既拜施慧为兵圣,又尊邹固为太师。 楚有三圣,一是武圣夫错,这位沙场莽夫,前来洛邑,想要与缪苦弈剑。缪苦已死,天下不知,于是宋骁谢绝。二是纵横家圣人木尔,这位圣人并未来洛邑,而是前往诸国游历,领三国相印,显赫一时。三是农家圣人苗,苗本是百越人,如今顺服楚王,光修水利,开垦良田,培育良种。 楚有三圣,夫错开疆拓土,木尔游说诸国,苗治田有术。 鲁国有道家圣人殷隐,隐居问道山,虽是鲁国太师,却不问世事。太保陆旭辞官,国不可一日无太保,于是小白寻到了法家圣人告誓,拜为太保。 吴越两地,吴国无圣人,越国淳于期有弟淳于野,被拜为上将,敕封兵圣。 蜀地有道家圣人玄郎,蜀人称为滴仙,不知真假。 黎赫王二十四年,宋平静了许多,并不起战事,只在阳关与胡塞卫秀对峙。 黎赫王二十四,冬至,洛邑学宫,除了武圣,各家八位圣人来了五位,有儒与纵横两圣一身的邹固,兵家圣人施慧,法家圣人告誓,农家圣人苗,纵横家圣人木尔。 孟兰远在黎都,并未前来。道家两位圣人,一向难得一见。 五位圣人齐聚洛邑,自然是为了祭酒之位,为了天下道义。 论道三日,邹固左手仁义礼信,右手纵横之术,被尊为天下首圣,学宫祭酒。 至于痴儿珏,这颗棋子当了一年祭酒,如今终于成了弃子。 孟兰从黎都来,带着一身道义来了洛邑。 邹固如临大敌,不准他入学宫。 祭酒不许入,孟兰也不入,作揖问:“师兄是学宫祭酒,孟兰祝贺。孟兰自远方来,不论天下道义,不争祭酒之位,只想带走珏。” “珏是先生后人,我自然善待。”邹固拂袖,拒绝孟兰。 “珏是痴儿,师兄已经是祭酒,珏已无用。” 邹固把玩着玉珏,笑问:“既然无用,孟兰还来要人?” 邹固不放,孟兰只得反悔。 黎赫王二十四年秋,孟、焦、梁、卫、陈五国结盟,纵横家有圣人秦淮横空出山,执五国相印。 秦淮便是乔淮,宋骁知晓,宋骁并不点破。 五国结盟,结兵二十万,焦、孟攻剑陵关,梁、卫、陈三国从北境往南,两方夹击。 宋本就在阳关与胡塞作战,绕是国力无双,也难以招架,于是请和,双方约定在剑陵关议和。 剑陵巍峨,有武圣缪苦在,五国除了纵横家秦淮,再无圣人。 秦淮还是答应了,别无他法,正如这大半年的颠沛流离,也是无奈之举。 黎赫王二十四,春,秦淮还被关押在洛邑。 “公子,她会来吗?”乔叔问。 她会来吗?秦淮心里没底。 “公子淮,许久不见,可还安好?”她来了,正是巧玉。 “承蒙女公子挂念,淮感激涕零。”秦淮弯腰作揖,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你是聪明人,知晓我为何而来。”巧玉笑道。 “淮愚钝,不知女公子为何而来。”秦淮深色凛然。 “既然不知,那多说无益,我素来不与庸人打交道。”女公子转身便走。 秦淮慌了,伏地扣首,巧玉这才停下。 于是便在洛邑学宫,祭酒住处,巧玉与秦淮一拍即合,秦淮逃逸,挂五国相印,五国结盟伐宋。 秦淮不费吹灰之力逃出宋国,半年时间,游说孟、焦、陈、卫、梁、中山等国。 天下诸侯,除了六国全是小国。六国征伐越演越烈,小国夹缝求生,苦不堪言。莫说小国,强如齐、乔,也被抹去。 于是五国结盟,敕封秦淮为圣人,拜乔叔为大将,领军伐宋。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五国集结二十万兵马,强悍如宋国也难以招架。 宋一时间四境不安,南有孟、焦,西有胡塞,东有鲁国,北有卫、陈,梁。 上将田恬镇守阳关,上将卫尚调遣去东防守鲁国,宋王拜缪斯为上将,去北方抵御三国。至于南方,有巍峨剑陵关,有武圣剑陵缪苦。 剑陵巍峨,宋公子嘉栾奉宋王名,前往剑陵。 秦淮已在剑陵关外等候多时,嘉栾迟迟不来。一直到正午,嘉栾才驾车出关,左拥右抱,一脸荒淫。 “这不是乔国公子淮吗,为何摇身一变,成了五国圣人?”嘉栾见着秦淮,有些惊诧,但神色依旧倨傲。 他现在贵为嫡,宋骁已年过花甲,他迟早是宋王。嘉栾倨傲,自然有倨傲的底气,更何况剑陵关有雄兵五万,更有武圣缪苦。 宋人不知缪苦身死,知晓的,只有宋王、巧玉、嘉柳、田恬。 “淮如今不再是乔国公子,承蒙五国厚爱,举为来使。”秦淮回答,谦卑到极致。 “闲事不提,既然是议和,怎么个议法?”嘉栾话锋一转,问道,“不如尔等五国臣服,待我为王,拜你为相?” 都说宋王十子,子子骄奢,便是这立嫡的宋公子嘉栾,也是此般作态,忘了请和的是宋国,而非五国联盟。 三言两语间,便谈崩了。秦淮转身便走,已无何谈的必要。 “不管你是乔淮还是秦淮,不管你是乔国余孽还是身挂五国相印,我让你走了?”嘉栾眼神阴翳,拔剑指着秦淮。 乔叔抽刀护着秦淮,宋国大将宋萨也拔刀,两方人剑拔弩张。 “你有何资格与我议和?要么臣服,要么死。”嘉栾放话。 双方议和,秦淮只带了乔叔一人。反观嘉栾,有护卫数十,更有上将宋萨。对比之下,秦淮置身险境。 君子不以身涉险。 秦淮忽然想到孟先生的教诲。 君子不以身涉险,秦淮忽然觉得好笑,孟先生如今贵为大黎太师,自然不必以身涉险;而他如今除了以身涉险,再无他法。 身为乔国嫡长子,秦淮并未过一天安逸日子。三岁作为人质,一直在黎都待到九岁,那一年黎都变故,公子闲身死,他才被遣送回国。 公子闲并未身死,公子闲与他一道,一直到洛邑,才分别。 九岁回国,跟随孟先生学仁义礼信,跟随乔叔学刀学剑,一直到十九岁,宋鲁伐乔。若非有孟先生拖延,有乔叔护着,他早已惨死。 乔国灭亡,逃逸到枳地避难一年,他是巴阳大夫。 落难被俘,关押洛邑,他是乔国余孽。 逃出宋国,游说五国,他是纵横圣人,挂五国相印,从此不再是乔国公子。 他是秦淮。 当过人质,师从文圣,也当过亡国公子。当过大夫,当过俘虏,如今身挂五国相印。 秦淮刚二十。 我是圣人之徒,剑道小成,你一个骄奢公子,凭什么颐指气使? 我屡屡蒙难,屡屡化险为夷,你一个荒淫公子,凭什么盛气凌人? 秦淮拔剑,乔叔抽刀。 二十护卫都是剑陵关好手,一一惨死。 大将宋萨,有万夫不敌之勇,身死。 嘉栾驾车朝剑陵关逃逸,秦淮驭马穷追不舍。 剑陵关上,巧玉与公子柳遥望着追逐之戏。 “开门。”关下,嘉栾大声喊。 无人应答。 “开门,我是公子嘉栾。”嘉栾回望,秦淮已在百米开外。 依旧无人应答。 “开门,巧玉,嘉柳,是我。”嘉栾声音颤抖,秦淮已不足五十米。 “走吧,我最不喜血腥。”巧玉说完,转身离去,公子柳亦步亦趋,心里欢喜。 从此宋国再无公子嘉栾。 宋公子嘉栾身死,两方谈崩。宋王大怒,命卫尚奔赴剑陵关,誓灭秦淮。 东境少了卫尚,鲁国步步蚕食,一时间,宋国四境战事不绝。 宋占据中原沃壤,国富民强。宋又身处百战之地,如今应验。 嘉栾为嫡,如今身死,宋骁不得已,只好再立嘉德为嫡。 嘉德不但骄奢,而且胆怯。他一改往日纨绔做派,主动去洛邑学宫,跟随邹固。 宋王自然知晓嘉德只是害怕去四境作战,但嘉朔既然愿意跟随邹先生学治国之策,他也乐见其成,便允了他。 宋王十子,嘉柳最小,主动请缨去北境作战。 除了嘉柳,其余七子子子都前去洛邑学宫,逃避战事。 宋骁看在眼里,默不作声。 公子嘉柳,最得宋王恩宠,也最为骄奢。便是这最为骄奢的公子嘉柳,竟然主动前去北境,要知道,北境有卫、陈、梁三国十余万大军。 一时间武邑没有这一群纨绔公子,安静了许多。宋王身侧的子女,除了巧玉,再无他人。 巧玉巧玉,国色天香,不下芷兰。 巧玉巧玉,天资聪颖,最得宋骁宠爱。 巧玉巧玉,已有媒妁,正是楚王熊冉。 芷兰有羞花之颜,楚王熊冉为何主动放弃?只因宋王承诺,将巧玉许配给他。 于宋,一举两得,既与楚交好,又可与天子结亲。 于楚,亦是一举两得,既不得罪宋国,又得一美人。 巧玉有沉鱼之貌,宋人皆知,却又不得见。 巧玉尚未及笄之时,在后宫赏鱼。柔夷掬水,鱼儿见着巧玉,忘了游动,沉入潭底。 从此巧玉蒙纱,天下人不得再见沉鱼之貌。 前传:寡人有疾 第三十三章、尊天子而攘诸侯 黎赫王二十四年春,秦淮在巧玉帮助下,逃出洛邑。 秦淮是聪明人,巧玉也是聪明人,他当然知晓巧玉为何愿意放走他,与虎谋皮,各取所需而已。 命不该绝! 秦淮与乔叔二人白日躲避在深山之中,只敢趁着夜色赶路,半月光景,披星戴月,餐风露宿,越过莽莽秦岭,来到孟国。 孟、焦二国一脉相承,亲密无间,两国北有强宋,南有强楚,西有胡塞,可谓是夹缝求生。 秦淮来孟,因为孟、焦两国都与宋有世仇,又与乔国交好。孟先生曾点醒他,秦淮不敢不听,也不得不听。 走投无路。 秦淮确实是走投无路了,天下之大,竟然没有他的容身之所。 最重要的是,孟兰是孟国落魄贵族,他又是孟兰名义上的学生。 所以秦淮来孟国。 孟王命人接待了秦淮,却不肯接见,如此,又拖了半月。 秦淮心思缜密,整日便在住处待着,或读书,看练剑。 孟先生教诲,君子不可一日不学。孟先生教诲,秦淮奉为圭臬,所以他便是落难,也不敢不读圣贤书。 孟先生教诲,君子不可以身涉险。孟先生教诲,秦淮不敢忘记,所以他练剑自保。 孟先生教诲,习武练剑,最为下乘,便是小成,也只可百人敌。 孟先生教诲,研习兵法,可为中流,万夫莫当。 孟先生还教诲,仁义之道,最为上乘,天下无敌。 秦淮取上乘和下乘,单单舍弃了兵法。 乔叔性子急,虽说在孟国有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他也可以过足酒瘾,但他知晓秦淮心事,整日发牢骚。 乔叔急,秦淮何尝不急。只是若是急便可以解决事情,还要这诗书与刀剑何用? 终于有侍者来报,孟王设宴,邀请秦淮赴宴。 秦淮呼了口气,整理衣冠,欣然前往。 说是赴宴,又不是赴宴。孟王设宴,连他自己带秦淮只有三人,第三人便是焦王。 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天下一脉相承的,东有吴越,却征伐不止;西有枳綦,百年交好因为渔夫争鱼而陈兵枳江;还有乔宋两国也是同室;唯有孟焦,唇齿相依,便是在这三个大国夹缝中,也苟延残喘,国祚依旧。 秦淮好不感叹,秦淮又好不嫉妒。 “贤侄来孟,为何事而来?”孟王问。 秦淮行礼,正色回答:“淮为天下事而来。” 孟、焦二王脸色欣慰,久闻乔有公子淮,饱读诗书,骨肉都是仁厚道义,开口一言,便是不凡。 “淮以为天下如何?”焦王问。 “黎室式微,礼崩乐坏,诸侯并起,割据一方,春不勤王,秋不进贡。”秦淮语出惊人,不似青年见识。 孟、焦二王交换眼色,细细平常秦淮话里面的滋味。秦淮又说:“淮有扶持黎室之心,奈何势单力薄,有心而无力。” 孟王大喜,问:“淮以为如何平天下?” 秦淮见着孟王姿态,心里有底。大黎王朝,向来对黎室中心不二的,只有中山、孟、焦三国,此番来孟,不虚此行。 于是秦淮搬出孟兰言论,阐述道:“淮师从孟先生,孟先生教诲,君子先修身,然后齐家,最后治国平天下。淮以为,君子以君子之礼待君子,而小人则以小人之心度君子天下诸侯,君子几何?小人几何?淮听说中山王子匡,四十载为黎室鞠躬尽瘁,可为君子;淮还听说,孟、焦二君上敬天子,下爱黎民,也可为君子;然而淮还听说,天下有诸侯有不臣之心,不义之举,却自诩君子。” 孟王点头,焦王老泪纵横,想起黎室,心如刀绞。 秦淮继续说道:“若想平天下,需要内外皆安。如今内有孟先生,大黎庙堂无虞;然而外有虎狼环侧,大黎天下堪忧。内外皆安,首先要有始打虎者,震慑虎狼,以保黎室天下,以延黎室国祚。” 孟王急切地问:“然而黎室内忧外患,内有外戚干政,如今宋一家三代代代与天子结亲,声势滔天,孟兰根基浅薄,恐怕难以制约;外有诸侯不守黎礼,食天子采邑,不行诸侯之事,大国征伐,小国沦丧,天下大乱。内忧不绝,外患不断,如何平天下?” 秦淮胸有成竹,说:“淮说了,内有孟先生,内忧可解。然而外患不觉,虎狼并起,则要有始打虎者。” “孟、焦小国,国祚不断,已是不易。”焦王说出内心担忧,不无道理。 “大国征伐,小国人人自危,都想自保,然而能自保否?我乔国前车之鉴,两位叔叔不记得?”秦淮声泪俱下,言语哽咽。 秦淮一言,孟、焦二王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天下小国人人企图自保,却又一一沦陷,从四百三十六国到现在只余零头。若是不肯警醒,迟早会步入后尘。 “单单孟、焦,自保已是不易,如何抵御虎狼?”焦王仍旧犹豫不决。他对黎忠心耿耿不假,秦淮所言句句属实,然而他的担忧也不无道理。 为人君,岂敢拿一国百万民众,去赌那浩渺国运。 “若是天下诸侯人人都像孟王一般偏安一隅,那黎室国祚不得不断。”不经意间,秦淮改了称呼,其中滋味,焦王自然品得出。 “势单力薄,实在是不敢堵上一国黎民性命。”孟王抱手,语言之间遗憾之意毕露无疑。 秦淮摆摆手,失魂落魄,乘兴而来,不想却是个败兴而归的局面。天下诸侯之中,中山不必多说,早已绑在黎室战车上。其余诸国,便是孟、焦二国与黎室最亲。若是孟焦都不肯帮他,谁还能助他绝境翻盘? 本来乔国大好的棋局,却败给了宋,留给他的,只有孟先生与乔叔。手里棋子不多,已是绝境。秦淮还想在搏一搏,他不想这么早便从沦为看客,天下这盘大棋,宋骁下得,熊冉下得,他秦淮为何就下不得? 已是绝境,再不落子,便是死境。 “淮承诺,从此不再是公子,不再以乔为氏,只愿九州河清海晏,只愿四海五谷丰登。”秦淮无可奈何,不得不落子。这一承诺,实在太重,压得他喘不过气。 君子有德,承诺必守。 “善,”孟王击掌,“寡人答应了,便做这始打虎者,内勤天子,外御虎狼。” “孤王赌上一国国运,赌上百万生民,与贤侄一道匡扶黎室。”焦王伸手,孟王与他心有灵犀,将手搭在其上,秦淮会意,也伸手。 秦淮内心苦涩不已,从此天下再无公子乔淮,从此天下只有秦淮。 纵然游说了孟、焦两国,依旧势单力薄,商议之后,孟、焦两王拜秦淮为相,前去联合北境诸国。 大黎王朝,小国大半在北境。 于是秦淮挂孟、焦两国相印,只带乔叔一人绕道宋国前往北境。 此时的宋王忙于西境作战,已经放弃了对秦淮的缉拿。势单力薄,如何成器?放虎归山又何妨。 一月之后,秦淮两人来到北境。又两月,先后游说卫、梁、陈、唐、桑等十二国,最后只说动了与乔有姻缘之好的卫、梁、陈三国。 孟先生早说过,卫、梁、陈、齐与乔有姻缘之交,可以为友。 孟先生是天道圣人,早已料到。 于是黎赫王二十四年夏秋之交,秦淮挂五国相印,以尊天子攘诸侯之名,以宋谋害子丑之罪,出师伐宋。 一时间天下哗然,向来只有大国欺凌小国,还未出现小国讨伐大国的先例。 尊天子而攘诸侯,师出有名。 先圣子丑死于宋国箭矢,天下皆知。 此时宋国正值多事之秋,西边卫秀夺得王位,胡塞铁骑陈兵阳关外,意欲剑指中原。 东边鲁国公子小白即位,一改无为而治,一户抽一丁,鲁国大军如洪流席卷周遭小国,更是对宋虎视眈眈。 北有卫、陈、梁,南有孟、焦,五国联盟,共结兵二十万。 宋骁心里苦,年逾花甲,十子无一人成器。地处中原,竟成百战之地。 嘉栾被秦淮所杀,宋骁心头苦涩之余更多的是悲伤。嘉栾不是死于秦淮之手,而是死于骄奢。若是自己百年之后,嘉栾即位,宋国恐怕国祚不久。 然而余下八子,又有谁可堪大任? 嘉柳。 便是这最小,又最骄奢的公子,竟然主动请命前去北境。 嘉柳及冠不久,虽说之前骄奢无比,但那时候还小。 或许大宋真后继有人了。 眼下,宋骁十子死了两,嘉柳远在北境,余下七位公子与孙儿一辈都在洛邑学宫潜学,陪在宋骁身侧的,只有巧玉了。 宋王十子两女,巧玉最得宠 宋人皆知。 宋王小女巧玉,有沉鱼之貌,宋人皆知。 宋女公子巧玉,将远嫁楚王,宋人皆知。 宋骁当真舍得?宋骁自然舍不得,有舍才有得。 宋骁有意立嫡长孙谦修为嫡,比起七位叔叔,谦修根基浅薄。宋骁替谦修向天子求亲,也好多给谦修挣一份筹码。 八位公子不知,宋骁立三子嘉朔为嫡只是权宜之策,能继承宋王之位的,唯有谦修。 巧玉知晓父王与楚王熊冉达成协议,自己将要远嫁楚国,心中自然不肯,只是没有明说。 宋骁岂能不知巧玉心中所想,巧玉喜欢的,向来是文武具备的男人。 文武具备,天下有几人? 宋与乔本该有姻缘之交,乔公子淮文从孟兰,武从乔叔,算得上是文武双全。 只是儿女姻缘于天下大业想比,却是轻多了。 所以即便巧玉从枳国俘回乔国公子淮,也并没有杀而快之,甚至没有囚禁,因为巧玉还念及一分情面。 甚至宋骁怀疑是巧玉放走的公子淮,但他没有揭穿。亡国之种,堪成大器? 然而便是这亡国之种,如今摇身一变,化作秦淮,以圣人身份,挂五国相印,送他一份天大的麻烦。 此子已成气候! 宋王感慨秦淮大器早成,巧玉则在黯然神伤。 可恨女儿身。 巧玉还小时,宋王便与乔王定下儿女姻缘。门当户对,虽说那时巧玉年纪尚小,但眉眼已经长开,一颦一笑俱是妩媚。巧玉国色,乔公子淮也非庸人,自小跟随孟兰研习经书,少年聪慧,十岁著文,前途不可限量。 不了了之。这段缘分尚未开花,随着洛邑学宫一役,便不了了之,本该有姻缘之好的两人成为仇敌。 这样也好,虽说秦淮文武双全,但文不及孟邹,武不过田卫,到底是个庸才。巧玉喜欢的,是天下第一剑客,巧玉喜欢的,才情九州第一。 所以巧玉想嫁的,是才情九州第一的天下第一剑客! 才情九州第一,当推子丑首徒、当今洛邑学宫祭酒、宋国司徒邹固,毕竟他是如今天下道义执牛耳者。 天下第一剑客,除了伏白,谁还担得起?伏白十年不出,天下人武圣只敢去争天下第二。 才情九州第一的天下第一剑客,追溯五百年没有,纵横一万里难寻。 直到出使枳国时见到江侯江望舒。 败缪斯那一剑,平凡无奇却又臻于极致,虽然算不上天下第一,但也相去不远。江侯鼓琴,仙音袅袅,半年不忘。就是离开枳国,也载了满满一车的竹简、布帛。 草莽诗人江望舒,完全符合了少女对夫君的美好幻想。 于是巧玉盼了又盼,洛邑会盟诸侯来得七七八八,不见枳国人;谦修迎娶天子之女诸侯也来得七七八八,依旧不见枳国来人。 江侯,江侯,你是人间惊鸿客。 巧玉,巧玉,国色天香,游鱼见沉,天下倾慕。 巧玉总盼不到枳国来使,又找不到理由再使枳国,甚至父王替他寻了楚王熊冉为夫君,她心里不愿却又不敢言。 心里藏着一个人,只能藏着。 巧玉心里所想宋骁能推测个大概,虽然不舍,但也无奈。 可恨女儿身。若是巧玉是男儿,宋国后继有人,大业有望。 幸亏女儿身。宋楚两个大国终于结盟,天下诸侯心里惴惴不安,夹在宋与楚之间的孟、焦两国更是如履薄冰。 五国结盟不过数日,本来乔淮斩杀宋公子嘉栾,五国声势正旺,局势瞬息万变,求和的是孟、焦,照样是在剑陵关下,这一回,秦淮没来。 于是打着尊天子以壤诸侯的五国联盟,瞬间去了其二。秦淮逃逸到卫国,不敢示人。 不怪孟、焦二王,他们已经倾其所有,奈何两国结兵共计七万。面对宋、楚,不过是螳臂当车。 道理他们都懂,但他们不敢拿国运去赌,拿百万生民去赌。 孟、焦两国不过十城之地,划去一半,但好歹国祚还得以延续。 五国联盟中的北境三国卫、梁、陈,一时间孤立无援,节节败退。 剑陵传人缪斯并未被宋骁拜为大执戈,原因很简单,他输给了卫秀。 宋骁不是小气之人,他素来礼贤下士,所以武圣缪苦、兵圣施慧以及文圣邹固才会甘愿成为宋臣。 宋骁拜缪斯为上将,食采邑两城,命他镇守北境。 寐虎缪斯,虽说败给武圣卫秀,但北境三国十三万大军,无人可当,一路下十二城,三国议和。 南北战事,一月便止,宋国国力,再也没人怀疑。 南北平定之后,田恬、卫尚二将镇守阳关,继续与胡塞卫秀作战。缪斯前往东境,鲁国撤军,但不与宋国重修于好。 宋鲁向来交好,宋助鲁灭齐,鲁助宋灭乔。两国产生间隙,到底是鲁王小白不愿。 小白不愿,宋骁也不强求,只是一时间不想与鲁大动干戈,边境互不侵扰,这便足够了。 宋的牙口,还不足以吞下鲁。 黎赫王二十四年,诸侯征伐越演越烈,只有宋国比起往年安静得多。 如今祭酒之位归了邹固,那痴儿珏被留在洛邑学宫,个子长高了些,只是越长越痴,半个大字不识。 宋骁有意将他当作顺手人情交给孟兰,只是巧玉拦下了。 巧玉拦下,宋骁不知为何,但也不过问。一个痴儿,饭量再大日食不过斗米,他宋国还是养得起的。 巧玉自然有他的私心,珏是他从枳地虏来的,说不定哪天江侯便来寻这痴儿了。 巧玉已经等不下去了,明年开春,她便不得不远嫁楚王熊冉。 楚王熊冉,她见过,也听说过,仪表堂堂,面如冠玉,丰神俊秀,但她不喜欢。 楚王会不会剑暂且不论,他在洛邑会盟时一剑逼退卫秀,不过是以势压人。武圣有势,但抵不过诸侯之剑。 所以卫秀可能是蓄谋已久,可能是胡塞王禅让,终于加冠为王。 所以宋骁不敢不防缪斯,只拜为上将,立大执戈一事,绝口不提。 天下向来没有立大执戈的先例,领全国兵马,这是何等的权力? 胡塞卫秀不过掌十万军,便能一夜之间摇身一变成为胡塞王,天下谁还敢立大执戈? 转眼便是冬至,痴儿珏再长一岁,从他来洛邑,已经整整一年。如今他是什么身份已经无人关心,甚至对他是子丑后人的身份都持疑,圣人后人,怎会是个痴儿?所以宋人说他是个痴儿,他便是个痴儿。 前传:寡人有疾 第三十四章、阳关之役 武圣向来不与诸家圣人相提并论,诸家圣人不屑与武夫相提并论,不肯认同那一个“圣”字,武夫向来被边缘化。 诸家不肯认同武圣,自然有他们的道理。诸家不论儒道法墨,兵农纵横,想要超凡入圣,需要修得君子身——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天下生民,修身齐家者,大有人在,而能为诸侯治国者,才可以敕封为圣人,这只不过是一地圣人,大黎诸侯数十,一地圣人也不过数位。 能为天子平天下者,则是天下圣人,比起一地圣人,则高明了许多。天子只有一位,天下圣人可以不止一位,也可以一位没有。 子丑出山前,黎室天子虽说有太保子匡与太傅琅轩,子匡不算圣人,琅轩算不得一国圣人,甚至于一国圣人学宫祭酒殷隐想比,也不过伯仲之间。 国无圣人,直到子丑出世。 子丑之后,孟兰得天道承认,竟然是大黎王朝五百年第三位天道圣人! 国无圣人,只有天道加身。 天下首圣向来是学宫祭酒,学宫祭酒邹固又是孟兰师兄,孟兰已经是天道圣人却不争祭酒之位,天下诸侯不怀疑孟兰天道圣人身份,却不得不怀疑邹固也是天道圣人。 一国两天道圣人,古今不见! 诸家圣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而武道圣人则是从武夫,一步一步杀伐而来,不仅落了下乘,还有违天道。 天道意志不可逆转,便是九州共主,也只敢称为天子。 但凡一位诸家圣人出世,便是最次的一地圣人,也可保一地兴盛。但凡一位武夫超凡入圣,天下少不了生灵涂炭。 武圣缪苦十年征伐,宋十年扩地十倍,宋军每至一地,一地五谷欠收,饿殍千里。 胡塞卫灵、卫秀成圣,比起缪苦更为血腥,胡塞铁骑践踏阳关以西,生灵涂炭。 而天下第一武圣伏白,虽说出世仅仅一年,但那一年,以雷霆手段灭萧,天下莫不震惊。 诸家圣人不屑与武圣相提并论,不肯承认那个“圣”字,武圣自然也不与诸家圣人为伍。都是圣人,只是道不同。道不同,不相为谋。 黎赫王二十五年春,宋国四境无虞,只有西境与胡塞僵持不下,西境战事已起一年。 阳关乃是天险,阳关以东,是中原沃土,以西则是胡塞恶地。 胡塞地恶,五谷难以生长,尽管征伐周遭诸国,但从未停下东进的念头。 宋国有上将田恬、卫尚领军二十万驻守阳关,二将虽说并无武圣头衔,但久经沙场,声名远扬。 宋军据守阳关,不与胡塞正面交兵。胡塞尚武,却缺乏攻城器械,有多铁骑,在大黎王朝西境征伐中,战无不胜,却在阳关遇挫。 胡塞一向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而阳关宋军则据守不出,只凭着地利放箭退敌。双方僵持之间,宋军仗着中原沃土给养,日子过得滋润,反观胡塞,后勤不足,又士气低落,已经显现出颓势。 宋骁派三子嘉嘉到阳关督战,如今嘉德为嫡,再也不能终日待在洛邑学宫混吃等死,这是邹固的意思。 圣人发话,宋骁自然应允,于是嘉德再不情愿,也只得前往阳关。 嘉德来阳关三日,田恬、卫尚二将一面也不曾见得。嘉德心里郁闷,又觉得阳关尽是血腥之气,不如洛邑靡靡之音。 田恬、卫尚嘴上不说,心头却对这位宋国继承人有十分不满。宋王宋骁一生征伐,到花甲之年这才卸了战甲,为何十子里面子子不成器。 宋骁十子,从已故的长子嘉朔、次子嘉栾,如今的嫡嘉嘉,到最小的嘉柳,十子加起来也不如一个宋骁。 不管他人作何想法,嘉德只管睡大觉。滑天下之大稽,贵为宋国继承人,居然要来前线吃苦。 虽说刚过立春,但阳关依旧大雪纷飞。数十年优渥的生活让嘉德养成了养尊处优的习惯,他凭着自己显赫身份,便是在阳关,也舒舒服服地过了一个月。 惊蛰到了,阳关开始回暖,嘉德终于走上阳关,一睹胡塞盛景。 阳关以东,已是春意盎然,阳关以西,依稀可见远山苍茫。 “胡塞便是在这风雪中立国?”嘉德指着远山,饶有兴致地问。 “禀公子,胡塞在莽原立国,有这阳关天险阻挠,越过这里,便是莽原。”卫尚恭敬回答。嘉德再不济,也是宋王立的嫡,君君臣臣,宋王是君,卫尚是臣,这是邹固推行仁德的教化。 “胡塞地僻,我大宋国力浩荡,为何据关不出?”嘉德问。 “胡塞尚武,人人骠勇。司马有言,与胡塞交战不可逞匹夫之勇,与他们耗着,胡塞迟早会败。”卫尚回答。据关不出,是司马施慧的主张,这一年来,成效显著,胡塞已经隐隐有撤军意向。 “既然胡塞士气低落,我军士气正直冲云霄,为何不乘势一举击溃胡塞?”嘉德饶有兴致地说,“我在武邑学六艺,六艺之中,骑术最佳。可惜武邑太小,总不尽兴。” 卫尚、田恬皆蹙眉,嘉德言下之意,是想在莽原驭马。虽说胡塞士气低落,但一旦出关,那便是胡塞主场,兵力持平,宋定然不敌。 “我懂兵法,施慧有言:两军交战,士气为最。两位将军莫不是胆怯,贪生怕死?去年四境战起,三境皆胜,唯有西境不见捷报。”嘉德所说,是真话。田恬、卫尚都是宋国军中好手,如何不想建功立业?更何况,哪个武夫不想封圣? 于是田恬领军一万,出关迎敌,嘉德站立关上,睥睨关下,隐隐有宋骁三分气度。 胡塞见阳关宋军一改往日颓势,居然敢出关叫阵,大军集结,兵临阳关。 阳关下,宋有战车百乘,车上兵士执长戟;兵士一万,手执戈、矛,身穿甲胄,腰佩短剑。 胡塞有兵马两万,俱是铁骑,手里弯刀寒光闪闪。 宋军击鼓,战车与铁骑冲杀在阵前,矛戈与弯刀奏成金铁鸣音。 胡塞铁骑剽悍,悍不畏死,如同恶狼,又有人数之利,占尽上风。 胡塞铁骑天下无敌。单论骑兵,天下无人出其右。 胡塞尚武,宋人亦尚武,加之有矛戈之利,甲胄加身,虽说落了下风,但不显颓势。 宋军鸣金,胡塞铁骑也心照不宣收兵,双方第一回合交战,宋军折损三千,胡塞伤亡两千。 宋军再击鼓,战车在前,兵士执矛执戈在后,又与胡塞铁骑战成一团。 关下是胡塞之地,本来冰雪凌冽,如今尽是燥热气氛。 宋军长矛长戈将胡塞铁骑挑落下马,又以短剑和弯刀短兵交接。 没有正与邪,没有好与恶,两军交战,各为其主。 胡塞不满足塞外恶土,想要入主中原。宋既是为了保卫家园,又是为了立威。 胡塞与宋首战,从正午到黄昏,共三个时辰,每时辰一回合。三个回合后,宋一万兵士,百乘战车十不存一。胡塞两万铁骑,一半战马长嘶,一半成了步兵。 翌日,胡塞王卫秀领五万铁骑兵临阳关,嘉德站在阳关上看了看卫秀,眼里尽是鄙夷,问:“这便是窃国贼子卫秀?” 风是西风,卫秀听不清,也瞧不见嘉德神色,只管叫阵。 这回卫尚领军,也是五万,出关与胡塞作战。 战车百乘,在胡塞铁骑里肆虐,长戟一挑,便有胡塞铁骑坠地。 胡塞铁骑自然不是无能之辈,驭马冲刺,临近战车时,蓄力一跳,与战车上的宋国兵士短兵相接。 五万宋军,矛戈当先,挑落胡塞铁骑。又拔出腰间短剑,与胡塞弯刀过招。 卫秀本就是胡塞铁骑将领,如今虽是胡塞王,却也仍旧驭马冲杀。卫秀胯下坐骑,名唤贪狼,万里挑一,天下良驹。卫秀手中重刀,名曰寒星,天下圣器。 宝马贪狼风驰电掣,圣器寒星刀光凌冽,卫秀如入无人之境,锋芒毕露,无人敢撄。 卫尚也是虎将,死在他手下的胡塞铁骑已过百人。卫秀自然注意到此人,卫尚,宋国百将排名第一。 宋有大将过百,卫尚第一。 贪狼通晓人意,不等卫秀招呼,朝着卫尚直去。卫尚踉跄躲开,如临大敌。 宋有武将百人,武圣却只有一个缪苦。卫尚虽是宋国武将第一,却自问如何也不是卫秀对手。 宋军见卫尚身处险境,齐齐围过来,团团护住卫尚。 鸣金,一回合终于结束。 击鼓,再战,换了田恬。 宋军百将,田恬第三。单论武力,数一数二,更胜卫尚一筹。 阳关上,嘉德问卫尚:“将军以为卫秀如何?” 卫尚心有余悸,拱手叹息道:“只有缪圣可以一战,尚不能及。” 嘉德眉头一挑,询问:“都是天生地养,都是肉骨凡胎,武圣当真如此厉害?” 卫尚点头,答道:“天下武夫几何,宋大将过百,兵士百万,人人皆是武夫。宋生民数百万之众,也仅仅谬圣一人可称武圣。武圣,已经超凡入圣,脱离了肉骨凡胎,举手投足之间,尽是势。寻常武夫,以力杀人;田将军与我,以技杀人;天下武圣,以势杀人。” 嘉德似懂非懂,不以为意,什么力、技、势,武夫不都是刀剑相斗,肉体相搏吗?更何况眼下田恬不是正压着卫秀,宋军士气正旺,胡塞已显现出颓势。 嘉德拉着卫尚,让他看清楚。卫尚望去,只见卫秀在逃,田恬在追。 “田将军,莫追。”卫尚心道不好,出声高喊,田恬武力胜他一筹 但绝不是卫秀对手,更不可能压着卫秀,定然是计。 宋有百将,卫尚第一,因为他有勇有谋。 阳关在下风向,战场刀剑金铁鸣音又直入云霄,卫尚喊破喉咙,田恬也听不见。 田恬直追卫秀而去,已没入风雪。胡塞退军,步步为营。宋军步步紧逼。 卫尚立即让人鸣金收兵,只是已经来不及,胡塞败军不退反进,瞬间扭转败局。 五万宋军,连伤带残回阳关的不足万人。 上将田恬,生死未卜,但九死一生。 施慧有言:大军不入敌军之地,大将不逞匹夫之勇。 施慧有言:穷寇莫追。 卫尚听了,所以他见了卫秀,抽身便逃。 田恬不听,所以他生死未卜。 第三日,胡塞有侍者送来锦盒。不用多想,不用去看,便可知道里面是何物。 卫尚自责不已,自己不该听公子嘉德出关迎战,自己更不该换田恬为将,与卫秀交战。 田恬与卫尚,生死之交,因为自己的疏忽,痛失好友。 更因为自己迟迟不鸣金,四万将士马革裹尸。 无颜以对宋王,无掩以对田恬双亲,无颜以对宋国子民。 卫尚就要拔刀自刎,被嘉德拦下。嘉劝解道:“是我之过,阳关未失,还需将军坐镇。” 嘉德当日便赶回武邑,第三日正午抵达。 “王,司马口口声声说据守阳关,胡塞自然退军,阳关之失,田卫之过。”上将韩泽进言。 上将韩泽,大宋百将排名第二。 “王,阳关未失,此时论过尚早,况且尚未查实,卫将军不是鲁莽之人。”上将龙蠡进言。 上将龙蠡,大宋百将排名第十一。 宋骁听闻阳关之役惨败,勃然大怒。他当然知晓卫尚不是鲁莽之人,所以让卫尚坐镇阳关,一年以来,未出差池。 宋骁自然也知晓,嘉德刚去一月,阳关便战败,此事与他定然有瓜葛。 嘉德战战兢兢,不敢去看宋骁,情急之下,说道:“父王,阳关后备充足,士气正旺,而当时胡塞军士饥寒交迫,颓势毕露无疑。田将军不听命令,擅自出兵,又被卫秀设计,这才惨败。卫将军已经尽人事,不该有过。” 嘉德后面还有一句,我也不该有过,锅便让田恬来背,只是没说出口。 阳关之败,总要人背锅。宋骁狠狠瞪一眼嘉德,缓缓说道:“阳关之役,卫尚身为大将,有失职之嫌,念其旧功,不予处罚。田恬不听司马之言,擅自出兵,一战死伤四万将士。” 寂静无声,众人都等着宋王下文。宋骁叹了口气,无奈宣布:“念田恬一生戎马有功,予以厚葬,阳关之败,功过不相抵,收回田氏采邑。” 功不抵过,念其有功,予以厚葬;罚其过失,收回田氏采邑。 宋国田氏,田恬声望最高,采邑最多,有三城之地。如今田恬被剥去了采邑,一夜之间,田氏失势,沦为三流。 田恬下葬,虽说是厚葬,宋骁没去,武邑士族,除了与田氏交好的缪氏、卫氏、龙氏,没人前去吊唁。 昨日田氏门庭若市,今朝田氏门可罗雀。 邹固不用避嫌,也不必避嫌,前来吊唁,田氏族人感激不尽。 子丑教诲:天下熙熙,皆为利趋;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先生的智慧,邹固难以望其项背。先生的道义,只有首徒邹固可以继承。 邹固如今是学宫祭酒,天下道义尽出他口。 邹固如今是天下首圣,天下圣人以他为尊。 邹固从洛邑来武邑,只在田氏待了半个时辰,便回了洛邑。 田氏只觉得邹固来后,冬寒不复,春意盎然,有钟鼓长鸣不已。 一时间武邑众人议论纷纷,邹固人前显圣,晋升天道圣人。 邹固显圣,天有异象,传闻有钟鼓鸣音,圣人讲经。 一时间武邑人人皆知,圣人邹固,晋升天道圣人! 天下圣人不足双手之数,天下人都认为少了。 天下人不知,大黎王朝五百年,一世圣人鼎盛时期也不不过三两之数。 从文王立国,到当今赫天子,天道圣人只有伯岐,老子,当世两尊,一是孟兰,二是邹固。 大黎五百年只有四尊天道圣人,两尊同世。 孟邹二圣,都是子丑之徒。先圣子丑,一生只有两徒,两徒都是天道圣人,子丑到底是何等璀璨人物? 子丑已经身死,但身死道未消。子丑之前,天下道义素来以黄老之学为尊。子丑与老子高徒殷隐学宫论道,论道之后殷隐归隐,孟兰以仁义礼信担任祭酒,从此大黎以儒学为官学。 子丑之后,子丑后人,痴儿珏被推上学宫祭酒之位。不足半年,天下圣人论道,子丑首徒邹固在博弈之中胜过天下圣人,取天下首圣之名,得学宫祭酒之位。 天下圣人,依旧以洛邑学宫为尊。邹固贵为学宫祭酒,又得天道承认 ,理应成为天下首圣。 大黎王朝,虽说式微,但依旧有天子之名,行天子之事。孟兰高洁,被赫天子拜为太师,更有天道异象。 幸亏孟邹二圣都是子丑高徒,都是儒家圣人,天下官学依旧是儒家学说,依旧是仁义礼信,忠诚孝悌。 数百年的黄老之学,在子丑与殷隐论道之后,已经没落。 无为而至,天子无为,诸侯有为,所以天下诸侯,便是鲁国小白,也不再推崇黄老之学。 诸侯有为,天子不得不有为,所以从先王到赫天子,黎室都以儒家问尊,都以仁义礼信、忠诚孝悌为尊。 前传:寡人有疾 第三十五章、盛名之下无虚士 阳关之败,大宋庙堂人心惶惶,生怕胡塞铁骑越过阳关,马踏武邑。 宋王派大将韩泽、韩涛兄弟奔赴阳关,务必死守。死守阳关,这是司马施慧的主张。 立春已过,胡塞冰雪也开始消融。胡塞落后,被中原各国视为茹毛饮血之辈,以游牧为生。二十万铁骑,连人带马,缺衣少食,捱过凛冬已是不易。 见识过中原的富庶,卫秀迫切地想要越过阳关,马踏中原,奈何阳关天险横亘在眼前,二十万铁骑可以荡平大黎西境,却在阳关遇挫,寸步难行。 韩氏乃是宋氏演化而来,又多名士名将,韩泽、韩涛兄弟刚当阳关,便奚落卫尚一番。 韩泽与卫尚向来不合,大宋皆知。一个是大宋百将排行第一 ,一个排行第二,宋王有何打算无人知晓。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韩泽、卫尚二将一照面便直往武场,势必要分个高下。 一般弈剑,皆是木剑,免得伤了和气。卫尚、韩泽,本就有间隙,心照不宣拔出腰间佩剑,大有不死不休之势。 两人都是大宋好手中的好手,将才中的将才,早已脱离了以力相斗的层次,都以技取胜。 “卫尚,你若胜我,阳关战事以你为尊,就怕你老迈,弱了大宋第一的名头。”韩泽活动身体,言语之间,难掩傲慢。 “你若胜我,兵权拱手相让,卫尚任你差遣。”卫尚被封为大宋百将第一,自然有他的底气,岂会甘愿当韩泽马前卒?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两人不再多言,战成一团。 一山难容二虎,一军难容二将。先前阳关卫尚为主将,田恬为副,两人有过命交情,自然融洽。 如今韩泽来阳关,宋王并未认命谁为主将,自然是让两人相互制肘。 宋王心思,仅仅如此。卫秀取胡塞王之位,早已惊醒了天下诸侯,武将手握重兵,若不多加钳制,只怕会有下一个卫秀。 韩泽、卫尚,都有百钧之力,不分高下;论剑技,伯仲之间;比腿功,五五开外。 谁也奈何不得谁,谈又谈不拢,于是两人不欢而散。 一连三日,两日正午之时都在武场打斗一番,未分出高低之前,军政暂且闲置。 阳关高悬免战牌,胡塞虽说是大黎封国,但向来不受制约,不识黎礼,日日叫阵。 韩泽心烦意乱,提议说:“不如你我独自出关,以一炷香为时限,谁杀的多,谁便是主将,如何?” 韩泽激将法,卫尚自然不理会,宋王有令,违令下场,田恬便是前车之鉴。 “莫不是你怕了?卫尚,别人认你这大宋第一,我可不认。”韩泽眉梢一挑,讥讽道。 “承蒙宋王厚爱,”卫尚拱手,正色道,“我自然算不得大宋第一,武圣缪苦,便在尚之上。” 一连半月,胡塞日夜叫阵,扰得阳关寝食难安,实在烦人。 半月之后,胡塞不再叫阵,胡塞二十万铁骑一夜之间尽数消失。 事出无常必有妖! 卫尚与韩泽同时反应过来,不再内斗,一面整顿兵马,一面派斥候巡视。 下卻守将蒙毅遣人求救,胡塞铁骑绕过阳关,从孟国边境取道,奔袭下卻。 下卻离阳关五十里,兵力不足,定然难以抵挡。 于是两人合计,由韩泽引兵十万驰援下卻,卫尚驻守阳关。 等韩泽赶到下卻时,下卻安然无恙,不见胡塞铁骑,也不见大将蒙毅。 “蒙毅何在?为何谎报军情?”十万大军阵列城外,韩泽领百人进城,厉声问道。 “韩将军,找我何事?”下卻守将蒙毅击掌,城门禁闭,下卻守军虎视眈眈,将韩泽百人团团围住。 “蒙毅,你是要叛国?”韩泽拔剑,质问道。 “叛国之罪,蒙毅担当不起,”蒙毅摇头苦笑,“田将军为国征战十七载,却不得善终,蒙毅怕了。” “田恬违背军令,险些铸成大错,宋王怜其功,予以厚葬,如何不得善终。”韩泽反驳。 “我辈戎马一生,不就图个荣华富贵,宋王实在让人寒心,”蒙毅话锋一转,询问,“胡塞王英明神武,有王天下之姿,不若韩兄与我一道投诚,荣华富贵,采邑美人享之不尽,如何?” 韩泽勃然大怒,破口大骂:“韩某人不与贼子同流合污。” “那真是太可惜了,韩将军。”蒙毅惋惜说道。 与此同时,阳关外,卫秀领二十万大军奔袭关下。 卫尚大惊,下卻守将蒙毅不是说胡塞偷袭,这二十万铁骑是从天而降? 调虎离山,卫秀居然使诈!下卻莫非有变?韩泽引军前去,不会出事吧。 一时间,卫尚脑子里面一团浆糊。 来不及多想,如今胡塞二十万大军兵临城下,阳关合计兵马不足五万,一半是伤兵,如何抵挡。 卫秀下令攻城,云梯、撞车悉数上前,二十万铁骑压得宋军喘不过气来。 胡塞兵士悍不畏死,撞车撞击在城门上,如同撞击在卫尚心头。 “将军,箭矢已经耗尽。” “将军,南侧城墙已破。” “将军,城门已破。” 噩耗接踵而至,卫秀心如死灰。阳关看似巍峨矗立在宋与胡塞之间,但早已破败不堪,如何承受得起胡塞大军践踏。 “死战,死战,死战。”卫尚拔剑,下了最后的命令,便杀入胡塞军中。 有卫尚身先士卒,原本低落的士气高涨,关内关外,俱是战火。五万对二十万,关内关外,全是胡塞铁骑与弯刀,宋军越战越少。士兵倒下了,伤兵上阵;伤兵倒下了,劳役上阵;劳役倒下了,伙夫上阵。 从正午战到日落,五万宋军,尽数埋尸阳关。 “予以厚葬。”卫秀下令。 宋将卫尚,杀敌过千人,最后身中数十刀,死无全尸却又死不瞑目。 大宋百将排名第一的卫尚身死。 阳关破。 下卻蒙毅叛国,韩泽被俘,韩泽从弟韩涛领军占领下卻,蒙毅领军逃到胡塞。 噩耗接二连三传回武邑,宋骁震怒,拍案而起,命韩涛追杀蒙毅,命龙蠡、高瑟、缪斯等共十二将领十万兵马收复阳关。 半月之间,百将里卫尚、田恬身死,韩泽被俘,蒙毅叛国,大宋笼罩着一层阴霾,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龙蠡、高瑟、缪斯等十二将领兵十万,加上下卻援兵,共八万,奔赴阳关。 胡塞卫秀占据阳关后,并没有东进,而是静静等候宋军到来。 施慧有言:大军不入敌军之地,大将不成匹夫之勇。 卫秀并非是个鲁莽武夫,他自幼修习兵法,步步为营,否则胡塞铁骑如何荡平周边数国? 宋骁赶往洛邑,没去见邹固,而是去见兵家圣人施慧。 “王何故神色惊慌?”施慧斯里慢条地问。 “阳关已失。”施慧不急,宋骁急不可待,言简意赅,理清战事。 “卫秀当真以为无敌于天下?”施慧耻笑道,“王有谬圣,老当益壮,可以斩杀卫秀。” 宋骁哀叹道:“谬圣已经身死,我怕难以震慑诸侯,这才隐瞒。” 施慧笑容僵住,原来如此。 洛邑会盟卫秀震慑诸侯,缪苦不出,施慧以为宋骁是要缪斯立威。 孟、焦进攻剑陵关,缪苦不出,宋骁与楚结盟,孟、焦臣服,施慧以为宋骁是杀鸡焉用牛刀。 楚国武圣夫错来洛邑找缪苦弈剑,缪苦还是不出,施慧终于有所怀疑。 他怀疑的是缪苦老迈,若非必要不出手,未曾想到缪苦已经身死。 伏白不出,缪苦天下第二!谁能杀得了缪苦?若说老死,缪苦不到花甲,岂会老死? “伏白,是伏白所为。”宋骁替施慧解惑。 “伏白出世了?”施慧大惊,比起缪苦身死,伏白出世更让他吃惊。这位惊才绝艳的剑客,出世才一年,至今十一年,天下武圣只敢去争天下第二的名头。伏白不出,余威尚存。 四海八荒尽永夜,潜龙一出天下白。 来不及纠结伏白出世,当务之急是如何抵御胡塞铁骑。胡塞铁骑乃是天下数一数二的雄师,更有武圣卫秀坐镇,如何抵挡?如何抵挡! 施慧束手无策,宋骁满口苦涩,拜见过学宫祭酒邹固后,败兴回武邑。 龙蠡、高瑟、缪斯行军到离阳关二十里处,安营扎寨,排除斥候探查阳关胡塞军情。 三人之中,龙蠡位列大宋百将第十一,高瑟第三十,缪斯出世不久,并未在百将之列。 宋军共十八万,胡塞铁骑十七万,胜负是五五之数,只是有变故。 最大的变故,便是胡塞王卫秀。武圣比起武夫,何止是高了一筹,况且百将之中第一的卫尚,第三的田恬都不敌卫秀,他们十二将中,最高的不过第十一,最次的缪斯甚至并未在百将之中。虽说北境之战缪斯大显身手,但北境三国都是小国,胡塞不同。 大宋十二将以龙蠡为主将,议论军情。以高瑟为首的大将认为胡塞铁骑经过大战,疲惫不堪,而宋军则以逸待劳,定然取胜。 其余重将,以龙蠡为首,认为胡塞剽悍,卫秀又是武圣,不可力敌。 宋王有令,收复阳关,至于如何收复,却没后话。 “缪斯以为如何?”龙蠡询问。 缪斯身着甲胄,腰佩长剑青锋,一言不发。 “该不是怕了?也对,洛邑会盟,卫秀可是声名鹊起。”高瑟言外之意,不言而表。 “田、卫二将马革裹尸,我等在后方迟疑不决,岂是男儿作风?” 营帐外有人来报,说是胡塞叫阵。众将不再逞口舌之利,来到阵前。 叫阵之人,便是下卻守将蒙毅,众将怒火中烧,都向龙蠡请命去斩了贼子。 龙蠡心思缜密,默不作声,蒙毅虽说是是叛国贼子,但大宋百将他排十八,也是一员悍将。宋军十二将除了他能稳胜蒙毅,其余人都要低几分。 高瑟见请战不成,使一杆长戈,拍马便上,龙蠡想要阻止都来不及。 “贼子拿命来。”高瑟长啸一声,长戈朝蒙毅横撩而去。 两人战了数十回合,难分高下,高瑟急于求胜,舍弃长戈,翻身下马,拔剑追逐蒙毅而去。 蒙毅如今归降胡塞,使一口弯刀,被长戈压制,一身招式使不出来。见到高瑟拔剑,正好求之不得,也下马,刀光剑影见,高瑟落了下风。 蒙毅一刀斜撩,剜去高瑟小腿二两肉,高瑟受创,站立不稳,蒙毅乘机挑了高瑟手筋,抛到马上,大胜而归。 首战,败。 余下十一将,个个心里不是滋味。 “贼子休走。”又有一将上马追逐而去,正是高瑟妻弟常蓬。 蒙毅嗤笑一声,随意抛下高瑟,策马朝常蓬奔袭而来。 常蓬不过百将排行倒数,两人擦身而过,常蓬落马。 十二将已去其二。 龙蠡拦住蠢蠢欲动的诸将,就要亲自去擒拿蒙毅,缪斯开口说:“你是主将,这等不入流的,末将去就好。” 缪斯上马,蒙毅策马上前,讥讽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剑陵传人,我蒙毅岂不是要折于此地了。” 缪斯不理会他,手里青锋寒光凌冽,与蒙毅交错而过。蒙毅劈出手里弯刀,蕴含胡塞刀法,想来他叛变是蓄谋已久的事情。缪斯递出一剑,稀松平常的一剑。 两人错身而过,缪斯收了剑,又好像压根没出过剑,剑光冷寒,不沾一丝血迹。 缪斯转身,蒙毅也转身,嘴里鲜血汩汩,指着缪斯说不出话来。 缪斯是剑陵传人,剑陵人铸剑,也使剑。 剑陵缪苦,是剑道圣人,他的剑,与他同名,单单一个苦。 苦,天下名剑。 缪斯手里剑,名青锋,是宋王赏赐。 “这一剑,替田兄还的。”缪斯一字一顿,念完最后一字,蒙毅气绝落马。 胡塞铁骑震惊,宋国十位惊喜。剑陵传人,盛名之下无虚士。 宋军气势大盛,一路追杀胡塞铁骑,胡塞铁骑一路逃回阳关,两军对垒。 两军对垒,只是如今阳关已属胡塞。 “杀我兄弟蒙毅之人,出来受死。”胡塞军中,出来一彪形大汉,手持一对重锤,出来叫阵。 “胡塞尚武,以卫秀为尊,手下有十八勇士,这人叫兀柯,十八勇士排行十三,有千钧之力。”龙蠡说明来将的身份,也有询问缪斯的意思。 缪斯领意,策马上前,走到离兀柯二十步,驭马而去。 兀柯也是好战之人,舞着一对重锤迎了上来。这一对重锤,名子母锤,子锤五十八斤,母锤五十六斤,合计一百一十四斤。重锤砸下,缪斯扭身躲开,砸在马身上,缪斯胯下战马倒地嘶吼,无力站起来。兀柯一击未果,从战马上飞跃而起,高举子母战锤,恍若战神。 缪斯借势滚开,顺手拾起一炳长戈,堪堪顶住兀柯的一击。长戈碎作两截,缪斯双手各拖着一炳战锤,单膝跪地,陷入地下三寸有余。 兀柯有千钧之力,绕是胡塞,向来也没有敢徒手接他全力一击的人。 缪斯岂止接他全力一击?十八岁出使枳国,首战败于江侯之手;第二战与胡塞卫秀在洛邑弈剑,身负重伤。 此后虽说在北境取得大捷,却没有一个响亮的对手。 先圣子丑称其寐虎,他两战皆负,是子丑眼拙? 天下人不知缪苦死于伏白之手,缪斯一剑败了大宋百将第三的田恬。 缪斯徒手接了兀柯全力一击,沉喝一声,反客为主,夺了母锤。兀柯手里只有子锤,重五十六斤;缪斯手里有母锤,重五十八斤。 兀柯大怒,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手里只有一锤,他依旧使得虎虎生风。缪斯以锤对锤,与兀柯比起蛮力,子母重锤每一次砸击,火花四溅,声势骇人。 “缪斯是以己之短,对敌之长啊。”龙蠡摇头,觉得缪斯迟早会落下风。这兀柯并无技巧,但能从胡塞二十万铁骑中脱颖而出,便是靠着一身千钧蛮力。 两人宛如为开化的野人,没有一招一式,仅靠着一身蛮力。 子母锤,母锤五十八斤,子锤五十六斤,寻常人拿起单手提起已是不易,像两人这般挥舞,已非凡人。 兀柯是何等人?从小便是孤儿,十二岁便能力搏虎豹,十三岁从军,先后跟随卫灵、卫秀十年征伐,立下赫赫战功,被誉为胡塞第一力士,卫秀敕封为十八勇士第十三。 兀柯不信,天下还有力气比自己还大的人,于是双手持锤,每一击都用足了十分力气。 缪斯不显颓势,缪斯是用剑之人。 兀柯口吐白沫,倒地不起,不是气绝,而是力乏。 缪斯自然不会手下留情,手里母锤重重落下,将兀柯胸膛砸成肉泥。 胡塞第一力士,身死。 胡塞铁骑哗然,宋军哗然。 剑陵传人,谬圣之子,终究不是庸人。 缪斯并未多作停留,取了青锋,在胡塞十七铁骑一半憎恨一半敬畏的目光中,在大宋十八万大军满满当当的敬畏中策马而回。 子丑所言,此子,寐虎也,圣人无虚言。 剑陵传人,天下第二武圣缪苦之子,盛名之下无虚士。 前传:寡人有疾 第三十六章、以子易将 缪斯斩蒙毅,败兀柯,奠定了他在宋军中的威望。宋军不知,及冠之年,缪斯便与田恬、卫尚二将不分高下;宋军不知,缪苦死于伏白之手,缪斯一剑败田恬。 毕竟缪斯出世才一年,如今还年不足二十,斩蒙毅,败兀柯,岂止不俗。 宋军折损高瑟、常蓬两位大将,余下十将,领十八万兵马兵临阳关,与胡塞十七万铁骑对垒。 若无底气,宋军自然不敢兵临阳关,宋军是底气,是兵圣施慧从洛邑赶来,坐镇军中。 胡塞十八勇士,近乎半数在阳关,足以见卫秀入主中原之心。 八位勇士,排十三的兀柯身死,余下七位,却也个个不在兀柯之下。 反观宋军十将,除了缪斯、龙蠡,余者都在高瑟之下,高瑟尚且不如蒙毅,比胡塞十八勇士想去更远,何况是余下八将? 胡塞倚仗的是胡塞王卫秀、十八勇士和十七万铁骑,宋军倚仗的则是刀兵之利、甲胄之固,施慧之计。 孰强孰弱?难见分晓。 这是圣人对弈,一个是万夫莫当的武圣,一人是统御大军的兵圣。 圣人对弈,合计三十五万大军,十七位将领都是棋子。 “卫秀,你不忠于胡塞,还妄图不忠于大黎?”施慧来到阵前,卫秀策马上前,两圣针锋相对。 卫秀嗤笑道:“宋还知道大黎?天下九州,能者王之;四海万民,能者御之。” 施慧哈哈大笑:“就凭你这个只知道杀伐的莽夫还想王天下,御万民?” “王不王天下不知,但你区区宋国岂能挡我胡塞儿郎?”卫秀手里寒星重刀一扬,十七万胡塞铁骑齐齐呐喊,震天动地。 “昔年阳关对弈,汝兄卫灵败于我大宋谬圣之手,莫非你以为你天下无敌?”施慧言语间,露出威胁意味。 “伏白不出,谬圣天下第二,我自然不敢去争第一第二,”卫秀玩味一笑,问,“今年宋王可有给谬圣坟头添一抔土?” 施慧惊慌失色,十位大将除缪斯惊慌失色,宋国十八万大军惊慌失色。 谬圣身死,伏白不说,缪斯不说,难道宋王会说? 便是施慧,也被瞒了,这卫秀是如何知晓的。 卫秀替宋军答疑,答道:“蒙毅本就是我胡塞儿郎,潜伏在你宋国多年,又不耳聋眼瞎,况且,酒误人事。” 施慧早已从宋王那里得知,缪苦之死只有寥寥数人知晓,宋王宋骁、女公子巧玉、公子嘉柳自然不可能,剑陵缪斯与蒙毅并无交集,就只剩大将田恬。 难怪卫秀从洛邑会盟至今三番五次挑衅宋国,难怪卫秀敢陈兵阳关,原来他早已有恃无恐。 施慧本来手里有缪苦这个筹码,想要不战而屈人之兵,如今不仅不能退敌,如何安然无恙保全这十八万宋军都是难题了。 “施慧,你是兵家圣人,熟知兵法,手下兵多将广。我是你口中的草莽匹夫,与我一战,敢还是不敢?”卫秀高呼。 敢也得战,不敢也得战,阳关已失,若是退军,胡塞铁骑定然马踏中原。战与不战,由不得施慧做选择。 “我乃沙毒,胡塞十八勇士第十一,杀我兄弟那人,可敢一战?”胡塞军阵中出来一人,膀大腰圆,手持弯刀叫阵。 宋军一方缪斯听到沙毒指名道姓,就要出阵,被施慧拦下。 施慧问:“可有把握?” “蒙毅可抵高、常二将,兀柯、沙毒,难抵田恬一命。”缪斯执戈上马,策马而去。 胡塞十八勇士,个个骁勇,先前兀柯蛮力惊人,这沙毒虽说武器只是胡塞寻常弯刀,并无出奇之处,但排名尚在兀柯之上,不容小觑。 “缪斯小儿,今日叫你身首异处。”沙毒策马而来,弯刀寒光凌冽,嘴上功夫厉害。 缪斯不言,仗着兵器优势,长戈一挥,想要将沙毒挑下马。 沙毒膀大腰圆,却不笨拙,腰身一沉,避开缪斯志在必得的一击。 胡塞铁骑,马术和刀术一样出色。 沙毒驭马折回来,弯刀划过缪斯腰身,缪斯左手执戈,右手拔剑抵挡。 沙毒以刀剑接点为支点,左手在马背一撐,右脚带风,抽向缪斯腰身。 缪斯推开沙毒,借势飞身从马上倒退,不想着了沙毒的道。 沙毒占优,哪肯饶人,也舍弃了马,追逐而去,以刀代剑,直直刺去。 缪斯一面抵挡一面后退,沙毒刀法,着实不凡。 胡塞刀计,卫秀最强,沙毒次之。 卫秀使重刀寒星,有拖刀术,追求一刀毙敌。 沙毒手里弯刀并不出奇,出奇的是他的刀法,一刀接一刀,绵延不绝,每一刀气势都强上一分。 沙毒不是武圣,自然没有领悟“势”,只是祖传刀法玄妙,唤作贪狼九刀。 相传沙毒祖父祁木在大漠迷途,被群狼追逐,走投无路之际,祁木连劈九刀,九匹凶狼全部殒命。 祁木走出大漠,从此胡塞多一尊圣人。 祁木有子拜厄,早年使弯刀,习贪狼九刀,难以成圣;于是晚年摒弃弯刀,使一炳宽刃刀,自创拖刀术,可惜垂垂老矣。 拜厄一子一徒,独子沙毒,以弯刀为兵器,习贪狼九刀,勇猛过人,位列胡塞十八勇士第十一。徒弟卫灵,得到拜厄宽刃刀,习拖刀术,超凡脱俗,被尊为胡塞武圣。 卫灵从弟卫秀,使重刀,习拖刀术,亦是武圣。 祁木以武圣之名,震慑胡塞各部。 祁木死后,拜厄领胡塞铁骑征伐犬戎、羌,胡塞一时间声名鹊起。 拜厄死后,卫灵三十封圣,胡塞开始征伐周遭小国。 萧国以天下名刀寒星为重礼,请卫灵刺杀伏白,卫灵身死。 卫灵死后,从弟卫秀得天下名刀寒星,征伐周遭小国,如今更是东征。 天下言胡塞崛起,祁木一脉居功至伟,此言不虚。 沙毒使贪狼九刀,一刀更甚一刀,连使八刀,气势已经盛到极致。 沙毒是武圣之后,有贪狼九刀,缪斯亦是剑陵传人,又岂会徒有虚名? 剑陵人铸剑,一生只铸一剑。 缪苦的剑,名苦,天下名剑。剑陵的剑法,名涅槃。 缪苦手持苦,使涅槃剑法,于阳关与卫灵一战,险胜。 缪斯尚未铸剑,手里青锋是宋王宋骁赏赐,虽说并非天下名剑,却也是杀人利器。 沙毒手持弯刀,贪狼九刀八刀尽出,尽数被缪斯挡下。 沙毒气势攀升到极致,最后一刀呼之欲出。缪斯连挡八刀,已经力疲。贪狼九刀,有武圣之势,缪斯实在难以招架。 沙毒劈下第九刀,这一刀,便是卫秀,也不敢轻易接下。 缪斯堪堪递出手里青锋横档,刀剑相争,青锋断作两截。 沙毒使完贪狼九刀,再也无力,倒地不起。缪斯接下贪狼九刀,甲胄破碎,血流不止。 两人不知死活,两人胜负不分。龙蠡策马,胡塞一方也出来一将,两人交锋,一触即分,各自揽起生死不知的缪斯、沙毒,折身回阵。 战鼓擂起,鼓声激荡在阳关,胡塞与宋短兵相接。这一战,便是三日。 宋没胜,十二大将只剩龙蠡和昏迷不醒的缪斯;十八万大军只余五万,个个带伤;宋止步阳关下,阳关依旧是胡塞地界。胡塞也没胜,十八勇士中,驻守阳关的八位陨落两人,沙毒重伤,连同蒙毅在内共陨落三人;十七万铁骑,死伤十万有余;阳关未失,但已是废土。 宋惨败,胡塞惨胜。 宋有百城之地,十之八九是历年征伐而来,民心不归,边境又长,宋已无力再与胡塞作战,只得暂且撤军,陈兵下卻、唐关,严防胡塞以阳关为依托,马踏中原。 胡塞哪有余力再战,宋国力数倍于胡塞,尚且乏力,胡塞如何不乏力? 胡塞十八勇士,十位在与羌、犬戎征战,东征之事,只得暂时搁置。 胡塞尊虞为天子,文王伐虞,胡塞有功,封伯爵,采邑在阳关以西。 阳关以西,五谷难以生长,又有羌、犬戎等游牧民族扰境。 分封胡塞是伯岐的主意,五百年来,胡塞从未踏过阳关,对中原并无威胁,又能保大黎西境无虞。 五百年来胡塞国内乱不止,到祁木时,共分六部。祁木成圣,助胡塞王统一胡塞六部,聚部成国。 祁木之后,拜厄习贪狼九刀,领六部铁骑,征伐羌、犬戎。拜厄之勇,无人可敌,羌、犬戎节节败退,胡塞一时间声名鹊起。 拜厄之后,卫秀崛起,征伐周边七国,杀伐成圣,胡塞疆土再一次扩大,胡塞一举成为天下大国。 卫秀之后,卫灵继续其兄卫灵的征伐之路,统一大黎西境,野心勃勃的卫秀夺取胡塞王位,不满胡塞恶土,想要东进。 胡塞百年间崛起,树敌何止十国。胡塞百年间征伐不断,羌、犬戎休养生息,卷土重来,想要夺回故土。 卫秀自然寸土不让,阳关战事未必,便亲自领十八勇士中的十位,召集十五万大军,抵御羌与犬戎联军。胡塞多悍勇之辈,犬戎与羌多亡命之徒,卫秀实在是不愿与之为敌。 胡塞不安,如何安天下。卫秀是武夫,却又不是只懂杀伐之人,否则如何完成兵变? 宋国如何甘心将阳关拱手相让,今日让了阳关,明日再让下卻,后人让唐关,步步退让,迟早武邑也得让出去。 宋国本是小国,从两城扩地到十城,再到如今百城,都是征伐而来。向来只有宋取别国之城的道理,阳关不收,宋骁寝食难安。 施慧用兵谨慎,派遣斥候查探,确定卫秀忙于平定犬戎与羌,无暇顾及阳关时,这才重整十万大军,准备收复失地。 阳关并无一兵一卒,胡塞早已撤军,想来是察觉到宋军斥候,知晓无力守御废土阳关,已经撤军。 阳关终究还是宋地! 已经老迈的宋骁领着宋国满朝卿士和不成器的八子来阳关,一时间老泪纵横。 为了这一座关隘,宋折损十四位大将,折损几十万儿郎。 宋骁亲自替阳关战死的将士立碑,碑名阳关碑,碑文由学宫祭酒邹固手写,兵圣施慧刻字。 “黎赫王二十五年,胡塞无礼,窥视黎室,胡塞王卫秀领八勇士、二十万铁骑阵列阳关……上将卫尚死战不退,以身殉国;上将田恬身先士卒,杀敌破万,力竭遭俘,以身殉国;上将高瑟、常蓬以身殉国;上将荀由且……以身殉国;大宋将士合计二十五万又三千八百二十一人,以身殉国。” 时令正值雨水,胡塞之地,冰雪融化。冰雪融化后,是雨水,汇聚成溪,再聚成河,绵延不绝向东流去。 算上阳关一役折损的十四位大将,大宋百将,如今已折损近半数,只余五十二将。 宋王八子,如今公子嘉德为嫡。嘉德有些心虚,好在死无对证,有些人死了,有些事就没人知晓了。 若非当时他鼓动,稳重的主将卫尚哪会同意与胡塞交战,田恬如何会只身入胡塞地界,阳关如何会失。 嘉德想起胡塞卫秀的无敌之姿,再也不敢小觑。再想到自己将来即位,将要与胡塞为敌,与卫秀为敌,他忽然怕了。 “嘉德,”宋骁叫道,“阳关以西,盛产名马。这胡塞铁骑,父王喜欢得很。” 嘉德不知其意,不敢揣测,亦不敢出声。 宋骁怜爱地摸了摸嘉德脑袋,问道:“父王当年也想去马踏胡塞,如今更想,如今父王老迈了,就由你代我去吧。” 嘉德战战兢兢,不解其意。 宋骁拔剑,剑起剑落,嘉德倒地,他的眼里三分不解,三分不甘,三分悔意,一分怨恨。 众将来不及震惊,伏地不敢出声。宋骁余下七子,子子噤若寒蝉。 “嘉德,嘉德,你一句戏言,让大宋折损十四大将,二十五万好儿郎。”宋骁丢弃了剑,长跪不起,痛苦不已。 卫尚守阳关,宋骁放心,这位大宋百将排行第一的卫尚文韬武略,向来不会意气用事。他千不该万不该让嘉德来阳关,本以为嘉德见了战场血腥,会成长,谁知嘉德一句戏言,断送数十万将士性命。 大宋有百万将士不假,大宋国力再强,也禁不住如此消耗。 阳关将士一一跪伏,国有明君,将士马革裹尸又何妨? “王体恤将士,臣代阳关十万将士谢恩。”龙蠡叩首。 “王有仁德之心,王爱天下,天下亦然。”施慧扣首。 “王能齐家,治国可矣,平天下亦可亦。”邹固抱手行礼,学宫祭酒不必跪诸侯,这是规矩。 “将这逆子首级呈递卫秀,无论生死,换大将韩泽回国。”宋骁下令。 余下七子,哆哆嗦嗦不敢抬头。虽说他们向来骄奢,但宋骁从未如此动怒过。 宋百人使团携带公子嘉德头颅前去胡塞,三日后使团归来,并无结果。 宋骁每日在阳关等待,一连等了七日。 七日之后,有单骑从胡塞来,未至关下,摔身下马,宋骁出关相迎。 来人正是韩泽,见了宋骁,跪伏不起,嚎啕大哭。 “韩泽何德何能,要王如此相待。”韩泽哽咽道。 宋骁抱起韩泽,拍打他的背,安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大王厚恩,韩泽三生难报,唯有以命相许。”韩泽拔剑削发立誓。 “大王英明,是大宋之福。大王英明,将士马革裹尸,与有荣焉。”施慧诚心感叹。 天下诸侯,谁舍得杀子换将?宋有百将,宋骁只有十子。 卫秀见到锦盒,起初不以为意 便逐走了宋使。等打开锦盒,见着嘉德人头,这才心有余悸。 宋骁是何等枭雄,虎毒尚未不食子,宋骁甘愿用嫡子头颅,换取一将,这是何等可怕的对手。 好在宋骁垂垂老矣,卫秀心里有底,宋骁一日不死,胡塞一日不入阳关。 宋骁十子,已去其三,余下七子,子子无能,卫秀能等。 起初卫秀并不愿放韩泽回宋,宋骁舍得以子易将,足以见韩泽大才。 这样的将才,卫秀也喜欢,可惜韩泽骨子硬,劝降不得。 既然劝降不得,那便杀了以绝后患,卫秀不是没这样想过。 最后卫秀承诺韩泽,从他胡塞十八勇士中挑选一位,赢了便放他离开。 韩泽倨傲,指着十八勇士排行第一的恶善,要与他对弈。 谁也没料想到,韩泽居然会挑选恶善,真是不走寻常路,卫秀对他是越来越满意了。 一个是大宋百将排行第二,一个是胡塞十八勇士排行第一,鹿死谁手,难说。 不过阳关一役,宋军死十二大将,胡塞连伤带亡算上蒙毅也仅仅四人,高下立判。 最后卫秀还是放走了韩泽。 “大王,为何放虎归山?”恶善不解地问。 “临渊羡鱼,若是退而结网,必定鱼死网破。”卫秀望着韩泽背影,忽然有些后悔。君子有言:临渊羡鱼,不若退而结网。君子尚且如何,他一介武夫何必在乎鱼死网破呢? 或许真是放虎归山,谁有知道呢。 君子如何做,那是君子的事。胡塞卫秀,走的是自己的路。 前传:寡人有疾 第三十七章、宋骁嫁女 阳关战事刚落下帷幕,大宋武邑迎来了盛事,热闹非凡。 女公子巧玉出阁,嫁的人,自然是楚王熊冉。楚王熊冉,雄才大略,即为不足十年三位圣人出山辅佐。一是纵横家圣人木尔,师承朗轩,习纵横之术,游说诸国。二是年轻楚将武圣夫错,南征百越,一路打到南岭;东据吴越,连下三称;西征枳国,取黔中、涪陵两地,尽得盐水泉盐之利。三是苗,苗是百越人,能观天象,察弄时,种植五谷,引水灌溉。 楚七代明君,代代扩地,从百年前十城小国,到如今大黎王朝秦岭、淮河以南俱是楚地。天下言大黎得天下九分,楚占其三,那是熊冉祖父时期。到如今,楚国疆域有多辽阔,难以丈量。 熊冉有三位圣人辅佐,楚国国力蒸蒸日上,除了与吴越小有摩擦之外,与中原诸侯素来两不侵扰,便是孟、焦两国举兵伐宋,熊冉也只是提议略施惩戒,否则以宋骁脾气,岂会满足于十城之地? 宋、楚结盟伐孟、焦,十城之地,楚寸土不取,全部归宋,宋骁对这个未来女婿是越来越满意 宋、楚联姻,一个是天下明君,一个有沉鱼之貌,简直是天作之合。 天下诸侯盛赞这桩婚事的同时,又不免担忧,论国力,天下宋最强,楚次之。两大国联姻,仅仅是征伐孟、焦,都结兵四十万,天下骇然,否则北境三国卫、陈、梁,岂会不战而退,将边境城池拱手相让? 宋、楚联姻,无疑让宋国威望再一次攀升。宋骁从妹宋蔻是当今赫天子生母,当朝太后;宋骁长女宋瑶是赫天子正室,贵为当今国母;至于宋骁嫡长孙公子谦修,去年刚迎娶了赫天子之女、有羞花之颜的女公子芷兰。 宋骁本就是大黎太傅,又与天子结亲,如今更是与楚联姻,宋如何不显赫? 宋国越是显赫,诸侯便越是不心安,只是碍于宋国力深厚,不敢得罪。便是鲁国国君小白,征伐周遭小国,也不敢越过宋境。宋、鲁两国,以太行为界,暂且不起战事。 雨水刚过,惊蛰未至,鸿雁北归,草木萌动,一派春意盎然。 阳关之战,虽说最后收回阳关、下卻,斩杀叛将蒙毅,但一向所向霹雳的宋国无疑惨败在胡塞铁骑下,正好需要冲喜。 楚国迎亲队伍整整两千人,浩浩汤汤,从郢都来。 巧玉不得不嫁,此去郢都,路途千里。此去郢都,她不再是宋国女公子,而是楚王夫人。此去郢都,实非她所愿。 巧玉不得不嫁,她向来乖巧伶俐,既然父王要嫁,她只得听从。 旁人只看到宋国占据中原百城沃土,却不知晓这百城沃土,民心至今未归,国民并不都认可宋民身份,其中以旧乔国为最。 宋、鲁灭乔,是黎赫王二十二年冬的事情,至今不足三年。乔国虽说已亡,但乔公子淮还在,以秦淮之名,挂五国相印领军二十万伐宋,乔民一时间犯乱不止。 内乱不说,宋占据中原沃土,但正如宋骁请问洛邑学宫祭酒邹固时,邹固所言,宋身处百战之地。胡塞西侵,卫、陈、梁犯北境 孟、焦犯南境,鲁国陈兵东境,这便惊醒了宋国庙堂。 天下九州,黎室与中山占据兖州;冀州有北境数国,强者有北燕、卫、陈、梁、唐、桑;雍州之地,尽归胡塞;宋独占豫州;青州有鲁国与东夷;吴越占据徐州、扬州临海之地;枳、綦、蜀三国占据梁州,楚国疆域最多,占据荆、扬两州。 天下有九州,九州之外,青州以东有东夷,冀州以北有北狄、雍州周边尽是犬戎与羌,雍州以南,有南蛮;荆州以北,百越之地,楚占据半数,直达南岭。 而宋国西接胡塞,北壤北境诸国,南有强楚,东有鲁国,身处百战之地,岂能偏安一隅? 所以宋骁不得不嫁女,既为了谦修能顺利迎娶天子之女,又为了能与楚国交好。 宋骁问过邹固,天下诸侯有天子之相的有何人,邹固回答无人,但有熊。有熊自然不是轩辕黄帝,而是楚国熊氏。 楚国虽说国力强大,江月辽阔,但向来没有入主中原的意思,对黎室更是毕恭毕敬,向来以黎室臣子自居。无论是中原诸侯还是黎室,都对楚国放松了警惕,让楚国百年间得以成长,如今的楚国,疆域占了天下半数! 别的诸侯不知,宋骁自然知晓,论国力,恐怕宋国也难以抗衡。 只能交好,宋无力再招惹强敌,这是邹固的意思。 巧玉远嫁,天子亲临。天子龙体,向来少问诸侯之事。诸侯嫁女,天子亲临,这是何等的荣耀? 巧玉远嫁,孟兰亲至。这位天道圣人从远方来,入黎为太师,至今未辅佐天子落一子。往年诸侯征伐,弱势一方往往会向黎求助,黎室还会加以干涉,虽说诸侯多半表面听从,背地违抗,但好歹黎都还有声音。梦兰入黎都,一年有余,不见圣人阐述天下道义,不见天子落下一子,天下开始怀疑孟兰有天道为证只是谣传。 巧玉远嫁,除却雍州三国,天下二十三位诸侯或亲临,或遣使,前来恭贺。 巧玉远嫁,渡过小河。冰雪消融,水草萌动,游鱼游弋,望见巧玉,鱼儿入了迷,忘了浮动,款款沉入水底。 楚国迎亲队伍震撼不已,所谓沉鱼,并非谣传。可惜巧玉蒙纱,不见真容。这等国色,也只有远在郢都的熊冉才能一亲芳泽。 巧玉远嫁,行至秦岭,见鸿雁北归,巧玉叹息一声。 何必叹息?已经见了归鸿,却不见惊鸿。 惊鸿江望舒,巧玉苦等一年半,却不见你来洛邑。你是人间惊鸿客,我有人间沉鱼颜,你却当真不看我一眼? 巧玉远嫁,借道焦国。焦王亲自相送二十里,一直送到楚地。 巧玉远嫁,一入楚地,楚民夹道迎接,一直到郢都。 什么天下第一剑客,才情天下第一,不过少女一场梦。 巧玉叹息一声,从此便是楚夫人。 大宋武邑,宋骁沉浸在嫁女的悲伤中。宋骁十子两女,最得宠的,无疑是小女巧玉。若非无奈,宋骁宁愿将她留在武邑。 可惜女儿身。巧玉要是个男儿要多好,这大宋天下,便是宋骁为她打下的。 宋骁一夜头发花白,七子都在洛邑,这还让他省心些。 “巧玉,巧玉……”再也没有巧玉了,偌大武邑,空空荡荡;雨水已过,却还是没有暖意。 宋骁老迈了,阳关地冷,宋骁一连待了七日,就染上了风寒。从阳关回来后,宋骁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好在有医者把脉,只是受了风寒,并无大碍,宋骁这才安心。 吴地名医蒲邈听说宋骁患病,千里迢迢赶来,宋骁不见,赐他盘缠请他离开。 别说只是感染风寒,便是病入膏肓,宋骁也不敢请蒲邈看病。 蒲邈是名医,又是庸医,天下皆知。传言蒲邈能生死人、肉白骨,有回天之术。蒲邈有无回天之术天下不知,但凡他医治过的人,都在数月之内离世,天下皆知。 昔年黎室先王病危,请蒲邈看病,蒲邈领了百金,潇洒回吴地,半月之后,先王驾崩;黎赫王十五年,老吴王乃素有疾,蒲邈替乃素诊了脉,三日之后,乃素身死;黎赫王二十三年,大黎太保、中山王子匡病危,蒲邈恰在兖州,不过两月,子匡离世。 这是何等的名医,能做到天下皆知;又是何等的庸医,能做到天下怕之! 宋骁对蒲邈敬而远之,蒲邈收取了盘缠,满意离去。 孟兰来宋,一路到了洛邑。 洛邑学宫向来是天下圣人、贤人、才人聚集之所,天下道义多出于此。 先圣子丑为学宫祭酒,以仁义礼信、忠诚孝悌为道义,天下遵之。 再之前,从老子到殷隐,黄老之学是天下道义,无为而治是治国之策。 痴儿珏,只在祭酒位置上呆了半年,诸圣论道便有了结论,子丑首徒邹固成为学宫祭酒,然而仁义礼信、忠诚孝悌却并非天下道义。 邹固不单单是儒家圣人,他还是纵横圣人。 邹固的道义,天下尚且不知。知与不知,于诸侯而言并不重要。以往的学宫祭酒都是大黎柱臣。而如今的学宫祭酒却成了大宋私臣。 宋骁好大一盘棋! 洛邑本是乔国城邑,虽说宋、乔近水得渔利,但学宫不是一国,而是天下共有,圣人、贤人、才人也选择良禽择木而息。 宋、鲁灭乔,虽说修葺了学宫,但却将学宫据为己有,天下圣人、贤人、才人去了学宫,便被宋骁许以重利,据为己有。 如今天下道义执牛耳者,到底是学宫祭酒邹固还是大黎太师孟兰,尚未定论。 两者都是子丑高徒,都是天道圣人,一个贵为学宫祭酒,一个贵为大黎太师,然而两人都没有出声。圣人不出声,天下依旧有道义。 以往天下以黎室为尊,黎室以黄老之学为天下道义,诸侯当然以黄老之学为道义;黎室以仁义为道义,诸侯自然以仁义为道义。 黎室早已式微,道义自然也就礼崩乐坏。子丑的道义,天下最后的共同道义。 子丑之后,天下诸侯各有其道义。 其中,大黎王朝有孟兰,兖州之地,自然以仁义为道义。宋有邹固,又有施惠,冀州之地,宋骁以左手经书,右手矛戈为道义。楚有木尔、夫错、苗三圣,楚国的道义,便是生养楚民,游说诸侯,征伐小国。鲁国有太师殷隐,更是小白之师,然而小白即位,拜法家圣人告誓为太保,改无为而治为治国以法,又起兵征伐小国,青州的道义,是法与武。余下诸国,并无诸家圣人,他们的道义,不过是在乱世自保,延长国祚。 孟兰来洛邑学宫,邹固迎接,问:“孟兰为何而来?” “孟兰不为学宫祭酒而来,也不为天下道义而来,孟兰只为先师后人而来。”孟兰行礼。邹固是兄,孟兰是弟,孟兰理应行礼,这是礼节。 “孟兰还是在乎这些礼数。”邹固还礼,感慨道。 “先生教诲,不敢忘记。人有礼数,国亦有礼。”孟兰朝北拱手,大黎以北为尊。 “孟兰有礼,天下人有礼乎?”邹固反问。 “昔年天下无礼,伯岐教之。如今天下无礼,孟兰有责。”孟兰正色道。 痴儿珏正在学宫内念书,听见孟兰声音,放下竹简,扑到孟兰怀中。 “孟先生好。”珏似乎觉得不妥,又抱手作揖。 “稚子亦有礼。”孟兰笑道。 “可惜是个痴儿,连半个字都识不得。”邹固撇嘴,不以为意。 这个痴儿珏,要说是子丑后人,邹固自然不信。子丑是何等璀璨的人物,便是殷隐,也心悦诚服。邹固问过宋骁,宋骁说只是推测,但后来中山王子匡坐实这一说法,邹固也只得接受。 “珏,邹先生待你好还是不好?”孟兰问。 “不好,”珏摇头,笑脸紧巴巴,嚷道,“邹先生整日让我学文章,总说我笨。” “珏哪里愚笨,是邹先生不会教,”孟兰安抚过珏,又朝邹固施礼,“请师兄将珏交给我。” “孟兰,先生后人,我岂敢怠慢,珏在学宫好得很,你不必担忧。只是自古圣贤若是不识文章,修身尚且做不到,遑论齐家治国平天下。我教他文章,是为他好。”邹固再次拒绝了孟兰,上一次,是邹固任学宫祭酒之时。 “莫非师兄当真以为珏是先生后人?”孟兰嗤笑,“先生若是有后,岂会藏于雍州僻地?先生若是有后,你我岂会不知?” “孟兰,既然他并非先生后人,你又何必如此在意?说到底,不论他是还是不是先生后人,我都不放。”邹固沉声回答,言语之间,毫无商量余地。 “既然师兄执意不放,孟兰只得择日再来,”孟兰再问,“师兄可知,冰雪消融后是何物?” “冰雪消融后,是春天。”不等邹固回答,珏已抢先。 邹固哑口无言,不得不重新审视珏。孟兰哈哈大笑,出了学宫。 冰雪消融后,是水,人尽皆知。冰雪消融后,是春天,不无道理。 昔年子丑煮茶,孟兰、邹固侍奉在侧。 子丑教诲,天下有三种人,一是种茶之人,二是煮茶之人,三是饮茶之人。 种茶之人,是天下黎民;煮茶之人,是满朝公卿,是四海诸侯;饮茶之人,是大黎天子。 邹固二十三岁,认为学艺精湛,子丑同意他出山。尔后十余年,邹固习纵横之术,最后回到洛邑学宫与子丑论道,半日后败兴而归。旁人不知,只有孟兰知晓,先生只泡了一壶茶,邹固小酌一口,尽是苦涩,于是不敢论道,再拜子丑为师。 子丑回答:“你已出山,是煮茶之人,可惜你我不是为同一人煮茶。” 邹固习纵横之术,是要为诸侯煮茶。子丑有仁义之道,是要为天子煮茶。 邹固不是子丑,子丑教诲天下有三种人,邹固认为天下只有两种人,十之八九是庸人,万里挑一非庸人。 黎室无能,便是天子,也是庸人。天下九州,有德者王之;四海万民,有才者御之。 天下只知晓孟兰、邹固都是子丑高徒,却不知两者的道义却大相违背。子丑不死,孟兰不出世,他继承了子丑衣钵,将天下人分为三等。邹固出世,一半儒家道义,一半纵横术法,将天下人分为两等。 虽说珏愚钝,邹固却一向认为可以教化,整日要他读圣贤诗书,学纵横之术。可惜,痴儿到底是痴儿,珏迄今为止,连半个字也识不得。 邹固问其珏记得多少人,珏掰着手指数,以母为尊,以孟兰为师,以长安为邻,以雁舟为友。再问,他一概不知,一概不晓。 所以邹固一向以为他不是子丑后人。 邹固不肯放珏,只因为生性多疑。孟兰三番两次来求人,此子定然有不俗之处。孟兰越是来求,他便越是不放。 君子有所不争,君子有所必争。 今日痴儿珏这一答,邹固诧异之余更多的是欣喜,此子愚钝吗?此子非但不愚钝,反而是天下万里挑一。 天下是八九是庸人,庸人的回答便是冰雪消融后是水。天下万里挑一非庸人,或是圣人、贤人、才人,或是成大事者。 邹固自然是圣人,宋骁是成大事者,所以邹固愿意入宋为司徒。 宋骁十子,子子庸人,所以邹固喜欢谦修,所以宋骁有意立谦修为嫡。 “珏,儒道法墨、农兵纵横,你愿意学哪一门?”邹固不再纠集让珏识字读圣贤,另辟蹊径,说不定会有奇效。 珏一脸茫然,摇摇头。 邹固这才想起,珏是痴儿,哪晓得诸家。 于是他耐心讲解,儒道法墨,农兵纵横是大学问。 “孟先生学的什么?”珏问道。 “纵横之术。”邹固哈哈大笑,孟兰,你帮我一大忙。 “那我也学纵横。”珏忽然来了兴致,孟先生学纵横,纵横肯定是最大的学问。若是我学得细致,孟先生定然会高兴。 前传:寡人有疾 第三十八章、涪陵之战 黎赫王二十四年以来,天下战乱四起,中原各国征伐不已,梁州也不消停。 梁州三国向来少于其余八州往来,虽说都尊黎天子为天下共主,但黎室后裔尚且如此,作为被武力征服的梁州三国自然更为疏远。 梁州向来只有内战,百年前巴蜀之间战事不休;百年前五族分巴,也是内战;枳、綦分巴,又共同抵御蜀国上百年;至于如今,枳、綦的友谊,随着渔夫争鱼而翻船。 黎赫王二十三年秋,正值秋收,三国暂且休战,化兵为农,趁着农时抢今年秋收。 民,先生后养,然后教化。越是战事,就越吃紧这一口口粮。 蜀国北有胡塞、羌犯境,一时间难以顾及川东之地,自然乐意休战;而枳、綦两国,常年西境与蜀作战已是不易,又内斗一场,民心与国力,都不足以支撑再战,于是梁州三国短暂的和平一直持续到黎赫王二十五年春。 梁州枳国虽说偏居天下西南一隅,却不得安宁,北有綦国,东有楚国,西有蜀,南有南蛮,竟然也是四战之地。 尽管枳、綦两国重修于好,但是祁子北征活泉关就像一把刀子狠狠剜在綦国心头。柴邑大夫郝萌临危受命,展现出不俗的谋略,火烧枳军,两国博弈之间,最后又重修于好。 枳江水依旧不舍昼夜东流而去,今日的水却不是昨日的了。 老綦王抱病而终,公子思齐即位,綦国庙堂变了天。公子若虚被发配巴北小邑,司马武不古归隐,本是破落士族的郝萌非但没被追究杀死巫城大夫郑秀的责任,反而临危受命,官进大司马。 活泉关一役,他本是无关紧要的野草,却绊倒了枳国雄师,于是在这一年半里疯长,长成了参天大树。 若非渔夫之争,说不定他还安于柴邑大夫这个不大不小的身份,枕着祖宗留下的一城食邑,再破落也能衣食无忧。 上天给这位破落士族大夫开了个后门,于是他摇身一变,可能之前连枚棋子都算不上,如今却冒冒失失闯入梁州这一张棋楸。 虽然有个“代”字,但不妨碍他已正式入局。 入局首战,便受挫。不愧是威震梁州的惊鸿,郝萌在江望舒手里讨不到一点好处。 昔年虞朝无道,文王上承天意,下启万民,伐虞。双方在逐鹿大战,文王得天下。 前朝既没,文王念前朝太子有德,赐伯爵,封地南荆。 两百年前南荆灭亡,楚国在南荆废土上应运而生。 百余年前,楚孝伯即位,取南荆旧地,得黎室承认,赐伯爵。 孝伯过后,楚代代明君,扩地到汉水,再到江水,再到沅水。 熊冉是第七代,亦是明君,扩地到南岭,疆域之辽阔前所未有。 七代君王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披星戴月以开河泽。 熊冉比其先祖更为贤明,重用农家圣人苗,开垦水利,发明水车,引水灌溉,江汉所知,皆为良田;推广良种,结束楚人以粟为食的历史;广栽桑麻,夏能蔽体,冬能御寒。 民先生,然后养。百家之中,熊冉最重农,自孝伯来,楚已从刀耕火种到骨镰、石器,再到青铜器具,如今更是以铁制农具耕作,楚地养人,十倍于孝伯之时。上有贤君圣人施令,下有楚地生民耕织,楚国焉能不强? 熊冉重用纵横家圣人木尔,对上进贡黎室,毕恭毕敬;游说中原各国,盛赞中原盛世,姿态之卑微让中原各国受宠若惊。 纵横之术向来为天下所不齿,在诸子百家中本是末流。木尔游说中原各国,尊之而自贬,中原诸侯还沉浸在木尔编织的美妙谎言中,只以为楚地多荆棘毒瘴。 焦、孟两国,接壤楚国,楚国的富庶他们如何不知,如何不晓。只是楚向来与两国秋毫不犯,便是宋、楚伐孟、焦,楚也竭力劝解,免了两国灭国之灾。 中原各国更是不以为意,若是楚国强盛,岂会容孟、焦两国? 熊冉不征伐?熊冉从未停止过征伐,在位十年扩地比六位祖先加起来还多,只是楚多是南征百越之地,百越之地又非天下九州,离中原有万里之遥。 楚国东有吴越,边境少有摩擦,但熊冉竭力避免与吴越两国交战。熊冉之心,不过是让吴越鹬蚌相争,好坐收渔利。 吴越两国岂会不知?强敌在侧,不敢不防。然而对吴越而言,攘外必先安内,宁愿让楚国坐收渔利也不愿败给对方。 楚不北伐,只往其余三境征讨。吴越暂且不管,百越又难教化,需循序渐进,于是便把重心放到西境。西境的枳国,坐拥盐水泉盐之利,熊冉垂涎已久。 黎赫王二十五年春,楚国武圣夫错领十万大军以黔中为根基,进攻涪陵。 同时,熊冉请木尔前去綦国游说,双管齐下,吞并枳国之意昭然若揭。 黔中本是枳国地界,早几年便被楚掠夺了去。如今楚国兵临涪陵,枳都人心惶惶。 枳王相奚派樊荼领军驰援涪陵,又召集庙堂王族。西境巴氏留巴桑驻守,执圭巴闯火速赶回枳都。北境日覃氏太傅日覃伯贤,南境相氏太师卿伯,东境樊氏太保祁子,枳江侯江望舒一一回枳都。 无论是蜀国还是綦国,都无力吞并枳。而楚国就未必了,楚之前南征百越之际都有闲心取黔中,如今武圣夫错兵临涪陵,事关国运,不容有失。 “王,楚有武圣夫错,又有十万大军,为今之计,应当议和。”祁子进言。祁子经历活泉关一役,终究还是服老了。连区区綦国都摆平不了,与楚交战,无异于以卵击石。晚来丧子,如今从弟樊荼又在据守涪陵,他实在不忍心看着樊荼丧命。 老而知天命,正是如此。 祁子一言,引来了巴闯一声冷哼。巴闯本就对祁子干涉兵权,僭越指挥活泉岭一役心生不满,今日又见到他畏畏缩缩,出言讽刺:“黔中已失,再让涪陵,倒不如将枳都拱手相让算了。” “正是,”太师卿伯深意满满地瞥了祁子一眼,同情之余又有些鄙夷,“大枳寸土不让,老臣以为先守涪陵,再收黔中。” “必败无疑还战,匹夫之勇,”祁子还想争辩,奈何孤掌难鸣,只好放下玉圭,叹息一声,“王,老臣累了。” 玉圭,本是黎天子赐予诸侯,用以诸侯朝拜的信物。 大黎从洛邑迁都到黎都后,逐渐失去了对天下诸侯的管控力,玉圭也成了诸侯国卿、士上朝的信物。 枳地自然也执圭上朝,这是礼节,也是身份。三公执玉圭,卿执铜圭,士大夫执竹圭。 放下玉圭,便是放下太保身份,也放下肩头重担。 天子受天下供奉,所以天子之事便是天下之事;诸侯受一国供奉,所以诸侯之事便是一国之事;卿士、卿大夫、士大夫受一地供奉,所以诸卿之事便是一地之事。 放下,寥寥两字,区区十笔,真要放下,又谈何容易? “太保!”枳王相奚声泪俱下,祁子是枳国柱臣,一生为国为民,所以相奚允他领兵报仇,所以相奚并不责备兵败活泉关。 “王,吾弟樊荼,若此战不死,可以为太保。”祁子交代完,五体投地,三拜而别。祁子背影单薄,步履蹒跚,走出枳国庙堂。 枳国庙堂,相思是少师,樊荼是少保,却无少傅,因为日覃氏后继无人。 祁子从此可以处江湖之远,不必忧其君。然而庙堂一众卿、士却不能,涪陵已经告急,容不得拖延。 “王,江侯勇猛,可以一战。”卿伯觉得可能会得罪日覃伯贤,但得罪人的事总要人做,祁子已走,除了他没人敢做。 日覃伯贤面不改色,大枳除了江侯谁还敢与夫错一战呢?莫说大枳,便是梁州,便是天下都没几人。 江望舒不得不战,因为他是江侯,食一地供奉。 “王,望舒自然会前去涪陵,”日覃伯贤进言,“日覃氏如今单单留老臣一人,老臣为望舒请少傅之位。” 日覃伯贤两位兄弟,膝下独子都为国战死,只有女婿江望舒可以托付,这个请求,过分,又不过分。 相奚不假思索点头:“善,孤王允了,拜江侯为少傅。” 夫错领兵十万,从黔中来,兵临涪陵。区区小城,岂能挡楚国十万兵勇,涪陵,夫错势在必得。 夫错自然有他的骄傲,天下武圣有几尊?天下武圣并无几尊。莫说区区涪陵,便是天下他也难逢敌手。 樊荼奉命据守涪陵,涪陵守军不足两万,虽说有地利,但涪陵并非坚城,楚军攻城两日,涪陵已经岌岌可危。 江望舒奔赴涪陵时,涪陵已破,两万楚军正与枳军短兵相接,隔着乌江,夫错大军营帐连绵十里。 “江侯带了多少人来?”樊荼见来了援军,抹一把脸,尽是血迹。樊荼向来爱干净,到底是有多惨烈才会让他不顾擦拭脸上血迹。 “两万有余。”江望舒来不及叙旧,拔剑杀入战场。 天下有八大名(会被河蟹)器,枳国有其一,正是江侯手里追星。 天下八大名(器),赫天子迎娶日覃伯贤之女日覃小翠时,曾将名剑追星作为重礼。名剑追星,自然落到日覃伯贤女婿江望舒身上。 樊荼上一次见到追星,还是江望舒七年前在川东与蜀地名将罗杜一战,那一战蜀地战力无双的罗杜陨落,奠定了江侯梁州无敌的威望。 人间惊鸿客,手里剑追星。 涪陵守军本就有人数劣势,又连战两日,早已疲惫不堪,已经显现出颓势。江望舒领兵加入战场,一时间枳军士气高涨,反观楚军节节败退。 江望舒手持追星,如入无人之境,无人敢撄其锋。 隔着乌江,夫错与一干楚江临江远眺。虽说楚军节节败退,夫错依旧站立如老松,但依旧难掩战意。这位叱咤楚国的武圣终于见到一个还算勉强的对手。 夫错是寂寞的。青年从军,征伐百越,和百越人以力相搏倒是尽兴。再后来夫错不再是个只会蛮力的莽夫,也不再是沙场小卒,以技降敌,就觉得百越人不够看了。五年前夫错从百夫长成长为武圣,便对征伐百越彻底丧失了兴趣。 楚地无敌的夫错千里迢迢跑去洛邑找缪苦弈剑,未果。后来得知缪苦已经离世,便一心鼓动熊冉伐枳。 枳国的盐水泉盐之利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是枳地有号称梁州第一的江侯。 “诸位以为江侯如何?”夫错嘴角浮笑。 “小国寡民,如满塘虾米,独此一尾大鱼,不过尔尔。”楚江杜若回答。 “杜若,可惜你是男儿身。”楚将蔡术揶揄道。 杜若身型匀称,面色白皙,确实不像行伍中人。然而便是这白面书生,又是楚将中的佼佼者,夫错称其有望成圣。 蔡术敢揶揄杜若,只以为杜若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加之文武双全,是楚地多少少女的心上人。 “吃腻了虾米,偶尔见着大鱼,也是饕餮盛宴了。”夫错出言,顺着浮桥涉乌江,到涪陵城下。 有了江望舒加入战场,枳军扭转局势,守住了这一波攻势,将楚军尽数逐出涪陵。 江望舒不敢放松,他自然望见了夫错。江望舒不识夫错,但久经沙场的直觉告诉他对面那个手执长戟,腰佩重剑的人很危险。 夫错也在隔着百步之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江望舒。久闻江侯梁州第一,说到底还是不是武圣,终是俗人,也只是大一点的鱼儿。 夫错喜欢垂钓,闲时常常独自泛舟垂钓。此刻他如同一个顶老练的钓者,悠闲地等待鱼儿上钩,甚至还有闲心小憩片刻。 夫错向来不待见那些文绉绉的贤人、才人,这等人最喜诡辩,说什么钓者淡泊名利,他们又不是钓者,如何知晓? 夫错算不得最老练的钓者,所以他总在鱼儿要上钩之时表现出狂热。夫错有缘在大泽见过一个老钓者,形如枯骨,滴水不进蛰伏一天一夜。可惜夫错等了一天一夜也没等到鱼儿咬勾。 老练的钓者是最顶级的猎手,什么淡泊名利,都是扯淡,表面宠辱不惊,肚子里装的坏水,比大泽还多。 夫错不算是最顶级的钓者,但足够了,他静静地等待江望舒露出破绽。 面对武圣,没有人能够平静,一旦成圣,便有天道之势加身,区区肉体凡胎,两者云泥之别。 涪陵废城,三万枳国儿郎背城而立,最为青涩者,下巴才起青须。 江望舒抱剑站在最前,也许光线太亮,他的右眼皮不住地跳动。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江望舒向来不信鬼神,他只信自己。 三岁丧母,五岁丧父,就像一株卑微的狗尾草,只要风一吹,就断了。可惜这株狗尾草命不该绝,摸爬滚打长到十二岁。十二岁开始习武,期望能从军,好吃一口饱饭。 