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草原有朵山丹花》 写在前面 故事发生在孔雀屏草原以放牧为主、农牧结合的村庄。时间起点是1996年。 家住八雁嘎查、二十一岁的金山丹不顾家人的反对,毅然决然地嫁给桂丽丝嘎查二十二岁的敖德臣。 敖德臣从小因伤落下了残疾,有些踮脚。而且,为了给父亲敖那沁治病,花去家里全部积蓄并欠下了沉重的外债。治病治不了命,敖那沁还是因严重肝病去世了,扔下寡母斯琴带着老大敖德君、老二敖德臣、老三敖德义相依为命。斯琴患有肺气肿的疾病,几乎得常年吃药。德君是聋哑人,二十四岁了还是光棍一条;德义年纪尚小,刚刚八岁,和德臣整整相差了十四岁。这一家上有老下有小,又有病人又有残疾人,加之负债累累,生活的艰难可想而知。要把女儿嫁给这样的家庭,哪个当父母会心甘情愿呢? 金山丹的父亲金宝力德、母亲吉雅千般阻、万般拦,还是没有动摇女儿坚定的决心——这一生,非敖德臣不嫁!屋漏偏逢连阴雨,没想到在接亲这天,新郎敖德臣竟然意外晕倒,宝力德、吉雅借此机会大做文章。两人能阻止这场婚礼吗?两人能改变一对恋人的生命轨迹吗? 孔雀屏草原上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了,让我们去见证、去共享…… 在新中国成立70周年之际,让我们走进一段历史、走进一段故事,以小见大、以点带面,去感觉草原牧人意志之坚强、情感之笃定、命运之跌宕、生活之熬炼,去感受社会之变迁、未来之美好。希望每个人都活得如同草原上永远不向命运低头、风雨中倔强傲放的山丹花! 第1章 提心吊胆的接亲 上世纪90年代中期的牧区,水草丰美、生态良好、牛羊肥壮。 1996年。初夏。孔雀屏草原。 午后的草原,阳光通透,白云朵朵。火红的萨日朗花尽情绽放,蜂蝶在花间飞舞,牛羊在悠闲吃草,空中不时有飞鸟啁啾着掠过。 一支接亲队伍从桂丽丝嘎查出发,顺着草原蜿蜒的小路走来。人们穿着民族的节日盛装,手捧哈达,欢歌笑语,悠扬的马头琴和蒙古长调飘向草原深处,飘向湛蓝苍穹。 二十二岁的新郎敖德臣,骑着披红挂彩的高头大马,身着艳丽的蒙古长袍,腰扎彩带,头戴圆顶红缨帽,脚蹬高筒皮靴,佩带弓箭,满脸堆笑。队伍的最后边,同村的好哥们儿银镫牵着一只肥壮的、角系大红花的大绵羊。这只羊就是蒙古族传统婚礼仪式中的“碰门羊”,也算是准姑爷献上的见面礼吧。 德臣目视远方,心里全是新娘金山丹娇羞的模样。山丹现在干什么呢?是不是梳妆好了站在门口向草原张望?金家的老亲少友一定来了不少吧?对了,山丹的爸、妈还能对我冷着脸吗? 一想到山丹的父母,德臣仿佛是一激灵,人也如同被电击一般蔫下来。说实话,他真的害怕,而且,不是一般的怕。 ………… 八雁嘎查金家的院子里人来人往,亲朋好友都来祝贺,有忙着杀羊的,有忙着熬奶茶的,有张罗着摆放桌椅的,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可是在西侧屋内,气氛却有些凝重。几位年长者在劝说着山丹的爸爸金宝力德和妈妈吉雅。 “父母的心在儿女身上,儿女的心在草原上。婚姻大事,我们还得尊重孩子的意见。毕竟现在不是旧社会了,不能父母包办了。”宝力德的叔伯大哥金铁山首先亮明自己的观点。 这时,山丹的大哥金青龙进屋来取茶杯,听到这话就接着说:就是,铁山大伯说得就是在理。改革开放都有十多年了,我爸这脑袋就是开放不了。 “你小子给我滚蛋!你懂几个问题啊?”宝力德狠狠瞪了儿子一眼。 “懂几个问题”是宝力德的口头禅,从这句话就可以看出这人很自负,有时也因此会得罪了一些人。可要是处的时间长了就会发现,这人还真不坏,就是性子太直、脾气太倔,并不是真的高傲。 青龙嘿嘿一笑,说:我滚蛋,不然我真怕您这不开放的脑袋一生气,再用茶杯把我的脑瓜子开瓢儿喽。推翻封建社会快五十年了,您还拿着封建社会家长制的派头,我可惹不起。 说完,青龙拿着茶杯赶紧溜了出去。 宝力德:一天油嘴滑舌的,就是欠揍! 吉雅的娘家舅舅、长得白白胖胖的八斤宝说:青龙也是两个孩子的爸爸啦,你动不动就揍? “就是他有十个孩子,青龙也是我儿子!我想咋管就咋管!”宝力德没好气地说,又小声补充了一句,“你们都懂几个问题啊。” 吉雅听到了宝力德的嘀咕,狠狠瞪他一眼,但没有说什么。因为她知道,宝力德现在就是个火药桶,一点就炸。 “没人和你争!”八斤宝也很强势,自己是长辈却遭到顶撞当然很窝火,他接着说,“我认为青龙说得对!你总是自以为是,‘善走的马也有失蹄的时候,善说的人也有说错的时候’。都啥时代了?宝力德啊,不是当舅舅的说你,你的老脑筋真该改改了。还像过去一样行吗?过去啥样,互相串门儿得骑马走上半天,这还算是近的,道儿远的晚上还不得在敖包住上一宿啊?现在呢,骑上摩托车也就半个小时就到了。” “我觉得八斤宝舅舅说得对。以后发展到啥样,我们现在都不敢想。所以啊,人要跟得上时代。你说呢,吉雅?”铁山接着这个话头儿说。有人支持自己当然很高兴,并同样回报八斤宝以语言支持。 吉雅愁眉苦脸地说:铁山哥,你说我能说啥?都这个时候啦,打掉牙就往肚子咽吧,想吐是吐不出来啦。 宝力德叹了一口气,眼睛望着窗外忙碌的人群,也没有说话。 八斤宝盯着自己的外甥女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说:吉雅,你要拿事儿啊。 吉雅抹了抹眼泪,停顿了一会儿这才说:舅,道理我都懂,可他敖德臣还是个踮脚,我就是担心山丹这孩子啊…… “有什么可担心的?踮脚又能怎样?谚语说,‘牛羊是肥壮的强,男人是老实的好’。我看德臣这孩子挺好的,又老实又本分……”铁山说。 宝力德没好气地说:老实能当钱花?本分能当饭吃?铁山哥,你们是不知道啊,老敖家地无几垄、羊无一只,那就是个无底洞,我怎么能忍心眼瞅着孩子往火坑里跳啊?要是你家姑娘你乐意啊? 铁山立着眼睛说:宝力德,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我逼你啦?你当初寻思啥了?如果不是你点头,人家接亲的今天能来?如果不是你们同意,桂丽丝嘎查的老敖家敢上我们八雁嘎查老金家抢亲?我就不信了呢!现在你又反悔了,你是咋想的?南北二屯打听打听,有你这样办事儿的吗? 铁山一听宝力德说这话戗着自己,气得浑身哆嗦,训斥几句。 “你们懂几个问题?”宝力德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倔劲上来了,随口吐出了自己的口头禅。 宝力德这句话真有杀伤力,铁山说了句“你就作吧”起身就走了。 八斤宝喊“铁山——铁山——”也没喊回来。 当妈妈的心更软,听宝力德说孩子要往火坑里跳,吉雅竟然哭出了声儿。 金家院子里,正忙着得焦头烂额的青龙见铁山气呼呼地走了,就喊:大伯,您干啥去? 铁山:回家! 青龙上前拉他,说:别走啊,一会儿接亲的就到了。 铁山叹口气,拍着青龙肩膀说:青龙啊,我回去顺顺气,也许一会儿能再来。你是当大哥的,一定要维护你妹妹,要把山丹顺顺当当地嫁出去。你爸他——就是头老倔驴! 青龙乐了,说:大伯,我爸就那样,能有什么办法?你是看着他长大的,多担待些吧。 铁山:劝人饮酒易,劝一头倔驴拐弯儿,难啊。青龙,我先回去了。对了,喊一下托娅—— 青龙:大伯,你不会让托娅也跟你回去吧?那让山丹怎么想啊? 铁山:是啊——那就算了。我回去了。 青龙:那您慢走,一会儿可得来啊。 铁山向身后扬了扬手,快步走出了院子。青龙叹一口气,转身顺着窗户向妹妹山丹住的东屋望去。 第2章 就怕没好人 金家的住房是三个大间带一个小间。三大间的设计和大多数人家的格局一样,分西、中、东三个房间,共走中屋的一个门。蒙古族习俗中一般尊西为大,西屋为父母住处,中间为厨房,东屋一般是子女的房间,现在是金青龙夫妻居住。三间大房最东侧是一个单独走门的小房间,明显是后接盖的,这是山丹的闺房。此时,好姐妹们正在为山丹梳妆打扮,让原本就容貌端庄、体态匀称的她,更加光彩照人了。 山丹向外看了一眼,问:铁山大伯好像生气了? 金托娅是铁山的女儿,她正好进屋,顺口答道:可不是,让宝力德大叔给气的。我爸也是,气性大。我刚才都没敢劝他,怕他和我翻儿喽! 山丹竟然乐了,托娅训她:你还能笑得出来,心可真大。 “我爸那脾气,谁也整不了啊。可能老金家人都这样吧?”山丹说完,摇了摇头。 同村姐妹高娃在给山丹画眉毛,说:别乱动,这眉毛都画歪了。万一新郎官儿怪罪下来,说“谁把我漂亮的媳妇画丑的”,我可担待不起啊。 山丹的邻居姐妹杏花接话说:高娃,你手艺不好可别赖人家山丹啊。看你画的这眼影,快把山丹整成大熊猫啦。 高娃笑着说:她现在就是大熊猫,是我们的宝儿。 杏花:你可真不害臊。还是我们的宝儿?金山丹女士那是人家敖德臣的宝贝儿心尖儿。现在啊,他正骑着高头大马往这边儿尥蹶子蹽呢。 众人哈哈大笑,山丹的脸更红了。 ………… 草原路上,欢声笑语。敖德臣又满脸喜气了,骑在马上望着远方——德臣眼前模糊了,似乎看到远远有两人骑着马跑过来。那是自己和山丹骑着马,在草原上自由飞奔。 德臣竟然笑出了声儿,他的叔伯弟弟百岁盯着问:二哥,你傻乐啥?做梦呢吧? 回到现实,德臣不好意思地又笑了笑,脸也红了。 银镫打趣说:德臣这是做梦娶媳妇呢。 巴音笑着说:银镫啊银镫,说你傻,你还真往傻道儿上走。德臣这是真娶媳妇,不是做梦娶媳妇。 众人又是哈哈大笑。 巴音是桂丽丝嘎查的嘎查达,也就是村主任,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出任接亲领队。他又喊道:来,咱们也热闹起来! 在大家的欢呼声中,银镫和百岁带头唱起了有关娶亲的蒙古族长调。 幸福和敬孝两齐全 组合在一起多美满 结成伴侣的你们俩 前世播下今世姻缘 老人们教导多珍贵 崇高的礼教代代传 永恒的琴音最动听 随乐曲歌唱心更欢 ………… 金山丹比敖德臣小一岁,两人是初中同学,再后来两人都没上高中,辍学后各自回家又务农也放牧。偶尔能见上一面,也是山丹来桂丽丝嘎查的时候多。 两人刚确立恋爱关系时,宝力德和吉雅就是极力反对的。但架不住山丹铁了心肠,加之两人平时就很娇惯这个女儿,只好违心地顺从了,这才有了德臣能够来八雁嘎查接亲的行动。 然而,就是前一天,宝力德和吉雅从外边回来,在村口遇到了李铁链,对这桩婚事的态度才来了个超级大逆转。 李铁链在八雁嘎查是为数不多的汉族,人很精明,能说会道。他将宝力德和吉雅让在村头的大柳树下坐好,便很自然地切入正题,关心起山丹的婚事来。 李铁链:金叔、婶儿,山丹可真是个好姑娘,怎么这么快就结婚了呢?她还愁嫁不出去?别的不敢说,这在咱们孔雀屏草原,能赶上你家山丹的,恐怕也挑不出来三五个。 吉雅听他夸自己的女儿当然高兴,但还是谦虚地说:那可不一定,“草原上的花,没有哪朵不漂亮”,比我家山丹强的姑娘多着呢。 李铁链:强?是“墙”挡着吧。就拿套海嘎查我二姑家我大姐来说吧,无论长相和性格,都和山丹没法比,还一天学没上,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你们猜嫁给谁了? 宝力德:这我们怎么猜啊?你快说吧。 李铁链:嫁给了苏木的秘书,正经的政府工作人员。用不了两年,就有可能提升为副苏木达呢,在我们汉族地方那就叫副乡长。 吉雅:那你表姐不就成了官太太啦? 李铁链:婶儿,要不我说啥呢?说的就是这个理儿。山丹要找,至少能找到现任的副苏木达,用不了两年就会扶成正职啦。 宝力德:这都是命,我家山丹没这个命啊。 李铁链:金叔,您咋来信命啦?命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儿女的命也有可能是掌握在父母手中的。 吉雅:铁链啊,要说这事儿也邪行,山丹这丫崽子,死活就看上那个敖德臣了。 宝力德:我们当父母的有啥办法?“在情人眼里,麻坑成酒窝”。在山丹看来,那小子哪哪儿都好,就连踮脚,都是路不平影响的,不是他个人的问题。 李铁链:唉,山丹是个重情义的人,让人佩服啊。叔、婶儿,我可不是挑事儿,我这是为山丹好,也是为你们着想。说句晚辈不该说的话,如果山丹能嫁个好人家,不让你们二老操心,那才是最大的福份啊。 宝力德和吉雅不语。 李铁链:叔、婶儿,我没有别的意思,因为我和山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就是为她感觉不值啊。 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李铁链的一席话,要是对别人来讲,很明显就会听出是在挑拨。但宝力德和吉雅迷了心窍,认为他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在为山丹、为金家着想,不但相信了,还对他心存感激。 ………… 桂丽丝嘎查的敖家是个特殊的家庭。寡母斯琴带着三个儿子德君、德臣、德义一起生活。为了给丈夫敖那沁治病,花去家里全部积蓄并欠下外债。然而,治病治不了命,敖那沁还是因严重肝病去世了。斯琴自身也有病,肺气肿几乎得常年吃药。德君是聋哑人,二十四岁了还是光棍一条,德义刚刚八岁,正是又淘气又不管事的年纪。上有老下有小,有病有残,这个特殊的四口之家的确是个苦难家庭。 如今,右腿有些踮脚的老二德臣能够娶亲,给家里增添了满院的喜气。敖家来的人也不少,斯琴指挥着往一辆马车上搬东西。 第3章 老将出口定乾坤 德君正和前来帮忙的人一起搭灶台,为第二天招待亲友做准备。虽然不能说话,但干起活来德君是有一把力气和一定技巧的,特别是他用柳条编筐的手艺,那应该称得上是一流的。 邻居孙香边往车上抱被褥边说:大娘,我觉得您没必要搬,对面屋住着挺好的。 斯琴立即喘了起来,停顿一会儿说:搬吧。把西屋给德臣做新房,把整个院子都给他们。我们家里穷,别的给不上,但不能让山丹这孩子受委屈,更不能让亲家挑三拣四的。 孙香:挑什么挑?她金山丹就照着德臣这样的人找的,还有啥可挑的? “我这病病歪歪的,又咳嗽又吐痰的,住在一起招人烦啊。”斯琴说完又咳嗽起来。 瘦小的敖德义从外边疯够了跑回来,浑身上下像小土驴儿似的。 斯琴喊:德义,别乱跑了,去你百岁哥家—— 德义抢话答:妈,百岁哥不是和二哥去八雁嘎查接我嫂子了吗? 斯琴指着德义,气得直喘粗气,慢声细语地说:你这孩子,我没说完你抢——抢什么话?去你百岁哥家,看看你玉兰三婶子把仓房收拾出来没有,咱好搬过去。 德义犹豫了,怯生生地问:妈,咱们真搬家啊? 斯琴不耐烦地说:那我和你们闹笑话儿呢?赶紧去! 德义极不情愿地出了院儿,院外有两个小伙伴胡满达、桩子正等着他呢。德义一挥手,三人如同小马驹一样飞跑起来。 ………… 金家的最东屋里依然是有说有笑,不时有人跑到西屋“窃听打探”。托娅与山丹同岁,只是生日要小些,两人从小一起玩耍、一同成长,关系最要好了。现在,她就充当着“探子”的角色,不时传回来不同的信息,弄得山丹时喜时忧的。 马大雁是金青龙的妻子、金山丹的嫂子,她抱着两岁的小儿子金骏走进屋来。 杏花逗金骏说:金马驹儿,看看你姑姑漂亮吗? 小家伙只是呵呵乐,不说话。 山丹说:杏花,别叫我小侄子外号儿,人家有大号,叫“金骏”。咱们孔雀屏草原上金色的骏马,多响亮、多有寓意的名字啊。 高娃说:杏花说得没错,老金家的青龙和老马家的大雁,生出来的当然就是金马驹儿啦,哈哈…… 正说着,金家的“大马驹”、四岁的金骄骑着个树条,嘴里喊着“驾驾——”就“冲”了进来。大雁随手在他后背打了一巴掌,喝斥道:金骄,外头疯去! 金骄又转身“驾驾”地跑出去,好像他就为了进屋调个头,一切都那么自然,把大家都逗乐了。大雁也笑着说:金骄这小子,太淘了,一天天的没有老实的时候。 杏花:大雁嫂子,你可真有福气,一个金骄、一个金骏,两个金马驹儿就是两个大金元宝啊。宝力德大叔稀罕得不行了吧? 大雁:稀罕?有时是真稀罕。有时这俩家伙淘起来,那也真是烦人啊。 金骄在院儿里跑开了,身后扬起一溜儿尘土。青龙呵斥他:金骄,上院外闹腾去!院儿里没你的地儿! 金骄骑着“马”跑了出去。 大雁怀里的金骏一直盯着哥哥金骄,看他跑出了院子,也挣扎着要离开妈妈去找哥哥,被大雁紧紧抱住。 高娃:嫂子,金骏也要出去,就让他玩儿去呗。 大雁:不行。平时有他爷爷看着还行,不然他俩到一块儿能把天捅个窟窿。 ………… 桂丽丝嘎查的德义和满达、桩子三匹小野马也跑出了一溜烟儿,迎面差点儿撞上一个人。来人正是德义的三婶儿玉兰。 玉兰一把拉住德义问:德义,你疯跑啥呢? 德义嘴里喊着“吁——”慢慢刹住脚步,满达和桩子冲出几步也站住了,回头看着。 德义:三婶儿? 玉兰看了看满达和桩子,又说:别乱跑,摔了怎么办?瞧这衣服造的,都是土,你妈看到不打你们才怪。 德义:三婶儿,我妈让问一下,仓房收拾得咋样了? 玉兰:我正要去你家说这事儿呢,都收拾好了。你仨可别再瞎跑啦! 玉兰说完向敖家走去。桩子向德义招手,意思是要去别处玩儿,德义想了想,还是跟着三婶儿往家走了。 满达:桩子,德义这小子是不是不想和咱俩玩儿啦? 桩子也生气了,说:他就是欠收拾!走,满达,咱俩上临溪峰那边玩儿去,德义想跟也不带他! 满达喊:就是!预备——跑! 两人哈哈大笑地跑向村外。 ………… 金家西屋坐在炕头儿的那位沉稳的老人,一直没有说话,吧嗒吧嗒抽着烟袋锅,他是宝力德的二叔哈尔巴拉。老人探身到炕沿边儿磕了磕烟袋锅,又狠劲儿吹了吹烟嘴儿,然后才开口:要我看,你们说的都有道理,当父母的谁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嫁个好人家?都希望姑爷人品又好人又能干,最好家里再有大牧场,有成百上千的牛羊。 听到此处,宝力德向二叔投去赞许的目光,他暗自高兴终于有人站到自己的阵营里了。 没想到哈尔巴拉摸了摸心爱的大烟袋,话锋一转,接着说:可谁又敢保证啥事儿都得按我们的愿望来呢?退一万步说,就算敖德臣家里头再穷、再困难,事情已经到了这一地步了,接亲的队伍说着话儿就要进村了,你宝力德再有能耐,我就不信你还能拎着棒子把人家打回去? 宝力德不说话了,对二叔的表现很失望,可他不敢反驳。 “办事不诚丢掉信用,居心不良失去朋友。那可不是咱们蒙古人能干得出的事儿。”哈尔巴拉瞅了瞅宝力德接着说,“算了。不要再扯别的了,赶紧收拾收拾,今天把来接亲的婆家客人安顿好,明天把咱家山丹欢欢喜喜、顺顺利利嫁过去。现在没有工夫计较那些没用的!” 八斤宝向哈尔巴拉坚起大拇指,说:二哥,您说的对啊。宝力德、吉雅,你俩可别再犯糊涂啦! 宝力德、吉雅两人哑口无言。 哈尔巴拉笑了一下,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相信山丹这孩子错不了。宝力德,你的脸也别总阴沉着,像谁欠了你八万吊似的! 第4章 日子就得算计着过 托娅急忙忙跑到东屋向山丹报告:还得老将出马啊。咱二爷真厉害,绷着脸训了他们一顿,谁都没脾气了。 山丹的脸上又开始多云转晴、阳光灿烂了。 大雁:看来,姜还是老的辣,不服不行啊。 “就是,我大叔那脾气,也就咱二爷能治他。咱二爷是谁?哈尔巴拉在蒙古语里就是‘黑虎’的意思,别以为二爷不说话就是小猫儿了。这回老虎都出来了,再倔的毛驴儿也得夹起尾巴。哈哈……”托娅说着说着就兴奋起来。 大雁:这话啊,也就是你托娅敢说吧,换一个人——哼—— “二爷还说呢,”托娅学着哈尔巴拉语调接着说,“宝力德,你一天天的就瞎琢磨,算计这个算计那个,都快赶上桂丽丝嘎查的胡算计了!赶紧办正事儿去吧!” 大家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大雁:德臣他们嘎查的胡算计二爷都知道? 山杏:南北二屯谁不知道啊?山丹,你嫁过去可得防着点儿这个人,都说他太能算计啦。据说还会什么阴阳八卦啥的呢。 山丹刚要说话,被高娃抢在了前面:山杏,你这么说可不对了,胡算计再能耐,和咱们山丹有什么关系?而且,德臣在他们嘎查人缘儿可好了,没有人会算计他们的。 托娅:就是。敢算计我们老金家的人?那是活拧歪了! ………… 桂丽丝嘎查临溪峰附近,胡成强正拿着镰刀要去地里割草。胡成强十里八村远近闻名,主要是源于他那个名符其实的外号——胡算计。 胡成强对这个外号是很受用的,他个人觉得是褒义,是夸自己比别人聪明、智商高、头脑灵活。其实,人们在喊这个外号的时候,多少会含着贬义的成分。一个人太精于算计,就会斤斤计较,不免有小抠儿之嫌。而要是瞎算计、胡算计、乱算计,那就会大账不算小账算进骨头里,难免就会丢了西瓜捡芝麻、丢了骏马得把驴鬃。 胡算计是汉族人,桂丽丝嘎查虽然是蒙古杂居,但汉族人还是占极少数的。于是,为了更好地融入人群,他娶了蒙古族姑娘诺敏为妻,生了儿子又给取了蒙古族名字“满达”。在蒙古语中“诺敏”是“碧玉”的意思,“满达”是“兴旺”的意思,胡算计是这样想的:我娶回“碧玉”这个宝贝,胡家一定会“兴旺”起来的。胡算计这次的算计还真对了,确实拉近了自己与村民的距离。 胡算计女儿出生后,他没有给起蒙古族名字,而是起了非常有诗意的名字——“静秋”。他考虑得特别长远,女儿将来要嫁到城里去的,没必要再和村里人套近乎啦。 喜欢低头、不捡钱就算丢的胡算计,突然抬头看见了在河里捉鱼玩儿的儿子,便喊:满达——胡满达—— 满达抬起头答:啊? 胡算计又喊:满达,赶紧回家,你妈找你呢。 满达:找我干啥? 胡算计边向河边走边说:让你看着你妹妹呢。 满达:我妈自己看着静秋就行呗,用我干啥? “你妈不得洗衣服做饭啊?你一天啥活儿也帮不上手,看孩子总得看吧?都七八岁了,我还养你白吃饱啊?”胡算计有些生气了。 满达央求道:爸,我再玩儿一会儿,马上就回去。 胡算计:马上?你的马上我信不着!赶紧的!再玩儿回去你妈就能扒了你的皮。 桩子帮着求情:胡叔,就让满达和我玩儿一会儿吧—— “还有心思玩儿?”胡算计眼珠一转,语气缓和了些,说,“要玩儿也行,一会儿你俩去割两捆草回家,不然就别玩儿了。” 满达高兴在答应着:行。 桩子:行,我帮满达。 “我把镰刀放这儿——”胡算计想了想,又说,“算了,还是别给你们镰刀了,再整丢了——那啥——万一割着手也不好。你俩还是用手薅吧,这样安全。记住,是两捆啊,少一根儿我下次都不让你俩在一块玩儿。” 满达:知道啦。爸,你干啥去啊? 胡算计:我干啥还归你管啊?我去老敖家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没有。 胡算计背着手,拿着镰刀走了。 桩子悄声说:满达,村里人都管你爸叫胡算计,看来,他是真能算计啊。抓我俩当劳工去薅草,他到老敖家肯定是混吃喝去了。 满达:去你的吧,不许这样说我爸。 桩子呵呵地笑起来,两人又继续摸鱼。 ………… 接亲队伍走到了山坡上的一座敖包前,敖德臣下了马,向敖包敬献哈达。然后大家一起顺时针绕敖包转三圈儿,并向敖包扔牛肉干、奶制品或洒白酒、扔石块等,银镫和百岁还带头唱起有关敖包的民歌。 蒙古族有一种特殊的习俗,就是在茫茫草原上累积起石土堆,多筑于山顶丘陵之上,一般呈圆形,顶端插有柳条等,叫做“敖包”。人们每逢外出路经“敖包”都要下马参拜,祈祷平安。还要往“敖包”上添上几块石头或几捧土,以及奶制品、肉干、酒等,表达崇敬之情。 这座敖包就是桂丽丝嘎查和八雁嘎查的分界点,名叫“百灵敖包”。有人说是因为这一带百灵鸟众多所以得名,更多的人则认为在这座敖包祈福“百试百灵”,因此才叫“百灵敖包”。不管哪一种解释,都让人们坚信这座敖包是有灵性的。 离八雁嘎查越近,德臣就越紧张。 桂丽丝嘎查的嘎查达巴音作为男方接亲的领队,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当然还要左右逢源。巴音本身就是一个细心的人,他看出了德臣的紧张,便来到近前仰起头说:德臣,打起精神,自信点儿!过了百灵敖包,就进入八雁嘎查地界儿了,别让人家看不起咱们。你姓敖,就要拿出点“傲骨”和“傲气”来! 德臣笑了,挺了挺腰板儿,慢声说:巴音叔,这样行吗? 德臣说话语速很慢,这也是受母亲斯琴的影响。斯琴年轻时说话语速可不这样,生下大儿子德君后,发现孩子又聋又哑,为了能让他看清自己说话时的口型,语速自然就慢了下来。这样的说话风格后来也影响到了全家。 “这才像个男子汉。”巴音竖起大拇指,又说道,“说话速度再放快点儿就更好了。” 第5章 准姑爷迈进了院门 德义紧紧跟在玉兰婶子的身后。她快步走进敖家院子就扯开大嗓门儿喊:斯琴嫂子,那边儿我都收拾好了,马上就可以—— 斯琴指了指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人,示意她要小点儿声。 玉兰笑了,降低了声调说:嫂子,现在搬也行。只是——只是委屈你们娘仨啦。 斯琴一手扶着车、一手扶着腰,说:委屈啥,都是为了德臣嘛。唉,养儿养儿,孩子过得好,就是我们的好。 玉兰动手帮着整理车上的东西,说道:当父母的,也是发洋贱啊。得,谁也别说谁,各家都一样啊。我家那屋虽说是仓房,但也是新盖的,就是窗户小不太亮堂。我前两天就让百岁给搭了灶台,能烧火做饭。 斯琴:玉兰,给你添麻烦啦。 玉兰:咱妯娌俩还客气啥。以后你不方便做饭就别做,到我上屋去吃。 斯琴:那哪行啊,一家不一家、两家不两家的,不好。 孙香笑着说:玉兰婶儿就是大方,以后我也去蹭饭,行吗? 玉兰:行,只要你不嫌弃,天天去吃都行,就怕你家的“大象”舍不得你去呢。 孙香:他乐不得的,能给家里省一顿儿是一顿儿。我们也学会算计啦。 几人又都笑了。孙香的丈夫叫扎那,蒙古语中就是“大象”的意思。扎那从小就长得比同龄的孩子壮实,父母就给取了这个名字,希望他能像大象一样强壮、魁梧。 孙香看了看天上的太阳,说:扎那跟德臣去接亲,估计这会儿快到了。 斯琴应和道:应该是差不多,但愿一切顺利吧,长生天保佑。 玉兰:嗨,嫂子,不是我说你,你啊就是想得太多啦,累啊。咱家接亲的都去了,能有啥不顺的?还能让别人抢了亲啊?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安心当你的老婆婆吧。 孙香:就是。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斯琴乐了,但乐得很不自然。 ………… 宝力德、吉雅虽然想要做“最后的挣扎”,试图“救女儿于水火”,但既然通知老亲少友都来了,还是要好好的招待的。金家小院里开始弥漫着奶茶和手把肉的浓香。 “笛——笛——”的喇叭声响,小伙子来顺骑着摩托车赶回来报信儿,说“接亲队伍马上就到”,大家一听都来了精神。 青龙追问:来顺,他们到哪儿啦? 来顺答:现在到了村口儿,说话的工夫就来啦。 青龙:赶紧把摩托车推一边儿去,别堵着道儿碍事。 “好嘞。”来顺答应着把摩托车推走。 青龙向屋里喊:爸、妈,赶紧出来吧,敖家接亲的马上就到啦。 屋里的、院里的人都站了起来,涌向大门外去迎接。 美丽的山丹穿好光鲜靓丽的蒙古族服装,端坐在炕上向外张望。然而,窗户早被姐妹们给抢占了,堵得严严实实的。 大雁喊:你们几个也太不懂事儿了,都瞎蠓一样趴在窗户玻璃上,让我家山丹怎么看她的心上人啊?看把我小姑子急的,快让开点儿啊。 姐妹们回头看着山丹笑,山丹羞红了脸。托娅上前推开杏花和高娃等人,这才让出一扇窗户留给山丹向外看。 ………… 西屋里,吉雅站起身向窗外瞅,宝力德还无动于衷的样子。哈尔巴拉拿烟袋指着他说:宝力德,你稳坐金銮殿啊?屁股焊上啦?赶紧起来!我和你说,一会儿给我稳当儿的,就算装也得装出笑脸来!不然,丢脸的可不是桂丽丝嘎查老敖家,是咱们八雁嘎查的老金家! 宝力德还是没说话。 “走!别因为落了一根牛毛就把一锅奶油倒掉,别因为一点儿小毛病,就把整个人都否掉。不要寻思没用的啦,迎迎人家去,咱们老金家礼数上可不能差喽,让人笑话!”哈尔巴拉说完,背着手先走了出去。 宝力德还是不动地儿,吉雅扯了扯他的袖子,他才极不情愿地跟了出来。 一进院子,宝力德马上“雨过天晴”,难得露出笑脸,他也要考虑大局的,这一点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他也比谁都更重视脸面。哈尔巴拉偷着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笑了,嘀咕道:真是头犟驴! ………… 新郎敖德臣骑马来到院门口儿,院里几个年轻的后生带头鼓起了掌、打起了口哨儿。小伙子扁头跟身边的来顺交流:来顺你细看,姓敖的这小伙儿,有鼻子有眼儿的,长得还算不赖嘛! 李铁链狠狠瞪了扁头一眼,没等来顺搭话就低声说:你脑袋扁眼睛也扁啊?啥眼神啊?是不是该配副眼镜了吧? 扁头回敬道:你有眼镜还是留给你老丈人吧,我眼睛没毛病。 李铁链:没毛病?那你哪只冒泡儿的眼睛看这小子长得不赖? 扁头狠狠瞪李铁链一眼,因为他懂得在这个场合不好翻脸,气得说:你小子——那是嫉妒! 李铁链撇着嘴说:我嫉妒?切! “看面相肯定是个实诚人,最起码比你李铁链可稳当多了。”来顺帮着扁头取笑李铁链。 来顺刚说完,一不留神就被李铁链推了出去,差点儿跌了大跟头。 来顺当然猜到是谁干的了,但没有证据不好直说,就回头指着几个人说:哪个手欠长了疮的家伙推的我? 大家都笑而不答。 来顺气得骂:你——你们几个就损吧! 李铁链不冷不热地说:你小子猴儿急啥啊?也想娶媳妇了吧? 接着是一阵大笑。 青龙:哥儿几个先别闹了,去把“碰门羊”帮我接过来。 扁头和来顺走上前帮忙,到接亲队伍中从银镫的手里把大绵羊牵过来。 青龙特意多看了几眼李铁链,眼里流露出的神情很复杂,李铁链赶紧往人群后边退了退。 宝力德和吉雅端详着骑在马上的德臣,这是两人第一次正眼细看着准姑爷,感觉长得还算挺标准的,外加“人在衣裳马在鞍”,得体的蒙古袍更为他平添了几分精神。两人的眉心稍稍舒展了些。 哈尔巴拉对宝力德笑着说:这就对了嘛,办喜事就得有喜庆的样子。 宝力德心怀感激地点点头。 巴音高声喊:新郎下马,往院里请—— 德臣下了马,在伴郎百岁等人的陪同下,手捧蓝色的哈达、托着盛满酒的银碗,缓步走进院子。按照孔雀屏草原蒙古族的接亲习俗,他要向山丹的父母敬献哈达酒并行跪拜礼,然后再向所有长辈逐一敬酒。 德臣已经是紧张到了极点! 但愿一切顺利! 第6章 吴老懒有多懒 说实话,德臣心里对宝力德和吉雅是特别惧怕的,这之前宝力德对他根本就没有露出过笑脸。他最清楚,要不是山丹几乎到了“以死相逼”的程度,自己是绝不可能踏进这个院子来接亲的。 德臣要极力控制自己的走路姿势,可偏偏事与愿违。越是想控制右脚越不听使唤。开始几步只是正常的有些踮脚,走着走着竟然像是拖着右脚挪动一样。 宝力德的脸沉了下来,吉雅竟然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人群中开始有人交头接耳。忙着张罗招呼客人的青龙感觉出了气氛的异样,他看了看德臣走路的姿势,心里也是酸酸的。 屋里趴在窗台往外看的托娅、高娃、杏花等姑娘们都不说笑了,也不敢回头看山丹。然而,山丹根本没把德臣如何走路放在心上,仍然是乐呵呵的。因为,她终于等到心上人来迎娶自己了! 自己的好姐姐相中的白马王子竟然是个“残疾人”,而且众目睽睽之下受人嘲笑,托娅懊恼的心情可想而知。她实在撑不下去了,还是鼓起勇气转身坐到炕边儿,拉住了山丹的手。 ………… 桂丽丝嘎查河边的地里,桩子和满达开始拼命拔草。草长得很高,两人都是满头大汗。 桩子埋怨道:你爸也真是的,把镰刀给咱俩留下多好,这草扎根扎得太深啦,薅不动,把我手都勒疼了。 满达解释说:我爸怕咱俩割了手,那样的话可就麻烦了。 桩子撇撇嘴,说:哼——我还不知道?你爸那个算计劲儿,是怕咱俩把刀使出豁牙子来。小心眼儿。 满达:你可别磨叽啦,赶紧的吧,薅完送回家,兴许还能让我出来玩儿呢。 桩子叹了口气,说:唉——摊上你这样的哥们儿,我算倒霉了! 满达:别说那些没用的,你想找人家敖德义,他得理你算啊?有我能陪你玩儿就不错了。 桩子把草往地上一扔,直起身说:胡满达,你敢这样和我说话? 满达赶紧笑脸相迎,说:我和你闹着玩儿呢,你还急眼了。我得求求你帮我拔草呢,然后咱们再去玩儿。 桩子这才嘿嘿地笑了。 满达和桩子一人扛着一捆大草走在回村路上,累得呼天喊地的,碰到树阴处就要歇一歇。 号称胡算计的胡成强家住在村东后街,和吴文是邻居。吴文也有着一个非常响亮的外号——吴老懒。这个“老”不是指他的年纪,因为他才二十刚冒头儿,这个“老”重点强调懒的程度,是“特别”的意思。关于这个外号的由来,不需要过多的解释。举个例子来说吧,这小子懒到什么令人发指的地步呢?就是宁可饿死也不自己动手做饭,哪怕就是加一把柴的事儿。有一年冬天,他爸吴力吉和他妈去吴老懒嫁到外村的姐姐家住几天,临走时给他煮了一大锅饭热在锅里。第一顿时他怕刷碗,就是拿着勺子坐在锅台上吃的。等第二顿时他懒得生火,饭在锅里都冻上了,他只刮下来一点点。到了第三顿时,一锅饭都冻成了冰坨儿,他也不去生火,索性不吃了。 两天之后,吴力吉两口子回到家,发现儿子饿得起不来炕了。 吴力吉质问他:你怎么不吃饭啊? 吴老懒有气无力地说:我不愿意生火。 吴力吉气得直跺脚,骂道:真不如我们晚回来几天,饿死你这个懒鬼算了! 后来,作为邻居胡算计给吴老懒总结了,说:这小子就是能“吃苦”不能“耐劳”,只要让他懒,受多大罪都行。 坐在墙根儿晒太阳,是“把吃饭都当成活儿”的吴文吴老赖最享受的时光。看着满达和桩子扛着草捆过来,就嘻嘻笑了。恰好被胡算计看到了。 胡算计问:老懒,你笑啥? 吴老懒:我笑这两孩子,累得跟王八犊子似的。 胡算计生气地说:你小子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话学驴叫去! 村民金镫走了过来,说:老懒,你还笑话人家呢?满达和桩子才七八岁的孩子,干活儿都比你强。 胡算计:就是。 吴老懒:金镫哥,你不知道,他胡算计那是巧使唤人儿,骗人家桩子给他出苦大力呢。你说,他是不是算计得过火了?桩子可是咱们嘎查达的儿子,那是村干部的公子,他都敢巧使唤,要是让巴音知道了,还不得扒了他的皮啊?到时候,“巴音”就变成“扒衣”啦,哈哈—— 胡算计琢磨了吴老懒的话,脸色一变,也觉得自己做得确实欠妥,但他是绝对不会承认的,便指责道:吴老懒,你再胡说? 吴老懒看到胡算计有些生气了,嘻嘻笑着不再言语。 金镫乐呵呵地说:巴音可没那么小心眼儿,不会的。 胡算计爱听这话,也愿意相信这话,就对吴老懒说:吴老懒啊吴老懒,你是哪哪儿都懒,就嘴不懒——也不对,你嘴也懒,连吃饭都嫌累,怎么说话就不累呢? 吴老懒:说痛快话心情舒畅,就不觉得累了。 金镫也被他逗乐了。这时,满达和桩子已经走到近前。 胡算计赶紧上前接过桩子扛的草捆,关切地问:桩子,累坏了吧? 桩子:可不是嘛,太沉了。在家我爸我妈都不让我干这活儿。 胡算计赶紧笑着说:就当锻炼身体了,叔这是给你一次感受的机会。 满达龇牙咧嘴地说:爸,草放哪儿啊?我扛着快把脖子压折了? 胡算计:就你娇贵?看人家桩子,多壮实,人家啥也不说。 吴老懒拿起一块石头扔出去,自言自语了一段顺口溜:马屁精、马屁精,拍对马屁人轻松,拍错马屁后蹄蹬。蹬掉两颗大门牙,说话漏气又跑风…… “把草放在园子墙头儿上!要不放哪儿?还能放炕头儿上啊?没长脑袋的东西!”胡算计大声训斥完赶紧前头走着,满达立即跟上。 桩子捂着嘴笑。金镫指点着吴老懒说:你啊,这张嘴——唉——让我说你啥好呢?也老大不小了,这么懒下去啥时是个头儿啊? 吴老懒笑了,说:日子没有头儿,懒起来也就没有头儿。 金镫:吴文啊吴文,我算服你了,和你说话都浪费粮票儿。 吴老懒:社会进步了,物资丰富了,不需要粮票儿喽。 第7章 从中作梗的铁链 胡家父子俩放完草又回到院门口。满达央求道:爸,我能和桩子再去玩儿一会儿吗? 胡算计看了看吴老懒和金镫,又看了看桩子,对儿子说:去吧,早点儿回来。你俩小心点儿,要是下河,可别往深水地方去。照顾好桩子啊。 满达乐了,答应着:哎!放心吧。 满达和桩子转身高兴地跑了。 胡算计问金镫:你这是要干啥去啊? 金镫答:德臣家办事儿,我去帮帮忙。 胡算计:你没跟着去八雁嘎查接亲啊? 金镫:没有。我二弟银镫跟着德臣去了,他唱歌比我强。对了,吴老懒,你轻手利脚的,咋不去帮把手儿啊? 吴老懒:我家还有事儿呢。 胡算计:让他去帮忙?那他吴文就不叫吴老懒了。让他吃还行,不信啊,等老敖家一开饭,他闻着味儿就该去了。 吴老懒:切——我像你那么胡乱算计啊?去人家吃一顿回来管三天?再说,你也不算计算计,他家比我家也强不哪儿去,穷窝一个,能有什么好吃的? 金镫指了指吴老懒,说:你啊——你就懒吧。 胡算计:又懒又馋。 吴老懒:那也比你强,你还是“奸懒馋滑屁,结婚不登记”呢。 胡算计假装去踢吴老懒,他竟然没躲没动,胡算计只好半路收力,差点儿摔倒。 胡算计:你小子真懒啊,咋不躲啊? 吴老懒:踢上才好呢,我就有人好吃好喝地伺候喽。 胡算计:你就是个粘包儿赖! 金镫不想和两人耽误时间,赶紧说:胡大哥,你不去德臣家啊? 胡算计:去,前后街住着,能不去吗?我回头就去。 吴老懒撇着嘴说:还不是想等着人家开饭再去吃现成的?哼,还腆着脸说我呢,真是老鸹落在猪身上,只看见别人黑看不到自己黑。 胡算计被顶得哑口无言。 金镫摇了摇头,走了。胡算计也学着金镫用手指着吴老懒,吴老懒假装拿石头要打他,他赶紧跑回院子里。 ………… 八雁嘎查的金家院子里,敖德臣正在接受二十二年人生当中最沉重的折磨、最滚烫的煎熬。 众人的目光对德臣来说,就好比是穿心的“火箭”。他感觉心里有火、肚子里有火,脑子里也有火,烧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往外冒汗!整个人就像刚从热水缸里捞出来的一样,热气腾腾的。汗水迷住了双眼,因为手捧哈达且端着银碗,他根本腾不出手来擦一下。 躲在人群中的李铁链“瞅准时机”假装小声儿说:这哪是踮脚啊,简直就是个瘸子嘛。 这句话“恰到好处”地钻进德臣耳朵,他感觉像触了电一样,又如同被人狠狠抽了一记大耳光。 青龙瞪了李铁链一眼,低声说:李铁链,你胡说啥呢?别找不自在啊! “瘸就是瘸,还不让人说啊?”李铁链正在嘀咕,突然感觉到耳朵被人揪住,刚要开口大骂,回头一看是媳妇包小兰,立马闭上了嘴。 包小兰低声喝斥:让你个臭嘴没有把门儿的,赶紧走,回家去! 李铁链被包小兰拉出人群,来顺和扁头几个人回头看着他俩笑。 扁头对来顺说:这小子,嘴太损,活该让他怕老婆! 来顺拍了拍扁头的肩膀,说:李铁链怕老婆?那是因为他大舅哥有钱,他为了占人家便宜,不然才不吃那一套呢。 扁头:就是个见钱眼开、欺软怕硬的货。 说完两人又笑了起来。 此时的德臣极度自卑、极度敏感,他以为人们都是在嘲笑自己,更加无地自容。 突然,德臣感觉到天旋地转,一个趔趄向前扑了过去! 屋里的山丹看得真切,“啊”的一声喊了出来!趴在窗户的姐妹们也都惊呆了! 山丹挣脱托娅的手,跳下炕就往外跑。 ………… 李铁链极不情愿地跟着包小兰往家走,突然听到金家院子里一片惊呼,想往回返看看究竟出了什么乱子,又被包小兰揪住了耳朵。 包小兰:李铁链,你什么意思?赶紧回家,不然我和你没完! 李铁链拉开她的手,没好气地说:我还不知道回家?松开,我自己能走。 包小兰:你就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东西。 回到家里,包小兰气鼓鼓的。李铁链却不服气,反咬一口地训她:包小兰,你傻啊?那些人都看着呢你就揪我耳朵?我是不稀得和你一般见识! 包小兰:我让你没面子了呗?我让你在心上人面前丢丑了呗? 李铁链大声道:你胡说啥呢? 包小兰冷笑着说:你那点儿花花肠子别以为我不知道! 李铁链:你知道个屁! 包小兰:对,我知道个屁。这种事儿,在我眼里就是个“屁”,你这种人在我眼里也是个“屁”! 李铁链:你放屁! 包小兰气乐了,说:逼出心里话了吧?你是不是希望我把你“放”喽,你好到外面狗扯羊皮去? 李铁链:不是——你—— 包小兰:姓李的,我告诉你,我包小兰嫁给你,不是卖给你的!你和金山丹的事儿别以为我不知道!“聪明人不听奉承的话,好汉不干阴暗的事”,咱们两个嘎查才离多远啊?恨不得一阵风就能把说的话刮过去! “我——行的端、走的正,我——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李铁链被戳到了痛处,但他不敢发作,为了那一点点自尊,要做最后的“陈述”。 “别吹了,你还正?你要正的话这世界就没有歪的人了!你追求金山丹,人家根本不搭理你,你这才娶的我,对不对?行,这我认了,谁让我当初——”包小兰停顿了一下,稳定稳定情绪,接着说,“谁让我当初——瞎了眼呢?只要你收回心思,我不计较。可今天我才看出来,你对那个山丹就是旧情难忘!” “胡扯!”李铁链已经组织不起来有力的语言了,只吐出两个字,算是反驳吧。 包小兰:那你在人家接亲现场说什么“瘸子”? 李铁链:他本来就是嘛,还怕人说? 包小兰:本来就是也不用你说!你那点儿歪心思我还不知道? 李铁链:我什么心思? 包小兰:你就想让人家敖德臣当众出丑,就是想让金山丹后悔选择敖德臣不如选择你李铁链! 第8章 去请铁山再“出山” 包小兰的话让李铁链下不来台,也动了气。 “滚犊子!”李铁链口无遮拦地说出这句话,好像扔进滚油锅里的一块石头。 “好——你让我滚!姓李的,我滚给你看!”包小兰气得脸红一阵白一阵,说完就开始翻箱倒柜找衣服。 李铁链:你要干啥? 包小兰:我干啥还归你管啊?别以为我没地方去?别以为是你养活我爸呢!我爸自己有地也有钱,根本没白吃你一粒儿米!还有,要不是我哥包宝山贴补我们,你就喝西北风去吧!你让我滚?有种你小子就别后悔! 李铁链:小兰,你别的——我说走嘴了。 包小兰: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吧?我给你腾地方,看你怎么折腾,如果能把心上惦记的人折腾到手,我佩服你这条铁链子有能耐、能套住人!我祝福你! 李铁链:胡说八道! 正在这时,包锁抱着外孙李喜子从外面进来。 包锁进屋就喝斥道:在院里就听你俩吵吵,咋地啦? 李铁链像找到了救星一样,赶紧说:爸,小兰收拾东西要走。 包锁皱着眉头问:往哪走? 包小兰:爸,你也收拾收拾东西,这是人老李家,不姓包,咱们呆不下去了。咱们走,上广州找我哥去。 “小兰啊,你可别瞎胡闹啦,快消停一会儿吧。”包锁边说边给女儿使眼色。 包小兰说:我哥在广州打工站住脚了,我就不信我给人家当服务员还不行?非得在他们老李家吃下眼食? 李铁链:小兰,我没这样说过,你别无中生有啊。爸,你快劝劝小兰,别生那么大的气啦,对身体也不好。 包锁:小兰,你这孩子,脾气也得改改,别动不动就任性。快把东西放回去,走什么走?老实儿呆着。喜子饿了,赶紧做饭去。 包小兰把手里的衣服一扔,坐在炕上不动。 包锁把喜子递过去,喜子搂着她的脖子撒娇喊“妈妈”。包小兰流下眼泪。 李铁链赶紧到厨房去生火做饭。 ………… 夜空繁星点点,八雁嘎查寂静下来,各家各户的灯光相继熄灭,只有金家依然灯火通明,但热闹的气氛却削减了许多。 院子里,来顺、扁头几个年轻人围着即将熄灭的一小堆儿篝火,小声细语聊着听到的奇妙事。谁都没有去想明天接亲送亲的事情,因为他们猜测到,这门亲事十有八九是要黄了。 金青龙悄悄出了院门,快步赶到铁山大伯家,要恳求他来帮忙劝劝老爸。 刘杰把青龙迎进屋。青龙边走边说:大娘,我爸今天把我大伯气着了,我来赔个不是。想再请大伯去说说我爸。 刘杰:哪来那么多说道儿。我今天家里有点儿事儿没来得及去呢,你大伯就虎着脸回来了。我得劝他啊,就走不开了。你大伯这人啊也是的,和你爸那是半斤八两。 两人说着就进了屋,铁山当然听到了两人的说话,立马绷着脸说:我不去,他宝力德不挺能耐嘛?啥事儿都熊瞎子打立正一手遮天,我说话在他那儿就是放个屁,而且还不臭也不响。 青龙:大伯,我爸就是脾气不好,他打心底是特别尊重您的。白天您生气一走,我爸心里也不得劲儿。这不嘛,德臣也不争气,一下子还晕倒了,我爸更是翻儿了。看在山丹的面子上,您还是去帮着解劝解劝吧。 