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穿书后我在八零当团宠》 第1章 傻逼作者 连笑第一百零一次睁开眼睛，看到头顶上的黄泥土坯墙，忍不住再次深深叹气。 “怎么说穿就穿了呢，我就看了本狗血小说吐槽两句，连作者都没人参公鸡，怎么就穿成恶毒女配了呢，这绝对是恶意打击报复，如果有书籍投诉按钮，这本书早被下架了吧……” 她念念有词嘀咕着，这时房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瘦高的中年妇女，一张大脸削瘦颧骨高耸，看人时一双吊梢眼，正站在床边自上而下挑剔地打量着连笑，接着嘴角一撇，冷笑道：“我以前可真小看你了，以为你只是家里宠坏的大小姐，没想到连隔壁寡妇家爬床的手段都懂，现在你赖在我这里寻死觅活，不就想等我儿子回来娶你。你放心，这八辈子血霉我认了，但往后你别想在我手里有好果子吃。” 连笑日常接受一波嘲讽，从一开始的对骂到现在眼睛都懒得睁开，境界已经炉火纯青。 反正她再怎么强调自己腿好了就走，或是让对方去隔壁村喊人来接，对方都不信，索性她也懒得再开口了。 妇人说了会儿自觉没劲，甩下一句，“你要是敢出去乱说我就撕烂你的嘴。” 接着，便是房门砰地关上，那老旧木板上还漏风，现在正值冬天冷的日子，她裹着被子打了个哆嗦，在心里无限怨念作者的小肚鸡肠。 起因是她在某云看了一本年代穿越文，先不提女主自带空间超市大礼包过来就不顾自然规律把手机液晶电视弄出来显摆，还以一手分不清油盐的粗糙手艺征服了八零年代只配吃窝窝头的农村人的胃，哦，顺带还征服了男主的。 因为男主家境不好，他又是村里唯一一个大学生，所以大家凑足了钱供他去上大学，一路上遇到女主这个外挂，自然一切顺风顺水，领到毕业证后又听从女主吩咐谋划到教师铁饭碗的工作，两人自此打算在城里当双职工。 但男女主角美好爱情故事里，自然少不了恶毒女配。 而本文的恶毒女配在衬托男女主本就不高的智商同时，便只能犹如恋爱脑上头的猪，只因为小时候看过男主一眼就一见钟情，不顾家里反对一意孤行也要嫁给他，甚至趁着男主妈不注意溜进他家上了男主床，后来男主妈发现，纠缠间摔伤了腿，只能暂时在男主家里养着。 连笑想想后期女配还要各种对归乡的男主撒泼打滚，求爱发痴就忍不住庆幸，自己现在只是断了条腿，还没把人丢尽。 于是在穿越过来的第一天后，连笑终于做出了决定。 她要远离男女主，回家继续当自己的大小姐，把女配留给更蠢的小三。 王金凤刚把面条端进屋就见连笑蹦跶下床，正在收拾自己的衣裳，一副要出门的打算。 “王婶，我出来太久了怕家里人担心，所以想回去了，你看到我之前穿的袄夹了吗？” 王金凤一听说她要走还挺高兴，不过后半句却叫她脸色一僵，有些不自然道：“你自己的东西，我怎么知道！” 第2章 脑残作者我才不怕 连笑旋即回头凝视着她，一双大而有神的杏眼眯起来，像一只精明的猫儿。 故事主线里，王金凤到男主归乡才出现，那时候女主已经全身换了行头，还拉了一大车家私彩电，好不风光，作为婆婆的王金凤也是被眉目慈祥，和蔼可亲。 可实际上一个寡妇带着儿子在物资贫瘠的八零年，穷山恶水之下性子要没几分彪悍哪能让儿子一路读到大学，否则她这具身体也不会爬上床就被拖下来断了腿。 可想而知，这老女人没看上去那么善良。 “哦？我昨天才来你家，东西就在屋里，除了你进来过，还有谁碰得到我的衣服。”她单腿立在地上，环着手臂，睥睨了过去。 那眼神顿时刺得王金凤又是一躲，“这我哪儿知道，兴许昨天拉扯掉了，你连我家都敢不要脸爬进来，我哪顾得上看你什么衣服。你要走就快走，我儿子可是正经大学生，以后我们家就是书香门第，你别死乞白赖在这里败坏我们家门风。” 说到儿子，她瞬间又挺直了腰杆，强势的想压连笑一头。 可连笑哪能让她如愿，她将一床发黄的被子扔下，扭头蹦跶过来，冲着王金凤露出一个甜美的笑，笑里说出的话却是，“你最好老实把我的东西拿过来，要不然我现在就打开门，跟别人说你打断我的腿，想拐卖人口。” 在这年头，别说田地里偷一颗窝窝头得被调查，拐卖人口那就是要拉出去枪毙的。 “你……你别胡说！是你自己巴巴跑过来，腿也是自己摔的，关我什么事！”王金凤又惊又气，上手便要打人。 可惜耳光还没扇过来，胳膊就先被揪住。 连笑看着瘦瘦小小，在家做饭下厨却是一把好手，那天晚上慌不择路被王金凤抓住又顾及对方是心上人老母所以不敢挣扎，可这会儿连笑可没顾虑，直接把人反手一扭就别在门板上，继续笑眯眯道：“你尽管出去说，看谁信黄花大闺女大半夜钻别人家里，再说了，我家是万元户，偷东西也偷不到你家来。” 王金凤被抓得吃痛本想叫唤，结果一听她张嘴就颠倒黑白气得差点吐血，“你……” “我什么我，给你三分钟把东西拿回来，就你家这破地方，我还不乐意待呢。”连笑一番连削带恐吓，活脱脱就是一恶霸，偏生她长得唇红齿白，在家又娇养得好，当真出去说点什么委屈，别人看她跟王金凤更信谁自然是一目了然。 最后王金凤也只能咬牙，去隔壁屋拿了一件红色袄夹子，上面刚摘了一颗扣子，显然是女人想改大尺码换成自己的新衣。 毕竟王家穷，而连笑的袄夹又是进城买的时髦款，也难怪王金凤会动贪念。 可穷并不能作为偷窃的借口，连笑拧着眉把那颗扣子收进口袋，穿上衣服上开门就大摇大摆从门边捡了根柴火，自顾自往自家走。 至于故事剧情。 呵，能设定出万元户家的娇小姐上赶着嫁破落户的作者，她还真没在怕的。 第3章 回去当掌上明珠 屋外寒风凛冽，一出院子外连笑就把手边的棍子往旁边一丢直接坐地上去了。 刚下过雪地上湿漉漉的，她半边屁股还没挨着，就见一路过的大娘咋呼起来，“哎哟，这不是老连家的闺女吗，咋地这副模样了？” 边说，边一把伸出手。 连笑也不矫情，顺顺当当搭着手起身，嘴巴一撇低声道：“婶子别喊，王大妈让我出来的时候别嚷嚷，我怕她不高兴。” 先前躺炕上时，王金凤确实警告她别出去乱嚼舌根，败坏了她儿子名声。连笑也犯不着为一男的搭上自己清白，但她可没说不找回场子。 果然，路过的婶子一听，又看她腿上的夹板，顿时心思活泛，“这该不会是被王金凤给打的吧？” 对方的低呼声里有着显而易见的八卦，连笑赶紧按住她的胳膊，慌乱道：“婶子别乱说。” 这小表情，很有欲盖弥彰的味道。 婶子立马露出‘我懂’的安抚笑容，回头却狠狠朝着身后柴门啐了一口，“真是个黑心肝的毒妇，以为自家儿子读个大学就是香饽饽了，当初要不是一哭二闹三上吊逼着大伙出钱，还不知道她家小子在哪个山头放牛呢。现在儿子混出名堂了就牛鼻子轰轰，我呸，上回还瞧不上我家闺女，看你们一家能光鲜到哪去。” 咒骂声中，连笑还趁机了解到额外剧情，随后才在几个乡亲帮助下回了家。 连家在隔壁村是大户，连大海排行老六，现任生产大队队长，平日里很有人缘跟威望，但这会儿却蹲在家里抽闷烟，任由自家婆娘数落。 原因是他家宝贝闺女闹脾气非要嫁给隔壁的大学生，大吵一架后跑出了家门，虽说十里八乡只要听到姓连总会给口饭吃，连笑又不是个吃得了苦的，八成是躲小姐妹家里抗议去了。 可家里的宝贝疙瘩消失一晚上了，上到当奶奶的钱金花，下至当弟弟的连小北，全都焦心如焚，对他横加指责。 眼见午饭时间都到了，连大海也熬不住，起身刚要披衣服出去找，回头就听见人吆喝。 “连老六，你家闺女回来了，快来哟，这腿都摔断了！” “啥？！”连大海一听，这还得了，急吼吼掀开门帘一瞧，果真见自家闺女给人扶着，腿上一瘸一拐，登时就心疼得他直想抽自己。 屋子里大大小小全搁下活计跑出来，听闻连笑是在王金凤家里摔的，气得当场要撸袖子去干战，结果被连笑哎哟一声痛呼给绊住了脚，众人又忙不迭把人带进屋。 一番换药询问，给连笑一套不得未来婆婆喜欢心灰意冷决定放弃心上人好好在家当掌上明珠的言论发表得众人又是高兴又是心疼。 “笑笑说得对，那刘家寡妇就不是个好相与的，我的宝贝孙女要找人家肯定得是顶好的，你安心在家养着，奶奶绝对给你找个最合心意的。” 连笑捧着一碗热腾腾的牛奶靠在松软的枕头上，眯着眼像只乖巧的小狐狸，“我都听奶奶的。” 第4章 二哥，你不能当老师 虽说剧情里女配求爱不得，命运多舛，但没跟女主抬杠前也是家里千娇万宠的大小姐，上至奶奶下至弟弟，无不把她当眼珠子护着。 于是断腿的日子里，原剧情是连笑委曲求全在刘家当牛做马，讨好未来婆婆，最后再被归乡的男主一脚踹开。 而如今的连笑却是每天一碗热牛奶，吃饭有人喂，散步有人背，一天三回被嘘寒问暖，半个月愣是胖了好几斤，直到男女主登场她还在家摇椅上吃着哥哥连晓东投喂的冻柿子。 “不吃，太撑了。”她懒得跟没骨头似的，扭头拒绝递到嘴边的食物，还噘着嘴娇气地倒打一耙，“你们最近都把我喂胖了。” 连晓东就爱看妹妹的撒娇样，闻言乐呵呵道：“哪有，这样才可爱。” 说着，还捏了捏妹妹有点婴儿肥的脸蛋。 连笑打小就漂亮，皮肤白里透红，大眼睛圆溜溜，小嘴一点红，过年穿上一身新衣就跟年画里的娃娃一般，要不是现在大了不好亲不好抱，真是让人想捧在掌心里疼惜着还不够。 连笑被自家二哥慈爱的目光盯得发毛，搓了搓手背转移话题道：“怎么今儿个爸妈回来这么晚，再不久天就黑了。” 冬天日头短，眼下虽然还只有三点半，但保不齐一阵风雪后四点就擦黑了。 “哦，他们不回来吃了，今晚隔壁村刘家小子回来了，听说拿到毕业证返聘回镇上教书，拿了个铁饭碗，几个生产大队长都去庆贺了。”连晓东一边说一边观察妹妹的脸色，这次她腿摔伤的原因家里人也私底说过了，于是很快又想了个话题道：“刚好爸过去看看的能不能也给我弄个名额，反正考了那么多次都没考上。” 闻言，躺椅上优哉游哉的连笑忽地面色一变，一把抓过他的手，“不行！你不能留在这里。” 连晓东被吓一跳，“怎，怎么了，你是不是怕我抢了刘家的名额，你放心，二哥不会……” “不是这样。”连笑也顾不得他的脑补，挣扎着坐起来，盯着自家二哥郑重其事道：“二哥，这次你一定能考上，别灰心，我们再试一次，我相信你。” 连晓东三年落榜，近来连家里都考虑给他另谋出路，说实话，不失落是假的，可当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失去信心的时候，自家妹妹却说出这番话。 他心里又温暖又欣慰，忍不住揉揉妹妹的小脑袋，“好，还有一个学期，我就当了笑笑也得读下去。” 连笑听出他话里的敷衍，张着嘴想说出剧情，却被下了禁制，一时咬牙咒骂作者。 可即便在原文里连晓东也是可有可无上了考场，最后还是拿到了录取通知书，还是名牌一流大学。然而那时为了给连笑报仇，处处跟男主作对的连晓东已经拿到教师名额，正式下了编制，最后只能含恨把通知书锁进柜子里，直到被男女主联手对付算计到一无所有，他在病床前还拿着通知书追悔莫及。 连笑想起剧情就觉得白瞎她二哥这么好的条件跟天赋，看他眉宇郁郁，便下定决定要帮他避开这一劫。 第5章 人间祸害npc 夜色擦黑，连大海夫妻俩才冒着风雪赶回来。 一回来瞧见两人脸色不大好，连笑心里才松口气。或许是她这次没赖在刘家受磋磨引起的蝴蝶效应，连大海虽然有心给儿子找工位，但也没原剧情里那般执着跟针对。 连笑连忙帮着拿拍子打干净爹妈袄子上的雪花，一边哄着二老开心，席间状若无意道：“这大雪天的，爸爸，下放到咱们这里接受教育的老爷爷们能挨得住吗？” 连大海夹菜的手一顿，奇怪地看向她，“你这丫头，平常除了打扮可从不关心这些事的，今儿怎么转性子了。” 那还不是为了你家儿子的前程。 连笑眼珠子提溜在心里嘀咕，面上却挽着亲爹的手撒娇，“哎呀，我前阵子回来路过牛棚那儿，听见里头有老人咳嗽，铁定是病了。爸，人家是来改造的，要是冻死在咱们这里，往后要是查起来可怎么办呐？” 她这话倒说到连大海心坎上了，眼见着到年底要评先进大队长了，要是这节骨眼闹出人命，虽说那些人多半来的时候就伤筋动骨，可真死了也不好交代。 “咳咳，就你这丫头主意多。”连大海轻咳了两声，笑着点点女儿的头，后又想着让小儿子过去瞅瞅，被连笑以太显眼一票否决，然后把差事揽下。 隔天连笑就揣着个小布包，在小弟担忧得恨不得十八相送的目光中拄着树丫子一瘸一拐走向村子里割草的绿地。 这片植被好，四季到头都有野花生长，连笑千娇肉贵没干过活，平时却很喜欢过来采花。 而原作者笔墨不在她身上，即便相隔不到几步就是牛棚，住着一群下乡改造的高级知识分子，也从未让她跟对方打过照面，只在后续寥寥数笔提起改造结束，这些城里人返乡死的死，伤的伤，女主高安阔论地批判这一社会现象以此博得男主好感。 总的来说，这只是一群为男女主感情增温连出场机会都没有的NPC。 而连笑也正好利用这一点，可能毫无障碍接触到他们。 “咳咳咳。” 还未走近牛棚，便能听到里头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连笑捂着自己的包包，确定周围没人后才轻轻去敲门，许是外头风雪声太大，好半天里头的人才听到动静走过来，把漏风的柴门刷地一把拉开。 连笑好险迎面撞到一堵肉墙上，视线不断往上移，直到看清对方的长相才倒抽了口凉气，心里暗道：这不科学啊！哪有游离剧情外的NPC长这么帅的，这种人间祸害搁牛棚里半夜不得有贞洁危险。 “你是哪位？”青年出来得急，身上只穿着件单薄的毛线衣，清俊硬朗的眉目在见到连笑的一瞬间很明显地晃过一抹失望。 他原以为是生产队的人，或是村子里的青壮年可以帮忙带老人去看病，可不曾想上门的只是一个小姑娘。 他抬眼看着天色，大雪封天，深邃的眸中不禁沉沉划过一抹哀伤。 可下一秒，他手里就多了一包东西，大眼睛圆溜溜的小姑娘甜甜笑道：“这里头是我家常备的药，你们会需要的，千万别说是我给的呀，有机会我再来看你们。” 第6章 我谁都不嫁 连笑做贼似地塞完东西，转身就要跑，一瘸一拐晃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颜狗一样欣赏着破落小屋门前的绝世美男。 傻逼作者绝对描画不出这么好看的男人，没准还能把男主给比下去，那可就好玩了。 但青年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大少爷，即便落魄也浑身难掩贵气，连笑不忍看美男憔悴，咬咬牙走回去，在对方愣神时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别丧气，苦日子很快到头了，你们再忍一忍。” 尽管书中不能明确提及，但学过历史的人都知道，这场运动在79年就结束了。估计是山村偏僻落后，消息通知不到位，这些人才滞留在此处。 但熬过这个冬天，他们也就能重获自由了。 霍景云站在门口，一直默默凝视着消失在风雪中的身影，怀里的小布包还残留着少女的体温，那一句鼓励不知为何让他绝望的心又重重跳动了一下。 连笑回到家已经冻得直打摆子，小弟跟二哥又端热汤又是递手炉，心疼得不行，她摆摆手余光瞥见挂墙上多出一件军大衣，当即想到什么，“大哥回来了吗？” “是啊，本来得过些时候，连着一起过年，听说你出事就赶回来了。”连小北凑过来跟她咬耳朵，“在屋子里跟爸妈说半个小时了。” 连笑心里咯噔一声：惨了。 果不其然，到了饭点，大哥连振南一落座就目光沉沉地先看向连笑，不轻不重问道：“腿怎么样了？” 连笑本能地头低了低，“好多了，已经不那么疼了。” 在这个家里，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宠着她，只有这个大哥不苟言笑，看上去格外威严，让连笑害怕不敢亲近。 “嗯，受伤就别到处乱跑。”果然，除了叮嘱没有任何嘘寒问暖，连振南的脸色甚至算不上好看，隔了一会儿又道：“我跟爸妈谈过了，刘长峰不适合你，等过几天回去在单位上给你物色几个对象你去相一相看看。” 啥？ 连笑猛地一抬头，张着嘴没反应过来，旋即就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你别再惦记刘家那小子了，我说了不同意就是不同意。”连振南当她是死心眼，当场就拍板弄僵了气氛。作为老父亲的连大海有心想劝都不敢，更加证明长子在家中的权威地位。 剧情里连笑就是死活不跟大哥回家，还当场脑残跟他断绝关系气得大哥回工程队半年没回家，可后来原主出事也是他拿出大笔积蓄帮衬了妹妹，还为家里搭上了一辈子的铁饭碗。 这样有担当的男人，绝对不会是蛮横无理的人。 于是连笑也不怵他，坦言道：“我不嫁刘长峰，谁都不嫁，只想在家里陪爸妈跟爷奶，大哥，你就忍心把这么可爱的妹妹早早推出家门吗？” 她鼓着婴儿肥的小脸瞪着大哥，白皙的皮肤圆溜溜的大眼睛活像一条小鱼。 “咳咳。”连振南偏头咳了一声，表情略微有些不自然，语气却软了下来，“那就多待两年吧，到时候再说。” 耶。 连笑心中比V，盯着自家大哥悄悄红透的耳朵，心想这大哥也蛮可爱的嘛。 第7章 美男太高冷 没了剧中以男主为先的种种脑残举动，奠定了团宠的地位，连笑干脆窝在家里混吃等死，过着咸鱼的生活。 为了避免跟男女主会面被扯进剧情里，整个冬天她连邻村的桥头都没去过，除了在家享受天伦之乐，跑的最勤就是牛棚。 叩叩。 敲门声只响了两遍，棚里的人便好似早有预料，很快拉开门。 这日风雪初晴，屋外依旧一片银装素裹，阳光下闪耀着光，落在屋外眉眼带笑的女孩身上，好似整个人都在发光。 “呐，昨天我家宰了羊，这是我做的羊肉，冬天滋补对老人身体好。” 连笑将怀里一路捂着的砂锅掏出来，塞进青年怀里，锅边还留着她指尖的余温，就像她的笑一般温暖。 “……谢谢。”霍景云凝视着她，薄唇轻抿着，半晌才道了谢。 连笑见他一如既往一张冷脸，顿时有些讪讪，“这阵子我要去镇上找活干，可能不会太常过来了，不过你想买什么可以告诉我，嗯……没事的话，那我先走了。” 美男太高冷，真难攻克啊。 连笑扭头就开始丧脸，已经拆掉甲板的步伐一深一浅印着雪地往回走，她也不确定剧情的NPC有没有开启副本功能，要是原路走不通，她就要去镇上找机会了。 毕竟她二哥过完年就要开学，时间不多了，她爹嘴上不说，私下肯定没少活动…… “等一下。” 忽地，身后传来一道男声，声音清隽低沉。 连笑想得入神，闻声下意识扭过头，“嗯？” 扑闪的大眼睛眨啊眨。 “咳。”霍景云挪开视线，半边侧脸映着阳春白雪衬得越发清雅俊美，只是表情在言语时有些不自然，“可以的话，镇上我送你去吧。” 若搁在以前他肯定不敢想，因为下放改造相当于罪人，连村子都不能随意走动，可自打连笑那番话过后，他也察觉近几个月来的平静，心里隐隐有些猜测。 连笑却没想那么多，闻言只觉胜利曙光就在眼前，整张白瓷娃娃般的小脸都在发亮，忙不迭地点头，“嗯嗯，好呀，那我明天来找你，正好我们偷偷去。说好了呀，明天见。” “……嗯。”霍景云站在门前，深邃眼眸中划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情绪，最后三个字在喉间滚动，直到女孩转身，蹦蹦跳跳离开才低声道：“明天见。” 此时，如果作者回头再去看自己的文字，会发现原本剧情中略显累赘的牛棚落难青年多了一个姓名。 连笑回家后还被父亲训了一顿，告诫她不要跟牛棚里的人走太近，小心惹上麻烦被拖累。 “爸，你瞅瞅这一年多以来，上头还哪来的再教育指示，兴许政策早变了，只是咱们还没得到通知罢了。”连笑浑不在意地啃着苹果，一边点醒道：“爸，你总教育我们要与人为善，那些人以前可都是大教授大科学家，二哥考的大学里叫老师的人物，没准哪天就回去了。现在咱们对人家好，也算结个善缘了。” 当然，连笑还想从善缘里捞点好处。 第8章 吾家有一傻弟弟 连大海能成为生产大队长，以及村里第一个万元户，当然不是全无脑子的人。 于是口头教育一下后，对女儿的行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隔天一早，连小北就从隔壁邻居家套来牛车，姐弟俩一路牵往桥头出村的路口，连小北几番哀求同行无果，只能依依不舍地再三叮嘱，“路上一定注意安全，你腿还没好透，要是那小子敢不把你送回来，我就拆了牛棚里几个老家伙，你可千万当心……” 连笑一边听他絮叨，一边乖乖仰着脑袋，任由弟弟仔细给她带上毛线帽。 路过不少乡亲都调侃他俩不像姐弟，倒像兄妹多些，甚至有些大嘴巴的婶子酸不溜秋，“哎哟，瞧这连家闺女身娇肉贵，从没下地干过一分活，这脸蛋跟小手保养得多水灵，也不知往后哪个人家娶得起咯。” 前阵子连笑摔断腿从刘家归来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几个月过去还有人嚼舌根，拿这事看连笑的笑话。 连小北没想一出门就让他姐受人挤兑，平日全家都哄着捧着的小公主遭欺负，连家小弟当场就要发作。 只是腿脚还没迈出去，却冷不防见连笑拽动牛头绳索，直直朝妇人喷了好大一口热气。 嚒~~ “哎哟喂！”巨大的牛叫声中，妇人被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 连笑在一旁捂着肚子哈哈笑，明艳的眉眼在冬日里灿若光辉。 她摸着牛脑袋，嘴角还嗤着笑，语气轻快道：“老黄啊老黄，你怎么能跟同类说话这么大声呢，真没礼貌。” 初时，那妇人还没听明白，但见连小北也是一脸肠子打结在憋笑，转念一想，顿时涨红了一张大饼脸，“连笑，你竟然骂我是畜生！” “嗯？我有吗，我可不知道老黄跟谁讲话，再说了……”连笑居高临下瞅着她，眼尾下垂，嘴角的笑泛起一丝冷意，“婶子有说什么得罪我的话吗？” 不然我干嘛无缘无故骂你？ “你……”那妇人一噎，却是找不出半分反驳的话来，只能瞪了连笑一眼悻悻走开。 连小北全程围观，目瞪口呆，兴奋得对他姐竖起大拇指，结果却被一巴掌削脑袋上。 “往后记住了，遇事别冲动，狗咬人难道咱们只能咬回去？而且爸是大队长，大小也算个官，你要犯了事连累的是咱爸，晓得不？” “诶诶，我记得了，姐，别削，老疼了。” 连笑瞅着抱头鼠窜的傻弟弟，也是叹气犯愁。 连家四兄妹，就属连小北跟连笑年龄最接近，两人也最亲。 连小北仗义又疼爱姐姐，少年一腔热血，因此在原剧情里是第一个为连笑卯上男女主，然后迅速被炮灰掉的角色。 连笑只要一想起他的结局就心疼，于是平日里对他教导也更加悉心。 或许等二哥的事情弄完，她也得把这中二期的少年安排去学校念书。 看着傻弟弟委委屈屈走远，连笑老大难地叹了口气，身后却忽地听到一声笑，扭头一看，便见到清俊寡言的霍景云站在不远处，唇边还带着一抹未曾散去的笑意。 第9章 进城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以前连笑只知其意，今天却才知道，这诗句有多美。 青年即便落魄乡野多年，却依旧一身气度不减，在那个读书贵如金子的八零年代，他的面貌是作者笔墨所无法形容的好看与矜贵。 即便连笑作为二十一世纪的大学生，也依旧在对方面前感到了差距。 “那个，你会用牛车吗？”连笑后知后觉才想起这事，看看对方的气质，再瞅瞅自己的花棉袄土肥圆，默默走到了车辕前，“还是你坐车吧。” 说着，她刚要蹭上去，手里的绳索便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接了过去。 “我来，你坐着。” 耳畔拂过清爽的气息，低沉磁性的嗓音在头顶响起，连笑只觉眼前落下一小片阴影，干燥的指尖碰到自己手背，一触即分。 砰砰。 “哦，嗯。”连笑同手同脚爬上车，捂着通红的小脸默默尖叫：妈妈呀，小哥哥他撩我！ 到底农村作业几年，赶牛畜牧手艺都掌握得七七八八，霍景云赶车技术意外地不错。 乡间小路摇摇晃晃，两旁青草野花漫山遍野，头顶着八零年尚未被工业污染的蓝天，前面是背脊挺拔，秀色可餐的小哥哥。 连笑晃着小脚丫，毛线帽两端垂下的辫子愉悦地一点一点。 “我听说你们是从京城来的，那是咱们的首都。” 路上，连笑有一搭没一搭找着话题。 霍景云倒也不如一开始高冷警惕，一手拉绳看路，一边应道：“嗯，我跟爷爷他们当时抽中了这里，还算运气好。” “这倒是，我爸虽说没读过书，但一直很尊重读书人，也不瞎折腾人，我二哥还在考大学呢。”连笑这会儿没怎么寄希望在他身上，有些话也不顾忌。 霍景云在前头似乎笑了笑，只是声音太小，她没听清。 两个小时后，两人才颠进城，连笑也不往女孩子爱扎堆的经销社去，反而街头巷尾，专门找搬砖运货的苦力工聚集地钻，霍景云看着云龙混杂的地方，眉心便一直拧着，更是不敢离开连笑半步。 终于打转一个多小时后，连笑才合上随身携带的小本子，小手一挥，“行了，我请你吃饭去。” 正好到中午，连笑走进一家中档餐馆，一口气点了七八个硬菜，瞧得服务员眉开眼笑，赶紧下去安排，霍景云就算以前家境富裕，但也许久没见人这么挥霍，一时也是惊诧。 “嘿嘿，放心，出门的时候爷奶，爸妈，大哥二哥都给我钱了，你看，小弟还塞了糖。”连笑便魔术似地从口袋里得意洋洋掏出两颗大白兔奶糖，往霍景云手里放了一颗，接着又蹬蹬蹬跑到隔壁商行买东西，一路神神秘秘揣回来，捂得密不透风。 等两人吃完饭，连笑让服务员把没怎么动过的剩菜分成两份，一份带回家，另一份不由分说就塞给霍景云。 霍景云看着手里沉甸甸的饭盒，又看着前头已经蹦蹦跳跳出门的女孩，眼中晦暗不明。 午后时间还早，连笑揣着一大把银子自然是买买买，给家里人手一份都准备好，最后到了一家邮局门口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跟一枚高额邮票。 “嘻嘻，我猜你需要这个，快去吧。” 第10章 能救一个是一个 这年头寄信不比手机普及年代，手指头点两下花不了一毛钱网费，邮票根据距离远近规定，当初为了防止下乡改造的知识分子们跟家里取得联系，每一个地点都是山长水远。 在教师月薪十几二十块的八零年，寄往京城的五毛钱邮票，是连工分都分不到的霍景云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但女孩递给了他。 “这……”霍景云下意识要脱口而出的拒绝噎在喉咙里，抿紧的唇角盯着那枚邮票跟纸笔，到底说了句，“谢谢。” 他拿过东西，大步朝邮局绿色大门走，他晓得如今的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 “诶，能救一个是一个，况且还是这么好看的帅哥……”连笑靠在车辕上，望着青年背影，幽幽叹息。 如若按照剧情，霍景云压根活不到回京，为彰显女主清高与牛掰，经过她乌鸦嘴断言后，霍景云最终捧着爷爷骨灰回乡时，被族人构陷，在灵堂的冲突上被香炉失手打死。 青年跟爷爷的结局仿佛印证了女主对这个时代的悲剧缩影，何其讽刺。 当初看书时，连笑还未曾有太大体会。 可当寥寥数语的名字化成人，活生生站在她面前，连笑也实在做不到视而不见，如果五毛钱的举手之劳能帮上忙，又何乐而不为。 回程路上，连笑能明显感觉到霍景云心情的愉悦，虽然青年背影依旧挺拔如松，沉默是金，可整个人就像褪去了灰色铅笔色，勾出一点暖暖的色泽。 “诶，不知道京城长什么样，是不是也有我们这边的好山好水，我还挺想去看看。”连笑也是无事一身轻，索性躺在麦草塞成的麻袋上，咬着一根麦秆，望着天打趣道。 前头青年缰绳一顿，似是思考了一阵，嗓音低沉随风传来，“你如果想去，到时候我带你走。” 嘿，看来有门。 连笑一双大眼弯弯，眼尾微扬，“不了，等我挣了钱再去，到时候带着爸妈兄弟，一起去领略一下咱们首都的风光。” 八零年代的京城，肯定跟二十一世纪的不同。 作为皇城根下长大的娃，连笑也觉得，身而为人，确实该去看看祖宗基业，看一次国旗在朝阳下升起，感受敬畏跟民族自豪。 或许是觉着她想法太天真烂漫，霍景云没回话，一路只有车轱辘合着连笑轻快的歌声在山间小路上回荡。 进村天已微微擦黑，冬日不下地，大队里点完卯，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升起炉灶。 “咦，小弟呢？”连笑在桥头见不着人，不禁纳罕。 要知连小北看她跟看眼珠子似的，出门前便说好来接。 霍景云也不放心她一人拉牛车，便送她一路到连家大门前，方一凑近便听到屋内的动静。 “姐说了，二哥不能工作，他要考大学！” 是连小北的声儿。 “大人的事，轮不到你小孩插嘴。你懂你老子为这饭碗费了多少功夫，那大学要那么好考，早人人都去上了。” 连笑一听要坏，也顾不上有外人在，一掀门帘就进去了。 第11章 给我三天时间 屋内所有人都在，正厅中间一对父子正大眼瞪小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牛鼻子轰轰。 连小北扭头一见她，立马扁起嘴，“姐~” 小老虎瞬间秒变加菲猫。 “咳咳，是笑笑回来啦。”连大海陡然声音也降低八度，尴尬地企图转移话题，“要不先吃饭吧。” 连小北自觉有门，梗着脖子还要张嘴，结果还没嚎，后脑勺就被一顿削。 “你怎么跟爸爸说话呢？” 连笑一点没怜惜弟弟是为自己出头，削完还让他道歉，憋得半大少年眼睛酝出两泡泪。 连大海也顺坡下驴，一边缓和脸色一边还美滋滋想着：果然女儿都是贴心小棉袄。 可还没乐上两秒钟，便听到连笑幽幽接着道：“不过我也觉着二哥不该放弃考大学。” 连大海一噎，眉头要拧不拧，对着闺女也不敢强硬，只叹着气解释道：“笑笑，我知道你一直崇拜二哥有出息，但有没有大学毕业证，最终出来还是要混口饭吃的，你看现在铁饭碗多吃香，趁着爸还有点能耐，早点帮你二哥安排，不是很好吗？” 老父亲一颗心意拳拳，全是为孩子打算。 能说他错吗？连笑不能。 但她也不能剧透自家二哥的前程，眼见一旁凳子上神情郁郁的连晓东已然有几分书中不得志的怅然，她思来想去只能一咬牙开口道：“爸，你给我三天时间，若我找到办法，你就让二哥自己选。” “笑笑……”连大海无奈，也不晓得她说的啥办法，可见女儿坚持，也只好松口答应，“行，就三天，时间一到我就送你二哥去单位报道。” 连大海觉得左右小妮子折腾不过也就消停了。 可连笑脑子里却已经百转千回，第一反应就是扭头冲回大门外，“霍……” 迎面一阵寒风刮过，卷起地上几片枯叶，那一声呼唤噎在连笑的喉咙里。 屋外，已经空无一人。 她咬着下唇，默默抹了把脸，将那一丝莫名的委屈咽下，决定明天一早去供销社附近转转。 这年头社内物资匮乏，街头巷尾有很多人卖外汇券，搞国外进口商品，就算弄个假证书，只要拖过三天就成。 再不济她就去硬刚男女主，只要主角光环发动，别说一个小小教师名额，伤筋动骨都可能。 屋外北风吹了一夜，这一宿连笑没睡好。 天灰蒙蒙亮，她就举着油灯在屋里洗漱穿衣，趁着众人没起床，揣着厚底鞋就出了门。 “嘶，好冷！” 棉布帘外的冷空气冻得她打激灵，连笑捂着脸埋头正要往桥头走，结果没迈几下腿，额头就砰地撞上一堵墙。 她好险倒退两步，差点滑倒在雪地里，胳膊就被一只大手握住，一拉一拽，整个人又扑腾进那人的怀里。 对方身上有一股干净好闻的青草香。 阳光还没驱散阴霾，天地一片昏沉，连笑抬起头，呆呆看着青年俊美沉默的脸。 “你……”连笑张了张嘴，想问这人大清早干什么。 “这个，或许你用得上。” 对方没戴手套的指尖捏着一封信，递了过来。 第12章 还以为她看上你了呢 褐色封皮还是连笑昨天在镇上买的，此时封面并没有贴邮票。 见她还傻愣愣捧着脸的模样，霍景云低垂着眉眼，冰雪中的冷峻容颜似乎消融了一些，声音干净而低沉，“我爷爷是京大学院教授，这封推荐信，能让你二哥继续上学。” 雪白信纸展开，透着地面反射出莹白的光，映着末尾鲜红的印章。 连笑木然的脑子逐渐转过来，圆溜溜的眼睛越睁越大，最后一把夺过信纸，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嘴角的弧度终于抑制不住，大大挂在腮边。 “哈哈，太好了！二哥不用辍学了！” 她稀罕地瞅着那一页薄薄的纸，眉眼弯弯，困倦的小脸一下盈满了鲜活色彩，对着青年更是千恩万谢，不住鞠躬，“谢谢谢谢，真是太谢谢你了。” 别人不晓得这封举荐信的分量，可她却知道，这将扭转连晓东一生的悲剧，所以多少感谢都不够。 而对于她的欢天喜地，对面的霍景云反而神色纠结。 “你……” 他抿着薄唇，几度迟疑，还是问出了口，“你真不想跟我回京城？” “嗯？”连笑呆了呆，颇有些奇怪地瞅着对方，诚实道：“不想啊，我在这里吃得好住得好，跑那么大老大远做什么。” 她想了想，觉得对方或许是预感即将离开，舍不得朋友，便举前拍拍他胳膊，笑眯眯道：“放心，等以后我有钱了，肯定去京城看你，让你请我吃大餐。” 大抵这样的话，都是客套。 霍景云瞧她喜滋滋，万分珍贵地将信件藏进怀里，又折回屋里从灶台里扒拉出十来个热乎乎的红薯，一股脑全热情给了他。 回到牛棚时，屋里几位长辈正好架锅熬了粥，就着香甜软糯的红薯吃得心满意足，闲聊间得知连笑的目的，皆是感慨不已。 “这个冬天也是对亏她，我们几把老骨头才能熬过来，救命之恩大于天，一封举荐信也不为过，更何况我也听人提起过，连家二小子是个勤奋读书的。也难为那丫头这么为哥哥着想，我们还以为她是看上你了呢。” 众人点着霍景云，半是调侃也半是松口气。 若连笑真是冲着霍景云来的，他们反倒不好办，毕竟感情事不好强求。 霍老爷子看着火堆旁沉默依旧的青年背影，也是头疼不已，他是不想勉强自家孙子，又怕他冷心冷性，一辈子找不到知心人。 而此时冷情冷心的霍景云戳着炭火，想到还清的人情债，心里却是高兴不起来…… 另一头的连笑天没亮就把全家都揪出了被窝，一家子迷迷瞪瞪瞧她脸颊发红，两眼放光，还当她是撞了邪，直到一张纸被郑重其事放到桌面上，下方单位公章环行一圈的京大学院字样，彻底炸醒了瞌睡虫。 “这这这……”连大海手心在衣服上用力擦了两下，才抖着手接过信纸，激动半天才反应过来出处。 果然抬头就见着自家闺女尾巴翘上天，“爸，都说了，要广结善缘。” 连笑叉着腰，可把自己牛逼坏了。 第13章 好看的男人，都靠不住 清早的好消息让一家人都高兴得恨不能放鞭炮。 但鉴于出具文书的牛棚那几位身份特殊，一家子只能关起门庆祝，席间还差遣连小北往霍家送东西，连笑也想跟着去，却被一把摁下。 “行了，你这丫头鬼主意我还不知道。”连母亲昵地捏捏闺女鼻子，越瞧越稀罕，但有些事情，该说还得说，“既然你都替二哥求来法子了，往后还是少跟霍家小子来往。” “妈？”连笑微怔。 印象里，连母可不是嫌贫爱富，功利心重的人。 “哎哟，我的傻闺女。”连母一脸犯愁，不得不压低声音挑明了说，“你当我没瞧见霍家小子的模样，那是村里谁家大姑娘看了都得动心的主。可这天仙般的人物，跟咱们不是一路人，我就你这么一宝贝疙瘩，可不许你犯傻。” “这好看的男人啊，都靠不住。” 最后一句是偷偷背着连父说的。 瞧着亲妈做贼心虚的样子，连笑不禁捂着肚皮直乐，也绕明白意思了。 “妈，您放心，我真把他当朋友，普通朋友那种绝没动歪心邪念。” 得到亲闺女的保证，连母心下稍安。 若说霍家要能扎根一辈子农村，连家富裕也不介意都多一位吃闲饭的姑爷。 可近日走动关系，隐隐听到风声说上头要取消改造，届时霍家得到平反，霍景云势必要走。 四九城是皇墙根下一块板砖砸下来能中一个官的地方，而霍家随便一出手就是京城最高学府的举荐信，想来身份不简单。 连母没什么攀龙附凤的心思，宁愿女儿嫁给泥腿子近些好照应，也不愿意山长水远见不到闺女受委屈。 席间欢声笑语，气氛的温馨让连笑很快忘了牛棚里的事，只想着等有空再去探望他们，却不料之后发生了许多事。 饭后，连笑啃着冻柿子回房，准备补觉，刚走出客厅就被二哥连晓东堵在一角，对方鬼鬼祟祟，犹犹豫豫把举荐信塞回她手里。 “笑笑，二哥谢谢你，但我不能去。” 连笑登时就傻了，捏着信还以为自个没睡醒，连番追问才知道，连父这次为走关系竟是卖了一块地。 “爸是疯了吗？私自。买卖。土地是犯法的啊，而且他还挂着大队长的名，公职人员罪加一等，难道他就不懂吗？” 眼见妹妹着急上火，下一秒就要窜父母跟前讲理，连晓东急忙把她拉住，这才吞吞吐吐透出了实情。 “你是说，当时爸是不愿意的，但正巧在校长办公室遇到刘长峰，爸是被刺激过头才犯糊涂的？”连笑望着自家二哥目光一下变得诡异，“那刘长峰知道这事吗？” 连晓东想了想，如实道：“应该……知道的吧，爸第二次去学校又碰见他了。” 闻言，连笑一颗心彻底凉了。 果不其然，第二天吃完早饭，连大海去队里搞生产，临近傍晚一直不见回来，派连小北去问，却说在开会。 连笑当机立断，让二哥揣着信马上回学校，又用家里座机联系了单位的连振南。 第14章 出事 “没那么严重吧？” 连母还当她太过小题大做了，可连笑却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态度十分强硬，坚持趁夜把连晓东送出十里地后才踩着雪，深一脚浅一脚走回村。 她默默算着小说里的时间，如果按照配角更换定律，她应该已经众叛亲离，家破人亡了。 这段时间的平静让她忘记作者笔触的存在，现在才知道，所有人物角色在主角光环面前都会被牵引着走向既定的结局。 好比连大海遇到男主一定会做蠢事。 男主目睹邪恶就势必会被揭发，以此来达到文章爽度。 可为什么偏偏是她？ 难道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直到靠近家门口，看到举着油灯颤巍巍跌坐在地上恸哭的连母，连笑的佛系心态也有点崩了。 “呜呜呜，我也劝过老海，可他就是不听，就瞅着刘家小子生气，又寻思大家都多少干过，咱家就一回，可没想到……” 连母哽咽着也不敢叫屈，这会儿抓着女儿的手，好歹心才定下来，“幸亏你让你二哥走了，他们找不到人就追究不了，等风头过了就好。” 连笑蹲在母亲身边，替她擦眼泪，心里也不好受。 这风头，恐怕过不了了…… 以往生产队大小事得全村开大会公投，有难断是非时以村民意见为准。 连家世代在村子扎根，举村上下有口皆碑，连笑陪着母亲摸黑挨家挨户拜访求人，大伙也都好说话。 可不曾想第二天村里喇叭响起来，却没召集开会，而是直接通报了连大海的罪状。 “连大海同志知法犯法，罚款十倍，剥夺队长身份，其名下子女永不能入，党。” 连母一夜未睡，精神恍惚，乍一听结果便是脑子嗡嗡炸响，双脚一蹬，昏迷不醒。 爷奶一把年纪也经不起刺激，几个兄长不在家，连笑只好里外操持，瞧着一屋子愁云惨雾，心里也是一股无名火起。 “小北，你关好门待在家，千万别出去。” 她叮嘱好弟弟，裹上大衣跟围巾，转身就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外头聚集了不少乡亲，一个个脸色怪异。 昨晚亲热和善的乡里们此时漠然相对，无一人上前搭话。 这年头，背上污点，意味着一辈子都完了。 连笑环视一圈人情冷暖，面无表情地挺直脊背，在众人注视中一路奔向公社。 往日进出热闹的公社大门冷冷清清，连笑裹着一身火气，步子飞快，眼见直直就要冲进去。 忽地，斜道里伸出一只手，把她拽到一旁。 连笑打眼一看，紧绷的小脸呆了呆，“你怎么在这儿？” 霍景云看她气喘吁吁，脸色发白，深邃眸光沉了沉，声音有些低哑，“我跟你一起去，国内法律还不健全，未必没有转圜余地。” 他既说出口，便是有了一定把握。 可连笑却是一秒不犹豫，直接摇头拒绝，“不了，谢谢你的好意。” 霍景云以为她是不想麻烦人，张嘴还想说什么，便见眼前的少女露出一抹笑。 “只是一个大队长身份而已，我不在乎。你信不信，过不了多久连公社都得解散，人人都会下海经商，有钱才是大爷，到时候我们家会过得一样好。” 第15章 谁要买我们家房子 这种纯粹资本主义的理论在八零年是歪魔邪道，人人喊打。 可霍景云却惊讶地看着她，惊诧于她说了同自己爷爷一模一样的话，并且自信满满，仿佛那个未来是真实存在的。 “你别担心，我只是来接我爸回去，都一天一夜了，他肯定又冷又饿。” 她手里还抱着军大衣，确实不是找茬的架势。 霍景云也不擅长安慰人，只能沉默等在大门外，看着她从里边接了连大海，一起扶回连家。 一夜审讯紧闭，原本正值壮年的连大海仿佛一下苍老了好几岁，回家灌下几碗热汤后才醒了神，对着一屋子家人，膝盖一弯直直就跪了下去。 “是我犯浑，对不起老连家，对不住妻儿，害人害己啊……” 男人满腔压抑的悔恨，一声声艰涩的哽咽，让屋里众人皆红了眼眶。 连笑默默撇过头，凝视着窗外雾蒙蒙的天，心里也是憋屈得难受。 按照傻逼作者的尿性，这次十倍罚款不多不少，正好掏空连家家底，还得举借外债。 “这笔钱是自家亲戚宽限，你们不用担心。” 连大海两手空空归来，手里只剩一张欠条，鲜红的拇指印好似一座大山压弯他脊背。 “没事，爸，往后家里还有我。”连振南拍着老父亲肩膀，默默接过家中重担。 对于这次的一时糊涂，众人心知他犯错，也没太过苛责。 可就在一家人准备同舟共济，共渡难关时，竟然有公社的人上门询问房子卖不卖。 连笑正好堵在门外，连门都没让人进，小脸微扬，“谁要买我们家房子？” 公社人员也琢磨不透她意思，只含糊道：“正好有别家要娶媳妇捯饬新房，想着你们家经济困难，就过来问问。” 问问？ 连笑打眼一看，后头审计公证一堆人马，心下冷笑。 所谓杀鸡取卵，作者用一个名额就想弄她家破人亡，永久下线，那也得看她乐不乐意。 “几位不请自来，应该收不少好处了吧？”连笑靠在门边环着手，小脸稚嫩青涩，表情却是洞察一切的嘲讽，“不消说有我爸的前车之鉴，难道你们就不好奇，一个农村出身的野丫头哪来的好东西。你们拿着，可别烫着手。” 话落，也不待几人反应，她转身进屋，砰地甩上门。 屋外，公社人员面面相觑，想起刘家村外来的新媳妇，确实是从第一天开始就冰箱电视，一副暴发户的势头，可新媳妇却说自己没工作，近来还常打听村子里的营生。 往常从未深思，如今却细思极恐。 各自收了好处的几人顷刻间面无人色，也顾不上买卖连家宅子，四散而逃。 猜到作者套路，连笑回屋便找大哥商量，得知对方老婆本都压出去后，她便决定加快挣钱的脚步。 当晚，连笑砸了存钱罐，点足数目，罗列了一张清单，第二天天没亮就出了门。 这一次，没冲邻居借牛车，深冬早晨，她只背着小包裹，深一脚浅一脚落在雪地上朝村前走，临到桥头，看到了霍景云。 第16章 我带你，顺路 霍景云还是一套破旧羊毛衫，只是洗得干净，衣角露出毛边，颇有些后现代复古的味道。 相比之下，裹着厚棉袄，卷着花围巾，只剩一双眼睛的连笑就是一乡下土肥圆。 双方四目相对，都先打量了一下彼此，然后——谁丑谁尴尬。 “你怎么来了？”连笑赶紧扒开旧围巾，红着一张小脸，低头瞧见自己偷穿奶奶的黑棉裤，欲哭无泪。 霍景云也头回见她翠花上菜的打扮，愣了好几秒，忽而把头一扭。 “……”连笑望着天，生无可恋，“想笑就笑吧。” 要不是为了出门不被抢，她也不愿意扮丑。 幸好霍景云还算厚道，很快恢复面瘫的俊脸，然后走到田埂下，牵出——一辆二八杠！ “自行车！”连笑双眼一亮，惊喜得绕着大家伙转悠好几圈，才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你这哪来的呀？” 霍景云面色平静道：“帮人做事，租用的。” 嗯？ 上头还没指示，谁家敢跟牛棚走动。 连笑狐疑，却实在看不出端倪，青年长相正派，加上一身气质使然，也着实想不出他能钻营乌七八糟的心思。 想着想着，连笑眼神就有点飘。 这年头二八杠的凤凰牌自行车，是富户婚礼大三件的东西，就算是连笑，也因父亲身份特殊需要低调，出门全靠11路。 而几十里山路，走路四小时，届时还要扛东西…… “咳咳，自行车能……借我一天吗？” 两辈子相加，连笑头一回厚脸皮，若说举荐信是投桃报李，那这回纯属占人便宜。 可全身存款只剩钢镚，还得做启动资金，她实在租不起。 霍景云长腿一跨刚上车，闻言侧头看她，似在思量，“你会骑？” “我会！”连笑嘴皮顺得飞快。 她堂堂21世纪女青年，开得了宾利，扶得起拖拉机，自行车都是她玩剩下的。 为了紧抓机会，展现自我，青年甫一下车，她便迎上去。 八零年的凤凰牌，做工瓷实，分量可观，连笑第一把力气险些扶不住，好不容易吭哧吭哧拉到小路边，腿一抬脚一蹬，按照惯性屁股腚顺利挨上座，然后—— 呲溜一下，连笑滚下来。 “……” 她低头瞅着自个厚实浑圆的体型，以及上去也跨不过横杠的小短腿，顿时悲从中来。 身后传来一声轻咳，连笑再度红了脸，脑中正寻思理由挽尊，扶手便被一只大手接过。 “我带你，顺路。” 这声音宛如天籁。 连笑扭头双眼亮晶晶，扑闪扑闪，“你也去镇上？” “嗯。” 见霍景云点头，连笑立马小圆球似地滚上后座，朝着青年笑得像朵太阳花。 自尊神马的，都是浮云。 对于第二次进城办事，还时间紧任务重的连笑来说，身前挡着寒风，背脊挺直的背影着实令她心安不少。 天还早，路上很安静。 连笑正盘算挣钱大计，霍景云突然难得开口问，“上次你说的买卖，是什么？” “哦，自助快餐。”连笑闻言，简单解释了下模式，“不过这个成本太高，我想了下，改卖猪杂饭。” 第17章 抢设定 “猪杂？” “嗯呐，就是猪下水。”太阳出来，气温回升，连笑拉下围巾，小短腿晃悠悠，“这个啊，比任何买卖都挣钱。” 霍景云静默了会儿，最终才应声，“嗯。” 连笑微眯起眼，知道他迟疑什么。 说起来没人信，这年头猪肉稀罕，猪下水做得好也是上得台面的食材，可作者为了女主便利，竟然设定穷乡僻壤没人会做，导致猪下水倒贴钱处理。 当连笑喜滋滋收购完所有猪肉档的下水时，霍景云还有点懵。 “没事，以后见多就习惯了。”她拍拍青年肩膀，一副过来人语重心长。 霍景云难得囧了下，“……那你还需要什么？” 连笑左看右瞧正找人，闻言回头诧异望着他，也没多想，“你没自己事要忙吗？” 对方刚说来镇上是顺路的。 “咳。”霍景云轻声咳了下，避开少女大眼扑闪，表情略有不自然，“我不急。” 不急干嘛起那么早…… 连笑不明白NPC脑回路，还当他有特定时间的触发任务点，也乐得有人帮忙拎东西，“走，我们去找间屋子放东西。” 她说找，而不是租。 霍景云可不认为物质紧缺的年代，谁还能无私奉献，可看少女在前头大步朝天，朝气蓬勃，他下意识摸着口袋，抿了抿唇。 算了，要是找不到，自己再帮她。 可事情偏偏这么巧，闲逛半小时后，她绕回原地，正好碰到一个孤寡老奶奶，帮对方拎菜回家后，连笑提出借地方煮饭烧菜，顺带照顾奶奶一日三餐。 “好，都好，反正我老头儿子都牺牲了，家里只有一个人怪孤独的，有你这漂亮女娃来陪我，奶奶真高兴。”老奶奶摸摸连笑脑袋，又从床头柜拿出一块糖，满脸乐呵呵，“你一个人在外面不容易，来，奶奶给你吃糖。” “谢谢奶奶！”连笑两眼弯弯，声音清脆。 三两下把猪下水弄到厨房，简单收拾清理后，两人再度出门。 霍景云拧眉思索半天，才觉出不对，“为什么奶奶说你是一个人？” 连笑吃着糖果，鼓着半边脸，眼睛也是圆溜溜，笑起来却颇为奸诈，“秘密。” 因为这是设定啊。 连笑心中感慨，傻逼作者制作NPC果真一点不智能。 从这次连家破产，连笑才渐渐看清，设定这玩意，想躲都躲不过。 而即便她明哲保身，也必将被炮灰，再者从女主收买公社人员，企图买卖她家房子那一刻，连笑能感觉到，女主是在有意针对她。 连笑虽然长得包子，但并不是任人揉捏。 对方要斗法，她也就奉陪到底。 既然设定光环不可逆，那她就抢设定，抢光环。 食材跟地点敲定后，如今就只剩下一个麻烦。 “怎么了？”霍景云瞧她蹲路边，来回数了三遍钱，六十七个钢镚他都听清楚了。 他刚想摸口袋，冷不丁就听到连笑嘀咕一句，“四百块，我上哪儿找去啊，外挂开得太过分了。” 四百。 霍景云手一顿，“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他还以为对方能一路白捡现成。 第18章 修车界最靓的仔 原文里，女主虽然没钱没权，但有一个超级霹雳外挂，随身空间。 装着一个超市。 所以没钱就拿东西置换，可不是刚破产的连笑比得上的。 连笑很郁闷，捧着脸瞅着青年，自言自语，“我想要三轮车，要不我去捡废品吧，多久能攒到四百块……” 那估计到明年。 身为一个智能NPC，霍景云善良地没有回答，转而道：“三轮车，如果不用全新，我有办法。” “真的？”连笑蹦起来，又惊又喜。 霍景云差点被撞到下巴，扑鼻而来又是一阵少女身上的暖香，心跳顿时有些不正常。 但连笑已经赶在前边催促，也没察觉他的异样。 霍景云只能摸摸鼻子，无奈领路。 七拐八绕，连笑还好奇路越走越偏，附近不可能有卖二手车的店，便见前方视野开阔，陆续还有机器轰鸣声嗡嗡直响。 “这……”连笑愣愣瞅着前方一片大型废物回收厂，忽然有一种诡异的预感，“你该不会要在这里淘吧？” 那边霍景云已经开始卷袖子了。 如果不是时间场地，单看那双骨节修长，细致优雅的手，估计会以为面前青年是要参加一场奢华的宴会。 但现实是……霍景云带着手套，从垃圾场里翻了几分钟，便抬着一堆零部件出来，现场还跟施工人员借机器，进行焊接组装。 “哟，这回装三轮车呢，你手艺是真不错，上回那自行车可太好使了。”旁边开铲车，清理废旧钢铁的老头抽着旱烟丝，吧嗒吧嗒，边说边瞅着连笑，“这次还带媳妇来呢，好小子，年纪不大，动作倒是真快。” 焊接声嗡嗡，火花四溅，霍景云没听见，连笑在边上却红了脸。 “不，不是，我们不……” 她急忙摆手想解释，无奈老头耳背还不愿意听，“小姑娘没啥不好意思的，这帅小伙手艺杠杠的，长得又高又帅，上回我都要介绍闺女给他认识，他偏说自个有喜欢的人。” 看出对方是话痨，连笑索性闭了嘴。 由他口中，霍景云第一次来，恰好是上次他们结伴来镇上之后，且维修手艺一流，还跟废品站的人打通关系，互相分账。 “这么厉害。”连笑啧舌，直叹高级知识分子就是不一样。 同时心里也松了口气，起码现下他们有温饱能力，撑过冬天就没问题了。 两人闲聊的功夫，焊接声渐停，霍景云摘下面罩，露出清俊雅致的一张脸，冬日暖阳落在他身上，洒下一片光晕，衬得他深邃眉眼愈加俊美无双。 连笑：“……” 她错了。 帅哥就是帅哥，就算是在垃圾场里修车，也是修车界最靓的仔。 “你看看怎么样？” 霍景云走过来，优雅摘掉手套，俊脸一步步逼近，连笑脑子都有点打结，“好，很好。” 妈妈，这么帅的NPC真的不能绑回家吗？！ 后来离开车厂，连笑想给钱，老头还乐呵呵，笑着说给他俩当新婚贺礼，羞得连笑屁股着火，拽着车飞快走人。 “啊，刚才老大叔，开玩笑呢。”连笑为了钢镚折腰，却不好占帅哥便宜，“我知道你有喜欢的人。” 牵车的霍景云脚步一顿。 第19章 霍景云的智商 这年头，别说喜欢，就是正经夫妻在外边都不好意思牵手。 作为母胎solo，迎着霍景云望过来的灼灼目光，连笑也有几分尴尬，“呵，哈哈，我知道，你这样的高富帅肯定在城里有一个白富美的未婚妻，苦苦等着你有一天搭着火车回去，她就在站台痴痴望啊望，日复一日……” 额，不对，这好像是《忠犬八公》的剧情。 “咳咳，也差不多是这样吧。”连笑毫无负担地把美女换成狗，末了还语重心长劝诫道：“早点回去吧，时间不等人。” 不知道霍家平安回京，届时会如何。 反正小说里，到霍景云墙倒众人推，也没提及白富美只言片语。 “……” 面对少女一副老成的谆谆善诱，霍景云也不知该怎么解释。 不过连笑思维跳脱，转瞬话题就到三轮车上了。 “我爷爷留洋，主修机械工程，我从小耳读目染会一些。” 霍景云年纪不大，肯定没上大学，可架不住书香门第，底蕴深厚，连笑想起原主狗爬的字，也只能谦虚羡慕。 “不过你胆子真大，寄过一次信就敢出来走动。” 连笑感慨，还记得这人上次进邮局都小心翼翼的模样。 霍景云唇角边却牵起一抹浅薄的弧度，这时才吐露真相，“信封上，我没有写收件人。” “什么？”连笑惊诧，扭头触不及防正好撞见青年被阳光包裹的侧脸，淡然中散发着强大自信。 霍景云那封信，是一个试探。 京城是首都，所有信件审查严格。如果改造指示还在，不出一星期，霍家的牛棚就会被掀开。 霍景云不会连累别人，但机会在前，却值得一试。 之后确定平安，他才敢出来走动。 这些弯弯绕绕，听得连笑目瞪口呆，更是直捂心口，“好刺激，难怪当年地下，党都那么牛逼……” 霍景云闻言，唇角略微一勾，没说破霍家祖上就是红色家族。 “可是，NPC都这么强了吗，还给我开副本白捡东西，傻逼作者想干嘛……”连笑兀自嘀咕，在一边纠结到头秃，还认定三轮车是霍景云的支线任务。 要是霍景云知道，估计会气到脸绿。 万事俱备，连笑返回老奶奶住处，紧锣密鼓立即开工。 用粗盐，沸水洗净猪下水，余下钢镚全买了酱油大料跟煤球，农村的大铁锅跟土灶焖上满满一锅卤水，但看着就令人口齿生津。 连笑还加了许多剔了肉的骨头，当时大量购入猪下水，老板当成添头，美得她直偷笑。 “骨头没肉，也能买？”霍景云瞧她忙前忙后，也帮不上忙，就在一边往三轮车安装简易火碳炉，回身刚好见她捞主骨，宝贝似的，神情诡异。 “嘿嘿，这可是好东西。”连笑眉眼弯弯，灶火熏红的脸蛋像苹果，她指着锅里道：“骨头是不能卖，但里边骨髓却能提鲜，还能让汤汁有肉味。” 她一脸自信，在厨艺上，无论是原主还是自己，都有百分百的把握。 毕竟作者缺乏厨艺技能，当初描写女主创业，她就吐槽过，如今抢占先机，手艺还上一层楼，她就不信干不过主角光环。 第20章 猪杂饭 二十分钟后，水开锅沸，酱料香气散发。 半个小时，猪杂油水被逼出，隐隐可嗅见一丝肉香。 撤小火慢炖，一小时后，满院子都是酱油的咸香跟猪杂骨头混在一起的味道。 连笑掀开锅盖，用筷子戳戳猪大肠，突然听见咕噜噜一阵叫唤。 一抬眼，便见霍景云杵在院子里看天，post不错，可惜耳根到脖子全红了。 “噗嗤——” 连笑一下没忍住，把头一偏，咯咯抖得抽羊角风似的，好半天才抹掉眼角的泪，一双大眼水汪汪，盈盈笑着，“你过来，帮我尝尝味。” 正好到饭点，清晨赶了十几里山路，进镇子就吃了两肉包，连笑没干重活挺得住，霍景云一个大男人却不行了。 从灶火里扒拉出瓦罐，敲开封口，里边米饭已经香糯白胖，颗颗看上去饱满晶莹。 她用木勺舀了一大碗饭，又从锅里夹起许多猪杂，堆得碗口冒尖，最后淋上半勺热滚滚的卤汁，冬日薄薄的光线里，袅袅飘起的香气也盖不住色泽饱满一碗猪杂饭。 霍景云坐在屋檐的矮凳上，举着筷子礼仪严谨，尽管肚子叫唤了好几轮，但他依旧吃得极为优雅，一点也不像她家几个大老粗，每次开饭都恨不得把头埋进碗里的架势。 “你先吃着，我给屋里奶奶送一碗。”连笑转身端着一碗饭跟一茶缸热水进屋，遮不严实的布帘里，隐隐透出她同老人说话时，软糯的声音，跟清脆悦耳的笑。 霍景云动了动耳尖，觉得有些痒。 过了一会儿，连笑才重新走出来，见他没有动筷，“怎么了，不合口味吗，还是太噎了？” 边说，她边从热水壶里倒了一瓷缸水，递到对方手边，轻声解释道：“锅不够，只能先凑合白开水了。” 香甜的气息蹭过脸，又是软软糯糯的声音。 “没有，卤味很好吃，咸淡适中。”霍景云微侧过脸，嗓音有些低沉，如实给出评价后，薄唇却略微绷紧了些，深邃的眉眼低敛，显露出一丝锋利，最后还是开口问道：“生意，是你一个人做？” “对呀。”连笑正在给自己盛饭，闻着米香直咽口水，回眸时眼睛都成了月牙，“有你帮我改装的车，东西不备太多，我一个人就忙得过来。” 不是这个问题。 霍景云唇角微动，想说些什么，但想想自身的情况，便又沉默了下去。 青年身上总有股忧郁小生的味道，连笑没心没肺，还觉得对着他挺下饭，稀里哗啦吃到弯不下腰，碗筷只能由霍景云去洗。 跟老人交接完钥匙，两人便往回赶了。 昼短夜长的冬天，到村口就已经天黑，连笑下车就急匆匆往家里走，揣着好心情，步履轻快。 只是到了家门前，却见院子里停了辆凤凰牌的二八杠，屋里还传来一道陌生的大嗓门。 布帘不时拉开一条缝，见她回来，连小北迅速摸了出来，棉袄都没穿就急道：“姐，你快去，二姨又来了，说要把你嫁城里去。” 什么？ 连笑一愣。 第21章 说亲 连笑笼统就看了半本书，且女配不多，很多事情都是匆匆一笔带过。 连小北口中的‘二姨’，她实在没印象。 幸好弟弟嘴快，又憋得慌，一路拽着她吐槽，“姐，你别信她。去年就说给你介绍对象，那隔壁混子搂着王寡妇在玉米地里亲嘴，都被我看见了。还说自家亲戚，还不是看咱家有钱想捞好处，那混子也是她本家人。这次让你嫁城里，铁定没好差事。” 连小北一脸深恶痛绝，见亲姐没反应，又急得嘴上冒泡，扯着她道：“姐，你可千万别嫁那么远，那我以后就……就见不到你。” 连笑刚回神，就瞅见萝卜头红着眼眶，“哭啥，我又没说要嫁。” 她捏捏弟弟鼻头，肉乎乎的，手感挺好，蹂躏完才回屋换身衣服，在隔壁高谈阔论，气氛融洽时，抬手掀开了布帘。 “哎哟，三妹，我瞧你就是嫁了人舒坦日子过惯了，才不会教孩子。上回是我看走眼，不想大房不争气，但现在我是看你家里困难，寻思着帮忙的。”二姨姚凤声音里带着以往没有的倨傲，拿捏着刺耳的腔调，“要说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咱们那辈人都是包办婚姻，哪来那么多弯弯绕绕，你就是惯着她，才会闹出笑话。现在这样，十里八乡谁不知道她缠着刘家……” 话到一半，堂内刮进一阵风，碳盆火光摇晃，屋里几人下意识望向门口。 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按在灰蓝帘子上，一张白净的脸探进来，橘红火光舔舐着眉眼，勾出一圈细小绒毛以及带着笑的晶莹眉眼。 少女穿着一件高领毛衣，勾勒出单薄窈窕的身形，下身是一条散开的黑色羊羔裙，衬得她腰细腿长，十七岁的年纪，唇齿带点笑，便让人惊艳。 姚凤的眼睛一下就亮了。 “哎呀，咱们家笑笑咋这么好看了，女大十八变啊。”她站起来，小眼滴溜溜在连笑身上转悠好几圈，嘴角快咧到耳根。 “二姨就会哄我。”连笑反手就搭住她胳膊，状似亲昵，看得连父直皱眉。 方才姚家人一席话夹枪带棒，他已然挂不住脸，更不想女儿嫁给不知底细的城里人。 姚凤却是飘了，觉着胜利在望，“我说的可是实话，十里八乡有谁家闺女能比得上咱家笑笑呢？” 连笑弯着眼睛，“那刘家的新儿媳呢？” 额。 姚凤一噎，跟野鸡被掐了脖子似的。 “刚二姨还说，我缠着刘长峰，铁定是我不够好看，他才不要我的吧。”连笑嘴角弧度加深，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很无辜。 姚凤一阵尴尬，连忙干笑道：“呵呵，毕竟人家是城里姑娘，多少不一样的。” 刚说完，连笑便凉凉接道：“啊，二姨果然见过她。” 糟糕。 姚凤心里咯噔一声，想捂嘴已经晚了。 连笑松开她，走到桌边坐下，用帕子擦干净手，迎着满屋子人困惑的目光，抿唇轻笑了声，“如果我没猜错，说媒的人选也是刘家儿媳妇提供的吧，门口那辆二八杠，也是她给的。” 第22章 姚家姐妹离心 一屋子人一开始都被连笑前后反差弄蒙了。 尤其姚凤，初时惊艳，然后又照着记忆里连笑能捏圆搓扁的性格，掉以轻心，结果没两句热乎话，反倒让人试了出来。 见自家姐姐惊愕闪躲的模样，连母姚佩云当即拍了桌子。 “刘家想干什么，无缘无故许给你好处，还给笑笑保媒，安的什么心思？” 顶撞胞姐虽然不对，但一屋子连家人，也只有姐妹俩能对话。 姚凤也知妹妹护犊子，刚被打乱阵脚，只能尽力找补，“这不是……诶，你先别生气，我也是无意间遇到。这刘家是真娶了位财神爷，出手可大方了，不过吃了一碗茶，刘家媳妇就说投缘送我一辆二八杠，又说之前伤了笑笑的腿，怪不好意思的，就给笑笑找对象……” 越说，声音越小。 姚凤也知道这事站不住脚，缩着脖子，又恢复了以往贼头鼠目，“我真没说谎啊。” 姚佩云气得浑身发颤，死死盯着自家姐姐，“二姐，你要还当我一家人，就把东西退回去，以后别跟那家人来往。” 连大海被揭发，多少跟刘长峰有干系。 这事儿外边传得沸沸扬扬。 可姚凤却不干了，捂宝贝似地辩驳道：“那不成，人家送我的，你们家不缺我可稀罕呢。再说了，你家男人做错事，咋地还记恨上人了。” “你！”姚佩云被戳得肺管子疼，以前二姐家没少来打秋风，每回她都宽慰儿女要顾念血肉亲情，可眼下家里遭难，二姐没雪中送炭，还搬起石头往坑里砸。 姚凤还无知无觉，越说越起劲，“要我说，刘家儿媳就算有旁的心思又咋了，还不是你家闺女先干的丑事，现在还介绍一门城里的亲事，彩礼又丰厚，当真是对你们不错了，可别不知感恩……” 啪。 一个茶碗狠狠砸下，擦着姚凤的脚边，险些烫到她的脚。 她张嘴刚要嚷，回头就撞见姚佩云冰冷的目光，心下发虚，不禁嘟囔道：“我又没说错，现在还装什么象。” 忽地，心一下就冷了。 “姚、凤。”姚佩云咬着牙，一字一句，连名带姓，向来温婉的面庞冷得像外面冰天雪地，声音更是透着一股子恨意跟漠然，“我家落难，你现在瞧不上我，我不怪你。但你要想打我女儿主意，我扒皮抽筋也饶不了你！” 都说兔子急了咬人。 戳到心头上的肉，姚佩云一双眼里的狠绝，一时间竟吓得姚凤打摆子，知道再说要撕破脸，便借口家里有事想走。 “慢着。” 结果手刚摸到布帘，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就在后边响起，少女搀扶着母亲坐下，一边给对方顺心口，一边偏过头，在屋内昏黄灯光下，嘴角的笑意很冷，“二姨，回去告诉她，什么锅配什么盖，刘长峰那种渣男我还不稀罕，要是再搞幺蛾子，我就把她的秘密捅出来。” 姚凤蒙着夜色，匆匆走了 姚佩云气得吃不下饭，饭桌上，一家人都有些沉默。 “姐，你说的刘家儿媳，啥秘密？” 连小北好奇靠过来咬耳朵，被连笑一筷子敲回去，浑不在意，“我诓她的。” “啊？” 第23章 血脉亲情，当断则断 连笑确实知道不少，但无论是随身空间，还是穿越设定……没一个能说出口。 但不说，却不代表她不能吓唬人。 虽然不知道女主是脑门被门夹了，还是神经搭错线总针对她，不过借着姚凤这传声筒，应该也能震一震对方了。 对于连母的痛心，她也没过多安慰，甚至晚间打水姚佩云洗脚时，直言道：“妈，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人的矛盾不是一句血缘就能解释的，早看清楚了早好，以后家里有我，别担心。” 她在福利院长大，亲缘福薄，但一路在社会摸爬滚打，也看尽人情冷暖，并不觉得这一层羁绊有多重要。 当初看这本小说，甚至留在连家，都是因为连家对她好，但这并不意味着，连带其他阿猫阿狗她也要接受。 总之这一夜，外头光秃秃田野里的风吹进了主卧，呜呜响了半宿。 隔天，连笑起得更早，天上星星还挂着，她打着手电在雪地里急匆匆往镇上赶，路过村口田埂，脚步一顿，鬼使神差望了一眼。 四周空荡荡。 “傻了，傻了，哪有天天顺路的……”她顶着寒风嘟囔着，又把围巾往上拉，裹住自己大半张脸，加快步伐离去。 约莫半个钟头后，牛棚的方向冲来一辆二八杠，因为踩得急，刹车在灰雾一片的天色里发出刺啦—— 青年单脚撑地，四下张望，看见地上还没消的脚印，朗俊眉峰深深皱了下，末了又松开，轻轻叹气，不说清是失望还是其他，只是很快就沿着脚印追出村口。 赶到镇上，连笑已经累出一头汗，但顾不得擦，便急忙忙去老奶奶家烧火做饭。 幸好冬天卤味提前做好，热热就行，独居多年也办事利落，连笑半个小时后，推着三轮车就往码头走。 呜突突…… 远江边上有不少铁皮船进进出出，岸边负责打捞运送海鲜的工人络绎不绝，还有赶早来进货买鱼的商家。 码头渡口，两边道上还林星摆着几个摊子，卖些野菜蔬果。夏天人多时候，还有卖茶水餐点，生鲜猪肉，俨然一个小型市场，专门供给这些渔船上过活的人。 但隆冬腊月，出来的人就少很多。 天刚破晓，海风咸腥，风刮着脸上生疼。 旁边有几个摊贩压好塑料膜，缩着脖子有一下没一下唠嗑倒苦水。 “诶，还不是命苦，要不然这鬼天气，谁不愿意老婆孩子热炕头，非跑出去卖东西。” “哎，实在不行就卖国营里头去吧，就是价钱忒低，还狗眼看人低。” 八零年代初，开放的风还没吹到这座小镇上，农贸自由市场还没开启，农贸基本为国营垄断。 农民地里东西被压价，逐渐有了铤而走险，抹黑来码头投机倒把的贩子。 两人正唉声叹气，忽地远远瞧见一辆古怪三轮车，前边骑着一个裹得严实的小姑娘，后边支棱着铁棚，座上叮铃哐当一堆东西，风一刮来隐隐还有香味。 “我滴亲娘，啥玩意这么香啊？”两人早上没吃饭的贩子直咽口水，直瞅着三轮车挺好，小姑娘利索下车，拉开架势就喊。 “猪杂饭，热腾腾的猪杂饭嘞！” 第24章 五毛钱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猪杂，又名猪下水。 也就换一个文雅的名。 道路两边的贩子先被清朗的女声震住，接着一听便有些悻悻，有些人甚至捏着鼻子。 “诶，我最受不了这股味，离我远点，真晦气。” 仿佛是想起猪肉档上见到的脏东西，表情恶心。 “猪杂饭嘞，一碗五毛，不好吃不要钱~”三轮车边的小身影边喊边拆碗筷，闻声微微侧头，围巾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大而明亮，此时声音脆生生地，“大叔，我处理的猪杂没味道，可香嘞。” 笑容声音皆甜美。 可惜贩子不买账，“去去，小丫头片子还想挣老子钱，我打死也不吃这玩意，要卖去那边，别挡道。” 横眉竖眼，一脸不耐烦。 连笑顺着对方手指方向看去，见正好是渡口的拐弯处，顿时无语。 她早料到少了女主光环，势必开展不会顺利，但也没曾想，人美声甜的她会沦落到猫憎狗嫌。 到底初来乍到，连笑还是把三轮车挪到拐角。 一挨近，呼啦啦一阵狂风卷过来，刮得炉子碳火噼啪响，她手忙脚乱升起挡板，见火势降下去，不禁由衷感谢霍npc的妙手能工。 这里是风口，连码头工人扛货都匆匆而过，不敢多耽搁，偏生连笑还真支起摊子，准备就地买卖。 “五毛钱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好吃顶饱的猪杂饭嘞。” 清亮的嗓音在风声里传开，有码头上的渔民瞅过去，乐呵呵道：“哪家来的小娃娃，大冷天出来干活，别钱没挣着先病咯。” 周围一片哄笑，有不以为意，有嘲讽看戏。 但当煨着炉火的锅盖一掀开，来自四面八方肆虐的风扑来又卷去，一股浓郁的香味顿时迅猛地传向四方。 周遭都静了一瞬。 紧接着无数肚子开始唱起空城计。 咕噜噜……咕噜噜…… “他娘的，谁整那么香的玩意，干活都没力气了。”有人从船舱里钻出来骂娘，问一圈后才确定方向，“大冷天卖饭，还卖猪下水？不对吧，那臭东西没那么香啊。” 众人也疑惑。 偏生连笑还用大铁勺一直往锅里搅，卤味的香味立刻无孔不入往人呼吸里钻。 终于有工人受不了，凑过来瞧几眼，见锅里果真杂七杂八都是碎料，只是裹上卤汁后看起来还不错。 “小丫头，你刚才说的，不好吃不要钱？”一汉子舔着脸问道。 没有光环带来的好人缘，谁都想欺负一手。 连笑却依旧和善，娃娃脸憨憨可爱道：“是啊，一碗五毛，不好吃不要钱。” 她强调了一句，眨巴着乌溜溜大眼睛，“大哥，来一份吗？” 那汉子早被熏得一身猪油混卤汁的香，哪里迈得开步子，眼珠子一转，“整，来一碗。” “好嘞。”连笑响亮地应了一声，一手从保温木桶里盛出一碗杂粮饭，紧接着用筷子迅速挑了些猪杂，搁案板上手起刀落，利落切片切段，最后卤肉汁一淋，筷子一递。 汉子端着冒出尖的碗，止不住咽口水，又赶紧侧过身，想捏出难以下咽的表情好占便宜。 可是刚扒拉第一口，他瞬间就瞪大双眼，“唔……” 第25章 开张大吉 早上码头搬货，谁都没吃。 林大力是这片有名的老油条，偷女干耍滑，哪有便宜往哪儿钻。 所以他凑到摊子前，一点不奇怪，周遭有人窃笑有人叹息，都说小丫头第一天开张要赔钱。 只是当饭入口，林大力的表情管理就不对劲了。 “唔！唔！”含着食物的嘴里哼得一声比一声高，汉子两边眉毛随着眼睛睁大越跳越高。 “咋回事，林大力，难吃到噎着了？”跟他一起做工的兄弟还帮腔。 可话刚落，便见该摔筷子的林大力猛地把头一扎，比赛划桨似地，埋头把碗里的饭菜一顿风餐云卷，不到半分钟，碗底就空了。 连碗底的汤汁都舔得干干净净。 众人：“……” 咋回事？ 等林大力反应过来，已经晚了。 他低头看看干净得能照镜子的碗底，又偷偷瞧了眼摊子前笑眯眯的小姑娘……这就尴尬了。 “好吃吗？”小姑娘脆生生，含笑问他。 林大力扯着嘴角，有些僵硬，支支吾吾道：“还……还成吧。” 他再没脸没皮也不能对着舔干净的碗说瞎话，只是手却迟迟没伸向口袋。 这时，连笑主动接过空碗，又憨态可掬地说：“来第二碗的话，卤汁随便加哦~” 卤汁！ 林大力嘴里立马分泌唾液，想起混合着香料猪骨味的咸香，顿时胃里开始条件反射地发酸，泛饿。 他舔舔嘴唇，好似还有余味，试探性问了下，“那……只加卤汁行吗？” “可以呀。”连笑答得爽快，还是一副很傻很天真的模样，“那一碗就算两毛钱。” 两毛！ 有了五毛作对比，理智立刻便攻占，林大力再没迟疑，飞速从口袋里掏出七毛钱，边催促道：“再来一碗，多加卤汁，一大勺！” 那火急火燎的样，生怕其他人过来抢。 连笑也手脚麻利，白饭盖汁，又一阵香气弥漫。 “真那么好吃啊，连林大力都认栽了？”其他人瞧着惊疑不定，也有些偷偷挪过来，眼见林大力吃得实在太诱人，也忍不住点了一碗试试。 然后第二人也同样续碗。 有一就有二，很快更多人凑过来，先来的争第二碗，后到的尝鲜，没过几分钟就把小摊挤得满满当当，连旁边的贩子都忍不住花了五毛钱，吃了一碗香喷喷的猪杂饭。 最后大家一抹嘴付钱的时候，还特地问连笑啥时候再来。 “买得到东西，明天就过来。”连笑没给准话，这也是饥饿营销的一种手段。 作为职场十年的连笑来说，别说她有一门好厨艺，就是手艺跟女主一样烂，只要运用得当依旧能顺风顺水。 好比刚才的林大力，看着占便宜，可实际上杂粮饭本就粗糙占空间，汤汁更是多加几碗水的事情，这些东西一分一毫都是利润。 最后她拉开腰包粗略一算，一个早上就净赚了35块钱。 比一个正经教师月工资都要高了。 准备收摊的时候，她刚盖完炉火，就远远瞧见一个骑着二八杠的熟悉身影过来。 青年到了近前，看了眼四周的冷风跟环境，张嘴刚要说话，便听见少女惊喜的声音。 “好巧呀，你也在这儿，吃饭吗，我刚留了一碗。” 第26章 一点都不登对 霍景云还没回神，手里就已经多了一碗热腾腾的猪杂饭，碗口的猪杂满得快要溢出来。 “快吃快吃，这里风大，一会儿就凉了。”连笑热情招呼着，还从备用热水壶里给他倒了碗水，这才掏出帕子，拉下围巾擦汗。 大冷天里，一张小脸却红彤彤，额头汗津津。 捏着筷子的手微微收紧，霍景云望着她，低声问道：“忙得过来吗？” 锅碗炉灶都是他们一起置办的，霍景云知道分量，还要准备食材，换做一般女孩子未必扛得住。 但连笑依旧是一张明媚的笑脸，眼角弯弯地点头，“嗯嗯，没事，我可以的。” 虽然原主是身娇肉贵，可连笑却不是。 大学兼职送外卖，可比这个苦多了。 看她一副乐天派的模样，霍景云抿着嘴角，到底没把帮忙的话说出来。 原先他还以为对方柔柔弱弱，接近霍家居心叵测，但渐渐相处，才发现这小小身躯里蕴藏着巨大能量，不仅是面对外界流言蜚语，还是家庭变故，她都如同寒风中压不垮的韧草般。 她不是温室里的花朵。 而霍景云如今也打造不了花房。 他垂下眼眸，长睫在稀薄阳光里投下一片好看的阴影，衬衫衣角被风卷起，擦过他的下颚，勾勒出一点清俊冷淡的棱角。 即便端着一碗饭，也像捧着一束花。 连笑看得简直要流口水，内心发出土拨鼠尖叫：啊啊！哪来这么好看的NPC！ 因着一碗饭，旁边几个熟络的摊主凑过来，揶揄八卦道：“小丫头可真顾着对象，刚才给我们卤汁都颠勺，现在给小对象却恨不得一碗当两碗用。” “是咯，加量不加价，你这丫头可偏心。” “哈哈……” 周遭又是一片哄笑，只是已经没了一开始的恶意。 连笑粉白的小脸又红一层，朝着几个中年大爷大妈斥道：“别乱说，这是我朋友。” “哦~” 又是几声心照不宣的长调。 连笑无奈翻着白眼，也搞不懂昨天一个说新媳妇，今天一个说小对象的，咋都喜欢拉红线。 明明他俩一点也不登对啊！ 霍景云是皇墙根下的天之骄子，她是山里村姑。 他英俊有文化，她顶多算清秀可人。 即便退一万步，这里是小说世界，她再花痴也不能眼馋NPC吧！ 总之，这种善意的玩笑听听也就过了，等霍景云吃完，连笑已经收拾好摊子。 二八杠也放在后座，连笑提前先去买食材，霍景云推着三轮车却暂时没走，而是转身掏出一包烟，给几个摊主发了一根。 “她在这边买卖，如果有事情，还请各位能到镇上书店通知我。” 几个摊主嗅着鼻尖下的‘红梅’，不由吃惊。 眼前青年穿得并不富贵，但出手就是一包四五块钱的香烟。 “哎哟，说这些做啥，都是讨生活的辛苦饭，放心吧，我们平时会看顾着点的。”隔壁大妈将烟卷进内缝口袋里，一脸笑意凑过来，满嘴好话，“我刚就看那丫头是好福气的，小伙长得又俊又这么会挣钱，以后肯定大富大贵，恩恩爱爱哟。” 霍景云见多了这种市侩嘴脸，此时却破天荒给了笑容。 第27章 即将倒闭的国营厂 在连笑认知里，霍景云就是一个NPC，这会儿应该按照既定路线送东西回奶奶家。 所以在街口又遇到时，不免有些惊讶。 “你怎么随便乱走的？”一打照面，她不假思索就问出口。 “嗯？”霍景云觉得这问题有些奇怪，略侧过头看她。 “咳咳，我不是……”连笑赶忙想摆手，胳膊却挂满东西，被一只大手接过去之后，又愣了愣，“你是特地过来接我的？” 霍景云脚步一顿，低头又用那双深邃如万年古井的眼睛盯着她，神色莫名诡异，“……嗯。” 难道他表现还不够明显吗？ “哦，谢谢。”连笑讷讷应着，低下头，表情有些纠结。 她心不在焉想着书里剧情，却完全想不起霍景云跟原身有任何交集。 而最近青年是不是跟她走太近了？ 按照她这种炮灰体质，该不会要连累霍景云倒霉吧？ “啊，对了。”连笑突然打了一个激灵，仰头看着高高瘦瘦的青年，语气有些紧张，“最近你总往镇上跑，有听到消息吗？” 她指的消息，自然是取消改造再教育，霍家归乡的事情。 “还没有。”霍景云没想她这么关心，摇摇头，迟疑一瞬后又补充道：“不过快了。” “真的？！”连笑眼睛刷地发亮。 霍景云瞅着她不加掩饰的高兴，嘴角也不禁柔和下来，淡淡点了头。 近来他用书信，接洽了一些报社的翻译工作，也了解一些外边的形势。 口袋里的红梅烟，就是买回去庆祝的。 “双喜临门，今天我也挣不少钱，中午咱们吃顿好的。”连笑安下心，大手一挥，回去又是干劲十足准备好第二天的东西。 因为小镇目前还有治安队，在国营垄断情况下，摆摊贩子都是投机倒把，所以买卖只能赶早做，下午干完活便没事干。 中午做了一桌子菜，把老奶奶也搀到院子里，三人围着小方桌边吃边聊天。 连笑见霍景云镇上一切了如指掌，不禁动起心思。 “你说得没错，国营厂这几年确实因为磨洋工，人员过多超出负荷，有些破败，未来应该会更严重。”霍景云皱眉分析。 他声音自带磁性，低沉又好听，连笑先吃完，就捧着脸听对方讲。 心里不禁感慨：何止是严重，未来随着市场经济崛起，这些铁饭碗全都得下岗啊。 “那你知道有哪几家厂不行了吗？”连笑双眼亮晶晶。 霍景云还不知道她打什么主意，只把几家囤货严重的厂报了名。 等下午连笑拉着他出门，一路直奔其中一家纺织厂，看到少女跟守门老大爷套完近乎，直接从里边拖出一麻袋碎布头，他约莫猜到对方目的了。 日落下山，回到村里已经是黄昏，背着一人跟两大麻袋东西，饶是霍景云身强力壮也累出一头汗。 “等我做出东西，第一份肯定留给你。” 连笑在家门前使劲冲他挥手，夕阳余晖里，一张小脸染着淡淡金色，明媚而动人。 霍景云盯着她溢出甜美笑容的唇角，不知怎么地，心跳如鼓。 第28章 淹山田，断生计 多亏霍景云帮忙，加上连笑的厚脸皮，一下午收获颇丰。 口袋里还揣着热乎乎的钱，连笑哼着调子进门，轻快的曲调却在一道哭声中戛然而止。 “你说这是造了什么孽，好好的田地，怎么说滑坡就滑坡了，说没就没了呢……” 连母姚佩云呜呜咽咽，坐在椅子上捂着心口，额头还带着布斤防风，可此时表情却已经悲痛欲绝。 连大海也是一脸愁云惨雾。 原来实行家庭联产承包后，连大海便当机立断承包了上百亩山田，位置正好在山脚。 当时还是一片盐碱地，是连大海买书硬啃知识，养了大半年才缓过来，后来那里变成一块良田，种啥收成都好，眼馋不少村里人。 后来连大海也大方，年年割种季节都高价请乡亲做工，一来二去，几年就让连家有万元户的美名。 可以说，这近百亩山田是连家的根。 最近虽然被撤职，近半数山田被回收分给别家，但还有一半养着温棚，等开春就能卖第一茬青菜。 可昨晚山雪一化，一处山体滑坡，竟然淹没了田地。 正好就是连家的五十亩地。 “姐，怎么别人家的没事，偏偏就咱家田埋了。”连小北在炭火盆边上，偷偷勾着他姐衣服，神经兮兮地小声道：“你说，是不是有鬼啊？” 鬼是没有，傻逼作者倒有一个。 连笑瞥了弟弟一眼，内心凉凉道。 这事不用猜都晓得，是谁的手笔，但做得这么明显，作者在秀智商下限吗…… 连家两老人已经睡下，连振南最近在忙工程，连父也没想惊动他，沉默半晌后，低低咳嗽两声，嗓子有些沙哑道：“没了就没了吧，我明天去镇上厂子找活干。” 他挺直了脊背，想要振作精神，但头顶昏黄灯泡下，却遮不住花白的双鬓。 姚佩云眼泪没停，却跟着点头，“我跟你一道去。” “我也去。”连小北窜天猴似地跳起来响应，立刻被连母一巴掌削回去。 “去啥去，你在家照顾爷奶。” “我……”连小北还要犟，但想想家里确实没人，不禁有些垂头丧气。 “好了。” 这时，连笑搁下拨炭火的筷子，起身把口袋里的35块钱掏出来，搁在桌上，“爸妈，这是我今天挣的钱。” 她声音很轻，也显得很平淡。 可一堆叠好的五毛一毛钱币，却叫连家夫妻俩瞪大眼睛，满是不可置信，“你说，这是你一天挣的？” 由于太震惊，又问了一遍。 “嗯。”连笑微微抿嘴，勾出一点笑容，有些安抚的味道，“据我所知，现在镇上国营厂月工资最高是25块，但没后门，去一些承包办理的厂子，一个月是15块。这样，我给你们活干，照样开工资，怎么样？” 接着，她把门口两麻袋零碎拖进来，手把手教夫妻俩怎么把破布头裹上橡皮筋，往头花上缝扣子，用毛线织新式手套。 连大海呆呆看着女儿有条不紊安排一切，眼眶忽地又酸又涩。 只觉得，女儿好像长大了。 第29章 天真纯良 面对爸妈老怀安慰的神情，连笑着实笑不出来。 归根结底，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隔天大早，她照例去镇上开摊，临近几个熟面孔贩子一改之前的冷淡，熟稔跟她攀谈起来。 有昨天的预热，今天两倍有余的猪杂很快见底。 “诶，连丫头，今儿挣不少吧？”隔壁大妈凑过来，一双眼直往她腰包里撇，后被连笑一眼扫过，才讪讪缩回脖子，尬笑道：“我就看看，呵呵……对了，你对象今儿咋没来？” 连笑卷好腰包，塞进碎花棉袄里，拉高的围巾挡住大半张脸，水灵灵一双大眼嗔怪地扫过去，嘟囔道：“都说了，他不是我……” 最后两个字像会烫嘴。 脸颊，倏然发烫。 连笑埋头上车，蹬蹬踩着车便走了。 连着几天购买大量猪下水，猪肉档老板也贼精地状似无意打听情况。 “妹子，你真懂得收拾这些玩意？” 连笑提着到手的东西，心念一动，笑着弯弯眉眼，直接点头，“嗯呐。” “那……”老板顿时伸长脖子，眼底压着精光，却忍不住舔着唇，“能教教俺，咋弄的吗，我也想试试好不好吃？” 对方自认憨厚的面皮在连笑眼皮底下却跟白骨精现行似的。 哪里是自己想吃，分明是见她做买卖，财帛动人心，也想分杯羹。 但连笑恍若未闻般，直接就当着几个猪肉档，详细介绍好几种去杂味清洗的办法，末了还主动多给些钱，腼腆道：“前几天是我占便宜了，不好意思，希望几位大哥别在意。” 几个档口连连摆手，边收着钱边暗自记下方法，还觉着小丫头初来乍到，心思纯良太好骗，买卖肯定不咋地。 打消众人的嫉妒心，连笑才转身往回走，绕过街口拐角，才步子轻快地哼起小调，面上哪还有懵懂无知的纯良，一双精灵水润的大眼眯起来，此刻就像一只小狐狸。 而在她走后不久，猪肉档口又来了一个身影打听猪下水的事情。 “卖完了？”背影纤瘦的女子穿着高档羽绒服，微微皱眉，“怎么可能……” “诶，最近咋都那么好这口。”几个猪肉摊子刚还在兴致勃勃讨论，闻言便热情跟女子客套，“妹子，你也晓得咋弄猪下水啊？” 他看对方衣着光鲜，原想卖个好，吹嘘下连笑教的几个法子。 却忽地见女子僵硬扯着嘴角，不咸不淡道：“我也不懂，是家里人就喜欢味道重的才来买。” 老板闻声一顿，没接茬。 女子也不多废话，掖着脑后的头发，直接要预订明天的猪下水。 结果老板却拉下脸，凶巴巴道：“没有，明天没有，后天也没，你去别的地儿吧。” “你！”女子一噎，气得仰倒，扭头就去别家，然而接连几个档口都是一个答案，弄得她又羞又气，咬牙跺脚地走了。 直到人走远，几个档口老板才嗤笑出声。 “呸，睁眼说瞎话也不找个靠谱的，穿得人模狗样，心眼就跟针眼一样小，谁稀罕卖给她。” 第30章 招惹瘟神 如果没有连笑先前的真诚直率，女子这幅派头也不会让人诟病。 可惜珠玉在前，女子不但没受到剧本中的欢迎，反而碰了一鼻子灰。 而另一边连笑备好食材后，这才关门回家。 山路崎岖，雪化泥湿，踩上去深一脚浅一脚。 连笑偶尔晃神想起自行车后座上，青年挺拔宽厚的脊背，还有由下往上，对方一点清俊的轮廓，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哎，可惜是个NPC啊。”连笑叹口气，莫名有些颓丧。 但转念一想，这种完美人设，也只有小说里才能见到，顿时又释然了。 恰好身后传来牛车咕噜的动静，连笑回头瞅见村里乡亲，正抬手想打招呼搭便车，这在乡村里是常有的事。 “张叔……” 这头，连笑刚开口。 那人正好扭头，四目相对间，却脸色一变，突然扬起鞭子抽向牛背。 “哟嗬嗬！” 吆喝声中，泥水飞扬，牛蹄踩过，撅了连笑一身泥星子。 “……” 连笑看看自己衣裳，又看看赶着投胎似的黄牛车，一时有点懵。 到村口，正赶上生产队放工，连笑低头擦着衣服，没注意四周往来人群避让闪躲的动作，偶然抬头却瞧见不远处一大一小两道身影。 天色昏沉，北风渐起，搅得光线昏暗。 但连笑还是一眼认出路边的两人，“小北……霍景云？” 他们怎么在一块儿了？ 连小北闻声，下意识扭过脸，原本瘦猴精一样的面皮涨得发红，浑身僵直，似在隐忍克制。 霍景云神色冷淡，看似疏离，却将一只手放在他脑后，俨然一副保护者的姿态。 “怎么了？”连笑上前，明显感觉不对劲，仔细一打量，才发现连小北嘴角发青，身上衣服还有脚印。 她的脸色一沉。 “姐，我没……”连小北梗着脖子，刚要回话，下巴就被连笑抬起来，清亮又严肃的眸光直直盯过来，向来依赖姐姐的小孩面皮止不住一抽，登时就不行了。 小萝卜头扑进连笑怀里，哇地一声就哭了。 “姐，呜……姐，小胖他们都说，咱们家招惹瘟神了，所有谁家田都不淹就偏偏淹咱们家的，我不许他们胡说，就跟他们打架……可他们爸爸妈妈也到咱家去骂人。” 连小北打架没输，但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是因为害怕。 小孩天生敏锐的触觉已经察觉到不对劲。 只不过才一夜之间，连家院子里已经被小孩扔了烂菜叶跟鸡蛋，从大人默许的态度中，连笑终于意识到，作者刻意淹没五十亩山田的用意了。 “呵。”站在院门口，瞧着短短时间已经风雨飘摇的家，连笑垂眸冷笑，眼底更是一片冰冷，“我都好好躲着过自己日子都不行是不是，好啊，那看谁斗得过谁。” 连家成了整个村子的忌讳。 大人们还好，连小北却被送到牛棚。 “他们不跟你玩，你就别到处瞎跑了，好好读书，过阵子姐姐让你上学去。” 连笑摸着弟弟脑袋，扭头对着霍景云深深鞠了一躬，心里却隐隐有种错觉，总觉得青年今天不去镇上就是为了帮他们家。 第31章 平生不做亏心事 眼下，连笑也没心思理会太多。 既然要开战，她就不准备被动挨打。 经过一番分析后，她趁夜赶到了姚凤家。 寒风吹得树叶哗啦作响，姚凤前两年搬到山脚下。 当年嫁人也算风光，但好景不长，家里破落后也是吵吵闹闹，不得安生。 这会儿屋里因为一扇门没关，夫妻俩懒癌发作，互相又骂了起来。 “老娘八辈子欠你的，也不看看现在啥日子，还当是以前的财主呢，哼……”姚凤披散着风，裹紧大衣冲出来关门，嘴里还在抱怨，结果刚到门口，便见一只手凭空搭在门边，黑黢黢的夜里，当即吓得她寒毛炸起。 “啊，唔……”脱口而出的尖叫迅速被捂住。 耳畔，轻轻递过来一声笑。 “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你在怕什么？” 呼啸的晚风穿堂而过，卷着声音模糊不清，那只冰凉的手搭在肩头，寒气都似要渗进骨子里。 那声音还在耳后继续。 “我来猜猜，你肯定了干坏事了吧，二姨。” 最后一句称呼，让惊掉半条命的姚凤一怔，旋即反应过来，用力挣扎，扭头就开骂，“你这死丫头片子，大半夜装神弄鬼想吓死谁，我看你是欠收……” “二姨，不是你说我们家招惹脏东西了吗？”连笑打断她，斜斜靠着门框，眉峰微扬，“是什么鬼，你该比我清楚。” 姚凤被一噎，眼神竟是闪躲起来，“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后退一步，伸手想关门，却反被连笑扣住手腕，往前一拉，拽到跟前。 少女黑白分明的双眼如两道冰冷的光，直直钉在姚凤脸上，似笑非笑道：“二姨这么喜欢八卦，自己妹妹家出事却装作不知道，不符合您落井下石的风格啊。我猜，要么是你也怕瘟神缠身，要么……这事就是你说出去的。” 话音刚落，姚凤的脸色当即就变了。 “没，没有，你别含血喷人，我没有。” “嘘……”一根葱白手指抵住她的嘴，连笑在黑夜里呲出一口小白牙，“二姨，别那么大声，我妈怎么说也姓姚，要是说你也沾上瘟神了，二姨夫这阵子赌钱总倒霉，可要误会了。” 声音清脆，还是那般天真懵懂。 但一瞬间，姚凤却僵直身体，巨大的恐惧涌上心头，脸色在寒风凛冽里迅速发白。 “不，没那么回事……”她声音不自觉压低。 “嗯，我想二姨也不会这么蠢，分不清形势。”连笑拍拍她的肩，一副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模样，转念又道：“就算是二姨做的，那也肯定是有人先误导，到底是谁这么坏呢？” 到底是谁呢…… 看到姚凤脸上表情瞬息万变，连笑已经猜到七八成，心下冷笑。 果然，怪力乱神要不是自家人传出去，传播不会那么快。 而隐藏剧本，没有主角驱使，根本不会启动。 现在，她要做的，就是看看书中没有提及的人物，能够反坑主角到什么地步。 尽管是虚构，但作为一个世界，必定有一定规则。 第32章 会让我误会你喜欢我 寒冬夜里的山风，刮得人脸颊生疼。 但心里盘算事情的连笑却只顾埋头前进，以至于路过桥头，一步踩空时，脑子还是懵的。 不是吧，不至于倒霉到这种地步吧…… 身体不受控往下栽时，连笑心里就跟冷风过境一样凉。 忽地，身后一只大手抓过来，连笑一顿，扭头看到黑黢黢的身影，下一秒腰被箍住，整个人才跌进田埂里。 “唔……” 失重的惊慌让她紧紧抱住眼前的人，口中低呼被一只手虚虚笼住。 “别出声，有狗。”跌到地上时，那人很快翻身，把她压到侧边的土壁上，有呼吸擦过头顶，传来模糊又熟悉的声音。 是他？ 连笑顿了下，紧接着一道狗吠声由远及近，裹挟风声，凶猛奔过上方的泥土路，吓得她手脚蜷缩，又忍不住往青年怀里凑。 砰砰。 青年衣着单薄，连笑隐隐能听到双方的心跳声，在无人的旷野里，一下一下，似乎越来越快。 她也搞不清剧烈跳动的是谁，只能悄悄挪开位置，踮起脚尖趴在他耳边，用气音问：“安全了吗？” 柔软的发丝擦过颈间，一抹微凉的湿润划过耳垂，一触即离。 霍景云按在她月要后的手一紧，分明上头已经没动静，却鬼使神差吐出一句，“没。” 于是，连笑只能继续窝着。 原本因为赶路，冻得冰凉的脸颊在青年的体温下，逐渐回暖，甚至有发热的迹象。 鼻端是若有似无的青草皂角香，干净清爽，又泛着一丝冷淡。 连笑不想头脑发昏，做出啥不理智的事情，于是眼珠子四处转悠，转移话题道：“你……这么晚跟着我做什么？” 青年脚底泥泞跟她一样，又碰巧救她，肯定不是偶然经过。 听她只是单纯询问，没有戒备质疑，霍景云眸色一柔，垂首低声道：“看你半夜出去，怕有危险。” 连笑想起什么，脸色有些僵，“那你，都看到了？” 看到她在山脚下威胁姚凤。 “嗯。”霍景云没有避讳，直接点头，末了却抬头轻轻放到她发顶，像下午回来时对待连小北那样，声音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你做得很好。” 不软弱，不退却，才是生存之道。 果然被他发现了。 连笑没有被安慰到，反而有些气闷苦恼，尽管她也搞不清缘由，却是不希望对方发现自己睚眦必报的一面。 “那你今天没出去，也是料到那些人会针对我们家？”事到如今，她索性什么都问了。 霍景云抿了抿唇，神色平淡，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觉得蹊跷。” 就因为这个，他没有走，一整天都守在村子里。 心窝顿时又酸又软，连笑只觉得眼睛蒙上一层雾气，迅速眨巴两下眼睛，她抬眼看着青年。 头顶月色穿过云层，洒在寂静田野里，落在清俊的眼角眉梢上，像烤得上好的白瓷，不像真的，又真实存在。 “霍景云。”她听到自己心跳越来越快的声音，落在旷野中，震出回响，脸上却还挂着笑，“你这么帮我，会让我误会你喜欢我的。” 第33章 工具人 你这么帮我，会让我误会你喜欢我的。 平静的语调，却像一颗石子，投进冰封万里的山河湖海，冰消雪融，风动涟漪。 砰。 霍景云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蓦然怔忪，清冷面容似出现某种异变，黑白单调的画面骤然有了一抹色彩。 “……” 一瞬间的沉默，像一根细针扎破皮球。 凭着一腔头昏脑热，迅速鼓胀的勇气迅速瘪下去，连笑嘴角发僵，望天望地望着风。 “啊，那个，天不早了，小北不知道踢被子没……”她低头呲溜一钻，从青年手臂下抄过，蹦跳几步，“我，我先走了，再见，晚安。” 说完，踩着田埂湿泥，啪嗒啪嗒跑远。 地上，一串脚步凌乱仓皇。 霍景云目送她的背影，又似乎在凝视远方，眸色幽远深沉。 半晌，他才低头，看着自己逐渐握有实感的掌心，眉峰低敛，呢喃道：“路人甲……” “啊啊啊！” 连笑钻进被窝，捶床蹬腿，无声大喊，骂自己一千遍‘傻逼’。 她肯定单身太久，看见一颗树都能骑，居然撩拨工具人！ 那一刻气氛冲昏头脑，她甚至还想着把人带回去，疯了疯了…… 第二天，连笑脚下虚浮，顶着俩黑眼圈，轻飘飘出家门。 垂头游魂到桥头，刚要拐弯，就听到一道熟悉的车铃声。 叮铃铃…… 铁片相互弹跳碰撞，震颤灰蒙未亮的天。 连笑心尖被拨得一颤，抬头正好撞进青年幽深浓墨的眼，对方压低好看的剑眉，嘴角似乎轻轻弯起弧度，沉声道：“今天顺路。” 直到屁股挨上后座，指尖碰到对方干净的衣角，连笑才回过神，生无可恋地自我安慰。 神他妈又顺路。 她就是碰上NPC开展支线任务了！绝壁是这样！ 哐当。 车子猛地晃动，跌过一个大坑，颠得连笑差点摔下去，惊慌下不由抓住青年侧边的衣服。 “啊，不好意思。” 连笑一回神，立马触电般缩回手。 “嗯。”霍景云冷冷淡淡，似乎没有在意。 然而今天这段路不知什么毛病，五分钟竟然有三四个坑。 连笑再一次揪住对方衣服时，发现那一角都变形了，“咳咳，要不我……” 还是自己走吧。 她尴尬不已，正要开口，指尖却被轻轻拉过去，顺着青年月要侧，探过柔软的毛衣，放到月要腹上。 清冷平稳的语调自头顶传来，阳光破云而出，光线裹挟着干燥的气息，“路不平，抱紧点。” “哦。” 连笑脑子都木了。 她整个人僵得像块木头，脸颊随着车身晃动，一阵接着一阵蹭过青年挺阔腰背，微微蜷缩的掌心，指尖揪着一点毛衣布料，依旧不可避免触到青年紧窄的月要身。 结实的肌理随着蹬踩起伏，一点点触碰到指尖，温度也传递过来，烧灼蔓延到整条手臂至全身。 连笑一脸的崩溃。 她努力说服自己，这是路见不平，献腰相助，是完美人设，但是……啊啊啊，还是好想扎进他怀里撒娇打滚肿么办！ 这NPC确定不是乙女恋爱游戏穿越过来的吗？ 第34章 国营不行了 抵达小镇，过了牌坊街口。 连笑跳下车，打完招呼就兔子般跑了。 霍景云单脚撑地，见她拐过路口，才调转车头，朝镇上车站方向去。 汽车总站设在镇上中心，往后是一栋四平八稳的白色大楼，挂着‘国营统筹’鲜红字样，与前头乱糟糟喧闹的总站相比，这里进出里有私家汽车，连市面罕见的二八杠都在棚下连成一排。 白灰外墙，贴着几行标语。 ‘努力奋斗，平均分配。’ ‘人人平等，共同劳动。’ 霍景云停好车，扫了一眼，脚步径自上到三楼。 领，导办公室内。 初见外形出色的霍景云，张海泉还当他是来找工作，表情略有不耐跟烦躁，解释现在不缺人手。 但对方一亮身份，张海泉刚入口的水就喷了。 “咳咳……你不在村里，跑这里做什么？”他一边擦桌子，一边神色惊惧，就怕传出去惹上麻烦。 “不用担心，上边政策已经下来，霍家回去是迟早的事情，只是排查名单需要时间。”霍景云两手交叠，搁在膝上，坐在老旧红木椅上，气质矜贵淡漠，与周围斑驳砖墙陈设格格不入。 张海泉也不蠢，自然收到过消息。 只是，“既然如此，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国营只管市场，可管不到教育改造的事。 就算有门路，没好处，他也不乐意干。 瞧他低眉臊眼，霍景云也不揭穿，修长指节在扶手一叩，声线沉冷道：“我今天来，是给张主，任解决困难的。” 张海泉眼皮一动，却没应声。 他有些不以为意，却不料下一句，便被直戳重点。 “想必你也该看出来，国营不行了。” 不轻不重的音量，瞬间炸得张海泉瞪大了眼，他猛地抬头看向青年，目露惊愕，“你……你怎么知道的？” 这事他可琢磨好久，到现在都不敢确定，也不敢跟任何人说。 “我外祖家是经济学出身。”霍景云只点了一句，也没多废话，继续分析道：“从蛇口经济特区形成后，市场经济已经开放，国营必定要被市场淘汰，这只强行分配的大手，会逐步萎缩。” 一字一句，言简意赅，却每个字都沉沉压在张海泉心头，击垮他最后一丝侥幸。 “那又能怎么办，大势所趋的事情，我再想挽回又能如何？”张海泉颓然倒在椅子上，苦笑出声，最终他也逃不过被淘汰的命运吧。 “我来，就是转机。”霍景云接口，身体前倾，一双寒冰似雪的眉眼锋芒毕露，在张海泉心神一凛中清冷吐出字句道：“国营唯一的机会，就是转变模式，申请变为国企，由全盘调控改成主要注资，自主经营。但我有一个条件。” “国营变国企……”张海泉心脏猛地鼓动起来，没人比他更清楚其中利弊，过程固然艰难，但操作得当，将能跟市场彻底接轨。 他激动得嘴唇发涩，忍不住喝了口水，才慢慢看向青年，道：“你有什么条件？” 霍景云唇角微动，眉目冷沉，低沉道：“我要优先控股权。” 第35章 挨打的林大力 今天摆摊，连笑明显心不在焉。 打错饭菜三次，卤汁浇错两遍，惹得码头相熟的渔家摊贩都围过来关心。 “你这丫头，天天起早贪黑，黄岗村离镇子可不近，每天赶路都挺累的吧？” 连笑扯扯嘴角，没说自个是坐自行车累的。 “诶，毕竟还是小姑娘，熬不得，瞧俩眼圈黑的，听大妈的，回家歇着，不然你小对象该嫌弃你咯。” 