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盖世双谐》 前言 写在正文之前,稍微介绍一下这本书的一些情况。 书名如各位所见——《盖世双谐》,算是一本双主角的武侠小说吧。 我这个人每本书都喜欢换个题材大家也是知道的,而且我从小就特别喜欢武侠小说,所以这次也算正式的来圆自己一个武侠梦。 早在几个月前就和一些朋友表露过自己下一本书想写武侠小说,但很多行业相关的朋友听了都是摇摇头,或是拐弯抹角、或是直接表示不看好,言辞间仿佛我要跳进火坑似的。 诚然,武侠小说在这个时代的没落是有目共睹的,我们至今仍在津津乐道的那些武侠小说,基本都是大师们在几十年前的创作。 所以这些年我也经常在各种场合听到一句话——“武侠已死”。 个中意味,我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在当下这个时代,大部分人显然更喜欢看玄幻小说,大部分的作者也更喜欢写玄幻小说,因为玄幻的世界格局更大、设定上的限制更少、创作上更自由。 而武侠似乎已经被大师们写到极致了,已没有更高的高峰可以攀登了。 正所谓物极必反、过犹不及,后来者们的路似乎也都因此被堵死了。 所以……我也就不攀那个高峰了,也不走那些规规矩矩的路了,我打个地道去探一下这个领域的下限吧(笑)。 如果说“武侠”真的已经断气了,那就当我用这本书给它做一组CPR好了,反正试试也没什么损失。 这本书应该会是我目前写过的所有作品中最具有娱乐精神、最轻松、最欢乐的小说。书中两位主角的人物原型,我就直说了……我是从黄旭东和孙一峰身上找到的灵感;如果你们没听说过这两个人,也没关系,并不影响阅读,因为我也只是在书里玩玩他们身上的一些梗,不会带入、也请各位不要主动带入任何现实中相关的人和事,以免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而如果你认识这两个家伙,或者比较了解他们,我相信看到书名和简介的时候你已经开始笑了。 至于本书大概讲了个什么故事嘛……你们是了解我的,我这个人写书是没有大纲的。 先把开头写了,然后让剧情自己飞一会儿吧。 楔子 傍晚,薄雾。 一条乡间的小路上,一辆保时捷卡宴缓缓驶过。 车上,坐了两个人。 开车的男子姓孙,看年纪三十七八,生得是膀大腰圆,肩宽背厚,一双柳叶眼好似永远睁不大,不过却是贼贼有神,犹如四条眉毛,笑里藏刀。 副驾驶上的男子姓黄,与孙先生年纪相仿,生得剑眉垂目,鼻宽唇厚;这五官乍一看也算棱角分明,可惜他和孙先生一样,心宽体胖,脸上肉太多,再加上黄先生天生脖子有些短,故而给人的感觉和孙先生一样是肥头大耳,中年油腻。 “孙哥,这都绕了两个多小时了,你是不是迷路了啊?”黄先生看着窗外那有些眼熟的景色,不知是第几次开口问道。 “你不要慌~”孙先生回道,“我是按照导航开的,你不相信我那导航你总得信的咯?” “这地方荒山野岭的……”黄先生神色犹疑地接道,“我看导航也未必准确啊。” “那咋办嘛?”孙先生闻言,当即用死猪不怕开水烫般的语气道,“你自己也看到了,这里那么偏僻,全是山路,别说找人问路,连个路牌都没有,那只能跟着导航继续开咯。” “所以之前经过那个加油站的时候我就问你要不要找个当地人问一下怎么开。”黄先生道,“你非说有导航没事儿的,你看现在是不是遭重了嘛。” “你这种马后炮有什么好说的嘛,现在开都开到这里了,总不见得再开回去咯?”孙先生道。 “唉……”黄先生叹了口气,“老子真是遭不住了,我怎么会答应跟你一起出来自驾游的,你这种高铁都能坐反的人,离开公路大概率就要死在山里了,老子今天终于还是要死在你手上了。” “你给老子闭嘴~”孙先生拉长了语气道,“别慌,现在油还多,天色也不算晚,大不了就开回去。”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时不时还夹杂着一些脏话,虽然在旁人听来这像是吵架似的,但实际上这只是他们之间很平常的一种交流模式。 孙黄二人相识多年,平日里的工作是游戏解说兼主播,看他们开的车就明白,他们算是做得比较成功的那种;不过看他们的身材也该明白,这两人平时也是极少进行户外活动和运动的。 今天他们也是心血来潮,临时起意要自驾到某个冷门的景区去转转,没想到这就迷路了。 又过了片刻,雾,越来越浓了。 路况也变得越来越糟,孙先生也不得不把车速降得更低了一些。 忽然…… “诶?”望着窗外发呆的黄先生好似在雾中看见了什么,猛然转头,并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儿,“孙哥,刚才路边好像有个人啊。” “什嘛?”孙先生闻言,想了想应道,“我怎么没看见?” “我也只是瞥见了个像人的影子站在雾里面。”黄先生道。 “我靠,你不要吓我啊。”孙先生当时就有些怂了,“那到底是人吗?” “妈的不是人还能是鬼不成?”黄先生这句反问得也有道理。 两人又商议了几句,还是决定调头过去看看,如果真的有人,没准可以问个路。 反正这山路上也没什么交通规则可言,哪里都可以转弯调头,所以他们立刻就转回去了。 结果,孙先生把车开回刚才那个地方停下,两人打开车窗定睛一看,发现那还真不是人,而是一尊石像。 可能因为年代久远,这石像的头部和身体都已有了缺损,只能看出个大致轮廓,也分不清这石像雕得是人是妖、是仙是佛。 “诶,你看这后面有条路诶。”还是黄先生眼尖,在那儿张望了几秒后,他隐约看见那石像的后面有一条岔路。 “那……开进去看看?”孙先生道。 “哎呀,反正我们也已经迷路了,就去看看呗。”黄先生道,“这里有尊石像,说明后面这条路可能就是通往什么庙啊之类的地方,去了没准就能遇到人问路了呀。” “你要这么说……好像也有点道理哈。”孙先生一边念叨着,一边已经开始打方向盘了。 于是,他们就这么开进了石像后方的岔路里,然后双双消失在了这傍晚的雾林之中…… 第一章 鱼市巨子 在无数的平行宇宙中,有着一个和我们所知的世界十分相似,却又不尽相同的地方。 这里,有个被称为“朙”的王朝,它和我们熟悉的那个“明朝”很像,不过这个“朙朝”的国运气数显然更为持久;自开国以来,大朙已延续了三百余年,皇帝的数量也早已超过了二十个,到了这一代,传到了一位名叫朱杝的皇帝手上。 朱杝皇帝年号“永泰”,我们的故事,就从这永泰初年说起。 这年春节刚过,杭州府便下起了雨。 这场雨,一下就是五天,从大年初一下到年初五迎财神,而且越下越大,浇得老百姓们连门都出不了,以至于这年春节杭州府的大街小巷连声鞭炮响都没有。 就好似老天爷在让杭州的百姓们“闭嘴”一样。 常言道——不凡之子,必异其生。 巧了,刚好也是从年初一这天开始,杭州府孙员外那位怀胎十二个月仍未生产的夫人突然开始肚子疼。 这一疼就是五天,把孙府上下、尤其是孙夫人给折腾得死去活来。 一直到了初五这天,也不知期间换了多少个产婆,累昏了多少个丫头……终于,在一个屋外电闪雷鸣、狂风大作、豪雨倾盆的时刻,只听得“哭叉”一声,孙夫人生了。 顺带一提,“哭叉”一声是孙夫人不小心伸手撕坏了床边一块绸子的动静。 这孙公子甫一出世,屋外的雨便停了,而且天上立刻是乌云散尽,晴空万里。 更惊人的是,孙夫人在经历了五天五夜的生产后,竟也没有大碍,不但没有累得昏死过去,还胃口大开,大吃了一顿,喂了两次奶,这才与儿子一同睡着,把孙员外请来的产婆和奶娘们都给看傻了。 没过几天,这事儿就传遍了杭州城。 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有说孙员外家的公子是神仙下凡的、有说是孙猴儿转世的,还有说他其实就是哪吒,所以出生那几天龙王爷想下雨把他淹死。 当然了,这谣言也传不了多久,过些日子也就散了。 长话短说,孙公子就这么一天天长大,外人也看不出什么异常来,不过他自己是知道自己有问题的。 这孙公子,正是我们前文提到过的那位“孙先生”穿越而来。 他最后的记忆,是在雾里开车,接着他就一阵恍惚,失去了意识;待他回过神来时,自己便已成了个正在哇哇大哭的新生婴儿。 刚恢复意识时,孙先生就想说话,但他发现不管自己说什么,从嘴里出来的都只有哭叫声;他又想用手比划,但其手指却也是紧紧攥着分不开……直到半天后,他成功睁开了眼睛,才大致明白了状况。 孙先生也是知道些穿越故事的设定的,所以他慢慢的也就放弃了抵抗,并接受了自己已经穿越成了一个“古代新生儿”的事实。 正所谓既来之、则安之,惊讶过后,冷静下来想想……反正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到原本的世界,在这里“重新做人”也不错,都是好事儿。 ………… 一晃眼,孙先生就长到了三四岁。 在这个世界,他的名字叫“孙亦谐”,他也曾问过父亲孙员外,为什么我叫这个名儿啊?是不是我还有个哥哥叫孙亦庄啊? 孙员外告诉他不是,不过他有了弟弟或者儿子可以考虑起名叫孙亦庄,因为咱大户人家是要排字儿的。 孙亦谐又问,排字儿是没问题,但有倒着排的吗? 孙员外没有回答他,只说是等时机到了自然会告诉他。 又过了几年,孙亦谐该开始念书了。 但他觉得自己本来就认识字(简体字),而且那套之乎者也的东西也没毛用,所以教书先生教他的时候他不好好学,还总是捉弄先生。 又因为他是大户人家的公子,教书先生也不敢真打,就这么耗了两年,逼走了十几位教书先生。 孙员外生气了,就找儿子谈话,跟他说:“我们孙家虽是商户,但也算世代书香,你要是不好好念书考取个功名,且不说丢了孙家的脸,将来没功名你连下人都不能用你知不知道?” 结果孙亦谐回答他:“多娶几房媳妇不就可以了?还要什么下人?” 然后他就被抽了一顿,饿了几天,最后送进了“树人学堂”。 这“树人学堂”是杭州府一间颇为有名的私塾,以专门收拾类似孙亦谐这样的纨绔子弟而闻名,学费很贵,且实行监狱式管理。 学堂的主人名叫德鲁一,已年过七十、须发皆白,听说他当年进京赶考轻松考了第一,结果殿试时因为有人从中作梗,在皇帝耳边吹耳旁风,导致他没被点中状元,而被点中的那位是个背景深厚的富家子弟;德先生一气之下,干脆就辞去了朝廷分配的职务,回老家开了这么个私塾,而他生平最恨就是那些富家子弟。 就这样,孙亦谐被送进树人学堂“关”了一年。 没想到,一年后,他就“毕业”了。 这并不是因为他是什么天才,而是因为他学了一年还不会写字(繁体字),怎么教都不会,换成我们熟悉的概念,他大概是有点“阅读障碍”……再加上这家伙脸皮极厚、软硬不吃,还特喜欢在老师和同学之间拱火,完全不像同龄的小孩,甚至比一些教书的先生还要世故油滑,搅闹得学堂里不得安宁,所以德鲁一先生实在拿他没有办法,为了保住学堂的声誉,只能留下一句“能教的已经都教给他了”,就把他赶出去了。 眼瞅着儿子这么“有出息”,孙员外也很着急,心想着:罢了,看来这是天意,文不行,就学武吧,若他武学上有天赋,我们孙家的“秘宝”也算有了传人。 于是,孙员外便找了拳师来教孙亦谐习武。 可惜,由于孙家已久不涉足武林,几乎已断绝了和真正的“武林中人”交往的人脉,即便孙员外和一些高手有那么点儿交情,也暂时找不到那些人,找到了也不好开口让人家来教自家的小孩,所以他也只能在当地找些普通的庄稼把式来教孙亦谐武功。 就那点儿三脚猫功夫,说是打基础都勉强,就算练上十年、练到头儿了,也最多就是街头卖艺的水平。 更何况……孙亦谐也不是那种爱踏踏实实学东西的人。 师父让他扎马步,他就想尽办法偷懒;让他学套路,他只看一遍,就说些“我已经懂了”、“我无敌了”之类的话,然后转头就跑街上跟其他小孩儿打架去,大多数情况下最后还打不赢……就这样,他又气走了十几位教拳师傅。 孙员外看这儿子是文也不行、武也不行,心想还是算了,教他做生意吧,不求他出人头地,至少得能守住家里的那点儿产业吧。 ………… 永泰十八年,夏。 总体来说,这是个太平年景,边疆已经十几年没打过什么大仗了,近些年大朙的国境内也没有发生过特别严重的自然灾害,朝里也没出什么遗臭万年级的大奸臣,所以百姓的日子过得就算是还不错。 这年春节过后,孙亦谐便已满十七岁了。 歌里唱得好,青春少年是样样红,只是太匆匆。 这十七岁的孙亦谐,那五官模样虽和他穿越前那“四条眉毛”的样子如出一辙,但年纪可是比当时年轻了二十岁,人也还挺瘦的,不说是英俊潇洒吧,走在街上,好歹也算“有一眼”。 关键是他身上的气质,和同龄人完全不同。 像他这个年纪的小伙子,才高八斗的也好、武艺出众的也罢,绝大多数也还都还是懵懵懂懂的愣头青,对人情世故知之甚少——易上当受骗、易冲动冒失、易被人利用。 但孙亦谐却只在“需要的时候”装出一副愣头青的样子,实际上则是老谋深算、进退有据、怂中有狠、狠中有谐……俨然就是那种把别人卖了还能忽悠别人帮他数钱的类型。 别说是同龄人,就算是比他年长的人,有不少也要称他一声“大哥”。 当然了,虽然现代人的知识和情商能给他不少优势,但他在这个世界的个人能力终究是“大字不识”、“武艺不精”的水平,加上他这人比较好面子,有时候会一点小事恼羞成怒,故而也没有混到龙傲天那种地步。 这些年来,孙亦谐主要帮着父亲孙员外打点鱼市场的生意,他做得是相当不错,甚至比他父亲亲自管理的时候做得更好,基本可说是垄断了整个杭州的水产买卖。 当然了,这个过程并不容易,其中也不乏刀光剑影、尔虞我诈,但孙亦谐终究是搞定了。 他也因此得一外号——“鱼市巨子”。 整个杭州城谁人不知,只要是在杭州地面上,就算是那“马半城”想吃条鱼,也得问问孙家同不同意,要不然他就是吃不着。 看到儿子在做生意方面还算有点天赋,孙员外也就放心了,他想着再过几年把绸缎庄、当铺、酒楼的生意,还有那些出租的田地都慢慢交给儿子掌管,自己也能提前在家享点清福。 然而,就在这一年夏天,孙家来了几位客人。 他们自蜀中不远万里而来。 也正是这次拜访,永久改变了孙亦谐、以及其他很多人的命运…… 第二章 专业解说 初夏,某日。 夕阳渐斜,杭州城郊的大路上,行来了一车一马。 车,是好车,轴坚毂挺、轸阔舆华。 马,是好马,眼明鬃亮,肢雄体健。 就连那赶车的车夫,也是虎背熊腰,目光灼灼,一看就是个习武之人。 不用说,那坐在马车里的人必定是非富即贵,亦或者是在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马车快速的行着,不多时,行到了一个茶棚的附近。 这茶棚很是简陋,茶具不干不净,桌椅又破又旧,顶上那茅草棚子也跟筛子似的,别说挡雨了,光都挡不住。 此时,因为已是黄昏,城门即将关闭,大路上也没什么人了,所以茶棚里也就只有一位客人。 他独自坐在那儿,不紧不慢地喝着茶。 茶棚的老板则是一边收摊儿一边用嫌弃的眼神瞪着那位客人,就差直接开口赶他走了。 “老板,再给我续一碗。”黄东来,也就是那位客人……却是不以为意,仍旧厚着脸皮让老板续水。 这个“黄东来”,不是旁人,正是和孙先生一同穿越的那位黄先生。 他虽然是和孙先生同时穿越的,但他在这个世界出生的日子和孙先生稍微差了几个月;地点也不一样,孙先生是生在江南杭州府,他则是生在了蜀地富顺县(也就是自贡)。 当然了,黄先生也没有生在普通人家里,他也是生于名门之中。 在大朙,蜀中黄门,也就是黄东来现在的家,一直都是赫赫有名的武林世家,素以“黄门三绝”闻名于天下。 这“三绝”,即轻功、暗器、和使毒。 鼎盛之时,黄家人靠着这三门功夫横行天下,武林中人提及黄门三绝,无不闻之色变;那时节,黄门无论是名声、势力、产业,在巴蜀一带都是数一数二的。 可惜,到了黄东来父辈这一代,已然是家道中落,不复当年之辉煌。 不过,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至少黄东来的童年过得还是相当优渥的生活。 至于他这个名字“东来”,是取“紫气东来”之意,因为黄东来在这个世界的父母在他出生前一天晚上双双梦见了一大团紫色的云(毒)雾从东方而来、一直飘到了他们家上空,他们觉得这是吉兆,所以他出生后就顺理成章有了这个名字。 几个月前,黄东来奉了父亲之命,让他到杭州来拜会一位孙员外,顺便捎封书信过来;黄东来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原来黄家家主和孙员外年轻时便是好友,奈何西蜀和江南相距太远,走动实在不便,且两人都有家业要打理,所以一直都是书信往来。 本来这送书信的事儿并不需要黄东来特意跑一趟,找他们本地的“飞鸽帮”分舵帮着送就是了,但黄家毕竟是武林世家,黄东来今年也满十七岁了,所以黄家主想找个理由让他离开家乡出来走动走动,也算积累点江湖经验。 于是,今天,这个黄昏,黄东来才出现在了这里。 咻咻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茶棚老板准备赶黄东来走的那一刻。 茶棚前的大路上,异变突生。 伴随着一阵飕飕的破风声,半空中陡现数十支利箭,从四面八方朝着那辆正在前进的马车倾泻而下。 霎时,车辚戛止,蹄乱马嘶。 赶车的车夫并未因此而慌乱,只见他倾身一踏,跃上马背,单手稳住缰绳,另一手从马鞍边抽出一把单刀,扬臂翻舞,轻松挡下了从正面袭来的那片箭雨。 他,没有中箭。 马,也没有中箭。 不过他身后的车舆可是被射出了十几个窟窿……只是,从这车夫淡定的神情来看,他好像根本不担心车里的人会有什么不测。 “啊呀!”待那阵箭雨停下,茶棚的老板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当即惊叫一声,抱头窜到了茶棚边上的一个水缸后面蹲下。 这个世界的老百姓,对那些江湖中人的打打杀杀见得还是比较多的,所以他们也都知道这种时候能躲就躲、能跑就跑,免得被殃及池鱼。 “嚯~看这阵仗,起码埋伏了七八个人啊。”黄东来倒是没那么大反应,他不但没从椅子上站起来,还顺手拾起了老板刚才丢在桌上的大茶壶,又给自己的茶碗里添了些茶水。 “小砸!你不要命啦?还不躲远点儿?”茶棚老板一看黄东来竟然还坐在那儿一副悠哉样,出于好意,低喝着提醒了他一句。 “哎~老板,你不要慌嘛,这箭又不是冲着我们来的。”黄东来说着,又喝了口茶。 就在他俩说这句话的功夫,果如黄东来所料,有八个蒙面人从道路两旁的树林间飞跃而出,转眼就把那路中间的马车给围上了。 “哼……哪里来的鼠辈?”那车夫见自己被包围了起来,依然毫不畏惧,冷哼道,“知道车里的是谁吗?” 一息过后,那伙蒙面人中有一人上前一步,冷笑着应道:“呵……你说呢?” 看来,这个回话的人,就是这群偷袭者的头目了。 常言道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那车夫自然也懂,所以他也没考虑太久,几乎在对方回完话的刹那,他就从马上跃起、运劲于腕、凌空劈下,使了一招力劈华山,直奔那头目的天灵盖而去。 “好刀法~”黄东来在一旁观瞧,不禁出声叫好,“这一招虽是简单,但还真不是那些二三流的货色接得下的。” 他话音未落,那蒙面人头目就已经把车夫的刀给接下了,而且还不是用兵刃接的,是用“空手入白刃”的法子接的。 “喔尻!有点东西啊。”黄东来惊叹道,“阴三路的内劲加软功的底子吧。” 他说话间,车夫和头目二人又已过了数招,前者刀法刚猛,后者拳掌飘忽,看起来这两人的武功差得不多,五十招内恐怕也难分胜负。 另一方面,剩下的那七个蒙面人并没有去管自己的头目,而是朝着车舆逼近了过去……看起来,他们是想确认一下马车里的人到底死了没有。 “哎呀~你们慌什么嘛,就算里面的人还活着,你们那么多人,要干他也是轻而易举啊。”黄东来看那帮人谨小慎微、迟迟不敢出手挑开马车的竹帘,便忍不住在旁念道。 “嘿!小砸!你疯啦?你瞎掺和什么呢!有你什么事儿啊?找死啊!”这下连茶棚老板都有点看不下去了,又压低了嗓门儿在几米外冲着黄东来喝了句。 “不是,我就是解说一下怎么了嘛?”黄东来回头看着茶棚老板,理直气壮道,“我这人就是喜欢看到什么就吐槽两句,这又没关系的咯?我又不动手参与,难道带节奏还要罚我钱吗?” 说到这儿,他好像还来劲儿了,又重新转过头去,看着马车那边的蒙面人们,抬高了嗓门儿道:“喂,我说你们倒是上啊!七个人打一个的情况下怎么输你们告诉我?直接A脸就赢了,怎么可能输嘛?” “住口!”终于,有一个蒙面人被他烦得实在忍不住了,回头恶狠狠地瞪着他,怒斥了一声。 “干嘛呀?”黄东来却一点都不怕他,继续说道,“妈的老子是专业解说好吗?你看不懂局面所以我才给你分析一波……” “肏!”那蒙面人被他烦得忍无可忍,怒骂了一声,干脆就转身朝着黄东来冲过来了,“我让你多话!”他一边说着,一边已抬起一手,想要一掌把黄东来呼死。 然而…… “噗——” 他的手还没落下,一口老血就已从他嘴里喷了出来,喷在了他蒙面用的黑布上。 紧接着,他就这么仰面朝天地倒了下去,再也没有起来…… “呵……想杀我?想多了吧?”黄东来坐在原地动都没动,那蒙面人甚至不知道他是怎么出手的,就已死在了他的手里。 第三章 重逢 虽然黄东来的模样看着像个书生,个子也有点矮,乍看之下不似练武之人,但实际上,他是会武功的,而且学的都是黄门不外传的上乘武功。 至少在当今武林的同辈人中,黄东来可以算是“高手守门人”这一级别的存在,若非如此,他父亲也不敢让他一个人出来办事儿。 “呵呵……原来如此。”就在那蒙面人吐血倒地,其同伙们陷入慌乱的当口,马车中传出了一阵说话声,“这位黄门的小兄弟,多谢你出手相助,不过……接下来还是由我自己来吧。” 话音落,劲风起。 电光石火之间,但见一道人影从马车中倏然窜出,仅是大袖一挥,便有两名离他较近的蒙面人倒在了地上。 黄东来眼功不差,但也只能堪堪看出这人用的是“指法”——一击封喉、瞬间取人性命的指法。 当然,能看到这个地步也已不错了,毕竟出手的这位可是当今武林最年轻的掌门级高手,洛阳“正义门”的少门主沈幽然。 沈幽然今年刚刚三十出头,生得仪表堂堂、器宇不凡,其身上的衣饰也是十分华丽。 这人不仅是相貌俊,手上的功夫更俊。 方才,就在马车车舆那狭小的空间内,沈幽然仅用指功便轻松“夹”下了所有飞向自己的冷箭,莫说是受伤,就连他身上的衣服都没被划破分毫,其武功之高绝,可见一斑。 果然,不消片刻,沈幽然就已经把围住马车的那几个蒙面喽啰都给收拾了;另一方面,与沈幽然的车夫缠斗的那名蒙面人头目,也在看到沈幽然现身后便选择了脱战逃走。 车夫知道此事有异,故而也没有贸然去追,而是快步走过来向沈幽然请示。 “不必追了。”沈幽然知道他要问什么,便直接道,“我已经知道那人是谁派来的了,此事我自有主张,眼下不必多言。”他边说,边给车夫使了个眼色。 那车夫也心领神会,知道是因为黄东来在场,他们主仆说话不方便,所以只是诺了声,便转头牵马去了。 “呵呵……”这时,沈幽然才走到黄东来面前,微笑着道,“这位少侠,适才多谢了。” “好说好说,我也只是‘正当防卫’罢了。”虽已穿越过来十几年了,但黄东来的言辞间还是会经常蹦出些这个宇宙或者说这个时代没有的词儿来,当然了,这点……孙亦谐也一样。 沈幽然又把正在跟自己拱手行礼的黄东来上下打量了一遍,问道:“看少侠的年纪应该还不过十八,使得又是黄门的手段,若沈某人没看错……你就是黄家的少主黄东来?” “正是。”黄东来被人叫出名号,颇有几分意外,他随即就道,“但不知前辈你是?” “哦?你不认识我?”沈幽然也有些意外。 “小弟初出江湖,或许是听过前辈的名号,但认不得长相,还望赐教。”黄东来如果想这么文绉绉说话还是可以说的,这点也是他比孙亦谐强的地方,至少他在这个世界也认真读过几年书,不是“大字不识”那种水平。 长话短说,沈幽然向黄东来亮明了身份,并简单说明了他此次来杭州的目的——原来,他也是要去孙府拜会。 两人发现彼此的目的地相同,大家又都是武林正道中人,便决定结伴而行。 为了避免在进城时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们把马匹从车上解下,让车夫牵着,然后将那满是箭孔的马车送给了茶棚老板,至于老板后来是将其劈了当柴禾烧、还是别有用途,他们就不管了。 此地,距离杭州城已是不远,沈幽然、黄东来还有那车夫三人都是练家子,即使步行过去也花不了多久。 当晚,他们成功赶在城门关闭前进了城,但为了避免唐突,他们没有立刻就去孙府,而是先找了一家客栈住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沈幽然的那名车夫便拿上了一封主人昨夜写好的拜帖,送去了孙府,告知了沈幽然门主和黄东来公子会在下午前去拜会孙老太爷。 孙员外拿到拜帖后,也没多想,因为黄东来是故友之子,他便当作是自家人一样;这沈幽然他虽然只是听说过但不认识,不过既然是和黄东来一起来的,他估计也是同道的朋友。 于是,孙员外吩咐下人,在家备下了洗尘的宴席,还把儿子孙亦谐一同叫上,准备迎客。 下午,沈幽然把自己的车夫派了出去,说是要去置办一辆新的马车,而他自己,则与黄东来一同前往了孙府。 这二位刚一进孙府大门,孙员外就亲自带着儿子从前厅迎了出来,没想到……双方还离着七八米远(大户人家前院儿大)时,黄东来和孙亦谐二人只一个对眼,就双双惊叫出声。 “啊!”他俩几乎是同时张大了嘴、瞪大了眼,还举起了一手指向了对方,“你……” 很显然,他们把彼此给认出来了。 尽管他们现在一个是孙亦谐,一个是黄东来,但两人的长相和他们在原本的世界时的年轻版完全一样,仅是发型不同;这两人认识这么多年了,没理由认不出来。 时隔了十七年,二人突然看到了穿越前认识的人,自是惊讶万分,而且他们一看彼此的反应,立刻就明白,对方应该也是和自己一样的情况。 啪—— “啊什么啊?”两秒过后,孙员外一巴掌就削儿子后脑勺儿上了,“有你这么待客的吗?” 当然,孙员外也就是做个样子,没真用力打。 孙亦谐被这一记“头嗒”一打,也很快回过神来,堆笑道:“呵呵……是是,孩儿激动了。”他随即就上前抱拳拱手,对沈黄二人道,“孙亦谐见过沈门主、黄公子……二位请。” 沈幽然笑了笑,不动声色地回了个礼,随后又上前与孙员外寒暄了几句,这才不紧不慢的与孙员外并肩进了前厅。 而黄东来和孙亦谐两个则跟在他们后面,一边挤眉弄眼,一边压低了声音像吵架似的说了一大堆话,但暂时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四人来到前厅,陆续落座后,沈幽然又稍微客套了几句,紧接着便和孙员外挑明了来意。 结果,沈幽然的话一出口,在场的另外三人全都愣了——他竟然是来邀请孙亦谐去参加“少年英雄会”的。 这所谓的“少年英雄会”,是每四年一次,于中秋时节在洛阳城举行的一次武林盛会。 顾名思义,大会会广邀天下武林的少年英雄来此一聚,并通过文武比试,决出这一届的魁首。 只要你是正派中人,且年满十六、未满二十,那无论你是初出茅庐、还是已在江湖上闯出了些许名堂的人物,都有可能被邀请。当然了,一般情况下,还是那些已经在江湖上留下一些事迹的少侠或者女侠获邀的几率比较大,那些没什么名气的普通弟子自然也不会有人想到去邀请。 不过也有例外……比如,你若是名门之后,又是单传独苗,就像黄东来这种,那你即使完全没在江湖上走动过,也是有可能被邀请的。 然而……孙亦谐,似乎并不符合上述的任何一种情况。 孙家虽然和武林中人也有一定往来,但本身已经好几代都是经商的了,所以严格来说,孙亦谐根本就不是什么江湖人士,撑死算是杭州鱼市场一霸;再退一步讲,即使他勉强也算是“名门之后”,他也只会几套跟庄稼把式学的王八拳,根本不会什么正经的武功,去了也是白给。 “沈门主,你是否是搞错了?”孙员外听完沈幽然的话,也甚是疑惑,“我孙家已久不涉足武林,再说……犬子文不成、武不就……” “哎~孙员外过谦了。”沈幽然笑着打断了孙员外,接道,“令公子的才华和事迹,莫说江南一代,放眼整个武林,又有谁人不知?”他顿了顿,“去年我与青州盐帮的曹掌门聊天时,他还跟我感慨道……‘生子当如孙亦谐’。依我看,像令公子这样年少有为的年轻人,完全有资格来参加少年英雄会。” “哦?有这等事?”孙员外这人耳根子软,一听人家这么夸自己的儿子,颇为高兴,看起来态度已有些松动。 沈幽然见此,乘势再道:“千真万确,我这次亲自登门邀请,一来是邀约令公子出席,二来也是为了能跟您解释清楚此事。”他顿了顿,接道,“今年的少年英雄会,正好轮到我洛阳正义门来主持;我作为正义门的门主,在各大派公认的那份名单之外,我有权凭我个人的判断邀请任何我认为有资格来参与大会的少年英豪……而令公子,就是我认为可以破格来参加的人选之一。” “哈!”孙亦谐听了这话,也是得意一笑,“沈门主不愧是人中龙凤,真是有眼光啊。” 他话音未落,一旁的黄东来可忍不住了。 “沈哥,你想想清楚啊。”黄东来赶紧冲着沈幽然道,“我觉得你对孙哥这个人的了解还是有点偏差,你可不要偏听偏信,引狼入室啊……” “你给老子闭嘴!”孙先生当年和黄先生互相吐槽的那种节奏感已深入骨髓,所以眼下孙亦谐几乎是脱口而出,“老子凭什么就不能去?你说你是不是嫉妒?” “我嫉妒个毛!”黄东来也转头看向孙亦谐,毫不示弱地回道,“老子是怕你去了被人打死!” “呵呵……”沈幽然被这俩年轻人逗乐了,笑道,“二位少侠莫要玩笑,少年英雄会的文武比试,只是切磋交流、绝非生死赌斗;尤其是武试,向来点到为止,又岂会伤人性命?” 言至此处,沈幽然好似是想起了什么,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哦对了,黄公子,你也在少年英雄会的受邀者之列;我们一个月前已向黄门发出过书函,想来是你在那之前已经离家,所以还不知道自己受邀了吧?” “是吗?”黄东来离家已经几个月了,他的确不知道,“哈!那可以啊,我正好也想去见识见识。”他说着,用手肘碰了碰坐在他旁边的孙亦谐,“孙哥,既然如此,那你也来吧,实在不行我可以保护你。” “滚!老子还用你保护?”孙亦谐撇嘴道,“我自己能保护自己。” 孙员外在旁见自己的儿子和故友的儿子莫名其妙就“自来熟”,好像关系很好的样子,也是有点摸不着头脑,只能当是好事儿吧。 他又思索了一下,念道:“嗯……让他去长长见识,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爹,就这样吧。”孙亦谐见父亲还是有点犹豫,便道,“您还不放心孩儿我吗?不就洛阳跑一趟嘛,没事的。” 孙亦谐这会儿想去这大会,一是由于刚才被沈幽然吹捧了几句,让他有点飘;二也是因为他听说黄东来要去,便也想去凑个热闹;至于三嘛……他来这个世界也十几年了,还真没怎么离开过杭州城,所以想出去开开眼界。 孙员外见儿子都这么表态了,心想自己这儿子尽管大字不识、武艺不精,但脑袋瓜还是挺灵活的,有黄家的儿子陪着,应该吃不了什么大亏,也就答应了。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不过此时距离中秋还有些时日,他们也不急着出发。 沈门主事务繁忙,第二天就要走,不过黄东来没什么事,所以他决定在孙家住一段时日,到时候和孙亦谐一同前往洛阳,他自己家那边发封飞鸽传书打声招呼就行。 当晚,众人在孙府吃酒饮宴。 孙员外在开席前已看过了黄东来捎来的书信,见到故友字迹,心情甚好,就多喝了几杯,结果不胜酒力、早早歇息去了;在戌时将尽的时候,沈幽然也告辞回了客栈。 于是,席上,就剩下了孙亦谐和黄东来两人。 这时,他俩终于可以说上几句“穿越者”之间才能说的话了。 “靠,我还以为这辈子也见不着原来那个世界的人了,早知道你也穿越了,咱哥儿俩还能早点见面。”黄东来这会儿也已多喝了几杯,不过那个时代的酒因为蒸馏技术的原因并不是很上头。 “哎呀~都是好事儿。”孙亦谐道,“既然现在遇到了,以后咋俩又能一起混了。别的不说……那个什么少年英雄会,以你我兄弟的实力,绝对马上就能扬名立万吧。” “噗——”黄东来当时就把嘴里那口酒喷出来了,“孙哥你想多了吧?”他用鄙视的眼神扫了孙亦谐一眼,“我特么今天刚一坐定就发现了,你根本不会武功吧?” “毛!”孙亦谐嘴硬道,“我学过的好吗?” “毛!”黄东来以毛对毛道,“老子才是学过的,所以一眼就看出你身上一点内力都没有。” “神马?”孙亦谐的嗓门儿更高了,“这个世界还有内力?” “废话!你特么刚知道?”黄东来道。 孙亦谐小眼珠子一转,没有回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那你有内力咯?” “我当然有内力咯。”黄东来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道,“哎,你说我好不容易来到一个有武功绝学的世界,而且又有学习的条件,我有什么理由不苦练一下?” “好!”孙亦谐闻言,一拍桌子,“既然如此,现在兄弟有困难,你是不是该传个十年八年的功力给我,大家有福同享?” “滚!我传你妹!”黄东来道,“老子五岁开始习武,练了一年才刚刚学会怎么让呼吸走遍全身经脉,这才开始产生内力,我练到现在一共也就十年的功力,你特么要我传你十年八年?你是不是人?” “那不要十年,我们兄弟一半,五年行了吧?”孙亦谐开始讨价还价。 “你去死吧!”黄东来又喝了口酒,“且不说我本来就不会‘内功外渡’这种操作,就算我会,像你这种连基本的呼吸法门都不懂的人,身上经脉全是闭塞的,根本无法接受传功,人家把大量内力输到你身上你特么就爆体而亡了好吗?” “靠!”孙亦谐一听没戏,不爽地骂了声,闷了口酒,“那就是没什么捷径好走咯?” “废话,你特么电视剧看多了吧?”黄东来道,“练武本来就没什么捷径好走,除非你是天才,天赋异禀,那算你牛逼;否则你就是得从基本功练起,没有底子你就算遇到想送你功力的老爷爷都没用。” “那虚竹这种怎么说?他也没什么资质啊,就是靠别人传了几百年功力变牛逼的啊。”孙亦谐不服道。 “虚竹在被传功以前好歹也练过两年罗汉拳和韦陀掌,知道内功经脉是怎么回事的好吧?”黄东来道,“而且你确定他资质很低吗?这货学天山折梅手也没学几天啊。” “也是哦。”孙亦谐点点头,“诶,那要不你教我点武功吧,凭我的资质,估计再练几年就追上你了。” “呵……”黄东来冷笑一声,“行倒是行,有什么好处么?” “神马?教兄弟点东西,你居然还问我要好处?”孙亦谐摇头道,“你这人真的是……” “好好,算了算了。”黄东来知道再说下去孙亦谐就要把他绑在道德烤刑架上烧烤了,赶紧接道,“我一会儿写个基本的运气法门给你,你先每天照着练起来。” 按说他是不能这么做的,因为他们黄门的武功向来不外传,但因为两人是“两世”的交情,也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可以!一言为定!”孙亦谐当即高声应道,但说完这句,他想了想,马上又补了句,“对了,你最好用简体字写啊。” “啊?为什么?”黄东来疑道。 “防盗啊。”孙亦谐扯高了嗓子,“万一你写的东西丢了,用简体字别人也看不懂。” “嗯,有道理。”黄东来点头念道,但他马上又意识到了什么,“诶?不对啊,孙哥你什么时候心思这么缜密了?这不像你啊?” “哼……”孙亦谐冷哼道,“这有什么?你只是还不够了解我。” 黄东来才不吃他这套:“我说孙哥你该不会是不认识这里的字吧?所以才叫我写简体字。” “毛!”孙亦谐的这声毛,语气就有点虚了,而且就一个字,没下文。 “我他妈真的遭不住了。”黄东来一看孙亦谐的反应就知道自己猜中了,“姓沈的绝对是瞎了眼,居然会邀请你这个文盲去少年英雄会,而且还特意自己来跑一趟。” 话至此处,孙亦谐忽然神情一肃:“对了……色(黄先生以前的绰号,孙先生常这么叫他),说起这位沈门主……”他说着,左右看了看,好像是怕房外有人偷听似的,压低声音道,“我现在事后想一想……他怕是有阴谋啊。” 第四章 阴谋 沈幽然真的有阴谋吗? 其实孙亦谐并不确定,只不过他自己也不相信凭自己的那点能耐和名气可以劳动洛阳正义门的门主亲自登门邀请并说明原委。 按照孙哥在鱼市场里混迹多年的逻辑,这姓沈的必然是对他孙亦谐或者孙家有所图谋,要不然不会这么干。 但今天沈幽然既没张口要钱、也没要美女,更没求他们办事儿,送完信儿就这么走了……这就很妖了。 “色,你说,他是图什么呢?”孙亦谐把自己的想法跟黄东来分享了一下后,便开始询问对方的意见。 “你说的……有点道理啊。”黄东来若有所思地念道,“但沈幽然能图你啥呢?要说钱,他洛阳正义门虽不如你们孙家那么有钱,但看他出行用的车马、穿的衣饰,就知道他也不缺钱;要说人……”他说到这儿,将孙亦谐上下打量了一番,“他就算是有龙阳之好,也不至于找你这样的啊?” “滚!哪儿有那么多有龙阳之好的?”孙亦谐道。 “所以说啊……”黄东来道,“那你们孙家还有什么他可以图谋的吗?” “可能……”孙亦谐边想边道,“他是想卖我一个人情?毕竟人情债最难还了。” “嗯……”黄东来道,“这就不好说了。” 两人一时间也想不出个靠谱的答案来,这事儿也就这么搁下了。 当夜,二人把酒言欢,畅谈这些年来各自的经历,又追忆了一些在另一个世界的往事,一直喝到子时,下人们听屋里没声儿了,进来一看,两人已双双“自爆”,都把自己喝死过去了。 家丁们无奈,只能把这俩货扛着,一个送去了客房,另一个送回了自己的房间。 ………… 话分两头,同样是在子时,沈幽然下榻的客栈中。 “少帮主,已经查清楚了。”沈幽然的那名车夫,正在向主人禀报自己从下午到刚才的收获,“如您所料,真的是漕帮的人。昨天我们走后,留在大路上的那些尸首也都是他们的人悄悄收走的,官府那边完全没有被惊动的迹象。” “嗯……”沈幽然闻言,点了点头,随即又轻蔑一笑,“呵……这狄不倦,还真是没完没了,不知倦怠地来找我麻烦。” “少帮主……”车夫此时露出了几许疑惑之色,“昨日之事,属下尚有些许不明,不知可否赐教?” “哎~老武,这里只有我们两人,讲话不必这么客气,有话直说吧。”沈幽然道。 这车夫老武,也算是沈幽然的心腹了,要不然沈幽然也不会只带这么一个人出行。 “是。”但老武还是十分讲究这主仆身份的,仍是毕恭毕敬道,“昨日埋伏我们的八人中,唯独那个和我交手的男人,不但内功修为不在我之下,他使的那手以柔克刚的掌上功夫,更是把我那十三路开山断水刀破了个七七八八……然而,另外那七人,却皆是喽啰之辈,武功即使在漕帮也应是下九流的货色……属下不明白,对方在明知少帮主身份的前提下,为什么会派这样八个人来埋伏我们呢?” “哦~就这事儿啊。”沈幽然笑了,“很简单,因为那狄帮主,本来也没打算杀我。”他悠然地拿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再道,“他要是真想杀我,就不会选择离城那么近的地方下手,也不会只派那么点人来,更不会只用一般的箭来偷袭……至少也该用毒箭。” 老武这就更不懂了:“那……他这埋伏的意义何在呢?” “明年‘四门三帮’就要选总门主了,姓狄的这是在试我武功呢。”沈幽然不紧不慢地接道,“你再回想一下就明白了…… “箭从远处射来的时候,你是可以直接‘看’到的,但我是在车里,我得‘听’;要是听不见,或是听见得晚了,便来不及反应,所以这是在试我的耳功。 “乱箭贯入车舆的刹那,会因碰撞突然改变前进的方向,而且车舆中空间狭小,几乎无法腾挪只能用手去接箭,所以这是在试我的眼功和接暗器的功夫。 “而让唯一的高手把你引开,找七个送死的炮灰把我围起来,则是想看看我现在的身法和杀人的手段。 “把这些都试完了,对方负责观察的那个人,自然也就该撤了。” 老武听到这儿,茅塞顿开:“难怪……我就说和我交手那人的行动甚是诡异,好像心思不全在我这儿似的。” “那个人,恐怕比你想象得还要厉害。”沈幽然道,“我若是没猜错,他应该是漕帮的第三把交椅,‘犀头蛟’冯顺水……他因为怕被认出来,所以藏了招式在跟你打,否则你在他手上怕是过不了十招。” “原来如此。”老武皱眉点头,“少帮主明鉴!” “哼,也难为漕帮的那些家伙了。”沈幽然则是淡然念道,“平日里我都待在洛阳本地,在我的地头上,他们自然不敢轻举妄动;而我出远门带的人若是多了,他们也不敢乱来;难得这次让狄不倦等到这样一个机会,但他也只敢派结拜兄弟来试试我的功夫,不敢下死手,怕真出了事儿会被江湖同道找上门算账。” 老武附和道:“狄不倦宵小之辈,实不可与少帮主的器量同日而语。” “呵……不提他了,既然已查实了是漕帮在捣鬼,我也就安心了。”沈幽然道,“对了,老武,你对我们先前偶遇的那位黄公子,有何看法?” 老武想了想:“黄公子的武功在同辈中当属不差的,当然,比起少帮主您在那个年纪时的修为……那就是云泥之别了。” “嗯……”沈幽然沉吟一声,“我倒是觉得这黄东来颇有些过人之处,但又感觉他有些古怪……还有,我今天终于见到了那孙亦谐,他和他爹孙员外身为孙门后人,竟然都不会武功……看来他们家是真的久不涉足武林了;所以,这次的‘大计’事成之后,我还得派人到孙府跑一趟,用‘更直接的法子’把‘孙家的东西’弄到手。” “少帮主……”老武听到这儿,脸上忽现出一抹狠厉之色,“我们都已经在这儿了,为何不趁着今夜就……” “哎~”沈幽然连忙摆手,“这怎么能行?杭州府除了漕帮之外其他帮会的眼线也不少,我今日去孙府,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若是第二天他们家的人就被屠个精光,这我能脱得了干系?再怎么说也得等少年英雄会过后,等我拿住了武林各派的命脉时再动手,那时候就没人会说三道四的了。” “是是!少帮主高见,属下愚鲁。”老武确实不算聪明,但是很忠诚,也正是这样的人,才更适合做心腹。 ………… 第二天,沈幽然和老武一早就出离了杭州城。 他们走的时候,孙亦谐和黄东来都还在床上呼呼大睡呢。当然了,大户人家的少爷嘛,别说偶尔,就算天天睡到日上三竿也不叫事儿。 到了巳时,孙亦谐才起来,洗漱完毕后,家丁就告诉他老爷有请。 孙亦谐本以为是因为自己昨天多喝了几杯父亲要说叨他几句,没想到,他去了之后,孙老爷什么也没说,而是一脸严肃地叫他跟自己一同前往祠堂。 这大户人家,都是在自家设有祖宗祠堂的,只有穷人家才会把牌位放到村口的祠堂去;而大户人家的祠堂除了逢年过节祭拜先人外,也有其他功能,其中最典型的就是…… “不会吧?我偶尔多喝了几杯就要去请家法了?还是说他终于决定跟我断绝父子关系了?” 跟着孙老爷子去祠堂的路上,孙亦谐一直在胡思乱想。 孙员外则是一言不发,脸上还带着几许坚定之色,瞅这阵势,还真是有什么大事儿的样子。 待两人迈步进了祠堂后,孙老爷立刻吩咐下人出去,并把祠堂的门关上。 孙亦谐心里这就更虚了,他心想自己最近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啊?难道是以前给人拍黑砖套麻袋之类的事儿败露了? “亦谐。”短暂的沉默后,孙员外便开口道,“你今年也一十有七了吧?” “是。”孙亦谐有点怂,所以态度很好,“孩儿今年春天就满十七岁了。” “嗯……”孙员外点点头,“你这次是否已下定决心,要与黄世侄一同前往洛阳参加那少年英雄会了?” “呃……”孙亦谐有点犹豫,他试探着应道,“那个……目前是这么打算的。” 他这话的潜台词是——您要是有什么不满,其实我也可以不去。 “好。”不料,孙员外当即又点了点头,感叹道,“看来这是天意啊……”他顿了顿,“既然如此,也是时候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上前几步,绕到了摆放祖宗牌位的供台之后。 也不知孙员外在暗处挪动了什么东西,一息过后,伴随着一阵机楔滚动的响动,祠堂中竟开启了一道暗门。 “儿啊,随我来。”接着,孙员外便淡定地朝孙亦谐招了招手,领着他,迈步走进了那道暗门之中。 第五章 孙门秘宝 看到那暗门的瞬间,孙亦谐立刻就明白,父亲并不是要给他上家法什么的,而是要把某种家族的秘密传给他。 有了这个推论后,孙员外刚才的举止和话语,也就不奇怪了。 那暗门后的密道也不长,稍微饶了几步,父子二人就来到了一间位于地下的石室中。 孙老爷随手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火折子,点亮了墙上的几盏油灯,火光照亮了这间不算大的石室。 孙亦谐用他那仿佛睁不开的小眼睛扫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发现这整个石室内除了几个嵌在墙上的铜制灯架外,只有三样东西。 一把兵刃,插在一个陈旧的武器架上。 一件软甲,摆放在一个石台上。 一个石棺,相当大,占了这石室近四分之一的空间。 “亦谐。”片刻后,孙老爷背着双手,沉声开口道,“你可知,我孙家是何人之后?” 孙亦谐闻言,眼珠子一转,当即答道:“我孙家世居江东,家世显赫,源远流长……莫非是那三国时期,孙坚孙文台的后人?” “嗯……不错。”孙老爷满意地点点头,“为父早有耳闻,亦谐你虽然大字不识、学问不精,但见识却也不短……想来你是没有念八股的天分,但杂学方面还是有些建树。”他停顿了一下,接着道,“你说得很对,我孙门正是那东吴武烈皇帝之后,可惜……因为时隔太久,孙氏开枝散叶,又历几度兴衰,我们家十五代之前的家谱,实在是查不到了,所以为父我也不知道我们家到底算是嫡出还是旁系。” “没事儿,当年刘备也不明不白的,不也混了个皇叔的头衔么?”孙亦谐道,“我以后出去就说自己小霸王孙策嫡传玄孙,难道别人还能证实我是假的不成?” “呵呵……”孙老爷被儿子逗乐了,“行吧……总之,我们孙氏祖上,可说是人才辈出,其中有凭安邦定国之策位极人臣者,自然也有凭盖世武功纵横江湖者……”他说着,就指了指那三样东西,“而这三样,就是祖宗们留给想要从武的子孙的三件‘秘宝’,我今天就把它们都传给你,日后你行走江湖,也好有个仰仗。” “哦?”而孙亦谐听到这儿的第一反应却是,“那学文的老祖宗们就那么抠?什么宝物都没留下来吗?” 啪—— 他话音未落,孙老爷又是一巴掌敲儿子头上了:“废话,‘文’的东西都在四书五经上呢,你要肯学,我还带你来看这个?” “是是,孩儿错了。”孙亦谐捂着脑袋,“爹您接着说。” 孙老爷撇了撇嘴,先是走到了那件兵器前:“此物乃天下奇珍,由天外陨石打造,长七尺二寸(朙制,换算成我们熟悉的单位约为240厘米),仅重20斤(同样是朙制,比现在的20斤略重一些),轻、坚、利、韧……叉尖透钢如纸、削铁如泥,叉身轻盈柔韧、百折不断。” 孙亦谐看着眼前那三叉戟,嘴角抽动了两下:“父亲……为什么祖宗得到了陨石这种珍贵材料,却非要打一把三叉戟出来啊?刀枪棍棒剑……哪个都比这好使吧?” “我怎么知道?几百年前的人造的,我问谁去?”孙老爷的回答有理有据,说罢,他顺势挪了两步,就走到了第二件宝物前,“再来说此甲,传说为麒麟鳞片所铸、以天蚕丝穿织而成,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轻如绸缎,冬暖夏凉,而且可以根据穿戴者的体型撑大或收紧。” “喔尻!”孙亦谐听到这儿,眼睛都睁大了,“那我穿上岂不是无敌了?” 啪—— 此言一出,他又被打了下头。 “江湖险恶,不要以为有宝甲护身就万事大吉了,真正的高手要杀你,十件宝甲也保不住你。”孙老爷严厉地提醒道。 “呵……我就这么一说嘛……”孙亦谐讪讪笑道。 孙老爷看了看儿子,叹了口气,接着就走到了那个石棺前,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亦谐,你把石棺的棺盖挪开,小心,不要磕坏了地。” “哦,好。”孙亦谐也没多想,顺势就走过去推那石棺的盖儿。 不料……他发力一推,才发现这棺盖少说也有一百多斤,用他常用的衡量标准来说,重得“一逼”。 若是穿越前的孙亦谐,恐怕靠自己一个人是推不动的,好在他现在是十七岁,而且小时候多少也练过点武,这些年在鱼市场也经常要搭手点体力活,打架也没少打,所以他现在的体能,勉强还推得动这个重量的东西。 “嚯,这什么呀?”孙亦谐把石棺盖子推到一旁后,便看到了石棺里的东西。 那里面如骨牌般整齐地堆放着一块块棱角分明、色泽呈银白色的石板,每一块都跟我们常见的墓碑差不多大,塞满整个石棺,足有二十多块。 “倒转乾坤。”两秒后,孙老爷回了这么四个字。 “哈?”孙亦谐显然是没明白这什么意思。 孙老爷随即便解释道:“这些石板上记录着我们孙家历代习武的祖先练就的武功绝学,其中那第一块石板上记录的“倒转乾坤心法”,是我们孙家不外传的上乘内功心诀,也是所有这些独门武功的基础,故而就以其名来统称这里所有的功夫。” “什嘛?”孙亦谐当时就激动了,“爹,有这么厉害的东西,你怎么不早点拿出来啊?” “谁让你小时候不好好学武的?”孙老爷道,“你当年若是肯认真习武,也不用太久,只要你能坚持个一年……我可能就带你到这儿来了,谁知你拜了那么多师父,没一个能从初一坚持到十五的,我把这些交给你,岂不是害了你?” “那……爹,您现在怎么又肯把这些传给我了?”孙亦谐道。 “当然是怕你出去吃亏啊。”孙老爷道,“再说,你也这么大个人了,这些年你把鱼市场打理得蒸蒸日上,可见你为人处世还是有分寸的,眼下这个时机给你正好。” “嗯……”孙亦谐也知道,这是实话,父母总是疼孩子的,哪怕孩子再不争气,也不可能看着他吃亏。 沉默了数秒后,忽然有个困扰了孙亦谐多年的问题闪过了他的脑海,他赶忙又开口问道:“诶?对了,我们家的字儿倒着排,是不是也跟这‘倒转乾坤’有关啊?” “没错。”孙老爷道,“就是那位创出‘倒转乾坤心决’的祖宗留下的祖训,从那一代开始,我们孙家后代取名时就都是倒着排字儿的。” “那有什么意义吗?”孙亦谐又问道。 “大概是为了好玩儿吧。”孙老爷很随意地答道。 “啊?”这个答案可是出乎了孙亦谐的意料。 “我不是说了嘛,几百年的事儿了,你问我有什么用?”孙老爷说的很有道理,很多所谓的“传统”,究竟为什么传下来,以及其最初的面貌、流传的动机,可能早就已经产生偏差或者无人知晓了;一些仅历百余年的事物都是如此,何况数百年乃至上千年的呢? 孙亦谐见此,也只能作罢,复又问道:“那么……祖宗们又为什么要把武功写在石板上呢?这看起来多不方便啊?” 孙老爷好似早就知道他会这么问,不假思索便回道:“竹片、羊皮、纸……这些东西年月久了都会烂掉、发霉;遇上水火,还可能直接付之一炬;而让人背下来呢,很容易会出偏差……”他顿了顿,“祖宗们高瞻远瞩,才选了这些经过熔炼的金刚石板来记录孙家的绝学,这样就算再过一千年,也能很好的保存下去。” “哪噜HODO~”孙亦谐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也不知从哪儿下意识地蹦出一句日语来。 孙老爷并不是第一次听到儿子说这词儿了,他大概知道这是“原来如此”的意思,所以他也不怎么在意,接着道:“亦谐,距离中秋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算上路程,你五十天后差不多就该出发了……有道是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这五十天,你就不要再去管鱼市场的生意了,好好练练武功,不懂的地方就多跟黄世侄请教,我看你俩挺投缘的……希望他能多帮帮你,免得你出了江湖被人欺负。” “哈!”孙亦谐笑了,“爹您放心,向来只有我欺负别人,哪儿有别人欺负我的事情?有了这三样宝物傍身,孩儿在江湖上绝不会给孙家丢脸。” “真若如此……那便最好。”孙老爷还是有些担忧,不过也只能往好处想了。 第六章 反向高铁 得知了家族秘宝的当晚,孙亦谐就把这些自己也刚知道的“不传之秘”全都跟黄东来说了。 黄东来也不禁感慨还是孙哥命好,说有奇遇就有奇遇。 同时,他们两个老油条也很快就意识到了……假设那沈幽然真的对孙家有所图谋,其目标无疑就是这三件秘宝了。 至此,在他们的脑补中,已经把沈幽然想象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并对其产生了120%的戒心。 放眼整个武林,所有去参加少年英雄会的年轻人中,也只有他俩从一开始就在防着主办方的…… 尽管他们唯一的依据就是自己那“以小人之心度所有人之腹”的阴暗思想,尽管他们也并不知道沈幽然真正的野心远不止是贪图孙家一家的宝物……但不得不说,他们还真是做对了。 ………… 那之后的日子,孙亦谐和黄东来皆是闭门不出、潜心习武,想抓紧这两个月不到的时间,为即将到来的少年英雄会做些准备。 黄东来自不必说,他本来武功底子就已不错,练功一直是他的日常。 但孙亦谐能认真习武,的确是挺难得的。 最初的七天,孙亦谐每天都跑到那密室里去,按他爹说的,把石棺打开,把第一块石板搬出来,照着上面的内容(他爹已经把上面的字都给他翻译过一遍了,他靠着简体字的基础也都认下来了)打坐调息,然后练完了再把石板放回原处,把石棺重新盖上。 这个练功的工序,也是老祖宗们传下来的,因为每天这样把石板搬进搬出,本身也是一种锻炼;随着武功的精进,每天需要搬动的石板数量也会越来越多,这也都是算好的。 然而,七天一过,孙亦谐就找到了偷懒的方法——他偷偷用纸笔把第一块石板上的内容以简体字抄写了一遍,然后从第八天开始就不去密室了,直接在自己房里练功。 孙员外还以为是儿子经过七天已经把石板的内容背下来了,故而也没产生什么怀疑。 就这样到了第十五天,孙亦谐觉得自己已经练了两个礼拜还没有“无敌”,很是奇怪,就把自己那家传绝学的手抄简体字版拿给了黄东来看,问他是不是自己练的方法不对? 黄东来研究了一下,发现这“倒转乾坤”还真是相当高明的内功,这里面记录的运气方法,和他所了解的、大部分正统的内功心法相比,逻辑是完全相反的。 也就是说,像黄东来这种已经有内功基础的人,即使得了这“倒转乾坤”也无法修炼,强练也只会经脉逆冲,走火入魔;唯有孙亦谐这种不会武功的人,才能从零练起。 当然了,孙哥练了十五天还没什么起色的原因,倒也不是他做错了什么,只是因为他的火候确实还没到。 就算是再怎么上乘的内功心法,也不可能十几天就让人打通经脉练出内力的,孙亦谐啥都不懂,才会问出这种问题来。 黄东来无奈,只能跟他再解释了一遍各种武学的基础概念,让他继续苦练,就是不知孙亦谐究竟听进去多少了。 …………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转眼间,已到了夏末秋初。 这五十天里,孙亦谐自然是还没把“倒转乾坤”练完,但因为他很急,所以在第二十五天的时候,他就偷偷把黄东来带进了密室,让他帮自己把二十几块石板上的东西全部用简体字抄了一遍。 此后,孙亦谐就一边练基础的内功、一边直接跳着去看后面的各种招式。 眼瞅着出发去洛阳的日子快到了,孙亦谐干脆就把那些黄东来帮他抄的书页全都订到了一起,算是自制了一本“秘笈”,准备随身带去;反正这些东西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他和黄东来以外也没人看得懂,再加上这“秘笈”的纸和墨都还很新,就算被外人捡到了,也不可能有人想得到这是什么年代久远的绝世武功,所以他也不怕丢。 而黄东来在这些日子里,在指导孙哥各种武学基础的同时,自己也等于是把这些基础都复习了一遍,还真别说……很管用,他眼下的武功修为,比起他刚来杭州时又有精进,算是突破了一个瓶颈。 另外,他通过飞鸽帮寄回黄家的书信也有了回信。黄家主捎带着把正义门寄到蜀中的少年英雄会邀请函也一并寄了过来,并在书信中嘱咐黄东来要照顾好孙家师侄,同时也要在大会上给黄门争口气。 就这样,两人姑且算是准备妥当,即日便要启程。 未曾想……出发的那天,又出现了意外的情况——黄东来万万没有想到,孙亦谐竟然把去洛阳的车票给买错了。 此处得稍微介绍一下大朙的交通和通信状况。 首先,通信和物流这块,一般就是走官方渠道,也就是所谓的“驿递”。在大朙,只要是稍微大一点的县城都会有驿站,基本覆盖全国;老百姓想寄送信件和物品可以去驿站投递,当然了,物品的重量和大小都有限制,你要是想运一大车货物,那你还是自己想办法吧,官方没有那个资源分给你,就算有,开出的价格也比你自己雇车雇人要贵很多。 而前文提到的“飞鸽帮”,是只有江湖人士和有钱有势的人才能用得上的通信手段,普通百姓他们根本是不会接待的。 再说交通,无论是驾马车、骑马、还是步行,走官道自然是最安全的选择;官道路宽、路况也相对较好,且沿途每隔几十里就有一个驿站。驿站分“官驿”和“民驿”两种,前者只接待朝廷的公务员,后者则会对一般百姓开放;当然,无论哪种,都是官府开的,你走官道自然就得给官家挣钱,除非你日行几百里,每天都能赶到城镇里去住客栈,或是愿意在街头露宿。 另外,除了自己行路之外,还有一种选择,就是乘“高铁帮”的旅车。 这个所谓的“高铁帮”,虽然名义上是个江湖帮派,但谁都知道,其背后是官府在运作着的。 他们的每一任帮主,全都姓高名铁,与其说这是个名字,不如说就是个和职位绑定的称呼;他们帮也从不掺和什么武林中的纷争,所以都没什么人知道这位高帮主的长相,其实知道了也没什么意义……因为这是一个随时可以被替换掉的人。 高铁帮唯一的业务就是“载人运输”,他们会分配车夫和各种规格的车辆,在各地往来接送旅客。 不管你是江湖人物,还是普通百姓,亦或者是吃饱了撑着想体验一下生活的官宦子弟,只要你买了“车票”就能乘他们的车。 对很多想投奔亲友、或是寻山拜师的人来说,买马雇车又贵又难处理,步行则太慢,而且在路上待久了更加费盘缠,所以高铁帮的旅车就成了很好的选择。 这次黄东来和孙亦谐,本来是打算买张“高铁票”直接去洛阳的,这样路上他们可以轻松些;从一个驿站到下一个驿站,不用自己认路,也不用每过一段时间就另雇车夫、花钱换马之类的(这种长途旅行,被雇佣的车夫一般不会跟着雇主连跨好几个省,同一匹马也无法每天以相同的速度拉车一直跑到那么远,所以做这种旅行通常要换好几次车夫和马匹,且每次都要和当地的马贩子讨价还价),只要跟着高铁帮的旅车,这些琐事就不用他们操心了。 孙亦谐作为杭州本地人,买车票这种事肯定是他来。正好,孙亦谐最近每天在家练功,也想出去透口气,于是,在他们出发前的三天,孙亦谐就抽了半天时间,到当地的高铁帮分舵去买了车票,回来的时候还跟黄东来说:“我都搞定了!你放心好了!” 黄东来当时也没多想,觉得买个车票还能出什么差错不成? 于是,今天,他们出发的这天,就出事了。 这二位各自背着个包袱,孙亦谐手里还拿着把三叉戟,兴致高昂地来到了出发的地方,然后孙亦谐把票一出示,人家告诉他:“您买反了,这是从洛阳到杭州的票。” 孙亦谐当时就不爽了:“靠,洛阳到杭州和杭州到洛阳有什么区别吗?价钱应该也一样的咯,你让我们上去不就完了?” 高铁帮负责接待他们的那位也乐了:“那你从家里走到这儿,和从这儿走到家里也没什么区别,要不你就回去吧。” 孙亦谐闻言,恼羞成怒,抄起三叉戟摆出要叉人的样子:“妈个鸡的!你这什么态度?还有,我买票的时候你们怎么没提醒我?你们卖票的那个人就没想过,为什么我人在杭州,要买从洛阳到杭州的票?” “我想想啊……比如说,你有个朋友住在洛阳,你想请他来杭州坐坐,所以就买张票,夹在书信里,一并给他寄过去,这个合理吧?”高铁帮那位回道。 “呃……”孙亦谐哑口无言。 “再说啦,小伙子,你都五大三粗这么大个人了。”那位还不依不饶,接着笑道,“若是个小孩儿来买票,出现这个情形,可能我们这儿卖票的会提醒一句,你这样儿的来买,我们肯定认为你是想好了啊。” “我……”孙亦谐虽是想借机发飙,但对方讲得太有道理,加上旁边还有好多等着发车的都在围观他,搞得他越发难下台了。 “行了行了……孙哥,可以了,给我个面子。”最终,还是黄东来上前,给了孙哥一个台阶,阻止了他进一步自取其辱的行为。 可惜,尽管黄东来之后和高铁帮的人好言交涉,但由于座位确实已经卖光了,他们还是没能上车,而下一班去洛阳的旅车要等七天之后才有,那时候再出发可能就赶不上中秋的大会了。 无奈,二人只得临时买票,上了辆去宣城的车,想着到了宣城再做计较。 这一路上,黄东来自然免不了吐槽孙亦谐那“反向高铁”的行为,孙亦谐自是继续嘴硬狡辩,把锅甩给高铁帮的人。 车里的其他旅客就在他们的精神污染下默默忍受着,也不敢让他们闭嘴,毕竟他们其中一个拿着把像是大号儿粪叉的东西,而且看着挺狂躁的,万一惹恼了他被叉了那多倒霉。 就这样,马车继续前进,中午时分,在一个驿站稍作停顿后,很快又上路。 至未时,车正行在路上呢,忽然…… “哎哟,孙哥,我突然肚子疼,怎么办?”黄东来自幼肠胃就不太好,经常一天要解三次以上大手,这会儿他感觉又来了。 “那我能怎么办嘛?”孙亦谐嫌弃地念叨了一句,但随即还是转身挪到车前面,去跟车把式说了说,片刻后他折回来道,“赶车的说了,时间都是掐好的,不能随意停车,要不然天黑前来不及进城,这一车人都得关城门外面,他负不起这个责。” “那还有多久能到下一个驿站?”黄东来又问。 “还早呢。”孙亦谐道,“他说你要是实在忍不住,就跳车下去,去路边的树林里快速解决,然后自己想办法追上来。” 黄东来是真的很急,他想了想:“也行……反正我轻功不错,应该可以追上,不过孙哥你行不行啊?” “哈?”孙亦谐都愣了,“关我什么事啊?我为什么要陪你去啊?” “你帮我把个风啊。”黄东来道,“万一我拉了一半遇到劫道儿的被人偷袭砍死了怎么办?” “那你就去死呗!”孙亦谐回这句时的嗓音都变尖了。 这种类似于初中生……不,是小学生互邀去厕所时才会出现的对话,在他们之间说出来也是毫无违和感。 “靠!是不是兄弟?一句话!”黄东来催促道,“快点,我快忍不住了。” “好好好。”孙亦谐见同车的人有不少已在望着他们憋笑了,感觉独自留这儿也很丢脸,于是就抄起了横放在地的三叉戟,顺势起身,“我跟你去跟你去……” 高铁帮这马车是专门拉旅客的,车厢狭长宽大,由四匹马一起拉,速度并不算快,用现在的概念大概也就是时速二十公里吧,所以即使在行驶中下车也没什么难度。 很快,黄孙二人便先后从车上跳下,刚落落地,黄东来撒丫子就跑,直奔路边的树林,一边跑一边已经在解裤子了。 孙亦谐看着对方的背影汪汪大笑,扛着三叉戟悠然地跟了过去,看到黄哥的狼狈样,他顿时感觉自己此前的屈辱感减轻了许多。 说是把风,其实孙亦谐也没站很近,一是没必要,二是他即使站在几丈开外,因为心理作用也觉得自己能闻到臭味。 就在他等着黄东来完事儿的时候,突然,一道人影踉踉跄跄地从大路另一边的林子里钻了出来,噗通就摔地上了;可能是由于她已经跑得精疲力竭,摔倒后连哼都没哼一声,只是匍匐在地上艰难地喘息着。 孙亦谐定睛一扫,发现那是个女人,看年纪二十岁上下,一身村姑的打扮,生得不能说有多标志,但也算有几分姿色。 就在孙亦谐犹豫着要不要上去扶她一把时,不料,数秒过后,又有两道身影从那村姑后面的树林里追了出来,这次……出来的是两个手持钢刀、青衣黑裤的男人。 “哼……我让你跑!”其中一人看到那村姑摔倒在地,马上露出了一抹狰狞的笑容,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伸手就想去拽那女人的头发。 “慢着!”这一刻,孙亦谐已然是从大路的另一侧横穿而来,冲到了这边。 但见他手持三叉戟,昂然而立,一声怒喝,那模样还真是颇有几分威风。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想对一个弱女子干什么?”孙亦谐故意把说话声提得老高,主要是想让远处的黄东来听见,就算黄东来没听见,如果有过路的听见了,那他也能多几分底气。 “嗯?”那两名手持钢刀的男子只是一般的喽啰,被孙亦谐这么一喝,还真有点虚。 两人抬头一看,见得一名十七八岁,四条眉毛,手持奇特兵器的小伙,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小子绝非等闲之辈。 但凡有点江湖经验的人都明白,使用比较罕见的奇门兵器的人,基本上不可能有功夫很差的。 这就跟学打篮球都是从最基本的运球传球开始练一样,学兵器的,入门时一般也都是从刀枪棍棒这些常见的学起,只有底子打好了,才可能去改练那些特殊兵器。 “小子,我劝你别多管闲事。”短暂的僵持后,其中的一名喽啰说出了充满喽啰感的标准台词,“我们‘走马寨’的人,你怕是惹不起。” “走马寨?”孙亦谐将那三个他头回听说的字重复了一遍,冷笑道,“呵……山贼是吧?” 此刻,他已然从对面那二人的神色中看出了对方有点虚,所以他顺势就开始虚张声势。 “这杭州周边地界还有我孙亦谐惹不起的人?”孙亦谐大言不惭道,“说!你们寨主是谁?寨里多少人?混哪儿的?都报出来我听听,跟我斗?都得死!” 第七章 南鸢村 孙亦谐虽然功夫不咋地,但气势上却有一种与年龄和实力严重不符的江湖大哥风范。 他这狂言一放,愣是把那俩喽啰给镇住了。 再加上这里毕竟是官道,天也还没黑,随时都可能有车马打这儿经过,那俩山贼也是贼人胆虚,他们一合计,还真怂了。 “好……好个孙亦谐,咱们山水有相逢!你可别后悔!”喽啰就是喽啰,一边放狠话,一边已经在往后退,生怕对方被激怒了追上来。 话音刚落,那两个山贼就已撤回了树林里,随即就转身跑了。 孙亦谐见他们走了,心里也是松了口气,不过他没有立刻就上前去扶那倒在地上的女子,因为他并不确定刚才的这一幕是不是这两男一女串通在一起演戏给自己看——万一这是某种仙人跳或者诈骗的手段,等他一凑近,那女的就掏出毒针或者石灰粉之类的东西给他来一下子,那他可受不了。 “姑娘……你没事吧?”孙亦谐谨慎地站在离对方还有一米多的地方,如是问道。 “多……多谢少侠相救。”那女子到这会儿也差不多把气喘上来了,慢慢从地上坐了起来。 就在这时,黄东来也急急忙忙的由大路另一侧的树林里现身了。 他左右张望了一下,很快就看到了孙亦谐这边的情况,于是快步走到近前,开口就问:“孙哥可以啊,我才走开五分钟去拉泡屎,你就按捺不住开始强抢民女了呗?” “滚!哥是在见义勇为!”孙亦谐也知道对方是在开玩笑,鼻孔朝天地回道,“你是不知道哥刚才多英勇,稍微露了点王霸之气,就把两个虎背熊腰的歹人给吓跑了。” “什么王霸之气啊?你喊的那几句我在老远就都听见了好吗。”黄东来确实听见了,一是因为孙哥喊得大声声音又尖,二是因为黄东来的耳功也还行,“就是对面本身实力不济,所以怂了。” “别废话。”孙亦谐道,“老子在这边冒着生命危险路见不平一声吼的时候你在干嘛?” “行行,孙哥牛逼。”黄东来不是接不上话了,只是见那位姑娘看他俩的眼神越来越异样,这才停止了和孙亦谐的即兴相声。 事已至此,他们自然也不可能把这姑娘独自丢在这里然后追马车去,于是,他们干脆将其扶到路边的一块岩石上坐下,打听起了她的遭遇。 一问方知,这姑娘确实是个村姑,名叫王氏,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了。当然了,在大朙,女子十五六岁出嫁是很平常的事,二十多岁有孩子的很常见。 在这附近有个村庄叫南鸢村,王氏就是那里的村民;这个村子位于白吉岭的山中,刚好是个多州交界、三不管的地方,所以经常会受到山贼的侵扰。 而“走马寨”,就是这片地界上最猖獗的一个山寨。 走马寨的山贼们隔三差五就要到南鸢村去骚扰一下,不过这种小规模的骚扰,来的人并不多,一般就五六个,抢的东西也无非就是些鸡鸭鱼肉和老酒,五六个人靠手拿也拿不去多少;村民们不敢得罪这些山贼,也就忍了。 但今日到村里骚扰的几个山贼中,有两个特别好色的,也就是孙亦谐刚才吓跑的那俩……这天早些时候,这两个喽啰在村里吃完了白食,正欲返回山寨,偶然间在村口看到了王氏,当时他们就见色起意,想要把王氏抓回山寨去。 王氏也是机警,见那两人面带淫笑靠近过来,知道要遭,扭头就跑;这山里的女子,和城里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可不一样,一是不裹脚,二是她们平日里还经常会帮着家里干农活,所以跑得可不慢。再加上王氏对岭间的道路地形也很熟悉,那两个山贼一时半刻还真抓不住她。 王氏心里很清楚,落到这俩淫贼手里自己就完了,她已经做好了实在不行一头撞死在树上的准备,有了这种决心,她也就什么都不怕了,一路朝着官道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奔跑,终于在精疲力竭之际,逃到了路边,这才刚好遇上了孙亦谐。 “少侠能救我,民妇感激不尽。”王氏说到这儿,已带了哭腔,“可经此一事,恐怕那些山贼不会善罢甘休,慢则明日,快则今晚,他们就会纠集人马来村里报复,到时候恐怕我全家都得遭难……我可怎么办呐。”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听完她的话,孙亦谐和黄东来也是十分愤慨,可是愤慨归愤慨,他们似乎也做不了什么。 且不说他们现在是在赶路,就算他们能抽出一天半天的时间来管这个闲事,凭他们两个人,刚正面肯定是刚不过那整整一寨子的山贼的。 “妈个鸡的,这还真不好弄啊。”孙亦谐边骂街边道,“要不然……”他略一思索,“我们现在火速赶回杭州府报官?别的地方我不敢说,杭州知府还是要给我孙家一点面子的,求他调点人马来扫平个山寨问题应该不大。” “这怕是来不及吧?”黄东来还是想得周到些,“我们已经走出这么远了,而且没马,等我们赶回去天早就黑了,知府老爷八成都睡了,难道你半夜里去击鼓鸣冤?”他顿了顿,“再退一步讲,就算你真的半夜里去报官,且知府也不敢跟你翻脸,但等到知府调遣人马赶到,可能也已经是明晚或者后天了,山贼都已经报复完跑路了……还有,你确定知府有权往这里派人吗?这地方会这么乱,不就是因为处于多个州县的边界,大家都不好管吗?” 孙亦谐闻言,想想也确是如此:“那咋办嘛?”他也急得直挠头,“老子刚出江湖,就特么在自家门口遇到这种不平事,这都管不了?日后我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黄东来想了想:“要不然……我们先送王姑娘回村,到了那边看看情况再说,路上我们也可以再想想办法。” “也只能这样了呀。”孙亦谐叹息道。 王氏对这两位少侠千恩万谢,又稍事休息了一会儿,哭哭啼啼的带着他们上路了。 一路无话,大约走了半个时辰,他们便来到了南鸢村的村口。 还没等他们进村呢,村里一帮老少爷们儿就拿着草叉棍棒涌了出来,把他们给围上了。 原来,刚才那两个喽啰被孙亦谐吓跑后,因为气不过,又折回了村里,对村民们说:“王氏在外面请了个打手,竟放话说要灭了走马寨,这事儿要是传到寨主耳朵里,寨主他老人家必定会亲自率人马来,将这村中的男女老幼屠个一干二净,你们要是知趣的,就在明天这个时候把王氏和那个打手都给绑了,连同赔罪的钱粮一并送到村口来,否则明日就是你们全村人的死期。” 说完,这两人就回山寨去了,而且他们一回去,就立刻把今天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讲给了寨主听,说了孙亦谐和村民们不少坏话;山贼嘛,平日里也没啥事,本职工作就是抢男霸女、掠夺钱粮,所以那寨主自然也不介意明天率人到村里跑一趟。 另一边呢,村民们可就傻眼了…… 村里也有些胆儿大的,当时就悄悄出主意说把那俩山贼抓起来灭口算了,但还是被旁人给劝住了,因为这样做之后,结果其实是一样的,走马寨见有手下在村里失踪了,还是会来兴师问罪,到时候事情反而会更严重。 于是,待那俩山贼回去后,村里人聚在一起紧急商量了一番,决定还是等王氏回来之后,把事情问个清楚,再决定怎么办。 这才有了眼下这一出。 当然,这些村民也不是不讲理的,在王氏把事情经过跟他们说了一遍后,他们也就解除了剑拔弩张的架势。 毕竟孙亦谐和黄东来行的是侠义之事,村民们就算不感激他们,也不会无耻到想去害他们;再者,走马寨的山贼长期以来给这些村民带去的恐惧和仇恨累积已久,村里的确有很多人早已抱着豁出去的心态,想跟走马寨拼个鱼死网破了。 孙黄二人稍微和村民们交流了一下,进一步了解了一些情况后,黄东来很快就有了主意。 他把孙亦谐拉到一边,小声道:“孙哥,我有办法了。” “哦?说来听听。”孙亦谐道。 “我会使毒你知道吧?”黄东来问道。 “我当然知道啦。”孙亦谐道,“不过听村民说走马寨里足有五十多个山贼,你身上那点存货应该不够干掉所有人的吧?” “孙哥你想多了吧?”黄东来道,“我随身带着的那些调配好的毒药和解药可都是高级货,材料都贵得很,我是拿来关键时刻防身用的;别说我带的不多,就算我带了很多,也不可能拿去对着山贼AOE啊。” “那你跟我说什么使毒?”孙亦谐道。 “我可以利用这村里药铺现成的材料做点便宜的量产毒药,拿来做陷阱设埋伏啊。”黄东来道。 “哦?”孙亦谐恍然大悟,“可以啊色,那对面岂不是还没进村就得全军覆没了?哈哈哈!” “你先别高兴得太早。”黄东来道,“我刚才跟药铺掌柜聊过了,这种小村子的药铺里药材的种类和数量都不多的,根本调不出那种可以洒在空气中就致人于死地的毒药,更何况毒物做成陷阱后能被他们吸进去几成还很难说,所以靠陷阱最多削弱他们的战力,要把他们全部毒死是不可能的。” “那你这能管多大用呢?”孙亦谐又问道。 黄东来想了想,回道:“我打听过了,那帮山贼除了寨主以外武功都很一般,基本上也都是些没有内力、空会一些招式的杂鱼……” “慢着……你那个‘也’字是什么意思?”孙亦谐打断道。 “哎呀,不要在意这种细节。”黄东来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示意孙哥别打岔,并接着说道,“根据我的经验,这些杂鱼在手持刀剑一对一的情况下,对上一个手持农具的庄稼汉子,大概有七成胜算吧……而这个村子里,总共一百多口人,去掉老弱妇孺,剩下的猛男应该也能凑出四十个左右,如果他们殊死抵抗,也是没那么容易杀绝的。 “这点,走马寨的人不可能不清楚,所以我估计明天他们来的人绝不会少,至少也得来四十个人,这样才有足够的威慑力和战力。 “但他们不会想到,在来的路上会遇到我的毒陷阱;届时,他们至少会有二十几人中毒……而那些中毒后的杂鱼,别说拿刀砍人、就连站都很难站稳,随便一个成年男人上去都能将其撂倒。” 孙亦谐听到这儿就明白了:“哦,这样的话,明天等他们来了,你负责搞定那个寨主,我带着一帮猛男一拥而上,至少可以一战了啊。” “你说的没错。”黄东来道,“怎么样?我这个计划是不是还可以?” “可以可以,黄哥有点东西啊。”孙亦谐也适时地吹捧了兄弟一句。 “嗯,那你要觉得没什么问题和破绽,我就去跟他们说了啊。”黄东来道。 “且慢……”这一刻,孙亦谐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你这个计划虽好,但我觉得在这个基础上还有提升的空间。” “哦?”黄东来好奇道,“你想到什么好主意了?” 孙亦谐那小眼睛一转,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容:“呵……吾有一计——换家。” 第八章 换家破寨 走马寨,位于白吉岭的山中。 也不是深山,就是山。 因为太深的山不好走马,也不好行车,会导致山贼出去抢劫以及运输物资都很不方便,所以其实大部分的山寨并不会选择那种交通非常不便的地方。 走马寨是个标准的小山寨,圈地为寨,以石头和木头垒起简易的寨墙,集结了几十个土匪在里面打家劫舍。 山寨自然和一般的村庄不一样,他们不需要什么劳动工具和相关的生产设施,简单的说……山寨里不种地、不生产、也不做小买卖;他们只需要吃饭睡觉的地方,还有摆放马匹兵器以及存粮的仓库就行了,故而占地也不是很大。 寨里的物资用得差不多了呢,他们就出去抢;缺女人了,也出去抢。大部分女子被他们抓回来糟蹋个几天也就死了,也有些当天就自尽的,这都是常事儿,反正尸体就被他们往山里一抛,半天功夫就被野兽给啃干净了。 而走马寨也不仅仅是侵扰南鸢村这一个村庄而已,毕竟寨里有五十几个山贼呢,那就相当于五十几个只会吃喝拉撒却不创造任何财富的大爷,凭一个小小的南鸢村是养不起的;在这白吉岭一带还有另外三个村子,远近不一,也都经常被他们打劫欺压,只不过南鸢村因为离得最近,受侵扰的情况最严重而已。 这走马寨之所以如此猖獗,原因是多样的。 其一,他们专门挑了个官府三不管的地界扎寨,这点就很聪明。 永泰年间的朝廷虽说不上有多黑暗,但也绝没有那么多爱民如子、嫉恶如仇的官员,在官场这种“闲事能不管就绝不管”的地方,很少有人会主动去管那种并不明确在自己管辖范围内的事情……因为这种事,办好了不会有人说你好,办砸了反而会影响仕途。 其二,走马寨每次出去抢劫钱粮妇女时,也是有一定“分寸”的,他们很清楚老百姓的底线在哪儿,因为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本来就是附近村庄里的地痞恶霸,他们明白,只要你别一次杀太多、抢太多,且每次抢完后给老百姓一段日子缓一缓,这些村民就反不了。 偶尔有一两户人家出去报官,根本掀不起什么波澜;山野村民,又请不起状师,也不会写状纸,跑衙门口把冤鼓一敲,甭管有冤没冤先得挨四十板子,一般人还没告上状就先被打死了。 要是做得再绝点,把一家人的媳妇女儿抢了,丈夫老人和孩子都杀掉,搞绝户了,就更没人去告了。 隔壁邻居能冒着生命危险为你们去告状么?不可能的事儿。 这就是人性,只要自己还活着,火没烧到自己身上,有些事就能忍下去。 所以,今天,走马寨的人也并不会真的把南鸢村的村民赶尽杀绝,这他们不敢,真要做了这事儿,那官府不想动也得动了。 他们只不过是想吓唬吓唬这些村民,并且利用昨天王氏被孙亦谐救下的事儿当借口,多抢些东西,再杀掉几个有意反抗的出头鸟,给这帮村民“提提醒”,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 ………… 和昨日说好的一样,未时将尽,寨主马四就点齐了人马,整装待发。 从前文不难看出,这寨主马四,也算是个人物。 虽不能说他智谋过人,但也是有点智力的,这走马寨能在此地横行多年,全都是仰仗他的规划,要不然光凭底下那帮地痞无赖,早就被端了。 而武艺方面,马四也有一手,他十几岁时便师从“徽州百斤刀赵泊钊”,学了整整十年刀法,尽得赵泊钊的真传。可他师父绝没有想到,这马四人面兽心,早就贪图赵家千金的美色,某天晚上马四潜入小姐闺房,行奸不成,恼羞成怒将其杀害,之后他一不做二不休,趁夜偷袭,将师父一家八口尽数杀害,一把火烧光证据,卷着赵家的细软连夜潜逃。之后他又在各地做下了不少案子,直到数年前来到白吉岭,拉起了山头,当起了山大王。 走马寨的这些山贼,在入寨之后,也都跟马四学了一招半式,所以他们基本上也全是使刀的;这群人的战力嘛……和黄东来预估得差不多,不算多强,但肯定比完全没练过武的一般人厉害些。 就这样,四十几个山贼,二十匹马,朝着南鸢村浩浩荡荡出发了。 为什么不是所有人都骑马呢?因为给每个山贼都配马,那成本太高了……能让你骑着砍人的马,那都是经过训练的,和一般的乘马不一样,而且马鞍和马蹄也都是要定期去附近村庄的皮匠铁匠那里维护的,很麻烦;你要是水泊梁山那种规模的山贼,那是有可能养得起,而一般的小寨子里能有二三十匹就不错了,像电视剧里那种……一个百余人的寨子里,百余人全都骑马冲出来,那绝对是扯淡,有这么专业的运营能力干脆转行当马贩子算了,比当山贼好赚。 又扯远了……还是说回正题。 申时,马四带着骑马队先到了村口,他一眼望去,一个人都没看见,村里连一缕炊烟都没有。 看到这么反常的景象,马四心里自然也犯嘀咕:“呵……这是跟我玩儿空城计啊?” 马四可不是司马懿,他可不会因为想太多而扭头逃跑,他只是在村口稍微等了一会儿,待后面步行的二十几人抵达后,他便下令,让五个喽啰先进村探探路。 那是五个山贼,不是什么正规军,山贼执行命令的时候,是得看情况的……他们心里也明白,万一村里有什么埋伏,那自己就是炮灰,死了也白死,所以他们这探路探得非常谨慎,可说是畏首畏尾,拖拖拉拉。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约半个小时),这五个货还在村口那块转悠呢,总共才破门查看了十来间屋子。 马四坐在马上都有些乏了,最后终于是不耐烦道:“行了!别搜了!都给我进村,见有什么抢什么!谁抢得多分的就多!” 此言一出,所有人,尤其是方才先进村的那五个,都跟突然打了鸡血一样,涌入村中,开始疯狂掠夺。 这番抢劫又持续了不少时间,这帮家伙都快把村里的存粮和百姓家值钱的东西搬空了;来时骑马的那二十个人,除了寨主马四之外,全都已从马上下来,因为那十九匹马的马背上全被绑满了沉甸甸的货物……众山贼的脸上也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就连昨天被孙亦谐吓跑的那两个喽啰,也已忘记了今天原本的来意。 马四心想:“兴许是这村里的人被吓怕了,为了保命全都跑山里躲了起来,觉得我们抢了钱粮也就不会再把他们怎样了。” 得到了这个结论后,他对这“空城计”也就不怎么在意了。 不料,就在此时…… “寨——主——”一声嘶吼,忽从村外的路上传来。 不多时,只见一个灰头土脸、浑身衣物都焦痕斑斑的山贼连滚带爬地来到了马四跟前,带着哭腔道:“寨主!不好了!咱……咱寨子被人端了!您快回去看看吧!” “什么?”马四闻言大惊,继而怒意急升,大喝道,“怎么回事?” “哈啊……哈啊……”那喽啰也是跑得急了,他猛喘了两口气,再道,“您……您走后不久,寨门前来了一个叫孙亦谐的和一个叫黄东来的,叫嚣着要取您狗命……兄弟们见他们只有两人,便开了寨门出来,想把他们绑了交给您千刀万剐,谁知这两人武功甚是厉害,兄弟们不是对手,死的死伤的伤,他们还在寨里放了火,小的也是拼了命才逃出来跟您禀……” “岂有此理!”马四还没等那喽啰把话说完,就冲着周围的人马大吼着下令,“小的们!速速跟我回寨!东西先留在马上稍后再来取!” 山贼们这次可是真听话,因为他们也是真着急……老家被人换了,能不急吗?自己藏着的那点儿细软没了不说,山寨要是烧没了他们去哪儿? 于是,马四一马当先,快马加鞭,飞奔着就朝山寨去了。 而那剩下的四十几个山贼则都把刚才抢的东西丢在了马背上或是地上,急忙忙沿着路开始往回跑。 这两地离得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马四行了片刻,便已见得前方的天空中有浓烟升起,他顿时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心想着绝不能放过那姓黄的和姓孙的。 然而,当他冲回山寨时,却发现……这所谓的“火”,竟然只是一堆柴草,被架在寨子中间集中燃烧着,山寨的寨墙和屋子根本没有起火。 他再走近一看,发现寨门内的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十具尸体,全是自己的手下。 这一瞬,某个念头闪过了他的脑海:“我只留了十个人在寨里,那刚才那个来禀报的是……糟了!” 马四知道中计,赶紧又调转马头,朝着南鸢村的方向再跑回去…… ………… 今日这个“换家”之计,是黄东来和孙亦谐一同商议着想出来的。 首先,早在今天清晨,也就是山贼们还在睡懒觉的时候,南鸢村的村民们就已经集体出村。 村里的老弱妇孺都在村长的组织下躲到了山里去,而剩下那四五十名农家汉子全都扛着昨天准备好的“毒爆弹”和武器,跟着孙黄二人一起朝着山贼们的必经之路去了。 申时,当两批山贼陆续通过道路时,那些村民就躲在山林里看着,按兵不动。 待那些山贼都过去之后,孙黄二人才带着十多个比较健壮的村民,摸去了走马寨。 以黄东来的轻功,要攀上走马寨那种凹凸不平的寨墙轻而易举,而且那十个守寨的山贼也就两个人在门上放哨的,就算他们看着黄东来攀墙上来也拦不住他。 进寨后,黄东来三拳两脚就干趴了四个喽啰,剩下那六个见状,很知趣的就跪下投降了;接着,黄东来便命令他们打开了寨门。 孙亦谐和那十几个村民鱼贯而入,苦大仇深的村民们见仇人们都跪在地上受伏,当时就跟发了疯似的冲上去把那些已经丢掉兵刃的山贼乱棍打死。 孙黄二人也没制止这些村民——他们从来都不是什么圣母,他们也清楚自己没资格去制止。 待村民们消了气,孙亦谐便指挥他们从山寨里收集了些柴禾(山贼每天也是得起火做饭的),点起了火,制造了“寨子被烧”的假象。 而黄东来则去找了套山贼的衣服,并去灶台那儿用锅灰和柴炭给自己简单“化了个妆”,紧接着就去“禀报寨主”了。 他走后不久,孙亦谐就带着村民撤出了寨子,回到了之前的埋伏地,和其他村民会合,准备进行下一步…… 他们等了一会儿,马四便独自骑马过来了。 孙亦谐很有耐心,他瞧见只有马四一个人,故而决定先放他过去,再等一等,瞧一瞧。 又过了一会儿,他们终于把那四十多个步行的山贼等来了;这帮人……来到此地时,也已看到了天上的浓烟,所以他们一个个都心急火燎,气喘吁吁,而且由于他们之前在村里抢劫时搬东西耗了很多体力,此刻早已是强弩之末。 孙亦谐见时机成熟,一声令下,躲在路两旁的村民陡然杀出,将数十个黄东来教他们配制的“毒爆弹”扔向了人群。 那帮山贼本来就光顾着往前跑,无暇去注意两旁的情况,因此被林间突然杀出的人马吓了一跳,很多人自己就脚下不稳,摔倒在地,继而又绊倒了身后的人,互相踩踏……四十人转眼间就乱作一团。 而村民们,则全都用颜色统一的红布蒙着面,将一一个用狗皮膏药的底纸和细绳捆制成的、包裹着“黄氏独门配方”的毒粉包往山贼们中间扔去;一时间,咳呛声、惨叫声不绝于耳,山贼们有些吸入了毒粉,当场倒地,有些眼睛被毒尘给蒙了,泪流不止,慌忙间拿着手里的刀就冲着身边的同伴乱砍…… 待那些毒粉渐散之时,那四十多山贼已有近三十个或倒地不起、或身上负伤,剩下的也都惊慌失措,看着周围的蒙面人还以为自己被黑吃黑了呢。 此时,孙亦谐抄起三叉戟,大喝一声:“跟我杀!” 那些庄稼汉子在他这一喝之下,士气大振,从路的两侧抄着各种长兵器(主要是农具)掩杀而来,将多年积累下的仇恨和怒火宣泄在了这些已经溃不成军的山贼身上。 他们杀得正兴起时,在村里洗干净了脸,出于安全起见(怕被杀红了眼的自己人砍死)还把衣服也换掉了的黄东来也赶到了。 黄东来的加入,彻底扑灭了那些山贼反击的希望。 不多时,这些在白吉岭一带横行多年的走马寨山贼,便在此地全军覆没。 也正是此刻……马四,那一人一骑,出现在了路尽头的山坡上。 第九章 杀人诛心 白吉岭上林间道,双谐出世布奇谋。 走马寨这一役,至此,孙黄二人已算是赢下了九成。 然,常言道——行百里路半九十,眼下那最后的一成,才是最难跨过的。 马四,虽算不上什么江湖上的一流高手,甚至能不能称得上二流都不好说,但比起初出茅庐的孙亦谐和黄东来,他无疑是更强的一方。 作为一个久历江湖,杀人如麻,过惯了刀口舔血日子的人,马四对这种赌上性命的生死搏杀早就习以为常。 而孙亦谐和黄东来都只是刚开始在江湖上行走,即便他们的心理年龄或许比马四还要成熟不少,但在拼杀的经验上还是差太多了。 此刻,只是一个照面,马四就判定,这两个人不是自己的对手。 且不说这俩看起来才十七八岁年纪,在江湖上也没有什么名气,就只看这现场的状况马四也明白,他们的武功高不到哪里去。 因为真正的高手,是不可能需要普通村民来帮他们杀人的…… 也别说沈幽然那个级别的人物了,就算是他马四,也有自信可以单刀匹马把走马寨的五十来号杂鱼全部杀光。 说白了,这些走马寨的山贼喽啰也并没有比一般村民强太多;像马四这种自己灭了师父满门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教这些比自己还不堪的地痞无赖什么真功夫呢?他不过就是教了他们一些皮毛中的皮毛罢了。 但马四自己的武功,和这帮人可是天差地别,他有自信,就凭他一人一骑,完全可以把孙亦谐、黄东来、还有在场的所有村民屠个干干净净。 况且,如今走马寨已被端了,马四也没必要继续留在白吉岭了,所以他对杀多少人这件事已不再有什么顾忌,大不了杀完了跑路,换个地方另立山头。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怒不可遏,杀意鼎沸的马四骑着马,从坡上冲了下来。 “快散开!躲回树林里去!”孙亦谐在危险面前反应神速,当即大喝一声驱散村民,自己也是一个腾跃翻滚,顺势就躲到了一块岩石的背后。 他们的运气不错,因为地上倒着很多山贼的尸体,导致马四骑的马来到近前不得不减速,而且孙亦谐喊得也的确及时,所以村民们都顺利逃出了马四的攻击范围。 结果……路中间,就剩了黄东来一人,仍站在那里迎敌。 马四见状,冷笑一声,勒马急滞,并利用惯性从马上飞跃而起,从天而降,手中的“百斤刀”若雷霆落地,直落黄东来的左肩而去。 这招式虽是猛恶,但黄东来应对得还算游刃有余。毕竟他黄家的轻功举世闻名,他自幼最先练的一门“三绝”也是轻功,所以像这种从空中袭来、无法变向的攻击,对他来说是很好对付的。 但见,黄东来右脚轻移,气走大都(穴位名),足尖轻点,身形一晃,顺势就朝右侧闪出了一丈(约三米一)远;闪身之际,他手中寒芒一现,已有一支暗镖逆着马四落下的方向倏然飞出。 锃—— 不料,马四眼疾手快,临阵变式,横刀一挡,便轻松格掉了那支暗镖。 很显然,黄东来的暗器功夫还不到火候,无论是投掷的力道、变化,都还差得远;同样的情形,要是换成个暗器高手来掷,必是一瞬三镖,分三路九变,让人防不胜防。 “呵……就这点功夫,也敢出来管闲事?”马四落地的刹那,自觉已从刚才的那一轮交锋中大致摸清了黄东来的能耐,故而认定自己胜券在握。 出言挑衅之际,马四已倾身拖刀,疾步向前。 一息之间,他已迫近至黄东来身前,只是刀华初绽,便杀得黄东来捉襟见肘,连闪带退。 这和此前黄东来在杭州城外遇到那蒙面的漕帮喽啰时不同,那时对方以为黄东来不过是个多嘴的书生,毫无防备走到了离他极近的地方,被黄东来甩手一个毒镖就干掉了。 但这会儿马四可是把他当成对手聚精会神在防备着的,黄东来被马四的刀法压制,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 就在这危急时刻,突然…… 呼—— 劲风声起,戟影陡现。 马四也是机警,迅速察觉到了危险,赶紧拧身一闪,堪堪避过了孙亦谐从背后发动的偷袭。 “哼……”马四紧接着恶狠狠地回头,心中暗道,“几乎没内力的小子,敢跟我玩阴的?” 念及此处,他一个旋身变式,刀身在半空划出一个圆弧,斜着就朝孙亦谐的脖子砍了过去。 孙亦谐可不是黄东来,以他目前的身法不足以完全避开这么快的刀法,他只来得及倾斜转身,改为用后背去接刀锋,不过……这也够了。 乒—— 马四的刀斩在孙亦谐背上的时候,手上传来的感觉就让他觉得有些诡异,这不像是刀斩在人身上的感觉,反倒像是木棍敲在了棉花上,棉花的底下还藏着块铁。 他哪儿知道,这是孙家那“护身宝甲”的作用——这孙门宝甲不但是刀枪不入,还能从一定程度上化散掉冲击的力道,而且穿戴者越胖、防御效果越好。 当然了……十七岁的孙亦谐还不算胖,所以这一下他受得也够呛,疼得他龇牙咧嘴的。 但疼归疼,杭州鱼市场混过的都知道,他孙亦谐挨刀,从来不白挨…… 被马四砍中的刹那,孙亦谐抓住了对方攻击得手后防备有所松懈的破绽,猛地将三叉戟扎向了马四的脚踝。 这一下子,马四可是真没想到,因为孙亦谐的武器奇特,又不像那些会用武功套路的高手一样按套路出手,让人极难防备。 结果,这一刀一戟相错,孙亦谐没怎么受伤,马四倒是被捅穿了脚踝。 “哈哈!你下面凉不凉快啊!”孙亦谐一看自己的阴招得手,当即一个打滚纵跃,远离对方,并开口嘲讽道。 马四真的很想追上去把他砍死,但另一边的黄东来又适时地甩过来两支暗器。马四脚上受伤,不敢拖大,只得再回头面向黄东来那边进行格挡。 “色!慢慢风筝他!”接着,孙亦谐就来了这么一句。而且他一边说着,一边已随手捡起了地上的一块石头,朝着马四骑来的那匹马扔了过去。 石头正好砸在了马屁股上,把那马给惊跑了。 这时,马四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情况有点不妙……自己伤了一只脚,站在满是尸体的林间小路上,马也跑了,手里的兵刃是把大刀;而他的对手,不算那些村民,一个是拿长兵器的,一个是擅轻功和暗器的,他们要是一前一后拉开了距离夹击自己,那可要了命了。 然而……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 “好!”黄东来跟孙亦谐十分默契,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他干脆也不用暗器了,转而用地上的小石子儿去攻击。反正对他这种练过暗器的人来说,石子儿丢中了人也能造成杀伤,打消耗战的时候没必要浪费有限的弹药。 而孙亦谐则是拿起了三叉戟,和对方保持着距离,利用长兵器的优势在那儿挑衅马四:“干嘛?瞪我干什么?有种你过来啊~”他说完这句,又抬高了嗓门儿喊道,“相亲们,马四已经动不了啦!大家快一起丢石头砸死他!” 像这么狠毒和不要脸的主意,就连马四也是叹为观止,他气得血灌瞳仁,心想着:“这小子是要把我往绝路上逼啊!” 但他气也没用,很快他就被淹没在了飞来的乱石之中,只能举刀挥臂,狼狈地护住头部和身上要害。 村民们投来的石头是砸不死人的,但被用力砸中也会疼,砸准了也是伤,关键是数量众多,还把黄东来那威力较大的攻击掩在了其中。 马四知道,这样下去他凶多吉少,顿时急中生智,大喝一声:“住手!姓孙的!姓黄的!你们也是江湖中人,用这种手段不觉得可耻吗?有种就过来跟我在功夫上分个胜负!靠着一帮山野村民用石头伤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他这话还真管用,说完后,那些村民们陆陆续续都停手了,并看向了孙亦谐和黄东来。 孙黄二人隔着老远,交换了一下眼色,紧接着,孙亦谐便上前半步:“好!那我给你个机会,你把刀扔了,我也不用三叉戟,我过来徒手跟你打,你要是赢了,我们今天就放你一条生路。” “此话当真?”马四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赶紧言道。 其实……这种弱智一般的问题,换黄东来就绝对不会问,因为黄东来太了解孙亦谐了——此话绝对是假的。 “呵……现在我们优势占尽,我有必要骗你吗?”孙亦谐道。 “好!来吧。”马四把刀随手往旁边一丢,抹了把额头上流下的血,气势汹汹地应道。 孙亦谐见状,也把三叉戟留在原地,空着手朝马四走了过去。 马四心说:“这小子也太小看我了,我就算是只用一条腿,一只手,也不可能输给你这种几乎没武功的人。” 他正想到这儿呢,孙亦谐已经来到了他身前一米左右,正当马四想摆出架势的刹那,毫无征兆的……一把石灰粉就结结实实地洒在了他的脸上。 这一手……他是真没防备。 马四万万没有想到,这年头,行侠仗义的比他们杀人越货的手段还脏。 就在他丧失视力后的一秒,两支淬了毒的暗器也悄然而至,打在了他的背上,他还没来得及等到身体被毒素彻底麻痹,在他正面的孙亦谐又起一脚,踹在了他的心窝上,把他给踹趴下了。 “妈个鸡的,你一个抢男霸女欺压百姓的山贼跟老子谈廉耻?老子把你干死了就是英雄好汉!你管我是怎么干的?”孙亦谐理直气壮地喝骂了一番,接着又道,“乡亲们!走马寨的老大就在这里!大家有怨报怨的,有仇的报仇!” 其实不用他说,那些村民们就已快按捺不住了。 这些年,那些被掠去的钱粮就不说了,南鸢村有多少无辜的男女被走马寨的人杀害?村中多少女子被他们抓去糟蹋最后连尸首都找不回来?甚至连小孩子他们都不曾放过……这种匪类,村民们恨不能生啖其肉,如今马四落到了他们手里,那还能有好? 孙亦谐话音未落,村民们就一拥而上,抄起锄头草叉和棍棒,对着那已经趴在地上、满脸石灰粉、遍体鳞伤的马四一顿招呼。 “啊——”在生命最后的时刻,马四发出了一声声充斥着愤怒和恐惧嘶吼,但那显然也无济于事。 ………… 黄昏时分,喧嚣的白吉岭已再度恢复了平静。 南鸢村的男女老少们正在忙着把那些被山贼搬出来的钱粮搬回屋去,而孙亦谐和黄东来则是随意挑了两匹山贼的马匹,拒绝了村民们的挽留,继续上路了。 与此同时,一道人影,出现在了已经人去楼空的走马寨。 此人四十岁上下,一身道士打扮,背背长剑,手挎拂尘。 这位道长并没有仙风道骨之貌,却透出侠义正气之容,想来是个“入世”的道士。 “这……”他来到寨中,看着地上的尸体,还有那已经熄灭的柴火,抚须皱眉,若有所思地念道,“这么巧……竟有人先到一步,将这寨子给平了?” 他又踱了几步,仔细看了看地上的尸首:“奇怪……这些人也不像是死于武林高手之手,倒像是被普通人乱棍打死的,而且……马四那恶贼不在其中啊。” 出于谨慎,这位道长又在走马寨里搜了一遍,检查了有没有密室暗道之类的地方,在确认真的已经无人后,他便走出寨门,准备去附近的村庄寻访一番。 第十章 都是误会 搁在我们这个宇宙的二十一世纪,想从杭州到宣城,驱车两个多小时便可抵达。 但在大朙,哪怕是快马加鞭,也要跑上一天才能到。 孙亦谐和黄东来在南鸢村耽搁了一天一夜,骑马离村时又恰好是黄昏,本来村民们想留他们再住一宿,但他们担心行程,还是赶紧出发了。 那个年头,可没有路灯之类的玩意儿,晚上的能见度基本取决于天上的月亮。 要是天气好、月亮圆,那就还凑合,要是黑云遮月,那路上基本就是伸手不见五指,就算你挑着灯笼或者举着火把,能照亮的范围也着实有限。 孙黄二人运气不错,是夜,朗月当空,月光如白银泻地。 但饶是如此,他们前行的速度也远不如白天快,沿着官道紧赶慢赶的行到了子时,也才走出十多里地(一里约550米)。 就在倦意袭来之际,刚好,前方出现了一个驿站,他们赶紧去叫开了门,塞了点“小费”给小二,也就住下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上午两人再度出发,终于赶在申时抵达了宣城。 这宣城虽不及杭州繁华,但也算是较大的县城了,这里自然也是有高铁帮的分舵的。 这回,黄东来长记性了,他没让孙亦谐独自去买票,自己也跟去了,可惜……宣城到洛阳的直达票暂时还是没有。 两人回客栈一合计,反正两匹从山贼哪里kiang来的马还挺精神的,至少还能跑上几天几夜,干脆,他们就自己骑马跑芜湖去,然后乘船渡江,再奔泸州。 从宣城到芜湖还是很近的,半天就到,所以孙黄二人只在宣城住了一晚,第二天就来到了长江边。 孙亦谐来这个世界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长江,事实上,他在以前的世界,也不曾这样近距离的站在江边看过。 有道是,大江西来是何年,奔流直下岷山巅。 在那万里长风之中,壮丽景色之前,孙亦谐也不禁感慨万千,诗兴大发,可惜他胸无点墨,最后只憋出了一句:“妈个鸡,这长江还真是宽啊。” 最终换来了黄东来以“废话”开头的一番嘲讽。 长话短说,这两人反正也不缺盘缠,随便在渡口找了搜大船,就准备过江。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他俩还没上船呢,就已经被人给盯上了…… ………… 在一个风和日丽,波涛平缓的下午。 一艘帆船徐徐行在江面上。 这船是专门载客渡江的,很大,不止是人,连马也可以牵上来。 船上除了船把式和一些工人外,旅客约有三十多人,这其中就有孙亦谐和黄东来。 本来这段行程也不会花很久,顺风的话半个时辰就到了,但意外……终究还是发生了。 渡船方到江心,便听得一侧船舷有人嚷嚷起来,紧接着那边的人群就开始大喊大叫,哭天抢地;孙亦谐和黄东来见状,也凑过去看了看,结果一看才知,原来,是因为那一侧的江面上,此时正有四艘轻快的小船正在朝这边急速靠近。 那四艘船,船锐帆紧,桨多骨轻,像孙亦谐这种常和水打交道的行家一瞧便知,这既不是渔船,也不是客船,多半是江贼打劫专用的贼船。 当然了,就算不是行家,只要常在这江上走的人,也都能看出来的这伙人不是善类,要不然他们也不至于会有刚才那种反应。 哗啦啦—— 四船欺近之际,只听得一阵阵锁链颤动之声,紧跟着就有八条“十字链钩”陆续被甩到了这边的大船上,并紧紧扣在了船舷上。 这些钩子的作用不仅是可以把小船和大船固定在一起,对于老练的江贼来说,也可用其登船。 嗒嗒嗒…… 果然,不消片刻,小船上的那些人就纷纷踏着链条跳上来了。 这伙人,或是光着膀子,或是只穿一件短打,下身的裤子大多短至七分,用麻绳或腰带勒住,脚丫子也全都是光着的(方便随时跳水里游泳)。 乍一看,他们之中倒也没有哪一个显得特别魁梧,但每个人都是肌肉线条分明、太阳穴努着、腮帮子鼓着,手里皆拿着带弧度的短刀(方便游泳时咬在嘴里)……比起走马寨的那些山贼来,这些江贼无疑要精悍得多。 “都别咋呼!”立稳身形后,江贼中为首的那个便上前两步,暴喝一声,让那些正在哭嚎的旅客们噤声,“爷爷我是劫富济贫、替天行道的义匪,从不滥杀无辜,识相的就都过来给我跪下,爷爷们办完了事就走,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听他这么一说,大船上的人甭管是工人也好乘客也罢,赶紧都跑过去给他们跪了,掌船的把式跪在最前面,带头喊道:“好汉饶命!我们跑船的也不容易,挣的是辛苦钱,您看在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吃奶的孩子的份儿上,还请高抬贵手……” “行了行了,爷本来就不是来找你的,跪好了,别说话。”那江贼头子不耐烦地打断了船把式的江湖套话,紧跟着视线一扫,就停留在了孙亦谐和黄东来的身上。 他想不注意他们都不行,因为就这俩没跪。 非但没跪,还坐在对面的船舷边谈笑风生,好似这边有江贼登船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哈!”那江贼头子看到这一幕,反倒笑了,他转头和身旁的手下们对视了一下,随即就迈步而去,来到孙黄二人面前,“好小子,看来二位是已经知道……爷爷我是来找你们的了?” 黄东来没说话,悠然远眺。 孙亦谐抬头看了看他,接道:“你混哪儿的啊?先报上名来。” “嘿!”对方那真是怒极反笑,“有种啊小子,还敢让我报名儿?”他退后半步,啪一拍胸脯,高声言道,“你爷爷我乃甘宁甘兴霸之后,人称‘长江水上一蛟龙,刀弓双绝甘飞鸿’,杀富济贫,替天行……” “我呸!”孙亦谐还没等甘飞鸿把话说完呢,当时就一口老痰啐出去打断了对方,“就你个劫江的小贼还一蛟龙?老子听都没听过,你先说,你在‘一十三道’怎么排的?” 此言一出,甘飞鸿神情一变。 所谓的“一十三道”,是绿林道上划分地盘和地位的一种标准,按地位来说,陆上的是“天地玄黄”四道,水上的是“宇宙洪荒”四道,按地域来说,又分出“东南西北”四道。 举个例子,在河北一带,一个最高一档的绿林好汉,被问到“一十三道”时,可以答——“天高云淡,北雁孤飞。” 那意思是,他是“天地玄黄”中的“天”字一档,在“北”边儿,“一个人”混。 又比如,有一伙在蜀中金沙江一带拉帮结派的三流水贼,当他们被问到这个问题时,就该答——“斜阳西风,聚义为洪。” 意思就是,他们是“宇宙洪荒”里的“洪”字辈,在“西”边儿,“一帮人”聚在一块儿混。 简而言之,只要你回答的时候有那几个关键字在,怎么组织语言都可以,具体的看你自己的文化水平了。 另外,既然叫“一十三道”,那除了上面提到的十二个字之外,自然还有一道……那单独划分出来的一道,叫“皮子道”;这“皮子”,在黑话里就是狗的意思。这一道是专门分给那些曾经受到过“一十三道”认可,但后来因为做了某种丧尽天良、禽兽不如的事情,连绿林道都耻于承认你是个人,要来集体追杀你的那种人的。 那么甘飞鸿算哪一道的人呢? 他哪道都不是…… 任何行业都有任何行业的规矩,并不是你说自己“一蛟龙”就“一蛟龙”了,也不是你说自己“刀弓双绝”就“刀弓双绝”的;如果是那样的话,孙亦谐随时能给自己起八个绰号,报完之后武林盟主都得给他跪下。 在绿林道上,得有行业里的人认可你,你才可以有人物字号。 而得到认可的方式,就是你得先在一段时间内做出足够多或足够大的事迹,不管那是否合乎大朙的律法,但至少要让同行们觉得你是条“好汉”……这才可以入道。 所以像马四那种人,绿林道从一开始就是不会承认的,他连成为“皮子道”的资格都没有;当然了,他应该也从来没打算让别人承认过。 而甘飞鸿呢……他是不是甘宁的后代这点不好考证,反正他自己觉得自己是;他也的确是想做“杀富济贫、替天行道”的事,他的兄弟们也都是抱着这个想法才跟着他的。 但是,他才刚出来混了半年不到,也没干出过什么大事来;无非就是在江上打劫这些民船上看起来特别有钱、为富不仁的财主,然后把钱留下一部分,剩下的散给附近一带的穷人。 你真让他去打劫官船吧,他倒也不是不敢,只是他智力正常,知道那是带着兄弟们去送死,所以不去。 总之,凭甘飞鸿目前这点“事迹”,要进“一十三道”怕是还差点儿意思,但绿林道的那些规矩他还是懂的。 眼下,被孙亦谐这么一问,甘飞鸿立刻就认定眼前的少年恐怕也是道儿上的人,因为不是内行不会一开口就问这个。 “我……”甘飞鸿觉得直说自己还没入道有些失脸面,故吞吞吐吐地回道,“我跟你说的着吗?你又是谁?” “哈!”孙亦谐当时腾一下就站起来了,他双眉一挑,张口就来,“你可给我站稳当了!”他也高声道,“我……就是人称‘擎天玉柱辊惊潮,架海金梁璟瑜昊’的……绿林道水路总瓢把子昊璟瑜……的好兄弟孙亦谐。” 他这前半句话差点把甘飞鸿吓尿了,后半句又让对方陷入了迷茫。 但其实,孙哥这话也不是完全在骗人,他和昊璟瑜的确认识;因为绿林道水路的总瓢把子肯定得来江南走动,来了江南就得来杭州,来了杭州不就得跟这边搞水产的打打交道么?要打交道你肯定就得拜孙哥这个码头啊,要不然管你是瓢把子还是刀把子,你连口鱼都吃不上不是? 就这么一来二去,两人也算有过几面之缘,所以孙亦谐才会知道“一十三道”的这些黑话。 只不过,要说“兄弟”嘛……昊璟瑜今年三十六了,在那个年头,他这个年纪当孙亦谐的爹都绰绰有余了;再者,就算年龄不是问题,他俩的交情也没到“兄弟”的份儿上,最多算是场面上的朋友,点头之交。 “干嘛?看你的表情是不信啊。”孙亦谐道,“那行,你板刀面馄饨什么的伺候上来就是了,你且看我死了之后我昊哥来不来找你报仇,来来来……快动手,照这儿砍。”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拉开了领子亮出了脖子。 甘飞鸿哪儿知道孙亦谐的无耻的演技和满嘴跑火车的能力已结合得浑然天成?他见对方这么有自信,而且既知道道儿上的黑话,又能报出昊璟瑜的名字,不及多想,也就信了。 “别别别……哥!孙哥!你是我哥!”二十五岁的甘飞鸿对十七岁的孙亦谐如是说道,并一把托住了孙哥的胳膊,扶着他,“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错把大哥当成了路过的财主恶霸,兄弟该死。” 黄东来在旁听着这两人的对话,已经憋笑憋得屎都快拉出来了,但还得忍着,继续看江景。 “诶~这就对了嘛。”孙亦谐见自己诈人再次成功,顿时眉开眼笑,随即摆出了一副英雄惜英雄的嘴脸,笑道,“大家都是兄弟,误会而已嘛,哈哈哈……” 第十一章 庐州鬼事(上) 就这样,甘飞鸿稀里糊涂的便认了孙亦谐当大哥。 当然了,孙亦谐深谙人情世故,也知道怎么稳住人心,当时就许给了甘飞鸿一些好处——孙亦谐对甘飞鸿说,只要我见着了咱大哥昊璟瑜,我一定在他面前给甘兄弟美言几句,到时候你非但能入道,而且再怎么着也得排到“宇宙洪荒”里的“宙”字辈。 这个饼画的,可把甘飞鸿给高兴坏了,差点儿跪下给孙哥磕了一个。 他就没想过……就算孙亦谐真是昊璟瑜的兄弟,他也可能在接下来一年半载里都见不着昊璟瑜,一年半载后是什么情况鬼知道?没准儿他们这伙江贼那时候都已经被朝廷给剿灭了。 但眼前,孙亦谐可是实打实的享受起了大哥级的待遇。 这伙江贼也是真仗义,在拜了大哥后,不但不抢孙亦谐了,对船上其他旅客也是没动一分一毫,直接回了自己的小船上,一路把他们的大船护送到了对岸的渡口附近,这才散去。 而待孙亦谐和黄东来上岸之后,甘飞鸿还派了几个负责盯梢的兄弟(水贼一般都会安插些眼尖腿快的喽啰在岸上提前寻找目标,此前孙亦谐和黄东来就是因为看起来像两个二世祖才会被盯上的),特意给“孙哥”送来了两块棕色的锦缎;这种锦缎是长江两岸那些水陆蟊贼们相互间约定好的记号,只要把这个系在身上,那就代表是自己人,沿路的同行看见你就不会下手了。 有了这重保障,孙亦谐和黄东来接下来的一段行程自也顺了不少,二人驱马而行,北绕巢湖,又行了两天,便到了庐州城。 此地,属南京直隶庐州府,千年古城,名胜众多。 在客栈住下后,黄东来就提出难得来了一趟,想顺便去看一看逍遥津,孙亦谐不想去,说要去你去。 黄东来就问他:“是不是因为你们老孙家以前在这里被张文远乱干,所以你不肯去?” 孙亦谐回答他:“是的,我不想去这种伤心地。” 但实际上以孙哥对《三国演义》那半桶水的了解,以及他对中国地理倒转乾坤式的认知,他是既想不起来“张文远威震逍遥津”的典故,也不知道逍遥津就在合肥(即庐州)的,他只是单纯的不想去而已。 于是黄东来便决定独自过去转转,顺道去问问此地的“高铁帮”有没有合适他们买的票。 等到黄东来离去后,孙亦谐稍微等了片刻,随即就锁上房门,来到屋里的铜镜前,悄悄摸出了一瓶跌打药来。 黄东来并不知道,此前孙亦谐背后被马四砍中的地方,到今天还没全好,仍是有一道尚未褪尽的淤痕。 马四那十年的刀法,也确实不是白练的,若不是因为他这些年待在山寨里过得太安逸、练功方面有所懈怠,他当时那刀下去,孙亦谐非得断几根骨头不可。 好在孙亦谐眼下这伤也并不算严重,他以前在鱼市场里跟人“刀光剑影”的时候,也是经常组织或参与大规模械斗的,所以他对这类伤早就习以为常了。 这几日,孙亦谐都是悄悄的在自己房内给自己上药;这也是他的老毛病,有时会有点死要面子,其实他要是跟黄东来说一声,让黄东来拿出黄门秘制的疗伤药给他敷上,最多三天即可痊愈,但他觉得自己穿着护身宝甲打个山贼头子还受了伤有点丢人,就一直没提。 不过话还是要说回来,走马寨那一役,某种程度上也是给初出江湖的孙亦谐和黄东来上了一课。 他们两个此前的江湖经验几乎都是零,孙亦谐自不必说,黄东来先前从蜀中到江南也是一路乘高铁帮的马车旅行的,直到在杭州城外遇上沈幽然时才第一次跟人动手,对付的也只是杂鱼。 在他俩的印象中,像“山贼头子”这样的存在,并不是什么值得重视的对手……然而,马四却用行动告诉了他们,在江湖上你面对任何一个看似不咋地的对手时,都不能大意。 毕竟,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哪天被一个扫地的和尚或妓院的跑堂给一招打死。 ………… 话分两头,且说那黄东来。 离了客栈,他先去的地方就是药铺。前几日在南鸢村教村民们调制“毒爆弹”的时候,虽然大部分材料用的都是村里药铺的东西,但他多少还是动了点自己的存货的,要不然仅凭一个小村子里的物资调不出有效的毒物。后来在宣城因为停留的时间太短,故而他也没时间去补充。 眼下,到了这庐州城,他自是要去再多准备点药材,然后晚上回客栈里多调些丹药出来,以备不时之需。 去药铺下完了单,留下一些定银后,他便跟药铺掌柜打好了招呼,让他们把东西准备好,自己过几个时辰便来取;接着,黄东来便闲庭信步地奔了逍遥津。 这逍遥津,在一百多年前便被一姓窦的官僚霸为了私有,易名“窦家池”,后来传了几代,窦家的势力不行了,就又换了几任主人,到了这永泰年间,落到了一位姓曾的财主手里,他的府邸也就在逍遥津旁,依林傍水而建。 当然,这事儿,黄东来是不知道的,他还以为逍遥津周边一带跟他以前的世界一样是个公园呢,结果这一去……被院墙给挡了。 虽然他靠轻功是可以随便进去的,但这光天化日之下,也不知道墙里是谁家的土地,直接翻进去就成私闯民宅了;无奈,他又沿着院墙走了一段了,想看看情况。 不多时,黄东来便行到了曾府的大门口。 巧了,此时的曾府门前,正围了一群看热闹的百姓,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黄东来挤过人群到前面一看,正瞅见几个官差抬着具用草席包着的尸体从大门口走出来。 按理说,这大户人家死了人,不该这么出来…… 大户人家里若是有人故去,都是得先哭一番儿,随后发丧,并通报官府;死尸呢,先放家里祠堂,最少停尸三天(会做一些防腐的处理,尤其夏天),等着亲戚朋友来奔丧,同时赶紧找棺材铺和专门缝寿衣的师傅赶制装裹,等三天后确认人死透了(古时经常有休克的人被当成已经死了,下葬时又醒过来的事),再给死人穿好寿衣、装进棺材里,走后门出殡。 直到下葬之后,长子或长孙捧着牌位,领着发丧的队伍回府吃豆腐饭时,还得走一条和去时不同的路,而且这时候必须走前门进……诸如此类的,规矩大得很。 那个年头,尤其大户人家,非常讲究这些,礼儿上错一点儿都是大不吉、大不敬。 不过,要是死了个下人,那可就没那么多讲究了,一般就是拿草席先包了,当天就从后门出。遇上仁义点儿的东家呢,就给你送到村口祠堂去,好歹买个便宜的棺材装盛了下葬,简单立个碑;而要是遇上那种为富不仁的呢,直接就吩咐人,给你裹着草席带到坟地浅浅一埋……像这么埋的,若是运气不好,当晚就得被野狗扒了坟,啃一个死无全尸。 但今天这阵仗,不寻常。 首先,官府来人收尸,这便表明是出了凶杀案了……这且另说。 其次,官差们搬尸,走的竟是正门,难道是这当地的知县故意不给曾老爷留脸面吗? 黄东来稍微听了听旁边那些乡民们的对话,便发现这应该是不可能的。 按照这些百姓所言,这儿的知县王大人可是把曾老爷当他亲爹一样供着的,且不说每年他得从曾家拿多少好处,就凭曾老爷的亲家是朝中尚书这一条,也足够让王大人卑躬屈膝、言听计从了。 那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黄东来正疑惑之际,那些差人已经呼喝着驱开了围观的群众,划开了一条道路,接着,只见他们抬着那草席包裹着的尸体,径直就奔离曾府只隔了两条街的明教寺(又名明教院、明教台)去了。 “这位老丈,敢问这是唱的哪出啊?”黄东来是个好奇的人,再说他今天本来也是闲逛来的,一见有戏看,他就随手拦住了一位老大爷,开口就问。 “小伙子,外乡人吧?”这种大白天站这儿没事儿看热闹的大爷,其实就盼着有人找他嚼舌头根子呢,黄东来一问,他就眉飞色舞地应道,“呵……这事儿啊,可邪门儿。” “哦?”黄东来也如对方所愿的,露出了更为好奇的神色,“究竟什么事儿啊?” “我跟你说啊……”那大爷还刻意压低了声音,露出神秘兮兮的表情道,“这已经是这个月里抬出去的第三个了……”他左右看了看,仿佛真有人想来偷听他似的,“……据说是这曾府里边儿啊,有不干净的东西。” “不干净的东西?”黄东来微微皱眉,试探地问道,“您是说……” “啧,还要我咋说啊?”那大爷沉声道,“就是闹鬼啊。” 第十二章 庐州鬼事(下) 曾老爷,姓曾名云,字如瑄,官宦之后。 官宦,便代表有权;有权,便有钱;祖上有钱,所以他生下来也有钱。 那时节,有钱人才能读得起书,于是曾老爷非但有钱,也有了功名。 当然了,他那点儿功名,也仅限于让他能请下人(没有功名,家里便不能用下人,有钱也不行),官儿他是没当过的;他也没有必要当,因为仅靠祖上留下的产业,哪怕他什么都不干,也能一生都过锦衣玉食的日子了。 不过,正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曾老爷也不傻,他明白,你再有钱,如果没有权力的庇佑,长久而言,那也是不安稳的。 因此,多年前,他就非常机智地把自己唯一的女儿嫁给了朝中一名年轻有为的官员,并花了不少钱为这位女婿上下打点;如今,他的女婿已是工部尚书,外孙也有俩了;女婿对他很是感恩,再加上两家的利益也紧密的捆绑在一起,所以这曾老爷莫说是在地方上,纵是放眼整个大朙,也算是个颇有势力的人物。 然而,在这永泰十八年的夏末,一向太平无事的曾府,却突然出了一连串的异事。 现在回想起来,那事情的起因,应该是在半个月前…… 曾府的后厨,有两个帮工,是一对兄弟,一个叫何大,一个叫何二。有天,他俩推着泔水车出去倒泔水时,何二偶然间看到在河边的草地上有什么东西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他好奇凑近看了看,发现那竟是一条由琉璃制成的鲤鱼。 在我们今人看来,这玩意儿,大致就是“八星八箭998水晶钻”的劣化版,成本低到超乎想象,但以大朙的化学水平和工业能力来说,这东西就算是比较稀罕的了,即使拿去当铺也能换到不少钱。 何氏兄弟都只是生活在底层的平凡人,他们可没有那种“捡到值钱东西赶紧找失主”的思想觉悟,在捡到东西后,他们在第一时间的想法就是:“这回老天可算开眼了,让我哥儿俩捡了这么个大便宜”。 在他们的认知里,这东西他们捡到了,就已经归他们了,哪怕事后有失主找上门来,他们都未必肯给……至少得收点好处才行。 于是乎,在回府的路上,这两人便已在迫不及待地商议着事后怎么把这东西卖掉、卖掉的钱怎么分、分完了之后要如何花等等。 当晚,两人都兴奋得睡不着,但因为旁边还有别人,他们也不好公开讨论这事儿,只能憋着。 到了子时,他俩实在是乏了,这才先后睡去。 大户人家,有专门给下人睡的屋子,跟现在的集体宿舍类似,何氏兄弟和另外四个人睡一间,大通铺,哥儿俩的铺紧挨着。 白天捡到的那条“鱼”,因为他们怕被别人瞧见,所以一直就没拿出来,始终在何二的怀里揣着,他也不嫌这么睡觉膈应。 就这样,一直到了寅时初刻。 用现在的话说,凌晨三点多,也就是人睡得最熟的时候。 忽然…… 下人房的窗外,嘶啦——嘶啦——响起了一阵阵怪异的响动。 起初那声音很轻,像是树枝被风吹动扫在窗户纸上的声音,但后来越来越响、越来越急。 何氏兄弟因为太累,睡得很沉,没听见,但和他们住在同一间房的一个叫赵大强的家丁睡觉时比较惊醒,不多时,他便被那声音吵醒了。 赵大强这年刚二十出头,大小伙子,血气方刚,他也没多想,坐那儿稍微缓了缓,就起身出门,想看看那声音究竟是怎么回事,顺带去上个茅厕。 他以为自己听到的可能是野猫或者猫头鹰之类的东西在树上发出的动静,不料,他这一推门,一转头…… 便见得,月光下,一团黑色的、散发着咸腥味的不明物体就在离他半米不到的地方立着,其高度比他还高半个头。 这玩意儿一进视野,赵大强瞬间睡意全无,其全身上下仿佛是掉进了冰窟窿似的那么冷;那一息之间,他只觉得一股子热血从自己脚底板直窜上脑门,让他头晕目眩、瞳孔收缩,浑身不住地发抖。 而他那逐渐适应了昏暗光线的双眼,也终于在数秒后看清了……眼前那团黑色的东西,是一头也不知在水里泡了多久的、已经形如水草一般湿黏的黑色长发,而从那长发的缝隙中,还有一张惨白的人脸,正用一双翻着眼白的眼睛瞪着他。 得亏他是个小伙子,这要是换个女子或是老人来,就算没当场吓死也得吓晕过去。 赵大强到还好,只是腿一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有声喊被他噎在了嗓子眼儿里,就是出不来…… 数秒后,他的裤子湿了,那股温热的触感让他稍稍回过神来,他的嗓子也不堵了,当即大喊:“救命啊!有鬼啊!” 这三更半夜的,他这一嗓子下去可热闹了……不止是家丁院奴,就连老爷夫人们也都被这声嘶力竭的喊声惊醒。 最快赶到现场的,自是他旁边屋里躺着的那五位,可他们出来一看,除了坐在地上尿了裤子的赵大强,周围根本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不多时,管家和其他家丁也赶来了,他们给赵大强灌了两口热水,又抽了两巴掌,这才让其冷静下来,复述了方才的那些事。 但问及他那“鬼”去哪儿了的时候,他却说不上来,只说自己眼神稍一错开,那鬼就没影儿了。 接下来,直到天亮前的那一个多时辰,都变得很难熬……曾府上下,包括听了管家汇报的曾老爷,都没再敢合眼。 那个年头的人,怕这个。即便是从来没见过,他们对鬼神也或多或少都有些敬畏之心。所以曾老爷立刻下令,把所有下人都叫起来,举着灯笼在他们的后院……也就是逍遥津的范围内来回巡逻,有什么异常立刻再来禀报。 就这样一直到了天亮,这太阳一出来,大伙儿也就松口气了,毕竟妖魔邪祟见不得太阳。 这事儿到这儿,算是暂时平息。 而这个时候,何大何二可还没觉得这事儿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当天下午,他俩又趁着出来倒泔水的时候,偷溜到了附近的当铺,想把那条琉璃鱼给卖了。 当铺的伙计一看这东西,就把掌柜的给叫出来了,掌柜的接过稍微看了眼,立面就撒了手,让何大何二把这东西拿走,说他们不收。 何氏兄弟这就不懂了,还有当铺不收东西的道理?但他们再要追问,掌柜的就什么都不说,只让他们赶紧把东西拿走,要不然他就给扔出去了。 何氏兄弟无奈,只能又把东西拿了回来,想着明天出来的时候,再走远点儿,去别的当铺问问。 于是这天,他们又把这琉璃鱼带回了曾府,还是藏在何二的怀里。 这天晚上,倒是没什么动静,一夜无话。 不料,到了第二天一早,何大睁眼一瞧,何二不见了;何大当时就心想:该不会是我那弟弟自己拿着东西跑了吧? 他赶紧起身,满院儿问满院儿找,但没人看见过何二。 何大那叫一个气,心说何二肯定是丢下他跑了,没准何二这会儿已经独吞了卖东西的钱,离开庐州,跑到别的地方做小买卖去了。 但真要说去找,这天大地大的,何二的长相也没什么特点,他又能去哪儿找呢? 想到这里,何大悔得肠子都青了,自己那么相信弟弟,一直就把鱼放在弟弟那儿,结果换个人财两空。 又过了一天,管家找到何大,问他弟弟去哪儿了,怎么没来上工,何大也只能回答自己也不知道;何氏兄弟只是帮工,并不是卖身进曾府的,只要结了工钱,随时可以走,所以何二在这工钱还没结的时候自己失踪,管家也不会再多追问什么,毕竟大宅门里也不差这一两个人。 就这样,到了第三天……发生了两件事。 第一件——赵大强死了,病死的。 自从“撞鬼”那晚开始,赵大强就一病不起,吃不下东西,也睡不着觉;找大夫给他看,也看不出什么病来,只能当他是惊吓过度,随便给抓了点有助安神入睡的方子。 但那药,他一喝就吐……根本就没喝几口。 他一个小家丁,府里也不可能给他安排什么特别周到的照顾,能给他单独弄个小屋子躺着养病就不错了。 就这样,他连续几天不吃不喝不睡,到了那天的傍晚,有人进屋看他时,他已经躺那儿断气了。 也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同样是在这曾府后院中,又出了第二件事——何二的尸体,从逍遥池里浮上来了。 短短半个时辰里,连续发现两个死人,这可不是小事。 赵大强的死倒还好处理,他从小就是被卖到曾府里的,别说病死,打死都没人管;但何二的死……就不好办了。 何二不明不白就死在了你曾府里,而且他还有个兄弟活着呢,他们又不是你们曾府的人,只是帮工,你们得给苦主一个交代吧? 起初,曾老爷也不想报官,就当何二是自己失足淹死的,给他兄弟点银子打发走也就算了。 而这何大呢,想法也简单,他虽然不知道弟弟怎么会淹死的,但既然人都死了,那他就想着:我弟弟身上的那条“鱼”,这下可就是我一个人的了;我也老大不小了,靠给人当帮工一辈子都翻不了身,但我要把那鱼卖了,再拿上曾府赔给我的钱,用这些钱去干个小买卖,娶个媳妇,也不错啊。 想到了这里,他就觉得弟弟的死也没什么好悲伤的了,甚至可以说是件令人高兴的事;他连弟弟是怎么死的,都懒得去追查了…… 没曾想,事后他去问管家弟弟身上有没有什么遗物时,管家告诉他什么也没有;而曾府赔给他的钱,也不如他内心的预期。 何大这就狗急跳墙了,他觉得是有人把“他的鱼”给偷了,但又不好明说,因为人家要是问起这东西的来历,他没法儿回答,所以他就狮子大开口,要曾家赔他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银子,在大朙是个什么概念呢?这么说吧,一两银子,等于一贯钱,即一千文钱,购买力嘛……放到今天,大概能买500斤土豆吧。 曾老爷是有钱,但也不可能答应这种要求,今天他要是答应了你何大,明天就可能有十个比你何大无赖百倍的地痞找上门来用类似的法子讹你。 可是人命关天,曾老爷这人在地方的口碑也不错,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仗势欺人,于是,他也只能报官了。 官府一来人,那看热闹的、传小道消息的老百姓们自然也就都来了,不止是何二离奇淹死的事,那赵大强被“水鬼”吓死的事,也很快就成了庐州百姓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 那何大呢,活儿是不干了,但他也没别的地方可去,就算有,在要到钱之前他也不想去,所以他就在曾府赖着。 管家怕他干扰其他下人,就给他单独安排了一间房,也管他饭,说他可以住到官府查出结果来为止。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何大正独自在房里睡觉呢,黑暗中,耳边竟忽然响起了兄弟何二的声音:“哥,我死的好惨啊……” 何大听到这句后,当时就吓醒了,他也分不清刚才是做梦还是真的,而就在这时,他的手……摸到了一样东西——一条表面还是湿的的琉璃鱼。 “啊!”那一刻,何大吓得是魂不附体。 还没等他弄明白是什么情况,他忽又听得…… 嘶啦——嘶啦—— 窗外,开始响起了一阵阵的怪响。 关于这怪响的事儿,何大可是亲耳听赵大强讲过的,他现在再回忆起来,脑中便闪过一个念头:“难道……赵大强撞见的鬼,从一开始是奔着这条鱼来的?” 嘶啦嘶啦嘶啦……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急促了,何大吓得抱头趴到床板下,大声喊救命。 也不知过了多久,声音停了,然后,便传来了好几个人的叫门声。 想来,是有人听到呼救过来了。 何大鼓起勇气从床板下爬出来,去打开了门,看到是管家和几名家丁挑着灯笼在门口,这才松了口气。 事到如今,他也实在是瞒不下去了,当夜,他就把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跟管家讲了,并把那条“琉璃鱼”拿了出来,管家又把东西呈给了曾老爷看,转述了何大的故事。 曾老爷是读书人,哪懂这些,就当这琉璃鱼是件邪物吧,赶紧找个荒山野地埋了也就得了;至于那何大,给他十两,他爱要不要,让他赶紧走人。 第二天一早,何大就拿了银子离开了曾府,苦主都跑路了,他那兄弟何二的案子官府也就不查下去了。 而那条“琉璃鱼”,管家吩咐几个家丁,专门挑了个日正当空,阳气最盛的时候,跑到城外一处荒地,挖了个相当深的坑,当场给埋了。 本以为事情就此就告一段落,然而…… 又过了几日,曾老爷的二夫人忽然被发现暴毙房中,而且那尸体的双手,合在胸前,手中紧紧地攥着一条琉璃鱼…… ……………… 黄东来在路边的一个酒肆,给那位陌生的老大爷点了壶酒,听他绘声绘色地讲完了这个故事。 听罢之后,黄东来的第一个问题就是:“那个……这位老丈,且不说这事儿是不是真这么邪门儿啊……为什么你说得这么详细,好像自己亲眼瞧见了似的?” “嘿!小子,你还别不信。”老大爷相当自信地回道,“我是听我隔壁老李家的李奶奶说的啊。” “那隔壁老李家的李奶奶亲眼看见了?”黄东来又问。 “她没看见,但她是听她孙子的朋友的表舅说的啊。”老大爷又道。 “那她孙子的朋友的表舅……”黄东来说到这儿,自己都有点听不下去了,他转而道,“嗨~您就说,这消息的源头是哪儿吧。” “就是曾府的管家,曾粟啊。”老大爷回道,“这些事儿,前前后后,他最清楚了,是他亲口跟衙门口儿的周捕头说的,周捕头知道了,他那些衙役兄弟们自然也就知道了,再然后……” “行行……‘再然后’就不必提了。”黄东来制止了对方继续贫下去,并又问道,“对了,那曾家二奶奶什么时候死的啊?” “就昨天。”老大爷道,“尸首在房里放了一天一夜了,没人敢去动,到了今天,曾老爷和县太爷商量下来,干脆,让差人们把二夫人的尸首连同那琉璃鱼一块儿,直接送庙里去,请和尚们念经超度几天,看看能不能把这事儿给平了。” “嗯……昨天……”黄东来摸着下巴念道,“昨天死的人,今天这事儿已经满城皆知了,你们这儿的老百姓还真爱串闲话啊……” “小砸。”老大爷笑了,“呵……你不也爱听闲话吗?要不你咋给我买酒呢?” 黄东来心想,也是;这里又不是他以前那个世界,人们可以一整天都盯着手机和电脑,在网上找寻近乎无限的信息和乐趣……在这里,连张报纸都没有,老百姓可不就爱添油加醋地互相串闲话么。 又过了片刻,黄东来想起自己还有事儿要办呢,便放下了酒钱,跟那大爷道了别,奔高铁帮的分舵去了。 本来今天这事儿,也就一听一乐,并没有在意,也没打算去管。 但黄东来不知道的是……他此生偏就与这些神神鬼鬼、玄而又奇的事情有缘;最终,他没找事儿,事儿反倒来找他了…… 第十三章 名侦探黄东来(上) 黄东来这次去高铁帮分舵倒是买到票了,虽不是直达洛阳的,但可以从庐州直接到许州。 正好他和孙亦谐从山贼那里搞来的马也已经有些乏了,是该换了。 他本打算今天在庐州住上一晚,在客栈房间里调配一下丹药,明天早上把两匹马给卖了,然后上午就乘高铁帮的旅车出发。 没成想……待他买完了票,到药铺拿了药材,再回到客栈之时,竟发现客栈的门口不知为何又围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 黄东来挤过人群往里走,正欲迈步进门时,却被两个官差给拦住了。 “哎哎哎,你干嘛的?没看见我们这儿在办案么?”拦住黄东来的那个官差虽然职位很低,但讲话那口气和官威倒是不小。 “我住这儿啊。”黄东来回道。 “哦?”一听这句,那官差的脸色就有点变了,“住这儿?”他将黄东来上下打量了一番,“住哪间屋啊?” “二楼走到底那间啊。”黄东来道。 “什么?”一听这句,那官差就嚎了起来,“弟兄们!这个也赶紧拿下!” 他话音未落,也不知从哪儿一下子就冲出来五六个官差,不由分说就朝黄东来扑了上来。 黄东来心想自己什么都没干啊,哪儿能就这样束手就擒? 他也是二话没说,一手提着药材,靠另一只手单手出招,三两下就把那几人给收拾了。 这些官差衙役,其实战斗力和走马寨的山贼也差不了太多、甚至更差些,因为当年衙门里招衙役,基本都是从本地的地痞流氓中挑选的。 当然了……下三滥的那种,也不行。衙门口需要的,得是有资历、且有一定口碑和人脉的流氓;只有这样的人,才能镇得了良民、吓得住愚民、玩儿得过刁民。 但这些官差也只能对付对付普通百姓,遇到黄东来这种武林中人,又是名门之后,那就没法子了。 这个时候,便需要“捕头”出马。 捕头,就不是一般的地痞流氓可以胜任的了……那至少得是绿林道上有字号的人物、或者曾在江湖上小有名气的侠客、亦或者军中调来的教头等等。 所以捕头的武功还有办事能力,都是一般的衙役比不了的。 另外,捕头也分大小。 有些大捕头只要把名号报出去,就连那些高门大派的掌门们也要给三分面子;而有些小捕头,小到在自己的管辖地的路边摊吃完馄饨还要给钱…… 这庐州城县衙的周捕头嘛,不大不小,武功,也是不高不低。 今天就是他亲自带队办案,听到楼下鼓噪,他也赶紧带了人冲下来,结果刚好看到了黄东来把他的手下们给打趴。 “都住手!”周捕头这句其实是废话,他的手下就算还想动手也打不过,但这话说出来,就感觉像是他卖了黄东来一个人情似的。 “这位少侠……”周捕头一看黄东来的年纪和身手,便知此人一定是江湖中人,多半还是师出名门,所以他说话时很注意语气,尽量做到不失官家的体面,又给对方一些面子,简而言之就是不卑不亢,“……我乃庐州城捕头,姓周名悟,还未请教……” “蜀中黄门,黄东来。”黄东来也没做什么亏心事,没理由隐瞒什么,当即抱拳拱手地报上了姓名。 “原来是黄门的少主,失敬失敬。”周捕头也抱拳回礼,接道,“我这几个手下眼拙,办事莽撞,还望黄公子见谅。”他说到这儿,扫了眼那些仍倒在地上装蒜不起、生怕起来又要挨打的部下们,厉声道,“行了!都给我起来,人家已经手下留情了,别在那儿装模作样的丢人现眼了。” 黄东来的确是手下留情了,毕竟这些是官差、不是土匪,真要打出个三长两短来,他也不好交代。 “周捕头言重了。”黄东来见对方很给面子,自然也要给人家一个台阶下,“诸位公差大哥也是公事公办,还望各位恕晚辈无礼。” 别看都是些假得不能再假的废话,但双方还是得把场面话都给说圆全了,只有在看热闹的百姓面前互相给足了脸面,接下来才可以坐下慢慢谈;否则……要么就是这些官差从今以后在百姓面前抬不起头,要么就是黄东来和官府死磕搞到最后跟朝廷交恶。 长话短说,两边演完这一出后,周捕头便邀请黄东来进客栈详谈。 不料,黄东来一进去,就看到孙亦谐正戴着一副镣铐在客栈大堂的角落那儿蹲着呢,他的三叉戟也已经被一旁的一个官差给没收了。 “诶?孙哥,怎么铐上啦?”黄东来当即就有些幸灾乐祸的看着孙亦谐笑道。 “你给老子闭嘴!”孙亦谐不爽地回道,“我这是为了配合官差办案,故意不反抗!” “哦……”黄东来又道,“所以你又干嘛了啊?偷看女客人洗澡了?” “滚!”孙亦谐道,“老子什么都没干!你赶紧叫他们把我给松开!” 黄东来没再接他的话,而是看向周捕头道:“周大哥,这位是我同行的兄弟,不知他犯了什么事儿,你们要把他锁起来?” “哦?原来是黄公子你的朋友?”周捕头转头注视了孙亦谐几秒,再看向黄东来道,“是这样,二楼东南角那边,有间房里出了命案,我们接到消息就前来调查……”他顿了顿,“在盘问客人时,因为看到他带着奇门兵器,再加上他长得贼眉……”周捕头这是脱口而出,但说到一半就觉得不太妥,又咽了回去,“……我就觉得他有点可疑,于是找人把他铐了,想带他回衙门问话。” “妈个鸡的!你们毛证据没有,以貌取人就铐人,还有没有王法啦?”孙亦谐在旁听罢,立刻发表了一番抱怨。 但有一说一,那个年头的王法,在具体执行的时候,可操作性空间是很大的…… 你要有权有势,就算官府有证据证明你犯了法,来抓之前也得再三向上级请示,甚至在你家门口还得客客气气的等下人进去通报一声:“老爷,官府来人了,说要请您回去问个话。” 你要是贱命一条,那就对不起了,什么现代社会的逮捕令、搜查令……都不存在的;三五个官差把你家的门一踹就进,铐了就走,敢反抗当场打瘸。 “呵呵……周大哥误会了。”黄东来道,“虽然我这兄弟长得不像老实人,但他确不是什么坏人,或许你也听过……他乃杭州孙府孙员外之子,鱼市巨子孙亦谐是也。” 听没听过不重要,话说到这里,周捕头就算没听过孙亦谐的名号,也会假装听过,然后装作误会一场把他放了的。 待孙亦谐被解开了镣铐,拿回三叉戟后,三人才坐下说了说事儿。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听周捕头一念叨,黄东来才知道,今天死在客栈二楼的那名客人,就是何大。 几天前,何大从曾府拿了银子出来以后,并没有离开庐州城,他只是找了间客栈住下,一步也没出过这客栈;这点,这里的掌柜和跑堂都可以作证。 但何大为什么要这样,并没有人知道。 直到今天,伙计进去给他送晚饭的时候,发现何大已经躺在地上没气儿了,于是客栈的人赶紧去衙门报了案。 那帮差人也是倒霉,下午刚去曾府抬完了尸,回到衙门凳子还没坐热乎呢,又有命案上门,只得再出来跑一趟。 至于周捕头带队来到现场以后怎么办的案嘛……那也是简单粗暴。 他命人封锁各个出入口,然后敲开客栈每间房的门,看到有可疑的就先逮起来再说,不可疑的也得盘问上一番,看言语中有没有什么破绽。 孙亦谐……就是在这个过程中被抓的。 听完了周捕头说的,黄东来又把不久前听那位路边的大爷讲的“鬼故事”跟孙哥说了一遍,同时,也问了问周捕头这个故事的真实性;毕竟按照那位老大爷的说法,整个故事最初是从曾府的管家曾粟那里流出来的,而第一个听这个故事的人就是周捕头。 结果,周悟也证实了内容基本属实,只是那些绘声绘色、仿佛身临其境的描绘……反正他听得时候是没有的。 很显然……那是老百姓们在以讹传讹的过程中自己添油加醋进行补全润色了,这也是常有的事儿。 三人聊到这儿,周悟见时机也差不多了,终于开口道:“黄贤弟,周某有一事相求,只是不知……说出来妥不妥。” “周大哥但说无妨。”黄东来接道,“只要在我的能力范围内,东来自当接力相助。” 此时,黄东来和周悟之间的称呼也亲近了不少,足见双方相谈甚欢,周悟这人也算个可交的朋友。 “素问蜀中黄门,有所谓‘三绝’……”周悟接着便道,“分别是轻功、暗器、还有……使毒。” “不错。”黄东来应道。 “嗯……”周悟点点头,“我先前看了看案发现场,发现那死在房中的何大,乃是中毒身亡……” “哦?”黄东来挑眉道,“难道周大哥是怀疑我……” “不不。”周悟道,“这怎么会呢……” 这是实话,因为黄东来根本没有动机,而且有不在场证明,再退一步讲……以黄东来的武功,杀何大也不需要用毒,更没有必要在杀完人之后返回案发现场。 “我是想……黄贤弟见多识广、深谙毒理。”周悟接着道,“今日既然你正巧在这儿,能不能请你帮我去查验一下,那何大到底是死于何种毒物?” 第十四章 名侦探黄东来(下) 在周悟的带领下,孙黄二人很快便来到了何大的房间。 何大的尸体这会儿依然保持着刚被发现时的状态,仰面躺在地上,脸色黑紫,死不瞑目。 黄东来和孙亦谐也不是第一次见死人了,死状比这更惨的他们也见过,所以也没什么心理障碍;进屋后,两人就学着自己在各种现代影视作品中看过的侦探手法,开始在屋里东看西看……从地板上不显眼的脚印,到门锁的状态,从床底和家具底下有没有东西,最后到死者的姿势和躺的位置等等。 一圈看完,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就立刻从对方的眼神中得出一条信息——这货也是毛都没看出来。 是的,这才是正常现象。 你以为一个没有经过任何专业刑侦训练的人跑到案发现场模仿或电影里的侦探思维去看一遍就能有所发现? 想多了,屁都发现不了。 事实上,就算你受过专业训练,没准也是什么都发现不了的。 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凶杀案的侦破并不是因为有侦探在现场通过各种蛛丝马迹和死证据推敲出了作案的手法,而是因为凶手太蠢、凶手留下了非常明显的痕迹、凶手掩盖犯罪的手法太矬、凶手的作案动机太过明显等原因。 里那种计划充分、手法巧妙、执行完美、凶手心理素质极高的案子,在现实中恐怕1%的比例都占不到。 再说了,黄东来和孙亦谐本来也不是什么侦探,探不了案;能探案的那种猛男名字里也没有东,只有南。 所以到最后,其实黄东来还是只能做周悟拜托他的事——看看何大中了什么毒。 “他中的这个……叫‘三步断魂’,算是江湖上比较少见的一种毒。”黄东来稍微检查了一下何大的尸体,便有了结论,“这种毒,会使的人其实并不少……大江南北都有人会,不算什么秘方;它之所以少见,只是因为其调制的工序比较复杂,材料也相对昂贵,稍有差错就会调制失败;至于其特点嘛……除了无色无味之外,就是人吃下去之后不会立刻毒发,一般要等人起身走动,或是因某种运动让气血流动起来时,才会发作,故名‘三步断魂’。” “嚯~可以啊黄哥,说的头头是道啊。”孙亦谐闻言,即刻在旁吹捧了兄弟一句。 “那是……”黄东来也是下巴一仰,得意道,“哥这么多年学下来也不是白学的。” 在毒理这块,黄东来的确是颇有建树,毕竟这是他们黄门的看家本领;基本上只要是这种江湖上出现过的,有一定辨识度的毒药,他都能很快分辨出来。 “嘶——这就怪了。”另一边,周悟听罢这话,却是皱眉沉思道,“像何大这种小人物,为什么会有人给他下‘三步断魂’这种毒呢?” “那当然是说明他摊上什么事儿了,有人要灭他口啊。”孙亦谐对这块倒是很敏锐,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点破了真相。 “哦?”周悟道,“孙贤弟所说的‘事儿’莫非是……” “那自然就是曾府里那点事儿呗。”孙亦谐回道。 周悟也明白孙亦谐的意思,他又接道:“你是说……曾府‘闹鬼’的背后,另有隐情?” “这世上哪儿有什么鬼?”孙亦谐用理所当然的语气接道,“所谓的闹鬼也好,那个什么琉璃鱼也好,必定是有人在背后捣鬼,用来掩盖其真正的意图。” “诶?”这一刻,黄东来神情微变,好似想到了什么,接道,“孙哥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懂了啊。” 他俩在原本的宇宙都是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人,自然都是坚定唯物主义者,故而很快能跟上彼此的思路。 “你懂什么了?”孙亦谐道。 “这就是那种……为了掩盖一次杀人而连续杀人的套路吧?”黄东来道。 孙亦谐闻言,马上若有所思,而周悟则是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似是在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黄东来也再理了理思绪,这才道:“就比如说啊……这件案子背后的凶手,其实真正想杀的人,就只有曾府的二夫人这一个,但他怕只杀这一个会被查出来,所以他就事先设计好了这些琉璃鱼啊、闹鬼啊之类的事情,搞死了两个无关的人,等到所有人都觉得这就是闹鬼的时候,他再把二夫人给杀了,这样大家就会认为二夫人的死也是由于闹鬼,不会往凶杀案上想了……至于这何大嘛,可能是因为知道得太多,才被灭口的。” “喔尻~”孙亦谐听罢,一拍黄东来肩膀,“黄哥有实力啊,这都被你推理出来了?” “哎~小意思。”黄东来道,“这点套路,我稍微想想就看穿了。” 或许对他们这两个看过很多现代侦探作品的人来说,想到和理解这种路数是不难的,但是对于周悟来说,这可是个不常见的理论,而且……确实有道理。 “啊呀!黄贤弟之言,令周某茅塞顿开啊!”周悟恍然大悟,高声称颂道,“二位贤弟才思过人,周某佩服,若是靠愚兄一人……恐怕怎么也想不到……” “嗨,周大哥客气了,我兄弟二人也不过有点小聪明而已。”黄东来嘴上是很谦虚,但他和孙亦谐脸上都已经得意得快开了花了,“依我之见,眼下,我们还是应该先从何大的这件案子入手,先盘问一下店里的伙计和掌柜,并检查一下他们的厨房,看看那‘三步断魂’到底是怎么被下到何大的饮食中的,再做计较。” “哦!对对。”周悟经他提醒,立刻便唤来手下差人,展开了进一步的调查。 可惜,事情的进展并不那么顺利…… 这客栈里的伙计和掌柜对毒药的事显然一无所知,在厨房和烧茶水的地方也没有发现任何问题,最后还是黄东来用身上带的银针从何大房间的茶壶里发现了毒之所在。 根据黄东来推测,凶手要么就是趁着何大不在时潜入何大房中下毒,要么就是正常敲门进去,在与何大交流时,悄悄把毒下进茶壶里去的。 那个年头,也没个监控啥的,客栈里每天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小二也不可能记住每个人,客人们就更不会去关注那些了,所以想通过现场盘问来推进案情,恐怕有难度。 何大这条线,暂时就算是断了。 想要查明整件事的真相,还是得绕回去……从曾府那边下手。 在周悟的再三请求下,黄东来和孙亦谐最终还是抹不开面子,答应了暂缓行程,花几天帮他再查一下此案;不过他们也说清楚了,若是几天后仍查不出什么结果,他们也不便再留,毕竟少年英雄会那边也是很重要的。 但,接下来就有另一个问题摆在了他们眼前——要进曾府查案,得有个说法。 以曾家的势力,就算是周悟这捕头登门办事,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的,何况是孙亦谐和黄东来这两个管闲事儿的。 好在,孙亦谐这人歪点子比较多,他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办法…… 你曾家不是觉得自己那儿闹鬼不太平吗?那我们就冒充道士,以上门作法驱鬼为由,让周悟负责引见,混进曾府来查案。 名号他都帮黄哥想好了,就叫——旭东老仙。 第十五章 混入曾府 何大死后的第二天,周悟就带着孙黄二人造访了曾府。 当孙亦谐和黄东来走到曾老爷的面前时,曾老爷的内心是混乱和迷茫的。 本来周悟说给他引见两个“世外高人”,他还颇为期待,结果却来了两个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还装模作样地穿着两套也不知从哪里搞来的、并不怎么合身的道袍。 你说他们是江湖骗子吧……以曾老爷对周捕头的了解,他并不是那种会给人引见骗子的人。 你说他们真是世外高人吧……可他们连半点都不像。 无论如何,既然人都来了,他曾云也是个体面人,自当以礼相待。 “二位……道长。”曾云想了想,觉得还是用“道长”这个称呼比较妥当,“敢问二位尊姓大名,师承何处啊?” “好说好说~”像这种用黑话忽悠人的活儿,孙亦谐十分拿手,他张口就来,“我乃是武当山驻灵隐寺办事处处长张三疯道长的关门弟子,人称玉面飞龙孙红雷。” 他说瞎话都不带眨眼的,道完这句又指着身边的黄东来道:“这位乃是昆仑山玉虚宫元始天尊坐下弟子姜子牙于当今世上唯一传人,人称旭东老仙黄小色。” 出来招摇撞骗的时候不能用真名,这对孙亦谐来说是常识,反正那个年头也没有带照片的证件,他就随便扯,对方也无法验证。 曾云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心里越发觉得他俩不靠谱了,哪儿有年纪轻轻就自称“老仙”的?但人是周悟带来的,他又不好当场撕破脸,只能憋着。 “呃……失敬,失敬……”曾云抱拳拱手,苦笑道,“那个……二位的来意,周捕头已经跟我说过了,但不知二位真有那驱鬼的把握吗?” “哈!”孙亦谐大笑一声,言道,“我明白,曾老爷是见我二人看起来太过年轻,不像真有本领的样子对吧?” “这……”曾云面露尬色,虽没有说破,但那意思就是承认了。 “呵呵……无妨。”孙亦谐爽朗一笑,再道,“凡夫俗子,对我等有所误解,也是人之常情,我们也早就习惯了。”他说着,转脸看向黄东来,“黄兄,要不咱们稍微给曾老爷露一手,让他也开开眼界呗。” “呵……好啊。”黄东来等这句话等半天了,闻言后,只见他轻笑一声,随即大袖一挥,右手一探,眨眼过后,其掌中竟凭空迸出一大团火苗子来。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可把曾老爷吓了一跳,惊得他连退数步,两旁的家丁也都被吓住了,愣是忘记上前扶住老爷。 还是周悟眼疾手快,箭步上前,扶了曾老爷一把。 其实……也不是周悟有多冷静,只不过是他来之前就已经看孙黄二人排练过这一出了,而且他们连原理都告诉他了,所以他才见怪不怪。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黄东来将手中烈火一掌拍向孙亦谐,孙亦谐则是用一脸便秘之色,大喝一声,来了个“引火烧身”,把那团火焰“接到手里”,一转身一扬脖子,就给“吞”了下去。 一息过后,烟火皆散,两人站在那儿,是气不长出,面不改色。 “呵呵……”看着曾老爷和那几个曾府的家丁目瞪口呆的样子,孙亦谐得意一笑,“如何啊?曾老爷,黄兄与我这‘无中生炎’和‘生吞烈火’的本领,可还过得去?” 虽然他说得好像很高大上的样子,但他们玩的无非就是个小戏法…… 在进门前,黄东来和孙亦谐的手上就擦好了一层隔火的药水,而那团火的真相也不过就是个泡过白酒的棉球;棉球被点着后,黄东来利用手掌的角度遮挡,让人看起来像是他手里拿着团火似的,孙亦谐伸手接过“火球”后转身,看着是仰脖子在“吞火”,其实就是把那东西往自己领口那儿一塞,用自己那水火不侵的宝甲把那棉球一裹,没了空气,火自然是瞬间就灭了。 就他们这点儿把戏,只要知道了原理,谁都能玩,细节上再改良一下,没准还能演得比他们更好看更玄乎。 不过眼下,要骗过曾老爷,这点伎俩也就够了…… “啊呀!曾某有眼不识泰山……”曾云回过神来,赶忙躬身一拜,“二位仙师好本领,好本领啊!” 方才那一切发生得太快,曾云又惊又怕,还后退了几步,所以根本看不出什么破绽来,只当这两人真有操控五行、凭空吞吐水火之能。 “呵……曾老爷请起。”黄东来见坡下驴,顺势就上前搀了曾云一把,接道,“孙兄说了,被误会对我们来说也是常事儿,曾老爷不必介怀。”他话锋一转,“只要您从现在起相信我们,那便是了。” “信!我信!”曾云赶忙道,“实不相瞒,曾某也对最近宅子里的异事十分恐惧,恳请二位仙师救我身家性命……事成之后,曾某自当重金……” “哎~这话说的。”孙亦谐直接就把曾老爷最后那几个还没出口的字堵回去了,“我与黄兄乃世外之人,岂是为了钱财而办事的,我们来此的本意就是要斩妖除魔、替天行道,报酬的事……莫要再提。” 孙亦谐这么说,是为了让对方更加放心。 因为孙亦谐是一个对骗子这行颇为了解的人,他知道,千骗万骗,最后都离不开钱色二字;一场骗局,甭管前面的戏多足、多像真的,等你上钩之后,必定有一步得让你拿钱。有些做的高明的,都不用自己说,就能让你自己心甘情愿地提出来给…… 此时此刻,曾老爷表面上好像是信了他俩,但他心里究竟怎么想的,只有他知道;就算他这会儿真信了,等他冷静下来,或是被人提醒了之后,可能想法又会有变化……毕竟曾家那么大基业,不可能全府上下没有一个是明白人。 孙亦谐在这块想得很远,所以他在细节上要把话给说圆圈,先声明了什么报酬都不要,这才能更稳妥地取得对方的信任。 当然了,退一万步说……孙亦谐自己家也很有钱,他的确是不在乎这点钱财。 ………… 当日,孙黄二人就在曾府住了下来。 曾老爷对他们盛情款待,将他们请入上好的客房,布下上好的素宴伺候。 这日下午,黄东来便写了张单子,列出了各种“开坛做法”需要的东西,并特意吩咐了,要让曾府的管家曾粟亲自带人出去买。 他这样做,自是因为他怀疑曾粟…… 毫无疑问,管家曾粟就是本案最重大的嫌疑人,几乎件件事儿里都有他,哪怕他不是凶手,也可能和凶手有什么关系,或是知道些外人尚不知道的事。 所以,黄东来故意把曾粟支走,然后再召集了曾府里其余的下人展开盘问;与此同时,孙亦谐则趁虚而入,抓住这所有人都被支开的当口,悄悄溜进曾粟的房间进行搜查。 可惜,孙亦谐并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看起来,要么这个曾粟是真没问题,要么就是他十分谨慎,没有留下任何马脚…… 当然,也可能是孙亦谐太瞎了。 就这样,到了晚上。 是夜子时,孙黄二人在黄东来的客房里悄悄碰头。 此时,两人皆已脱去了道袍,换上了紧趁利落的夜行衣靠,并带上了几个火折子,整装待发。 按照此前定好的计划,周悟这会儿应该已经在明教寺的后墙那儿等着他们了。 三人已定下一计,今夜,他们就要——夜探明教寺,巧渡琉璃鱼。 第十六章 装神弄鬼 不消片刻,孙亦谐和黄东来便借着月色,悄悄翻墙溜出了曾府。 那年头,天一黑,街上基本就没人了,路灯之类的东西更是不存在的,所以他们也不担心会有人发现自己。 明教寺离曾府很近,就隔了两条街,可以说抬脚就到,孙黄二人只花了五分钟就来到了寺院后墙那儿,顺利和周悟会和了。 因为事先早已有了计划,三人见面后便也不用啰嗦太多,稍微低声交流了几句,就又翻墙进了寺院。 那曾家二夫人的尸体,昨天就已做好了防腐处理,寿衣棺材也都弄好了,这会儿那棺材正停放在寺庙中一间闲置的空房里。 佛堂,是不可以摆尸的,死尸这阴煞之物,若没有经过超度火化,绝不可进大雄宝殿;这是规矩,甭说曾老爷了,就算皇帝老爷也不能乱来。 因此,曾家二夫人的尸首运来以后,一直是搁在一间没有佛像的房间里让和尚们围着念经超度的。 和尚,也是人,也需要休息。到夜里,他们便歇着去了,只留下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小沙弥,在这儿看着棺材,象征性地守守夜。 孙黄周三人来到那停尸的房间门口(停尸的房间不可以关门),稍微往里张望了一眼,发现那小和尚背对门口盘腿坐着、低着头,已经在打瞌睡了。 见状,三人只是交换了一下眼色,什么都没说,黄东来便率先走了进去;只见,他用轻功无声无息地接近到了对方身后,从怀里拿块沾好药水的布,往对方口鼻那儿一蒙,当时那小和尚就躺倒下去,不省人事。 孙亦谐和周悟紧随其后,也都迈步进门。 “黄哥,你这药不错啊。”孙亦谐一进来就小声调侃道,“采花用的吧?” “我采你妹!”黄东来还口道,“这是我黄门出品,正经的吸入式速效安眠药,秘方!秘方懂吗?” “那行,你改天也给我弄个十包八包的,我睡眠也不好。”孙亦谐道。 “滚。”黄东来道,“你哪天睡不好叫我一声,老子用棍子敲晕你。” 黄东来还是了解孙哥的,为了防止兄弟误入歧途,所以他坚定地拒绝了孙亦谐。 他们俩说这几句话的功夫,一旁的周悟已经快速把棺材盖儿给打开了(下葬之前,棺材盖不会钉死)。 周悟毕竟也是这庐州城的捕头,即便他不算什么顶尖高手,但其力量也不是常人可比的;连孙亦谐都能用蛮力挪开家里石棺的盖子,周悟开个普通木棺自是不在话下。 “还在。”周悟开棺后,往里瞥了眼,随即就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孙黄二人闻言,也不再相互玩笑,而是双双来到棺材旁,朝里看去。 没错,的确“还在”——那琉璃鱼,此刻依然被曾家二夫人用双手牢牢扣住,捂在胸口。 “哼……果然。”稍稍观察了一番后,黄东来便笑着说道,“这二夫人,也是中毒死的。”他顿了顿,娓娓言道,“她中的这种,叫‘捆仙索’;此毒发作时,人的心肺会如同被绳索勒捆一般,难以搏动和呼吸,导致人在短时间内窒息猝亡;而这种毒的另一个特点,就是死者的‘尸僵’现象会来得特别快、特别严重,就像全身都被‘捆起来’了一样……因此,只要在她死后不久把琉璃鱼放到她手里,就会出现眼下这种‘死人牢牢攥住东西不放’的假象。” “黄贤弟。”周悟这时接道,“那这种情况下,我们还能不能……” “当然可以。”黄东来知道他要问什么,所以直接就答了,“硬掰就行了。” “啊?”周悟不禁愣了一下,“就这么简单?” “废话,再僵硬也只是皮肉骨头罢了,又不是铁做的。”黄东来道,“凭什么掰不开嘛?” 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伸手进棺材,稍一用力,就把二夫人的手给掰开了。 看着黄东来如此轻松就取出了那个琉璃鱼,周悟也是苦笑了一声,这时他才意识到:其实,过去那三天的时间里,但凡有个胆儿大的、不怕亵渎死者的人,敢像黄东来这样直接硬掰,那鱼也就拿出来了。正因为他们人人都怕鬼神、都信鬼神,才会想当然地认为这是死者怨气难消,需要找和尚念经超度完了才能让她把手松开。 当然了……他们真要有耐心这么等下去,等到尸僵的时间过去了,那手也的确是会松开的。 “行了,搞定,出发。”黄东来拿出了琉璃鱼,往怀里一揣,就往外走。 周悟和孙亦谐也没耽搁,两人快速走到棺材两头,一首一尾,顺势就把二夫人尸体也抬了出来,也跟了出去…… ………… 丑时三刻,管家曾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噩梦连连。 常言道,做贼心虚。 尽管曾粟已是一个手上沾了好几条人命的惯犯了,而且他本身的心理素质也不差,但终究……他不是什么职业的杀手,也不是江湖中人,他只是个大户人家的管家而已。在短短半个月内,一个人不可能改变得那么彻底。 如果这次的事情平息下去,再过个一年半载,可能曾粟也就挺过来了……到那时,他就会习惯这种背负着人命过日子的心态,但现在的他显然还不行。 所以,在他的梦里,一切,又回到了开始…… 那天,曾家二夫人忽然把他唤进房里,跟他哭闹,质问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带自己远走高飞。 曾粟无言以对。 曾家二夫人今年三十二岁,曾老爷呢,六十;所谓一树梨花压海棠,这大户人家,老夫少妻的,会出这档子事儿也是情理之中。 其实曾粟的年纪也不小,今年已四十有三,但比起曾老爷来,他就算是年富力强的了。 他和二夫人那点奸情隐瞒得很不错,除了当事人之外,全府上下只有二夫人的贴身丫鬟一个人知道;起初那丫鬟也是被他们威逼利诱才帮他们打掩护的,但后来日子久了,丫鬟也就成了一根绳儿上的蚂蚱,毕竟那时候木已成舟,事情一旦败露,奸夫**自是去浸猪笼,而她这个丫鬟也肯定得被东家打死。 本来只要他们保持低调,这日子还能继续这么过下去,等过些年曾老爷死了,他俩没准还能更大胆些。 但那二夫人还年轻,还不认命……人家有追求,不想这么偷偷摸摸的,她想要卷上一批曾家的细软,让曾粟带着她跑路。 曾粟呢,倒不是没那胆子,而是没那脑子——没那么笨的脑子。 想什么呢?曾家,那是一般人家吗?你带着老爷的二夫人跑路?跑得了?除非你能跑出大朙江山,否则绝对被抓回来。 面对二夫人一次次的哭闹和威逼,曾粟知道,这事儿是很难善了了,所以他决定……自己跑。 他已经计划好了,就给曾老爷留封书信,说自己对不起曾府,起了贪念,偷了柜上一百两银子,因为没脸见老爷,所以只能写下这封信然后跑路,请老爷念在多年的情分上,不要报官追自己,让自己走吧。 曾粟算得很精确,这点钱,不多不少,没有多到曾老爷会难以释怀的份儿上,也没有少到让他的逃跑显得虚假。 到时候他拿着这银子远走高飞,以后过日子不成问题,而二夫人也只能断了念想,那女人真要再闹,也只是自己找死,跟他曾粟就没关系了。 本来他都已经准备实施这个计划了,不料……就在他要跑路的前一天,他遇见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女人。 一个“没有脸”的女人。 每一次她出现在曾粟面前,都会换一张脸。 有时她是个风姿绰约的少妇,有时她是个弯腰驼背的老妪,还有时她会变成个貌美如花的大姑娘。 那天,这个女人主动找上了曾粟;她会武功,而且很会说话。 她知道曾粟全部的事情,包括曾粟和二夫人的奸情、以及曾粟打算独自逃跑的计划。 她告诉曾粟,自己有办法,能让曾粟继续留在曾府当管家,而且能让二夫人“永远闭嘴”。 曾粟一开始也没答应,但他很快就发现对方并不是在给他“选择”,而是在威胁他…… 而在被告发浸猪笼,和杀死二夫人、继续当曾府的管家之间,曾粟也并没有纠结太久。 他按照那个女人的吩咐,在适当的时间,把“琉璃鱼”放在了何大何二常走的地方,故意让他们发现并捡到。 他配合那个女人一起装神弄鬼,吓病了赵大强。 他用那个女人给的药粉,在晚上把何二骗出来,将其弄昏,又从其身上拿走了琉璃鱼,再将何二推进了池塘。 他把那个女人的毒药下到赵大强喝的水里,导致赵大强不治生亡。 接着,那个女人又伪装出何二的声音,把琉璃鱼放到了何大房中,再次扮鬼惊吓何大;而曾粟则紧随其后,带着家丁来救场。 何大太过害怕,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和盘托出,曾粟便以此为据,去禀告曾老爷,将前后所有的事串联起来,把“琉璃鱼是邪物,招来鬼怪”的事情坐实,并且把这责任推到了何氏兄弟身上。 之后,何大离开曾府,曾粟则按照曾老爷的指示带人把琉璃鱼埋在了荒山野岭。 但当天晚上,他就悄悄折返回去,又把东西挖了回来。 完成这些后,终于,是时候对二夫人下手了;反正只要死尸手里有琉璃鱼,那二夫人的死就会被归结成和此前那些“闹鬼事件”一样的性质。 杀死二夫人后,曾粟又将全部的“鬼故事”当着一众衙役的面,告诉了周捕头,借此让事情流传到街头巷尾。 另一方面,何大离开曾府后,怎么想都觉得事情蹊跷;他倒不是对真相感兴趣,只是害怕邪物又会找上自己,所以他又去了一次当铺,想询问当铺掌柜那琉璃鱼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他并不知道,那个掌柜也是被那个女人收买的,本来就是在故弄玄虚。 于是乎,何大的行为,给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曾粟收到那个女人的指示,跑到客栈找到到何大,在跟他谈话的过程中悄悄在他茶水里下了毒,顺利灭口。 至此,曾粟的手上,已经有四条人命了。 他的确没有被抓住,也保住了曾府管家的位置;他也不怕什么“玉面飞龙孙红雷”和“旭东老仙黄小色”,只当他们是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 但曾粟怕鬼,他怕这世上真的有鬼,怕那些被他杀害的人来找他索命;他也怕那个“无脸”的女人,因为他至今不知道对方在幕后教他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嘶啦——嘶啦—— 诡异的声响,将曾粟从睡梦中惊醒。 他在黑暗中犹豫了片刻,确认了这声音不是幻觉,随后便赶紧起身,摸黑点亮了桌上的油灯。 “啊!”屋里亮起来的刹那,曾粟吓得惊叫出声。 因为他看到自己的桌上,正摆着一只琉璃鱼。 嘶啦——嘶啦—— 门外的声音,似乎在提醒他,那鱼还不是最可怕的。 曾粟木讷地转过头,循声朝窗户那儿望去,只见得……一个熟悉的、女人的影子,正在站在那儿,好似在隔窗看着自己一般。 他认得出来,那是二夫人的影子…… 其实,就算今天孙黄二人不把二夫人的尸体搬过来,随便找个女的往那儿一站,在这种环境氛围下,曾粟也会自动将其脑补成二夫人。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极度的恐惧之下,曾粟退到了离门窗最远的墙角,闭上双眼、双手合十,开始念他仅会的一句佛经,祈求着鬼魂会因此退散。 他想多了…… 数秒后,只听得“吱丫——”一声。 他的房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隙。 管家,也是下人,而下人的房门,是不允许锁的,从外面一推就能开…… 事实上,孙亦谐刚才悄悄进来放琉璃鱼的时候已经开过一回了,只是那时候曾粟还没醒,不知道罢了。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随着这开门的变故,曾粟念经的频率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促,但他的眼睛没有再闭上,因为他怕闭眼了就看不见有什么恐怖的危险靠近了。 没想到,在门开了一条缝后,门外忽然就安静了,那女人的影子也不见了,就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只是幻觉…… 若桌上的那条琉璃鱼不在,或许曾粟还真会开始思考这是不是刮风而已。 就在曾粟的心里稍微有那么一点儿放松的时候,突然!二夫人的脑袋就这么斜耷拉着从门口的间隙中探了进来,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直勾勾就这么盯住了曾粟。 第十七章 再度启程 那一刻,极度的恐惧让曾粟彻底丧失了自制力,他的裤子瞬间就湿了。 但见,他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一般,磕得额头上血迹斑斑,边磕还边反复念叨着诸如“我对不起你”,“求你放过我”之类的废话。 这样的反应,对周捕头来说,已足够了。 在周悟看来,此刻这案子就已经算破了,凶手也已经找到了,至于“让他招供”这件事儿,反而是最简单的。 莫说是你曾粟,换成那宋公明又如何?到了公堂上板子一下来,有几个人真能扛过去的? 长话短说,当曾粟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儿的时候,曾老爷、周捕头、还有孙亦谐、黄东来都已经坐在了他的面前。 二夫人的尸体被他们暂且放在了曾粟房内的榻上,那条琉璃鱼也还摆在桌上。 至于其他的家丁院奴,则都被命令在屋外等候,毕竟这事儿也算是家丑……不可外扬。 “行啦。”周悟这时也摆出了他那捕头的派头儿,用一种恩威并施的语气道,“你我也算有点交情,我就好言劝你一句……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只要你主动把事情说清楚了,让我跟衙门口有个交代,我保你不会受多余的皮肉之苦,要不然……” 他这,都是套话,但也的确是道理。 有很多杀人犯,知道招了就是死,所以就抱着侥幸心理死扛不招;这种时候,官老爷是很少会亲自屈尊来劝的,所以一般就得由捕头这样的人物上去跟犯人念叨几句“大实话”。 而这套说辞大体的意思就是:你死扛的结果,无非就是每天被拉出来过堂,每天打板子,伤口好了烂,烂了好……天天痛不欲生,最后因感染死在牢里,死得又痛苦又难看。 但你要是招了呢,至少落一个敢作敢当的名头。画完押收监后,在牢房里也不用吃什么苦;等到秋后吃了砍头饭,到市集上喊一声“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让刽子手给你个痛快,你也算走得体面;而我们衙门这边,结案的公文也能做得漂亮些,老爷和差人们也都得了功绩。 上述这套东西,算是大朙司法流程中与“严刑逼供”相伴的一套的潜规则;其背后的整个流程,确有高效的地方,但很多时候也会导致冤假错案。 可惜,这已经算是当时最先进的制度了。 在那个时代,所谓的“明察秋毫”,无非就是指县太爷的断案经验,比如察言观色的能力等等,有时一些案子的判决,甚至会取决于县太爷在审案时的心情…… 所以,逍遥法外的恶徒,和活活冤死倒霉蛋儿,不能说非常多,但也的确有。 好在,曾粟这件事上,并不存在什么错漏。 心理防线已经崩溃的曾粟,也不是那种会去死扛的人…… 他沉吟半晌,要了壶酒,坐在地上连闷了三杯,接着就一五一十地把事情都说了。 曾老爷在那儿听得脸色铁青,青中透绿,身体也是时不时的颤抖几下,但好歹也算克制住了情绪,没有失态。 待曾粟交代完了,周捕头稍等了几秒,随即凑到曾老爷耳边问道:“老爷……您看,这事儿该怎么办?” 周悟是个明白人,这个问题,的确是该问曾云。 庐州城里谁都知道,在这庐州,是“流水的县太爷,铁打的曾老爷”——这事儿最后该如何定夺,知县说了可不算,得听曾云的。 曾老爷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才开口道:“杀人偿命,你们公事公办就是了……” 周悟知道这句话后边儿理应有个“但是”,所以没有应声,而是等着。 果然,短暂的停顿后,曾老爷又接道:“只是……我不希望我曾家这点事儿,闹得满城风雨、路人皆知……” “那……”周悟边想边道,“要不这样……之前那几桩命案,就按原先‘闹鬼’的说法儿办,只把最后那何大的死按在曾粟身上,就说他们俩本就不和,且何大离府后还在纠缠曾粟,想从曾家讹更多的钱,结果曾粟就起了杀心,下毒把他给害了……老爷您意下如何?” 曾老爷听罢,琢磨了一下,觉得对不知内情的外人来说,这套说辞已算圆全了,故而点头道:“行吧,那就有劳周捕头了。”他顿了顿,“我一会儿会起草一封书信,将此事知会给知县大人,也烦请周捕头转交。” “应当的。”周悟应承道。 把这话说完了,曾老爷又朝曾粟投去了一道冷冽的目光:“哼……到末了,我还给你留了个好名声,算对得起你了吧?” 曾粟赶紧改坐为跪,又给曾老爷磕了一个,但话他是半句也说不出来了。 “对了……”这时,周悟又想起了什么,面朝曾云提醒道,“那二夫人的贴身丫鬟,还知道许多内情,曾老爷你若是不希望消息走漏的话……” 就这一句,便看出周悟这人歹毒的一面来了。 其实这事儿他就算不提,曾云心里也有数,事后自会办了那丫鬟,但他现在就说出来,便是明着在提醒曾云要尽快斩草除根。 孙亦谐和黄东来在旁听着,也是暗暗心惊,心说……还好咱俩都是老油条,没有跟这厮有太深的交情,否则哪天被他卖了都不一定。 曾云听完周悟的话,也是冷哼一声,好似下了什么决心。 随即他便起身,到门口叫来了在屋外待命的几名家丁,让他们去把那丫鬟带来。 不料,过了几分钟,一个家丁连滚带爬地跑回来回报,说那个丫鬟已经在房内自缢而亡了。 这下……又是一条人命。 不过这条,曾云就不是很在乎了,因为就算她不上吊,也是被活活打死的下场。 当夜,周悟又去衙门调来了几个值夜的手下,把二夫人的尸首搬回了庙里,顺便给二夫人的丫鬟收了尸……对他来说,此案到这里就算是结束了;他已经得到了一个“凶手”,足够他向上级交差请功,同时他也卖了曾老爷一个人情。 但是对曾云来说,此案仍有一个重大的谜团——那个“无脸的女人”究竟是谁?她又是为了什么而在幕后教唆曾粟的? 在解开这个谜之前,曾云依然无法对此事完全释怀,所以,当夜……他就已想好了,要尽快找人从那个当铺掌柜那里入手,试着去追查那个女人…… ………… 第二天上午。 曾老爷亲自来给孙黄二人送行。 而此时,孙亦谐和黄东来也已经不再扮道士了;昨晚案子破了以后,他俩就在曾老爷面前说明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以及他们假扮道士的原因。 曾老爷对这两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少侠千恩万谢,在得知他们要远赴洛阳之后,曾云二话不说,让府里的家丁从马厩挑了两匹上等的好马相赠。 孙黄二人也没怎么推辞,因为之前黄东来买的高铁帮旅车票已经作废,他们本来就得再去买马,那还不如就收下算了,免得折了曾老爷的面子。 巳时初刻,孙亦谐和黄东来就骑马出了庐州城,继续向西北方向进发了。 周悟……没有来送他们。 虽然周捕头昨晚的确有听到他们说过今天什么时候走,但显然他和这两位“贤弟”的交情并没有好到那个份儿上。 而孙亦谐和黄东来对此也并不在意,毕竟他俩都是比实际年龄看起来大多的人了,昨晚他们就已看清了周悟是个什么人,和这种人若真的攀上了交情,反而麻烦。 就这样,两人出离了庐州,快马扬鞭,直奔下一站——颍州。 第十八章 山神庙 庐州到颍州的直线距离,其实和宣城到庐州的差不多,但这实际走起来,可就差得远了。 这两州之间,府县村落众多,山河湖泊俱全,所以道路也十分曲折。 假如选择走官道,那安全平稳倒是没问题,但要绕很多的路,耽搁不少时间。 虽然孙亦谐和黄东来目前依然有比较富余的时间赶在中秋前抵达洛阳,但孙亦谐在性格上就是一个特别喜欢取巧的人。 所以……在他们走了几天,来到“青峰顶”的山脚下时,孙亦谐便提出了一个主意:“咱们翻山过去吧,至少能省下两天半的路程呢。” 黄东来呢,虽然也嘀咕了几句,但并没有很强烈的反对。 这也是他性格上的弱点:黄东来遇到重要的人生大事时往往能做出正确的选择,但在很多“小事”上却经常患得患失、难以下判断;这时,如果他身边有孙亦谐这么一个喜欢拱火出主意的人在,他就会轻易被说服,然后跟着兄弟一起被坑。 于是乎,他俩就这么进山了。 这山路一开始是很缓的,要不然孙亦谐也不会觉得翻山是个好主意,但走了半天左右,他们眼前的缓坡就开始变陡坡,人骑马……也变成了人拽马,看这趋势,要是坡再陡一点,就得改人背马了。 这时,黄东来那马后炮式的抱怨自然也就开始了。 当然,孙亦谐对此也早已习惯,凭着自己的厚脸皮,和一句:“还不是因为你当时没有坚决地阻止我?”他就能把锅甩给兄弟三成。 要是再接一句:“你我兄弟是不是一条心?”这种道德拷问,那这事儿的责任基本上就是五五开了。 就这样,两人在相互骂街式的吐槽中缓解着疲劳和负面情绪,坚持着继续前行。 不知不觉中,天就黑了。 荒山野岭,人困马乏……这且不提。 对即将露宿山林的孙黄二人来说,真正的麻烦的是——这山上,八成有野兽。 也别说老虎和狗熊了,这会儿就是来头野猪也够他俩喝一壶的。 黄东来虽然武功还可以,但那些武功招式,说到底都是人与人之间的搏击技巧,并不是用来对付动物的,除非他有二十年以上的内力在,一拳出去能打碎山岩,否则……仅凭拳脚,他怕是战不赢那种比自己大的猛兽。 就拿武二郎举例吧,武松能打死老虎是因为他的武功招式有多精妙吗?显然不是……他能赢是因为他的力量、速度和反应足以应付一只体型比自己还大的猫科动物……也就是说,单从账面数据看,武松比起美国队长来只强不弱,当然那是题外话…… 假如黄东来练过那种长一点的、或者带刃的兵刃,那他面对豺狼虎豹时或许还有点胜算,毕竟工具是人类从物理上对抗动物最大的优势;可惜,他是使暗器的……这玩意儿弄不好不但打不死野兽,还会激怒对方;就算他能在暗器上淬毒,那毒药也是给人预备的,用在动物身上会不会有用、多久起效……都不好说。 至于孙亦谐……趁手的兵刃他倒是有,只是他的体能和武艺都还有点差。 简而言之,深山中的夜晚,对他们两人来说非常危险。 他们甚至已经事先商量好了:万一真遇到了大型食肉动物的袭击,关键时刻就把马送了,自己跑路。 当然了,他们的马,也是这样想的:万一真遇到了大型食肉动物的袭击,咱就撇下这俩废物跑路。 轰隆隆—— 有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就在他们准备找棵树靠着、将就着过一夜的时候,黑云遮月的天空中,传来了闷重的雷声。 这下可好,除了被野兽吃掉之外,他俩又增加了被雷劈死和被雨淋出病来这两种风险。 没办法,两人只能强打起精神,牵着马,继续往前走,期待能找到个山洞或者山坳之类可避雨的地方。 就在那雨将下未下,两人身心的疲惫也快到极限时,忽然…… 一道闪电,划破了漆黑的夜空,也在一瞬间照亮了大地。 在那转瞬即逝的光亮中,孙亦谐小眼一眯,刚好瞧见了几十米外的林后有一盏带钩的轮廓。 咔嚓—— 数秒后,当雷声响起时,孙亦谐已确认了,自己看到的应该是某个屋檐的一角。 “黄哥,那边好像有间屋子!”下一秒,孙亦谐赶紧叫了黄东来一声。 黄东来闻言,也当即转头朝着孙亦谐指的方向看去,嘴里念叨着:“真的假的啊?孙哥你不会是出现幻觉了吧?” 孙亦谐并没有产生幻觉,他们往那个方向走了一段后,果然是有一座破庙坐落在山林间。 那庙门已经缺了一块门板,但门上那老旧的牌匾倒还在,只见匾上写着三个大字——山神庙。 在大朙,叫“山神庙”的小庙恐怕八只手都数不过来,各地的山上都有,所以他俩也不会深究这是青峰顶的山神有什么与众不同的。 孙亦谐和黄东来只知道眼下雨已经像瀑布一样浇下来了,再不进去避雨他俩就成落汤鸡了。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有片瓦遮身的地方,两人一下子又来了力气,拖着马,一路小跑就进了庙。 这外面的庙门和院墙是连在一起的,相当于围墙,进去以后有个非常窄的小院儿,再往里就是一间佛堂;别看庙小,那佛堂的屋顶修得还挺考究,可说是屋檐曲翘,四脊远探,最顶部的正脊两角还各雕了一只脊兽,似双鱼相对,甚是好看。 当然,孙黄二人没有心情关心那个,他俩将两匹马拴在了佛堂外的柱子那儿,保证马也在屋檐的遮挡下之后,便快步迈进了佛堂。 接着,他们就像两条在雨里刚撒过欢的狗似的在那儿拍衣甩头,掸去身上的浮水。 这个时候,因为佛堂里也是漆黑一片,只有门口这块有些许亮光,再加上雷声雨声都很大,所以孙亦谐和黄东来都想当然认为……在他们进来之前,这佛堂里并没有人。 不料,就在他俩拿出了火折子,准备找跟蜡烛弄点儿亮光时。 突然,有个声音,从漆黑的佛堂深处传来:“谁让你们进来的?” 第十九章 铁僧 这突如其来的人声,吓了两人一跳。 孙亦谐当时就把手上的三叉戟横架起来,摆出了要叉人的姿态。 黄东来也是从刚刚放松的状态猛然戒备起来,手已本能地摸到了袖中的暗器上。 “怎么?”见状,那黑暗种的声音冷笑了一声,“呵……你们擅自闯进来不说,还要跟老衲我动手?” 这第二句话落地,情况又不同了。 因为听这意思,说话的是个出家人,再结合这个环境,孙黄二人不禁想到:难道是这破庙里还有驻留的和尚? 就在他们犹豫之际,只听得“嚓”的一声,一点火星自佛堂深处亮起。 两人定睛一看,还真有一个老和尚站在那儿,手里拿着个刚点燃的火折子,他那光光的头顶在火光中显得分外惹眼。 “你们俩都是哑巴吗?”老和尚一边说着,一边往旁边挪了几步,随手点亮了几根架在佛坛边的蜡烛。 佛堂里一下子就亮了许多。 这时,孙亦谐和黄东来才看清楚,眼前的这位僧人,目测有六十出头,须发灰白,身上穿着套很破烂的蓝灰色僧袍,脖子上挂了串似乎是铁做的佛珠,其脚边还放着个挺大的布包袱。 “呃……这位大师。”黄东来的文化底子好些,这种时候还是得由他来交涉,“我兄弟二人途经此处,刚好遇上大雨,故而进来避雨……”他说到这儿顿了顿,又借着烛光扫了眼周围的环境,随即抱拳拱手道,“我们原以为这是座废弃的荒庙,没想到还有人在,叨扰之处,还望见谅。” “嗯,对对。”孙亦谐此时也收起了三叉戟,附和道,“还请见谅。” 他俩在大多数情况下还是讲道理的人,而且他们不觉得跟一个老和尚逞威风算什么能耐;人家年纪大,又是出家人,他们客气点也是应该的。 那和尚点好了烛火,又回到原处,在一个蒲团上盘腿坐下,又上下打量了他俩一番,这才点头接道:“嗯……还算有礼貌,不错。” 说罢这句,他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禁叹了口气,再道:“唉,现在的年轻人,能有这点儿家教便不易啊。” 尽管双方到现在总共才说了几句话,但孙黄二人都已隐隐感觉到了……这老和尚的嘴有点儿损。哪怕是夸人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好似都是带刺儿的。 “愣着干嘛呀?过来坐啊。”老和尚见他俩有点无所适从,便主动唤他们来坐下,同时,他伸手往身后一探,从香桌底下抓出了两个破旧的蒲团来。 他这一手,孙亦谐是没看出什么来,但黄东来对内力的流动比较敏感,一下就瞧出了门道——这老和尚,是先用内功把那两个蒲团“吸”到手上,再用手抓住的。 别看这操作很不起眼,但懂行的人都明白,这可比一拳震碎几米外的一块大石头要恐怖多了。 按照这个宇宙习武之人的常识,除非你练了什么特别逆天的绝世武学,否则的话,要做到“内功外放”,一般就得练十年以上;要做到“以气化形”,即放出的内功如同实体般可在一定时间内持续存在并操控自如,那至少得二十年;而要做到“以气纳形”,即内功外放之后,可以按照使用者的意愿不造成任何破坏,而是对周遭的实体产生各种影响……这就已是内力无形无相、无声无色之境界——这个境界,是很多人练一辈子都达不到的,大部分的掌门级高手也不过就是能摸到这个境界的门槛罢了,一旦越过这个槛,你就是“超一流”高手,在一对一时,稳压那些“一流”的一筹。 当然了,再往上的境界也不是没有,即“绝顶”级;但那种高手,已知的,整个武林也不过寥寥数个,关于他们的情报基本是谜,因为并没有人能试探出他们全部的实力。 此刻,黄东来一眼就看出,他面前的这个老和尚最起码也得是“超一流”高手;这不禁让他暗自庆幸:还好刚才我们没有跳他脸,要不然他就算不至于杀掉我们,只是“教训教训”我们,也够咱喝一壶了。 “嗯?”仅一息过后,老和尚的神色就变了几分,并转头看向了刚刚坐下的黄东来,“呵,你小子,还有点儿眼力劲儿嘛。” 黄东来都惊了,心说:这老头儿会读心术?他怎么知道我已经看出他的实力了? “怎么?不懂?”老和尚笑道,“你的心律呼吸都乱了,自己不知道?” 黄东来闻言,恍然大悟,同时又暗暗心惊:“这种事他都知道?那我放个屁他都知道咯?” “你们在说什么?”孙亦谐虽看不穿那老和尚,但他看到兄弟脸上的神情,就知道事情有些不对,所以他又一次警觉起来。 “孙哥。”黄东来这时已想到了老和尚的身份,故而说道,“这位前辈恐怕就是……” “不错。”老和尚也知道黄东来已经把自己认出来了,直接打断道,“老衲我就是‘铁僧一怀’。” “哈?”这是孙亦谐听到这个名字时的第一反应。 “哈什么哈?”黄东来道,“闻名江湖的‘金丐银道铜儒铁僧’,你没听过?” “呃……”孙亦谐迟疑了一下,“我还真没听过。” “靠!”黄东来跟孙哥讲话就不那么客气了,也不需要文绉绉的,“那我现在就告诉你,咱眼前这位就是这四大高手中人称‘铁僧’的一怀大师。” “哦!”孙亦谐这才反应过来,“绰号铁僧,法号一怀是吧?嗨……我还以为是有人复姓铁僧名一怀呢。”他说着,又看向一怀,“久仰久仰~失敬失敬~” 对于一个脸皮厚到前一句还说着“没听过”,后一句就说“久仰”的人,一怀也不知如何评价,只是尴尬一笑,总感觉自己这套高人报名号装逼的效果全都被破坏了。 “前辈,我这兄弟初涉江湖,言语上若有冒犯之处,您有怪莫怪。”另一边,黄东来赶紧替孙亦谐兜着说了一句。 一怀也不会跟他们这种小辈计较,摆手道:“无妨,不用你说,老衲我也一眼就看出你们俩的江湖经验不足。”他微顿半秒,接着道,“若是行走江湖的老手,在进来避雨前,定会先确认好这佛堂里的情况,才会放下警惕。” 这话,就算是在传授江湖经验了,的确是很有用,孙黄二人也都牢牢记下了。 “就比如说我吧。”一怀又道,“我来的时候可是把这寺庙的前前后后全都查探了一遍的,不光是看有没有人埋伏着,还得看有没有陷阱、毒物之类的威胁;另外,一个人在陌生环境里过夜的时候,既不能睡得很死,也不能点灯……这些门道,也都是你们理应知晓的。” “慢着!”孙亦谐这时听出了些什么,插嘴道,“大师,合着您不是这庙里的和尚,您也是过路的啊?” “是啊?怎么了?”一怀反问道。 “那咱们进来的时候您干嘛说得像咱们闯进了您的地方一样啊?”孙亦谐虽然知道了对方的名号,但他并不知道对方的实力,所以才敢那么嚣张地提问。 “废话!空庙,我先进来的,自是主人,你们后来,便是客,客人来了不得跟主人打声招呼么?”一怀说话也是完全没个得道高僧的样子,浑得很。 “嘿!”孙亦谐还想跟对方争论。 结果黄东来当时就扑了上去,捂住了孙哥的嘴:“你他妈给老子少说两句!这有什么好争的!” 清楚对方实力的黄东来心里还想着拍拍这老头儿马屁,让人家给点好处啥的,怎能让孙亦谐胡说八道得罪对方。 “噗——”孙亦谐推开了黄东来的手,“行行,不说就不说嘛,你激动什么?上完厕所洗过手吗你就来捂我嘴?” “老子雨里淋半天了还要怎么洗?”黄东来不爽道,“你再说信不信我一把‘安眠药’糊你脸上?” “你有种来啊!老子怕你采了我不成?”孙亦谐又开始了。 在旁看着这俩的互动,一怀大师的思绪也陷入了混乱……他感觉自己一开始那“这两人挺有礼貌”的印象可能有点偏差。 ………… 孙黄二人也没闹太久,毕竟他们赶了一天路已经乏了。 两人随后就向一怀做了自我介绍,并说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在聊天的过程中,他俩拿出了干粮吃了些,也分了点给一怀。 其实一怀在遇见他们之前已经一整天都没吃过东西了,只喝过水,这会儿能吃上一口像样的粮食,他心里很是感激;但他属于那种心善嘴损的类型,吃了人家的也不会说出什么好听的来。 孙亦谐和黄东来也不介意,两人吃完东西后又跟老和尚聊了聊一路上的经历,最后困得实在不行了,就各自去找了个有干草的地方、枕着蒲团睡了。 待他们都睡熟后,一怀又细琢磨一下,心说这俩小子也是挺有意思的,而且从他们这一路的所作所为来看,确可称得上是侠义之人。 一怀心想,三人在此相遇,便是有缘,两人对自己又有这“一饭之恩”;既然他俩要去参加少年英雄会,那自己也不妨在暗中助他们一把。 念及此处,他便打开了随身带的包袱…… 第二十章 又遇诡事 第二天一早,当孙亦谐和黄东来醒来时,一怀已经走了。 不过那老和尚走之前在黄东来的枕边放了一张纸,纸上还压了一个巴掌大小的木制小盒。 黄东来先是拿起了纸看了眼,上面就寥寥几句话——“五年功力传亦谐,报一饭之恩,西域奇珍授东来,赠有缘之人,江湖路远,来日再见。” 话虽不多,意思是挺清楚了。 黄东来看完后,看着孙亦谐道:“这下可赚了,五年功力啊孙哥。” “哦?他趁我睡着给我传功了?”孙亦谐疑道,“我咋一点感觉都没有呢?” 黄东来道:“废话,你睡觉跟死猪一样,估计打你五个嘴巴你也没感觉啊。” “滚!”孙亦谐虽说了个“滚”字,但并没有就自己睡得像死猪这点进行任何反驳,而是接道,“就当他真传了好了,怎么才五年啊?不来个五十年功力也叫报恩?” “我靠孙哥你是不是人?”黄东来当即吐槽道,“一饭之恩你就要人全部功力,那被你救了的南鸢村村民怕是得来给你当牛做马啊?”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过哦……”孙亦谐道,“但我以前看的里面,主角在遇到这种牛逼的老爷爷之后,老爷爷只需要觉得跟主角很投缘,就会把所有东西都倾囊相授了啊。” “孙哥你有空还是多认几个字吧,别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黄东来道。 “切……”孙亦谐撇了撇嘴,赶紧扯开话题,“好了好了,别说我了,先看看给你那盒子里是什么呗。” 黄东来耸耸肩,顺势打开了手里的小木盒。 盒子里只放了一样东西——一个形似鸡蛋、通体褐色、质地如胶的丸子。 “皮蛋?”孙亦谐凑近看了眼,这俩字儿脱口而出。 “毛的皮蛋!”黄东来道,“人家都说了‘西域奇珍’了,怎么可能是个皮蛋?” “妈的我看着像呀。”孙亦谐道,“那你说是什么嘛?某个被他砍死的喇嘛身上掉的舍利?” “孙哥你当舍利子是胆结石呢?你把人劈碎了也掉不出来啊。”黄东来说着,又皱眉看了看那东西,若有所思道,“嘶——不过嘛,你说舍利倒是给了我点灵感,我估计这个有可能是某种动物结出来的内丹。” “毛!”孙亦谐道,“你才是修真看多了吧?妖精啊?还结丹?” “哎呀你不懂,的确是有的。”黄东来跟他解释道,“我小时候在家里的炼丹房有看到过类似的东西,是从一条巨蚺身上取出来的,他们管那叫‘水龙卵’;像这类材料,结合一些其他成分,用特殊的工艺炼制,便可以炼出供人服用的‘外丹’。” “那‘外丹’吃了又能怎样呢?”孙亦谐又问道。 “有些可以让人冬天里不畏寒冷,有些可以让人获得对毒素的耐受性,还有些可以直接增加功力。”黄东来道,“但是功效越强的‘外丹’,所需的底材也就越难入手,我甚至听过一种传说——若是能以‘龙肝凤髓’作底,便能练出长生不老丹。” “算了吧。”孙亦谐用不屑一顾的语气道,“能挖龙肝敲凤髓的已经是神仙了吧?还需要个毛的不老丹啊?” “都说了那是‘传说’了,多半就是假的呗。”黄东来也道,“这世上哪儿来的龙凤?我看是有人吃了蛇杂鸡公煲之后多喝两杯,扯淡扯出来的。” 咕—— 黄东来话音未落,孙亦谐的胃部忽然发出了一阵鸣动。 “你瞧瞧。”孙亦谐摊手道,“这荒山野岭的,咱身上只有馒头,你非要提什么蛇杂鸡公煲?” “妈的是谁导致我俩必须在这荒山野岭过夜的?”黄东来道,“听我的走官道那不就能去驿馆喝酒吃肉了?” “呵……”孙亦谐冷笑一声,“要不是我提议走山路,我能得到那五年功力?你能得到你那个西域皮蛋?” 经他这么一提,黄东来倒是想起来了:“诶,对了孙哥,你得了五年功力,那你武功应该进步不少啊,要不你试试。” “哈!我也正有此意。”孙亦谐这会儿也正高兴着呢,“这里地方窄,我到外面去试试。”一边说着,他一边就往佛堂外面走去。 于是,黄东来便随着他来到了这破庙的小院儿里,看着孙亦谐在那儿表演了跳高、跳远、折返跑、和拳打石墩子…… 本来拳打石墩子这项以孙亦谐的性格是不会干的,但因为他在跳和跑的过程中发现自己体能大增,认为自己又“无敌”了,所以他才膨胀地试了试。 结果他险些把自己弄得手骨骨折…… 好在他从骨子里来说还是个怕疼和胆小的人,挥拳时有所保留,要不然这次去洛阳他就得单手赴会了。 当然,这番实验也不是没有意义的,至少让他们确认了:一怀对孙亦谐的“传功”是成功的。 要知道,在不久之前,孙亦谐还是一个经脉闭塞、根本无法接受传功的普通人,但眼下,他只练了一个来月,身体就已经可以承受内力了;这样看来……那“倒转乾坤心法”真的很神,绝对属于上乘武功。 另外,这也侧面证明了黄东来拿到的东西,其价值至少不在“五年功力”之下。 事实上,也正如黄东来此前猜测的,一怀给他的那个“皮蛋”,就是一种炼丹的材料,名叫“獬胆”;一怀也是在游历四方时偶然间得到的此物的,虽然他很清楚这东西的价值,但留在他身上也的确没有什么用。 昨晚,一怀正好遇到了黄东来这个黄门后人,他便觉得,这可能也是老天爷的安排,于是就当个顺水人情,把东西给送了。 若真要说这“獬胆”和五年功力比哪个更有价值?那恐怕前者身上的潜力要大得多,就看日后黄东来怎么用了。 ………… 试完孙哥的武功后,孙黄二人又随便吃了些早饭,然后就牵马出发了。 对睡惯了床的两个人来说,昨夜睡在地上,不但不解乏,还搞得他们腰酸背痛,所以今天他们行路的速度比起昨天进山时慢了不少,但好在……今天基本是在下坡,相对而言不那么累。 走走停停,走到时近黄昏,他们终于是来到了一段可以骑马的地势,这下,他们的速度便可加快了。 两人策马扬鞭,跑出了山,循着一条小路,一路来到了一个小村庄。 这村口有柜坊、有吃饭的小铺,但就是没客栈,两人只能到老乡家借宿;当然了,借宿也不难……花点儿钱就行。 而给钱这件事,也有讲究:不能太少,少了人家往你喝的水里撒土;也不能太多,露了财人家又可能起歹心害你……这钱得给的刚好比对方内心的预期高出一点点,这样方可吃好喝好住好。 这些门道,黄东来就不太懂了,不过孙亦谐很清楚,毕竟他这些年在鱼市场整天跟一帮刁民打交道,他最清楚这些普通百姓的心态——人性是复杂的,良善质朴和愚蠢歹毒有时候只是一念之差、一线之隔。 一夜无话,第二天他们再度出发。 沿着村民指给他们的路,两人很快重回了官道,快马疾行。 这一天,他们绕东湖,趟闸口,在天黑前,来到了“蚂蚁山”脚下一个叫陈家村的村庄。 刚到村口,他们便见得一队村民举着火把,连吹带打,浩浩荡荡地出得村来。 两人勒马一瞧,但见那队伍中央,有四个大汉抬着一乘无顶的小轿,轿上竟还坐着个全身黑衣、头上盖着块黑布的姑娘;也不知这日落西山之时,她这身打扮……是要被送到哪儿去。 假如孙亦谐和黄东来再晚来一会儿,看不见这一幕,那倒也罢了,可既然已经看见了,他们自然会去打听一下。 这才引出那——孙亦谐三戏亢海蛟,黄东来大闹龙王洞。 第二十一章 “龙王爷” 陈家村,位于八里河以南一个叫蚂蚁山的地方,属于颍上县管辖范围。 和大朙许许多多离县城比较远的村庄一样,陈家村是比较闭塞和落后的;平日里,村中最高的行政长官就是村长,其次就是一众年纪比较大、口碑也还好的长辈们。 村里要是出了什么事儿呢,一般就是由村长和这些“长老”来商量对策,由他们得出的结论,便是最终的执行方针,不会再改。 当然了,像这种村子,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儿…… 要说钱,陈家村最富的人家跟城里的富户一比,也就是个种田的罢了,甚至还不如路过做买卖的行脚商人;要说美女,这山野之地,村里的女娃从小就风吹日晒还要干农活儿,也根本没机会接受什么文化教育,所以长大以后相貌气质普遍不会多好。 这么个地方,除非你附近正好有山贼的寨子,否则就算是强盗和采花贼都不会特意来光顾。 因此,这村子的日子,过得也还算平静。 直到……永泰十七年的某天。 那日,雷雨交加,从白天一直下到晚上,丝毫不见小。 这鬼天气,不管是种田、砍柴还是打猎,啥都干不了,村民们自然也就早早地歇了。 就这样,到了第二天一早,雨停了,但是有很多户人家发现……家里的孩子没了。 这山村里的孩子,顽皮是顽皮,但没有晚上不回家的,再者,昨夜那么大的雨,外面又黑,小孩儿不太可能自己跑出去。 能咋办呢?大伙儿帮着找吧。 可全村人一起在村子周边地带找了大半天,连个影儿都没找着。 眼瞅着天又要黑,这下,大人们可急坏了。 其一,丢的孩子有九个之多,且都是男孩——那个年头,说句重男轻女,算是客气的;说难听点,很多人家、尤其是穷人家,根本不把女儿当人……穷到不行了把女儿卖给大户人家当丫鬟甚至卖到青楼去的不在少数,能惦记着给女儿找个好婆家的已经算有良心的了。但是男孩儿就不一样,再笨再坏,也被家里当块宝。 其二,不见的那九个男孩儿之中,有三个是长老们家里的后代,还有一个是村长的曾孙,那就是村儿里的“贵族”了,丢了能不叫事儿吗? 其三,这次的事情非常蹊跷,村里还有很多家没丢孩子的,也都在担惊受怕,害怕明儿一早醒过来自己家的孩子也不见了。 当夜,一种恐怖的气氛在村中蔓延着…… 村长甚至已经在考虑明天就派人到去县里跑一趟,到县衙门那儿使点儿银子,让上头谴人来查。 就这样到了第二天,一大早,村口那儿就有人咋呼了起来,说什么“出大事儿啦!有妖精啊!” 村民们闻声也是蜂拥而至,议论纷纷;待村长闻讯赶到时,几乎全村男女老少都已经围那儿了…… 人群让开一条道儿,让村长走上前去,他凑近一看,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但见,那村口的泥土地上,竟斜插着半截儿比碗口还粗的木桩子。 再仔细看,这还不是一般的木桩子,是船上的桅杆。 当然了,比碗口粗点儿的,肯定不是主桅,但在常人的概念中,这也已经不是靠人力可以硬插进地里的东西了。 “村长您看,这上面还有字!”不多时,就有好事儿的在旁边提醒了村长一声。 村长其实也看见了,那木头的柱体上确实刻着些字;他作为村里识字最多的人,上去看看也是应该…… “水界神君降山中,黎庶无识怠西风,若欲九子还家去,献供村北龙王洞。”村长把那些字念了一遍,皱眉沉思片刻,大致是理解了其中的意思。 接着,他就跟村民们翻译了一下:就是说呢,这两天有位龙王爷来到了咱们蚂蚁山下,前天的大雨就是龙王来的征兆,但因为我们这些村民太不懂事儿了,没有好好接待龙王爷,龙王爷就生气了,所以村里才丢了九个孩子,现在龙王爷说了,只要我们去村北的“龙王洞”给他老人家献上供品,孩子们就能回来。 这番话……从现代人的角度来看,那基本就是段绑匪宣言,核心思想是给钱放人。 但在这些村民眼里,这套强盗逻辑很顺。 他们就觉着,能在雷雨交加的夜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掳走九个小孩儿,还能把船的桅杆插进地里的,肯定不是人啊…… 越是缺乏知识和能力的人,越是喜欢用他们更易理解的一套理论来解释眼前未知的疑惑,以此来消除恐惧。 追寻真相,便要面临困难和危险,但从众如流……就很简单,大家都这么说、这么做,我也就跟着说、跟着做;哪怕错了,也是大家一起错。 于是村民们赶紧张罗,什么鸡鸭鱼肉,米面钱粮,东拼西凑整了几箩筐,敲锣打鼓挑着担子就给送到了村北的山洞那儿。 那个洞,很深,连着地下河,洞内岔路众多,地形复杂,本地人都知道这儿不能进,因为进去之后很容易迷路出不来;本来这洞窟也并没有名字,但眼下既然“龙王爷”说了这里是龙王洞,村民们也就这么叫了。 午时,他们便已在龙王洞前摆了个简易的坛,点上香,把“供品”在洞口边码放好了,然后由村长带着村民们三跪九叩;拜了许久,他们才恭敬的离去。 结果,还真管用,第二天一早他们又来到这里,发现丢失的九个孩子都在供桌底下躺着呢,不过昨天的供品都不见了…… 村民们这下可就更相信这是龙王爷显圣了——这绑匪他说到做到啊。 后来,村里又出了几件类似的事儿,套路都差不多,此处就不逐一赘述了;那些被龙王爷掳走又回来的孩子呢,一般都还小,话说不利索,被大人问起看见了什么,也都说不清。 久而久之,陈家村的村民们就都被那“龙王爷”给调教好了;如今这龙王爷已不用再搞那绑票的勾当,村民们自己就知道每个月初一十五送批“供品”过去,也不用送钱,米面酒肉即可;另外,每个季度,还得送个姑娘去,说法是“跟龙王爷的儿子**”。 其实看到这儿,想必各位看官也都能看出来,这伙假扮龙王的贼人也不算多聪明,想的这借口实在是牵强了点儿,但他们也是没办法……因为大姑娘和小孩儿不同,姑娘有可能会逃跑,而且万一她看到了什么,回去乱说,这“龙王洞”的事儿就要穿帮。 所以,他们就想到了“**”这个点子,这样便可顺理成章地让村民们在天擦黑时把人送来;黑夜里姑娘看不清东西,而且想跑也跑不远,只要村民一走他们就出来拿人,对方便跑不了。 总而言之,这种闹剧,至今为止已持续了一年多。 陈家村这帮村民呢,也很会自我安慰,就跟某些信教的一样:但凡生活中遇到点儿什么好事儿呢,他们就会说这是龙王爷保佑的,咱们这供品给得确实值;但凡遇到点儿不好的事儿呢,就觉得还是咱心不够诚,下回出供品咱家得多出点儿。 直到……这天傍晚,村口来了两个人…… ………… 孙亦谐和黄东来进了陈家村后,随意找了个茶棚坐下,立马就打听起了方才在村口看到的一幕。 村民们也没隐瞒什么,因为在他们的概念里龙王爷已经是这里的信仰了,没啥不能提的;于是,连小二带周围喝茶的茶客,七嘴八舌的互相补充着就把上述的内容就都给讲了一遍。 听完,孙哥和黄哥这俩穿越过来的现代人脑子里的第一反应也是可想而知——这特么绝逼是人扮的啊,不就是绑票勒索吗? 不过他俩也没当着村民的面说什么,因为通过察言观色,他们已看出这里的村民都已经是斯德哥尔摩症候群了,要是你当着他们的面说那“龙王爷”的不是,没准人家还会翻脸。 这时候天也差不多黑下来了,两人赶紧去找了户人家借宿。 进了房间后,孙亦谐便给了老乡几个钱,让对方别来打扰他们,接着就关起门来,开始跟黄东来商量…… “孙哥,管不管?”黄东来张口就问。 孙亦谐和他很默契,自然知道他问得是什么:“管啊~”他面露嚣张之色,还抬眼瞟了眼自己的三叉戟,“走马寨那种明目张胆的咱都管了,还怕这帮装神弄鬼的?”他顿了顿,“再说了,哥现在已经今非昔比了好吗?凭我的功力,杀几个山贼还不是如同砍瓜切菜?” “行行,孙哥,可以了,啊。”黄东来道,“我承认你现在是有点进步,但你不要产生自己‘很有实力’这种错觉好不好?到时候你被人追着砍还不是要我来给你断后?” “你给老子闭嘴~”孙亦谐拉长了嗓门儿道,“我什么时候被人追着砍过了?你就说吧,你是不是怂了?” “我怂什么?你都不怂。”黄东来道,“我只是让你谨慎一点,别他妈到时候又一个大意遭重了。” “谨慎那我当然还是会谨慎的咯。”孙亦谐挑眉道,“哥有智力的好吗?” “哦?”黄东来从对方的神色中读到了什么,嘴角微扬,“这么说来……孙哥你又有计划了?” “嘿嘿……”孙亦谐猥琐一笑,“你且听我慢慢说来……” 第二十二章 偷天换日 盘踞在“龙王洞”的这伙贼人,其实人数并不多,总共就六个。 这六人,姑且算是结拜的兄弟,但那交情嘛……这么说吧,不比桃园三结义,却似瓦岗一炉香。 也就是那种……到了危急关头为了自己可以果断出卖兄弟的类型。 当然了,没遇到什么事儿的时候,他们自然还是一副义字当先、同生共死的样子。 武功方面,老二到老六这五人的功夫都差不多,也就是比走马寨那些普通山贼要厉害些许的程度,若遇上真正的江湖侠客,哪怕是二流的,他们也是被吊打的份儿。 而他们大哥“亢海蛟”的武功呢……还行,不过依然比不上前文中的马四就是了。 可能有人会奇怪,为什么“亢海蛟”这种顶着江湖绰号的人物,竟然还没有马四这种没有绰号的厉害? 其实很简单,马四没绰号是因为他一出江湖就是一种灭了师门到处流窜作案的状态了,既没正式出师、也没顶着真名在江湖上行走过,自然也就没名没号…… 但实力上来说,马四可是正经跟着“徽州百斤刀”学了十年、尽得真传,后又经过了多年实战历练的。 而这“亢海蛟”呢,八里河上游一带水贼出身,自幼蛮力过人(不过还没到天生神力的程度),于是就仗着把力气欺行霸市;二十岁时,他在漕帮里混过一段日子,期间学了点功夫,后来因得罪了帮里的上级,自觉混不下去了,就拉了两个和自己关系好的兄弟,即如今他身边的老二老三,三个人一起逃出了漕帮,干起了老本行。 又过了几年,他们又收了三个弟兄,结成了现在这个六人团伙;因主要在庐州和颍州交界地区的沿河一带活动,日子久了,他就得了“亢海蛟”这么个凶名。 然而,江湖并不是那么好混的,既然你可以靠作恶混出点名气来,那自然也会有人试图通过干掉你“为民除害”来获得点声望。 前年,亢海蛟他们就遇上一个来找事儿的,自称“沧州小侠林元诚”。 此人不过十五六岁年纪,武功却俊得很,一把快剑,三招两式就把他们六人全给收拾了。 但最后林少侠却也没杀他们,理由是他初出江湖还没杀过人,而这几位实在不配当他剑下的第一批亡魂。 就这……亢海蛟他们还得跪着磕头,谢小侠不杀之恩…… 最后,在这六位拿全家发了毒誓,宣称不会再作恶后,林元诚就把他们给放了。 毫无疑问……这姓林的,太天真了…… 毕竟人家是真正的十五六岁,成长过程中见得也都是德高望重的长辈,所以对人心的险恶太过无知,以为别人声泪俱下地拿家人赌咒发誓就真的会遵守承诺了。 这要是换成孙亦谐和黄东来,绝对会斩草除根——发誓?发誓对他们来说是一种比放屁还要下贱的行为,类似于放屁的时候还要大声说出来,谁愿意闻谁闻,反正他俩是不会信的。 言归正传…… 总之,那次之后,亢海蛟他们六兄弟的确是稍微消停了一阵儿,好几个月都不敢再出来活动了。 但他们这种人,终究是很难改邪归正的。 做惯了奸淫掳掠的买卖,你让他们改做正行?哪儿有那么容易。 转眼,到了去年,他们觉得风声也该过了,便盘踞到了龙王洞,盯上了附近的陈家村……刚好,他们中的老四读过几年书,他一拍脑袋便想出了那套装神弄鬼的把戏。 什么抓小孩,插桅杆,其实都是他们六个去做的:趁着夜色往村民的屋里放点儿迷烟,然后进去把小孩掳走,并不难;以亢海蛟的力气,再加上几个兄弟帮他事先松好了土,把一根碗口粗的副桅慢慢“钻”进土里,也不是问题…… 就这样,尝到了“供品”的甜头后,这帮家伙可乐坏了。 这可比出去抢劫还省力,不用担心会有人反抗,也不用频繁地去寻找目标,每个月初一十五自然会有人把酒肉钱粮送上门来。 但,人的贪欲,是没有止境的…… 正所谓温饱思**,这帮人解决了不劳而获吃饭的问题后,就开始想着要女人,所以他们后来又去闹了几次,让村民每季度都送个大姑娘给他们。 不算今天被孙黄二人看到的那位,之前已经送来过四个了;其中,两个自杀,一个逃跑时被杀,还有一个被他们凌辱致死。 当然,亢海蛟他们对此是不在乎的,死了就死了呗,找个没人的地方一埋就是了。 ………… 今夜,又到了村民们给龙王爷的送儿媳的日子。 陈家村的村民们是黄昏时从村中出发的,一行人吹吹打打还要抬轿子和供品,所以走得比较慢,差不多天色泛紫时才到龙王洞那儿。 这还没完,接下来还有“仪式”:大体就是扎个龙头的纸人儿跟姑娘拜堂,村民们还要祭拜一下龙王爷啥的……反正他们也早有准备、都带着火把,不怕天黑,就这么一直折腾到了戌时,村民们才离开。 那姑娘呢,就跪在供桌儿前,穿着黑衣、头上盖着黑盖头,全程都默然不语。 她也不反抗、不跑。 因为她知道,在她之前被送来的那几个,有反抗的,直接就被村民们打晕捆树上了……她不干那徒劳的事儿。 这位姑娘,比较聪明,她明白愣跑是跑不掉的,所以她从被选作祭品的那天起,她就一直显得很配合,甚至表现出了非常期待和荣幸的一种状态;这样,也就没人怀疑她、盯着她了。 今天,她在身上藏了把大剪刀,心里已经下定了决心,不管来的是什么牛鬼蛇神,就算不能与其同归于尽,至少也要保住清白自尽。 “嘿!姑娘。” 就在那姑娘将手攥在剪刀上,随时准备出手之际,忽然,一个男人的声音自她侧后方响起,而且距离非常近。 姑娘并不知道对方是怎么靠近自己的,因为她完全没听到脚步声,但事已至此,她也不及多想,一剪子就刺了过去。 “卧槽!”黄东来被她吓了一跳,眼瞅着那剪子朝着自己下半身就过来了(因为姑娘是跪着的,攻击的方向就比较低),脏话是脱口而出,同时人也一蹦三尺高,向后方跃起,躲过了这次“要命”的攻击。 “你是谁?”下一秒,那姑娘便自己揭下了黑盖头,随手往地上一扔,并拿剪子尖儿指着黄东来厉声问道,“龙王爷是不是你假冒的?” “误会,误会……”黄东来压低了声音,解释道,“我们是来救你的……假冒龙王爷的人还在洞里呢,但马上就要出来了,你说话轻点儿!” “我不信!”那姑娘又后退了半步,“你……” 她那后半句话,只说出了一个字便戛然而止,因为,有某样东西进入了她的视线…… 此刻,她只见得,一个小眼睛的男人,穿着一袭黑衣,腰配黑色罗裙,从树林里钻出,朝着供桌儿这边儿就来了。 “别怕,这是我兄弟,他来顶替你,你快跟我来。”黄东来这边话还没说完呢。 另一边,假扮成黑衣新娘的孙亦谐已经路过了那姑娘身旁,顺手捡起了她丢掉的黑盖头,往自己头上一盖,跪到了供桌前。 那姑娘愣了几秒,想了想,还是朝着黄东来过去了,但手里的剪子并未放下。 “你别碰我。”她还是保持着警戒心的,不让黄东来接近到自己一米之内。 “行行,你快跟我先到树林里藏起来,要不然一会儿贼人出来就穿帮了。”黄东来也懒得跟她废话,冲她招了招手,率先躲进了林里。 姑娘紧随其后,也找了片小树林藏身;她刚藏好,借着月光回头一看,便见得,有几道鬼鬼祟祟的人影,探头探脑地从龙王洞里出来了。 来的,是那六人中的老三、老五和老六。 他们在洞口稍微张望了一番,确定村民们都已走远了,胆子便大了起来,大摇大摆低走到供桌前,说话的嗓门儿也是毫不加掩饰。 “嘿嘿,小娘子~真乖啊,自己跟这儿等大爷呢?”那老五最为好色,看着跪在地上的“新娘子”,都有点儿急不可耐了,当时就伸手上去在孙亦谐的屁股上抓了一把。 “唷~”抓完之后,他还颇为满意地笑道,“今儿这个肉可多啊~嗯……仔细一看这身子骨儿也挺壮实的。” 老三和老六也在旁哄笑了几声。 随即还是老三先正色道:“好了好了,别猴急,先扛进去再说。” “三哥,我~来扛呗。”老五一脸色相地笑道。 “行,你扛就你扛。”老三应道,他顿了顿,忽又想起了什么,接道,“诶,你可别到了半路忍不住了乱来啊,按规矩,这人可得先给大哥送去。” “知道知道,三哥您放心吧,我有分寸……”老五迫不及待地回了句,一个箭步上前就把孙亦谐扛上了肩,“嘿呦!这娘儿们……吃什么了啊……这么重……” 也就是这老五还练过几年功,要不然他还真不一定扛得动孙哥。 孙亦谐的反应也不慢,被扛起来的刹那,他赶紧用手压住了自己头上的盖头,防止自己的脸露出来。 待老五扛着孙亦谐进了洞,老三和老六也开始查看并搬运那些供品。 到这时,树林里的那个姑娘才稍稍松懈下来,基本确定了黄东来和孙亦谐真的是好人。 又过了一会儿,当那老三和老六也搬了一部分东西走后,黄东来才开口对那姑娘道:“姑娘,你先在这里待着,千万别回村去,因为你现在回去肯定又要被村民们给抓住送来,那样我们俩也遭重了。”他顿了顿,“我现在潜进洞去接应我兄弟,你就躲在这里不要出声,等我们把那伙贼人收拾完了自会出来找你。” 那姑娘稍加思索,点了点头,回了句:“少侠请多加小心。” 黄东来还没等她说完,已将轻功一运,跃出树丛,几次蜻蜓点水般的踏跃后,他便无声无息地冲入了龙王洞中…… 第二十三章 你凉不凉快? 且说那老五扛着孙亦谐进得洞去,一路前行。 没走多远,前方就已出现了光源。 毫无疑问,这洞里肯定是有照明设施的,要不然那六个货也不可能长期盘踞其中。 起初,因为怕村民进洞查探,那六人还比较低调,只在离洞口比较远的深处做了一些嵌在墙上的油灯架子;但后来,在摸清了这些村民的脾气后,他们的胆子就大了起来,把灯架子越做越靠外了,反正只要在洞口那儿一眼看不见里面的光就没事儿。 片刻后,那老五已七拐八绕的走出了很远,也不知是走到了洞里哪条岔路的哪个犄角旮旯里。 终于,在来到了一个死角后,他停下了。 他倒不是累了,而是打算要把孙哥“就地正法”。 这人呐,有时候就是这样,尤其好色之徒,一旦精虫上脑,就不管不顾;那老五这时就想,凭什么每次送来的姑娘都得先让亢海蛟过一手?过完之后还有二哥三哥四哥,轮到自己的时候都已经是残花败柳了,还有什么意思? 所以,这次他就打算自己先偷尝一下,完事儿之后他再威胁对方不许声张出去;再退一步讲,哪怕事情最终败露了,老五也觉得……哥哥们不至于为了这么一个早晚要死的女人跟我翻脸,最多也就骂我两句。 就这样,他下定了决心,把“姑娘”带到了洞内一个冷僻的角落…… “嘿嘿,小娘子~”他把孙亦谐轻轻放下后,在那儿猥琐地搓着手,笑道,“等急了吧?放心,五爷我这就让你好好快活快活。”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探手去掀孙亦谐头上的盖头。 这一刻,老五血脉膨胀,他的心情就跟等彩票开奖时是一样的,其心中对眼前这“姑娘”的长相满怀期待。 然而,当那盖头揭开的刹那……即老五被突然出现的那张男人的脸给吓了一跳时,孙亦谐突施冷箭,一记撩阴腿闪电般踢出。 如今的孙亦谐,可是今非昔比了,得了铁僧一怀的五年功力,让他的力量和速度皆是大增;他这一脚上去……蛋炒饭的准备工作那就算是齐活儿了。 面对如此猛恶的招式,老五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等他感觉到疼痛,用双手捂裆、夹紧双腿跪下时……他裤裆里已经是湿湿糊糊的一种状态了…… “咦——” 中过撩阴腿的都明白,男人被重重的踢到那个部位后,是喊不出“啊——”那种叫声的,只能发出闷哼或者很低的呻吟。 那老五此刻就是这种情况。 但见,他捂裆、跪地、朝前倒下,嘴里只发出了一声不算很高的、阴阳怪气的低吟声。 孙亦谐见状,呵呵一笑:“怎么样啊?你下面凉不凉快?” 按理说,这一脚下去,对方至少五分钟都起不来。 但孙亦谐可不是那种因为对方暂时失去了反抗能力就会大意的人,他已在鱼市场里见过太多类似“抱腿杀”和“拍黑砖”的事情了,所以不把对方完全“搞定”他是不会安心的。 说时迟那时快,还没等老五把第一口气缓过来,孙亦谐的后招已至,他用一个好似是现代足球中凌空抽射的姿势,又是一脚奔着对方的下巴踢了过去。 那老五像个被踢翻的王八似的,从跪卧姿势被踢得向后翻飞,再后背着地、仰面栽倒……最后又往侧面翻去;这整个过程中,他的双手都没有离开过裤裆,因为和下巴上传来的疼痛相比,依然是下体更疼。 这还没完,孙亦谐觉得对方的四肢还能随意活动,也是个威胁,于是他随手就抄起了一块地上的石头,啪啪几下就把对方两手两脚的关节都给砸折了。 做到这个地步……他终于放心了些。 这才一脚踏在那老五的胸口,居高临下地言道:“呵……兄弟,我现在的确是挺快活了,就是不知道你快活不?” “你……你……”到了这会儿,老五才刚从那一连串的残忍偷袭下回过味儿来,“你是……男人……” “呵呵……”孙亦谐得意一笑,“不错,我是男人。”他说着,还特意瞥了眼对方裤裆处那滩已经浸染出裤外的血污,“但你还是不是……就很难说了。” 老五听到这儿,牙都快咬碎了:“我不管你是谁,我的兄弟们不会放过你的,识相的就快把我放开!要不然等五爷我养好了伤,杀光你们全村……唔——” 他话没说完,孙亦谐的鞋底子就已压到了他的腮帮子上,把他的嘴都踩歪了:“我也不管你是谁,我现在要问你点事儿,你识相地就一五一十都给我交代了,要不然我让你把自己下面失去的东西从上面吃回去。” ………… 另一方面,黄东来潜入龙王洞后,也很快就跟上了在他之前不久进洞的老三和老六。 其实黄东来的追踪技巧并不算高明,但因为那两个贼人进洞时都搬着“供品”呢,身上吃重,脚印特别深,所以想看不见都难。 黄东来在追上那两人的背影后,就用轻功掩住脚步,保持一定距离悄悄跟随。 他这时可没想到,那老五竟单独把孙哥扛去了别处,因为按照正常逻辑来说,孙亦谐这个“新娘”也应该会和供品一起被送到对方的老窝里才对。 当然了,这点意外,并不会对他们的行动有太大的影响。 这俩货谨慎得很,在来之前,孙亦谐就已经问黄东来要了些“防身的东西”,再加上孙哥现在武功也进步了,单独行动也是可以的。 一路无话,大约跟了一盏茶的功夫,那老三和老六便到了目的地。 那是洞中一个较大的空间,跟电视剧里妖怪洞府的主卧差不多,里面有桌子凳子,甚至有磨平的大石板做的床。 那“屋”里的灯火很明亮,黄东来躲在阴暗处,远远看去,发现除了搬东西的那俩之外,里面还有三个人正坐在桌子周围喝酒吃肉。 这个时候,黄东来并不知道自己面对这个团伙总共只有六个人,假如他知道,那事情就好办了,此刻他直接冲出去往那门口一堵,一把毒粉一撒,就把对方一网打尽了。 但正因为不知道,所以他还是决定观望观望,生怕打草惊蛇之后从洞里其他地方又窜出百十来人。 “诶?老五呢?”屋内,正在吃酒的亢海蛟见老三和老六搬着东西回来了,便吐掉嘴里的半块骨头,随口问道。 “嗯?”老三一听,那脸色就变了,“怎么?他没回来吗?” “没有啊。”老二回道,“你们不是一起去的吗?咋问起我们来了?” “不好……”老三放下东西,一拍大腿,“这小子,怕是把那娘儿们带到哪个犄角旮旯去……先给办了。” “什么?”亢海蛟听到“娘儿们”这个词的时候才想起来,今天送来的除了东西还有个人呢,“什么事儿?你说清楚。” 于是,老三把他和老五老六出去“收供品”时的情形又简单复述了一遍。 说罢,亢海蛟当即就开口骂娘:“他妈的……老三你也是,明知这小子色胆包天,你怎么能让他带着人先走呢?” “这……我……”老三也委屈,被说的无言以对。 “算了算了,大哥,都是自家兄弟嘛。”这种时候,一般都是那读过书的老四来当和事佬,“就当便宜老五一回。” “我呸!”没想到,那亢海蛟根本不下这个台阶,他一拍桌子就站起来了,“这小子因为女人误事儿也不是第一回了,这次干脆搞到自己兄弟头上来了?这还能留?” “大哥,不就是个女人嘛……”老二这时也来劝,“何必动怒……” “这不是女人的事儿!”亢海蛟一挥胳膊,借着几分酒劲儿,大声道,“今天谁也别劝我!老子要清理门户!” 他这话,就类似于人们常挂在嘴边的“这不是钱的事儿”一样,其实说到底,还是为了那回事儿。 人这火一上来,拦不住。 讲道理的人,或许还有人能劝,亢海蛟这种,就算了吧;再说了,他的弟兄们也不会为了老五真把自己也给搭进去。 “你们在这儿等着,老三,你跟我来。”亢海蛟说着,就到墙边的武器架上抄起了他的兵器——一根狼牙棒,接着就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那老三也很听话,当即拿了把单刀跟上。 其余三人见这状况,也就不拦了,干脆就继续吃肉喝酒。 在暗中看到一切的黄东来稍微思考了片刻,觉得屋里这三个暂时也不会有什么行动,过会儿再来处理也不迟,于是,他便再施轻功,暗中跟上了亢海蛟…… 刚才那章被屏了 一开始以为标题有问题,改了。 章节内容也给编辑看过,没问题,就解了。 结果刚解几分钟又被屏。 现在编辑应该都睡了,没办法,只能等天亮了。 大概率是有敏感字吧。 整个章节一个女人都没有,两个男人打六个男山贼,然后疑似涉huang可还行。 明天解了我把这段删了,暂时公告一下 《盖世双谐》刚才那章被屏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四章 一戏亢海蛟 虽说亢海蛟是带着三弟兴冲冲地出来了,但他们其实也不知道老五究竟去了哪儿。 因为这龙王洞很深、岔路又多,要在洞里找个人并不易。 当然,他们也是有点智力的,知道用排除法…… 首先,老五应该不会把人扛去洞外:天已经黑了,而且在露天的地方万一姑娘喊叫起来,有被发现的风险。 其次,洞内那些没有装油灯架子的地方也不可能:黑是一方面,关键是那些地方具体延到哪里、地形如何……连他们这几个长期盘踞的人都不知道,要是失足滑下了石坡、掉到地下河里,可就回不来了。 因此,老五也只可能把人带到那些灯火辐射得到的地方或周边的阴影中。 想到了这点,再排除掉老三和老六搬东西进洞时所走的路线,亢海蛟很快就把老五能去的地方锁定在了两条路上。 他的直觉不错,他先去找的那一条路……就是对的。 但他的运气不好,因为孙亦谐这个时候已经问完了想问的信息,并“解决”掉了老五,开始往反方向走了。 亢海蛟这边是准备去找老五兴师问罪的,他并不知道洞里来了外敌,所以他手上虽然拿着兵器,但思想上根本没有什么戒备,大步流星地就往前走。 而孙亦谐不同,他是一种“身处敌营”的心态,行动时蹑手蹑脚,一步三望;更何况,他刚才已经从老五那里拷问出了这个团伙的所有信息,连亢海蛟穿着什么颜色的裤衩儿他都问出来了,可谓知己知彼。 因此,当他们双方即将相遇、但尚未进入彼此视线之际,孙亦谐比亢海蛟先一步听到了对面的脚步声…… 一听来的是两个人,孙亦谐立刻反应过来——这肯定不是黄东来,所以他当时就一个闪身躲进了旁边一条没有灯火的岔道儿中,用一块凸起的石柱掩住身形,只留一只眼在外观瞧。 果然,片刻后,亢海蛟和老三的身影出现了。 孙亦谐知道这六人中只有亢海蛟是用狼牙棒的,其他人用的都是刀;而在确定了对方的身份后,孙亦谐自是不会有所保留……就在亢海蛟即将经过他前方的刹那,孙亦谐从黑暗中突然杀出,一把石灰粉就朝着对方的脸糊了过去。 亢海蛟当时人都傻了,思想上一点准备都没有。 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的眼睛已被石灰粉烧得无法睁开,而孙亦谐的一记窝心脚也已结结实实地踹在了他的胸口。 亢海蛟也算有点硬功的底子,但毫无防备的被人这么来一下,还是很伤;一时间,他只觉胸中气血翻涌,喉心一甜,险些就吐出口血来。 但最终,他还是忍住了……强憋着那口气血没有泻掉,并且立刻挥臂发力,朝前方扫出了狼牙棒。 可惜,这招对孙亦谐没什么威胁,因为孙哥踹人的时候就已经防着对方的后招了,踹的同时他就借着反冲的力道后退了两米多。 “大哥!”跟在亢海蛟身后的老三虽慢了半拍,但还是有反应的,此时他大喊一声,也提刀上前,想要帮忙。 不料…… 他才往前踏了一步,还没冲出去呢,就听得“噗噗噗”三声,三支暗器已经击中了他的后背。 心、肺、肠……各中一镖,疼痛感减缓了老三的动作,迅速融入血液的毒素则让他在一息之间就倒在了地上。 “啊——”亢海蛟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被人打了波“双线”的偷袭,他愤怒地爆喝一声,像是发了狂一般,边挥舞狼牙棒边超前猛冲。 这倒是让孙亦谐有点难办了,因为这洞里的道路比较狭窄,没有太多的空间可以腾挪躲闪,他只能急忙转身往后跑。 而在另一个方向刚放完暗器的黄东来这下也不太好随便出手了,此时的亢海蛟就跟在孙亦谐背后,万一他一个失手MISS了,毒镖很可能会擦过去打中孙哥。 于是,就出现了孙亦谐在最前面跑,亢海蛟循着声音挥舞兵器在他背后紧追,而黄东来从更远处追过来的微妙局面。 不过这局面也没持续太久,孙亦谐很快就想到了脱困的办法:但见,他跑到一半,忽地前倾上身,双手撑地,接着手脚并用,前窜几米,来了个前滚翻的动作,在翻滚收尾之际,他又原地回旋,躺地上转了一百八十度,然后以一种配合着惯性的双腿蹬技,从一个十分刁钻的角度踢向了亢海蛟的双肋。 此招,乃是孙家秘传武学之一——“龙狗拳法”中的一式,名曰埋地顶天。 其后半式的原理与柔道中的舍身技“巴投”有相似之处,但不需要用到手,而且施力的方式更为巧妙。 尽管这手一看就不是什么能登大雅之堂的招式,但在被追击、且快被追上时,却是一种非常实用的脱困手段。 别说亢海蛟现在眼睛看不见了,就算他看得见,也防不住这种奇招。 噗—— 下一秒,只听得一声闷响,亢海蛟顿觉自己肋部有一股滞力传来,并将自己前冲的力道转化为了向斜上方托举的力量;他的下盘本就不算稳,被这么一蹬,整个人便双脚离地,横飞而出,从躺在地上的孙亦谐脸上越了过去…… 因无法用视力直接确认自己在空中的姿态,亢海蛟只能在半空扔掉了手里的狼牙棒,并蜷起身子护住了头部。 赶巧不巧的,前面有条漆黑的岔路,路口一过就是个下坡,亢海蛟摔进去之后整个人就跟滚下楼梯似的一路滚落了下去……消失在了黑暗的洞穴深处。 待黄东来赶上来的时候,孙亦谐已经起身了;两人也没多话,只是一个眼神,便双双转身,快步来到了亢海蛟刚才摔进去的那个岔路口。 黄东来点了个火折子在口子那儿朝下张望了一番,除了一根掉落在口子附近的狼牙棒外,并无人影;随后,他又朝里面扔了块小石子儿,听了听石子跌落的声音,确认了一下这坡的深度和陡峭程度。 “你说他摔死了吗?”孙亦谐问道。 “应该是死了吧。”黄东来指了指那凹凸不平的石坡上的血迹,“正常人从楼梯上滚下去磕几下都能死,这个坡……深不见底,而且坡面上这么多凸出来的不规则尖石,再加上这货被你用石灰粉迷了眼……就算他没立刻断气,也肯定摔得各种骨折内出血,不可能再爬上来获救了。” “嗯……”孙亦谐想了想,黄东来说得没错,亢海蛟生还的几率是微乎其微的,“也对……那我们就去收拾剩下的人吧。” 就这样,两人一边交换着情报,一边朝着剩余那三名贼人的所在前行而去。 这时的他们可没有想到……亢海蛟这一摔非但没死,还在那龙王洞底下的地下河里有了奇遇,到日后孙亦谐“二戏亢海蛟”时,对方的武功修为已然突飞猛进。 当然,那是后话了……还是先说回眼前。 在得知了贼人一共只有六个,而且其中武功最好的就是亢海蛟之后,事情也就好办了。 孙亦谐和黄东来一同回到了老二老四和老六一起喝酒的那个房间,黄东来抬脚就进,也不用消耗什么毒粉暗器,直接用拳脚就上;孙亦谐只是站在后面呐喊助威了一会儿,黄东来就把那三人搞定了。 他们没有赶尽杀绝,而是留下了这六人中武功最差的智囊老四,将其绑了起来,准备送到陈家村去。 没想到,正当孙亦谐和黄东来押着老四走出了龙王洞时,刚好撞上了一大群举着火把赶来的陈家村村民。 原来……是那个被他们救下的姑娘,她终究还是逃回村去了,而村民们的反应也和孙黄二人事先预料的一样,又兴师动众地把她送了回来…… 还好这会儿孙亦谐和黄东来已经把那伙贼人都解决掉了,要不然真有可能坏事。 面对那帮一脸迷茫的村民,孙黄二人一脚把老四踹跪在地上,让他把所谓“龙王”的真相都给交代了;事到如今,这老四也知道自己已经无力回天,只要村民们进洞一看就什么都明白了;而且老四也很清楚这些村民绝不会轻饶了自己,所以他没别的要求,只求在自己把实话都说出来之后能有一个比较痛快的死法。 长话短说,这夜,那坑害了陈家村一年多的“龙王”便算是消失了,村民们也到山洞里把贼人们没用完的“供品”都搬了回去。 那个本来要献给“龙王”的姑娘,终于被村民们放了;但第二天一早,她就离开了陈家村,之后她去了哪里……无人知晓,唯一能明确的可能就是,她已经对这个生养自己的村子绝望了。 总之,那些善后的事,孙亦谐和黄东来管不了——至少现在的他们还管不了。 陈家村的村民也没给他们什么谢礼,因为“龙王”的真相曝光后,村民们最强烈的感受就是过去的一年多自己亏大发了,这个时候再要他们送什么东西出去,他们觉得心疼。 当然孙亦谐和黄东来也不是为了回报才行侠仗义的,他们本就不在乎能不能得到什么,只要这些村民不要以怨报德就行了。 第二天正午,两人收拾好了行李,在村民们的口头感谢和送行下,离开了陈家村,继续上路。 颍州,已近在眼前。 第二十五章 你是不是有难处? 颍州,位于淮河以北,地势平阔,河川汇流,四季分明,风景如画。 孙亦谐和黄东来这一路过来,可说是逢山有寇,遇岭藏贼,但唯独到这颍州后,算是太太平平,没遇到什么事儿。 当然了,这也是有原因的…… 因为朝廷那“风云水月”四大高手中的“风满楼”平日里就驻扎在颍州卫;别的地方不敢说,单就颍州城这一块,人家还是罩得住的,即便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到了此地,也绝不敢造次,更不用说那些二三流的蟊贼了。 孙黄两人在颍州休整了三天,每天都睡足五个时辰,起来就吃吃鏊子馍、喝喝撒子汤,适当练练功活动活动筋骨,实在觉得闲了就去颍州西湖逛一圈。 三天后,人、和马,都消除了不少之前旅途攒下的疲劳,于是,第四天,两人又重新骑马上路。 从颍州城出来,往西北方向走,总体是在走上坡,本应是比较困难的行程,但因为他们让马匹歇了三天,所以行得还不算费力,基本上每天都可以在黄昏前就赶到驿站。 就这样又行了数日,沿着官道过了两个县,他们便到了周口。 从庐州到此,以我们今人的标准来说,走高速公路不到五个小时就能抵达。 但在那个年头,道路的艰险,加上中间遇到的各种事情以及必要的休息时间,两人前前后后加起来走了有十几天,确是不易。 曾老爷送的那两匹马,用到这儿……也就差不多了,得让它们好好休养一段日子才能再跑长途;所以到了周口之后,孙亦谐便去找了个马贩子,讨价还价一番,跟对方换了两匹马回来。 那换来的新马,自是精神抖擞、已休养多时的,从这里到洛阳为止应该都不用再换了。 事到如今,黄东来和孙亦谐显然也已经不打算再去乘高铁帮的旅车了;毕竟他们来都来到这儿了,沿途多走走看看,也不失为一种历练。 从周口出来,下一站便是许州,即我们熟知的许昌。 到了许州,离洛阳也就不远了。 算算日子,如果一切顺利,两人应该能提前半个月左右到达。 当然,如果又遇上了什么事儿耽搁了,那就不好说了……那个时代,生活节奏实在太慢,搁在今天你一个电话、一条信息就能说清的事,他们可能需要数个小时才能传达;你开着车,跟着导航,走在平整的马路上,一天能跑八个地方、办八件事……古人呢,一天里能去办两件事儿已经算高效率了。 这也是为什么,那时的人远行,假如是有什么重要的事,通常都得在计算好的日程外再提前个十天半拉月出发。 孙亦谐和黄东来这次就算是出来得早的,要不然他们也真没那么多功夫在路上管闲事儿…… ………… 且说孙黄二人出了周口,沿着颍水岸边的道路朝上游行去。 这条路,可从颍河北岸遥望对岸的山峰,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是夜,两人在一村庄寻宿,这村子里有客栈,可惜客房并不多,当然他俩都是男人睡一间房也无所谓。 经过猜拳决胜,“弹簧手”孙亦谐成功获得了床的所有权,而黄东来只能骂着街打地铺。 半宿无话,直到凌晨…… 嘶啦——嘶啦—— 客房的窗外,忽地响起了一阵怪异的响动。 孙黄二人几乎是同时听到,同时醒过来的;他们的反应也很一致——猛然睁眼、轻声坐起、转头观瞧,然后就把脑袋朝兄弟那儿伸过去,压低了声音说了句:“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黄东来接着道,“而且我觉得这太不像是风声……” “废话。”孙亦谐道,“门外是客栈走廊,哪儿来的风。” “要不然……”黄东来道,“孙哥你过去看看,我在这边用暗器掩护你。” “毛!”孙亦谐道,“我才不去呢。” “你是不是怕了嘛?”黄东来开始用激将法。 “谁说的?”孙亦谐死要面子,果然中套,硬撑道,“我怕什么?老子面对危险就像呼吸一样。” “那你为什么不去?”黄东来道。 “我……”孙亦谐一时间确也没想出合适的借口。 “孙哥,你是不是有难处啊?”黄东来勾起嘴角,阴阳怪气地笑道。 “我没难处!我有个毛难处?”孙亦谐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赶紧反问道,“你自己怎么不去啊?” “我有难处啊。”黄东来摆出死龟不怕开水烫的态度,回道,“我心脏不好,万一是什么可怕的东西,把我吓死了咋办?” “你……”孙亦谐已经开始后悔自己刚才的装逼言论了,明明和对方一样装乌龟就没事儿的,他非要死撑,导致现在有点骑虎难下,“妈个鸡的……去就去!” 两人用非常低的声音完成了上述对话,接着,孙亦谐便蹑手蹑脚地从床上下地,随手抄起了靠在墙上的三叉戟,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护身宝甲(以他的性格,自是睡觉也不会脱这个的),吞了口唾沫,一步一步地朝门口走去…… 嘶啦嘶啦嘶啦…… 而这短短两分钟内,那门外的声音非但没停,还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促了,看来就是奔着孙黄二人来的。 在孙亦谐走向门口的同时,他身后的黄东来也没闲着;黄东来也从地上起身,来到孙亦谐侧后方的角度,把两支暗器捏在了手里,随时准备支援。 他俩都不笨,压根儿就没打算点灯,因为这种时候点灯显然对他们更为不利。 “呼……”数秒后,孙亦谐终于来到了门口,他又深呼吸了一下,然后鼓起勇气,打开门闩,伸手把房门朝里一拉。 咿—— 那老旧的门轴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呻吟。 接着,门开了。 孙亦谐登时后退两步,持戟一架,却发现……门外空无一人,只有空空如也的走廊,和走廊对面的一堵白墙。 那古怪的声音,也在门被打开后戛然而止。 但孙亦谐并未因此放松紧绷的神经,他屏息凝神,望着那黑暗的走廊,侧耳倾听。 很快,他就听见…… 笃,笃,笃…… 门外的地板上,发出了些许声响——那水滴滴到地上的声音。 就在孙亦谐反应过来,抬头之际…… 突然!一团黑色的、湿漉漉的长发从门上方倏然垂下,那头发的源头,是一张倒悬着的、惨白的人脸。 “啊!”那张“鬼脸”在探出来的刹那,发出了一声凄厉无比的尖啸。 “啊——”同一刻,孙亦谐也发出了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 本来,从气氛和画面上来讲,这一幕也足够吓人了,再加上那张人脸一惊一乍的叫声,是个人都得吓得跳起来。 而孙亦谐也确实跳起来了,只见……他吓得把手中三叉戟一扔,双手本能地捂向自己两侧的腮帮子,在一瞬间完美COS了梵高那幅《呐喊》中的造型……接着,他便连退数步,被床沿绊了一下,摔倒在了床上。 也别说是与“鬼怪”正面相见的孙亦谐了,纵然是在侧后方看到“鬼脸”的黄东来,一时间也被吓得愣住。 不过,看到孙亦谐那夸张到让人想笑的反应后,黄东来马上就回过神来,嗖嗖两下就把手里的暗器投了出去。 可惜,门外那位早有准备,暗器还没到,她就已经把头收了回去。 乒乒乒乒…… 紧接着,黄东来就听到屋顶上传来了十分明显的脚踏瓦片之声。他刚想去追,又一想不对,这怎么看都有点像是诱敌的陷阱。 就在黄东来犹豫之际,另一边……方才回过神来、且有点恼羞成怒的孙亦谐,已然是怒至急处、急中生智……他重新抄起了三叉戟,站在榻上,直接朝着屋顶上发出声音的地方奋力捅去…… 这村儿里的客栈,茅屋破瓦,而孙亦谐手上的兵器,可是削铁如泥的宝物,他这一捅,就跟拿刀子捅窗户纸一样,三叉戟穿透屋顶攻击时几乎毫无阻滞。 屋顶上那位也是没想到竟然会被“穿墙奇袭”,一个大意,其左脚的整个脚面就被捅了个对穿。 本来她还想把两人引到上面来,在开阔处利用自己事先布下的“流丝断魂阵”暗算他们的,这下可好,还没动手自己就受了相当棘手的伤……无奈,她只能赶紧逃跑,以免对方真追出来了不好收场。 但孙亦谐可不知道对方的想法,他只知道自己第一下捅完后三叉戟的尖上有血,这就说明攻击有效,于是他又蹭蹭蹭连刺了七八下。 当黄东来意识到了什么,试图开口阻止孙哥时……已经晚了。 伴随着哗啦啦一阵瓦片落地之声,房顶塌了。 第二十六章 黑店(上) 昨夜那场风波,搅得客栈上下鸡犬不宁,不过最后的收场,其实还是挺简单的。 毕竟……孙亦谐有钱。 像这种村儿里的客栈,别说是陪一块屋顶,就算是整间买下来,孙亦谐也不会眨下眼;客栈掌柜一看钱给到位了,自是不会再多话。 只可惜,昨夜偷袭孙黄二人的那个“女鬼”……终究还是跑了。 虽然黄东来和孙亦谐基本可以推测出她就是庐州那档子事儿背后的那个“无脸的女人”,但昨夜没能把她解决掉,终究是让他们不太放心。 敌暗我明,他们之后路程上,只能加倍小心,以防对方再来偷袭。 当然了,有这么一个仇人出现,也不全然是件坏事…… 江湖,本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即便你是在行善,一样会得罪人——行小善,便得罪这些阴狠毒辣之徒,行大善,则得罪那些道貌岸然之辈。 人心易仇、善妒、贪婪、自私……权色名利,自生恩怨情仇。 能早点习惯有仇家存在的日子,也是好事儿,总比哪天走在路上毫无防备的被人背后捅一刀要好。 ………… 是日,两人接着上路,又行十余里,于申时进了一条林间小路。 根据他们之前问的道儿,穿出这条路去,就能到一个叫刘家庄的地方。 然,进林子后,行了一个时辰,他们还没走出去,这让黄东来不禁怀疑是不是孙哥又把自己给带迷路了。 就在此时,前方的道路豁然开朗,只见那林木渐稀之地,出现了一家酒肆。 有道是,淡淡烟笼隐孤居,飘飘风飐斜酒旗。 两人赶了大半天路,腹中少食,喉中干涩,胯下的马也有些乏了,正好可以到里面休息一下,顺便问个路。 很快,他俩便拴好了马,入得店内。 这间酒肆不大,柜台外摆着三四套桌椅,通往后厨的门就在一旁,仅挂一块布帘遮挡。 柜台里,坐着个女人,看那穿戴,便知是老板娘。 这娘儿们,三十出头,生得确有几分姿色,就是脸上的脂粉稍重了些。 见孙黄二人进店,她抬眼一瞥,立刻堆笑起身,倚身柜边,有意无意地让自己丰满的曲线先展现在了两人的视线中,这才开口言道:“唷,我说今儿我这心怎么扑通扑通直跳呢,原来是有贵客上门啊~”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她那只粉白粉白的手矫揉造作地在自己胸前轻轻拍了拍,“二位公子,这是哪阵香风把您二位吹到我这儿来了啊?” 这老鸨画风的老板娘话还没说完呢,孙亦谐的一双小眼睛已经把她从头到胸(胸以下被柜台挡住了看不见)再从胸到头来回扫了好几遍。 扫完后,孙亦谐心中已在冷笑,但脸上却是露出了淫(防屏蔽)笑,他装出一副已经“上钩”般的神情回道:“呵……途经此处,进来讨碗酒吃。” 那老板娘见状噗嗤一乐,也不知是在笑什么,她随即就摆了摆手:“二位里边儿请,随便坐。”她说罢这句,又转头提高了嗓门儿对后厨喊道,“家里的,来‘贵客’了,赶紧出来招呼啊。” 在说到“贵客”这两个字的时候,她明显加了重音,似乎是在提醒着对方什么。 当然,这些细节,孙黄二人也全都听在耳中,留在心里…… 两人还没坐下,就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他俩都不用说话,就已都明白——这他妈绝对是间黑店。 待孙亦谐和黄东来坐定后,后厨那儿走出一名壮汉,其身高按现在来说,一米八五朝上,在那个年头这种身高算是比较稀罕的了;至于他的长相嘛,不算好看,但也说不上丑,只是那脸上带着几分戾气。 方才老板娘叫那壮汉“家里的”,便说明他是老板娘的丈夫,不过,这壮汉并不是老板,而是厨子兼小二…… 这间酒肆里,真正说了算的,是那老板娘;无论武功还是计谋,她的丈夫都不如她。这两人能凑成一对儿唯一的原因就是这男的“听话”,老婆让他往东就往东,让他往西就往西,让他杀人就杀人,让他卖人肉他就卖人肉…… “二位公子,是想喝点儿来劲儿的?还是清淡些的啊?”还没等客人把屁股坐热呢,那老板娘就扭着腰、晃着臀,自说自话地来到了他俩边上同桌坐下了。 而她那厨子老公则是若无其事地在给两人擦桌子倒茶,似乎对自己老婆那风骚的姿态早已习以为常。 “呵呵呵……”孙亦谐很配合地回应了对方一个非常猥琐的笑容,“那当然是越带劲儿越好啦。” “呃……我跟他一样。”黄东来则只是随口接了句,因为孙亦谐那边演得实在太入戏了,黄东来觉得自己怎么都到不了孙哥那种假戏真做般的境界,所以干脆就敷衍着来。 “好~二位公子果然豪爽。”老板娘闻言,当即抬头冲丈夫使了个眼色,“家里的,给二位公子上一壶咱店里自酿的‘豹子胆’,再炒两盘儿下酒菜。” “诶。”厨子点点头,应了声,便回后厨去了。 其实,叫“豹子胆”也好,“狗熊胆”也罢,都不重要……不管等一会儿那厨子端出来的酒菜叫啥,在孙亦谐和黄东来的心里那都是一样的——有药。 不多时,那厨子就先把酒给端了出来。 算算时间……下药、搅拌,这几分钟的确是差不多。 此刻,这酒肆里也没别的客人,老板娘就像是理所当然一样为孙黄二人斟酒,要敬他们一杯。 孙亦谐看得一清二楚,倒完酒后,老板娘的小指悄悄在她自己的酒杯里蘸了一下,想必是她那指甲里藏了什么东西,可以中和掉酒里下的药。 但孙黄二人可没这玩意儿,他们自不可能明知这酒里有问题也喝下去,所以,孙亦谐在把酒送到嘴边的时候,忽然停下,微皱眉头道:“嘶——哎呀,瞧我这记性,我刚才进来时就想去解个手来着,坐下就给忘了,现在要喝东西又想起来了,哈哈……老板娘你稍等,我去去就来,回来再跟你喝这杯。” 说完,他根本不给对方拉住他的机会,起身就走。 那老板娘强忍住心中的怒意,嘴角抽了两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冲着孙亦谐的背影道:“公子快去快回啊,对了,茅厕在出门左转的那片林子后边儿!” 黄东来一看,孙哥先行尿遁了,那自己也得闪啊,于是,他也起身跟了上去。 “诶?这位公子你又是去哪儿啊?”老板娘见他也起来了,便急忙问道。 “我肚子疼,比他还急呢。”黄东来也不要什么面子,孙哥尿遁他就屎遁,后者更加难以挽留。 待他们两人都出去了,那老板娘便紧跟几步来到门口,确认了他们的确是走向了茅厕,而且马也还在,她这才放下心来,重新坐回桌边,啐道:“嘁——两个毛头小子,屁事儿真多。” 这时,他那厨子丈夫也挑帘儿从后厨探出头来:“怎么样?上钩了吗?” “去茅厕了。”老板娘没好气地回道。 “不会跑了吧?”厨子也是心直口快,察言观色能力太差。 “跑了我还能干坐在这儿?”老板娘回头瞪了他一眼,但想想跟他置气也没什么用,于是又迅速冷静下来,接道,“你放心吧,我看过了,没跑……”说到这儿,她还冷笑起来,“呵,这俩个雏儿,早就被我迷得五迷三道了,马上就得回来,你就等着放血切肉吧。” “诶,好。”厨子应了句,就又回后厨磨刀去了。 片刻的沉默后,那老板娘坐在那儿,面露一种期待的笑容,轻声自语道:“唉,难得来这么两只肥羊,无论穿着打扮还是骑的马都是好货色,那包袱里的金银肯定更是少不了啊……”她说着,呡了口已经被她中和了药性的酒水,又舔了舔自己那丰腴的红唇,“哼……今儿遇上我‘箸尖红’朱小婉,算你们倒霉了。” 第二十七章 黑店(下) 箸尖红,也就是筷子尖儿上带血的意思,这绰号有两重含义,一是暗示朱小婉她做的这营生,二呢,则是指她用的兵器。 这个女人……是用筷子杀人的。 或许有人会觉得:筷子这东西根本就不算是兵器,就算勉强拿来当用,也是种效率很低下的武器。 这种想法没错,但有个前提——这是我们这个宇宙的现代人的认知。 在一个没有“内力”的世界里,陌刀、匕首、长枪、拳刃、武士刀、强弩等等,这些东西才是在各种不同的场合和距离上能发挥出高效率的冷兵器,是经过无数实战检验的人类谋杀技术的结晶。 但在这个有内力存在的武侠世界,就不能按照那套逻辑想当然地去判断“什么是好的武器,什么又是不好的”了。 在这里,筷子也好、勺子也罢,哪怕是车轱辘、枕头、发簪子……只要你有合适的武功去发挥,都可以成为的杀人的利器。 朱小婉,就是一个把筷子使得很厉害的女人;她那手上的功夫,有三年柔拳的底子,五年铁砂掌的修行,后又练了四年的指功……待这些都融会贯通后,她才选择了筷子作为兵器,并一直练到了现在。 即便是一双普通的木筷到了她的手上,她也能用其轻易“夹开”对手的衣物和皮肉,亦或是精准地啄走敌人的眼球;更不用说……她平日里都随身带着一双特制的“铁筷”,这双筷子一使出来,别说是血肉,就是刀枪棍棒她都能给夹住了。 可以说,虽然朱小婉的这手筷子功并没有我们所熟知的“灵犀一指”那么厉害,但对付那些二三流的江湖人物,也是绰绰有余的。 是的,当我说到“二三流的江湖人物”时,自然也包括了孙亦谐和黄东来。毕竟他们的武功距离一流高手还相差甚远,更何况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也不可能用屎遁尿遁这种伎俩…… 且说这二位从酒肆溜出来后,一路小跑着便来到了十几米外林后的一间茅厕里。 那个年头的茅厕,即“公共厕所”,也是分档次的…… 比较好的呢,拿石砖铺地,砖木作墙,有门有顶,还有可活动的窗,有些还会在木墙的高处留出一条横着的缝隙来通风;另外,蹲位的旁边还会给你准备厕筹(也就是木片或者竹片,像粗纸这种档次的东西不会出现在公厕,有钱人家才用得起,至于帛这个档次的就得是宫里才能用上了)。 比较差的呢,就是在粪坑上面建个茅草窝棚,蹲位之间也没有墙板,就是茅草隔着,这跟在野地里解决的区别也无非就是四周和头顶稍微有点儿遮挡。 毫无疑问,这林中酒肆边上的茅厕,肯定是比较差的那种。当时也没有什么厕所除臭剂的讲法,就算有类似的熏香,这种档次的地方也不可能用,就算想用……什么香能盖得过粪坑的味道? 因此,这茅厕和酒肆之间,一定要分开建,要不然夏天小风一吹臭味飘过来可受不了。 孙亦谐和黄东来,眼下就是特意跑到了这么个所在,分别躲在茅房的两个蹲位内,在一阵阵恶臭中小声谈话……某种角度来说,这还真是非常安全,不怕窃听。 “黄哥,这家店……你懂得哦。”孙亦谐捏着鼻子,声音有点嗡。 “我都看见啦……”黄东来的声音倒是正常的,看来他对臭味的耐受力更强些,“解药就在老板娘的指甲里。” “那我们一会儿回去有什么办法兵不血刃把他们搞定吗?”孙亦谐道。 “呵……”黄东来笑道,“孙哥你平时主意那么多,这会儿倒问起我来了?”他太了解孙亦谐了,对方一开口他就知道话外之音,“别装啦,你把‘兵不血刃’这四个字说出来的瞬间我就知道你其实已经想到了对策,但是想引我自己把话说出来对吧?” “呵……”孙亦谐也是讪讪一笑,继续装傻,“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啊?” “哎呀,算了算了。”黄东来说着,就从茅厕隔墙的缝隙中递了个东西过去,“拿着吧,一会儿含在嘴里,喝酒的时候让酒水在嘴里多停留个几秒再咽,药就无效了。” 孙亦谐接过那物,拿在手上端详了一下:那是个有金属质感的小珠,大概就一颗牙那么大,藏在嘴里倒也不难。 “这是什么啊?”孙亦谐把东西放进嘴之前,自是要问清楚。 “这可是好东西,乃我黄门独家研发的避毒珠,这次出远门前父亲特意让我带了一颗以备不时之需。”黄东来回道,“哦,对了,你可千万小心,别给吞下去了,这东西不好消化,万一吞了你还得扣嗓子眼儿往外吐,不然时间久了会胃穿孔。” “喔尻~”孙亦谐当时就脸色一变,还好黄东来提醒了他一下,要不然他还真可能大意,但两秒后,他又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诶?吞下去的后果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看来你们黄家拿活人做了不少不道德的科学实验啊。” “毛!”黄东来否认道,“那都是大奸大恶之人,直接杀了便宜他们了,让他们死前来做点毒理学实验,给社会做点贡献怎么了?这叫物尽其用好吗?” “好好好,黄哥可以的。”孙亦谐接着道,“诶,那珠子给我了,你自己怎么办?” “我没事儿。”黄东来道,“刚才我一看一闻,见那酒色浑黄,酒香中混有一丝苦辣之味,便知他们下得是蒙汗药一类的东西,且药力并不强,提炼得也不纯;想来……是因为这家店习惯把人麻翻之后立刻就杀,所以也不需要药效有多持久,能暂时让人失去抵抗能力就行。”他说到这儿,顿了顿,“呵……像这种程度的药,就算没有避毒珠,我也是免疫的,不用担心。” “哦?”孙亦谐疑道,“难道你穿越后得到了百毒不侵的超能力?” “怎么可能?”黄东来道,“只不过是因为我生在黄门,自幼就接受很多系统训练和体质改造,所以有很多地方比常人厉害;比如说嗅觉吧,即便有烈酒的味道掩盖,我也能闻出蒙汗药的细微气味,这就是训练的成果……另外就是毒抗,我从小就一边吃各种黄门秘制的抗毒药,一边摄入各种微量的毒素和莨菪碱之类玩意儿,这样假以时日,我的身体就对那些并不算强的毒药和蒙汗药免疫了,就算是中了猛毒,我也比一般人能扛更久。” “哪噜HODO~”孙哥又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装作自己听懂了,并来了句日语;随后,他就转移话题道,“既然如此,那便好办了,我们一会儿过去喝完就先装昏,等他们放下戒备,你搞定那个男的,我来搞定那个女的。” “孙哥……那女的武功可比那男的高多了,我都未必打得过啊。”黄东来提醒道。 “慌什嘛?”孙亦谐道,“老子有石灰粉。” “你丫整天就是石灰粉、撩阴腿、插眼、踩脚趾……你老这样搞,就不怕哪天事情传出去了会丢脸吗?”黄东来道。 “干嘛?”孙亦谐不爽道,“能赢不就行了?跟这帮邪魔歪道讲什么江湖道义?” “唉,好吧。”黄东来叹道,“不跟你争那个。”他微顿半秒,接道,“其实,我有个更好的办法——我一会儿回去,来个反下毒。” “哦?你还能在她眼皮子底下把毒下了?”孙亦谐道。 “废话!”黄东来道,“黄门三绝假的咯?下毒属于我看家本领好吗?就这开黑店的,也敢跟我黄门弄毒?” “好!不愧是黄哥。”孙亦谐说着,就站起身来,准备往外走;因为他本来也不是真的要来上厕所,所以他刚才只是蹲着而已,并没有脱裤子,也不用擦什么,“那事不宜迟,我们赶快回去,再久他们就要起疑心了。” 不料,黄东来却回道:“等等,我擦一下。” “卧槽?”孙亦谐登时就惊了,“黄哥你真的在拉啊?” “妈的,来都来了么,我就顺便解决一下呀。”黄东来理直气壮地应道。 这一刻,孙亦谐本能地将视线移到了自己手上的那颗避毒珠上:“姓黄的!勤屎黄!你说,你刚才拿珠子给我之前手有没有摸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 当孙黄二人回到酒肆中时,黄东来的脸上是卸了包袱般的表情,而孙亦谐的脸上则是吃了屎一般的表情。 很显然,那避毒珠,孙哥终究还是给含上了。 两人坐下后,朱小婉立刻满脸媚笑地又给他们敬上了酒。 到了这会儿,他俩计谋都已定好,便也无所谓了,喝就喝。 第一杯下肚,不至于立刻就倒,那就太假了;蒙汗药放在酒水中虽是效果甚佳,但起效也是要时间的,而且和量有关。 所以,两人在老板娘的劝酒之下,又喝了几巡,这才装出昏昏沉沉样子,先后趴在桌上不动弹了。 见状,朱小婉冷笑一声,推出座位起身,转头对后厨道:“家里的,出来干活儿了。” 他那厨子老公闻声,很快就从后厨探头出来,一看两人都已“倒了”,便迈步走了出来。 他们自然不会在喝酒的地方杀人,因人血味冲,且极难冲刷干净,若是留了痕迹,常走江湖的一眼就能看出来,到时他们可不好解释,所以,他们通常都是把人麻翻了拉到后厨底下的一间暗室里屠宰。 那暗室中,真可说是人间地狱,修罗之景。整间屋子都充斥着弄重的血腥味,梁上和墙上散乱的挂了许多经过特殊防腐方法“腌制”过的肉;角落里有一个专门用来丢“下水”以及放血的池子,池子旁则是一个非常宽大的“案板”,案板边还摆放着各种锈迹斑斑的肢解道具…… 看到这里,想必各位也能理解那厨子的脸上的戾气是怎么回事了——那并非因为他杀了很多人,而是因为他在这种环境下“工作”了太久…… 当然了,在把人弄进暗室之前,还有一道必要的工序,就是搜身…… 首先,得把人先扛到后厨去,放在外面搜肯定不妥,万一进来个客人看见了很麻烦;接着,就是把“贵客”随身带的包袱给解下来,由朱小婉来挑拣包袱里的东西;他那厨子老公呢,则负责把人的衣服扒了,看看有没有贴身的物件。 而这一步……他们自是做不完的。 因为孙哥的石灰粉就藏在衣服里呢,怎么能被你们搜出来? 于是乎,就在朱小婉专注于翻包袱,而他那厨子老公把手伸向孙亦谐的衣襟之际,孙亦谐猛然睁眼,在极近的距离上,突然就是一记摆拳挥了出去。 这一拳,结结实实打在了厨子的太阳穴上,那一米八五的高壮汉子,被这突然的一击打得眼眶充血,倾身便倒。 但还没等他的膝盖落地,黄东来也动了……只见黄东来单手往地上一撑,身体横着离地,双脚并出,其脚底正迎上了厨子下坠中的脑袋。 咔—— 那一瞬,有什么声音从厨子的脖子那儿发了出来,动静虽不大,但后果还是很严重的……他的颈椎断了。 当朱小婉意识到了什么,回过头时,他的丈夫已被瞬杀,但其实她对这个男人的死也并没有太多的悲伤,此刻比起悲伤来,她更多的是惊讶和愤怒。 唰—— 下一秒,用一个鲤鱼打挺起身的孙亦谐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把石灰粉朝着朱小婉撒了过去。 不料……这次,因对方有防备,给挡住了。 女人的袖子长(其实在大朙,很多男人的袖子也长,但那仅限于文人、富商、官员等,而走江湖的或者劳动人民的服装并不会总是宽衣大袖,因为那样不好干活儿),朱小婉大袖一挥一摆,就把那石灰粉扫了个七七八八,她除了头发上沾到点儿,脸上基本没事。 “好小子……居然装死!”朱小婉的反应很快,这一撒一挡之间,她已经回过神来,明白了孙黄二人根本没中蒙汗药,而且这俩明显是有备而来,想好了要偷袭的。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再多说的了,只有武功上见高下,拼个你死我活这一途。 然,就在她运功之际,忽然感觉身体有些不对劲儿……就好似有一口气血堵在她胸口,让她运气受滞,手脚发麻…… 第二十八章 毒银 那一刻,朱小婉几乎是瞬间就明白自己已经中毒了,但此时她也无暇去回忆自己是如何中的。 其实黄东来的手法也不复杂,无非就是因为朱小婉方才敬酒的时候一心只看着别人有没有把蒙汗药喝下去,却忽略了自己面前的杯子有没有被动过,这才让黄哥有了可乘之机。 当然了,当时的朱小婉也没想到,看起来年纪轻轻、没什么江湖经验的孙黄二人,竟会不动声色地使出一系列黑吃黑的手段…… 从假装被美色迷住,到屎遁尿遁,到装昏偷袭,再到下毒、撒石灰粉……这是两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江湖小子能干得出来的?哪怕你换俩老江湖来,没有无耻到一定的程度也做不到啊。 但事到如今,再懊悔自己的大意也晚了,朱小婉只能赶紧用内力封住部分经脉,不让毒血攻心,并顶着这种状态和两人动手。 不过……这并不代表她就一点胜算都没有了。 朱小婉的武功,是孙亦谐和黄东来迄今为止遇到过的所有“敌人”中最强的。 她不但是自幼习武,且天分不低,同样的境界,马四那样的人要练十年,朱小婉或许只要五年或更短的时间;马四练了十年的刀,还是在用师父的刀法,但朱小婉在把柔拳、铁砂掌和指功融汇后,便创出了自己的“筷子功”。 这种天分上的差距,是最让人绝望的东西,它就是挡在“一代宗师”和“武林神话”之间的那道坎儿,而且是由老天爷设置的,只要你走的是正统的武学之道,绝无逾越的可能。 那一瞬,却见朱小婉朝着自己领口内一探手,双指一夹,便竖着拎出了一双铁筷子,紧跟着她就将右手一翻一戳,在半空划出一道寒芒,朝着离她比较近的孙亦谐攻了过去。 孙亦谐前一秒还在对对方这藏兵刃的方式啧啧称奇,下一秒见筷子尖杀到,赶紧来了个“逆鲤鱼打挺”,往后一翻一躺,再接了一个后滚翻。 动作虽是狼狈,但确实管用……一下子就逃出了三米远。 同时,黄东来也已踏墙而起,跃到半空,一方面给孙亦谐留出了往后翻滚的路径,另一方面也方便自己从高处发出暗器。 “哼……雕虫小技。”只看了两人的一招半式,朱小婉就露出了冷笑。 武功高到一定程度的人就是这样,她真就只需要看那么一招半式,就能摸清你有几斤几两;除非你的武功境界又在她之上很多,她才有可能看走眼。 叮叮叮—— 下一秒,难以置信的一幕出现了。 但见朱小婉身形一晃,玉臂倏展,在刹那间便连出三筷,愣是把黄东来抛出的三支暗器都给夹了下来。 “哈?”刚在灶台上站定的黄东来见了这手,脖子都伸长了;这时他才意识到,这个女人的武功比他预料得还要高很多,结合那奇门兵器,怕是已有了准一流高手的水平。 那是个什么水平呢?大概就是一些杂鱼门派的掌门实力;而换作高门大派的话,这实力大概介于副掌门和大弟子之间。 像这样的人,若是走正道,即便不加入任何组织,当个孤胆侠客也不成问题;可惜朱小婉这人生性狠毒薄情,当年在江湖上为非作歹,正道容她不下,所以她才躲在这山野之地开了个黑店。 今日被孙亦谐和黄东来撞见,不得不说是孙黄二人运气不佳…… “孙哥!点子扎手!”黄东来看出情况不对,赶紧喊了声提醒了孙亦谐。 “妈个鸡,你现在跟我说有什么用?”孙亦谐道,“还有你那毒怎么还没发作?” “估计是她用内力封了经脉呀。”黄东来回道。 两人说这几句话的同时,一个已经退到了厨房的墙角边,另一个则是一脚把灶台上的菜刀踢了起来,拿在了手上。 朱小婉看到他们的反应,还是冷笑,并不紧不慢地把自己用筷子夹到的暗器举到眼前看了看:“哦?黄门的暗器?”她微顿半秒,笑道,“那便好办了,黄门的人不管用什么毒,身上肯定会带着相应的解药……你看你是自己交出来呢?还是我把你们手脚都打断了慢慢问呢?” 她现在对取胜已有了七分把握,认为自己即便在封住部分经脉的前提下胜算也不小。 另一边,黄东来也有点后悔了……他刚才虽然看出这开黑店的女人武功不俗,但并没想到会这么高,所以他只是下了一种很普通的毒药而已;倘若她知道这女人的功力强到了“封住一部分经脉照样能一打二还占据优势”的地步,那他肯定会选择更厉害的毒药。 眼下,他跟孙亦谐有两个选择—— 其一,是跑。这个成功率比较大,因为朱小婉未必会来追。她身上中的毒,有解药自是立刻能解,但即便没有解药,只要她花些时间运功调息,把毒血逼出来,就能去掉六七成的毒性,剩下的三成并不致命,只要吃些泛用的解毒药草,再休养个几日便可慢慢消除;所以,对朱小婉来说,比起冒险追杀,不追反而能稳妥地保住自己的性命。 其二,就是速战速决,加快厮杀的节奏。即利用朱小婉现在经脉部分被封,无法发挥出全部实力这点,更加猛烈地进攻,迫使她加速毒发,或者直接把她打死。但这个方案风险大、难度高……他俩很有可能先被打死。 “你先等等!”危难当头,已经背靠墙角的孙亦谐果断开口,“我来说句公道话!” 他嘴上是这样说,但一双小眼睛还在时不时瞥着不远处的那把三叉戟——之前厨子搬他们进来的时候,把这兵器和包袱一起带进来了。 “今天是你想害我们在先,我们也算是正当防卫,现在双方各有损伤……”孙亦谐说得义正辞严,面不改色,“要不然……我们把解药给你,你让我们上路,大家就当是一场误会,各走各道儿……” “哼……”朱小婉冷哼一声,面露狞色,“你们杀了我男人,让我当是一场误会?” “呵……”孙亦谐这下可笑了,他能看不出对方那点心思吗,“老板娘,常言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他瞥了眼地上厨子的尸体,又看了看朱小婉,“您这番风韵,还怕找不到比这个好的?”他顿了顿,“再说了……你对这位的感情,我看也没有深到生死不离的地步,不如……解药之外,我再给你二百两安葬费,解一解姐姐你的心疼,这样够讲究了吧?” 孙亦谐深谙人心人性,他这话听起来甚是无耻,但恰恰是每一句都说到了朱小婉这无耻之人的心坎儿里。 朱小婉对这个厨子丈夫本来也没什么感情,平日里她就经常去城里找小白脸,没什么好心疼的;再说了,她在这儿开黑店也无非是求财,孙亦谐提出的这个方案,既能保证她的性命,又能让她这票没白干,甚至能让她面子上也过得去,她自是动心了。 “呵……”片刻后,朱小婉神情一变,狰狞之色全无,那份柔媚却是又上眉梢,“这位弟弟还是懂事儿啊,这几句可说到姐姐我心里去了……”她说着,又扫了眼黄东来,“就是不知,这位黄门的小兄弟,是不是和你一条心啊?” “那必须的啊!”就连朱小婉都没想到,黄东来竟然也是立刻变脸,笑着就答应了,“孙哥的主意可以啊,来来来,为了表示诚意,我先把解药放这儿了,姐姐您看怎么样?” 朱小婉都惊了,她暗自心道:“这两个货也太不要脸了吧?老娘我也得甘拜下风啊……” 她哪儿知道……自己又中计了。 孙哥说得能是真话吗?误会?在有实力干死你之前一切都是误会,等到不是误会的时候你人都没了。 黄东来是最了解孙亦谐的,所以他才配合着一起表演,孙亦谐实际上想干嘛他一清二楚。 “好,既然说定了……”朱小婉的眼睛盯住了解药的瓶子,但她刚想伸手,又犹豫了,“且慢,如何证明这瓶里装的就是我身上所中之毒的解药?” 她这么一问,就是上钩了。 因为这瓶解药,只是个无关痛痒的、让她放松警惕的幌子而已…… “那……你想如何证明?”黄东来问道。 “你先喝一口。”朱小婉道。 她的逻辑是:让对方这没中毒的人喝上一口,即便证明不了这是解药,但至少也证明了这不是毒药。 “好~”黄东来几乎毫不犹豫,伸手就要拿起来喝。 “等等!”朱小婉却又一次喝止了他,“不对……我得先问问,你们刚才喝了我加了药的酒,为什么没事?” 她不愧是老江湖,在这种时刻,她愣是把那件事给想起来了;这个问题很关键,因为如果黄东来和孙亦谐有某种避毒的方法,那就表示此刻这瓶就算是毒药他们也敢喝,而且喝了没事。 “我们在茅厕时,事先吃了解药啊。”黄东来也并不慌乱,对答如流。 “你怎么知道我加了什么?可以用什么解?”朱小婉又问道。 “呵。”黄东来淡定笑道,“我堂堂黄门少主,连你那点蒙汗药都分辨不出来?都解不掉吗?” 他说的有道理,这个答案朱小婉还是信服的,但也正因为这个答案,让朱小婉更不敢接眼前这瓶解药了…… “嗯……你们黄门的手段,我还是知道些的。”朱小婉想了想,沉声道,“你这解药嘛……我看还是不必给我了,我自己把毒逼出来即是,二位留下银子,请吧。” 如今她已不再用最初那种看待江湖新手的眼光看待二人,所以她变得非常谨慎;就算黄东来拿出来的真是解药,她也不敢接……还是自己运功解毒最保险。 于是,三人就这么保持一定距离对峙着,慢慢地动作……几分钟后,孙亦谐和黄东来把二百两银子留在了后厨的灶台上,拿上了包袱和三叉戟,在朱小婉的目送下慢慢退出了酒肆。 一直到两人上了马,骑出了老远,朱小婉才退回酒肆中,二话不说就先把门先锁上了。 她也不傻,她得防着这两人在自己运功调息时杀个回马枪,所以她根本不在屋里逗留,直接去拿了个包袱,装上那两人留在后厨的二百两银子,再到柜上拿走了所有的银票和散钱,随即就从后窗开溜了。 顺着林中的小路跑了许久,来到一荒僻无人之处后,朱小婉才放下包袱,盘腿坐下,开始运功。 这时的她,无论体力还是意志,差不多都已到了极限,若再不开始运功,不消片刻她就会毒血攻心。 然而,就在她运起第一口真气之际…… “噗——” 就好似是触发了什么奇怪的开关一般,其口中猛然喷出了一口鲜血。 血雾未散,朱小婉便整个人身子一软,朝后倒了下去。 “怎么……可能……”她瞪着一双充血的眼睛,已经变成紫黑色的脸上满是震惊之色。 断气之前,她后知后觉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却见,她那只抓过银子的手上,手心已然变黑,毒就是从那里渗透进来的。 “明明……他也摸了银子……”这是死不瞑目的朱小婉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黄门三绝,自不是浪得虚名,这无影无形的下毒之术,才是他们真正的看家绝活儿,也是他们立足武林的根基。 箸尖红,就这么死在了荒林之中,她身边那一大包银子,可买不回她的命;她生前曾让很多人变成了肉包子,而到她死时,她自己却也成了野兽们的腹中之食。 这世间的报应,大抵如此。 孙亦谐和黄东来只过了半个时辰就回了那间酒肆,他们没有找到朱小婉,但他们看到灶台上的银子不见了,便知道对方已死定了;两人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一把火烧了那间吃人的酒肆,便再次踏上了的旅程。 第二十九章 擂台决斗 今儿这许州城……可热闹。 有决斗。 开封府广行镖局的大镖头郑目开,要在城里的擂台上跟淮安侠义门的第五把交椅葛世公开比一场。 这两位,在江湖上都算有字号的人物。 那郑目开今年三十有五,人称“开封三臂剑”,当然了,他不是什么“三刀流”,他只有一把剑,只不过他这一手快剑使出来,快到让人觉得他好似有三条胳膊一般。 而那葛世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今年三十一岁,绰号“蝎尾枪”,一杆七尺花枪使得是千变万化,凌厉无比,在淮河一带可说是无人不知。 这两人……虽说本来也没什么交情,但并不至于打起来,更不至于签下生死状上擂台决斗。 但今天他们就是要打了,而且非打不可。 为什么呢? 这也不难猜——两个男人生死相搏,多半就是为了钱或女人。 钱,他们有,够花。 所以,那答案自是女人了。 女人也分很多种,郑目开和葛世的家里都有老婆,他们的老婆也是女人,但他们今天显然不是为了那远在天边的老婆而打。 他们……是为了一个连面都没有见过的女人而战。 那个女人,花名“初雪”,乃是许州城中最大的青楼“七柳幽阑”里的头牌。 那个年头的青楼,也是分三六九等;二三流的就不提了,通常也没那么多规矩,但是第一流的窑子……那逛起来规矩可多了去了。 那种能做到名震一方的青楼,背后必定都有相当厉害的靠山,所以像这种青楼里的头牌,一般人根本见不着。 并不是说,你有钱就能撇着大嘴走进窑子点名要跟头牌睡觉了,抱歉,没这个操作。 对于那些有身份的人来说,嫖,也必须要雅,要有档次,不能跟那些逛下层窑子的普通百姓一样进屋就躺下睡觉,那在他们看来就是牲口。 真正的达官贵人、文人雅客们要追求的,并不仅仅是生理上的释放;在那之前,他们首先得在精神上得到满足。 所以,想见这种高档青楼里的头牌,你就得跟上门面试似的,去“求见”。 甭管别人最后见不见你,你也得先把银子撂下,让老鸨确定你舍得花这个钱。 然后呢,一般就是先请你去屋里喝茶,让姑娘先在暗处瞧你一眼,你要是看起来没个人模样,歪瓜裂枣啊,言行粗鲁啊之类的……那基本上你喝完茶就可以回去了。 你要是长相气质各方面瞅着都还行,那才有下一步,就是姑娘出来跟你聊聊…… 当然,只是聊聊,你要是看到人出来了就动手动脚,或者露出一副猴急的蠢样,那人扭头就走。 你还得端着、拿着,明明是来逛窑子的,还得摆出一副坐怀不乱的样子,跟人扯琴棋书画、风花雪月……然后人家才会开始给你敬茶敬酒,飞眼儿撩骚。 这样一直聊到夜班三更,得姑娘主动跟身旁的侍女打招呼,让其传话出去并带上门,然后“请”你一块儿进里屋歇息,你才能进去完成你来窑子的真正目的。 这一系列的……在我们今人看来宛如脱裤子放屁般的操作,在那个年代的上流社会看来,却是比前戏还必不可少的前前戏。 其实你仔细品一品就会发现,这事儿也是有道理的。 一样东西,你得到的太容易,就会降低你享用时的幸福感…… 哪怕是拉屎,你在稍有便意时就去解决时的爽感,和你憋到感觉快要拉在裤子上时再去解决时的爽感,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高富帅花了一天睡到女神后的幸福感,和舔狗花了一年睡到女神后的幸福感,那能比吗? 所以说,这种主动给自己的行动制造困难,享受那种可能失败或者被拒绝的患得患失的感觉,才是更高的境界,是巧妙地诱导自己的大脑分泌更多内啡肽的一种技巧。 当然了,话要说回来,你得有实力才能这样操作,没实力的不管咋整大概率还是只失不得罢了。 有点扯远了……言归正传。 那郑目开和葛世是怎么回事儿呢? 有了我上面那番铺垫,解释起来就比较简单了:他俩昨晚都去了七柳幽阑,也都想求见那位初雪姑娘,于是就一块儿被老鸨请去屋里喝茶了。结果呢,那初雪也没露面,只是在帘子后面看了这两人一会儿,道了句:“一絮不分二禺(念yu,第二声)。”随后就让老鸨送客。 这俩出来后,有些不明就里,于是又求老鸨去问问初雪姑娘到底是什么意思。