铁山:唉——山丹这孩子,命咋这样啊,摊上这样一个犟驴似的爹。我说青龙啊,可你爸他真是油盐不进,我解劝不了。 青龙很尴尬,瞅着大娘刘杰。 刘杰会意,帮腔儿道:看把你牛的,真当自己是铁做的大山搬不动啊?青龙这么求你,赶紧去吧。也不是从你借钱,看你那抽筋扒骨的样儿。赶紧的!还得等八抬大桥啊?再说了,宝力德那脾气也不是今天才养成的,都是叔伯兄弟,你和他真动气,那你不虎吗? 铁山瞪了刘杰一眼,最终还是跟青龙走了。 两人进了院儿,年轻人起身打着招呼。青龙叮嘱道:扁头、来顺,你俩负责看着点儿火,灭了就加柴,要旺起来。 “放心吧!”来顺答应着,就用手里拿的木棍捅着扁头让他去拿柴。 扁头把来顺的木棍扒拉开,刚要训他,想想又算了,闷声不响地去园子里抱木柴。 ………… 金家西屋,气氛更加凝重。宝力德和吉雅闷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脸阴得要凝成了霜、滴下了水。 哈尔巴拉和八斤宝等几位年长者坐在炕里,个个都是表情严肃。山丹在大雁和托娅的陪伴下靠在窗台边儿,她已脱去漂亮的蒙古袍,换上了平时的衣服。 有人给铁山让了座儿,他也上了炕。 宝力德看了看铁山,没说话。铁山也回瞪了宝力德一眼,没言语。 哈尔巴拉仍然抽着旱烟袋,可能是抽得太急,把自己都呛咳嗽了。 巴音满脸堆笑地坐在一个方木凳上,青龙挨着他旁边儿坐下。 巴音这是在代表男方与娘家人进行“翰旋”。他仔细观察了四周,说道:宝力德老哥,我以我的人格担保,敖德臣真的没有病,除了踮脚这个问题,别的什么毛病都没有。这脚上的毛病也不是天生的,据说是后来碰伤的。今天这孩子就是太紧张了,穿得又太厚,大热天的出汗过多,才虚脱的。对了,如果在医院,那就叫——叫——什么—— “中暑。”金青龙抢着说。 宝力德瞪了青龙一眼,狠狠地说:就显你能呗?你懂几个问题! 青龙尴尬一笑,不敢接话儿了。 巴音看了青龙一眼,抱以感谢的微笑,接着说:青龙说的对,是叫中暑,凉快一会儿就好了。几位长辈也在,大家也都看到了,不大工夫儿德臣就清醒了,啥事儿没有,啥毛病不犯。 “巴音,你是桂丽丝嘎查的领头人,不是我们不相信你。敖德臣他有些瘸,我也就认了;他说话费劲,我也认了……”吉雅说。 巴音打断了她的话,解释道:嫂子,德臣说话不是费劲,就是慢,这不是毛病。主要是为了照顾他那聋哑大哥敖德君,他们全家人都这样。 第9章 嘎查达的艰难“斡旋” 吉雅说:行,巴音你说的对。这些我都可以不挑,谁让闺女大了不由娘呢?可他一整就晕倒,太吓人了吧?你今天也是亲眼所见,我冲着灯说话,可没有扒瞎。我最担心的是,可别像他爸那样得了什么怪病,我不希望我女儿嫁过去就守寡。 八斤宝说:吉雅,说什么呢?扯远啦! 巴音:嫂子,德臣的父亲敖那沁是患肝病去世的,在座熟悉他的人都应该知道,我没骗你们。德臣肯定不会得那种病。 宝力德:没有草场就没有畜牧,没有家产就没有吃喝。你们和我说,他老敖家现在还有啥值钱的东西、出钱的门路? 巴音说:老哥说得对。为了给敖那沁看病,家里的那片草场早就卖了。家里二十亩好地也包给人家顶了欠债,大概还有十多亩地自己种呢,也都是坡地,靠天吃饭收不了多少。可是,这些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最关键的还得看人,只要人认干就行。 宝力德冷笑一声,说:看人?巴音老弟,你和我说靠他们家人努力?说牧民没有牛羊草场,说是农民没有良田可种,现在他那个家,能找出一个像样的劳动力吗?上有老妈是个病包子,中有光棍儿又聋又哑,下有一个小孩子还没上学呢吧? “是的,八岁了,叫德义。确实和德臣年龄相差很大。”巴音说。 “从这一点就能看出敖那沁那老东西就不是什么正经货,岁数那么大还生孩子?临了临了欠下一屁股外债。叫我姑娘嫁过去给他老敖家当挣钱还债的奴才啊?天下哪有这——”宝力德说出了心里憋了很久的话。 “爸——”山丹喊了一声,宝力德这才打住了话头儿。 ………… 夜色正浓,而胡算计却毫无睡意。他歪在炕上看一本影印本的《易经》,从书的外表破损程度和竖排版的文字分析,应该是有年头儿了。满达坐在地上的凳子看着电视里的动画片,妻子诺敏哄着三岁的女儿静秋睡觉。 诺敏说:满达,你把电视小点儿声儿,你老妹儿要睡觉了。 满达没听到,他看得太专心了。 诺敏刚想喊,看了看女儿没喊出来,怼了胡算计一下说:哎——你去把电视声音关小点儿。满达这小子,对电视比对自己爹妈都亲。 胡算计没起身,只是放下书随手拿起一根长竿儿,捅着电视把音量调小。满达不满意地回头看着。 诺敏:你瞅啥?静秋要睡觉啦。喊你也不听,钻电视得了! 满达不敢吱声,把凳子往电视跟前靠了靠。 诺敏对胡算计说:电视遥控器坏了,你找人修一修,天天拿个破竿子捅,万一捅着孩子你就傻眼了。 胡算计:修不得花钱啊? 诺敏:捅坏孩子不用花钱治啊?大头儿不算小头儿算。对了,你今天说要去敖德臣家的,后来怎么没去?帮帮忙还能混顿饭吃、混杯酒喝呢。 胡算计坐直了身子说:你啊,真连那院儿的吴老懒都不如,笨死了。 “嗨——你怎么拿我和他比,你是不是活拧歪了?”诺敏瞪起眼睛。 胡算计:人家吴老懒都说了,老敖家比他家都穷呢,能有什么好吃的?他吴老懒都懒得去,我能去? 诺敏:他那是认可饿死也不动弹的主儿,能听他的?你就瞎算计吧。就长个吃心眼儿,屯中住着,就是不吃饭也该帮帮忙去,一点儿人情大道理都不懂。 胡算计:你懂?刚才谁说的让我去混饭混酒来着? 诺敏被戗得停顿了一下,说:别磨叨了,赶紧给静秋拿个枕头。天天捧着那些破书看,还能出去给人算命咋的? 胡算计边拿枕头边说:那也说不定,给人算命来钱儿也不少。 诺敏:你就作妖儿吧!不定哪天作出事儿来,你就老实了。 胡算计:三十六计我已烂熟于心,又有群经之首的《易经》护法,可以说满腹经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晓五行八卦,一定会成就事业、成为强者,要不我爸给我起名叫胡成强呢,这都是有道理的。 胡算计说完哈哈一乐,很是陶醉。 诺敏:呸!你爸给你起这名儿,那是提醒你,做人要是胡说八道、骄傲自满,早晚得撞上南边儿的“城墙”。 胡算计气得站起身来盯着媳妇,诺敏只顾呵呵乐着给静秋枕上枕头,根本不看他。 ………… 山丹家的后趟街,就是她舅姥爷八斤宝的家。被安排住在这里的敖德臣几个人也是闷坐着,心情坏透了。 德臣脸色非常难看,慢声慢语地说:要不——咱们回去吧?反正也就十来里地的路。 “扯蛋!就算是一个嘎查的,接亲也是头一天到女方家要住上一宿,这是咱们孔雀屏草原的规矩。你回去干什么?不娶山丹了?”人高马大的扎那不高兴地质问德臣,接着又说,“不是当哥的说你,大丈夫得能屈能伸!” “扎那哥,我——我想明白了,我的条件配不上山丹,真是怕连累了她。”德臣说。 “二哥,别瞎琢磨没用的,你要再说这种丧气话,真的白瞎山丹对你的一片心啦!好马登程奔到头,好汉办事做到底。你这是积了八辈子德,可别得了便宜卖乖啊。”百岁听不下去了,训斥德臣。 百岁是德臣三叔敖嘎尔迪、三婶儿玉兰的儿子,比德臣小两岁。在这种情况下,弟弟对哥哥可没客气,就是想刺激他要坚强起来。 扎那对百岁竖起大拇指,又对德臣说:别看百岁比你小,但这话说得有劲儿啊,叨理啊。你要是打退堂鼓,别说山丹那关你过不去,回家怎么和你妈交待?连我都瞧不起你! 百岁:就是。我大娘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着给你娶上媳妇,你就能空手回去?怎么有脸面对敖家的老亲少友?还怎么在桂丽丝嘎查生活? 德臣一脸愁容地说:可——可我这事儿整的——唉—— “二哥,这个节骨眼儿上你可别装熊啊?草原的爷们,天塌下来都得举双手擎着,还能抱头鼠窜?”银镫也过来解劝。 扎那:谁都有马高镫短的时候,都像你这样没等咋地就自己先泄气了,什么事儿能办成?别担心,有巴音和你老丈人他们谈呢,肯定没事儿。再有啊,你要对人家山丹有信心,她对你啥样你心里最有数了。 一提到山丹,德臣的心里又升腾起一股暖流,脸色也比刚才好看了许多。 第10章 恨铁不成钢 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的农村牧区,通讯也还是不很发达,根本没有城里人也视为奢侈品的“大哥大”,有些偏僻的村庄连有线电话都没通。所以,虽然相距五六公里,但桂丽丝嘎查还不知道德臣在金家晕倒的情况,敖家人依然高高兴兴地准备着,期待第二天把新娘子金山丹迎娶到家。 金镫妻子巧凤带着年轻的姑娘们帮着收拾屋子,金镫和几个年轻小伙子已经干完了当天的活儿,围着地桌玩儿扑克。 玉兰对斯琴说:嫂子,让他们年轻人收拾吧,你跟我去歇着吧,我看德义都困了,眼皮子直打架。 德义眯缝着眼睛呆着,听三婶儿这么一说,抬起了头,揉了揉眼睛。 斯琴拉了德君一下,和他比划“说”:我去你三婶儿家了,这边儿你盯着点儿。一会儿你要是睡觉,就到外头车里对付一会儿。 德君笑着点头。斯琴向德义招手儿,德义赶紧过来扶着她。 玉兰对大家说:巧凤,你们再辛苦辛苦,收拾干净就回去吧。不想回去就到东屋眯一会儿,明天招待客人好有精神。 巧凤答:放心吧,三婶儿。我们自己能照顾好自己的。 玉兰:金镫,明天去百灵敖包接亲的都安排好了? 金镫一边出牌一边说:都安排妥啦。银镫跟着德臣呢,明天早晨那边儿一有动静,他就骑快马往回赶送信儿,咱们从家走就赶趟儿。 斯琴:那就好,金镫想得周到。辛苦你们哥们儿啦。 金镫:没事儿,大娘,咱们自家的事儿,别见外啊。 玉兰:可别玩儿太晚,千万别睡过站喽。 金镫答:保证不会差事儿。为了我德臣兄弟,大家都精神点儿,就算把眼睛熬瞎喽也不能误事儿! 几人哈哈大笑,斯琴也乐了,由德义搀扶着,跟玉兰走了。 金镫看着手里抓的扑克牌,感慨地说:咱们和城里比还是落后啊。现在城里人不但有电话,还有一种叫“大哥大”的东西,像砖头子似的,能随身带着,随时就能打电话。 坐在金镫对面的孟和说:砖头子似的?那是打人呢还是打电话? 金镫:又能打电话,关键时刻还能打人。你不知道——你说咱们,还得骑马跑着送信儿。啥时候咱们也能过上那样的日子噢——像书上说的——楼上楼下、电灯电话…… 孟和说:那就好好干,好好活着,相信一切城里人有的,我们草原人也都能有! 巧凤站在门口接着说:孟和这话我爱听。咱们都好好活着,相信一切都会有的。 夜深人静,屋里的笑声传得很远。 玉兰回着看了看,笑着说:这些人,还挺能闹。 斯琴:有人闹,总比冷清着强啊。 玉兰:就是。办喜事就要欢天喜地的。如果他三叔嘎尔迪在家,再拉上马头琴,大家准保能唱起歌儿。 斯琴:就是。其实,我家你大哥拉马头琴也好,可惜啊,他是看不到喽—— 德义:妈,我爸还会拉马头琴呢? 玉兰:那时你还小,不记事儿呢。后来,你爸有病,也拉不动了。那时候,他比你三叔拉的可强多啦。 斯琴:玉兰,咱们不提这些啦。 玉兰在前,德义扶着妈妈在后,三人小心地往前走着。 玉兰:刚才忘了,也没找个手电,这黑灯瞎火的,跟着我走,别踩到泥坑儿里。 德义:妈,要不我跑回去取手电吧? 斯琴:别了,家里用的地方多,咱们慢点儿走就是了。 玉兰:没事儿,有我呢,我总走夜道儿,眼神还行。德义,你小孩儿眼睛更尖儿,拉着点儿你妈啊。嫂子,你说我家那个嘎尔迪,偏偏这个时候去牧点儿,要不在家的话咋地也能帮着张罗张罗。他可不是特意躲出去的,你可别挑理啊。 斯琴:看你这话说的,赶上事儿了,牧点儿也不能没有人不是。 玉兰:雇的那人好好的,偏偏这几天闹病,真是添乱!要不然嘎尔迪也不用着急去…… 德义喊:三婶儿,前面亮的那是水坑儿! 玉兰:啥? ………… 金家西屋,劝解的工作仍在紧张继续。 由于敖德臣的意外晕倒,原本人单势孤的宝力德和吉雅竟然占据了主动权,似乎掌握了必胜的砝码,更加理直气壮了。 “爸、妈,过去什么事儿我都听你们的,以后也会听。但在我婚姻这件事儿上,我希望你们能尊重我的选择。草原上的河流没有直的,过日子就是要靠自己的努力。”作为整个“谈判”事件的主人公,山丹不再沉默,在其他人几乎都要败下阵来的时候,她柔柔地说。 宝力德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失望,说:山丹啊,你懂几个问题啊?爸真的不想让你往火坑里跳啊? “爸,我知道你和妈疼我。我想清楚了,就算真的是火坑,我也不怕!我自己选的人,我绝对不后悔!”山丹语调不高,态度很坚决。 吉雅:你不后悔?说得轻巧,等后悔时就啥都晚宽容! 山丹咬了咬嘴唇,强控制着内心的激动,说:反正,我这辈子非他敖德臣不嫁!你们如果实在不同意,那我就—— 山丹没有再说下去。转脸向着窗外,眼里满是泪花。 “就怎样?”宝力德冷眼看着山丹,追问道。 山丹气呼呼地刚要回答,被大雁及时给拉住了。山丹一甩袖子出了屋,大雁和托娅赶紧跟了出来。 宝力德对吉雅说:都是你给惯的! 吉雅:你属疯狗的啊?逮谁咬谁? 巴音笑呵呵地说:老哥、嫂子,你们就答应山丹吧。喷泉的水堵不死,爱情的火扑不灭。德臣他俩初中时就是同学,这么多年来感情那么深,让草原上多少人都羡慕啊? 宝力德没有搭话儿。 铁山咳嗽了一声,说:宝力德、吉雅,我知道,我说话你俩不爱听,但我还得说。现在我就叫叫你俩的钢儿,刚才山丹说得也挺直接了。而且,给你俩留着面子没有说出狠话。还说人家孩子后悔呢,我问你俩,要是再逼孩子的话,出了啥事儿你们难道就不后悔? 哈尔巴拉:那才是后悔就晚喽。 八斤宝:就是,到那时,真的是哭都找不着调儿。 第11章 心手相牵走向草原 “山丹这孩子,就是太犟。”宝力德的语气不那么生硬了,似乎在给自己搭个台阶。 铁山:也别光说山丹,你也那味儿。还是那句话,这桩婚事你是别不黄的,就算硬给别黄了,后果你两口子想没想过?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见了,我们不能老是包办啊? 宝力德叹了一口气,吉雅没有说什么,但看脸色是被说动了。 巴音赶紧接话儿道:就是嘛。这样,今天德臣没有给敬上哈达酒、行跪拜礼,明天出发前一定好好补上。 宝力德低下了头,没有反对。 “这就是命吧。山丹她自己奔的命,爱咋咋地吧。反正我们当爹妈的也算尽力了。”吉雅站起身也走了。 哈尔巴拉开始穿鞋要下地,说:行啦!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事儿就听巴音的吧,他讲的在理儿。德臣这孩子咱们也算知根知底儿,就是家里困难点儿,那长两只手干啥的?老祖宗告诉我们“你要吃肉就得放牧,你要吃饼就得耕作”。我看啊,宝力德,你们两口子还是按原定的进行吧,喜事还得办好!不能让来的客人瞅笑话啊。 ………… 第二天清晨,八斤宝家院子里早已银镫备好了马,牵着站在院门旁等待命令。 巴音从院外匆匆走来,说:银镫,你可以走了,老金家的仪式也快开始了。 银镫:好嘞! 银镫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骏马一声嘶鸣,四蹄飞扬,箭一般奔了出去。 巴音向屋里喊:赶紧给德臣穿好衣服,做好准备! 银镫骑着马在草原上飞驰,高高兴兴地回桂丽丝嘎查送信儿。这个时候,作为德臣同村的好哥们儿,他悬着的一颗心才算落了地。 敖家院子,很多人翘首以待。 银镫骑马冲进来,近前的人赶紧躲开。银镫没有下马就高声喊:那边开始举行仪式啦! 斯琴仰望苍天,双手合实连声说: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金镫一挥手,兴奋地大喊:好,咱们迎亲的马上出发,赶到百灵敖包与他们会合。 又一支队伍高高兴兴地出了院子,斯琴激动得直擦眼泪。 孙香:大娘,马上就见到儿媳妇啦,咋还哭上啦? 玉兰:那是激动的。等我家百岁娶儿媳妇,我也得这样。 斯琴笑了。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前来帮忙的胡算计也大声喊:我说,那咱们在家的也忙起来吧。 “好!”孟和带头,大家高声答应着表达兴奋的心情,开始准备起来。 ………… 金家院里人头攒动,马头琴声不停、长调歌声不断。 巴音带着接亲的队伍进了院儿,小院里更加热闹起来。 敖德臣先是按照孔雀屏草原蒙古族的传统习俗,给金山丹的父母敬了哈达酒、行了跪拜大礼,又和山丹一起给长辈们敬了酒。然后,双双骑马走出院子、走出村庄,走向草原,走向新的生活。 宝力德、吉雅和亲朋好友一起站在村口儿张望,目送女儿出嫁,心里很不是滋味。 山丹不时回头向父母挥手,陪着她的几位姐妹唱起了荡气回肠的民歌《别离家乡》。 鸿雁展翅向南方 芳草低头躲秋凉 含泪告别阿爸阿妈 孩儿出嫁到远方 …… 往日放牧在西山岗 东南草场花最香 家中的奶茶常醉人 阿爸阿妈情意长 …… 骏马送我去远方 阿爸阿妈保安康 来世托生男儿身 终生陪伴在父老身旁 …… 两匹马并排行走在美丽而又深情的孔雀屏草原,德臣和山丹深情相望,情不自禁地拉起了手。 深深爱恋的两个人,经历各种波折,终于走到了一起。未来,还有很长的路需要两人携手而行,也少不了会有沟沟坎坎,但两人信心满满。因为,彼此相爱的人在一起,就会有无尽的力量! ………… 接亲的队伍、八雁嘎查送亲的队伍和桂丽丝嘎查又一拨前来迎亲的队伍,在百灵敖包相遇。 山丹的娘家姐妹、德臣的邻里兄弟,互相对歌。大家围着敖包,对唱经典歌曲《敖包相会》: 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呦 为什么旁边没有云彩 我等待着美丽的姑娘呀 你为什么还不到来呦嗬 如果没有天上的雨水呀 海棠花儿不会自己开 只要哥哥你耐心地等待呦 你心上的人儿就会跑过来呦嗬 …… 德臣和山丹仍然骑在马上,目光越过近前热闹的场景望向远方,山坡下,是开满火红萨日朗花的广阔草原…… ………… 新婚的生活是甜蜜的,可在山丹的心里正纠结着一件事儿。 原来,为了让德臣体面的结婚,斯琴拖着有病的虚弱身子,带着德君、德义借住在村里德臣的三叔敖嘎尔迪、也就是德臣的堂弟百岁家的仓房,把自家的房子全都让给了德臣和山丹,并且把最大的西屋让给他们做了新房。斯琴一是不想委屈儿媳山丹,虽然没有给聘礼,这房子算是敖家的全部家底儿了;二是也省得亲家金宝力德两口子挑三拣四。 斯琴带着两个儿子住进了百岁家的仓房。仓房是新盖的,小是小了些,但住上三口人没问题,只是窗户不够明亮。 自己住大房子,婆婆却寄人篱下,山丹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德臣的心里也不好受,只是他不能说,或者是不敢说罢了,因为山丹偷偷观察发现,德臣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偶尔会锁着眉头。 婚后第二天山丹就洗了一堆衣服,根本没有新婚妻子的悠闲。她正在院子里往晾衣绳上搭衣服,抬头看到德臣回来了。 德臣眉头紧锁,一脸愁容。 山丹喊了一声:德臣—— 德臣马上露出笑脸,答:啊?有事儿? 山丹笑着说:帮我扯一下被单儿,要不晾出来该有褶子了。 德臣和山丹把洗好的被单儿扯平整。山丹偷眼看着德臣,感觉他像是有心事儿。 山丹乐了:德臣,怎么不高兴啊? 德臣笑了笑,说:没有。山丹,别洗太多,累坏喽。 山丹:我也不是纸糊的、面儿捏的,这点儿活儿不算啥。 德臣笑了。 山丹:你刚才去哪儿了? 德臣:我去百岁家看了看妈。 山丹不再追问,但心里已经有了数儿。 第12章 新婚三天回门免了 斯琴勉强能够做饭,实在是不敢用力,快走几步都喘得不行。德君帮着烧火,笨手笨脚的弄得满屋是烟,呛得直流眼泪。德义坐在门口儿,呆呆的望天儿。 百岁进屋看了看,说:这烟冒的,我在上屋看还以为着火了呢。 斯琴强打精神说:百岁来啦。 百岁:大娘,别忙了,我妈都做好了,去上屋吃吧。 斯琴:不了,一顿二顿行,这日子可长着呢,我们还得自己过。和你妈玉兰说,大娘我们不过去吃了。 百岁:大娘,你是不是想多了?咱们都不是外人—— 斯琴摆了摆手,笑了,说:还是不去了,谢谢你妈。做这点儿饭,我还能行。 ………… 胡算计胡成强的小女儿胡静秋三岁了,说话很利索,人小鬼大。就是在家呆不住,总想出去溜达。诺敏被她磨的没办法,突然想到应该去看看斯琴,就带着静秋过来串门儿。 斯琴已经吃完了饭,正在刷碗,德义在炕上百无聊赖地摆弄着玻璃球。 诺敏牵着静秋的小手进屋,说道:大娘,忙着呢? 斯琴回头,说:诺敏?今天怎么有空儿啊? 诺敏:就怪静秋这丫崽子,在家不呆啊,非要出去走,我就寻思来看看您。 斯琴站起身,用围裙擦擦手,喘了喘才说:快进屋。德义,别在炕上玩儿了,你诺敏嫂子来了。 德义:嫂子。 德义打过招呼竟然脸红了。原来,他和满达年龄相仿,平时在一起都称兄道弟的,喊好兄弟的妈为嫂子,德义真的不好意思。 斯琴:快坐。静秋,上炕玩儿吧。 诺敏坐下,把静秋放在炕上,说:大娘,在这儿住习惯不? 斯琴笑了,说:有啥习惯不习惯的,有个窝住就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挺好。 静秋去捡德义落在炕上的玻璃球,德义发现后立即跳上炕抢了过来。 斯琴埋怨道:德义,静秋要玩儿你就给她呗,啥时候学得这么小气啦? 德义:妈,我怕她含在嘴里,再吃下去。 诺敏乐了,说:德义想得还真细。来,静秋,和你小叔到外边玩儿去。 诺敏抱静秋下地,德义乐呵呵地牵着她的小手往外走。 斯琴嘱咐德义:你可看好了,别摔着静秋啊。 德义头也没回地答:知道啦。 院子里,静秋看着德义说:哥哥,我想玩儿玻璃球。 德臣瞪大眼睛,问:啥? 静秋:我想要玻璃球。 德臣:不是这个,我是说——你叫我啥? 静秋:哥哥。 德义乐了,说:错了,你该叫我小叔叔。说——叔叔—— 静秋:哥哥—— 德义假装生气,静秋自己却乐开了。 德义:行,你爱咋叫就咋叫吧,反正我和你哥也是兄弟呢。但玻璃球不能给你玩儿,那是男生的东西。静秋,要不咱俩玩儿猜东西吧。我拿一个玻璃球,你猜在哪个手里,猜对了,你打我一个手板儿。猜错了我打你,行不行? 静秋:行。 德义找来小凳和静秋面对面坐下。德义把手背到身后,攥好球后把手伸到前面,手心向下,让静秋猜。 静秋一指左手说:这个。 德义把手打开,玻璃球真在左手中。德义伸出右手,让静秋打手板儿。静秋轻轻打了一下,就哈哈地乐了起来。 诺敏在屋里向门外望了一眼,说:静秋和德义还真对心情,看她高兴的,在家里都很少这么乐。 斯琴:静秋这孩子听话啊。她几岁了? 诺敏:三岁。 斯琴:斯琴,德义正好比她大五岁。 诺敏:德义和我们家满达同岁——不对,德义比我们家满达大一岁。 斯琴不好意思地说:是啊,你们家满达和巴音家的桩子是同岁。现在啊,他们三个孩子成了一个班的了。唉——家里穷啊,德义比别的孩子晚上学一年—— 诺敏笑着说:大娘啊,要我说你就是自己找憋屈。晚一年能咋地?那还不得看学习成绩好坏?德义学习成绩可是不错的。 斯琴乐了,说:学前班能看出啥上下?他就是有点小聪明,成不了大气候。倒是你和成强真有福气啊,儿女双全,多好啊。 诺敏:大娘,您有三个儿子,也错不了。 斯琴:小蛋子,哪能像闺女那样疼人啊。 诺敏:您不还有儿媳妇呢嘛。我可听说,山丹那孩子在娘家时就可懂事儿了,对您也不能差。 斯琴望向窗外,没有说话。 满达和桩子走了进来。满达看到静秋在,很是惊讶。桩子更是高兴得不得了,想冲上去哄静秋玩儿,被满达拉住。 “你别去,让我妈看到我就完了。”满达又说,“德义,静秋怎么在这儿?是不是我妈来了?” 满达和桩子走了进来。满达看到静秋在,很是惊讶。 满达:德义,静秋怎么在这儿?我妈来了? 德义:对,在屋呢。 静秋看了一眼满达,没有说话。 桩子小声儿说:走啊,去河边儿。满达咱仨抓鱼去。 德义:我哄静秋呢。 满达近前来,小心地向屋里看,然后轻声说:你让静秋进屋,咱们走。别让我妈知道,要不他又该让我回家干活儿了。 桩子也催促道:德义,快点儿啊。 德义:不去。我去了静秋没人哄了。 桩子兴奋地说:那你把她带过来,到时候我哄。 “那可不行。”满达回绝了桩子,又对德义说,“德义,你真磨叽——” 诺敏在屋里喊:是满达来了吗? 满达一听吓得赶紧跑了。桩子边跑边回头指着德义瞪眼睛,很生气的样子。 德义冲屋里喊:没有,是我和静秋玩儿呢。 德义笑了,静秋也捂着嘴呵呵地笑。 ………… 桂丽丝嘎查山坡地里,德君在铲地,满头大汗,他也不歇着。 自从搬到百岁家的仓房来住,德君虽然也感觉不太适应,但他没有任何不满。对于弟弟,让他掏出心窝子他都舍得。父亲去世了,他就得扛起“长兄如父”的责任。 德君聋哑,可干活儿绝对是一把好手。平时,他照顾德臣腿脚不好,地里的农活儿很少让他干,总是自己默默地承担。 ………… 蒙古族的婚俗讲究有很多,各地也有差异。按照孔雀屏草原上的习俗,新婚第三天小夫妻得到女方家,叫作“回门”。规矩大的家庭还会要求在女方家拜天地和祖先,返回男方家后,夫妻俩还要拜天地以及男方家的祖先。 宝力德和吉雅夫妇对山丹的婚姻始终不满意,特别是德臣在接亲时突然晕倒,村里的人都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两人觉得丢了面子,很不待见德臣,决定将新婚三天回门的“程序”也给免了。这些,青龙和大雁并不知情。 第13章 山丹的秘密计划 德臣把山丹迎娶走的当天晚上,路远的客人们也都陆续离开,只省下家里的那几口人了,青龙和大雁到父母的房间商量三天回门的事儿。 金骄和金骏正在炕上摔跤,宝力德看着两个孙子呵呵地乐,不时喊道:金骄,让着你老弟点儿!你俩小心,别磕着脑袋。这个淘啊…… 大雁训斥两个儿子:金骄、金骏,你俩就知道瞎闹,消停儿点儿! 宝力德笑着讲情道:小小蛋子,就得淘点儿。要是天天发闷,十有八九不是笨就是傻。 吉雅:就你歪理多。 宝力德:你懂几个问题? 青龙说:爸、妈,你俩快别吵了。德臣和山丹三天回门的事儿,咱们是不是也该准备了? 宝力德突然把脸一沉,没好气地说:准备啥? 一句话就把青龙顶住了,不敢吱声,大雁说:准备些新鲜菜呗,看看还用不用请请直近的亲友。 宝力德:免了。 大雁:免就免吧,不请客也行,简单点儿,咱们自己家人更好,没说道儿。 吉雅:大雁啊,你们没听明白?你爸说免了,就是说三天回门的事儿免了!不办了!不用山丹回来啦! 青龙和大雁都一愣,互相看了一眼,不知道如何说了。 青龙试探着说:爸、妈,这样——不好吧? 宝力德:你懂几个问题!本来我和你妈就不同意这门亲,山丹却铁了心和我俩对着干,就快寻死觅活了。行,我同意还不行吗?可你倒是给我长脸啊?那混蛋竟然在接亲时突然晕倒,村里的人那是说什么的都有,你妈我俩的老脸往哪儿搁? 青龙:就是李铁链那个犊子瞎嚷嚷的!欠揍! 吉雅说:自己身上有虱子,就别怕别人说。以后,姓敖的那小子不许再踏进咱们金家门,我跟他丢不起那个人! 宝力德虽然没有说什么狠话,但对吉雅的“决定”表示默许。 青龙:妈,话不能这么说,毕竟德臣是你姑爷啊—— 吉雅火了,喊道:那就是个冤家!不知道是我哪辈子欠他们的,这辈子讨债来啦! 金骄和金骏玩儿得更欢了,宝力德大喊:你俩别瞎闹啦!一天到晚就知道虎淘虎淘的! 两个孩子立即安静了,靠着墙角坐了下来。 大雁:妈,那你就不想想山丹的感受?不心疼她? 吉雅:我心疼她?谁心疼我啊?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的! 青龙和大雁又劝了一会儿,根本没什么效果。 没办法,青龙只好偷偷借台摩托车,第二天趁中午的时候去了桂丽丝嘎查告诉山丹,让两人三天时别回来了。 青龙的突然到来,让德臣和山丹都有些惊讶。青龙心里有千万个不忍,但也必须要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 青龙看了看德臣,德臣尴尬一笑。青龙又看了看山丹,山丹的内心在流泪,但脸上还是笑意融融。 山丹:没事儿,新社会新形势,而且马上进入新的世纪了,也不能啥都按老理儿,不该讲究的就不用讲究了。 青龙对德臣和山丹说:我和你嫂子咋劝也劝不通。实在这样——不回就不回吧,没那么多说道儿。 山丹笑了,说:就是。正好德臣联系上一份活儿,还真没时间,正愁不知道怎么和爸妈说呢。 德臣对青龙点点头。 青龙当然知道这是他俩的托词,但没有点破,而是说:那就好。你俩能想开就行了。我得回去了,借的摩托车,人家也有事儿要用呢,我这是赶在中午人家休息才来的。 德臣:大哥,你慢点儿骑。 青龙骑摩托车往回返,不知是风吹的还是伤心,眼角挂着泪。 山丹在取米做饭的时候,悄悄流下了眼泪,她咬牙坚持着。当着德臣的面,山丹极力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但她会暗地里委屈流泪。德臣知道山丹心里苦,给予了她很大的安慰,并自责地说:山丹,爸妈不让咱俩三天回门,是我自己没有能耐,还有残疾,让你跟着受委屈了。 山丹深情地望着德臣,笑了。说:和你没关系,正好我也要收拾收拾屋子,没时间回呢。 山丹知道,如果自己越不高兴,德臣自责得就越厉害。 ………… 夜幕降临,桂丽丝嘎查各家的灯陆续亮了起来,村里很少有人走动,偶尔传出几声狗叫。 月转星移,夜更深了。灯火相继熄灭。 敖家西屋、百岁家仓房的灯也熄了。 但德臣和山丹都没有睡着,两人各自想着心事。德臣主要想的是如何让岳父母认可、如何多挣钱还上外债;山丹想的是一个秘密的大计划…… ………… 婚后第三天的早晨,因为不用回门了,山丹做好早饭就开始打扫东屋。德臣问:你收拾这屋干什么? “我这人喜欢干净,受不了房间有灰尘。再说,反正今天也不用回八雁嘎查了,正好打扫打扫。”山丹冲他一笑,接着说,“你快吃饭吧,要不该凉了。今天帮人卖羊装车,要小心点儿。” “知道了。”德臣不自觉又把语速放慢了。 山丹乐了,说:德臣,你以后说话能不能再快点儿?整的——整的——有点儿像女人似的。 德臣脸红了,不好意思地说:我从小就这样,都是我妈给带的。也是为了大哥,好让他能看清楚我们说话时的口型。现在大哥也能跟上了,可以不用那么慢了,我以后注意一些。 “是这样啊?我还以为你们全家都是慢性子,说话也慢呢。没事儿的,顺其自然吧——咱不说这些了。德臣,按说刚结婚不应该让你去的,咱家这状况,没办法啊。唉——有些羊特别是大公羊‘猴’的很,抓羊的时候机灵点儿,让它蹬一蹄子不是闹着玩儿的。”山丹没有停下手里的活儿,嘱咐道。 德臣深情地望着山丹,说:我会加小心的。我们家穷,我腿又有毛病,家里还有那么多“饥荒”,简直就是没底的大窟窿……山丹,我肯定会努力的,真不想让你跟我吃苦。 山丹走到德臣面前,理了理他的衣服,柔情似水地说:德臣,千万别这么说,我跟了你,就是因为你人好。有苦我们一起吃,有糖咱们全家人一起甜。生活就是这样,过了沟坎儿就是平道儿,雨过天晴就会有美丽的彩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14章 你的心事我最懂 山丹的一番话,说得德臣暖暖的,也说的他酸酸的。“暖”是因为山丹给他了关怀和力量,“酸”是这让德臣的心里满是愧疚和歉意。 德臣深情地看着山丹,说:山丹,你说得对,我听你的。你也别累着,简单扫扫就行,反正这屋也不住人。 山丹:先吃饭去吧,我都给你盛好了。 “咱俩一起吃。”德臣说完就目不转睛地瞅着山丹,山丹脸微微一红,洗了手和德臣一起吃早饭。 山丹边吃边问:德臣,咱家坡上那些地今年种的啥? 德臣:种的苞米,长得也不好,每年都收不多。 山丹:庄稼不收年年种。只要下了力气侍弄到了,总会打粮的。 德臣嘿嘿笑了,说:那十几亩地的活儿,根本不够咱家大哥一个人干的,有时他都不让我伸手儿。 山丹:就是,为了那点儿地窝着两个劳动力真不值得。以后啊,那地里的活儿就交给我,你呢,可以带着大哥打打零工,一是能挣些活钱儿,二是也让大哥见见世面。 德臣:我知道你为家里好,但你干不了。 山丹:有啥干不了的?我在娘家也不是没干过农活儿?种、收的时候你们帮忙上手儿就行,铲地、拔草之类的活儿我慢慢干呗。 德臣看着山丹,不好意思地笑了。 山丹又问:咱家草场早就卖了,这个我知道,但这五六口人怎么就十几亩地吗?这也太少了吧? 德臣苦笑:不止这些。还有二十亩甸子地呢。 山丹乐了,说:那我怎么没听你说过?那二十亩是不是就能旱涝保收了? 德臣:基本上能旱涝保收,但已经和咱家没啥关系了,我也就没提。 山丹惊讶,问:也卖了? 德臣:不是卖,准确地说是为了还债把地顶给人家了,时限是十五年。 山丹:那应该算是租。十五年?这也太长了吧? 德臣:没办法啊。这二十亩地,顶给了两家,一家十亩。头五年按每年每亩十五元算,中间五年是二十元,后五年按三十元。这还得和人家说小话儿,不然都不干呢。不干咋整?钱也还不上人家啊。 山丹:这价可够低的了。什么时候到期? 德臣:是大前年定的,也就是1993年,十五年后,九十三加上十五,那就得2008年,那时地又归咱们了。 山丹:2008年?真够远的啦。行了,先吃饭吧,吃完你好去干活儿。 ………… 斯琴又是自己强对付着做好了早饭,没有让德君帮忙,他毛手毛脚的往往会越帮越乱。斯琴喊德义来吃饭,德义开始没听见,她就大声喊了两句“德义——德义——”,接着就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扶着墙大口大口地喘气。 “妈,你又喘不上气儿啦?”德义跑过来扶着妈妈,关切地问。 斯琴轻声说:妈没事儿,缓缓就好了。德义啊,找你大哥回来吃饭。今天不上学,吃完饭你也别往河边儿疯跑了,在家干不了别的,还能帮我跑个腿儿传个话儿呢。 “行,我今天不找桩子、满达他们玩儿了。”德义说完就跑了出去。 德君正在扫院子。这是斯琴告诉他的,住在别人家里,就要勤快些,比在自己家更要眼里有活儿。德君是个耿直的人,也是知恩图报的人,虽然不能用语言表达,但他会用行动感激三叔三婶一家的收留之情。 德君是家中的大哥,二弟结婚且“占”了老屋,他还是感到无比的开心,甚至比他自己娶上媳妇还高兴。因为,二弟德臣在他心中的位置很重很重…… 德君干每一样活儿都特别认真。扫院子也是这样,一招一式有模有样,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德义上前拉了拉他,用手比划着吃饭的样子。 德君对他比划“说”:马上扫完就进屋。 ………… 因为今天装羊的活儿不多,德臣就没有叫大哥,独自去的。德臣出去后,山丹加快了进度,把东屋里里外外打扫得一尘不染。她要完成一个大计划——搬家! 山丹的这个大计划她要分两步完成,第一步是把自己和德臣从较大的西屋搬到较小的东屋;第二步,去百岁家把婆婆三人接回来,让她们娘仨住西屋。 山丹事先没有和德臣说明自己的计划,就是想给他一个惊喜。 山丹开始把西屋的东西往东屋搬。因为家庭条件限制,山丹结婚时根本没买大件儿的家电,如今挪动起来她一个人还能勉强应付,虽然有些物件搬得很吃力,她咬牙坚持着。 汗水顺脸往下淌,山丹拿了条毛巾擦拭,并随手将毛巾围在脖子上。 蚂蚁搬家一样,山丹终于把日常必须用的都拿了过来,有些物件依然留在了西屋。她没有歇息,接着把西屋打扫了一番。 看着整洁的房间,山丹满意地笑了。突然,转身回到东屋,把刚搬过去的那盆开得最旺月季花拿回来,摆在西屋的窗台上。屋子立刻明亮起来、鲜活起来。 ………… 羊贩子李瘦猴儿来桂丽丝嘎查一带收羊,德臣干的活儿就是帮他往车上装羊。 李瘦猴儿本名到底叫啥,估计没有几个人知道,因为他长得又矮又瘦,“李瘦猴儿”的外号就代替了真实姓名。 装羊这种活儿既累又脏,身上蹭到羊尿羊屎那是避免不了的。这一次,在干活儿时德臣就特别加小心,他知道山丹爱干净,不想把衣服弄得太脏。由于顾虑太多,抬羊时就显得束手束脚的。留着山羊胡子的李瘦猴儿喝斥德臣,他只是嘻嘻笑,并不生气。他很珍惜这份零工。 正在装羊的时候,卖主陈初一的老母亲出来溜达,身边儿孙围绕,老太太笑开了脸上的皱纹。看到这幸福的一幕,德臣突然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那天,德臣来到百岁家仓房。走进来时,母亲斯琴正拄着一根棍子坐在炕边儿喘粗气;德君坐在地上手持镰刀在修整一捆柳条,他要给百岁编个筐;德义正在看一本翻得快烂的小人书。 斯琴先看到了德臣,说:德臣来啦。 德臣叫了声妈,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德义抬头喊:二哥。 德臣点头,德义下地捅了捅大哥。德君看到了德臣,两人也相视一笑。 德臣不好意思地说:妈,你们住着还行吗? 斯琴笑了,说:不用惦记我们。你和山丹好好把日子过起来就行。 德臣坐在炕边儿,竟然好长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第15章 咱们回家吧 就在恍惚的工夫儿,德臣没有把羊托举到位,一失手把羊掉在了地上,摔得“咩咩”直叫。 李瘦猴儿不高兴了,捋着山羊胡喊道:你想啥呢?摔死了羊你赔得起吗?能不能干?不能干赶紧给好人倒地方! 德臣不好意思地笑笑,脸上冒汗了,赶紧去抓羊,重新往车上装。 陈初一走过来,给德臣搭了一把手儿。回头瞪着眼睛对李瘦猴儿说:多大点儿事儿,至于吗?李瘦猴儿,你要是再这样对待德臣,我这羊就不卖了! 李瘦猴儿赶紧赔笑说:初一兄弟,你咋还较上真儿了呢?我就是和这小子开句玩笑。你忙你的,忙你的吧。 陈初一没再理他,转身进羊圈查羊去了。 李瘦猴儿又瞪了一眼德臣,小声嘀咕一句“真是废物!” “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有时,人过于自卑、懦弱,也会被人欺负,就连李瘦猴儿这样的小贩子都对德臣恶语相加。声音虽小,德臣却听得真切,心里好似被尖刀剜了一下。 ………… 家里一切都收拾好后,山丹急急出了屋。她刚出院门一拐弯儿,就碰到了东院儿的孙香。 孙香喊:山丹,这么忙干啥去? 山丹笑着答:香姐,我去百岁家一趟。 孙香:看你婆婆去啊? 山丹:是的。 孙香:以后有啥难事儿和姐说,左邻右舍的,别客气啊。 山丹礼貌地说了声“好的,谢谢香姐”,继续往前走,她心里急啊。 孙香看着山丹的背影,撇了撇嘴,小声说:就是嘴儿好。刚结婚都是美事儿,新鲜劲儿一过,哭的事儿都在后头呢。 屋里扎那喊:孙香——孙香—— “来啦!叫魂儿呢啊?”孙香边答应边往院里走。 扎那又喊:赶紧喝药啦! 一听这话,孙香就是一皱眉,没好气地说:天天喝药喝药的,你药死我得了! 孙香极不情愿地进了屋,使劲儿瞪了扎那一眼。 扎那满面笑容地说:别生气啊,生气长皱纹。 孙香:别整没用的。放糖了吗? 扎那:没有,大夫说了,放糖影响药性。 孙香:大夫是你爹啊?说啥你都听?昨天喝那种药,今天又吃这种药,明天指不定又弄出啥呢,反正不把我药死你是不罢休。 扎那嘿嘿笑着,不吱声。 孙香接过药碗,捏着鼻子一饮而尽,然后伸手喊:水、水—— 扎那赶紧把凉白开递过去。 孙香:这回的药还有多少了? 扎那:还有一个疗程。 孙香一下子坐在沙发上,用拳捶打沙发扶手。 扎那:别这样,一咬牙就挺过去了。这回大夫不是说了么,最多三个疗程,保证你能怀上—— 孙香:都保证多少回了?孩子呢?怀哪儿去了?怀你肚子里啦? 扎那:我哪有那功能啊?我这肚子是自己吃大的。 孙香:滚犊子。 扎那赶紧转移话题,问:刚才你在外头和谁说话呢? 孙香来了精神,坐直了身子说:西院的小媳妇,金山丹,一大早我就听她丁了咣啷地收拾,不知道鼓捣啥呢。刚才说去看斯琴去,显她孝心啊?如果真孝心,能刚结婚就把婆婆撵人家住仓房啊? 扎那:那不是斯琴大娘自己主动去的吗? 孙香:斯琴她傻啊?犯着自己家宽绰的大房子不住带着两儿子挤人家的小屋?还不是山丹有话,不然才不会呢。 扎那:不能吧?我去跟着接亲我知道,山丹不是那样的人。你不该在背后说人—— 孙香:那谁是那样的人?就知道装,刚结婚也不知道在家呆着,四处乱走啥啊?显摆自己长的好看啊?有她后悔的时候。 扎那:本来人家就长的好看嘛—— 孙香瞪起了眼睛:扎那,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看上人家啦? 扎那气得满脸通红,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放屁! 孙香:你扎那肯定是嫌我孙香不能生养,是不是—— 扎那赶紧跑了出去。他知道,孙香这是又犯混了,自己惹不起一定要躲得起。任凭孙香在屋里又嚎又叫,他就假装没听见,就要走出了院子。这时,孙香歇斯底里地喊:扎那,你要不滚回来,我就把那些药全扔喽! 扎那一激灵,赶紧往回跑,然后谄媚地献上笑脸。 男人这种“动物”真的很奇怪,不管你在外面多风光、多强横,在人前多显贵,也不论你官居高位或腰缠万贯,见到自己心爱的女人,也会收起锋芒的。当然,也有极个别的,那就是男人中的大熊猫了。扎那不是大熊猫,顶多算是一匹蒙古马。他这位以硬汉形象示人的“蒙古马”,在孙香面前甘愿当一个没有脾气的“毛驴驹子”。 有一种说法,上帝造人时,是取了男人的一根肋骨造的女人。按这样来推理,男人一见到自己的肋骨活生生立在面前,估计整个骨头架子都酥了。 还有一种说法,说女人是水做的,男人是土做的。按这样来推理,土遇到了水就成了泥,这也正常。而且,在扎那心里,妻子孙香就是“王水”,可以溶解一切…… 扎那求子心切,赶紧哄着孙香,并以答应进城买衣服为条件,让她继续吃药…… ………… 斯琴正拄着根木棍儿,坐在仓房门口儿,两眼茫然,眉头紧锁。 斯琴没让德君去地里劳作,留他在家用铁叉给园子翻土,准备和百岁一起种菜。为了给人家好的表现,什么活儿德君都抢着干。 德义答应妈妈今天不去玩儿了,但有些事他也伸不上手,在家百无聊赖的。斯琴看着过意不去,就说:德义,要不你出去玩儿吧。 德义:妈,我不去。家里有什么活儿让我干吗? 斯琴:目前还没有。你大哥在园子里翻土,你力气小也帮不上忙。 德义:那——那我就玩儿一小会儿,一小会儿就回来。 斯琴乐了,说:去吧。 德义高兴地跑了出去。 此时,山丹简单应付了孙香就直奔百岁家。到了在院门外她却停住了,悄悄看了一会儿,眼圈儿就红了。斯琴看到儿媳妇进了院儿,先是一愣,马上用力拄木棍儿要站起来,山丹赶紧上前扶起了她。 “山丹,你咋来了?有啥事儿啊?”斯琴看着儿媳,乐了,慢声细语地说。 山丹说:妈,咱们回家吧。 第16章 有窗户的屋亮堂 对于山丹的“请求”,斯琴都会无条件满足。 “好。”斯琴回答得干脆,说完就往屋走。 山丹说的快,斯琴没听太清,而且她所理解的山丹说的“回家”就是“进屋”的意思。就是进自己现在住的小屋,也就是借住的仓房。 山丹没想到婆婆这么痛快就答应了,心里也很高兴。扶婆婆进屋坐在炕上。 正在上屋正房做针线活儿的玉兰看到山丹来了,并且扶斯琴老太太进了屋,她也下地穿鞋要出来看看。 山丹一进屋让婆婆坐稳后,就开始收拾东西。斯琴弄不明白,就问:山丹,你这是? “妈,刚才不是说好了嘛,咱们要回家。不在这儿住了,搬回去。”山丹边收拾边说。 斯琴一下子站起来,按住山丹的手说:山丹啊,你刚才说话太快,妈一时没太听明白。我啊,平时说话就慢…… “妈,我接你搬回去住。”这一次,山丹放慢了语速,几乎是一字一顿说的。 斯琴惊喜地问:你是说让我们搬回自己家去住? “是啊。西屋我都给腾出来了。这回我和德臣住东屋。你和我大哥、老弟住到西屋,宽敞,而且咱们蒙古族以西为大,老辈儿住西屋天经地义。”山丹望着婆婆,说得干脆,只是语速比平时要慢一些。 “不行!这可不行!”斯琴终于明白了儿媳的用意,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回答得也很干脆,语速比平时要快了一些。 这回轮到山丹惊讶了,问:妈,为啥啊? 斯琴说:不为啥,就是不行! “不为啥?妈,你别怪我说话直,不为啥就是没有理由,那就得搬!”山丹的态度也很坚决。 斯琴叹了口气,说:你这孩子啊,太直性。妈真的不能往回搬。你就听我的吧,妈也是为你好。 斯琴又咳嗽起来,山丹上前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帮婆婆顺气。 