连笑膝盖又中一箭，郁闷不已。 她这对熊猫眼就是躁动芳心惹的祸。 众人熟稔后，见连笑娇俏又可爱，总爱逗她，放风歇息时便围在她摊子前，有时说说玩笑，有时道道家长里短。 “诶，大力最近咋没出来？” 连笑刚盛完饭，抬头就听到两汉子提起开张第一日，企图占便宜的平头青年。 “别提了，最近不是听说货运厂要裁员吗？大力家婆娘天天念叨他没钱，把大力气跑了，现在还没找着人呢。” 一人捻起半截熄灭的烟，重新用火柴点上，慢吞吞抽了口。 另一人却皱着眉头，“真要裁人啊，我还想我家小子以后顶位子上工呢。” “别想了。”那人嗤笑，目光也有些茫然，“先想想保不保得住饭碗再说吧。” 两人抽完烟便走了。 连笑却陷入沉思。 虽说乡镇落后，但跑船的人消息灵通，应该国营厂改造迫近眼前了。 届时会出现下岗大潮。 连笑制止不了历史发生，此时想的只是如何在浪潮中寻获机会…… 天光彻底大亮，渔船也相继出海，采买商家跟工人都陆续离开。 连笑跟其他人一样开始收摊，忽然听见道路尽头骂骂咧咧，两人追赶着过来。 “你还跑，咋不掉海里淹死算了，说你两句竟然不上工，跑去跟人在火车站学投机倒把，要是铁饭碗丢了，看我不扒你的皮。” 妇人体胖腰圆，手里炒着鸡毛掸子，边抽边骂，见渔船都散了，气得上前又是两耳光，甩得啪啪作响。 许是情绪上涌，林大力也被甩懵了。 见周遭都是熟面孔，登时脾气上来，反手便是一推，低吼道：“滚。” “你……你敢动手？林大力，好，你给我等着！”妇人涨红着脸，愤然转身离去。 林大力下意识要追，但脸颊火辣辣的疼，又令他心生不甘，干脆蹲在路边不动弹。 一会儿，旁边递来一碗开水，端碗的手白皙纤细。 林大力没脸见人，只闷闷接过，瓮声瓮气道：“谢了，连丫头。” 连笑看他鼻青脸肿，也是可怜，便把留锅里的猪杂反分一碗给他，怕他不接还特意道：“不用钱。” 热腾腾的饭菜跟卤肉香味，熏得汉子差点掉眼泪。 “我之前老占便宜，你这丫头还心善，傻不傻？”林大力吸吸鼻子，埋头大口大口吃起来，中间却伸向口袋，含糊道：“不白给，我有钱。” 说着，便把一张一元整的纸币拍在摊子上。 连笑咦了一声，“你居然有闲钱？” 她记得林大力工钱都要交给媳妇的。 一碗饭下肚，林大力也没那么烦闷，便絮叨家常似地把旷工的事情说了。 岂料这一听，连笑眼睛却亮了。 第36章 倒爷 原来林大力得知裁员消息，第一时间就料准自己爱磨洋工，肯定榜上有名。 为了不被婆娘揍，便去供销社附近转悠，找私下兜售外汇券的人接头，表明自己也想做买卖。 但能搞舶来品的，都是顶上有人。 林大力虽被赶走，但脑子灵活，顺藤摸瓜到了火车站，无意中做了‘倒爷’。 “诶，一开始我也不懂，这一南一北，东西运来运去有啥可挣钱的，但上了一趟车之后……”林大力说得口干舌燥，接了碗水又灌了一大口，声音难掩兴奋道：“娘诶，只是从省城来回，光鸡蛋就一个一分钱，我三趟车下来，半个月工资就划拉下来了。” 码头工人一个是三十块工资。 这样一算，确实不少。 “那有危险吗？”连笑眉眼晶亮，像个不谙世事，好奇的小姑娘。 当下，林大力虚荣心膨胀，扬言道：“这有啥，特区都开放了，只要有车票，抓到还不是睁只眼闭只眼的事情。比起腰包，这都不是事。” 确实。 八零年下海经商，只要胆大敢干，无不是巨贾富翁。 林大力吹半天，终于畅快不少，起身拍拍屁股就要走人，结果袖子一紧，却被拉住。 一回头，身后小丫头一脸纯良无害的笑，“林叔，我有一笔好买卖。” 连家断了生计，在村里受排挤后，一家人干脆闭门不出，两天没日没夜赶工，连老太太都让孙子穿针引线，拿起宝刀未老的绣工。 昨天回去，零碎布头就已经所剩无几，连笑正瞅没功夫去找销路。 两人约在火车站外边碰头，月台走了一拨人后，林大力才看到连笑过来，身后跟着一个中年男人，手里拎着鼓鼓囊囊的大包。 “哎哟，小祖宗，你咋才来，车都走了。” 林大力火烧屁股冲过来，伸手就问，“东西呢？” 两人昨天约定好，所以今天他没在老乡这边进货，这会儿正着急。 “我爸扛着呢。”连笑回头给双方打介绍，“以后主要是我爸跟林叔跑，今天我跟你们上去玩玩。” “成成成，先看东西。”林大力一双眼珠子都要扎进袋子里了。 连笑注意到周围若有似无的视线，便挪到一边，惹得几个裹着大衣寻觅的汉子撇嘴，不屑道：“不就几个乡下臭鸡蛋，有什么可新鲜的，一股子穷酸样。” 同行便有竞争。 几人也是倒爷，大衣兜的东西不少，也看出林大力初来乍到，没瞧上两眼就走开了。 林大力心里也没底，一边跟到墙角，一边还扫着几个卖鸡蛋的老乡，预备货不好就换。 蓝白编织袋土里土气，里头分量不重，拉练拽开的时候，林大力心不在焉的眼睛却蓦地瞪直了。 “我去，这是……头绳？”他眼明手快，先看到顶上一小包，勾起来一看。 碎花布头裹得严实，针脚细密，绕着皮筋，顶上还栽着一颗扣子。 纽扣染了杂色，本来是次品，可搭配上碎布头，却显得清亮鲜艳。 林大力左右端详，不禁啧舌，“这可比省城那边的还好看。” 第37章 火车上做买卖 林大力上工不积极，但挣钱进口袋却是卯足劲。 上回跟车，便去了省城百货转悠，里头琳琅满目，早换下供销社惯用的黑白灰，无论衣服还是器皿用具，全都颜色明亮喜人。 而眼前这一包上百条的头绳，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叔，这批头绳进货价，我照三分给你，底下手套，围巾都是最低价，出价我不管，由你跟我爸定。” 连笑清点东西，将标价一一说清，末了抬眼认真道：“往后无论出货给谁，你都是最低价。” 这话有些狂妄。 但林大力却觉得完全不虚。 单凭这一根头绳拿出去，势必会引起一阵轰动，其他倒爷的觊觎自不必说，所以这句承诺，已经算天大的便宜。 “成，连丫头，叔知道你有本事。”林大力当即拍胸脯，保证道：“我肯定把连叔全须全尾给你带回来。” 火车上鱼龙混杂，头回买卖，连笑不放心，还是跟了上去。 八零年火车票价并不便宜，一趟省城是一块钱，连笑一口气买了三张票，看得连大海牙缝里直抽凉气。 “嘿，连叔，别心疼，你家丫头每天一锅猪下水挣的可不少。”林大力从后边搭住他的肩，像进城的俩亲戚似地，嬉皮笑脸道：“到省城咱躲厕所去，不下车原路回去就成。” 连笑个子小，被护在前头，闻声瞥了一眼，倒是没想到林大力平时散漫，对买卖倒是精明。 绿皮车在况且况且的呜咽声中晃动，窗外景色从房屋到郊外山林，阳光大片穿透进车厢，人声嘈杂。 天南地北的归乡客，省亲的拖家带口，寄居车厢的流浪汉，穿着崭新的入伍新，兵……各个阶层的人潮汇聚，交织成一副千奇百态。 当中还有不少裹着军大衣来回走动，借机攀谈，兜售商品的，便是倒爷。 连家父女都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只先跟在林大力身后，瞧他若无其事靠在椅背上，悄声询问。 五回下来，只卖了一件货。 但林大力已经喜不自胜，“别瞅着少，毕竟偷摸着来，大家心里多少不舒坦，打一枪换个地方就成。” 说完，他便带连大海出师，几趟下来，说得口干舌燥，但也有些收获。 连笑并没动作，而是坐一旁观察。 等过一轮，两人匆匆回来，正要换地方，连笑忽然道：“我去试试。” “可……”林大力想说他们都问过了，再去只会惹人烦，不如等回程新乘客上来，但转念又觉得小姑娘是来玩耍的，便没再反对，“成，那别走远，我跟连叔在这儿看着。” 连笑点点头，“我就去隔壁桌。” 话落，她拉开灰扑扑的围巾帽兜，把披散的头发往上束，挑成高马尾，用翠色头绳扎住，又翻了一条纯色围巾，带上一双露指新手套，起身慢悠悠走到的隔壁一桌坐下。 因为是去省城，不带大件行李赶集的，多是衣着光鲜。 连笑挑的这桌，对面就是两个年轻女孩。 见有人搭桌，两人明显有些不悦，刚要赶人，视线却突然在连笑身上顿住。 第38章 销售技巧 连笑本身长相不差，皮肤又白。 这会儿月兑掉奶奶的碎花棉袄跟麻花辫，简单的粗针红色毛衣衬得她唇红齿白，窗外稀薄日光淡淡洒落身上，头顶绿色点缀红扣的头绳反射出亮光，乳白色围巾点上同款扣子，鲜活透亮。 见两人望过来，少女灵动的眉眼弯弯，甜甜道：“姐姐们好。” “嗯，你好。”两个女生回以笑脸，见话匣打开，很快就满眼放光问她身上东西的来历。 “这些呀。”连笑拉拉围巾手套，率真道：“都是跟那两个叔叔买的，我瞧着也不贵，花样也好看，这样就省得去百货让我妈骂了。” 声音脆生生，都不带眨眼脸红的。 “是吗？”两个女生显然有印象，闻言噘嘴埋怨道：“哎呀，刚才他们鬼鬼祟祟，还以为是小偷，怪害怕的，东西都没细看。” 果然。 连笑对自己手头的东西很有信心，但卖出去却寥寥无几，不是审美问题，那就是售货方法不对。 很快两个女生便挪到林大力那一桌，连笑掏出半面小镜子，给两人挨个试东西，最后来一句，“要不多买些，算便宜，成吗？” 她眼巴巴望着林大力，活像在看陌生人。 “啊……成。”林大力还有点懵，随手抹掉零头。 两个女生激动得脸色通红，抓着一把头绳还有三四条围巾，又摸回自己位置。 连笑没走，慢悠悠哼着调，把钱推给林大力。 眼前白花花一堆，五毛一块，抹掉零头也净赚好几块。 “我滴亲娘，买卖还能这么做的。”林大力眼睛发直，到现在还没回过味来。 “那是你形象不行，方法不对。”连笑点明他们错误示范的漏洞，又分析自己刚才的模式，其实都是后现代最常见的销售技巧。 比如活体模特的效应，以及做托儿唱双簧，利用折扣诱导群众贪图便宜的心理…… 对面俩五大三粗的汉子听得频频点头，就差掏小本本逐字逐句照抄。 “连笑，你可真厉害。” 听到一席话，林大力由衷感慨道。 一旁的连大海亦是满脸骄傲。 紧接着，两人换到另一节车厢，按照双簧的形式，将一大兜东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换成票子。 火车绕了一圈，连笑躲了一趟厕所，出来就见到熟悉的站台。 “你放心去吧，这趟肯定能卖完，下车我请连叔吃饭去。” 林大力在车厢门前，朝她咧嘴保证。 连笑看他俩恨不得冲回去再奋战的模样，不禁莞尔，同两人道别后便下了车。 火车况且况且，鸣笛继续出发。 连笑注视着他俩身影重新回到车厢，见到几个军大衣的汉子正盯着他们，心头微微一动。 看来，得多准备点货了。 因为今早耽搁，连笑再回猪肉档，猪下水已经少了些，近来她卖卤水也算出了名，且有人问也不私藏，渐渐地，没人要的猪下水也有了销路。 “最近可多亏妹子，这臭东西还让我们几个发了笔小财，不过你放心，东西照样给你留，价格还照旧。” 几个档口老板都感激她的大方，报之以李。 第39章 送礼物 不过几个调料方子，连笑自知藏不住，索性顺水推舟做人情，处理完第二天的活计，便出门想找辆三轮车去附近几个厂子转悠。 结果一出门，就听到刹车响。 伴随一阵微冷的风，夹着幽幽的皂角香，一道挺拔的身影停靠在跟前。 “小心。” 霍景云伸手，扶住连笑受惊往后倒的腰，把人拉近后，低声说了句，“抱歉。” 耳畔拂过灼热的气息，撩起耳尖滚烫。 连笑退开一步，摇着脖子，头埋得很低，“你怎么来了？” 霍景云眼帘低垂，眸光落在她轻，薄发丝覆盖下，微红耳廓，眼底幽深，面色平淡道：“办完事，过来看看。” 他看着连笑，想帮忙的意思显而易见。 连笑咬了咬唇，眉眼纠结，明知自己一碰到对方就有些不对劲，但身体却比脑子更快反应道：“我想找板车拉东西。” 说完，她想咬掉自己舌头。 而霍景云只思索几秒，一如既往没有拒绝，“你等着。” 说着，他骑车往废品站的方向去，十分钟后，换了一辆板车过来。 “这……不会也是你装的吧？”连笑有些发愣，但也认出板车焊接方式改装的差异。 “嗯，随手装了几辆。”霍景云答得随意。 连笑：“……” 她虽然不懂机械，但也知道零部件拆装，没有过人的眼力跟丰富的知识是不可能轻松完成的。 不然也没那么多破铜烂铁。 霍景云之前说的机械工程学……真那么简单吗？ 这是第一次，连笑对书中寥寥几笔的工具人产生疑惑。 但有了外挂，晚间从各个厂里，用最低价格购入大批次品才顺利运回村子。 这一趟回去太晚，天色擦黑，乡道上人烟稀少，倒也没多少人发现他们运东西。 只是越到门口，连笑越心不在焉。 “有事找我。”霍景云搬完东西，见她愣神，抿直唇线，低声说了句便要走。 “诶，你……”连笑下意识唤出声，见对方回眸，抓着背包袋子的手又紧了紧，扯了一句，“那个，小北最近乖吗？” 霍景云凝视着她，眉眼深邃，浓墨重彩，偏偏神色冷淡，只微微点头，“嗯，很懂事。” 连笑虽然是顾左右而言他，但终究关心弟弟，闻言不禁也松口气，露出一点笑，可一对上青年清俊冷肃的眉眼，呼吸又是一顿。 心头七上八下，她狠狠在心里唾弃自己，干脆一咬牙，冲上去就抓出包里的东西。 “之前说好的，东西给你留一份，不好看不许嫌弃，就这样，拜拜。” 语速飞快说完，她转身又跟兔子似的想跑。 结果胳膊被一只大手擒住，力道不重，却足够让她逃不了。 “我自己看不到。”霍景云另一只手接住她塞过来的围巾手套，沉冷如玉的声音磁性微哑，落在耳边，让连笑腿都有点软。 见她不再跑。 霍景云才空出手，将烟灰色的围巾系上，还有一双同色系的手套。 “很新颖。”他低头看着露指的设计，还有手背为遮掩杂色绣上的一排字符点评道，末了掀起眼皮，望着连笑问：“好看吗？” 第40章 规则 连笑隐隐觉得，眼前的青年似乎有哪里变了。 但具体又说不上来。 今晚无星无月，头顶只有一盏灯泡，是前几年连大海装的，钨丝灯发出微弱昏黄的光，零星雪花在灯影里飘落，落在男人的发梢。 连笑抬眼望着对方。 那张清贵面容半笼着光，眉眼低垂，正静静回视着她。 那双深邃内敛的眸子，在明亮的灯光里，如同一卷漩涡，翻滚着巨浪把她卷了进去，又隐隐噙着细碎的光，温柔到仿佛能浸染岁月。 烟灰色的围巾绕在他脸侧，柔和了一丝冰冷，平添了几分儒雅沉静，仿佛一张泛黄的老照片，凝集了时代最宁静幽远的缩影。 “好看……” 连笑轻声开口，微微失神。 她从没见过一个人能这么好看，二十岁的年纪，沉冷清贵却也桀骜。 得到回答，霍景云眼中划过一抹清浅的笑，抬手帮她拉起帽子，大手隔着帽兜拍拍小脑袋，低声道：“天冷，进去吧。” 直到晕乎乎进了屋，撞见厨房端菜出来的连母，她都没过神。 倒是连母吓一跳，忙道：“是不是累着了，居然一个人搬那么多东西，难怪脸这么红，可别着凉感冒了。” 连笑手里被塞了碗热汤，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没出力气，只好埋头咕噜噜喝汤。 晚饭时，一家人难得喜气热闹。 连大海说着火车上的趣事，一手把钱交给姚佩云，二两白酒下肚，熏得面色发红。 “我总算明白笑笑为啥做买卖去了。”打了一个酒嗝，他吃口菜，摸摸小儿子的脑袋，不无感慨道：“以往蹲在一亩三分地里，挣几个公分吃大锅饭，越干越没劲，现在虽然辛苦，但起码日子有奔头。” “我相信，咱们家会越来越好的。” 他举起酒杯，姚佩云无奈又好笑，只能跟着捧场，连小北装模作样用鸡蛋羹碰杯，惹来一个暴栗。 连笑含笑看着一家人众志成城，心头也微微发热。 她举杯相碰。 铿锵。 “嗯，都会好的。” 连家人之所以能当上黄岗村第一份万元户，也是因一家人都是敢打敢拼的性格。 看到转机，当晚饭后一家人便挑灯夜战，除连小北被赶去睡觉外，都挤在主卧炕头上缝缝补补。 期间，连母问起前两天连笑自己手织的围巾，被她含糊岔开，“唔，卖了……对了，今天还有人捣乱吗？” 连母闻言，脸色有些不好看，摇头道：“没有，本来就是胡说八道。而且也是……” 她话音微顿，似在憋气，慢半拍才继续道：“是你那没脑子二姨受人唆使，听了刘家的话。今早不知她抽什么邪风，拎着粪桶就去泼了刘家的门，闹得人尽皆知，我看那刘家儿媳有排头吃了。” 无论是刘长峰还是王金花，都是看名声比命重的人。 闹出传播迷信，污蔑陷害的事，重则还可能影响刘长峰的单位。 不过毕竟是主角，连笑也没指望能掀起风浪，只是经过这次测试，明确小说里没出现的人物，受到牵制越小，也能更加自由。 往后利用这条规则，她做事会更加方便。 第41章 谢师礼 少了村里人的刁难，连笑跟连大海终于能安心离家去镇上。 倒是连小北不肯回家，拧头还要去牛棚拜师，遭到一记暴栗。 “拜啥师，你当人家是村口老裁缝招传人啊，那可是能让你二哥读上学的大人物，能教你两天，我都在烧高香了。” 姚佩云教娃泼辣，揪着泥猴耳朵，拧得嗷嗷直叫唤。 村里其他人或许看不上牛棚落难户，但连家人却知晓。 搁外边，那都是遇水化龙的人物，有大造化。 于是打扰几天，现在接娃回家，连家人还准备谢礼，将重任托给连笑。 美其名曰：老师一开始就是她找的，她也熟悉，送佛送到西。 连笑：“……” 见一屋子没文化怕见教导主任的怂蛋学生模样，她也只能认命，回屋换衣服。 这一换，等得外头连小北几乎跳脚。 “姐！你去见老师，又不是相亲，干啥要拾掇那么久，太阳要落山头了！” 屋里静默片刻，继而噼里啪啦，似乎撞倒了桌椅，碰翻了洗脸盆。 出门时，连笑低头看衣角残留的水渍，望天流泪。 也不知道，今天霍景云去没去镇上…… 连小北一路溜溜达达，时不时看自家姐姐，总觉得惯常从容的人有些不对。 你看，走路都同手同脚的。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 穿过田埂，踩过草地，接近牛棚前一秒，连小北就急吼吼嚷了一嗓子。 “霍哥哥！”小皮猴窜出去，两三下蹦到棚外，仰头小脸满是惊喜，“你今天咋没去镇上在家呢？” 连笑被这一声炸得脑子迟钝，脚都不敢挪，眼角余光瞥到人影转动，一道深邃沉静的目光似望了过来，犹如实质，烫得她面皮发热。 “嗯。”清俊寡淡的声音，合着清晨冬雪冲刷过的甘冽空气，平静应道：“不顺路。” 嗯？ 连小北不解。 出村子就一条路，还要顺哪条啊？ “哦。”但他也就随口一问，丝毫没看身后的状况，又小眼睛眨巴眨巴，瞅着矜贵清冷又俊美的青年，只觉比村里祠堂放免费电影里的男主角还好看，只是瞧着瞧着，眼珠子错开，“咦，霍哥哥咋地有姐姐打的围巾，姐姐整了好些天，不是说不卖……唔唔……” 后头的话，全被堵进白皙小手里。 连笑一手恨不得谋杀亲弟，一手拎着鸡鸭，肢体僵硬递过去，轻声道：“我是来谢谢霍爷爷的，这段时间添麻烦了。” 霍景云的眸光自上而下，轻易就能捕捉到少女红透的两只耳朵，深沉如海的深邃眼眸暗了暗。 他没接东西，语气冷淡，“不会做。” “啊？” 连笑下意识抬头，撞见对方一本正经的脸，脑回路突然有点短，“那我做？” 霍景云点头，“麻烦了。” 答得一秒不带犹豫。 于是，连笑的活谢礼成了一顿午餐。 牛棚位置偏僻，霍家安顿多年，屋里有炉火，房后也架了锅炉，款式新颖，有点后现代的感觉，倒是让连笑用着得心应手。 除了…… “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背后还有一个胖娃娃~” 连小北嘴里唱着回门调调，哼得正高兴，回头又被一顿削。 第42章 牛棚老头们 连小弟顶着一脑袋包，躲进屋子不敢再出来。 不久屋里便传来读书声，耳边终于清静，连笑这才静心做事。 以往工作劳累，生活烦闷，她总喜欢做菜，窝在琳琅琐碎的小空间，面容被热气蒸腾，染了一身油盐酱醋的味道。 一个人才不会太清冷。 临近中午，家家户户下工做饭，路过田埂，偶尔鼻子嗅嗅。 “娘的，谁家不过年大鱼大肉，香的我肚子直打响。” 说完，勒紧裤腰带的肚皮配合地唱起空城计，又加紧步伐回家吃疙瘩汤跟窝窝头。 而穿过田野，远离人家的牛棚底下，清脆的女声哼着小调，手中不停，炊烟透过加固的雨棚，在空气里弥漫开一阵又一香味。 气息浓郁得屋里书也读不下去，话也说得没意思，没一会儿便都打开门透风，几道身影全闲逛到屋后。 连小北狗鼻子最机灵，早流着哈喇子蹿在最前边，结果一拐过来就先瞅见眉目俊长的青年靠在柱子边上。 他想也没想，一张嘴，“诶，霍……唔！” 一只大手捂得比他姐还严实。 连小弟迎风流泪，深感自己不受待见。 后头几个老头面面相觑，皆有共识地放慢脚步，凑到青年身后，老顽童似地探头探脑，端详半晌后，俱都露出满意之色。 霍景云看着递过来的大拇指，清冷眸光扫向自家外公，颇有些无奈。 只能把众人领回去。 “开饭啦。” 绵软甜糯的嗓音响起，霍景云率先拉开门，帮忙端盘收拾碗筷。 落后一步的连小北郁闷瞅着青年背影，小小眉头纠结成麻花。 席间，众人对连笑赞不绝口，还有嘴馋的老人忽悠道：“连丫头，不提上回你酿的桂花酒甘甜可口，就是这一桌红烧笋干鸭，小鸡炖蘑菇，醋溜萝卜丝，还有鲫鱼豆腐汤，所谓家常菜易做，做好却也难。” “你这手艺，我看不比京城饭店差，有没有兴趣去试试？” 京城饭店。 连笑依稀记得，那是八零年最出名的国际化大饭店，接待的都是达官显贵跟外宾。 她筷子一顿，又很快笑着摇摇头，摸摸的旁边小皮猴的脑袋，“家在这儿呢，现在我只想挣钱送小弟上学去。” 老人啧啧表示惋惜，又点评了连小弟各方面专长。 连笑一一铭记于心，后续也了解到，在座五六位老人，除去霍景云的爷爷外公，其余竟都不是霍家人。 “诶，当年出事，我们几把老骨头被盯得紧，最是生死无望，谁领着我们都是拖累。没想到最后竟是霍家小子出的头。”腿脚不太轻便，却声如洪钟的郭爷爷拍着老伙计肩膀，朗声笑道：“还是你老霍会教孙子，景云这小子才十五岁就扛着枪口，把咱们拉过来，这些年要没他，咱几个早成棚里一坨牛粪了，哈哈哈……” 郭老头话糙理不糙，几年乡下生活也没人笑话他比喻粗俗，倒是忆起那段艰苦岁月，彼此唏嘘。 连笑偷眼扫着对桌的青年。 倒没想到，这么清风朗月的一个人，竟然能闷声不响扛大事。 第43章 我不抢你位置 回程路上，薄雪缀着树梢，偶有清风掠过旷野，飘飘洒洒落在肩头发顶。 连笑给弟弟拉好兜帽，眼前光线一暗，抬头便见一条胳膊横跨中间的萝卜头，罩住即将落在她发梢的小撮雪花。 大手骨节分明，劲秀修长，而指缝间透过去，青年侧脸冷肃，稀薄日光里面容如工笔画描绘般俊逸雅致。 连笑收回视线，心里突然发闷：这么得天独厚的一个男人，不知最后会便宜给京城哪只狐狸。精。 她兴致不高，身边连小北更是低眉拢眼。 连笑还当他舍不得读书机会，便揉揉小脑袋，轻笑道：“过几天，我就帮你找学校，让你跟二哥一样上大学，怎么样？” 连小北最崇拜有文化的二哥，这会儿听了却没反应，直到大门口才支支吾吾，“我有话要跟霍哥哥讲。” 连笑诧异，还当他偶像换人，转身进屋，也没多想。 “……” “……” 大门前，一大一小相顾无言。 霍景云本就性情冷漠，连小弟又憋着事，酝酿半天扭捏得两腿打麻花，终于鼓起勇气，直面高大挺拔的青年，“霍哥哥，我知道你很厉害，爷爷们都说你有天赋，但我以后不会比你差的。” 小男子汉梆梆拍胸口，突如其来地表决心。 霍景云低头看他，眸光中神色不定，只淡淡应声，“嗯。” 连小弟却仿佛受到鼓励，小眼晶亮，坚定道：“所以你不要想抢走我的位置，姐姐最疼爱的弟弟，只有我一个！” “……” 霍景云静默半晌，才面瘫着脸道：“我不抢你位置。” “嗯，我知道你不承认，但你的行为已经出卖了自己。”连小弟满面肃穆，掰手指认真盘点，青年中午如何鞍前马后，对连笑大献殷勤，最后再一次表示，“霍哥哥，我们家兄弟够多了，姐姐不需要那么多兄弟的，家里现在太穷，养不起的。” 小小少年，脸上尽是谆谆善诱。 霍景云：“……”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连笑老削弟弟了。 当然，这番男人间的对话，连笑不知情。 既是找学校，趁早不就晚，眼下全家两份买卖，吃穿顶得住，眼见开春就得报名入学，不能再拖。 然而连家失势，跟镇上小学也有牵连，原本预定好的名额，这会儿早进了黑名单。 “一小不行，那只剩下职工小学了。”连大海这晚回来，拧眉思索半天，“这样，明天我买包红双喜，找几个栽树工叙叙旧。” 红双喜软烟，在这年头也算下血本。 但连笑却不同意。 “先不说职工子女分配的学校还能办多久，里头都是单位成群，小北进去肯定挨欺负，再一个师资力量也不够。” 因着职工子女基数庞大，班级也是尽可能挤压，且多数职工都打着让子女顶替工位的念头，风气也不好。 但不去职工小学，就只能去一小。 而小说男主角刘长峰，就在一小当老师。 因此这事，倒让雷厉风行的连笑不免踌躇。 摆摊时候顺口提了两句，不料林大力猛地一拍大腿，“就这事，简单。我舅舅就是一小主，任。” 第44章 连小北上学 一小也是国营主办，专门给中下农民子女就读，虽然没有教职工子女学校吃香，但一个学期25块钱的学费还是令人望而生畏。 不过这对于连笑而言，却不是大问题。 不说猪杂饭的摊子，每天毛利30块不等，便是出师几天的连大海，也是日进斗金。 他本就有头脑跟眼光，配合林大力的滑头，两人钻营，竟是连上下车票都省了，中途卖完货还能下车进点别的继续买卖。 今早林大力来码头，不仅一身破烂行头换了，鼻梁还架着蛤蟆镜，一口气连吃三碗猪杂饭不带停。 吃完，拍下两块钱，豪气道：“不用找了。” 乐得连笑肚子疼。 但提起一小，她还是担心，试探问道：“你同你舅走得近吗？” “那必须的，昨晚才拿你那些小东西给我舅闺女。” “那……”连笑稍稍迟疑了下，声音压低几分，“他有提过，一小有个老师，叫刘长峰的吗？” “啥？没听过。”林大力吃得满嘴流油，用手抹了抹，翘着二郎腿不以为意，“一小破老师有啥值得注意，你就放心吧，这事儿包我身上，保准一根红双喜都不用出。” 花钱倒是其次，连笑想的是另一方面。 但林大力却利索得很，隔天下午就奔小院，拎着入学证明冲连笑嘚瑟。 连大海一听消息，当下卷着孩子就去了学校，一切办理妥当后，心里大石才终于落地，晚饭特地在小院开一桌请客。 连笑陪着老奶奶在里屋吃完，扶着她洗漱睡下，掀开帘子，瞧见两人胡吹胡侃，都大舌头了。 “来，整！林老弟，大哥跟你说，这阵子可把我憋坏了，家里是哪儿哪儿都不顺心，就跟遭了邪似的。”连大海哐哐碰酒杯，说着在家不敢吐露的苦闷，憨憨的脸上最后才咧嘴笑开，“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刘长峰那小子搞的事，没想到今天办手续遇着，人还挺好，以后做我儿子班主任，老乡还能帮忙照顾。” 林大力迷迷瞪瞪应了两声，一脑袋磕在酒桌上，没了响。 闻言，连笑在一边却蹙起眉，隐隐不安。 冬去春来，一阵细润雨丝飘过后，山间田野一夜褪去银装素裹，冒出青茬，田间开始活计，城镇乡里都一同热闹起来。 而连小北也欢欢喜喜穿上崭新校服，戴上红领带，拽着小书包去上学。 彼时连家已经从困境中缓过来。 连笑怕弟弟吃苦，别人家孩子都背粮食爬山路，她却骑着自行车，在校门口往他兜里塞了几块钱。 “饭票尽管买，别饿着。” “嗯，我晓得。” 连小北拽着钱，知道都是姐姐血汗，倍感珍惜，转身就藏进裤腰夹层缝隙里。 摸到一根光滑质地坚硬的钢笔，他想起昨天下午去牛棚，见到霍景云的场景，一时有些羞愧。 自家现在也有钱了，霍家哥哥还送他英雄牌钢笔，自己却不肯认他当兄弟，确实太小气了。 想想，把姐姐分出去一半，好像也不是大事情。 当然，这是男人间的秘密，不能跟姐姐讲。 第45章 找茬 亲眼见着连小北进学校，连笑心里总算踏实了些。 调头回小院准备出摊，边忙活边盘算着，码头工人越来越少，开春以后老摊位的人也陆续占位置，前两天过去就险些抢不到落脚的地方，看来得找其他地方了。 海风渐渐不再冰冷，初春的空气里，夹着沿岸树木香气，驱散一整个冬天的晦涩昏暗，俏丽的新装伴随着经济市场吹拂的春风，已经能窥见一丝鲜亮的色彩。 “诶，连丫头，这儿呢。” 三轮车刚挪过去，便有相熟的大妈挥手。 “娟婶，早。”连笑很快挪过去，低调靠在大妈占的位子上，过长的刘海下，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冲身边人感激地眨了眨，随手递过去两个包子，“昨晚在家弄的，婶子尝尝。” “哎哟，你总这么客气。”娟婶舔着嘴说好话，手上也没含糊，掀开纸包袋，一口半个吃起来，半路还灌了两杯水，吃完才抹抹嘴，不好意思道：“每天都吃你的，下次我也……也做点。” 豪言放到一半，声音忽然低下去，女人面容有些愁苦。 连笑闻言莞尔，边手脚麻利收拾东西，边轻声道：“婶子别这么说，要是没你占位，我连生意都没得做。” 都是互惠互利的事。 “哎，还是你小妮子有本事。”王娟也不再客套，拢着袖子，坐在倒扣纸箱上，眉眼纠结，“你也知道，自打我家那口子被机器绞断了手，我闺女桂花就替工位上班。但近来国营厂改造传得沸沸扬扬，昨天她回家，一双眼睛都哭红了，说是可能被分配下岗……” 女人絮絮叨叨，佝偻着身体，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萧瑟而凄苦。 这几乎到八零年代末，将会成为整个社会的缩影，下岗潮席卷中下阶层，走投无路的人比比皆是。 连笑望着她的背影，不禁想起前两天林大力酒后的豪言壮语。 “现在火车站都等着咱们的货呢，那些老油条以前还欺生，如今个个都巴望着你这个大财主多出些新货色。可惜连叔说你们家加班加点已经够呛，这要是能找个大点的地方，揽些人做活就好了。到时，老子非把火车站给包下来！” 脑中的念头一闪而过。 连笑并未深思，摆好炉灶，又抽出一张小折叠桌，放到最边上。 然而无论怎么低调，卤肉开始加热，香气四溢开，整条道的视线都若有似无扫过来。 人多眼杂，嫉妒眼红，比比皆是。 锅里卤汁刚烧开，路那头就晃悠悠走来一行人，沿途啥也没看，径直朝这边，啪地围了一张桌子。 “老板，人来了还不招呼！” 一声吆喝，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一脚蹬在桌角上，地面带起刺耳的摩擦声。 连笑抬眼扫过去，便知道来者不善。 “几位想要什么？”她垂着脑袋，搁在热气蒸腾的烟雾中问。 男人觑着三轮车的招牌，嗤笑一声，“猪杂饭？什么时候臭东西也能买卖了，听说老板生意还做的不错，不如教教我们呗。” 第46章 砸摊子 男人显然连她卖什么都不晓得，却一张嘴只要她过去。 连笑从披散的刘海下，看到附近摊位形形色色的面孔，心头发沉。 “各位，这是我家妹子，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忽地，娟婶从旁挤过来，略显肥胖的身躯挡住连笑，掀开锅盖，铁勺搅动两下，赔笑道：“今儿随便吃喝，就当孝敬几位的，免费免费。” 两人挨着久了，娟婶手脚也利索，堆了一大碗猪杂送过去。 色泽浓郁，香味勾人，几个地痞不免舔着嘴。 对方也不客气，抓起筷子稀哩呼噜，吃得满嘴流油。 娟婶偷偷松口气，退回去拽了下连笑衣裳，示意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八零年初没严打，这种沿街地痞流氓，随处可见。 连笑也想低调不惹事，但眼下……她蹙起眉头。 一碗饭下肚不过片刻功夫，男人吃完，筷子一放，骤然发难。 “他娘的，怎么有只死苍蝇，这做饭的能不能讲点卫生了？” 高声一嚷，引得四周都望过来。 “怎么会……”娟婶抢先一步，走近仔细瞧，面上却陡然僵住。 原因无他。 碗里分明干干净净，半点渣都不剩，是真苍蝇还是故意找茬，已经一目了然。 “你们！”她意识到什么，扭头冲向四周，咬牙大骂，“谁这么缺心眼，就见不得人家小姑娘生意好是不是，黑心烂肺的一群东西，谁做的谁天打雷劈！” 话落，来不及看周遭有谁做贼心虚，脸色变换，一股大力便狠狠朝她推搡过去。 砰。 “啊！”娟婶猝不及防，整个人撞到摊子边角，疼得惊呼。 “咋地，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是不是，还跟我撒泼，活腻歪了？”男人抬脚就掀桌，凶神恶煞瞪着娟婶，视线一错，又落到旁边的连笑身上。 十七岁的年纪，再如何遮掩，还是挡不住一身青春稚嫩的气息。 刚才忙着扶人，连笑披散的发丝垂落，露出一截皓白如玉的后颈，一阵风吹来，更拂开额前的碎发，那张白皙秀致的面容更是惊鸿一瞥。 “哟，还是个小美女。” 男人当即心痒痒，手也伸过去，堪堪要碰连笑下巴，被她往后一躲避开，也不生气，慢悠悠等她把娟婶扶回摊子才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今儿个你的摊子是开不成了，但砸不砸，还得看你表现。” 他歪歪嘴角，眼神意味不明在连笑身上打转。 这意思哪还不清楚。 娟婶一下就摁住连笑的手，低声催促道：“家当我给你守着，赶紧跑！这么人没一个好东西！” 连笑依旧低垂着眉眼，显得柔弱，但手下力道却不容置疑。 “没事，我自己来。”她反手拍拍娟婶手背，清甜的酒窝还在唇边。 转身时，面上却已经满布寒霜。 男人还无赖似地靠在车上，“怎么样，看来你是想……” 话没说完，一道菜刀横生就抵在他脖子上，把余下的字眼全噎进了嗓子眼。 连笑微微扬眸，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现在，轮到你好好想想了。” 第47章 要钱不要命 变化实在太快，打得众人措手不及。 “臭丫头，你干什么，把刀放下！” 跟过来五六个地痞全慌了，大吼大叫，企图震慑威吓。 “怎么？”连笑吊着眼角，睥睨过去，不咸不淡道：“是你们带的刀比我利索，还是想试试他的脑袋有没有我的猪杂脆？” 正所谓横的怕不要命的。 当连笑云淡风轻说着话，把刀往内递进一分，男人吓得腿都软了。 “别别冲动，我们哥几个也是开玩笑……”男人哆嗦着声音，不复刚才一点凶狠，见她无动于衷，又道：“你在这摆摊本来就不合，法，要是还伤人，肯定得进局子。” “进局子怕什么。”连笑回应得漫不经心，刀背在男人脸上拍了拍，露出一口森森的小白牙，“谁敢挡我的财路，我就要谁的命。” 艹。 疯子。 男人在心里狠狠淬了口，同时又惧又怕，终于举手投降，说清了来由。 就是同条街卖早餐的大姐喊的人，男人正好是她家亲戚，为的就是让连笑做不成买卖。 知道今天闹事，对方躲着没来。 连笑压着男人脑袋，让他赔医药费跟维修费，之后菜刀一拍，才冷冷让人滚。 一行人当即屁滚尿流，这一趟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娟婶，我扶你回家。” 事已至此，连笑也不打算继续摆摊了，转身把隔壁的摊子也收了，扶着娟婶坐在后座，一路沿着街道出去。 所到之处，众人纷纷避让，对这个娇小玲珑，出手却要人命的小姑娘畏惧不已。 不远处，码头另一边树下，却有一行人面面相觑。 “这……”张海泉赶路出的一头汗，早被吓回去了，望着身边青年，犹豫道：“霍先生，这怎么处理？” 早上他们正巡视改造的一家国营厂，半路门房却说书店电话，青年一听，二话不说就出了厂子。 张海泉领着一帮下属，跟着到码头，没见着地痞欺男霸女，倒见着流氓被一菜刀吓尿裤子。 现下，也不知该帮谁。 霍景云却没这个顾虑。 “张主，任，申请转变国企经营，需要一点成绩增加竞争力度吧。”他语气漠然，在早春三月里冷得刮人，话也听得人云里雾里。 张海泉愣了愣，张嘴刚要问。 闻言，张海泉一震，心头忽而狂跳起来，攥紧潮湿的手心，他认真道：“好，我立刻通知保安队。” “嗯。”霍景云无可无不可地点头，抬步就要走。 张海泉想起巡视还没完，赶忙唤了声。 “下回。”霍景云头也没回，笔直挺拔的身影透着一股清俊冷肃，“有急事。” 二十分钟后，小院的门被叩响，门内吱呀一声。 连笑动作略显警惕，瞧见来人，才忽地松口气，眨巴眨巴大眼睛，“你怎么来了？” “路过。”霍景云站在门前，深邃眸光注视着少女，不着痕迹地打量，确认她没受伤，才推门进去，看到院里挽着裤腿的娟婶，“发生什么事了吗？” 第48章 好好照顾你 连笑没来及拦，娟婶就已经哭爹喊娘，骂着十八代祖宗，把今早的事情全倒干净了。 末了。 “小伙子，可不能让连丫头一个人在外头闯了，听婶子一句劝，可得多护着点。” 头回去码头，霍景云打招呼的几人里，就有娟婶。 她是实打实认定两人是一对。 而霍景云似是没注意到一般，只蹙眉听完整件事，赞同地点头，转身就冲连笑认真道：“以后还是我送你去。” 连笑可好不容易才弄了辆女式自行车，也顾不上解释关系，急忙摆手，“不不用……” 话到一半，就遭到截胡。 “不行。”霍景云摇头，语气坚定自然，“连叔连婶嘱托过，要好好照顾你。” 不是…… 连笑瞬间张大嘴，看到后边娟婶一脸的吃瓜表情，瞬间内流满面。 他们是让你照顾我拿货啊！ 总之，到手不到半月的自行车被没收，连笑只能认命爬上熟悉后座，沿着依旧的山路颠簸，再次视死如归，抱住某人的腰。 自打开春，青年也日渐繁忙，但每天还是雷打不动，帮她运东西回家。 连笑故意错开时间，见面次数锐减，可清风徐徐，草木从枯黄到嫩绿，枝头抖落积雪，挂上晨露，再靠在青年身后，还是熟悉依旧。 拐过弯道，大手向后扶了一把，免得她颠疼，指尖却无意擦过她的脸颊，划过唇畔，沾了一点湿润。 “早上，怕吗？” 青年抽回手，语调如常淡漠。 连笑垂眸，使劲压了压发麻的嘴角，轻声细语的回答，“不怕，我分得出来，那些都是纸老虎。” 真正厉害的人，才不会出来耀武扬威。 但，“还是太危险，以后要当心。” 虽然那伙人不会再出现，霍景云还是不放心。 “嗯，我懂。”连笑微微晃着腿，蓝色工装裤露出一截脚踝，有风轻轻滑过，她还在心里暗自庆幸，娟婶没把持刀场面说得太吓人。 估摸那群人瞧她要钱不要命的架势，往后也不敢报复。 就是摆摊的事情…… “霍景云。”她伸出指头，轻轻戳一下青年后腰，察觉那里肌肉一阵紧绷，又赶忙缩回爪子，低声道：“我不想去码头了，最近寻过来的客人多，我想盘下小院，开个铺面。今天娟婶为我伤了腿，以后在那里也混不下去了，我想着要不招她当工人，也能就近照顾于奶奶……” 仿佛习惯成自然，过去一整个冬天，她最辛苦艰涩的时刻，都是青年陪在身边，于是许多计划打算也没有隐瞒。 渐渐地，好似诸多打算，第一个想起来商量的，便也是他。 直到村口停了车，她才意识到自己絮叨一路，正有些不好意思，却听到霍景云冷淡的声音中带着肯定道：“嗯，想法很好。目前国营制度正在转变，个人经营许可应该不难，证书我帮你办理。” 连笑只是一腔脑热，没想长远。 闻言，更是焦急想解释。 她说这些，不是拐弯抹角想让他帮忙。 只是抬眼四目相对间，青年眼中深邃如海，沉静如湖面的神色，让她到了嘴边的话，倏地变成一句，“你，是不是要离开了？” 第49章 不得不防 她忽而想起，书中阐述的一句。 ‘开春时节，枝头抽出嫩芽的时候，牛棚终于迎来了新生的希望，但有些人却永远都看不到了。’ 便是在这样的季节里，霍景云带着老人的骨灰返回家乡。 一开始进书里，她还能时刻记着剧情，然而越发融入这里的生活后，记忆就像磨砂纸擦过的粗粝磁瓦，逐渐淡化。 猛然想起，已经是草长莺飞，到了书中剧情推动的情节。 霍景云还没想好如何作答，倏地却被一把抓住胳膊，对上一双神色急切的眼。 “霍景云，你最近千万要守在爷爷们身边，一步也不要离开，知道吗？” 她力气用得很大，指尖都在颤抖。 “你怎么了？”霍景云反手握住她，只觉掌心微微发凉，便另一手想去探探她额头。 连笑也顾不得姿势暧昧，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执着地嘱咐，“你答应我，走之前守护好牛棚。” 看她不像杞人忧天，霍景云脸色也沉凝了几分，嗓音清冷中带着安抚地点头，“好，我答应你。” 突如其来的不安冲淡了离别的愁绪，连笑没来得及品味心头的异样，回屋便嘱咐连母，每天去一趟牛棚查看情况。 连家的破产落难，让连笑对书本定律有更深刻的认识。 因此，不得不防。 晚间饭桌上，一家人听闻连笑在码头的遭遇，皆是心有余悸。 连大海迟疑再三，还是开了口，“笑笑，爸爸知道你是为家里忙活，但现在我也做出点起色了，要不你就回家来吧。” 说到底，这年代女孩除了下地干活，也不去外面抛头露面，更何况连笑还没嫁人，近来村里已经有些人瞧她进进出出，传出了风言风语。 虽然自家人不说，但连笑又哪会不知道。 只要在距离男女主角百里之内，光环力量就越大，受到影响就更加深远。 最近去镇上，黄岗村的人遇着都不跟她打招呼了。 “爸，一两句闲言碎语，我不会放心上。这摊子不仅要摆，我还要往大开铺面。” 她语气坚定，又将霍景云所说的个体户经营许可的事情说了。 连大海摩挲着手边的老白干，最后一仰头全闷了，搁下酒碗便道：“整，整大了城里买大房子去，再也不在这儿过了。” 无论是卸职，还是田地被淹的事，连大海始终心里有气。 他在村里勤勤恳恳当了几十年大队长，扶贫助困，到头来只落得一个兔死狗烹，不可谓不悲凉。 之后又说起办厂的事，连大海比林大力谨慎，还说要琢磨，便暂且不谈。 第二天，连笑就骑着三轮车，去了一家纺织厂门前。 之前买染色破线头，门房大爷跟她也熟，抓了几颗大白兔奶糖，就缩回收发室，睁只眼闭只眼。 正值春衫时节，纺织厂实行三班倒，最早一批工人夜班到五点，正是又饿又困的时候，上回来还见不少人揣着糖油粑粑换口味。 连笑刚摆好摊，掀锅盖搅拌卤味，里头就率先走几个工人，蓝色立领工装有点仿造中山装，上下四个口袋，衬得人笔挺精神。 一出门，就有人动了动鼻子，“啥味道这么香啊！” 第50章 美丽小厨娘 国营厂配备的食堂毕竟是大锅饭，众口难调，更别说磨洋工的，当天少油少盐都多不胜数。 而工人阶层薪资高，待遇好，有足够的补贴，很多人都会出厂打牙祭。 只是周围都是工厂内部人员承包的小卖部，东西又贵又不好吃。 徐正刚几人正抱怨嘴里没味，不知吃啥，结果一出门口就被一阵香风扑了鼻。 “几位早啊，吃猪杂饭吗，一碗五毛钱，量多管饱。” 摊子后传来一道清越的女声，精气神十足，仿佛早春枝头开出的木棉花，让人心神一振。 几人循声望去，便见着一个扎着高马尾，眉清目秀的小姑娘正笑眯眯瞅着他们，身上板正灰色针织衣整洁清爽，整个人都透着一种爽利。 “你这猪杂饭是卤水的？上次我路过农贸市场，听说有人做这个，没想到真见识了。” 几个大老爷们自然不可能钻研厨艺，又成天在厂子里干活，压根不知道，他们面前的小姑娘就是猪肉档老板赞不绝口的小厨娘。 闻着锅里滚沸的香气，几人左右不差钱，便都各自要了一份。 “好嘞，您稍等。” 连笑扬声，嗓音清脆软糯，手上也没含糊，盛饭捞猪杂，切碎再加一筷子咸菜嫩叶菜，刀口笃笃笃敲在案板上，半截白皙纤瘦的手腕上下起伏，形状优美。 头顶一缕天光落在她脸颊，染红颈边垂下的发丝，像笼上一层薄薄光晕。 闲聊的几人渐渐没了声音。 连笑还觉得奇怪，抬眼一瞧，便正对上几张呆愣愣的脸。 “有什么问题吗？”她疑惑地歪歪脑袋，大眼睛无意识眨巴了一下。 有些婴儿肥的脸蛋呆萌呆萌的。 “咳咳，没事没事。”被煞到的几人赶忙撇开头，面皮薄的直接红透耳根。 因为今天换到工厂这边，连笑才特地收拾利索，免得被挑剔不卫生，没曾想会电到这些社会中流砥柱的男青年。 要知道，八零年工人地位甚至凌驾于单位编制，教师一个月三十块钱工资，工人则是三十五以上，相亲市场上绝对是优质股。 但连笑却忘了。 工厂里多是接替父母工位的子女，字都没认全几个，讲话更夹带浓重乡音，三姑六婆混久都又糙又粗俗。 所以单凭她这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便足以秒杀多数女职工。 几人出来得早，味蕾被征服后，吃了一碗又一碗，停下喝水的时候，正好跟连笑闲聊起来。 “哦，黄岗村出来的，难怪要抛头露面出来做投机倒把的买卖，天没亮就出来的吧，真辛苦。” 一平头男青年唏嘘。 在他们眼中，厂子里熬夜加班是集体荣誉，不算辛苦，而出来摆摊做点‘鸡毛换糖’买卖的人都是生活所迫，不入流的。 连笑也不反驳，只弯着眉眼，和气地伺候财神爷。 付钱的时候，斜道里有人给了两元钱，连笑正要找零，却忽听对方声音和缓道：“不用了，你早点卖完回家吧。” 一扭头，便见一工装严谨，熨烫得一丝不苟，浓眉大眼的青年站在摊子一角。 第51章 厂花周蓓 青年长得本就高大，且眉目郎阔，便显得鹤立鸡群。 话音刚落，旁边几个男青年便打趣道：“正刚，没想到你这么怜香惜玉，这要考大学的人就是跟咱们不一样啊。” “瞎说啥，这种木头要是早开窍，孩子都打酱油了。”旁边一人捶着另一人肩头，诙谐道：“没见昨天周厂花送爱心餐，人家看都没看，把人气得够呛吗？” 提起这茬，几人便又捧腹大笑。 刚巧这话就让后头一群女工听见了。 周蓓刚踏出门的脚步顿了顿，隔着人潮，上拱的眉眼落到几个男青年身上，瞪得几人一噎，纷纷又把头缩回去，噤若寒蝉。 跟在她身后的女工立刻跟战斗公鸡似的，操着浓重口音，劈头盖脸就骂。 “大男人背后嚼舌根害不害臊，工作不够累是不是，要不要全部给你们调成夜班，这些泼皮玩意！” 又糙又硬，戳得人肺管子疼。 连笑见几人气得脸红脖子粗，但还是埋头不敢回话，只嘴角动了动，低声嘀咕了句，“狐假虎威，还不是仗着周蓓有个当厂长的大伯。” 说话间，一行女工已经走近，为首的女生明显跟其他人不一样。 同样是靛蓝工装，穿在别人身上松松垮垮，远看分不出前后，而她却掐出线条，现出匀称的身段，腰细屁股大，妥妥的好生养。 连笑一眼就看出来，对方将衣服改过。 在强调集体荣誉的国营厂里，能特立独行的人都有强硬的背景，这人应当就是周蓓了。 对方先扫了连笑一眼，又走动徐正刚身旁，拗着一口不太顺畅的普通话，“正刚，你走那么快干嘛？” 徐正刚：“肚子饿。” “那我让食堂加餐啊，干啥要来外边吃，多不干净。”周蓓似乎习惯了他的的冷淡，自顾自还说得高兴，“我大伯说，厂里有考大学的名额，到时候我们一起报名，就能一起去上大学了。” 话一出口，徐正刚立马感觉到周围张望过来的视线，眉心当即拧了起来，声音越发冷淡，“不用，大学我自己考。” “可……”周蓓想说自己要跟他上同一所大学，但抬头见对方脸上一闪而过的厌恶，声音顿时噎在嗓子里，犹如被人刮了一巴掌似的，脸上又辣又疼。 气急败坏之下，她扭头就冲连笑怒斥道：“谁让你在这儿摆摊的，不知道这里不让摆吗，你们这种资。本主义的毒瘤，别在这里脏了我们的地方！” 莫名躺枪的连笑一怔，别说她了，就是徐正刚都想不到她会对陌生人撒气，正准备站出来说话。 蓦地。 “呵呵。”清脆的笑低低响了起来，方才还一团和气的连笑手中铁勺一搁，软糯的嗓音一下就冷了，“这位不讲理的大小姐，请问这纺织厂是你家开的，还是这条道姓你们家的，一上来就喷人毒瘤，也不知道是谁比较脏。” 连笑此人，吃软不吃硬，必要时候，更是软硬不吃。 别说地痞瘪三她能抡刀，就这种刁蛮任性的大小姐，她连提刀都觉得费力气。 直接三两句话，噎得大小姐险些背过气去。 第52章 撩完就跑 连笑声音清脆，又是一口考过证的普通话，上下嘴皮子一碰，不禁点燃了全场，更是把颐指气使的周蓓气炸了。 “你……哪个犄角旮旯来的贱嘴丫头，还敢跟我叫板，你知道我是谁吗？” 对方气得颧骨一抖一抖，活像呲牙咧嘴的母老虎。 连笑非但不怕，还一下就想起后现代‘我爸是李刚’的梗，噗嗤一声就乐了。 两扇长而卷翘的睫毛簇着两汪清泉般的瞳眸，映得水光潋滟，更添几分光彩。 “嘿，讲道理好不好，是你先没礼貌的。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知道我是谁吗？”连笑学着对方，双手叉腰，扬起明媚的小脸蛋，大声正直道：“没错，我就是社，会主义的接班人！” “噗……” “噗嗤……” 本还煞有介事，严阵以待的众人登时全喷了，场面顿时滑稽又好笑，连一帮出气的女工都被骚动作整懵了。 当然，好汉不吃眼前亏。 连笑往后还得从纺织厂捞毛线，眼见门房大爷比划手势，她也赶忙把摊子一盖，顺手拍回五毛钱给徐正刚，脚底抹油开溜了。 “喂，你别跑！” 周蓓气急败坏，在后边大喊大叫。 但少女脚下用力一蹬，身影已经乘风飞出了老远的距离，转过拐角的时候，还扭头冲周蓓做了一个鬼脸，好险把周大小姐气哭了。 “正刚，就那种乡下臭丫头有什么好的，我哪里说错了，以后让大伯见一次赶一次！”抓不到正主，周蓓下意识就往旁边求援。 徐正刚站在高高的木棉花树下，手里捏着那五毛钱，视线久久才收回来，眉眼重新被一丝不苟的肃穆包裹，面无表情道：“你该多练练普通话。” “我……”周蓓语气一窒，脸色迅速涨红。 这下真哭了。 这边，连笑扭头就事情忘了，就近换到一个纽扣厂继续摆摊，顺利卖完卤水，时间比码头还早。 见她要走，闻讯赶来的其他人没吃到，颇有些遗憾，“诶，妹子，明儿还来不，或是下班哪儿寻你去？” 闻声，连笑心头微动，小脸一抬，报出小院住址，“我就是试试水的，过几天店里开张，我婶子手艺更好，大家可以来尝尝。” 她知道多数人见她年纪小都不太相信，索性报出娟婶的名号。 “成，过两天我们肯定去。” 打过招呼，连笑也蹬着车回去了。 但今天她没绕去猪肉档口，反而换了自行车去码头，却没找着娟婶。 几番打听，她才晓得娟婶腿有风湿，昨天一碰，今天就不能下地了。 连笑心里有愧，路上去食品站买了几罐麦乳精跟一斤红糖，这才在南街的小巷里找到她家。 这边房屋类似弄堂，房子之间相互紧挨，鳞次栉比，狭窄逼仄，头顶电线跟晾衣绳相互交错，小路进去混合着污水跟男女叫骂声，混乱不堪。 连笑下车锁了三四遍，这才起身起敲门，结果手还没挨到门板，便听到里头一阵压抑的哭声。 听起来，还不止一个人。 第53章 聘请娟婶母女 “呜呜呜……” 极力咬低的哭泣在头顶上方盘旋，被蜘蛛网般的街道封锁，分外绝望。 连笑手顿了顿，这才叩动老旧发霉的门板。 笃笃。 屋内静了静，接着是一串蹒跚的脚步。 木板门挂着生锈铁钩，拉动间发出吱嘎的晦涩声响，门后光线昏暗，只露出半张脸。 年轻女孩目光警惕，手还抵着门板，“你是谁？” 连笑注意到女孩红肿的眼眶，以及五官上的肖似，抿唇微笑道：“我叫连笑，是来探望娟婶的。” “哦。”女孩像是听过她，却无甚热情，垂眸遮住眼眶一圈的红肿，转身拉开门，低声说了句，“进来吧，我妈在屋里。” 连笑点头，也没在意对方的态度，提着一网兜东西，一进门就看到娟婶披着件灰白棉袄缩在小凳子上，披散着头发，脸上犹带着泪痕，瞧见来客人，她强打起精神招呼，却笑得比哭还难看。 “娟婶，不忙。”连笑按住对方递水的手，认真道：“你家里是不是有难处？” 娟婶动动嘴角，本不愿让小辈看笑话，但一对上少女黑白分明的双眼，鬼使神差地，心窝子一酸，眼泪便是止也止不住地往下淌。 原来娟婶昨天受伤在家休息，屋漏偏逢连夜雨，应该在罐头食品加工厂上班的女儿跌跌撞撞地回来，说是被厂子里辞退了。 “这群黑心烂肺的玩意，往常让桂花带这儿带那儿，又便宜全占了，如今她一下岗，竟是要把她卖给死婆娘的鳏夫，我……我就算带着全家一起去死，也不会让他们得逞，啊，这贼老天啊……” 娟婶哭哑的嗓音在这间不足二十平米的狭小弄堂里，像滋生在最阴暗角落里的青苔，晦暗扭曲。 这在八零年代末，其实很常见。 新旧企业青黄不接，城乡两地无论农民还是工人都遭到了重创。 拖家带口，卖儿卖女，吃着亲人骨血苟延残喘下来的比比皆是。 连笑第一次直面浪潮，心里也平添一丝压抑。 她注意到，年轻女孩一直背着身，坐在矮凳上，手里抓着一把蔫掉的青叶菜，一点点在挑出里边仅剩好的部分。 屋外的单薄的光线一点点被黑暗笼罩…… 连笑狠狠闭了闭眼，手下一用力，握紧了妇人粗糙的手掌，突然出声道：“娟婶，你愿不愿意跟我开铺子，卖猪杂饭。档口大了以后我忙不过来，你们要是愿意，一个月二十块的工钱，怎么样？” 这话是来时就准备好的，但如今却多了丝破釜沉舟的味道。 屋里的娟婶跟桂花都愣住了。 “你要请……我们？开铺子？”娟婶脸上的肌肉随着声音一点点颤抖起来，最后再也绷不住，抓着连笑的手抵到额头，深深弯下脊梁，痛哭出声，“谢谢，谢谢你啊，连丫头，婶子跟桂花这辈子都欠你的大恩了……” 从弄堂出来，连笑抬眼看看明朗的天，沉沉吐出了一口气。 手背沾湿的泪水还残留着余温，即便知道这是小说，她依旧做不到无动于衷。 第54章 路子总比困难多 既然要开店，许多东西就得开始准备。 林大力跑了一趟码头，带来工人整修小院，在院墙边加固一个灶台，开出一个售卖窗口，正朝着大街。 连笑则是锅碗瓢盆再进一批，赶来帮忙的桂花手巧心细，额外添置了不少好东西，瞧得她连连点头赞叹。 之前总觉娟婶五大三粗，以后张罗铺子难免出错。 现在有林桂花，倒是放心不少。 倒是食品站的老板娘见她购入大批杂粮米面，颇有些看不上眼地警告道：“别以为这年头钱那么好挣，歪门左道的，哪天折了都不知道，小姑娘，可当心着点，往后出事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粮购站只此一家，刚冒头做买卖的，多数都来她这边进货。 约莫也不是第一次噎人，说完话她便抓着一把瓜子晃晃悠悠回去看黑白电视。 连笑没放在心上，倒是林桂花看电影入迷，冷不丁被一吓，颇有些战战兢兢，走出老远才低声问，“连笑，咱们这样真没事吗？” 个体户营生，镇子上可没有。 “没事，路都是人走出来的。”连笑摇着头，沿着青石板砖，走过主街长长的甬道，声音平静而笃定道：“现在你看来，黑白电视是稀罕物件，或许用不了十年，电视画面就会成为彩色，后面还会有液晶显示屏，3D立体……” 她转头，看着身后目瞪口呆的林桂花，明艳的眉眼弯弯，一抹春风划过她唇畔的笑，带起一阵暖意。 “放心吧，路子总比困难多。” …… 当天下午，林桂花就见到了连笑的路子。 院子里叮叮当当四处敲打，粉尘漫天，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她距离近，随后就开了门，随后就见到一身浅灰色风衣的青年。 青年眉眼是她从未见过的俊美逸致，却也冷得扎人。 林桂花在对方淡漠的气场下，有些局促地低下头，小声问他找谁。 话音刚落，便听到灶台那边传来连笑的声音，“你怎么来了？” 轻快的步子蹦过来，到了近前又停住，“诶诶，你别进来，正凿墙都是土，别弄脏了。” 说着，连笑又赶忙捯饬自己，拍头扫脸，不过没弄干净，反而一张小脸成了大花猫。 青年也不提醒，只把手里东西递过去，“证件办下来了，有空去国营签字，认下脸就成。” “这么快！”连笑惊喜道，接过牛皮纸袋，也没确认，只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瞧着青年道：“所以你这阵子都在国营厂？” “嗯。”霍景云没隐瞒，语气很平淡，“办些事，顺便得了一身衣服。” 后面半句，忽然有些画风不符。 林桂花疑惑，却是一抬头就见连笑双眼晶亮晶亮的，绕着对方打量了两圈，“真挺不错，没想到省城已经有这种款式了，就是腰身设计不太好。要不你月兑下来，我现在给你弄。” 霍景云却是摇头，“有点冷。” “也是，你里头才一件衬衣。”毕竟才开春，春寒料峭。连笑没有怀疑，便让人在外边等着，转身又折回屋里。 然后林桂花就看见，刚才还说冷的青年抬手，慢条斯理摘下自己衬衫的一颗纽扣…… 第55章 把大佬当可怜小白菜 那颗扣子不偏不倚，正好在最顶上。 连笑很快擦干净手，抓着一个回形针出来，绕到霍景云身后，拉紧两寸腰身，将针别进去，“好了，回头我做条带子穿进去，就成了。” 林桂花短暂被带偏思绪，转头见刚才还像大风氅，松松垮垮全靠颜值提升的一件衣服，瞬间就成了腰线挑高，衬得腿长两米的款式，愈加时髦。 连笑也是啧啧赞叹，霍家哥哥真是行走的衣架子，帅破苍穹。 嗯？她眼睛突然一眯，指着衬衣领口道：“怎么掉了一颗扣子？” 霍景云张开掌心，露出那颗白色的圆润纽扣，面无表情道：“不小心扯坏的。” 林桂花：“……” 是她的记忆出错了吗？刚刚明明…… 但连笑不疑有他，又取了针线，让青年弯腰凑近，指尖一点点灵活动作，“你头别乱动，小心扎到你我可不负责。” “嗯。”霍景云依言微抬着下巴，仍是那副淡漠清俊的表情，只是唇角微微松懈下来的弧度，泄露出一丝愉悦的情绪。 直到人走了，连笑还在一边嘀咕，“霍爷爷感冒了可不是小事，大男人就是对这些不上心，掉颗扣子都不会缝，出去做事肯定被人笑。” 林桂花听着她唉声叹气，脸色却有些怪异。 她觉得自家小老板挺精明，可怎么偏偏把一个大佬当成地里黄的小白菜呢？ 而霍景云处处帮她，更让她事事上心，生怕关键时刻掉链子。 晚间回村，她顾不上一身灰头土脸，拿了好几种感冒退烧药，转身又去了一趟牛棚。 霍爷爷看起来并不严重，只是年纪大，暂时躺床上静养。 连笑不放心，房前屋后仔细检查一遍，霍景云打水回来，人已经走了。 “我看那丫头八成是喜欢上你了。”郭爷爷爱开玩笑，在火炉边端着茶缸乐呵呵。 闻言，霍景云却没说话，只隐隐觉得连笑这几天反应不对…… 返回连家，就着锅里热水洗了一个澡，劳累一天的酸痛才慢慢爬上脊梁骨。 连笑拖着步子回房，眼睛都有点睁不开，在屋门前却被连小弟拦下。 “姐，我刚听爸妈在屋里，说你去见霍家哥哥。”连小北傻头傻脑，却十分讲义气，觉得事关两个对他最好的人，于是通风报信，“可霍家哥哥那么好，为什么爸妈不喜欢你去见他？” 他还想着分半个姐姐呢。 这下很是为难地拧起两条小眉毛。 连笑嘴角弧度一顿，微微一抿，抬手往他头上一呼噜，“小屁孩别管太多，快去睡觉。” 连小北这几天上学刚剃的头发，扎在掌心不太柔软，像是一直刺进她的心里。 她在门前又站了一会儿，沉沉叹了口气，这才掀开帘子进屋。 等人平安无事地离开，她跟霍景云……也不会再见面了。 因为工人是码头临时抽调，需要提前开工。 隔天一早，连笑就把连小北挖起来，嘴里塞着烧饼，一路赶往镇子。 第56章 我姐姐叫连笑 “姐，那么早学校都没人。” “没人就去自习，复习预习温习。” …… 自行车后座上，连小北扒拉着鸡窝头，晃着两条小短腿，满脸的不乐意。 “算了，我找刘老师去。” “什么？”背着风，连笑听不太清。 结果到校门口，连小北又生龙活虎，还把另一个烧饼揣进怀里，喜滋滋地跟她挥手，“姐姐再见。” “嗯，好好学习。”连笑给他擦干净嘴边的油，还当东西是留给小伙伴们吃。 岂料她刚调头骑出不远，连小北便眼睛一亮，朝着一抹高大的人影跑过去。 “刘老师，早上好！”他边跑边喊，到了对方跟前，变魔术一样掏出烧饼，献宝似地道：“我姐姐做的烧饼哦，刘老师上次不是说我姐手艺好吗，这次我特地留给你的。” 小孩声音清脆嘹亮，在清晨笼着薄雾的校园里格外清晰。 话音刚落，便听到另一道脚步声传来，时髦的凉鞋踩在青石板上笃笃富有韵律，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阵低笑。 “我还当你每天早上都不饿呢，原来是在外头吃独食。” 连小北除了自家姐姐，还从未见过这么新颖漂亮的打扮，不由得看呆了。 直到女人一双胳膊亲昵地环上男人的臂弯，俯身捏了捏连小北的脸蛋，“这小孩谁家的，怪可爱的，你姐姐是谁呀？” 男人因躲了一个星期在外边吃早饭，本就笑容尴尬，此时闻言更是脸色一变。 可还没来得及掩饰，便听到连小北脆生生道：“我叫连小北，我姐姐叫连笑。” 我姐姐叫连笑。 这句话瞬间划破空气，让气氛一下冷凝。 女人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唇边的笑也一点点褪尽，最终化为面无表情。 同一时间，刚到小院门口的连笑开门搬东西，顺便给大家烙了一锅烧饼。 “诶，给连丫头干活是真好，还能尝到独家手艺。”一群工人吃得连连赞叹，“这要将来谁娶了你真是福气咯。” 连笑拉起围裙，擦着手不说话，倒是想着待会要去国营办签字，兴许能遇着霍景云，便拿纸袋包了两个烧饼，搁在小布包里。 今天天公不作美，活干到一半开始下雨，这年头天气都靠农民自己预判。 糊到一半的灶台紧急盖上防水布。 林桂花匆匆进门，把材料放进屋里，站在屋檐下看雨水如注，嘟囔道：“这雨说下就下，好没道理啊。” “那也没办法，今天先停吧。”连笑拍打着裤脚水花，给工人们结了工钱。 正开门送人出去，忽地就见长街另一头，林大力骑着二八杠直冲过来，浑身湿透，嘴里急道：“快，连笑，跟我去学校，我舅出事了，你弟现在也被扣在学校里了。” 连笑心里咯噔一声，二话不说抄起雨伞就跳上车。 一路风驰电擎，闯进一小的校长办公室，连笑顾不得浑身狼狈，一把抱住扑过来的连小北，猛地一抬头，便撞见一个年轻老师。 对方与王金凤三分相似的眉眼，令她眼皮狠狠一跳。 刘长峰。 第57章 开除学籍 在这种情境下，撞见原小说男主角，是她始料未及的。 而对方在见到她时，也是一怔，继而有些莫名尴尬地转过头。 “姐……” 连小北声音颤抖，紧紧抓着她的衣服，显然是被吓坏了。 “乖，姐姐在。”连笑拍拍他后背，搂着人这才抬眼扫视屋内一圈。 外头瓢泼大雨，遮挡得屋内光线晦暗不明，白墙上还贴着‘为人师表，敢于奉献’的红色标语，可眼下无论是坐在办公桌后被押着的教导主，任，还是垂首立在一旁的老师们，全都面目灰沉。 林大力抹了把脸，满头还是湿漉漉的，声音急切地冲向办公桌后几个穿灰色立领制服的男人道：“各位领，导同志，人我已经带来了。这次纯属是我个人犯错误，只想着给朋友小孩找一个学校读书，要罚就罚我，跟我舅可没关系啊。” 说完，他指着连笑姐弟俩，大抵意思是拉人来赔罪。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连笑却只皱皱眉，没有接茬。 在她看来，这么兴师动众出动纠察队，可没那么简单。 果然，几个纠察队人员闻言抬头，视线有些古怪，顿了顿，才听到为首的队长道：“帮人走后门入学，占用教育资源，只是其中一个原则性错误。但他犯了更严重的错，就是贪，污受，贿，目前已从其家中搜出十万块现金，现在在做进一步排查，请不要干扰我们。” “什么……十万？”林大力声音陡然一抖，变得微不可闻起来，“不，不可能，我舅他……” 慌乱中，视线划过办公桌前，他看见自家舅舅纠结痛苦的脸色，所有言语瞬间被噎进嗓子里。 人很快被带走，临走前只满面颓唐嘱咐林大力帮忙照顾家里，林大力讷讷不知回应，眼眶却是红了。 一群人来去匆匆，似乎也无人计较角落里的一双姐弟。 但教师们前脚刚回自己的办公桌，一直默不作声的校长突然轻咳了两下。 “嗯……既然破坏纪律的坏分子已经走了，那剩下的也不能姑息。”对方端着茶缸，半睁着眼眯向连笑，慢幽幽道：“刘老师，这学生也是你班级的，把入学档案拿出来，出一份开除学籍声明，让他们走吧。” 开除学籍。 连笑心头一沉，感觉到怀里的小家伙似乎要哭出来，便捏着他后颈按了按，这才倏地看向校长，冷静道：“校长，这件事情确实是我们有错在先，但先前是因学校拒绝招收，我们才会走岔路。大人的错由我们大人来承担，还请您能给孩子一个机会。” 她推开连小北，当着众人的面，朝着校长九十度鞠躬。 恳切的态度，也让其他老师微微侧目，倒也有几分认同她的话。 可校长却没搭理她，而是转头继续跟年轻的男教师对话，“刘老师，之前你就对教务处处置不公抗议过，现在你看该怎么办？” 那年轻男教师，便是刘长峰。 这话听着像有转圜余地，可落在连笑耳朵里，却跟闷雷似的。 果然，所有跟男女主不对盘的，都是反派的标签。 第58章 我们没那么熟 林大力的舅舅如此，连笑作为第一炮灰女配，更加不能幸免。 她拧眉看向刘长峰，却没从对方眼中看出厌恶或反感，反而别别扭扭，似是在躲避自己。 “校长，这件事情，家长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再怎么说，孩子也是无辜的。” 出乎意料的，刘长峰竟然帮连家姐弟说情，言语间对连小北还颇为维护。 但校长的态度却很坚决。 “不行，一时姑息养奸只会后患无穷，学校是正经教书育人的地方，不是给所谓有权有势的资，本家的游乐场。” 资。本家…… 连笑险些气乐了。 她可是正儿八经的泥腿子出身，要不是中了劳什子主角光环的毒，也落不到这种地步。 “可是……” 刘长峰还欲再说，却被校长挥挥手打断道：“行啦，赶快办吧，免得耽误大家工作。刘老师，在这一点上，你的觉悟可没媳妇强啊。” 提到媳妇，刘长峰下意识望向连笑，面上流露出一丝不自然。 等他把档案抽出来，走到姐弟俩人面前，看着连小北泪眼汪汪，眉眼间满是悲悯道：“小北别哭，是老师没用，不过老师会想办法帮你的。” 说着，他复又抬眼，望着面前半身被雨水打湿的少女。 许久未见，连笑的模样变得有些陌生，从前总是带着濡慕的眼神如今充满戒备，五官长开了，皮肤白皙，五官清丽秀美，带着一股江南水乡女子的温婉。 他张了张嘴，嗓音微哑，“笑笑……” 对面的连笑骤然打了一个战栗，抬手打断道：“请叫我名字，我们没那么熟。” 这男主一脸陈世美对不起前妻的表情是闹哪样？！ “我……”刘长峰一噎，顿时接不下去，要不是校长在旁边咳嗽，他还陷在连笑突然转变的态度里，眼下也不适合谈论这些，他定了定神，垂眸温声道：“你们先回去，我再给职小写封推荐信，到时候让小北去那边上学。” 看他言语客气，态度也不虚伪。 可连笑一靠近对方就心生不安，拉着弟弟往后退了一步，生硬拒绝道：“不用了，我们自己想办法。” 虽说这事儿是他们有错在先，可体制下蝗虫泱泱成片，偏偏就拽出林大力的舅舅，殃及池鱼。 加上与刘成峰光环相冲，若说不是剧情推动，她都不能信。 所以由他帮忙，可能只会越帮越忙。 只是可怜小萝卜头…… 连笑搂着连小北的肩膀，默默接过档案袋，跟着林大力转身走出办公室。 路上，林大力惨白着脸同她道歉，“都是我舅拖累你们了。” 连笑无力地摆摆手，也分不清是谁牵连谁。 外边雨势未减，天地昏沉，走廊潮湿昏暗。 连笑深一脚浅一脚踩着，拉着弟弟的手，指尖全是冰凉。 忽地，走廊尽头传来一行脚步声。 来人似乎不少，步伐稳健，在空旷的通道里回荡。 连笑下意识让开半条道，低垂的视线里，却看到一双牛角皮鞋停在自己身前。 “怎么淋湿成这样？” 熟悉的声音低沉在头顶响起，带起一阵温暖的气息。 第59章 别再掺和我的事 四周潮湿水汽似乎消散，甬道里昏暗的光全聚拢在这人银灰色的风衣上。 连笑迅速眨眨眼，又抬手故作轻易摸了下，才抬眼笑道：“雨太大了。” 她望向男人身后，见到其余人都是工装板正，胳膊带着袖章，大体猜到是国营办的人。 “你来办事情吗？”连笑知道学校也属国营，于是拢了拢身边哭红眼的连小北，轻声说了句，“那不打扰你了，我先带小北回去，他……有点感冒了。” 说完，也没让小萝卜头打招呼，揽着人就朝外走。 错身之际，胳膊却被一把捞住。 霍景云感觉到手底下少女棉袄湿透，清隽的眉峰皱紧了几分，凝视着眼前乌黑的发顶，语气没由来多了几分冷肃，“为什么不说实话？” 连笑一怔。 一只大手探过去，抬起她始终低垂的脸，指尖划过眼尾那片还未消下去的红。 霍景云绷紧的唇线透出一丝不满，与微不可查的心疼，“受了委屈，为什么不告诉我？” 青年声音低沉富有磁性，回荡在寂静的空气里，升起一股子暧，昧。 林大力本来还以为，这两人不熟，所以连笑遇见也不求人帮忙，可眼下情形，却大大出乎了意料。 “连丫头，要不你……”林大力有些着急。 毕竟他舅已经无力回天，可连小北是真的无辜受害。 可连笑却仍旧不肯跟青年对视，伸手拉着对方衣角扯了扯，她的脸色有些发白，语气却低而坚定，“你别管了，行吗，霍景云，你很快就要走了，就别再掺和我的事情了。” 掺和了，你也管不过来。 而且，还有可能遭到厄运的牵累。 办公室里就是刘长峰，她不能让人去出头。 但霍景云从来都不是她眼中孤苦无依的小可怜。 “不行。”他冷硬地拒绝，转身牵起连小北的手，带着一行人就进了办公室。 刘长峰刚走回自己的桌子，收拾教案准备上课，老校长嘬着热茶，谈笑风生说着前阵刘家媳妇捐赠给学校的图书多受欢迎云云，又约了刘长峰中午一起吃饭。 正谈着，便见领头一个身形颀长，穿着打扮样貌皆不俗的青年走进来。 “你是……哎哟，这不是张主，任吗，真是有失远迎了。”校长扫到侧边的人，惊得立马起身，脸上的惬意顿时化为赔笑跟紧张，“您是听说早上的事情了吗，您放心，已经全部肃清了，不留后患，绝对不会有不好的影响。” 最近全镇上下都在搞精神面貌跟纪律，又是转型的关键时期，校长也是拉紧头皮，不敢懈怠。 “诶，别紧张，我今儿就是来表扬你们工作的。”张海泉乐呵呵，圆圆的胖脸一团和气，招招手让众人坐下。 可校长哪里敢，赶忙把位置让出来，也不记得刚才领头进来的顺序不对。 张海泉喝了口茶，架子不大不小端着，半天才幽幽开口道：“是这样的，一小出现原则性问题，虽然解决了但本质还是受到影响，所以我寻思着展开一个支援活动，就以资助农村贫困人口子女入学为突破口，人选嘛……” 他抬眼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一个小小的身影上。 第60章 很好的朋友 “嗯……就那孩子吧。” 连笑匆匆进来，恰好听到这句，嘴巴当场就闭不上了。 校长循声望去，见到泥猴似的连小北，嘴角笑容一僵，“不是，张主，任，您可能不知道，这孩子是……” “老校长，情况我比你清楚。”张海泉挥挥手，打断他的话，接着如数家珍般把连家情况说了一遍，才继续道：“据查，连大海同志在任期间为黄岗村创收不少，连续五年劳模榜样，这样的同志为子女犯错误，沦落至此也令人惋惜。所以在子女教育上，我们更应该宽待，而且我听说他们家二儿子，现在已经在京大上学了。” 什么？ 京大！ 老校长鼻梁上的眼镜惊掉了半边，好半晌才回神，表情纠结地应和道：“张主，任说的有道理。” 话虽如此，但到底刚被自己开除的人扭头又回来，多少打了脸。 老校长意兴阑珊，又让刘长峰撤回档案，自己陪着张海泉很快出去遛弯了。 临行前，张海泉朝着霍景云点了点头，见对方神色如常，这才松了口气，额头冷汗都要下来了。 这位大佬对小姑娘可真够上心的。 上次专门给她捣鼓个体户经营许可，还写了一沓经济方案。这次又搞支援形象活动，加上上次联合整顿，俨然要把小镇推上转型积极的典型舞台。 不过结果是百利无一害的。 他当然得捧着这位财神爷。 “这是你家亲戚啊？”刘长峰从连笑手里重新取回文件袋，显得还很高兴，顺手摸了摸连小北的脑袋。 结果连小北以为在问他，吸溜下鼻子，奶声奶气道：“不是亲戚，霍哥哥是姐姐的朋友，很好的朋友。” 要跟他成为兄弟，一起照顾姐姐的那种。 朋友？ 刘长峰一怔，扭头还想问，他怎么不知道连笑还有这么本事的朋友。 但眼前一晃，视线就先被一道挺拔颀长的身影挡住。 连笑还没从这一场变故中回身，肩头一重，银灰色风衣已经罩住她整个人，下摆太长，一直裹到脚踝，独属于青年的体温与淡淡的早教香瞬间充斥全身。 “还冷吗？”霍景云低沉的嗓音响起，指尖略微抚过她脸颊。 带起一阵细微的电流。 连笑缩了缩脖子，慢慢又摇头，声音突然有点哑，“谢谢你啊。” 要不是他来，其实她也不知该怎么办？ “嗯。”霍景云淡淡应了一声，刚要动作，心口却是一沉，少女微凉的发梢擦过下颚，柔软中带着清香，瞬间松懈瓦解了他脸上的冰冷，抬手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脊背。 怀里的人发出细微的颤动。 连笑死死咬着牙，告诉自己，她只靠一会儿就好。 那怀抱实在太温暖，也太让人眷恋沉迷了。 而站在一边的刘长峰却整个人都懵了。 他愣愣看着蜷缩在霍景云怀里的少女，苍白却难掩秀美的侧脸，在男人怀里渐渐变得安心的沉静眉眼越发惊艳美丽，一颗心不知怎么地，便是又酸又涩，像泡进了一颗过期的烂柠檬。 第61章 幸免的意外 直到出了校门口，连笑还是有些不踏实。 “你真的没事吗？”她不止一次回头去看身边的霍景云，就差扒开衣服看看有没有受内伤了。 霍景云继续摇头，反倒伸出手去探她额头的温度，“回去吃感冒药，别着凉了。” 这一路大风大雨，还穿着湿棉袄。 比起自己，霍景云更担心少女会生病。 “没事，我……阿嚏！”连笑刚要拍心口保证自己属牛，结果一个冷风吹过来，立刻就破了功。 她尴尬得直揉鼻子。 “走吧，我送你回去。”霍景云看了她一眼，率先抬步走在前头，不容拒绝。 连笑自知理亏，埋头赶紧跟上。 大雨初晴，路面不平的青石板积水映着蓝天白云，天光透亮。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小镇的街道慢慢走着，两边平房屋檐下滴着水，墙体老旧斑驳。 连笑低着头，一路盯着水中青年的倒影，一脚一个蹦跶踩上去，在后头玩得不亦乐乎，偶有雨后清风吹来，还能听见她隐秘的笑声。 偶尔霍景云故意慢下来，少女就会猝不及防撞到他后背，继而做贼心虚地慌乱道歉。 但只要转身，她又会固态萌发。 到了小院门口，连笑挥手道别，脸上还残留着狡黠又得逞的笑。 “霍景云，你今天办完事会很晚吗？”她甚至主动挑起话头，暗示的意思很明显。 以往，总是她在刻意回避，拉开距离。 霍景云不知道转变的契机，但清俊的眉眼在天清朗阔的雨后初阳里却缓缓露出一丝笑，很轻很浅，愈发衬得俊眉修目，轮廓雅致。 “嗯，我会尽快。” 然后来接你。 连笑仰头，两簇弯弯的月牙盛满天光，亮晶晶地瞅着他，声音软糯，“好。” 她站在门前，目送青年背影离去，眼角的弧度一直迟迟没压下。 如果对上男主都没事，那是不是代表霍景云在剧情里……是可以幸免的意外！ 这个认知让她一整天都心情愉悦，即便冒雨去各大厂房拉货也干劲十足。 经过纺织厂的时候，她还遇到了徐正刚。 “谢谢呀。”对方上前帮她盖好雨棚，免得毛线打湿，连笑回眸见是他，当即从雨衣里露出两只弯弯的眼睛，“上回也是你帮我，呐，请你吃。”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大白兔奶糖，不由分说就塞进对方掌心里，小小个子很快就利索爬上车座。 “你……”听到声音，徐正刚这才认出她，看她发帘全被雨水淋湿，胡乱贴在眉梢，黑溜溜的大眼睛却分外明亮，好似任何时候见着都特别有朝气。 “我得先走了，免得母老虎追出来，再见。” 雨衣鼓动了几下，连笑挥完手，脚底已经发力蹬着三轮车滑出大门屋檐。 小小的身影拉着一大车东西，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厚重的雨幕里。 徐正刚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一时有些发怔。 傍晚时分，雨势越下越大，隔两条街的书店老板来消息，说霍景云被困在一处工厂里回不来。 连笑不放心家里，骑着三轮车先回了村。 第62章 牛棚塌了 山路本就不平，下雨更是坑坑洼洼，很不好走。 连笑拖着一车东西，费老大劲才到家，竟然还闷出一头汗，晚饭过后就有些发热。 “肯定是最近事情多，累病了。”连母心疼坏了，忙前忙后又是烫脚，又是给她用酒精擦身，直把连笑裹进被窝成粽子才罢休，“今天不能再乱跑了，听到没？” 连笑知道后面一句是警告自己不许去牛棚，但还是抵着脑袋，放心不下，“咳咳……霍爷爷病没好，下雨天我怕他们……” “行了，我就知道你操心，下午就送棉被过去了，老爷子就是病久了精神头不好，其他没啥。”连母坐到炕上，挨着拉紧女儿的被子，看着她满面倦容，忍不住心疼道：“我的小祖宗，你怎么就对他们家那么上心呢。我早跟你说过，咱家跟他们不是一路人，你咋就傻乎乎的……一个刘长峰还不够，又来一个霍景云，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女儿打不得，骂不得，姚佩云只能怨自己没看好闺女的心。 “妈。”连笑难得生病脆弱一回，一团窝进母亲怀里，感受着二十几年来母爱的温暖，嘴角微微勾着，轻声呢喃道：“他，跟别人不一样。” 那个‘他’字百转千回，从唇齿间带出来，仿佛裹着一层蜜糖，甜进人的心口。 姚佩云哪里还能不明白，闻声只沉沉叹着气，把人又搂了搂，“哎，傻闺女，妈真希望你能永远别长大。” 那样，就永远都能在她怀里当一个孩子，也永远都不会离开父母。 连笑轻轻闭着眼，偷偷往她怀里蹭掉眼尾一抹水光，瓮声瓮气道：“我永远都是您的孩子。” 这一家人是如此温暖。 她怎么舍得抛弃。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去林家商量事情的连父估计耽搁了，没能回来，连带着连小北也留在镇上。 后半夜，连笑觉得身子忽冷忽热，半睡半醒之间眼皮一刺，紧接着便听到天边一道闷雷炸响，山里被雷电炸亮了半边天，哗啦啦的雨声里依稀能听到隔壁家小孩的哭声。 突然，大门外有人敲门。 咚咚咚，巨大的响声惊醒了一屋子人。 姚佩云刚披着蓑衣去应门，迎面就被一个年轻的汉子差点冲到门檐下。 “婶子，不好了。”那年轻汉子是村里新任的队长，自打上任从来都不屑上连家的门，此时却六神无主在院子里乱瞟，“我大海叔呢？” “他在镇上没回呢。”姚佩云有点崴着脚，但还是耐着性子问，“咋啦，出啥事了？” 新大队长一拍大腿，脸都被雨水冲白了，“出大事了，牛棚塌了！” “什么！” “什么！” 接连两声同时响起，一道是姚佩云的，另一道则是刚掀开帘子出来查看情况的连笑。 漫天大雨如注，她的心陡然升起一股巨大的不安。 顾不上母亲的劝阻，她抓起檐下的蓑衣，箭步便夺门而出。 大雨冲刷着黄土道，大量沙土滚下田埂，田地的水位疯长，正有人影在里头排水抢救秧苗。 连笑遥遥看到牛棚的时候，天边一道闪电划过，照亮那一处被山体冲垮的地段。 第63章 霍爷爷病重 “快来搭把手！” “还有人在底下吗，来不及了！” 四周闹哄哄，速来无人问津的牛棚此时围满了大队的青壮劳力。 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几盏矿灯晃动着，映出满地残骸。 连笑见到老人们时，他们已经被搀扶到田埂上，正披着斗笠歪歪斜斜坐着。 “郭爷爷。”她连忙几步上前，认出最近的老人，急声道：“你们都出来了吗？” 这场山体坍塌来得太过突然，让一向镇定风趣的老人都有些慌了手脚。 瞧见熟面孔，他才缓过神来，一把拉住少女的手，声音粗粝沉重道：“老霍，老霍还在下边，房梁掉下来的时候，正好砸到他的腿了，我们……我们……” 一起患难与共这么多年，老人为不能援救好友，喉间哽咽。 “爷爷们在这儿待着，我去看看。”连笑来不及宽慰，只匆匆握了一下老人的手，旋即转身淌进雨水里。 这一块地势不算低。 但雨水倒灌，全流进野猪草的腹地，加上一侧山体覆盖，水位瞬间漫过膝盖。 而牛棚的残骸，已经被盖在沙土里。 大队长看看淹没的田地，还有牛棚，最终咬牙道：“实在不行就放弃，全力抢修田埂。” 话一出口，本就心生埋怨的村民纷纷停手，着急忙慌想回自己田地。 救人可没好处，可自家田淹了，赔本的可是自己。 但没走几步，却听到一声大喝，“不行！” 大队长回头见是连笑，有些无动于衷，可下一秒对方就上前揪住他领子，漆黑的眼底映出两丛火光来，声色俱厉道：“还有一位最重要的人物在里边，霍家人不日就要回京了，要是在这里出事，你们谁都担不起。” 她咬牙切齿的模样透出一份狠辣，竟让人生出一丝畏惧。 大队长本来就对牛棚里的人举棋不定，闻言更是一慌，“谁，谁说不救了，你别胡说，都别给我停，下边还有人！” 他朝前一扬声，众人又不得不继续挖起来。 连笑也同样转身扎进碎石堆里。 她来过牛棚，比其他人熟悉方位，不到十分钟就抓到了一只老人的手。 众人一起搬开砂石，万幸的是老人当时躺在床上，并没有溺到水。 霍景云被困镇上，霍家没有主事人。 一行六个老人尽数退到连家，外边动静那么大，屋子里两老跟姚佩云都在客厅里。 大队长在灯泡昏黄的光影里来回踱步，鞋底泥印已经踩成一摊乱七八糟的线路。 “不行，现在路被封了，田里还需要排水驻修，最快也得明天才能把人送医院。” 他话音刚落，便遭到连笑反对。 “不行，霍爷爷的腿断了，而且还在发烧，不能再拖。” “你一小姑娘懂什么，这种天气谁愿意跟车去。”大队长气急败坏下，干脆破罐子破摔，直言道：“如果今晚田产损失了，我是要负责任的。” 连笑豁然起身，嚷得比他更大声，“那难道能比人命重要吗？” “那他们也不是黄岗村的人！” 吼完这一句，厅里登时静得落针可闻。 大队长面色几经变化，终究梗着脖子没再松口。 第64章 我去 彼时，霍爷爷已经昏迷不醒，厅里其余老人虽沉着脸色，身上还残留着年轻时的威严，但眼底却已满是哀戚。 这些年的牛棚生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们的生命已如草芥。 只要政策一天不下来，他们便一天不会有人管。 郭老拄着一根木棍，深深看了老友一眼，最后眼中化为沉重的悲痛，“那就请大队长先给老霍吃点药，最迟天亮，请你们一定要送他出去。” “行，没问题。”大队长忙不迭答应，因为对方的退让，还痛快地找来村里的土脚大夫，用草药跟木板固定好霍老爷子的废腿。 之后，便火急火燎离开连家，生怕再被一堆麻烦缠上。 “连丫头，算了，爷爷们知道你着急。”其他人见连笑一直紧紧抓着霍老的手，也只能纷纷叹气宽慰道：“霍老一向身子骨硬朗，再熬几个小时天就亮了，他能挺过去的。” 他们也不想耽误，可山路崎岖，没有青壮劳力根本寸步难行。 而霍老爷子平时强身健体，也确实是几人中体质最好的。 但是—— “不行。”连笑苍白着一张脸，明明脑子热得要命，思绪却前所未有地清晰。 或许现有情况下，实在不用小题大做。 可偏偏她知道，这里是小说世界。 既定的结局里，身旁的老人必死无疑。 她紧紧闭了闭眼，豁然起身，黑眸中刻满了坚定，“他们不去，我去。” 姚佩云一下从旁跳起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疯了吗？笑笑，你还在发烧。” “妈。”连笑转过头，因发热而溢满水汽的眸子显得清亮有神，她弯起嘴角，笑容却是坚定，“我必须去，也只能由我去。” 外头大雨滂沱，半点没有停歇的意思。 三轮车临时加盖雨棚，后座铺满棉被，用绳子固定好霍老。 连笑让母亲留在家里看顾，钻进宽大雨衣里，在矿灯微弱的白光里朝着村外蹬去。 哗啦啦。 雨水夹着风，拍打向她的脸，闷在雨衣下的手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在风雨里她每踩一步都使了吃奶的力气。 大山比平时更加沉默，山路也暗得辨不清方向。 连笑依靠着记忆前行，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后座，忽地矿灯一晃，见到前头一个不曾见过的小土坡。 刺啦—— 紧急拉下刹车。 连笑看到前方的路全被淹了。 她怔怔盯了半天，抬手抹掉脸上的雨水，怒骂出声：“傻逼作者，你除了搞山体滑坡还会干什么，那么大老远的距离，怎么不干脆把山移过来！” 一个生存数百年的山村修路，还能轻易被冲垮，这种奇葩剧情，说不是故意要整她都没人信。 但连笑没在既定时间里死掉，现在也不会认怂。 她下车，咬牙用人力推，幸好最近出摊搬东西，力气大了不少，车子一点点挪动，竟真被推上土坡。 “呼……” 她刚松口气，准备缓一缓继续走，忽而便见一道闪电急速劈下。 天际大亮之间，她看到一颗巨树被连根拔起，直直朝着他们的方向滚过来…… 第65章 霍景云，对不起 这绝对是连笑见过最操蛋的情节。 斜飞的树歪打正着，完全不考虑摩擦力跟坡度，径直就朝三轮车冲过来。 连笑的脚还陷在泥里，使不上力气，只能转身狠狠把车往前一推，堪堪躲开大树的攻击范围。 如果说她跟霍老之间必须死一个，那作为第一反派的她首当其冲。 砰。 树根撞上小腿，剧痛让她头皮一麻，整个人迅速栽倒在地，后背继而被重重碾过，几乎能听见肋骨断裂的声响。 “唔……” 连笑扑了一鼻子泥水，短暂的窒息中，竟是在松软的沙土里避免被压成肉泥的结局。 “咳咳咳……”狼狈抬起头，呼吸了好几口，连笑才看到不远处的巨树，虚弱地笑了笑，“看来傻逼作者也不能无视所有规则。” 她艰难爬到车边，刚要站起来，便觉得小腿钻心地疼。 别说骑车，她动都动不了了。 夜幕里，除了狂风怒号，雷雨交加，整个小土坡似乎被围成一座孤岛。 连笑脱了力，跌坐在车轮旁边，摸索着握住了板车上，老人的手。 “到底是我害你啊，霍爷爷。” 她不是没感觉的。 连小北出事，刘长峰现身，一场大雨困住了霍景云跟连大海，或许没有在学校耽搁霍景云的时间，他还能及时赶回来。 事情一环扣一环，说是巧合，谁信。 所以连笑才必须送老人出来，也只能她来送。 这是她的债，也必须她来还。 只是不知道，她死了，傻逼作者会不会放过霍家…… 滚烫的温度压着眼皮，雨水不断浇灌在她身上，连笑睁着眼看向前方的黑暗，恍惚中似乎看到一张清俊冷肃的脸。 青年在阳春三月的风里骑行，身上飘来好闻的皂角香，干燥又温暖。 连笑心口一酸，终于在这大雨滂沱的夜里，痛哭出声。 “霍景云，对不起。” 我最终还是谁都救不了。 脑中紧绷的弦瞬间绷断，意识被吞没前，连笑还死死抓着老人的手。 而一分钟后，山道尽头却开来一辆大奔，车前两颗明亮的大灯打在土坡上，车子未停稳，车门便被推开，几道人影急匆匆奔过来…… 连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到现世中的自己，重复着一天单调的上班生活，下班回到公寓做了一桌好菜，桌面上却空荡荡，只有自己一个人。 她好像忘记了什么。 然后她就醒了。 窗帘没拉紧的缝隙透进来一丝微光，刺得眼球发涩。 连笑眯起眼，才发现自己在医院里，床铺是军绿的铁架子，对面墙上还挂着主席像，床边缩着一团小东西，她伸出手指戳了戳。 是真实的。 小家伙却猛地睁开眼，抬头四目相对，小脸瞬间皱成苦瓜。 “诶，再哭核桃眼就变熊猫眼了。”连笑两根手指捏住他扁起的嘴，轻轻捏了捏，眼角依旧弯起来，笑得很好看，“我没事，笨弟弟。” 连小北憋着气，把鼻涕跟眼泪全吸溜回去，这才想起来，喊了声，“我去叫爸妈！” 说完，一溜烟跑没影。 不一会儿，一大家子便全涌进来了。 第66章 闺女大了，随她吧 “我的乖孙，还难受不？” “闺女，身体还有哪儿不舒服，冷不冷，饿不饿？” “笑笑，你不能鲁莽了，真出事怎么办，有没有想吃东西，大哥去买。” 包括连振南在内，一家老小围着连笑，嘘寒问暖，很快又里三层外三层把她包成粽子。 直到众人说得口干舌燥，医生检查完一轮。 连笑才找到机会开口，“爸妈，到底怎么回事？” 昨晚那样的风雨，山路都毁了，她是怎么半夜被送过来的。 “这都多亏景云，他半夜开车去小院找你，我跟小北正好困在那儿，大家都不放心村子里，就一起回去了。也幸好及时赶到……”连大海一脸心有余悸，摸摸女儿的脑袋，“你可真把我们吓坏了。” 连笑却是一愣。 霍景云出现了？ “那霍爷爷怎么样了？”她突然问道。 “你先管好自己吧。”姚佩云上前，掖住被角，经过这一夜，她的不满已经摆到明面上，“人家老爷子只断了条腿，你倒好，高烧烧成肺炎，肋骨跟腿都骨折了。你这孩子，怎么就那么不听话！” 说到气急，还重重一巴掌拍在连笑背上，气女儿不听话，也生气霍景云芳心纵火，害苦自家闺女。 隔着棉被，声音只是空响，并不疼。 但连笑还是眼眶发热，靠在母亲肩头，低声道歉。 尽管当时情形无从选择，但连笑依旧愧对这一家子。 连大海从旁出来打圆场，招呼众人出去，让连笑休息。 退出门外，见媳妇眼角带着泪花，连大海也满心无奈，都说女儿是上辈子的情人，他又何尝乐意交给他人。 可想起昨晚青年的表现，又是老怀安慰，最终也只能给媳妇顺气，叹息道：“孩子大了，喜欢谁就随她去吧。那老霍家虽然来头不小，但为了闺女，我就是拼这条老命，也会给她备上一份体面嫁妆的。” “哪用得着你。”姚佩云翻个白眼，终是破涕而笑，嗔怪道：“我那么好的闺女，给谁家都是捡着便宜，霍家小子要敢欺负，我第一个不饶他。” 夫妻俩打打闹闹，渐行渐远，到底达成共识，不再掺和小年轻的事。 而安静的病房内，连笑却睡不着。 “小北。”她单手啃着弟弟削好的苹果，又勾勾手指招小狗似地，“你跟姐姐说，最近你是怎么跟刘老师熟悉的？” 她思前想后，总觉得事情起因出在连小北入学上，趁着有用便想着收集信息。 连小北这会儿见姐姐三级残废，恨不得把人当老佛爷伺候，自然有问必答，闻言便一五一十把开学细节全交代了。 原先连笑痴恋刘长峰，却并未让家里人了解太多，连小北也一直把对方当哥哥看待。 入学当日得知刘长峰是自己班主任，连小北心生亲近，就时常偷带早餐过去给他。 “你说，刘老师跟你说过，家里人做饭不好吃？”听完前因后果，连笑一时神色怪异，“而且昨天你送早餐的时候，还遇到刘老师媳妇了？” 第67章 跟男主有过一段？ “是啊。” 连小北不知前情，还孜孜不倦描绘着刘家新媳妇打扮穿着的时髦，脚上凉鞋款式的新颖，但末尾却纠起小眉毛，苦恼支吾道：“但我觉得她不喜欢我，过后在进教室前，还收走了我给刘老师的烧饼。” 小萝卜头因为不被喜欢而垂头丧气。 连笑却电光火石间抓住了重点，“她知道你是谁？” “知道啊。”连小北又把对话重复一遍，模样天真而懵懂。 连笑也无法对小孩说明，这一场险些要人命的天灾，或许就是因为一个烧饼。 从连大海卸任，连家破产，遭受排斥……诸如一切打击背后，都有女主的影子存在。 连笑可以很清晰感觉到对方的针对跟恶意。 但连小北被退学一事，却更加证实了，女主不仅讨厌她，还能利用恶意来催动剧情，比如笼络校长，制造大雨，冲垮牛棚，堵塞山路。 “这么逆天的隐形外挂，不死真是我命大……” 连笑叹了口气，倒在床上思索对策。 如今还没正面对上，她就已经断手断脚，以后碰面该不会直接一个花盆砸头顶就炮灰她吧。 很有可能…… 叩叩。 这时，病房门被敲响，一只手推开虚掩的军绿木板门，随着开合发出吱嘎声。 连笑还沉浸在思绪里，扭头就见一个熟悉的面孔走进来，手里还提着一篮水果。 “刘长峰！”她腾地坐起来，动作太猛一下扯到伤口，疼得倒抽冷气。 “笑笑，你没事吧？”年轻英气的男人大步走过来，一手扶住她的后背，动作轻柔，温和道：“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毛毛躁躁的。” 身后的手掌沉稳有力，但连笑却无端生出一身鸡皮疙瘩。 侧边一躲，避开了。 刘长峰动作一顿，微不可查地收回手，“我也是早上听说小北请假，才知道你受伤住院，怎么那么不小心？” 对方如同长辈，濡慕可亲的态度实在诡异。 连笑僵着脸色，鬼使神差地脱口问道：“我跟你很熟吗？” 说完，她直想抽自己俩大嘴巴。 不过刘长峰没发现她异样，反而深深叹了口气，坐在床前的凳子上道：“笑笑，我知道你因为雪茹的事情，对我心生怨怼。但感情是不能勉强的，我也不知道自己会遇到雪茹，因此辜负了你，不过以前我对你说过的话，都是真心的。” 轰隆隆。 天降一道神雷，骤然劈得她外焦里嫩。 等等……辜负？真心？ 这些都是啥玩意？ 难道原主以前跟刘长峰真有过一段？！ 这个认知，瞬间打得连笑心口直冒凉气，她好像知道，女主针对她的原因了…… “笑笑，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依然把你当最好的妹妹。以后你有任何困难，都可以来找我，我们一起长大的情分，我会永远记得的。” 刘长峰还一脸无所察觉在旁边即兴演讲。 连笑却听得胃里抽搐，只想送他两个字。 “呵呵。” “……” 刘长峰一噎，面色有些幽怨，“笑笑，你是不是还不能原谅我，所以昨天才跟那个人在一起气我？” 第68章 想吐 连笑忽然觉得，那天自己把这本小说当成睡前读物，简直脑子有坑。 这种渣男语录成套，以自我为中心的霸总人设，她深感作者有病。 “那个人？”但她还是耐着性子周旋，企图从对方身上读取信息，“你调查过霍景云？” 闻言，刘长峰似有不悦，皱了皱眉，声音陡然低沉道：“嗯，他的背景不简单，这种人不是咱们能惹的，你还是不要跟他走太近。” “嗯……” 连笑沉吟，顾念到对方的男主光环可以灭杀一切反派，威力虽然没有女主大，但还是故作随意道：“好，我会跟他保持距离的。” 现在在同等范围内，她可不希望霍景云被花盆砸。 面对她的乖巧，刘长峰似乎很满意，临走前还想像以前去摸连笑的头，却被后者躲开，眸中不禁闪过一丝低落。 连笑赶紧佯装忧伤道：“你就快结婚了，我怕雪茹姐不高兴，今天你来看我，也请不要说出去，让人误会了。” 果然，刘长峰立马露出疼惜不已的表情，沉痛道：“笑笑，你受委屈了，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得的。” 说着，这才蹒跚着脚步离开。 对方一走，连笑立马挺直腰板，面无表情道：“小北，给姐拿个盆来。” 连小北起身端盆，“姐，你要盆干啥啊？” 连笑：“要吐。” 总之，对男主首次对话，足足让连笑反胃三小时。 而他这种典型的渣男人设，搁在现代稍微有点手腕的女人，一巴掌能弄死无数个，也不知道穿越女哪根筋不对，非要选这种有风流债的男人。 连小北怕姐姐难受，特地去热水房打了一壶水回来，进门的时候还在挠头，“姐，刚刚我出去，见到霍哥哥了。我问他是不是要来看你，但他什么都没说就走了，看起来像是在生气。” 连笑伸出去帮忙拎水壶的手微顿，心头猛地咯噔一声。 果然祸不单行，演戏都能掉马。 八成是听到她跟刘长峰对话了。 “姐，你在睡觉的时候，霍哥哥来看你好几回了，是不是出啥事了？”就连小萝卜头都察觉到异样，忧心忡忡问道。 连笑静默半晌，终究没有动，只是抬手揉着弟弟的脑袋瓜，勉强笑道：“没事，霍哥哥忙，过不久就要回老家，咱以后别老麻烦人家了。” 她心想，这样也好。 霍爷爷顺利躲过一劫，剩下就是平安回家了，她这种带衰的炮灰体质，还是别传染给人了。 连笑努力压下心头的怅惘，开始一边养伤一边积极加快筹备事业的脚步。 她隐隐有种直觉，便是世界规则只要足够强大就不能撼动，而只要她有足够的实力，也同样能跳脱出设定的框架。 病房是霍景云安排的。 三天后，霍老爷子等人才集体出现在连笑的房间里。 彼时霍老坐在轮椅上，反倒是断腿还伤了肋骨的连笑无法动弹，双方见面还颇有些啼笑皆非。 霍景云被护士喊出去的时候，连笑盯着他背影直至消失，才转头问众人，“霍爷爷，回京的通知还没下来吗？” 第69章 口头婚约 几人没想她会主动提及这件事，对视之间，皆是面面相觑。 最后郭老一拍大腿，直接道：“诶，我们正愁怎么跟你说呢。其实老霍住院第二天，通知就到了。” 连笑面上出现短暂的恍惚，旋即又很快弯起眉眼，软软甜甜笑道：“这不是很好吗，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我得恭喜各位爷爷们。” 通知下来，也代表着牛棚的结局正式扭转。 这也让她看到了希望。 但话音落下，房间里几位老人却无一人露出笑脸。 “哎，连丫头。”霍老爷子叹了口气，似是下定决心，苍老却不失威严的脸上神色认真道：“这回我们身有要事，必须尽快启程返回。景云那小子的爸妈虽然不在，但我也把话放在这儿了。只要你愿意，现在就给你俩订下口头的婚约。” 啊？ 连笑张了张嘴，瞬间有点懵。 郭老快人快语，拍着心口保证道：“丫头，你尽管放心，这么多位爷爷给你作证，景云肯定不敢负你。就算回了京城，单凭你救下霍老这一条，也没人敢多说半个字的。” 连笑听得哭笑不得，连连摆手道：“我救霍爷爷，不是为这个。