老鸨见人家都使了银子了,又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就去问了,结果初雪姑娘就又把那六个字写了下来,递了个字条出来。 那她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这“一絮”,无疑是指她自己,絮就是雪嘛;“不分二禺”,从字面上看,好像是在说“我这‘一片’雪花没法儿落到你们这‘两座’山谷里”。 但其实不是…… 她在这里藏字了,这“禺”其实不是禺,而是“偶”,因为还有你们两个“人”坐在那儿嘛。 初雪姑娘聪明伶俐,她一看那二人身上的衣衫、靴子,还有袖口和腰带的细节,便知他们都是有妻室的人,而且他们的妻子把他们照顾得很好;这个“偶”字,就是在提醒他们,家中还有妻子;故意缺个偏旁,是在劝他俩做个“人”,有点儿良心。 所谓“一絮不分二禺”,不是说我不把自己“分给”你们俩,而是在说我初雪不想来“拆散”你们这两对“佳偶”。 她……是这么想的。 但郑目开和葛世,可就不是这么想了。 这俩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啊,你们以为能当上头牌的姑娘都是什么文化水平?要是女人能考功名她们早做官了,就你俩这样儿的还想见头牌?这不招倒霉吗? 就这样,郑葛二人把那句话理解成了字面意思了,而按照那个意思去解释,对方似乎是在暗示“你们俩若是只来一个,那我这片雪就落那儿了”。 于是,他们就按照“二桃杀三士”那个路数自己杠上了。 两人说起来也都是武林中人,名门正派,总不能大晚上的在青楼外边儿直接就打,打完之后赢了的再回去?那传出去也不好听啊。 所以他们就相约,今日未时,许州城内东街擂台,一较高下。 至于理由嘛……他们自然没有公开表示是为了个妓女,对外只说是切磋武功,决个高下;但考虑到刀剑无眼,万一有个闪失不好收场,故而还是跟当地的地保打了招呼,签了生死状。 场面话,是这么说的。 可其实呢,两个人都是动了杀心的。 生死状都签了,还能留手? 这玩意儿,就相当于是“合法杀人契约”,只要双方自愿签下,事后就是生死由天,哪一方的亲朋事后都不得来寻仇,谁要是寻仇或者变向的报复,那反而就是你有错在先。 ………… 午时过后,东街那块儿,看热闹的人群便开始聚起来了。 路上偶遇的江湖仇杀,老百姓自是躲得远远儿的,因为他们怕被殃及池鱼;但这有规则约束的擂台比试,他们可爱看了,甚至有好事儿的为了看得清楚都爬上附近商户的屋顶了。 未时,转眼就到。 葛世和郑目开也终于粉墨登场。 两人都是等到最后一刻才现身,这也算是江湖经验的表现——他们都知道这种场合来早了反而容易焦躁。 生死状早已签好,两人只是来到作见证的地保跟前稍施一礼,听对方简单交代了两句,便各自用轻功跃上了那高逾六尺的擂台。 “请。” “请。” 他们手持兵器,抱拳拱手,在台中央打了最后一声招呼,随即便分别走向了擂台两端。 就在此时…… “来来来开盘了啊,买定离手!马上开打了,最后一分钟,要下注的赶紧了,什么?啥叫一分钟?一分钟就是你一下一下数,从一数到六十的时间。” 只听得,在距离擂台大概有十几米的一条巷子的拐角那儿,一个嗓门儿有些尖的男人声音正在毫不避讳地高声叫卖着。 与此同时,还有另一个声音,就在离那“开盘者”不远的地方,头头是道地跟一帮围在此处的乡亲念道:“哎呀,老子是专业解说,你们信我呀。我跟你们说,今天这场,就是六四开,葛世小优……正所谓百日练刀,千日练枪,万日练剑,他们这个级别的选手……哦不……高手,一般就是练枪的更猛一点,当然了,这郑目开比葛世要年长几岁,这个也得算进去,你们听我的,下葛世,没错儿。” 这两个声音的主人,不是孙亦谐和黄东来,又是何人? 这俩货,也是昨天刚到的许州,今早大街小巷都在传这决斗的事,他俩便凑热闹来了。 孙亦谐不愧为经商鬼才,他几乎是在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要在擂台附近搞“盘口”;你说他缺钱吧,其实也不缺,只是因为前些天在朱小婉的黑店舍了二百两银子,他觉得不太爽,所以想搞点外快赚回来——这是他性格使然,真不是钱的事儿。 而黄东来呢,对解说也是情有独钟,于是就来帮孙哥“敲边”。 两人先是站那儿跟说相声似的聊着,等凑过来听的人多了呢,就改黄东来一个人说书了,而孙亦谐则顺势到旁边拿出了自己花一上午准备好的“注码”开始开盘,这才有了眼前这一幕。 听着那俩小子肆无忌惮的言行,擂台上的郑目开和葛世也是表情尴尬、嘴角微抽,但如今箭在弦上,他们也不太可能喊暂停什么的。 两人只能假装没听见,各自摆开架势,准备开打。 第三十章 未果 决斗伊始,便见那葛世蓦然前跃,枪头横空一抖,挟一阵劲风而来。 郑目开剑刚出鞘,便见得枪已临头,只得急蹴侧闪,避敌锋芒。 然,葛世的“蝎尾枪”,并非那大开大合的路子,其讲究的是灵动多变,那招式柔、快、巧、刁……变化无穷;一看郑目开往自己右侧闪去,葛世当即冷笑,因为这正中他的下怀。 下一秒,葛世已将手腕一抖,后招倏发,那枪身真似蝎尾般说转就转,在他的控制下由纵化斜,紧随着郑目开的胸口挞去。 红缨一绽,似初虹贯云。 剑芒迸现,若霹雳擎空。 “开封三臂剑”,自也不是浪得虚名…… 郑目开见对方根本不做试探,一出手就使出如此凌厉的杀招,心中也是升起一股无名之火。 那一瞬,只见他稍整体势,出一招“天王托塔”,拨剑一挡,凭一口丹田之气,硬是抵住了袭来的枪华。 这还没完,此时葛世一招两变,枪势已尽,且堪堪落地,立足未稳,正是郑目开转守为攻之机,后者自不会放过这机会。 下一秒,郑目开便将内劲一提,剑锋遽出,寒芒三现,一手“三雁飞渡”,冲着葛世的腰、腹、肋三处要害闪电般刺出。 葛世身形未定,观之不及,好在其耳功不俗,凭破风之声便已知晓了剑招大致从哪里来,于是他急忙足尖轻点,使出一式“回天运斗”。 有道是……旋身趟一片,掠枪抨半边。 葛世这应对也很到位,把对手剑招防了个干干净净,并撤身两步,重整了自己的态势。 两人走完这几招,心中都在暗暗给自己捏把冷汗——他们在开打之前都以为自己至少有七成胜算,但现在却都觉得只有五成了。 然而,既已上了擂台,今天这事儿便再难回头。 他们都明白:人在江湖,有的时候,败,会比死更惨…… 一息过后,郑葛二人目光一触,战端再开。 人影相错,枪剑锵然。 与此同时…… “黄哥,现在这局势你觉得怎么样?”已经封盘的孙亦谐和黄东来一起攀到了高处,饶有兴致地看着远处擂台上的打斗。 “不好说啊……”黄东来这时的语气比起开打前那言之凿凿的状态来就有点儿变化了,“这郑目开好像比我想象中要猛一点啊。” “呵……那你是不是要改判断嘛?”孙亦谐看出对方有点虚,于是开始充满恶意地拱火。 “也不是要改判断,现在主要得看葛世会不会失误。”黄东来还在兜着说,“只要他不失误,依然是优势,输不了。” 他这边话音未落,却见擂台之上,葛世与郑目开刚好过到一招“风雪殊途”,招尽之际,两人皆露出了三分破绽,只能用左手来补。 双方以左掌对左掌,掌锋一对,内力相拼。 而这一拼之下……郑目开发现了一件事——葛世的左肩有罩门。 这个罩门,是葛世修炼那蝎尾枪的绝式“蝎尾红莲”时所产生的;此招的威力巨大,且攻击角度极为惊奇,但唯一的问题就是需要用到自己的左肩颈交接处为轴来发动。葛世也是直到招式练成时,才发现自己的肩井穴那儿气血有些淤滞,导致经脉变窄,内力流动不畅,但好在他只要不用那招,这情况就不会加重,也不会影响他使用其他的招式。 但……眼下,赶巧不巧的,他用左手,在一个特定的姿势下和对方对拼了一下内力。 若是换个三流人物来,这样拼一下自是察觉不出什么;若是郑目开此刻只跟葛世过了三四招,估计他也察觉不出什么;但现在郑目开已经和葛世打了几十招了,基本已摸清了对手的功力,这时他要还看不出来,那他也白混了。 “哼……”因发现了对手的罩门,郑目开冷笑出声。 葛世也看到了那个笑容,并隐隐意识到了什么,但他仍抱有侥幸心理,觉得对方也可能是虚张声势。 两人回身再斗,但自这一刻起,情势已大不相同。 葛世心中已有隐忧,招式不自觉地便倾向了防守,而郑目开的剑招却是越发凌厉,且有意无意地在偏往葛世的左侧;所谓敌进我退、此消彼长,很快,郑目开就占据了明显的上风,而葛世则只剩招架之能。 “哎,这局势不太对啊。”黄东来看着看着,也看出了葛世败相已现,不禁言道,“什么情况?怎么这葛世突然就不会打啦?” “哈哈哈!”孙亦谐在他一旁幸灾乐祸地笑道,“‘六四开’?啊?黄哥你奶得好啊。” “妈的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黄东来道,“他们打的人自己的问题,我就是根据当时的形势分析一下而已。” 他俩在那儿说着呢,底下已经有些买了葛世的人按捺不住了,开始喊着“退票!”“还钱”之类的言论。 “妈个鸡的!退个毛!”孙亦谐听了,当即跳起来冲着那些人骂道,“你听说过在赌场里下完注了还可以退的吗?谁他妈逼你买了?买定离手、概不退还听不懂啊?你问问买了郑目开的兄弟让不让你退?你再喊一句试试?信不信老子下来叉死你?” 那类赌棍泼皮,孙哥在鱼市场里见得多了,对付他们自有一套;他就这么抄着三叉戟直接指着别人的鼻子骂,嗓门儿比人家大,气势也比人家凶,几句一怼,对方也就怂了……倘若真有人头铁还敢叫唤,孙亦谐绝对会冲下去将其抓出来抽一顿,来个杀一儆百。 这也是孙哥的经验:开盘口的,最重要的镇得住场子,因为但凡有一个闹事儿的你镇不住,就会牵出一串儿来,所以必须把那些出头鸟扼杀在萌芽之中。 乓—— 另一方面,擂台之上,那决斗也已进入尾声。 郑目开是越战越勇,而葛世却已成强弩之末;随着一记铮鏦之声乍起,葛世左臂一麻,手中花枪被剑劲震飞。 那端的是……剑雨退枪潮,三臂斩蝎尾。 然,葛世并未因此而放弃。 他知道,郑目开是不会说一句“承让”,然后让他相对体面的走下擂台的。 郑目开那脸上的神情,便说明了他想一直打到葛世跪下认输求饶为止,否则就将其打死。 葛世自不会为了保命而求饶——丢他自己的脸事小,往淮安侠义门的面子上抹黑事大。所以,对葛世来说,今天他只有两种方式可以下台:一种是赢,一种是死。 终于,到那兵器脱手的一刻,葛世反而不再畏首畏尾,选择放手一搏。 只见他全然不顾全身破绽,疾的一跃,追枪而去,在半空使得一招“风廻云荡”,复又握枪于手,展腰反扫。 郑目开也是不慌不忙,剑走龙蛇,连削带格,以攻对攻。 就在那剑枪交织之刹,葛世终出绝式:他将真气灌注右臂,双足分立,甩枪过肩,以左肩肩井穴为轴,一架、一摆、一冲,枪头似蝎尾疾出,枪缨化红莲怒绽。 这招来得突然,来得猛恶,又来得刁钻。 能否在这电光石火之间找出应对这种绝招的方法,并不在于你自己的招式练得有多精纯,而取决于人的反应、经验和天赋。 郑目开虽气未馁,但身已倾,手中之剑也是以一种横架上挑的态势出去的……这是他出于本能做出的动作,也是他作为一个习武之人而言,天赋的直观体现。 今天这场决斗,他应该是赢了。 因为这招接完,他会负轻伤,但葛世会彻底丧失再战的能力;但这招的背后,已足够显出葛世的武学天赋在他之上,若这场决斗再晚个两年,他怕是只有三成胜算。 但这世上没有如果,至少此时此刻,郑葛二人都清楚,郑目开应招的瞬间,已然胜了。 不料,就在那胜负将分之际…… 飕—— 一道人影似黑风过境,倏然杀至。 那来者,身高丈二(也就是一形容,实际就是一米八出头),黑衣蒙面,体型魁梧,但其速度却俨然在那郑葛二人之上。 但见,此人自围观的人群之外直接一步跃上擂台,宛若惊雷落地,刚好扎身在那枪剑相交之处。 其左手虎口握枪,右手二指夹剑,在那两人招出半截,内劲尚未全部施出的时刻,生生将两人的招式都给止住了。 这下,从围观群众到当事人全都惊呆了。 且不说这黑衣人上台时所展露的轻功,就他此刻左右手这一接一滞,便足见其武功远胜于郑葛二人,甚至可以说让那两位此前的打斗显得跟街头杂耍一般儿戏。 “二位,请近前一步,听我一言……”接着,他便说话了;低沉沙哑的嗓音,可能是有意伪装。 郑目开和葛世也没办法啦,人家这一看就是一流高手的级别啊,现在“请”你近前一步,你不给面子?这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一息过后,那黑衣人松了手劲,两人这才收回了兵刃,也收了战意,双双向前一步。 随后,也不知道那黑衣人跟他们说了什么,说得两人脸上变颜变色。 说完后,黑衣人便退后两步,道了句:“二位好自为之。”接着他就和来时一样,一跃数丈,飞身便走。 留下郑目开和葛世二人有些尴尬地立于台上。 半晌后,还是年轻些的葛世先抱枪拱手,侧着目,一脸不情愿地对郑目开来了句:“郑兄,恕在下少识,今日之事……得罪了。” 郑目开一看台阶来了,便也尬笑着回礼道:“呵……误会……都是误会嘛,郑某也是个粗人,还望葛兄见谅。” 两人说完这两句场面话,也没跟大伙儿交代什么,只是下台跟地保念叨了几句,让其把生死状撕了,随后便各自扬长而去。 留下一众愣在原地、不明所以的观众,以及两个很想骂街的盘口解说。 第三十一章 淳空 ..co,最快更新盖世双谐最新章节! 流局,是庄家很不希望看到的一种情况。 擂台决斗那事,孙亦谐为了开盘忙活了大半天,结果被一个突然杀出的、来路不明的蒙面黑衣人给搅黄了,他自然是十分不爽。 但不爽归不爽,他也没什么办法;如今那黑衣人已不知所踪,他跟郑目开和葛世也没什么交情,就算他去找当事人询问,人家也不可能把事情的始末告诉他,所以孙哥也只能作罢。 直到后来,孙亦谐参加完少年英雄会、重返许州之时,他才直接通过初雪姑娘把今天这一系列的事情闹明白,当然那是后话,此处暂且不表。 且说孙亦谐和黄东来的行程……因为看这场热闹,他们又在许州多待了一天,次日早晨,他俩便再次启程。 算起来,自出离了杭州城算起,二人前前后后已行了二十多天,这些日子里遇到的事,也让他们越来越有那种置身江湖的感觉了。 今日,他们终于来到了洛阳附近。 这中原腹地,名山众多,两人从官道走,朝西北去,势必要经过的一座山便是嵩山。 嵩山上,有两个门派:一个,是嵩山派,还有一个,就是少林。 在这个宇宙的武林中,少林早已不是“泰山北斗”级的存在,但依然拥有相当高的地位,算是资格最老、实力最强的门派之一。 而嵩山派呢,同样是名门正派,但总体的实力比起少林来就要差一些了。 这两派的地理位置很近,不过也没有交恶或者产生什么竞争关系,毕竟两派的武功不同、门规不同,所以面对的“市场”也不一样。 这个世界上,可不是所有人都能为了学武而去当和尚的;而对于俗家弟子这块,少林寺的招收标准也颇为严格,即使被招进去了,俗家弟子能学到的最高武功也就是达摩院里的那些功夫,而藏经阁里那些需要和佛法一起修习的禅宗上乘武学,基本是接触不到的。 嵩山派则没那么多限制,既不用剃度出家,也不会太挑弟子,只要有天分肯努力,不要犯什么错误,就可以进去追一下掌门梦;哪怕最后没混出什么名堂,也可以退出门派,自己去江湖上行走……哦,当然了,要是学了门派内的上乘功夫,还是得先废了这武功才能离开师门的,没学的倒是没关系,要走也没人拦。 孙亦谐和黄东来一路来到了嵩山脚下的小镇后,就明显感受到了这两个门派在此地的影响力和根基。 镇子周边的很多田地,就都是少林寺和嵩山派的产业;镇里的几间客栈也都有他们的股份,因为里面常年都会有络绎不绝的、期望来投靠两个门派的青年住宿;还有镇上的铁匠铺、木匠铺、布店、裁缝店等等,也都得仰仗这两大门派给的兵器和服装订单。 总之,这个镇上的五行八业,多半都和这两个门派有点儿关联,已然是有点儿共生经济的味道了。 这,也是这个大朙宇宙中高门大派的常见运营模式。 我们小时候看的那些武侠小说也好、影视也罢,通常都会忽略掉一些细节,比如—— 挥金如土的大侠们的钱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武林世家每天不是练功就是内斗,他们那锦衣玉食的生活靠什么维持? 那些名门正派到底收不收报名费? 一个规模超过五百人的门派每天光伙食就要消耗多少食材?多少水?动用多少厨子?给他们运送食物、水、以及处理他们制造的厨余垃圾要多少人力和物流资源?他们的个人卫生问题比如洗澡该怎么解决?相关的医疗设施又如何? 诸如此类的……大量的现实问题,其实都该是有理可循的才对。 放到邪派中人身上,这些细节倒是都可以用“烧杀抢掠搞定一切”解释过去,但名门正派……要是没有产业、没有稳定的收入、没有专业的管理人员,必然是运作不下去的。 别说五百人了,我现在就算只给五十个人,让当他们的掌门;每天一睁眼,这帮孙子的衣、食、住、行就得来伺候着,确定还有时间教人武功? 因此,大朙的那些稍微有点规模的门派,与其看作一个个门派,不如当成是一家家企业;除了董事长,即掌门之外,什么财务、人事、后勤等等那可是一个都不能少的。 这些道理,如今的孙亦谐和黄东来还不是很懂,直到后来他们有了自己的组织才发现管理和运营有多麻烦。 好在,眼下他俩还只是两个“小侠”而已,虽没有什么名望,但相对的,也不用担什么责任,正是能无忧无虑地闯荡江湖的大好时光。 两人在嵩山脚下的这个镇子上逛了半天,耳朵里被灌了不少少林寺和嵩山派的奇闻轶事,只是其中的真伪……着实不好判断。 他俩想上山去看看吧,却是不行。 因为人家这是门派,不是旅游景点,想进去拜会,得有个说法,不可能说“我就是想来参观一下”,那样都成的话邪派的间谍岂不是来去自如? 如果孙黄二人在江湖上名声显赫,那就另说;们把名字一报,说久闻掌门/方丈的大名,想拜会一下,人家要是有空,也听过的名号,没准会让进来见一面,一起喝杯茶,交个朋友。 可惜……他们两个并没有到那个地位;黄东来那个黄门少主的头衔可能还稍微有点用,但孙亦谐真的属于怎么说叨都不会有人放进去的情况了。 故而,他们也只在这里逗留了一夜,第二天便又启程上路。 没想到,这天他俩刚骑着马缓缓遛到了镇子边上,还没上官道呢,忽有一人自后方叫住了他们。 “阿弥陀佛……二位施主,请留步。” 那说话声,自孙黄二人身后传来,那嗓音显得还有些稚嫩。 他们一拽缰绳,勒住了马,回头一看。 却见一十六七岁的年轻僧人,身着僧袍,头顶戒疤,眉清目秀、齿白唇红;此刻,他正双手合十,冲着两人低头施礼。 “这位小师父,有何贵干呐?”孙亦谐一瞧是个和尚叫住了自己,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对方可能要化缘,所以他随口问了一句,并已做好了随便给些铜钱应付一下的准备。 然,对方的回应却让他有些意外:“小僧淳空,乃是少林淳字辈弟子,恕小僧唐突,敢问……二位施主,此行可是要到洛阳、参加那少年英雄会去的?” 马上的两人闻言,面面相觑,眼神一换,随即是黄东来开口应道:“不知……淳空师父,为何会如此觉得呢?” 他这是用问题回答问题,来个反试探。 淳空倒是坦坦荡荡,直言不讳道:“阿弥陀佛……只因二位出镇的方向是往西北官道走,若不中途转往小路,那么那条道也只通洛阳;其次,小僧看二位施主看年纪与我相仿,且皆身负内力,这位施主身上又带着一把奇门兵器……因此小僧便猜,们或许是想赶在中秋前去参加少年英雄会的。” 的确,此地离洛阳城已是不远,再加上他二人身上的特征,要推测出这些也并不难。 “原来如此。”黄东来点点头,话都到这份儿上了,他也没必要再拐弯抹角,“不错,在下黄东来,这位是我兄弟孙亦谐,我二人正是要去参加那少年英雄会的,敢问淳空师父有何指教?” “阿弥陀佛……岂敢,岂敢。”淳空语气谦恭,诚恳应道,“小僧叫住二位,只因小僧奉了师父之命,同样要去那洛阳赴会。方才走到此处,正巧见黄施主和孙施主也像是要去洛阳的样子,这才斗胆出言询问。”他顿了顿,再度施礼道,“其实,小僧有一不情之请……如二位方便,不知可否带上小僧同行?” 第三十二章 不归楼 ..co,最快更新盖世双谐最新章节! 黄昏。 斜阳夕照,秋意渐浓。 那洛阳城南的官道上,很早便没有了行人。 直到,马蹄声起…… 但见两匹骏马,自远处并骑而来。 那两匹马上,骑了有三个人:孙亦谐,黄东来,和淳空。 因为孙亦谐背得行李多且重、背后还有把三叉戟不方便,所以“搭顺风马”的淳空是和黄东来同骑一骑的。好在这小和尚也不胖,而且带的行李非常少,短途内捎上这么一位并不影响他们的行程。 对淳空来说,来洛阳可能也不算什么大事儿,就算他没找到肯捎上自己的人,步行过来也花不了几天。 可是对孙亦谐和黄东来来说,来到这里可不容易。 虽然几个月前黄东来从蜀中到杭州的那段旅途更长,但那时的他是乘高铁帮的旅车抵达江南的,一路上除了看看官道两旁的风景,就是在驿站里吃吃睡睡,几乎没遇上什么有趣的事儿。 而他和孙亦谐一起从杭州来到洛阳的这段旅程就不同了,仅仅是一个月不到,他们就遇上了各种奇人异事,还结下了几段恩仇;这……才是“走江湖”的感觉。 ………… 进了城之后,两人立刻就感受到了洛阳与其他地方的不同。 那城里,非常热闹。 虽然此时城外的道路上已是行人早渺,但城内的那条主干道上,却是张灯结彩,人头攒动。 而且越往城心走,就有越多的人流聚集;从卖东西的小贩、卖艺的艺人,到天黑了也不打烊的各种店铺、还有那些流连忘返的行人……似乎城都处于一种在大朙很罕见的“夜生活”状态。 按往年来说,得到了中秋前后那三四天,洛阳城内才会有这般光景,即便是赶上“少年英雄会”举办的年份,也最多延长到七天左右。 不过……今年,洛阳正义门的沈门主,似乎是想把这盛会办得比以往都更盛大和持久些,所以提前了十几天就已经炒热了城内的气氛。 可别以为这是件容易的事,仅是城中主干道两旁的那些花灯和灯笼,就是很大一笔开销;还有给那些小贩和商铺的“加班费”,让城中地痞帮着一起维护秩序的“保护费”,让官府给们的夜生活开绿灯的“打点费”等等等等,这庆典般的夜市……无一天不在烧着正义门的钱。 当然了,这样的热闹,也是很给他们长面子的。 前文说过,要运作一个成员过百的大门派,本身就已不易,若还要让这个门派在日常之外再承办这种持续近半个月的大型活动,那就更考验这个门派的综合实力了。 除了要有钱,门派内管理层的统筹能力、中层的调度能力、基层的执行力等,都很重要。 把事情办得利落风光,就相当于是在向武林同道展示实力;而的门派办成的这件事儿,也会成为日后与其他人打交道时可以拿出来说的无形资产。 孙亦谐和黄东来都是喜欢搞事之人,自是一进城就被这夜市吸引了,再加上他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可以松口气了,所以,两人都显得兴致高昂,好似这一路的劳顿都已消了大半。 但淳空跟他们不一样,人家是出家人,讲究个清心寡欲、少惹是非;这次要不是少林寺收到了正义门发出的请帖,点名要淳空来,淳空压根儿就没想过要参加什么少年英雄会。 故而,淳空对这凑热闹的事儿是完不感兴趣的;进城后,他谢过了孙黄二人的“便乘之恩”,随即就匆匆告别,拿着他师父的手书奔白马寺“挂单”去了。 当然,他走了……也好。 从嵩山过来这一路上,孙亦谐和黄东来也跟他聊了聊,结果发现这货特~别正经;在他俩的眼里,淳空这孩子就像是一个用天真的面粉和无聊的清水捏出来的面团,顺带还用佛法这种酵母发酵了一下……像这种配方,最后只能做出一碗名为“高僧”的阳春面来。 而他们两个呢,一个是让腹泻的火锅,一个是让痛风的海鲜,跟这和尚根本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淳空走了,更好,他俩更自在,可以去夜市上浪了。 两人先是去客栈办了入住,撂下了行李和三叉戟,随后就上了大街,溜达了一段儿,便找了个路边小摊一坐,一人一碗驴肉汤,就着馍馍,先垫了个五分饱。 然后又到街上走着,看看那些卖艺杂耍,瞅瞅那些地摊上的假首饰,欣赏一下捏糖人的传统工艺,再深吸一口空气中那由食物、脂粉、泥土、草料、金属、马粪、灯油等气味混杂在一起的复杂味道……那叫一个美。 要问这有什么可美的? 我只能说,这就叫“闻人味儿”,或者说“闻市井气”。 这个味儿,在我们这个年代,尤其大城市里,基本已闻不到了;或许一些上了年纪的人还能在童年或是对故乡的记忆中寻回一些类似的气息,但年轻人嘛……大多还是对汽车尾气以及遛狗不牵的傻逼留在绿化带上的狗屎气味比较熟悉。 孙亦谐和黄东来就这么一直逛到了戌时三刻(晚八点四十五分),到了这会儿,夜市便也接近了尾声。 古人的生物钟和今人比起来还是非常健康的,对那时的大部分人来说,熬到晚上九点时的感觉,就跟我们现在熬到午夜的感觉类似——就算兴致再高,也会开始打哈欠了(当然也有很多现代人整夜都很精神,要到天亮才犯困,是的,我知道们存在)。 因此,这个时候,行人渐渐少了起来,路边的摊贩也开始陆续收摊。 不过,孙亦谐和黄东来的夜游,显然还没结束,甚至可以说刚刚开始…… 两人都是名门之后,他们又怎会不知,但凡是大一些的州城,都会有通宵营业的“夜场”存在。 在大朙,绝大多数的“夜场”都是青楼,其中最有名的,要数江南沿海一带,坐落于上海县内的“星辉楼”;听说有很多朝廷大员甚至愿意冒着被罢官的危险乔装改扮去那儿玩乐,足可见其魅力非凡。 孙亦谐也一直想去一次来着,只可惜孙老爷对他这方面管得很严,完不让他逛窑子,别说星辉楼了,连杭州的青楼他都没法儿去。 黄东来也差不多:一来,蜀中黄门乃是名门,就他一个少主,管教自然要严些;二来,他们这代已经家道中落,虽说饿不死吧,但也没那么多闲钱可以挥霍在青楼这种地方。 但今儿可不一样,两人远在洛阳,离家都很远,没人管了。 他们身上的盘缠呢,也都还剩不少;他俩倒也不是有多想去嫖,只是来到了这个可以合法开青楼的宇宙这么多年,还从来没逛过一间呢,就算出于好奇,他们也想进去见识见识。 于是乎,戌时将尽之际,这俩傻帽儿在街上找到了一栋仍旧灯火通明、且门面颇为奢华的建筑。 两人贼笑着对望了一眼,乐呵呵的就一齐迈步进去了。 可这一进去,他俩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们立刻就发现……自己好像是来错了地方。 刚才在街上看,这地儿的招牌上写的是“不归楼”;这三个字呢……得看怎么理解了,要满脑子想找窑子,那这名儿看着还真像窑子,但要仔细琢磨一下,这仨字儿用在殡仪馆也合适。 他们又往里张望,见那敞开的大门里有灯光,很敞亮,还有一道屏风拦着;他们就觉得这也正常啊……屏风嘛,一是能挡挡风尘,二是可以遮一下里面那些男男女女见不得人的勾当。 另外,离着大门几步,就能听见里面有很多人说话的声音了;这说话声,男女的声音都有,人数也比较多,听不清究竟在说些什么,只是听语气好像都挺高兴的。 综上所述,在门口乍一瞧,的确是有可能把这里误会成青楼。 谁知道,他们进来一看——正经的酒楼,吃饭的地儿。 为什么生意那么好?很简单,这里是洛阳城最好的酒楼,不但菜好,而且只做晚市,每天酉时才开张,一直营业到子时;城里那些晚上不睡的、有钱又有闲的主,都爱来这儿吃夜宵,那人可不就多了吗? “二位客官。”很快,就有一个穿着打扮跟大户人家管家类似的中年男人凑了上来,不卑不亢地对孙黄二人言道,“门口风大,里边儿来坐吧。” 就这进门后的一招呼,便能看出这酒楼的与众不同:客人来了,不是跑堂小二前来招呼的,而是有专门负责迎宾的人。 孙亦谐和黄东来一看,人家都过来招呼了,我俩再扭头出去?顺带问他一句离这里最近的妓院怎么走?这好像有点儿丢人啊。 两人对视一眼,耸耸肩……咱干脆就这儿将就了吧。 不归楼一楼大堂的座位并不少,而且,在这戌时三刻,还有着九成的上座率;桌上饭菜飘来的香味、食客们脸上那享受着美食的表情还有他们愉悦的交谈声,都在说明这家店的确是不错。 那迎宾将孙黄二人引到了角落里的一张空桌旁,停步问道:“二位客官,请问此处可否?” 孙亦谐心说:这位置不咋地啊,离着不远就有根柱子,来去上菜也不方便。 他再转头一看,这大堂里也就剩几个犄角旮旯的位置了,于是便随口问道:“这楼上可有空位雅座?” 他……也就是习惯了。 因为他在杭州的时候,去一些档次比较高的酒楼请客吃饭,从来都是包雅间儿的。 他可不知道,这不归楼的“楼上”,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上去的;这里只有一楼大堂是只要有钱就能吃饭的地方,而要去楼上吃饭,有讲究……所以一楼才会有那么多人。 “哦……”那迎宾也是愣了一下,但很快就露出了一个十分专业的笑容,“呵……楼上的空位,还有的。”他顿了顿,“客官您……真的要去吗?” “这有什么真的假的?”孙亦谐并没从对方的话里听出什么毛病来,当即就答,“去啊。” 黄东来也在旁接了句:“兄弟,搞快点嘛,我俩都饿了。” 他这也是实话,他们之前在街上吃的小吃早就消化得差不多了;况且进来之后,又看到那么多美食,闻到那香味儿,口水都快下来了。 “好……好。”那迎宾见他俩态度都挺确定的,便一抻胳膊,做了个“请”的手势,接道,“二位有请,这边来。”说着,他就引着两人走上了通往二楼的台阶。 这才引出那——孙亦谐刀战老御厨,黄东来文斗小德祖。 第三十三章 “一品” ..co,最快更新盖世双谐最新章节! 当孙亦谐和黄东来走上二楼的时候,那一楼的大堂里,已有十余道目光朝他们盯了过去,并记下了他俩的长相。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武林中人。 其中,有和孙黄二人一样来参加少年英雄会的受邀者、有来洛阳看热闹的江湖前辈、也有本地的地头蛇……而他们之所以会看这一眼,自是因为他们都明白这不归楼的“楼上”不是那么好去的。 懂行的都知道,这不归楼,共有三层。 一楼大堂,是平日里最热闹的地儿,有钱就能坐下吃,只是这价格真心不便宜。 那二楼呢,叫“智仙阁”,有几个雅间儿,还有一个偌大的、和一楼后厨分开设立的厨房;平日里,绝大多数时候,二楼都是没客人的,因为在二楼吃饭,有个规矩——得过了“一品”、“一眼”、“一言”这三关,才能吃上二楼的饭菜。 要是不上去,倒也罢了,但若上去了,三关却没过,那就抱歉了;不但是二楼不招待了,一楼以后也别想再进,就算是上了这不归楼的“黑名单”了。敢再来,到了大门口儿就直接给轰出去。 要问理由?很简单,因为不自量力。 而不归楼的老板,最讨厌这种不自量力的人。 当然了,要找老板理论,也可以,老板就在三楼;三楼被他取名儿叫“思秽居”,老板自己吃住都在那儿,想“投诉”,可以上去自己跟老板聊。 反正,这些年里,竖着进去投诉,横着出来并表示“非常满意”的人也不在少数。 纵是那些洛阳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来了,一样得守这老板的规矩,没有破例的;也就是说,哪怕再有钱,只要过不了那三关,二楼就是不配坐,得乖乖在一楼待着。 久而久之,上去“自取其辱”的人基本也就没了。 而能上二楼的那些贵客呢,无疑都是些很有本事的人,比如……那沈幽然,就是可以随意上智仙阁吃饭的;只不过,大多像他这个级别的人,都很忙,没空天天往这儿跑,有空的也未必有那么多闲钱……毕竟那二楼的饭菜比一楼的还贵。 然,今夜,孙亦谐和黄东来这两个看起来方才十七八岁的江湖生面孔,居然就这么走上去了。 毫无疑问……一楼大堂里瞅见这一幕的人,都已在等着看他俩的笑话了。 “这俩小子一定是没弄懂这里的规矩,或者就是无知者无畏,估计没多大功夫就得被赶下来。”——这是在场绝大多数……不,应该说是所有注意到他俩的人心中一致的想法。 这个推测实际上也并没有错,然而……世事难料。 ………… “二位客官,请在此稍坐,小人前去通报先生一声。”迎宾的那位把孙黄二人领上二楼后,将他们留在了一处类似前厅的所在,然后扭头就走。 这地儿,虽有座位和放茶杯的小桌,但并没有人给他们上茶,也没有果盘儿点心之类的东西。 “搞毛啊?”看着对方离去的身影,孙亦谐当时就有点不爽,“这家店怎么回事?老子来吃个饭还要见‘先生’?难道吃之前还要先考试不成?” 他这随口一说,还真说对了八九成。 “我也不知道呀。”黄东来接道,“不过我刚才在一楼看了一圈,这边的菜是真好,搞不好我们进了那种非常牛逼的店,所以规矩多?” “嗯……”孙亦谐想了想,“这么一说……好像也是有这个可能,但是打开门做生意的,难道还能立那种妨碍别人来消费的规矩吗?” “这就难说了啊。”黄东来到底还是武林世家,即便没怎么走过江湖,对一些奇人异事还是有耳闻的,“我还真听说过有那种给消费设置门槛的店的,京城就有,叫‘状元楼’,里面最好的一款宴席,钱买不到,得用诗或者对子来换,当然……诗要好、对要绝,这种文盲的打油诗肯定不行。” “滚!”孙亦谐撇嘴道,“老子正经上过私塾的好吗?” 他俩正这么聊着呢,忽听得脚步声起。 不多时,自那迎宾者离去的方向,行来一道瘦小的身影。 那人,四十岁上下,个子不高,蓄须、白面、酒糟鼻,一身文人打扮,手摇纸扇,步履轻盈,一开口听着是绍兴口音:“二位,鄙人薛推,字轻仕,人赠一号‘小德祖’,尚未请教……” 或许是刚才被黄东来刺激了一下,也可能是听到对方这文人打招呼的方式挺有逼格的,孙亦谐也是心血来潮,张口便道:“好说好说,在下孙亦谐,字‘一峰’,人称‘海王’。” 黄东来在旁听着,差点儿笑出声来,不过转念一想,这样也挺好玩儿的,故而也戏谑地接道:“那我就是黄东来,字‘贡人’,号‘旭东老仙’。” 薛推听完这俩文盲的自我介绍,当时就惊着了。 他心里就犯嘀咕:“哪儿来这么俩货?上来拿我们寻开心的?不知道咱这儿什么地方?还是故意上来找事儿?” 想是这么想,但他不至于才说两句话就翻脸。 薛推思索了几秒,还是用他那略带高傲的语气道:“好,既然孙公子和黄公子都上来了,就表明们也是有备而来,规矩我也就不多说了……”他顿了顿,扫了两人一眼,“那么,二位由谁来过这‘一品’之关啊?” 这里得说明一下,智仙阁的“一品”、“一眼”和“一言”这三关,不一定要部由一个人完成;因为这里的雅间一间能招待八个人同桌吃饭,所以只要这八个人里能有人把这三关过了,那无论们是一个人过三关,还是三个人每人过一关,都行;但有一点不变……每关只能挑战一次,失败了不能换人重来,而且失败后们同桌这八个以后部都得上黑名单。 “呃……”听到这句的时候,孙亦谐和黄东来都有点回过味儿来了——看来他们刚才随口猜猜还真猜对了。 但事已至此,爱面子的孙哥肯定是要不懂装懂、打肿脸充胖子啊,于是乎,在短暂的迟疑后,他便一咬牙一跺脚,上前一步:“我来!” “呵……”薛推心中冷笑,似已从两人的神情中读出了什么,不过他也不说破,只是淡定接道,“好,二位这边请。” 说罢,他便背着双手,悠然转身,带着两人顺着走廊前行。 拐了两个弯儿后,三人来到了一个还挺宽敞的茶厅里,在那儿,有一名老者已然在等候着了。 孙黄二人只是瞧了一眼,便知这老者是个厨子,且是位名厨。 在大朙,人的衣着是有很多讲究的,一般来说,色分赤、绿、青、金、蓝、皂、茶、白,款有裙、盔、袍、襕、绢、撒、袄、巾;当然了,实际上远不止这八八六十四种对应,这里只是笼统地列一下最常见的一些组合而已。 而这些常见的颜色和款型,大部分都是有一定符号意义的,不仅能象征身份等级、职业特性,有时还能指代五行、方向,或是人物性格……这些特性在当今的戏曲舞台上有一定传承,只是感兴趣的人已是不多。 厨子,在那个年头,就算是比较卑贱的一行了吧,按说是穿青;但这厨子若是有名、有钱了,也可改穿红的,因为灶王爷属火嘛。 而再往上走一档呢,御厨,就有专门的官袍了,官袍外围一条“火裙”干活儿。 御厨若是哪天不干了……被轰出去的不算啊……少数能安然离宫的,官袍便不可以穿了,但火裙可以留下。 另外,厨子在宫里用的腰牌,也可以带出来。 那腰牌分阴阳两块,牌上雕鲤鱼两尾,一尾头向上游,一条尾朝上舒,两鱼一凸出如浮雕,一凹下如糕模,鱼纹凸起是阳牌,下陷的是阴牌;在宫里,出入者和皇宫守卫各执一块,检查时两牌相嵌吻合便可通过,十分巧妙。 厨子离宫时,可带阳牌走,阴牌直接销毁;出宫以后,这腰牌就是当过御厨的身份象征了……当然,这番操作,得使钱,而且太监和禁卫那边都得孝敬到,要不然人家就把腰牌给收了。 眼下,孙亦谐和黄东来面前的这名老者就有腰牌,身上也围着火裙,那他的身份,自是不言而喻了。 “老朽袁方治,见过二位公子。”在薛推简单的引见后,袁方治也走了个礼,随后便问道,“不知……孙公子要‘品’哪一类食材?” 听到这个问题时,孙亦谐才明白所谓的“一品”原来是要尝食物,他应道:“那总共有哪几种可以选呢?” “呵……”袁方治刚才已经和薛推换过眼色,知道眼前这俩小子八成是误打误撞闯进来的,故而回话的态度也有些傲,“天上地下,山珍海胥,飞禽走兽,水木果花……皆可。” 孙亦谐一听,心说这老家伙很嚣张啊,这是在跳我脸啊,再加上他本来肚子就有点饿了,不禁就起了几分邪火儿:“呵……也就是说,那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河里游的、草窠里蹦的……都行是吧?” 他这段儿,是相声里的词儿,黄东来也听过,知道对方一答应,孙哥下一句就得是“擦屁股纸”。 黄东来觉得抬杠并不能帮他们更快的吃上东西,而且万一对方真把擦屁股纸拿出来给孙哥品,孙哥可能要遭重,所以他赶紧出口拦着:“行了行了……孙哥,给我个面子,别尼玛作死了,好不?” 他这粗鄙之语,让薛推和袁方治都直皱眉头,但孙亦谐确是听进去了:“好吧。” 孙亦谐又深呼吸了一次,顿了顿,才对袁方治道:“那我……就选‘鱼’吧。” “哦?”袁方治听到这个“鱼”字时,表情有点微妙,紧跟着就笑了,“呵……好,好,公子稍等。”说完他就转身奔厨房去了。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袁方治就端着个大托盘折返回来。 托盘上,放着五个小碟子,每个碟里都有东西;乍一看,每碟都是鱼,但光凭看,显然并不能知晓它们分别是什么。 袁方治很快就在孙亦谐座位旁的桌上码好了碟子,随即就往旁边一站,微笑地看着孙亦谐道:“孙公子……请吧。” 很显然,在袁方治的心里,这一关,孙亦谐已经是自取灭亡了。 说要是选个猪肉啊、豆腐啊之类的东西,兴许还有机会猜出食材的产地、或至少猜到做法;像什么黑猪白猪金华猪,南膏北卤煎炸煮,大多人都还有耳闻。 鱼?以那个年代的水产知识、捕捞技术,就连渔民有时也弄不清自己捞上来的到底是啥玩意儿;再退一步说,哪怕是大众熟知的那些鱼,种类也是极其繁多……所以,这可说是最难的一种选择。 但袁方治万万没想到…… “呵……就这?”孙亦谐还没动筷子呢,只是瞧了瞧到那五个碟子里的东西,就已露出了一脸不屑的笑容。 这下,袁方治脸上的笑容反倒消失了,因为他隐隐感到了对方这不像是虚张声势。 笃笃。 孙亦谐懒洋洋地拿起筷子,在桌面上很不斯文地掇了两下,然后便是一夹一尝:“鮟鱇鱼肝,拿白酒煮的。”话音未落,他第二筷子已经出去了,前一块鱼在嘴里的余味儿都没消呢,他就吃了第二碟里的东西,“河豚刺身,滴了几滴酱油吧。”接着,就是第三口,“梭鱼干,拿辣椒、盐、料酒、葱姜蒜等腌的。”第四口,“马鲛,蒸软了之后跟豆豉拌的。”最后,待第五口鱼放到嘴里,他又是一笑,“呵……至于最后这个银鱼的做法嘛,勉强凑合吧;考虑到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料理了五种……哦不对,梭鱼干应该是现成的……料理了四种鱼,确实有难度,所以料理的方法糙一些,我也就不计较了。” 对于孙哥装的这个逼,黄东来倒是没感到有什么意外,毕竟他俩之间知根知底。 但薛推和袁方治可就傻了…… 薛推愣在那儿,心道:“我看走眼了?难道刚才他们报名字的时候是故意扯淡?等等……他刚才好像说他是‘海王’?” 袁方治更惨,脸都歪了;孙亦谐不但是说中了他拿出的“五品”分别是什么鱼以及做法,还讲出了“刺身”这种他也是头回听到的名词,俨然一副比他还懂的样子。 袁方治心想:我给皇上娘娘做菜的时候也没被这么教育过啊?这叫什么事儿? 但他这想法实际上是在钻牛角尖了——皇上娘娘对这方面能知道个啥呀?他们连鸡蛋多少钱一斤都不知道,做肉要先出水都不懂,当然没法儿跟叫板了;但孙亦谐可是两辈子都在跟鱼市场打交道的人,跟他矫情这个?这就好比人类的游泳健将跟亚特兰蒂斯人讨论潜水啊。 “哼……口气倒是不小。”果然,袁方治琢磨了一下,还是不太服,“诚然,孙公子猜中了我这五味鱼分别是什么,过了‘一品’这关,但要说老夫那银鱼的做法还‘凑合’,老夫却是想跟请教一二了。” 这话翻译过来就是:“说我不行是吧?那canup,来给我示范一个。” 其实……有点胡搅蛮缠的意思。 但孙亦谐在这种稳赢的局面下自是不介意跟对方杠一杠的:“可以啊,来,厨房在哪儿呢?”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起身,顺带还转头对黄东来说了句,“黄哥,一起过来呗,我先亲手做道开胃菜给我俩垫垫肚子。” 第三十四章 山寨料理 这智仙阁的厨房,纵是放到整个大朙来讲,也是首屈一指的。 “硬件”上,自不必多说,能用上的好东西都用上了;那铁锅的铁,比有些穷跑江湖的兵刃用的铁还好;那砧板的木,比老百姓家里最好的家具用的木还贵。 食材、佐料这块,也是应有尽有——东南西北、山珍海味,甚至是大朙本土没有的材料,都能在这里找到。 就拿方才的鱼举例吧,要知道,那个时代可不比今天,在现代社会,你即使住在内陆城市,也一样可以吃到在低温保存下空运过来的海鲜;但在那会儿,你在离海很远的城市,想吃口海鱼,不说不可能吧……极为困难是肯定的。 也就是说,在古代,一个生活在四川的人,如果他一辈子不离开四川,那他就很可能一辈子都没尝过、甚至没见过任何一条海里的鱼。 洛阳这地儿呢,其实也差不多;洛阳北临黄河,能弄到淡水鱼不稀奇,但方才袁方治拿出来的鱼中,鮟鱇和马鲛可都是海鱼,而且鮟鱇一般在深海活动,要捕到就已不易,更别说运到内陆来了。 仅这点,也可看出这里的老板非但有钱,而且神通广大。 而这厨房的“软件”,也就是“人”,那就更厉害了…… 不归楼一楼的厨房面积已是很大,营业时,厨房里共有十几个厨子和帮工在忙活;而这二楼的厨房,和一楼的几乎一样大,但里面却只用三个人。 一个,是前御厨,人称“南厨王”的袁方治。 一个,是袁方治的副手,跟随他一同离宫的一个老宦官,名叫张二贵。 还有一个,是帮工,名叫游靖。 袁方治,无疑是这个厨房的核心人物;早在二十五岁时,他便已经声名在外,每天到他掌勺的酒楼去吃饭的达官贵人们都对其手艺赞不绝口。日子久了,就连时任尚膳监的太监李佥,也听闻了袁方治这个人。 某日,李佥微服寻访,来到了袁方治所在的酒楼,并有意点了几道小二听都没听过的珍奇菜品,想试试袁大厨的本领。袁方治在后厨一听菜名儿,便知来者的身份非凡,所以他也来了斗志,不但是把李佥点的菜道道都做得锦上添花,还送了一道他自己的原创菜——“春潮带雨晚来急”。 这道菜,是个时令菜,主料是春笋,而且必须是刚从土里挖出来不到半天的、生吃都能吃出鲜来的笋头;另外还有一十七种辅料,全部都是春季特有的新鲜蔬果。 这十八种材料,要以十八种刀功切剥处理,再加以烹制,最后再以高汤收味,让这些口感味道各不相同的食材获得一种整体上的协调感。 最后端出来的成品,无论色、香、味、意、形,皆已是大成之境,尤其是将袁方治那出神入化的刀功展现得淋漓尽致。 李佥只吃了一口,心中便已拿定主意,一定要把这个厨子招入宫中。 同年,袁方治顺理成章的被提拔进了御膳房,并于十五年后被先帝亲口封为了“南厨王”,与那“北厨王”、也叫“民间厨王”的陈九荣齐名。 然,时过境迁,人终究是有老的一天,而且不服老不行。 在这个人均寿命不过六十的年代,一直干着高强度体力工作的袁方治,到了五十六岁时,便开始感到自己对御膳房的工作已经有点儿力不从心了。 再加上,此时节,从他被封为厨王时算起,又过去了一十六载,他最风光的年华早已逝去;如今的永泰皇帝,对吃这方面并不是很讲究……御膳房里谁是谁,他不知道,也不在乎。 袁方治觉得,自己再继续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故而就向上申请告老还乡,上头也同意了。 那张二贵呢,算是袁方治半个徒弟,打从袁方治入宫后就基本是跟着袁方治在学。其实呢,他也只比袁方治小两岁,两人亦师亦友,攒了几十年的交情,在工作上也很默契,所以张二贵一听说袁方治要走,便也决定一起走。 可能有人会问,太监想离宫就离宫? 这里我得先说明一下,“宦官”,不全是“太监”;在清以前,“太监”是一个官职,虽然太监和宦官一样都是阉人,可以统称宦官,但太监是领导宦官的宦官。 如果你没听懂,我举个例子你就明白了:在单位里,你们部门经理和你一样都是打工的,可以统称员工,但经理是领导员工的员工,员工不可能全是经理。 清以后,太监和宦官这两个词才完全混为一谈,这才有了所谓“小太监”的说法。 张二贵呢,不是太监,他就是个宦官。到了张二贵这个年纪还没有升上去的老宦官,若要离宫……那是不会有人挽留的。 事实上,再过几年,他就算不想走人家也要赶他走了,因为他的身体已经不能再胜任底层宦官这种对体能要求很高的、伺候人的岗位了。 至于……那帮工游靖,倒是和这二位交情不深,因为他一直就是这不归楼的人,前几年袁张二人来了,他们才结识。 有时,这“智仙阁”一晚上都不会有一个客人上来,这种情况下,他们二楼厨房就只需要负责住在三楼的老板一人的伙食就行了;而那伙食,每天就是由游靖送上去的。 毫无疑问,由这三个人的组合做出来的菜肴,和宫里的御膳比比,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然……今天,孙亦谐这个混鱼市场的,竟然要进来“教袁方治做菜”,这不是天下奇闻吗? 却见,孙亦谐领着众人,大摇大摆便进了智仙阁的后厨。 在里面待命的张二贵和游靖看到他们走进来都愣了,完全没明白这阵仗是要干嘛。 而就在他们犹豫之际,孙亦谐已将厨房扫视了一圈,并朝水池那边走过去了…… 同时,袁方治则来到了他的两名同事身边,小声跟他们说了说刚才外面发生的事,两人听得神色数变,并不断地朝孙亦谐和黄东来瞥上一眼,好似是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另一方面,孙亦谐花了片刻,拿齐了材料之后,便开始了料理。 孙亦谐那做菜的手艺呢……还可以,大致就是能做出比较像样的家常菜的那种水准;当然了,在大朙,除了专业的厨子之外,大部分男人都是不下厨房的,在非专业人士中,能有他这个手艺的还真不多。 只是,他这点斤两,搁到袁方治眼里,那可就太儿戏了…… “孙公子……”才看了一会儿,袁方治就实在有点忍不住了,上前插嘴道,“你这胡葱(即洋葱)的切法……不对吧。” “你别管,我有我的套路。”孙亦谐听了,却是头都不抬,不耐烦地应了一句。 袁方治心说:“我这好心提醒你呢,结果倒成了自讨没趣,行吧……反正我做菜的时候你也没对我指手画脚,那我闭嘴呗。” 就这样,他默默看着孙亦谐在那儿折腾了半天,“火功”这块他也没瞧出什么来,因为如何用火是因菜而异的,而孙亦谐做的菜他看不懂……但“刀功”这块,袁方治算是看出来了——这小子刀功很不咋地啊,就这种基本功,他还想做一味比我更好的银鱼?哪里来的自信?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过去。 孙亦谐手脚还挺麻利,这半小时不到的功夫,他便端出了一盘色彩鲜艳、香气扑鼻的银鱼料理来。 那盘子上,外圈是红的,由切碎的番茄粒儿、红葱头,还有酸豆、酸黄瓜等铺成,这些材料……切得都不怎么工整,乱七八糟的;中间堆得跟小山似的一堆白物,是银鱼,别说……还挺好看;在那“鱼山”之上,点缀了一坨淡黄色的酱汁;而装盘前,孙亦谐最后还在这道菜上撒了一些切碎的香料。 这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绿、黄、白、红,四色分明,独特而浓郁的香气裹挟着鱼肉本身淡雅的香味飘出……仅色、香这两项来看,这道菜似乎还真不错。 那这究竟是什么菜呢? 其实是道法国菜——法式醃渍牛肉。 只是,孙亦谐用鱼肉替换了牛肉,菜油替换了橄榄油,还用辣椒、洋葱、大蒜、蜂蜜、干芥末粉和油盐酒等,自制了一种跑偏版的第戎芥末酱。 简而言之,这是一道“山寨料理”,里面有数味食材和香料都用了正版的替代品。 就这……其实也不容易了;也就是这智仙阁,里面啥都有,你要是换个别的地方的厨房,想都别想;像什么胡椒、黄芥、蜂蜜、百里香、洋葱……别处根本就没有,在朙朝,这些可全是稀罕玩意儿,有的比白银还贵重。 无论如何吧,这菜,他是做出来了。 孙亦谐自己尝了一口,还不错……当然了,能有这种完成度,自是因为这并非他第一次做这道菜。 在原本的宇宙,他就是个非常喜欢美食的人,可来到这边之后呢,中餐的美食他倒是还能吃上不少,西餐日料之类的却是彻底接触不到了;而这种有钱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他便只能自己动手解决。 于是,他凭着自己对国外料理的一些基础知识、以前自己品尝这些料理时的记忆,以及……大把的闲散时间和闲钱,成功还原出了不少“黑暗料理”。 眼前这道,算是他的得意之作。 你要说这种做法真能做得多好吃吧……也不是,但要让袁方治觉得好吃,已足够了。 因为“新鲜感”,是可以给美味加分的,而且加的很多。 如果你让一个一辈子从来没吃过咖喱、也不知道其价格的人,吃上一口在经常吃咖喱的人看来只能算是“一般好吃”的咖喱,他也会惊为天人。 但如果你让一个经常吃牛排的人,吃上一块儿“一般好吃”的牛排,他自然只会反应平平。 曾经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盛极一时的方便面,就是类似的情况——小时候当作美食的东西,现在给你吃,你都未必想吃了。 其实那味道没变,甚至可能变得更好了,但……你变了。 袁方治,就像是一个还从来没吃过方便的孩子,这一口“法式醃渍银鱼”,可把他美坏了。 老爷子活了一辈子,也没人教过他什么叫第戎芥末酱啊,把那些“西域香料”和蔬菜鱼肉一同炖煮的方法,他也是头回见;而这种用外来的调味法做出的美味,他亦是头回品尝。 吃完,他就服了。 “好!好好好!”袁方治筷子还没撂下,就连说了四声好,“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袁某拜服。” 大师,自有大师的气度;先前孙亦谐口出狂言,袁方治确是不信服,但现在人家真的把你没吃过、而且做不出来的美味给做出来了,那袁方治该认的就会认。 有道是学而不厌,艺无止境,有真才实学的人,并不会害怕去承认有人在某个方面比自己强,因为那是很正常的事;只有那些欺世盗名之徒,才会把虚名看得比事实更重,常固步自封,技止于此。 “呵呵……好说好说,孙某也是班门弄斧,献丑了。”孙亦谐虽是怀着八成把握走进这厨房的,但心里仍有两三分还悬着也是不可避免,此刻他一看对方被唬住了,也终于松了口气,笑着说了句场面话。 这,就是情商;若无这般容人之量和拉拢人心之术,又岂能当上鱼市场的“大哥”呢? “嗯……是还不错。”另一边,黄东来这时也过来尝了几口孙亦谐的手艺。 他的反应,就比较平淡了;因为对他来说这不是什么一点概念都没有的味道,他在看孙亦谐做这菜的时候通过材料就已大致知道会是个什么味儿了。 结果,这盘菜,众人都尝了尝,孙黄二人自己也没吃上几筷子就没了。 袁方治是越吃越觉得这菜哪里都好,还自己脑补出了“这位孙公子可能并不是刀功不好,而是故意切成这样的,因为银鱼本身就大小不一,把配菜也切得大小不一,吃起来就能更有层次感”这种结论来解释自己刚才看走眼的原因。 可惜,袁老爷子再怎么欣赏孙亦谐,也不能直接就请他们进雅间儿吃饭了……规矩就是规矩,他们还有“两关”得过呢。 “二位公子……”尝完了孙亦谐做的菜,看到了袁方治的反应后,薛推对双谐的态度也变得恭敬了许多,“……果然不是等闲之辈。”他顿了顿,再道,“孙公子非但能轻松过这‘一品’之关,还能以厨艺让袁师傅做出般高的评价,确是惊人。”他先夸了对方一句,接着便话锋一转,开始下套,“想来……这第二关的‘一眼’,对二位来说也是易如反掌吧?” 第三十五章 “一眼” ..co,最快更新盖世双谐最新章节! 薛推,浙江绍兴人。 他自幼便聪慧过人,那是三岁认字,五岁赋诗,十岁出口成章,仅十二岁便考上了举人。 朙时的举人是个什么概念呢?要类比的话,大致就是现在的985……也就是说,他在我们刚上初中的年纪,就已经考进名牌大学了。 然而,还是那句话……世事难料。 三十岁前,薛推曾先后去赴过五次春闱,结果,莫说是中状元了,就连杏榜提名也是一次无有。 随着他年纪越来越大,会试失败的次数越来越多,周围那些称颂和羡慕的声音,也渐渐变成了嘲笑和讥讽。 一般来说,一个人怀才不遇久了,性格就很容易扭曲;能调整好心态的人毕竟是少数,而薛推显然不在其列。 他的性格开始变得乖戾,和以前的朋友也都疏远起来…… 他终日闭门不出,日夜苦读,一直憋到了三十岁那年,他下定决心,要再去京城最后考一次会试。 谁知,这次……他还是没中。 而且回到家时他才发现,在他进京赶考的这几个月里,其父母竟是先后染上急病亡故;他的妻子为了不打扰他考试,也没有写信告诉他。 落第和丧亲的双重打击,让薛推一蹶不振,自己也大病一场。病愈后,他又在家守孝了三年……期间,其家中钱财也渐渐被坐吃山空。 没办法,人,总得吃饭;要吃饭,就要想办法出去讨生活。 可薛推除了舞文弄墨啥也不会,干不了什么体力活儿。于是他就想着:我堂堂一个举人老爷,去县里当个师爷总没问题吧? 有问题,有很大的问题…… 薛推是谁啊?乡里的“神童”啊,从小到大就是其他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那想想乡里得有多少读书人恨? 而读书人,家里大多有钱有势,指不定谁家的祖上就有当官儿的,更指不定有些和薛推同级的“差生”现在自己也当上官儿了……那帮人能给薛推好脸色看? 又过了一个多月,找了不少人、托了不少关系、费尽了最后的一点银子后,碰了一鼻子灰的薛推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家乡他是待不下去了。 为了养活自己和妻儿,薛推无奈,只得变卖了祖上的产业,拖家带口,远奔他乡;几经辗转后,这才来到了洛阳。 就是在这里,他遇到了他人生中的贵人,即这不归楼的老板,这老板是何许人呢……咱们后文再表,还是先说薛推。 初到洛阳的薛推在市集上卖字画为生,生意并不咋地,还经常有小混混上门找茬儿敲诈,有时他一连好几天一文钱都挣不回来。 那一年,他们家几乎都是靠他妻子做洗衣和缝补的零散收入来维持,莫说大人,连孩子都是饥一顿饱一顿的。那时的薛推就经常会想:妻子曾经也是和他家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今随他沦落至此,他实在是对不起人家。 也正是在那段最苦的日子里,薛推的性格又有了一次蜕变——他变得圆滑了。 既然她老婆这个二十五岁前连碗都没洗过一个的女人现在能劳动到双手满是口子和老茧,那他薛推为什么就不能丢掉自己那成本高昂的高傲和自尊呢? 就是从那时起,他开始写一些过去的他觉得俗不可耐的浮诗艳文,画一些更符合大众审美的春宫美人……他放弃了自己的个人追求,将家人的生活质量放到第一位,以此为动力去消遣自己的才华。 直到某天,他被这不归楼的老板慧眼相中,请他来此当了这“智仙阁”的幕宾,那种日子才告一段落。 从薛推此人这大半辈子的经历不难看出,他并非是个不通世故的酸腐文人;其性格上虽有高傲的一面,但也可以在适当的场合迂回退让。 用句现在比较流行的话来总结——老阴阳人了。 眼下,他对黄东来和孙亦谐所的这句“易如反掌”,无疑就是在给这两位戴高帽、下暗套,这样一来,就算他一会儿整个超级难题出来,对方也不好找借口。 当然了,孙黄二人也不是那么好忽悠的……就薛推那点拱火的能耐,和孙亦谐比比那是小巫见大巫。 黄东来一天到晚被孙哥拱火,还能看不出薛推此刻想干嘛? “呵呵……这不好说啊。”稍一思索,黄东来便笑着应道,“咱还是得先看看薛先生出的是什么题才好下判断。” “哈!”刚刚才露了一回脸的孙亦谐这会儿正是得意之时,闻言,他顺势用手肘碰了碰黄东来的胳膊,笑道,“哎,黄哥,这不像啊,不是最敢于下判断了吗?” “滚~”黄东来跟孙亦谐说话就没什么好客气的了,“人家说说也就算了,他妈的在这边拱什么火啊,是不是吃鱼吃饱了啊?” “呵……”孙亦谐讪讪一笑,“好好,不说了好吧,下一关就让上,我在旁边看黄哥表演一下。” 这两人之间充斥着脏话的聊天方式,由他们说出来十分自然,听着也没什么违和感,但若是细琢磨,他们那字里行间漏出的信息,说明他们已然是非常清楚薛推在搞什么把戏了,甚至还有点指桑骂槐的意思在里面。 薛推在旁听了,也是暗暗心惊…… 他在不归楼这些年,也见过了不少所谓的“少年英雄”,但这些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大多都太过张扬耿直,遇事总是爱把话说大、说满……只要稍微吹捧他们几句,他们就会轻易踏入陷阱。 可是眼前这两个小子,不仅是有一定的能耐,而且为人处世相当老练——没有把握的逼,他们基本不装,即使是被吹捧时,回应的话语里也都留着退路。 这样的年轻人,薛推还是生平仅见,这倒是让他也不由得来了兴致。 ………… 片刻后,薛推便引着二人来到了这二层的一间书房中;房内四面都是书架,除了书之外,还陈列了许多古董字画、盆栽饰物;房间南侧有张桌案,案上早也已备好了纸墨笔砚。 三人刚来到房间当中,还没站定呢,薛推便忽然转身言道:“二位公子,我就开门见山了……”他这是想杀这两人一个措手不及,“今天这‘一眼’,就请二位往这儿看……” 话至此处,他大袖一样,指向了此刻他身旁那个书架第三层上放着的一样东西。 没错,所谓的“一眼”,其实就是“识物”。 当然,能拿出来考别人的,不可能是什么很常见的东西,必是奇珍,且是在整个大朙都十分罕见乃至独一无二的稀世奇珍——所以“一眼”这关,考眼力是次,考见识才为主。 此刻,薛推给孙亦谐和黄东来看的,就是他们不归楼老板诸多藏品中的一件。 谁知……他话音刚落,还没来得及摆出挑衅的表情呢,黄东来就看着那玩意儿说道:“这不是望远镜吗?” 此言一出,薛推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一眼”这关,可说是三关里最难的;“一品”还有可能靠猜过关,“一言”的判定则带有一定主观性,但“一眼”的答案都是“知道就知道、不知道猜也猜不到”的那种。 再者,今天薛推特意选了个老板前不久才从海外番邦弄来的稀罕玩意儿,可以说整个大朙都没几个人知道这是啥;没想到……对方只是站在远处扫了眼,甚至都没走过来确认,就直接把这东西的名字给报出来了。 “黄公子……以前见过这个?”薛推惊讶之际,脱口而出。 黄东来能被他这么套话吗?这话题聊下去,黄哥能回答什么?是告诉他自己是穿越者呢?还是捏造一个自己曾经到过这个宇宙的荷兰的故事? “这个嘛……呵……”黄东来干笑一声,抱拳拱手道,“就恕黄某不便相告了。” 这话没毛病,人家本来也没义务回答这种可能涉及个人隐私的问题;江湖中也有这规矩,有些事要是不想说,那也甭胡扯,一开始就明确表示“不便相告”就是了,并不算折了对方的面子。 “哦……呵,是薛某唐突了。”薛推也很快意识到自己问秃噜了,他赔了个笑、作了个揖,赶紧转移了话题,“那好,既然‘一眼’这关也难不倒二位,那咱们就直接开始那第三关‘一言’吧。” 按说“一眼”过关的要求,不但是要说出物品的名称,还需要说一下此物大致的功能的;不过薛推并没有提出“请黄公子说说望远镜有什么用处”之类的智障要求,毕竟“望远镜”这个东西,功能都已经包含在名称里了,没那个必要。 就这样,孙黄二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过了这第二关。 但对于那第三关的“一言”,他俩心里还是比较慌的……因为据他们的推测,这关很可能要他们正经的“斗文采”了;他们方才建立起的“见多识广”人设,很可能在这关烟消云散,并被“丈育”人设取而代之。 第三十六章 “一言” ..co,最快更新盖世双谐最新章节! 在孙亦谐和黄东来连过两关后,薛推对他们的态度已和他们刚来时截然不同。 薛推现在再看这两人,不但不觉得他们是误打误撞闯进来的土包子了,还觉得他俩有点像特意来扮猪吃虎的武林新秀。 在这样的人物面前,薛推自不能把题目出得太“普通”了,否则会显得他失水准。 是的,一般来说,第三关的内容就是由他薛推亲自出题和对方“文斗”;而“文斗”,通常也就是作个诗、对个对子、猜个字谜啥的。 薛推也正是因为非常擅长这块,所以才得了“小德祖”这么个外号;意思呢……就是他身上颇有几分那杨修杨德祖的风采。 但其实,由这点便不难看出,薛推多年来考会试一直不过,也不算冤。 他身上的“聪明”,从来就不是什么真正的大智慧、大才学……而是典型的酸腐文人卖弄技法的能力。 用一句话来总结,就是徒有摛文掞藻之能,却无安邦定国之策。 所以说,在这不归楼里当个幕宾,也不算委屈了他……因为比起做官来,他干这个的确是更合适。 此刻,薛推请孙黄二人入座后,自己却是背着双手,在书房内来回踱步起来。 方才他本来想用那第二关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没想到黄东来瞬间就把正确答案给报了,反倒杀了他一个猝不及防。 这种情况下,薛推也只能急中催智,赶紧去思考第三关要考的东西…… “怎么办?使我最拿手的对对子? “不行……这么短的时间要出个能对死人的绝对太难了,普通的对子肯定难不倒他们。 “要不……指定个主题,让他们作首诗? “不……也不行,作诗太简单了;就算他们随便作首打油诗,只要能点了题,诗韵和平仄也不出什么大差错,我就不好多说什么……因为他俩前两关过得实在太轻松,我在这第三关若是于一些唯心的事物上吹毛求疵,看起来就会像是我有意刁难他们一般。 “嗯……该怎么才能让他们输得心服口服呢?” 薛推在那儿想了很多,不过他脑子转得快,用去的时间倒也不长。 片刻后,只见他猛然抬头,眼中灵光一闪,一抹笑容浮现在了嘴角…… 孙亦谐和黄东来一看这货的表情就知道——完了,这姓薛的怕是想到什么坏点子了。 “呵……二位公子。”下一秒,薛推便满脸堆笑地凑了过来,抬手一施礼,问道,“不知这第三关的‘一言’,由们哪位来答?” 孙黄二人对视了一眼,结果……自然是黄东来开口了:“还是我来吧。” 没办法,两害必择其一,只得取其轻者;黄东来再不济,也比大字不识的孙亦谐要强些。 “好。”薛推闻言,点了点头,自己也坐了下来,摇头晃脑道,“不知黄公子可曾听过这样一个故事……”他顿了顿,开始背诵道,“郑人有且置履者,先自度其足,而置之其坐。至之市,而忘操之。已得履,乃曰:‘吾忘持度!’反归取之。及反,市罢,遂不得履。人曰:‘何不试之以足?’曰:‘宁信度,无自信也。’” 薛推就这么直接把“郑人买履”这个故事的原文一字不差的背了一遍。 黄东来……其实没有完听懂,不过他从那些自己能听明白的只言片语里大致猜出了对方讲的是哪个故事,故而有些虚的点头应道:“啊……听过啊。” 薛推笑了笑,又道:“那,这个又如何……”接着,他又分别背诵了“亡羊补牢”和“刻舟求剑”这两个典故的原文。 黄东来也都说知道。 至此,薛推觉得铺垫得差不多了,便开口用阴阳怪气的语气言道:“呵呵……黄公子果然是博闻强记、通材达识,所以我想……以黄公子的见识,必定能说出一个连薛某都从未听过的寓言典故吧?” “啊?”黄东来被他这么一问,有点儿懵,本能地做出为难的神色,念道,“这……” 薛推看到对方脸上的神情,当即面露得色,紧逼道:“若黄公子能说出那么一个来,这第三关便算是过了,但若说不出来嘛……” 他这道题,可是坏得很。 站在他的角度,以一个朙朝读书人的常识来看,作诗对对子写文章……都不难,这对他们来说就是公式化的东西,就跟现代那些画“本子”的漫画家出本子一样,只要把那几个套路学会了,且画技过关,那创作就是信手拈来,反正读者也不是很在意里面的剧情或是什么精神内涵,人家主要就是看画儿。 但是,要让一个为了做官整天钻研八股文的人写个故事,还他喵的得是隐含着某种深刻思想,可阐发哲理的寓言故事,这就不是难不难的问题了……是根本就不可能。 此其一。 还有其二:薛推自信,以他的才学,这世上就不可能有他还没读过的寓言典故;什么战国策孟子韩非子……去找,随便找,说个开头,他就能立刻接上并给背下来。 因此,他这题出的,至少在他自己看来……无解。 不料,黄东来却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会儿,就用很平静的语气接道:“好吧,那我就跟讲一个‘龟兔赛跑’好了。” “啊?”薛推都愣了,他压根儿就没想过对方竟然还真会去答。 不过最初的惊讶过后,他还是稳了稳心神,暗自告诉自己:“没事……这小子八成是想现编一个……哼,一个十七八岁,乳臭未干的少年,临时编撰,又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然后黄东来就用大白话把龟兔赛跑的故事跟他讲了一遍。 薛推听完都惊啦。 待黄东来说完,薛推还坐在那儿品了半天,活像个连《龟兔赛跑》都没听过的孩砸。 “薛先生?”黄东来见他愣半天不说话,试探着问道,“怎么样啊?您倒是说句话啊。” “呃……”薛推回过神来,有些木讷的念道,“敢问……黄公子这则典故,是由何处得来?” 黄东来总不能回答对方这是《伊索寓言》里的段子呗,于是就撇着大嘴胡扯道:“我现编的啊。”他还摆出很轻松的样子,补了句,“就这种故事……我拉泡屎的功夫就能编俩,不信我一会儿再跟说个‘三只小猪’怎么样?” 这下薛推可傻了,他赶紧起身,俯首作揖:“黄公子才高八斗,弸中肆外,薛某……哦不……学生薛推坐井观天,蠡酌管窥,实在惭愧!此前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喔尻!就说了一龟兔赛跑……至于么?”孙亦谐见了对方这反应也有些吃惊,他当即吐槽道,“那我要是给来一长篇单口相声《海贼王》……” “诶!诶!孙哥!”黄东来赶紧提高了嗓门儿,并轻轻推了孙亦谐一下,提醒道,“当今天下可是连评书都还没有呢,别搞事啊!” 孙亦谐笑了笑:“哎~开个玩笑,不要慌嘛。” 他俩说的这几句,反正薛推也没听懂,他只当这是两人间的某种黑话玩笑,也没在意。 黄东来也是赶紧扯开话题,对薛推道:“薛先生,既如此,那这‘一品’、‘一眼’、‘一言’三关,我们算是过了吧?可以吃饭了吧?” “哦!是是!”薛推这会儿可是毕恭毕敬,好似遇上了世外高人一样,“薛某这就去安排,二位请随我来……这边雅座有请。” ………… 长话短说,又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孙黄二人终于是在一个雅间内吃上第一批端上桌的冷盘了。 此时,距离他们迈进不归楼大门的那一刻,已过去了半个多时辰。 其实说晚也不晚,亥时而已……按现在钟点来说,晚上十点半不到,但他们两人早就饿坏了。 之前孙亦谐弄的那盘儿鱼,因为量不多,还分给了薛推袁方治等四人一多半儿,导致他俩自己倒没吃上几口;可以说……非但没起到“垫肚子”的作用,还进一步催生了两人的食欲。 好在那第二第三关他们过得飞快,加起来也就十多分钟搞定;于是,在十一点前,两人便吃上了这智仙阁厨房里端出的菜肴。 那“南厨神”,今天也是兴致大好——煎炒烹炸闷溜熬炖,南甜北咸东辣西酸,袁老爷子几乎把自己那些拿手的绝活儿都给亮了个遍;反正孙亦谐和黄东来在入席时就明确表示了不差钱,让他们随意发挥,赶紧上菜就是了。 当然了,那道“春潮带雨晚来急”,今晚的菜单是上没有的,因为那是春天的时令菜,而现在是秋天,就算勉强做了也味儿也不对。 今夜,袁方治做来唱大轴的菜,叫“千金买壁”;如果说“春潮带雨晚来急”是他二十五岁时的大乘之作,那这“千金买壁”就是袁方治在五十五岁后厨艺已臻至化境的证明。 就这么一块豆腐,搁进嘴里,能让品出一代狂生的放浪和悲凉、一位佳人的才情和凄婉……好似就是那高适、那杜甫,站在那里,亲眼看着那一段佳话的发生,但同时又隐隐能察觉到故事最后略带忧伤的结局…… 这晚,孙亦谐和黄东来都喝高了,因为那桌菜确实是好……他们一辈子都没尝过的那种好。 这不归楼对雅间客人的服务也是非常到位,在他俩还没喝傻的时候,薛推已经进来问了他们住的客栈在那儿,以便能在他们不省人事之后派人把他们送回去。 至于这晚的饭钱,薛推也没收,只是在两人客栈的房里留了个条儿,告诉他们这顿饭钱已经记账上了,二位什么时候方便,找个人送来,或者下回来时再结都行。 这,就是讲究…… 客人事后赖账不给钱,那是客人的问题,但不归楼的人……绝不会趁客人不知道的时候翻客人随身带的东西,类似“从已经神志不清的客人身上把饭钱搜出来拿走”这种事,不归楼的伙计是不可能干的;要是真有人这么干了,那老板一定不会放过他,因为这就不是客人的问题,而是不归楼的问题了。 ………… 第二天,日上三竿,还是黄东来先醒的——他内功底子好嘛。 醒来一看,他便发现此刻自己正躺在孙亦谐房间里,床边还搁着孙哥的三叉戟。 黄东来忍着轻微的头疼,回忆了一下昨晚是怎么回客栈的,随即心道:“哦……应该是不归楼的伙计把我们扛上来时,搞错了房间,把孙哥扔我房里,把我扔这儿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已从床底拿出了夜壶方便了一下。接着,他便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准备去隔壁叫醒孙亦谐。 因为是被人扛回来直接扔床上的,他这一夜既没脱衣服也没盖被子;当然了,这个季节,他又是练武之人,这么睡一晚也不至于感冒。 黄东来就这么穿着皱巴巴的、一身酒气的衣服走到了门口,随手打开了门。 不料……此刻,门外已经有个人在等着他了。 只见那人,大白天的也穿着一身黑,生得是人高马大,皮肤黝黑,飞眉入鬓,鼻直口方;而要说他脸上最大的特征,就是一双炯炯有神的牛眼,好似时刻都在瞪着一般。 黄东来打开门的时候,此人就站在三尺开外,面朝着门口瞪眼。 一见黄东来现身,这黑脸汉子便向其抱拳拱手,扯着朗厉的嗓音,开口即道:“孙亦谐,我要和比武!” 第三十七章 雷不忌 ..co,最快更新盖世双谐最新章节! “比武?”黄东来听到这话,复又将那黑脸汉子上下打量了一番,疑道,“您是哪位啊?我认识吗?” 黄哥也是老谋深算,他没有第一时间否定自己“孙亦谐”的身份,而是先问问题,想套取对方的信息。 没想到那黑脸汉子也是直来直去,当即回道:“我叫雷不忌,不认识我,不过我可听说过。”他顿了顿,接道,“我刚才已经问过掌柜住哪间房了,所以也别装了,就是杭州孙亦谐对吧?” “呵……”黄东来还是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笑道,“就算是……我又有什么理由要跟比武呢?” “呃……”被他这么一问,雷不忌还真愣了一下,憋了会儿,才憋出一句,“因为我也想参加少年英雄会。” “什嘛?”黄东来一挑眉,后退半步,又盯着对方那张看起来像是三十几岁的脸看了两眼,接道,“兄弟,您贵庚啊?” ………… 啪啪啪—— 片刻后,一阵打门声将孙亦谐从睡梦中吵醒。 他忍着宿醉的头疼,迷迷糊糊、摇摇晃晃地来到了门口,打开了房门。 门一开,黄东来就毫不客气地走了进来,和孙亦谐擦身而过时,他还随口道了句:“孙哥,来客人啦。” 孙亦谐还没反应过来呢,黄东来已经进屋坐下了,同时,还有一个黑脸汉子也跟在黄东来的身后,一同走了进来。 “喂喂……这一大早的干嘛呢?说进我房间就进我房间啊?”孙亦谐转头看了看两人,随后又看向黄东来,指着雷不忌道,“还有……这谁啊?” “首先……”黄东来坐定后,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边倒边应道,“……现在都他妈快中午了;其次,孙哥看看清楚,这里是我的房间,的在隔壁;其三……这位兄弟叫雷不忌,刚才堵房门口被我遇上了,他说他要跟单挑,如果输了,就请把参加少年英雄会的资格让给他。” “哈?”孙亦谐听完这话,小眼一眯,朝雷不忌一扫,接着便问了句黄东来刚才问过的话,“兄弟,几岁了啊?” 雷不忌还没回答,黄东来就抢道:“十六。” 这俩字儿一出口,吓得孙亦谐往后一个大跳,眼睛都瞪大了:“这他妈是十六?” “是啊。”雷不忌这人特别耿直,他还以为对方这句真的是个疑问句,当即答道,“我今年春天就满十六了,刚好到了可以来参加少年英雄会的年纪。” “嚯~”孙亦谐看着对方,不禁吐槽道,“兄弟这发育得有点好啊,青春期直接对接更年期啊……” 雷不忌听不明白什么更年期不更年期的,他也不在乎,几句话一说,他又绕回来了:“就是孙亦谐吧?那好,来跟我比个武呗,我赢了就把参加的资格让给我。” “呵……”孙亦谐都被这货逗乐了,他笑了笑,回道,“兄弟,且不说那比武的事,退一步讲……就算我肯主动把参加英雄会的资格让给,那组织方也不一定同意参加啊。” “这我刚才都跟他讲过啦~”黄东来这时插嘴道,“我说这次的邀请名单是各大门派一起定的,就算名单上有的人没来,也只会视为弃权,不能找其他人代替出席;但他说,孙亦谐是那沈门主‘特邀’的,本来就不在名单上,他只要打败了,就能证明他比更有资格参加。” “没错!”雷不忌接道,“就是这么个理儿。” “毛!”孙亦谐张口就毛,毛出口的同时才开始思考怎么反驳,“照这么说,新婚当夜,我抢先把媳妇睡了,是不是证明我比更有资格娶媳妇?” 他这个例子举得非常流氓,而且还偷换概念,但忽悠忽悠雷不忌那智商已足够了。 “呃……这……”雷不忌被他这么一喝,也是无言以对。 孙亦谐一看对方被他唬住了,心中冷笑,乘胜追击:“再说了……‘英雄’就只看武功的吗?比武赢了就更有资格称英雄?那随便什么邪魔歪道只要武功好的就都能来参加少年英雄会了咯?” 雷不忌被他问得哑口无言,一张黑脸憋得黑中透紫,显是羞愧难当。 “我……我……那算了,告辞……”雷不忌憋了一会儿,实在不知道说什么,竟转身要走。 “慢着!”但孙亦谐却叫住了他,“先别忙,我还有话问。” 这一句话之间,雷不忌都已经走到门口了,但人家叫他,他不可能假装没听见跑路……于是,他只得低着头,背对孙亦谐,低声道:“……还有什么事?” 这一瞬,孙亦谐脸上那笑容之中,忽生出几分厉色:“是谁告诉,我是由沈门主‘特邀’而来的?” 别看孙亦谐平时没个正型,但在这种可能危及到自己的事情上,他的心思颇为细密——方才,根据黄东来的描述,孙亦谐被特邀的事是由雷不忌自己主动讲出来的,但这件事,按理说只有少数的几个人知晓,又怎么会落到雷不忌这么个愣小子的耳朵里? 这个疑点如果不问清楚,孙亦谐是不会轻易让对方走的。 “啊?”雷不忌被他一问,也是露出了迷惑的表情,他转过脸来回道,“这事儿大街上都传开啦,谁都知道啊。” “什嘛?”孙亦谐闻言,当时就跟黄东来交换了一下眼色,随即又对雷不忌道,“怎么个传法?说说清楚。” 雷不忌耿归耿,但礼貌他还是懂的,知道自己也不能一直背对孙亦谐他们说话,所以这会儿又有些扭捏地转过身来,接着说道:“我在饭馆儿里吃面的时候,就听见周围那些武林中人、店小二、一般的客人、还有街边说书的先生……都在说着俩昨夜‘大闹不归楼’的事儿,其中就有一段儿提到其实并不在这次大会的邀请名单里,而是由沈门主亲自登门邀请的。” “卧槽?” “卧槽?” 此言一出,孙亦谐和黄东来两人异狗……哦不……异口同声地从嘴里蹦出了这么两个字,连语气都是一样的。 “不是吧……连我都给说进去啦?”黄东来这下也紧张了起来,“那他们除了说孙哥,有说我什么事儿吗?” “有啊。”雷不忌道,“就说蜀中黄门少主文武双,才高八斗,将那智仙阁的‘小德祖’比得甘拜下风,甚至想拜为师。” “哦?这评价倒还蛮中肯的嘛。”黄东来一听这话,也是喜忧参半;喜的是有人吹自己,忧的是被捧太高可能成为众矢之的。 “滚~”孙亦谐白了黄东来一眼,“讲一‘龟兔赛跑’就才高八斗了?要不要脸?”他也没打算等黄东来还嘴,直接又转头对雷不忌道,“诶,兄弟,那他们是怎么说我的?” 雷不忌回道:“说是杭州鱼市巨子,人脉财力难以预估,武功学识高深莫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连厨艺也能让‘南厨王’忌惮三分……只是为人低调,在江湖上不显名声,所以沈门主才力排众议,亲自屈尊到杭州请赴会。” “哈!”孙亦谐听完,脸上的表情比黄东来还得意,“这话说得……稍微有点过誉了吧。” “‘稍微’?‘有点’?”黄东来刚才听雷不忌描述的时候就差点儿把嘴里的茶喷出来,这会儿听到孙哥如此大言不惭的回应,实在是忍不住吐槽道,“孙哥那护身宝甲送给我算了,我看凭这脸皮就已经刀枪不入了吧?” 紧跟着他俩又是一通骂街般的交流,各种现代人的黑话俏皮话,听得雷不忌一愣一愣的。 过了会儿,还是黄东来先想起来边上还有个人呢:“这位雷兄弟,我看呢……也不是什么坏人,就是有点儿浑浊蒙楞;今儿这事我们也不跟计较,不过我好心提醒一句,江湖险恶,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个样子是要吃亏的,以后凡事还是多留个心眼儿。” 一秒后,孙亦谐怕他说得还不够清楚,又补了一句:“简单说就是让以后别那么傻不愣登的乱闯,今天要是换了别人可能已经被砍死了。” 他们的话虽糙,但道理是对的。 如果孙亦谐和黄东来真的跟外界传得那么厉害,那他们就不是随便来个人都能挑战的了,别说挑战……挑衅都不行。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并不是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啥都不懂……别人就有义务让着;如果那样的话,那么那些武林名宿怕是每天都会遇到上百个上门要求单挑的。 在武林中,要挑战一个名气地位都比高很多的人,是有讲究的:通常来说,得先递挑战书,约好时间地点和大致的规则,对方接了,这决斗才成立;当然了,大部分情况下,对方看到是个无名之辈,根本就不会理。 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先去“刷刷声望”,在江湖上闯出些名堂来,或是从一些跟差不多的、地位不那么高的人开始挑战,等自己也有了一定的声誉,再去给高手下战书。 要是什么都不管,就跟雷不忌今天一样……直接跑人家地盘儿上,堵人家门口,开口就说要打……那对方不但可以不跟单挑,还可以把当成上门找事儿的,让整个门派的人一起上来把给灭了,灭完还算活该,而人家是正当防卫。 “多……多谢提醒……”雷不忌虽是迟钝,但也是明事理的人,知道这都是好话,所以被训了一顿后他也不发火,还吞吞吐吐道了声谢,“那……我就先告……” “等等!” 本来二人确是想让他走了,但就在这个当口,孙亦谐灵机一动,忽然想到了一个鬼点子。 “呵呵……雷兄弟,愚兄斗胆问一句……”孙亦谐十分自然地就开始以对方的大哥自居了,“的武功怎么样?” 他会问得这么直接,也是因为他知道雷不忌老实,不会说谎。 “好啊!”雷不忌也的确是实话实说,只见他一拍胸脯,脸上一下子又来了自信,“我五岁那年,爹就开始教我练功,去年时他告诉我,同龄人中能胜我的已不超过五个。” 雷不忌自然没有说谎,只不过,他爹的判断有点偏差——单论武功的话,同龄人中,雷不忌其实能稳进前三。 他的父亲“八荒拳圣雷不畏”在退隐江湖前已是绝世级高手,传说江湖上就没有他不会的拳法(当然了,这种传说多半是不准的,比如孙家的龙狗拳法他就肯定不会),而且他不但是会,还“精”;在精通的基础上,他又能将各家所长融会贯通,化为了自己独有的武功,其拳路可谓千变万化,所向睥睨。 直到五十岁那年,雷不畏的妻子难产而死,晚年得子的他为了能将孩子平安带大,便退出江湖,归隐了山林。 雷不忌自幼在山里长大,只是偶尔会跟父亲到镇上市集置换点东西,所以接触人的机会较少,这也导致了他为人处世颇为幼稚。 不过在武功上,雷不忌可是尽得父亲真传:一身上乘内功的底子不说,招式方面……他父亲那套集百家拳法精粹而创的“雷家拳”,他也已经学会了五成。 若非如此,他父亲也不会放心让他独自到江湖上来闯荡。 当然了……雷不畏只知道儿子是去洛阳“看”少年英雄会去了,并没有想到雷不忌来到这儿以后一看其他少侠们都菜得抠脚,就动了自己也想参加的心思。 但说实话,这也不可能怪他,因为这次大会里武功和他在同一水平线上的人只有两个。 是的,不用我说们也知道,这两个人绝对不是黄东来和孙亦谐……但为了防止诸位看官中混着智力与雷不忌相仿的猛人,我姑且还是提一句。 且说那两人,一个是沧州兴义门的新秀,“沧州小侠”林元诚;还有一个则是辽东神刀山庄的大小姐,“凌峰刀”宋芷秀。 除了他俩之外,至少这次来洛阳参会的这些年轻人中,已找不出能跟雷不忌掰一掰腕子的了。 “哦?”孙亦谐听到雷不忌的话,小眼珠子一转,接道,“请问令尊是哪一位?” “我爹不让我报他名号。”雷不忌回道。 他越是这么说,孙亦谐越是感到这人的出身不简单。 “呵……”一声轻笑后,孙亦谐心生一计,“这样吧,我跟沈门主还挺熟的,不如我去跟他说说,若是英雄会还有多余的名额,就让来补个缺……意下如何?” “此话当真?”雷不忌当时就激动地上前一步,一脸的期待。 “我怎么会骗呢?”孙亦谐道,“兄弟放心,今日我们见面即是有缘,这事包在我身上了。” 这句话,他当年在鱼市场里对很多人说过,那些人里有些后来成了他的小弟,还有些已经在西湖底了……当然了,都是自己失足淹死的。 在旁边听到这句的黄东来都快笑出声了,只能转过脸去,假装喝茶呛到。 “孙……呃……大哥!”下一秒,被忽悠瘸了的雷不忌连称呼都变了,“那我就靠啦!” 第三十八章 富贵险中求 ..co,最快更新盖世双谐最新章节! 问清了雷不忌住在哪间客栈后,孙黄二人就让他先回去了。 随后两人又各自回房去洗漱了一番,并吩咐了店小二去准备饭菜。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两人又回到了黄东来的房间,这时饭菜也都送来了,他们便关好门坐定,边吃边商量起来。 “结果这疑点还是没解决啊……”孙亦谐刚把嘴里那第一口菜咽下去,便用一种略带忧虑的口气念道。 “是啊……”黄东来很清楚对方在说什么,“不管现在大街小巷上已经把我俩的事儿传成啥样了,但这传言总归得有个源头。”他顿了顿,吃了口萝卜(昨晚吃太油腻了,所以他俩这顿特地只点了些粥、萝卜、花生、酱菜之类的东西,想刮刮肠子),再道,“就比如被沈幽然‘特邀’这件事吧,说会是谁传出来的呢?” “这可能性就多了去了。”孙亦谐道,“首先,作为知情人的沈幽然,还有他那个车夫老武,都有可能出于某种目的把这消息散出去。 “其次,他正义门作为本次大会的主办方,为了以示公正,自然得在英雄会召开之前把自己特邀的那些人是谁告诉其他一同拟定邀请名单的门派,所以其他那些门派里的知情人也可能会走漏风声。 “另外还有……别忘了咱俩的家人也都是知道这事儿的,我们也没跟他们说过要对此事保密,更何况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没准他们就会在无意中跟谁说起……而一旦他们把这事说出去了,那消息传得可比我们人走得要快,指不定早在我们抵达洛阳之前,我被沈幽然特邀的事就已经传到这里了……” 听到此处,黄东来顺着孙亦谐的话接道:“然后昨天我们刚到的时候其实这事情还没那么轰动,至少没到人尽皆知的地步……结果我们晚上到不归楼装了回逼,今天这热度就炸了。” “没错。”孙亦谐道,“不过这又引出了另一个疑点……”他挑眉道,“我们昨晚在不归楼上的事情,又是谁传出去的呢?” “那也不好说啊。”黄东来接道,“昨晚那智仙阁,除了我之外,还有那薛先生、袁大厨、以及两个我叫不上名字的厨子,后来我们吃饭的时候,又来了好几个给我们上菜收拾桌子的跑堂……再后来我们喝高了,肯定也是由好几个人才把我们抬回客栈来的;谁知道我们‘过三关’的时候到底有多少人在附近?薛先生袁大厨他们又会不会跟自己的同事讲这些事?即使他们几个没有直接外传,也有可能通过其他人的口传出来。” “嗯……”孙亦谐点点头,“确实是不好查证啊……” “废话。”黄东来仰头喝了口稀饭,接道,“这种事,就算去找别人当面对质,也未必问的出个所以然来;再说了……人家就是明说了消息是他们传出去的,又能怎样呢?说起来这都是露脸的事儿,很多人还生怕自己做了类似的事有人不知道呢。” “唉……这我都懂。”孙亦谐叹了口气,“名和利,谁不喜欢?这个有句说句对伐……但问题是在享有名利的时候得具备足够的实力来保障自己才行,要不然分分钟都可能被人干死。” “嗨~这我能不知道吗?”黄东来也是感叹道,“妈的老子当年又不是没被人干过,我也担心我俩初来乍到便锋芒过盛,变成众矢之的。”他两手一摊,“但现在已经这样了,咋办嘛?” 孙亦谐听罢,一时没有说话。 他又吃了几巡,想了想,很快就有了个鬼点子:“嗯……这种时候,看来只能使出那‘镜花水月’加‘富贵险中求’了啊……” “哦?”黄东来太了解这货了,一听就明白,“是说……我俩干脆把逼装得更大一点,虚张声势,让别人不敢惹咱们?” “不愧是黄~哥,我一说就懂了。”孙亦谐笑道。 “那具体准备怎么操作呢?”黄东来问道。 孙亦谐闻言,勾起一边嘴角,招手示意黄东来凑过来些,接着他就轻声在黄东来耳边道出一计…… ………… 当天下午,孙黄二人连招呼都没打,从客栈一出来就直奔了正义门的总舵。 被看门的拦下后,两人便当场报上名号,说要求见沈门主。 要是换了别的江湖新人如此贸然登门,那看门的八成会直接告诉他们沈门主没空,让他们滚蛋,或者让他们先送份拜帖来再说;但是……孙亦谐和黄东来今儿正好是洛阳城的话题人物,就连这看门的都听说了他们的事。 于是,在短暂的犹豫后,那看门的喽啰最终还是决定进去通报一声,让他们在门前暂等片刻。 这会儿,那沈幽然正坐屋里听帮里的财务做汇报呢,那看门的兄弟进来把情况一说,沈门主都愣了…… 不过他愣了几秒后,很快就露出了笑容,并在心中暗道:“这俩小子……居然主动找上门来了?这又是什么路数?哼……有点儿意思。” 念及此处,他便让管账的先生先行离去,再吩咐道:“差人备上好茶,速速有请二位公子。” 沈幽然的回应,让那看门的也松了口气,后者真怕门主来一句“什么鸟人登门就过来通报了?下次再这样我连一块儿给轰出去!” 好在,沈幽然非但没这么说,而且还用一种迎接贵客般的态度做了指示,这不禁让那看门的在心里又高看了孙黄二人一眼…… 长话短说,片刻之后,孙亦谐和黄东来已在沈幽然的陪同下一起坐在了一间不大不小的厢房中。 沈幽然没有把他们请到正义门会客专用的大堂去,而是把见面的地点选在了这里,那意思就是……我并非是以正义门门主的身份在和武林同道谈公事,而是以私人的身份在招待朋友。 这里面,区别可大了——领导让去会议室谈事和让去他家谈事,那性质能一样吗? 想去正义门的大堂里坐会儿,不算难,很多人都去过;但让沈幽然请到后厢喝茶……可不容易。 “二位贤弟,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啊。”沈幽然还是那样,气度翩翩、谈吐得体,举手投足间,一派儒雅之风。 “托沈大哥的洪福,我俩还算安好。”孙亦谐眯着眼,摆出一副献媚的神态,对沈幽然的称呼也很自然的由当初的“沈门主”变成了“沈大哥”。 黄东来也是用类似的腔调,脸上堆着笑补充道:“本来我们想一到洛阳就来拜会沈大哥的,奈何我们昨日进城时已是傍晚,就没敢来叨扰;后来我们吃夜宵又多贪了几杯,导致今天起得晚了,这才拖到现在登门。” 这些话……七分真,三分假。 其虚假的部分是:黄东来和孙亦谐主观上并没有打算一来洛阳就来拜会沈幽然。但其真实的部分,则基本是客观上展现出来的事实。 如果沈幽然对这两人的行踪并不完了解,他反而可能对这话还存有一丝怀疑,然而……实际情况是,他很了解。 从双谐入洛阳的那一刻开始,二人所做的每一件事,沈幽然都知道。 理由很简单,因为这里是洛阳,是他沈幽然的大本营;在别的地方他不敢说,但在这洛阳地界上,无论是官面、武林、还是民间……就没有他正义门查探不到的消息。 在这儿,他沈幽然就是头号手眼通天的人物。 但也正因为他对孙亦谐和黄东来的行踪一清二楚,此刻他才会觉得两人的话十成十都是真的——话里的内容和他所掌握的情报都对得上嘛。 “呵……原来是两个马屁精。”这一刻,沈幽然的戒心一下子就消去了大半,并在心中冷笑着排遣了两人一句。 当然了,表面上,他还是笑着应道:“呵,二位贤弟何须客气,亦谐乃沈某欣赏之人,东来更是出手救过我……我正义门的大门随时为们敞开。”他摇头晃脑,语气诚意十足,“莫说是傍晚了,们哪怕是后半夜来登门,我沈某也当屣履相迎,待如上宾。” 沈幽然的演技,也不差。 但他可不知道,早在杭州的时候,自己就已经被孙亦谐和黄东来当成别有用心的阴谋家在防着了,眼下是有心算无心,他骗不过他俩的…… “好!”孙亦谐等的就是这句话,“既然沈大哥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那兄弟我也就有话直说了……”接下来的台词,也只能由脸皮厚如八甲神牛的孙哥来起头,“说来惭愧……昨晚在那不归楼上,我俩喝多了,不知不觉就多点了几个菜,虽然人家把账暂且给记上了,也没催我们马上给,但我俩算了算,凭自己身上剩下的那点盘缠,恐怕是不太够……” 他这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他还能给不起那点饭钱吗? 要知道,孙亦谐出门前,他妈私底下可是偷偷给了他整整六千两的银票傍身。 六千两是个什么概念?放到今天来说,大约能在北京二环买套四十平米左右的二手房了;拿着这六千两的盘缠,甭说从杭州到洛阳,如果有陆地相连的话,从杭州走到洛杉矶都能走几个来回…… 虽然孙亦谐在这一路上已断断续续的去钱庄里兑换了一些银子出来,但目前他身上可还剩下五千多两的银票没用呢,一顿饭能花多少?几十两就顶了天了,他能给不起? “哦……”一听对方哭穷,沈幽然脸上笑意更盛,心中的鄙夷也是更深了。 他当时就心想:“哼……到底还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鱼贩子……贩夫驺卒,见钱眼开,纵然家里并不缺钱,还是喜欢占这种便宜;还有那姓黄的,和他也是一丘之貉,真是物以类聚……看来黄门真的是家道中落了,后人已是如此不济……” 至此,沈幽然的戒心又减了三成,基本已把孙亦谐和黄东来当成那种巨LOW无比的武林杂碎来看待了。 “呵呵……小事,小事。”但沈幽然的脸上还是带着微笑,嘴上亦是客客气气,“出门在外,谁都有手头紧的时候,为兄一会儿就差人把钱送去,帮们把账消了,昨晚那顿就当是我请们的。” 沈幽然话音未落,黄东来就又开口了:“呃……其实不止是那顿饭的问题。”他微顿半秒,显出有些尴尬的神色,接道,“我俩算了算,现在距离中秋还有十来天,再加上英雄会本身还要办个几天,前前后后差不多要半个多月了,以我俩身上那点银子……怕是不够在客栈住那么久的。” 他话说了一半,一旁的孙亦谐也是顺势就接道:“所以我们就想着,既然沈大哥的正义门就在洛阳,咱们又有这交情在,干脆……咱就到沈大哥这里来借住几天,正好也能和大哥多亲近亲近。” 如果沈门主会英语,那么有一句话会很适合表达他此刻的心情——沃……德……法克? 听了孙亦谐和黄东来的要求,就连沈幽然这等沉着淡定之人也不禁在心里吐槽道:“我跟俩有什么交情啊?之前就见过一面而已啊!我就说点场面话,们还真把自己当我亲弟弟了是咋地?合着说了半天……俩不但要我给们还账,还要到我正义门里来蹭吃蹭住?” 但是……他没有办法。 刚才把话说得太漂亮了,若是现在又拒绝,就显得他既虚伪又小气。 “呵……呵呵……”沈幽然还是礼貌地笑着,但那笑容已经有点僵硬了,“这事儿……呃……倒也不难。”他硬着头皮回道,“为兄这正义门里的空房还是很多的,多两个人吃住不成问题,只是为兄平日里事务繁忙,恐怕没有很多时间能陪……” “没事没事。”孙亦谐还没等他说完就打断道,“沈哥忙的,没空的时候我们绝不来打搅,我们自己会找事儿干,不用担心咱会不自在。” 沈幽然心想:“那是啊,俩多无耻啊?刚才可是亲口说什么要跟我‘多亲近亲近’的,现在立刻就是‘只要有吃有住,有没有我姓沈的在都无所谓’了,这种心态那能不自在吗?” “好……”一息之后,沈幽然强压怒火,嘴角抽动着道了声好,并接道,“我这就吩咐人去安排……那个……要不要我遣人到客栈去把们的行李……” “哦,行李我们已经带来了,就俩包袱和一把三叉戟,随手一带的事儿,所以我们顺带就拿上了;客栈的房间我们也已经退了,就不用再劳烦沈哥的弟兄们去跑一趟了。”黄东来说的都是实话,他们在进这屋之前,已将包袱和兵器一块儿交给了守门的喽啰保管,现在都在正义门的库房里呢。 沈幽然听罢,脸都青了,心说俩这是来的时候就已经惦记好了要讹死我了是吧?今儿就没打算走啊? 但他现在再怎么厌恶这两人,也不能赶人家走,更不能怠慢了人家;因为这俩货的名声如今已传遍洛阳城,而且谁都知道他俩是沈幽然亲自去杭州“请”来的……今天他们大摇大摆从正门走进了正义门中,肯定也有很多双眼睛看到了,若是把他们赶了出去,或者对他们招待不周,他俩出去以后添油加醋把这事儿一说,那这算怎么一回事? 打压新人?嫉贤妒能?还是说沈幽然一毛不拔?怕添两双筷子? 武林同道会怎么看?怎么看正义门? 事到如今,沈幽然已经后悔把关于这两人的“情报”给放出去了;本来他是打算拿这两人当靶子分散一下别人的注意力,以便自己在暗中搞事,不料消息才散出去不到一天,这俩货就这么恬着脸跑到正义门里住下来了……他还不好回绝,这不成自掘坟墓了吗? 就在他暗自懊恼之际,更加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对了,沈大哥,我还有两件事要跟说。”孙亦谐很快又起了个话头。 “贤弟……但说无妨。”沈幽然太阳穴那儿青筋直跳,但脸上的表情还是绷得住,勉强算和颜悦色吧。 “嗯,先说个我自己的事儿吧。”孙亦谐说着,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折起来的纸,“我这儿……有一门内功心法,想请沈大哥帮我看看,指教一二……” 第三十九章 双谐献书 ..co,最快更新盖世双谐最新章节! 对于孙亦谐的举动,沈幽然感到十分疑惑。 谁都知道,武功秘笈这种东西,尤其是内功心法,是不可以轻易拿出来给人看的。 这可不比在学堂里念书,有个字不认识、或有句诗不明白,便拿给别人看一看、问一问…… 这武学典籍,非要比喻的话……是类似高科技武器设计图的东西。即便是至亲好友,也未必可以拿来分享,更何况是给外人看? “不会吧?”沈幽然这一刻心里也犯嘀咕,“难道这小子真把我当自己人了?”他并不是那么天真的人,所以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个念头,“不……不对,他有可能是在试探我,看我对此会是什么反应;说不定这张纸上根本没写内功心法,而是写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亦或者这上面的心法非常普通,属于下九流的武功,给我看了也无妨。” 想到这儿,他赶紧摆了摆手,拒绝去接那张纸,并开口道:“贤弟,这不妥吧。”他顿了顿,正色道,“初出江湖,可能很多事都不懂,为兄得提醒一句……凡是记录了武功的东西,都不能随便拿出来给人看的,就算是面对极为信任的人,此举也要三思而行。” “哎~这话说的。”孙亦谐早就料到沈幽然会这么回答了,他当即就用一种相当豪爽的语气应道,“沈大哥就是我信任的人,我把东西拿出来给之前,自是已经想清楚了……再说了,就冲现在提醒我的这一句,也足以证明是个正人君子啊。” 他说到这儿,似乎是怕沈幽然还不上钩,故而又瞥了黄东来一眼,补充道:“对了,这心法东来也看过的……大家都是兄弟,沈大哥就不要再说那见外的话了。” 他的态度看起来非常自然,话也是说得比较满了。 沈幽然也觉着,既然对方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那他看一眼也无妨。 于是,沈幽然就装出了一副比较矛盾的神色,又扭捏作态地拖了几秒,这才接过了那张纸,摊开查看。 而在他看的同时,孙亦谐则在旁解说道:“此乃我孙门秘传神功——‘倒转乾坤心法’,是我决定来参加少年英雄会后,我爹特意交给我的;其原文刻在一块大石板上,我嫌看着不方便,就将其抄写了下来。” “嗯……”沈幽然沉吟了一声,没接话;他也是老谋深算,拿到纸后,并未忙着看内容,而是先观察了纸张和墨迹,推断了一下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时候抄的。 当然了,他也看不出什么不妥来,因为这张纸的确就是孙亦谐很久以前抄下来的那张。 只不过……孙亦谐此刻在话语中隐去了一些信息——他没有告诉沈幽然孙家的武功其实有一大堆,而只说了这“倒转乾坤心法”。 为了以防万一,在来这儿之前,孙亦谐还将纸张的四条边都裁掉了一线,并将四条边缘都弄成破破烂烂的样子,这样便可掩盖掉其中有一条边曾经被装订过的事。 是的,可能有人还记得,当初在杭州时,孙亦谐让黄东来帮他把家中石板上的所有武功都用简体字抄在了纸上,并“装订”在了一起;眼下,为了防止沈幽然从纸张边缘的细微痕迹推测出这纸曾被装订过,继而又推理出纸不止这一张、武功不止这一种……孙哥也是做了很周到的准备的。 再加上那个年头还没有国际标准化组织来规定纸张的大小,一张纸从被造出来到被买回家之后共经过几次裁剪,谁也看不出来。 所以,单从纸上,沈幽然找不出任何的破绽。 于是,他便抱着将信将疑的心情……开始看内容了。 “嘶……贤弟,这文字是……”沈幽然看着那一堆简体字,有部分认识,但还有一多半儿不认识,故而面露疑色地念道。 “嗨,咱也不知道啊。”这回,就轮到黄东来帮腔忽悠了,“那记载了心法的石板我也见过,上面本就是这种文字。”他耸了耸肩,“要不是这些字我俩都不认得,我来指导指导孙哥也足够了。” 沈幽然想了想:“会不会……是们抄写的时候,有什么遗漏?” “不可能。”孙亦谐斩钉截铁地回道,“武功心法,差一个字意思就谬之千里……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所以这些文字我是一个一个照着石板上的模样给‘画’下来的,分毫不差……抄的时候我还特意让东来在旁边帮我一起看着,确认我没有抄错。” “没错。”黄东来道,“我可以保证,这纸上的内容和石板的原文完一致。” “那……”沈幽然又琢磨了一下,“会不会是石板本身有什么奥秘?” “那个我也查过了。”孙亦谐道,“那石板我用火烤过、用水泡过、浇过水银、放过冰窖……结果都是一无所获;最后我一咬牙一跺脚,干脆将其敲开了查看,但还是没发现什么……” 听到这句,沈幽然真想骂人,他心道:“蠢货,有些奥秘藏得巧妙,万一那石板上真有翻译这些文字的方法,岂不是已经被给毁绝了?” 但想归想,骂不能骂出来。 “贤弟,那石板还能拼回去吗?”沈幽然抱着一丝希望问道。 “拼回去?”孙亦谐愣了一下,紧接着便笑道,“哈,沈大哥说笑了,我当时敲开那石板一看没什么花头,就一不做二不休,将其敲成碎末洒到西湖里去了;反正上面的文字我已经抄在纸上,脑子里也已背下,还留下那石板……岂不是给贼惦记么?” 沈幽然闻言,心里暗骂:“这自作聪明的傻子……指不定们家祖传的神功就这么被弄失传了。” 他哪儿知道……上述这些话,都是骗人的;而且是真话假话搀着来,让他难以甄别。 孙亦谐这手,可是“双保险”:其一,姓沈的不是惦记我们家的秘宝吗?那我今儿就亲自把东西送到面前,且看如何下手。其二,我明确告诉,现在这世上除了这张纸之外,功法只在我脑子里有备份,如果怀疑纸上的内容有问题,那就更不能动我了。 当然了,这一系列的计谋,也只是权宜之计,只能牵制沈幽然一时,不可能防他一世。 若这次沈幽然的“大计”真的成了,日后他完可以派人到杭州把孙府掀个底朝天,到时候自会发现此刻的孙黄二人是在说谎。 但眼下,沈幽然确是被算计到了。 “沈大哥,大家是自己人,有些话我也就直说了。”一息之后,黄东来先是看了孙亦谐一眼,随即又对沈幽然道,“凭我们俩的能耐,怕是十年二十年都参不透这纸上写的是啥,所以这心法留在我们手里也是废纸;但沈大哥的武学修为比我们高出许多,见识也多、人脉也广……若是的话,便有可能参透其中奥秘,或至少能找到会翻译这些文字的人……” 他说到这里,孙亦谐顺势接过了话头,言道:“所以我们的意思呢……这神功就放在沈大哥这里,我俩也别无他求,只求有朝一日破解了神功,能够和我们兄弟同享。” 至此,沈幽然对这心法的“真实性”其实已经没有任何怀疑了;首先,从那记录了功法的纸张来看,除非孙亦谐早在几个月前就想好了要骗他,并在那时就伪造好了这“假功法”,否则便不可能拿出这张纸来;其次,弄“假功法”的办法多得是,倒着写、删着写、改着写……随便弄弄就能让人练不成或者走火入魔,完没必要弄出一堆古怪的文字来,直接就让人看不懂。 综上所述,沈幽然一番思量,便觉得这两人的行为动机基本都合情合理…… 孙门已久不涉足武林,那孙员外要是知道这武功的秘密,自是早就把方法教给儿子了;而那黄门呢,虽与孙家有交情,也懂武功,但毕竟已是家道中落、人才凋敝,就连黄东来这黄门少主自己也承认自己能耐不行…… 这样想来,这两人来攀附他沈幽然这如日中天的正义门门主,也并不意外。 “哼……原来如此。”沈幽然此时心道,“还以为们真的蠢到把我当成至亲大哥了,结果还是有点儿脑子的啊……知道我沈幽然日后必定一飞冲天,又觉得我挺欣赏们的,故而就想来利用我……将来一旦我破解了这‘倒转乾坤心法’,们既能从我这里学到靠自己参不透的神功,又能当作是卖了个人情给我;到时,跟我称兄道弟,背靠我这座大山,扬名立万、指日可待……” 他自以为看破了对方的心思,差点儿冷笑出声。 但他终究还是敛住了笑意,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神情,说道:“二位贤弟这是哪里的话?我沈幽然可是将二位视为亲弟弟一般!兄弟有求于我,我自当倾尽力,纵两肋插刀也在所不惜……”他说着说着,还抬高了嗓门儿,激动地站了起来,“二位且放心,自今日起,我沈某一定会尽其所能破解这心法,且破解之后,先交由二位贤弟处置,二位若不点头,沈某绝不修炼半分!” “不不不……要练自是我们兄弟三人一起练。”孙亦谐道,“这事儿我能做主,沈大哥不必再推脱了。” “是啊,沈大哥,兄弟之间,又何须避嫌呢?”黄东来也附和道。 “那……”沈幽然一脸的挣扎,“为兄就恭敬不容从命了。” “哥!” “弟!” 三人就这么喊着彼此,陆续都站了起来,挽手相视,激动不已,且三人的眼神皆显得正直无比。 但其实内心深处,沈幽然把孙亦谐和黄东来当成是自作聪明的傻子,孙亦谐和黄东来则把沈幽然视为虚伪的狗逼。 这三个无耻之徒站在那儿互飙演技,使得周遭的空气都仿佛被一股令人窒息的虚伪之气所凝滞。 演了半天,他们才重新坐下。 沈幽然不动声色地就把那张记载了“倒转乾坤”的纸纳入了袖中,随即又开口道:“对了,亦谐,刚才说,有两件事要跟我说,那还有一件是?” 孙亦谐回道:“不错,沈大哥,我还有一事要求您……”他微顿半秒,接道,“我想向引荐一位姓雷的兄弟,为他求一个少年英雄会的参会资格。” 第四十章 东来服丹 中秋将至,金风送爽。 自来到洛阳的第二天起,孙亦谐和黄东来便心安理得的在正义门里住下了。 原本靠着脸皮厚度就足以在那儿蹭吃蹭住的两人,在送了一纸“盖世神功”给沈门主后,自然是更加的肆无忌惮。 每天,这俩货就是吃喝玩乐,有兴致了就出去乱逛,懒得出去时就在正义门里边儿随意溜达,东看西看,东问西问……搞得沈幽然经济和精神上的压力都与日俱增。 沈幽然本来还想利用这两位“贤弟”吸引一下外界的注意力,方便自己行事,未曾想被他俩反将了一军,搞得他更加束手束脚。 就这样,几天一过,沈幽然实在是受不了了,有这俩货在,他搞阴谋诡计不方便啊……干脆,他自己搬出去算了。 于是,堂堂的正义门门主,沦落到了在自己老家里待不下去、不得不到城南的别庄里暂住的境地……当然了,每天的白天,他还是得特意横穿半座城到正义门里来露个面,待上两三个时辰,办办公,以掩人耳目。 而沈幽然付出了这么多代价,又从中得到了什么呢? 无非是一本他根本看不懂,且世上只有孙黄二人可以破解的秘笈;就如那镜中花、水中月……看似近在咫尺、实则触不可及。 话分两头,且不说惨遭“换家”的沈门主了,还是来说说那孙黄二人。 他们的计策,可是执行得非常成功的;二人不但是在沈幽然这边反客为主,暂时断绝了对方暗害他们的可能,同时还利用了正义门的势力,让他们“过分高调”的问题变得不再是问题了。 如今,就算有人觉得他们锋芒太露,也不敢把他们怎么样……毕竟人家都住到正义门里、和沈幽然称兄道弟了,你们还能说什么呢? 所谓“黑幕”,即你越是遮遮掩掩、又当又立,越是容易被众人议论抨击,因为掩饰的行为会让人们觉得你依然有所顾忌。 但你要是摆出——“没错,老子就是明摆着黑幕,谁不服就站出来”的态度,那些人反而就不敢出声了;因为那种局面下,谁都不想当出头鸟。 人性就是这样。 孙亦谐和黄东来刚在城里出名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想去找他们的茬儿,试试这两位到底有多少“斤两”。 但在这两位住进正义门,摆出一副“我们就是有靠山、有黑幕”的姿态后,大部分人却只敢把妒恨埋到心里并闭嘴。 这些天来,非但没人敢去招惹他们,还有不少人想去跟他们攀交情的。 面对这些人,孙亦谐和黄东来自也是应付得游刃有余;两人的心理年龄本就比实际年龄大很多,心智很成熟,尽管这次是他们初出江湖,江湖经验这方面欠缺一些,但他们对人情世故还是很懂的。 尤其孙亦谐……看人很准。 什么样的人是酒肉之交,什么样的人是奸猾小人,稍微接触一两次他就了然了。 比如那种跟你明明不是很熟,几杯酒下肚,就把“我们一辈子都是兄弟”、“咱们比亲人还亲”之类的话挂在嘴边的家伙,就绝不能信任,所谓有事儿有人,没事儿没人,说的就是这种人……他有事儿的时候就跟你“谈交情”,你有事儿的时候他就跟你“讲道理”。 像这种伎俩,孙亦谐即便会、都不屑于去用……因为能被这套骗到的人,也就是涉世未深的小朋友或者雷不忌那种智力的了。 对了,说起那雷不忌……自打孙黄二人帮他谈妥了“参会名额”的事情之后,他基本就成了两人的跟班,没事儿就爱来找他们;孙亦谐和黄东来也不介意带着他一起玩儿,倒不是因为这小子傻(他只是不懂人情世故,并不是弱智),而是因为雷不忌这个人很真诚,不会骗人,也没什么坏心眼儿,和这种人交朋友,总归是没坏处的。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从全国各地赶赴洛阳参加少年英雄会的少侠女侠们陆续都到了;人们的焦点,也渐渐由孙亦谐和黄东来的身上转移到了别处。 本来两人完全可以平平安安的等到那八月十四的“文试”的,没想到……就在文试的前一天,黄东来又整出了幺蛾子。 由于这些天他着实有点闲,所以就开始利用晚上的闲暇时间在房间搞一些“化学实验”;那么拿什么搞呢?自然就是用前一段时间铁僧一怀送给他的那颗“獬胆”了。 黄东来这个人性格上是颇有自信的,对于这种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材料,他也觉得可以驾驭。 所以,在切下一些獬胆的粉末,与自己调制的几种试剂做了些实验后,他便认为自己基本已经掌握了这种珍贵材料的特性。 然后他就花了三天时间,把那颗獬胆给炼成丹了…… 很多人都觉得,炼丹应该是那种动辄要花七七四十九天、乃至九九八十一天的工程,而且一定要巨大的炼丹炉来操作,还要找人时刻看着火、控制火力之类的…… 其实你仔细想想就会明白,这些都是废操作。 古代的炉火能制造出的温度本来就有限,很多熔点高的金属根本就处理不了,而且对温度的控制也无法做到十分精确,你再把炼制过程拖到几十天那么长,能烧出个啥来? 实际上,在那个年代,你烧几十个小时还没处理妥当的东西,那你再烧个几十天结果也是一样的,毫无意义。 那所谓“四十九天”、“八十一天”的说法之所以会广为流传,主要原因是很多以炼丹为幌子的江湖骗子在行骗时需要这样一个时间差,有了这几十天的迂回,才方便这些骗子在期间骗吃骗喝骗财以及逃跑……你要是上门就跟人说,我一个时辰就能把丹炼完,那一个时辰后一开炉你不就穿帮了吗?那还骗个毛? 综上所述,三天时间,已足够黄东来把丹炼出来了。 当然,他也不是胡炼的。蜀中黄门在化学这块,确实是有点东西的,他作为黄门少主,在这方面自是有一定的造诣;此前他在杭州城外毒杀漕帮喽啰、用调制的“毒爆弹”击退山贼、破解庐州连环案中的数种毒物、还有在对抗箸尖红时的各种使毒手段……都足以证明他是真的有点儿实力。 眼下他炼出的这“獬胆丹”,也是他根据黄门的技术,先对材料进行实验、得出特性,再经过细致的、公式化的处理才完成的。 要不然……他也不敢吃。 是的,黄东来炼完之后,真就将这丹药给服下了。 毕竟只有一颗,他也不可能先找人做实验什么的,况且他觉得自己在加工前已经充分测试了材料的化学性质,就算这最后的成品吃下去没能提升功力也不至于死人。 没想到,吃完不到半个时辰,他便发现……自己运不了功了。 而这,还是小事…… 更大的问题时,他感到有大量的内力还在其丹田中慢慢淤积起来,跟在发酵似的……越发越多,撑得他的肚子也跟着越涨越大…… 诡异的是,在这种情况下,他倒也没觉得多难受,只是看着越来越大的肚子心里有点慌,生怕自己爆体而亡。 于是,他趁着夜色,鬼鬼祟祟出了房间,敲响了隔壁孙亦谐的房门。 孙亦谐这会儿也是刚练完功躺下,听到敲门声,便随口问了句:“谁啊?” “是我……”门外传来了黄东来压低了嗓门儿的回应。 孙亦谐一听是黄东来,便没有多想,顺势就从床上起来,几步走到门口,把门打开了。 房门一开,黄东来就自己攒进屋来,往桌边一坐,坐下便道:“孙哥,我好像遭重了啊。” 孙亦谐一边带上门,一边回头看了他一眼,看完后就面露疑惑道:“你肚子那儿藏了什么东西?” 事到如今,黄东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就把自己服了自炼丹药的事前前后后说了一遍,并撩开衣服展示了一下自己那如同猪八戒一般的肚子。 孙亦谐听到一半就乐得不行了,听完后第一句就是吐槽:“你这是炼出了‘黄氏想生丸’啊?疗效还立竿见影是吧。” “你笑个毛啊!老子现在慌得一逼。”黄东来高声道,“话说你有什么办法没有?” “我有什么办法?我又不是大夫,而且丹是你自己炼的,你都不知道吃了会怎样,你问我?”孙亦谐两手一摊,这话说得也颇有有理。 “那要不然你帮我去请个大夫呗?”黄东来道。 他这个要求提得也合理,因为他现在这样,一是走动起来不方便,二是被人看到了会有点丢人。 “唉……行行行……”孙亦谐说着,就准备去披外套,“你等着啊,我这就……” 不料,他话才说到一半呢,只听得…… 卜———————————— 黄东来突然就放了一个世间少有的、超长的响屁。 伴随着那悠长的屁声,黄东来那鼓起的肚子竟然也缓缓恢复了正常…… “妈个鸡的!”孙亦谐的反应还是慢了,当他闻到臭味的时候,他这整间屋子都已满是这种气味了。 说句郭先生相声里的词儿——这哪儿是屁啊,勾上芡就是屎啊。 孙亦谐骂着街的就从房间里冲了出来,黄东来呢……丹田那儿舒坦了之后,他便出于本能地大口深呼吸了一下,吸完他差点儿没晕过去,随后也是踉踉跄跄地房里跑出了来。 片刻后,当正义门的弟子们听到打闹声赶来时,只见得……孙亦谐和黄东来竟然在院儿里扭打在了一起。 他们一个嘴里骂骂咧咧的说着:“你他妈炼一放屁丹出来想亲菊暗杀我是不是?” 另一个则在回着:“跟你说了是意外!老子也差点死在里面!” 这两位平时都是一副关系很好的样子,虽然经常进行“对喷式聊天”但从来没动过手,所以正义门那些人看到这一幕也都傻了,不知道该不该上去劝。 而就在正义门的弟子们犹豫之际,孙亦谐房里的臭味已慢慢飘散到了院儿里,有不少站的离房门近的人已隐隐闻到了……好在这院儿挺大、还是露天的,气味散得快,要不然估计所有人都得中招。 最后,也没等人家劝,这俩货厮打了一会儿,自己就停下了。 本来两人也不是真动手,都没有用内力,最多算是打闹打闹;而且,黄东来此刻发现,即便是在“把气泻掉”之后,他依然无法运功,就是想用内力都用不了。 长话短说,在以“喝多了吵了几句嘴”为由把正义门的那些人打发走之后,两人就这么把孙哥房间的门敞开着,然后一起去了黄东来的房间。 商议一番后,他俩还是决定这事儿先瞒着,兴许明天黄东来的症状就自然消失了呢……明天要是还不能运功,也没事儿,反正明天是“文试”,“比武”要到后天,真到了后天还没恢复那就再说;至少现在,黄东来暂时没有那种看起来可能会死的症状了,那就先拖一拖。 当夜再无他事,在孙亦谐的要求下,两人交换了房间,便各自休息去了。 就这样,到了第二天。 八月十四,少年英雄会的开幕和文试部分,终于要来了…… 第四十一章 银道 永泰十八年,八月十四。 洛阳城如期迎来了中原武林四年一度的盛会——“少年英雄会”。 此次的英雄会在正义门的操办之下,可谓盛况空前;早在八月初时,他们就已开始为大会预热,到了今天,城里早已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对城中的老百姓来说,这大会就跟过节一样,既能拉动城中的经济增长,又能让他们看不少热闹,将来还能作为他们跟外乡人吹逼的资本,可谓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倒是官府那边,对这类活动有一点儿头疼;因为城里的江湖人物多了,就难免会有摩擦,虽然江湖中人有自己的那套规矩,就算出了人命也不用官府管,但他们作为维护治安的一方总归还是背着压力的。 好在……为了缓解他们的这种压力,沈幽然给了不少的好处费,所以他们也就“忍了”。 是日早晨,辰时刚过,各大门派来出席大会的长辈、以及那些受邀来参会的“少年英雄”们,便都陆陆续续来到了正义门的总舵。 习武之人嘛,大多起得都早,这个点儿来,天也亮了,刚好。 当然,也有例外…… 比如孙亦谐和黄东来这两个货,由于本身就住在正义门里面,所以他俩并不需要一早起来洗漱更衣、拿上请帖、登门拜会……只要以逸待劳即可。 再加上,最近这段日子,孙黄二人由于太过悠闲,已经养成了睡到巳时再起的习惯,所以当其他人来正义门赴会之时,他们两个还在屋里呼呼大睡呢。 至辰时三刻,正义门的会客大堂中,已是坐满了各路的英雄豪杰。 而在大堂深处的主座之上正襟端坐着的,自是正义门的现任门主,也是他们门派历史上最年轻的门主——沈幽然。 此刻,纵是沈门主这等沉稳之人,也不由得春风满面,喜形于色。 明面上,他这是在为这一刻自己获得的声望和尊崇而得意;暗地里,他更是在为自己的“大计将成”而快活。 “门主,所有请帖都已收到,人也到齐了。”此时,一名弟子来到了沈幽然的身边耳语了一句。 沈幽然听罢,即刻接道:“好,准备上茶。” “是。”那名弟子得令,迅速退下。 不多时,便有十余名正义门的弟子各端着放满了茶杯的托盘来到了大堂门外的廊中等候。 这时,沈幽然也适时地从他的座位上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 他还没说话呢,只是这站起的动作,就已吸引了大堂内几乎所有人的注意。 “诸位……”沈幽然开口的瞬间,场内便肃然而静,无人再作喧哗,全都静静听着沈门主的发言,“诸位……江湖同道,前辈师长,今日幸蒙莅临,沈某迎请不周,还望海涵。” 该客气的还是得客气,沈幽然这场面话还是挺会说的。 “沈门主过谦了。”“见过沈门主。”…… 而那些大堂里的宾客们,也都纷纷起身施礼,虽众口异词、听着乱七八糟,但意思都差不多,也是客气话。 当然了……也有没跟他客气的。 比如坐在下面的漕帮第二、第三把交椅:冯顺风、冯顺水二人,就还是坐在原地没动,连看都不看沈幽然一眼——反正江湖上谁都知道他们漕帮跟正义门交恶,他们也不介意被人看出来。 不过,无论他们两个帮派的关系再怎么差,漕帮作为四门三帮之一,像今天这种场合,他们依然是得派两个有分量的人物来出席一下的;更何况……今年漕帮帮主狄不倦的亲侄子也受邀来参会了,即便只是为了护短也得派人来。 片刻后,待众人乱乱哄哄回完了话,沈幽然复又开口道:“沈某不才,此次由众多掌门和前辈推举,率正义门接下了本届少年英雄会的筹办事宜;托在座诸位的洪福,现大会的准备都已妥当,眼下开幕在即……在此,容沈某以茶代酒,敬大家一杯,望各位同道务必赏脸,与沈某同饮此杯……” 在他说话的同时,他手下的正义门弟子们已然端着茶走了进来,将茶水分到了众宾客的手中。 酒这东西,有些人不爱喝、或不能喝;但茶水,谁都能喝,不喝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不给面子。 而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还明目张胆不给沈幽然面子的,自是漕帮那二位了…… 人家都冲着沈门主的方向把茶水端了起来,只有冯顺风和冯顺水还是坐着,压根儿不去伸手拿手边茶几上的杯子。 “冯二当家、三当家……你们这又是为何啊?”沈幽然自是看见那两位的举动了,于是他暂缓了敬茶的动作,面朝那两人问道。 他这么一问,大堂内众人的视线自是齐刷刷朝着二冯望去;人群中也即刻传出些窃窃私语,无疑是在说那漕帮和正义门的八卦。 那两位被那么多人看着,倒也不显慌乱。 短暂的沉默后,只见那冯顺风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冲周围人抱拳拱手一番,随即看向沈幽然,应道:“沈门主,冯某有一事不明,想趁着眼下诸位同道都在,请教一下你。” 闻言,沈幽然面沉似水,慢悠悠地把手里的茶杯放下了:“冯二当家,但说无妨。” 冯顺风那张粗犷的大脸上当即浮现一丝冷笑,他伸手一捻自己下巴上的那撮胡子,阴阳怪气地问道:“我听说,这次大会,沈门主在各大派共同决定的邀请名单之外,还以自己个人的身份邀来了几位不在名单上的少侠……可有此事?” “是有此事。”沈幽然回答得坦坦荡荡,“此乃沈某作为大会负责人的权力之一,在座的同道也都知道,冯二当家对此有什么异议吗?” “哼……”冯顺风冷哼一声,“那能不能请沈门主给大家说一下,你自己邀请的那几人,都是以何为依据而称为‘少年英雄’的呢?” 沈幽然听了这话,也笑了:“呵……凭沈某的判断,不够吗?” 这话,有点儿狂了。 但非要说这够不够吧……那应该是够的。 在当今武林,洛阳正义门的地位即使尚不及少林武当这些源远流长的顶级宗门,但也绝不是那些二三流门派可以企及的;在沈幽然当上门主后的这些年里,正义门更是在四门三帮中独占鳌头,风头一时无两。 由他沈门主这种一流门派的掌门级高手认可的年轻人,称一声“少年英雄”,自是绰绰有余。 但冯顺风可不管这些,他本就是要找茬,那无理也要搅三分啊…… “哈!好!好一个判断。”冯顺风假笑一声,紧接着其眼神就朝着大堂内的一个小和尚投了过去,“这位淳空小师父……虽从未涉足江湖,但他是少林寺寂尘大师的高徒,你请了,也就罢了……”他顿了顿,又看向了一个身穿浅色长衫的少年,“这位‘苍山飞鹤’的传人,柳逸空少侠,你去请了……我想大家也都不会有什么意见。”他又停顿了一下,然后神情就变了,“但是……我听说,你还请了个叫孙亦谐的,乃是杭州一商贾人家的少爷,这是怎么回事?”他那阴阳怪气的口气又来了,“莫非……这少年英雄会的名额,是可以买卖的吗?” 冯顺风这话可毒,他明明没有任何证据,只因为孙亦谐的家世背景,就在话里话外暗示沈幽然是收了孙家的好处才将孙亦谐邀入少年英雄会的。 当然了,书中暗表,沈幽然的确是有阴谋、也的确是惦记孙家的东西,但他肯定不会为了钱啊。 然而,人言可畏……况且孙亦谐和黄东来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被外界视为是沈幽然的“关系户”,所以冯顺风这话一说出来,大堂里不少本就妒恨或怀疑他俩的人也都开始议论纷纷。 “冯二当家,你这话就……”沈幽然刚想反驳对方几句。 不料,就在此时…… “哈哈哈哈……” 只听得,一阵朗声大笑自门外传来。 那笑者,声如春雷,气惊四座,几步之间,其身形已如一阵穿堂之风,掠至堂内,立于冯氏兄弟的面前。 堂内众人定睛一看,此人四十上下,一身道士打扮,背背长剑,手挎浮沉,其举手投足之间,自显正气不凡。 有不少见过他的人立刻就把他认出来了,不禁轻声惊呼其名——“银道”白如鸿。 “好一个‘商贾家的少爷’。”白如鸿甫一站定,就用一种蔑视的目光看向了冯顺风,“贫道自江南行游至此,一路上所见所闻,只知有一个杭州孙亦谐,和一个蜀中黄东来……此二人,走马寨灭山贼,长江口慑江匪,庐州府断奇案,龙王洞杀六盗……吃人店挑了箸尖红,智仙阁胜了小德祖……”他一口气说完这一串,转头扫视了大堂一圈,“贫道倒是问问各位,在座的各位‘少年英雄’中,有多少在行侠仗义这件事上,自认比这两位‘少爷’强的呢?” 在场的那些位男女少侠们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多半都还要脸呢。 被白如鸿这么一说,很多刚才还在小声排遣孙黄二人的人都自觉惭愧地低下了头,或至少也侧目噤声、不再言语。 “白前辈……”而那冯顺风听罢此言后,便有些尴尬了,“这些事……真的是他们做的吗?您会不会是从哪里错听来的?” 他对白如鸿的态度还是很好的,因为江湖上全都知道,“金丐银道铜儒铁僧”那四位,皆是无门无派、随性而为、嫉恶如仇、喜怒无常;说白了……就是武功奇高、且没人能管,只要他觉得占理,一言不合就跟你动手,一动手说不定就废你武功。 所以,就算姓冯的敢得罪沈幽然,他也不敢在白如鸿面前造次。 “废话!”白如鸿对冯顺风就不那么客气了,“那你刚才说沈门主收了孙家的好处,又是你从哪里听来的?还是说你有意血口喷人?” “不不不……我可没那意思……”冯顺风当时就怂了。 事到如今,自不会再有人质疑孙亦谐的参会资格或者沈幽然黑幕的事情了。 站在远处冷眼观瞧的沈幽然也觉得,事情到这儿就差不多了,得给姓冯的一个台阶下,要不然真的打起来,反而误了他的大事。 “白前辈,莫要动怒。”一息过后,沈幽然快步上前,来到了白如鸿和冯氏兄弟的身旁,拱手施礼道,“我想……冯二当家的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担心英雄会的名额处置失当,故有此一问。我那亦谐和东来两位贤弟,也的确都是初出江湖,冯二当家不了解他们的事迹,也是情有可原。” “哼。”白如鸿闻言,朝沈幽然施了一礼,再用斜眼瞧着冯顺风道,“还是沈长门明事理、识大体啊……罢了,那贫道也看在你的面儿上,少说两句呗。” “晚辈谢过白前辈。”沈幽然马上堆笑,并给手下打了个手势,让他们给白如鸿也端上茶。 又过片刻,沈幽然回到了主座那儿,终于,把那杯敬所有人的茶,与大家一起喝下去了。 这回,就连漕帮的那些人,也都不好意思不给这面子了…… 而这“一口茶”下去,沈幽然的大计,便已定了“三成”,那剩下的“七成”呢……且听后文分解。 第四十二章 笔下六人 日上三竿,孙亦谐和黄东来总算是起床了。 两人不慌不忙地穿衣洗漱,去了趟茅厕,然后又悠哉地走出了正义门,一起到街上吃了顿“早中饭”。 吃完后,两人才遛弯似的折返回来,来到了举行“文试”的书堂。 这整个过程中,他俩也不管是不是有人看见,反正他们就跟在自己家里一样自在,仿佛丝毫没把什么“少年英雄会”放在眼里…… 正义门里的弟子们是熟悉他俩的,知道这两个货一贯如此,但那些今天来参会的外人看到此景,心里就难免犯嘀咕了,他们是着实分不清孙黄二人到底是心态太好,还是目中无人…… 巳时过半,少年英雄会的文试部分终于要开始了。 正义门庭深院阔,要在门中整理出一间可容纳百余人的书堂亦不在话下;而实际上这次来参会的年轻人还不足百人,倒是各门派来参观或坐镇的长辈人数更多。 当然了,那些来参观的人是不能进书堂的,就跟家长们不能跟着孩子一起进考场一样;所以在少侠们“考试”的时候呢,这些人都被请到了另一处会客的地方暂歇,过会儿沈门主还要请他们吃顿饭。 与其他早早就入座的少侠们不同,孙亦谐和黄东来几乎是踩着点进的书堂,而且两人进屋的时候还在剔着牙呢。 “嘿!孙哥,黄哥,这边,我这儿还有座儿!”此刻,也只有雷不忌这个缺心眼儿的还好意思高声跟他们打招呼。 可能也正因为这家伙缺心眼儿,他周围的几个位置都空着,没人愿意和他坐一起。 而孙亦谐和黄东来自是不介意的,两人闲庭信步的就走到雷不忌旁边的两个空位坐下了。 这么一来……原本还不算太惹眼的雷不忌,一下子也成了众人眼中的“异类”,而且比起孙黄二人来,雷不忌这个完全不知来历的小子,就更让人起疑了。 “嗯哼。”见人都到齐了,一位坐在堂上的、长相打扮都跟教书先生似的老者便清了清嗓子,开口言道,“莫要再喧哗了……”他说着,朝身旁正义门的人手使了个眼色,“你们把试题发下去吧。” 那些弟子们得令,便过去将堆放在讲桌上的几十个纸卷分成了几份儿捧起,有序地发到了每一张已坐了人的桌案上。 “纸墨笔砚现已备好,各位可随意取用。”在发卷子的同时,那位老先生又慢悠悠地言道,“题已写在纸上,你们直接在下面作答便是,答题时间为半个时辰,有提前做完的也可以先交,不过交完就得出去。”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神态都很轻松,但他的眼神中却始终透着一股子机警;事实上,自那些少侠们走进这间屋时起,他便目光如炬地审视着他们每一个人。 而一些坐在下面的人,也认得这位老先生,知道他便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铁面书生”乔承庶。 这位乔老的武功也并不很高,勉强算个“二流高手”吧,但他素以为人正直公平闻名,且文采非凡;年轻时,乔承庶也曾考上过贡生,但后来因种种原因又脱离了仕途,转而来江湖中行走。之前有好几届少年英雄会的“文试”考官也都是由乔老担当,所以这次沈幽然也请了他。 乔承庶算是少数既通江湖事故、又怀满腹经纶之人,他出的题,自然也是揆情审势、因人而制的。 说得再直白些——他也知道你们这帮江湖儿女大部分文化水平有限,不会出那种考秀才的题目来为难你们,而会给出适合你们的问题来。 比如今年,他出的题目就是:二十年后君何在,几度江湖几殊途。 这题,没有固定答案,算是个畅想未来的开放题,主要让你们这些小孩儿思考一下,当自己有朝一日青春不再,那时的江湖会是怎样,自己又终会去向何方。 答题的人呢,既可以根据自己对江湖的了解,推断一下未来武林的形势,也可以利用自己的文采,长篇大论、慷慨陈词,总之,怎么答都行…… 反正这“文试”本就不存在“不及格”这种说法,只是会根据你们答题的情况来排一下先后名次,为你们第二天的“比武”做铺垫:今天文试成绩好的人呢,就会排在比武晋级表比较上游的位置,可以少打几场,且即使一出场就输了,也可以获得一个还不错的最终排名;而文试差的人呢,就得从晋级表底层开始往上打,这对体力和武力的要求就很高了,当然只要你武功足够强,理论上还是可以拿到好名次乃至夺魁的。 孙亦谐和黄东来就是因为知道了这个规则,或者说因为他们知道了“就算今天他俩交白卷,明天也能照常参加比武拼一枪”这件事,所以态度才这么有恃无恐。 再退一步讲……就算他俩这次到最后真的名次垫底,他们也不是很在乎。 因为他们这次出来本就只是想到江湖上长长见识,并没有人给他们定下必须夺得多高的名次之类的目标。 此前黄东来的父亲虽在书信里提了一句,但也只是让他别给家里丢脸而已,而这点……黄东来在来洛阳的路上通过行侠仗义就已经做到了;至于孙亦谐,那就更不用说了,只要他能活着回家,他父亲就很满意了。 因此,这两人答题时的心情还是比较轻松的。 黄东来先是写了一下自己的理想,他认为自己未来会成为一个类似“江湖百晓生”一样的人物,即专业解说;而为了证明自己很有这方面的天赋,他又根据自己对当今武林大势的了解,写了六个名字上去,他们分别是:洛阳正义门门主沈幽然,朝廷“风云水月”四大高手之一的月有缺,毓秀山庄少庄主孟启,漕帮帮主狄不倦,金陵剑王府的“败龙剑”独孤永,以及昆仑派的“三目绝音”悟冥子。 黄东来预测,武林的下一个二十年,会是这六个人的天下;因为在三十到四十岁之间的这个年龄档里,将武功、声望、宗门背景、势力等各方面因素综合起来,这六人显然是当今武林中最有前途的六个人物。 此时的黄东来并不知道,他今天看好的这六位,由被他写下名字的这天算起,没有一个活过五年的……而且有好几个的死和他有直接关系。 当然那是后话了…… 另一方面,孙亦谐的答案,就更简单了,毕竟他会写的字不多,所以他总共就写了个八个字——浮沉隨浪,只記今朝。 这直接就是一句《沧海一声笑》里的歌词丢给乔老,而他的意思嘛……我琢磨着,大概是“我这个人跟鱼一样只能记今天的事,明天的事我不考虑,反正就是随便浪”。 写完这八个字孙哥就交卷走人了,临走的时候还跟黄东来打了声招呼说自己先去吃饭的地方踩个点。 他的这种行为,无疑又引来了周围很多少侠们灼热的目光,并且成功干扰了很多人答题时的心态和答案的质量…… 乔承庶看到孙亦谐交上来的答案后,只是干笑一声,没做什么评价。 如果你们以为乔老先生在看到这种特立独行的答案后会惊为天人,并给孙哥一个很高的排名,那你们就错了……乔承庶可不是薛推那种迂腐文人,像这种企图靠标新立异蒙混过关的文盲他见得多了,不会上当的。 所以,在此就可以跟大家明说,孙亦谐后来被排在了比武晋级表的倒数第二层,而他下面的那一层基本由真正意义上的文盲和雷不忌组成。 ………… 有道是有书则长,无书则短,半个时辰眨眼便逝。 少侠们考完了文试以后,已是午时,他们出了书堂,便和各路英豪会和,在正义门内吃了顿午饭,散席后众人便纷纷离去。 那文试的结果呢,要到第二天才公布,为了公平起见,乔老在审阅期间也是不见客的。 就这样,八月十四这天,便波澜不惊地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正义门就张贴出了昨日文试的结果兼今日比武的晋级表。 谁的题答得好,在这张表上可谓一目了然…… 黄东来的名次排得还挺高的,然而直到到放榜之时,他还是一直处于无法运功的状态,看样子他是要被自己炼的丹药给坑了……他也已经做好了轮到他那场时直接弃权的准备。 而孙亦谐的排名,上文已经提过了,纵然他看到结果后一口一个“妈个鸡”,但全世界都知道这货三分钟不到就交卷的事,没人会认为他值得同情。 考虑到擂台比武的耗时会比较长,所以这天早晨放榜后不久,少年英雄会的重头戏“武试”便开始了。 比武用的擂台是几天前就已搭好的,当然地点还是选在正义门的总舵内部;在街上设擂终究是有风险……万一有什么邪派中人混在看热闹的老百姓里面搞事,那人山人海的,场面不好控制,伤亡也难以估计。 再说了,有那么多各大门派的人马来观战,擂台周围基本也没有多余的空间了。 