站在仓房门口儿的玉兰听到了这些,想进屋劝劝老嫂子斯琴,刚要迈腿又停下了,还是再听听吧。 德君还在园子里忙着,小仓房里发生的一切他全然不知。在他的世界里只有两个字——干活,而且是默默的。 “妈,要真为我好,你就搬回去。不然,我和德臣心里都不好受。另外,让外人怎么看我们啊?是儿子不孝还是媳妇容不下婆婆?‘喝水不能忘泉眼,成长不能忘母恩’,妈,啥也别说了,搬吧。”山丹性格直爽,说话更是直来直去。 “来,坐下来听妈和你说。”斯琴拉着山丹的手,两人坐在了炕沿儿上。 斯琴:山丹,你的心情妈懂。但妈为什么搬出来你想过吗? 山丹没藏没掖,张口就说:我知道,怕拖累我们。 斯琴笑了笑,说:你这孩子—— “妈,我不喜欢拐弯抹角的,有啥说啥,你可别怪我。”山丹也笑了,接着说,“再有啊,我以后说话也尽量控制一下,不能太快。如果快了,妈你就提醒我,我改。” “不用你改,妈也改改这慢声拉语儿的毛病。你大哥现在不像小时候了,有些事儿用手比划比划就能弄明白,说话就没必要那么慢了。”斯琴咳嗽了两声,又喘了起来。 山丹说:妈,你歇一会儿吧,说话多了也累。 斯琴摆了摆手说:妈是个老病包儿,今天晚上睡着了,明天不知道这双鞋还能不能穿上。天天靠药撑着呢,我不能拖累德臣你俩。还有,你大哥又聋又哑,估计这辈子就只能打光棍儿了。德义太小,啥也干不了,这都是累赘啊。我不能让你和德臣担这些,要不你们的小肩膀太累了。 说到伤心处,斯琴流下了眼泪。 山丹哽咽地说:妈,我们不怕,草原上的河流没有直的,生活哪能处处顺心呢?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努力,就一定能过去这个坎儿。我既然死心塌地跟着德臣,他的难处就是我的难处,他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 斯琴:咱家的情况——敖那沁这老东西造败成这样,他躲心静一拍屁股走了,我们咋办?不仅仅——是一个坎儿,那就是和——横垄地差不多啊。 山丹笑而不语。 斯琴接着说:山丹啊,日子不只是年节,长着呢,一天两天行,一个月两个月也行,时间长了就…… 山丹激动地说:妈,你别说了。有病就得治,我爸也没错,谁也不想得病,但摊上了就得扛着。再有,妈,我今天来接你们回去可不是一时头脑发热,是经过认真考虑过的。妈你放心,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我金山丹到死都是这样,不会变心。妈,只要有人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玉兰被山丹感动了,抬脚儿进了仓房,对斯琴说:嫂子,有窗户的屋亮堂,有孝心的人稳当。这仓房窗户不亮,黑乎乎的,住着啥意思?不是我撵你,娶上这么有孝心的儿媳妇,你还绷啥?赶紧搬吧。 斯琴笑了。 山丹和玉兰打招呼,说:三婶儿。 玉兰对山丹笑了。 斯琴终于被山丹说动,点头同意可以搬回家去住。 玉兰和斯琴说:嫂子,这回可不是我撵你啊,赶紧搬回去就对了。你真是有福气,娶了多好的儿媳妇啊,长的俊俏,又孝顺。如果我家百岁将来娶回的媳妇能赶上山丹一个犄角儿,我就偷着乐吧。 斯琴:百岁这孩子仁义,将来肯定错不了。 山丹不好意思地说:三婶儿,我可没有你说的那样好。 玉兰:你好与不好,三婶儿我通过刚才在外面听到你那番话,就啥都明白啦。 玉兰和斯琴又唠起了生活的不容易,继续夸奖山丹的好。山丹只是边笑边搬东西。 突然想起个事儿,玉兰又到院里向上屋喊:百岁,出来帮忙,你大娘要搬回去了。 百岁答应着出来了,和山丹打了招呼就帮着搬东西。 临走时,山丹要把仓房打扫干净。玉兰抢过笤帚说:还用你扫啊?赶紧回家安顿去吧。 山丹不好意思地笑了,说道:谢谢您,三婶儿。 第17章 人人都想要脸面 金家的西屋,气氛仍然不是很愉快。 宝力德和吉雅下定决心不让山丹和德臣三天回门。然而,真的到了回门这天,两人都有些坐立不安,吉雅还有意无意到门口儿去张望。 吉雅问大雁:青龙干啥去了,没买些肉啊? 大雁:不知道啊,估计是去哈尔巴拉二爷家串门了。肉还有呢,刚办完事儿,剩一些呢。 吉雅:我看了,剩的肉肥的多、瘦的少啊。 大雁:妈,你想吃瘦的,我把肥的片下来也行。 “我能吃多少?”吉雅说完扭头就走。大雁琢磨了一会儿,明白了,也抱着金骏就走。 吉雅:你干啥去? 大雁:我去找青龙,让他买点儿瘦肉,再买几样家里园子没种青菜,都要新鲜的。 吉雅这才有了笑模样,宝力德的脸上也见了晴。两人虽然强硬地拒绝了德臣和山丹回门,心里还是希望能看到女儿的,两人这是真惦记着。在这方面,当父母的有时会口是心非。 宝力德对吉雅说:这回她倒听话了,咋不犟了呢? 吉雅:算了,不想这些了。我也希望她回来,可——真要回来,也挺闹心的。 两人都闷闷不乐的,金骄和金骏到身旁,都不爱搭理。 大雁看到这情况,赶紧把两个孩子拉走了,她怕一会儿公婆心情不顺,该拿两个孩子撒气了。 青龙从哈尔巴拉家回来后,说什么也不去买肉买菜。惹得宝力德和吉雅很生气。 青龙振振有词地说:本来就是,不让山丹回来,这会儿还买什么? 吉雅:不让回就不回啊?平时那股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犟劲儿哪儿去了? 青龙:那谁还没个脸面?我昨天都去告诉人家了,说不用回了。 宝力德:这回你可痛快啦?以前支使你总是拖拖拉拉、推三阻四的。 青龙:咋还赖上我了?要不你们答应好、咬准牙印儿,我马上就去求山丹他们回来! 宝力德和吉雅又犹豫了。在关键时候,两人还是退缩了。 青龙:你们啊,别总整的口是心非的…… 宝力德来了火,大声喊:还轮不到你小子教训我们?你懂几个问题!滚犊子,看着你我更闹心! 青龙还想辩解,被大雁扯着袖子拉走了。 ………… 李铁链扛着锄头进了院,把锄头往房檐下一挂,进屋拿起水瓢舀起凉水就喝。 包小兰从里屋出来,问: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啦?我还没做饭呢。 李铁链:这还早?外头都快热死了。喜子呢? 包小兰:我爸领他溜达去了。你那儿子,在家屁股都不带沾炕儿的。 李铁链:和他姥爷说,往阴凉地儿领,别把喜子晒中暑喽。 包小兰:你以为我爸傻啊?对了,你怕你儿子中暑,你就不怕你老丈人中暑?你这心啊,都长偏了。 李铁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他姥爷多大岁数了?抗晒抗造,不会中暑的。不像你们屯那个敖瘸子,狗屁不是,一紧张还死过去啦。 包小兰瞪眼,说:李铁链,你嘴下积点德不行吗?你那天去人家金山丹家我没再追究你什么就得了,还想怎么埋汰人家? 李铁链:我去她家咋了?屯里乡亲的,谁家有事儿不得捧个场啊? 包小兰冷笑道:你那是捧场?砸场子差不多。也就是青龙大哥有涵养,不然就得揍你。还把你美的! 李铁链:他谁啊?官儿啊?想揍谁就揍谁?凭啥啊? 包小兰不屑地一笑,说:凭啥?你是和我揣着明白装糊涂。别以为你那点儿破事儿我不知道,你也不想想,我嫁到你们村都几年了?咱儿子喜子都几岁了?我就交不了几个朋友? 李铁链不再趾高气扬了,说:你别听那些老娘们胡说八道,一天天就知道扯老婆舌能耐。 包小兰:过去的事儿就过去了,我不追究,但你小子要把花花肠子盘好喽,万一要动了歪心眼儿,不等人家敖德臣收拾你,我就先把你的肠子扯出来。 李铁链自我解嘲地笑了笑,说:别说的那么恶心。对了,你还说我,你爸和敖瘸子—— 包小兰瞪眼。 李铁链:行,不提瘸子,和敖德臣他妈不也有一段—— 包小兰:你闭嘴吧!以后这事儿不准提! 李铁链嘻皮笑脸地说:你要不提我的,我就不提你爸的,怎么样?咱俩扯平,两不相欠。 包小兰:本来我就不欠你的! 李铁链:不欠我的?可村里人都说是我养活我老丈人呢。 包小兰:亏你说得出口。就在你家住在你家吃呗,我爸白吃白住啦?帮你带孩子不说,他的地承包出去,钱不也给你一半吗?再有,我大哥亏着你啦?你要再这么说,我就告诉我哥,看他还管你不管! 李铁链赶紧陪笑道:别的啊,咱宝山大哥那可是大款,他手指缝拉拉点儿,都够我活的了。行,我惹不起你们,我走还不行吗。 李铁链四处翻找。 包小兰:你找啥? 李铁链:尖刀子哪儿去了? 包小兰:你要干啥? 李铁链一本正经地说:我去桂丽丝嘎查把姓敖的那小子废喽! 包小兰:你是不是缺心眼儿?你这是离蹲大狱不远啦。 李铁链笑着说:赶紧告诉尖刀在哪儿呢,扁头让我帮着杀羊呢。 包小兰:你一天就和我扯犊子吧,没有正经的。 李铁链:两口子不说不笑也没意思。尖刀呢? 包小兰从碗柜里找出尖刀扔到锅台上,说:我说的你怎么回来这么早呢,这是帮着杀羊能蹭顿手把肉和羊汤啊。 李铁链拿起尖刀往外走,回头说:那是,咱哥们有这手艺,就有这口头福。 包小兰:少喝酒,别一喝没头没了的,下午凉快了还得去铲地呢。你看咱家那地都荒成什么样了,我都替你害臊。 李铁链:你也没去,哪只眼睛看着地荒了? 包小兰:我没去我爸还没去啊? 李铁链眨巴眨巴眼睛,把要埋怨老丈人的话硬咽了回去,说:唉,还是放牧好啊,不用遭罪,还有肉吃。 包小兰:你就长个吃心眼儿,吃出了一身懒肉。再这样下去,你和我们村的吴老懒有一拼了。 李铁链站住,说:哎,我就弄不明白了,你说你们桂丽丝嘎查的人怎么那么“格路”呢?是不是风水不好啊?要不就是胡乱地算计,要不就贼拉地懒,要不就不会说话,会说话的腿还瘸—— “滚!”包小兰抄起烧火棍要打李铁链,他已经笑着跑出去了。 走出院子,李铁链冷下了脸,嘀咕:一整就拿你大哥压我,不就有几个臭钱吗?有啥了不起的?有能耐给我也买个摩托啊? 李铁链边说边挥着尖刀比划,好像是和空气有多大仇恨似的。 第18章 敖家的好福气 德君推着勒勒车,笑得合不上嘴。车上坐着斯琴,还拉着包裹行李、锅碗瓢盆。山丹笑呵呵的跟在车的右侧。 玩耍回来的德义围着车撒欢儿跑,就连小伙伴桩子、满达都在替他们一家高兴。两人不时帮德君搭把手推推车,德君回报以感激的微笑。 斯琴不时和村里人打着招呼,无比幸福,感觉病情也减轻了好多。而且,和人说话时的语速明显比平时快多了。 老老少少几个人正欢天喜地往屋里搬东西时,孙香顺墙头儿往这边儿看。直到德君发现瞪了她一眼,才转身回了屋。 “装什么孝顺?还不是做样子给外人看!”孙香撇着嘴自言自语,突然皱起眉头,“今天不是他们结婚第三天吗?” 孙香这样一想,马上又乐了,赶紧又趴上了墙头儿。 孙香喊:山丹——山丹—— “哎——”正在屋里摆放东西的山丹答应着紧跑出来。 山丹:孙香姐,有事儿? 孙香先是摆弄手指头数着,然后才说:山丹,今天是你们结婚的第三天,你怎么没回门啊? 山丹笑了,说:这事儿啊?我还以为是啥呢。我爸我妈说了,时代变了,有些老规矩老传统也得改改了,一切从简。另外,德臣出去干活儿也忙,走不开。 孙香:是这样啊,我就是怕你忘了,提醒一下。 山丹:谢谢啊。 孙香还想说什么,突然看到德君的眼神里充满了敌意,赶紧回屋了。 斯琴听到了山丹和孙香的说话,心里很不是滋味儿,长长叹了一口气。她当然清楚儿子、儿媳没有回八雁嘎查的真正原因,但她不能说破。刚得知亲家不让三天回门的时候,斯琴还怪宝力德、吉雅太无情,是德臣做了她的工作。德臣没有多说什么,只说“如果换了咱家,把女儿嫁给那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家庭,你当妈的心情会是咋样?”换位思考的斯琴一下子就释然了,对亲家没有了埋怨,还多了几分理解。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 晚上,德臣从陈初一家回来一进院儿,就把脏衣服脱下来,扔进山丹晒满水的洗衣盆里,然后自己动手洗了起来。他怕山丹嫌脏,更不想让她受累。 山丹看见一把抢过来,说:干了一天活儿还洗什么衣服?我来吧。 德臣还要争,但山丹已经洗上了。 山丹盯着德臣笑,给他使眼色,意思是让他进屋看看。 德臣:干啥? 山丹:进屋你就知道了。 德臣看着山丹高兴而神秘的样子,以为家里来了客人,就直接进了西屋——自己和山丹住了已经住了三的婚房。 德臣看到了坐在炕上笑呵呵的老妈,看到了屋里的变化,他明白了,只是叫了一声“妈——”眼里就满是泪水。 斯琴说:德臣啊,山丹把我和你大哥、你老弟都接回来了。山丹真是个好孩子,咱们老敖家祖上积了大德啦…… 德臣说:妈,是您有福气啊。 斯琴:妈是想啊,只要你俩过得好就行,我这把老骨头有今天没明天的——只是,我放不下你大哥和德义啊? 德臣赶紧转移话题,说:妈,你不老,真的不老。刚刚50岁,这要是在城里,那正是工作挑大梁的好时候。 斯琴:胡扯。我能和城里人比吗?在咱们孔雀屏草原,我这个年纪就该算老人啦。再说,我还是个老病包—— 德臣:你身体好着呢,别想这些。对了,山丹还和我说了,以后,那块山坡地她负责管,让我和大哥就出去打零工挣钱。她是能和我们一起吃苦的。 ………… 金家西屋,一家人围坐吃晚饭,宝力德的脸阴沉着,吉雅也没笑意。大雁是聪明人,先把金骄、金骏拉到自己屋吓唬了一通,说“今天你爷爷、奶奶不高兴,你俩吃饭时抓紧些,不要闹,不然就等着挨揍吧。不信的花就得屁股被打开花!”两个孩子当然怕了,所以今天吃饭特别安静,也吃得快。 青龙拿过酒瓶给老爸倒了盅酒,他连碰都没有碰。 宝力德对吉雅说:给我盛饭。 大雁赶紧接过他的碗去盛饭,青龙想劝劝爸爸喝点儿酒,话到嘴边儿又咽了下去。 宝力德今天吃得也快,几口就把一碗饭吃净了,将碗一推,下地穿鞋就走。一桌人谁都没敢问他干什么去。 宝力德径直来到铁山家。虽然铁山有时会顶撞他,但有什么事儿他还是愿意和这位大哥说说的。宝力德心里最清楚,铁山是有正事儿的人。 托娅一直惦记着山丹,也偷偷打听到三天回门被免了,很生气,对宝力德和吉雅就有很大的不满。叔叔登门,她只是象征性地打了个招呼,拉起妈妈刘杰就走,连茶都没给他们沏。 和宝力德随便聊了聊,铁山先奔入了主题。 铁山:今天三天了,听说山丹两口子没回门? 宝力德:没有。 铁山:为啥? 宝力德:我看不上那小子,不想让他来。 铁山:宝力德,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不管咋样,山丹是人家的媳妇了,你光考虑自己了,考虑山丹的感受了吗? 宝力德:那她金山丹考虑我们的感受了吗?如果考虑了,就该听我们的话,找个好人家! 铁山:啥样才是好人家?当大官儿、有大钱的?胡扯!再者说了,最当初你们寻思啥了?那天人家来接亲了你又整事儿,让山丹很难过。 宝力德也曾反思了自己的过错,也觉得对不起女儿,但他这个人真的就是天生的犟种,嘴上是不会服软的。特别是铁山又捅到他的痛处、点到他的“死穴”,火起又上来了。 宝力德没好气地说:别我一来你就训我,我是你孩子啊?你们都懂几个问题? 铁山气得站起身在地上来回踱步,说:就你懂?也不知道你懂哪儿去了!人人都想听好话,世上哪有那么多好话给你听?成天就想听顺溜话儿,呛一点儿都像踩了耗子尾巴一样。 宝力德瞪了铁山一眼,无话可说,干坐了一会儿起身又走了。 铁山在背后说:你回去好好想想吧。人啊,得反思啊。 宝力德头也没回,嘴上嘀咕着:反思反思天天反思,反思个屁!你懂几个问题? 第19章 婚后首次回家门 斯琴和德君、德义搬回老宅,敖家的生活恢复了正常。斯琴只是患病身体虚弱,她还是能够做一些简单家务的,包括做饭。当然,山丹在家时什么也不让婆婆伸手。 婚后十多天了,山丹决定回娘家一趟看看,就对德臣说:我明天想回娘家看看爸妈,你跟我一起去吧。 德臣连连摆手,说:我不敢。 山丹笑着说:还能把你吃了啊? 德臣吞吞吐吐地说: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怕给你家丢——算了,我还是不去了。要不该惹你爸妈生气了,缓一段时间再说吧。 山丹没再说什么。她理解德臣,也清楚他的话在理,就不想让他为难。 当晚,山丹把回娘家的事儿和婆婆说了,斯琴非常支持,说:是该回去了,要不,总有一些不明白事理的人乱嚼舌头根子。 山丹:妈,别人愿意咋说就咋说,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斯琴:我知道。替我给你爸妈带个好儿。让德臣去借个马车吧,他腿脚儿慢,走那么远的路挺费劲的。 山丹尴尬地笑了笑,说:不用,德臣不跟着去。 斯琴愣了一下,说:也好,他找活儿别耽误,咱们的日子,就得紧手着抓挠钱儿。 第二天,山丹收拾好了准备走着回去,没想到德臣已经借来了马车。 山丹乐了,说:你终于想通了,要和我一起回去? 德臣挠了挠后脑勺儿,说:不是,我送你回,我不进村儿。要不你自己走着累,草原上路还远,我不放心。 山丹笑了,说:你想得还挺细呢。 德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 早晨的草原,空气微凉而清新,深深的呼吸,感觉能把整个肺部都清洗干净,人也随着神清气爽。 孔雀屏草原是美丽的,美的真像开屏的孔雀。一座座微微隆起的小山丘上不时有羊群时隐时现,就像给孔雀尾部的大羽毛上点缀着滚动的白珍珠。偶尔有放羊牧人、赶路行人喊出了悠扬的长调,和隐在白云深处鸟雀的啁啾,形成呼应。 微风吹动着山丹的长发,让她的心情格外舒畅。一路上她特别活跃,又说又笑逗德臣开心,还跳下车去采盛开着的萨日朗花。德臣一直看着心爱的妻子,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山丹喜欢火红的萨日朗花,因为这种花汉语就叫“山丹花”。不但因为与自己名字相同,更因为这种花被人们称为草原上热情的女神,时刻都在张扬着自己奔放的个性和内心的火热。萨日朗花是山丹的最爱,她认为对待生活就应该像这种花一样热情似火。 马车在草原中缓缓走过,路过百灵敖包时,两人都下了车,按习俗顺时针转了三圈儿,向上面扔了些吃食,还有火红的山丹花。山丹情不自禁地轻轻哼唱—— 西边西边的山丘上百灵子 雌雉鸟在尽情歌唱 听到歌唱的声音百灵子 想念家乡眼泪汪汪 …… 北面北面的湖水里百灵子 白天鹅在尽情欢唱 听到欢唱的歌声百灵子 想起我生长的故乡 …… 德臣拉起山丹的手,和她一起低声吟唱—— 东边东边的山坡上百灵子 各种鸟在欢乐歌唱 听见欢乐的歌声百灵子 想起父母心中惆怅 …… 南面南面的湖水中百灵子 双鸿雁在欢乐歌唱 听见欢乐的歌声百灵子 想念父母心神激荡 ………… 从桂丽丝嘎查到八雁嘎查一路风光秀美,一路也留下山丹欢快的笑声。 到了八雁嘎查村口儿,德臣把马喝住,车停了下来。山丹明白什么意思了,立即跳下车。她心里也很矛盾,闹不准父母对德臣的态度转没转变,所以没有再要求德臣跟自己一起进村儿。 德臣恋恋不舍地问:你哪天回来?我还在这儿等着接你。 山丹:大后天吧。你别来了,我自己能行。 德臣:得大后天啊?行——我等你。 德臣说完牵着马把车头调了过来,和山丹招了招手赶车走了,他不想耽搁时间太长,主要是怕村里人看到。走出了好远,德臣才停住马车,下车回头张望八雁嘎查,目送山丹的身影向村里走去。 ………… 金家人并不知道山丹要回来,如果知道了肯定会提前迎出老远的。山丹的心情也很不平静,她走到自家门口儿,看到熟悉的院落、熟悉的一切,感慨万千,短短十多天的时间,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山丹的眼泪不自觉地流了出来,她赶紧擦去,迅速调整自己的情绪,满面春风的。 山丹一走进自家的小院儿,便兴奋地喊起来:爸、妈,我回来啦!家里有人吗? 吉雅最先听到女儿的喊声,顺着窗户往外一看,说了句:山丹回来啦! 吉雅连鞋都没顾上提就去迎接,宝力德紧随其后。生气归生气,女儿出嫁他乡,当妈的能不想嘛。 金骄腿儿更快,没等爷爷奶奶出屋就抢先已经跑过去了,扑到姑姑的怀里。山丹抱起金骄,塞了几块糖在他手里。 吉雅没好气地说:你还知道回来啊?我还以为泼出去的水,都渗到桂丽丝嘎查的土里了呢。 山丹:妈—— 青龙:妈——不回来你想,回来了你训,真是的。 吉雅:还轮不到你小子管我! 宝力德一直呵呵笑着,并不说话。山丹也笑了,赶紧转移话题。 金骄在山丹的怀里也不安静,又要下地,山丹放开他,他就跑去和弟弟金骏显摆自己有糖。 金骏刚要伸手去接,金骄一转身跑了。金骏就要哭,山丹赶紧从大雁怀里抱过金骏亲了一口,逗他说:你这个小金马驹儿,想没想姑姑啊? 金骏奶声奶气地说:想姑。 “你说的是‘想姑’还是‘想哭’啊?”山丹又亲了金骏一下,然后给了几块糖,他才笑起来。 山丹能回来全家人都很高兴,宝力德和吉雅又特意看了看院外,确定没有其他人跟来,就更高兴了。 大雁悄悄跟山丹说:德臣没跟着你一起回来? 山丹故意大声说:德臣给人打零工去了,这几天老忙了,没想到活儿能连上了手儿。德臣说也想来看看爸妈,我没让他来。 吉雅冷冷地说:不用他来看!我承受不起啊。 第20章 非他不嫁的理由 一提到敖德臣,吉雅的脸色就不好看了,说话也冰凉的。山丹愣了一下。 青龙赶紧打圆场,说:妈,你说啥呢?山丹回来了,都唠高兴嗑儿。大雁,一会儿多做点儿好吃的。 大雁爽快地答应着,说:那当然。都说新姑爷进门小鸡断魂。虽然新姑爷德臣没来,山丹享受同样的待遇。 吉雅瞪了大雁一眼,说:你是哪壶不开爱提哪壶。 大雁吐了吐舌头,看着青龙,想让他帮着说两句话,青龙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 午饭很丰盛,老母鸡炖蘑菇油油汪汪,羔羊肉炖茄子满屋飘香,还有几道也都是山丹爱吃的家常菜。 大雁对山丹说:你多吃点儿,这是咱妈亲自给杀了一只下蛋的老母鸡,要给你解解馋呢。 山丹:大家都吃。 吉雅:主要是你得补补啦。估计在他们家啥也吃不着。 宝力德:你看你,提这些干啥? 山丹给金骄和金骏夹肉,两个孩子吃得满嘴流油。 宝力德端起了酒盅,美美地抿上一口,又给山丹夹了一块鸡大腿肉。 山丹:爸,我自己夹,不用管我,你也吃。 “这是大腿肉,香,你多吃。”宝力德又对吉雅说,“我就忘和你说了,应该把鸡大腿整个给山丹炖上,别剁。” 吉雅故意顶撞宝力德,说:要不下次你做菜? 宝力德并不生气,笑着说:你看,这咋还急眼了呢?我吃还行,做我哪会啊? 吉雅也被他给逗笑了。 山丹笑着说:爸,我不是小孩子了,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杀鸡就把鸡大腿留给我—— 金骄赶紧抢过话说:姑,我是小孩子,以后留给我吧。 大雁:你就长个吃心眼儿! 宝力德笑了,说:知道吃好,最起码证明咱家孩子不傻。 金骏一连啃着鸡骨头一边问:爷爷,今天过年啊? 一句话把大家都逗乐了。 金骏还有些发蒙,在他幼小的认知中,吃上这么多好吃的,那也就只有过年了。 金骄装着大人的样子埋汰弟弟说:你啊,真傻,过年得在冬天呢。 青龙:就你明白?你才过几个年啊? 金骄:那也比我老弟多。 宝力德:金骄说的对,这账算得明白。金骏说得也有理,做这么多好吃的,可不就像过年一样嘛。好孙子,你们以后要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将来啊,咱们的日子就会天天像过年一样。 山丹:就是。雨过天晴肯定就会有彩虹,只要努力,肯定会有收获的。我这俩大侄子,肯定错不了! 大雁:借你吉言。你俩也长长脸,别一天天就是个淘。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其乐融融。只是不能提德臣,一提吉雅就急眼,宝力德也不高兴。于是,大家就开始聊些别的,山丹更是倍加小心。 ………… 山丹回娘家后,仍然住在自己过去的“闺房”。 这段时间以来,吉雅天天来打扫,生怕落一点灰尘,因为她知道女儿是个爱干净的人。这屋谁也不能进,就算金骄、金骏跑进来淘气,都会被吉雅打出去。 有几次,吉雅独自一人坐在炕边儿落泪。她想女儿,也恨女儿…… 听说山丹回来了,托娅是必然要到的。见面后问之问那,有着唠不完的话。 大雁推门进了“闺房”,说:你姐俩说啥悄悄话呢,背人儿不? 托娅:背人儿,你出去吧。 大雁笑了,说:越是背人儿的话,我越爱听。 三人一起笑开了。 托娅像突然想起来似的,问:我说山丹同志,今天没外人,你给我们说说,那个敖德臣——不对——应该叫姐夫,他是怎么把你给迷住的?耍的是什么手腕啊? 山丹瞪她一眼,说:你这话说的,太难听了。 大雁:托娅是话糙理不糙。其实吧,我也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但——不太敢—— 山丹笑而不答。 托娅:你就别装了,今天必须和我们说实话。我是真想不明白,就凭你这条件,找什么样的找不着啊?怎么非他不嫁呢? 山丹还是笑,满脸的幸福。 大雁:瞧把你臭美的,真像捡了块狗头金似的。 托娅:就这六亲不认的样儿,看来啊,那敖德臣就是她的狗头金,而且是纯纯的大狗头。 三人又都笑了。大雁摆手示意,然后说:山丹,说正经的,德臣有什么优点,或者说白了,你看上了他什么啊? 山丹拢了拢头发,说:其实,他这人老实,忠厚,肯干,上进。 托娅张大了嘴巴,见没有了下文就问:就这些? 山丹:就这些啊。 托娅:完了? 山丹:完了。这还不够吗? 托娅:这样的男人,在咱们孔雀屏草原一划拉就一大把啊? 大雁:是啊,人家托娅可是好心好意要向你取取经,好找个好对象,没想到你还拿把,太小抠儿了。 托娅也假装生气地说:就是,和我还瞒啥?自私! 山丹笑着说:你俩别给我演戏,激将法对我没用。 托娅笑了,说:没想到结婚后还学精了。但你不说出实质的东西,我今天绝对不会饶过你。 大雁:就是。如果不交待清楚,就把你扣下,啥时候交待明白了再放你走,看谁着急。 山丹:绑架啊? 托娅:不行吗? 山丹叹了口气,说:行,我服了你俩了。我就说一句,多了我也不说,你俩也不许深问,行吗? 托娅:你——你这是什么条件啊? 大雁:是啊。你随便说一句瞎话儿就把我俩打发了,还不许多问,你这是唬弄鬼呢? 山丹:反正就是这样,你俩要答应,我就说。要是不答应,打死我也一字不吐。 托娅和大雁对视了一下,说:没看出来,还是块硬骨头,这要是在战争年代,没准儿也算是个草原英雄呢。行,我们答应你,反正是套出一句是一句啊。 山丹看着两人,两人都好奇地瞪大了眼睛。 托娅:你倒是说啊?这个费劲! 山丹认真地说:敖德臣——曾经——救过——我的命。 “啊?”两人同时惊呼! 托娅:怎么回事儿?我咋没听说过? 山丹:不许深问。 大雁:什么时候的事儿? 山丹:不许深问。这事儿连德臣自己都不知道,除我之外,就你俩知道,必须要替我保密! 托娅:不是——那我就不明白了——究竟是咋回事儿啊? 山丹站起身,大雁和托娅以为这是要接着讲,没想到她突然冲出门去——跑了! 第21章 父母的心是朝下长的 两天转眼就过去了,山丹该回自己的新家了。 其实,在山丹要回桂丽丝嘎查的头一天,德臣就开始张罗着借车了。送山丹时用的车不好意思再去借,去了另外两个感觉不外的人家去借,却赶上对方自家也有事儿用车。晚上,没有借到车的德臣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东方刚刚放亮,他就起床了。 斯琴听到了外屋的响动,问:德臣,你起这么早干啥? 德臣答:妈,山丹说今天回来,我去接她。 斯琴:你咋去啊?车也没借到。 德臣:我走着去山丹。我怕她自己走路上害怕。 斯琴:你还没吃饭吧?这路也不近,别饿着。 德臣:没事儿,我带了块儿饽饽。妈,那我走啦。 斯琴:去吧,路上小心点儿。别着急,别再把腿抻着…… 父母的心是朝下长的,不管什么时候,不惦记着子女。 清晨的草原,露珠点点闪着银光。德臣走在草原路上,奔着八雁嘎查方向而去,满心欢喜地要接山丹回家。 ………… 山丹要回去了,全家人都很不舍。生气归生气,对山丹的爱却没有一丝减弱。 吉雅打心底要留女儿再住些日子,便拉着山丹的手商量:再住两天吧。 山丹:不了。妈,我会常回来的。 宝力德有些不舍地说:实在要走,让你哥借个摩托车去送你。这么远的路,一个人走我们也不放心。 山丹:没事儿。爸、妈,以前我也不是没走过,一个多小时就到了,放心吧。 “你懂几个问题。以前是以前,现在不一样了。还是让你哥送你吧。”宝力德见青龙没动,就对他喊,“青龙,还电线杆子似的杵那儿干啥?快借摩托车去啊!” 青龙答应着要往外走。 山丹:大哥,不用,我自己走就行。 “是不是那小子来接你?”吉雅见山丹一再推脱,感觉中间应该有事儿,便这样问。 “没有,没有。德臣出去干活儿呢。”山丹赶紧解释。 吉雅:如果没有,就让你哥送。我也给你带点儿东西。记住喽,只是给你自己吃的,别人我可不管,我也供不起! 山丹不再说什么,借机会逗金骄、金骏玩儿,缓解气氛的尴尬。 山丹:金骏,跟姑姑去桂丽丝嘎查吧。 金骏直往妈妈身后躲。 山丹看金骄,金骄赶紧说:我可不去。 山丹:为啥啊?姑姑给你做好吃的。 金骄:我不信。奶奶说你那儿连饭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哪有好吃的? 山丹愣住。 大雁给了金骄一巴掌,说:叫你满嘴胡吣! 金骄“哇”的一声就哭了。 “这一天天的,大的闹、小的叫,不让人省心。”吉雅说完就到外屋给山丹装鸡蛋。 宝力德跟出来对她说:再拿两块儿肉吧,你没细看嘛,闺女都瘦了。 宝力德的眼圈儿有些发红。 吉雅含着泪狠狠地说:活该!都是她自找的!有肉我还自己吃呢! 吉雅话是这么说,还是给拿了肉,而且该拿的东西一样没少。 青龙借来了摩托车,宝力德让山丹先坐好,又和吉雅一起把一篮子东西牢牢绑在车后架上。 “慢点儿骑。”大雁嘱咐着青龙,又对金骄和金骏说,“和姑姑再见。” “再见,宝贝儿金骏!还有大宝儿金骄!”山丹先和两个侄子挥手。 金骏也挥手再见。金骄却没有反应,正在扒糖纸。大雁在金骄的后背上拍了一巴掌,说:就知道吃。 山丹探身伸手摸了摸金骄的脑袋,乐了。 “没事儿常回来。”吉雅说。 “嗯。都回屋吧。”山丹答。 摩托车发动了,宝力德、吉雅、大雁又跟着送出院子,望着摩托车缓缓驶远。 ………… 德臣早已等在八雁嘎查村外的一棵大树下,不时向村里张望。为了不让村里人看见,只要远远有人走来,他就躲到大树后。 德臣渴望见到山丹,因为思念;德臣又害怕见到山丹的家人,因为自卑。作为男人,德臣知道目前看是给不了山丹优厚的生活条件、无忧的生活环境,但他深爱山丹,他会给她一切,包括生命。自从把山丹从八雁嘎查娶回来,德臣就暗下决心:这个女人,我要用一辈子去对她好! 摩托车出了村子,坐在后座上的山丹开始寻找。没有看到马车,却看到了大树下有个熟悉的身影。 德臣听见村里有摩托车出来的声响,没有看清是谁,赶紧躲了起来。 山丹感觉暖暖的。她拉了拉大哥,给他指大树那边的人影。青龙也看到了,到大树附近把摩托车停下来。 德臣吓坏了,很怕让村里的人发现,没想到摩托车就在身边停了下来。就咬着牙挺着,一动不动。 山丹笑着喊:出来吧,我都看见你了。 德臣听出是山丹的声音,提着的心这才放松下来。 青龙把摩托车熄了火,绕到树后,见到了德臣。 德臣脸红了,叫了声“大哥”,便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青龙虽然对德臣不满意,他当然也希望妹妹找个条件更好的,可事已至此,再说别的已经没有用了。青龙是发自内心地同情妹妹,也同情这个妹夫。 青龙问:德臣,你咋来的? 德臣答:大哥,我走来的。没有借到马车,人家有事儿出门儿也用车。 “我说不用你来接我了,你还来。等多长时间了?”山丹嘴上埋怨,心里却高兴着呢。 德臣:我走得慢,天没亮我就往这儿走。我不放心你自己回。 青龙说:好了。德臣,我知道你对山丹好,大哥心里有数。这样吧,这个破摩托车一次也驮不了你们俩人,我先把山丹送回去,然后再返回来接你。 德臣连忙说:大哥,不用接我,我自己走回去就行。 “你还是听我的吧。”青龙说完就去发动摩托车。 山丹嘱咐德臣:你就听大哥的。一会儿过来接你。 德臣笑着点头。 摩托车开走了,山丹回头看着德臣,和他招手。 德臣目送摩托车走远,他没有在原地等,开始一瘸一拐向着草原走去,走得越来越轻松。 在山丹的一再要求下,青龙只把她送到桂丽丝嘎查村口放下,然后返回去接德臣。 第22章 事要托付可靠人 把德臣送到家里后,青龙和两人说起如何与父母缓和关系的事儿。山丹心里也是一个解不开的疙瘩,但在德臣面前,她还是要展现出乐观的一面。 山丹苦笑着说:这事儿也不能强求。爸和妈一时转不过弯儿来,也属正常。慢慢的他们就会接受德臣的,我相信雨过天晴肯定就会有彩虹,时间长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山丹把一切都交给了时间,这并不是推卸责任,而是因为自己实在没有办法,是最无奈的说词。她太了解自己的父母了,要想让他们在某件事上回心转意,没有十头牛的力量是不行的。 青龙给出主意说:你说的是有道理,但这时间长了,到底要长到什么时候?我看啊,还是去找哈尔巴拉二爷吧,让他去给说说情儿,兴许能好点儿。总这样别别扭扭的对谁都不好。 山丹点点头。青龙看了看德臣,他尴尬地一笑。 青龙:我回去就先和二爷透个话儿,但你俩必须得亲自去一趟,这样更有力度,也是对二爷的尊重。想来想去啊,咱爸妈那倔脾气,只有二爷还能勉强劝得动啦,像铁山大伯、八斤宝舅姥爷,那都不好使啦。 ………… 夜晚的村庄是宁静的。特别是对敖家来说更是如此,家里喘气的除了人就是耗子了,没有任何牲畜,院子就更清静了。月光顺着窗户倾泻在屋里,如水般纯净。 敖家西屋,睡在炕梢儿的德君响起均匀的鼾声,睡在中间的德义翻跟头打把式,乱蹬被子。睡在炕头儿的斯琴不时给德义盖被子。她的觉很轻,也很少;她的心事很多,也很重。 敖家东屋,德臣瞪大了眼睛望着房顶。山丹翻了个身,凑到德臣脸上去看,德臣赶紧假装闭上了眼睛。 山丹笑了,小声说:别装睡了,我知道你没睡着。不要想太多,只要我们好好过日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德臣转身搂住了山丹,深情地说:谢谢你,山丹…… ………… 早饭之后,山丹和德臣说:带我去咱家那块地看看,我好认认是哪儿。 没等德臣搭话,斯琴就说:山丹,你别去了,那点儿活让你大哥一个人干就行。 山丹:妈,我就是想认认。以后我大哥和德臣去打零工啥的,我好找得着咱家的地。 斯琴:你这孩子,那就去吧。但去可去,不用你干活儿,别累着。要趁凉快,天热上来就赶紧回家。 山丹:知道了。妈,我没那么娇气。 ………… 孔雀屏草原一带的山都不高,没有奇峰峻岭,多的是一个又一个连绵起伏的山丘,极目远望,也看不到边际。这个季节,绿色是大自然的主色调,霸道地在山岭原野间恣意涂抹。越往山坡上走,回首望去的视野就越开阔,草原、河流、村庄尽收眼底。 山丹显得很高兴,有一种心门大开的感觉。 德臣牵着山丹的手,带她去认自家的土地——也算是敖家最重要的资产了。到了地头儿,德臣一指,说:从最上边儿山根儿往下数,一共有二十七根儿垄是咱家的。 山丹开始一垄一垄地数,并在两家分界处摆上石头做了记号儿。 山丹:今年雨水儿还行,苗长得没你说的那么次,就是有些大草得拔了。 山丹说完就干了起来,德臣赶紧跟上。 山丹:今天咱把大草拔完了,明天咱俩去八雁嘎查吧? 德臣一惊,不自觉地“啊”了一声。 山丹:你怕了? 德臣不好意思地笑了,说:你爸妈能让我去吗? 山丹拢了拢头发,说:现在还不能去我家,我的意思是咱们去找二爷,上次大哥来,也是这个想法。 ………… 托娅在前边走,德臣和山丹跟在她身后有一段距离,每过一个胡同,托娅都会先走过去四处张望,然后向山丹两人挥手,整的跟执行特殊任务人员进村一样。 在托娅的“掩护”下,山丹和德臣带着礼物绕过自己家门口、躲过了村里的行人,辗转来到哈尔巴拉家。 哈尔巴拉有些为难的样子,吧嗒吧嗒抽起了大烟袋,托娅从中周旋。 托娅用手掌煽了煽面前的烟,说:我说二爷,您是咱们金家最德高望重的人了,村里人都说您的话是最有分量的。如果您不去劝说,那全八雁嘎查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说合人了。 哈尔巴拉笑着说:托娅啊,你这大帽子压得二爷脖子疼啊。 大家都笑了。托娅又说:二爷,真的,我没奉承您。您不常说“马要拴在显眼处,事要托付可靠人”吗?您就是最可靠的。我爸都不行。他要和我宝力德大叔一说,两人准闹崩喽。 山丹:二爷,托娅说得对啊。我爸我妈有时真的是油盐不进啊,我铁山大伯根本说不了他们,就得麻烦您老人家了。 德臣:二爷,您真得帮帮我们。不然,我夹在中间难受,山丹心里也不舒畅。 哈尔巴拉看了看山丹和德臣祈求的眼神,这才勉强同意,说:说可说,我可不敢保准儿能成,只能豁出这张老脸去求情了。而且今天不行,我得赶上他宝力德心情好时再去说,那家伙,比他二叔我可牛多了。 托娅笑着说:有您这句话就行。我宝力德大叔那里我负责打探消息,只要他哪天的心情高兴,我立马向您报告。 哈尔巴拉知道敖家困难,坚决不收德臣和山丹带来的礼物。在院子里,老人拎着山丹带来的礼物,说:山丹,这个拿上。你们来看二爷,不需要这个。 山丹赶紧推辞说:二爷,这是我和德臣孝敬您的,怎么能拿回去呢。 哈尔巴拉:你家日子啥样我还不知道?拿着。 德臣:二爷,这个我真不能拿啊。 哈尔巴拉:行。那你们等一会儿。你二奶也真是,一天天就知道串门子。等我一会儿啊。 哈尔巴拉进屋好一会儿才出来,拿了些肉干和奶制品,说:山丹,这些你可得拿着了,不然我真要生气了。 山丹:二爷,我们来看您,怎么还让您给拿东西呢?不行。 哈尔巴拉:拿着。你二奶没在家,别的我也找不着。听我的,拿着。 托娅:拿着吧,不然二爷真该生气了。 山丹这才不好意思地上前接了过来。 第23章 哈尔巴拉栽了面儿 家里牧点儿、地里的农活基本不用宝力德伸手,青龙一人就打理的井井有条,有时实在太忙了,大雁也会上阵的。所以,宝力德大部分的时间就是东走西逛,带带孙子算是他的大活儿了。 这一日,宝力德领着金骄、金骏在村里闲逛,碰到了包锁也带着外孙子李喜子在玩儿。 真是越不想见谁越能碰到谁,宝力德感觉很晦气,他最看不惯包锁平日里的傲慢劲儿。包锁其实是桂丽丝嘎查的人,曾经当过代课老师,便在村里以文化人自居。妻子因病去世了,女儿嫁到了八雁嘎查,他也就跟了过来。以为这个村的人不知道自己的底细,就更加“文化”起来,本来不是近视眼还非弄个眼镜卡上,不知道实情的人还以为他真有多大的学问呢。 包锁喊:老金—— 宝力德假装没听到。金骄拉爷爷手提醒有人在喊,宝力德瞪他。 包锁又喊:老金——你小子就和我装吧——金宝力德—— 宝力德这才停住脚步,笑着说:我当是谁喊呢,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包锁老师啊。 包锁笑嘻嘻地说:别埋汰我,我听得出来。我这个代课老师早就退休喽。 “退休?”宝力德满脸鄙夷的神情,说,“你真敢给自己整词儿啊,是辞退吧?” 包锁推了推眼镜,说:和你说了也不懂。来,喜子,给你金爷爷背首诗。就是姥爷前两天教你的。 李喜子想了想,奶声奶气地说:饿——饿——饿—— 金骄抢着说:喜子,你饿就回家吃饭去吧,喊啥啊? 宝力德一听就乐了,这么一打搅乱,喜子竟然不知道怎么背好了。 包锁:金骄,你这小家伙可真能打岔。喜子不是说“饿”,他是说“鹅”—— 这时,金骏赶紧背了起来: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喜子哇的一声就哭了。 包锁:完蛋货,哭啥?这诗也不是他家的?咱们再接着背! 喜子:姥爷,背啥啊? 包锁:就背那首——锄禾日当——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金骄立即背起来,而且语速非常快,不容别人插话儿。 喜子傻眼了,怕姥爷训自己,又不敢哭。宝力德更乐了。 包锁尴尬一笑,说:这两个小东西,有两下子啊。 金骄指着包锁的眼镜,大喊:包爷爷,您的眼镜片哪儿去了? 包锁愣住,宝力德凑上前去看。 “这小崽子,眼睛还挺贼。”包锁嘀咕完赶紧抱起喜子就往回走。 宝力德大笑,喊:包锁,别走啊,让我看看你的稀奇眼镜—— 看着包锁走远了,宝力德才领着两个孙子一路往回走,乐得合不上嘴,还不时亲他俩的小脸蛋。 宝力德对金骄说:真是爷爷的好孙子,真给咱们老金家长脸,爷爷给你买好吃的。 金骏着急了,说:爷爷,还有我。 宝力德:有你,有你,爷爷给你俩买。 恰巧路过这里的托娅见宝力德如此高兴,赶紧往哈尔巴拉家跑。 宝力德喊:托娅——你跑啥啊? 托娅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宝力德自言自语道:这个疯丫头。 金骏也学着说:这个疯丫头。 宝力德:没礼貌!爷爷说行,你不能说,那是你托娅姑姑。做人啊,不能没大没小的。要懂得尊重长辈。记住了吗? 金骏点点头。 宝力德问大孙子:金骄,你记住了吗? 金骄:爷爷,我记住了。但是——您有时候也顶撞我二太爷爷啊? 宝力德乐了,说:嗨,你在这儿等我呢?那是大人的事儿,你别管!你懂几个问题? ………… 哈尔巴拉从托娅那里得到宝力德心情大好的情报,便满怀信心地去找宝力德说情。没想到宝力德没给面子,可把他气坏了,扭头就走。 吉雅特别不好意思,赶紧喊:二叔,您再坐一会儿啊? 哈尔巴拉:有啥坐的?他宝力德的眼里就没有这个二叔!我算个屁啊。 宝力德也追了出来,喊:二叔——咋又生气啦? 哈尔巴拉头也没回,把大烟袋往后一甩,算是回应了。 托娅还在哈尔巴拉家等着听回信儿呢,一见二爷垂头丧气进了院儿,就明白这事儿坏菜了。 哈尔巴拉几乎是在喊: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父母啊?难为自己的闺女和姑爷,算啥能耐?托娅,你说,这还有人味儿吗? 托娅也生气地说:我以后再也不理他了,真是个老顽固。还叫“宝力德”呢,真白瞎这“水泉”的好名字了,一点儿水的柔和劲儿都没有,不如叫“火药”得了。 为了这事儿,托娅专门去了一趟桂丽丝嘎查,当面告诉山丹这个消息。 山丹苦笑了一下,说:顺其自然吧,什么事儿都是这样,外人只能劝皮儿,劝不了瓤儿的。 托娅拉着山丹,说:山丹姐,真是苦了你了。 山丹望着窗外的天空,说:不苦。草原出现彩虹,那就得等到雨过天晴。放心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宝力德和吉雅晚上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也在反思,都唉声叹气的。 吉雅突然狠狠地说:都是姓敖那小子闹的,如果山丹要听咱们话,能这样吗? 宝力德:还不是你生的好闺女! 吉雅坐起身,说:又赖我一个人啊?这闺女是我从娘家自己带来的啊? 宝力德也坐起身,大声说:说的这是屁话! 吉雅指了指东屋,小声说:别光赖我,把自己摘的一干二净。我就纳闷儿了,那个敖德臣哪好呢?怎么就让咱家山丹像中了邪似的? 宝力德瞪他一眼:你懂几个问题! 吉雅:你懂?你懂你说啊?为啥? 宝力德:这小子身上有股劲儿,就凭他那天出了那么大的丑还没有退缩,证明这小子还挺有钢儿啊。 吉雅:就这?我咋没看出来呢? “那是你眼瞎。”宝力德说完又躺下了。 吉雅:咱家山丹看出来啦? 宝力德:山丹是心瞎! “得,说说你就下道儿。唉——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喽。”吉雅也躺了下来。 越是这样想,两人越觉得敖德臣这个姑爷不称心,对他就越有气。 第24章 回八雁嘎查去“拆墙”” 山丹的到来,不但给敖家带来了活力,还让家里人有了依靠、有了希望、有了主心骨。而且山丹真的把蒙古族妇女骨子里吃苦耐劳、任劳任怨的传统美德都激发出来,为这个家忙里忙外一刻不闲。 德臣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如何减轻山丹的负担呢?