再说了，我最后什么也没帮成，反倒是霍景云救了我一命。” 严格来算，她确实为霍老爷子挡了灾，可霍景云也跳出规则救了她，两相抵消。 对面众人却有些摸不着头脑，连好不容易把霍家几脉单传的继承人交出来的霍老爷子都琢磨不透。 “丫头，难道你不喜欢景云吗？”霍老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唔……”连笑视线游移着，准备好到嘴边的‘不喜欢’却迟迟吐不出来。 这下连郭老都好奇了。 “连丫头，我可跟你说，霍家可是顶上有皇粮，四九城里横着走的人物，这回霍小子只要回去，想嫁给他的姑娘，估计能排到长城去，你现在握着尚方宝剑，可别犯傻。” 对方晓以利弊，暗示她飞上枝头的机会就在眼前的意思已经很明显。 但奇异的是，连笑却是理着被面褶皱，摇摇头道：“那既然霍家这么重要，爷爷们还是快点启程吧，走的那天我就不送你们了。” 几位老人被噎得无话可说，就连一开始还尚有犹豫的霍老都不禁心生惋惜。 他是真心欣赏连笑，纯情质朴，又聪慧勇敢。 可惜了…… 几人走后，连笑放下笔记本，望着窗外发呆，想起那天雨后她跟在青年身后的场景，心情郁郁。 “说好一起回家的。” 想来是没机会了。 隔了一会儿，房门吱嘎一声又被推开。 “小北，姐有点感冒了，会传染，你先回家吧。”她吸吸鼻子，以为是弟弟正想支开他。 可话到一半，下巴便被一只大手捏住，轻柔却不容抗拒地回转过去。 连笑一怔，猝不及防间对上一双深邃沉敛的眸子，大手跟他的主人一样，干燥温暖，同时又清俊至极，指腹轻轻一抹，划过泛红的眼尾。 他垂眸凝视着她，嗓音清冷，“哭什么？” 第70章 你要怎么回报 绿色围栏铁窗外是一棵木棉花，枝干高耸，叶落后累累花苞已经缀满枝头，烈火般鲜艳的红色连成一片，初晴的春天里，丝丝缕缕的棉絮顺着风的方向，飘进病房。 落在白色被子上，落在青年的肩头，悠悠漂浮在他的眉眼，修饰着挺阔冷峻的轮廓，干净又美好。 连笑眨了眨眼，一线水迹滑过太阳穴，迅速隐没在发丝间。 她有些尴尬地移开视线，粉白的唇微动，声音很轻，“没哭，被棉絮迷眼了。” 一会儿感冒，一会儿迷了眼，借口拙劣。 但连笑心力交瘁，实在无力理会。 好在霍景云并未刨根问底，只松开她，转身倒了杯热水，告诉她过两天就能出院回家疗养，半年内不能跑跳。 “这么久……”连笑听后发愁，咬着杯口嘀咕。 不说现在女主对她虎视眈眈，就是卤味店筹备在即，她是一刻也耽误不起。 “伤筋动骨一百天。”霍景云走去关窗，站在绿格子玻璃前，回眸似是洞穿她的想法似的，沉声道：“我给你安排一个住处，方便你来医院复诊。” “不……”闻言，连笑一愣，下意识直起身要拒绝，但触及青年的视线，又默默把话咽回去，她垂眸笑了笑，低声道谢。 反正也麻烦不了几回，她也不想再在小事上纠结。 或许私心里还藏着，租下一个地方能成为两人之间唯一关联的念头，暗自窃喜。 房间内一时安静。 霍景云没说这几天不来的原因，连笑也默契地没提，更不想讨论离开的话题，气氛变得生硬而尴尬。 但青年似乎天生不具备解读氛围的神经，长腿迈到床前坐下，扬眸就问道：“一杯水需要喝这么久？” “咳咳……”连笑差点呛到，瞅着掌心里凉透，一直被自己啃着的水杯，脸红得原地爆炸，干笑道：“我，我在想事情。” 霍景云随手拿开她的水杯，突然开口道：“在想爷爷刚才的提议？” 噗。 连笑好险没在喝水，惊得要咬到舌头，“不不不是……” 妈妈，原来他全听到了！ 连笑内心充满绝望。 但显然霍景云并不好糊弄。 “为什么不接受？”他双腿交叠，一派从容地问她，活像在谈论下雨天晴般稀松平常。 连笑却乱了阵脚，指尖抠着被面，有些语无伦次，“我，我只是，那个……” 我不喜欢你。 我骗你的，其实我喜欢刘长峰。 我只是贪图你家荣华富贵，现在幡然醒悟了。 …… 无数理由借口在脑海中乱窜，无论哪一个，其实都足以让眼前骄傲的青年退却。 可偏偏连笑，却是一个都说不出口。 霍景云再度开口，声线压得有些低，“你刚才说，不是你救爷爷，而是我救了你。” 啊？ 连笑乱成一团的脑子一懵，又像抓到救命稻草，立刻点头如捣蒜，“对对对，其实我无功不受禄。” 所以婚约我受之有愧。 “但我救了你。”霍景云又突然话锋一转，毫无预兆地侧过头，深邃眼眸直直对了上来，问得无比自然，“你要怎么回报？” 第71章 这次约定久一点 病房里，一个床上一个床下。 连笑张着嘴，跟瞅怪物似地看着面前姿态优雅，讨债业务娴熟的青年。 等会儿，这NPC人设是不是有点不对啊？ 连笑迷迷瞪瞪，还顺口回道：“那，你要什么？” 闻言，床前的人豁然起身，单手撑着铁床边缘，倾身便探了过来。 砰。 连笑猛地后退，撞到铁架床头上，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眼前迫近的俊脸，语言系统都宣布短路了。 指尖几乎抠破被子。 心脏违反主人意愿，砰砰跳到嗓子眼。 霍景云在她变成斗鸡眼前，终于大发慈悲地停下，维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幽深的眸子一望不见底，“我的要求很简单。” 对方的气息拂过来，夹着清爽的皂角香，灼烧了连笑的脸颊跟眼皮。 她忍不住眼睫颤动，呼吸都不敢加重。 整个人犹如被猛兽盯住的兔子，下意识紧张起来。 然后猛兽伸出手，修长的指尖却异常温柔，捧过她的侧脸，将她从铁架撕下来，拥进宽广的怀抱中。 霍景云在她耳畔嗓音低沉，却不容抵抗道：“这次约定久一点，我要你等我回来。” 等我来接你。 那天，也不知对方是何时走的，总之连小北来送饭，见到自家姐姐脸红好几个小时不退，吓得去跟护士要温度计，后来被削了一巴掌。 又过了两天，县城医院门口来了一排奥迪100，清一色的官家牌子，惊动全院上下。 然后霍家人走了。 连父连母还特地赶到医院，上楼探望女儿的情况。 彼时，连笑正坐在床头吃橘子，眉眼弯弯，眸底洒满春天灿烂的阳光，声音脆生生地保证道：“我真没事，因为有个人让我等着他呢。” 连父连母闻声，没觉得宽慰，反倒愁到头秃。 前些年知青下乡插队，骗走多少乡下丫头的心，却一去不复返的事情不计其数。 他们觉得女儿着了魔。 但连笑却没再谈及青年跟牛棚的事情，几天后住进小院，拄着拐杖开始热火朝天准备开张。 刘长峰来看过几次，还帮不少忙。 一开始连家人还有些排斥，但见闺女都笑脸迎人，久而久之便也不管了。 而卤味档口开业当天，刘长峰更带一小全体老师来捧场。 “不用招呼我们，需要帮忙招呼声，我就是带他们来尝尝你手艺的。”刘长峰俨然一副亲哥架势，搬桌挪凳，收拾碗筷样样娴熟。 连笑见着没说话。 倒是一小的同事们取笑几句，“我说你最近长胖，该不会就在这儿吃的吧。” “哈哈，是啊。”刘长峰不以为意，甚至还颇为自豪，“笑笑的手艺，你们试过一次就知道，保准以后不想吃别家的饭。” 这话虽是好意，但一圈坐在档口前的老师们却是神色怪异了起来。 有甚者还皱着眉嘀咕，“又不是亲兄妹，未免热心过了头，小姑娘一瞧就不是省油的灯。 当下，便有人偷偷离开座位，去隔壁街的书店打了一通电话。 这些都被连笑不动神色地看在眼里。 第72章 卤味档开业 大中午开业，正好是饭点，路上行人本来都匆匆赶着回家吃热炕头饭。 但中心街道，这样一家独树一帜的小餐馆，仍是吸引不少眼球。因为档口不在国营农贸的划定区域内，卖的还是熟食，属于小镇的头一份。 行人脚步一慢，立刻就被窗口处传来的阵阵饭菜跟卤肉的香味给勾住了鼻子。 “卤味。” 悬在半空，犹如一面旗帜的牌子上，浓墨重彩勾出两个大字，下面还画着四四方方的五花肉，涂满酱色的颜料，醒目得栩栩如生。 牌子下方用正楷写着一连菜单，或许有不识字的瞧不懂，但后边五毛七毛的价格却一目了然。 大早上出去做活，刚领完工钱还没上交媳妇的汉子都觉着新鲜嘴馋，于是脚步挪过去，问清楚后要了一碗最低廉的猪杂饭。 但很快地，一碗不够的人便越来越多。 连一小的老师们都顾不得颜面，吃足两碗以后站在档口前，盯着搅拌锅里的铁勺叠声道：“多点卤汁，再多点，多给点。” 桂花在前头被烦得够呛，躲回后厨，忍不住撇嘴道：“刚还人模狗样，清高得很，现在一个个跟哈巴狗似的，没脸没皮。” 连笑正在熬汤，抿唇轻轻笑道：“犯不着生气，只要没坏规矩就都是客人。” “就你脾气好。”桂花瞅着比自己小几岁的老板，当真是拿祖宗一样愁，想想刚才那些人的调侃，忍不住低声劝道：“笑笑，别怪我多嘴，虽然姐没许人家，但也知道书上说男女授受不亲，何况刘老师都有媳妇了，他老在咱们这儿也不合适啊。” 她就差把‘刘长峰是渣男’刻在脑门上。 “桂花姐，你放心。”连笑还一副天真傻乐的模样，掀开锅盖，在一片水汽蒸腾的雾气里，甜甜脆脆道：“他很快就来不了了。” 林桂花没听清后半句，只觉得自家老板就是一个傻白甜，只得更紧着不让她去前头。 只是生意正火爆的时候，街头拐角却突然走来一伙人，为首的是食品站的老板娘。 一上来，张口便是，“谁让你们在这里开档的！” 哐当。 小贩出身的娟婶吓得手软，菜刀哐当一声就掉了。 “我我，我们不是……”她没见过世面，更哆嗦着解释不清。 食品站跟农贸市场那边的众人更加笃定对方心虚，下巴当即翘上天，言辞狠戾道：“赶紧给我关了，再让我们看见，小心让纠察队把你们统统抓起来。” 说完，她欣赏着娟婶青白交错的脸色，又扭头对上了刘长峰，拧眉道：“刘老师，您爱人也是农贸市场的人，工作兢兢业业，你怎么能在这里助纣为虐呢？要不是她在电话里为你解释，我们都以为你也被荼毒了。” 刘长峰虽说处处被媳妇压一头，但被摆在明面上怼，却还是头一遭。 他原本就是心高气傲的人，闻言皱着眉，脸色不大好看道：“是她让你们来闹事的？” 第73章 食品站挑事 长街此时围观不少人，吃完饭迟迟未散的客人站在廊檐下喝汤，一小的老师们，以及农贸前呼后拥的人群，档口前水泄不通。 林桂花见状不妙，赶紧去通报小老板。 “听说食品站老板娘是供销社领，导的小姨子，在镇上搞垮不少人家，咱们要不先歇业吧。” 头天就遇这种倒霉事，她也心有不甘，但连笑年纪小，档口只有三个女人跟一个老弱病残，压根不能顶事。 可相比起她的慌张，灶台边的少女却分外淡定。 “不用。”连笑解开围裙，抓起拐杖，一步一拐晃晃悠悠往前头走，“咱们看戏去。” 林桂花现在可没心思。 因为外头已经掀桌椅板凳了。 “别吃了，这些搞投机主义的玩意，吃了也不干净，走走走，档口不开了。” 桌边的客人统统被赶走，米饭还没凉透，便全被倒在地上。 顷刻间，红火整洁的店面一片狼藉。 娟婶坐在一边哭天抹泪，被桂花搀扶起来，母女俩抱着一起嚎。 连笑恰好听到刘长峰那句质问，心下还有些诧异。 看来这男主也不全是傻的。 刘长峰当然不蠢。 从姚家人坚持抹黑连家，再到校长开除连小北，甚至只因自己一句话，隔天连大海便举报出了事。 桩桩件件，其实他都看在眼里。 以往连家势大，连笑又有点胡搅蛮缠，还冲到学校扬言要毁了他工作，刘长峰也没觉着连家落魄有何不妥。 但如今连家安分守己过日子，自家媳妇却还恶意揣度，便有些过了。 “张婶，你跟我妈是好姐妹，也是看着我长大的，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清楚。”别人怵食品站，可刘长峰却不怕。他拦住捣乱的人，眉眼现出几许锋利道：“雪茹在哪儿，我要跟她谈。” 为首的张婶眼神闪烁，似有些忌惮，干笑几声道：“我咋知道，那是你家媳妇，再说今儿这事也是我们占理，没有国营办同意就开铺子，这是哪家才能干的缺德事。” “你……”刘长峰一噎，显然也想到关键所在，眉峰紧蹙，也有些难办。 但强大的男性自尊又让他不能后退，尤其现在连笑还在身后瞧着。 那张婶见状，更是得寸进尺，当即讥诮道：“刘老师，你可别被现在的丫头片子给骗了，到时候当了替罪羊，她可未必感激你。你说雪茹那么好的姑娘，你非得在这儿护着她干嘛呀？” 这已经是在嘲讽刘长峰跟档口老板有所勾连了。 可没等刘长峰勃然大怒，人群外突然传来一句，“谁用他护着了，难道这天底下没王法了吗？” 张婶被呛白，面色一变，扭头就朝发声处骂道：“哪来的王八羔子敢管老娘的……” 话到中途，声音戛然而止。 张婶瞪着一双牛眼，活像被掐住脖子的野，鸡。 紧接着，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露出一行西装革履，款步走来的人。 最前头的，正是国营办主，任张海泉。 他行至张婶跟前，笑意不达眼底，凉凉道：“我这个王八羔子想管，不知道土皇帝觉得够不够格？” 第74章 个体经营 张海泉任国营办主，任十几年，一直都是这幅好面孔，但办起事情来，却素来是霹雳手段，尤其特地讨厌底下人勾结，干些偷鸡摸狗的事。 张婶当年就因拍马屁说两人是本家，结果在饭局在被从头到尾，这事一直令她心有余悸。 此时再见对方笑里藏刀，腿当即有点软。 “张，张主，任，您怎么来了？”她干巴巴问了句，下意识挪动步子，企图用肥胖的身材挡住后边的一切。 可惜事与愿违，张海泉笑眯眯地伸出手，指了指她身后，道：“我来吃饭。” 张婶心里咯噔一下，但面上仍是不显，反而暗示道：“您好歹一个大人物，怎么能来这种地方吃呢，刚好我那儿有上好的陈年花雕，要不您移步到我那儿去。” 整个小镇里，食品站独占鳌头，这些年别说单纯垄断盈利，便是其他家想从张婶手里拿到存货，都是求爷爷告奶奶。 酒水好菜自然不是外头能比的。 “呵。”张海泉嘴角一扯，忽而冷笑出声，两颗小眼珠子斜觑过去，意味深长地沉吟道：“你家东西有多少，我心里有数。但我挺好奇，什么时候我吃饭也分三六九等的地方了。” 国营办外墙上还挂着‘公平公正’四个大字呢。 “不是，我不是这意思。”张婶连连摆手解释，心想对方是卯上了，当下也不怵，指着档口道：“张主，任，您有所不知，这里不是农贸批下来的，是投机倒把，我们今天就是整治歪风邪气的。” 说着，她还挺直腰杆，底气十足的模样。 岂料，下一秒。 “你嘴里放什么屁呢！”张海泉突然爆粗，像是气急般骤然发难，扬声便道：“国营承包农贸条例已经废除了，哪来的批准条。人连老板当然不是你们农贸的，她是咱们小镇上第一位个体经营户，独立创业，懂吗？” 此话一出，场面顿时静了几秒。 不仅围观人群，就连农贸的人都面面相觑，似是没明白过来，个体经营是咋回事。 接下来，张海泉就全面介绍起详细情况，说到最后陈词激昂。 “所以，往后不再有所谓的投机倒把，也没有资，本主义，个体经济将全面放开。而这家卤味档，是国营办第一个极力促成的个体经营户，连老板作为开创先河的第一人，让我们给予热烈的掌声。” 说着，张海泉第一个带头鼓起掌来。 周围其他云山雾罩的人们虽然没完全消化理解，但自主创业，放开机会人人可以挣钱的字眼却如同滚烫的烙印，一字不差刻画进众人心头。 啪啪啪。 掌声从零星到密集，最终全场雷动，每个人脸上都浮出激动的神情。 而连笑也顺应号召，拄着拐杖一步一步从屋内走出来。 清秀美丽的面容宛如新时代的一道曙光，熠熠生辉照进众人的心头。 “一切都是张主，任的帮忙，才有卤味档的今天。”她声音婉转清脆，略略弯腰，感激之情尤为真挚，但下一秒却话锋一转，伤心道：“可领，导也瞧见，我这铺子第一天就被砸了。” 第75章 损失费用 前头已经有一大段铺垫，张海泉的支持，让卤味档上升为镇子转型的标志。 于是之前一通有理的打砸，肃清风气的借口，便都成了笑话。 农贸的人早在个人经营许可证摆出来的时候，便觉大事不妙，如今连笑踩在满地店铺前的一句话，更叫他们头皮发紧。 张海泉面色微沉，转头看向身边的胖女人，幽幽道：“张同志，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冤枉啊，张主，任！”张婶不管不顾，三十六计先喊冤，拖长的语调比场上的戏子还会唱，“我这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只听说有人坏规矩就急忙过来，双方解释不清楚有些小摩擦而已。” 她舔着笑脸，对自己刚才要打要杀的行径全然不记得了。 只一个劲鼓吹，是连笑没说明白。 “呸，倒成我们的不是了！”林桂花搀扶着亲妈，气得就想冲过去理论。 但还没行动，就先见连笑走前两步，和气道：“张主，任，我也是初来乍到，没搞好邻里关系，都是一场误会，只要赔偿我今天的损失，这事就揭过去吧。” 闻言，张海泉先狐疑看了她一眼。 张婶立马顺杆往上爬，上前一步就抓住连笑的手，立马仇人变亲姐妹，嘘寒问暖道：“哎哟，妹子，你真是人美心善的主儿，先前都是婶子瞧错了，你咋可能是不懂事的人，这钱我赔，你说多少，赔完咱俩还是好邻居。” “那是自然。”连笑也从善如流地点头，唇边微勾，露出一个小小的梨涡，声线甜美道：“我也不跟婶子多要，今天这些就算50块钱吧。” “啥？” 张婶当即像被烫到一样，把手抽回去，眼睛瞪大如铜铃，还以为自个幻听，“50？” “对。”连笑弯着眉眼伸出细白的掌心。 这破烂值个几把50啊，你不如去抢！ 张婶恨不得上去抽她两嘴巴，但碍于张海泉在场，只能生生憋得面目狰狞，才干笑道：“妹子，这是不是……有点多了？” 别说她，就是围观群众都暗自抽凉气。 50块，那可是教师一个多月的工资呢。 “不多。”连笑却面不改色地摇摇头，指着地上一碗猪杂饭道：“我是自主经营，柴米油盐跟猪肉，包括桌椅板凳都是自己掏腰包。另外娟婶是我一个月25块钱请的，刚才在店里受惊吓，作为老板我需要带她去医院检查，承担所有医疗费用，这50块钱未必足够。” 她一连串说完，十分诚恳地表示，“婶子，我真一分钱没多要。” 许是被绕晕了，也是头回听到自主盈亏需要承担的巨大风险，张婶也被唬得一愣一愣，最终也没法辩驳，只能忍痛抽出一张老人头，表情像割到自个肉似的。 一行人来时威风凛凛，走时如丧家之犬。 这让平时没少受食品站欺负的平头百姓们都大呼痛快。 张海泉看完戏坐下吃饭时，也好奇地啧舌道：“连老板，真需要损失这么多吗？” 连笑闻言，抿唇狡黠一笑，“我忽悠她呢。” 第76章 收购纺织厂 不说娟婶半点毛病没有，就几碗猪杂饭也值不了几个钱。 只是张婶跟其他人都没接触过个体户，所以才摸不准。 连张海泉当时都信了八九成，这会儿一听，顿时对面前的小姑娘由衷感到佩服。 真不愧是那位放在心尖上的人，手段都是如出一辙的高明。 林大力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端着加大量的卤肉饭，稀哩呼噜扒拉一大碗后，才满足地打了一个饱嗝，摸着肚子道：“可饿死我了。连丫头，今天可不许跟我收钱，一大早我可净给你跑腿了。怎么样，我来得及时吧？” 连笑冲他竖起大拇指，表扬道：“刚刚好。” “那是。”林大力的尾巴差点翘上天。 张海泉一愣，旋即也很快明白过来，当即哭笑不得，“好哇，我说谈合作还非要出来吃饭，敢情我也是被忽悠过来的。” 刚才领路一路到卤味档口的人就是林大力。 闻言，林大力才知嘴欠露馅，赶忙求饶，解释道：“张主，任别生气，我可没撒谎，这生意必须得到档口谈。因为真正收购纺织厂的人，是连笑，不是我。” 什么？ 张海泉怔住，回头瞅着对面眉清目秀的小姑娘，眼底满是不可置信。 “你……”他张了张嘴，鬼使神差问了句，“你才几岁啊？” “我今年十七呀。”对面的少女歪着脑袋，模样又萌又可爱，但转眼间又很快说道：“鉴于我未成年，所以纺织厂不会由我来当法人代表，但实际控股人会在我成年后重新修订合同，这是我做的一份评估报告，您看一下。” 张海泉迷迷瞪瞪接过对方递来的文件，见到上边起草的笔迹清晰明朗，一目十行扫完大致内容后，他嘴巴已经大得能塞鸭蛋了。 这丫头是哪来的怪物啊，难道处对象连智商都能传染的？？ 张主，任十几年，第一次因为一份企划案受到震撼。 若说霍景云提出的改造方案，令他醍醐灌顶的话，一切都能归咎于皇城子弟从小优秀培育的长远目光。 但面前这个年仅十七岁，从落后乡村里走出来的小姑娘，不仅撑起第一个自主经营的店面，还果敢地瞄准先机，从各个方面精准计算了国营厂被拖垮的亏损，以最低廉的价格想当吃第一口螃蟹的人。 这一切，无不令他惊艳。 更令他看到了镇子的光辉未来。 “好。”张海泉重重一拍桌子，目光灼灼望着少女，郑重其事地说道：“我信你。” 至此，由霍景云策划的国企产业改造计划，便从一家小小的卤味档口开始，从一家濒临崩溃的纺织厂被连笑接手开始。 后来，90年代末，被评选为全国先进企业改造第一骨干的张海泉接受采访时，总是对着记者摇头否认。 因为在他的记忆里，这一切促成的人不是他，而是一对惊才绝艳的男女有幸选中了小镇，才铸就了日后的辉煌。 总之一碗猪杂饭，为连笑收购下了第一家工厂。 而消息放出去的当天，便在小镇中引起一片哗然。 第77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 个体户自主经营。 鲜活的几个大字随着卤味档的开业传遍四里八方，最先嗅到机遇的倒爷们纷纷一改往日低调的做派，前往国营办打听情况。 同一日注册个体商户的人数就达到了二十家之多。 而作为吃第一口猪肉的卤味档口也迎来了生意的火爆热潮。 当然，吃饭是其次。 更多人是冲着开档做生意的目的，特地来取经。 连笑也毫不私藏，有问必答，天天拄着小拐杖，坐在房檐的凳子下，对各路人马笑靥如花。 后来，林桂花纳闷，私底下问过她，“咋地别人有好处都藏着掖着，你倒是都抖落出去，往后生意被抢了咋办？” 这是人的惯性思维。 否则米粮食品站也不会多年被张婶把持。 天晴日朗，连笑正在廊檐下勾画设计图，闻声扬眉笑道：“天底下哪有挣得完的钱，而且只有大家都富有了，咱们才能更有赚头。” 这就是短期利益跟长远目光的区别。 张海泉也正因为看中她这一点，才不遗余力替她造势做宣传，前几天还把第一个体户的荣誉锦旗挂到国营办的办公室里。 而随着注册用户激增，沿街平房对外开放的档口也渐渐增多。 有时候连笑会看着长街发呆，想起当初跟桂花第一次初遇时说过的话。 终有一天，这里将不再寂静，两边会商铺林立，人来客往。 这天，终于来到了。 不过时局改造，总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最先发现农贸市场少了人的张婶连续在店门口骂了三天街。 “没良心的倒霉玩意，滚滚滚，都走了我也不稀罕。” “以为个体户就那么好干的，没有补贴，没有工资，赔死你们。” …… 但无论她如何骂，市场还是逐渐冷清下来。 这么多年一直饱受食品站压迫的许多商户都决定破釜沉舟，回家闷了一壶二锅头，一闭眼一咬牙，主动舍弃铁饭碗，投身下海经商。 余下观望的人看着萧瑟的国营市场，也开始心生动摇。 唯一信念坚定的，只有张婶。 为此，她特地拨通了一个电话，在嘟声后接通的瞬间，肥腻的胖脸上堆砌出笑花。 “哎哟，刘家媳妇啊，是我，张婶，听说你们家新买了大哥大，下回可得借我仔细瞧瞧，刘老师可真有福气……” 她语调谄媚半天，那头也终于没了耐心。 “说吧，什么事，我这边有点忙。”隔着电话线，女人的声音很年轻，似乎有什么烦心事，压着嗓子心不在焉。 张婶笑容一僵，立刻收敛姿态，也赶忙轻声道：“诶呀，还不是个体户的事，外头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要是人都走了，我还挣啥子钱？” “嗯……”电话里浅淡地应了一声，女人有些漫不经心，“大势所趋，没办法的事情，你也只能认了啊，往后你这种铁饭碗都会被取缔。” “啊？不会吧？”张婶冷不丁吓一跳，本来只想抱怨两句，没曾想情况这么严重，当下急得满脑门子的汗，“那，我这可咋整啊，要不我也做个体户去，但我都得罪连笑那丫头了，可怎么好意思去请教……” 第78章 把卤味档变成自己的 张婶说了一通，越想越懊悔。 早知道连笑那么大方，当初就不该去找茬生事。 不过说半天，她才发现那头没动静，不禁心头惴惴，试探地喊了句，“刘家媳妇？” 毕竟上回的事，多少有对方的意思在里头。 她怕惹对方不高兴，没人出主意。 但好在那边很快又传来声音，还带了一个好消息。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女人声音淡淡，带着上位者的傲慢姿态。 但张婶却已经无暇顾及这么多。 “说，你快说，啥子方法？”她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 “很简单。”那边女人低低笑了一下，解释道：“现在生意最好的，就是连笑的档口。你只要把她的档口变成你的，不就行了吗？” 把卤味档变成自个的？ 张婶一时有些懵，“这，这咋能行？人家是国营办张主，任亲自办理下来的，都有许可证书的。” “谁让你去抢了？”女人似乎嗤了一声，声音转为低沉，暗示道：“你姐夫不是供销社领，导吗，要在明面上做文章，总能想到办法的。” “哎哟，这我咋没想到呢。”张婶闻言，顿时喜不自胜，千恩万谢后便挂断电话，关店出了门。 而远在新安村的一栋新建起的二层瓷砖房子里，电话线被一只细长的手搅成一团乱麻。 屋外还时不时传来王金凤的抱怨，“这世道真是不同了，不会下蛋的鸡都成宝贝了，不仅睡到日上三竿，还能骑在自家男人头上作威作福咯。” 屋里，女人抓起抱枕就想狠狠砸到门板上，但理智还是前一步让她冷静下来。 张雪茹喘着粗气，往地上啐了一口。 当初看小说她就知道，这个婆婆不是省油的灯，可没想到这么贪得无厌，面目可憎。 因着上回怂恿食品站去闹事，刘长峰回家发了脾气，她好不容易用空间里的东西换了一台大哥大才安抚住，但王金凤这嘴碎婆娘依旧不依不饶。 甚至偶尔一两句还直说她不如连笑。 连笑，又是连笑…… 她垂眸看着手里的小说封面，表情逐渐变得阴冷。 春天万物复苏，小院里的玉兰花撑开巨大的树冠，嫩绿的枝叶在阳光下透出清晰的脉络。 空气里带着草木的香味，还有满树含苞待放的玉兰花花香。 连笑近来很喜欢坐在这边，因为树木的味道跟某人的气息很像。 这天，林桂花从外面回来，递给她一封信，说是邮局那边送来的。 很普通的褐色信封跟邮票，但上面的邮戳却让连笑一怔。 “这是……京城发来的呀，那可是首都，难怪用高价邮票。”林桂花凑过来扫了一眼，只认出发信地点，其他字都不认识。 可连笑还是瞬间红了脸，做贼似地，等人走开才把怀里热乎乎的信封打开，露出里头薄薄一页信纸。 红色网格纵横交错，圈着青年俊逸潇洒的笔锋，黑色钢笔的一笔一划都好看得如同他的人一般。 但排头却没有姓名，不止信封只写了连家，连内容里也只字未提她的名字。 而字里行间也极为不像霍景云的风格。 第79章 来自京城的信 霍景云此人，沉默寡言，属于一句话能说完的事情，绝对不多费半个标点符号。 可这封信里却从头到尾只记述了一些日常生活。 京城沙尘天气，楼下街口有家烤鸭店，起床干了多少事，爷爷们身体如何……这些繁杂而琐碎的字句没有半点柔情蜜意，说是记录给长辈报平安的还差不多。 等等…… 连笑忽而眉头微皱，又把信重新浏览一遍，终于确定，对方是在故意隐瞒收件人的信息。 “难道连通信都不安全吗……”她捏着信纸，想起书中霍景云回家后，群狼环伺的情形，顿时心头发紧，想提笔问问对方，却又怕带去不必要的麻烦。 思来想去，只把信件末尾的电话号码撕下来，贴身藏进内缝的口袋里，彻底打消了回信的念头。 连笑偶尔去国营办，哦，如今已经转成国贸办，遇到依旧是头头的张海泉，便会嘱咐他，千万别把自己的消息透露给京城那边。 “呵呵，报喜不报忧，你们现在小年轻处对象还挺讲究的。” 张海泉调侃道。 连笑抿唇笑笑没回答，心里却直撇嘴。 霍景云刚走那些天，她连着半个月回家都会无意识望向牛棚的方向，旋即才反应过来，那人已经不在了，心里空落落。 两人感情好不容易出现点苗头，现在却天各一方。 连笑好几次都想搭上前往京城的火车去看看。 但生活还在继续，纺织厂在正式进入交接阶段，连笑忙得顾不上拐杖，经常各大商贸市场跑，争取结合时下流行的东西，画出更多设计图。 而卤味档口也因味道，逐渐打造起口碑，连着来镇子赶集卖山货的人都慕名来点一碗卤味。 这天，又有衣衫老旧的乡里人过来，一听口音还是黄岗村的。 “诶，我们老板也是你们村的，都是自己人，别客气！”林桂花还挺高兴，热情让娟婶收拾桌子，又是多加饭菜招呼几人坐下。 几人闷不啃声，也没个笑脸，坐下后一直眼珠子乱转瞟着周围的人。 生意太忙，娟婶母女俩也没注意，等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人指着鼻子骂是贼了。 “不是，大家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有话好好说。”林桂花近来受了老板教导，行事稳重温和了许多，还想先问明情况。 可那桌黄岗村的人就掀了桌子，起身就怒骂道：“你们老板是不是姓连的，让她滚出来！在村子里就勾三搭四不学好，老子卖农民的地，女儿就偷我们的东西，一家子没一个好东西！” 这年头，农民还给人质朴谆厚的印象。 而且几人裹着几件灰色破旧汗衫，对比起店面光线，还穿着新衣裳的娟婶母女，顿时就有一种富户压榨穷人的既视感。 人群里已经有站出来替他们说话的。 “这到底咋回事，总要出来说清楚。” “对啊，让老板出来当面对质，躲着不是心虚吗？” …… 林桂花在心里呸了一口，想着不能让他们欺负小老板。 那头连笑却已经听见动静出来了。 一出来，一颗臭鸡蛋当即砸到她衣服上。 第80章 卤味方子是谁的 粘稠的暗黄色液体粘在衣服下摆，空气里迅速弥漫开腥臭的味道。 连笑也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而这颗臭鸡蛋却俨然成了标志物，引来众人视线的聚焦。 “对，就是她！”一个面庞黝黑的汉子伸手指向她，怒喝道：“她老子就是做错事，被生产大队除名的，结果老天开眼淹了他们家的田。她一个没嫁人的黄毛丫头天天缠着隔壁村的老师，后来又跟下乡改造的有钱人家勾搭在一起。” “我说牛棚的人走了，她也跟着消失。敢情不是跟去京城享福，而是被人扔下没活路，竟然在这里偷用乡里的东西开饭店了！” “连笑，暴雨天你怂恿我们就救牛棚的人，我们的庄稼都被淹了，好处却是你一个人揽了，你还要不要脸！” ……声色俱厉的指责如潮水扑面而来。 如果此刻的连笑真是一个十几岁啥也不懂的乡下野丫头，估计早被吓懵了。 只可惜，她不是。 短暂的惊愕后，她抬眼扫过那帮人，立马认出人群里藏着的黄岗村新大队长。 骂街已经走过一轮，这些人也口干舌燥，放下最后一句狠话。 “怎么，心虚不敢出声了是吗？” 连笑正接过纸巾擦身上的粘液，闻言眉梢一抬，竟是宛若铜皮铁骨般轻笑了起来。 “呵呵，你们十张嘴跟菜市场一样，也没给我说话的机会呀。”她摊开手，一脸无辜。 “你……”领头的黝黑汉子呛得一噎，对着少女明媚姣好的面容又有些心虚气短，只能提高分贝，更加大声道：“那你废话少说，这事儿该怎么办，你给个章法吧！” 连笑瞅着一群人联合逼供的架势，眼角弯起的弧度渐冷，声音却一如往常和气道：“既然是你们找麻烦，那肯定也早有打算。说吧，想怎么着？” 她双手环月匈，往墙上一靠，直接把球踢了回去。 对方也没曾想，她连半句辩驳也无，反应半天才迟疑不定道：“我，我们也不为难你，你拿了我的卤煮方子开店挣钱，只要你把店给我，这事儿就……就算了。” 连笑：“哦，原来是想要我的店。” 中间省略唇枪舌剑过程后，一切看似合理的要求反而显得尴尬生硬。 卤味档每天生意红火，是众人看在眼里的，这一天进账盈利更让人眼馋，而对方一张嘴就要店面，这多少有点趁火打劫的味道了。 周围陷入诡异的沉默。 黝黑汉子后背一阵虚汗，又被推了一把才继续道：“咋地，你这卤味方子是从我手里漏出去的，那你挣的钱就都是我的。” 道理看似说得通。 这时，街尾又晃晃悠悠来了一行人，为首的胖女人抓着瓜子边走边嗑，可不正是张婶。 “哎哟，这档口三天两头的，可真热闹，我那边冷清，还想出来溜达，就又碰上事儿了。”张婶顶着一张发面馒头的脸，左右听几耳朵就开始做起和事老，“哎呀，这事儿也说不准是乡亲误会呢，其实也简单，要不你俩把卤味方子写出来，对比一下不就成了。” 第81章 更直接的方法 上回食品站闹事还历历在目，众人也不信胖婆娘能好心，但她这回却像真换了性子。 “连家妹子，一直嚷嚷也得不出结果，还坏你名声。现在双方都在场，正好当面对质，还你清白不是更好吗？”张婶几步过去，挤到连笑跟前，两只眼睛笑成王八绿豆，“你放心，有你婶子在，方子就我一个人看，绝对公平公正。” 前面一句还像个人，后面的话听着就不对味了。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档口里的林桂花就冲出来，猛地拦在两人中间，冷笑道：“谁家会把做菜方子给外人看，别人是见不着，但你这只黄鼠狼还不如别人呢。” 桂花性子直，早忍不了小老板软绵被人忽悠。 张婶还没开始咋呼，她干脆从边上抽出菜刀，砰地砸在桌面上，恨声道：“你们想仗人多欺负我们三个女人，我告诉你们。今天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此话一出，别说震退全场。 便是连笑都不禁哑然侧目，她敢肯定，对方肯定是听娟婶说过她在码头的丰功伟绩，难怪这阵子经常见她练刀工，敢情不是为了切菜，而是为了剁人。 “咳咳，别激动，别激动……”上梁不正的连老板有些尴尬，赶紧把刀捡起来丢开，顺手把桂花塞进屋里，这才冲张婶歉然地笑笑，“婶子，对不住，桂花没恶意。但这话糙理不糙，调味方子我是不会公开的……” 她话音刚落，黝黑汉子立马冲出来。 “她不敢，我敢！”对方拍着胸口，梗着脖子报出一连串的配料，“这就是我家里传下来的卤煮方子，不仅去骚味，连下水都能做出香味。” 不少人从旁默默记下配料，同时心中天平也倾斜过去。 连笑也是怔了怔。 因为她发现对方报出的香料确实是一味不差。 不对…… 她蹙着眉头，将场内众人不动神色扫视一圈，最终视线落到张婶身上。 “诶，不是我不帮你啊，妹子，你看人家老实人多实在。”张婶幽幽叹息着，嘴角却不易察觉划过一抹得意的笑。 “嗯……”连笑眯起眼睛，沉吟一声，心里有了底，面上也越发憨态可掬，“方子是不是一样有待商榷，我虽然不能公开配方，但有一个更直接的方法也验证真假。” “什么方法？”张婶早就脚底发飘，顺口接道。 “方子泄露出去容易，但有一件事情做不得假。”连笑的视线掠过张婶，又放到那群村民身上，幽幽道：“那就是手艺。正好我院里就有两口灶，配料齐全，你们可以进去煮一锅，出锅就让大家尝尝，这不是更有说服力吗？” “这咋行！”一说完，张婶又是第一个跳起来，反应过后面色尴尬道：“这不耽误大家时间吗？” “没事，待会这一锅卤味全部免费，现场吃完还给大家带回家。”连笑大手一挥，笑得人畜无害，末了补上一句，“若大家觉得确实味道一样，那我这家店当场就赔给对方。” 原本还想阻止的张婶闻言，顿时就张不开嘴了。 第82章 好像就是这个味 只要施展一次手艺，就有机会得到一家日进斗金的档口。 而且，配方还全部握在手里。 这个险，值得冒。 黝黑汉子在几方示意跟巨大利益驱使下，一改方才的迟疑怯懦，正气凌然道：“成，就这么说定了。” 围观众人也或站或坐，在档口前等着吃上一口热乎饭，再拎点卤味回家当下酒菜。 眼见一伙人鱼贯而入，开始在院前的灶台翻箱倒柜，林桂花跟娟婶都几乎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连笑，这些人明显是有备而来的，咋办呀？” 以往采购都是桂花完成的，作料配方自是清楚，方才要不是在屋子里，她几乎要冲出去质问对方是不是偷偷跟踪她去买东西了。 她满手虚汗，忧心如焚地做保证，“小老板，我要是干丧尽天良的事，就叫我不得好死。” 连笑腿还不能大动作，慢悠悠迈过门槛，闻言便哭笑不得地拍着她的肩膀，眸光掠向窗外，温声道：“我晓得，也从没怀疑你们。这世上有权有势要办事情，手段层出不穷，是咱们防不胜防的。” “那现在咋办？”林桂花没多少宽慰，仍是焦心，原地转了两圈，突然就往外冲，“我去国贸办找领，导！” 上回出事，也是张海泉出面的。 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但还没到门前，就听到屋外张婶掐着嗓子，凉凉道：“哎哟，我今儿刚想找张主，任谈事情，没想到他去省城出差，得好几天才回呢。” 一句话，成功定住了林桂花的脚步。 娟婶一瞧，眼眶又开始红，被连笑顺着后背取笑。 “婶子可不如以前在码头彪了呀，你能教桂花耍刀，怎么不记得，我是那么容易吃亏的主吗？” 娟婶泪眼婆娑地想着，倒真是这样。 虽说面前的小姑娘经常笑眯眯，人美声甜，软得像棉花，但从来不是忍气吞声的主，一般找茬生事的，最后都没讨到便宜。 “那……且等着？”母女俩迟疑道。 “嗯呐。”连笑一抬下巴，施施然回屋换了衣裳，还优哉游哉在树底下画设计图。 那边灶台已经热火朝天。 毕竟是乡下汉子，劈柴烧饭都是基本技能，做起来还算娴熟，加上各种香料跟猪肉猪蹄膀混入，闷锅半小时，香味起码飘出来抢占嗅觉。 “嗯，好像就是这个味。” “我也觉着差不多，那岂不是真是偷的方子。” “哎，我还当小老板是人美心善的好姑娘呢，看来这店要换人咯。” ……外面喝茶侃大山的众人已经逐渐下了定论，有对连笑报以鄙夷，也有对她心生惋惜的。 张婶跟档口内的大队长交换着眼色，均是露出狼狈为奸的满意之色。 一小时后，卤煮出锅，张婶还忙前忙后，帮着几人盛饭上菜，假模假式道：“大家可一定要好好尝尝，一定不能放过一个坏人，也不能冤枉任何一个好人，我可都是帮张主，任看着呢。” 闻言，众人都觉得连笑在狐假虎威，心下直撇嘴，也不听张婶再说，直接动手开吃。 结果卤肉跟饭刚一入口，举着筷子的手便是一顿。 第83章 东施效颦 档口前的桌旁已经坐满了人，邻里四方，包括时常来光顾的客人。 这些人是最熟悉猪杂饭味道的。 而方才香味的铺垫，已经给了众人七八分信心，更是期待着待会能免费多捞点东西。 其中最为期待的，莫过于张婶。 “咋样了，咋样了？”见许多人嚼着饭没动，张婶伸长脖子，连声问道：“是不是味道一样，甚至比连笑做的还好吃，这有时候偷的东西缺斤少两，总会有差距的。” 这会儿也顾不上掩饰。 张婶的嘴都快咧到耳根，只觉得卤味档的招牌已经胜券在握。 刘家媳妇真是高人，料事如神啊。 她美滋滋还在幻想着数钱的好日子，陡然却听到呸地一声。 其中一桌客人把饭全吐了，“卧槽，这也太他娘的难吃了！” 紧接着第二个人也忍不住摔碗，吐槽道：“做的啥玩意，喂猪呢。” …… 所有人前一秒都喜滋滋端起碗，后一秒就开始面色扭曲地骂起娘。 别说张婶，就是忧心忡忡的娟婶母女俩都愣在当场，半天没反应过来。 “这……这闻着味儿，不是一样的吗？”张婶目瞪口呆，看着碗口酱色的卤肉，外形色泽都很好，扭头又不信邪，抓起案板上一块肉塞进嘴里。 呕…… 刚一进口，那味道差点让她吐出来。 不说酱油放多齁咸，就是香料味道也重得令人昏迷，而且闻着猪下水味道被掩盖下去，可尝到嘴里却还是臭得要命。 张婶顶着一张要吐不吐的脸，还嘴硬道：“味……味道还行，挺像的。” 众人：“……” 噗嗤一声。 院内传来闷笑，换了一身棉布连衣裙的连笑漫步出来，眼角眉梢还带着盈盈笑意。 “我不妨告诉大家，作料配方是没错的。但是，没有千锤百炼的手艺就想偷师，做出来也不过是东施效颦。”她伸手端着一碗卤肉饭，啪地扔到张婶脚下。 海碗哐当一下，惊得张婶后退两步，正好撞到新出炉的那盘卤肉。 两碗饭同时洒在地上，立刻引来路边打转的野狗，而同样色泽的肉，狗也只吃连笑抛出来那一碗。 另一边，完全无人问津。 张婶以及那伙乡里人全都面如土色，顶着周遭视线像被八了衣服示众一样。 “我，我店里还有事，就不先留了。”张婶见情况不对，立马脚底抹油开溜。 那伙黄岗村乡民也想走，可惜慢了一步。 “慢着。” 连笑在门前把手一伸，挡住几人去路，似笑非笑道：“各位乡亲大老远跑来我店里泼脏水，栽赃污蔑，企图侵吞我个人财产，这笔账，要怎么算？” 之前的黝黑汉子彻底成缩头乌龟，早躲到最后，推了大队长出来。 “连笑，是你不仁在先，也怪不得我们。”对方也没想事情会闹成这样，一张脸也是臊得慌，生怕别人认出来，埋头继续咬牙道：“别忘了你们一家子还在村里呢。” 话里威胁的意味显而易见。 “哦，我哪里不仁了？”连笑却是语调微扬，抬高声调意味不明道：“大队长是指我让你救牛棚的霍家人，还是你们自私自利，我一个人送霍爷爷去医院没给你发锦旗啊？” 第84章 给张海泉送礼 有些事，连笑不计较，不代表她忘了。 牛棚坍塌那晚的事情，既是在黄岗村的管辖范围内，大队长就该负责救人，结果他犹犹豫豫，最终还把人扔在连家，置之不理。 这就是他的失责。 “连笑！”被当场揭穿身份，大队长脸面迅速涨红，低吼一声，眸光似乎要喷出火，死死瞪着她，“你别太过分。” 我过分？ 连笑好险被气乐了。 “怎么，大队长敢带人来讹我，还怕被人说吗？”她倏地站直身子，瘦瘦小小的身板却突然爆发出一股强悍的气势，言语间更是锋利如刀，“我是没收霍家人的好处，但你见死不救，草菅人命的事情，要是我现在一通电话打出去，你觉得大队长的位置能安稳吗？” 她的眼底泛起一丝冷意，眉眼又露出当时雨夜时的狠戾，竟逼得大队长后退好几步，被吓得面无人色。 “你……你卑鄙，你到底想怎么样？”大队长被说得投鼠忌器，心虚气短得再也不敢强硬。 连笑当然不可能真的去告状，但这并不妨碍她拿鸡毛当令箭，并且反过来做些事情。 “大队长别紧张，我们进院里好好谈谈。”她嘴角一翘，笑眯眯像只小狐狸，随手把门一关，又把人弄进屋子里。 两天后，张海泉一回办公室就看到沙发上悠闲喝着茶的连笑。 “哎哟，稀客，连老板是有何贵干啊？” 回程路上，张海泉多少听说了些，还当她来告状。 结果连老板笑容明媚得像朵太阳花，从针织的小挎包里拿出一沓纸递过来，脆生生道：“我是来送礼的。” 送礼？ 张海泉眉心一挑，还有些诧异，边伸手边笑，“这么客气，不年不节的，送什么……” 最后一个‘礼’字在看清手里东西时，彻底消了音。 快速翻看完全部内容，再次抬眼看向少女时，张海泉的呼吸已然不太平静。 连笑好整以暇地抿了口茶，轻轻一笑，“上回张主，任在卤味档特意放过食品站，就是为了摸到背后大鱼，好连根拔起吧。毕竟比起一个小小的食品站，体系更加庞大的供销社才是国贸转型一块巨大的硬骨头。” 她说完，静静起身，纯白的棉布裙像清晨开在山野的百合花，清新又美丽。 但此刻云淡风轻说出口的话，却让张海泉震惊又错愕。 “这阵子谢谢张主。任对我生意上的照拂，希望这一点小小心意，能助您马到功成。” 她唇角弯起，带起小巧的梨涡，模样稚嫩天真又可爱。 可张海泉却惊出一身白毛汗，直到送人走远，才低头看着手里东西感慨道：“原以为霍家少爷就够可怕了，没想到这位才是真的扮猪吃老虎。” 三天后，食品站被贴上封条，风光不可一世的农贸土皇帝张婶被绑着袖章的纠察队拖走，一路哭嚎震天响。 罪名是鱼肉乡里。 而同一天，供销社高层发生变动，据说有人举报某领，导利用职务，大行方便，还恶意构陷他人，企图侵吞他人财产。 久经不衰的供销社在这一场风雨中逐渐露出了颓势…… 第85章 搬家 农贸市场在食品站垮台后，迅速分崩离析，所有人都投入了个体经营的浪潮中。 而这一切进行时，连笑也抽空回到黄岗村，在陷落的牛棚前种下一捧花，然后沿着田埂慢慢走回家。 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 自打连家失势，看透人情冷暖，连家人便鲜少再在乡里走动，邻居们也是避之不及。 这一次突然热闹，还是因为出现了一个大家伙。 “哎哟，这是啥玩意，可真大呀！” “没见识了吧，这就是卡车，还是东风牌的大解，放，据说一辆得这个数呢。” 一个人伸出手指，比了一个数，引得周遭众人一阵惊呼。 再瞧见进进出出搬行李的老连家，不少人舔着脸上去攀谈。 “振南妈，你们这是要搬走了呀？”那人的八卦跟好奇都刻在了眼睛里。 “嗯，是啊。”可惜姚佩云回应却很冷淡，转身就去嘱咐家具轻拿轻放。 那人讨个没趣，暗自撇嘴，又耐不住又抓了连小北过来问，“小北啊，告诉婶婶，你们是不是要去镇上住大房子了，是不是你大哥工程队发达，接你们去享福了。” 村里不乏一样在山上修筑工程的，闻言都纷纷伸长耳朵。 “是去镇上住大房子，又大又漂亮还没鸡鸭鹅嘎嘎嘎叫个不停，出门就是青石板路，不脏鞋……”连小北正是表达谷欠旺盛的年纪，又是搬家的大事，就愁没人分享，巴拉巴拉说一堆，眼馋地一众人冒酸水，最后又被问了一次后才拐回正题，摇头道：“不是我大哥，是我姐姐挣的钱，她在镇上开铺子，还要开大厂子，让我们都过去住！” 童言稚语，声线又脆又响亮，直接传遍整个人群。 “你说啥，连笑挣钱？还开铺，开大厂！” 三姑六婆齐齐被震晕了。 自从隔壁村刘家不要这个儿媳妇之后，连笑在村里就一直名声不太好，平时早出晚归也少人瞧见，近来还传出她勾搭上霍家去京城享福了。 咋地转眼就开铺办厂了呢，还要买大房子了！ “小北，在干嘛呢？” 忽地，人群外传来一道甜甜软软的嗓音。 众人寻声望去，便见一身红白格子相间针织裙的少女披着一头长发，鬓角编着马角辫，尾端别着精致的樱桃发夹。 远处连绵起伏的山体郁郁葱葱，衬得近前的她眉眼如画，恬静又淡雅。 仿佛一个冬天过去，他们记忆里像年画一样漂亮的娃娃也随着枝头的树叶抽枝发芽，长成了亭亭玉立的美丽姑娘。 关键的是，人家现在不仅漂亮，还有能力能挣钱！ 以往总是避之不及的村民顿时悔青了肠子，恨自家儿子亲戚没早来上门提亲。 临上车前，很多人眼巴巴看着东风大卡车载着一家人跟满满当当的东西，纷纷亲热的笑容，还上前打听连笑的铺子厂子在哪里，是不是以后还招人。 “招人，会招很多人。”连笑降下车窗，手指点在窗沿上，眉眼似新月般美好，口中却幽幽补了一句，“但黄岗村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招。” 第86章 事与愿违 话音落下，大卡车发动引擎的轰鸣巨响中，少女那张姣好的面容也渐渐消失在视野里。 徒留下满场错愕的人群，还有一屁股卡车喷出来的尾气。 啪。 新安村刘家二层小楼内，王金凤又‘失手’打碎一只烤瓷碗，精美花纹四分五裂，瓷片碎屑都溅到刚出厨房门口的年轻女人脚上。 见女人顿住，王金凤眉梢一扬，捏着嗓子，装腔拿调道：“哎呀，这同人就是不同命，有些东西不到最后都不知道谁家的好。看人老连家，就算曾经落魄也照旧威风，当初还赖在这儿，非扒着我家长峰不放的丫头，都已经当大老板，连人带卡车一起接到镇子上去风光了。再瞧瞧我，还是窝在山里头的破落户啊。” 女人站着没动，也没接话。 王金凤说半天，嗓子都干了，见不到对方端茶递水，心里越发不舒坦，脸色往下一拉，冷哼出声，“你天天摆个死人脸，还不嫌晦气吗？现在农贸市场的活没了，就只知道整天赖在家里吃闲饭，等着我儿子辛苦挣钱来养你吗？” “也不知道你是什么灾星转世，先前信誓旦旦说要做买卖，结果出去一圈就没影了，好不容易长峰介绍你进农贸市场，你倒好，直接把整个市场都给祸害了。” 她尖酸刻薄的言语像一把刀，一直往女人心口处捅。 最终，紧抿住唇角的女人终于忍受不住，怒吼一声，“够了，闭嘴！” 那音量之大，震得王金凤险些从凳子摔下去，许久反应过来后，对着重新紧闭的房门，她才在外头哭天抢地号丧起来。 一门之隔内，女人暴躁地砸碎一桌子东西。 这些空间里一开始叫人稀罕的宝贝，如今却俨然成了粪土一般。 她分明有着最厉害的外挂，还事先预知剧情，可却因为没有足够的情商跟生活技能，只能变换物品度日。 可这里跟末世不同，在丧尸横行的时代，信奉的是强者为尊，拳头是一切硬道理，她就是厌倦了末世的贫瘠，才动用所有力量穿越到书中，想以此过上幸福美满的人生。 偏偏事与愿违…… 越想越不对劲，她又重新翻开小说，仔细梭巡一遍，“没有搬家，没有档口，也没有国贸办……” 该死。 她发现不除掉连笑，一切就都只会在原地停摆。 另一头，大卡车越过山路，载着一家子抵达镇上，新房在汽车总站后边的员工分配房。 “这儿是签下纺织厂后，暂时空出来的员工房，我挑了间采光好比较大的，先凑合住吧。” 老式楼房没有电梯，大户楼层都在五楼往上，连大海帮忙扛着行李，一路吭哧吭哧爬得直喘粗气。 连笑搀扶着爷爷，连振南背着爷爷，到六楼时大家伙都是气喘吁吁。 但面对灰色墙壁跟崭新的绿色铁门，二老还是笑得满面喜气，甚至还打趣道：“看来以后得加强锻炼才行。” 连笑拿出钥匙，在一家子期盼的目光中，转开绿色铁门，推开了属于他们的第二个家。 第87章 二哥来电 员工分配房自然没有乡下自家建的房子宽敞，但新任厂长有特权，连大海眼光也很堵到。 新居在边角处，三面朝光，四室一厅的格局。 几个哥哥都在外头鲜少回来住，屋子倒显得富余。 一家人转悠完都很是满意，连小北已经在新屋贴了烤瓷的地板打滚。 “笑笑，你拿着这个。”大哥连振南趁着旁边没人，从口袋里递了本存折过去。 连笑一怔，摇头不肯接，“不用，大哥，这是你的老婆本，爸说了……” “现在不一样。”连振南不由分说，把存折塞进她手里，顺手还揉揉她发梢，严肃的脸上难得露出笑容，“你长大了，比大哥有出息。这段时间家里这么多事，都是你一个人操持，现在办厂需要钱，就当大哥对你的支持。” 连振南常年跟着工程队东奔西跑，确实鲜少看顾到家里，因此在连笑摔断腿之后，心里一直愧疚。 看到大哥眼中的坚决，连笑也不再推辞，勾起嘴角，笑眯眯道：“行，这就算你合资入股了。” “呵呵，你这小财迷。” 新家安装了座机，还是连大海托车队淘回来的。 前阵子就给二哥连晓东去了信，这会儿一家人刚坐下就听到铃声响。 “哎哟哟，这玩意咋整？”连母离得近，手忙脚乱吓得方言都出来了。 还是连小北眼疾手快接起来，还学着电影里有模有样地‘喂’了一声，结果下一秒就扭头张大嘴，冲连笑稀罕道：“姐，姐，是二哥的声音，二哥在电话里头！” 看得人啼笑皆非。 80年代，家庭式座机跟大哥大一样，是财富的象征，许多工薪家庭安装不起，也舍不得接起来一分钟昂贵的话费。 于是短暂的惊慌后，连母在旁边掐着时间，将话筒递给每个人快速说两句，又宝贝似地询问儿子情况，三句不到就要挂电话。 “妈，我还有事呢。”连笑忙把电话线勾住，在母亲紧迫盯表的视线中，语速也不自觉加快了些，“二哥，你在那边还好吗？” “呵呵，还成，你别听妈的，我刚加了一块硬币，可以随便聊。”连晓东声音听起来爽朗又阳光，一改离开前的沮丧颓废，想来是真过得不错。 连笑心下稍安，又问起学校的事，这才知道霍家一回京就插手，提前安排他接受第一志愿学校的考试，下个月就能正式入学。 “那真是太好了。” “是啊，这段时间我都待在京大图书馆，里边很多知识帮助了我。”连晓东是真心喜欢读书。 寻常人在枯燥的图书馆度过冬天，是烦闷无味的。 但他一个乡下孩子，头回见到浩瀚知识的海洋，几乎恨不得天天扎在书堆里。 最后他也对连笑报以歉意，让最宝贝的妹妹吃了太多苦。 “都是一家人，不用说这些。”连笑乐呵呵地摇着头，手指缠着电话线，瞥了一屋子人好几眼，终是没忍住，轻声问道：“二哥，那你有见过霍景云吗？” 第88章 天上的云跟地下的泥 两个多月过去，牛棚已经成为山脚下一堆积土。 霍家人的名字也渐渐消失在众人的回忆中，此时一经提起，屋里众人皆是静了静。 电话那头的连晓东也似乎有些犹豫，“没有，他好像挺忙的。笑笑跟他很熟吗？” 他离家早，并不了解之后的事情。 但这个年代里，女孩谈及婚假才会称呼一个单身男青年的名字，作为一家人，连晓东明显觉察到不对。 “嗯……还好。”连笑难得支吾，有心想打听情况又知道自己哥哥是局外人，根本不可能了解。 “笑笑。”连晓东却突然出声，似是下定决心般，郑重道：“我来京大后才晓得，霍家人身份不一般，他们好像是大院里的人，连校长都对霍家毕恭毕敬。” 他也不甚了解何为权势，只简明扼要说清所见所闻。 连笑在一边听得一头雾水。 最后还是连晓东语重心长道：“我知道霍家少爷一表人才，是人中龙凤，但是笑笑，你没到过外边，不知道天地广阔，大城市花花世界诱惑太多，我在图书馆偶尔听人提起过霍景云，都是世家出身的千金小姐们……” 到了这里，连笑才终于明白这番话的用意。 挂断电话，她回到房间收拾行李，屋外连家夫妻俩面面相觑，皆是重重叹了口气。 而折腾完自己房间后，连笑才把几封京城寄来的书信收进抽屉，上面每一封日期都相隔半月，记录琐碎日常，而她也从未回过信。 或许在所有人眼中，霍景云跟她是天上的云和地下的泥，但她重诺，说好了等他，便不会反悔。 休息整顿完，趁着太阳没落山，连笑溜达着下楼熟悉环境。 这边住着纺织厂还有临近一些工厂员工跟家属，一开始男女分开，中间隔着院墙，后来随着拖家带口的人增多，界线也不再那么清楚。 楼下车棚停满了二八杠，间或还有一两辆五十铃摩托车，门口有一家小卖部，门前一毛钱一块的冰棍雪柜前围满了放学的小孩。 连笑遛完弯，站在一棵大榕树下感慨：“还是铁饭碗有钱啊……” 瞧瞧这生活水准，妥妥的富人区。 她正溜溜达达跟卖冰棍的老大爷唠嗑，突然就听到背后传来一声，“是你？！” 声音有些耳熟。 连笑回头，见到夕阳下一身笔挺工装的平头青年浓眉大眼，正诧异望着她。 “嗯？”连笑眨巴眨巴眼睛，好几秒才想起这位两次出手相助的帅哥，“是你呀，真巧。” 徐正刚几步上前，面容仍是严肃，可眼底却是发亮的，有些不可思议道：“你怎么在这儿，又找人拿零碎布头吗？” “额……嗯，算是吧。”连笑想起厂子变动还没正式通知，也不好跟对方说自己是未来的小老板，便只能顺嘴应下。 可徐正刚却是一脸纠结起来，“你……家里生活很困难吗？” 连笑一愣，然而不等回答，对方又似乎认定了答案，继续道：“你以后到隔壁去吧，我带东西给你，这边还是少过来，听说最近来了新领，导，别被抓包了。” 第89章 有猫腻的碎布头 新领，导？ 连笑耳尖一动，好奇道：“什么新领，导？” 徐正刚嘴唇蠕动两下，本是不想说，但又怕少女不小心惹事，于是沉声解释道：“听说厂子要出让了，要进行大整顿，现在谁都不敢冒着风头做事，你别被骗了。” 上次张海泉当街宣布个人经营许可，还能承包办厂，但至今真正洽谈业务的，也只有连笑一家。 为了不引起恐慌，消息暂时没有宣布。 但现在看来，却是已经走漏了风声。 见她不说话，徐正刚有些着急，“你别不信，下午就有人见大卡车过来，这边是大户型的家属楼，肯定是新领，导，那不是你能抗衡的人物。” 连笑：“……” 她囧了一下，心虚地笑笑，表示受教。 临行前，徐正刚还特地返回住处，拎出两大麻袋的碎布头塞给她。 连笑想拒绝。 “你收着吧，最近厂里效益不好，仓库堆了好些，以后要的话，每天下午过来我带给你。” 徐正刚一脸‘我是为你好’的表情，实在令连笑又囧又不知说啥。 见对方走远，她拐到大榕树下，正想寄放到小卖部，等明天林大力载回工厂，手底下碰到麻袋，突然觉得不对劲。 连笑皱了皱眉，最终还是咬牙把两麻袋拖上楼。 屋里正在准备晚饭，厨房里连家夫妇还在研究新式炉灶的用法。 连小北在客厅里写作业，见到自家姐姐进门，嘴巴当即张得老大。 “姐，你这是去捡破烂了吗？”连小北一下跳起来，过去帮忙，还格外兴奋，“咋不喊上我，我也能挣钱！” 连笑一巴掌推开他脑袋，“去去，去写作业。”继而又转头冲里头喊了句，“爸，你出来下。” 连大海很快应声出来，见状也是一愣，“这是咋了，碎布头？要这玩意明天去厂里拿就成啊。” “不是这样。”连笑摇摇头，合上铁门后，把麻袋拆开，拎着尾巴猛地用力提起，将里头的东西一股脑全倒出来。 连大海初时还不明白，等看到袋子最里头，滚出来成块的布团时，神色也终于变了。 “这是打哪儿来的？”他捡起那团布料抖开，发现面积已经足以做成连衣裙，且毫无杂色沁染。 连笑脸色也不好看。 把下楼发生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后，她沉吟道：“他说厂里最近有很多这样的破布头，想来就是消息走漏后出现的情况。能动手脚的人必定是在厂子里地位不低，且接触过国贸办的。” 范围一经缩小，嫌疑人屈指可数。 连大海捏着布料思索片刻，沉声道：“暂时不能轻举妄动。这些都是厂子的老员工，很得民心，我们需要顺藤摸瓜先找到证据。既然他们敢把好布藏在破布头里卖掉，那肯定得出手。” “没错。”连笑点点头，想法不谋而合。 晚上两人又打电话找来林大力，在房间里开了挺长时间的会。 林大力倒是滑头，临走前摸着下巴道：“我倒有一个人选。” “谁？”其余两人立马看过去。 林大力神神秘秘道：“你们可能不知道，纺织厂有个厂花叫周蓓，她大伯就是厂长。最近，她正托我办事。” 第90章 不一样的霍景云 对于厂花，连笑是有印象的。 毕竟之前狠狠涮了人家一把，每次去拿货，门房老大爷都能绘声绘色讲述一遍周厂花今天又出奇招追大龄男青年的故事。 很是满足连笑睡前喜欢看读物的心。 而这次，林大力所说的，也是为求男神一顾使出的计谋。 “厂里之前有两个名额，是送大学深造的。周蓓利用她大伯的关系，提前得到一个，另一个原本是厂里老技术女工的。她托我把名额给一个叫徐正刚的男工，还要把学校调配到一起。”林大力重新坐回去，翘着二郎腿，还笑眯眯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 “喏，还给我一万块。我也没说咱们是承包办理，国有名额都取消了，就觉得蹊跷，就先把钱收了。” 林大力为人喜欢占便宜不假，但做生意却账目分明。 所以连笑相信，这笔钱不是他主动想昧下的。 而其中蹊跷…… “我查过，厂长月工资是80块，普通工人是40左右，不是能随便拿出一万块的水平。而且，她还目标明确地找上了你……”连笑沉吟着，敲击在桌面的指尖重重一顿，微微眯起的眼眸中陡然闪过一抹精光。 结合前后关系，真相似乎已经冒头了。 京大图书馆。 连晓东跟家中联系后，心头就一直惴惴不安，在即将启程前往新学校的前一天，他终于托关系给霍景云带了话。 日暮薄辉，橙阳斜斜照进图书馆古朴的木地板，空气里幽幽浮动着细微颗粒，随着一双干净运动鞋的走动，尘埃卷动，在光线中翩翩起舞。 “你好，请出示学生证。” 连晓东正埋头看书，视线垂落处，只到来人腰际，等手边递过来一张学生证时，看到‘霍景云’三个字，他才倏地抬起头。 青年站在夕阳的余光里，棱角分明的面庞半边沐浴着金色光线，长长垂直的睫毛掩住一双深邃的眼眸，鼻梁高挺，嘴唇薄削，清俊的眉眼就像上星期在学校美术馆欣赏到的油画。 他穿着一件黑色衬衣，口袋绣着一行英文字母，质地精良，显出与其身份相符的高贵不菲，下身是同色系的西装裤。 这个印象中，总是站在桥头，一身洗得发白的破旧毛衣的青年突然褪去了干净温暖，变得沉稳内敛，分明外表看上去极度年轻，可满身气势却是惊人。 “你……”连晓东愣了好一会儿，之前所有酝酿好的话在冲击中卡壳。 直到对方沉冷的眉眼收敛，淡淡喊了他一声，“二哥。” “……”连晓东一噎，想起自家妹妹提起这人时语气间的亲近，莫名对这声称呼如鲠在喉，极为不舒坦。 他刚想纠正，却忽地又见对方揣在一侧口袋的手抽出来，将一封信交给他。 信封上署名是连笑。 “你干嘛不自己寄，笑笑还在电话里问起你。”连晓东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 虽说妹妹这颗大白菜有可能被拱了，可那也得妹妹高兴才行。 霍景云唇角微微一抿，有些许紧绷，但他什么都没说，只弯腰极为郑重地说了句，“拜托了。” 第91章 运输车队 这场大舅子训话极其失败。 从头到尾，连晓东就没说上话，完事才发现自己只是一个跑腿的。 忍着满腔纠结，在及时止损跟妹妹开心两者之间，他终究还把信寄了出去。 他想，或许体验过花花世界的青年是要亲手斩断这份姻缘也说不定。 事情办完，他也离开京大，彻底踏上自己梦寐以求的大学之旅。 话说两头。 连笑已经连续三天从徐正刚手里拿到碎布头，无一例外都是好布填充的麻袋。 但林大力私底下去仓库探查过，却没找到相同的麻袋类型。 为了进一步调查，连笑又骑三轮车，一大早去纺织厂门口找老大爷淘货。 “哟，小娃子，好久都没见着你咯，去哪儿发财呀。” 老大爷最近新得一个收音机，天天听星爷的粤语片，口音都怪腔怪调的。 “前阵腿摔伤，在家养了好一段日子。”连笑拎着一条黄山香烟过去，却发现大爷桌面放着几包大双囍，还有半新的收音机，不由诧异，“您才是发财了呀。” 她长得可爱，嘴巴又甜，老大爷挺喜欢，闻言便乐呵呵道：“这些都是最近运输车队孝敬的，那人是发达了，听说做了个体户，钱挣老多了。” 运输车队？ 据连笑所知，纺织厂货物运输都有专门指定的车队，同属国营办。 她又打听运输的内容，便听老大爷幽幽叹口气，“厂里经营困难，次货又太多，厂长说赶着新领，导来之前要清理掉，所以找了外头的人。厂长这么多年，也是不容易咯。” 瞧老人家一脸唏嘘，连笑心下冷笑。 老狐狸私下倒是会做人。 接着她说明来意，老大爷一开始有些为难，最后还是支招，让她跟着运输车队一起混进去搬东西。 “他们也有女工，但你不能多拿，晓得不？” “晓得，谢谢爷爷。” 连笑一边点头，一边庆幸自己来得刚刚好。 跟她不可告人的目的一样，晨雾未散，一辆五吨的跃进轻卡就开到厂门前。 来人给老大爷是塞烟，近而悄无声息地鱼贯而入，里头还有几个身形娇小的女工。 连笑跟在最后边，没走几步突然就被拉住。 “妹子，你啥时来的，咋没见你？” 女工身形矮胖，肤色黝黑，像从沿海地带过来的，操着浓重口音。 连笑心下一震，有些惊慌地低头，把脸埋在领子里，“俺，俺刚迟到了。” 她畏缩了下。 女工狐疑瞧她一眼，又顾着时间道：“赶紧撒，发车晚咯，要扣工钱。” “嗯，嗯，晓得撒。”连笑模仿着口音，这才逃过一劫，亦步亦趋跟着进仓库。 等她走过一段后才发现内有乾坤，原来新仓库后方，还有一个废弃的旧仓库，两边连着入口却不相同。 连笑远远看到旧仓库门口有人守着，雾蒙蒙地身影有些熟悉，但她转眼去找另一个人，却倏地脚步顿住。 为首开车的男人不见了。 连笑眯眼看向厂房二楼的办公区，正要摸过去，却被刚才的女工扯住，“你干啥子去，这边！” 两人脚步一缓，身影当即就暴，露出来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92章 谁是贼 错身之际，前方突然传来一道尖锐的嗓音。 紧接着一个人影极快冲过来，一把摁住连笑的胳膊，并且顺手就扯掉她过高的领子。 连笑当下也是错愕，没想自己全幅伪装还能撞见熟人，甫一抬眼，赫然见到是周蓓。 “好哇，居然敢到纺织厂里来偷鸡摸狗，你这天生的贱骨头！”周蓓发狠揪住她，声音却不高。 此时四周无人，早班还没下，周蓓的出现显得分外突兀。 连笑电光火石间，便记起守着仓库门的影子。 眼角迅速撇向四周，乍见那些运输工人面色惊慌，隐隐想要四散逃窜。 该死。 她低咒一声，心下一横，陡然拔高音量，“救命啊！打人了！杀人呀！” 少女声线本就不低，平素温和软糯，尖叫起来也是震惊全场。 枝头几只鸟都惊飞了。 周围其他人没来得及动，离得最近的车间里已经冲出一帮工装职员。 “咋啦咋啦……嗯？周蓓，你在这儿做什么？” 当先有人认出厂花，又看看四周许多陌生的面孔，一时有些懵。 周蓓咬牙气急，又怕露出马脚，扭头就对附近几个女工道：“这人都认得吧，上次还来咱们门口摆摊，现在就溜进来偷东西，快过来帮忙。” 几人对她向来唯命是从，闻言撸起袖子，也不论真假就要动手。 “好哇，还敢来，这下被我们逮到了吧。” “给摁住送纠察队去。” …… 七手八脚一拥而上，连笑再大力气也白搭，身上立马被掐好几下。 她张嘴刚要喊，扒在身上力道一轻，紧接着整个人就被扯出人潮。 入眼是一片蓝色的工装服，笔挺的腰背跟刚毅的下颚线，再往上…… “徐正刚？” “嗯。”徐正刚垂下眸，刚正俊朗的面容隐隐透出担忧，“你没事吧？” “没事。”连笑揉着胳膊，下意识往他身后躲，同时低声提醒道：“我来拿货的，看到这群人鬼鬼祟祟，你认识吗？” 绵软的气音拂过耳畔，徐正刚嗅到少女身上洗发水的香味，有些不好意思地撇开头，但脚步仍是坚定不移挡在她身前。 对面的周蓓见状，气得当场跳脚，指着她就破口大骂，“你这个女人要不要脸了，大白天往一个男人身上扑，你给我撒手！” 她简直要气疯了。 平时凑近徐正刚几分都被避如蛇蝎，现在却便宜了另一个女人。 这怎么能忍？ 连笑觉得自己像被抓现行的小三，但为了小命，不得不躲在人肉盾牌后，伸着脖子辩解，“姐姐，我要不躲就被你手撕了。我好心来告诉你们家进贼了，你却把我当贼，好没道理。” “贼，哪里有贼，你就是贼！”周蓓继续跳脚。 “哪儿没有，你身边那群人，谁认识？”连笑直指对面一帮没工作服，藏头露尾的男男女女。 徐正刚也早就注意到那边，眼神犀利道：“周蓓，那些是什么人？” 闻言，对面的周蓓脸色一僵。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一时见到仇人报复心切，忘记现在不能声张。 第93章 拦车 运输队伍总是半夜或者清晨出动，一般早晚班工人在车间不会走动，自然不会碰上。 所以四下一对望，众人也一头雾水。 刚好在那群陌生人中杵着的周蓓僵着脸，嘴唇动了动，“这是……运输废品的。” “废品不是国贸那边处理的吗？”徐正刚是高级技术工，平常也会查看废品质量，因此对运输线也熟悉。 “这……这我不清楚，是我大……”话到嘴边，周蓓又连忙闭上嘴，嘀咕道：“那也许是她带进来的。” 这个她，自然是指连笑。 这时，连笑又跟以前一样嚣张，跳出来叉着腰道：“好啊，那你报，警，让公，安把我们一起抓了。” 她暗道周蓓情商不高，胆子真大，这点本事就敢出来办事。 简直嫌命长。 果然，话一落地，对面周蓓立刻慌张摆手，连声道：“不行不行……” “为什么不行？”连笑挑眉。 在她逼问下，周蓓六神无主，手足无措的模样一下落入下风。 徐正刚也已经察觉到不对，上前一步道：“我看还是去请示厂长吧？” “什么？”周蓓一下抬起头，眼睛瞪得老大。 面上的恐慌已经无所遁形。 而与此同时，一直从旁观察事态的一伙男女亦是应声行动，拔腿就往外冲。 不好！ 连笑最后看一眼还紧闭的办公室大门，咬了咬后槽牙，决定不再等了。 “林叔！”她扭头冲向大门口，大声招呼道：“拦车，抓人！” 话落。 在所有人始料未及中，大门处蓦地涌进一帮人，个个都是身强体壮的码头搬货工，顿时把出口堵死。 那些往外冲的人群跟豆腐碰菜刀似的，三下五除二就全被摁倒了。 整个过程不超过一分钟。 完事后，林大力指尖转悠着一圈车钥匙，痞里痞气走过来，道：“粤字开头的车，从广东那边来的。” “嗯，查查车主。”连笑信步走出人群，对大门口一帮汉子颔首致谢，“谢谢各位帮忙了。” “哈哈，小老板客气了，多亏你跟大力，我们才能混口饭吃，是我们该道谢。” 汉子们纷纷应和。 早在月前码头工人最先解散，苦于出路时，林大力拉着他们跟连大海去火车站做起倒爷的买卖。 现在也算林大力的手下。 “嗯，那先送纠察队审审看吧。”连笑也不再客气，先让人把现场收拾了。 “好嘞。” 一伙人来去匆匆，很快押着人走了。 徒留下现场一票人都摸不着头脑。 “你你你……”周蓓看着方才还娇小装柔弱的少女摇身一变就成了指点江山的女强人，一时难以接受，“你到底是什么人，凭什么在我们厂子里抓人？” 凭什么？ 闻言，连笑忽而一声低笑，声音如劈开云雾般清脆动人，“不是你们的厂子，现在，这里是我的。” 什么？ 周蓓一愣，旋即眼神挑剔地打量着她土气的装扮，嫌弃道：“我看你是有病吧。” “哈哈，周厂花，说话可当心点。”林大力突然走过来，站在连笑的身后，歪着嘴角笑道：“你们不是很想知道厂子新任领。导是谁吗？现在我给大家隆重介绍下，连笑，连小老板，就是你们的领。导。” 第94章 不要喊我大伯 别说周蓓，当时在场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 满地捡不起来的下巴中，众人呆呆望着眼前柔柔弱弱，几个月前还在他们厂子门口摆摊的小姑娘，以后就是……新领。导？ 不可能！ 周蓓几乎想嘶吼，但她晓得林大力，知道内幕，更加确定对方不是撒谎。 这时，连笑也不理她，仰头对二楼的办公室脆生生喊道：“周副厂长，不下来见一面吗？” 这么早的时间，办公室应该没人。 但片刻后，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房门却吱呀一声打开，露出一身板正蓝色工装服的周德。 “哎哟，我这昨晚算账，睡在里头了，这会儿才听到动静。”周德挺着大肚子，一路踢踏着硬底皮鞋快步下来，走到连笑跟前，笑容和蔼可亲，率先伸出手，“连老板，欢迎欢迎，您可真是年少有为啊。” 接着又跟林大力热情握手。 连笑听他所言，又见他身后空空荡荡，顿时心有盘算，面上露出一抹笑意，意味深长道：“刚才我在楼下被当贼绑了，那样大喊大叫副厂长都没听到，看来是睡得挺熟的。” 周德眼底划过一丝暗芒，又很快遮掩下去，正色道：“还有这事？太不像话了，怎么能这么对以后的新领，导呢！” 他板着脸，假意申斥，实际却在暗示连笑派头大，在给众人下马威。 对着这种老油子，连笑稍微嫩点都会被捉弄死，但她连供销社都能拉下马，更何况是对一个周德。 “不着急，我今天只是顺道来看看，发现点情况，所以想问问副厂长而已。”连笑摇头，视线落到不远处的周蓓身上，语气淡淡道：“听说周蓓同志日前找林叔办事，出手就是一万块，刚好我发现厂子里仓库的废品有些问题，刚好，又见到她跟一伙外省的运输队在仓库门口，你说，巧不巧？” “……” 那边周蓓被几个‘刚好’已经吓得手脚发颤。 紧接着又见林大力轻车熟路进旧仓库拖出一麻袋废品，哗啦倒出里边完好的布团。 她腿一软，直接就跌坐在地上。 周德面色也几经变化，似纠结似痛苦，最后化成平静，跟几缕强添的愤怒，一下对准周蓓喝道：“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这些年是白疼你了！” 闻声，地上的周蓓猛地抬头，直勾勾望了过来，失神道：“大伯……” “不要喊我大伯！”周德气急，满面失望之色溢于言表，“你平时骄纵任性也就算了，没想到能犯这种弥天大错，如今我也是保不住你了，你要是为父母着想，就去自首吧。” “我……”周蓓还想再说，可听到最后半句时，面色一僵，眼底的光也迅速颓败溃散下来。 林大力见状，诧异地望向连笑。 连笑却挑挑眉，早有预料。 从周德孤身一人出现开始，她就知道周蓓会成为替罪羊。 果不其然，后来从周蓓家搜出大量现金，连同对外运输的账本也一应俱全。 与其说周德是疼爱周蓓，不如说是养着她当一个器皿，替他藏污纳垢。 第95章 等我 经过调查，那支运输队是早期倒爷发家，走南闯北做电器运输的。 前两年深圳蛇口建立经济特区，这些人受雇于纺织制造业的老板，专门跑长途收购各大衰败国营厂的东西。 那些外省工人一口咬定是周蓓。 事后。 “靠，果然是老狐狸，手脚做得这么干净，要不是连丫头机灵，怕是尾巴都抓不到。” 林大力从纠察队把消息带回来，喝着酒愤愤不平。 “虎毒食子，周德这人不好对付。”连笑慢悠悠夹了一颗酒鬼花生放进嘴里，觉得味道有些淡。 “嗯，自己亲侄女能拉出去顶缸，听说周蓓是家里独生女，这一家子算是完了。”连大海在旁边倒吃得津津有味，还不忘说正事，“现在我们刚接手厂子，人员跟工作安排都得仰仗周德。说是退居副厂长辅助工作，实际周德代表的就是抱着铁饭碗的员工一方，以后怕是麻烦了。” 他们都知道，不拔掉周德这颗钉子，后患无穷。 面对两人的心烦意乱，连笑倒是从容淡定得很。 “爸，林叔。”倾身给两人各自倒酒，她也满上一杯后，细白葱段般的小手捏起杯子，面带浅笑道：“我们能走到今天已经是过去不敢想的，所以我相信，路子总比困难多，不是吗？” 一桌三人，连笑年纪最小，但却是主心骨。 连父跟林大力想起火车站被人驱赶的寒冷冬夜，心头又涌起无数热血。 “干！”林大力猛地大喝一声，端起酒杯，飒然道：“连丫头说得对，那么苦那么难都过来了，现在日子好了反倒娘们兮兮，天塌下来大不了再回去火车站猫着去！” 说罢，与连笑酒杯相碰，清脆响声未落，酒水已经仰头倒进。 三人相视一笑，面上愁云终于散开。 晚些时候，连笑起身要先回房。 连大海说话大着舌头，在后头喊道：“闺女……那，那个你二哥寄了信，搁你桌面上了。” “好。”连笑应声，推门就见到书桌上的信封。 她正奇怪自家二哥有事为什么不打电话，一边随意拆了封口，却发现里头还有一个封面。 嗯？ 指尖夹出里头另一个褐色信封，她展开一看笔迹，心脏蓦地一空。 屋内空气似乎都静谧了几分。 寄件人：霍景云 收件人：连笑 这是第一次，他们的名字排在信封上，也是霍景云第一次用那手俊逸潇洒的字书写出她的姓名。 这应该是二哥跟霍景云见了面，后者托付的信件，而自家二哥怕其他人看到影响不好，所以外面加一个信封作掩护。 歪打正着，避开了所有耳目。 连笑抿着嘴角，今天面对一伙人围追堵截都不曾慌乱的心脏此刻咚咚跳个不停，来回几个深呼吸后，才小心拆开第二个封口，取出里头一张薄薄的雪白信纸。 她打开红色丝线般的网格，一眼扫过去，整面几乎都是空白。 只有排头写下一个名字，下面一行空出两格，黑色墨水力透纸背地写着两个字。 ‘等我。’ 连笑再看一眼信封，发现里边还有一朵干花。 第96章 助手 黄岗村山脚下的平原时常生长着一丛丛野花，紫色花蕊小巧精致，迎风招展。 此刻躺在连笑掌心的，便是这种紫色小花。 花名叫—— “勿忘我。”她轻声呢喃着，拈花沾着唇，脸上忽有火烧云蔓延开来。 等我。 勿忘我。 这是霍景云唯一对她说的话。 那一晚，她把信藏进抽屉里，把那朵小花放在枕边，仿佛生活一切惊心动魄跟艰难险阻都能逢凶化吉。 翌日，连父宿醉起不来。 连笑照旧下楼遛弯，刚出楼道口就见到不远处的大榕树下，一身板正的徐正刚直直望了过来。 她一愣，旋即也走过去问道：“来找我的吗？” “嗯……”徐正刚面色有些尴尬，望着楼道口，想起之前的事，嘴角抽动了一下，“之前搬来的人就是你。” 这话题不仅是他，撒了谎的连笑也摸摸鼻子，主动道：“先前骗了你，对不起啊。” 她老老实实道歉。 徐正刚沉默一瞬，又摇头道：“不怪你，你也是为倒卖布料的事情而已。” 他还不知道是自己阴差阳错捅破周德的阴谋。 见他神色颇有些落寞，连笑也不戳破，只迟疑一下后，开口道：“其实周蓓的事情，未必是全部真相，如果你想帮她，我可以告诉你方法。” 身形僵硬的徐正刚蓦地抬起头，许是站久了，浑身骨骼发出脆响。 “不是，你别误会，我跟她不是……”他下意识想要解释，可对着眼前少女懵懂的神情，脑子又渐渐冷却下来，恢复了理智道：“我只是觉得，一切都因我而起，周蓓虽然刁蛮，但不是一个坏人。” 关于周蓓的作案动机里，有关于那一万块钱推荐名额的事。 徐正刚也去过现场做笔录，想来是把责任揽到自个身上了。 个人有个人的想法，连笑无力阻止，但如今的局面，显然也不是她想要的最佳结果。 往后在纺织厂开展工作，周德已经不能信任，她需要物色可靠的人从中走动。 而眼前仅有几面之缘的男青年，给她的感觉便十分靠谱。 于是连笑当机立断，拉人入伙，并且成功将两栋家属楼里，所有员工情况都了解透彻。 事发后第三天，林大力特地在食堂举办欢迎会，连笑穿着一身毛绒羊裙现身，正式跟大家见面，并且宣布提拔徐正刚为自己的助手。 “助手？这是什么新鲜词，难道自己没手没脚，事情不会自己做吗？” “这小姑娘就是花样多，挤走周蓓，立马就把徐正刚绑在自己身边。” …… 男工那边没多大动静，反正在谁手底下都是干活。 但女工却不同。 这帮人本就是周蓓的跟屁虫，之前在门口跟连笑有恩怨，如今还被一个小自己好几岁的漂亮小姑娘管理，心里不禁冒酸水，还特别不服气。 当下三言两语，把徐正刚都骂成蓝颜祸水。 连笑也不生气，只端着杯子走过去，在说得最大声的女工面前放了杯水，“喝口水，消消气。” 女工还以为她认怂，靠着椅子不说话。 岂料下一秒，连笑便接着道：“气消了就收拾好你的东西，去会计那儿领完这个月工钱，以后不用来了。” 第97章 你不能让我下岗 叮当。 有筷子掉落，砸到碗碟上。 紧接着附近陆续响起一阵抽气声。 那名女工猛地回头，错愕地盯着连笑那张人畜无害的脸，一种工人的至高地位受到羞辱的怒火轰然炸起。 啪。 对方一下拍案而起，腰宽体胖的身材极为威慑力，眼睛瞪如铜铃，逼视着诘问：“我是吃公粮的铁饭碗，你凭什么让我走，你说啥子屁话！” 怒火冲天，口沫横飞。 连笑瘦瘦小小，仿佛一巴掌能被拍飞。 但她的脚步没有丝毫挪动，甚至在对方抬手一刹那，扬起眉梢，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想来周副厂长给大家透露消息时，少说了点东西。” 连笑环顾四周，声音不高不低，却十分清脆道：“往后国营企业将全面淘汰，转变经营模式，而纺织厂由我承包买下，变为个人经营模式。也就是说，以后你们的工资，都由我来发，你们的去留，也掌握在我手里。” 最后一个字符落下，满场都陷入了死寂。 压抑过后，食堂内爆发出一阵巨大的轰鸣，仿佛水入油锅，尽数沸腾。 “不……这不可能！”刚才还嚣张跋扈的女工崩溃大喊，但扬起的手终究颤抖着，不敢再往下落一分。她茫茫然望向副厂长的方向，想寻求一丝安慰，可对方的沉默却叫人心底发凉。 “不！”求生欲让她幡然醒悟过来，猛地朝连笑软下语气，低声哀求道：“我刚才只是胡说几句，现在就跟你道歉，你不能因为这样就让我下岗啊。” 说着，她立马想弯腰。 “何玉莲。”连笑却突然念出她的名字，伸手挡住对方的动作，徐徐道：“你进厂三年，从没一个月全勤，五次被抓到偷拿厂里东西，家属楼里任由亲人欺凌他人……” 随着一桩桩一件件事情被挖出来，女工的表情从震惊到惊惧，几乎验证了事实。 最后，连笑淡淡得出结论，“往后像你这样磨洋工，破坏效益，监守自盗的员工，一律不录用。” 何玉莲颓然跌坐在椅子上，面无人色。 而紧接着林大力便领着会计，当场结算工资，随后又陆续给其他部分人发了书面评价表，有几人跟着何玉莲被拖出食堂大门。 再没人敢吃东西，满场都战战兢兢，望着几分钟前软糯香甜的可爱少女陡然成为人人畏惧的周扒皮。 周德坐在席面上，也被打得措手不及，眼见被拉走的几人还有自己的心腹，他急忙起身劝道：“厂长，这大好的日子，火气是不是烧得太旺了？大家在国营厂都跟一家人一样，妻儿老小都在，突然失去工作，以后可怎么活啊？要不再宽限几天，再考察考察给一个机会吧。” 闻言，在场众人，包括徐正刚都不禁点头同意，心生不忍。 “周副厂长，你是知道外边形势的，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大批下岗工人连工资都领不到。”连笑扬起声音，态度没有丝毫退却，“现在我还能补给这些磨洋工的人几个月工资补贴，要是卖力的话，不愁买饭吃，说到底，他们只是咎由自取。” 第98章 徐正刚被打 其实按照规划，这里大半员工都能裁减掉。 其一是国营不再承包销售渠道，初期开发人工成本不用过高。 其二是纺织厂现存财，政问题已经赤字相当严重，再继续雇用庞大人员体系，百害而无一利。 可连笑还是跑遍家属楼附近，挨家挨户查探了情况，只缩减了少数人员。 “往后几个月我是同大家共进退的，希望你们可以慢慢明白，市场经济市场既是角逐，又是一场残酷的竞争。” 那天的欢迎会，成为纺织厂众人毕生难忘的一顿饭。 连笑说了许多，众人却似懂非懂，只觉得如此天真可爱的面庞讲出条条大道理尤为不协调跟滑稽。 因此面对新出的厂规，在留下的老员工中又爆发起一阵不小的喧哗。 “三个月内考核不达标就搬出家属楼，我一家七八口人又能往哪里搬？” “下面这条更过分，全勤不达标要扣工钱，还一次一块钱！” …… 十几条规定就像绳子，给人极为不舒适的压迫。 张贴公告的徐正刚很快被人群围住。 “正刚，这些条条框框不会是真的吧，要是这样谁能活得下去，不说奖金分红那些是什么东西了，就欢迎会上那丫头的做派，分明不给大家活路啊。” “就是啊，正刚，你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吧？！” 徐正刚模样周正，办事稳妥，人缘挺好，虽然之前有人不满他突然投靠连笑，但此时说话还算客气。 “规定没有问题，只是替换掉吃大锅饭的方式，大家认真肯干的话，待遇肯定会比之前好。” 斩钉截铁的话语让众人心下稍安，还有人想打听诸如市场经济之类的东西时…… 忽地，“你说的啥屁话，要真待遇好，为啥不让大家安心都住在家属楼里，这些都是之前分配好的，凭什么要考核，我看连笑就是想霸占我们的房子！” 一道突兀尖锐的声音在人群外响起。 徐正刚抬眼望去，认出那人也是周家走后门进来做事的亲戚。 “各位听我说……”徐正刚正要解释。 那头却情绪愈加激烈地煽动，“大家不要听他胡说，他们这是在薄削，我们不能屈服。” 突然转变的模式本就令人心浮动，这下更是火上浇油。 许多人顷刻间就被触动，吵着闹着当场就宣布要罢工。 徐正刚拧眉还没张嘴，肩膀突然被人重重砸了一拳头。 “打倒这些恶霸，打倒走狗，我们不要离开自己的家！” 不知是谁先开始喊，几乎在眨眼之间，人群便已经疯魔。 无数拳头朝着始料未及的徐正刚招呼，等二楼办公室里听到动静，连笑等人匆匆赶到，地上的人早就昏厥过去。 “快送医院。” 连笑当即吩咐，起身环顾一圈四周的人潮，眯起眼睛危险道：“你们谁敢拦，今天徐正刚要是出事，你们所有人都算一份。” 原本还想动手的众人明显瑟缩了一下，理智一回笼，面色都有些茫然。 似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对平时一起工作的同事施以暴力…… 第99章 徐家二老 徐正刚诊断出轻微脑震荡。 办理住院手续后，连大海派人去通知徐家的人。 病房外的走廊尽头，三人站在一起，脸色都很不好看。 “艹。” 林大力几口抽完烟，忍不住爆粗，骂道：“周德那孙子，咱们打他措手不及，撸他几个人，他居然就下死手。” 事后他们都看过，徐正刚脑袋上好几脚都是专门踢的。 要是再迟一会儿，后果不堪设想。 连笑面上也难得没有笑容，手里抓着病号单子，轻声分析道：“他就是要闹大，如果一接手就有人死，往后谁都不敢动国营厂这块硬骨头。” 对方想要的，不仅仅是报复，而是重新把权力归拢。 “呵，鸡蛋碰石头，这么搞除了拖垮镇子发展，没有任何用处。但世界上就有这些人，自私自利。”连大海无奈叹口气，显然是想到以前忘恩负义的黄岗村。 “靠，难道就治不了他？”林大力气的牙痒痒，掰着手指关节咔哒咔哒响。 “不会。”连笑笃定地摇头，揉皱病号单的一角，语气也渐渐冷硬起来，“既然大势所趋，那我们就陪他玩玩。” 周德这个副厂长巴不得天下大乱，连大海跟林大力不敢多在医院逗留，付好医药费后，匆匆赶回工厂。 连笑取药上楼，返回病房时，徐正刚已经醒了。 徐家人也在。 两方见面，都是一愣。 徐家二老率先打量了一遍连笑，继而撇开头，颇有股傲人。 “你……麻烦你跑一趟了。”半躺着的徐正刚忽然坐起身，下意思扯了扯衣服，表情有些窘迫。 “诶，你现在不能乱动。”连笑急忙走上去，一把将人摁回去，又苦笑道：“该是我向你道歉才是，都是我的缘故，才害你被打。” 老两口原还被儿子一惊一乍吓到，再听到两人语焉不详的交谈，立马就想到一种可能性，脸色刷地无比难看起来。 “我就说，我们家正刚是老实本分的孩子，在厂里这么多年一直人缘挺好，怎么会无缘无故被打。” “……” 徐母突然神来一笔，炸得场面诡异地安静下来。 “妈，您瞎说什么？”徐正刚闻言，裹着纱布的前额下，两条眉毛拧起来，“这是我们厂……” “我知道，你少插嘴。”徐母抬手打断道，继而又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目光扫向对面床边的少女，语气刻薄显摆道：“我知道，你们这些女孩喜欢有能力有抱负的男孩，就跟你们那儿的周蓓一样，见着我们家正刚就恨不得往上扑。但要进我们徐家的门，首先第一点就是矜持，动不动就跑来医院照顾这种事，我希望下次不要有。第二呢，就是不给我们家正刚惹麻烦，他可是要考大学的人，你……” 眼见自家母亲越说越过火，徐正刚终于忍不住大声喊道：“妈，她是我们领，导！” “你，领……领，导？”徐母还抬着手，准备指点江山，一下声音卡壳，愣好半天嘴巴都没合上。 连笑这才放下药，施施然道：“忘了做自我介绍。伯父伯母好，我是连笑，纺织厂的新经营人。” 第100章 罢工 气氛瞬间凝固。 徐家二老在震惊中慌乱起身，态度以肉眼可见地软化下来。 那位端着架子，不愿开口的徐父主动伸出手，“原来您就是新厂长，我们家正刚多谢您的提携。” 边说着，他边胳膊肘捅了下徐母。 “是，是啊，谢谢……”徐母面色僵作一团，不知所措。 “两位客气了，这次徐正刚同志是在下达我通知过程中受伤，除了全程医药费外，厂里也会有额外补贴。”连笑一一握手，随和地仿佛刚刚一切都没发生。 在她长袖善舞之下，徐家二老很快夹着尾巴走了。 病床上的徐正刚很是愧疚地道歉，末了沉沉叹口气，失望道：“你说得对，副厂长确实在从中作梗，今天带头起哄的，就是他几个远方亲戚。” 张贴告示的事情，其实是徐正刚自己揽下的。 因为他信任和蔼可亲的原厂长不会狼子野心，真的想让众人团结一心渡过难关。 可惜…… “人心叵测，不怪你。”连笑从床头削了苹果递过去，宽慰道：“这次是我们疏忽，你好好养伤，就当带薪休假吧。” “带薪休假？”听着少女口中层出不穷的新鲜词，徐正刚反而不好意思躺下去，执着而认真道：“你放心，我会尽快返回工作岗位的。” 连笑以老板的身份鼓励了几句，旋即也离开医院。 下午，她便派人给徐家送去油粮米面，一行人大张旗鼓，浩浩荡荡，整个家属楼都出来围观。 徐家二老千恩万谢，享受着众人钦羡的眼神，倍感面上有光，还得叹一句，“连厂长真是大人有大量，菩萨心肠，正刚是跟对领，导咯。” 其他人听到，皆是心情复杂，缩回家里暗自焦心。 作为第一家转型由私人承包的工厂，开工头一天就闹出伤人跟罢工，引起了小镇的广泛关注。 连张海泉都特地找连笑了解情况。 两人在办公室里谈了许久，出来时张主，任又是满面春风，引得国贸办众人纷纷犯嘀咕。 “这连家小姑娘是有舒心丸不成，怎么每回都能平息主，任的火气，真是稀罕。” 当然，如果问本人，张海泉肯定会说：“连丫头何止是有舒心丸，那简直就是宝贝疙瘩。” 关于谈话内容，无人知晓。 而国贸办走一遭后，张海泉也似乎并不想管，照旧对外招商引资。 纺织厂那边则因为集体罢工，彻底陷入停摆状态。 连笑干脆关了大门回卤味档，另一面派人每天给家属楼发工资。 明言规定：“三个月没到期，谁都不会下岗，无论干不干活，工资考核照旧。” 刚拿到钱还胆战心惊的员工们一听，还有些懵。 但马上就有人出来煽动。 “这是怀柔，不要被骗了，以为几个臭钱就能让我们回去给周扒皮工作，门都没有。” 大家依旧采取抵抗态度。 连笑也不管，每天抽空卤味档的盈利资金，跟不要钱似地往家属楼里发放。 当纺织厂机床落下一层薄灰的半个月后，小镇发生了一件大事。 第101章 前车之鉴 镇上的罐头厂倒闭关门了。 午间在卤味档口吃饭的人们都在热火朝天地讨论这件事。 “哎哟，一夜之间全下岗了，我家就在附近，大门都上了封条。大清早那些工人哭天抹泪在门口嚎，听说还去国贸那边，结果全被赶出来了。” “哎，原先还以为国营厂转型，国贸天天招商只是走形式，没想到真倒闭了，真够吓人的。据说就是因为罐头厂拒绝接受私人承包，把投资商给打跑了。” “现在罐头厂关门，家属楼也在陆续回收，我也犯愁，感觉下一个就到自个家了。” …… 当一件事情没有真正关切到自身利益时，无论强调多少遍都不会有人放在心上。 而罐头厂的倒闭，骤然敲响了众人心头的警钟。 纺织厂家属楼里也是一片沸腾跟喧哗。 半个月以来，一直心安理得，拿着工资吃吃喝喝，以期盼连笑熬不住，再次拿回铁饭碗的工人们此时都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就连平时跳得最高的周家亲戚，一时也觉得脖子发凉，赶忙去周德家里讨商量。 “厂长，原来连笑说的，都是真的！现在有厂子倒闭了，那咱们要是也倒了咋办啊？” “慌什么！”周德低喝一声，坐在沙发上面沉似水。 其实早上得到消息，他就特地去国贸办，这会儿刚到家，心情也正烦躁。 他也没料到，这次上头是下定决心要整顿厂子的。 “要不……”一阵沉默后，有人开口，小心翼翼地望向周德，“厂长，大家都想跟着你，如果是自主经营的话，那你能不能，能不能把厂子买下来？” 话音一落，旁边几个人眼睛也齐刷刷亮起来。 周德却凉凉抬了下眼皮，表示自己没钱，让大家先稳下阵脚。 等人都走了，他扭头便狠狠呸了一口，再不复温和可亲，骂骂咧咧道：“亏成空壳的破地方，要不是老子想多捞点钱，才不管你们死活。” 另一头，还没等再去煽风点火，第二天照常接到工资的纺织工人就已经表示自己要去上班，并且连连摆手拒绝提前预支工资的行为。 有人来到厂门口，见到清点考勤人员的徐正刚，还特地塞几块钱做赔偿。 “正刚同志，是我们当时犯浑，真对不住啊。”道完歉，那人不等回答又做贼心虚问，“考核还算数吧，我要是第一个来上工，是不是留在家属楼的机会就大点？” 徐正刚抓着本子，严肃认真点头道：“是的，只要不磨洋工，产出量多，厂长说年底不仅有房子住，还会有奖金发。” “真的？那太好了，我立刻去车间工作。” 这几天被罐头厂的事情闹得惶惶不安的情绪终于转危为安，那人赶忙进车间做事。 后续来的人越来越多，基本达到了生产人手。 徐正刚便根据连笑留下的图纸，让工人开始生产。 而在真正看过设计图后，那些有经验的老工人更是惊喜异常，后悔没有早些听从安排，余下工作上更是尽心尽力。 第一天正式开工，尽管人数不齐，产量却是原来的两倍。 第102章 自己的车队 另一边，经由深圳车队的启发，在随着市场逐步私人化开放，国贸协助运输端口有限的情况下，林大力提出组建自己的运输队伍。 “会不会成本过高？”连笑近一个月账面都是只出不进，单纯靠卤味档已经杯水车薪。 此时再供应车队，显然力不从心。 “钱的事不用担心。”林大力吊儿郎当，穿着新潮的喇叭裤摆手道：“都是火车站的自家兄弟，这阵倒爷做腻味了，一直吵着要跟你混，只要你一点头，前期半年他们都能免费打工。” 火车站线路虽说是林大力领的头，但无论是销售手法还是产品创意都来自连笑。 在林大力跟连父日常的宣传下，如今在整片火车站倒爷的心目中，这位从黄岗村单枪匹马拿下第一个个体经营的小姑娘已然成为他们心中的传奇人物。 “这么好？”连笑闻言不禁失笑，倒也没真利欲熏心，把人当骡子使唤，只估算资金回笼的速度，写了三个月的工资欠条。 剩下的，便交给林大力去弄。 三天后，第一批样品出炉。 连笑跟连父亲自到车间检测质量，也不得不说，亏得以前国营任务松散，机器磨损不大，尽管是老机器，各种花样织出来都相差无几。 “真漂亮啊。”连父提起一件开衫短袖，不禁啧啧感叹。 虽然事先看过图纸，但真正成品的颜色跟视觉感受是完全两回事。 “以我在火车上几个月的经验，笑笑，这次你设计的东西，肯定会打开市场的。” 其实不用连父作为倒爷的目光评判，就是新品出来时，老技术工人们也都爱不释手。 其中还有好几个询问，能不能讨要几件回去给家里人穿。 对此，一向大方的连笑却是严词拒绝。 “每一次产品没有出现在市面上时，厂内不许泄露半点消息，往后员工福利不会少了大家的，但这是厂子保命的本钱，希望大家能明白。” 那时候，还没商品竞争意识，吃惯大锅饭，以为还跟以前一样大家只是指定生产互通友好，所以大家也只当连笑小题大做。 甚至最后在动手缝制一双兔耳商标时，众人也都不明所以。 一个星期后，临时组建的车队在林大力的带领下，载着‘小兔’服装启程前往省城各地市场，同一时间动身的，还有国贸办的队伍。 对此，张海泉在光顾卤味档时还似真似假说道：“呵呵，连老板真是财大气粗，连着往厂子注入不少资金了吧，你是不是把摊子铺得太大了？” 这话虽有刺探的意思，但更多是作为朋友的关心。 他管理国营厂十几年，打的是稳妥安全的路线，看到连笑一冒头就是这种阵仗，一时还真有些心惊肉跳。 连笑刚在研究冰镇酸梅汁，特地端一杯过来给他尝尝鲜，面上仍是可爱又纯真的笑。 “外边的形势变化多快，张主，任比我更清楚，上个月深圳蛇口那边已经开了私人经营的商贸城，拒绝了国贸插手，导致很多转型厂子商品滞销。”连笑坐在对面，指尖在桌上轻点，于满院玉兰花香中道：“您觉得这次出去的货，有多少能进大商场，又能卖出多少？” 第103章 周德的画稿 国营变成私企，也会将一种垄断带往另一种形式。 尽管霍景云当初帮着张海泉把小镇国营转型，但这也只是第一步，现在霍家事情多，霍景云暂时失去消息，张海泉守着一亩三分地自己干，也是倍感吃力。 “嗯……上个月，省城商贸那边关闭了几家店铺，货确实是被退回来一些。”他回忆上个月的报表，表情有些迟疑。 “这只是开始。”连笑淡淡一句话坐实了他的忧虑，“以前什么都是分配好的，往后的市场得用抢的。” 市场经济的开放，会像一瓶催化剂，瞬间吹活整个大地。 但紧接着，就是弱肉强食的世界了。 乃至于到穿越前的二十一世纪，抢占市场俨然成为最重要的指标。 “这么严重了吗？”张海泉也不由得挺直腰背，面色严肃起来。近来他正四处考察，学习如何处置家属楼跟下岗再就业的问题，对这方面确实不够警觉，如今才发现事情有些超出想象，他不由望向面前的少女道：“连老板有什么办法吗？” 连笑神秘一笑，并不作答，只答应自己做先锋，若是有出路肯定不会忘记小镇其他人。 随着79年某位老人重要讲话之后，大地已经出现鲜艳的色彩。 在其他大都市里，喇叭裤，健美裤，蛤蟆镜，飞机头……这些早已跟着春风遍布，所以连笑并没有多少生产那些历史遗留中的流行，而是用超越几十年的眼光设定了简单实用的款式。 生产线上的运作很快把仓库堆满，当徐正刚请示是不是要暂缓脚步时，连笑却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不要停，毛线不够就跟其他厂子收购。” 越是没有进账，纯粹消耗人工成本的时间里，连笑更不能停止运作。 与此同时，消失一星期后，神秘的周副厂长终于来上班，并且带来了一份投名状。 “这些可都是我特地去省城拜访名家拿到的画稿，里边全是市面还没出现的东西，希望能给咱们厂带来更好的效益。” 当时连笑正跟徐正刚在食堂吃饭，周遭人来人往，不停有人跟他打招呼。 所以周德的话，理所当然也被众人听到，并且得到称颂。 “呵呵，真是辛苦副厂长了。”连笑接过那份完美解释他这段时间旷工和收买人心的线稿，面上也挂着同样的和气，手指随意展开，心想着老狐狸的小九九。 但很快，她的目光就被线稿中的图案吸引了。 上头简笔画功底一般，甚至可以说很粗糙，但里边的东西却是超时代的。 荷叶边雪纺短袖，泡泡袖，卡通贴图T恤…… 徐正刚离得近，也看得清楚，有些诧异道：“这人的设计风格跟你很像。” 