至辰时三刻,各路人马都已在擂台边上就绪,那视线最好、位置最高的一排主座儿上,坐着以沈幽然为首的八名掌门级高手,他们既是这场比武的见证人,也是现场裁判。 武试的规则很简单,只分胜负、不决生死,其余皆可。 比如说,意外把人打成轻伤的情况,那也是允许发生的,毕竟拳脚无情、刀剑无眼,“点到即止”是没错儿,但若是连皮肉都不让划破,那这武也没法儿比了。 不过,伤人性命、致人残疾、废人武功……那是不行的。 若有人在台上做出明显带有上述恶意的行为,都不用江湖同道们动手,你自己师门的人为了门派的声誉,多半会先冲上来废你武功、致你残疾乃至伤你性命……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那“其余皆可”的范畴,也包括了使用暗器……因为有些门派练的就是暗器,你完全不让他们用,有点不太公平;所以,用归用,别淬毒、别打瞎对手的眼睛便是。 “诸位,擂台比武,现在开始!” 眼看时辰差不多了,在沈幽然的示意下,正义门一名负责主持的弟子迅速登上台去,用其高亢的嗓子发出一声喝报。 “今日,第一场比武,由丐帮四袋弟子王春,对阵……雷不忌。” 第四十三章 不忌扬威 ..co,最快更新盖世双谐最新章节! 王春自幼家贫,为了让家里那几个更大的孩子能吃上饭,父母就把当时最小的他给卖了。 他也懂,所以他不恨。 在人贩子手里转了几手后,王春被卖到了一个离家乡很远的地方,来到了一家大户人家。 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他和十几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孩被关在一起,好吃好住的过着。 如果以为这家人是在做慈善,那就太天真了…… 王春他们这些孩子,是被买来当陪葬品用的。 之所以养了他们半个月,是因为在等着这家的老爷咽气呢;待哪天白事办完了,这些孩子就会被要求穿上陪葬专用的好衣服,然后被活活缢死,死后往体内灌入防腐的水银,脸上化好妆容,一个一个弄成白面瓷娃娃似的,最后陪着死尸一起进墓穴。 这个事儿呢,且不说在伦理上丧尽天良,即便从法理来说,也无疑是违反当时的大朙律的;哪怕是皇亲国戚都不敢明目张胆搞这种勾当,但还是会有些人悄悄找人贩子来运作。 王春,遇到的就是这种为富不仁的人家。 好在,他命不该绝…… 被拉去陪葬那天,他侥幸没被勒死,只是暂时闭气昏死了过去,而后来负责给小孩灌水银的人也因为时间紧没认真干活儿,偷懒漏了几个;就这样,王春在还有一口气悬着的情况下被送进了墓室。 两天后,他从一个修墓人暗中留下的洞里爬了出来,此后便流落街头,成了个小乞丐;直到九岁那年,他被一位丐帮的长老看中,收为了丐帮弟子。 今年,王春十九岁,在丐帮已是“四袋”的资历,其武功在同辈的丐帮弟子中出类拔萃。 世人皆知丐帮有降龙十八掌和打狗棒法,但这俩都是帮主才能练的护帮神功,王春这级别自是不会的;还有个比较有名的打狗阵法,则是群殴的活儿,一个人也用不出来。 那么他会什么呢?其实会的也不多……一身莲花落的内功底子,加上两套丐帮最基本的莲花掌和铁帚腿,仅此而已。 不过,能被邀来参加少年英雄会的,断不会是等闲之辈。 正所谓功夫是死的,人是活的,就算是最基础的武功,如果用到了极致,一样可以有很大的威力。 而王春就是把莲花掌和铁帚腿练到了炉火纯青的男人。 再加上,丐帮弟子常年混迹于街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机会也相对多一点,所以王春也算是有不少江湖实绩的少侠了,即便他武功不是特别高,作为“天下第一大帮”少年一辈的杰出人物,他也完有资格受到邀请。 可惜,在这次武试中,他的签运不太好…… 第一场,王春就遇到了雷不忌,那他自是没有什么表现的机会了。 虽然雷不忌的内力比起其父雷不畏来还差得很远,但招式方面,他的“雷家拳”可已经有父亲五成的功力了;那些基础的武功练得再怎么精纯,对上绝世级高手在巅峰时期自创的武学也是白给。 但见,两人在擂台上抱拳施礼,各自摆好架势后,几乎同时出手,向前突袭。 仅仅一个错身,一招对完,王春脸上的神色就变了。 那拳掌相交的瞬间,王春只觉雷不忌的拳锋来时轻如飞絮,后劲却重若山岳。 此等变化,王春还是头回见识,他赶忙单膝微屈,挥臂卸劲,不料那沉重的后劲竟丝毫不减,并如影随形般粘身而至。 王春见状,咬牙变式,侧身回荡,掌腿并出。 可雷不忌的后手比他快得多,早就做好了准备在那儿等着他呢,待王春的身子转到一半时,雷不忌已是啪啪两拳打出,把王春打了个人仰马翻,胸中气血翻腾,一时间,那王春竟是站不起来了。 雷不忌这人也老实,这比武可没规定不许追打倒地的人,但他见对方倒下,愣是站着没动。 稍等片刻后,还是王春自己翻了个身盘腿坐起,苦笑一声,道了句:“我认输。” 王春也是明白人,知道对方刚才已经是手下留情了,面对差距如此悬殊的高手,自己再打下去也只会出洋相。 雷不忌闻言,憨笑一声,也回了句:“承让。” 此时,那正义门的主持便重新上台,宣告了这场的结果。 就这样,今年武试的第一场交锋,在这三招之内便分出了胜负;当王雷两人走下台去的时候,几乎所有人看雷不忌的眼神都变了…… 台下众人都在议论纷纷——这位看着已经三十岁的少侠到底是谁啊? 他们不知道也是难免,因为雷不忌是由孙亦谐向沈幽然推荐,并在英雄会开始前的几天才堪堪被沈幽然以个人名义加入参会名单的。 其实就连沈幽然也不知道雷不忌什么来历,主要是因为孙哥向他推荐雷不忌的时候刚给他献完“倒转乾坤心法”,他和孙黄二人那时候哥啊弟啊的正叫得火热呢,感觉刚拿完人家好处就拒绝别人的要求有点不好意思,他就给答应了。 这也是为什么……刚才开打前那主持人介绍雷不忌时,除了一个名字外,什么师出何门、来自哪个地区、还有绰号等等,一概不知。 但眼下,见识了雷不忌这番亮相后,情况就不同了。 有道是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王春的武功可绝对不弱,在这次来参会的年轻人中,论实战他至少也是中等偏上那个水准;甚至台下的很多武林前辈都没有自信在不用内功碾压的前提下三招之内就把他放平的,而雷不忌却很轻松就做到了。 况且,雷不忌的拳法,明眼人一看便知是上乘武学:那拳路,看似朴实无华,实则举重若轻、变化无穷,其每一分每一毫的动作都经过了千锤百炼。 用著名玄学格斗家板垣惠介发明的一个概念来形容就是——这拳法“纯度”很高啊。 “孙哥,黄哥,我赢啦,哈哈。”雷不忌下台后,乐呵呵的就朝着他两位大哥走过去了。 而孙黄二人呢,此刻正瘫在两张他们悄悄从库房里kiang来的躺椅上,那两张躺椅的位置,则刚好是在一块高出周围一截的石头平台上(这个搭擂台的地方本来是正义门用来练功的一处操场,有好几块高低不平的地方,而孙黄二人这段日子在正义门里到处乱逛,所以对各处的地形都了如指掌),于是这俩货就跟坐在VIP看台上一样,躺在那里看着比武。 这还不是最嚣张的,更嚣张的是……他俩这会儿手里还各拿着一个麻辣味儿的肘子在那儿啃着,这一大早的,也不知道这么油腻的早饭他俩是从哪儿买回来的。 “好好,有实力有实力。”孙亦谐对此也不是很意外,因为在过去那几天里,雷不忌已经把自己的爹是谁告诉他和黄东来了,所以双谐皆知雷不忌到底有多强。 “不忌啊,我也看好哦。”黄东来也在旁接道,“凭我的专业判断,单论武功没人是的对手,今年铁定夺魁了。” “妈个鸡姓黄的是不是人?自己兄弟也奶?”孙亦谐一听这话就忍不住开始吐槽。 “滚!”黄东来几乎是出于本能就跟他喷上了,“奶妹!老子是专业解说好吗?” 雷不忌是听不懂什么奶不奶的黑话,反正最近一段时间他也习惯了两位大哥这样的说话方式,没当回事儿。 至于周围那些正在偷听他们谈话的人,就更不懂了……除了正义门那些人之外,很多人甚至以为孙亦谐和黄东来关系很差,张口闭口就在对骂,而且言辞粗俗无比,动不动就提别人家的女眷。 “第二场比武现在开始!” 另一方面,擂台之上,出战第二场的两位少侠也已就位,准备开打了;毕竟这武试今天一天之内要打完的,而且擂台就一个,也没有限定每一场的时间,所以肯定要连轴转抓紧上。 和雷不忌那第一场比起来,第二场在场面上倒是要好看不少,因为第二场那两位的水准比较接近,所以打得有来有回,只是实际水平嘛……这么说吧——菜鸡互啄。 这种不值一提的比试,此处也不详表了。 长话短说,数场晋级表底层的比武过后,武试便进入了第二轮;这轮,雷不忌对上是一位用枪的少侠,而他赤手空拳,同样是三招之内就把对手搞定,再次晋级。 就这样,一直打到了第二轮末尾的一场,终于,该轮到孙亦谐上了…… 第四十四章 旗开得胜 这场比试,是孙亦谐首次在武林同道们的面前动手,由于他此前制造的种种传闻,以及他那始终成谜的实力,无疑让这场较量成为了第二轮中的焦点战。 孙哥自己对此倒是没什么压力,但他的对手压力可就大了,毕竟心里没底…… 本轮和他对战的那名对手,名叫李原,乃铁拳门第十二代弟子。 这铁拳门,算是当今武林比较中庸的一个门派,其第一代门主师出少林,本是嵩山少林的俗家弟子,后来他闯过了铜人阵,下山自行闯荡江湖,并在若干年后,于少林五形拳的基础上悟出了一套二十四式“八形拳”,其后便自立门户,开山授徒。 传到今日,这铁拳门也有了将近百年的历史了。 李原在那十二代弟子中,无疑是天资比较高,武功也最好的;不过他练武的日子比较短,他是直到十一岁才开始习武的,所以到今年也不过是练了七年而已。 也就是说,假设自他习武那年算起,过了一年半载左右他便开始产生内力,那单论功力,李原还真不如孙亦谐强。 因为孙亦谐先前白得的那“五年内力”是来自铁僧一怀的,属非常精纯的禅宗正统内力,再加上他那“倒转乾坤心法”的加成,实际发挥出来的威力肯定要比普通年轻人初练而成的五年功力要强很多。 你们要是还听不明白呢,我就用先前说的那个概念再总结一下——孙哥的内功“纯度”高。 当然了,比武并不只是内功的比拼,招式也很重要。 《笑傲江湖》里令狐冲遇到的对手基本上内功都在他之上,但他靠着独孤九剑却经常能以弱胜强,因为独孤九剑在那个世界里就是“利剑境界”的最终答案,以“无招胜有招”而在招式上立于不败之地。 放到李原和孙亦谐的这场比武中来说,李原虽在内力上稍微吃点亏,但只要他招式上有优势,胜算也是有的。 “本场,由铁拳门李原,对阵杭州孙亦谐。” 随着主持人的一声宣告,比武这就要开始了。 李原这小伙子,生得浓眉大眼,鼻直口方,这长相看着就显精神;今天的他,身着一袭白色劲装,腰系一条红腰带,收拾得紧趁利落,一听台上有人叫了自己名字,他当即就一个箭步上前,踏地腾起,飞身上了擂台。 另一边,瘫在“躺椅”上的孙亦谐听见有人喊他上台时,则是懒洋洋地抄起了他搁在椅子旁边的三叉戟,随即冲着擂台的方向大喝一声。 “啊——”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展示某种惊人的轻功的时候,却见……这货向前小跑了两步,将三叉戟往地上一点一撑,来了个“撑杆跳”的动作,勉勉强强的借着三叉戟的支撑从他本来所处的位置荡到了擂台上。 见此情景,围观的武林人士们纷纷露出疑惑之色,也搞不清他这是故意隐藏实力还是装疯卖傻。 不过评审席上的沈幽然神情倒是没变——他坚定地认为孙亦谐是在隐藏实力。 沈门主之所以会有这种误会,是因为孙亦谐此前早已跟他说过“小弟我曾在一座山神庙里受了铁僧一怀的‘指点’,还有幸被前辈传授了几年功力”。 这番说辞,自然也是孙黄二人事先商量好的,内容半真半假;通过这种模棱两可的描述,除了能解释孙亦谐身上突然多了几年内力的事,还能把此后孙亦谐使出的所有武功招式都说成是一怀教的,以此来掩盖孙门还有其他武功绝学的事情……反正只要沈幽然见不着一怀本人,就无法验证他们的说法。 “兄台,请。”孙亦谐上得台后,却是立刻又把那三叉戟给放下了,然后才赤手空拳地抱拳拱手,跟对方施了个礼。 李原本就对对手的实力感到迷茫,颇有压力,现在一看对方竟然舍去兵器不用,要空手跟自己打,顿时更加紧张了。 “请。”但招呼还是要打的,李原当即也回了个礼,紧跟着就退后了半步,摆好了架势。 孙亦谐那小眼睛一眯一扫,从李原的表情神态便洞悉了后者的心里有点虚,他当即心中一笑,一个侧身,也摆出了架势。 但见,孙亦谐左脚在前,右脚垫后,足尖前踏略领于肩,重心看似向前微倾实则守于身体中轴;左肩微沉,左手握拳如架盾之势置于身前,右肩放松,右手亦握拳,拳锋高度大致与自己下巴持平,手臂护在胸口。 这种极为洗炼的、在现代综合格斗中非常常见的架势,在大朙武林中却是绝无仅有,因为这个架势和以马步为基础的古代武术从最基本处就已南辕北辙了。 “嘶……这是哪门子架势?” “王掌门,您看这是?” “我也是头回看到……这个这个……看着没道理啊。” “胡闹,不扎马步,力从何来?这岂不是被人一击便倒?” 孙亦谐还没动手呢,只是摆个起手式,台下的一众武林前辈们便开始议论纷纷,尤其那些以拳掌见长的高手们,就跟古代的一帮天文学爱好者头回听闻日心说一样的反应。 台上的李原就更看不懂了,心想这姓孙的是要打什么拳?确定不是来搞笑的吗? 还真不是…… 这个架势,是孙亦谐根据自己以前在另一个宇宙对几本漫画和一些格斗比赛集锦的记忆,再加上一定的实际练习琢磨出来的。 他发现以这个姿势作为基本的起手式,可以把自己那套以奇见长的“龙狗拳法”发挥得更好。 不得不说,孙亦谐虽然在正统学习苦练的道路上走得还不如一般人快,但在以自身理解开辟歪门邪道的这块……俨然是个鬼才。 下一秒,只见擂台上之上,孙亦谐率先发难,恍若瞬间移动般,一个闪身就欺到了李原身前。 在内力的支持下,他可以以一种现代综合格斗家也做不到的奇特方式向前轻跃而出,不但速度惊人,且在移动后架势也能保持不变。 这古今结合,各取所长的奇式,杀了李原一个措手不及。 李原刚想挥拳应招,却不料……孙亦谐左脚的足尖突然就踩住了他的一只脚,紧接着孙亦谐的右拳便闪电般打出一记刺拳击中了李原的面门。 这也是孙哥在自己练习的时候得出的经验:在这个架势下,只要将脚尖、肩膀、眼睛保持一线,那么前面那只脚的脚尖踩得到地方,出拳时就一定能打得到。 “卧槽?”李原被打完都懵了,这拳虽不重,但如此神速的打击方式是他前所未见的,还有踩脚这种操作……也是以马步为基础的正统武术套路中看不到的。 啪—— 而等到李原的招式出手时,孙亦谐早就顺势收脚,以左前臂化盾一格,借着对方的力量反向一跳,轻松化解了李原攻击的力道,并重新拉开了距离。 李原这招本就迎得仓促,再加上被人踩着脚、脸上还挨了一拳,招式打出去时的威力只剩六七成了,如今被对方这么一化解,等于白白出力;而他自己脸上挨的那拳,却还在隐隐作痛,这给他心理上的打击很大。 “呵……”一招交锋过后,孙亦谐不禁笑出声来,心说这对手也没什么实力嘛,看来是自己太强了。 但他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了,因为经过刚才那一下子,李原已不再迷茫,他很干脆的把自己放在了一个“弱者”的位置上,并立刻下定决心,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 噔噔噔…… 一息过后,就听得一阵脚步声自擂台上促然而起,紧跟着就见那李原将全身气劲运起,冲天一跃,来到半空,由上而下斜着朝孙亦谐扑杀而去。 所谓“八形拳”,是在虎、鹤、龙、蛇、猴这五形的基础上,又增燕、象、鼠三形,而这其中的第二十四式“险象迭生”,便是这套拳中最后的杀招,因为这招是以“舍身”为前提而发动的,所以一般只有在自认武功不如对手的时候才会拿出来拼命。 此刻,李原就是打算直接开大上去跟孙哥拼了。 未曾想,他刚一起势的时候,孙亦谐就从他的眼神里读到了这货要玩儿命的苗头,所以在那千钧一发之刻,孙哥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 他……竟然又把刚才丢在擂台边缘的三叉戟给捡了起来。 看到这个举动时,李原都他妈惊了,但为时已晚,他人都在半空了,想再收势也不可能了。 于是乎,这位兄弟就在下落的过程中,被已经退到擂台边缘的孙亦谐一戟给扫了下来,直接跌到了擂台下,摔了个人仰马翻。 当然,孙亦谐也是留了手的,扫的时候没用戟锋而是用戟面,类似拿苍蝇拍拍过去那种打法,所以最终李原落地后也就是躺了会儿,并没有被撕开皮肉或是骨折。 可惜,再战之力,李原已是没有了。 当主持人上来宣告这场的结果时,很多人都想骂孙亦谐卑鄙无耻,但他们仔细一想……孙亦谐好像打从一开始也没说过自己要和对方空手较量,他只是把戟带上台后,暂时放在了地上,但从来没说过自己不准备用,只不过他一开始那手“撑杆跳”和放下三叉戟的举动,让包括李原在内的所有人都误会了他有那个打算而已。 因此,尽管很多人都觉得这货胜得有点不光彩,但也只能认了,毕竟他并没有违规。 就这样,孙亦谐相当轻松地就过了第二轮,而且他依然没有展示出太多自己的武功,他的实力……也依然成谜。 第四十五章 寝技(上) 八月十五,巳时三刻,不归楼三楼——“思秽居”。 纵是在白天,这层里的光线依然十分昏暗,而且空气中始终弥漫着一股诡异的香味。 那异香,不似香料,也非脂粉,更不像花草所散发的清香……非要形容的话,倒像是某种动物身上天然生成的气味,且闻着会让人感到一丝恶心。 “主人,武先生来了。”游靖熟练地领着老武来到了一间卧房的门口,并隔着门用不高不低的声调通报了一声。 不多时,门内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让他进来吧。” 得到命令后,游靖便伸手将房门推开了。 但他自己却是一步都没有往里迈,只是站在门旁,转头对跟在自己身后的老武道了句:“请。” 老武稍稍定了定神,吞了口唾沫,这才迈步跨入门去。 自当上沈幽然的心腹以来,老武基本每个月都要到这儿来几次,但直到今天,他依然会觉得走进这里是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 那房间内部的光线比外面的走廊还要暗,即便是老五这种习武之人的眼力,也只能勉强看清屋中事物的轮廓,完全看不见细节。 当然了,这也是这里的主人所期望的——他不想有人看清他的脸。 “武某参见尊主。”老武往里面稍微走了几步后,便顿足作揖,不再向前。 几乎是在他开口的同时,他身后的游靖也随手把门给关上了。 黑暗中,人的听力会变得更敏锐,所以老武很快就清楚的听见了游靖离去的脚步声。 “老武啊……”待游靖走远,那身居暗处的“尊主”才缓缓开口,对老武道,“幽然,近来可好啊?” 老武站在原地,毕恭毕敬地应道:“回尊主,托您的福,少帮主一切安好。” “嗯。”尊主沉吟一声,再道,“他让你来,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吧?” “是。”老武回道,“少帮主让我来禀报您,计划进行得非常顺利;昨日辰时三刻,他已将‘极乐蛊’的雏苗置于茶水中,引众人服下,至今日巳时,十二个时辰已过,并无人察觉出异常……所以少帮主就让我趁着眼下所有人都在关注比武之时,过来禀明尊主。” 尊主听罢,轻笑一声。 短暂的沉默后,方才回道:“不,不是‘所有人’。” 这句话,让老武一个激灵,头皮都麻了:“尊主!我……” “我知道,你已经再三确认了自己没有被跟踪。”尊主知道老武要说什么,并在他说出来之前就给了答复,“我并不怪你,也没有在怀疑你,你不要怕。” 他这话才说到一半,门外,游靖的脚步声又重新响了起来。 嗒、嗒、嗒…… 那脚步声由远及近,走得不快不慢。 笃笃……笃笃…… 但仔细听便可发觉,但除了脚步声外,还有别的声音——一种非常细微的,液体滴在地板上的声音。 这一刻,老武的后脊都凉了,他忽然觉得时间过得很慢,仿佛游靖走到门口的那十几步花了一个时辰那么久。 “主人。”游靖来到门口后,停住了脚步,开口道,“您要看看吗?” 笃笃……笃笃…… 游靖的脚步声是停了,但那水滴声没停。 “看看就看看吧。”尊主回道。 他话音一落,游靖便重新打开了门。 老武这时也稍稍侧过脸,用余光朝门口扫去。 只见得……在那昏暗的光线下,游靖的身影背着光站在门口,其手上,还提着一个尚在滴血的人头。 也就是说,就刚才老武和尊主说那几句话的功夫,游靖已经去杀了个人,并割下了那个人的头颅,而这整个过程所发出的动静,甚至还不如他走路时的脚步声来得大。 “一共过了两招,对方使得是五灵教的内功。”游靖一边向屋内的尊主展示那个人头,一边言道,“功力普普通通,想来也不是什么叫得上号儿的人物。” “嗯……好。”尊主随口答应了一声,在黑暗中盯着那人头看了片刻,转而又对老武道,“老武啊,要没什么别的事了,你就先回去吧,顺便帮我跟幽然说一声,他做得很好……明晚戌时,一切按计划进行。” “是。”老武回这个字的时候,他脸上的冷汗都已从额头流到鼻尖儿了。 尽管对方已说了他可以回去,但在真正走出这里之前,老武依然是半分都不敢松懈。 “哦,对了。”就在老武转身准备要走的时候,那尊主冷不丁又开口补了一句,“关于你被五灵教的人跟踪这件事……”他似是有意想要吓唬老武似的,说到这里又微微停顿了一下,再道,“……你倒也不必放在心上,反正游靖已帮你处理好了;你乐意跟幽然说,就说,不乐意说,便不说。” “不不不……”刚才那停顿的几秒差点把老武吓尿了,待尊准说完后,老武赶紧诚惶诚恐地回道,“这本就是属下之疏漏,属下又岂敢向少帮主隐瞒。” “呵……”尊主笑了,因为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应,“那行。”他又略微提高了嗓门儿,对门口的游靖道,“游靖,先送客,送完了……记得把地洗干净。” ………… 话分两头,还是说回正义门这边。 时近午时,武试的第三轮终于也快要打完了。 因为前几轮的时候人数较多,耗时自然就长,一个上午能打完三轮就已不错;后面几轮人少了,进程自会加快。 “接下来,是第三轮的最后一场,由清远忠义门郭琮,对阵杭州孙亦谐。” 在那太阳爬上旗杆正上方的时候,主持人上台宣告了上午最后一场比试的对战者。 孙亦谐的名字在晋级表倒数第二行的最右边,所以如果他能一直晋级的话,那他一直就会每轮最后一场上。 而他这轮的对手郭琮,因文试中取得了还算凑合的成绩,故前两轮是轮空的,这场是其首度亮相。 这郭琮,和李原可就大不一样了。 那李原无论文武,在这届少年英雄会中都属于垫脚石级别的存在,但郭琮……拿一个现在的概念来讲,是个“种子选手”。 别的不说,就说郭琮所属的门派和李原的就有很大差距。 本文中多次提到过的“四门三帮”,具体来说,就是沧州兴义门、洛阳正义门、清远忠义门、淮安侠义门、盐帮、漕帮和茶帮。 这七个帮派,乃是当今武林的中坚力量,铁拳门那种规模的门派跟他们比,就好比是便利店对比商务广场,规模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而郭琮,就是这次清远忠义门年青一代的代表。 他五岁开始习武,十五岁便有所成,今年,他十八岁,忠义门里进阶级的武功他都已经学了七七八八,很多三四十岁的弟子都不是他的对手;可以说,眼下正是他年少张狂,意气风发之时。 这次来洛阳参加少年英雄会,郭琮无疑是抱着要夺魁的心态来的,在今天之前,除了沧州兴义门的林元诚,其他的竞争者他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当然了,在看完了今天上午的比武后,他眼里又扎进去一个雷不忌,而且是扎进去之后拔都拔不出来的那种,一想到之后的武试中可能要跟雷不忌对上,郭琮脚都在抖。 不过那是另一回事,此刻他要对阵的是孙亦谐,而孙亦谐目前为止的表现……显然还入不了郭琮的眼。 “喝!” 说时迟那时快,主持人的话音未落,便听那郭琮轻喝一声,继而气随声起,人影倏动。 他那轻功,把一个纵身上台的动作做得利如惊雷,其身形落定后,整个人立刻像在台上扎根了一般,下盘稳若泰山。 仅这一手,便足以看出他的武功比孙亦谐此前遇上的李原要高明得多,就连不少台下的武林前辈也都不禁出声赞道:“好俊的功夫!” 而另一边…… “孙哥,这姓郭的有点实力啊,你怕是要遭重啊。”黄东来也是识货的,一见郭琮的身手,立刻就转头悄声对孙亦谐念叨了一句。 “你给老子闭嘴!”孙亦谐歪着嘴回道,“兄弟现在就要上去跟人干了,你还在旁边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是不是人?” “妈的那你也要有机会干得过我才能长你的威风啊。”黄东来也是这种骂人口风,出口成脏道,“这家伙的实力连我上去都未必打的过,你那两下子八成要被秒的呀。” “滚!”孙亦谐说着,已站起身来,“我有我的战术,你好好看着。” 说罢,他就抄起三叉戟,向前一步,又跟上一轮那场一样大喝一声:“啊——” 但这回他没有撑杆跳,只是虚晃了一枪,然后很普通的走下了自己摆躺椅的高台,朝着擂台走了过去,边走还边对那些围在擂台四周的同道们道:“不好意思借过,让一下,谢谢,兄弟让一让,啊前辈踩你脚了抱歉……” 他就这么一路说一路走,慢慢挤过了人群,来到擂台边上,再绕到评审席那边,顺着评审席边上的台阶走了上去,最后跳过一个宽只有一米左右的空隙,来到了擂台上。 本来郭琮亮相后得意万分,气势大盛,结果孙亦谐却来了这么一出,顿时把郭琮的情绪和节奏都打乱了。 “请……”郭琮有点恼怒,但也不知道究竟是在为什么生气,他几乎是嘴角抽动着跟孙亦谐施礼的。 “请!”而孙亦谐上台后,又把三叉戟给放下了,仍是放在靠近他自己这一边的擂台边缘,随后他才回到台心向对方回礼。 礼貌完了,自然该动手了。 因为此前已见识过孙亦谐那独特的架势和攻击方式,所以郭琮并未像李原那样荒腔走板。一开打,郭琮就稳住下盘,摆出了一个防反擒拿的架势,等着孙亦谐来攻。 他的理解是这样的——孙亦谐的功力肯定在他之下,就算有几招奇诡的拳路,也不足以弥补实力上的差距,所以,只要他抱着“亏着打”的心态,先挨个几下,随后找个机会擒住孙亦谐,将战斗带入近身角力的局面,孙亦谐就玩不出什么花样了。 而孙亦谐呢,一看郭琮那架势,便洞悉了后者的意图,他当即心道:“你小子想跟我玩寝技是吧……呵……今天我就教教你死字怎么写(这个字繁简体一样,所以……)!” 第四十六章 寝技(下) ..co,最快更新盖世双谐最新章节! 在为数众多的孙家绝学中,有那么一门武功,并非是以文字记载,而是以图画的形式刻在石板上的。 请注意,是“完”由图画组成,一个字都没有;也就是说,这门武功不但是“只有招式,没有心法”,而且连“名字”都不存在。 或许对一般人来说,学习这种武功会相对困难,但对“大字不识”的孙亦谐来说,这反而是他学得最快的一门功夫。 这也是唯一一门他在离开杭州之前就已部掌握,所以并未抄写到纸上的武学。 由于这武功本身没有名字,所以孙亦谐自己编了一个——谐拳道。 这名儿,既取了他自己姓名里的一个“谐”字,又与他前世那个宇宙中的某位功夫大师所创的流派名发音相近。 尽管黄东来听他说这名称时曾对此疯狂吐槽,但孙亦谐自己还是对这三个字很满意的。 那么这“谐拳道”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武功呢?相信各位读到这里时也已猜到了……它是一种以关节技和绞技为主,少量打击技为辅的柔术。 也正因如此,这门武功并不需要什么运气的心法去配合,且用图画记载比用文字要易懂得多。 此时此刻,郭琮那作死般的战略,可谓正中孙亦谐的下怀;其实他要是拉开了距离和孙亦谐打,凭孙哥那两下子,几招之内就原形毕露了,但他偏偏选择了玩寝技……那抱歉了,孙门绝学真不是清远忠义门里那些中等档次的武功可以比的。 且说那擂台之上,郭琮摆好了迎击的姿态,在那儿满心期待着孙亦谐会和上一轮打李原一样冲过来跟自己玩刺拳。 他都已经想好了,只要先挨个几下,等摸清了孙亦谐出拳的拳路,就抓个破绽,用几招“擒拿手”锁住孙亦谐的关节,或是干脆把对方弄脱臼了,直接就能分出胜负。 这样打,既不费什么体力,也不会有太多损伤,最重要的是……不会过多的暴露自己的实力,对后面几轮的比赛有好处。 郭琮……想得是很美。 然而,现实却是,孙亦谐根本没摆什么打击流的架势,而是用一个仿佛美式足球防守队员突击擒抱的动作冲了过来,照着郭琮就是拦腰一抱,猛力一冲。 也就是他郭琮,换个人被这么一冲一抱绝对就被压倒在地了,但他不同……他马步扎实,如老树盘根,下盘稳健,似坚堤御海,即使是被孙亦谐这种体重和自己差不多的人奋力擒抱,也撼之不倒。 不过,郭琮也不可能丝毫不受影响,纵然他的架势未散,但整个人还是被往后方推出了几尺远,他势必得把上半身的重心向前倾一些才能止住退势。 这一瞬的他绝对想不到,这个重心前移的变化,就是他失败的开始…… 孙亦谐本来是打算用擒抱出其不意将对方压到地上然后接一个“袈裟固”的,他也没想到郭琮的马步稳如泰山靠擒抱推不倒,但紧跟着他就通过身体的接触感觉到了对方重心的变化,于是,他随机应变,变“推”为“拉”,一把攫住了郭琮的右臂,并顺着郭琮上半身前倾的力道向后仰倒,将自己整个人的体重施加到了对方的胳膊上,拖着对方往地板上坠去。 这下郭琮可反应不过来了,一个踉跄就朝前栽倒下去,他的膝盖还没着地呢,孙亦谐已经将双脚腾起,冲着对方的脖子来了个“剪刀脚”,同时死死攫住郭琮的胳膊不放。 一息过后,两人双双坠倒在地,且郭琮已经中了孙哥的“三角绞”。 可能有人会奇怪,这谐拳道里为什么尽是一些现代柔术的技术,其实这很容易解释,因为孙家那些习武的祖先里刚好有一位的武学天赋实在太低,内功怎么练都练不出名堂来,但他又因种种原因没有去学文,所以最后他就身心地开始钻研这些不需要内功就能制敌的寝技。 考虑到人类的身体构造这千百年来也没怎么变过,只要有心钻研这块,那最终研究出来的技巧自是大同小异的。 当然了,在这个内功和外功五花八门的武侠世界里,创出谐拳道的那位祖先终究还是没能成为一流高手,毕竟他这几手也就只能在那些二三流的人物身上讨得便宜,遇到一流高手被人用内力强破便没用了。 好在眼下的郭琮也不算什么一流高手,他的“武功好”,只是在年轻一辈当中相对而言,若是拉到江湖上去实战,怕是要被那开黑店的箸尖红吊起来打。 孙亦谐这套谐拳道,对付郭琮这种级别的刚刚好。 “唔——”被三角绞锁了才十秒不到,郭琮的脸就憋得红里透紫。 他呼吸受限,关节被锁,空有一腔气劲但就是挣不开那局部的钳制。 本来嘛,像他这种没经过针对训练的人几乎是不可能挣开专业的锁技的,这种技巧被发明出来就是为了让力量和体重占劣势的人也可以以弱胜强;非要用蛮力去挣脱锁技的话,那难度就类似于一名成年男子试图只用一根小指的力量在拔河中战胜一条狗——不是不可能,但很难。 又过了几秒,郭琮已濒临窒息,这时在他的脑海中,一个他想都没想过的念头伴随着难以名状的恐惧朝他袭来:“难道我会输给这孙亦谐?” 这个念头,让他浑身一个激灵,紧接着,巨大的愤怒和不甘催生了一股难以名状的力量。 “哈!”突然,郭琮爆喝一声,用他最后的一点力气奋力拧身,同时自折一臂,以肩膀脱臼的代价生生从孙亦谐的钳制中脱出,并翻滚向了一旁。 “想跑?”孙亦谐是什么人?在分出胜负之前,别说自折一臂了,就算自挖双目……只要他觉得还有威胁,他就不会松懈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孙亦谐在被挣脱后紧随着对方翻滚的方向就做了个蛙跳,趁着郭琮还没起身,又是整个人一缠一绞,由对方的一条腿为轴,再度把郭琮给钳制住了。 这次,孙哥施展的是以下肢为目标的锁技,并不会影响到郭琮的呼吸,只是会让对方非常……非常得疼。 但那郭琮也是个硬骨头,毕竟练武之人,平日里伤筋动骨早就习以为常,如今在擂台之上,他若是痛得直叫唤,那多丢人? 所以,纵然孙亦谐绞得他疼痛难当,他还是咬着牙没喊;非但没喊,还提起内力,用自己尚未脱臼的那条手臂打出了一掌…… 这,就是在我们所了解的现代格斗中不可能出现的破招之法了,但在一个有内力存在的世界,这是很正常的。 下一秒,郭琮便啪一掌打中了孙亦谐的脚底。 孙哥的身上有护身宝甲,但脚底板可没有,这掌正中孙亦谐的涌泉***力冲袭之下,让孙亦谐的左腿从脚底麻到了膝盖,还好这时的郭琮因为姿势和痛疼的原因出不了力,否则孙亦谐怕是得瘸着下台了。 “妈个鸡的……这小子还真下黑手啊!”孙亦谐心里顿时就毛了,心想着,“老子只是锁住想让自己投降,居然跟我玩儿命?这是要逼老子绞杀是吧?” 念及此处,他倾身变式,干脆就把郭琮的膝盖也给拧折了。 “啊!”郭琮终于痛得忍不住了,不由得叫出声来。 但这还没完,孙亦谐又趁对方因疼痛而僵住的刹那,一个扑滚,来到郭琮颈侧,顺手就从侧后方给郭琮上了个裸绞。 “诸位评判!”绞上之后,孙亦谐立刻高声嚷道,“们再不叫停,我和这位郭兄弟怕是要伤了和气了!” 他这话的意思就是:我现在随时可以赢,但我要是真下手了,这场面可就不好看了,既违背了这武试“点到即止、切磋技艺”的精神,也会造成比较严重的伤害和仇恨;但是呢……这姓郭的小子现在显然是觉得不服,所以死活不肯投降,在这种两难的局面下,希望由们裁判出面把这事儿了了。 那些坐在评审席上掌门和前辈们都是老江湖了,孙亦谐的这番用意他们又怎会不知?但该由谁出面来中止这场比赛,也是有讲究的…… 换了别场,这种时刻肯定是由沈幽然负责起身叫停,但有孙亦谐出场的场合,他就不太好随便插手了……毕竟他俩之间一直被传有黑幕,沈幽然若现在站起来宣告比武中止、孙亦谐赢了,很可能会落人话柄。 其他那些掌门呢,说是可以说,但这事儿……有一定风险;万一清远忠义门的人小心眼,把他们门下精英在此“一轮游”的这笔账算到中止比赛的那个掌门头上,继而与那个门派结下梁子,说了岂不是引火烧身吗? 好在,坐在评审席上观战的那一排大佬中,有一位就是来自忠义门的,论辈分算是郭琮的师叔;此刻这位师叔听到孙亦谐的喊话,略一寻思,便站起身来,高声道:“琮儿,莫要意气用事!” 说完这句后,他又微变了语气,冲着孙亦谐道:“孙少侠,我乃清远忠义门掌事吕世远,这场比试……郭琮确已是输了,还望孙少侠手下留情。” 听到那个“输”字时,孙亦谐便安心了,他知道,有吕世远这句话在,接下来郭琮不管再做什么也已改变不了结果。 于是,在那话音落时,孙亦谐立马就松开了郭琮,并起身远离了对手。 倒是郭琮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呆呆地望着天空,似是在消化着自己已经落败的事实。 此刻,他的右肩脱臼、左膝扭伤、颈部和肋部都有淤痕……尽管这些都不是什么养不好的伤,但疼是肯定的;但和他心理层面的创伤相比,身上的这点痛已经不算什么了。 这是郭琮第一次被同龄人打败,而且是被一个在他看来比自己弱很多的同龄人在众目睽睽下击溃;这对一个意气风发的十八岁少年来说,无疑是个一时半会儿过不去的坎儿,他能忍住在台上没哭出来其实就已不错了。 几名在台下观战的同门师兄见郭琮躺着不动,赶忙上台去把他搀扶起来,抬下了台去;下擂台的时候,郭琮已是恍恍惚惚,一句话都没说,他自不会跟孙亦谐道那句“领教”,而孙亦谐也没必要回他“承让”了。 用一个现代的概念来说就是——这比赛打完后两边都没打“GG”。 不过这次孙亦谐跃下擂台的时候,已没人再觉得他卑鄙或者胜之不武了,因为他这场的确是用实力赢的。 他能以己之长、攻彼之短,做到以弱胜强,着实不易。 另外,由于他这两轮下来展示的都是几乎没人见过的格斗技法,所以两轮过后,他的武功如何,仍然没人知晓…… 第四十七章 “英雄惜英雄” 午后,风起。 秋意,随风拭来。 几片枯黄的落叶自树梢上褪落,乘风逸舞,纷纷扬扬的落到擂台之上。 它们就好似是一片片秋天的精灵,为了迎接什么,而事先将自己铺陈在了那里。 不多时,两道人影,走上了擂台。 一个,四条眉毛。 一个,浓眉大眼。 他们悠然地走来,活像两个饭后遛弯儿的老大爷,浑身都散发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淡定气质。 擂台的四周,已站满了人。 擂台边上的评审席上,以沈幽然为首的那些前辈高人们也都目光如炬、神情专注。 此刻,即将在擂台上展开的,是本次少年英雄会武试部分第四轮的最后一场比试,而那对战的双方,正是孙亦谐和黄东来。 是的,在文试中排名较高的黄东来,前三轮都是轮空的,而按照那晋级表,第四轮里他遇上的对手,正是上一轮郭琮和孙亦谐之战的胜者。 和之前的两场不同,孙亦谐这次干脆就没把三叉戟带上台来。 当然了,黄东来也是赤手空拳的。 风中,两人肃然而立。 他们没有向彼此施礼,甚至没有眼神交流。 两人一个抬头四十五度看天,面露忧郁;一个低头四十五度看地,故作深沉。 沉默了半晌,才有一人开口。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孙亦谐仰着头,用一种悲天悯人的语气哀叹道。 “是啊,这一战,恐怕也是宿命。”黄东来沉声应之。 台下的人都知道这两位是好友,所以他们在开打前说上这么几句,也没人觉得奇怪。 短暂的停顿后,孙亦谐又道:“此战,你我当各尽全力。” 黄东来道:“那是自然。” 孙亦谐道:“那便最好。” 两人这番没什么实质内容的对话似乎还很长,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 黄东来道:“可你连兵器都没带上来。” 孙亦谐道:“我带了。” 黄东来道:“在哪儿?” 孙亦谐道:“在你面前。” 他这言外之意,观众们也都听懂了,意思是他这个人本身就如一件兵器。 黄东来道:“好。” 孙亦谐道:“的确好。”他顿了顿,又道,“可你好像也没带兵器。” 黄东来闻言,微微一笑:“呵……你也知道,我是使暗器的。” 孙亦谐道:“我就是看出……你一件暗器都没带就上台了,故有此一言。” 黄东来笑了:“那就要看你怎么定义暗器了。”说着,他便随手摘起了一片落在自己肩上的落叶,再道,“在我看来,这……也可以是暗器。” 这话可吓人,而且真的吓到了不少人。 观战的武林群豪们也是只听闻过这位黄门少主的大名,但从未见识过他的功夫,如今他一开口就在暗示自己可以“飞花杀敌、落叶伤人”,那大伙儿肯定是惊了啊。 要知道,捡起石头瓦片这类硬物当暗器扔出去,这很多人都行,哪怕是些二三流的暗器使用者也能做到;但若是要把“落叶”当暗器使,那就算是一些一流高手也未必行。 这件事的难度,类似于让你用一根筷子去打斯诺克并打出了147分,又好比让你蒙着眼睛打麻将还照常出千不被发现。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光靠苦练就能达到的境界,必须是天赋异禀者再经过多年的刻苦钻研才能实现的。 但黄东来这个年仅十七岁的黄门少主眼下却说自己已经能把落叶当暗器了,大家听了能不震惊吗? “好。”台上,孙亦谐却对黄东来的话没那么大反应,只是平静地接道,“既然大家都有兵器,那是可以动手了。” 黄东来接道:“嗯,可以了。” 两人说着,终于不再站在原地摆POSE了,而是同时转头,目光相衔,随即又各自朝前走了几步。 这擂台本就不算很大,几步之间,两人就来到了对手面前,只隔五步之遥。 然,此刻,他们还是没摆出架势,只是双双负手而立,面对面地盯着对方。 “三招够了吗?”孙亦谐很快又开口问道。 “两招就不够了吗?”黄东来接着问道。 “那干脆一招吧。”孙亦谐又道。 “行。”黄东来道,“就一招。” 他那个“招”字出口的时候,两个人的体势都发生了略微的变化。 孙亦谐看似身形未动,但明眼人都瞧出他在那个瞬间已全身放松,完成了“脱力”,做好了爆发的准备。 黄东来则是将左腿略微后撤了半步,右手的食指轻轻一颤……似是在唤醒自己指尖的肌肉记忆,为了接下来的动作而蓄力。 秋风萧瑟,杀氛逼凝。 两人终于不再交谈,蓄势将发;台下的观众们也都屏息凝神,拭目而待。 不料……就在那剑拔弩张、如弦欲崩的最紧要关头。 突然! 孙黄二人又同时松懈下来了。 “好功夫,领教了。”紧接着,黄东来就抱拳拱手,说了句好像是在认输的话。 “你也不差。”孙亦谐回了一礼,“承让。” “请!” “请!” 他们相互道了声“请”,接着就双双走下台了。 毫无疑问,周围看着这场“比试”的观众们全都傻了…… 没人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但又好像每个人都知道了个大概。 “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在出手前就已预判了对招的结果’?” “他们……在意念中对完了招,分出胜负了?” 别说是观众们了,就连评审们都有点儿懵,还有人小声互相确认着:“这算是孙亦谐赢了对吧?我们没误会吧?” 其实,这些人真的想太多了…… 他们刚才看到的那场戏,是孙亦谐和黄东来在反后剔牙的时候顺便想出来的,且大部分还是即兴发挥。 演这出戏的原因也很简单——黄东来吃了獬胆丹后无法运功的症状仍未消失,根本比不了武。 本来黄东来是打算轮到自己时直接弃权就得了,但赶巧不巧的他的对手刚好是孙哥,于是两人一合计,咱们就上台装个逼吧。 这样一来,既能掩饰掉黄东来是迫于无奈才弃权的事,又能互相提升一下逼格。 哪怕事后有人看出他们就是演戏也无妨,最多会认为是他俩是好友间互相帮忙,在势必有一人要淘汰的前提下帮助晋级希望较大的那个保存体力;不可能有人会往“黄东来不能运功了”这种事上想。 就这样,在这番莫名其妙的闹剧过后,孙亦谐再进一轮,俨然已在八强之列。 而孙亦谐在下一场八进四的比赛中将遇到的对手,又是一位“种子选手”;此前冯顺风也提到过此人,他便是由沈幽然在大名单外特邀的几位少年英雄之一——“苍山飞鹤”之传人,柳逸空。 第四十八章 黑马 永泰六年,有一个十九岁的少年,名叫沈幽然。 那时的他,寂寂无名,几乎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他从哪儿来、他的武功又是跟谁学的。 人们第一次认识他、记住他,是在那年中秋的少年英雄会上,而邀请他的人,是当时负责承办大会的天奇帮帮主顾其宗。 毫无疑问,顾帮主也是用那个“凭承办者个人判断特邀”的权限才把沈幽然弄进大会的。 但与如今的沈门主不同,顾帮主并没有类似漕帮那样的仇敌,他的人缘非常之好,无论正邪两道、官场江湖,对顾其宗的评价都是豪气干云、侠肝义胆;莫说是朋友,就算是敌人都佩服他。 所以,根本就没有人去质疑顾其宗为什么要邀请这样一个无名小子来参会,而顾其宗自己也从来没向任何人解释过。 结果,那年的大会,沈幽然成为了最大的黑马,文武双全的他,以碾压之势轻松夺魁。 正当所有人认为这位“无门无派”的沈少侠会顺势拜入在当年如日中天的天奇帮门下之时,他却选择加入了在那时来说还相当弱小的洛阳正义门。 有道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转眼,十二年过去了。 今时今日,沈幽然已是正义门史上最年轻的门主,在江湖上威名赫赫,曾经在四门三帮中最为孱弱的正义门,也在他的带领下迅速崛起。 然而,天奇帮这个门派,却已经在武林中消失了…… 至于其消失的原因嘛,也不是什么秘密,因为那涉及到一件对整个武林来说都非常轰动的大事——永泰七年,以天奇帮为首的一十三路武林宗门,在顾其宗的带领下,前去围剿了邪道第一大教五灵教的总坛。 那一役,五灵教的数千教众几乎死绝,教主易世雄眼见大势已去,便纵火焚坛,欲与那一十三路武林人士玉石俱焚。 那五灵教的总坛,是藏在山腹之中、以天然的洞穴为基础、用大量砖木扩建而成的;火起后,那整个洞坛都被浓烟充斥,并迅速开始崩塌,留在里面必死无疑。 最终,那一十三路宗门的人马,不算先前拼杀时的死伤,就说最后从火里逃出来的人……还不足来时的三成;值得庆幸的是,那些门派的掌门们全都顺利出来了。 但……唯独顾其宗没有出来。 因为起火之时,顾其宗正在和易世雄对决,两人战得难解难分,所以顾其宗根本无法脱身。 就这样,一代盖世豪侠,终与魔教教主同归于尽,葬身火海,并被埋在了崩塌的山洞废墟之中,尸骨无存。 顾其宗死后,天奇帮便日渐式微,本来他们在与五灵教的对决中就损失最惨,更别提失去了帮主对门派的巨大影响了;三年后,天奇帮终于难以为继,无奈之下,只得树倒猢狲散。 这世上的事就是如此,所谓盛极必衰,过犹不及。 正因为顾其宗的武功和人格魅力都举世无双,所以天奇帮所有的凝聚力全源自他一个人,而当他不在时,那些被他的光芒所掩盖的问题便都涌现出来,并最终将他打下的那份基业吞噬。 顾其宗死时,只有三十一岁,和现在的沈幽然正好同岁;他练的是先天童子功,所以一直没有婚配,更没有后人。 到了今天,虽然还是有很多人记得他,但他的名字,已是很少再被提起…… 江湖就是这样一个地方,不管你曾经获得过怎样的地位和成就,一旦你死去,不出十年,你就会被人们所淡忘;而在你的身后,永远都会有一批批野心勃勃、气势凌人的新世代出现,再领风骚。 没有人……可以千秋万代,一统江湖。 当然了,有些东西,并不会随着生命的消逝而被忘却,相反,它们会如同美酒一般,随着岁月的沉淀而越发浓烈。 比如——仇恨。 沈幽然,就背负着仇恨,由于某种因缘,他发誓要为顾其宗报仇,而他复仇的目标是……整个武林。 这次的少年英雄会,就是他整个复仇大计的“第一步”;这一步实施起来虽是复杂,但他现在已经把事情办了七成了,可以说相当顺利。 至于那“武试”到最后谁能夺魁,其实沈幽然早已是不关注、也不在乎了。 而下一场八进四的比赛中要出场的两位少年中,也有一位是对比武结果并不在乎的,此人法号——淳空。 别看淳空今年只有十六出头,但他在少林寺的辈分和声望可都不低;前文提过,孙黄二人第一次见淳空时,见他“身着僧袍、头顶戒疤、眉清目秀、齿白唇红”,这里有个细节……一般来说,按照这个宇宙的少林寺的规矩,十六七岁的小沙弥,通常都是没有资格在头上留戒疤的,你得在修行上有所成就,佛法上得到一定认可了,才有资格让师父在头上烧戒疤。 那么淳空为什么和别人不一样呢?这事儿还得往回说…… 十六年前一个风雪加交的夜里,少林寺的寂尘大师在一间破庙里捡到了一个弃婴。 寂尘发现这孩子时,孩子已然是气若游丝、一动不动,其脸上泪痕也结成了霜;很显然,这孩子被丢在庙里至少已有一两个时辰,他在冻饿之中一直哭泣,哭最后便连出声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时的寂尘正在苦行游历,是靠化缘和借宿在解决食宿的,那晚他自己也已经饿了两天一夜了,好不容易才化到了半碗白粥,顶着风雪来到一间破庙,想生起火来把粥热一下喝了,谁料又遇到了这种事。 出家人慈悲为怀,何况是寂尘这样的高僧,他一看孩子还有一口气,便赶紧敞开衣襟,把婴儿揣进了自己的怀里,直接用体温来给孩子取暖,并迅速生起了火,把热好的白粥小心翼翼的吹到温和的程度,一口一口耐心地喂到了孩子的嘴里,而他自己到最后还是一口都没吃上。 淳空,就是这样奇迹般的活下来的。 后来,寂尘便带着他回到了少林,但并未给他起名,只管他叫“娃儿”。 淳空自幼便与佛有缘,每日耳濡目染,刚学会说话,便会吟诵佛经,堪称慧根稳固,心性澄明;到他五岁时,寂尘终收他为徒,给他起了“淳空”这法号。 那年,寂尘大师已经五十有三,他的下一辈,即和淳空同辈的“淳”字辈弟子,最年轻的也都快三十了。 因此,如今少林寺里那些四十岁左右的中坚,其实和淳空是同辈人;那些六七十岁的高僧,才是淳空的师父师叔辈;而那些二三十岁的,都得管他叫“小师叔”。 佛法上,淳空整个儿就一金蝉子托生,和他同辈的师兄弟找他谈论佛经都是用“请教”这种说法的,以他的修行去一些地方上的小庙给那边的住持讲经授业都没问题。 武功上嘛,少林有个规矩很多人应该也知道——越是高深的武学,越是需要相应的佛法来化解戾气;即你佛法精深到什么程度,才能学到什么程度的武功。 所以,淳空从小学的就是禅宗的最上乘内功之一:楞伽心法,全名是“楞伽阿跋多罗宝心法”。 这内功有多厉害呢?这么说吧……和那“倒转乾坤”属于一个级别,只要你认认真真练上十年,单论内力绝对可以跻身一流门派掌门级高手的水平。 淳空九岁开始习武,目前为止已练了七年。 由于他内功底子好,学招式很快,所以招式这部分,他师父又“随便教了他几招”;寂尘大师本身比较擅掌法,故传了淳空一套韦陀掌,一套大慈大悲千叶手,顺带给他打好了般若掌的底子。 综上所述,淳空的实力,外人虽不太清楚,但据他师父估计,已经可以和那些在达摩院研习高阶武功的僧人有来有回了。 可以说,淳空,才是这次少年英雄会里最大的黑马,但他自己却是丝毫的斗争心都没有…… 此前在文试里,淳空写了一大堆禅学的东西交上去,把那负责监考的“铁面书生”乔承庶看得一愣一愣的,于是就给了他一个文试第一。 而文试第一的人,是唯一一个可以前四轮全部轮空,直接进八强的,也就是说,在这八进四的第一场登场的淳空,在此之前还是一场武试都没打过的状态,尚未展示过他那超强的实力。 那么在眼下的这场比武中,又是哪个倒霉蛋儿要和淳空打呢? 大家可以回忆一下,从第一轮第一场,即晋级表最最左下角那个分支一路打上来的人是谁? 没错……就是雷不忌。 第四十九章 “落”败 “请!” “阿弥陀佛……” 施礼已毕,雷不忌和淳空的对决就此展开。 经过了前几场,雷不忌已然打出了自信,他本以为这大会里只有一部分人比较弱,继续晋级的话总能遇上可以和自己较量一番的对手的,没想到,自己都打了四场了,一个能打的都没见着…… 因此,涉世未深的他,这会儿已经有点儿飘了,这场一上来,他便抢攻上前,打算三招两式把这小和尚给解决。 不料,他偏偏就在这场遇上了一个硬点子。 呼—— 叱—— 拳招出,掌式迎。 人影相错间,拳掌相击之声乍起。 仅这一招的接触,雷不忌便知眼前这小和尚跟自己之前遇到的四人不可同日而语,他心中当即是又惊又喜,心说总算是遇到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对手”。 从这里也可看出,雷不忌其实也不是很在乎最后能否夺魁;他这次参会的心态,类似于“听相声的觉得台上说的还不如自己好,所以实在坐不住了就自己上台了”的情况,因此,只要能和厉害的人痛痛快快打一场,输了他也是心服口服的。 而另一边的淳空呢,和他一样,没什么胜负心,但淳空下山之前寂尘大师已叮嘱过他要“尽力而为”,这也是对对手的尊重,故而淳空也没有打算故意放水。 这两人在心态上都很好,所以在打斗中,便能以一种比较轻松自在的状态发挥出自身武功的精义。 但见,第一招对完后,雷不忌便倏然顿住身形,一滞一纳,双拳并起,以一个在旁人看来并不符合拳理的奇怪节奏承接了下一招,而他的下一招……竟是一套王八拳的高速连打。 台下观战者大多觉得奇怪,这雷不忌此前几场展现的拳招虽是不多,但都相当精妙高明,怎么这会儿突然打出这种乱七八糟的拳来。 不过还是有少数人,即那些真正的高手们……很快看破了其中的门道。 雷不忌此刻的拳,只是乍看之下没头没脑,实际上却是有规律的:每十拳之中,必有三四拳是不着力量、只求速度的佯攻;还有四五拳带着实劲,击向一些只能格挡、无法避开的部位,比如胸口和臂膀;另外还藏着一拳……既快又狠,直取脖颈腋窝等软肋。 很显然,这非但不是什么谁都能打出的“王八拳”,还是经过了极为苛刻的训练才能熟练掌握的高超拳式;若没有数十万次的练习,绝不可能打出这种看似无序、实则每一轮都暗含规律的超高速连打。 先前雷不忌没有用这种打法,只是因为前几轮的对手根本不需要他拿出这种绝活儿来“照顾”。 但淳空不同,雷不忌只跟对方拼了一招,就立刻发现淳空的内力在自己之上,且至少比自己高出三成不止,所以他判断就算自己拿出这看家本领来淳空也有的应付。 而淳空……也的确没让他失望。 面对雷不忌的拳法,淳空气走膻中,马步一沉,不闪不避,展臂相应。 这一刻,淳空先出一式“四象合一”,引内功护住躯干,再以“天王托塔”铺挡,接上后续八八六十四掌的变化,将身前的破绽防下了九成——除了有几下速度最快的佯攻可以突破之外,其余的拳他都用掌给接下来了。 淳空这套大慈大悲千叶手,自也不是浪得虚名,纵不如雷家拳那样集百家所长,但怎么说也是禅宗掌法中最为纷繁复杂的一种,面对雷不忌那尚未成熟的雷家拳,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眼瞅着自己最得意的招式竟被防下,雷不忌还真有点儿急了,他赶紧改招换式,脚下步法忽变,巧挪五步,身影轻随,整个人随之晃出重重虚影,又接数拳。 那拳风起时,雷不忌右手五指箕张,左手并指如锄,连拿带刺,连消带打。 这拳,很像虎鹤双形,但又不是;因为雷不忌的父亲对所有他所掌握的拳法都进行了改良和精炼,所以雷家拳里有着很多这种似是而非、但比原版更加犀利和高效的拳路。 不过,无论这是不是真正的虎鹤双形,终究有佛家拳的影子在,对淳空这少林门人来说,不陌生……甚至可以说很好防;淳空曾在和达摩院里的师父们切磋时领教过更厉害的虎鹤双形,所以雷不忌这几手,依然对他构不成威胁。 于是,几番掌风飞错之下,淳空再次压制住了雷不忌的拳路。 这下雷不忌可有点上头了,他心想上三路攻不进去,不如试试别的,干脆倾身出一记扫堂腿,想先破了对手那坚实的马步。 但淳空只是将膝盖一偏一顶,便把雷不忌那不入流的腿法给顶了回去。 这一击防住后,雷不忌已失了抢攻的先机,淳空一看眼前有个大破绽,也就不客气了。 “阿弥陀佛……”下一秒,淳空轻诵佛语,运劲于掌,出手前又提醒了一句,“施主,请小心了。” 雷不忌也有点儿愣,人家叫你小心,你可以闪啊,但他觉得既然对方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自己不对上这一手,便显得不够硬气,于是他也出掌去迎对方。 七年楞伽心法练出来禅宗正统内功,配合般若掌的掌力,你现在就是让沈幽然来接,他都要抖三抖,何况是你雷不忌? 嘭—— 掌风动,惊声起。 这一掌相拼之下,雷不忌的右手当时就麻得没知觉了,整个人也侧着向后踉跄了半步,失了体势。 淳空也没继续追击,他以为这掌拼完自己应该就算是赢了,毕竟对方的右臂短时间之内都不可能再动,自当认输才是。 但雷不忌可完全不这么认为,他从小都是跟他爹“八荒拳圣”对练的,在那无数场的“父子局”中,他早已习惯了在内力不占上风、甚至是在被打得有半边身体动不了的情况下继续对决了。 因此,在眼下这危急之刻,雷不忌反倒是灵机一动,干脆顺势倒下,整个人像是个风筝线轴一样贴着擂台横翻两圈,再以左手做了个单手俯卧撑的动作反弹而起,倒跃上天。 紧接着,他便头朝下、脚在上,从天而降,借着重力,运起全身内劲,自上而下以左拳再次向淳空攻去。 这一手从天而降的拳法……可真不是雷不忌他爹教他的,而是其临场发挥。 “啊——”一边往下冲,雷不忌还一边大吼,心里还在为自己能创出这么厉害的反击招式而得意。 另一边,淳空见了这奇招,也是大为吃惊,而这人一受惊吓呢……就容易暂时失去冷静思考的能力,并遵从本能行事。 于是,淳空本能地横掠了三步,躲开了对方这弱智般的垂直攻击。 “啊——啊?” 结果,就在这种虎头蛇尾的古怪喊声中,雷不忌用那垂直降下的拳法击穿了擂台,掉进了台底下;要不是他落地前赶紧改变了姿势,也不知要摔断几根骨头。 ………… “妈的,你是不是弱智啊?你就用招式慢慢磨他,稳赢版!退一步说,哪怕你拼完那掌之后稍微拖延一下,缓一缓,等右臂恢复了再打,一样是赢……你非要立刻接一波,还用那么蠢的招式,我真是遭不住了。” 一盏茶的功夫后,正义门的人终于把擂台修补好了,而这段时间,黄东来一直在吐槽着雷不忌的表现。 雷不忌也恼得很,但没办法,输都输了……人没摔出大碍就不错了。 其实黄东来分析得没什么问题,尽管淳空的内力在雷不忌之上,但若非雷不忌连续犯错,淳空依然是赢不了他的,因为在招式层面上,雷不忌的优势不可撼动。 雷家拳的招式多了去了,雷不忌还远远没有全用上呢,而淳空所会的最精妙的掌法就是大慈大悲千叶手,不可能全部应付得过来;只要雷不忌有点耐心、动动脑筋,多尝试几种风格不同的拳路,肯定有一路是可以克制大慈大悲千叶手的。 而以淳空的性格,只要在招式上输了,他基本也就不会再打下去了;他不可能眼瞅着招式比不过,就用语言挑衅对手,问一句“你敢不敢正面接我一记般若掌?”那种事只有孙亦谐会干。 但胜负就是胜负,正因为有这么多不确定因素、因为存在着以弱胜强的可能,比试才有意思,要是谁实力强就算谁赢,那也就甭比了。 长话短说,之后的两场较量,并没什么出彩的地方,分别是林元诚和宋芷秀的碾压局;这两人皆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取得了胜利,此处就不多赘述他们屠鸡的过程了。 就这样,到了八进四的最后一场……那个男人,又要登场了。 第五十章 飞鹤战龙狗 “孙哥啊,我看了下,要不然你弃权了吧?”这八进四的最后一场还没开始呢,黄东来又开始给孙亦谐劝退了。 “哈?”孙亦谐撇嘴瞪了黄东来一眼,“妈个鸡的,姓黄的你是不是又要在赛前来我这儿长他人志气?” “啊呀,兄弟都是为你好。”黄东来语重心长地道,“你自己看嘛……现在淳空小师父和林元诚已经会师左半区半决赛了,你这右半区呢,宋女侠占了一个四强席位,剩下的一个就由这场你和柳逸空之间的胜者出席,你说,以上这四个人,你哪个打得过嘛?” 孙亦谐闻言,脸色微变,其实他心里也清楚,这些人他一个都打不过,但他还是要嘴硬,故作镇定道:“哼……我只能说——能一战。” “你算~了吧,你战个毛。”黄东来还不了解孙亦谐么,一听就知道他在嘴硬,“说真的,兄弟劝你一句,你目前为止的表现还可以,大家觉得你还蛮有实力的,但接下来这四个人真不是你玩阴的就可以搞定的了,哪怕是换了我,现在身体正常,上去怕也要被秒,你这要上去一打,可能会被打回原形啊。” “哼……”孙亦谐本来还有点虚对方,被黄东来这么一激,反倒不怎么紧张了,心想横竖都是个输嘛,放手一搏即是,“你要这么说,那我还非打不可了!老子倒要看看,同样是人,又没有三头六臂,那几个能比我高到哪里去?” 他们正说到这儿呢,台上主持人已宣告了选手上台,孙亦谐当即就抄起三叉戟过去了。 黄东来则是躺在那儿,用一种“兄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的眼神目送着孙哥上台。 另一边,柳逸空也应声跃上了擂台。 他的轻功,和那郭琮的又不一样;郭琮给人的感觉是势如奔雷,定若泰山,但柳逸空给人的感觉,却似那飘雪飞絮,落地无声。 就他跃上台的那一下,无论起势、落定,都完全没有发出声响,视觉上,也感觉不到他起跳时有任何发力的动作,仿佛这人用的不是轻功,而是某种漂浮飞行的超能力。 “请。”柳逸空站住后,率先给孙亦谐抱拳施礼。 且看这位少侠,一身白衣,腰配弯刀,长发无髻,飘垂至肩,脸上的神情沉似水、温如玉,那五官也是生得极为英俊清秀,顾盼之间,自生风流蕴藉。 这武试打到这场,所有的选手皆已登场,不夸张的说,如果只说“帅”这个事情,那柳逸空已经赢了。 不用说,面对这种先天长相就带嘲讽的对手,孙亦谐自是更加来劲。 “请!”这一场,孙亦谐终于是一开打就把三叉戟拿在了手上,摆出了要用兵器和对方对决的阵势。 孙哥的兵器功夫,到现在为止还没展示过呢,台下的观众们也是十分之期待。 倒是柳逸空的脸上还是一脸的平静,他好像对孙亦谐的武功并不怎么感兴趣,只是慢慢抽出了腰间的弯刀,随意摆了个架势,其眼神中也是丝毫没有斗志。 柳逸空并不是看不起孙亦谐,他是真的不喜欢…… 他不喜欢习武,更不喜欢跟人动武。 他从小就对这些没有兴趣,可他没有选择,因为他的父亲是“苍山飞鹤”柳惊空。 据说他们柳家的祖先曾任大理皇室的护卫,家中有两套不外传的武学:一套准一流的刀法——飞鹤刀法,一套绝顶的轻功——纵霄诀。 他们柳家人一直就靠着这两套武功在武林立足,这不仅是看家的本事,更是重要的家族传承。 所以,作为柳家的子孙,生下来就有两个使命:第一,生个儿子传宗接代;第二,把柳家的武功传给儿子,并让他把这两个使命也带给他的儿子。 传到这一代时,柳逸空刚好又是独子,而且是连续第四代的单传独子,也就是说三辈儿之内他连个旁系的男亲戚都找不着;因此,不管他有没有兴趣、喜不喜欢,都得继承祖上的衣钵。 更讽刺的是……他很有习武的天分。 今年才十八岁的他,在轻功上已有他父亲的九成造诣,若单论轻功,在场的很多掌门都未必比得过他。 而年轻一辈中同样以轻功见长的黄东来,在这方面比起柳逸空就要差许多了;毕竟他们黄门有“三绝”,并不仅仅是专注于轻功一项,而且单拉出来讲,黄家的轻功也不如“纵霄诀”高明。 黄门轻功讲究的是身法和步法的变化,追求瞬间的爆发力和迷惑敌人的效果,说形象点就是“立定跳远”和“左右横跳”的套路比较多;而“纵霄诀”则是“最纯粹的轻功”,讲究鞭尸牛顿,走出科学……练到最终形态就是左脚踩右脚完成空中变向乃至反重力升天。 另外,柳逸空的刀法,也还不错。 飞鹤刀法虽不算是什么很高绝的刀法,但只要配上轻巧的弯刀和柳家的轻功再施展出来,那威力便可算一流。 当然了,你若让神刀山庄的宋大小姐来品,这刀法便流于下乘了,以她对用刀的理解,稍微看几招就能把这飞鹤刀法破得干干净净,所以,柳逸空即便这场晋级了,到半决赛时八成也不是宋芷秀的对手。 但无论如何,打还是要打的,毕竟来之前柳逸空的父亲已经让他竭尽全力给家里争点光了,他要败也得败得好看点儿才行。 叱嘤—— 说时迟那时快,柳逸空抽刀的动作虽显得缓慢,但当那弯刀的刀身即将全部滑出刀鞘的刹那,他竟猛然加速,骤然冲袭。 伴随着刀刃出鞘之声,那亮银弯刀在阳光下反射出的寒芒于人们的视野中留下了一道耐人寻味的光弧。 孙亦谐还没反应过来呢,其肋下便已中了一刀。 而柳逸空的身形已然闪到了他的身后,并潇洒地收刀入鞘,冷冷道了句:“可以了吧?” 乓—— 其话音未落,孙亦谐手中的三叉戟便是一个回旋扫荡,砸在了柳逸空的后背上,砸得后者向前连颠数步,差点儿掉下擂台。 “卧槽?”这一刻,疼倒是其次,柳逸空心里的震惊才是主要的。 他本来以为刚才那一刀下去胜负就已经分了,因为他用的力道,正好可以砍出那种不算很重,但“只要继续打斗就会持续撕裂并流血”的伤势;再者,对方中刀时连反应都没能做出,这便足以证明自己如果想抹对手的脖子也就是那么一下的事儿。 柳逸空觉得……正常人,但凡有点理智或者还要点儿脸的,都不会再打了。 万万没想到……孙亦谐这个货,不但还打,而且是趁着对方逼都没装完的当口就一戟扫了过来。 “啧……”柳逸空忍住疼痛,嘴里不禁啧了一声。 同时,他稳住脚步,连忙转身,而这一瞬,一片戟影已照着他的脸糊了过来。 “啊——吃老子一招十二指肠!”孙亦谐一边胡乱喊着招式名字,一边用三叉戟对着已被逼到擂台边缘的柳逸空展开了高速的连刺。 大朙的人也不知道啥叫“十二指肠”,光用耳朵听他们并不能分清他说的是“肠”还是“长”还是“偿”……也没人纠结这招式名字的问题。 现在台下观战的人更关心柳逸空会不会因为刚才的“大意”而被孙亦谐干掉。 毕竟除了极少数人之外,没人知道孙亦谐身上穿着护身宝甲,由于衣服宽松,柳逸空砍出的那个刀口也没有暴露出孙亦谐里面穿了啥,因此,大部人都推测孙亦谐是靠着某种横练的外功或者躲避的法子而没有受到伤害,也有人认为是柳逸空装逼过度分寸没拿捏好,那刀砍浅了。 总之,大家都觉得孙亦谐反打柳逸空那一下没什么问题,是柳逸空自己打了一半背对对手露出破绽说话的,对方可没义务在你说话时就停止攻击。 唯独柳逸空心里很迷茫,他手上明明传来了砍中的实感,力度也没毛病,这姓孙的怎么就没流血没受伤而且还生龙活虎地打过来了呢?莫非他会铁布衫? 柳逸空边想边躲,靠着卓绝的轻功,他非但没有被逼下擂台,还在腾挪闪避之间缓缓向侧面迂回,绕回了台心。 在被那戟锋连攻的过程中,柳逸空就宛如是随风飘摆的柳絮一般,他根本不需要拔刀格挡,只靠身体本身轻逸飘然的小幅度动作,便可流畅地避过所有的攻击。 其实,若是孙亦谐的戟法高明些,不至于如此;可惜,孙门绝学里的那门“四海寻龙戟”,要求修炼者得“站在过腰的海水中修炼”方可进境,所以孙亦谐就一直搁着没学,眼下他的戟法就是乱打一气罢了。 “他是怎么回事……”柳逸空越躲越觉得奇怪,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在跟一个完全不懂武功的外行人打斗,但这都已经是少年英雄会的八进四比试了,能打到这里的也不可能是侥幸。 疑惑,就会产生犹豫。 犹豫,就会败北。 “喝!”就在柳逸空犹豫之际,孙亦谐竟突然跳起半丈,来了个掷标枪般的动作,冲着对方把三叉戟投了出去。 莫说是柳逸空,在台下看的人也都觉得这手是搞笑的——你拿在手上挥舞都打不到人家,丢出去能丢得中? 果然,柳逸空只是轻挪半步,微转身形,便轻松避开了这发“三叉戟投掷”,而孙亦谐的三叉戟脱手后就这么斜插在了擂台上,使他变为了手无寸铁的状态。 柳逸空一看对方的连续猛攻在这自暴自弃的一掷后告一段落了,心想:我也不要再跟这种对手纠缠了,干脆就狠一点,在他锁骨上蹭一刀,终结比赛,反正这伤也不是养不好,只不过要花一两个月,稍微久点儿。 如此想着,他便开口道:“孙兄……”他看向了孙亦谐,并重新把手放到了刀柄上,眼神交汇之际,他沉声言道,“……得罪了!” 那个“罪”字出口时,柳逸空脚下一点,人已窜出一丈多远。 快,他的刀快,人更快。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刀风惊掠,将擂台上的落叶都卷得簌簌而飞。 孙亦谐凝然而立,看起来他跟上次中刀时一样,是做不出什么反应来了。 然…… 这次他偏偏就有反应。 有了上一刀的经验后,孙亦谐已看穿了,柳逸空在使出那种“雁过拔毛”式的高速冲袭时,是只能攻击身体中上段的;因为弯刀的间合比较短,在保持体势不变的前提下,根本够不着下三路,如果他非要攻人下盘,那就得大幅改变前冲时的姿态,这势必会影响到冲刺的速度,而如果没有了那种速度优势,这冲袭也就失去了意义,还不如站定了打。 这……确是飞鹤刀法其中的一个破绽。 准一流的刀法和一流的刀法之间,差别就在这里:一流刀法,不能说一点破绽都没有,但很少,且短时间内不容易被看出来,看出来也不容易破解。 准一流的呢,威力可以无限接近于一流,但可能会有一个或多个明显破绽,而且一旦被看穿,很容易被针对。 孙亦谐的速度虽然跟不上对方的刀,但他看出了破绽后,便可以提前做出动作来应对…… 这一秒,但见孙亦谐突然俯身,不退反进,迎上柳逸空的攻击,其身体贴着地面,直扑对手的脚踝。 此招,乃是“龙狗拳法”中的一式——忍辱偷生,大致来说呢……就是以整个人的重量扑抱住对手的小腿,将人扯倒在地。 前文也说过了,虽然这套拳从名字到招式都不帅,但不得不说,它非常实用、管用。 柳逸空根本没想到对方能有这么一手,他不但是上段攻击落空,还因速度过快被孙亦谐绊了个正着;不过柳少侠倒不至于摔个狗啃泥,他脸朝下栽倒时,只是单手一撑,便像气球点地般轻巧的弹起,很快便要重整架势。 孙亦谐岂会给他这种机会,当即又接一招“龙犬升天”,倒立开腿,双腿如直升机的螺旋桨一般回旋踢上,同时,双手仍旧死死攫住对手的小腿不放,让柳逸空无处逃遁。 而柳逸空则是左手一档,稳稳防下了踢向自己脸部的一脚,右手的弯刀又顺势一划,想给孙亦谐另一条腿的后膝窝处来上一下。 孙亦谐也不傻,他也知道弯刀这种武器在近身战中颇有优势,早有防备,故而在被削到之前又屈腿一蹬,格开了这一刀,随即又趁对方抬手的空档,以脚穿过对方腋下的空隙,手拧对方脚踝,顺势给对方上了招“谐拳道”里的脚踝锁。 柳逸空被这关节技一锁,也不得不先配合着孙亦谐倒下,但他手里有刀,不怕这个,靠倒地暂缓了关节的压力后,柳逸空将弯刀从右手抛到左手,微调姿势,举刀又划,再度把孙亦谐的纠缠给逼退。 孙亦谐则跟个猴儿似的,恰好用手攀住了自己刚才斜插在地上的三叉戟柄,一拽一卸,就从那近身绞斗中脱离了出来,并跳到了那戟柄的末端,在离地一米多高的地方蹲着。 打到这份儿上,柳逸空还真有点佩服对方了,这番宛如用身体在下棋一般见招拆招的博弈,竟然让柳逸空有生以来头一次对比武产生了那么一点儿兴趣。 但,胜负未分,现在不是想那些的时候。 一息过后,柳逸空一个鲤鱼打挺,起身站定,其双眼盯着蹲在高处的孙亦谐,持刀再上。 就在这时…… 孙亦谐身形一动,一道秋天午后的、无比灿烂的金色阳光,刚好从他身后的那个角度照射下来。 按说柳逸空本来应是背光的,他也不会特意抬头看太阳,但这会儿两人位置互换,且孙亦谐刚好蹲在斜插在地的戟柄末端,居高临下;就仿佛是孙亦谐特意引着柳逸空来到这样一个站位、这样一个角度,并暂时用身体遮住阳光,制造出一个明暗反差的时机…… “糟了!”双眼被阳光一刺,柳逸空本能的闭了下眼,心中也暗道了声糟。 孙亦谐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他当即汪汪大笑,喊出声来:“哈哈!太阳拳!” 台下的人听了都惊了,利用阳光晃人眼这档子事儿你也能取个招式名? 但孙亦谐的连招还没完呢,他趁着柳逸空被晃了眼的刹那,从高处冲杀下来,先使一招“飞狗在天”,再接一式“死亡冲锋”,打得柳逸空节节后退,无法招架。 终于,两人又斗到了擂台边缘,孙亦谐拦腰擒抱住对手,大喊一声:“天地同寿!”就带着柳逸空一同冲坠下台。 最后在孙哥的“泰山压顶”之下,比他先坠地的柳少侠躺在那儿……放弃了抵抗。 柳逸空倒也没有伤得多重,他不是不能打,只是不想打了……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确是服了,不管孙亦谐武功到底怎么样,对方能把自己这样打下擂台,弄得如此狼狈,他觉得再不认输,反而会失了风度,丢柳家的脸。 就这样……孙亦谐再进一轮,跻身四强。 而他下一轮的对手,便是这次八强中唯一的一位女侠客——辽东神刀山庄的大小姐,“凌峰刀”宋芷秀。 第五十一章 林元诚 雪落。 血亦落。 雪冷。 血更冷。 皑皑白雪中,站着一个少年。 他的手里,握着一把剑。 他的面前,倒着一个人。 但他的剑锋上,没有血。 血在天上,在雪上,在他对手的身上,但就是不在他的剑上。 那天,他知道了,只要你的剑够快,剑法够高,那杀人时剑上是可以不沾血的。 看着身前的男人慢慢停止了呼吸,少年轻轻叹了口气。 那一年,林元诚十四岁。 而倒在他面前的人,是他的师父。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所谓万中无一的武学奇才,那么林元诚……无疑就是这种人。 他七岁习武,八岁时第一次握剑,十三岁后,再无败绩。 十四岁时,他亲手将自己的师父打败并杀死,因为在那一年……他的授业恩师,在江湖上颇有声望的“七星剑”范正廷,因为发现了他的才能,而想要加害于他。 但范正廷算错了一件事——他以为,不管林元诚的天分有多高,自己作为在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剑客,同时又是林元诚的师父,是不可能会输给这个练剑才五六年的孩子的。 他错了。 大错而特错。 可以用常理去衡量或计算的东西,便不算是“才能”。 可以被常识所束缚或限制的人,也算不上什么“天才”。 范正廷赖以成名的那套“七星剑法”,林元诚实际上只用了一年便已融会贯通,学剑的第二年,他对这套剑术的理解就已超越了他的师父。 之后的几年,林元诚其实根本没有从范正廷身上学到任何东西,他只是在应付师父,并装出还能学到些东西的样子,以此来保护他师父的自尊。 毕竟范正廷是把他捡来并养大成人的恩师,即便不谈师徒之谊,也有养育之恩。 林元诚倒是这么想的…… 但范正廷可不是。 范正廷这人从来就是个伪君子,表面上满口仁义道德,到处打抱不平;背地里却是收人好处,然后再来假装“主持公道”,杀人灭口。 他那说一套做一套的本事,比起他的剑术来可要高明多了,很多事都做得滴水不漏,善后得很干净,因此才得了个虚假的好名声。 而林元诚,也不过是范正廷收养的众多孤儿之一。 范正廷几乎一有机会就会收一两个这样的孩子,并在他们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教他们功夫;名义上,他和这些孩子是师徒关系,但实际上……这些孩子就是他的工具。 听话的,就当部下培养,不听话的,就悄悄处理掉,反正这些孩子本来就是孤儿,也没人会来追查。 所以,当范正廷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些孩子当中有一个竟是练武奇才,而且很明显在武功上迟早会超越自己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要将其杀死。 尽管那时的林元诚还没有任何要违抗他的表现,但范正廷这种小人最清楚——一个比你更强的人,是不可能一辈子当你的棋子的。 那个雪夜,雪下得不大,天上还能看见月亮。 范正廷把林元诚叫到了荒林中的一块空地上,说要教他自己剑术中的精义。 而待两人站定后,范正廷的剑还没出鞘,林元诚便知道,对方不是要教他什么,而是要杀了他。 林元诚并不懂人,但他懂剑。 人会说谎,剑不会。 杀人的剑,不用出鞘,便已带着杀意。 “非得如此吗?”林元诚问。 范正廷笑了,他知道自己已被看穿了:“你说呢?” “未必吧。”林元诚道。 “那你觉得还有别的法子吗?”范正廷道。 “我走,不再回来。”林元诚道,“你别再让我碰见,我便不杀你,当我报你的恩情。” 范正廷听到这儿,惊中有怒:“小子,你未免也太看不起为师了吧?” “是的。”林元诚冷冷道,“我当然看不起你……既看不起你这个人,也看不起你的武功。”他顿了顿,“但我和你不同,我还是个人,所以我想再给你一次机会。” “你这鬼话,等你成了鬼以后再说吧!”范正廷还以为对方是在挑衅他,当即怒喝出声,并拔剑而上。 七星剑法,本是道家剑,讲究气走七穴,剑走七星,每一式又可生七种变化,共七七四十九路剑招;且这剑法本身就自带一套内功口诀,与招式相辅相成。 客观的说,七星剑法应算是一门一流的剑术,心法正统,内外兼修,剑招精妙,变化繁多。 而范正廷,也算是个准一流的高手,尽管他资质不算多高,但练了这么多年的一流剑法,没理由会弱。 他那剑气,沉稳雄浑,他那剑式,轻灵犀利。 但这一切的一切,他那几十年的修行,在林元诚的面前,却显得是那么的拙劣……那么的可悲…… 乒—— 那一瞬,铮鏦声起。 剑光,在雪与月的衬托下惊鸿一闪。 黑、白、银三种颜色在这寒夜中蕴开,并最终,在一片狂野的猩红中,升华为一幅绝美的画卷。 嘶—— 血从伤口喷出去的声音,若风吹麦穗;当你闭上眼睛,这种声音,便似一双女人的手正在温柔地拂过你的肌肤。 “你……”范正廷一手持剑撑地,强支着身体不倒,另一手则捂着自己脖子上的伤口,试图让血流得慢些;他瞪大了眼睛,用一种难以置信神情看向了林元诚,“……你这剑法……是跟谁……” 林元诚知道对方要问什么,故而直接打断道:“七星剑法,本就不需要四十九剑,只要七剑即可。”他顿了顿,“那多出的几十剑,是祖师爷专门留给那些没什么天分的弟子用的,因为大部分人,终究是无法只用最初的七剑就解决问题……这是我在十岁时悟到的。” 他说到这儿的时候,范正廷已经因失血过多而单膝跪地,渐渐不支了。 不过林元诚的话还没完:“至于你刚才中的,是我在真正的‘七星剑’的基础上,悟出的‘第八剑’,只要逆运开阳剑式,就会有这样的威力……是不是很有趣?” 对他来说,可能有趣。 对范正廷来说,这番话只会让其感到绝望和后悔。 不多时,范正廷便倒下了。 林元诚也轻叹一声,收剑离去。 其实这晚他杀范正廷时,用的还不是自己最强的剑术;只不过他觉得用七星剑法杀对方显得有仪式感,所以才这样选择。 林元诚真正最擅长的剑术,是他十岁到十三岁期间他自己创的一套剑法,他给这剑法起名叫“伶俜叹”。 这个无病呻吟式的名字也很好的体现了少年那种因无敌而寂寞的心态…… ………… 那晚过后,林元诚便远走他乡。 范正廷这个人很狡猾,为了方便自己培养的徒儿们在暗处帮自己做不光彩的事,也为了灭口方便,所以他向来只跟弟子们单线联系,这也造成了在他死后他所有的弟子都成了断线的风筝。 当然这些就跟林元诚无关了,他只要明确江湖上没人清楚自己的底细就行。 几个月后,林元诚来到了沧州兴义门,拜师求艺。 他说自己从小就是孤儿,后来跟着个无名的老道学了几年武,现在老道死了,所以自己想来拜入兴义门门下……兴义门的人听了呢,也觉得合情合理。 在这个宇宙,江湖道上,练过几年武、有点内力底子的少年还挺常见的,再说兴义门的人也能看出林元诚的内功的确是道家正统内功,故而就相信了他,把他收下了。 但像林元诚这样的人,到哪儿都是不可能低调的。 两年多过去,他已把兴义门里的武功学了个七七八八……当然了,这也是他当初加入兴义门的原因之一:江湖上的人都知道,沧州乃武术之乡,而沧州兴义门向来就是以门中的武学秘籍多(只是多,但未必有多少上乘的)而著称的。 再后来,林元诚觉得整天跟那些同门待在一起也不会有什么提高,便开始行走江湖,试图通过实战来提升;不久后,他就有了“沧州小侠”之名。 此前孙亦谐和黄东来在龙王洞遇上的“亢海蛟”一伙儿,就曾经被林元诚给收拾过,只是林小侠觉得这伙人实在太LOW,作为自己正式行走江湖后杀的第一批人……有点不够格,就给了他们一次机会。 时至今日,林元诚的名字,在江湖上也算是有所传颂。 这次的少年英雄会,他也是“头号种子”,至少在绝大多数坐镇的掌门看来,林元诚的实力和其他同龄人根本不是一个级别。 比如此前八进四那第二场比赛,林元诚上去一招就把漕帮帮主狄不倦的侄子狄瑰给秒了,这一幕把台下的冯顺风冯顺水看得脸都白了……他俩不但是心疼大哥的侄子被秒,还隐隐觉得自己上去都可能要被秒。 综上所述,林小侠的实力,那是相当惊人。 淳空对上他,说实话……两成的胜机都没有;若是换成雷不忌晋级,且林元诚不用剑改空手,那大概还能打成五五开,并奉献出一场十分精彩的比试。 但假设,终究只是假设。 因此,半决赛的第一场,并没有出现什么惊天动地的比斗。 在实力本就有一定差距的前提下,淳空以徒手对上持剑的林元诚,迅速就败下阵来——五招一过,剑就架在了淳空的脖子上。 淳空自是很干脆地就“阿弥陀佛”投降了,林元诚也很礼貌地向淳空施礼,随即下台。 由于他俩打得太快,孙亦谐都没怎么休息,就一边骂着妈个鸡,一边回到了擂台上。 而他的对手宋女侠,倒是等候了多时了,当即就一跃上台,持刀抱拳道:“请!” 上架了 来吧,让我看看武侠类的书月票到底能有多高。 瞅一眼武侠到底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 《盖世双谐》上架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二章 一败女人 大风起兮云飞扬,亦谐落败兮泪两行。 当然了,我也就是这么一形容…… 孙哥就算是输了,也不至于真的哭出来,要哭,也是在心里哭。 表面上,他只会说出类似“我就是觉得输给女人有点丢人,其他也没什么”这种话,并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可实际上呢,他那是相当的不甘心。 不甘心归不甘心,实力的差距摆在那里…… 宋芷秀可是本次比赛中被认为实力最接近林元诚的人物,再加上经过之前那么多场比试,孙亦谐能用来阴人的奇招新式也用得差不多了,别人也不会再小看他了;在这种前提下,孙哥自是三招两式就被人把刀架在了脖子上。 是的,孙亦谐输了,输得很快,很干脆。 或许有人会有疑问——他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也不是完全没有,但他的法子都是些越界的行为…… 比如石灰粉,他有,也不是不好意思用,只是他赛前特意去问过沈幽然能不能用,沈幽然被他问得都惊了,回了句:“贤弟你是认真的吗?。” 孙亦谐判断,这话大致就是“用了可能会被轰下台围殴”的意思呗?于是只能作罢。 而黄东来那个迷……呃……速效安眠药,很明显也是不能用的;即便能用,黄东来也不打算借给孙亦谐,因为黄东来很清楚……孙哥用完他的药后若是遭人谴责,肯定会第一时间就把他给卖了,没准还会大喊“就是那个黄东来逼我用的,我是听信了他的谗言!”然后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总之,孙亦谐确是败了,败得无奈,也败得合理。 某种角度来说,以他的武功,能一路取胜打到这半决赛来,反倒是不太合理的,说是“奇迹”都不为过。 就这样,孙亦谐快速认输,黯然下台。 他回了回头,却见那宋女侠,站在台上,高高在上;那姿容,端的是英姿飒爽、貌美如花、气质出尘、高不可攀。 她好似又看了他一眼。 又好似从不曾多看那一眼。 他好似想对她说些什么,却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直到多年以后,当这两人皆已功成名就、又天各一方时,孙亦谐今天输掉的这场比试反而又被很多江湖上的好事之徒给翻了出来……有说他是怜香惜玉、故意落败的,也有说他是想输掉比赛,赢一段人生的。 甚至有人将这事儿编成了歌谣,唱道—— 不禁笑着有些怀念曾经输给你。 想回到那天。 再次续前缘。 峰吹起了从前。 ……诸如此类的旖旎词句,把一段捕风捉影的事说的有鼻子有眼,也说不清这到底算佳话还是笑谈。 当然了,至少在今天,孙亦谐输时的样子,也不算狼狈,因为宋女侠十分遵守点到即止的规则,再加上她武功比孙亦谐高很多,几招拼完,她把刀往对方脖子上一架就结束了,所以孙亦谐完全没受伤。 他拿着三叉戟,表情有点僵硬地走回了自己的“看台”那儿,往黄东来和雷不忌旁边一坐。 “孙哥。”黄东来立马就面带三分笑地凑了上来,想用调侃的方式安慰一下兄弟。 “闭嘴。”孙亦谐却回得极快,“我不想听!”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黄东来道。 “妈个鸡烦死了!”孙亦谐道,“反正你也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有什么好说的?” “哎呀~算了呀,有什么好气的嘛,你输本来就是应该的。”黄东来道,“你这种……遇弱则强、遇强则妈个鸡的选手……早就该输了,你能进四强已经是超常表现了。”说到这儿,他微顿半秒,用一种比较诚恳的语气接了句,“讲道理,我上都打不到四强好吗?” “哦……”孙亦谐闻言,想了想,“你这么一说,好像也对哦,再怎么说哥也进了半决赛了,说不定一会儿比三四名时还可以争个第三什么的。” “啊?”黄东来愣了下,“孙哥你在说什么呢?你已经是第四了啊。” “哈?为什嘛?”孙亦谐也愣了下。 “那张贴出来的晋级表旁边不是写着规则的吗?”黄东来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应道,“同轮淘汰的选手,其顺位就按照文试成绩来分先后啊,要不然这比武要打到猴年马月去啊?” 他说的没错,这少年英雄会每届的排名都是分得很细的,不止是前四,从第五到最后一名都会排得明明白白,这也是“文试”部分存在的另一个意义;比如“武试”中打到八强淘汰的那四个人,要分出五到八名来,就没必要再交叉着打或者打循环了,直接再按他们文试的成绩排一下就行。 所以,按照规则,孙亦谐和同样在半决赛淘汰的淳空,文试成绩较好的那个,便自动成为季军。 孙亦谐……很明显就是殿军了,毕竟他连规则都看不懂嘛。 “喔尻~还有这种规则?”孙亦谐听黄东来这么一解释,本来稍微好点儿的心情又变得有些郁闷起来。 好在他也算个挺善于调整的人,颇有几分阿Q精神,很快又说服了自己:“唉……也罢,第四就第四,将近一百个人里拿个第四,哥也知足了。” 但黄东来这时再度发挥出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天赋,言道:“这就对了嘛,再说了,以孙哥你的身家,本来也不会在乎那点奖品。” “什嘛?”孙亦谐刚往椅背上一趟,听到奖品二字腾一下子又弹了起来,“这比赛有奖品?我怎么不知道?” 他叫得太大声了,引得好多人都回头来看他。 黄东来这会儿也对某件事回过味来了,接道:“哦,孙哥你不识字我不怪你,那我跟你解释一下……这个比赛是有奖品的,在规则那栏也写出来了,今年的第一名可得正义门赠送的武功秘笈一本,第二名可在正义门的库房任意挑选宝兵刃一把,第三名则可得赠黄金百两,而这第四名嘛……就毛都没有了。” 孙亦谐在诸多围观的目光中听黄东来说完了这句话,当场嘴角抽动了两下,然后便用一种生无可恋的神情缓缓躺下,单手扶额捂脸道:“啊……老子好想死啊……” 第五十三章 生擒白如鸿 林元诚和宋芷秀的决战,确是当得起“决战”二字。 这场刀剑之争,不仅是本次少年英雄会水平最高、最精彩的一场比武,林宋二人,也足以代表江湖这一代年轻人武艺的最高峰。 林元诚是奇才,注定要成为绝世高手的奇才。 他的出身,比起宋芷秀来要低很多;他自幼学的那套七星剑法,虽然也是一流剑法,但剑法自带的那套内功却很平常,算不得什么上乘的内功底子。 后来林元诚加入了沧州兴义门,期间学到的武艺虽多,可基本也都是些二流的功夫。 不过,这些并不能妨碍他的成长。 有道是…… 资质愚钝者,邯郸学步、生搬硬套。 自作聪明者,舍本从末、画蛇添足。 天赋过人者,学以致用、举一反三。 万中无一者,一闻千悟、自辟大道。 像林元诚这种真正的天才,从不滞于招式,只限于领悟:同样一套基础的长拳,旁人用出来既拙又钝,他打出来便可虎虎生风;同样的一门武功,别人能学到十成,他则能悟到十成以上,得出更高明的理解甚至做出适宜的更改。 古往今来,但凡绝顶级的高手,大多都自创过一两套上乘武功,亦或者能将前人传下的某种神功提升到前人从未达到过的更高境界。 这种现象,绝非偶然,说白了就是天分。 拿金先生笔下大家耳熟能详的人物来举例就是:像郭靖和石破天这样的天资,虽然也可以因种种奇遇而练成绝顶级高手,但他们自己是创不出什么上乘功夫来的;但萧峰、周伯通、杨过、黄药师这些人,便可做到精简降龙二十八掌,创左右互搏、黯然销魂掌、弹指神通等等。 林元诚,就属于那种学一堆杂七杂八的武功,照样可以不断从中有所领悟、有所提升的人。 而宋芷秀呢,资质倒也上佳,不过和林相比,她便算不上是“奇才”了。 幸运的是,她的出身很高。 辽东神刀山庄,乃天下武林刀宗之首。 现任庄主宋武涤,即宋芷秀的父亲,人赠外号“宋无敌”,一身精湛的刀法,在江湖上已是难逢敌手。 而且宋庄主今年刚刚四十二岁,正处于一名高手最顶峰的年纪,他也是现今仍在江湖中活跃的少数绝顶级高手之一。 宋芷秀作为他唯一的女儿,自是从小就被传授了极为高绝的内功和刀法,这十几年练下来,加上其天资也不低,比同龄人强也是应该的。 可惜,她今天遇到了林元诚。 宋芷秀比起林元诚来还有很多的欠缺:她还没怎么走过江湖,缺少实战的经验,她也还没有亲手杀过人,不知何为生死搏杀。 她的刀,还未涉及到真正的“武”,又如何能跟林元诚“比武”。 因此,纵然在这武试的决胜战中两人拼斗了几十招,但林元诚从未有一瞬觉得自己会输。 事实上,如果他愿意,他可以更快结束战斗的,只不过……他想多见识一些神刀山庄的刀法,所以才多拖延了一会儿。 最终,林元诚还是拿下了胜利,击飞了对方手中的单刀。 宋芷秀输得并不难看,至少她自己没有察觉出什么异样;即便是在那些观战的高人前辈中,也只有银道白如鸿隐隐看出了林元诚有保留实力的迹象,其他人都没察觉。 就这样,这届少年英雄会的文武比试,到此便告一段落了。 他们打完的时候,时间也已接近饭点。这晚,还是由正义门做东,请所有的客人们一起用晚宴,当然这不是强制的,如果有人觉得累了、或不想来,也可以不来,自行回客栈去休息便是。 不过,明日,即八月十六这天的晚上,还有一顿“英雄宴”——这顿饭,就是所有人都要出席的了。 性质上嘛,这英雄宴其实就跟大会的“闭幕式”差不多,沈门主会在宴上公布本届大会最终的排名,并且公开公正地将奖品发给夺得前三的少年英雄们,随后再与在场的英雄豪杰们痛饮一场,来番煮酒论英雄。 待这英雄宴过后,这届少年英雄会才算正式的、圆满的落幕。至八月十七,那些来参会的人才会陆续离开洛阳返程,洛阳城里的夜市也差不多该慢慢收了。 当然了……以上这些,只是常理上该走的流程。 ………… 有书则长,无书则短,中秋这天便暂无他事了,转眼,就到了第二天的下午。 未时三刻,洛阳城外的一条小路上。 白如鸿,在此独行。 这位道爷身上虽也有些银两,但很少乘车马;他喜欢徒步走,一来可以练练脚力,二来也能慢慢欣赏旅途中的风景,毕竟他本来就是在漫无目的的四处漂泊,顺带着行侠仗义或凑凑热闹。 此刻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里,自是因为今晚的英雄宴他并不想去。 他倒不是故意不给沈幽然面子,只是着实不喜欢那种场合;以他那刚正不阿、有话直说的性格,去了也只会各种得罪人。 因此,这天中午一过,白如鸿就从客栈退了房,并背上剑、拿好了随身的包袱,不声不响就独自出离了洛阳城。 行了一程后,白如鸿似是发现了什么,但他没说话,也没回头。 他只是默默的,从大路转到了小路上。 直到他在小路上又行了相当远的一段距离后,他才忽然顿住脚步,转过身来,冲着空无一人的前方言道:“跟了贫道我那么久,就不出来打声招呼吗?” 话音落后,不多时,还真有一人自路边的林中缓缓行出。 那是个中年汉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长相也极普通;看穿着,像是个做工的,也没什么特异之处。 像这样的人,平日里在街上绝不会有人多看他一眼。 而当他敛住自己的内息时,即便是习武之人,也无法察觉他身上带着功夫。 不过,银道不是一般的习武之人,他可是超一流的高手,仅次于绝顶级的存在,若是被人跟踪了都不知道,那这条命早就没了。 “在下游靖,见过白道长。”游靖这话倒是很有礼貌,但他的眼神中却毫无敬意。 “我认识你吗?”白如鸿并不跟对方客气,张口就问。 “不认识。”游靖道,“但您应该认识我家主人。” “你家主人是谁?”白如鸿道。 游靖答非所问:“您随我去见了他,自会知晓。” “哼……”白如鸿冷笑,“那老道我要是不愿去呢?” 游靖面无表情地回道:“那在下,也只有得罪了……” “哦?”白如鸿一挑眉,“就凭你?” “凭我的武功,自是奈何不了白道长的。”游靖这是实话实说。 “那你……”白如鸿刚想问下去,但这话到嘴边,他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心说不对……对方这句话的重点不在‘我’,而在‘武功’。 也就是说,对方有不用“武功”就能制住他的法子。 但当白如鸿想到这点的时候,已经晚了,却见……那游靖的掌心,不知何时已握住了一个比鸡蛋略小的笼形金属物体。 铃铃铃…… 这一刻,游靖只是将那东西轻轻一摇,白如鸿便突觉浑身奇痒无比,忽而极冷、忽而极热,前一息顿生窒息之感,后一息又觉肺中饱胀欲裂。 作为一名久经战阵的高手,白如鸿在遭遇这种变故时的第一反应便是想运功护住脏腑,可他刚一催丹田之气……一阵难以形容的剧痛便自他气府中喷薄而出,冲向全身,直窜头顶。 顷刻间,白如鸿便吐出一口鲜血,倒地不起…… 第五十四章 极乐蛊 八月十六英雄宴,群豪再聚正义门。 这正义门内的宴会厅,很是气派,甚至比很多开门做生意的酒楼都要宽敞豪华。 即便今天来赴会的一众武林人士数量接近两百,他们也完全接待得过来。 这些年,在沈幽然的运作下,正义门可谓是风生水起;洛阳一代黑白两道的大小买卖、甚至一些买官儿卖官儿的勾当,他们都能分一杯羹,所以这钱也是如流水一般的流进沈幽然的口袋。 可以说,经过这次大会,人们也更真切地明白了正义门的财力、人力、领导力之强盛。 考虑到沈幽然今年也不过三十出头,黄东来预测他会是未来二十年中江湖最有势力的六人之一,确也是有道理的。 然而,沈幽然自己……其实并不太在乎那些。 正义门在他眼里,不重要。 他的确有野心,想要带领着一个门派崛起,傲视天下……但那个门派不是正义门,而是天奇帮。 或许有人会问,他都已经是掌门级的人物了,只要能成功,那他所率领的门派是叫正义门还是叫天奇帮,又有什么区别呢? 其实……是没什么区别的,至少在别人看来没有。 但是在沈幽然看来,区别很大。 他有他的执着,有他的想法,不管他的执着在他人看来是偏执、是幼稚、还是愚蠢……只要让他自己认为有必要性和正确性,他就不会觉得这样做有什么问题。 当然了,他可以有他的坚持,但他也得为了这种选择买单。 ………… 酉时三刻,英雄宴上。 此时,已是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英豪兴致正高。 “掌门,我们已反复数了三遍,人都齐,我们也都准备好了。”就在这时,一名正义门的弟子来到了沈幽然身旁,俯身耳语了一句。 “好,你下去吧。”沈幽然听罢,便放下了酒杯,轻声吩咐道。 那名弟子得令后,快速离去。 “来来来,沈门主,我敬你一杯!哈哈哈……”这时,刚好有一名其他门派的前辈从别桌过来给沈幽然敬酒。 但沈幽然却仿佛没看到对方似的,面无表情地从座位上站起,转身就走,径直朝着宴会厅最北面的一个高台行去。 “诶?沈……”来敬酒的那位与他错身而过,也是愣了下,但还没等他再说什么,沈幽然已经走远。 很快,沈幽然便来到了那个比周围高出一截的平台上,暗运内劲,开口言道:“诸位,请安静一下。” 这一声,用一个现代人熟悉的概念来说,就跟用扩音喇叭喊出去的一样,非常响亮。 在场的众人听见这句,便知沈门主是有正事要宣布,故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杯碟筷羹之声戛然而止。 “沈某,有几件重要的事要宣布。”沈幽然说这话时的语气,不对…… 他的语气,非但没有丝毫的尊重或礼貌,还带着几分命令的意味。 只是此刻,并没有多少人察觉出了这种不同,因为大伙儿都想当然的以为沈幽然这会儿这是要上台给少年英雄会的前三名颁奖品。 “其一,自今日起,洛阳正义门即告解散,所有正义门的帮众、生意、资产……皆由天奇帮接管。” 结果,沈幽然接下来的这句话,让在场的众人惊得纷纷倒抽一口凉气儿,很多人本来都已经有点儿醉了,一听这话连酒都醒了。 “其二,我沈幽然,从今天起,便不再是正义门的门主,而是天奇帮的帮主。”沈幽然可不管他们的反应,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着。 就在这时,有个不知趣的家伙凑了上来,面带笑容的想当和事佬:“呵,沈门主,就算是喝醉了说笑,你这也过了吧,你看大家都被你给吓着了……要是玩笑的话,我看就到此为……” “我看起来像是在说笑吗?”沈幽然神情冰冷地打断了那个人的话,反问了一句。 那人论资历虽是武林前辈,但无非是个二流人物,要不然也不至于那么没眼力劲儿;此时他被沈幽然这么一瞪,只觉头皮发麻、两腿发软,本能的就后退了几步,不再作声。 “其三……”沈幽然见没人再插嘴了,便接着说道,“沈某希望在座的诸位……于我正义门内暂留几日,把各自门中的武功心法、不传之秘、包括你们那些前辈同门间见不得人的秘密,都一五一十的说出来,等我的手下们把这些都记录完了……再走。” 这第三句话一出来,台下可就炸了锅了。 那些年轻一辈暂且不提,要知道这下边儿副掌门级别的大佬少说也坐了五十来个,个个儿江湖资历和辈分都比沈幽然高,武功也都不差……沈幽然的这种要求,就算换个普通弟子听了也得拍桌子翻脸,何况这些是这些大人物。 “呸!”不出意外的,冯顺风第一个就站了起来,“姓沈的,你他妈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失心疯了吧?今儿这话你敢说出来,怕不是找死?” 冯顺风那边的几桌人,除了他和冯顺水、还有他们帮主的侄子狄瑰之外,其他人也都来自和他们漕帮交好的水路门派,一见冯二当家带头拍桌子了,他们便也都纷纷站了起来,一个个的都把手摁到了兵器上。 “呵……”沈幽然看着对方,像在看个笑话,“冯二当家,你那脑壳里装的东西但凡再好使些,怕也不会这么迫不及待地对我说出这么难听的话来。”他顿了顿,再次看向众人,“我知道,在座诸位现在的想法,大多和冯二当家类似,我若是不对刚才的话做个交代,你们也不会轻饶了我……哼,放心吧,沈某既然敢把这话说出来,自是有所依凭。” 他说到这儿,抬起手来,轻拍了两下。 掌声刚落,这个宴会厅南侧的一排出口便在两秒之间统统由外侧被关了起来。 不用想都知道,此刻这宴会厅的门外,已被正义门……哦不,应该说是被天奇帮的弟子们封了个水泄不通。 这还没完,那排正门关闭之后,通往后厨的侧门那儿紧跟着就走出了两个人来,在那两人的肩上……还抬着第三个人。 他们的动作很快,目标明确,三步并作两步就一路来到了沈幽然的身旁,然后把他们抬着的那位放到了一张有靠背的椅子上。 台下的众人定睛一看,那个被抬上来的人,不是旁人,正是那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银道”——白如鸿。 此刻,白如鸿面如死灰,整个人都被绳捆索绑;虽然他的眼睛还睁着、也有呼吸,但那瘫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寻常。 是个人都明白,像白道长这样的高手,只要内功外发,铁链都能挣得断,何况是区区绳索?眼下他这样,定有原因。 而沈幽然,也是迅速解答了他们的疑惑:“两天前,白道长和在座的诸位一样,喝了一杯我敬上的茶水……” 他的话才出来半句,下面的人已经有一多半儿变了脸色,尤其漕帮那伙人,脸都青了。 都是江湖道上走的,谁又能不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呢?但他们同时也有疑惑,因为在座的英雄中也有不少会使毒的,可前天却是没有一人察觉到自己被下了药……当然了,在那之前,堂堂正义门的门主、少年英雄会的主办方,竟然会在来参会的群豪茶水中下毒这种事……本就是不可想象的,所以确实也不好防备。 “呵……”沈幽然自是看穿了人们的想法,他笑着接道,“你们不用胡猜,那茶里加的‘东西’,你们不可能知道是什么,而我也不会告诉你们。” 很显然,沈帮主和大家在各种武侠电视剧里常见的下毒成功的反派不一样,他并没有自信满满的特意把自己下的毒叫什么名字告诉那些中毒者们。 所以此处书中暗表,他加的东西叫“极乐蛊”,是一种源自苗疆的神秘毒物。 严格来说,这玩意儿并不是植物或化学制品,而是一种非常细小的、用肉眼看跟茶叶沫子差不多大的生物。 极乐蛊进入人体后,会在人的肠胃中寄生下来,并在约十二个时辰后迅速分裂增殖,然后通过肠壁进入血液以及神经系统。 由这时起,这个人便算是正式“中蛊”了。 中了极乐蛊的人,平日里不会感觉到任何的异样,但当有人在其附近摇动“蛊铃”时,这个人的神经系统和内脏就会立即产生反应,令中蛊者生不如死。 这种感觉,可类比毒瘾发作时的痛苦,甚至比那更加恐怖,并不是意志力够强就能与之对抗的;而若是在极乐蛊发作时强撑硬扛,或者是企图运功对抗,还会引发直接的生理损伤。 另外,在极乐蛊的发作平息后,人便会暂时陷入一种全身瘫软、如在云端的迷幻状态,仿佛登仙通神、超脱肉身,故名——“极乐”。 想必有些人看到这里已经想到了……没错,正义门里的那些弟子,也全都中了“极乐蛊”,所以他们都对沈幽然言听计从,即便沈让他们对抗整个武林,他们也不敢拒绝。 当然,这些弟子们中的蛊,和眼下这些武林英雄们中的,并不是同一批。 每一批极乐蛊,都由若干条公虫和一条母虫组成,你可以将它们视为一个个不同的族群。供人服用的那些是公虫,体积极小、肉眼难辨、无色无味,测毒手段也测不出来;而母虫大约有半截拇指那么大,将母虫以独特的方式风干后做成硬茧,放到一个金属小笼里,便可制成“蛊铃”。 每个“蛊铃”,只能让与其同一族群的极乐蛊发作,对其他族群的公虫不构成影响。 中蛊的人即便自创耳膜、废去听力,也无法对蛊铃免疫;自尽倒是可以解决问题,但一般来说,体验过极乐蛊发作后的那种快感的人,都舍不得死……他们的脑子会如同被蛊虫控制了一样渴望着下一次“极乐”的到来,被抑制住自杀的想法,只有从体内彻底把这些蛊虫清除掉,才能让他们恢复正常。 最后,极乐蛊还有一个最歹毒的特征:每六个月,就必须让蛊虫在体内“发作”一次,若两次听到蛊铃的间隔超过了这个时限,那些蛊虫就会发狂般去侵毁人的神经系统,让其在极度痛苦中缓慢死亡,所以,即便毁掉蛊铃,也不能解决问题…… 综上所述,摆脱“极乐蛊”唯一的方法,就是用解药把蛊虫彻底杀死并清除。 至于那解药是什么,此处暂且不表,咱还是说回这英雄宴…… ………… 沈幽然虽没有把极乐蛊这个名称告诉众人,但是发作前后的反应、试图反抗的后果……也就是上面那段内容里的一部分,他还是说了的;这些若是不说清楚,便也起不到恐吓的效果了。 台下有不少人才听了一半,就已露出了绝望的表情,还有些强作镇定的,要么是不信、要么是还抱着侥幸心理。 沈幽然对这样的反应自然也是早有准备,所以他当场掏出蛊铃轻轻摇了两下。 摇的时间短,发作的时间便短,就摇两下的话,其实也只会发作个一分钟左右;毕竟沈幽然接下来还有话要说呢,也不能让这帮人在那儿挣扎半个时辰那么久。 于是,在发作了一分钟,又“极乐”了几十秒后,东倒西歪的群侠们也就陆续缓过来了;他们中有些人神情恍惚,还有些人眼神复杂、意犹未尽……无论各人的想法如何吧,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们都已确信,沈幽然说的都是真的。 “现在,诸位应该也清楚情况了……”随后,沈幽然便用悠然的语气言道,“沈某奉劝各位一句,乖乖与我合作,莫要逞强,在此物面前硬撑的下场……”他说到这儿,转头往白如鸿身上瞥了眼,“……白道长就是很好的前车之鉴。” 他这一提醒,有不少人方才意识到,刚才大家发作的时候,白如鸿依然是瘫在那儿动都没动,连声哼唧都没有,想来……白道长是因为不肯就范而被沈幽然反复折磨,眼下已成了废人。 “沈……帮主。”片刻的沉默后,台下又站起一人来,用比较客气的语气对沈幽然道,“你今日这样做……即便能让我们暂时都顺从你,但你就不怕……日后我们回到各自的门派,带上那些没有中毒的人马回来找你兴师问罪,迫你交出解药吗?” 问这个问题的,是清远忠义门的掌事吕世远,也是在场的副掌门级人物中地位比较高的一个。 “所以我才让你们在武功心法之外,把门中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丑事……一并交代了再走啊。” 这句话,并不是沈幽然答的。 回话的人,这一刻,刚好从偏门走进来,边说边缓步走上了高台。 这个男人,看起来四十五岁上下,中等身材。 其实单论长相,他也不算难看,但他身上有两个让人很难接受的特征:其一,他的皮肤,白里透青,是一种类似尸体的肤色,极为诡异;其二,他的身上,散发出一种怪诞的香味,闻着是香的,但却莫名让人觉得反胃。 “尊主。”沈幽然见了这人,当即作揖,毕恭毕敬地施礼。 “幽然,你做的很好。”被称为尊主的男人,即那位不归楼的老板,这时已走到了沈幽然的身旁,与他一同居高临下地看向了宴会厅里的那些武林群豪,口中念道,“其宗若是泉下有知,也一定会以你为傲。” “尊主言重了,幽然岂敢居功……”沈幽然的眼中闪过一丝欣然,但嘴上还是很谦虚。 就在这幕后黑手粉墨登场,与沈幽然打着招呼的时候。 突然…… 一道人影从台下倏然杀出,口中暴喝出声:“邪魔歪道!我这就跟你同归于尽!” 像这种出手偷袭的同时还大喊着提醒对方的傻瓜,现场就一个,名字叫雷不忌。 他在听沈幽然解释极乐蛊的效果时就已经下定决心要跟沈幽然拼了,但刚才蛊虫发作暂时阻止了他,眼下在下面稍微调息了一番,觉得一口气缓过来了,他便要上来拼命。 但雷不忌,又岂会是沈幽然和那尊主的对手…… 沈幽然倒也没打算在这里杀掉雷不忌,因为雷不忌的武功很不错、背景也成谜,杀了他可能会有隐患,所以面对雷不忌的突袭,沈幽然只是淡定一笑,轻轻扬手,欲用二指去挡下对方的拳头。 不料……这变故之中,又生变故。 却见,那雷不忌刚要起跳冲上台去,从其身侧又杀出一道人影,一个擒抱就把雷不忌给截下了。 雷不忌都没看清截自己的是谁,就被拦腰抱住摁倒在地,紧接着又不知从哪里伸来一只手,一把迷药就糊在了他的脸上。 一息过后,雷不忌便已昏死过去、不省人事。 这时,众人才看清,截下雷不忌并用药迷晕他的人,正是孙亦谐和黄东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两人一边起身,一边发出极为浮夸的反派式大笑,然后十分自然的……以一种恶势力同伙般的姿态,朝着台上的沈幽然和尊主就走了过去…… 第五十五章 顾其影 伴随着一阵汪汪大笑,孙黄二人大摇大摆的就上了台。 沈幽然一看是他俩,那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微妙,但也没有说什么。 他身旁的尊主见沈幽然没做声,还以为这两人的出现也是在计划之中的,故而也选择了静观其变。 “哈哈哈!沈大哥,恭喜恭喜!”孙亦谐来到沈幽然面前后,当即就是腆胸迭肚,抱拳拱手,脸上那笑容夸张到眼睛都快没了。 “沈哥不愧是人中豪杰,英雄盖世,这番手段,东来佩服佩服!”黄东来也是满脸献媚之色,朗声而言。 这二人一开口,便是这种恬不知耻的冲天马屁,引得台下众英豪一阵暗骂。 “这两条狗……” “这两个家伙果然是和沈幽然一伙儿的……” “哼!想不到黄门竟出了这等败类。” “呸,我居然会输给姓孙的这种人,真是奇耻大辱……” 当然了,在当前这种形势下,他们也只敢在心里骂,或是用别人听不清的声音小声骂。 这帮江湖中人可都精得很——万一现在骂得太大声被人听到,一会儿大家去“交代秘密”的时候有人把自己给“举报”了可就不妙了。 而沈幽然在看到了孙黄二人的言行后,终于也是笑了。 “呵……”他的笑容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鄙视,不过他的话还是很中听的,“二位贤弟,沈某果然没有看错人,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在没有身中‘那个东西’的前提下,依然站出来维护为兄,也足可见你们的忠心啊。” 虽然此刻的沈幽然仍没有完全信任他们,但基本上已是信了九成…… 首先,谁都知道雷不忌跟孙黄二人的关系不错,孙亦谐此前还特意找沈幽然来推荐了雷不忌,但刚才雷不忌要突袭沈幽然时,这两人毫不犹豫就跳出来把雷不忌给gank了,足可见他们为了沈幽然连朋友都可以随便出卖。 其次,早在所有人都还没中蛊的时候,他俩就已经把各种秘密以及自己家传的神功主动拿出来跟沈幽然分享了,如今再回忆起来……这两人或许还真是诚心来投靠的。 其三,再退一步讲,如果他俩只是想自保的话,大可以混在人群里装聋作哑……反正他们本来就没中极乐蛊,而且早就已经把家传武学分享出来了,根本没什么好顾忌的,只要事后随便找个时机开溜就是;但眼下他们却毫不避讳地跳出来公然与沈幽然称兄道弟,引起江湖群豪的仇视,这更说明了他们就是立志要上沈幽然的贼船了。 而最后的最后,还有第四点,虽然这点并没有什么逻辑上的依据,但还是不得不提一下——这两个家伙跳反后的神态和言行实在是太贱了,怎么看都像是本色,不像是演的。 “哈!沈大哥这话就见外了,大家都是兄弟,跟识不识时务没关系。”两秒后,孙亦谐又一脸豪迈地回道,“今天即便是这个局面反过来,我们也自当站到沈大哥这边。” “说得没~错。”黄东来也道,“黄某虽然能力有限,但为了沈大哥,也是甘愿两肋插刀、赴汤蹈火!” 沈幽然被他俩这虚伪的厥词秀得头皮发麻,甚至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他干笑一声,缓解了一下尴尬,再道:“呃……二位贤弟的厚意,沈某已心中有数。”他顿了顿,转身对尊主道,“尊主,容幽然给您引见,这两位是……” “哎~”尊主摆了摆手,“不必了,我都认识,既然是幽然你认可的人,那便是自己人了。” 他这话,半真半假。 他认识双谐吗?那肯定是认识的,早在孙黄二人闯智仙阁的那晚,游靖就已经把两人的情况通报给这尊主了。 不归楼这间酒楼,本身就是尊主收集情报、以及结交武林中那些能人异士的地方;他给智仙阁定下那么多古怪的规矩,不计成本的收集各种奇珍异宝和珍贵的食材,又雇佣“小德祖”和“南厨王”这样的人物来坐镇,就是为了吸引那些高人前来,并找机会扩充自己的人脉和情报网。 不过,像薛推和袁方治这样的角色,是不知道他们老板的真面目的,反倒是看起来只是厨房帮工的游靖,才是尊主的左膀右臂。 那晚在智仙阁,孙亦谐和黄东来的表现,游靖虽不是全程在场看到,但凭他的功夫,要偷听也是易如反掌;所以,尊主确是早就认识了这两位。 而第二天他们的事迹传遍大街小巷,也是因为游靖奉了尊主的命令把这些情报捎给了沈幽然,沈幽然再利用正义门的势力传播的,要不然也不可能传得如此之快。 那么,尊主这话里“假”的那部分又是什么呢? 自然就是他那句“自己人”了。 以这尊主的城府和谋略,怎么可能轻易就相信了这两人?这世上,除了他自己之外,他就只信沈幽然,连对游靖他都是存着戒心的。 所以,此时此刻,虽然尊主表面上已认可了孙黄二人,但实际上,在他听到沈幽然刚才那句“你们没有身中‘那个东西’”时,就已暗自决定要找个机会给这两人也中下极乐蛊,这才能万无一失。 “亦谐见过尊主。” “东来见过尊主。” 另一边,孙黄二人也是当场毕恭毕敬地给尊主施了礼。 尊主冲他们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就上前一步,再度面对在场的群豪道:“好了,还是接着说正事儿吧。” 他在说这句的时候,站在他侧后方的沈幽然冲自己台下的几个部下摆了摆手,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几人迅速把已经被迷晕的雷不忌从偏门抬了出去。 与此同时,尊主已讲到:“你们不需要知道我是谁,只要知道我的武功很高,高过你们在场的任何一个人,这便足够了。”他微顿半秒,“刚才雷少侠的举动,我可以当没有发生过,不过,若是下次还有人试图反抗、或者逃跑……” 他说到这儿,沈幽然很配合的上前半步,缓缓举起了手上的蛊铃。 仅这一个动作,就吓得台下的人全都绷紧了神经。 很显然,方才那短短一分钟的发作,已经让他们刻骨铭心、终身难忘,一想到那种痛苦可能会再次造访,很多人就已吓得浑身颤抖。 “诸位都是侠义之人,因自己一个人的行为,导致所有人一同陪自己受苦,这应该也是诸位不愿看到的。”尊主很满意台下那些人的反应,他接着说道,“明白了的话,就请吧……” 他话音落时,宴会厅南面入口的那一排门就又打开了,一众天奇帮的帮众早已在门口拿着铁链镣铐等候着。 极乐蛊的蛊铃作用范围能覆盖到半径五百米以上,而且跟中蛊者本身的听力无关,若是有人此时想施展轻功暴起逃跑,沈幽然一摇铃就能把人给“摇”下来,所以他们并不担心有人会搞这些。 那些宴会厅中的江湖人士们也都知道逃跑无望,你跑得了一时,也跑不了半年;于是,他们只能一个个儿跟在机场过安检似的来到门口,自觉的让人给自己的手脚上都戴上铁镣铐,然后在天奇帮众的带领下来到了一处院落中,被分别赶到了一间间小屋里。 那屋里,早已准备好了文房四宝,等着他们来用…… 虽然天奇帮的人手很多,但要给两百来人戴上铐子并分别关起来也是得花一定时间的,前后大约半个时辰不到吧。 搞定了这些,戌时已经过半。 剩下的事儿就简单了,接下来的几天,只要等那些人慢慢交代情报就行了;那些不配合、不老实的,就集中到一个地方,极乐蛊伺候着。 他们也不怕有人给出假的功法,因为所有的情报最后都要交给那位尊主过目。他的武学造诣,早已入了化境,即便他不知真的版本是怎样的,但要对方给出的功法里明显搀了假,他多半都能看出来。而一旦被他发现你给了假的……没别的,极乐蛊伺候。 当然了,实在分辨不出来,也无妨。 因为从一开始,那些情报的真假,就不是最重要的。 即使是在一般的刑讯手段下,大部分人都会扛不住,更何况是在极乐蛊的威逼之下?能够硬撑着搞花样的人终究是少数,90%的人最终还是会交代真话的。 而只要这几百人中有那么几个说了真话,那就意味着所有人和自己门派之间的信任都已崩塌了。 每一个门派、每一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些不愿被人提起的不光彩的过去或者秘密;一生都问心无愧、清清白白的人不是没有,只是非常少,在江湖这种地方,那就更少了。 就拿林元诚来说,你说他是坏人吗?应该也不是,但他同样有着一些不想被人知道的过往。 一个少年尚且如此,那些武林前辈们,还有他们的门派里……到底有多少狗屁倒灶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 你跟这儿说了假话,再回去表示“我没交代”,那就算你是真的没交代,你的同门、掌门……也不一定会信你了;没准他们非但不会帮你出头拿解药,还会先把你抓起来再审讯一番。 这就是人性,这就是江湖。 如果人人都像白如鸿那样,哪怕是被折磨得生不如死也绝不向恶势力妥协,那这江湖也不至于会有那么多的恩怨情仇。 就拿沈幽然的经历来说吧。 他生来就是魔教教主易世雄的儿子,这是他的错吗? 他的母亲沈氏被易世雄强娶,又是他母亲的错吗? 他的母亲若不妥协,他便根本不会来到这世上;而他若是不妥协,恐怕也早就已经死了。 十一岁那年,沈幽然的母亲病故,他失去了继续留在五灵教里的唯一理由,所以他便逃了出来,改名换姓。 他身上有五灵教的功夫,生存不成问题,但每当他遇上那些所谓的“正派人士”,对方无一不是不由分说就想取他人头来提升名望,完全不会因为他是个孩子就手软,更不会管他是不是根本不想与五灵教为伍。 直到某天,他遇上了顾其宗。 顾其宗是第一个没有见了沈幽然就要下杀手的武林“正派”,非但没杀,他还收留了沈幽然,将其秘密的保护了起来,甚至还教他武功,又教他如何才能隐藏起自己五灵教的内功底子。 最重要的是,从头到尾,顾其宗都没有问过沈幽然的身世,更不知道他就是易世雄的儿子。 只因沈幽然说了一句:“我恨五灵教,我从不想与他们扯上关系。”顾其宗便为他做了那些。 这就是顾其宗,只要他认定对方没有说谎、认定这是个好人,他便会倾全力帮助别人、拯救别人。 这也是为什么,七年后,当顾其宗推举沈幽然去参加少年英雄会时,也没有一个人对顾其宗多问半句。 可惜,这样的人,并没有个善终。 原本沈幽然也没想过要为顾其宗“报仇”的,因为他以为顾其宗与易世雄同归于尽,也算是壮烈战死。 但是某天,有个人找到了他,一个和顾其宗长得有几分相似,但外表看起来跟尸体一样的怪人。 他叫顾其影。 在这儿引用几句《一代宗师》里的台词—— 一门里,要有面子,也要有里子。 顾其宗,就是天奇帮的面子,而顾其影,即顾其宗的弟弟,他就是天奇帮的里子。 顾其宗是盖世的英雄,天下人人敬仰的豪侠;顾其影却是个无名之人,江湖上甚至都没人知道他的存在。 面子上沾不得灰尘,流了血得让里子兜着。 面子请人吃口酒,里子说不定就得去杀个人。 其实,顾其影的谋略和武功,从来都不在顾其宗之下,而且他不仅是有习武的天分,他在天文地理、数术化学方面,也都很有天赋,但他知道……像他这样的人,是当不了面子的。 因为他太聪明了,也太明白人性了……所以他做不了“侠”,只能做个人,一个恶人。 他甘愿躲在顾其宗的阴影下,当哥哥的里子。 那些年顾其宗在江湖上行了多少仁义之举,顾其影就在暗处善后了多少不义之事。 在一十三路宗门攻入五灵教总坛那天,顾其影自然也扮成了正派的喽啰混在人群中一起去了。 所以他很清楚,那天的那把火,并不是易世雄放的…… 所谓易世雄纵火玉石俱焚,不过是那些逃出去的门派掌门统一口径后的说辞罢了。 那天的乱战中,是那些名门正派的人先开始防火的,而且不止一派这样做了,但随着火势越来越大,很多门派的掌门很早就看出情势不对,开始逃走。 他们都想当然的觉得,与易世雄对决是顾其宗的义务,且他们也都存着几分保存自己门派实力的私心…… 只有顾其宗一直率着天奇帮的帮众冲在最前,战至最后。 若不是其他那些门派撤得太快,导致顾其宗被围得没有退路,他也不至于死在那里。 那场大战后,顾其影也被困在了崩塌的山洞里,他亲眼看着哥哥和易世雄一起被烧成灰烬,却无能为力……几天后,他才靠着龟息术和缩骨功成功逃出生天。 幸存下的顾其影,因为肺部吸入大量浓烟被严重灼伤,伤势一直不好,且终日都被伤痛折磨。他在苗疆流浪数月,四处寻访,终于找到了治好自己的方法,但那代价却是……他必须将自己的身体变成一个养蛊的容器,终生与蛊共生。 后来,他回到中原,依然在暗中守望着天奇帮,并眼睁睁看着剩下的帮众日渐式微,而其他那些武林门派非但没有伸出援手的,反而都伺机来争夺瓜分天奇帮的地盘儿。 正所谓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 顾其影见天奇帮终于不复存在,自己哥哥留下的最后一点东西都没了,便想到了复仇——向整个武林复仇。 而他知道,这世上应该还有一个人可以帮自己,一个真心把顾其宗当恩人的人。 沈幽然跟顾其影可说是一拍即合,在得知了当年那件事的真相后,他也立即被点燃了复仇之火。 其实沈幽然本是个没什么野心的人,他当初加入正义门而非天奇帮,就是为了避嫌,怕别人误会顾其宗跟他有什么利益瓜葛,但自打那天之后,他仿佛变了个人,一步步朝着掌门的位置上爬去…… 而顾其影,则是成立了一个名为“幽影”的秘密组织,自称为尊主,开始在江湖的阴暗处活动。 至今时今日,他们那复仇大计的第一步,终算是迈出去了。 他们本以为接下来的难关会是和各大门派之间的斡旋,并已做好了在接下来的十年于江湖上兴风作浪的各种准备。 但未曾想,有一个……哦不……“两个”在短期内就会带给他们致命威胁的存在,早已潜伏到了他们身边。 他们也不用考虑什么十年八年了,就今晚,便将上演那——孙亦谐火烧天奇帮,黄东来再闯不归楼。 第五十六章 不情之请 夜,渐深。 天奇帮的书房内,顾其影与沈幽然正在品茗对谈。 他们暂时没有去管那些被抓的江湖人物们交代事情的进度如何,因为他们也知道,今晚的变故发生得太快太多,那些人也需要些时间去消化。 进一步的威逼和拷问,可以等到明天再说。 比如说,明天可以把漕帮那几个家伙拉出来,大刑伺候,杀鸡给猴看;或者找一些无足轻重的、交代得飞快的投降派出来,早早放了,搞怀柔策略;甚至可以拉一些女侠出来,用污人清白来威胁她们本人或者其他侠士。 反正有极乐蛊保底,诸如此类的手段,想用的都可以用上。 人类的身心终究是脆弱的,无论生理上的痛苦,还是心理上的压力,都有一个临界值,只要不断在那个值附近施压,99%的人最终都会就范。 没有道德和原则的人会就范,很有道德和原则的人更会就范…… 顾其影,乃是深谙此道的高手。 沈幽然毕竟还年轻,尽管他也是颇有城府,但比起这位尊主来,还是差了不少。 “幽然啊……有件事,我可得问问你。”在只有两人的情况下,顾其影跟沈幽然说话的语气就比较随意亲和了,他的神情也少有的露出了一丝真诚;毕竟……顾其影也是人,在这世上他唯一信任的人面前,他若是还不能放松些,那他怕是早已人性无存。 “影伯,您是想问那孙亦谐和黄东来的事吧?”沈幽然在没有其他人在场的情况下,是管顾其影叫伯伯的,而对已故的顾其宗,他则是以“义父”相称,尽管顾家兄弟也只比他大了十几岁而已。 “不错。”顾其影道,“我也是刚才在宴上听你提到才知晓……”他顿了顿,神色微变,“那二人……没有中极乐蛊吗?” 沈幽然点头应道:“哦,是这样的,影伯……” 接着,他就把八月十四那天的情况大致说了下。 据他手底下的帮众们所说,那俩货前一天的半夜喝多了酒在院儿里打闹,导致第二天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所以沈幽然给众英雄敬茶的时候他们就没来。 其实沈幽然也知道他俩没来,但他也没有特意差人去叫醒他们,因为他觉得:其一,以这俩货的德行,就算你差人去叫了,他们也很可能拖拖拉拉的、甚至推说不来,万一他俩各种赖床拉屎拖时间,导致他错过了给群豪敬茶的时机,反而误了大事。 其二,孙黄二人早就已经公开投靠了沈幽然,连家传神功都献了,中蛊的人都还没干的事儿他俩都已经干完了。 其三,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只是为了利益而投诚,沈幽然也不怕他俩能整出什么幺蛾子来——凭孙亦谐和黄东来的武功,即便没中极乐蛊,又能有什么威胁?再者,他们住进这正义门的总舵……即现在的天奇帮总舵这么多天以来,每天就是吃喝玩乐,到处乱闯乱逛,宛如两个混吃混喝的地痞一般,连很多天奇帮的喽啰都看不下去了,这些破事儿沈幽然的耳朵里都灌满了,这样的两个人能有什么过人的计策城府? 此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极乐蛊”这东西也不是随取随用的,那放公虫的蛊盅一旦开了封,半个时辰内就得把这批公虫给人服下,若是过了半个时辰公虫还没进入人体,便会自然死亡;而培育极乐蛊的工序也非常麻烦,很容易失败,沈顾二人的手上总共也没几批成品。 综上所述,特意再动用一批新的极乐蛊,只为了用在孙亦谐和黄东来这两个货的身上,也实在太浪费了。 “嗯……确实。”顾其影听沈幽然说完,点点头,也表示理解,但他随即又道,“这次就算了,不过今后再下蛊时,最好还是把这两人一同捎上。” “影伯您放心。”沈幽然应道,“幽然自然明白……像孙黄二人这样唯利是图、毫无底线的真小人,虽然可以取信一时,但只要将来情势有所变化,他们便会像今天出卖那些‘武林正道’一样反过来出卖我们。”他笑了笑,“这种人……幽然又岂会真把他们当兄弟呢,不过是暂时互相利用下罢了。” 顾其影闻言,其嘴角也泛起了三分笑:“嗯,利用一番确是可以的……不管怎么说,那黄门三绝,尤其是使毒的功夫……还有些门道;普天之下,要说有哪个门派有机会能自主破解这极乐蛊,那也就是黄门了,眼下这黄门少主虽没有中极乐蛊,但主动投诚了我们,这也算是件意料之外的好事……若是能靠着黄东来拉拢黄门成为我们的助力,我们接下来的几步,也可走得更加顺利。” 他说到这里,略微停顿,喝了口茶,再道:“不过那孙亦谐嘛……倒是令我有些失望。” “哦?”沈幽然疑道,“影伯,此话怎样?” 顾其影面露一丝不屑之色,回道:“‘幽影’门人这些年在江湖上收集各种坊间传说,其中——‘江东孙氏祖上曾有数代纵横江湖,疑有家传神功存在’这个情报,算是令我比较在意的一个;这也是为什么,当初我会让你特意去杭州把那文不成武不就的孙亦谐给请来……”他摇了摇头,叹息道,“我本以为,这孙亦谐有可能是深藏不露,结果那天在不归楼,游靖告诉我他确实就是功力平平;再后来,他又把那本谁也看不懂的‘倒转乾坤’给了你……考虑到他本身的功夫,看起来他说的确是真的,那纸上的文字连他自己都看不懂……” 从顾其影的角度来分析,既然孙亦谐能拿出“倒转乾坤心法”来,那就表明他们孙家一直都是拥有着这门武功的,但为什么孙家坐拥神功、又久不涉足江湖了呢?结合孙亦谐的武功修为、孙员外那商贾的身份、还有那份倒转乾坤手抄本上的字,顾其影判断……恐怕从好几十年前开始,由于某种原因,解读那种文字的方法已被孙家的人给搞失传了,所以孙家人虽然有神功在手,但却没法儿修炼。这样看来,孙亦谐会把倒转乾坤献给沈幽然,并提出让沈幽然破解后同享,也是合情合理。 顾其影哪儿能知道……孙家人不涉足武林,单纯就是前几代人发现做生意比打打杀杀安稳多了,仅此而已。 可怜那顾其影和沈幽然,明明也都不是笨人,但愣是被孙亦谐用简体字版本的倒转乾坤以“献书投诚”之计骗得团团转。 “是啊,幽然也是这样认为的。”沈幽然道,“但不管怎么说,留着他姑且还有用,说不定他们孙家还藏有什么别的秘密,只是有待挖掘,以后我们可以利用他再慢慢寻找。若实在挖不出什么……他孙家那万贯家财,对我们的复仇大计来说也是很有用的嘛。” 这两位坐在那儿喝着茶,就已经把孙亦谐和黄东来以及两人的整个家族都给安排得明明白白。 其实,连沈幽然和顾其影本人都没意识到,此时此刻的他们……早已不是当初那两个纯粹想着要为顾其宗复仇的人了。 如今的他俩,更像是两个站在“复仇”这面旗帜下的、被权欲所操控的傀儡。 他们的目标和想法,从一开始的“毁灭十二宗门、重振天奇帮”,到后来的“那些武林正道都是一样的伪君子,只有让天奇帮一统江湖,重整秩序,才能让顾其宗泉下瞑目”,再到“为了实现理想可以不择手段,反正那些正道也只是打着大义的口号做着一样的事,为什么要跟他们客气?成王败寇,只要最后赢了就没人会质疑你的做法”。 一步步走来,他们的人性早已扭曲,而顾其宗这个名字也变成了他们用来平衡自己仅存的那点良知的安慰剂。 一门里,要有面子,也要有里子。 但若里子没了顾忌,也没了良心,那这门有没有面子也就不重要了。 没有这一门,才重要。 ………… 同一时刻,天奇帮后院,黄东来的房中。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黄东来用超快的语速反复念叨着这两个字,坐在桌边快速抖腿,“这下遭重了啊……” “妈个鸡的……”孙亦谐也是背着双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虽然早就猜到了姓沈的会搞点阴谋,但我本来以为他只是想借机搞一下和他关系不好的漕帮,没想到居然会搞那么大……” 他俩这话,也不敢说得太大声,因为在他们跟沈幽然告辞回房的时候,沈幽然特意派了两个手下来“护送”孙黄二人,此刻那两个天奇帮的喽啰还站在他们房门外守着呢,摆明了就是要监视他们。 “唉……”黄东来念着念着便叹道,“要不是我无法施展轻功,这会儿我就找个机会开溜,直奔少林寺去搬援兵,只要少林肯登高一呼,找飞鸽帮给全武林传信,那些门派为了门内的消息和武功不被泄露,准保三天之内就蜂拥而来把这天奇帮给踏平了。” “你现在说这个有毛用。”孙亦谐道,“再说了,远水救不了近火,别说三天……据我估计,明天他们很可能就要开始对被抓的那些人各种严刑逼供了……哪怕你今晚真的能成功跑路,最快也得明天中午才能到少林,而少林寺再组织人马杀过来,至少也已是后天,那时候说不定已经有一半以上的人把情报交出去了……况且,你确定在有这么多人质的情况下,少林寺的人会冲进来大开杀戒?你又能保证少林来的人搞得定那个尊主?” 黄东来想了想:“也对啊……”他一拍脑门儿,“而且经你这么一说,哪怕是到了最恶劣的情况下,只要姓沈的和那个尊主拿上已经搜集到的武功秘笈和情报逃走,也随时可以东山再起,反正他们只要有那个类似遥控海(防一手)洛因的毒药,手下要多少有多少;眼下他们已经靠这次少年英雄会控制了整个武林年轻一辈的杰出人才、加上几乎所有正道门派副掌门级的高手若干……等他们这批情报到手,以后能干出什么事来还真不好说啊。” “嗯……”孙亦谐小眼珠子一转,随即念道,“要不然……咱们假戏真做,干脆真的投靠他们得了?” “滚~”黄东来想都没想便道,“你他妈是不是人?搞不过你就加入咯?你还有没有原则?有没有正义感?” “哎呀我试试你的立场坚不坚定而已,不要激动嘛。”孙亦谐也是立马挑眉接道,“看来黄哥你果然是深明大义、敢爱敢恨、是非分明、义薄云……” “行了行了……我又不是沈幽然,你少来这套。”黄东来都听不下去了,当即打断了他。 孙亦谐耸耸肩,话锋一转:“既然黄哥你这么坚定,我就能放心把事情托付给你了……” “干嘛?”黄东来多了解孙亦谐啊,他一听这话,就知道对方又有什么事情要开始拱火让自己顶上了,“你是不是又想搞道德绑架然后让兄弟去送死?是就直说。” “什么叫让兄弟去送死,我也要冒险的好吗?”但孙亦谐回这话的语气就能听出他也有点虚,“你先听我说嘛……” 他说到这儿,也坐了下来,凑到黄东来耳边,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又道出了一连串的毒计。 ………… 是夜亥时二刻,按现在钟点来说,就是晚上十点左右吧。 沈幽然和顾其影仍在书房里喝茶聊天。 忽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便有一名喽啰轻轻敲了两下房门,并用高低适中的嗓门儿通禀道:“尊主、少帮主,孙少侠与黄少侠求见。” 沈顾二人听了,对视一眼,都没做声,但通过眼神交流,他们已确认了该怎么做。 短暂的沉默后,还是沈幽然开口了:“请他们进来吧。” 过了一会儿,房门被推开了,孙亦谐率先迈步进来,黄东来紧随其后。 一番客套的废话过后,沈幽然便问:“二位贤弟方才说要去歇息了,不知眼下又为何而来啊?” “哦,是这样的……”孙亦谐堆笑着道,“……有两件事。” 黄东来适时地接过话头:“第一件事是有关我的……” 接着,黄东来便把自己炼出獬胆丹、吞服后便无法运功的事情跟他们说了;因为这本就是真事,而且离谱中透着股傻逼的气息,所以怎么听都不像编的,对方很快相信了。 沈幽然听黄东来这么一说,也是后知后觉的回过味来儿:“原来这小子武试的时候一招未发就投降是这个原因啊。” 至于黄东来把这事说出来的诉求嘛……就是想求他沈大哥和尊主大佬想想办法,替自己把这症状消除了。 他的动机其实也蛮合理的——既然你俩能搞出极乐蛊这种东西来,那在化学方面肯定是颇有建树,大家都是“自己人”,这点儿事求你们帮帮忙,不过分吧? 听罢黄东来的要求后,沈幽然本以为顾其影会找理由推脱拒绝,却没想到……顾其影当即面露笑容,很干脆地回答:“哦~原来如此,呵呵……东来无需多虑,这只是小事,今晚我就能帮你治好。” 这个回答,让沈幽然都愣了,就算顾其影是用毒御蛊的高手,也不可能仅听对方模糊地描述了一下某种随机炼成的丹药的效果,就能知道怎么解啊。 但几秒过后,沈幽然又想通了……顾其影根本就没打算要帮黄东来解除症状;相反,他是想利用这个机会,给黄东来下毒。 这世上能够控制人的蛊和毒,自然不止极乐蛊这一种,只不过有很多不太容易骗人服下、或是效果没有极乐蛊那么强那么好。 眼下,既然黄东来这么信任他们,想要来求“医治”,那顾其影自是不介意顺水推舟;若是能趁此机会给黄东来下了蛊,顾其影也能早点安心了。 因此,顾其影才会不假思索便满口答应,并急着在“今晚”就要“治好”黄东来。 “游靖。”顾其影前一句话才答应下了黄东来,后一句立即就高声唤了这个名字。 短短数秒过后,游靖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书房门口,并隔着门言道:“属下在,主人有何吩咐?” “你带黄公子回不归楼去,让他服一粒‘百顺丸’,看看能不能解除他身上的异状。”顾其影说的这个“百顺丸”,无疑是句外人所不知道的暗语,其实,那玩意儿就是一种和极乐蛊不同的、但一样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操控别人的蛊。 游靖会意,不动声色地应道:“属下遵命。” 就这样,黄东来暂时跟书房内的三人告辞,跟着游靖出离了天奇帮,直奔不归楼去了。 那孙黄二人也是到了此刻才意识到,原来这“尊主”就是不归楼的“老板”;而他们当初见过一面的厨房帮工游靖,居然是尊主的部下,且看起来还是个心腹之人。 一时间,此前很多困扰他们的疑团很自然的就迎刃而解了…… 当然了,这些事,也不重要……双谐之计的整体方向并没有变;这种程度的随机应变,两人早已有所准备。 