德臣想了好长时间,才鼓起勇气说:山丹,你太累了,我的腿脚儿还不好,不能干太重的活儿,不能帮你分担…… 接着,他又绕了个大弯儿说了很大一堆废话。 山丹疑惑地问:你今天怎么了?说这些话都快绕过村外临溪峰了还没转回来,什么意思就直说呗。 德臣像下了多大决心似的,深吸了一口气,说:山丹,你不好意思说——那——那我和妈说,让他们还是——回去吧。 山丹:回哪儿?这就是她的家,你让她回哪儿? 德臣吭哧了半天,才说:还——还回百岁家…… “你疯啦?”山丹大吃一惊。 德臣不敢看山丹,低头说:我心疼你。 “你的心还会疼人?敖德臣,当初我嫁给你,没有图你家产,没有图你外貌,没有图你能跑能跳,图的就是你人好。没想到你竟然说出这种丧良心的话,我都不敢相信。娶了媳妇忘了娘,说的就是你敖德臣吧?”山丹可不客气,训了德臣一顿。 德臣无地自容,以后再也不敢提这茬儿了。 当时,山丹万万不没有想到自己的丈夫会说出这样的话,所以,她感到惊讶、感到气愤。过后一细琢磨,山丹也理解德臣说出这些话的缘由和需要的勇气。一切都是生活所迫,但人就得甘于被生活压跨吗?不能!在山丹的内心里回答这个问题时又要多加两个字——绝对不能! 草原上的山丹花,从不怕风吹雨打。生活中的金山丹,更不会向命运低头! 生活还将继续,不管你是爱它或者怨它、恨它,每一天的日子都会如约而至,推动时间的轮子总会滚滚向前…… 【一年后·1997年】 草枯草荣,时光流淌,转眼又过去了一年。 山丹和德臣住的东屋面积不大,斯琴与德君、德义所住的西屋相比小了很多。但山丹并不介意,有几次斯琴想要与她换房间,山丹说什么也不同意。 别看屋子小,山丹却收拾得整洁利落。虽然没有像样的家具,可每一件都干干净净。窗台上摆放的几盆花,在山丹的精心照料下,开得正旺。特别是有几株从野外移植回来的萨日朗花,红得像一团一团的火。 早饭过后,斯琴来到山丹的东屋,四下环顾着,心里很有些不是滋味。 山丹从外面进来,腰里还扎着围裙,肚子已经是微微隆起了。 山丹:妈,你咋不坐啊? 斯琴笑了,说:我就是随便看看。山丹,这一年多来,咱家里里外外都辛苦你啦。 山丹:没有。妈。 斯琴又看了看山丹的肚子,说:这屋还是窄巴啦。 山丹:挺好的,我觉得我们两个人正合适。 斯琴:那要是你们生了孩子呢?这屋还能合适? 山丹不好意思地笑了,说:一个小孩子,能占多大地方啊? 斯琴笑了,说:你啊,是真懂。小孩子占的地儿,比大人占的多多喽。 山丹:也多不哪儿去,没事儿的。 斯琴笑着走回自己的西屋。 当天中午吃饭时,斯琴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山丹、德臣,你们还是搬到西屋来住吧,怎么的也能宽敞些。换一下,我们住东屋。 山丹说:咱们蒙古族人习俗中以西为大,我们晚辈儿怎么能和长辈争西屋呢?再有,你和大哥、老弟三个人,也该住大屋的。 德臣:妈,山丹这两天心情不好,不是因为屋子。因为又有人家来要账了。而且要得急,不给都要急眼了。 斯琴唉声叹气,说:怎么办啊?这日子过的,一年年的,累啊。 山丹乐了,说:妈,你可别上火,我明天和德臣去八雁嘎查,找我铁山大伯去借。他原来和我说过,有难处就可以找他。 斯琴拉过山丹的手,动情地说:山丹,我们老敖家难为你啦,你还带着这么重的身子—— 山丹:妈,我不就是敖家的人嘛?一家人不说这样的话。草原上,雨过天晴肯定就会有彩虹,放心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斯琴的脸上露出了笑意。德臣转过脸去,悄悄擦着眼角。 敖家人都明白,山丹带给全家的,不仅仅是一抹阳光,还有人性的温暖、难能可贵的乐观! 不向命运低头的山丹,必须承受命运的磨难、挑起生活的重担。对于这个特殊得不能再特殊的家庭,最大的磨难就是“债”,最大的重担就是“钱”。因为给敖那沁治病,不但花光了这个家庭的全部积蓄、变卖了家里赖以生存的牛羊、草场,而且还欠下一个又一个“窟窿”。有时,为了堵上旧的窟窿,又得去拆借一个新的窟窿。 当然,全家人都没有怨言。没有怨言不代表没有艰难,而是因为怨言解决不了艰难,反而会让生活烦上添烦。 最难熬的是有债主急着要还钱,上门催债的时候。山丹实在没办法就得跑回八雁嘎查,找自己的亲戚借钱,拆东墙补西墙。她不好意思从父母借,倒不是父母不借给她钱,是因为她心里清楚,越是让父母知道自己四处借钱,他们对德臣的怨气就会越大。 虽然一年的时间过去了,宝力德和吉雅还是没有从心里彻底接受敖德臣。但不反对他登门了,这应该算是极大的进步,准确地说是极大的让步。 德臣逢年过节去过几次,宝力德和吉雅对他不冷不热的,德臣心里虽然挺难受,但他并不计较。他从山丹身上学会了换位思考,他有时也在想:如果以后我有了女儿,她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我愿意她嫁给一个瘸子?而且是一身外债、没有本事的瘸子? 山丹要回八雁嘎查去找铁山借钱还债,这让德臣多少有些无地自容,只好硬着头皮跟着。无论如何,德臣对八雁嘎查还是特别打怵的,每次一走近村子,就有些脚软、心颤。 第25章 好事者通风报信 山丹看出了德臣的窘态,说:那你就别进村了,我自己去。 德臣惊讶地说:别啊,我——我不怕——没事儿,我跟着你。 山丹:还是别的了,咱们俩人目标更大。我不想让我爸我妈看到。 德臣:是这样啊?那行,我在村口等你。 山丹的来到,让铁山夫妇俩很是意外,但铁山马上猜到了山丹的来意。 刘杰客气地说:山丹,你这孩子,来就来呗,拎酒干啥?空手来看看我俩,还能把你撵出去啊? 山丹赶紧把手中的两瓶酒递上去,说:大娘,是你姑爷德臣的一点儿心意,孝敬我大伯的。 铁山:不用。你们的日子过得挺紧巴的,再说我也不缺酒。 刘杰瞪他一眼,说:你这人就是不会说话。你有是你的,显摆啥?这是晚辈儿的心意。山丹是懂事儿的孩子,不然都得挑你理。 山丹乐了,不知道怎么说了,突然想到了托娅,就问:大娘,托娅最近回来了吗? 刘杰:没有。嫁出的女儿、泼出的水儿,这老话一点儿都不假…… 铁山不想听刘杰磨叽女儿的不是,就插话问:山丹,德臣干啥呢? 山丹:打零工,除了太重的活儿什么都干。只是连不上手儿,挣的不多。 铁山:你们那一大家子,真够难的。 刘杰:家家都有难念的一本经嘛。我家更是这样的。你老妹儿托娅出门子,我们陪送了一些,快要了我们的老骨头了。这不,前段时间,我家你老弟说要买羊,非从我手儿抠走八百多块。 铁山疑惑地问:这事儿我咋不知道呢? “啥事儿都得你知道?”刘杰又对山丹说,“山丹,不是我故意瞒你大伯,就他那脾气和你爸有一比,你爸是沾火就着,你大伯没火也着,你说我能和他说吗?那是我们的家底儿啦。他当时要知道,敢立马去要回来。” 山丹笑了,说:我爸脾气更不好,我大伯比他温和多了。 铁山:山丹,你来是有事儿吧? 山丹笑了笑说:没啥事儿,就是来看看您和大娘。行了,那我走了。 山丹听出了刘杰的话外之音,没好意思提借钱的事儿,起身要走。 铁山:等等。山丹,世上的事千难万难,开口向人借钱最难。你一来,大伯就能猜出个十之八九。 刘杰:看把你能耐的,你是能掐啊还是会算啊? 铁山:你少说两句!去,给山丹拿五百块钱。 山丹:大伯,不用。 刘杰瞪着铁山,没动地方。铁山动气了,说:刘杰,我让你去给山丹拿五百块钱,没听明白吗? 刘杰:我上哪儿给你拿去啊?你是铁山又不是金山、银山! 山丹:大伯、大娘,不用,真不用。 “山丹,你坐,没事儿。”铁山停顿了一下,又对刘杰说,“你就是去老儿子那要,也得给我拿回五百块。山丹难啊,她不好意思张口,你就看不明白吗?她又不是不还你?谁没个马高镫短的时候?” 山丹:大伯—— 铁山:山丹,听大伯的,稳当儿坐着。你大娘记性不好,容她空儿,让她想想钱放哪儿了。 铁山这是给刘杰台阶下,刘杰一拍脑门儿,说:瞧我这记性,人老了真不中用。我想起来了,这就去拿。 刘杰跑到另一个屋,好一会儿才过来,强装着笑脸递给山丹五百块钱。山丹有心不接,可债主逼得太紧啊。 铁山:拿着吧。 山丹满脸通红地说:谢谢大娘、大伯。 山丹拿着钱,悄悄出了院子。在村路上一闪而过,没想到却碰到了包锁。 包锁喊:是山丹吗?是金山丹回来了吗? 山丹的心情很沮丧,根本没有听到有人叫她,快速出了村。 包锁自语道:应该是老金家的山丹啊?这么着急干啥呢?人啊——有啥可牛的? 包锁来了好奇劲儿,远远跟着山丹,看她并没有回娘家,而是直接去了村口儿。 山丹找到了躲在村外的德臣。 德臣问:怎么样? 山丹上前就打他一拳,接着靠在大树上哭了起来。 山丹心底的委屈实在装不下了,如果不倒出来,她会被炸开的。 远远偷看的包锁露出怪怪的微笑,转身走了。 ………… 包锁没有回家,而是来到宝力德家院外街上一遍又一遍地来回走着。 其实,包锁刚一露头儿,宝力德就看到了,没理他。他见包锁就在门前转圈儿,只好出来质问:包锁,你瞎转悠啥?想偷东西等晚上再来。 包锁:你啊,这嘴太损。我是没事儿溜达溜达,怎么的,你家门前来回走人还不行呗? 宝力德:行。那得分谁。 包锁:那我走,你还要收费呗? 宝力德:收你费?你姓包的钱好花啊? 包锁:宝力德,我不和你逗闷子了。对了,我刚才看到山丹了,她没回家来? “你看到山丹了?是不是你眼镜没镜片看不准吧?”宝力德极不信任地盯着包锁。 包锁:什么啊,看得准准的。山丹从铁山家出来,匆匆忙忙的,我以为她能回家呢。 宝力德:那你就跟着我家山丹来的? 包锁:没有。我就是没事儿瞎转,就是瞎转。得了,我走了。 宝力德说:瞎转?别把自己转瞎喽,那就得戴墨镜啦!估计到时候连斯琴走到你面前,你都看不见喽! 包锁指点着宝力德说:老金啊老金,说好听点儿,是你这人说话直。但要是说实话,你这人就是舌头底下长小竹子——那就是嘴损啊! 宝力德:好话是说给好人听的,你长那好人的耳朵了吗? 包锁气得直咬牙,撂下一句“你这人说话太损”,然后转身就走。 宝力德没有进院,而是看着包锁的背影心里琢磨着他的话——很显然,包锁这老小子是特意来告诉自己的,山丹真的回来啦?包锁应该不能撒这个谎,因为没有意义。那山丹回来不进家去了铁山家干什么?难道—— 宝力德一想到这儿,心头的火腾的一下就点着了,怒气冲冲就往铁山家走。 宝力德并没有敲门,在农村牧区,很多人都没有这个习惯。特别是亲戚,都很熟悉了,往往是推门就进。 铁山不在,只有刘杰在炕上做着针线活儿,抬头说:宝力德来啦。 宝力德问:嫂子,我铁山哥呢? 刘杰:他刚出去,谁知道又跑谁家下棋了吧。你坐吧。 宝力德没有坐,接着问道:嫂子,我问你个事儿—— 第26章 宝力德的无名之火 刘杰向窗外看了看,故作镇定地说:啥啊? 宝力德:山丹来你家了? 刘杰顿了一下,答:没有啊? 宝力德:嫂子,你和我说实话,她到底来没来吧? 刘杰:你听谁说的? 宝力德:你别管是谁说的,反正是有人看见了。 刘杰:这—— 宝力德:山丹来你家干啥? 刘杰:随便过来看看,说是想她大伯了。 宝力德瞪了刘杰一眼,说:她连我这当爸的都不想,会想你家铁山哥?嫂子,别拿我当小孩子耍了!她是不是来借钱了? 刘杰有些吃惊地说:你都知道了? 宝力德:借了多少? 刘杰在炕上坐不住了,边往炕边挪动边说:宝力德,你也知道,我和你哥没啥特别的来钱道儿,家里也挺紧巴,前两天你侄子说要买羊,我还愁—— 宝力德打断她的话,又追问:山丹从你家借了多少钱? 刘杰:五百。我们家也是瘦驴拉硬屎,实在拿不出更多—— 宝力德没有听她说完,转身就走。 刘杰边找鞋穿边喊:宝力德,山丹这孩子和我们张回嘴也不容易,你铁山哥和我们说好的,要保密。你千万别和你铁山哥说啊,我们不着急那钱—— ………… 宝力德气呼呼地回了家,一进院子,看到一个筐放在院心,一脚踢飞,弄得旁边啄食的鸡扑棱棱炸了锅,咯咯嗒嗒地直叫。 吉雅顺窗户往外一看,对大雁说:你爸又抽邪疯啦,这也不知道是谁惹着他了。 大雁赶紧嘱咐两个孩子:你俩千万别出声,你爷发火了,小心揍你俩。 两个孩子吓得赶紧躲到奶奶的身后。 宝力德进屋,见几个人都很老实,挑不出什么毛病,就问:金青龙呢?一天天的东游西逛的,就是个二混子! 吉雅:可能是出去了,刚才还在家呢。 宝力德:我还不知道他出去了?我是问他去哪儿啦?赶紧找回来! 大雁:爸,您别着急,我这就去找。 金骄、金骄赶紧拉住妈妈,说:妈妈,我也跟你去。 宝力德训斥道:多大啦?还跟脚!在家老实儿呆着。 金骄委屈地说:我怕—— 宝力德:怕你奶奶个腿儿?没出息的玩意儿!见到我怎么不说话?没教养的东西! 吉雅上前把金骄和金骏搂在怀里,对宝力德说:你让疯狗咬啦?和孩子撒什么邪火?吓着他俩你高兴啊? 宝力德运了运气,不吱声了,大雁趁机带着两个孩子出去找青龙。 吉雅心平气和地说:你这是跟谁啊? 宝力德也缓和了些,说:还能有谁?你哪宝贝姑娘! 吉雅:山丹咋啦? 宝力德:山丹来啦,去铁山家借钱,借到钱就走,根本没有拿咱们俩老东西当回事儿,好像我俩死啦似的。 吉雅:山丹借钱?借啥钱? 宝力德盯着吉雅,说:你是不是没脑子?还能借啥钱?人民币!借美元他铁山家有啊? 吉雅:我的意思是说她为什么借钱? 宝力德:明摆着,拆东墙补西墙呗。她就拆吧,老敖家那个大窟窿,就是把地基抠出来,也堵不上啊。 吉雅想了想,说:我明白了,这个山丹,她是不想让你知道啊—— 宝力德:怕我干啥?我还能打她不成? 吉雅:就你?一来劲儿就训老婆、骂儿子、打孙子的主儿,谁不怵你?你啊,也得改改这脾气啦。山丹这孩子,真够可怜的。这肯定是逼得没办法啦,要不能找铁山大哥借钱?大哥行,没说道儿,刘杰那人——唉,山丹肯定是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啊。 宝力德叹了口气,坐在炕沿边儿,说:这怨谁?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青龙听说老爸发火了正在找他,赶紧往回跑。进屋就问:爸,找我啥事儿? 宝力德的火气已经消了一大半儿了,瞪他一眼,说:拿五百块钱,去给刘杰你大娘送去。就说是替山丹还她家的。 青龙:山丹从她家借钱啦? “你就别瞎问了,不借钱你爸能让你还去啊?”吉雅边说边给青龙使眼色。 青龙还执拗地问:爸,真的? 宝力德没好气地说:假的! 吉雅:青龙啊青龙,你还瞎打听啊?让你去你就去!你爸的火儿刚压服住,你还想给勾起来呗? 青龙笑着说:妈,我爸不是那样的人,他肚量大着呢。爸,你听谁说的?山丹来家里了? 宝力德被儿子“夸”得不好再发作,就把事情的经过和他学说了一遍。 青龙听完也叹了口气,说:包锁这是挑事儿呢。爸,你以后得注意点儿他,这人不地道。 宝力德:你懂几个问题?亏得他告诉了我,不然就蒙到鼓里啦,我还得感谢人家呢。你赶紧去吧,别磨叽啦。 宝力德嘴上这么说,他心里可有数,只是不想服软。 青龙不再问了,拿了五百块钱前去还给了刘杰。刘杰还虚情假意一翻,并嘱咐青龙千万别告诉他铁山大伯。 后来,这事儿还是因为刘杰自己说漏了嘴,气得铁山和她大吵了一架。刘杰觉得委屈,等女儿托娅回娘家时,她就把这事儿说了,希望博得女儿的同情和安慰,没想到,托娅也埋怨她。 刘杰:托娅,这事儿赖我吗?我借都借了,还能追着她要?是那宝力德抢着要还的,我能有什么办法? 托娅:我爸都说要保密了,这事儿是谁捅出去的? 刘杰瞪大了眼睛,说:天地良心,这我哪知道?反正我敢向长生天发誓,我是没说。 托娅:妈,就不是你亲口说的,也和你有关。最起码人家进屋一诈,你就全交待了。这让我山丹姐多被动你知道吗? 刘杰:嘿——我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啦?我图个啥? 托娅:你就图能把钱赶紧收回来!不想借! 刘杰:滚蛋!以后你别动不动就回娘家来气我!我还想多活几天呢,吃里扒外的东西! 托娅气得出屋去找大雁聊天去了。 刘杰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思来想去,把这一切都归罪给山丹。她狠狠地说:金山丹,你就是个扫把星,怪不得你要掉进火坑,活该!白瞎我家托娅对你的那一片热心啦! 第27章 山丹的脾气也暴躁 山丹怀孕了! 这一消息不但对敖家来说是天大的喜讯,传到八雁嘎查的金家,同样引起“震动”。 宝力德兴奋地来回走动,不知怎么表达此刻的心情。 吉雅坐在炕边儿,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对宝力德说:你别乱晃,晃得我迷糊。 宝力德:你懂几个——不对,你懂的问题挺多。你说,咱们应该怎么办? 吉雅笑了,说:能怎么办?等着呗,到月就生了。着急有啥用? “屁——”宝力德刚想说“屁话”两字,见大雁也在屋里,就改口道,“脾——气那么不好呢?说话太冲,这样不行啊。” 吉雅:你啊,没有资格教训我,管好自己得了。不然的话,不但把青龙、山丹带得脾气暴躁了,对金骄、金骏都有影响。 宝力德今天高兴,笑了,没有再吱声。要是平时,吉雅这么说他,那可早就翻儿了。 吉雅:要不?接山丹回娘家住几天?给她补补,也好让她歇一歇。这孩子,在那个家太累了。 大雁:行啊。妈,您说得太对了。我马上去找青龙,让他借个摩托车去接山丹。 宝力德对吉雅的提议非常赞同,就恨不得马上就把女儿接到身边。于是,又开始埋怨青龙说:青龙这小子,一天天的也不着家,一有事儿就找不着他。这么混下去,不成了二混子啦!大雁,赶紧去找!那啥——让他别回家了,直接借上摩托就去桂丽丝嘎查! 大雁看了看吉雅,笑了。吉雅也笑了,说:按你爸说的办吧,他这是急的,好像火上房了似的。 大雁一出去,宝力德就让吉雅准备这准备那,满心欢喜地等着女儿回来。然而,最终等来的却是一场空欢喜——青龙回来说:山丹的婆婆这两天咳嗽的又厉害了,山丹走不开,过几天等婆婆的病好些了,让德臣送山丹回来。 宝力德的脸当时就撂下来了,说:都是狗肉上不了席的东西!越到关键时刻越拉稀!活该,这都是她金山丹自找的! 吉雅和青龙都不搭言,生怕哪句话说错了或哪个词用错了,变成了火上浇油。 宝力德看看两人,又接着说:把肉都炖上,我们自己吃!都吃喽! ………… 斯琴感觉身体好了些,就催促山丹回娘家去看看,要德臣去借马车把山丹送回去,并嘱咐路上要小心,山丹身子重,车不要快、不要颠。 一路上德臣小心翼翼,遇到有沟有坎时自己就下来牵住马的笼头,不让它快走。 山丹说:德臣,不用,我没那么娇气。 德臣回头说:那可不行,你现在是我们重点保护的,不能有一丁点儿的闪失。 山丹笑了,笑得很甜、很幸福。 车子进入八雁嘎查,不时有人和山丹打招呼,拉车的马就有些不稳当了。德臣赶紧跳下车,又牵住马笼头,使劲控制着马的速度。 李铁链恰巧从胡同里走出来,山丹瞅都不瞅他一眼,赶紧把脸扭到一边儿。李铁链斜着眼睛瞄着德臣,故意大声说:这腿——有点儿瘸啊! 山丹火上来了。她有自己的原则:说我山丹可以,但是外人要想埋汰德臣、特别是提到他的踮脚,那是绝不允许的。 山丹喊:德臣,停车! 德臣当然听到了李铁链的话,但他没往心里去。因为此时在他心中,没有比安全护送山丹到家更重要的了。 德臣回头小声儿说:山丹,算了吧。 山丹:不行!停车! 德臣只好拉住马,山丹快速下车,来到李铁链面前,德臣赶紧跟了过去。 山丹对李铁链怒目而视,质问他:你刚才说啥? 李铁链摇头晃脑地回答:没说啥? 山丹:别以为我们是聋子! 李铁链:我没有这样以为啊?聋子不会说话啊。 “有能耐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李铁链的话明显是讽刺敖德君是聋哑人,这让山丹更气愤了。 李铁链嘻皮笑脸地说:我刚才啊——是说——这马有点儿瘸。是不是你们来的时候把这牲口的脚给崴着啦? 山丹忍无可忍了,轮起右手,“啪”地给了李铁链一个大耳光。 李铁链万万没想到山丹会打他,火了,指着山丹问:你怎么打人? 山丹:我从来不打人! 德臣也惊呆了,但他马上回过神来,冲到山丹面前,把她护在身后。 山丹:没事儿,不用管我。我今天倒要看看他敢怎么样! 李铁链一手捂着脸,一手指着山丹:你——你就欠揍! “你看你敢!”德臣握紧了拳头,两眼怒视李铁链,警告道,“你今天要是敢动我家山丹一个手指头,我就让你满脸开花、满地找牙!” 李铁链不屑地笑了,说:就凭你? 德臣:不信就试试! 李铁链有些退缩了。这时,有村民过来进行劝解,把李铁链拉开。 山丹指着李铁链说:记住喽,你以后再敢说那句话,我金山丹还照样打你! 有人跑去告诉了金家,说山丹在路上和人打架了。青龙第一个冲出院子,宝力德、吉雅、大雁还有金骄、金骏紧跟其后。等青龙到现场时,李铁链已经被人推走了。 青龙拉过山丹问:告诉哥咋回事儿?你没事儿吧? 山丹笑了,说:没事儿。你看我不挺好的吗? 青龙:和谁啊? 山丹:别问了,没事儿了。 青龙对德臣说:德臣,这是和谁啊? 德臣:刚才有个小子——我也不认识——山丹给了他一嘴巴子。 青龙:山丹,是谁欺负你了?哥找他去! 山丹更乐了,说:哥,是我欺负人家了。走,回家吧。 这时,宝力德等人也到了,见山丹平平安安的,都放了心。有一位年长的村民把宝力德叫到一边,讲了刚才发生的事儿,最后还说:你那姑爷真行,为了保护山丹,那是真能豁出去的主儿。铁链那小子还算识时务,不然,肯定得倒在这儿。 ………… 山丹回家来,午餐少不了炖鸡、炖肉的。青龙给老爸倒上了酒,宝力德破天荒地说:给你妹夫也拿个杯,也喝一口儿。 青龙微笑着看着德臣,德臣脸红了,赶紧说:爸,我不喝…… 山丹:你这人啊,爸让你喝,你就喝。哥,给我也倒一杯,我也想喝。 青龙:你啊?可算了吧! 大雁把肉端上来,说道:赶紧吃,趁热乎—— 大家高兴地吃起来。 青龙说:李铁链那小子,就是欠捧,我早就想揍他了,就是没逮着机会。他要落我手里,一天打他八个来回儿! 宝力德:有能耐的人别在窝里横!那么大块肉都堵不住你的破嘴! 大雁偷偷瞅着青龙笑,青龙却气得说不出话来。 第28章 孙香的心痛事 从早到晚,山丹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刚放下这、又捡起那,不得空闲。 很多人都劝山丹别那么太拼,她只是微微一笑。有一天,在树下乘凉,挺着大肚子的山丹还在缝补衣物。 孙香就对她说:山丹,我看你差一不二就行了,一天累得像什么似的。洗啊洗啊的,就咱这儿草原深处,啥衣服能穿出好儿来啊。 山丹笑着说:我们日子可以穷,绝对不能埋汰。就算我少呆一会儿,也不能让家里人穿着脏衣服出门儿。 孙香盯着山丹的肚子,很不自然地笑了。 山丹突然想起一件事儿,说:我得回去了,德臣的外罩我还泡盆里忘洗了…… 山丹怀孕对孙香也是个刺激。她从外面回到家后,又和扎那闹了起来。 孙香无缘由地来了一句:扎那,赶紧张罗钱,我明天去北京! 扎那随口回了句:去北京?你没病吧? 孙香的火被煽了起来,大喊:我就是去北京看病! 扎那:咋啦? 孙香:你是真傻还是装傻?那院的山丹,才嫁过来一年,肚子就鼓鼓的,在我眼前这个得瑟。我就不信,我孙香一辈子就这无儿无女的命?我一定要去北京,把这病看好! 扎那乐了,说:对。这样最好。我去找人搭葛,把咱家的羊再卖一半儿! 一听说要卖羊,孙香又有些犹豫了。 孙香:还要卖羊?咱家这点儿羊都让你败祸没了。 扎那听到这话,嘴唇动了动,没有反驳,但他在心里嘀咕:是我败的吗?还不是你不能生? 这话扎那是真不敢说出口,也不能说出口。“不敢”是怕把孙香惹翻儿喽,“不能”是因为孙香为这事儿也吃了不少苦、遭了不少罪,着急上火的,扎那于心不忍。 孙香看扎那在犹豫,就说:你是不是舍不得卖羊? 扎那赶紧解释:没有,绝对没有,只要能把你的——那啥——看好,把我卖喽我都不心疼。 孙香笑了,说:滚蛋吧,把你卖喽我看好病又有啥用?算了,还是等等再说吧。 扎那:是不是你心疼我啦? 孙香:心疼你?你个“傻大象”还真能自作多情。我就是担心咱家把羊这样一拨儿一拨儿地卖喽,最后啥都没了,像老敖家一样,那日子可怎么过啊? 扎那想了想,说:偏方也能治大病,咱们可能就是没整对症。 孙香又把脸撂了下来,说:可别提你的偏方啦! ………… 草原上的路,曲折又漫长。扎那赶着马车,拉着孙香,两人都一脸茫然,任由蜂飞蝶舞、鸟雀飞掠,提不起一点儿精神。 扎那回头说:孙香,别总阴沉着脸。我都打听好了,这个老大夫厉害着呢。 孙香粗重地“哼”了一声。 扎那:你也别哼,见到你就知道了。都说他在城里还开过诊所呢,老厉害啦。 孙香:是老完蛋了吧?不然怎么让城里人给赶回来啦? 扎那:你这人,就愿意把人往坏处想。这老大夫从小在草原长大的,如今岁数大了,受不了城市里的闹,就回到草原寻个清静。这叫啥?叫叶落归根。 孙香:听他吹呗,在城里那么挣钱他不干,还跑回草原图清静。清静能当钱花、能当饭吃啊? 扎那:你这人——我犟不过你,到地方你就都清楚了。 马车又走了好长时间,两人在河边一处大柳树下歇息、吃饭。扎那拿出一块肉干递给孙香,孙香摆手。扎那赶紧又给她剥了个鸡蛋,孙香接了过来。 扎那从车上拿下一个暖瓶,里面装的是早晨熬好的奶茶,他先给孙香倒了一碗,然后自己倒上一碗喝了起来。 扎那望向远方,起伏的草原就像绿海的波浪,让人心旷神怡。他回头说:孙香,你看—— 扎那止住了话,因为他发现孙香哭了,眼泪顺着面颊一双一对地滴落…… 下午,扎那终于把车赶进了一个偏远的小村庄,两人把车马拴好,走进院子。 这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家庭诊所,虽然简陋,但很整洁。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大夫开始给孙香号脉…… ………… 这一次,金家屋里气氛难得的活跃,受此感染,金骄、金骏也欢儿了起来,宝力德只是呵呵笑着,并不训斥。 吉雅:大雁,咱家的鸡蛋攒多些了? 大雁答:至少有二百多了吧。 吉雅:差不多能够几天的。我说啊,从今天起,谁也不能再祸祸鸡蛋啦。 青龙笑了,说:妈,二百多鸡蛋才够几天的?那你的意思一天得吃多少啊?放开量有十个够了吧? 吉雅也乐了,说:这你别管,有人坐月子就是能吃。你孙杰大娘,坐月子时有一回一次就吃了二十个鸡蛋。 宝力德笑着说:她就是饭桶,是个白吃饱儿。 金骄拉着爷爷的手问:爷爷,饭桶我知道是啥,就是装米饭的大桶,那什么是“白吃饱儿”啊? 吉雅:你看你,在孩子面前说话也不注意。 宝力德高兴地说:不该小孩儿问的别问!一边儿去。 大雁:妈,不是我舍不得,咱们不用攒那么多一起拿。我觉得咱家鸡这以后还下蛋呢,随时都能给拿新鲜的。 吉雅:就怕到时供不上喽。 大雁:能供上—— 青龙:大雁啊,你就是太实在。妈的意思你没听出来?等山丹生了,鸡蛋它妈都得去长生天了,你还让谁下鸡蛋? 大雁恍然大悟,说:这样啊,我太笨了。妈,我听你的。对了,青龙,以后不许再要炸鸡蛋酱啦,就吃生酱,管管你的馋虫吧。 吉雅:也不用太过格儿。再说,那些母鸡我还能全杀喽啊?美出她金山丹的大鼻涕泡儿。 金骏:奶奶,怎么能美出大鼻涕泡儿啊?你美一个我看看。 全家人都乐了。宝力德:你还说我呢,这回你给示范整出一个大鼻涕泡儿吧。 吉雅:滚蛋。 宝力德:我觉得吧,不能光等着坐月子时去,现在,山丹更需要营养。 吉雅沉静下来,悠悠地说:还是你爸想得周到啊。咱们光顾想坐月子的事儿,根本就忘了现在山丹能吃到啥啊? 吉雅说着说着,就抹起了眼泪。 大雁说:妈,您别担心。下午我和青龙就去。先给拿一百个鸡蛋,再拿块肉…… 吉雅来了兴致,说:行。先杀只鸡拿过去吧。青龙,一会儿你负责抓,就抓那个最老的老芦花,给山丹炖汤…… 第29章 喜鹊落在敖家枝头 青龙爽快地答应下来。 吉雅又说:大雁啊,你这么通情达理,让妈心里真高兴。山丹有你这样的嫂子,是她的福气啊。 大雁搂过吉雅,撒娇地说:妈,看您说的,这不都是我应该做的吗?要说福气,还是我有福气,嫁到金家,不愁吃不愁喝的…… “大雁,我又说跑偏啦。”青龙给大雁使了个眼色,对笑着对吉雅说,“妈,我又想起个事儿,山丹生小孩儿时是在家请接生婆啊还是怎么着?” 青龙感觉到大雁说的话会让老妈想起山丹的境况而难受,就赶紧转移话题。大雁也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脸有些微红。 吉雅没有计较儿媳妇的话,听青龙这么一说,也觉得是个大事儿,就说:那得看人家老敖家的意思啦。 宝力德:看什么老敖家?是我的女儿,我说的算!到时直接拉去苏木卫生院,钱我出! 大雁看看青龙,没有说话。 ………… 青龙借了摩托驮着大雁、带着鸡蛋和杀好的老母鸡来看山丹,恰巧诺敏带着女儿静秋在串门儿。 诺敏先听到了摩托声,看着外边说:你家来客人了。 山丹瞅了一眼,说:是我大哥大嫂来了。 山丹赶紧出门去迎,青龙和大雁把东西放到外屋厨房,就跟着山丹进了西屋,两人笑呵呵地同斯琴打招呼。 斯琴乐呵呵地说:青龙和大雁来啦,快坐炕上。 诺敏抱起静秋站了起来,把座让出来,说:快坐啊。 山丹赶紧上前介绍:这是我大哥、大嫂,这位是胡成强家的嫂子,诺敏,来看看我妈。 诺敏见青龙还在想,就笑着说:说胡成强你们不知道,那提胡算计你们知道不? 青龙连连点头:知道、知道。 诺敏笑着说:我家胡成强外号就叫“胡算计”。现在看啊,这外号真是臭名远扬啦。 青龙不好意思地笑了。 山丹接过话儿说:能算计的人,都是聪明人,大家都佩服呢。 诺敏:不耽误你们聊天了,我得走了。大兄弟、大妹子,你两口子抽时间到我家坐坐啊。 大雁:好的。有空儿一定去,嫂子,你再坐一会儿呗? 诺敏:不啦。我家那口子见德臣带着德君打零工挣钱,也算计着找点儿活儿干。这不,我来找山丹取取经,得赶紧回去汇报啦。 山丹笑了,说:我就是胡乱说的,估计你家胡大哥心里早就有谱啦。 诺敏:得啦,我走了,你们好好唠唠。你别送我,挺着大肚子,得注意啦,适当的也该歇歇啦。 诺敏走后,几人聊了一会儿,大雁就动手把鸡剁了,然后给炖上。 山丹:嫂子,我自己能行。你好不容易来一趟,还得帮我做饭。 大雁:你啊,就别和我客气啦。你身子重,我多干些怕啥? 山丹:那你和大哥吃完晚饭再回去吧。 大雁:不行啊,借的摩托车得着急还,人家还有事儿呢。这鸡是咱家最老的那只老母鸡了,咱妈说得使劲儿炖,我特意多加了汤,你再多烧几个开儿,自己多喝汤,补补营养。 ………… 青龙和大雁一回到家,吉雅就问这问那。问山丹身体怎么样,母鸡给没给炖上,她爱不爱吃,她说没说还想吃啥……问得大雁心里都酸酸的,但她还是一一认真地回答。 全家人吃过晚饭,大雁收拾完就回自己屋了。青龙早看出她有些不高兴,就找机会回屋问她因为什么。 大雁轻声说:他们这家伙问的细啊,亏得我帮着把鸡炖上了,要不肯定挨训。 青龙笑了,说:妈那不是惦记山丹嘛。 大雁:光惦记她闺女就不管她儿媳妇啦? 青龙:你咋啦? 大雁:我那时怀孕,也没见她这么上心啊?我怀的还是你们老金家的种呢。 青龙赶紧把门关上,小声说:你瞎吵吵啥?怎么什么都说啊?你当初——当初少你吃短你喝啦?你也看到山丹家的情况,她怎么和你比啊?身在福中不知福。 大雁:哼——不说吃喝,就说我生了两个孩子,也没去过一次卫生院啊。闺女和儿媳妇就是不一样啊。 青龙:那孙子和外孙子还不一样呢,咱爸不是更喜欢咱们家的那俩小子嘛。 大雁:那也不一定。 青龙:这话到此为止,不能让爸妈听到。 大雁笑了,说:你当我傻啊?我就是和你磨叨磨叨,痛快痛快嘴吧。 “这才是我的好媳妇儿呢。”青龙高兴了,说着就想抱大雁,被她推到一边儿去了。 ………… 时间过得真快,山丹要临产了。得到消息的宝力德和吉雅提前赶到,带山丹住进了苏木卫生院。 德臣忙前忙后地伺候着,特别细心,宝力德和吉雅看他也有些顺眼了。 卫生院内有几株高大的杨树,这天,树上的喜鹊比往日叫得更欢。而山丹,听着喜鹊的叫声顺利生下一个女孩。 守在产房外的宝力德和德臣相视一笑。 宝力德:我最喜欢小姑娘了。家里俩小蛋子烦死我了。 吉雅:那你也不要太偏心啊。 喜庆的气氛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月子期间,吉雅几乎是天天常驻在桂丽丝嘎查,对山丹伺候得特别精心。这让斯琴很过意不去,一个劲儿地表示感谢,也一个劲儿地表达歉意…… 小生命的降生,成为联系敖、金两家的重要纽带。出了满月,吉雅回去了,但也会和宝力德常来。 山丹家的大门外以及她住的东屋,还挂着红色布条。这是蒙古族的生育习俗,也是一种提示或者警示,意思是说这家有产妇,“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在孔雀屏草原,如果家里新生的是男孩,门前会挂的榆木或柳木特制的弓箭,以示男儿之勇;生女儿则挂红色布条,以示心灵手巧。不论悬挂何物,都是妇女生产的标志,并有驱邪镇魔之意。 炕上,刚刚满月不久的女儿“敖喜鹊”睡得正香,小嘴儿不时吮吸着,也许是睡梦中正在享用妈妈香甜的**吧。 趁着孩子熟睡的机会,山丹开始洗洗涮涮。 山丹去卫生院那天,院里的树上落着几只喜鹊,“喳喳喳喳”的叫个不停。而且在卫生院,她是听着窗外喜鹊的叫声来到这个世界的。山丹特别喜欢喜鹊,就和家人商量,别起蒙古族名字了,就叫“喜鹊”吧,很吉祥的。家人都觉得需要个喜庆的名字给全家人提提气,所以都特别赞同。 如今,“喜鹊”落在了敖家的枝头,给这个贫穷的家庭带来了无限欢乐。高兴归高兴,山丹却更加的忙活了。 第30章 心底的挂念 山丹边洗衣服边用眼睛的余光关注着炕上睡觉的女儿,脸上依然是幸福的笑容。 一大家的生活真不容易,亏得山丹细心打理,有时会变着花样增添一些野菜,不然的话想吃饱饭都是个问题。过去欠的账太多,每攒下一分钱,都要算计着还外债。加之斯琴时常会到卫生院检查和日常吃药,家里的日常支出也不小。 ………… 包锁在院子里逗喜子玩儿,不时用眼睛瞄着屋里的李铁链和包小兰。 包锁:喜子,上次姥爷教你背的古诗还记得吗? 喜子:哪个? 包锁:就是你背完我给你买雪糕那个,你忘了?那雪糕牛奶老多了,咬一口又香又甜又凉快,这你都忘了?什么记性。 喜子:姥爷,我没忘,那雪糕可好吃了。 包锁笑着说:那还想不想吃啊? 喜子乐了,拍着手说:姥爷,我还想吃。 包锁:想吃就和你爸爸要去啊。 喜子:姥爷你带我去。 包锁一指自己的腿,龇牙咧嘴地说:姥爷腿疼,走不动啦。 “那我找爸爸去。”喜子说完就跑屋去了。 李铁链被儿子磨的没办法,自己又不好支使老丈人包锁,只好自己带他去商店。 包锁解释说:我这腿是老风湿了,可能要变天,感觉不得劲儿,要不我就领喜子去了。 李铁链:没事儿,我带他也溜达溜达。用买点儿药不? 包锁摆手道:不用,不用,家里有,我一会儿就吃上。 见父子俩走远了,包锁赶紧进了屋,看着女儿包小兰,欲言又止。 包小兰看出了老爸的窘态,问:爸,你是不是有啥事儿啊? 包锁:我就直说了吧。这不嘛,金山丹生小孩儿了—— 包小兰一听金山丹的名字,脸色当时就不好看了,说:她生不生孩子,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她打铁链一耳光我还没找她算账呢。 包锁:那也赖铁链,嘴太欠。 包小兰:那也不行。他嘴欠我打你,凭什么她山丹给打啊? 包锁:你这孩子,糊涂啦?铁链不说人家德臣,山丹能打她?再说这样也好,把他打清醒了,也能死了心。 包小兰抿嘴一笑。其实,山丹打了铁链后,事情的起因经过她都听说了,但她没有和铁链吵也没和他闹。因为在她心里也觉得这个耳光打得好,还打没了她的“后顾之忧”。 包小兰嘴上可没服输,说:就算这样,那金山丹还有功了呗? 包锁:你别急啊,听我说。咱们主要看的是德臣嘛—— 包小兰:他敖德臣有什么可看的? 包锁:你这孩子,老抢话儿。爸这不是和你商量呢嘛。毕竟咱们也是桂丽丝嘎查的老人儿,你也是在那儿长大的。咱家和老敖家处得也行—— 包小兰:爸,是你自己想和人家好好处吧? 包锁脸红了,说:一个屯里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再说,咱们家也和老敖家有礼情。你结婚时他们家也随礼了—— 包小兰有些吃惊地问:老敖家随礼我咋不知道呢? 包锁:那还啥都让你知道啊?再说,你那时那么忙,可能早就忘了。 包小兰:爸,你的心思我知道。按理说当儿女的不应该干涉,但——情况不是那个情况——反正,我是不太同意去! 包锁有些生气了,说:你这孩子,一点儿人情大道理都不懂呢?他们家生小孩儿,我们去看望看望,别的不用,拿点鸡蛋就行,表示祝贺,有什么不妥?再说,我是特意等到她满月以后才去,就是为了这时候去的人少,我不想声张。 包小兰:爸,要是咱们桂丽丝嘎查别的人家生小孩儿,你咋去都行,给人家送只羊我都不反对。就是她金山丹家,确实不妥啊。 包锁:金山丹咋得罪你啦? 包小兰:人家得罪我啥,是我觉得这事儿再好好考虑考虑—— 包锁:再考虑人家孩子都能下地跑了! 包小兰看了看窗外,说:行啦,铁链和喜子回来了,这事儿我不想让他知道。 包锁:我也不想让他知道—— 包小兰:那就别说了! “你怎么学得这样磨叨啦?气死我了!”包锁说完,一甩袖子回到自己的屋。 ………… 八斤宝提着一篮子鸡蛋来到金家。吉雅在屋里先看到了,宝力德瞅了一眼却没动。 吉雅怼了宝力德一下,说:我舅来了,你动弹动弹? 宝力德站起身,说:动弹啥?也不是外人儿,前后院儿住着。 吉雅瞪了宝力德一眼,边往外走边说:你就装吧,要是你舅来你早蹦高儿跑出去了。 宝力德笑了,八斤宝进了屋。 吉雅:舅来啦。 宝力德冲八斤宝笑了笑。 八斤宝:这不嘛,山丹坐月子我们也没去上。你舅妈让我把这鸡蛋送来,你们去的时候给山丹捎过去。 吉雅接过鸡蛋,说:舅,不用,您是长辈,不用多想的。 八斤宝:这是啥话?山丹当妈妈了,我这当舅姥爷的也高兴着呢。给孩子补养补养。 宝力德:舅,坐吧。 八斤宝坐下,问:青龙没在家? 宝力德答:他们一家四口儿去大雁娘家了。 八斤宝乐了,说:怪不得一进屋就感觉清静不少,原来是金骄和金骏这俩东西没在家啊。 吉雅:他俩确实是太淘了。 八斤宝:小蛋子,淘点儿好。但可得看住啊,千万别去河边儿,这个季节保不准会发大水。有时候别看咱们这儿没下雨,上边儿下得大也会下来水。 宝力德:就是。我们看得紧,水火无情啊。 ………… 孙香的偏方、草药还在吃,都成药罐子了,但肚子就是不见动静。她靠着墙站在院子里,看着山丹家晾衣绳上搭着的各种尿布,皱起眉头,又噤鼻子又用手扇风,仿佛有多大的味儿似的。 孙香站了一会儿,向院外走去。发现在一株大柳树下有几个妇女在聊天,便凑了过去。 诺敏一手拉着让她乱跑,眼睛却盯着孙香说:你得抓紧啊,人家山丹结婚比你晚,现在都当妈妈了。 孙香:唉,这不是我抓紧就能抓紧的啊。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啊。 巧凤也凑趣说:那你这丝抽得可够长的了,你上辈子是不是蜘蛛精啊? 孙香:滚蛋吧!你就不吣好话。 其他几位妇女也都跟着笑起来。 第31章 德义的凉鞋丢了 孙香:现在细想,生孩子有什么好的,多闹心啊。你就说山丹家这个孩子吧,最能哭了,半夜三更都嚎,像嚎丧似的。 巧凤:是不是有啥毛病啊? 玉兰走了过来,孙香没有发现,还在说:谁知道呢。我觉得就是这名儿起的就不好,叫啥不好,偏偏叫“喜鹊”,咋想的呢?喜鹊喜鹊,一天到晚叽叽喳喳的,这孩子能消停嘛? 诺敏:我家胡算计说过,遇到这种情况,那就找个阴阳先生,给写上“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过路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然后贴哪儿棵大树上,过往的人一念,就好了。我没结婚时,我们屯子有小孩儿晚上哭闹,就这么整的。 巧凤:你这就是封建迷信。你家胡算计就是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书看魔怔了。 诺敏:去你的吧。 孙香:也不一定,没准管事儿呢?那孩子,你们是不知道啊,我是东西两院住着,一宿一宿睡不着觉啊,就是干嚎—— 玉兰接话到:孙香,你说这话,可有根据吗? 孙香这才看到玉兰,脸刷地就红了。 玉兰:口里吃进的是好东西,有时吐出来的就恶心人啦。说话啊,可得注意。 孙香:我——我也没瞎说。 玉兰:瞎不瞎说心里知道。人家喜鹊可省事儿了,根本不那么哭、也不怎么闹。 孙香:我们东西院住着我还不如你? 玉兰:喜鹊那是我的侄孙女,我应该比你更清楚一些吧? 玉兰说完就走了。 孙香问:她什么时候来的? “我也没注意啊,光瞅我家静秋了,这孩子,没老实的时候。”诺敏说完瞅其他人,都摇头。 “这人,属猫的吧,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孙香撇了撇嘴,接着说,“还侄孙女?自己倒挺认亲,人家认不认你啊?长个嘴就知道训人,依老卖老!” ………… 敖德义还小,虚岁才7岁,刚上学前班。学校的学前班相当于幼儿园,学校管理也不严,只要老师有事儿就可以随意放假。家长们都习惯了,没有谁去找学校的麻烦。德义上学前班也是晚了一年,有家里经济困难的因素,也有家里人忽视了的原因。这样,他几乎比全班的孩子都大一岁。德义特别懂事儿,学习很努力,成绩一直在班级保持遥遥领先。 德义不像其他的小孩儿那样贪玩儿,但也免不了会“闯祸”。 学前班放学都早。这天放学,德义架不住桩子和满达的“引诱”,又跑到河里去抓鱼了。蒙古族人不喜欢吃鱼,过去孩子们抓鱼纯粹是为了好玩儿,然后就放生了,后来也很少有人会带回家。 三人来到村头儿临溪峰下,这里水较深,一般的孩子都不敢在这儿玩儿,人来得少,鱼就多。 顾名思义,临溪峰因临近一条小溪而得名。其实,这已经不是什么小溪了,是一条正儿八经的河。这条河奔流向前汇入更大的河,然后再一路奔涌,流经城市后,在城市南郊与另一条河相汇,“整合”后继续南下…… 德义说:咱仨别往水深处走啊,就在浅水这边儿。 满达:知道了,真磨叽。 德义又指挥说:桩子,你去河边儿修个鱼池,抓到鱼好放里养着。 桩子不高兴了,说:凭什么每次都我修啊? 满达乐了,说:你抓鱼动作太慢,抓十把也弄不上一条来。 桩子有些急了,说:我慢?比你快多了。不信比一比? 满达:比就比,谁怕谁啊! 两人说完就要比试比试。 德义赶紧对两人说:比什么比?桩子,你别听满达瞎说。你修的鱼池结实,满达就知道糊弄,来股水儿就散架,鱼都整跑了。 桩子冲满达笑了笑,骄傲地转身去修鱼池了。 德义和满达穿着凉鞋下了河,浅水处更为清澈,轻轻掀起石头,就会发现藏在石头下的小狗鱼,手疾眼快,双手一捧就抓到了。然后送到岸边,交给桩子放到鱼池中。 桩子很快修好了鱼池,也加入到抓鱼的行列。三人玩儿得很开心。 德义突然向二人喊:满达、桩子,我抓到一条大的鲫鱼!你俩看! 满达和桩子都抬起头,一看德义手中的大鱼,高兴地喊:快过来,快送到鱼池里。 德义赶紧往岸上跑。 河里石头又多又滑,穿着的塑料凉鞋也不太跟脚儿,一拧一拧就把鞋带儿拧断了。有一只鞋顺着水就漂走了。 德义见冲走了一只鞋,喊着“鞋鞋”就往前追。 满达和桩子见德义往深水区跑去,赶紧冲过去拉住了他。结果,三人都摔在河里,衣服也湿了,鲫鱼也跑了,最关键的是德义的那只凉鞋早不见了踪影。 ………… 德义和桩子、满达坐在岸边,三人只穿着小裤衩儿,衣裤都晾在草地上。德义看着面前仅剩的一只凉鞋,流下了眼泪。 桩子劝他说:德义,别哭,不就一只鞋吗?有啥大不了的,也不是两只都丢了。 满达:你傻啊?丢了一只剩下那只咋穿? 桩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憨憨地笑了。 突然,德义站起身,抓起那只凉鞋使劲儿扔进河里,然后说:走,穿衣服回家! 三人进了村子,德义光着脚,也没有人留意。 德义的凉鞋不是新的,但却是他唯一的一双。有一次,后跟儿那条带子折了,德义都没舍得扔。大哥德君把一个铁片烧红,把断了的两头同时烫化,然后快速地粘在了一起。为了更结实,还在外侧备上一小段儿。这样一来,鞋是能穿了,就是有些磨脚。山丹发现后,又用布条把接的断口包上,这样一收拾比以前可就舒服多了。 一双凉鞋,是那个年代农村牧区孩子夏季必备的行头,不像黄胶鞋那样捂脚,下雨天又代替了水靴。下河更是方便,不怕扔的碎玻璃瓶子扎脚。 几天来,家里谁也没有注意德义的凉鞋丢了,他也没说,就一直穿着黄胶鞋上学。 