连笑这才回神，斜眼瞟着一旁站着的周德，皮笑肉不笑道：“难为副厂长能找到这样的好东西，往后这样优秀的设计还请多多益善，账目可以直接到会计那里报销。” 周德笑呵呵表示，“都是为了厂里，这事交给我。” 旋即他眼底划过一抹阴狠的光，盯着少女的侧脸暗暗想着：到时候就趁你病，要你命！ 第104章 刘家上门 除却第一天新官上任三把火，平常连笑很好相处，成天在厂子里溜溜达达，最经常穿着裙子在大树下画图。 阳光透过树梢缝隙，斑驳落在她乌黑的发丝与白皙的脸上，远远望去更像哪个邻家小妹妹。 而厂里大部分事务也是由连大海经手，大多时候连笑都混在工人里头。 周德打开一条窗户缝向下看，见少女又晃进车间，不禁撇嘴，“再怎么有钱也是土财主，上不了台面。” 说完，他扭头望向办公桌后的工人，问起生产情况。 “厂长放心，您拿来的图纸已经在勾画织线了，那丫头还夸图漂亮好看，这次要大批量生产呢。” “嗯。”听完，周德点点头，这才露出满意的舒心笑容，对近前的人道：“只要你们站在我这边，周蓓的事情我也会尽力帮忙的，毕竟说到底，她也是被连笑害的，现在我们更应该一条心。” “是是。”那工人正是周蓓父亲的结拜兄弟，对于周德深信不疑，“蓓蓓是个好孩子，我们就希望她能早点出来。” 随后，周德让人出去，舒舒服服翘起二郎腿喝茶。 他不管事，别人也不招呼他。 连大海忙完一圈从外头回来，竟然一身脏水臭气熏天。 “爸，这是怎么了？”连笑从车间出来，见状立马上前询问，见他脸上跟脖子还有几道口子。 “诶，别提了。”连大海避开女儿，自己走进屋抓了毛巾跟铁盆，走到外边工人的洗漱台边上，边打水边解释道：“我回家拿东西，正巧在楼下碰见刘长峰就停下聊聊小北在学校的情况，没想到上次被赶出去的何玉莲带着一家家杀过来，拎着馊水桶泼我一身，几个婆娘还上手挠。哎，我是真发现，每次撞见刘家那小子就倒霉……” 反派对上男主光环，当然倒霉。 连笑在心里想着，还有些庆幸事情不大，又好奇道：“你怎么会在那里遇到他？” “哼，还不是他未过门的媳妇有本事，把他们弄到镇子里住了呗，就在咱们家附近不远的家属楼。” 提起张雪茹，连大海也是没好气。 毕竟几次流言蜚语，背后搅风搅雨都有她的影子，比起无意识的刘长峰，连家人对女主恶感更甚。 “住家属楼了？”连笑皱起眉头，想起那几张明显出自张雪茹之手的设计图，总觉得事情不简单，便笑着对连父道：“既然是这样，那下次请刘老师两口子来家里吃饭吧。” 明争暗斗，交锋好几回了。 连笑也觉得，是时候会会女主了。 连大海不大乐意，其一是直觉不喜欢，其二是女儿作为曾经被抛弃的一方，实在让他咽不下这口气。 但女儿近来越发有主意，他也还是如实传达了意思。 意外的是，刘长峰不仅爽快地答应了，隔天下午连家父女刚到六楼，便听到半掩着的门内传来一道熟悉的大嗓门。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面面相觑。 果然，铁门再次被推开时，一个肥硕笨重的身影率先迎了上来。 “哎哟，笑笑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漂亮啦，瞧瞧这小模样，跟在我家打滚时可大不一样了。” 第105章 与女主正式见面 门边正换鞋的连大海闻言，脸登时就绿了。 他心想老子娘的，闺女让你打折腿还有脸说。 王金凤也意识到不对，连忙道：“哎呀，瞧我这张嘴，大海兄弟别见怪，都过去了，过去了。” 连大海脸色郁郁，但到底上门是客，还是没发作。 王金凤这人讨厌的地方就在于，明明好事都能说臭，还浑然不知，自认和蔼可亲。 例如此时她就拉着连笑到沙发上，跟久别重逢的亲闺女似地，嘘寒问暖。 “我听你们村的人说，你现在可出息了，还办厂开店铺，手艺好着嘞，我以前咋没发现你是这么能干的闺女呢。” 你没发现的事情多着呢。 连笑一边笑嘻嘻，内心mmp。 很快，刘长峰跟连小北也从屋子里出来，后者扑到姐姐身上，说自己考试一百分要奖励，前者则自如坐到连笑最近的单人沙发，温和笑着问道：“楼层那么高，你的腿能爬得了吗？” “没事，已经好了。”连笑假装看弟弟，实在不想对着男主油腻的脸，状似无意道：“我还不知道你们也来镇上住了，嫂子也在这边找工作了吗？” “这个……”刘长峰有些迟疑。 旁边的王金凤却很快接口道：“诶，她有啥本事，还不是跟你一样整个小破厂子，也是搞纺织的，那规模跟你那里肯定没法比。” “哦？开纺织厂啊……”连笑挑眉，口气戏谑。 “笑笑。”旁边的刘长峰有些尴尬，低声解释道：“雪茹是刚好碰到的机会，不是故意针对你的。” 上次卤味档事情过后，他一直心生愧疚，这会儿更不希望连笑会误会。 恰好他说话时，因为情绪激动，身体微微前倾，凑得比较近，张雪茹从厨房出来，正好从那个角度看过去，就好似两人在咬耳朵一样。 砰。 她重重把一盘菜放在桌上，惊得众人齐声望过去。 王金凤当下脸色一拉，便骂道：“作死啊，这么大力，还当在自己家没规矩，你不嫌丢人，我还没面呢。” 她一副太后发威的模样。 张雪茹梗着脖子，抿紧嘴唇，到底没作声。 而刘长峰已经一脸头疼起来打圆场。 连笑也站起身，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直盯向张雪茹。 这是她第一次见这本小说的女主，据说是从一个满是丧尸的末世穿越过来，武力值爆表。 但此时对方穿着一身黑白色工装，剪着一头齐耳短发，脚踩高跟鞋，除了看上去干练些，五官也称不上绝艳的类型。 许是种田文，作者想写的是女子当自强，而不是广开后宫的剧本。 至少表面上，这完全就是一个普通的80年代女强人，还是一个家有恶婆婆的女主。 最后两方休战，饭菜也上齐，一屋子才在临窗的客厅里坐下吃晚饭。 席间，连笑埋头正吃着菜，突然发现对面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刚开始还以为是女主，结果一抬头，便诡异地发现是王金凤。 “哎哟，笑笑食欲可真大，饭量也大，这有一阵没见，身子发育得可真是前凸后翘。”王金凤嘴里跟灌了白酒似地胡吹一通，紧接着又石破惊天来一句，“一看就是好生养。” 第106章 同桌吃饭对垒 “……” 全场在一片静默中，连笑被一块骨头卡到嗓子，开始昏天黑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 “诶，快点喝口水，拍后背。” 连母赶忙帮着顺背，连父去端水，一屋子人忙得团团转，好半天连笑才缓过来，摆摆手表示没事。 偏生王金凤还在旁边说风凉话，“哎呀，咋地这么不小心呢？” 连家人顿时一阵无语。 连笑也是心有余悸，赶忙把碗里大块骨头挑开。 与其说王金凤乌鸦嘴，倒不如说对方夸她的时候，让女主不喜，呛到的一瞬间，她余光分明看到张雪茹眼中毫不掩饰的恶毒。 这更加证实，女主的恶意是可以化为有效攻击。 只要恶意够浓烈，她喝口水呛死都有可能。 “好了，妈，吃饭就别说话了。”刘长峰也当是母亲吓到人，沉着脸不大高兴。 王金凤噘嘴还要再说，瞧见旁边张雪茹铁青的脸色，想起最近的新居，到底没太下她面子。 饭桌上，张雪茹话不多，但几次开口都条理清晰，连父虽不喜欢她，但也不由露出赞赏之色。 连母也当上门是客，和和气气夸道：“王姐家也是有福气，长峰现在端了铁饭碗，新媳妇也漂亮能干，气质看着也好，以后肯定是持家一把好手。” 连小北也在一边捧场。 “她啊……”王金凤却不以为意，撇嘴很是不屑，“连菜都不会做，还比不上笑笑半点手艺呢。” “哪有哪有。”婆娘交给婆娘招呼，对着毫不客气的王金凤，连母又塞下一口菜，打圆场道：“这味儿挺好的。” 连父在旁边看自家老婆一脸菜色，心中也满是同情。 连笑也憋着笑。 刚才由于好奇作者笔力下全能女主的厨艺，她也偷偷尝了一口，那菜味道简直能齁死猪。 但在心生同情之余，她又捕捉到女主望向自家时，那种稍纵即逝的羡慕。 之后，张雪茹更是跟着连母忙进忙出，丝毫没有对付连笑的意思。 临走前，张雪茹还拉着连母的手，神情有些羞涩跟扭捏，小声问道：“阿姨，我以后还能来做客吗？” “可以可以，随时欢迎。”连母客套着应下。 张雪茹这才松手，微侧过头，视线落在客厅里的连笑身上，眼神讳莫如深。 结果门一关，连笑立马从沙发上跳起来。 “妈，你没事吧？”她紧张地上下打量，突然有些后悔把人招进家门，生怕误伤爸妈。 姚佩云一懵，由着折腾转好几圈后，忽而噗嗤一笑，摸着女儿的的小脑袋，揶揄道：“小醋包，妈就跟外人客套几句，冷落你一下就不乐意了，来，妈妈抱抱。” 说着，还亲热搂住闺女。 自从连笑肩负家庭重担后，她已经许久没享受过女儿撒泼卖萌的感觉了。 连笑：“……” 她弯着腰，顿觉哭笑不得，也不好打破亲妈的幻想，过了一会儿才继续问道：“刚才你们在厨房里都说什么了？” 女主一反常态黏糊着姚佩云，还有刚才那个眼神，着实令她不安。 第107章 她还在吗 说起这个，姚佩云也奇怪。 “她刚开始进门，还有些拘谨冷淡，我本来也没注意，但后面王金凤赶她到厨房帮忙，我中间给她打了下手，她突然就放开了。” 两个已婚妇女之间，无论老少，基本都是家长里短地倒苦水。 而姚佩云除了不省心的娘家，小日子还算滋润，于是全程几乎都是张雪茹在说。 “哎，她日子也不好过，王金凤那人又岂是好相与的。” 女人总是心软，连母幽幽叹口气。 沙发看报纸的连大海却冷嗤一声，“自个日子不如意就搅得别人家鸡犬不宁，能是啥好姑娘。” 说完，把报纸翻得哗啦啦，以示自己的不满。 姚佩云白他一眼，似娇似嗔道：“也可能是误会嘛，不过刚才洗碗的时候，她倒提了一个很奇怪的要求。” “什么？”连笑立刻竖起耳朵。 姚佩云摸摸她脑袋好笑道：“那孩子说自己是孤儿，在婆家也受气，特别喜欢咱们家，想认我当干妈。” 这会儿，别说连大海，便是连笑也始料未及，事情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当然，姚佩云并没有答应，可这也说明了，张雪茹是真心喜欢连家。 不，或许她讨厌的，只有连笑。 连笑意识到这一点，却没戳破，而是让家里人放下成见，以后有往来好好招待。 因为她已经体验过女主恶意的功效，实在不敢拿亲人冒险。 这顿饭的结局虽然出乎意料，但连笑也直接打听到一些消息。 “她先给你一份设计图，现在又同样开一家纺织厂，你觉得是巧合吗？” 夜里九点多，连大海端着牛奶，推开女儿房门，直接开门见山问道。 彼时连笑正盘腿在床上，理清思绪，闻言竟是一时脑子换不过来，下意识说漏嘴，“爸，你怎么知道……” 连大海关上门，隔绝外头的声响，拉过书桌前的椅子坐下，似是斟酌着开口，“刘家媳妇在新安村起洋楼，穿洋鞋的事情，没人不晓得。而那天的设计图风格跟你又很相似，以前我还不觉得，但今晚你俩坐一起，就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床铺上的连笑神色一敛，忽而没由来地紧张起来。 这话换成谁讲，她都不会有反应。 但偏偏是整个家里最聪明的连大海，他是原身的父亲，且心里缜密，观察力极强。 这种情况下，她跟张雪茹两个超时代的穿越者同框出现…… 她觉得请客的决定简直糟糕透顶。 “你别紧张。”看出她的紧绷，连大海抬抬手，又很快露出笑容，只是没那么自然，“我来找你商量，就是想问，你跟刘家媳妇之间，除了因为刘长峰，是不是还有恩怨？” 连笑张了张嘴，却发现剧情限制。 她既说不出张雪茹是气运之子，对方想灭了她，也说不出这是小说世界，刘长峰只不过是一枚三心二意的渣男。 最终，她所能做的，只是点头。 连大海幽幽舒出一口气，似是早有所料，又似乎很沉重。 然后他又望向连笑，问出另一句她无言以对的话。 “笑笑，她还在吗？” 第108章 大哥大 那一刹那间。 连笑表面是平静的，内心却已山崩地裂。 椅子距离床边的半米距离，仿佛在瞬间被拉开巨大的天堑。 “她……”喉咙几番滚动，她试图开口，却发现声音哑得不像样子。 “什么？”连大海身体前倾，伸长耳朵，似是听不到她的声音。 连笑愣了愣，内心蓦地涌起一股巨大的悲哀。 又是剧情限制。 关于小说跟穿越有关的一切，都无法说出口。 她看着面前这个双手交叠，努力维持着冷静，手背却青筋暴起的中年汉子，颓然坐在床上，轻轻苦笑出声。 她连摇头点头都做不到。 连大海也意识到自己的急切，不好意思退后半分，又拿起桌上的牛奶，站起来道：“那你早点休息吧，有事明天再说。” 那短暂的沉默击溃了他的勇气，他慌不择路还喝下本是准备给连笑的牛奶，匆匆就关上房门。 咔哒。 禁制解除。 连笑缓缓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有些失神道：“你们都是纸片人而已，那么真情实感做什么……” 就算原主还在，也只是傻逼作者笔下的提线木偶啊。 她如是想着，嘲讽地扯了扯嘴角。 可惜笑容还没成型，面上却是一阵潮湿。 她突然弯下腰，把头埋进被子里，肩膀细微又快速地抖动起来。 原来她跟张雪茹一样，都是贪得无厌的家伙。 无父无母，四处为家，乍然见到一团温暖的火，就想占为己有。 顶着连笑的名字久了，她就真的把自己当成了连笑。 但其实，她不是。 那一晚，主卧室里，连父看着妻子在床头为女儿缝制笼袖，一边絮叨。 “笑笑好久没撒娇，今天可真把我乐坏了，其实如果可以的话，我还宁愿她像以前那样自由自在的，多好。” 她说半天，回头却发现连父已经面对着墙壁，似乎已经熟睡。 第二天，早上吃饭时，一切如常。 吃完早饭，父女俩一前一后下楼，只是以往喜欢闲谈的一段路，今天走得格外沉默。 连大海去车棚取自行车的时候，门口小卖部的老头突然伸出脖子，大声呦喝，“丫头，有你的物件。” 连笑扭头望过去，有些诧异，“我的？” “是撒。”老头一口乡音，笑起来却门牙，人却很和蔼，“早晨有个打扮流里流气的小伙过来，给我这玩意，说是给你的，啥也没交代就走了。” 老头讲解特别详细，生怕她受到坏人骚扰。 连笑也一脸莫名，不过这年头也没杀，伤性武器，于是接过黑色塑料袋子，感觉沉甸甸的。 她打开往内看了一眼，确定是个黑乎乎的家伙，伸手就拎出来。 等老头看清她手里抓着的是大哥大后，嘴巴一下张得老大，好半天才吸着清晨的凉气道：“我滴个乖乖，这年头流子送东西都是宝贝啊。” 可不是宝贝嘛。 在月薪几十块的80年代，看起来笨重又浮夸的大哥大售价是六七千元不等，是比三大彩电还要叫人稀罕的玩意。 不过连笑拿着东西也是一头雾水。 翻看通讯录，里边只有一个号码。 第109章 霍景云来电 清晨六点的天只微微透出亮光，本来一大早打电话并不礼貌。 但连笑实在耐不住好奇，还是捧着大砖头，摁下了绿色箭头。 完全无隔音功能的机身发出‘嘟……嘟……’动静后，不到两秒钟，另一头声音戛然而止，传来一道温润又清冷的声音。 “喂。” 仅仅只是一声，便叫这头的连笑愣在了原地。 许是没听到动静，那边也安静下来，隔一会儿才开口道：“是连笑吗？” 青年的嗓音在清晨薄雾中，仿佛一束阳光，穿透万里，直直递进她的心里。 “嗯。”连笑一下抓紧大哥大，对着那边还在伸脖子的老头抿了抿唇，露出些许羞涩的笑，便躲到大榕树下，也同样念出对方的名字，“霍景云。” 霍景云。 离别的三个月里，她从未意识到，自己原来也会思念一个人。 电子波段不稳定加上话筒的粗糙，使得那头的嗓音有些失真。 但霍景云低沉的一声笑还是清晰传进了她的耳膜，并且问出了一句叫人面红耳赤的话。 “信收到了吗？” 平淡冷然的语调，却不知为何，带着一丝撩人的气息。 连笑捂着大哥大，感觉大家伙散热功能不行，于是换一边耳朵答话：“嗯，都有收到。” 包括那封‘等我，勿忘我’的两行情书。 可是，“这东西你是怎么弄来的，挺贵的吧。” 尽管连笑现在也是一个小老板，但还是舍不得买。 后来霍景云才解释，这是他托搞货运的朋友从深圳带过来的，那边价格比较便宜。 “而且……”说到这里，他语气一顿，又用那把低沉磁性的嗓音道：“我想得到你的回应。” 砰砰。 连笑心脏猛地漏跳了两拍，感觉不仅大哥大热，落在身上的晨曦都要晒化她了。 三个月以来，她收到七封信，但从未回复。 即便知道她是看懂暗示，不让自己为难，可山长水远，看不见听不着，难免担心。 “要什么回应呀。”连笑在这一句几乎等同于‘我想你’的情话中，语气更娇软几分，揶揄道：“也给你报告，我吃什么东西，见什么人吗？” 岂料话音刚落，那头便立刻给予肯定的答复。 “嗯。”霍景云想当简洁明地回答，“我想知道。” 连笑：“……” 妈妈，这天没法聊了！！ 这时，远处车棚里传来自行车的铃声，她微微一愣，看到连大海正在伫立在那边，用眼神询问自己。 “爸，你先走，我待会自己过去。”连笑捂着话筒，顺嘴飞快说着。 但说完，她见到连大海表情怪异，望了望自己手里的大哥大，又终究什么都没问就走了。 连笑愣愣看着他身影消失在大门尽头，原本淡化的压抑跟悲伤齐齐又涌上心头。 “怎么？”电话那头的霍景云问道。 连笑迅速低头，揉揉鼻子，轻声道：“没事。” 那边顿了一下，霍景云似乎在思索，就在连笑要开口让对方有事先忙时，对面忽地开口，“半个月后，我要回去签合同。” 第110章 我们真发了 连笑一怔，被驱散薄雾的阳光扫到，微微眯了下眼睛，继而才反应过来。 “你要回来了？” 她想也没想，下意识脱口而出。 说完察觉语气太过急切，又咳嗽两声，转移话题道：“需要我提前帮你做准备吗？” 自打承接纺织厂以来，她跟张海泉背地里合作不少次，关系也算好。 但她并不知道，就连如今自己的饭碗，都是由对面清俊雅致的青年所促成。 “呵呵，不用麻烦连老板。”霍景云难得笑了笑，自是对她的情况了如指掌。 连笑顿时发窘。 他也不再逗人，只隔着话筒低声说了一句，“等我。” 连笑抿着唇，嘴里像是含着蜜，点点头很轻地应着，“嗯。” 挂断电话，她在树下站了一会儿。 大脑冷却，理智回笼，她看着通讯录的号码，才恍悟过来。 霍景云不是真的要回来，而是看出她情绪不对，所以找借口想来看看。 这个大哥大，恐怕也是两人之间的专线。 思及此处。 连笑心头缓缓淌过一股暖流。 她先所拥有的家人跟朋友，甚至生意都有可能是假的，但霍景云一定是真的。 他是自己亲手扭转命运，从而与她牵扯到一处的，最真实的存在。 昨晚的愁绪一扫而空，她把大砖头塞进包里，在小卖部老头奇异的注视中，脚步轻快地赶往厂子。 随着霍景云的即将回归，好消息也开始接连传来。 “小老板！” 纺织厂大门前，连笑远远正看到一群人围着抽烟说话，结果还没瞧清楚，那边先一扭头，全部高声冲她打招呼。 十几个粗犷汉子，着实吓人一跳。 连笑走近才发现，原来是一星期前出去跑货的林大力他们。 只是，“你们怎么回事，路上被劫了？”她诧异望着出去时还衣着光鲜，精神烁烁的一伙人，此刻全是胡子拉碴，衣服结块的邋遢样，就连平时骚包的林大力都是如此。 “哈哈哈，谁敢抢我们啊。”林大力朗声大笑，从人群里走出来，挂着两只熊猫眼冲她眨巴眨巴，“还不是你出的好主意，让我们卖货卖疯了，这些天除了赶路就是卖货，吃饭时间都没有。” 更别提洗澡了。 连笑闻言，见他精神不错，便只嘱咐不能疲劳驾驶开夜车，又偏头看看厂子内的轻卡，问道：“都卖完了？” “嘿，我出马，手到擒来。”林大力用力拍着心口，又咧嘴笑道：“我就是带弟兄们来给你点个卯，待会详细报告去办公室谈。” 点卯是他们出发时，连笑定下的规矩。 关键是后半句，让她觉得林大力话里有话。 跟弟兄们打过招呼后，众人才纷纷散去。 连大海也是一头雾水，直等到林大力洗完澡，汲着双拖鞋，穿着大裤衩进屋，关门时还鬼鬼祟祟朝外望了好几眼。 “你顶着腚扭来扭去做啥？”连大海不耐烦抓起拖鞋甩过去。 “诶诶，老连，脾气那么大干啥？”林大力躲开，回头却并不生气，反而几步走到连笑跟前，两眼放光，压抑不住地激动道：“连笑，这回我们发了，真发了！” 第111章 买卡车 他说的发了，是家乡话。 发财的意思。 连笑一直觉得他亢奋得反常，闹半天原来是因为这个。 “呵呵，挣钱是必然的，你先坐下再说。”连笑神色如常，倒是很平静地靠在椅子上。 “那你算过利润没有？”林大力却坐不住，用激动的腔调继续道：“我算过，短袖成本五毛钱，开衫加扣子七毛，阔腿裤是一块，那两车货价是五千块钱不到，但你知道我现在腰包里多少钱吗？” 连笑淡淡抬眸，就见面前伸来两根手指。 还有林大力兴奋到扭曲的脸，“两万，是整整两万块钱！” “什么？”这下，连旁边做好准备的连大海也是惊讶不已，“这么有挣头。” 当初零售价是连笑订下的，他们只当第一批当试验品，只要有赚头，以后再慢慢调整。 没曾想这一趟出去，竟然就是一万五的毛利润。 “哈哈，是不是，这才是正常人的反应，万元户现在可是时髦词，咱们一个星期就搞到了。”林大力终于得到期待中的回应，这才舒心地一屁股坐下，呼噜灌了口茶水后，继续道：“这个数目，已经够咱们自己搞辆车，以后再也不用跟国贸租借了。” 一星期前还因为握到方向盘，对二手轻卡垂涎欲滴的林大力，这会儿已经迅速膨胀，想要拥有自己的大卡车了。 一旁的连大海在庞大金额的震惊下，也有些意动。 但很快，中心人物的连笑递出了一票否决权。 “厂子刚接手，外头正看着我们，还有员工考核期，家属楼的问题没解决，现在不宜太过张扬。” 而且，她背后是张海泉在推动，一言一行都很容易被抓成典型。 他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诶，这么说，老子有钱还没地方花了。”林大力颓然仰倒，但想想又砸吧嘴道：“不过也是，周德那孙子没解决，动钱确实不好。嗯？可我咋听说他最近转性了，还主动投诚，搞了好些图纸过来。” “嗯……”这茬不免让连笑想到张雪茹，余光又撇向旁边，有些心不在焉。 林大力却浑然不知，继续道：“既然是你看得上眼的，肯定没错，现在加班加点地出货，再有两三趟咱们别说卡车，家属楼免费住都没问题。” 他在对面豪气万千，畅想未来，连笑看着好笑，面上却有一丝意味深长，“这批货，不着急。” “啊？” 林大力不明所以。 随后连笑便将事情前后说了一遍。 当然，省去了穿越跟小说金手指一类。 饶是如此，也听得林大力大大张着嘴，好半晌没合上，“我嘞个擦，就为一个男人，居然这么深仇大恨，女人果然都是老虎。” 他不禁想起自家跑掉的婆娘，心有戚戚然。 要是汉子，大不了约出来单挑，可现在一个女人，他也不能帮着动手。 于是也只能窝着等候差遣。 “你是不是知道她要做什么了？”连大海难得主动参与进这个话题，看向连笑。 连笑高深莫测一笑，“猜到一点。” 第112章 办得好涨工资 林大力的大卡车没着落，情绪也跟着低落，说不到两句就先回家睡觉。 屋子里只剩父女俩人。 连大海还是有些忧心，“仓库的货还很充足，要不周德这批就不要做了。” 虽然成本不高，但他更怕厂子出事。 “不用。”连笑却老神在在，往前阵寻摸到的一套茶具里悠然注入沸水跟茶叶，冲了一杯递给连大海，“别人送上门的好意，怎么能不笑纳呢。” 连大海低头看着手边的清茶，又抬起眼，定定望着身旁的少女。 明明还是那张脸，还是那个人。 但自己的闺女，他最清楚。 连笑自小娇生惯养，有些骄横跋扈，为了嫁给一个男人能跟家里大吵大闹。 哪里是这个遇事从容，唇边永远嗤着笑，还能泡一手好茶的姑娘。 “爸？” 一声轻唤，将他从思绪中拉出来。 “嗯？”他略带疑惑望过去。 手背却是一暖，白皙柔软的小手带着温度，还有少女面上清浅的笑意，对他轻声说道：“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护着你们的。” 即便穿越附身不是她本意，但她依旧会履行义务，保护连家人。 在那双澄澈眼眸的平静注视下，连大海蓦地眼眶一热，粗糙黝黑的大手也紧紧攥住她，低声哽咽道：“好，好，我们都要好好的。” 他忘记了。 自己失去闺女，面前的人又何尝不是孤身一人，丧失一切。 这大半年风风雨雨走过来，又哪里能没有感情。 于是，在淡淡茶香弥漫小小办公室的时候，连大海终是稍解了心结。 两人又谈了会事情，连大海留下对账，连笑下楼去车间巡视。 卡车还在仓库门口，徐正刚正在按照货单，指挥工人搬货。 “怎么样了？”连笑溜溜达达过去，探头看着堆满半车厢的东西。 “老板。”徐正刚维持着严谨古板的风范，先尊称一句后才道：“再有一个小时就弄完了，嗯……” 说着，他脸上少见地迟疑起来，后退两步避开人群，低声道：“刚才你们开会，副厂长来打听情况，还特地问了新货出厂时间，我……骗他车厢没位置了。” 最后几个字，刚正不阿的徐同志讲得尤为别扭，偷偷低下头，耳朵都红了。 “嘿嘿，孺子可教，再跟林叔混几天，你就能出师了。”连笑眯起眼睛，两簇睫毛弯弯，像一把小扇子，透着些许俏皮跟狡诈。 摸摸小下巴，她思索片刻后，踮起脚尖，微微倾身凑过去吩咐。 距离拉近下，少女头顶洗发露的清香飘过来，一两根碎发碰到耳边，痒得徐正刚心脏咚咚直跳，差点没听清内容。 “这件事情，你知我知，天知地知。”最后连笑退开时，竖起手指，在唇边做了一个手势，“办得好，给你涨工资。” 谁说她没得力干将。 一个徐正刚，就够周德喝一壶的。 果然，拐进车间时，周德正在翻动新出的服装款式，边跟其他人吹嘘这次出货一本万利，把周围一片人都吸引得停住手头的工作。 “呵呵，我没副厂长有本事，卖的都是低档货色，这次的新货才是厂子挣大钱的时候，这都多亏了副厂长。” 第113章 租下家属楼 人群中心的周德抬眼往门口一看，就见连笑边说边漫步进来。 “让我们给副厂长致与热烈的掌声！” 说着，她带头啪啪啪鼓起掌。 其他人纷纷应和，很快就满场的掌声雷动。 “呵呵，都是自家人，不用这样，不用这样。”周德对着众人谦虚客气，眼角眉梢却憋不住地得意洋洋。 自打上次拿来线稿，连笑对周德便越发和颜悦色，现在还当场给足他这么大面子，不禁让他虚荣得有些飘飘然。 手底下的样衣也顺势放下去，不再翻查。 反正跟那份黑白线稿粗略看起来也差不离，应该没问题。 最后，连笑更是直接宣布，“既然副厂长都把消息告诉你们，那我不给点福利也说不过去。这样吧，今晚食堂加菜，这个月工钱都提两块钱。” “真的？太好了！”众人惊喜不已，纷纷对着两人千恩万谢。 周德走出车间时，脚步都是飘的。 但他又忍不住心痒痒，于是试探性问道：“小老板，这次出货，挣不少吧？” 一块钱虽然看起来不多，但架不住人多，每个月累计，一年下来也不是小数目。 闻言，连笑也直爽，一五一十就把底透出去了。 果然，那两万块钱也把周德的眼珠子差点震飞了。 “乖乖，没想到几件衣服这么挣钱……”他砸吧着嘴，喃喃自语，眼底飞快闪过算计的光。 “副厂长不用吃惊，这些都是小钱。”连笑的说辞还是一样，只说他拿来的线稿出新货后，才是捞大钱的时候，少不了他年底的分红。 周德乐呵呵笑着，顺势捧了连笑两句后，一扭身又钻进办公室不出来了。 木棉树下，连笑捡起一朵掉下来的花。 火红的花瓣热烈绽放，累满枝头，又在一场春雨中洋洋洒洒落下。 “哎。”连笑抚着花瓣细致的纹路，幽幽叹了口气，呢喃出声，“人啊，为什么总这么贪心呢……” 难道不知道，贪婪会使人走向灭亡吗？ 第二趟出货之后，整个小镇便都知晓，纺织厂是挣大钱了。 由张海泉亲自到场主持，在小镇居民的见证下，连笑私人出资购下家属楼，并将在未来充作员工宿舍。 当天，作为股东之一的林大力便拎包入住，占据大居室的第七层，正好在连家楼上。 对此，张海泉签完协议，跟连大海一人一半平举着面对几家报社镜头时，依旧忍不住感慨，“老哥，你生了一个了不起的闺女啊。” 作为法人，第一次出席重大场合的连大海本就紧张，对镜头跟大人物存着敬畏。 冷不丁听见这句，顿时手足无措，“哪里，都是托了张主，任的福气，全靠您的提携。” “哈哈，老哥可说错了。你可知道，为了如何安置家属楼，我愁白多少头发，而这份购房租赁员工的协议又帮了我多大的忙。”张海泉朗声大笑，拍完照后又揽过他的肩，主动跟他握手，分外真诚郑重道：“替我谢谢连笑，这份情，我张某人记下了。” 连大海诚惶诚恐，毕恭毕敬将人送走之后，这才忙不迭去跟连笑转达。 第114章 互惠互利 彼时连笑还不想太过招摇，躲在办公室算账。 结果不到一会儿功夫，屋里就满满当当挤进一堆人。 她只得无奈收起账本，泡起茶水，瞅着面前个个衣着笔挺，发型锃亮，坐得笔直，不禁哭笑不得，“既然都喜欢拍照，干嘛不在下面多照些。” 闻声，左边凳子上的林大力立刻反驳道：“那怎么成，万一拍多了，他们觉得报纸太挤塞不进去，不把我摆进去咋办？” 连笑的白眼还没翻出来，就听到一贯正经的徐正刚也点点头，严肃道：“嗯，有道理。” “……” 连笑无言以对，扭头看向自家亲爹。 “啊，对了。”连大海却突然神游归位，一拍脑门才讲张海泉在大门口说的话一五一十说出来。 听完，面对连大海送礼的提议，连笑淡淡摇头，轻笑出声，“呵呵，不必，互惠互利罢了，真论起来，是他给我送礼还差不多。” 毕竟今天消息传出去，其他厂子就算不想照办也不行了。 解决国营员工及家属安置的问题，可想而知，这将在张海泉的年末工作评定中是多么浓墨重彩的一笔。 “哈哈，就是啊，老连，听笑笑的准没错。”林大力冲这边竖起大拇指，又美滋滋道：“真别说，确实是比买大卡车爽快。” 卡车有钱就能买，但上报纸的机会可不是年年都有的。 于是，林大力心满意足。 确定厂子有能力解决生活住宿问题，工人们的生产积极性也更高了。 全都奔着三个月后的考核而奋斗。 那一天，也有人看到周德在人群里嫉妒到扭曲的面庞，随后在半个月后的第三次出货期，亲眼看到自己线稿上的东西装上车，他又是极为兴奋的神色。 大家以为他等着老板的大红包。 却不曾想，反而是他先送了纺织厂一份大礼。 林大力第三趟回程，在车上已经拟定好家属楼的名额，只等到厂里就给勤劳的弟兄安排好去处。 然而卡车刚到大门前，后面却突然冲出一群人拦住去路。 “下车！” 堵路的一伙人毫不客气。 林大力旅途奔波，脾气也不太好，听到动静，降下车窗就把脑袋伸出去，狂吼一声道：“哪个龟孙子敢在老子家门口堵着，滚滚滚！” 嚷完，他扭头跟司机要了一根烟，刚要点燃，便见到那伙人侧身，露出胳膊上醒目的红色袖章。 “下车，纠察队！” 车前同样一声大吼。 林大力手一抖，烟啪嗒一下就掉了。 他被押进厂门时，连笑正在办公室，等徐正刚冲上来喊，楼下早已被翻得底朝天。 “你们要干什么？”见所有人被赶到空地，车间里一片狼藉，连笑的脸也刷地拉了下来。 心情不好，语气自然也显得生硬。 领头的纠察队组长见状，眉梢扬起来，带着倨傲扫过来，那眼角瞧人，“你谁？过来排队站好，别以为我们不动女人。” 纠察队以前是民，兵，但几经世袭，已经成了虚有其表，比混混流子还不如。 但红袖章给人印象太深刻，以至于人们见着依旧敬畏恐惧。 可连笑不同。 “你们来我的厂子闹事，还问我是谁。”她盯着那人，冷冷开口道。 第115章 剽窃 80年代不比后世，在连笑所熟知的历史中，八九十年代是经济迅速崛起，也是流氓混混最为猖獗的时候。 而这些本身就仗着小权欺压百姓的纠察队，在后期被遣散后，也纷纷投入了混混流子的大军之中。 所以之前周蓓，张婶等人，张口闭口就是纠察队抓人。 是因为这群人，只要有钱，一切好说。 眼下，他们一群人大摇大摆坐在木棉树下，抬眼有些诧异望着一身粉色连衣裙的少女。 “就你？老板？” 十几人打量片刻后，均是放声大笑，嚣张至极。 “各位不请自来，还押着我的人，是什么意思？”连笑在一阵嘲讽哄闹中，漫步走了出去，直直对上领头说话的男子。 那人眼皮一耷拉，闻言轻佻地勾起嘴角，“还真是一个小丫头的厂子，难怪不懂规矩，胆大包天，连其他人的货物都敢剽窃！” 后面半句，对方拔高音量，几乎吼出来的。 什么？ 众人被震懵了。 几秒后，林大力最先反应过来，两条胳膊在红袖章的手下奋力挣扎，露出要吃人的表情，“放你娘的屁，谁他妈剽窃了，看清楚这是谁的地方？！” 今天连大海出门不在，在场大人只有林大力。 但他放送货回来，邋里邋遢，跟一个进村务农的难民一样。 于是说出的话，也大打折扣。 男人只不咸不淡瞥了一眼，啪地一巴掌就重重拍到凳子上，“我看你们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把刚刚搜到的东西，给我拿上来。” 一呼百应，很快有人影从车间晃动出来，将十几件衣服毫不怜惜扔到地上。 “看看，这就是证据。” 连笑垂眸，扫过去看到的，清一色全是这次出厂的新货。 她心下沉吟，面上不动神色，“什么证据，这是我厂子工人一针一线织出来的，这又犯哪门子的法？” “哼，东西是你们做的没错。但是……”男子眼缝一眯，语气阴沉道：“你们的东西是模仿其他厂子搞出来的，偷了别人的图，据为己有，罪大恶极。” “放屁，你以为张嘴就来啊，有种也拿证据出来。”林大力在一边跳脚。 但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很快就将事先带过来的一包衣服放在凳子上打开，当先最上面的一件卡通短袖，一眼看上去跟他们厂子的极其相似。 人群顿时一阵骚动。 那些负责生产的工人们原本慌乱的面色愈发无措。 “还没完呢。”男子见状，面上带起一丝得意的笑，好似运筹帷幄般，抬手朗声便道：“让举。报的人上来。” 举，报。 无论是林大力，还是徐正刚，皆是心底一沉。 很快，从红袖章中走出一道略显肥胖的熟悉身影。 当周德出现在树下时，众人都有些恍惚，接着便是他中气十足又愤慨的声音。 “报告，大队长，就是这个连笑盗用了其他厂子的设计图。原本我认识一个朋友，觉得她画图不错，就买下来给厂子出力，那天在食堂亲手交给连笑，大家都看到。但后来那个朋友反悔了，我去要回图纸，却遭到连笑拒绝，最后她竟还私自生产售卖了。” 第116章 公了私了 在周德的口中，连笑俨然成了一个无恶不作的奸商。 周遭的人群嘴巴张了又张，似是没能从变故中回过神来，表情都十分茫然。 “周德，你这杂种，我们什么时候昧钱偷东西了？” 林大力像疯似地狂吼。 他前半生因为穷困，泼皮无赖过一阵子，没曾想今天会见识到更加不要脸的人物。 “那你说，食堂里我是不是给出一份稿子？”周德也立马挺直腰杆，表现得大义凛然。 比起蓬头垢面的林大力，在厂子里共事多年的周德此时坚定的态度，更加得人心。 卧槽！ 林大力暴怒，开口还要再说，却见不远处一道纤细的身影抬起手，素白掌心摆了摆，示意他不要说话。 “怎么样，小美女老板。”红袖章男子翘起二郎腿，晃晃悠悠，轻佻地扫过来，邪笑道：“你看是公了还是私了啊？” 公了，那便是对簿公堂。 私了，那就是花钱办事。 这是纠察队惯用的手段，多数人选择后者，获利得由他们先抽油水，再跟诉求方平分。 如今纺织厂日进斗金，就连卤味档也不缺钱。 但谁也不想平白无故养着一群蝗虫。 徐正刚蹙着眉头，正要上前阻挡男子不怀好意的目光，便忽地听见少女一声清脆轻灵的笑。 初夏枝头绿意渐渐浓烈，一袭粉裙的连笑面庞白皙，五官清秀灵美，一颦一笑都透着甜美恬静。 但她轻轻掀动薄唇，吐出的话却是凌厉的魄力。 “不好意思，我两样都不选。” 什么？ 正百无聊赖，搓着手边一件衣服玩的男子愣了愣，脸色也迅速阴沉，语气带着一丝狠戾，“你再说一遍。” 连笑被他盯着，面上却从容不迫，唇边还带着笑，“队长，可能你还不太了解，为了买下这个厂子，我掏空积蓄，刚开始还停工半个月，现在好不容易有点起色，还在加紧安置工人及家属的住宿问题……” 男子听着一堆絮叨，一时还有些茫然，不耐道：“我没兴趣听你讲生意，我就问你，这件事情你要怎么摆平？” 闻言，连笑幽幽叹息一声，“队长，你这不是把我们厂子往绝路上赶吗？” 见她开始服软，一旁的周德尾巴恨不得翘起来，仿佛已经看到美好未来。 那人已经承诺过他。 只要厂子到手，以后占四成毛利！ 正当他想得心头火热时，那头连笑却也愁云惨雾，转身对着所有工人弯腰，深深鞠躬道：“终究还是我对不住大家，原本收益好了，家属楼也租下了，一切都是光明与美好。但现在出了这种事，公了的话厂子以后不用再做生意，若是私了，恐怕家属楼要保不住，到底怎么选，大家替我拿主意吧。” 说完，她抬起头，竟是眼圈微红，不复以往开朗乐观的模样。 已经穷途末路。 这种感觉，让不少女工觉得心酸。 但更多的人却感觉到恐惧。 成为如今街头游荡，或是背井离乡的下岗大，军的恐惧。 这一刻，他们意识到，自己跟连笑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于是在短暂的沉寂中，不知是谁，在人群中说了一句。 “什么稿子，俺们都没见着，哪里晓得是不是别家偷我们的图纸嘞。” 第117章 周德反水 彼时，场面相当安静。 于是这一声便犹如石破天惊。 人群纷纷望过去，便见一个中年妇女涨红着脸，老实巴交的性子让她再也说不出半句话。 但人们已经从她含着迫切与恐慌的眼眶中意会到一切。 再扭过头，已经有人帮腔。 “就是，厂子的货全是小老板搞的图，什么劳什子食堂，俺们都不晓得。” “小老板自个画图好看嘞，要其他人的图干啥子，我看是别人拿小老板衣服出去卖嘞。” “红眼病，你们就是红眼病，见不得别人好！” …… 所有人突然出言支持连笑，一口否决了周德食堂卖线稿的事情后，更是明里暗里强调，是周德监守自盗，贼喊捉贼。 也有几个人站出来，勇敢说出‘真相’。 但话音刚落，就被众人指出，他们都是周德远亲，在颠倒黑白。 “总之一句话，我们没错，凭啥公了私了。”最后一名老员工站出来，硬气道：“你们欺负小老板是乡下的小娃子，但我们也是镇子的人，莫要耍横撒。” 事情一下上升到地域区别。 红袖章队长也懵了。 一向横行霸道，习惯众人低头，息事宁人的他没料到会在一个纺织厂里，被一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家伙怼了。 可他也不曾想想。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为了饭碗跟生存，泥人都能拼命。 于是队长恼羞成怒之下，拍案而起，吼了一声，“反了你们，是不是都想进局子蹲着？” 然而这句话威胁却不起任何作用。 工人们甚至手拉手做成人墙，步步朝着十几个红袖章驱逐。 “不是，你们……”周德美梦刚做一半，现在也傻眼了，七嘴八舌刚要再说什么，却跟着也被排挤在外。 眼见双方矛盾升级，即将爆发冲突。 林大力趁机挣脱出来，跑到连笑身边，脸上也担忧起来，“这样下去，不会伤着人吧？” 他在询问少女的意思。 “放心。”连笑指腹一抹，将那抹原本就不存在的水痕擦掉，继而唇角一勾，突然道：“我爸也该到了。” “啊？” 话题太过跳跃，林大力一时反应不过来。 还以为是小丫头害怕，在等父亲过来撑腰。 虽然这么说也没错，但事情却远不是他想的那样简单。 就在两方人僵持到门口时，通往城镇大道的路上缓缓驶来了几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 这年头摩托车都不多见，更遑论是香港电影里才能看到的铁匣子。 所有人都纷纷望过去，就见排头一辆车的车门猛地拉开，从里头快速走下来一道宽厚高大的身影。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这里是做事的地方，不要闹事！” 连大海中气十足的声音，震得后面陆续下车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而第二辆车后座下来的张海泉抬眼，见状也是面色一沉，和善的脸上第一次明显表露出怒意，“阿彪，你们在搞什么！” 阿彪，便是红袖章队长。 他正被推搡得恼火，揪住一个工人领子要动手，闻声一回头，顿时打起激灵，气势一下就弱了。 第118章 谁的牙口好咬死谁 “张……张主，任。” 阿彪扭头望见门前的架势，嘴巴张了又张，最终只干巴巴笑起来，说道：“您怎么来了？” 张海泉闻言，冷哼一声，显然料到这些人是专门趁他不在来搞事情的。 见双方堵着大门水泄不通，他面露不快，拧眉喝道：“还不快住手，都是乡里乡亲，也不怕人笑话。” 都是一个镇子的，谁不晓得纠察队德行，能被谁笑话。 工人们还兀自拧巴，好半晌才散开。 而阿彪赶紧低头整理衣服，余光瞥见车后又走出两个陌生面孔，心烦意乱地也没多在意。 “笑笑，没事吧？”连大海也没想到闹这么大，急忙赶进厂子，见到自家闺女泛红的眼圈，也没等她回答，转身就撸起袖子，上前扯住阿彪的衣领，“你们还要不要脸，欺负一个小女娃，畜生都不如！” 砰。 众人始料未及间，一拳头已经狠狠砸上阿彪鼻梁骨，疼得他当场嗷地一声痛呼，鼻血当场就下来了。 “靠，老连！”林大力见状，冲过去摁住他，急声道：“冷静点。” 现在可不是乱的时候啊。 但连大海却是动了真火，一直死死盯着阿彪，震慑得其他红袖章都不敢上前撑场面。 最后还是张海泉出来拉架，招呼两方坐下，一五一十把事情原委问清楚。 听完，他短暂地陷入了沉默，脸色难得凝重。 “张主，任，我知道这家纺织厂关系重大，外头都盯着，但更因为这样，我们才不得不出面……” 对着凶神恶煞的连大海跟不动如山的张海泉，阿彪哪还有半点威风，缩在凳子上，说话瓮声瓮气，一边鼻孔还滑稽塞着一团纸巾。 但他嘴里的意思也很明显。 这事儿不解决，就捂不住。 “嗯。”张海泉面沉如水，低声应着，抬眼下意识扫向立在一边的少女，乍见那一双黑白分明大眼里的平静，心底猛地打了一个突。 而这一对望间，林大力已经站出来说话。 “主，任，现在空口白牙，又不是谁的牙口好就能咬死谁，这批新货我们都出多久了，现在才找上门，早干嘛去了。” 他的矛头直指周德，眼睛也在瞬间直勾勾怼过去。 周德也早就定下神，毫不示弱地大声道：“你们平时商量事情全都背着我，连这次新货出厂，我也是一个星期钱才知道，等市面都流通开了，我才晓得。” “你放屁，上次你还到车间看新货样品的。” 有工人大声反驳。 但周德拒不承认。 他老神在在对着张海泉道：“主，任，你要不相信可以去查另一家厂子的出货日期，他们是十天前，而这边是一星期前的出货单，孰是孰非其实都很清楚了。” 说完，他低下头不看任何人，只摆出痛心疾首的模样。 但听完他这致命一击，包括张海泉在内的几人神色都不约而同有些怪异。 片刻后，左边的林大力冷笑一声，语气凉凉道：“是啊，孰是孰非可清楚得很嘞。” 周德一扭头见他脸色，忽而就觉得不对，但还是强硬道：“白纸黑字的事情，岂能有假！” 第119章 发货时间 周德拍出两张出货单子，上面盖着章，分别是连笑纺织厂，跟其他一家名字显得陌生的厂子。 而出货日期也确实如同他所说。 连笑厂子比另一家慢了三天。 事情似乎已经高低立现，不用再辩驳。 可周德注意到，在东西拍下去之后，却没有得到意料中的反应。 不说连笑等人眼皮都没抬，就是张海泉都是一脸平和，盯着单子半天后才抬起头，高深莫测道：“老周啊，我瞧这事有误会呐。” 周德跟张海泉同岁，两人当年还是老同学。 所以这次承接纺织厂，是张海泉力保他留下当副厂长，跟着连笑谋求更好的发展。 没曾想…… 周德当他是在维护连笑，面皮一扯，笑意不达眼底，语气生硬道：“物证齐全，我也要为乡里乡亲讨个公道吧。” 闻声，工人们怒不可遏。 为乡亲讨公道，就能把共事几十年的伙伴给活埋了吗！ 张海泉面上的笑意也终于褪尽，余下那点温情消散，语气恢复平淡道：“既然不是误会，那我来告诉你。连老板厂子的新货，我晓得，但不是一个星期前，而是大半个月前就出的货。” 什么？ 周德脑子一懵，短暂停滞之后猛地提高音量，“不可能，第二次出货我是看着货物装车的！” 大半月前，那仓库里还堆满就旧货呢。 这时，斜道里传来一声轻笑。 “呵呵。”从刚才就一直保持沉默的连笑步行出来，少女姣好的白皙面容满是轻盈的笑，口气更是温温柔柔，像一颗能甜进人心口的糖果。 而说出的话却是，“上次出货的时候，我见后车厢还空着地方，就让徐助手上了几箱新货。哎呀，这事儿倒忘记跟副厂长说了。” 她状若惊讶的叹息声，恰似一声嘲讽，直直击向周德。 后者见到徐正刚抽出第二份单子，上头也是白纸黑字，顿时心神剧震。 上当了。 一股不详的预感骤然浮出心头。 周德胡思乱想着自己的破绽，却是百思不得其解，额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在初夏尚且不算炎热的天气里，背脊生寒。 但他知道，自己退不了了。 一咬牙，眼睛狠狠一闭。 周德僵着脸，踏步上前，大声喝道：“单子是假的，他们合伙骗人。” 场面顿时一片哗然。 不少人纷纷唾骂他不要脸。 但周德却分毫不让，对着张海泉强硬道：“主，任，这件事情必须给个交代，闹大了大家都不好看，是不是？” 话里夹带的威胁，成功让张海泉脸黑成锅底。 连笑亦是抬眼，有些诧异扫向周德，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对方。 纵然张海泉与纺织厂同气连枝，确实投鼠忌器，但得罪他，绝对是周德做得最愚蠢的事情。 就在场面僵持之际，一直坐在张海泉身边，默默旁观的陌生男人突然笑呵呵开了口。 “莫急撒，都是自家人，有话好好说，我瞅着单子的事，确实有误会。” 对方一口浓重乡音，半洋不土的，乍一听像不知哪个乡下来的土包子。 周德风头正盛，斜眼扫过去就是一句，“我们镇子的事，轮不到外人插手。” 第120章 对质 外人。 这话也没说错。 80年代的地域之间，还保留着明显的排外特征。 可话音刚落，一直苦苦压抑怒火的张海泉却一巴掌拍在临时摆出来的小方桌上，起身便大骂道：“周德，反了你了！” 砰。 响声震得众人一愣。 周德也是脑袋一缩，吓一大跳。 “哎呀，莫急撒，坐下坐下。”陌生男人站起来劝架，神情依旧和气。 张海泉缓了缓，终是给对方面子，扭头歉意道：“余总，真不好意思，这一趟真是叫你看笑话了。” 余总摇头摆手，示意没事。 张海泉这头才拧过去，冲着周德皮笑肉不笑道：“你说来说去，不就咬定死无对证，别人证据是假的，就你是真的。周德，我告诉你，今儿个你是走错道也进错了庙，撞了龙王还不晓得咯。” 他一口气说完，没等对面反应，直接退开半步让出身体，斜觑着眼幽幽道：“这位，就是省城中心商贸城的余总，半个月前看中了连老板那批新货，签下长期供应的大单子。睁大你的狗眼瞅瞅，上头签字是啥时候？！” 张海泉也抽出一份合同，直接拍到周德脸上去。 后者来不及喊疼，低头飞速浏览过文件，当看到上头供货金额跟签署日期的时候，他的心口犹如受到重拳，整个人晃荡两下，竟是颓然一下跌坐在地上。 一贯油腔嘴滑的他此刻唇色发白，不停抖动着，似是才晓得害怕，张了张嘴，低声喊道：“主，任……” “你别叫我了，老周，这事儿是你要闹大的。”张海泉没理会他目光中的哀求，深深望了他一眼后，扭头对着身后的国贸工作人员道：“去把另一个厂子的负责人喊来，我倒要看看，是谁想在镇子里搞事情！” 闻声，众人才想起，从头到尾出面的，都是周德跟纠察队。 真正的苦主，并未现身。 连大海亦是一怔，下意识看向少女，却见她悠然立在那边，嘴角挂着一抹运筹帷幄的笑。 很快，在周德劝阻无效之下，一辆汽车飞驰而去，不过十几分钟便又开回来。 出门打开，张雪茹高挑冷傲的身影从副驾驶走下来。 身边的工作人员发挥良好职业素养，从旁微笑领路，后者信步闲庭，显然还不知道真实情况。 果然是老狐狸的手下。 连笑忍不住一声轻叹。 张海泉也是头一回见到张雪茹，在贫瘠落后小镇上突然见到穿着风衣跟高跟鞋的时髦女郎，眼前不由一亮。 但很快，这种没由来的心生好感便被一摊子事情压下。 “你就是明珠纺织厂的承包人？”他低沉着语气问道：“是你状告这里的纺织厂剽窃你的设计图？” “是我，我叫张雪茹。”对面的时髦女郎难得露出一丝微笑，比起上次在连家的孤高冷傲，倒是变得圆滑些许。但她还是错估了形势，仗着自己强大光环，在与张海泉握手后，张嘴便道：“我想这件事情已经很清楚了，但我也想大事化小，让厂子赔偿我的损失就好，以后大家还能做个朋友。” 她自以为大度地说着。 第121章 款式不一样 彼时，周德正被连大海有意无意挡住身形。 周围人群嘈杂，张雪茹又目标明确，压根没发现他不在场。 还以为万事俱备，只欠她这一把东风，就能烧掉连笑的厂子。 张海泉初时还沉迷于其落落大方的谈吐之中，闻言还觉得张雪茹宽宏大量，但转念一想，顿觉不对。 “嗯……”他略微沉吟着，神色怪异道：“张小姐从未跟连老板的纺织厂有过交集，中间流程皆是通过周德周副厂长吧？” “嗯，事情就如他所说，这边厂子剽窃我的创意。”张雪茹目不斜视，也是一脸正气。 以往她也是如此，号召新安村生产队，鼓动纠察组，动员农贸市场，几乎无往不利。 而她身上也似乎存着天生让人信服的魅力。 并且她也知善加利用。 在拜访连家之行后，她有了新的打算，所以此刻态度也并不强硬。 “连叔，你放心，事情私下解决了，我不会再计较，或许连笑也不是故意的。” 她扭头冲着连大海的方向，释放出善意的微笑，也是第一次正面指摘连笑。 目光在触及少女瓷白可爱面容时，眼尾不经意间露出的凌厉，却叫人心底发寒。 连大海面色发沉，没有回答。 连笑更是眼皮都没动一下，背着手轻轻敲打着，漫不经心观察众人的一言一行。 此时，张海泉混沌的大脑却是彻底清醒了过来，摸着下巴，沉吟道：“张小姐，据我们所调查，周德说的证据，存在不实。” “什么不实？”张雪茹微拧眉，暗想是不是那个蠢货自作主张。 但紧接着，张海泉便石破天惊来了一句，“从他提供的东西看，不是在作证连老板抄袭，而是证实了你们在栽赃污蔑人。” 什么？ 张雪茹这才恍然愣住，诧异望过去，便见对方拿出一张新出货单子。 “不如张小姐解释一下，为什么连老板厂子的货，会跑到你那边去？” 张海泉半闭着眼，徐徐问道。 “这……”张雪茹下意识想反驳，但公章日期俱全，只要不笨都晓得，事有蹊跷。 她忽地扭过头，目光直直射向连笑。 后者低眉敛目，不悲不喜。 这时，余总又站出来，不过这回不是打圆场，而是发现奇异的事情，弯腰从两个袋子里，各自拎起一件衣服。 蓦地，“这不是同一个款式的。” 一言惊倒众人。 连张海泉都转移注意力，落到面料跟图案都极其相似的衣服上。 但余总显然更加老道，两件同时平铺开，解释道：“你们看，这边领口设计不同，腰身线条也不一样，图案大致一样，但绝不对不是照着一张图做出来的。” 接着，他又翻动另外十几件样衣，均是大致相同，但款式不一。 “那这……能算剽窃吗？”张海泉也有些糊涂了。 “也算，也不算。”余总拈着下巴一缕小胡子，幽幽道：“严格来说，算借鉴，判定不了剽窃。” 也就是法律上的打擦边球。 余总显然对张雪茹也很有好感，弥勒佛一样亲和的脸上，乐呵呵道：“想来张小姐也是道听途说，受人蒙蔽了吧？” 这语气，赫然是在为其开脱。 第122章 一起供货 连大海都不禁为张雪茹的好人缘感到震惊。 因为今早他去接人，这位省城的商贸大佬几乎没拿正眼瞧人。 而张雪茹也在千钧一发之际，缓过神来，想清楚前因后果，竟是点头反口就道：“确实是周德先把设计构思卖给我的，后来又说被老板独占，我没想到他会做这种事情。” 这块烫手山芋，转瞬又踢回周德身上， 而此时，窝在人堆里当缩头乌龟的周德也猛然站起身，直勾勾瞪着眼睛，嘴唇飞速颤动，“我，不是，不是这样，是她……” 他情绪激动，说话更是语无伦次。 但话到一半，一双过分犀利的眼眸扫视过来，成功让余下的话都咽回了周德的喉咙里。 最终，他深深低下头，竟是默认伏法。 徐正刚等人都倍感惊奇，因为深知老狐狸的皮不好扒，所以对此刻毫无预兆的妥协震惊不已。 唯一淡定的，只有连笑。 周德作恶多端，作为反派势必是主角一搜罗，把柄一大堆的主。 女主操控他，易如反掌。 但这正是张雪茹的可怕之处。 一行纠察队来去匆匆，队长阿彪押着一起前来的周德，一脸云里雾里地走了。 “呵呵，好了，事情解释清楚便是，大家不要伤了和气嘛。” 余总接着开口，曲起手指在小方桌上点了两下，状似茅塞顿开道：“嘿，这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我瞅着倒是缘分。张小姐，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再谈一笔生意啊？” 对方浓重又独特的口音一出，全场又接连望过去。 连笑闻言，面色却是一沉。 张雪茹落落大方，“余总请讲。” “哈哈，你看相逢即是有缘，而且你仅仅只是听周德一两句话就搞出这么多新潮的货物，足见也是实力不凡。”余总看也不看其他人，只对着张雪茹猛夸，最后才绕到正题，开口道：“不如这样，你也给我们商贸城供货，怎么样？” 什么？ 此话一出，别说连家这头，就是张海泉都被打得始料未及。 不行！ 连大海脸色发黑，咬紧牙关就要冲上去反对。 凭什么给人算计，最后还得分一杯羹，功劳苦劳全为他人做嫁衣？ 但他刚一动，身旁便伸来一只小手重重摁住他。 与此同时，张海泉也发话了。 “余总……这货是连家先出，生意也是他们家谈的，现在再加一份子，是不是不太合适？” 他僵着脸，笑容几乎要维持不住。 只要不是傻子都晓得，商人本性，多加一个人，利润点势必要降低。 “诶，生意嘛，都有得谈。”余总笑着，像中了蛊一般坚持己见。 生存在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末世，连周德都能轻易反水，张雪茹更是面不改色，大方表示道：“余总，我这边完全没问题，但我想尊重连叔叔的意见。” “好好好，不亏是乡里乡亲，都同气连枝。” 同你麻痹！ 连大海气得想破口大骂。 但连笑始终紧紧拽着他，直到余总跟张雪茹脸上都流露出舒心的笑容。 “哈哈，看来连老板也是大方好说话的人，来，张小姐，预祝咱们合作愉快。” 余总主动朝张雪茹伸出手。 两人友谊的桥梁在堪堪就要搭上之际，便突地听到一句，“且慢。” 第123章 我连家的地方容不得姓张的 清脆软糯的少女嗓音清晰划破友好的画面。 那边两人齐齐回头。 余总见到信步而出的连笑时，面上还有些诧异，似是不明白刚才还乖巧懂事，摁着自己父亲识时务的她为何又要出头。 而张雪茹的眸中，却是精光乍现。 “小姑娘，我们大人办着事呢。”余总依旧笑容满面，眼角的消痕却淡了许多。 他暗示对方，小孩子家家要知道规矩。 但连笑仍旧故我，甚至走到两人跟前，同样立在桌子一边，点头轻轻笑道：“我想，这件事情我还是有话语权的。” 余总皱起眉头，语气已然不悦，“什么意思？” 他甚至对于在场其他人的不阻挠，生出不忿，盘算待会在合同利润点上再打压连家一些。 可没等他想好克扣几个百分点，便听到少女夹带轻盈笑意的一句，“因为这家厂子，我才是实际出资人。” 也就是，最大股东。 余总眼角轻蔑的一撇凝固在半空，猛地扭头，瞪着一双眼睛瞪着眼前的少女。 因为脸嫩又身形娇小，乍一看上去也才不过十五六岁。 “你，咳咳，你才是小老板？”震惊过度，他险些被自己口水呛到。 看到少女点头，他才恍然大悟。 难怪俞一路上总有意无意听到‘小老板’的称呼，他还暗自嘀咕人高马大的连大海哪里算小，却不曾想众人一直说的都是面前的小女孩。 “余总。”连笑也不理他失控的表情管理，跟着也曲起手指点在几件衣服上，声音不紧不慢道：“这笔生意是我做主的，我爸自然无条件支持。现在我也明确说开，商贸城只要有我连家的东西在，就不能出现姓张的物件。” 最后一个字落下，她张开五指，狠狠按在桌面上，气势与她霸道的发言一样盛气凌人。 余总脸上的笑意也瞬间褪尽，换成一种旗鼓相当的威严与轻嘲。 “小老板，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初出茅庐，做事这么绝，以后就不好合伙了啊。” 谁不想和气生财。 但连笑除了家人外，也是分毫不肯吃亏的主。 见对方眼中明显的轻视与要挟，她把下巴一抬，唇角也勾出寡淡的弧度，很冷。 “余总，明人不说暗话，你欺负我们小地方想捏圆搓扁，但您也莫忘了，穷人还有三分骨气。今天我这货不卖，也照样能销出去。”连笑明知撕破脸，也不再客气，直指核心道：“您莫不是忘了，通往省城的火车线，几乎吃的都是我的货，认的也是我连家的牌子。” 但凡她往火车站散出一批货，商贸城也永远不可能卖得动张雪茹的衣服。 因为火车零售远比商贸城便宜。 更甚者，余总也不傻，张雪茹跟连笑的衣服相比起来，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他被呛得半天说不出话，也万万没想到看起来软糯可人的小姑娘竟有这样惊人的生意头脑。 一时间，胸腔涌起的怒火，与对张雪茹的惺惺相惜之情也消退下去。 最终，他率先伸出笑脸，“呵呵，连小老板真是年轻有为，也是锐不可当，刚才是我一时糊涂啊，今天流程照旧照旧，你就当我刚才是放了个屁，别见怪。” 第124章 不要接近我的家人 直到这一刻，这位来自省城的大老板才终于拿正眼对待面前的小地方，以及他自以为的乡下人。 连笑更是当场在两份合同添上最新条款，垄断销售权。 在张海泉作为中间人的见证下，双方签下姓名，盖上公章。 事后，余总更是不敢多留，带着工作人员灰溜溜离开。 而从头到尾，张雪茹立在一旁皆是无人问津，倍感尴尬之余，一股无名火更是腾空升起。 “连笑。” 正要尾随其他人前往办公室的少女闻声一转过头，便见到跟前的人。 她眉心一挑，口气淡淡，“张小姐有事？” “你说呢？”张雪茹立马反问，本就高挑的身形踩着高跟鞋，俯视的目光充斥着压迫感，她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我们无冤无仇，你为什么不让我做生意？” 这一问，饶是连笑再多心理准备都猝不及防。 扑哧一声，她顿时就乐了。 “张小姐，在商言商，刚才我修改的条约也说得清楚，中心商贸城想合作，就不许任何模仿借鉴我厂子的服装进入，你的货只是刚好在标准里。”连笑还算客气地分析着，末了嗓音也放轻些许，神情似笑非笑道：“至于有没有仇怨，这一点张小姐比我更清楚吧。” 两人靠得极近。 所以在一瞬间，连笑也立马捕捉到张雪茹在刹那间爆发出的杀意。 她眸光沉沉望过去，看连笑像看死人一样。 连笑敏锐地拉开距离，拧着眉干脆开门见山道，“只不过是一个男人而已，我早说过不稀罕，你又何必处处针对我？我也只想过安生日子，你应该也一样吧。” 她终于道出今天第二个目的。 既然气运之子搞不死，那她也只能跟对方开诚布公地谈。 而今天的一切也只是为敲山震虎，让对方晓得，即便她再有人格魅力，在利益面前也不能违背常理。 这是她谈的资本。 而张雪茹听到后，脸上却露出一种怪异的表情。 似是某种自以为被窥探到的秘密没有被揭破，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连笑下意识蹙了蹙眉，还没想明白，对面已然伸过来一只手。 “好，以前的事一笔勾销。”张雪茹答应得很爽快。 配着她干练的打扮做派，倒真有几分诚意的味道。 连笑却觉得不对。 她迟疑着没有动，又说出了一句，“还有，我希望你不要接近我的家人。” 停在半空的那只手一僵，旋即便听到张雪茹略带强硬冷酷的嗓音。 “是阿姨喜欢我，答应我去你家做客的，这跟我们之间无关，也不关你的事情。” 拒绝地毫不留情。 那只手也迅速抽回，张雪茹整了整衣领，转身就走。 临走时，留下一句，“周德的事情，是我有错在先，我会补偿你。” 而她所说的补偿，在纠察队‘无意间’从周德家里搜出黑账本，记录着他跟深圳车队秘密偷卖厂子货物，将收缴的几千元全部返还厂子作为终结。 这又一次让连笑见识到，天命之子的手腕。 晚间回家吃饭，再在饭桌上见到她，更是令连笑感到万分头疼。 第125章 请神容易送神难 连大海一直觉得自家闺女对张雪茹态度有些怪异，似乎总有意无意在避其锋芒，也不许他们过多干涉。 而张雪茹对待连家人也是真心实意的好。 这回上门，竟给连家送了一台冰箱，说是夏天可以冻冰棍，把连小北乐得找不着北。 连家夫妻俩不想收，无奈对方脾气也硬，留下东西就回去了。 “这……”姚佩云瞅着东西发愁，半晌才试探性问女儿，“要不还钱给她吧？” 她看得出张雪茹自尊心很强，脸皮也薄，原货退还肯定是不行。 “不用。”连笑摇摇头，有些心不在焉地说道：“她喜欢来就来，只要你们别单独跟她出去。” 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 当初她一时大意把人招到家里，虽然避免了一场祸事，但也引狼入室。 依照张雪茹对周德的狠辣果决，这哪里是人美心善女主，简直堪比毒蛇。 若不是两人注定立场不同，她会很欣赏这样的女性，但现在…… “别担心，我留着心眼。”连大海从后头拍拍她肩膀，宽慰道：“冷她一段时间就不来了。” 连笑点点头，没有多说。 转身回房，拉开抽屉，将里面每一封信都读一遍，又默念算了下时间，这才安心入睡。 晨起，她下楼溜达散步，不出意外地碰到了徐正刚。 “周蓓昨晚已经回家，谢谢你，连笑。” 没有喊她老板，徐正刚特地挑在上班时间之外，以朋友身份郑重道谢。 “人没事就好，这次也算小惩大诫了。”连笑毫不客气地接下这句谢。 因为如果不是徐正刚，协助偷盗的周蓓绝不可能轻判。 “嗯。”徐正刚心头放下一块大石头，也难得在清晨的薄薄日光里坦露出一个灿烂的笑。他浓眉大眼，眼睛里亮晶晶道：“我要去考大学。” “我知道，所以这段时间你就带薪休假吧，好好备考，只要出了成绩还有另外的奖金。”连笑出于老板跟朋友的角度，给他提供最好的学生环境。 虽说取消了国营派发名额，但厂子如果出一个大学生，也是最佳的宣传效用。 “谢谢你。”徐正刚没有再像以前一般拒绝，因为他也晓得孰轻孰重，并且埋藏在心底一个念头已经达到无法遏制的地步。他定定垂眸，目光直直落到少女晨光中白里透红的面庞，呼吸莫名急促紧张起来，“连笑，我……我有事跟你说。” “嗯？”连笑下意识回答。 结果等半天却没下文。 她微微抬起头，望过去便率先扫过青年红透的耳朵，旋即一愣。 “连笑。”这时，徐正刚已经做好第二次准备，上前一步，直接拉近两人距离，凝望着她的双眸真诚又热烈道：“如果我这次能考上大学，你能不能，能不能……” 随着嘴唇微张，下一秒就要蹦出某个神圣又浪漫的字眼。 可就在瞬间，不远处飞快奔来一道人影。 连笑只觉手一紧，一股大力将自己拽得后退两三步，反应过来时，身前已然有一堵肉墙。 “你要对笑笑做什么？！” 第126章 徐正刚对刘长峰 刘长峰的咆哮声简直马景涛附体，震飞一树栖息的鸟，连小卖部老大爷都探头望出来。 “我没干什么，只是……” 跟连笑说说话。 第一次跟心动的女孩子告白被打断，徐正刚面红耳赤刚要解释，余光却突然看到对方抓着少女的手，眉心陡然一蹙，声音也冷冷道：“你是谁？” “我是她哥哥。” 对面毫不迟疑的回答倒让徐正刚消除了些许疑心，想起连家确实还有几兄弟，便又拘谨伸出两只手，局促道：“连大哥，你好，我是纺织厂的员工徐正刚，我……” 话到一半，没等他老实巴交把自己想拱人家大白菜的事情交代出来，便听到连笑幽幽道：“刘老师，这么早，你怎么来了？” 她一边说，一边抽出胳膊。 徐正刚也立马抬起头，目光灼灼，“你姓刘？” 不知怎地，刘长峰觉得面皮一热，急忙又挺起胸口，大声道：“没错，但我虽然不是连家人，可从小跟笑笑一块长大，就是她亲哥哥的。你一大清早在这里拦着笑笑说话，难道不知道传出去不好听吗？” 后边听着，连笑险些下巴都惊掉了。 这哥们脑子没坑吧？ 这边是家属楼，里头全是自己的员工，谁会看见老板跟员工商量事情说三道四？！ 徐正刚也被气得够呛，不由也冷硬几分，“我们一没犯法，二没遮遮掩掩，只是说几句话罢了。倒是你，非亲非故上来就拉人家的手，你这就是君子所为了吗？” 同样都是文化人，耍起嘴皮子，也真是谁也不输谁。 刘长峰也极要面子的人，闻言更加火冒三丈，脱口就道：“我跟笑笑清清白白。” 呸。 那是谁高考前信誓旦旦回来就要提亲的？ 风大也不怕咬到舌头。 连笑在后头白眼都快翻上天。 徐正刚也像突然想到什么，上下打量着面前的人，拧着眉道：“你是张雪茹同志的爱人吧？” 这年头，住到一起就算没结婚的，都称为爱人。 徐正刚琢磨半天才想起来，昨天林大力吐槽的一段三角恋内容，其中之一的渣男就叫刘长峰。 而此话一出，瞬间就戳中对方死穴。 “我……”刘长峰脸红脖子粗，喘着粗气，整个人气势都弱了，“是又怎么样。” 闻声，徐正刚眉心拧得更紧。 “刘长峰同志，据我所知，你跟连笑是青梅竹马不错，但你也负了她，另外处了新对象即将结婚，我认为在这种情况你不适合再出现在连笑面前，也不适合做出刚才那种惹人误会的举动。而所谓的兄妹关系，除非有血缘关系，也请你不要以此欺世盗名，那样才是真的败坏了连笑的清誉。” 他素来刚正不阿，说话强调抑扬顿挫。 如今这番话有理有据，三观正到简直让连笑想竖大拇指。 看着刘长峰脸色由青转白，由白转红，像打翻的调色盘，精彩绝伦。 最后落荒而逃的模样，乐得连笑终于憋不住，扶着树干哈哈大笑起来。 “徐正刚，牛还是你牛！” 当然，徐正刚也并没有胜利的喜悦。 因为错过最佳时机，那句表白终究也只能遗憾作罢。 倒是连笑心思七窍玲珑，当天就给他放假在家备考，拉开两人的接触时间。 第127章 也只有她敢 周德落败后，那些关于连笑苛刻员工的谣言也消失无踪。 加之其在洽谈商贸城订单时展现出来的气势，为厂子跟员工争取的利益最大化，也同时叫众人了解她的为人与真心。 所谓真心换真心。 以往小姑娘在树下画图总无人关注，现在三天两头路过的人越来越多，连家里都一改冷清。 自打黄岗村遭难后，姚佩云就鲜少再与人交际，这些天送礼的人一多，性情倒也开朗不少。 “邻里相互走动是好事，妈，您不用太担心，就是考核在即，不能随便答应别人事情就是了。” 连笑也没打算离群索居，安抚好母亲便也投身于工厂运作当中。 其间关于家属楼租赁考核问题，也陆续有厂家过来询问。 后来张海泉干脆在国贸开办讲座，邀请全镇新型的企业家们一起交流经验。 而连笑的亮相，也俨然成为全场焦点。 讲座之后，张海泉拎着一沓厚厚的名片，走过来似笑非笑道：“连小老板魅力不可小觑啊，这一场讲座不仅出尽风头，还虏获了这么多芳心。” 说完，他掂了掂手上东西。 连笑理都没理，兀自收拾好笔记本，走到门前突然又扭过头，问道：“主，任，还有三天就签股份合同了吗？” “是啊。”张海泉想也没想，顺口答完才反应过来，“不是，你怎么知……” 他话没说完，抬眼却已经瞧不见少女身影。 再仔细一想，便全都明白了。 “啧，没想到她还真敢……”张海泉啜着牙花子，想到如今一步步如日中天的青年，不禁感慨，转念又觉得，也只有那样胆大包天，又聪慧果敢的少女才有与之匹敌的勇气。 “也只有她敢咯。” 就此，张海泉也收起当媒婆，拉红线的心思，老老实实筹备合同的事情。 但名声这种东西，一旦传播开，便犹如泄闸的洪水，止也止不住。 除了家属楼的邻里，近来院里更多了不少时髦摩托，甚至连小轿车都有，三三两两不辞辛苦爬上六楼送礼，一时倒也弄得连家两口子举棋不定。 这日，碰巧徐家二老也登门拜访，在门前就先撞见张雪茹。 “哎哟，这是哪家姑娘，长得真俊。”徐母嘴甜夸赞，边把手里的网兜提进门，里头全是红彤彤喜人的大苹果。 张雪茹愣了愣，一时间没答话，只拦在门前有意无意挡住去路。 这时，姚佩云也从厨房端了果盘出来，一见是隔壁栋的徐家二老便热情招呼，倒也没注意她的动作。 “咋地还这么客气，都是邻居街坊，来吃茶又何必带东西呢。”姚佩云也吃惊。 毕竟徐家第一次上门，眼睛都快翻到头顶上，这回却笑脸迎人，着实反差太大。 “哎呀，就是一点水果，还怕你们看不上呢，等以后正刚考上大学，一定要好好请笑笑吃顿饭。”徐母亲热地拉起姚佩云的手，又往房间看了眼，有意无意问道：“笑笑又不在家呀？” “是啊，最近出新货，挺忙的。”姚佩云也没多想。 结果一说完，徐母就一拍大腿，叫道：“那咋成，天天顾着做买卖，对象可啥时候找着哟。” 第128章 说亲 对象。 听到这句，姚佩云神经敏感地先瞥了张雪茹一眼。 上回周德的事，连大海也跟她说了，并且暗地里告诫不要同张雪茹来往过密，加之大榕树下刘长峰又闹出丑事，她也就尽量摆足冷脸待人。 可也不知是王金凤那婆娘太刻薄，还是张雪茹真看不懂眼色，三天两头这人就登门拜访，手里不是水果就是吃食，还偏偏都是连大海跟连笑不在的时候。 有时姚佩云也想挑明说，但话头刚起，对方就默默低头抹眼泪，露出满胳膊被掐得青紫的痕迹，看上去可怜又无助。 张雪茹同连笑差不多大，姚佩云又是当妈的，自然狠不下心。 一次两次之后，人没赶走，反倒更加自来熟。 “我们家笑笑还小，不着急。”姚佩云见那边没动静，这头便熟络地打太极。 近来登门送礼的人多了，那点小心思也七七八八，哪能不晓得。 但徐家二老也不是好打发的人。 闻言，徐父脸色一板，也不看场合就直言道：“女娃再厉害，终归得嫁人生子，这才是正道。你家不给她找对象，是不是怕别人贪图她的买卖，也不见得所有人都爱几个臭钱的。” 两句话，差点挤兑得姚佩云脸发绿。 她有些皮笑肉不笑，但依旧委婉道：“随她自己喜欢吧，我们也不好干涉。” 徐父却重重哼了声，高傲的劲头又固态萌发，硬声道：“胡闹！婚姻大事，哪能让一小娃娃胡来，就是你们不好好管教，才会闹出上次的笑话。什么哥哥妹妹的，听说还是一个人民教师，拉拉扯扯也不臊得慌。” 此话一出，不仅姚佩云，连对桌的张雪茹脸色都变了。 她们都知道，对方指的那个寡廉少耻的人，就是刘长峰。 姚佩云猛地站起来，吓得还待说话的徐父张着嘴，有些茫然望过去。 她心下气急，却也干不成泼妇骂街的事，只能克制着语调冷声道：“天不早，我该做饭了，正刚还在家复习，我就不多留你们了。” 徐母张张嘴，刚要说没事，那头门却已经拉开。 砰。 等绿色铁门重重关上，砰一鼻子灰的徐家二老提着来时的苹果，面面相觑想半天都不知自己说错了啥。 眼见儿子亲事还没谈，人已经被扫地出门，他们也只能无奈归家。 张雪茹也没留太久，临出门还反过来安慰姚佩云，“婶子，别担心，他们都是瞧上连笑有本事又放不下臭架子的，你别理他们就是。” 姚佩云虽然恨徐家两口子，也恨刘长峰纠缠不清，但却无法对这个饱受欺压的张雪茹产生恨意。 说到底，她也是受害者。 于是她难得露出一抹笑，拍拍对方的手，“你也别放心上，好好过日子，总会好的。” 这年头也不兴离婚。 包括姚佩云在内的所有女人都认定一辈子只有一个男人，好赖都得过下去。 “好，我先走了。”张雪茹亦是微笑告别。 门开了又关。 门这头，姚佩云换换心情，又重新走进厨房准备晚饭。 而门外，幽暗的走道里，铁门前高挑纤细的身影却久久没有动作。 阴影笼罩在张雪茹的脸上，映出她满面的阴霾，以及眼底刻骨的嫉妒跟疯狂。 第129章 一家子一起去 傍晚时分，几人闲散晃步从工厂里走出来。 “小老板好。” “小老板回去注意安全。” …… 走一路，最中间的连笑就跟人点头打招呼了一路。 “诶，咋地都没人理我，难道是我平时不在没威严了？”左边的林大力伸着懒腰，摸摸一脸络腮胡子，颇有些悲愤，“好歹我也是三把手啊！” “行了。”右边的连大海紧接着凉凉开口道：“你瞧见谁又理我了？” 闻声，林大力又想了想，顿时心里就平衡了。 “也对，嘿嘿，要不说还是咱们小老板讨喜，不仅名满小镇，挣钱也是一把好手，现在谁提起连家不是竖起这个。”他耍宝似地比着大拇指，又想起最近一趟出货下来的资金，笑得两眼眯成缝，“要我看，过不了多久，咱们也不用在这小地方待着了。小老板，到时候哪儿发财可不能少了我啊。” 右边的连大海皱皱眉，想要提醒这人别好高骛远。 冷不丁却听见连笑轻轻应了一声，“嗯。” 连大海微微一怔，拧头去看身旁的少女。 烈夏微热的残阳淡淡洒在她眼角眉梢，衬得一双眉眼宁静安然，恬静淡雅，可就是这么一个盛世安好的小姑娘，一步步从偏僻乡村里走出来，成为镇子的楷模，组建车队，办厂租楼，甚至……她还要飞往更远的地方。 “你……”连大海张了张嘴，在这一刻忽然喊不出她的姓名，只怔然着开口，“你想去哪儿？” 连笑今日心情好，还真想了想，紧接着伸出手，指着日光的方向道：“深圳。爸，下次我们去深圳看看，那里在搞经济开发，将来会是最繁华的商贸都市，我们一家人都去。” 一家人一起去。 说到兴致飞扬处，少女抬眼望过来，眸中金色的波光熠熠，仿佛一轮小小的，初生的太阳。 连大海在这样的目光中，脚步微顿，内心忽而涌起一股莫大的悸动。 眼前的少女，尽管已不再与他们血脉相连，拥有足以独自遨游的能力，但她却甘愿拉着连家，成为他们的羁绊。 阳光刺眼，晃得他眼眶发烫，喉咙在滚动间轻轻颤动。 “好……”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激动。 “哈哈，好，算我一份。”林大力朗声大笑起来，满面胡渣也挡不住他的肆意飞扬，为着光明的未来，他们心中都攒动着火焰。 在这个炎热的夏天里，他们定下新的目标，说说笑笑，相信未来并不遥远。 “诶，这次我在省城还看到张雪茹家的货，潮是潮，就是做工太差，价又高得离谱，我摊子一开，她家基本就靠边站了。”林大力后来又说起趣事，把路上见闻东挑西拣，说到上次的高挑美人，口气多是不屑，“就她那么搞，也不知道怎么把厂子办起来的，亏得你那么忌惮，我还当是多厉害的角色呢。” 别人不晓得，但连大海却还是第一时间留心到，并且敛住笑脸，神情有些严肃。 “相安无事最好。”连笑也答得颇为意味深长。 虽说最近张雪茹确实安分守己，这边一帆风顺，看似真的握手言和。 但连笑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第130章 高攀 决定积攒实力离开小镇，也是出于这方面的考量。 无论是刘家母子，亦或是张雪茹，她都想尽早摆脱。 但也只有走到高处，藐视规则，掌控主动权，才能消除主角光环的影响。 所以连笑才那么拼命挣钱，想要离开这里。 三人一同回到家属楼，路过连家门前，林大力照旧光棍地过去蹭饭，一进屋就险些被客厅里的架势震到。 “哟呵，小老板，你家这是天天过年呢，多红火。” 林大力不是夸张调侃。 眼下客厅桌上地上，随处可见的鸡蛋，水果，油粮米面，沙发还搁一尊半人高木雕，连下脚都快没地方了。 “大力来了呀。”姚佩云端着菜从厨房里出来，瞅着几人杵门口面面相觑，不禁苦笑，“我也就做饭的功夫，又送来这么些，全都是扔下就跑，我也是头疼得很。” 被过度社交热情拖垮精力的连母也是叫苦不迭。 林大力连着出差两趟，还不晓得前因后果，略一打听才哈哈大笑起来，“这是排着队要当连家女婿呢，要不是我还没娃，铁定也要登门送礼的。” 他话刚说完，就被收拾东西的连笑凉凉瞥了一眼。 林大力却嬉皮笑脸，仗着家长在，摆起长辈架子道：“连丫头，也不是我说你。我跟你爸是半大糟老头，除了钱没别的乐趣。但你这么一黄花大闺女，又长得漂亮，别说车队里的人，就是那些年轻才俊，现在大把让你挑选，你考虑考虑也成啊。” 说话间，连家两口子也相继望向连笑，眸光希冀。 后者却啐了一口，打趣道：“您还是先回家刮刮土匪胡子吧。” 言罢，转身走回房间。 连家夫妻俩也齐齐叹气，面上露出愁苦之色。 “诶，老连，嫂子，你俩咋啦，我开玩笑呢，咱小老板这么优秀，不愁没对象啊。”林大力还当自个说错话，赶紧找补。 “不是这个事。”姚佩云也是憋足好些天，眼下实在忍不住，便将事情一五一十全告诉了。 听完，林大力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张嘴道：“你说霍家？京城那个大院里的霍家！我滴亲娘，原来是从你们那儿走出去的，我在外头可听过一茬，那霍家是属皇亲国戚，老祖宗可是正黄旗的主儿。连笑居然跟姓霍的处对象，可真了不得了。” 饶是林大力现在也算见过世面，乍一听也是吓得不轻。 连家两口子听得脸色愈加难看，也越发担忧。 林大力也说不出安慰的话，实在是门户差距太大，常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最终，他砸吧砸吧嘴，开口提议道：“我瞅着，还是给她先寻亲事吧，现在不流行盲婚哑嫁，咱多挑几个让她选，看多了总有看对眼的，就算处不成也当多个朋友。” 这话正好砸进连家夫妻的心坎里，两人一合计也觉得可行，便立马在客厅里商量起来。 而在房间里翻看日历的连笑还在期待着同霍景云的相见之日，压根不晓得自家爸妈在密谋，更加没想到，这一次众人的好心险些酿成大祸。 第131章 延误 距离合同签订倒数第二天，夏季突发的第一场暴雨席卷大地。 ‘京沪一带道路阻塞，班机停航，被淹没铁路跟人员车辆正在抢修……’ 咔哒。 连笑伸手转灭按钮，阻隔收音机里电流的沙沙声。 明明是青天白日，此刻却天昏地暗，瓢泼大雨拍打窗户，哗啦啦一片嘈杂。 连笑拿出大哥大，试着拨通储存的唯一号码。 “嘟嘟嘟……” 信号完全被阻断，听筒里全是一片忙音。 连笑放下电话，在桌前台历上，盯着那个被特地圈起来的日子，在雷声的巨大轰鸣中愈加不安起来。 叩叩。 这时，房门被敲响，姚佩云的声音模糊传了过来。 “笑笑，你隔壁张婶过来了。” 家里来客人，小辈出于礼貌，都得出面打招呼。 更何况如今这些来访的人十有八九都是冲着她来的。 “好，我就来。” 连笑很快应声，回身又把大哥大握了握，这才收进抽屉。 简单打理一遍后，她推门出去，见到客厅里点着油灯，对桌坐着三个人，裤腿肩头全是湿漉漉的，仰头冲着这边笑。 这场面……怎么看都诡异。 “来来，笑笑，快叫人，你张婶特地送自家养的老母鸡过来，可有心了。” “哎呀，姚妹子别客气，你家连笑平日里辛苦，就该好好补补。” …… 连笑在两人一唱一和中，脚步游移过去，刚坐下就又听见一句。 “诶，这是我本家侄子，叫张大壮，现在也做个体户，你俩肯定聊得来。” 闻言，连笑眉梢一挑，立马也回过味了。 虽说镇子地势高，不至于发生洪水旱涝，但暴雨天全镇停电，黑灯瞎火还冒雨上门拜访，不是吃饱撑着就是另有目的。 而对面一身衬衫西裤，明显经过打扮的青年投注过来的目光，顿时让连笑茅塞顿开。 一个小时下来，连笑嘴角发酸，脑子更比谈下一个亿的买卖还疼，可面对姚佩云看女婿的殷勤期盼目光，她也实在不忍心泼冷水。 可怜天下父母心。 她想，这一次霍景云过来，该领着他正式见见爸妈了…… 她不是真的80年代闭塞村落里出来的，自然也没浓重门第高低的自卑感，深知众人对这段感情的不看好，所以一直没摊开跟家人提。 但一切计划被暴雨打乱，第二天没有雨后彩虹，张海泉更是打电话通知，霍家的车可能被堵在某一段公路上。 这年头道路不比后现代高速，暴雨开长途堪比打雷开飞机，连笑心事重重，于是在二姨姚凤出现在连家时，并没有过多关注，只敷衍打完招呼便回了屋。 时针慢慢走向傍晚五点，外头狂风暴雨没有丝毫停歇。 “笑笑，笑笑！你出来一下。”门外传来姚凤略显焦急彷徨的声音，连笑刚拉开扶手，胳膊就被一把抓住，“笑笑，你妈说去附近油厂家属楼送东西，这都一个多小时了，咋地还没回来，我有点担心。” 连续两天暴雨，连家爷奶风湿犯了，一直卧床休息，连大海在厂里守着货，小北在学校没回来，家里都是姚佩云在操持。 最近是有听说油厂一个老乡帮了忙，要抽空去答谢。 “怎么这个时间去……”连笑皱了皱眉，还是回屋披上雨衣想出去找。 第132章 姚凤的陷阱 “我同你一块去，那人家里我晓得在哪儿。” 身后姚凤紧赶几步追上，贴着连笑挤出铁门。 “你怎么知道？”连笑下意识问了一句，低头却在锁门，并没注意到姚凤脸上一瞬间的不自然。 “哦，上午我同你妈就在那边碰的头。” 对于姚凤的话，连笑也没多想。 毕竟都姓姚，姐姐担心妹妹，应当应分。 近来个体经济跟下岗潮初现苗头，安宁的小镇也陆续有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姚佩云独自一人出门到底不安全。 她一路披着雨衣疾驰，雨水灌进衣领，拍打在面颊生疼，水雾弥漫间方向全靠身后的姚凤指挥。 等到油厂楼下，看到挂牌，连笑车子都顾不上锁，几步就淌着水冲上楼。 “在五楼。”姚凤在后边喊道。 连笑一口气上去，到五楼梯口已经两腿发软，她低头看着地面水渍，发现地板很脏，全是灰尘。 按理说家属楼会有执勤打扫，不应该出现脏乱差的情况。 这时，肩膀被重重拍了一下。 “那儿呢，左边第三间，快去瞅瞅。”姚凤喘着粗气的声音夹着急切。 连笑下意识转动脚步，思绪一下被打乱，很快就到第三间屋子前叫起门。 叩叩叩。 “郝婶，我是连笑，开开门。” 外头大雨滂沱，闷雷闪电惊坐一团。 她还怕自己声音小，离铁闸门极近，一眼就瞧见上面的铁锈斑驳。 刚才一路疾驰，门前却只有她们一排脚印，湿乎乎的手印分明也只有她一双。 心下疑惑之际，铁闸门却应声而开，屋内陡然伸出一只大手。 “谁？！”连笑吓一跳，下意识躲闪。 此时，后背却传来一股大力，猛地将她往前推。 前后夹击下，大手牢牢箍住她胳膊，将她拖进屋子。 砰。 铁门应声关上，将雨幕最后一丝天光掩盖住，窸窸窣窣还传来房门落锁的动静。 连笑心下一沉，扭头就冲门外道：“姚凤，你今日敢害我，我就扒了你的皮。” 正脚底想抹油的姚凤身体一僵，侧过脸望着铁门，仿佛瞧见少女一双冷漠的眼正直勾勾盯过来，顿时气短心虚，向后退了一步，继而又想起什么，壮起胆子道：“连丫头，我也是为你好，你妈操心你亲事，左右都是一家人，亲上加亲不是更好吗？” 人在紧张状态下，多说多错，也愈加容易暴露。 连笑心性坚韧，临危不惧，三两下就琢磨出味，眯缝着眼，冷声道：“我妈再操心也晓得你不靠谱，当初你怎么坑我的人尽皆知。我妈再病急乱投医也不会找你，但你今天却不请自来，还布了这么大一个局，以你的脑子还想不到这些。” 她层层剖析，虽身处弱势，却一字一句震得门外的人不敢妄动分毫。 而她下一句，更是叫姚凤倒抽一口凉气。 “给你通风报信的，是张雪茹，对吧。” 虽是疑问，可语气却已是十分的笃定。 “你你你……”姚凤惊骇得话都说不利索。 这时，屋内另一个角落却横插进来一道声音。 “是刘家嫂子又怎么样，连笑，你害得农贸市场倒闭关门，自己却吃香喝辣，真当没人能收拾得了你吗？” 第133章 逼婚 男人声音很年轻，透着狠戾，隐隐还带着熟悉。 连笑警惕转过身，顺手拉下钨丝灯的绳子。 啪。 晕黄的光线照亮狭小的单人宿舍，在逼仄的客厅里，赫然站着一个青年。 二十出头上下，身形削瘦，弯腰驼背，大白天就一身酒气，一双三角眼浸染着浑浊的血丝。 “赵平？” 连笑扒拉记忆，好半天才想起这人是谁。 可不就是上回姚凤极力推荐的本家侄子。 酗酒成性还打老婆，在外头拈花惹草。 听到自个名字，赵平嘴巴一咧，露出一口黄牙，贱兮兮笑起来，“你还记得我啊，连笑，这么瞧着，你确实比以前漂亮多了。反正是你害我没工作，老婆也跑了，用你自己来填数，也不过分。” 这种强盗逻辑，差点没把连笑气笑。 她挑起眉毛，反唇相讥，“少把自己的无能怪到别人头上，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那副尊荣。” 见她落入陷阱，没有就惊慌失措地求饶，反而还刺了他一句。 赵平咬牙，唇边的笑愈发狰狞，“你就现在耍耍嘴皮子，等明天全镇子的人都晓得你跟我在一间屋子里睡一宿，到时候你还不得乖乖嫁给我，连着你的厂子，大卡车，全是我的。” 他越说越激动，嘴角不受控制流出哈喇子。 恶心透顶。 而姚凤也在这番话中稳住心神，朝铁门喊道：“是啊，连丫头，你就乖乖认了吧，这栋楼早两个礼拜就没人了，就算你叫破喉咙也没人救你。不如你就好好跟阿平联络感情，顶多我不说出去，到时候你俩正常结婚，大家面子里子都好看。我们家跟赵家也都能帮你打理厂子，多好啊。” 早十几二十年，这事儿也不新鲜。 有些下乡女知，青就是被骗着，同村里人锁在一间屋子过夜，不管有没有发生实质性关系，最后总会碍于清白，不得不屈从。 连笑也是没曾想，自家亲二姨会如此丧心病狂。 “好啦，只要你听话，阿平不会碰你的。”姚凤说着，仿佛还心软地妥协下来，企图有个商量。 但屋里的赵平却不干了。 “凭啥不让碰啊，反正都是俺媳妇，俺娘可等抱孙子呢。” “诶，你这孩子……”姚凤闻言，也拿他没辙，却也死死攥着钥匙没有开门的打算。 在这一句虚假的叹息中，连笑心口最后一丝余温跟谈判的希冀也消散了。 “姚凤，你会后悔的。” 她凝视这那扇门，语气同外头的大雨一样，冰冷刺骨。 再回头时，眉眼间的青涩与甜美早褪得一干二净。 “你……你瞅啥？” 被一双黑幽幽的眼珠子盯着，赵平原本五分酒意的脑子浑然打了一个哆嗦，竟是觉得背脊发凉。 而连笑早在谈话时移动了位置，这会儿双手向后一抄，举起一把油厂捣油的铁棍，揭下平素甜美乖巧的面具，目光森然，“你们今天不弄死我，我就弄死你们。” 说罢，不等对面反应，迎头冲着几步开外的赵平便砸了过去。 “啊！” 第134章 开门 凄厉的惨叫伴随着阵阵闷雷，响彻空旷昏黑的荒楼。 姚凤在外头吓一大跳，赶忙趴到边上的格子小窗往里望，正好瞧见自家侄子倒在地上，肩头赫然出了血。 “连丫头，你疯啦？快住手！你这是要杀人啊！”她的脸色骤然，厉声惊喝起来，声音都在颤抖。 然而连笑一击得手，却并没停住动作，扬起铁棍照着四肢继续削打。 “嗷，别打了，啊啊，疼疼！你个臭婆娘，看我怎么收拾你。” 初时，赵平还骂骂咧咧，试图爬起来反击。 好歹他一个大老爷们，打不过壮汉，还能收拾不了一个丫头片子？ 可事实上，连笑下手十分巧妙。 力气虽不大，可都是怼着四肢关节打，在赵平酒意完全清醒之前，早就被敲断了两条腿。 “啊，我的腿，折了折了，别打了，求你别打了。” 赵平见自个肢体都变形了，心里也害怕，开始连声求饶。 此时的他别说揍人占便宜，瘫在地上已经跟烂泥差不多了。 连笑自知弱势，方才一边质问也在一边观察，看见对方骨瘦嶙峋，还一身酒气，掂量着有几分胜算才下手，这会儿见人不敢再动，才踩着对方心口，朝外头喊：“开门。” 姚凤被这幅女恶霸的形象惊得失声，好半天才犹犹豫豫，蠕动着嘴角，“我，我不能开。” 这要是开了，那棍子就得落她身上了。 “你放心。”连笑像看透她的心思，头也不回道：“冤有头债有主，这笔账我自己找张雪茹算，你是我亲二姨，我还能杀了你吗？” 说这话时，她背对着窗户，姚凤瞧不见，赵平却看得真切。 少女瓷白素净小脸早没了可爱和婉，眸光冷沉，斜斜向下睥睨的眼缝里，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赵平浑身一哆嗦。 姚凤在那头却磨磨蹭蹭，犹不死心，“笑笑，你看……这打也打了，阿平人也不坏，要不你俩……” 她话没说完，就被轻笑声打断。 “二姨，您这话说的。”连笑垂眸，唇畔勾勒出好看的弧度，眼神却极冷，漫不经心道：“难道你喂人吃屎，明知道有多臭，还能干脆让人全吃了？” 姚凤初时还没回过味，待反应过来，顿时嘴皮子一掀，“诶，你咋说话呢。” 赵平也被气得够呛，“你……” 他刚要发作，便感觉铁棍拖在身体上，缓缓下移，不多时便停在某个重要的位置上。 “我再问一遍，你开是不开？”连笑回眸，似笑非笑觑向窗口，胳膊向下施力，“不开也行，你们毁我名声，那我就让赵家断子绝孙，不信你试试？” 她的语调自初时有几分慌乱后，渐渐变得平静。 可每一句话却越听越叫人肝胆俱颤。 在赵平惊恐万分的叫嚷声里，姚凤终于磕磕绊绊打开了门。 久未有人居住的楼房从内散发出一阵陈腐的风，裹挟着潮湿水汽，连笑抡着铁棍走出来。 “你你做什么，不是说不找我的吗？” 姚凤被逼到角落，惊得瞳孔剧震。 连笑二话不说，抬手啪啪啪先给了她几个响亮的耳光。 第135章 张雪茹的恶毒 早在姚凤上他家落井下石的时候，连笑就想打她了。 “蠢女人，我以前只当你没见识，没想到你连脑子都没有。” 她目光阴寒地盯着对方。 除了连家几口人，其余亲戚在她眼里就跟陌生人没两样，所以从来也只是表面客气，背地里该下手也毫不含糊。 姚凤被气得要哭，还死拽着长辈架子不放，怒吼道：“连笑，我是你二姨！” “我想你是你才是，要不然凭你做的这些，你看我妈能不能饶了你。”连笑淡淡一笑，在对方惊惧的目光中再次开口，讳莫如深道：“你就没想过，帮张雪茹弄我，要是搞出事，责任谁来背？” 姚凤想说能有啥事，但想起还躺在地上的赵平，顿时又闭了嘴。 连笑嘴角一勾，“没错，今天就算我废了他，法律上也纯属自卫，你教唆犯，罪，同样是要判刑的。” 农村人常年守着一亩三分地，哪里晓得专业术语。 一听要蹲局子，姚凤脚下已经发软，仓皇否认，“我，不是我，是张雪茹让我干的，说你妈在给你相亲找对象，肥水不流外人田，你脾气犟，但也要名声，所以我才……” 无须多恐吓，姚凤三言两语便把事情全抖落出来了。 近来张雪茹时常拜访连家，连母也是谨慎小心，从不提及相亲的事情。 但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张雪茹知晓是迟早的事。 然而连笑万万没想到，消停那么长时间，已经握手言和，在她神经都即将麻痹之际，对方又跑出来给她扎刀子。 “呵，她心思也够毒。”她冷笑一声，像看蠢猪一样看着姚凤，嗤着嘴角：“她从头到尾有什么证据吗？没有。反而是你出入我家留下指纹，这栋楼到处都是你的痕迹，皆是出事，她只要轻飘飘一句话否认，你又拿她有什么办法。” 她的语调很冷，但话里的意思细想之下，更让姚凤发自内心觉得胆寒。 “笑笑，我……我就是一时鬼迷了心窍，觉得你们家有钱不带我，我心里气不过，被她撺掇才干出这种事，你千万别抓我，我还上有老下有小，求求你哇。” 说到最后，姚凤声泪俱下，后悔到了极点，就差给少女跪下。 连笑却拽住她胳膊，半点同情都没有，冷冷掀起嘴角道：“不想你一家老小往后去牢里看你，你就按照我说的办。” —— 天色渐晚，夏季的这场暴雨却还没完没了。 连笑披着一件雨衣在街上疾行，半脚掌高的水花四溅，但她脚步却越来越快，心口仿佛充斥着一团烈火，灼烧着五脏六腑。 至今，手上还残留着铁棍打断骨头的触感，背脊爬满鸡皮疙瘩。 难以想象，若当时赵平没喝醉，换成一个稍微壮实点的汉子，今天她会遭遇到多么非人的就境遇。 如果姚凤没被她凶神恶煞的模样骗倒，明天她的生活也将随着这场雨陷入永远的黑暗。 一次，两次……张雪茹的针对跟歹毒已经超越她的底线。 这一次，她也要当一回恶毒反派。 拐角处，有一辆车静静停靠在那里。 连笑埋头赶路，一时不察竟是在拐弯处撞进一个人的怀里。 第136章 霍景云回来 砰。 青石板路面积压一地的水，在骤然停顿的脚步中尽数溅湿那人的西装裤腿。 塑料雨衣滴滴答答，随着碰撞扬起水滴，打到对方白色衬衣上。 对方月匈膛坚硬，连笑磕到鼻子，疼得发酸，在匆忙后退间，埋头道歉。 “对不起，我没注意。” 她像是被这场雨冻到，声音里带着微不可闻的颤抖。 说完，又狼狈想挪开脚步离开。 手却被先一步握住。 “连笑。” 清润的嗓音自头顶传来，带着低沉的磁性跟熟悉的平淡清俊。 连笑身子微微僵住，顺着地面飞溅的雨水，一点点从对方的白衬衫往上移，青年宽阔的肩膀，微敛的下颚线，淡色的薄唇，挺直鼻梁，深邃的眼眸，熟悉的轮廓笼在一方黑伞下，仿佛撑开一片静谧的天地。 她仿佛感受到初春时节山间清爽的风，青年身上传来若有似无的皂角香。 干净明朗，清淡又温暖。 “为什么每次见你，都在哭？” 青年的指尖划过她的眼角，垂眸望过来的神情略有不悦，动作却藏着怜惜。 连笑这才恍惚抬起手，抹了一把脸，发现掌心有温热水汽。 憋了一路的眼泪神奇般，在遇见青年那一刻决堤。 她高昂又倔强的头颅深深埋进对方心口，借着雨声的掩盖，难以抑制地低声哭泣起来。 不是每次见她都在哭。 只是这人轻易便能瓦解她所有的防备。 霍景云一手撑着伞，一手轻轻拍抚她的后背，感觉自离别起，少女似乎又单薄了些，紧紧揪住他衬衣的小手像拧着他的心脏，扯动着疼。 “别哭了，小心感冒。”察觉到少女发顶沾满水汽，他怕对方情绪不稳免疫力降低，把大半伞面罩住对方，又拢着手，几乎将人抱进怀里，唇畔贴着发顶低声道：“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他嗓音平淡，甚至只是一句简单不过的询问。 但连笑知道，对方这是想为她出头。 若是以往，本着靠人不如靠己的原则，连笑绝不会麻烦人。 但这次实在又气又怕，两条腿因为骑车爬楼还在发软。 于是她自我放弃地埋着脑袋，依靠在青年身上，瓮声瓮气地道：“有人欺负我。” 厚重鼻音夹着软糯的调子，像小孩撒娇，又像小朋友告状。 霍景云也没想到她能这么干脆，久违重逢的喜悦里又夹杂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甜，令他眼帘低垂，嘴角牵起一抹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身后黑色车子上，后排靠窗的位置，郎简惊得下巴掉地上。 妈呀，这还是那个京城霍家生杀予夺的新家主吗？！ 还是那个不苟言笑，号称不近女色的冷面魔王吗？！ 不，一定是他打开的方式不对。 郎简还想揉揉眼睛再看清楚，车窗却已经被霍景云敲了下，被赶到副驾驶。 而娇小的少女被护进车内，他还试图调整后视镜偷看，还没得逞就先被霍景云淡淡一眼撇过来，杀得禁若鹌鹑。 “我先送你回家。” 霍景云怕她感冒，在冒雨赶来的当口也没顾得上温存，便先叫司机开往家属楼。 而连笑在冷静过后，却更快把手覆上来，轻声道：“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 第137章 演戏 郎简还在心里嘀咕，路上山崩海啸都不管，一味死里赶，现在却两分钟把人送走，真吃亏。 结果一回神就听见这么一句，顿时又是一阵目瞪口呆。 我滴个乖乖，现在妹子都这么莽吗？ 少女的小手微凉，还带着潮湿的水汽，拉着青年的手却异常坚定。 霍景云察觉到些许不同，只思忖片刻，便轻轻反握回去，用干净温暖的掌心将小手包裹住，嗓音在大雨滂沱里低沉而认真，“好。” 郎简吓得当场懵逼，被自己口水呛得连连咳嗽。 什么玩意？ 刚刚掌权京城巨富霍家的年轻家主千里迢迢赶来跟村姑一起见家长？ 这消息太刺激，直到青年下车撑着伞，同少女一起消失在逼仄狭小的楼道里，他才恍恍惚惚问司机：“你家老爷子要知道自己推上位的孙子来乡下私定终生，会不会气死？” 司机：“……” 他也很茫然啊。 另一边，连笑已经在楼道里遇到几波人，要么是附近工厂职工，要么是隔壁楼家属。 大家一开始见到她，都是热情洋溢，“哎哟，笑笑回来啦，我刚还去你家呢。” 接着，视线错落，发现连笑身后牵着一个青年时，便齐刷刷都变了脸色。 连笑一路大大方方拉着人回家，到家门口时两只哭红的兔子眼已经弯成月牙形。 “在打什么主意？” 默默跟随的霍景云直到敲门那一刻才问出声。 连笑微微侧过头，窥见对方薄唇抿紧，这才发觉外表如何镇定自若的青年也在暗自紧张，便是眼角一弯，狡黠道：“你也知道，我爸妈觉得霍家高攀不起，所以要他们接受你，需要一点技巧。” 当然，这技巧就是看她发挥咯。 如果被郎简听到，霍景云作为乘龙快婿进门还要先通关，估计下巴又得掉。 但连家务实，又把连笑当心肝宝贝宠着，自然不肯她高嫁受委屈。 叩叩。 铁门叩动两下后，很快传来脚步声。 