待黄东来出去之后,孙亦谐便开始说那“第二件事”。 “沈哥、尊主……”一看书房的门关上了,孙亦谐紧跟着就转过脸来,露出了一脸的淫笑,“嘿嘿……这第二件事嘛,算是亦谐的一点不情之请。” 说句实话,都是男人……就凭这一刻他脸上的这个表情,沈幽然和顾其影也已经猜到这货要提的是哪方面的要求了。 “呵……”沈幽然心中对孙亦谐的鄙夷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但他也很高兴,因为他越发觉得孙亦谐是一个一眼就能看穿的、LOW到爆的小人,而这种人,既容易控制,又对自己构不成什么威胁,“……亦谐,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沈大哥。”孙亦谐往前凑了凑,“不瞒你说,这次英雄会上,有那么一人……让亦谐一见倾心、魂牵梦萦,奈何其武功和江湖地位都远胜于我,我此前也实在是没法儿去攀附……但如今此人已成了沈大哥的阶下囚,我就琢磨着……” “你就琢磨着……”沈幽然也笑了,他接着对方没说完的话道,“……今夜能去与她好好聊聊?替为兄开导开导她?” “嘿嘿嘿……知我者,沈大哥也。”这一瞬,孙亦谐脸上那笑容又贱了几分,“当然了,若是聊得好了,以至于我二人在那房中共赴巫山、春宵一度,那我也希望……” “希望帮里的兄弟们不要因为在屋外听到了一点点动静就进来打搅你是吧?”沈幽然接道。 “是了是了是了……”孙亦谐笑道。 听到这么无耻的对话,连顾其影心里都已在暗啐了,不过表面上他还是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喝茶。 沈幽然还是得应付一下的,他接道:“好吧,这也不叫什么事儿,既然贤弟你喜欢,那为兄的自当成全。”他顿了顿,也拿起了茶杯,喝之前又随口问了句,“对了……你指的那人,可是宋芷秀宋女侠?” 他会这么问也很正常,因为孙亦谐刚才已经明确表示对方的武功和江湖地位都远胜于自己,这样看来,也只有宋芷秀符合这个条件。 不料…… “不是啊。”孙亦谐回道,“我说的是淳空小师父。” “噗——”这是沈幽然这辈子第一次在喝茶的时候把一整口都喷了出来。 “嗯咳……嗯哼哼哼……”尊主倒是没喷,因为孙亦谐这话出口的时候他已把茶往下咽了,结果差点儿没呛死。 “贤弟……你……”下一秒,沈幽然看孙亦谐的眼神都变了。 “怎么大哥你没看出来吗?”孙亦谐说着,上半身又往前凑了几分,“其实我是……” “明白!明白明白……”沈幽然和尊主两人也不知为何都本能地往椅背上靠了靠,远离了孙亦谐几分。 沈幽然这时在心中暗道:“妈的我怎么早没看出来呢……现在想来……原来他和黄东来是那种关系啊!也难怪了,连黄东来那种他都下得去嘴,那淳空小师父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等等,说起来,他看我的眼神也很奇怪啊……” “沈大哥?怎么了?对亦谐的请求有什么难处吗?”孙亦谐见对方不说话,又追问了一句。 “没有!完全没有!”沈幽然瞪大了眼睛,干脆从椅子上站起来了,“贤弟莫要多想,来……来人啊,快取一块通行令牌来!” 第五十七章 远虑得用 孙亦谐从沈幽然那里诓来了通行令牌后,也没着急就去那个关人的院儿,而是回到了房间,并吩咐天奇帮的喽啰帮自己烧点开水、搬个大木桶来,说自己要在房内沐浴更衣。 这一手,有两重意义:其一,孙亦谐可以趁着这洗澡的时间在房间里悄悄准备好一会儿行动时要带的东西;其二,就是“做戏做全套”,让外人觉得他一会儿要干的那档子事儿真不是说说而已。 不得不说……他这手细节处理得极好。 本来顾其影和沈幽然在冷静下来后对孙亦谐的这番要求还是起了点疑心的,如果孙哥拿了令牌直接就奔淳空的屋里去,对方很可能会联想到他是假装有龙阳之癖,实则想搞花样救人。 然而,当顾沈二人听到手下禀报,那孙亦谐拿完令牌之后不慌不忙的选择先回屋洗澡时,连他俩也确信了……这姓孙的真的是好这口。 转眼,已到了子时。 孙亦谐沐浴更衣完毕,穿了套干净的新衣服,右手提着个灯笼,左边腰上别着块天奇帮内的通行令牌,春风满面的就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门外有几个天奇帮的喽啰见他出来了,也全都是和颜悦色、点头哈腰。 从这帮喽啰们的角度来看,孙亦谐和黄东来这两人即便还没有得到沈帮主的全部信任,但至少目前为止还算是帮主的表面兄弟,反正地位比起他们这帮被蛊控制的爪牙是要高的,不好得罪。 再者,经过刚才的那段时间,关于孙亦谐有那方面癖好的事情已经在天奇帮众之间传开了,故而这会儿那些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就这样,孙亦谐出得房来,一路大摇大摆的就来到了关押人质的那片院落。 天奇帮这用来关人的院子,自是早就准备好的,共有五个,比邻而建。每个院子都有几十间小屋组成,屋壁由坚石打造,门则是铁做的,所有的门都特意装了弹子锁,而非挂锁,因为挂锁这玩意儿被兵刃一劈就玩儿完了,哪怕你用很坚硬的材料打造,遇上一个手里有宝兵刃的,也是一劈一个;但弹子锁就不同,锁与门是一体的,不用钥匙、强行破坏的话,就得连同整扇门乃至墙体一起破坏,费事很多。 不多时,孙亦谐就在一名喽啰的带领下行到了关着淳空的那间屋子前。 说是屋子,其实就是一个很小的小间儿,大概五六平米吧,靠门的那一侧墙上开了一个小天窗,确保白天能有亮光进来,晚上也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房间内就只摆着一张书案,连个蒲团都没给准备,想睡觉了就只能顺着书案的方向在地上躺下,想上茅厕了也只能用房间角落里的一个桶来解决。 也甭说什么刑讯逼供了,就这种关押的条件本身……对很多人来说就已是一种煎熬了。 事实上,就在此时此刻,那些被抓来的武林群豪们,还没有一个睡着的,甚至连想睡的都没有。 当然了,这也在顾其影和沈幽然的意料之中——好端端来参加个英雄宴,突然就发现自己中了毒,还成了阶下囚,并被威胁着出卖宗门的武功和秘密,换你你也睡不着。 咿—— 那铁制的门轴转动时,便会发出这种略有些刺耳的声音。 “嘿,愣着干嘛呢?”孙亦谐站在门口,没有急着进屋,而是看着那个给自己开门的喽啰,用理直气壮的语气言道,“把钥匙给我啊。” “呃……这……”这个要求,很明显让那个喽啰有点为难。 “怎么啦?”孙亦谐见状,更加咄咄逼人,“你不给我钥匙,一会儿我完事儿了怎么出来啊?” “嗯……”那喽啰小声道,“您可以隔着门叫我一声……” “我呸!”孙亦谐道,“你他妈还打算守在门口听啊?” 那喽啰也是委屈,心说:“你以为老子想听呢?问题是按规矩来说我这钥匙不能随便给你啊。” 这位兄弟的顾忌也不是没道理的,这关人的院子共有五个,而每个院子里负责值守的人其实也就四人(人质都中了极乐蛊、戴着镣铐、还被关在坚固的屋子里,确实没必要派大量人手去看管),这四个人身上的钥匙各不相同,分别对应了院里四排屋子的锁,也就是说,他身上的钥匙不止能开淳空这一间屋子,而是能开这个院子里的一整排屋子。 “这个……”尽管心里很不爽,但那喽啰明面上还是不敢顶撞孙亦谐的,只得回道,“孙少侠,要不然,您说个时间,时候到了,我再回来……” “哈?这叫什么话?这事儿能搞多久……还有准的吗?”孙亦谐说到这儿,装出一副忽然想到了什么的样子,又道,“诶?对了,他那手铐脚镣的钥匙,和这房门用的是同一把吗?” 那喽啰也没多想,便如实回道:“当然不是,他们那手铐脚镣的钥匙都在库房呢,就是为了防止他们趁着开门时溜了。” 这个回答,和孙亦谐事先猜想的一致,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情报,便眯起了眼,嘴角挂笑,接道:“那你还慌个毛啊?兄弟,你想啊……就算他从我这里把房门钥匙抢了,但他也打不开自己的手铐脚镣啊,这种状态下,他即便冲出屋来,又能怎样呢?” 那喽啰一听一想,觉得这话也有道理,而就在他有所动摇、犹豫之际,孙亦谐又忽然上去勾住了他的肩膀,面露猥笑道:“或者……你要还不放心,干脆,你跟我一起进来,咱们三人一起亲近亲近……” “不不不……”那喽啰顿时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赶紧一缩脖子一撤脱离了孙哥的魔掌,二话不说就把钥匙递给了孙亦谐,“孙少侠您请便,我这就走,这就走……” 孙亦谐接过钥匙,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冷笑一声,紧跟着就转身进了屋,一反手又带上了门。 屋内的淳空早就听见他们说话了,但他并不是很理解话的内容,像什么“完事儿”、“三人一起亲近亲近”,他怎么想都没明白这到底是哪路黑话。 眼下孙亦谐迈步进来,淳空也没太大反应,只是继续在原地打坐,并用冰冷的语气言道:“阿弥陀佛……孙公子,星夜来访,不知所为何事?” 即便是面对一个陌生人,淳空也不会用这种口气说话,毫无疑问,是因为此前孙亦谐和黄东来当众投靠了沈幽然,才让淳空产生了这样的敌意。 “来找你帮忙。”孙亦谐一边说着,一边就开始解自己的衣服。 淳空对孙哥的举动有点莫名,不过他也没有急着追问,而是应道:“孙公子和黄公子既然已决定了要助纣为虐、为虎作伥……那有事理应去找那沈门主相帮才对,小僧现在受人所制,沦为阶下之囚,还能帮你什么?”他顿了顿,“当然,若是孙公子是试图来游说小僧的,那小僧劝你也不用费那心力了,我少林门人光明磊落,并无什么秘密可言,至于武功心法……” 他话还没说完呢,孙亦谐已经脱掉了外套,并从怀里拿出了三四个银制的封口小瓶,在书案上摆成了一排。 淳空这时心里想的是:“难道他这是准备用什么毒药连夜拷问我?” 但孙亦谐很快开口,打消了他的这个猜想:“一会儿这样,我先用钥匙开门出去,给你留着门,你在门里面猫着,等我暗号,待我把附近的守卫吸引过来后,我俩配合着快速把他们全部放倒……” “孙公子……你……”淳空听到这里,算是有点回过味儿来了,他即刻面露疑色道,“你这是……要助我逃走?” “废话。”孙亦谐道,“难道还是来找你聊天的?” 淳空在第一时间也是有怀疑的,但他想了想,自己都已经这个状态了,对方好像也没理由来跟自己演这一出。 于是,沉默了数秒后,淳空接道:“莫非……此前在英雄宴上,你和黄公子是……” “那当然是装的啦。”孙亦谐知道对方要说什么,故而直接接过了话头,“要不是我俩当时果断‘跳反’,没准我们也跟你们一样被关起来了,那现在谁还能来救你们?”话至此处,他不禁一句脏话出口,“妈个鸡的,想起来就惊险……还好我和黄哥反应快,那时要是我们再晚半步,雷不忌那小子指不定已经被打残了。” 淳空听到这里,神色数变,他急忙理了理思绪,随即低头一拜:“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原来是小僧误会了孙公子和黄公子,二位机智过人、能屈能伸、忍辱负重、深明大义……真乃当世之英雄也,小僧惭愧……惭愧啊……” 就在他俩对话期间,孙亦谐已经把那几个银制小瓶里的液体混到了一个相对大些的瓶子里,瓶中顿时冒出一股子强烈的刺激性气味。 “别去闻,把铁链伸过来,手离远点。”时间有限,孙亦谐也没闲心对对方的夸奖作出回应了,只是简短地给了几个指示。 淳空也是聪明人,没再多话,当即照做。 很快,孙亦谐便用这临时调配出的腐蚀性液体把淳空手脚上那两副镣铐的铁链给蚀断了。 接着,他便封住了瓶口,挥了挥袖子驱散了那股气味,再道:“这玩意儿只能现调现用,加上材料有限,短时间内黄哥只能给我准备这么一点了,所以我最多只能放两个人出来,你是第一个……” 他说到这儿,顺势就把自己刚才脱下的外套抖开、翻了个面;这一翻,淳空都傻眼了,孙亦谐这件衣服的内侧,竟然是一幅地图。 “这张是正义门……也就是现在这个所谓天奇帮的平面图,附带他们各个岗哨的位置和巡逻路线,是我和黄哥多日来踩点的成果……”孙亦谐说着,又从怀里摸出了一把钥匙来,“这把呢,是他们库房大门的钥匙,我俩悄悄用泥胚拓了原钥匙的模子,专门请城中工匠打的复制品……” 是的,看到这里,想必各位也都明白了……孙亦谐和黄东来当初住进正义门来,并每天“乱闯乱逛”,其实都是有所图谋的……作为两个从一开始就防着沈幽然的人,他们自然要早做准备,以防不测。 “素闻淳空小师父聪慧过人,所以我估计你记下这地图上的东西也花不了多久……”孙亦谐说话间,已在桌案上铺开了衣服,并帮淳空提起了灯笼照明,“你趁现在先看着……过会儿我俩搞定了院里的守卫后,你就拿上这钥匙,按照地图的提示潜去库房,把大伙儿镣铐的钥匙偷出来;而在你回来之前,我会再解救一个人出来作帮手,和他一起把这几个院子的守卫和门都给破了先。” 孙亦谐考虑得很周到,他选择第一个解救淳空,不仅是因为淳空的智慧、武功都符合一定的条件,更是因为……相对于其他人而言,这小和尚甩掉所有人独自开溜的概率是最低的。 他今天要是先救个类似漕帮二当家那样的人物,对方很可能根本就不去库房偷钥匙,直接自己一个人先开溜了;什么武林群豪、江湖同道?对于很多人来说,关键时刻连亲兄弟也不是不能抛下的。 淳空虽然素有慧名,但他那种记东西快、浏览经文时能过目不忘的“聪明”,和孙亦谐这种通算人性的智慧,就是两码事了。 此刻,听到孙亦谐这番周密的计划,还有他和黄东来已经做完的种种准备,淳空当时就惊啦。 淳空心想着:你俩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沈幽然的?听这意思……你们这次来参加少年英雄会,就是奔着绞杀主办方来的吧? 不过这会儿淳空也没工夫去对那种事刨根问底,他赶紧看着地图开始记忆,并在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后把那幅地图上的信息全都印在了脑子里。 期间,两人又交流了几句、并做了些其他的准备。 待孙亦谐觉得可以行动时,他便收好了东西,重新披上了衣服,用钥匙打开门出去了。 这个院儿里的四个守卫,本来应该是有两个站在院门外两侧站岗,另两个在院子里面巡逻的,但眼下给孙亦谐钥匙的那位兄弟被孙亦谐赶跑了,所以院门外站了三个人,而院子里则只剩一个人了。 院内的那名守卫,也没再巡逻,他特意站在了一个离淳空的屋子最远的角落,生怕听见什么不该听见的东西导致自己不举。 孙亦谐走出屋门的时候,那名守卫自是看见了,不过他也没什么反应。 孙亦谐朝院内扫视一圈,见情况比他预计得更好,心也更定了些。 数秒后,只见孙亦谐站在那儿,微笑着冲远处墙角的那名守卫招了招手。 那位兄弟被他盯得浑身发毛,但还是不得不提着灯笼过去:“孙少侠……您……这是完事儿了?” “嗯,是啊。”孙亦谐说完,还来个挺胸仰脖子,深呼吸了一次,脸上露出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 那守卫不禁偏过脸去、还低下了头,都不敢去看孙亦谐的眼睛:“那……现在您有何吩咐吗?” 他话音未落,孙亦谐突然就上前一步,把一块浸了迷药的布捂他脸上了。 那守卫几乎没发出什么声响,便昏死过去,失去了抵抗能力。 “行了,出来吧。”孙亦谐本来以为出来时有可能面对两个人,甚至是三个人,所以他刚才还打算跟淳空配合着展开突袭,没想到实际就一个,于是他自己就搞定了。 “阿弥陀佛。”淳空紧跟着也出得屋来。 此时,淳空双手双脚上分别连着的四截断掉的铁链,已经被他用布条紧紧的固定在了四肢上,这样就能避免铁链在他行动时发出声响了。 就这样,孙亦谐在前拿着灯笼,淳空躲在阴暗处跟着,两人一同靠近了院门外剩下那三名守卫…… 第五十八章 黄门弄毒 那孙亦谐和淳空的行动是否顺利,此处暂且不表,咱们话分两头,且说回这夜早些时候……也就是亥时三刻那会儿。 黄东来跟着游靖出了天奇帮的总舵,便直奔那不归楼而去。 这个点儿,街上的行人已是不多,两人一路走着,也没遇到什么人或事。 途中,黄东来有好几次想跟那游靖搭话套话,然而对方只是用“嗯”、“是啊”、“我也不知”这类敷衍或是遮掩的方式来应付他。 黄东来明白,游靖应该属于那种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极其擅长保守秘密的类型,想用常规的方法从其口中套取情报是不太可能了;当然,他本来也没觉得事情会那么容易…… 孙黄二人在制定计划的时候,就已推测到了今晚尊主很有可能会派个人带黄东来去某处,并以取药或医治为名给黄东来下药,只是没有想到去的地方会是不归楼,也没想到带路的那个人会是游靖。 不过既然事已至此,黄东来也只能随机应变了。 没过多久,黄东来就随着游靖行到了不归楼的门前。 前文说过,这酒楼就数晚上生意好,虽然今夜那些参加了英雄宴的武林群豪是没法儿来光顾了,但此刻一楼大堂里仍然有着五成以上的上座率。 好在黄东来和游靖两人本来也不算扎眼,再加上不混江湖的人也不认识黄东来,所以当他们穿过大堂走上二楼,也没多少人去注意他们。 到了二楼的“智仙阁”后,在没人通报的情况下,薛推是不会出来迎客的,后厨的袁方治和张二贵就更不会出来了。 因此,游靖就这么引着黄东来,直接上了三楼的“思秽居”。 为什么要给这层取这个名字?很简单,那是顾其影在提醒自己,自己做的事情终究是肮脏的,且是江湖中人最为不齿的那种歹毒勾当。 “蛊术”这种手段,跟使毒并不一样,使毒的目的无非也就是为了让人死或者伤,这跟用武功或暗器伤人的性质其实是一样的,但“蛊术”却是要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生不如死、又不得好死……实在有违人道。 要比喻的话,一者类似于在战争中用武器击毙敌方的士兵,另一者则类似用极其残忍的手法将战俘折磨致死。 白如鸿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像他那样的人,即便是有一天战败、落到仇家手里,对方也无非就是将其一剑杀了,或者多捅他几刀泄愤;但他如今被折磨成的那副样子,即便是邪派中人……也不至于下这种黑手。 然,顾其影和沈幽然就能做出那样的事来,只因他们一直举着那面“复仇”的大旗,慢慢把那变成了一种类似信仰的东西,于是,在不知不觉中,他们便说服了自己、逐渐的觉得做什么都可以了…… 而这“思秽居”的名字,也不过就是个形式而已,就像是皇帝给自己下的罪己诏,骗骗自己的良心、顺带做给别人看看,便仿佛自己真的认了错、又仿佛真的付出了相应的代价似的。 “游大哥,这儿怎么这么黑啊?”上到三楼后,黄东来当即问了这么个问题。 不过他同时也明白了,为什么进了不归楼后游靖让他不要把手里的灯笼给放下。 “这是主人的安排。”游靖并不解释具体为了什么,就这一句便足够了;说完这句后,他马上将话锋一转,“黄公子,我去给你取药,你在这儿稍等片刻。” “啊,好好,你去吧。”黄东来随口答应道。 游靖又看了他一眼,接着便转身走向了这三楼的深处。 因为他和黄东来出门时手上各拿了一个灯笼,所以他离开后,黄东来依然是有东西照明的,要不然这大半夜的,身处这种地方,还真是啥都看不见了。 但其实……看得见也没用。 这三楼的布局,主要分为三个区域:第一个区域就是从楼梯上来后的这块地方,基本就是个空阔的缓冲空间,啥都没有,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黄东来这会儿就站在这里。 第二个区域是老板、即顾其影的房间,那房间的门就在第一区域的边缘,这会儿顾其影不在,门自然是关着的;而那房间里面都有些什么东西呢……连游靖也不是特别清楚,因为他平时进去送饭倒夜壶的时候,都是快进快出,不会多做逗留,也不敢东看西看。 而第三个区域,也是三楼占地最大的一组空间,由第一个区域角落里的一条走廊相连;顺着那条道儿往里走,绕过主人房,后面就有数个更大的房间,里面堆放着炼蛊需要的各种材料和工具,另外还有两间类似“实验室”的屋子,一间常年由火炉供暖,另一间摆着千年寒冰制寒。 此时游靖要去的,便是一间放着各种成品蛊的仓库;顾其影吩咐他给黄东来吃的“百顺丸”,真正的名字叫“百噬蛊”,中蛊后,必须定期服用特定的解药,否则就会受百虫噬心之苦。 这种蛊的效果,倒是没有极乐蛊那么厉害,而且其成品是一种看起来就很大的药丸,味道也很冲,正常情况下不太可能有人自愿服下,不过眼下用“给黄东来治疗身体异状”的名义,自是能顺理成章让他吃下去了。 不多时,游靖就拿着个巴掌大小的白瓷药瓶回来了,黄东来还是站在原地,看起来一步都没走开过。 “黄公子,药已取到。”游靖说着,便递上了药瓶。 黄东来随手接过药瓶,打开瓶口倒出一颗来,然后凑近一闻:“卧!靠!” 他突然大声骂了俩字儿,把游靖都给吓了一跳。 “这什么味儿啊?又腥又冲,拿折耳根拌大蒜都拌不出这味儿来吧?”黄东来一边说着,一边直摇头,“不行不行……这么大一颗药丸,又是这种味道,让我干吞肯定不行,噎死都有可能。” “呃……”游靖一听,觉得这话也有道理,别说黄东来了,换他来吞也觉得勉强,于是他接道,“抱歉,是在下失察,我这就去给公子倒杯茶水。” 说到这儿,他便要转身离去,但一想又不对…… “等等……这小子该不会是想调虎离山,然后趁我不注意把药换了吧?”这一瞬,游靖心中暗道,脚步也不自觉的停了下来,视线更是不敢从黄东来身上移开了。 可是,名义上来说,他是奉命来给黄东来弄解症药的,没理由要这样防着对方,再者……也没有任何迹象显示黄东来在防着他;万一他这么一套操作反倒引起了对方的怀疑,岂不是弄巧成拙? 就在游靖纠结犹豫之际,不料…… “哎~干嘛特意去倒啊?”黄东来竟然主动替他解了围,“这儿黑灯瞎火的,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我俩一起下去不就行了?” 游靖一想对啊,我干嘛非得让他在这里把药吞了啊,再说我本来就是要去楼下给他倒水的。 “哦!对,黄公子言之有理。”念及此处,游靖赶紧点头,借坡下驴道,“那……黄公子请……” “好啊。”黄东来答应了一句,随后便抬起手来,以一个十分自然的动作,欲把药瓶往怀里揣。 “诶!”游靖见状,又是一阵紧张,不禁喊出声来。 “嗯?怎么了?”这一秒,黄东来的手已伸到一半,那药瓶子有半截儿已经在他衣襟内了,但他一听游靖叫唤,堪堪又在药瓶即将离开对方视线之前停住了手。 “这药瓶……还是我先替公子拿着吧。”游靖也是急中生智,“免得公子的衣物上也沾到那腥臭之气。” “啊?哦对啊。”黄东来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很嫌弃地就把那药瓶拿了出来,塞回了游靖手里,“对对对……快,你来拿着,一会儿我准备吃的时候,你再拿一颗给我就是了。” 游靖接过药瓶,仔细看了看,的确就是同一瓶没错儿,再结合黄东来的反应,他顿时松了口气,心想:“看来这小子是真没防备,是我想多了。” 于是,游靖将药瓶在自己怀内揣好,做了个“请”的手势。 黄东来不紧不慢地从他面前经过,顺着楼梯向二楼行去,游靖则是紧随其后。 很快,两人就来到了二楼的那个会客小厅。 黄东来找了张椅子随便坐下,游靖则跑去给他倒茶;热水都是现成的,两分钟不到游靖便回来了。 “公子,茶水到了……不是很烫。”游靖给黄东来倒上了一杯茶水,末了还不忘补充一句似是在催促他赶紧吃药的话。 黄东来应道:“哦,好,游大哥你也坐啊。” “不不,游某只是下人……站着合适。”尽管游靖的武功要比黄东来高出很多,但他并没有任何僭越的行为,态度仍是客客气气的,毕竟他从主人那边得到的命令只是给黄东来下药,而不是翻脸和灭口。 “没事儿啊,现在就你我二人,再说大家都是为尊主效力的,你站着我坐着,那我多不自在?”黄东来说着,摆出一副颇为亲切的态度,“呐,游大哥,你要再不坐,那我也站起来得了……” “使不得使不得……我坐下就是。”游靖这下也只能坐下了,但坐也不是好好坐——他只坐了半张凳子,上半身绷得直直的,也不敢往椅背上靠,好似随时要起来似的。 接下来那段等着茶凉的时间,两人之间没有对话,略有些尴尬。 不过,沉默也没有持续太久,黄东来终究是先开口了:“游大哥,差不多了,把药给我吧。” “好。”游靖应了声,立刻就伸手往怀里取药,然…… “嘶——”把手伸进怀中的时候,游靖的手上忽然传来一阵刺痛,不过身为习武之人,这点程度的疼他还是能忍住的,于是他便忍着痛把那药瓶拿了出来。 这个时候,游靖才发觉,那瓶身的颜色已经变了,本身是个白瓷瓶子,眼下却已成了灰褐色,而他的手上感到疼痛的地方,也沾到了这种颜色。 他再低头一看,不对……那颜色已经有一部分染透了他的外衣,且位置就在他心口附近。 “唔——”这一瞬,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心口好似也有一点疼…… “怎么了?游大哥,是不是觉得气有点喘不上来了?”黄东来可是小心得很,问这句话的同时,他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并后退几步,远离了游靖。 “你!”游靖自知中计,赶紧运气,欲用内功封住自己心脉处的穴道。 然……他不运则以,一运功,他的心脏当时就停止了跳动。 不到一分钟,游靖就倒地不起,一命呜呼。 黄东来看着对方尸体冷哼了一声,自言自语地念道:“跟我玩毒……呵……就凭你?” ………… 把游靖的尸体搬回三楼并没花费黄东来太多时间,毕竟黄哥只是用不了内功而已,练武之人的那身力气还是在的。 摆好了尸体后,黄东来先是把那个已经沾了毒的瓶子给处理了,然后在游靖身上搜索了一番,结果……除了一把藏在腰上软剑之外,其他的,他竟是啥都没发现——连把钥匙都没有。 这就很奇怪了…… 黄东来知道这不归楼的老板、即那位尊主就住在这三楼的“思秽居”里。这件事,在他和孙亦谐来吃饭的那晚,他们就已经在与薛推的聊天中得知了,毕竟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城中很多人都知道的。 但是,游靖作为每日给老板送饭的心腹,他身上居然没有三楼任何一个房间的钥匙,这显然不正常;哪怕老板那个房间的钥匙在老板本人身上带着,但其他房间的钥匙游靖肯定得拿着啊,要不然他刚才去后屋取药的时候是怎么开的门? 像这种异常,黄东来可不会忽略掉,他和孙亦谐都是极为谨慎之人……尤其是在自己以身涉险的时候,两人那精明和慎重的程度都会瞬间再拔高几个档次。 黄东来站在那儿思索了片刻,紧接着就拿起了游靖腰上的剑,干净利落地切下了游靖的一只手;待那只手上多余的血流得差不多了,黄东来才用自己的手拿着游靖的那只手,去轻轻地推了把尊主那个房间的房门。 黄东来这时还并不知道这个房间就是尊主的房间,因为也没人告诉过他,只是由于这个房间的门是踏上三楼后能看到第一扇门,所以他才从这间试起。 吱——咿—— 木制的门板缓缓被推开,在黑暗中发出了一阵让人浑身膈应的动静。 这门,根本没锁。 黄东来反应奇快,他发现门没锁之后,第一个动作就是用袖子捂住了口鼻;这……也可说是一个用毒世家出来的人的基本修养。 你到了一个理应放着很贵重的东西的场所,但这个地方的入口并不隐蔽,且完全没有守备措施,那是为什么?只有两种可能,第一,这里的主人是个弱智;第二,其实“有守备”,只是你看不见。 这一刻,黄东来借着灯笼的光亮在门口往里扫了眼,一看到房间角落里有一个点着的香炉正在往外冒着缕缕的青烟,他马上就确定了——这个就是防盗的措施,至少是之一。 想到这儿,他便捂着口鼻快步进屋,灭了那香炉,然后又迅速退出房间,将这屋子的门敞开。 做完这些后,黄东来也没有干等着那屋里的气味散尽,而是先转到了旁边的走廊,顺着游靖此前去的方向,走向了那几间仓库…… 第五十九章 火烧天奇帮 说回子时。 话说那孙亦谐和淳空一前一后就朝着院子的门口行了过去。 此时,门外那三名天奇帮的守卫正在低声排遣着孙亦谐那“龙阳之癖”呢,没想到人家突然就提着灯笼出来了。 那三人原本聊得火热,但一见孙亦谐都赶紧住嘴,并冲着后者满脸堆笑。 孙亦谐自然已经听见了这三人的谈话,他顺势就利用起了这点,问了句:“三位……聊什么聊得那么开心啊?也让我听听?”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往前踱了几步,很自然地就走到了与院门相反的那个方向,将三人的视线都牵引了过来。 那三名守卫也是心虚,毕竟他们刚刚还在背后说人家坏话,现在被人当场问起,多少有些紧张…… 不过,他们的紧张也没持续多久,因为他们的注意力被孙亦谐吸引之际,淳空已无声无息地来到了他们背后,噗噗两掌就从后方打晕了两人,而那第三人也只是刚来得及转身,还没闹明白发生了什么呢,也被一掌放倒。 就这样,这个院子的四名守卫,都在没做出任何警示的情况下就被摆平了。 孙亦谐也在此与淳空暂且别过,兵分两路,一个去库房偷镣铐钥匙,另一个则准备去救人并突袭另外四个关押人质的院落。 当然了,纵然现在孙亦谐已经把这个院子四排房间的所有四把钥匙都凑齐了,他也没打算立刻就把所有人都放出来;因为人一多,就很容易出问题,你不能保证每个人都跟淳空一样思想觉悟又高又聪明又配合……所以,他准备先把这几个院子的守卫都处理掉了再去开门放人。 不过那第二个要放的人,他是早已决定好了的。 事实上,方才他在淳空房间里的时候,就已问过淳空这个院里分别都关了哪些人、以及那些人房间的位置。 这个事儿,孙亦谐肯定是不知道的,因为关人的时候他并没在场,但淳空是在场的……前文也说过,淳空很聪明记性很好,只要看到过的事情他多少都会有点印象,所以在他自己被关进牢房之前,他应该有看到过并记下一部分人的关押情况。 果然,经孙亦谐一问,淳空稍加回忆,就记起了不少,最关键的是……他记住了雷不忌的房间是哪个。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雷不忌赶巧不巧的也被关在了这个院子里,而且因为他是在昏迷状态中、于众目睽睽之下第一个被人抬进房间的,想记不住他在哪间都很难…… 有这么个武功高又听话的小弟在,孙亦谐自是不会再考虑别人了。 淳空一走,孙亦谐就直奔雷不忌的房间,试了两次他便选对了正确的房门钥匙,然后推开了门。 雷不忌毕竟武功底子好,迷药制不住他一整晚,这会儿他就已经醒了;一见门被打开,雷不忌当时就蹿了起来,想要突袭进来的人。 孙亦谐在这种时刻的谨慎我也不止一次提过了,向来只有他痛击队友,没有队友痛击他的事情,所以他自然是防了这一手的。 “不忌,你醒了吗?”推开门后,孙亦谐站在门外,并未探身向前。 雷不忌这时正背靠墙躲在门旁,一听是孙亦谐的声音,他就傻呵呵的一个闪身来到了门口,也完全没考虑过这也可能是圈套之类的。 “孙哥!你没事啊?”雷不忌一脸的喜出望外,冲着孙亦谐便提高了嗓门儿来了这么一句。 可能有人会奇怪,为什么他此前被孙黄二人给gank了,这会儿还会是这个反应? 很简单……因为他当时根本没看见是谁拦截了自己;那时候雷不忌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沈幽然和顾其影的身上,而孙亦谐那手拦腰擒抱无缝衔接黄东来的迷药糊脸……来得实在是太快、配合实在是太好,导致雷不忌毛都没看见就已经昏过去了。 “闭嘴!快给我进去!”孙亦谐一看雷不忌的表情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赶紧连推带搡的把雷不忌推进了屋里,边推还边压低了声音骂道,“你妈的那么大声干嘛?怕引不来人啊?” 长话短说,被孙亦谐训了几句,然后又听对方把前前后后的事情大致讲了一遍后,雷不忌总算是弄清了眼下的状况。 听完了前因后果,雷不忌自然也就不会在意此前孙哥黄哥放倒自己的行为了,他也不是傻子……知道那是在救自己。 而在讲解的过程中,孙亦谐也没闲着,抓紧时间就把雷不忌手上脚上的镣铐也给蚀断了,并要求雷不忌和淳空一样用布条把断链固定好,免得走路时搞得跟铃儿响叮当一样。 两人出了房间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四个晕倒的天奇帮守卫扔进了雷不忌的房间,并锁上了门。 孙亦谐倒也没有灭他们的口,因为他已隐隐猜到了这些人很可能也是被极乐蛊威胁才给沈幽然卖命的,但他也不至于特意花时间去策反他们,因为这其中变数还是太多——万一这些人里有真心效忠沈幽然的、或者早已作恶太多回不了头的,你去策反他就等于给你阵营里主动安插一个定时炸弹。 随后,孙亦谐就带着雷不忌去了隔壁的另一个院儿,他们突袭守卫的过程就不细说了,基本上也是和第一个院儿差不多的套路,反正就是孙亦谐先上去吸引注意,另一个人则在暗处发动突袭,有时会用到迷药、有时不用,不同情况下随机应变即是。 大约过了一刻钟,那五个院子内的共计二十名守卫就全都躺了。 这时,他俩才回到了第一个院子里,开始开门放人。 孙亦谐已跟雷不忌打了招呼,开门后第一件事就是先说明一下——“孙亦谐和黄东来此前是假意投靠沈幽然,所以眼下才能救你出来”;这话的确是必须传达到的,要不然有些人不明情况出来以后要动手突孙哥那可受不了。 还有第二件要传达的事就是:镣铐的钥匙马上就能到手,从房间里出来的各位千万不要擅自行动,擅动只会导致所有人的逃跑都失败,所以谁要是企图独自开溜,劳烦大家一起上去把他拍死。 孙亦谐和雷不忌就这么各自先开了一排门,放出了二十来个人,那些被先放出来的人呢,就负责跟后出来的人解释上面提到的两件事,这样就不用再浪费拿钥匙的人的时间了。 等到第一个院儿的人基本都已经从房间出来,并且都对眼下的情况有了个大概的了解时,淳空总算也回来了。 他的武功本来就很不错,再加上有孙亦谐提供的详细地图以及岗哨情报,这一路上算是有惊无险,没有被人发现;那库房的钥匙也起了很重要的作用,让淳空的进出变得更加余裕。 此时,淳空拿回来的镣铐的钥匙一共有十把之多,但仔细看就会发现……其实这十把钥匙都一样。 当然这也很正常,这玩意儿就跟现代的手铐钥匙类似,一把钥匙能开一个系列…… 本来嘛,像镣铐这种东西,只要是量产的,就不可能每一套都单独配一把钥匙,那样万一丢了一把就非常麻烦;而打造十把相同的钥匙呢,也不过就是为了开锁的时候能快一点罢了。假如你只打一把的话,那按照开一副镣铐两分钟计算,你打开两百个人的镣铐要花将近七个小时,那也太蠢了。 “大家解开了自己的镣铐后就把钥匙传给还没开的人,交完钥匙的人一会儿都从北面翻墙出去,那边只有两个守卫,你们经过时自己处理一下……诸位都是高手,如何让守卫来不及发出呼救就躺下应该不用我来教你们。”孙亦谐看众人差不多都解铐了,便站在人群中略微提高了些声音说道,“出去之后,到城西油盐店后的那条街附近等着,不出意外的话,过会儿黄东来会带着你们服下的“那个东西’的解药来跟你们会和的。” 在不知不觉中,孙亦谐俨然成了在场所有人的总指挥,包括那些武林前辈们,也都在听从他的安排。 不过这也是顺理成章的,往大了说,孙黄二人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往小了说,也只有孙亦谐和黄东来两人早早的就定下了针对这种情况的应对计划;至少在极乐蛊解除之前,听从孙亦谐的指示比他们自己瞎搞要靠谱得多。 “哦对了,你们逃出去之后,千万别乱跑,更不能靠近城墙……沈幽然和那尊主在洛阳的根基很深,即便他们和官府没有勾结,守城的官兵里没准也会有他们的眼线,而只要有一个人逃跑被发现了,那咱们所有人都得跟着玩儿完。”在送走那些江湖大佬们之前,孙亦谐还不忘再三做出提醒和警告,并反复强调了“所有人”这个概念。 他很清楚,人心难测,也只有用这种捆绑的方式让这帮货互相监督、互相牵制,才能更好地防止有人擅自行动。 至子时三刻,第一个院儿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就剩下了孙亦谐、淳空、雷不忌和柳逸空四人。 这柳逸空为什么也留下呢?因为他说他很佩服孙亦谐,觉得自己此前误会了孙哥、很是惭愧,故而想要出一份绵薄之力,也帮着他们继续救人。 于是,这四位就按照和第一个院儿一样的套路,又去了第二个院儿。 熟悉了流程后,重复这个过程所需的时间就短得多了,第二个院子他们只用了十分钟便已搞定,而且陆续又有好几位前辈和同辈也都加入了救人和解释的工作。 说到底……这江湖上终究还是有好人的,而且也不算少,那种在危急时刻可以置生死与度外,尽力去帮助别人的人,确实是有。 人多了以后,就可以再分几路,同步行事,所以那第三、四、五个院子的人几乎都是同时被救出来的。 值得一提的是,白如鸿也被关在了其中的一个院子里,不过他的身上没有镣铐,只是绑着绳子而已,且直到被几位武林同道扛走为止,他都像个植物人那样一点反应都没有。 子时将尽,那近两百名阶下囚便撤得差不多了。 他们都是会轻功的高手,又有孙亦谐的情报支持,这便导致了天奇帮的守备系统根本没起到什么作用,简简单单就被集中突破。 那沈幽然和顾其影,此时还在书房里喝茶聊天、畅想未来呢,丝毫不知他们好不容易集中起来的武林人士都已经逃出蛊铃的作用范围了,更不知道不归楼那边已经惨遭“偷家”,老底儿都被黄东来给掏空了。 更惨的是,他们今夜的厄运,到此还远没有结束…… 送走了所有的人质、包括协助自己的那些位之后,孙亦谐还有一件事要做——回房间拿行李。 他和黄东来的随身行李,以及他的三叉戟还在房间里呢;行李也就罢了,家传的兵器他不可能丢下不要。 回房倒是没什么,孙亦谐有通行腰牌在身,而且全天奇帮的喽啰都知道这货之前是去干嘛了,所以这会儿他大摇大摆走回房间也不会有人怀疑他。 问题就在于他怎么拿着行李和三叉戟跑路。 你再有腰牌,这三更半夜的,背着俩包袱拿着兵器要走,那人家也得拦着点儿啊;就算不跟你翻脸,也至少得拖延你一下、顺带禀报帮主一声不是? 不过要解决这个问题呢,其实也有个很直接的办法:孙亦谐只要叫上几个刚才一起帮着放人的打手帮忙,和自己一起强突回去,拿了行李再突围就行。 然而……这个选择存在一定的隐患,万一中途稍微有点差池,惊动了沈幽然,那他孙亦谐倒是有可能趁乱跑掉的,但沈幽然一动蛊铃,帮他的那些人一个都走不了。 所以孙亦谐最终还是选择了一个更加保险的、且只需要自己一个人冒点险的办法——放火。 他一个人在暗处稍微等了一会儿,待那些中了极乐蛊的人都已跑远,便开始了四处纵火的行为。 对孙亦谐来说,在这天奇帮里放火,就跟在自己家随地大小便一样容易。 他和黄哥抱着踩点的目的在此已经住了小半个月了,对这里的地形早就了如指掌,什么柴房、伙房、草料房、粮仓……所有能点火的东西,还有易燃物大量堆放的屋子,他们都门儿清。 还有,你以为孙黄二人只打造了一把库房的钥匙而已吗?一样能偷能拓,他们怎么可能只弄一个地方? 此刻孙哥腰带一展,屁股上就是七把钥匙,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天奇帮里就没有他打不开的门。 于是乎,就在丑时刚到、天奇帮的各个岗位准备换班的那个时间点上,一把把火头在帮中各处连三接二地冒了出来……那个年头的救火效率我就不谈了,有时候一个炸雷就能把一户大户人家烧个精光,更别说这种高效率的纵火行为了。 而就在天奇帮内乱作一团,众弟子都离开了岗位四处奔走着救火时,孙亦谐便鬼鬼祟祟地回了房,拿上行李和兵器溜了出来。 在这种状况下,就算他被人看见都无所谓,以他那人性,他只要说自己是在抢救财物,别人也八成会觉得合情合理。 ………… 同一时刻,与天奇帮总舵一街之隔的一处房顶上。 有两个人正站在那里,悠然地远眺着前方建筑群中逐渐亮起的火光和升起的浓烟。 这二人,皆是一身深色飞鱼服,腰配绣春刀,上下收拾得紧趁利落,身形也是矫健挺拔。 “今夜这戏,还真精彩。”观火半晌,个子矮一些的那个终于开口道。 “戏是好,可惜了正义门这么大的基业,怕是要毁于一旦。”他旁边的高个儿则如是接道。 “呵……毁了,对我们来说难道不是件好事吗?”矮个子道。 “除掉沈幽然和顾其影两人,将他们多年来累积的所有财富和秘宝全都抢过来,才是最好的事。”高个子道。 “可即使抢过来了……也不是你的啊。”矮个子又道。 “但抢来这些东西的功劳,有我一份儿……”高个子顿了顿,“也有你一份儿。” “哈哈哈……”矮个子笑着接道,“功劳都给你也行,我只是为了完成任务。” “不,你只是说得轻巧,装得轻浮……但我知道,你这人,不要功劳,也不在乎任务……”高个子说到这里,看了身旁的矮个子一眼,“你在乎的是正义。” “呵……这话说得……”矮个子还是在笑,笑得很戏谑,却似是在掩饰什么,“太高看我了吧?” “你不认也没关系,我就比你坦率……”高个子接道,“我要功劳,而且要用功劳去换那荣华富贵。” “那接下来就都交给你好不好?”矮个子问道。 “行啊。”高个子欣然应道,“正好,你可以趁现在去都司卫所跑一趟,找他们来救火洗地,别烧到了周围的老百姓,我嘛……去会会那沈门主和顾尊主。” “嗯……”那矮个子应声时,已然转身,“你多加小心吧。” 第六十章 高手过招(上) 江湖皆知,大朙朝廷有所谓的“风花雪月”四大高手。 其中,风,是指风满楼。 前文已提过,他就在颍州卫驻守;而无论按字号还是按武功,他也都算是这四大高手之首。 不过,风满楼乃是出身行伍,也就是军人,所以他身上并没有什么江湖气,当然也没有什么官僚做派,他更像是一个极为出色的士兵或者基层指挥官,极为重视纪律,且是非分明,刚正不阿。 而今夜,在天奇帮附近的房顶上“隔岸观火”那两位,也同样位列四大高手之中。 矮个儿的那个,叫花释离。 高个儿的那个,叫水寒衣。 这两位,就跟风满楼很不一样了…… 他俩都是在锦衣卫挂职的,也就是所谓的特务机关,平日里办的事,可要比风满楼经手的那些要复杂得多。 相对于正面的厮杀,花释离和水寒衣做的更多的反而是暗杀、刺探情报、卧底之类的事情。 当然了,这也并不代表他们在正面对决的时候武功就比风满楼差很多。 就拿水寒衣来说吧,他今年三十七岁,习武三十年,练刀亦有二十五年,师承“山东刀虎”武毅;他的那身刀法,即便是神刀山庄的宋庄主见了,也要忌惮三分。 以他的武功,要胜沈幽然,应该是足够了,但是……再加上一个顾其影,恐怕他就难了。 顾其影无疑是一名绝顶级的高手,他的武学天分本就不在其兄顾其宗之下,再加上如今他已比自己的哥哥多活了十几年,达到这个境界也是理所当然的。 而且,他除了武功之外,还有一点极难对付,那就是他的体质。 当年顾其影从五灵教总坛的废墟中逃出后,落下了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技术根本不可能治好的伤病,而为了对抗这种命运,他用了禁忌的手段,把自己的身体变成了一个与蛊共生的存在。 你甚至可以认为,他这整个人,就是一个蛊,而且不但是蛊,还是“巢穴”、是“母体”…… 正常的武学和医学认知中的穴道、关节、要害……套用在顾其影的身上都是无意义的。 也就是说:点穴他不怕、关节技他也不怕,那些对常人来说是致命伤的伤势……他受了也未必有什么大事。 在此基础上,他还以这副身体练就了一身的武功绝学;不仅是当年天奇帮的功夫,还有正义门的功夫,以及很多他靠“幽影”的势力搜集来的各派武学秘籍……对他来说,把这些都学全了也不叫什么事儿。 在这点上,林元诚应该可以理解他,因为在他们这种资质的人眼里,只有跟他们一样的天才自创的功夫,才有一定的学习难度,其他那些谁都能参悟的普普通通的武功,只是看人使出来便能掌握个七八成。 综上所述,至少目前的水寒衣,应该还斗不过顾其影。 水寒衣自己也很清楚双方在实力上的差距,毕竟他在暗中调查幽影和正义门也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因此,他也只是跟花释离说要去“会会”人家,没说要去拼个你死我活。 那么此刻,沈幽然和顾其影在干嘛呢? 当然是已经气疯啦。 尤其是那顾其影,在听到人质集体失踪、全帮各处火势难平的消息后,他先是因惊讶愣了几秒,紧接着就差点就怒得失去了理智,要不是他当场拍死了那个来跟他汇报的弟子泄愤,没准他立刻就血压拉高中风厥过去了。 你想想,你好端端的,筹划了一个大阴谋,憋了十几年,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好不容易一朝得手,正在得意地跟自己的亲信喝茶聊天、画饼意淫呢……突然就被人偷家啦! 这两百多少年英雄加各正道门派管理层,本来是顾其影钳制整个武林的重要资本,现在跑得一个不剩;然后他行动的大本营,即前正义门现天奇帮的总舵,眼瞅着也要被一把火烧光。 一想到“大本营”,顾其影又不禁想起……那游靖和黄东来好像也去了太久了些,难不成有什么变化? 他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很快就明白了什么,并道了声糟。 “坏了!”这一刻,顾其影神情狰狞,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沈幽然说了句,“那孙亦谐和黄东来的房间在哪儿?快带我去!” 沈幽然此刻也已隐隐察觉到了今晚这事儿极有可能与孙黄二人有关,于是他也二话不说就带着顾其影去了。 这两人的轻功,就不必多吹了,哪怕火再大些,只要头顶没盖子他们就不怕走不脱,何况这会儿火也还没大到他们非跑不可的地步,所以他们也不去管周围那些因救火乱作一团的帮众,只是脚下一踏、身形一起,就双双朝着孙黄二人借住的房间掠了过去。 没多会儿功夫两人就已到了目的地,顾其影也是挺谨慎的一个人,为了防止门后有人埋伏或者被设了陷阱,他并没有上前去开门,而是运起内功随手一“吸”,将花园中两座有半个人那么高的假山吸到了身前,随即运掌一推,将两座假山轰飞而出。 只见那俩假山如两发导弹般飞向了孙亦谐和黄东来的房门,伴随着“嘭嘭”两声巨响,两个房间的门就像是被煤气罐砸中的玻璃窗一般被轰得粉碎。 可结果,屋里既没人埋伏,也没有陷阱。 顾其影姑且也带着沈幽然进去看了眼,黄东来的房间里没什么,可以看出居住过的痕迹,也可看出有用的行李都已被带走了;但那孙亦谐的房间里,还真留了点东西下来。 顾沈二人也是在走进屋子之后、借着外面照进来的火光才看清的…… 孙亦谐在临走前,用墨在自己房间的墙上写了一行大字,这几个也是少数他会写的,比较简单的繁体字——你們俩下面涼不涼快? 最骚的是这个文盲还在这句给两个朙朝人的留言后面加了个只有现代人看得懂的问号,而那两位结合这句话的语境还真把这个标点给看懂了。 “啊——” 沈幽然还好,顾其影看到这句话后当场就是一声狂吼,吼完之后他脸色一变,“噗”的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溅了一墙。 他的身体本来就不正常,眼下急火攻心,无处宣泄,生生伤了心脉,形成了内伤。 沈幽然赶紧上前搀扶:“影伯,你怎么样?” “我……我……”顾其影先是踉跄了一步,但在沈的搀扶下他很快又稳住了身形,“我没事……” 那口血喷出来之后,他的气还真是顺了些,就是人一时间有点虚,稍微喘息了几下后,顾其影终于是恢复了冷静,并用一种十分懊悔的语气念道:“没想到……玩儿了一辈子的鹰,今天竟被两只雏鸟给啄了眼……” 站在顾其影的角度,他说这话也没错儿,毕竟孙亦谐和黄东来在这个世界还都是十七八岁的小伙子。 若是尊主大人知道这俩货的心理年龄比自己还大,那他也不会说什么“雏鸟”了,至少也是骂“两条老狗”,或者是“千年王八万年龟”。 “影伯,我们现在怎么办?”沈幽然这下也失了方寸,赶紧问顾其影下一步该怎么走。 顾其影定了定神,思索片刻,应道:“幽然,莫要慌张……你放心,我们还没输。”他说到这儿,轻轻推开了沈幽然扶自己的手,凭借自己的力量重新站稳,再道,“这正义门的总舵,毁就毁了吧,反正这些原正义门的弟子本来也都不成气候,只要有极乐蛊在手,咱们随时可以找到替代品;眼下最重要的,是拿回我留在思秽居上的那些蛊材、还有我那炼蛊的笔记……” 闻言,沈幽然恍然大悟:“对啊!那黄东来就是奔着那些去的吧?”他微顿半秒,皱眉道,“但此刻他已去了一个多时辰了,怕是已经……” “哼……你也太小看影伯我了。”顾其影冷哼一声,自信满满地回了一句。说话之间,他已走出了房间,并打了个手势示意沈幽然跟上。 此时,火势已渐渐蔓延到了这里,所以两人只能离开此处,边走边说。 “按常理说,那黄东来绝不是游靖的对手,但考虑到他是黄门之后,又是有心算无心,我估计游靖被毒杀的概率还是很大的……不过,就算游靖死了,黄东来也逃不出我们的掌握。”顾其影的内功底子着实强悍,两分钟前才受了内伤,两分钟后他就能一边使用轻功,一边气息不乱、语势平稳地讲话了,“首先,我在离开思秽居前,就已设下了好几种防备外盗的毒物——每个房间里都点着毒香,门上也都涂了毒,除了游靖和我之外,其他人的手一沾门框就会中毒而亡…… “其次,在不归楼的附近,我也安插了好几个暗哨……‘幽影’的人手虽不多,但个个儿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好手,绝非这些正义门的弟子可比,他们若是看到黄东来和游靖一起进去,结果却只有黄东来一个人出来,一定会起疑;就算不当场格杀他,也会跟踪过去,看他接下来去哪儿。” 听到这儿,沈幽然神情微动,插嘴道:“诶?那顺着黄东来这条线……是不是有可能追踪到那些逃走的武林人士?” “不错。”顾其影的嘴角终于也再度浮现了笑容,“幽然你脑筋转得很快……正是如此,假如黄东来真的活着走出了不归楼,那对我们来说反而是件好事。此刻,他一定已经看过了我的笔记,并知道了极乐蛊的解法,正要去和那些正道们会合告诉他们如何解蛊呢。 “呵……但他们并不知晓,守城的官兵中也有我幽影的人,而且我早已吩咐下去,今夜若是有什么异动,不要怕身份暴露,直接就发‘穿云箭’通知我;那些在不归楼附近监视的人,得到的也是相同的指示…… “然而,直到现在也没有人发过箭,那便说明了两点:其一,那些逃跑的人仍在城中;其二,黄东来暂时还没跟那些人会合……而只要他们一会合,我那名正在跟踪黄东来的手下必定放箭。” “呵……”沈幽然听完这话,也是展颜一笑,“如此说来,我们只要等着那穿云箭上天,然后直扑过去,就能用蛊铃再度将那些人一网打尽。” 顾其影道:“是的,所以……你也差不多该让下面这些傻子别再救火,跟着我们一起先出去了,一会儿我们还需要他们来帮着押人呢。” 他们说到这儿,人也刚好来到了总舵比较中心的一栋屋子的屋顶上。 沈幽然明白顾其影把他带到这儿的意思,他当即纳气行转,欲运功提音,吼上几嗓子,让下面那帮乱作一团的喽啰有秩序地跑路。 不料,就在这时,突有一道人影自远处袭来。 那人只是脚尖轻点,便在一条条屋脊上飞掠而过,那功夫、那身法……如蜻蜓点水,似利箭破空。 沈顾二人见了,皆是虎躯一震,脸色立变,一者浓眉深皱,一者嘴角痉抽——他俩都是识货的主,不用看清面目、就凭这手轻功,他们也能看出来的是个硬点子。 转眼之间,一袭飞鱼服、手扶绣春刀的水寒衣就站到了沈幽然和顾其影的面前。 “二位,认识我吗?”水寒衣可没必要跟他们客气。 他可是官,而这两位……是民;跟你们客气,是修养,不跟你们客气,是应当。 “呵……”顾其影冷笑出声,“我若没认错,尊驾应是朝廷那‘风花雪月’四大高手中的水寒衣?” 他的语气也是不善,因为他也知道水寒衣这会儿出现不会有什么好事。 “好。”水寒衣接道,“不愧是‘幽影’的尊主,手眼通天,连我这不常在人前露面的小差也认得。” “水大人的消息也很灵通啊……”顾其影道,“居然能认得我就是‘幽影’的尊主……” 他的话里的杀意都快溢出来了,水寒衣还能听不懂么? “顾其影。”所以水寒衣干脆就直呼其名,接道,“难道你以为自己这些年在经营策划的这些事?朝廷会不知道吗?” “我们江湖中人自己的事,和朝廷有什么关系吗?”顾其影反问道。 “废话。”水寒衣理直气壮,朗声应道,“大朙天下,哪件事跟朝廷没有关系?哪些人敢说自己不归朝廷管?”他这话说得确是底气十足,“我告诉你……不管你,便不管你,要管……就什么都可以管。” “你这话……不合规矩吧?”顾其影的语气变得更冷了,他到现在还没出手的唯一原因就是对方的官面身份。 论官职,水寒衣挂的是锦衣卫百户,正六品;按理说,这官儿本身不大不小,而且水寒衣这样的人平日里也不履行什么行政职能,干的都是些靠近一线的苦差事。 但关键在于,他可是大朙朝廷钦定的“四大高手”之一,什么叫钦定?就是连皇DìDū承认这事儿;他和花释离身上的飞鱼服绣春刀,也都是皇上御赐的,这种人你敢杀吗?杀完以后什么后果你不得掂量掂量? “顾尊主,你不觉得,‘规矩’这两个字由你嘴里说出来,很可笑吗?”水寒衣的辩才也不差,再者,他可是占着理儿呢,怎么可能说不过对方,“你要是守‘规矩’,至于被我们盯上吗?” “唉……”顾其影听到这儿,竟是叹了口气,随即转头道,“幽然,你继续。” 他那个“续”字出口的瞬间,身形已动,其整个人似一道站立着平移的鬼影般闪向了水寒衣。 也正是在他出手的同时,城西的天空中,一支穿云箭冲天而起,点亮了夜空…… 上一章发的有点仓促,现已修正。 上一章发得有点仓促,是先发再校对的。 开头处就把风云水月顺手打成了风花雪月,然后编名字的时候又想着水字,结果编了一个姓花的一个姓水的,现在都改过来了。 不过还是提一下 《盖世双谐》上一章发的有点仓促,现已修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一章 高手过招(下) 当顾其影朝着水寒衣冲杀而来时,水寒衣早已摁在刀柄上的手几乎是出于本能便抽出了刀。 水寒衣的手里握着刀。 但他的心中并无刀式。 超一流的刀客们,多半都已不怎么在意招式,甚至也不在意所谓的刀意。 他们最重视的是——速度。 到了这个境界的刀客,通常都会追求以最快的方式、最短的时间去结束战斗。 不管用什么方式,你的刀越快地抵达对方的身体,你的胜算就越大。 而那些顶级刀客出刀的方法,往往也会殊途同归,变得大同小异,因为最有效率的答案……是很接近的。 叱嘤—— 刀锋冷,刃芒寒。 那一瞬,破风声起,水寒衣的刀后发先至,攻向了顾其影的右肋之下;那里,是肝区,只要砍中、且伤口稍深一些,血就很难止住。 顾其影虽是绝顶级的高手,但单论速度,他却要比水寒衣慢上一线,这也是水寒衣敢于和他周旋的原因。 因此,这一刀,顾其影并没能避开。 他也无需避开…… 因为顾其影从一开始就知道水寒衣的刀很快、自己很难躲闪掉,所以他在冲杀而来时摆出的架势本身就是有诱导性的。 此刻,看起来是水寒衣砍中了他,但其实是他那架势迫使水寒衣只能去砍他的右肋。 诚然,正常人被砍中肝区会血流不止,可顾其影不是正常人,他即便被砍到这个部位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水寒衣也明白这点,不过他别无选择,他不可能去和顾其影比拼内力或者打拉锯战,对他来说只有快速的对攻才是唯一有效的防守。 然,这第一刀,就让他慢了下来。 刀砍中人体后,势必会有短暂的停滞,眼下这停滞,是顾其影有意制造的,他利用自己身体的特异性,拖延了水寒衣,从而给自己制造出了一瞬的优势。 呼——啪! 掌风啸来,应声而中。 连一旁的沈幽然都听到了水寒衣骨头被打断的声音。 肩膀处的骨头断掉不算什么,问题是那侵袭入体的掌力,如一头狂暴的野兽般在水寒衣的经脉内乱窜。 顾其影比水寒衣大不了几岁,但两人内力上的差距显然要远远大于他们的年纪差。 “岂有此理……”水寒衣在中掌的刹那已然运起了自身内力与那掌力抗衡,可他还是不禁在心中暗自惊叹,“这岂是四十多岁的人能有的功力……” 当然了,水寒衣也不是这么容易就会落败的。 什么是顶级的刀客?纵然断骨乱气,也不影响他在濒临极限的战斗中使出后手…… 当绣春刀的刀锋从对方的肋下脱出后,水寒衣即刻与顾其影错身而过,紧跟着他便拧转身体,在回旋中将刀从肩膀受伤的那一手抛到了另一只手上,并借势再出一刀。 这第二刀,竟是更快,更险。 而顾其影,还是躲不过…… 这一次,他得接刀,因为这刀是冲着他的头来的,而且他也没有做出提前防御。 “空手入白刃”对顾其影来说本不难,既然他可以用内功吸动沉重的假山巨石,那自然也可以用其来影响刀的走向。 可假山是不会动的…… 而刀,会动。 且那出刀的人,也有内力,他的内力已灌注在了刀上。 噗呲—— 当顾其影意识到自己可能接不住这刀时,已经晚了。 他双手的掌面被刀刮去了一层血肉,但也并未让刀势减缓多少,那一刀终究是砍中了他的头,在他的额角留下了一道狰狞的伤口;若不是血从那里喷了出来,旁人甚至可以透过那伤口看到顾其影头皮下的森森白骨。 按现在的概念来讲,顾其影这会儿的情况叫刀伤引起的急性硬膜外血肿,可直接导致颅内压增高、意识模糊、瞳孔散大、生命体征紊乱、昏迷不起…… 然而,在这个不怎么科学的武侠世界,顾其影这副尤为不科学的身体,此刻展现出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变化。 只见他用手一捂伤口,血就立刻止住了,与此同时,他那惨白到宛如透明的皮肤下,有一个个鼓起的小包迅速从他的躯干处移动出来,汇聚到了其额角的伤口处,那一息之间,也不知在他的手掌下发生了什么,反正当他的手拿开时,那个伤口就已经被一团肉痂给封住了。 而另一边,水寒衣则是在那第二刀得手后立即朝侧面跃出,拉开了与对手的距离:一来,他自己的伤势其实也挺重,继续以非惯用手作战未必能讨到便宜;二来,他刚才的位置被夹在了顾其影和沈幽然中间,若是不走容易腹背受敌。 “呵……”这时,顾其影居然笑了,“水大人刀法不错啊,要不要再来试试?” 他知道他已经赢了,所以高兴。 刚才那番交锋,虽然顾其影中了两刀,但那两刀造成的伤害其实还不如此前他被孙亦谐气吐了血造成的损伤严重。 事实上,若不是由于他方才被气出了内伤,水寒衣吃那一掌时,恐怕就不止是断几根骨头的问题了。 “好一个怪物……”水寒衣知道不能再战了,所以跑路之前得骂一句再走,“……水某领教了,咱们后会有期!” 说罢,他便转身疾遁,头都不回。 顾其影也不想去追他,因为未必追得上。 那水寒衣也是很郁闷,他过来之前,还以为凭自己的速度优势可以跟沈顾二人周旋上不少时间,没准可以一直拖到云释离把救兵搬来,谁知这顾其影的打斗方式根本不像是个“人”,这以血换血的战法让水寒衣无计可施,眼下他一侧的肩膀都不太能动了,除了跑也别无选择。 而就在他逃走的同时,沈幽然的声音也已在天奇帮总舵的上空响起:“所有天奇帮众听令!不用再救火了,所有人以保命为先,速速逃离总舵,到南侧门外的街上集合!” 这种用内功扩音的操作,沈幽然此前也展示过几次,再加上他的声音全帮的人都听得出来,于是那些帮众们听到后也都是立即遵命、纷纷开始从火场往外面逃跑。 “幽然,没时间了。”顾其影等沈幽然把命令下完了,便凑过来言道,“方才城西方向的穿云箭你也看见了吧?想必是黄东来那小子已经和那些逃走的人会合了,若是他把极乐蛊的解法告诉了那些人,然后让那帮人分头逃走、自己找时间去解蛊,那就麻烦了……” “幽然明白。”沈幽然听到这里,已知道该怎么做了,“我这就前去催动蛊铃,趁着他们人还没散,尽可能把他们留在原地。” 话音一落,沈幽然便转身跃起,全力使出轻功,朝着城西方向飞掠而去。 而那顾其影则是又稍稍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两处伤口,确认了没有什么大碍后,方才朝着这总舵的南大门去了。 ………… 不消片刻,沈幽然便来到了城西油盐店后的那条街上。 穿云箭升起的时候他看到箭尾的烟就是从这儿来的,凭他的眼功不会看错。 蛊铃的作用范围大约是半径五百米,在这个范围内中了极乐蛊的人,不管其本身有没有听力,只要蛊铃一响,他/她就会发作;所以,沈幽然还没跑到这里时,就已经开始摇动袖中的蛊铃了。 然而,他到了之后,却发现这街上空无一人…… 那些武林人士不在倒也罢了,可以认为他们在看见穿云箭升空后就仓皇逃跑或者是躲起来了;可是那放箭的人理应来接应沈幽然才对,他至少应该告诉沈幽然一声那些人都去哪儿了。 “难道那放箭的探子被他们抓住了?”沈幽然很快就想到了一种可能。 但这种可能是微乎其微的…… 顾其影也说过了,“幽影”的人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高手,这种人不会傻到在一个立刻就会被抓到的地方放箭,他们至少得远离敌人一些,选一个放完箭立刻能逃掉的地方再动手。 那此刻这里又为什么没人呢? 沈幽然还没想出来,就有人来告诉他了。 “沈大哥,来得挺快的嘛。”寂静的街上,黄东来的声音忽然响起,说话的同时,他也从街边的一处阴影中缓步走了出来。 沈幽然转头看向了他,但没有应话,只是默默地戒备了起来,因为沈幽然瞬间就懂了——自己怕是中了埋伏。 “你现在才知道怕,是不是有点晚了?”拿着三叉戟的孙亦谐紧跟着也粉墨登场,几步便行到了黄东来的身旁。 沈幽然现在一看到这两人那气就不打一处来,想想自己比这俩货大了十多岁,且花了那么多年来筹划阴谋,结果被他俩骗得团团转,还坏了大事,这还能忍? “哼……”沈幽然瞪着他俩,冷冷道,“沈某把你们当兄弟,你们却把我当傻瓜是吗?” “算了吧你……”黄东来闻言,一脸嫌弃地回道,“叫你一声‘沈哥’,你还真把自己当哥了?老子实话告诉你,当初在杭州的时候,咱们兄弟二人就已经识破了你的真面目……你会把我们当兄弟?呵,说出这种鬼话来,到底是谁把谁当傻子呢?” “说得没错。”孙亦谐这时也接过话头,冲着沈幽然道,“也就是你小子当初走得快,要是你敢在杭州多待几天,让我们有更多的时间来试探你,你早他妈躺在西湖底下喂鱼了。” 沈幽然听着这两人的“跳脸”言论,沉默了一会儿,随即竟笑了起来:“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他越笑越大声,笑声中既有后悔,又有自嘲。 “好一个‘当初’……”笑罢,沈幽然便接道,“我当初就该听老武的,连夜到孙府来把你们两个连同孙家上下屠个干净!否则哪会有今天的这番不自在!” 他由笑转怒,狂喝一声,全身的真气磅礴一绽,欺身便上。 沈幽然最擅长的武功,是“指”,不是点穴的指,而是杀人的指——麒麟指。 此指法,乃五灵教的护教神功之一,所有的五灵教教主,都必须掌握全部的五种护教神功方可就任。 那五种武功分别为:青龙劲,白虎掌,朱雀羽,玄武甲,和麒麟指。 这五门功夫,涵盖了内功、掌法、轻功、横练和指法五项,即便从中单独拿出一门出来,那也绝对属于上乘武学,练成便可独步天下,而若将五种全都练至化境,并融会贯通……不说天下无敌吧,至少也是难求一败。 可惜,就连易世雄这般的当世枭雄、练武奇才,也只能做到精通两门、熟练两门、掌握一门。 当然,这也跟人本身的武功相性有关:适合练柔功的人硬功自然会差,适合练腿法的人上三路就弱,你一身横练到了一定程度势必就会影响轻功,而你专注内功修为又会耽误了招式的开发…… 人类是有极限的,这种极限是由人的生理结构决定的。 同样的肌肉,举重运动员的和拳击运动员的在功能上完全不同,这世界上不存在最大肌力、耐力、爆发力全都可以达到顶级的肌肉;而放到武学中来讲,就是你在某个方面练得越深入,自然就会在另外一些方面形成短板,你再是旷世的武学奇才,也无法突破这种生理上的极限,除非你超越人类、不做人了,那是另一回事…… 沈幽然是易世雄唯一的儿子,所以他小时候在五灵教也是被当成教主的接班人来培养的。在他离开五灵教之前,练得最好的便是这麒麟指,其次是朱雀羽,而另外三样,除了青龙劲打的底子之外,白虎掌和玄武甲他就基本没练过了。 后来,沈幽然离开了五灵教,就是因为身上带着那青龙劲的独特内力而被正道人士追杀;顾其宗救了他之后,教了他如何掩饰自己的内力性质,又让他在麒麟指的指法上做了些变化,这样一来,别人也就看不出沈幽然用的是什么武功路子了。 而眼下,沈幽然基本已和武林正道撕破了脸,也没必要再去掩饰什么,恼怒之际,他当即就以那青龙劲的内功,催动着最纯正的朱雀羽和麒麟指,朝着孙亦谐和黄东来杀了过去。 他是万万没想到啊…… 就在这一刻,孙亦谐一个转身,便从身后的阴暗处甩出了一麻袋的石灰粉。 是的,整整一麻袋,就是那种可以把整个人的上半身套起来打的麻袋,这东西孙哥比较熟悉,用着也趁手。 你以为孙亦谐和黄东来此刻的站位是随便选的吗?他们特意站在这个油盐店后巷的拐角,从一个堆放着诸多麻袋和杂物的阴暗角落里出来,会没点准备? 简而言之,石灰粉到了这个量,别说糊脸了,整个人都能给你糊了,你用手挡住脸都没用,从头顶上泼下来的粉末照样会盖到脸上。 “我……肏!”沈门主如此儒雅之人,见了这阵仗也是破口大骂。 那电光石火之间,沈幽然脑中闪过的情景居然是……在少年英雄会的半决赛前,孙亦谐问他能不能在台上撒石灰粉的那一幕;此刻想来,他当时反问孙亦谐那句“贤弟你是认真的吗?”已经有了答案。 由于前冲的速度太快,沈幽然很快就变成了个“小白人儿”,除了后背还有点干净地儿,他从头到脚还有整个身前都白了,眼睛自也是睁不开了。 而孙亦谐和黄东来则是趁对方被石灰粉阻滞之际,一左一右分别闪向了两旁,不知又要搞什么鬼。 “你们这两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与此同时,沈幽然的愤怒已经到了极点,他闭着眼睛大喝:“我就是闭着眼睛也要打死你们!” 第六十二章 围杀 以沈幽然那耳功,闭着眼睛捕捉孙亦谐和黄东来的动向也是不难。 首先,这是在晚上,街上除了他们仨也没有旁人;其次,沈幽然可是年纪轻轻就达到掌门级的高手,他的武功要比孙黄二人高出很多,就算此刻黄东来可以正常运功,怕也不是闭着眼睛的沈幽然的对手。 因此,尽管沈幽然被石灰粉给迷了眼,他还是觉得自己胜算很大。 然…… 正当沈幽然在考虑是应该先杀哪一个的时候,分别闪向两个方向的孙亦谐和黄东来几乎同时从怀里各掏出了一长串炮仗…… 火折子一点,炮仗一扔,那噼里啪啦的动静就起来了。 因为看不见那俩货的举动,耳功全开的沈幽然差点被突然响起的炮仗声给震聋了,那几秒间,他整个人脑袋里都是嗡然一片,莫说是去听敌人的动向了,连身体的平衡都差点儿没保持住。 也就在此时,两支暗器啪啪两下就分别击中了他的两肩。 黄东来的确是运不了功,但即便没有内力的加持,他作为一个练了这么多年暗器的人,在几米远的地方单纯用腕力去丢镖也是很准的。 沈幽然现在看不见、听不着,完全就是个活靶子,没理由躲得开。 “啊——”中镖后,沈幽然又是一声愤怒的狂喝,随即他就朝着镖飞来的那个方向猛冲过去,并胡乱地出指攻击。 这可是在开阔的大街上,又不是隧道或者山涧,这样哪儿有可能打得中人? 而且他做的这些无用功还加速了自己双臂血流的速度,让那两支镖上的毒发作得更快了。 很快,沈幽然的整个上半身便已麻痹,且这种感觉正在往他的下半身蔓延。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趁自己的双腿还能动干脆掠起逃跑之际…… 呼—— 一道三叉戟的戟风自他身后冷不丁地扫来。 那锋利的戟刃扫过了沈幽然双腿的后膝处,撕裂了他两腿背面的肌腱,让他当场就跪那儿了。 就这样,堂堂一个掌门级的高手,被两个初出江湖的小子给轻松制伏。 那两串鞭炮都没响完呢,沈幽然已经全身麻痹地趴在了地上,后颈处还被架上了一把三叉戟。 “别动啊,动一动脖子可就要被抹了。”孙亦谐怕对方闭着眼睛不知道脖子边儿上是利器,还特意强调了一声。 与此同时,黄东来也已来到沈幽然的身边,准备搜他的身。 当然,本着谨慎的态度,黄东来还是再稍微等了一会儿,待沈幽然已被毒素麻痹得一动不动了,他才上手。 “那支穿云箭……是你们放的吧。”沉默了许久后,沈幽然忽然开口了。 此时他的语气倒是恢复了平静,因为他已心如死灰;而他冷静下来后再想想,自己果然是从一开始就已被算计了。 “呵……你现在才想到,晚了点儿吧?”黄东来一边用手在沈幽然身上摸索,一边笑着应道,“我在搜查您那位尊主的仓库时,发现有个箱子里装了好几十支穿云箭,而且那箱子上一点儿灰尘都没有,里面那些箭堆放的样子一看就是经常在被取用以及补充的。然而,我在游靖的身上却是一支都箭都没找到……那不用说啦,尊主肯定是在外面还有别的探子,而这些箭是常年给那些人准备的。” 他说到这儿,孙亦谐又接过话头,适时补充道:“今夜,我们在来书房找你们之前,就已经想到了你们除了正义门的那些喽啰之外在外边儿肯定还有别的手下,毕竟……‘尊主’这个称呼,听着就像是某种秘密组织的老大,所以你们在城内外可能埋有多个暗哨的事情,我们也早就算进去了。” “说得没~错。”黄东来又接道,“于是我就来了个将计就计……既然已猜到了离开不归楼时会被跟踪,那我就设个套,给那个跟踪我的货下个毒呗。搞定他之后,我再到这儿来跟那些江湖同道们会了合,告诉了他们解除你们那‘极乐蛊’的方法……我快说完的时候,孙哥也到了,我俩一合计,便在这儿给你设了个圈套。” 沈幽然听到此处,不由得在心中暗惊:这两人的行事做派虽然是一副无耻宵小的德行,但心思之缜密、算计之周全,俨然在我和影伯之上。 “原来如此……”沈幽然又想了想,接着道,“也就是说,在我来之前,你们和各大派的人早就已经把这周围的一切安排妥当,这才放了穿云箭。” “那是啊。”黄东来说这话时,已将数个“蛊铃”从沈幽然的身上搜了出来,“要不然……这大半夜的在街上放鞭炮,附近岂会没有一个老百姓出来看热闹?还有这石灰粉和鞭炮,你以为是我们凭空变出来的不成?” “但万一来得不是我,而是尊主呢?又或者……我不是单枪匹马、而是带着大队人马来的,你们又当如何?”沈幽然问道。 “很简单。”孙亦谐道,“来得不是你,我们就不现身了呗。这条街那么长,有那么多户人家,你那位尊主再厉害,在根本不确定此地发生了什么的前提下,就算怀疑附近有埋伏,也不可能感知到我俩具体躲在哪一间屋里吧?” 这一点,孙亦谐自是跟那些武林前辈们仔细确认过的:查探别人有没有内力这个事情,一般是通过在近距离上观察对方的呼吸方法和气息长短来实现,而要知道对方所练内功的门路,就得过招或有肢体接触;即便是内功非常高绝的人,不用“观察”,而用“感知”,也是有一定限制的,不可能有人隔着墙就察觉到一个十几米开外的人身上是不是有内功……那是《龙珠》宇宙的人才能实施的操作。 “所以说,来的若是尊主,我们只要不出来,把他一个人晾在那儿,估计他不用多久就会品出‘调虎离山’的味道来,随后他自然会走。”孙亦谐接着说道,“至于你说……‘并非单枪匹马前来’这种情况,我觉得是不存在的;因为你们一定已经算到了黄哥有可能在思秽居中找到解蛊的方法,你们也知道,只要他把方法说给那些中蛊的人听,那些人便可以分散逃跑、然后自行去解蛊,那样一来,你们的阴谋也就彻底破产了…… “因此,在看到穿云箭后,你们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带着蛊铃赶到这里,只有这样还可能来得及控制住那些尚未分散开的中蛊者……你们,根本没有时间去等那些行动缓慢的喽啰。 “但你们两人又不会一起来——你们至少得有一个人留下,去指挥和组织那些困在火场里的帮众;因为那些家伙也都是你们极乐蛊的奴隶,他们不敢背叛你们、不敢擅自逃出那个总舵、不敢随意做你们没吩咐过的事……这就是用蛊控制的部下和自愿效忠的部下之间的差别了,只要你们不发话,他们就不敢妄动……而这点你们也很清楚。”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沈幽然也确是服了:“是我小看了你们啊……”他用悲叹的语气念道,“你们若真是我的兄弟……可能我这大计早已成了吧。” “你想多了吧?”黄东来道,“就算我们是真小人,但我俩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有原则有底线的,跟你这种人走不到一路去。” “哈!”沈幽然笑了,他忽然高声咆哮道,“你们又懂我什么?你们以为自己帮了那些所谓的武林正道就很崇高吗?就是对的吗?”他毕竟中了毒,才吼了两句便有些力竭了,声音又低了下来,“江湖……哪儿有什么是非对错?有的只是利益;有力量的人,便可以决定利益如何分配……什么江湖规矩,无非是多数人强迫少数人、强者强迫弱者去听从的东西……我告诉你们……你们今天救的那些人,才是虎狼,是恶鬼……你们若真是好人,那总有一天会被他们吃干抹净。” 孙亦谐情商过人,当即就从沈幽然的话里品出了些什么,接道:“怎么?你和尊主……被这些正道给坑过?” 沈幽然被说到了心中痛处,故而语气也变得比较诚恳真切:“十二年前,我的恩人……天奇帮帮主顾其宗,在那十三路宗门围剿五灵教一役中,就是被这些所谓的同道们抛弃在了魔教的总坛,活活被烧死;他生前对那些人都有恩,他死后,那些人却来落井下石,瓜分天奇帮的地盘和生意,丝毫不念往日的恩义……你说,这样的一群人……这样的江湖,是不是该有人来管管?” “是。”孙亦谐回答得飞快。 这个回答倒是有点出乎沈幽然的意料。 但紧接着孙亦谐又来了个转折:“但不该由你和你那位尊主来管。” “哼……”沈幽然冷哼,“你想说……我们不配?” “当然不配。”黄东来这时义正辞严地接道,“你们俩,说白了就是因为自己跟一些门派的人有仇,然后就用这个仇作为道德的挡箭牌把自己的行为逐步升级成了报复全社会……那些跟你们压根儿没仇的门派我就不说了,就说这次来参加少年英雄会的那些小朋友,还有我和孙哥,跟你们有个毛的过节?凭什么也得成为你极乐蛊的目标?还有那白道长,他妈的……人家也是有口皆碑的侠道,真正的猛男,要说侠义精神,他和你说的那位顾其宗也差不多吧?如今他被你搞成那样,你还觉得自己有理?” 沈幽然闻言,无言以对。 虽然黄东来的话里有几个词他没听懂,比如“社会”之类的,但大体意思他是明白的。他不得不承认,黄东来的话有点道理……而当黄东来拿白如鸿去比较顾其宗时,沈幽然彻底的动摇了……他开始审视自己最初的目的、心态的变化、行事的手段、和追求的结果……结果竟没有一项是可以让他问心无愧的。 “罢了……”半晌后,沈幽然才苦笑着憋出一句,“我是不配……”他放弃了说服自己,但他尚未绝望,“不过,就算你们胜了我、杀了我,这一切也还不会结束……尊主……顾其影,他可不是你们用那些旁门左道的手段就可以对付的。” “啊?”孙亦谐和黄东来听到这句,几乎是同时来了这么个反应。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两人又是一阵齐声的汪汪大笑。 笑了一阵儿,黄东来拿起了那几个刚才从沈幽然身上搜出的蛊铃,说道:“兄弟,既然我们已经算到了这个东西会被带到这里来,也算到了你们总舵那边还会留一个人,那你说……我们会给那帮江湖同道们做什么指示?” 经黄哥这么一提醒,沈幽然就懂了——他又被换家了。 ………… 同一时刻,天奇帮总舵。 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一炷香的时间,“前正义门”的这几大片院落和房屋便都要被烧成废墟了。 附近的老百姓也有不少闻到了烟味儿跑出来看的,大家都在给救火做准备,衙门那边也已有人去通报。 但天奇帮的帮众们自己好像倒是不太在乎这场大火,他们在顾其影的组织下,已在总舵南门外集结完毕,并准备沿着街道向城西出发。 可惜,他们是永远也到不了那儿了…… 此刻,从火场逃出的天奇帮喽啰大约有一百五十人,而从南北两侧朝他们包夹过来准备砍死他们的武林高手有两百左右。 这两百人,是在那支穿云箭上天的时候出发的;为了防止突向城西的持铃者边跑边摇动蛊铃,所以他们分别从南面和北面绕了点圈子来迂回,也不用绕很远,只要别接近天奇帮总舵到油盐店之间那条直线的五百米范围之内就是安全的——这些关于极乐蛊触发机制的细节,黄东来也都告诉他们了,所以他们心里都有底。 孙黄二人给他们的指示是:如果到了总舵,看到的人是沈幽然,那请务必速战速决,以最短的时间消灭完天奇帮的人后,就立刻朝着东南北三个方向分开逃跑,等跑到自己觉得安全的地方了,再用黄东来告诉他们的方法解蛊。 而如果,他们来到总舵后,看到的人是那位“尊主”,那就慢慢打好了,拿着蛊铃的沈幽然是回不来的。 或许有人会问,孙亦谐和黄东来在定计时就那么自信,确信自己一定能搞定沈幽然吗? 会有这种疑惑的人,是因为你们只看到了石灰粉和鞭炮而已……有很多东西他们没使出来,并不代表他们没有准备,只是因为石灰粉和鞭炮已经把事情搞定了,所以后续那些更损的东西就没有登场的必要了。 说句难听的,别说区区一个掌门级高手,以他们两个阴人的能力,只要时间、场地和材料足够,就算是顾其影来了……也得死。 “竟然有这种事……”街心,当顾其影看到那二百人从两侧飞檐走壁着围杀而来时,只觉得头皮都麻了,“……难道又被他们给算计了?” 他还在犹豫着呢,他周围的那些喽啰就已被干掉了三分之一。 实力上的巨大差距,还有人数的上的劣势,都预示着这将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 像林元诚和宋芷秀这些年轻一辈的高手,或许还不是那么心狠手辣,砍起人来也就是一个一个的来……但像冯顺风冯顺水这种副掌门级别的、早已习惯了杀人的老江湖,他们杀起天奇帮的弟子来,基本就如割草一般,一波A过去就是一片尸体。 附近的一些老百姓见了这阵仗,也是都跑得飞快;前文说过,这个宇宙的百姓见到江湖仇杀都懂得离远点自保。 转眼之间,尸横遍野。 天奇帮那上百人的队伍,不消片刻便只剩了顾其影一人……且他还被两百多杀红了眼的武林高手给围在了正中间。 但轮到他时,就没有人敢先上了。 连雷不忌这种愣头青都没上,毕竟他也不傻,面对真正的高手,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能够活着打赢的局面,没理由上去送个人头…… 所有人,都在离顾其影几丈远的地方和他保持着距离。 多年江湖拼杀的经验告诉他们,面对眼前这个敌人,再近一点,就有瞬间被反杀的风险。 第六十三章 夺头 制伏了沈幽然后,孙亦谐和黄东来便打算把他先运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 他们至少有两个理由留下沈幽然的性命:其一,沈顾二人的这个阴谋策划了这么多年,肯定还有不少尚未展现出的秘密有待发掘,所以有审问的价值;其二,怎么处置他,最好是由今天被他阴了的各路武林人士公开商量着决定,而不是由孙黄二人私下处理——虽然他们就算真的把沈幽然杀了也不会有人多说半句,但人心难测,你不能保证所有人都是君子,万一事后有人怀疑他俩是从沈幽然口中问出什么有价值的情报故而杀人灭口,那便又多生枝节了。 运送沈幽然的方式双谐自是早就准备好了,一辆用来送米面的小推车足矣,他俩把已经中毒麻痹的沈幽然搬了上去,便出发了。 那“安全的地方”,离这里也不算太远,就是一公里外的一栋普通民居;那民居里面的住户此时自是已经被打发走了,现在那屋里有三个人:一个是已经没有了行动能力的白如鸿,另外两个是负责照顾和保护他的淳空和柳逸空。 柳少侠和淳空小师父都是不太喜欢打打杀杀的人,事实上两人到现在都还没有开过杀戒,故而他们并未跟着那两百人的大队伍去围剿天奇帮,而是选择留在这间民居里保护白道长。 这凌晨时分,城里除了起火的地方之外,其他地方的街上基本空无一人;别说推车了,飙车都可以。 因此,孙亦谐和黄东来一路小跑,只花了六七分钟就推着沈幽然和淳空他们会合了。 虽然也猜到了孙黄二人不可能用什么常规的手段去制伏沈幽然,但当柳少侠和淳空小师父看到沈幽然那副全身石灰粉、瘫在小推车上的惨相时,也不禁对其生出了几分同情。 把人送到后,孙亦谐和黄东来当即就又要走,而他们要去的地方自然是那不归楼。 无他,孙黄二人打算把那思秽居里有用的东西kiang一些出来,暗中私吞了;而剩下那么特别歹毒的、祸害人的玩意儿,或是一时间拿不走的,就一把火给他焚了,免得日后被旁人惦记。 这事儿可不能拖,且最好就趁着那帮武林人士跟顾其影纠缠的时候去办了。 此前,黄东来只告诉了那些人自己查明了极乐蛊的解法,但他并没有告诉他们“尊主”就是不归楼的老板,也没有说自己具体是在哪里找到这种方法的。 他不说的理由也很简单:假如他把这一层信息都给说了,那很有可能会有人当场就开始动歪脑筋,比如……趁着大部队分别往南北迂回之际,悄悄溜走,然后潜入不归楼去,从思秽居里偷一些和极乐蛊类似的东西出来,今后自己拿来害人。 类似这样的可能,孙黄二人又岂会想不到呢? 以小人之心度所有人之腹,才是定计之根本;所以基本上,他们只要把自己在遇到事情后内心瞬间能萌发出来的那些歪点子全都套用到别人身上,就能防住绝大多数的骚操作。 然,他们终究也是有算不到的事情……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那栋民居、再返不归楼之际,一个蒙面人,忽然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此人中等身材,身穿一袭黑色夜行衣,以黑布蒙面蒙头,只路双眼;他的手里没拿兵刃,不过背上背了个包袱,那包袱比篮球大点有限,斜绑在身上也并不怎么影响活动,而看那轮廓,包袱里面似乎是装了个四四方方的盒子。 他来得无声无息,就如一个突然出现的鬼魅,你一转身他便已站在了那里。 “来者何人?”黄东来见了他,立刻喝出了这么一句;其实黄哥主要也不是想得到回答,而是想提醒屋里的淳空和柳逸空外面出事儿了。 “呵……”那蒙面人根本没回答他们的意思,只是轻笑一声,紧接着就抬起双掌,一运一推。 下一秒,孙黄二人就双双被掌力推飞而起,两脚离地,撞到了墙上。 其实像这种内功外放的远程攻击,沈幽然也可以做到,但以沈幽然的内力,无论是内功外放时最远射程、扩张范围、还有力道……都远不能和眼前这个蒙面人的修为相提并论。 好在这蒙面人压根儿就没把孙黄当回事儿,只是用一种类似驱赶苍蝇的心态在随意出手,所以他俩只是被暂时打蒙倒地,并没有留下什么内伤。 而听到声音,从屋里杀出来的淳空和柳逸空,受到的也是相似的待遇…… 但见,那柳逸空箭步冲来,欲出刀制敌,谁知,其腰间的弯刀刚从鞘里被抽出了半截儿,那蒙面人就一个抢步闪到了柳逸空的侧面,轻轻往他手上一摁,就把他的刀又给摁回去了。 “小子,轻功还不错。”那蒙面人的声音很普通,说这话时的语气也很轻松,“就是刀法差了点儿……” 呼—— 他话音未落,淳空的一记般若掌已从另一个方向破风而来。 “小师父……你这掌也未免太‘慈悲’了些。”那蒙面人不慌不忙,谈笑间,他便以左掌推开了柳逸空,同时出右掌与淳空的掌力一对。 于是,淳空也飞出去了…… 转眼之间,这四位“少年英雄”就被这个蒙面人打得东倒西歪,且个个胸中都被雄浑的内劲搅动得气血凝滞,一时间站都站不起来。 “我今天心情好,不乱杀人。”那蒙面人扫了他们一眼,说道,“你们放心,我取了要取的东西,立刻就走。” 说罢,他就进屋了。 而还没等屋外的四人从地上爬起来呢,他就已经出来了。 达到了目的,这蒙面人也不多逗留、更没有啰嗦,他甚至都没多看那几个年轻人一眼,便脚下一点,遁入了夜空之中。 那确是,来时无声无息、去时无影无踪,真正的高手风范。 片刻之后,黄东来他们终于起得身来,并赶紧进屋查看;只一眼,他们便知道那人取了什么——沈幽然的人头。 此时,沈幽然那尸体的周围,血流了一地,不过方才那蒙面人离去时身上倒是没沾什么血,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 到这会儿再回忆一下那个蒙面人所背包袱的轮廓,想必那里面应该是个专门用来装人头的盒子,可以防止血隔着布渗出来。 不幸中的万幸是……与沈幽然共处一室的白如鸿倒是没事儿,看来那蒙面人来此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杀沈幽然而已,对其他人他并不感兴趣,而他取走人头的行为无疑是为了向某人或某个组织交差。 毕竟……在那个信息闭塞的年代,没有什么比本人的头颅更能切实地证明某个人已经死了的。 “妈个鸡的,这又是哪儿冒出来的妖人?还好这货没打算杀我们,不然咱就交代在这里了。”大约过了五分钟后,孙亦谐又琢磨了一下这事儿,才有些后怕起来。 江湖,终究是凶险的,即便是沈幽然这样的掌门级高手,若在情急之中毫无准备地踏入了埋伏,那也有可能被一波带走,更何况是他们这些初出茅庐、武功尚浅的小辈? 刚才的那个蒙面人若真想杀死他们,不过就是一念之间、动动手指的事情。 哪怕你机关算尽,自觉算无遗策,也难保会遇到这种毫无情报依据的突发状况,而这个时候……就全得靠硬实力了。 “算了,这事儿先不管。”黄东来倒是比孙亦谐冷静多了,黄门到底也是武林世家,纵然黄东来自己没怎么走过江湖,但他从小到大见过的高手、听过的武林轶事可是不少,十几年耳濡目染过来的人,自然比孙亦谐更清楚他们俩在江湖上到底有多菜,“我们还是按原计划,再到‘那里’去跑一趟,看看那边是什么情况了。” 他跟孙亦谐说完这句,又转头对另外两位小侠道:“淳空小师父,柳少侠,此地看来是不再留了,你们带着白道长再换个地方吧……” 于是,四人又说定了一个新的地点,随即便再度分别。 孙亦谐和黄东来又奔着不归楼去了,然而,当他们到了那儿时,又傻眼了…… 这酒楼,已经被点了。 “喔尻~黄哥,这咋回事啊?”孙亦谐看着那熊熊的火光,当即问道。 “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放的火。”黄东来说得是实话,此前他在思秽居中只是稍微翻了翻顾其影炼蛊的笔记,并且把那本笔记带走了,其他什么都没带,更没有点火。 “是不是你没留神,临走时触发了什么自爆装置?”孙亦谐道。 “妈的你当打CS啊?我还埋了雷包再走的是怎地?”黄东来吐槽道。 说完这句,黄东来又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再道:“我看……我们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今晚这局很可能还有别的势力在暗中掺和,给我们来了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等我们算计完沈幽然和顾其影、把事情办得差不多了,他们再出来‘抢人头’,掠夺胜利果实。” “嗯……”孙亦谐一听,也觉得言之有理,沉吟道,“也罢……被抢人头还可以忍,只要没顺带着把我们干死就是好事儿。” 这一刻,虽然两人都没有再多言语,但其实他们心中都已萌生了同一个想法——要在这江湖立足,果然还是得有组织和势力,仅仅靠个人的力量在这暗流汹涌的汪洋中实在是太容易翻船了,那白如鸿就是个血淋淋的反面例子。 ………… 这天晚些时候,城外某地。 火光,照亮了一个男人的脸。 他五十岁上下,身材中等,那脸长得跟个南瓜似的,有点扁胖横生,这脸型也导致了他的眉毛眼睛都很扁长,鼻子又宽嘴又大。 他的身上,穿着一身夜行的衣靠,不过脸上蒙的黑布此时已经摘下。 他的脚边,还放着一个包袱。 他似乎在等人。 他等的人,也没有让他等太久。 那是个高壮的汉子,虎背熊腰、目光灼灼,腰上还佩了把单刀;洛阳城里有很多人都认识这个人,他是那正义门门主的车夫“老武”。 但其实,他不姓武,那只是十多年前他加入正义门时改的姓。 他的真名,姓木,叫木理延,在来到正义门之前,他的身份是五灵教的一名细作。 现在他也是…… “木理延,见过旗主!”木理延来到那黑衣人近前,单膝跪地,施礼一拜。 那黑衣人,也就是此前在黄东来他们眼皮子底下取走了沈幽然人头的那个蒙面人,无疑也是五灵教的高手。 其名为汤绂,乃五灵教的“五大旗主”之一,领“白虎旗”,在教中的地位仅次于副教主。 听他这职位各位就该明白了,这汤绂最擅长的就是那五大护教神功之中的“白虎掌”,单论拳掌功夫,他在当今天下也可说是数得上号的人物。 “不必多礼。”汤绂随意摆了摆手,示意木理延起来,并直接问道,“你们的事儿办得如何了?” 木理延起身,抱拳拱手:“禀旗主,属下带人潜入思秽居时,那里并无守备,游靖也已死在里面多时;随后我们便搜遍了那里的角角落落,呃……期间有两位兄弟不幸中毒身亡……但我们并没有找到记录着顾其影蛊术的东西,想来……要么是他压根儿就没留纸面记录,要么……” “要么就是已经被别人拿走了?”汤绂接过了对方没说完的话,且语气中略有些不悦。 “属下这就去查!”木理延立刻就很自觉地说出了接下来准备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算了吧,已经晚了。”汤绂道,“而且我也猜到可能是谁拿的了……你不用管了。” 汤绂,着实有些懊悔。 因为有木理延这个卧底的存在,五灵教其实很早就已知道了沈顾二人准备在少年英雄会上实施他们那“大计”的事,所以,半个月前汤绂便被派来了洛阳,负责在这段时间内坐镇指挥五灵教那些潜伏于洛阳的人手,主要……是为了应对一些突发的状况。 本来,除了监视之外,五灵教的这些人也并不打算来掺和这档子事儿,那些武林正道被天奇帮威胁也好、整死也罢……对他们来说同样是好事。 然而,“突发状况”说来就来了。 孙亦谐和黄东来的搅局,让汤绂嗅到了顾其影和沈幽然的计划有可能在今夜崩盘的味道;于是,就在那支穿云箭升空的时候,汤绂仓促思考了一番,决定……让木理延带人去不归楼搜一搜顾其影的研究成果、能拿的就拿走,而他自己则是追着那穿云箭去了。 那个时候,他可还不知道黄东来已经把顾其影的炼蛊笔记给拿走了。 后来他在暗处看到了沈幽然被打败制伏,一路跟踪孙黄二人到了那间民居后,他脑子里想的是自己临行前现任教主给的命令——“我那哥哥若是真能成事,便罢了,但若是他成不了事,甚至是被生擒、落到了那些正道的手中,那还望汤旗主出手,别让他继续在外边儿丢我易家的脸……哦,对了,若真走到了那一步,记得要把他的头给带回来,毕竟也是父亲的骨血,再怎么没出息,祠堂里还是得给他留个位置的。” 想到了这儿,汤绂便出手了。 假如汤绂的心思再缜密些,当时再多思多想,也并不是完全无法猜到黄东来有可能拿走了顾其影的笔记,可惜……这世上的聪明人毕竟只是少数,汤绂显然不算是,所以他直到现在听木理延汇报情况时才想到了这点。 而眼下,正如汤绂所说,“晚了”;方才他现身去取人头的举动,已经是打草惊蛇,让对方知道了城中还有他们这第三方(他还不知道有锦衣卫那第四方)势力的存在,这会儿你还指望别人再给你来支穿云箭么? 再退一步讲……真要来了,你敢去吗? 姓汤的可是亲眼看着沈幽然怎么被“搞定”的,虽然他有自信,凭他那身比沈幽然高出一大截的内功,石灰粉什么的是可以用内力外放来解决的,但要是还有其他更损的招,他也不敢说自己能全身而退。 “属下无能。”一息之后,尽管上司已说了“算了”,但木理延还是再度跪下,抱拳道,“请旗主降罪……” “行了……”汤绂这人,不能说是什么好人,但也不刁不恶,至少他不是那种会把所有的情绪或疏漏全都甩给下属的人,“这事儿不怪你,主要责任在我,是我想得不够周到。”他顿了顿,“这些年……你也辛苦了,今日起,你便不用再扮什么车夫了;你把这包袱捎回总坛,向教主复命,领赏去吧……一路上会有兄弟接应你的。” “谢旗主!”木理延显得有些激动。 这种激动,只有那些卧底多年,终得解脱的人才能体会。 所以此刻,木理延非但没站起来,还干脆从单膝跪地变为了双膝跪地,顺带给汤绂磕了仨头。 待他抬起头时,这五大三粗的汉子脸上,已经有两行热泪流了下来。 汤绂没有去看他,而是起身走开了。 这本就没什么好看的,汤绂也不觉得一个在流泪的男人希望被别人盯着看。 走远之前,汤绂最后留下了一句:“你顺带给教主捎句话,说汤绂还有些事要处理,恐怕要在外多待几日,请教主莫要担心。” 第六十四章 云水参战 夜,仍未尽。 天奇帮的总舵外,人头攒动。 在那二百余武林高手的包围圈中,顾其影负手而立,神态自若。 事已至此,他也明白,沈幽然怕是已经回不来了,而他自己,多半也会交代在这里。 复仇? 已经很难了吧。 但若是能把在场的这些所谓正道拼死个百十来人,让他们给自己九泉之下的哥哥抵命,也不失为一桩快事。 “怎么了?都不出手,在那儿干站着……”顾其影这是明知故问,所以他自己很快就自问自答道,“莫非,你们这么多人,还怕我一人不成?” 他说得很对,就是怕。 别看这儿围了两百来人,但其中约有一半是来参加少年英雄会的武林新秀;这些小孩子的实力,打打天奇帮的弟子是绰绰有余了,但若面对顾其影这样的绝顶高手……他们上去肯定就是白给。 而像雷不忌、宋芷秀这种比较强的年轻人,以及那些中小门派的高层们呢,或许是比普通的武林新秀管用些,但一样是无法对顾其影构成太大威胁的。 也就是说,看似是有两百人在包围顾其影,其实真正能对其产生压力的,只有四十来个准一流级以上的高手——基本上呢,就是各个大门派的高层,外加一个林元诚。 而这些人,或多或少都能察觉到顾其影到底有多强,他们也都知道,想要战胜顾其影大约需要付多大的代价,所以,谁都不愿意率先上前送死。 此处,就能看出这些“江湖中人”的毛病来了。 这些人,缺乏信仰、纪律和约束。 他们的确是有一定的江湖规矩,也有所谓的道义,但那并不是什么完善的制度,甚至可以说漏洞很多。 大多数人,终究是有私心的。 今天,若是换成大朙的正规军来围剿顾其影,那便连一个高手都不需要,只需要几千个听命令的士兵,哪怕是前赴后继地用命把顾其影的内力耗尽,也可以胜。 但江湖中人……几乎不可能组织起这样的死亡冲锋。 “既然诸位那么客气……”片刻后,顾其影见没人理自己,便又接了一句,“那我就不客气了!” 话音落时,其神情骤然一变,那原本镇敛于眉峰的杀意,忽已在脸上昭然若揭。 围住他的那些人见状,不由得纷纷后退,可这包围圈一层层站满了人,哪儿是那么容易退的,即便能退,那退的速度也不如顾其影杀来的速度快。 “起!”那一瞬,只听得一声沉喝。 顾其影借着这喝声发力催功,扬臂施为,其磅礴内力陡然一纳,竟是将这大街街面上的一块青石板生生从地面上掀起。 这石板,长丈余、宽数尺、重逾百斤,在顾其影的掌力推动之下,这巨物横起而动,像是面从天而降的厚实墙壁一般,朝着一片武林高手飞压而去。 这种攻击,就是不讲道理,暗器飞过来你躲得开,一堵墙飞过来你躲个试试? 站在那个方向的人也是没办法,躲不开……硬接咯。 别人用内力推过来的东西,你为什么不能用内力顶住?一个人顶不住,一群人还顶不住吗? 于是,站在那石板攻击范围下的、十来个躲不开的人,纷纷抬掌运功,没拿兵刃的直接双掌尽出,拿着兵刃的则是腾出一手,所有人都朝着那飞来的石板全力出掌,欲抵其威。 但……内功外放这个事儿吧,人和人之间的差距还是很大的,即便同为一流高手,接近超一流的和接近准一流的,二者的内力也可能差得很远;像顾其影这种绝顶级的内力推来的东西,凭十来个一流以下的人怎么可能顶得住? 因此,这一击若是砸实了,这十来个人多半要被震得内脏具碎,吐血而亡,就算是不死,身体也会被压在石板下来个骨碎筋折。 好在,此时忽有两道人影自包围圈外杀入,以卓绝之轻功切入了那十来人当中,并带头出手迎击。 这二人不是旁人,一个是云释离,一个是水寒衣。 水寒衣的身上虽然负了伤,但主要是筋骨受创,内伤并不严重,他用没伤的那一臂出掌即可;而那云释离,单论内功更是在水寒衣之上。 有了这风云水月中两大高手的助力,两旁那十多人一下子信心大增;尽管他们此刻还不知道这突然杀出的二人究竟是谁,但看这两人的身法就明白他俩功力不俗。 人的气势,的确是对功法的发挥有正面作用的,在云水二人的带动下,周围的那些人都看到了拼赢的希望,故而他们也都咬紧牙关迸发出了超常的潜能。 轰—— 下一秒,只听得一声震响。 那巨大的青石板被众人的内功一抵一滞,在短暂的僵持后,便在空中碎裂开,化为了碎石尘埃、分崩离析。 本以为躲过一劫,能稍微松口气了,不料,越过那碎石的尘幕,映入眼帘的却是另一番让人胆寒的景象——在包围圈的另一侧,已经有大约三十人死于顾其影的掌下。 原来,方才那顾其影将石板轰出之后,根本没再管这边的结果,他只是用这一手暂时压制住一侧的敌人,同时返身朝着另一边杀去。 那侧的武林群豪,纵是拳飞掌动,剑快刀猛,也招架不住已经有了拼命之心的顾其影的疯狂冲杀。 大部分人,连和顾其影过招的能力都没有……在那惊人的速度和力量面前,他们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被一击毙命,而少数可以跟顾其影对上几招的人,在他那舍命相斗的作战方式前也变得不堪一击。 顾其影是可以在很大限度上承受刀剑和拳脚攻击的,他那用来炼蛊的躯体早已体验过了无数非人的折磨,其体内的蛊还可以替他快速修复伤口,所以普通的外部攻击于他而言形同虚设——只要不是那种足以打出内伤的重击,便不会对他的行动有丝毫影响。 再加上,他已经准备好要赴死了,抱着杀一个不亏、换两个就赚的心态在打,又岂能不强? 反观那些围杀者,却是抱着获胜后至少自己要全身而退的心理在战,仅这点,就使得他们无法压榨出自己在这个群体中的全部作用;而且,他们可没有什么特殊体质,根本承受不了顾其影的三拳两脚,基本上只要被打实了就是重伤起步,这更是让他们节节败退。 “没有二十年内功底子的自己退下!别来碍手碍脚!”见了那些武林人士的惨状,水寒衣火都上来了,当即是暴喝出声。 他不是江湖人,所以也不怕自己的话会得罪人。 这话是不太好听,但也很对、很务实;事实上,大部分人都很感激他能把这句他们不便说的话给说出来。 待喝声落定,那还剩下一百多人的包围圈一下子松散了不少,因为有一多半人都退后了,剩下的也就四十来人了。 而真正的战斗,此刻才开始。 水寒衣和云释离是在场这些人中唯二的超一流高手,是此时此地武功最接近顾其影的存在,尽管他俩现在已经伤了一个,但他们的加入,依然相当于给周围那几十名准一流到一流的副掌门级大佬打了支强心剂。 “别被他的气势吓到了,他有内伤,现在是在强催着身体和内功在拼命呢。”见自己的话管用,水寒衣立马又高声接道,“大家分列四方,结阵以待,只要不被他的突袭乱了阵势,就没什么好怕的!” 水寒衣这是把顾其影给看破了——他也理应看破的。 刚才,他和顾其影过完招逃跑后,又重新琢磨了一下自己中掌时的情形,很快他就意识到顾其影在和自己动手前就已经受内伤了,要不然那一掌下来,自己不会只是气息紊乱,至少也得吐血才是。 当然了,水寒衣不可能推理出顾其影是被孙亦谐的贱气所伤,他只知道,现在的顾其影并不在巅峰状态,其内功运行上定是有所滞纳,从而导致他的掌力也生涩不少。 “你这朝廷的走狗……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却不依不饶……今天我就先杀你!”顾其影这时也是动了真火,一扭头就冲上来要跟水寒衣拼了。 这一霎,云释离上前,挡在了同袍身前。 只见其双臂鹏举,势若流云,引周身无形气阵,力推而出。 云释离使的功夫,名为——幻云刀,乃一门“绝世武学”。 其式以掌而发,但却不是掌法,是刀法。 一双掌,即一副刀,招若云无迹,式比幻成形。 像这种极为高深的武功,资质低的人别说掌握了,连入门都难;而且这门功夫一定要等使用者有了足够的内力支持才能发挥出威力,且随着使用者内功修为的增加,幻云刀的威力也会指数级上涨。 云释离,今年三十有五,其功力显然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但饶是如此,凭他目前的幻云刀力,也足够跻身朝廷四大高手之列了,足可见这神功之威。 顾其影自也听说过这“幻云刀”,所以他看到云释离上前,也不敢托大,急忙拧身变式,单脚踏地。 停止前冲的同时,顾其影用这踏地止步的一脚,又把一块地上的石板震了起来。 这块石板倒没有很大了,只是普通桌板大小,顾其影待其飞到胸前,便再催一掌,击在那石板之上,直接将其打碎成无数碎块,如暴雨梨花,朝前倾出。 云释离见状,冷哼一声,不慌不忙,使一招“耕云播雨”,一双掌刀舞出重重虚影。 转眼间,所有的飞石都在半空化为了齑粉,就好似是撞上了某种无形的墙壁而被熔化了一般。 这般施为,即便是顾其影看了,也不由得在心中暗自赞叹那幻云刀的玄妙,但这会儿可不是让他感慨的时候……附近那些各大派的高手们一看有人可以在正面跟顾其影抗衡了,也都蠢蠢欲动起来,瞬时又有三五人从顾其影身侧和后方围了上来,刀剑并出,杀招四起。 顾其影都懒得回头看他们,只是凭耳功判断了一下各个敌人的位置,随即就缩地半步,横掠出几尺,用肩一顶便撞飞了一名从这个方向袭来的刀者,紧接着他再使一式“追风逐影”,指尖一点,直指另一名突袭者的肘间曲池穴。 那人也是躲闪未及,肘折剑落,索性他轻功尚可,身子在半空翻飞两周后,倒是逃出了顾其影后招的范围。 顾其影没空盯着那一人追杀,他旋即便将那人掉落的剑一脚踢飞,逼退了第三名袭击者,同时双掌并出,分别接下了第四第五人的拳掌冲击,并再度用掌力将那二人震退。 这帮人,虽然单拉一个出来功夫都和顾其影差得很远,但这么此起彼伏的袭来,确实也是不断消耗着顾其影的内力,再加上顾其影本来就带着内伤,渐渐的,他已露了败相。 而就在此时,人群中,竟有一张年轻的面孔杀了出来。 想必各位也都猜到了,来者……是林元诚。 方才,在水寒衣明确地说了“没有二十年功力的退下”后,那些“少年英雄”们都很听话地后撤了,可唯有他林元诚并没有退出战圈,且还目光灼灼地近距离观摩着眼前的打斗。 林元诚自是没有二十年内功底子的,他甚至都没到二十岁,但有一说一——比起很多有这分功力的人来,他显然要更强。 嗡—— 说时迟那时快! 伴随着一声诡异的鸣动,林元诚突然便出剑了,而且他是从顾其影的正面攻过去的。 “哼……小子,找死吗?”顾其影一看到林元诚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便想当然地认为这是个不自量力的小辈。 他的这个想法,在林元诚来到他面前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恐惧。 因为在那个身影相错的、极短的刹那,林元诚忽然脱离了顾其影的视线。 这种体验……顾其影至少已十年没遇到过了。 这些年来,不管是怎样的对手,包括今夜早些时候还跟顾其影交过手的水寒衣,也没能做到从顾其影的眼功下完全逃离。 能不能躲开、想不想躲、还有能不能防住,这些都是其次……重要的是,顾其影至少能知道对手是怎么出手的,以及那招式是怎么一回事。 但林元诚此刻使出的一招,顾其影竟是没有看清,而待他反应过来时,他的手臂和颈侧,皆已传来了一丝凉意…… 第六十五章 影灭 ..co,最快更新盖世双谐最新章节! 顾其影,终究还是防下了这一剑。 在那中剑前的一刹,他抬起右臂格挡,抵开了剑路。 虽然他手臂受到了一记深切至骨的斩击,但好歹他的颈侧只是被划出了一道不算很深的口子。 命是保住了,但这一轮交锋,他却是输了。 因为顾其影并非是靠自己的判断才将这一剑防下的,而是靠本能;是恐惧的本能和多年的战斗经验让他的身体自己动了起来,护住了那致命的要害。 撇开功力和经验不谈,仅从招式上来说,林元诚的这招,让顾其影自叹不如。 江湖上用剑的人很多,但可以让顾其影放在心上的剑客,只有两个,而今天……又多了一个。 “年轻一辈中竟有这等人物……”顾其影一边引导着体内的蛊给自己止血,一边回首看向了已经与自己错身的林元诚,并在心中暗道,“枉我向来自视甚高,原来只是坐井观天,没想到这世上还真有这种为剑而生、天命所归之人……” 他还在心里感慨着呢,云释离已经从另一个方向杀了上来。 飞龙乘云、云罗天网、青云万里……幻云刀三式连出,招招递进,威势逼人。 顾其影见势,沉喝一声,先起一式踟蹰独步,晃出虚影二重;再行一招凤凰展翅,绽出掌力涛涛。 他以雄浑内劲,迎刀而上,与云释离针锋相对。 二人斗到一处,刀来掌去,内力奔走,顷刻间便在周遭的地面上撕轰出无数沟坎裂痕。 在这种情况下,旁人自是不好靠近他们,仅仅是站在他们周围五米之内都可能被误伤乃至误杀。 但,还是有人会上的。 只要武功够好、或者运气够好,就可以不管那些。 况且,此时的顾其影,也并不是那么可怕了…… 打到这会儿,其实那些准一流以上的高手们都已看出了顾其影的上限大致在哪儿,不管他在巅峰状态下有多强,反正现在的他还不够强。 内伤这玩意儿对人的影响是很大的,用具体数字来举例的话,就好比的巅峰战斗力有1000,受了内伤后变成了900,但这并不代表这个内伤对的影响就只是减了100战力而已,实际上应该算作减10%。 而随着战斗的深入,的内力不断消耗,内伤的影响也不断加重,于是的战斗力本身就从1000慢慢减向了900、800、700……而的内伤则是在此基础上,又给把战力减去了1000的10%、11%、12%…… 绝顶级高手的内力本应是很充盈的,不说取之不尽吧,但至少他们体内的小周天每运行一次(一般认为,以自己所练内功心法的独特呼吸方式进行一轮呼吸,为一个周天)所产生的内力量都相当惊人,只要他们的体力不耗尽,内力基本是不大可能耗尽的。 但顾其影此刻却是体力还没用完,内力倒已见底了。 他现在每呼吸一轮都能感觉到自己生成的内力在减少,其内功在经脉中的运行也越发不畅,所有的伤势和负担都像滚雪球一样在累积着。 纵然他之前强咬牙关,打出了气势,但这种靠着透支来维持的虚张声势无疑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如今他败相已现,很多人都看出了他已是强弩之末,于是都想上来分一杯羹;哪怕是砍他一刀、蹭破点皮,也算是有分功劳,将来可以作为吹嘘的资本。 “他快不行了!大家一起上!杀死他!” 就在云释离渐渐占了上风时,围攻者中有人忽然喊了这么一声。 这话可是深得众人之心,那帮正道的高层大佬们顿时也都来了精神,一拥而上,拳脚刀剑齐出。 一时间,顾其影连中十余击,冲、斩、削、砍、剁,他都吃了。 他那身体再怎么强韧,自愈力再怎么惊人,也不可能再跟上这种损伤的速度了。 但,他仍是屹立不倒,并大喝一声,用最后的一口丹田气震开了那些围上来的人,将他们个个儿震得飞出数丈、人仰马翻。 就连云释离也被顾其影这爆发的一击逼得连退数步,踉跄几下才堪堪站稳。 而这个时候,人群中的林元诚……却是已经转身走开了。 因为对他来说,接下来已没有什么可看的东西。 他要看的是高手间技艺的较量,而不是几十人围着一个已经快要死的人乱砍。 若是看后者可以学到什么武功的精义,那林元诚也不用学武了,每天去鱼市场围观恶霸混混抢地盘儿就行。 当然,今夜,他也是有收获的——先前他看到那幻云刀法之际,忽然悟到了一招剑式。 也就是他之前用在顾其影身上的那一式。 方才林元诚从正面攻向顾其影,不为别的,就是想趁着灵感还没走,把他刚悟到的剑招实际拿出来用一下。 至于要问,他用顾其影这种绝顶级高手来试新招,就不怕把自己试死吗?那我只能说,那一刻,他真没想那么多…… 比起生死这种事,他更在意的是那转瞬即逝的、关于剑招的灵感会淡了、散了。 绝世剑客,也自当如此。 “呵……就凭们……也想杀我?”另一方面,已经满脸是血的顾其影,这时竟又笑了起来,“就凭们……也配杀我!”但他这后半句却是愤怒的咆哮。 话音未落,突然! 顾其影一个转身,朝着北面,即天奇帮大门的那个方向猛然冲了过去。 “他要跑!” “别让他跑了!” “拦住他!” 喊这种话的,都是身处在顾其影侧方和后方的人。 而在他冲锋路线上的人,想得都是:这货可能是要拉人同归于尽了,千万别拉上我。 当然了,顾其影是跑不掉的,当他做出这种埋头猛冲的动作来时,便意味着其背后门户大开,那些专门使暗器的、或是会使暗器的人自不会放过这种机会。 噗噗噗噗…… 仅一息之间,已经有十几只形状大小各不相同的暗器扎进了顾其影的背部。 但顾其影丝毫没有停步的迹象,他如蛮牛一般狂奔前行,并以双掌的掌风开路。那些在他前进路线上的人都不敢挡他,也根本挡不住,只能向两旁散着退开…… 很快,顾其影就来到了天奇帮的南门前。 此时那原本气派厚实的大门已被火焰烧黑,门里的大院儿则是一片火海,浓烟和火光冲天而起。 身千疮百孔的顾其影来到门前,毫不减速,狂吼着便撞向了大门。 紧接着,就听得“砰”的一声,门板应声而碎,顾其影也顺势冲入了火海之中。 “啊——” 从后面围追而来的武林人士们站在火场外往门内看去,只见得……火光中,身都被点燃的顾其影像个燃烧着的鬼怪般在火中手舞足蹈,并发出一声声凄厉无比的嘶吼。 这个过程持续了大约三十秒。 漫长的三十秒…… 就连很多刚才参与砍杀他的人,见到他此刻如此的惨状,也不禁侧目。 最终,顾其影还是倒下了,不动了,也不再发出声响…… 他和这“天奇帮”一同被大火吞没,化为了灰烬。 他始终都没明白的是:其实十二年前,当顾其宗葬身火海时,天奇帮就已经随着这位帮主一起死了。 而他和沈幽然,只是顾其宗的影子、幽灵,是那一代豪侠伟岸身形之下的阴影。 并非是这个世界不能没有顾其宗,只是他们俩……不能没有顾其宗。 ………… 八月十七,午后。 经过了大半个上午的收尾工作,大部分的明火总算是被灭掉了。 昨晚,云释离叫来的几百名锦衣卫并没有帮着去围剿顾其影,而是在他的指示下跑到“正义门”总舵的东、西、北三门去组织老百姓灭火了。 事实也证明,他的决定很正确。 要是没这些官老爷出面带头,靠老百姓自己,这把火指不定得烧成什么样。 这里也稍微提一下——大朙在消防技术这块是比较糟糕的。 们以为在古代灭火是靠什么?水? 很多电视剧里好像的确是这么干的……就看见一大帮人,用木桶接水,从井里或者水缸里一小桶一小桶的把水传出来,传递的过程中先洒掉半桶,然后交到某个站在火场边缘、离开火苗两米远的人手里,让他往那个方向一浇…… 玩儿呢? 就算是在现代,几十平米的房子着火,用高压水枪来灭,也是需要一定时间的;而在大朙,大部分房屋都是砖木结构,在起火点较多、火灾覆盖范围较大的时候,用水桶接水浇灭的可能性很小……这也是为什么朙朝的皇宫也经常被雷一劈一点就烧掉一大片。 那个年代,最有效的消防方式其实是“挖”和“拆”。 说白了,就是火场周围挖沟,设置防火线,然后把那些跟火场连成一片的、易燃的木头房子茅草棚子什么的都迅速拆了,有必要的话再拿沙子埋一埋,随即在那废墟边缘也挖上沟…… 等到防火线里面的东西都烧完了,火没有扩张出来,那等一段时间火自然就灭了。 然而,这些事,靠普通老百姓,在没有人组织和指挥的前提下,是很难完成的;所以,那时很多大型的火灾都是烧了十几个小时、把几条街都给燎完了,或是天上正好下雨了才能灭。 这夜,洛阳城的百姓算是幸运的,那正义门总舵的范围虽大,但四周都有围墙,围墙外则都是街道,并没有与其相连的民居;在锦衣卫们赶来后,火势比较顺利的被控制在了这个总舵的范围内,到上午时就烧完了。 而城中的另一处,即那不归楼上的火灾也还好,因为那边的起火点也就一个,所以在火烧出不归楼之前就给扑灭了……那边要是真烧大了,恐怕两三条街都得遭殃。 至此,这场由沈幽然和顾其影策动的、借四年一度的“少年英雄会”来实施的阴谋,终于算是告一段落。 关于沈幽然的死法,孙黄二人自也跟那些江湖同道们说了,有淳空和柳逸空作证,也没人怀疑他们是乱编的,但究竟是谁取走了沈幽然的人头……对这些武林正道而言,仍是个谜。 至于那“极乐蛊”嘛……其实知道了解法,也不是什么很难解的东西。 有种东西叫“百草霜”,又名“月下灰”、“釜下墨”,即杂草经燃烧后附于锅底或烟筒中所存的烟墨,用这个,配上极辣的辣椒,种类不限、越辣越好,再以姜汤作引一同服下。喝下后一时半刻,趁着这些东西还在胃里时,去弄一把刀面非常宽的刀或者别的什么铁器来,把表面磨得锃光瓦亮,然后,用手指甲在上面来回划……能发出那种指甲划过黑板或玻璃时的动静便算是成功。 若还是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对,那就记住——只要听到那声音感到浑身难受、头皮发麻,就做对了。 以上述的方法,每日早晚两次,反复操作三日,便能将体内的极乐蛊数消灭,当然要是不放心……延长到五天十天也可以。 这解蛊的方式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是蛮莫名的,但黄东来倒是能理解一二,因为极乐蛊发作时的原理就类似于一种特定频率的“共振”效应,故而和人本身的听力也没多大关系;眼下这杀死蛊虫的方式也和制造特定频率的声音有关,很合理。 ………… 至这日傍晚,那剩下的一百多名武林人士,已有半数匆匆离开了洛阳城。 他们自然都很急。 且不说这洛阳乃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关键是出了那么大的事儿,他们肯定得尽快回去跟门内通报一声。 再者,有很多门派都在那场围杀顾其影的大战中死了人,还活着的人得带着同门的尸体赶回去报丧;而那些返程路途遥远、短时间内赶不回去的呢,只能在洛阳本地先找间棺材铺,把同门的尸体给装起来,然后飞鸽传书把事情禀报给掌门,再由掌门决定该怎么处置。 另外,还有些没走的人……大多都是对黄东来提供的解蛊方式存疑,所以才留下。 虽然他们也都明白,孙亦谐和黄东来本身已是他们的救命恩人,没必要骗他们,但由于这解蛊方式着实太过奇葩,他们都担心黄东来是不是看错了或者被骗了。 因此,这些人决定在洛阳再待个三五日,每日严格按照黄东来所说的方法去操作,五天后呢,让黄东来当着他们的面再用一次蛊铃,看看蛊是不是真的已经解了,然后再走。 万一那个方法没效果,他们也好赶紧再想别的办法。 黄东来和孙亦谐倒也不介意他们这样,毕竟是生死攸关的事,谨慎一点总没错。 再者,他俩本来也走不了。 八月十七这天的下午,他们就被云释离和水寒衣这两位“大人”请到了衙门去,说是有“要事”要与他们相商。 尾声 余烬 西风过处,烈马遽行。 但见一条高壮的汉子,在那苍茫的大地上策马而奔。 他的名字,叫木理延,是五灵教的一名细作。 十二年前,他奉前教主易世雄的直接命令,潜伏到了正义门之中,从一名最底层的普通弟子做起,找机会接近沈幽然,并负责监视其一举一动。 而如今,随着沈幽然的死,他的任务终于也是结束了。 他骑着五灵教同门们提供给他的千里快马,背着装有沈幽然头颅的包袱,日夜兼程地奔赴了五灵教现在的总坛所在——镇灵山。 自十一年前,易世雄去世、总坛被毁后,五灵教元气大伤,其后便一直在暗中蛰伏。 但五灵教和天奇帮不同,他们并不是靠着个人崇拜或是某一个武功特别厉害的教主而崛起的,他们依靠的是教义、是信仰。 人一旦有了信仰,就会变得很容易操控。 他们可以将是非、逻辑、乃至生死全都置之度外,义无反顾地做出让常人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来。 教主死了,总坛灭了,都没有关系,只要教义还在,自会有新鲜血液被引入。 更何况,当年的五灵教,也并非是全军覆没,还有很多在十三路宗门围剿时恰好在外执行任务的教众并没有死在那一役中。 另外,教主易世雄的另一个儿子,也没有死。 那个孩子,当年只有五岁,名叫易世倾。 他之所以不在五灵教的总坛中,是因为易世雄不敢让他待在身边。 此子出生前,便引得怪象频发;自从他母亲确认有孕在身后,其居住的屋子附近每日都有鸟落虫死,有些野狗豺狼闻到气味来吃鸟的尸体,但一靠近那屋就吓得嗷嗷哀嚎,扭头逃窜。 易世倾出生那晚,更是狂风大作、天狗食月。 风,如肃杀的悲鸣。 夜,似至暗的漆幕。 他就是在那样一个至黑的夜晚,来到了这世上。 易世倾的母亲当晚就难产死了,之后的半个月里,负责来喂他的奶娘又是病的病、亡的亡,找大夫来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无奈,易世雄只能求助于当地的方士,让他们来瞅瞅这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结果那些登门的方士,要么是一看这孩子的面相就被吓得倒地不起,要么就是看了孩子的生辰八字后开始精神恍惚胡言乱语的,没有一个给出具体的解释。 后来易世雄也火了,就抓着一个方士,质问到底,对方无奈,只能如实相告。 那方士说:这孩子的命格凶煞无比,乃凶星转世,凡与其亲近之人必被其克死,且离得越近、死得越快……只有远离、疏远他,方可保住性命,至于这孩子的血亲嘛……无论到哪儿,都是劫数难逃。 说得再直白些,如果你是他的朋友,那最好就别再当他的朋友,离他远远儿的;而如果你是他的亲人,那哪怕你跑到天涯海角,只要这孩子一天不死,你就总有一天会被他克死。 易世雄一代枭雄,本身又是玩儿“教”的,怎会吃这一套?听完这话,他当场大怒,将那帮方士都给杀了灭口。 然而……那个年头的人,终究是有点迷信的。 你说他不信吧,其实他心里有点半信半疑,但表面上又不好说出来。 这个孩子,本来算是易世雄的“后备计划”,为什么说是pn B呢?因为他第一个儿子沈幽然不听话啊。 哦,对了,那个时候的沈幽然,还不叫沈幽然,叫易世幽;沈幽然是后来他逃出五灵教后自己改的名字,从了母姓。 易世雄眼看着自己第一个儿子一天天长大,把自己当成仇人一般,他也很着急,所以他在外面又逮了个相貌不错的、也读过几年书的女人来,整了这第二个孩子出来。 看到又是个男孩儿,易世雄本来还挺高兴的,结果出了这档子事儿,他又郁闷了。 但你让他为了算命的说的几句话就把自己二儿子掐死,这事儿他也干不出来,虎毒不食子嘛。 于是,他就把易世倾送到了一个离五灵教总坛隔着百余里地的县城里,每个月都派两批不同的人去照顾他,轮换着来,搞得跟看守SCP一样。 也不知是那些算命的真有本事呢,还是巧合……就这样过了三四年,易世雄还真挂了。 从某种角度来看,这倒是跟那个“距离与死期成正比”的理论不谋而合。 同理,这孩子那同父异母的哥哥,即沈幽然……因为在那孩子出生后没几年就从五灵教出走了,一直和他天南地北的隔着,又多活了十几年。 当然了,这种事,谁也说不清楚。 总之,今时今日,年仅十六岁的易世倾,已然是五灵教的教主了。 他是不是凶星转世,无法验证,但他是不是练武奇才,这点倒是可以肯定的。 有多奇?大概和林元诚同一等级吧。 而且,易世倾可是从小就练着五灵教中的各种上乘武功长大的、那些杂七杂八的垃圾武功他碰都没碰过,跟林元诚这种一直没遇上名师的际遇可不一样。 而在心智城府方面,易世倾也是远超同龄人。 他从来都没有什么“亲信”,他信任谁、喜爱谁,谁就会死,所以他的手下们在公事之外,也没有一个敢与他建立私交的,甚至连马屁都不敢拍一个,生怕刷到了好感之后被克死。 在这种社交环境下长大的人,独立思考的能力自然非常强,绝大多数事都可以做到客观公正,不受他人影响。 要说有什么弊端嘛……就是他的性格在旁人看来会显得比较冷血,他几乎没有同情心和同理心,也不知道什么叫亲情友情爱情。 很多在一般人看来非常残忍的话语或决定,他可以轻易地说出来或做出来。 因此,这天,当木理延把他哥哥沈幽然的人头送到他面前时,他也只是很平常地瞥了一眼,随即就差人把那头拿去烧了,烧完装罐儿里,往祠堂里一摆,给个牌位,他也算给祖宗们有个交代。 你指望他为了这个从来没见过面的哥哥唏嘘一番?那是不可能的。 至于木理延嘛,他倒是给了重赏,重到周围的人都有点看不懂的地步了;易世倾竟然直接提拔木理延当了白虎旗的副旗主,并赐黄金百两,宝刀一口,还令教中的传功长老即日起就开始教木理延上乘的刀法和内功。 有些在教里跟随他多年、在中层岗位上熬了很久的人都没得到过这样的待遇,所以很多人对此也是大惑不解。 但大家疑惑归疑惑,绝没有人去质疑教主的决定是否含了私信。 因为大家也都明白,就算前教主易世雄会在做事时带点主观好恶,现在的易世倾也不会。 客观上来说,易世倾的处置也的确是有道理的——如果卧底归来后的奖赏连这点都没有,谁还会去做卧底? 有信仰是没错,但你在周围全是教徒的环境中谈信仰,和在外面谈信仰,那是两码事。 细作本来就是个压力异乎寻常的工作,独自漂泊在外,每天欺骗着身边所有的人,连睡觉说梦话都不敢,且永远不知道自己的工作哪天才能结束…… 这些年,五灵教往外派了那么多细作,必然会有暴露的、投降的、反水的……能够像木理延这样扮了十多年的“老武”,最后还功成身退回来的只是极少数。 要是所有的组织都跟电影里那样,在卧底结束了任务后就卸磨杀驴,或者只给他们个很普通的待遇,那才真会让见者心寒。 唯有这般重赏,才能真正地安定人心,至于那些常年待在教中任职的人是否会不满……反倒不重要,他们就在你眼皮底下,还能翻了天不成? “教主,属下还有一事禀报。”交接完了工作,接受完封赏后,木理延自然要提一下汤绂的事。 “说。”易世倾坐在那儿,单手托腮,全然没有一教之主的架子;他毕竟还是个十六岁的孩子,再聪明、再有城府,也不会像中年人那般沉稳。 “汤旗主让我给您带话,说他还有些事要处理,恐怕要在外多待几日,请教主莫要担心。”木理延几乎一字不差地把汤绂的原话转述了出来。 “呵……”易世倾闻言,轻笑一声,其心中瞬间就已猜到了汤绂要干嘛,故而他很快应道,“知道啦,你退下歇息去吧。” “遵命,谢教主!”木理延说罢就离开了。 待木理延出去后,一名始终站在易世倾身旁、静静旁观的老者,这时开口道:“教主,顾其影那炼蛊之术,非同小可,若真的落到了那些正道手中,怕是……” “你的意思是……我们再派个人去,协助汤旗主一同追查?”易世倾接道。 “属下正是此意。”老者毕恭毕敬地言道,“请教主定夺。” “嗯……”易世倾想了想,“你说的……有道理。”他忽然露出了微笑,“老汤长得寒碜,说话又不讨喜,让他去查……我也确实有些不放心。” 话至此处,他忽然提高了声音:“来人呐,把李副旗主请来。” 他们五灵教,有所谓的“五灵旗”,分别对应五灵、五行、五方。 青龙旗,属东方甲乙木,挂青旗;白虎旗,属西方庚辛金,挂白旗;朱雀旗,属南方丙丁火,挂红旗;玄武旗,属北方壬葵水,挂蓝旗;而最后的麒麟旗,属中央戊己土,挂黄旗。 这五旗,由“五大旗主”分别统领,每位旗主身旁还可以领二到三名副旗主,而这些人,也是除了教主之外,少数有资格学习护教神功的人。 请注意,并非是每个旗主或副旗主只能学一门神功,而是只要你当上了副旗主,青龙劲、白虎掌、朱雀羽、玄武甲、麒麟指……这五种你都能学。 只不过每个旗都有自己的专长,假如你在白虎旗那儿当上的副旗主,学了段时间后发现自己最适合练的其实是朱雀羽,那教主也有可能就会把你调到朱雀旗去,让那边的旗主教你。 眼下,易世倾传唤的这位李副旗主李绮瑜,乃是玄武旗的副旗主,一身硬桥硬马的横练功夫练得是最为出色。 当然了,这其实也不是易世倾叫她来的重点,重点是……她除了武功了得,还是位美女。 这个世界,以貌取人;貌美之人行事更易,貌丑之人举步维艰——不管政确不政确,这都是常识和事实。 汤绂需要打别人一顿或者使点银子才能问出的事情,李绮瑜也许只要飞个媚眼儿就能问到;汤绂乔装改扮了也未必能混进去的地方,李绮瑜没准走着也就进去了。 做那种潜伏调查的工作,派个美女去,自是事半功倍。 不多时,得到传令的李绮瑜就来了。 她生得虽美,可走路的姿态却是一点都不淑女,那叫一个大刀阔斧,虎虎生威,就好像她每一步迈出去,都琢磨着下一秒要出拳打人似的。 “教主,传我有事。”李绮瑜昂首而视,抱拳拱手,朗声发问,完全没把教主放眼里的样子。 但其实她也不是不尊敬教主,只是向来就这样子,而易世倾和那老者呢……也都习惯她这态度了。 平日里,李绮瑜若是坐那儿不动不说话,那端的是个美人胚子,可谓是明眸皓齿、姿色天然、如花似玉、楚楚动人;再加上,那年头的女人也都穿得厚实,除了一些特殊工种外,一般良家女子胳膊都不怎么露出来,就算李绮瑜衣服下面一身腱子肉,腹肌八块,别人也看不见,只知道她脸生得好看。 然而,她只要一说话一做动作,就是一副东汉末年的武将做派,和她那张脸反差巨大。 当然了,那是她最自然最舒适的状态,她也不傻;她可以演、可以装……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怎么装淑女,李绮瑜还是知道的,但她只在有必要时才会装一下,比如说出去执行任务的时候,平时她才懒得演。 “李副旗主,有个事儿,需要你外出一趟。”易世倾在她来之前已经把计划都想明白了,故而直接就回道,“你且听我细细道来……” ………… 黄昏,洛阳城内。 距离那场大火,已过去了两天。 空气中的焦味,还是没有散尽。 正义门……或者说天奇帮总舵的废墟中,也仍旧残留着那场大火留下的余温。 就连乞丐都不想靠近那废墟半步,因为里面烧得着实是太干净了,一看就不可能还留下什么值钱的东西。 嘶嘶……嘶嘶…… 谁也没注意到,在靠近南门的一片断垣残壁中,有什么东西,正在发出非常细微的、如虫丝喷吐般的响动。 此时若有人扒开那层层砖瓦,往里观瞧,便可发现……在那阳光照射不到的阴影之下,藏着一具焦黑的尸体。 这“尸体”焦黑的表皮此刻正在朝外渗着一种诡异的油脂,还有很多鼓起的小包在他的皮肤下来回蠕动着,仿佛那里面有什么生物正在忙碌。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尸体的表层开始出现了一缕缕宛如是凝结后的油所构成的固体丝线,慢慢的,这些丝线越来越多、越积越厚,将这整个尸身包裹起来,化为了一个如同茧一般的东西…… 第一章 拦路之人 秋意浓。 离人愁。 一杯酒。 情绪万种。 深秋,是收获的时节,亦是离别的时节。 这日,洛阳城外的大路上,一辆马车缓缓行出。 这驾车的人可厉害,乃“八荒拳圣”之子,名唤雷不忌。 正所谓奇人奇貌,必有奇能,这雷不忌今年虽然才十六岁,但却长得像个三十岁的黑大汉,你就说他多大能耐吧? 当然了,要说能耐,此时坐在那辆马车里的两人更是厉害。 他们,一个叫孙亦谐,一个叫黄东来。 在那前不久刚结束的、永泰十八年的“少年英雄会”上,这二人一个拿了殿军,一个进了十六强。 这名次……乍一听好像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但其实名次并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俩“绞杀主办方”、计弑顾其影、大破天奇帮、智救武林群豪这一系列的操作,让大半个武林在一夜之间便欠下了他们一个大大的人情。 经此一役,二人一下子就从两个初出江湖的无名之辈,成了名号响彻八方的新秀翘楚;哪怕是那在英雄会上夺魁、又在与顾其影一战中大放异彩的林元诚,此时的风头都不如他俩。 但说实话……他们现在并不怎么高兴。 知名精神导师本·帕克先生曾经说过——“With great power es great responsibility”。 即“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正是由于在这次少年英雄会期间的活跃表现,孙亦谐和黄东来后续又摊上了不少事儿。 首先,是关于那“极乐蛊”的收尾工作。 这事儿倒还好办,大战后第五天,也就是八月二十一那天,那些留在洛阳的中蛊者门又聚集在了一起,听黄东来摇了一回蛊铃。结果……极乐蛊并没有再发作,这便证实了黄东来告诉他们的解蛊之法是正确的。 那些江湖大侠们也是当场就高兴坏了,其中有一位小门派的副掌门特意跑上前,声泪俱下地握着黄东来的手道:“五天了……五天!你知道我这五天是怎么过的吗!你知道吗!” 很显然,那解蛊的方法并不怎么舒服…… 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你得了病吃个药,药还苦呢,中了蛊要解蛊,还不得吃点苦头? 于是,黄哥就引用了塔达林高阶领主阿拉纳克的名言回答了对方:“舒服……都是哄小孩的东西,唯有痛苦和折磨才是生命的真谛。” 那位前辈听完当时就惊啦,差点儿脱口而出冲着眼前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叫了声黄哥,好在旁边还有很多其他门派的大佬看着,他终究是忍住了。 简而言之,搞定了解蛊的事后,接着就是跟官面上“交代”的事了。 虽然在这个宇宙中,官府对于江湖的态度基本是“江湖事江湖了”,但正如前文中水寒衣所说——不管你,便不管,要管,就什么都可以管。 别的不提,就说孙亦谐放火烧了天奇帮总舵这条,是不是“江湖事”就得两说:你要说是也可以,但你要往细了掰扯,这火情要是没被及时控制住,烧到了周围的老百姓怎么讲?再有个万一……这火把半座城都给燎了也不是不可能啊。 按大朙律,凡私家告天拜斗,祈酿火灾者,杖八十,若放火故烧官民房屋及公廨仓库、系官积聚之物者,斩。 什么意思?就是你自己在家烧香拜佛不小心引发了火灾,也得打你八十板子,而你要是故意放火,那绝对是掉脑袋的罪过。 所以说,孙亦谐在八月十六那晚的所为,若是官府真要深究起来,他可不好办。 而这究不究的……实际上也就是水寒衣和云释离一句话的事情。 于私,云水二人和孙亦谐黄东来是没什么仇的,非但没仇,他们还颇为欣赏和佩服这两个年轻人;这也正常……像这种十七八岁的老阴逼,江湖上那是几百年都未必出得了一个啊。 但于公,就不是这个说法了。 朝廷的人,自要站在朝廷的立场上考虑和办事,像孙亦谐和黄东来这样的人,能拉拢肯定得拉拢,拉拢不了也最好不要撕破脸,要巧妙地与他们“合作”。 就这样,在八月十七那天傍晚,在衙门的后堂。 把县太爷赶走,鸠占鹊巢的水寒衣和云释离就把孙黄二人请来,展开了紧张刺激的谈判。 两人先是用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巧妙地试探了一下孙亦谐和黄东来,结果发现这俩货虽然看似贪财,但其实也不是那种可以随便出卖节操的人。 说到后来,那两个家伙就开始扯些“too small”之类的旁人听不懂的怪话,云释离品了品他们的神态语境,感觉那貌似是在暗示“不够多”的意思;但有一说一,他所许诺的条件已经是很夸张了,再往上那就是皇帝本人或者当朝巨贪才能开出的价码了,他自己都享受不到那待遇。 没办法,既然这两人在“加钱”这事儿上太没分寸,再往下,两位官大人就只能跟他们谈理想了。 然而,谈了半个时辰左右,回过神来……谈话的内容却变成了是黄东来和孙亦谐在跟云释离水寒衣谈理想。 到了这个地步,恩威并施的“恩”这个路线无疑是进行不下去了,云水二人无奈之下,只能拿出官威,开始走威慑路线。 于是,他们开始拿孙亦谐放火的事情做文章,但孙哥岂是那种会轻易认罪的人? “什嘛?放火?什么放火?” “你别乱说啊,我没放过,你说是我放的谁看见啦?” “听别人说的?谁?口说无凭,你让他拿出证据来啊。” 诸如此类的、娴熟的老赖说辞,孙亦谐是张口就来;明摆着的事情,他照样可以赖得有声有色,搞得水寒衣和云释离也是叹为观止。 但终究……这事儿靠赖是赖不掉的。 长话短说,这晚从衙门后堂出来的时候,孙亦谐黄东来与云水为代表的官方达成了以下协议: 其一,顾其影那本养蛊的笔记,得交给朝廷保管。 这缺德的玩意儿流入江湖遗患无穷,不能放任不管;虽然……也并不是说这玩意儿落到朝廷的手里就没隐患了,但相对而言肯定比留在黄东来的手里更安全些。 其二,正义门所有的产业、生意,当然也包括了他们那个总舵的清理重建工作,都会由锦衣卫方面接手,妄图趁着正义门完蛋前来瓜分利益的那些江湖门派可以不用再动这心思了……也免得你们来争抢时又引发一轮新的冲突。 这个安排,本来跟孙黄二人是没啥关系的,但官方希望由孙亦谐和黄东来出面把这个事儿传达给那些武林人士;毕竟他俩刚刚救了那帮同道的命,此时由他们出面交涉,众人即便有什么不满也不太好说出口。 