大热天的穿着黄胶鞋,还没有袜子,捂脚啊。德义一天恨不得洗八遍脚,但一脱鞋那股臭味儿还是熏人。 斯琴就问:德义,你最近的脚怎么这么大味儿?快洗洗去。我还以为喜鹊拉了呢。 还是山丹最先发现德义好几天没穿凉鞋了,就问他:德义,我怎么看你总穿胶鞋啊,凉鞋呢? 德义低下头,竟然哭了。 山丹:别哭啊,你的凉鞋呢? 德义边擦眼泪边说:在河里玩儿,冲走了。 斯琴真生气了,骂道:你就是个败家子儿!不让你去河里,就当放屁了!这回好,你就光脚吧! 第32章 破鞋露脚尖儿啊 斯琴骂完就咳嗽起来,山丹赶紧上前给轻捶后背,说:妈,德义也不是故意的,没事儿,过两天再买一双,大夏天的穿黄胶鞋太捂脚了。 斯琴:捂死他算了!挣不来一个门闩,却丢了一块门板。 ………… 桂丽丝嘎查村路上,德义和满达、桩子边走边闹。 德义穿的黄胶鞋有两年了,已经小了,大拇脚趾头将鞋顶出个小窟窿。满达、桩子发现了就取笑他。 桩子笑着唱儿歌:哎呀我的天儿呀,破鞋露脚尖儿。老师让我交学费,我说等两天儿…… 德义追着喊:桩子,你干啥埋汰我? 桩子边跑边唱:有钱买小鞭儿呀,一放一杆烟儿,气得我的老师,眼泪含眼圈儿。上地偷苞米呀,被撵到河边儿,破鞋不跟脚儿,被抓干瞪眼儿。一人罚十元儿,口袋没有钱儿…… 德义越追,桩子越跑,满达也跟着起哄。德义突然停下,转身就往回走。 满达喊:桩子,别跑了,德义回去了。 桩子站住,来到满达身边儿。 满达对桩子说:德义真生气了。 桩子喊:德义——德义——别走啊!我不唱了还不行吗? 德义没有回头。满达和桩子远远地看到他抬起胳膊擦眼泪。 桩子也生气地说:不实逗,闹玩儿还急眼?没啥出息! 满达瞅瞅桩子,没说话。 德义回到家,进了西屋趴在炕上就哭。斯琴很奇怪,赶紧问:德义,你哭啥啊? 德义不答。 山丹进屋关切地问:德义,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啦?你告诉嫂子,我找他去! 德义抬头,答:不是。嫂子—— 斯琴有些生气了,说:那你哭的是哪门子? 德义再次抬头看了看山丹,又趴着哭了起来。 山丹明白了,这是自己在他不好意思说。就给斯琴使眼色,又用手指了指外屋,然后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斯琴又说:这回你嫂子走了,你说吧,因为啥哭? 德义停止哭声,抬头四下瞅了瞅,擦了擦眼泪坐起来。 斯琴:就咱娘俩,你说吧。 德义:桩子和满达都埋汰我—— 斯琴:怎么埋汰的? 德义:他俩说我“破鞋露脚尖儿”—— 斯琴笑了,说:扯蛋,谁家凉鞋不露脚尖儿? 德义没再往下说,又开始流泪了。斯琴感觉不太对劲儿,探身往地上看,发现了德义穿的黄胶鞋,大拇脚趾处都漏了。 “德义,你凉鞋呢?”斯琴想了想又问,“对了,我好像有几天没看到你穿凉鞋了?” 正在东屋给喜鹊喂奶的山丹听到这里,也皱起眉头,仔细想着。自言自语:怪不得德义一回家,就有一股脚臭味儿呢,那是黄胶鞋捂的啊?他怎么不穿凉鞋了? 德义没有回答妈妈的问话,还在无声地哭泣。 斯琴急了,喊:我的小祖宗啊,你可别哭啦!你倒说话啊?咱家出一个哑巴就快要妈的命了,你可别不哑装哑啊! 德义:妈—— 斯琴:你这是要急死我啊!别妈、妈的,赶紧说,怎么回事儿? 德义边哭边说:我的凉鞋——在河里抓鱼——让水冲跑了—— 斯琴气得脸色都变了,喊:咋不把你冲跑呢?啊?把你冲跑我就省心啦! 山丹安顿一下喜鹊就赶紧跑到西屋,劝说道:妈,你别生气,千万别生气。小孩子弄丢鞋也是常有的事儿,他也不是故意的。 斯琴指着德义骂道:你真就是个败家子! 德义又害怕又委屈又自责,哭得更厉害了。 山丹:妈,一双凉鞋,丢就丢了,赶明儿再买一双吧。 斯琴:不买!哪有闲钱给他买凉鞋?就让他捂着,把脚捂烂了他就长记性啦!这回正好,破了洞,当凉鞋穿!还怕人笑话?长那脸的话就要长志气,早寻思啥啦? ………… 村里有来收鸡蛋的,山丹挎着一个小筐就出去了。斯琴发现了就喊:山丹,那是给你补营养的啊。 山丹回头答:我这身体不缺营养。卖了换钱给德义买双凉鞋吧。 看着山丹和小贩讨价还价,坐在屋里的斯琴眼睛又湿润了。 几十个鸡蛋换了几块钱,山丹让德臣到苏木商店给德义买回了新塑料凉鞋。 斯琴嘱咐德义:你小子听好喽,这鞋怎么来的你也知道,要是再整没了,你就光脚吧。上秋了、冬天了,你都光脚丫子吧。 德义不好意思地笑着,还是掩饰不住内心的高兴。 斯琴:你倒说话啊? 德义怯生生地说:知道了,妈。 斯琴:还不知道感恩啊? 德义穿上凉鞋,站起身,说:谢谢二哥给我买的凉鞋。 “不用谢我。”德臣边说边给德义使眼色。 德义往山丹面前凑了凑,恭恭敬敬地说:谢谢嫂子。 谁也不有想到,德义说完这话,竟然哭了起来。 “别哭啊,哭啥啊?”山丹赶紧上前给他擦眼泪,又对斯琴说,“妈,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你非要德义谢我们,弄得他都不好意思了。” 斯琴:坐在树下乘凉,应怀念种树人。穿上了新鞋,更要感谢买鞋人。德义,不懂得感恩,你就不配做孔雀屏草原的男人! 德义擦干了眼泪,坚定地点点头。 终于又穿上了凉鞋,而且是新的,德义别提多高兴了。,也知道要特别珍惜,不然就对不全家人,包括小侄女儿喜鹊。因为这鞋是用给嫂子补营养的鸡蛋换的,嫂子没有吃好的补养,喜鹊就会吃不饱、就会瘦…… ………… 山丹抱着喜鹊来到西屋,本来是想让德义去商店买一袋盐,发现他看小人书正着迷呢,就没有开口。 斯琴:把喜鹊放炕上吧。 山丹:不了,妈。喜鹊困了,我抱着悠一悠,她就能睡了。 山丹抱着喜鹊边走边悠,喜鹊的眼皮在打架,不一会儿真就睡着了。 山丹安顿好喜鹊,又到西屋小声儿说:妈,我去商店买袋盐。 斯琴:让德义去吧,小孩子腿儿快。 山丹:不用了,我也想出去溜达溜达,放放风。 斯琴乐了,说:去吧。如果喜鹊醒了,我们在这屋也能听到。 山丹拿着盐从商店出来,恰巧碰到桩子和满达路过,便喊住了他俩。 山丹:你俩咋不找德义玩儿了? 第33章 鸡蛋换回的新鞋子 两人低头不语,都很不好意思。 山丹笑着说:都是好朋友,就是该互相体谅才对啊。玩笑过火成吵架,做事过火成仇家。难道,你们还成了仇家不成? 桩子和满达赶紧摇头。 山丹:那就对了。德义比你俩大一岁,按理应该宽容一些,但他没做到,这是他的不对。可德义也是好面子的人,我们家虽然条件不好,可你们是好朋友,不应该关注外表的穿着,是不是啊?小伙伴要相互尊重的。 满达:我怕德义不理我俩。 桩子:就是,我怕他记恨我们,就不敢去找他了。 山丹:德义记不记仇我不敢保证,我回去也会说他。只要你俩不记仇,就该去找他。这样的话,不管什么矛盾,是都能化解开的。 童年的玩伴儿如果一天不见,也好似如隔三秋。就算吵嘴了、打架了,确实是很少真记仇的,往往一顿饭的工夫、一个晚上的时间,也就都烟消云散了。 山丹的话给了桩子和满达信心,他俩又鬼鬼祟祟地来到敖家,探头探脑地往院子里看。两人从心里特别想找德义玩儿,但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桩子下达命令:满达,你喊德义。 满达躲到一边儿,说:我不喊。上次是你埋汰德义的,他生气都是因为你。 桩子:那天你也不也跟着喊了吗? 满达:我哪有你那么大声儿?还唱…… 两人正互相埋怨时,孙香从院里走出来看到了他俩。 孙香突然喊:你俩干啥呢? 满达和桩子被吓了一大跳。回头一看是孙香,就有些来气了。 桩子:我俩爱干啥就干啥,你管得着吗? 孙香:哎呀,你这孩子,咋和大人说话呢?那么没教养呢?嘎查主任啥管的你! 桩子:说我就说我,别扯上我爸! 满达:你有教养?把我俩吓一跳!也没在你家门口儿! 孙香:谁家门口儿也不行!你俩是不是想偷东西? 满达和桩子都瞪着孙香,气得鼓鼓的。桩子捅了捅满达,对他使眼色,并且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满达明白了,也乐了。 孙香有些发毛了,说:你这俩孩崽子,乐啥呢?是不是没憋啥好屁? 桩子拉起满达就跑,边跑边唱:你骂我、我低头儿,孙香生了一窝猴儿。有肥的、有瘦的,就是没有人样儿的。 孙香气得捡起一块石头向两人扔过去。两人一跳,石头没打着。 两人停下,转身,满达接着唱:你打我、我不怕,我到北京找你爸。你爸拿这机关枪,照你脑袋打三枪。 孙香气得直跺脚,喊:你俩孩崽子给我等着,让我抓住看不撕烂你俩的臭嘴! 桩子扮着鬼脸唱:打不着、干气猴儿,孙香生不出孩子生皮球,一脚踢进百货大楼…… 满达和桩子唱完,嘻嘻哈哈地跑远了,孙香却被气哭了,她破口大骂:都是有娘养没娘教育的玩意儿! 孙香的骂声,桩子和满达是没有听见,气得她自己回屋趴在炕上呜呜哭。 扎那劝她说:和俩孩子,你至于气成这样吗? 孙香转身抬头说:这俩孩崽子,骂我“生不出孩子生皮球”,肯定是家里大人教的!这都什么人啊?大人小孩儿都瞧不起我? 扎那:不能吧?就是孩子淘气胡说八道,你别往心里去。咱们慢慢治,等咱们有了孩子,看谁还敢这么说。 孙香:想得美吧!你扎那有那个命吗? 扎那气得直嘟囔:就和的能耐。没孩子还不是因为你。 孙香:你嘴里叨咕啥呢? 扎那赶紧笑着说:我是说——我扎那就得护着你。谁要气你,我收拾不死他—— ………… 德义穿上了新凉鞋,提着大哥用河边柳条编的小筐儿,高高兴兴地往百岁家去。猫在胡同里的桩子和满达赶紧跳出来。 满达喊:德义,你干啥去? 德义看了两人一眼,脸马上阴沉起来,没有答话。 满达:德义,我和桩子刚才就去你家找你了,没敢进屋。 德义:噢? 满达:你干啥去? 德义:我嫂子让给我三婶儿家送筐菜。 桩子走上前说:德义,那天我不是故意埋汰你,就是想逗你玩儿,你别生气啊。 德义:有你那么逗人的吗?就是嫌我家穷呗,瞧不起人。 “真没有。”桩子突然看到德义穿上了新凉鞋,又说,“德义,你买新凉鞋啦?真挺好看的。” 德义有些得意地笑了。 满达:我俩和你一起去送菜。一会儿咱们再到河边儿抓鱼去。 德义:算了吧,我这新凉鞋刚穿上没几天,我可不想再弄丢喽。 桩子:我出的主意,我们都把鞋脱在岸上,光着脚下河不就行了? 德义:那要是河里有玻璃碴子,不得把脚扎喽啊? 桩子:这样——满达先穿凉鞋下去探好路,然后你再下。 满达不干了,说:凭啥是我去探路啊? 桩子:行行行,我也和你一起去探路!瞅你那个算计的样儿,真是你爸的好儿子。 满达乐了,德义的眉头舒展开了。 河,对孩子的诱惑太大了。本来德义就有些动摇,加之桩子的提议解决了他的后顾之忧,就非常爽快地答应了。 每个人的家乡应该都有一条河,如果谁在童年时没有下过河,那这个童年应该是不完整的,特别是对男孩子来讲。 临溪峰下的小河,是桂丽丝嘎查孩子的天然游乐园,也是村里人消暑的好去处。天气热了,中午之后河水就温热一些,不那么刺骨的凉了。村里耐不住暑热的人就会来到河边,水性好的会跳入深水区里畅游,不会游泳的就躺在浅水区,任由河水亲吻肌肤,带走热量。 德义和满达、桩子不敢往深水区去,就在浅水处下河抓鱼。桩子和满达手拉手像“排雷”一样探好路后,三人都光着脚在固定的区域抓鱼。 岸上,小柳条筐儿里压了块石头,怕风吹跑喽。德义的新凉鞋放在旁边,也用平整的石头压住。 河水清澈见底,德义蹑足猫腰,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石头,石头带起的泥沙刚一混浊,就被流水冲走了,清晰可见下面躲着的小狗鱼。小狗鱼没有石头的掩护,一时还有些发蒙。德义眼疾手稳,先是慢慢地将两只手左右放好位置,阻断鱼儿两个方向的逃跑路线,然后双手迅速合在一起,把鱼“捧”在手心。还有一种方法,最考验抓鱼人的眼疾手快了,那就是发现鱼后迅速扣下去,但有时小鱼儿会从指缝中溜走,成功率不大。 第34章 山丹的吃鱼习惯 徒手抓了一会儿德义觉得不过瘾,就跑上岸拿起柳条筐下水里去捞。桩子、满达看到也过来帮忙,三人合作,捞起一条又一条肥胖的狗鱼,整整串满了两根柳条,都给了德义。然而,有得有失,整个筐也零碎了。 满达:德义,这筐用不了啦。 德义:没事儿,扔了算了。 桩子:你不怕回家挨揍啊? 德义乐了,说:我大哥最能编筐了,像这样的筐我家还有,弄坏一个不是个事儿。 满达一听,拿起筐使圆劲向深水区扔去,筐是扔出去了,满达自己站立不稳闹个大腚墩儿,三人哈哈大笑起来。 德义拎着两大串鱼回家,斯琴很高兴。山丹也乐意帮忙收拾干净,然后由德义整齐地摆到盖帘儿上拿去晾晒。 ………… 德君和德臣特别努力做工,由于债务包袱太沉重,家里的生活还是特别困难的。 德君又聋又哑,外出进城打工根本找不到好活儿,另外,家里人也不放心。山丹便托大哥青龙帮忙,好说歹说才找到一份给牧点儿放羊的差事,牧主的条件是工钱要比正常人少一半儿。 山丹当时没敢应承,听到信儿后就和全家人商量。 山丹说:按说在牧点儿放羊不是什么太难的活儿,但搁谁家雇人都要挑挑。我大哥青龙和巴根也算有些交情,就算这样开始人家说死也不同意。后来我哥把咱家前前后后的情况都讲了,巴根才勉强点头。 斯琴听完就笑了:得谢谢青龙啊,德君找个活儿太不容易了。 德臣正抱着喜鹊,也满是感激地看了看山丹。 山丹说:先不要感谢,巴根也有条件,那就是工钱和别人相比,得少——得少一半儿。 “一半儿?这哪儿行啊?难道大哥还顶不上一个半拉子?”德臣有些激动。 山丹:所以我也没敢答应,想着和你们商量商量。 斯琴沉思了一会儿,说:唉,咱们当然希望工钱和别人一样,但你大哥他本身和别人就不一样啊。喊他听不见,有事儿说不出,也挺费劲的。咱也得为人家着想着想。我看行吧,要不咋整? “妈,那也太少了吧?才是一半儿的工钱啊?”德臣还是不甘心。 山丹:我也觉得少,可我大哥说人家巴根就咬定了,不然就算了。 德君看几人说话时的口型,已经猜测出大概意思了,就“啊啊”地吸引注意,然后比划“说”:我愿意! 斯琴和德臣又认真地想了想,也只好点头。 事情说定了,德君就得住在山里的牧点儿了。临行前,山丹给他准备了好多咸菜,装了好几个罐头瓶子。 德臣走过来说:大哥能吃得了吗? 山丹:不像在家,荒郊野外的想找吃的都没有,得多备些咸菜。 德臣:青龙大哥不是说,巴根会定期给送吗? 山丹:他送是他的,咱自己也得备些。对了,前两天我爸妈来给带了些肉干,我放仓房了,就挂在梁上的筐里,你去拿来,都拿来啊。 山丹见德臣没动,说:去啊。 德臣还没动。 山丹:德臣,我在家咋的都好对付。大哥在牧点儿上不行。 德臣:你现在更需要吃点儿好的。 山丹笑着说:得啦,快去取吧。德义晾的鱼干儿我也能吃。 德臣犹犹豫豫地说:那鱼干儿——不腥吗? 山丹:腥啥腥,吃习惯就好了。特别是用油一煎,挺香的。 德臣:我听说一般的人家都炸着吃,你也炸吧。 山丹乐了,说:那不费油啊? 其实,在蒙古族传统食谱中是没有鱼的。他们认为水是纯洁的,视水为生命之源,而鱼则是水中的神灵。特别是有自己宗教信仰的蒙古族人,对鱼更是崇敬有佳。 时代在发展,观念也随之改变,饮食结构也发生了变化。特别是生活所迫,为了增加营养和荤菜,山丹也试探着把鱼端上了餐桌。 山丹还曾对家人说,“这鱼也不是毒药,为什么不能吃?别人能吃,我就能吃。”于是,不管别人吃不吃,山丹开始吃鱼了。 德臣有些不太情愿地去取肉干,山丹继续收拾。走进仓房,德臣一眼就看到吊在房梁上的小筐儿。他伸手拿下来,里面是一个塑料袋,装着些肉干。 德臣拿起筐就走,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停下来拿出些肉干放在旁边一个纸箱里。然后转身走,突然又站住,自语:这要是让耗子吃了可就白瞎了。 于是,德臣又把肉干装进筐里,拿着筐出去了。来到外屋,把肉干递给山丹。山丹把咸菜和肉干都装进一个大布袋里。德君走过来拦住山丹。 德臣比划“说”:不用拿这些。 山丹比划“说”:带着吧。 接着,山丹又用近两年“学”到的并不熟练的手语嘱咐德君:要按时吃饭,要照顾好自己,也要看护好羊群。 德君不好意思地点头,转身出去了。西屋传来喜鹊的哭声。 斯琴在屋里喊:山丹,喜鹊可能是饿了。 山丹放下手中的活儿,跑到西屋坐在炕里给喜鹊喂奶。 斯琴顺窗户看到德君在打扫院子,说:德臣,你大哥一去牧点儿,你的活儿就重啦。 德臣:妈,没事儿。别看我腿脚儿不能吃力,干不了重活儿,帮人家打打零儿工啥的没问题。这样的话,也能争取家里还有进项。 山丹接过话说:妈,还有我呢。 斯琴乐了,说:喜鹊这么小,你能干啥啊?把我孙女儿看好就行啦。 山丹:最起码家里的活儿不让德臣操心,他能安心打工了。 “山丹说得对,但只是苦了你了。”德臣深情地看了一眼山丹,又接着说,“我帮人家给羊群打防疫针、‘劁骟节’前后给人家劁小公羊羔儿,还有剪羊毛、打羊草啥的,我都能干。” 斯琴:话是这么说。这活儿也杂,还连不上手儿,咱家进钱儿太难啦。 山丹:妈,草原上的河流没有直的,雨过天晴就会有美丽彩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别看德臣和山丹说得乐观,现实却不是这样如意。德臣打零工的活儿时有时无,收入不高又不稳定。 对这个家庭来说,生活无处不风雨、无时不磨砺。 第35章 山丹真的瘦了 宝力德从院外匆匆回来,推门进了西屋,金骄、金骏紧跟他的身后,两人打打闹闹的。 宝力德回头喝斥:你俩别闹了! 两个孩子相视一笑,稳当了许多。 宝力德对吉雅说:我想喜鹊了,咱俩去看看她。 金骄一听来了精神,赶紧拉手爷爷的手说:爷爷、爷爷,我也去,我也想小妹妹了。 金骏不甘示弱,说:爷爷,我也要去看看喜鹊。 只要有人夸喜鹊,有人想着喜鹊,宝力德就会高兴。他笑着说:你俩啊,还是在家呆着吧。这次没有车,我和你奶奶要走着去,你俩能走动? 金骄:能。我还能跑呢,我跑的可快了。 金骏:我也能跑。 吉雅正在给喜鹊缝制小棉垫儿,她习惯性拿起针在头皮上蹭了蹭,说:别吹了,等走到桂丽丝嘎查,你俩的小腿儿都得累折喽。 宝力德:那你是同意要去了? 吉雅:我同意管用吗?这两个累赘扔不下,谁也去不成。 宝力德脸色有变,问:青龙两口子呢? 吉雅停下手里的活儿看了看窗外,叹口气,说道:青龙陪大雁回她娘家了。 宝力德:啥时候走的? 吉雅:刚走不一会儿。 宝力德:连孩子都不带,有啥急事儿? 吉雅:能有啥急事儿?就是闲的,想去逛逛呗。 宝力德:还有没有点家教?说走就走,孩子也不管,就知道自己悠悠逛逛的。 吉雅:那有什么办法?现在的年轻人,生完孩子就算完事儿,哪个不是把孩子推给父母管着?咱们老辈儿的倒成了老奴才了。你就说那个包锁,从桂丽丝嘎查来咱们八雁嘎查,应名是享福来了,说白了就是给人家当老妈子带孩子来了。 宝力德没好气地说:别提包锁!我烦他! 吉雅笑了,说:你这人,烦这个烦那个,没想一想自己着不着你烦? 宝力德瞪了吉雅半天,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反驳,就挤出自己的口头禅:你懂几个问题! 吉雅没再说话,继续缝制座垫儿。金骄和金骏感觉到气氛不对,就学得乖了,老老实实上炕,找来一本图画书趴在炕上看起来。金骄还不时用眼睛的余光瞄着爷爷的脸色。 宝力德:你缝补啥呢? 吉雅:给喜鹊缝几个小棉垫儿。 宝力德不问了,如果吉雅不是说给喜鹊做的,他肯定会埋怨几句的。在沙发上闷坐了一会儿,又站起来,肚子里的气没撒出来,憋得心里难受。于是说:人家养姑娘都知道回娘家,我养的这个根本就是忘了还有娘家这个地方。 吉雅赶紧劝说:你也别生气,山丹带着孩子,没车没辆的怎么往回走? 宝力德:以后啊,大雁回娘家得和我说一声,别把孩子一扔他们两口子躲心静儿。 吉雅:别说了,这俩孩子都能学话儿了。 “我还怕他们不成?”宝力德说完,眼睛一瞪,金骄和金骏赶紧专心看书,假装什么也没听见。 ………… 这天上午,喜鹊睡得踏实,山丹暗自高兴,自己能有充足一些的时间做家务了。 突然,从西屋传来咳嗽声,接着是什么东西“啪”的摔在地上的声音。山丹吓得一激灵,赶紧站起身,却把洗衣板带起来又掉下,发出“拍啦”一声响,喜鹊被惊醒了哇哇大哭。山丹稍微犹豫了一下,迅速抓过一个枕头倚在女儿身边,防止她乱动掉到地上,然后就冲进了西屋。 这段时间斯琴的肺气肿病又发作了,几乎整天躲在炕上,行动特别不便,一有大的动作就会喘个不停。刚才她是想上厕所,自己伸手要拿炕边儿的拐杖没抓住,拐杖摔在了地上。 山丹冲进屋,看到倒在地上的拐杖和正要起来的斯琴,心放下了。她立即上前扶住,关心地问:妈,你要干啥啊?我真怕是你掉到地上。 “山丹,我想上厕所。”斯琴颤巍巍地说,“别管我。喜鹊哭呢,快去看看她。” “小孩子哭两声没事儿。”山丹说,“妈,你先别动,我给你拿盆儿去,你就在炕上解手吧。” 山丹要去取盆,斯琴说:不用!我——能动呢,上外边儿吧。 山丹笑着说:妈,没事儿,就咱娘俩你还有啥害臊的啊? 没等斯琴再说什么,山丹转身到院里取来一个便盆儿进了屋。 ………… 山丹服侍斯琴吃了药,她的喘气通畅多了。坐在炕头儿靠着墙,后背处山丹给垫了棉被和枕头,她感觉很舒服。斯琴穿的衣服、铺盖的被褥等,总是干干净净的。这是山丹的原则:衣服被褥可以有补丁,就是不能脏。 山丹坐在炕中间,侧身为喜鹊哺乳。 斯琴随手捡着褥子上掉落的头发,说:山丹啊,你嫁过来这两年,真的受苦啦。 山丹抬眼看了看斯琴,说道:妈,你咋总说这话啊?啥苦不苦的,谁家过日子不这样啊? 斯琴抬头看了看窗外,又说:别的不说,就这园子,侍弄得多好。原来啊,我们也不太会弄,种菜也种不好,荒草甸子似的。你一来啊,咱家吃菜都不愁了。你太累啦,妈心里有数儿。 山丹:这不算啥。以前在娘家当姑娘时,我也干活儿。 斯琴:干活儿和干活儿不一样,没有那么多的外债压着,干了一天活儿,晚上睡一觉就解乏了。咱家啊——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山丹:妈,您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一切有我们呢。要相信,雨过天晴肯定就会有彩虹,现在累点儿不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斯琴动情了,眼里滚动着泪花,说:你看你都瘦成啥样了?当初嫁过来时,红光满面的。 “我没瘦啊?那时候我化妆擦粉,现在不化了,哪来那闲工夫儿。”山丹嘻嘻一笑,说完还摸了摸自己的脸。 “你就骗我吧。不说别的,就说我们这宝贝儿喜鹊,小胳膊小腿儿的,也瘦啊。还不是你营养跟不上、奶水不够嘛”斯琴喘了几口长气,又轻声说,“唉,是我这个老病包子,干吃干嚼不干活儿,拖累了你们,也苦了我的大孙女儿啦。” 斯琴擦了擦眼睛,伸手爱抚着喜鹊乱蹬乱踢的小脚丫。 “妈,你想多啦。这就像我和德臣对喜鹊一样,你们当初养我们小,我们长大了就该养你们老。乌鸦都知道反哺,羔羊都知道跪乳,何况是人呢?妈,都是我们应该应分的,你以后啊可别多想了,把自己身体养好了,比啥都强啊。”山丹说。 山丹充满爱意地看着怀中女儿的小脸蛋儿,眼角也闪动着泪花儿。 为母则强啊! 第36章 德臣赊回奶山羊 小山村炊烟袅袅,离家近的牧羊人把羊群圈在草原上牧点儿,骑马也回到了村子。孩子们放学了,在追逐打闹,享受一天里最轻松快乐的时光。 玩耍的孩子中,敖德义是第一个提出回家的,伙伴们劝他再玩儿一会儿,他说:不行,我得写作业呢。 桩子说:就你瞎积极!咱们学前班有几篇儿作业?今天我就不写!明天老师问,我就说作业本落家了,看他能把我咋地。 满达说:桩子桩子,你可真能装!刚上学前班你就这样撒谎,老师都不信了。你得算计算计,如果老师让你回家取呢? 桩子:我就跑出去玩儿一圈儿,回去就和老师说,作业本让我爸卷烟抽了。 满达:你这是和谁学的? 桩子:我大伯家我哥就这样。 满达笑了。 桩子:你笑啥? 满达:我笑你也不想一想,你大伯抽烟,你爸他抽烟吗? 桩子:反正老师也不知道。 德义也跟着说:桩子,你爸是嘎查达,他抽不抽烟大家都知道的。 桩子嘿嘿笑了,说:也是啊,不管这些了。不行我就说让我家狗给撕了——对了,德义,我家的狗马上就要下崽儿了,你要不要? 德义兴奋地说:当然要啊。你都答应过我啦。 桩子:想要狗崽儿的话,那就再和我俩玩儿一会儿。 德义犹豫了好半天,还是选择了回家。 桩子喊:敖德义,你就别想要我家的狗崽儿啦!我扔到临溪峰的河里都不给你! 德义没说话,把小拳头攥得紧紧的,把牙咬得紧紧的,生怕自己的眼泪会掉下来。快到家了,德义擦干了眼睛,进院时还装了一筐干牛粪带进了屋。 正在做饭的山丹接过筐,边拍打德义的衣服边说:以后这种活儿不用你干,去洗洗手,先写作业。 德义笑着在外屋洗手,并探头向东屋里看。 山丹笑着说:在西屋呢。 德义胡乱擦了手就跑进西屋,低低的声音喊了声“妈”,然后就凑在了喜鹊的跟前,摸了摸她嫩嫩的小手儿,拿出作业本趴在喜鹊旁边写了起来。 喜鹊也看到了老叔,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格格地笑了。 德义小心地凑了上去,在喜鹊的小脸蛋儿轻轻的就是一吻。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早立事,这话是有道理的,因为穷则思进、穷则思变。德义年纪虽小,但也懂得了生活的不易,能够处处为家里着想,似乎过早地成熟起来、沉重起来。他当然知道,在这个家里如果没有嫂子的操劳,全家人吃饭都成问题;如果没有嫂子的笑,全家人肯定都会阴沉着脸,不会感受到一丝丝的阳光。 特别小喜鹊的到来,成了金家的开心果。全家人的话多了、笑声也多了,就连干劲儿也足了,觉得生活更有了奔头儿。 ………… 家里条件有限,每日三餐很少有肉,山丹一天忙完孩子、婆婆还要忙家务,身体明显瘦了。德臣看在眼中疼在心上,为了给山丹增加营养,他通过百岁联系,先付一小部分钱,赊回来一只奶山羊。这一行动,让全家人都特别高兴,也觉得特别新鲜。 这天傍晚,德臣从外面回来一进院子就喊:看我带回啥了? “哎呀——”山丹惊讶得叫了起来。 德义好奇地从屋里跑出来。 “妈——妈——我二哥牵回一只奶山羊!”德义兴奋地向屋里喊。 斯琴早就看到了,满脸堆笑。 德义抚摸着羊,高兴地说:二哥,这奶山羊是你买的? “是啊。”德臣又看了看山丹,接着对德义说,“没有给全款。是你百岁哥帮联系的,先付一部分钱,剩下的赊着。” 德义:太好了。咱家也能养羊了。对了,二哥,以后这羊就让我来放吧。 德臣说:我看行。 山丹:看把德义高兴的。但可不能影响你上学啊。 德臣:就是。有空儿你就带它到河边草好的地方遛遛,没时间的话,你放学顺路薅捆草给它带回来也行。 “放心吧,我一定把它养得胖胖的。”德义拍着胸脯表态。 晚上,德臣和德义高高兴兴地从园子里霸草喂了奶山羊,然后才各回各屋了。 德义进了西屋,斯琴说:快睡吧。 德义好奇地问:妈,羊奶是啥味儿啊? 斯琴笑了,说:妈也没喝过,过去就喝牛奶了,应该挺好喝吧。 德义乐了,不自觉地吧嗒吧嗒嘴。 ………… 旷野被暗夜笼罩,只有星光和月光。德君打工的野外牧点儿相对偏远一些,虽然相邻的也有别的牧点儿,但德君因语言沟通障碍很少联系走动。黑夜一来,寂寞就来。但德君一天的工作并没有结束,他拿着手电,又把羊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然后坐在一辆破旧的勒勒车上,凝望着远处黑黢黢的山峦想着心事。也许,他啥也没想,就是这样呆呆地坐着,仿佛时间也静止了一样。 羊叫虫鸣,德君一概听不见。在无声的世界时,草原安静得就像一个黑洞,吞噬着一切,包括思想,也包括——希望。 ………… 桂丽丝嘎查的夜晚相对于牧点儿,多了不只只是灯光,还有人的活动,很多人会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谈天说地打发时间。 孙香离开家门口,往东走了走加入几位妇女的聊天队伍。等她抢过话头儿的时候,主题就自然而然地扯到了德臣家买的奶山羊上。 孙香:德臣今天牵回一个奶山羊。 巧凤说:那得多少钱啊?他打工挣着啦? 孙香撇撇嘴,说:挣着啥啊,癞蛤蟆打苍蝇——将供嘴。赊的! 诺敏:也挺厉害啊,还有人敢赊给他家羊? 孙香:那得说德臣胆儿大,都这种情况了还敢赊奶山羊,这是过日子的人家吗? 巧凤:是啊。日子这东西就得算计着过,不然啊,趁多少钱也不扛造败。你看人家胡算计,一分钱狠不得掰成两瓣儿花,逮着蛤蟆都能攥出尿来,这才是过日子的呢。 诺敏:你总这样夸我粗胡算计是什么意思?啊?要不是我今天心情好,可要撕烂你的嘴啊。 “我先撕烂你的嘴巴。”巧凤说完就去抓诺敏,两人闹在一起,另外几人也跟着哈哈大笑。 第37章 早餐桌上赛“演技” 山丹没有出去参加妇女们的“娱乐活动”,她也出不去,此时,还在灯下做着刺绣。德臣已经躺下了准备睡觉,就问:你这是绣啥呢? “东院香姐求我给她绣个蒙电视的帘儿。”山丹忙着刺绣,头也没抬地回答。 德臣说:香姐香姐,叫得可够亲的。孙香这老娘们儿就知道巧使唤人。 山丹笑了一下,说:看这话让你说的,这个难听。平时缺啥少啥的人家也没少帮咱。 “你啊,就是心太善。孙香要是唬弄你啊,那就是个玩儿。”德臣看了看熟睡的女儿,又说,“这羊奶除了给喜鹊喝的,你也要喝啊。你累得都瘦成啥样了,得补充营养。” 山丹停下绣针说:德臣,你说的这是啥话?我自己喝我能喝下去?总是袒护家犬的人与邻居不睦,总为自己打算的人与众人不和。我们不能光考虑自己,全家人都得喝。妈更应该增加营养,德义上学,正是用脑和长身体的时候。你也是,一天到晚怪累的。反正是全家人都得喝。对了,也不知道大哥那边儿干得顺不顺利,他一个人在牧点儿,估计吃饭都不应时。 “过几天我去看看大哥。唉——难啊。”德臣说完叹了一口气。这个“难”字他是说德君一人呢还是说全家的生活呢?德臣双眼望着屋顶,心里是苦苦的。 山丹依然笑着说:一个大老爷们儿天天唉声叹气的,我真服你了。有啥难的,生活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草原出现彩虹,那得等到雨过天晴。把心好好放肚子里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德臣苦笑了一下,充满感激地看着妻子,心里升腾起一种正能量。他不敢想像,如果没有山丹,一家人的生活会是怎样。 ………… 从此之后,德臣和山丹每天早起又多了一项任务——挤羊奶。德臣帮忙把住羊,山丹下手去挤。刚开始显得笨手笨脚的,慢慢就顺畅多了。两人有说有笑了。 德义醒来伸了个懒腰,看到妈妈在洗脸梳头,听到外面二哥二嫂有说有笑的,他揉揉眼睛,问:妈,外面我二哥他俩干啥呢? 斯琴:他俩啊,挤羊奶呢。 “挤羊奶?一定好玩儿,我去看看。”德义边快速穿衣服边说。 斯琴:你可拉倒吧。那羊奶是给你嫂子补身子的,喜鹊的奶都不够吃,也得补养补养。 德义:那和我看看有什么关系?我也不是去偷喝。 斯琴:你这孩子——不懂事儿!不让你看你就听话得了! 德义不太高兴,但没有犟嘴,穿好衣服开始洗脸,但弄的动静很大。 敖家外屋厨房里,德臣帮着烧火,山丹熬羊奶,小心地打着沫子,一阵阵奶香飘荡开来。 一家人的餐桌上多了熬好的羊奶,散发着诱人的浓香。山丹给每人都盛了一碗,德臣摆着手说:别给我盛,我不喜欢喝那东西。 斯琴说:也别给我盛,我怕不消化闹肚子。 山丹笑了,说:行,你们就找理由吧。说啥也不好使,一人一碗,不喝不行。 说完就一人一碗都端了上来,自己也盛了一碗,熬羊奶的小锅里就见了底儿。 “把我这碗给喜鹊吧。”斯琴端起来要递给山丹。 山丹说:妈,你就喝吧,喜鹊我已经给她喂完了。放心吧,苦谁也不能苦了你那宝贝大孙女儿的。 斯琴笑了,说:岁数大了,瞎操心。你对我这臭老婆子都这么上心,对自己女儿能差喽? 山丹又笑着说:就是嘛,所以得给你这位老太君倒上,你就放心喝吧。 德义笑了,说:太君?妈啥时候成了日本人啦? 德义这句话话把三人都逗乐了。 “你啊,看杀鬼子的电影看多了吧?”德臣给解释说,“收音机里播的评书,《杨家将》里的老太太,叫佘赛花佘太君。” 德义不好意思地笑了。德臣说完,把自己碗里的羊奶倒给山丹,把她的碗倒得满满的,自己只留下半碗。怕山丹说他,赶紧大口喝了起来。 德义瞅了瞅三人,没有动那碗羊奶。 山丹说:都喝吧,我这些就够了。以后啊,只要把这只奶山羊好好喂,每天都能喝上呢。 德义眼珠儿转了一下,低头喝了一小口儿,接着就一皱眉,赶紧跑到院里吐了出去。 山丹冲外头喊:德义,你咋了? 德义吐完了进屋说:嫂子,这也太难喝了,膻死了。我以后再也不喝这东西了。 山丹:要不我给放点儿盐? “不要。”德义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放点儿糖吧,甜了就能好喝些。”山丹说完要去取糖。 “嫂子,不用,我真的喝不下去,一闻这味儿就想吐。”德义阻止了嫂子,然后赶紧吃饭。 斯琴却一直紧紧盯着德义。 德臣看了看德义,说:能喝就喝呗。 德义没搭话儿,只顾埋头吃饭。 “你啊,有福不会享。妈,这碗给你喝吧。”山丹拿起德义的羊奶碗要往婆婆的碗里倒。 斯琴赶紧拦着:别,这一碗就足够了,冷丁喝得慢慢适应。我一天也不活动,喝多了真怕胀肚。 山丹:妈,羊奶不像牛奶,要细嫩多了,没事儿的。 斯琴:那也不行,不能因为嘴馋而让肚子遭罪。 山丹没再坚持,强给德臣倒去半碗,剩下的自己喝了。 早饭都吃完了,斯琴的羊奶还剩下半碗。山丹要给热热,她说:不用热,也不太凉,正好一会儿一口就干了。 德义开始收拾书包,山丹往外屋拾掇餐具,斯琴赶紧招手让德义过来,又狠狠指了指那半碗羊奶。德义摇头,斯琴假装生气,不住地使眼色,德义只好拿起来一饮而尽,边擦嘴巴边冲妈妈不好意思地乐了。斯琴这才露出满意的笑脸。 然而,这一幕恰巧被在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山丹看到了,她什么也没说。在德义和她打招呼要去上学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叮嘱道:德义,赛马要有长劲儿,学习要有恒心!你可得好好学,将来要给咱家喜鹊做榜样啊。 德义笑着点头,看了看窗户下吃着青草的奶山羊,高兴地上学去了。一出院门儿,就见到了正等着他的桩子和满达。 第38章 吹牛皮的招人烦 自打奶山羊牵回了家,德义就给自己加了一项新任务,放学的路上,把与同伴儿玩耍的时间用于拔草,每天都会扛回一抱青草来喂羊。有时候,还会牵着奶山羊到河边吃草,照顾得特别精心。 每天早晨,全家每人都必须喝一碗羊奶,包括德义。只要有一人不喝,山丹就以自己也不喝相“要挟”。 原来,全家第二次喝羊奶的早晨,山丹就汲取了头一天的“教训”,边给大家盛羊奶边笑着说:反正我心里都有数,这羊奶每人一碗,谁都不用给我演戏。你们要是有一人不喝,那我也一口不动,看谁犟过谁。你们先喝吧。 三人看着山丹认真的样子,又互相看了看,都听话地拿起羊奶喝起来。山丹也大大地喝了一口,然后,四个人都乐了。 习惯成自然,一碗热乎乎的羊奶,就成了敖家早餐的必备,喝得每人都精神抖擞的。 ………… 满达还盯着电视看动画片,胡算计抱着静秋进屋,瞅着他运气,训斥道:天天就知道看动画片,骗小孩子的玩意儿,有啥好看的?没事儿多看看书,多往脑子里装知识没坏处! 满达被训愣住了。 诺敏进屋说:你让满达看书,他认识几个字儿?一天天的瞎算计。 胡算计也意识到自己说得不合适,又没理辩三分地说:那去帮你带带静秋也好啊,或者是割捆草回来,总得干干活儿吧?你看人家敖德义,天天都拔草回家,我都看到好几回了。 满达说:德义他家养了只奶山羊,他要不拔草就没人给羊吃的,羊就没有奶了。 胡算计:知道的还挺多啊,看来你是为人家操心了呗?对了,你是不是也帮他家拔过草? 满达脸微微一红,马上说:没有。我才不干呢,怪累的。 胡算计笑了,说:你的眼睛告诉我,你没说实话。 诺敏放上了桌子,说:可别刨根问底了,赶紧往上拿碗。一个小孩子,一起玩儿的,给拔拔草咋了?还能累死人啊? 胡算计把静秋放到炕上,又对满达说:在我面前不要撒谎。你要是和聪明人玩儿小聪明,那就证明你还很傻。 满达低下了头。诺敏把碗往桌上一墩,说:没完啦?就你尖,别人都是傻子,这行了吧? 静秋不高兴了,奶声奶气地说:妈,我也尖,我不傻。 诺敏被逗乐了,赶紧给女儿盛饭,说:别弄洒了,衣服该整脏了,好好吃。满达,赶紧吃饭。 胡算计:我的意思不是不让你帮着干活儿拔草,但我们凭什么白帮他干啊?他家的羊奶给你喝一口啦? 诺敏:你可别瞎算计了,都教孩子些什么东西啊?赶紧吃饭! 胡算计还盯着满达说:那山羊奶可是好东西,比牛奶强多了。可惜啊,咱们没有那个口福啊。 静秋赶紧说:妈,我也要喝羊奶! 诺敏:快吃饭!听风就是雨,给你偷羊奶去啊? ………… 上世纪90年代的农村牧区,打工潮还没有兴起,最起码在孔雀屏草原没有形成气候或者说是潮流,但在村庄里,还是年岁大的人和孩童居多。因为很多人家都在野外有牧点儿,身强力壮的劳力大都会在牧点儿劳作,没有特殊情况很少回到村庄。 八雁嘎查的哈尔巴拉、包锁等就是闲人中的大闲人,有大把的空闲时间聚在一株大树下闲聊。几个人聊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宝力德恰巧路过,他没有声张,悄悄躲在了树后。 包锁眉飞色舞地讲:我家宝山说了,那广州的地方可真好啊,只要肯卖力气,就像捡钱一样。 哈尔巴拉抽了口烟,边缓缓吐着烟雾边说:没那么邪乎吧? 包锁:金二叔你还别不信。咱们是想象不到啊,广州那是什么地方?南方大城市!咱们这儿是啥地方?说好听的是草原,说难听点儿就是穷山沟儿! 朝鲁听着不高兴了,说:包锁,咱们这儿咋就成了穷山沟儿了?“没有草原就没有畜牧,没有畜牧就没有吃喝”,草原给了我们多少恩赐啊?生活在孔雀屏草原上,这句话你都不懂? 包锁冷笑了一下,说:你啊,没见过世面。咱们这地方,在广州人眼里就是“穷山恶水出刁民”—— 包锁的话还没说完,拉图就呼地站起身,指着包锁说:广州人说的那是你老家桂丽丝嘎查,我们八雁嘎查可不是这样! 包锁见他真生气了,就无奈地笑了笑,不说话了。 朝鲁对拉图说:美丽的草原,也会长毒草。不爱我们草原的人,那就是毒草!不爱我们八雁嘎查的人,那就滚蛋! 包锁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都说自己是石头,其实啊,那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朝鲁也呼地站起来,大声说:包锁,你说谁呢?嘴巴干净点儿! 包锁装假很惊讶地样子,反问:我说什么了? 哈尔巴拉在这几人当中是年纪最大的,他挥了挥烟袋,说:算了算了,都是话儿赶话儿的事儿,有什么可较真儿的? 朝鲁:金二哥,包锁这小子太气人了!别以为我听不出来,我叫“朝鲁”,在蒙古语中就是“石头”的意思。你小子说“茅坑里的石头”是什么意思? “我就是随口一说,啥意思没有,您可别多心啊。”包锁乐呵呵地为自己开脱。 哈尔巴拉示意朝鲁和拉图都坐下,为了避免尴尬,他问:刚才说到哪儿了? 拉图:说“茅坑里的石头”—— 朝鲁瞪了拉图一眼。 哈尔巴拉:不对,不是这句,是包锁说他家包宝山在广州打工特别挣钱的事儿—— 拉图:那也没有他说的那样,还捡钱?那明天我们都挎着筐去捡吧,捡不着找你包锁算账! 大家笑。宝力德还是躲在树的不露头儿。 包锁:我就是个比喻,比喻懂不? 拉图:我们不懂,哪有你那文化啊。戴着眼镜,可惜啊—— 包锁:可惜啥? 朝鲁:可惜没镜片——哈哈—— 大家又笑。 包锁:你们也别笑,我那叫气质、风度,是一种有文化的标志。你们不懂。 宝力德实在忍不住了,从树后走出来说道:我们不懂?就你老包懂?你懂几个问题! 第39章 小孩子心思猜不透 宝力德的突然出现,把大家都造愣了。 包锁打趣道:你小子啥时候冒出来的?土行孙啊? 宝力德:你说你儿子“捡钱”时我就来了。你啊,在你们桂丽丝嘎查吹吹行,到我们八雁嘎查,还是消停点儿吧。 包锁:在哪儿我都能吹——不是吹,在哪儿我都敢说实话。 宝力德轻蔑地一笑,说:这又吹上了。是不是李铁链最近给你好脸儿啦? 这话扎了包锁的心,他脸色一变,说:宝力德,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宝力德:人话! 哈尔巴拉用烟袋指宝力德:宝力德,你说什么呢?也不过过脑子! “二叔,我哪儿说错了?”宝力德接着小声说,“你懂几个问题。” 哈尔巴拉:你——打人不打脸啊! “有钱难买我愿意啊。二叔,这和您无关,您不用管。”宝力德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草栏子的门前挂上彩灯不相称,对不懂理的人说上啥也没有用。”哈尔巴拉说完,越看他越来气,起来转身就走。其实,单单是因为宝力德这句话,他也不至于气成这样,哈尔巴拉是生气宝力德这种说话风格,很得罪人。平时总会劝说可基本上不听,这一回也是给宝力德点儿颜色看看。 朝鲁和拉图相视一笑,又和宝力德摆摆手,撤了。包锁瞪了宝力德一眼,也起身走了。 宝力德自语道:你还想在八雁嘎查立棍儿,我就撅你!一天天三吹六哨的,臭德性! 宝力德尴尬地站了一会儿,觉得像被人戏耍了一样,气呼呼地回到家。 院子里吉雅正在喂鸡,宝力德从鸡群中横冲直撞地大步冲过去,鸡群一阵躁动。 吉雅看了宝力德一眼,说:又谁惹你啦?一天天这气就不够你生的了。 宝力德:哈尔巴拉!还是二叔呢,胳膊肘往外拐。 “二叔咋地你啦?”吉雅确实感到惊讶。 宝力德伸手比划着说:刚才,包锁和大伙吹牛,说他儿子包宝山在广州打工就像捡钱一样。那么能捡钱不还是姑娘养活你呢吗?有能耐找你儿子去啊?我就给了这小子两句。 吉雅乐了,说:你啊,就是嘴欠,人家爱咋说咋说,碍你啥事儿了?闲的! 宝力德瞪眼道:我就不爱听。二叔还说我说话不过脑子,真是的,当着外人的面让我下不来台。 吉雅:二叔那叫向理不向亲。你啊,天天和那个包锁有啥不对付的? 宝力德:我就看不惯他能装的熊样。我要是八雁嘎查领导啊,就把他撵回桂丽丝嘎查去,别在我眼皮子底下晃荡! 吉雅冷笑道:看把你厉害的。 宝力德:你懂几个问题! 吉雅又笑了,说:得,我们啥也不懂,就你懂。那你赶紧准备钱吧? “准备钱干什么?”宝力德不解地问? 吉雅:能干什么?你不想当嘎查领导吗?自己没本事上,就得准备钱好送礼买官儿啊。 “扯蛋!”宝力德说完转身进屋。 吉雅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 桩子和满达两人来到敖家门口喊:德义——敖德义—— 山丹正在院子里洗衣服,站起身说:德义没在家。 桩子捅了捅满达,满达这才不好意思地问:二婶儿,德义去哪儿了? 山丹答:他去河边儿放羊了。估计得一会儿才能回来呢,你俩找他有事儿? “真是天助我也。”满达顺口说出这句话,扭头一看桩子盯着自己,又赶紧对山丹说,“我和桩子就是想找他玩儿。” 山丹:那你俩就去河边儿找他吧。对了,要是想抓鱼玩儿的话,千万别往水深的地方去啊。 满达:知道了。二婶儿,那——我们走了。 满达走到前面,桩子跟在后边嘻嘻的直乐。满达回头问:你乐啥呢? 桩子紧走两步,说:你管德义她二嫂叫二婶儿,那么,你是不是得管德义叫三叔啊? 满达:去你的吧。 桩子又笑,说:敖德臣管我爸叫叔,德义也一样跟着叫叔,所以德义我们是哥们儿。你要管德义叫叔,是不是得管我叫点儿啥啊? “我管你叫臭狗屎!”满达说完就跑。 桩子紧追,两人搂抱在一起。突然,桩子抓住了满达的裤兜儿,问:这里啥? 满达脸红了,答:是个——瓶子。 桩子:你拿瓶子干啥? 满达支支吾吾地说:那啥——抓鱼用啊? 桩子:不会吧?平时咱们都是用柳条穿的嘛。 满达推开桩子的手,掏出了瓶子,说:你看,是不是瓶子?我不会骗你的——我——我要把抓到的小鱼装到瓶子里,然后拿回给静秋养着玩儿。 桩子哈哈大笑,说:我都猜到了,看把你吓的。走,赶紧找德义去。我抓的小鱼也给你,只要是静秋想玩儿,我肯定帮忙。 德义在河边儿草长得最嫩的地方牵着奶山羊,让它心情享用,而他自己却是百无聊赖的样子。 桩子和满达远远跑过来就喊:德义——德义—— 德义抬头,看到小伙伴的到来也很高兴。