十五岁巴山有恶虎伤人,江望舒揭了告示,上山打虎,得巴阳大夫巴昌赏识。 这株狗尾草在十五年的贫壤中尚且存货,一遇到沃壤,本能驱使他疯狂汲取所有养料,学文,也习武。 谁也没料到,这位当初憋了半天才拼凑出“青枫何必留人驻,云销雨霁任我游。”的草莽居然会成长为整个大枳的庇护伞。 “夫圣。”蔡术望向夫错,目光灼热。 夫错当然知晓蔡术心思,蔡术有且只有两个爱好,一个美女,二是英雄。 也好,便让蔡术去试探一番,若是江侯只是浪得虚名,他也不愿出手。武圣,自然有武圣的高傲。 蔡术领命,横刀立马阵前,高声喝道:“吾乃屠刀蔡术,江望舒出来受刑。” 蔡术本是屠夫,因为失手杀人,被缉拿,半途杀死四名丁勇,得夫错赏识。这位屠夫常年杀猪,对骨骼筋肉构造一目了然,战场上所向披靡,招招直取要害,恶名昭彰,人称屠刀。 江望舒懒得与他多言,拔剑上马,直奔蔡术而去。蔡术还想嘴仗,见江望舒来势汹汹,只好抽刀抵挡。 蔡术一把屠刀,竟然舞出花剑的美感,不是朝着腰腹,便是直取心口。 江望舒手里追星见招拆招,谈不上剑术,又不靠蛮力,一时间不落下风。 夫错只觉得奇怪,这江望舒既然是梁州第一,盛名之下其实再如何难副也不该连技都掌握。蔡术虽说有屠刀恶名,终究只是一个掌握雕虫小技的屠夫,入不得流。 “堂堂惊鸿就这么点本事?”蔡术推开江望舒,嗤笑道。 “杀你,单手足矣。”江望舒气势陡然一升,追星换到左手,右手背后,驭马上前。 蔡术只以为江望舒在虚张声势,手里屠刀斜劈而去,他已经看到江望舒被他拦腰折断的一幕,大名鼎鼎的惊鸿,即将成为他的刀下亡魂。 江望舒三剑如星芒点点,连成一线,接连而出。蔡术只见星光一闪,手里刀还没落下,已经坠地不起。 楚将屠夫蔡术,陨落。 前传:寡人有疾 第三十九章、剑戟之争 蔡术虽是屠夫出身,但好歹也有屠夫之术,屠刀蔡术,岂是浪得虚名。 盛名之下无虚士。 梁州惊鸿,又岂是无能之辈?楚将不敢再小觑江望舒,能稳胜蔡术的,楚地也不多。 江望舒手持追星,流光一闪,三剑连出,堂堂蔡术,应声倒地。 “杜若,流光,喜不喜欢?”夫错是何许人也,他是楚地武圣,江侯再强,也只是凡人的范畴。 杜若是用剑之人,可惜手里没有趁手刀兵,这名剑流光,他自然垂涎不已,却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说:“我才不要。” 楚将都知晓夫错与杜若关系莫逆,只是难以启齿,夫错并不避嫌,揽着杜若肩膀,说道:“等我回去。” 既然蔡术都倒在江望舒剑下,再派他人出战已无意义,况且夫错对江望舒那惊艳三剑很感兴趣。尝遍了小鱼小虾,偶尔见着大一点的鱼儿,便是饕餮盛宴了。 夫错反手持长戟,闲庭信步,丝毫不收敛武圣气势,每走一步,气势更强一分。 夫错手里长戟,也是天下八大名(器)之一,名霸王。霸王长戟,是夫错成圣,熊冉收集寒铁,再有欧冶子亲自打造。 欧冶子是何许人也,天下第一名匠,天下八大名(器)一半出自其手,大黎追星剑、踏月匕,越地龙泉剑,楚地霸王戟。欧匠出品,必属精品。可惜如今欧冶子已封炉,不再铸剑。 话说江望舒手里追星剑,也是出自欧冶子之手,这岂不是宿命?夫错越想越得意,霸王长戟感受到主人的兴奋,其鸣呜呜。 江望舒怀抱追星,这是他一生遇到最强的敌人,天下武圣!他不得不战,背后便是家园,他若退了,家园沦丧。 枳地三万军士,手操长戈,严阵以待,他们对江望舒有盲目的自信,惊鸿江侯,十六上阵,二十五年从无败绩。 夫错步步紧逼,江望舒迎面而去,一个楚地武圣,一个梁州无双,两者会面,便是剑戟之争。 武夫有三品,寻常武夫以力欺人,这是下品,入不得流,最多百夫长,天下武夫十之八九是下品;中品以技压人,技分高低,最次者也该是百夫长,技艺高深可比肩武圣,中品武夫算是万里挑一;上品武夫,便是超凡脱俗的武圣,只是领悟了“势”,以势凌人,谁人可当? 江望舒只是中品,不过是技艺比寻常武夫高一筹,说到底还是凡人。而他夫错,是武圣,天下有九州,武圣却不足九位,岂止万里挑一。 虽说武夫三品并不完全准确,比如胡塞十八勇士第十三的兀柯,有千钧之力,毫无技巧可言,又有几个中品武夫可以稳胜他? 武圣的“势”,玄之又玄,虽是无形,却又真实存在,和士气有异曲同工之妙,大概是武圣睥睨天下无人可当的气势,却又不止这么简单。 夫错单单往那里一站,武圣之势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久闻江侯梁州无双,夫错特来领教。”长期垂钓让夫错收敛了傲气,虽说没达到肚中坏水有一大泽的境界,却也不少。他向来喜欢放低姿态,然后慢慢品尝对手的绝望。 今日也如此,吹捧一番江望舒,然后以无敌之姿碾压他,好好品尝这难得的大鱼。 如果不是手中追星,江望舒更符合草莽诗人的形象。他战时治军,闲时治民,二十五年如一日,一半诗人一半武夫。 所以他是通晓诗文音律的草莽诗人江望舒,所以他也是人间惊鸿客,梁州第一人。 “夫错,退军如何?我不想生灵涂炭。”江望舒仿佛和老朋友叙旧一般,言语之温和,语气之平静,与这战场肃杀之气格格不入。 “你我皆是武夫,不战而屈人之兵是文绉绉的酸人干的闲事。”夫错忽然觉得自己高看了江望舒,语气多了几分不耐烦。 “我与你不同,你锐利如剑芒,只喜征伐。我温润如诗书,不愿起战事。”江望舒言语温和,又比之前多了一点无奈的味道。 青年江望舒也锐利如剑,在沙场征伐中建功立业。人到中年,他已彻底收敛了锐气,只愿治民,不愿治军。 树欲静而风不止,他不得不上阵。 夫错已不愿和江望舒多言,这会儿他已兴致全无,就像饕餮盛宴上趴了一只硕大的苍蝇,只想草草取了他性命,马踏涪陵。 夫错手持霸王长戟,以雷霆之势横扫而去。这一击只是试探,江望舒自然避开,手里追星与霸王长戟交错在一起,金铁呜咽之声不绝于耳。 夫错不再试探,霸王长戟裹挟着武圣之势,又灌注千钧之力,直刺而去。江望舒连挥五剑,每一剑都有星光闪烁,五剑连出,连成一线,宛如天上点点,璀璨逼人。 星光只是假象,这是剑芒。江望舒剑道大成,追星又是天下名剑,这才有剑芒闪烁如星。 乌云蔽日,两军对垒,擂鼓助威。 追星剑有剑芒如星,霸王戟又岂是破铜烂铁?霸王长戟长九尺九,重四十六斤。夫错本就有千钧之力,手握霸王长戟,抖出一阵炫目枪花。 江望舒温和,追星长剑温和,所以剑芒亦温和。夫错霸道,霸王长戟霸道,所以枪花亦霸道。 江望舒与夫错之战,追星长剑与霸王长戟之争,保民与征伐之争。 夫错手持长戟或刺、或撩、或挑、或劈、或扫,霸道之意,尽数倾泻而出。 看似毫无规则的十二连击,是长戟之术,称为霸王枪法。 夫错本来使枪,后来觉得枪不趁手,这才打造了霸王长戟。霸王枪法是夫错祖传枪法,素以凌冽见长,路数不定,招式变换。 枪与戟都是长兵,以长戟使枪法并无不适之处。夫错本就是以一杆霸王枪威震楚地,加上武圣之势,万夫莫当。 江望舒且战且退,见招拆招,尽落下风又堪堪避开,仿佛强弩之末又余力尚存。 两人交锋半个时辰,夫错虽说占尽上风,却拿不下江望舒,不由略显烦躁。交手之间,他自然清楚江望舒并非封圣,但自己的武圣之势却不能影响他分毫。 武圣比起寻常武夫,最大的倚仗便是势,寻常武夫如何能抵挡武圣之势? 夫错长戟横扫,江望舒借势退出去十步,两人相对而立。 “你已封圣?”夫错疑惑问道。 江望舒摇头笑道:“江某只是草莽匹夫。” 夫错自然也不信江望舒封圣,长戟点地,飞掠而去。 江望舒手里追星六点,化作星芒,比起先前光芒更甚。 夫错有些困惑,江望舒的剑芒,与寻常剑芒不一般,先前杀蔡术时,三点剑芒,他没在意。与江望舒交手,他使霸王枪法,却被江望舒一一五点剑芒挡下。 他自然看得出来江望舒使出浑身解数这才挡下霸王枪法,他自然也没忘记江望舒仅仅五剑,剑芒五点。 眼下江望舒剑芒六点连缀成一条星河,朝他杀来。夫错不敢小觑,霸王长戟扫动,寒芒如一轮曜日,想要打散星芒。 区区星芒,也敢与曜日争辉! 追星与霸王碰撞,星芒与曜日相争。夫错并不停手,又是霸王十二枪连连出手,曜日更甚几分。 夫错眼里,江望舒缓缓抬手,递出平平淡淡的一剑,剑尖有一寸剑芒,微不可见。 星河六剑。 江望舒起于草莽,习武二十五年,从军二十五年。幼时营养不良让他身体羸弱,打那巴山恶虎,也只是靠着陷阱套绳。 他从来不会以力相搏,因为人力有穷时,又因为他不会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江望舒的剑,叫星河,以前最多五剑,今日堪堪递出第六剑。星河无师自通,全是十五岁之前习得。 那一年夏,江望舒不到十岁,暂且住在巴山。无父无母,无依无靠,他好歹捱到了十岁,个子比去年高一些,并不壮实。 所谓的家,只是破落的茅棚,兴许是废弃牛圈。有个家,江望舒心里由衷开心,捡来茅草盖蓬,拾来稻草铺床。 他喜欢夏天,不用挨冻,再捱些日子地里吃食也多了。 家里没有余粮,江望舒躺在木板上,透过茅棚顶上,想着明日该怎么捱过去。 入夜了,巴山闹腾起来,夏虫欢快地鸣叫,奏成一曲欢歌。 江望舒亲自修补的蓬,并不严实,像一个大号筛子,雨天漏雨,这会儿则筛下一地星光。 虽然食不果腹,江望舒却从不抱怨,又长一岁,多好。 他无名无姓,也自然不知生辰。他喜欢枳江奔涌,喜欢星光满席,喜欢月光婆娑,所以给自己起名江望舒。至于生辰,便是禾丰节那一日,因为禾丰节月亮最圆,他可以趁着月光去江边河神祠偷吃祭品,有鱼有肉。 江望舒躺在柔软的稻草堆上,数着星光,入了迷,肚子又饿,更是睡不着,于是出门想看看能不能到地里刨吃食。 时值盛夏,苞谷刚结出红缨,鲜艳绿衣下还没结出米粒。江望舒的家,在巴山半腰,往下是稀稀落落的人家,往上是山精野魅。 他不敢下山,会被农户当作偷儿,被抓住少不了一顿打。他更不敢上山,山上有虎豹豺狼,吃人不吐骨头。 肚皮不争气地咕咕叫,催促着江望舒找点吃食,再不济喝一肚儿水也行。今夜运气不错,在石坳里揪了几颗野菜,囫囵吞下,又趴在水沟里美美地痛饮了一肚儿水,暂时止住了饿意。 酒足饭饱之后,江望舒折枝为剑,在月下练剑。江望舒的剑,没有技巧,不过是直刺、横扫、斜劈、竖撩。 练剑不是为了玩,羸弱的身子骨本就没多少力气,每一分力气他都很珍惜。练剑,是为了能从军,能顿顿吃上饱饭。 星月为灯,草木为邻,夏虫为友,折枝为剑。 所以江望舒的剑法,叫星河。 星河六剑,绵延不绝,连缀成线,离星河还是有不下差距,这六剑的威力,便是武圣夫错,也不敢小觑。 江望舒挥出星河六剑,夫错一连使了一整套霸王枪法十二式。曜日被打散,星芒也点点化作虚无。 江望舒连退七步,夫错退三步,高下立判。 江望舒最大的倚仗,便是这星河。以前最多只能递出五剑,梁州三国难逢敌手。今日堪堪递出第六剑,却不敌夫错。 江望舒单膝跪地,嘴角鲜血汩汩流出,夫错霸王长戟,威力实在难当。 夫错喉咙一甜,强行咽下,长戟撑地,身形魁梧,宛若一尊神祇。 “你为何不惧武圣之势?”夫错步步逼近,这条鱼儿,比他想象中打了许多。 再大又如何?他是钓者,天生便是鱼儿的克星。来不及享受胜利的愉悦,他迫切想要杀死江望舒,永绝后患。杀死之前,他还是想解除心中疑惑。 为何不惧武圣之势?江望舒哈哈大笑。 什么武圣,不过是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屠夫。什么武圣之势,不过是造势。江望舒向来不敬鬼神,河神祠里的供奉,他年年去吃,吃得肚儿圆圆,那些人还以为是河神显灵。 武圣哪有什么势,在江望舒看来,那不过是一身煞气,加上天下造势。 江望舒勉强支撑站起身,持剑,想做最后的抵抗。 谁都看得出来他是强弩之末,难道夫错就还有余力? “杀。”樊荼见到江望舒危机,再也不顾涪陵安慰,三万兵马尽数杀出。 不战,江望舒死。战,三万儿郎死。 所以樊荼选择了战,所以三万枳国儿郎选择了战。 江望舒揩去嘴角血迹,提剑朝夫错而去,一连数十剑,剑剑连缀成线,又编织成网。 什么星河剑法,那不过是稚子江望舒的美好梦境。什么只有六剑,他有十剑,百剑,千万剑。 楚军大半还在乌江对岸,与三万枳军不过五五之数。楚军对夫错有盲目的自信,六万有余人马还在乌江对岸休憩,准备一举入枳都。 不是楚军托大,也不是夫错傲慢,楚国已有冶铁技术,兵器之利,岂是枳国比得的?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意气风发,三万枳国儿郎在战鼓擂声中冲锋而去,他们不可以退,背后便是家园。 樊荼想杀入战局助江望舒一臂之力,却被楚将杜若拦下,两人红眼杀到一起。 两军交战,都默契地给场中留了一块空地,那里只有两人,一个是楚地武圣夫错,一个是梁州无双的江侯。 江望舒一连数十剑,剑剑有寒星点缀。夫错也不拘泥于霸王枪法十二式,两人你来我往,追星剑与霸王戟金铁交错,和着战鼓声、杀喊声,奏成战歌。 乌江对岸楚军沿着浮桥涉江,加入战局,枳军已显现出颓势,三万对九万,以一敌一尚且乏力,何况以一敌三? “杀。”涪陵城传来杀喊声,原来是巴闯领五万兵而来。 八万对九万,抛去兵器劣势,人数五五之分,胜负难料。 “巴闯,去助江侯,”樊荼见巴闯杀入敌军,忍不住骂到,“堂堂大将去和小兵对战,脑壳遭门夹了?” 巴闯这回过头,拔剑往场中奔去,又被楚将黄耿挡住,好不恼火,只好喊道:“江侯,你快些杀了那厮,过来助我。” 夫错征战二十余载,除了早年尚未封圣在百越遇到过敌手外,难逢敌手,今日本以为江望舒以是强弩之末,谁知他尚有余力,连连递出百十剑,一时间苦不堪言。 先前江望舒受创,他也不好受,只是硬生生将一口老血憋了回去。 江望舒的剑法,是他平生所见最强,他抵挡得分外吃力。 江望舒啊江望舒,你隐藏地够深啊,还说你不是武圣,还说你不过尔尔? 夫错再也不敢轻视江望舒,梁州无双不是虚名,盛名之下无虚士,江望舒已是武圣,只是尚未敕封。 否则,他如何抵挡武圣之势?否则,他如何与我夫错有来有回? 江望舒自然不知晓夫错心中所想,他脑子里一片清明,万念俱空。 当年还是卑微的狗尾草时,便想着能入伍从军吃一口饱饭,至于是否马革裹尸,这是武夫的命运。 他不信命,他只信手里追星。追星在,他便在。 日覃杜若,杜若是日覃伯贤之女,江望舒之妻。这柄追星,是杜若的嫁妆。 楚将也有杜若,杜若正和樊荼交战。樊荼是黍离行宫宫主,他的剑,枳国第二。 杜若心里打鼓,都说枳国是边陲小国,有江望舒这等能与夫错交锋的人物不说,这樊荼居然也不落他分毫,要知道,他杜若在楚地也是声名赫赫的大将,岂是蔡术那等二流末的屠夫比得。 “听说你叫杜若?”樊荼忽然朝场中努嘴道,“你看那边,你和他什么关系?” 樊荼说的,是江望舒的妻子日覃杜若。杜若不知,以为樊荼在说夫错,脸色大变,招招致命,比之前狠厉三分。 樊荼本想扰乱杜若心境,谁知触到马蜂窝,一时间叫苦连连,不敢分心,使出浑身解数与杜若死战。 前传:寡人有疾 第四十章、乌江赌战 枳地流传着一个古老的传说,每一个死去的人,都会化作一颗星宿。 江望舒还是个稚子时,夏夜最喜欢的,便是透过茅棚的窟窿望星星。有的星宿璀璨夺目,那些应该是大黎天子、枳国国君这等不凡的人吧;有的星宿黯淡无光,一眨眼就寻不到了,这些就是黎民了。 可是江望舒眼睛都酸了,还是找不到自己的爹娘,只好蜷缩着身子黯然神伤。 最亮的星,当属北辰,只要顺着七颗连成勺的星宿,就可以找到北辰了。江望舒不识北辰,他自私地将北辰称呼娘亲星星。 江望舒没见过娘亲,记事起就是孤儿,天生地养,但这不妨碍他对娘亲的美丽遐想。 六岁的江望舒赤脚踩着月光在枳江岸刨食,照着天上北斗七星在河漫滩作画。天上有星河,地上有枳江,所以江望舒的剑法,叫星河。 挥出七剑自然不是难事,七岁刚折枝练剑的江望舒一晚上能挥成千剑。江望舒要的剑,是要连缀成星河,所以星河只有七剑。 江望舒练剑,一练便是半夜,纵使挥出上千剑,也没有一寸剑芒,更别谈连缀成星河了。 江望舒练剑,没有技巧,只是凭着直觉直刺、横扫、斜挑,竖撩…… 招式多了,却又华而不实,白白浪费力气,于是江望舒就从最简单的直刺练起,彻夜重复这一个动作,这一练便是三年。 十岁,禾丰节,江望舒到河神祠吃了个酒足饭饱,肚儿圆圆,踏着月光欣然回家。 巴山草深,有窸窸窣窣声音传来。直觉让江望舒握紧手里树枝,背靠山石。 禾丰节,苞谷地里,饱满的米粒从黄壳里钻出来。嫩苞谷鲜嫩多(汁),江望舒吃了一个月也吃不腻,这老苞谷却咬不动,江望舒不喜欢。江望舒不喜欢,野猪喜欢,禾丰节,对野猪来说也是盛宴。 一头足足有三百斤的大野猪从苞谷地里窜出来,朝着江望舒冲去。它本来吃得欢快,被这个不识相的娃儿搅了兴致,只想着拱翻了江望舒,再敞开肚皮吃。 江望舒自然知晓山林里面这些畜生的厉害之处,所以他从不敢去密林,茅棚恰好在庄稼地边缘,山里畜生几乎不来造访。 几乎不来,还是遇到过这群不速之客三两次,一次是一头斑纹大虎,在离茅棚百步远的地方呜咽,江望舒战战兢兢彻夜未眠,颤抖如筛糠。一次是一群巴山狼追着獐子,从江望舒门前呼啸而过,江望舒爬到树上躲了一天。 这次在苞谷地与野猪不期而遇,江望舒吞咽一口口水,有些不知所措。到底是个十岁稚子,按照礼仪总角不久,当然,他一个孤儿,没人替他总角,所以头发一直长到腰,被山下人当作怪物。 野猪裹挟着秋风,朝着这株巴山天生地养的狗尾草呼啸而来,声势骇人。 江望舒只觉得脚下绑着石头,挪不动步子,只能硬生生站着,若不是背后有山石抵着,恐怕已经瘫软在地。 借着月光,江望舒勉强看清这头巴山野兽的轮廓。野猪体型壮硕,并不笨拙,从百步之外冲撞过来,三两息后,便到眼前。 江望舒能做的,只有扬起手里树枝给自己壮胆,他勉强避开,又递出一剑,正是已经苦练三年的直刺。 这一剑,稀松平常,既没有剑芒,更没有连缀成星河。 那野猪也是蠢货,被江望舒避开后,直直撞在山石上,脑浆迸裂。 江望舒开了一个月荤,等到冬天来临时,身子骨壮实不少,骨子里也长了点力气。 巴山的冬天是最难捱的,吃的还好,他趁着秋天在地里捡了不少苞谷、红薯,最难的是天冷,他只有一条遮羞长裤,上身还赤裸着。 好歹已经十岁了,从小生活的打磨让他无师自通学到不少谋生手段,比如用骨头做鱼钩,比如编草裙。 于是江望舒取了最新鲜的稻草,编了草裙、草衣,又用野猪皮扎了一双鞋,模样难看,好歹保暖。 一直到二十三岁,他已经是千夫长,再也不用忍饥挨饿,也不必折枝练剑,依旧不见剑芒。 所谓的星河剑法,不过稚子英雄梦。 涪陵,乌云蔽日,暴雨顿至,将乌江浮桥冲垮。楚军还有半数来不及涉江,更有几千兵士落水,一时间惨叫不已。 “老天开眼。”樊荼心情大好,摸一把雨水,顾不得模样狼狈,和楚将杜若颤抖在一起。 楚将涉江者不过七八人,巴闯一人解决掉两人,朝着杜若逼近,樊荼会意,两人以包夹之势迎战杜若。杜若叫苦连连,且战且退,奈何身边楚军越来越少,尽是陌生面孔。 巴闯一剑刺死为杜若挡剑的楚军,嘴上叫嚣着:“看这次谁替你挡。” 杜若正和樊荼缠斗,脱不开身,脸色发苦,又分不开心,只好听天由命。 “巴闯小心。”江望舒大喝一声。 巴闯已经挥剑,这一剑,势在必得。 势在必得一剑,被挡下,巴闯震怒,又听见破空声,只好沉身避开。 夫错看见杜若危机,顾不得与江望舒缠斗,脱身过来,长戟恰好打断巴闯势在必得一击,又借力横扫,逼退巴闯。 巴闯被逼退,夫错并没有再与巴闯纠缠,他手持长戟,投掷而去,霸王长戟夹着破空声朝樊荼刺去。 樊荼扭转腰身,堪堪避开,臂膀还是被刺穿。 江望舒追着夫错而来,见到樊荼危机,出手拦住就要痛下杀手的杜若,又拎着樊荼退开。 老天相助,战局逆转,此时枳军还有五万余人,楚军不过三万,对岸还有四万楚军干着急。 夫错与杜若一道,楚军护着两人退到江边。 枳军有刀兵劣势,伤亡比楚军惨,若非老天相助,一旦对面四万楚军渡江,胜负可定。 江望舒当先,巴闯、樊荼一左一右,身后是五万枳军,步步紧逼。 夫错心里苦啊,这势在必得一战,竟被贼老天算计。眼下楚军一半在对岸眼巴巴望着,一半在涪陵惨兮兮退着,再退,便是乌江,退而无路。 “贼老天,”夫错手持霸王长戟,对天一指,骂喊道,“我心不甘。” 乌云更密,雷声更响,雨点更大,这一战,夫错千算万算没算到会败在老天手上。 “夫错,”江望舒喊道,“你已无退路。” 长戟所向,夫错楚地无敌;饮马乌江,夫错势在必得。夫错如何能料到连老天都助江望舒,听见江望舒喊话,他丢弃了钓者所谓的修养,长戟一指,气急败坏骂道;“江侯匹夫,敢不敢与我赌战一场?” “你拿什么与我赌?”江望舒厉声反问。 “拿我夫错之名,拿我霸王长戟,拿我武圣之称,”夫错横戟而立,顿了顿,又继续说,“我若败,从此不踏梁州半步;我若胜,放我麾下三万儿郎回楚。” “夫错,你没资格谈条件。”未等江望舒出声,樊荼率先开口。如今楚军已是穷途末路,什么饮马乌江,今日便让楚军沉尸乌江。 “我楚军尚余三万,胜负依旧五五之数,我楚地有百万雄师,夫错若死,枳国不宁。”夫错不理会樊荼,在他看来,区区樊荼,虾米而已,入不得眼。 “江侯,不可。”樊荼劝道。樊氏封地在枳国东境,与楚相连,楚人多犯境,今日难得老天相助,机会千载难逢,若是放了夫错回去,只怕是放虎归山。 江望舒不是赌徒,樊荼知晓,他担忧的是江望舒为了武圣虚名,与夫错赌战。天下武夫,谁又不垂涎武圣这个盛名呢? “夫错,武圣虚名,我不与你争,我只要你一句承诺,你若败了,从此楚军不过武陵。” “好。”夫错哈哈一笑,不管你江望舒是要武圣盛名还是要一句承诺,你得胜过我夫错。夫错不是盲目自信,他敢与江望舒赌,便是抱着必胜知之心。 星河剑法,又岂是稚子英雄梦! 昔年赫天子以黎室名(器)追星为礼,迎娶枳国太傅日覃伯贤之女日覃小翠,日覃伯贤又将追星赐给独子日覃桑。 那时的江望舒还只是百夫长,哪里接触得到日覃伯贤这等大人物,不过是得到江城大夫巴昌赏识。 那时候相奚还不是枳王,老枳王相卿命少傅日覃桑、执圭相思、江城大夫巴昌抵御蜀军。 三位俱是年轻一代的翘楚,都是将来大枳柱臣,让他们去西境作战,既有历练的意思,也有考察的味道。 三人年纪相仿,又互相不服气 ,正好打算在西境分个高下。 蜀军主将是司马罗秉然,先锋罗战、罗庄。 先锋罗庄,是司马独子,见到枳军大将都是黄毛小儿,于是请命出战。 罗战是罗秉然侄子,比起罗庄稳重些,绕是如此,眼里战意浓浓,只是碍于身份不好开口。 蜀国司马本是罗战之父罗浩然,在北境被胡塞大将拜厄射瞎眼睛,箭簇含毒,罗浩然不治而死。兄终弟及,罗秉然才坐上司马之位。 罗战如何不知,自己这位叔父是想让罗庄立威,好子承父业。他不敢忤逆叔父的意思,只好安静待在阵中,眼望着罗庄去捞取好大一笔功劳。 枳军一方,相思先出战,与罗庄缠斗二十余回合,败,带伤而归。于是江望舒便看着日覃桑手持名剑追星,十回合斩下罗庄首级。 罗秉然勃然大怒,派罗战上阵,枳军一方又换上巴昌。 巴昌不敌罗战,日覃桑再上场。 这一战,蜀军量大先锋一死一伤,日覃桑一时间声势大振,大有赶超其父日覃伯贤的势头。 日覃桑便像一颗流星,还没来得及升腾便坠落。 再后来,江望舒军功赫赫,领万夫长,拜巴阳大夫,取太傅之女,得追星名剑。 有追星在手,江望舒三年五战五捷,这个草莽匹夫,从遭人唾弃的孤儿走到拜将封地的高度。 追星在手,江望舒终于见到了剑芒,炫目如星,与茅棚里的星光如出一辙。 可惜,至今才堪堪递出第五剑,勉强连缀成线,连缀成星河遥不可及。 不过稚子英雄梦? 江望舒哑然一笑,拔剑而出,他的内心一片清明。盛名也好,虚名也罢;咎也好,誉也罢,他都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夫错的一个承诺,在乎的是枳地再无战事。 夫错执戟,从雨幕中奔袭而来,江望舒放下心中思绪,手里有追星,眼里是夫错。 星河剑法,岂是稚子英雄梦! 大雨滂沱,两军对垒,沉默无声。雨幕中,一剑一戟,金铁交错。 赌战,夫错赌的,是三万楚地儿郎的生死,是他武圣的荣耀,他输不起。 赌战,江望舒赌的,是枳国的安宁,仅此而已,他有非胜不可的理由。 夫错不敢再有一丝小觑意思,他已经彻底将江望舒摆在与他一般高度。夫错征战一生,最大的遗憾是未遇到足够强的敌人,剑陵缪苦身死,潜龙伏白不出,胡塞卫秀太远,他无敌太久了。 无敌,是最大的寂寞。 武圣,年轻时的江望舒,听见这个称呼,眼神炙热。西境与蜀交战二十年,从小卒成长为百夫长、千夫长、万夫长,到官拜巴阳大夫,再到执圭;从天下无人识的草莽成长为威震梁州的人间惊鸿客,武圣一直是他追求的目标。 黎赫王八年,江望舒迎娶太傅之女杜若,得名剑追星,挥出星河第一剑,斩杀蜀国川东大夫罗澈。 黎赫王八年江望舒挥出星河第一剑,黎赫王十年,西境之战,江望舒挥出星河第四剑,斩杀蜀国司马罗秉然、大将罗缺,威震梁州。 凯旋巴阳,还未等到杜若的温情,只有满城悲苦。 江望舒将追星封了十五年,中间仅仅出手一次。 黎赫王十八年,蜀地传言圣人弟子罗杜出山,江望舒领命前去,追星出,只星河三剑,罗杜陨落。 从此江侯梁州无双,从此再也不见追星。有人说是敌人太弱,江侯不屑于用追星。只有江望舒知晓,追星,是她的影子,怎么舍得玷污了她? 武圣之势?十年前江望舒便有了,那时候他只能递出四剑。 那一战,杀死了罗秉然,离武圣又近了一步;那一战,也杀死了杜若,从此天人永隔。 夫错有武圣之势,有名(器)霸王,有霸王枪术,举手投足之间杀机毕露,江望舒,比他想象中可怕得多。 大雨倾盆,乌江咆哮,乌云沉沉,江望舒手里追星星芒恰好五点,连缀成线,再出剑,还是五点。纵有千万剑,也只有五剑有星芒,五剑,只能平,不能胜。 夫错不拘泥于霸王枪法十二式,枪法是死物,江望舒早已摸索清楚,对他并无作用。夫错索性将十二式拆开,随心而动,难以捉摸。 武圣也是肉体,会受伤,会流血,江望舒右肩被霸王枪洞穿,将追星换到左手,挥剑也慢了分毫。 分毫也够了,胜败就在一刹那,夫错想要趁势一举拿下,腰腹、小腿生疼,咬牙啐骂一声“卑鄙”,更加小心了。 江望舒到底还是没能挥出星河第六剑,五剑已是极限,只好以伤换伤。 乌江波涛汹涌,天上电闪雷鸣,只有两人如神祇般交锋。 “轰隆。”一道水桶粗的闪电正好落在两人身侧,电光比起曜日、星芒亮了岂止几分。 “江侯。” “夫圣。” 乌江赌战,两人都输给了老天。 “杀。”乌江战场杀喊声震天动地,两军杀向二人交战之处,又恐怕误伤了二人,最后由樊荼、杜若二将各自领走江望舒与夫错。 “慢着,你想走?”樊荼见到杜若怀抱夫错,在楚军簇拥中往乌江上游退去,拔剑质问。 “你要拦我?”杜若怜惜地抚过夫错脸庞,声音冷冽。 樊荼不与他多言,一声令下,五万枳军扑杀而去,势必将三万楚军留下,那夫错,更是祸害,岂能放虎归山? “樊荼,今日之耻,来日十倍奉还!”杜若抱夫错上马沿着乌江逃匿,一万楚军前赴后继扑向五倍之数的枳军,余下两万,跟随杜若向南逃去。 “巴闯,领兵去追,务必留下夫错,以绝后患。”樊荼抽不开身,只好朝巴闯喊道。 巴闯领兵,追逐杜若而去。杜若冷哼一声,楚军又分出一半抵挡,惹得樊荼哀叹不已。 巴闯着急江望舒的伤势,领着轻骑百人火速回枳都。楚军负隅顽抗,樊荼一直将断后的两万楚军屠杀殆尽,这才松了口气。楚人多扰境扰民,他对楚人恨之入骨,今日一战,消去心头两成恨意,余下八成,是恨没能留下夫错。 能让堂堂武圣伏首,这该死多大的荣耀? 涪陵一战,楚军战败,主将夫错生死不知,十万兵马损失不足五万。 涪陵守住了,枳军胜,也是惨胜,江侯命悬一线,合计九万枳军伤亡过半。樊荼领兵冒雨再取黔中,黔中已是空城,不费吹灰之力便轻易攻下。枳国失地,失而复得,盐水泉盐,再归枳国。 前传:寡人有疾 第四十一章、蒲邈来访 越地有明医蒲邈,能生死人、肉白骨,天下怕之。 传闻有数千将死之人经蒲邈而得以延年益寿,这只是传闻,蒲邈自己都没承认过。 传闻可信度不高,世人皆知的是蒲邈医一个死一个。 昔年大黎天子诏天子年不过四十,病危,越王举荐越地明医蒲邈。蒲邈迈进黎都,从此开始他的医圣之路。 具体疗程世人不知晓,只知道国母宋蔻赐蒲邈白金,相送二十里。 诏天子病情转好,敕封蒲邈为医圣,又要拜蒲邈为太医令。蒲邈回绝,一时间名声大噪。然而不过半月,诏天子一命呜呼,蒲邈一连消失十余年。十年过后,蒲邈再出世,穿梭于江湖与庙堂之间。 黎赫王十四年,冲突不断的吴越爆发会稽之战,吴王乃素督战,死守会稽重镇。越将淳于期连败吴国数名大将,困吴王乃素于会稽。 国不可一日无王,吴国庙堂拥立公子昭林为王,公子昭林出兵解会稽之围,迎接老吴王乃素回国。 黎赫王十五年,老吴王乃素病危,请蒲邈医诊。蒲邈替乃素把了脉,确定并无大碍,公子昭林称蒲邈是庸医,打发走了。 三日之后,老吴王乃素气绝身亡,公子昭林即位。 两次行医,一次医死大黎天子,一次医死诸侯,天下人再也不敢信他医圣之名,将他称为庸医。各国听说蒲邈游历而来,就算病危,也唯恐避之不及,哪敢请他行医。 医圣蒲邈,天下怕之。 蒲邈最近一次行医,是黎赫王二十三年冬,大黎太保、中山王子匡病危。 倒不是有人请蒲邈行医,而是蒲邈恰好在兖州,主动请命。中山公子汤赏他十金,只让他离开。蒲邈不走,执意要替子匡看病。 此时中山王子匡已经只剩半口气了,横竖是死,子汤便答应了蒲邈。 果不其然,庸医就是庸医,经他医治,子匡也只苟延残喘了两个月,到底还是丧命。 庸医蒲邈,名声大显,以至于宋骁听说蒲邈在洛邑,赶紧命人赐金遣还。 涪陵一战,枳国惨胜,枳江侯江望舒被雷电击中,生死未卜。 巴闯领轻骑护送江望舒回枳都,请太卜巴梁救人。 巴梁替江望舒把了脉,虽说尚余气息,但已是微不可见。况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江望舒形容枯槁,宛如焦炭。 雷电是天道意志,这一击下来,莫说外表,就是内里五脏六腑都被震碎,能有一线生机已是造化了得。 “哥哥,怎么样了?”巴闯顾不上换身衣裳,一身血污,脸上结了血痂,模样狼狈。 “闯,除非有神人相救,否则无力回天。”巴梁叹了口气,“我无能为力。” 大枳庙堂,从枳王相奚到一众卿、士,一一赶到,恰好见到巴梁摇头叹气。 日覃伯贤听到噩耗,险些昏倒过去,巴闯急忙扶住。 “太傅,节哀。”太师卿伯向来与日覃伯贤不合,两人多次在朝堂针锋相对,眼下卿伯知晓日覃伯贤心中悲痛,出言安慰。 “我去找太保,太保医术高明,他能救江侯。”巴闯一介莽夫,一边抹泪一边往外跑,滑稽之余更多的是悲痛。 执圭巴闯,身份显赫又武力高强,一向目中无人,却对草莽出身的江望舒敬重得很,只以为他不敌之人,江侯能敌;他打不了的仗,江侯能打。 老太保祁子已经离开枳都,归隐山林,巴闯只得只身去武陵。 巴梁无计可施,只能给江望舒敷一些草药,其余人悉数离开,只有太傅日覃伯贤还守着。 日覃伯贤守在江望舒床边,神情恍惚。他这一生,虽然官至三公,却又失败透顶。 五岁丧母,十二岁丧父,三十岁丧妻,四十五岁长女日覃小翠死于黎都,五十岁独子日覃桑死于西境之战,五十二岁幼女日覃杜若死于巴阳,如今他已六十七,时日不多,女婿竟然也先他而去。 相奚请太师卿伯议事,大枳三公里,相奚最信任的,便是伯父相卿,事无巨细,一一向他请教。 “樊荼已集兵,打算收回黔中之地,次战,挫了楚人的锐气,又尽收失地。”卿伯进言。 “卿伯,”相奚眉头紧皱,说出心事,“江侯若是身死,楚军再来,如何是好?” 枳国治军之人,一律称作执圭,执圭只有有江侯江望舒、蜀黎行宫宫主樊荼、西境巴闯、南境相思四人,四人之中,江侯最勇,余下三人,都难以成为名士。 国之名士,唯江侯一人,所以相奚封他为枳江侯,否则仅凭日覃伯贤力排众议,其他三族不点头,江望舒如何封侯? “王,事已至此,只好听天由命。楚国武圣夫错也生死未卜,只要夫错死,樊荼、巴闯便能安国。”卿伯出言安慰,只是言语之无力,连他自己都不信。 楚国地阔人多,又有冶铁技艺,军中将士装备之精良岂是枳国比得?况且东境楚人屡次扰境,枳国一败再败。涪陵一战,若非江望舒以死相争,竟然与夫错难分上下,恐怕涪陵危急。 涪陵若失,楚人便可长驱直入,枳都难保,枳国国祚难保。 江望舒起于草莽,每战必胜,最后封侯,可谓是国士无双。 本来江望舒封侯一事,卿伯是竭力劝说,只是一向对她言听计从的相奚最后还是答应了。 卿伯有些内疚,自己总是在打压江望舒,削他兵权,又在封侯一事上做文章,只是个虚职。 然而大枳国士,唯江望舒一人。西境有江侯在,蜀人望风而逃;巴阳之战,江侯大败綦国司马郝萌;涪陵一战,江侯与当世武圣夫错赌战,不分上下。 “王,江侯吉人自有天助。”卿伯安慰道。卿伯如何不知,先前他瞧见江望舒被烧成木炭,生机渺茫,莫说巴梁,就算是祁子来,也救不了江望舒。 两日后,巴闯驾车,祁子回枳都。 祁子本来刚离开枳都,准备回武陵旧地养老,才到半路,就被一个灰头土脸的汉子拦下。 祁子以为是要钱的强人,让随从施舍了两贯枳刀,让他滚蛋,谁料到这强人不识好歹,还不肯走。 祁子怒了,让随从将这强人打跑,随从不动,说这不是强人,是执圭巴闯。 巴闯从枳都来追祁子,未吃未喝,快马加鞭,追上时,已经近乎断气,喉咙嘶哑,说不出一个字来。 祁子命随从给他喂了水,巴闯囫囵喝了两口,将赶车随从拎下,推搡着祁子上车,又亲自驾车掉头回枳都。 “巴闯,我意已决。”祁子以为是枳王意思,要请他回去,他急忙辩解。 巴闯不理会他,鞭子抽打在马身上,马儿受惊,加紧迈着马蹄,一路回枳都。 “巴闯,停车,放我下去。”祁子愠怒,这莽夫怎么不识好歹。 巴闯终于缓过劲来,喊道:“江侯快死了,你跟我去救人。” 一回枳都,巴闯就急匆匆领着祁子直奔巴梁住处。祁子一路已经知晓江望舒与夫错一战,也不怪巴闯鲁莽。 江望舒如同枯木一般躺在床上,生机渺茫。祁子替江望舒把脉,翻眼皮,又摸了一些穴道,脸色凝重。 “太保,怎么样了?”巴闯眼巴巴望着祁子问。 祁子也不纠结称呼,答道:“老朽一筹莫展。” 巴闯急得就要嚷嚷,巴梁连忙制止道:“太傅刚歇下,你先去洗把脸了。” 日覃伯贤睡眠浅,听到巴闯嚷嚷睁开了眼,眼里遍布血丝,他望见祁子,大喜过望,问道:“吾儿望舒还活着对吧。” 祁子与日覃伯贤共事多年,两人间隙不断,现在忽然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老来大悲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祁子怕日覃伯贤伤心,气坏了身子,不愿将真相告诉他,于是劝道:“江侯还有得救,你先去歇着,别等江侯醒了你又卧病在床。” 日覃伯贤老泪纵横,祁子说望舒还有得救那就有得救;祁子让他去歇着那就先去歇着,等一觉睡醒,望舒就好了。巴梁主动将里屋卧室让给日覃伯贤,等日覃伯贤睡下之后,这才和祁子商量如何救人。 一辆马车从江城方向驶来,被卫兵拦下。驾车的少年郎与卫兵理论,车上有老者喊话:“我是医圣,从楚国来,相见枳王。” “哪个医圣?”执圭相思正好骑马路过,听见车上老头操着大黎雅言,于是也用半生不熟的雅言回问。 “越国蒲邈。”车上老者和煦回答。 相思哈哈一笑,问:“原来是把天子医死,十年不敢出来的医圣,你来枳都又想医死谁?” “我在武陵游历,听说江侯危在旦夕,特来救人。”蒲邈下车,朝相思施礼。 相思这才看清蒲邈的面目,仙风道骨,一袭麻衣,若不是有医死人的先例在,倒是符合医圣形象。 “时不我待,还请公子带我去见江侯。”蒲邈再行礼。 相思已经命人去请示一下枳王,蒲邈声名狼藉,没有枳王许可他可不敢擅自放人,要是出了差池他可没法交代。 相思不急,蒲邈急得望眼欲穿。终于有人来报,说枳王请医圣前去,相思亲自领着蒲邈,想看看他如何医死江望舒的。 江望舒,江望舒,这个名字他听够了,什么梁州无敌,什么国士无双,什么人间惊鸿客。 蒲邈随着相思刚到巴梁住处,枳王与卿伯就后脚到了。相思撇撇嘴,江望舒一个将死之人,让枳国庙堂上下如此动容,他如何不嫉妒。 不过任凭你江望舒梁州无敌,任凭你与武圣夫错打得难分难解,今日有庸医蒲邈在,还医不死你? 蒲邈没有拜见枳王,他径直走到江望舒床前,先是查探一番江望舒的面色、舌苔、眼白、伤势,心里有了底,点点头。 “王,这叫望,望以观气色。”祁子解释道。 蒲邈高看了祁子一眼,又伏在江望舒心口听心跳,有点点头,成竹在胸的样子让相思觉得这庸医装得还有模有样。 “王,这叫闻,闻以听声息。”祁子又解释。 枳王只点点头,江侯事大,他外行人不插嘴。不管这蒲邈是不是庸医,他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毕竟传闻蒲邈能生死人,肉白骨。 蒲邈再替江望舒把脉,这个枳王懂,叫切,切以观脉象。 “五脏六腑都被击碎了,”蒲邈啧啧称奇,“却还有一线生机。” 祁子施礼,问:“江侯可还有救?” “在你们这些庸医手里撑不过明日,”蒲邈捋了捋胡子,换换说道,“不过有我在,就是死人也能医活过来。” 相思本以为这蒲邈本性端正,只是医术欠佳,这一下彻底将他归作庸医了。简直是大言不惭,江望舒这伤势,别说是他庸医蒲邈,就是世间真有医圣也救不活。 相奚邹眉,忽然觉得请蒲邈进城大错特错,恐怕江侯最后一线生机就要折在他手里了,于是打算逐人。 祁子侍奉枳王多年,察言观色的本来不弱,看见枳王面色不善,拱手道:“王,江侯伤势,巴梁与我都束手无策,与其如此,不如让蒲先生试一试?” 蒲邈头也不抬,递给祁子一张布帛,使唤道:“烧一缸水,再取这些药材来。” 祁子收了布帛,粗略望一眼,又递给巴梁。 枳王见祁子都替蒲邈求情了,也只好点头。 “你们都出去,老夫要施展回天之术。”蒲邈下了逐客令,只留下驾车少年郎。 枳王与一干人无奈出去,江侯的伤,恐怕是难了,只希望这庸医蒲邈不要把活人给医死。 巴梁忙里忙外,命下人烧水,又亲自去取药材。 天色已晚,蒲邈不开门,众人不知情。枳王相奚一直守在门外,若是待会江侯出了差池,这庸医蒲邈休想走出门。 “王,我去看看这庸医在搞啥子名堂。”相思说道。 “相思,你就是沉不住气,你这性子该好好打磨了,等我老了,大枳要你们支撑。”卿伯教诲道。相思是他族弟,又是相奚叔父,只是这性子急躁,如何担得起大任? 卿伯还在教训相思,门“吱呀”一声开了,蒲邈和少年郎走出来。不等众人开口询问,蒲邈发话:“老夫饿了,也乏了,准备一桌酒席,须上枳都花雕,再备上干净褥子。” 相思一向自诩张狂,这厮比自己还过分,他出口讽刺:“都说无功不受禄,莫不是来混一口饭食的吧?” “来人,替蒲先生张罗饭菜,再准备客房。”巴梁已开口。 蒲邈告退,枳王一行人急不可耐进屋,只见江望舒坐在浴桶中,水汽氤氲,满屋草药气味缭绕。 众人只粗略瞥了一眼,避嫌出来,只让巴梁进去查探。 巴梁苦着脸进去,又面无表情出来,说道:“江侯在泡药浴,气息比先前旺盛了一点。” 枳王大喜,但愿这蒲邈真有回天之术。 翌日凌晨,枳王又亲临,想知晓江侯是否有好转迹象。江侯以一己之力独战楚国武圣,拯救涪陵,昨日樊荼来报,枳军已收复黔中,国之大喜。 这一切,都是仰仗江侯。 相奚刚到,就见巴梁脸色苦楚,欲言又止。事情似乎有些不妙,相奚等着巴梁说话。 “王,江侯半夜醒了,大叫不已 ,臣一夜未眠。” “江侯醒了?”相奚欣喜万分。 “现在又疼晕过去了,臣一晚上被吓得不轻。”巴梁面色如苦瓜,两眼泪汪汪,实在不像个男儿。 “你歇着去吧。”相奚揉着眉头,是自己考虑不周全,巴梁本就胆小,自己将这么大摊子事交给他,确实是难为他了。 “臣告退,”巴梁如释重负,告退。 半晌,他又抱着褥子回来,相奚还没进屋,心里奇怪,问:“巴梁,你抱着褥子作甚?” 巴梁心里苦,客房有江望舒,里屋又让给了太傅,他昨晚在堂屋将就了一宿。太傅一大早走了,他才抱着褥子回屋,想要美美睡一觉。 巴闯收到枳王传令,急匆匆赶来,刚好撞见,替枳王解惑:“王,太卜有洁癖,别人吃过的碗,他宁愿不吃饭;别人睡过的褥子,他宁愿不睡。” 相奚这才会意,他只知晓巴梁性子懦弱,却不知他还有这洁癖,忽然觉得好笑。巴梁被巴闯揭穿老底,羞得抱褥子进屋。 屋内水汽已弥散,只有草药味入鼻。枳王掩鼻,让巴闯过去细看。 巴闯是粗人,从不避嫌,过去里里外外望了一遍,又试探了鼻息,欣喜说道:“王,有呼吸了。” 枳王大喜,让巴闯关好门,又亲自去见蒲邈,打算当面致谢。 枳都外,一辆马车从官道拐弯转入土路,向东而去。 “师父,我们去哪?”驾车的少年郎问。 蒲邈喝得醉醺醺,嘟囔一句:“一路向西,过川东,去峨眉。” 少年郎不解地说:“师父,他们都说你是庸医,你也不争辩。” “我给你说过子丑有一言,天下唯庸人无咎无誉,”蒲邈打了个酒隔,继续说,“你知道后半句吗?” “弟子不知。” “天下唯圣医医死医活。” “也是子丑说的?” “你师父说的。” 前传:寡人有疾 第四十二章、楚綦伐枳 黎赫王二十五年,涪陵之战刚收尾,楚军大败,四万楚军从乌江往黔中,最后回到楚地。楚国武圣夫错、大将杜若下落不明。 熊冉听说涪陵之战竟然惨败,顾不上责罚败军,下令向西南搜寻夫错,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枳国地界最南到黔中,黔中以南,被称作南蛮之地。杜若带夫错沿乌江一路南逃,定然是进入了南蛮地界。 熊冉派遣五万余人深入南蛮腹地,南蛮山岭险峻,密林遍布,楚军寸步难行,又迷失方向,加之南蛮野人骚扰,在南蛮闷头乱窜半月,一无所获,只得败兴而归。 楚国刚与宋国结亲,正要彰显国力,武圣夫错就生死不明,犹如当头棒喝。 熊冉勃然大怒,拜滕云为主将,领军十万再伐枳。 先前纵横家圣人木尔就带重礼访綦,邀请綦国与楚结盟,共伐枳国。 綦国庙堂一时间吵得不可开交,以司徒郑爽为首的认为綦枳两国,唇齿之交,与楚国结盟就是与虎谋皮,若是和枳国兵戎相见,只会让楚国坐收渔利。以司马郝萌为首的则谏言枳国向来蛮狠,如今新里、高浦、柴邑三城还在枳国手里,两国早已没有情分可讲。 新里、高浦、柴邑三城,本被祁子一路攻破,郝萌又领军收回,打算乘势攻占巴阳,却被江望舒一举击溃,连三城也失,最后綦军退守活泉关。 綦王思齐不是不想收回三城,只是碍于枳国有梁州无双的江侯,从武不古到郝萌,无论是武力还是用兵,都不是江侯敌手。 木尔不急,他在等着涪陵之战落下帷幕,綦国不敢结盟,无非是畏惧江侯,等夫错取了江望舒首级,綦人自然愿意结盟。 涪陵之战,楚军战败,夫错下落不明,木尔坐立不安。说服綦国结盟的筹码,便是夫错斩杀江望舒,楚军大破涪陵,否则以綦人胆小怕事的窝囊性格,如何敢起兵。 木尔正苦思对策,有侍卫传言綦王请见,看来綦国也知晓了涪陵之战的笑意,结不结盟,今日定论了。 “楚使说楚军攻涪陵,我綦军攻柴邑,如今涪陵一战落下,楚军大败,传说中的武圣身死,让我綦国如何敢信任。”木尔刚到,綦国司徒郑爽便出言讽刺。 “司徒此言差矣,”木尔答道,“涪陵一战,大雨骤至,楚有半数未曾渡江,以五万战枳军九万,如何能算大败?武圣夫错,无敌于荆、扬两州,岂是区区江侯比得?不过是受雷击,夫错已回楚,并无大碍。” “此话当真?寡人听说江侯受雷击已身死,夫错当真并无大碍?”綦王思齐问。 木尔是纵横圣人,心性何等了得,面不改色回答:“王若不信,可差人去楚地打听,夫错正在郢都静养。” 綦王思齐信以为真,赞叹一句:“真乃神人也。” 见到綦王松口,郝萌进言道:“王,枳国背信弃义,侵我国境,扰我国民,犯我国威,臣请命收复三城。 綦王思齐欣喜点头:“善。” 綦王思齐心意已决,司徒郑爽不再做那无谓的劝解,缄口不言。 黎赫王二十五年,立夏,楚綦结盟,共伐枳国。 郢都,熊冉让人散布消息,一是夫错正在静养,二是江望舒已身亡。 除此之外,熊冉拜滕云为主将,领十万兵兵临黔中。涪陵战败,夫错下落不明,他岂会善罢甘休?再者枳国黔中、涪陵两地的盐水泉盐之利,他垂涎得很。 熊冉再拜侯川为主将,领五万兵伐百越。如今百越之地,已被楚国占去半数,百越人退到南岭。侯川领兵一路南下,又向西而去,直指南蛮地界。 明征百越,暗伐南蛮。 綦王思齐拜司马郝萌为主将,讨伐枳国。郝萌结兵活泉关,挥师南下。 活泉关是郝萌扬名之地,在这里他火烧祁子大军,昔日柴邑大夫,如今已是一国司马,位高权重。 活泉关又险些让他身败名裂,本来是陈兵綦水,打算剑指巴阳,却惨败在江望舒手下,一路逃回活泉关。 历史不回重演了,如今江望舒已是死人,谁能挡他? 楚綦结盟伐枳 枳国人心惶惶,枳都阴云密布,枳王愁得焦头烂额。 涪陵之战后,祁子告老还乡,枳王封樊荼为太保,此时樊荼正领军驻守黔中,与楚军对峙。 西境蜀国蠢蠢欲动,巴桑年轻,不堪重任,巴闯从涪陵归来后,就去了西境坐镇。 眼下綦国又直取柴邑、高浦,新里若失,巴阳难保。奈何枳王手里也无可用之人,谁可堪重任,去驻守巴阳。 枳王愁得焦头烂额,执圭四人,巴闯在西境,樊荼在东境,相思在南境,唯独缺了北境江城江侯。 “传令执圭相思,即刻驰援巴阳。”枳王无奈,只得从南境调遣相思。 “卿伯可有对策?”相奚拱手问。 如今三公里,祁子退任,樊荼在涪陵,日覃伯贤沉浸在悲痛中,满朝柱臣,相奚能倚仗的只有卿伯了。 “楚国来势汹汹,不可以不战。枳綦交好,不可以交恶,老臣愿出使綦国。”卿伯拱手。 相奚只得答应,卿伯轻装简行,往巴阳而去。 一路上,卿伯思绪万千,若是綦国司马还是武不古,此去定可退兵,只是武不古已经归隐,新任司马郝萌又是个急于建功立业的角儿,莫说是去见綦王,就是见郝萌也不是一件易事。 卿伯刚到江城,郝萌已率大军陈兵綦水(枳国唤作枳江)。眼下相思还未赶到巴阳,巴阳大夫兰戈命人斩断浮桥,暂时挡住了郝萌大军南侵步伐。 黎赫王二十年,夏秋之交,江望舒泛舟江上,沿途或询问渔夫的收成,或考察水利,偶有闲情雅致,便留下诗文。治军时是人间惊鸿客,梁州第一人,治民时则是草莽诗人。 小舟快到巴阳,天色渐晚,晚霞在江面泼洒一幅风调雨顺图,江望舒靠舟岸边,准备去附近渔村歇脚。 这个渔村叫兰埔,江望舒远远便瞧见有两拨人互相推搡。等走近后,才瞧见原来是两家人在抢水。 兰埔有水名兰溪,苗家水田在上,兰家水田在下。夏秋之交,正是稻谷吃水要紧的时候,抢水这种事,各地都时有发生。江望舒不急着过去调节,想看看这些农人会如何解决纠纷。 不久里正来了,里正没注意到江望舒,径直钻到人堆。 “叔叔,这兰家人想抢我家水。”恶人先告状的是个中年汉子,叫苗允。 兰家人见里正来了,知晓他肯定偏袒自家侄子苗允,只在心里暗骂,不敢露出一点不快。倒是青年兰戈站出来与苗允据理力争。 里正不耐烦地说:“我去瞧瞧是谁在说假话。” 两家人顺着兰溪往上去了,江望舒在后边跟着。 苗允回头瞅了一眼,见这人衣着普通,气质确实不俗,不敢过分,于是问:“你是谁?为何跟着我们?” 江望舒拱手作揖:“我是山那边人。” 江望舒随着苗允一行人到了两家水田,又不走了,苗允又问:“你为何跟着我们?” 苗允本就不是好脾气,先前以礼相待是觉得他不像寻常农夫,眼下这人有看热闹的意思,他不再客气。 江望舒没搭理他,只是望着两家水田,明显苗家水田盈满了水,兰家水田几近干涸。 里正大概也觉得理亏,就问:“你们说怎么办吧。” “你们莫管,我来说,”兰戈先回头劝自家人,又对里正说,“兰溪之水,各引三天,如何?” 未等里正发话,江望舒击掌说道:“好。” “与你何干?”苗允不再给江望舒好脸色。 “自然与我有干系,斗米之事都做不好,愧食千石米。”江望舒笑答。 大枳国士大夫食百石米,卿大夫食千石,三公食万石。食千石米,又出没此地的,只有江侯了。 “你叫兰戈?”江望舒不理会众人惊诧的神情,这个叫兰戈的后山,他很喜欢。 兰戈点头,半信半疑问:“你当真是江侯?” 江望舒点头说道:“有治水之才,想不想治民、治军?” 兰戈是聪明人,江侯起于草莽他知晓,江侯用人不论出身他也知晓,于是他躬身作揖说道:“父母在侧,不能行跪拜之礼,晚生兰戈,见过江侯。” 如果不是江望舒举荐,兴许兰戈的一生就是在耕种、争水、收割,走运一点,当上里正。 命运就是这么奇妙,因为小小的分水,又恰好江望舒在。 兰戈骁勇善战,有江侯当年风采,缺的只是机会。先前江望舒征伐綦国,兰戈为先锋,破新里、高浦两城,得江侯举荐,任巴阳大夫。 枳都传来江侯身死,相思还在半途,兰戈成了巴阳两万将士的主心骨。 “你们是江侯带出来的兵,我也是。綦人欺我,该当如何?”兰戈身着丧父,高声喝到。 “战!” “战!” “战!” 两万兵士,阵列江畔,呼声震天。 “杀。”兰戈下令,此时綦军渡过枳江的人不到半数,正是痛击之时。 从河漫滩到巴阳,充耳所闻尽是金铁交错声,视野可见尽是刀枪剑戟矛。 綦分四军,苗括领前军一万,抢滩登陆;綦将郑弘领左军一万,綦将伯郎领右军一万,司马郝萌坐镇中军。 綦军渡江,还未阵列,便被拖入战局,阵型早乱。 綦军有五万之众,然而阵型不齐;枳军只有两万,却有地利,双方激战巴阳,烟尘熏天。 相思收到枳王传令,快马加鞭奔赴巴阳,在江城追上卿伯。 “卿伯也去巴阳?”相思对卿伯敬重得很,下马作揖问。 “思,我与你不同,我去是请和,你去是求战。”卿伯眉头紧锁,忧心忡忡。 “不,大哥与我相同,都是为了大枳国祚。”相思自然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枳国四境,三境皆是强敌。 卿伯忽然对相思高看了一眼,相氏后人本就不多,能成大事者更是寥寥无几,这相思也只能说是比那群混吃等死的庸人强上一两分,勉强混个少傅。今日相思一眼,却让卿伯都自愧不如。 相思察觉到卿伯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怪异,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于是又说:“大哥文韬武略,思只是匹夫。” 卿伯不挑明,相思一向骄奢,若是知晓自己对他另眼相待岂不是尾巴要翘天上?于是催促相思先赶去巴阳。 相思领命,领数千轻骑直奔巴阳而去。 相思刚到巴阳,就见兰戈已经推到巴阳城边,与綦军对峙。 两军交战,敌众我寡,兰戈不敌,死伤半数,余下万人只能缩回巴阳外死守。 綦军重整阵型,千军几乎死伤殆尽,于是化四军为三军,郑弘领左军,伯郎领右军,郝萌坐镇中军。 加上相思带来的轻骑,枳军也只有一万五,綦军有四万之数。相思心里有数,指挥枳军退守巴阳。 “少傅,我有一计,”兰戈说道,“我领万人正面迎战,请少傅领五千轻骑迂回偷袭。” 相思向来瞧不起江望舒这等草莽,明明出身低贱,却偏偏想着出头。 西境本是他相思建功立业的福地最后却成全了江望舒,让他拜将封侯。如今江望舒就要死了,兰戈又站出来,这兰戈,是江望舒举荐,又出身草莽,活脱脱是一个新的枳江侯。 相思嗤笑道:“敌众我寡,明知不敌而战,匹夫所为。你读过多少兵法,又从军几年?” 相思语气咄咄逼人引得数名江州军部将不满,他们都跟随江望舒征战,江州军的赫赫威名,岂是一个草包比得的? 江州军部将贾符站出来闷声问:“执圭打过多少仗?又胜了多少仗?取了几城之地?又斩杀了多少大将?” 江州军部将季笤应和道:“江侯十五从军,戎马二十五载,大小三十六役;三十六役每战必胜,从无败绩;先后取蜀十三城,又失在庸人之手;斩杀大将共计四十六名,更与楚地武圣夫错平分秋色。” 相思听得脸色变黑,黎赫王十五年,川东一役,江望舒取蜀七城。等江望舒赴江城上任,七城尽数沦陷,川东守将便是他相思。这季笤所说的庸人,不就是他吗? “好了,诸位,眼下大敌当前,退敌才是当务之急。”兰戈见江州军众将都在为自己说话,感动之余更多的是叹息,江侯如此惊艳的人物却遭天妒,生死不明。 “我自上阵杀敌,大丈夫当以身殉国,马革裹尸。”贾符嫌弃地瞥了相思一眼,与江州军部将一同拔剑上阵。 “请少傅领轻骑绕后偷袭。”兰戈抱拳施礼。 相思冷哼一声,这群匹夫,没做表示。兰戈等不及,拔剑杀入战场,留下相思与五千面面相觑的轻骑。 兰戈与一众江州军部将身先士卒,一万枳军面对四倍于己方的强敌,没有一个后退。 “请执圭下令。”先是一两个,再是稀拉拉一片,最后是五千轻骑都跪地请命,“请执圭下令。” “兰戈,顶不住了,相思到底在搞什么名堂?”贾符身中两刀,一剑砍翻一名敌军,却不料陷入重围,身旁袍泽悉数倒下,只有兰戈还在。 “季将军呢?”兰戈扶持着贾符,两人且战且退。 “老季他先我一步了,”贾符悲怆一笑,一把推开兰戈,冲入敌阵,手上挥剑,嘴里喊道,“好好活着,江侯说你有他当年风采,你……” 贾符话音未落,身中数剑,他的眼里满是不甘,他的心里又有挂念,他的意识逐渐模糊。 “杀。”兰戈与残余兵士已无路可退之际,綦军身后杀声遍天,相思终于领着五千轻骑迂回敌后,发起了冲锋。 “杀。”兰戈应和着,枳军转守为攻,抱着必死之心,重新杀入敌阵。 綦军本已初显胜势,一下子陷入包围中,以为枳国援军到来,阵脚大乱。 郝萌还是柴邑大夫时,就饱读兵书,用兵,军心第一,阵列第二。 眼下军心溃散,阵脚大乱,任凭他如何指挥,败局已定。 郝萌心中不甘,与祁子一战给了他莫大的信心,以为自己是天纵奇才,谁料到江望舒给了他当头棒喝。 如今传闻江望舒身死,枳国还有谁挡得了他?竟然被一个无名小卒给挡住了,他实在不甘。 不甘又如何,郝萌失魂落魄,燥热的气息更是让他烦躁,他拔剑乱砍,不分敌我,被苗括抱住。 “司马,是我,苗括。”苗括亲眼见证了郝萌从无名小卒一步登天,火烧祁子大军,以少胜多简直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他看着郝萌如此消沉,于心不忍。 “苗括,我们败了?”郝萌回过神来,自己被苗括拖到江边,周遭全是残兵败将。 “司马,我们败了,”苗括见郝萌意志消沉,又改口说,“我们可以重整人马再来,这一仗,本就仓促。” “苗括,待我转告王,请武不古出山。”郝萌说完,拔剑自刎,苗括没拦住。 一代司马郝萌,自刎江畔。 前传:寡人有疾 第四十三章、新里之战 綦国司马郝萌自刎枳江,綦王思齐请武不古出山,再领司马。 黎赫王二十五年,小满,卿伯与武不古巴阳相会,两国重归盟好。 木尔对綦国背叛盟约一事耿耿于怀,于是请求出使宋国。熊冉同意,木尔出使宋国,请宋出军。 黎赫王二十四年五国伐宋,楚国解围,宋楚之间本就是坚定盟友,宋骁答应出兵,拜韩泽为主将,缪斯为左军统帅,龙蠡为右军主帅,领十万兵,过剑陵关,借道焦国,直袭綦国巫城。 武不古出山,再领司马,与枳国交好,调兵五万镇守巫城。 巫城是綦国东北部重镇,一旦巫城失守,綦都以北再无屏障。 先前巫城大夫郑秀为郝萌所杀,司徒郑爽之子郑弘继任巫城大夫。除了郑弘,苗括、伯郎、仲郎三位大将也镇守巫城。 枳国一方,樊荼镇守黔中,奈何黔中饱受战火,已是废城,不到三日便被攻破,樊荼只得退守涪陵。 楚将滕云一路势如破竹,直取黔中,又兵临涪陵。涪陵守军共计不足四万,楚军经黔中之战,尚余八万,涪陵告急。 巴阳之围已经解除,相思与兰戈又奔赴涪陵,然而江州军不足五千,相思五千轻骑只剩三千,总计不足万人,不过是杯水车薪。 枳国实在无力再战了,举国之力,西境有八万人马,南境两万,涪陵不足五万,除此之外,再无一兵一卒。 好在胡塞再度南侵,蜀国面对强敌,无力两线作战,仓皇从川东撤军,奔赴北境,西境暂时无虞。 形式依旧严峻,熊冉再派大将黄阑领兵十二万驰援涪陵,大有覆灭枳国的企图。 枳王只得从西境调遣七万人驰援涪陵,涪陵战事再起。 枳国已倾举国之力守备涪陵,太保樊荼、少傅相思、执圭巴闯、巴南大夫巴桑、少卜巴棹、南郡大夫樊笑之,江州军部将凌寒、巴阳大夫兰戈,不论治军还是治民,悉数参战。 举国兵士,南境只留一万防范南蛮,西境巴南一万防范蜀国,总计十三万人马,尽数调遣到涪陵。 这是保国之战,此战若败,涪陵必失,枳国必亡。 楚国一方,雄兵二十万,大将十余人,滕云为主将,黄阑为副,这一战,势在必得。 涪陵城外就是乌江,乌江在涪陵汇入枳江,两江交汇,冲刷出肥沃的两江平原。 时值仲夏,天斗南指,禾苗生根疯长,青翠模样预兆了今年是个丰年。可惜两江平原的禾苗注定捱不过这个仲夏了。 战鼓一擂,短兵相接,刀剑争锋;战鼓再擂,万马齐嘶,矛戈相向;战鼓三擂,残垣断木,流血漂橹。 这场枳楚乌江之战,一连打了三天,青禾染血,乌江透红。 枳军十三万,死伤大半,巴南大夫巴桑、少卜巴棹以身殉国,樊荼领着败军退回枳都。 楚军尚余十五万,一路连下七城。再进,便是枳都了。 枳都人心惶惶,枳都外是开阔地带,又无江河天险,太师卿伯请枳王避难江城。 灭国在即,相奚不再犹豫,避难江城。 枳江与綦水(嘉陵江)交汇之处,便是江城,巴国在此建都。 枳綦分巴过后,枳国定都枳都,綦国定都綦都,江望舒领军攻占江城,被封为枳江侯。 江城两面环水,一面环山,从枳都来,只有浮图关这一道关隘,易守难攻。 枳都五大王族退到江城,樊荼亲自率领六万将士镇守浮图关。 国祚将亡,西境、南境兵马悉数奔赴江城,一路与楚军交锋,赶到江城时,不到五千之数。 枳国数十城,如今只剩下江城、巴阳两城;枳国数十万兵马,如今不足七万。 楚将滕云攻占枳都,枳都已是空城。国都已取,枳国将亡,这等不世功勋,足够滕云封圣了。 堂堂武圣夫错,竟然兵败涪陵,落得个下落不明、生死不知的下场。滕云一路侵占枳国数十城,不过半月,比起夫错,不知强上多少。 滕云领军在枳都休整了三日,季夏,挥兵浮图关,直取江城。 此时的江城,国难当头,人心惶惶。 枳王相奚满目哀伤,梁州三国里,枳国庙堂有三公辅助,四境有执圭镇守,让他有些飘飘然。眼下仅仅半月,国土尽数沦丧,国祚就像将熄红烛,都不用风吹,哈一口气就灭了。 庙堂三公,太保祁子归隐武陵,太傅日覃伯贤还沉浸在悲痛中,他能倚仗的,只有卿伯了。 四境执圭,相思不堪重用,巴闯空有武力却没头脑,江侯又昏迷不醒,只有已经官进太保的樊荼可堪大任。 枳国国祚危急,綦国更是不堪。巫城两日失守,楚军七日破綦都,生擒綦王思齐。 国都被破,国君被擒,綦军军心涣散,司马武不古退军活泉关,依据天险死守强敌。 綦国国土尽数被楚军铁蹄践踏,只有活泉关以南柴邑、高浦、新里三座小城。 綦国王族是巴国五姓中的郑氏,綦王思齐被擒,司徒郑爽、司马武不古拥立巴北大夫公子若虚为王。 公子若虚与綦王思齐本是同胞兄弟,若虚为兄,思齐为弟。大黎王朝向来是立长为嫡,只是老綦王更偏袒思齐,若虚失势。 思齐被俘,又无血脉,于是一向被打压的公子若虚上台,成为綦王。 如今綦王若虚与一众庙堂都暂且安置在柴邑小城。柴邑与活泉关相距二十里,每隔一个时辰,便有快马来报,一连三日,无一捷报。 “报。”快马还在百步开外,就引得綦王若虚一阵反感。 国君,是责任,更是累赘。公子思齐为王,起初若虚还心存芥蒂,后来便习惯了。 国难当头,他领军驰援,最后避难柴邑,被推上王座,实非他所愿。 “报,”信使滚落下马,来不及喘气,跪地说道,“活泉关即将失守,司马请君上移驾高浦。” 若虚摆摆手,信使翻身上马而去。綦王若虚心好累,忽然好想回巴北当大夫,只治一个城,闲时去江畔遛马观花,战时披甲上阵杀敌。没有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不用肩负重任,当个苦楚君王。 綦国王族女眷,庙堂卿大夫、士大夫又退到高浦,司马武不古放弃活泉关,退军柴邑。 三日之后,柴邑再破,綦王若虚退到新里,武不古退守高浦。 一而再,再而三,如今退已无路。綦王若虚遣信使前去高浦,请司马武不古退到新里,背水一战。 武不古听令,弃城退到新里,共计七万人马坚守綦国最后一座城池。 “王,新里若破,请避难江城,保留綦国血脉,东山再起,可徐徐图之。”武不古抱拳说道。 綦王若虚向北远眺,苍夷满目,只有破碎山河,遥遥可见楚军旌旗飘摇。 綦王若虚轻摇头,没有叹息,没有哀怨,他本性轻浮,在巴北磨砺这几年早已看淡了生死。 “亡国逃君?大綦只有战死的将士,没有亡国的君王,”綦王若虚神情肃穆,拔剑高声喝道,“孤宁死,不偷生。” “报,”信使来报,“枳国太师相卿求见。” 卿伯来使,如今两国都在亡国边缘,枳国只有江城、巴阳两城;綦国更惨,只有新里小邑。 “卿伯为何而来?”綦王若虚嘴上问,心里已有答案。 “长话短说,”卿伯省去了礼节,拱手说道,“请綦王与綦军赴江城,两国齐心抵御强敌。” 綦王若虚摇头说道:“卿伯好意,寡人心领了,但寡人一日为君,国土一日不让。司徒,送客。” 司徒郑爽无奈,只好送客。卿伯不多言,眼下枳国也国难当头,没必要浪费口舌,于是渡江离去。 新里綦军总计六万,除却王族稚子女眷,便是司徒、司空,也披甲上阵。 一夜无事。 翌日,破晓,宋将韩泽、龙蠡、缪斯领军兵临新里,总计五万。 綦国一方,綦王若虚身披铁甲,手执利剑,赫然站立在战车上。綦王若虚左侧,有司马武不古、司空郝赫、武不古长子武延祚、次子武去疾、巫城大夫郑弘和活泉关守将苗括,左侧有司徒郑爽、郑爽长子伯郎、次子仲郎、三子叔郎和尚未及冠的幼子季郎。 綦王若虚身后,六万将士严阵以待,他们的眼里装不下悲伤,只有视死如归的气魄和马革裹尸的决心。 “血亲眷属,以祭国运。”綦王若虚喝道。 三人綦王夫人、眷属、血亲,不论怕还是不怕,都走出阵列。綦王若虚正室武夫人,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小公子,留恋地望着若虚。他的眼里秋波流转,他的神情那么楚楚可怜,若虚不忍看她,别过头去。 “莫非是要送这些女眷来蛊惑我军?”韩泽哈哈大笑,在阳关处处受憋,他憋了好大一口气。 施慧以给他透露宋王宋骁有意重新敕封百将,等攻下綦国,百将第一的名头便是囊中之物。 三任綦王的血亲眷属,走到阵前,纷纷拔剑自刎。 两国兵士,个个呼吸急促。韩泽惊得止住笑意,哑口无言。 “才人贤人,请祭国运。”綦王若虚再喊。綦国两贤,司空郝赫、司徒郑爽出列;綦国五才随后出列。 两贤五才,合计七人,放声高歌,走到战场中央。 歌曰: 綦水汤汤,国运浩荡。巫山巍巍,以德立邦。昔我修齐,出以治平。今吾赴死,魂归故乡。 歌为《君子》,司徒郝赫所作,两贤五才,歌《君子》,拔剑自刎。 “最不喜这些个贤才文绉绉的做派。”韩泽撇撇嘴。 “忽然有点下不去手。”龙蠡向来敬重君子,圣人也好,贤人也罢,才人也可。 “若有来生,让孤早些为王,留下这么个破烂摊子,”綦王若虚先是埋怨,尔后悲怆哭喊道,“寡人以身亲祭国运。” “君上,不可。” “王!” 綦王若虚,拔剑自刎,热血洒在地上,又滋养着脚下每一寸龟裂的土地。 “人在城在!”司马武不古热泪盈眶,执戈指向敌军,身先士卒驾车而去。 “人在城在!”六万将士,抽刀拔剑,握戟执戈。没有多余的豪言壮语,因为仇敌就在眼前,他们要省下力气。 这是一场没有任何道义可言的战争,于宋而言,是征伐之战;于綦而言,是卫国之战。 司马武不古老当益壮,一马当先杀入敌阵。战车倾覆,武不古跳车,丢掉手里长戈,拔出腰间佩剑。 武不古任司马三十三载,守卫西境二十三载。他没有江望舒独步梁州的武力,又没有郑爽治国理政的才能,他有的,只有这一具将死之躯。 枳綦交战,不是他愿意见到的,所以他离开庙堂,归隐山林。有人说他功成名就,有人说他老不堪用,他不在乎。 綦楚结盟伐枳,更不是他愿意见到的,所以他觐见綦王,陈述利弊。有人说他迂腐,有人说他懦弱,他还是不在乎。 綦枳重修旧好,是他愿意见到的,所以他取了蒙尘战甲,磨利绣钝宝剑。有人说他老当益壮,有人说他愚不可及,他照常不在乎。 他在乎的,只有庇佑他的一身战甲,只有可以倚仗的手中宝剑,只有支撑他的脚下沃土,只有可以帮衬的沙场袍泽。 武不古手麻了,剑钝了,眼花了,能马革裹尸,这是荣耀,也是归宿。 不能!仇敌未灭,家园沦丧,岂能倒下。武不古抖擞精神,活动手脚,握紧手中宝剑,谁说老不堪用,他还不到古稀。谁说垂垂老矣,他还老当益壮。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武不古持剑,冲向龙蠡。他知道龙蠡是宋国大将,右军统帅,他也知道龙蠡锋芒毕露,纵横睥睨。所以武不古选择冲向他、杀死他。 龙蠡有意避开武不古,这位綦国老司马发须尽白,值得敬重。龙蠡见武不古直冲而来,举剑迎战。这是一个值得敬重的敌人,所以他要全力以赴,不敢敷衍他。 武不古倒下了,竭尽全力,也没能在龙蠡身上留下一道伤疤。假如让他年轻三十岁,不,只要十岁,只要年轻十岁,他定然不会有一丝迟疑,冲向他、杀死他。 武不古身死,苗括怒目直视龙蠡,奔袭过来,要替武不古报仇。 战争向来无情,龙蠡不是慈悲之人,自然不会手下留情。苗括不敌,以身殉国。 苗括只是一介武夫,所以很纯粹。綦王让他守活泉关,他便去守;郝萌让他进取巴阳,他便领前军渡江;武不古让死守新里,他便至死方休。 至死方休,苗括纵然气绝倒地,手里剑也不肯松,岂止是至死方休。 綦国老司马武不古有两子,长子名延祚,次子名去疾。 延祚与去疾见到父亲身死,却脱不开身,宋将剑陵缪斯以一敌二,尚且占上风,两兄弟不敢分心,全力与缪斯一战。 缪斯以一敌二,从容洒脱。不多时,缪斯一剑直取去疾心口,却被延祚挡住。这一剑,挑断了延祚手筋。 “哥哥,”武去疾两眼通红,招招致命,却又招招破绽百出,想要以伤换伤。 武延祚把剑换到左手,再次杀入战局,两人合战缪斯,却讨不到一点便宜。 “去疾,走。”武延祚已身中数剑,无力再战,实在不忍看着弟弟去疾再丧命,厉声喝道。 缪斯是何许人,他是剑陵传人,没有龙蠡那么多愁善感。兄弟情深?不,一个也走不了,缪斯一剑了结武延祚,杀向武去疾。兄弟俩联手尚且不是缪斯之敌,何况是武去疾一人。 武去疾边战边退,綦将李离替他拖住缪斯,也不过拖延了十息。 巫城大夫郑弘杀翻一名宋将,见到武去疾被缪斯追逐,持剑而去。 剑陵缪斯,所向披靡,无人可撄其锋! 宋主将韩泽独自战司徒郑爽四子,依旧游刃有余。 司徒郑爽四子,长子伯郎、次子仲郎、三子叔郎、幼子季郎。 四人将韩泽团团围住,宋将想要相助,被韩泽喝退。韩泽如老猫戏鼠一般,只守不攻,眼里满是戏谑。 韩泽自然有他的骄傲,大宋百将他排第二,更能从胡塞十八勇士第一的恶善手里逃脱,岂是寻常武夫? 郑爽四子,子子从军,四子联手,又怕误伤到自己人,难以施展。于是老大伯郎说道:“我是大哥,就不谦让了,你们先退。” 其余三子也识大体,退出战圈,只留伯郎与韩泽在中央。 “尔等排队,韩某点名。”韩泽哈哈一笑,抖落猩红战袍上的烟尘,嚣张至极。 伯郎拔剑而上,被韩泽枪挑死。 “大哥。” 仲郎回过头拍了拍叔郎肩膀,交代道:“老三,我上去拖住他,你带老四退走。” 仲郎一步一步迈向韩泽,他自知四兄弟里,大哥最强,大哥尚且不是韩泽一合之敌,遑论他了。 他不得不上,既然是兄长,就应该庇护弟弟,这是应该的。大哥先前不是也在庇佑他吗? 仲郎勉强支撑了半炷香时间,依旧死在韩泽手下。 “季郎,三哥去了,”叔郎知晓季郎最小,天赋最强,语重心长又苦口婆心说道,“就你一颗独苗,好歹给爹留个种。” 季郎尚未及冠,稚气未脱,他不再执拗,往后退去。 见到季郎退走,叔郎持剑而起,拦住韩泽。 一门四子,已去其三。 前传:寡人有疾 第四十四章、凌寒独自开 翌日,破晓,韩泽领三万宋军从高浦而来,直奔新里。 綦国,如今只剩新里小邑了。新里三万綦军,列阵等候,这是最后一战,綦国生死存亡,次战定胜负。 巫城大夫郑弘代任司马,赫然站立阵前。他本是王族郑氏旁支,如今綦国已无大将,他区区一个巫城大夫,不得不站出来。 “武去疾,你长我三岁,敢不敢与我比,”季郎眉梢一挑,说道,“比谁杀敌多。” “好,谁若输了,罚酒千杯。”武去疾哈哈一笑,冲淡了悲伤气氛。 宋军依旧是韩泽、龙蠡、缪斯三位大将领军,步步紧逼。 韩泽心情大好,这就是綦国最后一城,等破了城,宋骁新立百将,他定然夺得第一。 击鼓,进军。新里昨日尸体散发着腐臭,今日再战,腐臭与血腥交融在一起,让人反胃。 新里隔江便是巴阳,巴闯领一万人马奉命镇守巴阳,防范宋军渡江。 破晓时分,浓雾笼罩在江面,不见新里战况,耳畔风声里夹杂着刀剑鸣音与厮杀叫喊声,记叙这场战事的惨烈。 巴阳小邑以西,枳西僻里以东,枳江之南,巴山北麓,有一间草舍,炊烟袅袅与新里战火燃起的烟尘格格不入。 离草舍百十步,有桃树一株,青果累累。离桃树十余步,有土坟两座,凄凉,低矮。土坟侧还有一个新刨的土坑,泥土混着草籽的芬芳让人陶醉。 门“咯吱”一声,草舍里走出来一个老翁,老翁发须尽白,衣着华服。老翁抱瓮去溪边接了清冽山泉,推门进去;不久老翁又出来抱了一捆薪柴。 草舍往上,便是巴山中坝,巴山首害日覃之虎便盘踞在那里。中坝走下来一个青年,正是侠客桃花农,他手提哨棒,肩扛鹿子,哼着歌,显然是打猎归来。 桃花农来到草舍,推门进去,问老翁:“外公,姨夫这脉象平稳,为何又生机渺茫?” “望舒他会好的。”老翁便是日覃伯贤,枳都破碎之前,他带着江望舒来到巴山草舍,在此静养。 日覃伯贤端着一碗温热的米粥,打算给江望舒喂食,水米不进那是死人,五谷杂粮最是养人。 桃花农接过碗,替江望舒喂食,清粥一半从江望舒嘴角溢出来,好歹还是吃了一半。 “闲,近来虎儿识字识礼可有进步?”日覃伯贤问。 桃花农耸耸肩,回答道:“还是那般,我又与他打了一架。” 日覃伯贤口中虎儿,便是日覃之虎。 日覃伯贤有子日覃桑,日覃桑有妻日覃氏,在枳江畔浣衣时,遭遇恶虎。恶虎伤人,又口衔孩子窜进山林。听到尖叫声,渔夫、农夫、樵夫、猎户闻讯赶来,进山寻恶虎,却没有找到那遗失的孩儿。 孙儿被恶虎叼走,西境又有信使来报日覃桑战死,日覃伯贤勃然大怒,命江望舒上山打虎。 黎赫王十八年,巴山猎户、樵夫常见有猛虎驮着一少年郎四处游荡,于是称作日覃之虎。 日覃伯贤来到土坟前,这两座土坟,是他的两个女儿,长女日覃小翠和幼女日覃若兰,至于独子日覃桑,尸骨未寒,在江城立了衣冠冢。 “闲,拜托你三件事,一是教导虎儿识字识礼,不可以荒废;二是悉心照料你姨夫,”日覃伯贤沉默良久,又说,“将来你若想回去,他们是助力。” 桃花农点点头。 日覃伯贤手里执圭,丢进土坑,又说:“闲,若是江城沦陷,你便将这玉圭埋了,也好让我魂归故故里。” 桃花农神情严峻,跪地说道:“外公不可。” “你听话,”日覃伯贤呵斥道,“你是要我当个亡国臣子,漂泊无依?” 桃花农无奈,只得答应。 “你的玉珏呢?”日覃伯贤问。 “虎弟喜欢,送他玩了。”桃花农装作无所谓说道。 “好生保管。”日覃伯贤留下这一句话,下山而去。 从草舍到巴阳,日覃伯贤驾车而去,一路上贪婪嗅着巴山气息,他的双眼饱含热泪,每一滴滚烫的热泪都记叙着逝去的故人。 枳都破亡之际,最为懦弱的太卜巴梁宁死不走,一人守卫枳都。 日覃伯贤收回思绪,驾车赶往巴阳。 正午,浓雾散去,依稀可见宋綦两国交锋场景。綦军,必败无疑。 恰好有信使来报,楚军攻破浮图关,正兵临江城。江城危机,枳王命巴闯迅速返回,全力抵御强敌。 新里逐渐安静下来,宋军开始徐徐渡江。时值季夏,枳江水深,浮桥又被巴闯斩断,渡江是难事。 “韩泽,綦国已破,不必再涉江吧,我军只有八千。”龙蠡见到韩泽下令渡江,于是建议道。 “不渡江,如何夺城?区区一个綦国,满足不了我的胃口,”韩泽见到龙蠡还不肯罢休,于是又说到,“我是主将,你怕了大可不去。” 宋军到底是渡江了,韩泽命将士搬运尸体,丢到江里,一时间尸体截断枳江,宋军得以渡江。 龙蠡觉得韩泽过于残忍,但他争不过,只好跟着渡江。若是韩泽知晓龙蠡心中想法,定然会嘲弄一番,两人针锋相对,不是一两次了。 “索然无味,枳人望风而逃,留一座空城。”韩泽摇摇头。 “将军,城门口有个老翁。” 巴阳不是空城,有个老翁身着华服,席地而坐,面前摆着一张七弦琴。 龙蠡策马上前,好生劝阻道:“老人家,你快些离开吧。” 老翁不言,竟然当着八千宋军的面抚琴。 曲子是枳地名曲《曲水》,悲怆凄凉。 韩泽向来看不惯这些自诩高雅的做派,剑起剑落,琴声戛然而止。 “现在是空城了。”韩泽哈哈大笑。八千宋军一路连下七城,七城尽是空城,等赶到江城时,已是第二日了。 宋楚两军会师浮图关,兵指江城,一连三日却不见攻城。 此时江城人心惶惶,枳王相奚自从枳都破灭之后日不能食,夜不能寐,形容憔悴。 这是愁的,梁州三国向来少于外界八州往来,只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内斗,最大的战事也只是昔年江侯一战取六城,比起宋楚,不过是小打小闹。 长期的安逸让三国居安却不思危,宋军十万竟然半月攻破綦都,不到二十日灭綦。 比起綦国,枳国也好不到哪儿去,三十二城已去三十一,如今只剩江城了。 宋楚三日不攻城,自然有要紧的事。 滕云营帐,滕云坐上席,楚将黄阑、蔡淳、翟羽、苟于且、黄权右列坐,宋将韩泽、龙蠡、缪斯、连岳左列坐。 两军大将相商的不是攻城之事,区区江城,不值一提。 “滕云,话我撂这儿了,别的可以不争,江城以北七城之地尽数归我宋国。”韩泽神色倨傲,他不是圣人贤才,没有那么多弯弯道道。 “韩将军,楚宋联盟,自然应当划江而治。”滕云陪笑道。 “七城乃是我宋军攻破的,先入为主的道理滕将军不会不知晓吧。”韩泽反驳道。 “七城尽是空城,如何是攻破?”楚将黄阑见到韩泽这傲慢嘴脸,心里不爽。 “主将议事,闲人莫插嘴,”韩泽拍案而起,揶揄道,“楚军二十万有余,不能破枳。我宋军不过十万,却能亡綦。道理,是凭拳头讲的。” 滕云掀翻桌案,怒道:“韩泽,你真当我好脾气?孟焦十城,尽数归宋,你还与我讨价还价?” “那好,我们立个约定,三日为期,三日若楚不能破城,七城归宋。”韩泽说道。 滕云也是个傲慢的角儿,三日破城足矣,于是说道:“三日为期,现在,请宋军作壁上观。” 三日为期,滕云不敢耽误,于是亲自率军攻城。 楚军十三万,滕云坐镇中军,黄阑领左军,翟羽领右军。 十三万人马如黑云压城,逼得江城众人喘不过气。楚有大将滕云、黄阑、翟羽,又有将领黄权、苟于且、尚昆、蔡淳等人,兵多将广,江城危急。 枳国一方,枳王相奚亲自督战,身旁是庙堂诸卿。 “谁去叫阵?”滕云喝道。 “将军,我去。”楚将黄权抢先出列。 黄权策马上前,喝道:“贼将巴闯,杀我族弟,可敢一战?” 黄权族弟正是涪陵之战死于巴闯之手的黄耿。巴闯早已不记得手下败将,只是有人叫阵,他便出战。 枳国四执圭,江侯一枝独秀,再是知晓兵法的樊荼,巴闯第三,相思最为无用。 若是单论武力,樊荼尚在巴闯之下,枳国第二,只输江侯。 巴闯策马上前,与楚将黄权交锋。只十回合,黄权不敌,调转马头逃窜。巴闯岂是心慈手软之辈,驭马追上,一剑毙命。 首战告负,滕云脸色阴沉,就要亲自上阵去会一会巴闯,被翟羽拦下。 翟羽是夫家养子,学霸王枪法,手里武器正是夫错早年所用的霸王枪。 霸王枪法,他已大成,威名赫赫,岂是黄权比得? 翟羽持枪上阵,与巴闯厮杀在一起。巴闯善用剑,最擅长的还是刀,与他而言,剑太轻巧,用刀才可以酣畅淋漓。 见到来者不善,巴闯换刀。巴闯的刀,只败给江侯的剑,枳国第二。 翟羽持枪,巴闯提刀,两人都是死战,没有半点花哨。三十回合不分胜负,滕云着急,命苟于且上阵相助。 苟于且勉强算二流,但有他杀入战局,打乱了局面,巴闯艰难抵挡,身陷危境。 “以一敌二,下作之举,我去助巴闯。”樊荼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江侯不在,巴闯是枳国第一战力,他不得不急。 “樊荼,你是太保,稳重些,”枳王相奚说道,“你若去了,宋军滕云、黄阑让寡人上阵还是太师?” 樊荼心里憋屈长叹一口气,江城只有五万七千人马,能用的将更是寥寥无几。 “王,巴闯不能败,”樊荼分析利弊,“其一,巴闯若败,江城再无可战之人;其二,巴闯若败,士气定然受打击,士气低落,不战而败。” 相奚询问了卿伯意思,卿伯点头,樊荼领命,刚要出城,江州军部将凌寒请命:“太保,我去。” 凌寒,无父无母,无名无姓,黎赫王十八年冬,流浪到江城外,饥寒交迫,偶遇江望舒。 江望舒远远望着当时还是少年的凌寒,衣不蔽体,心里不忍,递给他枳刀三块。枳刀不多,足够他置办一身保暖衣裳,捱过这个冬天。 凌寒不接,艰难往江城走,消瘦背影实在可怜,倔强脊梁又异常挺直。 “你是何人,去往何地,要做什么?”江望舒追上他,询问道。 “孤儿,无名无姓,去江城,从军。”凌寒话语不多。 江望舒眼眶湿润了,他拭去眼角泪珠,下马说道:“我便是枳江侯。” 凌寒半信半疑问:“你当真是江侯?” 江望舒点头,凌寒伏地不起,说道:“请江侯允我从军。” 清苦的生活让凌寒从小扎根贫壤,只能长成一颗狗尾草,所以他一向倔强。倔强,是自卑的凌寒最后的尊严。 “我也是个孤儿,无父无母,无名无姓。”江望舒的言语,在凌寒耳朵里是那么动听,这一刻,他仰望江望舒,江望舒就像一颗参天大树,他不过是一颗卑微的狗尾草。原来,狗尾草也可以成长为参天大树。 “江侯,请允我从军。”凌寒连磕三个响头,个个在地面凿出冰洞。 “允了,”江望舒扶起凌寒,重新审视他。与其说衣不蔽体,不如说是破布条缝了又缝,补了又补,勉强遮羞,江望舒说道,“不能决定的是出身,可以改变的是命运。” “请江侯赐我姓名。”凌寒小心瞥了江望舒一眼,觉得自己这个要求有些贪心。 冬寒,万物寂寥,唯有腊梅凌寒独自开。 “从今以后,你叫凌寒。” 七年时间里,这颗卑微的狗尾草疯狂汲取每一份养料,疯长,疯长。 江侯不在,江州军的荣耀便让我来守护,枳国国运便由我来肩负。 凌寒持枪而出,拦住翟羽。 都是用枪之人,没有惺惺相惜,只有浓浓战意。 翟羽有他的骄傲,手里霸王枪,枪法十二式。 凌寒何曾没有他的骄傲呢?手里长枪,是及冠之时江侯送的。 军中少有用枪之人,所以他仿照矛、戈、戟,修习枪法,枪法名凌寒,凌寒独自开的凌寒。 凌寒只识得这两个字,只会这半句诗,他的这七年忙着修习枪法,无暇再顾其他。 都是用枪之人,都是军中翘楚,两人打得不可开交。 翟羽用枪,恪守霸王枪法十二式,枪法娴熟,招招致命。 凌寒用枪,变化多端,凌寒枪法本就集百家之长,随心而出。 恪守枪法,可以练到大成,但一昧如此,就落了下乘,所以武圣夫错就不拘泥于霸王枪法十二式。 可惜翟羽不是夫错,他与夫错同岁,同年习枪,总是不如夫错。 凌寒逐渐摸透了翟羽枪法套路,无非是那十二式,要是与木桩对练倒是好用,可惜,他的对手是凌寒。 翟羽一枪直挑,想要取凌寒下盘。凌寒故意卖了破绽,就等着翟羽上钩,心里欣喜,脸色依旧冷峻,踩在翟羽枪尖,借力而去。枪花抖动,如寒冬冰雪,绽开一朵朵冰花,一枪传颅。 凌寒七年练枪,就等着这一刻,一战成名。 可惜!凌寒收枪,暗道可惜。 可惜的不是国难当头,一战成名又如何。可惜的是江侯没看见这惊艳一枪。 凌寒性子冷,嘴上不说,心里早已将江侯当作父亲。从何时开始的他不知道,或许是江侯赐名,或许是江侯赐枪。 人名凌寒,枪名凌寒,枪法亦名凌寒,凌寒独自开的凌寒。 滕云气急,翟羽好歹是军中大将,若是败在巴闯手里他还好受些,败在这个无名小卒手里,他实在接受不了。 “攻城!”滕云下令攻城,不再戏弄枳军,万一再出一个凌寒呢? 巴闯也一刀解决了楚将苟于且,见到楚军大举进攻,不敢犹豫,拉着凌寒回城。 巴闯心里苦,当年西境扬名之战,被江望舒抢了风头,从此江望舒横空出世,独步梁州。 这会儿他先杀黄权,再斩苟于且,好不威风,谁料江望舒的部将,一个他近来才知晓姓名的小将竟然又横空出山,风采不输江望舒当年。 “放箭。”枳王相奚抽剑喝道。 江城守军占据地利,箭矢齐发,一连七轮。 江城两面环水,一面背山,只有西侧有开阔地带,楚军人数优势难以施展。 滕云顾不了那么多,撞木先行,战车紧随,步卒再上,两侧是骑兵掩杀。 “开城迎敌。”樊荼下令。 江城虽说易守难攻,但石料缺乏,木料又尽数做了箭矢,城门若破,江城难守,出城应战,是不得已而为之。 樊荼相去冲锋陷阵,但一想到自己不再是执圭,而是坐镇后方的太保,只好很恨地丢了手里佩剑,望着巴闯领军出城。 七轮箭矢消耗了楚国万余人,楚军尚余十二万,两倍于枳,七轮箭矢,只是杯水车薪。 前传:寡人有疾 第四十五章、江城之战 江城之战,终于在楚将滕云的号令下拉开帷幕。 于楚而言,这不过是征伐路上的一场微不足道的战争。楚国七代明君,筚路蓝缕,励精图治,岂会苟全于乱世?楚国王天下之意,没有胡塞那么突兀,没有宋国那么外露,一直蛰伏着。眼下楚国国力鼎盛,岂会安于现状? 于枳而言,这是一场卫国之战,事关国运,若败,国祚不存。 六万七对十二万,两军在江城以西铺开阵势,都有必胜的决心。 江城以西是枳江与綦水冲刷出来的江州平原,不算广阔,勉强能铺开四五万人。 滕云命黄阑领左军两万进攻,其余十万人在后面待命。 黄阑领命,撞木先行,百乘战车一字排开,战车后是一万步卒,两侧是一万骑兵。 枳军一方,巴闯与凌寒正在静养,樊荼手下几乎没有大将 只好派巴阳大夫兰戈出战。 兰戈领命,领一万五大军出城,尽是步卒。 兰戈也是江望舒举荐,比起治军,他更愿治民,所以凌寒是江州军部将,他是巴阳大夫。 闲时治民,战时治军,兰戈曾随江望舒征战綦国,虽说战力不比凌寒,但谋略更甚。 凌寒可为将,兰戈可为帅。 兰戈出城,并未急着冲锋,而是让一万五兵士严阵以待。 战车不足百步之遥,凌寒按兵不动。 战车不足十步之遥,凌寒按兵不动。 “长矛。”战车转眼已到咫尺之外,凌寒高声喝道。 前排兵士执长矛,与其说是长毛,不如说是尖木,这是兰戈战前亲自领军砍伐而来。 战车呼啸而至,尽数撞在长矛上,百乘战车,尽数被摧毁。 “可恶。”黄阑为了身先士卒,又自恃武力卓越,驾车先行。战车被毁,他狼狈跳车,却陷入枳军包围中,身旁只有数十楚兵。 “黄阑蠢货误我。”滕云在后面哀叹一声,这蠢货黄阑,驾车越过撞木,直入敌阵,当真以为天下无敌了?莫说是他黄阑,就是夫错也不敢只身入敌阵。 兰戈见黄阑跳车,下令擒拿,将黄阑团团围住。数十楚军拼命护住黄阑,奈何步卒还在百步之外,数十楚军尽数折损,只剩下黄阑。 “将军。” 楚军一万骑兵本来是从两侧掩杀过来,不料想又被箭矢消耗,折损半数。眼下黄阑危急,骑兵只好在箭雨中冲刺而来,杀入敌阵。 “生擒黄阑,长矛再起。”兰戈下令。 两侧枳军手持长矛顶住楚骑,正面将士团团围住黄阑,黄阑执剑拼死抵抗,最终力竭被俘。 步卒未至,骑兵冲锋,这是战场大忌。江城弓手居高临下,弯弓搭箭射翻半数骑兵,余下五千骑兵刚到阵前,救人心切,又被长矛拦住,人仰马翻。 日落,云霞如同浣女手中彩衣,在枳江、綦水中涤荡出斑驳色彩。 撞木未至,黄阑被俘,战车倾覆,骑兵折损。一万步卒冲锋到战场,枳军正以逸待劳。 “击鼓。”兰戈下令。 枳军击鼓,一万三枳军丢弃手里尖木长矛,换上矛、戈、刀、剑,杀入敌阵。 “兰戈也是江侯举荐之人?”相奚神情大悦,霸王枪翟羽在楚地威名赫赫,却被楚地无名小卒凌寒斩杀;如今这兰戈首次出战,竟然有如此谋略,尽占上风。 巴闯忘了一眼在远处的凌寒,眼里一半赞赏一半幽怨,回答道:“王,江侯曾言,凌寒可为将,兰戈可为帅。” “江侯有心了,给寡人留下一将一帅。”相奚笑意逐渐凝固,提到江侯,心中不免伤心。江侯若在,楚军如何能破黔中,取涪陵,下枳都,兵指江城。 “还没有江侯音讯吗?太傅呢?”枳都破亡之前,太傅日覃伯贤与江侯一齐失踪,他顾不上寻找,只希望太傅无事,江侯无事。 “一直在找,太傅定然知晓楚军围城之事,江侯若醒,定然来退敌。”太师卿伯回答。 卿伯早已放下成见,比起国恨,柱臣之间那些政见相悖有算得了什么呢? “滕将军,下令退军吧。”蔡淳见到黄阑兵败,实在不忍一万将士再做无谓的牺牲。 “黄阑自恃功高,该败。眼下退军已来不及,今日就这样吧。”滕云神情冷漠,黄氏三兄弟,一个比一个骄纵,他与黄阑又有间隙,死了也好。 楚军退军,第一日战事结束。 楚将黄阑被俘,两万将士尽数折损,楚军伐枳,这是最大的败仗。 枳国一方,一万五枳军死伤六千,虽说有江城五千弓手相助,但首功,却非兰戈莫属。 枳王相奚不是小气之人,为君者,自然会赏罚分明,于是对兰戈说:“兰戈,今日之战,你是首功。