还有其三,他们得去武昌跑一趟,至于为什么要去……是与“幽影”有关,说来话长,此处暂且不表。 而与这些“义务”相对的,他们自然也会得到一些“权利”和其他的好处。 水寒衣和云释离承诺,自即日起,只要是在这大朙疆土之上,不管孙亦谐和黄东来走到哪里,在官面上,都可以给他们“便宜行事”,也就是说对他们的各种违法乱纪行为,不管是“江湖事”还是“一般事”,衙门口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如果他们有事要借助官府的力量,当地的官府也会尽力给他们行方便。 本来……这就算完了,但因为孙黄二人那厚着脸皮讨价还价的能力着实是强,他俩聊着聊着,又提出了让官府打赏他们个几百两黄金意思意思,还说什么“见义勇为的优秀良民大破恐怖组织阴谋,拿这点奖励也是应该的”。 水寒衣琢磨着,你俩一通折腾,把正义门的基业烧了大半,造成的损失我还没跟你们算账呢,这会儿居然还理直气壮的又要讹我们几百两黄金?是不是当我傻? 但后来实在架不住这两人软磨硬泡,他和云释离一合计,算了……这洛阳本地的官员这些年来也都收了沈幽然不少好处,干脆,咱们就让他们出点血,把这钱出了;反正这年头,只要是当官儿的,谁家里还能拿不出点儿脏银来。 筹钱这事儿,又花了几天,不过孙亦谐和黄东来本来就要在洛阳待个五天等那帮中蛊的人完成解蛊,也不着急。 总之,这前前后后的,两人又在洛阳多待了七天,七天后,他们收拾好了行李、打点好了车马,这才与雷不忌一同出离了洛阳城。 这雷不忌啊,也是玩儿心大,他本来答应了父亲参观完少年英雄会后就回家的,但经历了此前的种种,他的想法就变了;尤其是在那武试的八进四一战中输给淳空、又在决赛和围剿顾其影时见识了林元诚的武功后,他也是深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雷不忌觉得,自己如果继续呆在那山沟里,恐怕永远也只是个活在父亲阴影下的傻帽,所以,他就给家里写了封信,说要在江湖上再多闯荡一番,多开眼界、多做历练,等闯出个名堂了再回家。 因为怕父亲担心,他还特意在信里提到自己拜了两个“大哥”,并强调孙哥和黄哥二人皆是义薄云天、剑胆琴心的英雄好汉,有他们带着,自己绝对不会吃亏。 他爹看到这信时的想法……各位可想而知,不过那也是后话了。 另外,还有一件事不得不提,就是那“银道”白如鸿的伤势;虽然事发第二天众人就请洛阳城里最好的大夫来为他诊治了,但他这种奇伤,一般的大夫是很难看出个所以然来的。 最终,还是淳空小师父慈悲为怀,他看在和尚道士都是出家人的份儿上,主动将责任揽下,带白如鸿回了少林寺,想请寺中的高僧们一同来找寻救治白如鸿的方法。 这个提议挺合理的,因为少林寺离洛阳城很近,就半天的路程,以白如鸿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合长途旅行,能送上少林就已不错了;再者,少林毕竟是底蕴深厚、德高望重,即便他们本派内无人可救白如鸿,或许也会有人知晓江湖上有谁可以救他,再退一步讲……至少不用担心白如鸿落到这帮和尚手里会遭到什么加害。 交代完了这些旁的,咱还是说回孙亦谐和黄东来。 武昌离洛阳也不算太远,至少比去杭州或者蜀中要近多了,而他们出了洛阳后的第一站,还是先回那许州。 有了马车,又有了雷不忌这个免费车夫,他们自然是走官道了。 毕竟官道路又平坦又安全。 但真的是绝对安全吗?想想当初沈幽然的马车在杭州城外被漕帮的人突袭的那一幕,想必各位就有答案了…… 眼下,就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孙黄二人乘坐的马车,愣是被人给拦下了。 那拦路之人,头戴斗笠,腰悬长剑,身姿挺拔,精悍矫健。 他就这么往路中间一戳,都不用说话,仅凭那张扬的杀气,见了他的人就都能明白这厮不是善茬儿。 雷不忌大老远就望见这人了,他也没等马车行到对方近前,就已勒马减速。 他倒不是怕了,主要是这马贵、车也贵,而且都是新的,雷不忌可是穷人家的孩子,舍不得糟践东西,这车马虽不是由他出钱,但大哥们从衙门口讹来的财务被折损了,他也心疼。 “朋友,无故拦路,意欲何为啊?”停车后,雷不忌也没从赶车的位置上下来,而是远远冲着那拦路的人高声问了一句。 “与你无关。”那名戴着斗笠的男子,不露面目,不过听声音还挺年轻的,“我找车上的人。” “哈?”就这一句话,雷不忌的火就有点儿上来了,“怎么就跟我无关了?车上两位是我大哥,你找他们有什么事?问过我了吗?” 此刻,坐在马车里的孙亦谐和黄东来都快傻了,心说这雷不忌也太没心眼儿了,人家都没试探你,你丫就主动把车里有几个人这种情报给抖出去了? 而那戴斗笠的人其实也没那么多心眼儿,他略微抬起头,从帽檐儿下往上瞥了一眼,看了看雷不忌,心说:“怎么回事?我听说孙亦谐和黄东来都是十七八岁啊,怎么这个看起来三十多岁、长得跟猛张飞似的黑脸汉子管他们叫哥哥?莫非我拦错车了?” 就在他犹豫之际,雷不忌已有些不耐烦了,又催了一句:“嘿!我说你,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别挡着路。” “哼……”戴斗笠的那位闻言,也是明显不悦,他当即冷笑一声,言道,“一个赶车的小弟,竟敢这么跟我说话,看来我得替你两位大哥教训教训你才行……” 话音落时,他身形一动,腰间的长剑已然出鞘。 第二章 秦风 那斗笠男的剑,还真不慢。 但见他一个闪身就到了马车前,随即飞身跃起,倏然出手。 他这一招,无疑是留了情的。 本来嘛,他就只是把雷不忌当成一个赶车的喽啰而已,也没打算害对方的性命,既然说了“教训”,那自是拿剑面拍打拍打就行,没必要见血。 然而,雷不忌可不是这么想的……他多楞啊,一看有人这么冲过来,那能不还手吗? 说时迟那时快,却见雷不忌也从赶车的位置上跃起,迎空而上,后发先至,趁着对方那剑还没甩到位,一拳就打向了对方的胸口。 幸好那斗笠男的实战经验也比较丰富,在中拳前的刹那赶紧收势抵挡,稍微卸掉了一些雷不忌的拳劲,否则这一拳怕是要把他打吐了血。 呼—— 一秒过后,那斗笠男便从半空中被“怼”回了原处,他勉强用双脚落地,又朝后退了好几步,这才堪堪站稳。 “嘶——”这一招对完,斗笠男当即倒吸一口冷气,并在心中暗惊,“哪里来的车夫,竟有这般功力!难道他还真是孙亦谐和黄东来的兄弟?那……孙黄二人岂不是更加厉害?” 他错了…… 很错。 单论武功,孙亦谐和黄东来加起来也不如雷不忌,更何况黄东来至今还是无法运功的状态;真要打起来,车上的两人根本不够他打的,但这雷不忌,打他却是七三开。 “朋友,敢问高姓大名?”这斗笠男虽是心高气傲,但也不是什么小人,在见识了雷不忌的身手后,他自要问下对方的姓名。 “好说,我叫雷不忌。”雷不忌回道。 “哦?”这斗笠男居然听过他的名号,“你就是在那‘少年英雄会’上一夜成名,杀入八强的雷不忌?” 雷不忌一听,也乐了,心说我现在也这么有名啦? 他当即喜形于色,面露笑容,一拍胸脯回道:“不错,就是我!” “嗯……原来如此。”斗笠男说到这儿,把自己头上的斗笠也给摘了。 露出了相貌后,再看此人……面色白净,五官分明,一双倒八字利剑眉,下有一对扩目,准头端正,方开口,嘴的周围略微还带着点儿胡渣。 看面相,他的年纪也并不大,就二十出头。 那么这位究竟是谁呢? 书中代言,此人名叫秦风,今年二十有二,本是天剑宗的第十二代大弟子。 四年前,即永泰十四年的那届少年英雄会上,秦风一路过关斩将,夺得少年英雄会的魁首,风头一时无两。 他本以为,这是自己走向人生巅峰的第一个台阶,只是没想到……这台阶是往下去的。 有句话叫“出道即巅峰”,说得可能就是秦风这种情况。 拿了第一后,本就有些骄傲的秦风更是变得鼻孔朝天、轻浮懈怠,刚好他师父那年病故,他又是同辈里的大弟子,也没什么人管他了;有时候比他大一两代的弟子说叨他,他就用“你们当年有资格参加少年英雄会么?”或者“你们当年在少年英雄会拿了第几啊?”这种话去呛别人,气得人家面红耳赤,之后也就懒得再理他了。 就这样持续了一年不到,这位“魁首”就被他们的现任掌门逐出了天剑门。 听到这消息时,秦风也很惊讶,他心里就奇怪:掌门师叔他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按说我这点儿错误,无非是态度问题,又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怎么着也是先面壁思过,再严重警告,最后再走劝退流程吧,你怎么直接就赶我走啊? 他这种没什么城府的人,又怎么会懂——人家掌门师叔有自己的入室弟子,而你只是人家的师侄,你占着第十二代大弟子的位置,人家本来就嫌你碍眼,没事儿都想除掉你了,你还自己找事儿……再加上你师父也故去了,师兄师叔们也都被你得罪了,那谁还能保得了你? 于是,一年前还风头正劲的天剑宗十二代大弟子秦风,一年后就成了个被逐出师门的江湖游勇。 外人也不知道他被逐出师门是怎么回事啊,就按照一般的逻辑,先入为主地认为他是干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儿,接着大家传谣的时候再添油加醋,把自己的猜测和补充说得跟亲眼看见似的,到处去散。 有说秦风偷看师妹洗澡的,有说秦风偷看师娘洗澡的,还有说他偷看师叔洗澡的…… 总之就是往那个方向上去了……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谣言渐渐的就往那“弯路”上走,等传到秦风耳朵里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他掌门师叔在他和老婆之间“做了个选择”这样的展开。 从那时起,秦风就戴起了斗笠……这一戴就是几年。 但其实吧,关于他那流言,也没有传播得那么广泛,真正相信了那流言的人也不是很多,再者……他也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受关注。 只有他自己一直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但实际上,他在江湖上关注度最高的那段时间无非就是在少年英雄会夺魁前后,后来他被逐出师门的时候已经没什么人再提起他了。 而今天秦风为什么要来拦孙亦谐和黄东来的马车呢? 说白了他就是闲的,再加上有点儿心里不平衡。 因为“少年英雄会”是秦风人生的一个重大转折点,就如同“一发屋艺人”和自己成名段子的关系一样,所以至少到目前为止,这大会就像是一道他过不去的坎儿,他想不在意都不行。 虽然以他现在的身份和江湖地位,这大会根本不会邀请他去观战,但他还是提前半个多月早早来到了洛阳城,想凑这个热闹。 可结果……他就跟城里的那些老百姓一样,无非就是市集上玩玩逛逛,听听大街小巷传出的流言,大会的核心内容跟他没关系,他也看不着。 至八月十六那晚,秦风一想到人家在英雄宴上谈笑风生,自己在客栈里独坐独饮,越发感到郁闷哀愁。 有道是寡酒难饮,当天晚饭吃完没多久,他就喝了个烂醉,睡着了,连半夜城里起火他都不知道;第二天,他醒过来时,已是流言满天飞,他还是跟着老乡们一起在街上听说书的讲解才大致知道了来龙去脉。 秦风越想越憋屈,心说要是自己没喝醉没睡着,那围剿天奇帮众的时候自己也能去露个面啊,那正是再度回到众人焦点的大好机会,万一自己亲手干掉了顾其影,岂不是可以再次声名鹊起? 当然……他也就想想而已。 真要去了,没准他就活不到今天了。 成了个独行侠之后,秦风虽也是行走江湖、行侠仗义,但一直没混出什么名堂来,其武功进步也不大,也就比他四年前在少年英雄会上夺魁时强了那么几成罢了。 同样是“魁首”,他和林元诚可有天壤之别。 永泰十八年的这届少年英雄会,乃是百年难遇、人才济济的一届;林元诚、宋芷秀、雷不忌、淳空、柳逸空这五个人,随便拉一个出来,在前一届都能夺魁。即便是今时今日的秦风,对上这五个人里的任何一个,那基本上也是要输的。 只是……秦风本人并不清楚这点。 毕竟他压根儿就没看到过今年武试的过程,因此他觉得:大家都是魁首,实力理应差不多。 现在他听说有个孙亦谐、还有个黄东来……一个是殿军、一个才十六强,居然呼声比这届的魁首林元诚还高,那我这个“前辈”过来找你们“伸伸手”,切磋两招,试试盛名之下是否名副其实,没什么问题吧? “鄙人秦风,乃上一届少年英雄会的魁首。”秦风在江湖上混了这几年,唯一得到的绰号就是“斗笠客”,且知道这个绰号的人也不多,所以他到现在还是在提四年前的事儿,“秦某听说这届英雄会上有几位‘后辈’很是出色,故来此和几位打声招呼,并无恶意。”他在后辈这两个字上特意加了重音,好像这样能让自己获得几分优越感,“适才这位雷兄弟的功夫我已见识到了,果然是了得,却是不知,马车中的二位可否赏脸……出来一见?” 其实车舆中的孙亦谐和黄东来也早就猜到了这个拦路的不是什么坏人,因为真正有恶意的人不会这样站在路中间先暴露自己,还跟你们罗里吧嗦的先打招呼。 此刻,听完秦风这段自我介绍和来意说明,两人在马车里对视一眼,都没说话,便已双双露出了“懂了”的表情。 接着,他俩就撩开竹帘,先后行出。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两人一前一后跳下马车,来到路上,并肩而站,并冲着秦风来了阵儿“豪爽”的大笑。 “原来是秦大哥,久仰久仰!”孙亦谐抱拳拱手,施礼言道。 “早知是秦哥,我俩自当下车来迎,失敬失敬!”黄东来也是差不多的态度。 雷不忌见状都愣了,心道:“明明是这人拦在路中间失礼在先,再说他跟我对了一招也没看出他功夫有多好,你们跟他那么客气干嘛?” 他这边正纳闷呢,秦风那边也有点儿懵了。 “什么情况?”秦风已经有将近四年没遇上过这种态度了,一时竟有些受宠若惊,“这两位如今叱咤风云的人物,竟然认得我?而且对我这么客气?” “呃……”秦风犹豫了一下,想了想该用什么样的语气和表情去回应,再道,“二位不必多礼,我只是……” “哎~秦哥你不用谦虚,我俩这都是肺腑之言。”黄东来还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并走上前去挟住了对方的左臂。 “来来来,路上风沙大,有话上车说。”孙亦谐则是上前挟住了对方的右臂。 两人连推带架地就把秦风“请”进了马车,然后就让雷不忌继续赶路。 雷不忌不知道他们要搞什么,也懒得去想,反正大哥们做事自有道理,说什么他照做就是了,于是,等那三人都进了车舆后,他便再度策马,驱车前行。 那秦风左右为男之下,莫名其妙就上了车,紧接着就被这两位的一通花言巧语给糊了脸。 正所谓“伸手难打笑脸人”,到了这会儿,你秦风还好意思说“我想跟你们伸伸手,抻练抻练”这种话吗? 再退一步讲,你现在已经被骗进这马车车舆里了,这么窄的空间,你那长剑拔都拔不出来,他俩要是突然一起扑上来,一个上关节技,一个毒药拍脸,你死不死? 长话短说,半个多时辰后,他们四人已然来到了官道旁的一间驿馆内,面前桌上的酒菜也已摆满。 这一路上,秦风被孙黄二人的“聊天流”搞得晕头转向,不知不觉就已被套出了不少情报。 而眼下,有酒有菜,他那话匣子更是合都合不上了…… 嗞儿溜一口酒,吧嗒一口菜,左一个“秦哥我敬你一杯”,右一个“不愧是英雄会夺过魁的男人,果真是海量”,如此这般的气氛,让秦风久违的兴致高昂,也前所未有地放松了警惕。 他本就城府不深、酒量较浅,醉了以后都快把祖宗十八辈儿的事情交代完了,也吐了不少的苦水。 孙亦谐和黄东来听到他的遭遇,也是“心里话”和“公道话”连续出击,净捡些好听的说,为秦哥“鸣不平”。 第二天几人分别的时候,秦风跟他们之间那仿佛就是亲兄弟一般的交情了,非但是站在驿站门口依依不舍地给三位兄弟送别,连昨晚的房钱和酒钱都抢着给结了,还说日后江湖再见,有什么事儿尽管找我秦哥,秦某为了兄弟绝对两肋插刀、在所不惜。 直到离开驿站重新上路后,雷不忌才回过味儿来,在赶车时对后面的两位哥哥说道:“孙哥,黄哥,我明白了!” “你明白啥了呀?”坐得离他比较近的黄东来问道。 “你俩这是故意放低身段,投其所好,这样便让他不好意思再来找你们比武了。”雷不忌道。 “你才明白啊?”孙亦谐语重心长地接道,“不忌啊,你要记住——使用武力,永远是下策,而没事摆架子,就更是傻了。”他顿了顿,“你看那位秦哥,四年前还是少年英雄会的魁首呢,现在混得怎么样了?所以说……情商低,比武功低还可怕。” “说得没~错。”黄东来也适时补充道,“你说咱们要是跟他比了武,结果会如何呢?咱打输了,咱不爽,咱打赢了,他不爽,怎么都是结仇,情商低的人就是容易到处和人结仇你知道吧?” “哈?你也好意思说这个话?”孙亦谐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又调转枪口吐槽了黄东来一句。 “干嘛?你想说什么?”黄东来知道他在吐槽什么,故而一脸不爽地应道。 “行行,不说了。”孙亦谐笑了笑,又转而对雷不忌道,“不忌,经过这次你就该知道了……行走江湖,跟人起冲突是难免的,而有冲突时,只要对方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最好就找武力以外的办法解决;大不了就让上一步,装个孙子,没什么的……这样便能结个善缘,没准日后有用。” “哦,知道了,孙哥。”雷不忌点点头,但心里其实是似懂非懂;尤其“情商”这种词,他连听都没听过。 至于孙亦谐这话呢,确实是有道理的,今天他们和秦风结的这“善缘”,到了日后“悟剑山庄百剑诛双谐”时,可是救了他们命的,当然,那也是后话了…… 第三章 祸从口出 秋高气爽,正是河蟹肥的时候。 进了许州城的双谐和雷不忌先是去客栈放下了行李车马,随即便决定出门去吃螃蟹。 这已是孙黄二人第二次来许州了,上一次他们来时,在这里看了场“开封三臂剑”和“蝎尾枪”的擂台比武,还在旁边开了个盘口,结果由于有个蒙面人来搅局,搞得最后流局收场,让两人白忙活了半天。 如今参加完了那少年英雄会再重游故地,回忆起那场比武来,孙亦谐和黄东来不禁觉得——那郑目开和葛世也太菜了。 什么三臂剑蝎尾枪的?还未必有柳逸空厉害呢,这届英雄会的四强里面,除了孙哥……有点那啥,是吧……其他三个,哪个不是吊打郑葛这俩货? 于是乎,当他们坐下吃饭时,第一件事就是开始跟雷不忌吹当初那场比武的逼。 黄东来这人是很能说的,假如旁边有孙亦谐插科打诨、拱火扯淡,那他俩就相当于是在说对口相声,而当黄哥一个人说的时候呢,就类似于单口。 雷不忌听着黄东来绘声绘色的描述,自是觉得是津津有味,还时不时跟捧哏似的插嘴问上一句,更是让黄东来越说越来劲。 这人一旦喝了点儿酒,嗓门儿就会大几分,兴致一上去了,又加几分。 回过神来,黄东来已是坐在一处栏杆上,单脚踩着凳子,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拿着筷子,连说带比划。 而他的这番表演,也在不知不觉中吸引了一群围观的观众…… 他们去的这间酒楼呢,不好不坏,是那种上座率比较高、但也没便宜到谁都能坐下吃的店面;这家店无疑是孙亦谐选的,像他这种鱼市场混出来的,哪种档次的店里能吃到性价比最高的河蟹他自是一清二楚。 周围来围观黄东来“说书”的人,有些还坐在自己本来的位置上,只是扭头看着,还有些吃得已经差不多了,干脆自己搬来凳子,凑近点儿坐下听,甚至有当初也看过那场擂台比武的好事之徒,还坐在一旁跟黄东来搭腔,一唱一和,甭提多热闹了。 明明是三言两语就能讲完的一场比试,被黄东来东拉西扯地说了一大堆,而且内容也是挺有趣,其中有不少江湖人才知道的事,老百姓本来知道得不多,听着就觉得很新奇。 然……正所谓祸从口出。 黄东来的话,有人爱听,自也有人不爱听。 什么人不爱听? 当事人…… 孙黄二人和雷不忌走上酒楼的时候,并未注意到,那“开封三臂剑”郑目开,就坐在二楼的一个角落里,跟两个比他年轻些的小伙子坐在一起喝酒吃饭。 巧吗? 巧,但也很正常。 郑目开是开封府广行镖局的大镖头,开封离许州又不远,他出趟镖,但凡是往南走的,就必定要路过许州;眼下,他就是刚走玩了一趟镖,带着两个镖局里的趟子手在返程的路上呢。 当黄东来开始跟雷不忌讲擂台比武那事儿时,郑目开第一时间就听见了,他那两个跟班很快也听见了……就算他们不是习武之人,听到附近有人的话里带了“广行镖局”和“郑目开”这样的字眼,一样会引起注意,何况他们还都是习武的,听觉比一般人灵敏些。 本来郑目开就不是很想回忆起这事儿来,毕竟这事对他来说无论前因后果还是中间被制止的那个过程都不是很光彩,现在当着两个后辈的面,黄东来话里话外都快把他贬得一文不值了,他能不急眼儿吗? 客观地说,郑目开好歹也算个二流高手,在江湖上有字号的人物,你一个十七八岁的小辈,公开对前辈评头论足,已是不妥;你说他打不过那蒙面人也就罢了,因为那是大家都看到了的事实,但你说着说着……居然说他连你们几个少年英雄会里刚出来的雏儿都打不过,他可忍不了。 啪—— 就在黄东来说到兴起时,一记剧烈的拍桌声突然自这酒楼二楼的角落响起。 众人闻声转头看时,那桌子腿断了,桌上的酒菜也洒了,三条汉子蹭蹭蹭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并气势汹汹地朝这边走了过来。 这一出……这个宇宙的老百姓可熟啊,周围那些“听书”的乡亲们一看,顿时一哄而散,纷纷退到了几丈开外去;店里的小二也是赶紧跑下去通知掌柜,让掌柜来了事儿。 与此同时,广行镖局那三人已经行到了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那一桌的边上。 郑目开站在最前,满脸怒气,大喝道:“哪里来的黄口小儿!敢在这里大放厥词,胡说八道?” 此刻,黄东来的酒已醒了大半,孙亦谐和雷不忌虽还没有站起来,但也都看向了郑目开,且有所戒备。 “哦~”黄东来很快就把郑目开给认出来了,“原来是广行镖局的郑大镖头,失敬失敬……” 他脸皮多厚啊,一分钟前还在说人家坏话呢,一分钟后就满脸堆笑说着“失敬”。 “哼。”郑目开没接他话,冷哼一声,意思里就是不想跟你客气。 他左手边那名趟子手也会意,接话道:“我们镖头问你是谁?别嬉皮笑脸的,快点儿报上名来!” 黄东来并不怕他们,故也只是冷冷一笑:“好说,在下蜀中黄门,黄东来。” 这句话一出口,郑目开他们三人明显一怔。 黄东来?那不就是前不久在少年英雄会上和孙亦谐一同大破天奇帮阴谋,救了几百名武林正道的那个黄门少主吗? 人的名儿,树的影儿,搁一个月前,黄东来自报家门,人家也最多忌惮一下他背后的黄门,但现在……别人对他也得高看三分。 “哦……是黄少侠。”郑目开那态度变得也有点快,语气一下子就缓和了很多,但他心头气儿还是没消,再说这时候认怂也架不住面子,故而接着道,“郑某与黄少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今日黄少侠要在此公开数落诽谤郑某?难不成……是跟我广行镖局过不去吗?” 他这套词,算是标准套路。 “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意思就是:现在是你先挑的事儿,你的责任;“数落诽谤”是他自己擅自定义的,言下之意就是:他认定黄东来刚才说的都不是事实,如果黄东来不同意这点,那就是挑事儿;而最后那句“跟我广行镖局过不去”就比较明显了,算是恐吓,把自己个人的名誉和门派绑定,意思里你得罪了我就得罪了我们整个镖局。 黄东来能品不出这些么? 只是他不想说破……虽然他也可以跳起来强调自己说的东西都是事实,最多有点儿艺术性夸张,但人要脸树要皮,你当着郑目开的面这么说,的确是不好,得给人家一个台阶下。 “呃……哈哈哈哈哈……”黄东来“呃”那一声的时候,朝孙亦谐瞥了眼,两人眼神一对,便已沟通完毕,接着,黄东来就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孙亦谐也跟着笑了起来。 雷不忌已经很熟悉这套流程啦,他一看两位大哥开始浪笑,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懂了……于是他也跟着一起哈哈。 “郑哥!哥!我错了!”笑了几声后,黄东来忽然又摆出了一副喝醉了的样子,唰一下就拿起了桌上的一个酒壶,“兄弟酒后失言,胡说八道!大哥您大人有大量,饶兄弟一回,旁的没有……我先自罚一壶!” 说完,他还没等郑目开回话呢,就“吨吨吨”地把一壶酒全部灌下了肚,喝完……他就仰面朝天、四肢大开,当场就躺下了。 郑目开和他身旁的两名趟子手见状也是一愣,心说还有这种两句话一说就“自爆”的? 不过,黄东来的这一手,倒也已经给了郑目开一个台阶,只要他现在说句“算了”,那也就没事儿了。 “嗯……”郑目开想了想,跟这没脸没皮的人置气也确实没必要,况且对方又道歉又罚酒的,他的气也消了大半,他要是再盯着个晚辈不依不饶的,就显得自己小肚鸡肠了,于是,他便打算开口和解。 不料…… “我也罚一壶!”雷不忌可能是觉得……是时候把先前两位大哥教他的装孙子技能运用到实战中了,所以他一看黄哥自爆了,自己也有样学样,拿起一壶,“吨吨吨”…… 又倒一个。 “不说了!郑哥,我也替黄哥罚一壶,再加罚一碗蟹羹!”孙亦谐眼瞅着这俩都倒了,自己要是不跟进那就得顶缸啊,干脆……连吃带灌,给郑目开他们表演了一出十秒内吃完一碗蟹羹喝完一壶酒的绝技,然后也趴那儿了。 郑目开站那儿,人都傻了,心里道:“这仨孙子怎么回事?这是什么套路?老子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怎么没见过啊?” 他还在那儿思考人生呢,酒楼的掌柜探头探脑的过来了:“呃……这位大爷,您们这儿……误会解开了吗?” 这掌柜的多精明呐,他刚才就在旁边猫着瞧呢,一看这场面,估计打不起来了,这才上前。 “啊……”郑目开尴尬地点点头,“没……没事了。” 掌柜的闻言,用眼神瞥了瞥郑目开他们刚才拍坏的桌子和那一地的酒菜:“那您看……咱是不是给您们换个座儿,把酒菜重新摆上?” “不必了。”郑目开怎么可能继续留在这里吃喝,他说着,便伸手往怀里面掏银子,“结账,打坏的东西我赔。” “诶诶!好好,爷真是豪爽!”那掌柜的见了银子喜笑颜开,赶紧夸上两句,免得对方变卦。 付完了钱,郑目开和他的两名跟班一脸蛋疼地离开了,连饭都没吃饱,酒也没喝足,只能再寻个别的去处,而且最好离这里远点儿。 而他们还没走出这条街的街口呢,方才趴在桌边、躺在地上、像两条死狗一般的孙亦谐和黄东来……便都起来了。 那个年头的酒,真没那么容易醉。 他俩只是用这种方法把郑目开打发走而已,反正他们脸皮厚,演完这出之后照样好意思坐在那里吃喝。 “嘿,不忌,醒醒,可以了。”孙亦谐起身坐好后便伸手推了推雷不忌。 没想到回应他的是打呼声。 “靠,真醉啦?”孙亦谐道,“毕竟是小孩子,酒量不行啊。” 其实他说这话时有点儿想当然了,在这个宇宙,他在生理上也就比雷不忌大个一两岁而已;雷不忌会真倒,单纯就是因为从小到大喝酒的机会少,缺乏经验和锻炼,所以这次一口气灌了一壶冲击太大了,不像他和黄东来,自幼便家境殷实,喝酒的机会比较多。 “哎~不管他,我们吃。”黄东来也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重新坐定,“小二,再上几只清蒸的,另外再来两碗姜醋啊。” 见这俩这么不要脸,周围的客官和小二也是苦笑纷纷,但看他们仨都是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也没人会多说什么。 今天酒楼这事儿,本来也不大,按理说就这么揭过去了,也不会有人再提起。 谁曾想……就在这晚,即不到三个时辰之后,出事儿了。 亥时将尽,东街那儿负责打更的人,发现了一具尸体——郑目开的尸体。 其尸身倒在城东一间客栈的后巷,几乎全身都是伤,脸都被打得走了形。 此处书中暗表,这间客栈,就是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住的那间。 你们要觉得古代打更的发现尸体后会惊慌失措、大喊大叫,那就大错特错了——干这行的,但凡能做得久的,他们见过的尸体比你们谈过的恋爱还多呢。 在以农业经济为基础的社会,再怎么太平的年景里,一年四季里路边都会有饿死或者病死的人,到了冬天,冻饿而死的就更多了;所以那时节,打更的走在半道儿上,看到街巷里躺着没气儿的死人,那是件很平常的事。 老手见了,通常就是上前稍微查看一下,瞅瞅这人大致是怎么死的,像不像有传染病的样子,然后就淡定地去通知地保,再由地保定夺要不要惊动衙门。 郑目开的死状是人都能看出是凶杀,因此,衙门口肯定要出动,捕快仵作什么的都得来,即便是那种比较敷衍和无能的捕头,至少也得来走个过场。 这许州城的捕头叫董万,算是个很典型的大朙捕头。 他懂点武功,但只能打打地痞流氓、制制手下的捕快,遇上江湖高手和绿林道的就打不过了;他也有点头脑,但也就是常人水平,普普通通。 请注意,我这里说的“常人”是以现代人的标准出发的,那个年代的人,因为教育水平和自然科学常识的落后,大部分在今人看来都算是笨的。尽管他们和我们在生理上来说几乎没什么差别,但我们所处的时代,让我们自诞生时就已站在了巨人们的肩膀上,所以今人普遍更加“聪明”也是事实。 董万跑到案发现场查看了一下,并从郑目开身上那“广行镖局”的腰牌看出了他的身份,找人一打听就知道,郑目开生前是下榻在城西另一家客栈里的。 于是他又带人风风火火赶到了那家客栈,结果发现和他同行的两名趟子手也都死了,死在了客房里,且同样满身是伤,看起来像是被乱拳活活打死的。 一夜之间三条人命,又都是死于非命,官府不可能不重视。 由于这三名死者的随身财物都没有被拿走,所以这事儿看起来明显更像是江湖仇杀,而非图财害命;这种情况下,按照江湖和官府间约定俗成的规矩来走,那便应该以最快的速度先通知广行镖局的苦主,让他们自己来追查,官府呢,除了替他们保存尸体、提供些现场的信息外,其他的都不管——你们要报仇就自己去。 飞鸽传书是很快的,而这大镖头死了,也是大事儿。 于是,广行镖局的局主,同时也是郑目开的师父,“通臂神剑”朱嘉端,隔天就亲自带着一众镖头和镖师共二十余人连夜杀来了许州。 这才引出那——雷不忌蒙冤身陷囹圄,孙亦谐笑探七柳幽阑。 第四章 兴师问罪 ..co,最快更新盖世双谐最新章节! 什么叫“通臂”?说白了就是胳膊长。 刘备、张伯伦、路飞……这类的都知道吧,能耐都大着呢。 不过人家这是生理上的胳膊长,武学中的“通臂”,可以有另一种意思。 黄百家曾在《内家拳法》一书中,将通臂功排在了内家拳的第一,曰:“佑神通臂最为高,斗门深锁转英豪,仙人立起朝天势,撤出抱月不相饶,扬鞭左右人难及,煞锤冲掳两翅摇。” 请注意这里说的“通臂”不是“通背”,那其实是两种东西,但到后世常被混淆。 “通臂神剑”朱嘉端,最早练的就是那“通臂功”,要是无法想象那功夫是什么样的,可以脑补一下早晨公园里的大爷们在那儿甩胳膊的样子,那便算是窥得冰山一角了。 可能有人会觉得,那还能有什么厉害的? 那我得说一句了,且不说一般的死宅键盘侠未必打得过公园里每天锻炼的大爷,就类比另一个例子——老大爷还打太极拳呢,难道能以此为据证明张三丰的太极打不死人? 朱嘉端的“通臂剑法”,是他以通臂功为基础,结合华山派的剑法,历时十余年才创出来的。 这武功虽不能说独步天下吧,但确有独到之处,再加上……朱嘉端的胳膊,从生理上来说,也真的挺长,至少比正常人长不少,所以这通臂剑法由他使来,更是如虎添翼。 江湖上有很多功夫就是这样,说它是“上乘武功”吧,它也不是,但由特定的人使出来,还真就威力不俗,可与一流高手一争长短。 现在再回看朱嘉端的人生轨迹,不难发现,他其实也没有多高的资质。 幼时,他拜的是街头武师,学了通臂功;少时,他又上华山求艺,后来整个少年和青年时期都在华山上度过,且一直都是个平平无奇的普通弟子;直到三十一岁那年,他终于靠自己的努力创出了这套并不怎么高明的剑法。 那个时候,很多同门还讥笑他,说什么“我华山这么高明的剑法,被改成了这种只有手长的人能练的剑,真是可笑”。 他一气之下,就离开了华山派。 下山后他便自立门户,开了一个小小的镖行;从一开始他自己一个人跨着省给人递送贵重物品,到后来有点些本钱了,慢慢雇起了帮手,并开始传授那些年轻的镖师武功。 至今,已过了二十年。 朱嘉端已成了名震一方的广行镖局局主,人称“通臂神剑”,而当年那些笑他的人呢?鬼知道他们在哪儿? 没有才能又不努力、还要去取笑别人的努力的人,早晚会被他们取笑的人抛在身后。 如今,这朱嘉端带着他二十多个镖局里的徒弟,兴师动众地杀到了许州,不为别的,就为了给自己的“关门弟子”郑目开来报仇的。 朱嘉端一生未婚,也没孩子,而郑目开是个孤儿,十来岁就拜到朱嘉端门下给他当“儿徒”,是师父亲手拉扯大的;郑目开娶媳妇儿的时候,高堂上坐的就是他师父,郑目开家里那刚会说话的孩子,也是管朱嘉端叫“干爷爷”的,准备以后也跟着爷爷学武。 可以说,这两人之间,早已不仅是师徒情,那是父子情。 这郑目开突然在外死于非命,朱嘉端能不来报仇吗?就算是让他豁出这条老命,他也得跟凶手拼了啊。 那凶手……是谁呢? 官府可不帮查,们江湖仇杀,我们官府可不多掺和;查对了还自罢了,查错了呢?们杀错人了怎么算?算的算我的? 所以,广行镖局那帮人到了之后,其流程就是先去衙门口走上一趟,把该使的银子使了,跟打更的、捕头、仵作都聊了聊,把发现尸体的时间、大致的死亡时间、郑目开的死因、那两名趟子手的死因、现场的状况等等都问清了,随后再把尸体领了走人。 出了衙门口,接下来们能不能找得到凶手、找对还是找错了、杀成没杀成……就都是们的事了,和官府再无瓜葛。 朱嘉端领尸体的时候倒是没啥,可一回客栈,他就抱着郑目开的尸身大哭起来,他倒也不嫌臭;而他的其他徒弟们呢,也都站在一边儿跟着抹眼泪。 客栈的掌柜也跟着抹眼泪,因为们这么一闹我生意都没法儿做了。 还好,朱嘉端也没哭太久,毕竟已经是五十多的人了,他明白,天大的哀怨,用眼泪也是宣泄不完的——血债还须血来还。 一时半刻后,他就冷静下来,抹了把脸,并当场下达了两个命令: 其一,得另外找人来重新验尸,而且得当着他的面,边验边跟他讲解;因为他们从开封来此已花了一天一夜,这段时间足够别人暗中运作很多事了,比如买通仵作、伪造伤痕、销毁证据等等。 其二,得立刻去城中打探,案发当日郑目开和那两名趟子手一整天都做了什么、见了哪些人、说过那些话……许州城里人来人往,这事儿去晚了目击者就不好找了,且就算找到,对方的记忆可能也模糊了。 得令后,广行镖局的弟子们即刻动身,展开行动。 这些走镖的,走南闯北,不说武功如何,眼力劲儿都好,且跟人打交道的能力也都不差,所以他们调查起来很有效率。 这不……一半天儿的,就查到黄东来他们身上去了。 那天在酒楼上,郑目开和黄东来起的那场小冲突,很多人都看到了,若是没人提起,或许这事儿没几天也就被大伙儿给忘了,可偏偏郑目开当晚就死了,这事儿至今也就隔了两天不到,那当时的目击者们能不记得吗? 而另一方面,朱嘉端请来的“江湖仵作”也对郑目开和那两名趟子手的尸体做了再次检验,从一名江湖人的角度去分析,其得出的结论是:那三名死者,其实都是被一拳就给打死的,而他们身上满布的其他伤痕,都是死后才补上的,其目的无非是为了掩盖那真正的致命伤。 事实上,这种“掩盖”也的确是奏效了,因为衙门口的普通仵作给出的验尸结论就是“乱拳打死,脏腑俱碎”,他可看不出那么多别的门道。 但那江湖仵作却不同,他很快就发现,打在心脏处的一拳,才是唯一的致命伤。 这可不是天马流星拳,前心一拳打到心脏骤停,后心再来一拳一样的又能给打活了…… 这种拳头打中时,心脏是直接碎掉的,其名为——“五雷穿心拳”。 当今武林,能打出这种拳的,一共只有三个人,这三位分别是:“铁僧”一怀,霸拳宗掌门“霸拳”霍鸣,以及朝廷那“风云水月”中的风满楼。 另外还有一个退隐多年、不太确定还是不是活着、但肯定也会这种拳的,就是“八荒拳圣”雷不畏了。 朱嘉端一听这结论,那眉头就皱起来了。 他打不打得过这四人另说啊,就从基本逻辑来看,这四人是凶手的可能也几乎是零啊。 一怀和风满楼都是有口皆碑的刚正之士,若是他们要杀郑目开,那必定是后者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了,而且他们杀人向来都是光明正大的,怎么会大半夜的动手、杀人弃尸、还试图掩盖死因? 霍鸣,身为一派之掌,每天出入都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他那门派离这儿又山高路远,若是他下的手,也不用掩盖什么死因了,先想想怎么解决不在场证明再说吧。 雷不畏……更甭提了,退隐都多少年了,而且这人以前最不屑的就是跟比自己武功差很多的人动手。 再退一步讲,以上这四位,要杀郑目开和那两名趟子手,需要用到“五雷穿心拳”吗?就们的功力,来套连续普通拳他就死了啊。 就在朱嘉端百思不得其解之际,他手下那些出去打探消息的弟子们回来了,他们把打探到事儿跟他一说……嘿,对上了! 早在少年英雄会还没打完期间,就已经有人猜测雷不忌可能是雷不畏的儿子。 虽说这世上名字相似的人千千万,但在名字相似的基础上,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子年纪轻轻又拳法如此高超,岂能不引人遐思? 当然,也不排除这小子的父亲是“八荒拳圣”的死忠粉,然后特意给自己儿子取了这么个名字这种可能……但相比之下,直接猜他就是雷不畏的娃显然更靠谱些。 猜测归猜测吧,没有证实的事情,最多算流言。再者,少年英雄会结束到现在也就十来天,就今天也还没出八月呢,那个年头,风言风语传得也没那么快。 然,开封离洛阳也不远,雷不忌“或许”是雷不畏的儿子的传言,朱嘉端是已经知道了,广行镖局的大多数人也知道,眼下又刚好赶上这么一事儿,他们把现有信息一拼凑,一条逻辑链就出来了…… 事情的起因,应该就是先前郑目开和黄东来他们在酒楼里起的冲突,那冲突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呢?不好说……毕竟那些围观的老百姓爱添油加醋嘛,所以今天这事儿经过目击者们的嘴,再传到广行镖局的人耳朵里……又是好几种比较浮夸的版本了。 但那场冲突的结果还是比较确定的,即黄东来那几人认怂道歉,郑目开带着两名趟子手离开了酒楼。 根据朱嘉端推测,那几个小子,怕是事后觉得面子挂不住,怀恨在心,所以晚上又去找郑目开寻仇;有可能是他们几个一起去的,也可能是雷不忌一个人去的,反正其结果就是他在半路上遇到了郑目开,但武功上又无法稳吃郑目开,打斗之中,雷不忌这小子就用了父亲教他的“五雷穿心拳”杀了人。 杀完人之后呢,他又怕自己用的功夫被人一查就查出来,故而又对着尸体一通乱拳,打得郑目开遍体鳞伤,将其内脏都给打碎了,然后弃尸在了自己住的客栈后巷里。 弃完尸回了房,他又觉着不放心,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又跑到城西客栈把另外两名趟子手也都打死了,打完又用一样的方法进行了掩盖。 这番推理,其实漏洞很多,但朱嘉端正是恨火攻心,急着把仇家缉拿到手呢,想不了那么细致了,他想了个大概,就带着人马奔城东客栈兴师问罪去了。 广行镖局那伙人冲进那间客栈大门的时候,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他们仨正好坐在一楼吃饭。 几名负责打探消息的镖师自是早已来这边踩过点,记住了他们的相貌,所以立刻就有人凑到朱嘉端的身边,轻声言道:“局主,就是他们三个,脖子短的那个是黄东来,眼睛小的那个是孙亦谐,长得显老的黑脸就是雷不忌。” “嗯?” 那一瞬,早就竖起耳朵在听着的孙黄二人异狗同声地就发出了这么一声沉吟,并双双转头朝着朱嘉端那伙人望去。 那雷不忌也是赶紧吞下了嘴里的一口菜,跟着他两位大哥一同回头观望。 “哦?”朱嘉端看了看眼前这三名小辈,随即迈步上前,走到他们桌边,强压着火气,瞪着他们道,“们……就是雷不忌、黄东来、孙亦谐?” 他一边说着,一双虎目一边就从三人的脸上恶狠狠地扫过。 即便是再不会察言观色的人,也该明白这来者不善了,因此,孙亦谐当时就站了起来,假装施礼,实是和对方拉开了些许距离,做好了动手的准备:“在下孙亦谐,不知前辈是?” “哼!”朱嘉端冷哼一声,拿了拿他那局主的派头,一字一顿地念道,“广行镖局局主,朱嘉端。” “哦~原来是朱前辈,久仰久仰,失敬失敬……”孙哥又来了,还是那套词。 但这回……可不管用了。 “少废话!”朱嘉端见了孙亦谐那嬉皮笑脸的样子,火反而是窜上来了,当即厉声喝道,“朱某今天是来讨个公道的!识趣的,就把自己做过的事情认了……“他说到这儿,眼睛死死盯住了雷不忌,“若是一个人做的,我就只找一个人,不会牵连其他……若是一起做的,但要一个人扛了……我也敬是条敢作敢当的汉子,能给留个尸!” 第五章 折衷之法 朱嘉端这话,黄东来他们并未完全听懂。 因为他们仨到这会儿还不知道郑目开已经死了的消息呢。 尽管郑目开的尸体就是在这间客栈后面的巷子里被发现的,但那时候是半夜,来办案的人也不可能站在巷子里大声嚷嚷“这里死人啦”来昭告天下。 再者,官府的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深入调查这个事儿,如果想查,他们早就跑到这客栈里来敲开每个客人的房门问长问短了。 现在城里知道郑目开和两名广行镖局趟子手被杀一事的普通百姓,反而都集中在城西那边,因为那边的两具尸体是在客栈的客房内被发现的,而且郑目开他们三人就下榻在那间客栈里,所以至少那边的掌柜小二都要被询问一番。 “朱前辈。”黄东来怕雷不忌乱说话吃亏,所以赶紧抢在不忌开口前先应道,“您这话……我们怎么有点听不懂啊?” “听不懂?”朱嘉端几乎是从牙缝里把这三个字挤出来的,“哼……好,你要装蒜,我就给你挑明了。”他微顿半秒,再道,“我问你们,我的徒儿……我广行镖局的大镖头郑目开,还有我们的两名趟子手,是不是你们杀的?” “啊?”桌边那三位闻言,几乎是在同一秒给出了这相同的反应。 一息过后,还是黄东来先开口,面露疑色地问道:“郑大哥……他死了?” 朱嘉端一看他们仨竟是这种反应,也是微微一愣,但他随即又想到:这三人怕不是早就猜到了我会来,所以串好了词儿在给我演戏吧? 念及此处,他又是怒从心头起,厉喝道:“呸!什么郑大哥?谁是你大哥?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们三人前日还在城内一间酒楼里公开排遣我那徒儿,结果被他当场撞破,只能认错自罚;我看……你们就是因此怀恨在心,当晚就把他给杀了!” 他这话一说,那三人终于明白这大概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毛!”孙亦谐这下可是真忍不住了,装孙子也是要看情况的,该用本色时就该用本色,“你不来告诉我们,我们都还不知道那姓郑的已经死了呢,妈个鸡的……你少给我血口喷人!说是我们杀的,你有证据吗?” 毕竟他是真没杀,所以态度上也比较硬气。 朱嘉端一听这话,心说:“好啊,这小子是被我揭穿开始恼羞成怒了吧。” 于是,他当场就把自己根据现有的情报所整理出的逻辑链和推理一口气甩在了孙黄二人和雷不忌的脸上,说完之后还颇有底气地补了一句:“怎么样?你们还有什么话好说?” 他不这么问,也就算了。 既然他这么问了,那他迎来的肯定就是以下这句…… “你他妈是不是弱智啊?”黄东来也快被朱嘉端给气乐了,他也不再讲什么礼貌,直接本色出言道,“你不觉得你这番推论里面的疑点和漏洞百出吗?” “什么?”朱嘉端听不懂什么叫“弱智”,所以他一时也没反应过来自己被骂了,而是问道,“漏洞?哪里有漏洞?你倒给我讲来。” 黄东来干笑一声:“呵……首先,老子身为黄门少主,如果我真要杀郑目开,有必要动手跟他打吗?下毒不就行了?”他顿了顿,“不是我吹,我若是想好好下个毒弄他,除非你能请到我爹,否则谁来也验不出他是被毒死的。” 就这第一句,便把朱嘉端给问住了。 但还没等他回应,黄东来就接着道:“其次,尸体是亥时终刻被发现的,而无论是官府的仵作,还是你自己请的那位,他们验出来的死亡时间都是亥时初刻;你刚才说,城西的店小二作证,郑目开当晚酉时未尽就独自离开了客栈,那整个戌时这一个多时辰的时间,他去哪儿了?见了谁?做了什么?你有查到吗?这段时间我们仨又在哪儿?你有问过我们吗?” 朱嘉端的确是没想到那么细致,所以他现在就问:“那我问你们,你们那时候在干嘛?” “洗澡。” “拉屎。” “睡觉。” 以上分别是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的答案。 他们说的也都是实话,那天他们刚到许州城,难得能住城里的大客栈而不是路边的驿馆了,孙亦谐便想好好泡个澡;黄东来呢,白天蟹吃多了,肠胃不好大家都懂的;雷不忌则是从晚饭时喝倒了之后就压根儿没醒过了,他回客栈时还是被孙黄二人给扛回来的。 “哼!”朱嘉端听完他们的回答,又是冷哼一声,“那不等于就是无人可以替你们作证?” “你先别管我们。”黄东来道,“你徒弟那段时间去哪儿了才是整件案子的重点,依我看一定是他在那一个时辰里做了什么,这才给自己和他那两位弟兄招来了杀身之祸。” “现在死无对证……你为了给自己开脱,当然这么说。”朱嘉端还是不依不饶,“那你又怎么解释,他们三个都死于‘五雷穿心拳’之下?还有……我徒儿的尸首为什么偏偏就在你们这间客栈的后巷里?” “我插句嘴啊……”雷不忌这时忽然开口,“既然朱前辈已猜到了我爹是谁,我也不再隐瞒,没错,家父就是那‘八荒拳圣’,但我说句实话……‘五雷穿心拳’,我只是知道,可从来没学过,像这种一出手就必要取人性命的狠辣功夫,我爹是不教我的。” 他话音未落,朱嘉端背后那帮弟子中也不知是哪个不开眼的,用一种不太响、但大家都能听到声音阴阳怪气道:“呵……死到临头,你就算会,也谎称不会了。” 啪—— 雷不忌当时就火了,一拍桌子就窜了起来,朝那人吼道:“你说什么?” 说话间他就抢步上前,要揪那人的脖领子。 那位也不甘示弱,手已摁在刀上,随时准备出刀相迎。 两人间距离本就不远,这眼瞅着就要短兵相接,还好孙亦谐及时上前,拦住了雷不忌:“冷静!不要冲动!” 孙哥一边说着冷静,一边就以拦人的那个架势做掩护,顺势朝侧后方出了招“飞龙摆尾”,一记撩阴腿就把刚才说话的那位广行镖局弟子给踹趴下了。 踹完他才回头冲着那帮镖局的弟子道:“都少说两句!都是误会~大家各退一步!” 那被踹的哥儿们也是一时大意,他本身是在和雷不忌呛火,正四目相瞪、目不转睛呢,根本没把上前“劝架”的孙亦谐视作威胁,谁知道这货假装劝架实际上是攻人不备走了个下三路。 结果,经孙亦谐这一掺和,镖局那边的人就更不干了,一帮人都准备拔刀上了。 “都住手!”朱嘉端见弟子们乱乱哄哄的,当场喝止道,“地痞打架吗?成何体统?都给我退下!” 到底是一派之掌,这点气度还是有的,朱嘉端的当头棒喝,也成功阻止了广行镖局的这些镖师们被孙亦谐带入鱼市场械斗的节奏中。 待喧哗声止,朱嘉端沉了沉气,再度对眼前那三人说道:“我现在不管你们找什么借口,能说出多少个疑点……总之,目前来说,我徒儿的死……你们三人的嫌疑最大,且你们无法证明自己与此事无关;尤其是雷不忌,你会不会‘五雷穿心拳’只有你自己清楚,我们一时半刻也不可能去问你爹去,再退一步讲……你瞒着孙亦谐和黄东来,在戌时独自溜出来,与我徒儿起了冲突,这种可能也不是没有……” “那你想怎么样?”雷不忌也不跟对方客气了,直截了当地问道。 “你先跟我们回去。”朱嘉端回道,“事情查清楚之前,我不为难你,但你也不能走。” “什么?”雷不忌道,“无凭无据的就要我跟你们走?凭什么?” 这话说的……朱嘉端可就不爱听了,他再怎么说也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而且他觉得自己现在是占了理、并已经做出一定让步的了,若这样雷不忌还要拒绝,不是做贼心虚是为甚? 这种在我们现代人看来类似强盗逻辑的、违背法制精神的想法,在那个年代的江湖上则是常态。 有实力、有势力的一方,只要不草菅人命,就已经算是“公平”和“让步”了;而弱者,是没有资格谈人权的,说句难听的,哪怕你被杀了、杀错了,最后杀你的一方也不过就是罚酒三杯……就这,也很难得了,因为大部分人连这三杯都不罚,对方根本就不会认错、也不会再提这事儿。 今天朱嘉端能说出“再把事情查清楚”这种话,一是因为他本身也还不算多坏,二还是因为他看在了八荒拳圣的面子上。 虽然朱嘉端觉得报仇雪恨是天经地义的,但考虑到雷不忌的父亲是那种单枪匹马就能灭他广行镖局满门的人物,他自然得谨慎点,至少保证自己没杀错人。 假如最后查证下来,郑目开他们真的是雷不忌所杀,那即便是雷不畏来了,也无话可说,正道规矩——类似这种正道之间的无端仇杀,是理应填命的。 若是他八荒拳圣因自己儿子行凶偿命而去寻仇,广行镖局完全可以公开请求其他所有的武林同道来主持公道……当然了,人家来不来,或者说要开些条件才来,那是另一回事。 “岂有此理!”朱嘉端见自己这般“忍让”都被拒绝了,面子上有点过不去了,“我已再三退让,并许诺会秉公处置,若你问心无愧,何惧之有?我看……人就是你杀的!不跟我走,就是想跑对不对?” “好啦!都不要激动!听我说句公道话!”这一刻,孙亦谐大喝一声,随即以“公道话”作引,提出了一个“折衷”的建议。 ………… 当天下午,待雷不忌在衙门口的大牢内安顿完毕后,孙黄二人便又返回了客栈。 孙亦谐先前提出的建议就是——将雷不忌作为凶案的嫌犯,交给衙门看守,直到他们查出真凶为止。 而这事儿的担保人,就是孙亦谐和黄东来,以及莫名其妙就被他俩给“代表”了的大朙朝廷;其原话是:“如果雷不忌跑了,朱局主你就来找我们这些担保的好了。” 他这个主意,既保证了雷不忌不会落在广行镖局的人手里,又在形式上限制住了他的自由,算是两全了。 因为是“大哥”的安排,雷不忌自然也是同意的。 朱嘉端琢磨了一下,也行;人若是真扣在自己的手上,那他还得找人日夜看守,吃喝拉撒的伺候着,现在送衙门了他倒也省心。 但其实,这二者的区别还是蛮大的…… 雷不忌要是落到了广行镖局那伙人的手里,即便不受到严刑拷问,肯定也得不到什么好脸色,每天给你吃点稀饭白粥,没准还往你的咸菜里吐口痰什么的,那都有可能。 但进了衙门大牢,那就舒服多了。 前文提过,孙亦谐和黄东来现在在官府那边是“便宜行事”,不管要干嘛,人家都得配合着点儿;就连这许州的地方官儿都得敬他们几分,在狱里安排个VIP中P级别的大牢那自是不在话下。 另外,他们还让捕头董万尽快发动了城中的捕快们帮他们去打探情报…… 江湖事,官府“一般”来说的确是不管的,但遇到特殊情况,比如有可以命令你们的人要求你们底层的人必须管时,那你们也不得不管了。 大约在傍晚时分,董万就来到了城东客栈,将目前为止汇总到的所有关于这件案子的信息都详细告知了孙亦谐和黄东来。 捕快,毕竟是专门搞刑侦的,在调查案情方面,比广行镖局那帮人又要强上不少;他们问到的东西,在方向性上就和那些只想“寻仇”的人不同,其内容更多、更深远,也更容易还原出案情的全貌。 长话短说,将那些情报收集起来推演一番后,他们便发觉,有一个地方,很可能和郑目开的死,以及当初他与葛世的那场决斗有关。 那处便是,许州城最有名的青楼——七柳幽阑。 正所谓打铁要趁热,孙亦谐和黄东来当晚便沐浴更衣、整冠束带,双双都换上了一身有钱公子哥儿画风的华服,欲去那烟花之地……一探! 第六章 七柳幽阑 在古代,青楼,也分很多种。 有些个窑子,是只要你凑够了那仨瓜俩枣的嫖银,不管你什么德行他们都会接待的。 像那种地方,便属于最底层的妓馆,通常都开在巷子里,由几间连在一起的普通民房改建而成,其门口也不挂招牌。 流落到那里面的女子是极惨的,她们几乎每天都要被迫营业八个时辰以上,吃不好、睡不好,还特别容易得病;因为去那种地方的客人基本也都是穷人,做工的卖艺的,甚至还有要饭的,很多人连个人卫生都有问题,身上带个传染病什么的再正常不过了……所以进了那种窑子的女人,大多活不过一年半载。 而比那种底层妓馆高一档的场子呢,就是我们在很多影视剧中常见的青楼——几层高的酒楼,独门独院儿,一楼可以饮酒吃菜,楼上也有雅间儿,房间较多,也更干净,里面姑娘自然也更多些。 这种青楼,就是为那些稍微有点儿闲钱的人服务的了。 其中,读书人居多,尤其那些落第的秀才,那一个个儿的……都觉得自己才高八斗、怀才不遇。在外边儿,他们是文人相轻,互相瞧不起彼此,也听不到什么好话;到了妓院则不同,耳朵里灌进来的尽是些溢美之词,让他们很是受用。 当然了,这种待遇,是要用银子换的…… 有银子你是大爷,等你银子使尽了,听到的可就不是那套词儿了,那时候谁还他妈管你有才没才?老鸨子嘴里那难听的话能骂得这帮酸秀才怀疑人生。 接着,还有一种妓院,叫教坊司,算是“官窑”吧,隶属礼部,负责庆典及迎接贵宾演奏乐曲事务,同时是官方的妓院。 这里面的女子,大多是那些犯了事儿被处罚的官员家的女眷,包括他们的妻子、小妾、女儿、丫鬟……还有就是些在战争中被俘的战败者妻女,或是战乱中强夺强掳的民间妇女等等。 进了教坊司为妓的女人,便会被纳入贱籍,世代连坐,受到非人对待;朝廷也是将教坊司视为一种无本万利的买卖,把那些贪官污吏家的女眷拿来当摇钱树生财,填补那些官员造成的损失。 像什么董小宛、柳如是、陈圆圆……这种大家耳熟能详的、精通琴棋书画的名妓,基本也都是教坊司里的乐官教出来的;民间的妓院里其实并没有那么多读过书的才女,那里大多都是些穷人家卖掉的女孩儿,还有就是被人贩子拐跑乃至强抢的妇女,她们连接受教育的机会都没有,就不谈别的了。 无论如何吧,这些流落风尘的女子,都是凄苦的,也都是无奈的。 她们可能因为一场自己根本无权做主的包办婚姻而被丈夫连坐,或是仅仅因为运气不好就被当成货物卖掉沦为奴隶,甚至连社会规则都站在那些剥削和欺凌她们的人那边。 苏格拉底曾主张——“即便是恶法,亦是应被遵守的法”,然后他就服从雅典贵族们的审判服毒了。 我觉得这位哲学家一生中也说过不少对的话,但唯有他死前的这个执念,其愚蠢程度是服毒也不足以治好的,他应该被送进教坊司待一段时间,我想那会改变他的看法。 当然,你也可以说他作为反面例子启发了世人对“恶法非法”的认识。 言归正传…… 在上述那段沉重的封建社会皮肉行业科普过后,我们还是来看看大朙这个平行宇宙的武侠世界中的青楼…… 这里,存在着一种比较浮夸的民间妓院。 它的档次高于上述那三种妓院中的任何一种,按现在的话来说大致就是高级会所。 其背景深不可测,财力雄厚,黑白两道通吃……虽是烟花之地、风月场所,但还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七柳幽阑,就是这么个地儿。 大户人家的老爷公子、江湖上有名有姓的高手、绿林道里有字号的好汉、或者是不便透露姓名但一看就有钱有势的大佬们,可以进。 但普通老百姓嘛……假设你卖光了家里的祖产,想来这里拼一枪,然后饿死拉倒……抱歉,不接待。 还有那种衣冠不整的、身上有异味的、脸色很差看着就像有病的……这些人的生意也都不做;要知道,这青楼里的姑娘可都金贵着呢,万一被你们传染上什么病,老鸨子找谁赔去? 简而言之,这是个只接待“体面人”的场子。 而今天的孙亦谐和黄东来,就收拾得很体面;所以,他俩刚走到七柳幽阑所在的那条大街上,坐在妓院二楼栏杆旁的老鸨就盯上他们了。 这妓院的鸨母眼睛多毒啊,她一看这二人的脸色,那是干净整洁、红光满面,再看他们的眼神,都已经是晚上了,也不现半分倦色;这她就明白了——这两位的生活条件肯定很不错,绝不是那种白天要卖力气干活儿的主。 再往下看,两人的衣着打扮也是不俗,手里还都像模像样的拿了一把纸扇,仅这一身行头,就抵得上穷人家一年的收入了。 还有,他们那走路的样子,瞅着是大摇大摆、闲庭信步,一点也不慌忙,这同样是有钱人的特征。 老鸨只是上下打量了他们这么一眼,就有十成把握——这俩必是吃过见过的公子哥儿;而他们七柳幽阑这种高级妓院,就是要做这种人的生意,也只有这种人才能在他们这个消费水平的地方常来常往。 于是乎,当孙亦谐和黄东来漫步到七柳幽阑的门口之时,两人还没迈进门槛呢,那老鸨子就像饿虎扑食一般迎出来了。 “哎——哟——” 伴随着一声仿佛猪被杀时的嚎叫,那浓妆艳抹的老鸨一个箭步就闪到了孙黄二人的身前:“二位公子!你们怎么才来呀!” 这一嗓子喊得那叫一个响,语气叫一个亲热,恐怕她亲祖宗来了她也不至于热情到这个地步。 也不知是不是得到了妈妈桑的暗号,一听到这声吼,这妓院的一楼大堂里一下子就涌出了四名女子,那个个儿都是面若桃花、风姿绰约、袅袅亭亭、娇声细语;她们身上穿的衣裳也都是绸底裹轻纱、颈下白花花……大街上可没有女子会穿这种隔着纱衣能瞅见肩膀胳膊乃至锁骨的衣服,但在这青楼里就不同了。 “来来来,还客气什么呀?里边儿请啊~”老鸨说这话时,那几名女子已经像是挟持人质一般左右夹攻把孙哥和黄哥连推带拽地拉进大门了。 两人只觉自己两边的胳膊都被人环抱住,还被什么肉乎乎的东西裹着蹭着,一个走神就被拖入了这妓院的大堂之中。 这七柳幽阑的一楼大堂,是不待客的,除了些一看就很贵的屏风摆设之外,基本就是块连接着各处楼梯的空地。 来这儿的客人,大多都不愿跟其他不认识的客人共处一室,更不想被人打扰,所以都是直接去楼上雅间儿里坐。 这雅间呢,自然也分档次,但并不是像大多数地方那样按照“天”、“地”、“玄”、“黄”这么排下来,前面说过了,来这里的都是体面人,你要是那样排法,所有人都会选“天”字一档的,连“地”字的都没人会进,更别说玄黄了…… 因此,七柳幽阑的雅间儿,每一间都有单独的名字,且都是用四个字命名,有叫“高山流水”的、有叫“一叶知秋”的、有叫“繁花似锦”的、也有叫“朝云暮雨”的……今天,孙亦谐和黄东来,就被拉进了一间叫“乐不思蜀”的。 以上这些四字名的雅间,都算同一个档次,屋内的陈设,还有上的酒菜等规格都是一致的;除此以外,还有另一个档次,一般只有那种真正的大人物或者熟客才有资格进去,那种雅间儿一共只有四间,都是一字名,分别是“春”、“夏”、“秋”、“冬”,对应着这七柳幽阑中最负盛名的四位美人,即春雨、夏阳、秋叶、和初雪。 这四位无疑都是美若天仙、色艺双绝的佳人,而其中那头牌中的头牌,便是初雪姑娘。 你别看孙亦谐和黄东来初来乍到,其实上述这些情报他们早已都了然于胸——因为来之前董万就全都告诉他们了。 正所谓县官不如现管,别看董万只是一个小小的捕头,但在这许州地界上,谁不得给他几分薄面?再说了,他也是体面人啊,捕头家也是很有钱的,其灰色收入虽不及县太爷,但也不少,说不定他还比那郑目开和葛世更富一点呢;连那郑葛二人都能混成七柳幽阑的常客,董万自然也能。 而以孙黄二人那谨慎的性格,自是要把董万所掌握的关于这间青楼的所有信息都给榨干了才肯罢休,那董万也是被他俩逼问得头皮发麻,就差把自己曾经用过的姿势都给说出来了…… 总之,双谐今晚完全是有备而来,其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要从初雪那边打探出当初郑目开和葛世决斗前后的隐情来。 ………… 不多时,孙亦谐和黄东来便已在“乐不思蜀”那间房中入座,酒菜也很快都端了上来。 不过起初来迎接他们的四位姑娘都已离去,想来那四人是专门负责迎客的,把客人送进了雅间便又回一楼去了。 “二位公子,恕老妈子我眼拙……”待客人坐定后,那老鸨说话也就不那么夸张了,只是用正常音量道,“我看二位有些面生,莫不是……头回来我们这儿玩儿?” “呵呵呵……”孙亦谐这边可是毫不怯场,当即以一阵淫笑开场,嘴甜如蜜,“姐姐好眼力啊,我们就是头回来啊。” “唷~瞧这位公子,这么会说话,呵呵……”老鸨子表面上是这么说着,但心里却是排遣道,“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是个老手啊,一听这口风儿就是老上这种地儿来啊。” “姐姐不要取笑我了,我嘴笨得很,我身边这位黄哥才是学富五车、出口成章的才子。”孙亦谐下一句就是转脸一个拱火,把兄弟推了出去。 “是~吗!那敢情好啊,我们这儿的姑娘最喜欢才子了,黄公子今夜定能玩个尽兴。”老鸨也是顺着他的话在那儿捧。 黄东来看着眼前这两人一唱一和的都有点傻了,他也不管老鸨在场,当即就冲着孙亦谐吐槽道:“孙哥,你这如鱼得水的样子,一看就是有生活啊。” “啊?啊……哈哈哈。”孙亦谐没有应这话,只是打了个哈哈混了过去,并在桌子下面踢了黄东来一脚,用肢体语言告诉他“闭嘴”。 “那……不知二位公子,对姑娘,可有什么讲究吗?姐姐我好给你们去安排一下……”另一方面,老鸨则开始入正题了,可能是她被孙亦谐带起的无耻氛围感染,由这一句起她还真就自称姐姐了。 “呵……这个好说。”孙亦谐笑道,“姐姐您这儿现在还有多少姑娘没在陪客人的,先全部叫到我这儿来,让我过过眼呗……”他顿了顿,“哦对了,刚才门口那四位就不必来了,我已经看过了。” 老鸨一听这话,心中略有不悦,她心道:“怎么着?你小子胃口还挺大啊?我这儿的姑娘随便拉出一个到其他地方都是能和头牌一争长短的姿色,你竟然还想全部叫来,给你挑挑拣拣?把我这七柳幽阑当什么地方了?以为是你以前逛的那些杂七杂八的破窑子呢?” 心里是这么想,但不至于因为这个就翻脸,毕竟人家也说了是头回来,不懂规矩很正常。 “嗨,孙公子,您是有所不知啊……”数秒后,那老鸨故意面露难色,委婉地言道,“我这儿的姑娘们呐,都娇贵得很,我这当妈妈的心又软,舍不得管教她们,搞得她们现在这一个个儿啊……架子都端着,让她们走一趟,就推三推四、要这要那的……” 她这已经不算是暗示、而是在明说了,若这样还听不懂,还要追问一句“什么意思”,那就没意思了。 这七柳幽阑的规矩就是:你即便只让姑娘过来给你看一眼,看完也不用她陪,选了别人,那也得使钱,不能让人家白跑一趟。 “哦~明白,明白。”孙亦谐能听不懂这话么,他顺手就从身上摸出一锭金子来,往那老鸨面前一放,“姐姐您也真是会疼和人呐,不容易啊……哈哈,来,这个,算是我给的见面礼,您别嫌少,拿去给姑娘们买点好吃的,补补身子。” 通常在这个时候拿出的银子数量,可以大致看出这个客人的财力或是大方的程度,而孙哥这一手,立刻让老鸨把他判定为了最高的那一档。 “诶~公子也太见外啦,咯咯咯……”那老鸨见了黄金,自是喜形于色,当场咯咯直笑,抓起那锭金子就往屋外走,“二位稍等,我这就去把姑娘们叫来。” 第七章 “都是为了兄弟” 酒是白的,喝下去脸是红的。 银(金)子是凉的,攥在手心里是热的。 孙哥给的那锭金子,管用…… 只消片刻,那老鸨就一口气领着十几位姑娘过来了。 好在这雅间儿也宽敞,十几个人进来分两排站一站,依然可以站得下。 不得不说,这七柳幽阑的姑娘水准确实是高,孙哥只是眯眼一扫,便发觉她们每一个生得都十分标致;且不仅是长相,就连妆容、体态还有气质也都是相当不错。 当然了,双谐今日是来查案的,玩乐只是幌子,这些姑娘是天姿国色也好、沉鱼落雁也罢,他们也志不在此。 “嘿嘿……我瞧瞧……”待那些姑娘都站定了,孙亦谐又是淫笑开场,随即就冲那第一排的第一位招了招手,“这位小姐姐,怎么称呼啊?” 老鸨反应可快,见状,那是一个掠步就到了那位姑娘身旁,轻轻碰了下她的胳膊:“人家公子叫你呢,还不快过去施礼?” 那姑娘得了命令,即刻轻移莲步,袅袅婷婷便行到了孙亦谐身旁。 别看这是名青楼女子,这一刻她那扭捏作态、欲拒还迎的样子,愣是能演出一种她这辈子都没见过男人般的娇羞感。 “小女子鸾清,给公子请安,公子万福。”鸾清说这话之时,两手松松抱拳,在胸前右下侧上下略作移动,并微微鞠躬,行了个挺标准的“万福”之礼。 说罢,她便微微低头,面带桃红,摆出一副很羞涩的样子,但那双眼睛却时不时地偷瞄上孙黄二人一眼。 别看只是这短短几秒的一声见面招呼,这其中的一举、一动……从眼神到语气,从脸的角度到站的位置……可全都是专门训练的成果。 姑娘本身漂不漂亮是其次,就这种“业务”层面上的高标准,至少在这许州及周边地区,无可出七柳幽阑之右者,这也是为什么郑目开和葛世这种家根本不在许州的人对此地也是流连忘返。 “哦?鸾清……好名字~好名字。”孙亦谐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对方,一点避讳的意思都没有,“你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鸾清又是扭捏一番,随后就照做了。 “嗯……果然是美人。”孙亦谐说着,喝了口桌上的酒,“就是不知……鸾清姑娘除了貌美如花之外,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才艺啊?” 这七柳幽阑的姑娘个个儿都有才艺,只是水平有高有低罢了,所以鸾清被问起这个,并不怯场:“回公子,小女子略通音律、善歌舞、对诗词歌赋也略知一二。” “嚯~”一旁的黄东来听完这句,立马吐槽道,“那你得跟孙哥多聊聊了,他跟你正好相反,五音不全、四肢不协、大字不识……” 孙亦谐还没来得及回一句“闭嘴”呢,那边鸾清已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笑,她们也是培训过的——这世上在大哭大笑时依然能保持颜值不崩的美人其实并不多,有很多美女只有在面无表情时才好看,一旦脸上的表情幅度稍微大一点就不行了,所以,这儿的姑娘在笑时,一般都会用纨扇遮住半张脸,只露眉眼,以免破坏形象。 笑了几声后,那鸾清便再度开口道:“黄公子真是爱说笑,想来……您和孙公子的交情一定很好。” 很显然,她是个很会说话的女人。 作为一个刚见面的外人,鸾清自是不可能知道孙亦谐和黄东来交情如何的,她更不可能知道这俩货平日里把这种互飙垃圾话的行为当作呼吸一样;按照一般的逻辑,如果一个男人当着女人的面数落了另一个男人,那两人即便不会当场翻脸,也很容易产生不愉快。 但鸾清此刻这一笑一言,则可以瞬间化解那种发展。 首先她用笑声表明她没把那话当真,然后她就把那“坏话”直接定性成是玩笑话,继而又引申为只有交情很好的人之间才会开这种玩笑,相当于是同时让对方两个人都有了台阶下。 像这样的情商和反应速度,很多行走江湖多年的人都不曾有。 也只有像鸾清这种身份卑贱、但又常要和达官显贵们打交道的苦命女子,才能如此娴熟。 “是是是……我俩虽不同姓,但可比亲兄弟还亲呢。”孙亦谐一边说着,一边在桌子下面报复性地踢了黄东来几脚,“呃……对了,鸾清姑娘,若今日我选你作陪,却不知你能为我做点儿什么呢?” 他这话,老鸨都快听不下去了,心中骂道:“废话,你他妈来窑子里还能是为了让她做什么?还有你这样要人家姑娘自己说出来的?” “我……”那鸾清稍一犹豫,满脸羞红,柔声应道,“我可以为公子唱歌、陪公子饮酒作乐,还可以……”她说着,又拿起纨扇,这回是整张脸都快遮完了,“……可以哄公子入睡。” “卧~靠……”黄东来听到这话,一声卧靠那是脱口而出,赶紧喝了口酒压压惊。 孙亦谐却是面不改色,语气平稳地回道:“哦?还可以哄我入睡啊?那么好啊?” 鸾清都没法儿接这话,心说你难不成还要我再重复一遍? “哎呀!孙公子啊……我的好弟弟!”这一刻,连老鸨都已经看不下去了,走过来拉住了孙亦谐道,“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瞧你把我们家鸾清臊的,来来,鸾清你先站回去。” “是,妈妈。”鸾清诺了声,施礼回列。 而在她走回去的同时,老鸨俯身到孙黄二人耳边,轻声道:“二位公子,你们也挑得快点儿嘛,照这样一个个慢慢聊过来,你俩今晚就不用干点儿别的啦。” “嗯……有道理。”孙亦谐点点头,然后立刻看向了第一排的第二位姑娘,张口就问,“这位姑娘,我想问一下你,你会哄人入睡吗?” 这下,老鸨可是彻底惊了,心中暗道:“合着你就想问这个是吧?” 而这时的黄东来则是趴在桌子上惨笑不止,笑得话都说不出来、濒临断气那种状态,只有他自己和孙亦谐才知道他在笑个啥。 长话短说…… 在精神上折磨了老鸨和那些姑娘们大约半个时辰后,最终……孙亦谐和黄东来一个姑娘都没选,让她们全回去了。 老鸨问他们到底要怎样,孙亦谐就说这些都不满意,让老鸨“再想想办法”,如果实在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那就算了,今晚就当咱哥儿俩来这儿吃顿宵夜。 这话说的……那老鸨也听懂了啊,意思里我这十几个姑娘你们全都看不上是吧?跟老娘我玩激将法,想逼我拿杀手锏出来咯?行啊,那你们等着呗。 于是乎,那老鸨一上头,真就去请自己的“四大王牌”去了。 待她出了房间、带上了门,总算可以畅所欲言的黄东来立马来了一句:“孙哥,你也太他妈猛了吧?你这窑子逛得是得心应手、游刃有余啊!” “哎呀……”孙亦谐拉长了嗓门儿,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都是为了兄弟……逢场作戏嘛。” “你这戏入得有点深呐,怕不是本色演出哦?”黄东来接道。 “毛!”孙亦谐喝了口酒,随即便扯开了话题,“不过我摸着良心说句,这些妹子都蛮惨的,从表情到说话都训练得滴水不漏……唉,也都是为了生活啊。” “生什么活啊?人家那最多叫生存,妓院训练她们则是为了生意……总之这个世界对女人可不友善。”黄东来说到这儿,不禁回忆起了他俩原本所在的那个宇宙,感慨道,“还是我们以前的世界里男女平等些,你看你以前,老婆让你洗碗,你屁都不敢放就去洗了……” “滚!老子上辈子也是一家之主!”孙亦谐打断道,“我洗碗只是为了兴趣,谁敢强迫让我洗碗?我一个耳光就甩过去!” “是是是,大家都知道嘛,你那张脸奔着你老婆的手就呼过去了嘛,可不就是一个耳光嘛。”黄东来笑道。 孙亦谐歪着头,那口头禅又来了:“妈个鸡的,你给老子闭……” 吱—— 就在他要骂街的时候,忽然,房门又被推开了。 人还未到,一阵香风便先吹了进来。 紧接着就看到老鸨搀着一位绝色的佳人,缓步迈过门槛儿,来到了他们桌前。 来的这位,是“春雨”姑娘,即这七柳幽阑的四块招牌之一。 招牌之所以是招牌,肯定有她的道理;春雨只是往那儿一站,都不用说话,她那种存在感、吸引力,还有气场……便将此前来过的那十几人统统比了下去。 所谓的“美”,除了五官、脸型、身材等客观因素外,更重要的是一种主观上的感觉。 要当青楼里的花魁,就必须明白别人要在自己身上找的感觉是什么。 那种东西要总结的话就是——以最卑贱的身份,做最高不可攀的人。 春雨是很清楚这点的,所以她才和刚才那些姑娘们不一样。 “二位公子,我来给你们引见啊……”老鸨见他俩看到春雨后都不说话了,以为这俩小子终于被镇住了,故而面露得色地上前言道,“这位,便是我们这儿的……” “想必……这位就是春雨姑娘吧。”这回,竟是黄东来打断了老鸨的话,并准确地猜出了来者是谁,“姑娘的芳名,黄某素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他为什么会知道这就是春雨呢?很简单……董万有提过。 董万作为这七柳幽阑的常客,春雨、夏阳、秋叶、初雪这四人,他都去求见过;可惜,见是见着了,但她们四位没有一个和他聊得来的,所以他也没能在其中任何一位的香阁中过夜。 但无论如何,既然见过,那就有情报。 这样的美人,见了便忘不了,至少董万他忘不了;不但忘不了,他还对这四位每一个的容貌身姿、乃至见他时穿着的衣服、抹的脂粉味……都记得清清楚楚。 因此,听董万详细地描述过一遍后,孙黄二人虽还没有见过这春夏秋冬四大美人,但已经对她们的形象气质乃至气味都有了一个初步的概念;黄东来能猜出来的人就是春雨,也并不奇怪。 “黄公子过誉了,春雨乃一介风尘女子,黄公子能知道我的名字,我已十分知足。”春雨这就是偏高冷的路线了,虽然她的言辞中将身段放得很低,但语气却是不冷不热、不卑不亢的。 本来她这话一说,对面九成九就上钩了,马上就是热脸贴人冷屁股那种情绪上来了。 不料,黄东来的回应却是:“哦,这样啊……那,不用谢,请。” 他居然跟人说了句“不用谢”,还在说那个“请”字时冲门口的方向伸了伸手,意思里要送客。 莫说是当了这儿的招牌之后了,就算是之前,春雨也没遇到过这种待遇啊,她心道:“进来两句话一说就让我走?一般难道不应该是我让别人走吗?这什么情况?” 老鸨也看傻了,也在心中暗道:“怎么着?这俩小子该不会是来砸场子的吧?还有见了我这儿的杀手锏之后张口就让走的?你俩……莫不是喜欢男人?” 她还在疑惑着呢,她身后那春雨姑娘可是面子上挂不住了,都没留句话,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老鸨见姑娘生气了,刚要追出去,却是被孙亦谐出言叫住:“姐姐,请留步。” 一听这孙公子的语气忽然变得正经起来,老鸨也似是察觉到了什么,自己也正色道:“孙公子……还有何吩咐?” “我看姐姐也挺忙的,我俩就不跟你拐弯抹角了……”孙亦谐沉声道,“我们今天来,其实也不想见别人,只想见那初雪姑娘。” 话音落后,老鸨脸色也沉了下来,并冷哼了一声:“呵……原来如此。” 这七柳幽阑是个什么地方?其背后的势力有多大的能量?莫说是孙亦谐和黄东来,就算是这许州城的捕头董万、还有这里的知县……都没有资格知道。 所以,这里的老鸨无疑也是有脾气的;别看她到目前为止都是一副见钱眼开、甘言媚词的姿态,实际上她要真翻了脸,孙黄二人怕是招架不住。 这老婆子,练的那一身“梅花烙”轻功,加上四十八路“分枝摘叶手”,对付那些二流水平以下的武林中人……比如郑目开和葛世这种货色,那是绰绰有余。 她要想收拾孙亦谐和黄东来,三招两式应该也就够了。 “这就是二公子的不是了。”老鸨的语气,终于也是冷了下来,“你们若是一早说明来意,那便罢了;再退一步讲,你们来来回回折腾我这把老骨头,我也是无所谓……”此处应有个但是,“但是,你们仗着那点银子,故意戏弄、羞辱我的这些闺女们……那咱可得好好说说了不是?” 言至此处,她忽然抬手,一拍桌子。 那桌子……没事儿。 桌上所有装菜的盘子和酒壶酒杯,碎了。 第八章 庶爷 明亮的屋室,奢华的陈设。 精致的菜肴,孤寂的背影。 在七柳幽阑,有这么一间房,客人们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 但它存在。 有一个男人,他常在这个房间里喝酒。 下酒菜,是最好的。 但酒,却是最劣的——几文钱就能打上一两、不掺水喝着呛人、掺水喝着没味儿的那种。 他喜欢这种酒,因为这酒能让他记得自己是谁。 咚咚——咚咚咚—— 敲门声忽然响起,两下,跟着是三下。 “进来。”男人听暗号没错,于是应了一声。 接着,老鸨就推门进来了。 “庶爷。”老鸨进门后,是这么称呼这名男子的。 但其实,这个男人的名字里并没有“庶”这个字,只是因为某种原因,他要求对方这样叫他而已。 “说。”庶爷闻声,便转过身来,看向了老鸨。 但见,这庶爷一身玄衫,衣着朴素,面色白净,消瘦颀长。他虽已是两鬓灰白,但看起来年纪也不过四十上下,胡须不算很长,不过修得很整齐。 “有位孙亦谐孙公子,还有黄东来黄公子……想要求见初雪姑娘。”老鸨如是回道。 这老鸨刚才还在“乐不思蜀”那边跟孙黄二人叫板呢,这会儿怎么到这儿来了呢? 因为她刚才拍完桌子之后,孙亦谐和黄东来就把他们各自的大名给报出来了…… 虽然老鸨此前通过孙黄二人的只言片语听出了他们一个姓孙、一个姓黄,但一直都是以公子相称,并不知道他们的全名;直到方才,她跟那两人翻脸时,孙亦谐他们才报了全名。 妓院可是个消息灵通的地方,许州城离洛阳又那么近,老鸨不可能不知道这两位正当红的武林新秀在洛阳的事迹,于是,她权衡之下,来到了这里…… “孙亦谐,黄东来……”庶爷将这两个名字又念叨了一遍,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随后,他笑了,“呵……你跟他们说,想见初雪可以,但他们两人中,只有一个能见到初雪,而另一个,得来陪我喝酒。” 他这句话,让老鸨都感到有点惊讶。 老鸨在这里那么多年了,在她印象中,庶爷请别人同饮这种事……只发生过寥寥数次,且他请的都是自己的“朋友”;而孙亦谐和黄东来都是第一次来七柳幽阑,他们恐怕连认都不认识庶爷,更不用谈什么交情了。 “怎么了?”庶爷见老鸨没有第一时间应话,故又问了一句。 “没……没什么。”老鸨赶紧低下头,朝门口退去,“老奴这就去办。” ………… 回到“乐不思蜀”门口时,那老鸨额头上的冷汗还没干呢,她擦了擦才进得屋去。 “二位公子久等。”回到双谐面前,老鸨反倒淡定了不少。 “怎么样?初雪姑娘怎么说的?”孙亦谐以为老鸨刚才出去是直接去见初雪去了,故才有此一问。 他并不知道,在这七柳幽阑,你要见谁都可以直接去问本人,唯有那初雪,要见她……得先问过庶爷。 “要见初雪姑娘,你们得答应一个条件。”老鸨并没有正面回答孙亦谐的问题。 “什么条件?”黄东来这时又吐槽道,“莫非是要加钱?” 老鸨无视了他那后半句话,颇为严肃地回道:“你们二人,只有一人可以去见初雪,而另一人,得去陪我们老板喝一杯。” “哈?”孙亦谐和黄东来十分同步的从嘴里蹦出了这么个语气助词,连脸上的表情都一样。 “你们可以先商量一下。”老鸨也不多跟他们废话,说着就往外走,“若不答应这条件,那见初雪的事也免谈,二位就请自便吧。” 说完,她已走了出去,还顺手带上了门。 既然人家留下你们自己商量,那就商量呗。 “我去……这儿的老板到底是谁啊?”孙亦谐当即便面露疑惑道。 “鬼知道……”黄东来两手一摊,“连董捕头这种熟客都不知道的事情,我俩哪儿打听去?” 这时,孙亦谐小眼珠子一转,忽然萌生了一个想法,他接着道:“诶~黄哥,你说,会不会是那种设定……”他顿了顿,勾起一边的嘴角笑道,“比如,这儿的老板其实是个女的,而且是比那春夏秋冬四大花魁还要漂亮的绝世美女……” “孙哥。”黄东来用一种很认真的眼神看着孙亦谐,“你不就是想忽悠我去陪男人喝酒,自己去见头牌嘛……我去喝就是了呀,你现在编的这套连雷不忌都不会信啊。” “哎呀~什么叫编嘛,人要有梦想,万一呢……”孙亦谐说着,赶紧抓起桌上的酒杯喝了口酒,稍微掩饰了一下被黄东来揭穿的尴尬。 这两人确是太了解彼此了,骗谁也骗不了对方,所以他们商量得也是飞快。 不多时,两人就把老鸨叫了进来,给了答复;老鸨也不耽搁,当即让孙亦谐在房中再等片刻,然后就带着黄东来去了庶爷所在的房间。 ………… 咚咚——咚咚咚—— 还是二加三的敲门声。 待屋里的庶爷道了声“进”,老鸨才推开房门,站在门口说了句:“庶爷,黄公子带到。” “嗯。”庶爷应着,已站起身,走向了门前,并抱拳拱手道,“黄少侠,久仰大名。” 黄东来也是一边打量着来人,一边回礼:“好说,黄某不才,不知尊驾……” “蒙朋友们抬举,称我一声‘庶爷’。”庶爷接道。 “哦~”黄东来也抱拳道,“好,那黄某也是恭敬不如从命……” 他表面上是没说什么,但心里明白,这是个不好对付的人——一个连真正的名字都不愿告诉别人的人,其身上必定藏着诸多秘密。 根据黄东来的经验,这种人基本就是“只要报出名字就自带一大堆信息”的那个类型……跟这种人打交道,要分外小心。 “你忙你的去吧。”和黄东来打完了招呼,庶爷便随口打发了门外的老鸨。 老鸨得令后,便关门走了。 到了这会儿,这老鸨才刚刚要去初雪那边通知她有人求见,并让姑娘梳妆准备,所以,孙亦谐和初雪的事儿,咱们稍后再表。 眼下,还是继续说这庶爷和黄东来的对饮。 几声互“请”过后,黄东来和庶爷双双落座。酒菜都是现成的,黄东来坐下,也就是添双筷子、添个杯子的事儿。 “黄少侠之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真是英雄少年,一表人才,容庶某先敬你一杯。”庶爷这套词儿也是早就想好了,如果此刻来的人是孙亦谐,他就把这句话里的“黄”换成“孙”,一样可以用。 “庶爷客气了,黄某受之有愧。”黄东来面带三分笑地端起了酒杯,在回这句话的同时,他已不动声色地验了验酒里有没有被下药。 毕竟是黄门少主,把陌生人递来的东西送进嘴里之前,他基本都要仔细观察一下,这也是他爹从小训练他而养成的好习惯。 第一杯酒饮下,黄东来还没把杯子放到桌上呢,庶爷就立刻问道:“黄少侠,我这酒如何?” “难喝。”黄东来几乎是句头追着句尾,紧跟着庶爷的问题就给出了答案。 这个回答,可并不是因为黄东来老实、说话不经思考,恰恰相反,他思考得飞快,所以他立刻明白这问题是一次试探。 “哦?”庶爷果然被黄东来那超快的回答搞得愣了一下,继而笑道,“呵……黄少侠还真是快人快语。” “不,我已经很客气了。”黄东来道。 “那怎么才叫不客气呢?”庶爷道。 “不客气的说法就是……”黄东来眉梢一挑,将手里那空酒杯的杯口冲着对方,“……你是不是在尿里搀酒了?” “哈哈哈哈哈……”庶爷笑了,大笑。 笑罢,他又道:“黄少侠稍等。” 说着,他又起身,到房间一侧,打开一个柜子,重新拿了壶酒过来。 “这是好酒?”黄东来抬眼看着对方道。 “是好酒。”庶爷边往回走边道。 “你刚才为什么不喝?”黄东来道。 “我一个人的时候只喝劣酒,只有‘朋友’来了,我才陪着喝好酒。”庶爷道。 “那你这到底算抠门儿呢?还是大方呢?”黄东来道。 “这很重要吗?”庶爷道。 “的确,这不重要。”黄东来道,“重要的是,我刚才坐下时,还不是你的朋友,但我喝完那尿一般的玩意儿后,好像就是了。” “呵呵……”庶爷又笑了笑,“黄贤弟……”他对黄东来的称呼忽然就变了,“你应该能懂,像我这样的人,比起‘好话’来,更喜欢听‘实话’,所以,你只要跟我说实话,就可以是我的朋友。” “‘可以是’?”黄东来挑出了这句话里的重点,用疑问的语气抛了回去。 “对,‘可以是’。”庶爷道,“因为仅仅是说话实在,也是不够的。” “还有别的?”黄东来道。 庶爷这时已经重新坐下,并亲自给黄东来满上了第二杯酒:“有啊,还得聪明。” “这么说来,我很聪明?”黄东来道。 “你是很聪明。”庶爷道,“所以此刻你一直在问我听起来很笨的问题,但其实你什么都知道,也知道问的这些大抵都是废话。” 黄东来点点头:“那你说点不废的我来听听。” “你们是来查郑目开的死的,对吧?”庶爷果然是没说废话,突然就把话题带到了孙黄二人的来意上。 黄东来拿起那第二杯酒,又是一饮而尽,随后道:“既然庶爷已经知道了,不如……你现在就把此事的来龙去脉都告诉我,也免得我俩在你这儿瞎折腾。” “呵……”庶爷闻言,轻笑一声,随即也喝了一杯那好酒,再道,“我能跟你说的就是,你们在我这儿再怎么折腾,也是查不出任何东西来的。” “那您的意思是……”黄东来眼神微变,“……让我们别再查了?” “是的。”庶爷道。 “可我们的一位兄弟……包括我们自己,现在都被广行镖局给盯死了。”黄东来道,“不查明真相,我们便无法洗刷自己的冤屈啊。” 按说,这时候,庶爷完全可以回答:“那就是你们的事了。” 但他没有这样说。 他竟然是这么说的:“那要不然……我用另一种方法来帮帮你们?” 黄东来神情一肃,看着对方道:“哦?什么方法?” 别看此刻黄哥表面上镇定自若,其实他心里慌得一逼,生怕对方这时回他一句“我这就把你俩给杀了,一了百了”。 “黄贤弟……”一息过后,庶爷慢悠悠接道,“我要是告诉你,我可以让广行镖局在一夜之间消失,你意下如何?” 黄东来听了这话,简直被秀得头皮发麻。 镖局,虽不是正统的武林宗门,而是以营业为主、授艺为次的特殊组织,但真要论实力,广行镖局也勉强排得进正道二线门派的末流。 今天,哪怕是一个一线大派的掌门,恐怕也不敢说能让哪个二线门派“在一夜之间消失”的,但这庶爷竟是说出来了,且说得轻描淡写,丝毫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庶爷……愿意为我们做这种事?”黄东来先是喝了口酒压压惊,随后才问道。 他根本也没问对方“行不行”,而是开始往“为什么”那个方向引。 “愿意啊。”庶爷的口气是理所当然,“毕竟也不是什么难事嘛。” “难不难是其次。”黄东来接道,“您为什么要为我们做到这个地步呢?” “因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啊。”庶爷道,“为朋友做点力所能及的事,不是很平常吗?” 黄东来脑子一转,反应过来了:“那……这事儿,是庶爷您亲自办,还是……” “呵……怎么会是我亲自办呢。”庶爷笑道,“我和你是朋友,和别人也是朋友,过去,我也曾帮别的朋友办过不少事,所以今天,我就可以求那些朋友来办你这件事。” 黄东来听到这儿,心里吐槽道:“你这他妈不叫‘朋友’,叫‘教父’好吧?” “哈哈哈……”下一秒,黄哥便大笑出声,“那我能不能这么认为……今天,你替我们灭了广行镖局后,为了还你这个人情,同时也为了避免你把这事儿捅出去,在将来的某一天,我这个‘朋友’,很可能也要帮一些与我素昧平生的、你的朋友……去处理一些类似的事情。” 庶爷微笑着,又喝了一杯酒,并在放下酒杯后看向黄东来:“我就说……你是个聪明人嘛。” 第九章 初雪 一个女人梳妆打扮,要花去多少时间? 这因人而异。 一个女人能让男人心甘情愿的等着她梳妆打扮多少时间? 这因人,而异。 初雪就曾经让很多人等过整整一个晚上,等到第二天的太阳都快出来了,她再让丫鬟出来告诉你:“抱歉,初雪姑娘找不到符合她今日心情的脂粉,公子改日再来吧。” 就算是体面人,遇到了这种事也会生气的。 但生气归生气,你可不能失了风度,若你把这口气咽下去了,真就改天再来,也许到时候她确实会给你个面子,出来陪你喝一杯。 而你要是当场吹胡子瞪眼、拍桌子胡嚷嚷,那你以后莫说是来见初雪了,七柳幽阑的门你都别想再进。 或许有人会质疑,一个青楼会有那么大的能量?能把那些“体面人”都拒之门外? 是的,有的。 因为庶爷的“朋友”很多,而且他自己的真实身份便已足够显赫,至少在大朙的疆土上,并没有多少人能动得了他。 ………… “公子请稍坐片刻。” 孙亦谐走进那“冬”之雅间后,一名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小丫鬟接待了他。 虽然年纪不大,但那丫鬟从眼神到语气却是完全没有及笄之年应有的天真和活泼,相反,她显得十分老练淡定。 孙亦谐看着她,只觉得可悲、可怜,但也并没说什么,只是在桌边坐定,默默等着。 那丫鬟绕过屏风,又穿过一扇以珠帘相隔的内门,进到里屋,也不知她在里面跟初雪说了些什么,过了会儿,她便拿了张纸条出来。 这下孙亦谐可慌了,万一人家跟他打字谜他可受不了。 但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这初雪就是喜欢跟别人打字谜,所以她人都没出来呢,就先递了个谜语给孙亦谐。 “公子,我们小姐说,想先请你看个字。”那丫鬟说着,就把字条摆到了孙亦谐面前的桌上。 没办法,都放到眼前了,不管认不认识,至少得看一眼吧。 孙亦谐略感无奈地拿起纸条,摊开一看,果然……这字儿他不认识。 纸上写的那字,是“??”,外面一个繁体的“門”,里面一个繁体的“見”,若是将这两个部分拆开,孙亦谐还认得,但放一起,他连念都不会念。 还好他不会念…… 他今天要是认识这个字,并且回答这个念“缇”,那他就错了。 这个字,得换个思路去看:首先,“门”里有“见”,这个很多人能猜到,有让他进门去见面的意思,但,还不仅如此……这里面,还藏了另一个字,是“问”。 初雪知道孙亦谐是有事要来问自己,也知道是什么事,但她不能说——请注意,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 但她其实又是很想帮孙亦谐解答的,那怎么办呢?于是他就用一个没有“口”的问,来暗示孙亦谐:“隔墙有耳,不要直接把问题说出来。” 而那去掉了“口”的问,就是“门”了,因此,“??”字的另一重意思,就是只有“闭口不谈那个问题”,这门里才能容得下“见”,我也才能解答你。 只是一个字,就包含了上述这一大堆的信息,你说这个女人……是不是倒霉催的。 你跟饱读诗书、机智过人的人玩儿这套,人家都未必能解出来,跟孙亦谐这个“丈育”搞这个? 孙哥凝视了那个字整整十秒,然后一拍桌子,看着站在一旁等他答复的丫鬟,大言不惭道:“好!我懂了!” 如果黄东来此刻在他身边,绝对会一眼看穿他,并当即对他说一句:“你懂个毛!” 幸好……黄哥不在。 “公子……”那丫鬟也是愣了一下,因为孙亦谐并没有把这个字念出来,所以反而显得他可能真的是懂了,“您……真的明白?” “啊……是啊。”孙亦谐心里虚得一逼,但表面上还要不懂装懂,“但……这个……不好说啊。” 他本是想故弄玄虚,用这句话搪塞过去,却没想到这句“不好说”正中下怀,和对方的本意不谋而合。 丫鬟一听,心说这公子居然真的猜到了,也是又惊又喜,她稍顿了一下,定了定心神,再道:“好,公子请随我来。” 孙亦谐还以为自己混过去了,也是一阵窃喜,紧接着就起身随那丫鬟一同绕过屏风往里屋走。 挑开珠帘前,那丫鬟停住了脚步,通报道:“小姐,孙公子……” “我都听见了,让他进来吧。”没等丫鬟把话说完,里面的初雪便直接吩咐道。 初雪的声音,有点出乎孙亦谐的意料。 孙亦谐本以为,这头牌佳丽的嗓子,也当如黄莺出谷、似水如歌,但初雪的声音却不是那般甜腻的、轻柔的……而是委婉低沉、独具风韵,若要比喻的话,那嗓音入耳时,便似是吃下一口软糯的香米、又饮下一勺醇厚的高汤,让人觉着舒服、回味。 又行几步,穿帘而过,孙亦谐终于是见到了这位大名鼎鼎的初雪姑娘。 虽然此前孙黄二人皆已听董捕头描述过初雪的美貌,但真见到时,孙亦谐依然是愣住了。 却见,那姑娘着一身素色绣?,内衬淡青色纱裙,面沉似水,娉婷而立。 她那容貌,温婉却不乏惊艳,她那气质,端庄又不失清纯。 孙亦谐的视线再往下慢慢扫去,再看初雪姑娘那身姿,亦是兰胸耸罗衣,柳腰堪盈握,即便只是一举手一投足,也引人浮想联翩…… 纵已两世为人,孙亦谐也不得不承认,像眼前这般美貌的女子,确是世上少有,说句天仙下凡也并不为过。 要知道,孙哥可是在一个有着先进的化妆技术、逆天的PS技术、整容也非常普遍的世界待过的……而且,在他原本的宇宙,他若想看美女,打开浏览器随便一搜就能看到成千上万;单论鉴赏美女这件事情,他的眼界显然比起这大朙的帝王还要宽广得多…… 因此,一个能让孙亦谐也感到惊叹的美人,那绝对是万中无一。 “公子,请坐吧。”初雪的这句话,让已经有些看呆了的孙亦谐堪堪回过神来。 “啊?哦……好,好。”孙亦谐应了声,与对方一同入座。 那小丫鬟也很是知趣,待他们入座后便请了个万福出去了,只留下孙公子和初雪姑娘两人慢叙。 初雪那边呢,对于孙亦谐一看到自己就开始“扫视”加发呆的那个反应是有点不悦的,心说这男人也没有什么与众不同嘛。 不过……女人的“不开心”,也分两种。 眼下这种,便属于假的不开心——其实呢,初雪也并没怎么生气,而且她在心里吐槽的同时,还获得了优越感。 假设现在来了个男人,进来之后都懒得正眼瞧她,瞧完了之后也没多大反应,那她才会真的不开心。 女人,并不是喜欢拒绝男人,而是喜欢“掌握着拒绝别人的权力”,但不管是被男人追到了、还是被放弃了,女人都会失去那种权力,而那……才是令人不悦的。 “孙公子,真的明白我那个字的意思了吗?”一坐下,初雪就抛来这么一个问题。 孙亦谐的心里越虚,嘴上声音就越大:“哈!若不明白,我还会坐在这里吗?” 这种用问题来回答问题、听着像反问其实也可以是疑问的套路,孙亦谐可谓驾轻就熟;毕竟是鱼市巨子,这鱼目混珠之法若是玩儿不溜,又怎能从那刀光剑影中趟过来。 “好。”初雪说着,便端起了桌上的一壶酒。 这桌上,早已备齐了酒菜,也摆好了杯碗筷羹。此时,初雪亲自为孙亦谐斟了一杯酒,而她自己也端起一杯来。 “那今晚,我们便止谈风月,莫问其他。”初雪说着,已举杯相敬。 “嗯……好啊。”孙亦谐刚才就没看懂那个字,所以他现在自然也没明白这句话背后的深意,他只是见对方这么说了,就迎合着也拿起了酒杯回敬。 两人只对饮了一杯,那初雪姑娘的脸就有些红了。 她倒不是酒量差,而是体质问题。 说白了就是这人脸部的毛细血管神经末梢血液循环比常人好,再加上她那皮肤白皙娇嫩、吹弹可破,红得就更明显些。 孙亦谐一看这妹子才喝了一杯酒便已杏腮桃颊,当即笑道:“初雪姑娘,这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孙哥肚子里那点墨水,也只能说出这种在现代社会被引用得烂大街的俗句来,不过,这句搁在大朙讲,效果还行…… “孙公子出口便这般引经据典,小女子才疏学浅,怕是招架不来。”但初雪这次是真有点不高兴了。 她这话,是明褒暗贬,其实她哪儿能招架不来?莫说是你孙亦谐,来个状元她也能对答如流,只是她觉得这孙公子自打见了自己之后好像就有点心不在焉的,把注意力全放在自己身上了,却忘了正事儿。 今夜,初雪是希望在“有人偷听的前提下尽可能多地把自己知道的情报通过对话传达给对方”,她认为通过刚才的字谜,孙亦谐也已经理解了她的意思,但此刻,孙亦谐好像并没有往这个方向上走。 “哦?这样啊?”孙亦谐听完那句,却是笑道,“哈!其实我也不喜欢文绉绉的,既然初雪姑娘这样说了,我接下来我说话就说得更接地气一点好了。” 这下初雪又迷茫了,心道:“诶?难道他刚才是故意为之?借此顺势改变谈话的方式?或许……他接下来要说的话里,暗藏什么玄机?” 她……想多了。 “首先……”下一秒,孙亦谐就很自然地拿起筷子,非常不礼貌、也很没素质地一边吃菜一边说道,“我得跟你确认一下,什么叫‘风月’?什么又叫“其他”?” 初雪闻言,都有些恼了,干脆直言不讳道:“你今天想来问我的那件事,便是‘其他’,除了那件事,都是‘风月’,这样说,公子懂了吗?” 孙亦谐还真懂了。 他只是没文化,但智力可没问题,这话外之音他自可以领会——隔墙有耳,讲话不便呗。 其实就算初雪不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孙亦谐也已猜到会有人偷听了;从那老鸨的武功,到老板的邀请,无一不可看出这七柳幽阑的水有多深。 “明白!明白明白。”孙亦谐应了几声,当即就把话锋一转,“风月是吧……那这琴棋书画……咱们先来聊聊琴好了。” 初雪的房间内,确是摆着把瑶琴。 “孙公子……也懂音律?”初雪以为孙亦谐这是要用琴跟自己对什么暗号呢。 “懂啊。”孙亦谐挑眉道,“我还想跟姑娘你合奏一曲呢。” “此话当真?”初雪现在也开始虚了,她是真不知道孙亦谐能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呵呵……”孙亦谐眯眼一笑,“好说好说,我呢,比较擅长打击乐……” ………… 片刻后,庶爷的房间。 此时黄东来已经走了,又剩下了庶爷一人在屋内。 咚咚——咚咚咚—— 敲门声又起。 “进。”庶爷应道。 这次进来的是一个男人,看穿戴,只是个最下层的龟奴,但其眼神却是十分机警,动作也格外安静。 “老板,雪儿姑娘那边……有异。”那男子俯身到庶爷耳边,直接禀道。 “怎么个有异?”庶爷的态度倒是挺悠然的,“莫非,她乱说话了?” “属下不知……”男子应道。 “嗯?”庶爷转头瞪了那男子一眼,“什么意思?” 男子面露难色:“那孙公子,说是要与雪儿姑娘研究音律,然后就喊人拿来了几面锣鼓,在屋里敲打起来,属下实在是……” “呵……”庶爷听到这儿,也是不禁笑了,“好一个孙亦谐,真会玩儿啊……” “庶爷,现在该怎么办?”那男子却显得有些急切,赶忙又问。 “怎,么,办?”庶爷将这三个字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反问道,“我倒要问问你了,你打算怎么办?”他说到这儿,语气中顿时带上了几分讽刺之意,“杀郑目开的时候,你不是很有主意的吗?现在你喜欢的女人跟别的男人在房间里不知道干什么呢……你却跑我这儿来,问我怎么办?” 那龟奴打扮的男子听到这里,全身都紧绷起来,那一对虎目仿佛都快瞪出血来,但他仍是忍着,一言不发,也一动不动。 “呵……”庶爷看到那男子的样子,冷笑不止,稍微顿了顿才道,“行,既然你都问了,那我告诉你……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你若不办,你就不是人,是个活王八,王八的女人会怎样……不用我告诉你吧?” 他话音未落,那名男子已似一阵风般离开了房间,连句告退都没留。 庶爷朝门那儿望了眼,面露厉色,啐了一声,这才站起身来,自己把门关上了。 第十章 前因后果 很多年前,江湖上曾有过一个杀手,他被称为“鬼差”。 正如这绰号所暗示的,只要是被他盯上的目标,最终都难逃一死。 鬼差的武功有多高,没人知道,因为他也很少展露出来,而看过他展露武功的人,基本也都已死了。 再者说,真正高明的杀手,也的确不需要多高的武功,毕竟杀人的手法有无数种,你只要能达到目的,就算根本不会武功又何妨? 当然了,实际上呢……鬼差的武功还是很高的,高到什么程度呢? 就拿前文提到的“五雷穿心拳”来说,像这个级别的功夫,鬼差至少会十种。 此处,还是得再细说一下那五雷穿心拳—— 在当今武林,大部分人都认为只有“铁僧”一怀、“霸拳”霍鸣、和“八荒拳圣”雷不畏这三人还会这门功夫,但这里有个问题……他们三个,门派、身份、年纪都不同,那他们各自的“五雷穿心拳”又是从哪里习得的呢? 这事儿就得往回捯饬一下了…… 其实最初创出这拳法的人,并没有传人,他死前把这套拳法记录成册,只想着日后被有缘人发现了便可传下去。 后来,这本拳谱就和他的其他遗物一起阴差阳错落的到了一个收破烂的人手里,而这个收破烂的人,又有个朋友,是个在街头卖艺的庄稼把式。 这庄稼把式某天去收破烂的朋友家里喝酒时,偶然间发现了这本拳谱,他稍微翻了翻,虽未看得很明白,但还是隐隐感觉到了这武功不简单,于是当晚他就把那收破烂的灌醉了,悄悄顺走了拳谱。 收破烂的家里本来就乱,堆满了杂物,少了本“破书”他也根本没在意。 就这样,过了十多年,那个庄稼把式靠着“五雷穿心拳”在江湖上闯出了名堂,娶妻生子,名利双收。 而那收破烂的,还是在收破烂。 但这世上的事啊,真就说不清楚……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因果。 那庄稼把式靠着一本“偷”来的拳谱发了家,但发家后却完全没想过感恩,哪怕他自己已经家财万贯,也不曾去周济一下当年的那位穷朋友。 于是乎,报应说来就来了。 这庄稼把式的老婆,成亲后没多久就背着他偷人,不但偷人,还把他那本“五雷穿心拳”的拳谱也给偷出去给了情人。 东窗事发后,那女人也是豁出去了,干脆撕破脸,啥都说了,甚至明说了连孩子都不是跟他生的;这下,那庄稼把式可是恼羞成怒,当场就打死了自己的老婆,又去寻到老婆那情人,二话不说就给杀了。 不过,对老婆生下的那两岁多大的孩子,他终究是没能忍心下手…… 那夜,他带上了孩子和一大笔钱,悄悄来到了当年那个收破烂的朋友家里;这么多年了,那收破烂的还是睡得那么踏实,或许这就是问心无悔的人才能享有的东西吧。 庄稼把式留下了钱和孩子,自己悄然离去,回到家便自尽了。 他死的那年,距离他开门受徒也有些年头了,他有一个姓霍的入室弟子,当时已基本学会了他的“五雷穿心拳”,而他这名弟子的儿子,便是日后创立了霸拳宗的霍鸣。 另一方面,他那本被老婆偷出去送人的拳谱,从那天起就不知所踪,直到多年后,才在一间破庙里被一怀偶得。 至于雷不畏是怎么学会的呢?很简单,雷不畏退隐之前曾经见过霍鸣的父亲用这种武功杀人,他稍微琢磨一下也就会了。 但鲜有人知,这门武功,其实还有其他人会。 鬼差的师父,就会。 虽然所处的年代不同,但那鬼差的师父也是一个和雷不畏类似的拳法奇才,只要看过一遍的拳路,自己再回去想想,大多能掌握个七七八八。 很多年前,在那庄稼把式还没死的时候,鬼差的师父就从其身上偷学到了“五雷穿心拳”,当然……那也只是他偷学到的诸多武功中的一种而已。 传到了鬼差这一代呢,相对而言就差一些,但他依然是个身负了十余种上乘武功的高手。 鬼差做了几十年的杀手,只要是他接下的任务,就没有一例是失败的。 直到某一天,他觉得……该停下了——因为他老了。 尽管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他那时不过是“中年”,但对一名顶尖的杀手而言,当他的身体不能让他在执行任务时拥有十成的把握时,他便该知难而退。 可杀手,并不是那么容易退隐的。 你的身上沾了那么多的杀业和血债,就算你不是主谋,但也无法逃脱干系,终究会有人查到你身上,来找你寻仇。 要想退得安然,你就得有“朋友”。 庶爷便是个很好的“朋友”,在他的帮助下,鬼差很顺利地退隐了,甚至还像一个普通人那样过上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 退隐后第二年的冬天,鬼差就有了个女儿。 女儿降生的第二年,他和老婆又从河里捡了个被遗弃的男婴;或许是前半生造杀业太多,他想赎罪,于是他把这个男婴也收留下,当了义子。 鬼差给自己女儿取的名字叫“雪儿”,给义子起名叫“水生”,让女儿学文,教儿子习武。 时间转眼过去,十六年后,那雪儿生得是亭亭玉立,倾国倾城,且秀外慧中,才貌双全;而那水生则是高大魁梧,武艺过人,只是……他那脑子稍微有点笨,或者说过分得憨直了。 鬼差看得出,这两个孩子青梅竹马,自打懂事起彼此间就有点儿那个意思,他也有意成全。 本来他想找个机会,让老婆跟女儿说叨说叨,自己再去跟水生通通气,然后则个良辰吉日把喜事儿办了得了,反正以后还是一家人一起过日子。 然,就在鬼差准备迎接自己幸福的晚年生活之际…… 老“朋友”,找上门来了。 当年你退隐时别人帮了你,现在,该你帮别人了。 鬼差知道,这一天终究会来,但没想到会是在这样一个糟糕的时机;若是再晚个几年,等水生和雪儿成了亲安定下来,他这条老命就算不要了也无妨,可偏偏……事不遂人愿。 那次任务,鬼差失败了。 一辈子没失过手的杀手,第一次失手,便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但这并没有完……没有人能欠庶爷人情不还,既然你还不了,就让你的儿女来还。 于是,雪儿被掳到了七柳幽阑,成了这里的头牌“初雪”。 三年来,她还从未陪客人过过夜,因为庶爷很清楚,只有保持这样,她才是最有价值的。 而水生,也成了这个妓院里的一个龟奴,成了被庶爷呼来喝去的一条狗。 庶爷曾跟他说过,如果你不想当狗,那我可以让你当王八……话外之音,不言而喻。 为了保住雪儿的清白,水生心甘情愿充当着庶爷耳目和打手,不管庶爷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当然,雪儿的话,他也是听的。 一个月前郑目开和葛世在擂台决斗的时候,那个突然冲上擂台阻止了两人的蒙面人就是水生,他无疑是得到了雪儿的授意才去的。 而两天前那郑目开的死,同样是水生所为。不过,那次倒不是有人指使他…… 那晚,郑目开因为下午在酒楼里和黄东来他们的过节,始终是有些不快;他越是琢磨,就越觉得不爽,因为黄东来所说的基本都是事实——他郑目开的确是比不上少年英雄会里那几名拔尖的少年高手,而他当初在擂台比武时,也的确是被一个来路不明的蒙面人轻松就给制住了。 念及此处,郑目开便又回想起了初雪姑娘,毕竟他和葛世的决斗说到底都是因为这个女人而起…… 他就这么坐在客房里,喝着闷酒,想着女人,越喝心里越气,心说:“不就是个婊子吗?装什么装?老子使了那么多银子,连手都没碰到一下,还因你受到了这般羞辱。” 他有点醉了,怒火中,又掺杂着几分欲火。 喝到天黑,他也完全没困,甚至越来越精神,终于,一个念头闪过了他的脑海……让他出了房间,离了客栈。 郑目开在城西客栈住的客房是和另外两名趟子手分开的,所以他离开时那两名小弟并不知晓,倒是店小二刚好有看见、 已经有些失去理智的郑目开,他能去的地方自然只有七柳幽阑。 戌时他就到了,随后他又在妓院后巷里徘徊了一阵儿,眼瞅着夜色渐深,附近也没人,他才施展轻功,游墙而起,从后巷翻墙上了屋顶一侧的榱桷。 因为此前已去过一次,所以他知道“冬”字雅间儿在哪儿,很快他就从三楼的一扇窗户潜入,来到了初雪那个房间门外的走廊中。 青楼里那些房间的门,大多数情况下是不锁的,因此郑目开推门就进,当场就把初雪的那名丫鬟吓了一跳,但那小丫鬟还没来记得叫出声呢,已被郑目开一记手刀放倒。 初雪闻声也走了出来,结果也被郑目开一掌拍晕。 就在郑目开准备来个不计后果的霸王硬上弓之际……水生赶到了。 其实,水生就是不到,郑目开也是无法得逞的;七柳幽阑里的高手,怎么可能只有水生一个?你以为你潜进来真的无人知晓?那只是人家想看看你究竟打算干嘛而已,要不然你翻墙那会儿就被暗器打下来了……退一万步说,就是老鸨来了你也打不过啊。 郑目开被水生喝住时,也是彻底怒了,仗着酒劲儿,他一口一个“臭婊子”加“龟奴”地骂着,骂水生也就罢了,但他骂初雪的那些难听的话,搞得水生血压飙升,其结果就是……当水生回过神来时,郑目开已经被一发五雷穿心拳打成了尸体。 等到尸体躺那儿不动了,水生才慌了手脚,不过他还是先过去探了探初雪和丫鬟的鼻息,确认她们都无大碍后,这才关上房门,扛着郑目开的尸体从窗户溜了。 水生并不知道,他杀人这全过程,包括郑目开的潜入,其实全都被老鸨看见了;这老婆子,也是一肚子坏水,一直躲在暗处瞧好戏,就是不出来帮忙,憋着给庶爷打小报告呢。 那且不说…… 就说扛着尸体的水生,没头苍蝇似的在黑夜中跑着,想着该怎么处理;忽然,他就想到了,傍晚时,他好像刚听一位客人提起过这郑目开。 那个客人,也是个江湖人物,且八卦得很,下午黄东来在酒楼里数落郑目开的段子,那客人也听到了,于是他这会儿便在酒席间跟妓女们一通胡侃,从蜀中黄门一直侃到广行镖局,从黄东来孙亦谐大破天奇帮一直聊到他们和郑目开在酒楼里的冲突,就连这两帮人分别住在城里的哪两间客栈他都说了。 水生作为龟奴在那间屋外伺候着,因耳功过人,把那些话也都听了个一清二楚,又由于郑目开和葛世的事情跟初雪有关、他自己也有掺和,水生听到那名字时,也就稍微认真听了下。 此刻回想起这些,水生灵机一动——我来个嫁祸吧。 前文说了,水生这人脑子有点笨,他比朱嘉端还要离谱,根本不考虑什么细节处的逻辑问题,就觉得浅表上看两件事有关联就可以了……所以他把郑目开的尸体往城东客栈附近的巷子里一丢就跑了。 但他跑出一段后再一想,郑目开还带着两名小弟呢,这两名小弟或许知道郑目开来了七柳幽阑,他们一说,我这嫁祸不就穿帮了吗?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又潜入城西客栈里送了那两名小弟一人一记五雷穿心拳。 干完这些后,水生赶紧跑回了七柳幽阑,然而,已经听老鸨打完小报告的庶爷这时正在等着他呢。 庶爷问话,水生不敢不答,他也没有能力在庶爷面前撒谎,只能把自己刚才干的事儿一五一十都给交代了。 没想到,庶爷倒也没有责怪他,听完就让他走了;但等水生离去后,庶爷又叫来两名手下,让他们立刻风头去那几具尸体的所在,用乱拳鞭尸,掩盖一下五雷穿心掌的事。 其实在那个时候,庶爷就已经算到了孙亦谐和黄东来他们有可能会被卷进事态,并查到这七柳幽阑来;他命人对尸体做的掩盖处理,也和水生做的那些无用功不同……算是比较有效和有一定逻辑的处理,而且从结果上来看,那确实加深了朱嘉端对雷不忌的怀疑。 庶爷这招将计就计,以水生一时冲动做下的案子为引,当作自己诱孙黄二人前来、拉拢他们成为“朋友”的一步棋,确是不差。 可惜,他算漏了一件事——他太小看孙亦谐和黄东来了。 第十一章 毒计又生 ..co,最快更新盖世双谐最新章节! 水生冲进那“冬”字号雅间儿时,门内出现了完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场面。 初雪和孙亦谐竟然坐在外面的那间屋里说着话,且不是正常说话,是把书卷起来当“传声筒”在对方耳旁大喊大叫。 而在里屋负责敲锣打鼓的人,却是那小丫鬟…… 这场面谁看着都明白啊,孙亦谐和初雪是让丫鬟制造噪音防窃听,他们自己则到外屋来,用那小孩儿传话般的办法交谈。 别看这方法好像很幼稚,但实际上确是管用,除了水生之外,庶爷在这青楼中布下的其他耳目也都没能听见这屋里的人说了啥。 此时,眼见水生闯进来了,这两人便也停止了谈话。 初雪深深地看了水生一眼,让后者有些不知所措,接着,初雪也没搭理水生,便起身回到里屋,噪音也随之停止。 不多时,那小丫鬟从里屋出来了,大声道了句:“小姐说她累了,想歇息了,请孙公子先回吧。” 她倒不是有意那么大声说话,而是因为刚才那番操作搞得她自己也快聋了,一时间拿捏不好讲话的音量。 “好,那在下告辞。”刚才孙亦谐其实已经差不多听初雪把该说的说完了,这会儿正好有个节骨眼儿让他撤,他自是恭敬不如从命。 这一句告辞说罢,孙亦谐便头也不回地起身离去。 而那丫鬟在传完话后也退回里屋去了。 转眼间,外面这间屋里只剩下了贸然闯进来的水生一个人傻站着;此刻的他也没那么急眼儿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安……因为他已猜到,雪儿可能是想借助这位孙少侠的力量来帮他们俩,但是,根据水生对庶爷的了解,这事儿……怕是很难,而一旦失败,他俩或许会落到比现在更惨的处境。 ………… 孙亦谐走进那“乐不思蜀”时,黄东来已在里面等候了片刻了。 “诶?怎么先回来了?”孙亦谐看见对方,张口就是这么一句。 “谈崩了么是快的呀。”黄东来倒也悠闲,还在那儿吃菜喝酒,“谈完之后我还抽空去拉了个屎呢。” “嗯……”孙亦谐想了想,“那行吧,此处不是说话的地儿,咱们换个地儿再说。” 两人也不多啰嗦,出门就走。 并没有人拦他们,因为他们来这一趟,其实也没消费啥东西,等于就是来吃了顿夜宵,之前给出的那锭金子已足够结账。 却说这二人出离了七柳幽阑,但没有回客栈,而是奔着另一间妓院去了。 这又是为什么呢? 防跟踪呗…… 经过这一翻查探,孙亦谐和黄东来都明白了这七柳幽阑的水深得很,从这种地方出来,能不牵出一两条“尾巴”吗? 反正他俩是对此不抱有什么侥幸心理的,能防则防…… 于是,他们想出的办法就是:跑到另一间窑子,一口气包了六个房间,他俩去中间那间待着,然后在这间房的上、下、东、西、北这五个房间里都安排进几位姑娘去,不干别的,弹琴唱歌随便们,唯一要求是动静不能停、且要响到让他们听见。 随后,他们自己那间房呢,必须要保持门敞开着,得让他们看得见南面的走廊。 做到这个地步后,他们便可以在房间里小声交流了。 那家青楼的人也不管他们……有钱人的玩法咱不懂,也不想懂,们包下六个房间和一堆姑娘,然后也不要姑娘陪着,就两个男人开着门聊聊天……这是们的自由,钱到位就可以了,钱到位们在客房里倒立拉稀我们都不管。 那么庶爷的人呢? 是的,庶爷的确是派人来跟踪他们了,因为之前初雪跟孙亦谐说了点啥庶爷也不知道,他就想着找人去偷听孙亦谐和黄东来的谈话来获悉,但眼下见识了这两位的操作,庶爷派来的探子也都傻了……这俩货这么搞,我们拿命给去偷听啊?也只能灰溜溜回去跟庶爷如实禀报了。 庶爷得到回报后怎么发飙的咱们不管,还是来说孙黄二人。 他俩坐下把彼此搜集到的信息一交换,心说不妙——这事儿不好办。 虽然孙亦谐已经从初雪那边把郑目开被杀一事的来龙去脉都大概掌握了,但初雪同时又求孙亦谐想办法搭救她和水生,这可为了难了。 “按理说呢,只要我把今天打探到的事情跟朱嘉端一说,接下来就是朱嘉端和水生之间的事了,咱俩不忌就可以抽身走人了。”孙亦谐面露难色地跟黄东来道,“但人家这么信任我,把实情都告诉我,还求我相救,我就这么把他们卖了……好像有点过了啊。” 黄东来闻言后点点头,应道:“岂止是‘有点过’啊,简直不是人好不好?”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但我觉得以的人性,也不至于就凭人家几句话、一个请求,就能这么卖力地想办法替人办事啊,孙哥说实话……是不是得到了类似‘事成之后以身相许’的条件了啊?” “唉,甭提了。”孙亦谐一脸不爽地回道,“要真那样老子开心的一逼好吗?可惜对面给的是‘来生来世当牛做马’这种套路啊。” “卧靠,那不等于就是空手套白狼?”黄东来吐槽道。 “对啊。”孙亦谐道,“非但如此,她还说什么……‘素闻孙少侠和黄少侠侠肝义胆、义薄云天、不畏强权、舍己为人……’这尼玛,说我咋办?” “我去……这妹子可以啊。”黄东来道,“不愧是头牌,几句话就把我俩一块儿放到道德的烤架上烤起来了呀。” “可不是嘛!”孙亦谐道,“看啊……我们现在要是把她和水生给卖了,那叫见死不救、言而无信,要是为了保住她俩而不管雷不忌了,那叫重色轻友、出卖兄弟……两头堵啊。” 此时,黄东来又思又想,忽然心生一计:“孙哥啊,我品了品,要说有什么两的解决办法,好像也只有祸水东引,把屎盆子给扣到庶爷的头上,让朱嘉端直接找庶爷报仇去,这才行。” 孙亦谐摆摆手:“那也没用啊,想,庶爷那是什么实力?一夜之间让广行镖局消失对他来说都是件‘容易的事’……就算我们把朱嘉端的仇恨引到他那边去,结果又能如何?无非就是朱嘉端那伙人灭,然后水生和初雪还是没救出来;最关键的是……经过这么一折腾,我俩没准也会被庶爷盯上报复。” “嗯……”黄东来沉吟一声,接道:“所以我们现在既要给朱嘉端一个满意的结果,又要保证不忌和水生都用不出去顶缸,还要设法让庶爷心甘情愿把水生和初雪放了……”他摊了摊手,“这不太可能吧?” 孙亦谐摇头:“黄哥,这个思路就太正常了,正常的思路解决不了问题啊。” 黄东来一听这话,就知道孙哥这“鬼才”又有什么奇葩的鬼主意了,他当即吐槽道:“姓孙的说,是不是又要跟别人换家?” “在说什么东西?”孙亦谐装出一副听不懂的样子,“不要搞得像我只会这一招一样好不好?” 黄东来回这句话时笑得声音都发抖了:“妈的……不就是一切战术转换家吗?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 “滚!”孙亦谐厚颜否认道,“老子战术多得是,这次就给他来个釜底抽薪……” “我怎么听着这像是换家的另一种叫法啊?”黄东来道。 “毛,两码事好吗?”孙亦谐道,“所谓‘釜底抽薪’,就是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要把庶爷宰了?”黄东来脱口而出。 “对。”没想到孙亦谐竟然真这么说了。 “我靠我随口一说的啊。”黄东来都惊了。 但孙亦谐无疑是认真的:“我们把他给弄了,等他挂了以后再把杀郑目开的锅扣到他一个死人的身上,那不就一了百了了吗?” “孙哥还真是个鬼才啊,这不是废话吗?”黄东来道,“弄死他是不难啊,我今天和他喝酒的时候就可以下毒弄死他,问题是弄死以后他背后的势力来找咱们寻仇咋办?” “所以我们要做成跟我们完没关系的样子啊。”孙亦谐道。 “哈?”黄东来好像有点知道孙哥要干嘛了,“这是要借刀杀人呢,还是要搞密室谋杀呢?” 孙亦谐回道:“肯定不是借刀杀人咯,朱嘉端这把‘刀’已经挺利了吧?还不是没把握?我觉得最好就是做成那种‘意外死亡’的样子,根本不会有人觉得这是谋杀的那种状况。” “哦……”黄东来若有所思,“那要是想搞那种的话……我倒是有点办法的。” “呵……我就知道黄哥有办法。”孙亦谐猥琐一笑,“直说吧,是不是跟那顾其影学了几招啊?” “哎呀~找解蛊方法的时候顺便翻了翻他的笔记,看到了一些挺实用的东西,就记下来了嘛。”黄东来斜眼看天,闪烁其词。 “‘实用的东西’?”孙亦谐一挑眉毛,“有没有奇淫合欢散啊?” “奇妹的奇!妈的整天就搞这些,素质太他妈差了。”黄东来一边骂着,一边语气又弱了下去,“不过呢……我这次考虑用的东西,确实和那个有点像……” ………… 第二天,日上三竿。 孙亦谐和黄东来从客栈二楼走下来时,朱嘉端已经带着几名手下在客栈大堂里等他们多时了。 “唷,朱局主,够早的啊。”黄东来见了他,语气很轻松地打了声招呼。 “哼……”朱嘉端冷哼一声,压根儿不想接这话。 这种在中午跟道早上好的行为,的确是没什么好理会的。 “不知朱局主一早在这儿堵着我们,又是所为何事啊?”孙亦谐接着又道。 不得不说,这俩货在拉高别人血压这方面是很有天赋的,两句话一说,朱嘉端就想拍桌子了。 “们二位……可真是有能耐啊。”朱嘉端冷冷应道,“昨日里……白天还说着,要查明真相给我个交代,还把自家兄弟送进了大牢里……结果晚上俩就逛窑子去了?还连续逛了俩?” 很显然,朱局主那边也没闲着,他的手下们也是在四处打探消息的。 “什么叫逛窑子?”孙亦谐一脸的不高兴,大义凛然道,“我俩可是一身正气,从来不去那种地方的;昨日我们忍辱负重、深入敌营,还不就是为了追查们那位大镖头的死因?” 此言一出,朱嘉端也是神情一变。 郑目开什么德行,朱嘉端这个当师父的最清楚,他知道郑目开的确是有这毛病,喜欢去些烟花柳巷,所以,若要说那郑目开的死和青楼有关,朱嘉端也并不感到意外。 “哦?”朱嘉端想了想,“那们查到什么没有?” “查……是查到一些事情了。”黄东来道,“但现在说不得。” “为何说不得?”朱嘉端问道。 “因为说给听,可能要坏事。”黄东来道。 “我……”朱嘉端一个激动就差点儿骂街,但他终究没骂出来,因为他忍住脏话后在心里自问了一番,发现对方说得好像还真有点道理。 所谓当事者迷,经过这一天的时间冷静下来再三思考,朱嘉端确是意识到自己先前的结论中有不少的漏洞;即便撇开这案子本身的各种逻辑问题不谈,仔细想想,从黄东来、孙亦谐和雷不忌这三人在洛阳的表现和事迹来看,他们不太可能是那种为了一场口角就去杀人的人,要说心胸促狭,其实郑目开反倒像是会心态失衡的那个。 “好……”朱嘉端道,“我不问。”他顿了顿,“但们好歹得给我个期限,我总不能在这许州跟们耗着,天天干等着们逛窑子吧?” 孙亦谐和黄东来对视了一下,两秒后,孙亦谐说道:“那就两天吧,快则明天,慢则后天,我们就给个答复。” “这么快?”朱嘉端这话也是没过脑子,因为他太惊讶了所以一不留神就说秃噜了。 “嫌快?”孙亦谐道,“那要不……您先回开封,过了腊八再来找我们?” “不!不不……两天就两天!”朱嘉端说罢,好像是怕这两人改口变卦,赶紧招呼了身旁的手下,起身就要走,“朱某静候二位佳音,告辞!” 这朱嘉端走便走了,他可不知道,根本不用两天,就在今夜,他便有一场杀身……之围。 第十二章 谈判 ..co,最快更新盖世双谐最新章节! 这日下午,吃完了午饭的黄东来和孙亦谐在许州城里到处乱逛,也不见干了什么正事儿。 到了酉时呢,两人又回了客栈,还是跟昨日傍晚一样,他们各自在房间里待了许久,估计是在梳洗什么的;一个时辰后,天黑了,这两人又穿得光鲜亮丽的走出来,准备奔窑子去了。 庶爷派去盯他们的眼线从他们出客栈起就一直跟着,并不能看出什么异常来,或者说……没有异常,这本身就是个异常。 那探子们到底遗漏了什么呢? 漏看了客栈本身…… 孙黄二人这一下午在外边儿确实是没办什么正事儿,但黄东来在离开客栈以前已经悄悄吩咐客栈里的一个伙计去帮他把事儿办了。 在他俩到处乱逛的时候,那客栈的伙计跑去城中的药铺买了一堆药材,并送到了黄东来的客房;这个事儿,那几个盯梢的并不知道,因为他们都跟着孙黄在外面跑,并没留人在客栈盯着。 当然了,就算留了,其实也没什么用。 黄东来让那伙计买的药材,都是些很常见的东西,总共买了二十几种,量也都不少,零零总总加起来一大堆。 但实际上,他要配制的那种毒药,除了需要用到自己本身行李里带着的几种素材外,其他的,只要九种药材就够;而他之所以让人买那么多种、多量的药材回来,主要是为了掩饰他的配方。 这一手呢,是黄门的经验,也是武林中很多使毒乃至行医的高手都知道的小秘密——当出门在外,准备在当地购置材料来配制一些比较机密的秘方时,最好是多买个几种乃至十几种无关的材料,量也不要买得正好,要多买一点;开始配制的时候,除了自己需要用的材料外,顺带也把那些用不到的材料都耗掉一点……这样一来,就算是行家,也无法通过追溯所买材料的种类、数量、以及使用后的残量来逆推的配方了。 更进一步讲,放到“毒杀”这个事情上来说,用这个方法,事后别人就算来搜查的屋子,搜到了这么一大堆药材,也无法将这些材料作为证据指证调配的就是毒药。 眼下,黄东来便用了这个套路,在“沐浴更衣”的那一个时辰里,他抽了一部分时间把今晚要用到的药都给配好了,这才与孙亦谐一同出了客栈。 戌时刚过,两人就到了七柳幽阑。 这回,老鸨对他们的态度……可不一样了。 因为昨天黄东来拒绝了庶爷那“朋友”的提议,今天老鸨自不会再给他们俩什么好脸色看。 只是与二人一个照面,那老鸨就阴阳怪气地来了句:“唷,来啦~”她斜着眼儿朝高处看,似乎是在对天讲话般念叨着,“唉,我说今儿这天儿咋回事……咋就吹着一股子邪风呢?原来是有那不知趣的非要上门啊。” 黄东来也不跟他废话,用很严肃的语气应道:“我们有事,想求见庶爷,还望通报一声。” 老鸨倒是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单刀直入地提出这个要求来,闻言后,她神色微变,终于正眼瞧向了二人,不过语气还是不善:“庶爷是们想见就能见的吗?们以为自己是谁啊?” 她本是想稍微刁难和羞辱一下这二人,谁知…… “哦?”孙亦谐一听这话就笑了,当即反唇相讥道,“庶爷的客人,是想回绝便可自作主张回绝的吗?又以为是谁啊?”他说到这儿,还特意抬高了嗓门儿,“们这地方也是奇了啊,狗替主人做主了是吧?” 来这七柳幽阑的可都是体面人,像孙亦谐这种鱼市场锻炼出来的职业骂街选手可不多;这老鸨这么多年来,遇到最多的无非是骂她几句脏话的,她都习惯了,但像这种刁钻的反嘲讽她可是少见,关键这话还真把她给拿住了,把她气得直哆嗦还还不了口。 “姓孙的!可别得寸进尺!”老鸨还是有点脾气的,还在说着狠话,“别以为庶爷高看们一眼,就有恃无恐!” “哇,这院儿里狗叫声好大啊。”这回,轮到孙亦谐抬眼看天了,“黄哥,这到底是妓院还是狗市儿啊?看不懂啊。” “可不是嘛。”黄东来也是煞有介事东张西望,就是不看那老鸨,“要不咱回去吧,日后庶爷若问起,咱就说我们来找过他,结果被狗吠走了。” 说罢,两人转身就要出门。 那老鸨气得已经快吐血了,但她却是无可奈何,最后她还是得拉下脸上去求那两人别走。 “二位,请留步……”这时,忽有一名陌生的男子自大门外现身,挡在了孙亦谐和黄东来的面前,他也算是适时地替老鸨解了围,“庶爷有请二位上楼一叙……请这边来。” 双谐知道这人是白天跟踪他们的探子之一,对他的出现,两人也并不感到惊奇。 听到这句后,两人对视了一眼,耸耸肩,然后又转回身去,大摇大摆就上了楼;他们经过那老鸨身边时,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老鸨被他们这一气,也是大半天儿没缓过来;今儿她算是领教了,许狗仗人势,就许人家狐假虎威,有时候武功高并没有什么用,水生武功够高了吧?还不是在这儿当个龟奴?走狗不动脑,一辈子都是走狗。 与此同时,庶爷的房内。 庶爷,已坐在房中恭候双谐多时了。 他知道这两人今晚还会来,就算没有人偷听到初雪和孙亦谐说了什么,他靠猜也一样能猜出个七八分。 “主人,他们已上楼了。”就在这时,黑暗中,忽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对庶爷说了句话。 “嗯。”庶爷点点头,沉声应道,“一切按计划行事。” ………… 不消片刻,孙黄二人已与庶爷同桌而坐。 先开口的,还是庶爷:“二位今日前来,可是有事求我?” “呵……”孙亦谐冷笑一声,“庶爷这话就见外了,托‘朋友’办点事,有什么求不求的?” “怎么?我们现在又成朋友了?”庶爷反问道,“昨日黄少侠可是明确拒绝了我作为一个朋友所给出的提议,今日……二位又反悔了?” 黄东来摇摇头,接道:“庶爷此言差矣,拒绝一个提议,并不代表拒绝一个人……‘朋友’嘛,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商量,有的提议,我们也有我们的,大家交换着来嘛。” “哦……”庶爷喝了口杯中之酒,不紧不慢地接道,“那们倒是说说,们的提议又是什么?” “把广行镖局给灭了,那是肯定不妥的。”孙亦谐道。 “但让我们那位不忌兄弟把杀郑目开的锅给背了,肯定也不行。”黄东来道。 “把水生推出去,也不好。”孙亦谐道。 “所以依我们看,要不然……”黄东来道,“这个杀死郑目开的责任,就由庶爷您来扛了吧?” 他俩一句我一句的,越说越过分,最后居然当着对方的面提出了这么个要求来。 但庶爷倒也没有发火,而是很淡定地回道:“那……我怎么个扛法呢?” 孙亦谐回道:“反正郑目开的死本就是因为他暗入七柳幽阑、意图对初雪姑娘不轨,那水生……说到底也是庶爷您的人,不如您就顺势跟朱嘉端把事儿挑明了,但不要提是水生下手的,就说是您‘让手下干的’,这不就完了吗?” 他的这段话,等于是把他已经知道案情脉络的事情公开了,当然,这也在庶爷的意料之中。 “那死在城西客栈的两名趟子手,又怎么解释?”庶爷依旧是用平静的语气回道,“我就说是我想斩草除根吗?” “是啊。”黄东来这时应道,“还可以说,不但想斩草除根,还因为听说了郑目开此前和我们的冲突,所以想嫁祸给我们,这样就把搬运他的尸体、还有用乱拳鞭尸的事儿也一块儿解释过去了。” “嗯。”庶爷点点头,“也就是说,我把水生做的事,和我自己做的事,一并担了。”他顿了顿,“如此一来,那朱嘉端,便不会再找那雷不忌或水生算账,而是会来找我了。” “没错。”孙亦谐道,“到时候呢,庶爷您只要跟姓朱的展现一下实力,顺带给他点补偿意思意思,让他有个台阶可下……” 黄东来接过孙亦谐话头,继续说道:“这番恩威并施过后,考虑到郑目开的死基本属于活该,朱嘉端自然也只能作罢,那这事儿便也了了。” “呵……哈哈哈哈……”庶爷听到这儿,不禁笑出声来。 孙亦谐和黄东来见他笑了,也跟着笑,而且是那种标准的反派大笑,一浪高过一浪那种…… 三个人在那儿哈哈大笑了半天,终于,庶爷率先停了下来,突然问了一句:“好啊,们都给我安排得明明白白了,那么我现在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要问们……”他停顿了一下,语气骤冷,“……我凭什么要这样帮们?” 他话音落后,孙黄二人稍微交换了一下眼色,脸上那自信的笑容仍在。 “庶爷,我们今天在这儿跟您喝酒……是偶然吗?”孙亦谐没有回答对方,而是反抛了个问题过去。 “不是。”庶爷不喜欢撒谎,像他这样的人,都不喜欢这种让自己感到不自在的事。 “那这份‘必然’的背后,自有其原因的对吧?”黄东来又问。 这两句话一说,庶爷明白,这两人已经看穿了自己当初给水生掩盖现场时就在布局诱他们来七柳幽阑的事了。 “们两个……”庶爷沉默了一会儿,有意无意地往旁边的无人处看了眼,才回道,“比我想象中要厉害……” “过奖了。”孙亦谐道。 “客气了。”黄东来道。 庶爷又喝了口酒,接着道:“是,们身上,是有我要的东西。” “但昨天给我的‘提议’,还不足以换到那东西。”黄东来接道。 “确实不足……”庶爷说着,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但们也不能怪我……昨天我以为们俩只是两个初出茅庐、靠着点运气才破了天奇帮之局的小鬼。” “那今天呢?”孙亦谐问道。 “想听我夸?”庶爷道。 “想啊,说说,我听听。”孙亦谐脸皮厚着呢,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庶爷微笑:“我说们是扮猪吃虎、老奸巨猾……们不介意吧?” “不介意啊。”黄东来道,“另外,昨天给的提议也好、今天对我们的监视也罢,我们一样也不介意……因为我们都能理解,换了我们处在的位置,很可能会做一样的事。” “谈判嘛,本来就是大家把条件都列出来慢慢谈,很正常。”孙亦谐又补充道,“黄哥刚才也说了,‘朋友’之间,有什么事都可以商量的对吧?” “那好,既然二位如此开诚布公,我就直说了。”话到了这份儿上,庶爷也不再拐弯抹角,他顺势言道,“只要们把那本记录着顾其影蛊毒之术的手记给我,们刚才提的那些事……我盘照做。” 事到如今,他终于是露出了马脚。 尽管“极乐蛊”的解法如今已不是什么秘密,但顾其影的蛊术中可远不止极乐蛊这一门,他那本笔记里包含的毒术、蛊术,种类繁多,妙用无穷,这些都是花钱都买不到的、价值无法估量的东西。 为了这个,莫说是孙黄二人刚才提的那种条件了,就算他们提得更过分一点,庶爷一样会答应。 “庶爷手眼通天,难道您会不知……”一息过后,黄东来回道,“……这手记我早已交给锦衣卫了吗?” “我知道啊。”庶爷道,“但黄少侠身为黄门少主,这东西留在手里的那段时间……会没看过?没记下?”他笑了笑,“呵……我甚至怀疑,们交给锦衣卫的那本手记,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呵……不愧是庶爷,真是瞒不过您啊。”孙亦谐这时忽然夸了对方一句。 黄东来也是类似的态度,讪讪一笑:“好,庶爷您都看破了,我也就不瞒了,那手记里的内容,我确是记下了不少……但那些只在我的脑子里,我并没有将其抄下;您若要的话……我今晚回去后可以慢慢想想,过个一两日,抄好一份给您送来,只是,在此之前……” “想让我先把们要办的事给办了?”庶爷直接说出了对方准备说的最后半句话。 “没错。”孙亦谐和黄东来异口同声地应道。 此时,庶爷转头,摆出一副在思考的样子,看了看房间一侧的一扇窗户,看完后,他便回道:“可以,那就事不宜迟,今晚……不,现在就办!” 第十三章 了事 夜深了,朱嘉端却还没睡。 出门在外时,他习惯天黑后在房间里点一盏灯,等到什么时候这灯自然熄灭了,他便去小睡一会儿,然后等到五鼓鸡鸣,他又立刻起来。 像他这个级别的高手,偶尔用运功调息来弥补一些睡眠的时间也是可以的,当然,只是偶尔……要一直不睡觉,再怎么样的高手也会猝死。 而今夜,他显然一时半刻都没法儿睡了。 因为他那房里的灯还没灭,他房间的周围便有异动…… 那一切都发生得都极快,叫喊声、闷哼声、还有那拳掌碰撞、刀剑出鞘的动静……几乎全都在同一刻自四面八方响起,又几乎在同一刻结束。 前前后后,总共也不到十秒。 接着,朱嘉端的房门,被敲响了。 咚——咚—— 就两声响,但在这寂静的夜里,却显得十分扎耳。 朱嘉端并没有对那敲门声做出回应,他甚至没有大声呼吸。 此刻,他已将自己的气息敛藏,手握剑柄,立于房间正中,神经紧绷地戒备着可能来自于任何一个方向的突袭。 “朱局主,莫要紧张……”门外的人见他不回应,便主动开口道,“你的弟子们只是暂时晕过去了,并没有人死……至少现在还没有。” 朱嘉端自然不会天真到立刻就相信这种话,不过,既然对方这样说了,他也不能一直装哑巴:“你是谁?”问完这三个字后,他似乎觉得问得不够妥当,于是又补充道,“你们……是谁?” “我们……只是些跑腿的……”门外的人回道,“奉了主人之命,想请朱局主到七柳幽阑一叙。” “那你们的主人又是谁?”朱嘉端又问道。 “这……我们这些手下人可不便说。”门外的人道,“您可以当面问他。” “哼……”朱嘉端冷哼一声,“你们这主人好大的架子啊。”