两人眨眼的工夫就到了近前,大口大口地喘气。 德义:你俩咋知道我在这儿呢? 桩子:我俩——去你家了,满达——他二婶儿告诉的—— 德义:他二婶儿? 桩子:就是你二嫂——满达是你二哥的大侄子,应该也是你的大—— “我让你尝尝大跟头吧!”满达特别使劲儿地推了桩子一把,差点儿真把他推个大跟头。 桩子哈哈乐着对德义说:敖德义,快管管你的大侄子吧,没大没小的—— 满达还想推桩子,他却跑开了。德义不好意思地笑了,说:快别闹了,该把羊吓着了。 满达不管桩子了,盯着羊看,细心地问:这羊不顶人吧? 德义:不顶,可听话了,可老实了。 满达提议到:咱们还是去河里抓鱼吧。 德义:那羊谁看着啊?没有人管跑丢了可怎么办? 满达犹豫地说:要不,咱们仨轮流放羊? 桩子:要放你放,我才不管呢。我人静秋抓小鱼呢。 满达:行,就你霸道。德义,我帮你看,你先和桩子去抓鱼,我先看着羊,一会儿你再来换我——其实,也不用着急来换。这样行不行? 德义感激地看着满达,不知说什么好。桩子顺势拉上他就走,说:他是晚辈儿,不用客气。 满达想要发作顶桩子两句,又看了看奶山羊,便没有吭声。 第40章 偷挤羊奶被打 喜欢玩儿水,应该是人的天性,特别是对小孩子来说,小河小溪有着无法抗拒的诱惑力。但德义惦记着羊,担心满达不能带它吃最嫩的草,所以这一次的玩耍他不能全身心地投入。 心不在焉的德义抓鱼技能因此有所下降。又有一条小鱼成功逃脱后,德义上了岸去替换满达。 德义走近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满达把羊拴在河边儿的树上,正在笨手笨脚地往一个瓶子里挤羊奶! 德义的脑袋“嗡”的一下就气大了,怒火从心头熊熊燃起。他大喝一声“胡满达,你干啥呢?”就飞奔过去。 满达被德义的吼声吓了一跳,差点儿把瓶子里的羊奶弄洒喽。正在他惊愕的时候,德义已经冲到了面前,上去一脚将他踢开! 满达顺势一骨碌爬了起来,对德义喊:你疯啦? 德义气得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拳头攥得紧紧的,小脸涨得红红的。 满达自知理亏,也低下了头。这里,桩子听到他俩地喊声,赶紧跑了过来,看到奶山羊旁边的瓶子,捡了起来,里面已经有大半瓶的羊奶了。 桩子:满达,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你不是说给你妹妹静秋抓鱼用的嘛,怎么还偷上人家羊奶啦? 满达:我没偷! 德义:你不是偷是什么? 满达还在狡辩:我是——借! 德义:借?没有和我说就挤我家羊奶这叫借? 桩子:就是。满达,你家也没有奶山羊,就算你借了,拿什么还人家德义? 满达:还?他们老敖家借了那么多钱,也没见他们还过!我也和他们学,借了就不还! 满达的这句话刺激到了德义,他像小老虎一样冲过去。满达没有防备,被德义一拳打在鼻子上。 德义这回真的使圆了劲,满达的鼻血流了下来。 孩子毕竟是孩子,满达见了血,加上钻心的疼痛,立即哭了起来。哭可是哭,他没有忘记反击,挥拳打向德义。 德义已经有了准备,头一歪躲了过去。接着,两人摔打在一起,展开了近身肉搏。别看年龄上大满达一岁,但这一次,瘦小的德义吃了亏,几个回合后被满达骑在了身下。满达举起拳刚要打,桩子赶紧喊:住手!满达,不能打! 满达已经止住了哭声,说:他都把我鼻子都打出血了,我要报仇! 德义:报仇?谁怕你啊?你偷我我家的羊奶还有理啦?那是给我侄女儿喝的,你给偷了,喜鹊喝啥?我们全家人喝啥? 满达当然知道偷人家羊奶是不光彩的事儿,气势上就弱了下来。 桩子喊道:满达,下来!你俩都给我起来!快点儿的! 满达看了看桩子,对德义说:我放了你,你不许再动手打我! 德义没吱声。 桩子:放了德义,有我呢,他不能。 满达放开德义,立即跑到一边儿,不住地擦着鼻血。 德义也站起身来,他的衣服上也沾上了血迹。他不管不顾,还是气呼呼地盯着满达。 桩子:好了,满达,你偷羊奶不对,得向德义认错。 满达:他打我就白打啦? 德义:你不偷羊奶我能打你! 满达:我不是偷,是借!我爸说羊奶比牛奶好喝,我就想给我妹妹借点儿,让她尝尝—— 德义:你是给静秋——借? 满达:你以为我自己愿意喝那玩意儿啊?你白给我喝我都不喝! 德义:那你——你直接和我说——也能给你一瓶——不是——给你半瓶啥的。 满达不敢看着德义,扭过头去。 桩子说:就是啊。给静秋你就实话实说,她是小孩儿,我也能帮说说情,德义应该能给我面子。可你这么干,唉—— 德义想了想说:胡满达,既然你说想让你妹妹尝尝,那你挤的羊奶我不要了。但——但你说我们有借钱不还——我肯定不能原谅你! 德义说完竟然哭了,去树下解开拴羊的绳子,牵着羊到河边儿,用脚踩住绳头儿,脱下上衣在河水里洗起来。 满达和桩子都看到德义边洗衣服边擦拭眼泪。德义洗完把衣服甩了甩,搭在肩头牵着羊就往家走。 桩子对满达说:你也洗洗脸吧,要是这样让你爸看到,那又是事儿啦。 ………… 然而,不管满达怎么瞒,被德义把鼻子打出血的事儿还是被父母知道了。 原来,当晚满达睡觉时感觉鼻子堵得不透气,下意识地用手去揉,感觉有“清鼻涕”淌出来。这回通畅多了,睡得更香了。 诺敏起来经管静秋撒尿,开灯看到儿子满脸是血,吓得惨叫一声。 胡算计被吵醒了,埋怨道:大半夜的你见鬼啦? 诺敏瞪大了双眼喊:儿子——你看儿子! 胡算计转身看到满达,也被吓得一激灵,下意识地“啊”了一声。 诺敏战战兢兢地说:这是——咋的啦? 胡算计平静一下,说:没事儿,是鼻子出血了。小孩子天热容易上火。 诺敏赶紧喊:满达——儿子——起来! 胡算计也边推边喊,满达这才迷迷瞪瞪地睁开眼,问:干啥? 胡算计:干啥?看你鼻子出血了,把枕头都整上了——真是的,赶紧洗洗脸去。诺敏,你去把枕套也赶紧洗喽,要不渍上洗不出来又白瞎了。 诺敏把静秋撒尿,没好气地说:白瞎就白瞎,大半夜洗什么洗! 胡算计:真是败家娘们儿! 满达已经迷迷糊糊洗脸去了,胡算计只好起来,把枕套拆下来自己去洗。 诺敏:得用凉水洗。 胡算计:不用你管!支嘴儿的能耐。 满达洗了脸了,又躺了下来,他实在太困了。诺敏仔细看了看儿子,发现他的鼻子不对劲儿,又往前凑了凑,这才看出鼻孔处有个小裂口儿。 诺敏觉得有问题,就问:满达,你说,你的鼻子是怎么回事? 满达:我也不知道。 诺敏:自己鼻子出血你不知道,是不是虎啊? 满达: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困了。 胡算计听到两人说话,进了屋,问:怎么回事儿? 诺敏使个眼色,说:问你儿子吧。你仔细看看,他鼻子怎么回事! 第41章 清早堵门讨说法 胡算计往前凑,满达用手去遮挡,被他抓开,看到了那个裂口儿。 胡算计喊:说!怎么整的? 诺敏:你小点儿动静,把静秋吓着! 胡算计压低声音,但却恶狠狠地质问:说!不说实话别想给我睡觉。 满达害怕了,这才把事情的经过胡乱地说了说,他隐瞒了偷羊奶的经过,把打架的理由归为话不投机。 胡算计生气了,说:真是完蛋玩意儿?让人打成这熊样就这么完事儿了?走,穿上衣服,我领你找他家去,不赔点儿医药费,算我白算计! 诺敏:你可消停儿一点儿吧,小孩子打架也是常事儿。再说,这大半夜的找什么找?算了。 胡算计:算了?那传出去我胡算计的威名还能立得住吗?看白天的,我非让他们老敖家付出代价!欺负我儿子,也不打听打听—— “祖宗哎,你可别折腾啦,行不?睡觉!” 诺敏说完就把灯关了。胡算计这才愤愤不平地躺下,瞪着眼睛算计着让老敖家怎么赔偿。 ………… 桂丽丝嘎查是在牛粪火的袅袅炊烟中缓缓醒来的。 山丹把饭菜做到锅里,就到院子里挤羊奶。一段时间的“练习”,她已是轻车熟路了,用时比以前快了很多。她刚把盆端起来要直直腰,就听到院门口儿有人喊。 胡算计气呼呼地质问:老敖家有人吗? 山丹听出来他话里的不友好,但不清楚为什么,只好赶紧答:有人。是胡大哥啊,快进屋。 胡算计刚要往院里进,回头发现满达没有跟上,赶紧转身把他拽进来,喝斥道:完犊子的玩意儿?这么熊,以后怎么在社会上混?赶紧的,别等我踢你! 满达又害怕又害羞,只好躲在爸爸的身后往院里走。 “胡大哥,看满达好像不高兴了,怎么回事啊?”山丹已经分析到这事儿和满达、德义有关了,但还是乐呵呵地明知故问。 胡算计:怎么回事?问问你家敖德义就知道啦! 山丹正琢磨怎么回答他呢,德臣听到胡算计在院里吵吵,就走了出来礼貌地打招呼:胡大哥,这么早啊?有事儿进屋说吧。 胡算计:不进屋了,院子里亮堂,我这人也喜欢把话说在明处! 德臣走上前问:怎么啦?德义惹着你了? 胡算计一把拉过满达,指着鼻子给德臣看,说:你自己看吧! 德臣和山丹凑身去看,满达不好意思地哭了起来。 胡算计:这孩子,现在还委屈呢。你们也看到了,他的鼻子有个口子,就是你家敖德义给打的!谁能想到,这么小的孩子竟然下死手啊,这长大了还了得? 山丹:胡大哥,话也不能这么说。小孩子嘛,常在一起玩儿,磕磕碰碰、伸手打架也是常有的事儿,不至于像你说的那么邪乎。 胡算计:山丹,你这算是护短吧?看给我们家孩子打成啥样啦?打时候出多少血我不知道,昨天半夜这鼻血哗哗的止不住啊,要说有一脸盆可能夸张,但把被褥、枕头都染红了—— 满达:我没有整到被褥上。 胡算计:闭嘴!没人把你当哑巴卖喽! 德臣一听来气了,说:胡大哥,训孩子也要注意用词啊,当着我这个“瘸子”不应该说短话,当着我家人不应该说哑巴吧?有事儿说事儿,要不,我还以为你这是指桑骂槐地讽刺人呢。 胡算计被德臣抢白一通,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山丹赶紧拉德臣,说着他:你也注意点儿,胡大哥随口一说,也没有别的意思。这样,我把德义叫出来,问问咋回事儿。 山丹刚要进屋,德臣就冲屋喊:敖德义,滚出来! 斯琴在屋里刚听明白胡算计来的意思,就把德义捅醒了,指给他看窗外。德义瞅一眼就明白了,马上精神起来开始穿衣服。听二哥喊,就要往外跑。斯琴拉住他,嘱咐道:真是你闯了祸,别和人家犟,要学会压事儿。 “妈,我知道。”德义趿拉着鞋就跑了出来。 德臣:德义,我问你,是你打了人家满达吗? 满达在胡算计的身后,不住地给德义摆手,德义犹豫了。胡算计突然回头,一脚将满达踢个跟头。 山丹快步上前扶起满达,他又哭了起来。 山丹:大哥,别这样踢孩子—— 胡算计:你们家惯着孩子,我可不惯着!惯子如杀子! 德臣一把拽过德义,狠狠地问:你说,满达的鼻子是不是你打的? 德义有倔脾气也上来了,大声说:是! 德臣:因为啥? 德义挺着脖儿答:啥也不因为! 德臣:啥也不因为?来,我啥也不因为就给你一拳! 德臣说着就握紧了拳头,其实他并不是真想打德义,就是想吓唬吓唬他。。但山丹不让了,一把将德义拉到自己身后,对德臣怒目而视地质问:你想干啥? 德臣被镇住了,结婚到现在,山丹几乎从来没有用这种眼神看过自己。 山丹转身又对胡算计笑了,说:这样,胡大哥,不管因为啥,德义打了满达,是我们的不对,我们没管好他。一会儿让德臣带着他到苏木卫生院检查检查,医药费啥的都由我们来出—— 斯琴听到这话,在屋里直拍炕沿。 胡算计:山丹啊,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怕这孩子——你说,万一留下什么后遗症啥的,动不动鼻子就出血,这怎么行啊?小孩子有多少血,出没了这人不就完了吗? 满达:爸,我没事儿。 胡算计瞪满达。 山丹:放心吧,不会那样的。德臣,赶紧吃饭,然后带满达去卫生院查一查——胡大哥,你们也没吃呢吧?要是不嫌乎,就在我家吃吧,吃完一起去卫生院。 胡算计有些犹豫,满达转身就跑。胡算计赶紧去追,还不忘回头说:不在这儿吃了,一会儿我们在家等着。 “什么东西?”德臣又恶狠狠地盯着德义问,“到底怎么回事儿?” 德义正要回答,发现东院的孙香脑袋探过墙头儿往院里看呢,便不吱声了。 德臣提高了声调:我问你话呢? 山丹:你喊啥喊?有话好好说呗,显你嗓门儿亮啊? 德臣:你看他说吗? 第42章 三个少年的江湖 孙香终于忍不住了,问:山丹,咋的啦? 山丹这才发现孙香,就笑着说:香姐,没事儿。 孙香:胡算计领他儿子来干啥啊?吵吵巴火的。 德义本来就有气,就顶了孙香一句:不用你管! 山丹:德义,怎么说话呢? 德义转身进了屋。山丹向孙香尴尬一笑,说:德义正在气头儿上呢,你别怪他啊。 见德臣也不是好眼神瞅自己,孙香这才笑着说:一个小孩子,我怪他什么。行了,你们忙吧,我也该吃饭了。 山丹一捅德臣,拉他进了屋。 斯琴拉过德义问:德义,你把事情说清楚,别闷着不吭声儿。这要是去了卫生院,以胡算计那人性,不得把全身都检查个遍他能出来啊?怎么什么都敢答应人家? 斯琴明是说德义,实则是怪山丹。 德臣:妈,别这么说。咱们家德义惹了祸,就是负责。 斯琴:那也得看看是谁?胡算计,那可能算计到你骨头渣子里!这回好了,咱们还主动让人算计。 山丹笑着说:妈,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我这样答应他,就是要堵住他的嘴,要不,以后满达一有什么事儿,就赖咱家德义打完留下的后遗症,那咱还受得了吗?虽然这一次花了钱,检查清楚,再往后就没有啰烂了。 德臣:是啊,妈,山丹说得在理,一时吃亏,总比一世吃亏强。遇到不讲理的、瞎算计的,咱们就不能给他留话柄。 斯琴:老人多言,必讨人嫌。行啦,你们怎么整都有理。德义,我再问你,你和满达因为啥打架? 德义:没啥,就是闹玩儿闹急眼了。 斯琴关切地追问:他没打坏你吧? 德义:没有。 ………… 趴墙头儿看热闹碰了一鼻子灰,孙得没有在乎。她进了屋就和扎那笑嘻嘻地说:这回,老敖家要摊上事儿啦—— 扎那:咋地啦? 孙香:他们家那个小崽子德义,把胡算计家的小崽子打了。 扎那惊讶不已,忙问:啥?你说德义打了静秋?为啥啊? 孙香瞪他一眼:打静秋干什么玩意儿?她那么点儿扛打吗? 扎那:你不是说小——那啥嘛,胡算计家不俩孩子吗? 孙香:是我说错了,行不?遇到你这死心眼儿的气死都不知道咋死的。是把他家的大崽子——就是胡满达给打了。据说打的鼻口窜血,人家胡算计不干了,大清早就找上门来啦。 “啊?不能吧?德义平实挺老实的啊?”扎那有些疑惑。 孙香乐了:老实的是外表,坏的是内心。这回,够他们家喝一壶的。金山丹还装呢,说带人家到卫生院去检查,医药费她都管,这不正中胡算计的计了吗?我看啊,可得钱花喽。 扎那:如果真是这样,那可麻烦了。胡算计这小子可难缠啊。那啥——你别那样幸灾乐祸行不行? 孙香:不用你管!管好自己得了。还有啊,从今天起,那药我不喝了! 身强力壮的扎那立马蔫了下来,赶紧求情:别的啊—— ………… 德臣吃完饭就要走,山丹抱着喜鹊赶紧拉住他,塞给他手里一些钱。 德臣:真带满达去检查啊? 山丹:那你要去干啥? 德臣:我就想找胡算计好好说说,本来没啥事儿,道个歉就算了。 斯琴叹了口气,说:胡算计是那种轻易就算了的人?去吧,破财免灾。以后啊,让德义少搭理他家孩子。对了,德义呢? 德臣:刚撂下饭碗就不见了? 山丹:估计又跑出去玩儿了。我说德臣,你不能再对德义那样了,他也不是故意的。我觉得,这里边肯定有事儿,哪能闹玩儿闹急眼就打人的?德义不是那样的孩子。 斯琴:可咱家那个犟种,啥也不和咱们说。从他嘴里问不出实话来,怎么办? “妈,你也别操心了,肯定没啥大事儿。”德臣又对山丹说,“那我去老胡家了。” 山丹:好好和人家说,别伤着人家。 “我会处理好的。唉,是疖子总会出头儿的。这回不出头我就硬挤,豁出去感染了!”德臣说完亲了亲山丹怀里抱着的喜鹊。 “千万别!要是那样的话,越治越大发了。”山丹笑着说。 德臣一走,斯琴就双手合实向长生天祈祷…… ………… 德臣来到胡算计家时,他正在院里四处搜寻,包括鸡窝和草堆,时不时就破口大骂:你给我滚出来!今天你就是藏到耗子洞里,老子也要把你掏出来。 德臣问:胡大哥,找啥呢? 胡算计看是德臣,笑了一下,说:满达这孩崽子,饭没等吃完就跑了。我在外面找了一大圈儿都没找到,肯定是藏在家里哪儿了,以为我不知道“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这个道理呢。 德臣心里偷偷在乐,但没有表现出来,而是装假惊讶地说:那可怎么办啊?我等着带他去卫生院检查呢。 胡算计看了看德臣,没说话,像鬼子进村一样继续搜。 诺敏带着静秋走出屋,对德臣说:德臣来了。 德臣赶紧打招呼,诺敏有些不好意思,就对胡算计说:你别找了,满达不愿意去就别去了,也没什么大事儿。 胡算计立即找到了发泄的出口儿了,连珠炮地问:你说没事儿就没事儿?你是神医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个责任你负得起吗? 诺敏:这一天都不够你得瑟的了!也不知道给自己留后路! 胡算计:胡说八道!我这也是为了孩子好!德臣也是当父亲的人了,能够理解我的心情。 德臣:我能理解,能理解。胡大哥,别着急,我等着满达。 谁能想到,就在胡算计翻天覆地搜寻的时候,桩子、满达和德义正在临溪峰下的河柳丛中密谋。 桩子站起身激动地说:德义,你真够哥们儿意思,我最佩服义气的人了。放心吧,这个事儿我替你担了! 德义和满达也站起来。德义说:这哪行啊? 满达愧疚地说:德义,对不起,那天我睡迷糊了没细想,如果我说自己磕的,也就没事儿了。你家也没什么钱,我爸还硬逼着你们去给我检查,我心里也不得劲儿。 桩子拍了拍满达的肩膀,像个侠客一样,说道:满达的责任很大,他不应该挤——他也是为了妹妹静秋,我能理解。算了,不说这些了。这事儿交给我了,咱们这么办,肯定行。来,我是这样想的…… 三人又勾肩搭背地密谋起来。 第43章 一波刚平一波起 胡算计正在着急的时候,满达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仇人”德义和“干部子弟”桩子。 胡算计劈头盖脸就问:胡满达,你死哪儿去啦? 满达没回答。 德臣看到德义来了,也有些惊讶,但没有吱声。 胡算计:你德臣二叔等你半天了,瞎跑啥啊?赶紧的,快去苏木,到卫生院—— “爸,我不去卫生院!”满达打断了爸爸的话。 胡算计:你再说一遍! 满达大声地说:爸,我真没事儿,真不用去卫生院。再说,这事儿也不赖人家德义—— 桩子赶紧说:胡叔,是这样的,这事儿要赖,就得赖我。昨天我们三个闹着玩儿,是我追着满达跑,他不小心摔倒了,把鼻子磕出了血。我就和他说,千万别和家里说实话,不然我就不和他玩儿了,而且我会让全村的孩子都不和他玩儿。昨天晚上你一问,他才一时迷迷糊糊的,撒谎说是德义打的。 胡算计这回可真是大吃一惊,问:那他——怎么说—— 桩子:满达想要德义的弹弓,德义不给。他就想报复德义,好让你吓唬吓唬他,没想到还得去卫生院检查。要不——胡叔,如果真需要去检查,我让我爸带着满达去,因为要不是我追他,他也不能卡倒喽。我爸现在应该在和嘎查干部开会呢,我这就去叫他。 “先别叫你爸,他怪忙的。等等,不急。”胡算计有些犹豫了,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德义偷偷给二哥使眼色,德臣不说话,微微一笑。 胡算计看了看三个孩子,又看了看德臣,最后盯着满达问:桩子刚才说的——是真的? 满达使劲儿点点头。 诺敏:这孩子,撒谎干啥?差点儿冤枉好人。 胡算计问德义:那——那德义,你今天早晨咋不说实话、不揭穿满达呢? 德义看了桩子一眼,说:我也不想把桩子说出来,就怕他也不和我玩儿,他爸是嘎查达,村里的孩子也听桩子的。 德臣:那是你——想帮桩子扛着了? 德义点点头。 胡算计又问满达:你保证你鼻子真没事儿? 满达:爸,真没事儿。 胡算计笑着说:那就不用去卫生院了。桩子,回去和你爸说,不用惦记,满达没事儿,磕磕碰碰,再所难免嘛。 满达乐了,说:就是。出了点儿血,这会儿早长好了。而且,感觉脑袋还清醒不少呢。 “你脑袋清醒?我看你是个糊涂蛋!”胡算计说完,抬腿就是一脚把他踹倒了。 胡算计还想再打满达,德臣上前拦住劝说:胡大哥,别,踢坏了咋办啊? 诺敏瞪胡算计,说:拿孩子撒什么气?你就作吧,不作出事儿你是没个完! ………… 德义和满达的“打架纠纷”没想到能以这种方式平息下来,敖家人的心总算落地了。但具体什么原因、怎么个过程,德义就是不说,他要深深地埋在肚子里。 平静的日子没有几天,又有债主上了门。 住在十里地之外套海嘎查的李三,论关系,他还是敖德臣一个远房的表姑父,此人特别好赌。德臣的表姑姓史,名叫塔娜,她对李三管得特别严,就这样有几次他还是让派出所给抓了进去,又罚款又挨收拾。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前几天李三又偷摸去赌钱输了,在草原路上碰到出去干活儿回来的德臣就开始要债,德臣只好请求他宽限几天。 这天,平时总在一起的“赌友”卫利撺掇李三去玩儿牌。他骑摩托没敢进李三家院儿,把摩托停在大街上向里张望。 李三喊:卫利?鬼鬼祟祟干啥呢? 卫利小声儿问:三嫂没在家? 李三答:没有。看把你吓的那熊样。 卫利这才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进了院了。 李三:有啥美事儿? 卫利神秘地笑了,说:整两把? 手里没钱还想翻本的李三也神秘地笑了,四外里瞅了瞅。 卫利:还说我呢,看把你吓的,三嫂没在家你怕啥? 李三嘻嘻笑着说:万一猫哪儿没看到呢。 卫利:去你的吧。不闹了,说正经的,去不去?人儿都是现成的。前几天你也“折了”,不想往回捞捞? 李三:咋不想?做梦都想往回捞。可上次输“青皮”了,没有本钱了,兜比脸还干净呢。 李三说完瞅着卫利,卫利赶紧躲开他的眼神。 卫利:瞅我有啥用,我也没有闲钱借你。 李三:你就抠吧,不够哥们儿。忘了当初三哥咋帮你啦?上次在二驴子家,关键时刻还不是我出手救的你? “那你进派出所,我也没少捞你啊。”卫利不服,也开始列举自己的“功劳”。 “没你我还进不去呢,我应该找你算账!”李三反唇相讥。 卫利突然想起一件事儿,说:对了,上次和驮你在路上碰到那个敖——敖什么来着,就是你家三嫂的表侄儿,他不是欠你钱吗? 李三:敖德臣——对,这小子说过几天就给,这都过去好几个“几天”啦,也没动静儿啊。 卫利:走,我驮你去。 李三咬咬牙,像是下了多大决心似的说: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卫利,你小子可不许和你三嫂说啊。 卫利:咱这嘴,电焊条焊过的一样,严实! ………… 德君到牧点儿给人放羊,家里的活儿德臣就上心多了。他在园子里锄草,愁眉苦脸的。而此刻,更愁人的事儿正在向他逼近——草原路上,卫利骑着摩托车驮着李三疾驰而过。 自打遇到李三讨债之后,德臣就是闷闷不乐的,他怕山丹上火,也没有和她说。他这些天也没有联系上活儿,在家收拾园子里的菜地,顺手将里面的大草拔了去喂羊。 以前,德臣一家基本没有种菜的习惯和经验,园子里要不就是撂荒,要不就图省事种上大玉米,收不收都不管。山丹和德臣谈恋爱的时候,就提醒他在园子里要种菜,这样夏秋季节一家人吃菜基本就不用买了。 德臣当初听山丹的话试着种了却没有成功,山丹又不好意思频繁去敖家进行现场指导,这事儿也就算了。嫁过来之后,山丹在菜园上下了功夫,不但自己家吃,还能送给左邻右舍、亲朋好友,有些菜还晾干了留着冬天和开春吃。 山丹这一行动也带动了村里很多人种园子,她也愿意去帮忙指导。这样一来,不少人家的夏秋季节的吃菜基本上实现了自给自足。 卫利把摩托车骑进了院,快顶到外屋门了才停下。 见到摩托车后座上的李三,德臣就是一激灵,这位表姑父追上了门讨债,事儿不好办了。 第44章 奶山羊被债主牵走了 在德臣结婚之前,斯琴有病急着住院,实在没有办法了,才到李三家借了六百块钱,当时表姑史塔娜也挺为难,从别人手里挪了二百元才算凑够。德臣结婚后,李三自己单独来要过两次,斯琴说了些好话儿,解释说德臣结婚是接了些礼钱,基本上都用在了招待客人上,还有两份更紧的“饥荒”。李三当时并不急用钱,所以没追太紧,然后一拖再拖就拖了这么长时间。 德臣赶紧走出园子,热情地打招呼:姑父来了—— 李三只用鼻孔“嗯”了一声。 山丹并不认识这两人,出于礼节还是笑呵呵地往屋里让。李三没理她,也没进屋,故意高声喊道:德臣,那钱准备好了吗? 德臣忙笑脸相迎,卑微地说:姑父,最近吧,我这儿——手头儿太紧,这几天我也没找到活儿,就—— 李三冷冷地说:德君不是给人家打长工放羊呢吗?一年咋也得给个几千的吧?我那六百块钱还算事儿? 德臣赶忙解释说:姑父,我大哥那块儿得年底才能给工钱,还是正常人工钱的一半儿。 站在一旁的山丹听明白了,便说:姑父,先进屋喝点儿水吧。这么远过来,一定挺累的。 李三挺横,说:有啥喝的。德臣,按理说这钱借去三四年了,不是急等用我不会上门儿来要。草原人讲究“借奶还黄油,借牛还骏马”,我不需要你们涌泉相报啥的,但不应该把我的本钱都忘了吧?都是亲戚,我说太重了对谁都不好。 德臣几乎是哀求地说:姑父,您再宽限几天。我保证,找活儿攒够了钱就给您送过去。 李三:等你找活儿?要找不到呢?等你攒够了那不得猴年马月啊? 卫利看到了墙根儿的奶山羊,对李三使了使眼色,阴阳怪气地说:这羊得值几百吧? 德臣实在,答:九百块钱买的,先给二百,剩下那七百还赊着呢。 李三又板起了脸,问道:你有钱买奶羊,没钱还我? 德臣一时答不出来,脸憋得通红。山丹心疼德臣,不想让他脸皮儿受热,便爽快地说:姑父,眼下我们实在张罗不出现钱来。要不这样吧,这羊值九百,如果您不嫌弃就牵走吧,咱们这账就两清了。 “山丹,别——”德臣着急了。 山丹瞪了德臣一眼,德臣急得直跺脚。但他真的没有更好的办法,李三此次来了如果拿不到钱,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李三看了看卫利,卫利点点头,嘴角露出不易觉察的坏笑。李三嘿嘿一笑,说:那我可是占便宜了? 卫利在旁边帮腔儿说:占什么便宜?这羊顶多值五六百,就算卖上七八百,多出那一两百元也不够这几年利息的呢。 李三说:行吧。吃亏就吃亏吧,谁让我们是亲戚呢。 斯琴在屋里听得真切,听到李三真要牵走奶羊,攒足了劲儿喊了一声:李三妹夫,您再容我们几天吧—— 李三冲屋里喊:斯琴嫂子,我也有难处啊。 斯琴大喘几口气,又说:这羊就别牵走啦,算我——就算我这老嫂子——求您了,行不? 李三:嫂子,都说借钱好借、还钱变脸。我啊,要是没难处也不能这么办啊。 斯琴缓了一会儿,说:过几天钱——凑够了,让德臣——送去,也看看他——塔娜大姑。 李三说:嫂子,等有时间我和塔娜再来看你。我先走了,还得看看这破羊能不能折腾出来现钱呢。 山丹也冲屋里喊:妈,你就别管了。 斯琴不说话了,默默地抹眼泪。 “德臣,可别怪姑父我不客气啦。”说着,李三就去牵羊,德臣还想阻拦,被山丹死死地拉住。 斯琴在屋里不住地咳嗽。 李三和卫利回去后,把奶山羊处理完,两人就直接进了“赌窝”。 套海嘎查二驴子家里乌烟瘴气的,李三、卫利等人在用扑克推牌九。二驴子在地上忙着给沏茶倒水,围着观战的人呜嗷喊叫的。 李三训斥道:小点儿声,很怕外边听不着啊? 有人吐吐舌头,不吱声了。 李三拿起牌一点一点捻开看,嘴里吆喝着:对子——对子——哈哈——全收喽—— 李三高兴地收钱,其他三家把牌一摔:这手,真臭! 二驴子上前笑着说:三哥,收庄儿啦?抽个红儿呗? “拿去。”李三大方拿出五块钱一甩。 二驴子接过钱眉开眼笑,说道:谢谢三哥,您这发财的小手儿赶紧摸牌吧。 李三:快去给三哥倒杯水,嘴里都冒烟儿了。 二驴子:马上,茶水管够儿。 李三再一看牌,脸色就沉了下来。看来,这把牌不太理想了…… …………… 下午放学回家的路上,德义又去拔草。满达和桩子在一边儿抓蝈蝈儿,有时也会帮德义拔上一把两把的。 德义拔够了,捆好,背在肩上。喊:走啊,回家啦。我家的羊肯定饿极了。 满达和桩子拿着蝈蝈儿,互相逗着跟德义往回走。 德义进院儿却没有发现奶山羊,又四处看了看,便把草放下了。他到了西屋便问:妈,羊呢? 斯琴闷头儿坐在那儿,没理德义。 山丹笑呵呵地过来了,解释说:德义,咱们把羊卖了,为了还欠人家的账。你想啊,人家当初好心好意借给咱们,这回人家也遇到用钱的事儿了,咱们就得尽量还上。宁可肚子受苦,也不能叫脸皮发热。你说是不是? “噢。”德义不吱声了,掏出本子写作业。喜鹊挥动着小手,嘴里“啊啊”着和老叔亲近。德义看了一眼心爱的侄女儿,还是强迫自己低下了头,眼泪却掉在了作业本上。 夜幕降临,敖家东屋的灯光并不明亮,山丹轻轻拍着喜鹊,哼着小调儿哄她睡觉。 德臣特别不好意思地看着山丹,欲言又止。 山丹看了看德臣,笑了。 德臣终于开口道:山丹,都怪我没能耐,连奶山羊都保不住。 山丹乐了,轻描淡写有说:看你说的,也算好事儿,最起码还上一份债省了一份心。再说,正好我也喝够羊奶了呢。 德臣尴尬地笑了。 第45章 宝力德登门去讨羊 八雁嘎查的一处聊天“据点儿”,吉雅从同村人的口里了解到,李三去山丹家把德臣赊回的奶山羊牵走了。一听此事,她立即赶回家要告诉宝力德。 宝力德在家听收音机呢,吉雅匆匆进屋就问:宝力德,你认识套海嘎查的李三吗? 宝力德没想到她会冷不丁问上这么一句,说:认识啊,没头没脑的咋问起他来了? 宝力德关掉了收音机,盯着吉雅。 “这小子太不是人了!真是‘美丽的草原也会长毒草’啊。”吉雅气呼呼地说。 “吉雅,怎么了?”宝力德问,并瞪大眼睛看着她。 “老敖家以前从他那儿借了六百块钱。这不嘛,前几天就追着要,昨天去把人家里赊的那只奶羊给牵走了,还说这都没算利息呢。你说这叫人办的事儿嘛?亏着还沾亲带故的呢,要不然还不得扒房子抽檩子啊?”吉雅气得吐了一口吐沫,接着说,“山丹这孩子活该!都是不听老人言自找的!” 宝力德有些吃惊,问:你这都听谁说的? 吉雅:我刚才听包锁说的。昨天他回桂丽丝嘎查,听他们村里人讲的。 宝力德眉头紧锁,说:包锁还算办件人事儿。李三这小子一屁俩谎儿,好赌成性,肯定又是推牌九输钱了。 “哼!什么东西啊?山丹营养跟不上,我那喜鹊宝贝儿也精瘦的,本想补点儿营养,全指望那只奶山羊呢,这回彻底没戏了。”吉雅越说越伤心,自己吧嗒吧嗒掉眼泪。 宝力德一声不响地望着窗外,过了好一会儿,掀开柜子找东西,然后揣进兜儿里起身走了。 等宝力德出了院门儿,吉雅才想起来追出去喊:你干啥去? 宝力德听到了,却没回答也没回头。 金骄和金骏追了出来,喊:爷爷,我俩也要跟你玩儿去! 宝力德停下来,转身骂道:玩儿什么玩儿?滚回去! 两个孩子吓得站住不敢动了。 吉雅:宝力德,你这又是抽的哪门子疯啊? 宝力德:不用你管! ………… 宝力德背着手大步流星走在草原路上,满脸怒气。进了套海嘎查,有认识的村民都和他打招呼,宝力德微笑着回应。相邻嘎查住着几十年了,有的还是父一辈、子一辈的关系,互相间还是比较熟识的。 宝力德没用打听就很快找到李三家,站在院门口儿看了半天却没发现有奶山羊,便往院里走。李三和妻子史塔娜二人都在。 李三心里最清楚宝力德为什么会突然到访,显得很不自然。因为有塔娜在身边,他又不能说出来,只好给宝力德使眼色。 塔娜不怎么明白中间的事儿,正纳闷儿从来没来往的宝力德怎么会来家里呢。从德臣那边儿论,塔娜和宝力德也算是对头儿亲家,她还是热情地招呼:宝力德大哥,稀客啊。今天这么闲啊? 宝力德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李三赶紧上前拉宝力德,挤眉弄眼地说:大哥,走,进屋坐…… 宝力德没太理会他的邀请,开门见山地说:李三兄弟,奶山羊呢? 李三用力给他使眼色,又偷偷摆手,宝力德明白这事儿塔娜可能不知道,就不再问了,但也不进屋,四处打量着院子。 塔娜当然不干了,问到:大哥,什么奶山羊? 宝力德要给李三瞒着,本可以把话往别的地方拉拉,转念一想这小子太气人了,再加上已经漏了底也不好瞒,就说:塔娜,你还是问李三吧。 “李三,怎么回事儿?”塔娜横眉立目地盯着李三。 李三是个怕老婆的主儿,逼着德臣要钱、牵走人家奶山羊的事儿,压根儿就没敢和塔娜说。 “别跟我装。宝力德大哥从来没到咱家来过,今天突然登门,这里面肯定有事儿。”塔娜说话很有一家之主的霸气,“‘颠狂的马容易失蹄子,慌张的人容易出乱子’,一看你的表情就知道有鬼儿。你趁早儿说明白,别自己找麻烦!”。 心存侥幸的李三知道“回天无力”了,只好一五一十地说出了事情经过。 塔娜气得举起了巴掌,李三吓得赶紧躲避。因为有宝力德在,塔娜的巴掌是落下来了,但没有落在李三的身上,而是重重拍在自己的大腿上。她几乎是指着李三的鼻子尖儿质问:谁让你去要的?你是不是作死呢?你把奶山羊鼓捣哪儿去了? “在卫利家呢,我六百块钱卖他了。”李三低着头说。 “卫利?他就知道‘保卫自己利益’!你就跟这些狐朋狗友混吧,早晚得出事儿。啥也别说了,赶紧去把羊给我牵回来,让大哥给德臣送回去。你办的这叫人事儿吗?人家是晚辈儿,德臣和山丹一口一个姑父叫着你,你就好意思伸狗爪子去牵羊?!”见李三不动地方,塔娜又喊,“去啊!你死人啊?长到地上啦?” 李三不好意思地说:钱——没了。 塔娜:咋没的? “输了。”李三说得声音很低,宝力德和塔娜还是听清了。 “输了?好!太好了!你这败家玩意儿真敢有脸说出口,我都替你臊得慌!”塔娜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脾气,接着说,“这样,今天先解决奶山羊这事儿,等回头我再收拾你。当初你发过誓,再上牌桌就剁手,老爷们儿吐个吐沫都是钉儿!先去把羊整回来,不然我连他卫利一起告到派出所!” 李三只好硬着头皮要往出走,宝力德喊他回来,从兜里掏出钱,说:这是一千块,算我替他们还的债,还有这些年的利息,你赶紧去把奶羊给牵回来吧。 李三笑嘻嘻的刚要伸手接钱,塔娜一巴掌打在他手上,说:你咋腆着脸伸狗爪子拿钱? “大哥,这钱不能要。”塔娜又对宝力德说。 宝力德说:塔娜,算了吧。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拿着吧。 “大哥,德臣家太困难了,就算我难到要饭去,也不会逼他还钱的。山丹那孩子我听说了,真是好孩子。如果我表哥敖那沁还活着,指不定多高兴呢。行了,不说这些了。李三他——我真不知道,你可别生气。”塔娜解释说。 宝力德说:我清楚。你还是让李三兄弟收了吧,不然我心里也不踏实。 “大哥,那也行,但我不能多要,他们就欠我六百元。”塔娜拿出四张还给宝力德,又拿出一张攥在手里,其余的给了李三,接着说,“我这是给宝力德大哥的面子,按说这六百元都不能给你。先去取羊,别的账咱俩回头再算!” 第46章 失而复得的喜悦 宝力德牵着奶山羊直接奔山丹家,十里多地的路程,他一个多小时就到了。 正在院子里洗衣服的山丹见爸爸来了,而且带来被牵走的奶山羊,很是惊讶。 山丹:爸,这是—— 宝力德故作平静地说:你妈告诉我的。我找李三拿钱赎回来了。这回就踏踏实实地养着吧。 “爸——”山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她想说感谢的话,对老爸却说不出口。 宝力德理解女儿,说:这事儿我不是看你,是看我外孙女儿喜鹊。行啦,啥也别说了,把羊经管好。 山丹笑脸盈盈的,边拴羊边回头说:爸,快进屋吧。喜鹊在西屋呢,刚睡醒。 “那谁呢?”宝力德问。他没有提德臣的名字,因为他心里的那道坎儿始终还没有跨过去。 山丹当然明白爸爸问的是谁,说:德臣没在家,去巴根家的牧点儿看我大哥德君去了。 斯琴在屋里喊:宝力德兄弟,快进屋来坐啊。 “嫂子,最近身体还好吧?”宝力德边问候边往屋走。 “好一天赖一天,我这老病包儿早该去阎王爷那儿报到了,可牛头马面就不来接。”奶山羊“赎”回来了,斯琴很高兴,亲家的这种举动又让她很不好意思,只好拿自己的身体说事儿了,算是一种自我解嘲吧。 宝力德:嫂子,可别这么说,你这身体且得活呢。 “活着——难啊。宝力德,不怕你笑话,这债务逼得我啊——死的心都有啊。”斯琴伤心地说,“难在我也行,我能承着,这让山丹闹心啊,了连累你和吉雅跟着惦记着。” 宝力德笑了,说:没说道儿。你也别多想,好好养身体就行。 “可就是苦了山丹,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儿,对我这老婆子也不嫌弃。宝力德,你和吉雅真是生了个好闺女,在咱这片孔雀屏草原,骑上最快的马也难找啊。我们老敖家积了八辈子德,才娶了这么好的儿媳妇啊,就算我一蹬腿儿,也能闭眼啦。”斯琴说得很动情。 “树再高大不能没有根,人再高贵不能不孝亲。这是她当晚辈儿应该做的。”宝力德没多说什么,探身逗正自己玩儿得高兴的小喜鹊,脸上露出了暖暖的笑。 斯琴还想再说一说,见宝力德把全部心思都用在了喜鹊身上,也就停了下来。看着祖孙两人一逗一乐的,斯琴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和女儿山丹相反,宝力德平时是个最不爱笑的人,总给人挺严肃的感觉。然而,只要一见到外孙女儿喜鹊,脸就像开了花儿似的,笑意就收不回去了。 以前,宝力德根本不来敖家,请都请不来,甚至连桂丽丝嘎查都很少迈进,想闺女了就托人捎信儿让山丹回去。自从喜鹊降生后,他来的次数就多了,有时候还会自己“创造”理由往这边儿跑。 ………… 德义放学回来,突然看到了拴在窗下的奶山羊,兴奋地跑过去大喊:妈——妈——嫂子——这羊咋回来啦? 德义抱住羊,在它头上还轻轻亲了一下。 斯琴和山丹在屋里直乐,山丹冲他喊:是又买的。 德义松开羊,往后退一步仔细观察,疑惑地问:这不还是原来咱家那只吗?我都认得它。 斯琴:那就对了,就是原来那只,是你宝力德大叔又给咱买回来了。 “宝力德大叔真好!”德义说完,把书包往窗台上一放,转身就跑。 山丹追出屋喊:德义,要吃饭了,你干啥去? 德义头也不回地答:我给羊拔草去! 多家这边儿高兴,而李家那边儿的空气里却充满了火药味儿。 傍晚,史塔娜放好桌子,端上菜饭,只拿了自己的碗筷,坐在炕上就开吃。 李三看了看,只好自己去厨房拿来碗筷,要去盛饭。 塔娜质问:你干啥? 李三答:吃饭啊? 塔娜喊:你还有脸吃饭?你的饭钱都让你输了!赶紧出去站墙头儿上,脸要冲着西北方向。 李三:干啥啊? 塔娜:喝西北风呗! 李三嘻皮笑脸地说:别闹了,媳妇—— 塔娜:我没闲心和你闹。要不,去找你那帮狐朋狗友吧,让他们供你吃喝! 李三生气了,把碗往桌上一扔,到炕梢儿躺了下来。 塔娜根本不理他,继续吃饭,还故意吧嗒嘴发出声音,吃得津津有味儿。她自言自语道:香糖虽甜只在于嘴里,批评虽硬有利于进步。爱听不听啊—— ………… 天气不错,白云朵朵,微风习习。山丹特意拿了个小凳儿,让斯琴坐在院子阴凉处,自己进了园子,把茄子、豆角、黄瓜稠密的叶子掰下去。玉兰过来串门儿。 玉兰:山丹,这大热天儿的,你也不歇着? 山丹抬头说:三婶儿来了。这茄子、豆角啥的了叶子太密了,不透风,我给打一打。快进院儿,我妈正在那儿凉快呢,正愁没人唠嗑儿呢。 斯琴喊:玉兰,这边儿凉快。 “哎。”玉兰边走边对山丹说,“喜鹊呢?” 山丹:在屋里睡着了。 斯琴递过一个小凳儿,说:玉兰,快坐下。 玉兰接过凳子,问:最近身体咋样? 斯琴慢声细语地说:这个肺病啊,就是时好时坏,这两天又感觉不太好,喘气费劲。 玉兰:可能和天热也有关系,太闷了。 斯琴:应该是吧。你忙啥呢?好几天没看见你了。 玉兰:也没啥活儿,大地里的活儿百岁也用不着我,就收拾收拾园子里的菜。真亏了山丹了,要是过去有些菜我都不会种。 斯琴夸道:这孩子心细。 玉兰:嫂子,你好福气啊。山丹这孩子,过日子真是一把好手儿。 正说话间,孙香趴墙头儿向这院儿看了一眼,和玉兰的目光匆匆一碰,没说什么就走了。 玉兰指着孙香家,小声儿问:那院儿那个肚子还没有动静儿? 斯琴:没听说。 玉兰:她是不是比山丹大? 斯琴:孙香啊,应该比山丹大几个月。 玉兰:她是汉族吧? 斯琴惊讶在说:这和怀孕还有关系? 玉兰笑了,说:看你,想哪儿去了?那能有什么关系?我就问问。 斯琴乐了,说:是汉族。嫁给扎那也有三年多了,肚子一直没见鼓起来。 玉兰:听说扎那更着急,一直给孙香吃着药呢。 斯琴:可不嘛,一有空儿扎那就带她四处走去瞧病,也不见效果。听说钱可没少花。 玉兰:那就还是没对症啊。都说偏方治大病,那也不能啥病都治吧? 玉兰:就是,如果那样还要医院干啥?早就黄铺儿了。 第47章 名叫“傻子”的小狗 放学回家的路上,满达对德义说:德义,桩子家的狗下崽儿了,你知道吗? 德义一把拉过桩子惊奇地问:桩子,是真的吗? 桩子把头一昂,骄傲的样子不可一世。 德义急切地问:下多长时间了? 桩子还是不答,满达抢着说:都能出窝儿啦。昨天我去他家看,有的都能自己吃食儿了,还互相抢呢,一个个像小肉磙子似的,可好玩儿了。 德义:桩子,你怎么不告诉我啊?不够意思。 桩子这才说话:凭啥告诉你? 德义忍着不生气,为了要到小狗儿,只好平静地说:可你之前说过给我一只的,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桩子: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不一样了。上次你不和我俩玩儿,我就改主意了,不想把狗崽儿给你了。 听了这番话,德义彻底蔫儿了。 满达:桩子,你就给德义一只吧,咱们三个不是最好的朋友吗?我爸和我说过,“饥饿不如饱肚,给上不如帮下”,你就给德义一只吧。 桩子:胡满达,你别跟我这儿装老好人儿。再说了,你爸啥时候做过“帮下”的事儿?他的眼珠子都是朝上长的。 满达脸红了,说:那——德义咱们是朋友不? 桩子:那我让他跟咱俩多玩儿一会儿,他都不肯,有这样的朋友吗?亏得我帮他把打你的黑锅背了。要不是我扛着,他家能有好儿? 德义赶紧解释:你帮我,我感谢你。每天我都得早些回家,哄着我侄女儿喜鹊,还要帮家里干活儿。我家和你们家不一样。 看着德义可怜巴巴的样子,桩子说:给你一只也行,但现在不能白给了,你得拿东西换。 德义:什么东西? 桩子抑制不住地笑了,说:要别的你也没有,就用你大哥给你做的那个弹弓吧。 “原来,你是奔着这东西来的啊?”德义把书包捂住,说,“不行,那弹弓我自己都舍不得玩儿。” 桩子嘿嘿一笑,说:不行拉倒。满达,走,上我家看狗崽儿去喽。 桩子拉起满达就走,他故意蹦蹦跳跳的气德义。 德义站在那里想了一会儿,说:等一等。桩子,我同意了。 德义说完就去翻书包,把大哥给做的弹弓拿在手上。桩子回转身要去接,德义把手赶紧拿开。 德义:那咱们可说好喽,所有狗崽儿里让我自己挑。 桩子一把抢过弹弓,说:没问题。 三人一起狂奔,就像横冲直撞的小野马。 晚饭之前,德义高高兴兴地回来了,怀里抱着一个黑白花的小狗儿,胖得快成一个球儿了。 山丹问:德义,哪儿来的小狗儿啊?胖乎乎的真可爱。 德义笑着答:是桩子家狗下的,我刚要的。 德臣也好奇地上前摸了摸小狗儿,乐了。说:桩子家的大狗毛又长,又壮实,瞅着就威风,好看。 “这就是它的孩子。”德义赶紧抱着小狗儿进屋,送到妈妈跟前说,“妈,你看,我从桩子家要的。” 斯琴乐了,说:这小狗儿,虎头虎脑的,真像个小老虎儿,好。 德义要把小狗儿给躺在炕上的喜鹊看,斯琴伸手给拦住了,说:不行,小狗儿身上有菌,喜鹊还小,不能给她玩儿。再有啊,万一咬着更麻烦了。 德臣:妈,没事儿。桩子家的狗我知道,可仁义了,它的孩子也差不了。 斯琴:那也不行,这狗太小,听不懂话,不行。 山丹往桌子上拿碗,问:德义,你给它起名字了吗? 德义高兴地说:起了,我就叫它“傻子”。 山丹愣住了,奇怪地看着德义。德臣也像没听清似的问:你再说一遍,叫什么? 德义:“傻子”啊?怎么啦? 德臣笑了,说:妈,你看德义,给狗起什么名字不好,怎么能叫“傻子”呢? 斯琴:就是,多难听啊。它是只花狗,我看啊,叫“花花”或者“大花儿”就行。 德义:妈,它是公狗,怎么给起了母狗的名字啊? 德臣:那你凭啥给起叫“傻子”? 德义嘿嘿笑着说:我就看它笨笨的样子,给起的。咱妈不也总说嘛,赖名好养活。 山丹:那还不如叫“笨笨”或“大笨”呢,总比叫“傻子”好听。 德义有些急了,说:不行。