四境执圭,还有空缺。” 执圭,这是天大的殊荣,江望舒官拜执圭,已是中年,兰戈不过二十出头,这岂止是殊荣? “王,今日之战,全仰仗将士奋勇搏杀。”兰戈居功而不自傲,更是让相奚刮目相看。 “吾王亲临督战,将士奋勇杀敌,上下一心,定可退敌。”少师相思忍不住拍马屁。 若是平时,枳王相奚不仅不会责罚相奚,毕竟他是亲叔叔,反而还会很受用。今日不同,无论是凌寒还是兰戈,年纪轻轻却又年轻有为,反观相思,除了阿谀奉承就只会坐享荣华。 相思既是四大执圭,又是少傅,如今中年,无论是沙场作战还是治国治民都毫无建树。比起凌寒、兰戈,相形见绌。 相奚冷哼一声,说道:“楚军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少师,明日你便出战吧。” 相思恨自己不该多话,只好苦着脸接令。 相思错了,如今可用之将寥寥无几,他迟早是要上阵的,只是早晚而已。 太保樊荼让诸将议事,来人有执圭巴闯、少师相思、巴阳大夫兰戈、江州军部将凌寒,万夫长以上,再无一人。五人议事多少显得寒碜,樊荼又差人去请千夫长与蜀黎行宫小将。 虽说今日首战告捷,但樊荼不敢放下心,敌众我寡,江城又是孤城。 “少师,明日你出城迎战,务必小心。”樊荼告诫相思。他了解相思,虽说对他并无太多好感,但不忍看他送命。 相思不耐烦说道:“知道了。” 樊荼也没空搭理他,又问巴闯:“闯,各地义军已经驰援而来,可惜江城被围得水泄不通,如今我脱不开身,请你去集结兵马,里应外合。” 巴闯闷声点头,他只管冲锋陷阵,拿捏主意的事由樊荼做主就好。 千夫长、蜀黎行宫小将赶来,千夫长有七人,分别是巴燕、樊筌、杜阿格、刘泠、杨雀、杨羡、赵牧。 枳国军中将才,大半出自蜀黎行宫,蜀黎行宫小将有五人,分别是巴闯两子巴蛮与巴莽、石峰、秦孟亭、荆琦君。 “琦君,你来作甚?胡闹。”樊荼见荆琦君也过来,不由恼怒。 “太保大人说了,反千夫长以上与蜀黎行宫自恃武力过人之人都来议事。”荆琦君嘟囔着嘴说道。 一年前荆琦君习剑,成为蜀黎行宫第一个女子剑士。枳都破灭,蜀黎行宫剑士只剩四十六,女子剑侍剩二十。蜀黎行宫是樊荼的心血,每一个剑士,都是枳国未来的栋梁。亡国在即,这些十几岁的少男少女就像禾苗一样,还未来得及抽穗,就早早成熟。 “好,我以太保身份下令,蜀黎行宫剑士荆琦君入伍参战。”樊荼何尝不疼爱这个养女,甚至胜过疼爱自己独子樊筌。琦君要练剑,他允了;琦君不嫁枳王,他还是允了;琦君要入伍参战,他终究还是允了。 “这是一场卫国之战,各地乡勇义军都在赶来路上,明日少师相思出城迎敌,执圭巴闯趁机逃出重围,这是计划。”樊荼说道。 枳军议事,樊荼为首。首排是执圭巴闯、执圭相思、巴阳大夫兰戈、江州军部将凌寒。再后面是七位千夫长,千夫长后是蜀黎行宫五位小将。 樊荼先是走向相思,躬身施礼,说道:“明日一战,有劳少师。” 相思见樊荼行此大礼,惊诧之余更多的是感动,他收敛了轻浮神色,单膝跪地答道:“末将竭尽全力。” 樊荼再走向巴闯,再次躬身行礼,说道:“闯武力只输江侯,闯阵,便拜托执圭了。” 巴闯扶起樊荼,一向粗俗的他难得感叹一句:“我嗲嗲真起对了名。” 樊荼走向巴阳大夫兰戈,躬身行礼,陈恳说道:“江侯后继有人,我已与君上说了,我若战死,你可领兵。” 兰戈呼吸急促,单膝跪地,苦涩回答:“兰戈何德何能。” 樊荼拉起兰戈,又走向江州军部将凌寒。凌寒很对他胃口,一枪洞穿霸王枪翟羽,他樊荼自问做不到。樊荼躬身行礼,说道:“英雄出少年,江侯不在,巴闯闯阵,江城请将军守护。” 凌寒枪掷地有声,替他回答。 樊荼再走向七位千夫长,依旧躬身行礼,说道:“明日执圭闯阵,请诸将掩护。” 巴燕是巴氏旁支,樊筌是樊荼独子,杜阿格、刘泠、杨雀、杨羡、赵牧五位,也是军中翘楚。 七位千夫长,最年长的是巴燕,如果没记错的话去年刚有了儿子,最年幼的是赵牧,年仅十七。 七位千夫长皆单膝跪地,一齐回答:“末将遵命。” 樊荼不敢去看樊筌,他怕自己在众将面前掉泪。堂堂一国太保,这也太羞耻了。 樊荼越过七位千夫长,来到蜀黎行宫五位小将身前。 巴蛮、巴莽是巴闯之子,两兄弟一母同胞,再过几日就及冠了,算是大人了。 石峰人如其名,九尺个头掩饰不了下巴青须,比巴蛮、巴莽大不了多少。 秦孟亭,是樊荼最为欣赏的后生,有将帅之才,兵法谋略了得。 荆琦君,是樊荼故人之女,是蜀黎行宫第一个女子剑士。樊荼对他视如己出,他更愿意替琦君披上鲜艳嫁衣,而不是冰冷甲胄。 这些孩子,将来都该是将才、帅才,可惜。 “我以蜀黎行宫宫主之名命令你们,好好活着,”樊荼再也包不住眼眶热泪,泣不成声,良久,这才哽咽道,“除非万不得已。” 翌日,楚军再来攻城。吸取了昨日教训,滕云不再派骑兵冲锋,而是步卒先行,弓手其次。 蔡淳领兵,步步推进。 楚将蔡淳,武力不如翟羽,滕云命他领军,只以为蔡淳天性谨慎,不会如黄阑一般以身犯险。 相思领军出战,两军对垒。鼓点骤起,两军冲锋。 江城箭矢连发,箭雨铺天盖地,裹挟着枳军仇恨,直袭楚军军阵。 “举盾。”蔡淳见到枳军故技重施,止住冲锋步伐,盾兵举盾,护住身边军士。 一轮箭雨过后,楚军伤亡不过数百。滕云冷笑一声,还想故技重施,真以为楚人尽是黄阑之流? “放箭。”蔡淳下令。 楚军弓兵弯弓搭箭,如数奉还。 相思哪里料到楚军会放箭,他还想着两军冲锋交战,然后有箭雨掩护,兰戈能做到的,他能做到更好。 箭雨铺天盖地,枳军军阵叫苦连连,还未战,就死伤千余。 箭雨过后,蔡淳再下来进攻,楚军盾兵掩护,弓手退后,步卒手持长矛、长戈冲锋而来。 樊荼站立城上督战,两军短兵相接,江城弓手成了摆设,一切,就看相思了。 巴闯与一千死士策马而出,想从小道绕过楚军,然后过浮图关,涉枳江,去南郡城集结乡勇义军。 “将军你看。”楚将尚昆望见巴闯一队人马出城,起初还以为是要袭击蔡淳后军,不料这队人马出城却折向小道,那里可以直抵浮图关。 滕云顺着望去,果不其然,千余骑奔驰而去。滕云不以为意,不过千人,这小道他早设了四支伏兵,共计万人,就是一只鸟也难飞出江城。 巴闯刚到江畔,就见到第一支伏兵,共有两千余人。 楚将陈阵被安排在江畔镇守,以为是个闲事,心里憋屈,不巧真有枳军闯阵,他哪里还记得伏击,直接领军杀向巴闯。 执圭巴闯,连同刘泠、杨雀、杨羡、赵牧四位千夫长,领一千轻骑闯阵,与楚将陈阵狭路相逢。 “杀。” 没有多余的语言,没有多余的迟疑,两军杀到一起。 一千死士抱着必死之心,奋力搏杀,激战半个时辰,余下四百。 楚将陈阵身死,两千楚军埋骨江畔。 来不及休整,巴闯继续策马前行,走了两里地,在花溪又遇到俘军。 楚将荀之胥设伏,前排轻骑被绊倒落马。 楚军三千,枳军四百。 “执圭,末将替你拦住。”刘泠话音未落,杀入敌阵,如飞蛾扑火,如螳臂当车。 花溪两丈宽,巴闯调转马头,策马而起。马跃花溪,折道直奔浮图关。 杨雀领四百死士苦苦抵挡楚军,巴闯身边,只余下杨羡、赵牧二将。 三骑马跃花溪,从楚军阵前逃脱,只是再去浮图关就得绕路了。 三骑因祸得福,马跃花溪,折道密林,避开后方两支俘军,再往前,就是浮图关了。 出了浮图关,前去南郡城,集结人马,这是樊荼对巴闯下的死令,就是死,也要到南郡再死。 浮图关并无楚军,巴闯松了口气,却不敢松懈,三骑谨慎前行。 “有意思,居然能闯到这里。”浮图关岂会无人?楚将莒臣领兵驻扎在此,防范枳国乡勇义军,不想等到了巴闯。 楚军一万,巴闯三人。 吾名巴闯,死亦闯关。巴闯拔刀,面朝莒臣,这浮图关,他无论如何也要闯过去。 “听说梁州江侯,人称惊鸿,说是人间惊鸿客,可惜没能见到。你我知道,莽夫巴闯,斩杀我楚军不少将领。”莒臣没有动手,像是老朋友会面一般寒暄。 可惜巴闯是个莽夫,巴闯抽刀上前,直指莒臣,嘴上说道:“下一个斩的便是你。” “敢不敢与我赌?”莒臣笑道,“你没有选择。你与我打一场,你赢了,放你出关。” “当真?”巴闯手心汗涔涔,他不是江侯,这万人敌阵,他闯不过。 “大丈夫生天地间,向来顶天立地,岂会出尔反尔,”莒臣说完,又对一万兵士说道,“尔等可听见?” 一万楚军,齐声喊:“喏。” 巴闯不得不赌,因为他没有选择。巴闯持刀,莒臣也持刀,两人不再啰嗦,抽刀相向。 莒臣向来眼高于顶,与不少楚将都有间隙,不招人待见。不过此人确是有自傲的本事,楚国将领中,谋略比他强的武力不如他,武力胜过他的谋略赶不上他。 滕云与莒臣之间早有间隙,人尽皆知,所以滕云将他打发到这浮图关,眼不见心不烦。 江侯的剑,巴闯的刀,最为致命。 巴闯号称江侯之下第二人,岂是浪得虚名?莫说是莒臣一人,就是这一万楚军尽数而来,他也要闯关。 莒臣是苗人,佩刀自然是苗刃。楚人用刀多为荆刀,荆刀是南荆人筚路蓝缕启山林时的砍柴刀改制,以轻巧著称。苗刃则是苗人搏杀野兽佩刀,厚重感十足。 前传:寡人有疾 第四十六章、浮图关弈刀 巴闯闯阵,领四将千骑,闯到浮图关,只剩下杨羡、赵牧。 浮图关,杨羡、赵牧两将忧心忡忡,望着巴闯提刀上前,直面莒臣。 莒臣手持苗刃,迎上巴闯,起手便是横扫、斜砍、竖劈,招式拙劣,并没有多少美感。 莒臣自然不需要刀法有多花哨华丽,他是苗人,苗地多虎豹豺狼。虎豹豺狼捕猎一向追求一击致命,想要活下来,就得比虎豹豺狼更狠。 莒臣的刀法,大开大合,不拘泥于一昧进攻,讲究攻防兼备。他素来不喜荆刀,荆刀刀身修长且轻巧,更适合砍柴,苗刃才是天下一等一的利刃。 巴闯使刀,刀是宽刃刀,比起苗刃,更为厚重。他是个莽夫,不学谋略,只专精杀伐,出手比莒臣还要狠厉。 一个像巴山猛虎,一个像苗地凶豺,两人弈刀,不是宫廷剑侍之间的你来我往,点到而止,而是连绵不绝,生死相搏。 莒臣很喜欢巴闯,至少好感胜过楚地那些孱弱武将。若非两国交战,他愿意结交这个朋友,不是英雄之间惺惺相惜,而是莽夫之间的同病相怜。 同病相怜!莒臣是寂寞的。 身怀苗人血统,却为楚将,苗地早无他的容身之所。又因为是异族,向来被楚人排斥,滕云一路攻城略地,他只能守关守城。 所以他见到巴闯闯关,以为遇见知己。 千骑闯楚阵,谈何容易,纵然是武圣夫错也有死无生,他不认为巴闯能做到。 莒臣以为巴闯是个弃将。枳国国难当头,巴闯之勇连他都听闻过,千骑闯阵,有死无生的事情。 苗地在数十年前就沦陷在楚人的淫威下,苗地沦陷,苗人却没臣服。 黎赫王十五年,莒臣十七。 楚王熊冉南巡。 苗地派遣十一死士刺杀熊冉,莒臣在列。 十一死士都是孤儿,从小修习杀人之法,成年又去大山与虎豹豺狼搏杀,最后只活下来十一人。 莒臣曾亲眼见过虎豹豺狼掏穿同伴胸腹,也见过苗地长老鞭挞自己挚友至死,从小被灌输熊冉荒淫无道的思想,他以为熊冉比长老,比豺狼虎豹更残忍。 时值孟秋,苗地十一死士赴沅水,这一去,九死一生,他们知道。知道又如何,他们不得不去,去了,好歹还有一线生机,不去才是有死无生。 这渺茫的一线生机,是从万军之中杀死熊冉,再安然无恙返回苗地。 其余十个死士早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拔刀而起,尚未接近熊冉便被拿下,只余下莒臣一人。 在深山老林中与虎豹豺狼搏杀的经历让莒臣学会了蛰伏。猛虎搏兔,全力以赴;群狼逐鹿,三日紧随。 莒臣在沅水里泡了三天,彻底掩盖了血腥气,斗米未进,又特地换苗刃为荆刀,匍匐在熊冉南巡必经之路。 南巡队伍打头的是楚将夫错,那时候夫错还未封圣。夫错瞧见莒臣,果然没认出他是苗人,仔细查探后发现莒臣确实不是装的,出于安全考虑,夫错催促他离开。 莒臣滚到路边躺尸,饿得无力呻吟,模样实在像极了将要饿死之人。 南巡队伍对这个路边饿殍视而不见,熊冉又在车中,车有蓬有盖,并没看见莒臣。 熊冉就在眼前,莒臣荆刀藏在身下,抽刀而起,刺向熊冉。 三日的忍饥挨饿让莒臣身体里的力气流失,还未接近熊冉便被卫兵拦下,莒臣被俘。 熊冉下车,问:“你是何人,为何行刺,可知我是谁?” 莒臣第一次望见这年轻楚君的真容,与长老交代的三头六臂、赤发红眉相去甚远。 但他是死士,他的使命就是刺杀熊冉。莒臣已无力气说话,只是瞪着熊冉。 熊冉拿过荆刀,又端详着莒臣。 莒臣印象最深的是来自猛虎的死亡凝视,他曾遭遇恶虎,在死亡凝视下毛骨悚然。 熊冉不是恶虎,他的端详也不是死亡凝视,只是莒臣觉得浑身不自在,熊冉的目光似乎洞悉一切,让他有种浑身赤条条的不适感。 莒臣咬牙切齿说道:“我是苗人,你是楚君,昏庸无道,所以杀你。” 熊冉哈哈大笑:“好蠢的刺客,你是如何知晓我昏庸无道的?” 莒臣想要辩驳,却发现自己压根不知晓从何说起,来沅水这些日子,他见到的尽是稻谷抽穗,物阜民丰,比起苗地,不知强了多少倍。 “赏他吃食。”熊冉发觉这刺客不光愚蠢,还嘴笨,也不计较,命人拿来吃食。 骨子里的仇恨让莒臣对熊冉的施舍不屑一顾,肚子却没那么硬气,实诚地叫唤。 “吃吧,没毒,吃饱了才有力气行刺。”熊冉招呼道,见到莒臣还是忍不住大快朵颐,于是上车离去,临别前命人放了莒臣。 莒臣到底还是吃了个干干净净,这是何等的美味佳肴。等他吃完,熊冉已往南去了,留下他站在原地。 莒臣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梦,嘴角的食物残渣告诉他这又是真是发生的。 他本来就是抱着必死之心来行刺熊冉,最后熊冉不光放了他,还赏了一顿可口饭食。 熊冉南巡归来,莒臣还在原地等着。熊冉来了兴致,下车问:“你是又要行刺我?可吃饱了?” 莒臣跪伏在地,陈恳道:“莒臣愿为楚君效犬马之劳。” 莒臣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投诚,大概是熊冉赏的那一顿饭食吧。 浮图关,莒臣刀法路数只是纯粹的劈砍,他把巴闯当作少年时在山林遇见的猛虎,手下不余遗力。 死亡凝视让少年莒臣毛骨悚然,求生本能让他拔刀向虎。 巴闯有二虎之力,更甚猛虎,宽刃刀向来以厚重著称,在巴闯手里彻底发挥特性,一刀接一刀,连绵不绝。 眼下莒臣不再是少年莒臣,少年莒臣尚且能搏杀猛虎,何况是眼下莒臣? 巴闯只攻不守,这种以命相搏的打法与灵智未开的猛虎无二。巴闯越是进攻,莒臣越是兴奋,他喜欢这种憨憨的对手,没有诡谲多变,没有奇招险技,可以尽兴打斗。 比起巴闯只攻不守的打法,莒臣则重在防守,见招拆招。 巴闯善攻,他是一个优秀的战将,却算不上合格的守将。西境与蜀国交战,巴闯胜多败少,每次攻取蜀国川东城池,却坚守不了几日,最后又拱手让出。 莒臣善守,不是天性,而是自投靠楚国之后他从来都是守将,攻城略地轮不上他。 伐枳之战,他守卫黔中以西的凤凰城,黄阑征召他随军而来,却只要了他手下兵马,不要他上阵作战,所以他才会镇守浮图关。 巴闯善攻,莒臣善守,两人交战,巴闯不用防守,只需一昧进攻,可谓是酣畅淋漓。 享受是一方面 巴闯可不会忘记自己的承诺,闯阵前去南郡城召集乡勇义军驰援江城。奈何莒臣防御密不透风,他如何进攻也无法占据优势,巴闯心里着急。 心乱,就会出现破绽。巴闯完全放弃了防御,虽说攻势凌厉,但破绽百出,这种莽夫打法以力胜敌,只能算是下品。 下品又如何?巴闯仗着二虎之力,绕是下品,也能胜过剑法大成的樊荼,跻身一流。 莒臣是中品,他有密不透风的防御之技,又有过人蛮力,只是攻击欠缺。 楚人称他玄龟。玄龟莒臣,只守不攻。 巴闯破绽百出,莒臣不攻,依旧只是一昧防守。 两人你攻我守,鏖战半个时辰,依旧不分胜负。 杨羡、赵牧二将扪心自问,若是唤作自己,这样大战半个时辰早已力竭,眼下两人却依旧精神抖擞,尚有余力。 楚军一万军士严守浮图关,对交战两人视而不见,置若罔闻。这一万守军都是凤凰城守军,跟随莒臣多年,早已习惯了莒臣这种脾性。 莒臣据守凤凰城,西邻枳国黔中,却从不扰境。莒臣的风格便是据守,所以他带的兵也是据守。 “将军,有人追击巴闯。”有兵士来报。 看来滕云应该是收到巴闯成功闯阵的消息,这位运筹帷幄的大将,也有失策的时候。 不怪滕云失策,巴闯区区一千轻骑,他沿途布置了四道伏兵,共计一万,只是在第二道伏兵处刘泠、杨雀拼命抵挡,巴闯三人马跃花溪,绕过了伏兵。 浮图关是巴闯必经之地,有莒臣据守,巴闯插翅难逃,但他与莒臣有间隙,不敢信他。 莒臣收刀,说道:“闯兄,你先过关,下次再打。” 巴闯疑惑不已,但能过关,他也不多问,抱拳道谢后,领着杨羡、赵牧二将出关。出了浮图关,就算再有楚军,也奈何不了他了。 “执圭,你与莒臣相识?”杨羡忍不住问。 巴闯摇头说道:“我驻守西境,哪里识得莒臣。” “真是个奇怪的人。”赵牧感叹道。奇怪归奇怪,这莒臣的刀法,实在是不凡。赵牧也是用刀之人,巴闯的刀,就算是独步梁州的江侯也不敢小觑,却始终破不了莒臣的防御。 三人恐莒臣反悔,又害怕楚军追击,马不停蹄奔赴南郡城。 南郡城在枳都以南,是相氏封地,各地义军乡勇集结南郡城,共计八万。 楚军劳师远征,无力守城,只好集兵全力击溃枳军。枳国向来少于外界往来,若是国祚到头,定然成为亡国灭种。于是各地乡勇义军自发起兵,约定集兵南郡城,驰援江城。 巴闯赶到南郡城已是第二日,此时恰好是宋楚约定的最后一天。 第二日战事,相思托大,枳国惨败,两万人马只余三千,如今江城守军不足四万。 第三日,楚将滕云亲自领军,势必拿下江城。今日是三日之期的最后一天,若是拿不下江城,不止会让宋人耻笑,他滕云更是无颜面对楚王。 枳綦都算不上大国,两国国力相当,宋军仅仅十万,不到二十日亡綦,而他楚军整整二十万,至今已经快足月,却迟迟不能破江城。 滕云亲自领军,兵临城下。此时江城已无箭矢,只能步战。 大军兵临城下,樊荼下令出城迎战,巴阳大夫兰戈,江州军部将凌寒,千夫长巴燕、樊筌、杜阿格,蜀黎行宫小将巴蛮、巴莽、石峰、秦孟亭、荆琦君悉数出战,此外,再无可用之人。 相思惨败负伤,巴闯闯阵不知死活,只希望他能不负使命,领军驰援了。 “王,巴闯不在,滕云亲至,臣迎敌去了。”樊荼对枳王相奚说。 相奚允了,这一战,关乎重大,上到太保,下到还未及冠的巴蛮、巴莽,甚至连女将荆琦君都披甲上阵。 枳江汤汤,綦水汤汤,到底会不会庇佑一方尚难定论。两军对垒江城,这一战,事关枳国国祚,也事关楚国王霸大业。 樊荼来到阵前,仔细端详每一个将士,这些都是枳国大好儿郎,还有一点红的巾帼。 凌寒握枪,绕是季夏,依旧冷面如霜。就是这个冷面如霜的青年,一枪洞穿威名赫赫的霸王枪翟羽,无人敢小觑。 兰戈执剑,这个昔日分水少年,治民,也治军,运筹帷幄,大败黄阑,一战成名。 巴燕、樊筌都算得上是王族,两人年纪不大,但眉宇间杀机毕露,这一战便是扬名之战。 杜阿格是南蛮弃婴,由枳国一农妇养大,食枳地粮,饮枳江水,当为枳民,没人因为他是南蛮人而敌视他。 蜀黎行宫五位小将,巴蛮、巴莽两子尚未及冠,两子个头猛蹿,快赶上父亲巴闯。巴闯善用刀,两子也善用刀,巴闯不在,他俩已成气候,岂会让巴闯蒙羞? 秦孟亭,樊荼称他谋略胜过自己,不输江侯,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何须假以时日,今日便是他证明自己之时。 石峰,枳西僻野之人,最能吃苦,从蜀黎行宫脱颖而出。比起众人,他最不显眼,就像大局上一颗不关紧要的棋子。棋楸成败,谁又敢不在乎任何一颗棋子呢? 荆琦君,本该穿上嫁衣的年纪,却披甲上阵。蜀黎行宫破天荒头一个女子剑士,英姿勃发,拔剑而立,谁说女子不如男?谁说蜀黎行宫尽是花剑之流? 身后四万枳军蓄势待发,比起石峰,他们更不显眼,不过是冲锋陷阵的小卒。他们有父有母,有妻有子,所以他们不能退。不退,大不了马革裹尸,埋尸沙场;退了,妻儿便是亡国灭种,如何忍心? 楚军,滕云亲自领军,身后八万将士铺天盖地,黑云压城城欲摧。楚国雄师席卷荆、扬两州,征服百越,所向披靡,枳国三十余城,尽数坍塌,只余下江城这一座孤城。 滕云亲自擂鼓,战鼓起,蔡淳担任前军统帅,领两万人马冲阵。 枳国国君相奚擂鼓,樊荼领军出战,两军相接,杀声震天。 卿伯立于江城,临阵鼓琴和歌。曲名《曲水》,卿伯早年征战所作。 樊荼身为太保,身先士卒,杀入敌阵。他是蜀黎行宫宫主,善剑,只输巴闯半招。樊荼执剑而起,如入无人之地。 凌寒手持长枪凌寒,越过樊荼,在万军之中直奔蔡淳而去。这位昔日无名无姓,无父无母的孤儿,眼下隐隐成为江城第一战力,枪尖所指,寒光骤闪,无人敢撄其锋。 巴阳大夫兰戈,奉樊荼命指挥大军,身边是蜀黎行宫小将秦孟亭,两人年纪都不大,却有将帅之才。 巴燕、樊筌、杜阿格三将,紧随凌寒,掩护他杀入敌阵。 巴蛮、巴莽两兄弟,有从母胎中带来的默契,只要一个眼神,两人便心领神会,一同杀向楚将赵恒。 赵恒刻意避开凌寒,见到两个小将杀来,提剑迎上,他不信枳国小将个个都是凌寒之流。 石峰执戈,最不显眼,与军士一道在阵前杀敌,长戈每一次挥舞 便挑翻一名敌军。 荆琦君使双剑,一袭白袍染血,巾帼又如何?不让须眉半分。 蔡淳站在战车上,见到凌寒持枪而来,不慌不忙,匹夫之勇,纵然有将士开路,又如何能从万军之中杀到他眼前? 凌寒领着一支人马,他是枪尖,巴燕、樊筌、杜阿格是枪头,兵士是枪身,犹如手中长枪,锋芒毕露,长驱直入。 战场只能铺下四万人,两军恰好对半,各有两万。 “诸位助我。”凌寒喝道。 巴燕三人会意,越过凌寒挡住敌军,身后将士如一股洪流,冲杀过来。 凌寒踏上巴燕肩头,巴燕、樊筌双臂使力,凌寒借力,从离蔡淳十步开外一跃而起,枪出如龙。 蔡淳瞠目结舌,望着凌寒人枪合一,朝着自己而来。 枪寒一闪,蔡淳伏首。 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小事一桩。 蔡淳身死,楚军群龙无首,已显颓势。凌寒折回军阵,枳军乘势痛击楚军。 楚军兵败,再无战意,落荒而逃。 “不许退。”滕云咬牙切齿喝道。 然而这是徒劳,兵败如山倒,两万楚军丢下半数尸体,余下一半抱头鼠窜。 “临阵脱逃者,斩。”滕云拔剑斩杀一名败军,身边将士也拔剑相对,暂且止住了败军。 “杀。”退无可退,只能拼死一战。败军被滕云的残忍手段折服,只好再杀回去,奈何军心涣散,败局已定。 前传:寡人有疾 第四十七章、屠大龙 蔡淳于乱军之中被凌寒一枪挑死,枳军军心大振,这场卫国之战尚有希望,将士上下一心,砥砺前行,大败楚军。 滕云气急败坏,今天是三日之期的最后一天,无论如何也得取江城。公孙麒、荀之胥与林乾三将接到滕云命令,奔赴城下。 滕云掠阵,来不及责备三将失职之责,命三人齐力攻城。 楚军尚余七万,枳军三万两千,耗下去,枳军必败无疑。 樊荼不得不迎战,众将来不及休整,草草刨了饭食,出城迎敌。 楚军如同洪水过境,所到之处,一片狼藉,江城成了一叶孤舟,在洪流中摇摇欲坠,又苦苦支撑。 樊荼心里苦楚,不知巴闯是否成功闯阵,也不知乡勇义军是否赶来了。 劳师远征,最忌讳持久战,所以滕云一路以雷霆之势席卷枳国,最后将枳军困在江城,想要一举覆灭枳国。 他低估了枳人,在这场覆灭之战中,枳将凌寒手持一杆凌寒长枪,宛如战神降临,以无敌之姿碾压楚将;巴闯千骑闯阵,他布下四道万人伏兵,缺没拦住这个莽夫,浮图关守将莒臣这厮,实在是可恶;枳军太保樊荼冲锋陷阵,军队统帅竟是一个弱冠青年。 比起枳军人才辈出,楚军表现实在是让他汗颜,从统帅黄阑、翟羽到千夫长赵恒一一战死,他手下可用之人只有公孙麒、林乾、荀之胥三将。 两军对峙,距离百步。没有击鼓,滕云亲自走到阵前,对面枳军当先一人便是凌寒,滕云岂会不认得他,穿翟羽、挑蔡淳,宛如战神。 手下三将俱不如翟羽,滕云不敢再托大,凌寒不除,他心难安。 “吾乃主将滕云,凌寒可敢一战?”滕云策马上前,剑指凌寒喝道。 凌寒岂是怯战之人,提枪而去。他心里如何不知,滕云不死,枳难不已。仅仅三万人,无力抵挡楚国七万雄师。 他不知滕云底细,本不该鲁莽迎战,但江侯不在,江州军的荣耀要他来守护,江城需要他站出来,枳国需要他站出来。 “凌寒,”樊荼内心苦楚,等凌寒转身,他好不容易挤出意思苦笑,“活着回来。” 肩负重任是什么感觉?是上到枳王,下到兵士都翘首以盼。以前是江侯,江侯像一颗参天大树庇护着所有人,如今凌寒这颗卑微的狗尾草在江侯的庇护下疯长,终于也长成参天大树,可以庇护他人。 滕云叫阵,凌寒接战,一个是楚地军中翘楚,一个是枳军后起之秀,鹿死谁手,尚难定论。 滕云,楚国军中翘楚,武力只输夫错,犹在杜若之上。 凌寒,江州军部将,先前名声不显,江城之战先斩翟羽,再杀蔡淳,一战成名。 樊荼曾盛赞凌寒不在其下,樊荼与楚军杜若战平,凌寒能与滕云一战。 就算不能又如何?江侯不在,巴闯不在,除了樊荼,还有谁能与滕云一战? 唯有凌寒。 凌寒不知滕云底细,他还是提枪去了,滕云,便用你来祭奠死去的袍泽。 五十步之遥,瞬息而至。凌寒仗着长枪优势,枪出如龙,寒光流转,直刺而去。 滕云仰身避开,一剑横扫。 长兵有先手优势,却不如短兵灵活。凌寒收枪不及,这一剑划破腰间甲胄,力道不算重,依旧见血。 只一招,滕云占了上风,楚军士气高涨,反观枳军,上到枳王,下到兵士,人人面如土色。 樊荼叹了口气,后悔不该让凌寒去的,说到底,他还年轻,他可以有无限可能,甚至加封武圣。 凌寒向来性子冰冷,面若寒霜,持枪追逐滕云而去。滕云一剑得逞,也不纠缠,他素来厌恶两种人,一种是有实力却不显山不露水的人,譬如莒臣;一种是天赋高得吓人的后起之秀,他们初生牛犊不怕虎,往往能踏着成名高手一战成名,比如眼前凌寒。 对付这种天赋异禀的后起之秀,滕云有他的要得。这种小年轻往往年轻气盛,年轻气盛代表易怒,愤怒侵蚀他们的脑子,与灵智未开的野兽无异,空有蛮力而已,再狠狠地蹂躏他、羞辱他、践踏他,再天才的后起之秀也会被打落凡尘,沦为废材。 滕云低估了凌寒的心性,从卑微的狗尾草长到现在,凌寒的心性又岂是同龄人比得的?况且凌寒压根不是什么后起之秀,更不是天才。 十五岁练枪,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剑伤没有给凌寒带来烦躁,他越发冷静,仿佛置身冰天雪地,这是他的主场。 凌寒独自开。 滕云也不一昧逃窜,自己好歹是威震楚地的大将,凌寒再声名显赫,也不过尔尔。滕云调转马头,想要故技重施,被凌寒挡住。 滕云一剑未得逞,逼退凌寒,再递出一剑,凌寒再挡。 凌寒善攻,抵挡住滕云两击,转守为攻,枪法凌冽,逼得滕云持剑抵挡。 两马齐头并进,两人并驾齐驱,枪与剑金铁交错,孰强孰弱,不敢断言。 到底是楚地翘楚,滕云把住缰绳,马儿慢了半拍,落后凌寒半步。滕云一剑直袭凌寒后腰,凌寒只得反手持枪挡住,却占了下风,剑刃离凌寒不过两寸。 滕云占据主动,剑刃从两寸到一寸,再到与凌寒肌肤相触,最后没入后腰寸许。 凌寒吃疼,咬紧牙帮,抡枪横扫,将滕云扫落下马。奈何后背中剑,牵动伤势,再无力作战,策马回阵。 “末将惭愧。”凌寒想要跪拜,被樊荼托住。 樊荼托住凌寒,赞许说道:“凌将军辛苦了,暂且歇着。” 凌寒羞愧难耐,只好退下。 樊荼知晓滕云手段,他号称楚地第一剑客,岂是浪得虚名?凌寒能与他两败俱伤,已经不容易,如何羞愧? 滕云上马,折回军阵,下令进攻。荀之胥、林乾、公孙麒三将领军冲阵,樊荼亦下令击鼓迎敌。 滕云并未因为与凌寒两败俱伤而苦恼,什么两败俱伤,那只是表象。 旁人只看到他被凌寒扫落下马,其实有甲胄抵挡,凌寒那一击并没有伤到他多少,加之他狼狈落马,却卸去了力道,不过是皮外伤。 凌寒不扫还好,那一扫直接牵动后腰伤势,要知道,他那一剑刺向凌寒脊椎,轻则调养数月,重则瘫痪。 凌寒已废,再无人能挡楚国雄师,滕云不信区区一座江城还能挡住他的步伐,他可是要追求武圣境界的男人。 武圣是多少武夫穷极一生也无法触及的梦,它虚无,它缥缈,且美好。 樊荼亲自领军,与楚军搏杀。少了凌寒这个顶尖战力,在高端战力上已无优势。樊荼被荀之胥与公孙麒两人合力拖住,其余小将又不能震慑敌军,加之楚军兵器之利远胜枳军,此战几乎没有赢面。 杜阿格战死,这个南蛮弃儿深陷敌阵,被乱刀砍死。 红日沉沉而将休,然而两军不死不休,没有缅怀,没有怜悯,只有为死者而战,为生者而死。 为了死去的袍泽而战,这是他们最后能做的事情。昔日袍泽,或许还相约战后一起荣归故里,娶妻生子,转眼便阴阳两隔。 为了活着的人去死,这是他们一直在做的事情。生,我所欲也;死,我所恶也。为了在乎的人去死,我所欲也;苟且偷生,我所恶也。 枳将巴燕、樊筌深陷重围,巴燕催促说:“樊筌,你走。” 樊筌不走,纵然深陷重围,出手便是雷霆一击,一名楚军伏首。 “滚啊,”巴燕已身中数刀,自知生机渺茫,也不走了,朝樊筌吼道,“老子有儿子,你连媳妇都没。” 樊筌抹一把脸,只得抛下巴燕,与援军回合。 巴燕半跪在地,呼哧呼哧喘气。他大腿中了一刀,不允许他再站起来,可是这男儿的脊梁又如何肯让他跪着。 巴燕拄刀站立,右脚踮着脚尖,颤抖如打摆子,手里重刀挥向楚将林乾,被躲开。 樊筌回到军阵,想要领军杀回去援救巴燕,却看见林乾一剑落下,巴燕身首异处,脊梁依旧挺立。 “不!”樊筌呼天抢地,再也不顾安慰,提剑追逐林乾而去。 樊筌意气用事,又孤身一人陷入敌阵,拼杀斩杀两名楚国兵士后死在乱刀之下。 “儿啊。”樊荼膝下就独子樊筌,他不顾荀之胥与公孙麒两人的夹攻,杀向林乾,周围枳军见到太保被围,舍身保护樊荼。 樊荼中两剑,也斩杀了林乾,身边再无友方一兵一卒。 楚军一方,荀之胥、公孙麒与十余楚兵围住樊荼,只要杀死这位威名赫赫的枳国太保,枳国再无顶尖战将。 “宫主。”石峰执戈,荆琦君执双剑,与十余枳军从十步开外冲刺而来,援救樊荼。 荀之胥领人抵挡住石峰等人,公孙麒与樊荼以命相搏,眼下樊荼受创,是斩杀他的最好机会。 樊荼岂会坐以待毙,虽然受创,依旧压着公孙麒,一剑废了公孙麒一臂。堂堂枳国太保,岂是浪得虚名? “嗲嗲。”琦君面对樊荼,神色凄惨,大声叫喊。 樊荼回首,眼里只有滕云站立在战车上,弯弓搭箭。 弓弦松,箭矢发,樊荼想避开却来不及。 “宫主,”石峰牙齿染血,声音颤抖,已是弥留之际,“你不能死。” 蜀黎行宫小将石峰,身死。这颗无关紧要的卒子,到底还是没能扭转战局。 樊荼眼里已经干涸,再也挤不出一滴眼泪。他毅然转身,一剑刺死公孙麒,再堵住想要逃匿的荀之胥。荆琦君手执双剑,剑如梨花落地,荀之胥应声倒地。 荆琦君还记得那年在枳西僻里桃李学塾与孟先生的弟子石雁舟折枝弈剑,那一次败后,她不学花剑,改学杀人之间。 “我有个哥哥也在蜀黎行宫学剑,叫石峰。” “我不认得。” 滕云再搭箭,弦崩弦松,箭矢再来,樊荼避开,护着荆琦君返回阵中。 红日彻底隐下西山,滕云再无奈也知道收兵。三日之期已到,江城就像洪水中的一叶扁舟,只要一朵微不足道的浪花就足以倾覆。可是这叶扁舟摇摇晃晃,眼看着就要沉了,又冒出水面。 今日一战,枳军惨败,千夫长巴燕、千夫长樊筌、千夫长杜阿格战死,蜀黎行宫石峰替樊荼挡箭而死,蜀黎行宫秦孟亭被俘,江州军部将凌寒受创,如今只有太保樊荼,巴闯二子巴蛮、巴莽,女将荆琦君、巴阳大夫兰戈还有一战之力。三万兵士,只余下一万了。 枳国国运岌岌可危! 满月荡漾在星河里,满天繁星闪闪烁烁。 樊荼独自一人巡夜,仰头便是星河,身处战火,星河是难得的胜景。 枳地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 每一个人死去,都会化作一颗星宿,高悬夜空。 樊荼眼花了,也没找到自己独子樊筌在哪。 这场战争终究要到头了,明日楚军来犯,剩下万人如何坚守? 巴闯,巴闯,已经两日了,你可闯阵成功?你又为何还不归来? 此时浮图关外,巴闯正率领乡勇义军五万余人连夜奔袭浮图关。巴闯前日出关后马不停蹄赶去南郡城,五万乡勇义军已经集结,巴闯不敢耽搁,昼夜赶路,终于在日落之前赶到关外。 乡勇义军在关外休整,一直等到星辰漫天,巴闯这才领军袭关。 巴闯与浮图关守将莒臣交手过,知晓莒臣厉害,不敢小觑。又有黔中乡勇义军讲述这位凤凰城守将的铁桶防御作风,巴闯与杨羡、赵牧二将商议之后,打算趁着夜色袭关。 浮图关守军五步一人,每隔半个时辰有百夫长巡逻,想要过关,只能硬闯。 五万对一万,巴闯心里有底,这一次,他再闯关,势在必得。 “闯兄,等你多时了,何不出来叙叙旧?”莒臣高喊。 巴闯见已暴露,也不躲藏,回道:“巴某多谢莒兄放行之恩,只是各为其主,没工夫叙旧。” 莒臣哈哈一笑,说道:“闯兄所言极是,只是这浮图关,我不能让你过。” 巴闯不再回话,莒臣先前放他出关,已是大恩,今日放行于情于理都说不清。于是退军,只能等明早再来破关了。 星宿璀璨,明月昭昭。红日破晓,薄雾蒙蒙。 一夜无事,次日,巴闯再来闯关。 浮图关是通往江城的必经之地,关隘易守难攻,楚军万人,俱是凤凰城守军,精通守御之道,拒不出城。 没有云梯,没有撞木,想要破关一时半刻几乎没有可能。巴闯不得不破关,江城若破,莫说五万乡勇义军,便是十万也无济于事。巴闯领军兵临关下,却见到浮图关空空如也,已无一兵一卒。 “莒臣,你个混球。”巴闯跺脚,气急败坏怒吼。 “执圭,赶去江城要紧。”赵牧说道。 五万云乡勇义军过浮图关,直奔江城。 江城,莒臣连夜领军奔赴江城,还未破晓,滕云领军攻城。 共六万楚军,浩浩荡荡,直扑江城。这场战争变数就在巴闯那五万乡勇义军,莒臣与滕云尽释前嫌,想要赶在巴闯赶来之前破城。 “莒将军,你这一手空城计太妙了。”滕云不由对莒臣刮目相看,这会儿巴闯定然还在关前破口大骂,想要赶来江城,全速行军也要一个时辰,到时候江城已破,这局棋大局已定。 江城,一万将士,个个带伤。 “攻城。”滕云下令。 鼓声如雨点骤起,大军如黑云压城。 “巴阳大夫兰戈听令,”樊荼喝道,“指挥战局。” “江州军部将凌寒听令。” “少师相思听令。” “蜀黎行宫巴蛮、巴莽听令。” “女将荆琦君听令。” “大枳将士听令,”樊荼声嘶力竭喊道,“死守江城。” “死战!”众将士高声应和。 江城上,太师卿伯鼓琴,枳王相奚和歌,曲名《袍泽》,歌曰《袍泽》。 歌曰:“巴山凄兮枳水凉,携吾袍泽战四方。操长戈兮衣旌旗,驭虎豹兮驾蛟辇。刀呜咽兮剑嘲哳,矢呼啸兮矛咻咻。左骐殆兮右骥伤,鼓长锤兮金哀嚎。进不入兮同砥砺,退无路兮道踯躅。餐西风兮宿寒露,披星河兮戴婵娟。阳晖晖兮白昼尽,日晓晓兮夜霾破。旌旗起兮佑吾邦,袍泽既死兮身不倒。” 上到太保樊荼,下到一兵一卒,抽刀拔剑,握戟执戈,踏歌而行。 “多么感人的一幕,”滕云先是感叹,再嗤笑道,“我见多了,可惜。” 两军短兵相接,以江城为棋楸,以众将士为棋子,两军之战,就要落下帷幕。 六万对一万,纵使凌寒万人敌,又难杀多少?滕云望着凌寒居然一马当先,再楚军阵里杀了个透穿,不由有些同情这个后起之秀。 天才嘛,活下来才能算天才。 梁州,蜀国,峨眉,老松下。 医圣蒲邈正与人对弈,蒲邈执白,另一人执黑。 百子败局已定,执黑那人落下一子,笑道:“屠大龙。” 蒲邈推翻棋楸,耍无赖一般嚷嚷着:“这局不算,再来一局。” 前传:寡人有疾 第四十八章、陷阵之志 楚军六万铺天盖地扑向江城,区区万余枳军如何抵挡?不到一个时辰,枳军已不足三千,只得退守江城。 楚军势如破竹,占据江城。旌旗飘扬,枳国最后一座孤城终于插在江城之上。 江城还未彻底沦陷,三千残兵败将护卫着枳王相奚且战且退,这叶孤舟,将沉矣。 “国祚难延,寡人是罪人。”相奚声泪俱下,自己竟成了末代枳王。 “王,巴闯会来的。”樊荼已经力竭,但使命不允许他倒下,他要是倒了,再也没人能站出来。 退已无路可退,与其坐以待毙 ,不如尽力一搏,万一巴闯真会来呢? “琦君听令。” “在。” “召集行宫剑士,保护吾王。” 荆琦君听令,护卫着枳王退到江侯府邸,那里还有蜀黎行宫剑士四十一,女子剑侍二十。除此之外,枳军再无一兵一卒。 江侯府邸,推门进去,一群年轻剑士执剑而立,最年长者尚未成年,最年幼着还是总角稚子。 枳王相奚有两子,长子相凛,年仅十一;幼子相凉,蹒跚学步。 卿伯领着相凛出来,见到枳王相奚,没有行礼,这些繁文缛节,当省则省。 “城破了。”相奚放下国君架子,在卿伯面前,他只是一个晚辈。 “还有多少人?”卿伯没有惊诧,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能坚守到今日,已是不易。 相奚迟疑了一下,如实回答。国祚难延,顶对再过一个时辰,楚军就该打到江侯府邸了。 “凛,怕不怕?”卿伯心里有数,他这个年纪早已活得透彻,看开了生死,却放不下国恨。 相凛摇摇头,他的眼神坚毅,他的神情肃穆,他的身子挺拔,他的语气温和,说道:“不怕。” 卿伯牵着相凛回屋了,时不我待,身为太师,教导公子是职责,相凛胜过他,也胜过相奚,将来定是一代明君,要学的还有很多,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江城,杨柳巷。 小巷尽头有河名杨柳,有桥亦名杨柳。时值季夏,婀娜杨柳摇曳在风中,与肃杀的战局格格不入。 樊荼正与楚军苦苦厮杀,三千人马又折损一千。 江城外,巴闯全速行军,终于赶到江城。 江城已经失守,楚军旌旗高悬城上,宣布对这座孤城的占领权。 巴闯是个莽夫,他那颗心一向粗糙,在感情一事上向来愚钝,连迟钝都谈不上。绕是如此,这一刻他也觉得心口一阵绞疼,心里守护的东西,不在了。 感情的愚钝不代表巴闯是铁石心肠之人,心口的绞疼是他最后的温情。巴闯五体伏地,痛哭不已,五万乡勇义军个个擦拭眼泪。 江城到底是失守了,枳国到底是沦陷了。 巴闯自责不已,浮图关莒臣连夜撤军自己竟然不知不觉,江城失守,巴闯之责。 江城楚国守将正是莒臣。巴闯远远望见莒臣,两眼火星迸溅,下令攻城。只要枳国还有一兵一卒,这场卫国之战就还在继续。 莒臣自然也见到了巴闯五万人马,城门已破,又无箭矢,只能步战守城,再拖一时半刻,城内战事就该落幕了。 巴闯五万,莒臣四万,两万正随滕云剿除江城。没有击鼓,没有豪言壮语,巴闯一马当先,五万乡勇义军紧随其后。 两军碰撞,短兵相接。巴闯持宽刃刀,莒臣持苗刃,两人再战。 “闯兄,今日你我务必分个高下。”莒臣不喜欢留下遗憾,前日与巴闯一战并未尽兴,今日之战,他早已迫不及待。 巴闯不答,刀刀致命。 “闯兄,枳国已经覆灭,你这一切都是徒劳,不如归顺楚王,以闯兄之勇,定然拜四征将军。”莒臣难得遇见同类,心里生出惜才之心。 巴闯依旧不答,攻势更加凌厉。莒臣也不敢再分心,全力抵挡巴闯。他享受与巴闯亦刀,两人都是纯粹武夫,他精通防御之道,武圣之下无人可破开他密不透风的防御。 巴闯只是三品,靠着一把蛮力跻身二品上流。巴闯凭着二虎之力,勉强占据上风,虽有优势,却不足以转为胜势,这莒臣的防御,跟龟壳一样,让他无从下手。 好在楚军刚经历大战,人人疲惫不堪,巴闯所领的五万乡勇义军以逸待劳,又有人数优势,勉强占据主动。 两军前赴后继,共计九万人马在江城外激烈厮杀,遍地伏尸,血流漂橹。 江城,杨柳巷。 杨柳巷失守,两千人马再折损大半,只余八百。枳军沿杨柳桥退到对岸,再退,便是江侯府邸了。 楚军分散绕道越过杨柳河,江侯府邸不容有失,樊荼只能退守。然而杨柳桥又有楚军大部,杨柳桥若失守,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江城外,两军鏖战半个时辰,各死伤数千,想要攻下江城,谈何容易? 巴闯与莒臣拔刀相向,巴闯刀锋冷冽,攻势凌厉,却始终破不了莒臣密不透风的防御。莒臣抵挡游刃有余,却不谙熟进攻之道,于是两人再如何也是僵持。 僵持,于楚而言,便是胜。如今滕云已率两万人马入城,凭枳国三千残兵败将如何抵挡? 莒臣要做的,就是拦下巴闯。 滕云不在,巴闯确信江城还未彻底沦陷,枳国还未败,他一刀震开莒臣唤道:“杨羡、赵牧何在?” 杨羡、赵牧应声而来。 “你二人拖住莒臣,死也要抱住他大腿,我去闯阵。”巴闯下令。 杨羡、赵牧领命,两人合力拖住莒臣。巴闯捡了一杆长矛,喝道:“冲阵!” 枳军以巴闯矛尖,硬生生插入楚军军阵。乡勇义军用性命为巴闯杀开一条血路,终于闯出楚军军阵,抵达城门。 江城,杨柳桥。 凌寒请命守桥,一人一枪守桥。 凌寒后腰脊柱被剜去一块,战甲已经卸下,后腰裹着草药,严严实实缠了三圈布条。他左手撑着后腰,右手持枪,目光冷冽,长枪更冷。 两万楚军也付出了惨烈的代价,占领杨柳巷,只余一万五,有有五千分散追逐枳军,只有万余人抵达杨柳桥。 好一个只有万余人,杨柳桥守军只有凌寒一人。 楚人已被这个冷面将军吓破了胆,不敢接近。凌寒枪挑霸王枪翟羽,万军从中取蔡淳首级实在是震撼人心。于他们而言,这不过是一场必胜之战,没必要再搭上性命。 “他就一人,又不是三头六臂,怕他作甚。” “滕将军说了,取凌寒首级者,赏黄金百两,封千夫长。” “凌寒有伤。” 有人鼓动,便有人上钩。巷子不过四丈宽,勉强容得下六人并排,楚军挥刀提剑,握矛执戈杀向杨柳桥。 凌寒占据地利优势,一人守桥,楚军虽有万人,真正能近身的只有十余人,一时间那凌寒毫无办法。 江城,城门。 巴闯冲出楚军军阵,抵达城门,身边乡勇义军不足千人,每时每刻都有人倒下。 巴闯不再犹豫,领军直奔江侯府邸。沿途有许多闲散楚军,身后又有莒臣人马夹击。 巴闯无暇顾及身后追兵,一路冲阵,等冲到杨柳巷时,身侧只有百人。 乌衣巷长半里,宽四丈,人头攒动,尽是楚军。 “我是巴闯,可有人在?”巴闯高喝。没有枳军回应,只引来楚军。 前有万余,后有数千,巴闯百人深陷敌阵。 “弟兄们,随我闯阵。”巴闯一手执刀,一手执戈,朝杨柳巷冲锋。 陷阵之志,有死无生。 江城,杨柳桥。 凌寒与巴闯隔着一里长的杨柳巷,如何能听见巴闯呼声?他的双手占满了血迹,握不住手里凌寒枪;他的汗水打湿了头发,一缕一缕粘在额头遮挡了视线;他的脊柱被滕云剜去一节,只能用手苦苦撑着才不至于倒下。 凌寒已不记得杀退了多少波敌军,楚军尸体铺满了杨柳桥。他数不清眼前还有多少楚军,他们杀不尽,一波接一波。 他们又来了,凌寒抖擞精神,单手持枪,傲然独立。 凌寒独自开。 江侯赐名,他喜欢。天寒地冻又如何?纵有那么一株傲梅,向雪凌寒,独自盛开。 楚人说他是冷面将军,他们错了。凌寒性子冷,身体里流淌的却是滚烫热血。只可惜,暖的不是楚人。 凌寒尽量挺直腰杆,傲然独立。 时值季夏,没有雪花。没有雪花又如何,在这尸山血海里,凌寒枪出如龙,冷冽逼人,绽开一朵朵血花。 江城,杨柳巷。 巴闯领百人闯阵,不过片刻,身边袍泽一一倒下。 数十楚军执长戈、长矛,齐齐朝巴闯刺去。 生而名闯,死亦闯阵。 江城,杨柳桥。 凌寒再退一波楚军,他的身上千疮百孔,和满目疮痍的国土一般,都是拜楚人所赐。 凌寒再也无力支撑,左手扶腰,右手拄枪,勉强支撑住身形。 楚军再上,凌寒已无力出枪,终于倒下,坠入杨柳河。 江城,城门。 莒臣虽说不谙杀伐之道,但杨羡、赵牧二将又如何能入他法眼?他抵挡之余,苗刃刀锋一转,正中赵牧胸膛。 赵牧剑未落下,倒地身亡。 枳军本就有人数优势,加之莒臣分兵去追巴闯,江城下楚军节节败退。 杨羡见到赵牧身死,自知不敌莒臣,不再逞能,与大军一道破城。 江城,江侯府邸。 樊荼苦力抵挡楚军,八百袍泽再减半数,不足四百。 楚军大部已破杨柳桥,剑指江侯府邸。 “兰戈,巴蛮、巴莽听令。”樊荼声音嘶哑,牙缝里蹦不出一句完整军令。 “务必保护枳王,”樊荼见三人持疑,一脚提在巴蛮身上,怒斥道,“走啊。” “众将士听令,死战。” 枳国柱臣,樊荼文不及三公,武不及江侯,年轻一辈里文有兰戈、秦孟亭,武有凌寒,他一向不算出色。 祁子举荐樊荼为太保,不无私心,这又如何,枳王相奚允,樊荼文过巴闯,武胜兰戈,文武具备,只输江侯。 枳国唯有他有才有德可任太保。 在其位,谋其职。樊荼自认失败,他能做的,只有死战。 “死战,死战,死战。” 这是四百枳军最后的声音,悲怆,凄凉,且豪迈。 江侯府邸坐落在江城正中,外表庄严。滕云亲自扣门,心里思绪万千。 听闻江侯独步梁州,人称惊鸿,美誉人间惊鸿客。可惜,再惊才绝艳的人物也抵不过天雷。可惜,这江侯府邸也无力庇佑枳国国君。 滕云扣门,门应声而开,两名蜀黎行宫年轻剑士向滕云刺来。 滕云挥剑,剑起剑落,两人倒地。 滕云一马当先进门,数十剑士持剑杀来,滕云哈哈一笑,十步杀一人,尽情享受胜利之果。 滕云闲庭信步,四十一剑士尽数倒下。 滕云想步入堂中,二十女子剑侍娇喝杀来,滕云笑道:“枳国无人?多娇美的女子,可惜。” 滕云一剑,挑落一名剑侍衣裳,春光泄露。那女子剑侍满面羞愤,持剑刺来。奈何花剑终究是花剑,中看不中用,滕云震落她手里花剑,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女子越是挣扎,滕云越是兴奋。左手揽佳人,右手杀剑侍,好不风流。 滕云不急,此番楚枳博弈,胜出的终究是他,他要好生品尝胜利之果。 滕云搂着怀中佳人,想要一亲芳泽,那女子剑侍动弹不得,张口咬在滕云手上。 滕云气急,一剑了解了她,想不到除了凌寒,枳国还有能伤他之人。 胜利之果索然无味,滕云快步进屋,想要拿下枳王。 枳王相奚端坐堂中,低头作假寐状,对滕云熟视无睹,置若罔闻。 滕云在酝酿措辞,是狠狠地羞辱,还是钝刀子割肉? 滕云细看之下,相奚脚下有血珠如丝如线,过去一看,他竟然已自刎。 “滕将军,你满意否?”滕云追到后院,只有太师卿伯端坐在树下。 “大人,后院外有人闯出去了,我军正在缉拿。”有士兵来报。 滕云执剑对着卿伯,问:“你不怕?” 卿伯不言不语,依旧望着远方。目之所及,尽是回忆。这一辈子,他活够了,只是国之将亡,如何舍得?放不下的,太多,太多。 滕云勃然大怒,一剑刺死卿伯,如今,就只剩翻墙出去那几个余孽了。他一脚踩在水缸上,飞身而起,跃上砖墙,果然望见巴蛮背负相凛,巴莽背负相凉,荆琦君持剑跟随,三人正夺路而逃。 三人逃窜,身后有楚军穷追不舍,滕云跟上,不留一条漏网之鱼。 荆琦君止住步伐,转身面对追兵,英气掩盖了秀气,细看之下,称得上是国色。 “你们走,”荆琦君见巴蛮、巴莽二人回头,喊道,“快走啊。” 两人也不是任性之人,他们背负着枳王血脉,也不意气用事,夺路逃窜。 荆琦君娇喝一声,执双剑杀入追兵,只伤一人,便被滕云制服。 “小美人,何必舞刀弄剑,多可惜。”滕云摇头,啧啧称奇。 荆琦君面若寒霜,想要挣扎,不过是徒劳。 “好生看好我的小美人。”滕云交代,继续追逐逃窜的兄弟俩。 兄弟俩好不容易甩掉追兵,来不及喘息,又见滕云追逐而来,两人兄弟连心,心有灵犀,交换眼神后分开逃窜。 滕云气得咬牙切齿,权衡之下,朝巴蛮追去。 两人的距离越拉越紧,从百步到五十步,再到十步。 巴蛮知晓逃不掉,索性放下相凛,持刀迎上滕云。 相凛不哭不闹,卿伯的教导让他早早懂事,他朝巴蛮微微拱手,转身继续逃窜。 巴蛮,我若日后还活着,再替你上香磕头。 江城,城门。 莒臣分兵追逐巴闯而去,城门失守,他只得往杨柳巷退军。 杨羡领军杀到杨柳巷,正好遇见楚军大部,两军再次杀到一起,鏖战两个时辰。 杨柳巷长一里,宽四丈,铺满了尸体,有枳军的,也有楚军的。这一战,枳军险胜,经此一役,五万乡勇义军幸存下来的不足万人。 此时的江侯府邸已被楚军占领,再无枳国一兵一卒。 杨羡再也止不住眼泪,枳军万人悲哭。 滕云脸色阴翳,虽然斩杀了巴蛮,生擒相凛,却让巴莽逃走了。枳军隔河悲哭,更是扰得他心烦。滕云提剑,莒臣跟随,两军以杨柳河为界,隔河对峙。 “滕云,你该死。”杨羡眼眶通红,一字一顿说道。 “想要我死的人多了,无名小卒,你还不配。”滕云提剑杀向杨柳桥,两军再次交战。 滕云一剑逼退数名枳国兵士,楚军乘机占据桥头,将枳军逼回杨柳巷。 杨柳巷早已没有落脚之地,大战过后,再添一层尸体。 杨羡兵败,领着五千败军退出江城,后方滕云领万人追逐。 “将军,前方有人。” 杨羡悲愤不已,前有强敌,后有追兵,天要亡枳! 江城外,宋将韩泽领兵而来。 “龙将军,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说这么浅显的道理,连我这个武夫都懂,滕云为何就不懂?”韩泽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区区七城,如何满足得了他的胃口。 前传:寡人有疾 第四十九章、人间惊鸿客 巴阳以西,枳西以东,枳江之南,巴山北麓,有一间草舍。 江望舒从草舍出来,先是去挂着累累青果的桃树旁祭拜了新垒的土坟。 土坟是日覃伯贤的,没有尸骨,没有衣冠,只埋着玉圭。 “姨夫,你的剑。”桃花农取了江望舒的追星,亦步亦趋。 江望舒抖落白袍尘屑,取过剑,毅然下山。 “姨夫,我也去。”桃花农央求道。 “姨夫一人去足矣。”江望舒头也不回,阔步前行。 半个时辰,江望舒下山,身后跟着数十乡勇。 正午,江望舒抵达巴阳,数百乡勇追随。 又一个时辰,江望舒抵达浮图关,身后有数千乡勇。 再半个时辰,江望舒抵达江城,近万乡勇紧随其后。 “诸位,承蒙厚爱。”江望舒朝近万乡勇深深作揖。 江城。 杨羡领五千败军刚出城门,前有强敌,后有追兵,以为再无活路,却见宋军军阵中走出来一将,朗声说道:“滕云,现在能否好好谈谈?” 滕云追逐杨羡而来,不想遇见韩泽领军而来,暗骂一声卑鄙,表面和和气气回答:“韩兄,先铲除枳国余孽再谈如何?” 韩泽命宋军让道,哈哈笑道:“好啊,那我作壁上观,请君随意。” 宋军有万余,休整了数日。楚军也有万余,个个负伤,人人疲倦。韩泽之意,无非是不插手楚枳两军战事,等双方两败俱伤后再趁火打劫,坐收渔利。 滕云如何不知,知道又能如何?眼下他是骑虎难下。 滕云按兵不动,若是追杀枳军,正中韩泽下怀,眼下能做的,只有命大军就地休整。 韩泽不急不躁,这局对弈,他来迟了,迟了又如何?时机恰好,谁规定了对弈只能有两方? 杨羡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夹在宋楚两军之间,也只能休整,思索着退路。 三方人各怀鬼胎,偃旗息鼓。 有兵士来报,说又有枳地乡勇从浮图关而来,韩泽大惊,问清人数,不过万而已,这才稍微松懈。 韩泽破綦国,一路势如破竹。这几日作壁上观,不得不称赞枳人的骨气,乡勇义军自发集兵驰援江城,这一大变数让滕云大为头疼。 枳地乡勇义军是变数,最大的变数,还是他滕云。滕云不急,一万乡勇义军,杂兵而已,来了又何妨? 江望舒领近万乡勇义军而来,局势一变再变,从三方势力变四方。 近万乡勇义军列阵,江望舒一人一剑走向宋军。 宋军大多听过江侯威名却不识江侯,没收到韩泽命令只好严阵以待。谁知这人居然不识好歹,对一万宋军熟视无睹,虽说面色温润如玉,和煦如暖风,但这一人闯阵的架势未免太过嚣张。 “站住。”宋将尤里策马持剑而出。 江望舒迎面而去,步伐不紧不慢,惹得尤里怒火中烧,双腿一夹,马儿朝江望舒奔驰而去。 追星一闪,一点星芒闪烁,尤里倒地。 宋军见尤里被杀,不再犹豫,一拥而上。 江望舒步子依旧不紧不慢,追星长剑星芒点点,连缀成线,五道星芒凝实,触之者死。 韩泽收到后军异样,勃然大怒,不知是江望舒,传令后军转前军,先灭了枳地乡勇义军。 枳地乡勇义军见到江侯深陷敌阵,向宋军阵地发起冲锋。 杨羡不知变故,只见到宋军莫名其妙往后方厮杀而去,大喜,猜测到有援军来了,下令冲阵。 五千败军紧随杨羡冲击宋军阵地,韩泽叫苦不迭,本来是坐收渔利的,不想却被前后夹击。 他不经意回头,望见滕云依旧按兵不动,恼羞成怒,又无力顾及其他,只好奋力冲杀。 “哈哈哈,天助我也。韩泽小儿还想当黄雀,可惜了。”滕云好奇是谁进攻宋军,他现在不光有闲心休憩,甚至还想载歌载舞。 可惜,没有歌姬舞女,只得作罢。他暗暗惋惜不该对那二十剑侍痛下杀手,多美的人儿,可惜。 到底是乡勇义军,加之杨羡无五千人又负伤且疲惫不堪,宋军很快稳住阵脚。 韩泽且战且退,大军收拢,推到綦水畔。 江望舒无心恋战,也领军退到枳江畔,与杨羡会师。两军会师,共计一万三千。 “江侯。”杨羡心好累,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千夫长,却是最后一个枳将,他的肩膀扛不动枳国国祚,又不能放下。一声江侯,他终于累垮了,“哇”地一声哭出来。 江望舒扫视周遭,眉头紧蹙,问:“他们呢?” “都没了,君上没了,太保没了,执圭没了,都没了。”杨羡好不容易神情低落,枳国几乎都没了,江城沦陷,王族几乎死伤殆尽,枳军近乎覆没。 江望舒转过身拭泪,还是来晚了。 宋军军阵,缪斯两眼直勾勾盯着江望舒。龙蠡问:“那就是江侯?” 缪斯点头。 楚军军阵,滕云命人将荆琦君带上来,问:“那是江侯江望舒?” 荆琦君抬眼望去,奈何相隔两百步 看不太清。她又侧头打量着滕云,讥讽道:“你怕了?” 滕云脸色凝重,江侯有多强他没见识过,但他不是夫错十招之敌。 那又如何,他就不信江望舒能以一敌万,故作轻笑,说道:“怕?我滕云纵横荆、扬两州,岂会怕区区一个梁州草莽?” 正好宋军派来使者求见,滕云也不与荆琦君计较,去见了使者。 “滕将军,韩将军请你一见。”使者恭敬说道。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滕云冷哼道。先前韩泽想趁火打劫,眼下江侯归来又想着和解,这种两面三刀的人,还是少打交道的好。 “滕兄,先前我收到斥候来报江侯归来,特地来助你一臂之力,开个玩笑,不要当真,”韩泽替滕云斟满了酒,又自罚一杯,继续说道,“我先陪个不是。” “哪里的事,韩兄有心,待战事落下,我定与吾王禀报韩兄相助之恩。”滕云借台阶而下,饮了酒,两人心怀鬼胎,表面又前嫌尽释。 “这江侯当真如此了得?”虽说江侯与夫错乌江赌战一事传遍天下,但滕云心里还是不愿相信。夫错是谁,那是武圣,他不信梁州僻地还会出一尊武圣。 “缪斯,你来说。”韩泽不回答,只拉出缪斯。 滕云自然知晓剑陵传人缪斯,他爹缪苦,号称天下第二,可惜。宋骁掩饰缪苦身死一事,后来被胡塞卫秀揭露,又说缪苦老死。滕云早从付错之口得知缪苦被伏白一剑取了首级。 天下第二终究只是第二,就像他滕云号称楚地第二,比之夫错,岂止差了一等? 缪斯一向沉默寡言,出山首战败在江望舒之手是耻辱,本不愿提起,又迫于形式,只好说道:“江侯一剑败我。” 滕云大惊,缪斯虽说年纪尚轻,但他咋楚地早有耳闻缪斯乃是宋国前三战将,不输韩泽、龙蠡。滕云自知与韩泽不相上下,江侯能一招败缪斯,岂不是能一招败他? 众人都头疼不已,江侯与武圣夫错那一战实在是太过于耀眼了。 “哈哈哈。”笑声不合时宜,是那楚将莒臣。 “莒臣,你笑作甚?”滕云恼怒问道。 “且不论楚与宋有大军两万,枳国不过万余伤兵残卒,诸位都是威名赫赫的大将,不会真以为武圣当真天下无敌了吧?”莒臣轻笑。 在场几人,韩泽、龙蠡都是宋国顶尖战将,缪斯乃是剑陵传人,滕云武力楚地顶尖,莒臣两战巴闯立于不败之地,都不是庸人。 江侯能力战夫错,是武圣无疑。武圣啊,那是武圣,是多少武夫穷极一生追逐的目标。 武圣没有一个固定的标准,虚无,缥缈,有真切。 天下可堪为武圣之人,哪一个不是惊才绝艳? 潜龙伏白,独步天下,出世仅仅一年,一人斩数十大将,更是斩杀武圣卫灵,覆灭萧国国祚。 剑陵缪哭,天下第二,宋骁仰仗缪苦之勇,十年尽得中原百城。 胡塞卫灵、卫秀,铁骑所至,寸草不生。 楚国夫错,南征百越,攻无不克 战无不胜。 武圣当真就超脱凡俗,脱离了肉体凡胎?武圣也会死,胡塞卫灵死在伏白剑下,剑陵缪苦死在伏白剑下。夫错与江侯乌江赌战,两败俱伤,夫错现在还不知所踪,遑论死活。 天子得天道认可,所以天子便是天道代言人,天子敕封,可以为圣。如今黎室式微,礼崩乐坏,天子名存实亡,大国占据一州,甚至两州之地,好歹也分到一缕天道意志。诸侯敕封,也可以为圣。 武圣有别于二品武夫的,不过是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武圣之势。 “武圣之势,不过是恐惧。诸位的畏惧之心有多强烈,武圣之势就有多强烈。”莒臣见到众人满面疑惑,笑道。 几人都不是庸人,都是独步一国,扬名一州的二品武将。道理都懂,可是真要面对一尊武圣,内心恐惧犹如野草疯长。 人心如沃壤,爱、恨、惧起先都只是一粒种子。越是想,便越是滋养心头种子疯长。 “你们若是怕了,我先去战江侯。”莒臣见众人神情肃穆,如临大敌的样子,讥笑道。 “那你去,看看是你的龟壳硬,还是江侯的剑锋利。”滕云冷哼一声,接下话茬。 莒臣不以为意,提着苗刃上马,慢悠悠走到阵前,喊道:“吾乃楚国镇西将军莒臣,请江侯赐教。” 楚有四征四镇,滕云是征西将军,莒臣是镇西将军。 江望舒提剑迎上去,面色平静,语气温和,说道:“侵我枳土,杀我枳民,犯我枳邦,你该死。” 平静如木叶缓缓落在湖面,不掀起一丝波澜。 江侯不拔剑,莒臣不抽刀。莒臣说道:“请江侯出剑。” 江望舒怜爱地摩挲着追星长剑,如果不是不得已,怎么舍得让她沾染血迹。 江望舒眼前浮现出杜若的面容,不倾国,不倾城,只倾倒我一人足矣。 “如你所愿。” 江望舒连连递出五剑,星芒五点连缀成线,可惜,离星河还差得太远。 莒臣善守,强如巴闯两次与莒臣交手不能胜他。江侯出剑力道并不重,二品武夫,除了如巴闯这类蛮力惊人者,几乎都是以技取人。莒臣精通防御之技,滕云称为龟壳。江望舒有星河剑法,五剑过后,再出剑也只有五道剑芒。 乌江赌战时,江望舒五道剑芒与夫错不分上下,如今却不能奈何莒臣,可见莒臣防守之道不是浪得虚名。 滕云等人见莒臣接下江侯五剑,欣喜之余心里也有了底气,或许江侯并未达到武圣境界。 外人看似轻松,只有莒臣知晓江侯有多强,交手之间,江侯递出百十剑,虽说只有星芒五点,但莒臣抵挡已是不易,比他与巴闯打一个时辰还难。 “星河。”江望舒小声念叨,声音微不可闻,莒臣也没在意。 第六道剑芒显现出来,剑芒连缀成线,莒臣受创,吐血不止。 莒臣自知力竭,不敢逞强,策马回阵,高喊:“诸位救我。” 眼下不是计较私人恩怨之时,滕云驭马而出,拦住江望舒,身后韩泽咬牙也策马上阵。 以为是楚国征西将军,一位在宋国百将里排行第二,两人合力战江望舒。 这一战,势必将他斩杀,否则定然成为心腹大患。 江望舒以一敌二,任有余力,一共六点星芒,五点闪烁,一点微弱。 江望舒每出一剑,星芒消散一道,又再起一道。韩泽、滕云二将竭尽所能,却始终伤不了江望舒分毫。 杨羡见宋楚以二对一,心中不忿,出阵而去。他只能算三品偏上,虽然习剑,却未小成。韩泽、滕云都是成名大将,江侯有危,他不能不上。 龙蠡虽然不齿以多欺少的行径,但江侯疑是武圣,当的起这般待遇。龙蠡见杨羡出阵,也策马出阵,拦住杨羡。 龙蠡在宋国百将里排十一,如今宋国百将除了韩泽,前十悉数殒身,所以他算第二。将军的荣耀让他不愿加入战局,只是拦住杨羡。 杨羡如何是龙蠡敌手,两人交手几招,杨羡便被一枪刺中落马。战场对敌人心软便是对自己残忍,龙蠡深谙这个道理,于是一枪朝杨羡刺去。 江望舒见到杨羡受创,抬手一剑拦住龙蠡,又俯身一把抓起杨羡,抛到杨羡马上,剑身一拍马屁股,马儿吃惊,往枳军阵里奔驰。 韩泽、滕云二将大喜过望,趁机袭来,两人左右夹击,被江侯俱数挡住。 江望舒抵挡住韩泽、滕云二将夹击,再挥剑,星芒再起,又是六点。 仿佛天上星辰,六点剑芒闪闪烁烁。韩泽攻势连连,收不住剑,无暇防备,身中一剑。 剑痕不深,仅仅是皮肉伤,奈何伤在腰腹,每一次呼吸都吃疼,战力锐减。 “龙蠡,还管什么君子之礼。”韩泽喝道。这龙蠡战力不俗,就是喜欢拘礼。杨羡逃窜后,他站立在战圈之外,全然没有插手意图。 见到江侯以一敌二尚占上风,龙蠡咬咬牙,提枪进入占据,三人合力战江望舒。 杨羡返回军阵,懊恼不已,自己本想去助江侯一臂之力,却不想成了累赘。他与凌寒年纪相仿,江侯不在时凌寒能独当一面,自己却只能成为累赘。 “杨将军,下令进攻吧。”枳军将士看着江侯以一敌三,心里不是滋味。江侯再强,也不是神人,以一敌三,实在勉强。 杨羡紧咬嘴唇,嘴唇翕张,好几次想要下令,话都到嘴边了又硬生生吞回来。江侯有令,他不让进攻不准进攻,杨羡只得遵命。 场上江侯以一敌三,如惊鸿翩飞。 枳地水暖,鸿雁常驻留,最喜欢单腿杵在水田里,眼神傲慢,只可远观,不可亲近。 惊鸿是祥瑞禽鸟,傲慢,美丽,且神秘,不像人间之物。 梁州美誉江望舒是人间惊鸿客,论武力,独步梁州,无人可当;论才情,诗文上到庙堂枳王,下到江湖妇孺,人尽皆知;除此,通晓音律、爱民如子。比起惊鸿,江望舒更不该是人间所有。 江望舒镇守西境,蜀将闻声退军,不敢伐枳;江望舒棹舟江上,少女见了,心猿意马,不肯浣衣。 梁州三国有人不识君上,但无人不晓江侯。 宋楚两军五位大将,除了负伤的莒臣与缪斯,三位合战江侯,却始终奈何不得他。 江望舒如惊鸿翩飞,以一敌三不落下风,再也无人敢不信他已是武圣。 毕竟滕云号称楚地第二,夫错之下第一人。夫错败他,只需十招。江侯先败莒臣,再以一敌三,不输夫错。 缪斯眼望着交战四人,并没有参战的意思。他不是龙蠡,不拘泥什么君子之礼。他与韩泽不同,韩泽想争的是宋国百将第一人,他想争的,是武圣啊。 出山使枳,与巴闯弈剑,没人记得他胜了巴闯,只记得江侯一招败他。 洛邑学宫弈剑,又败给胡塞卫秀。 阳关之战,再败给胡塞卫秀。 无论是卫秀还是江望舒,都不是他的大敌,伏白才是。 惊才绝艳的天下第一剑客,潜龙伏白啊。杀父之仇,不可以不报。 前传:寡人有疾 第五十章、涅槃剑技 江望舒的剑名追星,乃是天下八大名(器)之一,出自名匠欧冶子之手,与踏月匕是一对。 江望舒的剑法名星河,如今他挥出第六道剑芒,星芒闪烁,连缀之间,勉强有星辰雏形,隔星河差了不知多少。 星河剑法,不过是当年巴山草莽孤儿江望舒月下折枝练剑时穷尽所能想到的词缀,就跟江望舒这个名字一样。 星河剑法,不过是草莽孤儿江望舒的曼妙遐想,名不副实。 名副其实的是梁州美誉人间惊鸿客,江望舒以一敌三,丝毫不落下风。 如惊鸿翩飞,如游龙流转,江望舒举手投足之间,剑芒六道闪烁,不多一道,不减一道。 恰好六道剑芒,如众星拱月,在江望舒周遭流转,不让三人亲近。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鞭锏锤戈,镋棍槊棒,匕刃矛耙,无论长短,各有妙处。若是交手对弈,短兵更受宠。短兵之中,刀剑为最。 滕云执剑,韩泽也执剑,江侯还是执剑,唯有龙蠡持枪。 滕云与韩泽一左一右夹击江望舒,龙蠡恐伤及二人,不敢肆意舞枪,只好伺机而动。 “缪将军以为如何?”莒臣自诩防御之技登峰造极,先前仍旧被江侯一剑刺穿甲胄伤到胳膊,他望着场中四人,忧心忡忡。 缪斯盯着江望舒,眼神难掩炙热。在洛邑学宫败于江望舒之手他很在乎,一招落败不过是形势所逼,扪心自问他能在江望舒手下过百招。 父亲身死的噩耗让缪斯剑道一途再做突破,勉强触摸到武圣的门槛,否则如何能一剑败田恬? 田恬武力胜过卫尚,不输韩泽,便是宋骁敕封百将时田恬武力也稳居前三。 剑陵人一生只铸一剑,缪苦的剑名苦,跻身天下八大名(器)之列。剑陵剑术为涅槃,缪苦四十岁前名声不显,游历天下与人弈剑屡战屡败。四十岁后横空出世,铸苦剑,无人敢撄其锋,当称天下第一剑客。伏白出世后缪苦只敢称天下第二,被人所不齿。 被人所不齿又如何,缪苦自认资质平平,能成为天下第二靠的是屡战屡败集百家之长,得剑术涅槃。潜龙伏白横空出世,胡塞卫灵忍不住寒星名(器)的诱惑,仗着纵横塞外的风采,小觑了伏白,落得个身死的下场。 剑陵缪苦一生谨慎,年轻时游历天下与人弈剑从不敢挑战成名武夫,更不敢生死相拼,于是拒绝了萧王的重诺,更是将天下第一的名头拱手相让。 天下八大名(器),萧国独占其二,一是许诺胡塞卫灵的寒星刀,二是与江望舒手上追星剑一对的追踏月匕。 萧王的重诺,便是踏月匕。 可惜缪苦不敢去与伏白弈剑,最后踏月匕落入伏白之手。 可惜缪苦在十年后还是没能善终,葭萌说伏白杀了缪苦,拿了苦剑。 缪斯练剑,剑技正是涅槃。缪苦说他资质不堪,不能出山,所以他十八之前从未踏出过剑陵。 若不是女公子巧玉使枳,宋骁特地求情,缪斯还是不会踏出剑陵。 “你资质不堪,比起我不到十之一二,所识之人中,田恬赞许你无力不输他,不过是托词,你与他弈剑,他总让着你。等去了梁州,不要惹是生非,尤其小心江侯。”缪斯还记得离开剑陵时一向沉默寡言的父亲一口气交代了平生最多的话。 缪斯认可了自己资质平平的事实,所以尽管有剑陵传人这个响亮的名头,有个天下第二的爹,他向来行事低调。他相识之人不多,剑陵关守将田恬是至交好友,他也信了缪苦说的田恬是在让他。 在枳地若非看着女公子巧玉受辱,他也不敢违背父亲的交代。他所识之人不多,当年宋骁征战四境时巧玉曾托付缪苦照顾,孩童心性,过家家时童言无忌说要娶巧玉,恰好被缪苦撞见,掉在树上整整半天。 从那之后他知道了什么叫两人之间隔着鸿沟,一个是宋骁爱女,一个不过是剑陵不成器的传人。 他总是刻意避开巧玉,谁知最后还是为了巧玉违背了父亲的交代。 一剑落败后,缪斯回剑陵等候父亲责罚,却只等到了父亲的土坟。 “夫君,爹说了,你天赋异禀,比他当年强出十倍不止。爹不告诉你真相,是怕你自恃天赋过人而骄纵。涅槃剑技只是普通剑技,剑陵一生铸一剑铸的不是剑身,是剑心。”新婚之夜,若非葭萌告诉他,缪斯依旧被蒙在鼓里,以为自己真是个废材。 宋骁曾经请缪苦广开剑陵招收大宋天才,却被缪苦回绝,说涅槃剑技是谬氏不传之术。 缪斯知道,什么涅槃剑技,不过是缪苦胡诌的,他练剑,一招一式与寻常武夫无异。 一生只铸一剑,铸的是剑心,不是剑身。 屡战屡败,再屡败屡战,最后集百家之长,这才是真正的涅槃剑技。 所以缪斯自知不敌胡塞卫秀,依旧迎战,与他在洛邑学宫弈剑。 首战卫秀,惨败收场,这又如何?阳关再战卫秀,比起第一次,至少不那么凄惨。 缪斯出山首战败巴闯,又被江望舒一招落败惨淡收场。平心而论当初他可以百招之内立于不败之地;至于如今,若是还没见着江望舒,他有信心与他一战;眼下江望舒以一敌三不落下风,彻底击垮了他的信心。 什么宋将前三,两年前他一剑败田恬就隐隐约约触及到了武圣门槛,韩泽与田恬也只是五五开,两年前他就可败田恬,如今拿下韩泽,只要百招,轻而易举,只是旁人不知。 “习武就像攀山,三品在山脚,多如过江之鲫;二品在山腰,也有高下之分;一品方可登顶。”缪苦曾教诲。 “山外有人,人外有人,比如我,拨云见雾,眼前横亘着另一座大山,始终不敢去攀登。”缪苦曾教诲。 “登山且绝顶,一览众山小,天下只有伏白。”缪苦曾教诲。 缪斯眼前横亘着两座大山,一是胡塞卫秀,二是梁州江侯。看不见的地方,还有一座更高的山,他几乎不出世,隐居在山中。他何必出世?天下再无比他更高的山,他一览众山小。 江侯就在他眼前,缪斯眼里灼热之意,如同饿死鬼望见饕餮盛宴,如同登徒子望见绝代佳人。 滕云、韩泽、龙蠡三人合围江望舒,战局僵持。忽然,韩泽一声哀嚎打破了僵局。 以少敌多,久战必输,江望舒知道这个道理。三人都不是庸人,都是名声响彻一地的大将,自然也知晓。 所以三人不急不躁,不顾什么胜之不武,君子之礼,加之忌惮江望舒的剑,于是有意耗下去。 以少敌多,想要破局,只能集力败一人。龙蠡施展不开,不用去管,其余两人,韩泽稍弱,江望舒分心抵挡滕云、龙蠡的攻势,又全力杀向韩泽。 韩泽心里愤懑,柿子要捡软的捏,摆明了江望舒把他当成弱者。可偏偏他又不敢独自接江望舒的剑,于是且战且退,离战圈远了一个身位。龙蠡补进来,江望舒脸色依旧平静,攻势逐渐削薄,堪堪抵挡龙蠡、滕云合击。韩泽大喜过望,以为江望舒力竭,想要争头功,于是又杀进战圈。江望舒一剑本是朝龙蠡而去,忽然折转追星,韩泽刚好撞上。 这一声哀嚎,正是韩泽发出来的,江望舒变招,追星剑芒闪烁,刺穿韩泽甲胄,正好刺中他腰身。 滕云见韩泽急功近利,暗骂一声蠢材,江望舒哪里力竭,不过是引诱韩泽。三人合战江望舒尚且吃力,如今韩泽丧失战斗力,两人面对江望舒凌厉攻势苦苦支撑,险象环生。 龙蠡手肘中剑,长枪脱落,躲开江望舒两剑后拉着韩泽翻身上马,两人同骑逃走。 滕云也无力再战,上马紧随龙蠡而去。 江望舒先败莒臣,再以一敌三败韩泽、龙蠡,这等战力,岂止独步梁州! 枳军军阵,万三乡勇义军士气大振,高呼“江侯”。 反观宋楚联军,两万人人心惶惶,武圣的威名,对这些三品武夫来说太过于骇人了。 “韩兄,依我之言,击鼓进军吧。”滕云心有余悸,庆幸有韩泽、龙蠡替他挡刀,江侯并没有把他当做主要目标。 韩泽褪去甲胄,腰腹流血不止,江侯这一剑,险些要了他老命。军医替他包扎,他疼得近乎昏厥,哪有功夫理会滕云。 “我去会一会江侯。”缪斯说完,阔步上前。 滕云不得不称赞缪斯勇气可嘉,当然,更多的是讥讽愚不可及。莫非他以为他胜过三人联手?还是他以为江侯力竭?或者单纯是因为一招落败,想要一雪前耻? 江望舒抱剑而立,滕云只觉得他的武圣之势不知何时施展,简直将整个战场都笼罩进去。 武圣之势啊,武圣,滕云双眼迷离,他何曾不觊觎。 莒臣望着江望舒,眼里充斥着战意,开口说道:“江侯的剑技,比我防御之技强。” 滕云气到几乎吐血,莒臣这厮,莫非真感受不到江侯的武圣之势? 莒臣不知滕云如何是想,他认可的人不多,反正滕云不算。大将军夫错自然算,莒臣曾与他对弈,百招前他可以抵御,百招后他的防御之技在夫错霸王戟下不堪一击。巴闯算一个,只可惜还未尽兴巴闯便闯阵身死。作为对手,他不会手下留情,作为朋友,巴闯值得敬重。 眼下又多一个江侯,莒臣回想与他交手时是八十五招落败还是八十六招,苦思不得其解。下一次,定然要在江侯手上撑过百招,莒臣安慰自己。 缪斯持青锋而去,与江望舒面对而立,龙蠡怕缪斯不敌,左手持枪掠阵。 “江侯,请指教。”缪斯继承了缪苦的沉默寡言,他单手持青锋,主动发起攻击。 青锋勉强算得上名剑,削铁如泥,正好趁手,比起追星,弱了一筹。 江望舒已经被众人确信是武圣,他勉强摸到武圣的门槛,比起江望舒,又弱了一筹。 知道必败无疑依旧出战,因为他是缪斯,他身怀天下觊觎的剑陵不传之术涅槃剑技,岂有避战之理? 天才也好,废材也罢,缪斯不在乎,提剑而起,冲向江望舒。江望舒是武圣也好,不是武圣也罢,他是横亘在缪斯心中的大山,越过他,大山也是垫脚石。 曾经江畔独步寻花,江望舒是才情斐然的草莽诗人。如今江畔力战,江望舒又是独步梁州的人间惊鸿客。这一战,他有非胜不可的理由。 棹舟而行,与舟子同食,与渔夫同寝,与农人笑谈时令。 拔剑而出,斩罗氏叔侄,平武圣夫错,与缪斯弈剑江畔。 缪斯承载着武圣信念,青锋感受到主人的情愫,呜咽和鸣。江望舒背负枳国国祚,追星剑鸣咻咻。 子丑盛赞缪斯为寐虎,醒时乱天下。十招,缪斯与江望舒平分秋色;五十招,缪斯不显颓势;八十六招,莒臣脸色凝重,对缪斯再高看一分;一百招,缪斯依旧不落下风;一百二十招,韩泽冷哼一声,说道:“江侯力竭而已”;一百二十八招,江望舒递出一剑,平平淡淡,一如当年草莽孤儿折枝练剑时的力道,追星再起第七道剑芒,缪斯举剑抵挡,退后八步,江望舒一步未退。 莒臣身在局外,看得真切。传言江侯与夫错乌江赌战时五道剑芒战平夫错;先前江侯六道星芒力战三位二品顶尖大将;眼下七道剑芒,尽管第七道微弱如萤火,那也是剑芒。 缪斯拄剑勉强支撑,嘴角鲜血汩汩。龙蠡策马将缪斯拉拽上马,调转马头回阵。 “击鼓,进军。”眼见江望舒上马追来,滕云下令进军。宋楚联军连同他在内五名大将都是显赫一地的大将,先后败于江侯之手,甚至江侯任有余力。为今之计,只有一战定胜负了。 江望舒离宋楚联军军阵五十步,楚军出击,宋军按兵不动,江望舒策马迎上,想要以一敌万。 “不自量力,当真以为万人敌了?”韩泽望着那一人一剑冲阵而来的江望舒,嗤笑道。 “杨将军,下令吧。” 江侯嘱咐,他不下令,不准进攻。 “击鼓,”杨羡眼见着江望舒一人冲阵,不忍去看,嘶吼着,“进军!” “唉。”江望舒叹息一声。 楚君一万如洪流,扑袭而去,在滕云眼里,江望舒不过是一颗狗尾草,顷刻之间便会被吞没。杨羡如何不知,江望舒不让进军,不是忘了,是舍不得这一万三乡勇义军战死。他就像一颗参天大树,洪水肆虐而来,他以身抵挡,庇护身后黎民。 枳地五十万户,两百万黎民,十户养一兵。二十万枳军,全军覆没,余下这些都是乡勇义军,无盔无甲,锄耙上阵。 江望舒一人没入楚军一万大军中,马儿被挑翻,他落地步战。剑起剑落,七道星芒闪闪烁烁,连缀成线,交织成河。 当年月下折枝练剑的草莽孤儿江望舒幻想着有朝一日剑起便是数点星辰,剑落则有星辰交织成星河。那个穷尽知识才给自己起了一个江望舒雅名的孤儿终于出一剑便是星辰,出百剑星河连缀。 万夫莫敌之勇,不过于此。 虽千万人,吾往矣,便是如此。 洪流无情,肆虐之处民不聊生。星河有情,每一颗星辰都是枳民所化,恩泽枳地。 “国祚绵延!”江望舒提剑冲阵,杀向滕云。 楚有九将,武圣夫错为大将军,其下是四征四镇。滕云为征西将军,枳国覆灭他是罪魁祸首。 此战,生死他已置之度外,死了也可以化作星辰恩泽一方,死又有何惧?滕云该死,不得不死,滕云拿命来。 滕云眼中这颗卑微的狗尾草从洪流中逆流而上,提剑而来。滕云不信他能在万军从中斩杀自己,便是凌驾于他之上的夫错也只能败他 不能杀他,江望舒又如何,江侯又如何,人间惊鸿客又如何? 杨羡率领一万三乡勇义军冲击而来,江城人声鼎沸,杀声遍天。 江望舒提剑逆流而上,无人能挡。七道星辰剑芒如逝去的故人庇护着他,一直杀到离滕云不足二十步。 滕云、莒臣两人各自占据一乘战车,望着江望舒从百步之外一路破阵,单人闯来。 “莒臣,韩泽呢?宋军呢?”滕云喝道。 莒臣望去,韩泽领宋军退到百步之外,朝浮图关方向离去。 “韩泽小人,他日定不饶你。”滕云实在不齿这个奸诈盟友,奈何距离太远,战场又喧嚣,韩泽听不见。 韩泽听见又如何,他已接到斥候来报枳綦两国乡勇义军零零散散自发奔赴江城而来,再不退军只能埋骨江城。 无论是他还是滕云,甚至是宋骁、熊冉,都低估了这两个边陲小国了。 莒臣跳下战车,拦截江望舒而去。他一人不敌江望舒,但他有万余楚军,只要江望舒是凡胎肉体,就不可能以一敌万。 “滕将军,撤吧。”宋有斥候,楚自然也有。 江望舒已经杀到十步开外,滕云咬牙切齿,这一战再无回天之术,再不走便走投无路,于是一千轻骑撤退。 一将功成万骨枯,余下的楚军,是死是活他管不了了。至于莒臣,死了也好,眼不见心不烦。 前传:寡人有疾 第五十一章、楚国变故 楚乃南荆正统,前朝遗脉,数百来年不受中原各国待见。历代楚王披荆斩棘,筚路蓝缕以启山林,从淮河往南一寸一寸拓土,到熊冉,整整八代,励精图治,上朝天子,下养生民。如今疆域东壤吴越两国,西接綦枳二邦,北抵秦岭淮河,南达百越。 单论地域,楚占天下四分,更有大江福泽一方,五谷丰登,并非诸侯口中遍地荆棘毒瘴,随处虎豹豺狼。 黎赫王二十五年,季夏。 楚王熊冉拜征西将军滕云为主将,又有镇西将军莒臣,大将黄阑、蔡淳等人,领军二十万伐枳,最后功亏一篑,兵败江城。 若非最后关头独步梁州的江侯提剑而来,若非枳綦两地黎民自发集兵,若非宋将韩泽作壁上观,凭楚国二十万雄师,如何不能灭梁州小国,得盐水泉盐之利? 战败是事实,二十万大军近乎全军覆没,主将滕云领着千余败军一路出江城,过浮图关,经枳都,闯涪陵,战黔中,终于抵达凤凰城。 熊冉召见,这位号称楚地第二点征西将军没了踪影。有人说江侯提剑而来了解了他;有人说滕云无颜面见枳王,于是自刎;也有人说滕云畏罪潜逃。 伐枳之战,兵败江城,二十万大军近乎全军覆没,数十楚将埋骨他乡,征西将军滕云失踪,镇西将军莒臣疑似身死。 苗地鹿寨鹿恩骑白鹿,驯虎豹,自封白鹿大王,领苗人十万夺零陵、沅城。 楚国扩地百越,然而无暇顾及 征服之地并未归顺,征服之民并未教化,百越人过南岭,夺回旧土。 楚征南将军侯川奉熊冉之令领军五万伐南蛮,名为伐南蛮,实则寻找大将军夫错,五万大军入南蛮之地便如同人间蒸发,无影无踪。 宋楚都是天下九州国力数一数二的大国,联系两国盟约的不是一条细丝线,这条细丝线便是风华绝代的沉鱼佳人巧玉。宋楚结盟伐梁州枳綦,两国有隙,盟约出现了裂痕。韩泽回宋后,宋骁一面调兵遣将过秦岭,越剑陵关,借道孟焦平定綦国乡勇义军,一面调遣八万重兵防守剑陵关。 宋骁防备的自然不是孟、焦两国,而是楚国。熊冉心知肚明,遣使者携带黄金千两、骏马百匹出使宋国重修于好,暗地里命镇北将军景瑟守御楚国北大门。 一时间楚国内有三苗作乱,四境只有东境无虞。 “王,臣有言。”农家圣人苗拜见楚王熊冉。 “请讲。”熊冉向来对苗钦佩得很,楚国十年间扩地不已,外有四征四镇与数十万雄兵,内有苗查农时时令。 苗忧心忡忡说道:“王,我楚扩地不已,然教化不勤,所扩之地并非楚地,所御之民并非楚人。臣以为,当以刀剑吓之,五谷养之,辅以诗书教之。” “善。”熊冉点头,苗所言不无道理,楚国雄师所至之地都臣服在刀剑之下,熊冉又命人运粮救济,施以重恵。然而无论是三苗还是百越,知恩不图报,叛乱不止。恩威并施,却少教化,如此,苗人还是苗人,百越之地还是百越之地。 楚有大将军夫错,夫错之下又有四征四镇,分别是征西将军滕云,征东将军管婴,征南将军杜若,征北将军公孙麟,镇西将军莒臣,镇东将军元季良,镇南将军侯川,镇北将军景瑟。 十年间九位大将东征西讨,南征北战,扩地千里,立下汗马功劳。仅仅数月,先是夫错与江望舒两败俱伤,杜若与夫错两人入南蛮而不知生死;再是镇南将军侯川一入南蛮如人间蒸发,音讯全无;最后滕云兵败不知所踪,莒臣疑似战死。 一时间,九位大将已去其五。这一切,都是拜梁州江望舒所赐。夫错与江望舒乌江赌战两败俱伤,杜若携夫错沿乌江一路难逃入南蛮;侯川奉命表面伐百越实际入南蛮寻找夫错下落;江城之战江侯以无敌之姿败莒臣,战三英,伤缪斯。 征西将军滕云、镇西将军莒臣不在,三苗无人辖制才敢作乱。征南将军杜若、镇南将军侯川入南蛮,百越才敢越南岭,犯楚境。 甚至宋楚交恶也是因江侯而起,若非江侯,江城早已沦陷,熊冉再大度些将枳国七城之地化与宋国。 楚国变故,全是因江侯江望舒而起,这个独步梁州,如今扬名天下的草莽诗人到底有多大能耐,熊冉真想见识一番。 内忧未平,外患无暇顾及。眼下伐枳一事只得暂时搁置,东境与吴越两国的战事也该收敛,北境防范宋国大军南下即可,当务之急是平定三苗白鹿大王,收复零陵、沅城;再灭越境百越人,南岭以北寸土不能失;等内乱平定,再依照苗之言,辅以教化。 只是西、南两境四位大将生死未卜,不知所踪,东、北两境又需要防范强敌,偌大一个楚国,竟无可担此大任之人。 “王,莒将军回来了。”苗传达信使来报。 楚国正值多事之秋,九位上将接连折损五位,内忧外患接踵而至,听到莒臣归来,熊冉好不兴奋。他一改往日淡定从容,问:“莒将军何在?传令素来见寡人。” 当日莒臣拼死抵挡江望舒闯阵,却见到滕云弃军而逃,他要挟着荆琦君、秦孟亭二人,领着数千楚军从江城突围,过浮图关,经枳都,下涪陵,渡乌江,走黔中,最终只余数十人抵达凤凰城。 来不及休整,莒臣快马又行两日,直达郢都。 “王。”莒臣面见楚王熊冉。 “爱卿快起。”熊冉亲自搀扶,莒臣自从臣服他后,尽职尽责,他力排众议,敕封莒臣为镇西大将,不无惜才之心。 “罪将莒臣拜见王。”莒臣满面羞愧,不敢起身。 “爱卿,伐枳之失,罪不在人,天意也。”楚王熊冉再次搀扶,莒臣这才起身。 莒臣一路逃回凤凰城,后脚刚到,便听说滕云昨日便抵达凤凰城,如今不见影踪。他与滕云同位西境大将,共事不短,隐约猜测到滕云畏罪潜逃。 哼,身为主将,临阵脱逃,置万人性命不顾,若非有荆琦君为人质,江侯早就一剑将他刺于马下了。 “王,臣有言,不知当讲不当讲。”莒臣以前与滕云有隙,只是政见分歧,这一次滕云临阵脱逃让他不齿滕云为人。 “爱卿请讲。”熊冉猜测到莒臣要说什么,他心里有了主意。 “伐枳之战,我军上下一心,唯有滕云将军临阵脱逃,置万余将士于死地。幸亏众将士以身相搏,才为罪臣杀开一条生路。”莒臣说道。 “滕云临阵脱逃,当以叛国罪处之。”熊冉毫不犹豫地说。楚国物阜民丰,人丁兴旺,不缺一个大将,尤其是不忠不义之人。 “吾王英明。”莒臣拜伏,他臣服楚王熊冉,真是因为那一顿饭食?苗人总说楚王残暴,每餐食人羹,他在沅水所见,只有物阜民丰,只有人丁兴旺。 天下需要一位明君,所以他忘了使命。明君需要有利剑重盾,利剑够了,所以他转习防御之术,甘做重盾。 “莒将军有功,当赏,焦国进贡一匹野马王,桀骜不驯,请将军驯之。”熊冉言外之意,不言而表。 莒臣领命,随熊冉到御马场,果然有一匹通体黝黑的骏马,野性十足,在马场奔驰,马夫躲在场外不敢亲近。 “将军可有把握?”熊冉问。 “可以一试。”莒臣手里执鞭跳入马场。 那野马王见到莒臣入场,嘶叫着冲来,鬃毛飞扬,神采俊秀。 莒臣立在场中纹丝不动,直到野马王冲到眼前才一跃而起,跳上马背。 野马王天生是王者,哪里甘愿受胯下之辱,不住地腾越,想要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人物摔死。 莒臣一手抱住马脖子,一手抽鞭。野马王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御风飞驰,声势让人咂舌。 莒臣死死抱住马脖子,鞭子一刻不停抽在野马王身上。野马王飞奔、腾越,一人一马都不肯服软。 整整两个时辰,野马王累到口吐白沫,再也无力挣扎,低下高傲的头颅,默许了背上这个比它还桀骜的主人。 “幸不辱命。”莒臣牵着野马王过来,说道。 “王有莒臣,要取这天下又有何难?”苗击掌道。莒臣有勇有谋,忠义两全,比起滕云那等临阵脱逃又畏罪潜逃的匹夫不知强了多少。 “王有心事?”莒臣见熊冉忧心忡忡,于是询问。 苗说道:“莒臣,你我同为苗人,应当知晓苗地叛乱不止,你与滕云伐枳之际,鹿寨鹿恩自封白鹿大王,起兵十万占了沅城、零陵。” 莒臣正色回答:“苗大人,莒臣向来以楚人自居。” 莒臣这一句由衷之言让熊冉神色动容,他没有作声,想看莒臣到底会怎样选择。 “王,伐枳之战,臣有罪。王不责罚,已是罪臣之幸,又赐臣骏马,于心不安,”莒臣跪伏请命,“臣请前去镇压白鹿叛乱。” “善。”熊冉哈哈大笑,终于等来这一句。有莒臣在,苗地叛乱又如何,白鹿大王又能掀起多大风浪? 他万幸当初没有杀莒臣,那一顿不算可口的饭食,竟然换来一国柱臣。 “王,木师归来了。”有侍卫来报。 木师正是木尔,熊冉拜木尔为国师,与大将军夫错俱是位列三公。 先前木尔奉命游说綦国,楚綦结盟伐枳。綦国兵败巴阳,司马郝萌身死,老将武不古再出山任司马,与枳重修盟好,于是木尔再使宋国,楚宋结盟伐梁州两国。 木尔归来,熊冉急切召见,莒臣告退,筹备镇压白鹿大王一事去了。 “王,”木尔拜伏说道,“王为何再遣使宋国?” 木尔语气愠怒,整个庙堂只有他与苗敢这样与熊冉说话。 熊冉询问道:“木师何故这样说?” “楚宋结盟,宋自诩为主,王三番两次放低姿态,恐怕让宋得寸进尺。”木尔定然是在宋地收到不公待遇,肚子里憋了火。 “是寡人不妥。”熊冉坐拥佳人巧玉,自然对亲家毕恭毕敬,不想却让木尔遭罪,于是自我检讨。 木尔也不敢放肆,天下做到礼贤下士的明君不多,熊冉能听,他也不是不识时务之人。 “王,等平定了内忧,黎都九鼎,可徐徐图之。”木尔说道。 熊冉大喜,问:“木师此行有收获?” 木尔笑答:“可王天下者,唯王与宋王也。宋王垂垂老矣,膝下并无良子,宋又有忧。” “此话何解?”苗询问。 楚国三公,木尔为国师,夫错为大将军,苗为司农。 “其一,宋骁之后宋无贤君,甚至有夺嫡之乱;其二,宋地民心不归,内忧不绝;其三,宋穷兵黩武,累国累民;其四,宋乃百战之地,西有胡塞窥侧,东有后起之秀鲁国,北有北境联盟,至于南,”木尔笑道,“宋陈兵剑陵关不过是自保 哪敢南下。” 木尔说得条条在理,熊冉不由感慨楚有三公,国之大幸。只是大将军夫错不知死活,江望舒都能捱国天雷,夫错又岂会弱于他?但愿夫错能归来,王霸之业,三公缺一不可。 