他顿了顿,“连个名号都不报上,就让我跟你们走……这是不是有点太小看朱某了?” 门外那兄弟此刻真的很想回他一句“是的,但那不是重点”,不过他终究还是忍住了。 数秒后,那门外之人再道:“主人知道朱局主事务繁忙,所以吩咐我们……在邀您前来的同时,先代您‘照看’一下广行镖局的诸位弟兄,以免去您的后顾之忧;希望朱局主能看在主人对您的这份‘体谅’上,给个面子,随我们走一趟。” 他这话,才是重点。 话听起来是挺客气的,实际内容就是恐吓,条件也都给你摆出来了——你要是给脸不要,那你手下那些镖师啊徒弟啊会怎样,你自己掂量掂量……再退一步讲,即便你朱局主不管那些手下死活,你本人就一定有把握突破我们的重围吗? 朱嘉端这人虽然脾气差、性子急,但他绝不是那种为了一时的面子就会把命豁出去的类型;说得再直白些,他和大多数江湖中人一样,欺软怕硬。 自己实力占优的时候就在那儿挺胸叠肚、吆五喝六,只是跟人讲点道理,便仿佛自己做了多么了不起的事一样;而在身处劣势时,他那腰板儿也不那么硬了,口气也不那么大了……有台阶就下、要面子就给,差不多就得了。 这会儿,朱嘉端根据形势稍微想了想,便撇了撇嘴,应道:“既如此,那朱某也只能跟你们走一趟了……” ………… 二刻后,七柳幽阑。 还是那个房间,朱嘉端已被“请”到了庶爷的面前。 孙亦谐和黄东来也在场,当然,此时的他们是很轻松的,只是坐在一边看戏就行。 “你可以叫我‘庶爷’。”对方刚坐下,庶爷便如此自我介绍道。 “看阁下的面相,朱某可比你虚长几岁,叫你‘爷’,不合适吧?”朱嘉端还是端着架子,并未完全放下。 “合不合适的……”庶爷一副根本没把对方当回事儿的态度,“……你也得叫。” “嗯?”朱嘉端瞪了庶爷一眼,“阁下这就有点狂了吧?” “这就狂了?”庶爷反问了一句,又笑了一声,“呵……那我要是告诉你,真按礼儿走,你得跪着跟我说话,你又当如何?” 此言一出,朱嘉端的脸色可就变了。 正所谓君臣父子,子跪父、民跪官、臣跪君……这就是礼儿。 庶爷肯定不是朱嘉端的老子,那他这话的言下之意,自己不是朝中官宦、便是皇亲国戚啊。 “你……”朱嘉端有些犹豫地开了口,似是想要问些什么。 “你还是别问。”但庶爷抢过他的话头,没让他问出来。 “好……”朱嘉端微微点头,又退了一步,“敢问庶爷……今日请朱某来,所为何事?” 庶爷朝孙黄二人那边瞥了眼,接道:“他们俩在这儿,你说我是为了何事?” 朱嘉端也看了看双谐,再道:“莫非……庶爷是想找我说说,小徒郑目开的死?” “正是。”庶爷回道。 “好啊。”朱嘉端往椅背上靠了靠,“朱某洗耳恭听。” 庶爷也不绕弯子,开口就道:“说来也简单,三日前……那郑目开用轻功越墙翻窗,溜进我这七柳幽阑来,意图对我们这儿的头牌用强,于是我就让几个手下把他给宰了。” “什么?”朱嘉端听到这儿,当即有些激动起来,“是你?”可他随即一想,便有些不信,“此话当真?” “我有必要骗你吗?”庶爷道。 朱嘉端脑子也不快,这个问题他一时半会儿可想不清楚:“那……为何我徒儿的尸体会在城东客栈的后巷里被找到?还有我那两名趟子手……” “这不明摆着吗?”庶爷用有些慵懒的语气打断了他,“我不想因为这种琐事而被人追查,所以就让人把郑目开的尸体扔到了白天和他有过过节的黄少侠他们所住的客栈附近,顺带掩盖了一下死因,心想着这官司让他们去应付一下得了;又因为担心那两名趟子手知道郑目开死前是奔我这七柳幽阑来的,所以我就一不做二不休……让人去把他们也给灭口了。” 朱嘉端一听,这话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实际上确实是没有,因为庶爷现在说的这些,都是水生在当时当刻的真实想法,只不过如今由他把锅给背了而已。 “那你现在为什么又承认了?”朱嘉端思考了片刻,又问道。 “因为人家已经查上门来了啊。”庶爷说着,又用手指了指孙亦谐和黄东来,“不想被烦……也已被烦了,我总不能把他们俩也杀了吧?当然了……杀了也行,只不过杀完了他们,便又证明了他们也不是凶手,那接下来你肯定还要接着查,到时候……我是不是又要顺手把你广行镖局也给灭了门?”他停顿了一下,耸耸肩,再道,“说到底……这事儿本来就是你那徒弟郑目开的不是,事已至此,那我干脆找你们来把话说清楚就得了。” 他越是用一种随意的态度讲出类似“把你镖局灭门”这种话来,他的可信度反而越高。 但朱嘉端也没有那么容易照单全收,仍在质疑着一些细节:“不对吧……”他眼神一凌,咄咄逼人道,“你说这些都是你的手下做的,难道你的手下随便哪个都会五雷穿心拳?” “哈!”庶爷笑了,笑完这一声,他便提高了嗓门儿,冲着屋外喊了句,“门口伺候的,你进来。” 话音一落,水生就推门进来了。 很明显,早在庶爷派人去“请”朱嘉端之前,就已经安排好了水生在这间屋外候命。 此刻,他故意没有报水生的名字,而是用了“门口伺候的”这种词儿,一是不想让朱嘉端知道水生叫啥,二呢……就是想让对方觉得,自己就是随便叫了个正好在门口听差的龟奴。 “爷,您吩咐。”水生低头走进来,用卑微的语气应声道。 庶爷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说道:“朱局主想看看‘五雷穿心拳’,你使个三成功力跟他过过手。” “是。”水生得令,二话没讲,运起功来就是一拳朝着朱嘉端攻了过去。 朱嘉端因为听到了庶爷的话,也不是没有防备,他坐在椅子上暗运内劲,抬掌便迎。 嘭—— 下一秒,拳掌相击,屋内的空气仿佛都为之一滞。 水生打完这拳便收势后退,站回了庶爷身边。 那朱嘉端倒是坐在那儿没动,但其鬓角有一缕冷汗已经下来了。 到这会儿,朱嘉端才认真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这个“龟奴”,但他怎么看水生都是个最普通的妓院跑堂儿,从长相到眉宇间的神采都不怎么机灵的那种。 但是,方才那一拳的拳劲、功力……可是实实在在的。 朱嘉端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不是只用了三成力,反正他自己是用了八成以上,这才堪堪在手掌已经麻了的情况下把对方的拳劲给化解干净了,要不然他这手臂的经脉可能都会受损。 “行了,你出去吧。”还没等朱嘉端缓过劲儿来,庶爷便已摆了摆手,用很随便的语气打发水生离开。 水生诺了声,便退出了屋去,并随手带上了门。 待他出去后,庶爷又用颇为得意的眼神看着朱嘉端,问道:“朱局主,可还有其他疑问?” 朱嘉端心说:“这厮是在跟我示威啊……方才在客栈,只是眨眼的功夫,他的手下们就将我的弟子统统制伏,眼下他随便叫一个跑堂的龟奴进来,就会使这五雷穿心拳……再加上他刚才说的礼儿……这人的背后到底是多大的势力?” 念及此处,朱嘉端其实已经虚了。 因为他强烈地感觉到,自己可能正坐在一个自己根本得罪不起的人面前;只要对方一句话,别说是他的性命……他整个广行镖局上下、包括镖师们的家眷,怕是都难逃一劫。 “没有了……”朱嘉端无奈,只能给出这样的答案。 “嗯。”庶爷沉吟一声,接道,“那好,既然事情已经说清楚了,那我现在提一个了事儿的法子。”他顿了顿,再道,“虽然这次的事,基本都是那郑大镖头咎由自取,但我的处置……也确有不当之处;所以,明日,我会备一份‘薄礼’送至朱局主所下榻的客栈,就当是给郑大镖头和那两位镖师的安家费,朱局主若嫌少,也可以再来找我谈……从今往后呢,朱局主便是我的‘朋友’,若有什么难办的事,你都可以来找我……” 他说到这儿,两眼紧盯着朱嘉端:“这个法子……不知朱局主是否满意?” “满意……满意……”朱嘉端已然屈服于庶爷的淫威之下,趁现在人家还给脸,他就兜着,不敢不要。 “好。”庶爷点点头,“那么,今日我们便说到这儿,朱局主……请回吧,我和孙少侠、黄少侠他们还有些别的事要谈,就不送了。” 朱嘉端闻言,抬眼看了看孙黄二人,那眼神有些复杂,也说不清是同情还是愧疚——站在朱嘉端的角度来看,好似是自己把这两位年轻人给拖下了水,让他们也跟庶爷这种人物扯上了关系,但老朱现在自顾不暇,也没空管他们了。 “好……好,朱某告辞,诸位留步。”朱嘉端说罢就往外走,那叫一个健步如飞。 什么通臂神剑?在真正的“势力”面前,他就是个小掌门;说实话,要不是雷不畏已经退隐江湖多年,而且远在天边,他此前跟雷不忌都不敢那么横。 待这货的脚步声远去,庶爷又将孙黄二人请回了桌边。 他亲自为他们两人斟上了两杯酒,悠然言道:“我这事儿……办的可还妥当?” “妥当!”孙亦谐举杯应道。 “讲究!”黄东来也举杯言道。 “那关于‘手记’的事……二位可还有什么难处?”庶爷再三确认道。 “没有!”孙亦谐道。 “妥妥儿的!”黄东来也是拍胸脯保证。 “好!”庶爷又抬高了嗓门儿,“我敬二位!” “请!” “请!” 孙亦谐和黄东来陪他满饮了此杯。 那么,顾其影的手记,交给庶爷这种人……真的没问题吗? 当然是有问题的,所以孙黄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 手记本来就是个“假条件”,他们用这个条件让庶爷先把他们想办的事情给办了,然后呢……就没有然后了,因为庶爷在明天天亮之前就得死。 和黄东来在一个房间里待了那么久,而且还不时的吃吃喝喝,我说庶爷没被下毒,你们也不信啊。 而庶爷一死,那手记自然也就不用给了,那时再要解救初雪和水生,也是易如反掌,甚至于把整个七柳幽阑给端了都行。 然,正所谓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这庶爷,也并不是那么好算计的…… 第十四章 成全 ..co,最快更新盖世双谐最新章节! 是夜,孙黄二人与庶爷做完了“交易”,又喝了几巡,便回客栈去了。 黄东来所下的那毒呢,在他们回去之时无疑还没有发作。 但等他们离去之后,便开始见效了…… 这种毒药,是顾其影那笔记上记载的奇毒之一,有个特别烂俗的名字,叫“销魂散”。 服下这销魂散的人,一时半刻并不会有任何异常,但一两个时辰后,中毒者便会开始产生燥热难当、情欲难抑的感觉,然后这人就会不顾一切地想要去找人“发泄”一下。 接下来就是这毒最妙的地方了,如果这中毒者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别人来“发泄”,比如说这人被关在了一间只有他/她自己的密室里,最后只能靠自己把“事儿”办了,那他/她反而会无事。 但是,如果他/她能够找到人来发泄,那么一旦开始办事,不消片刻,他/她就会因身血流集中到下半身导致大脑和心脏供血不足而在运动中暴毙。 死状……与房事过激引发心脉骤停而猝死的人完一致。 不管是找衙门的仵作还是江湖上的行家来查,都会得到相同的结论,谁来都看不出这是中毒死的。 也就是说,再怎么怀疑,“事实”也只能证明这是一次意外、是一个巧合。 因此,孙亦谐和黄东来对脱罪还是很有把握的,他们甚至已经想好了事后有庶爷的手下来调查时该怎么装出震惊和无辜的样子。 果然,次日凌晨,人就来了。 庶爷的手下怎么在这种时间点上进的客栈,怎么把孙黄二人叫起来的,这就不多说了。 简而言之,丑时,这两位又重新穿好了衣裳,再度从客栈被“请”回了七柳幽阑。 这会儿,就不是老鸨来接待他们了,而是庶爷的一名手下。 他俩直接被请到了一个陌生的房间内,一进屋,两人便看到脱得精光的庶爷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脸上早已没了血色,其身上则是连块遮挡一下的布都没盖。 “啊?这是怎么回事啊?”黄东来一见那尸体,就给了个很惊讶的反应。 “兄弟,庶爷这是……死了?”孙亦谐也是瞅着那名庶爷的手下,问了句废话。 看着这两位的表演,那位兄弟也没说什么,只是站在原处冷眼旁观。 不多时,从这间房间的里屋又走出一个人来。 当这个人现身的时候,孙黄二人是真的惊了,因为这人……还是庶爷。 他和躺在地上的那具尸体,长得一模一样。 当然了,真正的庶爷,只有一个,毫无疑问,就是现在还活着的那个;至于在地上已经断了气的那位……或者说今天与双谐一同对饮、与朱嘉端交涉的那个,很显然只是个替身;他就是孙亦谐和黄东来刚到七柳幽阑时,被真庶爷召来,并让其“按计划行事”的那个。 “们需要再想想吗?”庶爷看着孙黄,开口便问了这么一句。 “诶?庶哥没死啊!”这一刻,孙亦谐忽然提高了嗓门儿,一脸喜悦地冲了过去,“哈哈哈!真是太好啦!” “嘿~小子……”庶爷赶忙抬手制止了孙哥的靠近,一脸嫌弃地说道,“……要点儿脸行不?都这样儿了还想浑水摸鱼混过去呢?” 连黄东来也斜了孙亦谐一眼:“孙哥,过了,已经摆明了穿帮了,真当人家是弱智啊?” 孙亦谐一看庶爷不上当,也就撇了撇嘴:“哎呀,试试又不花钱,算了算了……” 庶爷干笑一声:“呵……俩啊……”他摇了摇头,再道,“得,跟我来吧。” 说着,他就负着双手,昂首挺胸便往屋外走。 他的那名手下则是看着孙黄二人道了声:“请。”那意思里就是让两人跟上庶爷。 事到如今,孙亦谐和黄东来也没有什么别的选择,既然谋杀的意图都被看穿并化解了,那他们也只能受制于人。 两人在庶爷身后跟随着,很快,他们就来到了目的地——“冬”字号雅间儿。 孙亦谐心说要坏:莫非因为他俩玩儿砸了,庶爷要去找初雪和水生算账? 正这么想着呢,庶爷已经推开了房门。 三人进得屋来,发现初雪和水生都已经在房间里了,似已等候多时;那初雪的小丫鬟却是不在,想来是已被支走。 庶爷的那名手下并没有跟进来,而是在屋外候命,于是关起门后,这房间里便只剩下五人:初雪、水生、庶爷、孙亦谐、和黄东来。 “们就别坐了,站着听我说吧。”庶爷像是个把学生们叫到了办公室里的教务处主任一般,一边说着,一边就自己找了张凳子一坐。 “我这个人,很公平。”庶爷的思路已理得很清晰,所以他坐下后没怎么思索便开口道,“我若欠了别人的,我会还,但别人若是欠了我的,我也一定会收回来。”他看了眼初雪,“们最好搞清楚,这个女人,我现在这样养着、保着……和水生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这样做,只是因为在将来的某天,我打算纳她为妾……这是她父亲欠我的,她得还上。” 听着他的话,初雪和水生的脸上都现出了绝望和痛苦的神色,但都没敢出言打断。 “男人慕色,女人慕强,这是天性。”庶爷道,“们以为我留着水生是因为我喜欢折磨他?或是为了要挟他为我办事?难道我手底下就缺他这么一个人吗?”他顿了顿,自问自答道,“我答应让水生在这儿当龟奴,只是想让雪儿看看,这种为了女人连尊严都可以不要的男人,根本就不叫男人,也远远配不上她。” “他比……”这时,雪儿嘴里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那后半句的声音小到谁都没听见。 庶爷闻声,转头瞪向了她:“在说什么?大声点也无妨。” 此刻,初雪也是豁出去了,她深呼吸一次,对上了庶爷的眼神:“在我看来,水生比强上千倍!万倍!” 此话一出,在旁边看着的孙亦谐和黄东来心里也替她捏了把汗。 庶爷那脸上,也是变颜变色,他竟是因此稍稍犹豫了一下,随即他才冷哼道:“呵……我本以为是个聪明的女人,却没想到……”他的手不自觉地握起了拳,“那我问……觉得比我强上千万倍的这个男人,到现在为止,都为做了些什么呢?”他微顿半秒,娓娓言道,“我把从家里带走时,他被我的手下们打成重伤,是跪着求我,才保住了他的命。 “他伤好后,身无分文地跑来这七柳幽阑,磕头如捣蒜的求我放了,也是再三请求,我才没有轰他走,而是让他在这儿当了个龟奴。 “郑目开来的时候,他倒是出手保护了,可接下来呢?他又因为怕事、少智,把孙少侠和黄少侠这些无关的人卷了进来,结果反而牵出了更大的麻烦…… “再说眼前,我这么当面数落他,他连个屁都不敢放,还需要来出言给他出头……” 他说的都是事实,水生还不了口,雪儿也还不了口。 “所以到底看上他什么?就看上他心意对好?”庶爷的话还没有完,“但要明白,以的姿色才情,这世上肯这样对好的人多得很,他也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更未必适合。” 说到这儿,庶爷又转而看向了水生,接道:“水生,我姑且也问一句……真觉得,像雪儿这样的红颜祸水,是这种人有能力保护得了、消受得起的吗?” 这个问题其实他不用问出来,在场的所有人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我……我……”水生头上青筋毕露,身颤抖,一句话就在嘴边,但他却无法说出口。 因为说出来,对他来说便是失去一切,甚至是失去活下去的意义。 “孙少侠,黄少侠。”而庶爷也根本没去等水生的回答,他把要说的话说完,就直接转过头,又对孙黄二人道,“们两位嘛,庶某还是佩服的……雷不忌是们的兄弟,们为了他来探我这七柳幽阑,是情义;但雪儿和水生和们并无什么关系,们为了给他们出头,竟有胆色来算计我……这是侠义,不过……” 他这话刚到一半呢,突然,一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发生了。 但见,此时站在庶爷视线盲区中的雪儿忽从袖中抽出了一把利剪,高高扬起…… “喂!” “使不得!” 孙亦谐和黄东来是面对着那个方向的,他俩看见这一幕后的第一反应都以为雪儿姑娘要偷袭庶爷,所以他俩赶紧喊出声来阻止。 然…… 雪儿手里的剪子,根本没朝庶爷去…… 她是朝着自己的脸去的。 晃眼之间,雪儿已在自己的脸上割下了数道又深又长的割痕。 离她最近的水生由于被庶爷的话说得神志恍惚,也是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所以当他夺下雪儿手中的剪子时,已经晚了…… 大量的血顺着初雪的脸、脖子、还有手腕倏然流下,她那白玉般的面颊和额头上至少被割开了四五道不可挽回的、触目惊心的伤痕。 “雪儿!”水生嘶吼着,怀抱住已然瘫软的雪儿。 回头看到此景的庶爷,也是惊得失了镇定;他以为自己刚才的话已经给那两人“盖棺定论”,让他们都死了心,却没想到……雪儿的意志和决心远不像他想得那么脆弱。 “……”庶爷也站起身来,朝雪儿那边走了两步,看着那满脸是血、已然毁容的绝代佳人,他心中亦是五味杂陈,“这又是何苦……” 但雪儿却是笑了,甚至笑得有些得意:“庶爷您说得对,我就是个蠢女人,现在更是个又蠢又丑的女人……所以,现在的我,应当是与水生般配了。” 庶爷的神情凝固了,他甚至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在今天以前,他其实也并不怎么喜欢雪儿,他只是觉得,像这样的绝色美人,给自己这样的强者做妾,那是理所应当;但此刻,他却爱上了这个已经被毁了容的女人,他觉得若是娶到这样的女人为妻,乃是天大的福分。 “唉……可惜啊……”片刻后,庶爷叹了口气。 乍听之下,他似是在对雪儿自毁容貌的行为感到惋惜,但其实他是别的意思。 “带她走吧。”庶爷叹完了气,便对水生道,“们已不欠我什么了,有多远滚多远,别再让我看见们。” 就算他不说,水生也打算抱着雪儿去找大夫了,所以他话音未落,水生便抱起雪儿往门外跑。 “别拦他们,随他们去吧。”水生打开门时,庶爷又冲门外那个候命的手下喊了一句,让其给他们让出了道儿。 这天过后,七柳幽阑的头牌“初雪”便消失了,江湖上,也不再有人见过或听过她的消息。 当然,这也是她和水生所期望的。 待那两人离去、门也重新被那名手下关起后,庶爷又坐下了。 他的视线,凝望着地毯上残留的滴滴血渍,有些出神。 过了会儿,还是黄东来的一句马屁让他回过了神来:“庶爷不愧是人中龙凤、谦谦君子,小弟佩服……” “小弟我也对庶爷的高风亮节感到五体投地,甘拜下风。”孙亦谐也适时接道。 庶爷抬眼看向孙黄,缓了缓才沉声回道:“二位……何出此言?” “君子成人之美,小人夺人所爱。”黄东来道,“庶爷既然宁可割爱也要成雪儿和水生,那自是了不起的君子所为。” 他和孙亦谐自是都看得穿刚才所发生的一切的,唯一区别是孙亦谐没法儿像黄哥这样把这些意思用这种文绉绉的腔调给说出来。 “哼……”庶爷终于又笑了,但笑容中含着一丝苦涩,“俩这心性和算计,可真不像是十七八岁……” 像庶爷这样的人,是不能轻易流露出感情的;他不喜欢雪儿的时候,便不喜欢,但正因喜欢上了……才要去成别人,然后他心里那点苦,便自己兜着。 眼下有人能明白自己的苦心,这既让庶爷感到了些许安慰,又让他产生了几分杀心…… 他就是这样一个矛盾的人,大多数时候他好像都是大奸大恶,但有时他又好似菩萨心肠,无比得宽厚仁慈。 “庶爷过奖。”黄东来道,“江湖险恶,我兄弟二人也不过就是凡事谨慎,多思多虑。” 孙亦谐也道:“没错,和庶爷的算计比比,我们也只是小巫见大巫嘛,哈哈……好了,时候也不早了,现在事情都解决了,想必庶爷一定很想去独饮几杯排遣一下苦闷,我俩就不打扰了,先走一步……” 他自说自话地就往门口踱步而去,又想浑水摸鱼。 “别急着走啊!”不料,下一秒,庶爷的嗓门儿突然就大了起来,其脸上的神情也恢复了平时的从容和霸气,“一码归一码……咱们三人之间的账,可还没算清呢。” 第十五章 以假乱真 清晨。 暖阳初照,四野寂然。 孙亦谐他们的马车,在这个城门刚开的时刻,便已然出了许州城,上了官道。 在前面赶车的,还是雷不忌。 此时,雷不忌倒是挺精神的,他这两天在牢里好吃好住好歇着,比在外面还闲。 不过车舆里的孙亦谐和黄东来,这会儿都已东倒西歪地睡着了。 他俩,可是通宵没睡……自打凌晨时出了七柳幽阑,他们立刻又奔了衙门,把雷不忌从牢里给弄了出来,随后他们又带着不忌返回客栈,更衣洗漱,顺带喂了马套了车,紧接着就退房上路了。 很显然,莫说是一天半天,他们是一时半刻都不想在许州城里多待。 那么……几个时辰前,庶爷和他们算账到底算得怎样了呢? 其实也没怎样。 在经过了此前种种的变故后,庶爷最初的目的已经变了。 顾其影的笔记,他可以不要;他那个“替身”的死,他也可以不计较;他甚至不需要孙亦谐和黄东来立刻“把账还清”…… 按照庶爷的原话:“眼下,我什么都不需要你们做,也不用你们给我什么东西,但你们这两个‘朋友’,我已交下了,你们‘欠我的’,也请你们记住。” 这话的分量和用意,孙黄二人都明白…… 毫无疑问,庶爷已将他们两人的未来,看作是比顾其影的笔记更有“价值”的存在了,等他将来打算把这份价值“变现”的时候,他会让双谐帮他做的事,必然是拿到顾其影的笔记也做不到的、更加重要、也更加困难的事。 事到如今,孙亦谐和黄东来都觉得……之前还真不如就把顾其影的笔记抄一部分给他算了。 这世上什么债都好还,就是人情债最难还。 庶爷,便是深谙此道之人;这些年,他通过这种“朋友”间的互相帮助,在江湖上、朝野中……已布下了无数可以在关键时刻启用的棋子。 想想那位雪儿姑娘的父亲“鬼差”,当年是多厉害的人物,可就因为欠了庶爷的人情债,最后落得个什么下场?甚至死后还祸及家人…… 这么说吧,这债一天没还清,孙亦谐和黄东来是一天不会安心的;再考虑到庶爷这人十有仈Jiǔ是在搞什么重大阴谋,他俩将来还这人情的时候多半还会“有难处”。 所以说,他们昨夜的计划其实并没有错,这事儿最终的、一了百了的解决方法,还是只有“杀掉庶爷”这一途。 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如今的双谐,确实没有那个实力去完成这个事。 论武功、论势力,还有其他各种硬性的、隐性的资源……他们都无法与庶爷相提并论;除非庶爷突然和顾其影、沈幽然一样,公然跳起来与全武林/朝廷作对,并且被他们有心算无心地提前布局、完成致命一击……否则,他们是没胜算的。 综上所述,现阶段而言,庶爷和双谐之间,不存在什么问题,有问题,也只是“误会”。 ………… 有书则长,无书则短。 这天白天,三人基本便在路上,也没遇上什么事。 孙黄二人睡到了午时也就起来了,然后顺道跟雷不忌说了说这两天里发生的事。 当然了,他们并没有全说实话,而是有意识地把关于“庶爷”的部分全部都给略去了;他们先是说了雪儿和水生的故事,然后又说朱嘉端发现郑目开是死有余辜后就算了,再来就说那“妓院老板”觉得水生雪儿可怜,便放他们走了,关于雪儿自毁容貌的事也没提。 反正雷不忌也好骗,不会去抠什么细节,两位大哥说得他就信呗,这事儿就这么揭过去了。 孙亦谐和黄东来不告诉不忌“庶爷”的存在,无疑也是为他好,若是把这两天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都告诉了雷不忌,以不忌的性格,肯定会觉得孙黄欠下庶爷人情是因为自己,随即把自己也给卷进去。 三人就这么一路闲聊着,到下午申时前后,正好行到了一个叫刘庄的地方,他们一看时候也不早了,再往前赶一个驿站可能来不及,便决定找间客栈住下。 刘庄这地儿,就是个比较大点的村子,村上好歹有那么一间还挺宽敞的客栈在。 雷不忌刚把马车赶到那客店门前,客栈来的小二便麻溜儿地跑了出来,又是牵马又是招呼的。 别看是小地方的小二,眼力劲儿也不错,一看是乘马车的客人,就知道人家有钱,所以那招呼起来也是格外热情。 本来一切都好好儿的,也没什么异常,没想到…… 说话间,那小二哥的眼神往马车后边儿一瞟,瞟到孙哥那把三叉戟的刹那,其脸上的神色忽然就变了。 这还没完……他这变脸,一开始也不过就是表情有点僵硬,但过了几秒,当他看到孙亦谐和黄东来从车舆中走出来时,干脆就露出了一脸的愤怒和厌恶。 紧接着,他便是马也不牵了,话也不说了,突然就扭头跑回了店里。 很快,一个掌柜模样的人就随着他一同走了出来,也和他一样,盯着孙亦谐和黄东来看了看,便马上黑了脸。 “二位……”那掌柜的上前两步,纵然神态语气毫无敬意,但抱拳拱手的动作还是做了下,“恕老夫无礼,敢问……”他顿了顿,沉声道,“二位可是那孙亦谐孙少侠,和黄东来黄少侠?” 孙黄二人一听这话还挺美,心说咱俩现在都这么有名啦?随便到个村镇里,遇到个客栈掌柜的,都能把咱认出来? “呵……不错。”孙亦谐当即笑道,“在下正是孙亦谐。” “在下黄东来。”黄东来也是微笑着接道。 他们本以为店家听到这回答后会先来一声惊呼,然后把他们吹捧一番,聊表一下其滔滔不绝的敬仰之情,再接着就是好吃好喝好房一条龙走起。 万万没想到…… “哼!”迎接他们的却是一声冷哼,“好啊!刚跑了两个,又来两个……来得好!”那掌柜的简直是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段话,“乡亲们呐!快来啊!那骗吃骗喝骗银子的齐孙儿又来了仨呀!” 他这一嗓子吼完,那四邻八里的,歘欻欻就冲出来十几口人,他们手里有拿菜刀的、有拿锄头的、还有抄着擀面棍儿的,转眼间就把那马车给围上了。 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一下子都看傻了,这是干嘛?黑店?不对……黑村?就算是黑店也得等人进了门才动手吧,怎么他们现在还在街上就被gank了? “娘里个歇比的!还来是吧?”那掌柜的也是气得脸色通红,各种土话脏话全都出来了,“我告诉你们……今儿到了咱们村算你们倒霉,咱已经上过一回当了!大伙儿都还憋着火呢!今天你们就代另外那俩骗子把该挨的打给挨了,然后跟咱去见官!” 那老头儿说完,一回身就去客栈柜台底下抽出一根木棍来,带头就要上来打人。 周围那帮村民们也是群情激奋,有几个胆儿肥力壮的眼瞅着就要上前去把马车上的三人给拽下来。 这一刻……有着丰富群架经验的孙亦谐当机立断,挺身而出。 只听得,他“**”一声暴喝,如惊雷乍起,似龙吟狗啸。 喝声未尽,孙亦谐已经一个箭步上前,劈手夺下了冲在最前的一个大汉手中的菜刀,然后一手钳制住那大汉,另一手将菜刀抵在了那大汉的脖子上。 “谁他妈敢过来!老子先一刀砍死他!”孙哥说这话时,突然又把菜刀从那大汉的脖子那儿移开,冲着前方的其他人挥舞了两下,随即又重新顶回了其手中人质的脖子处。 还别说……他这手非常管用。 仅仅是他那高亢的一声狂吼,就已经把很多人给镇住了,再加上他那种杀人如麻般的态度和气势,谁还敢上前? 村民毕竟只是村民,看着人多声势大,实际上没屁用……你让他们抓几个小偷小摸、奸夫淫(防一手)妇,那是可以的,但真遇上了亡命徒,谁也不愿上去当出头鸟送死。 “兄……兄弟……别……别冲动……”那被孙亦谐钳制住的大汉,刚才还吹胡子瞪眼一脸要吃人的样子,这会儿被孙亦谐拿刀架着,便只觉两腿发软、说话打颤,就差尿裤子了。 “谁他妈是你兄弟?”孙亦谐理都不想理他,“你给老子闭嘴!再乱说话我把你脑袋摘了!” 那大汉本身是个厨子,杀鸡杀鱼他熟练,你跟他提杀人他头皮都麻了,赶紧噤声。 “你……你们这是干什么?行骗不成还要杀人不成?”那掌柜的此刻则已退回了客栈门内,半个身子掩在门框后面冲他们喊话道。 “放屁!”已经这情况了,孙亦谐才不管什么尊老爱幼,瞪着那老头儿就这么骂了过去,“你们几十个人拿着家伙围上来,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打过来,居然还敢说我要杀人?老子这叫正当防卫!” 别看他态度恶劣,但话都是占着理儿的。 今天这事情,若是孙亦谐不在,换成黄东来和雷不忌去处理,那大概率是要吃亏的;虽然以他们的能力要制住这些村民也不难,但他们一个用毒的、一个又太愣,一出手多半要弄出伤亡来……而若他们坚持不想伤害这些老百姓呢,就得挨揍,运气不好落下残疾都有可能。 也只有孙亦谐这鱼市场里刀光剑影趟过来的,最清楚市井里干架是怎么一回事儿,也知道该怎么控制这种场面。 “嘿。”一息过后,眼看局面暂时稳住了,孙亦谐便小声叫了黄东来一声,并使了个眼色。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黄东来和他眼神一对,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下一秒,黄东来就登高半步,朝着周围抱拳拱手半圈,高声道:“诸位乡亲,我等途经此地,并无恶意,更不想伤害大家,却不知诸位为何要对我等刀兵相向,还望赐教。” 他们这也算先兵后礼了,孙哥先用流氓的方式控住场,黄哥再出来假装斯文,给对方来点软的——这样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才比较容易化解矛盾。 黄东来这话一说,那些村民便也纷纷疑惑起来,大家都齐刷刷看向了客栈掌柜的,本来嘛……你喊我们出来的嘛,要有锅也是你背啊。 那掌柜的一想,这个“假冒黄东来”的小子说话文绉绉的,好像还讲点道理,尚可交流,故而言道:“你说……你们是孙亦谐、黄东来?” 他这么想、这么问的时候,却没有换位思考一下,自己刚才的言行又讲不讲道理? 当然了,由于孙亦谐已控制了局面,那也不重要了。 “是啊,我就是黄东来啊。”黄东来反问道,“怎么了?” 其实吧,现在冷静下来回想一下此前掌柜说的那些话,孙亦谐和黄东来大致已经猜到这刘庄发生了什么事了,不过他们还是希望当面和对方对质一下、把话说开,免得四周那些村民里还有个别人搞不清楚状况。 于是,那掌柜的就把他们村儿前几日怎么招待了另外一对“孙亦谐”和“黄东来”的事都一五一十地说了…… 那两个骗子也是胆儿肥,除了在客栈里各种白吃白住外,还骗了不少村民,说要教他们的小孩武功啦、说要在这村子里开宗立派啦、还说要在这儿办买卖、买地买房等等,各种给村民们画饼。 这些村民一听,两位刚刚在洛阳扬名的江湖新秀竟然对他们村儿那么有兴趣,那自然是都巴结上来,各种好酒好菜伺候着,每家每户都给送银子、送礼……以换取那俩骗子空口许诺的各种“好处”。 没曾想,就在今天上午,小二按惯例去给那假孙亦谐和假黄东来送饭的时候,却发现那两人和他们行李都已不见了…… 这些天里他们收来的各种银钱、礼物……除了一些实在是不怎么值钱的、和太重的东西外,能带的都带走了。 村民们这才反应过来,这两人怕不是骗子吧? 但要去追,那是追不上了…… 这两个骗子也是早有准备,他们之前每天都故意等到日上三竿再起,并再三嘱咐小二不要一早来吵醒他们,其实都是为了逃跑这天做铺垫;就在这前一天的夜里,那俩骗子趁着夜色,摸下楼来,给他们骑来的那两匹马的蹄上都包好了布,消了马蹄儿声,然后把骗来的财务都带上,连夜骑着马,慢慢的、悄悄地溜出了村儿。等出村后,他们再把马蹄上的布解下,开始策马疾驰……所以,当小二发现那两人不见时,对方早已跑了大半天了。 随后那半天,村里人还能干嘛呢?互相埋怨呗。 那词儿大家也能想象啊——“都怨你,我就是听你说他们肯定是,才会相信的,要是我先遇上这俩骗子,绝对不会被骗。” 被骗的人大多这样,前一天还在一种“被卖了还帮人数钱”的状态中呢,后一天就都是事后诸葛亮了,你要把他/她逼急了,他/她没准还会说对方用了一种拍他/她一下肩膀就能让他/她乖乖听话把钱送出去的药,这才导致他/她这么精明正直的人中招了。 无论如何吧…… 听到了有人冒充自己行骗的事,孙亦谐和黄东来那肯定是忍不了啊,就算他们能忍,雷不忌都忍不了啊。 也甭管他们还有别的什么事儿了,眼前的这个事情,必须先解决,否则便如芒刺在背、鱼鲠在喉。 这才引出那——“孙亦谐”蒙冤堂上死,“黄东来”失足粪中亡。 第十六章 追踪 时近黄昏,双谐和雷不忌的马车又出了刘庄,往东边儿去了。 尽管他们几个已经跟村民们讲清楚了自己并不是骗子,村民们似乎也已信了,但因为发生了之前的那段小插曲,你再让他们在这个村子的客栈里过夜,他们是断然不肯的。 毕竟他们只有三个人,而这村子里上当受骗的少说也有几十乃至上百人,谁能说清楚到了晚上会不会还有一些不死心的村民跑来偷袭或者搞事? 总之,只要还留在这村里,他们仨是不可能睡得安稳的。 因此,三人干脆就跟那客栈掌柜还有村民们打听了一番先前那两个骗子的情报,然后以“要立刻去追拿骗子”为由,转头就再度出发了。 反正这时候还不算太晚,他们现在走,沿着大路跑快点儿,应该可以赶在天黑后不久抵达下一个驿站。 就这样,他们的马车一路向东,直走到夕阳西下,暮色四合,这马也不由得慢了下来。 眼看着天色渐暗,雷不忌在车头挂上了一盏灯笼,拿根杆儿挑着,继续赶路。 又挑灯夜行了大约半个时辰,终于,驿馆到了。 还好,这驿馆今天的生意不怎么样,空房还很多,三人叫开了门后,一说要三间房,那店伙计的态度便热情了起来。 伙计将他们让进店里,又重新闭好了门,茶壶还没端上来呢,那雷不忌的肚子已经叫了起来。 不忌今天也是辛苦了,赶了一天车,也没停下好好吃过一顿饭,只是和两位大哥一起啃了点随身带的干粮;眼下他既已坐下,自是希望能来口热的,最好再带点汤汤水水。 这伙计的眼力也不错,把茶端上时,看了看三人,便问道:“三位,咱这儿的厨子睡得晚……您几位要不要……” 孙亦谐很上道,还没等对方把话说完,已摸出些银子塞进了对方手里:“小二哥,你看着张罗吧,这钱要有剩的,你就留下,权当我们请你喝酒了。” 那伙计低头一看手心里的银子数量,立刻喜上眉梢:“诶,诶!好嘞,您几位等着,我这就去吩咐厨房准备酒菜!”说完他便飞似的跑后厨去了。 待他走远,黄东来忽然露出一个笑容:“孙哥,怎么今天这么大方啊?这不像你啊。” “呵……”孙亦谐道,“你这是明知故问啊。” 雷不忌可没他们那么好的默契,也没那么聪明能猜出他们在说什么,故而问道:“哥,你们在说啥呢?” “哎~别着急,你马上就知道了。”孙亦谐这会儿还卖了个关子。 等过了片刻,当那店伙计开始给他们上菜时,雷不忌就明白了,这银子确实也不是白给的。 雷不忌还没把筷子拿起来呢,孙亦谐就拉住了那店伙计,打听起了那两个骗子的事情。 别看只是个店伙计,这官驿的伙计,可不比普通民营客栈的小二,人家是有编制的,严格来说也归军队管;他们这些人,平日里最讨厌的就是有那种所谓的江湖大佬跟自己摆谱——什么江湖中人?在他们看来不也是老百姓么,狂什么?敢在这里装逼闹事,分分钟让官兵来把你们剿了。 所以,孙亦谐这“老百姓”,也很识趣,直接就是“银子开路”。 这世上跟银子过不去的人,少。 正所谓拿人的手短,那伙计得了这些个“小费”,回答几个问题,不过分吧? 于是,孙亦谐就趁热打铁,顺势把自己想问的都问了个明明白白,可惜……一圈问下来,有用的情报是问了不少,但唯独关于那两个骗子的行踪,这伙计是真不知道。 很显然,那假孙亦谐和假黄东来此前并没有在这个驿站里停留过。 这也对,这个驿站离刘庄太近了,那俩骗子连夜出逃,不会只逃出个一乡二里地便停下的,他们至少也得到了下一个大的县城,混进城中,才能稍稍安心;因为县城里人多,也方便销赃,不像这驿馆,上上下下就这么点儿人,两个人背着大量的金银细软在半夜里敲门入住,就算没人报官也一定会被伙计记住。 没打探到骗子的消息,孙亦谐他们也只能作罢,三人吃饱喝足,便各自回房去睡了,明儿一早他们还要继续赶路去追那俩货呢。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会问,他们怎么知道要往东去追赶? 此处书中代言,这可不是村民们告诉他们的,而是之前黄东来通过勘察自己推理出来的。 那些村民毕竟能力有限,但黄东来不同,他一听那两个骗子是骑马走的,第一时间就想到要去马厩里看看,果然……一去他就找到了两组与正常马蹄印明显不同的痕迹。 将马蹄子用布裹起来,并让马慢慢走,的确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消除掉马蹄声,但是,当马上的两人都带着很重的行李时,这样行马,无疑会留下两排很深的、且形状不规则的马蹄印来;黄东来……就是顺着这两组蹄印知道了假双谐是从村东口跑路的。 方才他们出了刘庄,在大路上前行时,黄东来还特意在车舆外陪雷不忌坐了一会儿,一路追踪着那两排异常的马蹄痕迹,想确认那俩骗子有没有拐出大路去,结果在出村后不久,他就发现那两组蹄印在某个地方停止了,然后变成了两排比较深、也比较新的蹄印,渐渐与大路上其他的正常马蹄印融在了一起。 由此可知,那两个假货在出村后不久就解开了马蹄上的布,然后打马向东去了。 从刘庄东面出来,有两个选择:其一,沿着小路走,拐进一片林子,没错,就是孙黄二人遇到黑店的那片林子,从那儿穿林过水,再经过一个村庄,沿着颍河北岸走上半日,便可到周口。 其二,就是沿着官道走,直线距离上来说,比上面那种走法远些,但最后目的地一样……还是周口。 因此,不出意外的话,那俩骗子的下一站必是周口。 按照江湖骗子的规矩,得手后,要么就是去销赃、分赃,然后歇一段日子,等钱花的差不多了再去准备下一笔“买卖”;要么就是趁热打铁,利用上一笔买卖骗来的金银财物、作为自己下一次行骗的成本,接着来一票更大的。 当然了,此处指的是那种搞大金额诈骗的团伙之间的规矩,还有另外一种利用女人行骗的路子,叫“放鹰的”、或者“贴身靠”,其变体就是今日我们所熟知的“仙人跳”……像那种呢,由于是搞“突然袭击”,半骗半讹半抢,每次作案能弄到的钱很有限,所以就没这规矩,通常都是骗一票换个地方,一单接一单基本不会停下。 言归正传…… 第二日一早,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都已休息妥当,那拉车的马也已吃饱喝足,一行人便再度踏上了“追骗”的旅程。 对这事儿,他们也是比较着急的,虽然目前来看那两个冒牌货只是骗人财物而已,但要放着不管,保不齐哪天他俩做点抢男霸女、杀人越货的勾当,到时候也都算到双谐的头上,那多憋屈。 所以,这天他们的马车走得比较快,才半日就行出了几十里地去。 然,他们快,还有比他们更快的。 就在午时将至之际,这官道上忽地尘土飞扬,蹄鸣阵阵……转眼间,便有一队骑着劲马的汉子,约十四五人,从孙亦谐他们后方拍马而至。 但见,那为首的一人,白面长髯,青衣大氅,背上还背着把五环大刀;而他身后的那些马上汉子也个个儿是虎背熊腰、面目凶恶,一看就不是什么善类。 这帮人离孙亦谐他们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那为首的白面男子便一眼看到了马车后面的三叉戟。 要说孙哥这把独门兵器啊,还真是够“独门”的,至少目前江湖上比较有名的人里,使这个的,他是独此一家,所以人家一看到这个就会想到他;此前在刘庄,那名客栈的小二也是因为瞅到了马车后的三叉戟,所以才变了脸色的…… 毫无疑问,那两个冒充孙亦谐和黄东来的人,也是连这把兵刃也一并做了假的,甚至可以说,那把假的三叉戟,正是他们冒充双谐的关键道具。 “啊!”那白面男子定睛观瞧了几秒,在确定了自己没看走眼后,当即惊叫了一声,并接着吼道,“前面的人休走!给我站住!” 他这声吼,其实人家根本就听不清楚。 且不说这大路上本就开阔,容易散了音儿,就说他这边凌乱的马蹄声,也足够把他那话里的词儿都给淹了。 前方的孙亦谐和黄东来此时都只是依稀听到了后方的蹄声中好像有人喊叫,但话里的字可是一个都没听清,所以他们自然也没搭理。 那白面男人一看自己吼完跟没吼一样,那心头火便似浇了油般烧得更高了,他当即是打马扬鞭,带着一众弟兄猛追了上去。 马车再快,也快不过马,不到一分钟,那伙人就追了上来,把马车给拦下,并围了起来。 雷不忌一瞅这帮人的模样,心说:得了,这绝对又是来找茬儿的啊,打出了洛阳后咱基本天天被截被围,我都快习惯了,看带头那位的表情,白里透着红,明显是怒火中烧啊,看来这回我是真有架可以打了。 “车里的,别让爷爷动手,自己滚出来!”那白面男子也不客气,拦下车后,便大声呼喝道。 他这么一喊呢,孙亦谐和黄东来自也不可能继续在车舆里缩着,毕竟这是马车的车舆,不是装甲车的车厢,缩在里边儿反而不安全…… “干嘛啊?这光天化日的,想抢劫啊?”黄东来一下车,就冲对方问了这么一句。 “抢劫?”白面男子闻言,咬着牙把那两个字重复了一遍,随即便一撩自己那胡子,从马上翻身而下,冷哼道,“哼!谁抢谁?” 他下马后往那儿一站,孙黄雷三人将他上下一打量,便发现此人确是相貌不凡。 这白面男子,除了面相英武、长髯过喉外,那身高也在七尺开外,且是细腰梁儿、宽膀扇儿,扇子面儿的身材,再加上他那背上的兵刃、虎口的老茧,谁都能看出这是个练家子。 “哦?你们这样围上来,难道还能是我们抢你们吗?”黄东来反问。 “少给我装蒜!”白面男子怒喝一声,“说,你们可就是那孙亦谐、黄东来?” 这问题一问,孙黄二人对视了一眼,明白了……八成又是那两个冒牌货造的孽,找上他们来了。 “这位兄台,我看你好像也是道儿上的,问人姓名之前,不该先通报一下自己的名讳吗?”孙亦谐这时接过了话头,拿腔拿调地反过来试探了一句。 那白面男子闻言冷笑,接道:“好,今天让你们死个明白!”他顿了顿,一拍胸脯,“地远山路险,鹰飞人难及……我乃鹰城五环刀梅赤阳,梅家寨的大当家,你等可给我记好了!” 他这话里,可不仅仅有自我介绍,那开头的两句,乃是“一十三道”的切口,表明他是“天地玄黄”中“地”字头,算是陆上绿林道里能排第二档的势力。 这黑话孙亦谐自然懂,他淡定地接道:“哦~原来是梅大当家,久仰久仰……”其实他头回听说,但这不重要,“既然是绿林道上的英雄,并非什么路边的野匪,那便好说……”他微顿半秒,再道,“在下孙亦谐,这两位是我的兄弟黄东来、雷不忌……不知今日梅大当家这般气势汹汹地拦住我们,所为何事?” “何事?”梅赤阳嘴角一抽,“呵……事到如今你们还要装蒜?” 黄东来知道,接下来孙哥就算再回上几句,迎来的多半也是车轱辘话,不知道要扯多久对方才能说到点子上呢 因此,黄哥干脆就插嘴挑明道:“梅大当家,我这么跟你说吧,此时此刻,我们仨也在追赶着一对假的‘孙亦谐’和‘黄东来’,据我们所知,这俩骗子最近正冒充我们到处行骗,至于他们到底去过多少地方,骗了多少人,目前我们也就只知道一个刘家庄而已……我猜呢,你应该也是受害者,或者是替受害者来出头的,所以你也别在那儿跟我们扯皮了,赶紧说重点,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 第十七章 搬山太岁 鹰城,也就是平顶山,位于洛阳的南面,许州的西南。 绿林道上“人才济济”,在这中原腹地,自也少不了几条道上的好汉。 这其中,有一对结拜兄弟,颇为出名。 其兄,便是那梅家寨的大当家,人称鹰城五环刀的梅赤阳;其弟呢,也有个绰号,叫搬山太岁朱超,是个独来独往的盗墓贼。 你要说这两人武功有多高吧……也没有。 梅赤阳的刀法虽还可以,但他也算不得什么一流高手,像沈幽然那种“内功传音”的法门,他是断然不会的,否则他也不至于靠着肉嗓子在路上大喊大叫。 朱超就更别提了,一个偷坟掘墓的,确也没必要练太多和活人拼斗的武功,练点儿缩骨功和龟息术还比较实在。 就是这么两位,姑且也在陆上绿林道的“天地玄黄”中混到了“地”字一档;可想而知,他们靠的并不是功夫好,而是“道义”。 您别看绿林道的都是帮“贼人”,有句话叫盗亦有道,人家那规矩、那讲究……可都细致着呢,单独拿出来写本儿书都行。 即便是在这武侠世界中,绿林道在“江湖”之外也有着一套属于自己的体系。 其中的“一十三道”切口,前文已经提过了,此处不再重新赘述,今儿咱来说点儿别的…… 就说下绿林道上这些“好汉”们的个人等级定位好了。 首先,很多人应该听说过“七侠五义”,但大部分人并不知道,什么叫“侠”,什么又叫“义”? 这些称谓,其实是划分等级用的……大致上分七个档次。 最低那个档次,叫“壮士”:五大三粗,膀大腰圆,天神神力,三五个人轻易近不了身,但不会功夫,遇到会武功的,谁都能干他,这种就叫壮士。 第二个档次,叫“勇士”:勇士和壮士的区别,就是会武功,且能使兵刃,十八般兵器,什么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镋棍槊棒,鞭锏锤抓,拐子流星……不说都耍得起来,至少会个几样,这种就叫勇士。 《七侠五义》中的王朝马汉张龙赵虎,那就是“勇士”。 再说第三个档次,叫“义士”:说简单点,勇士能上房,就是义士,即义士在内力和轻功上要比勇士更强。 锦毛鼠白玉堂这种,还有他那四位结义的哥哥,就都是“义士”。 第四个档次,便是“侠客”:义士有一口宝兵刃,就叫侠客,比如南侠展昭,使巨阙剑,北侠欧阳春,手使一口七宝刀,这种都叫侠客;义士和侠客就能耐来说,未必有很大差别,甚至有些义士比侠客还厉害,但因为有宝兵刃在,正面交手侠客一般能占上风,所以定位上高一档。 第五个档次,叫“剑客”:剑客,没有兵刃,多的不解释了,自己琢磨。 第六个档次——“剑魔”:剑魔用“假兵刃”,什么扇子、手绢儿、落叶、飞花、绣花针、石灰……呃……没有石灰粉啊,反正用的都不是正常的兵器。 最高一个档次,叫“剑仙”:什么叫剑仙?就是天花乱坠、胡说八道,你随便讲,怎么最扯淡怎么来,什么地上划一圈儿,别人就进不来了,拔三个毛变出三个假人来,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这种……就是剑仙。 是的,按照这个设定,孙悟空应该就是剑仙。 以上这七个档次,是以“短打”为主(一般认为短打就是没有马战)的评书中,对于绿林道的基本设定;所以咱这大朙的绿林道,对于道上人物的战斗力等级划分,我觉得也可以按照这个走。 以后再出来绿林道上的人物,我也就不拿江湖上所谓的“一流二流”去定位了,改用这七个等级来表述,也会更有趣些。 那么梅赤阳和朱超算哪个等级呢?其实他们都可以算“义士”,即轻功内力都沾点儿,不过没有宝兵刃的那类。 平日里呢,他们虽然做的都是些抢劫、杀人、盗墓的勾当,但“道义”上来说,他们打得也是劫富济贫、替天行道的旗号。 像那贪官污吏、为富不仁的,他们就去找上干一票……要对方还有点儿人样,就放一条生路;特别奸恶的,杀了。但女眷、小孩,这种都不杀,该放就放,不可奸淫、不可烂杀。 这些,都是“规矩”;守规矩,你才能在道儿上受人尊敬,才能黄、玄、地、天这么一路往上走。不守规矩的,那无非就是普通土匪,就像前文中马四那种人,那种大多是混不长久的,随便来个厉害点的江湖侠客都能把你当声望怪给刷了。 那今天,梅赤阳找双谐又究竟是怎么回事? 其实黄东来都已经猜到了……无他,就是那梅赤阳的义弟朱超被那假孙亦谐和假黄东来给坑了。 大约五六天以前吧,那会儿真正的孙亦谐和黄东来还在洛阳城里呢,但他们的名声和事迹已经以洛阳为中心往四面八方传开了;而那两个冒牌货,也是从那时开始在外面活动的。 朱超很倒霉,他算是那俩冒牌货第一个受害人。 那天他当刚盗完一个大户人家的墓,从盗洞出来的时候,外边儿突然就下起了雨。有道是一场秋雨一场寒,再加上他刚刚才在一个空气稀薄的地方“劳动”了许久,出来时又累又乏,让他冒着这雨从荒郊野岭跑回城去,确是有点太勉强了。 于是,朱超便想找个地方先躲下雨,顺便也可以在光亮处重新清点一下刚才的“收获”。 在古代,什么地方多啊?庙呗。 杜牧云——“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南朝时佛教兴盛,寺院林立,到这朙朝呢,皇上比较喜欢道教了,那“破庙”不就多起来了么。 朱超这会儿,就是奔着一间破庙去的。 很多盗墓的都有自己独特的习惯,这朱超也有——他习惯在上午动手,差不多到下午完事儿走人,然后赶在天黑前远离他刚盗完的墓;反正他盗的都是较大的“隐墓”,白天来也不怕遇见上坟的。 今儿早上他拿着作案工具往墓穴去的时候,沿途就瞥见过一座破庙,他对此也还有点印象,所以此刻他用上了残存的一点体力,紧赶慢赶地就往记忆中那个破庙的所在去了。 渐渐的,雨越来越大了,朱超也终于瞅见了庙的影子。 我想各位肯定有过这种经历,就是当你出门外在、突然肚子疼了起来,苦寻公共厕所而不得之际……忽然,你看到了那么一间,那个刹那,你的精神会猛然为之一振,这种振奋会让你提起最后的意志力和抑制力,让你把自己的生理极限突破到一个你自己都无法想象的境界。 朱超此刻就是这种感觉,当他远远望见那破庙时,他那本来已沉重无比的步伐忽然就轻快了几分,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也恢复了不少,一想到马上就可以松懈下来避雨休息,他顿时是健步如飞。 然……走到离破庙只有几十米的距离时,他却慢下来了。 不对劲儿。 空气中居然飘来了一股香味儿,还是肉香。 盗墓贼鼻子都灵啊,朱超一闻就明白,这庙里已经有人了啊,而且还再炖肉。 “嗯……鸡肉……野菜、椒油、用的粗盐……”朱超一边闻着味儿,一边就把那菜里用的材料都给说出来了。 他说着说着,口中生津,两脚也是再度迈开了步子。 行到庙门口,朱超也没现身,而是悄悄探头,往里面瞟了眼,结果一看,有个人已在破庙中生了火,正架着个小炉子在煮着野菜炖鸡。 朱超细看那两人,都是二十来岁年纪,中等身材,一身劲装,俨然是江湖中人打扮,其中一个的身旁,还摆着一把粪叉似的古怪兵器。 朱超看着那兵刃,脑子一转,心道:“诶?难道他们是……” 很显然,孙亦谐和黄东来的事迹,此时早已传遍了洛阳周边地界,这朱超作为绿林道上的好汉,自也是听说了;眼下他一看到那把“三叉戟”,再结合这两人的年级样貌,便推测这两个人就是孙黄。 可惜啊……他这是撞上“李鬼”了。 此处书中暗表,这两个冒牌货,一个叫孙陵,一个叫黄俊,乃是汝阳县城里的两个地痞无赖。 本来他俩家境都还凑合,小时候是同一间私塾里的同学,算是读过几年书;然而,这两人都不学好,而且有点物以类聚的味道……十四五岁时,两人就逃了学堂的课,天天奔路边的小赌档里厮混,再大些就敢偷家里的银子去逛窑子。 没过几年,两人在外面吃喝嫖赌欠下的债就堆积起来,那些债主们找上门,把他们两家的血都给吸干了,逼死了他们的父母家人,亲戚也都对他们敬而远之。 这两人呢,也是臭不要脸,并没有什么反省的意思,从此后干脆就当了全职的无赖,每天就是讹人、耍钱,坑蒙拐骗、小偷小摸,有辙就混着,实在没辙了就去衙门口住几天。 中秋过后没多久,两人在街头听那说书先生说了洛阳城里那孙亦谐和黄东来大破天奇帮的故事,然后孙陵和黄俊就想啊:同样是一个姓孙,一个姓黄,你看看人家,再看看咱俩混得?咱还比他们大几岁呢,怎么就每天饥一顿饱一顿的,还要被人当过街老鼠,人家怎么就少年英雄了呢? 但凡这种坏种,就是不懂得在自己身上找毛病,你让他看见别人好,无冤无仇他都能赖上你。 那孙陵和黄俊聊着聊着,忽然就有了主意…… “黄兄,我看你,也算是浓眉大眼啊。” “呵呵,孙兄,我看你那小眼睛,也能称得上是四条眉毛呗。” 这俩货算是想到一块儿去了——咱干脆来个冒名顶替吧。 那个年头,也没个相片啥的,说人的长相全靠描述,什么“方脸”、“长脸”、“大眼睛”……这种哪儿有准? 不过有一说一,这孙陵和黄俊呢,跟孙亦谐黄东来确实有几分神似,甚至我们可以说……他们俩的样貌身材,稍微捯饬一下,比原版还要帅些。 这俩无赖定计后,便将身上仅有的一点儿银子拿出来凑了凑,归置了两套看起来像是江湖打扮的行头,然后又自己去弄了把粪叉,拿火烧红了之后用锤子胡乱敲打着改了改,弄出了一把奇形怪状的山寨“三叉戟”。 搞定这一切后,他们的行骗之旅就开始了…… 但他们肯定不能在汝阳县里骗,那儿的人都认识他们啊,所以他们就一路往西走,第一站就先到了这平顶山附近。 这天他们也是刚好走在这荒郊野地里,眼瞅着要变天了,便跑到这间破庙里来休息。 眼下他们炖的那只鸡,是他们此前路过一家农户时顺手偷来的……这俩货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儿可熟练着呢。 那野菜,倒是他们在山里摘的,考虑到他俩经常要自己“找食儿”吃,有这种技能也很正常;至于油盐,那自是随身行李里带的。 孙陵和黄俊正眼巴巴等着鸡肉出锅呢,忽然…… “二位,有礼了。”那朱超就这么进来了。 孙陵黄俊都被他吓了一跳,这俩无赖可不会武功,而那朱超是有轻功的,再加上外面雨声已大,他一路走到这庙堂门前愣是都没被发现。 “在下搬山太岁朱超,还请教……”朱超会这么说话,是因为他已经先入为主地判断眼前这两个人就是孙亦谐和黄东来。 而那孙陵黄俊呢,一看对方这打扮、这身形,再加上这种自我介绍的方式,也是立刻反应过来了…… “呵……”孙陵抱拳一笑,“在下孙亦谐,见过朱大哥。” 黄俊也接道:“在下黄东来,见过朱大哥。” 朱超一听,心里还美呢,暗道:“看看,咱这眼力劲儿,果然是没看错。” 因为是他自己先下判断的,所以他完全没有怀疑这两人的身份……而在认定了这两人就是双谐后,朱超的警惕心也放下了。 他心想:我是绿林好汉,你们是少年英雄,一个是绿林道,一个是江湖正道,大家都是道上人,井水不犯河水,况且我听说孙黄两家都是有钱人,所以也不可能会有“黑吃黑”这种事。 就这样,朱超扛着个他刚从墓穴里盗出来的大包袱,就往里一走,往那儿一坐,自来熟地跟那假冒的孙黄攀谈了起来…… 第十八章 共识(上) 午后,破庙。 庙门的石阶,青苔玉缀。 庙外的天空,霏雨纷纷。 在这离雨一步之遥的地方,围着炉子、暖着身子、听着雨声,再吃上一锅野菜炖鸡,确也是一美。 像这种苦中作乐、观雨听闲的乐趣,我们现代人是不太有机会体会到了。 毕竟我们有空调、有电脑、有手机……你往空调房间里一坐,眼睛往屏幕上一盯,你的身体自然是舒适的,而你的大脑在大部分时候也会处于一种被动接受讯息、且不需要怎么思考就能产生内啡肽的状态,所以我们大多不会走出舒适区去做些不习惯也不便利的事。 但古人不一样,他们生活在一个什么都很匮乏的农耕社会里,他们想要让大脑感到愉悦时,便需要更主动些;阅读、思考,还有人与人之间的直接交流……对大脑来说,这些行为都比看视频或者玩游戏要累,但这也是古人们仅有的选择,亦是直到现代依然没有被淘汰的方式。 “我跟你们说啊,要说这吃食,我可真是吃过见过,不信你们随便问,什么沙地马蹄鳖、雪天牛尾狸……”朱超和两个冒牌货聊了一阵儿后,便打开了话匣子,不知不觉就吹到了吃的东西上面。 人都有个爱好,这朱超就是个贪口腹之欲的人;他不仅能吃,也会吃,对各种酒也颇有研究。 而那孙陵和黄俊呢,也爱听这个……可不么,他俩干啥啥不会,就会偷鸡摸狗和吃喝嫖赌,你跟他们聊风花雪月,他们能放出什么屁来?但你要说什么好吃、什么好玩儿,他们可起劲了,何况早年间他俩家里还有钱的时候确实也享受过一阵,聊这个他们真插得上话。 于是,一个盗墓贼和两个地痞无赖,就这么在破庙里越聊越欢畅,用真正的孙哥的话来说——气氛好得一逼。 半个时辰一过,这三人一块儿吃着喝着聊着,已经是称兄道弟了。 眼瞅着气氛到那儿了,那俩冒牌货终于是忍不住了,两人在轻声嘀咕了几句后,那孙陵便开口问道:“朱大哥,有个事儿,兄弟不知当问不当问……” 一般说出这句词儿来之后,一百个人里九十九个会让你问,朱超也不例外:“呵呵,有什么不当问的,亦谐兄弟但说无妨。” 孙陵眼珠子一转,干笑了一声:“嘿,小弟我就是好奇,想问问……您那个包袱里,装得满满当当的,到底是啥呀?” 其实,在他问这个问题之前,他和黄俊便已经大致猜到了那里面是什么。 因为朱超刚才跟他们聊天的时候,早就已经把自己那“搬山太岁”的主要业务跟他们说了,人家又不傻,你一个盗墓贼,在这荒山野岭背着一大包东西,你说这像什么? 朱超也是直言不讳:“嘿嘿,这个嘛……也没啥,刚归置完的‘买卖’而已,回头我拿去换了银子,先舍一部分给附近的穷人,剩下的,哥哥好好回请你们一顿,哈哈哈……” 别看是个盗墓的,他还挺豪爽,要不说人家怎么能在绿林道上混到个“地”字号呢。 可惜啊,朱超今儿个是栽了…… 他这么一说一确认,那孙陵和黄俊自是歹心乍起:哦,你先去换了银子,还舍一部分给穷人,剩下的,你拿着,然后再拿一部分出来请我们吃一顿?那多麻烦啊?我们也是穷人啊,你现在就把这包袱里的全都给了我们不就得了? 长话短说,不多时,孙陵和黄俊就找了个机会,趁着朱超出门解手的功夫,悄悄给他碗里下了点儿蒙汗药。 这两个平日以偷蒙拐骗为生、又不懂武功的人,身上备着点儿蒙汗药也并不奇怪;朱超他鼻子再灵,那蒙汗药无色无味,他也辩不出来,再加上他早已对这“孙亦谐”和“黄东来”放下戒心,便着了他们的道。 一直到这天半夜,朱超才从昏迷中醒来。 这晚,不见月亮,他醒来时周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状态,而且刚醒那会儿,他觉得头又沉又晕,身上也使不上劲儿,一时间……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落到了地狱里。 直到片刻后,他身上的无力感慢慢缓解,头也不是那么晕了,他又提鼻子一问,闻到了空气中残留的炖肉味,这才反应过来:“糟了!我这是被麻翻了!” 但此时他再后悔,也已经晚了。 他那包袱已经没了,连自己随身带的银子、还有盗墓的工具等等,也全都没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俩冒牌货还没胆子杀人,否则……恐怕朱超连这条命也得交代在这里。 朱超那叫一个气啊,他心想,自己平时也不是那么容易上当的人啊,怎么今儿个就被两个比自己小十来岁的小子给蒙了呢。 说到底,还是因为孙亦谐和黄东来这两个名字近来风头正盛,朱超也算条好汉,对这两位少年英雄感到佩服,便很想结交他们。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两个小子居然跟自己玩黑吃黑这套——是的,朱超直到被劫完了都没反应过来那两个是冒名顶替的,他还以为自己就是被孙亦谐和黄东来给劫了。 第二天一早,朱超才回到了住处,接着,他就把自己关在家里,连喝了两天的闷酒。 没办法,他又不可能报官……去了官府怎么说啊?我盗墓的劳动所得被人家给劫了?那衙门口儿的人不但要把你逮起来,还得笑你是个傻逼啊。 有道是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妈了个鸡。 朱超憋了两天,吃不好睡不着的,这就给气病了。 前文说过,尽管他是个盗墓的,但也算条好汉,附近的穷街坊们平日里受过他不少照顾,看他病了不能不管啊;有人给他请大夫、也有人给他做了粥送来,还有人呢……就去通知他结拜大哥去了。 梅赤阳一听自己结拜兄弟病了,那是一刻都不敢耽搁,梅家寨离朱超住的地方也不远,他可说是拍马就到。 有些话,跟旁人说不着,跟自己的结拜大哥还说不着吗? 朱超一看梅赤阳来了,那是唉声叹气、又憋屈又恼怒地把之前遇到“孙亦谐”和“黄东来”的事情讲了一遍。 梅赤阳听完自是怒不可遏,当场拍桌子骂道:“奶奶个腿儿的!太不像话了!什么少年英雄,这不就是俩黑心王八吗?竟然欺负到我兄弟头上来了?兄弟你等着!哥哥给你去报仇!” 吼完这几句,他一没细想、二没细问,转头就走。回到梅家寨后,他便叫上了十几名手下的弟兄,和自己一块儿骑着马就往外奔。 绿林道自有一套打探情报的网络,梅赤阳很快就打听到了有几个人带着“像粪叉一样的武器”正从许州南面沿着官道往东行,于是……他就率人追来了。 没成想……他想追“李鬼”,却愣是追到了“李逵”,把真正的孙亦谐黄东来还有雷不忌给拦了下来。 眼下,梅赤阳听到黄东来说什么“冒牌货”的事,他脑子第一时间还没转过来呢,所以仍是用很不客气的语气骂道:“我呸!什么真的假的?想狡辩你也想套高明的说辞,说什么有人冒充你们?那是不是你们随便干了什么不敢承认的事,都可以说是假冒你们的人干的了?” “那你倒是说说,我们干了什么呢?”黄东来问道。 “哼……还装蒜是吧?”梅赤阳冷哼,“我倒要看看,刀架在脖子上了,你还装不装?”说罢他便要动手。 此刻,他至少犯了两个错误。 其一:黄哥脖子短,他那五环大刀未必架得到位。 其二:他从头到尾都忽略了雷不忌的存在。 诚然,雷不忌那形同三十岁的黝黑容貌,有一种强烈的杂鱼感……但也正因如此,他每次在那些看轻他的人面前出手时,皆会一鸣惊人。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梅赤阳弓步纵身,举臂抽刀,其手腕微沉,刀锋一横,便朝着黄东来冲了过去。 雷不忌看这货想无视自己,就这么跟自己错身而过,那心里是也笑了:“呵……当我死人呐?” 那一瞬,雷不忌转体上步,腰马合一,使了招野马分鬃,轻松将梅赤阳的刀势拦下,随即他又拧腕升拳,朝对方腋下疾攻一式,当即就把梅赤阳逼退了两步。 “嘶——”梅赤阳和雷不忌对完一招后的反应,跟那秦风是一样儿一样儿的,也是倒吸一口凉气儿,暗自惊叹着这位三十岁左右的黑面车夫的实力。 不过,梅赤阳和秦风不同的地方在于……他并非只是想找孙黄“伸伸手”、过两招,他可是来帮兄弟报仇的,不会那么容易放弃,所以,一息过后,他再度杀了上来。 这回,他肯定是朝着雷不忌来了,因为他也知道像这样的硬手他是绕不过去的。 鹰城五环刀,那刀法确是不俗,那引刀接式间,是环鸣锋闪,若雷声阵阵、似长虹映空。 而且梅赤阳的内功底子也不算差,经常是刀锋未至,一股劲力已先击到,也就是说他实际的攻击范围要比看起来更广。 然,真要分个高下的话,依然是雷不忌更胜一筹。 在这种实战的打斗中,雷不忌的战力要比在擂台上更强几分,因为他爹教的不少拳法威力都太大了,以他的修为,控制不好就容易打死人,所以他在擂台上不方便将那些功夫使出来。 但在当下这场合……便无所谓。 是你梅赤阳自己主动找上门来、举刀就砍的,而且你出招时也没有留手的迹象……这种前提下,我打死你都是正当防卫。 下一招,但见雷不忌内劲猛提,由臂及拳,使出雷家拳中“运火”、“崩岩”两个基本拳式,其拳面贴刀而过,反手砸环,打得梅赤阳手中大刀的刀身猛颤,随后雷不忌的上半身又如猿挂树梢,朝着对方缠躯欺近,配合脚下步法,两个错步就晃身到了梅赤阳背后,照着对方后心就是一肘顶去。 别小看这两步和这一肘,有讲究,叫“半步龙象”,用一个大家比较容易理解的概念来说——连招。 这种招数,那是一回难防,二回难破……第一次遇到时几乎不可能防住,且威力很大,这肘子顶实了,随便谁,只要你还是个人,再怎么防也会有所损伤;当然了……还是那句话,除非你超越人类…… 八荒拳圣的很多招式都是这样,他那步法,还有拳式,可能乍看起来也没有多复杂,但内行都明白,这些招式真正可怕的地方在于极度的“洗炼”和“高效”,雷家拳最厉害的地方就是你几乎无法从其招式中找到多余的动作,但同时它又变化无穷,能适应各种战斗。 在以招式纷繁复杂为主流的武侠世界中,这样的功夫是很难得的,也是真正的集大成者才能创造出来的。 梅赤阳今天算是亲身领教到了,那“半步龙象”,一格、一挪、一转、一顶……一气呵成,速度奇快;行招到了一半,雷不忌就进了梅赤阳的视线盲区,肘击顶到梅赤阳的后心时,后者甚至觉得自己可能要死…… 好在雷不忌还是心善,而且和孙黄二人学了那么久的“做人留一线”之后,他也懂了点分寸,终究是没出全力。 梅赤阳在这一击过后,向前踉跄两步,单膝跪下、刀尖撑地。 见寨主吃了亏,他那些弟兄们可急了,纷纷从马上翻身而下,都抄起了家伙准备一起上。 “都别动!”但梅赤阳见状,却是及时喝止了自己的弟兄们。 他调整了一下气息,重新站直了,回头看向雷不忌:“哼……雷少侠是吧?好俊的功夫啊……”他顿了顿,接道,“敢问你此刻手下留情,是看不起梅某呢?还是做贼心虚?” “哎,你可别不识好歹啊。”雷不忌道,“方才我黄哥让你说说怎么回事儿,你不由分说就动手,我才出手制止你的……现在好赖话都让你说了,但你还是没讲为什么找我们啊。” 梅赤阳听罢,踱了几步,又跟自己的弟兄们站到了一侧,随后想了想,再道:“好,既如此,那我便说说……就当是提醒一下你们做的那些‘好事’。” 第十九章 共识(下) 梅赤阳把朱超的遭遇跟双谐讲了一遍,讲得比较简单,毕竟这是在大路中间,不是聊天的地方,况且梅赤阳本身也不是当事人,而是听朱超说的。 听完后,孙亦谐和黄东来便汪汪大笑、前仰后合,搞得梅赤阳又是费解、又是火大。 “怎地?你俩自己做的好事,听完了还敢笑?”梅赤阳这人很讲义气,笑他本人也许他还不那么火,但笑他的兄弟可不行。 眼瞅着那姓梅的又要拔刀冲上来,还是黄东来先止住了笑意,摆了摆手道:“哎,我说,梅大寨主啊,你先别冲动啊。”他顿了顿,“你就不觉得,这个故事里有什么问题吗?” 梅赤阳一捋长髯,瞪视道:“什么问题?难道我的义弟还会骗我不成?” “那我问你……”黄东来道,“你觉得,我和孙兄,为什么要劫你兄弟的财物?” 梅赤阳想都不想:“废话,劫人财物还能有很多种理由吗?” “很多啊。”这时,孙亦谐又插嘴道,“比如梅寨主你,身为绿林中人,想必也会去劫人财物吧?难道你的理由是贪图富贵吗?” “呸!”梅赤阳立马啐了口唾沫,“老子是劫富济贫!替天行道!” 这话一出口,他就神色微变,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好像被对方给绕进去了。 “呵……那不就得了?”黄东来笑着接过话头,“所以这事儿还是需要一个理由的是不是?” “那你们的理由是什么?”梅赤阳可不想跟他们接着绕,故而用十分不耐烦的语气接着问道。 “这就是问题所在啊……”黄东来摊开双手,“我们根本没有理由劫他啊。”他说着,先指了指自己,“先说我吧,我蜀中黄门虽不是‘很’有钱,但地方上的产业也不少啊,再加上我们家在武林中也算有头有脸,我为什么要去劫一个盗墓贼刚挖出来的赃物?”他顿了顿,又指了指孙亦谐,“再说孙哥,那就更别提啦,人家江南一霸、鱼市巨子、杭州孙半城,出门在外腰揣‘母爱’六千两……” 他还没说完呢,孙亦谐就过来推了他一把,打断道:“你给老子闭嘴!一天到晚就黑老子!老子迟早砍死你!” 黄东来被骂的时候还在笑,对他俩来说,这种对话很平常,雷不忌对此也早已见怪不怪。 “总而言之……”那孙亦谐骂完了,又把黄东来没说完的话重新接上,对梅赤阳道,“你只要稍微想想就该明白,真正的孙亦谐和黄东来,根本就不可能会去劫你兄弟朱超,退一万步说……假如真的是我俩动手,你兄弟怕是早就被灭口了。”说到这儿,他瞥了眼黄东来,“你看咱黄哥,黄门少主,下毒这事儿对他来说……就跟说话和放屁一样自然,有这种本领,下什么蒙汗药啊?直接毒死,哪儿还有活人能来给你告状?” 梅赤阳听他们讲到这儿,脑子也确实有点转过来了,尤其是这两个家伙“互黑”的那部分,还有话里那些得罪人的地方,反而显得他们的话十分真实。 “这……”一时间,梅赤阳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刚才兴师问罪的气势太足了,态度也恶劣,有点蛮不讲理,所以现在不太好下台了。 孙亦谐小眼睛一扫,瞬间就看出了对方“有难处”,于是笑了笑,接道:“梅寨主为兄弟报仇心切,重情重义,孙某佩服,但若因此失了冷静,错杀好人,反倒污了自己的名声,那怕是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还望梅寨主三思啊。” 梅赤阳听到这句,总算是松了口气,心说:这姓孙的小子不愧是“江南一霸”、“鱼市巨子”,年纪轻轻就极会讲话……他若是占了道理不依不饶,反过来羞辱我,那今天这事儿恐怕还是无法善了,但现在他非但没有得理不饶人,还来个先捧后劝,把我的面子也给兜住了,那便好办。 “嗯……”梅赤阳沉吟一声,组织了一下语言,接道,“二位少侠所言,确是有理……”他对两人的称呼忽然就客气了起来,“现在想来……劫我兄弟那两人,多半就是冒名顶替之徒;梅某当初想得不够细致,也没有对这事情的来龙去脉问得很清楚……是我莽撞了。”言至此处,他话锋一转,“不过……容梅某再问一句,二位又如何证明,你们就是真正的孙亦谐和黄东来呢?” 他这问题提得也有一定道理,单凭你们几个乘着辆马车、带着三叉戟,也并不足以证明你们就是本尊;那俩冒牌货一路上偷抢拐骗过来,没准也能买得起马车了,而假的三叉戟,那两个假货也早就准备了。 “我来证明不就得了?”雷不忌这时开口道,“虽然我雷不忌不像我两位大哥这么有名,但你去打听一下,应该也是有人知道我的吧?况且我的武功你也见识过了,我总不可能是假的吧?” 梅赤阳闻言,显得有些为难,因为雷不忌的名声真没双谐那么响;事实上,这次少年英雄会过后,年轻一辈里真正可以说出了名的,只有三个人——孙黄自不用说了,他们出名也并非是因为他们在英雄会上的表现,而是因为大破天奇帮这种“武林大**”。 而另一个出名的人,就是林元诚了。 就如一句流传在体育圈中的名言——冠军不是最重要的,而是唯一重要的。 尽管这次的少年英雄会中,类似宋芷秀、淳空、柳逸空、雷不忌这样的才俊们也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关注,但撇去宗门本身的加成,他们的名声流传程度,绝没有林元诚这个“第一”来得快和广。 雷不忌的名字,至少梅赤阳是还没听过的,他要真听过,而且也听说了此人极有可能是“八荒拳圣”的儿子,那他刚才没准连刀都不敢拔。 可话都到这儿了,梅赤阳又不好当面跟雷不忌说:“雷少侠,我确实不知道你是哪根葱啊。” 他要是说了,那双方都尴尬。 还好,孙亦谐又一次及时通过神色看出了梅赤阳的心思,就在气氛即将走向尬点的当口,他哈哈一笑,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并走到马车后面,从绑行李的带子上解下了自己的三叉戟。 “梅大寨主身为绿林道上的‘地’字号人物,想必也是见多识广。”孙亦谐边走边道,“我这把戟,给你看看,你便知真假。” 说罢,他就将三叉戟一横,随手丢给了梅赤阳。 梅赤阳扬臂一握,接戟在手,立刻是心中一惊:这戟……比他想象中轻得多,虽然长逾七尺,但握在手里感觉也就十来斤。 轻归轻,却没有那种脆弱的感觉,反而有极强的存在感和威慑力。 神兵利器,跟古董其实有很多相似之处,都是“艺术品”;按照现代的造假技术,什么都能伪造,唯有真品上那种独特的“感觉”,是无法复制的。当然了,这种唯心的东西无法被数据化,且只存在于一些行家的认知中,并不百分百保险。 所幸兵器这玩意儿是要拿来“用”的,比艺术品好分辨得多……真不真的,试一下自见分晓。 此刻,梅赤阳便拿着这三叉戟走到路边,随手一挥,就将一块路肩上的岩石像豆腐一般削去了一块,这样……也就够了。 那个年头的冶制技术能造出来的金属也就那样儿了,你觉得那种靠人力、用锤子敲打出来的铁片,再磨一磨,能有多锋利?我这么说吧……那时候江湖上最常见的刀剑,未必比你现在在超市里几十块钱就能买到的菜刀更利,你家的菜刀要是放大个几倍,搁在古代那就是上等兵器了。 至于“神兵利器”嘛,属于极少数极端例子,一个大师级的匠人一辈子可能也就能造出三五把来,有些甚至一辈子就造出了一把,但你想想……这种人一生中打造出的失败品和凡品又有多少?按比例来说就是……即使由行业顶尖的人士去制作,诞生几率也不到万分之一。 因此,孙亦谐这把由陨石打造的神兵,已经可以说明一切;单就这一把兵器,在识货的人眼里,黄金万两都难换……这样一想,梅赤阳就更没有理由怀疑双谐会去劫朱超的东西了。 “好!好!好兵刃!”梅赤阳也是习武之人,拿着这三叉戟使了两下,便赞不绝口。 按照绿林道上的等级来说,他要是有了这兵刃,就不是“义士”了,该改“侠客”了。 “梅寨主,应该不会再怀疑我们的身份了吧?”见对方已经辨出来了,孙亦谐马上就上前两步,走到了对方跟前,很自然地伸出手去,要拿回三叉戟。 他这么着急,主要也是怕自己这三叉戟入了梅赤阳的眼,然后对方就搁眼里拔不出来了…… 这种绿林道的人,说到底还是匪,即便打着义匪的旗号,也绝不能把他们当好人看;万一梅赤阳因这把兵器而起了歹心,那又要生出枝节来。 好在,那种情况并没有发生,梅赤阳顺势就把三叉戟递回了孙亦谐手中:“呵呵……那是当然……”说话间,他依次冲着三人抱拳拱手,“孙少侠、黄少侠、雷少侠……方才梅某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梅赤阳的心胸,还算是开阔,尽管他做事欠考虑,但为人还行,知错能认,这点不易。 孙亦谐和黄东来的心性都比他成熟多了,自也不会跟他计较,而雷不忌也不是那种小气之人。 众人解除了误会,便很快聊开了,两边把情报一交换,梅赤阳便听说了刘庄的事,他当时就替孙黄抱不平:“奶奶个腿儿的……这俩冒牌货太可恶了,待我抓到他们,非把他们扒皮抽筋,活活剐了不可!” 按我们现代法律的标准来说,虽然那孙陵和黄俊是身负抢劫、诈骗、偷盗等一系列罪状,但依然罪不至死;不过,在那个时代,就是另一回事了…… 按照大朙律来讲,他们这种,或许也没有杀头的罪过,但真落到官府的手里,大概率还是死路一条,要么就是在过堂的时候被打板子打死,要么就是在牢里染病死掉。 而若是落到江湖中人或者绿林道的手里呢,那就更甭提了,出个老千都得砍手,你俩黑吃黑……还能有命? 所以梅赤阳说要剐了他们,不是说说而已,他是真敢干,而且在他以及这个时代的大部分人看来,这也是应该的。 孙亦谐和黄东来对此呢,自也没有什么意见。 几人一拍即合,迅速达成共识,决定一同往周口方向去追那两个冒牌货。 不过,追,也要有方法;这次的事儿,他们两拨人若是互相配合、各施所长,自是可以事半功倍,反之,假如他们没头苍蝇似的冲上去,搞不好就会打草惊蛇,今后再要抓到这两人怕是都难了。 今天,如果梅赤阳没有遇到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以他的性格和智力,很可能就会引发后一种情况,但现在不同了,有了双谐坐镇,这帮梅家寨的莽夫便有了智囊。 众人一番商议后,孙亦谐和黄东来给他们提的第一个主意就是——乔装改扮。 你们这帮山寨里混的,一个个儿凶神恶煞,穿着劲装、拿着兵刃,就算你们买通了守城的官兵进了城,也肯定是第一时间就被城中的黑白两道给盯上,行踪和目的不用半天就都暴露并传开了。 所以,得先伪装一下,把自己变得低调一点,这样才好办事。 梅赤阳听了这建议,也觉得很有道理,自己确实是地头蛇当久了,险些忘记了周口不是自己的地盘儿,而且自己是个绿林匪首,真要是特别张扬地进了城,搞不好仇还没报,自己先被寻仇的找上门来。 于是,在行到周口附近时,梅赤阳便吩咐他的弟兄们在城外找个地方暂且停留一会儿,由自己先带着两名长得相对和善、脑子也比较活络的兄弟,换上孙亦谐和黄东来提供的换洗衣物,随孙黄雷三人先进城去踩踩点,然后弄一些伪装所需的东西出城,再来接他的这些手下。 第二十章 以骗制骗(上) ..co,最快更新盖世双谐最新章节! 双谐他们是怎么带着梅赤阳等一干人混进城的,咱就不往细里说了。 还是来说说那孙陵和黄俊吧。 且说这两个地痞无赖,自打从汝阳县出来后,靠着冒充孙亦谐和黄东来行骗,那可是赚大发了。 撇开他们沿途干的一些偷鸡摸狗的小事不谈,就说他们在破庙里“黑吃黑”,吞了那搬山太岁朱超刚从墓里盗出来的东西这一笔,还有后来到刘庄骗了那里的老百姓的那笔……仅这两笔买卖弄来的赃物,在周口销完后,就已足够让他们腰缠万贯。 而这俩货的德行,前文书咱也说过了,他们可不会因为有了点钱了,就去做一些长远的计划,比如存一些钱下来干点儿正经买卖、以后不再行骗了……这是不可能的。 孙陵和黄俊,天生就是那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类型,这种人不懂得忍耐,毫无自控能力,不会反省,极度自私,且缺乏同理心和同情心。 用今天的话来说,典型的垃圾人。 养宠物不打疫苗、遛狗不牵绳子不捡狗屎、垃圾不分类随便乱扔、把公物当自己的东西一样随意破坏、若无其事地插队、停车时从不管别人能不能挪、捡到的东西就是自己的、能占的便宜不占就是亏了、干着以上所有行为的同时还要嘲讽那些守规矩的人是傻。 这种人搁在古代呢,有一个带有些阶级歧视色彩、又颇为精准的词儿来定义——刁民。 现代法律、包括基层执法的层面来讲,对这种人算是比较客气的,但搁在大朙,这种货哪天要是犯了事儿被提上公堂,是很可能被当场弄死的。 孙陵和黄俊眼下自然是还没落到那一步,他们此刻还春风得意着呢。 他们这两天,拿着那些骗来的钱在城中狂嫖滥赌,中午一起来,就是吃酒席,下午呢,赌博,赌到晚上,又是逛窑子吃酒,接着便在青楼里直接过夜。 最可气……他们在干这些事儿的时候,用的还是孙亦谐和黄东来的名字。 所以,当真正的孙亦谐和黄东来进城后,也是很快就打探到了这两人的行踪。 可以说这俩冒牌货是胆子大、脑子小,一点都没防备;但站在他们的角度上来看,这也确实是个很难预料到的展开——他们也不可能想到真货竟然会那么快就听说他们这俩假货的存在并在短短几天之内就亲自追踪过来。 按照梅赤阳的想法,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两个鳖孙的行踪,那没别的,今晚就动手,抓起来先揍一宿,揍成俩胖子,然后有什么话再慢慢聊。 孙亦谐就说了,这可便宜他们了,光打多没劲啊,动刑多好啊?什么“玉女登梯”、“仙人献果”、“猿猴戴冠”……该来的都给来一遍呗。 梅赤阳这下见识可就浅薄了,这几手是什么刑他听都没听过,于是就让孙哥解释了一下,孙哥解释完之后梅赤阳那是不寒而栗,心想着这小子也不是善茬儿啊,怎么这手段比咱绿林道的还狠呐? 黄东来听着他俩的对话都听不下去了,最后还是黄哥说了句公道话:“梅寨主,这套,俗了;姓孙的,这手,损了……我觉得咱还是应该想个不那么歹毒的、但又足够惩戒他俩的法子,好好耍耍这两只猴儿。” 接着,他便道出了一个“以骗制骗”的计策,要让那两个冒牌儿货也尝尝被骗的滋味儿。 孙亦谐和梅赤阳听罢,都给黄老爷……哦不……黄哥挑大拇哥:“黄哥,有点东西。” 计划有了,他们仨又再讨论了一番,完善好了一些细节,随后再给雷不忌以及梅赤阳的手下弟兄们布置下了任务,这好戏……今夜就要开台。 ………… 是夜,天都擦黑儿了,那孙陵和黄俊才从赌场里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赌场这个地儿,可讲究了。 不见光,不见风,不见空,这三条是基本。 什么意思呢? 首先第一条,不见光,即在赌场之内,外界的天然光,不管是日光月光,最好都不要放进来;这跟场子合不合法没有关系,在古代,合法的赌档,也是这么设计,绝没有那种露天的场子,真有也开不长。 但凡赌场里的照明,一定要用人造光源,光线要调整到那种比较昏暗舒适的程度,让人一进这个地方,就无法知晓外界的时间,如果是现代的赌场,那屋里还要尽量避免出现钟表,也是这个道理。 其次第二条,不见风,意思跟第一条差不多,就是说呢,这赌场里要少设、乃至根本不设窗户。 窗户,不但会把外面的光和风带进来,而且在很多时候会成为逃跑者的首选路径;要是有人突然抓了一把桌上的银子破窗而出,那多麻烦?哪怕把人追回来了,窗户也已经破了,天天有人跑,天天换窗户不成? 另外,赌场里的室内温度也是有讲究的,不能太热,太热了人待不住,也不能太冷,人一吹风就容易清醒;最好就是略微偏热,即那种让人容易上头的热…… 最后第三条,不见空,这个“空”,可以理解为空间,也可以说是空荡。 赌场这种地方,必须时刻给人拥挤和热闹的感觉,这样人一踏进这里,就会有一种融入感;现代的很多迪厅酒吧也是这么干的,就是要音乐大、地方挤,这样才方便把变成人群中的一部分……如果可以在这种地方轻易找到某个相对宽敞的空间独自思考个几分钟,那这个地方的设计就是失败的。 赌场里各个项目间的间距应该要尽力缩到最小,最好就是一个转身过来,注意力就从一个项目移到了另一个项目,人也从一片人群融到另一片人群。 以上这些……模糊人们时间感和空间感的手段,都是古来有之,也算是做这门生意的人的智慧结晶吧。 试想一下,要是走进一个赌场,里面宽敞得跟体育馆似的,房顶上开着个大天窗,周围也是高窗林立、通风采光良好,天都冷风飕飕的,里面的每个赌博项目还都隔了七八米远,然后每个项目的旁边都只有稀稀疏疏的三五个人在玩……那肯定也没什么兴致了。 当然了,“VIP”或者说“大户室”这种,就是另一回事了;我们这里所说的,指普通赌徒所能接触到的赌场环境。 那孙陵和黄俊,虽然都只是二十出头,但都是老赌棍了,他们自是早已习惯了赌场那种温室般的环境,一泡在里面就能泡一天,连水都可以不喝,这样便能少上茅厕。 今天的他们,也是不知不觉就连赌了三四个时辰……要总结的话,便是输多赢少,但也没输光。 很多人觉得好像一进赌场就意味着立刻倾家荡产,身上还剩一分钱都不可能出得来,这其实是不对的……大多数在“宝局”里被榨干的人,都有一个过程,并非一蹴而就——要让一个心智正常的人沦为毫无理智的赌徒,通常还是需要一定时间的,极端情况毕竟只是少数。 开宝局的呢,也并不用刻意去做什么,如果每有一个人走进来,他们就想着立刻出千把他身上的钱部赢光,那这生意也没法儿做了。 这行,也是讲究细水长流……说白了,只要本钱够、且别遇到特别厉害的高手或者老千,正常运作下去,一定是稳赚不赔。而如果赔了,那就说明这个世界的数学规则出了什么问题,或者是对自己经营的某个赌博项目的规则有了什么误解。 “呸,真他妈晦气!”一出宝局的门口,那孙陵就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显然是输钱让他心情不太爽。 黄俊却是比他想得开,上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哎~孙兄,算了算了,这钱反正来得也容易不是?” 他这话倒是对,都是抢来骗来的,可不容易吗? “来,孙兄,今晚咱们再换个窑子,看看还有没有比昨儿更好的姑娘了,给消消气哈。”黄俊拉着孙陵便朝一个方向走,“中午我就打听好了,城南有家不错的,咱走着。” “嗯……”孙陵一听,也是马上转怒为喜,“既然黄兄这么说了,那走呗。” 说罢,这两人便肩并着肩,笑哈哈地朝城南方向去了。 此时天色已晚,大街上几乎已没有行人了,他俩走着走着呢,刚好来到了一条无人的胡同里。 两人进了胡同后还没走几步,就见这胡同的对面来了道人影……看轮廓,还是个女人。 这要是个老太太或者胖大妈,那他俩自也不会多看一眼,但偏偏,那女人看起来还是个大姑娘;虽然离得尚远,天也黑,看不清其面目,但瞅那身段、步态,就让人觉着这很可能是个美人儿。 按说……孙陵和黄俊本来就是要去逛窑子了,没必要在路上搞些别的事情出来,但这人呐,得意的时候,就容易忘形。 搁以前,他俩在家乡时,小偷小摸的事是常做,但当街调戏良家妇女这种勾当他俩是不敢干的,因为他们干过那么一两回,结果都被周围的老百姓一通暴打,后来他们就学乖了。 但眼下,扮“孙亦谐”和“黄东来”扮久了,他们就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己真的就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了。 又有“名声”、腰里又有钱,那就不再是混混,而是大爷……大爷们犯了事儿,只要不算太严重的,那就是进了衙门也能拿钱疏通出来,这些他们当混混的都懂。 此刻,孙陵和黄俊看到那姑娘,皆是歹意顿生;两人立刻交换了一下眼色,随即各自的脸上便都泛起了淫笑。 接着,他们便加快了脚步,向着对方走了过去。 而那姑娘呢,本来都已经走进胡同,走了大概三分之一的距离了,一看对面来这么俩人,好似是察觉了不对,她赶紧停住脚步,扭头又想往回跑。 但她一个缠过小脚的,哪儿能跑得过两个男人? 转眼之间,那孙陵和黄俊就追上了她,一前一后就把她给拦住了。 “诶?姑娘,跑什么呀?”孙陵笑着拦在了对方身前,借着点月光使劲儿打量对方的脸。 还别说,那姑娘确实挺漂亮,脸上那是薄施脂粉、淡扫蛾眉,明眸皓齿、秀色可餐;看年纪她也不过才十八九岁,梳的发髻还是未出嫁的样式,身上穿一件白色褙子、外面套着浅蓝色的比甲,胸前还有一条丝带系出个蝴蝶麻花绊儿。 见孙陵拦在身前盯着自己猛瞧,姑娘赶紧别过脸低下头,想转身远离对方,结果又撞到了黄俊的怀里。 “哈!姑娘,看着点儿路啊。”黄俊也是贱笑阵阵,朝人家贴了过去,这就要动手动脚。 “……们……想干什么?”此时,那姑娘眼神闪烁,显得极为害怕,说话的声音也很小。 这贼人啊,越是遇见胆小的,他们的胆子相对就越大。 “嘿嘿……姑娘,别误会嘛。”孙陵也朝对方逼近过去,笑着应道,“我们是看这天都黑了,姑娘一个人在这种僻静处走动,怕有危险,所以想来保护啊。” “是啊是啊。”黄俊也接道,“姑娘别怕……我叫黄东来,这是我兄弟孙亦谐,可以去打听打听,我们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是少年侠客,绝不是什么坏人。” 这俩货冒充双谐的时间虽然不算很长,也就一个礼拜不到,但他们已经很习惯自称自己是孙亦谐和黄东来了,甚至在私底下,他们也都不再叫彼此的真名,所以,在做这种自我介绍时,他们早已是脸不变色心不跳,即便脱口而出报的也是假名字。 “诶?真的吗?”不料,那位姑娘听到黄俊的话后,她的下一句竟然是,“们就是孙亦谐和黄东来?” 她说这话时,脸上的害怕和羞怯都不见了,转而变成了一种惊喜的表情,语气和声音也高了几分。 孙陵和黄俊见到这一幕,也愣了。 “呃……呃,对啊,如假包换。”孙陵迟疑了一下,如是回道。 “那太好了!”那姑娘听罢,竟是面带笑容地接道,“小女子早已听说过二位少侠的大名,如雷贯耳,甚是仰慕,今日得见,果然一表人才。“ “啊?啊……嗯,是吗?”黄俊见对方突然这么热情,也有点不知该怎么接话,“姑娘过奖,过奖……” 此时,那姑娘又露出一丝腼腆的、甚至可以说是诱人的神色,接道:“二位少侠,虽是初次见面,但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尽管说。”那孙陵看着她那眼神,骨头都快酥了,回答得也是飞快。 那黄俊也是不甘落后,赶紧抢了半步,绕到了姑娘身前,并朝旁边挤了挤孙陵,好似生怕姑娘看不到自己的脸似的:“对对,说,有什么请求都可以说,我黄东来一定竭力相助!” 那姑娘得到这答复后,反倒不着急了。 她站在那儿微蹙秀眉,仿佛是内心犹豫了一下,再道:“嗯……是这样的……今日小女子送家父去医馆治病,所以回来得晚了,我家住的地方又偏僻,家中也只有我一人,所以只能独自走夜路……” 她顿了顿,红着脸,又朝那俩冒牌货飞了飞眼儿:“刚才我还以为,是遇到歹人了,没想到竟有幸遇到二位少侠……既如此,不知能否恳请二位少侠送我回家,若是二位肯应承下来……”她又略微停顿了半秒,用越发娇滴滴的声调小声念道,“到家后,小女子自当重谢二位。” 第二十一章 以骗制骗(下) ..co,最快更新盖世双谐最新章节! 孙陵和黄俊坑蒙拐骗虽是有些年头了,但严格来说,他们仍只是最低等的地痞混混,根本还没上“道儿”。 盗,亦有“道”。 别以为“小偷”、“骗子”这种行当的门槛低……偷过东西了,的确可以叫“小偷”,但不是“专业小偷”;骗过银子了,也的确可以叫“骗子”,但也不是“专业骗子”。 这就好比在学校的文艺演出或者单位的年会上说过一段相声,并不能代表就是专业的相声演员。 想要“上道儿”,就得懂道上的规矩,而且得有相应的业务能力。 以为电视剧里那种在路上和撞一下肩膀就能把身上的钱袋子顺走的技术,是个小偷就会?那练个试试? 骗子就更别说了,那些职业骗子……既是编导、又是演员,还得是半拉心理学家;而且他/她们的一整套戏中,还有很多需要随机应变的即兴部分,且绝对不可以NG,因为NG的代价太大了。 孙陵和黄俊显然都没有那种业务能力,但此刻,他们遇到的这位“姑娘”……有。 前文提过,骗子行当里,有种叫“放鹰的”,也叫“贴身靠”,眼下这个走夜路的姑娘,就是专门干这个的。 干这行的,在道儿上都不用本名,一般都用假名字或者绰号,这位的绰号,叫作“风里酥”,意思是她轻飘飘的来,从身边儿轻轻过,整个人都能酥了;后来,这绰号被叫白了,人家就叫她“凤梨酥”,成点心了。 当然,点心也行,点心大家都喜欢,又甜,是吧。 别看这风里酥瞅着十八九岁、弱不禁风,实际上人家都二十五了,而且有功夫,且起码是绿林道上“勇士”这个级别的,像孙陵和黄俊这种普通地痞,就算来十个八个,她也能随便收拾。 另外,她还有手下。 因为是“放鹰的”嘛,肯定得有“男人”才行,要不然行动没法儿收尾啊。 风里酥的手底下就有三男一女,其中一男一女,是对老骗子,都快六十了,年轻时也是干这个的,他们通常负责扮演风里酥的父母或者公婆;还有两个男的,都是壮小伙,一个扮她丈夫,另一个扮她兄弟。 讹人的时候呢,基本是两个年轻力壮的先正面上,对受害者连打带骂,演得像要杀人似的,俩老的呢,则负责哭天抢地,并在关键时刻扮演和事佬的角色。 这个组合,在古代,就算是个比较标准的仙人跳配置了,而这组合的核心,无疑就是风里酥。 她这个角色是下套的关键,对演技的要求最高、戏份最多,对身材颜值也有要求,所以是很难替代的,其他角色则是随便找个信得过的人来培训一下就行。 也正因如此,风里酥才是这个诈骗团伙的头目,其他几个都只能算她的手下,跟着她混饭吃,分赃的时候也是她分得最多。 那么,她今天又怎会出现在这里,并如此精准的挑中了孙陵和黄俊下手呢? 相信很多人也猜到了……黄东来他们安排的呗。 梅赤阳身为绿林道“地”字号的人物,跟此地一些道上的地头蛇肯定也说得上话,再加上有孙亦谐的“钞能力”做后盾,稍微使点儿银子,雇个放鹰的来帮忙能有多难? 正所谓酒乱手眼,色迷心窍,像孙陵和黄俊这种格局的小人物,遇上风里酥这样的专业高手,自是三五句话一说就被人勾住了。 夜色中,这两位心急火燎地就跟着人家走,而且去的地方还真是城中相当荒凉的去处。 不过他们也不怕,因为方才这位姑娘已经说过自己家“住得偏僻”了,再者,他们有一种思维定式,那就是“自己才是坏人”——难道我们两个男的,还能在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身上吃了亏不成? 就这样,孙陵和黄俊随着风里酥一路来到了城里西南角的一处民居。 推门进去,是一个小院儿,左手边是间柴房,前边儿有两间住人的瓦片屋。 这黑灯瞎火的,孙陵黄俊的注意力又放在了风里酥的身上,所以他们完没留意到……这间院子,显是很久都没被清扫过的,那墙角的水缸里,也是一滴水都没有,还积了不少的灰尘落叶。 若是换个机警的人来,一进门就会意识到这是个废弃的院落;可惜,孙陵和黄俊并不是那种人,他们还等着姑娘给他们“重谢”呢,想都没想就随着风里酥进了屋,还很自觉地随手从里侧闩上了房门。 那屋里,倒是挺干净的,看来是事先收拾过了。 风里酥进屋后便在黑暗中熟练地掌上了灯,随即便转过身来,看向了那两位“少侠”。 她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们,眼波似盈盈秋水,呼气如幽幽香兰。 有道是,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精神,在这个封闭的环境里,孙陵和黄俊近距离看着眼前这位貌美的姑娘,看得都馋了,口水都快下来了。 没等几秒,那黄俊便是抢先一步上去,一把就搂住了风里酥。 “哎~黄少侠,这是干什么呀?”那风里酥可是老仙人跳了,这种状况习惯得很,当时就是半推半就,根本没使劲儿,挨在黄俊身上,娇嗔道,“小女子可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嘿嘿……刚才不是说要重谢咱俩嘛。”那黄俊这会儿也是彻底不要脸了,淫笑道,“我看这儿也没啥东西,要不就用自己……” “嘿!姓黄的,猴急什么?”孙陵这时有些不乐意了,“咱也得分出个先后来啊!” “孙兄,这小妖精……兄弟我甚是喜欢,要不这回……就让让兄弟我。”黄俊一边答着话,另一边搂住风里酥的手可没松开,还越抱越紧了。 “啧……这人……”孙陵撇了撇嘴,“行行……可记住了,下回遇上好的,得我先。” 这两人就这么当着别人的面说着这种无耻的对话,说完之后那黄俊就打算把风里酥往床上推。 不料,就在这时…… 嘭—— 外面忽然就传来了一声响。 其实这声音也不算特别明显,但风里酥却是在其响起的第一时间就惊叫道:“呀!好像有人进院儿了!” 经她这么一提醒,孙陵和黄俊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那嘭一声是院门被人推开的动静。 “诶?”黄俊当即疑道,“不是说家里就一个人吗?” 风里酥立马推开了那好似黏在自己身上般的黄俊,回道:“是我一个人啊,但……” 乓乓乓—— 她话还没说完呢,就有人敲响了这间屋子的房门。 “是我,开门。”一个粗犷的男人声音自门外响起。 因为屋里此时正点着灯呢,所以外面的人会直接敲门也并不奇怪。 “坏了……们快躲起来!”风里酥听到那叫门声,当即压低了嗓音,用一种非常紧张的神色看着孙陵和黄俊说道。 这俩货做贼心虚,也是本能地和风里酥一样压低了嗓门儿,问道:“这到底是谁啊?” “哎呀,们就别问了,快躲起来吧,被他看见了,非宰了们不可!”风里酥一边说着,一边便冲那两人招手,示意他们躲到床底下去。 这种状况下,孙陵和黄俊也不及多想,两人连滚带爬便迅速藏了进去。 风里酥稍稍用铺盖帮他们挡了挡,紧接着就去应门。 “怎么这么久?”门开了之后,门外的梅赤阳张口就来了这么一句,说着便走了进来。 “人家睡了嘛,总要披件衣裳再起来应门呀。”风里酥和他对台词的同时,眼神顺势就朝床底下斜了一下,暗示他目标已经就位。 “睡了?”梅赤阳点头回应,并不动声色地关好门,进屋坐下,“那灯怎么还点着?” “这……”风里酥装出吞吞吐吐的样子,“人家一个人在家,害怕嘛……”说到这儿,她来到梅赤阳身边,把手搭到了对方肩上,“梅爷您总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留人家一个在这里独守,我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漫漫长夜,多难啊……” 她这几句一说,床底下的孙陵和黄俊脸都歪了,俩地痞皆是心道:好啊,这小娘儿们,装得倒是挺清纯,还说什么……“不是那么随便的人”,结果随便起来不是人呐?合着找我俩送回家,就是奔着那档子事儿来的吧? “行了行了。”梅赤阳把她的手推开,有些不耐烦地说道,“男人在外面忙,哪管得了许多?再说了……我亏待了吗?” 说罢,他就把身上的一个包袱解了下来,放到了桌上,并刻意在放下时用力发出了“哆”的一声。 这下谁都能听出这包袱里放了某种硬物了,床下的两人也不例外。 “梅爷,这包袱里的……都是给我的吗?”似是怕那两位还不够清楚状况,风里酥这时又用异常兴奋的语气补了这句。 “想什么呢?”梅赤阳也很配合,“这么大一包银子,我真给,敢要吗?” 风里酥的脸一下子就耷拉下来,语气也变得有些扭捏:“那……您拿到我这儿来干嘛呀?” 其实,这会儿孙陵和黄俊根本看不到风里酥的脸,他们只能看到她和梅赤阳的脚踝以下,但风里酥仍是把表情和肢体语言都做得非常到位、一丝不苟——这,就叫专业。 “这些银子,是我刚从此地县太爷的内宅里给弄出来的。”梅赤阳娓娓言道,“我溜进去的时候,倒还挺顺利,可取完银子要走的时候,被一个护院儿的家丁给看见了……所以,至少最近这几天,我肯定是出不了城了,也不太方便在大街上露面;我想把银子先放这里,等风声过去再回来取。” 风里酥闻言,过了几秒,才回道:“那梅爷您要不要也在我这儿躲上几天?” “不。”梅赤阳回道,“人跟银子分开,那才安……我这就走。”他顿了顿,“我走之后,接下来几天,该干嘛干嘛,每日正常进出,不要有什么异动便是。” 说罢,他就起身往外去了。 “我送您!”风里酥紧跟着他,也往外走。 到这里为止,他俩的戏,其实就算是演完了。 梅赤阳一路走到了院儿外,到胡同里都拐弯了,风里酥还在“送”他呢。 过了足足三五分钟,风里酥才装模作样地回到了屋里,这时候……床底下那两位,早已连同桌上那一大包银子一起不知所踪了。 “哼……”风里酥见任务完成,冷哼一声,缓步返回了小院中。 不多时,真正的孙亦谐和黄东来就从院外走了进来。 “厉害厉害。” “佩服佩服。” 双谐对这位“女演员”也是发自内心地称赞,不得不承认她那“戏”是真好。 “行啦,别跟我瞎客气了。”风里酥白了他们一眼,“要不是梅大当家的开口,像这种活儿我是不接的……”她这是场面话,因为钱到位了她肯定还是要接,“还有,俩也是……像这种小贼,即便是可恶吧,犯得着这么大费周章地去整治吗?” “哎~我们有我们的原则。”黄东来道。 孙亦谐也道:“是啊,这个就不劳姐姐您费心了。” 他们说话间,一个梅赤阳手底下的弟兄快步进了院儿来,朝三人略一施礼,便道:“孙少侠、黄少侠,和们预料的一样,那俩小子刚刚从后窗出去后,便沿着窗外那条直巷往北去了,之前布下的眼线一路都盯着呢,估计两人马上就要进‘网’。” “呵……很好。”黄东来闻言便笑道,“来,孙哥,咱们耍猴去。” “请。” “请。” 他俩本身是不用这么“请”来“请”去的,这是在外人面前装大尾巴狼呢。 本来这一切的发展都在黄东来的计划之中,按说这会儿,那孙陵和黄俊应该已被一队早已埋伏好的捕快给抓住了,然而,没想到的是……在“收网”的当口出了点意外。 那黄俊,居然跑了。 也不知该说他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本来呢,是由他负责抱着那一大包银子的,没成想,他跑了半截儿摔了一跤,脚给崴了,于是孙陵就接过了钱,跑到了前头去,黄俊则在后面一瘸一拐地跟着。不知不觉,这两人之间就拉开了一定的距离。 因此,当孙陵被那队埋伏好的捕快截住时,在后方的黄俊远看着情况不对,立刻丢下同伴,扭头就窜了。 当然了,也没关系,此时暗处还有很多梅赤阳的手下们盯着呢,他跑不掉的。 既然这两个家伙分开了,那干脆就分开处置也无妨……孙亦谐和黄东来简单商量了几句,便决定,由黄东来带着雷不忌去追黄俊,而孙亦谐呢,则与梅赤阳一起奔县衙去,按“原计划”行事。 第二十二章 孙亦谐夜审“孙亦谐” ..co,最快更新盖世双谐最新章节! 那孙陵“落网”的时候,倒也不算太慌乱。 毕竟他和黄俊在汝阳县当了那么久的地痞,进衙门的次数也不少了,对被捕那套流程算是比较熟的。 所以他也知道,自己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上被抓……应该还有斡旋的余地。 这会儿是什么点?天都黑了,县太爷早就吃完晚饭歇息去了,就算没歇着,人家也不至于大半夜的再特地换上官服升堂审案。 不出意外的话,像孙陵这种情况,得先送到牢里去关一宿,等第二天天亮了,才会将其提审。 而这一个晚上的缓冲时间,很重要……一些有钱有势的人,便可靠着这一个晚上的运作,颠倒黑白、逍遥法外。 说到这儿,我知道很多人的脑中已经浮现了那个男人的名字,是的,《九品芝麻官》中的常威就是个很好的例子,虽然那片儿里有许多漫画式的夸张处理,但有些现象表现得是没错的。 当然了,孙陵也清楚,指望黄俊来救自己恐怕是不太可能了;他俩说起来是从小玩儿到大的朋友,但终究是俩流氓无赖,平日里显得再仗义,那也是假仗义,即所谓的只可共富贵、不能共患难。 孙陵扪心自问,今天如果换成黄俊被抓,而他跑了,那他一样也不会又花银子又冒险地去救黄俊。 这点上来说,这俩冒牌货和真正的双谐刚好相反…… 孙陵黄俊在平时很少会对彼此说不中听的话,都给对方留着面子,好我好大家好,但关键时刻就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而孙亦谐和黄东来是平时互喷互黑,一口一个“早晚砍死”、“老子干死”,但关键时刻还是能拉兄弟一把的。 综上所述,眼下,孙陵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到了自己身上。 他打算利用好这一个晚上的时间,做两手准备: 第一手,买通衙役,许以好处,明天升堂时若是老爷下令动刑,这些衙役便可以帮他“遮着”点儿。 第二手,想好口供,理清逻辑,设法让自己脱罪或至少被轻判。 从孙陵的视角出发,今晚这事儿,他要是“处理”得好,非但没罪,甚至可以往“见义勇为”的路子上靠;比如说……“是我帮县太爷您找回了贼人盗走的财物,没想到却被您的衙役们误抓了,但我怕伤着他们,所以就跟他们回来了”这种说辞,花时间把细节完善一下,未必没有可信度。 他想得倒是挺好,然而,他刚被押到县衙,就出现了让他始料未及的状况…… 他并未像自己预料的那样被送入大牢,而是被差役们押到了“后堂”去。 那老爷审犯人,也并不一定要升堂的;有些案子,不方便让老百姓公开围观的,是可以后堂审的。 但这种情形,就是孙陵的知识盲区了,因为他以前还从来没被“后堂问话”过,像他和黄俊这种地痞犯的案,都是和其他类似的小案一起升堂,一个个审过来的,犯不着请他们去后面。 今儿个被绑缚住双手,到这后堂一跪,孙陵便不由得有些紧张了。 但他转念又一想:“诶?为什么县太爷要把我提到后堂来?还连夜开审?先前我在床底下听到那个叫‘梅爷’的说,这包袱里的钱是从县太爷府上偷出来的,莫非……这是老爷收受的贿赂?县太爷自己也怕这案子公开,所以才想这么悄悄摸摸给处理掉?” 孙陵越想越觉得这个推断合理,这也让他又笃定了几分;反正他有“孙亦谐”的身份做保护伞,量这县太爷也不敢杀自己灭口,若是能说成“见义勇为”便最好,若是说不成呢,自己还可以用“县太爷不想声张这银子的事”来要挟对方。 他正跪那儿这么琢磨着呢,“县太爷”来了。 却见这位老爷,穿一身宝蓝缎员外氅,头戴纶巾,身高体型皆是中等。看面相,这县官儿的年纪还挺轻,但他嘴上那把胡子却是不短,甚至长得有些违和,瞅着跟粘上去的似的;另外,这位老爷还有一双特别有神的小眼睛,长在脸上宛如“四条眉毛”一般。 看到这儿,各位无疑也已经明白了,这县太爷……是孙亦谐假扮的。 真正的县太爷此刻正在隔壁的一间屋里和梅赤阳一块儿喝茶呢,至于那些陪着孙亦谐一起演戏的师爷、差役们,自然也是得到了真老爷的命令,在这儿配合着。 因为孙亦谐和黄东来得到了“云水”那两位锦衣卫大佬的许诺,所以在这种地方衙门上,他们便可以如此“便宜行事”。 周口这儿的县太爷心想,反正们也是在惩治恶人,并不是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再说又是半夜里在后堂干,不会传出去……那玩儿就玩儿呗,我权当看戏了。 就这样,这出孙亦谐夜审“孙亦谐”的好戏开场了。 且说孙哥,他大摇大摆地粉墨登场,往一张太师椅上一坐,随即便用他那双小眼睛在孙陵身上扫来荡去,盯得孙陵浑身都不自在。 但“老爷”没开口,孙陵也不好先出声,只能跪那儿,时不时抬眼偷瞟那“县太爷”一眼。 “禀老爷,这就是我们抓到的贼人……人赃俱获。”待孙亦谐坐定后,一名捕快就装模作样地上前禀报道。 “嗯……”孙亦谐刚沉吟了半声。 “老爷!我冤!”孙陵就抬头喊了这么一嗓子。 结果,他话音未落,一双鞋底子就呼到了他的脸上。 这一刻,但见孙亦谐将右手撑在太师椅的扶手上,以手为支点,整个人横着跃起,双腿并拢着朝前踹出,其两只脚的脚底刚好蹬在了孙陵的脸上。 简而言之,《功夫》里的包租公是怎么踹的火云邪神,孙亦谐这会儿就是怎么踹的孙陵。 但孙陵可不是火云邪神……火云邪神被这么来一下子还能回一句“用点力,我还行”……孙陵被这么一踹,当即便是人仰马翻、朝后翻滚而出,鼻子和牙龈皆是鲜血迸流。 他还懵着呢,孙亦谐已坐回了原位,翘起二郎腿,悠然地来了句:“老爷我没问话,谁让擅自开口哒?该打!” 孙陵心说:“可不该打吗?都打完了啊。” 但这吐槽他只敢搁心里,嘴上是不敢再随便支声了;今儿这老爷可不对头,哪儿有读书人像这样说了半句话就跳起来踹人的啊?难道这周口的老爷是个武状元?还是哪个暴发户家习武的公子买了官儿分配到这儿了? “本官问一句,答一句,明白吗?”过了几秒,孙亦谐见孙陵已经被自己镇住了,便在假胡子下边儿勾起了嘴角,微笑着说道。 “明白……明白……”孙陵又跪了回来,连连点头。 开审前他脑子里想得那些,什么“用孙亦谐的身份咋呼人”、什么“用银子的事威胁老爷”……这会儿都已被他抛到脑后去了;像这种地痞流氓,向来就是以多欺少、欺软怕硬,要是比他横,上来就把他抽懵了,他一下子就蔫儿了,没准比普通人还怂。 孙亦谐对付过的这种人,比他吃过的鱼还多呢,莫说是个小小的孙陵,真遇上大混混儿他也有办法,不过那故事在后文,此处暂且不表。 “我问,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干什么的?”孙亦谐一边问话,一边就拿起了桌上的一杯茶,慢慢品了一口。 孙陵跪在那儿,稍稍犹豫了一下,回道:“小人孙亦谐,杭州人士,是……嗯……江湖中人。” 这话他自己说着都虚,旁边的衙役听了差点儿都笑出来了。 就?还江湖中人?见过江湖中人被一个县官儿飞踢骑脸的吗?怕不是遇上了李元芳假扮的包青天? “嗯?”孙亦谐这一“嗯”,就把孙陵吓得浑身一哆嗦,不料,他的下一句却是,“说什么?”他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看着对方,“就是人称义薄云天、侠骨柔肠、大慈大悲、忠肝义胆、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江东孙门之后孙亦谐?” 还好此刻黄东来不在这儿,要是在,他很可能会放弃计划,直接会从隔壁冲过来大喊一声:“我靠,老子实在听不下去了,姓孙的他妈要不要脸?” 也别说黄东来了,此时后堂内外配合孙哥演戏的那些人听完都傻了,还有这么往自己脸上贴金的呢?关键最后那“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是个什么成语?咱可是头回听说啊。 “呃……”孙陵听完也愣了,但还是硬着头皮回道,“是……正是在下。” “哦……”孙亦谐点点头,“那我再问……” 他这下一个问题,非常可怕。 “在杭州,要吃一盘儿西湖醋鱼,从那鱼被渔民捞起来,到摆上城中某间酒馆儿的饭桌,当中要过几道手?每道手的毛利大约又是多少?” 孙哥这话说完,孙陵几乎是本能地从嘴里蹦出一个字儿来:“啊?” 孙亦谐表情一狞:“啊什么啊?是没听清还是没听懂啊?” “不不……我听见了……”孙陵赶紧摇头,吞吞吐吐地应道,“只是……” “只是什么?”孙亦谐道,“杭州孙门,与朝廷素有往来,连本官我都知道,那孙家的少爷孙亦谐这些年来一直在经营杭州的鱼市买卖,难道孙公子……离开杭州才几个月的时间,就把这些事儿都给忘光了?” 此时,孙陵整个人就跟从水里捞上来似的,那冷汗都已经快透到衣裳外面来了。 他是万万没想到啊,也别说那银子的事情了,人家才两句话一问,自己那冒名顶替的事情当场就要穿帮…… 一旦他失去了“孙亦谐”这个身份的保护,变回了那地痞孙陵,今夜他恐怕是凶多吉少。 “哦!大人您问的是那事儿啊?”要不说这刁民自有刁智呢,情急之下,那孙陵急中生智,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嗨,我刚才那是……没听明白,因为您那话,跟我们行里话不一样,您就是要问……鱼捞起来之后过几手对吧,这个……那个……三手。” 他开始瞎编了,因为他忽然想到,像这种事,县太爷肯定也不知道,一个读书人他能懂什么卖鱼啊?就算自己瞎说一通,对方也难辨真伪啊。 就这样,孙陵开始胡编乱造、边想边说;虽然他不懂鱼市的买卖,但一盘儿鱼端上酒馆饭桌时大概要多少钱他还是知道的,反正就按照这价钱一层层剥着猜呗。 孙亦谐听着他那错漏百出的回答,心中暗笑,但表面上却是假装被骗过去了,还点点头道:“哦~原来如此,看来还真是孙亦谐孙少侠……”说着,他还拱了拱手,“失敬失敬。” 什么叫玩弄嘛,就是得给对方喘息的时间。 正所谓——能不能给我一首歌的时间,把故事听到最后才说再见。 这事儿要有起有落,按照起起落落落落,再起、再落落落……这样的节奏不断给对方施压,就跟水刑似的,时不时让对方喘口气,才能让对方更痛苦。 此刻,那孙陵以为自己成功混过去了,当即是心中一松,整个人差点儿垮在了地上,他也是嘴角抽动着笑了笑,回道:“大人客气了,虚名而已。” “好,那本官再问……”孙亦谐很快又接道,“的身上,为何会带着我府上的银子啊?” 孙陵一听终于问到这儿了,赶紧回道:“禀大人,草民适才走在路上,见一个人影鬼鬼祟祟的带着个大包袱在跑,我觉着他形迹可疑,便上前阻拦,想要问个究竟。 “没想到……这人不由分说,立刻抽刀暴起,欲对我不利,还好我的武功也不差,经过一番苦战,我将其打伤,他眼见情势不妙,便扔下包袱跑了,随后我捡起那包袱打开一看,里面满是银子…… “大人您是知道的,我们这些侠客,向来是淡泊名利,不可能贪这不义之财,所以我当时就想抱着包袱送到官府来。 “没想到,我走到半路,竟被各位捕快大哥给围了,虽然我知道这是误会,但一时也说不清楚,我又怕出手伤了他们,引起更大的误会,所以……干脆就任他们把我捆了,来到了此处。” 他这套词,乍听之下还真找不出什么毛病来,因为里边儿存疑的地方都是没证据的,既不能证明、也不能证伪。 “哦,呵呵呵……”孙亦谐听完也笑了,“来人,给孙公子松绑,看座。”他顿了顿,接道,“既然是这样……那我们可得好好聊聊了。” 第二十三章 黄东来溺杀“黄东来” ..co,最快更新盖世双谐最新章节! 话分两头,再看黄东来和雷不忌这边。 在沿途那些眼线们的帮助下,两人很快就追上了在夜色中逃窜的黄俊。 那黄俊本就崴了脚,跑不快,所以即便黄东来并不能施展轻功,也可以轻松跟上他。 有句话叫慌不择路,黄俊现在便是如此;适才,当他看到孙陵被一队突然杀出的衙役给围住时,在他的内心里,孙陵便已经是个死人了……那包银子黄俊也捧过,有多重他心里清楚,按他估计,这么大一笔钱,又是人赃并获,最轻也得判充军发配;若是衙门口又查出了此前孙陵和他一起冒充双谐诈骗抢劫的勾当,那还得罪加一等。 所以,黄俊很庆幸自己的脚崴了,要不是崴这一下,他八成就跟孙陵一块儿落入那包围网被逮起来了。 怀着一份侥幸的心理,黄俊没头苍蝇似的在街巷之间疯狂逃窜着,他生怕那些衙役刚才已经看到了他并追了过来,更怕他那位兄弟孙陵会为了减轻罪过而把他供出来。 再加上他对周口这地方也不熟,跑着跑着呢,他就跑到了城中一个比较特殊的地方——淘东圊行当的集散处。 古时,上厕所这个事儿,也称“登东”,这个“东”,即东圊,厕所之意;淘东圊的行当,就是指那些在城里推粪车收大粪的买卖。 说来各位可能不信,大朙也是有垃圾分类的,甚至有其产业链,收粪也是其中一环;周口这个地方虽没有京城那么先进,但这行当在这里自然也有,且和官府还有一定关系,严格来说也算半个国企。 每日清晨,都会有很多这个行当的工人挨家挨户去收那些有机垃圾以及茅厕中的秽物,收来之后先运到这个集散处来,之后再运送到城外的乡村出售,最后这些卖出去的“黄白之物”都会作为肥料用于农耕。 虽然这是个很正常的行业,而且劳动不分贵贱,但客观上来说,干这行的人,常年和秽物打交道,朙朝又没有防护服、自来水,肥皂也远没有普及,所以从业者难免还是会受到歧视。 平日里,这个集散区,除了白天会有工人在这儿干活外,晚上根本没人会来,更不可能有人住这儿。 无他……味儿大。 今夜,黄俊也是慌忙中因不识路径而逃到了这里,一直等他跑进了那片棚户的中心地带,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诶?这周围咋这么臭呢?” 但这大晚上的,自是不会有人来回答他的。 于是,黄俊又来回走了几圈,随即他就发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他竟然迷路了。 们想啊,在这种集中处理垃圾粪便的地方,建筑和道路也肯定跟城里其他地方的不一样,要是这里也搞那种封闭式的建筑,那一不方便运输,二容易把工人憋死。 在这儿,都是那种开放式的棚户,一间连着一间、一片连着一片、松松散散地搭建着,排列方式跟“整齐”二字完不沾边;那些棚户有柱有墙有顶,但都很简易,且大多数都没有门,也很少有四面封死的地方,这样通风才好,且方便车马进出。 什么?说这里晚上又没人看管,没有门很不安? 那说小偷来这种地方能偷什么嘛?吃自助餐吗? 总之,这地方的状况就跟九十年代那种把违章建筑搞成集市的非法商户群落一样,不是在这儿工作的人,头回来,确实容易迷失方向。 要是换成白天那还好,至少看得远、还能找人问个路啥的,但到了夜里……这片区域中七弯八绕,也没个标识啥的,真不好走出来。 黄俊在这里面走啊走啊,是越走越累。 从中午到晚上,他和孙陵一直就泡在赌场里,没吃也没喝,两人刚想着去青楼吃顿好的,没想到路上又遇到了风里酥;那女骗子,搞得黄俊更加口干舌燥了…… 眼下,黄俊又是连续跑、又是崴了脚,一路到了这里,那是饥渴交迫,体力也已有些不支,想大口喘气吧,空气中飘来的是阵阵恶臭,让他想吐,偏偏他胃里也没东西,吐了半天只剩干呕。 “妈的,今儿晚上怎么了这是?咋净遇上这古怪的倒霉事,难不成这会儿是鬼打墙了?”黄俊被熏得都有些神志不清了,他自言自语般念叨了这么一句,然后干脆找了块地儿坐下,想休息休息。 而这个时候,便轮到黄东来出来作妖了。 黄哥和不忌此时也在忍着臭味呢,他们可不打算给对方休息的余地;而且,黄俊的那句自言自语,刚好给了黄东来灵感。 “黄东来……”黑暗中,黄东来用一块布蒙住口鼻,瓮声瓮气地冲着黄俊幽幽地说了这么三个字。 黄俊并不会武功,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始终被人跟踪着,此刻听到这突如其来的说话声,被吓了一大跳。 “谁?”黄俊闻声便站了起来,朝黑暗中低喝道。 “不认识我啦?我是朱超朱大哥啊。”黄东来根本就不知道朱超的嗓音是怎样的,但他本来就是想戏耍对方,被揭穿了也无所谓,所以他大胆地冒充着。 那黄俊呢……其实也分辨不出来。 黄俊也就只见过朱超一次而已,况且现在黄东来的声音是隔着布发出来的,又闷又浑,能听懂他说什么就已经很不错了。 “朱……朱大哥?”黄俊那是贼人胆虚啊,一听朱超的名字,心说坏了,这是要钱来了,“……可还好啊?” 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竟然用颤抖的声音跟对方套起了近乎。 黄东来可乐了,见黄俊没有质疑自己的身份,他便用越发阴森和凄惨的语气在黑暗中回道:“还问呐?那天们把我麻翻了扔在破庙里就走了,结果外面进来两只野狼……把我给吃啦!”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黄东来突然抬高了嗓门儿。 这一瞬,黄俊只觉得自己的头皮都快麻炸了,赶紧跪下,也不知该面对哪个方向,反正就是连连磕头:“朱大哥我错了!这可不是我的主意!都是那孙陵见财起意害的啊!” 恐惧之中,情急之下,黄俊不小心一秃噜,就把同伴的真名给漏出来了。 黄东来听到这儿,也是在暗中微微一笑,心道:“原来如此……假冒孙哥的那小子也姓孙,叫孙陵,就是不知这个假冒我的家伙叫什么。” 念及此处,黄东来便接着用自己那装神弄鬼的声音言道:“孙陵是谁?我可不认识什么孙陵,我只认识黄东来,还有那孙亦谐!阎王放我上来,就是让我找黄东来和孙亦谐索命的!” 黄俊听到这句,仿佛是发现了某种救命稻草,赶紧改口道:“我不是黄东来!我叫黄俊,汝阳县人士,跟那黄东来一点干系都没有!朱大哥要找的是黄东来孙亦谐,和我无关啊!” “哦……黄俊是吧。”黄东来闻言,心中又是一笑,“还真巧了,这俩冒牌儿货真就一个姓黄,一个姓孙,而且看年纪也就二十左右,也难怪他们会动那歪脑筋……今天黄哥我就先把吓尿了,让吃点苦头,知道知道冒充我们的下场,然后再交给那梅赤阳处理。” 黄东来拿定了主意,便凑到身旁的雷不忌耳边,悄悄交代了几句。 雷不忌听罢,点了点头,便施展轻功往另一个方向绕了出去。 短暂的静谧过后,黄东来再度开口,用比方才更加恐怖的声音对黄俊道:“休得狡辩!我就认识,就是黄东来!就是下药害我的!纳命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朝黄俊逼近了过去,且前进过程中还刻意压住了自己的脚步声。 那黄俊听到“朱超”的声音越飘越近,吓得是屁滚尿流,他一边哀嚎,一边就连滚带爬地开始往反方向跑。 “啊——救命啊!饶了我!谁来救救我!”黄俊这时已经有点混乱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喊人来救自己,还是求“朱超”放过自己。 但他倒并非是那种惊吓过度就两腿发软动不了的类型,相反,他属于那种求生欲特别强,在恐惧中反而能爆发出超越自己平时生理极限的实力的人。 在极度的惊恐中,黄俊连自己脚上的伤痛都给忽略了,他忍着疼,就这么朝着前方猛冲而去。 就在这时…… 呼——哐啷啷啷…… 只听得一阵风声略过,紧接着便是什么东西碎掉的动静。 原来,是有一个装满了水的大瓦罐,从黄俊侧前方的阴影中飞了出来;那罐子连同里面的水至少也有十几斤重,但此刻它却宛如炮弹般高速窜出,正砸在了黄俊脚边寸许之地。 在地面上漫开的凉水浸到了黄俊的脚底,让他从脚底一直寒到了脑门儿。 “怎么回事?这鬼不是在我后面吗?怎么前面会有东西过来?”黄俊还这么想着呢。 呼呼呼—— 又是连着三声,三件东西从他前面的三个方向几乎同时冲他飞了过来;板凳、箩筐、水缸……都是这棚户中随处可见之物。 板凳箩筐还自罢了,一般人也能扔得动,就是未必能扔得那么快那么远,但这水缸……也是飞一般的掠来,擦着黄俊身体这么过去了,这就有点不正常了。 作为旁观者我们是知道,这无疑都是雷不忌扔的,但黄俊可不知道,在他认知中这只能是闹鬼现象。 “啊——”面对这异象,黄俊算是彻底崩溃了。 本来他还借着那些自顶棚的缝隙间洒下的月光稍微看看路,但这回,在一声自暴自弃般的狂吼过后,他完不管自己是在往哪里跑了,反正就是在黑暗中埋头乱奔,好似他只要一停下就会被鬼抓住。 于是,意外发生了…… 不管黄俊是不是在恐惧中被激发出了潜能,但他那崴了的脚客观上终究是崴了,忽略疼痛只能让他在短时间内强行跑动,并不会停止伤势的恶化。 终于,在黄俊翻过一堵矮墙,来到一个视线不佳、但莫名开阔的空间之际,他那只伤脚也到了极限。 但见他一个踉跄,失足往前跌去。 这一跌……就跌进了一个相当大的储粪池里。 不用我说大家也知道,粪池和水池是不一样的:就一个身体健的、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来说,哪怕他不会游泳,掉进水里后多少也能扑腾几下,水这东西,喝几口呛几口,救得回来。 但要是掉进了粪里,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黄俊“走”得很安静,但应该并不安详,没有人知道他在自己生命的最后那几十秒里经受了什么;可以想象……但没必要。 因为周围环境着实有点黑,黄东来和雷不忌也是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黄俊可能是掉进某种坑里了。 但当他们双双赶到这粪池边上时,黄俊早已没了动静,这个汝阳县的小地痞,就这么消失在了粪池中,化为了几个不起眼的气泡。 “黄哥……这……玩儿脱了吧?”雷不忌看着黄东来,半天憋出这么一句。 “嗯……”黄东来对黄俊的遭遇也是有点唏嘘,甚至有些内疚,他也只能回,“这……总比落到孙哥和梅寨主手里好吧?” 雷不忌比较老实,有一说一:“那要让我选,我肯定还是宁愿死在孙哥和梅寨主手里的。” “哎呀……都是意外嘛……”黄东来很尴尬,他想了想,“要不然,这事儿就知我知,咱谁也别说出去?到时候就说……这黄俊被我们片儿成片儿喂鱼了行不行?” 雷不忌也想了想:“但明天这儿的工人开工,把池子一放空,尸体就出来了啊。” “对哦。”黄东来也是一时失了冷静,脑子变得比雷不忌还慢了,“那……我俩趁现在把他捞出来?” “我不捞。”雷不忌说话间就摇了摇头,连退了好几步,那大黑脸上少有的露出了几分怯色,“要捞……捞。” “哎!妈个鸡啊!”黄东来仰天长叹,“算了!也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认就认了,咱们回去!” 此时的黄东来并不知晓,今夜这“粪杀假东来”的事迹,日后变成了他最著名的事迹之一,让无数江湖中人闻之色变,很多人一想到得罪了黄东来就可能会这么死,当即就打消了与其为敌的念头。 第二十四章 “百日擂”(上) ..co,最快更新盖世双谐最新章节! 黄东来和雷不忌来到县衙的时候,孙亦谐也已经把孙陵审完了。 在孙哥那“起起落落落落”式的问话和间歇性的拳打脚踢之下,孙陵那小子终于是不堪其辱,招了。 他也没法儿不招,毕竟孙亦谐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冒牌货,在这种底牌在握的情况下,再高明的骗子也得被审出马脚来,何况是孙陵这种普通地痞。 像什么“鲤鱼多少钱一条”、“土豆多少钱一斤(在我们的宇宙中土豆于明末才由沿海一地传入中原,大朙设定上比大明要长久,所以这时已普及了)”、“杭州有几间寺庙”、“西湖有多大”、“孙府是几进的院子”等等等等。 诸如此类的问题,孙陵他一个土生土长的汝阳县人,怎么可能说得出来? 再者……以习武之人自居的孙陵,在这审问期间动不动就被孙亦谐这位“县太爷”连打带唬,寝技都用上了,就是让他继续装,他也装不下去了。 于是,孙陵便承认了自己并不是孙亦谐,只是借其名号招摇撞骗。 但……他仍是抱着侥幸心理,想要把今夜偷银子的事情给揭过去,毕竟这银子真不是他从老爷家里给偷出来的,而是在“意外”情形下顺手牵羊的;另外,关于招摇撞骗的事情,他也是兜着说,非但是避重就轻,没有交代完,还把主要责任部推到了那黄俊的头上,好似自己最多算个从犯乃至是被胁迫的一样。 要不咋说这些地痞混混之流不值得同情呢,这种人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在那个刑侦手段还非常落后、很难搜集物证,甚至连人证的取证也要花大量时间和人力成本的年代,要是按现代刑侦和审判的思路去断案,再给他来个“文明执法”,那很多案子根本就无法推进。 一般老百姓里可能还有那比较老实本分的,到了堂上被老爷官威一镇啥都交代了,但那些地痞刁民可都是臭不要脸、能赖则赖的,这时候……“动刑”就是最有效也最合理的处置方法。 当然,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情况、该动什么刑,这都需要断案人的经验。 要是遇到个好官儿,算运气好,遇到个昏官,不分青红皂白逮谁都用刑的,那各种屈打成招、冤假错案就来了。 孙亦谐显然算不上什么好官儿,他压根也不是什么官儿,但他既然知道孙陵这货是怎么回事,那便无所谓……弄呗。 真正的“动刑”,自不用他上,两旁衙役会动手。 对地痞其实也不用打板子,上夹棍就够了,就算真是英雄好汉来了也没几个扛得住的。 果然,一使夹棍,这孙陵立刻就老实了;他非但是交代了今晚的事,还把他和黄俊两人当初怎么抢的朱超、怎么骗的刘庄村民,以及一大堆其他偷鸡摸狗的事情都给交代了。 然,他说的这些罪状,一旁的师爷可是一个字都没记…… 自孙亦谐开审到现在,那师爷就只是假装在纸上刷刷点点记录口供而已,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人,根本就不用入案,所以也没必要写供纸让其画押。 事实也的确如此,待那孙陵的身心都已被折磨到几近崩溃时,孙亦谐觉得差不多可以了,于是就一声不响地起身去了隔壁。 过了一会儿,梅赤阳从隔壁那间屋里走了出来。 他一来,这后堂里的师爷、衙役们,便都默默地撤了。 孙陵还没闹明白这人是谁、要干嘛呢,梅赤阳已走过去,一把就将其拎了起来,冲他笑道:“小子,我的声音,还认得吗?” 不久前刚在床底下听见过的声音,孙陵自是还有点印象的,但他怎么也想不出这位盗了老爷银子的“梅爷”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呵……还不明白?”梅赤阳笑道,“也罢,慢慢想,总会明白的。” ………… 片刻后,还是后堂。 此时,这里就剩了孙亦谐、黄东来和县太爷三个人,其他闲杂人等都已出去。 这位县官儿姓张,名字咱就不起了,犯不着。 “孙少侠,黄少侠,今夜这事……本官办得可还算周?”事儿完了,这张大人自要说几句邀功的话。 其实他也没办什么事,都是他手底下的人在配合着忙活,他就是看了场戏罢了。 “张大人深明大义,办事周到,黄某佩服。”当然了,捧捧这货也不用什么成本,黄东来并不在乎说这么一句。 “何止啊?”孙亦谐也顺着这意思,进一步吹道,“我看这周口城中秩序井然、安定繁荣,显然也是张大人治理有方,可见我们张大人是有大才干之人啊!” “诶~嘿嘿,张某何德何能,二位过奖了。”张大人嘴里说的是谦辞,脸上可是已经笑出来了,“二位少侠也是英雄出少年,如此年轻就能就能得到云大人和水大人的赏识,张某可比不了们啊。” 什么叫商业互吹啊?这就是标准模板,双方也不用很熟,挑好听的说就行了,至于真假不重要,反正咱又不是同行,说错了也没事。 张大人这句说完,三人相视一番,哈哈大笑,气氛显得甚是愉悦。 “呃……”但数秒后,这张大人还是稍稍沉了沉语气,接道,“不过呢……张某还是有一事得提醒一下二位。” 张大人要提醒他们的,自是方才这桩“让外人冒充朝廷命官审犯人”的事,不可以到处宣扬。 “哎~张大人您放心。”孙亦谐知道他要说什么,直接应道,“今夜之事,我们绝不会外传,至于那梅大寨主,也是绿林道上有名有姓的好汉,说一不二……他答应保守的秘密,哪怕拿刀逼他,他也不会漏出去的,您就放心吧。” 他这话,说得就有点太满了,但并不重要。 梅赤阳是不是那么可靠,不好说,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梅赤阳至少也比他们眼前的这位张大人可靠些——这就够了。 今天如果梅赤阳和张大人同时被抓,同样是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逼着交代事情,那百分百是张大人会先招啊。 俗话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大部分情况下谁骨头软这是有公论的。 “哦~有孙少侠这句话,张某就放心了。”张大人点点头,“呃……还有,黄少侠,那个黄俊的尸体,觉得本官该如何处置呢?” 这会儿,黄东来早已把黄俊的死法跟孙亦谐、张大人以及梅赤阳说过了。 梅赤阳听完之后愣了半天,表面上是没太大反应,心里话说:“我本来以为那孙亦谐已经够狠的了,没想到这黄门少主简直是丧心病狂啊……杀人不过头点地,做事不能做太绝……这种人我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既然黄俊已死,那梅赤阳也没必要在这里多待了,他当即跟这几位请辞,带上了孙陵,与自己的手下们会合去了;至于他第二天一早怎么离开的周口,又怎么带着孙陵回鹰城去给义弟朱超解气“拔闯”的,这咱就不说了,只要知道这孙陵最后还是没逃了一死便是。 眼下,被县太爷这么一问,黄东来想了想,答曰:“依我看,就当他是自己失足溺亡的吧。反正根据那孙陵所说,他和黄俊早就已经把家都给坑死了,亲戚也都视他们为洪水猛兽,都跟他们断了往来,不会有人来追查的。” “嗯……”张大人道,“确实,那明日一早,本官就差几个人到那东圊园子的附近去候着,尸体一被发现就快速处理掉,免得引起什么骚动。” “张大人处事果然是周细致,厉害厉害。”孙亦谐又适时捧了一句。 “呵呵……”张大人摆了摆手,随即又道,“张某不过是做分内事而已,当然……如果二位少侠能在锦衣卫那边替本官美言几句……” 这些在大朙做官的人嘛,大多都是想跟锦衣卫搞好关系的,类似张大人所说的这种“美言”,也并不是求锦衣卫让自己升官发财,只求这些特务们别来搞自己就行。 “明白!明白明白。”黄东来是想都不想就答应了。 其实他哪儿会给人家美言啊,他们自己和锦衣卫也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只是这重关系在外人看来很像狼狈为奸的样子。 但张大人得到了这敷衍的答复后,却是喜笑颜开,他当真了:“好!好!黄少侠之恩情,张某谨记于心,日后若有机会,定当报答!” 说来也巧了,就在这件事过去后半个月,这位张大人便接到一纸调令,升了。 这事儿跟孙黄二人可是屁关系都没有啊……但这张大人觉得有,而且是直接关系,因为时间和事情好像都对得上。 这下可好,他对双谐……尤其是对给了自己承诺的黄东来……那是感恩戴德,可他确实也找不到什么机会去“报答”那两位,那咋办呢?给人家说几句好话,宣扬一下人家的事迹呗。 但夜审孙陵的事,不合王法,他可不能说,于是他就着重宣传了另一件事…… 就这样,半年不到,黄东来“粪坑杀人”的事儿便被传得家喻户晓。 到后来越传越邪乎,甚至有人认为黄东来有一门自创的独门武功,可凭内力操控屎去攻击别人的,搞得江湖上人心惶惶,不过那也是后话了…… ………… 处理完了“假双谐”一事,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便要回到原本的行程中去。 他们此次从洛阳出来,目的地是武昌。 按原计划,他们是打算先到许州,然后一路经漯河、驻马店、信阳……这样笔直向南,直达武昌的。 但因为孙陵和黄俊这一出,他们稍微到周口绕了一下路,打乱了原本的路线,所以现在他们得从周口往西南方走,奔汝南去。 