我刚把它从窝里抱出来的时候就叫它“傻子”,再改名儿它该听不明白了。 斯琴:扯蛋! 德义急得要哭了,说:我的狗,取啥名儿还用你们管啊? 山丹说:行啊,叫啥不都是个代号儿吗?德义喜欢叫它“傻子”就叫“傻子”吧。傻人有傻福,傻狗更忠诚。 德臣也附和着说:就是。我也支持德义了。好好养着,很快就能长大,到时候山丹上地干活儿,有“傻子”跟着,就是个好“保镖”啊。 德义一听,这才有了笑模样,说:“傻子”还要保护喜鹊,还要保护我们全家人呢。 山丹说:等大哥回来,你求他抽空儿给“傻子”编个好看的狗窝儿,让它好有住的地方。 德义更乐了。 斯琴:德义,把狗离奶山羊远点儿啊,别把羊吓着,该没奶了。 德义:知道啦。 ………… 下了一场雨,空气更加清新,远远望去,草原深处是一道美丽的彩虹,光鲜亮丽。 山丹指给德臣看彩虹,说:你看那彩虹,多好看。我说过,雨过天晴肯定就会有彩虹,你还不信。 德臣笑着说:我怎么不信啊?我信。 “信就好啊。”山丹看着彩虹,突然又对德臣说,“我想去草原采蘑菇,怎么样?不但咱们自己家吃,还可以晒干了卖钱。据说城里人可爱吃咱们草原上的蘑菇了。” “那——我去吧,你在家照看咱妈和喜鹊。”德臣回答。 山丹得意地说:不行,咱俩都去。我知道有一个地方是蘑菇圈,以前我去过。那儿的蘑菇一片一片的,像有人特意种的一样。 德臣:可喜鹊怎么办?咱妈自己看不了她啊? 山丹笑着说:我都想好了。去东院香姐家借马车,车上铺好毡子,咱们拉着喜鹊一起上草原。妈自己在家行,咱们早去早回,不耽误做晚饭。 德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追问了一句:你说啥? 山丹非常干脆地说:我说——咱俩带闺女一起去。 德臣想立即拒绝,但见山丹欢天喜地的样子,有些犹豫了,说:扎那哥家的马倒是挺老实的。这样能行吗?喜鹊太小了。 “都说驯马要从马驹开始,育人要从娃娃抓起,不出去见见风儿,小孩子也长不结实。没事儿,我已经准备一个大纸壳儿箱,把喜鹊放在里面肯定挡风。”山丹高兴地说。 美丽的彩虹并不久长。 第48章 走进草原唱起歌 虽然彩虹消失了,可雨后草原显得更加明亮、清澈。萨日朗花开得正旺,火红火红的,挂着雨珠,微风轻抚,就像草原上落下无数闪闪的星星。 德臣驾着小马车,哼着小调儿,山丹坐在车厢中间,不时逗着大纸壳儿箱里的小喜鹊。 来到草原,心情就变得舒畅了。 孔雀屏一带的草原属于浅山丘陵草原,连绵起伏,就像无边无沿柔软的绿毯,很有动感,很有韵味。 山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刘海儿,对德臣说:你想唱歌儿就大声儿唱,别哼哼唧唧的人家想听还听不清。 德臣回头笑了笑,没言语。 山丹:和我还不好意思啊?当年在初中时你可是文艺队的骨干呢。来,唱一个,也让咱家喜鹊听听,让孩子也受受熏陶。 德臣笑着摇了摇头。 山丹:哎呀,搞对象那会儿,我让你唱你就唱。现在把我骗到手了,我说话就不好使了呗? 德臣拗不过山丹,而且此情此景也想一展歌喉,释放一下长久以来压抑的心情。是啊,生活的重担让德臣几乎喘不过气来。 德臣又深情望了一眼心爱的妻子和的女儿,唱了起来—— 驾着吱扭扭的勒勒车 走进草原唱起歌 歌声长出金翅膀 向上飞跃白云朵 …… 驾着慢悠悠的勒勒车 走过山岗唱起歌 歌声长出银脚丫 向前飞奔过大河 …… 长调唱给那知心人 字字句句暖心窝 …… 山丹去孙香家借马车时说要带喜鹊去草原采蘑菇,这让孙香的心里产生了莫名的嫉妒,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远远看到山丹和德臣赶着马车一走出村口儿,孙香便到敖家来串门儿了。 斯琴因为这几天不常出门儿走动,感觉闷得慌,特别希望有人来找自己聊天,孙香的到来让她很高兴。但斯琴的肺病时好时坏,这两天又感觉不好,连说话都不太利索了,气脉也不够用,和孙香聊天她主要是倾听。 孙香和山丹同岁,汉族,嫁给桂丽丝嘎查的扎那已经有几年了,肚子一直空空如也,夫妻俩还没有孩子。扎那和孙香都很着急,孙香一直吃着药,几乎泡在了药罐子里了。每隔一段时间,扎那就带她四处求医,求的都是人们传说中的江湖“名医”,却不见什么效果。于是,谁家要是生了小孩儿,孙香表面恭喜恭喜的,心里却是暗暗嫉妒。 斯琴说:孙香啊,我这两天不知——咋了,说话特别费劲。你最近——忙—— 孙香:能忙啥,也就牧点儿上那些活儿。羊多了,有些整不过来。我说要不就雇个人吧,我家扎那死活不让。那就让他自己干,累死他算了。 斯琴笑了说:趁那么个大羊群——多好—— “您是不知道啊,有啥操啥心,我们也只不过是为了吃饱饭吧。我想着把羊再甩一甩,剩得少了,可以放到我老公公的牧点儿上,扎那就能解放出来了,我们也能安心看病——”孙香接着话题一转,说,“大娘,山丹真把喜鹊带去草原采蘑菇了?” 这句话绝对是明知故问,然而孙香就是这样的人。 斯琴:嗯。不是借的你家马车吗? “是借的我家车,但我以为就他们两口子去呢,谁能想到还敢带孩子?胆儿可真肥啊。那么丁点儿的孩子,让风灌喽咋办?再说了,草原上的大马蜂、臭蚊子嗡嗡的,就算轻轻叮一口,喜鹊细皮嫩肉的能受得了吗?要是万一碰上长虫——我都不敢往下想了。”孙香“一片好心”地说。 孙香说得斯琴后背一阵阵发凉,心里立即责怪起山丹太任性了,也怪自己没有阻拦她。 看到斯琴的脸色有变,孙香接着说:年轻人还是太毛愣,办事儿一出一出的欠考虑啊,这不作呢吗?大娘,这你得管。当老辈儿的就该掌好舵,不能任由年轻人使性儿,出了事儿再后悔那就晚了。 斯琴的脸阴了下来,心里惦记着孙女,没了听孙香长篇大论的兴致。孙香呆坐了一会儿,也就走了,到了院子里撇着嘴嘟囔:有孩子就有孩子呗,我和瞎显摆啥?还带孩子上草原锻炼锻炼,有能耐咋不去战场上啊?臭得瑟! ………… 德臣歌声婉转悠扬,虽然他还特意压低了声调,但依然在美丽的孔雀屏草原上空飘荡。山丹陶醉其中,不自觉地靠在了德臣的背上,脸上洋溢着幸福和娇羞。 歌声渐远,山丹提着篮子开始采蘑菇。德臣的一只手里始终拉着马的缰绳,不离车的左右,他要保护睡在车上的宝贝女儿。 蘑菇真多啊,山丹采得高兴,银铃般的笑声和夸张惊呼声就没有间断过。 德臣偷眼看着妻子,悄悄的把注意力用在采萨日朗花上。他采好了一大把就藏在身后,然后喊:山丹,你来。 山丹没抬头地答:等一会儿,这边儿好些蘑菇呢,你把车往这儿赶赶——还是别过来了,再把我的蘑菇轧着。 “你快来,我给你看样东西?”德臣还在呼喊,显得很神秘。 山丹直起腰,放下筐,向德臣走来。说:你采到啥宝贝了?这么着急让我看。 德臣笑眯眯地说:让你猜中了,我真的采到宝贝了。 山丹半信半疑地来到德臣面前,他依然深情地望着山丹。 山丹有些脸红了,说:你这么看我干什么?不认识啊? “山丹,你真漂亮。”德臣说完自己也不好意思了。 山丹笑了,说:你是不是采到野蜂窝把蜜掏吃了?嘴咋这么甜呢。 “山丹,我真的采到了宝贝,你看——”德臣说完,把一束火红的萨日朗花举到了山丹面前。 这束花红得就像一个火炬,似乎把两人的脸都映红了。 山丹羞答答地接过花束,没有说话。 “山丹,我知道你最喜欢这种花了,我也喜欢。萨日朗花就叫山丹花,和你的名字一样。所以,我才说真的采到了宝贝。其实——你就是我的宝贝。”平时少言寡语的德臣说出了心里话。 山丹没想到德臣能说出这样柔软的情话,无比感动,两人幸福相拥。这时,躺在车中纸壳儿箱里的喜鹊呵呵地笑了起来。山丹和德臣都同时回头看看车厢,然后又相视而笑…… 第49章 嚼舌根子挑是非 孙香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一大堆,然后就走了,斯琴琢磨着她的话,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在心理嘀咕:这个山丹啊,哪样都好,就是猪腰子正!蚊子、瞎蠓咬一下还是小事儿,要是把喜鹊吓到怎么办?万一碰到蛇呢?我也是心太软,就不该答应他们出去疯去!唉——长生天保佑我最最爱着的小喜鹊平平安安的…… 斯琴在炕上有些坐不住了,想要下地到院外头去等。这时,包锁进了外屋就喊:有人在家吗? 斯琴刚才光顾在心理埋怨山丹,根本没注意院子里进来人,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谁来了,便说:你都进来了还问啥? 包锁微笑着进了西屋,说:你在家呢? “不在家还能跑哪儿去?”斯琴说话很冲,包锁并不计较,还是笑,斯琴接着说,“快坐吧。你今天怎么回桂丽丝嘎查来啦?” 包锁笑着说:搬走这些年了,但那几亩地还在这儿呢嘛,我来看看地,顺便看看你。 “我有啥好看的,也不长苗不结豆儿的,还是看你的地得了。”斯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那地不都包出去了吗,还看啥啊?” 包锁:包出去也——也惦记嘛。你过得咋样? 斯琴是想把话题转到“地”上,包锁又立即转回到“人”上,直接关心起她来。 斯琴叹口气,说:眼下看是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还有口气儿在。 包锁推了推眼镜框,说:这话让你说的,丧气。 “我给你倒杯水。”斯琴小心地下地,柱着拐杖要去给倒水,包锁赶紧扶她。 包锁:快算了吧,我不渴。要喝我自己倒。你怎么会—— 斯琴:就是最近感觉气脉不够用,别的倒没什么。 斯琴望向窗外,她心里还惦记着孙女喜鹊。 包锁:我在姑娘家住着,吃人家喝人家的——唉—— 斯琴心不在焉地说:自己闺女家,他们伺候你那不是应该的嘛。 包锁:闺女什么说道儿没有,但还有姑爷呢吗? 斯琴看着包锁问:那个李铁链——是叫铁链吧? 包锁:是。 斯琴又认真地问:他对你不好? 包锁:没有,那倒没有。但总感觉不仗义,总有寄人离下的感觉,不像是在自己儿子家。 斯琴: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包锁有些疑惑,想不想还是问了出来:山丹对你不好? 斯琴立刻生气了,说:别胡说八道! 包锁笑了。两人沉默一会儿。 包锁:我知道了。我也帮不上你啥—— 斯琴没好气地说:你少来烦我就行啦! 包锁尴尬一笑,说:你这人,脾气还那么大!要注意身体,总好生气,对你的病没好处。 斯琴:你才总生气呢。我一点儿闲气都没有。 ………… 孙香从外边鬼鬼祟祟进屋,手捂着嘴,可还是憋不住笑。 干完活儿回来的扎那正在洗脸,看她一眼,说:你喝傻老婆尿啦? 孙香:滚犊子。哎,你猜我刚才看到谁了? 扎那边擦脸边说:看到笑死鬼儿啦? “那个从咱们这儿搬到八雁嘎查的包锁——你知道吗?”孙香笑出声来。 扎那嘿嘿一笑,说:我知道,哪那么多废话,直接说看到他干啥了? 孙香:我从那院儿一回来,那个包锁就进屋了。这不,刚走,我在大门口儿看到了,他还挺不好意思的。你说,他会不会还是对—— 扎那:别乱嚼舌头根子,小心让人把你的舌头割喽! 孙香瞪着眼质问:扎那,我说啥了就割我舌头? 扎那:你说——是啊——你说什么了? 孙香鄙夷地一笑,说:你小子心里明镜似的,还和我这儿装!看来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 扎那:你这张破嘴啊——记住,吃未熟的肉有害于肚,说无用的话有损于自己! 孙香瞪起眼睛质问:你这是教训我吗? 扎那赶紧赔笑道:不是,这是老祖宗的谚语。 孙香:让你老祖宗闭嘴吧!啥时保佑你有儿子了,啥时候才有资格说话! 扎那不敢再说了。 ………… 牧户巴根是给金青龙好大的面子,才留下了敖德君,可他还是不太放心。毕竟德君的耳朵听不见、嘴巴说不出,放羊这种差事对于他真的不太适合。于是,巴根来牧点儿就比以前勤了。 暗中观察几回,巴根发现德君干活儿尽心尽力,有人没人都不会偷奸耍滑,心里还算满意。 这天下午,巴根骑马来到牧点儿,到了地方天近傍晚了,德君把羊已经赶了回来,钻进蒙古包准备自己的晚饭。别看德君平时干活儿是把好手儿,特别是用柳条编筐编篓方面算是心灵手巧了,但在做饭上绝对是笨手笨脚的。 最关心的当然是自己的羊群,他在清点圈里羊的时候发现少了一只,脸色有些不好看了。又仔细清点一遍,确实是少了一只,就喊“德君——敖德君——” 巴根喊了几声“敖德君”没人应,这才反应过来他根本听不见,就进蒙古包里把正在做饭的德君拉出来。 连比划带喊,德君终于弄明白是少了一只羊。自己跑去一查,果真如此,脸都吓白了,这可怎么办好啊?想了一会儿,德君转身就往草原深处跑去。 巴根喊:你回来,不用找啦! 巴根喊了半天也没喊回来,当然,德君听不见。巴根自言自语道:我瞎喊什么?人家根本听不见。唉,由他去吧。金青龙啊金青龙,你这不是给我找了个活爹嘛! ………… 傍晚,德义放学回到家和往常一样给奶山羊喂了草,就去逗小狗儿“傻子”玩儿。 斯琴在屋里喊:都这时候了,你二哥他们咋还不回来?你去村口儿迎迎他们! 德义:我迎也没用啊,要回来他们就回来啦。 斯琴:你就和狗亲吧,啥也指不上你!就没有让人省心的! “行,我去看看。”德义不得不抱着狗往院外走,小声儿说,“这一天天的总磨叽。他们不回来,我接就能接回来啦?再说,天都快黑了,他们还能在草原上住下?” “傻子”的到来,几乎抢占了德义的所有兴趣儿,让他变得对别的事物漠不关心起来。为了不听老妈的唠叨,德义带着“傻子”走出了院子。 第50章 蒙古族馅饼端上桌 太阳已经偏西,草原上渐渐有些凉了,德臣喊山丹该回家了。 山丹又采满了一筐,兴奋得大喊大叫:德臣,我真想再采一会儿,估计趁着月光都能看得见,要是采上一宿是不是能把车装满啊? 德臣笑了,说:你就贪心吧。还采一宿?就算你受得了咱们喜鹊受得了吗? 山丹:我就是那么一说,你当我傻啊?我可舍不得我的喜鹊宝贝儿呢。打道回府吧,找机会再来。 黄昏的草原更显静谧。山丹把那束火红的萨日朗花放在女儿的身旁,喜鹊依然呵呵笑着。 家里西屋,在炕上坐不住的斯琴早就站在外屋门口儿探着头往外张望呢,心里一会儿骂山丹和德臣没长心,一会儿又骂德义啥也办不成,叫个人儿也叫不回来! 终于见德臣赶着车进了院门,斯琴又赶紧进了西屋,稳坐在炕里。见马车到了院里停稳当了,就喊:把喜鹊——抱我屋—— 山丹乐呵呵地抱着女儿进了西屋。斯琴让抱到她跟前,仔细看了看孩子没事儿,也没找到蚊虫叮咬的红包儿,就没说什么。可她的脸一直阴沉着,却没有晴的意思。 山丹放下喜鹊就去忙着做饭。她以为婆婆是饿了才不高兴,别的并未多想。 这时,德义才抱着狗迈着小方步回来。斯琴质问他:你干啥去了?让你接你二哥他们你接哪八国儿去了? 德义低头说:我接了,没接到。就—— 斯琴:就什么? 德义:就去桩子家了。 斯琴:去桩子家?去他家干什么? 德义:“傻子”可能是想它妈妈了,我带它去看看。 斯琴:当人的都不管妈,一个破狗还能想妈?扯犊子!一天正事儿没有,扯没用的一个——能顶俩! 德义:妈,真的。“傻子”一见它妈可高兴了 斯琴:哼!如果这“傻子”真是想它妈了,我看比人强——还知道惦记妈呢,你们——什么时候考虑妈啦?滚一边儿去!赶紧写作业。 山丹听到斯琴的话,心里一沉,鼻子有些发酸。 德义:妈,我作业早就写完了。 斯琴:那就上一边儿去,离我远点儿,别在眼前晃! 德义到门口儿去逗小狗儿,说:“傻子”,坐下,坐下—— 斯琴越听越来气:德义,你可消停儿一会儿吧。咱家可倒好,先是有个聋哑——后来有个踮脚,这回你又弄回个“傻子”,哪天——还得管我叫“疯子”呗? 德义不敢说话了。 德臣把马车给扎那家送了回去,他前脚刚进院,就听到了老妈在训德义。山丹向他招手,赶紧走上前去。 满腹狐疑的山丹悄声说:妈这是咋了? 德臣也小声儿道:我也不知道。气儿又不顺了,可咱们走时还好好的呢? 山丹:一会儿咱们都少说话。看来妈是心情不好,都别惹她啊。 德臣嘿嘿一笑,说:但我发现,妈今天训德义的话说得很顺溜啊。那啥——我感觉她的话里有话——你别往心里去啊—— 山丹:我早听出来了。估计是咱们回来晚了,妈饿了,你快看着喜鹊去,我赶紧做饭。对了,我得问问老太君想吃啥啊—— 山丹赶紧进屋,满脸堆笑地征求意见,斯琴头也不抬地回答:馅饼! 山丹先是一愣,还是笑着问:你想吃啥馅儿的? 斯琴生硬地说:想吃龙肉的你能淘弄到啊?韭菜鸡蛋就行! 山丹答应了一声退到外屋,告诉德臣:你赶紧进园子割韭菜,挑嫩的啊。我先把面和上…… 德臣凑到山丹耳根说:这么晚想吃馅饼?妈这是故意难为你呢,我去和她说说。 山丹拉住德臣,轻轻地说:可算了吧,你要去说肯定又是一顿骂。快割韭菜去,完了你帮我挑出来,别的我自己干。 蒙古族馅饼是一种独特风味面食,最大的特点就是馅大皮薄。薄到什么程度呢,手艺高的厨师烙好的馅饼提起来,可以透过馅饼隐隐约约看到对面的物体。所以,能不能烙好蒙古族的传统馅饼,特别考验一位家庭主妇的厨艺。 山丹和好面后马上打鸡蛋、煎鸡蛋,然后洗韭菜、切韭菜,接着就是拌馅儿。筷子在盆里那么一搅动,就已经是满屋的清香了。 烙蒙古族馅饼的面必须是稀的,为了不让面沾手,手上要事先抓上一把干面。把馅包好后,先用手拍成饼状,然后再擀薄。区别于其他馅饼的工艺是,第一遍烙饼时不放油,小火干烙,只是翻动几次,饼就熟了,然后捡出放到盘子里备用。这只能算是半成品。要在临上桌之前,锅里加上油,把所有饼再过一遍才算大功告成,这第二遍烙饼叫“走油”。只有这样,油光透亮、晶莹剔透的馅饼才完烙好了。 德义围着厨房转悠,山丹先拿起一张递过去,他接过来就往嘴里赛。 山丹赶紧说:别烫着嘴。 可惜提醒晚了,德义被烫得直嘶哈。 轻车熟路、手脚麻利,火候拿捏得正好,时间也掌握得不错,在掌灯时分,山丹就把香喷喷的蒙古族馅饼就端上了桌。 山丹的脸颊也蹭上了面,额头也见了汗,但她还是微笑着说:馅饼一上桌,全家乐呵呵。妈,你赶紧尝尝,老好吃了,我一边儿烙一边儿咽口水。 “你没把哈喇子流锅里吧?”斯琴这么说着,脸上有了笑模样。 山丹:我哪儿敢啊?你二儿子就怕我偷吃,一直盯着呢。 德臣也笑了。 ………… 天色已经黑透了,孔雀屏草原的月亮升了起来。不是满月,弯弯的很有诗意。 德君脚步匆匆地走着,几乎就是要跑了起来。他从一个小山坳奔向另一个小山坳,还是没有发现丢掉的那只羊。 因为最近天气几乎没风,蒙古包风力发电机也就成了摆设。巴根只好点起一盏油灯。 德君灰头土脸地回来了,站在蒙古包外不敢往里迈。 巴根一看就明白了,招手说:进来吧。 德君看着巴根的口型知道是什么意思,还多少有些战战兢兢地走进来。 巴根已经做好了晚饭。很简单,煮的挂面,给德君盛了满满一大碗,把从家里带来的野韭菜花推到他的面前。 夜色笼罩着草原,巴根和德君都在闷头吃饭。两人无话可说,也没法说。 第51章 斯琴又住院了 第二天,巴根是让金青龙把敖德君给送回去的。 青龙一进院门儿,坐在东屋炕上的山丹就看到了,赶紧下地出来迎接。突然发现青龙身后背着行李卷儿的大哥德君,山丹心里就明白了。 山丹仍然笑呵呵地招呼着青龙:哥,快进屋。 山丹笑着和德君打手语“回来就好”,然后伸手去接行李,德君没有递给她,还是自己背着。 青龙刚想往西屋去,山丹拉了拉他,让他进了东屋,把德君也拉了进来。 青龙坐好后,山丹还是笑着边给倒茶边问:因为啥啊? 青龙看了看德君,说:给放丢了一只羊,怎么找也没找到,巴根非常生气。 “巴根没难为他吧?”山丹追问道,“丢了羊,我们可以赔,千万别训别骂啥的,我大哥脸皮儿薄。” “没有。巴根很通情达理。这是这段时间的工钱,一共一千一,你数数,巴根啥也没扣。那羊丢了就算白丢了。”青龙边从兜里掏出钱递给山丹边说。 “那——太谢谢巴根了,他真是大人大量。我家确实是钱紧,要不真该赔人家,唉——”山丹说着接过钱也没数,转身就递给德君,德君连忙推开,不接这钱。 青龙看了看德君,然后背对着他和山丹说:山丹,哥说话直,你别不爱听。“人有自知之明才能成才,畜能熟悉草场才会长膘”,我觉得德君真的不适合干这活儿。你想啊,咱们这儿孔雀屏草原是太太平平的,要不然有小偷儿晚上去偷羊,把羊全赶走喽,他都听不到,等发现丢了的时候估计羊肉都进肚儿了。 山丹知道大哥是怕德君看到口型,笑了,说:好好的,哪来那么多小偷儿啊。 青龙接着说:就算没小偷儿,万一有狼进了羊圈,他什么也听不到,后果咋样你应该清楚吧?这次丢了一只羊,人家没让赔,要是让狼咬死了三只五只、十只八只的,那事儿可就大了。 山丹点点头,对德君比划着,安慰他“不要着急,咱再找活儿”,接着又和青龙说:哥,你再帮帮忙—— 这时,西屋传来斯琴一连串儿的咳嗽,然后突然没了动静儿,山丹感觉不好,转身就跑了过去。 斯琴捂着胸口喘不上气来,挣扎着对山丹说:是——是不——你大哥——惹祸啦—— 山丹赶紧安慰说:没有,妈,你多想了,啥事儿都没有!就是回家看看,再拿几件衣服。 “你骗——”斯琴还没说完,就憋得满脸通红,人竟然晕了过去。 山丹大喊:哥——哥,快来啊—— 青龙听到喊声赶紧往西屋跑,德君觉出不对劲儿,也冲了过来,一看这情况也吓坏了,抱起妈妈就往外跑。山丹抓紧收拾收拾,抱起孩子追了出去。 ………… 在苏木卫生院,布河医生给紧急处置了一下,建议赶紧转到了城里的大医院。 喜鹊在哭闹,山丹一边抱着悠她一边问:布河大夫,严重吗? “还是去城里大医院吧。现在看,不是——特别严重。但最好别耽搁了,我联系卫生院的车去送,你们家属准备一下。”布河说得委婉,山丹是一点就透的人。 “好的。我们马上准备。”山丹干脆地说。 这时,德臣满头大汗地闯进卫生院,焦急地问:山丹,大夫说什么啦? 山丹:布河大夫说没啥大问题,你别着急。大夫建议到城里医院再检查一下,这样更保险。你和大哥先去,我把家安顿安顿过两天带孩子再去。 山丹说完,把刚到手还没捂热的钱塞给了德臣。亏得这钱来得及时,不然的话又得出去现张罗了。 ………… 德臣和德君陪着老妈住了两天院,斯琴熬过了危险期。因为激动血压瞬间升高,有一点儿脑出血,好在量不多,已经控制住了。只是这样一来行动更加不便,独立行走都成了问题。 这天,山丹抱着喜鹊来到医院,看到婆婆病得这样的严重,心里很难受。 主治医生张梦龙了解到敖家的情况,深表同情,就把山丹叫到办公室劝说:脑出血量不大,现在看基本是靠人贴身照顾了。还是回家养着吧,这种情况再在医院住下去意义也不大。何况你们家的经济条件也不允许。 山丹边哄着喜鹊边和医生说:张医生,不行啊,我妈都不能自己下地呢,咋出院啊?让我们再住几天吧,我们马上张罗钱。 张梦龙安慰她说:其实,她这种情况,就得靠养。回家后,她的心情也许会好一些,对恢复也有好处。当然,我只是个人建议,最后还得你们自己定。 山丹笑着说:谢谢张医生。您的意思我懂,但我不忍心啊。 张梦龙:好吧。有什么事儿尽管和我说。 张梦龙说完走了,到下一间病房去查看。 山丹回屋叫过来德臣,悄悄嘱咐他赶紧带大哥德君回去借钱,她暂时留在医院又要照顾喜鹊又得照顾婆婆。 ………… 八雁嘎查商店门前是一块空地儿,还有一株大榆树,也是村里人闲着没事儿聊天的一个好去处。宝力德带着孙子金骄、金骏从商店出来,金骏非要到树下的大石墩上玩儿,宝力德只好由他。 这时,恰巧碰到要进商店的包锁,他也带着外孙李喜子。宝力德故意装作看不见,低头只顾逗两个孙子。 包锁又往前凑了凑说:宝力德,你平时眼睛不是长脑门儿上了么?今天怎么长下巴上啦? 宝力德把眼睛一挑,说:那得分看谁,看我孙子的时候,我眼睛就得向下长。 包锁脸微微一红,尴尬一笑:你这老小子,骂我? 宝力德:有捡钱捡物的,没有捡骂的。 包锁:行,我不和你一般见识。 宝力德:最近没往桂丽丝嘎查跑? 包锁:没有啊。在八雁嘎查这小日子过得美啊,天天好吃好喝,还能带着外孙子玩儿,这就是天伦之乐啊。 “有个事儿我一说,你就乐不起来喽。”宝力德极力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 “宝力德啊,你小子是不是没憋啥好屁?啥事儿,说吧。”包锁也有意装成漫不经心的样子。 宝力德:你让我说我就说?你谁啊? 包锁:你这人——让我说你啥好呢?是你先提出来要和我说事儿的啊?真是人嘴两层片,咋说咋有理啊。 宝力德不耐烦地说:我没空儿和你闲扯。直说了吧,你还在这儿臭得瑟呢,斯琴都住院好几天啦! 包锁大吃一惊,忙问:你说啥?斯琴住院了?没事儿吧? 第52章 包锁进城探望 斯琴住院了?这对于包锁来说那可是件大事,很是惊讶。 宝力德斥责道:你脑子发育是不是有问题?没事儿能住院吗? 包锁急切地说: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担心——对了,你小子不会骗我吧? 宝力德目不转睛地瞪着包锁,不说话。 金骄:我爷爷没骗你,我爸爸回来说的。 宝力德使劲一拉金骄,没好气地说:就显你欠儿? 宝力德拉着两个孙子就走,包锁一时愣在那里。 金骄回头:包爷爷——再见! 宝力德又一拉金骄:你缺爷爷啊? 包锁回过神来,拉起喜子就往回走。喜子挣扎着,喊:我也要吃冰棍儿—— 包锁一把抱起喜子,恶狠狠地说:我打你个冰棍儿样! ………… 包锁拎着一网兜水果,从医院大门走进住院部,然后上楼,一路不停地打听斯琴住院的房间。 病房里,山丹在给斯琴喂罐头。喜鹊睡着了,躺在一张空床上。 斯琴摆了摆手,说:留两块儿,给喜鹊吃。 山丹:妈,她还吃不了呢。你能吃就多吃些,身体恢复也快。 斯琴:那就给喜鹊留口罐头汤儿,她肯定爱喝。 山丹:行。 包锁拎着水果在门外观察了好一阵儿,确定只有山丹陪着斯琴,这才悄悄走了进来。山丹没有注意,斯琴看到他,惊讶得怔住了。山丹这才顺着斯琴的目光看到了包锁。 山丹赶紧起身,说:包叔,您咋来了呢?快坐。 包锁有些羞涩地答:我是听你爸说你婆婆病了,我正好来城里办事儿,就顺路过来看看。 包锁把水果递给山丹,然后坐在了斯琴床前在凳子上。 斯琴已是满脸通红,对包锁说:我没事儿,你回去吧。 包锁不好意思地笑了。 其实,山丹对斯琴和包锁之间的事儿早有耳闻,也没放在心上。因为她不是一个爱打听事儿的人,更不是一个爱传闲话的人。 山丹感觉到自己在这儿两人都很尴尬,就说:包叔,您陪我妈坐会儿,我正好去打壶水。 包锁:去吧。 山丹提着暖瓶出去了。 包锁目送山丹出门,回头关切地问:你没事儿吧? 斯琴:就是带死不活的这样儿,人遭罪钱儿也遭罪啊。 包锁笑了,说:我看你精神状态挺好的。刚听宝力德说你住院时,把我吓一跳,以为怎么了呢。 斯琴也恢复了常态,说道:大夫说就是脑袋里出了一点儿血,已经控制了,问题不大。 包锁:关键是恢复很重要啊—— 斯琴又紧张地看着门口儿,说:我知道。你还是回去吧。别呆时间太长,我怕山丹多想—— 山丹打完水,特意到医院大门外绿化带附近去转转,想留下一些时间给包锁和斯琴。 山丹又在台阶阴凉处坐了一会儿,担心喜鹊醒了没有管了,只好往回走。 山丹进屋时,包锁已经走了,她问:妈,我包叔走了? 斯琴:我把他撵走的。 山丹:应该留他中午吃个饭啊? 斯琴:他着急有事儿。 山丹没说什么,给斯琴的水杯里晾上水。 喜鹊醒了。山丹抱起女儿,亲了一下,问:喜鹊,是不是要撒尿?妈妈带你去厕所。 斯琴:上完厕所把喜鹊抱我床上来,一会儿人家那床上该回来人儿了。 山丹把喜鹊放到斯琴床了,想用被子给孩子倚上,结果一拿开被子却发现下面有一沓钱。 斯琴也看到了,两人对视了一下,山丹拿钱数了起来。 山丹把钱递过去,说:妈,一共是一千块。 斯琴没接钱,埋怨道:这个包锁啊,啥时候塞的呢?我都不知道。 山丹:妈,这钱——怎么办? 斯琴疑惑地看着山丹,也反问:你看呢? 山丹:妈,我听你的。 斯琴想了想,说:这样吧,咱们还是先留下,就当借的,以后有了再还。如果马上追着退给他,也白瞎了人家的心情。现在啊,咱家也实在是太紧巴了。妈知道,为了我的病,你们也跟着做难了…… 山丹心里很不好受,赶紧转过头去擦眼睛,她不想让婆婆看到自己哭了。 山丹满脸微笑地转过头,对斯琴说:妈,是我们不好,没有照顾好你,特别是——没挣啥钱。我心里有数,要不是为了不让我们为难,你是不会留下这钱的…… 斯琴拉住山丹的手,说:孩子,别这么说。你不总劝我说“雨过天晴肯定就会有彩虹”嘛,自己咋还想不开了呢? 山丹嘻嘻一笑,开始逗喜鹊:喜鹊,喊奶奶啊——不认识奶奶啦?叫一声,让你奶奶好好乐一乐…… ………… 德臣和德君回到桂丽丝嘎查,德君要留下来照顾德义,还要干好园子里、田地里的活儿。德臣的任务只有一个——借钱,他能顺利完成吗? 德臣硬着头皮走了好几家,结果还是空手而回。他满脸愁容地走到临溪峰,在一株大柳树干上坐了好一阵子,望着山峰发呆、看着流水叹息。突然,他走向捡起一块儿石头,使足浑身的力气扔了出去。然后,直奔客运班车站点儿走去。 德臣走进病房时,天都快黑透了。山丹没想到他还能当天赶回来,就问:你怎么没在家住一宿啊?有我在这儿,你不用惦记。 德臣苦笑一下,说:住一宿也是那么回事儿。你还带着孩子,住在病房里不方便,时间长了对孩子也不好。 德臣问了问老妈的病情,然后就去哄喜鹊玩儿。 山丹:德臣,我突然想起来了,你也来了医院,那奶山羊怎么办?大哥和德义都不会挤羊奶啊? 德臣笑着说:你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我找三婶儿了,她帮着弄。 斯琴也笑了,说:玉兰就挤过牛奶,也没养过奶山羊啊,她会吗? “妈,那都差不多,羊比牛还老实呢,好弄。”德臣转头对山丹说,“山丹,一会儿我给你找个小旅馆,你带喜鹊去住,我在这儿陪床。那啥——我——还是一会儿再说吧。” 山丹笑了,点点头。 斯琴问:德臣,你还没吃饭呢吧? 德臣:妈,我不饿。 山丹:那——那我先给你洗个苹果,一会儿你去饭店吃碗面条吧。 德臣这才注意到床头桌上的一网兜水果,问:这水果是谁拿来的? 斯琴一听他这样问,赶紧给山丹使眼色,但山丹只顾拿苹果,没看到。斯琴想开口把德臣的问题岔过去,但还是慢了半拍儿。 山丹说:是八雁嘎查的包锁大叔给买的。他来城里办事儿,听我爸说咱妈病了,就来看看—— 第53章 惹祸的水果惹祸的人 山丹话还没说完,手刚碰到苹果,德臣就抢上一步,提起水果网兜就走。 山丹被吓了一跳,问:德臣,你这是干啥? 德臣:我老敖家人就是穷死、饿死、馋死,也不吃他们老包家的东西。 德臣很气愤,声音很大,同屋其他病床的和陪床的都看向这边。他说完就往外走,山丹没有喊,刚要去追,却被斯琴紧紧拉住。 斯琴小声儿说:别管他! 山丹:妈—— 斯琴又小声儿说:别提钱! 山丹:我知道了。 德臣拎着水果,找个垃圾箱毫不犹豫地扔了进去。 德臣再次回到病房,干坐着生闷气。山丹也不知道如何劝说,再加上病房里还有其他人,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假装什么事儿也没发生一样。 山丹问:小旅馆你找好了吗? 山丹没有问德臣借没借来钱,并不是她不关心,而是从德臣进屋时蔫头耷拉脑和说话吞吞吐吐的样子,她就猜到八九不离十了,所以她不问,也是不想刺激德臣,便问了旅馆的问题。 德臣回答:还没有。附近挺多的,也好找。 斯琴:好找也不行啊。你先带山丹和喜鹊去吧。喜鹊在医院呆一天了,也该去外边透透气了。 德臣:妈,你自己在行吗? 斯琴:这会儿没事儿。药也打完了,我也不想上厕所,别的都没事儿,你们去吧。 同病房的一位妇女也说:你们去找住的地方吧,孩子在这屋闷一天了,空气也不好,要是传上啥的,多闹心啊。你们快去吧,有啥事儿我们也能搭把手儿的。 山丹赶紧笑着说:那就谢谢大姐啦。 “谢啥,一个病房的,就得互相照顾嘛。”这位大姐的话说得山丹心里暖烘烘的。 德臣冲那妇女笑了笑,然后抱着喜鹊,和山丹走了。到门口儿还回头和斯琴说:妈,我一会儿就回来。 斯琴向他们摆摆手。 一出医院,山丹马上绷起了脸,根本不理德臣,径自走在前面。德臣抱着喜鹊一瘸一拐地紧紧跟着。德臣知道,山丹这回是真生气了。因为这么多年来,她从来没有对自己这样过。 山丹一连看了三家小旅馆,选择一家价格相对便宜、条件还算不错的定了下来。在和老板沟通时她面带微笑,一面对德臣马上收了回去,而且全程没有和德臣说一句话。德臣有些胆战心惊了。 到了旅馆房间,山丹接过喜鹊就坐在床上,把脸扭过去。德臣尴尬地站了一会儿,说:山丹——你饿不饿—— 山丹没回答。 德臣又小心翼翼地问:我去给你买碗饺子吧? 山丹还是没有回答,但眼泪却是流了下来。 德臣手足无措。喜鹊一双大眼睛懂事儿似的看着妈妈,不哭也不闹,好像是在安慰她。 德臣要挨着山丹坐下,山丹立即挪到了床的另一侧。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坐着,任凭时间滴滴答答地流逝。 最后,还是山丹忍不住开口道:你抓紧走吧。先自己吃饭去,然后去医院,妈自己一个人时间长了不行。 德臣:山丹——我—— 山丹:你啥也别解释了,我心里都明镜似的。你说,你今天至于吗?不就是人家过来看看、带点儿水果,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德臣:关键是——我不想和老包家人来往。 山丹:人家也没求你和他来往啊?人家也没来看你啊?你瞅你刚才那样,还是我认识的敖德臣吗?简直就是个土匪头子!你以为你扔的是水果吗?不是,扔的是我们的心、我们的脸! 德臣:我就是一时冲动—— 山丹:别把自己犯的错说成一时冲动,这都不是理由,只能算是借口!在屋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做的时候考虑后果了吗?你让我们以后怎么再和人家相处?你考虑过我的感受、考虑妈的感受了吗?就拿喜鹊来说,这么小的孩子,你对她脸色不好,她都知道哭。这说明啥?大人有大脸儿小孩儿有小脸儿,老母猪还有个长瓜脸儿呢! 德臣搓着双手,不知说什么好了,索性就闭口不言。 山丹擦了擦眼泪,说:咱家是穷,但我们人穷不能志短!我不是贪图人家送的水果,也不是因为你扔了水果心疼,也不是怪你发脾气,就是觉得你应该注意场合,应该考虑别人的感受,应该给我们留点儿面子!我们也是大活人! 德臣:我——下次注意—— 山丹:这是你自己的问题,我们怎么说也改变不了你的本性。行啦,你赶紧走吧,妈在医院那边儿肯定着急了。我和喜鹊也该睡了,我累了—— 德臣望着山丹,也感觉到了她的疲惫,心里也是酸酸的,强忍着没让眼泪流出来。他轻轻地说:那——你把门插好,注意安全—— 山丹点点头,还是没有看着德臣。 德臣走出小旅馆,看到旁边儿的小饭店,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进去,直接回了医院。饿一次肚子,至少能省五元钱! ………… 德君和德义两人在家,德君白天去地里干活儿,晚上回来就开始编筐。他已经给“傻子”编了一个精致的小窝儿。 德义每天放学有两件不分一二的重要事情:一件就是照顾奶山羊的饮食,当然,挤羊奶不用他管,玉兰就包了;另一件就是训练“傻子”了。吃完饭后,他又自己忙活着给小狗儿弄食吃,基本上不用大哥操心。 ………… 第二天,山丹起早就退了旅店来到了医院病房。打水回来的德臣在走廊和山丹打招呼,她只是点点头。 在斯琴面前,山丹对德臣还是原来的样子,有说有笑,只是说的不多。一离开斯琴的视线,山丹就对德臣冷脸相对,一言不发。德臣没有怪她…… 德臣还是知道了包锁给塞了一千块钱。因为他去查住院清单,发现账面上多了钱,就找机会偷偷问山丹。 山丹随口就说是自己攒的私房钱。 德臣对山丹这种毫无根据的解释当然不会相信,因为他最清楚自己家里能有多少钱了,山丹根本攒不下任何私房钱。可他表面上装作认可了山丹的说法,让她放松了警惕。 第54章 山丹攒不下私房钱 等山丹出去了,德臣才和老妈聊了起来。 德臣笑嘻嘻地问:妈,包锁来还给扔钱啦? 斯琴一惊,说:没有啊? 德臣假装皱眉,说:那山丹怎么这么说的呢?她不是撒谎的人儿啊? 斯琴一拍大腿,埋怨道:这孩子,也学着嘴快了呢。 德臣证实了自己的猜测,马上变了脸色,说:我说的嘛,平白无故山丹怎么会有私房钱? 斯琴瞪大眼睛,质问:你诈我? 德臣:妈,咱们应该把钱还给包锁!要不,这算什么事儿啊? 斯琴:怎么还?交了住院费了,你去要回来?行,咱们马上回家,这院我也住不起,那就不住了! 斯琴说完就要下地,德臣赶紧去拦着。 同屋的人不知道母子俩因为什么又闹翻了,也不好劝说,只好都借故溜了出去。 斯琴:敖德臣啊敖德臣,你这段时间作得可没善啊?你这是想气死我啊? 德臣:妈—— 斯琴:你要再这样折腾下去,就该对坟包儿叫妈啦! 德臣不得不消停下来,因为他不想再惹妈妈和山丹生气。山丹也转变了对他的态度,一是她自己的气也消了,二是觉得对德臣的“惩罚”也够了。 一千块钱对敖家真是个大数目,但对于医院来说,那就是毛毛雨。三天后,山丹实在没办法,这才含着眼泪同意让斯琴出院回家静养。临出院时,她恳求张梦龙医生说:张医生,求您一定给开些好药,我会让我妈按时吃的。 张梦龙想了想说:好吧。我先给你开一周的量,一周后你可以到药店直接去买,这样会——那啥,我把用法和用量都写给你,记得按时吃就行。 张梦龙本来要说“去药店买会便宜些”,想了想还是没有直接说出来。山丹听明白了,对他更为感激。 从此,斯琴的吃喝在炕上,拉撒很多时候也要在炕上。德义还小,德君笨手笨脚不方便,伺候的活儿就落在了德臣和山丹身上。 一边是卧病在床的婆婆,一边是嗷嗷待哺的女儿,还有等着吃饭的三个男人,山丹的担子更重了。可她依然保持乐呵呵的心态,带动着全家人对明天充满着希望——雨过天晴就会有美丽彩虹,所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亲家母出院了,宝力德和吉雅特意过来看望,也是借机看看外孙女儿喜鹊。 吉雅大包小包带了不少东西,感动得斯琴一个劲儿落泪。弄得吉雅心里也是酸酸的。 山丹找了个机会,在自己的东屋悄悄把包锁去医院看望斯琴,并给扔下一千元钱的事儿说给了老爸、老妈听。 宝力德笑了笑,说:这老小子,总算干了件人事儿。 山丹:爸,你这一说我才想起来,我发现你对包叔好像一直都挺有成见啊? 没等宝力德回答,吉雅就说:哪是成见啊?简直就是仇敌!也不知道人家老包家哪辈子得罪他了,就是看不上人家! 宝力德:我就看不惯他得瑟的死样!一瞅这气就不打一处来! 山丹:说来也奇怪,德臣也最看不上他,现在是一提他们家人德臣就急眼。上次包叔带去的水果都让他给扔了,那一千块钱我们都没敢和他说实话,真怕他拿着钱就还给人家去。 “没想到,德臣这小子还挺有钢儿啊。”宝力德说完又笑了。 山丹笑着说:爸,你才知道啊?德臣老有志气了…… 宝力德又撂下了脸,说:行啦,别蹬鼻子上脸啊! “瞅你,说变脸就变脸。这一天啊,和你操不起的心啊。”吉雅说完,转身到西屋去抱喜鹊了。 宝力德指着吉雅的背影和山丹说:你瞅你妈,现在越来越能耐了,动不动就训我。 “有时候啊,有些人也该训。”山丹说完就吐了吐舌头,然后笑着走开了,留下宝力德独自呆愣着。 ………… 青龙认识的一个牧场主人陈初一要给羊群做防疫,就是统一进行药浴,需要人手儿。青龙得到消息后马不停蹄地来告诉山丹。 德臣热情地给青龙倒茶,山丹抱着喜鹊在屋里转悠。西屋,德君一面编着柳条筐一面看着躺在炕上的老妈斯琴。 青龙伸手逗喜鹊:喜鹊,来,让大舅抱抱,来啊,来啊—— 喜鹊张开双手伸向青龙,把青龙乐得一把抱了过来,然后把她高高举起,喜鹊就呵呵地乐。 “真是大舅的心肝宝贝儿啊。认识大舅啦?想没想大舅啊?你倒是说话啊?”青龙逗得喜鹊呵呵直乐。青龙把喜鹊放下来,在她小脸蛋儿上轻轻亲了一口。 山丹说:她认人儿了,咱爸、咱妈来,她也是高兴得不得了。 “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儿。”青龙抱着喜鹊,又转头对德臣说,“我刚才说的就是陈初一家,你上次还帮他家装过羊呢。” 德臣乐了,说:我知道,那人挺好的。 青龙:我俩关系还行。德臣,你和德君一起去,他力气足。你俩的情况我也和人家说了,工钱没按两人算,按一个半人给。你觉得呢? 德臣嘿嘿一笑,说:哥,我听你的。正好地里那点儿活儿早就干完了,我哥我俩都闲着呢。 “你们没意见最好。”青龙说,“给羊药浴不是难活儿,就是费力气,要小心些。特别是你,脚下要注意。” “知道了,大哥。”德臣打心里尊敬这位大舅哥,回答得非常真诚。 青龙把喜鹊交给山丹,说:我得回去了。家还有事儿呢。 “大哥,吃完饭再走吧。让德臣陪你喝点儿。”山丹真心挽留青龙。 德臣:是啊,大哥,再急也不差一顿饭的工夫。 青龙:不了。以后有空儿再来喝酒。我去西屋看看大娘。 德臣指了指西屋,说:我妈睡了。大哥,不用去看了。 青龙:行,那我走了。 青龙出了屋门,德臣和山丹都送了出来。 德臣说:大哥,谢谢你啊。 青龙:咱们还说这干啥。 在院门口儿,青龙掏出五十块钱塞到喜鹊手里,山丹不让,青龙说:是你嫂子大雁让给孩子的,你们别管。 山丹:哥,你家还有金骄、金骏呢,我这当姑的都没给他俩买过啥,这钱我不能要。 德臣:大哥,你们每次来都给,我都—— 青龙:你们就别和我外道啦。金骄、金骏他俩小子亏不着。喜鹊是我们的宝贝疙瘩,得好好爱着。咱爸最稀罕喜鹊了,几天不见就叨咕呢。这钱你就收着,不然你嫂子该生气了。 山丹只好不再推迟。德臣感激而又不好意思地看着这位大舅哥,青龙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第55章 德君轻伤不下“火线” 德君和德臣去要打零工,这天早晨全家起得很早。临走时山丹给德臣整理着衣服,叮嘱说:别嫌麻烦,干活儿时一定换上长大褂儿,一定要注意安全,一定…… 德臣微笑着答:你就“一定”放心吧,为了不让你多洗衣服,我一定会注意的。 山丹轻轻推了他一下,说:就这嘴儿好。对了,也照顾好大哥,一定别磕着碰着。特别是往铁锅里扔羊的时候,千万注意着锅沿儿,那跟刀子似的快着呢,磕上就一个大口子。过去我们八雁嘎查就有人出过这事儿。 “我都多大了?没事儿。对了,有些活儿等我回来干,你又伺候妈又得管孩子,太累了。”德臣深情地看着山丹。 “我没事儿,天生就是干活儿的命,闲着就浑身疼。”山丹说得轻描淡写。 喜鹊还在睡觉,德臣凑上前轻轻吻了吻女儿的额头,喜鹊翻了个身。山丹赶紧把德臣拉开,嗔怪地说:你要是把她弄醒了,我这会儿就别想干活儿了。 德臣嘻嘻地笑。 西屋,德君已经收拾好了。斯琴比划着叮嘱他要注意安全。德义正在收拾书包,准备上学。因为时间还早,他并不着急。 德臣进西屋和老妈说了句话,就对大哥比划,意思是该走了。德义抱着“傻子”相送,德君和德臣一前一后走出了小院儿。 斯琴在屋里有些费劲地喊:德义,把狗——放下,帮你嫂子——扫扫地。 山丹忙说:妈,不用,他该上学了。 德义拿过笤帚边扫边说:不着急,今天咱家吃饭早。估计这会儿桩子和满达才从被窝里爬起来。 草原路上,德君大踏步走在前面,德臣在后边儿一拐一拐地紧跟。德君回头看了看二弟笑了,放慢了速度,两人并排而行。 德义上学走后,喜鹊也醒了,山丹先是给她喂了奶,小喜鹊吃饱了就不闹了。接着开始洗斯琴换下来的衣服和褥单。屋里剩下老的老、小的小,都需要她不错眼珠地照看着,山丹就没有去外面洗,把洗衣盆都搬进了屋。 斯琴嘴角有些抽搐着,喘着长气说:山丹啊,别太累——着—— “妈,没事儿,勤洗勤换,被褥干净你躺着也舒服,衣服干净穿着也得劲儿。”山丹没有停止洗涮。 斯琴:用热——乎水。 “知道了。我刚才用锅里温水了,也在外面大桶里晒了水,天热,一会儿就热乎。”山丹耐心地回答。 斯琴还想说,嘴角却有口水流出,想吸又吸不进去。山丹赶紧站起身,边用围裙擦手边取下一个毛巾为婆婆擦拭。 斯琴抓住了山丹的手,动情地说:山丹啊,苦你——啦。好——孩子! 斯琴说着说着竟然哭了。山丹又赶紧给她擦眼泪,安慰说:妈,我没事儿。草原上的河流没有直的,生活哪能都是顺心的?再说啊,你看,咱家的日子不也挺好嘛,我大哥和德臣有活儿干,德义学习不用咱们操心,你孙女喜鹊也不磨人,多好啊。你要好好养病,开开心心的。 斯琴点点头,笑了。 ………… 陈初一这人心善,对德君和德臣也很客气。他说:活儿是挺累,还埋汰,你哥俩就辛苦辛苦。小心点儿啊。 德臣笑着说:好的。其实,我哥俩还得谢谢陈哥的关照呢。 陈初一:咱们之间不说客气话。 一口特大号的铁锅已经准备好了,里面填满了水、兑上了药。