滕云从江城突围后,赶回凤凰城,本欲面见楚王,又怕熊冉责罚,于是转而北上,如今刚出楚国地界,抵达焦国。 他可记得前任征东将军陈泽兵败后诛灭九族的下场,前车之鉴,他不敢以身涉险。 好在滕云父母过去,膝下无子,如今又逃出楚国地界,就是熊冉发怒也无济于事了。 天下之大,他哪里去不得?滕云打算一路北上投靠宋国,刚到焦国又想到要与韩泽共事又改变主意。宋国去不得,毕竟宋楚联姻,虽说在王霸大业面前再风华绝代的佳人也是牺牲品,但他不敢去冒这个险。 除了宋楚,只有胡塞、吴、越、鲁四国勉强有弈天下的实力。胡塞野蛮,胡塞王卫秀本就是武圣,膝下又有十八勇士,去了也不得重用,不该去。吴越两国虽有大国之名,却内斗不止,早晚会沦陷在熊冉手下。能去的,只有鲁国了。 滕云扮作马商,随一商队往鲁国而去,但愿鲁王小白有王天下的志向,否则天下真没他容身之所了。 时值孟秋,梁州。 綦国覆灭之后,武去疾幸存下来,集结乡勇义军驰援江城,枳綦本就同根同源,能救两国者,唯有江侯。 等武去疾赶到江城,江城之战已经落幕,江侯以无敌之姿碾压宋楚联军。枳国乡勇义军从四境驰援而来,楚将滕云逃匿,楚将莒臣挟持荆琦君退回楚国。 战事终于落下,枳綦两国国祚却近乎断了。新里一战,綦国王族郑氏连同綦王若虚在内尽数以身祭国运,綦国庙堂文武只剩武去疾一人。 綦国面对的是十万宋军,枳国则是面对二十万楚军。綦国尚且如此,枳国又能好到哪里去? 庙堂文武只剩江望舒与千夫长杨羡,若非江望舒败莒臣,战三英,伤缪斯,又有各地乡勇义军驰援,恐怕连江城都守不住。 江城战事落下,江望舒命人埋葬战死袍泽。 乌衣巷,巴闯被楚军合围,数十楚军持矛,巴闯周身竟无一处完好体肤。 江城外,千夫长杜阿格、巴燕、樊筌,蜀黎行宫小将石峰战死。 江侯府邸,蜀黎行宫宫主、太保樊荼力战而死。 江侯府邸,巴阳大夫兰戈力战而死。 江侯府邸,枳王相奚自刎。 江侯府邸,太师卿伯身死。 江侯府邸,少师相思自刎。 乌衣巷,巴闯之子巴蛮战死。 乌衣巷,公子凛身死。 花溪,千夫长刘泠、杨雀战死。 江城城门,千夫长赵牧战死。 蜀黎行宫小将秦孟亭,女将荆琦君被莒臣掠走。 江州军部将死伤殆尽,只剩凌寒,杨柳桥一战以一当万,坠落杨柳河,不知所踪。 “江侯,江侯。”杨羡欣喜万分,一路跌跌撞撞来报,第一声是喜,第二声是喜极而泣。 “是哪位故人?”江望舒以为天上星宿又添一颗,这个夏天,枳地少了二十多万生命,星辰平白多了二十多万颗,再多,这苍穹就承载不住了。再少,这大地就坍塌了。 “巴莽,巴莽还活着,小公子也活着。”杨羡喜极而泣,声音哽咽。 “走。”江望舒没有迟疑,杨羡领路,两人赶到乌衣巷。 乌衣巷,当日巴莽怀抱小公子相凉,躲在一间民房。滕云先斩杀巴蛮,再擒杀相凛。斩杀二人拖了不少时间,他以为巴莽逃远了,追逐而去,不想巴莽带着小公子躲在民舍,捂着小公子嘴不敢出声,于是枳国最后的血脉在滕云眼皮底下躲过了一劫。 小公子相凉不到两岁,巴莽割腕以血代乳,相凉嘴唇血迹斑斑。巴莽气息奄奄,好在还有生机,调养一番便可。 “幸甚至哉,国祚永存,”江望舒接过相凉,双手托起,双膝跪地,高喊,“拜见吾王。” 乡勇义军也高喊:“拜见吾王。” 前传:寡人有疾 第五十二章、白鹿大王 楚国西境有三苗之地,数十年前两任先王便将三苗之地纳入楚国的疆域。 等熊冉继位,东征吴越,西讨枳国,北伐孟焦,南拒百越,四境扩地无暇顾及三苗,三苗人蠢蠢欲动,三年一小乱,五年一大乱,很不安分。 熊冉自认为对三苗够仁慈了,三苗每次叛乱,他先是武力镇压,再救济苗人,更是敕封苗人鹿氏为鹿寨大夫。 鹿氏鹿恩,不满足屈居熊冉之下,竟然起兵,自封白鹿大王,趁着滕云、莒臣伐枳之际攻占沅城、零陵两地。 沅城在凤凰城以北,零陵在凤凰城以南,如今鹿恩以沅城、零陵为据点,兵指凤凰城,触及了熊冉的底线。 凤凰城是楚国重镇,西接枳国,西南是南蛮之地,熊冉岂会坐以待毙? 莒臣请命讨伐白鹿大王,领五万人马,奔赴凤凰城。 白鹿大王骑白鹿,驭虎豹,麾下苗人十余万,除却老弱妇孺也有五万余苗兵,不容小觑。 莒臣赶到凤凰城时,凤凰城已沦陷,白鹿大王命人来请莒臣一见。 莒臣兵临凤凰城,白鹿大王高居凤凰城,两军对峙。莒臣应邀前往,单人进城。 “莒臣,你可识得吾?”白鹿大王设酒席,与莒臣面对而坐。两军对峙凤凰城,两军之主却斟酒叙旧,若是传出话柄,莒臣恐怕难以开脱。 莒臣是苗人出身,异族身份让他在楚国受尽白眼。若非熊冉力排众议举他为镇西将军,恐怕他终其一生也只是个冲锋陷阵的小卒。 他也知道此番来凤凰城会见白鹿大王会落下话柄,那又如何?他莒臣行事,无需他人指指点点。 莒臣点头说道:“苗人谁不知恩公子。” 莒臣说的是事实,三苗之地以苗寨为尊,苗寨以鹿氏为尊,苗长老鹿木被楚王敕封为苗寨大夫。而白鹿大王鹿恩,便是鹿木独子。 白鹿大王斟酒,莒臣毫不客气一饮而尽,一连三杯。 “莒将军,你我阔比十余年,想不到再见面竟是兵戎相见。”白鹿大王感慨道。 下人上了几道下酒菜,第一道是白菱黄雀,第二道是五湖鱼羹,第三道是龙肝凤胆。 莒臣对白鹿大王并无好感,两人之间地位的鸿沟让年少莒臣第一次知道了原来人生下来就是不平等的。 第一道菜是白菱黄雀,鹿恩最喜食白菱黄雀,于是苗长老让人去捕雀,捕了千只,只挑选声音婉转动听,淘汰一半。余下数百只雀,只取雀舌,加沅水新嫩菱角烹煮,只得一碗。 莒臣在沅水泡澡时吃过白菱,却没吃过雀舌,这一道白菱黄雀,诱惑着他的胃。 雀舌啊,那是何等美味,莒臣没试过,他那吃惯了生肉木薯的嘴巴哪里配得上吃雀舌。 白鹿大王不知莒臣所想,他夹了一筷子雀舌,吞下肚之后咂嘴细细品味,口齿余香,实在难得。 莒臣还记得有一年冬天鹿恩嘴馋想吃白菱黄雀,苗长老鹿木让莒臣去捕,莒臣以为一只黄雀肉少,特地抓捕了七八只,却被鹿恩绑在树上抽打。 那是寒冬,他身上绽开的伤口还未来得及流血便结了痂。他以为自己捱不过那个冬天。 白鹿大王不知莒臣在回忆心酸往事,他只顾着吃这一盘白菱黄雀,如此珍馐他也不是天天吃得到的。 第二道菜叫五湖鱼羹,取楚地五湖之鱼,取苗地甘甜山泉烹制。彭蠡泽青鱼,雨梦泽银鱼,樊湖武昌鱼,太平湖草鱼,东江湖东江鱼。 五湖鱼羹号称楚水一碗盛,便是楚王熊冉一年也吃不上几回。 莒臣有幸在郢都吃过,这道名菜只能出于宫廷筵席,毕竟楚水一碗盛。 白鹿大王上五湖鱼羹,不知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还是有觊觎楚国之意。 莒臣还是不动筷,只顾喝酒。 要说这酒,也不是人间五谷酿造,而是深山猴儿酒。深山猴儿采集百果贮藏于树洞,当作过冬粮食。奈何猴儿忘事,苗地又不愁吃食,于是猴儿忘了百果,百果发酵酿成酒液,实在难得。 郢都也有猴儿酒,不过大多是人为酿造,所以楚人都管它叫做百果酿。 莒臣已经饮了一壶,这猴儿酒比起百果酿滋味好了太多。 第三道菜是龙肝凤胆,取蟒蛇肝,取熊胆,取雉鸡胸脯肉烹制。 莒臣依旧不动筷,只顾喝酒。白鹿大王心里冷哼一声,卑贱之人就是卑贱之人,一壶猴儿酒就满足了 殊不知这龙肝凤胆才是人间绝味。苗地多深山,蟒蛇藏匿其中如鱼得水,寻常樵夫遇见蟒蛇死无全尸,更别提捕蛇了。大熊暴怒,为了捕一头熊死了一百多人,可见其珍贵。 白鹿大王听说世上有真龙,可惜未得相见,那龙肉的滋味比起这道龙肝凤胆又如何,他真想知道。 莒臣望着三道菜,白菱黄雀他曾捕过黄雀,五湖鱼羹在郢都见识过一回,至于龙肝凤胆更是闻所未闻。馋虫在喉咙作祟,他一筷未动,就跟当初在沅水泡澡三日粒米不进,只吃了几根白菱。 他回答道:“白鹿大王,阔别十年,你还是你。” 白鹿大王夹了一筷子雀舌,笑问:“莫非莒臣不是莒臣了?” 白鹿大王心里早就不爽这个叛徒,不过一卑贱之人,竟然能与他平起平坐,甚至要分享他的美味佳肴。 “以前的莒臣,只想为了自己肚子不饿而活着;现在的莒臣,要为天下人不饿为活着。”莒臣只饮酒,不动筷。 “此话何解?”白鹿大王疑惑不已,什么为天下人不饿,顿顿白菱黄雀不香吗?他又夹一筷子雀舌,闭上眼睛享受雀舌的鲜美。 “以前莒臣想让自己吃饱,长老说熊冉残暴,不让我吃饱,于是我去刺杀他;如今莒臣想让天下人吃饱,天下都说大王残暴,只想一人吃饱。”莒臣话音未落,袖中短匕翻转入手,直刺白鹿大王而去。 白鹿大王心里一惊,他还想着劝降,劝降不得再杀掉以绝后患,谁知这莒臣当真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在他的地盘行刺。 莒臣执匕刺杀是事实,白鹿大王虽说骄奢,但蛮力惊人,推翻酒桌挡住莒臣,又拔刀抵挡。 刀是苗刃,与莒臣所用苗刃无二,厚重,敦实。 莒臣此番赴宴没带苗刃,只藏了一截短匕,他修习防御之道,攻势欠缺,短时间拿不下白鹿大王。 数十侍卫皆手持苗刃赶来,白鹿大王趁机脱身,众人将莒臣团团围住。 “莒臣,还我雀舌。”白鹿大王望着撒了一地的雀舌,满眼心疼。 莒臣抢了一炳苗刃,一人独战数十侍卫,游刃有余,甚至还有闲心看一眼撒地的酒菜。 这两壶猴儿酒号称仙酿,树木有洞则将死,越冬不死之数才有可能酿出猴儿酒。郢都百果酿一杯十金,何况是猴儿酒呢? 一盘白菱黄雀要数十人花几天功夫捕雀才能凑足,仅仅是为了口腹之欲。 五湖鱼羹取自五湖,运到凤凰城还能活蹦乱跳者才可如菜,何其苛刻? 至于龙肝凤胆,要多少苗人才能换来这一盘菜肴?十个?百个? 莒臣以前无知,苗长老说熊冉残暴,让天下人吃不饱饭。天下人能不能吃饱饭莒臣不知,反正他吃不饱饭是事实,熊冉当杀。苗寨许多人也吃不饱饭,熊冉当杀。天下人也应该吃不饱。天下人吃不饱,熊冉之过。 奉命出苗寨,杀熊冉,熊冉那一顿饭食得滋味他永生难忘。白菱黄雀只能让一人吃饱,熊冉能让天下人吃饱。 所以莒臣臣服熊冉,所以莒臣请命伐白鹿大王,所以莒臣只身赴宴刺白鹿大王。 莒臣持苗刃与苗兵搏杀,白鹿大王在站圈外冷眼相看,莒臣还记得当初有同伴因为打翻酒樽被还不是白鹿大王的鹿恩打死,他也是这个神情。 莒臣不擅长进攻之道,他知道自己无力斩杀白鹿大王,只好且战且退,一路退到城门。 城门紧闭,围杀他的人不下百人,莒臣眉头紧锁,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托大了。 城外,楚国大军严阵以待丝毫不知城里动静。莒臣跃上城楼,一刀砍断白鹿旌旗。 白鹿旌旗倒,楚将薛缺下令进攻。 凤凰城虽说是边境重镇,但无论是枳国还是南蛮都无力伐楚,所以城池并不坚固,全靠人力防守,否则白鹿大王如何轻而易举取凤凰城? 薛缺领兵攻城,凤凰城苗兵出城迎战,只有莒臣还在城内与数百苗兵上演追逐大戏。 白鹿大王麾下苗兵五万余人半数在凤凰城,余下半数则守御零陵、沅水两地。 楚将薛缺不敢破城,城内还有数万楚民,于是只能在城外激战。 白鹿大王倚仗凤凰城有楚民,面对两倍于己方的楚兵毫不在乎,若无倚仗,他如何敢起兵? 白鹿大王也不贪心,有这三城之地他就满足了,三城之地产出足矣让他顿顿白菱黄雀,餐餐五湖鱼羹。 莒臣面对数百苗兵合围,终于无力支撑,力竭被俘。他恨自己鲁莽,不该以身涉险。 白鹿大王将莒臣五花大绑绑在凤凰城门,薛缺见到主将被俘,只好停战。 “楚人听着,吾乃白鹿大王,叫熊冉来凤凰城与我对话,听说熊冉喜食人羹,不知镇西将军的滋味如何。”白鹿大王神气倨傲说道。 薛缺只得退兵,莒臣乃是楚王宠爱上将,他不敢擅作主张,于是遣快马前去郢都。 三日之后,快马来报,说楚王正在路上。 薛缺本是零陵大夫,零陵失守,他只能选择戴罪立功,毕竟他有妻有女,一人跑的了,家眷又如何? 他暗骂莒臣蠢货,先前莒臣前去赴宴他百般劝阻却拗不过他。莒臣这厮,习防御之道练就龟壳一般的防御,也跟老龟一样冥顽不灵。 薛缺又嫉妒这个蠢货,凭什么莒臣一个苗人能得熊冉赏识拜镇西大将,凭什么零陵失守自己有责而莒臣被俘楚王竟然亲至? 憎恨像一粒种子,薛缺越是想,越是催生憎恨的种子在心头疯长。 楚王再快,也要两日才会抵达凤凰城,若是此时强行攻城…… 薛缺不敢再想,这个念头太过于疯狂,凤凰城有十万楚民,若是强行破城,就算斩杀了白鹿大王,也难以赎罪。 十万民众啊,楚民又有多少个十万呢? 薛缺有妻有子,所以只能守着零陵那一城之地。男儿谁又不想建不朽功勋,封圣人之名呢? 薛缺也想,机会就摆在眼前。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夫错征伐小国时,一战坑杀南召国十万人,一战封圣。 若是攻下凤凰城,擒拿白鹿大王,就是十万楚民葬身又如何?苗人是楚王的心腹大患,一年一小乱,三年一大乱,若是擒拿白鹿大王,岂不是一劳永逸?楚民五百万,区区十万又如何? 念头疯长,薛缺两眼充斥着狂热,于是亲自擂鼓,下令攻城。 “将军,莒将军……”楚将黄修还未说完,被薛缺瞪了一眼。 薛缺瞪着黄阑,反问道:“莒将军如何?我们这是救莒将军。” 楚军闻名攻城,白鹿大王如何也没想到楚军竟然真敢破城,莫非真置十万民众性命于不顾? 为今之计,只有拿出最后的筹码了。 凤凰城三万户十万人,每十户出一人,共三万三,一苗兵押解一楚民出城,与楚军对峙。 “薛缺,你可想好要破城?”白鹿大王站在城上,手持苗刃,身边便是被五花大绑的莒臣。 薛缺望着白鹿大王不可一世的姿态,他咬紧牙关,不敢开口。 三千楚人的性命,以苗人的性格,莫说是三千楚人,便是屠城他们也能做到。 薛缺好几次想要开口,又不敢开口。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道理他懂,可真要做到又谈何容易? “攻城。”薛缺终究还是开口了。 白鹿大王一声令下,三千苗兵齐齐举刀,三千楚民应声倒地,凤凰城血流漂橹,尽是无辜之血。 凤凰城只能铺开万余人,楚军人数优势不能发挥,一日下来,楚军尚未五千,苗人伤亡不足四千。 翌日,破晓,楚王熊冉亲至。 “传薛缺来见孤。” 薛缺战战兢兢过来,他实在低估了苗人的骁勇,又低估了楚王对莒臣的重视。 “薛缺,孤命你原地待命,你为何强行破城?三千楚民性命,你死一千遍都不足以偿还。”熊冉是明君,明这一字,解作赏罚分明。 有功,当赏,美人封地,名(器)宝马他在所不惜;有过,当罚,一人伏首,牵连九州。 “王,臣该死,臣立功心切,臣恳请大王念在臣有旧功,放我妻儿一条活路。”薛缺知晓若是自己赶在楚王到来之前破城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眼下莫说是自己,便是妻儿家眷恐怕也得受牵连。 “孤向来只愿陟臧,不愿罚否,三千性命,你死不足惜,”熊冉叹息一声,三千楚人啊,就因为薛缺一个念头,念在薛缺有功,他又说道,“至于你妻儿,孤不当追究。” “罪臣谢恩。”薛缺涕泗横流,三拜九叩。 零陵大夫薛缺,被处死。 “王,老臣去见鹿恩。”司农苗拱手道。 “允,鹿恩有罪,苗人无过,孤不是滥杀无辜之人。”熊冉说道。 苗与莒臣都是苗人,莒臣不受楚人待见,又被苗人视为叛贼。苗不同,楚人从楚王到楚民都对苗毕恭毕敬,苗人也对这位圣人感恩戴德。 楚一百五十万户,五百万人,皆是苗圣所养。 苗十万户,四十万人,皆是苗圣所养。 白鹿大王见苗圣一人来使,亲自相迎,说道:“不知苗圣来,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苗牵着白鹿大王,语气和煦,问道:“恩,你为何起兵?” 白鹿大王惭愧回答:“苗寨不能养人,想取三城之地养民。” “苗地一人五亩,皆是水田,又有良种。楚一人四亩尚可养人,苗地又如何不能养人?”苗问道。 楚地一人四亩,苗地一人五亩,这是苗入郢都为苗人求来的。熊冉允诺,因为苗一人可养楚地一百五十万户,值得。 白鹿大王面露难色,楚王待苗人不薄,苗圣更是不忘苗人,起兵,确实不该,他实在无力辩驳。 “恩,你每日可还食雀舌?”苗见到白鹿大王不回答,又问。 白鹿大王满面羞愧回答:“一月只食一次。” 苗不信,也不拆穿,继续说道:“恩,你如今自封白鹿大王,老朽不过老农,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白鹿大王拱手施礼,说道:“恩在苗圣面前不敢称大王。” 苗继续说道:“楚王坐拥荆、扬两州,日食不过五谷数斗,肉糜一方,只在岁末才能食五湖鱼羹。楚王尚且如此,何况是大王呢? ” 白鹿大王知晓苗圣不会说假,但他以为楚王熊冉坐拥天下两州,莫说顿顿五湖鱼羹,便是龙肉也不缺,于是问:“当真如此?” “句句属实,”苗拱手说道,“楚王有雄才大略又能体恤万民,民能穿暖王方着丝,民能饱腹王方食肉糜。” 前传:寡人有疾 第五十三章、龙肉宴席 白鹿大王属实不敢相信堂堂楚国国君竟然每日只食一顿肉糜,不过既然苗圣都这样说了,那应该无假。 白鹿大王胸无大志,只是嫌弃苗寨地小,苗人又不擅长耕种,不能养人。他平生最大的愿望便是尝遍天下珍馐,三城之地足够他挥霍了。 所以他占据凤凰城后要请楚王来会,只要楚王熊冉承认他这个白鹿大王,苗人可以不起战事。 苗有母无父,其母被视为不洁之人。身世让苗从小在苗地就饱受欺辱,更别提吃一口饱饭。 苗母将苗拉扯到十二岁自沉沅水,沅水涟涟,可以濯去不洁之名,只是可怜膝下独子了。 苗无生父,因此无姓无氏,长老不肯赐名,一直到入郢都前都被唤作寡癫子。寡解作其母为寡,癫子解作痴儿。 十二岁之后,尚未有名的苗被苗人唤作寡癫子,整日在地里刨食。他喜欢五谷,喜欢百草,于是这个寡癫子在苗地水田里苟延残喘了三十年,竟然种出了穗多实足的谷子。 黎赫王十年,熊冉即位,听闻苗地有善种五谷者,于是亲自接见,拜为司农,六卿。 善种五谷者无名无氏无姓,熊冉赐苗为氏。苗为司农,种植五谷 推广良种,开垦水田,挖渠饮水,楚国又得冶铁技艺,苗以铁为犁,以牛为引。越十年,楚地能养人,人丁兴盛。 黎赫王二十年,熊冉废除三公六卿,重立三公,拜纵横圣人木尔为国师,内教化万民,外游说诸侯;拜武圣夫错为大将军,统御四征四镇;拜农圣苗为司农,事无巨细,悉数请教。 苗入郢都,不忘苗地养育恩情,请楚王赐地多一亩,又亲自教苗人农耕。 楚地不分楚人、苗人,对苗圣都是感恩戴德,尊崇备至。 白鹿大王自然也不例外,若非有苗圣庇护,苗地再无苗人。他只是万万没想到苗圣竟然来凤凰城,这让他犯难了。若是苗圣开口,他如何敢违背圣人意思? 好在苗只问五谷农时,白鹿大王一一回答,也刻意避开起兵一事。 “大王,楚王上通天意,下察民情,有尧舜之才,可以为明君。以老朽之见,大王不该起兵,更不该用王之名。我苗地可养人,足矣。” 白鹿大王心里惭愧,苗地视苗为寡癫子,苗却依旧以苗人自居,处处为苗地着想。 若是熊冉遣使游说,可以杀之;若是熊冉遣军攻城,可以战之;奈何熊冉遣苗游说,白鹿大王无计可施。 “苗圣,鹿恩现在犹在弦之箭,犹将覆之水,已经收不回来了。”白鹿大王说出内心担忧。 “大王不必担忧,老朽自然会向吾王禀明实情。”苗见到白鹿大王松懈,笑答。 他与莒臣都是苗人出身,都是苗地苦命人。莒臣以楚人自居,被拜镇西将军,名为镇守西境梁州,实则镇压苗人。他与莒臣不同,苗人、楚人都是天下黎民,熊冉有才,可以为明君,可以王天下。 “如此,真是多谢苗圣。”白鹿大王行跪伏大礼,这大礼天下只有苗圣当得起。 “还请大王放了莒臣,老朽这就回去禀报楚王。”苗扶起白鹿大王,拱手说道。 白鹿大王不敢犹豫,放下莒臣,遣使送二人出城。 “拜见大王。”苗见到熊冉,拱手施礼,莒臣跪拜。 “苗圣此去可有收获?”熊冉见到莒臣安然返回,松了一口气。 苗点头说道:“鹿恩并无反叛之心,请大王念在老臣有斗米之能份上,放鹿恩一条生路。” “既然没有反叛之心为何夺我三城,杀我三千楚民?”熊冉冷哼一声,若非苗屡次为苗人求情,他早就将苗人抹去,区区三十万人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楚国威严。 “夺三城之地,是为养民。杀三千楚民,教化不严,老朽之过也。”苗恳切说道。 “苗圣以为如何?”楚王问苗。 苗揣摩着熊冉心思,询问:“发配百越之地,将功赎罪,王以为如何?” 熊冉权衡着利弊,发配百越之地,以苗人制衡百越似乎可行。 苗见到楚王不说话,心里打鼓,又说:“削去苗寨大夫,贬为庶民开田,王以为如何?” 熊冉见到苗服软,这才说道:“孤不光不罚,孤还要赏。听闻鹿恩喜食天下珍馐,景瑟在江水捕了一条龙,孤要宴请鹿恩,大摆宴席。” 于是苗再使凤凰城,白鹿大王以为有诈,不敢前去赴宴,苗说道:“老朽以命担保,大王若损一毫一毛,老朽自刎谢罪。” 苗如此恳切,白鹿大王只得赴宴。 凤凰城外,楚王设宴,白鹿大王只身赴宴。白鹿大王心里有了主意,只要能见识到龙肉,死又如何?天下珍馐唯独龙肉能让他以身涉险。 龙还圈养在郢都,熊冉命快马前去,说龙若是死了,肉质就不鲜美。这一点白鹿大王自然认同,以为遇见了知己。 两日之后活龙运到凤凰城,白鹿大王迫不及待想见识活龙面目,只见那龙身长三丈,有甲有鳞,有爪有尾,面目狰狞。 “能见真龙,死不足惜!”白鹿大王感慨道。 熊冉命御厨烹制龙肉,或煎或炸,或蒸或煮,共得十二道。白鹿大王口里生津,就要把持不住。 十二道龙肉终于摆上宴席,熊冉落座后白鹿大王这才落座,苗、木尔、莒臣三人陪坐。 “请。”熊冉见白鹿大王两眼放光,于是说道。 楚王发话,白鹿大王先是夹了一筷蒸龙肉,来不及细细品尝一口下肚,顿时觉得芳香馥郁,口齿余香。 白鹿大王再试炸龙肉,这次不再大快朵颐,而是细嚼慢咽,好生品味龙肉滋味。 龙肉炸至金黄,裹上蛋清,外酥里嫩,肉质鲜美,白鹿大王一连夹了半盘,只觉得腹中温热,血气饱满,已有七分饱意。 白鹿大王再看四人都不动筷,觉得自己吃相难看,难得羞涩一回,拿了一只龙肘子扭过头去啃。羞涩在珍馐面前不值一提,要杀要剐也得等等享受完这顿全龙宴席。 白鹿大王啃食完一只龙肘子,已经肚儿圆圆,转身再看还有九道菜没动,越想越亏,只怪自己肚量太小。 苗细心倒了一碗龙羹,递给白鹿大王。白鹿大王一口饮下,只觉得通体舒畅,此时肚子再也装不下一滴汤汁。 白鹿大王咂嘴回味,吃过龙肉之后,什么白菱黄雀,五湖鱼羹都不过是糟糠之食,人生足矣。 于是他跪地说道:“鹿恩拜谢大王赐宴之恩,鹿恩死有余辜,请大王放苗地儿郎一条生路。” 熊冉搀扶起白鹿大王,脸上带笑说道:“孤何时说过要杀你?孤不光不罚,还要赏。” 白鹿大王以为自己听错了,战战兢兢不敢出声。 熊冉正色道:“鹿恩接令。” 白鹿大王再三确信自己没听错,于是拜伏。 “孤封你为沅水大夫,领沅城、凤凰城、零陵、苗寨四城之地。”熊冉说道。 在座几人都震惊,熊冉事前没与任何一人说起过,苗还担忧楚王要处死鹿恩,打算求情。 白鹿大王还没缓过神,又听见熊冉说道:“再拜鹿恩为征西将军,赐白鹿大王,为大楚开疆拓土,鹿恩,你可愿意?” 鹿恩三拜九叩,额头淌血也不顾,回答道:“鹿恩谢吾王恩赐,吾王待苗人甚过楚人,待鹿恩胜过父母,鹿恩谢恩。” 一顿龙肉宴席,苗乱从此不复。鹿恩本就悍勇,麾下又有苗兵,楚国多一征西将军。 白鹿大王何止对楚王感恩戴德,他自问自己除了贪念珍馐并无过失,取三城之地有私念,也有重建苗人家园的意思,否则苗地三十万人为何能起兵五万? 区区五万人马,能取三城之地,又如何坚守?白鹿大王自问自己想得太简单了,所以他只身赴宴,想让楚王消气,楚王消气了,苗人便不用给自己陪葬。 楚王非但不杀他,还赐他四城之地,拜征西将军,这是何等的殊荣?白鹿大王心甘情愿臣服,如苗所言,楚王有王天下之才,用人不论出身,天下还有谁? 只有熊冉,苗位列三公,莒臣为镇西将军,他如今为征西将军,三人皆是苗人。 苗心里何曾不感慨,熊冉举贤任能不问出身贵贱,所以楚地人才辈出;熊冉上礼黎天子,下察民心,所以楚地民心所向,砥砺一心;熊冉内定叛乱,外拒强敌,开疆拓土,所以楚地广千里,物阜民丰。 如此之人,可以治国,可以王天下。 木尔精于算计,权衡之下,忽然觉得比起楚王,自己这个纵横圣人似乎徒有虚名。 纵横之术是臣术,帝王权术是王术,本就有高下之分。 只有莒臣冷眼看待白鹿大王,显然还对儿时受辱之事耿耿于怀。一想到要与白鹿大王共事,莒臣如鲠在喉。他在楚国孤立无援,两头讨不到好,楚人认为他是苗人出身,所以刻意疏远;苗人认为他叛敌求荣,所以冷眼相待。 这些莒臣可以不在乎,他向来行事不要人说。但眼下三苗彻底归顺,他又该以何身份存在呢?是楚人,还是苗人? 莒臣就像一叶飘荡在沅水里的小舟,东侧是楚,西侧是苗,他始终不能靠岸。眼下三苗彻底归顺,原本飘荡的小舟只能夹缝求生。 得楚王应允,白鹿大王双臂托着龙肉宴席回凤凰城。这顿龙肉宴席,浪费了该遭天谴。 白鹿大王一人独享龙肉宴席,越吃越觉得没滋味,总觉得这人间珍馐吃着吃着就不香了。 吃这顿龙肉宴席是有代价的,明日他就要奔赴百越之地平叛百越作乱。 苗乱兵不血刃平定,又可以借苗人之手平百越,征西将军又得以补缺,一石三鸟。 熊冉如何心情不好?起初他还在思索如何平乱,若是强行破城,薛缺所为便是前车之鉴。 三苗叛乱,百越叛乱,烦心事太对了。 三苗,百越。百越,三苗?熊冉似乎抓到了一个点,于是这才临时起意,拜白鹿大王为征西将军,区区四城之地,他还是舍得的。权衡利弊,四城之地换内乱平定,这一子,妙不可言。 攘外必先安内,一国不治,如何王天下。 三苗叛乱永绝后患,百越又难翻腾多大水花? 眼下熊冉忧虑的是大将军夫错、镇南将军侯川、征南将军杜若三人,都是他看中的将才,不容有失。 离夫错、杜若入南蛮已经叙旧,侯川五万人入南蛮如同人间蒸发,音讯全无,熊冉不敢再轻易派人入南蛮,只奢望侯川无碍,能顺利归来。 伐枳一战楚国折损二十万人马却功亏一篑,熊冉无暇顾及,只得再等时机。秋收将至,又是一个丰年,楚国存粮可供五十万大军十年消耗。 “请木师议事。” 木尔面见楚王,问:“大王召见,是为伐枳一事?” 熊冉点头说道:“还是木师知我心意,此番伐枳,劳民伤财,二十万大军折损,是孤一意孤行了。” 先前熊冉执意伐枳,木尔劝说无果,只得先使綦国,再使宋国。本以为梁州小国不费吹灰之力,不想二十万大军连同诸位大将都受挫。他实在是低估了枳人的决心,又后悔不听木师所言。 “王,梁州素来少与天下八州往来,自成一脉,所以能败其军,不能败其民。”木尔一言,替熊冉解了惑。 梁州有山水为天然屏障,楚伐枳,要过武陵群山,山高水险;宋伐綦,须过秦岭,借道孟焦,再越巫山,涉江水,难度更甚;胡塞、羌、犬戎与蜀又隔大漠崇山,诸邦擅骑射,不擅步战,劳师以远不可入梁州。 “木师以为如何?”熊冉问。 熊冉问的,自然是如何处理枳国。攻,攻不下;不攻,盐水泉盐之利又不舍得。 木尔回答道:“臣以为,南拒百越,西安梁州,东坐观吴越内耗,等待时机北定中原。” 南拒百越,百越之地楚国取其三分;昔年吴国两位公子分家又取了百越两分,这才有了吴越两国;如今百越之地已经退缩到南岭以南,可以暂且停下征伐步伐。 征西将军白鹿大王已经领兵平定南岭以北百越之乱去了。木尔与苗都认为恩威并施,然后教化,化百越人为楚人,化百越之地为楚地。 西安梁州,梁州三国,地僻国穷,虽有盐水泉盐之利,却少沃土肥田。伐枳之战的后果便是枳地可以征服,枳民却不会臣服。如今宋将韩泽领命继续在征伐綦国,綦国乡勇义军自发抵挡外人,宋军处处吃瘪,劳师远征,久战必败。 比起王霸大业,区区一州之地不值得兴师动众。博弈天下,大局为重,小局为轻。 吴越两国同出一脉,以姚为姓。黎先王在时,吴王飒伐百越,得百越两分。吴王飒膝下两子公子乃素与公子由生夺嫡,以会稽山为界,会稽以北为吴,以南为越。 吴王乃素与越王由生本是一母同胞,却连年征伐不已,最后越将淳于期困吴王乃素于会稽。吴王乃素回国不久一命呜呼,流苏即位,吴越两国大战越演越烈。 两国相争,熊冉恨不得火上浇油,楚国与吴越少有战事。 至于王霸之业,木尔曾言能王天下者唯有楚宋。 宋骁十子子子无能,如今宋骁已到垂暮之年,只需要等了。 “木师,我听闻宋公子谦修有德。”熊冉说出心中忧虑。 “王,树荫之下,树苗如何生长?”木尔反问。 宋骁是参天大树,膝下十子除了已死三子,余下七子子子根基深厚,比起七子,谦修不过是破土之苗。 熊冉会意一笑,就等自己敬爱的老丈人入土为安了,到时候他定然要赠一分大礼。 “宋有天下首胜圣邹先生,木师怎么看?”熊冉问。 “邹固有大才不假,却当不上首圣名头。”木尔摇头说道。 “此话何解?”熊冉问。 “邹固师从子丑,习仁义之学,又半途而废习纵横之术,虽说宋骁尊为圣人,天下尊为首圣,谁又认可?”木尔答道。 “孤听说邹固有洪钟长鸣,圣人讲学天道意象。”熊冉又说。 “苗圣有五谷生长,百草繁荣,岂非天地意象?”木尔答道,“王可以撞钟,木尔亦有意象。” 熊冉点头说道:“孤知晓木师不在意这些虚名,有木师辅佐,孤之幸也。” “王,枳地有两位人质,打算如何处置?”木尔问。 两位人质,正是莒臣虏回来的荆琦君与秦孟亭,如今押解在郢都。 据莒臣所言秦孟亭虽说恰好及冠却有帅才,江城之战便是此人坐镇军中。熊冉有爱才之心,不论出身,不论国别,能为他做事便是人才。 余下那女将荆琦君更是让熊冉刮目相看,头一次听说女子上阵,战场风采不输男儿。 处死,熊冉不舍得,死了就没有价值了。 归还枳国?一个江望舒便让楚军折戟沉沙,再出一个江望舒又该如何? 熊冉说道:“能劝降,劝之;不能,杀之。” 前传:寡人有疾 第五十四章、凤凰城 黎赫王二十五年,白露。 枳楚于凤凰城会盟,商议停战之事。 与会者,楚国有楚王熊冉,宋夫人巧玉,国师木尔,镇西将军莒臣,征北将军公孙麟。 “莒将军,听说江侯有当世无敌之勇,此话当真?”熊冉问。 莒臣亲自与江望舒交手过,江城一战江望舒独力先连挫楚宋五名大将,再以一敌万的风姿他还历历在目。 莒臣点头拱手回答:“禀王,是极。” 此时江望舒单骑过黔中,越武陵群山,抵达凤凰城外数里地。 信使来报,江侯抵达。 “江侯带了多少人马?”熊冉问。两国议和,熊冉命征北将军公孙麟调兵而来,连同莒臣共八万人马,两位大将。 “只一人。”信使报道。 熊冉起身朝一众文武说:“走吧,出城迎接。” 江望舒单骑而来,一直到城下,这才下马。 “请江侯解剑。” 江望舒不解剑,反问:“楚人亦解剑乎?” 熊冉出城下车,挥手让人退下,说道:“江侯若想杀孤,又何须手里剑?” 江望舒与熊冉对视,不卑不亢。 熊冉舍弃车驾,与江望舒一同入城,亲自为江望舒欠马。木尔落后半步,莒臣、公孙麟落后两步。 熊冉设宴,宫娥奏歌起舞,御厨上六道菜肴,一是五湖鱼羹,二是一清二白,一清是清蒸武昌鱼,三是三珍宴,四是应山滑肉,五是团圆有余,六是盘龙菜。 五湖鱼羹,楚地第一名菜,有楚水一碗盛的美誉,乃是楚地最高规格招待菜肴。 一清二白,一清是清蒸武昌鱼,二白为白菱、白荷。 三珍宴为粉蒸甲鱼,清蒸鲈鱼,封蒸桂鱼。 应山滑肉肉质鲜嫩,肥而不腻。 团圆有余取鱼丸与汤圆烹制,秋收之时女人烹制团圆有余,寄托阖家团圆的美好念想,又有期待来年五谷丰登,鱼鳖满仓的美好念想。 盘龙菜最讨喜,郢都之外无人敢食。 六道菜肴依次上桌,江望舒一筷未动。 “江侯,莫非不合口味?”宋夫人巧玉亲自斟酒,说道,“这是百果酿,请。” 江望舒一口饮下,说道:“江某肚饱,还请议事。” 事,自然是两国交战之事,枳国死伤近三十万,王族、卿大夫、士大夫近乎灭绝。 “大胆。”公孙麟呵斥道,江望舒的姿态摆得太高,他如何能与楚王对等议事? 江望舒瞥了公孙麟一眼便不再关注,又问熊冉:“楚王以为如何?” 公孙麟好歹是四征四镇中的征北将军,江望舒不正眼看待让他大为恼怒,抽刀而去,架在江望舒脖子上,只要楚王一个眼神,他手上荆刀便可斩杀所谓的梁州第一人。 “这便是楚王待客之道?”江望舒笑道,“刀兵之利岂能让江某折腰。” 话音落下,江望舒一肘击退公孙麟,追星在手,直指公孙麟。 楚王默不作声,显然默许了公孙麟的做法,数百卫兵执戈带矛将江望舒团团围住。 “王,为何要为难江侯?”莒臣劝阻道。先前他奉命前去江城请江望舒赴盟,信誓旦旦楚王不会再起干戈。 “公孙将军之兄死于枳人之手,这是私仇,孤可没有让他出手 ”熊冉自斟自饮,观赏两人交手。 江望舒手持追星一连挥出数十剑,六剑星辰剑芒接连而出,连缀成线,交织成网,将公孙麟笼罩其中。 公孙麟面对江望舒的星河攻势抵挡艰难,他是征北将军,重攻轻防,与江望舒对弈又不得不防,无力进攻,不过数十招已经显露颓势。莒臣提刀加入战圈,一面抵挡江望舒一面解释道:“江侯息怒,公孙将军并非有意冒犯。” 公孙麟趁机逃出战圈,心中已有定数,江望舒是武圣无疑,甚至比起夫错带给他的压力更大。夫错能压他一头,江望舒岂止压他一头。 江望舒收剑回到坐席,质问熊冉:“楚王不怕江某以命相搏?” 熊冉举樽笑答:“公孙将军无礼,孤替他赔罪。江侯不是无礼之人,更何况,江侯不会拿一国国运赌这一剑。” 江望舒有一百种方法杀死楚王熊冉,但他不敢。楚国可以没有熊冉,枳国却不能没有他江望舒。 江望舒收剑,苦饮百果酿。苦酒入肚,在腹中酝酿着忧虑。江望舒吐气,忧虑化作剑气,手中酒樽碎为齑粉。 这一幕被熊冉尽收眼底,连忙掩面饮酒掩饰内心震撼。 公孙麟入座,神情沮丧,若非莒臣援护,江望舒五十招可败他。堂堂楚国四征四镇,却在江望舒手下过不了百招,何其丢人? 莒臣心里平衡了,他素来以防御见长,江侯手下都过不了百招,何况是公孙麟呢? 于是他安慰道:“公孙将军,莫说你我,江侯于江城连败无人,更能与夫圣战平,不要气馁。” 莒臣不说还好,这一说公孙麟更是老脸一红,心想莒臣这厮莫不是在讥讽自己不自量力? 莒臣见公孙麟脸色大变,心里也郁闷,本来是好心安慰,竟然被误会成奚落,他只好讪笑拱手回到坐席。 满座俱静,众人各怀心事。 “楚王,酒酣食足,可以议事否?”江望舒再问。 “可。”熊冉答道。 “枳楚一战,枳国国祚近乎湮灭,楚王愿停战否?”江望舒问道。他的手按在追星剑柄上,若是熊冉说一个“否”,他可以不顾生死血溅凤凰城。 “休战。”熊冉答道。两人都松一口气,熊冉丝毫不怀疑若是惹恼了江望舒,这八万楚军也保不住他。 江望舒手心汗涔涔,若非万不得已,他如何敢拔剑? “武陵之地,可归还否?”江望舒问。 武陵之地在黔中以北,滕云兵败江城之际楚军侵占武陵,不肯退军。江望舒领乡勇义军一路追逐莒臣,尽收失地,却无力收复重兵防守的武陵。 “武陵不可以还,”公孙麟拍案而起,义愤填膺说道,“江侯可自取之,哪有拱手让人之理。” 武陵之地,正是公孙麟驻军之所,依据此地,梁州三国楚国可以徐徐图之。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箪食之内,岂容他人瓢饮?”江望舒端坐在席,怒目而视。 “江侯,不要得寸进尺。”公孙麟指着江望舒呵斥道。 “收好你的爪子,否则江某不介意替你收好,”江望舒拔剑寸许,威胁意味十足,说道,“此战,枳胜而楚败,你没资格与我谈条件。” 熊冉细细品味江侯的狂妄直言,大有指桑骂槐之意,压下心中怒火问:“江侯莫非是要再起兵戈?” “楚王若有意,江某奉陪到底。”江望舒敢只身来楚,自然有他的倚仗。 熊冉拿不准江侯哪来的底气,靠着手里追星? “江侯,孤一声令下,你以为走得出凤凰城?”熊冉自认为待江望舒已是礼让三分,却不想江望舒处处咄咄逼人,真不把他楚王放在眼里了? “楚王大可一试。”江望舒起身,数百卫兵执戈带矛虎视眈眈,只要江望舒敢有一个不轨之行,不用楚王下令,他们便可群起而攻之。 “江侯稍安勿躁,孤岂是不言而无信之人,说不起兵戈,自然不会兵戎相见。武陵之地,自然归还。”熊冉不敢拿命去赌,眼下夫错不在,楚国无人可挡江侯。莫说一人,就是四征四镇悉数到场,恐怕也无力擒拿江侯。 凤凰城,是楚地,是他的地盘,等自己脱离险境,他有一万种方法弄死江望舒。 “江侯可还有要求?”熊冉安抚江望舒,尽量顺着他的意思。 江望舒点说道:“枳寸土不能让,楚一人不可失,请楚王放秦孟亭、荆琦君二将。” “带二人来。”熊冉下令。 片刻,秦孟亭、荆琦君上来,两人并未受辱,江望舒舒了口气。 “随我回家吧。”江望舒招手道。 荆琦君见到江望舒,喜极而泣,跑过来扑倒江望舒怀里痛哭。至于秦孟亭则站在木尔身侧,眼神冷漠。 “秦孟亭,你不愿回家?”江望舒问。 “去给江侯行个礼。”木尔宠溺地摸了摸秦孟亭的脑袋,多好的苗子。 “谢江侯眷顾,孟亭如今已拜木尔先生为师,楚地便是我家。”秦孟亭遥遥一拜,转身回去。 “枳地尽数归还,你若能说动,人也可以带走。”两位小将里,他更看着秦孟亭,木尔也称是个好苗子,至于荆琦君,不过尔尔,虽说容貌俏丽,又比得过沉鱼之貌? 熊冉揽着宋夫人巧玉,在她脸上小啄一口。美人在怀,只缺天下。 “多谢款待,烦请楚王送江某一程。”江望舒拱手施礼。 熊冉神情一窒,未曾料想到江望舒竟然提出这般请求。眨眼间,江望舒持剑挟持宋夫人巧玉。 未等熊冉开口,木尔说道:“江侯怕了?” 江望舒笑道:“江某如何不怕?” 莒臣、公孙麟与数百卫兵护住熊冉,生怕江望舒有不轨动作。数百卫兵执戈带矛步步紧逼,就等楚王下令。 “楚人若不肯,江某岂不是强人所难?”江望舒护住荆琦君,拔剑四顾,呵斥道,“枳军二十万便在黔中,今日江某若不归。” 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熊冉也知晓江望舒曾在江城一人冲楚军万人军阵依旧毫发无损,他可不敢保证这区区数百卫兵可以护自己周全。 江望舒提剑而起,十步杀一人,数百卫兵十去一二,杀尽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熊冉托大了,低估了江侯之威。恐惧在众人心中蔓延,卫兵不敢再轻举妄动,江侯进一步,卫兵退一步。 熊冉一言不发,冷眼相待。 江望舒不管他作何感想,一手拉着荆琦君,一手持剑要挟着宋夫人巧玉。 城内万余楚军虎视眈眈,城上数千楚军虎视眈眈,城外数万楚军虎视眈眈。 熊冉跟在江望舒身后数十步,脸色阴沉。 “备马。”江望舒喝道。 熊冉只得命人备马,只有一匹 江望舒也不计较,让荆琦君牵马,退到府邸外。 “江侯,你可出城,孤保证你安危。”熊冉喊道。 “再送一程,如何?”江望舒不敢松懈,稍有懈怠,便是有死无生。 江望舒又退到城门,熊冉再问:“江侯,你可出城,孤不再阻拦。” “再送一程,如何?”江望舒朗声问。 江望舒出城百步,与荆琦君同骑,策马远去,留下宋夫人巧玉站在原地。 熊冉满目阴翳,城上数千弓手弯弓搭箭,只要他下令便可松弦。熊冉没下令,望着江望舒扬尘而去。 “木师,孤是不是让你失望了?”不待木尔回答,熊冉又喃喃自语,“孤是凡人,亦贪念美色,如何舍得。” 木尔拱手回答:“王能修身齐家治国,何愁王天下?” 熊冉知晓木尔不过是不好拆穿他,有那么一瞬间他多想下令放箭,只要杀了江望舒,枳国可取。 宋夫人巧玉款款回城,只是瞥了熊冉一眼,朱唇亲启,只叹息一声。 熊冉以为巧玉对他失望。 你是人间惊鸿客,我是天上沉鱼颜。一别两年,可惜江侯始终不肯瞧一眼。 叹息如涟漪,在巧玉心头涤荡,熊冉不知,江侯亦不知。 江望舒一路不敢停歇,武陵之地,楚国恐怕不会轻易交还,这早在他意料之中。此行,带枳人回家,便足矣。 武陵,他迟早要收回。枳人,只要愿意,便是龙潭虎穴他也愿去接回家。 “江侯大恩,末将无以为报,唯有……”荆琦君环着江望舒的腰身,江侯的背让她倍感踏实。 “那便不报。”江望舒回答。 谁家少女不怀春?梁州谁人不思君? 骏马在武陵群山之间奔驰,荆琦君紧紧环着江望舒腰身,贪念江望舒带给她的安全感。日落之时,两人终于到了黔中。 杨羡遥遥相迎,江侯此去凤凰城,不带一兵一卒,他如何不担忧。虽说有十万乡勇义军在黔中严阵以待,但江侯若是不归,这十万乡勇义军在楚国雄师面前不堪一击。 “秦孟亭呢?”杨羡问。 “楚王许以重利,他如今是楚人了。”荆琦君答道。 “唉,宫主说秦孟亭有帅才。”杨羡自知自己不堪大任,知晓秦孟亭不肯回枳,惋惜不已。 “我枳地向来不缺人才。”江望舒不以为意,区区一个秦孟亭,不回便不回。 时值孟秋,枳国刚饱受战乱,满目疮痍。今年本该是个丰年,大战刚落下,各地都要欠收,枳本就地薄,黎民本就苦。 此时,凤凰城。 熊冉心事重重,江侯之勇,见识之后才知道先前莒臣所说不但没有夸大,反而有些不符实际。单骑赴会,一人入八万重兵埋伏的凤凰城还能全身而退,勇与谋都是上上之人。 熊冉有爱才之心,本欲拉拢,可惜江侯心系枳地,宁折不弯。 “王,公孙麟求见。” 公孙麟拜伏,进言道:“王,武陵是还还是不还?” 熊冉冷哼一声,问:“到嘴肉糜,岂有奉还之理?” 公孙麟领命,连夜赶往武陵,恐怕这时候江侯已经准备收复武陵了。 口头承诺而已,枳地寸土不能失,楚又能将到手之地拱手相让? 翌日,江望舒领两万兵从黔中奔赴武陵,杨羡领八万兵马严守黔中。 “丧家之犬江望舒,又见面了。”公孙麟居高临下高喊道。 “手下败将,还敢狂吠?”江望舒一人出阵,离武陵五十步停下,回答道。 公孙麟脸色阴沉,下令放箭,五十步距离,又居高临下,定然要将这狂妄之徒射成筛子。 箭雨铺天盖地袭来,江望舒躲到嶙峋巨石后,等箭雨停了,又出声问:“狂吠之辈,敢不敢出城一战?” 公孙麟还没受过如此大辱,骂骂咧咧拔剑出城,被将士拦下。 “丧家之犬,本将不与你一般见识。”公孙麟哪儿敢出城,不过是逞口舌之利,被拦下他也就顺着台阶下了。 “犬吠之辈你敢出城?”绕是心性再好,一口一个丧家之犬也让人恼怒。 “丧家之犬你不是有万夫莫敌之勇?敢单骑赴会不敢破城?”公孙麟嗤笑道。 江望舒取下背负长弓,搭箭松弦,箭矢破空而出。公孙麟睁大瞳孔,那凌厉一箭扑面而来。 “啊。”哀嚎从城上传来,正是公孙麟。江望舒那一箭,正中左眼。 “破城。”江望舒举剑下令。 两万枳军冲阵,枳地寸土不能让。 城内,有一白发苍苍老者拄杖而行,身侧有一壮实少年搀扶。两人对满城楚兵熟视无睹,一直走到离城门一里,这才被楚军拦下。 “芥子,我赢了,”老者说道,“去吧。” 少年没做声,楚兵呵斥道:“滚开 ” 少年拔剑连杀两个楚兵,将老者护在身后。 “爷爷老迈,不用管。”老者呵呵笑道,孩子长大了,这一辈子没算白活。 数十楚兵将两人团团围住,杀机毕露,这壮实少年连杀两人面色不变,岂是寻常草莽? 半时辰后,武陵城门大开,有少年背负死人杀出来。 “江侯在上,樊祁子之孙芥子参见。” 前传:寡人有疾 第五十五章、重建家园 黎赫王二十五年,秋分。 江望舒弯弓射瞎楚国征北将军公孙麟,提剑破武陵。 饱经战乱之后,枳国一片废土,秋收已经接近末尾,今年各地欠收。 “江侯,如何是好。”杨羡现在是硕果仅存的将领,却难以独当一面,遇事不决,总要请教江望舒。 江望舒目光所致尽是废土,这又如何?枳国国祚永存,家园重建便是。 楚军既没有滥杀无辜,也没有毁坏城池,只是枳国十余万兵马全军覆没,庙堂文武连同王族在内悉数死伤殆尽。 好在巴莽以血代乳保留了枳王相奚的一丝血脉,这位恰好两岁的稚子如今不谙世事,却是枳王。 王,向来不是一个权力封号,而是责任。王一地者,治一地;王天下者,平天下。 所以黎室式微之后难以再王天下,诸侯都称王治一地。黎天子虽然还是名义上的天下共主,恐怕除了兖州,天下其余八州都不知天子面貌。 枳国有江望舒力挽狂澜连败五位上将,大破楚军,又单骑前去凤凰城要地要人。比起枳国,枳江以北的綦国则是国祚彻底消亡,綦王思齐被俘身亡,无路可退的新王若虚命满朝贤才与血亲眷属自刎祭国运,余下的一干将士又在新里几近全军覆没,只余下武不古次子武去疾。 这武去疾也并非庸人,毕竟他爹武不古也是梁州排得上号的人物,虽说按巴闯的说法武不古西境与蜀交战败多胜少,但也不能怨他,綦国将士里他已经是矮子里面的高个了。活泉关之战大败老迈的枳国太保祁子的后起之秀郝萌一步登天踩着武不古上位,最后又听信楚国纵横家木尔的谎言居然与虎谋皮讨伐唇齿相依的枳国,若是败在江望舒的手里恐怕他也好受些,谁料想竟然败在无名小卒的手里,落得个自刎的下场。 郝萌毫无准备之下仓促入局,还未来得及博弈那不朽功勋或是封个圣人便草草出局。 等武不古再出山宋楚联盟已经结成,宋军何其骁勇,仗着兵器之利与三位顶尖上将一路势如破竹,不到二十天便将綦国从梁州抹去。 武不古之子武去疾居然从战场苟活了下来,等到宋军韩泽领兵抛尸断流涉枳江抵达江城后他才从人间地狱醒来。 本以为已经无力回天的武去疾思索是以身殉国还是募集乡勇义军重建家园,从小有哥哥替他拿捏主意,他优柔寡断如女娃,总也拿不定主意。 等见到巴阳黎民陆续回城,又打听到江侯刚经巴阳,正要去驰援江城,武去疾仿佛见到了救世主。 武不古老二得子自然欣喜,时常给延祚、去疾将独步梁州的江侯是如何潇洒,于是及冠不久的武去疾从小便成了瞻仰着江望舒伟岸的身姿长大。 见到江侯驰援江城,武去疾在新里、高浦、柴邑三地募集乡勇义军奔赴江城想要助一臂之力。 三地黎民自然不认识这个年纪尚轻的少年郎,所以武去疾感慨自己有个好爹,只管报出武不古大名,于是不到半日便有两万乡勇义军追随。 武去疾一面派人去各地以他爹武不古的名义募集乡勇义军,一面领着两万乡勇义军奔赴江城,沿途遇见韩泽领军从浮图关退军,武不古仗着人数优势想要一句歼灭仇敌,却被打得落花流水。 于是他只好领着败军往江城求救。 韩泽似乎忌惮江侯不敢久战,两拨人这才各奔东西。刚过浮图关又有两千轻骑绝尘而来,武去疾望那旌旗既不是枳国的又不是宋国的,猜测一番后拦住问是不是楚人。 这两千轻骑正是楚将滕云,见到有小将拦路以为是枳地乡勇义军,于是一言不合下令冲阵。 可怜武去疾还未到江城便被两拨人马碾压。 好在滕云仅仅两千轻骑不敢恋战,冲阵之后绝尘而去。灰头土脸的武去疾又领着溃军往江城赶。 离江城一里地又遇见一波大军奔袭而来,这才武去疾看清楚了是楚军旌旗。楚军后面是江望舒领着枳军追赶,武去疾大喜过望想要配合江望舒痛击敌军。不想莒臣突围心切,领着大军碾压而来,那气势比起先前韩泽、滕云更甚。 困兽之斗,见到楚军来势汹汹,武去疾脑子里忽然想到当时随兄长武延祚在深山里采蘑菇时遇见被套住的野猪,那野猪也是这般模样。武去疾不敢阻挡,放莒臣一行人出关,就跟当初他见到那被困的野猪也只能远远避开一样。 莒臣当时确实是无力再战江望舒,要挟着秦孟亭与荆琦君夹道而逃,又碾压过武去疾所领的乡勇义军。 见到江望舒还想倒苦水求庇护的武去疾还未来得及开口又被江侯领军碾压而过,于是这两军决战的江城瞬间空荡荡,只余下武去疾不知所措。 “武将军,我们怎么办?” 一众乡勇义军都眼巴巴地盯着他,武去疾总觉得手都无处安放,肩负重任的感觉实在是压得他喘不过气。不过好在从小便在官拜大司马的父亲武不古的耳濡目染下长大,武去疾很快镇定下来,不管有没有主意,临危不乱,处乱不惊是基本修养。 于是他提剑喊道:“劳师远征,累乏,原地休整。” 乡勇义军没有异议,便在江城原地休整,一直等到第二日江望舒回来。 江望舒追逐无果会江城,见到武去疾还在,于是问:“你为何还在江城?” 武去疾想说是想瞻仰江侯风姿,又觉得有些羞人,于是答道:“强敌已被击退,不知道该做什么。” 到底是个懵懂少年,虽然及冠但并没有经历过风吹雨打。 江望舒问:“綦地如何?” 武去疾如实回答。 江望舒叹息一声,说道:“请武小将军回去安葬亡人,重建家园。” 武去疾听见自己瞻仰的对象竟然称呼自己小将军,有些飘飘然,但他一想到綦国只余下自己这个举棋不定的小将军,神色黯然,说道:“綦国再无一人了。” 江望舒也不晓得该如何安抚武去疾,毕竟枳綦两国都蒙难,自己都是呛人悲痛,又如何安抚别人呢? 好在武去疾是个没心没肺的角儿,很快就缓和过来,拍着胸脯说:“那我先回去了。” 江望舒并没有因为武去疾少不谙事而有半点轻视,甚至还有些嫉妒,只有可怜人才会早早懂事。 綦国再次蒙难,宋国铁骑不到五日又重踏綦地。江望舒脱不开身,毕竟枳国除了他再无半个话事人,枳国危机尚未解除,没有余力估计綦国。 武去疾自小有老父亲庇佑,又有兄长扶持,天降众人的他扯着武不古的虎皮竟然募集到了十几万乡勇义军,将韩泽挡在巫城之外。 这个没心没肺的角儿一转眼便长大,不再害怕做主,不再期望庇护。以前他还小,父亲护着,兄长宠着。如今綦国他最大,虽然连个千夫长都算不上,但武不古这一张虎皮比綦王都好使,毕竟三年换了三任綦王,而綦国大司马四十年来几乎都是武不古。 宋军劳师远征,无功而返,于是綦国失地竟然也尽数收回,只是没有一个合格的领袖。 武去疾勉强算一个,但却名不正言不顺,綦国王族郑氏连旁支都没有一个苟活,能收回失地全靠着乡勇义军对家园的一腔热血。 江城,新王相凉暂且过于年幼,庙堂柱臣连最后的祁子也赴死,留给江望舒一个偌大的烂摊子。 祁子为何愿意赴死?外人以为这是老柱臣最后的忠诚,只有江望舒知晓祁子是怕自己不待见芥子,毕竟芥子之父樊宇与江望舒有隙。 江望舒向来不是小肚量之人,更何况此时枳国正百废待兴,芥子又能少年杀人,勇气与魄力俱是极佳。 举国上下都请江望舒代理朝政,甚至有人进言可以取而代之。不怪他们有不臣之心,毕竟现在能庇护枳国的只有江望舒,况且日覃伯贤早就替江望舒谋求了少傅之位,加上他本就是执圭,又是枳国第一个异姓王族,文过三公,武压巴樊,是当下最理想的领袖。 黎赫王二十五年,冬至。 安葬亡人、重建家园、秋收冬藏基本步入尾声,江望舒在枳都举行大典。 首先是拥立相凉为新王,这位两岁稚子已经将巴莽当作半个娘,整日缠着他,便是大典也是由巴莽背着。 “拜见吾王。”江望舒跪伏行礼。 “拜见吾王。”枳都万人跪伏行礼。 “枳国官制,凡三公三少四境执圭六卿为卿大夫,庙堂辅君;地方治一地或一城为士大夫,治城治民。” 三公三少四境执圭都只能是四大王族之人,江望舒是个例外。所以册封三公三少四境执圭也只能从四姓王族选人。江望舒本就是少傅,理应为太傅;巴莽于相凉有救命之恩,可拜为太师,芥子乃是祁子后人,可拜太保。于是三公便这样定了下来。 三公里巴莽、芥子年纪尚轻,可以不立三少。 四境执圭仅存江望舒一人,暂无他人。于是江望舒只能拜巴莽为西境执圭,拜芥子为东境执圭,杨羡暂代南境执圭。 至于六卿与一众士大夫,此时枳国人才凋零,江望舒只能大胆选贤任能,由他、巴莽、芥子三人选拔。 天下破天荒头一回不问出身选拔人才,枳人不信。 江望舒命芥子搬来一根大木,放置在南门,称可以将大木搬到北门者,赐枳刀百贯,赐千夫长,赐一城大夫。 枳刀百贯足够三口之家丰衣足食十年,千夫长向来要军功,一城大夫除了王族士族,外人更是要推举考察。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有山中猎户名刘季卿,仗着力大上前一试。芥子虽是少年,却力大如牛,这根大木重逾两百斤,寻常人搬不动。 只见刘季卿单手抱木举重若轻,引得围观者纷纷叫好,不到一盏茶时间便将大木搬到北门。 “赐枳刀百贯。”江望舒果然信守承诺。 刘季卿领了百贯枳刀就要告退,江望舒叫道:“刘季卿,拜你为武陵大夫,如何?” 刘季卿以为听错,神情呆滞望着江望舒。 “孔武有力,可以治军,只是要多习治民之学。”江望舒笑道。 刘季卿连忙跪地,声音里面是说不清的喜悦:“刘季卿拜谢江侯。” “你该拜吾王。”江望舒朝在巴莽身上酣睡的相凉说。 刘季卿于是转身拜相凉,嘴上说道:“臣拜谢吾王。” 穷苦猎户刘季卿一步登天,周遭黎民不再有疑,自认有力者都出列争着徙木,又有力气小者哀怨不已。 江望舒摆手道:“选贤任能,不问出身。自认能治军者,去太保那里报道;自认能治民者,来我这里报道。” 有捣蛋少年问:“江侯,大人可以当官,那稚子少年就不能了?” 本是捣蛋少年无心之言,江望舒灵光一闪,让杨羡去请荆琦君。 荆琦君面颊绯红不敢直视江望舒,细声问:“江侯找我何事。” “琦君,蜀黎行宫向来是培养人才之地,眼下百废待兴,我觉得可以重建蜀黎行宫,你以为如何?” 荆琦君一想到蜀黎行宫便想到樊荼,颜面而泣答到:“喏,琦君定然不负使命。” 既是江望舒交代的,又是樊荼一辈子的牵挂,于情于理她都不容推辞。 于是江望舒招呼先前那捣蛋少年,问:“你可愿入学宫习剑?” 蜀黎行宫男子剑士主习剑,也修习治军和武略,比如被樊荼称为帅才的秦孟亭便是修习武略。 至于女子剑侍,除了荆琦君悉数习花剑,兼习女红。 “江侯,女子可以习剑否?”荆琦君怕自己说得含糊,又解释道,“习杀人之剑。” 江望舒不假思索答道:“允。” 荆琦君有一点小小的私心,天下都以为女子不过是生儿育女,晴耕雨织,凭什么女子就不如男了? 枳都黎民奔走相告,枳国黎民都听说江望舒选贤任能不问出身,唯恐错过时机,纷纷来枳。 庙堂三公、四境执圭、三十城大夫尽数有了人选,废土上,枳国重建家园。 与枳国一江之隔的綦国正面临灭国之灾。 先是人祸,宋国铁骑在綦国土地上践踏,綦国国祚近乎灭绝,好在武去疾终于寻到了司徒郑爽幼子季郎。 新里一战綦军溃不成军,武去疾与季郎走散,季郎重伤垂死被一老渔翁背回去,调养至今终于可以下地。 每日季郎便听老渔翁说些打听来的国事,于是他知晓綦国未亡,韩泽再度袭来,武去疾募集乡勇义军死守巫城。 季郎在冬至之前伤势痊愈,可以下床走动,于是拜别了老渔翁,前去寻找武去疾。 “老人家救命之恩,季郎他日再报,”季郎三拜而别,问“老人家怎么称呼?” 老渔翁还礼,答道:“公子不用多礼,老朽只是一介渔翁,你有要紧事去办。” “老人家有什么心愿?”季郎再问。 “我有一子,名连阿,请公子代为报仇。”老渔翁答道。 季郎拜别老渔翁经高浦、柴邑,过活泉关,一路到綦都。 此时武去疾刚将宋军驱逐出境,正在忧虑如何治国。季郎到来让武去疾一时哽咽,季郎好歹算是王族人,其爹又是司徒,于情于理都该为王。 于是尚未及冠的季郎毫无准备之下便被武去疾推上王位,成为新任綦王。 偌大一个綦国刚遭遇灭顶之灾,仅仅两个年纪轻轻的少年郎支撑恐怕无力延续,于是武去疾自发使枳,希望两国相互扶持。 江望舒接见武去疾,猜测到这个少年的来意,并没有急着答应,于是武去疾又在枳都待了三天。 枳国三公虽说都定下了,但芥子与巴莽两人无论是年纪还是功勋都不足以服众,遇事拿捏主意全凭江望舒。 江望舒也不敢贸然答应武去疾,两国同气连枝不假,唇齿之交亦是真,可是面对宋楚两个天下一等一的大国,江望舒不敢拿国运去赌。 在宋楚洪流大军面前枳国本是将沉之舟,幸亏江望舒力挽狂澜才稳住,摇摇欲坠的枳国再也经不起大风大浪了。 枳国是将沉之舟,綦国便是溺水之人。将沉之舟如何有余力拉起一个溺水之人? 三日后江望舒答复了,武去疾依旧躬身行礼,有一点失落,有一点决然。 武去疾走后,芥子问:“江侯,唇齿之交,理应拉扯一把的。” “芥子,我只能庇护这么大的地方,”江望舒摊开左手,五指先是并拢,再慢慢分开,继续说道,“再大,就自顾不暇了。” 芥子似懂非懂点头,他一直以为江望舒天下无敌,杨羡绘声绘色给他讲了江望舒连败宋楚五名大将时的无敌之姿让他神往,难道江侯也不能庇护两国吗? “芥子,插手綦国内事,未免有乘人之危之嫌,有喧宾夺主之嫌。枳綦本就面和心不和。”江望舒又说道。 芥子想了想,是这个道理,于是试探问道:“那何不趁机恢复巴国呢?” “兄弟分家,三代再合,可以乎?貌合神离。”无论是枳国还是綦国都有恢复巴国的决心,可百年间又有谁做到?两国可以同仇敌忾抗击强敌,却不能做到同桌而食。 前传:寡人有疾 第五十六章、玉珏秘辛 宋楚伐枳綦,无果,接着便是秋收,冬藏。 楚国国力自然可以乘势再伐枳国,只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熊冉不愿付出代价去夺枳国僻壤之地,加之平定百越又耗费了不少国力,于是公孙麟从武陵撤军后便不再起兵戈。 经过伐枳之战后,熊冉下令加固凤凰城,原本并不坚实的凤凰城如铁桶一般牢不可破,又有善守的莒臣坐镇,成为一座坚城。 至于北境,楚国镇北将军景瑟与征北将军公孙麟镇守,处处提防着宋国大军。 宋国五万重兵把守剑陵关,随时可以挥军南下,两国之间的关系越发微妙。 宋楚暂时相安无事,夹在两国之间的孟、焦两国则惴惴不安。大国打架,小国遭殃。 越过剑陵关,不远便是洛邑。洛邑学宫俨然已经成了宋国的私产。 孟兰入黎都已经快两年,被赫天子拜为太师,却并未掀起多大波澜,赫天子依旧一子未落,黎室一日更比一日衰弱。这位天道圣人如今已经被人淡忘,反倒是子丑首徒邹固如今在宋国混得风生水起。 冬至,子丑再来洛邑,先去拜见了学宫祭酒邹固,师兄弟见面并没有寒暄,依旧话里藏针。 “孟兰为那痴儿而来?”邹固先发问。 “师兄,珏可好?”孟兰问。 “孟兰不必挂念,师兄自然会善待他。”邹固将孟兰拒之门外,邹固在里,孟兰在外。 “孟兰听说师兄将珏逐出了学宫。” “道听途说,孟兰竟然信以为真。”邹固不等孟兰说完便插话。 “既然师兄嫌弃珏,请让孟兰带走。”孟兰拱手道。 邹固问道:“孟兰自诩君子,为何处处要与我争?” 孟兰腰再下一分,不卑不亢答道:“你我争锋,何必殃及痴儿。” 邹固嗤笑道:“孟兰也说是痴儿。” 孟兰脸色惨白,哈了一口热气 又说道:“今天孟兰务必带走珏。” 邹固让开,伸手说道:“请。” 孟兰入学宫,引来数位宋国公子围观。学宫热闹鼎盛不复,已经不再是天下圣、贤、才讲学辩论之所,倒成了宋骁的后院。 “珏何在?”孟兰问。 “资质愚钝,朽木难雕,送去牧羊了。”邹固像是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大雪纷飞,落在孟兰肩头。邹固自然知晓孟兰有天道敕封为圣,果真是谣传,子丑也说过孟兰资质愚钝,所以邹固原话奉还。 “孟兰,你与我说说,那痴儿当真是先生后人?”邹固心中有数,只是想求证。 邹固是子丑首徒,宋骁又是大黎太傅,子丑有后人子修人尽皆知。子修死于萧国伐中山则是中山秘辛,子修是否娶妻生子恐怕只有孟兰知晓,毕竟那时候邹固已经开始游历天下了。 “子修尚未娶妻,何来后人。”孟兰笑答。 邹固以为孟兰在讥讽他愚钝,确实是愚钝,仅凭一枚玉珏与子匡一面之词便信以为真,还好生供奉了一年半。若不是珏是子丑后人身份漏洞百出,加之痴儿愚钝不能识字,更学不了纵横之术他恐怕还捧在手心当作杀招。 “还有一问,孟兰为何如此看中珏,以至于三入学宫?”邹固疑惑地问。孟兰再三来求人,邹固觉得珏没那么简单。 孟兰张开手,一枚玉珏躺在手心。 邹固也取出一枚,两枚玉珏一模一样,都刻了一个“珏”。 “先生有两枚玉珏?”子丑问。 “莫非师兄当真以为这玉珏是先生之玉?”孟兰笑道。 “我不信,为何先生传你玉珏却不传我?”一向儒雅随和的邹固脸色阴晴不定,子丑还是偏爱孟兰,这玉珏不会有什么后手吧? “师兄误会了,”孟兰见邹固走入误区,主动解释道:“这玉珏是太保子匡所持,传与子汤,孟兰借来的。除了你我手上所持,还有两枚。” “在哪?”邹固半信半疑问。 “大黎天子,庙堂三公。”孟兰答道。 “为何宋王没有?”邹固问。 “宋太傅之前,朗轩遗失了;余下三枚,黎都一枚,先师手里一枚,子汤一枚。”孟兰说道。 “先生玉珏是我手上这枚?”邹固信了七分,原来自己一错再错。 “孟兰想要?”邹固舒展眉头,一切豁然开朗。 “谢师兄。”孟兰躬身行礼,伸手去接。 “既然这是先生之玉,”邹固得意笑道,“我是先生座下首位门生,自然替先生保管好。” 孟兰怔了怔,手里捧了一捧雪花。 小寒,邹固早起,说道:“备车。” 有马夫备好马车,邹固上车,直奔武邑而去。 宋,武邑。 天寒,宋骁伤寒复发,卧床不起,听到邹固求见,这才起身。 “王,近来可好?”邹固不行跪拜之礼,只拱手作揖。 宋骁还礼,咳嗽几声,说道:“垂垂老矣,恐怕时日不多。” “医官怎么说?”邹固问。 “老病,医治不好。”宋骁摆摆手,无奈说道。 有令官来报,说蒲邈求见。 “又是这庸医,”宋骁嘟囔一声,传令说,“告诉医圣蒲邈,寡人无疾。” “慢着,”邹固叫停令官,又拱手对宋骁说,“王,梁州江望舒与楚国武圣夫错乌江赌战遭雷击,两败俱伤,垂死之人经蒲邈之手亦枯木回春,蒲邈或许真有回春之术呢。” 宋骁动心了,江望舒非但不死,还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恐怕真有蒲邈功劳。如今自己卧病在床勉强度日,不如请蒲邈一见,万一当真有回天之术呢? 蒲邈进宫,面见宋骁。邹固问:“医圣自何处来?” “蒲邈自梁州来,”蒲邈作揖问,“宋王身体无恙乎?” 宋骁对着一半庸医一半医圣的蒲邈不敢抱以太多希望,试探性问道:“医官说是伤寒,医圣以为如何?” 蒲邈答道:“请让老朽一试。” 宋骁有些犹豫不决,毕竟有证实蒲邈医死人的能耐比医活人的能耐强。 “蒲邈告退。”蒲邈见宋骁不肯伸手,猜测到他内心想法,拱手就要离开。 邹固朝宋骁点点头,说道:“医圣可以一试。” 得到邹固首肯,宋骁心里有底,这才伸出手。 蒲邈替宋骁把了脉,说道:“王无大碍,静养便可。” 蒲邈又打量着邹固手里玉珏,问道:“这玉珏我在黎都见过,先圣子丑说是取自四海天然玉,可以镇八荒。” 蒲邈告退,自然少不了领二十两金子。 邹固将玉珏呈递给宋骁,不解问道:“孟兰说大黎天子与三公都持有玉珏,若非蒲邈说起,我以为不过是三公信物,王可知晓其中秘辛?” “寡人不知三公竟然有玉珏。”宋骁眼里闪过一丝光泽,摇头说道。 “王不肯以诚相待,邹固心寒。”邹固心灰意冷说道。 宋骁脸色凝重,再三确认并无旁人后说“此玉关乎国运,当年朗轩投江,寡人追逐数里不见浮尸,只收了一枚相同玉珏。” 黎,黎都。 “太师,可取回玉珏?”大黎太保、中山王子汤满脸殷切问。 孟兰摇摇头,将玉珏奉还给子汤。 “若是取回来,便集齐三枚了。”子汤扼腕叹息。 宋,武邑。 宋骁回忆当时在洛邑往西五里的洛水桥头伏击朗轩,本欲嫁祸给乔国,好师出有名征伐乔国。哪知乔军出现,派去的死士只好匆忙撤军,如无意外,朗轩应该是在桥头沉江。 “所以王早知晓这四块玉珏?”邹固问。 取四海之玉,可镇压八荒。 宋骁连忙安抚道:“我当时只是想嫁祸乔国好起兵伐乔,再谋取三公之位,也是后来听舍妹说起,只是猜测。” 邹固神色愠怒道:“所以王执意要趁乔王学宫祭祀之际伐乔?” 宋骁咳嗽两声,奸笑如老狐,说道:“这也是先生的主意。” 黎,黎都。 孟兰、子汤面见赫天子。 赫天子神采奕奕,问:“太师此行可顺?” 孟兰摇头说道:“邹固不肯还玉,天子,这四枚玉珏有何奇特之处?” 子汤眉头紧皱,说道:“臣只听吾父说过,四枚玉珏关乎国祚。” 赫天子点头,说道:“大黎有洛邑学宫养天下圣、贤、才;又有岐山剑阁养四象,为少阳、少阴、老阳、老阴。” 孟兰这才知晓原来大黎还有这等秘辛,不怪赫天子隐瞒,毕竟这事关国祚,况且如今三公里宋骁有不臣之心。 孟兰问,天子答。赫天子在赌孟兰能延长大黎国祚,五百零八载,至今已经过了五百又两年,只余下六年。 朗轩之玉遗失,子丑之玉落到邹固之手,子汤有一枚,黎室手里只有一枚。 “先圣之玉竟然落到邹固之手,想要取回难如登天。”子汤担忧宋骁知晓玉珏秘辛,再想取回来就难了。 孟兰回想学宫破灭之事,乔国王族与庙堂都被围洛邑学宫,子丑上前拦住宋鲁联军,乔王求孟兰庇护公子淮与公子音逃出洛邑。子丑是天下首圣不假,却不能未卜先知,所以并未留下遗言。 子丑并没有留下遗言,也没有传他玉珏。勉强算作遗言的是子丑曾说起过梁州枳国枳西僻里有一间桃李学塾,可以去那里避难潜学。 于是孟兰与乔氏二子便到了梁州。 前两次见邹固只是心疼珏遭受无妄之灾,第三次见邹固则是天子授意。 孟兰内心惭愧,珏哪有什么显赫身份,哪是子丑后人,不过是枳西土生土长的一个痴儿,其母向来少与外人来往,对孟兰戒备得很。 孟兰心慈,既然在桃李学塾避难潜学,就挨家挨户让各家稚子来桃李学塾蒙学。 这群稚子有天资聪颖的石雁舟,也有痴儿珏,孟兰悉数收下。珏当时无名,其母不肯说,于是孟兰替他起名为珏。 唯一能解释子丑之玉落到邹固之手便是从乔公子淮手里得来,珏怎么会持有子丑之玉? 不过是无心之举,不过是结一份善缘,不想到头来害了这个痴儿。 宋,武邑。 孟兰三次来洛邑学宫,不争祭酒之位,不争天下首圣,只要人,还是一个痴儿。 邹固不得不信孟兰要的不是人,是这玉珏,且是天子授意。 开启木椟,朗轩之玉温润华美。宋骁取出朗轩之玉,与子丑之玉合在一起,线条交融,似乎是山水。 “地图,看不出来。” “王,可以徐徐图之,黎都那两位……”邹固说道。 宋骁与邹固相视一笑,不谋而合,不能让天子看出企图,否则天子有心戒备。 戒备又如何?宋有百万雄师,可以踏平黎都,只是师出无名,又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毕竟天子还是名义上的天下共主。 黎,黎都。 孟兰心慈,不忍珏遭受无妄之灾,自己三入洛邑学宫,恐怕邹固更加怀疑珏的身份,不肯放人,忧心不已。 珏拜孟兰为师蒙学,误打误撞与秦淮走到一起,秦淮为保留乔国血脉将这痴儿与乔音调换。卑贱带我痴儿承受不起子丑后人的福禄,倒成了一场无妄之灾。误打误撞入洛邑学宫,仓促入局,草草收场,如今被邹固流放到不知何地牧羊牧马去了。 既非博弈天下的诸侯公子,又非煮酒论剑的英雄侠客,就连一篇蒙学《嘉禾》也背不下来,不可能成为论道修学的诸子百家,不过是过一日忘一日,长一岁忘一岁的痴儿。 宋,武邑。 邹固越想越得意,原来孟兰也只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到底还是自己胜过孟兰一筹。 子丑偏爱孟兰,玉珏定然是传给孟兰,秦淮被俘,眼见事情败露,又将一个痴儿伪装成子丑后人,加上中山王子匡的应和,于是整件事天衣无缝,毕竟痴儿说什么可没人信,全凭这设局的几人一面之词。 可惜了,孟兰还是输了一筹。邹固可不是心慈手软之人,让痴儿珏坐在祭酒位置上也只是权宜之计,如今他是无用之人,流放他去牧羊放马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邹固回洛邑学宫,罕见没有乘车,而是信马由缰缓缓而行。孟兰,师兄到底是棋高一着。天下道义师兄要胜你孟兰,四海九州师兄也要胜你孟兰。 四枚玉珏是地图,邹固猜测是大黎重宝。 取四海天然之玉,可以镇八荒,到底是何等重宝,邹固期待万分。 黎,黎都。 子汤见孟兰低头不语,不知孟兰心事,以为孟兰在疑惑为何有岐山剑阁四象重器却不用,于是替他解惑说道:“黎文有洛邑学宫,武有岐山剑阁,天下可以平。然而自从迁都兖州后便失去了对洛邑学宫的控制。” 黎都本是洛邑,迁都一事并无详细记载,像是被人可以抹去,无论是赫天子还是子汤都只是知道碎片信息。可以肯定的是当时黎定然国力衰弱,无暇顾及天下,这才迁都兖州。 利,便是黎天子依旧是名义上的天下共主;弊端则是黎室失去了对中原沃壤的掌控,礼崩乐坏,黎室一再式微。 子汤顿了顿,继续说道:“早在失去对洛邑学宫的掌控之前,岐山剑阁便出现了危机。迁都之后,宋乔两国近水得渔利,洛邑学宫成为两国博弈的关键。至于岐山剑阁,几乎没有消息。” 孟兰脑子乱糟糟,天子与子汤都不知细节,他如何知晓,于是不插话,倾耳聆听。 “岐山剑阁向来隐秘,除了天子与三公外人莫知。当年萧王知晓剑阁存在后,请先圣子丑讲学,趁机偷了玉珏,又兴兵伐中山,想要夺取玉珏。”子汤想到萧国伐中山,中山国祚近乎灭绝,语气都沉重了些。 毕竟是一国之君,又是大黎太保,子汤很快从悲伤中缓过来,继续说道:“中山有擅偷窃者,名云良,先父重金请云良入萧窃玉。” “当时朗轩之玉遗失,集三枚玉珏,孤与先圣子丑亲自去岐山请四象出山。于是少阳一脉有伏白出世,灭萧。”赫天子说道。 原来惊才绝艳的天下第一剑客伏白竟然是四象之人,孟兰感慨之余又有疑问。孟兰不说,赫天子也知晓,解惑说道:“其一,岐山剑阁内乱,四象仅余少阳一脉,少阴、老阴、老阳三脉叛出,岐山剑阁灭萧之后元气大伤,归隐不出;其二,剑阁一向认玉珏不认人,当年寡人亲至也无果,乃是子丑之功;其三,灭萧之后剑阁再度归隐,实力恐怕不足以再承载国祚。” 孟兰心中如狂风大起,波澜滔天,这四枚玉珏,事关重大,无论如何不可以落入邹固之手,毕竟他背后站着宋骁,站着国力数一数二的宋国。 天子愿意将玉珏秘辛据实相告,孟兰何尝不知这是天子的信任,如今知晓玉珏秘辛的恐怕只有在场三人。 这是信任,又是重任,取回玉珏是当务之急,朗轩之玉的下落也刻不容缓。 既然答应替天子煮茶,孟兰责无旁贷。师兄,你我之间,无论是天下道义还是天下,都要一决高下。 昔年萧国强盛如今日宋国,本该博弈天下,却功亏一篑满盘皆输,在四海九州的棋楸上彻底被抹去。如今的宋国知晓了玉珏秘辛,会如何落子? 前传:寡人有疾 第五十七章、塞上牧羊 宋国占据豫州之地,豫州之地尽得中原百城沃壤。豫州与兖州、冀州三州交接之处,有塞上之地。 塞上莽原,风疾雪寒,白茫茫如天上云朵,如河畔芦花。莽原上稀稀拉拉坐落着几户人家,有白羊黑马黄牛儿在风雪中啃食。 珏长了两岁,终于从总角稚子长成少年郎。这个痴儿无端误入洛邑学宫,当了一回祭酒,又从天上道义的顶端被打落凡尘,如今在这塞上莽原牧羊。 天寒,这痴儿躲在毛毡房里不肯出去,牛羊骏马在圈里哞咩嘶叫。 同病相怜,牛羊骏马只能嘬一口风雪,痴儿珏翻遍毛毡房连个冷馍也不剩下。 塞上莽原有牧户数百,牛羊骏马不下万头,痴儿珏定然是最小的一户,只牧牛一头,羊两头,马一头。 有人进毡房,手拿冷馍在珏面前晃荡,发声说:“痴儿,用馍换羊一头,换不换?” 珏点头,接过冷馍如获至宝。那人独自出了毛毡房,钻进好大一个圈里牵走最肥硕的羊儿。 羊儿咩咩朝珏告别,珏出了毛毡房,数了一遍圈中牛羊马儿,又钻进毛毡房躲避风雪。 外面有人争吵,等争吵声没入风雪后有一丫头进毛毡房,问:“你又和人换馍了?” “你说是谁呀?”珏抬头望她一眼,想了想把手里馍分了一半递给她。 那丫头不接,嘟囔道:“真是个痴儿。” “我是珏,初次见面,有礼了。”珏忽然想起与人相处要有利,于是放下冷馍,拱手施礼。 那丫头扑哧一声笑出来,眉眼弯弯,说道:“真是个有趣的家伙,我家养马,我出生的时候天上有白云一朵,所以我叫云朵。” “记住了,我也是放牧的,有牛有羊有马,你可以找我玩。”珏认真地点头。 云朵拉扯着珏出去,指着空荡荡的羊圈问:“有多少?” 珏摆着手指数了数,答道:“有牛有羊还有马。” 云朵跺了跺脚,气鼓鼓说道:“你这才来多久,几十只牛羊马儿就三头了。” 珏歪着头再数了一遍,认真答道:“有牛有马有羊,没少啊。” 云朵懒得与他纠结,于是问:“那老羊倌呢?怎么撇下你一个人?” 珏完全记不起来什么老羊倌,于是反问:“还有个老羊倌?” 远处有人在呼唤云朵,云朵“哎”一声,挥手告别珏。 洛邑学宫,邹固温酒读书,院里一地风雪,公子柳调皮,正与侍女堆砌雪人。 有一老头从风雪中来,见了邹固,跪拜说道;“拜见祭酒。” “欧尧,想通了?”邹固扶起他,请人看座。 欧尧点头,说道:“亡国罪臣,承蒙祭酒厚爱,不胜感激。” “去武邑见宋王吧,这洛邑不姓乔了。”邹固说道。 欧尧拱手,再没入风雪。 宋骁伤寒好转,接见了欧尧,面露愧色说道:“欧卿竟然在塞上牧羊三载,是寡人无礼了。” 欧尧连忙拱手说道:“亡国罪臣,承蒙宋王挂念。” “寡人欲拜欧卿为司空,欧卿以为如何?”宋骁问。 “臣谢恩。”欧尧三拜,感激不尽。宋以三司为三公,司空之位,何其显赫。 塞上莽原,云朵告别了珏,随母亲返回。她家的毡房在数里之外,已经入了兖州地界。 积雪没过膝盖,母女二人举步维艰,赶着一群绵羊往东走。 已经过了正午,太阳虽然高悬正空却毫无暖意。天上云朵,地上绵羊与皑皑白雪铺开一卷素白布帛,云朵持鞭,娘亲抱小羊羔,母女二人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 珏站在毡房外,望着远去的母子二人,这个痴儿第一次想起了娘亲。 珏是痴儿,过一日忘一日,长一岁忘一岁,只记得以母为尊,以孟兰为师,以雁舟为友,以长安为邻。 离开娘亲已经两年,他从未惦记过,今日触景生情,想起娘亲也并非平白无故。 娘亲的模样很模糊,珏记不太清,只记得她整日纺纱织布,耕田种桑。 云朵路过一处毡房,娘亲与那烂醉如泥的老牧人打招呼道:“伯伯,你别喝醉了,有狼要来,你家羊圈破了,要当心。” 这老牧人养了数十只羊,膘肥体壮,只是羊圈栅栏破了个大洞,羊儿顺着破洞转出来围着云朵叫唤。 云朵把圈外七八只羊儿撵回圈里,向那老牧人问好。 老牧人望了母女二人一眼,再望望羊圈,说道:“不碍事,狼来了正好剥皮,到时候请你做双靴子。” 云朵与娘亲赶回家已经天黑,暮云蔼蔼,狂风呼啸,又是一个寒夜。 日子虽然清贫,但有疼爱自己的爹娘、兄长,云朵整日乐呵呵,与羊儿为伴,羊吃草,她唱歌。 父亲常给云朵兄妹二人说天下各处的奇人异事。比如梁州有峨眉仙山,山上有个谪仙,挥手便裁布成云;东海有缥缈神山,山上有个海伊,可以踏浪而行;北燕有金阿林,金阿林有人名艾诗,会言兽语,可以驱虎驭狼;岐山有桃花谷,谷里有四象神兽…… 云朵越长大,就越觉得爹是在胡编,毕竟天下九州那么大,她连塞上莽原都没走出过。 喧嚣的白日是牛哞与羊咩奏成的牧歌,寂寥的黑夜则是狼嚎与虎啸连成的哀嚎。饿狼整个冬天都游荡在塞上莽原,它们饿了一个冬天,早就饥肠辘辘,饥饿让它们丧失了最后的理智,齐聚在牧区外。 珏吃了冷馍,不忘给圈中牛羊瘦马丢一把干草。做完这一切,蜷缩在老羊倌留下的毛垫子上。 狼嚎阵阵,越来越近。珏缩在角落,已经嗅见狼身上的燥热气息。 圈中牛羊瘦马不安地叫唤,奈何主人是个痴儿,又是稚子,自己安危都保证不了,如何有余力管它们。 “云歌,随我去看看。” “我也去,爹爹。”云朵喊道。 “女孩子家家的,好生待着。” 父子二人一人举着马灯,一人拎着哨棒,去羊圈查探。 羊儿虽然受惊,好在没有损失,两只牧狗朝西边呜咽。 云歌说道:“我家羊圈牢实得很,又有牧狗,肯定是西边夏侯老伯遭殃了。” “去看看吧,能帮衬就帮衬,羊儿就是命。” 云歌提灯,父亲提哨棒,两只牧狗跟着。 周围牧户不多,方圆十里不过七八户,这夏侯老伯孑然一身,莫说是羊儿,就是人恐怕也得遭殃。 两人赶到时,十余只饿狼正在羊圈祸害羊儿,那夏侯老伯还在毡房里呼呼大睡。 云歌进去摇醒老羊倌,喊道:“夏侯老伯,狼来了。” 夏侯老伯满口酒气说道:“迟早要来,狼饿了不吃羊吃什么?” 夏侯老伯满不在乎的样子让云歌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只好硬拉着他起来。 屋外云歌之父正拎着哨棒追逐一匹饿狼,那饿狼被逼到角落,龇牙咧嘴。十余匹狼逃了七八只 匹,死了两匹,余下一匹已是穷途末路。哨棒落下,正中鼻骨,一击毙命。 “老弟好身手。”夏侯老伯击掌说道,仿佛死的不是他的羊。 云歌指着羊圈说道:“夏侯老伯,你瞧瞧你的羊死了好多。” “死了好,正好吃羊肉,”夏侯老伯踹了踹狼尸,说道,“请你娘帮忙做三双靴子。” “走吧。”云歌之父一手提着马灯,一手挑着哨棒,哨棒上挂着一匹死狼。 云歌耸耸肩头,提着两匹死狼跟上。 破晓,珏走出毡房,圈里牛羊瘦马都毫发无损,似乎是饿急了,蹄子刨开积雪,啃食才露尖尖的草芽。 珏数了数,这才满意抱了一把干草丢进圈里。 夏侯老伯家聚集了五六个牧民,都是附近的牧户,大概是知晓昨晚夏侯老伯家遭遇狼祸,过来围观。 珏也凑过去,云朵递给他一个饭团,说道:“赶紧吃,热乎的。” 珏先拱手施礼,这才结果饭团,囫囵吞下。 “老伯,早说了要你补羊圈,你偏不听。” “马尿喝多了?” 众人七嘴八舌,脸色一半惋惜,一半庆幸。 “好酒,”夏侯老伯解下酒囊,又痛饮一口,赞叹一声,又把酒囊扬了扬,问珏,“赏一口酒,喝否?” 众人哈哈大笑,珏憋红了脸,接过酒囊,抿了一小口,辣得咧开嘴呼气。 围观的牧户觉得索然无味各自散去,毕竟热闹只是一时,放牧一时也耽搁不得。于是夏侯老伯家只余下云歌、云朵兄妹与珏三人。 “昨晚你怕不怕?”云朵小声问。 珏还没来得及开口,云歌先说道:“大丈夫生天地间,岂能说怕。” 珏这两年个子疯长,依旧低了云歌一个头,他抬头望着云歌,说道:“我想当君子。” 云歌不以为意,叮嘱云朵早些回家,他赶着去牧羊。 等云歌走远了,夏侯老伯问:“为何要当君子?” 云朵知晓夏侯老伯与老羊倌欧尧都是三年前一同来塞上莽原牧羊,只是前些日子有人接走了欧尧,珏便是那时候来的塞上莽原。在云朵印象里,夏侯老伯与欧尧两人是旧识,两人交好,只是一年前两人忽然老死不相往来。 珏答道:“孟先生说了,君子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邹先生教我纵横之术,那不是君子之行。” 夏侯老伯第一次正视这个来了半月的稚子,问:“孟先生是孟兰?” 珏点头,拱手说:“孟先生教诲,所以我不当大丈夫。” 夏侯老伯不知珏是痴儿,问:“你是孟先生门生?” 珏拱手行礼,说道:“先生赐名珏。” “哈哈哈,那便做个君子,做什么大丈夫。”夏侯老伯笑道。 珏与云朵对视一眼,云朵小声解释:“夏侯老伯就这个德行,你别管他,我们牧羊去?” 夏侯老伯耳尖,呵斥道:“君子不当牧羊,更不当沉迷女色,你以后随我一起。” 云朵年纪虽小,却听懂了,耳根子一红,跺脚跑开了。 夏侯老伯见珏不点头,又说道:“老夫叫夏侯仲卿,前乔国司徒,与孟兰交好。” 夏侯仲卿割死羊前腿肉烹煮,珏蹲在一侧望着,一言不发。 “你为何被放逐到这里牧羊?”夏侯仲卿撕下一块羊肉,递给珏。 羊肉烫手,珏慌乱接着,大口啃食,不闻不问。 夏侯仲卿也撕了一块羊肉细嚼慢咽,又说道:“就因为邹固要你学纵横之术,你不愿意?” 珏这才点头说:“孟先生说过禾得两穗,是为嘉禾;师得两子,是为良师。既然如此,那我也不能有两位老师,所以孟先生教我君子之礼我学,邹先生骗我,我不学。” 若是孟兰听见珏竟然记得他随口说的一句话,恐怕惊掉下巴。 “你知道君子与大丈夫有什么不同吗?”夏侯仲卿自问自答,“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君子之行;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大丈夫也。” “老先生是大丈夫还是君子?”珏问道。 “我要说是大丈夫,你是不是不跟着我了?”夏侯仲卿问。 珏点头。 “我要说是君子,就是骗你,和邹固之流又有何区别,”夏侯仲卿说道。 珏小口吃肉,又拿过酒囊小口喝酒。 “他们都说我是痴儿,我忘性大,连一篇《嘉禾》也记不住;记不清娘亲模样;可能明天就记不住云朵;”珏耷拉着脑袋,语气低沉,又抬头认真望着夏侯仲卿的眼睛说道,“君子和大丈夫我都不行,邹先生说我是朽木。孟先生不说,但他只认石雁舟,并不认我。” 夏侯仲卿听着珏袒露心里话,心有戚戚焉,都是可怜人。 “君子也好,大丈夫也罢,殊途同归,说了你不懂,”夏侯仲卿说道,“你愿不愿意跟我学大丈夫之行?孟先生以后有难。” 夏侯仲卿说得极为隐秘,最后一句无疑极具诱惑力,珏问道:“学大丈夫可以帮到孟先生?” “随我牧羊去。”夏侯仲卿提剑说道,算是默认了。 珏赶着羊跟随在后面,问:“老先生说了君子不当牧羊。” 夏侯仲卿哈哈一笑,说道:“老夫不是君子。” 塞上莽原有河名潦水,终年流淌,潦水也成了寒冬塞上莽原的冬牧场。两人行到潦水旁,羊儿在草地上啃食新出土的嫩芽,享受难得的珍馐。 “老夫教你练剑。”夏侯仲卿说完,便在河畔舞剑。 珏站在河畔望着夏侯仲卿舞剑,一招一式刚劲有力。 “看清楚没?”夏侯仲卿舞完一套剑技,问道。 珏点点头,他目不转睛,确实是看会了。 “我再舞一遍,你用心去感受。”夏侯仲卿指了指心口说。 夏侯仲卿再舞一遍,慢了许多,一招一式都拆分开来。 “领悟到没?”夏侯仲卿再问。 珏点点头,他用心去感悟了,那一招一式也不难。 “来,你试试。”夏侯仲卿将铁剑递给珏。 珏伸手去接,奈何身子孱弱,拿不稳铁剑,吃了个瘪。剑都握不稳,如何舞剑? 夏侯仲卿去河畔折了一截树枝,递给珏,说道:“先用这个。” 珏拿着树枝比划半天,很是别扭明明眼睛望得清清楚楚,也用心了,手却不听使唤。 “脱衣服。”夏侯仲卿呵斥道。 珏一脸茫然,还是照做。天本就酷冷,没了衣物蔽体更是冷到彻骨。 “下去游一个时辰。”夏侯仲卿指着潦水说。 “扑通”一声,珏咬牙跳入潦水,血液几乎停止流动,呼吸急促。 “大丈夫这点苦也吃不得,如何帮助孟先生?”就在珏冷到几乎昏厥,夏侯仲卿一席话让他回神,咬牙划水。 潦水畔有不少牧人,望见珏跳水,以为落水,赶紧围过来一探究竟。 见到不过是那个痴儿,先前用冷馍换羊的少年喊道:“痴儿,我有三个馍,换你的牛羊瘦马,换不换?” 夏侯仲卿温笑望着那个少年,问道:“你叫扎兀?” 少年跑开,嘴上喊着:“老疯子,小痴儿,一老一小凑一窝。” “夏侯老伯,你和珏有什么冤仇?”云朵先是质问夏侯仲卿,又招呼珏,“你快上来。” 珏摇头,若是这点苦头都吃不了,如何成大丈夫,如何帮孟先生?自己本就是个痴儿,君子之行恐怕无缘,做不成君子,那便做大丈夫。 云歌赞许说道:“这样才是个大丈夫样子,等开春了我带你去驱狼驭虎。” 云朵焦急得直跺脚,嚷嚷道:“什么大丈夫 这样会死人的。” “天下死的人还少吗?当个草莽任人宰割?”夏侯仲卿嗤笑一声。到底是小女子,目光短浅。 “大丈夫生天地间,当顶天立地,”云歌击掌说道,“珏,等你长大了我给爹娘讲将朵朵许配给你。” 云朵笑脸红扑扑,跺脚跑开了。 塞上天寒,莽原雪深。 有潦水冬不结冰水流潺潺。 有老伯目光如炬起手舞剑如老羊匍匐。 有少年赤条条不知冬寒如瘦鱼凫水。 有云朵如天上云朵悠闲自得牧羊而歌。 有云歌踏歌而行驱狼驭虎如鹰击长空。 “万一就鲤鱼龙门了呢?谁又知道。”夏侯仲卿饮一大口酒,感慨一句,拔剑起舞,一招一式连绵不绝。 前传:寡人有疾 第五十八章、宋骁立嫡 宋骁有四位夫人,十子二女。二女皆是国色,长女宋瑶贵为国母,幼女巧玉更是有沉鱼之颜,如今深得楚王熊冉宠幸。 至于十子,子子无能。长子嘉朔坠马而亡,留下长孙谦修;次子嘉栾目空一切被秦淮一剑刺死;三子嘉德一句戏言阳关失守,被宋骁砍下头颅换回上将韩泽。 立嫡一事一拖再拖,宋骁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不能再拖下去,于是将立嫡一事搬上议程。 宋骁召见三公,三公分别是司马施慧,司徒邹固以及新立的司空欧尧。 “寡人自知时日不多,立嫡一事不该再拖,诸位以为如何?”宋骁问。 施慧拱手说道:“王,臣有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宋骁摆手说道:“但说无妨。” “大黎一向是父死子继;长子死,次子为嫡;再死,三子为嫡。臣以为当立公子嘉靖为嫡。”施慧以为大忌,不敢抬头。 “臣有言,”邹固拱手进言道,“吾王尚在,哪有什么父死子继;况且司马所言是羌戎夷狄异邦兄终弟及,并非父死子继。臣以为,既然长公子有后当立为嫡。” 施慧据理力争道:“有子何必立孙?” “于情,公子谦修是嫡孙,情应为嫡,”邹固寸步不让,说道,“于理,谦修之才数倍于诸位公子,理应为嫡。” 宋骁习惯了两位圣人为道义据理力争,为庙堂琐事唇枪舌剑,于是安抚道:“两位都有理,司空以为如何?” 宋国司空一位空缺数年,欧尧恰好填补了空缺。这位数日前还在塞上莽原牧羊的老羊倌摇身一变成为大宋庙堂柱臣,一时难以适应角色的转变,跪伏说道:“臣有言,臣不知如何是好。” 宋骁暂且无暇顾及欧尧,只是出于礼节才问。毕竟欧尧只算得上是贤人,其余两位柱臣都是圣人。 “王心中早有答案,不是吗?”施慧见宋骁眉头紧锁,笑道。 宋骁许给两位圣人特权,无须行跪拜礼,尽管畅所欲言。毕竟天下圣人不足双手之数,两位都是他所倚仗之人。 施慧所言不无道理,宋国庙堂谁人不知宋骁十子子子无能,谁人不知宋骁两女国色天香,谁人不知宋骁独宠嫡孙谦修? 