姚佩云拉开门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明显的焦急，等瞧清楚昏暗楼道里的连笑，神色才松懈下来，急忙上前一把拉住闺女，不住道：“你到哪儿去了，外头黑灯瞎火多危险，不是让你在家招呼二姨吗，我这都不知往哪里寻你……” 她一连串的责怪，却越说眼眶越红。 连笑也是劫后余生，这会儿都不用多少演技，抱着母亲也哽咽出声，“二姨说赶着回家，我看天黑雨大就送她去车站，回来路上遇到抢劫的，差点就回不来了。” “那……那你哪儿伤到没有，快让妈看看！”姚佩云听得胆战心惊，连忙拽开她又是一阵上下打量。 “我没事，坏人都被打跑了。”连笑安抚母亲，末了羞涩一笑，轻声道：“路上正好碰见景云，他来办事，帮了我一把。” 而这一把分量多重，彼此心知肚明。 姚佩云刚才心急如焚，这才注意到落后几步，穿着打扮都出尘不凡的青年，见他衣衫都溅到水迹，也像跟歹徒搏斗一番的模样，心里既是害怕又是庆幸，急忙上前道谢，又把人迎进屋。 霍景云甫一进屋，就跟徐家二老碰了一个对脸。 第138章 修罗场 瓢泼大雨天，拎着一篮子鸡蛋过来做客，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上回虽然不轻不重碰了姚佩云的软钉子，但近来连家私底下为连笑相看人家的事情，早传扬出去。 徐家二老左思右想，还是不甘心，于是捏着架子再次上门。 不曾想笑容还没上脸，迎面就撞见连笑同一个青年进门。 见到这两人，连笑眉梢便是一挑，似笑非笑道：“哟，伯父伯母来了。” 上次在医院，两人被打脸的光辉场面还历历在目，后来更听连母说起二人的高傲嘴脸，心想这遭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徐母脸色一下就沉了，视线落在两人同样狼狈的衣衫上，眉毛皱得能夹死苍蝇。 “哦，呵呵，笑笑回来了，大雨天的还出去外边跑呢。” 这人说话就是典型的尖酸刻薄，就算是关心也听得人不舒坦。 姚佩云有些不高兴，被他们堵着半天没法出门，这会儿语气也不好，直接道：“诶，徐姐刚不是也听了吗，笑笑是送她二姨出门，回来差点遇着危险，多亏了景云。诶，景云，别站着，快坐下，我去给你们煮姜汤驱寒。” 说着，也不管徐家二人，殷切把青年迎到沙发，又是一番千恩万谢，让连笑好好招待。 “知道啦，妈。”连笑把母亲推进厨房，止住她的唠叨，回头冲青年眨巴眨巴眼，颇有些小得意。 霍景云一走就是半年，连家人早就心生怨怼，加之霍家家世，如果正常上门拜访，连家人铁定敬而远之。 但现在换成救命恩人就不一样了。 霍景云瞧着少女递来的眼色，敛眸柔和了唇角弧度。 大半年不见，似乎小丫头心眼又多了不少。 他们这边眉来眼去，浓情蜜意，那头的徐家二老却看得血压飙升，气得水都喝不下去。 “咳！” 徐父终于按捺不住，重重咳嗽了一声，沉声开口道：“现在外头世道乱，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抛头露面总是不好，应该多注意，更不要轻易听信一些人，尤其你现在还手握巨财。” 边鼓刚响，徐母立刻接上，更加直白，“对，笑笑。不是我说你，成天在外头跑，挣再多钱有什么用，到头来还是要相夫教子，这嫁人可得擦亮眼睛，这可是关系一辈子的事情。” 连笑像是听进去了，又像是没听，回头淡淡微笑，“我晓得，多谢提点。” 态度多少有些敷衍。 见她把头扭过去，又要跟霍景云说话，徐母再也忍不住，恢复平素的嘴脸道：“笑笑，你可想清楚，十里八乡现在谁家有我们正刚条件好，未来的准大学生，将来前途无限，我们家更是书香门第，正儿八经的居民，是打哪儿都找不着的好条件。可不比一些来路不明，只长了一张好看的脸蛋顶事，你可小心被骗，到时候哭都没地哭。” 她话里指桑骂槐讲得太明白，明摆着就在说霍景云空有一张面皮，实际是个一穷二白的泼皮无赖。 这话要搁给京城那帮人听见，估计得惊掉一地瓜。 第139章 我要 小镇到底不过是人口不足一万的地界，号称书香门第的徐家二老也不过初中文凭，又在工厂磨懒浸染多年，跟乡里巴人也没两样。 于是在井底有限的眼界里，读书是唯一出路。 大学生就是人生巅峰。 连笑默默囧了下。 要是她说，不用五十年，大学生就得扫大街去，估计二老能气死。 “你说你，好好一姑娘，不安心待在家嫁人，跑外头抛头露面，前头刚跟那个姓刘的老师纠缠不清，现在又把男人领进家门，这以后谁家敢要啊。” 对面两口子越说越眉飞色舞，神色激昂，仿佛随时能来一个万人演讲。 但话没接第二句，冷不丁就听见一声。 “我要。” 突如其来的回应打得众人措手不及。 连笑还等一口气全听完再说，此时也愣愣扭头去看身旁的青年。 对方视线也落在她脸上，眸色很黑，平静又清冷，却无端看得她脸红心跳。 徐家二老更是被他大胆的发言震慑，好半天呐呐。 仿佛是嫌刺激不够，霍景云缓缓偏过头，又稀松平常地补了一句，“名声差更好，没人惦记。” 否则山长水远，他也怕其他人发现少女的优秀。 这是实话。 但此时此刻，更像一句全心维护心上人，动听的情话。 “……” 徐家二老瞬间被噎得说不出话，吭哧半晌才嘟囔，“花言巧语，骗小姑娘的鬼话。” 哪家人相看不瞅名声的。 即便连笑再有钱，婚前名声坏了，嫁人还不照样被磋磨。 徐家便是看到这点，所以才以此要挟，想说服连笑低嫁。 “呵呵。”这时，连笑也总算看出他们没啥再哔哔的，便嘴角一扬，露出惯有的笑脸，声音甜糯道：“还得先谢谢伯父伯母，既夸景云长得好看又夸他会说话，其他都是虚的，至少这些都看得见摸得着的。” 后半句含沙射影，直接喷他们炫耀一个没准信的大学生。 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们还在人家里做客，压根不能翻脸，只能神色变幻莫测，最终咬牙道：“就是一张面皮嘴甜有啥好的，大下雨天连自行车都没有，让你淌水回家，铁定是一穷二白的人家。” 说着，他们腰杆又挺直几分。 起码他们家三大件都有的。 然而连笑下一秒就被逗乐了。 “噗嗤。”她笑得太明显，嘲讽得明明白白，在徐家二老脸色彻底黑沉前，才徐徐开口道：“他是没二八杠，但人家有小轿车呀，我刚半路坐车回来哒。” 语音末尾，还故意卖了个萌。 徐家二老：“！！！” 他们嘴巴开了又合，合了又张，起身走到窗边往下望，果然见到下边停着一辆灯泡如牛眼的黑色轿车。 这种庞然大物带来的震撼立刻让他们意识到，所谓的一穷二白恐怕都是他们的臆想。 “诶，原本我还想让徐助理跟景云讨教学习经验的。”连笑悠悠捧起热水，慢慢喝了一口道：“毕竟景云是京大的学生。” 京大。 徐家二老：“！！！” 第140章 错位 徐家二老不懂小轿车的价值，千里之外京城人家的富庶，大院子弟的家世如何庞大。 但他们绝对晓得‘京大’的分量。 那是全国最高学府。 是所有学子梦想中的殿堂。 更是他们儿子时常挂在嘴边向往的大学！ 徐父徐母呆滞半晌，扭动着僵硬的脖子，比看小轿车还稀罕的目光望向霍景云，“他是京大的学子？” “是的呢。”彼时，连笑知道自己嘴脸很欠，但还是毫不克制地继续道：“不过伯父伯母这么讨厌他，我想还是学习讨教还是算了。” 徐家二老：“……” 直到脚步迈向大门口，他们还神情恍惚。 “哦，对了。” 听到声音，他们脚步一顿，内心覆灭的希望似乎瞬间又燃起火苗，转头目光灼灼望向门内。 连笑倚着墙，轻笑道：“我妈人好也怕耽误我工作，但我还得提一句。二位既然在这里住着，还是安分守己的好，毕竟，这栋楼还是花着我的钱。” 所以吸着我的血，就别再瞎逼逼。 砰。 铁门彻底关上。 门外走廊尽头一扇窗户没关，风裹挟着雨飘进来，打湿了衣角，冻得徐家夫妻俩齐齐打了一个哆嗦。 他们恍然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得罪了衣食父母。 口中诋毁的抛头露面的少女，只要她动动手指，莫说他们儿子往后的生计，就是屋顶的片瓦都不能保全。 羞臊跟后悔蔓上心头，他们看着铁门良久，终于落荒而逃。 而门内收拾完人的连笑神清气爽，拍拍手掌，琢磨着，“这下不出三天，肯定没人再敢上我们家了。” 毕竟再贪财，起码饭碗得先保住。 有徐家夫妻俩的嘴往外宣传，别说家属楼里的人不敢作妖，就是外面的商户估计也不会放行了。 正高兴着…… “这么厉害啊。” 身后有气息靠近，耳畔传来一道清冷磁性的嗓音，隐隐夹带一分笑意。 像一把钩子，轻轻划过心脏。 连笑心道要糟，转头刚要解释，猝不及防下，唇瓣擦过青年脸颊，微凉的肌肤，截然不同的角虫感。 那距离太近，乃至于连霍景云都微微愣住，笔直长长的睫毛垂落，幽深的视线一下落到少女那片粉白的颜色上。 “不是，我……”连笑后退一步，当时也傻了。 话没说完，厨房里的姚佩云却端着两碗姜汤出来，左右看了一眼，“徐姐他们走了吗？那正好，你们快过来喝姜汤。诶，笑笑，你脸怎么那么红，是发烧了吗？” 昏暗光线里，姚佩云还是一眼看到女儿的脸色不对。 霍景云余光扫过去，窥见少女红成番茄的面容，唇角微不可查地轻轻一勾。 幸好黑灯瞎火，停电只能点蜡烛，连笑才不至于太窘迫，埋头喝下两碗姜汤后，借着发汗的劲头远远躲开了尴尬的场面。 而有别于这一方宁静的夜，远在另一栋家属楼里的张雪茹接到了一通电话。 自打姚佩云回去，她就一直守在座机前，在铃声响过第一声里便立刻接起。 “喂。”。 “刘家媳妇，出事了！你快来救救我跟阿平！” 第141章 养蛇终被蛇咬 电话那头，姚凤声嘶力竭地喊着。 尚且不太隔音的话筒让路过的王金凤瞥了一眼。 “你慢点说。”张雪茹侧身挡住对方的窥探，压低嗓音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那头姚凤呜呜呜地哭，抽抽噎噎道：“我，我听你的，找了间废弃家属楼，把阿平跟连笑关在一处，但那丫头……那丫头竟然想鱼死网破，我家阿平在里头快被打死了。要，要是出人命该怎么办，刘家媳妇，你快救我！” 外头黑灯瞎火，不出意料的话，明天就是连笑的死期。 但张雪茹万万没想到，赵平会这么没用，连一个小丫头都对付不了。 她眉心狠狠皱起，脚步却没挪移，只吩咐道：“杀人是犯，法是我，她肯定不敢，你再等等。” “等？我怎么等啊！老赵家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要是毁在我手里，我咋跟他们家交代？”姚凤情绪激动，声音一叠高过一叠，在张雪茹隐隐现出不耐神色间，又咬牙说了一句，“刚才连笑要挟我，我已经把你供出去了，要是我把她放出去，你也别想好过。” 养蛇终被蛇咬。 张雪茹瞬间拧紧眉心，一句蠢货递到嘴边，又狠狠压下，态度终于有了松动，半晌看了看墙上的电子挂钟，“行，你在原地等我，我马上过去。” 说完，她挂断电话，进屋换衣服。 “诶，大晚上的你瞎跑什么，还成啥样……”王金凤从屋里出来，还没说上两句，房门就已经摔上，她原地咒骂几句，发现没人理会，也只能嘀嘀咕咕回去，“连家那么好，咋地不嫁他们家去啊，不会下蛋的鸡，谁稀罕。” 她本就对下午姚佩云的到访耿耿于怀，此时也只觉得张雪茹是乘雨去连家，倒也没多想。 而她猜测的也没错。 张雪茹觊觎连家许久，越是接触，越加对比，便愈是想成为那个家的一份子。 所以在得知刘长峰与连笑的纠缠后，她便设计了一个局。 先跟姚佩云诉苦，让她来家里开导自己。另一面让姚凤里应外合，制造姚佩云失踪假象，骗连笑出门，把她跟赵平锁在一处过夜，等天光大亮，一切尘埃落定，连家人再如何痛惜都得把连笑嫁出去。 而连笑是为母入局，肯定母女离心。 到那时，便是自己的机会。 她算盘打得精准，却忽略了姚凤跟赵平是草包，人都锁住还能出事。 骑着自行车赶到油厂家属楼下，瞥见大雨中孤零零倒在一旁的自行车，她确认了连笑就在楼上，眼神暗暗发狠。 今天就算赵平死在屋里，她也不会放人。 “哎哟，谢天谢地，你可终于来了。”楼梯口，姚凤瞧见她上来，眼神一闪，脸色立马变得焦急万分，上前拽着她朝前走，“快些，我家阿平都要被打死了，你不是身手好吗，咱俩进去把她手脚绑了。” 姚凤抢先给出主意。 张雪茹细想也觉得可行。 若是连笑真杀了人，那连家也要受牵连，最好还是相安无事把人嫁出去。 想到这里，她的脚步也不由加快几分，走到一扇紧锁的大门前。 第142章 坑人反被坑 大门落锁，积满了薄灰。 锁头却是崭新的。 外头雨声雷声呼啸而至，掩盖了屋内的声响。 张雪茹刚要走到旁边窗户看一眼情况，立刻被姚凤拽住，对方做出嘘声的手势，“那丫头机灵，别过去，刚才折腾累了正靠墙边休息，咱们悄悄打开门进去制住她。” 见她迟疑，姚凤凑过去紧着声道：“这事儿是你带头的，你不能撒手不管，今天要弄不掉连笑那丫头，我俩都得玩完。” 张雪茹厌恶她身上的市侩，皱着眉，眸光中闪过一抹狠戾，想着这人总归不能留，但面上却屈从道：“那别废话了，开门。” “诶，好好。”姚凤得了保证，立马喜笑颜开，掏出小钥匙，小心翼翼去开锁。 取下锁头，她又猫着腰，贪生怕死躲到张雪茹背后，戳着对方先去开门。 张雪茹被弄得烦不胜烦，只想早点完事回去，于是仗着身手好，砰地一下打开门，当先冲了进去。 屋内一片漆黑。 逼仄的空间卷着积压的灰尘窜进鼻腔，让张雪茹忍不住伸手捂住鼻子。 她的视力在黑暗中极好，一眼扫过看不到人，便要回身，“连笑人……” 最后一个字未落，一个闷棍直接砸向后脑勺。 砰。 猝不及防下，张雪茹疼得身体前倾，踉跄了一大步，绊到一根绳子，双脚瞬间进入绳索被套紧，直接倒掉在半空。 黑暗里，有一双卷着麻绳把她上下五花大绑。 “姚凤！”电光火石间，张雪茹当即反应过来，朝着关上的门大喊，“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她又惊又怒，这具身体再强悍也没末世时身经百战的拳脚，遭到重击后四肢竟无法挣扎。 而屋外的姚凤也一改先前的怯懦，挺直腰杆骂道：“就是你这个黑心烂肺的婆娘，算计连笑却自己躲在背后，害得我侄儿一双腿都废了。要是连笑告我，我还得蹲局子，你屁事没有，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外面连啐好几声。 张雪茹晃在半空，咬牙冷笑，“呵，果然是连笑做的局，否则你也没这个脑子。” 她嘲讽着，语气却阴毒狠戾，“但是你觉得算计我的下场就会好过吗？” 所谓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 张雪茹的手段，自然是狠辣。 但姚凤一晚上起起落落，又舍不得唾手可得的财富，这会儿也是恶向胆边生，“你放心，我不会叫人碰你，明儿你还能全须全尾走出这里，但你得给我钱，让我回村起房子，还得治好阿平一双腿。” 连笑说得对。 论起财力，她只是后起之秀。 而张雪茹一出手就是冰箱彩电，今天去连家她都瞧见了，眼红得不行。现在连笑的好处抓不到，那坑张雪茹一笔总是好的。 “你要是同意，这事我就帮你保密，如果你不答应，那明天整个村子都晓得，你背着刘老师偷了汉子，这可比连笑那个黄花大闺女丢人。” 连笑之前只是稍加点拨，姚凤便打开新思路，从师父张雪茹手里把计谋策划得周密详细。 她还当场去找了同村一个赖皮懒汉，许下好处，跟她一起干这件事情。 第143章 惊变 所谓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张雪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被蠢货算计，用的还是自己教的伎俩。 感觉到口袋里的东西被搜走，她狠狠闭了闭眼，掩下心中的怒火跟愤恨，开口道：“好，你说话算话。” “那说好，家电冰箱跟钱一样都不能少，还有自行车……”姚凤趁势狮子大开口，半点没客气。 “好。” 姚凤回答得平静，心底却是冷笑。 作为天选之子，别说坏人碰到她是以卵击石，就是她稍微动点恶意，那人也得死无葬身之地。 黄岗村牛棚崩塌，山体滑坡，连家跟霍家就是最好的证明。 但姚凤还沉浸在唾手可得的财富中乐不可支，一边感慨张雪茹有钱，一边惊叹连笑手段非常，于是安安心心守在雨夜里，顿时风不冷腿不冷也不腰酸背痛了。 而张雪茹也被五花大绑放下来，那懒汉体格健硕，见她生得漂亮，便要动手动脚。 “嘿嘿，你给俺当媳妇吧，刘家小子就是一个只会读书的呆子，哪里懂得疼女人。如果你跟了我，我保证你天天都下不来炕。” 对方一口气喷上来，带着满脸恶臭。 张雪茹偏头差点吐出来，又想起末日那些丧尸，眸光阴寒。 幸好姚凤出声制止，“别打歪心思，她厉害着呢，要是松了绑，有你苦头吃，到时候你就是被打死我也不给开门。” 里头可不是她侄子，她可没啥同情心。 “晓得嘞，啰嗦，我就取个贴身的物件，不然咋作证嘛。”懒汉不耐烦摆摆手。 姚凤见他没有过激的举动，便也缩回去不再看，静静等着天光。 张雪茹被抽走贴身衣物，眉心虽然拧着，神情却一直没有太大波动，本身她是从生存条件艰苦的末世而来，必要时身体也是武器的一部分，对贞洁不会过分在意。 她也同样在等天亮。 不知是老天爷听到召唤，还是暴雨终于到头，清晨六点多时，倾盆的大雨终于淅淅沥沥转变成小雨，天际露出白肚，泛出一丝亮光。 姚佩云起来做早饭，一出卧室就瞧见自家闺女站在窗前。 “咋地起这么早？” 连笑实际上已经出去一趟了。 闻言，她伸了个懒腰，“睡不着，起来看见雨快要停了，总感觉今天会有好事发生。” “是啊，下这么些天，乡下的田都该淹了，幸好停了……”姚佩云顺着她的话拐进厨房，给女儿煎荷包蛋。 与此同时，冷风拂过面颊，冻醒缩在墙角边的姚凤。 她揉着眼睛，看看天色，刚爬起来要去开门，便听到楼梯传来一阵纷至沓来的脚步声，鼓点一般，转瞬就有十几道人影冲上来，一照面就先把她扣押住了。 “诶诶，你们是啥人，做啥子，放开我！” 姚凤一时也懵了，下意识挣扎，见其余人去踹门，当即大喊大叫，“不能踹，里头没人，没人！” 可惜话音刚落，砰地一下，大门已经应声而开。 里头靠墙一起睡着的懒汉跟张雪茹齐齐被惊醒，见着乌泱泱一帮人进来，均是瞬间眼前发黑。。 “都给我带走！” 第144章 公布于众 别说张雪茹，就是姚凤被押往纠察队大门口时，脑子还是懵的。 怎么一切跟预想的不一样呢？ 直到一声巴掌落在桌案上，震动的巨响惊醒了她。 “说，供出你的犯，罪事实，是什么让你干出囚，禁良家妇女蠢事的？”大队长怒不可遏的脸上充满了正义，出口句句实锤，“你不用否认，现场搜出那把钥匙就在你手里，杂货铺还有你买麻绳的证人，那个男人也指认是你的主意，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证物兜头砸过来。 姚凤这才如梦初醒，浑然瞪大双眼，因为害怕而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连笑……我要见连笑，让我见她！” 说好将计就计，她还能捞回本的。 这个计划，除了张雪茹，唯一知情人就是连笑。 而大队长平静的表情也证实了这一点。 “怎么，你还想报复不成？连笑是举报你恶魔般的行为，但没必要承受你这恶毒婆娘的恶心谩骂，到时候我们自然会给连笑颁发见义勇为的锦旗。” 噗。 得知真相的姚凤心头一口老血再也忍不住喷出来。 而另一边同样得到消息的张雪茹面前也带着相同的错愕。 “连笑那么害我，你们居然还要给她锦旗？”她气得面容扭曲，大手一挥，狠狠将桌上的茶缸和吃食扫落在地。 大队长看了眼自己好不容易准备的东西，有些心疼，但对眼前女子的爱慕又很快超越其他，连忙安抚，“这事哪里关她的事，再说姚凤还是她二姨，要不是她大清早来报案，现在你还在受苦。” 即便爱慕，大队长也晓得形势比人强。 连笑今天所为别说他感恩戴德，就是冲着张海泉的面子，这面锦旗也是两方修好的橄榄枝。 张雪茹气得说不出话。 怎么也没想到身边的人受到自己吸引，却都一个个都是猪脑子。 见她不悦，大队长又道：“你放心，消息瞒得很严实，没人晓得的。” 一路上他们给三人戴上头套，也是为了张雪茹的名声。 可这方话音刚落，外头就响起摔摔打打的动静，以及妇人熟悉的咒骂声。 “你们这群挨千刀的，还不快把我家儿媳妇还回来，否则我扒了你们的皮！” 王金凤一边咒骂，眼角余光倏地看到休息室内出来的大队长跟张雪茹一前一后出来。 饶是张雪茹武力值再强悍，经过一夜捆绑，手腕跟胳膊难免留下痕迹，加之贴身衣物没有了，年纪稍大的妇人一看便知。 王金凤当即只觉得眼前发黑，没头没脑就喊出一句，“你们这对J夫Y妇。” 张雪茹正正听得清楚，火气刚要上头，便瞧见外头大厅除了王金凤，未婚夫刘长峰，连家人，还有一些左邻右舍全都过来了。 声势浩大的一帮人全都将她这副模样看在眼里，让张雪茹怔愣半晌，终于后知后觉捂住自己身体，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啊！” 张雪茹的名声算是彻底毁了。 在她那一通似是而非的电话，随后不告而别，王金凤便认定她去了连家，清晨等不到人，便鼓动左邻右里一起上连家要人。 结果一番打听到了纠察队，进门就撞见这一幕。 第145章 墙倒众人推 王金凤本是要灭连家威风，绝了对方亲近的念头。 没曾想偷鸡不成蚀把米，让众人都见到张雪茹被欺辱的场面。 这下纸包不住火。 听到王金凤这一嗓子，张雪茹气得差点仰倒，而后在得知她受害后，王金凤更是不听解释，恨不得把张雪茹瞪出两窟窿。 “哎哟，这还没过门的媳妇，刘家可怎么兜得住脸面？” “可不是，说没事发生，这两人都关一宿了，谁知道真假。” “这真是丢死人了，王金凤还把她当宝，这回她儿子头上的帽子都绿油油的了。” …… 有热闹可看，乡里乡亲也不走了。 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指指点点，说话声音不小，张雪茹自穿越过来，还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墙倒众人推，不禁怒火焚心，乍见连家人里那道熟悉的纤细身影，顿时呲目欲裂。 “连笑！”她大步冲过去，五指成爪，伸手就要去抓人。 “你要干什么？”连父眼明手快把人擒住。 连小北也用力推她，“坏人，不要碰我姐姐。” 张雪茹怔怔望着眼前，又缓缓将视线落到姚佩云的脸上，迷茫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难道你们都没有心的吗，我对你们那么好，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这样对我？” 姚佩云护着闺女，面对诘问，眉心也紧紧蹙起，第一次露出强硬的态度，“笑笑嘱咐全家要对你谨慎小心，不可以轻易得罪。但你真当我们连家是随意摆布的吗？” “什么？”张雪茹一愣。 “如果我没记错，当初我们家田地被淹，是你散播谣言，说我们连家是灾星吧。还有大海被举报，也是你串通村里大队长干的吧，还几次三番勾着我家二姐给笑笑穿小鞋。”姚佩云不假辞色，挺直脊背迎上对方的视线，冷声道：“昨天我二姐突然到访，你又引我去刘家做客，当真是巧合吗？” 事发至今，虽然连笑没透露半个字，将全家都护得好好的，但她不是傻子，品不出其中蹊跷。 “刘家媳妇，你为何要一直针对笑笑，真当我们连家怕你不成？” 所谓为母则刚。 姚佩云一直料理家务，没见过世面，但她对家人也能豁出性命去维护。 饶是张雪茹，这时也被逼退了一步，望着对方呐呐说不出话。 周围邻里尽管不晓得详情，可大抵也听出，张雪茹一直跟连家来往是包藏祸心，一时也顾不上平常拿的好处，人心惶惶。 “这心思也忒歹毒了……” 墙倒众人推。 张雪茹平时挥霍空间物品，笼络人心，自认好人缘，却不想事到临头根本没人站出来为她说话。 就连刘长峰都是一脸神色复杂地望着她，更遑论朝夕相处，动则打骂的王金凤。 她恍恍惚惚跌坐在椅子上，半晌才苦笑地扯扯嘴角，“是我输了。” 也不知这话是对连笑还是自个说的。 众人本以为事情闹到这一步，也算惨淡收场。 大队长更是积极为张雪茹洗白，想把事情盖过去。 可没等众人散去，屋外却骤然警笛大作。 第146章 全镇皆知 一行身穿制服的公，安走进大厅，二话不说将张雪茹一干人等全部带走。 大队长想拦，但纠察队压根没有任何职权。 等人全部上车，众人纷纷醒悟过来，顿觉后怕，“哎哟，这刘家媳妇到底是犯啥事了，咋地连公，安同志都出动了。” 连大海隐隐察觉其中蹊跷，转头看了一眼连笑。 连笑却也摇摇头，皱着眉疑惑不解。 她先前选择纠察队，就是掐住大队长对张雪茹的痴心，且为人莽撞，想趁机把事情闹大。 王金凤也如她所料，蠢事做绝。 但公，安却不是她喊来的。 根据主角不死定律，连笑没想能一把将人拉下马，但名声坏了，刘家也不会容下张雪茹，往后镇上张雪茹便吃不开。 不过两天后，公，安那边查出的案子，却跌破所有人的眼镜。 “勾连新安村生产队长，暗箱操作。” “散播谣言，宣扬迷信，陷害他人。” “教唆前农贸市场同供销社职员倒买倒卖，乱用公款。” “教唆绑，架犯罪……” 菜市场中心公告栏，公，安局大门口，经贸门墙上……但凡是人潮经过之处，都被贴上了罪行通报。 张雪茹的大名一下满镇皆知。 “诶，这人在做，天在看，刘家媳妇坏事做绝，刘家也容不下她了。”吃早饭时，连大海还在惊叹不已，“前两天刘家小子还跑前跑后疏通关系，那时还当她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才做错事，结果现在罪证这么多，听说在菜市场，刘家小子当场就哭了，如今王金凤已经闹着同张雪茹断绝关系了。” 他说着说着，碗口就被老婆一筷子敲上。 啪。 “吃饭，大清早说这些做什么？”姚佩云瞪了他一眼，回头又看着闺女，爱怜摸摸她小脑袋，“来，笑笑，多吃点颗鸡蛋。” “妈，我已经饱了，你吃吧。”对于这两天连母补偿般的胡吃海塞，连笑无奈又好笑，顿了下又道：“这两天姚家那边来人了吧，需要我出面吗？” 姚凤出事，素来偏心眼的老太太第一天就打上门，扬言要打死姚佩云，还要她去给姚凤填罪。 “没事。”也不知是那日险些遭难，让姚佩云变了性子，还是她实在忍无可忍，自纠察队出来后，她的态度沉稳又强硬了许多，“谁要害你，我铁定一个都不会放过。他们要逼人太甚，那往后除了养老，咱也不走动了。” 那日连笑归来的狼狈，以及姚凤的所作所为，当真寒了她的心，往日的退让再也荡然无存。 “对，咱们一家人挺好的。”连大海也站出来力挺老婆。 连笑闻言，心中一暖，含笑跟着点头，“嗯，一家人就好。” 她这才意识到，在她拼命保护家人的时候，家人也一直在保护着自己。 而远在几公里外的城郊公，安局，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靠，后座车门打开，穿着一身黑色衬衫跟西裤的青年长身玉立，清俊眉眼在初晨里冷酷沉郁，迈进正门后直接抵达关押室。 张雪茹恍惚抬起头，看着陌生的青年。 “我叫霍景云，听过吗？” 第147章 交换条件 “姓霍？” 经历两天一夜的审问，精神已经出现恍惚的张雪茹念叨着，然后在对方灼灼目光的注视下，恍然道：“你是当初牛棚里的那一家子。” 哒。 青年微微曲起指节叩动桌面，垂眸下的视线冰冷而晦涩，语气有些漫不经心，“还有呢？” “还有……”张雪茹疑惑望过去，仿佛这才注意到对方过分俊朗的面容以及浑身上下不符合贫穷小镇风格的考究西装，她顿了顿，又很快瞪大双眼，拔高音调，“是你干的对不对？第一次带国贸那帮人去一小给连笑解围，这次也是你报的警。是了，也只有你这样位高权重的越位者才能办到……” 越位者。 霍景云注意到这个词，眼神稍稍一暗，声调愈显沉冷，“罪证确凿，谁来做这件事都是一样的。” 他没有直接提问，而是抛出很有引导性的一句话。 果然，张雪茹面色不自然扭曲了几下，竟是笑出声来，“呵呵，不，不一样的，你是无关紧要的，不要控制的人物，超出规则，要是连笑敢下这样的狠手，我也不至于这么狼狈。” 她的话音刚落，桌案对面正挑开供词的霍景云蓦然抬头，“规则是什么？” 规则。 张雪茹张了张嘴，竟是发不出一点声音，这才恍然惊觉说漏嘴，散漫的思绪陡然生出一丝警惕，“你是什么人？” 霍景云绕过长桌，在审讯室外毫无监视的情况下，长腿径直抵达她面前，长臂猛地伸出，白皙修长好看的手一下掐住了女人的脖子。 “啊……” 张雪茹短促的惊叫闷在喉咙里。 大手狠狠擦过劲动脉内侧，将其整个人提起来，霍景云笔挺的身躯连一丝动摇也无，只淡淡垂落视线，低沉着嗓音道：“既然你不认识我，那就把那本书交出来，让我看看谁才是真正的主角。” 无比自然而流畅的一句话落地，张雪茹呼吸一窒，瞳孔在瞬间骤缩。 那剧烈颤抖的眼瞳仿佛看到了怪物一般，也间接证实了霍景云的猜想。 他松开手，又回到桌对面，坐在简陋的木板椅上，犹如靠着真皮沙发，优雅而惬意。 “你，你怎么知道？”张雪茹又惊又俱，声音都在止不住发抖。 她那样子，像是被人发现了惊天的秘密，整个人都变得神经质。 而年纪的霍家主自然不会善心为其解答。 “交换条件，我放你出去。”霍景云优雅地交叠双腿，修长白皙的指尖搁置在膝盖上，态度从容闲适，慢慢吐出后半句，“你把书交出来。” 几乎是下意识地，张雪茹矢口否认，“不，不可能，我没有。” 她把头摇成拨浪鼓。 霍景云却始终面容清俊冷漠，不屑多一分变化，“你觉得自己还有选择权力吗？” 这话不轻不重，甚至可以说是一种轻描淡写的俯视。 可却在瞬间令张雪茹僵直了身体，想起自己的处境，意识到眼前的人不是在同她商量。 对方只是在知会她。 而她在这人面前，只有妥协跟摇尾乞怜的份。 良久。。 “……好，我答应你。” 第148章 青梅竹马的故事 黑色轿车在清晨薄雾未散前缓缓驶离公，安局大门，过不了几个小时，张雪茹就会被无罪开释。 而行驶出大道，两旁树木从车窗飞快掠过倒影里，青年修长俊秀的指尖已经将书本一目十行翻看完了。 前排。 “咳咳。”郎简忍不住咳嗽两声，从后视镜瞧着好友无关风月冷淡的一张脸，提醒道：“做好事不留名可不是泡妞的正经路子，这回出大力气给妹子撑腰，你就没想邀邀功？” 说实在话，即便妹子都领人进家门了，但郎简依旧觉得好友顶着一张鳏寡孤独的脸。 霍景云合上书本，微阖着眼，淡淡扫向镜面，开口道：“不用泡。” 郎简还当他高岭之花的死性不改，便接着又听到一句，“她会是我的。” 她会是我的。 任何人都不能染指。 郎简愣了愣，继而被石破天惊的发言震得目瞪狗呆。 这特么还是他不近人情，禁谷欠冷淡的好友吗！ 然而不管他再好奇纠缠，霍景云也没再理会他。 车窗外浮光掠影，天光间隙斑驳落在他微垂眼睑上，冷淡的眉心渐渐浮出一道冷厉的刻痕。 搁置在手边的书皮封面是有别于八零年代的浓烈色彩。 居中的一男一女依偎在一起，俊朗斯文与恬静温婉，宛若天作之合。 而故事也如封面那般，讲述的是小山村里一对青梅竹马，从朴素的生产大队到历经十年动荡，经济复苏，学成归来运用知识，领着村子发家致富，最终名动天下的圆满结局。 那时候的情感真挚而淳朴，苦守乡下的少女盼来学成的竹马，对方不负当初盟约，从邻村敲敲打打迎娶为新娘。 故事平顺，处处充满了八零年生机盎然，人人齐心奋斗奔小康的朝气蓬勃。 但霍景云的眉心却越收越紧。 无他。 因着这本书青梅竹马的名字，是连笑与刘长峰。 “刘长峰……” 车厢安静。 前座听到他的低语呢喃，郎简又趁机伸出头，道：“这名字挺熟的。是不是在京城上过大学？我回家听老爷子提起过，有个天分不错的学生，本来想留在学校做研究，但人非回乡回馈大众，还挺惋惜想着帮他一把来着。” 郎简虽然不着调，天南地北地跑货运，但家里却是实打实的书香门第。 他爸就是大学教授。 但显然这话题没挑起好友兴趣，反而撞到了枪口上。 “是吗？” 霍景云冷淡应声，唇角罕见勾出一丝浅笑，看起来不但不亲近，反而叫人遍体生寒。 郎简识趣地闭上嘴，不再说话了。 而与经贸签订完合约，霍景云也正式成为小镇超八成企业股东，作为前期资金的主要投入者，张海泉简直笑得见牙不见眼。 尤其在看到连家纺织厂的投资金额时，张海泉更是发自肺腑地感慨。 “连小老板真是慧眼如炬啊。” 这做生意是一把好手，连找对象都是快准狠。 “她提过我？” 刚迈出门的霍景云微顿，回头望了过去。 “岂止啊，这段日子多少人想跟她搭上线，她愣是一个没搭理，还成天数着日子，暴雨那天还特地打电话来问呢。” 张海泉絮絮叨叨八卦，结果一说完，便听霍景云补充道：“多给连家纺织厂十万资金。” 第149章 相思病 八零年代，万元户还是一个新鲜词汇。 而十万块的注资，绝对算得上是大手笔。 张海泉语音一顿，默算了下这次总投资金额，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对于霍家的实力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笼罩在心头一早上的阴霾被驱散，霍景云信步走出经贸大门，没让司机跟着，在中心街道缓缓步行走过。 比起当初低矮平房的鳞次栉比，如今的小镇临街开满了商铺，往来人群忙碌着摩肩擦踵，挑担子买卖跟铺子的吆喝声连成一片热闹的景象。 这里比京城，还要更快融入到下海经商的氛围里。 “服务员，两碗猪脚饭，半肥瘦，不要卤汁。” “我要一碗卤肉饭，再加卤蛋。” …… 整条街正中心也是最热闹的一间铺子摆满桌椅，对外售卖窗口前排满人，浓郁鲜香的卤味飘出来，熟悉又霸道。 附近十米远都没人敢开饮食店。 而来往的客人也很有礼貌，不似一般关顾路边摊呼呼喝喝，有些没有座位的人直接蹲在廊檐下，吃完还免费打了一碗骨头汤滋遛滋遛喝着。 桂花手下不停，余光空隙却忽地瞧见一抹异常显眼清俊的身影，再定睛一看，赶忙就着围裙擦手出来。 “霍先生，您终于回来了。”尽管青年看上去还比她小上几岁，但桂花还是在那一身矜贵气场下用了尊称，态度恭敬，神色却难掩激动，“老板在后院呢，要是知道你回来，肯定高兴坏了。” 似乎连笑并没有告诉铺子的人，自己回来的消息。 桂花也继承了母亲的热心肠，连声问好几遍，“要先吃点东西吗？吃过了啊，哦哦，那您还是快去见见老板吧，不然瞅她天天捧着信，都要得相思病了。” “信？”霍景云眉梢一动，难得停下了脚步。 “是啊。”桂花掩着嘴咯咯笑起来，“虽然每次信上都没名字，但老板瞅着信时常一看就是半天，可比画图还认真，有时候还揣着一两封在临摹，每回撞见都面红耳赤的。不是害了相思又是啥。” 受了影响，连带桂花最近也寻到婆家，也是满面红光张罗着喜事。 霍景云从一侧小门进去，经过甬道到了后院。 一眼就看见玉兰树下正襟危坐的少女，正低头一笔一划写着东西。 夏天灿烂的光线闯过树梢缝隙，斑驳落在她肩头眉眼，巨大树冠郁郁葱葱笼下一片阴凉，微风卷过树梢，拂过她颈边几缕长发。 “错了。” 连笑正写得入神，陡然听到头顶的声音，浑身一僵，再想遮掩已然来不及。 身后有熟悉的青草皂角香味，熏得她半张脸通红。 “我……就是看你字好看。”她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道，下意识要把手边的草稿纸揉碎。 头顶却伸来一只大手，阻止了她的动作，并顺势拢住她握笔的指尖。 “笔锋从这边走，不要卸力，一笔到底。” 青年温润如玉的嗓音夹着几分磁性的低沉，说话间半边身体已经倾靠过来，几乎将她笼在怀里。。 写完那个字，他嘴角忽地一勾，“好看吗？” 第150章 因为你 好看吗？ 不冷不淡的一句问话，却像丝丝缕缕的细线缠上连笑本就绯红的耳廓，连接着心脏也飞速跳动起来。 她的借口本就欲盖弥彰，这下愈加倍感羞耳止。 “咳咳，可以了，剩下的我慢慢练。”她偏头，假意咳嗽着掩饰尴尬。 “好。”霍景云松开手，也从善如流坐下，似乎专程过来就是欣赏她练字一般。 在这样的氛围里，连笑脸上的红晕很快蔓延到脖子，深觉继续下去自己要煮熟，便垂眸轻轻捏住笔尖，开口道：“事情都忙完了吗？” 除了第一天见面，两天以来，霍景云都在经贸商谈合约。 这是两人第二次见面。 “嗯，都签完了。”霍景云点头，随手抽过那张草稿纸，发现少女临摹的，都是略带点情感的温暖语句，平淡眸光下不禁闪过一抹柔和的笑意。 对面的连笑却瞬间意志有些消沉，笔触在石桌上无意识拖出一抹短促的痕迹，复又听到她低声的询问，“那你要回去了吗？” 她晓得，见这一面已经是青年百忙之中抽空过来。 否则以如今霍家的地位财富，小镇的合同根本不值得他来一趟。 这个年代是发展致富奔小康的时代，却也是人人为了生活指标奋斗，聚少离多的时代。 连笑压抑住心中的失落，正要调整好笑脸，便忽地听到霍景云沉稳却平淡的嗓音。 “暂时不会离开，道路还在抢修，工厂的合作也在继续洽谈。” 当然，最重要是因为你。 后面一句尽管没有说出口，但青年尤为深邃眸光的凝视下，哪里有什么不明白。 连笑嘴角止不住往上扬，大而明亮的双眼簇成新月，重重点头，“嗯，我爸还想请你吃顿饭，晚上有空吗？” “有。” 那日雨天里满腔鼓起的勇气似乎又涌回心口，她觉得青年依旧是那个村口桥边等待的青年，并没有因为身份地位而有所不同。 但回去路上，她还是察觉到一些隐秘的变化。 思索再三，终究还是开了口。 “张雪茹的事情，是你办的吗？” 除了凌驾于规则之上的实力，她想不出还有谁能制得住那个女人。 两人走到家属楼底下，迎着小卖部大爷跟来往工人家属的视线，霍景云神色如常地伸手拉住连笑。 “嗯，处理得不满意吗？” 连笑刚羞怯着要抽回手，又立刻被吸引了心神，赶忙摇头，“没有，我那天只是气糊涂了，没想让你为我出头，都只是小打小闹，其实不用你兴师动众。” 私心里，不仅连家人，就是霍景云，她都不希望招惹到张雪茹。 天知道女主光环有多霸道，这两天早上她喝水都塞牙缝，要不是人关着出不来，指不定多疯狂报复她呢。 霍景云牵着她迈上阶梯的脚步有一瞬间的停滞，继而又很快恢复如常，又转了口风淡淡道：“嗯，只是关一关，应该没办法定罪，过不了多久就会放出来。”。 闻言，连笑这才松口气，起码时间这么短，霍景云应该不会被注意到，又很快想起目前的境遇，止不住狡黠一笑，“不过就算出来，以她现在的名声，在小镇也混不下去了。” 第151章 我带对象回家吃饭 这年头法律不健全，诸如邻里谣言中伤都是难以定罪的。 但法律不杀人，人言却可杀人。 好比张雪茹设计连笑，若是得逞，轻则毁掉连笑下半生，重则被戳一辈子脊梁骨，连家人也终身都抬不起头。 而将张雪茹的过往一一披露，打一开始，便不是为绳之於法。 闻言，霍景云也只点点头，没有斑驳的意思。 行进间，狭窄的楼梯两人一前一后，光线只从须臾缝隙中透出来，照着两人静谧的脚步，以及不远不近牵在一起的手。 似乎从雨天扑进这人怀里开始，一切就有些不同了。 连笑控制不住思绪发散，掌心渐渐升温而变得潮湿，迷迷糊糊走到一半，冷不丁前头脚步一停，她一脑袋就磕到对方后背上去了。 “嘶……” 这一下没收力，连笑下意识倒抽一口气。 手刚抬起，却有一只大手更快拨开她的刘海，温润的指尖覆盖上来。 “撞疼了？” 青年嗓音清冷，动作却轻柔。 还沉浸在两人过往的萍水相逢里，骤然撞进青年弯腰凑过来细心查看的俊美面庞，气息近得交织成片，连笑的脸一下被熏红。 “没事没事。”她连忙摇头，也不好意思承认自己走神，胡乱搪塞道：“你怎么停下了？” 连笑说完，余光瞥见楼层数，这才恍然已经到了。 可没等她回神，便听到前头传来一道颤巍巍的声音，“笑……笑笑？” 听着有些耳熟。 连笑探身一看，看清自家门前的人影，面上的羞怯顿时褪得一干二净，淡淡喊了句，“刘老师，来我家有事吗？” 前两天刚差点被女主角算计，如今对男主，她可没什么好感观。 似乎被她前后突变的态度刺伤，刘长峰神情黯淡下来，目光落到对面两人的手上，神色复杂，“笑笑，你们这是……” 霍景云刚要动，手却被拽了一下。 连笑率先站出来，挡在他身前，冲对面扬眉道：“怎么，刘老师又要插手我的人际往来吗？” “不，我只是……” 没等对方说完，连笑嘴角款款一勾，脆生生道：“不，你这回没看错，我们是在交往。我带对象回家吃饭，你有意见吗？” 上回楼底下被平白训一顿，连笑心里就憋着一股气。 今天总算是吐气扬眉了。 闻声，对面憔悴的刘长峰面色愈发显得苍白起来。 他摇摆着身影晃动了两下，视线落在少女身后高大颀长的霍景云身上，对方这会儿全无方才面对面时的冷酷煞气，淡淡勾着唇角，一副全凭女朋友做主的嘚瑟样。 刘长峰一腔不甘的怒火腾地又自燃起来，他垂眸紧紧盯着少女，执着道：“那你托关系给雪茹走门路，让她无罪释放，又是为什么？难道不是因为你心里还有我吗！” 他声嘶吼完，楼道里久久都回荡着声音。 连笑却是懵了。 “啥？” 她什么时候脑子坏掉，出力帮张雪茹开罪了？ “你不用否认，整个镇子能有这份能耐的人，只有你。我知道的，笑笑，你一直心地善良。” 第152章 平地摔跤 “我知道，你们家大半年来遭受的厄运，都是雪茹带来的。” “我没有做好，我也有责任。” “事已至此，笑笑，你能看在我面子上，放过她，那我对她也是仁至义尽。我不会再娶她了，笑笑。” …… 刘长峰颠三倒四说了许多，最后连笑才晕晕乎乎总结出，这人今天上门的意思。 其一是赔罪。 其二是贼心不死，想旧情复燃。 嘶。 想想就叫人牙疼。 不消说对方渣人在先，也没万人迷的软件硬件，便是现在壳子里的连笑已经换了人，仅凭这点就不可能接受对方。 但是，她看着刘长峰两手空空，神色忽而怪异道：“我爸妈收你的礼了？” “是啊。”刘长峰似是抓到机会，言辞恳切，“连叔跟姚婶是心胸开阔的人，从小又都看着我长大的，如今这事儿都过去了，往后咱们俩家就能常走动了。笑笑，之前……” “打住！”连笑再也忍不住忆从前，抬手打断，直接道：“我爸妈的态度不代表我的，在我看来，你爱谁谁，跟我无关，麻烦你以后跟张雪茹圆润离开我的生活。” 她也懒得解释对方的自作多情，掏出钥匙就要去开门。 “笑笑，我都已经跟雪茹说清楚了，我是跟她分手了才来找你的。”刘长峰还当她在耍脾气，死缠烂打。 连笑烦不胜烦，刚要赶苍蝇，到了门边的脚下却是一滑，身体骤然失去协调，直直就往刘长峰的身上倒过去。 卧槽！ 当下，两人距离一个拥抱只有毫米之差。 连笑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小心！”刘长峰亦是一愣，眸光不可抑制地闪过某种狂喜，继而敞开双臂作势要接人。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斜道里伸来一只长而有力的大手，一拽一捞。 连笑眨眼间就落到一个满是皂角青草香的怀里，耳边还能听到青年沉稳有力的心跳，惊慌的情绪这才慢慢平复下来。 恰到此时，连母听到动静，打开门往外一看，就见两个大男人都伸着手，而自家女儿投入其中一人的怀抱，看起来十足十的二选一画面。 “咳咳，长峰啊，时间不早了，你咋还不回家呢，我们家还有事就不留你了啊。”姚佩云尴尬地打着招呼，一边给女儿使眼色。 在外头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而被夺取先机的刘长峰望着自己空荡荡的怀抱，既惊愕又疑惑，来回在霍景云身上打转，终究在众人冷眼下落荒而逃，背影狼狈至极。 “没事吧？” 霍景云刚要松手，胳膊就又被拽紧。 连笑点着一只脚，欲哭无泪道：“有事，我脚崴了。” 继喝水塞牙缝后，撞见男主的她成功挂彩。 而且临进门前，她还特地在地上看好几遍，确定没水没油。 这种光滑的水泥地还能摔，当真是邪门到了极点。 由着霍景云把她抱进家门，连大海也顾不得闺女被占便宜，全家忙忙碌碌给她上药，最后把脚裹成猪蹄。 连笑一脸生无可恋，恹恹道：“爸妈，你们为什么还要理刘家的人？” 第153章 我们是恋人 连笑郁闷地看着桌上一网兜水果跟一盒拆封的大白兔奶糖。 原以为经过张雪茹的事情，他爸妈应当对姓刘一家都没好感才对。 但连父收拾完药箱，却幽幽叹着气道：“诶，之前那些事，刘家小子都解释清楚了，全是张雪茹背着他做的。好歹每次他都挺身而出为咱们家说话，以前的事情就算了吧。” “是的咯，笑笑小时候不还跟在刘家娃子后头‘哥哥’‘哥哥’地喊，我瞅着娃儿性子好，同村的相互照应着挺好。” 连家爷奶也站出来帮腔。 这种仿佛一夜之间万事圆满，和和美美的氛围让连笑皱了皱眉，心头的怪异感更加强烈。 而这种感觉在霍景云加进来后，更是达到顶峰。 吃完饭，她腿脚不便，只能将人送到门外。 “明日我来接你。” 青年没让她再走，神色如常，打完招呼便转身要走。 下一秒，却被小手拉住衣摆。 “霍景云。” 连笑声音很轻，但捏着衣服的力道却很坚持。 见人回身，她这才轻轻将铁门拉上，单脚撑在墙边，神情有些懊恼地道歉，“对不起，今晚这顿饭让你吃得不开心。” 何止是不开心。 从进屋到开饭，一家老小几乎三句话不离刘长峰，甚至还拿他们之间青梅竹马的感情打趣，完全把霍景云当成透明人。 弄得她连正式介绍的机会都没有。 这种情况，简直不要太糟心。 她心知有鬼，但又说不出所以然，于是满心都是烦躁跟愧疚。 正绞尽脑汁想要圆场时，一只大手便轻缓地揉了揉她的发梢，为她梳开一缕杂乱的发丝。 她抬起头，撞进对方深邃包容的一双眼。 “我们是什么关系？”霍景云眸光微垂，直直望进她的眼底，脸色依旧清俊冷淡。 连笑一怔，想起一个多小时前的一幕，心跳毫无预兆地失去了控制。 “我们是……”她垂下眼帘，浓密的长睫在昏暗的楼道里像振翅欲飞的蝴蝶，声音也在静谧的空气像惊跑蝶儿一般，又放轻了几分，好一会儿才从唇齿间含娇带怯道：“恋人。” 我们是恋人。 这句话仿佛带有神奇的魔力，瞬间驱散了楼道里晦暗的色彩，凭空将两人之间尴尬的气氛变得旖旎暗昧。 当时的理直气壮全成了蒸笼的热气。 连笑说完，头顶都在冒烟。 霍景云也露出今晚第一个笑，冷峻的脸部线条柔和下来，充满了魅力，几欲迷晕连笑的眼。 “这就够了。”干燥温暖的大手轻轻碰了碰她的发梢，青年上前一步，凑到她耳畔叮嘱，“明天等我。” 连笑被迷得七荤八素，只知道点头应好。 直到人走远，才顶着一张大红脸进屋，又瞅了瞅桌上的东西，眉心微敛，朝着连大海道：“爸，进书房谈谈。” 夜风卷着温热的风，吹过楼道底下的大榕树。 霍景云抬头望着六楼亮起灯光的屋檐，面上所有温柔都尽数被冰冷代替。 司机把车开进大院，等人上车后低声询问，“少爷，是回旅社还是……” 没等说完，后座已传来低沉的回应，“去找张雪茹。” 他有些事情还需要问清楚。 第154章 邪门 连家书房。 连大海端着一盘饭后水果进门，瞧见书桌上自家女儿正把玩着一颗大白兔奶糖，顿时两眼笑呵呵，“小北给你的吧，那小崽子非说糖是刘老师给的奖励，霸占着不让别人吃。” 话虽是责备，但语气却是十足的溺爱。 闻言，连笑将糖块轻轻放下，垂下眼帘并没有接茬，转而意味不明问了一句，“爸，你觉得景云跟刘长峰，哪个更适合我？” 今天这一出出透着诡异。 知道是故事主线发生了变动，她并没有直接问出口。 连大海却像是被问懵了，眼神有一瞬间的茫然跟挣扎，支吾道：“爸知道你喜欢霍家小子，但感情这事谁都说不定，刘老师是咱们知根知底的，打小对你也好，多接触尝试下也是可以的……” “爸。”连笑开口打断，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对方，“是刘长峰背信弃义在先，还跟张雪茹订婚辜负了我。” “那现在婚约也解除了啊。”连大海顺口就道。 “那难道过往就一笔勾销吗？他跟张雪茹同床共枕这么久，难道对张雪茹的行动就一无所知吗？” “都是一个村子出来的，我相信他是没坏心思的，都是张雪茹在背后捣鬼。” “那霍景云呢？他救了我两次，现在要我以身相许。” “那是趁火打劫……” 两人一来一往，言语态度已然是针尖对麦芒。 而连笑的追问也到此戛然而止，沉了脸色跟声音道：“爸，这不正常。” “……”连大海张了张嘴，想说什么，面色却茫然。 连笑往后靠着椅背，音色徐徐，继续点醒，“不消说你是受人点滴涌泉相报的人，单霍景云来家吃饭是你极力邀请的，便足以证明你已经接纳他的身份。而刘家在背弃我那一刻，您就不会再相信刘长峰。” 在连父愈发沉重茫然的神色里，连笑戳破最后一层窗户纸，“所以，爸，你好好想想，从刘长峰出现在咱家开始，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到底这一次见面，都发现了什么？ 连大海在一遍遍思索中，脑中思绪似乎才逐渐清明，回忆起今日种种行为，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其实刘家小子来家后，除了道歉就是感谢，见你不在，留下东西就走了。”他思前想后，把对方每一句话都复述一遍，却是想破脑袋都不得其法，不禁纳罕，“真是活见鬼了，他比张雪茹瞧着还邪门。” 书桌后的连笑面沉似水，却因规则限制无法言明。 先前她还心存侥幸，以为只有女主光环。 现在看，男主也有致命的能力。 深夜，入夏的风渐凉。 被赶出刘家，临时在镇上的破落户落脚，张雪茹还以为终于逃过一劫，却不料门扉一响，煞神去而复返。 “刘长峰是怎么回事？” 立在屋檐下的霍景云眉峰冷峻，开门见山便是这一句。 张雪茹愣了愣，继而想起什么，骤然大笑出声，“被打乱的剧情没了篡改的人，故事当然要重新归回主线，哈哈哈，搞半天，你我都只不过是局外人。” 第155章 一条龙生产线 张雪茹终究没能在小镇生存下去。 尽管有纠察队队长的收留，因着名声被强制回收的厂子耗光积蓄，空间里的物品也再换不回好人缘，在退婚的第三天，她便从小镇消失了。 而那一晚的谈话，谁也不晓得详尽的内容。 最舒心的莫过于连笑。 “诶，远离诅咒范围，空气都格外新鲜。”清晨起来刷牙的连笑倍感身心舒畅，却也颇有些感慨。 没想到她费尽心思想离开小镇，远离女主光环，最后先离开的人却换成了张雪茹。 而少了这一阻碍，厂子里莫名其妙的故障跟人员损伤也相继停止，加上大量资金的注入，纺织厂也进入另一阶段的新高产。 “这个月省城那边的订单又翻一倍，华南地区我们起码占据了三成市场，照这样的速度下去，不用去深圳，咱们也能闯出一片新天地。” 作为车队的头儿，林大力如今掌握着拓宽的三支车队，眼界也比之前要沉稳宽阔上不少。 每次跑完市场，还要做销售调查。 “是啊，有了霍家支持，目前咱们镇子的经济扶持已经超前了。”原本向往特区的连笑也不得不重新思量未来的路子，她手底下压着数份小镇的产业发展名单，指尖无意识地点着，“或许，我们可以做点有利于家乡的事情。” 华夏人总有落叶归根的情怀。 若非迫不得己，也鲜少有人乐意往外跑。 于是一听这话，林大力便来了劲头，“上次家属楼的租赁模式，你已经被评为十优青年，车队也是提供了就业岗位，难道你还有招？” 他还以为，少女先前做的，已然是尽善尽美的极限。 即便是小镇上的居民，现在对她也是赞不绝口。 但直到少女微笑着递过来一份文件，看清上边的计划后，林大力已经目瞪口呆得合不上下巴了。 “一……一条龙生产线？” 整整花了二十分钟看完资料，林大力才盯着排头的名字，边说边抽凉气。 不说他反应过度，而是其中的构思太过庞大，庞大到以他目前眼界还无法想象的地步。 “对，正确的说，我想把小镇当做未来小兔服装的产业基地。”连笑将桌面几份文件摊开，另外还有一份完整的地图，勾勒着许多红色小点，“这些都是经营不善的工厂，有些前期投资已经赔本，有些还在勉力支持，但经贸给出的数据，若得不到改善，未来还会有大批人员下岗。” “而我们可以通过打包承接的方式，以最优惠的价格将这些工厂买下来，把布料，纽扣，漂染，刺绣纹样等步骤进行分开串联，将生产线掌控在自己手里，也能从根本上控制利润。” 相当于用料成本也自己挣了。 这笔账初时看不出来，但经年累月就会成为一笔可观的数字。 办公室里的三人接触商场也有半年之久，该懂的都懂。 但是…… “整合这些工厂，不说后续设备人员的成本，就是买下来这么多家厂子，也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第156章 跟大老板处对象 林大力单单瞧见核算几家厂子，便觉得要掏空全副身家。 而连笑能提出计划，也显然不是空口白话，在做白日梦。 “卤味档的全数营业利润会全数投资进来，加上厂子半年的收益，如果加上咱们手头分出去的资金，就能拿下八成。” 林大力见她说完，隔壁的连父没说话，显而易见是一早得知。 他当即明白，今天这番谈话全是为自个。 诚然这是一场豪赌，稍有不慎就是倾家荡产。 然而…… “干！”林大力几乎没怎么细想，脖子一梗，直接大声道：“当初要不是你们父女俩，我现在还在火车站跟人挤罐头。人活一世就图个痛快，大不了从头再来。” 最后他朗声一笑，对连笑扬起下巴。 “甭管你干啥，都算我一份，这口饭我混定了。” 说完，他当场就把自己贴身的棺材本甩出来，里头整整齐齐是近半年来的几万分红。 林大力为人极为节俭，但做大事却从不含糊。 这也正是连笑所欣赏的一点。 她微微浅笑，“好，算你一份。” “诶，我再也吹不起牛逼了。”林大力颇有些肉疼地摸摸口袋，但转瞬又立马回到正事上，“对了，咱们所有人凑钱也才拿得下八成，那剩下的怎么办？” 要知道买下工厂，搁在手里一天，人工水电全是一笔数目，根本不可能再等纺织厂这边一个月接着一个月挣钱慢慢来。 连大海显然也想到这点，正要开口把自己棺材本也拿出来。 但连笑却更快回答，“这个我来解决。” “嗯？”连大海一愣，跟林大力异口同声道：“你有什么法子？” 他们三人是搭伙走到现在最了解彼此的，连笑更是白手起家的最大典范，还有什么门路。 “难道你想去找张主，任？”连大海旋即想到经贸，眉心微蹙，“承包价格已经降低的情况下，恐怕那边也很难再给优惠了吧。” 再说了，在商言商，经贸也得有好处才好办事。 这时，连笑偏头咳嗽两声，脸色有些不自然，支吾道：“不是……我有人可以帮忙。” “谁啊？”旁边的林大力八卦凑过来，想了下又立马惊呼出声，“不会是霍景云吧？笑笑，你真跟那个大老板处对象啊？” 话音落地，空气里还在回响，房间里却静得落针可闻。 办公桌后，原本执笔老神在在的连小老板耳根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一抹红晕，她余光瞥见老父亲的脸色，又低下头点着笔，嘟囔道：“这也不是我自愿的啊。” 这计划提出来，还是霍景云的主意。 当时连笑心头意动，已经估算着要去省城找几家银行办贷款，结果青年已经满打满算把钱准备好，连利息都该死的诱人。 在商言商，她真舍不得便宜。 连父见状，心里更加酸得冒泡。 就算心态已经调节过来，晓得刘长峰不是良配，但面对一个财大气粗，长得还好看的女婿，岳父还是止不住冒酸泡，觉得自家白菜已经被拱走了。 第157章 霍大佬 霍景云的盘算，连笑晓得。 虽然霍家远在千里之外，两人之间也从未提及只字片语，但年少继位，皇帝尚且需要建功立业，更何况是流放在外十年，张嘴就咬下霍家这么大一块肉。 从书本记忆里，霍加那些堂叔表亲可不是省油的灯。 所以这次一条龙生产线，连笑是占据了身份跟本土优势，而霍景云手握资金，都能从中获得好处，所以她才干脆点头。 但她却万万没想到，所谓的扶持，会到这种地步…… 夜间十点，新建分厂暂时停工，车间里却灯火分明。 连笑拎着保温桶，从正门进去，一眼就见到偌大空旷场地里正在忙碌的身影。 叮叮当当。 不断有金属铁器敲击的声响从那双修长的手上传出，褪去西装领带，机器前的人仿佛又是当初那个在废品站为她组装三轮车的青年。 仿佛是察觉到她的视线，青年停下捣鼓的动作，回头朝这头望来，昏黄钨丝灯下，显得过分冷厉的眉眼在触及少女面容时，又柔和成如玉般的温润。 “怎么来了？” 他看了眼外头漆黑的天色，有些不赞同。 连笑晃了晃手里的保温桶，眉眼乖巧，“我来慰劳员工。” 出口却是俏皮话。 霍景云面色一缓，有些无奈地笑，眼底带着淡淡宠溺，灯光中仿佛藏了万丈星河。 “过来。” “嗯。”连笑小媳妇似地踩着小碎步，在另一台干净的机床前摆好东西，边探头瞅着检修的机器，“这些大家伙交给技术人员做不是更好吗？” 她记得后世也有专门的技术劳工。 “不一样。”霍景云摇头，随意开口解释道：“目前国内的机器多数来自外国淘汰的旧机器，损耗大，造价跟组装劳务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后续维修也会是受限。所以最好的办法是我们自己掌控技术。” “自己掌控？”连笑一愣。 她可不是真正的八零年代人，心知技术核心乃至在未来都是企业的一块关键实力，如果真那么简单，他们也不用千里迢迢从国外购买机器了。 但这显然在霍景云不过是小菜一碟。 “这台机器已经拆卸组装过一遍，也做了相应改造，这两天你找工人测试一下，看看效果。” 他随意将扳手放在一边，信步走过来，口中还道：“效果可观的话，后续原机就不用买，我亲自画图让人做出来。” 到了近前，他才发现，连笑嘴巴已经合不拢了。 他疑惑看过去，连笑这才如梦初醒，赶紧闭上嘴摇摇头，将手里的鱼片粥恭恭敬敬递过去，盯着那双修长好看的手，内心发出土拨鼠尖叫。 啊啊啊，有钱还有技术，机器说造就造，这是什么狼人啊？！ 当然，霍大佬毫无自知之明，喝了一口粥，眉梢一动，“你做的吗？” “嗯嗯，好吃吗？”连笑还在持续星星眼，恨不得抢过勺子亲自喂大佬，免得大佬手累。。 “好吃。”霍景云又喝了一口，话锋陡然一转，徐徐道：“那机器组装跟加造就用宵夜抵消吧。” 第158章 温暖都来自你 什么？ 当是时，连笑还没反应过来，等回过味，才啼笑皆非，“你别说笑了，这些……哪能一样？” 就算要走后门，起码也得鲍森翅肚，还得吃足一年份。 而她这罐五毛钱的鱼片粥又怎么能跟几万块一台的机器相提并论。 可霍景云淡淡垂望过来的视线里，却是认真的。 “一样。”他垂眸望着碗里软糯鲜香，泛着油花的粥，神情在淡淡雾气中显得深邃又俊逸，静谧的夜色中，他的嗓音比树梢的蝉鸣还要拨人心弦，“不，它比机器贵重。” 机器是冰冷的。 而粥是有暖的。 获得自由，重回霍家至今，霍景云唯一能体会到人情冷暖的，便是在小院里，冬日廊檐下那一碗猪杂饭，以及如今深夜里的一碗热粥。 连笑不由一怔，品出其中的苍凉，心口顿时泛酸，想也不想便道：“不过是一碗粥，现在家里条件好了，往后你想吃什么都行。” 说完，她便觉得这话有歧义，说得好似两人已经是老夫老妻一样。 但没等解释，霍景云已经点了头，“那说好了。” 神情还是十分坦荡自然。 连笑：“……” 兴许，人家没瞎想吧。 晚上十一点，拎着空食盒，两人一起离开工厂。 霍景云提着手电筒，以路上太黑瞧不清为由，牵起连笑的手。 两人一前一后，在乡村泥土道的路灯映照下，拉出两道长长的倒影，牵连在一起的手像一条缠绵的丝线，勾勒出暗昧不明的气氛。 停在不远处巷子口的司机：“……” 得，今天又是不适合打扰的时候。 十一点半，将人送到楼下，霍景云目送着少女上楼，这才转身上车。 司机原本还想着老板今晚约会心情不错，乐呵呵正要说笑，冷不丁就瞥见后车厢里气氛陡然变得压迫冷冽。 霍景云的面容半笼在窗外的路灯下，温润的眉眼尽数褪尽，全成了冷漠冰峻。 “刘长峰的事情，调查得怎么样？”他语气低沉，裹挟着霍家主的气势。 司机后背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虽然不明白霍景云为什么对一个教书先生感兴趣，但他还是一五一十答道：“刘长峰确实在京城上过大学，但成绩不算好，那所大学只是三流，不过当时有一个京大的客座教授过去开讲座，在课上很看好他，现在还在力保他研究生的位置。今年五月份他发表了一篇论文也很受看好，已经记入奖章名列，应该会顺利评为十佳优秀教师。” 霍家司机是跟着霍老爷子的老部下，办事周到，说话间已经将所有资料递过去。 霍景云把那篇堪称惊世骇俗的论文翻出来看了两眼，嘴角泛起一丝冷嗤，旋即随手丢在一旁，声音淡淡，“名额撤了吧。” 司机有些惊疑不定，从后视镜看了好几眼，均未能从霍景云眼中看出端倪，便只能压低脑袋，应道：“是。” 汽车缓缓启动，行驶在静谧的街道。 车厢里霍景云眉眼冷峻，指尖在膝盖上轻轻叩动。 如果这就是所谓的气运之子，那他就将其掐灭在摇篮里。 第159章 绝世灾星 在与张雪茹最后一次谈话后，霍景云就调查了刘长峰。 初时，他也并不相信怪力乱神，仅凭一本书就能搅乱风雨。 但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村子，刘长峰一路的成长轨迹确实充满了离奇。 小学初中毕业，成绩不算理想，继承死去父亲的工位，表现也并不突出，但只要他说过的话，想要做的事，似乎从来没有偏差。 据说当时无人相信他能评上单位先进，后来名额出来，他不仅评上，还拥有送考大学名额，用优惠政策降低分数，成功踩上分数线。 上大学后更是学业平平，却偏偏救了客座教授，拿了学校全额的奖学金，后来遇到张雪茹，人生更犹如开了挂。 看完新安村唯一一个大学生的诞生经历，连司机都忍不住啧啧称奇，“这刘长峰运气是真好。” 但实际上，这还远远不是全部。 近来连家老小时常碰到一些小麻烦，有时即便霍景云在附近，刘长峰都能好巧不巧碰上。 好几次霍景云都以为对方是故意做局，但多方查探后，也不得不承认其神奇之处。 这日，连家奶奶下楼遛弯，不小心被狗咬伤了腿。 当时正好碰上刘长峰，对方送连奶奶去打疫苗，又把老人背上楼。 “哎哟，这是咋地啦，快进来！”姚佩云初时还大惊小怪，等问清楚缘由，回头看了看昨天还没送出的感谢果篮，顿时一阵无语。 要是以前，自己家麻烦人，肯定千恩万谢。 但三天两头倒霉的几率未免太高，再加之连笑在家开过动员大会，这会儿姚佩云越留心越是觉得。 这位乐于助人的刘老师简直就是灾星附体，但凡家里出事就有他的身影。 就算一开始有感激之情，现下也被磨灭得差不离。 刘长峰还是一副老好人的样子，亲自送老人进房安顿后，转身继续柔声细语吩咐，“疫苗打过身体会比较虚弱，最好多炖点汤补一补。” 姚佩云心里呕得要命，面上不尴不尬感谢了两声。 “……” “……” 两人相顾无言。 正当刘长峰还绞尽脑汁想留下来时，铁门外传来动静。 连笑开门进来，一瞧见屋子里的人还有桌上的药包：“……” “啊，笑笑回来了，正好，你送送刘老师。”姚佩云冒着浑身鸡皮，就跟看见救命稻草一样，赶紧把人往外轰，末了特地嘱咐闺女，“送到楼梯口就好了呀，快点回来吃饭。” 说完，砰地一下甩上门，半点没犹豫。 连笑瞧着自己老妈受伤的手腕跟偷偷眨巴的眼睛，既是心疼又是好笑。 而刘长峰则是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对于姚佩云的不通人情世故有些不满，但想到自己还在追求人家闺女，便也没有多说，打起精神道：“那笑笑，我们走吧，也好久没跟你好好说说话了。” 连笑：“……” 想起他爸扭伤的腰，爷爷磕掉的牙，奶奶被狗咬的腿，还有她妈的手腕，她真的一点都不想聊。。 但鉴于最近邪门事太多，她也想弄清楚，便点点头，转身送人一路走下楼。 第160章 男主人设 “最近附近不太平，你还是注意着点。” “家里要是有什么不方便也可以找我，反正咱们距离不太远，要是可以的话我找一所近点的房子。” “都是一个村子的，你别客气。” …… 昏暗狭小的楼道，连笑落后几步，听着前头刘长峰自以为贴心的叮咛嘱咐，恨不得眼睛都翻到天灵盖上去。 她算是发现了。 男主虽然不如女主的爽文套路，恨谁谁死，但也基本上是乌鸦嘴在世，说谁谁倒霉。 当然，后者是为铲除异己。 前者没有坏心，也为塑造高大上人设，所以制造麻烦，解决麻烦一条龙服务到位。 既能建立后宫，又能拼得好名声。 “刘老师。” 絮叨中，少女平缓的音调突兀响起。 刘长峰一顿，在楼梯口回头，向上望去，于光线明暗分割处，模糊捕捉到少女晦暗不明的脸色。 “我记得，你是新安村，而我是连家村的。而且……”连笑语序轻缓，似笑非笑，垂眸盯着古道热肠的男人，略显刻薄道：“搬走那天我也说了，至此跟连家村恩断义绝。” 完全的恶毒女配发言。 刘长峰没想她会自曝其短，毕竟在他眼中，未来另一半必然是在家相夫教子，尊老爱幼，同邻里乡亲都和睦的类型。 但转念一想，他又立马冲少女竖起大拇指，称赞道：“嗯，笑笑是真性情，恩怨分明，以后咱也不要跟村里人来往。” 连笑：“……” 她白眼都翻累了。 “算了算了，快走吧。”怎么看都觉得男主是要发展后宫，连笑浑身都充满不适，只想赶紧把人打发走。 下了楼，到大院门口，刘长峰还拖拖拉拉不想走，想替上次造成的误会道歉。 连笑不耐烦应付他，直言道：“你只要不再出现，我就感激不尽了。” 说完，变脸比翻书还快，转身就要走。 刘长峰一懵，满脸都是难以置信跟受伤，正待要问清楚，余光往小道上一撇，当即面色大变。 “小心！” 当是时，连笑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被拽着后退几步。 哗啦一声。 空气里弥漫开一阵难闻的酸臭味，有水滴啪嗒啪嗒从前边的刘长峰身上落下，顷刻间恶臭千里。 “连笑，我叉死你全家，搞走老子的厂子，害老子没饭碗，今天我要弄死你！” 对面拎着馊水桶的男人义愤填膺，身后领着几个年轻力壮的中青年就要扑上来，幸好被旁边家属楼的员工及时拦住。 连笑探头一看，眉心顿时拧了起来。 可没等说话，护花使者的刘老师已经抢先站出来，顶着一身泔水大气道：“笑笑只是一个弱女子，有什么事情冲我来！” 对面一伙人愣了愣，显然被气笑了。 “好好，出事就知道躲了，做贼心虚了是不是？冲着你来对吧，我叉你祖宗十八代！” 惯来跑生意都有几分匪气，对面又是身强力壮，家属困不住，瞬间就扑上前拳头直往刘长峰身上招呼。。 “啊！你们这是犯法，知道吗？我可以去告你们的，公，安同志很快就到。” 第161章 看你表演 刘长峰虽然出身乡下，却从小就被王金凤当成宝贝疙瘩，关在家里读书，连农活都没干过，无论是身板还是武力在几个壮汉面前都是菜鸡。 于是拳头招呼上来，他连躲都躲不开，只能抱头鼠窜，一边嚷嚷，企图让围观人群去报警。 然而叫唤半天，他发现周边压根没人动。 “啊，要打死人了！死人了还有没有人管了！” 他从余光撇出去，见所有人围成圆圈，全都站定不动，一时有些发懵。 不应该啊。 一般这种时候不该有热心肠出来助人为乐，奔走相告了吗？ 但实际却是……没人理。 “呸，你个软脚虾还敢充大头，今天把你揍成猪头。” 对面一群人也瞧出他在虚张声势，下手更是毫不留情，嘴上更是语带嘲讽。 刘长峰演了半天，自己也尴尬，眼见事态脱出掌控，自己又被赶鸭子上架，于是心下一横，放下胳膊就豪言道：“来啊，有本事你们打死我！” 一边说，他一边伸手往外虚虚一拦，“笑笑，没事，你由我守护。” 话落，他顶着浑身伤痛都差点被自己感动哭。 可是等半天，身后却没动静。 …… 诡异的沉默让他下意识向后抓去，意料地扑了一个空。 刘长峰一愣，拧头去看，就见少女不知何时，已经躲到几米开外，跟人群站在一处，正抄手一副看热闹的架势。 见他望去，连笑还举起双手，啪啪鼓掌，“好，刘老师好样的。” 接下来就看你表演了。 刘长峰：“……” 你妹的，我这都是为了谁！ 被吐出一口血的刘长峰堵得不行，可对面的拳头还是如期而至，犹如雨点般砸在身上，揍得他连连哀叫。 期间不少家属楼的人于心不忍，想站出来劝阻，却都被一旁的连笑用眼神压了回去。 她也不怕别人的看法，只兀自双手环月匈，冷眼旁观。 直到刘长峰哇地吐出一口酸水，趴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哼，再来啊，弱鸡一只还装什么情圣。”男人狠狠啐了他一口，满脸都是鄙夷，继而再看向人群中的少女时，更是志得意满，“怎么样，连笑，你的人已经被我们解决了，现在你该知道我们的厉害了吧？识相的话……” “呵。”连笑忽地一声冷嗤打断他的话，踩着一双黑布鞋跟一条简单棉布裤，虽然是乡村土气的打扮，但却因为她过于自信的步伐显得夺目耀眼。她踱步走到刘长峰身边，嘴角一勾，弧度尽是轻蔑的冷然，“不过是一群丧家之犬，有什么好得意的。” 对面的男人显然没料到，外表软得像棉花糖的姑娘，说话这么犀利刻毒，当即一愣，面色涨得通红，“你……你找死！” 男人攥紧拳头。 连笑却眉峰一扬，似笑非笑道：“哦？你来我的员工宿舍找我的麻烦，不知道是谁在找死呢。” 不轻不重的语句落地，原本围在附近的人群齐齐向前一步。 气氛陡然一变。 所谓双拳难敌四手。。 男人不过带几个壮汉，现在被几十号人围过来，心里顿时犯怵。 第162章 我的根基 男人原本想得很简单。 他被愤怒冲昏头脑，觉得被一个丫头片子斗倒丢人，所以召集了几个厂子里的工人就想来找晦气。 如今国营变成私企，以前亲如一家的集体变成老板跟员工。 即便他也私底下听了不少人，喊自己周扒皮。 所以他也从未想过，家属楼这群老弱妇孺会维护连笑。 还如此众志成城。 “呵呵。”人群中心，被簇拥而来的少女启唇轻笑起来，明媚的大眼睛弯弯，透着狡黠与冷意，她轻轻一抬手，便将人群的聚拢速度压下，独自上前对上男人，声音清澈明亮，“知道你的经营失败在哪里吗？就在我身后的地方。” 手上还拎着馊水桶的男人呆愣愣抬起头，看着夕阳余晖中，晚霞笼罩住的两栋安宁祥和的家属楼。 “在其他人还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是我给了大家一个未来，一个安稳的保障，为此我不惜掏空积蓄，将投资的第一笔利润租下这里。别人看来，不过是我好大喜功，喜欢充大头，但其实这也是一种向心力，一种企业文化。” “企业文化？” “没错，人因为有信仰而活，一个企业也得有根基。而我能盘下全镇的厂子，经贸愿意低价出售，不是你所想的勾结，而是因为我的根基。” 夏日的傍晚，微风里还夹着暑气的燥热，空气里夹着花香还有一声接着一声悠扬的蝉鸣。 眼前的男人也算走南闯北，最早一批的倒爷，经验老道。 可面对少女这一番话时，依旧觉得天翻地覆，三观在内心不断被冲击，甚至觉得面前的人比他还要更加牛逼厉害。 “哎，你本不该来的。”最后，少女一声浅浅的叹息飘散在风中，“厂子只是暂时停工，你身后都的员工都能得到返聘，进行手艺再培训，现在跟着你闹，机会也断送了。” 原本已经心生怯意的几个壮汉闻言，顿时都瞪大了双眼，在惊惧跟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内心慢慢充斥起了无边的怒火。 “你妈的，居然骗我们，我就说连家纺织厂不可能落井下石！” “是你们诓我们过来，我们要你那一百块钱做什么，我全家老小都等着房子住，你赔得起吗？” …… 眼睁睁断送了自己再就业道路，汉子们在绝望跟懊悔中，对领头的男人拳脚相加。 直到穿着制服的公，安前来抓人，男人还顶着一张猪头三的脸，神情木然而呆滞地看着两栋家属楼，在夕阳残破的光线里被带走。 待众人散去，刘长峰还没回过神来。 他暂时脱力站不起来，坐在地上一身恶臭狼狈，却只仰着头呆呆望着面前的少女，张了好几次嘴才从喉咙里干涩挤出一句，“笑笑，你……你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连笑居高临下，却连一个眼神都懒得赏给他，闻言只轻轻冷嗤了一声，声音清浅道：“是啊，没那么蠢了，也没以前好骗了。” 刘长峰一怔。。 “刘长峰。”连笑脚下碾了碾沙土，蹭掉那些馊水，就跟蹭掉眼前的臭虫一样，“收起你那点小心思，滚离我的视线。你不是张雪茹，我也不会像容忍她一样容忍你。” 第163章 翻脸 夕阳最后一丝余晖被吞没。 眼前总是含着笑意的少女眉心笼上一层阴翳，沉沉目光下落，夹着席卷而来的微风带着一丝凉意。 刘长峰无端打了一个寒颤，“笑，笑笑……” 他张着嘴想说些什么，却见连笑嘴角勾出一抹冷笑，声音不高不低，“刘老师，收起你的自我感觉良好，也歇了你那些小心思。你在我眼里，什么都不是。” 你在我眼里，什么都不是。 这几个字在周遭格外安静的环境里，犹如一道惊雷，炸在刘长峰的耳畔。 噗嗤。 人群里不知是谁发出了笑。 离得最近的一个婶子也跟着开口，语气不甚友善。 “我说这位大小伙子，大家住在一起，可不止一回瞅见你攀扯咱们连厂长。你也甭说大道理，这楼里想娶厂长的小伙子都能排到小卖部，哪个工钱不比你高，就徐家小子那模样还比你周正，干活又是一把力气。” “今年厂长特许人家停职保薪努力考大学，以后要是考上，那追求厂长的个个都是大学生。” “就你这样死缠烂打的，还是省省吧。” 如果说前头，众人对刘长峰还留有几分人民教师的敬畏，那在他辱骂徐正刚后，便已然是得罪了家属楼的人。 如今连笑表明了态度，他们更不用客气了。 “……” 刘长峰裹着一身恶臭，看着四周或鄙夷或嘲讽的目光，一时还有些神色恍惚。 他自小就受人吹捧，是山窝里飞出来的金凤凰，心高气傲，何时受过这等屈辱。 一股无名火自心底燃起…… “是徐正刚，对不对？” 连笑刚要转身上楼，冷不丁听见这一句，回头瞅见对方一脸狰狞，顿时皱起眉心。 “你拒绝我，就因为你看上了徐正刚，觉得他比我有前途，是不是？”刘长峰踉跄着爬起来，也不再维持好哥哥形象，一双眼死死盯在少女身上，眼中的刻毒几乎喷薄而出，“所以是你嫌贫爱富，瞧不上我了，现在就想把我一脚踢开。连笑，你不觉得自己水性杨花吗？！” 最后一声质问，嚷嚷得全场都听见了。 还没等连笑做出反应，人群里已经有人冲出来，对着刘长峰就是一脚，径直将人踢飞出去。 “呸，揍你都脏了厂长的手。”出手的工人是跑运输的，人高马大，瞪着一双牛眼恶狠狠冲刘长峰啐道：“闭紧你的臭嘴，少给厂长泼脏水，要真嫁给你，那才是倒了八辈子霉，滚，赶紧滚！” 正好是放工时间，厂里的工人也都陆续回来。 听闻这头出事，顿时都聚拢过来。 刘长峰虽然内心气急，但还是懂得形势比人强，强撑着伤痛再次爬起来，却不敢再说半句地选择落荒而逃。 只是在拐出家属楼前，他又一次回头，狠狠瞪着楼道里底下的一群人，以及那一栋亮起盏盏灯火的家属楼。 许是那目光太过恶毒，连笑越过人潮瞧见那匆匆一瞥，心头忽而生出了些许不详的预感。 现在正值收购的关键时刻，希望别闹出事才好…… 第164章 刘长峰被开除 新厂收购的风波经由这件事的宣扬倒是意外平息了不少。 连日来，连笑奔波于选址洽谈，除了个别浑水想捞钱的商户，大部分都表示愿意以各种合作形式参与进这项大工程。 由此，连笑的知名度是越来越高。 但她很清楚，这一切行动的根本动力都是霍景云在支持。 “最近谈了这么多家厂子，你那边还好吗？” 这日，两人再次携手回连家吃饭，一前一后走在昏暗阶梯上时，连笑犹豫再三，还是把担忧问出了口。 她是穿越者，自然知道在80年代，即便霍家再有钱，这次投资的数目也不是小钱。 越过三楼的平台，走在前头的高大身影停住脚步，微微侧身，顶头一扇绿色格子窗户透进一抹灿烂的光线，稀薄打在他俊美的侧脸上，衬得鼻梁高挺。 而他垂眸望下来的目光深邃而静谧，带着一丝难言的温柔。 “不用担心，一切交给我，这个项目我有信心。” 男人的声音很沉稳，似乎随着季节过去，悄然褪去青涩，变成浸透时光的美酒。 “……嗯，那就好。”连笑抿着唇，不自觉挪开了视线，耳根发烫。 近来也不知怎么回事，总觉得这男人在故意发散魅力，可她却没有半点招架之力。 话题又一次不了了之，直到家门口，连笑都有些懊恼地想揪自己头发。 但很快地，她就没心思在意这些。 因为进门后，往常干净整洁的客厅犹如蝗虫过境，电视机冰箱更是被破坏得惨不忍睹。 “怎么回事？”连笑面容一肃，沉着声问屋里众人。 “哎，还不是王金花那个蛮横。”连母从厨房拿着笤帚出来，边走边解释。 原来那天刘长峰闹过后，有厂工子女传到学校去，鉴于的影响恶劣，加之张雪茹外逃，最终学校决定开除刘长峰。 王金花得知事情因连笑而起，所以上门找茬，还把之前张雪茹送的东西砸得稀巴烂。 虽然没伤着人，但眼下谁都没心思吃饭。 从卤味档口让人送了些饭菜，草草用过后，连笑便送霍景云离开。 两人手牵着手，依旧一前一后，但连笑却显得越发心不在焉。 “景云。”在堪堪踏出楼道前一秒，连笑终于喊住了他，拧着眉将内心的忧虑说出口。 现在是收购的关键时刻，她不希望出现任何岔子。 更何况他们现在是合伙人，于公于私都该知道存在的隐患。 “你是担心刘长峰会报复？”闻言，霍景云倒是一如既往的冷静，只是眸光略深存许，又很快抬手抚着少女的发梢，低声温和道：“我会派人盯着他的。” 见他无条件信任自己，连笑也很高兴，“嗯嗯，我这边也派人看紧厂子。” 她松开眉心，扬起脸，冲着对方露出甜甜的笑容。 粉白的唇畔边卷起一朵可爱的梨涡，像夏夜枝头悄然绽放的玉兰花。 霍景云心神一动，大手顺着往下，抚过她的后脑勺，将人拉近自己的怀中，在光线渐渐昏暗的楼道里，一对人影逐渐交融…… 第165章 分别 虽说加强防范，但该做的事情，两人都没落下。 又各自分开忙碌了几日，眼见张海泉那边已经眼巴巴准备好了合约书，霍景云却突然要去外地出差。 接到消息，连笑匆匆摘了工作牌往家里赶，刚出厂子，就见不远处的木棉花树下，一身白衬衫长身玉立的男人收了电话，冷峻的棱角在转头一瞬温和下来，目光在夕阳里透着澄澈的光。 干净而温暖。 连笑不自觉扬起笑脸，脚步轻快迎上去，“怎么到这儿来了，不是在家属楼那边视察情况吗？” “嗯，时间比较急。”霍景云点点头，抬手为她压住俏皮的碎发，挽起的袖口齐整干净，露出一截利落好看的肌肉线条。一小块阴影罩住眼皮，头顶传来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见过你之后，我要立刻走。” 连笑动作一顿，微微偏头去看他，“这么急，是出什么事了吗？” “小事，很快回来。”霍景云垂眸，依旧是一副冷淡又运筹帷幄的表情。 连笑却不信。 因为她嗅见了对方指尖淡淡的烟草味。 男人素来严谨克制，清淡如兰，如果不是极为烦恼的事情，是决计不会抽烟消愁。 “……”连笑抿了抿唇，终究没有多问，只抬手用指尖抚了抚他的衣角，轻声道：“那你注意安全，路上小心。工厂这边有我，不会让刘长峰钻了空子的。” “嗯。”男人应得有些漫不经心，干燥指尖轻轻梳理过她的长发，继而又轻轻俯身，在耳畔低语，“就这样吗？” 有风拂过耳廓，似乎被夕阳晒得滚烫。 连笑只觉耳尖一痒，身体往后一缩，后腰却是靠在了车子上，她有些尴尬地微微扬起头，“什么就这……唔。” 后面半个字被淹没在突如其来的阴影笼罩里。 夕阳被隔绝在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影之后，热度却更加汹涌。 呼吸之间，全是男人身上干燥好闻的青草香气。 仿佛只是过了一瞬，高大的身影退开，连笑瞥见男人眼角带起的一丝笑意，紧紧贴在车窗上的手指蜷缩起来，感觉掌心一片湿润。 “你……不是赶时间吗？”她局促地垂眸，没话找话，心慌得像是月匈口揣了一只兔子。 头顶似乎传来一声浅笑。 “嗯，这就走了。”霍景云没再为难她，转身上了车。 连笑站在木棉树下，看看树跟车的位置，颇有些火烧火燎的羞涩。 对方分明是故意把车停在这里的…… 临行前，半开的车窗摇下。 “怎么了？”连笑探头去问。 “我把人手都留在这边，郎简会协助你。”霍景云把手搭在车窗上，指节轻轻点着，说完话又有些迟疑，半晌才侧过头，深邃眸光定格在连笑身上，“你觉得，刘长峰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的音调很沉很低，缓慢到近乎漫不经心。 可连笑的心脏在那一刻，却犹如凝固一般，连呼吸都停止了跃动。 她知道，自己对男主的过分在意，有可能暴露了异样。 而眼前作为书中唯一变数的霍景云，规则限定下，自己又该如何回答。 第166章 逮人 “怎么这么问？” 连笑微微侧过头，避开了男人迎面而来的视线。 对方指尖触碰到她的发梢，“只是有些好奇。” 对方的声线一如既往地平淡而冷静，但连笑心头的旖旎却一扫而空。 她垂眸敛眉，嘴角牵起一丝勉强的笑意，轻声道：“如果你是想问以前的事情，那些已经过去了。我只是觉得……他很危险。” 很危险…… 一个从山沟里飞出去的金凤凰，撑破天就是一个解聘的老师，对上壮汉手无缚鸡之力。 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危险？ 但霍景云没有再问，只迎着晚霞最后再轻轻拥抱了一下连笑，宽大手掌在少女略显僵硬的后背安抚地拍了拍。 “等我回来。” 汽车的身影在小道上渐行渐远。 耳畔还残留着青年那意犹未尽的一语，连笑的眉心却染上了一丝凝重。 她将目光收回，扭头大步走回厂房，恰在门卫的亭檐下撞见林大力。 “诶，我可什么都没看见啊……” “林叔，我有事要你去办。” 林大力还想再调侃两句，冷不丁却被打断，瞧清楚连笑面上的神色，顿时浑身一凛，“啥急事，你说！” 他很清楚，全盘生意里，真正掌权者是面前的少女。 而她的每个决定，都至关重要。 连笑也没多废话，走到僻静处，确定四下无人后，冷然道：“我要你派几个兄弟，把刘长峰抓了。” “哦哦，啊？”林大力下意识答应到一半，猛地刹住车，差点被口水呛到。他满面惊恐地瞅着少女，声音都有些抖，“不是，抓人？笑笑，你知不知道这是犯……” “我知道。”连笑再次打断他，眉眼间是一抹前所未有的冷肃，她盯着对方一字一句道：“林叔，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如今这个项目赌上了多少条身家性命，我决不允许出一丝差错。” 最后一丝光线被地平线吞没，树梢的影子笼罩住少女清纯的面容，竟是平添出一丝杀伐果断的戾气。 这是林大力第一次见到这具娇小可爱身躯里，真正属于连笑的面目。 那种果决与霸气，在往后无数漂流奋斗的岁月里，都叫他深深印刻在心。 “好。” 林大力小事稀里糊涂，大事却绝不拖拉，当天便让火车站的倒爷们盯梢，夜里直接领了一队人上门逮耗子。 只可惜却慢了一步。 连着两天，最后在家属楼下会面时，他已经胡子拉碴，眼窝里布满了血丝。 连笑停好自行车走过去，当头第一句便是，“他跑了。” 这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嗯。”林大力眉头深锁，没注意到她语气的不对，又狠狠一口气把烟抽干净，压着嗓子恼火道：“真特么是邪门了，我连着逮他五六次，每回都只差一步，这小子出去买盒饭都能躲过去，要不是我亲自去，都要以为出内贼了。” 他脚下碾着一地的烟蒂，神色激动。。 连笑却没再多说，让他去账上领钱发给弟兄们当辛苦费，最后平静道：“林叔，回去好好睡一觉，这一关怕是不好过了。” 第167章 厂房被烧 连笑的直觉向来很准。 从霍景云的怀疑开始，刘长峰的身影已经暴，露在越来越多人的视野之中，而他作为男主角的优势在搜寻后的第三天开始显现。 “羊毛纺织厂着火了？嗯，我知道了，这边我们会再开会商量，麻烦您了。” 办公室里，连大海匆匆挂了电话，面上神色凝重地宣布，“即将拆除动工的西郊羊毛厂昨晚被火燎了，原计划收购再加工的羊毛全部损毁，胡主，任刚来电话，问咱们这事怎么处理？” 另一头的连笑跟林大力闻言，纷纷坐直了身体。 “靠，这么倒霉！那批货我还打算今天去拉回来的，合同也签了，定金也付了，胡主，任这是什么意思？” 林大力刚歇了一晚，还在讨论几个厂子的收购，突然被来了这么一下，顿时有些迁怒。 连大海皱了皱眉，“大力，胡主，任昨天也是连夜救火，如果不是自己人，现在也不会打电话。过不了一会儿估计羊毛厂的人就要来，这事还得尽快做出决定……” 说话间，他不由自主看向沙发一头的少女。 连笑穿着一身淡雅的嫩黄连衣裙，头发梳在一侧，窗户上的阳光透进来，落在她白皙可爱的脸上，乍一看就像个懵懂的孩子。 但此刻她挺直脊梁，眉宇锁出淡淡的褶皱，态度之间也全不见一丝稚嫩。 “林叔，你立刻去现场，看看具体起火原因。至于合同……”她紧了紧手中的文件，没有犹豫道：“该赔的赔，按照合同要求给商家付尾款，只要不超出索赔诉求的，一应承担。手头其他项目还在运行，我们不能在这时候失去人心，也不能让别人摸透咱们的底牌。” 损失一座厂是小，要是被别人知道连家没钱，起了其他心思，那就糟了。 连大海也立马意识到严重性，“对对，我现在就让会计做好准备。” 说完，便同林大力一道冲出办公室。 砰。 大门重重合上的瞬间，连笑的后背也摔在了椅背上。 比之其他人忙碌应对眼前的危机相比，心头浓重的不安才是她神经紧绷的关键。 上一次解决女主，她差点把命交代在黄岗村。 而这回决定抓刘长峰，便已经是与书中大世界宣战，其反噬必定不容小觑。 指尖在纸张上抓得泛白，她深呼吸一口气，起身走到桌边，拿起了座机话筒，把那串霍景云之前留给她的号码拨出去。 “嘟……嘟……嘟……” 绵长的嘟声后渐成一片盲音，连笑疑惑地看着号码，又拨打了一次。 依旧是盲音。 “郎简……” 连笑喃喃念出电话主人的名字，思索再三还是放下电话，匆匆去处理其他事情。 羊毛厂的事情折腾一上午，评估损失出来，三人还以为能松一口气。 可接下来的三天，小镇却像中了邪一般，每到夜里晚风一吹，便有一处火光冲天而起。。 短短时间内，连家签下的五家厂房悉数被烧毁，最后连胡海泉都不得不上门，神色担忧地询问，“连丫头，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第168章 郎简的态度 胡海泉这几天也是忙得焦头烂额，大清早赶过来西装都撸着袖子。 瞧着连笑要去煮水泡茶，他赶紧摆摆手，“不用了，给我来缸子凉白开，一整晚都在安抚家属，可把我嗓子说冒烟了，万幸没出人命。” 闻言，连笑递了茶缸子过去，勉强笑着赔罪道：“都是我给惹的麻烦，这回辛苦胡叔了。” 因为新开发的项目，两人走得近，俨然已是叔侄相称。 胡海泉咕噜灌下好几口水后，这才看清连笑脸色也不好，遂缓和了语气，叹道：“我晓得不是你的错，先坐下说吧。事情已经调查过了，这次项目优惠力度很大，厂家跟工人们其实都挺高兴，作案可能性很低，但你要说是天灾，那也太过凑巧了……” 听他徐徐分析，对面坐着的连笑却一直垂头不语。 这接连几出事故肯定不是意外，但现场已经勘察过，除了一些细枝末节，压根找不到有力证据，即便她想指证刘长峰都不行。 “哎……”胡海泉见她眼下青黑，办公室也显得凌乱，也不好再说重话，只劝道：“霍家少爷刚离开出事，我估摸着对方也是忌惮，这几天我一直见随行的郎先生出入镇子，要不你找他商量商量？” 他此番来也是出主意，就怕小姑娘脾气倔自己硬扛。 岂料…… “胡叔说，这几天看到郎简了？”连笑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炬。 “啊，是，是啊。”胡海泉被吓一跳，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可是再问，连笑却是不答，只兀自深锁着眉心，让他也无法再继续劝说，只能起身离开。 而他前脚刚走，后脚连笑也抓起披风出了门。 走到门口时，会计拿着账本过来，她一时被绊住脚，只能托林大力去办。 等到晚间厂子放饭的时候，对方才急吼吼回来。 “造他，娘的，再让我瞅见那龟孙，我非揍丫的。” 饭点时间，食堂里熙熙攘攘，而林大力全然不顾形象，摔了手里帽子就破口大骂。 连笑也无甚胃口，一直在等他，见状便直接推开餐盘，蹙眉道：“林叔，怎么回事？” “还不是郎简那孙……”林大力还要再骂，却忽地想起对方是霍景云朋友，只能咬着牙坐下，来回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开口，“我下午按你说的去找他，正好在西郊一家菜馆堵着人。当时他正跟兄弟喝酒，我也不想找晦气，就过去敬酒顺便把厂子事情说了请他帮忙，可他居然说……说你没本事就别攀附霍家大少。我当时气不过，就摔杯子走了。” 讲完前因后果，林大力的情绪也平复下来，想起眼下的危急情况，又有些懊悔自己的冲动。 他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对面的连笑却先摇了摇头，“不关你的事，林叔，他只是故意拿话激你。” “啊？他为啥这么做，不是霍家大少让他帮咱们的吗？”林大力一头雾水。 连笑抿着唇角，亦是困惑。 这几天她一直都有试图跟对方联系，但消息石沉大海。一开始还误以为对方没在小镇，直到今早胡海泉过来，以及林大力叙述的情况，她才确定。 郎简一直在当地，并且知晓目前发生的一切。 第169章 一家人 郎简用不上，连笑也没多怨言。 眼下霍景云正在外筹措资金，她也没打算让对方分心，于是卯足了心思应付火灾引起的种种危机，另一方面也加紧搜捕刘长峰的踪影。 “真邪乎了，自打出事后，往常还能摸到刘长峰的小辫子，现在压根摸不到一根毛。” 林大力连续奔波数日无果，眼见事故频发，每天都有人上门讨债，也是揪秃了头发。 近来晚饭都在连家，因担心厂子，大哥连振南也常赶回来帮忙。 这会儿闻言，沉吟了一会儿，起身去房间里拿出了一个信封。 “大哥？”连笑瞅着眼前的东西，疑惑抬起头。 “拿着，暂时顶着用。”连振南二话不说，撂下信封便又四平八稳端起饭碗夹菜。 连笑心神一动，打开信封一瞧，果真见里头一叠零散纸钞，还有几张大团结，粗略数着就是好几百。 “大哥，这我不能拿！”虽然早有预料，但她还是被吓一跳，下意识把钱推回去。 这年头，正经单位工资也不过二十几块，信封里明显是连振南全部家当，甚至可以说是未来的老婆本。 她再缺钱也不能动这份心思。 可她忘了，连家老大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 连振南只轻描淡写甩出一句，“是不是现在生意做大了，就敢不听大哥话了？” 这下，彻底灭了连笑所有说辞。 紧接着，餐桌上众人就跟收到讯号似地。 连母拿出了嫁妆首饰盒，连家二老拿出了自己的棺材本，就连小萝卜头都把存钱罐贡献了出来。 “你们……” 眼前明显事先准备好的东西，让连笑张了张嘴，一时语塞。 连大海拍拍她的肩膀，笑道：“都是一家人，别说那么多，应该的。” 都是一家人…… 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或许多少有些欺诈。 可偏偏是对连笑身份最为了解的连父。 他明知这一切，却还领着全家人支持她。 “一家人……”连笑垂眸，轻轻呢喃着这三个字，眼底忽地涌起一片潮意。 以往，她总以救世主的姿态，竭力帮助连家人摆脱莫须有的厄运，也从未想过一丝回报。 但直到这一刻，她才忽然意识到。 原来，她的身后也有人在支持。 她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 心脏仿佛被揉捏成松软的面团，在这一方小小的餐桌上发酵成香甜的味道。 “嗯。”连笑深呼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时，明亮双眸里没有了泪意，只有坚定跟信念，她看着面前的一家人，郑重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相信我们一家人都会扛过去的。” 她也绝不会让他们陷入绝境之中。 这一晚的谈话仿佛寒冬里的一缕春风，重新给予了连笑动力。 但她万万没想到，事情的发展会来得如此迅猛与残酷。 在加强所有厂区防备后，第二天早上，连笑便去商贸与胡海泉商讨对策，一直忙到临近傍晚天黑的时候。 她刚想邀请胡海泉去卤肉档吃饭，猛地就见办公室大门砰地一声被推开。。 林大力狼狈跌进来，满面惊慌，“不好了，连笑，家属楼起火了！” 第170章 救火 “快，把大水管拉过来，让邻居们帮忙！” “家属都不要堵着，年轻小伙有力气的全上！” …… 深秋的夜里，天干物燥，干爽的凉风吹过，火舌就像干涸的信子舔噬楼体外墙。 连笑冲进院里时，熊熊烈火已经染红了半边天。 倒在墙角惊魂未定的老人，啼哭害怕的小孩，还有许多望着家园被毁失魂落魄的妇女，将现象沦为一个人间地狱。 在那一刻，她忽地手脚发软，下意识抓住林大力的胳膊。 “我爷奶爸妈，还有小北呢？” 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仓皇。 林大力及时扶住她，安慰道：“没事，我过来得早，发现变故的时候就跟你爸撤走了，老人孩子都在小卖部呢，你瞧。”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连笑在混乱的人群里终于看到几个熟悉的人影，在深夜丛丛火光中，勉强能看清小北在朝她挥手。 连笑扯了扯嘴角，摆手安抚着小家伙，高高悬起的心脏才渐渐落回实处。 “你爸正组织人救火，但大局还需要你来稳定。”林大力向后扶住她的背，掌心同样是一片紧张的潮湿，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连笑，你现在不能慌。” 你现在是主心骨。 当初开起这盘局的人是她，立志带着大家脱贫致富的也是她，如今危机关头，她也同样不能退缩。 “我知道。” 轻轻三个字溢出唇角，连笑再看向面前混乱的场面，眼神已恢复坚定。 “林叔，立刻清理现场，盘点人数，一旦有遗漏在楼里的家属要第一时间救援。” “另外疏散附近楼层住户，用水桶隔离，防止火势蔓延。” “如果出现伤亡，告诉家属们，连家厂子会承担全部责任，请他们放心。” …… 连着数道指令下达，现场哭嚎彷徨的人群终于有序散去。 连笑根本无暇顾及其他，一双眼睛只死死盯着面前的大楼，一遍遍确认提交上来的名单，安排救援。 当一个个伤患被背出来，确认体征后送往医院，她的心总会提起一分。 “正刚，儿子，你不能再进去了，太危险了。” 忽地，旁边楼道口的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 连笑寻声望去，便见两个老人正拽着一个高个子青年，对方身上披着湿被单，脸上熏得焦黑，但依稀可见熟悉的样貌。 “徐正刚？”她走过去试探问了一句。 青年被拖拽的身体一顿，很快扭过头来，黑黢黢的脸上一双眼睛分外明亮，“厂长，你回来了。” “嗯，你……”连笑点点头，刚要询问仔细情况，冷不丁肩膀就被用力推搡了一下。 “滚开点，你这害人精，走哪儿衰哪儿，别靠近我儿子害了他！”徐母声嘶力竭，像一个市井泼妇，指着她的鼻子骂，“我们家原本好好的，就因为你，现在家都烧没了。我儿子为你昏了头，还要进去送命，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跟你拼命！” 暴怒下，老人力气极大。 连笑踉跄好几步，肩膀隐隐作痛，但此时也顾不上计较，对着上前阻拦的徐正刚道：“看你脸色已经进出火场不少次了，体力有限，别再逞强了。” 