还是驾马车、还是走官道,这回他们还算顺利,没再遇上什么拦路搞事的人,两天后他们便进了汝南城。 这一进城啊,又热闹了——汝南城中,有人摆擂。 此处的摆擂,和前文中那郑目开葛世的“擂台决斗”可是两码事;那个,说白了就是两人约架,而这个……则类似于“公开挑战赛”。 摆擂也分很多种摆法,有以武会友的、有开盘聚赌的、有比武招亲的、也有设银抢赏的,当然,还有一种拿赏银作为诱饵,打算靠这装逼立威的。 今天这擂台,就属于这最后一种。 那摆擂之人,乃这汝南城中一霸,名曰宋项。 此人身高七尺,膀阔腰圆,一双倒八字眉,斜插天苍,一对虎目,皂白分明;阔鼻,大口,肥头,大耳,这长相,整体就给人一种五官都很大也很凸出的感觉。 正所谓相由心生,这宋项的性格,确也符合他那张脸,那可说是横行霸道,咄咄逼人。 在这汝南城中若提起宋项的名字,任谁都能说出几桩他干的缺德事来,但百姓们也都无可奈何…… 毫无疑问,这家伙有靠山。 什么靠山呢?太监。 请注意,不是宦官,是太监,即比较有势力的宦官。 且这宋项的祖上啊,是那书香门第,宦官之后…… 要问宦官为什么有后?很简单,可以收养或者认干亲嘛,曹操他爹不就是宦官曹腾的养子么。 这宋项的太爷爷那辈儿,就是朝中某个大太监的义子干儿,经过几代之后呢,那老太监虽是死了,但宋家与朝廷的宦官势力之间一直保持着相当密切的关系。 当然,要说真有实力和权谋的,那得是宋项的老爹,那才是宋家的当家。 这宋项嘛……就是个典型的二世祖,书他是没读成,不过武学得还凑合;他那身武艺,虽是打不过高手,但欺负欺负老百姓和一般的庄稼把式那是足够了。 仗着有这点能耐,宋项便终日在这汝南地界上欺男霸女,鱼肉百姓,今天打那东家的小子,明天抢那西家的姑娘……有些人被他打成重伤残疾、乃至后来死掉的,或者哪家的姑娘被他糟蹋了上吊自尽的,最后都是使点银子了事。 别看这宋项连人命都闹出好多条了,但地方官也只能和稀泥,因为不敢管,也没法儿管;今天这县官儿若是敢把宋项关了乃至打了,那明天宋项的老子没准就能让这乌纱帽都丢了。 就是这么个混账东西,最近也不知道是吃顶了还是咋的,他竟要效仿那隋唐史大奈,在汝南城里来个“百日擂”,来彰显一下自己的武艺高强。 而且他比那史大奈还要嚣张,擂台边愣是敢支起两杆大旗,上悬一副对联——拳打南山斑斓虎,脚踢北海混江龙。 第二十五章 “百日擂”(下) 按评书里的说法,那史大奈打擂,是因为失手打死人命,惹了官司,但北平王罗艺惜才,舍不得杀他,故才令他在顺义庄立擂赎罪。 而如今这宋项摆的这个“百日擂”呢,却是没有这层因由的。 要说人命官司,宋项直接或间接害死的人可比史大奈多多了,且他都是故意的,并不存在“失手”一说。 只是……宋项他有靠山,无所谓。 所以,他这擂台,纯粹就是摆来装逼用的;除了台下挂的那副挑衅意味十足的对联外,他还设了赏银,旁边一块牌子上写着:“凡能攻擂得胜者,赠白银百两。” 各位,这钱可不少。 一百两,搁现在来说,即便算上购买力还有生产力可能导致的误差,那也得有个十几二十万的,在当时来讲,有些穷人真就一辈子都挣不出这么多钱来。 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为了那一百两银子,就算是面对宋项这恶霸,很多人也都敢上了。 然,要打赢他,哪儿有那么容易? 这宋项今年二十有八,自幼便开始习武,家里给请的老师不算多高明吧,但好歹也不是骗子,确实是教了他些东西的。 宋项那一身刚猛的内功,加上几套威力尚可的拳脚,差不多也能够得上江湖三流的水准了。 要用前文中出现过的人物来比较的话,郑目开和葛世这种,可以随便胜他;马四那种呢,打他能有个七三开;而搬山太岁朱超那种专攻龟息术和缩骨功的,应该能和他有来有回…… 不过,上述这些人,并不会来打他这擂。 为什么呢?很简单—— 江湖中人,不屑打。 绿林中人,不便打。 宋项本就不是江湖中人,就是个二世祖而已。 而他背后的宋家,乃是官面背景,背靠朝中宦官势力的;也就是说,他虽然不算朝廷鹰犬,也没有担任任何官职,但却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官方势力的保护。 这么一捋,他就是个有一定特权的普通市民呗。 江湖上的高手来跟这种人打,赢了也不光彩,到时候落人话柄——你欺负外行算什么本事?就为了那些钱? 绿林道上的人呢,倒是没有这种面子上的顾忌,但他们怕打赢了宋项之后被宋家的狗腿子们一拥而上逮起来送官…… 这种事,宋项完全干的出来。 这货,用现在话讲,就是个坏到骨子里的巨婴,那是受不得一点委屈、忍不得半点吃亏,做错了事情死不承认、有什么不爽就必须将负面压力转嫁给别人的类型。 玩儿个鸟,走在路上现,正好瞧见别人有更好的,张口就要,人家不卖就抢,抢完了还把人打一顿。 斗个蛐蛐儿,他赢了人家,人家得赔钱,人家赢了他,他就硬说对面玩儿赖,把人家的盅给砸了,蛐蛐一脚踩死,扭头就走。 有时候他犯浑太过,被自己老爹骂了,他就憋着一肚子火,到街上找邪茬儿,谁被他找到算谁倒霉,随便找个理由就打你一顿,打死的都有。 就这么个玩意儿,他摆的擂台,你敢随便上? 你上去,输了便罢了,最多被他打一顿、羞辱一通,赶下擂台;万一你赢了,或者眼瞅着你就要赢了……你猜他会不会耍赖? 诚然,宋项的武功不算很厉害,但他身边的人可不是吃素的,就这擂台边上,便站着十几个五大三粗的宋家恶奴,个个儿都可以说是职业打手。 另外还有两位,一个是宋项的现任师父,江湖人称“雁回一柱”的马棹,还有一个是宋项的保镖,绰号“无影剑”的赵迢迢。 这俩……可都是宋项的父亲亲自派到儿子身边的人;那马棹还好,在江湖上也只算个二流人物,但赵迢迢可不同……他在绿林道上得算“剑客”级。 前文我们说过,绿林道的“剑客”——没有兵刃。 虽然这个“没有兵刃”并不等同于江湖那套体系中独孤求败的“无剑境界”,但其实力毫无疑问已相当于江湖上的一流高手。 有这两个人坐镇,宋项自是有恃无恐。 ………… 是日,未时初刻。 老百姓们中饭也吃完了,该上工的都上工去了,有事儿的也都奔事儿去了,就剩下些闲人还在宋项摆的那擂台附近转悠,等着看热闹。 宋项这“百日擂”,摆到今天是第五十三天。 起初,这擂台很是火爆,每天上下午都要摆出来,但一个月后,慢慢就冷清了。 老百姓也不傻啊,三十几天下来,你这擂台怎么回事儿人家还看不出来么?汝南城里敢上去打的人基本也都上去过了,结果全都被你给揍了,谁还敢来啊? 于是,到了这第二个月,来挑战的人就少了很多,且基本上都是外乡人。 每天都有那么多人路过此地,其中总会有些胆儿大的、自信的,仗着有膀子力气,看着那一百两银子两眼发红,一时冲动就上了。 然后嘛……轻则被打得鼻青脸肿、赶下擂台,在辱骂声中黯然滚蛋;重则被打成重伤,踹下擂台,然后又被一众家丁恶奴像丢垃圾一样扔得远远儿的。 至于这摆擂的时间,也从一天改为了半天,从每天未时开始,就摆两个时辰,因为多摆了也是空着,没人上来便没什么意思。 今天巧了,这擂台才摆出来不久,雷不忌驾的马车刚好打那前边儿过,他虽然是从小跟爹住在山里,也没正经读过书,但字他还是认识的,所以他一眼就瞧见那副对联了。 “嗯?”雷不忌视线扫到那两支旗杆时,先是犹疑了一下,随即就把旗上的两行字给念了出来,“拳打南山斑斓虎,脚踢北海混江龙?嚯!口气不小啊。” 他这么一感叹,后面车舆里的孙亦谐和黄东来便都听见了。 进城后,孙黄二人本来就都在撩帘儿往车外面东张西望呢,现在忽然听到这么一句,便双双探出头去,顺着雷不忌的视线望去。 “什嘛?谁在那儿说要打虎踢龙的?这么嚣张?”孙亦谐问这个问题的时候,视线还是在飘着的。 “不是有人在说,是那边的旗杆上写着呢。”黄东来说完这半句,随即就意识到了什么,接道,“哦对……孙哥你不识字,来,我指给你看,在那边儿。” “滚!”孙亦谐一把推开黄东来的手,“老子看见了!” “二位哥哥,咱要不要过去凑凑这热闹啊?”雷不忌也是来了兴致,赶忙回头问了句。 “行啊,不过还是先到客栈把行李放下,等马车停好,然后我们再走过来看好了,把车停在这里不太方便。”黄东来应道。 “哦!好好。”雷不忌毕竟才十六岁,玩心也有点大,再加上这种擂台比武本就很对他这习武之人的胃口,所以他听完这句,立刻一抖缰绳,催马加速,想快点儿去找家客栈落脚。 谁知,他这一着急,却是闯祸了。 那个时候可不比现在,什么交通信号灯、人行道之类的,那时一概没有;骑马驾车的人进了城之后,都是自觉放慢速度,行人见了他们呢,也是自觉躲开点,反正那时候街上的人流也不像现在这么多,大家都让着点儿,秩序也就凑合着维持下来了。 可你要是一着急啊,那就容易出事故…… 眼下雷不忌就是稍微加了点速,分了下神,便听得马一嘶、蹄一乱,撞着人了。 “啊!”那一瞬,雷不忌回过神来,赶紧勒住缰绳并下车查看。 却见,被撞倒在地的那位,是个样貌清瘦的年轻小伙,一身青衣小帽的打扮,看着像个做工的伙计。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马车的速度并不太快,这人被马撞到后,居然只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也没有喊疼,并且立刻就自己站起来了。 “兄弟你没事儿吧?”雷不忌走过来,边走就边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是我的车快了。” 被撞的那位也是不客气,张口就用很不善的语气要骂人:“废话,可不就是你……”但其前半句话刚出口,就给噎回去了。 雷不忌还没明白什么状况呢,那人立刻就改口道:“没事儿没事儿,是我自己没看路,再说这撞得也不重,您瞧我这不没事儿吗,您继续赶路吧。”说罢,她都没等雷不忌再回话,压低了帽子转头就走,转眼就拐进一条巷子不见了。 看到这个“她”,想必很多人也已经明白过来了,这人是女扮男装的。 此处书中暗表,此人这不是旁人,正是那五灵教的玄武旗副旗主李绮瑜。 这李绮瑜自打从总坛出来并与那白虎旗旗主汤绂会合后,就一直在追查顾其影那本手记的事;但他们查了好多天,得到的情报却是——手记的原稿已然被送往京城,且一路上都有云释离和水寒衣这种高手、以及众多的精兵护卫看守着,想从朝廷那边取得手记的难度实在是太高了。 于是,她和汤绂便改变了行动思路,准备从黄东来和孙亦谐身上下手。 当然,这得智取,不能来硬的,因为在他们的印象中,孙黄二人是敢于在大劣的局面下“忍辱负重”去对抗沈幽然和顾其影的少年英雄,跟这种人来硬的多半没用。 就这样,两人又从五灵教在朝廷的卧底那里打探到了双谐准备南下的情报,调过头来,一路赶奔汝南;但由于他们并不知晓孙亦谐和黄东来前几天绕道去处理了一下“冒牌货”的事情,所以他们反而比双谐早到了一两天。 眼下,李绮瑜被马车撞的这一下,你说严重吧……的确不严重,虽然一般人可能当场就骨折了,但对她来说不叫事儿,以人家那“玄武甲”的功力,别说马车了,宾利来了也怼不死。 其实李绮瑜也并不知道这马车是孙黄雷三人乘坐的,她这会儿是真有事路过,被撞到纯属意外,本来她起身就想发火,可一看到雷不忌那张脸,她就知道车上是谁了,故而才赶紧低头扭脸儿跑了。 这番小插曲,虽是没让车上那几位太过在意,不过确实给雷不忌提了个醒,这之后,他就算心急,也不敢再把马催得太快了。 一路无话,三人到客栈开好了房间放好了行李,便立即步行出门,直奔那擂台而去。 而当他们折返回那擂台之时,刚好……有个人上台了。 但见那人,三十开外年纪,一米八几的个头儿,身形魁伟,着一身打了不少补丁的浅色长衫;脸上,那是龙眉细目,鼻直口方,气势煞是不凡。 这人谁啊? 他乃是崆峒派第十九代大弟子唐维之,一套金环掌已有其师七成功力,也算是江湖上有一号的人物。 可能有人会问,上文书刚说江湖中人不屑打这擂,那这唐维之怎么上来了呢? 那是因为……他基本上已经豁出去了,或者说已不要什么脸面了。 唐维之这个人本来是很有前途的,武功也不差,但就是有个毛病——好赌;有道是久赌无胜家嘛,他赌到后来自然是欠了一屁股债,那债主追上门来,他恼羞成怒,一失手就把人家给打死了。 这个事儿,崆峒派得认倒霉,谁让你们是名门正派呢,弟子出了这种事,你们看着办吧。 于是,师门只能替他还了赌债,还赔了一大笔钱给那被打死的人的家属,算是把事情了了;但事已至此,唐维之不可能不受处罚,所以他就被逐出师门了。 离开了师门的唐维之,便更没有人去约束,他本身是光棍一条,也没有什么亲戚,所以就随便浪;没多久,他就在赌场把身上仅有的一点盘缠输了个精光,然后就饥一顿饱一顿地到处流浪……运气好遇上点山贼匪寇什么的,他来个“劫富济贫”便可以弄点钱,运气不好呢,那日子就跟乞丐无异。 今日他途经此地,一看有人摆擂,而且有一百两赏银这种好事,那能不上么? 反正如今的唐维之也早已不怕什么江湖同道耻笑了,今儿这钱他可以说是拿定了。 “这位壮士。”那宋项见总算有个人上来了,还得装一下,跟人家客气客气,“看你的样子不是本地人啊,不知高姓大名,有什么名堂没有啊?” 唐维之打心眼儿里瞧不起这种装逼的外行,他也不想再提以前的师门,所以很不耐烦地回道:“你是摆擂呢还是相亲呢?要打便打,说那些没用的干嘛?” 好嘛,这话一般人听见了都不痛快,宋项听见了能不炸? “嘿!”宋项也是说变脸就变脸,脸上横肉顿时一皱,两眼一瞪,“你小子……给脸不要是不是?哼!那好……今天你宋爷爷就来好好教训教训你!” 第二十六章 怒呆 宋项骂完,不再说其他,一个箭步就冲杀了上去。 他的内功拳脚皆是刚猛的路子,也没有什么特别精湛莫测的招式,所以一出手就是正面的强攻。 那唐维之可是正经的江湖中人,且实战经验并不算少,如此单纯的攻击,除非功力上碾压他,否则是不可能奏效的。 那一刻,但见唐维之两臂抻开,交错划圆,使一式“抱残守缺”,同时马步一沉,后接一手“固步自封”,两招一现,就将宋项的全力进攻卸力化无,破了个干干净净。 仅是这一轮交锋,在内行眼里,两人的胜负就已经很明显了。 擂台边的高台上,正坐在两张椅子上旁观的马棹和赵迢迢,当即就变了脸色。 “马兄,今儿来的这个,可有两下子。”赵迢迢率先开口言道。 “是啊……虽也不是很厉害,但咱这少爷怕是打不过人家啊。”马棹接道。 “马兄你是江湖道的,你看得出这人是什么来路吗?”赵迢迢又问。 “嗯……”马棹沉吟了数秒,回道,“使得是崆峒派的功夫,看他年纪嘛……大概是十八或者十九代的弟子吧。” 这唐维之显然不算很有名,或许他报出名字和宗门后,还会有人表示听说过,但光凭长相和他那普普通通的武功,马棹不可能认得出他。 赵迢迢闻言,想了想,再道:“那你觉得,咱少爷,几招之内会落败呢?” “不好说啊……”马棹道,“眼下对方一直不出手,是在摸他的拳路,等差不多摸清了,怕是十招以内吧。” 就在他们两个说话的同时,远处,台下…… 孙亦谐问了个和赵迢迢类似的问题:“诶,黄哥,不忌,你们说,这姓宋的还能撑几招啊?” 尽管孙亦谐武学造诣尚浅,但他的见识还是可以的,毕竟他看了一整届的少年英雄会呢;见过了那么多高手对决,像眼前这种级别的较量,他自然是一眼就能看出谁强谁弱了。 “要我说就两招。”雷不忌的回答还真干脆,连正确答案都给了,“一招横架纵切,再来一式向上的拳路打他下巴,打完他准爬不起来。” “哎~”黄东来摆了摆手,“兄弟,你不能总用你雷家拳那个思路去揣测别人的打法,就你说的那种方法,对孙哥这种人来说可能是挺有参考价值的,但对于大部分从小就学套路的人来说就是‘错’的。”他顿了顿,再道,“依我看嘛……此刻那个挑战者还在试探宋项,等他试探完了,差不多就是十招之内制敌吧。” “好!不愧是黄哥。”孙亦谐听罢了黄东来和雷不忌的意见,自信也就足了,于是,他一边说着这句,一边就转过身,奔着离擂台不远的一条巷子去了,“你们稍微等等,我马上回来。” “诶?大哥,这正打得精彩呢,你去哪儿啊?”雷不忌还没明白呢。 黄东来则是早就看穿了:“没事没事。”他拍了拍不忌肩膀,“孙哥是去那边下注了。” 很显然,孙黄二人在走到这擂台边上之前,就已经发现在附近开盘设赌的人了……毕竟他俩以前也干过类似的事情,他们知道但凡有这种公开打擂的,就必有开盘的。 当然了,人家开盘可没像他们一样大声嚷嚷并且现场解说,人家是猫在一条不起眼的巷子里悄悄在操作的;而且,在此地开盘的人,事先已和马棹、赵迢迢这二位通过气了,每天收盘后的净收益,有一半得孝敬给那两位,否则他们也不敢拿宋家少爷的擂台来当盘口。 “哈哈,搞定!”不多时,孙亦谐就迈着轻快的步伐回来了。 黄东来看着他:“买好啦?” “啊。”孙亦谐点点头,抬起双手,用两根食指作了个“十”的手势,“十两,押挑战者胜。” “怎么才十两?”黄东来挑眉道,“这种盘,照我说就是all in啊。” “废话,我all in了他们敢收么?”孙亦谐道,“我刚才过去一看,下注的大多都是用铜钱的,偶尔有下个一两二两的,这就算是大户了……就这种小盘口,还是固定赔率(古代赌博基本都是采用固定赔率,因为彩池赔率需要很多时间来统计和计算)制,我掏个几百两出来对方都未必敢接,你还让我all in?到时候对方赔不出来是不是你负责帮我去讨债?” “好啊,我帮你去讨啊。”黄东来玩笑道,“反正这帮开赌的没一个好人,干脆,咱俩就趁着这波,把他们给榨干了,事成之后……孙哥你的钱如数奉还,多出来的呢,咱们和那些输了钱的百姓们三七分账,这也算劫富济贫啊。” “呵……”孙亦谐知道黄东来又跟自己说笑抬杠呢,他也笑了,“姓黄的,首先……咱俩也开过盘口,你这第一句‘没一个好人’就先把自己骂进去了;其次,那些‘输了钱的百姓’,妈的不就是一群赌徒么?输了活该啊;第三……老子忙里忙外,还要出本钱,你就让我拿三成?” 黄东来撇了撇嘴:“三成是人家的。” 孙亦谐笑了:“哦,那倒是可以考虑。” 对于这两位的各种无耻言论和黑话连发,雷不忌已经习惯了,他现在大致上已经可以分出孙黄二人什么时候是在开玩笑,比如眼下,他俩就是明显在“口嗨”而已,实际上是不会真去那么做的。 另外,时间方面,也不允许他们这么做了…… 因为此时在擂台之上,那唐维之已结束试探,开始了反击。 崆峒派的“金环掌”素以防守反击见长,稳中求胜;练到极处,那双掌合出的环形范围内非但是无懈可击,更是无坚不摧,纵然你用兵刃攻来,一样会被掌力轻松夹断。 当然,唐维之的金环掌还没到那火候,就算是他师父的掌力也没到那儿,但要防御宋项这种货色的攻击,那还是绰绰有余的。 在连续招架了二十余式后,唐维之基本把宋项的底子都给掏空了,这会儿宋项已然在用重复的招式发起进攻,且气息也有些紊乱,看起来体力也出现了问题。 唐维之觉得,到这儿就差不多了,接下来,上去三招两式把那姓宋的推下擂台,这就算搞定。 即便宋项一开始骂了唐维之,后者也并没打算让宋项输得很难看,因为唐维之也不傻……他上擂台之前,就已注意到了台边有马棹和赵迢迢这样的高手坐镇,他很清楚,他若真把宋项打得很惨,对方恼羞成怒翻了脸,他讨不得什么便宜。 再者,唐维之好歹也曾经是名门正派里的大弟子,尽管他失手打死过老百姓,但死的那货是个在赌场里专门负责讨债的泼皮,本身就是这人在言语上不断激怒和侮辱唐维之,这才作死成功的;因此,眼下你要让唐维之在擂台上对宋项这种“外行”出全力,他自己心理上也是有点抵触。 拿定了主意后,唐维之顺势变式,出一招“网开一面”作饵,卖个破绽,连退数步,诱敌来攻。 那宋项果然上当,还以为是自己的连续猛攻终于起了作用,当即又提起一口丹田气来,踏步连追,拳开两面,使一招“牛角挂书”,想用腰力乘势把唐维之顶下擂台。 说实话,这擂台打了五十几天,还没有一个挑战者不是被打得遍体鳞伤才下台的。 但今天宋项也看出了对手难对付,怕是不太可能被他打成那样了,所以他也只能放弃了虐打对方的念头,先求胜再说。 而唐维之见对手上钩,则是心中一笑,运功于掌上,准备在宋项的腹上一托,将其掀翻下擂台。 不料,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忽有两道暗劲从斜刺里破风而至,精准地击中了唐维之肋下的“期门”、“章门”二穴。 一时间,唐维之只觉自己肝脾受震,气滞血淤,那运到一半的内力也因此使不出、收不回,在经脉中逆削对冲,险让他吐出一口血来。 也正是在这当口,宋项的攻势来了。 唐维之无奈,再变式已来不及了,只能用身体硬挡,结果自是无力接下,被顶飞下台,摔了个四脚朝天。 “好!” 下一秒的这声好,自然不是老百姓叫的,而是宋府的家丁恶怒带的头。 在这帮家伙凶神恶煞般的、带有明显恐吓意味的眼神逼视下,台下的观众们也无奈地给出了一些稀稀拉拉的掌声,跟着他们一起鼓掌叫好。 “哼,小子,知道你宋爷爷的厉害了吧?”而那站在擂台边缘的宋项一看自己赢了,立马又嚣张起来,冲着台下的唐维之又是吐口水又是谩骂,“像你这种乌龟王八似的只会挨打不会还手的主,还想来拿爷的赏银?我呸!来给爷当沙包我看行!” 但此时,重新起身的唐维之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反而恶狠狠地瞪向了台边的赵迢迢。 根据刚在站的位置,还有中招的角度,唐维之很容易就能确定出手暗算自己的就是赵迢迢,他这怒视相当于是在兴师问罪。 但那赵迢迢却毫无惧色和愧色地与他对视着,眼神十分冷淡。 无言地对视了几秒后,赵迢迢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用眼神瞟了宋项一眼,随后又再看向唐维之,微微摇了摇头。 他那意思,唐维之稍微琢磨了一下,就懂了——“你最好不要赢”。 再往深了说就是:你今天要是真赢了,恐怕后续而来的就不是掉下台、被骂两句的事儿了。 “嘿!跟你说话呢?怎么连个屁都放不出来啦?哑巴啦?”另一方面,台上的宋项是越骂越来劲了,一点儿也没见要停的意思。 正所谓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唐维之也是明白,这世道,你要是没钱没势没靠山,想凭本事挣点钱,都不是那么容易的。 “宋公子武艺高强,在下佩服,告辞。”他也不想跟姓宋的多啰嗦,抱拳拱手后扭头就走。 “哈!装什么大尾巴狼啊?赶紧滚!”还好,宋项此时的心情还不错,也没有进一步刁难对方的意思,就这么放对方离开了。 然,正当大家以为此事告一段落之际,人群中,一声新奇的叫骂乍起。 “妈个鸡!” 这一听就知道是谁在发飙了。 那孙哥为什么会隔了这么会儿才喊出声呢? 很简单,因为在孙亦谐抱怨完黄东来预测的结果是“毒奶”之后,黄东来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就把刚才唐维之究竟是怎么输的告诉他了。 孙亦谐一听就火了,心说这姓宋的原来是靠场边作弊赢的,关键是……你赢就赢了吧,还害老子输了钱,那可不行。 孙哥就是这样,钱花在该花的地方,他就不心疼:比如在黑店里杀个朱小婉,就花了他二百两,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又比如逛窑子探情报时,啥都没干就扔了一锭金子下去,他也乐意……但你要是让他在不该花的、不情愿的地方损失了什么,哪怕几个铜板、一条咸鱼,他都要跟你计较。 “嗯?谁人在台下叫骂?莫非是看我赢了不服?”宋项也不聋啊,那一嗓子起来,加上孙亦谐那略有些尖锐的嗓音,听着甚是扎耳。 宋项这一吼可好,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身边的老百姓们是一哄而散、纷纷退到了离他们七八米远的地方,直接把这三人给晾出来了。 这下他们是想不承认都不行了。 眼见如此,孙亦谐干脆就上前两步,昂首挺胸,冲着台上的宋项道:“就是老子我骂的,我就是不服,怎么样?” “嘿!”宋项将孙亦谐上下打量了一番,皮笑肉不笑地呵了声,“呵,哪里来的乳臭未干的小子,你也想上台来送死不成?” “哈!”孙亦谐也笑,笑得比对方更大声,“就你这区区一百两赏银的贱台,也配我这双贵足来踏吗?你这贱人在上面犯了五十几天的贱,还想把我骗上去被你活活贱死?我……呃呜——” 他好像是觉得“呸”一声顺便吐口痰还不足以表达自己的不屑,所以他吐了…… 是的,你没看错,孙亦谐为了侮辱对方,在说完了刚才那番话后,竟然立刻伸手抠了嗓子眼儿,当场把自己的中午饭吐在了大街上。 宋项都他妈看傻了,宋府那些家丁也都愣在当场,不知该作何反应。 要知道,宋项这辈子还没被人这么当面、当众的,用如此具有攻击性的言辞配合肢体语言骂过呢。 由于受到的冲击太大,他反而没有立刻生气,而是懵在那里。 等到他慢慢回过味儿来,怒气值飙升,升到脸都憋红了之后,才在台上颤抖着怒喝道:“你……你小子给我站住了别走!” 第二十七章 赌约 孙亦谐当然不会走,别人怕宋项,他可不怕。 你是汝南一霸,我还是杭州一霸呢,谁怕谁啊? 于是乎,他当即回道:“笑话!我为什么要走?我就站在这里,你能把我怎么样?” 那宋项心里话说啊:“怎,么,样?老子今天不把你给弄死,我就不姓宋,跟你姓……诶?他姓什么来着?” 想到这儿,宋项便开口问道:“好小子,胆儿真大,有种的你先报上名来!” 孙亦谐负手而立,高声回道:“报就报,老子叫孙亦谐。” “哼……”宋项闻言,冷哼一声,“无名之辈,听都没听过。” 他是没听过,但他那位师父和他那位保镖可都听过。 那马棹一听到这仨字儿当时就站起来了,赶紧又盯着台下的孙亦谐猛瞧了几眼,随即便转头和赵迢迢交换了一下眼色。 “马兄,莫非他就是……”赵迢迢这会儿也是神情微变,压低了声音在说话。 “嗯……”马棹沉声念道,“我看他的年纪、长相……都跟传闻中的一致,而他身边的那个年轻人,也很像是传闻中的黄东来,那另一个黑面汉子,应该就是那‘少年老相’的雷不忌了。” 这马赵二人,刚好对这次少年英雄会相关的事比较感兴趣,打听得比较多,所以他们就连雷不忌的相貌特征都知道,甚至听说过雷不忌可能是雷不畏儿子的传言。 眼下他俩听到了孙亦谐的大名,又瞅了瞅台下三人的样貌,立刻就感觉……他们少爷可能是遇上不好惹的人了。 与此同时,另一边,孙亦谐和宋项的嘴炮还没打完呢。 “没听过你嘚瑟个什么呀?”却见孙亦谐瞪着宋项,毫不示弱,“你这是把无知当个性呢?别人都知道就你不知道,你还觉得自己挺牛逼啊?” “啊?别人都知道?”宋项又是一阵冷笑,“呵呵,谁知道了?我看谁敢说知……” 他话还没说完呢,马棹一个闪身已经到了他身侧,在他耳畔低声道:“少爷……这个我真知道……” “嗯?”宋项话说一半被打断很是不爽,但一看是自己老师,也不好当场发作,只能一皱眉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可以不知道……” 马棹汗都下来了,心说这傻徒弟怎么听不懂人话呢?我这是在救你啊,继续闹下去没你好果子吃。 “我是可以不知道……”马棹想了想,半天憋出一句,“但少爷您最好还是知道知道……” 他这话说的宋项就更不高兴了。 “怎地?”宋项小声回道,“他还能有三头六臂不成?” 马棹心中暗道:“他是不是三头六臂不重要,他武功多高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他和黄东来连沈幽然都能弄死,那像我这种在沈幽然面前过不去三招的可想而知啊……” “嘿!你俩鬼鬼祟祟的说什么悄悄话呢?”孙亦谐看台上那两人小声交流着什么,还以为是在定计想暗算自己,所以他立即打岔道,“刚才就暗搓搓搞些‘小动作’,现在又想干嘛?” 他这话,无疑是在暗示方才唐维之被暗算落败的事情;其实吧……这事儿也不是他自己看出来的,但他认为这也算个把柄,说出来可以唬唬对方。 宋项是啥也没听出来,他压根儿也不知道自己刚才能胜其实是赵迢迢的功劳。 但那马棹和赵迢迢一听,就觉得这孙亦谐是另有所指,难道这小子是想说……就算是我们两个,他也不放在眼里? “我呸!谁鬼鬼祟祟了?”宋项可不比马赵,他没想那么多,孙亦谐说一句,他就要骂回去一句,“老子站在台上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倒是你……有胆子就上来啊!说东说西的,还不是不敢上?” 还别说,这姓宋的也会点激将法。 孙亦谐却是不急:“上来?呵……”他笑了笑,一笑之间,心中奸计已成,“上来也可以,但让本大爷我上来,得有个说法。” “啊?说法?什么说法?”宋项那是真容易上钩。 “这你都不懂?”孙亦谐反问了一句,接道,“我孙亦谐怎么说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侠客,上你这种外行的台,得有个由头不是?要不然我赢了也得被人戳脊梁骨,又说我欺负你,又说我贪图你那赏银……那我岂不是惹得一身骚?” “我外行?”宋项那凸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宋爷我自幼习武,二十年练下来,早已是神功盖世!你敢说我是外行?” “就冲你这句话,你不但是个外行,还是个弱智啊。”孙亦谐诡辩道,“照你这么说,我自幼就会放屁,十几年放下来,现在是不是一个屁就能把你给崩死啊?” 他这话一说,引得周围百姓哄堂大笑,就连那宋府的家丁恶奴中都有几个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我……”宋项被他羞臊得脸都红了,但想反驳,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同样是富家少爷,孙亦谐因为家教相对严格正派,所以没有办法整天出去仗势欺人、伤天害理,他在鱼市场里摸爬滚打多年,反而是变得更加圆滑、接地气了,再加上他毕竟是个穿越者,三观和能力还是现代人的底子。 但宋项正相反,他的父亲因为太忙不怎么管教他,母亲则对其极为纵容溺爱,这便养成了他那种习惯骑在别人头上作威作福的巨婴性格,而这种人的思辨能力、危机处理能力、还有抗压能力等等,往往都是很差的。 宋项这辈子遇到的绝大多数外人不是怕他就是有求于他,他自然是怎么应对都可以,说什么都是对的。 但今天,遇到孙亦谐这种既不怕他、嘴又特别损、特擅长诡辩的……宋项说什么都是自取其辱,哪怕他占着理儿都不可能说得过对方。 “哼……没话说了?”孙亦谐见对方实在是没实力,干脆自己接着说了下去,“那好,你听着,要我上这擂台,有两种说法……第一种,是为了‘教训教训你’。”他顿了顿,“可惜啊,我不是你老子,没那个义务,哪怕你现在噗通跪那儿,喊我一声干爹,我也不稀罕。” 就这半段话出口,宋项已经连血管都快爆了。 但孙哥还有后半段:“所以只有第二种了……就当是我俩‘公平赌斗’,这才有的一打。” 他言至此处,宋项还是没听懂,但一旁的黄东来已经猜到孙亦谐要搞什么名堂了。 所以,这一刻,黄东来顺势就上前两步,担任起了“捧哏”的工作,在旁插了一句:“哦?那什么叫‘公平赌斗’呢?” 孙亦谐笑了笑,顺着黄东来的这句恰到好处的提问十分流畅地接了下去:“‘公平赌斗’就是……我出多少钱,那姓宋的就得出多少,然后我再跟他到擂台上比划比划,谁赢了呢,两份儿银子一块儿拿走。”他微顿半秒,接道,“至于那一百两赏银,呵呵……这么一点小钱,我看留给宋公子回去买跌打药正好合适。” 这话可太狂了,周围的老百姓听了都有点不信,那是纷纷交头接耳,说三道四。 一百两,还小钱? 一百两你别说买跌打药了,你可以买一头活老虎,让人给你当场杀了,剥皮拆骨,骨头给你泡成药酒,喝一半涂一半,还有剩的你可以当漱口水漱完吐了。 宋项听到这儿也明白了,看来这姓孙的也不差钱啊,那好,我今天就跟你卯上了。 “哈哈哈哈……”宋项突然就哈哈大笑,笑完便道,“我当是什么说法?原来你是嫌我这赏银少是吧?好啊?你能出多少?我宋项奉陪到底!” “五百万两……”孙亦谐想都不想,张口就来。 宋项听到那四个字的时候差点儿从台上跌下来——大朙国库一年的收入也就二百万两,你这是要疯啊? 但下一秒,孙亦谐一个大喘气后就接道:“……那是不可能滴。” “废话!”连宋项也忍不住吐槽道,“不可能的你说它干嘛?” “吓唬吓唬你,看看你心理素质怎么样。”孙亦谐理直气壮地应道。 然而在场除了他和黄东来之外没有人知道什么叫做“心理素质”。 “那么正经地说呢……”孙亦谐又清了清嗓子,再道,“三千两,你敢不敢接?” 这个数,宋家是拿得出来的,但宋项是拿不出来的。 平日里,这宋项的零花钱着实是不少,远远超出了一般老百姓家过日子的支出,而且他花完了还可以问家里要,但你要让他一口气拿三千两出来……难。 三千两搁到现在就是五六百万啊,宋家即便是当地首富,衬十几个亿,你家少爷一次要拿个五六百万出去,也得跟家里打声招呼吧? 但,现在杠都杠到这儿了,他能不答应吗? “我……我敢啊!”宋项只能硬着头皮回答。 “好啊,钱呢?”孙亦谐一看就知道对方有难处,所以撵着这么问。 “我……没带那么多银子出门。”宋项这倒是实话,谁没事儿带几千两出门啊。 “嘿!巧了,我也没带那么多在身上。”孙亦谐猥琐地笑道,“要不然……” 宋项以为对方接下来准备说“算了”。 没想到…… “……咱们明天再约?”孙亦谐居然来了个缓兵之计。 “好……好啊,我还怕你不成?”宋项这会儿也很虚,他已经在考虑去哪里弄那三千两银子了。 “那行。”孙亦谐道,“明天还是这个时候,大家各自带上银子或者银票,还是在这里碰头,谁不来……谁是这个。”说着,他还做了个很不雅的手势。 “哼……那一言为定。”宋项冷笑一声,虚张声势道。 “一言为定。”孙亦谐说完,转身就走。 人群也很自觉地给他和黄东来、雷不忌让出了一条路来。 他们还没走远呢,那马棹已在宋项耳边轻声问道:“少爷,您上哪儿弄那么多银子去啊?” “你别管……我自有办法。”宋项说着,低头就走回了台边。 马棹看了看他的背影,又看了看坐在远处的赵迢迢……两位高手对视后,皆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天,因为这场风波,宋项也没心情再玩了,这擂台也就这么收了。 回家的路上吧,坐在轿子里,他就一直在琢磨:“我去哪儿弄这三千两银子呢?问爹要,他肯定得问我拿去干嘛呀,他老人家可不好骗,我要是说谎,准得被看破咯,说实话呢,又要被他骂死;问娘要?娘倒是好骗,我随便编个啥都能诓出个几十上百两的,但一次要三千,她也未必拿得出来,回头还得去告诉我爹……唉,看来问人要是要不到了,要不然……” 想着想着,宋项就有主意了:我去家里库房偷拿一件值钱的东西出来,命人去当铺悄悄当了,等我明天赢了那姓孙的之后,再去把东西赎回来,放回库房,这不就神不知鬼不觉了吗? 还别说,这确是个不错的计划…… 他们宋家啊,真有个宝贝,叫九羽逐日炉,按他们宋家老祖宗的说法,这炉是用后羿射日那九支箭的残枝活活成的泥烧制的。 所以说这老祖宗不是扯淡么?你咋不说是这是女娲造人剩下的泥做的呢? 当然了,传说是假,宝贝是真。 这个九羽逐日炉,不大,大概就一个人头的大小,其炉身呈扁圆形,上雕羽纹,下有四足,看起来和那种普通的放在室内的小香炉没什么太大区别,但它有个很特殊的功效——制热。 空调都知道吧? 室内机加室外机,通着电,耗着氟利昂,才让你屋子里暖和起来。 但这个九羽逐日炉,只要放一点点可燃的香木进去,就能有同样的效果,且能管上足足三十平米的范围。 神奇吧?没错,但其实……这也并不是这东西的真正用途。 九羽逐日炉真正的用途,是用来“练功”,且是独门奇功——玄冰诀。 宋家的人,自是不知道这事儿的,也别说他们了……就算在江湖中,还知道这东西真正来历和用途的人也已不多,因为这个炉已在世上绝迹多年,一直就在一些江湖之外的收藏家手中流转着。 今日若不是因为这宋项一时起了歹念,恐怕这宝贝还得在他们宋家的库房里蒙尘很多年。 然,既然他已经动了念头,那这事儿可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第二十八章 通诠先生 提起当铺,人们的印象大体是穷人和赌鬼们专门光顾的地方。 在很多影视剧中我们都能看到,往往是那家里揭不开锅的、赌钱输光了银子的、想看病却看不起的……才翻箱倒柜,拿出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拿到当铺去换些银子救急;有当首饰的、有当古董的、有当衣物的、甚至有当桌椅板凳水缸草席的…… 那这类事儿真有吗? 有,但我们的印象并不准确。 其实当铺是也是分档次的,分大当、大按、大押和小押这四种——押期由长至短,利息由低到高。 像“大当”这个档次的当铺,不仅得资金雄厚,还得有势力,因为他们平日里基本都是在给有钱人服务的。 可能有人会问,有钱人当东西干嘛? 那你去看看外面那些大公司大企业,哪家不跟银行贷款的?你跟银行借钱,总得抵押点东西吧?那不就跟典当的性质类似吗? 其实古代的当铺放押,和现代银行放贷是差不多的;有钱人,尤其做生意的,都需要现金流,现金流不足的时候,抵押点东西周转一下,很正常。 另外,还有些富人把贵重物品送到当铺里,并非为了钱,而是为了安全,这种叫作“寄当”;因为他们觉得当铺的保险库比自己家保险,所以就把东西长期当在这里,赎回时付的利息就当是保管费了;而万一“寄当”期间东西丢失了呢,他们不但利息不用付了,还能得到再一笔赔偿……这跟现代的银行的保险库业务也是类似的。 至于我们在影视剧中常见的那种当铺,一般都是最低一档的“小押”。 小押是什么?说白了就是用抵押品来代替暴力收债的高利贷…… 这种当铺提供的押期通常都很短,三个月你不来赎,东西就归他了;而利息方面呢,九出十三归也是常事儿。 所以这种地方,的确是只有走投无路的穷人和赌徒才会经常光顾,这些人当出去的东西,本来也没打算赎回来,有些人甚至连当票都不要,拿了钱就走。 小押也很清楚自己的客户都是些什么人,故而也是极尽所能地乘人之危,压价唬骗,将利益最大化。 要不然古代老百姓为什么都管当铺叫“雷公轰”呢?因为他们能接触到的当铺都是小押呗。 而像宋项这种大户人家的少爷,当东西肯定是不会去小押的;以小押的财力,也掏出不那上千两的当银。 他们宋家当东西,寄当也好,周转也罢,都是去汝南城里最大的当铺“通诠鉴”里办。 要说这通诠鉴,可真有点名堂。 这“通诠”二字,在鉴定行业里的意思,大致跟你在打游戏的时候说自己“无敌”的意思差不多,敢挂这个招牌,而且买卖真能干得下去的,定有高人坐镇。 通诠鉴的这位高人,姓刘,名禺方,人称“通诠先生”。 此人来路不明,他也从来不跟人讲自己的事;听口音吧,他应该是南方人,而看他那须发皆白、骨瘦如柴的样子,年龄至少也该在六十五以上了,至于其他的……比如他成没成过亲、有没有孩子、打哪里来、以前做过什么、那满腹的学问在哪里学的等等,大伙儿一概不知,他也绝口不提。 刘禺方当年来这家当铺应聘鉴定师的时候就跟这儿的掌柜明确说了:“工钱好商量,活儿也不难,我就一个要求,关于我过去的事,大家最好是别问。” 那掌柜的一琢磨:这老头儿都这把年纪了,就算以前是个江洋大盗,现在也没什么威胁了,再说我看他那副文弱的样子,也不像是强盗。 这么想着,掌柜的就把刘禺方留下了。 没想到,这老头儿可说是慧眼无双、技艺超群,帮着掌柜的把这生意越做越大,没过几年,这儿就从一间“大押”变成了“大当”。 于是,这掌柜的也有点膨胀了,把“通诠鉴”这个招牌给挂了起来,并公开表示我们这儿有位“通诠先生”,什么宝贝都辨得出来,大家有什么好东西都可以往我这儿拿,绝对亏不了你们。 他这么一搞,便引来了很多同行的不满,上门挑事儿的不在少数。 你们这位先生不是什么都辨得出来吗?那咱都来考考你呗,你要真辨得出来,咱们心服口服,辨不出来,没别的,砸招牌。 那段时间,隔三差五就有人拿着些也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找出来的奇葩东西上门找茬,什么鲁班用的锯子、刘备编的草鞋、吴用自缢的白绫、伍子胥引颈的宝剑……最奇葩的是有个货拿了块面嘎达过来愣说这是诸葛亮做包子留下的老面。 但无论这帮家伙闹得多离谱,刘禺方依然是处之泰然,应对自如,准确地说出了每一件东西的真实来历。 又过了半年多,大家是真服了,都承认刘先生确实担得起“通诠”二字。 没曾想吧……当初这大风大浪都过来了,今天,这刘禺方却是犯了难。 因为今天,有人把那九羽逐日炉,送到了他的面前。 其实刘禺方第一眼就把这东西认出来了,他很清楚这东西是干什么用的,但也正因如此,他的心中才有了波澜。 “嘶——”刘禺方沉默了许久,才对在一旁的等候的店伙计道,“这是谁拿来的?” 那店伙计在通诠鉴干了很多年了,他也是头回见刘先生竟然会面露难色,所以他也迟疑了一下,才回道:“呃……是宋府的人。” 在汝南城,你一说宋府,大家都明白,是指宋员外他们家,也就是宋项家。 这大户人家当东西啊,一般也不需要本家出面,派个下人带着东西去就行了;因为“大当”的押期和利息都比较合理,老客户如果有要求还可以做出相应调整,所以本家只要说个最低的心理预期价,然后让下人以此为底线去跟当铺的人谈就是,没必要自己特意跑一趟。 当然了,这种做法,是存在隐患的…… 比如,若某个大户人家的管家起了歹念,他便可从府里偷出些贵重物品,拿到大当里套现,随即携款潜逃。 又比如眼下,那宋项监守自盗,从自己家库房里偷了个宝贝出来,然后交给下人,让下人拿来典当,那外人自然也弄不明白个中的缘由。 “嗯……”刘禺方又沉吟了一声,再问道,“要当多少?” “三千两。”店伙计回道。 “三千两……”刘禺方将那数字重复了一遍,心中冷笑,并暗道,“呵……这东西落在那不识货的人手里,确是可惜啊,分明是无价之宝,他们却只要个三千两。” 想归想,表面上他还是不动声色,接道:“准备押多久?” “一天。”店伙计道。 “什么?一天?”刘禺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有点奇怪。”店伙计也觉得不对劲儿,但凡正规点的当铺,就没有“押一天”这种说法的,赌徒去小押里拿钱才可能会说这种话,“但对方亲口说了,就一天,明天傍晚这个时候就回来取,还说了,利钱多给些也无妨。” “哦?”刘禺方陷入了思考中,他觉得这事儿有蹊跷。 想了一会儿,他又问:“掌柜的那边……怎么说?” “嗨,能怎么说……”店伙计道,“宋家的人,掌柜的也不敢得罪啊,他就等您一句话,这东西要值这价,他就给了,利钱就意思意思收点儿得了,也算一笔生意。” “嗯。”刘禺方点点头,“好,放押吧。”他顿了顿,拿起了那个小香炉,“这个……我亲自送到库房去。” “诶,行,您慢着点儿。”店伙计得到了肯定的答复,麻溜儿地就出去了。 待对方离开后,那刘禺方的眼中,却是鲜有的……露出了一丝贪婪的神色。 ………… 是夜,月明星稀。 一道人影,缓步走进了汝南城中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儿中。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那刘禺方。 此刻,刘禺方的怀中,还揣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袱,包袱里,正是那九羽逐日炉。 咚咚咚—— 进院儿后,刘禺方便径直走到房门前,轻轻敲了几下门。 那屋里本是黑的,他敲了几下,里面也没有任何动静。 但刘禺方却好似确定里面一定有人般,又敲了几下,并隔着门板冲屋里小声说道:“诸位五灵教的朋友,可否开门与老夫一见呐?” 然,回应他的,依然是沉默和静谧。 “唉……罢了。”刘禺方摇了摇头,“没有缘分的事,不可强求。” 说罢,他就转身要走。 不料,他刚转身,就发现已经有个人站在了自己的跟前。 此人一身夜行的黑衣,蒙着面,中等身材,说话的声音也很普通:“里面的那些兄弟都是按章办事,没听见暗号绝不会应门的……有什么话,您可以跟我说。” 这三更半夜的,有个人跟鬼一样突然无声无息地来到你背后,一般人早就吓得叫出声了,但这刘禺方却是十分淡定:“你是……” “您不是找五灵教的人吗,我就是啊。”蒙面人又道。 刘禺方道:“我知道你是五灵教的人,我是想问你是五灵教的哪位,担当什么职务?” “呵……”那蒙面人笑了,“这我怕是不便告诉你吧。” “嗯……”刘禺方想了想,“不说也罢……我看你武功不错,即便不是旗主或副旗主,至少也能排进任何一旗的前五席,应该也跟上头说得上话。” 这蒙面人一听此言,那黑布下的神情可就有点变了。 不错,这位确实是五灵教的五大旗主之一,即前文中出现过的白虎旗旗主汤绂;此刻,有三件事让汤绂感到颇为惊讶:其一,眼前这个浑身上下貌似一点内力都没有的老头儿竟然能看出他大致的武功水平;其二,这老头不但能找到他们五灵教在城中的秘密据点,似乎还对五灵教内部的编制十分了解;其三,这老头儿从方才到现在态度一直都很镇定,甚至可以说有恃无恐。 “老丈,恕在下眼拙,不知您是……”汤绂觉得还是先问问看比较好。 刘禺方直言不讳:“老朽刘禺方,通诠鉴里的一个伙计而已。” 他这就谦虚了,就算是汤绂也听过他的名号:“哦?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通诠先生,失敬失敬……”见得高人,他还是得礼貌礼貌的,抱拳拱手后,他再道,“不知先生星夜来此,找我五灵教众有何贵干?” 刘禺方用手轻轻拍了拍怀中的包袱:“我想跟你们做笔买卖。” “哦……”汤绂稍稍思量了一番,接道,“先生,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您先跟我来……” 说罢,汤绂便头前引路,带着刘禺方出了这个院儿,东走西绕地又穿了几条巷子。 这大晚上的,也没有人看见他们,不多时,两人就来到了一间卖香烛蜡签儿的店铺的后门处。汤绂将自己的右手放在门板上,放了几秒,然后才敲了三下,又过了会儿,里面终于有人把门打开了。 “先生,里面请。”汤绂进门后顺手就点起了一根蜡烛,随即就冲还站在后巷里的刘禺方招了招手。 刘禺方依旧是一副很平静的样子,看不出戒备,也瞧不出害怕,就这么跟了进去。 进屋后,他也没看到除了汤绂之外还有旁人,估计是里面的人也不想被他看到面目,所以都先退到了其他房间去。 那汤绂关上门,请刘禺方坐定后,自己也坐下,这才开口道:“先生,要做的是什么买卖?” 刘禺方也不含糊,二话不说,把自己带来那包袱往桌上一放,动手解开,露出了里面的小香炉:“我想把这个卖给你们。” 汤绂可看不出这玩意儿有什么独特之处,故而疑道:“这是……” “九羽逐日炉。”刘禺方道。 汤绂很想回一句“没听说过”,但又觉得这回答有点傻,所以他跳过了这步,直接道:“先生……恕在下见识浅薄,斗胆问一句……您这炉,对我们五灵教而言,有什么用吗?” 第二十九章 孙门弄换(上) 第二天。 天有些阴,风也有些凉。 从早上开始,空气中就莫名飘荡着那么一种肃杀的氛围。 众所周知,在古代,秋收之后,老百姓大体是比较空闲的,因此…… 这日未时还没到,那百日擂下,已是人头攒动。 自打宋项把这擂台摆出来,五十多天了,就数今天最热闹。 别看就过了一天而已,今儿这场赌斗的相关逸闻,仅一个上午便在整个汝南城里都传遍了;那大街小巷、茶馆儿酒楼,从说书的到店小二,从当差的到小混混……无一不在嚼着这事儿。 所有人都知道——就在今日未时,那不久前在洛阳扬名的孙亦谐,要在百日擂上教训那汝南城中的恶少宋项。 老百姓们听说这事儿之后,那叫一个高兴啊;这些年里,宋项仗着家中势力,在城中是欺男霸女、作威作福,做了无数的孽,可就是没人帮百姓们出头。 这也没办法,因为像宋项这种沾官面背景的恶霸土豪,通常并不由江湖道上的人来管,而是由绿林道的来处置;然而,由于他爹请来看家护院的高手过于厉害,就连赵迢迢这种绿林道上“剑客”级的都被请到了,所以这么多年过来,绿林道上也没人敢来动宋家的这位少爷…… 假如宋项干的事情再过一点,真就到了“祸国殃民”的程度,那反倒好办了,那个时候就会有很多比赵迢迢更厉害的绿林高手来办他,可惜,他倒也没有做到那个地步。 直到今天,大伙儿是终于盼到了。 哪怕今天擂台打完后宋项也没什么大事,但只要能看到他吃瘪,百姓们也是快乐的。 “来啦!” “嘿,来了来了!” “大家快让出道儿啊,三位少侠来了啊!” 未时刚至,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只是步行接近了那擂台,老百姓们就欢呼了起来。 群众们不但主动让道,还在旁边加油鼓劲。 “孙少侠为民请命,真乃英雄也!” “孙少侠为我们出头啊!” “孙少侠你可小心啊,那宋项是卑鄙小人,别遭了他的暗算!” 除了捧他的,也不乏出言提醒为其担忧的。 而孙亦谐只是满脸堆笑,不作回应,从容前行;雷不忌也跟在他身边傻乐。 只有黄东来,虚着眼,在心里吐槽道:“你们这儿也真是民风淳朴,依我看你们应该去提醒宋项别遭了孙哥的暗算才对……” 就这样,三人在群众的声援一路来到了擂台边。 由于百姓们声势太大,宋府的家丁恶奴们就算在台边张牙舞爪的也没能把那呼声给压下去。 “哼……”此时,那宋项早已经迫不及待地在台上站好了,见孙亦谐他们走近,当即冷哼一声,高声言道,“你还真敢来啊?” “那是啊,打你这种菜鸡,我还能怕了不成?”孙亦谐笑着应道。 说罢,他就上前几步,冲着那些围在台边的宋府家丁挥了挥手,用一个驱赶苍蝇般的动作示意他们让开。 那些人自也不敢拦他,只能乖乖让出了擂台的一角。 接着,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三人便先后从擂台角落的阶梯那儿大摇大摆地走上台去。 宋项一看三个都上来了,也是一笑:“呵,干什么?你们是觉得一个打不过我,要三个一起上吗?” 孙亦谐道:“收拾你……我一个人足矣,我这俩兄弟只是上来观战的罢了。”他说着,便指了指擂台旁边那个与擂同高的平台,也就是马棹和赵迢迢坐的地方,“你在那边给他们也安排两个座位呗。” “啊?”宋项闻言,腮帮子一歪,嘴角一拧,“凭什么?” “对啊。”孙亦谐好像早就猜到这货会这么回应了,立刻接道,“凭什么你的人可以坐在台上看,而我兄弟就得站台下看呀?你是不是在台上搞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怕被别人发现啊?” 他说到这儿,略一停顿,还没等宋项回话,就马上转头对黄东来道:“诶~黄哥,我看昨天那位兄弟从台上被打下去的样子就有点奇怪,莫不是这其中有什么问题吧?” “可不是嘛~”黄东来也是阴阳怪气地接道,“要不人家这台怎么能摆五十多天呢?” 他俩这么一唱一和,就仿佛在暗示宋项前面那五十几天所有的比试全都是靠某种舞弊的手段才赢下来的一样。 底下老百姓本来就是带着立场来的,一听这话,立马起哄。 “这台上怕是有诈!” “姓宋的你是不是使诈怕被人看出来?” “什么公平打擂?原来是骗人的!” 这舆论一被带起来,真相其实就不重要了。 但这里还是有句说句……宋项本人主观上是真没作弊,即便昨天和唐维之打的那场,他也并不知道赵迢迢在暗中帮了自己。 由于周围的人全都哄着宋项,包括他那两位师父和保镖也是吃他们宋家饭的,处处得给这少爷留着面子,所以宋项一直都觉得自己的武功真的不错,他昨天那句“神功盖世”可是发自真心的。 或许你们会觉得他很弱智,但你们若换位思考一下就能发现,这很正常。 在那个信息闭塞、通信也很不发达的年代,一个人如果从小就生活在一个养尊处优、几乎不会受到任何挫折、周围绝大多数人都只对自己说好话、犯了错误乃至触犯了王法都会有人帮自己掩盖的环境里,他就是会这样的。 对一个在皇宫里长大的孩子来说,所有的饮食起居都有人伺候便是理所当然的事;对一个路边乞讨长大的孩子来说,每天出去讨饭吃、经常要挨饿,才是理所当然的事。 你可以告诉皇宫里长大的孩子,这世上有人还在讨饭吃,也可以告诉乞丐,这世上有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但他们只能去想象,却并不能体会自己听到的东西。 而如果从来没有人告诉他们这世上还有和他们境遇截然相反的人存在,他们就很可能认为那种人本就不存在。 宋项就是一个习惯了“巨婴环境”的人,所以他的认知和大部分人都不一样。 他要真有自知之明,就不可能摆什么“百日擂”了,早就回去好好练功,先试着追上马棹师父这种江湖二流再说吧…… “你放屁!”果然,在被孙黄二人带起节奏后,宋项当即气得跳了起来。 他宋恶霸平日里作恶多端,倒也不怕被人指责,但是被人冤枉,他却是忍不了。 你要说他打死人了,强暴民女,他认的,但不负责,或者说,在他认知中的“负责”,就是被自己的老子骂上几句,然后他爹再派人去威胁别人、买通官府、赔些银子…… 可你要冤枉他打擂作假,他觉着可委屈了,因为他真没有啊。 “好!给他们搬俩凳子来!要看是吧?让你们看个够!”宋项骂完后,立刻指使家丁去搬凳子。 那些宋府的恶奴效率倒也挺高,没多久就从附近的茶馆儿里“借”出两个杌凳来,摆到了马棹和赵迢迢旁边的空位上。 黄东来和雷不忌跟孙亦谐打了声招呼,便坐过去了。 他们这是干嘛呢?说白了……这是为了防止昨天那一幕重演。 马棹和赵迢迢也知道他们的意思——这么近的地方,坐着黄门少主和雷少侠,你俩要是再搞那些小动作,传出去可就好说不好听了。 “二位前辈,昨日那情形,没能上来跟你们打招呼,多有失礼,见谅,见谅哈。”黄东来坐下时,倒是很客气,还笑哈哈地跟马赵二人寒暄起来 雷不忌呢,也学着黄哥,冲那两人抱拳拱手。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马棹和赵迢迢对视了一眼,一琢磨,便觉得也犯不上跟这两个小辈剑拔弩张的。 于是,两人也都较为客气地回了礼。 “黄少侠不必多礼,赵某只是一十三道上一个拿钱办事的保镖罢了,也算不得是你前辈。”赵迢迢道。 “是啊,黄少侠、雷少侠、还有孙少侠,几位都是近来声名大噪的少年侠士,马某和你们比比,自叹不如啊。”马棹也应道。 他俩话里话外,都把身段放得比较低,当然这也是应该的。 像他们这种在道儿上还算有点能耐的人,来给大户人家当门客,并不算多光彩,不过也够不上伤天害理就是了…… “二位前辈太谦虚了。”黄东来听了对方的话,却还是捧道,“‘雁回一柱’和‘无影剑’的大名,说出去还是很有分量的,不是我们这小辈可比的。” 他这话,也是在告诉这两人,经过这一天,我已经在城里打听清楚你们二位的情报了。 而马棹和赵迢迢对此也并不惊讶,他俩在宋府的事情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城中很多人皆知晓。 “哪里哪里,在‘黄门三绝’面前,我俩那点手段……只能算是雕虫小技。”马棹又道。 他这也是话外有话,大体意思是——我知道黄少侠你玩儿毒有一套,你也不用跟我这儿装孙子,既然大家都有本事,最好是别把局面弄僵。 他们这边,明里暗里周旋着,而台上那俩,则全是明着来。 “三千两你今天带着了吗?”孙亦谐问道。 “哼……不就是三千两吗?”宋项就等他问这个呢,“来人啊,拿上来。” 他话音未落,早已等着这个命令的几名家丁就拎着一个小箱子上来了。 那箱子往地上一搁,一打开,露出来白花花的,都是银子,装得满满当当;算上箱子本身,少说也有一人多重。 台底下的老百姓们看得眼睛都直了,普通百姓一辈子也见不着这么些钱啊,很多人甚至忍不住惊呼出声。 对那些百姓的反应,宋项还挺受用,他脸上露着得意,又道:“你的呢?” 孙亦谐不慌不忙,从怀里抽出几张银票来,这是他从杭州出来时,身上带的那“六千两母爱”里剩下的一部分,刚好也是三千两。 “你要不要找人拿去银号里验一验啊?”孙亦谐把那银票夹在指缝间轻轻摇了摇。 “那倒不必。”宋项确不是很在乎这个,他今天要跟孙亦谐打,主要是为了面子,钱对他来说本来就是个概念而已,不重要。 “好。”孙亦谐说着,上前几步,把自己那几张银票也放进了那个装银子的箱子里,然后顺手就把箱子合上了。 待他做完这些,宋项便朝家丁们使了个眼色,让他们把箱子拿到擂台旁边那个原本用来放赏银的地方,公开示众。 孙亦谐则走回了擂台的一侧,接道:“赌注是没问题了,咱来说说规矩吧。” “规矩?”宋项疑道,“什么规矩?” “你打擂不得说清楚规矩的吗?”孙亦谐道,“除了掉出擂台算输之外,还有哪些是能做的,不能做的,咱得事先说明白了啊,要不然打完有人耍赖怎么办?” “哼……”宋项冷笑,“老子在这里打了五十几天,还没人像你这么多讲究的。” “所以说你是外行啊。”孙亦谐道,“你不把规矩讲清楚,要是有人给你来个插眼、踢裆,把你给废了,你怎么说?” 这点,宋项倒是真没想过……被孙亦谐这么一提醒,宋项忽然还有点后怕。 “呃……那就不许插眼踢裆,其他都行。”宋项接道。 “都行?”孙亦谐道,“那使‘家伙’行不行啊?什么刀枪剑戟斧钺钩叉、还有暗器、石灰粉……这些能用不?” “不能不能。”宋项没学过兵刃,更不会什么暗器,自是不会同意,故而马上就不耐烦地否定了。 “那最后一个问题。”孙亦谐话至此处,稍微停顿了一下,再道,“这擂台之上伤人性命的事,我这种侠客自是不会做的……但拳脚无眼,万一今天我把你给打伤了……过个十天半拉月后,你在家里越想越气,一口老血吐出来气死了,不能追究到我头上来吧?” “我呸!”宋项这就骂开了,“就你还想打伤你宋爷爷我?你放心,今儿台上不管打成什么样,下台后全无责任,不瞒你说……到今天为止,在这台上被老子打残的好几个了,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哼,你要是识趣的,现在立刻跪下给爷爷我磕三个响头,认个错,把银子留下,我还能放你一马,要不然……今儿你休想站着离开!” 第三十章 孙门弄换(下) 宋项自幼习武,至今已历二十余载,跟过的师父不下十人。 但是,他的这些师父们,不管是教了他几年的也好,只教了他几天的也罢……并没有一个真把宋项当“徒弟”看待的。 为什么呢? 很简单……情分没到。 有句话叫“师徒如父子”,那意思很直白:师徒的情分好到头儿了,即师父把徒弟当亲生儿子那样看待,徒弟则把师父当亲爹那样敬重。 甚至可以说,有些师徒,不是父子,胜似父子。 可是,宋项这样的人,注定是得不到这种情分的,因为他并不懂得尊重别人;一个连亲爹亲娘都不尊重的人,又怎会尊重师长? 在宋项看来,教他武功的那些“师父”们,不过就是拿了他爹的钱来给宋家打工的,也就是“下人”。 给你面子,叫你声“师父”,不给你面子,明儿就能让你滚蛋。 那他都这样想了,他的师父们还能有什么多的想法呢? 不讲情分,也好,讲钱就行了……但看在钱的面子上教你的东西,自然就是敷衍了事。 那每一个教他的师父,都觉得自己未必能教得久,所以他们每个都是根据宋项现有的水平和风格,稍微指点他更进一步,其他就不管了。 这也是为什么,宋项都练了二十年了,也不过就是个江湖三流的水平。 他那武功,不但招式保守,套路单一,连风格也是那种最常见的、毫无新意的刚猛路子。 这种水平……自不可能是孙亦谐的对手。 且不说铁僧一怀给的那五年功力比宋项这种练下乘心法攒出来的内力要精纯多少倍,就说招式层面上,孙亦谐的“谐拳道”和“龙狗拳法”也是完爆宋项那些粗劣的拳脚。 这些事,宋项是不清楚…… 但马棹和赵迢迢肯定都知道。 尤其那马棹,昨儿个心里就犯嘀咕:“这擂……若是换在平时输了,倒也无所谓,大不了就是咱少爷恼羞成怒,硬说自己打输是‘师父没教好’,然后把我赶走泄愤……那我走就是了。 “但明儿个他和孙亦谐这场架,可还涉及到三千两银子呢……这笔钱不是小数目,万一宋老爷事后追究起来,就算他儿子有天大的不是,他也不可能把儿子弄死吧?那最后搞不好还是要怪到我头上来,这锅……我可背不起。” 想到这些,马棹便急得没着没落的。 无奈之下,他只能连夜去找宋项,并教了他一式绝招。 或许有人会认为,马棹区区一个江湖二流人物,他的绝招能有什么厉害的? 没错,这招并不算厉害,也不该用“厉害”这种词来形容,而应该用另一个词——管用。 前文说过,马棹的绰号叫“雁回一柱”,这绰号怎么来的?就是他当初打擂打出来的。 他这人,本就没多大的理想抱负,就是想凭自己身上那点功夫赚点钱过点好日子;多年前,他凭一套“雁回拳法”,在河北某地攻擂夺赏,因他身材颇为高大,在高擂之上连战连捷、立而不倒,故得此名。 由此可见,对于“打擂”这件事,马棹其实极有经验,而他教宋项的“绝招”,也是个专门用于擂台比斗的绝活儿,名唤——雁入胡天。 这招的形式,说白了就是“极限一换一”。 当你觉得自己必败无疑,已经无力回天的时候,就可以用尽全身内力和劲力发动此招,拖着对手一同飞出擂台,自高空双双坠落……最后把对手摁在底下承受落地的伤害。 这样,按“谁先落地谁输”的规则,是你赢;哪怕判定为双方同时落地,也没关系,对手伤比你重,多半是再起不能。 看到这儿,各位应该已经发现了……这马棹凭借多年打擂的经验研究出来的绝招,和孙亦谐在少年英雄会上打柳逸空时的手段基本是一样的。 当时,孙亦谐面对实力远高于自己的柳逸空,以各种寝技周旋,忍辱偷生,最后以“太阳拳”作引,接飞狗在天、死亡冲锋、天地同寿、泰山压顶……一气呵成地把柳少侠干下了擂台。 所以说这人比人就是要气死人,有些人学习、苦练、钻研多年,凭借丰富的经验好不容易才创出来的一招半式,在另一些人做来呢……就是灵机一动、信手拈来。 但无论如何把,马棹还是把这招自觉是压箱底的绝招交给了宋项,让宋项作为“最终手段”,以备不时之需。 老马这么用心良苦,那宋项还有点儿不领情呢,说着什么:“嗨,那小子看着比我还小十岁呢,能有什么能耐?都是吹出来的虚名罢了,师父您太多虑了,且看我明天怎么收拾他。” 马棹在宋府待了这么久,早已适应了宋项的愚蠢,所以他也不生气,只是笑笑,并再三劝宋项把这招学了,宋项这才“勉为其难”地记下了雁入胡天的运气法门和发动架势。 就这样,到了今天…… 午后,未时。 秋风萧瑟,阴云蔼蔼。 那风吹得树上剩余的黄叶簌簌作响,好似在为一场即将开场的好戏伴奏。 百日擂上,宋项和孙亦谐已分立两侧,如箭在弦。 台下的宋府家丁,还有围观的百姓们,也在不知不觉中安静了下来…… “请。”开打之际,孙亦谐抱拳拱手,终于是难得地跟宋项说了句人话。 “请。”宋项也回了个礼,紧接着就摆出了他那庄稼把式般的起手式。 孙亦谐见状,冷笑一声,当即以一个拳击架势起手,用轻快的脚步侧身前移,逼近了宋项。 宋项一看,看不懂了啊。 别说他看不懂,马棹和赵迢迢也看不懂,这俩也算高手了,但看到孙亦谐的架势后都是面露疑惑之色。 在场的人里,只有黄东来和雷不忌这种看过少年英雄会武试的才是一种见怪不怪的神色。 嘭嘭嘭—— 趁着宋项还在懵逼,孙亦谐已然欺近了对方跟前,双拳连打。 他这拳看似乱,实则都是张弛有度的好拳,速度和力道都适中,且奔的都是对手的头、颈、胃、和肝区。 宋项学的都是些呆板的套路,不会拆这种招,只能曲起双手尽量格挡;然而,他那四平大马、上身挺直的架势,移动方面不行,暴露的受击打面积也太大,导致躯干频频中拳。 不过……这种程度,他还可以顶。 在我们所熟悉的宇宙中,一个格斗家这样被打肯定是很伤的,但在这个有内力存在的宇宙,这些硬桥硬马的武者确实有能力承受这种打击的。 “喝——” 被揍了十几拳后,宋项轻喝了一声,横臂一挥,便开始了反击。 方才孙亦谐的攻势,在台下的老百姓们看来很是奇怪,因为他们已经看惯了那种你一招我一式、拳脚相错、拆招躲闪的对决,一下子看到那种拳击打法,便都觉得莫名其妙;而现在,宋项的攻势,则将他们带回了自己熟悉的节奏中。 什么弹踢冲拳、马步架打、提膝穿掌……宋项这么一板一眼、一拳一脚地施展出来,结合他那身内力,威力确也不俗。 可孙亦谐岂会被这种功夫占了上风,他看准一个时机,在对方起脚的瞬间,后发先至,脚底前伸,蹬在了对方踢腿的轨迹上,一脚踹中了宋项的膝盖侧面。 这一击,宋项不仅吃到了孙亦谐蹬踹的力量,还加上了他自己踢腿的力道,当其右腿重新踏地时,膝盖处明显抽痛难支,导致他脚步不稳,上身失衡前倾。 孙亦谐好似已算到了对方的反应,故而他一脚踹完,返踏再起,扫向了宋项的躯干。 “唔——”那鞭腿扫中宋项的前心时,宋项差点儿把中饭都给吐了;他那硬功再怎么刚猛也是有极限的,被拳头打几下他还能抗住,但腿的力道可在拳的两倍以上,这种重击多吃几下他非得内伤不可。 此时的宋项心中暗道:“这姓孙的小子招式甚是诡异,且‘快’字当先,我若见招拆招,八成会防不周全,而攻击若是不奏效,又会被他这样抓到破绽反击……看来我得打得再拼一点。” 念及此处,他咬紧牙关,重新立稳马步,随即运起一口丹田气,脚下一踏…… 但见,其彪壮的身形猛然前跃,出一式“孤雁南渡”,接一招“抱薪救焚”,就这么成功地用双臂钳住了孙亦谐的身体。 不料,孙亦谐一个脱力,全身一松,便如泥鳅一般从其怀中溜出,接着又顺势倒地,两脚前抻,作剪一夹。 这记“剪刀脚”刚好又夹在了宋项的膝盖处,由于刚才的膝盖伤处还在隐痛,宋项不敌其力,被他夹得跪倒下去。 于是,战斗就这么进入了孙亦谐最擅长的“地面战”。 面对谐拳道中的那些寝技,就连郭琮柳逸空这种江湖年轻一代中的高手都应付不来,宋项这种……就甭提了。 孙亦谐二话没说,趁自己两脚还没远离对方的腿,翻身就是一个“腿锁”上去。 宋项这会儿正想来个鲤鱼打挺起身呢,却忽然发现腿被人连抓带夹,且踝关节被掰到了一个他这辈子都没体验过的恶心角度,让他痛到哇哇大叫。 “呵……怎么样?你认不认输?”孙亦谐知道自己已经赢定了,便开始了聊天流语言攻势。 “你……你总攻人下三路,算什么好汉?有本事正面上我!”宋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自己用了这么一个“上”字。 他更没想到的是,下一秒,孙亦谐居然回了他一个“好”字。 “好~”话音未落,孙亦谐竟真的松开了手。 宋项脱离了腿锁,赶紧翻身,正面向上,然后准备鲤鱼打挺…… 也不知道谁教他的,他但凡被人打倒在地,就要先翻到正面朝上,然后用鲤鱼打挺起来。 然……就在宋项腰部发力的那一瞬间,孙亦谐的身影宛如饿虎扑食一般,从他的正上方飞压而下。 那电光石火之间,宋项出于本能地抬起右臂想挡住脸,结果这一手却成了完美配合对方出招的契机……孙亦谐将他那只手一纳一折,整个人往宋项躯干上一蜷一锁,给他来了个非常标准的“正四方固”。 这个姿势,不管怎么看,都有点微妙…… 台下百姓看得那是鸦雀无声,甚至有那大姑娘小媳妇的看见之后把脸都给捂起来了,还有些妇女把孩子的眼睛捂起来了、自己却盯着猛瞧…… 而那宋项呢,俨然是被锁得动弹不得,其颈部传来的压力把他的头都给憋大了。 但就算他满头充血、满脸发紫,逐渐出现缺氧的症状,也没能阻止他冲着压在自己脸上的孙亦谐大喊:“喂!这大庭广众的!你干什么呢!” “干嘛?老子这叫锁技,你懂不懂?”孙亦谐回答得理直气壮。 “你……你这胡搅蛮缠的打法!不作数!”宋项眼瞅着自己无法挣脱,就快失去意识了,便想要耍赖了。 “不作数?呵呵……”孙亦谐笑道,“开打之前咱可都把话说清楚了,你现在说不作数?谁他妈理你啊?” 那宋项也是急中生智,沉默几秒后,他忽然道:“好,好,我知道了……你放开我,让我起来,我起来就认输。” “我起来就认输”这六个字,孙亦谐那是一个都不信。 真想认输的人,没必要说“起来就”这个条件,毫无疑问,宋项这是在骗人;当然,他们开打前并没有约定过“不能在擂台上说谎”这一条,所以此举并没有犯规,只要你有本事骗到,你可以骗。 而连宋项本人都没料到的是…… “哦?这样啊……那行啊。”孙亦谐居然答应了。 因为经过了刚才这番打斗,孙亦谐觉得宋项完全不是自己对手,哪怕是“站立战”他也有十足的把握胜出,所以他还想再玩弄一下对手。 谁知,这一玩,便玩出了事情…… 孙亦谐还没起身呢,只是刚刚才松开了锁技,那宋项就暴起发难,用出了马棹教自己的那手绝活儿——雁入胡天! 第三十一章 走为上计 当宋项使出“雁入胡天”的那一瞬,马棹那颗悬着的心算是放下了。 在他认知中,只要自己教的这绝招一出,宋项就输不了。 就连坐在他身旁的黄东来此刻也是惊呼出声:“糟了,孙哥要遭重啊!” 谁知,黄东来话音刚落,那擂台上空便是异变陡生。 那擒抱住孙亦谐一同窜上半空的宋项,本来已在空中调整好了体势,占据了上风,只等落地了。 却未曾想……在那接近极限的领域中,孙亦谐居然还是能做出应对。 但见,就在两人即将双双落地的当口,孙亦谐默运“倒转乾坤心法”,在完全无处借力的情况下,竟是凭借自身独特的内功在半空兀地施出了一股回旋的力道,以一招龙狗拳法中的“偷龙转凤”,强行和宋项换了个位置。 如此一来,宋项便成了“垫背”的那一个,他那招“雁入胡天”也成了自掘坟墓的招式。 噗—— 人落在那沙土地上时,不会有很大的动静。 但动静不大,并不代表摔得不重。 宋项本就被孙亦谐打得挺惨,加上发动“雁入胡天”已耗去了他绝大部分的内力和体力,所以他几乎是在一种力竭的状态下栽下来的,且身上还压了孙亦谐这一个人的重量。 当时宋项就给摔懵了,孙亦谐起身后,宋项还躺地上,老半天儿都喘不上气来。 这场胜负,也挺明显了,周围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谁都能看到是宋项先落的地;再退一步讲……哪怕算两人双双落地,从受伤和体力消耗的差距来看,宋项也没法儿再上去跟孙亦谐打第二轮了。 孙亦谐也狡猾得很,一起来就返回了擂台上,跟观众们抱拳拱手:“承蒙各位乡亲抬爱,孙某今日途经贵宝地,与这宋项打擂,其实主要是为了帮各位乡亲教训教训这个宋家恶少,给大家出口气,并没有想害他性命;所以我在台上也没用什么上乘的武功路数,只是用些粗浅的功夫跟这外行随便玩玩……献丑,献丑了哈哈哈。” 他这么一说,老百姓们便都感到恍然大悟——难怪他刚才的打法招式都莫名其妙的,原来是在瞎打,故意让着那宋项,我就说嘛,堂堂少年英雄会上能进前四的少侠,怎么会跟宋项这种货色认真呢? 同时,经过孙亦谐这么一忽悠,他“已经赢了”的这个概念便被他坐实了,仿佛根本就没有再去讨论的意义了。 而那台上的马棹呢,这会儿只能摇头叹息,心里话说:“罢了,咱这少爷确实是打不过人家,如今也只能指望事后这锅别甩到我头上来。” 但他自己也明白,这是自欺欺人,他这个锅,是逃不掉的…… 马棹后来的遭遇怎样,咱们后文再表,还是先说眼下。 且说那宋项,他摔在地上懵住之后,一帮家丁立刻围了上去,又是扇风又是递水,还有掐人中的,好半天儿他才缓了过来。 但等他站起来时,孙亦谐该说的话都说完了,老百姓们也已经在庆贺孙少侠的胜利了;这还没完,当有人注意到宋项已经起身时,人群中那些给孙亦谐的欢呼声很快就转变成了给宋项的嘘声。 “宋家少爷你平日里的威风呢?” “还拳打虎脚踢龙呢,结果是个外行啊。” “你也有今天啊?活该!” “之前几十天都是使诈赢的吧?把老子押的银子赔来!” 这就叫墙倒众人推,反正在场围了上百来人,混在人群里骂上几句泄泄愤大概率也不会被发现,所以叫骂者甚众;考虑到宋项平日里欺压良善积攒了无数的怨气,这种反应也是可以预见的。 那宋项活了小半辈子,还从没受过今天这么大的屈辱,那一口恶气是郁结难舒。 因此,当一名家丁很不识趣的问了他句:“少爷,现在咋办?”之时。 啪—— 宋项当即就是一个耳光扇过去,当场把那家丁的牙都给打飞了几颗:“咋办?还能咋办?输都输了,留这儿丢人现眼呐?还不快送我回府!” “是是……”那家丁捂着半边脸,嘴角还在淌血呢,就冲身边的几人招呼道,“快!快把轿子抬过来,送少爷回府!” 就这样,在老百姓们的嘘声中,宋项灰溜溜地钻进了轿里,匆匆打道回府;台上那装满银子的箱子呢,自然被留下来归了孙亦谐他们。 只有马棹和赵迢迢这两位,还是坐在台上,没跟着宋项一块儿离去。 对于他俩,老百姓们倒是没有太多的仇恨,因为他们虽然是在宋家讨生活,但和那些家丁恶奴不一样;这两人既没有改姓宋,也没有仗着自己的身份成天出来欺压老百姓,所以无论在宋家人还是外人的眼里,他们其实都不算是真正的宋家之人,只是两个打工的而已。 过了一会儿,热闹看完了,台周围的百姓们也就渐渐散了。 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他们拿上了银箱,准备走人。 而就在这个时候,那话不算多的赵迢迢,却忽然开口叫住了他们:“三位,请留步。” 他这话,不能不理。 赵迢迢毕竟是绿林道上“剑客”级的高手,在江湖上算是一流好手了,比马棹可厉害不少,他要是想强留孙黄雷三人,绝对留的住。 “前辈,还有何指教啊?”孙亦谐心里其实已经猜到对方要干嘛了,不过表面上还是装作不知,姑且问问。 “我想再问一句……”赵迢迢道,“孙少侠刚才所说,‘打擂是为了帮乡亲们教训一下宋项’,是否是真话?” “呵……当然是真。”孙亦谐说谎,自是连眼都不眨一下的——就算眨了,也可能因为眼睛小而不被发现。 “那好。”赵迢迢沉声道,“那赵某便劝你们一句,你们把自己那三千两银票拿回去,至于这箱子里的三千两银子……你们还是留下吧。” “诶?这话咋说的?”雷不忌听到这句可不痛快了,“愿赌服输啊,那宋项都没说什么,赵前辈你怎么反倒要耍赖呢?” “哎~不忌你稍安勿躁。”黄东来也明白赵迢迢的意思,所以他拍了拍雷不忌的肩膀,解释道,“赵前辈这是在为我们着想。” “啊?”雷不忌嘴一歪,“这又怎么说?” 黄东来笑道:“你想啊,我们来这汝南城不过一天半的功夫,耳朵里就已灌满了百姓们对那宋项的恶评;这宋家少爷什么德行……赵前辈肯定比我们要清楚,所以他才担心我们拿了这钱会遭那宋项的报复。”他顿了顿,又看向赵迢迢,“若我没猜错的话,昨日赵前辈会暗算那位使金环掌的兄弟,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吧?” “嗯……”赵迢迢看着黄东来,露出一道赞许的目光,点头接道,“黄公子果然聪明,不过……关于今儿这箱银子,背后还有些你们不知道的事。” 他说到这儿时,马棹也朝他投来一道疑惑的目光,因为连马棹也不知道宋项为了凑这三千两干了什么。 赵迢迢会知道,一是因为他武功高,二是因为他这绿林道上的人,本能地就对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很敏感…… 昨天那宋项还没进自家库房偷东西时,赵迢迢就瞅出这货要干嘛了。 一个人要偷东西之前,他的眼神和举止都会变得和平时不一样;就算是惯偷也无法完全消除这种痕迹,更不用说宋项这种几乎没偷过东西(他以抢为主)的人了。 昨儿个一回府,赵迢迢就觉得宋项的眼神不对,他就知道是因为这三千两的事情,所以他就稍微在暗中监视了一下宋项的动向。 结果,赵迢迢亲眼看见,就在晚饭前后,宋项到库房里去拿了个东西出来,交给了一名家丁,也亲耳听见宋项吩咐那名家丁把东西拿去通诠鉴当了,这才换来了那三千两银子。 今天宋项若是赢了,这事儿赵迢迢肯定是烂在肚子里,不会跟任何人提起,因为这本来就跟他没关系,他没必要去宋员外面前搬弄这种是非。 但结果,宋项输了,那情况可就不同了。 眼下,赵迢迢也不隐瞒,把自己查探到的这些事一五一十都跟身边那四位说了——反正这事儿八成也瞒不住,只要到通诠鉴那边一查谁都能推理出来。 说完之后,赵迢迢停顿了片刻,再道:“说实话,不管你们拿不拿这些钱,宋项都是要报复你们的。 “不过,他的报复,并不可怕,真正需要提防的……是他爹宋员外。 “你们若不拿这箱钱,让宋项把当出去东西赎回来,那这事儿便依然是你们和宋项之间的事。 “但你们若拿走这钱,宋项偷家里东西的事情就势必败露…… “三千两……可不是数目,那宋员外是有头有脸的人,他不可能去当铺强要回那价值三千两的东西,让当铺来担这损失,而宋项终究是他儿子,他不可能把儿子怎么样的,因此……” 说到这儿,他就不说了,也没必要说下去了。 “哼……”黄东来听到此处,不禁冷笑道,“所以到最后,就会演变成宋员外和我们之间的问题了是吧?” “切……”雷不忌经黄哥一点,也明白了,一脸不快地言道,“这世道还真是不讲理,分明都是那宋项的错,就因为他爹有势力,最后还是得咱来让着他?” “呵呵……”赵迢迢也笑了,“雷少侠,想法还是太耿直啊……”他露出了一种在看小孩般的眼神,“天理、公理、道理、事理……无论哪种,只要沾了‘世道’二字,就都成了狗屁;在这世上,‘力’字可比‘理’字管用得多,财力、权力、势力、武力……你得有了这些‘力’,才有资格去讲‘理’,否则谁听你的啊?” 这些,无疑都是赵迢迢的经验之谈,他也是看到雷不忌这般天真,有感而发才说的,若今天雷不忌不在这里,面对孙亦谐和黄东来这种浑身散发出老阴逼气质的青年,赵迢迢就不会说,因为他觉得对方应该都懂…… “妈个鸡的!凭什么?”没想到,被赵前辈认为应该懂道理的孙亦谐,这时却说道,“区区一个员外,咱还怕了他不成?” 这倒也是,孙亦谐在这个世界的父亲也是员外,当然了,孙员外可没跟朝廷的宦官势力有什么勾结。 “孙哥,几个意思啊?”黄东来斜了他一眼,问道。 “还能啥意思?钱照拿,姓宋的不服就让他来!”孙亦谐大义凛然道,“难道恶势力有靠山,咱们就要向恶势力低头吗?” 话是这么说,但在许州的时候他们可刚给庶爷低过一回头,当然……庶爷到底算不算恶势力,这个还有待商榷。 “孙哥你不要冲动啊。”黄东来似笑非笑地接道,“你是不是对‘姓宋的’都有成见啊?说实话……是不是跟你输给女人有关系?” “你……给……老子……闭嘴!”孙亦谐拉长了嗓门儿制止了黄东来的吐槽,接了句,“我自有办法。” 说罢,他又冲赵迢迢和马棹拱了拱手:“二位前辈,孙某多谢二位的关心,不过宋家这钱,我们是拿定了!” ………… 二十分钟后,客栈。 “孙哥,咱这算不算逃跑啊?”雷不忌一边收拾行李,一边问道。 “这怎么能叫逃跑呢?这叫战略性撤退!”孙亦谐动作可麻利了,比雷不忌还快,几分钟之内就把自己和黄东来两人的行李都给收拾好了。 他们正说着呢,黄东来也进屋了。 “好了,搞定,都换成银票了。”黄东来进门就道。 “这么快啊?”雷不忌道。 “嗨~钱庄这地方嘛,你去存银子,就快,而且还把你当大爷一样供着,只有取银子的时候才会磨磨唧唧的呢。”黄东来道。 “行,你来得正好,咱们也收拾得差不多了,我再扫个尾,你去退房。不忌,你快去拴马。”孙亦谐思路清晰,指挥有条不紊。 黄东来干笑一声,语重心长地接道:“你啊……装逼的时候就‘我自有办法’,然后装完回来,兄弟们来给你擦屁股。” “毛!跑路不是办法咯?”孙亦谐道,“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你懂不懂?” “好好好,走就走呗,反正本来也要走的。”黄东来懒得跟他多扯,他也知道赶紧跑路的确是上策,所以说着就又出了门。 他们这会儿可不知道,今日这一走,便引出日后那一场千里……追杀。 第三十二章 致命推理 这汝南城的宋员外,姓宋,名德,字仲懿。 诸位看他的字就该明白,这人在家排行老二。 那为什么如今宋家是这老二当家呢?很简单……老大死得早。 当年,宋德那哥哥不到十岁就暴病而亡,他的爹娘就想不通了:咱老宋家这么有钱,请了最好的大夫来看,这怎么也能死呢? 这不废话吗?按朙朝那医疗水平,什么死法都能有啊。 但他们可不懂什么科学,于是就去寻求那不科学的解释——问算命的。 那算命的先生多聪明啊,进得门来,一脸凝重地装神弄鬼一番,最后就一个结论:你们老宋家作孽太多,遭了报应。 各位,那个年头,但凡你去大户人家算命,只要说他们作孽,绝对没跑儿;这帮人的阶级成分摆在那里呢,就不可能有不作孽的。 宋德的爹娘听了这话呢,心说得了,咱家世代勾结宦官、鱼肉百姓,这下老天爷惩罚咱们了呗。 这,就叫对号入座。 于是,为何化解这番报应,他们自那日起,又是买鱼放生,又是施米舍粥;当然了……这边舍着,另一边该勾结宦官还是勾结,该鱼肉百姓还是鱼肉。 说白了,像他们这类人,把自己不义之财中的一部分拿出来做善事,也并不是真心想做善事,只是为了给自己的内心买一份慰藉。 要不然为什么这世上有那么多为富不仁、大奸大恶之徒,到了中晚年时都去投身宗教和慈善呢?就是因为他们自己也知道自己是罪人,这才去求神拜佛;就好似……这也是一门生意,前半生做坏事捞钱捞够了,也享受够了,后半生呢,就想着捐点儿出去,让自己不用堕入地狱。 那宋德的名和字,为啥又是德又是懿的?也无非是他爹娘缺啥求啥。 宋德就是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长大的,所以,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事对他来说,都是生意。 这也养成了他精于算计、城府颇深的性格特点。 然,或许这世上真有报应吧,宋德娶的老婆小妾也不算少,但如今他已年过六旬,膝下还是只有宋项这么一个孩子。 而宋项什么德行,大家也都看到了,他但凡有半点儿像他爹,宋德也不至于发愁。 可惜,这宋项今年二十八了,还是巨婴一个,专门给他老爹找“赔本买卖”做。 这些年来,宋德基本都已经习惯了,反正他知道,隔三差五的,这儿子就要犯点伤人、强奸乃至杀人的案子,然后他就得去平事儿。 是,老百姓是好欺负,但也得有个度。 伤人的案子还好办,稍微赔点汤药费给人家,对方也不敢再闹。 那强奸杀人怎么办?这总不能“和解”吧? 赔钱给家属那是肯定的,那官府那边……你不也得打点?那边的胃口可比老百姓大,就算你有太监当靠山,但王法摆在那里,你终究是理亏,不得意思意思? 要是有些苦主,苦大仇深,连钱都不要咋办?你得找人上门恐吓他们吧,官府也好,你自己找人也罢,这也是要成本的啊。 土豪恶霸这么好当的吗?宋德用亲身经历告诉你——咱也是没办法,这行开支太大了,不勾结官府压榨百姓,我哪儿来的成本去勾结官府压榨百姓,Do you&and? 今天,宋项就又给他老爹来了当头一棒。 还没到饭点儿呢,这孙子就灰头土脸地回来了,那身上衣服也是脏的,脸上也是鼻青脸肿,而且进院儿时刚好被宋德撞见。 “站住!”一看儿子这熊样儿,宋德就知道他又闯祸了,当即就厉声将其叫住,张口就问,“你瞅瞅你瞅瞅……自己像个什么样子?又在外面干什么了?” 别看那宋项练武二十年,五大三粗、一脸横肉,而那宋德年事已高,瘦弱无力……儿子往老子面前一站,那就是个儿子的样子,人都蔫儿了。 这个世上,宋项谁都不怕,就怕宋德;宋项那点儿心眼儿,在他爹面前是一点用都没有,撒谎就没不被抓包的时候。 所以,宋项在宋德面前特别老实:“爹……我……我打擂输了。” “哼……”宋德都被他气笑了,“输了?输得好啊。”他顿了顿,“你那擂,我也看见过啊,什么拳打南山斑斓虎,脚踢北海混江龙……你好意思么你?人家没把你打死那真是客气了,替我教训你一顿,我还得谢谢人家呢。” 宋项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火,又被老爹这么阴阳怪气地数落,都快哭了。 “爹!”他带上哭腔,这么说着,“他他……他打胜了也就算了,还骂我,骂得可难听了,还有,他……他还骗走我三千两银子!” 一听到那几个关键字,宋德的神情就变了,脸上那笑容是瞬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愤怒和惊讶:“多少银子?你再说一遍?” “三……三千两……”宋项低着头,同时抬起右手,伸出三根手指比划了一下。 “你……”宋德那口血啊,已经到嗓子眼儿了,还压着呢,“……你哪儿来的三千两?” “我……”宋项也不敢瞒,“我去库房拿了个香炉,到通诠鉴去当了三千两,我本来以为我能赢的,今儿就能把东西赎回来,谁……谁知道……” 啪—— 宋项话还没说完呢,宋德就是一个巴掌扇了过来。 宋项那身板儿,还会功夫,被他爹这干瘦老人扇一耳光,什么结果呢? 宋项捂着脸,揉了揉,也不怎么疼。 宋德那手可疼死了,再用点儿力怕是手腕都要脱臼。 “逆子!”宋德在那儿气得直跺脚,“逆子啊!” 老头儿打完骂完,也没等宋项说什么,扭头就回屋去了,他也怕……怕儿子再说几句导致自己爆血管死在那里。 当日便无话,宋项晚上喝个烂醉,也就睡去了。 通诠鉴那边呢,虽没等到来赎当的人,但也没太当回事儿,反正你们晚来一天,就多交一天的滞钱,对当铺来说这是无所谓的,也没有人去检查一下那“九羽逐日炉”还在不在库里。 倒是另一件事让掌柜的有点在意,那就是……那位通诠先生刘禺方,今儿早上找人送了封信过来,说有事要请假几天。 这老头自打来了通诠鉴之后就从没请过假,而且他算是这儿的半块招牌,离了他,虽还有其他的鉴定师傅,但终究是让人觉得心里没底。 ………… 到了第二天,宋德也冷静下来了,于是,一大早他就差人去了办了“一些事”。 至下午,他才找儿子来问话。 那宋项倒也不傻,一听爹要找他问话,赶紧先去拉上了自己的老娘来坐镇,就为了在被询问时能让老娘护着自己点儿。 就这样,宋项把自己是怎么“被孙亦谐骗走三千两”的过程用自己的一套说辞跟宋德讲了一遍,反正按他那意思,他就没错儿,他做的所有错事都是被别人诈了或者激了引发的。 顺带着,宋项还给自己那位师父马棹也扣了口黑锅,说什么:“要不是那姓马的非要教我什么‘绝招’让我用,我可能也不会输,依我看……他没准是和那孙亦谐有勾结,联合起来骗咱宋家的钱。” 宋德了解自己的儿子,所以这种话,他也就是听过就算;待送走了儿子,他便立刻又传唤了几个下人进来,通过旁人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又核对了几遍。 最后,他才叫来了马棹和赵迢迢。 对马棹,宋德没有多说什么,大体意思就是感谢了他这些年在工作岗位上的付出和努力,并表示现在的他已经不适合继续在宋府待下去了,去找账房结一下银子就可以走了。 马棹对这个结果也没什么意见,不过是丢饭碗而已,他可以接受,甚至可以说有点庆幸。 等到支走了马棹,只剩下这宋老爷和赵迢迢二人时,宋德……终于变了脸色。 “赵师傅,刚来我宋府的时候,你曾说过,你只求财,不问是非,这话你可还记得?”宋德坐下,喝了口茶,缓缓问道。 “记得。”赵迢迢回道。 “那眼下,有笔买卖,我想请赵师傅去做,你做不做?”宋德道。 “宋老爷,是让我去杀人?”赵迢迢的心机也不差,他又怎会猜不到对方的意图。 “如果是,你去吗?”宋德问道。 “那得看,杀谁。”赵迢迢说到这儿,顿了顿,再道,“以及……能挣多少。” “你把那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都杀了。”宋德沉声道,“把那三千两取回来,其中的五百两便归你。” 赵迢迢沉默了一会儿,回道:“假设我真的答应了这桩买卖,并成功杀死了他们三个,那我为什么不直接拿着那三千两远走高飞,还要回来给你两千五呢?” 宋德悠然地品了口茶,回道:“你若拿了那三千两远走高飞,不但是对方的人会来找你寻仇,我也不会放过你。”他抚了抚须,微微抬头,“但你若替我把钱拿回来,到时候有什么仇怨,便是我宋家承担,和你没关系,况且……五百两,也不少了,不是吗?” 赵迢迢又想了想,问道:“若我能在不杀他们的情况下就把钱取回来呢?那样岂不是更好?宋老爷也可以省去后顾之忧。” “呵……”宋德笑了,“赵师傅,怕是没明白我的意思。”话至此处,他的眼神中已现出几分冷冽之色,“钱,是一定要拿的,那人……也是必须要死的。” “就因为他们羞辱了令郎?”赵迢迢问道。 “当然不是。”宋德回道,“赵师傅你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他停顿了一下,再道,“今天早上,我派人查了一下那三人的底细才知道,原来那孙亦谐和黄东来……都是锦衣卫的人,那跟他们在一块儿的雷不忌不用说也一样了。 “另外,我还找人去通诠鉴跑了一趟,你猜怎么着?才一天功夫,我那傻儿子偷出去当掉的‘九羽逐日炉’,竟然和那通诠鉴的活招牌刘禺方一起不翼而飞了。 “你觉得……这些都是巧合吗?” 是的,这些就是巧合。 这里头共有三码事,一杆子打不着另一杆子的,只是相互间刚好被宋项这货给关联了起来而已。 不是赵迢迢把事情想简单了,而是宋德把事情想复杂了…… “宋老爷您的意思是?”赵迢迢继续询问。 宋德便道:“这是锦衣卫想通过我儿子来算计我宋家,让我钱宝两失啊……” 此刻,他一脸严肃、言之凿凿地开始了自己的错误推理:“依我看,那三千两不过就是引子、是添头……他们真正的目标,其实就是那‘九羽逐日炉’。 “这个局的开端,就是两天前,那姓孙的小子在擂台下故意挑衅我的儿子,引他上钩。 “你仔细想想吧,怎么可能会有人一开口就提出用三千两这种巨款来做什么擂台赌斗的?钱多得没处使吗? “这分明就是做好了局,利用我儿少智、易冲动的个性,引着他做那监守自盗的蠢事……如此一来,他们便不费吹灰之力的把我宋家的宝物从库房里给骗了出来,接着,他们再通过安插在通诠鉴的卧底……也就是刘禺方,顺手把东西盗走。 “到了第二天,在那擂台之上,那孙亦谐再来羞辱我儿子一通,将那三千两银子也一并拿去,哼……真是好算计啊。 “那三个小子住的客栈那边,我早上也派人去问了……结果查到,昨日他们一下了擂台,就立刻就去客栈退了房,马不停蹄就逃出了汝南城往南去了……若不是早有计划,他们能走得如此之快? “总而言之,前前后后的这些事,乍看之下好像是三个初出茅庐的江湖小子在好勇斗狠,但实际上……却是锦衣卫针对我宋家的一次周密行动,那三个小子正是他们的马前卒,这背后的水……还不知道多深呢…… “像这样的人,我留他们作甚?” 经他这么一分析,连赵迢迢都冷汗直流,觉得有点道理,并在暗中心道:“难道……我也把他们给想简单了?” 宋德见赵迢迢似乎是“懂了”,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接道:“赵师傅,此事可比你想得要大得多……那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都还只是小角色……但从他们身上可知,蜀中黄门、杭州孙府、还有已经退隐江湖的雷不畏都已和锦衣卫走到了一起,这才是大麻烦。”他顿了顿,“当然,那并不是你的麻烦,那种麻烦,我已经禀报给‘公公们’去定夺了,至于你嘛……现在有个机会摆在你面前,就看你想往哪边站了。” 第三十三章 仇人太多? 很多年前,江湖上曾出现过一个人称“千面郎君”的男人。 此人的真名无人知晓,人们只知道他本是个富家子弟,年少时偶得一本奇书,书上记载了一门天下无双的易容奇术,而自他学会书上的内容后,他便没有了名字,甚至没有了脸。 因为,当一个人可以变成任何人的时候,这个人也就不再是任何人了。 千面郎君本有机会成为一代武林传奇,但他却并没有那个兴趣,这或许跟他的出身有关,他并不像那些草根一样总想着扬名立万,他只想游戏人间而已。 因此,千面郎君的江湖生涯,基本上只干了两件事——收女徒弟,找红颜知己。 当然你也可以认为这本质上是一件事,那不重要…… 由于在时间管理和身体管理上都有所欠缺,这位千面郎君在成名后并未活跃太多年便因肾亏而英年早逝,那本奇书也随着他的逝去而再度失传。 即便是他身边的那些女人们也不知道那本书被他藏到了哪里,甚至有人怀疑他早就把那书给销毁了。 不过,千面郎君的本领,终究还是有一部分被传了下来,毕竟他的徒弟那么多……总有几个是有天分、而且真学到了东西的。 时至今日,江湖上绝大多数靠易容术混饭吃的人物,往祖上捯,有八成都是千面郎君的徒子徒孙。 就比如,我们接下来要说的这位,就是其中之一。 此人名唤莫织语,其年龄不明,相貌……也不明。 有时她是个风姿绰约的少妇,有时她是个弯腰驼背的老妪,还有时她会变成个貌美如花的大姑娘。 看到这段儿想必有些人已经想起来了……不错,她就是当初在庐州时,指示那曾府的管家曾粟连杀四条人命的幕后黑手,也是后来在颍州附近的村庄客店里企图偷袭孙亦谐和黄东来的那张“鬼脸”。 双谐并不知道,这个莫织语,其实还挺有来头,她是江湖上那所谓“蛇蝎蛛蟾”中的“蜘蛛”;论武功,算是个二流偏上的高手吧,不过人家那武功之外的综合能力可是很强的……除了一手相当了得的易容术外,她的轻功、暗器、使毒也都颇有建树。 是的,你没看错,这位的本领,某种角度来看,就是黄门三绝的低配版。 论轻功,她学的那套,最多算二流,不过她练得勤,施展出来也还凑合。 论暗器,她有个绝活——“流丝断魂阵”,这个前文中也出现过;这阵法,虽然需要事先布置,但一旦把敌人诱进阵来,哪怕是一流高手也很难全身而退。当然了……她企图用这手暗算孙黄二人时,由于屋顶都被孙亦谐用三叉戟给捅塌了,最终以失败告终。 而论使毒呢,得看跟谁比了:和江湖上的大部分人比,莫织语使毒的能耐便算不错了,但跟蜀中黄门比,那就是“黄门弄毒”,不值一提。 就这么一位,平日里呢,干的都是那“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的买******如几个月前,在庐州,莫织语就是精心策划、布局多时,想利用那曾粟作为傀儡,一步步去谋夺曾家的产业;谁知,她刚完成了第一步——“装神弄鬼”,并把曾粟捏在了自己的手心里,还没进一步对曾老爷动手呢……就遇上了初出江湖的孙亦谐和黄东来。 那两位一通骚操作,搞得她前功尽弃,几乎啥都没捞到,还赔进去大量的人力和时间成本。 莫织语那是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妈了个鸡啊。 于是,她就暗中跟上了孙黄二人,企图趁着他们夜宿颍州附近的村店时干掉他俩来报复。 结果大家也看到了……莫织语偷袭不成,自己左脚脚面还被孙亦谐捅伤,养到最近才好。 而如今伤好了,她便又要搞事了。 养伤期间,莫织语自然也听说了双谐在洛阳的事迹,她是越听越不爽,心说这俩小子什么武功我清楚啊,沈幽然要打你们俩,怕是一只手就能赢,就你俩能大破天奇帮?怕是用了什么阴招吧? 而她再琢磨一下呢,就觉得这是个机会了…… 既然孙亦谐和黄东来可以靠着耍手段来“欺世盗名”,那我莫织语为什么不行?我才是专业的啊!我要是成功把你们俩给解决了,那我这江湖地位……肯定是扶摇直上咯。 再者说了,和别人相比,我还有个优势——不怕寻仇。 我本来就独来独往、无门无派,又有“易容术”护身,我可以说是江湖上最不怕别人寻仇的人了,杀了你们我也没有后顾之忧。 如此想着,莫织语便开始打探双谐的行踪。 这事儿也不难,因为孙黄雷三人并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到哪儿都用的真名,而且他们还公开和人打擂呢,高调得很,因此,就在他们三人行到信阳之时,终于被这莫织语给追上了。 他们仨自己可是完全不知道自己已被人给盯上,也不可能知道,因为莫织语长什么样他们根本没概念,哪怕人家站在他们面前他们也无法知道这是来寻仇的。 而莫织语也很好地利用了这点,在暗处观察了他们许久,确认了这仨对自己确实没有戒备,这才决定……今晚就动手。 上一回,她之所以扮鬼吓人,是因为她觉得自己优势很大,想先耍耍这俩小子,没想到却阴沟里翻船,栽在了一把“宝兵刃”之上。 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这次她学乖了,她这回不打算整那些花里胡哨的了,就直接放点迷烟先把目标迷晕,紧跟着进去噗噗几刀搞定便是。 就这样,转眼便到了夜里。 莫织语穿好了夜行的衣靠,蒙上面,拿上了放迷烟的吹管,再带上一把收在鲨鱼皮鞘中的精铁匕首,这就出发了。 她那轻盈矫健的身姿划破夜空,一路飞檐走壁,很快便来到了双谐下榻的客栈附近。 然而,她还隔着一条街,尚未踏上那客栈的屋顶呢,便看到那边的房顶之上,居然已经有个人在了…… 那人,一身夜行的衣靠,蒙着面,腰带左侧别着根吹管,右侧则是一把收在鲨鱼皮鞘中的精铁匕首,这会儿正鬼鬼祟祟地在揭那客栈屋顶上的瓦片。 莫织语事先来踩过点,所以她一看就知道……那瓦片的下方,正是那三人的房间。 “什么情况?这买卖还有抢的?”莫织语也是愣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就在她愣神之际,忽然,又有一个黑衣人来了,那人倒是没带吹管和匕首,只是一身黑衣加蒙面,以高绝的轻功飘然而至,直接就落到了那个揭瓦片的人身旁。 此人的出现,显然将那位揭瓦片的兄弟惊了一跳,后者顺势放下了手中的活儿,翻身后退,摆出了戒备的姿态。 那这两位又分别是谁呢? 先来的那个,就是那“无影剑”赵迢迢,他本来都已准备放迷烟下去了,却没想到有人突然靠近。 而后来的那个呢,则是那五灵教的白虎旗旗主汤绂;自打在那汝南城重新追上双谐之后,五灵教的人也一直在暗中追踪监视着他们呢;今晚,刚好轮到汤绂亲自“值夜班”,在把顾其影的“笔记”内容骗到手之前,汤绂可不希望黄东来出什么事,所以此刻他不得不现身。 “朋友,我劝你还是放弃打他们的主意吧。”短暂的沉默后,还是汤绂先开口了,且一开口就提出了一个让对方很难办的要求。 汤绂并不知道赵迢迢是宋德派出的追杀者,他还以为这就是个通过某种渠道得知了孙亦谐他们身怀巨款的贼,趁夜来谋财害命的,所以他才会这么说。 “你是谁?”赵迢迢则是瞪着对方,紧张地问道。 按理说,以赵迢迢的智力,不该问出这么没水准的问题,他之所以问了,是因为此刻他的心有点乱。 不是乱在“行动被人打断”,而是乱在“发现来者的轻功在自己之上”。 “呵……”汤绂笑了,“我要是能让你知道我是谁,我还蒙面干嘛?” 他这么一笑,赵迢迢也自知失态,随即也笑道:“呵……也对,是我不好,说了句废话。” 这两句话一说,赵迢迢已重新冷静下来,整了整思绪后,他又道:“那我换个问法……”他微顿半秒,沉声道,“我找他们,关你什么事?” “哼……”汤绂冷哼一声,“因为我也要找他们啊。” 夜空之中,莫织语隔着老远,耳功全开,听着这两位的对话,心里念道:“这俩孙子到底有多少仇家?老娘纵横江湖十多年,还是头一回寻仇寻出一种‘来晚了就没了’的感觉哈。” 她这儿正想着呢,那边可动起手来了。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赵迢迢得到汤绂的回应后,便明白这事儿根本没得商量,故言道,“江湖规矩,二者争一,技高者得……” 话音未落,但见他脸上露出的双眉一皱。 瞬时,其内功暗运,蓄势已成。 下一秒,他那左手剑诀一领,指尖一点,寒光现处,剑气突生。 “无影剑”为什么“无影”?因为赵迢迢这剑法本就用不着实体的“剑”。 前文说过,绿林道上的“剑客”级高手,是“没有剑”的,也就是说这个级别的人物都已经熟练掌握了内力外放的技巧。 当然了,江湖道上也有很多人会“内力外放”,理论上来说,只要你能轰出点掌风来,对远距离上的东西产生点影响,都算会,但内力外放后的威力如何,是另一回事。 有些人运功半天,暴喝一声,一掌轰出,只吹飞了几片树叶,轰折了几根树枝,那说明什么?说明你那内功修为还不行,内力外放出来之后不但量不够,还跟放屁一样全都散掉了。 而厉害点的人呢,一掌轰出来,能在几米远的树干或石头上留下一个清晰的掌印,这种就是内功高明,所以内力外放出来之后在一定距离内还能保持凝聚状,这样打到东西时威力自然就大。 那更厉害点的呢?就得数赵迢迢这种了……他放出的内力并非是顺着打出的拳头或者掌印而定形,而是由特定的运功方式来决定的。 “无影剑”,就是一种将外放的内力作为“飞剑”使用的剑法。 因为内力离体时呈“剑”状,破坏力自然也如利刃一般,擦到就伤,正中的话身上还会被捅出血窟窿……简单来说,和被真正的剑砍伤刺中无异。 但真正的剑是拿在使用者手上的,无影剑却是“飞剑”,故而有很多“持剑”而无法实现的招式。 面对这样的武功,即便是汤绂也不敢托大;他的白虎掌虽是高明,内力轻功也在赵迢迢之上,但面对那无形之剑,汤绂并没有“接住”的把握,只能先以躲闪相应,见机行事。 第三十四章 浉河遇险 “无影剑”绝非浪得虚名,那剑气一旦起速,便如雷惊电走,甚是骇人。 汤绂在轻功上虽是更胜一筹,但他快得过赵迢迢的身法,却未必快得过赵迢迢的招式…… 十招刚过,汤绂的腰侧和臂膀便被剑气蹭到了两三下,受了些皮肉伤。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汤绂并不知道“无影剑”对体力和内力的消耗如何,更不知道赵迢迢的内力上限,万一对方可以像这样放个一两百发都不停,那他可耗不起。 像汤绂这样的高手,在战斗中“算账”的速度是很快的,几乎不需要思考,他就能凭经验和本能做出判断。 因此,在被剑气蹭到后,汤绂立刻改变了“谨慎观察”的应对方式,转守为攻。 但见,他迎着那剑气,不退反进,不避反冲,迅速缩短了和赵迢迢之间的距离。 就连赵迢迢见了,心中也不禁暗赞一声:“果然是高手!” “无影剑”要怎么破?汤绂选择的就是正确答案——贴身战就能破。 一旦来到比普通近战更近的距离上,比如摔跤、擒拿这样的“间合”中,无影剑便无法发挥威力,甚至会比普通的剑法显得更加羸弱。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想通这一点的。 大部分人在面对赵迢迢的绝招时,会选择拉开距离,拉到更远的地方,让剑气抵达自己身边的时间变长,也让自己闪躲的空间变大。 这虽然也是一种办法,但并不能解决问题,最多是拖延时间。 而汤绂反其道而行之,他不惜让自己的肋下再中两剑,也要极限地靠近对手。 当然,赵迢迢也不是省油的灯,身为一个高手,若想在江湖上长久地立足,便不能放任自己身上有明显的弱点,面对贴身战,他自然也是有办法的。 说时迟那时快,眼瞅着汤绂欺身而至,赵迢迢手上剑诀一转,化二指为五指,转“剑”为“爪”,摆臂便扫。 这“爪”的威力,虽不似无影剑气般可以波及远处,但也依然带着锋锐之势,只要扫到蹭到,便如利刃加身。 “哼……”可汤绂见了这招式,却是当即发出了冷笑。 他该笑,也有资格笑。 身为五灵教的“白虎旗旗主”,汤绂最精通的便是护教神功中的白虎掌。 你在他面前玩类似的武功,至少也得拿出少林龙爪手那个级别的才够他看的;像赵迢迢这种以独门剑法为基础,自行研究衍生出来的爪法,只能算是“变通之式”,甚至都称不上是一门完善的功夫。 破这个,自比破无影剑容易多了。 那一瞬,汤绂二目一瞪,目光如电奔雷走,杀气腾腾,其双掌应势而动,挟带起两股劲风,各在半空抡出一个圆弧,随即又交汇于一处,在这忽交忽错,忽张忽弛之间,掌风已现,一式“白虎归山”朝着对手扑面而至。 赵迢迢连忙出掌格挡,却不敌汤绂的雄浑内劲,双方击掌相拼之下,赵迢迢被震出足有两丈远,两条胳膊全都给震麻了,所幸他于最后时刻及时收力,全力用内功护住了心脉,这才没有被那股窜入体内的余劲搅出内伤。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五灵教的白虎旗旗主……失敬,失敬。”赵迢迢也是识货的,即便他是绿林道上的人,很少和那些江湖门派打交道,但五灵教的护教神功是啥样他还是有数的,因此,这一招中完,他立刻就推测出了对方的身份。 “赵兄弟你的无影剑果然也是独步江湖、名不虚传啊。”汤绂也一样,动了手,他便知道对方是谁了。 这两位表面上是在商业互吹,实际上就是借着这话表明“我已经把你认出来”了,起到些威慑作用。 稍顿几秒后,赵迢迢又道:“五灵教居然也对这三位感兴趣,这倒是有点意思,但我看你们也不像是奔着钱来的,莫非……是他们在洛阳之时,从天奇帮那儿得了什么你们感兴趣的东西?” 不得不说,赵迢迢这人的脑子不慢,就说这两句话的功夫,他便把对方的意图猜出了八九不离十。 但此举……却让汤绂的语气骤然变冷:“姓赵的,我没来问你的意图,你却先猜起了我的,这未免有点儿不讲究了吧?” 赵迢迢从这话里洞悉到了强烈的杀机,他自觉情势不利,故而赶紧改了语气,讪讪一笑:“呵……汤旗主放心,你们江湖的事,我不感兴趣,我也不是那种会到处去乱说的人,今日嘛……我姑且给汤旗主你一个面子,先走一步了。” 话音落时,他已然转身掠起,跑得那叫一个快。 汤绂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去追他,只是站在那里,沉默了片刻,随后,他忽然就转过脸,冲着莫织语所在的方向瞪了一眼。 此刻,莫织语已躲到了距离客栈屋顶二十多米外的一处屋脊后暗中观察,她本以为自己一直没被发现,结果被汤绂这一瞪,莫织语整个人都吓得一激灵,差点儿没从房檐上滚下去。 而汤绂在瞪完了她之后,居然又转了一次头,用同样的方式朝另一个方向也望了一眼。 这下莫织语傻了,心道:“等等,难道这儿还不止我们三个?附近还有藏着没现身的?” 她正惊讶呢,客栈房顶上的汤绂已随手盖上了那几片被赵迢迢掀开的瓦片,随即就施展轻功,如一缕黑烟般消失在了黑夜中。 其实吧,这会儿汤绂也有点虚。 刚才和赵迢迢的交锋,表面上汤绂是赢了,赵迢迢也被他唬住、以为是他赢了,但其实汤绂并没占到太大的便宜。 相比之下,最后甚至是汤绂受得伤更严重些…… 别看汤绂在硬实力上比赵迢迢强出了三成不止,但“无影剑”恰恰是可以无视这种差距的武功;这门功夫就跟孙亦谐的“谐拳道”类似,除非你实力比他高两三个档次,或者是已经达到了“绝顶级”,否则他只要施展出来,怎么地都能给你带来点麻烦。 绿林道上那些“剑客级”的高手,有很多都跟赵迢迢一样,尽管他们的硬实力可能不如江湖道上的“一流高手”,但却可以凭借“独门绝技”与一流高手有来有回。 汤绂他今天,说白了……就是因自己的骄盈自负而吃了亏。 假如他不是自恃武功高绝,主动现身,而选择在暗中突然杀出偷袭,打赵迢迢一个措手不及,那他绝对可以毫发无伤地解决掉对手,也不至于搞得那么狼狈。 不过,汤绂再怎么受伤,要吓退莫织语这种二流人物也是绰绰有余的。 再者,莫织语还要忌惮那另一方仍躲在暗处的人马,权衡之下,她便决定……还是先撤了吧。 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管是那“无影剑”,还是五灵教的旗主,都不是她区区一个莫织语可以对抗的;来日方长,她没必要非得在这个时间点冲上去送。 就这样,当夜之事,便告一段落。 那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还在客栈的套房中呼呼大睡,丝毫不知道自己差点儿就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 ………… 翌日上午,三人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再度启程,离开了信阳,继续南下。 出了信阳,这路可就变得“不好走”了,因为从这儿继续往南去,山岭众多,地势尤险,乃是那藏贼纳寇的天然屏障。 因此,接下来这段路的沿途,基本都是些小村庄,而没有什么大的镇子,很多村子就连村民也是半民半匪……当然了,这也不能怪他们,他们若不是民风剽悍,恐怕根本就没法儿在当地生存下去。 孙亦谐他们也很机智,没有继续乘着那仿佛在告诉别人自己是肥羊的“豪华马车”旅行,而是在渡过浉河之前就卖掉了马车,准备过了河再买几匹马赶路。 却不料,这日他们在浉河边登上一艘小船后,那河面上忽然就变了天。 转眼之间,便是狂风大作,骤雨疾临。 河不比江,很多河上是没有专门的“渡船”的,全靠当地的渔民用打渔的小船顺带接送过河的行人。 而这种船,莫说大风大浪,你找俩胖子在上面来回蹦跶,没准都会翻…… 眼下这风云突变,情况可不乐观。 那个年头,自然没有救生艇救生衣之类的东西,万一船在这河心倾覆,这一船七八个人怕是都得完蛋。 可能有人会问了,最宽也不过几百米的河,哪怕是落了水,你游到岸边又能花多久? 抱歉,河里游泳,跟你在游泳池里游泳,那是两个概念。 哪怕你在一条风平浪静的河里游,横向的水流也会对你产生相当大的影响,看似一百米的距离,没准你实际得花游两百米的时间才能游完,而若是遇上风浪……那就没准了,鬼知道一个浪头过来能把你带出几米去? 再者说,古代会水的人真不算多,除了一些靠水吃饭的人之外,大部分人也确实没必要去学,或者说根本没处学。 眼下,在这艘小船上,便只有孙亦谐和那撑船的船家两人水性比较好,而就算是他们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在这疾风骤雨之中从河心游回岸边,其他人就更甭提了,船翻了那就是等死啊。 就在这危急关头,也不知是天意还是巧合,在风浪的推送下,他们的小船鬼使神差般的从一段比较窄的河道被强行推送到了一块宽阔的河口中。 而那河口中,刚好有个湖心岛。 这地儿,其实就是今天我们所知的信阳八景之一“河洲榭”所在,如今往这岛上去,是有桥可以走的,但当年可没有。 船家一看有陆地可靠,赶紧收帆儿打杆儿,拼了老命地把船打着旋儿地乘浪变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成功地让他的小船撞散在了一块湖心岛边的礁石上。 那一船人呢,也算是有惊无险地上了岸;除了身上湿透之外,人基本都没事儿,大部分行李也没丢。 既然大伙儿都上岸了,就先找个地儿避避风雨呗,反正现在船也毁了,就算在这岛上能找到别的船,也不可能马上再出航。 于是,众人便在那阴霾的天空下、交加的风雨中,开始朝那岛上张望…… 好在此刻还是白天,哪怕黑云盖顶,依然是可以看见点东西的,很快,便有人瞅见了远处有建筑的轮廓。 还别说,那建筑看起来很大,隐约间,似是一座寺庙的样子。 然,就在众人提出要去那边避雨的时候,那船家却告诉他们:“诸位,那儿可万万去不得啊!” 众人也疑惑,怎么就去不得呢? 这才引出那——风雨送渡湖心岛,妖魔设宴兰若寺。 第三十五章 传说 撑船的这位船家,名叫王三六。 这名儿什么意思呢?很简单,他是三月初六生的,所以就叫三六。 那个年头,穷人家的孩子大多都是起这种名儿,一来是因为他们家大人的文化水平有限,二来也是因为他们的确不适合那种特别高大上的名字。 你想啊,一个打渔的,家里人基本都大字不识,你给他起个名儿叫什么子轩、子涵的……他会不会写倒是其次,长大了没准还得被人嘲笑。 又比如,有个大户人家,老爷倒是低调,姓于,单名一个谦字,为人也很谦虚,结果他手底下三个打杂的家丁,一个叫龙傲天、一个叫赵日天、还有一个叫董霸天……你说这老爷什么感受? 平日里招呼他们办事儿,开口就是:“日天,给爷沏壶茶去”“霸天啊,给爷打盆儿洗脚水。”“傲天啊,今儿那狗喂了吗?” 你说这老爷得多别扭? 另外,民间还有一种比较迷信的说法,就是所谓的“贱名儿好养活”。 一说是小孩儿精气旺盛但心智未成容易被鬼怪盯上,所以起个连鬼都嫌的名儿可以辟邪;还有一说就是阎王翻生死簿的时候看见太有特点的名字就会印象深刻,说勾就给勾了,但那种张三李四狗蛋儿麻子之类的名字就易被忽略。 但其实说到底,还是因为当年的医疗水平太低下了,小孩儿因病夭折或残疾的概率有点高,所以这类说法才会有市场。 王三六的家里,就很信那一套,他小时候可没少听家里的长辈……尤其是老人们念叨这些。 而在他听过的诸多故事中,有一个,让他印象很深,那就是关于这湖心岛上“兰若寺”的传说。 相传,千余年前,这浉河,不叫浉河,而是叫“尸河”,河底下住着个大妖怪,人称“殄尸老祖”。 什么叫“殄”?殄就是灭绝、糟蹋的意思。 光听这名儿,这妖怪的癖好那就有的一品啊…… 那时节,每年在尸河上死于非命的人不计其数,而这些人也无一例外的都成了那殄尸老祖的食粮;殄尸老祖通过折磨这些受害者的尸身,从魂魄的悲鸣和怨气中汲取妖力,等到一个人的三魂七魄都被消磨得差不多了,殄尸老祖才会将其尸身吞掉,榨干那最后一点血肉,真可说是名副其实的“吃人不吐骨头”。 不用说,这么造孽的一个玩意儿,肯定蹦跶不长久。 某天,来了一个老道,也没废话,跳下河就跟那妖怪开干,这一人一妖大战了三天三夜,直斗得天昏地暗,鬼哭神嚎。 最终,还是那老道略胜一筹,将那殄尸老祖斩于河底。 然,这妖怪的肉身里面,积攒了太多冤死尸魂的血肉和怨气,它一死,那些东西便都涌了出来,纷纷混合化形,化为了成千上万的行尸走肉、恶鬼妖邪,眼瞅着就要从河底爬上岸去。 老道一看事情要遭,赶忙祭出法宝,用尽最后几分道力,自天边召来一座山岳,镇于河心,把那些妖魔邪祟都压在了山底下。 自此,浉河的这个三岔河口处,便多了这么一座湖心岛,而“尸河”,也改名“浉河”,为的就是不沾那个“尸”字,免得下面的东西被唤出来。 就这样,转眼过了好几百年,到了前朝末年。 那年景,端的是君王昏庸,奸臣遍野,天灾人祸,民不聊生。 有句话叫官逼民反啊,既然要反,肯定就要打仗。 时逢朙太祖亲自率领起义军与前朝某部交战,后者节节败退,直退至浉河南岸。 被太祖追着干的那位前朝将领名叫耶律宝琦,这货为人贪生怕死,作恶多端,他也知道,就算自己投降了,起义军八成也不会留自己的性命。因此,眼瞅着自己已经被逼到了背水之境,耶律宝琦做了件极为无耻的事——他竟然趁着夜色,带着十几名心腹和护卫,乘着仅有的几艘竹筏和抢来的渔船逃跑了。 全军的将士,都被他丢在了河边等死。 也不知是不是天意,那晚,耶律宝琦刚到河心,河面上便妖风大作,激得浪也湍、水也急。 耶律宝琦没办法,只能和手下们先到湖心岛上暂避。 不料,就在这时,起义军趁夜劫营,对河边的营寨发动了突袭。 一支连主帅带偏将全部失踪的军队,就跟没头苍蝇一样,被这么一打,自是乱作一团,很快就被杀得溃不成军。 就这样,耶律宝琦在黑夜中隔岸观火,眼睁睁看着那些跟随他的将士们在距离自己几十米外的对岸被宰杀,清清楚楚地听着那一声声哀嚎和惨叫。 而他心中对此却是一点愧疚都没有,反而是在庆幸自己跑得及时。 不多时,千百条生命消逝了,他们的鲜血,染红了浉河的水。 而被出卖和抛弃的痛苦、怨恨,将他们的血与压在湖心岛下的另一股力量连接到了一起…… 次日天明,太祖率领着起义军登上了湖心岛,准备生擒那耶律宝琦,却发现耶律宝琦和他那十几名亲信都已经死了。 死尸身上的服装甲胄全都完好,也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但那每一具尸体……都没有血肉和内脏,有的只是一副骨头架子,外面包着一张完整的、且丝毫还未腐烂的人皮。 这事儿,邪乎了。 就算军队里都是一帮大老爷们儿,且此刻是白天,但看到耶律宝琦等人的死状后,大伙儿也都觉得后脊发凉。 不过,这种事,他们想管也管不了,只能不了了之。 直到多年后,太祖打下了江山,建立了大朙。 某天夜里,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浉河的三岔河口,乘在一张竹筏上漂流,忽然,他周围的水面上猛然浮出了千百个头颅,每个头颅的脸都跟那耶律宝琦的死状类似——无血无肉,两眼空洞,但骨头的表面包着一张新鲜的人皮。 噩梦惊醒,全身汗浸。 这个梦,可把太祖吓得不轻,他连夜就传国师来给自己解梦。 那国师是何等的人物? 你们以为就是个御用的算命先生,会忽悠就行了? 不,可,能。 这个职位,对文学造诣、自然科学常识、心理学能力、皇族礼法知识、乃至长相等都有很高的要求。 平日里,除了在司天监搞天文,给皇上和娘娘们算命、解梦、话疗这些常规事务外,根据不同帝王的要求,国师可能还要去讲道、讲经、治病、驱灾、求雨、捉妖…… 最关键的是,即便撇开改朝换代死皇帝等额外因素,每年至少还有一次“祭天”要搞。 祭天,在封建王朝可是件大事。 天大的事。 对国师来说每年主持祭天就跟渡劫一样——搁今天,你哪怕是主持春晚出现重大失误,最多就是明年你从电视荧幕上消失;搁古代,你主持祭天要是玩儿砸了,那明年你就从地球上消失了。 所以,能当上国师的,且当得稳的,那智商,那谈吐,那心理素质……绝对不是一般人。 太祖身边的这位大朙第一国师无疑就这样的人物,他一听太祖说完那梦,眼珠子一转,就旁敲侧击地问太祖,以前是不是到过那个地方,于是太祖就把当年自己歼灭耶律宝琦一部的事儿给说了。 国师听完就笑了。 笑什么呢?一是高兴,知道该怎么办了,二呢,笑一笑可以显得他胸有成竹嘛。 笑罢,国师就跟太祖说,死在那地方的人,怨气很大,而且多少是跟您有点关系的,以前您还在打江山,没功夫、也没能力管他们,他们也不怪您,但现在您已经是一国之君了,他们便觉得您应该救救他们,所以托梦来诉冤。 太祖一听有点道理啊,又问:“那我该怎么才能帮他们呢?” 国师就说了:“好办,在那儿建个寺庙便可。” 这主意一出,建庙的“工程款”可就到手了,国师他能不先扒层皮么?至于他扒完之后下面的人再怎么层层转包那是另一回事。 总之,那寺庙就这么开建了。 而且为了建这寺庙,工程队顺带还在湖心岛的南岸造了座桥(用船运建材上去太费事了),那成本又一下子上去了不少,以至于后来国师又拿这事儿找皇上拨了笔款。 数年后,寺庙建成,国师给起了个名儿叫“兰若”,意为“寂净无苦恼烦乱之处”。 然而,这寺,自建成那天起,就是座空寺。 本来嘛,建在湖心岛上的寺庙,谁会去啊?要是这岛的北岸也有座敲,连着河的另一边,那倒好说,这样就会有人往来了,但现在这等于是个死胡同,哪儿来香火? 再者,这岛上地方就那么大,也不可能开垦农田种粮食啥的,要是有人在寺里常驻,还得不断从外面买粮食和日用品往岛上送不成? 于是,这兰若寺就跟很多官僚主义造就的“面子工程”一样,花了大把的钱弄出来之后,实际意义也就是做给领导看看而已,顺带着呢,还让一些人中饱私囊了一番。 又过了些年,这湖心岛南岸的桥也被水流冲垮了;当然这也是情理之中的,当初建寺的时候就因为层层转包搞得成本不足,所以造这桥时包工头就想着:这桥可以造的豆腐渣一点,只要能撑到寺庙完工就行。 不得不说,他干得还挺成功的,兰若寺竣工后这桥又撑了好几年才垮。 反正这桥平时压根儿就没人走,而几年后太祖也早就把这里的事情给忘了,所以桥垮了也没人当回事儿。 时间又匆匆地过,转眼又过二百来年。 也就是到了……距今三十年前。 那年,江湖上出了四个结拜的兄弟,人称“中原四盗”—— 老大“饕餮盗”韩力,日食斗米,力拔千斤,且最好美食美酒,据说他偷抢来的财物,九成都是被他花在了吃喝上。 老二“龙阳盗”朱猛,其名字和本人给人的感觉南辕北辙,他看着一点也不“猛”,而且相貌清秀,宛如女子,说话声也是细声细语;此人是个“采花盗”,或者说“采草盗”,因为他只采男人,而且其口味是三十岁往上高大威猛的男人…… 老三“诸葛盗”蓝朔离,姓蓝,不姓诸葛,但他被称“诸葛”,足可见这人才思敏捷,足智多谋,可惜他的武功和另外三个兄弟比有点差;另外,蓝朔离的爱好比较特别,他喜欢“机巧之物”,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一些类似魔术道具的小发明,比如一些设计精巧的机关陷阱、可使出障眼法的烟幕、暗算别人用的飞针屉毒物囊等等。 最后,还有老四“飞天盗”李原,轻功登峰造极,按江湖传言,他的轻功就属于“左脚踩右脚螺旋升天”那种级别,非天赋异禀者不可成也;李原的爱好算是最正常了,他就爱钱,也没什么怪癖。 就是这么四位,那几年,在江湖上很是吃得开,横行了好一阵。 但终究,他们是“盗”,而且也不是什么“义盗”,所以他们也没风光太久,就遭到了集结起来的仇家苦主们的追杀。 那晚,四人被追得走投无路,来到浉河岸边后,乘上小舟,逃上了湖心岛。 追杀他们的人也没放弃,那二十来名江湖人物也纷纷去弄来渡河的船只,追了上去,一路追到了兰若寺。 然,中原四盗和他们的这些仇家们进了寺之后,便再也没有出来…… 那些被他们借走了船只的渔民们得把船要回来啊,所以后来就有人登岛取船;有些船是取回来了,还有些已经被风浪冲走,不知所踪,只能作罢。 那些去取船的人里呢,也有胆儿肥的,悄悄到兰若寺门口朝里张望,但是连个鬼影儿都看不到,只有一阵阵阴森森的穿堂风从里面窜出来。 也是巧了,被这风吹过的哥儿们回来就病了,病了就死了。 从那时起,附近便开始流传起了那兰若寺“吃人”的传说,连同着千余年前和两百多年前的那两段儿,一同被老百姓们绘声绘色地到处讲,大人在外面听完了头皮发麻,又回家吓唬小孩儿玩儿。 王三六,就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听到这故事的。 听的时候,他十岁,现在他都四十七了,还记得清清楚楚,而且他是真的信。 当然了,在这狂风骤雨之中,他不可能把上述那些话完完整整地跟乘船的那些旅人娓娓道来,就算他想讲,人家也不肯站在雨里听啊。 所以,他就只能简单地说一些类似“那寺庙闹鬼、会吃人”这样的话,那人家哪儿能信? 眼看无法说服对方,王三六也不管了,反正他是坚决不会靠近兰若寺的,哪怕在雨里淋死他也不去。 见船家这么倔,众人也没办法,只能丢下他,自行去了。 这一船人,除了撑船的王三六之外,还有七位。 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大家已经比较熟悉了,而另外那四个呢,分别是:一个书生、一个江湖郎中、一个行脚商人、以及一个身份不明的高壮汉子。 第三十六章 想多了 说来也怪,这兰若寺当年分明是个被层层转包抽成过的“豆腐渣”工程,而且自建成后便以空寺状态经历了二百多年日晒雨淋,但即便到了今日,站在这庙门前往里乍看一眼,也瞧不出什么破旧来。 那高脊飞檐,雕梁画栋,毫无残损。 那石狮佛像,罗汉菩萨,栩栩如生。 就连那杏黄的寺墙,齐整的石阶,也是不见斑驳,不沾落叶。 当然,在风雨中狼狈入寺的七人,并没有闲心站在雨里去细观这寺庙的外表,反正庙门也敞开着,他们一行人各自拿着行李匆匆忙忙便鱼贯而入了。 跑进大雄宝殿后,众人才算是松了一口气,毕竟打雷天总站在雨里不太讲究。 他们也顾不得其他,纷纷都是先往地上一坐,缓上口气再说。 “啊呀!” 不料,就在大伙儿屁股还没坐热的当口,忽然,那个书生大叫了一声。 众人也不知是出了什么状况,纷纷循声望去,结果,那小子蹲在自己那个装着书的箱子边儿上,一脸懊恼地跟了句:“我这书……都湿透了啊!” “切~”不出意外的,其他六人全都是这个反应。 正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何况这也不叫什么大事儿,犯不着一惊一乍的。 那行脚商人还在那儿说了句风凉话:“我道是什么事,大惊小怪的,不就是几本儿破书嘛,又值不了几个钱,你看我这挑着的货都湿了,我也没说啥。” 这七个人里,就数这行脚商人的行李多,两只手都拿不下,得用扁担挑着,他的确才是最有资格发牢骚的。 “你懂什么?”那书生本来心情就不好,被这么一说,就有点气,于是回了句,“有道是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你那些货怎么能与我这些圣人之言相提并论?” 别看这书生年纪不大,那股子迂腐之气真叫一个扑面而来。 “嘿!”遇上今天这档子事儿,那行脚商人本来就有几分邪火,此刻被那书生这么一说,他算是被点着了,“这话说得……你那圣人之言能吃吗?能用吗?打湿了拿来当柴禾都不好使,还黄金屋颜如玉呢?也不瞧瞧自己那穷酸样儿……” 他这话说得倒是没错,这个书生看起来是很穷酸,虽说是一身的儒生打扮吧,但那衣服上的补丁已经多到扎眼了,而他那个背在背上的书箱也是竹子做的,很简陋,要不然也不至于被雨一淋里面的书就全湿光。 “你……”这书生本来还想跟他吵。 但他才出口一个字,那行脚商人就凶道:“你你你……你什么你?你想怎地?” 这行脚商人今年三十多岁,粗人一个,虽是中等身材,但其身上可都是在劳动中磨练出的肌肉;像眼前这种二十出头的文弱书生,一副因为没钱吃饭而营养不良的样子,怕是来三个都不够他一个人揍的。 那书生被他一吓,也是嘴角抽了抽,转过头去,假装收拾书本,并低头念道:“呵……我……我不跟你们这些粗人一般见识。” “嘁,瞧把你能的。”那行脚商人也不再理他,一边打开自己的行李,一边念道,“读了几年书就鼻孔朝天了,这要是哪天真让你当了官儿,还不得在街上横着走?” 这两人吵这几句,其实也是没来由。 本来他俩素昧平生,无冤无仇,只是在旅途中偶然碰见了而已,因大家心情都不好,烦躁中起了口角,这也没什么。 出门在外嘛,什么样的人都能碰上,遇到事情少说两句,可能就没事。 过了今天,或许他俩这辈子也不会再遇见对方,就算遇见了怕是也想不起曾经见过这么个人了。 然而,有的时候,人就是管不住自己,好似比对方多说一句自己就“吵赢了”一样。 眼下,这行脚商人,就比对方多说了一句。 他倒也没太多想法,因为他其实算是个挺单纯的人,过了会儿他气消了,也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但那书生……和他不一样。 这书生是个小肚鸡肠的人,就因为刚刚那几句话,这书生心里就恨上那行脚商人了,他就觉得对方在众人面前折辱了他,哪怕后者现在立刻跟他道歉,他也不会消气——他就巴不得那行脚商人倒霉,死了才好呢。 当然了,现在他是暂时没那机会,什么时候有机会了呢?这个咱们后文书再表。 现在先不说这两位,再来看看旁人…… 这七人里年纪最大的,应数那个江湖郎中了。 这郎中今年四十有五,那个年头,这岁数的已算是“老先生”了,而且那时的男人们为了让自己显得“老成持重”,通常都会留胡子,这位也不例外,一把山羊胡修得还挺漂亮,配合他那干练消瘦的外形,确是有几分名医的风采。 而这位郎中进了庙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开药箱。 他倒不是担心自己的药材泡水,因为他那箱子还挺不错,封得好好的,里面的药也都包着或者装在瓶子里……他主要呢,是得拿药出来吃。 按那时的说法,这人有“喘病”,也叫“肩息”或者“逆气”,遇上风寒时,他那肺就容易发作,轻则呼吸困难,重则有喘脱之危。 所以他得趁着此刻还没发作,赶紧把药吃了,否则一会儿风寒入体,发起喘来,他可要遭。 有人可能会问,这郎中自己身上都带着病呢,他那医术到底行不行啊? 其实他还可以,只不过他的医术还没好到可以超越时代,看好那种在现代都属于医学难题的疾病。 接着,咱再来说说剩下那位——身份不明的高壮汉子。 这位兄弟,瞅着三十五岁上下,双目有神,身形健硕,着一身玄色衣衫,衣袂裤腿都收拾得紧趁利落,仅这外表,便给人一种武林中人的感觉。 但……他却没有佩戴兵刃,这一路上也从没有表露过自己是走江湖的。 事实上,这一路他几乎什么话都没说过。 而且,他带的行李不多,就是肩上一个包袱、手里一个包袱,且都不大。 进庙之后呢,这位也依然是沉默寡言地坐在一个角落里,对于书生和行脚商人的争吵,还有郎中吃药的情景,他都是冷眼旁观。 那么,说完了那四位,双谐和雷不忌又如何呢? 他们,已经开始脱衣服了…… “孙哥,这有点儿冷啊。”黄东来说这句的时候,上半身已经是光膀子了。 “可不是嘛,都快到冬天了,这么淋非得感冒了不可,搞得不好就得肺炎啊。”孙亦谐应这句时,都已经开始脱裤子了。 这番操作,雷不忌又是看傻了眼:“二位哥哥,你们这一边说冷,一边还脱衣服,又是什么门道?” 两人闻言,一同回头看向他,异狗同声地回了句:“湿衣服要脱下来烤干啊。” “呃……”雷不忌愣了一下,“没火怎么烤啊?” 那俩货就等他这句呢,他话音未落,孙亦谐就接道:“你去生一把火,不就有了吗?” 雷不忌也是直:“那我要怎么才能生火呢?” 黄东来又接道:“你从这正殿后边儿出去,找到柴房,弄点柴禾和火石来,不就可以生火了吗?” 雷不忌又问道:“那为什么是我去呢?” 孙亦谐和黄东来这会儿可是连裤衩儿都快脱了啊。 两人都是张开双臂,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我俩已经脱光了不方便啊。” 雷不忌站在那儿,心说两位哥哥这套路有点东西啊,学到了学到了。 然后他就点点头,转身又冒着雨跑出去了。 那另外四位看到这一幕,也是反映各异:行脚商人和郎中都在憋笑,书生则冷哼,而那高壮汉子依然面无表情,不发一言。 不多时,雷不忌便捧着柴禾回来了,把柴禾一堆,火一生起来,雷不忌便也脱了个光,并搬来了大殿里的几个香烛木架,把衣服放在上面烤了起来。 那另外几人呢,也都沾了他们的光,纷纷过来烤火取暖。 但那书生、行脚商人和郎中,都只是脱下了外衣而已,并不像孙黄雷三人一样脱得只剩裤衩那么嚣张;唯有那高壮汉子,依然坐在角落,和众人保持着距离,即便浑身湿透,他也继续忍着,等着其自然变干。 “诶?这位大哥,你怎么不过来啊?这儿还有位置呢,你也过来烤烤呗,湿衣服穿着多难受啊。”黄东来见那人不动,以为人家是不好意思,故而客气了一句。 但对方却是冷冷回道:“不必了,谢谢。” “嘿!你说这人……”那行脚商人看到这位的反应,又忍不住要多嘴了,“人家好心好意让你过……” 不过这次,他没能把那得罪人的话说出来。 “哎哎算了算了。”孙亦谐当即就拦住了他,打断道,“别去管人家,兴许人家有什么不便之处。” 孙亦谐这话,本是无心之言,他会这么说,主要也是为了防止那行脚商人又跟人闹得不愉快;毕竟大家还要在同一屋檐下待一段时间,谁跟谁吵架都会搞得所有人心烦。 然,这言者无心,听者却是有意…… 孙亦谐这话还真说对了,那个高壮汉子,的确有“不便之处”。 此人,姓谢名润,江湖人称“石中虎”,其真实身份是名震武林的一永镖局门下的一名镖师;而且他不是一般的镖师,而是武功在镖局内排第三的那种高手,实力仅次于局主和副局主。 如果你们觉得一个在镖局内也只能排到第三的人物并没什么了不起的,那可就错了…… 这一永镖局,和前文出现过的广行镖局,可不是一个量级的;那广行镖局最多算是个在某城市及周边地区小有名气的小公司,但一永镖局却相当于在全国都有连锁店的超一流企业。 在江湖中,要论名声地位,一永镖局的局主比起一些一流门派的掌门来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武功方面嘛……就更不用说了。 这谢润练的乃是金钟罩铁布衫,一身的童子功;那广行镖局的局主“通臂神剑”朱嘉端,要是和谢润对上,怕是连一成胜算都没有。 眼下,谢润没有过去烤火,有两个原因:其一,他这种纯阳内力加童子功的高手,淋点雨本来就不叫事儿,别说是淋雨了,就算掉进冰窟窿他也能顶个一时半刻的;其二,他今天……押着镖呢,他手里的那个包袱里,装的就是他押送的东西。 江湖险恶,一个连腿都没有的乞丐,可能在转眼间就飞身而起朝你砍杀;一个带着小孩的老妪,可能会在和你擦肩而过时把身上藏了炸药的小孩朝你扔过来;甚至一个躺在棺材里的人,都可能跳起来在你背后插上一刀…… 只要有足够的利益驱使,为了达到目的,很多人都愿意丢掉自己的人性、尊严、甚至是身体的一部分。 还有……你以为人人都能跟杨志当年在黄泥冈上一样,被劫了生辰纲还能留下性命? 搁江湖上,劫镖的十个里有九个不留活口。 因此,对押镖的人来说,很多事是不得不防的。 身为一永镖局的三号人物,谢润不可能不懂这些道理,所以对于陌生人与他进行的接触,哪怕看起来是随意的、善意的,他也是敬而远之。 然,此刻孙亦谐那句“不便之处”,却让他动了心思了。 谢润闻言,心中便暗道:“什么意思?他这话里,是不是在暗示什么?难道他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也知道我押着东西呢,故意拿这话来试探我?如果我还是坐这儿不动,等于就是承认了自己确有‘不便之处’……” 谢润这段时间一直在外面跑,他也从来不跟人说什么闲话,所以他并未听过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的事迹;即便他从孙亦谐带着的三叉戟和雷不忌那不加掩饰的内功痕迹上看得出这三位少年都是江湖中人,但他也并不清楚他们的底细。 此时被孙亦谐这无心之言一挑,谢润就想多了,于是……稍加思考后,他便站了起来。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