邹固是天下首圣,又是大宋司徒,虽说宋骁子孙后人都在洛邑学宫随邹固习六艺,但邹固认可的只有谦修,这是其一。 赫天子爱女芷兰有羞花之貌,天下诸侯诸侯,黎都士族谁不觊觎?宋骁拿出十城之地为重礼,替谦修谋一门亲事,这是其二。 宋骁笑问:“既然司马知晓,为何还要举嘉靖为嫡?” 施慧作揖说道:“嘉靖最长,更能持重,这是其一;嘉靖是黎都那位亲弟,这是其二;天下以为臣与司徒不和,那便做给他们看,这是其三。” 不愧是纵横家圣人,更不愧是宋骁倚重的庙堂柱臣,其一其二不过是说辞,其三才是真正术法。 欧尧知晓无论是邹固还是施慧都是宋骁敕封,天下钦点的圣人,自己不过是贤人,学识低了一筹。况且宋骁左手道义、右手兵戈打下宋国千里疆域,二人便是左膀右臂,自己不过是乔国罪臣,承蒙宋骁非但既往不咎,还拜为三公。 翌日,宋骁召见庙堂三公、卿大夫、百将功勋卓越者与八位公子于宫中议事。众人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立嫡一事,事关国运,于众人而言是宋国最大的一盘弈局,宋骁坐镇,八位公子博弈,其余众人押注。 宋骁立嫡这一盘弈局拖了太久,接连有三位公子出局,牵一发而动全身,直接牵连到数十庙堂卿大夫、士大夫,以及数万将士。 第一位出局的是嫡长子嘉朔,缪夫人所生,生性懦弱又好美色,常常流连花间不知归途。嘉朔与武邑丽人同乘,哪料一向温顺的骏马一时间失控,撒蹄狂奔。嘉朔六艺皆是下品,又被酒肉女色掏空了身体,哪里掌控得住这失控疯马。等卫队找到是,嘉朔已经坠马身亡,这位虽然无能但仗着是长子身份最有希望继承大宋基业,享受天下美女的嫡长子最先出局,再也无福消受这份恩泽。 第二位是宋骁次子嘉栾,常夫人所生,生性傲慢,目空一切。被宋骁立为嫡后更是变本加厉,恨不得昭告天下。五国结盟伐宋,乔公子淮化名秦淮身挂五国相印领焦孟两国联军打着尊天子而攘诸侯的名号兵临剑陵关,嘉栾自告奋勇请命去与秦淮谈判,忘记了自己的立场与宋骁的交代,颐指气使的模样惹怒了秦淮,命丧剑陵关。 第三位是宋骁三子嘉德,缪夫人所生,立嫡不久便被宋骁赶去阳关历练。胡塞王卫秀领二十万铁骑兵临阳关,想要马踏中原,却始终不能破城。嘉德习六艺,最擅长御,遗憾的是武邑和洛邑都太小,不能尽兴,一心想要去胡塞之地驭马,于是鼓动阳关守将卫尚、田恬出战。卫尚稳重,却架不住田恬是个莽夫,禁不住嘉德诱惑出城迎战,被卫秀使了绊子,田恬身死,导致阳关兵败。宋骁赶到阳关亲自结果了这个逆子,又取了嘉德头颅送去胡塞换回上将韩泽。以子易将一时间传位天下美谈,可惜嘉德草草出局,成就了韩泽。 第四位是宋骁四子嘉靖,常夫人所生。昨日施慧进言余下七子里嘉靖最长,最为持重,可以为嫡。宋骁自然知晓这些个娇生惯养的痴货肚子里装的是治国理政还是美酒佳人。余下七子个个骄奢,嘉靖尤甚。去岁还豪掷千金只为纳吴地歌姬,不到半月歌姬卧病在床,医官把脉说是喜脉,已经足月,于是嘉靖将这婉约歌姬乱棍打死,抛尸荒野任凭野兽啃食。 第五位是宋骁五子嘉庆,缪夫人所生。嘉庆算是十子里勉强可以入得眼的,虽说也骄奢成性,却也修习兵法,常以奴仆俘军为靶练习骑射,最为残暴。前司空长子便是与嘉庆有间隙,于是嘉庆弯弓搭箭松弦一气呵成一箭射中他心口。司空丧子,碍于宋骁威严敢怒不敢言,于是告老还乡。这司空之位空了三年,欧尧才能后来居上。 第六位是宋骁六子嘉骞,常夫人所生。嘉骞素来喜爱女装,常身着女装,口涂胭脂示人。今日他终于肯换一身男子袍服,不敢造次。曾经有冀州侠客来洛邑遇见女装嘉骞,一见钟情,两人竟然私定终身。两人同游洛邑,最后信马由缰到一处僻野小城。那侠客猴急,佳人在畔夜不能寐,于是事情败露。那侠客好歹也是纵横冀州的风流人物,觉得脸面无光连夜逃离宋国,在塞上莽原被嘉骞派出的人马追上,只问他是要回洛邑还是埋尸莽原。那侠客自然不愿回去,只身独斗数百宋军,最后埋尸莽原。 第七位是宋骁七子嘉梁,与嘉骞一母同胞。与兄长嘉骞截然相反,嘉梁有断袖之癖,钦慕吟诗颂歌的风流名士。虽说洛邑学宫自从子丑身死道消后不复当年盛况,天下九州圣、贤、才依旧有三分汇聚于此,风流名士更是时常流连。嘉梁主动在洛邑学宫随邹固潜学,借着潜学之名或威逼或利诱风流倜傥的青年名士。三年里洛邑学宫风评每日俱下,风流名士不敢再驻足,唯恐遭受无妄之灾。 第八位是宋骁八子嘉熹,其母并无名分,地位最低。从小饱受白眼,又未曾享受过一日母爱让嘉熹内心憎恨的种子长成参天大树,最不喜的便是听见旁人议论私生子身份。几位公子嘲弄他可以忍受,毕竟他地位最低,公子身份都有些牵强。这位公子喜怒无常,下人唯唯诺诺,慎言微行,唯恐祸从嘴出招惹这位公子。毕竟有不懂事的丫鬟因为与人说起乡里趣事,只以为提了一声庶出便被割舌。如今这个唤作哑奴的丫鬟每日依旧服侍嘉熹,不知不能言语是如何与嘉熹交流。 第九位是宋骁九子嘉协,其母也是个下人,母凭子贵得赐赵夫人。嘉协有恋(母)癖,一直到及冠才肯与赵夫人分房睡。宋骁有了新欢卫夫人后并不待见赵夫人,所以并不在意。宋骁不在意不代表嘉协不在意,一想到自己娘亲竟然与这个行将就木的破老头同床共枕过他就心怀嫉妒,私底下更是辱骂宋骁为宋贼。宋骁知晓自己这个儿子有这等怪癖,对他也不甚亲近,不过念在赵夫人面子上并未严惩。嘉协至今尚未娶亲,天底下的女子他一个也瞧不上,单单喜欢娘亲。赵夫人失宠,对这个独子又极为宠溺,更是时时去洛邑学宫探望。 第十位便是宋骁幼子嘉柳,卫夫人所生。宋骁几位夫人中卫夫人最得宠,当年也是美艳国色,如今虽说年级不轻,依旧风韵犹存。十子里唯有嘉柳品行端正些,只是年纪尚轻,贪图玩耍。嘉柳与几位哥哥关系疏远,唯独与缪夫人幼女巧玉亲近,近乎形影不离。如今巧玉与楚王熊冉和亲,嘉柳再无亲近之人,不再沉迷于女色玩物,先是随缪斯征伐北境三国,再在豫州各地游学。嘉柳的转变让宋骁有些于心不忍,嘉柳最小,德才又不及谦修,立嫡是无望了,倒是可以成为柱臣。 宋骁十子子子无能,幼子嘉柳勉强强过几位兄长,依旧不能算作有德有才。 十子已去其三,嘉朔、嘉栾、嘉德都草草退局,只余下七子。 好在长子嘉朔虽然无能,却留下嫡孙谦修。谦修是子丑赐名,以为君子谦谦以修身。谦修果然不负众望,从宋骁数十子孙中脱颖而出,甚得邹固赏识。 谦修便是第八个弈士,要与七位叔叔竞争。三公里邹固已经把谦修视为衣钵传人,自然是站在谦修一侧的;加之一言堂的宋骁宠幸,立嫡可以说是言之凿凿;更何况谦修迎娶女公子芷兰,又隐隐增加了几分筹码。美中不足的便是谦修根基浅薄,庙堂诸卿与大宋百将并无多少与之交好。 宋骁端坐正首,三公居其下,卿大夫次之,百将功勋卓越者唯有韩泽、龙蠡与不在排名的缪斯三人。 “寡人今日立嫡,诸位以为如何?”宋骁扫视一圈八位公子,问道。 “王,公子嘉靖最长,最为持重,可以为嫡。”有卿大夫进言。 嘉靖心头一喜,暗暗压下心中喜悦,朝那卿大夫拱手。 “臣以为公子谦修德才兼备,可以为嫡。”又有卿大夫进言。 庙堂吵吵闹闹,如乡野村夫争水拌嘴,如市场小贩插标吆喝。 宋骁不威自怒,说道:“寡人立嘉靖为嫡,众位可有异议?” 众人唯唯诺诺不敢有异议。 嘉靖喜不自胜,就要拜伏,又听见宋骁说道:“寡人立嘉庆为嫡,诸位可有异议?” 众人不明所以不敢有异议。 “楼凡,你说以为如何?”宋骁问。 楼凡是卿大夫,哭丧着脸作揖说道:“臣以为立嘉靖为嫡。” “拖下去斩了,”宋骁含笑如老狐,继续说道,“寡人是要尔等争?寡人立嫡是家事,诸位何必紧张如斯?” 有卫兵架着楼凡出宫行刑,楼凡喊破喉咙宋骁也置若罔闻。 诸位卿大夫不敢再妄言,唯恐说错话落得与楼凡下次一般无二。宋骁老迈不假,一日不死他便是宋国唯一的王。 “诸位以为该立谁为嫡?”宋骁扫视一圈卿大夫,挑了廖准问,“廖准以为如何?” 廖准听见宋骁点名,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连忙五体投地答道:“臣不敢揣测圣意。 “这等小问题都打不出来,要你何用?”宋骁冷哼一声,“拖下去斩了。” 殿外有楼凡林中哭喊,摄人心魄。廖准磕头如捣蒜,额头鲜血淋淋。 挣扎是徒劳的,卫兵再架着廖准下场,不多时再是一声哀嚎。 “堂堂大宋庙堂竟然无一人能替孤王解惑?”宋骁伸手指点三位卿大夫,冷馍如塞上寒风,说道,“都拖下去,斩了。” 不过片刻,宋骁连斩五人。 满朝卿大夫皆是五体伏地,唯恐宋骁将死亡之指头指向自己。 司空欧尧位列邹固下之手,不敢出声,宋骁果然比传闻更为毒辣,无论是亲二还是庙堂卿大夫,他想杀便杀。 “寡人要立谦修为嫡,”宋骁招呼谦修过来,起身让开王座,推着谦修坐下,厉声说道,“诸位可以安心辅佐否?” 众卿大夫如蒙大赦,想头如啄米。 “吾王英明。” 于是立嫡一事,便由宋骁一人定下来,果然是嫡孙谦修。 谦修被宋骁按在王座上,第一次居高临下睥睨庙堂文武。 祭祀过祖宗后,三公为谦修奉茶。这是子丑留下的规矩,三公是为天子诸侯煮茶近臣,三杯茶滋味百般,谦修一一饮下。 庙堂一众卿大夫战战兢兢,宋骁这一手杀鸡儆猴属实震慑住他们了。那五人皆是其余几位公子的近臣,宋骁这是警告七位公子,也是震慑庙堂柱臣。这大宋的天下,终究还是宋骁说了算。 只有邹固知晓宋骁是顶着多大压力立谦修为嫡。宋有百城之地,百城是虚数,即便不足百城也相去不远。然而百城之地十之八九是征伐而来,民心不归,时常有作乱。庙堂卿大夫半数是亡国贤才,宋骁惜才,厚待庙堂卿大夫。然而谁又能保证满朝文武都是忠心耿耿之人? 无论是楼凡还是廖准,亦或是其余三人都是亡国臣子,根基深厚,又与几位公子亲近。宋骁不敢保证他们是在几位公子身上押注还是企图东山再起,于是在与邹固商议后决定趁立嫡一事大做文章,以雷霆手段震慑庙堂卿大夫。 至于韩泽、龙蠡、缪斯三人,军功显赫,武力卓绝,又是士族之后,所以宋骁信得过。三人到场只是起震慑作用,相信以那些个卿大夫的能耐不难猜到。 立谦修为嫡并非一时起意,而是图谋已久。无论是拜邹固为师还是取天子之女都是在给谦修造势。 先前先立嘉栾再立嘉德只是权宜之计,宋国若是落在这七子手里早晚败落,谦修之才不下他宋骁,宋国王霸之业宋骁不能完成,但好歹替谦修铺好了一条大路,只等谦修驾车问九鼎,王天下了。 宋骁也有担忧,一是宋国如今与黎室三代结亲,想要问九鼎恐怕名不正言不顺;二是谦修有君子风范,怕他心软不愿王天下。 问九鼎可以徐徐图之,那是谦修的事了。至于君子风范,庙堂三公里邹固既是儒家圣人,又习纵横之术,早晚可以调教。况且还有吐一口气便是兵法,撒一把豆便能聚兵的兵家圣人施慧在,宋骁相信假以时日谦修不止可以左手仁义,右手兵戈,甚至可以青出于蓝手掌纵横之术,可以睥睨天下。 武邑医官说是风寒,宋骁针灸喝药样样不落下,这人间繁华他还没见识够。吴越医圣蒲邈说也是风寒,宋骁骨子里都是凉意,毕竟蒲邈一半庸医一半医圣。 前传:寡人有疾 第五十九章、蔻太后大寿 黎赫王二十六年,立春,春寒料峭。新年已过,黎都依旧张灯结彩,迎接蔻太后六十大寿。 黎室式微是不争事实,但黎天子还是名义上的天下共主,因此太后六十大寿自然也是大事一宗,四方诸侯稍远一些的还未过年便启程朝黎都来。 宋骁携嫡孙谦修乘车而来,邹固跟随,又有韩泽、缪斯二将领千人卫队护卫在侧。离黎都两里,宋骁下车遥望黎都,心里感慨万千。 曾经他还只是嫡长子时也随着父亲驾车去黎都洛邑,洛邑比起武邑不知繁华多少,少年宋骁满怀憧憬遥望洛邑,问:“当真九里九长,九里九宽?” 少年宋骁见识过黎都洛邑繁华之后便在心头立志将来也要把武邑建成九里九。宋骁即位,宋不过十城之地,庙堂卿大夫连贤人也没有一个,就连才人也不多,积贫积弱,强敌环顾。宋骁上礼天子,下启贤才,终于在豫州立足。立足又如何,天下尚余下百国,宋国国力垫底。 冀州之地小国林立,这一张棋楸毫无亮点可言。小国之间只是小打小闹,加之北有赤狄、白狄异族入侵,南有齐鲁两大国虎视眈眈,冀州数十小国几乎如死水一潭。 冀州本就极寒,寒冬漫长,五谷难以生长,虎豹豺狼遍地,以文见长的贤才与武力卓绝的侠客武夫往往都南下去更大的棋楸。至于大国也嫌弃冀州这块被遗弃的土壤,只留下小国苟延残喘。 兖州当时有以中山为尊,中山从来都算不上一等一的大国,但也不容小觑,毕竟大黎四百余载太保一脉俱出自中山。况且当时黎室国力强劲,天下诸侯不敢过分放肆。 豫州地居中原,最为繁华。中原沃土富饶之城不下百座,黎民更是千万,何其富饶。 而豫州内最繁华者当属洛邑。洛邑长宽皆是九里九,是大黎国都,天下诸侯、四方商贾、名士丽人、侠客武夫多汇集于此。长宽九里九,张袖成云,挥汗成雨。 大黎有豫州、兖州数十城之地,国都为洛邑。洛邑有洛邑学宫,又是洛邑最繁华之地,天下圣人半数久居洛邑论道潜学,至于贤人、才人则多如过江之鲫。 当时学宫祭酒是黄老之学集大成者殷隐,能执掌天下道义,自然也是天下首圣。洛邑学宫最大一件事便是中山国子丑以仁义礼信、忠诚孝悌为道义入洛邑学宫与殷隐论道三日,然后殷隐归隐,子丑入主洛邑学宫,又被拜为大黎太师。 青州有大国齐鲁,有小国十余,有异族莱夷。齐鲁两国都有称霸青州的意图,小国在齐鲁之间夹缝求生,至于莱夷则在齐鲁两国的威严下不敢兴风作浪。 齐鲁两国国力相当,又有大河水患,两国争锋并不激烈,甚至往往今日交战明日便停战治水。大河 千里奔腾而过,从青州入海,何其壮观。 徐州之地萧国占据九分,萧国国力鼎盛堪称天下第一。其余诸侯强如齐鲁也只有称霸一州之地的企图,而早已称霸徐州的萧国则觊觎黎室九鼎,有王天下之意。 当时萧王做了一件天下诸侯想做却不敢做的事——问九鼎。子丑答有千钧,恐怕萧王搬不动。萧王自然不会亲自搬鼎,于是在太庙问黎天子能否搬徐州之鼎回萧。 扬州分江北江南,江北江南都是吴国属地,俱是鱼米之乡,物阜民丰。吴国国力仅次于萧,可惜吴王飒有两子,嫡子公子乃素,次子公子由生。 吾王飒驾崩后两子夺嫡,最后以大江为界河,以会稽为界山,江北由公子乃素继承吴国国祚,依旧以吴为国号;江南由公子由生征伐百越之地立越国。 雍州有大国胡塞与诸多小国,再往外便是犬戎、羌等异邦。阳关以西便是恶土雍州五谷不生,万物难长,但胜在地阔千里可以畜牧,天下良马宝驹半数出自胡塞。 当时胡塞有武圣祁木之子拜厄领十万铁骑踏破阳关,缪苦前去迎战不敌。 当时缪苦并不出名,与其妹缪姝游历到宋地,宋骁觊觎缪姝美色,纳为夫人。本以为缪苦不过寻常武夫,与人交战胜少败多,后来竟然一鸣惊人天下无敌,只是这天下第一的名头还未坐稳便拱手让给横空出世的天下第一剑圣潜龙伏白。 梁州巴分枳綦后两国依旧协力抗击蜀国。綦国北境有大巴山,大巴山再北有秦岭,隔绝豫州之地;蜀国北境有绵延群山与雍州隔绝;至于巴国则有武陵群山阻挡荆州。 梁州四境皆有高山为天然屏障,隔绝了外地,自成一盘棋楸。 三国便在梁州之地上争相博弈,蜀国力最强想要一统梁州,奈何綦枳两国同气连枝协力阻绝蜀国。 枳綦两国表面和和气气仅仅是形势所迫,两国都自奉为正统,都有再恢复巴国的意图。单单是山水之争便持续数十年。 山是巴山,綦国北境有巴山,枳国北境武陵山脉延伸处也叫巴山。于是綦国冠以“大”字,勉强高过一头。 水是江水。大黎王朝山河何其壮丽,山以五岳为尊,水以江河为大。 河是源起雍州,流经豫州,最后从青州入海的大河;江是源自雍州,流经梁州、荆州,最后在扬州入海的大河。 枳綦两国便在大江上做文章,綦国称为綦水,枳国叫做枳江。 山水之争从枳綦分巴至今从未停歇。不过好在两国无暇内战,毕竟西境有蜀国虎视眈眈,于是两国不能武斗,便文斗。 荆州与豫州以秦岭、淮河为界。秦岭淮河不知是两州界山、界河,还是天下冷暖界分界线。秦岭淮河以北称水为河,大多有结冰期;秦岭淮河以南称水为江,冬不结冰。 荆州之地本是南荆国封地。南荆国覆灭后荆州小国林立,又有三苗、百越异邦盘踞在侧。楚国在荆州尚且算不上大国,比起萧、吴、胡塞更是相去甚远。 昔年那个随父亲朝拜天子的宋骁转眼已是垂暮之年。天下九州局势也一变再变。 如今冀州依旧小国林立,难以入眼,虽然有小国结盟,却也难以兴风作浪。 冀州以北的白狄、赤狄等异邦从未停下过南下意图,于是冀州诸国建立长城壁垒抵挡异族骑兵。 黎室迁都兖州后,兖州以黎为尊,中山次之,其余小国都与黎亲近。然而黎室迁都兖州便失去了对诸侯的钳制,诸侯征伐不再局限于称霸一州之地,都有王天下之意。 天下四方战事四起,唯有兖州天子有绝对话语权,何其悲哀。 青州齐鲁争锋有宋骁介入,齐灭,鲁兴。鲁公子小白即位后横扫青州小国,又数次讨伐莱夷,大有雄踞一方的意思。 宋骁即位后,先是以子丑仁义之道治国,再得兵圣施慧相助。胡塞拜厄之徒卫灵成圣,武力卓绝,于是领十万胡塞铁骑再入阳关。 宋国在宋骁的征伐之下国力大增,但无论是十万胡塞铁骑还是武力独步天下的卫灵都不是宋国可以匹敌的。 一向并不出彩却凭着其妹缪夫人而嫌贵的缪苦与卫灵阳关赌战,居然小胜。缪苦封圣,与施慧联袂出征,豫州百城之地尽数归宋。 徐州萧国被横空出世的伏白灭国,天下惶然。可怜强盛如萧国竟然落败出局。萧国灭国后鲁与吴两国各自占去徐州半数,国力大增。 扬州吴越分家后并不和睦,无论是吴王乃素还是越王由生都雄心勃勃,一州不安如何平天下?于是两国连年征战不止,势必要较个高下。 越将淳于期领军困吴王乃素于会稽。吴国国另立公子流苏为王,解了会稽之围。老吴王乃素回国后不久便一命呜呼,成就了庸医蒲邈的恶名,也为吴王流苏伐越师出有名。于是吴越之战越演越烈,从不停歇。 雍州胡塞武圣祁木以武力一统胡塞各部,胡塞得以进入博弈天下这一张棋楸;祁木之子拜厄扫清周围诸国,胡塞国力再强盛几分,周遭再无敌手;然后是拜厄之徒卫灵再封圣,开始东进阳关,征伐羌、犬戎等异族,可惜卫灵被惊才绝艳的潜龙伏白所杀;本以为胡塞没了卫灵之后征伐之路会偃旗息鼓,没想到卫灵从弟卫秀横空出世,胡塞国力不减反增。 潜龙伏白不出,剑陵缪苦身亡,楚国武圣夫错又与梁州江侯两败俱伤,如今卫秀武力独步天下,无人可撄其锋,强如宋国有百将也无力与卫秀抗衡,只能依据阳关抵挡胡塞铁骑。 胡塞崛起的历史可以说起祁木一脉的扬名史,一脉四代五人,三位武圣,最次的沙毒也是胡塞十八勇士,何其显赫? 荆州楚国七代明君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励精图治以王天下。并不起眼的楚国竟然扩地数千里,继承南荆国旧地不说,还占据扬州三分,征伐三苗、百越,地阔千里。 最后便是梁州。梁州三国依旧偏安一隅,虽说经历了枳楚结盟伐綦、宋楚结盟伐枳綦,但两国的乡勇义军在亡国之际自发集结,又有惊鸿江望舒力挫宋楚联军,国祚得以延续。 宋骁思绪万千,九州这一张棋楸有多少风流人物入局,又有多少风流人物时运不济,命途多舛,最后草草出场。 如今天下最大的弈士便是宋骁,豫州已经独霸,王天下还远吗? 可惜宋骁迟暮,天下归心的场面怕是见不到了。宋骁望着谦修,眼里一半慈爱一半欣慰。慈爱是虽然十子子子无能,但自己有嫡孙谦修,谦修之才胜过自己,宋国这一份天大的基业后继有人;欣慰是十子无能,但二女俱是国色,宋瑶贵为国母,巧玉与熊冉结亲。 “谦修,你看这黎都九里九何其壮观,何其繁华。”宋骁大手一挥,目光如炬。英雄暮年,壮心不已。 谦修有大儒风范,年不过二十已是贤人,进为圣人也不过是时间问题。宋骁望着谦修,哪儿都满意,就是心太慈。心太慈,可以为儒家圣人,不可以为君。但愿有邹固、施慧尽心辅佐,谦修可以集仁义、刀兵、权术,等那时,霸业可图,九鼎可问,天下可归一。 谦修自小便在洛邑学宫潜学,少有外出,来黎都还是第一次。他自然明白祖父的意思,毕竟他现在是嫡,是将来的宋王。 宋骁有意图天下,谦修无心成霸业。谦修明白宋骁的苦心,加之几位叔叔都实在无力驾驭宋国这辆大车,所以他只能入局。 谦修顺着宋骁的意思说道:“山河壮丽,河清海晏,这等风景应该很美吧。” 宋骁大喜,这样才有为王为君,甚至为天子的样子。 “启程。” 余下两里地,车马很慢,宋骁留恋人间繁华,这大概是最后一次来黎都了吧。 这一次,宋骁要落下最后一子。 蔻太后六十大寿,大事一桩,赫天子不敢怠慢,早在年前就开始准备;天下诸侯亦不敢怠慢,稍远一些的如楚王熊冉年前便启程,今日才抵达黎都。 宋骁入黎都,该见到不该见到的人都在,胡塞王卫秀嗤笑道:“宋王贵为太傅,竟然来迟。” 宋骁不恼,语气微弱回答:“垂垂老矣,车马不敢快行。” 宋骁不与卫秀多做纠缠,不过一介武夫,穷兵黩武早晚出局。与几位交好的诸侯打过招呼,宋骁携谦修入宫见蔻太后去了。 “哼,虚伪小人,若非有个好妹妹……”卫秀小声嘀咕。 “此言差矣,”鲁王小白举杯示意,小声回答,“宋骁哪里是虚伪小人,明明是老狐狸。” 狡狐宋骁,天下诸侯的共识。宋国是子国,国君也只是子爵,不过是大黎礼崩乐坏,于是弹丸小国竟然占据一州之地。狡狐宋骁,最擅权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可以赏千金,可以赐宝(器),可以嫁妹,可以嫁女。 如今这头狡狐面色看似行将就木,谁又敢肯定这不是宋骁的伪装?宋骁作风一贯如此。 蔻太后虽然已是花甲之年,身子却硬朗得很,单看面容年轻十岁不止。 当年先王驾崩,赫天子虽然及冠却不足以理政,蔻太后垂帘听政,是大黎五百年来第一人。 大黎向来女子不能问庙堂之事,三公里太师子丑、太保子匡都反驳,但少不谙事的赫天子还是答应了。 虽说后来蔻太后不再听政,但赫天子遇事不决依旧请蔻太后做决断。 诸侯拜寿,吴王流苏献海珊瑚一座,越王由生献海珊瑚两座,非要压吴王一头。 胡塞王卫秀献宝马明月照。天下名马宝驹半数出自胡塞,胡塞坐骑是名马贪狼,性格燥烈不惧群狼。这明月照通体洁白,如白雪皑皑,又如明月皎皎。 鲁王小白献宫娥数百,身材婀娜,面容姣好。 楚王熊冉献《山河图》,采用华美布帛,又有宫廷画师画五岳江河,名为山河图。 其余诸侯一一献礼,唯独宋骁不动声色。 “宋物阜民丰,有何重礼?”卫秀问道。 “温润暖玉一方,上不得台面。”宋骁取出暖玉,有侍者呈递给蔻太后。 礼毕,起歌舞,诸侯卿士落座。卿士左列坐,太保子汤第一,孟兰次之;诸侯右列坐,宋骁第一,熊冉次之,小白再次,吴越之后才是胡塞。卫秀心里不满坐席安排,只能喝闷酒。倒是宋骁既然是太傅,理应和中山王子汤左列坐,安排在诸侯首位,不无深意。 宋骁伤寒不退,温笑落座,显然很享受这样的坐席安排,诸侯之中宋国第一,当年少年宋骁的壮心完成了一半。 宴会毕,卫秀满含深意望了宋骁一眼,与部下先行离开了黎都。 胡塞与宋交恶,宋骁不肯借道,于是卫秀从冀州绕道而来。 宋骁并未多做停留,直接返回武邑。孟春白日短促,黑夜漫长,出黎都十里便天黑了,周遭又无城邑,宋骁只能借宿僻野。 “王,臣有言不知当讲不当讲。”邹固拱手问道。 “司徒请说。”宋骁答道。 “天子安排坐席,王不觉得有蹊跷?”邹固道。 “司徒请细说。”宋骁皱眉,不觉得有蹊跷,宋国位列诸侯首席,这不是殊荣吗? 邹固摇头说道:“子汤是太保,亦是诸侯,为何天子偏偏将朝臣安排左列,而将王安排诸侯一列?” 宋骁细想,试探性问道:“你是说天子不信寡人?” 邹固点头继续说道:“王虽为太傅,却少有参与大黎政事。况且自从孟兰入黎都,孟兰才不输在下,恐怕早有国策。” 宋骁点头,示意邹固继续说。 “王百年之后,太傅之位又当如何?”邹固在宋骁面前并不拘礼,这是宋骁给圣人的特权。 宋骁忽然呼吸一窒,宋国显赫一时无非是黎都有蔻太后,有国母宋瑶,自己又是太傅。如今自己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恐怕日后宋国处境未必能好,毕竟自己得罪的人不少,不说其余诸侯,便是庙堂三公里宋骁与子汤、孟兰皆是不合。 前传:寡人有疾 第六十章、卫秀行刺 邹固见宋骁心事重重,知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安抚道:“王勿扰,等玉珏到手,四海可平,八荒可镇。” 宋骁点点头,自己顾虑的确实多了,只等玉珏到手了。 方圆十里莫说是城邑,就连僻野也没几处,宋骁借宿之地名下垓,有十来户人家,宋骁与邹固、谦修睡在屋内,韩泽、缪斯领千人卫队守在下垓。 “缪斯,你守前夜,我守后半夜,如何?”韩泽语气显然是命令,毫无商量余地,缪斯不与他计较,点头答应。 韩泽抱剑靠着火塘睡下,勉强有些暖意。 春寒料峭,黑夜如饿狼过境,将白日这一头小绵羊一口吞下,血盆大口张开便是无尽的夜。缪斯守在火塘边擦拭手里青锋,值得他珍惜的不多,妻子葭萌是,小弟缪卜是,手里青锋是,还有巧玉。 缪斯自然不会真把儿时过家家的孩童戏言当真,毕竟两人身份悬殊,又各自有家室。只是他出剑阁才两年,先前十八载里识人不多,巧玉最为熟识。 父亲的剑还落在伏白手里,杀父之仇不可以不报。无论是北境征伐三国还是阳关之战,甚至是远征梁州,短短三年,缪斯立下赫赫功勋,虽然先后败在卫秀与江望舒手下,但无人敢小觑他的实力。 所以尽管缪斯不在百将之列,无论是宋骁还是宋国将士都将缪斯与百将第二的韩泽与第十一的龙蠡放到同一高度。 两人是硕果仅存的大宋百将,韩泽善战,战力卓绝当属大宋第一;龙蠡善用兵,爱兵如子,深得将士拥戴,更是拜在施慧名下习兵法。 龙蠡与缪斯交好,或者说他与谁都交好。至于韩泽,则对这个年纪轻轻的剑陵传人并无好感,不过是仗着爹是武圣,不过是仗着姑姑是宋骁正室。 有卫兵来报,说前去接替巡逻的队伍早去了,却不见先前巡逻队伍归来。缪斯提剑起身,领二十人前去下垓外围查探。 下垓是黎属地,但僻野之地不容有失,缪斯不敢马虎。 两支巡逻队伍共计二十人悉数身亡,缪斯赶紧领人回下垓。 “起来,都起来。”缪斯踢一脚沉睡如猪的卫兵。那卫兵正做着美梦,嘴角挂着旖旎之涎。 连同龙蠡在内数百卫队悉数醒来,一个个睡眼惺忪,个个都满脸哀怨又敢怒不敢言,毕竟缪斯是宋骁器重的大将。 卫兵敢怒不敢言,韩泽何许人也,敢怒也敢言,质问缪斯:“为何惊慌失措?是有敌军来袭还是无聊把戏?” 不等缪斯回答,守在下垓外围的卫兵满脸带血连滚带爬进来,气息不匀说道:“报,有敌袭。” 缪斯认得这人是伍长,眼下只有他一人回来,恐怕其余四人惨遭毒手。 大黎军队建制以五人为伍,设伍长;十人为什,设什长;百人为队,设百夫长;千人为部,设千夫长;千人以上统称为军,领军者设将。 宋国自然也如此,这千人卫队军牌在韩泽手里,韩泽、缪斯皆是宋国上将,这千人卫队自然可以称为军。主将韩泽,副将缪斯,又有百夫长十人。至于什长、伍长,缪斯识个大概。 韩泽听见这伍长报敌袭,命缪斯整顿军队,自己进屋去了。 十来户人家本就因为宋骁一行人借宿而惴惴不安,如今这阵势更是骇人,都不敢出声,唯恐遭受无妄之灾。 天下有四害,一是天干,五谷不生,万物不长;二是水涝,摧毁屋舍,肆虐土地;三是兽患虫灾,恶狼造访牛羊不保,猛虎下山人畜不安,鼠子过境疫病纷起,蝗虫铺天颗粒无收;四是兵祸,大军过境寸草不生。 宋骁推门而出,先是朗声说一句:“吾乃当朝太傅宋骁,屋里留下了些银钱,以报留宿之恩。” 语罢,宋骁又对韩泽说:“走吧,勿伤及无辜。” 狡狐宋骁,右手是无情刀兵,左手却是仁义之道。 宋军出了下垓,宋骁、谦修与邹固三人同乘,韩泽、缪斯一前一后拱卫,连夜赶路。 “司徒以为是何方宵小之徒?”宋骁问道。 “除了胡塞卫秀,再无他人,”邹固答道,“卫秀欲借道阳关来朝,王不让,恐怕怀恨在心。” “寡人若是让了,恐怕胡塞再要马踏阳关一回。”宋骁冷哼一声。 “报,前方有一队人马,来意不明。”有探路斥候来报。 韩泽叫停卫队,又给宋骁说了一遍,宋骁问:“韩将军以为卫秀如何?” 韩泽自然知晓宋骁问的不是卫秀有多强,而是自己有无把握,毕竟他去过胡塞,虽然不太光彩。 韩泽不敢妄言,直言道:“卫秀独步天下,末将不能敌。” 宋骁不言语,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宋有百将,百将最为前列当属韩泽,韩泽不能敌,谁人可敌? 韩泽咬咬牙又说:“百招之内可立于不败之地。若是有缪斯相助,可以拖住卫秀。” “嗯。”宋骁稍稍满意了一些,推莲下车,韩泽亲自搀扶。 胡塞卫秀,有名(器)重刀寒星,有宝驹贪狼,有胡塞铁骑二十万,天下谁人可挡? 天下无人可当。 潜龙不出,缪苦身死,天下武圣北有胡塞卫秀,人称贪狼;南有荆楚夫错,人称霸王。 霸王夫错无敌神话被梁州江侯破了,枳国又并未敕封江望舒为圣,知道底细的宋楚又缄口不言,于是卫秀有独步天下的苗头。 武夫侠客,唯有武圣算是一品。三品多如牛毛,二品单单是宋都有百人,大半战死,又补进大半。一品有几人?百年间出世的不过十余人。 宋军严阵以待,那一队人马来意明显是宋骁。 黑夜如恶狼张牙舞爪,宋军千人如圈里弱小羊羔,如板上待宰肉糜。 胡塞铁骑呼啸而来,如群狼出击,贪狼卫秀便是狼王。 借着微弱月光,借着微弱火把,勉强可以看清胡塞铁骑不过百人,恰好成队。手里弯刀阴森如狼眼,冷冽如狼牙。 留下半数卫队护卫宋骁,韩泽、缪斯领五百卫兵抽刀拔剑,迎上胡塞铁骑。 胡塞铁骑呼啸而至,有声音如洪钟在耳畔轰鸣:“宋骁老狐,今日定然让你葬身于此。” 缪斯自然对这声音熟悉无比,胡塞卫秀,自己两次败在他手,他就像一座大山,横亘在缪斯眼前。 大敌当前,韩泽与缪斯对视一眼,同仇敌忾,两人本就没有什么血海深仇。 一百胡塞铁骑如群狼出击,宋军五百卫兵又并非无力羊羔,杀作一团。 贪狼卫秀手提寒星,身骑贪狼。 青锋出鞘,感受到老朋友的质感,缪斯心里有底。 韩泽也拔剑,卫秀又如何,区区百人而已。 缪斯先上,韩泽跟随,两人不敢托大,持剑围攻卫秀。 卫秀大开大合,重刀寒星轻盈如柳枝,金铁交错声不绝于耳。 “谦修,你且看着,那胡塞卫秀人曰贪狼,屡次陈兵阳关想要马踏中原,乃是头号大敌,”宋骁见韩泽、缪斯合力都不占上风,又说道,“胡塞人人皆兵,有铁骑不下三十万,我宋有雄兵百万,只是缺一尊武圣。” 谦修一言不发,只是点了点头。 宋骁习惯了谦修的做派,叹息一声:“可惜巧玉走眼,以为缪斯可以加封武圣,只要他能胜卫秀,寡人自然敕封武圣,昭告天下。” 邹固笑答:“王,缪苦四十封圣,缪斯不过二十。” 宋骁点头,又叹息一声:“等不及了,胡塞有贪狼卫秀,楚国有霸王夫错,就连梁州也有惊鸿江望舒,唯独我大宋没有可以匹敌的大将。” 缪斯年纪尚轻,但霸业在即,宋骁恐怕有生之年见不到缪斯封圣了。缪斯年不过二十便能败百将第三的田恬,让宋骁看到了希望,只要缪斯成圣,官拜大执戈掌管宋国大将百人、雄兵百万又如何不可? 场中缪斯与韩泽两人已经在卫秀手下过了百招,双方依旧是均势。以一敌二尚且如此,若是自己只带一人岂不是真要葬身于此? 一向谨慎的宋骁自然不会让那种情况发生,若非龙蠡在阳关镇守,三将他都要带在身侧。 胡塞铁骑悍勇,以一敌五竟然不落下风。 “宋地马匹还是太少,百万雄兵,马匹不足三万。”骑兵驰援之迅捷,奔走之灵巧,战力之卓越让宋骁眼馋。 “已经在塞上莽原养马了,明年可以再有万匹骏马。”邹固答道。 提到塞上莽原,邹固忽然想起那个被遗弃的痴儿,于是询问道:“王,明日折道去塞上莽原观看万马奔腾如何?” “善。”宋骁点头。 宋骁与邹固在后方谈笑风生,甚至都在谈论明日计划,殊不知韩泽、缪斯二人却叫苦不迭。 韩泽面对武圣心里已经有了惧意,未战先败。与卫秀交手百招有余,全靠缪斯苦苦支撑,他显得有些多余。并非韩泽无能,论武力大宋百将尚存于世者他当属第一,只是武圣之势压得他喘不过气。 天子是天下共主,天子敕封便是赋予武圣天道意志。如今礼崩乐坏,黎室式微,诸侯算得上是一州之主,诸侯敕封自然也有些许天道意志,所以武圣之势自然是天道意志。 “缪斯,再这样下去定然不敌。”韩泽被卫秀一刀震开,出声喊道。 缪斯两次败在卫秀手下,也领悟到卫秀刀法的厚重。刀与剑相通,刀法自然也可以借鉴为剑法,只是青锋算不上重剑,于是缪斯将全身力气灌注于手臂,以手驭剑,厚重之感发于手,凝于剑。 “你最瞧不起谁?”缪斯问。 韩泽一愣神,猜不透缪斯心意,并未回答。 “把卫秀当作你最鄙夷那人。”缪斯冷眼盯着卫秀,提剑再上。 韩泽最瞧不起的当然是缪斯,仗着爹是武圣,姑姑是宋骁正室不足二十便与他相提并论。 韩泽尽量不去想卫秀武圣身份,把他当做缪斯,策马迎上。 明月共积雪一色,青锋与寒星共鸣。 韩泽加入战局,嘴上嚷着“缪斯小儿”,手上剑招接连而出。 缪斯嘴角一咧,力气都差点散去,这韩泽就算是鄙夷自己也不至于当面一口一个缪斯小儿吧。 卫秀一面抵挡二人,一面哈哈大笑道:“原来韩将军也不喜缪斯小儿,孤亦不喜。” 韩泽不理会他,嘴上嚷着缪斯小儿,攻势一剑更比一剑凌厉,加上有缪斯在一旁协助竟然占了上风。 卫秀不敢再分心,贪狼宝驹长嘶,寒星重刀长鸣,想要先将无端发疯的韩泽制服。 缪斯身怀天下觊觎的涅槃剑技,卫秀戒备不已,毕竟缪斯亡父缪苦曾用涅槃剑技败了兄长卫灵。宋骁用自己儿子的首级来换韩泽,此人在宋骁心中地位亦是不俗。两人都不是平庸之辈,卫秀不敢托大。 只有缪斯知晓剑陵并无剑技,所谓的涅槃剑技不过是缪苦吹嘘而已。涅槃剑技,在于屡败屡战集百家之长。 缪苦二十来宋,四十封圣,中间二十年或游历天下,或领兵出战罕有胜绩。四十岁与胡塞卫灵阳关赌战小胜卫灵一战成名从此封圣。再往后二十年征伐豫州再无败绩,若非潜龙伏白横空出世这天下第一的名头谁人敢与缪苦争? 缪斯十七出山,首战江侯一剑落败,再惨败于卫秀之手,虽说后来在北境立威,又在阳关连败叛将蒙毅、胡塞勇士兀柯、沙毒,但二战卫秀再败是事实,伐梁州败于江望舒之手也是事实,算起来也是胜少败多。 子丑美誉寐虎,可惜在外人看来这头寐虎全然没有转醒的征兆。 与其父缪苦如出一辙。外人不知这才是涅槃剑技精髓所在。 “父亲,他们都说你怕了伏白。”缪斯七岁,尚未总角,仰头问。 “我若赢,赢得名声;若是输,输了性命。” “父亲,还没见到伏白为何知道会输?” “老朋友了。” “父亲,你不是教诲男子汉不怕输吗?” “可以不为量力而行,不可以不为全力以赴。” 眼下不可以不为,所以缪斯全力以赴,剑鸣咻咻,有两分星河剑法飘逸之感,有两分拖刀术的厚重之感。飘逸与厚重本是对立,却被缪斯吸收杂糅,两者如两尾阴阳鱼,首尾相连,加上六分寻常剑技便是大名鼎鼎以至于天下觊觎的涅槃剑技。 卫秀越打越纳闷,这韩泽起先并不起眼,眼下嘴里嘀咕着“缪斯小儿”,战力却忽然拔高一大截。加上那剑技更为凌厉甚至有那么一点熟悉味道的缪斯,他忽然觉得力不从心。 至于百余胡塞铁骑虽然骁勇无比,但面对五倍宋军依旧落了下风,只余下三十余人。 “撤。”卫秀避开缪斯凌厉一击,又一刀逼退韩泽,领军撤退。 黑夜如贪狼过境,破晓,下垓苍茫大地有鲜血点点如雪里红梅绽放,无声记录下垓战事。 宋军再往前行,卫秀伏击危机解除,宋骁伤寒好转,宋军折道去三州交汇的塞上莽原。万马奔腾的场面何其壮观,宋骁神往已久。宋有千军万马,但却一将。若是千军万马一将在,取这天下九分岂不是如探囊取物? 宋国最有望封圣的便是韩泽、龙蠡、缪斯三将。昨夜韩泽、缪斯合力击退卫秀让宋骁看到了曙光,假以时日,二子定然大器可成,武圣又有何难? 昨夜韩泽、缪斯二人合力击退卫秀后韩泽颇为难堪,毕竟一口一个“缪斯小儿”确实不雅,更何况当事人还与他联手。于是卫秀退走后韩泽亲自赔罪,缪斯也并没有计较。 这一战两人同心协力击退卫秀让韩泽颇为兴奋,原来武圣也并非天下无敌,缪斯那小小的术法便破了武圣之势,单论技巧,二品武夫里无论是缪斯的涅槃剑技还是韩泽的祖传剑技都是上上之选,并不若卫秀多少。与武圣差的不过是武圣之势。 韩泽在这一战后收获不小,缪斯也裨益良多,三次与卫秀交手,每一次都有进步,迟早有一日可以战平,可以胜他。 无论是卫秀还是江望舒都是横亘在缪斯眼前的大山,就当前而言高不可攀。武道一途本就是攀山之路,缪斯只是上山之人,江望舒独步梁州,胡塞纵横天下,伏白无敌当世。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若无高山可以踏在脚下,这天下风景岂不是太过于乏味了。 只是可惜昨夜与卫秀交手尚未尽兴卫秀便仓惶撤军,这一战领悟比起洛邑弈剑与阳关对战都要少许多,不过还是有所裨益,至少涅槃剑技的厚重之感更为凝实。 缪斯的涅槃剑技有卫秀厚重之感两分,有江望舒飘逸之感两分,余下六分三分给伏白,三分给自己。 外人只知缪斯沉默寡言不是好相处之人,不知缪斯心高气傲更甚胡塞卫秀,天下武道高山何其多,胡塞有贪狼卫秀,梁州有惊鸿江望舒,荆楚有霸王夫错,冀州北境极寒之地有可搏杀野兽者,东海缥缈神山有可搏杀海兽的海民……他只认江望舒与卫秀二人各自占去两分风采,伏白一览众山小可以占去三分,自己不集百家之长便可以与伏白齐平。 前传:寡人有疾 第六十一章、塞上莽原 塞上莽原是三州交汇之地,地广百里,牧户数百,牛羊骏马数万,宋国最多。 除了民牧数百还有官牧,宋与胡塞接壤,胡塞生民不过百万却有将士三十万,三十万将士尽是铁骑。宋骁深感胡塞铁骑驰援之迅捷,战力之卓越,于是下令“马政即国政”,设官牧,官牧大夫为卿大夫,主管养马。设马籍,军马悉数登记在册。 塞上莽原本是恶寒之地,宋骁设官牧后莽原竟然成为牛羊遍地,骏马奔驰的宝地。 然儿宋地缺优良种(马),至今宋国在籍军马不过三万匹,不足胡塞十之一二。 诸侯纷纷称王,天下局势逐渐明朗,步战与战车作战不再盛行,大国往往地广数百里甚至千里。高瞻远瞩的宋骁早就看见了骑兵的优越性,设官牧养殖军马,聘请胡塞人训练骑兵。伐綦一战,宋军骑兵万余绕道偷袭綦都生擒綦王思齐,否则伐綦之战定然是持久战。 伐綦之战的首次尝试让宋骁尝到了甜头,更是看重官牧。此番绕道来塞上,便是要一睹万马奔腾的场面。 官牧大夫名司颉,胡塞人,世代养马,训马之术更是不凡。宋骁许以重利,官拜卿大夫,赐百金,赐良田千顷。 塞上莽原宋国屯兵数万,明意是镇守边境,不无监视之意。狡狐宋骁唯才是举不假,猜忌心重也不假。若非宋国并无训马人才恐怕也不会用胡塞人。 司颉知晓宋骁来巡,十里相迎。宋骁温笑说道:“塞上极寒,先生辛苦。” 司颉拱手回答:“比起胡塞水草鲜美,马儿更是健硕。” 宋骁大喜,问:“如今有马几何?” “反在籍者两万六千匹。”司颉如数回答。 整整两万六千匹,宋军骑兵再扩一倍,宋骁如何不喜。司颉命人赶马群而来,万马奔腾,横渡潦水。 “潦水为何不结冰?”宋骁疑惑问道。 “水有活源,终年不息,塞上独一无二。”邹固答道。 “王德感天地,于是潦水不绝。”司颉说道。 宋骁大悦,说道:“先生牧马有功,要何赏赐?” 司颉沉思半晌,伏地说道:“王上隆恩浩荡,颉不无所求,只是与妻儿终年不见,甚是想念。” “准许往武邑探亲。”宋骁说道。 司颉先是一怔,再叩谢。司颉起身,雪地上留下两个浅浅印痕,那是膝盖跪地所至;一个深深印记,那是叩首所至。 万马奔腾,聚在潦水饮水。宋骁忽然问道:“寡人记得夏侯仲卿在塞上牧羊吧。” 邹固点头答道:“夏侯仲卿正在塞上牧羊,王上要召见否?” “不必了,”宋骁摆手说道,“冥顽不化,就让他在塞上牧一辈子羊。” 潦水旁有万马齐饮,有一人舞剑,有一人牧羊,有一人放歌,还有一人凫水。 邹固眼尖,见宋骁望的不是万马饮水场景,于是拱手回答:“那赤膊舞剑之人便是夏侯仲卿。” “正月天寒,寡人好奇凫水那人是谁。”宋骁显然在意的不是冥顽不化的夏侯仲卿,倒是对那凫水之人颇有兴趣。 不等宋骁授意,司颉亲自去将那四人都带了过来。四人无一跪拜,邹固质问:“为何不跪王上?” 牧羊之人是云歌,放歌之人是云朵。云歌将云朵护在背后,拱手行礼道:“草民是中山人,只认得中山王。” 司颉拔刀,宋骁摆手说道:“为何中山人牧羊过境?” 云歌指了指脚下,不卑不亢说道:“草民头顶是大黎苍穹,脚踏是中山之地,何为逾境?” 言外之意是宋骁逾境,宋骁也不与这个卑贱牧民计较,毕竟那潜龙伏白疑似中山人,中山又世代亲黎,不好得罪。 “夏侯仲卿,你又为何不跪?”邹固再质问夏侯仲卿。 夏侯仲卿赤膊而立,笔直如剑,丝毫不受寒意影响,不言不语,连正眼也不望宋骁一眼。 “大胆夏侯仲卿,亡国灭种敢对吾王不敬。”司南喝道。语毕,提剑刺向夏侯仲卿,夏侯仲卿不躲,鲜血洒落在雪地上,如血红梅花数朵。 “乔人不尽是欧尧之辈,可杀可剐可放逐,不可以背主求荣。”夏侯仲卿胳膊中剑,咬牙说道。 宋骁一言不发,夏侯仲卿有德有才,宋骁惜才,舍不得杀,劝降不得只好放逐到塞上莽原牧羊,可惜整整三年塞上酷寒并没有让夏侯仲卿屈服,反而如千年坚冰,冥顽不化。 夏侯仲卿越是不降宋骁越是欣赏,当年灭乔后乔国庙堂文武投降者悉数就地正法,唯有欧尧、夏侯仲卿两位贤人宁死不降。宋骁听从邹固意见后将二人放逐到这塞上莽原。 “先生高风亮节,宋骁它日再来拜访,”宋骁罕见施礼说道,“美酒依旧每月送到。” 夏侯仲卿鼻孔朝天,赫然回答:“天下无二主,乔国亦无二臣。” 宋骁也不再理会这块千年坚冰,倒是那凫水之人,宋骁认得。巧玉误以为是乔公子音,将其掳回国。邹固又信他是子丑后人,于是又在祭酒位置上待了半年。邹固识破孟兰诡计后将其放逐到这塞上莽原牧羊。 “珏,可有学君子之礼?”邹固问道。 珏摇头。 “莽原冷不冷?”邹固再问。 珏点头。 “纵横之术还学不学?”邹固三问。 珏摇头。 “不想见孟先生了?”邹固锲而不舍问道。 珏点头。 “君子之礼,遇见宋王要跪拜。”邹固诱导珏说道。 珏抬头望了一眼宋骁,并无印象,想了想君子之礼,手上作揖,嘴里说道:“宋王安康。” 宋骁笑呵呵点头。 黄昏,夏侯仲卿煮酒烤肉,痴儿珏赤足练剑。有人骑马而来,有人踏歌而来。 “珏,不要分心。”夏侯仲卿喝了一口温酒暖身,见到珏出招慢了,以他的眼里如何察觉不到? 珏收心继续练剑,那骑马而来的是云歌,踏歌而来的是云朵。 “夏侯老伯,我带了些草药,你敷敷,”云朵小跑过来,见到夏侯仲卿还在饮酒作乐,于是又佯怒道:“受伤了还喝酒,喝死你。” 云朵将草药丢到地上,眼睛有意无意往旁边瞟。 “男子好色,女子慕强,”夏侯仲卿拉云歌同饮,小酌一口口齿余香,赞叹道,“君子习文,大丈夫习武。” 云朵跺跺脚,索性蹲在地上,双手撑着下巴望着珏练剑。 珏故作镇定持枝练剑,一招一式俱是夏侯仲卿传授。有人围观,招式略显花哨,脚下不稳险些一个趔趄。 云朵咯咯笑,如珠落玉盘。 “好了,今日便练到这里,”夏侯仲卿见珏无心练剑,也不强求,只是带着羡慕之意感叹道,“年轻真好。” 珏肚儿空空,割了一大块羊肉,又贪念美酒滋味,抢过夏侯仲卿酒囊来不及启封,腰间疼痛如蜂蛰,他只好念念不舍放下酒囊,朝云朵讪笑。 云朵拉着珏跑开,毡房外只留下夏侯仲卿与云歌二人。 “老伯,天下无二主,乔国无二臣,那为何饮宋酒?”云歌一口温酒入肚,擦拭去嘴角酒渍,笑问夏侯仲卿。 “与其便宜那些酒囊饭袋,不如给老夫解解乏。”夏侯仲卿左手酒囊,右手羊肉,吃得舒心,喝得尽兴。 云朵拉着珏绕到毡房后的一处小丘,两人席地而坐。红日沉沉,暮云蔼蔼,白雪皑皑,长空苍苍,大地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你不冷?”云朵小脸红扑扑。虽然已经过了立春,但塞上莽原寒冬这才过了一半,潦水凫水,赤足练剑,岂有不冷之理? “大丈夫不冷。”珏认真回答。大丈夫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区区严寒酷冷又如何? “你在这里等我。”云朵起身说道。 “好,我等你一辈子。”珏脱口而出,想要收回却晚了,低头不敢望云朵。 云朵咯咯笑,只听见她说:“大丈夫一言九鼎。” 不多时,云朵驭马而来,手里拎着一双靴子。 “这是夏侯老伯请我娘做的狼皮靴。”云朵笑吟吟说道。 珏把狼皮靴捂在胸口,神色哀伤说道:“我想娘亲了。” 云朵一时慌了神,不知道如何安慰,只好陪他并肩坐着。 “我记不清娘亲的模样,记不清家在哪里,邹先生也不给我说。” “那你怎么来塞上莽原的?”云朵知道珏住那毡房之前是个老羊倌,与夏侯老伯相识。 “我不记得,我只记得来这里之前我在洛邑学宫随邹先生,邹先生骗我习纵横之术,我想学君子之道,所以我不学。” “孟先生是谁?” “孟先生是天底下最有才情的人,可惜他不收我。”珏想起孟先生,神色再黯然一分。 珏愿意倾述,云朵便倾耳聆听。她不知晓如何安慰,只能靠得更近一些。 “我忘性大,许多人许多事都不记得,”珏迟疑片刻,扭头望着云朵说道,“我怕有一天我忘记你。” 两人眼神相交,云朵将珏推倒在地,俯身在他肩头狠狠咬了一口。一向温顺如羊羔的云朵如恶狼露出虎牙,皓齿染红,她得意笑道:“现在不会忘了。” 天色渐晚,云朵牵着马儿,两人并肩回到毡房。 “哟,新靴子,”夏侯仲卿眼尖,见到珏穿着新靴子,笑问云朵,“小云朵,我的呢?” “给珏做了一双,给我做了一双,我娘自然也要收工钱,于是自己做了一双。”云朵巧笑道。 “没了?”夏侯仲卿故作惊讶问,神色实在夸张。 “没了呀。”云朵咯吱笑着。 “好了,朵朵,该回家了。”天色已晚,云歌辞别夏侯仲卿,唤云朵回家。 “混小子,当真是个痴儿,还看,”夏侯仲卿拍了一下珏的脑袋,把酒囊递给他,见到珏持疑,他正色说道,“大丈夫当负剑饮酒。” “当真?”珏半信半疑问。 “我何时骗过你。”夏侯仲卿再递,珏只好接过,一口下肚,辛辣,香醇,且醉人。 “别喝光了,等会有客人来。”夏侯仲卿嘱咐一句。 “谁信,你这破毡房还有客人?”珏不管不顾,喝酒吃肉不亦乐乎。 “老夫……” “知道了,”珏耳朵都听起茧子了,不耐烦说道,“老夫是乔国柱国,文韬武略天下第一,官拜柱国,领军十万。” 夏侯仲卿抢过酒囊美美喝一小口,满足地打了个酒嗝。 不多时,有人提马灯而来,正是宋骁封的卿大夫牧马大夫胡塞人司颉。 “大人,今日多有得罪。”司颉拱手赔礼。 “无碍,”夏侯仲卿递给他酒囊,说道,“大事要紧。” 司颉接过酒囊灌下一大口,身子暖和了些,望了望珏,欲言又止。 “无妨。”夏侯仲卿说道。 司颉这才说道:“狡狐宋骁猜忌太重,我已经按照大人教的说了。” “只能再等一段时间了,眼下不要轻举妄动,”夏侯仲卿又问道,“宋军何时要马?” “按照往年惯例,要等三月。”司颉回答。 “季春三月,”夏侯仲卿想了想说道,“现在雨水未至,不急。不过宋骁准许你去武邑探亲,到时候你去找欧尧。” 司颉点头,提马灯离去。 “珏,明日你照常去潦水凫水练剑,我出一趟门。”夏侯仲卿嘱咐道。 “好。”珏分得清轻重,眼下不是嬉闹之时,虽然疑惑司颉去哪里,去见谁,去做什么,但他没问。 问了又如何?以他的记性,恐怕睡一个囫囵觉便忘得一干二净。 塞上莽原,宋军数百人正在安营过夜,邹固正在为宋骁煮茶。 茶水叮咚,水汽氤氲,邹固不由得相去当年夫子煮茶。 夫子自然是子丑,子丑最喜饮茶,邹固也喜欢,倒是孟兰更喜欢饮酒。 自己明明才是子丑首徒,又喜欢茶道,凭什么玉珏传给孟兰?若是传给自己,邹固扪心自问会阻止宋骁破洛邑学宫。 不管玉珏是不是有天大秘辛,能镇压九州,在邹固眼里,玉珏便是天下首圣的身份象征。所以邹固不主动将玉珏交还给宋骁,宋骁也不好过问,于是邹固身怀玉珏,喜也好,忧也罢,都拿出来把玩。 茶水叮咚,邹固把玩着玉珏,宋骁问:“司徒以为司颉如何?” 邹固答道:“此人不可以不防,今日王上驳回司颉请求,实在是高。” 宋骁哈哈大笑:“阿谀奉承之辈,若不是有驭马之才,寡人岂会用他?” “王上无碍?”邹固奉茶,说道。 宋骁接过热茶,欣喜回答:“无碍。” “臣早言王上这是心病,庸医蒲邈哪里看得出来。”邹固说道。 宋骁有疾否?宋骁有疾。宋骁的疾病便是宋国的疾病。内忧外患,所以有疾。 宋骁有疾,邹固有药。 第一味药,便是借拜寿之事奉上温润暖玉。 黎都。 “母后还没就寝?”赫天子拱手站在帘外,问道。 “安神暖玉丢了,困意全无。”王太后叹气道。 王太后自然是蔻太后,是大黎王朝五百年来第一位理政的女子。 赫天子神色悲哀,告退,请孟兰入宫。 孟兰踏雪而来,来不及拂去肩头飞雪,赫天子便开口说道:“太师救我。” “天子何故惊慌失措?”孟兰问。 赫天子不管什么君子之礼,如市井小民诉苦般说道:“如夫子所料,宋骁怕是知晓了玉珏秘辛。” 孟兰问道:“所以王后与王太后都旁敲侧击了?” 赫天子点头,满脸苦涩说道:“孤实在为难。” “玉珏何在?”孟兰问道。 “并不在黎都,”赫天子答道,“先圣有远谋,那玉珏如今在梁州。” “随日覃夫人回去的?”孟兰心里有了答案,问道。 赫天子点头,子丑恐怕宋骁窃玉,于是便让玉珏随日覃小翠的骨灰一同回故乡,由日覃伯贤保管,交给假死的公子闲。 孟兰脸色惨败,他起先一直怀疑为何秦淮手里有玉珏。若非他在枳西得知珏母子二人早在十余年前在枳西落户,珏更是在枳西所生,恐怕他都会以为珏是先生后人,玉珏也是先生所留,否则先生为何会交代在梁州枳西有一处桃李学塾? 孟兰失魂落魄,是自己愚钝了,没能理解先生意思,仅仅将目光局限于枳西,未曾想枳西往西走便有巴山,公子闲便隐居在此。 珏如何会有玉珏,秦淮如何会有玉珏?那玉珏分明是秦淮从公子闲手里所得。 黎室只余下子汤手里一枚玉珏,其余三枚,恐怕都落在了宋骁手里。 再联系到岐山剑阁只认玉珏不认人,岐山剑阁仅仅少阳一脉便可以灭萧,若是岐山尽出辅佐宋骁,恐怕这天下真要改名换姓。 孟兰说出忧虑,赫天子神色更为慌张,传令太保子汤火速来黎都觐见。 最后一枚玉珏,不容有失。 塞上莽原,宋骁饮茶。 邹固第一味药,药到病除,只等黎都传来消息了。 第二味药,便是缪斯与韩泽二将联手退卫秀。自从霸王夫错与惊鸿江望舒两败俱伤后,武圣无可匹敌的神话被动摇。缪斯、韩泽二将联手可退卫秀,宋有百将,卫秀又如何? 第三味药是塞上莽原官牧大夫司颉再养了两万六千匹骏马,宋军战力再强一分,天下谁人可挡,霸业何愁不成? 宋骁有疾,邹固有药。 前传:寡人有疾 第六十二章、驱狼驭虎 塞上春寒料峭,莽原雪深没膝,唯有潦水水流淙淙。 夏侯仲卿如老羊匍匐,不知底细只觉得是亡羊不补牢反倒喝酒吃肉的老羊倌,只有潦水的浪花记得这个整日赤膊舞剑的亡国灭种。 痴儿珏已经算得上是个少年郎,不再是稚子,只是痴儿身份依旧没拜托。好在塞上莽原他以夏侯仲卿为师习大丈夫之道,以云歌为朋喝酒吃肉,以云朵为友牧羊放歌,倒也没人在乎他的痴儿身份。 塞上莽原这张棋楸太小,民牧百余家,官牧唯有宋国一处。于是在这种小小的棋楸上痴儿珏不用在乎出身来历,可以凫水,可以练剑,可以牧羊,可以纵马,可以与云朵依偎赏云。 转眼便是仲春,春分到了。塞上莽原开始回春,鸿雁从正月便开始北归,一路走走停停,虽然流连途中风景,但总不肯驻足,于是沿着祖先的北归路一路北上,终于来到塞上莽原。 潦水有鸿雁蹁跹。 潦水有老羊舞剑。 潦水有瘦鱼凫水。 夏侯仲卿说大丈夫岂能整日牧羊,于是那叫扎兀的少年用一把短剑换了一牛一羊,独独留下那匹瘦马。 潦水逐渐回暖,珏凫水一个时辰开始练剑。 夏侯仲卿如老羊匍匐潦水练剑,珏瘦鱼凫水完毕持短剑练剑。 鸿雁蹁跹体态优雅,老羊瘦鱼舞剑姿势笨拙。云歌弯弓想要射鸿雁打打牙祭被云朵拦下,于是只得瞄准盘旋在碧空睥睨大地想要掳一只鲜美的小羊羔的飞鹰。 云朵抱着小羊如天上云朵悠闲自得,放歌四野偶有羊儿咩咩应和。 扎兀赶牛羊而来,牛羊在潦水饮水,扎兀隔岸和歌。 于是云朵不唱了,跑去看云歌弯弓射大鹰。 “云歌,你要是能射一只大鹰我像这个痴儿一样跳到潦水里。”扎兀喊道。 “朵朵,你要不要看他当个落水滚猪?”云歌歪头问道。 云朵点头,云歌弯弓搭箭拉弦松弦一气呵成,鹰啼呜咽,从碧空坠落。 扎兀吞咽口水有些后悔不该多话,云歌问道:“你跳不跳?” 扎兀赶着牛羊便走,毕竟腿长在自己身上,哪里能由旁人说了算。他又不是痴儿,难道真要在这冰冷刺骨的潦水里凫个来回? 潦水宽有四丈,云歌如鹰击长空一步越过四丈潦水,如拎小鸡将扎兀拎到潦水旁,说道:“自己跳。” 扎兀挣脱不了只能求饶,云歌不依不饶,毕竟云朵要看滚猪落水。 扎兀只能跳到潦水,冷得牙齿打架,冷得血液凝固,果然如滚猪落水,央求云歌提他上去。 云歌又将他拎上岸,不无威胁意味说道:“再敢吹哨和歌,我把你当这死鹰。” 那大鹰本来在碧空盘旋想要尝一口鲜嫩的羊羔,不想死不瞑目还被人当作鸡,杀鸡儆猴,便是如此。 扎兀点头不止如打摆子,也不顾牛羊,一心只想喝一口热茶再裹着厚实的羊毛毯子。 老羊舞剑,瘦鱼学得有板有眼,毕竟有人观摩,更是他在乎的。 练剑完毕,夏侯仲卿躺在鲜嫩的草地上饮酒,有意无意感叹一句:“唯美酒与美人不可辜负。” 云朵跺跺脚,去追赶跑远的羊儿去了。 “珏,今日天儿挺好,随我去驱狼驭虎?”云歌扬了扬手里牛角重弓问,“大丈夫当驱狼驭虎。” 珏望着夏侯仲卿,眼里满是央求,征询他的意见,夏侯仲卿点头。 于是云歌手拎重弓背负箭筒,腰挎狼刀身骑白马先行,珏骑瘦马拿短刀跟随。 塞上莽原有山名狼山,恶狼出没罕有人至。人与狼以狼山为界,狼出了狼山人人喊打,人进了狼山有去无回。 总有人不信邪非要来狼山驱狼驭虎,还有不知天高地厚的痴儿愿意同往,于是狼山最大的狼群倾巢出动。总计不下二十匹恶狼在经历寒冬的折磨后好不容易吃上几顿鲜嫩牛羊,此时毛发光泽闪亮,眸子阴森透亮,只等着狼王下令。 云歌弯弓搭箭丝毫不拖泥带水,一箭刚出,第二箭又追上,恶狼呜咽哀嚎。 狼王何曾受过如此屈辱于是呜咽一声群狼出击势必要将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人撕得粉碎。 云歌挥舞长弓嗷嗷叫唤更是惹怒群狼,于是白马逃窜,群狼追逐。 珏身骑瘦马,瘦马早已惊慌失措撒蹄狂奔,奈何马力不足离恶狼不足十步。 云歌弯弓搭箭射翻离珏最近的一匹恶狼,兴奋喊道:“跑快些,再跑快些。” 瘦马已经全力逃窜口吐白沫,珏被吹得险些睁不开眼。哪里是驱狼驭虎,简直成了狼口逃生。他把一半希望寄托给瘦马,催促它跑快些;另一半则希望云歌再射杀几匹吊在身后的恶狼。 “糟糕,箭用完了。”云歌怪叫一声。 珏如坠冰窟,扭头看后面还跟着七八匹恶狼,大有不撕碎两人誓不罢休的决心。 “怕不怕?”云歌还有心情大笑问。 珏一手抓紧缰绳,一手握紧短剑,哪有功夫回答,他的手都快抓不住缰绳了。 云歌死死揪住缰绳,白马急停。珏不知晓他有何意图,也只好停下瘦马。 群狼步步紧逼,两人面向群狼。 云歌手握狼刀杀向瘦马,珏端坐马上不知所措。不忍见到云歌独自赴死,珏咬牙下马,持短剑冲去,两人背靠而立,群狼虎视眈眈。 “尽兴,尽兴。”云歌哈哈大笑。 一匹恶狼率先发难扑上来,云歌提刀砍去,断其一足。 七八匹恶狼都扑袭而来,云歌挥刀杀入狼群,独战七匹狼。 留给珏的只有一匹,珏挥剑而上,却不知如何出剑,只能乱舞一通。 到底是个痴儿,剑技天天练,却总记不住。 狼爪挥舞,在珏手臂留下了一道伤痕,深可见骨。 短剑坠地,再无可倚仗之物。 恶狼再扑来,血盆大口足以吞下这个痴儿。 云歌一把拉开珏,挥刀抵挡。狼刀呜咽,恶狼呜咽。 狼王识相,二十匹狼只剩四五匹,不敢恋战,呜咽一声群狼推去。 “尽兴,尽兴。”云歌提刀上马,策马追着溃败恶狼。 珏神色黯然,瘦马哀怨地拱了拱主人。一人一马,败兴而归。 大丈夫当驱狼驭虎,云歌弯弓射大鹰,拔刀杀群狼,云歌是大丈夫。 珏不是。 于是少年牵着瘦马返回,一言不发沉入潦水。 “受打击了?”夏侯仲卿问。 “咕噜咕噜。”回答他的只有少年吐水泡声。 “这点打击就能击垮大丈夫了?”夏侯仲卿再问。 “咕噜咕噜。” 云朵抱小羊来潦水畔,珏露出一个头,很快再沉入水底。 “不开心?” “咕噜咕噜。” 少年有心事,学君子之礼,连一篇《嘉禾》也记不住,所以孟先生只收石雁舟;学纵横之术,目不识丁,所以邹固将他放逐到此;学大丈夫之道,握剑不稳,恐怕也学不成。 扎兀来潦水赶牛羊,见云歌不在这才舒了口气。他一眼便认出了珏的瘦马,于是朝潦水抛了颗小石子,拍了拍腰刀问道:“我用刀换你这匹瘦马,换不换?” 不等少年作声,扎兀取下腰刀去牵瘦马。 “不换。”云朵气鼓鼓地去牵住瘦马。 扎兀推开她,揶揄道:“那痴儿都不说话,你还没过门就帮衬他了?” 云朵跺脚,不知如何辩驳。 于是扎兀牵着瘦马从桥上过,心里暗暗可惜这痴儿再也没什么值得惦记的了。 “珏,去杀了他。”夏侯仲卿冷眼旁观并未出手阻止,毕竟可以护他一时,不可以护他一世。 珏露个头,摇摇头。 “云朵,回家了。”云歌尽兴返回,远远招手。 云朵深深望了珏一眼,起身赶羊儿去了。 天色渐晚,夏侯仲卿叹一口气,背影佝偻如老羊。 于是潦水只余下痴儿珏。珏再想,要是驱狼驭虎时自己不至于连剑都握不稳云歌会不会高看自己一眼?要是扎兀换马自己拔剑杀人夏侯仲卿会不会不叹那一口气?要是3自己不摇头云朵会不会连招呼也不打一声? 如果再来一次,珏还是如此。 珏已经两个月没回过自己毡房,吃住都在夏侯仲卿那儿。今夜他回了毡房,全身只有一刀一剑。腹中空空,手臂狼爪伤寒折磨得他一夜未眠。 邹固也不是心狠手辣之人,珏初来塞上莽原牛羊马儿十余头,足够他衣食无忧。可惜到底是个痴儿,都换了冷馍。 翌日,珏依旧去潦水凫水、练剑,夏侯仲卿没来,云歌、云朵没来,就连扎兀也没来。 看来自己不适合大丈夫,珏摇头自嘲。腹中空空,只是如今连冷馍也没有一个。 第三日,珏依旧去潦水凫水,上岸后并没有练剑,夏侯仲卿不在,他一招一式也不记得。 第四日,连饿三天无力起床,珏蜷缩在毡房里,两眼无神。昼夜交替,入夜了。 珏出了毡房,两眼呆滞望着满天繁星。娘亲说过每一个逝去的人都可以化作一颗星辰,或明或暗。天上星辰何止千万,痴儿眼睛花了,也没找到哪里才是照耀故乡的一片星空。 家在哪他不记得了,从何而来也不记得,记事起便在塞上牧羊,至于羊去哪了也不知晓,只有羊圈空荡荡。 有人提马灯而来,放下一双靴子,再放下一块羊肉。 “初次见面,我叫珏。”珏起身行礼,这是规矩,孟先生教的。他的气息羸弱,他的声音微不可闻,他的双足已经不足以支撑他站立。 那人一言不发,放下靴子与羊肉便提灯离去。 珏拱手行礼恭送,这才狼吞虎咽。 第五日,珏有了力气,提剑带刀去潦水,照常凫水,没有练剑。 他不记得为何要来这里,为何要跳进虽然回暖但依旧冰凉的潦水,甚至上岸想要练剑,可惜不会。 赤膊上岸,手臂有疤,肩膀有牙印。这疤是合适留下的,这牙印又是何人留下的他也不记得。 远远数十人踏马而来,珏闻声回头,双目流泪,为首一人他认得,是石雁舟。 “珏。”石雁舟远远招手,马儿更快。 “孟先生让我来接你。”石雁舟下马,年纪长珏两岁,虚岁十四。 “孟先生在哪里?”珏问道。 “很远的地方,我送你回家,”石雁舟拍了拍珏的肩膀,怜爱说道,“你怎么跑这么远。” 回家二字,让珏心神一颤,家在哪他不在乎,娘亲他才在乎。 他知道自己是痴儿,所以在乎的人不多,仅仅娘亲,孟先生,石雁舟,刘长安几人。 痴儿的胸怀只有这么大,装不下太多的人。君子之礼、纵横之术、大丈夫之道都要装得下天下,所以他做不到。 “太师,你真不去看看?”夏侯仲卿问道。 孟兰摇头说道:“本来就是仓促入局,何必牵连一个痴儿呢,你我尚且说不准会不会草草收场,何况是他。” 夏侯仲卿叹息道:“在下不过小棋楸上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尚且力不从心,夫子操持天下弈局还能从容对弈,在下佩服。” 孟兰忧心忡忡答道:“孟兰才疏学浅,仓促入局,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有人进毡房,朝孟兰行礼:“太师驾到,鄙人有失远迎。” “久仰大名,请坐。”孟兰还礼。 来人坐下,说道:“不知太师为何事而来?” “替天子而来,请先生助我。”孟兰拱手道。 “鄙人不过牧羊老倌,哪里有什么本事。”孟兰还未开口,那人便摆手推辞。 “请先生念在天下苍生份上助我。”孟兰行礼,头低过膝,甚是虔诚。 “良受不起,”那人连忙起身去搀扶孟兰。 孟兰不起,再下一分,朗声道:“孟兰有心愿天下不起兵戈,请先生助我,助天子,助黎室。” “良破例一回。”那人脸色扭曲,心里定然备受煎熬。 孟兰起身,难掩欣喜之色。数十年前神偷云良恶名远扬兖州一州之地。后来金盆洗手隐姓埋名,只留下神偷云良的传说。有人说他惹到大人物被处死,有人说他改名换姓成了富商巨贾。 孟兰知晓,中山王子匡请云良入萧窃玉,云良赚足了一辈子花不完的钱财,携妻带子来到这塞上莽原牧羊。至于那万贯家财,不知被云良藏到何处去了。 宋骁手里至少有黎室玉珏一枚,至于子丑玉珏与朗轩玉珏不知所踪,但在宋骁手里也不无可能。一旦让宋骁凑齐四枚玉珏,恐怕天下大乱。 所以孟兰与子汤打听到云良在这塞上莽原后孟兰马不停蹄亲自前来。 玉珏之事不宜声张,夏侯仲卿也识趣出去,只留下云良与孟兰两人。 “当年萧国无道,抢先圣子丑玉珏,又伐中山,先生窃玉功不可没,”云良只知玉珏是三公信物,孟兰也不说明,隐晦说道,“如今宋骁取大黎三公玉珏,有不臣之心,还请先生为大义再出手。” “三公信物悉数落在宋骁之手?”云良疑惑问道。 不怪他有疑问,毕竟三公信物这么要紧的东西为何能尽数落在宋骁手里。不难猜测其中定有隐情,不过孟兰不说,云良也不问,知道得多不是好事。 孟兰点头,再拱手说道:“请先生出手。” “盗亦有道,为天下大义,在下义不容辞。”云良答应了下来。 窃玉一事商议完毕,夏侯仲卿进来,感慨道:“想不到云老头竟然是纵横兖州的神偷云良。” 云良不以为意,笑道:“谁又能想到文武兼备的乔国司徒竟然在塞上牧羊?” 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功名也好,骂名也罢,到了他们这个年纪早就不在乎了。 孟兰感慨不已,塞上莽原真是一处卧虎藏龙之地,随便一个羊倌不是威名赫赫的司徒便是臭名昭著的神偷,恐怕余下那些人家也不简单吧。 孟兰是听中山王子汤所言乔国司徒夏侯仲卿被宋骁流放到塞上牧羊,一同流放的还有乔国司空欧尧,只是后来两人决裂。 于是孟兰问道:“欧尧大人如今身在何处?” 夏侯仲卿冷哼道:“那软骨头去武邑享荣华富贵去了。” 孟兰肃然起敬,朝夏侯仲卿行礼,说道:“先生高风亮节,孟兰钦佩。” 夏侯仲卿还礼道:“老夫在塞上都听闻夫子有天道敕封成圣,青出于蓝,闻名不如见面,今日才能一睹尊容。” “孟兰多谢先生帮衬珏。”孟兰又说。 夏侯仲卿一时语塞,他本以为珏只是自谦,既然能得到孟兰、邹固两位圣人的惦记怎么也不该是个无能痴儿,哪知相处下来这痴儿真是朽木一株,除了耐寒的本事令人咂舌再无可取之处。一株朽木,他想雕琢也无从下手,大丈夫之道他学不得。 谁聊到刚冷落这痴儿几日孟兰便找上门来,还以为孟兰是在意这痴儿,不想只是顺便而为,孟兰的真正目的是神偷云良。 找神偷云良,肯定要他窃取什么东西,夏侯仲卿不好问,只能暂且压下心中疑惑。 塞上莽原,有老羊匍匐,有痴儿缓缓归家,有少女策马放歌。 前传:寡人有疾 第六十三章、老羊匍匐 夏侯仲卿正向孟兰请教子丑学问,比如有圣人上观天象,下察农时将日出日落定为一日,一年365日,又分四季,春种夏忙秋收冬藏。每一季又分孟、仲、季,一月为孟春,二月为仲春,三月为季春。 子丑更是制定二十四节气,每月两节。 孟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两人相谈甚欢。窃玉一事非同小可,云良先行辞别孟兰。 心愿已了,孟兰正欲辞别夏侯仲卿,有人策马牧羊而至。 “夏侯大人。”策马牧羊之人正是宋国官牧大夫司颉,隔着老远便朝夏侯仲卿挥手。 夏侯仲卿急忙朝司颉使眼色,司颉近了些,瞧见有一生人,细看之下终于认出来了这是孟兰。 孟兰大名他当然知晓,也曾在洛邑学宫见识过,毕竟是子丑高徒,大黎太师,何其显赫。只是不知为何宋骁前脚刚离开塞上莽原,孟兰后脚便到。 司颉一向行事谨慎,先朝孟兰施礼,孟兰还礼。 “夫子何故来塞上之地?”司颉问。 孟兰与司颉不熟识,何况司颉现在在宋骁手底下做事,自然不会说明来意,于是答道:“受人之托来寻人。” 司颉也不细问,两人客套寒暄片刻孟兰便告辞,毕竟心愿已了,再无留在塞上莽原的意义。 “夏侯大人,孟兰来塞上莽原寻你?”司颉按捺不住内心好奇,于是问道。 夏侯仲卿摇摇头,不想再在这件事上纠缠,问司颉:“见到欧尧了?” 司颉点头,沉默半晌这才说道:“欧大人说宋骁虽然拜他为司空,但凡事都有意避开他,狡狐宋骁戒备心太重,欧大人又势单力薄,恐怕难有作为。” “嗯,”夏侯仲卿又问,“宋骁何时要马?” “三月初六,算起来还有半个月,”司颉神情严肃说道:“恐怕宋骁有大动作。” “宋骁假仁假义,哪年不起兵戈?”夏侯仲卿冷哼一声,问道,“今年宋骁又想伐哪里?” “宋骁应该会在今日敕封百将,然后会挥师北上,要么是冀州小国,要么是中山。”司颉也只是察觉到一些苗头,不敢肯定。 夏侯仲卿思索一番不无道理,宋国占据豫州之地,地广千里土地肥沃。然而中原沃壤又是四战之地,东有鲁国西有胡塞,南有强楚北有北境诸国,三个大国宋骁不敢贸然讨伐。至于中山,夏侯仲卿觉得可能性不大。毕竟中山与黎室同气连枝,黎天子好歹也是名义上的天下共主;抛开这一层不说,那潜龙伏白疑是中山人,有萧国的前车之鉴,宋骁应该不敢再效仿萧国。 宋骁要伐冀州诸国! 宋,武邑。 大地回春,宋骁病愈,精神矍铄,正与邹固、施慧议事。议的事自然是敕封百将之事。 胡塞有贪狼卫秀,悍勇十八人,铁骑三十万,所向披靡。 楚有霸王夫错,四征四镇,雄师数十万,无可匹敌。 宋有百将,雄兵百万,锐不可当,只缺一位武圣。 宋国百将大半马革裹尸,如今正是敕封百将的最好契机。 五人为伍,设伍长;十人为什,设什长;百人为队,设百夫长;千人为部,设千夫长;万人为军,设主将。 宋有雄兵百万,自然有大将百人,所以敕封一事并不繁琐。只是上次敕封时邹固进言百将须分高下,彼此激烈。 于是宋国百将敕封便要分个高下,主要考察武力、谋略、用兵三项。 翌日,武邑武场,百将齐聚,今日便是比试第一项——武力。 十人一组,共分十组,组内十人两两交手,共战九局,以此计分。每日十组同时交手,早中晚各一局,共战三局。 三日后决出组内前十,再第一为一组,争夺前十名次,以此类推。 六日下来排名暂定,宋骁担心强者分到一组,于是邹固进言第七日若有不服,可以挑战,胜了可以取而代之。 韩泽面带挑衅之色望着缪斯,这百将他势必要摘得魁首,武力考察最大的对手便是缪斯。 可惜两人没分到同一组,不过总会遇到,韩泽不急。 三日下来韩泽九战九胜,小组第一;缪斯九战九胜,小组第一;龙蠡也九战九胜,小组第三。 三人是前三候选人,自然在情理之中。 倒是不少新晋将领崭露头角,让宋骁心情大好,宋国人才济济,岂止百将? 前十里面除了韩泽、缪斯、龙蠡,大多是一些新面孔,这也是施慧治军的高明之处,只要有战功便可以脱颖而出,平民也可以跻身士族,所以宋人尚武。 “缪斯,本将虚长你十余岁,这魁首我当仁不让。”韩泽放言。 “韩将军武力卓绝,这魁首自然归你。”龙蠡笑道。 “龙将军用兵如神,又有儒将风范,恐怕才是黑马。”韩泽说的是真心话,龙蠡不容小觑。 擂鼓,第四日比武开始。宋骁与武邑士族自然是将目光放在前十竞争上,这里每一个大将都是独当一面的人物。 揭幕战便是韩泽战缪斯,两人一人在老百将排行第二,一人是剑陵传人,单论武力宋军无人再出其右,最有看头。 “诸位以为谁能夺魁?”宋骁问道。 “缪斯虽是缪圣后人,但年纪尚轻,恐怕不敌,臣以为韩将军小胜一筹。”施慧端坐高台,他是司马,最熟悉众位将军的底细。 “缪斯曾在学宫习剑,次子少年时虽然胜少败多,但韧性过人,先圣盛赞为寐虎,缪斯这两年出山北定三国,西拒胡塞,南伐梁州,武力不下韩泽。”邹固显然更看好缪斯。 唯有新任司空欧尧不答。 宋骁问欧尧:“司空以为如何?” “臣不敢断言。”欧尧拱手回答。 场中两人已经开始过招,都手持木剑,两人战意熊熊,韩泽是老牌大将自然有他的底气,缪斯是剑陵传人也有他的骄傲。 韩泽率先出手,一剑接连一剑如壮阔如大泽波浪。韩泽何许人也,大宋百将第二,武力胜过卫尚,不输田恬。韩泽善攻,攻势绵延不绝一波更甚一波,占据上风。 “缪斯出剑太慢,步步都是险境。”施慧做出评价。 “缪斯出剑太快,屡屡化险为夷。”几乎是同时,邹固出声。 宋骁戎马一生,岂会看不出名堂?缪斯的剑技有古怪,是快到极致还是慢得离谱,宋骁也分辨不出。厚重与飘逸,本该对立排斥,却被缪斯杂糅到一起,于是他步步都是险境,又屡屡化险为夷。 韩泽身处局中如何感受不到,表面占尽上风处处压制缪斯,实际上他完全进入了缪斯的节奏,稍有不慎便会败落,不得不一剑比一剑更快、更凌厉。 韩泽越打越郁闷,缪斯何时强到这个地步?他不由想起与胡塞十八勇士第一的恶善交手也是这般感觉。卫秀亲口说恶善是武圣之下第一人,已经触摸到了武圣的瓶颈。那一战韩泽输得彻彻底底,面对恶善如同面对一尊神祇,凡人在他面前如飞蛾扑火,如螳臂当车。 韩泽不信缪斯不到二十的年纪便可以成长到这个地步,他忽然想起缪斯说过恐惧是一粒种子,你越是怕,便越是滋养恐惧生长,最后长成参天大树。 错觉,缪斯再强也不会强到这个地步,于是韩泽屏息凝神,尽量不被缪斯影响。 于是战局再变,韩泽与缪斯平分秋色,不相上下。 缪斯自然察觉到韩泽的变化,不动声色出招再凌厉一分,韩泽果然察觉到,似乎是惊讶缪斯还有余力。 缪斯尚有余力,韩泽也不是平庸之辈,他的剑技本就炉火纯青,摆脱了缪斯的影响,不再一昧进攻,而是攻守兼备。 场中百将两两交手,已经有四十九对决出胜负,唯独留下韩泽与缪斯。 “多久了?”宋骁问。 “已经一个时辰多了。”邹固答道。 话音刚落,缪斯弃剑认输。 弃剑认输是事实,韩泽胜出也是事实,上午的比武终于告一段落。 龙蠡早早结束了比武,出乎意料落败,对手是后起之秀,名汤诩,不足三十,年纪与龙蠡相仿,但龙蠡成名已久,汤诩近两年才从军。 龙蠡本就不以武力见长,他数独兵法,善于用兵,最得将士爱戴,不过单论武力他比起韩泽也不遑多让。 全才,龙蠡最得施慧喜欢,假以时日,定然是宋国柱臣,只是心太慈。 韩泽稀里糊涂胜了缪斯,他只是平平无奇出了一剑,击中缪斯手肘,缪斯弃剑认输。不过他也不过分计较,毕竟胜负就在一招一式之间。 六日比武下来,韩泽十八战十八胜夺魁,缪斯只输韩泽一场次之,龙蠡接连败给汤诩、缪斯、韩泽只排第四,汤诩只败给缪斯、韩泽排第三。 第七日排名靠后的大有自认为分组不当者挑战排名靠前大将,最后有四五个人排名提升,大多数依旧落败。 第二项是谋略,不用比试,由施慧考察众将领军作战的功勋,龙蠡镇守阳关退胡塞、征伐枳国奇袭綦都、江城之围救韩泽、缪斯,谋略当排第一。 韩泽谋略只排第二,虽然多次为主将,但阳关之战驰援下卻被俘,江城之围又多是龙蠡出谋划策,所以只排第二。 缪斯阳关之战连败数人,宋军军心大振,勉强算得上谋略,毕竟谋略再好也要有战绩做支撑。虽说缪斯最后败在卫秀手上,但面对胡塞十八勇士中的兀柯和沙毒他胜出是不争事实。至于北境卫、陈、梁与孟焦组成的五国联盟伐宋,缪斯平定三国,更是攻下十余城,再扩地一分。所以缪斯资历尚浅能跻身前三,只输龙蠡、韩泽两位老牌名将。 第三项是用兵,不出意料龙蠡又是第一,论用兵,宋将无人出其右,便是心高气傲如韩泽也心悦诚服。 综合考察下来,百将拟定,第一韩泽,第二龙蠡,第三缪斯。三位都是宋国百将最为出色者,意料之中。 第四是汤诩,一匹黑到极致的黑马,一路超越老牌百将夺下第四,无论是武力、谋略还是用兵都不输韩泽、龙蠡多少,欠缺的只是资历,未来可期。 宋有大将百人,霸业何愁不成?宋有雄师百万,天下何人可挡? 与别国不同,宋国文武有别,文臣治民,武将治军,两者泾渭分明。这自然是邹固的主意,开大黎之先河,效果显著。 百将敕封完毕,正是军心振奋之时,宋骁自然会有所动作,于是拜韩泽为主将,汤诩为副,领十万军北进,目的地正是塞上莽原。 龙蠡依旧镇守阳关,缪斯镇守剑陵关,至于东境,则由百将第五的老牌将领邹平镇守防范鲁国。 宋有百城之地,然而又岂止是四战之地,简直是百战之地。 南方强楚国力不输宋国,姻缘之好在霸业面前不值一提。宋还与黎室三代结亲,然而宋骁在觊觎黎室,黎室也在提防宋骁。 西方胡塞从未停下过东进步伐,三十万铁骑踏平阳关以西恶土,羌与犬戎悉数臣服,雍州之地卫秀只手遮天。 青州鲁国自从小白继任后一改无为养民的国策,扫荡周遭小国,如今正武力征伐莱夷。青州之地,鲁国一家独大。 至于冀州小国大多与黎室亲近,从五国联盟开始,小国开始报团取暖,合称北境联盟,有卫、陈、梁、唐、桑、魏、符七国联盟。 宋骁自然知晓七国联盟是乔国余孽秦淮从中撮合,这个亡国灭种贼心不死妄图复国,五国联盟落败后竟然又联合七国组建七国联盟,不是为了复国是为何事? 苗头已经起来,谨慎如宋骁岂会放任不管? 仲春末,韩泽、汤诩领军到塞上莽原。汤诩粗中有细,为人谨慎,察觉到塞上莽原空空荡荡,不见官牧大夫,于是下令原地休整并派出斥候查探。 很快有斥候来报,说营帐发现尸体。韩泽、汤诩二人会意,前去营帐,果然,塞上莽原驻军半数身亡,应该是最近所为。 “官牧大夫司颉何在?”韩泽质问道。 无人应答,驻地只有死尸数百。 “韩将军,恐怕司颉叛国。”汤诩说出自己的猜测。 “我知晓,胡塞人焉能取信?只是那两万六千匹马,整整两万六千匹,”韩泽气急败坏说道,“看尸体应该没走远,往西追。” “韩将军,司颉要叛国也不一定是叛逃胡塞,再说有司颉如何堂而皇之过阳关?两万六千匹马不是两万六千粒谷子。”汤诩说出猜测。 “依汤将军之间,司颉叛逃别国?” “莫要忘了这里除了官牧还有一尊大人物。”汤诩提醒道。 大人物自然是乔国司徒夏侯仲卿,这位冥顽不化的大人物被放逐到塞上牧羊,传回武邑的消息是他沉醉在酒肉中,整日醉生梦死,与寻常老羊倌无异。 “将军,抓到一个牧户。” 那牧户战战兢兢,哪里见过这等阵势。汤诩和气问道:“老人家,你知不知晓官牧大夫司颉?” 老牧户点头。 “他哪去了?” 老牧户往北指。 “追,这司颉定然与夏侯老贼串通一气投秦淮去了,”韩泽下令,又叫来传令官,“速回武邑禀报。” 汤诩领一万轻骑先行,韩泽领九万大军跟随,只希望北境驻军能拦下司颉。 冀州之地,卫、陈两国沦陷十城,鹿岭要塞扼守宋国北境,守将是齐婴。齐婴并未进入百将之列,算不上是大将,不过镇守北境绰绰有余。 汤诩领万骑过塞上莽原,抵达鹿岭要塞。此时的鹿岭要塞一片狼藉,看得出来刚经历过激烈战事,要塞外有数百败军游荡。 “守将何在?”汤诩抓住一名败军质问。 “死了。” “鹿岭要塞两万人都死了?”汤诩再问。 “都死了。” “那你还苟活着?”话音未落,汤诩剑起剑落,结果了他。 处境糟糕,欧尧叛国,鹿岭要塞失守,恐怕眼下七国联盟已经结兵正等着宋军羊入虎口。 汤诩越想越可怕,接管了鹿岭要塞,只希望韩泽快些来,否则一旦北境七国攻来,凭这一万人马如何坚守? 宋骁听闻司颉叛国,险些吐血,整整两万六千骏马就这样没了,于是请三公来议事。 “王上,司颉头脑简单,此事定然与夏侯仲卿脱不了干系。”邹固说道。 宋骁目光阴翳望着欧尧,咬牙切齿问道:“司空怎么看?” 欧尧诚惶诚恐,伏地答道:“王上,臣与夏侯仲卿决裂,不曾往来,更不知晓此事。” “王,秦淮一而再,再而三冒犯,应当施以惩戒。”施慧进言道。 “哼,七国联盟又如何?”宋骁冷哼道,“传令韩泽、汤诩,务必生擒秦淮,做不到便提头来见。” 宋骁一怒,十万雄师再驰援北境,连同韩泽领的十万大军总计二十万,如黑云蔽日,如大河决堤。 秦淮主导的七国联盟与宋骁的博弈拉开序幕,这一轮博弈是秦淮先落子,两枚棋子让宋骁伤筋动骨,宋骁又岂是吃亏之人?向来只有宋骁机关算尽占尽便宜。 前传:寡人有疾 第六十四章、局势明朗 汤诩驻军鹿岭要塞整整三日无事,不见七国联盟南下,终于见到韩泽领军而来。宋军集结,鹿岭要塞一时间人满为患。 “汤诩,你为何不前去追叛贼?”韩泽质问道。 汤诩答道:“兵法有云,大军不入险境,所以不敢擅自行动。” 韩泽也只是撒气,并没有过于计较,毕竟汤诩说的在理。 不过叛贼司颉恐怕早就带着两万六千匹骏马投敌了,韩泽咬牙切齿,秦淮呀秦淮,这样的大礼你能不能吃得消? 不得不说秦淮确实不是庸人,亡国灭种靠着三寸不烂之舌硬是两次游说诸国,比起先前的五国联盟,这一次的七国联盟声势更大。 宋骁自然不会轻易放过秦淮,十万大军已经开拔鹿岭要塞,邹固又主动请命前去游说。 先礼后兵,这是宋骁的规矩。 邹固从武邑出发,经塞上莽原,过鹿岭要塞,最后抵达唐国。 “圣人为何而来?”唐王接见了邹固。 “自然是为天下太平而来,”走不行礼,说道,“吾王愿天下太平,不起兵戈,然而有人妖言惑众蛊惑诸侯妄想再起战事,吾王宅心仁厚不忍再见黎民受难,于是让在下前来。” “何人妖言惑众?”唐王问。 “王上自然知晓。”邹固和气说道。 “寡人不知晓。”唐王怒目而视。 邹固皱眉,这唐王哪来的底气?或者说是在装傻充愣卖弄玄虚? “先前叛贼秦淮怂恿五国作乱,如今七国联盟,王上真不知晓?”邹固问道。 “宋骁把你当圣人供奉,寡人可不认你这个圣人,寡人知晓又如何?不知晓又如何?”唐王温笑回答,尽是假笑。 邹固面不改色,纵横一派最重要的是心性,碰壁吃瘪是常事,只是从宋骁继任大黎太傅之后天下谁敢不卖邹固面子?况且邹固本人也是学宫祭酒、天下首圣。 “唐王,吾王对秦淮这个叛贼很是反感,还希望唐王不要一条路走到黑。”邹固话里不无威胁意味。 “哼,你是在威胁寡人?”唐王走到邹固身前,面对面、眼瞪眼,王霸之气毕露无疑。 “威胁谈不上,只是劝告。”邹固与唐王对视,区区一个小国诸侯,他并不放在眼里。这十余年间比唐王嚣张的诸侯多了,哪一个还能活到现在? “寡人行事,要你劝告?”唐王绕着邹固,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又说道,“听说邹固你是圣人,为何不匡扶黎室,反而助纣为虐啊?” 邹固眉梢一挑,这唐王真是嚣张至极,难以相与,于是答道:“何为助纣为虐?” “宋骁老贼一心想剽窃天下,莫非真以为天下尽是不臣之人?”唐王摆手送客,又告诫道,“宋骁大可以起兵戈,寡人恭候。” “还请唐王转告司颉,他的家眷在武邑好得很。”邹固告辞,显然七国早已绑在一辆战车上,恐怕秦淮早已给七位诸侯灌足了迷魂药,邹固也不想再费口舌。区区七国,以为可以和宋国分庭抗礼了? 邹固一走,秦淮出来,击掌道:“王上气节高洁,淮钦佩。” 唐王忧心忡忡答道:“淮,寡人这赌上的是一国国运,宋国实在是太可怕了。” “前车之鉴还少吗?宋骁之心天下皆知。”秦淮恭敬回答,如今他更是被七国拜为国相,身挂七国相印,何其显赫?只是代价太大,诸侯也知晓宋骁迟早会马踏冀州的道理,又害怕秦淮将他们当棋子指使,于是会盟之日秦淮承认不再复国,只是要为天下谋生。 黎赫王二十六年,季春,宋将韩泽、汤诩伐唐,兵临王屋。七国联盟结兵驰援,拜秦淮为帅,乔叔为主将,共计三十万大军。 大战从季春持续到孟夏,宋军补给难以跟上,五万败军撤回鹿岭要塞。 孟夏,宋骁再派大军八万驰援鹿岭要塞,这一战惨烈空前绝后,王屋战场投入五十万大军,鹿岭要塞再投入三十万。 从北境传回武邑的尽是坏消息,宋骁与三公整日议事。 “王,不可以孤注一掷啊。”欧尧进言道。施慧主战,邹固、欧尧主和。 施慧也进言:“王上,宋国雄兵百万,若是连区区小国都拿不下恐怕会传为天下笑柄。” 宋骁本以为荡平北境七国联盟如吃饭喝水,谁知前前后后投入三十万大军竟然落了下风,于是问道:“寡人不知秦淮做了何事,北境七国竟然坚韧如此。” 鹿岭以北,七国联军整军待发,众将正议事,秦淮道:“宋如虎狼,我们是绵羊,宋骁以为虎狼之师可以横扫八荒,当真以为我们都是束手就擒之辈?王屋之战大挫宋军,等攻破鹿岭要塞宋地再无屏障,可以挥师南下生擒宋骁。” 符将符琦反问秦淮:“相国,若是驱除虎狼,保家卫国,恢复大黎,末将一马当先;若是相国怀有二心,末将即可回禀吾王。” 秦淮与司颉对视一眼,司颉笑着安抚符琦:“符将军,相国早就坦言不再复国,将军不信?” “空口无凭,”桑将桑离冷哼一声,“司将军你本是胡塞人,先是投宋,再转投相国门下,置妻儿与不顾之地,与你共事本将心意难安。” 桑离一席话戳中司颉痛点,妻儿还在宋骁手里,但起大事岂能被私情羁绊?在胡塞他只是一个末等,转投宋骁说得好听官拜大夫,说得难听不过是个弼马温。 塞上极寒,又与妻儿分离,所以受夏侯仲卿举荐,他一咬牙答应转投秦淮,只要大事可成,将来官拜三公啊。 桑离把司颉呛得哑口无言,七国联盟本就是在宋骁威逼下临时组建的松散联盟,七国内部本就不和。 秦淮走出军帐,夏侯仲卿与乔叔二人跟随。 “乔叔啊。”秦淮神色哀伤,叹息一声。 “太子,七国不值得太子低声下气。”乔叔义愤填膺,若不是被夏侯仲卿拦住,方才在营帐他便要与几个鼠辈大打出手。 “可如今再无他法,鲁王不念旧情,或者说我并没有与鲁王谈判的筹码,除了冀州小国还能倚仗谁呢?”秦淮悲哭,乔叔亦哭。 “太子,你若是这样,老臣宁愿再去牧羊从此不问世事,”夏侯仲卿义正言辞说道,“老臣塞上牧羊两年,本来心灰意冷,得知太子要举大事,老臣能辅佐左右,与有荣焉。若是太子这般模样,不如趁早投降。” 秦淮拭泪,面露愧色,拱手道:“是淮失礼了。” 夏侯仲卿脸色才好看些,说道:“如今七国联盟只有倚仗太子,宋骁岂会善罢甘休?既然入局,只有胜败之分,没有全身而退之说。况且欧尧如今深得宋骁信任,乔民是乔民,还等着太子。” “所以依司徒之见……”秦淮问。 “依老夫之见,只要消耗宋军军力,等宋骁疲于应对,太子振臂一呼,乔民自然会揭竿而起,一呼百应。”夏侯仲卿信誓旦旦说道。 “七国联盟不过是想保境安民,胸无大志,太子见识卓远,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夏侯仲卿一针见血,老羊匍匐,志在千里。 “太子,鹿岭有动静。”乔叔指着鹿岭方向说道。 秦淮放眼望去,果然人群骚动,秦淮大喜,如今这七国联军想退也退不了了。 三人火速回军帐,鹿岭要塞汤诩领军出关迎战,两军阵列。 “相国,你看。”符琦指着鹿岭要塞说。 鹿岭要塞韩泽手持宝剑,身边是一妇人,妇人身边又有一老妇人。 “司颉叛国,你真不要妻儿了?”韩泽呵斥道。 司颉神色慌张,那妇人是他妻子,老妇人是老母亲,果然宋骁还是不择手段。 “韩泽,祸不及妻儿,还请别为难老夫人。”秦淮出阵朝韩泽喊道,身边司颉面如死灰,两眼含泪。 秦淮知晓虽说司颉痛下决心割舍妻儿,但他又不是铁石心肠,如何舍得?此时自己若不站出来有所表示,恐怕寒了他的心。 “韩泽,韩泽,我与你势不两立。”司颉哭喊道,又跪地请战,“相国,末将愿舍小家,请允许我出战。” “好,”秦淮单膝跪地,“忠孝难两全,司将军大义,淮钦佩。” 司颉领军出战,汤诩迎战,鹿岭要塞之战再起,这是七国联盟与宋国的博弈,一方要求生,一方要扩地,矛盾不可调和。这也是秦淮与宋骁的博弈,一方要复国,另一方要扫清王霸大业上的阻碍。 这一战宋国投入了三十万大军,绕是宋国有黎民千万,有沃土千里,有城邑百座,有雄兵百万也消耗不起。 这一战七国联盟更是赌上了国运,拿出了全部身家,若是败了,恐怕七国会尽数沦丧。 首战,司颉败,身负重伤,两万大军尽数折损。 七国联军再议事,唐、符、桑三国已有退意,不愿再与宋国为敌,国力实在不允许他们再做无谓的挣扎了。 “尔等要退便退,淮绝不阻挠。”秦淮一改往日做派,说道,“王屋之战大败宋军,全靠七国砥砺一心。如今大敌当前心生退意,当真以为宋骁会不计前嫌?” 符琦、桑离面面相觑,眼下确实是进退两难。若是再战,即便胜出恐怕也国力耗尽;若是退军,余下四国必败无疑,以狡狐宋骁只能占便宜从不吃亏的性子会轻易放过自己? 见几人迟疑不决,秦淮拱手道:“宋骁无道,妄图窃取国运,觊觎九鼎,诸位都是大黎王朝子民,连司颉都可以为大业舍小家,诸位难道愿意隔岸观火?