可闻言，徐正刚却是坚定地摇头。 第171章 伤亡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眼前许久未见的青年依旧挺拔端正，他微微低头，注视着连笑，眼眸中是从未有过的闪亮，“你支持我上大学，给了我很多帮助，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放心，我会把楼里的人跟我自己安然无恙都带出来，你别急。” 连笑一怔。 在火场周遭一片喧闹中，第一次认清了青年分外高大坚定的身影。 原来，他都知道。 他知道这场事故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最不能出现的就是人员伤亡。 一旦涉及人命，便全完了。 似是无声的默剧一般，她回头看着徐正刚的背影义无反顾消失在熊熊火光的楼道里，终于没有再阻止。 她低头看着自己白色裙摆上脏乱的污渍，手中紧紧抓着的名单，轻轻扯了扯嘴角。 是啊，她很急。 但现在不是乱的时候。 当最后一名伤员救出，火舌也随着残骸燃尽渐渐褪去。 微弱火光里，连笑逐一安抚着家属楼众人，另外安排住处，行至徐正刚身边时，瞧见他胳膊受了伤，便卷了纱布给他包扎。 “现在医院没床位了，只能委屈你们将就，天亮要是情况有变，记得联系林叔。” 指尖熟悉打着结，连笑低声嘱咐，末了疲惫的脸上展露出一丝笑容，“今晚谢谢你了。” 徐正刚摇摇头，并没有因两人的靠近表现出欣喜，反而神色凝重，沉声问道：“死了多少人？” 连笑手上一顿，笑容逐渐淡去，微微垂下的长睫在脸上留下一片阴影，“五个，其中有一个三楼的孩子，经常去我家玩。” 因为起火的时候，正是家家户户做饭的节点，厨房的油烟掩盖了火气，待到发现时，大人的慌乱中来不及寻找调皮玩耍的孩童。 冷风卷过，空气里带着焦糊味，透着丝丝悲凉。 “你……”徐正刚张着嘴想说些什么，却先一步被连笑按住了肩膀。 “我没事。”连笑嘴角露出一丝弧度，“你好好休息。” 俨然是老板关心员工，临危不乱的模样。 但她说完话，便感觉墙角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她，在抬眼的瞬间，可以敏锐地捕捉到一截干净的衣角迅速掠过。 在这样混乱的场面里，衣着还能保持如此光鲜的…… 连笑猛地起身，朝着墙角隐匿的方向追去。 哒哒哒。 深夜的巷子里只有火光偶尔泄露的一丝明亮，前方急促的脚步声杂乱没有头绪，在复杂的路线拐弯处，砰地一下撞到什么东西上。 “唔……” 尖锐的物体狠狠刺上心口，疼得男人踉跄几步，闷哼出声。 而背光的阴影处，慢慢现出一道纤细娇小的身影，跃动的火光照映下，露出一张瓷白秀丽的面庞。 “笑笑？你怎么在这里……” 刘长峰正欲发作的脸色在看清来人时，明显僵硬了起来。 而连笑更是面无表情，只冷冷扯开嘴角，道：“这句话，应该我问你。” 深更半夜，他又在这里做什么？ 刘长峰缩了缩脖子，手指在裤缝上一直反复擦着，小声解释道：“我看见这边出事了，想着来看看……帮帮忙……”。 “哦？”连笑眉峰一挑，似笑非笑，“那你擦手做什么，是怕手上的汽油没擦干净吗？” 第172章 你本来就是我的 闻言，刘长峰浑身一颤。 空气忽地陷入沉默。 小镇机械少，人们对汽油并不熟悉。但作为21世纪穿越过来的连笑却无比清楚，火光里燃起浓烟的那一股刺鼻气味。 “也难怪林叔找不到起火点。”连笑喃喃自语着，手上的钢管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响动。 刘长峰一时被震慑住，贴着墙壁好半天才辩解道：“不是，我什么都没干，你别冤枉我。笑笑，我那么喜欢你，怎么会做那种事。” 越说他越是激动，似乎说服了自己，还抬头挺胸，全然没了心虚。 连笑闻言，却是笑了。 “是啊，我也很好奇。”她的笑声低低地，含着些许沙哑，随着脚步的迈进，那声音逐渐清晰起来，“到底是什么爱情的力量，能让你草菅人命，变成一个畜生的？嗯？” 最后一个尾音落下，刘长峰只看到少女高高扬起手臂，眼前一花，便是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响彻耳畔。 火辣辣的疼痛迅速蔓延半边脸。 “你！”刘长峰生平极为自负，从未被人甩过耳光，一时间气得浑身发抖，“连笑，我妈都没打过我！” “哈。”连笑直接听乐了，胳膊还没放下又重新抬起来，眸色冰冷，“那我就替你妈好好教育你。” 啪。 反手又是一下。 然而这还没完。 连日来所发生的一切，积累起来的所有压力跟焦躁，在面对真凶的这一刻全面爆发。 连笑一把按住刘长峰，干脆丢掉手里的钢管，扬手便开始甩巴掌。 “我没警告你，别再让我看见你吗？” 啪。 “山沟里飞出的大学生，学的就是不择手段吗？” 啪。 “你妈没教你做人敢作敢当吗？” 啪。 …… 接连不断的清脆响声随着质问在巷子里回荡。 连笑看着弱不禁风，却是干惯农活的，力气极大，十几个巴掌下去，几乎把刘长峰打成了猪头。 最后一把嫌弃地将人甩开，她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 “凭你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也想娶我？你也配！” 刘长峰原本已经歪斜在地上，彻底失去了战斗力，可不知受了什么刺激，闻言竟是猛地抬起头，大声吼道：“你本来就是我的！” 什么？ 连笑眸光一凝，眼缝慢慢眯了起来，“你说什么？” 满满都是威胁的冷意。 可刘长峰却像得了失心疯，非但丝毫不惧，甚至还一个跨步冲过来，握住她的肩膀，神色癫狂道：“笑笑，你本来就该嫁给我，我们一起走出村子，你在家相夫教子，最后我们会在京城买大房子，会幸福快乐过上一辈子。这些我都知道的，是张雪茹偷偷把书藏起来了，但我都看到了，这才是我们的结局。” 原本连笑还当他是疯了。 可越听越不对劲，直到他说出张雪茹有一本书，书中的结局，连笑才倏地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串联起了一个事实。 刘长峰也是知情人。 他跟张雪茹都看过一本书，甚至那本书里的主角，是她跟刘长峰……。 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长久以来作为男主角的他为何对她一个配角如何执着乃至如今的疯狂。 第173章 郎简的真面目 这个世界还存在着另一本书。 这是连笑万万没想到的，甚至于震惊过度，连刘长峰的靠近都忘记了躲避。 “都是张雪茹那个表子的错，是她介入我们之间，要不是趁她去洗澡，我偷偷看了那本书，还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她的阴谋。她之所以那么恨你，就是怕你夺回我，笑笑，我最爱的还是你……” 似乎被自己的演讲所感动，刘长峰的眼角逐渐泛起湿润的泪光。 连笑原本还处于失神的状态，眼下却是被对方的不要脸给拉回了思绪。 连笑：…… 不愧是恋爱脑男主，这种时候都能脑补一部虐恋情深的大戏。 可惜她不准备配合。 连笑一个抬脚将人踹翻，冷笑道：“我看你不是爱我，是怕我不嫁给你，你的好运气就会耗光吧。” 既然是书中主角自爆，那她作为配角更是可以畅所欲言了。 “让我猜猜，那本书里，你也跟现在一样一无是处，靠着女人裙摆才一路往上爬的吧，一边还捧着你高高在上的老师位置，维持一只金凤凰该有的尊严，却是靠我做生意开店供养着你们一家子。” “你……你别胡说，我们是真心相爱。”刘长峰的面皮被戳得一阵火热，嘴硬辩解后又狐疑追问道：“笑笑，你是不是也看过书了？” 这一句，简直是不打自招。 事到如今，连笑都懒得再嘲讽他，只冷冷瞥了他一眼，复又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钢管。 一心还做着白日梦的刘长峰瞬间冷汗都冒了出来，颤颤巍巍地往后挪，“笑笑，你要做什么，有话好好说，我们……啊！” 话没说完，已经化成了凄厉的惨叫。 连笑手起刀落，狠狠给他肚子来了一下。 看着地上蜷缩成虾米的人，她毫无怜悯地再度抬手。 啪。 恰在此时，巷子口忽然传来另一道声音。 连笑一怔，回眸望过去，便间数道身影不知何时堵住了出口，站在最前方的人吊儿郎当靠着墙，正看好戏似地啪啪鼓掌。 “精彩，真精彩，想不到连厂长还有这么彪悍的一面，也不知道你的情哥哥犯了什么错，竟然下这么重的手。” 来人声音之熟悉，几乎叫连笑一眼就认出来。 “郎简。” 她轻轻启唇吐出两个字，眸光深深，似乎对眼前的一切并不惊讶。 对方倒是对她的镇定感到意外，挑了挑眉，轻笑道：“连厂长，深更半夜救完火不累吗，在这里打人，恐怕不好吧。” 听这话的意思，竟是要保刘长峰。 “呵，我也不知道深更半夜，郎先生还这么有空出来遛弯救人。”连笑眼皮都不抬一下，摩挲着钢管淡淡道：“哦，不止遛弯救人，还附赠送汽油教人纵火。” 最后几个字轻飘飘送出去，却似惊雷在巷子里炸响。 周遭有一瞬间陷入了死寂。 郎简歪着脑袋，忽地仰头大笑出声，“有意思，想不到穷乡僻壤还能出人才，怪不得景云能看上你。不简单啊，连厂长，要不是你出身不行，我都要为你倾倒了。” 第174章 一场计谋 笑声打破寂静，回荡在昏暗的小巷里。 连笑看着不远处浪荡不羁的男人，表情依旧是不咸不淡。 之前她一直疑惑。 即便男主光环再强，可小镇巴掌大的地方，林大力天罗地网的搜索不可能每次都扑空。 还有纵火的凶，器——汽油。 如果不是有人帮忙，凭借刘长峰的脑子也想不出如此周全的计划，更何况还事先踩点了她买下的工厂。 直到郎简出现的这一刻，一切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 只是，“为什么？” 她语气冷淡，眸中的探究却是实实在在的。 因为能让霍景云托付的人，必定是可信之人，若非事实摆在眼前，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帮，凶联想到对方身上。 “呵呵，这话该我问你吧。”郎简的唇边还带着笑，眼神却很冷，直直盯了过去，“到底这破乡下有什么好的，值得堂堂霍家家主放着京城偌大产业不管，跑回来跟你一个村姑打拼奋斗，演乡村爱情吗？” 乡村爱情…… 连笑：“……” 别说，真有点像。 “你大概不知道，如今霍家的处境吧。”似是再无所顾忌，双方揭破画皮后，郎简反倒是坦然了许多，“让人争得头破血流的家主位置被一个流放的小屁孩后来居上，现在无论内外，都恨不得咬住景云的肉，从他身上扒下一层皮。” “我们郎家世代追随着掌权人的脚步，盼的就是一个年轻的当家人能引领着霍家在新时代的浪潮里再次崛起，在大格局中占据一席之位。” “当初我家力保下景云，送他来乡下，就是为了保住他的命韬光养晦，在几位老爷子身边争取人心。他也确实不负众望，可我万万没想到，最后他会栽在你手里。” 最后一句出口，郎简目光如炬，凌厉得似乎想从连笑身上咬下一口肉。 “……”连笑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即便她再不懂，也晓得所谓大格局的一席之位，绝不是小镇上加工包产一条龙所能比拟的。 “看来你还有几分自知之明。”郎简似乎很满意她的识趣，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烟，慢悠悠点上，唇间烟雾溢出，他的语气里多了几分凉薄，“景云过来帮你，没有动用霍家的钱，一方面也是为了护着你。所以资金筹措，都是我找的门路。这次我给他设了套，让人把他手机整坏了，你不用盼着他能回来帮你。” 一切早就是有所预谋。 无论是连笑，还是霍景云，都没料到郎简的背叛。 话已至此，彼此似乎都不必再多说了。 最后郎简抬抬下巴，指了指地上的刘长峰，“景云很重视这个人，等你离开了镇子，我就带他去作证你俩之间有私情，断了他的念想。往后，你最好安分做人，否则不止郎家，霍家人也不会放过你。” 从头到尾，这盘棋便是一环扣一环。 连笑总算领教到大世家如何物尽其用，阴谋诡诈。 一声令下，立在男人身后的几个人影开始移动，企图要拖走刘长峰。 这时。 “慢着。” 第175章 亲身体会一下 铛。 钢管自少女手中直直戳向地面，阻拦了几人欲要上前的脚步。 郎简扭过头，一边眉毛不羁地扬起，“怎么，我还以为说得够清楚了。” 他以为少女还要做无谓的挣扎。 “要跟霍景云说什么，随你。”连笑目光越过几道魁梧身影，与男人对视，同样用下巴戳了戳地上的人，道：“但今天是我跟他的事情，等我料理完，人才能交给你。” 到时候就算刘长峰在霍景云面前吹出一朵花来，她也不会理。 这种变相的妥协令郎简很满意，自然也不介意让少女泄泄愤，毕竟正常人被坑害得这么惨，有火气也是在所难免。 郎简一抬手，众人退到一边。 他好以闲暇地吞吐着烟雾，保持看戏的姿态。 他并不认为，一个乡下黄毛丫头能有什么手段。 连笑也不理他，垂眸之间，长睫掩映下，视线沉沉落到刘长峰身上。 此时，后者也已经从对话里品出了来龙去脉，乍见那冰冷的钢管，浑身就止不住哆嗦，“笑笑，你也听到了，我是受人唆摆的。我只是太爱你，所以才做错事，这一切真的不关我的事……郎先生，郎先生，你说句话啊！” 眼见人越走越近，刘长峰终于害怕了，声嘶力竭地吼叫起来。 然而没人回应他。 连笑拖曳着钢管，居高临下望着他，嘴角忽而勾出一丝冷然的弧度，朱唇轻启，吐出两个字，“蠢货。” 与虎谋皮，若不是实力相当，最终只会成为盘中餐。 求助无望，刘长峰只能转过头开始求饶，“笑笑，你听我说，其他人都是假的，这一切都是假的，只有我们才是真的。本来这个世界就是为我们服务的，只要我们和好如初，一切也都能恢复的。” 他说的是世界规则，所以只有连笑能听得到。 于是，她笑了。 笑靥如花，清纯的面庞好似黑夜里盛放的昙花。 “刘长峰，你说，葬身火场的五个人，他们疼不疼？”连笑歪着脑袋，莞尔望着他，唇边还残留着美丽的弧度，“不如你亲身体会一下吧。” 征询的话语落下，并未等到回答，连笑双手举起钢管，便是狠狠砸下去。 咔嚓。 “啊！” 骨头碎裂的声响伴随着惨叫，撕裂了昏暗的巷子。 火光隐隐绰绰映进来，郎简以及周围所有人都被眼前一幕惊呆了。 然而这还没完。 在双腿已经遭受重击的情况下，连笑还在敲击第二下，第三下…… “啊……” 到最后，呼声微弱，刘长峰终于忍受不了剧痛昏死了过去，而连笑在五下后终于停手。 扬起的半张小脸上，早已是眼眶通红。 她狠狠抹了把眼睛，丢掉手里的东西，这才道：“可以了。” 五条人命的债，余下她来还。 而她说完话，周围却是没人敢动。 就连心思最狠绝的郎简都掉了烟，瞧着刘长峰那双早已畸形扭曲的腿，一时只觉背后生寒。 直到少女离开巷子，众人好半天才回过神。 “妈的。”郎简忍不住爆了句脏话，嘟囔道：“要是以后让这丫头东山再起，我肯定没好日子过。” 第176章 同舟共济 离开巷子口的时候，外头天幕仍是一片漆黑。 晚风扬起连笑的裙摆，这一夜过得似乎格外漫长。 曾经整个小镇最为令人艳羡的家属楼伫立在夜幕中，只剩下一个个洞开的黑色窗户。 楼下院里，连父等人处理完事情，也已经纷纷赶回，听到脚步声，才将望向楼宇的怔愣目光收回，投向缓缓行来的少女。 “连笑……” 林大力喊了一嗓子，沙哑的尾音未落，眼眶却是先红了。 太难受了。 经历了这一晚的种种，见到那些死去的人，面对家属们的指责跟谩骂，他的内心始终绷着一根弦。 直到少女出现的瞬间，这根弦才彻底崩坏。 身旁连大海伸出手，揉揉他的脑袋，眼睛却也同样注视着连笑。 “笑笑，累了大半宿，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他亦是眼底布满血丝，身上还带着烟熏火燎的味道，但还顾念女儿只有十七岁，不忍她承受太多。 “我不累。” 连笑摇摇头，缓步走进院子里，与其他人一同站在漆黑的楼道口，望着夜风阵阵呼啸而过的小小通道，黑暗似乎一直看不到尽头。 “爸，大哥。”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笑，笑容里却夹着苦涩的味道，“这次，恐怕真要动你们的钱了。” 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愧疚。 可今夜的一把火，已经将工厂所剩不多的资金燃烧殆尽，更甚至于几条死去的人命，怕是不会轻易善了。 连振南爱干净，低头正在擦脸，闻声一愣，抬眸便见着少女精致小巧的侧脸透着一股苍白的味道，显得格外脆弱，又分外地决绝。 他一时竟有些恍惚。 何时记忆中只懂得撒娇卖痴，跟在哥哥们身后让人操心的孩子长成了这般顶天立地的模样。 似乎从连家出事以来，她便迅速扛起了重担，坚强得令人侧目。 可如今再看看，少女的肩膀却仍是单薄得厉害。 忽地，连笑只觉得肩上一沉，一件灰色工装服罩了下来，衣服上还残留着青年的余温。 “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生分了，还不如当初缠着我要糖吃哇哇大哭的模样。”一只大手隔着衣服罩住她的肩头，安抚着拍了拍，连振南低沉的嗓音仍是大家长般具有威严，“笑笑，一家人自然要同舟共济的，大哥跟爸还在，你放心吧，不用你来扛。” 天塌下来，还有家里人给你顶着。 这是连笑第一次听到连振南的软话，也终是明白，书中为了妹妹不惜毁去一生的大哥是如何的存在。 这一晚，所有人都暂时搬到工厂里住着。 天际微微泛白时，连笑便爬起来清点人数跟损失的财物。 众人看着逐渐增多的字数，心头都是沉甸甸的。 “还好，账上就能补足，只是厂子短时间没法经营了。”林大力从旁确认了一遍，还努力挤出笑脸活跃气氛。 连笑却没那么乐观。 重点根本不在一两家的财物损失。 早上五点半，胡海泉便骑着二八杠匆匆赶来，面沉似水地进了办公室，开口便是，“丧身的五个人，赔偿金谈下来了，每人七千块。” 第177章 赔偿金 七千块？！ 数字甫一出口，桌前的几人都止不住打了摆子。 财务哆哆嗦嗦要伸手去抠账本，却被一只细白的小手按住。 “不用看了。”连笑的声音很平静，在一众人恍惚的神色里，朝着胡海泉微微颔首，“麻烦您了，胡叔，钱我会想办法。” 胡海泉见状，也是叹了口气，起身拍拍她的肩膀，道：“还有这次的事情，惊动了上边，连家厂子的投标计划书，被打回来了。” 原本打开的绿色通道关上了。 这意味着工厂不止失去信誉，连抵押贷款都不可能。 连笑深呼吸一口气，这才低着嗓音道：“我明白了。” 胡海泉事务缠身，也没有多留。 他一走，屋子里压抑的气氛几乎令人窒息。 林大力紧紧握着拳头，声音有些艰涩，“一个人七千，一共三万五，账面上压根就没钱了。” 连笑低头收拾桌面上的文件，闻言平静道：“我会把卤肉档跟配方典当出去。” 如今卤味风靡小镇，水涨船高，连笑的档口跟配方都是一块香饽饽。 可那也是连笑最后安身立命的退路。 林大力的身体越发僵直，好半天才梗着脖子道：“我那里也有一点，回头去取。” “嗯，谢谢林叔。”连笑整理好东西，拿出卤味档口的印章准备出门。 办公室大门打开的一瞬，身后又传来了林大力的声音。 “连笑。”他的话像是从牙缝里硬逼着挤出来的，甚至能听到后槽牙磋磨的动静，无比吃力道：“厂子，是不是办不下去了？” 他们辛辛苦苦努力半年多，堵上一切的厂子，是不是就此要消失在浪潮里了？ 连笑的身形在门前顿住，仍维持着背对众人的姿态，拧着门把的手背却是青筋暴起。 “是。” 吱呀一声。 伴随着大门合上的声响，那个清晰的字眼也粉碎了众人最后一丝希望。 走到楼下时，还能隐隐听到里头压抑嘶吼的哭声。 连笑抬眼望了一眼苍茫的天际，挺直了脊背，一步也没有再回头。 卖掉档口，清理厂子存货……东拼西凑了三万块钱，总算把窟窿一点点补上。 但，“还是不够。” 连大海坐在地上，手边搁着大大小小的纸张写满了名字，“能借的都借遍了，就差这五千块了。” 连笑从厨房出来，见父亲连草席都没垫，便将手里的姜汤递过去，轻声道：“爸，你别急，我再去跟家属谈谈，再重新找一份营生，总能补上。” 连大海眉心一皱，刚要说那几户家属瞅他们家跟瘟疫似的，哪里能说得通。 但见女儿宽慰自己，也只能应和着笑道：“是，以你的本事不愁挣不到钱。走走走，吃饭去。” 他撑着手从地上站起来，父女俩刚要往里屋走，房门却是被敲响。 砰砰砰。 木板门不堪重负发出巨响。 连笑皱了皱眉，转身走去拧开门把手，却见门外站着的，是徐正刚的父母。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请客人进去，一点规矩都没有。”徐母态度一如既往的刻薄，在看清连家临时居住的平房时，嫌恶地皱起眉。 第178章 论斤嫁娶 正值多事之秋，连家元气大伤。 连笑也不想理会无关紧要的人物，可徐正刚毕竟出力帮了大忙，所以犹豫几秒后，她还是让开了门，将徐家夫妇俩迎了进去。 平房简陋，屋里连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 徐父徐母坐在矮板凳上，满脸都是矜持与不自在。 连笑给两人端了杯凉白开，顺势问道：“是不是徐正刚伤势有变化，需要去医院吗？” 她本以为夫妻二人是为了儿子医药费过来的。 岂料话一出口，就被徐母横了一眼，啐道：“别乌鸦嘴，我家正刚生龙活虎，好着呢。以后你少说晦气话，不晓得自己是个灾星吗？” 刚要进里屋的连大海闻言，立马转身就要走过来。 连笑赶紧朝他示意，表示自己能解决。 到底厂子正经负责人是她，近段时间发生的事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连笑灾星扫把星的名号早都传遍了。 她也不恼，只耐着性子，继续问道：“那两位今天来，是有其他事吗？” 见她开门见山，徐母反而有些扭捏，好半天才噘着嘴，嘟囔道：“这不瞅着你们家困难，过来探望一下。” 嗯？ 这事可稀罕。 连笑可不信这对唯利是图的夫妻有好心，也没见过谁家探望两手空空来的。 但她也没戳破，只淡淡一笑，“谢谢关心，我们家挺好的。” “好什么呀，不是欠一屁股债，还差人五千块吗？”徐母嘴快，当即就怼了回来。 连笑有些讶异，“伯母倒是对我家情况了解得清楚。” 她面上带着笑，心思却已经七弯八绕打了好几个来回。 若论谈判桌上磨耐性，一百个徐母也赶不上连笑。 所以在少女不动如山的表情中，徐父率先绷不住，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是这样的，我们今天来，主要是想给你跟正刚提亲，来瞅瞅你的意思。” 提亲。 连笑一愣，显然没料到这两人会有这种心思。 先前夫妻俩曾提过这茬，可彼时连家正富裕，想巴结可以理解。 不过如今他们已经家徒四壁…… 连笑想不明白，可也没打算深究，只微微颔首道：“谢谢伯父伯母看得起，但我跟徐正刚同志确实没有男女之情。” 她拒绝得干净利索。 徐母面色一变，嘴皮子上下一掀，眼见要发作。 好险徐父在旁边摁住她，扭头还给出一个笑脸，继续道：“别急着拒绝，小连同志，我们家愿意出两千块彩礼，你看怎么样？” 这年头娶媳妇，彩礼最多不过是两三百。 而对方口中的数额，显然意有所指。 连笑的脸色微微发沉，“我不是很明白伯父的意思。” “行了，你别装傻充愣。”徐母终是忍不住，讥讽道：“现在我们家就是明码标价，两千块娶了你，其余的三千婚后你们夫妻俩还能一起还。” 到了这一步，再装糊涂就不合适了。 可连笑也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能被人当面论斤嫁娶。 活像一头牲口。。 “咳咳，小连同志啊，你也别怪我们说话难听，就冲你们家现在的情况，要是没有一个说得上话的亲家帮衬着，往后别说在小镇上营生，就是走动都困难呐。” 第179章 连振南的工位 比起徐母的咄咄逼人，徐父便自持身份得多，说话间循循善诱，俨然一副为他人着想的慈祥样。 但那眼底的贪婪依旧逃不过连笑的眼睛。 她忽而苦笑起来，声音里却带着冷意，“既然你们肯花五千聘礼，自然也是看得出我能挣回更多的钱，凭什么就认为我要就范？” 只要给她时间，还债根本不是问题。 小镇做不成买卖，那她就去别的地界，总归难不倒她。 闻言，徐父却是老神在在，不慌不忙地笑了。 “昨晚几户人家里头，有一户孩子没了，我们刚从医院回来，正好碰见那一家子。” 对方的话让连笑微微蹙起眉，凝神望了过去。 这夫妻俩今天显然是有备而来，此时就连冲动的徐母都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神情，抬起下巴道：“那一家子可不是好惹的，女的已经疯了，我们是受了嘱托过来拿钱的，今天要是没送过去，那后果就不好说了。” 那天葬身火海的家属，连笑都有特地了解过。 尤其是那户小孩的人家，提前就给拨了五千块过去，剩下两千因为家属情绪激动，原本她打算筹备好自己送过去。 没曾想会被徐家夫妻俩打得措手不及。 她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你们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就不怕我过门后兴风作浪吗？” “呵呵。”徐父乐呵呵笑起来，颇有些老谋深算道：“不会的，小连同志的人品，我们还是信得过的。” 这便是笃定连笑不会祸害徐正刚。 所谓人不要脸天下无敌，遇到这种泼皮无赖落井下石，连笑一时间抿着唇，也陷入了进退两难。 正当双方对峙之际，几步开外的木板门倏地被一把推开。 砰。 连振南暴怒下，几乎将门板撞碎，冲进来便劈头盖脸对徐家夫妻吼道：“滚出去！没脸没皮的东西，我们连家就算砸锅卖铁也不卖女儿！” “大哥？” 对于突然回家的兄长，连笑也是一愣。 徐家夫妻俩的水杯直接被掀翻，两人也当场跳脚。 “你横什么横，有本事跟家属横去啊，没钱还还有理了，看你们一家子刽子手会不会被唾沫淹死！”徐母开始泼妇骂街，恨不得骑到连振南的鼻子上骂。 连笑刚要开口，却见连振南扬起手里的东西，甩到对方脸上，喝道：“拿去！拿好这些钱，马上给我滚。” 徐父还欲上前的脚步一顿，听到这话，下意识抓住砸过来的信封，瞅见封口露出来的一沓大团结，一时张大嘴巴，同徐母怔愣在当场。 连笑也是吃了一惊，瞧见牛皮纸信封上的公章时，心口瞬时咯噔一下。 “大哥，你哪来的钱？”她一把将信封夺回来，仰头抓着连振南问，那颤抖的语气里充满了不安与恐惧，“你说话。” “笑笑你别急，听我说。”连振南深知瞒不过，扶着她的肩膀低声解释道：“我早几天就在准备离开单位了，正好有人接手，我就把工位……卖了。” 最后两个字变成了气音，虚得几乎微不可闻。 因为连振南面前圆睁的一双大眼睛里，正啪嗒啪嗒大颗落下眼泪…… 第180章 三哥 连笑很少哭。 受过生活太多磨难，她知道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 所以当种种事故发生，累得精疲力竭，她也强迫自己先解决好问题。 可连振南辞工，却触及了她的底线。 “你收回去，我不需要。”她狠狠咬着牙，强硬地将信封塞回对方的手心，整张脸因为泪腺的溃散涨得通红。见连振南还要再说，她直接抹了把脸，硬声道：“你别编借口骗我，我已经不是三岁小孩了，这份债我自己能还。大哥，你别再让我内疚了。” 最后，她终是软了态度，拉着连振南的袖子，心口又涨又酸。 曾经她发誓要把一家子拖出泥潭，可若是连振南的工位都保不住，那她跟原主又有什么区别。 “笑笑，是大哥不好，大哥不该骗你。”连振南弄哭妹妹，也是慌了，笨拙地开口道歉，“我确实是看家里不太好，才想着辞工回来帮帮你。其实上回咱们在村子里的时候，我就该承担起长子的责任了。这事儿真不怪你，而且今天我去单位，还碰见了一件大好事，你三……” “哎哟。” 他话没说完，旁边的徐母便装模作样地打断出声，“还天大的好事呢，可别笑掉人大牙，也不瞅瞅你们连家是什么扫把星转世的。以前好歹还有根顶梁柱撑着，现在连老大都没正经单位了，以后连家恐怕都要喝西北风咯。” 她拉长调子，生怕屋里屋外的人听不见一般，抄着手凉凉道：“连笑啊，别怪我说你，就为你这么一个女娃，断送家里长子的前程，亏不亏心哟。” 即便在21世纪，重男轻女依旧普遍存在，更遑论是80年代初期，家家户户为长子挣工位的时候。 连笑没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可徐母的话却确实扎了她的心。 “我们家的事，与你无关，没事的话请你们离开。”连笑扭过头，冷冷下达逐客令，另一只手死死按住信封封口，坚决道：“大哥，你把工位卖给谁，我陪你走一趟。” 说完，她拽着连振南的手就往门外走。 身后，徐母却不咸不淡道：“我们可不能走，钱还没到手，没办法跟人家交代啊。你不谈，那我们就跟你爹妈谈。” 瞧着夫妻俩泼皮无赖的行径，连笑理都不想理。 反正以她爸妈的性子，到时候把人打出去还是轻的。 她扭头继续，无视身后连振南无奈的呼唤，直到门口时，才突地惊觉外边还靠着一个高大的黑色人影。 “谁？”连笑心生警惕，下意识挡住自家大哥，就怕是寻上门闹事的家属。 “呵呵……”那人弯腰低低笑了两声，半长的头发遮住脸，只看到高高上扬的嘴角坦露了此刻的好心情，“想不到这么多年没见，家里的小哭包都成母老虎了。” 男人声音有些沙哑，却并不难听，一身黑色皮衣衬得体格高大有型，当他微微转身时，连笑才看清对方的长相。 那是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庞。 陌生是因为连笑笃定自己从未见过。 至于熟悉……家里几个兄弟特有的高鼻深眼窝，这人绝对是最像连大海的。 她隐约想起，似乎家里还有一个—— “三哥？” 第181章 小不点的零用钱 小说中介绍，连家老三连顾西，早年叛逆，不喜欢读书，跟家里闹翻后下海经商，直到连家家破人亡也没再出现。 可如今已经证明张雪茹手里还有另外一个版本的故事，所以故事线里的人物偏离轨道，似乎也不是一件难以理解的事情。 只是—— “哈哈小不点乖，嘴甜这点倒是没变，大哥都能第一时间认出我。”连顾西身高一米八，肌肉结实，靠近时给人一种压迫感，但在连笑正要退后时，却见对方从口袋里掏出一支棒棒糖，“来，三哥给你吃糖。” 连笑看着眼前裹着红纸的棒棒糖：“……” 见她接了，连顾西又朗笑出声，大手盖住她脑袋揉了揉，“站着乖乖吃糖，里头有三哥给你收拾。” 说完，这人长腿一迈，便转进了屋子里。 平房低矮，以连顾西的身形，稍微踮脚就能触顶，所以他进屋后下意识垂着头，令深邃的眼窝看上去平添了几分凶悍。 “你是……连家老三？”徐家夫妇俩原本胜券在握，此时身高处于劣势，气势也自动降低一节。 “嗯，刚回家。”连顾西面上敛去笑，巧克力肤色锐化了五官的攻击性，嘴角一勾言语也不大客气，“我也没想刚到家门口就撞见有人要买我们家的小不点，还只给五千块，是打发哪个要饭呢？” 他先声夺人，态度强硬，一下噎得徐父徐母脸色一僵。 徐母恼怒道：“五千还要饭？也不想想她惹了多少事，能有我们家愿意要她就不错了，你要有本事，你替她还啊。” 他们自以为高义。 只可惜连顾西连正眼都没瞧过去，语气闲闲道：“哦，不就做生意赔个几万块钱，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五千块……” 他说着从裤兜里大喇喇又掏出东西。 这回却是一沓整齐崭新的大团结。 “喏，我早上过来随便在口袋里装的，都还只是给我家小不点买糖吃的零用钱。” 徐父徐母的眼睛早被闪瞎了，那两千彩礼大半还是赔偿金，普通工人的他们哪里见过这么多钱。 而这些……竟然只是零用钱？！ 此时门外吃棒棒糖的连笑：…… 果然团宠的设定就是牛逼。 徐家夫妇俩三观受到冲击，好半天才呐呐开口，不确定道：“挣钱不容易，就为一个女娃，你真要替她还？” 闻言，连顾西却嗤笑一声，斜眼瞅着他们道：“敢情你们都不是从女人肚子里爬出来的，我家的事又关你们屁事？再说，给钱也不给你们，让当事人自己过来拿，我可不放心把钱交给不知是人是鬼的玩意。” “你骂谁不知是人是鬼呢！”饶是徐父再沉得住气，此时也忍不了青年的毒舌，见状便是要发作。 岂料连顾西啪地用一沓钱挥向他心口，上前一步压低了嗓音一字一句道：“别忘了这是谁的家，想撒野也要看看你有没有资格，再多说一个字，我今天就让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他眼神阴戾，浑身都是痞气，让本就欺软怕硬夫妇俩当即软了腿。 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连滚带爬就冲出了连家。 第182章 决定离开 三言两语打发掉徐家夫妇，也让连笑对这位素未谋面的三哥有了更加直观的认识。 可能是因为他们年龄最为接近，所以某种程度上，脾性也最为相投。 刚才那些话，若不是顾及徐正刚的恩惠，恐怕连笑会说得更难听。 而那一沓大团结，最后也确确实实到了连笑手里。 “不许不要，说了是给你的零花钱。”知道她的倔脾气，连顾西先发制人，“我回来就先遇到大哥辞工，才晓得家里出事，钱也是给你备着的。” 否则这年头真没啥土豪往口袋里揣万把块钱招摇过市。 连家对于三子的回归很是高兴，当晚饭桌上，久别的父子俩交杯换盏，家中两位老人也是眼泛泪花。 “三哥，你咋这么巧回来了？”顾小北扒拉着碗里的饭菜，连着家中几天沉闷的气氛，今天终于有了点活泼的样子。 问完，却是连振南接话回答，“来镇上以后，我见笑笑厂子红火，就一直写信跟老三联系，毕竟这么些年，也不知他在外好不好。没曾想是这一回来，倒是帮了大忙。” “诶，大哥别跟我客套，我当初走出去，要不是你跟妈私底下塞钱，我连省城都到不了。”连顾西抿了口酒，颇为感慨，“我原想再过几年，狠狠挣一笔回来给你们瞅瞅，没想到家里小不点都要搞大工程了。哈哈，这叫赶得早不如赶得巧。” 他掠过最近发生的种种，对连笑竖起大拇指。 连笑摇头失笑，这才晓得，青年的回归是自己蝴蝶扇动翅膀带来的效应。 “千言万语说不清，三哥，我敬你一杯。”她端起面前的茶水，以茶代酒，对连顾西表示感谢。 若不是他回来得及时，这一遭怕真的不好过。 “哈哈，好，几年不见，你这丫头真是越来越像模像样。”连顾西也没客气，一小杯米粮液直接下肚，夹了几口菜后才继续道：“这次事情不能怪你，也别丧气。要我说，也不必要待在这破地方，正好大哥也辞了工，干脆跟我一起去深圳，到外边去大展拳脚。” 深圳…… 连笑心头一动，抬眸瞅了自家大哥一眼，见对方不表态，当下就明白了七八分。 “这……故土难离，况且你爷奶年纪也大了。”连大海经此一遭，也变得谨慎保守，略有些迟疑，视线下意识挪到连笑身上。 她垂眸摩挲着手里的杯子，终是下了决定。 “去吧。”轻轻两个字落在饭桌上，连笑冲众人露出灿烂的笑，语气中多了份坚定，“以前就说好的，要去深圳见识见识，现在也不失一个机会，而且那边大城市医疗好，爷奶在那里养老会更好些。” 当初夕阳下，她曾立志要带领大家去更大更繁华的地方。 只是那时事业火红，如今家徒四壁。 但不破不立。 这个地方，她也呆够了。 连大海从她眼底看到了熟悉的光芒，不禁心口也是一阵火热，当即灌下一口酒，豪气万丈地拍板道：“好，去深圳！” 第183章 只是相遇太早 决定离开小镇的第二天，连笑便打点好所有的行李。 如今工厂项目彻底破产，工人们自动遣散，镇上居民对他们也避如蛇蝎。 其间林大力来了一趟，听说她要走时，神情很是颓然。 “我早猜到了，这里已经没有你留恋的东西了。” 毕竟合作这么久，连笑也并不是撂包袱就走的人，于是冲他发出邀请道：“林叔，你要是愿意，随时可以来找我。” 这个随时，包括明天，以及未来。 但林大力却没有答复。 他思忖良久，终是扯着嘴角苦笑道：“我还是不如你洒脱啊。” 自此，连笑也没再多问。 同档口桂花母女道别后，她定下第三天的火车票。 全家人打包行李时，连大海犹豫再三，还是单独跟她谈了谈。 “怎么要走这么急？”他看着面前的少女，欲言又止。 “早晚都要离开的。”连笑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捧着一杯水，有些出神。 连大海作为过来人，这会儿也有些闹不明白，也不管尴不尴尬，直接道：“霍家少爷离开这么些天，也快回来了，要不再等等？就算再急，好歹托郎简留个口讯。” 虽然先前两人门不当户不对，连大海一直不太赞同。 可这段时间，见过两人相处时的默契与亲近，他这个做爹的也于心不忍。 连笑闻言，却是摇头，手中杯子的雾气也袅袅娜娜，轻轻晃动起来。 “爸。”她的声音很轻，低垂的眸子令人辨不清情绪，只能听到缓慢的语调，“往后别再提他了，为了三哥跟咱们家好，现在离开是最好的。” 这句话没头没尾。 初时，连大海还一头雾水，但联系起先前所有事情，仔细一琢磨，他猛地睁大双眼，惊骇道：“郎简为什么一直没有出现，还有你先前说刘长峰被带走了，那人是谁？” 连笑沉默不语。 这种姿态，连大海哪里还不明白。 他紧紧攥着拳头，脑门青筋暴起，忍了又忍终是低声咒骂起来，“呸，都不是东西！” 骂完，他又看向面前安静的少女，心底全是满溢的疼惜。 为了不让事情变得更加难以挽回，连笑独自承受了一切，包括放弃霍景云。 许是他目光太过直白，连笑将视线从热气移开，微微弯起的眼尾里，带着些许水汽的潮湿。 “爸，我没事，这跟他没关系。我跟他……”话到此处，连笑顿了顿，唇角的笑意莫名苦涩，“我跟他，只是相遇太早罢了。” 当初，他们身不由己。 彼时，也还在命运的漩涡里。 所以她当断其断。 郎简还留在小镇上，为了防止他查出连顾西的身份，牵连到对方，第三天一早，连笑便同一家老小低调地前往火车站。 深秋清晨，天际才鱼肚泛白，站台上全是卖早点摊子的热气氤氲。 说是不留恋，然而再回首环顾四周，连笑还是不由得喟叹。 当初，她就是在这里同林大力相遇，开始做倒爷买卖的。 火车鸣笛进站，陆续有人聚拢上车。 连笑最后再看一眼小镇，踏步准备上火车。。 “诶，等等我们！” 第184章 一起去闯一闯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了火车站清晨的宁静。 连笑下意识回头望去，下一瞬却怔在原地。 从站口乌泱泱涌进来一帮人，扛着大包小包，穿过早点摊子的热气纷至沓来。 为首的人肩上挎着一个包，遥遥冲她招手，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 是林大力。 “哎哟，你们咋走那么早，我们紧赶慢赶差点追不上。” 一窝蜂的人在最后一刻挤上车门，林大力累得弯腰扶着腿直喘气。 “你们……”连笑方才刹那间的惆怅被震惊所代替，望着面前一群人，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 倒是林大力自己先不好意思地挠头解释起来，“嘿，我昨儿个回家，我去给祖宗上香，才发现坟头都没了，回屋收拾行李，最后也才腾出一小包袱。想来想去，也是一孤家寡人，没啥可留恋。” 说完，又觉得自个太矫情，于是憨憨地笑起来。 “后来我跟大家伙一合计，干脆全都跟过来了，不过你放心，去深圳我们也自力更生，绝不会拖累你。” 林大力作为带头人，简单说出一行人的心声跟目的。 站在他身后的桂花母女拢着头发，腼腆道：“我们在卤肉档时，跟你学了不少手艺，即便不能开店也能去后厨帮忙。” 落后一步的车队弟兄们直接拍拍结实的臂膀，“俺们不仅会开车，还有一把力气，可以去码头搬货。” 人群里甚至还夹杂着几个倒爷，都是同连家工厂有合作的。 众人挨挨挤挤站在一堆，似乎是拿不准少女的主意，冲着她露出或局促或不安的笑。 火车缓慢开动，况且况且的齿轮逐渐驶离小镇。 几分钟的离愁别绪渐渐消散，连笑怔怔望着每个人脸上充满希望与期待的神情，胸腔里慢慢涌起一股热意。 “嗯。”她重重点头，仿佛许诺般，白皙干净的小脸上绽放出一抹比朝阳还要灿烂的笑容，“大家一起去。” 无论前边是惊涛骇浪，还是高山险峻，都一起去闯一闯。 阳光透过车窗，大把大把洒进陈旧的绿皮车里，明亮的秋季景色让人眼前一亮。 连顾西站在窗户旁，眼睛却望着人群中间眉眼弯弯的少女，唇边低低吹起口哨。 “呵，小丫头还挺受欢迎的。” 看着看着，他嘴角也不自觉扬起了弧度。 看来这趟回去，可有得热闹了。 因为地处内陆，火车还未有直达深圳的线路，中途林大力他们纷纷去补票。 连家奶奶私底下给连笑塞钱，“乖娃，你带这一帮子人不容易，别饿着自己哟，放心，到深圳后奶奶再同你三哥好好说，一定给你安排好。” 连笑在家里向来是团宠级别。 所以此时奶奶顾虑孙子不乐意带着累赘，又不忍心孙女受委屈，才会想出偷偷补贴的办法。 连笑低头瞅着掌心皱巴巴的几张纸币，心口暖呼呼的，却还是把钱放回老人口袋里，神秘地眨眨眼笑道：“奶奶别担心，他们不会给三哥添麻烦的，这一趟到地方，他们就都能自理了。”。 初时，老人还不信，直到下午抵达休息站点…… 第185章 情人蛋 连家老小提前有准备，所以买的坐票。 而林大力等人太过匆忙，所以一早上都是站着到处晃悠，倒也没聚集在一块太过惹眼。 一开始，连顾西还本着爱屋及乌，财大气粗想花钱给众人补票。 “不用。”闻言，连笑却是老神在在，坐在窗户旁一边欣赏风景一边嗤着笑道：“现在买了也是浪费。” 怎么会浪费？ 连顾西想着漫长的旅程，没明白。 直到中午饭点，火车缓缓到达中间休息站，他还在犹豫要不要招呼大家伙去餐厅一起吃的时候，便见连笑跟一大帮子全下站去了。 “呵呵，没事，这块他们熟。”连大海倒是一点不担心自家可爱漂亮的闺女被拐走，乐呵呵搀扶着老人去吃饭。 而连顾西站在窗口，看一群人去买了粥饼果子裹腹，这才离开。 短暂的半小时后，车上人多了一拨。 晒着秋日的太阳，乘客们开始昏昏欲睡，这时候连笑他们还没回来。 “刚明明瞧见他们上车的，跑哪儿去了？” 连顾西左右正瞅着纳闷，忽而眼角余光瞥见两个熟悉的身影在前边一截车厢晃悠。 一对男女正走在过道上，男的面色土黄，裹着大灰袄子，女的个子娇小，脸上蒙着头巾，穿着碎花棉袄一直缩着肚子。 两人边走边梭巡，转到一些正在吃零食的乘客身边时，男人先矮声下去说话。 交流很简短，接着便是女孩凑上去，从花袄底下掏出东西。 双方配合默契，直到离开，连顾西看清楚乘客手里多了几枚小巧玲珑的鸡蛋。 “大哥。”连顾西初时还以为自己眼花，扯了扯身边连振南的衣服，“你看，那不是……” 话还没说完，那对男女已经走到他们身边。 高瘦男人矮下身，有些神秘道：“小伙子长得这么帅，肯定有心仪的姑娘吧，来我们这地界没去月老庙前拜拜，给小姑娘买点小礼物？” 对方一开口，连顾西立马认出来，这是林大力。 他怔了怔，有些好奇地向后扫了眼，嘴里接道：“没来得及，月老庙灵验吗？” “当然灵验，有心人在庙里许了愿望，就能同心爱的人白头偕老，出庙门口的时候还能收获一对情人蛋。”林大力讲得绘声绘色，接着才抛出重点，“我看好多外乡人都来不及去庙里，所以跟住持求来了情人蛋，有兴趣的话，买一对回去吧。” 买一对蛋回去供着？ 连顾西觉得这买卖有点不靠谱。 但很快花袄小姑娘就凑上来，扭着一口家乡话腼腆道：“我给哥哥选一对最好看的。” 说着，便从袄子里拿出两颗圆滚滚的鸡蛋递过来。 连顾西好险没被自家妹妹逗笑，心里也没当回事，只是给面子接了过去，但当看到鸡蛋上边的东西时，才顿时恍然。 这熟鸡蛋上边用笔画出了简单的图案，男孩跟女孩一对，摆在一起相视而笑，中间有一根红线联系在一起，看上去格外新鲜有趣。 原来鸡蛋不是重点，这才是买卖的关键。 第186章 连笑的销售本事 “俺家里困难，穷，所以求了庙里的情人蛋卖，也不敢卖太贵。一对只要两块钱。” 两块钱。 普通白煮鸡蛋一篮子也才四五块，这丫头下手忒黑了吧？ 深谙真相的连顾西内心吐槽，结果没等做出回应，过道对面的一对男女却探过头，感兴趣道：“真是月老庙求来的，能让我们先看看吗？” “可以可以。”林大力忙不迭应声，很是热忱地将少女手中所谓‘最好’的两颗鸡蛋拿了过去。 没过一分钟，那边就痛快成交了。 连顾西眼角扫过去，见那一桌是两男两女，穿着都很时髦讲究，显然是城里读书出来游玩的大学生。 有钱，还能搞自由恋爱那种。 他将目光收回，若有所思地落回花袄村姑的身上，低声道：“声东击西，小丫头能耐了啊，连三哥都开涮。” 蒙着头巾，只露出一双黑溜溜无比澄澈大眼睛的连笑飞起眼角，很快就随着林大力走向下一桌。 约莫一个小时后，连笑回来了。 她把身上花袄翻转过来，露出另一面大红的颜色，但因为收紧腰身，所以看上去格外俏丽。 “三哥，请你吃栗子，当地特产。”她手里捧着一个油纸包，凑过来当零嘴摆在桌上，像是要跟他赔罪一样解释道：“刚才其实只是一种销售模式，叫做托儿。有时我们会自己人来演，有时声东击西效果也不错。” 假如连顾西方才不知实情，见旁边有人抢购，铁定也会动心思。 “做托儿……这倒是新鲜，深圳火车站也有倒爷，但也没见过这种的。” 他还当是自己多年不回家，少见多怪了。 岂料闻言，旁边剥栗子的连大海却嘿嘿笑了起来，“你当没见过，这还是你妹妹发明的，全省城的火车站倒爷都拜她当师傅呢。” 口气里难掩得意。 “你想出来的？”这下连顾西是真诧异了，同样是生意人，开源比守成困难百倍的道理他懂，不曾想自家妹子竟然能想出一套商业经营模式。 连笑也不回话。 东西确实不是她创的，也不好太厚脸皮了。 但连顾西却彻底来了兴致，揪着她进行一问一答。 “那月老庙，情人蛋也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销售技巧是一回事，东西保质保量却是另一回事，蛋是土鸡蛋，画也是我按照月老庙情人蛋改进的。” “那你们都卖，不怕碰上吗？” “买卖全凭自由，货比三家就会晓得哪家好，嘿嘿，我在前边一个车厢把简笔画的法子卖给当地当倒爷了。” “那……” …… 等彻底打听清楚流程，连顾西缓缓靠回椅背上，当真是心服口服了。 原来中午休息站点，他们不仅仅是下去吃饭，还采购物资，打听当地风俗，再用各种奇思妙想制作新商品贩卖。 既娴熟又老练，单单一小时，全员就补齐了终点站的车票。 而接下来的时间里，连笑也没闲着。 她往头上扎了许多头绳样式，每次路过的年轻女孩总会好奇打探，接着便被引到林大力那边去购买。 而后方制作的桂花母女藏在另一个车厢，配合得相得益彰。。 晚上，由林大力等人出钱，请了连家老小在餐厅吃饭。 第187章 最后的讯息 显然，跟随连笑的这支队伍里，都是下海经商的老手。 就连一开始内向的桂花，也在卤肉档口磨练出了一手见人说人话的本事。 连顾西算彻底见识了这群人的本事，火车上最大的消遣跟爱好变成了看他们如何五花八门地挣钱。 而曾经作为厂长的连笑也没任何矜持，甚至比任何人都要努力积极地活动。 连顾西看出她的打算，原本想劝说，却被连振南拦下。 “让她去吧，笑笑本来就没想着依赖咱们。” 连振南似乎习以为常，连顾西却是感慨，“没想到才几年不见，当初只会哭哭啼啼找哥哥的小不点变成了这副模样。” “是啊，自打家里出事，她确实长大了许多。” 兄弟俩的对话正好被连大海听到。 彼时他靠着车窗看向忙忙碌碌走动的少女过分纤细的背影，亦是会恍惚。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连笑。 车上时间说快不快，因为进站休息时间长，有时车头需要冷却，一耽搁便是几天行程。 第二天傍晚时分，吃完晚饭，正靠着窗户吹风的连笑忽地一怔。 似乎有什么东西脱离了轨迹。 她抬头眺望向不知名的远方，眸光里流露出些许复杂的情绪。 与此同时，刚刚经历过噩梦的小镇上，一栋郊区接待外宾的房间门被打开。 一身黑色西装的男人挺拔的身影大步迈出来，黑色锃亮的皮鞋踩在红色地毯上，隐没了鞋尖处的血迹。 “他人呢？” 男人开口，声音低沉略带暗哑，像凛冬锋芒的一把刀。 因为日夜兼程，西装的领口微敞，但爆发出的气势却越加惊人。 门边的属下把头压得更低，回答时浑身紧绷，小心道：“郎哥先回京了，说有事要办。” 踩着连家老小的步子离开，他跑得倒是快。 男人冷冷瞥了属下一眼，留下一句，“房间里，收拾干净。” 便拉开步子，流星般大步离开。 那属下是郎简的人，先前也参与过逼走连家，如今被留下看守刘长峰。 一开始他还觉得郎哥太过大惊小怪，依着两家交情，霍景云再如何也不至于为一个女人翻脸。 可当他推开房门，见到里头的景象时，却是瞬间觉得一股冷气从脚底板直冲脑门，久久无法动弹…… 烧毁的家属楼无人问津，在赔偿事了后，这里俨然成为不祥之地。 傍晚时分，黑色轿车开进大院，霍景云穿着一身昂贵西服，走进焦黑斑驳的楼道。 六楼。 绿色铁门已经被烧变形，所有家具摆设付之一炬，连走廊一侧的窗户都黑漆漆投不出一丝光线。 霍景云记得，他们曾经在这里接过吻。 他记忆里闪过一丝画面，眼神微微一动，在门内靠墙的位置发现了一封信笺。 褐色纸封上，熟悉的笔画写着他的名字。 霍景云指尖收紧，将信封拆开，取出里头薄薄的一页纸。 信的内容很短，基本全是数字，密密麻麻罗列了一堆，最后在落款处按上了少女的手印。 这是连笑留给他的最后讯息。。 一张工厂投资失败的欠条。 第188章 兵分两路 连笑做事决绝，对感情亦是如此。 当初冒着修改剧情线的风险，爱上霍景云，她没后悔过。 如今霍家危及连家老小性命，触及底线，选择分道扬镳，她也从不后悔。 “笑笑，是不是累了，喝点牛奶，我跟新疆仔淘的。”林大力从餐厅出来，怀里揣着一瓶牛奶，走过来时还特地摸了摸瓶身的温度，“其实你不用急着挣钱，我瞧得出，你三哥挺牛的。” 就这两天下来，连顾西一身皮衣皮裤，金链子跟BB机，都是实实在在的土财主。 “三哥是三哥，我是我。”连笑没接话茬，只淡淡点明立场，末了望着外头逐渐暗沉的天色，又极轻地说了句，“况且我还欠着巨款。” 只是这句太轻，林大力没听清。 他也知道劝不住，索性转移话题，问道：“再过一天就到地方了，你想好干啥了吗？是继续挣钱开厂子还是干别的？” 他们一群人都是唯连笑马首是瞻，也相信她能拿出一个好决断。 但这一次，她却给出了不同的答案。 “我暂时不会去深圳，你们先去。” “什么？”林大力一愣，显然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语速不禁急速起来，“你去哪儿，我们去哪儿，说好一起走的，连笑……” “林叔，别激动，你听我说完。”连笑打断他的话，哭笑不得道：“我当然不会忽悠你们去，只是我这边情况特殊，暂时不能上岸，我打算在火车上多待一段时间，同时也希望你们先去深圳打点一下。” 林大力听了解释，眉心还是紧紧皱着，“你是不是还担心刘长峰搞幺蛾子？” 小镇连续几场纵火，至今还历历在目。 “不是。”连笑却摇头，心道要是那么简单就好了，只是她前脚刚上车，郎简必定会注意到她的动向在终点守株待兔。以她目前的能力，无论是对上郎家还是霍家，都无疑是蚍蜉撼树，于是思索再三，她才定出了计划，“在我上岸之前，我希望你们跟着三哥，尽可能熟悉港口的一切，或许将来会有大用处。” 她这既是变相给众人找出路，同时也为自己做铺垫。 离别只是短暂的。 在下定决心后，众人通过商量，决定分成两拨。 林大力一拨上岸去深圳港口，连笑一拨继续留在火车上做买卖。 得知消息后，连顾西曾经找她谈过，最后在得知真相后，脸色阴沉地回到车厢，终究没再反对。 第三天下午，咸腥的海风吹进车窗，辽阔明亮的海岸线绵延至远方。 连家老小抵达终点下车，守在出口的郎家属下来回观察了好几遍，随即脸色大变，在小卖部打了电话。 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郎家宅邸，郎简拎着话筒，表情变幻莫测。 “她没下火车，还是中途下了？不知道？我派你们办事就为了得到这个吗……废物！” 砰。 电话狠狠挂上。 对面沙发上坐着的几个霍家人神色慌张，急忙问道：“人跑了？是不是又回去找景云了？” 郎简烦躁地皱眉，眼角扫过那几个人，掩下心里的厌恶道：“不会，那丫头硬气的很。” 但也正因如此，脱离掌控后，才叫他如芒在背。 第189章 前往E国 关于连笑这号人物，不仅在小镇里人间蒸发。 郎简派出去的消息泥牛入海，就连霍景云也没打探到一点蛛丝马迹。 深秋过去，京城大雪纷飞。 那个在凛冬寒霜的清晨，敲响牛棚屋门，笑靥如花的少女消失了…… 而随着投机倒把政，策取消，国营单位被取缔，人们主动或是被迫地下海经商。 80年代的到来，将全国经济都盘活了。 十二月隆冬，桂花扛着一个大包，在车上跟着连笑吃完一碗团圆水饺后，颇有些忧心忡忡道：“再过去就是边界了，咱俩这么过去能行吗，听说那边全是蓝眼睛金头发的。” 她裹着厚重的棉袄，头顶带着防风帽，像一颗圆滚滚的粽子。 而坐在她对面的姑娘同样一身土肥圆装扮，高领毛衣裹住的脸上只露出一双格外漆黑明亮的眼睛。 “带车队的人过去太扎眼，外国人怕不会欢迎，现在E国商贸市场已经兴起，过去探探路没问题的。” 少女戴着露指手套，说话间清点好自己脚边的物品，瞧见火车靠站，外边变成了俄语站牌，便起身扛好东西，随着人潮下车。 桂花没时间再迟疑，只得匆匆拿好东西跟上。 此时华夏与E国正是友好往来的时段，渡过漠河后，站台守卫虽然换成了高大的白人，但依旧可以辨清许多东三省的人在来回穿梭。 他们同连笑一样，肩上都扛着东西，像来赶集的。 “嘿，小姑娘，你们新来的吧？” 桂花落在后面，冷不丁肩膀被拍了下，吓得差点尖叫出声。 回头一看，却见一个矮小男人正揣着兜笑眯眯瞅着她们。 “别怕别怕，出了国门都是老乡，互帮互助。我是瞧着你俩人生地不熟，想来给你们指指路，可别不小心得罪了土地爷。” 桂花本就悬心，乍听之下更是身子一抖，正要骂对方乌鸦嘴，斜道里却传来了少女清脆的声音。 “真的吗，这位大哥能帮忙瞅瞅上头的字不，我们初来乍到，啥也不懂，真是谢谢大哥了。” 矮小男人越过年龄稍大的桂花，看向另一边，发现是个眼睛水汪汪的小姑娘，看上去还傻乎乎的，心下嘿嘿一笑，面上却正经道：“你俩连俄语都不会说就敢来，要不是遇着我，出站口就得被人抢了去，这里可不比咱们那里安生。也幸好我路过，瞧你俩也是顺眼，就送你们一程吧。” 所谓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 在民风淳朴的80年代，这句话几乎走遍天下。 桂花原本还留着心眼，渐渐也被说动了几分，倒是连笑像信足了十成十，凑到男人面前狂打听。 男人自称是农贸市场的人，白天也来火车站摆摊，还热心肠给两人领到当地小宾馆，说明早开市带她们过去。 连笑不疑有他，高高兴兴背着包袱就跟着走了。 到了宾馆，两人刚安顿下，桂花便瞧见她拿出了地图。 “不是明天跟王大哥一起走就成吗？”桂花狐疑道。 盘腿坐在单人床上的连笑闻言，却是乐了，“呵呵，明天再跟着走，就得被卖咯。” 第190章 开溜摆地摊 卖了？ 桂花一听，立马懵了，“咋，咋回事？” 吓得家乡话都出来了。 连笑却连头也不抬，平淡道：“刚才在火车站，那男的不止一个人，要我没猜错，肯定几个出口都有人把守。要是我们不跟着走，出站就得被堵住。” “这，这也太无法无天了！”桂花满面惊恐，不禁抱住胳膊，连去外头洗澡都不敢了，缩回床边道：“那他们想干嘛，我们今晚在这里安全吗？” 许是她哆嗦得太厉害，做好地图标记后，连笑拍了拍她手，笑道：“没事，前台放着国旗，不至于那么猖狂。再说咱俩刚才一副很好骗的模样，想来冰天雪地的，外头也不会有人守着，今晚放心睡吧，咱们明早再走。” 桂花听完，这才稍稍松了口气，“那明天一大早咱们就走。” 这几个月来，她们虽然走南闯北，但同行都有车队好几个壮汉护着，所以从未面对什么风险。 没想到头一遭出来就遇到凶险。 连笑倒是提前打探过情况。 这里跨过国界，又是交汇点，身处异国他乡，外来客本就不受欢迎，加之治安不健全，有人浑水摸鱼也很正常。 天灰蒙蒙亮的时候，习惯早起的两人背好东西，趁着启明星还没落下，迅速溜出了宾馆。 这边外国人聚集的农贸市场在城区边缘，并不需要所谓的介绍人。 天还没亮，白雪积压的帐篷下便摆满了小摊，卖土豆地瓜，衣服鞋袜，锅碗瓢盆的应有尽有。 “看一看嘞，上好丝绸缎子，保暖羊绒衣。” “热腾腾，香喷喷的包子嘞，苏油炸饼全都有嘞。” …… 桂花晃悠一圈回来，带回几个包子，语气里难掩激动，“真给你说中了，市场一半以上都是轻工日用品，花纹样式多是东三省的货。” 连笑真好占到一个摊位，友好跟左右摊主打招呼后，拿着一个包子开始大口吃起来，“E国发展重工业几十年，轻工产业很落后，稍微打探一下就能发现商机。” “嘿，那也是你脑袋瓜子好才想得到，我打听过，附近就这一个市场，还没多少人敢过来。”桂花笑嘻嘻边摆着东西边夸道，语气里全是对这个比自己小好几岁少女的崇拜。 连笑：“……” 她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 这要不是学近代经济学的时候，知道发展轨迹，她也没胆子来战斗民族的地盘混饭吃。 但所谓高风险就代表高收益。 天还没彻底亮起来，市场便陆续有人进出往来，高大的白皮肤E国人大多不熟悉物价，交易得十分爽快。 桂花眼睁睁瞅着隔壁大婶以三倍不止的价，卖给E国佬一件套头衫，不禁嘀咕，“下手可真黑啊。” 结果一扭头，便听到自家小老板笑容可掬地翻四倍把一个破茶缸子卖出去。 桂花：“……” 心狠手黑，老板果然是你老板。 因着她们是从南面一边卖货一边收集库存过来的，所以货物种类不仅多，花样也新颖，摊子几乎一摆出来就受到很多外国人的关注。 太阳初升，东西便销售一空。。 她们打包正要走，隔壁的大婶突然上来搭话，“大妹子，你俩是打哪儿找的货，能不能也带俺一份？” 第191章 索要货源 这世道，谁家挣钱还给自己整对手？ 桂花瞅了大婶一眼，眉心微蹙，低下头没搭理她。 大婶一愣，顿时有些尴尬。 这时，从摊位站起来的连笑却探出脑袋，脆生生道：“婶子觉得我家样式好，也想买吗？” 她个子娇小，戴着一顶白色圆球羊绒帽，圆溜溜两只大眼睛跟瓷娃娃似的，一眼瞧上去就很博人好感。 “诶，我瞅着挺好，正好适合我家闺女。”大婶见有突破口，立马扭头去跟少女攀谈，关切道：“你是跟你姐一起来摆摊的？哎哟，这天寒地冻，俩小姑娘可真不容易，往后有啥帮忙的尽管找我，我叫马大哈，这一片我都熟。” 经过昨晚一遭，桂花现在对无缘无故的‘好心’防备到了极点。 然而连笑却跟没事人一样，还跟大婶拉东扯西。 趁着隔壁有买卖，她赶紧拉过少女的胳膊，低声道：“你咋还跟她套近乎呢，我瞅着她和王矮子都是一路货色。” 连笑斜眼撇向一边，见没人注意才道：“我晓得她是有所企图，想拿咱们的货源，但强龙难压地头蛇，初来乍到还是不宜得罪人。” 毕竟她也是摆摊出身，当初在码头就被人排挤过，如今没了女主光环钳制，依旧不敢行事太高调。 异国他乡，天知道女人有什么靠山？ “那也是不能白白把货让人啊……”道理虽然都懂，但桂花还是有些愤愤不平地嘀咕。 连笑也没管她。 马大哈很快收拾好包裹，亲亲热热挽着连笑请两人去附近的中餐馆吃午饭。 饭间，连笑打听市场的情况，马大哈则一门心思想寻她们的货源。 “诶哟，妹子，咱也这么熟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到底怎么才肯介绍给我？”餐馆门口，马大哈耐心也终于告罄，拉着连笑不让走，话却是对着桂花说的。 她以为是桂花不同意，连笑才一直吞吞吐吐不敢说。 桂花：“……” 如果可以，她连这顿饭都不想吃。 “ “马大婶，你别怪我姐。”连笑在一边当和事老，为难地左右看看，终是小声说道：“不是我们不说，是拿货的亲戚只肯便宜给我们，其他人去拿，价钱怕太高，你瞧我们今天卖的都比别人家贵……所以姐姐不让我说。” 某姐姐：“……” 我没有，我不是，别瞎说。 “原来是这样。”马大哈仔细回忆了下，确实有这么回事，但念及货品新颖的花式，以及付出的这顿饭钱，她又舍不得放弃。最后干脆一咬牙，道：“贵些就贵些，妹子你们别担心，无论对方开价多少，婶子绝不怨你们。” 话说到这份上，基本已经一锤定音。 趁着下午天晴，还算暖和，马大哈迫不及待地提议去看货。 三张返程的火车票买好，桂花心里还在犯嘀咕：他们五湖四海搜集的货，哪来的介绍商。 直到下站，连笑轻车熟路领着人到一处临时居住的旧仓库前。 桂花抬眼瞅着眼前的仓库大门，眼皮一跳，该不会…… “马大婶，这就是我跟你说的货源，我亲戚是跑长途的，自己有车队，可以定期运货过来，五湖四海，应有尽有。” 第192章 承包市场 她说话声音不小，正窝在仓库里忧心忡忡的几个汉子跑出来，一时还没弄清状况。 直到马大哈扛着一大包货物蹒跚又喜悦地离开，几人才晕晕乎乎走回仓库。 “小老板，刚才……为什么咱卖那么贵，那人看上还挺高兴？？”开车领队的倪强指指门外，又挠挠头，想着那人怕不是傻子。 连笑酒足饭饱，舒服窝在简易躺椅里喝茶，闻言笑眯眯道：“以后咱们的货，就是这个价。” “啊？”倪强愣了下，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转眼偷偷去瞅桂花，企图来个心照不宣的交流。 这几个月走南闯北，他们一群粗神经的汉子总是被连笑一些奇招打得措手不及，有时钱挣到口袋里还不晓得缘由。 基本这时候就由较为机灵的桂花来充当翻译。 但这回…… 只见裹得像村姑的桂花两眼放空…… 虽然围观了不少连笑的骚操作，但走位这么骚的，当真是叹为观止。 坑人不带吐骨头的连老板嘬了一口茶，喟叹道：“诶，E国餐馆分量就是多，不愧是战斗民族啊……” 她眯着眼，眸光中闪动着一丝狡黠，仿佛已经计算好下回要坑谁。 离开小镇的第二天，连笑便隐隐感觉到束缚在身上的配角光环在逐渐消失。 那种感觉很玄妙。 而数月下来的实验结果也证明，自己霉运缠身的体质确实在减弱。 于是她开始善用自己的外貌跟计较，几乎从南到北，无往不利。 “小老板，你早上抬价的时候，是不是故意的？”晚饭时，众人围在仓库里吃东西，桂花几经思考才问出心里的疑惑。 连笑眉梢一挑，抽条后愈发纤细精致的面容在灯光下极具美感，她勾着唇角，淡淡开口，“嗯，从一开始我就不打算自己摆地摊。” 她一开口，桌上众人便下意识停筷认真聆听。 连笑见炉火热着锅，索性提前敞开说道：“经历过上回，大家也都知道，办实业的难度跟投资风险，所以这次北上虽然我们积攒了一些资金，但我也没想过再办厂子。尤其未来在深圳那样的大都市发展，实业工厂的竞争只会越来越大。” 她慢慢地，将自己的计划抽丝剥茧。 “目前全国物价尚未统一，倒爷还是一个快速发家致富的买卖，没有积压不用库存，尤其在边界一带，只要我们操作得当，将会是一个十分暴利的行当。” 而所谓的暴利，下午他们已经见识到了。 咕噜。 倪强狠狠吞咽了一口口水，既期待又小心地说出自己的猜测，“你是说，我们要包下一整个的市场？” “嗯……差不多是这个意思。”连笑含糊地点点头，算是默认。 实际上她的目光更加长远，野心也更大，只是暂时没抓到时机，不好说破。 饭后，众人暂时商定供货价格。 第二天，连笑跟桂花这对临时姐妹花照旧拎着包裹去市场，她们的货物比马大哈少，所以买完两手空空时只能眼巴巴瞅着隔壁人声鼎沸。 很快，市场里的人精们便发现了不对。。 又是中午时分，马大哈再次请姐妹俩吃饭，饭间犹犹豫豫道：“能不能问问你家亲戚，要是我介绍更多人过去拿货，下次批发给我的价钱可以低点吗？” 第193章 开办新市场的人 她又是请客吃饭，又是说尽好话，哄得‘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答应去谈价格。 最后以成交价低于起始5%的协议，马大哈不仅承诺多介绍客户过来，而且不会再去别家拿货。 两边谈妥。 马大哈心满意足走出仓库，对着门前亭亭玉立的小姑娘拍着心口保证道：“往后，你们姐妹俩尽管在市场里做生意，我保证没人敢欺负你们。” 少女眉眼弯弯，目送着对方的背影渐渐远去。 一旁的桂花瞧着对方春风得意，六亲不认的步伐，颇有些怜悯道：“哎，要是她晓得成交价是咱们零售三倍的话，还笑不笑得出来……” 连笑耸耸肩，没有回答。 于她而言，长途运输，倒卖手艺就是一门空手套白狼的学问，其中花费的精力人力并不少。 能挣到这份钱就是她的本事。 如果一开始她在市场里做批发，人生地不熟，其他人未必信她。如今有马大哈为跳板，市场的人虽然对价格有些怨言，但架不住销量太好，本着薄利多销的原则，最后真的让连笑在极短的时间内承包了市场。 半个月后，车队的汉子们再次拥有了一辆轻卡。 连笑租了一家农家小院，将仓库搬过去，实现每天清仓补仓的暴利外快。 与此同时，她依旧每天早上在市场里占据一个小小的角落摆着朴实无华的地摊。 桂花经常忙得脚后跟不着地，马大哈见她一个人，便时常带着她进出，两人倒是越混越熟，关系越来越亲近。 “哎，这外国人的地界好就好，就是冬天太长了，市场又太偏了。”这天，两人吃完饭，马大哈翘着腿剔牙，幽幽发出感叹。 连笑坐在对面，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眉梢一动，顺势点头抱怨道：“是呀，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有时候风呼呼吹着，怪渗人的。” 她生得小，娇滴滴说着话，就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马大哈眼珠子滴溜一转，突然凑近低声道：“婶子知道最近有个新开的市场，那里暖和，你要不要同婶子一起过去？” “啊？”连笑一怔，继续装傻充愣。 马大哈也觉没必要瞒着她，立马把事情给说了。 “这不E国物资实在太少了吗，咱们市场近短段又热闹，有当地人就提议多搞几个市场，主要就是让咱们这些人做买卖，那边接近市中心，人多肯定生意也好。不过你可别跟其他人提，这可是我得到都的内部消息。” 内部消息？ 连笑心思微动，面上却是不显，只好奇道：“马大婶，你好厉害，连蓝眼睛的亲戚都有。” “嘿，算不得亲戚，互惠互利而已，那边市场收保护费的，价格可不低哟。”马大哈喝了几两小酒，口无遮拦，把秘密全抖落了。 下午，连笑回到小院，脸色却并不好看。 “小老板，怎么了？”倪强见状，急忙迎上前问道。 连笑摆摆手，拧着眉说道：“消息确实不假，近期周边会新开几个市场，但组织者却不是当地官方，很有可能是收保护费的地痞。” 第194章 撑死胆大，饿死胆小 但凡有人的地方，就有绅士跟流氓。 大半个月前，连笑兴师动众，高调地在市场搞起批发倒卖。 因为是E国匮乏的轻工产品，也不怕得罪当地商，甚至大张旗鼓多次弄出降价，大甩卖的活动，一度让小小的边缘市场成为焦点。 她这么做，一方面是挣钱，另一方面就是留意市场开发的可能。 据她所知，八九十年代，两国商贸往来达到了鼎盛，既然是繁华盛大，就绝不可能是现在的小打小闹。 皇天不负苦心人。 终于，近日她们打听到了好消息。 但现在，这消息却成了喜忧参半。 “那怎么办，要不咱们守着小市场，估计一时半会那边也不会开起来，还是再看看情况？”倪强虽然是粗汉子，但却胆大心细。 分头行动前，林大力曾千叮万嘱，第一要务就是护住连笑的安全。 但显然，目前比他小十来岁的少女是一个有主意的。 “来不及了，马大哈能得到消息，其他人未必不知道。她招呼我，只是想维持货源的稳定，同时能借着这层关系在新市场里得到庇护。”连笑条理清晰地说着，指尖在桌面轻轻敲击了两下，沉吟道：“政，策宽松就代表着没有秩序，这种事情在哪里都避免不了。” 闻言，众人沉默。 但他们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任何事物都猖獗的时代。 有暴利倒卖的商人，就有吃人不眨眼的地痞。 “最麻烦的，要是这群地痞要控制物价，那就糟了。”桂花拧着眉，忧虑道。 毕竟都在同一群羊身上薅毛，终究得对上。 众人商讨未果，最终决定权依旧落回连笑手上。 她静静靠在沙发上，看着一屋子提前准备好的货物，半晌，薄唇轻启，平静道：“饿死胆小，撑死胆大的，既然来了，我就不准备两手空空回去。” 她的脸庞尚且稚嫩，过完年才只有十八岁。 但当她说出这句话时，屋内所有人都无不心悦诚服。 至此，新市场开发的目标订下。 两个星期后，马大哈带着连笑姐妹，成为第一位新市场的摊主，占据市场入口最大一块位置，大有鹤立鸡群的意思。 随后几天时间里，闻风而来的华夏倒爷们迅速填满空缺，制造出一片空前盛景。 “哎呀，他们都来晚了，第一批客人早在我这里买熟了，价格还便宜。连小妹子，姐没诓你吧。”马大哈翘着二郎腿在摊位上嗑瓜子，间隙还跟隔壁的少女侃大山。瞧见她还是一块寒酸的破布跟几样小东西，马大哈皱眉道：“你也跟着我不用交保，护费，还跟你家亲戚拿货，咋地还这么小里小气？” 闻言，连笑淡定坐在自己的小摊子前，腼腆道：“我姐怕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马大哈显然对桂花印象一般，一听这话顿时撇嘴嘀咕，“那她还三天两头不见人影。” 在仓库里忙到头秃的某桂花：“……” 感觉有人在说我坏话，啊啊啊，来不及了，还缺好多货，今天不补齐，老板要砍死我的！ 第195章 出门没看黄历 意外的是，战斗民族虽然彪悍，但行事却并不跋扈。 收取佣金的方式是固定的，或许因为是市场前期，价格并不高昂。 所以连笑也一直按着原价格没动弹。 现在她每天比马大哈早收摊许多，两人错开时间，也不再一起约着吃饭。 而且随着市场里的E国人越来越多，她也越发谨慎小心，多数时候卖完就走。 今天外头下了一场暴风雪，市场顶棚被掀开，一部分遭殃的商贩叫苦连天，连带着生意也惨淡。 连笑瞧着天黑得早，寻思要收摊回去，却被隔壁的马大哈喊住。 “诶，连妹子，先别走。”挂着围巾的帘子后，探出一张笑眯眯的大脸，“我看到刚刚有单位的人过来修理顶棚，待会我带你一起打个招呼再走。” 也不晓得对方是出于什么心理，反正听完这话，连笑的脚步确实是顿住了。 这边的人不敢喊流氓，多数把收取保，护费的人统称为单位某某同志，按照华夏以前的老惯例。 约莫过了十五分钟，市场后方匆匆走来一行人。 马大哈立刻起身，笑容极为灿烂地迎上去，冲着为首一个矮小的男人点头哈腰，“王哥，忙完了吗，这大冷天的你跟同志们都辛苦了，要不要喝口热茶水，顶好的南方货。” 她眼明手快，顺手就拿起岸上的茶缸子。 男人停住脚步，往她身后琳琅满目的摊位扫了一眼，边喝茶边颇有深意道：“听说你这里货最多，也最齐全，想必挣不少钱吧。” 连笑正待在一旁，听到男人的声音，直觉有些耳熟。 还没等她仔细去回忆，便听马大哈假笑着拉开话题，“诶，我这都是小本生意，还都是托了连妹子的福，今天刚好您也在，正好我给你们俩介绍介绍。” 这话听着有点不对味。 连笑心里刚升起一丝警惕，便看见马大哈让开庞大的身躯，露出矮小男人的面容。 双方视线齐齐对上，随后都是一愣。 王矮子的笑僵在脸上，隐隐有些狰狞，“哟，真是山水有相逢，缘分呐。” 连笑：“……” 靠，她今天出门肯定忘看黄历了。 没错，眼前这市场的所谓‘领，导’，便是月前在火车站想忽悠连笑，最后被反坑的王矮子。 “哎哟，敢情你俩认识，那就太好了，王哥肯定不知道，连妹子可能干了，长得又水灵……诶诶，王哥，你咋啦，脸色咋……”那么难看呢？ 马大哈原本还兴高采烈，结果越说越觉得不对劲。 “我没咋地，就是脸疼，一个月前被一个臭丫头耍了，不止赔了一晚上的宾馆钱，还让大哥给揍了。”王矮子皮笑肉不笑地回答，眼睛却一直盯着连笑，“你说，我再遇到她，该怎么收拾她比较好呢？” 他话没说完，连笑撒丫子就往后跑。 可惜她腿短还不是体力选手，三两下就被几个高大的E国人堵住去路。 王矮子斜眼瞥了身侧的马大哈，“她一直在你手底下混饭吃的？” 这话就是在问，连笑是不是她的人。 马大哈早就吓破胆子，浑身抖如筛糠，闻言想都不想地剧烈摇头，“不不不，我是拿货的时候认识的，我们的货都是在她家亲戚手里走的，我跟她不熟，一点都不熟。” 第196章 塑料姐妹情 因为暴雪骤至，下午四点天灰蒙蒙就开始暗下来。 倪强站在小院门口来回踱步，不时看看铺满雪色的道路尽头，不时低头往屋里看时间。 不多时，尽头处出现一个人影，他面上一喜，大步迎上前，却在看清来人时倏地拧紧了眉头。 “你下午有跟小老板联系过吗？”倪强拉过桂花手里的货，低声询问，在得到否定的答案后，面色阴沉道：“她还没回来。” 另一头。 赶在另一场暴风雪来临前，连笑被扔在集装箱里，载进了市区一处平民公寓。 随行的还有马大哈，但此时显然两人的塑料姐妹情已经破裂。 “你得罪了王矮子，为什么不早告诉我，现在好了，我被你害死了！”未知的恐惧令她情绪失控，在颠簸昏暗的车厢里就开始对少女恶言相向，“你知道市场背后是谁在撑腰吗？那是杀人不眨眼的地痞流氓，连ZF里都有他们的人，要捏死你就跟捏死一只蚂蚁差不多。我告诉你，要死你自己死，少拉我下水。” “王矮子这次是下定决心要弄你，我看你也就一张脸能有点用了，但今晚过后还能不能保住就不好说了。” 车厢另一侧的影子一直很安静，似乎是被吓傻了，从上车一路都没有开口。 直到这句话说完，才听到她的声音在汽车轰鸣里低低传递过来，“所以你为了在王矮子那里许到好处，就把我介绍给他？” 闻言，马大哈心口一虚，脖子瞬间缩了回去，嘟囔道：“王矮子就是丑了点，在这边混得开又会挣钱，你又不吃亏……” 她下午的时候，确实是藏有私心。 昏暗里，地面的雪色偶尔晃进车厢里，像一束扑所迷离的光。 少女在那头低低笑了一声，不再说话。 若真是好人家，以马大哈的性子，早把自己家里三个闺女都塞过去了，哪里还轮到她来捡便宜。 车子开到一处居民楼，车厢门被拉开，几个E国大汉推搡着两人进屋。 寒冬腊月，楼里映着丛丛火光，一踏进门内，连笑冻僵的手脚渐渐恢复了知觉。 但她依旧面无表情，警惕着观察室内。 屋子正中间一群人正在吃饭，七八个身高一米九的大块头里，有一个格外高大的影子坐在绒毛椅上。 男人抬起眼，浅蓝色的瞳孔在两个陌生女人身上扫过，低沉沙哑的嗓音简短道：“她们是谁？” 对方说的是纯正的俄语。 虽然面色很平静，但一旁的王矮子却是不敢怠慢，赶紧上前道：“我找到上次要卖的猪仔了，她一直躲在市场里，听说跟认识市场货源的人，我就把她带过来，具体情况可以问她。” 马大哈被他伸手一指，吓得当场差点跪下。 她平时只托着王矮子的关系走动，没有真正接触过当地的势力，如今乍然见到一堆外国大汉，话都说不利索，又听说连笑是他们看中的‘猪仔’，更是恨不得立马撇清关系。。 “我跟这小姑娘并不熟，货源也是她家亲戚的，我跟她家亲戚也不熟，谈价格都是托她去，这件事情真的不关我的事……” 第197章 安德烈 这边的猪仔，就是华夏人牙子手里的货物。 无论任何一个地方，都存在这种藏污纳垢的行当。 听完马大哈的话，安德烈的眼神划过一丝轻蔑，借着落到门口安静的少女身上。 “愿不愿意做大买卖？” 他出口，这回是有些口音的中文。 连笑一愣，并不吃惊于对方的语言，而是这种带着商量的口气。 “如果，我不愿意呢。”仔细观察后，她低着声音，试探性反问道。 她用的是俄语，还颇为正统的腔调。 叫安德烈的高大男人显然也没料到她会说本国话，目光中多了几分打量的味道，“你害我承受了损失，得付出代价。” 对方指的是宾馆的钱。 但连笑清楚，对方想要的绝不仅仅是简单的几块钱。 “你想要什么？”她低声开口，长长睫毛在微垂的面颊上洒下一片阴影，浓重的黑与皮肤极致的白在门外风雪的衬托下，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即便是常年见惯了各种女人的安德烈也不免心口一跳。 少女正处于人生最美好的年纪，又有如此出众的外貌，实在太招人眼了。 王矮子在一旁偷瞄都忍不住咽口水，随即又看了看安德烈的脸色，顿时计上心头，上前一步提议道：“老大，卖了她确实可惜，或许把她留在这里更有价值，毕竟以后市场部也要人手……” 只要人在，还怕她早晚不是他们的人吗？ 安德烈的上任情人就跟他们在眼皮底下勾勾搭搭。 他主意打得好，旁边听懂大概意思的马大哈却陡然变了脸色，她急切道：“不行的，这丫头还有姐姐护着，现在整个市场的货源商也是她家亲戚，要是抓了她，大家都不会好过。” 最重要的是，真要让少女一人得道，今天她落井下石的举动肯定不会善终。 “这倒是一个问题。”现在新市场是王矮子在负责，他也不乐意出岔子，便扭头把情况跟安德烈说了一遍。 安德烈这才调转视线，看向马大哈，用中文简短道：“她跟货源商很熟？” “是啊是啊，一开始就是她先卖的，而且都是华夏各地的新潮玩意，可抢手了。”马大哈不断抬高筹码，最后眼珠子一转，出主意道：“他们供货肯定挣了不少，要是能用这丫头压低进货价格，我们愿意每个月多付保，护费。” 反正最终进入他们商家口袋的钱都是一样的。 连笑晓得，王矮子亲自把她抓回来，不是一个陈年旧怨那么简单。 对方是听到了货源的消息，而身处背后的安德烈显然才是操纵者。 但谁也没想到，一直以来双方微妙的平衡，会被马大哈一句话戳破。 安德烈脸上的表情露出几分玩味，“继续说。” 马大哈抖着手脚，大冬天里出了一身冷汗，嘴巴却不敢停，“我知道她家亲戚在哪儿，可以替你们送信过去，她姐姐要是知道她被扣在这里，肯定会说动对方出来谈判，到时候价格肯定是你们有优势，还有，还有……” 对面的安德烈却一直看猴子似的没有表态，害得马大哈绞尽脑汁不敢停。 就在她满打满算要提供一个完美计划跑腿时，忽地旁边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 “不用那么麻烦，想谈的话，现在就可以谈。” 第198章 自我介绍一下 马大哈倏地回头，见到少女安然自若的脸。 一屋子人原本没把身形瘦弱的，俨然是粘板肉的少女当一回事，讨论起来也毫无避讳。 所以此刻她突然站出来，屋子里瞬间一静。 无数道视线齐刷刷落到她的身上。 安德烈也是一愣，旋即眸光中兴味更浓，“哦？那你来说说看。” 他仿佛在看笼子里两只小猫小狗互相撕咬，偶尔抛出一两句话围观看戏。 但少女显然没把马大哈当成对手，上前一步后矛头直指对面异常高大的男人，倾身颔首微笑道：“谈之前，我想有必要先自我介绍一下。” 她抬眸，唇角的笑意在雪色下愈发深沉，“我是您目前市场最大的货源商，鄙姓连。” 纯正的俄语自清越的声线流泻而出，一丝内敛的气势在此时终于渐渐展露出锋芒。 众人这才发现，虽然进门开始，少女便一直沉默不语，但她也从不惧怕，背脊也挺得笔直，像极了静默的旁观者，高高在上。 而更令人震惊的，是她那句话里的意思。 “怎么可能，你在胡说！”马大哈当即跳脚，指着她又惊又惧，“那些货明明是你亲戚的。” 少女淡淡瞥了她一眼，凉凉道：“你有见过我跟他们谈价格吗？” 马大哈一噎。 仔细回想起来，确实从一开始，所谓的亲戚关系，货源地点都是少女提及，后来商谈价格也是少女单独进入仓库谈的。 从头到尾，她接触到的，所有信息都来自少女。 但是…… “怎，怎么可能……你才十八岁……”马大哈瞳孔微微颤动，似乎是冲击太大，竟是一时失语。 连笑嘴角勾起一抹冷然的弧度，像是在嘲讽她的无知。 安德烈似乎也听出不对劲，背脊微微挺直，眸光也变得深沉，盯着少女的面庞道：“可爱的小姑娘，我不喜欢说谎的人，如果你骗我，我可不敢保证你能出这间屋子。” 能在彪悍民族里生存下来的，都不是泛泛之辈。 凶猛的恶狼终于睁开它的双眼。 然而连笑的脚步仍旧未停，直至温暖的火堆旁，才继续开口道：“先生，您有兴趣谈一笔大买卖吗？” 此话一出，周围不少人都嗤笑出声。 “喂，你知道我家老大一天收入是多少吗？”桌边有白人大汉忍不住开口嘲讽。 连笑神色不动，嘴角笑意依然，彬彬有礼回复道：“当然，起码我不会让属下在冰天雪地里吃花生米，而是一顿热气腾腾的肉。” 砰。 啤酒瓶重重砸在桌子上，大汉愤然起身，高大的身躯像一座小山一般，彻底将少女淹没。 “你有胆子再说一句！” 对方一只手就能掐断她的脖子，连后头的王矮子都吓得一哆嗦，可偏偏当事人无动于衷，竟连正眼都不看对方，只扬着笑容，继续注视着屋子里唯一有话语权的男人。 “怎么样，先生，你有兴趣吗？” 有兴趣跟我谈一谈让你的属下能吃上肉的买卖吗？ 坐在主位上岿然不动的男人已然彻底没了那股子戏谑的神情，一双浅灰的眼睛如同一匹狼在审视着对方。。 良久，他低低吐出一句，“我叫安德烈。” 第199章 谈判 我叫安德烈。 连笑微微颔首一笑，明白自己已经得到认可。 桌边的人迅速起身散开，站立在两旁。 “坐。”安德烈伸手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连笑施施然入座，又恢复了那副温和无害的模样，仿佛一分钟前怼人的不是她。 安德烈的眼神一直没离开，此刻更是眸光微动，主动开口道：“你知道我想要做什么，就不怕暴露身份，我采取更过激的手段吗？比如直接用你，垄断货源……” 他没再将少女当成羔羊对待，而是谈判桌上真正的对手。 凶狠的一面彻底展露出来，刀光毕现。 闻言，连笑却只微微一笑，回应道：“你不会的，安德烈先生。毕竟留下我这条命威胁我的手下做事，你更需要我来操控全局，获取更大的利益。如果你选择前者，那也只证明您不够聪明，那我今天合作的意愿也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一语双关。 但凡有脑子的人都晓得她在讽刺方才王矮子跟马大哈提议的愚蠢。 安德烈也不生气，只定定注视着她过分稚嫩的脸庞，幽幽道：“是吗？你的年纪可不太具有说服力。” 没错。 她太过于年轻了。 年轻到一下火车便被当成愚昧的猪仔盯上，在市场里这么久从未有人发现端倪。 但是，“我能走遍华夏将货物运往E国，如今占据您新市场的货源位置，就已经足以证明我的能力了，不是吗？” 她的声音不轻不重，落在深夜燃着火炉的小屋内，却具有暴风雪一般的冲击力度。 安德烈一怔，眸色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改变姿势，将背脊靠到椅背上，真正进入主题。 “好吧，我承认你足够聪明，现在你可以谈谈那笔买卖了。” 之前那些不过是试探罢了。 连笑知道自己的年龄很难有说服力，也不觉得被怠慢，以同样的姿势靠在椅背上，指尖搭在扶手，以一副全然放松的姿态说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安德烈先生，我愿意割让一半的利润与你合作。” 一半！ 安德烈刚靠上椅子的背脊瞬间僵直，他以一种奇异的目光射向对面。 谈判桌上的博弈向来是你来我往的不断试探，除非是没有脑子的新手才会一开始就暴露自己的底牌。 五五分成的模式，几乎是踩在底线上了。 但经过刚才的对话，安德烈可不认为眼前的少女是无知的菜鸟。 而连笑的王牌还不止一张，她在满屋子死寂中继续说道：“相信安德烈先生对新市场商户的利润区间有所了解，而我这边货源的批发价格，是他们的四倍。” 什么？ 听到这话，再沉得住气的安德烈都不禁惊讶地睁直了眼睛。 四倍的利润空间，搁在哪里的都是骇人听闻，而少女不仅卖出去了，还成为整个新市场的龙头。 与她中间倒手的差价相比，安德烈他们所收取的保，护费便只是蝇头小利。 若是双方五五分成…… 安德烈按在扶手上的指尖微微收紧，尽管巨大的利益放在眼前，可他并没有被冲昏头脑。。 “那你想要什么？” 第200章 邀请 “那你想要什么？” 安德烈沉着脸色，目光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对面，仿佛少女玫瑰花瓣一样粉白的唇瓣开启，就能开启潘多拉沉睡的魔盒。 见状，连笑只轻轻一笑，指尖不疾不徐地敲击在木质扶手上，头顶略带昏黄的钨丝灯落在她的眼角眉梢，笼住那温和的眉眼，以及清悦缓慢的声线。 “我的条件也很简单。” “安德烈先生，我邀请你一起吞下边界所有的市场。” 少女的口音是纯正的，带着E国人特有的低沉绵缓，就像某个舞会上身穿华贵礼服，优雅迈入舞池的淑女。 可当她张开口，却化身一口猛兽，想要吞噬所有。 吱嘎。 宽大手掌下的扶手发出崩裂声，安德烈浅灰色的瞳孔在一刹那间剧烈收缩，他绷紧了身体，盯着少女呼吸微微急促，“你知道边界有多长，有多少市场吗，小姑娘，说疯话之前你最好想清楚。” 显然，在他眼里，只有疯子才敢这样大放厥词。 可连笑却只低垂着长长的睫毛，缓慢而镇定地报出数字，“边境以每五公里为直径，可以开设100个市场，这些地点偏僻且没有官方限制，我相信安德烈先生可以办到的，不是吗？” 确实，在民风彪悍的地界，除非有官方圈地，否则谁的拳头硬就得听谁的。 安德烈一边震惊于少女详细的情报，一边又狠狠拧起眉头，“我可没那么多钱。” 100个市场，这其中还得多方打点走人情，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钱不是问题。”连笑轻轻抛出这一句，澄澈的大眼睛又弯起来，晶莹的光从眸子里流泻出来，“只要我是这些市场唯一的货源商，我保证以后钱不会成为你的烦恼。” 无论搁在哪一个年代，财富的自由永远是人们孜孜不倦的追求。 从贫民窟一路打拼出来的安德烈更是如此。 但他很沉得住气，也没有第一时间受到诱惑，反而陷入了沉思。 连笑也不急，静静靠在椅背上，仿佛在欣赏门外雪花狂涌的美景。 屋子里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那些白人大汉全都压抑着狂跳的心脏，一遍又一遍数着今后唾手可得的利益。 而杵在门边的王矮子跟马大哈却冷汗连连，他俩对视一眼，马大哈咬咬牙，突然开口道：“好你个连笑，居然把东西卖那么贵给我们，你这个黑心肝的，亏我一直都对你感恩戴德。安德烈先生，你不要听她的，这丫头狡猾得很，我只要回去跟商户们说明，压低价格，以后提高保，护费，这钱一样会落入您的口袋。” 话落，王矮子也立刻帮腔，“对啊，老大，都不知道这丫头是不是找借口想跑才跟咱们合作，现在她故意抬价却是一个好的把柄，我们完全可以联合商家一起对付她。” 左右都能得到利益。 但得罪过少女的王矮子跟马大哈却决不能让买卖促成。 然而话刚说完，赏雪的少女却是笑了。 “呵呵。”她将视线收回，颇有些玩味地落到两人身上，意味深长道：“你觉得商人会跟被薅毛的的羊群为伍，放弃一个能薅更多羊毛的朋友吗？” 第201章 我答应你 门外一股风雪涌动进来，火炉边上的光线微微晃动。 少女眼底暗藏的笑意如同寒流，一下窜上两人心底。 王矮子跟马大哈这才明白过来。 如今的少女早已不是任人宰割的猪仔，在暴露身份的那一刻，她已经是资本拥有者。 而他们才是一群长着毛的羊，压根就没资格讨价还价。 突如其来的插曲似乎吵到安德烈，对方睁开眼，视线冷冷扫射过去，惊得两人差点跪下。 “天色已经晚了，安德烈先生。”连笑倒像个没事人，施施然起身，“如果你还不能做出决定，今天就到这里吧。” 她身上裹着灰扑扑的袄子，像每一个扛着大包小包来打工的外乡人，可因为举止间的从容，令她显然有些格格不入。 而屋内众人的视线也一直紧紧跟随在她身上，却无一人上前敢阻拦她。 正当她要抬步时，一道低沉浑厚的男声终于再次响起，“我答应你。” 连笑眉眼一弯。 她转身，伸出白皙无骨的手指，声音含笑道：“那么，合作愉快，安德烈先生。” 高大的男人同样站起身，垂眸间薄薄的单眼皮视线下移，从少女人畜无害的笑脸落到那双脆弱到大力一点就能捏碎的手腕上，突然间，他嘴角发出一声苦笑，“其实我早就没得选择了。从你开出那样诱惑的条件开始，你已经获得了主导性的胜利。” 别人只以为她是新手莽撞，但直到方才安德烈意识到自己内心所有挣扎纠结情绪都被少女牵引时，他便知道，那张底牌是她故意露出来的。 谈判桌上的博弈，棋差一招，便是满盘皆输。 这一局，是他输了。 当宽大的手掌握住那略带冰凉的小手时，仿佛形成了一道无形的纽带。 而他们谁都没预料到，未来被誉为‘边界最大的摆渡商’就在这样一个暴风雪的深夜里，在一栋破旧的平房里诞生。 事情商讨完，外面风雪也小了许多。 “我派人送你去火车站。”安德烈对于合作伙伴十分尊重。 “谢谢。”连笑颔首道谢，目光不经意在对方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道：“安德烈先生，你是一个好人。” 安德烈站在门前，闻言一怔，旋即哈哈大笑起来，“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评价我，美丽的连小姐，恐怕你对我了解不够深刻，不知道我是做什么的。” 贩卖猪仔，收取保，护费，还能是好人吗？ 这些连笑都知道，但她还是摇摇头，轻声道：“从你进门问我愿不愿意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也不愿意做这些，或许是为了生存或许是为了其他，但这是我选择你合作的标准。” 安德烈收住笑，察觉到这句话中的深意，眸光沉沉望着她。 连笑戴好防风帽，小脸遮挡得只剩下一双眼睛，她抬眸看向高大的男人，笑着道：“放心吧，很快就会摆脱这样的日子了。” 什么样的日子…… 安德烈没有想清楚，毕竟从贫民窟一路冰雪天地跟狗抢吃的，后来又跟属下一起打架占地盘，这些日子过得太多，几乎已经麻木。 但他永远不会忘记，这一晚在雪色里少女熠熠生辉的双眸。 第202章 不想，还是不敢 在一个人生地不熟，又满是流氓混子的地区，即便有口头合作的协议，连笑也不会心大地留下过夜。 汽车很快抵达，还是那辆集装箱的货车，想来是安德烈一伙唯一的资产。 与来时不同，这一次高大的白人大汉替她打开副驾驶的门，虽然态度不甚殷切，却是十分尊敬。 连笑满意地点头，最后与安德烈道别，准备上车。 “等，等一下……”这时，一道颤巍巍的声音传来。 连笑循声望去，便见马大哈顶着一张比雪还白的脸，巴巴瞅着她，“带我一起走吧，连笑，我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 她眼底流露出哀求，再也不见市场里呼风唤雨的模样。 “可以，你坐后面吧。”连笑点点头，还不至于心眼这么小。 马大哈大喜过望，急忙抓过帽子，一边连声道谢，“谢谢，谢谢你……” 连笑不置可否，扶住车门的手却是一顿，“哦，对了。”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扭头指了指王矮子跟马大哈，淡淡道：“安德烈先生，为安全起见，以后在市场里，我不希望见到这两个人。” “好。”安德烈回答得毫不迟疑。 门口的另外两人却是直接傻了。 几秒后，王矮子跳出来，指着少女怒声质问，“你凭什么撤掉我的职位，明明是你先耍我，现在大家顶多算扯平，你为什么要害我？” 马大哈也因为饭碗被砸，忘记了恐惧，惊骇道：“对啊，连笑，你骗我买高价货，我都没说什么，为什么到头来你还要赶尽杀绝，你……” 她的指控还没说完，便被连笑轻声打断。 “是不想害我，还是不敢害我？”少女站在漫天飘雪的夜空下，静静凝望过来的眼神里藏着无法窥探的情绪，分明是稚嫩纯真的面庞，说出口的话却冰冷而残忍，“从你们有这份心思开始，我就不可能放任你们的存在。” 更何况，你们还愚蠢地将恶意都写到了脸上。 只有利益共同体，才值得连笑信赖。 汽车缓缓在雪地里喷出一串白汽，车轱辘向前碾出深深的痕迹。 行驶出很长一顿距离，依稀还能听到小屋内男女混杂的哭嚎声…… 深夜十点的火车站照旧人来人往。 连笑刚下车，便看到站台上四处打转的桂花跟来回奔跑的倪强。 “啊，她在那里！连笑！”桂花先发现她，一声惊呼后拔腿就冲了过来，搂着她泣不成声，“你没事，谢天谢地，幸好你没事，我们都要急死了……” 其他人闻声也都纷纷围拢过来，并且对安德烈的属下展露出了十足的防备。 连笑也知道今天让众人受了惊吓，同几个白人大汉道别后，先行领着人乘坐火车回到小院，并且将今天发生的一切进行了说明。 “你这太冒险了，如果他们有杀人夺宝的心思……”倪强紧皱着眉头没把话说完，但众人都晓得其中的凶险，“以后还是我跟着你过去。” 连笑没拒绝他的好意。 夜已经深了，经历了一天疲乏，众人也各自回房休息。 桂花不放心，搬过来跟她一起睡，临睡前还嘀嘀咕咕念叨，“小老板，你真太大胆了，那些是混混流子，你怎么敢一个人去，都不害怕的吗？以前你做事很小心的，自从离开小镇，你变了好多……” 第203章 年关近 夜渐深，身旁的絮叨很快低沉下去。 连笑扭头望向窗外，看着窗前堆积的一捧白雪，雪上高悬的月色清凉如水。 她确实变了许多。 在小镇经历了五条人命的丧生后，她便明白。 无论自身多么想安安稳稳平淡度日，只要自己不够强，总有人能欺辱你。 刘长峰也好，郎简也罢，不过就是看她是一个乡下丫头，可以随意拿捏，从不放在眼里罢了。 所以她才决定冒险北上，穿越国界，在大浪淘沙中打拼出自己的一片天。 她是需要心急的。 毕竟她不喜欢欠别人太久…… 第二天，雪后初晴，门前几个汉子早起正清理着厚厚的积雪，陆续有商户过来采买。 “快过年了吗？”看到一仓库红彤彤艳丽的喜色，连笑捧着面汤，后知后觉问道。 桂花从厨房出来呵呵笑着，“对啊，你都忙昏头了，我去内陆购货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喜气洋洋的。尤其那京城，更是连绵的红绸子，可好看了。” 京城。 房檐下，连笑坐在小板凳上愣了片刻，垂眸看着碗里热气袅袅的汤，轻轻笑了下，“那今年咱们也整得热闹些。” “诶，好嘞。”桂花没发觉异样，得了吩咐就高高兴兴去招呼商户去了。 过年期间，E国传统不如华夏热闹，所以市场会提前关闭两三天。 趁着生意还没彻底冷清，连笑抓紧时间跟安德烈去踩点其他地方的市场，整整转了三天，高大壮硕的安德烈也有些吃不消。 小年中午，一群人在酒馆里吃饭。 “你们华夏女士都这么彪悍的吗？”安德烈捏着两条酸软的腿，无奈问着少女。 连笑垂眸抿着唇微微勾起，表示这比山路容易走多了。 听到她是大山里出来的，安德烈顿时满面吃惊，“那么贫穷落后的山地里，人们的文化水平也同你一样高吗？” 对方露出一脸神奇崇拜。 连笑：“……” 她也不好说自己是九年义务教育出来的正经大学生。 闲聊过后，两人暂时敲定了几个地方。