豫州十余国尽数沦陷在宋骁手下,前车之鉴后车之师啊。” 秦淮一席话彻底打消了七国联军的疑虑,为黎室也好,为国君也罢,再小一些为自己的妻儿,也只能绑在秦淮的战车上。 七国联军与宋国一战从王屋打到鹿岭,从季春持续到仲夏,终于落下帷幕。宋军投入三十万将士,最终惨胜,也无力北进。七国联军四十万大军依旧惨败,国力几乎耗损殆尽。 两败俱伤,秦淮下落不明,有人说战死了,有人说隐匿了。无论是宋骁还是七国国君都对秦淮恨之入骨,奈何掘地三尺也没找到他。 黎赫王二十六年,孟夏。 楚征北将军公孙麟亲率十万大军伐孟,理由是孟国的羊过界偷吃了楚国的禾苗。 孟求和不成,求援无果,只有友邻焦国愿意出手相助,两国总计凑齐了六万人马,不足一月便全军覆没。 黎赫王二十六年,仲夏,孟、焦亡国。 黎赫王二十六年,季春。 鲁王拜滕云为大将讨伐冀州,冀州除了七国联盟与燕国尽数沦陷。 黎赫王二十六年,仲夏,蜀国司马罗战亲自领军楚川东,兵指綦国。 綦国向枳国请援,三国战事再起。 黎赫王二十六年,仲夏,楚国征西将军白鹿大王领军破黔中、武陵,兵指涪陵。楚国征北将军公孙麟灭孟、焦后兵指巫城。 枳綦大难临头。 天下大势再一次明朗,冀州有燕国与七国联盟,兖州有大黎赫中山,宋国霸占豫州沃壤,鲁国占据青州之地,吴越占据徐、扬两州,楚国占据荆州、扬州与百越之地,胡塞居雍州,梁州有蜀、枳、綦。 天下四海八荒九州只有大黎王朝与十八国。 大黎王朝已经气数已尽,无论是宋讨伐七国联盟还是鲁国灭冀州小国,甚至是孟、焦覆灭,大黎都没有声音。 中山与黎室同心,黎室无言,中山也沉默如死水。 冀州燕国最北,又有白狄、赤狄为祸一方,苟延残喘。 冀州七国虽然合力抵御了宋国入侵,但国力衰弱再也无力自保,七国联盟更为紧密,夹在胡塞、宋与鲁之间,顷刻间便会被抹去。 宋国征讨七国联盟折损近三十万大军惨胜却没有再进一步,没人怀疑宋军无力再战,只能说宋骁又有大动作,毕竟七国联盟是到嘴肥肉,宋骁不吃,不是吃不下,而是有更大的珍馐摆在面前。 鲁国小白即位后又有滕云相助,迅速崛起,扫荡青州小国后再灭莱夷,最后更是兵指冀州,染指天下。 胡塞卫秀不能破阳关,于是也开始征伐冀州,卫国首当其冲。胡塞铁骑天下无敌,绕是宋国也只能避其锋芒。 楚国七代明君励精图治,熊冉青出于蓝,有三圣辅佐,有四征四镇,岂会甘于沉默? 吴越内战不止,徐、扬两州地广千里,物阜民丰,也不容小觑。 至于梁州三国,蜀国最强,枳、綦两国虽然国祚延续,但后继无人,无论是楚国还是蜀国都虎视眈眈。 仲夏,有商队抵达巴阳。 “珏,到家了。”石雁舟摇醒熟睡的珏,两人下车,朝商队拱手道别。 “这是家乡?”珏揉揉眼问。 石雁舟点点头,领着珏去枳江畔,两人顺流而下,在枳西靠岸。 “这是青枫浦。”石雁舟指着江畔青枫说道。 “远处桃李山就是孟先生的桃李学塾。” 珏什么也不记得,石雁舟一路指给他。 “这是你家。”石雁舟停在茅屋前扣门,没人应答。 “娘。”珏扣门,也没人应答。 “先去我家吃饭。”石雁舟耸耸肩头无奈说道。 “我不去,我在这里等娘亲。”珏摇头,他绕着茅屋三圈,并无印象,依旧勾勒不出娘亲的模样。 屋后是一片竹林,有个小土包,再无他物。 “珏。” 珏听见有人喊,顺眼望去是一个老伯,他不记得,只好远远行礼。 “我是玉伯伯,”那人走近了些,比划了一下,赞叹道,“长高了,都到我肩头了。” “玉伯伯好。”石雁舟寻声过来,问道。 “是石家小子啊,”玉伯伯眯眼笑问,“跟着孟先生学成了?” 石雁舟摇摇头,说道:“此次是送珏回来,孟先生让我问问上次说的算不算数。” 雨伯伯依旧笑答:“替我转达孟先生,婵儿随她姑父走了。” 石雁舟此行回来有三件事,一是送珏回家,二是孟先生答应替玉婵物色一个师父,三则是大事。 眼下一二都了结了,将五贯枳刀交给珏便告辞,孟先生交代刻不容缓,他不敢耽搁。 少年虚岁十三,同是枳西长大的稚子,不过相差一岁,一个是痴儿,另一个已是才人。 一方水土养两类人。 “饿了没?”玉伯伯问。 珏点点头。 “随我回家吧。”玉伯伯怜爱说道。 珏点点头,随他回家。 “我娘呢?”珏问道。 “你不回家,你娘找你去了。”玉伯伯眯眼说。 “那什么时候回来?”珏又问。 “等你长大就回来了,”玉伯伯摸了摸珏的脑袋,一般询问一般自作主张说,“以后你跟着玉伯伯好不好?你娘交代的。” 既然是娘亲交代,珏不敢不听,于是点头。 娘亲不在,孟先生不在,石雁舟也不在,刘长安也不在,珏认得的只有眼前这位玉伯伯了。 “玉伯伯,婵儿是谁?”珏忽然问道。先前石雁舟与玉伯伯提到过,所以他想问。 “你以后就能见到了。”玉伯伯呵呵笑答。 “也要等我长大吗?” “快点长大吧。” 前传:寡人有疾 第六十五章、梁州之乱 黎赫王二十六年,仲夏,梁州这片还未从战火中复苏的土地再一次沦为废土。 枳、綦两国在经历宋楚讨伐之后国祚近乎断绝,本就是两颗不算大的树,被宋楚一刀斩断,只留下一寸新芽,形同枯木。枯木还未来得及回春风雪又至。 蜀国司马罗战帅军过川东,巴北沦陷,巴南告急。 楚国征北将军公孙麟破孟、焦后直指巫城,巫城沦陷;楚国征西将军白鹿大王率军破黔中、武陵,涪陵告急。 綦国庙堂从王族到文武只余新王郑季郎与代司马武去疾,一个尚未及冠一个年级轻轻,能保留国祚全靠着乡勇义军自发驱除宋军。如今的綦国庙堂空空荡荡只有两个少年郎,各地则靠着乡勇义军镇守,新王季郎只是名义上的綦王,各地自成一派全然不受拘束。 比起綦国,枳国好歹有文武全才江望舒上代新王相凉执政,下大胆启用平民,唯才是举,好歹重建了枳国秩序。 綦国,綦都,各地乡勇义军齐聚綦都,除了这些在卫国之战里粉墨登场的义军将领还有各地豪族乡绅。 “各地告急,王上召集吾等过来有何要事?当心延误战机。”有义军将领大声喧哗,全然不将新王放在眼里。 新王季郎与代司马武去疾对视一眼,温笑道:“众位将军辛苦,寡人略备薄酒,还请歇息。至于战事不急,寡人自有对策。” 武去疾击掌,侍女托盘进场,盘中尽是珍馐美馔;宫娥舞袖而至,眼里秋波流转。 乡勇义军将领出身多为庶民,尽是砍樵打渔之徒,庖牛课农之辈,清粥难以果腹,寸缕不足蔽体,更遑论仙女般的宫娥。 “去服侍众位将军。”武去疾一声令下,宫娥女婢投入义军将领怀抱,这些将领哪里只顾着揩油,连美味也无暇品尝,先前的怠战言论更是被抛到九霄云外。 “将军喝一杯嘛,再喝一杯。” “将军不行了?” “将军是不是不喜欢奴家?” …… 綦都靡靡之音绕梁不绝,众将美人在怀耳畔只有莺莺燕燕无暇他顾,半日间悉数醉倒石榴裙下。 至于一众豪族乡绅则忧心忡忡独饮苦酒,早在三日前他们便被新王召见,如今被软禁在綦都。 武去疾见时机成熟,宫娥退下,击掌三下数百卫军冲进来,新王季郎别过头,不忍去看血溅三尺的场面。 一众豪族乡绅见到这般血腥场面噤若寒蝉,纷纷跪地以表忠心。 “綦国还是郑氏的綦国,这些酒肉之徒有不臣之心,当杀。”武去疾踱步殿中,这血腥之气他并不排斥,见得多了,这个懵懵懂懂需要兄长庇护的少年已经足以挑起綦国大梁。 “回王上,回司马,老夫没有反叛之心啊,请明鉴。”有豪族乡绅求饶,自然有应和者。武去疾的铁血手段如洪钟长鸣,如惊雷咋响,这辈子都不敢忘记。 “诸位想活命?”武去疾温笑问道。 少年一笑如春光和煦,豪族乡绅却如临深渊,再也不敢放肆,颤抖如筛糠,点头如捣蒜。 “想活命简单,来赎,”武去疾凑到一位大地主更前问道,“听说你家有良田千顷?” 大地主跪伏在地不敢抬头,唯唯诺诺答道:“只有八百顷。” “拿八千石粮赎你,如何?” 大地主哪里敢反抗,点头不止。 武去疾又走到一位乡绅跟前,问:“你家有桑田数百亩,没错吧。” 乡绅点头。 “你的命值不值五千匹布?”武去疾扬了扬手里宝剑问。 “值,值。”乡绅吓得失禁,比起性命,五千匹布又如何? “看来是少了,八千匹如何?”武去疾又问。 乡绅咬牙,嘴里挤出一个“值”。 “一万匹如何?”武去疾再问。 乡绅哭丧着脸,哭哭啼啼答道:“大人,你杀了我吧,小人哪里拿的出来。” 武去疾亲自搀扶他站起来,作揖说道:“多谢了。” 乡绅心在滴血,整整八千匹布要了他半条老命,好在保住了剩下半条。 一个个豪族乡绅如插标待售的物件,不敢忤逆武去疾的意思,这个面容和煦的少年郎手段之铁血简直令人发指。 有二心的将领悉数被伏诛,豪族乡绅又被武去疾的铁血手段震慑,武去疾三击掌,数百由他亲自考察的可靠将领各自领军前去各地收服乡勇义军。 无论是楚国征北将军公孙麟还是蜀国司马罗战都是战功赫赫的大将,这一次的危机更甚于宋楚讨伐,武去疾不敢怠慢。 “王上,臣亲自去江城与江侯商议共退敌军。”武去疾请命道。 新王季郎点头,越是外敌来犯枳綦两国越是同仇敌忾,江侯有万夫莫敌之勇,有独步梁州之技,无论是蜀国罗战还是楚将公孙麟都是他手下败将。 江侯不在,只让人转告武去疾,两国同进退共患难。 没见到江侯,但得到江侯的承诺武去疾已经满足了,十余万乡勇义军半数驰援巴北半数防范公孙麟,他亲自坐镇谷城,公孙麟破巫城后下一座城池便是谷城。 綦国在武去疾的铁血手段下举国备战,乡勇义军十余万守卫前线,豪族乡绅出钱出力,至于前去接受乡勇义军的将领都是武去疾信任之人。 这个曾在兄长庇护下的少年转眼已经成长为綦国的守护者,足以坐镇一方。 梁州战火蔓延,楚国征北将军公孙麟破巫城,兵临谷城,武去疾亲自镇守谷城;楚国征西将军白鹿大王连破黔中、武陵,兵指涪陵,樊祁子之孙芥子奉命镇守涪陵,两军隔江对垒;蜀国司马罗战过川东,下巴北,陈兵巴南,巴闯之子巴莽奉命率枳綦两国战士死守巴南。 涪陵告急,江望舒亲自前去,楚军已渡过乌江兵临城下。 江望舒现身,枳军士气高涨,惊鸿江望舒、人间惊鸿客、独步梁州,名头何其显赫?蜀国罗氏三代十余人尽数折玉他手,霸王夫错与他赌战如今生死未卜,独战宋楚五名大将接连败敌,戎马二十六年大小近四十仗每战必胜,战绩何其瞩目? 白鹿大王正阵前饮酒吃肉,于他而言世间唯有珍馐美馔不可辜负。他自负,但有尺度,莒臣何许人也?白鹿大王自问自己与莒臣是伯仲之间,江望舒连败莒臣、滕云、龙蠡、韩泽、缪斯五人,这等战绩何其显赫?所以知晓江望舒亲自来涪陵督战他按兵不动,此番楚王熊冉下令伐梁州兵分两路,他不信江望舒分身有术可以顾及两面战场。 江望舒自然分身乏术,綦国暂且不管,单单是东西两线他便疲于奔波。芥子和巴莽都还年轻,杨羡与巴莽两人恐怕斗不过老奸巨猾的罗战。 江望舒一心想速战速决,白鹿大王却围而不攻,双方僵持整整三日。 “报,巴南沦陷,杨将军身负重伤。”快马来报,巴南失守。 可惜凌寒不在,凌寒足以独当一面。江望舒在杨柳河搜寻数日不见凌寒尸首,沿枳江查探也无果,或许凌寒没死呢? 江望舒一生举荐过许多后生,其中又以凌寒、兰戈二人最为出色。凌寒自悟枪法,武力不下巴闯,未来可期;兰戈治民有方,策略卓越,可以为柱臣。 可惜兰戈身死,凌寒下落不明,一身衣钵后继无人。 西境告急,江望舒一心求战,白鹿大王围而不攻,极力避战,能拖一日便是一日。 “江侯,西境不可以失,”芥子拔剑出鞘,毅然说道,“芥子不倒,涪陵不失。” 江望舒大手重重拍在芥子稚嫩的肩头,国难当头,年轻一辈已经成长为中流砥柱,未来可期。 江望舒彻夜奔袭赶到铜梁,还未来得及合眼,罗战已经领军从巴南而来。 “敌军多少?” “五千有余。” “我军多少?” “两千不足。” “好。”江望舒点头,平静如秋水并没有因为敌我兵力悬殊而起一丝波澜。 “江侯,你先歇着,末将先去抵挡一番。”巴莽既是太师,又是执圭,身份何其显赫,但在江望舒面前依旧以晚辈自居。 江望舒摇摇头,追星出鞘,承载了多少故人的希望。 “江侯,你不能倒下,因为你是江侯,是枳国的神。”巴莽单膝跪地拦住江望舒。 “正因为我是江侯,所以我不能退,”江望舒扶起巴莽,提剑出城,说道,“我有把握。” 江望舒要一人退敌,枳军矛戈震地,为江侯践行。 江望舒要一人退敌,蜀军五千万众瞩目。 罗战呼吸急促,江望舒是他一生之敌,却始终留给他一个高深莫测的背影,每次与江侯交手,无论是运筹帷幄还是沙场交手,蜀军每战必败。 “吾乃江望舒,”江望舒单骑提剑走到蜀军阵前五十步,直视罗战,语气和气如与老友会面,“罗战,你可敢与我一战?” 罗战不敢。 在五千将士面前,罗战几乎要迎战,仅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能逞匹夫之勇。 “杀。”恐惧如种子,这些年早在罗战心中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他只能在树下仰望,偶尔惊鸿一瞥,偶尔连影子也捉摸不到。 数百将士策马而出,杀向江望舒。江望舒如闲庭信步,十步杀一人。追星剑流光流转,白日里星芒惊现,一连七道,连缀成线,编制成网。数百蜀军被一网打尽,不足半个时辰。 “愿天下不起兵戈,愿黎民丰衣足食,可惜事与愿违。”江望舒提剑冲阵,整整五千蜀军,阵列开也是直面数百人。 恐惧以罗战为中心开始蔓延,一个时辰,江望舒如同神祇在蜀军军阵里穿梭,如入无人之境。追星剑芒闪动,如收割禾苗般收割蜀军。 “撤。”蜀军大部尚在川东、巴南、巴北,眼下不是逞强之时。 兵败如山倒,蜀军仓狂逃窜,摧山者仅仅一人。 这一战于罗战而言是挥之不去的屈辱,本来是乘胜追击,谁料到江望舒竟然出现。恐怕于江望舒而言,这一战压根就不值一提。 “三日之内援军可以陆续抵达铜梁,巴将军请守好西境。”江望舒与巴闯关系莫逆,对巴莽视如己出,见到巴莽能独当一面,如何不欣慰? “江侯要去涪陵?”巴莽急切问道,“江侯你不眠不休如何能行。” “备车,在车上歇息便可。”江望舒心意已定,巴莽不再阻挠,只好备车。 綦国,谷城,公孙麟来势汹汹 势必破城。巫城是綦国边境重镇尚且沦陷,和况小城谷城?拒守数日之后谷城沦陷,好在城里黎民早已转移,留给楚军的只是空城一座。 江侯大名武去疾可以说是如雷贯耳,无论是綦国黎民还是父亲武不古都对江侯推崇备至,以至于武去疾一向将江望舒当做自己的人生目标。 经历新里之战与卫国之战两场战役两场战火洗礼的武去疾终于不再是最弱小的存在,以前有父兄可以庇护自己,现在他是綦国司马,去掉代字也是早晚的事,綦国黎民都需要他来庇护。 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郎终于如揠苗助长般心智远超同龄人。 涪陵,江望舒乘车而至,前后五天。涪陵还未沦陷江侯叹了口气,无论是巴莽还是芥子都是故人之后,年纪尚轻,未来可期,他岂能亲眼看着未来的一国柱臣过早夭折? 巴莽以血代乳延续了枳国血脉,居功至伟;芥子背负祁子尸首杀出武陵,江望舒何曾不知道这是祁子怕自己心怀芥蒂不肯接纳芥子的后招呢?祁子为人心高气傲从不服软,所以江望舒还没崛起的年代枳国才能保境安民。 所以江望舒从头到尾对祁子毕恭毕敬,自己不过是接过了祁子肩头的使命,老年祁子虽然老不堪用兵败活泉关,但再往前推几十年他又何尝不是梁州三国的翘楚? 或许等自己老如祁子时,芥子也来一次威震梁州,那时候自己垂垂老矣是否也如祁子一般? 祁子兵败活泉关后引咎归隐,人如谷物四季,春种夏忙秋收冬藏,稚子为春,种下的是希望;青少为夏,忙的是有所作为;中年为秋,收获的或咎或誉;老年为冬,看得破、放得下,人间浮华又如何? 所以三公里面太傅日覃伯贤巴阳抚琴,嘱咐桃花农将玉圭葬在巴山一对女儿身旁,江望舒醒来望见新垒的土坟一言不发提剑杀往江城,沿途枳民自发跟随,日覃伯贤赴死,他们怎么忍心江望舒再赴死?日覃氏几乎根绝了。 所以三公里太师在江城破灭之际枯坐树下极目远眺,眺的是相凛、相凉,他老不堪用可以死,相凛、相凉不可以。 所以三公里太保祁子本来可以归隐武陵安享晚年却以身赴死由其孙芥子背负而出。他的独子樊宇死于渔夫之衅,他的族弟樊荼举家殉国,樊氏一脉唯有芥子一人。国破家何在?所以祁子死,芥子出。 老一辈柱臣悉数化作星辰照耀梁州,与自己同辈的无论是胆小怯懦的太卜巴梁还是作为无能的相死都赴死,至于巴闯、樊荼之辈更是陷阵而亡、力战而死。 江望舒的剑名追星,追的不是虚无缥缈的天上星辰,而是枳地星辰。 所以他可以短短数月挥出星河第七剑。 肩负重任是什么感觉?是枳地四十万户两百万人全都翘首以盼望着自己。 江望舒从铜梁到涪陵,沿路枳民无声夹道欢送。枳民当真无声?枳民向来坚韧、勇敢、勤劳、善良且可爱,他们希望江侯站出来,又不想江侯背负太多。 “鹿恩,你可敢与江某一战?”江望舒提剑出列,这次他没有逞强,身后是枳军六万抽刀拔剑、握矛持戈。 十万楚军兵临城下,他们自然不会忘记无敌的霸王夫错便是在乌江畔与江侯赌战至今音讯全无。 白鹿大王自问不是江侯对手,但沙场征伐一人之力又如何?楚军几乎两倍于枳军,他不信江侯可以以一敌万。 乌江咆哮战鼓擂,大战一触即发。 江望舒身先士卒策马而出,芥子紧紧跟随,从少年杀人起他已不是少年,枳国太保、东境执圭,身份两重,如何显赫?芥子知晓这身份又是责任,所以祖父祁子毅然赴死,所以樊荼力战而死。 芥子少年能杀人,背负祖父祁子从武陵杀出,心如止水,如何谈怕? 女将荆琦君披上甲胄策马而出,当年她不过是一个吵吵嚷嚷要学杀人之剑的剑侍,如今她是蜀黎行宫宫主,国恨不平,甲胄不脱,嫁衣不着,这是她在樊荼坟前的立的誓。 江侯背影何其伟岸?少女怀春,此时将心意尽数收敛,与江望舒并肩杀敌。 琦君在樊荼坟前立了三个誓,第一个是平国恨,第二个是败石雁舟,第三个是嫁江侯。 梁州少女仰慕江侯的何其多?那又如何,她们只会相夫教子、纺纱织布,江侯的女人岂会是平常之人? 提剑而上,谁说蜀黎行宫尽是花剑之流? 前传:寡人有疾 第六十六章、綦国存亡 楚国征北大将公孙麟兵临谷城,大军八万,大有摧城拔寨直捣綦都的势头。 在经历武去疾的临阵换将之后綦军上下一心,武去疾更是亲自镇守谷城。 论将帅,公孙麟虽然在武陵被江望舒一箭射瞎眼睛,但依旧不容小觑,能从楚国大将中脱颖而出位列四征四镇岂是庸人?反观綦军,代司马武去疾虽然在新里之战与卫国之战中迅速成长,足以挑大梁,但年纪尚轻,论用兵与计谋都输了公孙麟不止一筹。 论军队,楚国十二万雄师灭孟、焦两国后尚余十万,破巫城后尚余八万,战力之强管中窥豹,可见一斑。由乡勇义军组织起来的綦军则是散兵游勇,谷城守军只有五万,已经占去举国半数了。 论武器装备,天下冶铁技艺宋以最强,楚国次之,楚军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尽是铁制,锐不可当。梁州地僻,伍长以下尽是青铜刀剑,铁制兵器非战功赫赫者不得佩戴。 武去疾自然也知晓劣势所在,所以拒守不出,毕竟綦军也并非没有优势,最大的倚仗便是地利。楚军劳师远征没有攻城器械,谷城便是天然屏障。况且綦军后勤辎重络绎不绝,楚军粮草供给线实在漫长,久战必败。 于是武去疾一面坚守谷城,只用弓箭消耗楚军,一面派出斥候查探楚军粮草辎重信息。 终于斥候来报楚军粮草辎重部队正要过巫城,于是武去疾派三千轻骑前去拦截,只要截断楚军粮草供应,谷城之围可解,公孙麟定然退军。 三千轻骑是綦国全部骑兵了,武去疾将全部希望压在这三千轻骑上,但愿有捷报传来。 三日里每日楚军依旧叫阵,武去疾拒守不出。 第四日,谷城后有八千轻骑开拔而来,悬挂的是綦军旗帜,武去疾心生纳闷明明綦国举国之力只能凑出三千轻骑,为何后方有整整八千? “小将,你以为本将军不知晓你那些伎俩?”八千轻骑为首一人正是公孙麟,他一声令下,綦军旌旗换做楚军旌旗。 武去疾胸口闷疼,自己本以为是奇招,殊不知正中公孙麟圈套。老谋深算如公孙麟,岂会被初出茅庐的小将算计? “小将,你猜我为何在这里?”公孙麟充满恶趣味问道。 武去疾不答,他在懊恼为何公孙麟挖了一个坑自己抢着跳,三千轻骑折损不说,恐怕后方也危急了,毕竟綦军乡勇义军总计不足十万,两线作战已是牵强,綦都几乎是空城。三日足够快马来回一趟,这一战,自己亲手葬送了綦国的一线生机。 果然,公孙麟押解着新王季郎出来,喊道:“小将,归顺,或者我杀死他,你挑一个。” 武去疾攥紧拳头,牙齿近乎崩碎,都怪自己疏忽,都怪自己自以为是,以为卫国之战驱逐了宋军便可以比拟江侯,以为自己可以和江侯一样庇护一方。 “武去疾,我死了你可以自立为王,綦人不绝,綦国不亡。”新王季郎歇斯底里,如穷途末路的老猫。 “小将,本将很欣赏你,亲手杀了他或者本将代劳。”公孙麟很享受这种让别人做选择的感觉,尤其是没有选择的时候。归顺,綦国亡;不归顺,綦君死。 “武去疾,寡人命你,好好活着。”新王季郎声嘶力竭喊道。话音落,季郎撞剑身死。 公孙麟大为恼怒,好好的战利品居然自杀,再也没有收藏的价值。他随手丢开尚未气绝的季郎,朗声喊道:“小将,本将再给你一次机会,归顺,或者死。” “綦人永不屈服。”武去疾提剑,振臂高挥。 新王死了,已经没有必要坚守谷城了,武去疾下令出城迎敌。这一战,胜也好,败也罢,已经无所谓了,綦国国祚彻底断绝。宋与枳隔着莽莽秦岭、大巴山,宋军无力远征,楚与宋不同,咫尺之遥,楚取綦如探囊取物,想取便取。 此时武去疾万念俱灰,新王死了,綦地破了,他是罪人,理应殉国。 武去疾提剑出城,被义军将领拦腰抱住,那义军将领从复国之战便跟着武去疾,亲眼见证了武去疾的成长,沉声喝道:“将军,你不能死。” 楚綦两军已经短兵相接,武去疾心如死水,想要挣脱那义军将领的束缚。 “将军,死亡,只是逃避,不是解脱,”义军将领名白霖,他死死抓住武去疾,声泪俱下,“我追随的是驱除犯敌的大丈夫,不是意气用事的武去疾。” 如醍醐灌顶,武去疾惊醒,眼前两军交接,楚军如洪流席卷沉舟,如镰刀收割麦子。 武去疾不敢犹豫,下令退军。乡勇义军收到命令一路南撤,一直撤到活泉关。 綦国四境北有大巴山为天然屏障,西有巴北,东有巫城,南有活泉关。 四处屏障大巴山被宋军两度践踏,巴北更是数次沦陷在蜀人手下,巫城先是被宋军破如今再被楚军破,至于活泉关也在被宋军践踏过一次,何其凄惨。 故地重游,上一次宋军韩泽领军破綦都,生擒綦王若虚,再破活泉关,最后新里一战綦国近乎亡国。 历史似乎又重演了,新王季郎身死,楚军穷追不舍,活泉关已经是綦国最后的防线,再退恐怕就要重蹈覆辙。 三万五千义军守着活泉关,武去疾高居关上,忽然想起郝萌便是在活泉关火攻败祁子,当年是以弱胜强,现在时值仲夏,又刮东风,天时地利人和三样样样占齐,是否可以效仿郝萌火攻楚军? 如溺水之人抓到一根稻草,如将沉之舟见到小船过侧,武去疾的手因为激动而颤抖,他急忙召集一众义军将领,商议火攻事宜。 “司马,箭簇不多了。” “司马,来不及割草做引火物。” 噩耗接踵而至,武去疾急得焦头烂额,就像抓到稻草却不足以承载溺水之人,就像小船过侧却不理会将沉之舟。 “司马,我有一计,”白霖也不绕弯,直言道,“箭簇可以问楚军借,至于引火物,末将正好嫌热。” 语罢,白霖脱下甲胄,将内衣拔下,显然,白霖是要将衣物当作引火物,只是问楚军借箭簇,怎么个借法? 公孙麒整军兵临活泉关,有宋国的前车之鉴他不敢大意,綦国有威望者唯有郑季郎与武去疾两人,只要他俩死了綦人便没有主心骨。 区区一座关隘而已,武去疾定然是走投无路不愿再背水一战,可他公孙麟也想效仿韩泽投鞭断流、丢尸截江,所以这活泉关他志在必得。 关门大开,数百赤身裸体的綦军出关,竟然在阵前扭动笨拙的身躯。 “白将军,这样是不是太残忍了。”武去疾到底才及冠不久,杀戮还没有让他的心上蒙尘。 “禀司马,”白霖望了一眼关下数百将士,眼神坚毅,说道,“战争是残忍的,我们别无选择。” “气煞我也,”公孙麟哪里受过这样的羞辱,下令道,“放箭。” 三千弓兵齐射三轮,那数百将士如同刺猬。 箭雨停,綦军出关将数百尸首悉数退回去,大门再紧闭。 “破关。”公孙麟拔剑直指活泉关,武去疾竟然羞辱他,不可饶恕。 破布碎片从天而降落在楚军阵里,起先公孙麟还以为是暗器,细看之下不过是破布碎条,看来綦军已经弹尽粮绝了。 “放箭,放箭,放箭。”武去疾激动得满脸通红,一连下令三声。引火物有了,箭借到了,楚军强行破关。这一战,势必扭转占据。 红日高悬,东风骤起,火箭接连而发,落在楚军阵中,落在破布碎条上。 憎恨之火在楚军军阵中蔓延,希望之后从活泉关往綦国蔓延。 “放箭,放箭,放箭。”眼见楚军军心打乱,阵脚不稳,武去疾抓紧战机争取一举击溃公孙麟。 箭雨铺天盖地裹挟着綦国义军的憎恨与希望落在楚军军阵。 公孙麟如何也没想到武去疾竟然会用火攻,这一战是他疏忽了。先前辎重部队过巫城是真,但那只是诱饵,果然武去疾禁不住诱惑,于是楚军一拥而上全歼綦军三千轻骑,收获骏马三千匹,再改旗换帜绕道去綦都生擒季郎。 綦军必败的场面竟然被武去疾这个小将盘活,公孙麟如何不恼?眼下楚军深陷火海再也无心恋战,不等他下令竟然落荒而逃,连旌旗也丢弃在活泉关。 公孙麟在綦都重整楚军,这一仗被射杀的不过千人,被火烧死的数千,却有万余人被践踏致死,还有数千沦为俘军。 公孙麟不忿,这一战败得太憋屈,并非实力不济,而是武去疾的手段太残忍,数百綦人被当做箭靶,活人借箭,手段何其血腥。 武去疾又何尝不自责,自己越来越冷血,越来越残暴,连杀数十义军将领夺军权,以活人为箭靶向楚军借箭,这和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又有何区别? “总要有人站出来背负骂名,那便让我来吧,反正一身污渍,再多一些又何妨。”武去疾小声嘀咕。 新里之战前一直活在父兄羽翼庇护之下,父亲的衣钵有兄长继承,所以兄长名延祚;新里之战有父兄,有年长者前赴后继,自己苟活了下来。 卫国之战乡勇义军拥护自己并非自己有显赫战功或者有远见卓识,只因为武不古那个大名太过于如雷贯耳,虽说比起江望舒十分不堪,但綦国已无人能出其右,毕竟武不古一生从祁子时代便开始走上綦国的军政舞台,江侯时代被彻底比了下去,江城之围江侯未出兰戈、秦孟亭掌军武不古依旧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此番楚军伐綦自己再无可倚仗、可依赖之人,父亲的光环已经逐渐散去,宴杀义军将领是武去疾的主意,效果显著,乡勇义军尽数收拢;拦截楚军粮草辎重也是武去疾的主意,结果被公孙麟将计就计,不仅折损了三千轻骑,连新王也被公孙麟掳去;火攻楚军也只是仰仗郝萌的计策,再加上引火物与箭矢主意也是白霖拿捏,自己倒与纸上谈兵的赵括一般无二。 骂名自己背负又何妨?身为司马,是权力,也是责任。綦国兴亡,匹夫有责,司马最大。 眼下公孙麟虽然暂且退军,但楚国八万雄师尚余六万,定然会卷土重来,危机还未解除。 西境四万余乡勇义军至今没有音讯,恐怕尽数覆灭在蜀国手里,綦国,再一次国难当头,仅仅有柴邑、高浦、新里三城与活泉关一处关隘。 公孙麟在綦都重整大军,整整六万,还未伤筋动骨,只是还未来得及喘气,便与罗战所率蜀国大军遭遇。 罗战唯恐江望舒依旧镇守铜梁不敢东进,于是退军与其子罗宝儿、罗平在巴南汇合,过巴北大举攻綦国。 綦军留在西境人马不过四万,又无主帅,军心涣散,一路败退。 于是蜀楚两军在綦都不期而遇。 蜀楚相隔千里,素不往来,罗战不识公孙麟,并不见楚军旗帜,以为是綦国乡勇义军。公孙麟也不识罗战,但识得蜀国旌旗,以为綦国向蜀国求援。 不知是綦水庇佑还是大巴山庇佑,无论是罗战所率的蜀军还是公孙麟所率的楚军都足以覆灭綦国,然而两军不期而遇,罗战望着楚军充满戒备,这一切自然也被公孙麟看在眼里,更加证实了自己的推测,于是两人不约而同击鼓进军,省去了繁文缛节。 武去疾派出斥候查探楚军动向,听到来报蜀楚在綦都交战,他的面颊凹陷,似笑非笑,这突如其来带我惊喜险些让他幸福得昏厥,但依旧不敢掉以轻心,于是命斥候再去查探,又命白霖拒守活泉关,自己亲自骑快马彻夜赶往江城。 翌日,楚蜀歇战,两军终于搞清了原来自己猜测有误,但綦国这一块本就没多少油水的肉糜如何能与外人共享,于是和谈不成再度大打出手。 至于武去疾已经赶到江城,江望舒依旧在涪陵,于是他只好去枳都。 枳国四位执圭中江望舒与芥子都在涪陵,杨羡负伤,巴莽镇守铜仁,连如今的蜀黎行宫宫主荆琦君都在涪陵,枳都只有三岁枳王相凉与蜀黎行宫的年轻剑士。 武去疾没有时间赶去涪陵,只好请人向江侯转达自己意思便匆忙回活泉关。 活泉关无虞,蜀楚两国正在綦都争夺綦国的归属权,两军旗鼓相当一时间难以决出胜负,于是便给武去疾喘息的机会。 武去疾赶回活泉关后急忙召集义军将领议事,上天不可能永远眷顾綦国,一旦蜀楚两军决出胜负恐怕便会卷土重来,下一次用什么来抵挡? 目之所至,尽是战火。綦国多山,可以耕种之地本就不多,綦民苦,又饱经战火更是苦不堪言。 武去疾从未体会过名生疾苦,但这些乡勇义军大多数是贫苦出身,有氏者寥寥无几,甚至有人连姓也没有。 与他们相处得久了,武去疾自然也算是体察民情。出乎他所料的是这些乡勇义军虽然粗鄙且贫苦,但大多是豪爽之辈,战争带给他们的不只是苦痛,还有苦痛背后守护的美好。 他们有妻有子,若是不反抗,家园沦丧,国破家何在?以他们粗鄙本性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国破家何在这句话,但他们自发集结,为国赴死只为守护小家的美好。 小家不可舍,大家也不可舍。 乡勇义军感染了武去疾,他们愿意跟随,所以武去疾不想狼狈收场,綦国的国祚,他愿意与袍泽一同守护。 还未沦陷的柴邑、高浦、新里三城与各僻野都有人陆续奔赴活泉关,男子入伍女子老人送粮送衣物。 武去疾两眼含泪跪地三叩首道:“承蒙爱戴。” 斥候传来消息说蜀军退军,楚军伤亡在两万上下。 未沦陷三城的乡勇义军补充进来,如今武去疾手下也有四万之众,与楚军伯仲之间。 四万可以拒守,却不足以败楚军,武去疾实在想不到如何破局。 僵持下去楚国援军再到这场战局便无法逆转,眼下两军之间微弱的平衡是綦军最好的机会,但武去疾是在没辙,迎战,两败俱伤,输得只能是綦国。 一筹莫展之际白霖献策可以使苦肉计,武去疾急忙询问,白霖却支支吾吾不开口。 “白将军,你有计策就说。”武去疾急得抓耳挠腮。 “司马,苦肉计要你死,”白霖开口说道。 “只要可以綦国,死又何妨。”武去疾先是一怔,随后爽朗说道。 一众义军将领急了眼,纷纷制止,武去疾不在,枳国谁来守护?莫非再来一次义军将领割据一方? “不是真死,是假死,”白霖苦笑着解释,“让楚军以为活泉关兵变,然后末将献上将军的头颅取得信任,迎公孙麟进关,一举伏诛。” “好,依将军所言。”武去疾点头,他已无暇斟酌这道苦肉计能否奏效,但至少值得一试。 前传:寡人有疾 第六十七章、武去疾假死 綦都,公孙麟率军与蜀军交战数日,罗战不敌败退,宣布了公孙麟才是綦国棋楸上的获胜者。 获胜者自然该拿取自己的胜利果实,但武去疾不是待宰羔羊,更不会亲口送上门,甚至急了还会咬人,公孙麟一时间难以下手。 正棘手之时,斥候来报活泉关兵变,公孙麟简直是难以置信,唯恐又是小将武去疾的计策。虽说这小将计策略显生涩,但这场楚綦博弈的弈局武去疾本就是仓皇入局,能够从容对弈已经不易。 公孙麟命斥候再探,大军刚经历过大战,需要休整,他有足够的时间等活泉关云开雾散。 斥候接连来报,坐实活泉关兵变不是武去疾的苦肉计,公孙麟依旧端坐綦都,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果然,第三日有綦军将领白霖手拎锦盒领三千人马而来,公孙麟接见白霖,冷声问:“将军为何而来?” “武去疾只顾着谋取自己的功勋,先杀鄙人全家,再将鄙人贬为马夫,悲愤难平,特来投诚。”白霖语气铿锵有力,言之凿凿让人无法质疑。 公孙麟识人不知几何,信了白霖四五分不能再多,望着白霖手中锦盒问:“里面是何物?” 白霖呈上锦盒,说道:“武去疾首级。” 公孙麟朝锦盒望了一眼,绕是久经沙场心上结痂也不由颤抖了一下,他只依稀识得武去疾模样,不敢确认,但已经信了七八分于是继续问:“将军可知活泉关如今情况?” 白霖点头答道:“活泉关守军三万,末将与武去疾有隙,末将手下万人只余三千,如今活泉关守军不足万五。” 公孙麟反复忖度虚实,权衡轻重,终于拍案而起:“全军出击。” 不论虚实,楚军尚余四万,拿下活泉关也不是难事,只要当心武去疾故技重施便可。 从綦都开拔活泉关行程一日,公孙麟再次陈兵活泉关,这次不仅要一雪前耻,还要灭綦。 “劳烦将军前去叫阵。”公孙麟对白霖说道。 白霖领命,前去关下叫阵,然而活泉关连个人影也见不到。 “禀将军,活泉关已是空城一座。”叫阵无果,白霖返回军阵,禀告公孙麟。 “劳烦将军领兵破关。”公孙麟笑道。 白霖领命,领三千人马破关,说到底公孙麟还是不信他。 关破,白霖三千人马陆续进关,将活泉关綦军旗帜换为楚军旗帜。 “好,今日再南下,先灭綦国残余,再与鹿恩会师。”公孙麟大手一挥,率先进关。他心中已经有了主意,等亡綦后这白霖也留不得。 公孙麟刚进关,还未来得及一览风景关门便闭上,进来的楚军不过数百。 “拿下公孙麟。”武去疾大喝一声,关内数千綦军一拥而上,楚军难以抵挡,很快只余下公孙麟与七八位楚将。 “放箭。”白霖下令。 故技重施,綦军万箭齐发,这几日武去疾没有闲着,赶制了百捆箭簇,每捆百支。 “白霖你欺我。”公孙麟被团团围住,回天乏术。 “兵不厌诈。”武去疾没有闲心目睹万箭齐发尽数倾落在楚军军阵的盛大场面,四万楚军不可怕,可怕的是眼前的公孙麟。白霖好计策,老奸巨猾如公孙麟也上钩,这一仗,酣畅淋漓,痛快至极。 楚军兵在关外,将在关内,兵不得将令,将没有兵助。 綦军关内围困公孙麟,关外箭雨肆虐,实在大快人心。 “小儿,小儿。”公孙麟破口大骂,并非武去疾死后复生,而是自己愚蠢至极,才会贸然进关。 穷途末路的公孙麟不得不钦佩白霖心性、胆识皆有过人之处,竟然糊弄了自己,可惜他不知晓这出苦肉计也是白霖献策,否则何止震惊? 活泉关外楚军溃败,此番武去疾准备的箭簇足以将楚军射成刺猬,楚军军心溃散,仓惶逃窜。 活泉关内公孙麟余数位楚将悉数被俘,这一战綦军几乎没多少损伤,楚军千夫长以上近乎全部折损,四万楚军只余下半数,尽数撤退。 武去疾领军穷追不舍,一路将楚军驱逐出境。 酣畅淋漓大获全胜,綦国从枳綦分巴立国以来,数十年间只有蜀国一个敌人,与蜀交战胜少败多,这还是仰仗近几十年来威震梁州的江望舒之威,无论是西境与蜀交战还是与宋楚交战,綦军大胜还是破天荒头一回,再往前虽然有郝萌大败祁子,但比起此战意义还是太小。 尽管将楚军驱逐出境,但这并不意味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楚国国力鼎盛,此番伐綦不过动用八万大军,綦国举国之力都难以抵挡,若是楚军卷土重来如何抵挡? 刨开楚国不说,蜀国岂会善罢甘休?恐怕此时蜀军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果然,罗战与公孙麟綦都一战虽然吃了败绩,但并未退出多远,而是想等公孙麟与武去疾两败俱伤再坐收渔利。 斥候来报楚军大败,罗战如何相信?他与楚军刚交过手,楚军无论是战力还是武器装备都胜过蜀军不止一筹,何况是乡勇义军临时拼凑的綦军? 斥候再报还是如此,楚军已经尽数被驱逐出境,綦军正返回綦都。 罗战不再生疑,领先锋罗平领两万军前去綦都截杀武去疾。 罗平领命,领军前往綦都,恰好与武去疾所领三万綦军遭遇。 “吾乃川东大夫、司马罗战之子、圣人玄郎之徒罗平,来者何人?”罗平沉声喝道。 武去疾眉头一皱,綦军虽然战力保存完整,但此时疲惫不堪,此时若是接战胜算渺茫,但綦都已是危城,如何能庇护綦军? 战,胜算渺茫,不战,得问过罗平。 罗平岂能答应?司马只有一位,父亲有意从他与兄长罗宝儿中挑出一位继承人,不出意料蜀王定然会拜为司马。所以罗平需要战功作为筹码来为自己争取司马之位,所以眼下正是契机。 綦国这几年先后被蜀、枳、宋、楚践踏,如今连乡勇义军都只余下三万,再也无力回天,摆在眼前的不是綦军三万,而是足以让他官至司马的天大战功。 武去疾挣扎不已,罗平来势汹汹,恐怕避战不得,可是眼下不能迎战。 白霖俯在武去疾耳畔嘀咕了几句,武去疾脸色转喜,白霖出阵喊道:“吾乃江州军部将,罗平,你要我请江侯来与你理论?” 罗平听见白霖说是江州军部将,听见江侯大名,前军转后军匆忙撤军,江侯的威名实在是太过于显赫,罗平不敢步罗氏十余死人的后尘。 蜀国军中罗氏一家独大,从罗浩然、罗秉然到罗庄,再到罗澈、罗缺、罗杜,整整三辈人无一例外尽数倒在江望舒剑下,如今罗氏仅存下司马罗战与两子罗宝儿、罗平,罗平如何敢接战? 江侯二字便足以退蜀军两万! 劫后余生,武去疾欣慰之余更多的是感慨,戎马一生能够达到江侯的地步便无憾了。 虽然罗平退军,但武去疾不敢大意,毕竟狐假虎威可以糊弄一时,却不能庇护綦军一世,与义军将领短暂议事后商议回防活泉关,又派出数十信得过的将士去各地募军。 武去疾知晓这几年年年战事已经拖垮了綦国,募军难度恐怕不小,綦民三十万户百万人,出去老弱妇孺,还有多少男儿呢? 罗战见到罗平退军,问过之后一巴掌呼在罗平脸上。罗平不敢抬头望罗战,自己让他失望了?罗平不后悔,假如再重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退军,毕竟父亲罗战也不敢与江望舒交手。 “江望舒远在涪陵,他哪里有余力顾及綦国?”罗战气得暴跳如雷,愚蠢至极,枳国自身难保哪有余力再管綦国存亡? 于是罗战亲自领军东进,一路畅通无阻,除了靠近已经扩地到孟、焦的綦国西境,蜀军所至之地,旌旗蔽空,宣布了对这片土地、人民的占有权。 得来全不费工夫,除了与公孙麟不明不白的一战,此番征伐綦国顺利得让罗战唏嘘。如今除了与楚国接壤的巫城、谷城和活泉关以南三城,蜀军旗帜已经插便綦国。 活泉关,武去疾派遣出去的将士陆续回归,赶在蜀军之前募集到了几千义军。除了这几千义军,还带回来全境沦陷的坏消息。 不出所料的话楚军定然会卷土重来,綦国这片土地的存亡完全由蜀楚决定。 武去疾手里不足四万人,完全无力再战,只能拒守活泉关。他在等,等蜀与楚再为争夺主导权大打出手,坐收渔利不用去想,凭借手里四万人完全没资格登上棋楸。他在赌楚军胜出,手里还有一点筹码,征北将军公孙麟与七八位楚军将领,就是不知晓这些筹码分量如何,值不值得楚王心动。 果然,蜀军占据大半綦国不久楚军便再一次卷土重来,大军将领为熊协,楚国王族,并不在四征四镇之列。 熊协势如破竹,先占据空城巫城、谷城,再一路破到綦都。 蜀楚再一次綦都交战,此战蜀军再败,罗平身死,罗战撤军回巴北,彻底出局。 熊协大败蜀军后再度征伐,终于兵临活泉关,离上次苦肉计擒拿公孙麟已有半月。 “熊协,你看看这是谁?”武去疾持剑抵在公孙麟喉咙处,高喊道。 公孙麟脸色通红,中计被俘本就是耻辱,又在数万楚军面前被当做人质更是耻辱,若非求生欲望驱使他早就吞剑自尽。 熊协望了望,嗤笑道:“劳烦武将军动手吧,败军之将,不提也罢。” 公孙麟脸色由通红转为煞白,熊协是楚王熊冉族弟,熊协的意思定然也是楚王的意思。 武去疾脸色阴沉,最担心的一幕还是发生了,楚国压根不在乎一个大将的死活,尽管公孙麟位列四征四镇。 “熊协,你以为我不敢动手?”武去疾手上使一分力,利剑划破公孙麟喉咙。 公孙麟感受到生命在流逝,他没有挣扎,心如死灰,自己替熊冉鞍前马后征伐二十年,最后竟然连善终的机会也没有。 “攻城。”熊协下令。 几乎是同时,公孙麟如枯叶从活泉关飘落,落在关下。 威名赫赫如公孙麟,有善始,无善终。 楚军擂鼓,撞木先行,不到半日便破城。 “司马,退军吧。”白霖已经是武去疾的头号智囊,眼下无计可施,他只能央求武去疾退军。 “往哪里退?”武去疾惨笑一声,“又退到新里?” 先前宋将韩泽伐綦,綦军便是一退再退,最后兵败新里,难道历史又要重演? 武去疾自然不会重蹈覆辙,柴邑、高浦、新里三城都不是坚城,活泉关只能坚守半日,三城合起来也不能抵挡一天,与其退军不如死守活泉关。结局是一样的,但至少可以多手刃几个楚军。 “司马,可以退到枳国。”白霖沉默良久,最后狠心说出心中打算。 他不敢去看武去疾脸色,退到枳国可以庇护綦军,但綦民又当如何? “请司马以大局为重。”白霖跪地喊道。 “请司马撤军。”众将俯身高喊。 武去疾嘴唇哆嗦,气喘如牛。 “司马若执意死战,吾等定然毅然赴死,但百万綦民谁来守护?”白霖这一句话终于击溃了武去疾内心的防线,他回头深深忘了一眼破碎的綦国,下令退军。 綦国败军三万从活泉关撤军,经柴邑、高浦,抵达新里。 正要涉綦水之时,有老渔夫临江垂钓。 “老人家,战火已经烧到新里了,你快些逃避吧。”武去疾好言相劝。 “你是何人?”老渔翁怒目直视武去疾。 “我是武去疾,”武去疾怕老渔翁不识,又补充道,“如今綦国司马。” “小子,我听过你,綦国亡了?”老渔翁问道。 “未亡。”武去疾答道。 “既然未亡,司马大人要去何地?”老渔翁质问。 “涉綦水到枳国,”武去疾见老渔翁脸色阴翳,又说道,“我自然会打回来。” “枳人不可信,小子,不可以渡河,回去死战。”老渔翁喝道。 武去疾不知晓为何这老人家火气如此重,但他心意已决,权衡利弊之下若是死战綦国亡,若是先避难枳国,可以再图复国,可以再拯救綦民。 武去疾领军涉綦水,抵达巴阳。 “吾乃綦国司马武去疾,綦国沦陷,请转达江侯,收留吾等。”武去疾喊道。 巴阳大夫已经随军迎敌去了,巴阳并无守军,只有战战兢兢的枳民以为又要背井离乡,无人应答。 “白霖。”武去疾问询无果,唤来白霖。 “末将在。” “驻守巴阳外,我去寻江侯,”武去疾不放心,又嘱咐道,“不得扰民。” 白霖领命,特意将綦军领到綦水(枳国唤作枳江,楚国唤作大江)旁驻扎。武去疾单骑过巴阳,直奔涪陵而去。 楚将熊协破活泉关后再占领柴邑、高浦、新里三城,至此,綦国再无一寸土地,再一次亡国。 先前宋将韩泽破綦,綦国西境未失,綦国王族尚余郑季郎,綦国乡勇义军还能自发集结,这一次綦国全境沦陷,綦国莫说王族,士族都只有武去疾一人存活,至于綦民再也没有义军能起兵了。 占据新里,綦国全境尽数归楚,熊冉望着滔滔江水,隔江便是枳国巴阳,问道:“先前宋将韩泽便是在这里抛尸截江的?” “正是。” “武去疾定然是涉过大江投靠枳国去了,浮桥又断,没有尸体如何涉江?”熊协本意是在新里全歼綦军上演抛尸截江的戏码,再与白鹿大王两线作战覆灭枳国,奈何綦军撤退,又斩断浮桥,渡江成了难事。 “将军,綦军虽退,尚有綦民。”有人进言。 熊协哈哈大笑,新里綦民虽然避难,但附近僻野定然藏有不少綦民。大手一挥,楚军一以新里为中心四处扩散。 江畔有老渔翁垂钓,熊协觉得此人不俗,于是拜见老翁,拱手行礼问:“老人家,你是何人?” 老渔翁不答。 熊协这才想起老渔翁定然不懂楚地官话,于是用生涩的大黎雅言再问:“老人家,有幸拜会。” 老渔翁终于望了他一眼,并从鱼篓里取了一条鲜鱼,递给熊协。 熊协受宠若惊,总觉得这老渔翁是高人,高人赠鱼,岂有不接之礼,他拱手接过鱼儿,对老渔翁越发恭敬。 老渔翁不厌,只招手招呼熊协上船,熊协不理会一众卫兵的阻扰,执意上船,区区一个老头,自己还能着了他的道了? 老渔翁摇舟和歌,熊协不识梁州官话,更何况老渔翁说的是新里土话,更是不懂,只觉得其中有诸多奥妙,窝在小舟上闭眼假寐。 “将军,回来。”有卫兵见小舟越划越远,惊慌喊道。 熊协正眼,见小舟已经快抵达江心,有些后怕招呼老渔翁停下。 老渔翁耳聋一般继续摇舟,熊协终于怕了,持剑抵在老渔翁身后。 “綦人不全是苟活之辈。”老渔翁说道,用的是生涩的的大黎雅言。 熊协暴怒,一剑刺下,老渔翁尸沉大江。熊协想要摇舟回去,却见小舟窟窿漏水,神色惊慌拼命摇舟。 綦水涛涛,吞没江中小舟。 前传:寡人有疾 第六十八章、荣耀与秩序 乌江裹挟黄沙、鲜血与叹息过涪陵城,终日不息不止,带走枳人的悲欢离合,也带走南蛮的喜怒哀乐。许多故事不过是江里一粒水滴,并不起眼,稍大一些的勉强能翻腾起一朵浪花,浪花花期比昙花更短,甚至来不及显现便安静下去。一粒一粒水滴交融、杂糅、迸裂,编织成汤汤乌江。 江望舒与夫错江畔赌战算的上是乌江百十年间最绚烂的浪花,至今依旧被人们津津乐道,实在在依仗二人的名声太过于显赫。 人间惊鸿客,虽然只有一瞥,但那一瞥何尝不是惊为天人? 霸王夫错,无论是地位还是名声都胜过楚地四征四镇,缪苦身死后四海九州武圣只余下南夫错,北卫秀,称为独步天下也不为过。 两人赌战的细节只有参战将士、乌江和那一道老天亲自降下的天谴知晓,但经过人们的口口相传虽然变了味道却更有神韵,将二人放大为可以上天下地的神祇。 九州版本各不相同,唯一相同的是结局,两人尽数陨落。浪花只有一瞬绚烂,江望舒与夫错乌江赌战绚烂了几日终于不见波澜。平静如秋水一潭,总有人丢下一粒细小不值一提的小石子,然后涟漪再起。 宋楚两国结兵围困江城江望舒以无敌之姿提剑归来先是连挫五名大将,再以一敌万冲阵,表现出卓越战力,天下还有几人可以出其右? 枳国这片饱受创伤的废土有江望舒这颗参天大树庇佑,很快重建秩序,无论是徙木立信还是恢复蜀黎行宫都展现出江望舒的远见卓识,更是打破了天下有史以来的秩序。 所谓秩序,便是贵贱分明,血亲人伦。 秩序是人为缔造,自然也应该由人来打破,只不过江望舒站了出来,并非他愿意打破秩序,而是枳国的秩序已经破碎不堪,王族连带士族不足以维持原有的秩序。 文王立国,伯岐立序,山水有一江一河五岳,人有五等。一等是姚姓王族,掌管、人口、女人、祭祀;二等是士族与外姓王,享有王族赐予的土地、人口、女人,需要对黎室朝拜进贡、开疆拓土、必要时无条件勤王;三等是国人,城邑分内外,内为城,外为郭,郭之内皆为国人,享有一、二等人赐予的土地,也有参与政事的权利;四等为鄙人,也叫野人,僻野之所皆为野人,受上三等人约束;末等为奴隶,由俘虏和罪犯组成,地位最低。 黎历三百年,天下有四百八十六国,鼎盛至极。鼎盛便意味着迎来下坡路,于是诸侯开始不满足于已有的土地、人口和女人,迫切开始了征伐之路。动荡两百年,五等秩序被打破,王族与士族依旧是统治者,享有土地、人口和女人,国人与鄙人之间的鸿沟逐渐消弭,最后如两江交汇,重新汇集成更大的水流。秩序的打破意味着国人不再拥有参与政事的权利,甚至不再享有土地,于是国人与鄙人新组合成的被统治阶级又分成各行各业,杂糅成一条斑驳大江,承载着贵族这一条条或大或小的舟船,至于奴隶依旧是末等,如同水底泥沙终年不见天日。 秩序的重构意味着地位的洗牌,国人与鄙人组合成平民,砍樵伐木,课农种桑、织布缫丝、打渔放牧、经商贾货、从军戍边、烧陶冶铁……对应的便是樵夫农夫、渔夫牧户、富商巨贾、三军将士、陶工铁匠…… 无论是富商巨贾还是樵夫农夫,其地位都是被统治者,所以动荡两百年的新秩序便是三等人,——贵族、平民、奴隶。 偶尔有人默许打破秩序,土鸡瓦狗飞上枝头变凤凰依旧是少数,比如梁州江侯江望舒便是枳国从巴分立出来后第一个异性王族,但像江望舒这样彻底打破旧秩序重构秩序还是破天荒头一回。 平民可以晋升为贵族,条件并不苛刻,武力过人者可,能治民者亦可。 于是枳、綦这两个都在亡国边缘的国家在江望舒与武去疾的分别主导下展现出截然相反的面貌,枳国秩序重构,从三公三少四境执圭三十二城大夫到将进将军千夫长百夫长仕长伍长小卒都表现出近乎狂热的干劲,都想要成为下一个江侯。綦国则是乡勇义军各自独立不受辖制,各地只有治军将领并无治民大夫,庙堂更是只有新王季郎与代司马武去疾两人,所以武去疾走投无路之际才会用雷霆手段剥削豪族乡绅、温柔乡里杀叛军将领重掌兵权。 秩序重构并不意味彻底洗牌,王族与士族虽然都是统治者,但两者之间的需要泾渭分明,所以在江侯一手主导下构建的新秩序平民可以为士族,却不能为王族。 枳国庙堂三公已经拟定,太傅日覃伯贤为江望舒预定了太傅之位,枳国也必须要依仗江望舒安抚民心、抵御外敌,甚至新王尚且年幼的情况下枳国这艘破烂不堪的小舟还需要江望舒掌舵。芥子是祁子后人,是四姓王族中的樊氏仅存的血脉,为太保也是理所当然。巴莽抱住枳王血脉,更是以血代乳哺育相凉,如今相凉离开了他便哭啼不止,所以为太师也在情理之中。 四境执圭也应当是王族之人所担任,江望舒本就是北境执圭,巴莽子承父业继任西境执圭无可厚非,樊芥子担任东境执圭有樊荼的功劳,只是南境执圭空缺,于是只能暂且由杨羡担任。 祭祀的繁文缛节已经被精简,太卜暂且没人,三公都是新立,三少暂且空缺,庙堂卿大夫暂且空缺,只有蜀黎行宫宫主由樊荼养女荆琦君担任。 三十二城大夫都由江侯考察或各地推举,再也不是贵族直接任命,无疑给了许多有识之士精神上的褒奖。 至于军中要职,千夫长擢升将军,百夫长擢升千夫长,仕长擢升百夫长,伍长擢升仕长,老兵擢升伍长,再结合军功考察,便是最底层的小兵只要斩杀一名敌军大将便可以一步登天。 江望舒的秩序重构无疑让枳国上下沸腾,本来男子十七及冠,但紧要时刻十五以上男子悉数从军,既有保家卫国的决心,也少不了诱惑。 乌江,涪陵,楚将白鹿大王率军困而不攻,等着公孙麟的好消息,也等着江望舒离开。于是苦等只等来公孙麟兵败被俘,江望舒坐镇涪陵。雪上加霜的又是楚将熊协竟然被綦国老渔夫算计沉江而死,好在楚王熊冉知晓江望舒勇猛不可敌,又调遣镇西将军苣臣驰援白鹿大王。 可惜苣臣与白鹿大王虽然都是苗人,但两人面不和,心更是不齐。苣臣鄙夷白鹿大王奢靡生活不屑与他为伍,白鹿大王耻笑苣臣叛苗。幸亏熊冉也知晓两个有隙,于是让两人不分正副,都是主将,各领十万兵,各自为战。 正合两人心意,省得为了兵权争得不可开交,毕竟怕对方背后使绊子。 “苣臣,你敢不敢去叫阵?”白鹿大王撺掇道。 苣臣耻笑道:“已经足月,不敢攻城,岂不是折了白鹿大王的面子?“苣臣特意将”白鹿大王“四个字咬得很重。 从白鹿大王破黔中、涪陵已经足月,然而自从江望舒亲自镇守涪陵后白鹿大王便按兵不动,平白耗损粮草。苣臣点破,白鹿大王大为恼怒,于是亲自提刀上马出阵。 涪陵,江望舒旧伤复发,一直静养了半月。与夫错赌战被天雷击中,虽然有蒲邈的回天之术,但尚余隐疾,复苏后经历数次生死大战牵动隐疾,这才在涪陵静养。这半月楚军按兵不动正中江望舒下怀。 江望舒旧伤复发的消息只有芥子与荆琦君知晓,毕竟若是人尽皆知恐怕不止是枳军军心不稳,恐怕楚军也不会不有所动作。 白鹿大王自恃武力过人,就算不敌江望舒也不会死在他手下,毕竟苣臣都能从江望舒手下活命,他哪里能弱苣臣一头? “江侯,白鹿大王来叫阵了。”芥子拱手道。 江望舒先取甲胄,再提追星,荆琦君连忙拦住,劝道:“江侯,你伤病未愈,不宜出战。” 芥子请命出战,江望舒摇头,执意要迎战。 “芥子,此战不能败。”江望舒尽量表现得严肃一些,但多年江畔独步吟诗的习惯让他的语气温和如暖水。 “一战而已,败了旧败了,但江侯你不同,你不能败。”芥子说完,提剑策马出城,迎上叫阵的白鹿大王。 樊祁子膝下只有独子樊宇,樊宇身亡他更加怜惜芥子,于是将他送回武陵。安稳的日子并没有过多久楚将公孙麟便攻占武陵,芥子主动请命从军,祁子百般劝说无果只能答应。 少年杀人,背负祖父死尸,更是背负樊家的荣耀。 白鹿大王见是小将迎战,以为江侯不屑出战,顿时大为恼怒,满腔怒火尽数倒在芥子身上。白鹿大王纵马提刀,苗刃可穿透豺狼虎豹毛皮,杀人更是利器。芥子持剑,剑是樊荼佩剑,饮血无数。 刀光冷冽,剑影阴寒,两人出招招招都是全力以赴,俱是杀招。 江望舒出城,离交战双方五十步,随时打算出手。 苣臣一言不发,得益于与江望舒交手,他的防御之道更为精进,这次能否在江侯手下撑过百招?他不知道,但跃跃欲试。 前传:寡人有疾 第六十九章、战争、流民、瘟疫 楚国兴师动众分两路大军讨伐梁州,征北将军公孙麟兵败被俘,楚国王族熊协溺水而亡,綦国代司马武去疾无力面对楚国雄师,听从义军将领白霖的建议暂时避难巴阳。于是綦国这片土地第二次易主。 至于征西将军白鹿大王与镇西将军苣臣在涪陵与江望舒僵持一月之后,白鹿大王受苣臣鼓动叫阵,应战的是芥子。 这一战平淡无奇,白鹿大王胜,芥子败,也无伤大雅,毕竟芥子只是一个刚及冠的年轻将领,能在白鹿大王手下过招已是不易。白鹿大王将怒火都撒在芥子身上,正要痛下杀手之时芥子避开,江望舒提剑拦下,苣臣也策马而来,两人合力战江望舒。 两人有隙不假,但苣臣在大是大非面前无暇计价个人恩怨,况且若是白鹿大王身死征西大将又得换人,相比之下,与同是苗人的白鹿大王共事好一些。 苣臣与白鹿大王都使苗刃,苣臣主防,白鹿大王主攻,一同迎战江望舒。 芥子落败后江望舒第一时间出现,挡在他面前,,芥子在武陵时都知晓江望舒的无力卓绝,但眼下亲眼所见比传闻更加真切,江望舒以一敌二,况且他还是身患隐疾。 此番交手算不上精彩,毕竟江望舒身患隐疾,逼退白鹿大王后便没有再战。 两军乌江对垒足月,本以为这场叫阵后大战再起,但无论是枳国一方还是楚国一侧都偃旗息鼓,枳军拒守涪陵不出,楚军退回乌江之畔。 黎赫王二十六年,季夏初,枳楚停战,武陵、黔中两地依旧在楚国手里。 从黎赫王二十三年到二十六年,战火燃遍九州,实力不济的小国纷纷出局。 如一枚微弱到不足以提及的种子,九州大国以小国为养料滋养这枚种子,于是短短三年间这枚种子长成根植大地、蓬盖九州的参天大树,开出一朵叫战争的花儿。 战争这朵花儿一花结二果,一个叫瘟疫,一个叫流民。 灭綦之战在盛夏,尸体来不及焚化掩埋便被骄阳曝晒。瘟疫,从虚无中哭哭啼啼爬出来,像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头,沿着楚、綦、蜀三军走过的老路匍匐前行。 楚国征伐梁州战事终于落下,从此梁州再无綦国。楚国虽然接管了綦地,但綦民向来少于外界交往,对楚人很是抗拒。 楚国地广足足三千里,对这种征伐而得的土地管理自然熟稔于心,二十万人马驻守綦地,一旦有叛乱便起兵镇压。綦民知晓代司马武去疾如今在枳国避难,在楚人的高压下苦不堪言,于是数十万綦民开始了迁徙之路。 楚人并未阻拦,于楚国而言,土地才是值得发动一次战争的褒奖,黎民不过是累赘,这么大个包袱主动往枳国身上靠他们欢送还来不及,哪里会阻拦。 百万綦民过活泉关,涉綦水,抵达巴阳。 江望舒从涪陵回来便会见了綦国代司马武去疾,准允了武去疾于手底下三万綦军暂且驻守巴阳。一波未平,一波再起,数十万綦民涉枳江抵达巴阳寻求庇护,江望舒如何庇护?江望舒哪里敢庇护?江望舒会不会庇护? 于情于理,都应当庇护这数十万流民,毕竟枳綦本就是一家,枳綦相争不过是兄弟之争,两国人骨子里都淌着巴人的血。 江望舒又不敢庇护,枳国已经是破败不堪,连年战事误了农时,许多农夫又入伍,少了劳力,恐怕今年的收成比起去年还不如,恐怕今年的冬天比起去年更冷。 枳都已经破败不堪,无暇也无力重建枳都,于是与庙堂新秀芥子、巴莽、荆琦君商议后打算迁都江城。 还未来得及迁都,綦国流民先至,如何解决流民问题成了当务之急。 新王年幼,芥子、巴莽年纪也轻,于是这个麻烦包袱又丢给了江望舒。可怜江候外御强敌,内安国民,喘气之余又要处理流民。 于是江望舒请芥子、巴莽,又邀请了綦国代司马武去疾,巴莽怀抱幼王,齐聚江城,商议流民一事。 武去疾暂居巴阳,三万綦军也驻守巴阳,武去疾见到数十万流民,如何不心酸,如何不想接纳?但此时自己都寄人篱下,行事自然也要看人眼色,所以他眼里掩饰不了急切之意,嘴上始终一言不发,等着江候做决定。 眼下枳、綦两国的守护神只有江候一人,江望舒说准他便开门迎接綦民,江望舒说不准他便领军杀回綦国。 武去疾心意已决,自己不能庇护綦民,即便苟活也问心有愧。 他眼里满是急切,等着江望舒宣判綦民的生死。 “枳民也好,綦民也罢,都是巴人后裔,”武去疾听得真真切切,江望舒用一种近乎诗人的语气说道,“所以,枳綦不分家。” 武去疾松了一口气,又深吸了一口气,承的情越来越大。 “就劳烦你了。”江望舒朝武去疾拱手。 武去疾如何不知道这哪里是劳烦,是江望舒对他的信任,特地将巴阳周围三城数十里划给武去疾安置流民,这个恩情,不可谓不大。 武去疾拜谢后折返巴阳,芥子问江望舒:“江候,与其划地给綦民,不如收纳为枳人。” “这样岂不是乘人之危?”江望舒草莽气息浓郁十足,望了望巴莽怀中熟睡的幼王,继续说道,“与其强迫,不如顺其自然。” 此时的綦地,楚人依旧高压镇压綦民,綦民苦不堪言,听说枳国答应接纳流民,陆续南迁。綦民两百万,半数离家园。 瘟疫如影随形,像一个醉酒的老头踉踉跄跄,哪里有人影,他便能在哪里。 巴阳已经人满为患,这座小城内三里为城,外三里为郭,能容纳的不过三万余人,数十万流民都在巴阳歇脚,一时间巴阳热闹非凡。 立秋刚到,不足一月的时间便有近百万綦地流民窜入枳国,原本划分的三城之地不足以接纳百万流民,征得江望舒同意后,百万流民一路南下,过南郡城,抵达南蛮边缘。他们要在这里重建家园。 武去疾现在很尴尬,寄人篱下又手握三城之地,完全不知道该是怎样的身份。在綦民面前,他是最后的领袖,所以綦民在遭受楚人的高压之后选择投奔武去疾。在江望舒面前,他是晚辈,耳濡目染的是江望舒的辉煌战绩。可是枳人又会怎么看待自己呢?枳人眼中自己不过是一个亡国灭种,一个避难邻国的废物。 武去疾对江望舒心存感激,若非江望舒处处扶持,恐怕这百万流民尽数沦为饿殍孤魂。 至于枳人的白眼,武去疾还以作揖礼,为了百万綦民,这点屈辱不值一提。 巴阳附近三城数十里容纳了綦民二十万,大半綦民被安置在枳国南境、靠近南蛮之地的南荒。 战争结束了,一花两实,两实共生。 瘟疫如跗骨之蛆,流民迁徙到巴阳三城数十里瘟疫便扩散到三城数十里,流民逃亡到南荒之地瘟疫便扩散到蛮荒之地,甚至一路都留下这个糟老头的恶臭气味。 枳国病了,和那个怪老头一样口喘浊气,肢节疼痛,头昏眼花。 “是这些綦人带来的,就不应该接纳他们。”芥子找到巴莽,义愤填膺说道。 医圣蒲邈又到枳国,拜会江望舒后说道:“这是疠疾。” “如何根治?”江望舒忧心忡忡。 以往大战大都是在人迹罕至的僻野,便是攻城拔寨城内黎民也会望风而逃,获胜一方更不会大肆屠杀,但此番楚国灭綦太过于仓促,甚至楚人只要土地,不要人口,死在楚军刀下的綦民不在少数。 “宜防,宜散,宜补。”蒲邈说道。 “请先生明示。”江望舒拱手请蒲邈出手。 “宜防,便是防范瘟疫源头,綦民个个可能都是病源,防不胜防。”蒲邈摇摇头。 “宜散,便是驱散病源,江侯心慈,接纳百万流民,正好反其道行之。”蒲邈撇撇嘴。 “疠疾无药可救,”蒲邈捋捋胡须,说道,“世间唯有老夫可解,老夫有三补之法,宜补,先补体魄,再补脏腑,最后补意志。” 江望舒将三补之法传到三十城数百里四十万户三百万枳人与百万綦民中,一时间举国上下无论是否沾染疠疾,人人习三补之法。 战争之花开遍九州,一花两实,梁州枳国不过是九州上的一处旮旯。 冀州除了实力较强又地处偏远的燕国与报团取暖的七国联盟暂且无虞,其余各国悉数沦陷 流民失所,又哪里有人肯接纳? 有战争的地方就有流民,有流民的地方便有瘟疫。 九州都有战火蔓延,天下都病了。 终于有一日,天子诸侯也病了。 黎都,赫天子召见孟兰,忧心忡忡说道:“孤有疾。” 洛邑,宋骁在洛邑学宫考察谦修,叹了一句:“寡人有疾。” 郢都,熊冉宴请国师木尔、司农苗,食而无味,投箸说道:“寡人有疾。” 鲁,小白与发家圣人告誓乘车巡游莱夷故地,索然无味回鲁都,只说一句:“寡人有疾。” 吴越又在会稽交战,吴王流苏与越王由生亲自督战,两人遥遥对望,各自叹息一声:“寡人有疾。” 胡塞,卫秀身骑贪狼,胡塞十八勇士第一的恶善紧随,卫秀策马胡塞,风大,恶善只听见一个“疾”字,以为卫秀病了,连忙追问何病。 序言:大黎纪事 第一章、礼乐、霸主与动荡 大黎头一位圣人是伯岐,伯岐是千古第一圣。 文王三请伯岐出岐山,伯岐出山,有鹿鸣呦呦,有鸟鸣啾啾,有鸾鸟环身,有白泽引路。 伯岐说:“虞无道,天命文王伐之。” 于是文王伐虞立黎。 伯岐说:“日月所照之地,皆为黎土;五谷生养之民,皆为黎臣。” 于是大黎王朝东至东夷,西抵西羌,南达百越,北壤北狄。 伯岐说:“够了,免得后来人居安不肯思危。“ 于是东夷、西羌、百越、北狄留给了后人。 伯岐说:“天下分九州。” 于是文王仿照大禹铸造九鼎,放置太庙。 伯岐说:“一年有四季。” 于是一年分为四季十二月三百六十五日,又冠以孟、仲、季。 伯岐说:“仁义礼信。” 于是文王赐长子名伯仁,赐次子名仲义,赐三子名叔礼,赐幼子名季信。“ 伯岐说:“长子为嫡,其余的让他们去各地建国。“ 于是文王立长子伯仁为嫡,封次子仲义于东营,封三子叔礼于西乔,幼子季信于北原。 伯岐说:“胡塞有功,可以去西方恶土。“ 于是文王封胡塞于阳关以西恶土之地。 伯岐说:“前朝遗民忠诚,可以去南方毒瘴之地。“ 于是文王将前朝公子驱逐到南荆之地。 伯岐说:“人分三等。“ 于是天下便分为天子、贵族、黎民。 伯岐说:“人分九阶。” 于是天子为第一阶,天下皆臣;二阶为诸侯,地位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三阶为卿大夫,可以参与政事;四阶为士大夫,可以协助卿大夫参与政事;五阶为国人,住在城之外、郭之内;六阶为鄙人,也叫野人,只能住在僻野鄙里,不得随意进出城邑;七阶为奴隶,不得以面目示人;八阶为罪犯,食不能用簠簋,不能持梜;末阶为异族,不得踏足九州。 伯岐说:“王有德行,政治清明,所以两苗共秀,嘉禾生。” 文王问:“一苗是孤,一苗是伯岐?” 伯岐说:“三百年后有六苗共穗,嘉禾不生。” 文王问:“三百年后的事情,伯岐如何知晓?” 伯岐说:“四百年后有一苗两穗,一禾一稗。” 文王问:“四百年后的事情,伯岐如何知晓?” 伯岐说:“五百年后,有一苗两穗,一禾以稗。” 文王问:“五百年后的事情,伯岐如何知晓?“ 越明年,洛邑有嘉禾生,果然一苗两穗,于是开启了礼乐时代。 大黎自文王立国至今五百又三载,从当初分封的六国到最鼎盛时期的四百三十六国期间的三百年为礼乐时代,嫡长子继承天子之位,庶子则分封到九州成为一方诸侯,天子与诸侯是大宗与小宗的关系,天子作为天下共主,诸侯则需要服从、朝贡、作战。 诸侯作为黎臣是小宗,在国内又作为君主是大宗,爵位由嫡长子世袭,庶子则分封为卿大夫,享有大宗分封的土地、人口。 卿大夫在封地作为大宗再分封子孙为士大夫,士大夫为小宗。 于黎民而言,士大夫又是大宗,享有一定的土地、人口。 大黎历三百年,礼乐时代达到顶峰,有记载的有四百三十六国。 礼乐时代天下人分三等九阶,尊卑有序,等级分明,越界便是死罪。 大黎历三百零一年,大河畔有禾生,六苗共穗。 礼乐时代瞬间解体,霸主时代到来。起因不详,大概是诸侯、卿大夫、士大夫太多,熙熙攘攘九州棋楸装不下,一个士大夫仗着自己的身份显赫辱骂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以为是国民甚至是鄙人贱人的卿大夫,于是卿大夫便兴师问罪,于是牵扯出背后的诸侯。反正多如牛毛的诸侯终于开始了称霸之战,实力不济的小国灭亡,短短一百年间从四百三十六国削减为两百余国。 百年间天子依旧是天下共主,只是逐渐式微,诸侯占据一方称霸一地,先后涌现了六位无耻且伟大的诸侯,他们不满足称霸一方,甚至强行代天子行政,只是缺一个合理的名分,至于那名分,他们依旧不敢觊觎。 六位无耻且伟大的霸主有两种说法,一说是萧穆侯、齐献公、燕文侯、乔召伯、吴季公、邓邵侯;一说是萧穆侯、齐献公、鲁庄公、乔召伯、吴季公、楚灵王。 大黎历四百年左右,具体是左还是右并无详细记载,甚至是哪位天子都不可察,最后一任霸主不满足行天子之事,却无天子之名,于是觊觎九鼎。这里又有两个说法,一是邓邵伯问九鼎,最后黎天子召集诸侯与邓交战,胜出的自然是黎天子一方,战败的邓则永远消失在九州这张棋楸上;二是南荆内乱,楚国国君从南荆后裔、蛮夷之君到代天子执政,成为天下霸主,于是邀请黎天子泛舟大江,凿穿黎天子舟船,被诸侯群起而攻之,这位野心勃勃的最后一位霸主以一己之力对抗天下九州,自封为王。 这位谥号楚灵王的君王结局不可考证,不过楚国七代明君便是从楚灵王开始,诸侯称王楚灵王也是第一人。 无论是哪个版本,反正无耻且伟大的霸主有六位,六位都显赫一时但又毁誉参半。 诸侯蠢蠢欲动,反思六位霸主之内显赫一时最后草草收场是因为土地不够广,人口不够多,于是开始征战邻国,索求更广阔的土地种植更多的五谷;更多的五谷又足够养活更多的人口,于是诸侯又开始掠夺人口;更多的人口又可以种植更多的五谷,于是诸侯又开始索求更广阔的土地…… 霸主时代轰然结束,动荡时代到来,楚灵王第一个称王,扩地到江汉流域,手里竟然有了十城之地。黎室越发式微,只是名义上的天下共主,诸侯割据一方不听天子言,不行臣下事。于是在楚灵王无声的号召下取了头上的公侯伯子男,换上一个王字风靡九州。 如果说霸主时代的主题是称霸,那么动荡时代的主题便是征伐。短暂的一百年只有征伐与灭亡,漫长的一百年尽是血泪和悲歌。 礼乐时代的历史与霸主时代的印记在动荡时代被毁去了七八分,甚至动荡时代年代稍久远一点的印记都模糊不清,譬如黎室为何衰弱,譬如黎室是何时、何人、何事开始式微,不再能王天下,又譬如现存诸侯都有意渲染始祖的足迹,追溯到文王直系后辈那里,国祚也是始于那时,最为显著的便是宋本是西乔后裔,始祖在礼乐时代最多不过是卿大夫,是因为立下战功破例升为子国还是在霸主时代异军突起成为诸侯尚且不知,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宋骁宣称宋始于叔礼之子季昌,采邑为宋,至今四百八十五载的历史不无夸大嫌疑。 动荡时代九州尚存两百余国,像是九州这潭清水里养了两百尾鱼,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至今只余下十八尾鱼儿。 黎赫王二十二年,大黎历四百九十九年,洛邑发生了一件怪事,一苗两穗,一禾一稗。 兖州有两尾老鱼偎依取暖。 冀州有一尾不大不小的鱼儿游离在潭水边缘,又有七条小鱼缩成一团。 豫州有一尾体型肥硕的大鱼躁动地搅动潭水,浑浊一片。 青州有一尾半大的鱼儿冷眼旁观。 扬州与徐州两尾半大鱼儿正在抢食。 雍州有一尾大鱼不安地搅动潭水,却被豫州鱼挡住路。 梁州一尾半大鱼儿对邻近的小鱼虎视眈眈。 荆州有一尾藏身在石缝里的鱼儿,鱼头在荆州,鱼尾在扬州。 动荡还在持续,历史破碎不堪,强如萧国本来是天下一等一的大国,也不知为何惹恼潜龙伏白一年灭国,其中的秘辛只有少数人知晓,少到凑不齐一张酒桌。 黎室有岐山剑阁,有洛邑学宫,知晓的人恐怕也凑不齐一张酒桌。 黎室为何迁都?迁都的背后究竟是诸侯的压力还是岐山剑阁与洛邑学宫的衰弱? 岐山剑阁为何需要四枚玉珏才能出世?为何只有三枚玉珏岐山剑阁肯卖子丑面子?岐山剑阁四象中为何仅余少阳一脉,其余三脉为何叛出?如今又在何方? 大黎太傅、圣人玄郎何时、何地被何人所杀? 洛邑学宫殷隐之前的祭酒是何人?有迹可循的圣人除了现存的几位只有道家老子,其余诸子百家似乎是凭空冒出来,又是为何?为何子丑与殷隐论道三日侯殷隐归隐? 九州像一条大河,礼乐时代河清海晏,留下了文王三请伯岐、伯岐出山、文王伐虞、桃花仙姑、伯岐定礼、文王赦虞、四方来朝、嘉禾离离等一系列美好故事,一辈一辈口口相传,还未蒙学的稚子都能说出一两个脍炙人口的故事。 霸主时代则是九州先人在沙滩上精心绘制五彩斑斓的画卷,天子居中央,在色为黄;诸侯守四境又战八荒,在色为赤;黎民居九州,在色为白;山川河泽遍布九州,在色为黑;五谷牲畜养民,在色为苍(青)。 动荡时代则发了一场洪水,持续至今百年有余不休不止,将先人精心绘制的画卷毁去了七八分,只留下粗糙、浅显且神秘的符号,留给后人去揣摩。洪水完全没有停止下来的意图,画卷依旧在消弭,只有近些年新留下的涂鸦还清晰可见却又在消弭的过程中。 序言:大黎纪事 第二章、诸子百家与武夫侠客 “这是一个百家争鸣的时代。”洛邑学宫祭酒邹固大手一挥,向天下传达他的思想。 诸子百家分三品,能治一天下者可以为圣人,能治一国者可以为贤人,能治一地者可以为才人。 以往圣人只能由天子敕封,因为天子承载天道意志。不知何时开始,大概是在动荡时代,诸侯大者雄踞一州自然也有了一分天道意志于是也可以敕封圣人,但诸侯似乎都在遵从相同的祖训,不敢随意敕封,诸子百家现存圣人也不过双手之数。 “君子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子丑身死,天下都言子丑占据天下道义八分,两位门生各得其半,孟兰与邹固都是天道异象敕封的圣人,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古往今来大黎第一位圣人伯岐观天象然后四季分明,子丑察农时然后才有节气;黎赫王二十二年大黎历四百九十九年,子丑殉道,葬于洛邑,有一苗得两穗,一禾一稗。 “这是一个大争的时代,”邹固教诲谦修,“欲王天下,有所必争。” 邹固想起了当年子丑教诲“君子不争” 。天下只有两种人,十九八九是庸人,余下一分是人上人,不争,便是庸人。 子丑毕生只有两位门生,首徒是邹固,学仁义之道有成,于是出山再习纵横之术。邹固在武邑人前显圣,有钟鼓鸣音环侧,有圣人讲经在前。百家圣人尊邹固为天下首圣,天下诸侯承认邹固为学宫祭酒,宋王宋骁拜邹固为三公之首。 “天下有三等人,黎民是种茶之人,天子是饮茶之人,孟兰愿意为天子煮茶。” 子丑爱徒孟兰从远方来,积雪消融,草长花开,二十里春意盎然。天子拜孟兰为太师,孟兰煮茶,是赏。 兵家圣人施惠总结战事,制定必胜规律,著有《战经》一书,宋晓拜其为司马,每起兵戈先问施慧。 纵横家圣人木尔习纵横之术被楚王熊冉拜为国师,外交事宜、国内政事事无巨细都向木尔请教。 农家圣人苗位列楚国三公,种植五谷、改育良种、引水灌溉……楚地本就地阔,如今地产乃是天下三倍,皆是苗圣功劳。楚人与苗人关系的调和,自然有苗圣在中间牵引。 纵横家还有一新晋圣人来头更大,先挂孟、焦、卫、陈、梁五国相印逼得宋晓请和一战成名,再联合冀州七国保住了当世十八国中最弱小的七国国祚。大黎男子七岁总角,十三束发,十七及冠,新晋纵横家圣人秦淮二十封圣。天下圣人十之七八须发皆白,唯有孟邹二圣师承子丑有得天独厚优势而立之年便冠上“圣字”,相较于秦淮却又略显逊色。六十岁的圣人没几个,二十岁的贤人更不多。 法家圣人告誓入鲁后鲁国严苛法制,以礼治国,以法治国,强调不别亲疏,不论贵贱,一断于法,治国有国法,治民有民法,治农有农法,治军有军法。 道家两位圣人,鲁国殷隐半隐半退,挂着鲁国太师的头衔却隐居问道山不出,鲁王小白数次求见遭拒。这位喜好饮酒又问道山岭的前任祭酒连柴考驾崩也懒得去吊唁,从洛邑学宫回鲁后只替柴考教了三年小白,又在两子夺嫡中一语断绝。 比起殷隐的半隐半退,蜀国道家圣人玄郎则形影无踪,传言有樵夫在峨眉遇见老者,时而腾云驾雾,时而鼓琴林间,时而松下对弈,以为仙人。蜀王亲自上峨眉求见仙人,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并没有见到传说中的仙人。 久而久之,玄郎便被当作仙人,人称谪仙。 圣人之下是贤、才,天下圣人不足双手之数,十贤出一圣,十才出一贤。 便是贤人足以承载一国庙堂的气数,才人则能治理一地物阜民丰。所以乔国虽亡,宋骁依旧拜乔国司空欧尧为司空,掌管农业、灌溉、建筑等事宜。欧尧之才,只在邹固、施慧之下。乔国柱臣有三,司空欧尧治国有方,司徒夏侯仲卿是文武全才,司马乔叔有万夫莫敌之勇,宋骁还对老羊倌夏侯仲卿念念忘,可惜夏侯仲卿不是欧尧,欧尧迷途知返,夏侯仲卿如老羊匍匐对故国念念不忘竟然勾结官牧大夫司颉叛国重新投回乔国余孽秦淮手下。 洛邑学宫虽然重建,但天下圣人学宫论道盛况不复,贤、才也各投明主不愿在洛邑学宫待价而沽,毕竟洛邑学宫俨然成为了宋国的后院,那祭酒之位邹固可以说得来全不费工夫,毕竟与他论道的只有施慧、告誓,其余圣人只是走走过场,毕竟入主洛邑学宫便意味着成为宋骁掌中棋子。余下半年时间全是贤、才问道,毕竟圣人讲学的机会不可多得。 九州像是一条大河,天子诸侯是河中舟船,或大或小,稍有不慎便会被吞没;黎民是河中水,托着或大或小的舟船,翻腾着或大或小的浪花;诸子百家则是舟船上的楫与橹,一半在船上,一半在水中。 舟船或大或小,有的倾覆,有的将沉,有的踏浪而行。 舟船终有倾覆的时刻,强如虞朝也被浪头打翻;楫与橹并非不朽,往圣逝去后舟船不会停下,新的的楫与橹会重新一半在船上,一半在水中。 邹固说天下人分两种,一为庸人,一为人上人。黎民是水,浩荡一江都是庸人;舟船与楫橹浮在江上,自然是人上人。 孟兰是天下人分三种,一为种茶之人,二为煮茶之人,三为喝茶之人。 诸子百家中孟兰与邹固最为显赫,两人都是天道圣人,一人是大黎太师,一人是学宫祭酒。 邹固为兄,理应胜过孟兰,所以邹固是天下首圣。子丑最爱孟兰,所以孟兰继承大黎太师之位不无子丑功劳。 子丑头衔有三,一是大黎太师,二是天下首圣,三是学宫祭酒。邹固得其二,孟兰得其一。 武夫侠客也分三品,以势降人者为上一品,可以独步天下,可以敕封武圣;以技胜人者为中二品,可以威震一国,可以拜为大将;以力压人者为下三品,可以为兵卒,可以领伍什,可以为千夫长,可以拜将。 和诸子百家一样,武夫侠客有记载的武圣也是寥寥无几,有名有姓的只有胡塞祁木一人。 以至于各国陆续敕封武圣时天下人觉得新奇,但诸侯似乎遵从一种共同的祖训,以至于天下现存的武圣也只有寥寥几人,都是货真价实。 子丑有言:“四海八荒尽永夜,潜龙一出天下白。” 潜龙伏白不用敕封,他是天道武圣,一年灭萧,一剑杀卫秀,败几十位二品武夫,这等无双战绩奠定了他天下第一剑客的无上地位。潜龙出世,缪苦避世不出,将天下第一的名头拱手相让。 潜龙不出的年代,缪苦当世无敌,剑陵不传剑技涅槃剑技天下觊觎。 剑陵缪苦每每与人弈剑总是败多胜少,连吃败仗的缪苦竟然在阳关小胜卫灵,宋骁何止是惊喜,本来是觊觎缪夫人的美貌连带提携大舅子一把,赏他个不高不低的官,封他块不大不小的地,领点不多不少的兵。 胡塞卫灵无敌阳关以西,胡塞铁骑纵横天下所向披靡,却连吃两场败仗,一战败给后来的天下第二武圣缪苦,一战死在天下第一剑客潜龙手下。 胡塞是祁木一脉的扬名史,祁木死境求生得贪狼九刀之法,统一胡塞各部;祁木之子拜厄虽然未能封圣,但也带领胡塞征伐拖地;拜厄有子沙毒位列胡塞十八勇士,有徒卫灵封圣;卫灵有弟贪狼卫秀青出于蓝,阳关以西羌与犬戎皆臣服,阳关以东强如宋国也接连在胡塞铁骑面前吃瘪。 霸王夫错一生罕逢敌手,找缪苦弈剑缪苦已死,于是与江望舒乌江赌战,不想一道天雷落在两人身侧,两败俱伤,征南将军杜若带着夫错沿乌江败退,误入南蛮之地。熊冉心系夫错,派遣镇南将军侯川入南蛮,大军一入南蛮如人间蒸发不见影踪。 惊鸿江望舒无敌于梁州,先平夫错再连败五位二品顶尖,虽然枳王未敕封武圣,但天下都默认江望舒有武圣实力。 武夫之下尽是二三之流,二品有技,三品有力。二品可为大将,三品亦可,楚有四征四镇,宋有百将,胡塞有十八勇,就连枳国也有四境执圭。 二高于三又不全然如此,比如胡塞兀柯有千钧之力位列十八勇士第十三,比如梁州巴闯有二虎之力未来四境执圭。 九州像是一座高山,天子诸侯是头顶苍穹,或阴云蔽日或云开雾散;黎民是山中厚土,承载着各自头顶的苍穹;武夫侠客则是山中乔木,或高或低,或大或小。从军武夫或独秀于林,或苍翠浓郁,或泯然于众;也有洒脱侠客如锦绣芙蓉,山中发红萼,奈何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乔木发于厚土,泽于苍穹,最终的结局逃不过化作春泥,又催生种子破土而出,新芽拱绿。 序言:大黎纪事 第三章、九州 大黎第一位圣人伯岐说:“茫茫禹迹,画为九州,天下分九州。” 于是文王效仿大禹铸造九鼎,放置太庙。 何谓九州?河、淮之间为豫州,豫州有国名宋,地广千里,富城百座,黎民千万,雄兵百万,大将百人。 河是大河,淮是淮水,大河流淌,冲刷出肥沃的中原沃壤,可以种五谷,可以种桑麻。九州之中气数最足当属豫州,所以宋国占据一州之地物阜民丰,胡塞从祁木到卫秀从未停下过马踏阳关、挥师中原的征程,奈何中原人才辈出,胡塞铁骑的愿望一次次落空。 宋骁王天下的底气便是豫州千里沃壤可以养千万黎民,千万黎民可以养百万雄师,百万雄师可以有百将脱颖而出,百将可以有一人封圣。 宋骁说:“寡人有疾。” 宋骁有疾,缪苦身死后宋国并无可以震慑天下的武圣,百将前列的韩泽、龙蠡、缪斯联手也不敌梁州小国草莽江望舒。西有胡塞贪狼卫秀虎视眈眈,三十万胡塞铁骑蓄势待发;东有鲁国地跨三州,不可谓不强,小白不识抬举背弃盟约更是在边境陈兵;南有楚国虽然有姻缘之好但不足以维系两国情谊,毕竟一山难容二虎,何况熊冉并庸人,楚国富饶不输豫州;北有七国联盟沆瀣一气,虽然七国联盟与乔国余孽秦淮闹翻,但七国联盟扭成一股绳实力不输大国。 两河之间为冀州,冀州地三千里,卫陈梁唐桑魏符七国联盟占其三分,鲁占其三分,凛冬之地燕国占其三分。 黎赫王二十六年,秦淮二次游说冀州。 “独梜(筷子)易折,众梜如何?” 秦淮掰断手里一根竹梜,轻而易举,再取七根竹梜,请桑将桑离折断,桑离力不输乔叔,有九牛之力,却不能折断竹梜一把。 “竹梜如此,国亦然。”秦淮终于击溃了七国君王心底的防线。 虽说王屋之战与鹿岭要塞之战七国联盟惨胜宋国,但并无实质意义,七国联盟与秦淮决裂,秦淮下落不明。 不过七国联盟依旧是劫后余生,毕竟宋国北征之际鲁国也起兵戈,冀州其余小国被一网打尽。 至于秦淮,这个宋骁口中的亡国灭种,七国联盟咬牙切齿欲杀之而后快的乔国余孽携旧乔国司马乔叔与司徒夏侯仲卿逃离鹿岭要塞,无迹可寻。 河、济之间为兖州,地广八百里,黎与中山各得其半。 黎室静默无声,太庙九鼎安然无恙但四海九州却不可谓无虞。 玉珏秘辛真正知晓的只有赫天子、太保子汤与太师孟兰,只是蔻太后与国母宋瑶暗示过玉珏,虽然被赫天子搪塞过去,但不得不怀疑是宋骁授意。说不定宋骁已经知晓了玉珏秘辛,至于如何知晓,只能是从前太傅朗轩那里。所以赫天子不得不怀疑朗轩之死宋骁难脱干系,所以先圣子丑之死也并非是因为误杀。 便是知晓又如何?何况是怀疑。宋骁授意窃取玉珏,赫天子终于在孟兰得辅佐下落下第二枚子——孟兰使塞上莽原请神偷云良出手窃玉。 这是赫天子与宋骁的博弈,争的是天下;也是孟兰与邹固的博弈,争的是道义。 中山从仲义立国至今,太保一脉俱出自中山,称得上是头号大黎柱臣。 宋骁任太傅、子丑远走洛邑学宫那段日子全靠已故中山王子匡震慑诸侯,如今中山王子汤则沉默许多,大概是有孟兰在,孟兰之才高他许多。子汤沉默,又勤恳,这是中山遗风,天下谁都可以觊觎黎室天下,唯独中山五百年从未变节。 东方为青州,地广千里,有过名鲁。 小白继任后内治水患,外平四境,大胆启用法家圣人告誓,以礼安邦,以法治国,先是扫荡周遭小国,再平莱夷。楚将滕云前来投奔,首战取冀州三分之地,如今鲁国地跨三州,比起宋国不遑多让,只输地理位置得天独厚的荆楚。 鲁国的扩地史从无为而治的先王柴考开始,与宋结盟占萧,取徐州之地;再与宋结盟灭齐,得青州之地。 泗上为徐州,吴与鲁各得其半。 徐州本是萧国旧地,可惜当初上问九鼎,下霸诸侯的萧国一年亡国,于是其地被吴、鲁对半而分。 潜龙伏白横空出世一年灭萧,天下诸侯噤若寒蝉,所以无论是鲁还是宋都对中山礼待有加,不想步萧国后尘,所以子匡凭借伏白声势以一己之力庇护了大黎数载。 东南为扬州,地广千里,有国名越。 吴越结怨从吴王乃素与越王由生分家开始,到越将淳于期困吴王乃素于会稽矛盾再度激化,也是有记载以来一国两君的唯一范例。 老吴王乃素死后公子流苏即位,两国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传言洛邑会盟后返国途中越王由生遇到伏击,所幸没有大碍。空口无凭,但吴越交战哪里需要师出有名,于是越王由生回国后两国再起兵戈。 正南为荆州,地广两千里,有国名楚。 楚国自楚灵王到如今熊冉七代明君,从弹丸小国扩地到江汉,再到沅水,如今更是抵达南岭。 黎赫王二十六年,孟有肥牛越界偷吃楚国禾苗,于是楚国征北大将公孙麟领大军兴师动众问罪孟国。孟、焦两国杀了全国肥牛,又割地请和,依旧难逃灭国命运。 孟、焦灭,公孙麟挥师西进进犯巫城,綦国亡。 与此同时,其余三境也有所作为,东境趁吴越交战取越两城;南境百越臣服,南岭以北再次纳入楚国疆域;西境征西将军白鹿大王取枳国黔中、武陵。 似乎是忌惮江望舒无双战力,楚军终于从涪陵退军,两国以乌江为界划江而治。 正西为雍州,地广一千四百里,有国名胡塞。 胡塞贪狼卫秀麾下十八勇士,三十万铁骑所向披靡,奈何被阳关阻挡不得东进。 伏白不出,缪苦身死,夫错了无音讯,卫秀俨然有无敌天下的势头,虽说梁州江望舒有平夫错的战绩,但尚未封圣,自然不被卫秀放在眼里。 天下武夫侠客哪个不想建功立业?哪个不想加封一品?一品与二品之间的鸿沟,比起二三更大。 天下多武夫,少侠客。法家圣人告誓有言:“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 邹固是子丑首徒,儒家圣人,于是两人学宫论道多日,最后告誓收回前半句,改为“将以武卫国,侠以武犯禁。” 告誓是圣人,他说的是事实,也被天下武夫侠客奉为圭臬。武夫多从军卫国,侠客则流连山野。 西南为梁州,地广两千里,蜀得其半数,枳与楚再分半数。 蜀国偏居梁州一隅,胡塞南侵难以入蜀,枳綦两国国力微弱在蜀面前更是被动。 虽说蜀国军中贵胄罗氏在江侯江望舒面前屡次吃瘪,但江望舒只有一个,纵然强到独步梁州足以以一敌万却不能以一己之力抗衡蜀国,甚至江望舒还需要面对楚国这个天下数一数二的大国,分身乏术无暇顾及两线。 所以蜀国从罗秉然到罗战再到罗宝儿三代人从未停下过出川东,伐枳綦的步伐。 綦国已亡,代司马武不古流落枳国,百万枳民不甘沦为亡国之人于是开始了浩浩荡荡的迁徙之路。楚是外来入侵者,枳綦都是巴人,巴人与巴人的争端是家事,巴人与楚人的争端是国恨。 綦国数年间换了三任国君,也换了三任司马,甚至郑氏血亲眷属、綦国两贤五才悉数捐躯祭国运都无力改写亡国命运。 先是宋国战车碾过,将綦国碾压得满目疮痍,破碎不堪;再是楚与蜀稍稍掀起风浪便彻底摧毁了綦国这乘小小的舟楫。 九州最鼎盛时四百八十六国至今不过余下十八国,比綦强盛者多如过江之鲫,綦国覆灭就像一尾无关紧要的鱼儿从九州的潭里消失,很快归于寂静;就像一乘微不足道的舟楫消失在九州这条汤汤大江上,掀不起一丝波澜。 枳国在动荡时代数次面临倾覆之灾,江望舒如参天大树庇护这片多灾多难的土地,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王族死伤殆尽,好在各家尚存遗脉,相氏有小公子凉,如今是幼王;日覃氏有婿江望舒,算是半个后人;巴氏有巴莽,如今既是太师又是执圭;樊氏有祁子之孙芥子为太保,为执圭;又有樊荼养女荆琦君为蜀黎行宫宫主。 江城一战枳国近乎灭国,从枳王到三公三少四境执圭三十二城大夫几近全军覆没,江望舒重建秩序大胆打破贵族与平民的界限。同样是在亡国边缘,松散的綦亡,重构秩序的枳国祚得以延续。 礼乐时代有天子约束诸侯之间相安无事,所以为礼乐。 霸主时代礼乐处在崩坏边缘,但无论是黎天子还是六位无耻且伟大的霸主都能维系九州秩序。 动荡时代战火蔓延九州,天道无常,人间无序,九州尽是悲歌。 动荡如跗骨之蛆,驱之不散,还在持续。 序言:大黎纪事 第四章、兵戈、诗书与粮食 大黎最重三样——刀兵、诗书和粮食。 