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是贫民区，管理比较松散，如果弄一个货物价格低廉的市场会比较好，但同时开起来的话，需求量会瞬间增大许多。”安德烈拿出地图，拿笔尖勾出地段，都是比较自信能顺利开启的市场。 “供应量不是问题。”随着经济开放，内地工厂只会越来越多，大量轻纺产品堆积会造成压价，这点连笑并不担心。她的指尖在纸上点了点，“前期市场的投入资金可以先从我这边走，希望年后就能看到市场活跃起来。” 随即，她也没顾忌，让倪强从手提包里将现金取出来。 安德烈虽然也是小有身家，但还是头一次遇到合作对象如此爽快帮忙垫付的情况。 少女真如她先前说的，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如此被人信任，安德烈心里也愈发稳妥有责任心起来，郑重点头道：“放心，等你们那边过完春节，属于我们的市场就会在这片雪地上开起来。” 连笑唇角微勾，亦是坦诚道：“那我拭目以待。” 第204章 新年快乐 小年夜晚上，小院挂出歇业的牌子，一屋子人围在火炉边包饺子。 “这北方饺子怎么那么难包，硬币塞进去卫生吗……” 饭桌旁，桂花惯例唠唠叨叨，仿佛家中老母亲不在，她已经适应了这个角色，最后包出一个奇形怪状。 其他车队的汉子更加粗手粗脚，全都盯着连笑的步骤吭哧吭哧学习。 倪强也难得放下严肃的一面，感慨道：“跟小老板学了那么多手艺，可再也不愁找不到媳妇了。” 闻言，一群人大笑出声，立马有人揭短。 “强哥，你以前也不是因为手艺找不着媳妇啊。” “诶，我就拍拍马屁，倒什么乱。”倪强回头给那人一胳膊肘，颇为无奈。 其实他们都是山里出来的，家里穷也受镇上人排斥，所以奔三没娶媳妇的，这里头不止倪强一个人。 但如今已经不同了。 甚至在小镇时，车队名声鹊起，便有各家姑娘托人来打听。 现在虽然没有厂子的名头，可他们个个口袋都比之前富裕，去追求哪家姑娘都不怂。 这一切，都归功于眼前灯光下，眉眼柔和的少女。 下完两锅饺子，外边天色才刚擦黑，连笑带着众人出门，沿着各条街口给乞丐们派发食物。 沿途从南方过来，虽然各地都有许多人下海经商，但大量的下岗员工还是让许多人流离失所。 所以在团圆饭的一夜，连笑这几个外乡人给他们送上一碗饺子。 在道谢声里，众人返回小院，将第三锅饺子下水。 “其实过完年，新市场那边真开起来，可能需要人手搬运，可以让他们来门口接活。”倪强准备着碗筷，低声同连笑商量。 相比起她的冷情，一米八几的倪强是个心底更加柔软的人。 连笑一边捞着饺子，一边隔着氤氲水汽笑道：“你来安排就行。” “好。” 饺子上桌，在东北风味浓郁的二锅头烈酒碰杯声中，众人齐声祝福。 “除夕快乐！” 饭间，桂花特地将她包得奇形怪状的饺子挑出来给连笑。 在众人微笑的注视下，连笑吃到了人生中第一枚硬币，她看着大家哄孩子般鼓掌喝彩，一时哭笑不得，同时心头也充斥着无限的暖意。 比起张雪茹跟刘长峰这对熟悉剧情而不将生活当成现实的主角，连笑反而更能感受到故事里点点滴滴的温暖。 这或许是上天给她的馈赠吧…… 酒后微醺的连笑迷迷糊糊想着。 后半夜撑不下去，只听完炮仗声的连笑爬上床，再睁眼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窗台阳光映着白雪晃进来，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她穿衣服刚起来，桂花就偷偷摸摸溜进来，往她怀里塞红包，“小老板，新年快乐。” 连笑：“……” 低头看着大红包……好吧，她确实是最小的那个。 随后出门洗漱，小院里遇到的每个人都跟提前约好的一样，统统发出大红包，迫使连笑不得不按照小辈的礼节，给每个人说一句吉祥话。 “年底分红包成红包，送来送去，有意思吗……”连笑摸着鼓鼓囊囊的口袋，嘀咕了一句。 叩叩。 大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 第205章 霍景云的消息 “大清早，谁家初一串门啊。” 桂花从厨房探出头，刚要去开门。 “我去吧，你忙着。”连笑距离比较近，摆摆手示意自己去。 “嗯，要是商户的话也别卖货了，初一到初五都不能谈买卖。”桂花念着习俗，很快又缩回头。 连笑点点头，走到大门口拨开木栓跟锁头，缓缓将大门拉开。 “你好，请问……”她习惯性先打招呼，等瞧清楚外头站着的人，顿时怔住，一秒之后她扯开嘴角，朝着门外的人扑了过去，“哈哈，二哥！你怎么来了？” 门外的连晓东被撞得后退一步，连忙丢掉手里的包，扶住自家妹妹，无奈地揉揉她的脑袋，笑道：“新年都大一岁了，怎么还毛毛躁躁的。” 这么一说，连笑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手，“你要来怎么不提前打招呼，我好去接你。” 连晓东一边从地上捡起行李，一边道：“昨晚我才赶完论文，怕说早了让你失望，喏，新年快乐，小丫头。”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同样塞到连笑手里。 虽然红包很薄，但连笑眉眼却弯得很深，甜声道：“谢谢二哥，也祝二哥心想事成。” “乖。” 因着连晓东到来，小院又热闹了一阵。 连笑干脆撸起袖子，提前去厨房做卤肉，准备整多点风干让连晓东回程带上。 到底是背井离乡好几个月，再次遇到亲人，饭桌上连笑的情绪一直很亢奋，在得知连晓东已经提前完成两年学业后，更是高兴得站起来敬酒祝贺。 “你这丫头还学会喝酒了，小心我告诉爸妈。”连晓东不许她多喝。 “今天高兴嘛，而且北边这么冷，不喝烈酒可顶不住。”面对亲哥，连笑难得孩子气地撒起娇来。 连晓东听了，却只觉心疼。 “大哥在电话里都跟我说了，自打我离开家后，你过得不容易。现在连霍景云……”话到此处，他忽地一顿，偷偷觑着妹妹的脸色，有些后悔。 连笑停了半拍，又很快微笑道：“没事，都过去了。” 连晓东很明显还存着话没说，见状也就默默闭上了嘴。 晚间众人洗漱完，连晓东特地在外间跟桂花了解情况。 “刚开始是真辛苦，天天窝在火车上东躲西藏，小老板又拼了命挣钱，我看着是真心疼。诶，不过也好奇怪，我好几次提到京城，都不见她念着去看霍家少爷的，是不是发生啥事了？” 连笑正准备去把厨房的卤肉翻面，走到屋檐下就听到里头的声音。 鬼使神差地，便站定了脚步。 很快，连晓东低低的叹息声传来，“具体的我也不懂，但京城里确实有不少流言蜚语，霍家继承人年轻又有能力，现在满京城的名媛小姐们都想嫁给他，在学校里我也曾经见过他跟郎家的小姐捧着书走在一起。” “我先前还犹豫要不要说，现在想来，笑笑不知道也好……” 眼不见为净。 本来他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是多数人对于连笑与霍景云之间的定义。。 屋檐下的少女抬头看着天际皎洁的月光，微微扯了扯嘴角，最后无声离开。 第206章 开张大吉 在小院里待到初三，连晓东跟着去了一趟E国领略异域风光后，便匆匆赶回导师研究室那边继续做事。 年后下半段的时候，他受到器重，开始在导师手底下帮忙拿补助，也算勤工俭学。 连笑给他撸了整整半扇猪，加上大包小包的礼品，回程差点压得他直不起腰。 桂花还笑话她更像是姐姐多一点。 连笑也没否认，毕竟论实际心理年龄，她确实比较大些，况且连晓东当初也是受她连累才半夜出逃，如今能走上正轨，也算了却她的一桩心愿。 初五，各地商户接连赶来拜年，顺便盘点新货。 “咦，这次的货居然有这么多价格区间。”老商户们眼尖，一瞧就区分出细节。 “是啊，这不为了方便你们卖一些给贫民吗，省得天天说我们东西贵。”桂花一边作登记一边半真半假给众人透露讯息。 聪明一点的立马凑过来小声道：“这么说，又要开新市场的事情是真的？” 桂花瞥了对方一眼，只笑了一声，并不答话。 然而这样的尽在不言中已经足够让商户们的狗鼻子嗅到味道了。 倪强打点好所有东西，搬运到门口，给巷口衣衫褴褛的一群人使了眼色。 商户们一出来，立马就见到各种挂着牌子求招工的式样，顿时眼睛一拐，冲倪强笑道：“倪老板真是把啥钱都挣了。” 倪强也不否认，只低低笑了声，“给人一条活路罢了。” 商户们看在他面子上，多多少少谈妥价格后，便都雇用搬运把货弄到火车站去。 初八开工大吉。 一大早连笑下了火车，便远远瞧见站台上高大英俊的男人靠着墙在等待，脖子上还滑稽地围着一条大红色的针织围巾。 “新年好，连小姐。”安德烈走过来，用中文祝贺。 “新年好，安德烈先生。”连笑微微颔首，目光不经意又落在红色围巾上，嘴角抽了抽，觉得笑出来有些不尊重伙伴。 倒是安德烈大大咧咧，大手抓起文气的围巾，憨憨笑道：“听说这是你们的传统，新年穿红衣服，喜气。” 这倒是没错。 只是他围巾太短又太细，挂在脖子上像棕熊绕到一团红线一样。 连笑忍着笑赞美了两句，众人这才上车前往新市场。 如年前所约定那样，短暂的春节假期里，安德烈游走各方，成功拿下三个市场。 车上，他的属下还津津有味地说起谈判酒桌上安德烈跟当地势力互敲酒瓶子的事情。 “你没受伤吧？”连笑扭头去看身旁的人，见对方嘴角确实有一块淤青。 “没事，都是小问题，有钱到哪里都好办事。”安德烈伸腿搁在椅背上，摆摆手不甚在意，显然这种打架斗殴都是家常便饭。 连笑也就没再问。 很快，车子开到一处居民楼前的空地上。 空地挂着长排的简易帐篷树立在街道两边，陆续有人往里头搬运商品货物，两盘不时有本地居民好奇观望。 连笑巡视一圈，觉得很合心意。 看似只会用拳头说话的安德烈在经商方面也颇具头脑。 最后两人按照华夏的惯例，在街口挂起红绸，燃起炮仗，在一声声脆响中，一起用剪刀给新市场剪彩开张。 第207章 生病 有了安德烈在前头开道，接下来的一个月，货物批发的供应量呈现指数上涨，忙得连笑显然喘不过气。 等到月底分红下来，两边人马对账本划分。 安德烈看着最终到手沉甸甸的几沓钱，见惯大场面的他也不禁咽了咽口水，有些不确定道：“这么多？” 连笑在对桌微微挑起眉梢，点了点账本，“咱们刚才是一起对的数。” 言下之意，数目是童叟无欺的。 安德烈反应过来，靠在椅背上，这才喟叹着笑出了声，“才一个月，扣掉三个市场的启动资金，我还以为头一个月得白干。没想到……”他低头摩挲着扶手上已经显得老旧的兽皮，再抬眼时，已然是眸光发亮，朗声道：“我们也该换一个宽敞点的地方，好好吃上一顿肉了。” 身后一群白人大汉闻言，皆是大喜过望，忍不住欢呼出声。 连笑实现了当初的承诺。 将安德烈一行拉出了困境。 晚餐原本是要邀请连笑一行一块进行的，但连轴转太久，她一时身体吃不消，匆匆回到小院，一睡就是一天一夜。 醒来时，浑身都像被车碾过，酸软无比。 “嘶。”她试着撑起身体，眉心都拧成一团。 桂花端着托盘进来，见状赶忙过来扶住她胳膊，“诶，你别动，发了一天一夜的烧，大夫让你卧床休息，可不能再乱动了。” “发烧？”连笑一愣，开口才发现嗓子干哑得冒烟。 “是啊，昨天早上我起来就见你不对了，烧得身子滚烫，可吓坏我们了。”桂花端过盘子里的药，一点点喂给她吃，语气里颇为自责，“开春雪还没化你就天南地北地跑，身子骨还弱，操劳过度，都是我们太不顶事了。接下来一段时间你就好好养病，啥也别管了。” 虽说十七八岁的丫头，帮家里干活是常事，但也没像连笑这样，肩上扛着重担，天天消耗脑子跟体力的。 连笑这一病，倪强跟桂花就坚决不让她再掺和生意了。 “哪里是你们的问题，是人手不够了。”连笑忍着一嘴苦味摇头，觉得也是自己忙过头，疏忽了规模跟人员调整，思索片刻后道：“这样吧，让强哥从门口搬运工里挑出几个得力的，一起跑长途，车队也该再扩充一下了。” 闻言，桂花眼睛一亮，惊喜道：“你是说，要再把车队组起来了？” 连笑颔首，微笑道：“是。” 当初他们从小镇宣布破产离开，工厂跟车队全部解散，即便后来又买了轻卡，倪强他们也是身兼数职，只把卡车当成运输工具。 而现在连笑的决定，却是要正经重新把车队组建起来，形成一条完整的产业链。 一帮大爷们当天下午就兴匆匆选人，选车，夜里喝完庆功酒，隔天就唱着歌带队出去扫货。 “果然臭男人都喜欢到处走。”桂花一个人整理着仓库一边嘀咕，隔了一会儿见连笑在外头晒太阳又急匆匆去给她拿毯子裹脚，“你可别冻着，要不回屋歇着吧。” 连笑摇摇头，回头瞅向门外，道：“巷子里什么声音，那么热闹？”。 闻声，桂花眉心一拧，撇嘴道：“还能是啥，抢生意的呗。” 第208章 抢生意 抢生意？ 连笑眉梢一挑，“我不在这段时间，看来你们过得挺热闹的。” 这一个月她几乎是脚跟不着地，到处去各地洽谈制作商，对于小院这边的动静是一概不知。 桂花本来不想让她烦心，可外头吆喝声不断，想瞒也瞒不住。 “还不是眼馋咱们生意好，最近接二连三开了好几家做批发的，他们也不去市场就挨着火车站卖，就是专挑咱们款式差不多的才膈应人。” 说着，她还朝着地上啐了口，显然是气不过。 闻言，连笑倒是没什么反应，只瞅着大门外发声的问题，沉吟道：“你说这些人都是一个月内出现的？” “对啊，还不止一家。”桂花也没多想，随口应道。 连笑却是看出了点端倪。 他们院子在巷子深处，拿货的商户必定要走门前的道。 如今一夜之间冒出这么多拦路虎，真有那么巧吗…… 桂花晾晒完衣服也没听到声音，回头就见自家老板窝在摇椅上晃荡，一副昏昏欲睡的心大模样，便忍不住问道：“小老板，真不用想想办法吗？万一……” 话没说完，摇椅上的少女摆摆手，光线笼罩下瓷白秀丽的面容染上一丝病弱，长发垂在一边，几缕发丝散落在颊边，唇瓣粉白，声线慵懒道：“井水不犯河水，人家碍不着咱们，不要多管。” “……”桂花觉得自家老板太善良，以后肯定得被欺负。 晚上车队回程，巷子里无数双眼睛若有似无地窥探，一名走在最后的汉子不禁嘀咕。 “这都成做贼了，进趟货都得偷偷摸摸。” 显然，他们对这种不友好的竞争环境也很反感。 一进院门，桂花便在客厅里摆上饭菜。 倪强先去从怀里掏出一沓贴纸，递给连笑，“小老板，这是你下午吩咐的。” 桂花瞅了眼，发现是卡通大头贴，还以为是自家老板童心未泯。 “好。”连笑接过，也没多做说明，只招呼众人吃饭。 饭后，包裹拆装的时候，连笑便将贴纸分发下去，吩咐道：“给每个包装袋都贴上一枚。” “小老板，这是要干嘛？”其中一个汉子挠着头不明所以。 连笑却是勾了勾嘴角，意味深长道：“当然是把河水跟井水分开。” 众人依旧一头雾水，但跟着走南闯北这么久，大家还是保持默契，认真将连笑的每一句话落实。 就这么过了两天，所谓病去如抽丝，连笑还是病怏怏的，整日窝在小院里不出门，没事便画画图，做些小玩意。 快到中午时分，桂花还在厨房做饭，蓦地听见大门处传来砰地一声巨响，接着便是骂骂咧咧的声音冲了进来。 “好你个连笑，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心思那么歹毒，这是要把大家伙的路都堵死啊。” “不要脸的狐，狸精，别以为你勾搭一个外国人就了不起，做事那么缺德，迟早遭天打雷劈。” …… 桂花匆匆洗手出来，一见场面，登时就傻眼了。。 只见院子中间，以马大哈为首的一群附近的批发商全都涌进来，将小院挤得水泄不通。 第209章 贴纸的妙用 “马大婶？” 桂花一见势头不对，立马冲上去先把连笑护在身后，目光在一群人身上梭巡，最后还是落到许久不见的马大哈上面，“你怎么在这儿？” “你当我乐意来啊。”马大哈瞅着两姐妹就来气，这会儿更是仗着人多势众，伸着手指头戳向她们，“要不是你们干的好事，逼得我没活路，我一辈子都不想再见你们。” “诶诶，放尊重点。”桂花一巴掌拍开她的猪蹄，这会儿也有点琢磨过来了，“原来是你在背后撺掇这些人抢我们的生意，现在倒是还有脸上门找茬。怎么，模仿我们买的东西还不够，现在是要打人了？” 打一开始，桂花对马大哈就全无好感。 这人就是典型的无事不登三宝殿，处处透着心机，上回还想坑害连笑，她巴不得见一次打一次。 可这次马大哈比她更生气，抖着一身肥肉跳脚骂道：“好你们一对牙尖嘴利的姐妹，上回高价卖东西坑我们，这次跟那个E国混混联手不让我们进市场做买卖，真当整个市场都是你们家的啊。” “就是就是，做人这么绝……” 周围一群三姑六婆跟着帮腔，七嘴八舌中，桂花才晓得事情经过。 原来在听说周围有竞争对手后，连笑表面不动声色，出货时却在包装袋加上贴纸。 因为小院走的利润高，所以有些商户见附近有更加低廉的同款，便渐渐生出弄虚作假的心思，偷偷从马大哈等人手里拿货。 事情本来持续有一段时日了。 但今早市场部的人突然下来巡查，找到了几家产品袋子上没有标识的，商户当场就被赶出了市场。 低价批发进货挣的是小头，市场汇聚的消费主力才是大头。 于是气愤之下，不仅几家商户寻衅上门，更是直接让家里堆积大量商品的马大哈等人损失惨重。 而起因，不过是一枚小小的，毫不起眼的卡通贴纸。 “我去，原来小老板的贴纸这么牛批的……”理清思路的桂花简直对自家老板佩服得五体投地。的 什么叫杀人于无形？什么叫决胜千里？ 这就是啊！ 连笑：“……” 亲，请收起你崇拜的狗头，先看清楚形势好吗？ 桂花虽然没有把话说出口，但看眼神，大家伙都晓得是谁的主意。 联想起雪夜里少女清冷残酷的背影，马大哈心头火气瞬间涨到喉咙口，死死盯着连笑，“又、是、你……” 她一字一句，仿佛要将银牙咬碎。 “呵呵，是我。”连笑施施然走到众人跟前，顺带扯了一下桂花，给对方递了眼色，接着正面迎上马大哈的视线，凉凉道：“马大婶刚才说错了，不是我以为市场是我的，而是那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像一滴水瞬间掉进滚烫的油锅，掀起现场一片惊涛骇浪。 “你还要不要脸，狐，狸精！不就是靠着外国混混……” 那人还没骂完，连笑这边便眉梢一挑，兴味道：“哦？靠身体依附安德烈，霸占市场，这是马大哈告诉你们的？” 第210章 倒打一耙 对面的长舌妇嗓子一噎，下意识视线游移到某个肥胖的身影上。 连笑轻轻一声嗤笑，用头发丝想都能知道，马大哈是怎么造谣的。 “那她有没有告诉你们，第一次见安德烈，她联合王矮子想把我卖了？”她眼角微勾，语气不咸不淡地道：“相信你们都知道，她是在我这里第一个拿货的，价格也是最低，走的还是我的人情关系，到头来出事，她第一个就把我卖了。” 如果不是这样，她也不至于赶尽杀绝。 人群里渐起一阵骚动。 马大哈涨红了脸，大声反驳道：“那是你胡说八道，我是一个良民怎么把你卖了，这是犯法的。” “呵呵，借着我这张脸巴结王矮子，就不算卖了？”连笑语调微扬，平静地反问。 马大哈底气一虚，面上顿时不自然起来。 这十里八乡都知道，她跟王矮子都交情。 “那，那是你们之间的恩怨。”一个高瘦的中年妇女站出来，高耸着颧骨一看就不是好招惹的，她张口便道：“大家都是邻里街坊，你们还是外乡人，有钱大家一起挣，你现在独吞市场，我们就有权把你们赶出去。” “对，把你们赶出去！”其他人立刻跟着帮腔。 连笑瞥了妇女一眼，认出其身份后，眼底划过一丝冷意。 “我们可以走，甚至通报十里八乡不接纳我们也是你们可以使用的手段。”她耸耸肩，摊开手一副诸君随意的模样，但末尾却幽幽加了一句，“但即便这样，你们的货也依旧进不了市场。” 什么？ 众人皆是一愣，明显有些反应不过来。 “不可能。”高瘦女人一声厉喝，眸中露出一抹凶狠。 连笑却突然歪着脑袋，笑得春花烂漫，伸手指向马大哈，“难道她没告诉你们，新市场是我跟安德烈合作开发，事先就有协议，只能走我的货吗？再说了，市场是我投钱建起来的，我的地盘，为什么要允许你们跟我抢生意呢？” 她眯起眼睛，笑得像只小狐狸。 瞬间被一盆脏水泼上头的马大哈在众人聚焦的视线里吓得倒退一步，缩着肩膀小声道：“我又不知道是你出的钱。” 言外之意，便是晓得合作的协议事项。 高瘦女人狠狠瞪了她一眼，还没回头便又听少女清脆的声音接着道：“这位大婶，我没记错的话，原来是在巷子口卖早点的吧。所谓断你财路，不过是你看我生意想分一杯羹罢了，但你做批发也就算了，还模仿我货物的款式，以低廉的价格混入市场抢我生意。殊不知这背后我付出多少心血跟利润才保得住市场的稳定。” “现在你们上门寻事，倒打一耙说我毁掉你们的生活，这道理又是哪里来的。” 如果要打辩论赛，职场十几年的连笑在谈判桌上从来没输过。 更何况一开始这事情本来就是她占理。 这帮子只懂耍横的老娘们顿时被噎得无话可说。 正当众人沉默不语，有些妇人已经臊红了脸的时候，小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道低沉浑厚的男声。 “这么热闹？” 第211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刚才闹得正凶，也没人注意大门口，偶尔路过的乡亲见阵势也都是远远躲开，免得被一群老娘们沾惹上，于是这一声，便令众人一惊，下意识回头望了出去。 这不看还好，一瞧之下，好几个妇人都惊叫出声，有些甚至倒退跌坐在了地上。 只见两米来高的门框几乎全被来人的身影挡住，才刚过初春，正是春寒料峭，男人却只穿着一件短款的兽皮马甲，胸膛鼓动的肌肉随着走动，爆发出骇人的力道。 他那双浅灰色的眸子像狼一般，从人群里梭巡过去，瞬间便叫人遍体生寒，感觉到浓重的压迫感。 “安德烈先生？”连笑也没料到对方的出现，微微愣神后，询问道：“是市场那边有事吗？” 一般他们都是BB机打传呼，除非是要紧事，否则对方没理由寻上门。 对于她敬业的态度，安德烈倚着门框，神色却有些兴味。 他勾了勾手指，晃着手里的礼品盒，低声笑道：“我重要的伙伴病倒了，当然要来探望一下的。顺便……”话语一顿，浅灰色眸子撇向人堆，慢悠悠地用中文道：“帮你解决一些打扰你养病的小麻烦。” 话落，自他身后便露出十几个壮硕的白人大汉，他们裂开大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 从贫民窟里用拳头打拼出来的蛮横气息，瞬间呈现压倒性地朝一群妇人们逼近。 连笑在旁边瞧着有趣，索性做起壁上观。 马大哈早吓得躲进人堆里，只有高瘦女人还强撑着一口气，道：“你们想干什么，这里是华夏，不是你们E国。” 双方虽然处于交界，但一直都是互不相犯。 一般入乡随俗，E国人来到华夏也都会守着规矩。 可惜，她遇到的是安德烈。 “说得对，这里不是我们E国。”安德烈朝对方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笑容十分恶劣道：“所以就算我杀了你，只要半小时内回国，你们的法律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说着，他嘻嘻向着女人走近两步。 周围人群如潮水般散开，高瘦女人终于撑不住，满面惊骇地叫嚷着，下一刻拔腿就往门外逃，生怕慢上一秒，就会被凶狠的男人扒皮抽筋似的。 少了领头羊，其余人自然树倒猢狲散。 本来就是她们无理在先，如今加上有安德烈做后台，估计以后看见小院都要绕道走了。 “诶，怎么来的是安德烈先生，我还以为倪强他们回来这么快呢。”刚刚趁乱偷跑进去打电话的桂花出现在客厅前，见院里来的是一帮白人，一时还在懵圈。 安德烈摸出口袋里传呼机，朝她晃了晃，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中文可谓是学得很到位了。 桂花被他逗乐了，进屋去给客人泡茶。 安德烈倒是颇为关切，拎着礼品盒走到连笑身旁，垂眸看着少女在光影里白得近乎透明的肤色，以及单薄的肩膀，思索片刻后道：“要不要给你找两把猎枪过来。” 以备不时之需。 连笑一愣，继而失笑着摇头，“不用，我也没那么好欺负。” 她们刚才要是来硬的，厨房那么多把菜刀也够她使唤了。 第212章 不会停留 因为安德烈突然来访，中午饭菜明显就不够了。 幸好年前地窖里藏了好些卤煮，连笑也难得不懒散，去厨房帮忙张罗。 桂花刚出门口，嘴角还沾着油，啧啧回味道：“好久没尝到小老板手艺了，真是太好吃了……” 许是年纪小又处于上位者的关系，出来闯荡后，连笑便很少下厨，一般都是重大节庆才会露两手。 安德烈隔着厨房窗口，能清楚看到灶台前少女忙碌的身影。 为了做饭方便，她将一头长发扎成低低的马尾，几缕不太服帖的碎发落在眉眼间，阳光轻轻扫过，落下丝丝缕缕暗影，印在她瓷白无瑕的脸上。 最近生病了一场，本就显小的脸愈发消瘦，隐隐有些褪去婴儿肥，露出独属于女性的优美线条出来。 “开饭咯。”桂花率先招呼了一声，端着大盆的肉先上桌，冲着众人眨眨眼，“今天你们有口服，我们老板亲自下厨，绝对让你们扶墙走出去。” 除了安德烈，其余下属也很懂眼色，纷纷起身去帮忙收拾碗筷。 许是双方合作后，带来的巨大利益笼络了人心，这些白人大汉对连笑的态度也十分亲近敬重。 头回坐在一块吃饭，大家一开始还有些拘谨。 可当他们夹起一筷子菜，尝过一口后，所有人便都忘了身处何方了。 “喂喂，那块是我的，别抢。” “筷子不会用就去拿叉子，别怪我吃得快，唔，好吃！” “诶，你们慢点，别噎着。” 桂花在旁边被一群人狼吞虎咽的架势吓到，生怕他们打起来要掀桌子。 安德烈尝了一口卤肉后，也是满目的吃惊，抬眼看着对面笑眯眯的少女，不禁道：“你有这手艺，去哪里都能当上一级厨师，上回我跟几个高层在大饭店用餐，也没这么好的味道。” 那你一个小姑娘何必千里迢迢跑到边界做生意？ 听出其中的弦外之音，连笑偏过头，嘴角还残留着一丝愉悦的温度，她漂亮的瞳孔在阳光里闪亮晶莹，声音轻缓夹带着笑意道：“因为倒卖更挣钱啊。” 她如此直白地说出口，反倒让人体会不到庸俗。 安德烈微微一愣，不觉好笑，心里对少女更添了些赞赏，“那你有没有兴趣，再开几家饭店，我们联手。” 他提出合作，也确实是觉得有利可图。 可惜话刚说完，旁边的桂花就插嘴道：“以前在家乡，老板就带我们开过了，现在肯定是不会再弄了，毕竟我们也不是这儿的人。” 安德烈隐隐觉察出不对，“你们将来会离开？” 连笑也没怪桂花多嘴，只安静点了点头。 “去哪里？”对面的语气倏地低沉了下去。 “跟人约好了，去深圳。”连笑很坦荡，也觉得没隐瞒的必要，以为男人是怕她提前跑路，便开口解释道：“你放心，说好的100个市场，我不会背信弃义。这不是一年半载的事情，即便回深圳，我们的合作也不会中断。” 当然，安德烈的利益也完全不会受损。 可是，安德烈看起来却没那么开心，一直到后半段大家都吃撑了，也依旧兴致缺缺。。 吃完饭，打了一个招呼便走了。 第213章 霍家爷孙 桂花暗自自责了几天，担心因为自己的多嘴，弄得连笑跟安德烈合作不愉快。 倒是连笑不怎么在意，病好利索之后又开始频繁往E国市场跑。 转眼三月桃花开，北方皑皑白雪终于化开，天气逐渐暖和。 连笑提前联系了几家工厂，把自己设计的春装进行定制加工，刚上市场便引起了轰动。 正如桂花所说，她不会把家业置办在北方，却并不代表会放着钱不挣。 三月的京城大院里，绿叶窜上枝头，附属的学校里孩童朗朗读书声喧闹着这片外人可望不可即的神秘地段。 霍家位于大院最深处一栋单门独院的小洋楼。 多数霍家人已经别居在外，自打老爷子回来养病后，除非召唤，其余旁支平时都不能到访。 近来，连霍景云都受到冷遇。 “霍少，又来看老爷子啊。”门口守卫颇为尴尬地打了招呼，见对方坐在车里点点头，才苦着脸去传达室打电话。 这个月都第五趟了。 老爷子就没待见过霍景云。 不是说这位年轻的霍家家主最受器重，当初还是老爷子力推上位的吗，怎么爷孙俩看起来关系并不好…… 守卫开小差想着，话筒那边已经传来声音。 片刻后，他探出头，欣喜道：“霍少，请进吧，老爷子等着你呢。” “多谢。”半落的车窗里，一身黑色西服的青年微微颔首，面上无悲亦无喜，冷得像一尊玉雕。 唔。 守卫讨了一个没趣，有缩回脖子，暗想谁家爷爷乐意瞧这种冰山脸啊。 黑色的奥迪100缓缓行驶过古朴的樟木街道，认得出车牌号的人纷纷侧目，目送着这辆车进入樟木林深处。 小洋楼前，老爷子正在跟隔壁李老头下象棋，旁边站着的家庭保姆捧着托盘，一脸纠结。 “嘿，我说霍老头，差不多得了，欺负人家一个小姑娘做什么，好歹人家是从京城大饭店给你烧的菜。”李老爷子一边下子，一边调侃。 霍老闻言，头也不抬地哼声道：“就算把京城大饭店的厨师挖过来，我都不稀罕，老李，你摸着良心讲，这菜能跟连家丫头比吗？” 李老也是当初下乡的一员。 他想了想，倒是无法反驳，感叹道：“那也是，连丫头的手艺是一绝的。” 说着，他还砸吧砸吧嘴，仿佛在回味什么。 吱呀一声，小花园的雕花铜门被推开。 “爷爷，李老。”霍景云一身得体西服，身高腿长地迈步进来，那张俊美的脸看得保姆都微微红了脸。 霍老爷子却自顾自地下棋落子，仿佛没见着人。 李老爷子促狭一笑，乐呵呵道：“景云，你可得谢谢我，刚才那电话是我接的。” 毕竟是相处了好几年，感情深厚，霍景云神色缓和了些，低声道：“谢谢李老，我听说爷爷最近身体不太好，过来看看。” 虽然这病是一个月前的。。 闻言，腿上还盖着毛毯的霍老爷子到底脸色也好看了点，他抬眼瞧着越来越有一家之主威严的孙子，半阖着眼眸道：“听说你近来跟郎家丫头走得近？” 第214章 连家丫头的消息 “嗯。” 霍景云没有否认。 整个京城都传得沸沸扬扬的消息，即便老爷子再深居简出也瞒不过。 可耳闻是一回事，亲口得到证实又是另外一回事。 霍老爷子眼睛合上又掀开，脸色又阴沉下去，不咸不淡道：“看来你很清楚，自己的一举一动意味着什么。” 霍景云站着没动，也没回答。 老爷子年轻时也自认脾气臭，可如今也算遇到对手。 “景云，我说过，霍家几代清白门楣，不用靠那些下作的联姻手段来护住地位。”他紧紧拧着眉，似乎心口压抑着怒火，才不至于把话说的太难听。 “孙儿明白。”霍景云依旧垂着头，一副恭顺模样。 “你……”霍老爷子顿时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不去也下不来，良久，他啪地将棋子丢回盒子里，疲倦地摆摆手道：“算了，我也老了，管不动你们了。你回去吧，以后没事不用来看我了。” 李老见状，还想再劝，却也晓得感情事勉强不来，只能喟叹一声，也兴致索然起来。 霍景云看着老人面色一切如常，便也不再多言，“那爷爷好好休息，我下次再来。” 打完招呼，他转身沿着小路离开，丝毫没觉得一家之主进门连口茶都没喝就被赶出去有任何不妥。 “景云。” 就在即将推开铜门时，霍老爷子的声音从身后低低传来，似乎饱含着叹息，“下回要是连家丫头来京城，让她来看看我这把老骨头吧。” 门前，霍景云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 他看着外头街道的香樟树，枝头伸出嫩绿的叶子，有些想起盛夏时节，总有一个身影喜欢坐在树下画图剪纸的模样。 许是看得有些久了，身后等待便显得沉默而漫长起来。 就在众人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只听到一道低沉的微不可闻的声音响起。 “好。” 黑色轿车很快驶离大院，拐上大道后，副驾驶座的助手开始念出今日的行程。 “那边……”霍景云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冷淡，“有消息了吗？” 助手一愣，随即很快反应过来，回答道：“郎家一直有派人在深圳活动，但收到的线报里，并没有连小姐的消息，最近郎媛小姐同您走得近，霍家这边几位也在私底下走动。至于郎简，似乎对东北跟E国一带的事情很感兴趣，有意向把运输做到那边。” 其实也不是郎简想走边界线，只是南方的运输线几乎都被霍景云剪了。 他自认理亏，也不敢吭声罢了。 “嗯。”霍景云轻轻闭上眼，淡淡下令，“跟E国那边打个招呼，让他做不成这条线。” “是。”助手一边点头，一边啧舌。 想来郎家少爷这回是真得罪自家主子了。 连续几月的工作令霍景云也有些吃不消，但该注意的信息却一个不落，“连晓东呢？”。 助手知道问的是什么，乖觉道：“连先生似乎没将您跟郎媛小姐的消息传出去，电话都是拨往深圳，除了大年三十晚突然乘坐火车去了一趟东北，似乎是研究教授的课题外，没有与连小姐相关的讯息。” 第215章 郎简看中边界线 一如郎简找不到连笑，霍景云也散布人手在全国各地搜寻。 但是…… 他睁开双眼，静静看着窗外三月飞扬的柳絮，低声道：“她不想别人找到她，那谁都没办法。” 至于意外一类的猜想，霍景云是不信的。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知道，连笑不简单。 更何况，还有那本书存在。 “回吧。” “是。” 黑色奥迪在路上飞驰，扬起一地棉白的柳絮。 郎媛天生对花粉过敏，这几天正犯病，成天窝在家里烦着他哥。 “我说了，让你别总往霍家跑，没名没分，像什么样子。”郎简从楼上下来，对着沙发上正打扮的妹妹呵斥。 都说长兄如父，郎简是家族这一代的佼佼者，早早便握住了大权，对郎媛也是真心疼爱。 郎媛闻言，嘟着嘴娇嗔道：“就你老古板，现在全京城谁不知道我是铁板钉钉的霍家少奶奶，景云可喜欢我了。” 要是不喜欢，怎么会容忍她靠近呢。 郎简见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想了想，终是拧着眉头有些忧虑。 自打小镇后，虽然霍景云没找上门揍他，但总觉得不对劲，加之最近生意不顺，他也没工夫去理会儿女情长的事。 正当快要走出门时，郎简倏地脚步一顿，扭头看向自家妹妹，沉声道：“你没告诉景云，我要走边界运输的事情吧？” 郎媛被他严厉的态度吓了一跳，反应过后不悦地抱怨道：“没有啦，谁要在处对象的时候聊起那些。再说了，景云家大业大，才不会觊觎你那点东西。” 郎简被怼，也不生气，反倒是暗自松了口气。 看来南边的事情，只是一个巧合。 他匆匆拎上公文包去了市里见几位接触外贸的朋友。 近来东北跟E国边界做起了规模不小的市场，利润相当可观，作为第一批搞运输的郎简自然一眼就看到了商机，寻思着搜罗商品，也往E国捞一波红利。 不得不说，在做生意上，他比固守本分的郎家人要强上许多，且目光也足够毒辣。 但可惜的是，他不晓得这条运输线上第一只拦路虎是连笑。 而连笑背后，还有不动神色在等着他踩陷阱的霍景云。 四月中旬，大量春夏轻纺织业倾销E国市场，中贸新市场犹如一头巨兽，沿着边界线迅速蚕食，迅速扩张到五十家。 彼时，连笑跟安德烈的队伍也扩充至数倍，前者开辟了几个新仓库，后者却直接打响了名号。 安德烈一跃成为了E国商业的新贵。 脱离那间破陋小屋，换到一栋大别墅里，随之而来的还有更多的金钱和地位。 连笑渐渐也不再亲自过去对账，多数时间都是倪强来回跑，但每次回来脸色都不大好。 “怎么了，在我面前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连笑换了一身轻便的旗袍，正在考虑设计添加一些异域风情好让东西更畅销些，回头却见客厅门口，倪强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小老板，我听到一些……不太好的谣言。”倪强抿了抿唇，终究还是没忍住道：“安德烈似乎有意提高保，护费，还嫌弃咱们的利润点低，在接洽其他商家。” 第216章 谣言 “嗯？” 连笑拧着腰线花边的动作一顿，挑眉道：“消息确切吗？” 要说水涨船高，依照安德烈如今的地位，提高保，护费也情有可原。 但接洽其他商家，这明显撕毁协议。 “没有，但是……”倪强摇摇头，拧着眉还想说些什么。 连笑却道：“做好你分内的事情就行，其他的我会去跟安德烈谈。” 倪强绷紧了唇角，心口显然怒意难平，但最后还是一声不吭转身离开了。 看着倪强走到院子里，低声跟桂花说起话来，连笑低低叹了口气，也没了画图设计的兴致。 她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菊花茶，看着外头宁静的蓝天白云，思索片刻后还是回屋换上一身便装，启程去往火车站。 车上，她给安德烈发了消息，言明稍后会去新市场。 下了火车，站台外边已经停了一辆黑色桑塔纳，驾驶座上一名白人大汉抽着烟，朝她使了眼色。 “连小姐对吧，我来接你的。” “嗯。”连笑点头，余光从对方轻佻的烟头上划过，默不作声地坐进了后排。 上了车，对方便猛踩油门飞了出去，隔着后视镜玻璃，见到连笑扶着椅背，歪嘴笑了起来，烟灰随着窗口飘到后座。 “啊，抱歉，抱歉。”对方咬着烟，语气敷衍，却丝毫没有丢掉烟头的准备。 “没事。”连笑神色平静地拍拍烟灰，坐到另一侧。 车子一路开到最新开发的一处市场边上，因为昨晚下过雨，土地泥泞，白人大汉也不管不顾直接把连笑撇下，道了声，“啊，真不好意思，我还得去载赫莲娜小姐去别墅参加派对，就送到这里吧。” 说完，车子便扬长而去。 连笑淡漠地收回视线，踩着一双细跟小皮靴走进市场。 随着资金到位，投资市场的规模不仅扩大，连帐篷都由原来灰扑扑的简易模式变成五彩斑斓，各种独立摊位林立的商品区域。 只是一走进去，连笑便发现客人并不多，来往三两个还都两手空空。 她走到一个摊位前，见商户懒洋洋在打瞌睡，便自顾自翻起了东西，看过几样后就察觉了其中的端倪。 她挑起一个中，国结，出声道：“老板，这东西也就五毛钱成本，怎么到这里卖十块钱了？” 那老板一下被惊醒，差点没跳起来，看清来人是一个小姑娘后，先是松了口气，又朝四周瞧了好几眼才道：“你是新来的吧，想在这里做生意来打听行情的？那我劝你还是不要来了。” 老板是个大叔，把连笑当同行，低声劝告。 连笑一顿，一副好奇的模样道：“为什么，这里不是标明了中贸低价市场吗？” “诶，那是以前。”大叔幽幽叹了口气，眉心愁苦道：“以前刚开的时候是不错，但现在保，护费涨得太快，租摊位还要交一大笔保证金，我们卖几个东西要是不提价压根没钱挣，但东西太贵，外国人也不是傻子，渐渐地也就没人买了。” 大叔只当是无聊发发牢骚。。 可摊子外的连笑却越听越是眉头紧皱，“保证金是谁跟你们收的？” 第217章 收保证金的 “你打听这做什么？” 商户这才意识到不对，用狐疑的目光扫视着眼前的少女，要不是因为对方年纪小，方才肯定不会说那么多，这会儿心下慌乱起来，顿时就开始赶人。 “走走走，我不做你生意了。” 连笑还欲再说，不远处却传来了一阵拖沓的脚步声，接着痞里痞气的男人嗓音笑着插足进来。 “哟，老板生意不错，恭喜发财啊。” 对方显然不是华夏人，中文说得很蹩脚。 那商户一听，却是面色大变，瞬间就皱成了苦瓜，强笑道：“同志们好。” 连笑扭头看向来人。 这一群总共有五个人，打扮不修边幅，像随便进来溜达的路人，可脸上挂着的笑容却十分令人不舒服。 为首的青年也发现了她，眸光在触及那张秀丽白皙面庞时，闪过一抹惊艳的色彩，旋即便很轻佻地吹了一个口哨，伸手在摊位上敲了敲。 见状，商户面色发苦，小心翼翼道：“这个月的，不是给过了吗？” 闻言，青年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挑眉道：“你没见这么漂亮的小姐在这里吗？我需要绅士地请她吃顿饭，这钱就当我跟你借的，行不行？” 至于借了什么时候还，那就是未知数了。 彼此心知肚明。 但不借又不行。 商户只得咬咬牙，满面痛苦地拉开抽屉。 正在拿钱的时候，旁边一直站着的少女突然开口。 “不需要。” “嗯？”青年一愣，目光从摊位上移开，落到面无表情的少女身上，歪起一边嘴角邪笑道：“小丫头，你说什么？” 连笑余光都不赏给对方，只淡淡吐出一句，“我不跟强盗吃饭。” 此话一出，无论是青年还是商户都愣住了。 几秒后。 “哈哈哈，华夏女人里真有脾气跟我们E国女人一样的，太有趣了。”青年彻底放弃跟商户纠缠，招招手，示意其余人也围过去，逼到近前，他更是被少女愈发精致的面容所吸引，目光逐渐在她身材上流连，口中道：“如果我非要‘请’呢？” 显然，这次的请就不那么斯文了。 几人一拥而上，高大的身形几乎将少女淹没其中。 商户在边上看得胆战心惊，想要求情却害怕受到牵连，正当心急如焚之际，却忽地看到为首青年身体一僵，彻底不动弹了。 人群里打开一条缝隙，露出少女冷若冰霜却精致美丽的面庞。 “没记错的话，市场第一条规矩就是不许打架斗殴吧。”连笑语气凉薄，在四月天里不带半点温度。 而真正让青年感到不寒而栗的，是此时肚子上正抵着的一把枪。 “呵呵，有话好好说，不想吃可以不吃的。”青年认得出那枪是E国的，即便没有严格管制，但能弄到也足以证明少女的特殊。 他很识时务地后退几步，举起了双手。。 “说算就算，是你的权力吗？”连笑打开保险栓，朝前紧紧贴着对方的肚皮，眉眼一压，单薄的身影骤然爆发出一股气势，“让你们的负责人出来。” 第218章 哪家千金 接近正午是市场客流量最少的时候，但今天情况却有些特殊。 “哎哟，姑奶奶，你可大人有大量就放过我们吧。” “就是啊，要是让头儿知道我们惹事，非扒了我们的皮不可。” …… 市场入口处，摆着一张小方桌。 桌旁立着一排青年愁眉苦脸，全然不见往日的嚣张跋扈，让来往的商户都纷纷好奇探头。 而现场唯一悠闲自在的少女此时坐在靠背椅上，好似春游在享受下午茶般，正慢悠悠捏着白瓷杯，低头轻轻吹开水面的茶叶。 市场里四通八达，消息瞬间就传遍了内外。 有好事者在一旁了解完全情后满目啧舌。 “乖乖，这女娃子瞅着年纪轻轻，脾气这么爆呢。不过小喽啰好收拾，闹大了可不好收场。” “我瞅着也是牛犊子不怕虎，待会真把负责人招来，可有得罪受。” “要不去劝劝，怎么说都是老乡。” “你不要饭碗啦？小心下个月保，护费加一倍。” “……哎。” 人群里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进耳中，伴随着青年们的求饶，吵吵嚷嚷，可身处正中心的少女却全程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很快，不知是谁说了句，“汉森先生来了！” 旋即，一行人从外边顶着日头走进来。 为首的是一个光头壮汉，身上西装穿得歪歪斜斜，脚上还夹着拖鞋，显然是得到通知匆匆赶过来，大老远就开始骂骂咧咧。 “狗崽子，没一天让人省心的，办点事都不会，都是废物。” 闻声，杵着的一群青年立刻精神大振，连忙抬头就喊道：“头儿，救命啊，这有人捣乱。” “嚷嚷什么！”光头扬声呵斥，人已经走到桌前，先看了眼自家小弟的怂样，狠狠啐了口后又转到桌边的少女身上，余光瞥见桌子上的枪，眸光一闪，呵呵笑道：“不知这位小姐是哪家的？” 能在这地界上耍横的，不是拳头硬就是背景硬。 瞅着少女的年纪，光头立刻联想到的，便是边界颇有势力的几家华夏家族。 然而少女喝了口茶水，却是淡淡来一句，“我路过的，姓连。” 路过？ 光头脸上笑容一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见对方没有改口的意思，附近也确实没姓连的…… “呵。”光头嘴角一冷，直起腰板，居高临下道：“那不知道小姐拿着枪，来这里闹事是什么意思？” 他可不是小青年那群怂包，以新市场如今的势力，处理个把人也是动动手指头的事。 也不知道少女是真大胆还是没脑子，在如此强烈的威压前，她依旧神情淡淡地开口道：“不是我闹事，而是你的手下先对我不规矩，我教育一下而已。让你来是想问问，市场交付租金保，护费外，这保证金又是交给谁的？” 尽管坐着，但她言语间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所谓打狗看主人，她第一句话就把光头得罪了。 再听到问话，光头汉森把嘴一咧，一口白森森的牙闪着寒光，不屑道：“我的规矩就是市场的规矩，轮不到外人来插手，如果你想做生意就按照规矩来，保证金一分都不能少。” “那我要是不想交呢？” 第219章 试试是不是玩具 他话没说完就被怼了。 光头这下更肯定，少女是虚张声势，想来开摊子又不想按照规矩来的刺头，当下一声冷笑。 “那可就由不得你了。”他盯着对方白皙秀丽的面庞，邪笑道：“小丫头，我劝你回家醒醒脑子，看清楚这是谁的地盘，拿着一把玩具枪就想来这里闹事，你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吧？” 那个‘死’字被加重了音调，激得众人背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诶，何必鸡蛋碰石头呢，小姑娘轻轻咋那么想不开，谁不晓得这是安德烈的地方，现在正是红火的时候……” 有些华夏商户在一边嘀咕着，也顺便当是提醒少女别作死。 可惜少女却把头一偏，直直看向人群，淡声道：“难道不合理就不能说了吗，那市场门口的意见箱是摆设吗？” 当然是摆设。 因为再不合理，也不会有人敢说。 这就是所谓民不与官斗。 而她的反问，也终于彻底激起了光头的怒火。 “啧，真是烦死了，浪费我这么多时间，我还等着参加赫莲娜小姐的舞会呢。”他暴躁地扯开领带，眉宇间闪现出一抹戾气，下令道：“赶紧把她处理掉，要怎么玩随你们，别再让我看见她。” 说着，他拍拍裤子转身就要走。 旁边的小青年以及跟着光头的一群壮汉俱是眼神大亮，放肆的目光齐齐扫过少女姣好的面容跟身形，接着便以围拢的姿势再次一拥而上。 咔哒。 一把手枪赫然抵住了其中一人的心口。 “哈哈，拿把破枪就敢威胁我们，有种开啊。”后来居上的壮汉像见惯了世面一样，丝毫不惧，还把故意往枪口上撞去。 周围众人正哈哈笑着。 下一瞬。 砰。 骤然炸开的巨响让所有人都停住了动作。 紧接着一声惨叫响起，嚣张的大汉捂着大腿，狼狈地跌倒在地上。 光头猛地回头，乍见地上汩汩流淌出来的鲜血，瞳孔倏地收缩，“你他妈……” “你可以试试，这是不是玩具？”少女把手一抖，缓缓对准了光头的脑袋。 没有人不怕死亡。 在场谁都没料到，这个看起来瘦弱又柔软的少女真会开枪。 光头脸上的表情扭曲变换，竟是一时间被震慑住，动弹不得分毫。 而下一刻，插在后腰的大哥大却响了起来。 他警惕盯着少女，一边慢慢掏出手机，看清屏幕上的来电，呼吸一顿，紧忙就接了起来，“是，是我，什么？您要过来，我……我这边有点麻烦，但我可以马上去接您，您稍……额，好的好的，我就在这边。” 通话很快挂断，光头额头刷地浮出一层冷汗，握着手机狠狠松了口气，抬眼再面对少女，表情再次变得凶狠起来，“我们老大就要来了，你完蛋了。” 少女抿着唇，静静伫立着没有言语。 两分钟后，一辆军绿轿车停靠在市场门前。 副驾驶座上的大汉打开后座一侧的门，神色恭敬道：“老大，到了。” “嗯。”一道浑厚的男声响起，接着便见一双皮靴踏在地面上，一抹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视野中，正好瞅见眼前僵持的气氛。 第220章 你没资格动她 几方人马都注意到来人，有些眼尖的商户们当即脸色大变，低呼出声。 “卧槽，安德烈来了。” “小姑娘这次真是踢到铁板上，跑不掉咯。” ……有些人见此情此景，已经在心里默默为少女点蜡烛，希望她别死得太惨。 而正被枪口抵住的光头更是气焰大涨，瞬间就挺直了腰杆，冲着男人的方向恭敬道：“安德烈先生，您过来了，真是有失远迎，我磨磨蹭蹭没把事情处理好，真是对不起，耽误了您的心情。” 于他而言，不远处男人的心情好坏比少女的性命还要重要。 说完，他扭头便冲属下吼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把这该死的女人抓下去，要是她真敢杀人，今天就把她皮扒了留在这儿！” 原先还犹豫着不敢上前的一众人在高大男人出现的一刻，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此刻更迫切期盼有表现的机会。 于是—— “是。”整齐的应和声如同战鼓擂动。 然而话落，还没等他们勇夺第一冲上去展示英勇身姿，便听到车旁高大男人低沉的声音。 “你们要扒了谁的皮？” 额。 一群人愣住，齐齐望向男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咚咚咚。 黑色皮鞋踩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男人一身长款风衣衬得身形异常高大，缓步走到光头面前时，足足高出半个头的绝对优势压得对方大气都不敢喘。 “你说……”安德烈垂眸，浅灰色的瞳孔像冬天残留的冰雪，压在对方脸上，声线缓慢道：“扒谁的皮？” 咕咚。 光头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安德烈先生，是这丫头无缘无故来市场捣乱，还动了武器，所以我才……” “捣乱又怎么了？” “啊？” 他话没说完，就被安德烈堵了回去，一时有些懵圈。 安德烈却嘴角一勾，又补了一句，“她就算一把火烧了这里，你也没资格动她，懂吗？” 此话一出，不仅光头，连带着周围的商户都直接傻了眼。 这是什么情况？ “安德烈先生，我……”光头已然意识到事态不对，脸色一下变得煞白。 他蠕动着嘴巴想解释，面前高大的安德烈却已经绕过他，弯下腰笑眯眯对少女道：“怎么样，这把枪的手感还可以吧？” 他看也不看地上躺着的小弟，走过时甚至将脚碾在对方受伤的地方，登时又引起一声惨叫。 连笑扬了扬眉，淡淡道：“还行。” 说完，这才抽回手，随意把枪放到桌面上。 男人眼中笑意更深，转身替她拉开座椅，又往杯子里续上茶水，这才坐到桌旁，低声问道：“怎么突然过来，还让人气着了。” 他低眉顺眼说着，眼底全是一片荡开的温和笑意。 连笑没碰那杯茶，只用指尖在杯沿敲了敲，声音清越而缓慢，“我正在询问这位汉森先生，除了高昂的保，护费外，另一笔保证金又是谁收取的，至少在咱们的账面上，我还没见到这笔钱呢。” 第221章 杀鸡儆猴 “保证金？” 安德烈低沉浑厚的声带里慢慢咀嚼着这几个字，旋即前后联系起来，便也将眼前情况了解清楚了。 “呵呵，我也挺好奇的。”他忽地低低笑出声，拽直了长腿踩在那名小弟身上，目光却盯向了光头，“要不，你来解释一下？” 光头在旁听着两人对话，早就汗流如注。 他是附近新分配到市场的负责人，对安德烈尚且不熟悉，更何况传闻中双王之一的另一位BOSS。 因安德烈势力逐渐壮大，关于另一个不露面的合伙人传闻便五花八门。 有说是安德烈的情，妇。 也有说是安德烈挡在众人眼前的幌子。 总之到新市场这边，几乎没人记得另一个合伙人。 可如今再看眼前的场景，以及安德烈殷勤的态度，这特么哪里是幌子和情，妇？！ 想起方才自己种种蛮横的行径，汉森只觉得喉咙干涩，香肠嘴抖着，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安德烈先生，我……我……” “嗯？”安德烈声音一沉，低低道：“想好了再说，别让我听见一句废话。” 说着，他随手拿起那把枪，悠悠转起轮盘。 汉森顿时双腿一软，直直就跪到了地上，面上骤然眼泪狂涌，边哭边求饶，“我错了，是我错了，安德烈先生，求你饶了我这一次，我立刻退出市场，把保证金都补上来，求求你原谅我这一次……求求你……” 说着，砰砰砰双手合十一直磕头。 事情至此，水落石出。 这些背靠大树好乘凉的手下胃口大了，背着老大玩灯下黑，收取保证金进自己口袋。 但他们显然不太了解新老大的作风。 安德烈垂眸冷冷看着他，语气里不带一丝温度，“拿了我的钱，可是会烫手的。” 话落，车旁立刻走近两名训练有素的打手，一人扣住汉森的一边肩膀想将人拖下去。 “啊，不要，不要，我错了，安德烈先生，我错了……”汉森惊恐地嚎叫起来，挣扎之际瞧见男人不动如山的冷淡眉眼，顿时心中一沉，但求生的意志让他迅速调转方向，朝着少女那边扑了过去，“连小姐，刚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我该死，我向你道歉，求求你放我一马，连小姐……” 他以为少女总归年纪小，心肠会比较软。 而安德烈扭头望向她的神色中，也多有询问的意思。 只要她点一下头，汉森今天就能保住自己的双手。 只可惜—— “汉森先生，我们华夏有一句话，叫杀鸡儆猴，以儆效尤。”连笑的视线由始至终都没落到他身上，清澈的眼眸远远望着远方辽阔的天，平静道：“不办好你的事，我还怎么管理其他市场呢。” 所以，知错认错。 无论多大代价，都是你应得的。 那一刻，汉森呆呆抬起头，在满怀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仿佛窥见了少女眼底，那比安德烈更加残忍的光。 人很快拖下去，远远隔着街道口，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 而连笑随着安德烈的车，在众人的目送下离开了市场。 第222章 你耍我 汽车缓慢驶离商贸地段，拐上宽阔的平野。 相比起东三省的地广人稀，这里更多的是一种寂寥跟波澜壮阔的大开大合之感。 连笑静静凝视着窗外的景色，交叠在膝盖上的右手却在轻轻颤抖。 左轮手枪并不是没有后座力，虽然当时她表现得镇定自若，可虎口到现在还感觉微微发麻，鼻端还能嗅见一点血腥气跟硝烟的味道。 那是一种令人恐惧与战栗的气味。 连身旁的安德烈都没发觉，这是她第一次开枪。 上车后，男人便窝在窗边，拧着眉头陷入了苦恼，终于在将自己的头发抓成暴躁熊后，他扭头对着不动神色的少女控诉道：“笑，你不相信我。” 口气还很是委屈。 车厢里的寂静一下被打破。 不止连笑差点被口水呛到，连带着前头开车的下属都滑了轮，车子惯性晃动了一下。 她颇有些哭笑不得道：“喂，安德烈，我才是吃亏的一方吧。” 她只负责供货对账，市场一向是留给安德烈把控，且有着极大的自主权。 连保，护费这一块她也从未参与过…… 但安德烈的表情依旧暴躁，他提高音量，辩驳道：“保证金的事情我不知道，保，护费也一分钱都没涨！现在应付那些高层已经足够我头疼了，我是疯了才会抬价让各区的刺头冒出来作对。” 于他而言，现在保，护费不过是一种圈地盘的标志罢了，根本引不起他的兴趣。 也因此，才会让手底下人钻了空子。 见他暴跳如雷，风衣下的衬衫都要扯烂了，连笑才扬起唇畔，露出一抹发自内心的轻笑，“算你还不糊涂，没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而顾此失彼。” 闻言，安德烈一怔，刚要反驳些什么，却倏地反应过来，瞪着眼睛道：“你早知道不是我做的，你在耍我！” 连笑微微偏过头，但笑不语。 她可没让他眼巴巴冲到市场去嚷嚷。 每个新市场里都有她安排的人，即便没有安德烈解围，当时只要她一声令下，汉森也绝对没有活路。 好比后来安德烈送她的手枪。 安全措施之类的东西，她从来都不会少。 “哦，你肯定是看我压力太大，故意逗我开心的。”安德烈拿她毫无办法，只能瘫在椅子上自言自语，“不过新来的小弟确实太松散，也该找时间修理一下了……” 不然时间长了，都不晓得他的厉害了。 关于安德烈的事情，连笑没有多嘴，今天这一出，不过是给他提个醒罢了。 眼见车子即将开到别墅区，耸立的四层洋楼近在眼前，连笑才忽地想起来。 “听说你家今天有派对，我过去恐怕不合适吧。” 而且安德烈已经有一位美丽的女伴。 可一提起这个，高大男人又狠狠揪了把头发，那力道像是要把自己薅秃了。 “你别提这个了，还不是因为赫莲娜那个女人。”安德烈一副生无可恋的疲倦模样，“她就像个疯子，自诩我女人的身份，一个月要开20天派对，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她跟我的关系。要不是我需要她当翻译，我立刻就想把她赶出别墅。” 第223章 我跟你们一起去 “翻译？” 连笑微微侧目，疑惑道。 “啧，就是接下来要开发的地段在一个工业区里，负责人是个长期在M国学技术的古板老头，听不懂俄语，这事儿挺麻烦的。”安德烈坐直身体，一五一十把事情说了一遍。 虽然连笑从未干涉过他这边的事务，但也知晓100个市场商谈下来的难度，随着身份地位提高，能够啃下的骨头越大，所要面临的问题也便越多。 “所以你找了外援，想讨负责人欢心。”她只思忖片刻，便明白了对方的心思。 安德烈也没遮掩，直接道：“嗯呐，你也知道，要从风俗街找一个会外语的女人难度有多大，这个赫莲娜除了骄纵一点，办事倒不含糊，几次跟老头接触下来勉强还能搭上话。” 所以脾气暴躁的安德烈才隐忍至今。 对于生意上的事情，连笑也秉持着慎重的心态。 她想了想，沉吟道：“下次会面在什么时候？” “今天晚上，怎么了？”安德烈还在盘算又要穿该死的礼服。 冷不丁却听身旁少女来了一句，“我跟你们一起去。” “啊？” 此时车子已经抵达别墅门前，豪华大气的洋楼里有一整面落地窗，里头歌舞升平，充斥着各种男女来回穿梭的身影，留声机里的音乐隐隐绰绰飘扬出来。 连笑推门下车，冲着车里还在发愣的安德烈微微一笑，“看来得叨扰你跟赫莲娜小姐一段时间了。” 她嘴上说着来客的礼貌话，脚步却无比从容。 纤细的身影走在灿烂的阳光里，干净又漂亮。 安德烈眯起眼睛，凝视了一会儿，英俊粗犷的面容神秘莫测，内心有一种隐秘的雀跃在升腾。 少女什么都不懂却非要跟着去，难道是她…… 别墅主人的车辆回来，自然备受瞩目。 自诩女主人的赫莲娜在一众人的簇拥下，没有选择去门口迎接，而是高傲地扬着下巴，站在落地窗前，身上穿着最名贵的华服，手里端着最顶级的香槟，等着属于她的男人回到身边。 可是…… 该死的，那个从下车的女人是谁？ 为什么她能跟安德烈一起坐在后头，高大英俊的男人随后跟着她的步伐并肩而行，垂眸时眼底的温柔又是怎么回事！ “赫莲娜小姐……”旁边有小弟窥见她青筋暴起的手背，暗自吞了下口水，小声道：“那个就是早晨我去接的连小姐，听说是老大的合作伙伴。” 这也是新人，如今几乎认定了赫莲娜是新嫂子。 闻言，赫莲娜眉心才一松，隔着老远将少女上下打量一遍后，傲然地挺直腰背，嗤笑道：“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罢了，像安德烈这样勇猛的男人，才不会喜欢那副干瘪的身材。” “是是是，哪能跟您比。” 几人评头论足间，门外两人已经进了玄关，立在门前的下属放下酒杯，上前恭敬垂首，“老大，连小姐。” 因为晚上要去赴宴，原来的老人也纷纷赶回来。 他们是下属中的领头羊，站在最前边，后边的新人们自然也没看到几人对少女异样的态度。 第224章 商品与情敌 安德烈平日里跟弟兄们都糙习惯了，搬进别墅后更是忙着生意上的事情，对于装修布置一窍不通。 但也绝对无法忍受整间屋子镶金贴玉，搞得像暴发户一样的品味。 于是在抬眼瞧清楚眼前景象后，脸色便不由得阴沉下来。 “你们继续。”他暗自深呼吸几口气，才压下火气，摆摆手让他们随意，旋即低声对少女道：“我们楼上谈。” “……好。”连笑也被土豪气息震惊得够呛，为了防止眼睛受伤，还是决定早点离开为妙。 正当两人要往楼梯走时，一双带着金色绣线手套的胳膊却按在扶手上。 赫莲娜梳着高高的发髻，端着香槟，斜飞着眼角笑道：“亲爱的安德烈先生，连小姐难得来一趟，怎么都不尽地主之谊，好好邀请她喝一杯呢。哎，我就说家里没有女主人，靠你们几个大男人是不行的……” 她说得体贴温柔，眼角眉梢却跟妖精似地勾着安德烈。 连笑一边围观一边赞叹：男人的眼光果然不差，这种既妖娆又良家的气质，确实无人可挡。 这个商品选择得很恰当。 这般想着，她脚下微顿，在安德烈出声拒绝前主动道：“倒是我不懂礼数了，既然赫莲娜小姐诚邀，我应该留下来喝一杯的。” 顺便考察一下具体商品价值。 安德烈也不知想到什么，神色有些微妙，竟也没再开口。 留声机的圆舞曲换到下一首，赫莲娜顺势就挽住了安德烈的胳膊，撒娇道：“亲爱的，今晚要出席晚会，你陪我练练舞步吧，免得到时候出错了。” 她搬出工作的理由，即便男人再抗拒也不得不从。 从安德烈隐忍的表情上看，这应该不是第一次被使用这种伎俩了。 有点心思。 连笑如是想着，接着便从一旁侍从的托盘里拿着一杯酒水，站在高脚圆桌旁静静观看着舞池中的一切。 只是看着看着，原本舒缓的眉心却微微皱了起来…… “嘿嘿，嫉妒到要发狂了吧？”没等她反应过来，身旁就传来一道贱兮兮的嬉笑。 连笑扭过头，认出来人是早上去火车站接她的抽烟男。 此刻对方歪歪斜斜靠着桌子，面色微醺，凑过来冲她低声道：“别装了，我看杯子都要被你捏碎了。但你也要看清楚，赫莲娜小姐比你美丽，身材比你好，只要有眼睛的男人都会选择她，不会要你的。你看，老大正搂着她翩翩起舞呢，看到她那幸福的眼神了吗……” 对方嘴里的酒气熏得人不适。 连笑微微偏头，正好看见舞池中赫莲娜在跳贴身舞，隔空朝着她抛来一个挑衅的眼神。 她皱了皱眉，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 下一刻，一只手却忽地搭上她的肩头，耳畔传来缓慢暧，昧的语调，“老大不要你了，不如跟着我，楼上有空房间，我保证能让你欲仙欲……” 哗啦。 一杯酒水猛地迎面泼上男人的脸，打断那张臭嘴里继续倒腾出来的话语。。 客厅里本来就有无数眼睛盯着这边，见状纷纷惊愕地停住了动作。 第225章 学学规矩 舞池的节奏被中断，就连赫莲娜都吃惊地看着这一幕。 所有人都知道，安德烈最重视一起打拼的兄弟，所有能进别墅参加派对的，几乎都是往后有可能成为他左膀右臂的人。 赫莲娜再骄横，也得给这群手下三分薄面。 可少女，却当众泼了安德烈手下一脸酒。 人群自觉散开一个圈，绝大多数新人都秉持着看好戏的心态，已经能脑补出少女被打成猪头丢出别墅的画面。 毕竟别说是她了，就是赫莲娜私底下被吃了豆腐都得忍着，凭这么一个华夏丫头还敢放肆？ “她……怎么能这么无礼呢？” 赫莲娜状似害怕地窝进安德烈怀里，用着男人绝对听得到的声音细细说道。 后者虽然没有说话，但绷紧的下颚线正显示着主人蓬勃的怒气。 “你他妈竟然敢泼我？！”那头反应过来的男人狰狞着脸色，一副恨不得把少女生吞的模样，他简直气疯了，在众目睽睽之下丢脸，一心只想找回场子，说出的话也越发难堪，“你个臭表子在这里装什么清高，老子看得上你才让你爬床，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扒了你，让大家伙一起上！” 砰。 桌子被男人一脚踢飞出去，他伸长胳膊抓向少女。 而少女竟是不闪不避，像是被吓傻了一般，直挺挺就杵在原地，只是仔细去观察，便会发现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此刻深沉得吓人。 咔嚓一声细微的脆响，右手里的高脚杯被生生折断。 她也是头一回在大庭广众下被如此践踏辱骂，男人当真是戳中了她所有的死穴。 正当她抬起手，眸中闪现出惊人的戾气时，斜道里却是冲出来一道人影，冲着男人就是一脚。 “嗷！” 那一下正中关键部位，疼得男人收回手，转而捂住自己的裤，裆，当即软了下去。 没等他喘上气，便听到头顶啐了一口，熟悉的暴怒声传来，“瞎了你的狗眼，连小老板都敢动，我看你下半生用不着女人了。” “杰克……先生？”男人迷糊地睁开眼，看到出手的人是别墅的二把手，经历剧痛的脑子这才慢慢转动…… 杰克是安德烈最好的兄弟，几乎是代表他本人的第二交椅…… 而如今他出面维护少女…… 那安德烈的意思是…… 嗡地一声在脑海中炸开，直到此刻，男人才意识到，以往某些传言可能出现了巨大的偏差。 而这种偏差，是致命的。 随后，在众人惊愕的神色中，杰克以及其他老人围上前，竟也没事先知会安德烈，直接对着连笑便请示道：“连小姐，你想要如何处置，由我们代劳就好。” 连笑站在洒满阳光的落地窗前，右手还捏着锋芒璀璨的杯脚，闻言却是轻轻笑了。 那笑容里，却藏着深深的冷意。 “这是今天第二回了，看来新人是该学学规矩。”她向来奉行事不过三，也极为厌恶被一件事情反复纠缠，既然如此，她把玩着杯脚，有璀璨波光从眸中划过，使得悦耳的嗓音都带上了破碎感。。 “那就要他的舌头跟一只手吧，也当给大家助助兴。” 第226章 嫉妒 夜里七点半，黑色轿车停在门前。 赫莲娜裹着身上的披肩，再一次想起下午遗留在别墅里那一滩骇人的血迹，只觉得今晚似乎格外冰冷。 自从前苏解体后，整个地区都动荡不安，烧伤抢掠是常有的事情。 即便在风俗街，也时常能听到街头巷口传来的打砸叫嚷声。 但她从来没有如此直观地面对过，真正的混混处置人。 那种撕心裂肺的惨叫，支离破碎的血腥画面，明明早上还去接她，在车上谈笑风生的男人像块破布一样被丢到大门外，足以想象在无序的社会里，接下来他即将面对的人生是多么惨淡。 哒哒哒。 细跟小皮靴踏在大理石阶梯上，声音清脆。 赫莲娜浑身一僵，回头望过去，见到一对男女从二楼款款漫步下来。 高大伟岸的男人换上燕尾服，梳往脑后的发丝露出英俊的面庞，他正微微低头同身旁的人说话。 而少女依旧是那身简单的白色藕荷边衬衣跟黑色背带裤，一头及腰的黑色长发披在肩头，巴掌大的小脸白皙秀丽，甚至比她的浓妆还要更加精致三分。 “生气没有必要，教训过就算了。”她边走边道：“安德烈，你现在是商人，手上沾染人命的事情还是要避讳着点，不要被人抓到把柄。” 语气淡定而从容。 一心想赔罪的安德烈闻言也只能遗憾地点头，表示是自己的疏忽，让她有了糟糕的体验。 少女垂眸一笑，安静自如的模样，完全看不出几个小时前那一出血腥残忍的助兴节目是她的主意。 赫莲娜心中一边生出恐惧，一边又止不住地嫉妒到发疯。 没有战争之前，她也是家境富裕的千金小姐，从小学习外语，乃至于流落风俗街，出卖灵魂，她也总是不甘心于这种落魄的日子。 直到遇到安德烈，那个从妈妈桑手里将她赎出来的男人。 她以为自己的人生会从此改变…… 可是，为什么会有连笑，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原本就该属于她的！ 察觉到她的目光，楼梯上的两人微微侧目，随后又移开视线，视若无睹般出门上了车。 “今晚主题依旧是新市场的开发权，价格可以再放宽，务必要撬开对方的嘴。” 赫莲娜在副驾驶座上，听到吩咐后咬了咬牙，低声屈辱道：“是的，安德烈先生。” 唯有在这种时候，她才能强烈感觉到自己是一个工具。 以前只觉得男人都是本性逐利。 如今看来，如果换成连笑，境遇该是不同的。 但那又如何！ 赫莲娜暗自捏紧手心：她偏要往上爬，连笑能成为安德烈的伙伴，那她也可以！ 晚宴安排在市中心一处高档的城堡，专门接待贵宾与要员，每天像安德烈之类前来寻求机会的人如过江之鲫。 所以门口服务生在见到他携带两名女伴时，颇有些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祝先生今晚好运。” 安德烈没回话，只随着人潮登上电梯抵达五楼的宴会大厅。 今晚有一场拍卖会。 他们的目标人物加勒特是全场最瞩目的贵族。 第227章 加勒特的机会 加勒特是战争前的老贵族，后期经历洗礼，又因加勒特在科技方面的突出贡献，在一众没落的老贵族中反而愈发显赫。 如今，加勒特归国效力，坐拥边界大片土地的使用权，可谓是富可敌国。 “不缺钱的人最难办，关键还是一个文化人。”安德烈在一边嘀咕，显然是在对方面前碰过壁，所以识相地没有随大流凑过去，想想又不甘心道：“文化人肯定也爱耍流氓。” 他就不信美人计不行。 连笑端着一杯甜酒却没喝，闻言颇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看来让安德烈收起拳头说话，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不过…… 她抬眼看向不远处，被围在人群中间的加勒特，微微蹙起了眉头。 加勒特已经五十岁，头发花白，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精神却矍铄，行动间步伐稳健有力，西装礼服整理得一丝不苟。 与人群中欢声笑语的男男女女显得格格不入。 “或许不该让赫莲娜去……” 她看着已经挤进去的妖娆身影，呢喃出声。 而赫莲娜正巧转身，冲安德烈比了一个OK的姿势，信心满满的模样。 接着，她便凭借着语言的优势，在一众莺莺燕燕里顺利与加勒特进行交谈。 “情况看起来不错。”安德烈像是松了一口气。 连笑垂眸不语。 十分钟后，那头加勒特开始移动脚步。 二十分钟后，赫莲娜依旧紧跟着对方，可丝毫没向这边靠拢的意思。 “怎么回事，她在搞什么？”安德烈渐渐察觉出不对。 那边，赫莲娜也是急得额头冒汗。 “加勒特先生，我们是真的想合作，无论多高的价钱都可以接受，甚至您想要其他好处也可以提出来的。” 仗着没人听得懂外语，赫莲娜丝毫没有遮掩声音，就这么一直追在对方后头。 可加勒特却一直冷冷淡淡，可有可无的敷衍态度让人抓心挠肺。 赫莲娜一时心急，竟是一咬牙，直接脚下一拐，“哎呀！” 她嘴里发出惊呼，整个人却精准无比地扑到了加勒特的后背上。 现场有一瞬间的寂静无声。 加勒特脚步一顿，终于转过身来，镜片后眸光晦暗不明，“你真想跟我谈？” 赫莲娜心中一喜，贴得愈发亲热，娇声道：“对呀，希望加勒特先生能给一个机会。” 加勒特没有动，垂眸仔细端详着怀里女人妩女眉的面容，然后抬手一指，“如果你能陪我跳到音乐停止，我就答应你的要求。” 跳舞！ “没问题！”赫莲娜想也不想，直接一口应下。 她自认跳舞是自己的强项，于是压根没朝舞池看过一眼。 加勒特也如王子般，在万众瞩目中牵起她的手，款款走进舞池正中间，头顶璀璨的灯光打下来，几乎令她迷醉，仿佛自己是一个公主的。 但很快地，音乐声响起，周围一对对舞伴翩翩起舞，她正要朝着对方贴过去的身体猛地一僵。 不对。 这不是火辣的舞曲。 不是靠随意扭动身姿，吸引男人目光就可以的。 加勒特已经摆好舞姿等着她的配合，见状冷冷问道：“怎么，你连华尔兹都不会跳吗？” 第228章 裤子与自由 华尔兹优雅的乐曲点缀着高级的燕尾服。 尽管没有纸醉金迷的装修，也依旧足以让人品味到贵族阶层独特的高雅与尊贵。 一头雪白发丝梳理在脑后，穿着得体燕尾服的加勒特给予了赫莲娜犹如灰姑娘变身公主的错觉。 但也仅仅只是错觉。 在古典乐声响起那一瞬间，加勒特垂眸撇过来的嘲讽视线，让赫莲娜难堪得涨红了脸。 “先生……” 她手足无措地在舞池里接受众人探寻过来的目光，恨不得踩着高跟鞋立刻逃离。 可加勒特的手臂却结实有力地钳制住她，冷漠道：“怎么，雇佣你的人连最基本的礼仪都没教会你，只会用廉价的身体去完成交易吗？” 没错。 赫莲娜本来就是一个出卖灵魂挣取金钱的人。 在风俗街，更加粗鄙的言语都听过。 可明明眼前的人优雅又高贵，连半个脏字都没有，却令她有种被丢在大街上接受众人审视的羞耳止感。 她面色惨白，正当要回头冲远处的安德烈求助时，身后忽地传来一道熟悉清越的声音。 “加勒特先生，在舞池里争执可不是一个绅士该有的举止。” 流畅的英语带着清浅的笑意，不高不低，正好让前方两人听到。 赫莲娜闻言，转身愕然地看着来人。 黑色长发披肩，独属于华夏人的黑色瞳孔与五官在整个宴会厅里尤为醒目。 “连笑，你怎么会……”英语，还说得那么好？！ 赫莲娜张着嘴，满面的不可置信。 要知道如今战争刚过，华夏的情况并不比E国好上多少，听闻少女是农村独自来边界打拼，看年纪估计连高中都没上过。 可是，对方刚刚那一口带着伦敦口音的英语是怎么回事？ 不消说她了，这会儿连匆匆赶来，落后几步的安德烈都惊得瞪大了眼珠子。 卧槽，她不是只会俄语吗！ 两人同款震惊的脸颇为戏剧化，倒是衬得真正对话的一方平静得怪异。 加勒特微微扬眉，高傲的眼睛吊起，俯视着身形格外娇小的少女，冷嘲道：“宴会厅连你们都能进来，显然这里也不需要绅士，这位不穿礼服的小姐，你的着装让你失去了说话的资格。” 老贵族们挑剔的宴会标准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少女也不恼，依旧从容地保持微笑，微微颔首轻声解释道：“想来加勒特先生是归国太久没有注意到新时代的潮流，如今累赘的蓬蓬裙已经成为过去，女性的新思想是裤子与自由。相信我，穿着这套衣服，跳起舞来会比您的燕尾服更加潇洒。” 她拍拍裤子，动作自然又洒脱。。 “裤子与自由……”加勒特仿佛是听到了什么新鲜词汇似的，喃喃自语，视线再次落到少女身上仔细打量，这才发现对方身上的服装确实很新潮，思索片刻后，他忽地嘴角嗤起一抹笑，“就冲你这句话，我也得看看你的舞姿有多么吸引人眼球。这位东方小姐，我愿意再给你们一次机会，跟我跳完音乐，合作还有再谈的可能。” 第229章 斗舞 赫莲娜蠢，自以为扭几下就登得上台面，连笑却从一开始就看出了问题。 一个人骨子里的涵养跟高低贵贱都是一出生就注定的。 当年为了进入职场，向上竞争，连笑常年往返于培训学校，学习社交礼仪，至今也只能算是装模作样学了三分。 所以在看见加勒特的时候，她就觉得赫莲娜搞不定。 果不其然。 “蒙得加勒特先生抬爱，能与您共舞是我的荣幸。”连笑足尖后点，行了一个标准的淑女礼仪，尽管没有宽大的蓬蓬裙作为遮挡，但她的举止也一点都不轻佻浮躁。 加勒特眸中兴味更浓，取下指尖的白色手套，弯腰牵起了她的手。 两人动作自然地走到一起，男士搂腰，女士搭肩，在华尔兹悠扬抒情的乐曲中缓缓踏出步调。 安德烈趁机将狼狈的赫莲娜领到一旁。 此时不止舞池，连场边游走交谈的人们都纷纷侧目，看着一身怪异装扮的少女与古堡最为刻板高贵的加勒特跳舞。 “哎呀，真是丢死人了，怎么会有淑女穿着裤子跳舞的。” “就是嘛，没有漂亮的裙摆，看上去就跟男人一样。” “华夏女人都这么不懂规矩的吗……” ……场边撑着扇子，先前没有得到加勒特邀请的一众名媛们纷纷惊呼出声，恨不得将嘲讽刻在脸上。 成功脱离尴尬境况的赫莲娜此时既庆幸又嫉妒。 一方面她是托了连笑的福才逃过一劫，本该心存感激，兼之谈判加勒特也是她的工作。 可另一方面她又忍不住酸葡萄心理。 她敢打赌，在场诋毁的女人里绝大多数都是得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 因为加勒特是宴会的主人。 他早年留洋，酷爱M国的交际习惯，所以宴会往往舞曲到甜点都参照了M国传统。 许多名媛为了宴会上不出丑，提前好几个月就去学舞蹈跟甜点知识。 尽管如此，许多人依旧不敢轻易下场。 她们原本以为，场上获得殊荣的华夏女孩也会很快败下阵来，落荒而逃。 可随着华尔兹圆舞步缓缓结束，第二曲目探戈的切换，少女竟是步伐坚毅地跟上了节奏。 哒哒哒…… 黑色小皮靴在地板上踏出规律的鼓点，热情的探戈下，少女长发飞扬，黑色西裤踏出去的步子更像一把尖刀，朝着燕尾服的绅士步步紧逼。 “天，他们是在斗舞吗？！”有人看出门道，低呼出声。 而更多的人越看越是挪不开视线，全身心都被璀璨水晶灯光下，少女那犹如锋芒里淬了火的面容所吸引。 那是一种冷淡的美，高贵而不屈，黑白相间的服装尽管没有燕尾服的利落，却潇洒自在，可以轻松驾驭各种乐曲的切换。 第三曲爵士时，连加勒特都目不转睛盯着旋转起来的荷叶边，惊叹道：“真是巧夺天工的设计，这是最适合狂放爵士的衣服，能开出世界上最绚丽的花朵。美丽的东方小姐，能告诉我，这衣服是哪位名师出品的吗？” 他要将燕尾服也点缀上荷叶边。 少女旋开舞步，在不远处回眸一笑，道：“加勒特先生，很高兴得到您的肯定，如果你同意开放新市场，那么很快就能看到这些衣服，因为这是我的作品。” 第230章 加勒特的条件 加勒特一愣，旋即便什么都明白过来了。 “哈哈哈。”这位严谨的老贵族第一次在宴会上露出不合时宜的畅快大笑，望向少女的眼眸中也终于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这就是你的裤子与自由？哈哈，美丽的东方小姐，你绝对是最精明的商人。” 足够狡猾。 却并不令人讨厌。 这是独属于少女的魅力。 在最后一个舞姿结束中，加勒特绅士地牵起少女的手，款款离开舞池。 来到安德烈面前，对方显然也认出他来，雪白的眉峰挑起，戏谑道：“你该庆幸自己今晚带了一位正确的外援，而不是继续用低劣的诚意来跟我谈。” 意外的，用的是一口流利的俄语。 在场几人皆是一愣，谁都没料到传闻中听不懂俄语的加勒特竟然精通母语。 所以…… 安德烈想到先前自己下意识咒骂对方的话被听到，顿时脸黑成了铁锅。 站在旁边的赫莲娜面上也是阵青阵红，被贴上低劣标签的她更加难堪得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呵呵，看来我已经通过加勒特先生的第一关了。”连笑在一边轻轻笑道：“那么接下来，不知道您是否愿意跟我们谈谈合作的事情？” 从第一眼见到这位老贵族开始，她便清楚，对方并不是传闻中那般古板变通的人。 相反，对方极为善于设置陷阱。 语言便是加勒特给大家的第一道关卡。 如今，他大方放行。 安德烈也不蠢，接到暗示后立刻调整好状态，低声道：“三楼我已经准备好包厢，我们可以……” “不必了。”他的话没说完，加勒特便抬手打断，语气闲适而从容，“生意上的事情我不感兴趣，钱我也不缺，你们要开市场便去吧，我只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安德烈没有掉以轻心，皱着眉生怕对方提出更加难办的要求。 岂料对方手指一伸，冲着连笑那边道：“以后我的衣服必须有她来全权负责。” 额。 安德烈当时好险没被噎到。 他是怎么也没想到，对方这么风，骚。 连笑也捂着唇，抖了抖肩膀，隔空朝着对方比了一个OK，“我保证会让您成为最新潮的贵族。” 加勒特勾勾嘴角，眼神中流露出满意之色。 直到走出古堡大门，门口服务生递上钥匙，看着失神的安德烈，不由得安慰了一句。 “先生不要灰心，听说这次宴会的主人很挑剔，或许下次准备好，您便能达成心愿了。” 服务可谓是周到又体贴。 可安德烈的神色却很是诡异。 加勒特很挑剔，这点他比谁都清楚，但是—— 能这么轻而易举一分钱不花就签下新市场，他愿意再来十个挑剔的贵族！ 服务生看着他嘴角的弧度越咧越大，生怕他是受了刺激，最后目送几人离开时目光还满含担忧。 夜风吹过古堡，隐隐还能听到远去车厢里传来爽朗的大笑声。 “哈哈哈，连笑，你简直太神了！” 安德烈发誓，寻找到连笑作为合作伙伴，绝对是他做过最正确的事情！ 第231章 试衣 其实连笑也没料到，加勒特的要求会如此简单。 几套定制衣服便赢得了后头几十个市场的任意开发权，往后再也不用纠结当地高层的贪婪胃口。 因此，为表达诚意，第二天连笑便联系上加勒特的助手，带着十几套新出的样衣前往古堡。 加勒特的住所就在宴会地点后头——一间极为偏僻的实验室。 “请稍等，主人还在忙碌，您可以坐在沙发上喝咖啡，但请不要随意触碰屋子里任何发电的物品。”男助手进屋后，很是熟悉地先行嘱咐一遍。 客随主便。 连笑窝在窗台前一张小圆桌旁。 咖啡瓷盏很高级，咖啡的味道也十分正宗醇厚，阳光正好，窗外风景也不错，就是…… 连笑看着偌大房间里密密麻麻遍布的电线，还有自己小得可怜的位置，不由好奇地打量起四周。 加勒特留洋M国硅谷，据说战争时对E国做出巨大贡献，至今退休还醉心于研究。 想来，他擅长的应当是信息技术类别的。 约莫半个钟头后，房门紧闭的屋子里才响起脚步声。 加勒特抓着一头雪白蓬松的头发，夹着拖鞋跟香烟走出来，正好与连笑对上眼。 “咳咳。”他猛地呛了一口，一边剧烈咳嗽一边快速把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同时对助手呵斥道：“你怎么不提醒我客人已经到了。” 说话间，他还背着身在整理一头乱发。 连笑幽幽抿了口咖啡，心想全天下的技术宅果然都是异曲同工。 “加勒特先生，早上好。”好在没让他窘迫太久，连笑起身颔首，并且将袋子拎起来道：“今天我是来找您试衣服的，希望没打扰到您。” “哦，没有的事，我已经预留好时间的。”略过自己醉心工作忘记客人的疏忽，加勒特又恢复了彬彬有礼的模样，两人客套一番后，开始进入主题。 “哦，这套衣服真是我见过最新潮的。” “这是华夏的丝绸吗，这布料穿起来真舒服。” “想不到连小姐速度这么快，你的手艺更是巧夺天工。” …… 一旦进入贵族的换装时间，宅男加勒特的风骚属性便再也压制不住，十几套衣服轮番换来换去，站在镜子面前就挪不开脚了。 末了，他更是幽幽叹道：“连小姐的设计居然拿到市场卖给平民，真是暴殄天物啊。” 对于这种贵族天生的优越感，连笑不置可否，只是一边记录尺寸一边道：“这些还不是最终成品，有些尺寸不合适的地方我会拿回去修改，这些设计也会成为您的专属，不会出现在市场。” 所谓高级定制，其实就是讲究独特性。 这也是市场营销策略的一种。 加勒特显然也很满意这种安排，最后将款式全部订下，又热情地邀请连笑共进午餐。 午饭也是在屋子里吃的，对着一地电线，加勒特没有任何不适，依旧如履平地。 连笑便略显局促，跨过无数电线后坐到餐桌前，松了口气的同时下意识提了句，“加勒特先生怎么不用一个插排，这样散着电线很容易造成短路。” 第232章 无心插柳 连笑素来喜爱干净利索，当年在公司同宿舍的同事就曾经被她指点过收纳技巧。 如今也不过是随口一说。 然而…… “插排？”餐桌主位的加勒特一脸茫然，“那是什么？” 糟了。 连笑几乎在瞬间就意识到，自己嘴太快说漏了。 她没正经了解过插排的历史，但看对方表情，明显东西还没出现在这个时间。 “额，那个，我说的是……” 她正绞尽脑汁想把话圆回去，那头的加勒特已经一拍大腿，“你的意思是，做一个中转承载器，把线路集中在一起，减少中间电线的使用长度跟端口？不，不止这样，最好这个承载器要能移动的，这样就能保证在机器运作时，减少干扰！太好了……这个构思实在是太好了，我要立刻把东西画出来……” 说着，这人已经起身，一头扎进了实验室。 刷刷刷……没关上的大门里传来笔触快速划过的动静。 连笑从头到尾张着嘴，一边佩服天才的脑子就是能一句反三超级变态，一边又惊叹加勒特对心爱事物的疯狂着迷。 只是…… 她回头瞅着一桌子饭菜，顿觉好笑，“看来午餐也要独享了。” 不得不说，上流贵族的餐点除了精致，味道也是顶级的。 酒足饭饱，连笑正思索着是不是跟助手打招呼先走时，却见加勒特抓着一把稿纸从房间冲出来，一下拍到她跟前，“我画出来了，你看看是不是这样，还有没有需要修改的地方？” 面对如此灼热的视线，连笑吃人嘴短，也只好硬着头皮接过，回忆着公牛插排的样子，略微说了几处。 加勒特听得直点头，“好，我这就给那边的人打电话，稍等。” 那边的人？ 连笑一愣，旋即反应过来，看着对方在客厅拨号座机，然后迅速吩咐让人上门取件。 等人再次踱步回来，连笑脸上的表情已经有些僵，“您这是让人去生产了？” “当然。”加勒特答得理所应当，还骄傲地加了一句，“我的命令，国，防部不敢怠慢，很快就能见到成品。” 连笑：“……” 对不起那位插排鼻祖，我真不是故意的。 “诶，连小姐思维很灵敏啊，不知道有没有兴趣做信息方面的技术，我总觉得你可以做得很好。” 加勒特还在旁边感慨插排的伟大创造性。 连笑却忽地想起一件事。 80年代的华夏连电脑都没普及，互联网更是一片空白，那些将来叱咤风云的人物还尚未出现。 那她是不是可以……有机会在这块巨大的蛋糕上分一杯羹？ 她向来是个敢想敢做的人，当即心思转动间已然有了主意，抿了抿唇如实道：“我是乡下来的，并不懂计算机技术，但我有兴趣，不知道在允许的范围内，加勒特先生可否收我为学生，指导我？” 眼前就有一位留洋归来的计算机信息大牛，她觉得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就不知对方是不是愿意接受。 连笑屏住呼吸，微微有些紧张。 “哈哈。”加勒特两条雪白的眉毛却飞起来，朗笑出声，“这有什么不可以的，我退休后周围就全是不懂计算机的笨蛋，我可巴不得有人跟着一起探讨计算机的世界。” 第233章 改变世界 连笑当然不可能接触到E国顶尖的防控技术，她也自认不是天才，没那么大的野心。 加勒特收下她当学生后，也只当她是普通的助手杂工，在扔过来一本计算机C语言后，冷冷来了一句，“背熟之前，你不能碰机器。” 至此，苦逼的网瘾女青年就这样远离了键盘，进入了挑灯夜读的高考模式。 “我的天，这么厚一本书全部要背下来，那得多累啊，写的还都是洋文。”偶尔桂花进来送宵夜，总能被书案上密密麻麻的无字天书给吓跑。 连笑无奈地揉揉眉心，在头顶昏黄的光线里苦笑出声。 这要是洋文还好办，起码穿越前她还上过夜校。 可是编程书……C语言对她而言也算得上是无字天书了。 不过书本是加勒特上学时用过的，里头详细做好了笔迹跟注解，也是极为难得的学习资料。 所以连笑学起来也格外认真。 如此一两个月过去，就连安德烈也察觉到异样，百忙之中抽空走了一趟小院，却是连少女一面都见不到。 “小老板正跟着加勒特先生学习那个什么叫计算机的东西，听说是个很厉害的大家伙，最近成天待在实验室，把人都熬瘦了。”小院只有桂花一个人留守，嘀嘀咕咕就把事情交代了，还说市场那边暂时顾不上处理，让安德烈全权负责。 安德烈随意看了眼样品，便领着人走了。 回去的路上，他一直思索着计算机的事。 近来跟几个官方的高层吃饭，也偶尔能听到相关方面的消息。似乎是技术超前的M国那边研制出来的大机器，目前正准备推入国内市场。 少女向来无利不起早，这回主动接洽，难道也想参与一份？ 想到这里，他低低沉吟道：“去找找哪里能买到计算机，送一个到小院里。” “是。”前排手下应道。 自打上回别墅一行后，众人总算见识到连笑的地位，新晋的下属们第一要则就是将关于连笑的事情作为第一要务处理。 而另一边的连笑也总算摸到了传说的计算机。 她第一次踏进实验室，就被满面运行的黑色机器震惊到失语。 传说中计算机初代是一台超级大的运算器，固定在M国有专家看守。 那么眼前的大家伙，估计就是那一台初代模型的缩小版，同时也是拥有最为齐全代码的机器。 “当年所有人都不懂这东西，我一意孤行花费巨资打造这台计算机，因此被勒令提前退休。”看着少女满目感慨的神情，加勒特也微微有些动容，回忆起往事，语气似悲似喜，“但是我有预感，未来这台大家伙会给人类带来巨大的惊喜。” 惊喜。 “不，不只是这样。”连笑摇摇头，缓缓走近，将手放在冰冷的金属外壳上，轻声道：“它将改变整个世界。” 将世界带入新的纪元。 加勒特微微一怔，心口仿佛被重锤击中，久久不能平静，他也同样颤动着双手抚上黑色外壳，眼眶已然湿润，“对，它的未来将是一场新的革，命。” 而他们，终将有幸见证。 第234章 京大 盛夏。 7月18号。 这一天的京城里，最为热闹的地方莫过于京城大学。 一大清早，校园大门对外敞开，校道门口两旁放满了亮眼的黑色轿车，其中代表官车的奥迪100也不在少数。 一些千里迢迢赶过来的农民工人偶尔在保安亭休息，总会偷偷欣赏上一两眼，旋即抓着简朴的衣裳一角默默低下头去。 “诶，这京城就是不一样，买瓶水都比乡下贵些。”有人刚从小卖部出来，手里握着一瓶水给一家子喝，边喝边嘀咕。 旁边有老乡为活跃气氛，附和道：“那可不，昨晚俺们睡觉的旅馆就得十几块钱，房间还忒小，几个人都伸不开腿。” 说归说，周围人在炎炎烈日下，依旧满怀笑容。 因为—— “诶，妹子，你一个人来的？家里是谁在京大毕业啦？”隔壁坐在石栏上的中年妇女看见角落里孤零零的少女，上前搭话道：“我家娃是学教书的，拿了毕业证就能回家当正式老师了，听说专业可吃香了，你家亲戚嘞？” 女人粗糙的双手跟浓重的口音都表明，全家供出一个大学生已经使出了洪荒之力，如今毕业，回乡还得放鞭炮庆祝。 于是言语之间，少不得有些得意炫耀。 穿着棉麻连衣裙的少女闻言，乖巧道：“我家里太远，就让我一个人来接二哥毕业，他学的专业……我也不太清楚。” 她支吾了一句，含混过去。 “哦哦，那你家里也够心大的，只让你一个小姑娘来接，没事，要是你家二哥没找到好岗位，我待会同儿子说说，再跟校长说说。”中年妇女当她年纪小，不懂专业很正常，倒是开始滔滔不绝说起自家儿子的优秀成绩，以宣泄内心膨胀的喜悦。 少女只静静听着，偶尔露出一两个捧场的笑。 不一会儿，保安亭里开始有人喊学生名字，对应的学生家长上前领取地址跟号码牌进入。 除了开车过来的人家轻车熟路不需要导航外，远道而来的农民工人们多数头回到京大，以防他们乱走乱窜，所以需要集中在保安亭核实身份才可通行。 “连晓东！” 小窗口里喊出下一个名字。 中年妇女话到一半就看见少女站起来，朝她微微颔首，“婶子，到我了。” “哦，那你去吧。”中年妇女愣愣地，还有些意犹未尽。 连笑走到窗口前，俯身表明了身份，正要伸手去拿号码牌，却忽地听见办事员‘咦’了一声。 “你是生物系连晓东的家属？”办事员反复确认后，突然从保安亭里走出来，主动跟连笑握手歉意道：“连晓东同学目前是教授的得力助手，宿舍也早搬到教师楼里去了，这里过去很远，早早就打了招呼要派三轮车接你过去的，是我疏忽了。” 连笑也没想到有这茬，心想自家二哥读书还有关系网，一边摇头道：“没关系。” 旋即，办事员也立马招呼同事，用平时接老教授的三轮黄包车把少女送走。 直到摇晃的黄包车消失在众人面前，坐在石栏上的中年妇女几次张张嘴都没发出声音来…… 第235章 二哥毕业 京大作为百年老校，占地面积庞大，四处可见的苍天古树郁郁葱葱，亭台楼阁每一处都充满了书香气。 因为轿车禁止通行，所以校内提供了人力黄包车服务，平时免费拉载年迈的教授，像今天的开园日则会收费接送学生家属。 前头百年老校牌匾已经围聚了不少学生手捧鲜花在拍照，绕过教学楼，树木愈加葱郁，人影也渐渐稀疏，环境深幽处，就是一栋栋风格建筑迥异的教师宿舍楼跟各种研究实验室。 “小姐，生物系教授的实验室就在这边。”黄包车停在一处宽敞的石阶前。 “谢谢，您辛苦了。”连笑弯腰下车，手上拎着保温桶，远远瞅见一群身穿白大褂的学生站在一尊雕像前拍集体照。 其中一名青年回头望过来，当即脸上洋溢出灿烂的笑容，扬手喊道：“笑笑，这儿呢！” “二哥！”连家三步并作两步，小跑着一路过去，到了近前微微喘气歉意道：“我来晚了。” 她看其他人手上都有鲜花礼物，家属也早早准备好相机在旁边拍照，不由懊恼自己连日背书背傻了，连基本的准备都没有。 “没事，照相机我有，咱们待会可以拍个够。”连晓东疼惜妹妹，拿出手帕给她擦汗，扭头又对不远处正在拍照的一个女生道：“曲筱，我妹妹来了。” 嗯？ 连笑抬眸看见一个剪着俏丽短发的女孩跑过来，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对方抬手挽住了自家二哥的胳膊，她这才恍然，“原来是二嫂啊。” 曲筱闻言，在一边瞪圆了眼睛，古灵精怪的神色给她平凡的五官增添了几分魅力，“诶，你妹妹真没反应啊。” “筱筱，我都说了你吓不到她的。”连晓东有些无奈。 连笑来回看着两人互动，以及连晓东眼底深藏的宠溺，不由会心一笑，“那看来我的绿豆汤有人一起喝了。” 说着，她晃了晃手里的保温桶。 “哎呀，小妹居然这么贴心。” 曲筱正惊讶地伸手要去接，忽地却听到旁边传来一声嗤笑。 “这天气这么热，赶紧拍完照去吃饭，谁还喝什么绿豆汤啊。” 这人虽然没点名道姓，但话里的讽刺却是傻子都听得出来。 连笑偏过头，看见说话的是一个身形高挑，扎着马尾辫的漂亮女孩，对方抱着一束花，也在打量她，戏谑道：“刚从乡下来的吧，今天你们可有口福了，教授请客去京城大饭店，免费的，到时候可得多吃点，毕竟乡下可是吃不到的。” 这人也不知哪里来的敌意。 连笑静静注视着对方，没有立刻说话。 一边的曲筱却是个炮仗脾气，出口就道：“阮曼妮，你少没事找事，你对象技不如人，教授才把助手位置给晓东，人家妹妹是门口排队进来的又怎么了，毕业照就是人人都可以拍的，你等不及就自己先去，少在这里阴阳怪气。连笑，来，把绿豆汤给我。” 曲筱说完一通，霸气拎过保温桶，打开盖子就将绿豆汤往嘴里灌，吃完一抹嘴，“我还就喜欢绿豆汤了。” 连笑还头回见这么猛的，回过神来的时候，汤已经见底了。 连笑：“……” 如果对方知道汤里搁了半斤燕窝，不知还会不会这么豪迈。 第236章 金色怀表 “曲筱，你……”不远处的女生气得脸红脖子粗，显然口条没曲筱利索，大眼睛都水汪汪的。 不过也亏得曲筱这一怼，关于那名叫阮曼妮的女生出言针对的理由倒是抖搂清楚了。 “二哥，你在这里没受委屈吧？”连笑瞧瞧走到连晓东身旁，低声问道。 京城毕竟是大都市，一块砖头砸下来能压到好几个达官显贵，普通的乡下孩子即便得到名额，多少都会受到差别对待。 更何况当初逃出来，连晓东还很是狼狈。 她是习惯性照顾一家子。 倒是曲筱闻言好奇道：“嘿，晓东，你们家是不是反了，你妹子给人欺负了，怎么她反倒关心起你来了。连笑，你放心，有我在没人敢动你二哥。” 被两朵鲜花一左一后护法的连晓东只能无奈摇头，“好了，别理会闲事了，待会中午还要去吃饭，先拍照吧。” “好好，那抓紧时间，先给你们兄妹俩拍几张，要不要借束花捧一下？”曲筱性子大大咧咧，抓紧相机就先拍了两张。 连晓东摆手示意不用麻烦。 连笑倒是才想起来，“等一下，我有礼物还没给二哥。”说着，她从随身小挎包里拿出一块怀表，亲自挂在连晓东的心口处，末了眼角弯弯，“上回听说二哥经常穿白大褂，我就觉得一定合适。” 灿烂的阳光下，怀表金色外壳镌刻着古朴的图案，其上几颗红色宝石熠熠生辉，挂在白色大褂的口袋上，显得无比尊贵亮眼。 “呵呵，笑笑的眼光一向是最好的。”收到礼物，连晓东也很高兴，摸着自家妹子脑袋，语气也是实打实的自豪。 端看当初小镇上她卖衣服做到包揽生产线，还有如今囊括E国边界市场的货物便足以证明连笑的优秀。 但有人却偏生看不得他们好过。 “一块破怀表而已，有什么好得意的，还不知道是哪个路边摊上买的廉价货色呢。”阮曼妮的声音夹着轻慢，硬生生挤进来。 连晓东神色一凝，捏着怀表便转过身去，眉眼冷厉道：“阮同学，事不过三，如果你再故意针对我妹妹，别怪我不客气。” 阮曼妮不屑地撇嘴，“呵，你又能怎么对我不客气，打我吗？” 她本来就是看连晓东温温和和，平时彬彬有礼好欺负，所以在得知男朋友名额被抢之后就一直愤愤不平。 前几回对上，连晓东确实多方忍让，可这一次…… 他沉着脸色，语气冰冷，“我会撤销你的留校申请。” 什么。 阮曼妮一愣，旋即像看疯子一样震惊道：“连晓东，你这是假公济私！” “这是你欺负我妹妹应得的代价。”连晓东的性格确实不屑于挟私报复，但有一个大前提，便是这人没动到他的底线。 众所周知，连家人的底线就是连笑。 