礼乐时代人分三等九阶,上等天子中等诸侯下等为黎民,天子手掌刀兵也掌诗书道义统御天下;诸侯只有刀兵上礼天子下治黎民;黎民得天子的诗书教化,也受诸侯刀兵辖制,于是安安心心课农种桑。 霸主时代诸侯僭越,手里多了诗书道义,毕竟占据天下一方有一方的天道意志甚至强如六位无耻且伟大的霸主可以待天子执政。 动荡时代九州依旧重这三样——刀兵、诗书和粮食。 大黎五百年三个时代的历史不过是天子诸侯将诗书道义当做厚土铺满九州,于是九州长出五谷,生养万民,天子诸侯再用手中刀兵收割、翻土。 这是秩序,周而复始。 礼乐时代千古第一圣伯岐以仁义礼信为厚土铺满九州,嘉禾生洛邑,刀兵只用来御四方。 霸主时代圣人不详,六位无耻且伟大的霸主用刀兵称王称霸。 动荡时代天下道义出自洛邑学宫,各州道义出自诸国圣人。有记载的第一任祭酒是殷隐,这位道家圣人年岁多大无人知晓,他的道义是无为而治,只能约束鲁王柴考,并不能约束天下。天下各国各有各的道义,刀兵地位压诗书道义不止一头。 子丑与殷隐论道三日后殷隐归隐问道山,天下道义执牛耳者为儒家圣人子丑。子丑的道义是仁义礼信、忠诚孝悌,比起殷隐,子丑的道义显然压过殷隐一头,至少天下黎民和半数诸侯都将子丑道义奉为圭臬,其中典范便是黎室两任天子和宋骁。 “民先生后养,然后教化。至于兵戈,适时举之。“这是子丑对刀兵、诗书与粮食的总结。子丑存世最后一年老得像一块因为干涸而龟裂开的土地,最后身死道消化作烟尘。有人说他随风飘散,四海九州都享受他的福泽,所以九州上到天子,下到黎民俱是悲哭;有人说他化作新泥落在地上,所以洛邑生长嘉禾,次年九州都是丰年, 黎赫王二十二年,大黎历四百九十九年,冬,子丑身死,洛邑转暖有嘉禾生,禾得两穗,是为嘉禾,这是传闻。寒冬腊月如何会有禾苗生长?又哪里会有禾苗和得两穗? 不过次年,也就是黎赫王二十三年,九州迎来了丰年是事实。 子丑之后洛邑学宫沦为宋骁后院,虽然子丑首徒任学宫祭酒被推为天下首胜但他的道义只在豫州一地盛行,只铺了宋国一国,甚至宋国诗书道义也并非全是仁义礼信,毕竟邹固还是纵横家圣人。 宋骁像是一个落魄且朴实的农夫,本来只有一方薄田,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五谷置办了一套更为锐利的刀兵,靠着这套锐利的刀兵,从一个落魄且朴实的农夫摇身一变扩地千里坐拥中原沃土百城变成如今这位狡狐。土地多了,无论是四方强敌还是不安分的余孽都蠢蠢欲动,于是宋骁迫切需要诗书道义为厚土铺满豫州。 宋骁有雄兵百万、大将百人为刀兵,可以扩地千里;宋骁有仁义礼信、纵横之术为诗书道义,可以教化万民;宋骁有富城百座、黎民千万为粮食,可以养雄兵百万、大将百人。 熊冉则是一个勤勤恳恳埋头耕种的农夫,荆楚之地毒瘴横行、荆棘丛生,本就是一方土力稀薄的立锥之地,靠着七代人筚路蓝蒌以处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终于将这一方土力稀薄的立锥之地开拓到地阔两千里,纵横三洲。 先人也是落魄农夫,虽然勤恳,但留给熊冉的也只有荆刀一把,立锥之地一方,被诸侯成为蛮夷。楚人以粟为食,以荆刀启山林,食不果腹,衣不能蔽体,哪里谈得上教化? 便是在这立锥之地,熊冉手持荆刀开疆拓土,成为天下大国。如今手里刀兵有大将军四征四御合计九十万大军,有农家圣人苗相助立锥之地从食不能果腹到地产三倍于天下;至于诗书教化有苗圣与国师木尔,楚人、苗人、百越人,甚至是新征伐的綦人都在推崇教化。 宋楚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大国,两国无论是国力还是疆域都大到令人咂舌,但归根结底依旧只是刀兵、诗书和粮食的历史。 至于鲁、吴、越这三家东营旧国后裔的历史也不外乎是刀兵、诗书和粮食在演绎,其中以鲁最为鲜明,毕竟鲁有楚国叛将滕云为锐利兵戈,有被小白摒弃的无为而治道义和新启用的礼法并举道义,有三州之地粮食养民。 梁州两国蜀国有富饶平原足够养民,虽说有圣人谪仙玄郎,但此人似乎只是缥缈神话,毕竟太过于神秘。所以蜀地三样也缺少了诗书道义,只有粮食与刀兵。 蜀国军中贵胄罗氏一家独大,从罗浩然、罗秉然到罗庒、现任司马罗战再到罗澈、罗缺、罗杜、罗平、罗宝儿都是行伍中人,只是如今还健在的只有司马罗战与其子罗宝儿,其余罗氏族人除了罗平死在楚将熊协手上都折损在江侯手里。 枳国是小国,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枳国虽小三样俱备。江望舒曾谏《上养民疏》建议养民,黎赫王二十三年虽然是个丰年,但其后三年里枳国战事不绝甚至在濒临灭国,民不聊生;至于刀兵,有四境执圭镇守四境,老旧交替,顶梁柱只有北境执圭江望舒一人;诗书教化虽然不严但并不缺,至少无论是前任庙堂太师卿伯还是三十二城大夫都推崇教化,只是诗书教化内容多为巴人的归属感。 枳如此,綦亦然,两国虽然百年间联手抗蜀并未内战但实际上两国都有再回复巴国的决心,所以化江而治同一条江称呼不同,所以枳有巴山綦国则命山为大巴山压了枳国一头,所以江畔两国渔夫便是捕鱼也不过江心,甚至因为渔夫争鱼爆发战争。 冀州七国联盟以秦淮的纵横之术并少量仁义礼信为诗书道义教化万民,因为毗邻宋与胡塞,又有北狄南下,所以七国民风彪悍多武夫,多侠客,举国男子上至须发苍苍老者下至束发少年郎人人皆是刀兵;至于粮食,种植少量五谷,采集少量野果,狩猎少量野味,牧养少量牲畜。杂七杂八凑一起勉强够糊口。 燕国处于凛冬极寒之地,冬季漫长,五谷难生,粮食不足以养民,所以难以起刀兵,所以又无诗书教化。燕国虽是北原后裔,但与境外赤狄、白狄、孤竹等外邦长期融合,血脉早已不再是纯正的黎人,所以一向被诸侯排斥,便是同在冀州的七国联盟也不与燕交好。还在地处偏远又是凛冬极寒之地,诸侯并不觊觎这块恶土。 比凛冬燕地更恶的土地便是胡塞之地,除了放羊牧马养牛再也无力承载再多,所以胡塞地阔千里也只能养铁骑三十万。如果说天下其余八州的历史离不开粮食、诗书和刀兵,那么胡塞的历史则单调许多,只有刀兵,只有征伐。 土地是用来放牧的,放牧一半骏马一半牛羊,至于粮食,掠夺不就好了? 诗书是吃饱了撑的,只有那些妖言惑众的所谓先生夫子圣人贤人才人才会无病呻吟。 胡塞只有兵戈,胡塞王卫秀青出于蓝无敌于天下;十八勇士已去其五但余下十三勇士个个都是二品顶尖;三十万铁骑所向披靡。 胡塞本就是前朝邦属,又在胡塞之地与羌、犬戎融合五百年,行事作端与大黎风格大相径庭,便是大黎历史最重要的粮食与诗书都被摒弃,只余下可笑的兵戈。 兵戈可笑?兵戈不可笑。文王伐虞立黎便是在逐鹿决战,甚至《逐鹿》一曲也是歌颂文王。 文王也是靠着兵戈得天下,文王可以,卫秀又如何不可以?雍州之地尽数归于胡塞,周遭羌、犬戎等异邦悉数臣服。如果说宋国如宋骁一般是狡狐一只懂得假寐示弱又会伺机而动,那么胡塞完全是一只如卫秀一般的贪狼。狼是天底下最完美的杀戮机器,冷血,阴狠又充满智慧,它们完全摒弃了多余的结构,周身构造都是为了杀伐而生。 贪狼如此,卫秀也如此,卫秀习祁木传下的贪狼九刀,也习拜厄自创的拖刀术。贪狼九刀是祁木在群狼口里领悟而得,是狼教的刀法,自然传承了狼的一切优点,冷血、阴狠又充满智慧。 卫秀人称贪狼,手下十八勇士个个都是狼子,麾下三十万胡塞铁骑也是狼性十足。胡塞西风挂到哪,胡塞铁骑便打到哪,只有阳关未破,东进受阻。 动荡还在持续,天下这一盘棋楸依旧是由刀兵、诗书与粮食来续写。刀兵可以安民,可以征伐,可以御敌,可以王天下;诗书可以教化万民,可以救世,也可以乱世;粮食可以养民,可以养诸子百家,可以养武夫侠客,可以养天子诸侯,可以养天下三等九阶。 棋楸千千万万,博弈天下、学宫论道、煮酒弈剑、窃玉杀人、倾国倾城,场场尽是弈局;人物形形色色,天子诸侯、诸子百家、武夫侠客、神偷医圣,国色佳人,人人皆是弈士。 序言:大黎纪事 第五章、寡人有疾缩略版 第一卷:前言:寡人有疾缩略版本 关于第一卷,由于主角出场太少,许多书友和我反映看着很乱。这个问题我也反思过,当初打算写一本人人都是弈士,人人都是主角的历史,后来想了想这样还是不妥,所以第一卷主角出场不多,影响了大家的体验。 老茶在这里说一声抱歉。 开局劝退我也很无奈,所以只好花了整整一天梳理第一章的人赫事,尽可能地让第一卷的28万字不再混乱不堪。 各位可以直接跳过第一卷,然后直接从第二卷开始,遇到其中的人物,如果需要了解再来翻看这一篇万字大章节。这一章我会放到第二卷末尾。 老茶很用心地在写《弈士》,第一卷也并非食之无味,里面的许多人物后文都会出现。第一卷有几条线索,一是诸侯争霸,二是武将征伐,三是诸子风骨,四是主角珏这个无名无姓无氏长一岁忘一岁、过一天忘一天的痴儿的经历。 老茶重点提一下关于傻猪珏的经历这条很细但又很明显的线索。 从最开始的跟随孟兰学君子之道到之后随邹固学纵横之术,再到随夏侯仲卿学大丈夫之行,这是三种大相庭径的路,我们的傻猪珏到底会选哪一条呢?或者都选?还是都不选? 第一篇、信使人物 文王:1 姚姓,邓氏,其名不详。 三入岐山请圣人伯岐出山,逐鹿一战灭虞建黎,定都洛邑,黎朝开国君王。子嗣有伯仁、仲义、叔礼、季信。 伯岐:2 千古第一圣人,天道圣人,出山时有天道异象鹿鸣呦呦,鸟语啾啾,鸾凤环侧,白泽引路。 事迹:助文王伐虞,划分天下为九州,观天象划分四季。倡导分封制。将人分为三等九阶。 “日月所照之地,皆为黎土;五谷生养之民,皆为黎臣。” 桃花姑:3 伯岐之女,文王之妻。 老子:4 道家学派创始人,有记载的第二位天道圣人,异象为紫气东来。 已知门生有朗轩、殷隐,子丑曾向老子问道。 霸主时代五位霸主: 一说:萧穆侯,齐献公,燕文侯,乔召伯,吴季公,邓邵伯; 一说:萧穆侯、齐献公、鲁庄公、乔召伯、吴季公、楚灵王。 5-10 楚孝伯:11 南荆公子,楚国开国君主。 ——————分割线—————— 第二篇、兖州 大黎 赫天子:12 姚姓,邓氏,名赫,大黎天子。 赫天子有言:“天子不过笼中鸟,呕哑哀怨谁人听?” 蔻太后:13 姚姓,宋氏,宋骁之妹,赫天子生母。 宋瑶:姚姓,宋氏,宋骁长女,赫天子王后。 公子寒:14 宋瑶之子。 日覃夫人:15 日覃氏,无姓,日覃伯贤之女,葬于梁州枳国巴山草舍。 公子闲:16 鹿蜀邓闲,日覃夫人之子,假死化名桃花农,有桃夭剑法。 芷兰:17 日覃夫人之女,公子谦修之妻,有羞花之貌。 芷兰及笄三年不出,诸侯公子三年不娶,王城丽人三年愁嫁。 公子枝:日覃夫人之子。 子丑:18 姚姓,子氏,名丑,中山国珏山人。子丑,儒家学派创始人,前大黎太师、前洛邑学宫祭酒、前天下首圣。 门生仅有两人,首徒邹固,爱徒孟兰。 子嗣子修,疑似身死。 黎赫二十二年,冬,乔国在洛邑学宫行祭祀大礼时宋鲁联军进攻洛邑,乔国王族、庙堂文武仅有寥寥数人幸存。子丑不肯离去,劝解不成,以身殉道,死在乱箭之中,九州俱悲,黎民皆苦。 子丑查农时定二十四节气。 子丑有言:“君子当以身济世,济世该为,至死方休;君子不当以身涉险,涉险不该为,除非必为。” 子丑有言:“君子有所不为,君子有所必为;君子有所不争,君子有所必争。” 朗轩:19 朗轩,道家圣人,老子首徒,前大黎太傅,殷隐之前洛邑学宫祭酒,前岐山剑阁之主,黎赫王十一年借宋骁之手假死,疑似化名玄郎隐居梁州蜀国峨眉,人称谪仙。(朗轩和玄郎是否是同一人还待考究,毕竟只是玄郎一口之词,身份也有待考究) 子匡:20 姚氏,子姓,名匡。中山王,大黎太保。 子汤:21 子匡之子,中山王,大黎太保。 子鱼:22 子汤之女,亓官。 子修:23 子丑之死,疑似身死。 伏白:24 潜龙伏白,岐山剑阁之主,四象军少阳脉传人,玄郎之徒,才情天下第一的天下第一剑客。事迹是出山一年覆灭萧国。 世人称赞:“四海八荒尽永夜,潜龙一出天下白。” 孟兰:25 孟国人,子丑爱徒,大黎太师。 有门生石雁舟。 天下有记载的第三位天道圣人,洛邑学宫覆灭之后孟兰游学梁州枳国枳西僻里桃李学塾,黎赫王二十三年冬孟兰自远方来有,有异象冰雪消融、芳草旖旎,落雪沾衣不湿。 教导珏君子之道。 赫天子二十里相迎,更有铜钟与石磬同奏,琴瑟连箫箎齐鸣。笙竽伴埙缶靡靡,鼗鼓共柷敔呜呜。更有吴越佳人舞水袖,胡塞力士弈虎豹。四方公子奏《逐鹿》,王城贵胄歌《桃夭》。 孟兰有言:“天下有三等人,黎民是种茶之人,天子是饮茶之人,孟兰愿意为天子煮茶。” 孟兰有言:“茶性苦,黎民亦苦。” 孟兰有言:“禾得两穗,是为嘉禾;师得两子,是为良师。” 孟兰有言:“虎蛟驾辇,气蒸巴山之阳;暖雁腾云,声断枳江之浦。” 孟兰有言:“孟兰自远方来,不论天下道义,不争祭酒之位,只想带走珏。” ——————分割线—————— 塞上莽原 云良:26 神偷云良,事迹是前往萧国窃玉珏。窃玉之后隐居塞上莽原,孟兰请云良出山前往宋都武邑窃玉。 云歌:27 塞上鹰云歌,云良之子,驱狼驭虎,箭术冠绝天下。 云朵:28 云良之女,云歌之妹,在珏的肩膀留下过一个牙印。 扎兀:29 塞上莽原牧羊少年,曾用冷馍赫珏换牛羊。 ——————分割线—————— 第三篇、冀州 公子延卿:30 燕公子。 卫、陈、梁、焦、孟:31-35 秦淮游说下第一次五国联盟打着尊天子而攘诸侯的口号讨伐宋国,无果,五国联盟破灭。 卫、陈、梁、唐、桑、魏、符:36-42 秦淮游说下第二七国组建七国联盟与宋国在王屋、鹿岭要寨大战,双方损失惨重。 符琦:43 符将。 战绩:参与王屋之战,参与鹿岭要寨之战。 桑离:44 桑将。 战绩:参与王屋之战,参与鹿岭要寨之战。 ——————分割线—————— 第四篇、豫州 宋 宋骁:45 狡狐宋骁,宋国国君,膝下十子两女,十子子子无能,两女俱是国色。 缪夫人:46 缪苦之妹。 常夫人:47 略。 赵夫人:48 略。 卫夫人:49 最得宋骁宠幸。 嘉朔:50 缪夫人之子,宋骁长子,坠马而死。 嘉栾:51 常夫人之子,宋骁次子,于剑陵关被秦淮所杀。 嘉德:52 缪夫人之子,宋骁三子,阳关之战始作俑者,被宋骁所杀并以子易将。 嘉靖:53 常夫人之子,宋骁四子,豪掷千金纳吴地歌姬,不到半月歌姬卧病在床,医官说是喜脉,嘉靖将这歌姬乱棍打死。 嘉庆:54 缪夫人之子,宋骁五子,常以奴仆俘军为靶练习骑射,曾一箭射杀前司空独子。 嘉骞:55 常夫人之子,宋骁六子,素喜女装示人。 嘉梁:56 常夫人之子,宋骁七子,与嘉骞一母同胞,喜好风流名士。 嘉熹:57 其母不详,宋骁八子,自卑且残暴,手底下有哑奴。 嘉协:58 赵夫人之子,宋骁九子,与赵夫人相依为命。 嘉柳:59 卫夫人之子,宋骁十子,与巧玉亲近,曾出使梁州枳国,后与缪斯征战北境三国,随后在冀州游学。 谦修:60 嘉朔之子,宋骁长孙,子丑赐名,宋骁立为嫡。 宋瑶:61 常夫人之女,宋骁长女,大黎王后。 巧玉:62 缪夫人之女,宋骁幼女,有沉鱼之貌,深得楚王熊冉宠幸。 邹固:63 子丑首徒,儒家圣人、纵横家圣人,天道圣人,异象为有钟鼓鸣音环侧,有圣人讲经在前。洛邑学宫祭酒、宋国司徒、天下首圣。 教导珏纵横之术。 邹固有言:“欲王天下,有所必争。” 邹固有言:“天下只有两种人,十之八九是庸人,剩下一分是人上人。” 施惠:64 兵家圣人,总结战事,制定必胜规律,著有《战经》一书。 欧尧:65 前乔司空,乔国覆灭后被放逐到塞上莽原牧羊,后被宋骁拜为司空。 缪苦:66 武圣,剑陵人,天下第二,伏白之下第一人,铸造苦剑,有剑法名为涅槃,疑似死于伏白之手。 战绩:险胜卫灵。 缪斯:67 寐虎缪斯,缪苦长子,剑陵传人,随巧玉出使枳国,后被宋骁拜为百将第三。有剑法涅槃,有利剑兼阔剑青锋。 战绩:平乔叔和秦淮联手,胜巴闯,胜田恬,败给江望舒两次,败给韩泽一次,败给卫秀两次,杀蒙毅,杀兀柯,杀沙毒,与韩泽联手平卫秀一次。 缪斯有言:“无名小卒,大宋乐师,学宫劣徒,缪斯。” 缪斯有言:“既然结发,便是夫妻。生当不离,死亦不弃。承次一诺,必守一生。“ 缪斯有言:“吾父能败汝兄,我亦可败你。“ 缪卜:68 剑陵人,缪苦之子,缪斯之弟。 葭萌:69 剑陵人,缪苦捡回来的弃女,缪斯之妻。 卫尚:70 宋百将(旧)第一人,死于阳关之战。 战绩:参与阳关之战。 田恬:71 宋百将(旧)第三人,死于阳关之战。 战绩:参与阳关之战。 韩泽:72 宋百将(旧)第二人,阳关之战在下卻被叛将蒙毅所俘,宋骁以子易将换回。 宋百将(新)第一人。 战绩:参与阳关之战,参与灭綦之战,参与江城之战,参与王屋之战,参与鹿岭要寨之战。 被蒙毅所俘,与恶善交手结果不详,灭綦国,江城之战败在江望舒手下,胜缪斯,与缪斯联手平卫秀。 龙蠡:73 宋百将(旧)第十一。宋百将(新)第二人。 战绩:参与阳关之战,参与灭綦之战,参与江城之战。 灭綦国,江城之战败在江望舒手下。 蒙毅:74 宋百将(旧)第十八,下卻守将,叛宋投胡塞。 战绩:参与阳关之战。 俘虏韩泽,杀蒙毅,杀高瑟,杀常蓬,死于缪斯之手。 高瑟:75 宋百将(旧)排行第三十,死于蒙毅之手。 战绩:参与阳关之战。 常蓬:76 宋百将(旧)排行第一百,高瑟妻弟,死于蒙毅之手。 战绩:参与阳关之战。 尤里:77 宋将。 战绩:略。 汤诩:78 宋百将(新)排行第四。 战绩:参与王屋之战、鹿岭要寨之战。 齐婴:79 宋将,鹿岭要寨守将,被汤诩所杀。 战绩:鹿岭要寨被秦淮所破。 ——————分割线—————— 乔国余孽 秦淮:80 乔公子淮,纵横圣人,改姓为秦。 乔国灭亡后随孟兰逃往梁州枳国,任巴阳大夫,后被宋使巧玉所俘虏,又被巧玉放走,挂五国相印主导五国联盟讨伐宋国,再挂七国相印主导王屋之战、鹿岭要寨之战。 秦淮有言:“淮承诺,从此不再是公子,不再以乔为氏,只愿九州河清海晏,只愿四海五谷丰登。“ 秦淮有言:“独梜易折,众梜如何?“ 秦淮有言:“青枫何必留人驻,此去洛邑无通途。“ 秦淮有言:“青枫何必留人驻,云销雨霁鲤化龙。“ 秦淮有言:“人后叫我太子,不出三年,人后我是王,人前我亦是王。“ 蒲音:81 乔公子音,改姓为蒲,拜医圣蒲邈为师。 乔叔:82 秦淮叔父,乔国司马,一路追随秦淮。 战绩:参与王屋之战,参与鹿岭要寨之战。 败在日覃之虎手下,与秦淮联手平缪斯。 夏侯仲卿:83 乔国司徒,被宋骁放逐到塞上莽原牧羊。拉拢司颉,教导珏大丈夫之行。 战绩:参与鹿岭要寨突围,参与王屋之战,参与鹿岭要寨之战。 欧尧:84 乔国司空,被宋骁放逐到塞上莽原牧羊。后被宋骁拜为司空,疑似潜伏在宋国。 司颉:85 胡塞人,擅养马,被宋骁拜为官牧大夫,后被夏侯仲卿拉拢。其母其妻死于鹿岭要寨。 战绩:参与鹿岭要寨突围,参与王屋之战,参与鹿岭要寨之战。 ——————分割线—————— 第五篇、青州 柴考:86 姚姓,柴氏。鲁王,与宋骁联手灭齐,与吴国分萧,与宋骁联手灭乔。 吴夫人:87 吴国人。 艾夫人:88 艾曲之女。 公子海:89 吴夫人之子,柴考长子,被废嫡,夺嫡失败,下落不详。 公子小白:90 艾夫人之子,柴考次子。年幼时质于黎,与芷兰有三年之约、回国后为殷隐,在殷隐的帮助下夺嫡。 小白有言:” 路途迢迢,再也不能陪你赏桃花了。” 小白有言:“芷兰,三年为期,承次一诺,必守一生。“ 名场面: 往西,八十里到黎都。小白算了算,要两日。牛车太慢,路面又滑,行了一个时辰,不足三里,于是掉头。 往西,恰好一百里到鲁都。小白算了算,要两日半。牛车更慢,路面更滑,行了两天,还余二十里。 他知道调转牛车的时候殷隐叹了口气,又笑了几声。 小白在想,要是重来,自己会不会多走那三里地? 殷隐:91 老子门生,朗轩师弟,子丑之前洛邑学宫祭酒,鲁国太师,子丑与殷隐论道三日,三日后殷隐归隐问道山。 殷隐有言:“无为非无为,有为而不为。” 殷隐有言:“铜铁不铸刀兵,农夫不可胜食。” 殷隐有言:“丝可暖,麻亦可暖,衣丝而摈麻,不若衣麻而摈丝。” 殷隐有言:“牛车平稳,平稳是慢,慢是自然,自然是大道,大道至简,大道无为。” 殷隐有言:“你来替我驾车,如何?” 艾曲:92 燕国人,鲁国太傅,艾夫人之父。 陆旭:93 鲁国太保,公子海夺嫡失败后告老还乡。 告誓:94 法家圣人,被小白拜为太保。 ——————分割线—————— 第六篇、徐州与扬州 吴王飒:95 有子乃素与由生。 吴王乃素:96 吴王飒长子,得吴国正统,被越将淳于期困于会稽。 越王由生:97 吴王飒次子,与吴王乃素划江而治。 吴王流苏:98 吴王飒之子,吴王飒被困于会稽时被庙堂臣子立为新王,解除会稽之围后不久吴王乃素病重,召见医圣蒲邈前来医治,无果,吴王乃素身死。 蒲邈:99 天底下唯一的医圣,也是最为臭名昭著的庸医,传言有回春之术能生死人肉白骨,又先后医死吴王乃素、大黎先王、中山王子匡。 淳于期:100 越将,曾围困吴王乃素于会稽,洛邑会盟与卫秀弈剑被杀。 淳于野:110 越将,淳于期族弟,被越王友生敕封为兵圣,却不被天下认可。 欧冶子:111 神匠,天下八大名(器)中的追星剑、踏月匕、霸王戟、越王剑都出自他手,已封炉,飘渺无踪。 ——————分割线—————— 第七篇、雍州 胡塞王:112 姓名略,被卫秀逼退位,下落不明。 胡塞王有言:“吾儿昭平,力拔千钧,乃是胡塞第一力士,可否一试?“ 公子昭平:113 号称胡赛第一力士,有千钧之力,求亲黎都举鼎身亡。 祁木: 武圣,被狼群追逐濒死关头领悟贪狼九刀,武器为胡塞弯刀。 拜厄:115 祁木之子,起初使胡塞弯刀,习贪狼九刀;后改使宽刃刀,自创拖刀术,疑似身死了。 卫灵:116 武圣,拜厄之徒,使宽刃刀,习拖刀术。 战绩:阳关与缪苦一战惜败,萧王以名(器)重刀寒星请卫灵刺杀伏白,身死。 卫秀:117 武圣,卫灵之弟,使重刀寒星,习拖刀术,习贪狼九刀。逼迫胡塞王退位夺取胡塞王位,麾下十八勇士三十万胡塞铁骑。坐骑为宝马贪狼,武器为重剑追星。 战绩:洛邑会盟杀淳于期,杀数人,败缪斯,阳关一战杀田恬、卫尚,败缪斯。马踏阳关后撤军。平缪斯赫韩泽联手。 卫秀有言:“天子犹如笼中鸟,终日笼中长悲鸣。诸侯多如过江鲤,不过龙门终是臣。“ 卫秀有言:“天下九州,能者王之;四海万民,能者御之。“ 胡塞十八勇:118-135 恶善: 胡塞十八勇第一,与韩泽交手,结果不详。 沙毒: 拜厄之子,胡塞十八勇第十一,使子母重锤,阳关之战败在缪斯手下,身死。 兀柯: 胡塞十八勇第十三,阳关之战死于缪斯之手。 ——————分割线—————— 第八篇、荆州 熊冉:136 楚王熊冉,雄才大略,得宋女公子巧玉。 木尔:137 纵横家圣人,楚国国师,传言师承朗轩。 苗:138 苗人,楚国司农,无名无姓无氏,能观天象,察弄时,种植五谷,引水灌溉。 夫错: 139 霸王夫错,武圣,官拜大将军,南征百越,打到南岭;东据吴越,连下三称;西征枳国,取黔中、涪陵两地,尽得盐水泉盐之利。与江望舒乌江赌战被天雷击中,被楚将杜若救走逃往,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战绩:涪陵之战,乌江赌战。 一生罕缝战绩,平江望舒。 四征四镇 征西将军滕云140 战绩:伐枳一战主将,江城之战败于江望舒之手,后逃往鲁国,主导征伐冀州一战。 征东将军管婴141 战绩:征伐吴越两国。 征南将军杜若142 战绩:涪陵之战,乌江之战战败后带着重伤垂死的夫错沿着乌江一路南逃。 征北将军公孙麟143 战绩:武陵之战,被江望舒射瞎一只眼。灭孟、焦。楚伐綦一战一路势如破竹,又打退蜀军,被武去疾设苦肉计擒拿,后因为楚将熊协强行攻城公孙麟被武去疾所杀。 镇西将军莒臣144 苗人,曾被苗地长老培养为死士刺杀南巡熊冉,被熊冉一碗饭食感化归顺熊冉。善使苗刃,习防御之术,是在大泽遇见一位白发苍苍老渔翁所得,坐骑为野马王。 战绩:参与伐枳之战,镇守浮图关,与巴闯弈刀伯仲之间。江城之战败在江望舒手下。率军镇压三苗之乱,被白鹿大王鹿恩所擒。与白鹿大王一同讨伐枳国,救下白鹿大王。 镇东将军元季良145 战绩:镇守楚国东境。 镇南将军侯川146 百越人,镇守百越。 战绩:奉楚王熊冉命令率军入南蛮寻找夫错下落。 镇北将军景瑟147 战绩:镇守北境。 白鹿大王:148 鹿恩,三苗大王,贪恋珍馐美味。发动三苗之乱,擒拿莒臣,被楚王熊冉一桌龙肉席感化,被封为征西将军。 战绩:占据枳国黔中之地。胜芥子,败给江望舒。 蔡术:149 屠夫,会屠刀之术。 战绩:参与涪陵之战。 黄耿:150 战绩:参与涪陵之战。 黄阑:151 战绩:参与伐枳之战。 尚昆:152 战绩:参与伐枳之战。 蔡淳:153 战绩:参与伐枳之战,被凌寒万军丛中所杀。 翟羽:154 霸王枪翟羽,夫家养子。 战绩:参与江城之战被凌寒一枪挑死。 苟于且:155 战绩:参与伐枳之战,参与江城之战。 黄叔权:156 战绩:参与伐枳之战,参与江城之战。 陈阵:157 战绩:参与伐枳之战,参与江城之战。 荀之胥:158 战绩:参与伐枳之战,参与江城之战。 赵恒:159 战绩:参与武陵之战,参与楚伐綦之战。 公孙麒:160 参与武陵之战,参与楚伐綦之战。 林乾:161 战绩:参与武陵之战,参与楚伐綦之战。 熊协:162 楚国王族。 战绩:参与伐綦之战,战胜蜀军,斩杀罗平,被新里渔夫诱骗到江上凿舟而死。 ——————分割线—————— 第九篇、梁州 蜀国 罗浩然:163 司马,死于江望舒之手。 罗秉然:164 司马,死于江望舒之手。 罗战:165 司马,罗浩然之子。 罗庄:166 疑似圣人门生,死于江望舒之手。 罗澈:167 死于江望舒之手。 罗缺:168 死于江望舒之手。 罗杜:169 死于江望舒之手。 罗宝儿:170 疑似圣人弟子,罗战之子。 罗平:171 罗战之子,死于楚军手里。 玄郎:172 疑似朗轩假死化名,隐居峨眉,道家圣人身份坐实。蜀地樵夫猎户称作谪仙,谪仙与玄郎是否是同一人有待考究;玄郎与朗轩是否是同一人也有待考究。 ——————分割线—————— 綦国 老綦王:173 略 公子思齐:174 老綦故去后任綦王,被韩泽所擒杀。 公子若虚:175 思齐被擒后被推举上王位,新里之战自刎祭国运。 武不古:176 老司马,思齐上任后归隐,若虚上任后再度出山。 战绩: 镇守西境与蜀交战。 卫国之战,新里之战。 郝萌:177 柴邑大夫,活泉关火计大败祁子后一步登天担任司马。 战绩:活泉关之役,巴阳之战,兵败巴阳自刎。 郝赫:178 司空,贤人,新里之战自刎祭国运。 郑爽:179 司徒,贤人,新里之战自刎祭国运。 武延祚:180 武不古长子,新里之战战死。 武去疾:181 武不古次子,新里之战大难不死重整乡勇义军,扶持郑季郎为新王。楚军破綦后听从白霖意见避难枳国。 战绩:新里之战,卫国之战,对楚之战。 名场面:摆酒设宴杀义军将领,恫吓威胁取豪族物资。 苗毅:182 新里大夫,渔夫之衅参与者,被老綦王所杀。 苗括:183 活泉关守将。 战绩: 活泉关与祁子作战。 随司马郝萌收复三城之地。 江望舒出征綦国,郝萌兵败,苗括镇守活泉关。 新里之战苗括战死。 郑弘:184 略。 郑秀:185 巫城大夫,被郝萌所杀。 伯郎:186 郑爽长子,死于新里之战。 仲郎:187 郑爽次子,死于新里之战。 叔郎:188 郑爽三子,死于新里之战。 季郎:189 郑爽幼子,新里之战后被渔夫救起,再被武去疾推举为綦王。楚国伐綦时身死。 连阿:190 乡勇,渔夫之衅参与者,携带新里大夫苗毅首级和地图前往巴阳,拿出来的却是祁子之子樊宇首级。 连阿有言:“我新里俱是乡勇,我綦国岂能受辱!” 老渔夫:191 连阿之父,救起落难垂死的季郎,不允许武去疾涉江,痛骂武去疾,而后引诱楚将熊协上传,划到江心凿舟与熊协一同葬身鱼腹。 李离:192 略。 白霖:193 在复国之战中表现出卓越的军事才能,设计火攻公孙麟大军,设计武去疾假死擒拿公孙麟,劝解武去疾避难枳国。 ——————分割线—————— 枳国 相卿:194 太师卿伯,前任枳王,庙堂柱臣,江城覆灭之际自刎。 卿伯弟:195 略 相奚:196 枳王,江城覆灭之际自刎。 相奚有言:“何不奏宋地歌舞,以观高雅?“ 相凛:197 相奚长子,江城覆灭死于滕云追杀。 相凉:198 相奚幼子,江城覆灭由巴莽以血代乳保住性命。 相思:199 卿伯族弟,南境执圭,死于江城之战。 战绩:巴阳之战,江城之战。 日覃伯贤:200 太傅,江城之围日覃伯贤巴阳城下鼓琴而死,玉圭由外孙桃花农葬在巴山草舍。 日覃伯贤有言:“吾子桑,十八年前便埋骨他乡。“ 日覃伯贤有言:“宋无人耶?焉遣女婢使?“ 日覃桑:201 日覃伯贤之子,北境执圭,死于川东。 日覃小翠:202 日覃伯贤之女,即日覃夫人,葬于巴山草舍。 日覃杜若:203 日覃伯贤之女,江望舒之妻,死因不详,葬于巴山草舍。 樊荼:204 黍离行宫宫主,枳国少保,后任太保,死于江城之战。 战绩:涪陵之战,乌江之战,江城之战。 樊笑之:205 略 樊祁子:206 樊荼族兄,在对楚之战中与太师、太傅意见相悖放下玉圭辞去太保之位归隐武陵,江望舒重伤后前来救治无果,后与其孙芥子从武陵出,身死。 战绩:为独子樊宇报仇发起伐綦之战,被郝萌火攻,兵败活泉岭。 樊宇:207 祁子独子,前任巴阳大夫,死于渔夫之衅。 芥子:208 樊祁子之孙,樊宇独子。 战绩:武陵之战背负祁子尸首从武陵出,后任太保、东境执圭。 巴昌:209 前枳江侯,受贿被杀。 巴闯:210 西境执圭,江城之战战死。 战绩:参与西境对蜀之战,参与涪陵之战,参与乌江之战,参与江城之战。江城之战率军闯阵,跃马花溪,与莒臣浮图关弈刀,平分秋色。募集乡勇义军后再度闯阵归来,死于江城杨柳巷。 巴闯有言:“尔要弈剑?与我如何?吾乃巴闯,军中伙夫。” 巴闯有言:“臣有言,臣附议。” 名场面:生而名闯,死亦闯阵。 巴桑:211 巴闯族弟,死于江城之战。 巴梁:212 太卜,有洁癖,胆小。参与救治江望舒,枳都覆灭他以身殉。 巴棹:213 巴梁之子,死于江城之战。 巴莽:214 巴闯之子,黍离行宫剑士,江城覆灭以血代如保全相凉性命。 战绩:江城之战。 巴蛮:215 巴闯之子,黍离行宫剑士,江城覆灭保相王长子相凛被滕云所杀。 战绩:江城之战。 巴莽:“好好活着,“ 巴蛮:“别死太早。“ 江望舒:216 人间惊鸿客、草莽诗人、枳江侯江望舒,枳国北境执圭,后任太傅。剑名追星,八大名(器)之一。 战绩:从黎赫王元年到黎赫王二十五年大小三十余战从无败绩。 斩杀蜀国军中贵胄罗氏数人。 涪陵之战大败楚军,乌江赌战平荆楚霸王武圣夫错。后被天雷击中重伤垂死,巴梁与樊祁子救治无效,医圣蒲邈妙手回春但依旧未能转醒。枳都破灭之前日覃伯贤携带江望舒前往巴山草舍静养。 江城覆灭之际江望舒转醒,提剑从巴山草舍而来,过巴阳,越浮图关,连败宋楚联军大将滕云、缪斯、韩泽、龙蠡、莒臣五位二品顶尖大将。以一己之力独战楚军万人之众。 一人独自前往楚国凤凰城赴宴营救被俘虏的荆琦君和秦孟亭。 白鹿大王与莒臣再度伐涪陵江望舒拖着病体逼退白鹿大王与莒臣。 武陵之战射瞎公孙麟。 大胆重建枳国枳国秩序,唯才是举。 江望舒留诗:“青枫何必留人驻,云销雨霁任我游。“ 江望舒上书《上养民疏》。 江望舒作诗《袍泽》。 江望舒鼓琴《袍泽》技压四座。 江望舒有言:“我替他认输,你若不服,派人来与我弈,允你差尽宋国剑士,允你请遍学宫武人。” 有诗称赞“草莽裹尸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有诗称赞“无缘封圣又何妨?依旧人间惊鸿客。” 贾符:217 江州军部将,死于对楚之战。 季笤:218 江州军部将,死于对楚之战。 凌寒:219 江州军部将,命运悲惨,江望舒一手培养,江城之战疑似身死,后被兰浦农人兰素救起,追随桃花农先一步去了兖州。 战绩:江城之战万军丛中取楚将蔡淳首级。 江城之战枪挑霸王枪翟羽。 江城之战楚军万人过杨柳巷,凌寒一人独自镇守杨柳桥,力竭坠落到杨柳河,下落不明。 名场面:凌寒独自开。 兰戈:220 秦淮之后的巴阳大夫,由江望舒亲自举荐,江城之战身死。 战绩:巴阳之战大败郝萌。 江城之战代樊荼坐镇军中指挥大军,表现出卓越的军事才能。 巴燕:221 千夫长,死于江城之战。 樊筌:222 千夫长,樊荼之子,死于江城之战。 杜阿格:223 千夫长,南蛮人,死于江城之战。 刘泠:224 千夫长,随巴闯闯阵而死。 杨雀:225 千夫长,随巴闯闯阵而死。 杨羡:226 千夫长,随巴闯闯阵跃马花溪。再度闯阵归来时枳国近乎全军覆没,仅仅余下杨羡与手下数千乡勇义军。后被封为代南境执圭。 战绩:江城之战,三骑闯浮图关,西境之战。 赵牧:227 千夫长,随巴闯闯阵跃马花溪。再度闯阵归来战死江城。 战绩:江城之战,三骑闯浮图关。 石峰:228 枳西人,玉牛之子,黍离行宫小将,战死巴阳。 战绩:江城之战。 秦孟亭:229 黍离行宫小将,被樊荼盛赞为未来枳国砥柱。江城之战被俘,拜在纵横圣人木尔门下。 荆琦君:230 黍离行宫女将,樊荼养女,江城之战被俘,后江望舒一人单骑赴宴凤凰城救回荆琦君。后任黍离行宫。 ——————分割线—————— 兰浦僻里: 苗连:231 里正。 苗允:232 横行乡里的酒徒,苗连侄子。 兰素:233 兰戈生父。 枳西僻里 石雁舟:234 枳西大户石家后人,随孟兰去了黎都。 邵老太爷:235 枳西大户邵氏老太爷,桃李学塾教书先生。 邵伯富:236 邵家长子。 邵仲贵:237 邵家次子。 邵如意:238 邵仲贵之女,邵老太爷爱孙,被当做河神祭品。 刘长安:239 被当做河神祭品。 刘母:240 苦命女人,克死两个丈夫,刘长安祭河神后她溺水而亡。 玉牛:241 老农。 玉婵:242 玉牛之女,眉星剑目,先后被剑陵缪斯、孟兰和黍离行宫三方势力看重,最后随姑父离去,不知所踪。后面江望舒查询到玉蝉被当做河神祭品,究竟真相如何不得而知。 赵伯焘:243 里正,德老,孟兰走后开办学塾。 赵伯焘父:244 德老。 日覃之虎:245 日覃伯贤之孙,日覃桑之子,日秦桑之妻浣衣时尚在襁褓中的幼子被猛虎叼去,后来这孩子便成了巴山三害之首。 珏:246 无父有母,无姓无氏无名,孟兰赐姓为珏。 痴儿,长一岁忘一岁。 在桃李学塾孟先生那里蒙学,学君子之道,未果,孟兰离去时留下《嘉禾》与六艺经书。 结识乔公子音,被宋女公子巧玉误以为是乔公子淮掳到宋国。 被误以为是子丑后人,滑天下之大稽坐上学宫祭酒的位置。 孟兰不忍心看着痴儿蒙难三入洛邑学宫求见邹固放人,邹固心机重,以为珏的身份特殊于是不放。 邹固当上学宫祭酒,教珏纵横之术。 邹固认清了珏是痴儿的事实把他放逐到塞上莽原牧羊。 珏在塞上莽原结识了夏侯仲卿,夏侯仲卿教他大丈夫之行——大丈夫当凛冬凫水,当饮酒舞剑,当一往无前。 珏在塞上莽原结识了云歌、云朵兄妹,云朵在他肩头留下了牙印。 珏随云歌驱狼驭虎却狼狈不堪。 在夏侯伯贤的授意下,塞上莽原牧户扎兀用一把短剑换了珏的一牛羊。 扎兀用短刀换珏的瘦马,夏侯伯贤让他杀人,云朵让他不换,珏让他们失望了。 珏差点饿死、冻死在塞上莽原,只有一刀一剑和邹固赐的黑马陪着。 孟兰来塞上莽原寻找神偷云良窃玉,顺手救了珏,却没有相见,只让石雁舟送他回枳西僻里。 于是痴儿带着一刀一剑和一匹黑马回到枳西,只去了《嘉禾》一卷,剑给了君良。 少年郎只有黑马一匹,短刀一刀,书简一卷,故事也从这里开始了。 第一章、我心如莽原 黎赫王二十六年,八月十五,节气秋分。 今儿既是月夕,又是禾丰,两节相逢,冲淡了一些战火与瘟疫的腐臭气息。 既然是月夕,枳国除了戍边将士都悉数回家享受难得的温情。男人舂米,巧妇摘菜,稚子弄桂花。 禾丰是枳国特有节日,庆祝今年丰收,祈祷来年风调雨顺。 今年的禾丰节虽然桂子依旧芳香旖旎但比起往年总是不如,只因为遭遇了三害中的人祸。 黎民最怕三害,其一是天灾,二是人祸,也叫兵灾;三是虫患。尽管枳国每年都在枳西僻里祭...... 《弈士》第一章、我心如莽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章、误入匪窝深处 桃李山有痴儿珏提刀带剑,骑瘦马一匹,缓缓而来。 珏心如莽原一片,苍茫凄凉,先凫水,然后饮酒,然后练剑。 珏只记得一招,一招三式,先拔剑,然后直刺,然后收剑。 拔剑如瘦鱼凫水,是本能,是欲望,都不用多余的念头,一往无前;直刺如老羊饮酒,国没了饮酒,羊没了饮酒,一醉方休;收剑如策马而歌,戛然而止。 一往无前,一醉方休,又戛然而止。 珏重复这一招三式,可能十遍,可能百遍,可能千万遍。 瘦马一言不发啃草,它从塞上莽原...... 《弈士》第二章、误入匪窝深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章、努力的匪人 黎赫王二十六年,季秋,节气霜降。 珏已经适应了匪窝小七的身份,他这条迷途的瘦狗跟着六匹瘦狼在巴山刨食,偶尔打劫一下过往商队,偶尔抢附近十里的鸡鸭,当然,按照阿大的说话这叫拿。 霜降过后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珏提短刀练刀,他喜欢穿着狼皮靴小心翼翼避开草叶上盛开的露珠,晶莹剔透,可惜只要见了阳关便化作水汽氤氲。 珏叹了口气,早起的老匪阿二问:“小七,这么早起来练刀?叹气做什么?” 老匪阿二一连抛出两...... 《弈士》第三章、努力的匪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章、痴儿傻匪 霜降过后先是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然后这窝匪人从阿大到阿六穿衣不穿裳终于如秃尾巴秃脚狼暴露在寒风中,除了冷,还有羞涩。 不做下山打劫的勾当还好,毕竟山上只有六匹瘦狼一条瘦狗。匪人不是野人,总得下山拦路打劫,甚至手里有闲钱要去买米买布,所以就算是去沽酒也是由隐匿在暗中的阿四出马,当然,现在多了个小七可以陪阿四去。 珏发挥他的天才想象力出了注意抓鹿子让匪窝七人天天吃得肚儿圆圆,可惜总也碰不见像苗...... 《弈士》第四章、痴儿傻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章、桃花农 破晓,拔刀,出,归鞘。 练刀完毕,珏提刀前行,可能是闻见晨炊饭香,可能是听见陶埙嘲哳,又来到巴山草舍。 扣门,桃花农递上清粥一碗。 作揖拜别,珏记起自己还要去找阿大阿二,不敢耽搁。 五匹瘦狼修整了一晚上闻见清粥味道来到巴山草舍,依旧是阿五去扣门。 “请问有没有看见小七,”阿五将身子藏在门口,只探出一个头,他连询问带比划,“这么高,有把短刀。” 阿三急得掏耳挠腮恨不得立马滚回匪窝用新编法编草鞋。 阿四撅着屁股想从...... 《弈士》第五章、桃花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章、天空、大地和谷子 日落之前,阿六回来了,走得很快,沽了酒,买了桂花糕。 桃花农难得朝阿六作揖,然后提着酒和桂花糕跪在三所土坟前,桂花糕分做三块,一小壶酒也分做三盏。 日落的时候阿三背着阿二也来了,走得很慢,好在没遇见狼。 阿大终于砸倒了一百颗青岗树,堆在草舍外,整整齐齐。 阿四得到桃花农授意煮了许多清粥,还煮了许多白露茶。 阿五觉得自己已经快破土而出。 珏学不会桃花农教的四招剑法,于是继续练刀,抽刀,出,归鞘。 六狼一狗与桃花农...... 《弈士》第六章、天空、大地和谷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章、鹿藏于野鸣呦呦 巴阳治内有一僻里叫兰埔,兰埔有一户人家叫兰素,兰素之子便是战死江城的前任巴阳大夫兰戈。兰素死了,巴阳大夫贾仁不敢怠慢,使快马奔赴江城。 江望舒棹舟而下,正午抵达巴阳,离兰埔还有水路二十里。 兰戈是江望舒亲自举荐的,无论是与綦一战还是江城一战都表现出卓越谋略和不俗战力。 江望舒很喜欢兰戈,这个昔日治水有方的青年能治民,也能治军,未来可期,甚至他官进巴阳大夫依旧公私分明,其父兰素还是落魄老农。 江望舒有些后悔...... 《弈士》第七章、鹿藏于野鸣呦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章、少年郎束发 珏记住阿四的交代,不敢停留,黑马很快,比阿六还快,果然跑到了巴阳。 没有进城,他在巴阳外的一处草棚里将就过夜。黑马拴在草棚外,短刀抱在怀里,《嘉禾》枕在头下。 珏在思索许多问题,第一个是阿二传授的关于天空、大地和谷子的智慧。他已经领悟了天空的智慧,大地和谷子的还是有许多弄不太清楚,比如一禾两穗这个孟先生曾经提到过的严肃的问题。 第二个是关于阿大。阿大的拳头很大,虽然没亲眼见到他分开两头因为发情而两眼赤红...... 《弈士》第八章、少年郎束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章、姜米妮 立冬之后巴山天气骤冷,好在珏学会了做鹿皮裙,桃花农留下的存粮也够两人捱过这个冬天。 珏每天的生活丰富到极致,练刀,练拳,参悟阿二的智慧,煮饭煮茶,编草鞋,学隐匿之术,探寻巴山…… 害怕再次迷路,珏每到一地便用刀刻下记号,就算迷途也可以顺着记号找回来。 阿五的日子则单调到极致,他像一棵树扎了根,长在巴山。 珏追逐一只肥硕的鹿子一直追到中坝,那是属于巴山狼的地界。听见狼嚎,他本能地后退,不想惊扰到这位邻居。 “...... 《弈士》第九章、姜米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章、该挣钱了 丰叔年与姜米妮在兰埔住下之后开办了一家酒坊,这些是阿五说给珏听的。 阿五现在是一个矛盾的个体,既像一颗安静的树扎根在巴山;又像珏的影子,都不用念头就会出现。 “公子,”阿五自从上次用过这个称呼后再也改不过来,他眼睛滴溜转,说道,“你在没在听?” 珏在编草鞋,只顾看阿五那张变化莫测的脸,一不小心扯断了草绳,苦着脸说道:“阿五,你没鞋穿了。” 阿五肩膀上的伤好了许多,也多亏了鹿皮袄子,他一会儿像一颗安静的树蛰...... 《弈士》第十章、该挣钱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一章、鹿皮靴 冬至前后,天气冷到极致,珏和阿五去巴阳售卖薪柴和鹿皮。薪柴很抢手,很快就售罄;只是那红装女子院门紧闭,鹿皮只卖出四五张,价格也没有红装女子那么高。 “阿五,回去吧。”珏有些沮丧,想着出来也有些时日了,不能再耽搁。 珏穿着草鞋在前,抱着五六张鹿皮;阿五穿着草鞋在后,走得很慢。阿五脚上生冻疮了,他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 “阿五,你骑马吧。”珏推着阿五上马,他在前头牵着黑马,慢悠悠地走。 “公子。”阿五匍匐在马背...... 《弈士》第十一章、鹿皮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二章、正经的匪 珏和阿五穿着暖烘烘的鹿皮靴慢慢走着,一直踱了两个时辰才看见草舍。 “公子,别动。”阿五止住步伐,他化作一棵树,悄然挪动,很快又化作珏的影子。 “阿五,”珏很认真地问,“怎么了?” 阿五咧开嘴笑,说道:“公子,我们怕是遇见匪了。” 半天的功夫,巴山草舍来了一窝新人,他们将草舍据为己有,煮食清粥,弄得一片狼藉。 珏提刀在前,阿五像一个影子紧紧跟随,最后是黑马,一狼一狗一马大摇大摆来到草舍。 三个神态各异但都写着一...... 《弈士》第十二章、正经的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三章、巴山有匪 立春之后珏很闲,他迷上了钓鱼,枯坐杜若湖便是一天,大多数时候都是毫无收获,不过依旧乐在其中。 当然,他并没有忘记自己是个正经的匪,或者是阿五是匪,狼可以驯化为狗,狗却不能再变回狼。珏很在乎阿五,阿五不说,但他知道阿五不喜欢这样索然无味的生活,所以精心挑选后终于打劫了两次,阿五快乐得跟个孩子。 珏很闲,阿五很忙,他整日往外跑,有时候三五天才回来一趟。 立夏前后,江望舒又来了,他在巴山草舍等到天黑才见到空手...... 《弈士》第十三章、巴山有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四章、潜龙初现 苗允信誓旦旦保证会在一个月内凑足酒钱还给丰叔年,也保证再也不敢踏足酒坊一步,他是真的怕了。他向来只欺软,真遇到狠人哪里还敢露出半分狠色。他是一个聪明人,懂得审时度势,所以这一辈子过得很风光,除了还没有讨到媳妇。 珏和阿五一人拎着两坛酒回了草舍,就着月光大醉酩酊。恍惚间珏又置身莽原,有酒酿的美人款款而来。他嘴角噙着笑意,睡得很踏实。 “阿五,山下是不是有人叫姜米妮?”破晓的时候,珏醒了,他问正在生火的阿...... 《弈士》第十四章、潜龙初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五章、寻隐者不遇 禾丰节后,江望舒一人提剑经巴南小城,过川东,入蜀地,一个月后,再度来到峨眉山脚。 峨眉有两尊圣人,一是道家圣人玄郎,二是谪仙。当然,也有人说也有人玄郎便是谪仙,谪仙便是玄郎。 唯一可以考证的是玄郎道家圣人,似乎还在殷隐之前;而谪仙是个侠客,准确地说是个剑客。 黎赫王十八年,圣人弟子、罗战之子罗杜出山,被江望舒斩杀,这里的圣人应当是谪仙。 江望舒已经从亡妻之痛中走出来,他提剑来峨眉,既有...... 《弈士》第十五章、寻隐者不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六章 谪仙 江望舒此番再入峨眉,依旧是一人一剑。山还是这山,他在山脚下回想往事,这才缓步登山。 上山不久便遇见熟人,一位樵夫兴冲冲喊道:“公子,又见面了。” 江望舒打量了这樵夫好一会儿才想起是当年有一面之缘的那位樵夫。 “托公子吉言,这些年来家庭安康,无灾无病,”那樵夫问道,“公子又来寻老神仙?” 江望舒点点头。 那樵夫没有多做停留便告别了,两人之间有着不可跨越的鸿沟,不只是地位,更多的是定位。...... 《弈士》第十六章 谪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七章、亓官庄 江望舒离开峨眉的时候,带走了良妹,也留下了一个承诺。至于君仪,他说他要留下来,成为天底下最厉害的侠客,这也是一个承诺。 江望舒也弄明白了伏白每年禾丰节前后都会出现在枳西,并保证以后不会再随意掳孩子。唯一的好消息是历年用来祭祀河神的童子还活着,江望舒舒了口气,活着就好。 立冬的时候,江望舒抵达枳西,把良妹交还给她的父母,然后在邵家酒坊沽了酒,顺便去了巴山草舍。 珏在杜若湖钓鱼,又换上了鹿皮...... 《弈士》第十七章、亓官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八章、阿五喜欢藏在翁中 巴阳,这座枳国最北的城邑是江望舒的发迹之地,是綦国司马郝萌身死之地,也是枳国太傅日覃伯贤赴死之地。 黍离行宫宫主荆琦君领数十剑士走官道从江城而来,在巴阳休整过后又折商道往兰埔而来。 “宫主,姜鱼只是多日未曾回家,此次回去多待了些时日,不用太过于担忧。”吴诩安慰道。他心中也挂念姜鱼,只是这姜鱼儿不近人情,自己屡屡示好,她总是冷艳相对。本想陪她回兰埔,也好和老人家套套近乎却被果断拒绝。 荆琦君点头,说道:“...... 《弈士》第十八章、阿五喜欢藏在翁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九章、公子有病 巴山,草舍。 江望舒、蒲邈和一个束发少年郎步行而来。江望舒脸色不太好,黍离行宫一个年轻女剑士死在巴山匪的手里,他在想自己纵容巴山匪到底是对是错。 匪终究是匪,狼性十足,再温驯的狼也有咬人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过分偏爱珏,所以才会纵容与他有千丝万缕关系的巴山匪。 清苦的儿时经历让江望舒格外关注民生,在面对与自己经历相似的孩子时则更加明显,他可以毫不忌讳地说江城之战以前将凌寒当作儿子来对待,凌寒也并未辜负他的期...... 《弈士》第十九章、公子有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章、众生 “好,我去南蛮寻神龙酒。”江望舒点头说道,他没有犹豫,就像明知伏白会在峨眉他照样提剑而去一样。 “为什么帮我。”珏望着江望舒平静地说。 “每一个人我都在乎。”江望舒和珏对视,他的眼里饱含深情。 珏有些受不了江望舒深情的眼光,别过头指着坟墓问:“他们也一样吗?” “也一样,”江望舒点头,摊开手说,“我只能庇护枳国这一方,所以每一个人我都在乎。” 一辈子没心没肺的珏跪在地上朝江望舒磕了三个头。 “江侯,老夫行动不...... 《弈士》第二十章、众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一章、南疆行 休整一夜过后,天刚破晓,一行人再度启程,已经拖家带口背井离乡在南疆这块荒芜的土地上落户,还没彻底扎根。 不过江望舒并没有主动开口,他也知晓武去疾有点小心思,这也是人之常情。江望舒迟迟不开口,武去疾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寄人篱下能有一块土地已是江望舒力排众议的结果,再奢求更多则显得贪得无厌了。 两人心照不宣一路前行,一路并无与綦民有更多接触,就是过夜也选在远离人家的地方,毕竟南疆地暖,终年不见雪。 亓官庄一路...... 《弈士》第二十一章、南疆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二章、赏一口酒 翻越五座高山,淌过四条大河,一行人终于抵达南蛮。牛车走得太慢,实在是个累赘,不过也没法子,丢了又舍不得。 “这南蛮尽是高山险水,那神龙难不成真是条龙?”武去疾有些后悔答应来南蛮了,不过既然来了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只是少不了一番埋怨。 素有草莽诗人美誉的江望舒则很喜欢,他赞赏道:“明明是好山秀水,世外桃源。” 亓官庄倒是无所谓,他这一辈子大半辈子都是在荒山野岭中度过,反倒觉得亲切。甚至在这一行队伍中他成...... 《弈士》第二十二章、赏一口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三章、南蛮夫人 江望舒听见女子嬉笑声,顺着河流往上,远远地瞧见几个人影,走进了些看清是三个女人一个在浣衣,一个在洗头,一个在担水。 江望舒躲在树后,看着三人有说有笑,猜测到南蛮人的村寨应该不远。 那担水女人挥手告别,往林子深处走去,江望舒不紧不慢地跟着。这担水女人也是奇怪,并不用扁担,双手各拎一桶,一路不见一滴水洒出来。 “跟了我这么远,该现身了吧?”那女人用蹩脚的荆楚官话说道。 江望舒不识荆楚话,猜测到那女人不是在说自...... 《弈士》第二十三章、南蛮夫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四章、夫错下落 江望舒随季衍青穿过密林,抵达一处山谷,准确地说是个建在山谷里的寨子。两桶水洒了一半,像挂着两串眼泪。 江望舒站在山谷外感叹南蛮人的大手笔,季衍青介绍道:“我们南蛮有七十二寨,这是其中之一,白狼寨。” 江望舒吃惊不小,眼前这个寨子规模恐怕足以容纳数万人,竟然只是七十二寨之一?他也很感激季衍青的坦诚相告。 有季衍青的带领,一路并未受到阻拦。季衍青带着江望舒来到一处大堂,有侍女端来浓茶、酒还有肉糜。 “江侯喝酒...... 《弈士》第二十四章、夫错下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五章、美女蛇 “后来,该死的都死了,我杀的。”季衍青很平静地讲述这段往事,仿佛是个局外人,这一切都和她无关。 江望舒接收到了很多信息,但还是如雾里看花,云中赏月。比如这个杜若的身份,她本是楚将却会说一口枳地官话;比如该死的都死了,杜若、夫错、黎戈到底谁该死?再比如神龙酒,这才是他最关心的东西。 “江侯就不好奇?”季衍青自斟自酌,又是满满一碗,照样一滴不洒。 江望舒摇摇头,说道:“这是你南蛮家务事,鄙人不想卷入。” “神...... 《弈士》第二十五章、美女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六章、神龙酒 江望舒与季衍青两人心照不宣出来,已经有侍女准备好饭菜。季衍青脸色红润显然酒力还没退,江望舒倒还好,昨夜只吃了一碗酒。 休整了一夜的武去疾和蒲音也在,武去疾昨夜睡得很踏实,这些日子都是在荒郊野外,又冷又硌,能在柔软的兽皮上舒舒服服睡个囫囵觉简直是人间美事。 蒲音却不这样想,每当他提出去见江侯时那个南蛮侍女便装作哑巴缄口不言,甚至连珏的身影也没看见。尽管蒲音自问自己也没什么值得南蛮人惦记的,但还是不敢放松...... 《弈士》第二十六章、神龙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七章、夜闯白牛寨 珏表演的剑术正是先前桃花农演示的桃夭四式,一剑杀一人,吃惊的不只是亓官庄,还有江望舒。 江望舒自然知晓桃花农的桃夭剑法,四式恰好是一年四季轮回。他只知道桃花农曾经对珏痛下杀手,不知道何时教过他这四式。 不过这些都不关键,重要的是珏三海碗神龙酒下肚后不再是个痴儿。能治好珏的怪病,区区一个白牛寨又如何? “公子。”亓官庄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口水,一半惊一半喜。他惊的是珏表演的这一手剑术实在太过于经验,他自问自己...... 《弈士》第二十七章、夜闯白牛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八章、山重水复疑无路 破晓,南蛮深山有着不同于枳国的美,不过对江望舒和珏而言南蛮深山更多的是危机。 “江侯,前面有人。”珏望见前方一个山头有人影幢幢,大喊道。 两人皆是面露苦色,总说天无绝人之路,眼下前有强敌,后有追兵,两人有鏖战半夜浑身是伤恐怕要埋骨他乡。 “珏,等会你找机会往山里跑。”江望舒嘱咐道。他的眉头紧皱,只有遇见无力解决的问题是才会如此;他的双手尽量放松,追星搁在身前,好迎接接下来的恶战。 亓官庄终于从昏迷状态转醒...... 《弈士》第二十八章、山重水复疑无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九章、武去疾的爱情 武去疾喝了两半碗神龙酒后酩酊大醉一觉睡到天黑,醒来的时候已经错过了晚饭。他只觉得这神龙酒后劲十足,知道现在还头脑昏沉身体发热,于是推门出去吹风醒酒。 珏和亓官庄喝完了启封过的一坛神龙酒,两人正借着药力在寨子里徒手搏斗。南蛮崇尚强者,许多南蛮勇士甚至是女人都在一旁围观交好。 冷风徐徐,武去疾好受了许多,恍惚间他望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这几天一直伺候他起居的侍女小沁。 “看见你没吃完饭,特地给你留了一碗。...... 《弈士》第二十九章、武去疾的爱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章、忽然好想去当匪(元旦快乐) 平静的日子一连持续了七日,珏很少出来,整日窝在客房内养伤。蒲音觉得南蛮侍女不太精通药理,于是很有耐心地给珏换药、煮茶。亓官庄闲不住,带着一身伤在寨子周边晃悠,偶尔也忍不住和珏比划拳脚。 武去疾的日子就滋润多了,每天和小沁腻在一起,只是亓官庄有些不解为何他刻意瞒着自己的身份,整个白狼寨都晓得他是江望舒的奴仆。 至于江望舒,则由季衍青的亲自照料,不得不让亓官庄怀疑这位大名鼎鼎的江侯和季衍青有难以描述的关系...... 《弈士》第三十章、忽然好想去当匪(元旦快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一章、珏的苦恼(本月日万) 翌日,破晓。珏起得很早,这几日只顾着看书识字把刀剑拳脚都耽误了,身上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所以他正好借这个机会练剑。 桃夭四式这个名字还是江望舒告诉他的,很好听。珏记得的剑法只有这桃夭四式和潦水畔夏侯仲卿教授的。 晨起,舞剑,他心无旁骛,想起了在巴山草舍折枝学剑,想起了在塞上莽原饮酒练剑。 “公子还是用剑好看。”亓官庄站在一旁围观,跃跃欲试。他说的是心里话,公子的刀法实在粗鄙不堪,一招过后便没有后招了,...... 《弈士》第三十一章、珏的苦恼(本月日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二章、小南蛮大王 南蛮大王黎戈死后南蛮夫人季衍青手里有神龙酒配方,于是南蛮七十二寨悉数臣服。 南蛮的暂且安宁被侯川的介入所打破,侯川领着有刀兵之利的楚军征服了数个南蛮寨子,自封侯大王,与季衍青形成对峙之势。 不久有风声传来南蛮大王黎戈之死与南蛮夫人季衍青脱不了干系,于是又有二十余个南蛮寨子脱离季衍青控制组建了小南蛮。 至此南蛮形成了犬牙交错的三种势力,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至于黎刀和黎斧两兄弟则游历在三个势力之间,或者说是墙...... 《弈士》第三十二章、小南蛮大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三章、美人在怀 季衍青追逐白牛寨寨主黎刀已经出了彩屏平原,黎刀不再逃窜而是调转马头等季衍青。 “夫人,是仇恨蒙蔽了你的双眼让你失去了理智?”黎刀不知哪来的底气,眼神尽是戏弄之意。(南蛮土语) “黎刀,你的心到底是什么长的?连自己的兄弟都下得去手?”季衍青翻身下马提刀逼近,短刀只适合贴身搏杀。(南蛮土语) 前几日黑牛寨有人前来求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个陷阱但季衍青还是以身涉险,毕竟黑牛寨也是南蛮势力。 季衍青率领两千轻骑前...... 《弈士》第三十三章、美人在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四章、武去疾 彩屏平原,白狼寨一方十万大军,小南蛮则只有六万出头。南蛮人的交战很纯粹,只顾着一往无前向前冲杀,于是人数便是决定战局走势的关键。 双方冲杀近两个时辰,小南蛮一方已经彻底陷入颓势。小南蛮大王黎斤勇猛无比一人斩杀了数百人但无法挽救战场颓势,他揪住旁边的一位统领质问道:“你们寨主呢?” 这位统领是白牛寨人,他硬着头皮答道:“我也不知晓。” 黎斤一刀砍了这个白牛寨统领,下令突围。先前黎刀找到他说到时候小南蛮与侯...... 《弈士》第三十四章、武去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五章、彩屏平原之战 翌日,破晓。 斥候来报发现大部敌人前来。一部,便是千人,兴许是山高林深斥候只看见先锋部队。不过既然有敌军前来武去疾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下达命令之后数万南蛮勇士按照由各个寨主率领分为几十个部队严阵以待。 敌军从彩屏山方向而来,刚抵达彩屏平原便被迎头痛击。武去疾不是心狠手辣之辈,但对待敌人从不会手软,何况是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楚人。他自然从斥候的描述之中分辨出来是楚军,这一次手下不再是乡勇义军,他也不再是不学...... 《弈士》第三十五章、彩屏平原之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六章、那随我姓江吧 一个是美貌、智慧还有武力都冠绝南蛮的美女蛇,一个是无姓无氏孟先生赐名的少年郎,若非因为有江望舒在中间,两人几乎不会产生交集。但两人有一点很相同,那便是两人的想法都难以揣摩。 两人都没有细说其中细节,江望舒也没有问。他吃了饭食过后便打算去刺杀侯川,珏表示也要跟去,江望舒允了。 江望舒只知道这少年郎命运多舛吃尽苦头又韧性惊人,不知道这少年郎哪里学到的一身剑法,不过单论剑法已经勉强能跻身二品,不足十五岁的二...... 《弈士》第三十六章、那随我姓江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七章、这一剑,名为阿大 南蛮之乱明面上武力最强的便是侯川,侯川之死无疑让白狼寨一方士气大振,除了江望舒没人知晓其中细节,不过今日他们才知晓姓名的少年郎一战立威。 季衍青没有细问为何江珏能毫发无损杀死侯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就像她和江珏也有一个秘密一样。 翌日,破晓,白狼寨一方三万大军严阵以待,迎接最后一战。武去疾依旧担任指挥,江望舒和珏没有参战,季衍青亲自率军,今日战事决定南蛮的归属,很显然老天站在白狼寨一方。 侯川军在经...... 《弈士》第三十七章、这一剑,名为阿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八章、再战夫错 这一剑,名为阿大。 阿大的拳头很大,他不光能分开两头因为发情而双眼发红角力的公牛,还能一天砸断一百颗青岗树。阿大的拳头义无反顾,所以这一剑义无反顾。 黎斤判断这是平淡无奇的一剑,他判断自己的刀比江珏的剑快,他犹豫了一下,不过这不碍事,这一刀已经落下。但刀落空了,脖子上有凉意传来。 “你输了。”江珏平静地说。他记着季衍青的话没有下手,即便义无反顾还是戛然而止。 黎斤懊恼地丢下刀挤开人群出去了,他虽然刀法不算...... 《弈士》第三十八章、再战夫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九章、霸王别姬 “杀。”季衍青亲自下令,她实在不忍看着江望舒再添新伤。(南蛮土语) 南蛮大军再度冲锋,楚军也拼死反抗。这一战没有正义与邪恶之分,说得更纯粹些是为了活命而战。 江望舒与夫错为了非胜不可的理由缠斗在一起,剑戟之争还在继续,两人没有丝毫留情。季衍青和杜若这两个要强的女人再度抽刀拔剑,姐妹相称,刀剑相争。南蛮勇士和荆楚雄兵如两股洪流冲撞在一起,生死早被置之度外。 “亓官,别死了。”江珏平静地拔剑,平静地说。 “公...... 《弈士》第三十九章、霸王别姬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章、武去疾娶妻 距离彩屏平原战事落下已经有十来日,白狼寨迎来了一件盛事,季衍青嫁妹。 季衍青的妹妹自然是小沁,小沁要嫁的自然是武去疾。 大黎九州婚俗各异,但大抵都有一系列繁琐的过程,譬如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不过入乡随俗,既然是在南蛮举办婚礼也只得听从季衍青安排。 武去疾还没有一点心理准备但不敢忤逆季衍青的意思。季衍青也不好受,若不是已经生米煮成熟饭她如何舍得让妹妹远嫁?要不是武去疾在彩屏平原之战的表现尚...... 《弈士》第四十章、武去疾娶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一章、人生到处当何如 从离开巴山草舍至今已经一个月有余,一行人终于踏上归途,季衍青没有送。她在回味昨晚,昨晚不只是武去疾和小沁的婚礼,还是一个值得回味终生的夜晚,此生无憾。 就像她给江珏说的留不住一个男人的心便不要抱住男人的腿,季衍青知晓江望舒舍不得放下枳国,所以她并不强求。 牛车依旧是那牛车,亓官庄架着牛车像个得胜归来的将军在前开路,只是牛车上少了那只小狼,也不知在南蛮过得怎么样?是生是死? 此行收获颇丰,亓官庄长了不少见...... 《弈士》第四十一章、人生到处当何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二章、应似惊鸿踏雪泥 枳西,三人纵马而来,马蹄留下一路月牙。 “那个痴儿又回来了。”有人喊道。 一群少年郎和稚子围着三人指指点点,嘴上喊着“痴儿”。 “走开,走开。”亓官庄驱赶着这群少年郎和稚子。 蒲音小心地查看江珏的脸色,发现他一如既往的平静,并没有因为这些少年郎和稚子的无礼而恼怒。他想起了许久以前在枳西遇见江珏,那时候他还没姓,单单只有名。江珏依旧这样平静,任凭别人推搡、谩骂。 “你们随处转转,”江珏把缰绳递给亓官庄,然后嘱...... 《弈士》第四十二章、应似惊鸿踏雪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三章、守护之剑 “你要去峨眉?”江望舒望着江珏,认真地确认。 江珏点头,他对眼前这个男人有着极深的感情,但先前答应过他回来后就留在江城的约定恐怕要先食言了,不寻回娘亲他无法安心练剑习文。 “好,我随你去。”江望舒知晓峨眉有谪仙玄郎,甚至还有天下第一剑客伏白在,他不放心让江珏一个人上峨眉。 “江侯,你是枳国太傅,我不想耽搁你。”江珏拒绝道。 “无妨,现在没有战事,我有闲。”江望舒答道。他自然有闲,如今芥子雷厉风行把枳国都搅...... 《弈士》第四十三章、守护之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四章、草莽 一行三人下了峨眉,独独不见蒲音。不过既然蒲邈与玄郎有交情,江望舒也不担心。他怀疑峨眉另有玄机,或者是所谓的岐山剑阁便在峨眉。 江望舒有足够的理由来怀疑岐山剑阁在峨眉,不说玄郎和伏白两任阁主都在峨眉,单单是小童换了一拨又一拨但草庐永远只有两个小童便可以瞧见峨眉并非眼里所见那么简单。 别有洞天,不过江望舒不想深究,吃早会浮出水面的。 江珏没有问道娘亲的下落反倒知晓了一个并不怎么舒服的事情。他竭力回想关于娘亲...... 《弈士》第四十四章、草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五章、川东遇阻 破晓,这是佳节新岁,九州同庆,黎赫王二十八年了。 三人依旧在川东,尽量绕开城邑关卡,但前面有雄关川东关不得不闯,否则绕路要多走半月。 川东关毗邻巴南、巴北两城,之前能随商队蒙混过关,今日等了半天依旧不见商队,三人只能硬闯。 “站住,哪里人?去往哪里?做什么?”守关士兵看着江望舒有些眼熟,所以格外留心。 “峨眉人,去楚国寻亲。”亓官庄殷勤地递给守关士兵三枚蜀国刀币。 这是规矩,大家都心照不宣,若是往常这士兵受...... 《弈士》第四十五章、川东遇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六章、折枝为剑亦可杀人 “我一向不信什么武圣,不过是凡人敕封然后人人畏惧,于是便有了武圣之势。比如我,有人说我是武圣,有人说我不是,重要吗?”江望舒说到这顿了顿改用一种敬畏的语气说道,“不过我认可伏白是武圣,站在他面前如同面临一座不可逾越甚至看一眼都是奢望的大山。” “江侯也不输伏白,何必自惭形秽呢?”亓官庄不解地问道。武圣而已,夫错不就是一尊活生生的武圣吗?南蛮寨主大多蛮力惊人有二品实力,照样死伤在夫错手下近十人。便是这...... 《弈士》第四十六章、折枝为剑亦可杀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七章、苦酒入喉 江城,江望舒再也没有好脾气,他负剑进宫质问道:“太保,武去疾呢?” 这是江望舒第二次问这个问题,第一次芥子搪塞过去。 芥子瞧见江望舒脸色难看也不敢过分,毕竟枳国安宁还要仰仗这位武力独步梁州的江侯。 “武去疾在江城,正准备商议恢复巴国之事。”芥子答道。 “带我去见武去疾。”江望舒不太信芥子,这个年轻的太保狠厉程度胜过他祖父祁子不下十倍。 “带江侯去见南疆大夫。”芥子下令。 南疆大夫,连名头都已经改了,看来芥子是...... 《弈士》第四十七章、苦酒入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八章、恢复巴国 黎赫王二十八年,惊蛰,江城。 对五十万户枳民和数十万流落枳国巴阳附近和南疆的綦民来说这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枳綦合巴立国大典。 天下向来只有分家没有合家的道理,国也一样。枳綦合巴这是大黎王朝有史以来第一例。 年幼的新王在枳国庙堂三公六卿四境执圭、各地大夫和南疆綦人的注视下由太师巴莽牵着走上高台。 江珏和亓官庄在远处望着这一幕,两人对枳国都没有多少感情,亓官庄是宋人,江珏的心很小,没装下枳国。 亓官庄百无聊赖地...... 《弈士》第四十八章、恢复巴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九章、他随我姓江 翌日,破晓,江珏起来练剑,他想随江望舒去中原,只要自己练好剑江侯肯定会改口答应,况且不练好剑如何与江侯并肩杀敌,又如何保护孟先生? 日子很近了,江珏有些期待见到孟先生,不知孟先生有没有收第二个弟子。 小静姝要赖着江珏,她已经把江珏当作最亲的人,便是睡觉也要黏着。孩子睡眠浅,江珏摸索着窸窣起床把她搅醒了,她就坐在门口望着江珏练剑。 “哥哥,厉害。”小静姝拍打着小手说道。孩子不会撒谎,小静姝说厉害那便是真的...... 《弈士》第四十九章、他随我姓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章、荆琦君抗婚 江城人心惶惶,江望舒到底庇护着当街杀人的少年郎离开了。又有谁能奈何?数十江城守卫军不能奈他何,英武江城守卫军百夫长不能奈他何,谢家贵公子不能奈他何,堂堂巴国太保芥子也不能奈他何。 “宫主,记得裁剪好嫁衣。”芥子不能奈何得江望舒,不过荆琦君他可以奈何。 武去疾一言不发,江望舒一向给人的印象是草莽气息和贵胄修养并存的人,何曾见到江望舒如此强势过? 江望舒一向很强势,他的掌背对着外人,掌心护着自己人。所以当江...... 《弈士》第五十章、荆琦君抗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一章、卢老爷与谷雨 巴阳,这座巴国最北的城邑隔着枳江便是旧綦国,当然,如今叫做楚国綦地了。 三人游历第一步便是巴阳,选择这里的原因很简单,江珏想挣钱。他想起自己和阿五曾经来巴阳贩卖青杠薪柴、草药、鱼还有鹿皮,不过现在他不打算重操旧业,他轻车熟路来到一处府邸。 抠门三下,有仆役开门,见到一行三人,这仆役眼尖认出了荆琦君,堂堂巴国黍离行宫宫主身份何其显赫?于是赶紧迎了进去。 卢氏是巴阳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靠着贩卖布匹、丝帛和盐...... 《弈士》第五十一章、卢老爷与谷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二章、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巴阳卢氏商队要下涪陵贩卖布匹的消息不胫而走,此去路远,又要过国境,自然少不了雇佣的侠客和劳夫。 数百侠客、劳夫簇拥在卢家门前街上,等着接这个活儿,毕竟卢氏一向出手阔绰。 “要三十个劳夫,工钱十枚刀币。”卢氏胖子官家眯着眼,左手竖起三个指头,右手竖起一个中指。他只有九个指头,少的是右手食指。 一众劳夫如同野狗抢食争抢这三十个名额,整整十枚刀币足够讨个不怎么好看但手脚勤快的媳妇。 提剑或者带刀的侠客抱手冷漠地...... 《弈士》第五十二章、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三章、巴国盐贵 黔中、涪陵两地多盐水泉盐,楚国数次扰境不外乎是为了盐水泉盐,毕竟便是白鹿大王一盘动辄要几百只黄雀的白菱雀舌也少不了亮晶晶的盐巴。 少了盐巴,五谷菜蔬食之无味。然而如今黔中被楚国占去,于是只剩涪陵一地盐巴供给偌大一个巴国。 盐巴向来掌握在官家手里,巴国立国不久盐巴价格翻了一倍,由原綦民和枳民组成的巴民能如何?不能如何,毕竟巴国由庙堂贵胄说了算,毕竟六十万户巴民餐餐不可没盐。 楚王熊冉很大度地把黔中也划给白...... 《弈士》第五十三章、巴国盐贵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四章、玉珏(穿插章节大爆料) 大黎王朝国祚在霸主时代和动荡时代都没有断绝并非倚仗四方诸侯,相反,正是那些个诸侯屡次挑起事端搅得天下不太平。大黎王朝所倚仗的是一明一暗,也可以说是一文一武。 明处,也是文,自然是久负盛名的洛邑学宫。洛邑学宫是天下圣、贤、才三品读书人汇集的地方,百家学说在这里百花齐放,诸子百家在这里谈经论道。 洛邑学宫从何时开始修建的已经不可考证,或许是从礼乐时代,或许是从霸主时代,反正动荡时代洛邑学宫一直矗立在洛邑。 《弈士》第五十四章、玉珏(穿插章节大爆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五章、谷雨的野心 卢家车队抵达涪陵时已经是半月之后,一路上遇见草匪两拨加上疑似芥子的鹰犬四拨。谷雨也算大度果然说道做到,到涪陵便给了江珏刀币九枚新币,一枚新币便是一百旧刀币。 九枚新币几乎是一笔巨款,江珏很大度地分了荆琦君三枚。荆琦君差这三百零二枚刀币?堂堂黍离行宫宫主好歹也是巴国庙堂人物,她自然不差这三枚巴国立国后的新币,但还是收下了。 “公子,你们在涪陵随处走走。”谷雨说道。 江珏点头,这是规矩,毕竟卢家商队还要去贩...... 《弈士》第五十五章、谷雨的野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六章、贩盐 真是个精于算计的女人,经商有些可惜了,应当去当个权谋家。 不过道理也是这么个道理,空手返回也是回,带货返回还是回。江珏想到这问道:“你不会是要运回巴国没有的东西也高价卖吧?” 谷雨巧笑着点头,然后说道:“商贾本就是做互通有无的事,所以一向不得人待见,便是官家也打压商贾。不过我已经很仁义了,只赚外人的钱,巴阳本地东西我都只涨五分。” 只涨五分仁义吗?比起在黔中把丝帛价格抬高四五倍来说已经仁义至极了。 江珏没...... 《弈士》第五十六章、贩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七章、少年扬名活泉关 綦地,活泉关,这是一座屹立不倒的雄关,见证了枳綦因为渔夫之衅而挑起的活泉关大战,见证了小小柴邑大夫郝萌火烧祁子大军一战成名,也见证了江望舒卷土重来取綦三城。至今活泉岭的草木依旧没有长起来,这是祁子伐木制箭和郝萌伐木引火留下的。 活泉关还被宋将韩泽的雄兵践踏过,宋将韩泽越过活泉关在新里一役险些将綦国庙堂一网打尽,只留下司徒郑爽幼子季郎和司马武不古幼子武去疾,韩泽更是在新里上演了抛尸截江的好戏,扬名天下...... 《弈士》第五十七章、少年扬名活泉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八章、我嫁你,娶不娶? 綦民要越过活泉关投奔巴国没错,楚国信任征北将军公孙骥镇压叛乱綦民也没错,江望舒前来活泉关迎接綦民回家也没错。 尽管三方都没错,但这梁子是结下了,毕竟站在自己的立场都没错,但看别人总是错的。 綦民要回到巴国怀抱,巴国自然欢迎,毕竟人口就是最直接的生产力和战斗力,不过楚人却不乐意了,偌大一个綦地若是綦民都跑光了谁来种地种粮?所以楚将公孙骥要镇压綦民。 对楚人而言綦地便是楚地,綦民迟早也是楚民,綦民要走,他们...... 《弈士》第五十八章、我嫁你,娶不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九章、好,我娶 武去疾的到来让活泉关气氛发生了一些微妙变化,部分乡勇义军对武去疾当初抛弃綦民避难巴阳这种行径有些不齿,部分则认可这个綦民的精神领袖,余下部分则不冷不淡。 于是武去疾的处境有些尴尬,毕竟江珏已经深得人心。江珏主动找武去疾谈心,谈话内容没人知晓。 过了三日楚军来了,楚将依旧是征北将军公孙骥,领了三万人马而来。 在得知活泉关守将是武去疾后楚军阵前叫骂道:“武去疾,你这个抛弃子民避难敌国的小人怎么又回来了?” “...... 《弈士》第五十九章、好,我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章、两个侠客 翌日,队伍再度出发。秦孟亭凑到江珏身侧问道:“小将军可知为何我们知晓你的底细?” 江珏摇摇头,他自问自己原本身份只是枳西僻里的一个痴儿,为何楚人知晓自己的底细,为何娘亲会远在郢都他他一概不知。 秦孟亭笑道:“小将军在江城杀人的事早就传到郢都了,这次在活泉关扬名更是传入吾王耳里,小将军不满十五吧?” 江珏点点头。 “实在难得,小将军日后定然也是个大人物,少说也能位列四征四镇,”秦孟亭说道,“至于小将军的底细...... 《弈士》第六十章、两个侠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一章、霸王枪传人 “公子,快到了。”亓官庄提醒道。 郢都,这座楚国都城,便是放眼九州也是数一数二的城邑,便是宋都武邑和黎都比起繁华也要逊色郢都两三分,繁华程度只有洛邑能和郢都媲美。 离郢都还有三十里,一伙人已经在候着。 “吾乃黄耿之子黄巧,听说江珏小将军扬名活泉关,特地前来讨教。”有人出列喊道。 “这是我楚国军中将领黄巧,黄耿之子,拳脚功夫不俗,小将军小心些。”秦孟亭说道。 黄耿之名江珏没听过,想来也是个草包,毕竟吃过伐枳之...... 《弈士》第六十一章、霸王枪传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二章、五湖鱼羹 少年郎不知前路如何所以左手牵着牵着佳人右手提着宝剑阔步向前,身后还跟着亓官庄,亓官庄牵马,提刀,背负诗书。 再往前走十里热闹非凡,最显眼那位应该就是年轻有为的楚王熊冉,江珏猜测不无道理,毕竟一个熟人正伴在熊冉左右。 这熟人便是当初的宋使巧玉,或者说以前的宋国女公子巧玉,如今的宋夫人。 “老臣参见吾王。”木尔拱手行礼。 “臣下参见吾王。”秦孟亭跪地行礼。 江珏拱了拱手,该有的礼数还是得有。 “孤在郢都听闻小将军...... 《弈士》第六十二章、五湖鱼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三章、装疯卖傻 江珏接过食盘摆在地上,自己席地而坐大口吃饭夹菜。很快一碗饭已经见底,江珏嚷嚷道:“还有没?” 苗圣苦笑着唤来苗淼再去替江珏盛饭,江珏一连吃了三碗,三碟菜干干净净,一碗汤一滴不剩。他这才拍着肚皮说道:“吃饱了,我娘呢?” “老夫人可能出去散心去了,”木尔朝苗圣递眼色,然后说道,“苗大人你说是不是?” 苗圣连忙称是。 苗淼过来收食盘,江珏一把攥住他,一脸傻笑说道:“你是不是我媳妇?” 苗淼挣脱江珏的手,羞得连食...... 《弈士》第六十三章、装疯卖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四章、巴楚涪陵之战 涪陵是巴国东境城邑,这座不算坚固的城邑见证了枳楚涪陵之战,也见证了江望舒和夫错乌江赌战。 巴楚涪陵之战的起因是楚国认为巴国楚兵活泉关违反了当初定的口头停战协议,于是熊冉命征西将军白鹿大王鹿恩率军越过乌江挥兵涪陵。 涪陵大夫迎战被白鹿大王一剑砍去了脑袋,于是涪陵告急。黔中、武陵两地尚且还没收回,若是涪陵再失巴国东境便彻底沦陷。无法,太保芥子只得派南疆大夫武去疾顶替江望舒镇守活泉关,请江望舒奔赴涪陵救阵。 《弈士》第六十四章、巴楚涪陵之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五章、公孙骥 活泉关,楚军已经退去,不过武去疾心情并不好,这一战他让綦民失望了。 綦民组建的乡勇义军以白执为首纷纷杀出关去一路收复失地,一直打到綦都。至于活泉关除了江侯留下那两千人马再无一兵一卒。 先是白霖因为自己开关迎接杨羡大军入南疆而负气离去,再是白执因为自己拒收不出又离去。这一对兄弟离去时的眼神和语气都一模一样。 眼神是失望至极,语气是失望至极,甚至都留下一句“懦夫”。 江珏离奇离去后白执不听江珏留下的命令也不管...... 《弈士》第六十五章、公孙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六章、郢都小霸王 “臣下参见王上。”翟庄听见熊冉声音连忙跪下。 江珏望着熊冉说道:“你是不是今日请我吃饭了?我娘呢?没来吗?” “起来吧,”熊冉朝翟庄说,又望着江珏说道,“孤今日请你吃饭你还记得?可不许忘了。你娘去给你准备饭菜去了,她明日来。” “翟庄,去涪陵可见到了江侯?”熊冉问道。 “回王上,臣手上的伤便是江侯留下的。”翟庄如实答道。 输了便是输了,他并不觉得耻辱,不敢面对那才是耻辱。 “你还年轻,有的是机会,”熊冉说道,...... 《弈士》第六十六章、郢都小霸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七章、苗圣 扬名活泉关的年轻小将江珏和郢都小霸王翟庄约战一事传遍郢都,闹得是满城风雨。江珏先在江城杀人再扬名活泉关一事已经不算是什么秘密,名头可不小。郢都小霸王翟庄也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毕竟一个人能将郢都闹得鸡飞狗跳连楚王都懒得管。 江珏跟个没事人一样,照旧在苗圣家里安安心心过着,那卢氏假扮的娘在时他还是一副痴儿模样,却不怎么调戏苗淼了,他反而头疼得很。 苗淼已经接受了爷爷和楚王将她赐婚给江珏的事实,所以虽然还是...... 《弈士》第六十七章、苗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八章、可筚路蓝缕以挑道义 “老朽也再多问一句,”苗圣问道,“公子当真要肩挑道义,手拿黎民?” 苗圣已经七十了,他老得像一颗朽木,都不要风吹随时可能倒下。 江珏如实答道:“小子从没想过肩挑道义,手拿万民。只是我的名是孟先生起的,孟先生的恩情我记得;姓是随了江候,所以小子想替江候分担一些。至于肩挑道义、手拿黎民,实在重了些,如苗圣所言小子的肩膀嫩了些,手掌也小了些,所以做不到。” “还没去做怎么知晓做不到?”苗圣说道,“这些事总要人...... 《弈士》第六十八章、可筚路蓝缕以挑道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九章、御马场赛马 翌日,破晓。 苣臣喊道:“小将军,该起床了车驾已经备好。” 大雨初歇,雨后初霁,郢都一片爽朗清新,只是江珏的心情却正好相反。 他懒洋洋地喊道:“困倦了,不起不起。” “小将军若不起来苣臣只好将床榻抬去王宫了。”苣臣喊道。 “那有劳了。”江珏真不信这苣臣会做出这种行径,他只想再拖一拖,毕竟现在束手无策,再拖一拖,万一就想到对策了呢? 苗圣也在外面喊道:“公子,该启程了。” “你们先去,我等他抬我。”江珏懒洋洋喊道...... 《弈士》第六十九章、御马场赛马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章、宋使来楚 熊冉敕封苗淼为女公子后再经历马场赛马一事,郢都终于迎来了短暂的宁静,便是一向不安分的郢都小霸王翟庄也没出来祸害郢都。 宁静背后自然酝酿着新一轮的风暴,来自巴国的草莽痴儿和郢都小霸王翟庄将迎来年轻一辈的巅峰一战。 熊冉一直在给江珏造势,甚至郢都传出胜出的一方将会被熊冉拜为大将军。 不单单是郢都,甚至不单单是楚国,两位年轻小将即将在郢都比试一事已经传开,有好事者自然闻讯赶来。 御马场赛马过后整整一月,苣臣基本...... 《弈士》第七十章、宋使来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一章、矛盾之争 郢都,北城门。 江珏忽然有些紧张,他如何不紧张,也不知道孟先生是不是为自己而来,孟先生为何要来,孟先生可有收弟子? 孟兰终于缓缓而来,驾车的是石雁舟,除此之外再无一人。 “师兄好。”孟兰下车朝邹固行礼。 孟先生,自己捧起六艺经书便想起的孟先生来了,只有石雁舟相随。江珏躲得不远不近,他背过身,不敢面对孟先生。 “孟兰为何而来?”邹固笑问。 “孟兰自然是游学而来,只是不知师兄为何也在郢都?”孟兰笑道。 “师兄也是游...... 《弈士》第七十一章、矛盾之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二章、郢都剑戟之争 江珏依旧在角落候着,偌大一个武场没人在乎他,他倒是在乎孟先生。 缪斯和苣臣停手一个站在邹固身侧一个站在熊冉身侧。 邹固朝孟兰说道:“听说孟兰的弟子不光是个咸人,剑术也不错,不知可否让师兄开开眼界?” 孟兰的弟子自然是石雁舟,他抱剑站在孟兰身侧,气势比起苣臣和缪斯输了许多。 孟兰答道:“我这劣徒上不了台面。” “请江珏小将军和翟庄小将军进场。”苣臣喊道。 孟兰紧紧盯着从角落阴影里走出来的少年郎,已经束发了,长大...... 《弈士》第七十二章、郢都剑戟之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三章、再无瓜葛 江珏手里提着杜若佩剑,他的呼吸沉重,他的步伐沉重,他的手已经扬不起手里长剑。 翟庄提着霸王枪而来,翟庄也好不到哪儿去,两人不过是以伤换伤。缪斯眯着眼睛望着场中两人,不说实力如何,单单是这份意志便属实不易。 “缪将军,还请出手拦下二位小将。”熊冉拱手说道。一个是前途无量的霸王枪传人,一个是至关重要的棋子,谁伤谁死他都心疼。 缪斯点头跳下武场,游离在不远不近的位置,既不干涉到两人比试,又能在关键时刻及时出手...... 《弈士》第七十三章、再无瓜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四章、郢都棋楸(一) 郢都,王宫。 江珏上演一出还名大戏后便在苗淼的搀扶下缓缓离去,留下喜不自胜的熊冉和怅然若失的孟兰,还有没什么表情的邹固。 孟兰领着门生石雁舟辞别楚王熊冉从北城门离去。他从北城门来,自然也是往北城门离去。至于邹固则留在郢都,他当然不单单是来看一个痴儿的,也不是宋骁向女儿了,他来郢都有要事。 不过今日天色不早,邹固和缪斯被安排在舍馆住下,庙堂是只留下了熊冉和木尔。 “木师,江候没来?”熊冉问道。一百里,若是快...... 《弈士》第七十四章、郢都棋楸(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五章、郢都棋楸(二) 郢都,王宫。 日头已经偏西,熊冉可不信江望舒这区区一百里要走上一日。他问道:“木师,信使一直是和木师互通有无,那信使都敢欺骗孤了?” 木尔脸色不变拱手说道:“已经派人去催了,江候最迟明日赶来。” “那孤便再等上一等吧,”熊冉说道,“好了,孤累乏了,想歇息。” 木尔告退。 郢都,王宫。 巧玉款款而来,问道:“大王有心事?” 熊冉拦着巧玉纤细腰肢说道:“木师变了,到底是个纵横家,竟然连孤都敢耍了。” 巧玉问道:“大王...... 《弈士》第七十五章、郢都棋楸(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六章、郢都棋楸(三) 郢都,王宫。 有一侍卫进王宫,说道:“王上,江候在路上被屡次拦下,苣臣将军出城又被一个莽汉拦下。” 熊冉点头说道:“孤知晓了,下去吧。” 那侍卫离去后,熊冉冷哼道:“木师越来越不把孤放在眼里了。” 有一女子说道:“大王,木师也是一番好意。” “不说他了,江候今日恐怕来不了了,明日孤亲自去迎接,”熊冉说道,“昔年文王请伯岐出山,三次进岐山又亲自背负伯岐下山,如今江候远道而来孤没能去迎接很是遗憾。” “楚楚,你也...... 《弈士》第七十六章、郢都棋楸(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七章、居其所,然后众星拱之 郢都,入夜,宵禁。一派安宁祥和,正如那一轮皎月安然无恙悬挂在夜空。 今夜是个月圆之夜,漫天星宿如同一颗颗明珠璀璨、华美,又不可触及。 “居其所,然后众星拱之。”苗圣读完书,然后睡下。 外郭,沈家着火了。沈家在外郭,离王城一步之遥,称得上是除了内城王宫和三公府邸外最富丽堂皇的府邸。沈家着火可不是小事情,惊动了数百郢都守卫军,甚至惊动了两位守卫长。 沈家上上下下都在救火,这一把大火烧得是透透彻彻,分外红火。沈...... 《弈士》第七十七章、居其所,然后众星拱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八章、鄙人江望舒 翌日,郢都西十里。 熊冉率领郢都贵胄亲自等候,等候的人自然是江望舒。 江望舒和苣臣策马而来,熊冉远远望见,于是下车深深弯腰拱手。 “冉恭候江候。”熊冉喊道。 郢都贵胄悉数震惊,熊冉何曾把姿态放得如此之低?便是拜木尔为国师,拜夫错为大将军,拜苗圣为司农时都未曾如此低过。 江望舒下马拱手还礼说道:“鄙人江望舒,见过楚王。” 郢都,苗圣府邸。 江望舒率先进了府邸,瞧见正倚靠着桌案酣睡的江珏。 熊冉冷哼一声,封肃一个激灵...... 《弈士》第七十八章、鄙人江望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九章、剑指江侯 翌日,江珏和女公子淼的大婚如期而至,荒唐得让江珏觉得可笑,没有一项是自己的意愿,平白多了一个女人,平白多了一处府邸,还平白多了一个郢都禁卫统领的官职。 府邸便是王城内的江侯府邸,从匾额上江侯二字便是瞎子也看得出来这是熊冉给江望舒准备的府邸,江珏又疑是江望舒的子嗣,所以江珏理应住进江侯府邸。 命运荒唐得就像一场不遂人意的雨,本该落在久旱的大地,却落在汪洋大泽。于是旱的人脸色紧绷如一块龟裂土地,于是涝的人...... 《弈士》第七十九章、剑指江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章、乐不思巴 江望舒在医馆静养了三日,好在苣臣出手及时只刺入腰腹两寸,并无多少大碍。 第一日熊冉携带楚楚和宋夫人巧玉前来探望。熊冉愧疚说道:“江侯,孤实在不知江珏小将军为何突然出剑伤了你,孤深感歉意,楚楚便留在这儿服侍你吧,还请江侯不要推辞。” 熊冉走后楚楚便留在了医馆,江望舒拒绝了楚楚要亲自服侍的好意,说道:“鄙人一介莽夫,女公子身份尊贵,岂敢让女公子服侍。” 楚楚答道:“江侯,小女子仰慕江侯已久,能陪伴左右是福气...... 《弈士》第八十章、乐不思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一章、抚掌长歌渐去 江望舒提剑缓缓而行,江珏提剑追上,后方熊冉领着庙堂贵胄远远跟随。 “夫君,你不许去。”苗淼拉住江珏喊道。 “去爷爷身边。”江珏挣脱苗淼的手,然后持剑上去,起手一式便是痴心一剑。 痴心一剑,痴儿痴心妄想筚路蓝缕以肩挑道义,痴儿痴心妄想披星戴月以手拿黎民,痴儿妄想以孟先生为师,痴儿妄想以江侯为父。 江望舒剑未出窍回首也是一剑,挡住江珏的痴心一剑,说道:“你的剑心思太沉,少年郎哪有那些心思。” 江珏没答话,持剑再...... 《弈士》第八十一章、抚掌长歌渐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章、以九州为棋楸 黎赫王二十八年,六月,季夏,小暑。 宋国迁都洛邑,宋骁请天下诸侯于立秋在洛邑会盟,庆贺迁都之喜。 天下还有几家诸侯? 最北边的冀州,魏、陈、梁、唐、汤、卫、苻七国组建了七国联盟北据白狄、赤狄等异邦,西挡胡塞铁骑,南据宋国雄师,东挡齐国大军。秦淮再一次身挂七国相印。 冀州最北是燕国,燕公子延卿继位。 兖州除了大黎便是中山,整个兖州之地被宋鲁两国夹在中间。 最东边的青州,鲁王小白横扫周边小国和莱夷,绕过兖州将手伸...... 《弈士》第一章、以九州为棋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章、禾得两穗 翌日,郢都,王宫。 苗圣颤颤巍巍地拱手说道:“王上,老臣老不堪用,还请王上恩准告老还乡。” 满堂俱惊,再仔细看苗圣,他确实老了,老得如一块龟裂的土地,老得如老松树的树皮。 苗圣老了,这位无名无姓无氏又无父无母无子嗣的苗圣终于老了,这位大半辈子在水田里劳作的苗圣终于老了,这位养活了荆楚两百万户的苗圣终于老了。 熊冉动容了,他眼角滚落两颗热泪,下来亲自搀扶苗圣落座,拱手说道:“苗圣,冉不能没有你,冉请苗圣再留...... 《弈士》第二章、禾得两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章、身世之谜 江珏随沈布商队从三苗过沅城、凤凰城,再入从武陵入綦地,经谷城抵达。 “沈某祝公子此行顺利,”沈布拱手说道,“再往前过孟、焦便是剑陵关,过了剑陵关就到了宋地。” 沈布绕了一大圈路,这又是一个人情。江珏拱手还礼说道:“沈大户,还请送我夫人去巴国,找一个叫武去疾的人,若是找不到便暂且安置在巴阳卢家。” 江珏要去洛邑,自然不会带着苗淼前去,有石头、赵淼二人跟随便足够了。江珏一剑刺伤了江望舒,那一剑不光伤了他的人...... 《弈士》第三章、身世之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章、尽是 一行三人在洛邑城门口被拦下,理由是宋骁正召集诸侯会盟,旁人不许进出。江珏便是奔着洛邑会盟而来,他岂会心甘情愿离去?于是说道:“劳烦去向邹先生请示,就说有个痴儿来了。” 那守卫半信半疑离去,江珏三人则在城外候着。 “这宋骁倒是好大的架子。”赵淼嗤笑道。 不久那守卫跑回来,恭恭敬敬地替江珏牵马,说道:“公子,请。” 洛邑是天下第一大城,此时见不到一个行人,只有身着甲胄手拿冇戈的守卫,满城皆是如此。江珏已经到了...... 《弈士》第四章、尽是弈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章、八大名(器) 天下有八大名(器,会被和谐,所以隔开,还请见谅),名(器)首先要有上等矿石,再经名匠之手千锤百炼,最后还得看落在谁的手里。 八大名(器)排第一的是天子钺,天子钺是八大名(器)中唯一一柄青铜武器,或许说是礼器更为恰当。天子钺并未开锋,也没见过血,只因为冠以“天子”二字,所以排在第一。 天子钺自然在天子手中,这点毋庸置疑,每年太庙大祭赫天子总会手持天子钺。 八大名(器)其余七件并未排名,只有天子钺凌驾于其余...... 《弈士》第五章、八大名(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章、武圣之战(一) 赵淼向江珏说完八大名(器)在场的弈士们已经吃饱喝足,又因为邹固说过只谈交情不论国事,所以这些大人物们都坐不住了,毕竟交情有恩有怨,说到恩大人物们有说有笑,谈到怨则剑拔弩张,比如吴王流苏和越王由生之间就险些撕破脸皮大打出手。 “属实乏味,不如舞剑助兴,叔叔意下如何?”吴王流苏提议道。 “正有此意,”越王由生喊道,“淳于野,舞剑。” “麻烦先生了。”吴王流苏朝身后海民拱手说道。 “吾乃越国大将、武圣、兵家圣人...... 《弈士》第六章、武圣之战(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章、武圣之战(二) 江珏还是初次见到长鞭这种另类武器,倒是有些期待。武器分为长兵和短兵,还有独立于两者之外的远程杀伤利器——弓弩。常见的长兵有枪戟矛戈,长剑的短兵则是刀剑币斧。 胡塞与楚国这两个前朝遗脉重刀,胡塞最为出名的是弯刀,胡塞铁骑三十万都用制式弯刀,杀伤力颇大。楚国则喜好荆刀,荆刀起源于南荆国,后来南荆覆灭之后楚国先民则用荆刀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到现在成为楚国最常见的兵器。 大黎后裔更重剑,所以大黎藏有追星剑,缪苦...... 《弈士》第七章、武圣之战(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章、学宫论道 江珏在洛邑学宫首次出手便草草落败,倒是落得个笑柄。学文,被孟兰、邹固嫌弃;习武,被夏侯仲卿嫌弃,又败在石雁舟手下。 他来洛邑学宫本就是个笑话,还真把自己当成是祭酒了?不过是当年权宜之计,痴儿还当了真。 比试落下,自然该论道了,毕竟在场的除了四位崭新的武圣还有诸子百家的圣人,比如集儒家和纵横两家圣人于一身的邹固,比如天道圣人孟兰,比如荆楚纵横家木尔,比如鲁国法家圣人告誓,再比如身挂七国相印的纵横家秦淮。 《弈士》第八章、学宫论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章、大乱将至 大黎古往今来第一位圣人是帮文王打下天下的伯岐,伯岐说:“茫茫禹迹,画为九州,天下分九州。” 于是文王效仿大禹铸造九鼎,每一鼎代表一州,放置太庙,镇压国运。 秩序是人为缔造,自然也应该由人来打破,只不过有人站了出来。 伯岐定下的秩序是”四等为鄙人,也叫野人,僻野之所皆为野人,受上三等人约束;末等为奴隶,由俘虏和罪犯组成,地位最低。 ”阶级又分成各行各业,杂糅成一条斑驳大江,承载着贵族这一条条或大或小的舟船,...... 《弈士》第九章、大乱将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章、凌寒战伏白 天下最大者,还是大黎,毕竟名义上大黎天子还是天下共主。 赫天子亲自相迎,这是天大的礼遇,一众大人物没好推辞,随赫天子回到黎都。宋楚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赫天子战战兢兢,诸侯也诚惶诚恐,毕竟宋楚的国力摆在那,毕竟都被打怕了。 上次洛邑会盟时天下还有百十个诸侯,到如今还剩多少?没剩多少,除了鲁国扫清青州的小国,又征伐冀州占去冀州三分,余下的悉数被宋楚两国灭了。 所以秦淮主导下的冀州七国联盟和燕国都不假思索又斩...... 《弈士》第十章、凌寒战伏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一章、塞上练剑 “好了,走吧。”伏白说道。 “走?去哪里?”江珏问道。 “孟先生请云良去洛邑窃玉,然后云良在塞上莽原被宋人截住,已经身死。现在宋骁手里有三枚玉珏,正想着去岐山一探究竟呢。”赵淼答道。 “恐怕宋骁已经从黎都那两位的口中得知当年赫天子与子丑也是手持三枚玉珏便请出白圣出山,宋骁也想去一探究竟,”桃花农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便给他个惊喜。” “不去。”江珏转身便走,有桃花农的地方他实在不想去,毕竟巴山那群匪不该无...... 《弈士》第十一章、塞上练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二章、胡塞之殇 总有人说伏白是才情天下第一的天下第一剑客。一样是才情,一样是武力,两样都占去天下第一,实在过分。 若是单单是天下第一剑客,江珏自然认同,但才情第一实在过分了。诸子百家与各国文人才情还会被一个剑客比下去?若是说天下最有才情的武夫自然是江望舒,除了有人间惊鸿客这个名称外还有一个草莽气息浓重的称号——草莽诗人。 但天下人说起伏白时最全的名头是才情天下第一的天下第一剑客潜龙伏白。 才情天下第一是才情,天下第一剑...... 《弈士》第十二章、胡塞之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三章、岐山剑阁 岐山,承载了大黎五百年国祚之重,如今已经被剥夺去了圣山之名,沦为寻常山岭。当年文王三进岐山请圣人伯岐出山, 伯岐出山有异兽异象,文王又迎娶伯岐之女桃花仙姑。大黎的历史源于岐山,此言不虚。 岐山剑阁,本来自然在岐山,就跟洛邑学宫在洛邑一样。只是洛邑学宫是在明处,岐山剑阁在暗处。 岐山剑阁究竟发生过哪些惊天秘事江珏不知,不过他也不是刨根问底之人。江珏是一个实在的人,缅怀过去,立足脚下,偶尔也憧憬未来。 岐山...... 《弈士》第十三章、岐山剑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四章、剑阁弟子 平心而论江珏不愿接受这个事实,但事实就是事实,他无力挽回。要怪只能怪自己过于大意,轻信别人。 江珏不知晓苗圣为何要欺骗自己,难道单单是因为自己和苗淼有婚约在身?苗圣当着江珏的苗和楚王熊冉说过他的孙女不可能和别人共侍一夫,这是唯一说得通的一点。 但江珏不敢相信自己敬重的苗圣会做出这种小人之事,甚至苗圣遗言还特地让苣臣放自己离去。 亓官庄说是走散了,江珏只能期盼荆琦君能活下来。他知晓这是奢望,毕竟荆琦君的实...... 《弈士》第十四章、剑阁弟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五章、宋骁造访 江珏还在问桃花农和凌寒的去处,两人便从岐山剑阁那块巨大的石头外走来。 “朗大人,我们去查探过了,宋骁的人马已经抵达山下,明日便能到达。”桃花农拱手说道。 “宋骁当真来了?有意思,三枚玉珏放在他手里我还不放心,”玄郎笑道,“白,明日迎接贵客,罚君仪和丹典两人去守山门。” 一夜便草草过了,江珏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一闭上眼不是荆琦君凄惨的哭声就是苗淼哀伤的眼神。破晓之后,石头敲门说道:“公子,今日你不要出门,被...... 《弈士》第十五章、宋骁造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六章、珏山围猎 黎赫王二十八年,立冬。 从洛邑会盟至今天下迎来了短暂的太平,宋楚并未大动兵戈。 立冬,赫天子应大黎太保、中山王子汤的邀请去珏山围猎,太师孟兰,公子寒、公子枝三人跟随。 珏山在兖州中山,先圣子丑便是珏山人。 赫天子与中山王子汤在岐山围猎,只有大黎和中山两国参与,不算隐秘,也不是什么要紧之事。 赫天子久居深宫难得出来一趟,还是借着祭拜老太保子匡的名义而来,围猎只是子汤竭力邀请,一时兴起。 赫天子、中山王子汤、太师...... 《弈士》第十六章、珏山围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七章、鹿蜀桃花农 公子寒一行人追逐四不像已经进了珏山深处,果然没有再听见猛兽嘶吼声。公子寒总觉得自己的的确确是听见过,他在黎都呆腻了,好不容易能出来一趟,能遇见猛兽自然更好,他可想见识见识人兽之战呢。 石雁舟不单单是名声响彻黎都的年轻闲人,他还是一位二品武夫,文武两全,天底下有几人? 公子寒敢以身涉险,底气便是石雁舟在,况且身后几十上百的卫士,还拦不住一头猛兽? 越走越深,四不像早没了影踪,公子寒有些兴义盎然,实在乏味。 《弈士》第十七章、鹿蜀桃花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八章、天子驾崩 珏山下,孟兰问道:“太保,天子为何还不回来?” “有凌寒在,无碍,”子汤说道,“太师,我家鱼书若是替寒留下子嗣,还请太师赐一个名。” 圣人赐名,这是福气,更是殊荣。赫天子之女女公子芷兰便是子丑赐名,邹固嫡长孙谦修也是子丑赐名。仿佛子丑能预料到身后事,果然他赐名的两个小辈一个有羞花之貌,一个有惊艳才学,又结了白头之好。 鱼书与公子寒已经订婚,假如天子门是迟早的事,成为国母也是迟早的事。如此,鱼书若是替公子...... 《弈士》第十八章、天子驾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九章、序幕 黎赫王二十八年,大黎历五百零五年,冬月,初一,赫天子驾崩。 黎赫王二十八年,大黎历五百零五年,冬月,初七,节气大雪。 黎都,王陵,赫天子葬礼。 赫天子的生平实在太过于简单。 大黎历四百六十一年,先王生子名赫。 同年,先王立公子赫为嫡。 大黎历四百七十七年,先王驾崩。 大黎历四百七十八年,公子赫登基,结束了他意气风发,弓马骑射的悠闲时光,为黎赫王元年。 黎赫王二年,大黎历四百七十九年,赫天子迎娶豫州宋王宋骁之女女公...... 《弈士》第十九章、序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章、痴儿下山 梁州,峨眉。 蒲邈与玄郎相对而坐,桌案上摆着的是一张棋楸,玄郎执白,蒲邈执黑。 “音,去把珏叫进来,”玄郎落下一子,说道,“这一子叫潜龙。” “朗大人,伏白下山多时,宋骁倒是憋得住气,”蒲邈说道,“算算日子,江侯应该抵达黎都了。” 玄郎点头说道:“邓闲倒是当真沉得住气,我以为赫天子死后他就要浮出水面了。” “朗大人,邓闲此子不简单,心思缜密。”蒲邈答道。 “哼,我看是深藏不露,我将一切都和盘托出,等他转告孟兰...... 《弈士》第二十章、痴儿下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一章、袍泽 歌名《袍泽》,是草莽诗人江望舒所作。 楚军还未攻破新里,算是个难得的好消息。抵达高浦已经是两日之后,江珏身后的人越来越多,足足破万。这些都是綦民,都是江珏去年在活泉关救下的綦民。这些綦民再度见到江珏,抹干眼泪加入队伍,浩浩荡荡来了高浦。 活泉关内三城并未全数沦陷,綦地乡勇义军还在抵抗。江珏还知晓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白执战死后綦地乡勇义军首领叫亓官庄。 高浦,綦地乡勇义军正在和楚军交战。 “哼,不过是一群...... 《弈士》第二十一章、袍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二章、綦地自由民 公孙休军兵败后尚余万余人,退守柴邑。江珏并未下令追击,先将两军战死战士都掩埋了,以免再度引发瘟疫。 不过高浦一战江珏一方却借此机会将武器都换了一茬,楚军的战矛、长戈、荆刀做工精良,巴阳军的武器都比之不上,遑论綦民乡勇义军的锄头棍棒。 敬夫在第三日回来了,一脸凝重。江珏已经猜到了结果,说道:“没事,军中粮秣还能撑两日。” 可两日过后又如何?綦民已经是生活困苦,恐怕这些粮食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公子,芥子...... 《弈士》第二十二章、綦地自由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三章、庆功酒 江珏在活泉关举办庆功宴,如此酣畅大胜,自然值得庆祝。除了这两万綦地自由军,还邀请了白老等数十綦民。 行伍与农家喝酒都喜欢大碗。行伍中人都性格豪迈,得大口喝酒大碗吃肉才有力气打仗。至于农家,则实在是无力负担那么多复杂的酒器,况且一年能饮酒的机会实在不多,更多时候是喝茶。 子丑说:“茶性苦,黎民亦苦。” 孟兰说:“茶性苦,黎民亦苦。” 江珏也说:“茶性苦,黎民亦苦。” 酒是綦民自发送来的,不算多,也不够喝。好在...... 《弈士》第二十三章、庆功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四章、故技重施 江珏领军安安心心在活泉关驻守,巴国无暇顾及綦地三城,楚军又败退,倒是无人打搅。至于追出活泉关,这个念头江珏不是没有过,实在是綦地自由军单单两万人,能守住活泉关都是万幸,更多的江珏不敢奢求。 中间赵淼找江珏说过该走了,毕竟只要守住活泉关便足够保证关内三城。江珏放心不下,打算再过些日子再来去。这几天以来江珏让敬夫抓紧操练兵马,毕竟綦地自由军多数是乡勇义军,战斗力实在不足。 今日楚军终于再度袭来,来势汹汹。...... 《弈士》第二十四章、故技重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五章、火烧粮草 大黎历五百零六年六月二十七,凌晨,一支千人队伍悄无声息从活泉关摸出,钻进山岭。 “从这里进山,可以摸在楚军前面截住他们。”玉婵说道。 这一千人都是活泉关六千守军中最为精锐的部分,除了需要坐镇军中的石头、要指挥战局的敬夫和重伤的邵如意,能用得上的人江珏都带上了。此战,关乎到活泉关战局的走向,关乎到关内三城五十万綦地自由民的命运。 所以江珏昨日静养了了一日,今日便主动领军偷袭楚军粮草辎重队伍。 千人精锐翻过几...... 《弈士》第二十五章、火烧粮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六章、万家灯火千家熄 离开活泉关已经有三日,江珏归心似箭,他实在担心活泉关是否守得住。数十人披荆斩棘又披星戴月,终于遥遥看见了活泉关。此时楚军正在攻关。 活泉关出战的还是石头,这位天生神力的莽夫如同一尊远古神祇降临,这几日几乎日日出战,硬是领着綦地自由军数次击退楚军。活泉关的、人马实在不多了,甚至敬夫和亓官庄都亲自出关迎战。 江珏一行数十人刚长途奔波,还来不及休整又加入战局。 江珏提着苦剑杀入战场,草莽剑法、大丈夫之剑、桃夭...... 《弈士》第二十六章、万家灯火千家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七章、婵月何姝姝? 大黎历五百零六年,六月中旬。熊冉拜征西将军白鹿大王为主将,领十万大军涉乌江讨伐巴国。巴国太保芥子下令让南境执圭杨羡与南疆大夫武去疾镇守涪陵。距离开战至今已经有半月之久,两军以涪陵为中心博弈,最终巴国兵败涪陵。 大黎历五百零六年,七月初。涪陵告破,杨羡退守旧枳都,武去疾退守南疆,巴国东境再失一城。 大黎历五百零六年,六月中旬。蜀国川东大夫罗宝儿领军过川东关兵临巴国西境巴南小邑。巴莽,这位巴国太师的另一个...... 《弈士》第二十七章、婵月何姝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八章、泰山封禅 大黎历五百零六年七月,楚国开始了全面称霸之路。 西境,熊冉命白鹿大王镇守涪陵,与南疆南蛮势力、巴国旧枳都南境执圭杨羡形成三足鼎立之势。西境战事暂且停下,已经占据了涪陵,对巴之战算得上大获全胜。 綦地,征北将军公孙休战死,镇北将军景瑟战死,楚国无暇再顾及活泉关,于是退守旧綦都。活泉关简直是熊冉的一处伤心地,原楚国征北大将公孙麟便是在活泉关被武去疾一出苦肉计被擒拿,再被斩杀在活泉关;楚国王族熊协迈过活泉关...... 《弈士》第二十八章、泰山封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九章、峨眉山上有仙人 梁州,峨眉,峨眉山上有谪仙。 峨眉山上有谪仙,这是峨眉山下人口口相传的事情。传闻梁州惊鸿江望舒提剑上峨眉斩杀了仙人,但不久过后又有山下的樵夫、猎户不止一人也不止一次亲眼目睹过谪仙风采,谪仙究竟长什么样却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 有猎户说谪仙是一个须发尽白的老人,手持一把长剑,能腾云驾雾,将他从山中们猛虎口中给救了下来。怕人不信,他还掀起下裳露出一道深可见骨的抓痕,这便是当时山中猛虎抓的。 有樵夫说谪仙是一个...... 《弈士》第二十九章、峨眉山上有仙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章、英雄、懦夫 那位被世人成为一声无功无过简直是天底下最大的庸人的綦国老司马武不古膝下两子,长子延祚,次子去疾。 所谓延祚,便是国祚永延;所谓去疾,便是驱逐敌人。 延祚、去疾,是这位备受被众人推崇的人间惊鸿客江望舒推崇的綦国老司马武不古留给綦民最后的美好愿望。 当时世人总喜欢拿江望舒和武不古作比较。 人间惊鸿客江望舒,岂止是独步梁州?简直是声名远扬九州传唱的大英雄,一生征战百战百胜未逢一败,蜀国军中贵胄罗氏三代人数位顶尖...... 《弈士》第三十章、英雄、懦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一章、延祚去疾,长安如意 延祚,延长的是国祚;去疾;驱逐的是敌人。延祚、去疾,是这位从军四十载身居高位三十四载却无功无过被称为天底下最大的庸人的綦国老司马武不古对綦国最后的美好愿望。 被称为天底下最大的庸人的綦国老司马武不古那名为延祚的长子死了,綦国年轻一代才情、才华、才能最为耀眼的延祚为了保护去疾死了,江望舒盛赞的“有此子可保国祚永延”的延祚死了,所以綦国亡了。 被称为天底下最大的庸人的綦国老司马武不古那名为去疾的的幼子苟活...... 《弈士》第三十一章、延祚去疾,长安如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二章、胡塞恶善 “公子,现在已经入了雍州,如今已经是宋国地界,务必当心,”赵淼说道,“过了雍州再入豫州,这样绕道虽然远了些,但没有宋楚的爪牙。” 江珏点点头,极目所见尽是荒凉与萧瑟。本就五谷难生的胡塞恶土随着那号称天下第一的胡塞王卫秀被剑陵传人缪斯斩杀后胡塞更是被宋军踏了个遍。 “公子,有马蹄声,很急,很乱,也很多。”赵淼下马将她那婀娜身段伏在地上侧耳听了一阵后说道。 江珏相信赵淼的判断,但自己一行人从未招惹宋军,一路...... 《弈士》第三十二章、胡塞恶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三章、不属于人间的怪物 恶善悠悠转醒已经是翌日正午,听见的第一个声音便是“公子,要不把他扔了吧。” 这是亓官庄说的,亓官庄倒是眼馋这匹今早又活蹦乱跳的乌青战马,至于恶善,与自己一行人并无半点关系,救他一命已经是仁慈了。 恶善睁开眼,这才注意到自己像个货物一样被随意丢在马背,又听见一个温和的声音说道:“亓官,蒲音说得对,每一个人都该救。” 蒲音一直在观察恶善的情况,见到恶善挣扎了一下,连忙喊道:“他醒了。” 众人策马散开,又下马将...... 《弈士》第三十三章、不属于人间的怪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四章、我叫蒲音 江珏还是带着恶善走了,别人说恶善是不属于人间的怪物那是别人说的,他只知晓恶善是个怕生又可爱的大孩子。几乎相同的遭遇让他对恶善有着别人不能察觉也不能理解的感情,不是同情,不是怜悯,更不是利用,他就像在弥补自己儿时缺少的情感。 抵达塞上莽原的时候北境八国联盟正与宋国交战,江珏本想避开,但八国联盟的相国秦淮却派人来相迎,江珏征询了蒲音的意见后还是去见了秦淮一面。 “恶善,要裹好头巾,不要再弄丢了。”江珏嘱咐...... 《弈士》第三十四章、我叫蒲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五章、潦水清寒 一个大胡子,两个莽汉,三个女娃,四个少年郎,合计十人从塞上莽原一路往东。 北境八国联盟竟然在对宋之战中占了上风,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毕竟八国联盟表面上和大黎还是同枝同气。如此,江珏也不必再绕路,可以直接从塞上莽原穿行,抵达兖州。 唐谋送了江珏数里才返回,赵淼喊道:“鸽子,你现在可是个大人物了。” 江珏岂会没有自知之明?他说道:“北境八国联盟看重我是因为我和孟先生的这一层关系,等什么时候你可以拿我的名头出...... 《弈士》第三十五章、潦水清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六章、塞上鹰 一个大胡子,两个莽夫,三个女娃,四个少年郎,一行人行走在天与地之间。塞上莽原有雄鹰翱翔,忽然一只雄鹰凄厉叫了一声从苍穹坠落下来。 “好箭法,不知是谁。”君仪赞叹了一句。 江珏脑子里蹦出一个名字——塞上鹰云歌。 有人弯弓射雄鹰只是一路上风景中不值一提的一处,众人继续前行。不到一个时辰见到身前有数十骑奔驰而来,细看之下这数十骑竟然在追逐一个手持牛角重弓的身影。 “救不救?”赵淼问江珏。 “救,”江珏吐出一个一个...... 《弈士》第三十六章、塞上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七章、孟生梦鱼 道义,区区两字,寥寥数笔,能担得起的人,实在不多。 先圣子丑一人肩负天下道义,子丑以身殉道后道义二字由子丑两个徒弟肩负。子丑首徒邹固是洛邑学宫祭酒,是天下首圣;子丑爱徒孟兰是大黎太师。 两人合力,才担得起道义两字。 大黎历五百零六年十月初一,立冬。豫州,洛邑,洛邑学宫。 孟兰只身而来,见了邹固,没有作揖,也没喊“师兄好。” “孟兰为何而来?”邹固笑道,“为了救你那爱徒?” 孟兰摇摇头,只是瞥了一眼躲在邹固身后...... 《弈士》第三十七章、孟生梦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八章、宋骁驾崩 邹固望着孟兰说道:“孟兰总是喜欢与我争。” 孟兰答道:“先生教诲,君子有所不争,君子亦有所必争。” “先生还教诲了,君子有所必为,君子亦有所不为。孟兰难道不知晓大黎国祚五百年,还是伯岐用通天手段才能延续八年?”邹固笑道。 孟兰摇头:“先生还教诲,君子当以身济世,济世该为;君子不当以身涉险,涉险不该为。” “孟兰这算不算以身涉险呢?涉险该不该为?”邹固问道。 孟兰望着邹固,说道:“我且喊你一声师兄,你知晓先生...... 《弈士》第三十八章、宋骁驾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九章、伏白现身 刺客找到了,正是在八子嘉熹府邸养伤的哑奴。哑奴一具重伤之躯,硬是杀死了数十宋军才被擒获。 “说,幕后主使是谁?”宋骁十子嘉柳怒不可遏地质问道。 奈何哑奴是个哑巴,她说不出话,只是望着宋骁十子公子嘉柳笑。 嘉柳拔了一把剑,一剑刺入哑奴胸口,然后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说道:“几位兄长,我替你们报仇了。” “公子,还请节哀。”邹固瞥了一眼哑奴,她被一剑刺中心口还没有立即死去,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宋骁八子嘉熹终于赶回来...... 《弈士》第三十九章、伏白现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章、谁敢伤我侄儿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保护好婉儿?”孟兰歇斯底里,再无半点儒雅风范。 谦修抬起头,刚好见到孟兰挽起袖子一把揪住伏白,一手捏拳砸在伏白那俊朗的脸上。 一向温润如玉的孟兰动手打人了,打的还是天下第一伏白。天下第一伏白挨打了没有还手,打他的是天底下仅存的君子。 龙蠡提枪进来,沉声说道:“他们来了。” 龙蠡被哑奴所伤,好在哑奴下手知晓轻重,只是将龙蠡打晕过去,并没有下重手。众人只知晓宋骁八子公子嘉熹手底下的哑奴的实...... 《弈士》第四十章、谁敢伤我侄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一章、缪斯一怒 莽夫,莽夫。 后来人提起缪斯,不是称呼他统兵百万的大执戈,不是喊他剑陵传人,而是莽夫两子。 数万铁骑阵列在洛邑之外,他跃马洛河,一句“谁若伤我谦修侄儿一分一毫,休怪我血溅洛邑”,竟然唬得满城贵胄人心惶惶。便是邹固、施惠两位位列三公的大宋柱臣也只能朝新王i谦修低头。 是新王,不是新帝,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宋公子嘉柳机关算尽最后还是为谦修做了嫁衣。离开洛邑前去剑陵关履职前,他特地去拜访了邹固。府里人说邹先生...... 《弈士》第四十一章、缪斯一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二章、塞上莽原之战 大黎历五百零六年十一月,仲冬。 数万大宋铁骑在宋国大执戈缪斯的率领下从塞上莽原而来,两万大黎兵士在兖州边界严阵以待。 “你不问问我怎么来了?”云歌憋了一路,实在忍不住了。 江珏认真地望着他,又不言不语。 “我怕你死在别人手里,”云歌弯弓搭箭松弦一气呵成,一只硕大的雄鹰凄厉叫唤一声,然后坠落,他这才得意说道,“等击退了宋军,我一箭射穿你那颗凉薄之心。” “好。”江珏没心没肺地笑了笑。 凌寒紧盯着天边刚露头的黑云...... 《弈士》第四十二章、塞上莽原之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三章、秦淮称王 塞上莽原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苍茫又凄凉。 云歌提议可以偷袭宋营,不过还是征询江珏的意见。虽然他一口一个痴儿,但江珏是主将,这点毋庸置疑。江珏在召集千夫长以上的将领商议,只有稀稀拉拉一两个人同意,其余人都觉得风险太大, “我不是和你们商议,这点希望你们也能明白,”江珏正色道,“云歌,挑选一千精兵,明日偷袭宋营。” 一众大黎将领羞愧难当,这个温和的少年郎温和惯了,险些让他们忘了他年纪轻轻便在徐州大败鲁国滕云...... 《弈士》第四十三章、秦淮称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四章、儒将龙蠡 江珏领着千人精兵休整一夜过后继续往前,正午时又见到了宋军的营地。亓官庄又老练地捡起还有余温的马粪,嚷道:“宋军大概刚离开一个时辰,只是我们这点人手不足吧。” 云歌嫌弃地避开亓官庄,然后说道:“把你的脏爪子洗干净了再追上来。” “痴儿,你说要是我们千人部队全歼宋国两万铁骑凯旋,他们会不会喊我一声英雄?”云歌嘴巴一刻也歇不下。 江珏答道:“也许吧。” “痴儿,听说你在活泉关当过英雄,是什么感觉?”云歌不依不饶...... 《弈士》第四十四章、儒将龙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五章、所谓道义 鹿岭要寨,桑果麾下大军数千轻骑疾驰而来。 秦淮走出鹿岭要寨,说道:“摆酒设宴,犒劳桑将军。” “桑将军中箭了,桑将军中箭了。”有人惊呼。 秦淮脸色变了变,改口说道:“就不摆酒了,唤医官来。” “战事如何?”乔叔问道。 有将士说道:“禀,两万宋军悉数被歼灭。” 秦淮大喜,问道:“缪斯呢?龙蠡呢?” 有将士答道:“未曾见到缪斯,龙蠡被大黎的人救走了。” 秦淮脸色冷了下来,胡荻儿搀扶他进屋去了。 塞上莽原,潦水河畔,有大...... 《弈士》第四十五章、所谓道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六章、地狱恶鬼 大黎历五百零六年十二月,季冬。 荆州,楚国,郢都,王宫。 “王上,消息都已经散发出去。”国师木尔拱手说道。 熊冉点头,说道:“我那谦修侄儿太软弱,若不将江侯调回梁州,恐怕鲁国也只能龟缩在青州。 木尔继续说道:“王上,江侯老当益壮,那痴儿又成了后起之秀,这两个江姓草莽倒是让宋鲁吃了不少苦头。” 熊冉意味深长地望着木尔说道:“木师还将江珏当成痴儿?论武力,江珏不输翟庄;论才情,洛邑学宫当面斥责邹固,木师以为秦孟...... 《弈士》第四十六章、地狱恶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七章、臣替天子守国门 第二日江珏食言了,他并没有送龙蠡离开黎都。 梁州巴国有使者前来求援,这已经是今年第三批使者了。 独步梁州的惊鸿江望舒离开巴国来兖州后,巴国四境除了北境活泉关暂且无虞其余三境都告急。东境楚国征东将军白鹿大王终于再度领军从涪陵北上,连破三城,直指巴国南境执圭杨羡镇守的旧枳都;西境蜀王吴归称帝后命罗氏夫子罗战与罗宝儿出川东,过巴南,取五城之地,更是趁着江侯不在想要一举覆灭巴国,尽取梁州之地;南境,南蛮先是侵...... 《弈士》第四十七章、臣替天子守国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八章、草莽匹夫 数千骑兵呼啸而过,直奔陶关而去。陶关是青州与兖州交界处,是兵家必争之地,此地起先被鲁国占据,江望舒又将此地夺了过来。陶关东西都是一马平川的宽阔之地,唯独陶关这一出关隘横亘在青州和兖州之间。 江珏来得很仓促,并没有彻底熟悉陶关军情,好在军中有知晓情况的将领。 “将军,大将军走后陶关守将是刘竟。”那人禀报道。 江珏并不知晓刘竟是谁,甚至大黎的将领他只熟悉先前与缪斯交战时那两万军中的千夫长,旁的一概不识。既然...... 《弈士》第四十八章、草莽匹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九章、滕云之死 鲁将滕云仓皇逃窜,江珏策马追逐,陶关观战的枝天子和百十老贵胄神态各异,自然也是各怀心思。 鲁军军阵战鼓擂响,数千鲁军开始冲阵。江珏距离滕云只有数步距离,但他还是调转马头。 “唉。”有老贵胄好不惋惜地叹息一声。 既然鲁军已经开始冲锋,凌寒自然也下令击鼓进军。鲁军击鼓进军是因为滕云有危险,大黎一方击鼓进军是要一鼓作气。 士气,是主导战局走势的一个重要因素,缥缈无形,但真实存在。鲁将先被凌云斩杀三人,主将滕云又...... 《弈士》第四十九章、滕云之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章、白马青衫客 大黎历五百零六年腊月十五,荆州,楚国,孟焦之地。 有白马青衫客一路询问而来。 “嘉柳,你便是逃到天涯海角,我缪斯也要将你碎尸万段。”白马青衫客正是缪斯,他又纵马往郢都而去。 嘉柳最为亲近巧玉,缪斯问过后也有人说有贵公子往南而去。 大黎历五百零六年腊月二十,荆州,楚国,郢都外。 白马青衫客缪斯纵马而来,宋夫人巧玉正在城门口候着。宋夫人巧玉身后是郢都禁卫数百人。封肃被南帝熊冉封为大将军后郢都小霸王翟庄脱颖而出,...... 《弈士》第五十章、白马青衫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一章、孤城 大黎历五百零六年腊月二十七,江望舒终于涉过枳江。巴君芥子领着庙堂贵胄在巴阳亲自迎接,一个个无论是真情流露还是逢场作戏都感动的涕泪横流。 江望舒没有说过多客套话,而是直接奔赴西境而去,只带了英武的江城守卫军百夫长苟不言一人。 能得到江侯赏识,苟不言欣喜万分,一路上更是将把巴国如今的形式给分析了一遍。 西境,蜀国君王吴归称西帝,想要占据梁州一地。蜀国军中贵胄罗氏父子罗战与罗宝儿领军出川东,取巴南,更是一连攻...... 《弈士》第五十一章、孤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二章、江州军部将敬夫参见江侯 大黎历五百零七年正月初三,梁邑之围第四日。 一千人,一座孤城,一万敌军。 铜城,巴君芥子望着梁邑方向,目光悲悯。 “王上,还不驰援梁邑吗?”在铜城养伤的巴将任林问道。 “梁邑守不住了,蜀国司马罗战已经率军来了,”巴君芥子摇头说道,“比起蜀军,楚军才是大敌。铜城是坚城,只要守住铜城,蜀军便是再有十万也不能越境。” 巴将任林悲哀地说道:“可江侯还在梁邑。” “既然江侯在梁邑,那就更不用担心了,江侯百战百胜嘛。”巴...... 《弈士》第五十二章、江州军部将敬夫参见江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三章、问道山问道 大黎历五百零七年二月,仲春。青州,鲁国,问道山。 有人踏雪而来。最前面是一个须发尽白的老者,老者身后有一青年,一少女。 “师傅,有人占了我们家。”那少女指着问道山上小茅屋喊道。 “殷桃,房子就是给人住的,兴许是避雪的过路人。”老者笑道。 小茅屋有炊烟袅袅,走近了些,有一个体型大得让人咂舌的莽汉和一个粉嘟嘟小丫头在雪地上堆雪人。 那粉嘟嘟小丫头见到有人来连忙进屋,不久又有一个少年郎,一个大胡子和一个老人家走出...... 《弈士》第五十三章、问道山问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四章、练剑 大黎历五百零七年二月十六。大黎,王宫。 枝天子大摆宴席,只是杯碗盘樽都换做了陶制,象牙梜也换成了竹梜。 一日里黎都传出了三件大事,一是朗轩归来,枝天子拜朗轩为太傅;二是江珏归来,枝天子拜江珏为大将军,没有代字。 朗轩德高望重,拜为太傅于情于理都是应该的,只是江珏这个没有代字的大将军多少有些难以服众。 于是第三件事便压过前两件大事传遍天下九州——这个痴儿竟然集朗轩外孙,子丑之孙,江侯义子,孟兰之徒,伏白之婿...... 《弈士》第五十四章、练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五章、剑陵缪斯 大黎历五百零七年三月三十,剑陵关。 缪斯终于从剑陵出来。他想起许多年以前自己也是这般提剑出剑陵,然后江望舒一剑,自己败了。 龙蠡正在剑陵关候着,他注意到缪斯换了把剑。 “我原想着你不会出来,”龙蠡笑了笑,说道,“明日之战我不能到场,今日来和你道别,顺便祝你好运。” 缪斯沉闷地点头。 “你有把握?”龙蠡问道。 缪斯先摇摇头,再点点头,最后抚摸着手里新剑说道:“这把剑叫葭萌。” “等我回来,大醉一场,如何?”龙蠡提...... 《弈士》第五十五章、剑陵缪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六章、剑陵关弈剑 “你来了。”缪斯如同与阔别多久的老朋友打招呼。 众人这才注意到有一白衣俊朗中年分开人群走到武场。 “是伏白。”有洛邑守卫军认出了伏白。 “伏白怎么来的?”有人问道。 没人知晓伏白是怎么来的,第一个出声的人也是随意一瞥从人群中捕捉到了一袭白衣手提霸王长戟的伏白。 一袭白衣俊朗无比的伏白赞叹道:“缪斯,还不错,可以称天下第二了。” 伏白亲自认可的天下第二,这是何等的殊荣?可是缪斯不识趣,他手提葭萌剑说道:“我只想...... 《弈士》第五十六章、剑陵关弈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七章、惊鸿陨落 “珏哥哥,是不是有人喊你?”君仪似乎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他不太敢确定,毕竟称得上公子的剑陵关可不止江珏一人。 江珏回头,看见了敬夫。活泉关距离剑陵关不算远,七八日行程,敬夫来观战也在情理之中。 江珏还想和敬夫叙旧,却见到敬夫脸色难看。 “公子,江侯死了。”敬夫红着眼说道。 “敬夫,你开什么玩笑,谁能杀江侯。”江珏以为敬夫在开玩笑,但他晓得敬夫不会开玩笑,况且敬夫身边还跟着蒲音,蒲音脸色也难看。 敬夫红着眼...... 《弈士》第五十七章、惊鸿陨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八章、小江侯 大黎历五百零七年四月初九,破晓,梁州,綦地,新里。 “敬夫啊,走吧。”江珏喊道。 敬夫棹舟,舟上只有他和江珏。 江珏怀抱追星剑在舟上假寐,枳江今早风平浪静,薄雾氤氲,与江侯遇难之日一模一样。 “公子,你就是不想连累别人。”敬夫说道。江珏要涉江杀芥子,特地选在破晓,新里渔夫还没出渔。 江珏有些冷,他那颗草莽心温情又清明,于是他也不再是耐寒耐冻的痴儿。他的目光悲悯,让敬夫有些心酸。敬夫在船头棹舟,听见江珏答道:...... 《弈士》第五十八章、小江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九章、江城 江珏率领一万八千人兵临城下,江城两万守军严阵以待。 “江珏,”芥子站在城上高喊,“划江而治,孤不再干涉綦地三城,可乎?” 敬夫代江珏答道:“不可以。” 芥子没有恼怒,这个条件只是试探,只要事态有回旋余地,那就好说。等各地兵马驰援过来,该死的都得死。于是他又喊道:“只要你肯撤军,孤再割江侯旧地五城与你,可乎?” 江珏摇摇头,敬夫还是答道:“不可以。” “那你要如何?你说,只要不过分,孤退步便是。”芥子只想拖,...... 《弈士》第五十九章、江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章、巴君武去疾 江城,江珏与敬夫领着数千人仓皇逃窜而来,身后有几位领兵大夫领军追逐。 江城,巴君芥子神色大悦,果然,援军已经攻破浮图关,这江珏再猖狂不是照样落荒而逃? 上一个想当英雄的江望舒死了,小江侯,可笑的称呼。 江珏所率数千人被一路逼到江畔,铜城守将任林朗声喊道:“王上,末将救驾来迟。” 巴君芥子从城上走下来,身后跟着江城贵胄与兵士。巴君芥子指着穷途末路的江珏喊道:“小江侯,小江侯,听说你还是执天下道义牛耳的痴儿祭...... 《弈士》第六十章、巴君武去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一章、石雁舟 北帝秦淮已经立国号为秦,尽数占据了冀州之地。冀州八国王族死伤殆尽,只有寥寥数人不在冀州成了漏网之鱼。燕王延卿是唯一一位幸存的诸侯,此时正在兖州黎都避难。 宋帝宋骁死后公子谦修继位,退还了中山国土给大黎。宋国不太太平,得知旧乔公子淮称帝后乔国遗民开始起义,又牵连出不下十国遗民起义。 宋国独占豫州千里沃壤,他左手仁义右手刀剑,这才镇压得住这些亡国灭种。宋骁已死,宋王i谦修根基不稳,连年战事又拖累了宋国。 大...... 《弈士》第六十一章、石雁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二章、你,太弱了 大黎历五百零七年七月中旬,塞上莽原。 北帝秦淮拜石雁舟为主将,卫仲子、卫季子两位为副将,领十万大军从鹿岭要塞南下,直抵塞上莽原。 大黎四万军队和宋国五万军队整军迎战。 卫仲子说道:“宋王i谦修太软弱,乖乖给黎朝当走狗。如今敌方可不容小觑,黎朝大将军江珏、冷面将凌寒、年轻小将君仪、宋国大执戈龙蠡、宋国百将(新)排行第十的龙瑾、宋国百将(新)排行第十六的田蒙。” “那田蒙是田恬的兄弟吧?”石雁舟问道。 “嗯,有...... 《弈士》第六十二章、你,太弱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三章、小别院 塞上莽原一战秦军大败,主将石雁舟下落不明,左军、右军大将卫仲子与卫季子战死,十万大军逃回鹿岭要塞的不足万人。 “小江侯,”田蒙憨羞如同小媳妇,他低着头小声说道,“田蒙心服口服,田蒙给你赔不是。” 江珏拍了拍他肩膀说道:“田将军勇猛无比,果然是一员猛将。” 男人间的默契,台阶留得恰如其分。 龙瑾和凌寒在清点战损,龙蠡心悦诚服地说道:“我一辈子不愿再与你为敌。” “希望如此。”江珏伸出手。 龙蠡把手搭了上去,两位...... 《弈士》第六十三章、小别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四章、恶与善(一) 大黎历五百零七年七月下旬,黎都外二十里。 与秦国的战事暂且告一段落,不是江珏不愿出兵鹿岭要塞,而是大黎兵马实在有限,宋国又陷入内乱之中。 “新募集的人马已经开始训练了。”凌寒说道。 江珏目光悲悯,这无休止的战争何日才能结束?黎民苦,将士亦苦,苦不堪言。 凌寒领着人马回军营驻地,江珏与君仪则返回黎都。 小别院。 恶善听见推门声手一滑,小酒坛落地。他的嘴角还有酒渍,他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懊恼地低着头。 “静姝,过来...... 《弈士》第六十四章、恶与善(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五章、恶与善(二) 蒲音来得很及时,数十黎都守卫军围了上来。他搀扶着孟兰坐下,然后从小酒葫芦里抖了三颗药丸,一人喂了一颗。 邵如意有些呆滞,她眼前只有刘长安像一片柳叶一样簌簌坠地的场景。 玉婵脸色越来越红,蒲音又从小酒葫芦里翻出一粒药丸。玉婵吃了药丸后凉快了一些,还是脸红,她小声说道:“谢谢。” 恶善如同一头因为发情而两眼赤红的公牛,数十守卫军的围攻下对他不起作用,他一路横冲直撞,数十守卫军如同麦子一般簌簌倒下。 “玉婵,你...... 《弈士》第六十五章、恶与善(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六章、落幕之战 大黎历五百零七年八月十五,月夕节。 月夕是团圆佳节,除了小别院。 “公子,我走了,”赵淼两眼通红,他抱了抱小静姝,继续说道,“本来早要走的,只是等你和小师妹完婚。” 赵淼走了,只单形影。蒲音叹了口气,说道:“赵淼肚子里的小石头也没了,我医术不济,怪我。” 黎都守卫军大统领姚典在人搀扶下进来,说道:“多谢大将军救命之恩。” 江珏和姚典交情不深,只是客套地寒暄几句。 “我现在是个废人,打算离开黎都,”姚典说道,“...... 《弈士》第六十六章、落幕之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七章、黎亡(大结局) “江珏,放弃吧,徒劳而已。”苣臣一面施展防御之道抵挡江珏,一面劝说。 徒劳,而已?江珏笑了笑,他从未想过结局会是一场空,甚至见到玄郎集齐四枚玉珏后带来的一份来自先人的启示后他还是这么觉得。 他可以知晓昨日之事九分,然而做人做事不可留;他知晓今日之事五分,奈何今日之事多烦忧!他还可以预见明日之事一分,明日之事便交给明日之人了。 秦国大将军乔叔死了,楚国镇东将军季良也死了。 江珏没有怜悯他们,死人不值得怜悯。...... 《弈士》第六十七章、黎亡(大结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章、虞本纪 “天命玄鸟,生而降虞。” 有竹氏有女名士竹,体态婀娜,面容姣好。士竹喜好游玩,常年流连在山水湖泽之间。 有竹氏,孤竹先祖,居住在金阿岭。金阿岭有水名白竹,一日士竹游历到白竹河畔,河水清澈可见游鱼,士竹欢喜不已,于是下水沐浴,把衣裳挂在河畔一颗矮树上。 一只美丽的玄鸟落在矮树上,还筑了个巢,生了枚蛋。等士竹沐浴完见到这一幕怒不可遏,赶跑了玄鸟。 士竹窸窣穿好衣裳,饥饿促使她吞下玄鸟蛋。 士竹穿好麻衣往家走,饥...... 《弈士》第一章、虞本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章、黎本纪 “后土茫茫,有苗为黎。” 传言在太阳落山的地方有巨人国汪罔氏。 帝喾后裔有女为女舒,女舒外出在郊外见到一个巨人脚印,鬼使神差地踩了上去。等女舒回家之后肚子一日一日大了起来,满三年才诞子。 女舒认为这个孩子是不祥之人,于是把他扔到了郊外的巨人脚印里。 白天牛羊经过这个孩子都绕开不踩踏他,有母乳的母羊跪伏在他身侧用乳汁哺育他;夜晚有美丽的三色孟鸟用巨大的鸟羽盖住他。 这个孩子被人们称为弃。 弃在牛羊和孟鸟的照顾下...... 《弈士》第二章、黎本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章、文王本纪 少挈背着子鱼回到了巨人脚印有黎氏部落,他比叔父黎启晚回来。 “少挈,”黎启拉着一个魁梧的人喊道,“这是胡塞首领沙囚。” 胡塞首领沙囚单手放在胸前行礼喊道:“我听你的叔父说起过你,我们胡塞愿意站在你身后战斗。” 少挈大喜过望,黎启转过身抹了把泪,他回来了,他的第三个女儿也留在了胡塞。 “我去了岐山,也见到了圣人,”少挈懊恼地说道,“圣人不肯下山。” 少挈没去巴,他在岐山耽搁了太久,放心不下有黎氏部落。 胡塞首领...... 《弈士》第三章、文王本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章、北帝秦淮本纪 秦淮,乔公子淮。 乔公子淮幼时曾作为人质待在黎都,与赫天子的长子公子闲交好。黎都惊变,乔公子淮被遣送回乔国。赫天子设计让公子闲假死,把公子闲安排到乔国使臣队伍离开了黎都。 回到乔国的乔公子淮在洛邑学宫学习,他天资聪颖又勤奋好学,诸子百家学说都有涉及。 黎赫王二十二年,冬。宋与鲁国趁乔国在洛邑祭祀之际,集结大军攻破洛邑,乔公子淮带着乔国司马乔叔、兄弟乔公子音与子丑爱徒避难梁州,乔公子淮化名秦淮。 秦淮学识渊...... 《弈士》第四章、北帝秦淮本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章、熊冉本纪 熊冉,楚烈王嫡子。 楚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文王分封的前朝太子高辛在毒瘴遍地、虎豹横行、荆棘丛生的荆州立南荆国。 昔年文王分封的诸侯未被窃取国祚的只有孟、焦和中山。孟、焦两国早在前朝时期就毗邻,一向唇齿相依。中山则代代出太保,不论辈分都被天子尊为伯父。 孤竹立国后陷入了与北狄、孟离后裔的战争中,早被胡人血统同化,如今更是成了异邦。 胡塞在传承中,国祚虽然延续,血脉却不知换了多少。 南荆覆灭之后,南荆太子立国为楚,...... 《弈士》第五章、熊冉本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章、六伯世家 大黎历约三百年至四百年,礼乐时代结束,动荡时代还未开启。这百年间被称为霸主时代。 霸主时代出现了六位伟大且无耻的诸侯。 黎朝中山国世代为太保,不论辈分世代为天子伯父。中山的地位一向是凌驾于诸侯之上。 所谓霸者,即是伯,对下是诸侯之长,对上霸天子之政。 礼乐时代轰然倒塌,黎室式微,礼崩乐坏,权威不再。天子已经沦为名义上的天下共主,四海八荒九州诸侯开始了争霸之路,前后有五位伟大且无耻的诸侯脱颖而出,成就霸主,...... 《弈士》第六章、六伯世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章、宋骁世家 昔年文王分封三子叔礼于西乔,西乔再生宋。宋以姚为姓,以宋为氏。 宋在礼乐时代是小国,在霸主时代崛起过,还是算不上大国,最后在动荡时代险些湮灭,直到宋王宋骁继位。 宋骁继位的时候宋还是小国,只有十城之地,周遭大国林立。 宋骁半生戎马,从十城之地扩地到数十城,更是占据了豫州八分。 豫州仅剩一个乔国,此时的黎朝早已迁都到兖州。 宋骁之妹姚蔻天生丽质,最终入了天子后宫,因为避讳同姓,所以称为宋蔻。 宋蔻替黎天子诞子名...... 《弈士》第七章、宋骁世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章、伯岐桃花姑列传 岐山有灵,其灵曰祇。 日月星辰山川有灵称为地祇,岁月漫长,岐山孕育出灵气,诞生了一尊地祇,名伯岐。 伯岐守护着岐山的一花一草,一树一木,一鸟一兽。 虞纣王偶然知晓天下有山名岐山,岐山有瑞兽白泽,爱慕不已,于是不远千里前来。 所谓白泽,位列瑞兽,头生双角,能言人语,通晓万物状貌。 虞纣王怀抱着一只恶兽,名夫诸。 所谓夫诸,恶兽之列,性情温顺,体态窈窕,见之则发大水。 虞纣王怀抱的夫诸修为逾千年,能化人形,妖艳无比...... 《弈士》第八章、伯岐桃花姑列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章、老子朗轩殷隐列传 老子,姓氏不详,生平不详,道家学派创始人。 关于老子的记载,只有模糊的天道圣人,曾担任过洛邑学宫祭酒,曾骑牛过函谷,有紫气东来。 老子骑青牛过函谷时,路遇一位年逾百岁、鹤发童颜的老翁招招摇摇。 得知是老子后,老翁朝老子略略施了个礼,说道:“听说先生博学多才,博古通今,老朽有一处疑惑,还请指点。” 老子还礼,老翁得意地说:“老朽今年已经一百有六了。说心里话,我从年少时直到现在一直是游手好闲。与我同龄的人无...... 《弈士》第九章、老子朗轩殷隐列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章、子丑列传 子丑,中山人,姚姓,子氏,名丑。 子丑是孟兰先生,孟兰替先生立传不敢言过其实,尽量以切身见闻落笔。 中山有山名珏,珏山有人名丑。孟兰是孟国人,这是先生说的。孟兰记事起就在珏山学塾,除了先生子丑,还有师兄邹固。 孟兰三岁,师兄邹固四岁,先生子丑勤耕雨读于珏山学塾。 邹固还小,孟兰更小,常常踩踏豆苗,常常打翻竹简。子丑先生心疼地侍弄豆苗,又把竹简放在足够高的地方。 幼时邹固和幼时孟兰不懂事,乐此不疲地踩踏豆苗,...... 《弈士》第十章、子丑列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一章、木尔苗圣列传 有人的地方,就有棋楸;有棋楸的地方,人也成了弈士。 郢都庙堂这盘棋楸,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最大的弈士,自然是楚王朝的奠基人楚帝熊冉。 纵横家圣人木尔和农家圣人苗圣也是弈士,比楚帝熊冉小,又比其余人大。 纵横家木尔侍从一个神秘老人,这位老人便是大黎太傅朗轩,或者说是玄郎。 朗轩太过于神秘,很少待在黎朝庙堂,更多的是四处游历,甚至他精通易容之术,以至于孟兰只能凭借蛛丝马迹推测他的事迹。 纵横家木尔是朗轩的门生无...... 《弈士》第十一章、木尔苗圣列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二章、武去疾世家 枳綦分巴,划江而治,江北为綦,江南为枳。枳称大江为枳江,綦称大江为綦水。 巴人五祖,巴、樊、相、日覃、郑。其四立枳,其一立綦。 綦国国姓为郑,显贵又有武。 武不古,及冠从军,战功不显,只是有个好爹。武不古二十二,其父亡,年轻的武去疾继承其父大司马之位。 武不古自及冠从军四十年,又为大司马三十四年。一生声名不显,战绩平平又政绩平平。 枳綦分立后素来喜欢争巴国正统,最早的是山水之中。枳国有山名巴,綦国便将北境大...... 《弈士》第十二章、武去疾世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三章、玄郎伏白列传 伏白,人称潜龙,子丑盛赞其“四海八荒尽永夜,潜龙一出天下白。” 伏白太过于神秘,又太过于完美,以至于他神秘得过于虚幻,完美得近似谎言。 伏白的存在本就是谎言,还不止一个。 伏白头一次出世,是萧伐中山,中山只剩一城,伏白出世,没人知晓他哪里来的。 于是三个谎言盖在了他的头上,第一个是才情九州第一的天下第一剑客,第二个是一人灭一国,第三个是伏白之名。 一人灭一国,那是岐山剑阁尽出,又有黎朝、中山、宋鲁勤王,这才...... 《弈士》第十三章、玄郎伏白列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四章、夫错杜若列传 夫错,楚人,郢都将门夫氏后人。 夫氏有祖传枪法霸王枪法十二式,可惜只有一半。夫错随苗圣在大泽遇见了一位老仙人,于是习得完整的霸王枪法,纵横荆楚,被楚王熊冉敕封为武圣,官拜大将军,位列三公。 杜若,楚人,其父是被玄郎打落山崖的胡塞拜厄。江望舒妻子日覃杜若被陷害后杜若逃到楚国,结识了夫错,又结为夫妻。杜若身为女流被楚王熊冉敕封为征南将军,位列四征四镇。 夫错与江望舒乌江赌战被天雷击中后,杜若带着夫错沿着汤汤...... 《弈士》第十四章、夫错杜若列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五章、邹固列传 邹固和孟兰一生都在争,儿时争农事闲事,邹固大一些,所以子丑偏爱孟兰。 后来争诗文才情,邹固大一些,所以子丑还是偏爱孟兰。 邹固、孟兰游学争采莲玉婉儿,两人都输了。 后来邹固改学纵横之术,子丑身死后又与孟兰争道义二字。 黎赫王二十三年,冬至,洛邑学宫。 痴儿珏被推上祭酒之位,冬至日举行学宫大典,诸侯齐聚,圣人降临。 洛邑学宫是天底下读书人圣地,有贵族文人,也有乡野书生。 洛邑学宫祭酒很重,能担得起道义二字,所以被...... 《弈士》第十五章、邹固列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六章、蒲邈列传(致敬抗“疫”医生) 蒲邈,越国人。 老吴王膝下两子,长子公子乃素,次子公子由生。 公子由生自幼饱读兵法,及冠便开始领军越过大江开疆拓土。吴国在江北,江南是百越之地。 百越,诸越也,数目不详,以百称之。 公子由生从及冠开始五年征战,征伐江南的瓯越之地,半个扬州纳入吴国版图。 老吴王去世,公子乃素是长,当立为嫡。有公子由生珠玉在前,公子流苏黯淡如萤火。 于是公子由生一气之下带着追随他的文武臣子越过大将自立为越王,吴越自此分家。 吴越两...... 《弈士》第十六章、蒲邈列传(致敬抗“疫”医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七章、云良列传 云良,中山人,擅长偷窃,被尊为神偷。 黎赫王十三年,中山国。 清早,云良替怀孕的妻子盖好被子,走出了家门。 这里在贫民区与城邑之间,贫民区的人知晓他是云良,反正他们也没什么值得云良惦记的。 一群小乞儿围了上来,他们瘦骨嶙峋,眼睛冒着绿光,如同饿狼。 大一些的乞儿搀扶着一个老乞丐出来,老乞丐叫仇梁,仇许之父。 “伯父,是我。”云良朝仇梁恭恭敬敬作揖,和和气气喊道。 “是云良啊,我家许儿呢?”老乞丐仇梁眼瞎了。 “仇...... 《弈士》第十七章、云良列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八章、苣臣列传 三苗长老鹿素的麻衣蒙上了晨曦。 一只斑斓蝴蝶扇动翅膀,蝶翼和花瓣同时颤动,花瓣簌簌坠落,惊动了慵懒的野猫,野猫受惊逃跑,吵醒了肥硕的老狗,老狗一脸谄媚地摇尾乞怜,三苗长老鹿素来了。 三苗长老鹿素胸膛里有一颗熊心,眼眶里嵌着一对老鹰眼珠子。鹿素是个好人,至少苣臣觉得他是。 “去吧。”鹿素柔和地说道,他的身前站着十一个孩子,最大的十五岁,最小的十一岁。 苣臣是最大的一个,他们走出三苗之地的时候天边云霞殷红,苣...... 《弈士》第十八章、苣臣列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九章、缪苦列传 豫州,有一麻衣带剑侠客灰头土脸地拖着疲倦的身子缓缓走着,他的身后跟着一个俏丽女子,或许是他女人,或许是他妹妹。 麻衣带剑侠客叫缪苦,俏丽女子叫缪甜。 缪苦似乎见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一扫脸上疲惫之色朝人群熙攘处跑去。 “哥哥,你去干嘛?”缪甜腿酸了,她实在走不动了。 “有人打架。”缪苦说道。 有人打架,言外之意是我得看看。 的确有人打架,手法很粗劣,缪苦有些失望。打架,不需要什么理由,要么双方互不顺眼,要么单方面...... 《弈士》第十九章、缪苦列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章、胡塞世家 倘若追根溯源,胡塞可以追溯到虞朝时期,当然,胡塞一脉从没有传承过百年,全凭实力。 黑暗动荡百年,胡塞再没有一位能让诸多部落臣服的首领,也没有一位能镇压胡塞的大人物。 部落之争开始了,一个部落惨遭敌对部落屠戮,只有少数不在部落的好运人躲过一劫。 一个中年人麻衣上披着晨曦,弯刀上悬着血珠,踉跄前行,身后跟着数十追兵。 “好了,不追了,前面是大漠,有死无生。”追兵首领一个手势叫停,看着可怜的中年人步入大漠深处。 《弈士》第二十章、胡塞世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一章、缪斯列传 豫州,宋国,洛邑。 青衫少年郎牵白马从武邑方向来,走进了洛邑。 人间没有多少公平可言,如果有,只有生死二字。 他叫缪斯,记事起就顶着剑陵传人这个响亮的名头。 剑是阔剑,也是利剑,是宋王宋骁赏赐的。 缪斯走进洛邑学宫,宋骁的那些孩子都在洛邑学宫听先生子丑讲学,宋女公子巧玉最先看到缪斯,她蹑手蹑脚退出来,拉着缪斯问道:“舅舅准你下山了?” 缪斯点头,他不喜欢笑,也不喜欢苦,父亲说他生的时候没哭,娘死的时候也没哭。 《弈士》第二十一章、缪斯列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二章、封肃列传 晨曦微启,淡霭轻烟。 一个小乞儿抬头,他是否在想天上的云朵有一片是故乡的炊烟? 一辆马车碾过败落的野蔷薇,野蔷薇把花香留在了车轮,这叫宽容。可惜车轮不懂得宽容,一群乞丐浑身是泥,这群最下流的人用最下流的话咒骂马车。 马车停下了,一个贵气男人踩着一颗脑袋下车。一群乞丐和一个贵气公子对视着。 贫二代延续贫穷,富二代延续财富,官二代延续权力。 “打。”贵气男人不喜欢和这些卑贱之人多费口舌,他又踏着脑袋上车,留下一...... 《弈士》第二十二章、封肃列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三章、海民列传 浩渺东海,风急浪大,有木船荡漾其中。木船只有两个结局,倾覆,或者不倾覆。 浩渺东海之上有缥缈神山,缥缈神山下有小渔村,小渔村有海民。 海民,泛指靠海吃饭的黎民。 海民,也是小渔村的英雄人物。 一个很普通的中年人拖着一只巨大的海兽尸体走回小渔村,小渔村人不多,不足三十,都围在这具巨大海兽尸体旁边,啧啧称奇。 “爹。”一个年轻女子一把揽住中年人的肩膀,胸脯和腰间的麻衣太短,遮不住他火辣的身材,小渔村的男人们从白...... 《弈士》第二十三章、海民列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四章、艾诗列传 冀州,燕国,极北,凛冬之地。 金阿岭一年只下一场雪,一场雪下四个月。 一千多年前有虚氏住在金阿岭下,那时候有虚氏是金阿岭最大的部落。 一千多年前有竹氏的女儿士竹在白竹河畔脱下麻衣,挂在岸边一颗小树上,然后走进白竹河。 白竹河的水荡漾着士竹的倒影,士竹的屁股荡漾如荷叶。 一只美丽的玄鸟优雅地落在树上,又在麻衣上生了个蛋。 士竹怒不可遏地赶跑了玄鸟,又吞下了玄鸟蛋。 有虚氏首领带着他的儿子,他的儿子牵着五头牛走进了...... 《弈士》第二十四章、艾诗列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五章、凌寒列传 一场大雪如期而至,富人们在雪地上玩耍,穷人们在雪地里苟活。 一个裹着烂衣裳的小女娃伸出了手,雪地里坐着一个茫然无措的小男孩,小男孩把手交给了小女娃。 有人施舍了小女娃一个饼子,她如获至宝带回家,所谓家,不过是一个闲置的牛棚。 饼子一分为二,一半稍大,一半稍小。小女娃把稍大的一半递给了小男孩,两人偎依在寒冷中。 “叫姐姐。”小女娃用鼓励的语气说道。 “姐姐。”小男孩很听话,一个家,一个姐姐,这就是他的全部。 两...... 《弈士》第二十五章、凌寒列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六章、桃花农列传 洛邑。 有人抱埙吹奏,有人鼓掌和歌,歌曰: “彼桃夭夭,其华灼灼。树邓于庭,可齐家矣。彼桃夭夭,其叶蓁蓁。树邓于国,可治国矣。菉葹靡靡,其果恶恶。树菉葹兮,身患疾矣。菉葹靡靡,其心昭昭。树菉葹兮,天下殆矣。” 枳都。 还不算老迈的枳国太傅日覃伯贤候在枳都城门,年轻的江望舒带着一个孩子走来。 巴山。 一间草舍,一株桃树。 草舍里走出来一个少年,种豆桃树下,锄禾日当午。 巴阳。 巴阳卢氏贩布,许氏贩牛,两家占去巴阳半数...... 《弈士》第二十六章、桃花农列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七章、榜上有名 一只斑斓蝴蝶扇动翅膀,蝶翼和花朵同时震动,惊动了在花枝下打盹的老猫,老猫窜到墙头,墙外有一群人熙熙攘攘。 黎民是最天才的艺术家,他们骨子里无一不洋溢着浪漫的情怀,日子苦得像一碗浓茶,一口印下嘴里吐出的是莲花。 七大榜也是九州黎民共同评选出来的,他们是最有权威的裁判,无论是宫廷秘事还是稗官野史他们都饱读三千遍,无论是九重天阙还是九幽黄泉他们都无所不知。 第一榜,国色榜。 男人好色,女人慕强,这是一代圣人子丑...... 《弈士》第二十七章、榜上有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八章、江珏列传 孟兰为江珏列传,一字难落,索性让黎民来写。 黎民是最天才的艺术家,他们骨子里无一不洋溢着浪漫的情怀,日子苦得像一碗浓茶,一口饮下嘴里吐出的是莲花。 巴国巴阳治下枳西僻里。 又是一年禾丰节,枳西里正赵伯焘亲自主持,葛鹿等少数大人物也莅临。 “姚典,”葛鹿朝一个坐在木车上的男子喊道,“喝一碗?” 姚典,前黎都守卫军大统领,他心虚地回头询问身边女子:“如意,我就喝一碗。” 如意进屋准备下酒菜,葛鹿抱来一坛酒,启封先...... 《弈士》第二十八章、江珏列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九章、江望舒列传 天下有三位文武全才,所谓文王全才,便是能文能武。 第一位是百里玄郎,作为老子首徒,百里玄郎在黄老之学的造诣上尤胜师弟殷隐,所以老子骑青牛过函谷后百里玄郎继任洛邑学宫祭酒,又担任大黎太傅。 除了黄老之学,百里玄郎还有邹固、木尔两位纵横家弟子,又指点过农家圣人苗,堪称奇才。 论武学造诣,百里玄郎假死后把全部心思放在岐山剑阁身上,培养出玄郎、玉婵、君仪三位武圣,又指点过荆楚霸王夫错霸王枪法和苣臣的防御之道,甚...... 《弈士》第二十九章、江望舒列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章、云歌列传 塞上冰寒,潦水冷冽。 塞上莽原有人牧羊而歌,歌声凄婉飘到云朵上去。 塞上莽原有人长歌纵马,马蹄惊起跃马潦水。 “朵朵,还生我气?”云歌策马归来,取下长弓。 云朵摇摇头,怀抱小羊,眼泪流淌在脸颊,如同潦水流淌在塞上莽原。 “哥向来不喜欢当英雄,”云歌坐在云朵旁边,斜阳当归,她说道,“你知道吗?我小的时候爹就说了我是兄长,要保护你。” “我去做饭了。”斜阳落山,云朵转身走进毡房。 “朵朵,收拾一下,过两日我们去云良...... 《弈士》第三十章、云歌列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一章、敬夫列传 活泉关。 江珏悄无声息走了,武去疾追出来只见到关门左边立着一块巨石,上面写着“延祚去疾”;右边立着一块巨石,上面写着“长安如意。” “武去疾,”敬夫说道,“江珏说了,他把你留在这里当英雄,这次他不是去当懦夫,他要去更远的地方当大英雄。” 武去疾热泪盈眶,一时哑言。 敬夫继续说道:“江珏还说了,江侯也给你的孩子起了两个名字,若是男娃单名酒,若是女娃叫彩屏。” 武去疾摇头说道:“这可不是给我的孩子起的名字。” 巴...... 《弈士》第三十一章、敬夫列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二章、君仪蒲音列传 有人负剑,有人腰系小酒葫芦,两人结伴而行。 “蒲音,我们先去哪?做什么?”君仪询问道。 “走到哪算哪,救死扶伤。”蒲音答道。 “好,你救死扶伤,我惩奸除恶,行侠仗义。”君仪豪气干云地说道。 君仪和蒲音结伴走出黎都,还未走出兖州,君仪说道:“听见了没?有侠客桃花农占山为王,这位闲公子可真是丢尽了脸,我去会会他。” 两人一路走来不止听见有一日说起桃花农大王,君仪询问过后知晓在桃花山。 “站住,”有草匪从矮树丛里跳...... 《弈士》第三十二章、君仪蒲音列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三章、亓官庄列传 豫州。 有孤儿名为亓官庄,祖上是宋国亓官,三岁丧父,十岁丧母。 十岁亓官庄开始独自谋生,吃得比乞丐好一些,比狗差一些,他就这样简单地活着。 谁年少时没有个梦?亓官庄的心很小,他只想娶个媳妇,生两个孩子,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亓官庄是个孤儿,家里的两亩土地被乡绅占去,没了土地,他就像没有根的野草,哪里有一点土壤,他就在哪里扎根。 亓官庄从来没有根,十岁是孤儿,十一岁和乞丐混在一起。 “听说侠客押运一车货物有十个铜...... 《弈士》第三十三章、亓官庄列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四章、孟兰自传(完结) 孟兰,师从子丑,习仁义之道,桃李学塾授课。有徒石雁舟,潜学桃李学塾;有徒江珏,官至黎朝护国大将军;有徒江说剑,江珏之子,人称酒剑仙。 “说剑,诵《嘉禾》” “嘉禾离离,后土之苗。 烟火袅袅,星辰迢迢。 困足下者,千里何求? 启足下者,千里何求!” “说剑,诵《桃夭》。” “彼桃夭夭,其华灼灼。树邓于庭,可齐家矣。彼桃夭夭,其叶蓁蓁。树邓于国,可治国矣。树菉葹兮,其果恶。树菉葹兮,身患疾矣。菉葹靡靡,其心昭昭。树...... 《弈士》第三十四章、孟兰自传(完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完本感想,新书《纸上人间》 《弈士》本来是个好故事,可惜开头写崩了,导致成绩很差。 老茶是长沙理工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选手,初次涉足网文,写得很差,主要有三点。 其一,主角代入感不足,前期以编年体手法赘述黎朝九州各国的人物,导致读者完全没有代入感; 其二,主角存在感不足,前期被江望舒掩盖了风采,主角完全就是个打酱油的存在; 七三,语言不具备网文特色,老茶前期用了许多文白夹杂的语句,写得比较正统,导致许多读者不太喜欢。 老茶新书《纸上人...... 《弈士》完本感想,新书《纸上人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