后半程，阮曼妮总算消停，在满心害怕自己能不能留校的担忧中，连笑三人高高兴兴拍完几组照片，中午十二点半，一行人启程前往京城大饭店。 第237章 京城大饭店 京城大饭店作为首都屈指可数几家接待外宾的正规饭店，前身国营替换后，如今依旧耸立在京城二环内的绝佳地段。 硕大的红色招牌还没撤换，伫立在中心醒目非常。 学校提前租了缆车，将学生带到门口，放眼望去，能请客到这里吃饭的教授也是寥寥无几。 “我们教授听说当年也是要下放的，但被京城几家背景雄厚的老一辈保下了，京城大饭店就是他们的大本营，普通人根本够不到门槛。”曲筱是本地人，家境也算不错，对这些神秘大佬的传闻如数家珍，一边走一边给连笑介绍。 包厢在二楼，一楼进门是一条红毯直达宴会大厅，桌椅雕塑随处可见都是高档红木制成，除此之外，以连笑这个未来人的眼光评判，各方面都有些粗糙简陋。 谁能想到这家饭店延续到二十一世纪依旧是所有显贵们身份的象征呢。 包厢里，教授还没到，前菜却已经三三两两上了好几道，但也没人动筷子。 许是自家妹妹来了，一向沉稳的连晓东也难得活跃，观察着几道凉菜问道：“笑笑，这菜难做吗？” 连笑喜欢钻研厨艺，扫了一眼便认出这是180国宴中的几道，“难倒是不难，就是工序很复杂，对厨师手艺要求也很高。” 毕竟能做出在豆芽菜里塞肉馅的，手法不够变态都不行。 连晓东闻言，不禁感慨，“不愧是全国首屈一指的饭店，以前只听说过，这还是头一回来。” “嗯，我也是。” 而且，上一次听人提起还是在黄岗村的牛棚里，几位衣不蔽体的老人家说要请客来着……连笑有些心不在焉地想着。 不多时，连晓东的教授刘成章便到了，随行的还有一名留着胡须的老者。 “这位是考古历史系的陈教授，大家欢迎。” 刘成章介绍完，陈教授就捋着胡子乐呵呵道：“我就是个蹭吃的，大家别介意，当我老头子不存在。” 众人皆是恭敬地笑着，心里暗自吐舌头。 谁敢当京城古董第一世家的总把头不存在，除非是不想在京城混了。 既然正主到了，众人便列席上菜，连晓东作为第一助手，自然调换位置到了刘成章身边。 连笑跟曲筱坐在一起也悠然自在，难得来一次京城大饭店，很快就沉浸在舌尖细细的品尝中。 许是她吃得太过专注，后来连曲筱都跟着蘸酱点汁，发现味道竟然比自己胡乱夹的好吃。 “呵呵。”吃到一半，上座的刘成章突然沉沉笑出声，众人纷纷停住筷子，便见其盯着某个位置，兴味盎然道：“小丫头，你倒是懂行得很。” 当是时，众人都被勾起好奇心。 毕竟自家教授是出了名的严格，能得到一句夸奖比登天还难，现在居然主动夸人，所有人便都下意识望过去，在看清被夸的人时，眸光瞬间转变成为惊愕。 阮曼妮瞪着角落里的少女，眼珠子都快脱窗了。 教授怎么可能夸这个乡下土老帽，恐怕她连京城大饭店的一副碗筷都买不起，又怎么可能会懂得吃东西的门道？！！ 不仅仅是她，同桌大部分人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第238章 能跟大厨比吗 连笑也没想到，自己安静吃顿饭都能躺枪。 见焦点已然聚集过来，连笑只能无奈搁下筷子，轻声回答，“我只是平时喜欢做菜。” 她低垂眼睑，一副害羞的模样。 其他人见状便也都了然地点点头。 “都说乡下丫头早早就要帮家里干活，也难怪……”阮曼妮戳着碗里的菜，心里这才舒坦些。 她还以为自己嘀咕没人听见，却没瞧见座上的刘成章撇过来一眼，语气有些冷淡道：“丫头，京城大饭店的菜，可不是凭着生活经验就能吃出来的，好比这道开水白菜，不懂行的人吃的是菜，懂行的人才知道，重点是烫白菜的汤水。” 老师一般都有教学习惯，旋即还给众人解释了‘开水白菜’里的‘开水’是经过几十道高汤熬制而成，工艺是如何令人拍手叫绝。 最后，话题又幽幽落回连笑身上，“刚才，只有你尝过汤水的味道。” 连笑面无表情：“我只是喜欢喝汤，小时候家里穷，习惯喝汤不吃肉。” 旁边的连晓东：“……” 特么的我才是那个喝汤没吃肉的人吧？ 小时候家里一有肉就集体喂妹妹的场面，他现在都馋哭好吗！ 阮曼妮对于少女三番两次受到赏识很是不服气，阴阳怪气道：“呵呵，运气这么好，难道她厨艺很好？能跟这里的大厨比吗？” 闻言，其他人当即蹙眉。 将两个身份背景完全没有可比性的人放在一起比较，无论对哪一方都是侮辱。 连晓东也是不明白，阮曼妮为什么偏偏要针对连笑。 正当他要站出来，替自家的妹妹出头时，冷不丁却听到一声低笑。 “诶，比比也不是不可以。”只见一直作壁上观的陈教授捋着一把长胡子，颇有些道骨仙风的味道，出口的话却是，“只吃菜多无趣呐。” 众人：“……” 您是吃菜不够还想看戏吧！ 这糟老头坏得很。 也不知陈教授跟饭店什么渊源，二十分钟后，包厢门再次打开，推着餐车，头戴圆顶大白帽的厨师便乐呵呵进来了。 “一说是您老召见，我就知道今天不好过，所以提前给您准备了一个新鲜玩意。”大厨长着一张大白胖子脸，笑起来很有亲和力，丝毫没有一点架子。想来也是时常被点名出场，为这些京城显贵们提供余兴节目，“今天给您做一道铁板牛排，牛排是今天从R国空运的，确保新鲜，保证适合您的牙口。” 这年头牛都是农民的根，轻易不能宰杀。 别说乡下人，就是城里人都一年难得吃几回牛肉。 铁板牛排更是闻所未闻。 学生们都伸长了脖子满腹好奇，陈教授却只是掀了掀眼皮子，摆摆手道：“上回在领事馆就尝过这血腥玩意了，今天找你来，是想让你瞅瞅一个丫头，你的开水白菜，第一口她就尝了汤。” 老头显然眼尖得很，连众人动筷的顺序都清楚。。 大白胖子一听，登时就来了兴趣，“哦？那看来是同行了，不知道这位小姐擅长做的哪家菜？” 第239章 做牛排 这是行话。 所谓英雄不论出处，但厨师却有派系，最为人熟知的就是华夏四大菜系。 连笑原先是江南出身，口味偏向于粤菜，但实际上却是一个外行，称不上正统的菜系。 “只是一点乡下手艺罢了，家乡菜比较杂。”既然被点名，她也不能再藏头露尾，倒也没像其他小姑娘似地扭捏，起身就跟大厨打了招呼。 大白胖子原先还没仔细看，如今一瞧，却发现连笑面皮嫩得很，竟是只有十七八岁的模样，登时不禁哑然，“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说完，他心思一动，主动侧开半边身体，白胖脸上笑眯眯道：“反正陈教授也不喜欢我出的主意，不如你就上来露两手，随便做个菜瞧瞧。” 一旁陈教授半合着眼睛，闻言轻笑一声，没有说话。 连笑也知道对方是故意拿话头想试自己本事，不由朝着自家二哥看去：会不会给你招麻烦？ 连晓东却摇摇头，露出一个鼓励的眼神。 其实他也不喜欢妹妹抛头露面，给人洗手作羹汤，但另一方面心里也是生气阮曼妮的贬低。 他妹妹全世界最优秀好吗！ 见状，连笑也不再迟疑，离开座位走到餐车前，看了看面前光溜溜的铁板跟底下的配菜。 大白胖子以为她不懂，从旁解释道：“这铁板是持续加热的，相当于大铁锅，平面也没勺子，就是用平铲，切菜切肉都在上边进行，做什么随意。” 他万分庆幸今天拿出了宝贝，因为普通粘板做菜其实看不出水平，但在高温铁板上进行操作就很考验眼力手力。 连笑点点头，从底下拿出准备好的牛排，看看边缘四周的肌理跟血水，确定是正宗的神户牛肉，除了做铁板牛排，其他切割都很浪费。 “那我也做牛排好了。”她如是道。 话音刚落，人群里的阮曼妮就忍不住嗤笑出声。 “小妹妹，你吃过牛排吗，那可不是农村铁锅里随便翻两下就出锅的肉，其中讲究的门道可多了，要怎么做到肉不老不柴还要锁住味道，你清楚吗？” 阮曼妮家境虽然只是中等水平，但却有一个喜爱R国文化的哥哥，曾经在家里就捣鼓过铁板牛排。 当时味道尽管很一般，但他哥侃侃而谈的理论却是记下了，于是此时也不怵其他人的目光，直截了当地质问出声。 大白胖子跟陈教授也难得看了过来，两人都齐齐点头，赞同了她的说法。 铁板烧本来就不容易做，更何况是牛排。 连笑也有些烦这人的纠缠，神色平淡道：“行不行试过才知道，你能耐不如你来做？” 嘴巴一张随口就来，谁不会？ 阮曼妮一时被堵得无话可说，只能恨恨闭嘴，抱着胳膊在旁边等着看笑话。 而连笑也没再理会其他人，确定调味料后，先用海盐跟胡椒给牛排腌制，随后就搁置在一旁。 众人看着血乎乎的牛肉，一时不禁反胃。。 “这么脏，洗都不洗一下的，多少血多恶心啊……” 第240章 不敢动筷的七八分熟 几乎在第一步，大家就觉得少女要搞砸。 而大白胖子也是瞅了一眼，欲言又止的模样，让人更加坚信，她确实是外行，刚才只是在逞强。 牛排被撇在一边腌制入味。 第二道工序就是做酱料。 因为国内牛排并不普遍且有些香料没有普及，所以餐车下面准备了现成的酱料罐头口味，有黑椒跟番茄。 她打开其中一罐闻了闻，随即就放下去寻找最下层的调味，还从里头扒拉出一瓶红酒。 “诶，她拿锅干什么，该不会要在铁板上开炉吧，不是说只用铁板吗？”有人在一边嘀咕。 曲筱站在旁边，也是紧张地揪住连晓东胳膊，小声道：“连笑没问题吧？” 该不会待会真把牛排扔进锅里煮了吧？ “不会。”连晓东却是摇头，语气十分笃定道：“笑笑说了会就是会。” 别人或许不清楚，但连家人最知道她本事。 连笑从来都不会无的放矢。 虾膏，红酒，油盐……繁复的配料一一入锅开煮，其中加入胡萝卜跟洋葱，像极了蔬菜大杂烩一样令人不忍直视。 基本确定这场厨艺失败结局的众人兴致缺缺，要不是碍于教授在场估计早就坐回去继续吃饭了。 可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煮沸的锅里散发出热气，阵阵香味飘出来越来越浓郁，既是酒香的甘甜又有蔬菜的清香，里头还带一点海腥味，混合在一起竟是十分美妙，引得众人口齿生津，一时有些流口水。 大白胖子一直在旁边看着，此时也不禁凑过去，抽了抽鼻子，惊愕道：“你在做酱料？！” “嗯，现做的味道比较鲜。”连笑手上不停，口中随意道。 可大白胖子脸色却变得很是微妙。 作为顶尖大厨，自然是研究过罐头酱料的制作方法的，可到底不是本国料理，且R国人是出了名的精细，用料刻度跟顺序几近变态地严苛。 他屡次尝试未果才选择了罐头。 可眼前的少女，又是从哪里学来的本事？ 疑问还没解答，在逐渐浓烈的香气中，连笑看看时间，终于掀开裹住牛排的保鲜膜，用铲子将牛排放到铁板上。 滋啦…… 汁水跟调料溅起一阵水汽，随之而来是肉类立刻煮熟的香味。 而连笑在高温铁板上也手脚丝毫不乱，熟练地用铲子把牛排翻来覆去，一边还要将烤熟的血汁水往内收，最后在众人眼花缭乱中迅速夹走牛排，将锅里粘稠的酱料淋上去。 刺啦一声，未曾熟透的牛排在酱汁浇灌下再次卷曲。 二者融合之后，空气里又结合出另外一种奇妙的味道。 最后连笑打开随身的小包，从一个香囊里取出一个精致玻璃瓶，将其中的粉末洒在上边。 前后三十分钟，看似时间很长，实际上牛排在铁板上不过萨三四分钟，表面还带着血水。 “丫头，我老人家肠胃可不好，吃不得太生的。”即便是陈教授，这会儿也不太敢动筷子。 “没事的，这七八分熟肉质最好，再老就不好吃了。”。 在连笑极力的推荐下，陈教授终于咬咬牙，切开一块牛肉，放进了嘴里…… 第241章 家财万贯不如珍馐一口 老人牙口不好，基本后期对于肉类也很忌讳。 加之华夏人饮食结构的惯性，半生不熟的牛排会令人打自心里有恐惧。 陈教授也没想到最后坑着自己，越看少女的笑容越觉得笑里藏刀，于是刀叉只片下一点肉，准备做做样子了事。 但是第一块肉吃进去后，他的表情忽然就有些不对了。 “不会是要吐了吧，那连助手面子可就丢大了。” “面子算什么，要吃坏了陈教授肚子，我看他助手的位置保不保得住还另说。” ……底下学生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阮曼妮抱着手臂，越听越高兴，差点忍不住咧开嘴。 只是嘴角还没扬起来，场面上却又发生了变化。 神情微妙的陈教授既没吐出来，也没说难吃，而是动手又切下一块牛排，塞进嘴里慢条斯理品尝。 接着第二块，第三块…… 随着进食的速度越来越快，隔壁位子上的刘成章发现不对了。 叮当。 陈教授下一刀突然扑空，碰到盘子边缘发出脆响。 “老陈，你这就不厚道了吧，扮猪吃老虎，你尝完了，也该轮到别人吃了吧？”刘成章端过盘子，从拿起另一幅刀叉。 陈教授微微眯起眼，“大名鼎鼎的刘教授吃别人剩下的，不大好吧。” 刘成章面不改色：“那没事，我不嫌弃你。” 说完，手起刀落，利索地切下老大一块肉，一口就塞进嘴里。 别人不晓得，他可太清楚同在京城大饭店的一群老貔貅对美食有多执着，即便家财万贯也难敌珍馐一口。 能让老貔貅停不下嘴的，绝对不简单。 可尽管内心早有察觉，当牛排真正入口后，刘成章还是惊诧得微微瞪圆了眼睛。 牛排他们自然是吃过不少，甚至香煎炸煮，各种花样都尝遍了。 可从未有一刻品尝到如此原汁原味的牛肉。 没错，就是原汁原味。 没有洗去的汁水牢牢锁在牛肉里，外皮的脂肪被烤化，没有一丝油腻感，肉里又浸透着酱汁的鲜香以及红酒的甜味，一口咬下去全然没有肉柴反而弹牙松软，所有酱汁跟肉味都完美融合在舌尖上…… 他闭着双眼，久久回味，待到一口全部吃完，才感慨出声满足道：“当年在东瀛留学，我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铁板烧，今天这一口绝地是顶级的美味了。” 此话一出，全场都惊了。 如果之前夸奖少女懂行也就罢了，现在连手艺都受到这么高的赞誉，着实让人觉得过于不可思议。 就连全程围观的大白胖子也厚着脸皮凑过来讨了一块肉，尝过后吃惊得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就是这个味道，上次那个R国大使身边带着的宫廷厨师，做出来的牛肉就是这个味……工艺，手法，酱汁都堪称完美，不过最后还有一点奇怪的香味，那是什么？”。 对于厨师两眼放光的诚恳提问，连笑也没藏私，将袋子里的玻璃瓶递过去，“这是我从E国偶然得到的迷迭香，这种香料很合牛排的香味，我也是凑巧戴在身上当香囊。” 第242章 祭出法宝 不怪华夏没有大肆种植迷迭香的产地，因为这种香料本来就是西餐才会使用，所以大厨一时尝不出也情有可原。 “原来如此，这香料确实能盖住肉腥味，把汁水保留下来……”大白胖子经验老道，早从其中摸到了门道，更对瓶子里的东西感兴趣，于是舔着脸出口讨要。 “只是一个香囊而已，如果需要尽管拿去。”连笑将香囊连着玻璃瓶一起送过去，内心却在盘算，或许能从E国倒腾些过来买卖。 大白胖子却不肯白受人情，摆摆手道：“我怎么能占小姑娘便宜，原本还想着收个关门弟子，现在弄得我都想拜师了。这样，这瓶香料我用这只手表换。” 他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造型精致表，表盘的字母logo一看就价值不菲。 连笑还想推辞，对方却道做菜戴表不方便，“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那下回来京城再过来教我几道菜呗。” 他说着，一双大胖脸上小眼睛滴溜溜转，显得搞笑又有趣。 连笑这才哭笑不得收下东西，“好，我下次还来蹭饭。” 经过这一遭，两人倒是有点身为厨子的惺惺相惜，亦师亦友的味道了。 刘陈二人在一边暗骂胖子鸡贼，面上却不动神色地你一口我一口吃完牛排，末了又各自拿出身上的法宝，要对少女进行感谢。 陈教授拿出京城大饭店一年的贵宾待遇。 刘成章更加直接，允诺只要连晓东表现好，助手后能直接留校教书。 连笑晓得这些老狐狸是想再尝到自己手艺，便也眉眼弯弯，大方受下，“那就谢谢陈教授，刘教授了。” 四人之间对话也不过片刻，可对于周遭的学生来说，却已然经历了三观粉碎又重组的过程。 先是少女糟糕的血水牛排居然获得了一致好评。 接着又是一瓶香料换了手表，一块牛排直接把连晓东出路都安排了，还能一年免费吃京城大饭店。 这种操作太过玄幻，又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可少女确实是今天才从乡下过来，跟教授还有大厨都是初次会面。 但…… 阮曼妮的指甲狠狠掐进自己掌心：凭什么只有她获得优待，出尽风头，让刚才的自己成了小丑？ 这些生活在象牙塔中的学生们，单纯的脑袋瓜当然不了解奸诈狐狸们之间话里有话的交锋。 曲筱还很傻很天真地捧着星星眼，拉着连笑问东问西，“哇，连笑你好厉害，没想到你年纪不大手艺却这么好，这些都是家里人教的吗？晓东怎么就不会做饭呢？那个牛排也是家乡手艺吗？” 黄岗村位置偏远，即便连家早前富裕，也绝对吃不起牛排。 又怎么可能是家乡手艺…… 连笑一边敷衍回答，一边瞅着主位上两只老狐狸，心想她前脚一走估计后脚就会被查得底朝天。 酒席后半段，连笑干脆被安排在二老身边，时不时烤个东西投喂，连带着一桌人都多少吃到了点。。 “呜呜唔，真的好好吃，连笑做的东西，真的超级好吃……”曲筱吃得内流满面，差点就想当场嫁给连晓东，把连笑藏在家里煮东西吃。 第243章 谢师礼 一群人酒足饭饱，回过味来竟都觉得印象最深刻的是连笑随手做的几个小菜，不仅对传闻中的京城大饭店有些失望。 大白胖子在旁边差点气乐了。 要全天下的农家女孩都有这样的手艺，他早退休了。 也真不是饭店菜品不好吃，而是连笑占了穿越者身份的便宜，在各种创新的年代，宫廷国宴也有许多简易版本，制作手法上也更贴近大众口味。 “好了，大家都过来拍张大合照吧，教授坐在中间。” 曲筱负责摄影，性格也很活泼，一组织便让大家嘻嘻哈哈站到一起。 连笑站在一旁，正看着大学生们纯真又灿烂的笑脸，冷不丁却听见一声轻咳。 陈教授背着手，笑眯眯瞅着她，“小丫头，你给胖子的香囊还有吗，老头子觉得模样挺精致，瞧着喜欢。” 来了。 连笑心道老狐狸果然不肯放过她，面上笑容却是分毫不减，大方地又从袋子里掏出一个香囊，乖巧道：“教授喜欢尽管拿去，只是一点小东西。” 那香囊是用杭州绸缎做的，缎面用的苏绣，本来是给连晓东准备的。 不过老头子要，她也不吝啬。 左右只要连晓东在，她的身份就不可能瞒得住，也没这个必要。 两人站得近，一举一动也很快落入对面有心人的眼里。 拍完照，大家便三三两两拿出谢师礼，感谢几年来恩师的教导。 “好好，都是好孩子，以后你们都会前程似锦的。”离别在即，刘成章也是眼眶微湿，严肃的面容稍显柔和几分，对众人说了许多鼓励的话。 其中，阮曼妮拿出了一柄玉如意，金镶玉的外观引来了众人的围观跟惊叹。 就连陈教授都赞一句，“成色不错，是好物件。” 阮曼妮志得意满，又把腰杆挺直了几分。 连晓东因为继续留任助手，本是不用送礼，但他还是有心，准备了一个生物标本册子。 作为生物学专家，刘成章翻看几页便忍不住露出满意之色，“不错，是用了心的，有些标本我至今也采集不到，人老了不服不行，有晓东在旁边协助，我很放心。” 他之所以在万千学子中，挑中连晓东当助手，就是因为对方肯吃苦耐劳，所以从来也不吝啬夸奖。 可前脚阮曼妮的重金礼物没得到赞誉，后脚连晓东就来截胡，还仅凭了一个不花钱的破标本，这让本就憋闷的情绪瞬间抵达了顶点。 “晓东同学，你这可不够分量啊，刚才你妹妹在一边可给大厨跟陈教授都送了香囊的，怎么咱们教授就没有了？”她假装调侃的模样捂着嘴笑道，无奈眼神里的针对太过露骨，一瞧就知道没安好心，果然，下一秒她又矫揉造作地恍然道：“哎呀，是不是你妹妹忘记给你准备了，如果没有香囊的话，之前送你的怀表也可以啊，虽然是便宜的地摊货，但好歹是一份心意啊。”。 此时即便傻子都听得出来，阮曼妮在变着法地讽刺连家兄妹俩拿出手的东西上不得台面。 第244章 妹妹的东西是最好的 心意？ 那也是人家连笑送给哥哥当毕业礼物的心意。 刘成章也从未说过，非贵重物品不收。 见场上气氛一时弄得有些僵，刘成章不想在毕业酒席上闹不愉快，沉着脸不说话。 陈教授却是老滑头，捋着胡子还是一脸笑眯眯，支棱着耳朵道：“哦？小丫头还送怀表这种西洋物件，不如也让我老头子掌掌眼。” 连晓东抿着唇，表情也是铁青，晓得对方是在转移话题化解尴尬，便没拒绝，伸手摘了上衣口袋的表递了过去，到底没忍住还是说了句，“我妹妹买的东西，在我眼里就是比别人好，谁都比不上。” 直愣愣怼出这一句，差点没把陈教授整笑了。 “行了行了，你这娃也是憨憨，心眼儿还没你妹一半多。”陈教授乐呵呵，倒是对眼前温和直心眼的青年多了几分好感，只是随着那块金色怀表触手，一摸到上边的烫色纹路，他的眼底却瞬间浮现出一丝惊疑，“这是……” 众人见他突然变了脸色，也纷纷伸长了脑袋围观过去。 上午连笑送礼物的时候，时间太匆忙，之后一路来饭店，大家也都沉浸在豪华酒席的讨论中，倒是没人注意低调的兄妹俩。 连晓东入学晚，还连续跳级，在校内做很多勤工俭学的兼职，怎么看都跟无数贫苦的农村大学生一样。 所以阮曼妮说怀表是镀金的地摊货时，基本也没人怀疑。 即便是现在，那块怀表瞧上去除了精美到近乎浮夸外，众人也没瞧出门道。 然而陈教授却前后左右看了足有二十分钟，最后还拿出随身携带的老花镜跟放大镜出来观察。 刘成章知道他脾性，这会儿也不禁好奇，“怎么，老陈，这东西有门道？” 门道，就是所谓的来历背景。 “唔……”陈教授却难得一脸沉思，支吾着不敢确定，瞅瞅连晓东一身装扮，又扭头神色怪异地盯上了连笑，半晌才慢吞吞转过身，朝着刘成章苦笑道：“老刘，你这憨徒弟没说错，这玩意别说你了，就是我都拿不出手。” “嗯？”刘成章一愣，下意识问道：“这表是古董？” “不仅如此。”陈教授摇摇头，用帕子托着那块表，动作都变得小心翼翼，“这只怀表是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皇室打造，后来流落民间，工艺品失散，这只表便到了E国，如今属于有价无市，看一眼都都是开眼界的东西了。” “这么贵重……”即便是刘成章也没料到，自家学生身上佩戴着这样的物件。 莫说他了，连晓东此时也是一脸惊讶地看向自家妹妹，后者却无辜地眨眨眼，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正当众人还沉浸在地摊货变成价值连城的瑰宝震撼中时，忽地一道尖锐的女声拔地而起。 “偷的，这肯定是她偷的！”阮曼妮伸手一指少女，怒声喝道，仿佛跟她站在一间屋子都弄脏了自己似的，满眼都是鄙夷。。 众人又是一阵骇然，然而还没等想明白，却听见陈教授一声冷笑。 第245章 我想家了 “呵，老刘，你教学生也不看看资质的吗？”陈教授斜眼横飞过去，正好一个眼刀子扎在阮曼妮身上，语气虽然不严厉，但态度已经十分嫌恶，“我刚都说了，这是不现世的物件，这块表最后被一位商人献给E国有名的老贵族，现如今那位应该在国，防部的守卫下，你觉得她能翻墙进院子里偷到这东西吗？” 尤其那座墙还是布满枪口的铁桶。 被明晃晃指认没脑子的阮曼妮再也说不出话来，涨红了一张脸，怯懦着不敢出声。 刘成章皱眉看了她一眼，心里已然有了成算。 而陈教授则缠着连笑询问怀表的来历，搅得她头大如斗，赶紧拉着自家二哥跑路。 她被关在实验室里不知岁月，匆匆记起消息赶过来已经来不及准备礼物，于是加勒特就随手从架子上取了这块怀表，说要一起鼓励好学的才子…… 谁知道这特么是皇室古董。 曲筱倒是神经大条，听了连笑去外国旅游，从古董街淘宝回来捡漏撞了大运的说法，很快就将这事忘得干净。 不过，她这回算是彻底抛弃自家男朋友，黏在了连笑身上，换着花样不带重复夸她厨艺好。 连晓东对此表示无奈，敢情自己妹妹不仅搞定了自己工作，也自己终身大事都办妥了。 连笑其实也挺喜欢曲筱，“二嫂要是喜欢，以后来深圳，我天天做给你吃。” “好啊好啊，我忙完手头的实验就立刻去。”曲筱听着都像是要流口水了。 其实大夏天吃铁板烧还是有些腻，彼时三人走到一家杂货铺门口，买了三根冰棍。 连晓东拆包装纸的手一顿，意会到什么，低声道：“你准备回去了？” “嗯，这边安排得差不多了。”连笑淡淡点头，铺子上方伸出的绿色顶棚透着斑驳的光，细细碎碎点缀在她线条显得利落的眼角眉梢，她直视着前方，平静的眸光中泛起一丝温情，“我想家了。” 想念那个有亲人，有熟悉味道的家。 曲筱含着冰棍，眼睛圆溜溜看着少女，只觉得一瞬间单薄娇小的身影似乎多了一层岁月磨砺的沉淀厚重，她只以为小姑娘是出来玩久了，思乡心切。 连晓东却是心头一痛。 他是知道的。 当初背井离乡，年仅十七岁的少女是狼狈逃出了小镇，如何在火车上艰难为生，又是在冰天雪地的E国边界背负着极大风险做着买******起她，连晓东这两年的辛苦根本不算什么。 “下次，我买块铁板回家，在家自己做烤肉吃吧，大哥说咱家有院子，自己种上葡萄了。”少女并不容易伤春悲秋，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瞬又聊起了吃食。 连晓东顿觉莞尔，温声笑道：“好。” 如今他们家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过不久就能一家团聚了。 而此时匆匆拐出长廊却把人跟丢的陈教授正吹胡子瞪眼要厨师调监控，活像是要绑，架人口。 恰逢眼前的包厢打开门，几个年过半百的老头也瞧见这一幕，登时取笑道：“老陈，走那么急，是丢什么宝贝了？”。 陈教授回头瞅见霍成坤，顿时没好气道：“那可是了不得的大宝贝，我才不跟你说。” 第246章 传说中的‘连丫头’ 此时拐过长廊，刘成章也正好领着一群学生过来。 瞧见陈教授跟老小孩一样同人顶嘴，学生们都好奇望过来，有些眼尖的当即低呼，“居然是这几尊大佛……” 有些不明所以的，也悄悄探过头去打听，随即面上亦是一凛，露出敬畏之色。 若说刘成二人是学术界赫赫有名的人物，京大知识的储备粮，那么包厢里出现的这几位就是开疆辟土，养在机，关大院里，头顶红色标杆的代表人物。 这几位曾经是京城大饭店的常客，也正因为太过扎眼，成了第一批下放的典型。 “哈哈，老哥哥们也过来了，刚厨子说有新鲜花样，我一猜就是你们。”刘成章也几步紧赶过来，跟几人打招呼，言语间颇为客套。 “原来是小刘啊，你领着学生，怎么还带老陈出来溜达，还吃一肚子气。”霍成坤调侃道。 刘成章闻言也只能苦笑，摇头解释道：“本来今天是碰巧遇到，约着一起来吃饭的，没成想酒席上有一个学生的家属手艺入了他的眼，吃完饭人跑了，他就急眼了。” 这听起来跟半大孩子无理取闹似的。 但这群年过半百，生活无忧，只享受一点口腹之欲的老头们却没觉着奇怪，反而都出言玩笑。 “老陈，你这就别惦念了，胖子还不够你使唤的，非揪着一个小辈能有什么新鲜，难道还能跟连丫头一个手艺。” “就是，等下回连丫头来，让她给你露两手。” …… 几人说说笑笑，霍成坤身后好几人都过去招呼陈教授。 岂料老头一下犯了倔脾气，拧着脖子嫌弃道：“说上一百回也没见人影，一道卤菜还能比得上铁板牛排牛批。” 关于这位‘连丫头’，在他们中间并不算秘密。 据说当时霍成坤几人下放到农村，饥寒交迫受到一个好心姑娘帮忙，对方还做得一手好菜，尤其拿手的卤水更比京城大饭店要好上不少。 初时听着，几位老饕餮还满心幻想，期盼着有一天能尝尝手艺。 可如今一天天过去，连半个人影都没见着，更不用说吃上一口传说的美味，再来听众人吹嘘不免觉得乏味。 陈教授甚至觉着，当时是霍成坤他们饿得头昏眼花，看头猪都觉得眉清目秀。 当下嘴里牛排香味还未散，自然听不得被人贬低。 “诶，老陈，你这话说得就没意思了，至于这么大火气触老霍眉头吗？”几人见状不妙，赶紧互相打眼色。 陈教授见霍成坤脸色，也顿时讪讪闭了嘴。 虽然圈子里没传开，但大家伙多多少少都晓得，那‘连丫头’是霍成坤属意的孙媳妇，离奇的是对方最后居然没答应嫁进霍家。 霍成坤被戳中伤心事，脸色也淡淡地分毫不显，只抬手摆了摆道：“真想找人就把线索给我。” 他不能自己寻不到属意的人，就让别人也不痛快。 “咳咳，老霍，你知道我刚才有口无心的。”陈教授这下更不好意思，扭扭捏捏客套半天才把口袋里的香囊递上去，“这是那丫头贴身带着的，应该是自己绣的。” 第247章 此人即彼人 贴身的物件，一般都能从中找到诸多信息。 霍成坤原本也没想多看，只要把东西交代下去，保准不出明天，人在哪个犄角旮旯都能翻出来。 但东西入手后，他却突然瞥到左下角一个标志，眸光微微一凝。 “兔子……”他低语着呢喃了一句，倏地抬头看向陈教授，沉声道：“你说的丫头，是不是十七八岁，个子在一米六到一米六五之间，南方人的长相。” 他严肃的面容怵得陈教授好半天不敢动，脑子里自动过滤提供的信息，半晌只呆呆点头道：“是，是啊，你怎么知……”忽地，陈教授想到什么，猛地瞪大眼睛，“哦，对，那丫头有一个哥哥，叫连晓东，她姓连，连丫头，这，这不会那么巧吧？” 前后联想一遍，众人这会儿都有些傻眼了。 小辈的事情，他们听听也就罢了，从来不留心，所以即便‘连丫头’经常被提及，也从未有人将她姓氏名谁记住。 如今再同学生们求证，才真的确定。 陈教授要找的人，就是霍成坤他们口中的传奇人物——连丫头。 “所以，半个小时前，她在你们包厢，给你们做了铁板牛排。”霍成坤面无表情地扭过头，视线一一扫过刘成以及一众学生，语气莫测，“连你们都尝到她的手艺了。” 咕噜。 学生们齐齐咽了咽口水，没有人敢这时候作声，直觉现在谁答应谁倒霉。 身后几个老头当即跳脚，冲着一旁的饭店经理喝道：“立刻给我查，人到底往哪里去了，给我找出来！” “是，是，我们立刻去办。”经理战战兢兢，一句话不敢多问，赶忙就跑了。 陈教授眼珠子左右提溜转转，见对面一群经常抢食的老不修满脸郁卒的表情，当即再也憋不住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老霍啊老霍，没想到你也有求而不得的一天，小丫头连口吃的都不惦记着你，我看你就别想她能来你家攀龙附凤了，那丫头就我看来，本事可不比你家小子差。” 普天之下，敢当着霍成坤的面取笑的，估计也就他了。 而熟知霍家背景的学生们一开始还觉着荒唐。 谁家姑娘不盼着嫁入豪门，尤其年轻一辈的家主霍景云更是出了名的俊美无俦，如今别说郎家小姐在倒贴，就是公开相亲恐怕报名都得排到长城口。 可旋即他们又想起那样一个安静低调的少女，虽然身上没有绫罗绸缎，金银玉器，但一出手就是一块皇室金怀表，不说钱财方面，起码势力跟地位便不容小觑。 京城里的消息，自然逃不过霍景云的耳朵。 当晚，他便收到了消息，只可惜人已经搭乘火车回到了东北。 “东三省，E国老贵族……”修长干净的指尖在边界的地图上划过一道虚拟的痕迹，随后霍景云便什么都明白过来了。 他唇角溢开一抹浅淡的笑，侧脸在暖光下俊美至极。 “吩咐下去，把郎简的人阻断在东北，不许他们打听任何消息，更不能碰到边贸市场的利益。” 第248章 商场上再会郎简 连笑对京城并非不感兴趣，只是时机未到，她也尚未有同京圈显贵们逐鹿的实力，看再多风景也是徒劳。 而且安德烈那边催得紧，似乎出了事情。 当天下午抵达漠河，连笑直接转乘过境，在火车站便被接走了。 “连老板，老大知道您忙，提前让我带了资料过来，有什么指示可直接下令，不用通过老大那边。”前排副驾驶座的下属低着头，毕恭毕敬递过来一份文件。 “嗯。”连笑用指尖夹走东西，发现那人还扭着脖子，一副等候差遣的模样，不禁眉梢一挑，淡淡笑道：“规矩学得不错。” 也不知是不是安德烈故意安排，这次来的同样是新人，然而态度却与上回的大相径庭。 “谢谢连老板夸奖。”新人绷直的脊背这才松懈下来，仿佛才经历了一场战斗，后背已经隐隐汗湿。 无论是新市场处置光头汉森，还是别墅里大开杀戒，所有人都清楚，眼前看似柔弱可欺的少女是一只能致命的狼。 比起安德烈天然的威压，这种温柔娴静更像藏尽锋芒，让人捉摸不透。 连笑还不晓得自己头一次强硬起来，竟给外人落下母老虎的印象，此时正低头翻看文件资料，入眼的第一行字便让她微微眯起了眼。 “郎简……” 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映入眼帘，仿佛将时光拉回初秋时节，潇洒不羁的青年摇下车窗，戏谑地望着她。 火光冲天，暗巷里对方倚靠着墙壁，一字一句提醒她身份低贱配不上霍景云的画面还恍如昨日，历历在目。 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碰上了。 起因是安德烈的人在边界活动时，接洽到一条运输线，对方承诺只要运输费，便可以带领安德烈开拓整个华夏市场。 代价是安德烈所有边贸运输都必须全权委托给对方。 车子缓缓抵达别墅，一直绷紧神经等待吩咐的下属迟迟没有收到命令，从后视镜看到少女推门下车时，隐约可见对方侧脸，嘴角还挂着一抹浅淡的笑。 “别人都打到家门口了，连老板怎么还那么淡定？”下属挠挠头，满腹不解。 而在家沉着脸色的安德烈也是在等消息，听到玄关处传来脚步声时，抬眼看到少女还有些恍惚。 “你……”他张了张嘴，见少女手上拎着文件，一副悠闲从容的模样，不禁无言以对，“我就是怕你着急上火，才让人赶紧给你送消息的。” 敢情从头到尾上火的只有他啊。 “我知道，多谢你的好意。”连笑抿唇一笑，走到对桌的沙发上坐下，随意把文件瞥到一边，戏谑道：“有人帮忙打开货源市场，没有我这个中间商挣差价，难道不好吗？” 左右现在100个市场已经完全打开，剔除掉她占据的六成营利，将能挣取到更多的金钱。。 安德烈微愣，也没想到她会直截了当说出利害关系，反倒给对方当说客，可旋即就黑着脸撇嘴道：“我向来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只挣运输线的利润？真有的那么简单？不，你们华夏人都是狡猾的狐狸。” 第249章 设计 被比喻成狡猾的狐狸，连笑面色亦有些讪讪。 毕竟对方也没说错，当初她确实是用了手段才打开边界的市场。 而安德烈显然不是华夏人口中形容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战斗大熊’。 “那人背景我查过，是你们华夏有名的豪门贵族，有钱有势，凭什么找我做亏本的买卖？”在安德烈看来，弱肉强食，挣得少的一方就是在亏本，是不公平的交易。 “那不然呢？”连笑也来了兴致，拄着脑袋看着他。 安德烈赶紧清清嗓子，身姿都坐得挺拔起来，沉声继续道：“所以运输线合作不是重点，对方提出的要求才是关键。他想要我所有运输线路，那就是在变相摸清我的人际关系，对方只是在用我当跳板想走进E国的商业圈，甚至是政，治圈。” 柿子要拿软的捏，确实很符合郎简办事的一贯风格。 这一点，连笑在车上看到文件时便清楚了。 只是没料到，安德烈竟然也能看透本质，直击真相，她不由得对此刮目相看。 对于她赞赏的目光，安德烈则是下意识高高扬起脑袋，如果身后有尾巴，恐怕早就摇起来了。 连笑：“……” 果然还是更像熊多一点。 “那现在怎么办，他应该还不知道你的存在，同为华夏人，要是得到消息，肯定会第一个铲除掉你。”安德烈很清楚，生意场上没有同族同胞的说法，铲除异己是利益的必然。 “呵呵，他知道又如何。”连笑闲适地摆弄桌边一盆花草，稀薄的日光打在她精致秀丽的眉眼，映照得肌肤几近透明，然而出口的话却是令人心头一凛，“别忘了，如今这里是我的地盘。进了我领地里的食物……” 当然是要吃掉啊。 那未曾说出口的半句话犹自带着血腥味，竟是一时间让安德烈嗅到了强烈的危险讯息。 他知道，少女是要赶尽杀绝。 边界线绵长，出现缺口并不奇怪。 安德烈只是一个流氓头子，为了利益出尔反尔也是天经地义。 于是别墅立刻发出消息，同意了双方合作，但是要是一小时内见到第一批货。 “五十万的货，一分都不能少。”连笑站在落地窗前欣赏着花园里盛开的花朵，嘴边笑意未减，“这点钱，还不至于让他伤筋动骨。” 果然，那边回复很快。 安德烈派人去交接验收，地点正好在加勒特管理的范围辖区内。 四十分钟后，那边连人带货全被扣押，加勒特致电询问缘由，连笑只回复了一句，“对手恶意竞争。” 对于品格高尚的老贵族来说，明知连笑是他默许的辖区内唯一一个买卖人，其他人擅闯便是忌讳。 夜幕还未降临，橘红刚染透半边天际时，郎简的名字已经上了E国贵族圈子的黑名单。 “哈哈哈，这一趟交易不仅断了他在上流圈子混下去的路，还赔了五十万货，太妙了。”安德烈听到消息时，捧腹大笑着对连笑竖起大拇指。。 连笑伸了个懒腰，踱步走进餐厅，“等过段时间你去取货，五十万对半分。” 第250章 你猜 安德烈自认拳头过硬，但要论起做生意的本事，还得佩服连笑。 最起码他做不到在家里悠闲自在赏花一下午，就空手套白狼挣五十万的事。 不过，“你这么搞，恐怕郎简不会放过你，听说他在你们华夏很有势力。”安德烈倒是能保证少女在E国安枕无忧，可一旦归国情况就不好说了。 届时让对方知道是少女搞的鬼，估计扒皮抽筋的事都干得出来。 谁料闻言，连笑却是低低笑出声来，语气玩味道：“没事，也不差这一回了。” 往后，你死我活的机会还多着呢。 当然，她也没自大到现在就跑去郎简面前炫耀，郎家财富是经历几代积累，树大根深，同她这种白丁不同。 这一次能暗算到对方，也是连笑料准了对方瞧不上安德烈，所以没有防备的性格。 至于后续报复，她倒是不介意较量较量…… 怀着这样的心思，用过晚饭后，连笑也没离开别墅，只通知小院里其他人暂时躲起来。 夜里八点，消息再次传来。 “人被赎走了？”安德烈接到线报，粗犷的眉心几乎拧成一个川字，“我还以为加勒特不会那么好说话，起码能折腾他们三五天……看来郎简在E国也并不是全无人脉。” “那是自然。”连笑倒是一点不惊讶，唇边笑容依旧诡诈，“只是不知道赎人，又会出多少血呢？” 安德烈一愣，看着她脸色道：“连笑，你是不是跟对方有仇？” 从出事开始，她就精准狙，击了对方的行动，之后更是不计较能不能打倒对手，而是一味让对方输出损失。 仿佛是在报复一般。 连笑难得好心情，一边泡茶一边歪着脑袋笑眯眯，“你猜。” 安德烈：“……” 看来梁子真是不小啊。 且不论前情如何，现在郎简已经把人救走，多少肯定能打听到连笑身上。 预计未来三五天，外头不会太平，连笑得暂居在别墅里。 对此，安德烈倒是乐见其成，打电话让人连夜买家具买衣服首饰，比当初赫莲娜错以为自己是女主人，疯狂购物还可怕。 只是没等东西送到，夜里九点不到，门外下属急匆匆踩着步子就进来了。 “老大，连老板，郎简那边出事了。” 对方说得很急，额头也见了汗，却没顾得上擦，赶忙把情况说了一遍。 “我们的车子跟到漠河边界，刚看见郎简跟他们的人碰面，突然就见到一拨身穿制服的军，人扛着，枪冲出来。据说是郎简跟E国高层交往过密，有间，谍嫌疑，将全部人员都扣押了。” 事情直接上升了高度，也难怪手底下人如此慌张。 安德烈听完也是一脸愕然，“那他们把你们都放回来了？” “是啊，对方说不关我们的事情，两国互不干涉，就放我们走了。”手下也是一头雾水，说完又不好意思挠挠头，“后来我跟对方打头的还一起抽了根烟，打听到对方也是华夏贵族的势力，好像是姓霍。” 第251章 我欠他钱 姓霍。 背对着沙发的纤细背影微微一僵。 “霍？”安德烈跟手下都下意识望向在场唯一的华夏人，企图从中获取信息，“连笑，你认识吗？” 连笑的神情略微有些微妙，偏头看向窗外，言语间第一次出现含糊，“唔……算认识吧。” 安德烈立刻紧张起来，声音低沉道：“不会也跟你有仇吧？” 他可不希望少女树敌太多境遇太危险。 “……有仇称不上。”连笑也实在很难将自己失败的感情经历摆到桌面上侃侃而谈，只好道：“有债。我欠他钱。” 欠债？ 这个答案出乎安德烈预料，毕竟以少女的经营能力实在不像是会背债的类型。 “那你现在还完了吗？”安德烈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傻乎乎问了这么一句。 连笑不禁颇感头疼，现在钱是不缺，但是，“还没到时候。” 至于是什么时候，她没说。 “哦，对，肯定不是仇家，因为对方说挺喜欢咱们市场的东西。”手下突然一拍脑袋恍然道：“临走前还让我把连老板设计的香囊给他们几个。” 香囊还是连笑前阵子为了制造宣传效果，让每个人都随身带着打广告的。 样式跟她亲手做的略微不同，但也是她打的样板，底下配了兔耳朵，跟陈教授还有白胖子厨师手里的差不多。 看来她在京城的一举一动已经完全被调查清楚了。 安德烈却还在一边纳罕，“有钱人口味可真奇特，不趁机敲诈咱们一笔，就要了几只香囊，连笑，干脆你用香囊抵债好了，哈哈哈……” 他本想活跃气氛，没料却被赏了一记白眼。 连笑：“……” 这个憨批。 事已至此，既然霍景云出了手，那事情无论结果如何，都只能到底为止。 当夜她便返回了实验室，参加加勒特的最后一项数据分析。 当幽蓝的光线在屏幕上闪烁，神秘的代码符号最终汇聚成百分百完成进度条时，他们的脸上齐齐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我们成功了。”加勒特怔怔坐在电脑屏幕前面，仿佛失了魂。 “是啊，我们做出来了，全球第一个端口引擎。”连笑直起身，坦露出喟叹的笑脸，继而缓缓伸出手，轻声而郑重道：“恭喜你，加勒特博士，你的坚持没有白费。” 加勒特好半晌才从屏幕前移开目光，看着眼前白皙纤细的小手，那一刻，他的眼眶蓦地一片酸涩，坐在幽暗的实验室大铁盒子里，放声嚎啕大哭起来。 十数年的坚持，他终于再次用自己的努力，为自己的国家做出了贡献。 他没有辜负祖国，也终将见证它的辉煌。 深夜，庭院外吹起了晚风，树梢上雪白的花瓣扑扑簌簌，像极了冬夜里温柔的雪。 连笑挽好耳后被吹乱的发，仰头看着枝丫上繁茂的生机，深呼吸一口气，内心充实而涨满了情绪。 她想，她也该回到养育自己的那片土地了。 蓬勃发展的八零年代，也该有她的影子。 八月盛夏的天，一艘远渡重洋的船只靠岸，停在了深圳蛇口。 第252章 来自海上的少女 79年，蛇口还只是一个小渔村，在经历‘大逃港’后，这里几乎成为空城，到处都是废弃的房屋，泥泞的到处，充满了灰暗跟贫穷的色彩。 也同样在这一年，一块经济特区的牌子插上了这块土地，自此带来了全新的生机。 作为一座‘海上世界’的城市，港口是整个蛇口最为繁华的地点。 “吭哧吭哧……”大清早，来往忙碌的工人们已经热火朝天忙活开了。 挂着各国商标的船只跟大型游轮依次排开，等待着数吨数十吨的货物上下搬运，不时能见到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夹着大哥大在打电话。 少女扶着一顶宽边的遮阳帽从货轮上下来，顺手递给水手一块银元，“谢谢你的帮助。” 她用的是标准的俄语。 岸边有工人还以为她是外国人，想借机搭讪拉拢生意，却不曾想女孩转过身，露出的却是一张典型的东方面孔。 “一个姑娘家跟着货轮来的，不会是从香港偷跑过来的……”有人边搬货边嘀咕，心里头不免鄙夷。 毕竟当初要死要活坐船冒着被枪，毙的危险也要远渡重洋去香港，坚信那边一定能比深圳好。 可不过几年时间，蛇口已经今非昔比，身在异乡的深圳人估计早就悔青了肠子，也有不少人出卖劳力身体躲在来往的各国货轮里偷偷跑回来的。 “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华强船运往哪边走？” 一道清脆的女声打断了元励飞正在点货的思绪，下意识抬头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极为白皙秀丽的脸。 少女唇红齿白，眉眼都温温软软的，像盛夏里鲜亮的一颗柠檬，晃眼的明亮。 “你……”元励飞打小生活在港口，从没见过这么白皙的女孩，一时竟是有些红了脸，可待记起对方是刚刚货运上来的，又不由得心生警惕起来，“你去华强做什么？” 对方言语间的熟稔已经暴露自己是内部人员。 少女弯了弯眼角，笑容越发明艳了几分，“我找人。” “你找谁？”这时，不远处走来一个年纪约二十五六岁的女人，语气颇为不善道：“我们华强有大老板跟二老板。” 连笑眨巴眨巴眼睛，盯着她想了想，“我找二老板。” 闻言，女人面色刷地一下就黑了，二话不说转身就要走。 “诶，张姐，你等等。”元励飞赶紧上前拉住人，嘴里秃噜皮地突然胳膊肘往外拐，“也许她是真有事。” 叫张姐的姑娘瞪了他一眼，“能有什么事，二老板从来只管交际人脉，这女的一看就来路不正。我可警告你，现在连哥正烦着呢，少去触霉头。” “哦。”元励飞低低应了声，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的少女，又总是于心不忍，还是硬着头皮支吾道：“要不还是带她去吧，最多要是有什么不妥，我立刻把她拉走，兴许人家是真有事。” 他晓得所有觊觎二老板的女人都是张姐敌人的概念，很是识趣。。 张姐其实也做不了老板的主意，半推半就也就答应了，只是临走前嘀咕了句，“打扮得花里胡哨，一看就是搅家精。” 第253章 争吵 “你看她的手就不像是来干活，办公室也没女生，来了也没用。” “连哥才不稀罕这种狐狸精，嗲里嗲气，除了长得白能办什么事。” “她待会要是敢在连哥面前发骚，我就把她手拧下来，哼……” 深圳隶属广东地界，自古就有自己独特的语言体系——粤语。 蛇口的人多数不会讲普通话，世代居住在这里用粤语沟通，逐渐也形成了自己的圈子跟天然优势。 好比现在张惠走在前头，肆无忌惮对少女评头论足，不加掩饰的诋毁，完全就仗着欺负外乡人听不懂，还时不时强迫元励飞翻译。 “额，咳咳，张姐在夸你好看。”元励飞当然不敢实话实说，只能尴尬地糊弄过去。 张惠一听，当即撇了撇嘴，“色迷心窍，早晚叫女人吸光你的血，傻子。” 能在港口管理一群大老粗的女人自然不会文静到哪儿去，但张惠的泼辣粗俗却比乡下的三姑六婆还厉害。 绕到港口后的办公区域时，连笑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 进门前，张惠一边从兜里掏出口红上妆，一边警告道：“同她讲，最好是有事说事，最近生意不大好，两位老板都火气大，少说废话。” “好好，我保证看着她。”元励飞侧耳听着里头的动静，一时也有些后悔，自己平白领了一个差事撞到枪口上。 但事已至此，随着张惠拉开门把手，里头争执的人声瞬间消失。 接着，便是一道粗哑的粤语男声说道：“什么事，没见我们正说话吗？” “堂哥，是外边有靓女找连哥，所以……”张惠明显是故意的，进去前门都不敲，又着重把少女外貌突出一下。 她本来是想让连哥直接把人赶走，却不想反倒捅了自家堂哥的马蜂窝。 “泡妞？西仔，现在什么时候你分不清轻重吗，手头一堆烂事你还有心思泡妞，是不是准备过几日又要把那妞一家子也接过来养着了？”粗哑男声气急败坏，说完似乎才察觉到不妥，顿了顿没再开口。 这时，另一道年轻的男人声音才淡淡响起，对方苦笑一声，“华哥，我知道你心里在介意什么，我也早说过，那房子不是我出的钱，到我手头的账目都可以随便查。现在生意出问题，我也着急，你见我这半个月回家了吗？” 粗哑男人被堵得没话说，似乎也认识到自己在无理取闹，但依旧忍不住憋出一句，“那现在我们有困难，让你那帮马仔出点力又怎么了。” 他话音刚落，屋子里气氛瞬间便凝滞了。 “华哥，我说过了，大力叔不是我的马仔，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年轻男人声音也哑了下去，隐忍的火气压抑着从嗓子里冒出来，“当初我带人来港口，你说养不起那么多人，不许他们在公司混饭吃，我也不好说什么。如今大力叔他们自己搞起来了，你让我哪有脸去找他们帮忙，华哥，你觉得合适吗？”。 你不仁以在先，不愿意对别人施以援手，别人又凭什么给你雪中送炭？ 第254章 三哥~ 张惠也没想到，双方会闹得这么僵。 “好啦好啦，都是一家人，不要吵了。”她急忙走进去，先到了堂哥张华强的身侧，安抚道：“外国佬不租我们的船，还有其他外地商家，连哥跟了好几场酒，那些衰人确实没把我们当人的。” 这头说完，她又扭头对另一边道：“连哥，你也别分那么清楚，多见外啊，要实在缺钱的话，也可以暂时让你家里人来这边住，用你那套房子先顶着，反正我跟堂哥也在这边，各方面也挺方便的。” 她现身说法，指着外边一溜烟的平房，还表示自己很大方。 张华强似乎也有些意动，迟疑道：“也是，既然大力他们也要资金，那你家里人住的房子总归能用，先暂时卖了，以后我再给你补上。” 反正他们当初也是白手起家，片瓦遮头并不重要。 可显然当事人不是这么想。 “不可能。”年轻男人似乎已经冷静下来，嗓音低低地，透出几分疲惫，“那房子不是我出的钱，是其他兄弟给我长辈养老的，我不可能动这样的心思。货商那边我会继续谈，不会动公司账目，有消息我再通知你们。” 说着，脚步声便朝着门口踱来。 元励飞刚要拉着少女躲开，眼角却已然瞥见男人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落在后头的少女微微仰头，宽边帽檐下露出一双弯弯的眉眼，正亮晶晶与男人对上。 “你……”连顾西见着来人，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屋里的张惠却暗道不好，内心警铃大作，几步就冲到门口，冲着元励飞俩人吼道：“小飞，你懂不懂事，没瞧见我们谈正事吗，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往办公室领，还不赶紧把人领走！” 元励飞被震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识挡着少女，想着就要先行撤退。 冷不防一直默不作声的少女却忽地脚步挪移，下一瞬竟是直接朝着连顾西扑了过去，纤细白皙的胳膊直直挂到了对方脖子上。 “你在干什么？！”张惠气得吐血，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就要去抓人。 就在她黝黑大粗手即将挠到目标时，却听到少女娇滴滴来了句，“三哥~” 啪。 半空中，连顾西恰好抓住了张惠的手腕，眉眼沉沉地望着她，“你想对我妹妹做什么？” “妹……妹妹？”张惠坑坑巴巴，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来回瞅着两人的长相，怎么也瞧不出一点血缘关系。 也不怪她看不出来。 连顾西常年在港口风吹日黑像个糙老爷们，少女却低调习惯了，真要伪装起来，也没几个人能拆穿她这身狐狸皮。 刚那一扑，不过是小小报复一下张惠一路上对她的‘夸奖’罢了。 完事了，她还无辜地眨眨眼，迷惑道：“三哥，你们说什么，怎么了？” 方才他们全程用的都是粤语。 连顾西垂眸看了自家妹妹一眼，知道她在给自己台阶下，便也绷着嘴角道：“没事，一点误会。华哥，我妹妹过来了，得先送她回家，其他事以后再谈。” 第255章 林叔，好久不见 两人信步走出办公区域，身后也没再有动静。 “深圳可真热啊，难怪三哥晒得那么黑。”连笑仿佛不记得刚才的事，迎面吹着海风，眺望着炎炎烈日下的海平线感叹道。 连顾西倒是喜欢大海，加之妹妹回来，心中郁气顿时少了大半，闻言笑道：“你倒是在E国养得越来越白，就是瘦了点，回家爸妈爷奶看了该心疼了。” 连笑垂眸轻笑起来，“哪次回家你们不都说我瘦了，这是错觉。” 事实上在E国后半程生意稳定，安德烈是任劳任怨一切全包，她成天就是窝在小院做饭，给一屋子蹭吃蹭喝的加餐，体型看上去没变，身高却是长了三四厘米。 “呵呵，小丫头片子。”连顾西揉揉她脑袋，宠溺又无奈。 他原本想直接带着人回家，毕竟也快中午，港口气温高也很晒。 “暂时不急。”连笑摇摇头，帽檐阴影下声音很轻地道：“我想去看看林叔他们。” 连顾西一怔，回想起办公室里的对话，他的脸上也没了笑容，只沉着声道了句，“好。” 两人便又从港口的大货游轮走向更远处，随着视野离开大型船只，停靠在角落的，还有一丛丛低矮的铁皮船，岸边不时有人拉网，咸腥的渔产味道也愈加浓郁。 走到一只一层半高的铁皮船前时，里头正好在扬声嚷嚷。 “阿超，赶紧过来吃饭，少捞点鱼死不了，你他娘听见没……”船舱里，夹着拖鞋的林大力端着一个大海碗，啪嗒啪嗒正往外边走边喊人，结果下一嗓子刚张开，猛地就噎在了喉咙里。 他望着岸边上正俯视过来的少女，夏天炎热的风扬起裙摆的一角，耀眼的阳光跟湛蓝的天就印在她身后，明亮得近乎刺眼。 “林叔，好久不见。”她笑着打招呼，仿佛昔日小工厂树下那个娴静温柔的小姑娘，等着他们出一趟车回来，满树的木棉花飘飘洒洒…… 林大力只觉得喉头一哽，一股酸涩涌上鼻腔，呛得他好一会儿才开口，“诶，笑笑，你，你回来啦。” 里头的娟婶也正准备出来喊人吃饭，一瞅见连笑，当时就不行了，哭天抢地彻底嚎开后，惊得所有人都跑出来。 众人见连笑回来，高兴得差点没疯，嬉闹着啥事也干不下去，就杵在船头一个劲聊天。 连笑被热情架着，颇有些哭笑不得，“上边怪热的，要不让我进船舱里，我还没吃饭呢。” 说着，她就要下石梯。 “诶诶，别下来了。”林大力却摆手赶紧拦住她，尴尬道：“要不咱们换个地方吧，渔船里味道也不好。” “是啊是啊，别弄脏裙子了。”娟婶擦擦眼泪，也是不舍得她下来晃荡。 连笑却笑着说没事，三两下便步伐轻巧地下了船，带着连顾西钻进船舱里。 一进去，扑面而来的高温跟鱼腥味熏得人几乎窒息，一眼扫过去便窥见全貌的简陋条件，一台电扇一只炉灶一张小方桌，桌上几只海碗里放着鱼肉跟咸菜鸭蛋，是很典型的海上渔民生活。 第256章 解开心结 林大力紧随其后进到船舱里，赶紧给她腾地方。 “都让你别进来了，多热啊。” 连笑听他嘀咕，脸色没变，语气却有些淡，“给你们的钱呢？” 新年跟四月前，她先后都汇了现金过来，让林大力他们自由安排。 如今她问起来，自然也不是担心钱被吞了，而是她一眼就看得出，这些人不仅吃在渔船上，恐怕连住处都在这里。 林大力一时语塞，挠头半晌才期期艾艾解释道：“诶，这不是还能住人嘛，上岸费那钱做什么，还不如攒着等你回来做大买卖。” “是咯是咯，这船也就刚开始不习惯，坐久了还是挺舒服的。”娟婶也凑过来说好话。 连笑抿了抿唇，最终也只能轻叹一声，不再多说。 他们都是挨着苦过来的，当初火车上饥一顿饱一顿，睡在过道里都没有怨言，如今有片瓦遮头已经很满足了。 “那你们现在是做水产？”她问起这边的营生情况。 “对，刚开始没钱，也做不了大型的货轮，我们去港口搬了几天货，摸清楚状况后就包了一条小渔船，专门运给附近各大城市的饭店餐馆，这还多亏你提醒。以前国营饭馆不走关系不行，现在大家消费水平上去了，都捡着好的吃，倒是蛇口本地的渔民都去公司上班了。” 80年代初，深圳已经有了全国第一家公司，高大的写字楼跟优渥体面的福利制度吸引了无数在岸边辛勤劳作的原住民。 林大力他们也是打听到渔船荒废，所以第一时间以低价收购。 现如今，附近一丛铁皮船都是他们的产业，每条船负责不用的区域来回输送鱼虾蟹，竟也渐渐地不比华强船运差了。 作为一路看着铁皮船发展起来的连顾西也不禁感叹，“早在火车上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们的本事，原想着给华强船运注入一股新鲜血液，没曾想……哎，这事怎么说都是我对不住你们。” 他进船舱后一直都很沉默，直到此刻才像是酝酿好情绪般，出声跟众人道歉。 林大力等人一愣，随即便都齐齐摆手道：“顾西兄弟，可别这么说，当初我们就说好的，来深圳落脚是等连笑回来，绝不会给你添麻烦。后来买船的时候也亏得你卖面子，不然我们一群外乡人是真寸步难行。” 说着，众人还怕连笑误会，赶紧把事情从头到尾细说一遍，并且表示他们心里头没有半分芥蒂。 “三哥。”连笑却冲连顾西眨眨眼，俏皮道：“你都听到了吧。” 连顾西闻言，反应半天才回过味来，这是自家妹妹在解开自己心结，顿时感到害臊又自豪，于是当场端起手里的茶缸子也豪迈道：“放心，你们只要在港口一天，我力所能及的地方肯定没有二话。” 说完，茶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众人也纷纷以茶代酒，喝得畅快。 解决完内部矛盾，时近正午，连笑的五脏庙也受不了了。。 只是天气闷热再吃咸腥的鱼肉跟酱菜实在没胃口，她走了一遍船舱，索性拍板道：“正好人齐，我做生鱼片一起吃吧。” 第257章 生鱼片 生鱼片正经来说并不是R国开创的料理，但凡以海为居的人家都多少有食用新鲜生鱼的习惯。 不过林大力等人长期居在内陆，吃海鲜还是习惯煮熟。 “诶，这么热的天，要不还是算了吧，随便吃点晚上到岸上吃。”林大力想想上回在其他渔船上吃的生鱼片，顿时一阵反胃，在一边试图游说连笑别忙活。 瞧他苦哈哈着脸，连笑一看就懂了。 “放心。”她朝着林大力笑了笑，“吃完你想下一顿都未必有。” 其他人倒是觉得气氛正好，少女归来的喜悦，让他们喝水都开心，更别说是吃一两块生鱼。 很快，船舱里的众人便忙活起来，去储存室里搬冰块的，准备葱姜蒜跟辣椒的，预备盘子碗筷的，眨眼就准备了满满当当一堆家伙。 “往冰上铺好纱布，然后一盘一盘递给我。”连笑扎好头发跟裤腿，瞬间成为接地气的渔家农女，手里杀鱼的剔骨刀耍起来跟玩具似的。 手起刀落，三两下就剖干净鱼肚跟鱼鳞，十根青葱细腻的手指按在鱼肉上，快速片下一块块雪白的肉片，顺势披在纱布上，旋成一朵花的形状。 一盘过后，迅速接下一盘…… 不到十分钟功夫，十几条鱼全部骨肉分离，整齐堆放在一边。 连笑悠闲自在地拿水洗干净手，扭头就看一船舱的人都直愣愣在盯着自己。 “怎么了，我脸上有脏东西吗？”她用手背蹭了蹭自己的脸颊，疑惑道。 众人抽着嘴角，也不知该说什么。 实在是刚才还仙女一样的小姑娘拿刀杀鱼时，手法太过利落，眼中毫无波澜地给鱼开膛破肚的模样，瞧着有点……渗人。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专门用刀干些不可告人的勾当呢。 最后连笑看天气太热，还用干净的冰块凿碎，加了柠檬跟茶叶，一群人才围拢到桌前。 “我滴乖乖，这还是头回见做得这么高级的鱼片，不说我都认不出是每天打交道的玩意了。” “就是，比饭店整得还高级，薄得跟透明似的。” …… 众人还没动筷，对着盘子里的生鱼片就先发出惊叹。 雪白的纱布上，整齐排列交叠成一圈的鱼肉泛着淡淡新鲜的粉色，薄如蝉翼的同时又纹理分明，在底下冰块散发的袅袅冰气中宛若一朵盛开的花，而中间防止的配料则是色彩丰富的花蕊。 “这边渔家吃的，最多就是用簸箕装盘，夹点酱菜冲淡鱼腥味。”连顾西在蛇口生活这么多年，这会儿也不懂下筷子，“笑笑，这要怎么吃？” “我选的都是鱼腥味淡的，而且冰镇过味道不重，就不用酱菜破坏鲜味了。”连笑伸筷子夹起一片鱼肉放在碗里，然后依次放上蒜姜辣椒切成的丝，再将鱼肉卷成细条，沾上一点酱油，“这样吃就好。” 见她尝了第一口，其他人也都忍不住好奇的小手手，纷纷学着她卷鱼肉，再一口吞进嘴里。。 “唔……”第一个手快的兄弟吧唧吧唧咀嚼两下后，登时就双眼大亮，对连笑竖起了大拇指。 第258章 今后的打算 林大力正努力克服心理阴影，回过神的时候，桌面的筷子已经如同刀光剑影，刷刷几下盘子里的鱼肉已经所剩无几。 他不敢耽搁，赶忙夹起一块，囫囵吞枣包好塞进嘴里。 初时生鲜鱼肉的软绵口感依旧让人不适，但冰冻过后腥味却完全没有了。 再咀嚼两下，将鱼肉同蒜片，姜丝跟辣椒混合在一起，浓烈的气息窜入鼻腔，然而还没等人适应过来，一股鱼肉的鲜甜却抢先在口腔里爆发。 鱼肉无骨，口感细腻，搭配着重味着料，达到了完美的融合。 “唔，唔唔……”林大力越嚼越香，闭着眼睛几乎不舍得把肉吞下去，完全忘记几分钟前自己是如何嫌恶咸腥的生鱼。 连顾西只在小镇尝过一两次自家妹妹的手艺，还当她只是家常菜做得好，没曾想手法竟然如此惊艳。 往常他喝多了酒应酬，胃口本就不好，桌上生冷的食物很少碰，但今天却足足吃了有一斤多鱼片，吃完还觉得意犹未尽。 “笑笑，你这手艺可比爸妈强多了，难怪他们天天吃饭都念叨你。”连顾西挺着肚子，歪靠在墙上舒服得直叹气。 连笑刚才就注意到他的异样，倾身给他倒了杯柠檬茶水，轻声笑道：“好吃也别吃太多，喝点茶水解解腻，晚上回家再煲汤。” 养胃自然是汤水最好。 其他人闻言纷纷狼嚎起来，表示自己早投胎了十几年，不然肯定要娶到这么贤惠的媳妇。 一船人嬉嬉闹闹，倒让连顾西忘却了连日来奔波的烦恼，想念起家中温馨的时光了。 吃完饭，该办的正事也没耽误。 在了解目前林大力等人营运的规模后，连笑敲着桌面徐徐道：“各个城市的买卖不能断，人脉就是门路，可以借此在码头行方便，渔船整理干净，我会派倪强将货物定点送到你们船上，比起大型货轮靠岸引人注目，小型渔船收集运输更为方便。” “那从蛇口到E国总不能靠几条破船过去啊。”林大力拧着眉，显然是做好卖掉渔船凑钱卖货轮的打算。 但连笑却抬手打断他，“林叔，资金问题你不用担心，目前照旧经营就好。” 至少在摸清蛇口情况之前，她不希望轻举妄动。 “可……”林大力还想再说，娟婶却伸手拉住他，眼神递向了连顾西。 林大力抿了抿嘴唇，到底没再说话。 天气炎热，午后更是高温难耐，临上岸前，连笑给所有人下了硬性指标，让他们全部上岸找地方居住。 随后，她便随着连顾西上了公交车，一路摇摇晃晃朝着家里的方向走。 沿途可见蛇口城镇逐渐繁华的景象，虽不及后世高楼大厦，却也随处可见时髦的喇叭裤，蛤蟆镜，新潮的收音机BB机，连小轿车也不少。 “三哥没配车吗？”她拄着胳膊看着窗外，随意道。 闻言，身旁座位上的连顾西沉默了一会儿，忽而苦笑出声，“我就知道不可能瞒过你，你其实听得懂粤语的吧，办公室里我跟华哥吵架你也听到了。公司最近不太行，我的配车已经卖了。” 第259章 蛇口现状 卖了？ 连笑扭过头，微微有些惊讶。 先前在办公室外，她确实猜到华强船运出了问题，却也没想到问题出现得这么早。 “蛇口不是经济特区吗，按理说生意不难做的。”她说出了心底的疑问。 “是不难做，可以说遍地金子了，刚开始我来蛇口就跟了华哥，后来动了心思，说服他一起开公司，也算港口第一批吃到肉的人。但是……”连顾西语气顿了顿，幽幽叹了口气，“你也看到，不过三四年光景，游轮是一艘比一艘大，加入的人越来越多，其中暗箱操作的规则多了，我跟华哥不过是赤手空拳打出来的江山，哪里比得过其他势力。” 这也是最近连顾西谈生意频频失利的原因。 加之年前他将一家老小接来蛇口，不到几个月就买了一栋单门独院的小楼房，日子红红火火，于是就引起了张华强的疑心，两人三番两次查账，关系弄得越来越僵。 “这说起来，还有我的缘故。”连笑也没想自己会成为两人矛盾的导火索。 “哎，关你一个丫头片子什么事啊，不过是有人背后撺掇，眼红我的位置罢了。你别看蛇口开放，现在繁华了，其实挺排外的……”连顾西双手交叠在脑后，晃着二郎腿，慢慢给连笑讲起蛇口的现状。 成立经济特区后，蛇口引进了大量外资凭借租赁土地挣取了复活的生计，而原本留在当地的原住民成了享受福利的第一批人，因此也是先富起来的一拨。 但因为地域跟语言风俗，原住民们十分排外，凝聚起来多个小团体在同个领域内时常互相倾轧，公司也多为家族企业，鲜少有外姓人介入。 “所以华强船运发展起来以后，张家人就动了心思，想踢你出局？”连笑立刻就想到了结果。 “嗯呐。”连顾西叼着香烟，从鼻子里哼哼出声，表情也看不出悲喜，“内忧外患啊，再不开张，真要当裤子咯。” 他说得轻松。 但连笑知道，这位在外流浪多年的三哥其实是一个很重情义的人。 “其实也不是没解决的办法。”连笑歪着头看过去，眉眼弯成好看的月牙形状，声音又软又甜，“这不还有我吗？我可以跟华强船运合作，一趟下来应该足够你们填补空缺了。” 她这话像是临时起意，但连顾西靠在椅背上，眼睛却由始至终都没有睁开。 “呵呵，你这个小丫头别想蒙我，刚才在船上你不松口，其实就是存了心要帮我的，对吧。”连顾西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带着不符合他外表的缓慢沉重，他幽幽睁眼对上连笑的视线，清晰又认真道：“笑笑，我们是一家人。当初我将你们从小镇里接出来，这是我当哥哥应该做的，你并不欠我什么，如今也不用想着报答。我知道你想帮我，但你我都清楚，华强船运并不是最好的合作对象，你有更好的方案，不是吗？” 正如连顾西瞒不过连笑一般，整个连家，最了解连笑的也是连顾西。 第260章 游子归家 连笑确实有更加万全的计划，只是身为一家人，她不介意互帮互助，让兄弟渡过难关。 但她看出了连顾西的态度，也便没再坚持。 公共汽车一路晃荡到靠近市中心的左边，这里不同于国营遗留下来的家属楼林立，更多的是荒地跟低矮的平房。 “因为不靠近海边，不方便作业，一般原住民都不住这里，新规划特区后，这里便以租赁的方式给许多外商落脚，有些直接买断的，干脆就建了房子，当初你说的小楼层模式，还成了附近模仿的新潮户型呢。” 随着连顾西的介绍，连笑才从眼前一栋栋楼房看出了些商品房相同规格的味道，只是这里地广人稀，建造的是两层加小阳台，前边花园后头小院的模式。 “啧，真难想象以后这里寸土寸金的光景……”她看着广袤的土地，隔着不远依稀可见高楼的市中心，不禁心中感慨。 80年代，果然是遍地黄金。 “这些地买断手续复杂吗？”连笑随行在后，状似无意问道。 “不难，双方拿地契去公证交接就行，不过买断价格那么高，大家都留着钱做生意，也很少有几户人家去买断地皮。”连顾西走到一处外墙贴着白瓷的院落前，伸手推开了铜门，扬声喊道：“妈，爷爷，奶奶，看看我带谁回来了。” 连笑的思绪一下被转移到前院里种出来的一颗玉兰花幼苗上，铜门缓缓拉开，铺展在面前的鹅卵石小路把花圃两边分开，里头新鲜的泥土已经趁着夏天开满了姹紫嫣红。 延伸至家门口的楼层打着巨大的玻璃窗，可以瞧见二楼客厅里，正盘腿坐在地板上玩东西的小小身影。 咔哒一声。 厚重的棕色大门打开，露出一张中年女人秀气温婉的面庞。 瞧见她，连笑平静无波的心房蓦地微微一酸，下意识开口，喊了一声，“妈。” 姚佩云的眼眶瞬间便红了。 她连鞋都顾不上换，冲出来便一把将少女搂进怀里，一边哭一边责骂，“你还知道回来，还记得这个家啊，瞧瞧你这一走都多久了，你这个不让人省心的丫头。” 她抬手想打少女两下，却又不舍，只好紧紧搂着不松手。 “姐！”楼上飞奔下来的连小北像颗炮弹一样，撒丫子也跟着扑过来，揪着少女的衣摆，哭喊着，“你都去哪儿了，为什么那么久都不回来？” 连笑一时只能边安慰母亲，边顺着小萝卜头的毛，分身乏术。 再一抬眼，便见两位老人站在门边，相互搀扶着笑望过来，眼底全是不加掩饰的慈爱与喜悦。 连笑的脸上也不禁露出会心的笑容。 这就是家的感觉，她漂洋过海几万里所要寻找的归属。 当天下午，在外忙碌的连大海跟连振南也都提前放工，匆匆回到家，对这段时间连笑在外的经历进行了详细的询问。 聊完天，连笑去厨房做菜。。 连振南进来拿东西时，颇有些语重心长，“下午爸听到你消息的时候就在偷偷擦眼泪。笑笑，以后别走那么远了。” 第261章 现实虚幻 以后，别走那么远了。 连笑手边的动作一顿。 她想起穿越之前，有一次出差遇到洪水被困在异地一个多月，道路不通每天还要线上跟公司汇报工作，等再回到家里，窗口的盆栽跟宠物都死了。 “我回来了。”她站在玄关的灯影下，轻轻说了一句。 回应她的，是一室的寂寥。 以后别走太远。 这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这么说，仿佛隔着遥远时空在对那时的她做出回应一般。 其实想想穿越前的日子，除了日以继夜的工作，为生存而打拼外，她几乎没什么记忆点，几十年过得还不如在书里一年的印象深刻。 有时甚至让她觉得，书中才是自己真正的人生。 不过，怎么可能呢…… 她自嘲地笑了笑，垂眸应了声，“好，我不会再走了。” 即便顶着一个假身份，冒领了别人的家庭。 连振南终归不善言辞，聊不到两句便词穷退到客厅等吃的。 当晚，连大海喝得酩酊大醉，连姚佩云都贪杯倒在沙发上起不来。 “笑笑，你陪爸妈去楼上醒醒酒吧。”连家兄弟收拾着碗筷，贴心地将二楼留给老两口跟女儿说话。 二楼客厅向阳开了一大片玻璃窗，铝制窗没有铁栅栏，干净而透亮，打开后夜风迎面吹进来，略微带点暖意。 连笑端着两碗醒酒汤上楼，便瞧见连大海正拉着姚佩云找闺女。 “爸，我在这儿呢。”连笑赶忙抓住自家老爸的手，免得醒了跪搓衣板，颇觉哭笑不得。 “啊，是笑笑回来了，真是咱们闺女回来了。”连大海反手握住她的胳膊，拉近了前后左右仔细地瞧，然后嘴巴一撇，竟是泪眼婆娑起来，“都长这么大了，闺女怎么长这么大了，我还没好好看过她，一眨眼怎么就走了呢。” 连笑被扯得东倒西歪，还当他是喝醉说胡话。 偏生姚佩云也在旁边帮腔，“对啊，好像昨天才到我膝盖那么点大，围着我在灶台边上帮忙，个子小小的，打小就利索……” 原女配这么能干的？ 连笑看书时，开头就是退婚，全家围着原身呵护备至，倒没想到小时候原身还挺能干。 怎么养歪成那样的…… 没等她想深入点，连大海又嚎开了。 “笑笑哇，你可知道，自你走后，你爹心里又愁又怕啊。既愁着你在外受苦，又怕你这一去就不回来了，我不管你是谁，你就是我的闺女，亲闺女……” 也不知道他最近是不是收音机戏听多了，哭诉起来音调婉转，唱作俱佳，前半段听得连笑差点喷笑，后半段又觉出一股心酸来。 整个家里，恐怕最为挂心她的就是连大海跟姚佩云了。 其他人总觉得落叶归根，游子再远总得归家。 可他们夫妻俩却是晓得连笑是外来客，本来就是自由身，火车上那一别，也许自此就天各一方了。 所以每次打电话，也总是他们霸占着话筒迟迟不肯放下，来回反复她早点回家。 下午听到她的消息，他们的眼泪怕是庆幸多过欢喜，如今才会迎来这一场大醉。 第262章 请客摆酒 因为归家突然，第二天连家人才意识到，这是他们家团宠回来了，可不能随便糊弄。 于是极端不靠谱的老父亲宣布：我们要摆酒庆祝！ 随后，家中几兄弟纷纷表示：无异议配合。 连笑：“……” 行吧，你们开心就好。 张华强跟张惠收到消息的时候，还正在办公室里扒拉盒饭。 张华强接完电话，把消息一说，立刻引来张惠一阵撇嘴，“不过是一个女儿回家，又不是要嫁人，摆什么酒，有钱没地方使劲吗……” 张华强也没开口，看着自己手里的饭盒，心里多少也有些不舒坦。 但前两天才闹得不愉快，现在连顾西主动邀约，面子不能不给，所以隔天中午，两人便作为代表赶往连家。 他们本以为摆酒请客就是一家人老小聚在一起简单吃一顿，再热闹也不过一两桌。 可隔着不远刚认出是哪一户人家，便被门口张灯结彩，以及占满门口的席面给吓到了。 “这得……二十桌了吧。”张惠粗略数了数，差点没咬到自己舌头。 要知道即便当地人嫁娶摆喜酒，撑死也不过十五六桌，请的还包括宗亲血族，一趟花费下来都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而连家小女儿回家，居然排场比嫁人还大…… “华哥，张惠，你们来啦，快请进，家里现在有点乱，你们随便坐。”姚佩云端着菜忙得热火朝天，瞧见当初提携自家三儿子的恩人，态度也很是热络地招呼。 “姚姨不用客气。”张华强打了招呼，嘴角的笑容有些勉强。 “什么啊，一点都不尊重客人，我们都应该坐主位的，哪个不知道这房子怎么来的。”张惠走到一张桌前，扯着红布愤愤不平。 这时，门外一波接着一波的客人进来，林大力他们早就在院子里帮忙，忙前忙后俨然就是连家佣人的模样。 正因为林大力跟连家太亲近，所以张华强才一直不相信他们之间没有猫腻，眼下再想到自己得有求于小弟的马仔，再看着一桌桌精致奢华的席面，顿时脸色就黑成了锅底。 此时张惠倒是机敏，借着教小孩粤语的借口，从连小北嘴里套话。 “哦，那边是我爸公司的同事，旁边是我大哥的朋友，三哥关系好的客户，然后就是大力叔叔他们跟朋友啦。人也不是很多，毕竟是我姐回来了，当然要庆祝吃大餐啊。” 他爸跟哥哥们早吹嘘他姐手艺几百年了，趁着这次机会肯定要显摆的。 连小北嘴里嗦着麦芽糖，甜滋滋想着。 可这话落在张惠耳朵里，却怎么听都是刺耳。 从初次见面她就对少女印象不佳，甚至是心存妒忌，后来更是恶言相向导致双方交恶。 现在一想起心仪的连顾西那么护着妹妹，便愈加如鲠在喉。 众人列席后，张惠还在巴巴等着连顾西过来，身旁的张华强却忽然道：“你等会跟西仔去同林大力他们喝一杯。” “什么，堂哥，我才不要跟那群外乡佬……”张惠下意识就要拒绝。。 张华强却瞪了她一眼，“别废话，这么多人在场，你等会把合作的事情说了，西仔看在情面上才不会拆我的台。” 第263章 连家偏宠闺女 “各位，我家闺女终于回来了，今天这顿饭主菜就是她的手艺，吃完你们可别羡慕我，哈哈哈……” 场面热闹火红，众人举杯相邀。 连大海端着酒杯，乐得见牙不见眼，毫不掩饰显摆自家女儿的致辞令众人捧腹大笑。 在场多数都是原住民，作为广东人最重家中男孩子嗣，还鲜少见着宠女儿宠到这份上的，纷纷好奇起哄，嚷嚷着要见未来儿媳妇。 “去去去，没门，只可以看不可以打主意啊，小心我家几个小子揍人，我还多留两年的。”连大海咧着大嘴，指着自家几个儿子，觉得相当靠谱后才朝屋里头喊了一嗓子，“笑笑，别忙活了，出来见客人了。” “好。”清脆的女声似乎就在门口，有着南方水乡的软糯又没有过于浓重的口音。 接着众人便见一截淡绿色的裙摆飘荡过门前，一抹俏丽而鲜亮的色彩跃进视线。 少女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扎成高马尾垂在脑后，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跟纤长脖颈，皮肤是全然不同于渔民的白皙剔透，盈盈站在阳光里，身上一袭白底绿萼花纱裙出尘若仙，宛若一株夏季清丽的花俏生生开放在墙头上。 而她的眉眼五官，也柔和温婉，让人一看便心生好感。 众人这才恍然，难怪连家疼女儿，谁家要是养了这么一株水仙花，都得捧在手心里。 “大家好，我叫连笑，听说我父亲兄弟来深圳承蒙大家关照，所以今天想借此机会感谢大家，希望大家吃得尽兴。” 少女脆生生地开口，并没有将席面主题归结于自己，反而落落大方地改成答谢酒，听得众人舒心不已，越发觉得她懂事乖巧。 “诶，老连，我原本还是开玩笑，现在可认真了啊，我儿子你见过的，改天约着出来见见啊。” “我也要报名啊，振南，朋友亲上加亲，我人品你肯定是信得过的。” “还有我还有我……” 众人七嘴八舌，竟是争先表现自己，想在连笑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 好在连家三兄弟见自家老爹脸色不对，赶紧起来控场，这才转移了话题。 “好了，爸，大哥，三哥，你们去陪客人吧，我跟小北在这里吃饭就好。”连笑原本就想看看自家人的职场情况，现下见一切都好，便待在主桌没有再出面的意思了。 连顾西好不容易把自家老爸拖走，回头见到张华强兄妹俩坐在一边，便赶忙倒了酒过去赔罪。 生意上争吵归争吵，这么多年兄弟情分，张华强愿意来，连顾西心里终归还是欢喜的。 于是在张惠起身说要一起去敬酒的时候也没拒绝。 “连哥，今天是你妹妹的庆祝酒，我看大力叔那边也没人招呼，要不我们过去喝一杯吧。”张惠绕过几桌后状似无意地提到。 连顾西本想说林大力是自家人不用客套，但又不好拂了张惠面子，便也点点头，重新倒了杯酒走过去。 张惠倒是热络，提前自己就先干为敬，整得林大力他们还颇为不习惯，但到底意思意思陪了几杯。 几杯下肚后，连顾西正要走，却忽地听见张惠道：“大力叔近来生意不错，有没有意思跟我们华强合作啊？” 第264章 马仔的小弟 当是时，连顾西脚下一顿，下意识就蹙了蹙眉。 林大力还举着酒杯，先是瞧了他一眼，显然是没料到张惠会在这种情况下提出合作。 席面上都是心眼贼精的人物，瞬时便静了静，没人出声。 “呵呵，大力叔，不会这点面子都不给吧？”张惠的酒杯还在往前递，皮笑肉不笑地扯着嘴角，态度有些强硬。 林大力也没推辞，顺势下了酒，豪迈地一饮而尽后哈哈笑道：“阿惠妹子难得这么看得起我，当然得不醉不归，哈哈，没想到我几条小小的破渔船能有这么大面子。” 他顺势起哄，一桌子人跟着敬酒灌酒，炒热气氛。 张惠一时左右被人开弓轮酒令，手忙脚乱也插不上话，“不，不是，我要说的……” 等到几轮下来，张惠脚下都有些站不稳了。 林大力趁机给连笑那桌递了眼色。 连笑点点头，低头跟连小北道：“小北，小惠姐姐喝醉了，你带她去客房休息。” “好。”连小北早待着无聊，闻言跳下椅子，便要朝着张惠的地方跑。 可惜人还没到，那边又突生变故。 啪。 张惠摔了酒杯。 “大力叔！”她砰地一巴掌拍在桌面上，整个人歪歪斜斜醉眼朦胧，音量也收不住，“你没在跟你开玩笑，合不合作一句话，哪来叽叽歪歪那么多废话！” 她拧着眉头，像是醉酒不舒服，但眼底对桌上一群人的嫌恶却是掩饰不住。 连顾西一把扯住她的胳膊，余光扫见张华强没有动作的意思，心口一闷，压低了声音道：“张惠，你醉了。” 该适可而止了。 主桌那边也注意到动静，姚佩云想要起身，连笑按住她的肩膀，安抚地拍拍，随之站起身。 她倒想看看，对方想做什么？ “我，我没醉！”张惠大着舌头，一把挥开连顾西的手，梗着脖子执着冲林大力喊道：“林大力，你说话，你老大都在场了，面子你是给还是不给？” 林大力怔了怔，下意识瞅向连笑，心里还纳闷，张家兄妹消息这么灵通。 然而下一秒，张惠便又暴躁拍桌，怒吼道：“当初是我们没帮你们，明知你们一群外乡佬会被欺负，我们也无动于衷。但那又怎么样！你们既然听连哥的话，那就必须也听我们华强船运的，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连哥是我堂哥马仔，你们是马仔的小弟，最低贱的那一种，懂吗？！” 最低贱的那一种。 谁都没料到，张惠酒后吐真言，会说出这样的真心话。 林大力僵在原地，面对一众窥来的视线，数次动了动嘴角，终究一句话都没辩解。 “够了！”连顾西怒喝一声，一下用力将张惠扯住，目光却穿过人群，落在张华强的身上，咬着牙一字一句问道：“华哥，你、管、不、管？” 张华强没想矛头会直接怼过来，手里的酒顿了顿，很快道：“她心情不好，发泄一下而已，都在一家人，不会那么当真吧？” 他轻飘飘一句话让连顾西的心骤然沉到谷底。 场面僵持之际，忽地传来一声轻笑。 “呵呵，家里人我见过不少，这种样式的倒是头回见。” 第265章 他们的老板是我 少女声音婉转清脆，夹着清淡笑意，却莫名叫人背脊一寒。 张华强寻声望去，见是酒席的主角连笑，顿时脸色一拉，有些不好看，粗声粗气道：“大人说话，小孩家家的，插什么嘴。” 他们这边是宗族制，不仅重男轻女，对长幼的规矩也很严苛。 家中如果有长辈说话，小辈是绝对不能回嘴的。 尤其他还自诩是连顾西的老大，整个连家的恩人。 但很可惜，连家不是蛇口人，家里规矩几乎反着来，就连最小的连小北一听这话都急眼了。 “我姐才不是孩子，林叔是我姐的客人，才不是三哥的小弟。” 他年纪虽小，平时也受张惠一些吃食哄骗，但刚才那一番酒后真言，他也彻底认清了张家兄妹对他们一家人的看轻。 “小北，说得好。”连笑伸手拍拍小萝卜头的脑袋，并没有让他回避的意思，反而唇边扬着笑意，继续轻声问道：“那你觉得，一家人会诋毁瞧不起对方吗？” 连小北摇摇头，挺起胸膛，自豪道：“不会，姐姐都没瞧不起哥哥们。” 这话落在其他人耳朵里，或许还会一头雾水。 但深知内情的连振南跟连顾西却抽了抽嘴角，颇有些无言以对。 不过外人懂不懂另说，被含沙射影了一波的张华强已经气得想骂娘了。 “西仔，你就这么不给我面子？”他管不到别人家里，于是把目光瞪向连顾西。 连顾西的语气比他更凉薄，“华哥，一家人开玩笑而已，何必那么认真。” 额。 张华强被刚才自己说过的话一噎，顿时更加下不来台。 事已至此，在场众人也都看出两方不对付，神情都有些尴尬。 “各位不必在意，一点小问题，马上解决。”连笑稳住众人情绪，这才抬眸直直对上不远处的张华强，抿着唇轻笑道：“华哥，如果想谈合作，大可以选个日子正经坐下来谈，没必要挑在我家办喜事的时候吧。” 张华强沉着脸，本不想搭理她。 下一秒，却忽地又听到一句。 “哦，刚才忘记说了，林叔确实不是我三哥的手下，准确的说，他们的老板，是我。” 少女轻飘飘的话语像一阵微风吹过。 但在那一瞬间，在场包括张华强在内的所有人都宛如耳边炸起了一道惊雷。 “什么……”张华强僵硬地转头，愣愣地瞅着那一桌人，见林大力等人脸色毫无异色，连顾西也是一脸平静的模样，只觉得瞬间头皮发麻，一种极为荒谬的感觉窜上心头，令他喉头艰涩，“怎么可能……” 从林大力一伙人出现在港口开始，他几乎就没怀疑过，这群人还有别的主子。 连家人的底细他很清楚，除了正在上大学的老二，家里父亲跟老大都在公司，而林大力从无到有，即便现在发达了也照旧对连家人毕恭毕敬。 他做过无数种猜想，只认为连顾西在骗自己，可怎么也没想到，这群人会跟最籍籍无名的连家小女儿扯上关系…… 震惊中，他飘忽不定的眼神落到连顾西身上。 后者却只苦笑，“华哥，我没骗你，就算当初我告诉你，没亲眼看到，你也不会信我吧。” 虽然这其中有他保护连笑隐私的意图，但……确实，谁能相信一个面容稚嫩，年仅十八岁的少女会领着这样一帮人南下来蛇口。 “你，你骗人！”张惠迷迷糊糊听着，伸手指向少女，嘴里还在耍酒疯，“你就是狐狸，精，长着一张勾人的脸，你们，你跟林大力这个老男人肯定有勾搭，所以他才听你的。” 砰。 砰砰。 这话音刚落，无数道拍桌子的声音便不约而同响了起来。 主桌的连家人以及林大力几桌，全都齐齐起身，面带怒色。 张惠似乎被眼前阵势吓到，隐约知道自己捅了马蜂窝，缩着脖子害怕得想往连顾西身后躲。 可刚挨到男人的身边，便听到头顶冷冷的语调，“原来，你就是这样看待我妹妹的。” 闻声，张惠只觉得肩膀一疼。 “三哥，男女授受不亲。”一旁的连笑抬手按在连顾西胳膊上，面上笑着，暗中却用巧劲隔开两人，自己迎面，用一双弯弯似月牙的漂亮眼睛盯着张惠，“看来，这位张家姐姐需要一碗醒酒汤。” 醒酒汤？ 众人还在想少女当真脾气好，被骂了还顾着给对方喝汤。 可下一瞬，便瞧见她纤细白皙的手指端起一杯加冰的饮料，随后轻轻一扬。 哗啦。 连水带冰，一整杯饮料全泼到了张惠脸上。 “啊！”张惠被冻得惊呼一声，神志这才清醒了些，想起刚才自己的一言一行，微醺的脸立马变得一片煞白。 而连笑放下杯子后，扯了张纸巾慢条斯理擦拭手指，目光越过满场惊愕的人群，落到张华强身上，幽幽笑道：“酒醒了，华哥要不要先送姐姐回去休息呢？” 她唇角挂着笑，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反而看着格外渗人。 就连一向强势的张华强这会儿也脚底发凉，起身匆匆拖着张惠便走了。 之后，连大海出来缓和了一下气氛，席面这才重新恢复。 连顾西跟连笑留了下来，跟林大力他们同桌。 “林叔，今天……是我对不住你。”连顾西忍着一腔苦涩，举杯冲着一桌人就连灌了三杯。 “好了好了，都是自己人，咱也知道不关你的事。”林大力赶紧拦住他，劝慰道。 这种难听话别说在港口，就是当初在小镇上也是耳朵都能听出茧子，他们从来左耳进右耳出，没那么在意。 可连顾西却是伤了心。 “呵，我也没想到……”他苦笑着捏紧酒杯，一米八几个子的大男人微微红了眼眶，难受地吐露出一个令人难以接受的事实，“华哥原来对我的不满，已经这么深了。” 他还以为，今天喝过酒，明天他们还是同一战线的好兄弟，能够一起扛过所有难关。 没曾想，张华强今天竟是打着带张惠来威逼的主意，最后被灌酒闹大了才收不了场。 若是没闹大……怕是自己就要仗着哥哥的身份，摁着自家妹妹吃下这口亏了。 （以后改成一章两千字，肚子越来越大了，怕后期更新有困难，会尽快完结的。） 第266章 我不想你帮我 这一天，连顾西在席面上喝得酩酊大醉。 连笑没拦着他，只在他倒下后，默默扶着人进屋休息。 第二天清晨，连笑跑步回来后做了玉米膜，一家人围在一起开开心心吃起来。 “呜呜，姐，我好久没吃到这么香的饭了。” 连小北捧着碗，自打连笑回来后每天都得例行一遍感慨。 当然，说完立马就得被姚佩云筷子敲头，“小没良心的，那你之前吃的啥，猪食吗？” 连小北一边躲还一边嘀咕，“那跟姐姐做的比，就是啊。” 就是什么？猪食呗。 连笑在旁边听着小皮猴嘴欠，也不拦着他挨抽，只眯着眼笑嘻嘻看热闹。 倒是吃到一半，连大海犹犹豫豫开了口，“笑笑，你没生你三哥的气吧？” 连笑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摇头笑道：“没有，我知道他的难处。” 闻言，连大海也叹了口气，“我晓得他伤着了。毕竟这么多年兄弟，他在最难的时候，是张华强拉了他一把，咱们家刚来的时候，他们兄妹俩也没少送东西，你三哥他……哎……” 连笑懂得他意犹未尽的含义，大抵是让她不要介怀。 “爸，我知道怎么处理，你放心。”她淡淡说着，轻轻将这一切揭过去。 连顾西一夜宿醉睡到了下午，爬起来看到床头闹钟才惊醒，一边揉着脑袋一边给元励飞打电话。 “小飞，我睡过头了，港口货商的陈老板走了吗，如果没走你先稳住他，我现在……” 他急匆匆到了玄关，夹着大哥大正在穿鞋。 “连哥，你在说什么？”元励飞的声音突然传过来打断道：“我们船运的单子不是谈好了吗，短时间内不接其他了。” 什么？ 连顾西系鞋带的动作一顿，眉心皱了起来，“什么单子，谁去谈的？” 整个船运因为人手问题，对外签单子一直只有他一个人。 “啊？不是连哥你谈的吗？”元励飞更加迷糊了，随后将早上林大力亲自登门的事情说了一遍。 连顾西听后没有说话，过了半晌才应了声，“知道了。” 他挂了电话，重新走回厨房，看见只有姚佩云一个人，“妈，笑笑呢？” “哦，你大哥今天休息，带着她出去玩了。你醒了啊，饿不饿，锅里还有你妹妹留的蟹黄粥，可好吃了。”姚佩云擦擦手，从锅里献宝似地端着粥出来，又欣慰又自豪道：“笑笑说你一天没吃东西，喝粥养胃，不舒服就别出门，在家好好休息。” 她满脸都是‘得女如此，父母何求’的幸福。 连顾西却低头盯着手里的粥，忽而生出满腔的酸涩。 这丫头，什么都算计好了。 晚上，等到太阳彻底落山，连笑跟连振南才回来，正好踩着饭点洗手入桌。 “姐，你不是出去玩吗，怎么挂了一身土回来？”连小北惊讶道，活像他心目中形象如高山般的姐姐去滚了泥坑一样。 连振南也同样好不到哪儿，表情颇为无奈道：“以后我是不敢跟这丫头出去了，她哪里是去玩，整个蛇口都被她走遍了，风景是看够了，我腿都要走断了。” 鉴于自家妹妹强悍的业务能力，他是一点也不觉得脚力比妹妹差很羞耻。 连小北在旁边咯咯笑，庆幸自己没跟着一起去。 连笑吃饱后去洗澡，从房间出来就见着连顾西坐在二楼客厅的沙发上，看架势是已经等很久了。 “三哥。”她知道躲不过，也没想过要躲，大大方方便坐到藤椅上。 半圆的藤椅摇摇晃晃，少女白皙可爱的脚尖也在半空中虚虚划动。 连顾西看着她这幅天真烂漫的模样，一时竟是有些恍惚起来，“你小时候就是这样，明明是拉着我衣角跟在后头，但出主意的永远都是你。” 明明看起来很弱小，很需要人保护，却总是出头的那一个。 连笑微微偏头想了想，“是吗？” 她最近倒是经常听说原主儿时的神童故事，几乎都要忘了原主在小说里干过的蠢事。 “是，因为我们年纪最接近，所以待在一起时间也最长，我原以为我是最了解你的。”连顾西说到这里，嘴角扯了扯，很快露出一个自嘲的笑，“但你成长得太快，我都追不上了。” 连笑默然，心里却有些无语。 如果真论年纪阅历，她都能当连顾西长辈了。 “笑笑。”连顾西压抑着嗓音，终于还是握着拳头说出了心里话，“我不想你帮我。” 我不想依靠你的力量。 连顾西当初离开家，便是因为少年一身反骨桀骜难驯，这么多年他在外咬着牙从未跟家里说过一声哭，就是想要有朝一日靠着自己出人头地，给家里人一个更好的未来。 这是他的骄傲，也是他的反骨。 连笑懂得，所以也从未想过去触碰。 “三哥，我想你误会了，我并不是在帮你。”她窝在藤椅中，轻轻荡了两下，声音在安静的空间里平淡却抚慰人心，“蛇口环境复杂，我要的运货量很大，暂时不适宜大张旗鼓，所以用你们船运掩人耳目是最好的办法，只是将渔产生意交出去罢了，对我的损失并不大，甚至可以说是有利的。” 她只字不提对华强的危机拯救。 连顾西抿了抿唇，终是低声说了句，“谢谢。” 连笑莞尔，知道自家这位三哥太好强，也不再多劝，只当这件事圆满解决了便好。 她向来是恩怨分明的人，当初也确实是张华强的间接关系才让他们一家能顺利离开小镇，来到蛇口后也多方受到照顾。 如今也只不过是一点小小的报答罢了。 生活似乎重新恢复了平静无波，但在经济快速腾飞的蛇口，身为一匹孤狼的连笑又岂能坐视这块巨大的蛋糕而不下口。 她整天都在家做饭，偶尔出门溜达，没事还帮姚佩云侍弄花草。 如此过了半个月后，风清日朗的一天，港口出现了一艘陌生的大型游轮，船上插着的两国旗帜预示着这是一艘从国外漂洋过海出现的船。 是外资。 是巨大的商机。 嗅到风的众人纷纷出动，张华强自然也不例外。 第267章 谁能跟货轮合作 蛇口开放后，最主要的经济投资就是外商。 所以港口上挂着两国旗帜的外国船，就是金钱，而且船越大，钱越多。 “丢，这大家伙得有几百吨重吧，看吃水线真够呛啊。” “这是空仓过来装货的，妈的，谁吃下都得发财。” …… 不一会儿，港口围满了人群。 众人七嘴八舌讨论着，最后得出结论：无论是拿下最大头的货源，还是合作走货行船，都是张开吃三年的买卖。 “够劲啊，堂哥，这么大条船，谁那么好命。”张惠探头从码头工人里挤出来，扬着一张粗黑的脸满目艳羡。 张华强沉默了几秒，沉声道：“那得看本事了。” 张惠听出他的意思，惊讶道：“可是堂哥，我们不是已经接了林大力的单子吗，短时间内也忙不开啊。” 提起林大力，她就有些犯怵，毕竟上回闹出丑，回来不仅被堂哥教训一顿，现在连顾西都不理她了。 为了挽回在心上人面前的形象，近段时间她常往港口跑，对这单生意也格外上心。 岂料张华强闻言却皱眉不悦，“做买卖就是饿死胆小撑死胆大，你当我乐意接受林大力恩惠。要是能拿下这条船，别说林大力，整个港口谁还能看不起华强船运。” 尽管这次公司危机是林大力主动示好帮忙的，但只要一想到酒席上，少女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他便觉得如芒在背。 “可是……”张惠张了张嘴想劝，却终究因为惧怕堂哥威严闭上了嘴巴。 她明知道这样做不厚道，可谁让她也得看堂哥脸色做人呢。 船只很快靠岸，巍峨的身躯遮天蔽日，将港口大块区域笼上一层阴影。 众人凑过去，仰着头巴巴等了半天，却没见上头放下铁梯，也不见有人露面，不禁纳罕。 “该不会是靠岸在睡觉吧？” 那他们是等还是不等啊？ 心底虽然嘀咕，但所有人都没走。 这年头下海经商的人都是把命扛在肩头，别说暴晒一两个小时，就算刀山火海都要试一试。 张惠在另一头守得腿都麻了。 “什么人架子那么大，来蛇口还这么横，到时候坑死你们。”她正低声抱怨着，忽然就见一声沉闷的响动自身侧岸边的水线传来，再定睛一看，顿时便张大了嘴巴，“堂，堂哥，开了！” 她这一嗓子，不仅把张华强给喊来了，连带着其他人也纷纷赶到，见到吃水线上方一块铁皮缓缓降落，露出一个空心的内舱，都是惊奇不已。 “这是哪国的船，竟然把货仓门安在那里，还是头回见着。” “看国旗，应该是E国的，也难怪了，当初咱们武，器装备都是从人家那边来的，据说现在修造舰艇也是他们最牛逼。” ……没有见过新式货轮的众人还在研究舱门构造，却没发现港口另一头偏僻的角落里已经有几十艘渔船在悄然靠近。 等有人眼尖瞧见时，绿色的铁皮船已经密密麻麻贴近了货轮，排成长队。 “这，这是……那群外乡佬？” 有人仔细打量着领头站在甲板上的中年汉子，不确定道。 由于铁皮船一直被排挤到最外围，又是最先一批被渔民淘汰的，所以久而久之众人也记不起是谁买下这些破铜烂铁。 其他人不清楚，可站在岸边最靠前的张家兄妹俩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那人就是林大力。 “再贴近点，怂啥，又不会翻船，直接开进去。”林大力正指挥着船只跟船舱接轨，然后瞧见上边湿漉漉的甲板，眼前一亮，立马就让人开足马力，直接把铁皮船驾驶进货舱里。 后面的船只见状，纷纷鱼贯而入。 一只，两只……巨大的船舱不知空间有多巨大，不过眨眼功夫就吞了几十艘小船，并且舱口依旧黑漆漆，瞧不见半点动静。 半个小时后，渔船又从另一侧门排队出来，一只只落入水中放下铁锚，突突着漆黑朴素的柴油马达，轻车熟路地又往港口最末端的角落远去。 吱嘎。 货轮的舱门重新关闭，明显下沉的吃水线预示着方才铁皮船的货物已经尽数收仓。 随后一声响亮的鸣笛在港口重新扬起，货轮离港，幽幽驶向远方。 从头到尾，没人见货轮的主人，也没人看清船上的货，这单众人期盼大半天的买卖，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悄无声息地完成了交易。 “丢，原来已经有人捷足先登，白高兴一场，真是衰。” 众人擦着额头上的汗水，骂骂咧咧地四散开。 唯有张华强跟张惠两人还留在岸边，对着那艘大货轮不知在想什么。 “呵。” 半晌，张惠突然听到一声冷笑。 她侧过头，瞧见堂哥张华强满脸都是狰狞的戾气，咬着牙恶狠狠道：“我说林大力那么好心，竟然把生意送给咱们做，敢情是傍上更大的金主，怕咱们去抢所以用这点甜头打发我们。姓连的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好得很。” 张惠听出话里不对劲，呐呐开口解释，“不会的，堂哥，你是知道连哥的，他一向同我们一条心，不会……” 私下把单给别人。 可惜她话没说完就被张华强怒吼着打断。 “那你告诉我，那群外乡佬打哪儿来的单子，连货都准备好了，不是早有预谋吗？”他的怒火似乎无处发泄，瞪着一双牛眼里全是红血丝，盯着张惠唇边又浮出一丝狞笑，“是，以前他跟同我们一条心，但现在呢？” 自打连家人过来，生意就接连受挫。 虽然这其中确实是地盘倾轧的问题，但疑心病深重的张华强还是不止一次怀疑连顾西是在谋取私利，再到连笑回来，林大力舍弃水产有了今天的货轮供产，这已经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今天休息，连家一家老小决定在后院组织烧烤，主厨依旧是连笑。 林大力原本想来，奈何倪强那边催得紧，只能劳碌命地含泪舍弃美食。 姚母还在叮嘱给林大力他们留一些晚上吃，前头门铃却是响了。 “妈，我去吧。”端盘子出来的连顾西应了声，调转脚步去开门，却在看清来人时，脸色一下阴沉下来。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