德君和德臣的任务就是抓到羊后扔到锅里,把羊全身浸泡一会儿,然后捞出来就行。 为了照顾德臣让他少使力,德君抓羊头和前身部分,德臣抓羊后腿,抬到盛满药水的大铁锅前,一起用力把羊扔进锅里,然后德臣离开去堵截下一只羊。德君紧把着羊头,不能让羊喝着药液,等羊的全身都浸透了,他自己一用力就把羊提出来扔到地上。接着再去帮德臣把羊抓住、抬过来,重复上一套程序。 洗到一多半儿了,德君确实累了,从装满药液的大铁锅里往外提羊时,那只羊一挣扎,他左胳膊一下子磕在了铁锅沿上。等德君把羊放在地上一看胳膊,虽然口子不大,但血还是流了下来。 为了不让德臣看到,德君赶紧用手紧紧捂住跑到僻静处,自己却没法儿处理。 陈初一看到后赶紧找来布条,帮他缠了起来,说:还能行吗?别抻着啊。 德君看懂了他的口型,笑了笑表示感谢。然后拉了拉陈初一,指了指远处的德臣,又对他摆了摆手。 陈初一明白了,说:我知道,我不告诉你二弟。 德君乐了,连连点头。然后穿上衬衫,把包扎的地方盖了起来。 德臣在那边儿早就截住了一只羊,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大哥回来,比划着“问”:干啥去了? 德君指了指那边儿的厕所。 接下来,德君稍一使劲儿胳膊上的伤口就钻心的疼,他咬牙坚持。不能让德臣感觉到自己不敢用力,也不能因此影响干活儿而少挣了——钱! ………… 斯琴的手现在拿东西还有些抖,状态不好时自己根本吃不了饭。山丹给蒸了鸡蛋羹,小心翼翼端来,拿羹匙儿一点点喂她。 山丹特别细心,怕婆婆烫着,每舀一匙都要晾一晾。 斯琴断断续续地说:你太累——要不——让德义别去——上学—— 山丹:妈,那可不行,他还小,正是学知识的时候,不上学那不白瞎了嘛。都说“树虽然高大,不能没有深根;人虽然聪明,不能没有学问”,将来没文化怎么能行呢。 “德义下来的话,至少能——帮着你,打——打零儿——”斯琴还这样坚持。 山丹笑了,说:妈,不用,我能行。如果像他这个年龄不上学了,将来大字不识一笸箩,估计就会寸步难行啦。我吧没事儿,身强力壮的——妈——妈你别哭啊…… 山丹扯过毛巾给斯琴擦眼泪。 德义放下一捆草给奶山羊后,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听到了妈妈和嫂子的对话,小小年纪的他,感觉掉进了冰窖。 德义含着眼泪转身悄悄退了出去,到“傻子”的小窝儿前,抱起它就往院外走。 第56章 德义真的不想辍学 德义抱着“傻子”漫无目的地游荡,不知不觉走到了临溪峰下的河边儿,他坐在一株老柳树下,想着心事。德义想着嫂子的辛苦,想着她为这个家的付出;他也想着妈妈的病情,想着她说话时的痛苦;想着大哥二哥的辛劳,想着大哥听不到声音的茫然;想着债主讨债时全家人的无奈……德义泪流满面。 德义委屈地对小狗儿说:“傻子”,我以后不去上学了,我天天陪你玩儿。不,咱们也不能天天玩儿,还要帮家里干活儿呢。你要快快长大,长的像你妈妈那样强、那样壮…… 小小年纪的德义,承受的太多,似乎也成熟了许多。 山丹在家一边做晚饭一边嘀咕:德义也该放学了啊。每天都该喂完羊了。 在到院子里倒脏水时往窗前一看,山丹发现奶羊面前有了一捆青草,又一看眼狗窝里空空荡荡的。知道德义放学了,猜想他可能抱着“傻子”又去桩子家了,也就进了屋。 天渐渐黑了下来,德君和德臣收工回来,两人把大褂儿在村外的河水里洗过了,拿到家随手搭在晾衣绳上。 德君还是瞒着德臣胳膊受伤的事儿,偷偷找来布条,去后院儿把带血的那块布换下扔掉,并用脚踢出个土坑儿埋了起来。 德臣把当天挣来的三十块钱交给山丹,说:今天的。 山丹瞅一眼,说:搁你那儿吧,明天该给妈买药了。 德臣笑着说:那你不怕我攒私房钱啊? “不怕。能攒下算你能耐。”山丹乐呵呵地说。 德臣:你那么相信我? 山丹站直身盯着德臣说:我相信你,更相信钱。大河有水小河满、大河无水小河干,我就不信咱家这条“大河”都缺钱呢,你这条“小河岔子”能攒下钱? 德臣嘻嘻一笑,再次反问:这么说来,你那次在医院说是自己攒的私房钱,也是假的喽? 山丹没想到德臣在这儿用话等着自己,笑了,说:行啊,敖德臣,这弯子绕得我直迷糊啊。赶紧一边儿去,别影响我做饭。 德臣笑了笑,进屋把钱放到柜子里,又出来问:德义呢?今天还没放学? 山丹也很奇怪,说:早就放学了吧?我看到奶羊吃上了新草,他应该是抱着“傻子”去同学家了,我一忙活就把叫他的事儿给忘了。德臣进屋问:妈,你看见德义了吗? 斯琴摇了摇头。 山丹有些慌乱了,自问自答起来:每天放学他都先写作业,今天怎么了?那他能去哪儿呢?应该去桩子家的面儿大,“傻子”也让他抱走了。 “我去找找。”德臣要往外走,却被山丹拉住了。 “你走的慢,在家看着喜鹊,再瞅着点儿灶坑里的火别出来。我去桩子家里问问。”山丹说完把围裙解下挂起来,急忙走了出去。 山丹一连问了两家,桩子和满达两人都说德义回来了,德义在路上还拔了一捆草呢,一起进的村子,德义进了家以后他们才走的。再后来,他俩就没有见过德义,也没听他之前说过要去哪儿。 山丹有些毛脚了,赶紧回家告诉德臣:我去了桩子和满达家,都说德义回来了,看见他进的院儿。可人去哪儿了呢? 斯琴喊:山丹,他不会——去河边儿——吧? 山丹:他要去抓鱼,都是和桩子他们,不能自己一个人去啊?妈,你别担心,我们马上去找。 德臣特别着急,拉过大哥德君,比划着“说”:德义不知道去哪儿了,现在还没回来,我和山丹去找,你在家看着喜鹊,照看着妈。 德君点点头,也很着急。 斯琴:你们,快去——快回! 德臣和山丹一出院子就开始呼唤德义的名字,又向村头儿走去,就是没有听到回答。 孙香从家里跑出来追着问:山丹,你们干啥呢?德义怎么啦? 德臣没有理她,山丹回答说:德义放学回来后人就没影儿了,问谁都不知道。 孙香顺嘴就说:哎呀,德义可不是乱跑的孩子啊?山丹,是不是你说他啥了,惹着他了吧? “你这人是咋说话呢?山丹对德义啥样我们还不知道吗?”山丹刚要回答,被德臣抢过了话头儿,他又嘀咕着,“别人身上的虱子看得见,自己身边的骆驼看不见。” “德臣,香姐也是好心。”山丹说完德臣又笑呵呵地对孙香说,“香姐,没有,我啥也没说他。也怪我,今天一忙活竞忘了早点儿招呼德义了,德臣他们回来该吃饭了我才想起他来。” 孙香还要说什么,感觉到了德臣对她没有好态度,便闭口不言了。她也不追着山丹跑了,在一家门口儿的大石头上坐下,从兜里掏出一把葵花籽,悠闲地嗑起来。 德臣和山丹呼喊德义,惊动了很多村民,百岁、金镫、巧凤等都热心地加入到寻找德义的队伍。大家开始往村外去找。 出了村口儿,百岁喊:咱们还是分头儿去找吧,我们几个顺着路往草原上走走。二哥,你们应该去临溪峰那边儿看看。 “搜寻队伍”自觉分成了两伙儿。 德义已经听到了嫂子和二哥的喊声,没敢回答。他远远望去,看到嫂子的身影在前,后边跟着一瘸一拐的二哥,还有几个熟悉的人影…… 德义还是抱着“傻子”呆呆地坐着,把脸贴在小狗儿的身上,一声不吭声,“傻子”也不叫不闹。 人们的心思都在德义身上,孙香想和几个人说几句话,谁都没顾得上搭理她。孙香觉得干坐着没意思,就又追了上来。 山丹突然想到孙香刚才的那句话——“是不是说他什么了”,可自己没有啊?对了——山丹的脑海里闪过斯琴和自己说让德义不要上学的情景。是不是让德义听到了? 于是,山丹高声呼喊:德义,德义——你去哪儿了?你这是想急死我们啊!只要有嫂子在,就会让你上学,会供你上初中、高中,供你考大学! 德义听得真真切切,眼泪扑簌簌掉落。有柳树挡着,大家根本看不到德义。 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孙香吐掉一个葵花籽皮儿,说:我看啊,还是到河边儿看看吧。前段时间下雨发洪水,冲出了个大漩涡,水老深啦,可别—— 山丹一听,整个人就像触电了一样,缓缓的瘫坐在地上。 第57章 胡算计的小九九 德臣忙上前扶着她,喊:山丹,山丹,你没事儿吧?你可别急个好歹啊? 山丹不言不语。 金镫训斥孙香:你的嘴怎么没有把门儿的呢?这时候怎么啥都乱说? 孙香狡辩道:我这也是好心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 听孙香这么一说,山丹更着急了,声嘶力竭地喊:德义—— 这一切,德义远远的看得清楚,他再也忍不住了,喊着“嫂子——二哥——”就朝人群这边跑来,他怀里的“傻子”也“汪汪”叫起来。 ………… 包锁又来桂丽丝嘎查了,他先是到自家地里看看,然后到村头儿去转转。 其实,自家的地已经包给别人种了,实在没有必要总去看。这只是包锁的一个借口吧,说地虽然是包出去了,但所有权还是自己的,要是地被山水冲出沟壑,包地的人家才不会管呢,得自己上心,不然就会越冲越大。女儿包小兰、女婿李铁链都心知肚明,又不好点破,就由他去了。 包锁到村口去转悠,就是想遇到村里的人好聊聊天,然后顺便套出自己想知道的情况。 包锁转了好大一阵子,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上钩儿”的了。 胡算计远远就看到了包锁,快走几步上前打招呼。胡算计有自己的心眼儿,包锁的儿子包宝山在广州打工,说不定哪天就发达了,自己就可能会借上光。到时现用现交肯定不行,要打提前量。所以,他对包锁就显得非常热情。 胡算计喊:包叔,是什么风把您给吹回来啦? 包锁:成强啊——我去苏木办点儿事儿,顺路回来转转。 胡算计已经走到了近前,说:您啊,就是不忘本啊。虽然搬到八雁嘎查享福去了,但桂丽丝的山山水水您都惦记着啊。 包锁笑了,说:可能是岁数大了,恋旧。 胡算计:不是的,还是您有情有义啊。再说您的年龄也不大啊,正是年富力强的好时候。蒙古族不是有这样一句谚语嘛,说“家乡的水是仙水,家乡的土是金子”,您惦记家乡是因为什么?那是一种情怀啊。就拿你家宝山兄弟来说吧,虽然身在广州,他一也定会惦记生他养他的家乡的。 包锁笑了,说:我们家宝山,就是穷人家的穷孩子,没有那么高的觉悟。 胡算计:高山出俊鸟,寒门出才子。宝山一定会成为咱们孔雀屏草原上白龙马,一定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我都算计好了。 包锁不好意思地笑了,说:成强啊,你真是太过奖了,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对了,现在地里活儿忙吗? 胡算计:不算太忙,挂了锄能闲一段时间。 包锁:就是啊,你看我,这么多年都不怎么种地,农时也不记得了。 胡算计:您是文化人,记农时也没用啊。 包锁又乐了,说:咱们村人现在都闲着?没琢磨着找点儿啥活儿干? 胡算计:也有闲不住的,打打零工,对付点儿零花钱。 胡算计回答完包锁的这句问话,猛然一拍自己的后脑勺,嘀咕:我怎么把这事儿忘脑后了呢? 包锁:你说啥? 胡算计笑着说:我是说谁挣钱有够儿啊?就拿老敖家那哥俩德君和德臣吧,就总出去打零工,前两天帮着人家洗羊搞药浴防疫呢,累得够呛。那活儿多埋汰啊,这哥俩儿却不在乎,真行。 包锁:这活儿能连上手? 胡算计:连上啥?刚才我还碰到德臣了呢,在家收拾园子呢。 “噢,是这样啊——”包锁皱了皱眉头,接着说,“天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胡算计拉住包锁的手,说:包叔,别着急走啊,到我家吃完饭儿再回去吧。 包锁:不用啦,你的心情叔领了。我那外孙子就跟我,我出来这么长时间,他肯定在家闹呢,我得回去了。以后有机会,肯定会有机会的。 胡算计:叔,您别跟我客气。您看您,回到家乡一趟,空着肚子回去,这让我心里挺不得劲儿的。 包锁:没事儿,乡里乡亲的,没那么多说道儿,以后我还会常回来的。 “叔,要不您等一会儿,我去借个车送您回去。”胡算计说完就要回去。 包锁被他的热情感动了,但还是拉住他说:成强啊,叔谢谢你。不用了,我这样走走,也算锻炼锻炼身体了。 胡算计犹豫了一下,说:也是啊,走一走对身体有好处,要享受大好的幸福生活,没个好身体也不行啊。那就这样吧,包叔,再来可真得到家啊。管他好吃赖吃呢,总得吃上一口。要不,以后宝山兄弟回来了,我咋好意思和他见面啊? “行,下次一定去家里。”包锁打听到德臣在家,就打消了去看望斯琴的念头,就着急着往回返了。 行走在草原路上,包锁脑袋在飞速地运转。没有见到斯琴,他感觉到很遗憾,就想:她现在恢复得怎样?能不能下地走动?会不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孩子们对她照顾得怎样?对我的态度有没有一些转变? 等等这些,包锁一概不知,刚才也不好意思和胡算计细打听。 包锁心事重重,但脚下生风。很快就到了八雁嘎查,他刚一进院门,就听到女儿和女婿在争吵。 李铁链表现得很强势,说道:包小兰,你和我喊啥?你有什么理由跟我喊?他去干啥了,还用我明说吗? 包小兰:你说干啥了?我爸去看看那儿的地不行吗? 李铁链:看地?地都包给人家了有什么好看的?还能丢不不成? 包小兰:那就看了,怎么地吧? 李铁链:我可不敢怎么地!可喜子扔在家,你倒是好好看着啊,看把脑袋都磕破了吧? 包小兰:小孩子磕磕碰碰正常的,谁看着都这样,也不是纸糊的、面捏的,还怕磕? 李铁链气得瞪大了眼珠子,喊道:都磕出血了还正常? “离死老远了,不用大惊小怪的。就算脑袋瓜子磕开瓢儿了,也能花钱治!”包小兰根本不让步。这一次确实觉得理亏了,要不然她的火气会更大。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这样,李铁链也不可能如此肆无忌惮。 李铁链冷笑道:是啊,你们老包家有钱!看个八杆子打不着的病号都一千一千地扔,你家多有钱啊。 包小兰指着李铁链的鼻子大喊:姓李的,你狗戴嚼子——胡勒! 第58章 做人就得要强 包锁实在听不下去了,两人再这样吵下去不知道还会冒出什么难听的话呢。李铁链刚要反驳,包锁就已经进了屋,对他俩喊:吵吵啥,不怕人家笑话啊?喜子磕哪儿了,带他去包一下啊? 李铁链一见包锁,有些蔫了。但还生着气,没回答。 包小兰:爸,没事儿,就破了点皮儿。我给上了点儿药,他已经睡着了。 包锁:那就好。你啊,也改改自己的脾气吧,要压得住火啊。 包小兰:我知道了。爸,你咋这么快就回来了呢? 包锁看了看李铁链,说:没啥事儿,地里就冲了一条小沟儿,问题不大,我就赶紧回来了。没想到,这事儿还让铁链生气了—— 李铁链当然听出老丈人话里有话,不好意思地说:爸,我没生气,是我脾气不好,顺口瞎嘞嘞的,您别怪我啊。 包锁笑了,说:我没怪你,只是觉得吧,男人的嘴唇也是有黄金的,有些话当说,有些话不当说。好汉的胸膛应该能容下鞍马,小肚鸡肠的男人,在草原上恐怕没有立足之地啊。 李铁链低下了头,脸上滚烫滚烫的,有了一种渴望立即钻进地缝的感觉。 ………… 山丹做蒙古族馅饼是一绝,做“猫耳朵汤”也特别拿手。做这种汤的主料不是用的真猫耳朵,而是将和好的荞面制成一个个小猫耳朵的形状,然后下到汤里煮。 调汤是重要的一环,也是成败的关键。一般都会用到羊肉丁和胡萝卜丁,再根据个人口味添加西红柿或其他青菜、蘑菇等,按顺序下到锅中熬制,等一个个小小的“猫耳朵”漂上来,就说明都熟了。一碗“猫耳朵汤”里有面、有肉、有菜,营养丰富、鲜香味美,再锦上添花配上新制的野韭菜花酱,那简直就是草原至味啦。有人开夸张地讲,这边儿吃着“猫耳朵汤”,那边儿有人拿刀割你耳朵都不知道——太好吃、太投入了。 斯琴爱吃“猫耳朵汤”,特别是养病期间,山丹就会更加精心地烹制了。 羊肉丁已经炒出膻香,就在山丹准备调汤的时候,突然发现没有盐了。她赶紧撤了灶台里的火,嘱咐德臣去商店买盐。 德臣答应得痛快,去得也迅速,但左等右等就是不回来。 山丹望着窗外,说:妈,这德臣怎么还不回来啊?我的汤没法做啊。买点儿盐也这么费劲! 斯琴:可能是——碰到谁唠上了——不急,我不饿。 山丹笑了,把喜鹊放在斯琴的身边,说:妈,我去看看。德臣不是屁股沉的人啊? 山丹刚要往出走,正好德义放学回来了。 “德义都放学了,这饭还没做好呢。这个德臣啊。”山丹又对德义喊,“德义,你腿儿快,马上跑着去商店,你二哥买盐‘长’人家那儿了,赶紧把他招呼回来,我等着做‘猫耳朵汤’呢。” “好,我这就去!”一听说中午有“猫耳朵汤”吃,德义就来了精神,比平时和桩子、满达赛跑时更快。 山丹准备再往灶台里添柴,这空档儿把桌子都放好了,碗筷都备齐了,还是不见人影儿。 山丹:这回好,卖一个还搭一个。德义咋也不回来了呢? 斯琴乐了,说:这哥俩儿——没长心啊。 山丹:不行,妈,我得去了。不然中午这“猫耳朵汤”是吃不到嘴儿了。 斯琴:去吧,喜鹊我看着——他俩平常不这样啊? 山丹出去了好一会儿,才把兄弟二人带了回来。一路上山丹有些生气,德臣讨好地笑着,德义远远地躲着。 山丹进屋就和斯琴说:妈,管管你俩儿子,在人家看上电视了!你说长没长心?我在家急的直转磨磨儿,人俩像没事儿一样,这心得多大! 德臣笑着说:主要是搭上一眼吧,就越看越想看,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再说,咱家那破电视不又坏了嘛,在家也看不着。 斯琴:啥电视啊——这么勾人儿? 德义抢先说:妈,是香港回归时电视上的重播,看着可让人激动了。 山丹:我瞅一眼也确实是挺激动人心的,但咱们原来也看过直播,今天我着急,你俩啊——让我说啥好呢,把盐给我! 山丹“抢”过德臣手里的盐就去了厨房。 斯琴抬手很不利索地指点着两人,说:你俩——没溜儿啊。 德义:妈,不怪我二哥,很多人都在那儿看呢。我们学校老师还讲了,香港老早老早就是咱们中国的地方,后来清朝政府完蛋,让外国签订不平等条约给强行霸占去了。如果不是我们国家强大了,估计都要不回来。 斯琴乐了,说:你们老师说得对啊。这和居家过日子一样——自己必须得要强——要不——挨欺负不说,谁能拿正眼瞅你? 山丹来到门口儿冲屋里说:妈说话我就赞成,你俩光激动有啥用?得行动!孔雀看自己的花翎,君子看自己的行踪。 德臣脸红了,德义也低下了头,两人都在思考,都在暗中较劲——要努力、要行动,要改变家庭的境况! ………… 这一天,宝力德和吉雅想外孙女儿了,套上了马车,带着好多吃的还有一些用的要去桂丽丝嘎查。 在村路上恰巧碰到了领着喜子溜达的包锁。包锁见到宝力德刚要上前,想了想又转身往别处走。 宝力德乐了,喊道:包锁,见我躲啥啊?做什么亏心事儿啦? 包锁也笑着回答:我可没有。要是做了,真怕半夜你去叫门啊。 宝力德:你也不是寡妇,我才不去叫你的门呢。你懂几个问题! 包锁对吉雅说:你听听,吉雅啊,你的老头儿你得管管啦,再这样下去,说不定哪天真敢去敲寡妇门、扒绝户坟啦。 吉雅笑着说:你们俩啊,两人加起来快一百岁了,见面就打嘴仗。 包锁:就是一个人儿一百岁,不学好也是白活啊。对不对啊,宝力德? 宝力德:我是没白活,谁知道你了。天天架个眼镜,好像有多大学问似的。你这么能耐,香港回归时咋没请你去见证啊? 包锁笑了,说:你咋知道我没见证?我在家里看的电视直播,和到现场一样。 宝力德把嘴一撇,说:好像谁家没电视似的,臭显摆啥?别以为就你认几个字儿好像多关心国家大事一样,我们也都上心,国家越来越强大,我们也都往好日子奔。敢小瞧我们?你懂几个问题? 第59章 山丹让蛇给咬啦 包锁摆摆手,说:行行,你懂,你懂还不行吗?你老金满嘴长的都是金牙,我说不过你。 宝力德更高兴了,说:这就对了。说人之前要先看看自己,行动之前要把力量估足。 包锁:就是,想挤狮子的奶水,要有斗狮的胆量,还要有斗狮的智慧。我服了。 宝力德哈哈大笑。吉雅捅他一下,小声儿说:你要再瞎扯下去,天黑也到不了桂丽丝嘎查。 “马上了。”宝力德又对包锁说,“对了,包锁,听说你最近干了件人事儿。” 包锁:什么啊?我不明白你说的啥。 宝力德:别装啦。一千元一千元地塞,行啊,出手挺大方啊。 包锁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宝力德:别不好意思,我也不乱说。 包锁:你老两口要去干啥啊? 宝力德:这不嘛,想外孙女儿了,去桂丽丝嘎查看看。另外啊,喜鹊她奶奶恢复得还挺好。 包锁笑了,说:就是你家山丹孝顺啊,对婆婆照顾得周到。 宝力德:你这个马屁,今天没拍到马蹄子上。我乐意听。驾—— 宝力德高声吆喝着,赶着马车加速了。 看见宝力德和吉雅赶着马车进了院儿,山丹和德臣赶紧迎出来。德臣恭恭敬敬地打招呼,宝力德只用鼻子哼了一声,便伸手去接马的缰绳,宝力德没给他,自己去把马拴在一根木桩上。 德臣很尴尬,山丹看他一眼,笑了笑。他也苦笑了一下。 斯琴躺在炕上喊:是吉雅妹子来了吧?快进屋。 不管对这门亲事如何不满意,礼节上还是要过得去。而且这段时间看外孙女儿喜鹊来得勤了,相互间也增加了一些了解,吉雅觉得斯琴这人挺善良的,也挺不容易的,对她很有好感。 吉雅先进西屋去和斯琴打招呼,宝力德直接进了东屋看喜鹊,他有些迫不及待了。 德臣不再多说话,默默地去给倒茶。 吉雅也说笑着来到了东屋,一见到喜鹊就喊:我的大外孙女儿,可把姥姥想坏了。你想姥姥了吗? 喜鹊还真会哄人儿,瞅着姥姥舞动着小手呵呵地乐。把吉雅喜欢的,抱过来就亲。 宝力德:你小心点儿,别把宝宝儿给我吓着喽。 吉雅一听赶紧把喜鹊递给宝力德,假装生气地说:得,给你,是你的宝贝疙瘩,我们谁都不能碰,这还不行吗? 德臣忍不住笑了。 宝力德顺势接过喜鹊,高兴地说:那当然,这小喜鹊,就是我的心尖儿,从生下来那天起,我就没有一天不想她的。喜鹊啊,你想姥爷了吗?你个小乖宝儿,说话啊…… 喜鹊瞅着姥爷乐,小手在他的脸上抚摸,宝力德感觉到自己的心都要融化了。 ………… 山丹采蘑菇采上了瘾,也采出了甜头儿。她让德臣把晾干的蘑菇拿到苏木集上去卖,真卖出了钱。山丹的积极性大涨,斯琴却说什么都不同意她再带喜鹊进草原,这就把山丹给限制住了。 山丹看了看时间,高兴地说:爸、妈,正好儿现在时间挺早,做午饭还来得及,你俩帮我看着喜鹊,我和德臣赶着马车再去草原采筐蘑菇。 宝力德:什么?采蘑菇? 山丹:是啊。这几天雨水勤,草原上老多了。 吉雅:那玩意儿,吃两顿新鲜就得了,谁还天天总吃啊。 山丹:妈,你不知道,前一段时间我和德臣采了一些,除了自己吃的外,晾干了德臣拿到苏木集上去,确实卖了钱呢。 宝力德有些奇怪地问:有人收? 山丹乐了,说:当然啦。城里人愿意吃咱草原上的蘑菇,据说有些贩子转手到城里就能赚两三倍的钱呢。 吉雅一听有钱赚,就不阻拦了,说:那你去吧,我哄我外孙女儿玩儿,这回我可得好好稀罕稀罕。 “那马车,你赶不了。”宝力德对山丹说。 “爸,我不赶,让德臣赶。”山丹说。 宝力德瞪了她一眼,板着脸说:他?是马就有三分龙性,你当是毛驴子呢? “爸——”山丹喊了一声,又用祈求的眼神看着吉雅。 吉雅说:你这老东西,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一个破马车当宝儿啦? “你懂几个问题!”宝力德想了想接着说,“行啦,我给你们当回劳工吧,我赶车和你们去。” 山丹高兴地说:谢谢爸。 “别和我扯没用的,我做这些都是为了我的宝宝儿。是不是啊喜鹊?再让姥爷亲一个……”宝力德逗着喜鹊,满脸的温情和喜爱。 宝力德嘱咐吉雅:别抱孩子出去,灌着风咋办?别让她渴着,记着晾点儿白开水;也别让她饿着,可以给蒸碗鸡蛋糕儿;别—— 吉雅:别这别那,我看你就别瞎操心啦!赶紧走吧,让我们消停消停。 宝力德笑了,亲亲喜鹊,恋恋不舍地出了门。 ………… 草原路上,坐在车里的山丹很高兴,德臣很尴尬,宝力德很不开心。 山丹笑着说:爸,这回咱们往远处走走,近处的蘑菇都采完了。 宝力德回头看了看了山丹,说:往哪边儿走?你指挥吧。 山丹:前边儿岔路口儿往东拐,有个大石砬子下边儿。 德臣对山丹说:那儿多偏啊?平时基本上没有人去啊。 山丹:那样的话,蘑菇才多呢。要是人人都去,还轮到咱们采啦?影儿都见不着。 宝力德按山丹的意思驾车到了一片比较偏僻的地段停下来,山丹和德臣赶紧跳下车,分别提着篮子采起蘑菇来。 宝力德牵着马缰绳,带它吃最好的草,并随手采起近前的蘑菇扔到车里。 宝力德看着远处女儿的灵动的背影和德臣一瘸一拐的身影,叹了口气,仰望高天,轻声说了句:真是心强命不随啊! 突然,有“哎呀”一声惊呼传来,宝力德就是一激灵——是山丹喊的! 只见山丹抱着小腿瘫坐在地上,德臣把手里的筐向不远处扔过去,然后几步就跑到了山丹的身边儿。 宝力德也扔下马车跑了过来,边跑边问:怎么啦? “山丹让蛇咬了!”德臣答。 宝力德心里咯噔一下,大骂:你个废材!咋不好好看着她呢? 德臣不敢答话,最重要的是他的心都在山丹身上! 第60章 乌云散尽艳阳来 山丹说:爸,不怪德臣,是我没注意差点儿踩着那条蛇,它回头就给我一口,没啥事儿。 “是啥蛇看清了吗?”宝力德问。 “没有。”山丹疼得又咧了咧嘴。 此时德臣已经坐下来,把山丹的腿抱在怀里,二话不说对着蛇咬的伤口就是猛吸。 “小心有毒!”山丹赶紧阻止,并度着要把腿往回撤。 德臣不说话,紧紧抱着山丹的腿,她根本拽不动。德臣使劲儿吮吸,并吐到地上。 山丹只好嘱咐道:千万别咽下去啊! 德臣专注地吸着,趁着吐掉血水的空档儿和宝力德说:爸,快把车赶来,我们得马上去苏木卫生院。 宝力德这才回过神来,又跑过去牵马车。 德臣却一直没有停下。 马车赶过来,德臣抱起山丹上了车,说:爸,快走! 宝力德一挥鞭子,拉车的马就飞驰起来。 德臣还不停地吸着、吐着,只是基本上吸不出血水来了。 山丹:应该没事儿了,不用了。 德臣坚定地说:不行!你别动,别说话,一会儿就到卫生院了。 山丹:德臣,你小心啊。 “没事儿,山丹,你别怕。”德臣又吐掉一口,关切地问,“你有什么感觉?” 山丹:我好像——稍稍有些头晕。 德臣对宝力德大声说:爸,再快点儿! 平时看着宝力德都没有底气的德臣,这个时候也敢支使他了。德臣说完,又大口地猛吸山丹被蛇咬的伤口。 “驾!驾!驾!”宝力德没去计较这些,而把鞭子都轮圆了。 ………… 卫生院的病房里,山丹已经挂上了点滴,蒙古族医生布河正在给她包扎伤口。 德臣急切地问:布河大夫,她真没事儿?不用去城里医院? 布河笑着说:没事儿,现在看来那条蛇毒性不大。打个点滴,再吃点儿药就没事儿了。 “太好了。”德臣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 宝力德问:布河,真不碍事儿了? 布河:放心吧。不信你问问她,看有没有什么不不适。 山丹笑着说:爸,我没事儿了,现在头也不晕了,清亮多了。 宝力德:那就好,那就好。刚才差点儿把爸吓死。 山丹又乐了,德臣也露出笑容。 布河接着说:还有一点很关键,就是当时处理得很正确、很及时。现在看这蛇只是微毒,不幸中的万幸,咱们孔雀屏草原基本上没有毒蛇,就算有也是微毒,不会有剧毒的蛇。当然,微毒也不能大意,处理不及时人也会有危险,最起码会很遭罪。看来,这小伙子对媳妇真是疼爱啊,能这么做不容易啊。而且,他自己也是在冒险呢。 山丹深情地看着德臣,德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宝力德问:这能有什么危险? 布河:什么危险?这么说吧,如果这蛇有剧毒,他给吸了,万一咽到肚子里,哪怕口腔有一点儿溃疡破皮儿进入血液,那就麻烦了。有可能救了媳妇的命,自己却没了命。 宝力德看了看德臣,没说话。 布河又说:老哥,你这女婿,好样的。 宝力德还是没说话。 山丹打完点滴,布河给开了些药,就让回家了。德臣又问山丹的感受,确认真的没有问题了,才决定往回返。 ………… 出了苏木卫生院,宝力德却没有把车往桂丽丝的方向赶,而是直接奔市场方向去了。 山丹问:爸,咱们——好像走错了吧? 德臣也小心翼翼地说:爸,应该是——走反了。 宝力德头也没回地说:我有别的事儿! 两人不敢再问了。宝力德特意把车赶到市场,找了一家商店进去,全程他都没有说话。 “我进去,看看爸要干啥?”德臣征求山丹的意见。 山丹说:我看算了吧,万一他不想你跟着,又该挨训了。 不一会儿,宝力德拎着一个大方便袋出来,看得出里面装的是熟食。山丹和德臣相视而笑,山丹握住了德臣的手。 一路上,宝力德还是没有说话,但听得出他吆喝马的语气里透着高兴。 等三人到家进了院儿,正在西屋抱着喜鹊和斯琴唠嗑儿的吉雅,立即冲着外面就喊:你们可真行啊,采回个蘑菇山是咋的?怎么去这么长时间啊? 山丹笑了,没有回答。德臣扶她下车,走路还有点儿不顺畅。 吉雅惊讶道:这是咋啦? 山丹笑着说:没事儿,就是不小心崴了一下。 斯琴:山丹——严重不? 山丹:妈,一点儿都不重,养两天就好了。 宝力德把马拴好,进屋把买的熟食放到厨房,从吉雅怀里接过喜鹊,高兴地说:你把这些熟食切喽,再看看家里有啥,整俩菜儿,我和德臣喝两盅儿。 “德臣”二字也能从宝力德的嘴里亲切地说出?而且要喝两盅儿,吉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着熟食竟然愣了半天。 ………… 中午饭已经快成晚饭了。大家围坐在西屋,斯琴半坐半依地和吉雅坐在炕里,宝力德和德臣面对面坐在凳子上,山丹抱着喜鹊坐在一旁儿。这个时间点儿,德义还在课堂上。 宝力德向德臣举起了酒盅儿,德臣诚惶诚恐地站起来,举杯相碰。 宝力德什么也没说,一饮而尽。 德臣看了看山丹,也把酒干了。 斯琴不明白背后发生了什么,见亲家能主动和德臣喝酒,这是从来都没有的事儿啊?她的心里像敞开了两扇门,眼里充满了泪花。 宝力德频频向德臣举杯,还是一句话也不说。每喝一口酒,他都会看看喜鹊,充满柔情地笑着,喜鹊也和姥爷笑着…… 天近黄昏,宝力德和吉雅要走了。 山丹一家人想留两人住下,宝力德说:不了,家里还有两个淘气包儿等我们呢。 德义抱着小狗儿“傻子”也跟着送出来,说:金叔再见。婶儿,来串门儿啊。 宝力德冲德义笑了,说:这条狗是个好品种,长大了看家护院肯定是个把家虎儿,要好好养。 德义答:嗯,我一家好好养的。 吉雅说:德义越来越懂事儿了,好好学习,给你小侄女儿做个好榜样。 德义答:嗯。 宝力德有些微醉了。他对德臣说:德臣啊,没事儿多带山丹和喜鹊回家,我和你妈想孩子。 这是宝力德破天荒头一次主动和德臣说话,而且态度和善,语言诚恳。 德臣傻住了,都不会接话儿了。 山丹笑里带泪地怼了他一下,说:你真是傻了吧? 德臣笑了笑,答应着岳父的话:哎! 一片乌云散尽,从此就是艳阳高照! 第61章 山丹不用化妆品 【三年后·2000年】 三年过去了,记录时间的开头两位数字从“19”变成了“20”,这不只是记录了一千多天的流逝,而是代表着历史又一次跨越了百年,进入21世纪。 人们都说2000年是千禧年,是人类开创新世界新纪元的里程碑,定会好运连连,定会顺顺利利。然而,对于敖家这样的、极为特殊的困难家庭,千禧年里也有“困”也有“难”。 一片乌云散去,露出艳阳高照,但乌云只是暂时消散,并未彻底消失。经济上的窘迫,要债人的催逼,让敖家人不能轻松呼吸。 再苦再难,生活还得继续。再愁再怨,日子总会有希望…… 敖家门前的树山,几只花喜鹊叽叽喳喳的欢闹,展翅飞舞。斯琴端坐在炕里,眼望窗外,嘴里叨咕着:喜鹊叫,喜事到。喜鹊叫,喜事到…… 敖家、金家的“双重宝贝”——喜鹊,已经四岁了,满地乱跑,更有些淘气,和门外的花喜鹊一样,一刻不得安静。 当初为喜鹊提供营养的那只奶山羊,下的小羊羔都没有站住,它有些老了,不怎么出奶了,但还没有老到吃不下草、走不动路的程度,敖家人一致表示不会放弃它,不管经济上多拮据都舍不得卖掉它,全家人计划着要照顾它到“寿终正寝”,再把它埋葬地临溪峰下。然而,事与愿违,被逼无奈,还是让一个急着要账的人给牵走了。 和喜鹊一起成长起来的花狗“傻子”,已是高高大大、威风凛凛。于是,有时候家里人又叫它“大傻子”了。 敖家置办下自己的马车,这也算几年来攒下的最值钱的家产啦。这样,再去哪儿就方便得很,不用四处去借车了。当然,如今再借马车也有难度,因为很多人家把马车挑了,换成了柴油三轮车或者是四轮拖拉机。机械化已经在孔雀屏草原“崭露头角”,并呈现良好的发展态势。这个时候敖家购进马车,并不是逆潮流而行,而是因为——便宜。 德臣赶着马车,带着山丹和喜鹊去八雁嘎查。“傻子”跟在车后也想去,山丹说:“大傻子”,你别跟我们去了,在家好好看家,别乱跑。 “傻子”像听懂了一样,“汪汪”叫两声,呆在原地不动。 喜鹊挥着手奶声奶气地喊:“傻子”再见!在家听话,要乖的! “傻子”又懂事儿地和喜鹊叫了两声。 山丹笑着说:喜鹊啊喜鹊,你还告诉“傻子”听话呢,你自己乖不乖啊? 喜鹊只顾呵呵直乐,德臣也回头笑个不停。 喜鹊坐在马车里也没老实的时候,一会儿坐下,一会儿跳起来,吓得山丹不错眼珠儿地盯着她,生怕她摔下去。山丹越是害怕,喜鹊越闹、越高兴,气得山丹照她屁股给了两巴掌。 喜鹊委屈得要哭,德臣回头说:你打她干啥啊? 山丹:都把她惯得没样儿了,掉下去摔着咋办? 喜鹊一看爸爸护着自己,就来了劲儿,边哭边说:妈妈打我,一会儿我告诉姥爷去,让姥爷打妈妈。 山丹笑着说:你小小年纪还学会告状了?好,宝力德是我爸爸,看他一会儿打谁。 喜鹊擦了擦眼泪,说:宝力德是我姥爷,最喜欢我了,他打你。 山丹又笑着说:你姥爷最喜欢文静听话的孩子,像你这样淘气,他才不喜欢呢。 喜鹊一听,竟然安静下来,看着草原的景色露出了笑脸。 远远就看到了百灵敖包,德臣回过头问:喜鹊,你看前面那个敖包,你还记得吗? 喜鹊乐了,拍着手说:是百灵敖包。马上就到姥爷家了,我要和金骄、金骏哥玩儿。 德臣:我的宝贝儿喜鹊记性真好。 山丹:你就夸吧,把她夸骄傲了你就不美了。都说骄傲一来、跟头就来,你想让你闺女摔跟头啊? “看你说的,不中听啊。”德臣嘻嘻笑着,喊了一声“驾”,把鞭子在空中抽得“啪”的一声响,拉车的马加快了速度。 来到百灵敖包前,德臣把车停了下来。没等山丹发话,喜鹊就跳下车奔敖包跑去。 山丹赶紧去抓,边追边喊:别跑,慢点儿!喜鹊,别摔着! 喜鹊这回可是放松了,真像离开了围栏的小马,绕着敖包撒欢儿地跑,山丹在后边都追不上她。 母女俩边跑边笑。德臣看着两人,笑得合不上嘴儿。 山丹提醒道:德臣,快截住喜鹊,跑摔了就麻烦了。 德臣这才走过去拦在女儿前面,一把将她抱住,高高举起,两人旋转起来。喜鹊更开心了,银铃般的笑声传得很远很远…… 进了八雁嘎查,德臣感觉仗义多了,也没有了害怕的感觉了,一切都那么自然。到了宝力德家,德臣停下马车去开大门,喜鹊等不及跳下车就往院里跑,边跑边喊:姥爷、姥姥—— 宝力德没在家,只有吉雅和马大雁在家呢。 大雁高兴地说:是喜鹊来了。 吉雅也听到了喜鹊在喊,满脸堆笑地迎了出来。 喜鹊看了看姥姥身后没有姥爷,稍微犹豫了一小下儿,还是扑到姥姥的怀里,撒娇说:姥姥,我可想你啦。 吉雅在喜鹊的脑门儿上点了一下,说:你个小人精儿,如果你姥爷在家,你是不是就不找我抱了? “都抱。姥爷抱,姥姥也抱。”喜鹊呵呵地笑了起来。 吉雅看了山丹一眼,亲了喜鹊一口,又盯着山丹看了半天。 山丹被看得莫名其妙,拢了拢头发,说:妈,我脸上有啥东西? 吉雅:没有。山丹,妈看你脸色不太好,咋这么白了呢?还是擦什么化妆品了? 山丹笑了,说:你还不知道我,哪有什么化妆品啊。白?可能是因为最近不怎么出去在屋闷的,地里也没啥活儿我也没被晒着。 山丹这样一解释也说得通,吉雅又开始逗喜鹊玩儿。 大雁走过来小声儿对山丹说:你啊,也该用化妆品了。现在你二十五六岁还行,但要不保养,上了三十就不赶趟儿了,到时候皮肤就得像麻皮土豆儿一样。 山丹呵呵地乐着,没有接话儿。因为,目前家里的经济条件不允许她去考虑自己的“脸”,每一分钱,她都会算计来算计去必须花在刀刃上。 第62章 喜鹊来到八雁嘎查 大雁要去伸手帮着德臣卸马,德臣说:嫂子,不用,我自己来,你们快进屋吧。 山丹拉起大雁,说:走吧,让德臣自己卸。自己家的牲口,他处理得了,不用咱管。 吉雅把喜鹊抱进屋放到炕上,然后就到一个柜子前伸手进里面去掏东西。喜鹊很好奇,蹦下地踮起脚尖儿去看。她问:姥姥,你找啥呢? 吉雅赶紧说:去!别看,我找大耗子呢,一会儿蹦出来咬你。 喜鹊惊恐地往后躲了躲,把大家都逗乐了。 “喜鹊,来让舅妈抱抱。”大雁抱起喜鹊,笑着说,“你姥姥啊,那是在给你找好吃的呢。这些东西都得藏起来,咱们不看。要不,你姥姥该生气啦。” 山丹也乐了,说:妈,你至于这样吗?每次拿都不够费事的。 吉雅苦笑着说:不藏起来也不行,架不住金骄、金骏这两条小狼儿啊。只要被他俩发现,瞅你不注意就都给消灭啦。 山丹疑惑地说:他俩都上学了,不会再这样了吧? 大雁:不这样?别的心眼儿没见长,吃的心眼儿已经是十窍开了九窍半了,也不知道是和谁学的。 山丹:小孩子都这样,除了玩儿就是吃呗,喜鹊也是。 吉雅终于拿出来两个桔子给喜鹊,说:快吃,别让你俩哥哥看到,他俩一会儿就放学了。 山丹对吉雅说:妈,你咋这样呢?好像多偏心似的。 吉雅直起腰说:不是我偏心啊,得防着这俩小蛋子。只要一眼照顾不到,就把这箱子柜子给你翻个底儿朝天,耗子洞也敢掏两把。 喜鹊:姥姥,我怕耗儿。 “姥姥的喜鹊是好孩子。”吉雅抚摸了一下喜鹊的头,又对山丹说,“头两天,我拿出别人给你爸买的桃罐头一看,怎么长毛了呢,而且还没有汤儿了。仔细一瞅,盖上儿有个小眼儿。” 大雁也笑了,说:这俩崽子,不敢打开吃桃儿,就用锥子扎了眼儿喝里面的汤。你说多祸祸人,也不知道是和谁学的。 “和我哥小时候一样啊。”山丹几乎笑弯了腰。 大雁惊奇地说:啊?青龙就这样啊?怪不得我让你哥打他俩,他就不打。原来,这是遗传啊。 “大雁,你这孩子说啥呢,遗传啥啊?天生就是那么淘!青龙是这样,也只有那么一回,但你爸可不从来没干过这种事儿。”吉雅因为有德臣在,赶紧纠正了大雁的话。 “我爸当然不会,我就是说青龙呢。”大雁说完,看了看德臣,也是不好意思地笑了。 喜鹊边听边吃,把两个桔子消灭了,说:姥姥,我也要喝罐头汤儿。 山丹一边儿给她擦手一边儿说:听风就是雨,我看你像个罐头汤儿。 吉雅:宝贝儿,不喝那东西,都长毛儿臭了。咱们该做饭啦,一会儿让你舅妈给咱做好吃的。 大雁开始忙着做饭,山丹蹲在灶坑口儿帮着烧火。 院子里宝力德在喊:是我大宝贝儿来了吧? 大雁忍不住笑了,对山丹说:听,咱爸回来了,没等进屋就喊她喜鹊宝贝儿呢。 山丹笑了笑,快速站起身,突然感觉脑袋一晕,身体晃了晃。大雁眼疾手快,赶紧扶住她,紧张地问:山丹,你咋了? 山丹:不知怎么的,有点儿晕,可能是起来得猛了。 喜鹊听到姥爷的呼喊,一阵旋风似的跑出去。山丹缓了过来,脸上已经下来汗了。 大雁关切地说:山丹啊,不是我说你,你这身体快要造垮啦。你得注意啊,别的不说,你要垮喽,那一家人可咋整啊? 山丹笑着说:没啥事儿,我身体好着呢。 “姥爷!”喜鹊喊着就扑进宝力德的怀里。 宝力德抱起喜鹊就亲了一口,说:我进院儿一看见马车,就猜是我的喜鹊宝贝儿来了。这一喊,还真来了。哈哈—— 喜鹊看到了跟在姥爷身后的金骄、金骏,就喊:大哥、二哥。 金骄和金骏都背着小书包,造得灰头土脸的,也喊:喜鹊、喜鹊—— 金骄伸手要摸喜鹊,被宝力德一把拦开,训他:瞅你那脏手爪子,洗干净了再碰喜鹊。还有你,还不如你哥呢,竟然有脸笑! 金骏见爷爷训大哥,就有些幸灾乐祸,没想到自己也被训斥了几句。 宝力德抱着喜鹊进屋,金骄、金骏低着头跟在身后。德臣赶紧打招呼:爸,回来了。 宝力德笑了笑,说:啊。你早来啦? 德臣:来有一会儿了。 “那快坐,喝水。”宝力德又对金骄、金骏说,“你姑父来了,没看见啊?” 金骄和金骏赶紧喊“姑父好”,又对站在门口儿的山丹说“姑姑好。” 山丹:好,好。又长高了。 吉雅对宝力德说:我刚才就听你在院里头训他俩,咋的啦? 一提金骄和金骏,宝力德立刻板起脸,说:这俩家伙,太不让你省心了。我路过老李家门口儿,看着有一帮孩子在打架,一眼就瞅着金骄这小子。我喊了他,还行,他是停下了,金骏这虎小子又往上冲,像没听着似的。 金骏辩解道:您也没喊我啊?喊的是我哥。 宝力德:你最不是东西!再者说,你们哥俩欺负人家李喜子一个,算什么本事?人家还比你小,传出去也不怕人家笑话!就他姥爷包锁那张嘴,还不得宣扬得全屯子都知道啊?还装草原英雄呢,我看是狗熊吧! 金骄和金骏都低下头,眼泪围着眼圈儿转。狗熊的“称号”,严重伤了两个孩子的自尊心。 吉雅:行啦,小孩子哪有不打架的,知道错了就得了。 宝力德瞪她一眼,说:你懂几个问题?小树得砍,小孩儿得管!像你这样惯着不完啦? 喜鹊搂着姥爷的脖子说:姥爷,别生气了,我想和大哥、二哥玩儿。 喜鹊说完又亲了姥爷一口,宝力德马上眉开眼笑。连声说:行,行。去吧。你俩,把脸好好洗干净,还有手,快去! 金骄和金骏去洗脸,喜鹊跑到两人跟前,然后三人一起跑出去了。 宝力德喊:马上要吃饭了,别往远走啊。 “知道了。”三人答应着,转眼就跑出了院子。 在厨房,大雁偷偷和山丹说:喜鹊一见他俩哥哥,你看她高兴那样儿,孩子也需要伴儿。山丹,你咋不再要一个呢? 山丹笑着摇摇头,说:我也想要啊,但不行啊。你也知道我家那情况,现在养这一个都费劲呢。 第63章 针尖对麦芒的邻居 “你不总说日子总会好的吗?再说,你就是想的多。你看我,这两个小蛋子一转眼就长起来了,也花费不了多少钱,好养活。”大雁设身处地地劝解山丹。 山丹笑了,没再说什么。她心里明白,大哥大嫂虽然在孩子身上没花多少钱,但父母能给支持啊,自己呢?谁能拉自己一把呢?没有。路要靠自己走,幸福要靠自己去创造。 屋里,吉雅对宝力德说:你看喜鹊,也够淘的啦。 宝力德:哼,淘也都是金骄、金骏给带的,这俩家伙,好事儿找不着,坏事儿准没跑儿。 德臣笑着接道:喜鹊在家也挺淘气的。 吉雅:我记得喜鹊刚会走路刚冒话儿那会儿,自己在沙发上一边蹦一边喊“好玩儿、好玩儿,我就淘、我就淘”,那你也赖金骄和金骏? 宝力德笑着说:淘小子,出好的;淘丫头,出巧的。你懂几个问题。 吉雅:得,你原来最不喜欢小孩子淘了,现在喜鹊咋淘,在你眼里都是对的,是不是? 宝力德故意气吉雅,说:就是。我的宝贝儿喜鹊咋的都行,咋淘我都喜欢。 吉雅:老话儿说得好啊,在情人眼里,麻坑儿都成酒窝儿喽。你也一样,看喜鹊全是优点、全是可爱。 宝力德使劲儿瞪了吉雅一眼。 ………… 2000年时,德义已经上小学四年级了,学习更加刻苦。因为山丹总和他说,学到的知识装进自己的脑子里,别人想偷也偷不去、想抢也抢不走,要靠知识才能充实自己、改变命运,这样才能让全家人都过上好日子。 学习的空闲时间,德义把主要精力放在“傻子”身上,把它训练得特别听话。而且“傻子”一点儿都不傻,特别聪明,它像会算计一样,感觉快到放学时间了,往往会去路口儿迎接德义。然后,德义领着它和桩子、满达一起跑回家…… 这样一来,倒把三个孩子的体育成绩提高了不少。学校开运动会,德义、桩子、满达都成了班级的主力,因此还得到学校的奖状、获得班主任的表扬呢。三人当然知道这一切都归功于“傻子”,所以对它就更好了。 山丹一家三口去八雁嘎查,嘱咐“傻子”要好好看家,它真的没乱走,也没去接德义放学。 德义和桩子、满达没看到“傻子”,桩子就说:今天“大傻子”咋没来呢? 德义乐了,说:早晨,我二哥和嫂子说,要带着喜鹊去八雁嘎查。肯定是他们走时让“大傻子”好好看家,它就不出院子了。 满达:我不信,“大傻子”能听懂?桩子,你信吗? 桩子干脆地回答:我信。 满达盯着桩子,不解地说:桩子,你咋站到德义那边儿了?是不是就因为他让你抄作业?我爸说了,那是害你的。 “你爸啥时候必了瞎算计的毛病,再来教训我。”桩子一本正经地说,“我说我信,是因为‘大傻子’可是我家大狗的孩子,肯定差不了。这你都没搞算计明白吧?” 满达脸红了。 德义:咱仨都得感谢“大傻子”,要不是它每天放学带着咱仨跑,运动会上我们能那么厉害?能给班级争光? 桩子:就是。满达,以后你得给“大傻子”带好吃的啊,别把自己吃得肥粗老胖的,一点儿也不管它。 满达:你要给我就给。 桩子:我都给过了,是不是德义? 德义没回答,哈哈大笑,带头儿跑了起来。 桩子、满达也不示弱,紧紧跟在后面,脚下真的跑起了一溜儿烟儿。 德义刚一进院子,“傻子”就晃动着毛茸茸的大尾巴扑到他的怀里。 桩子和满达站在门口儿看着,又羡慕又眼馋。 满达服气地说:这“傻子”真通人性啊。 桩子:满达,这回你信了吧,其实“傻子”一点儿都不傻。 “就你最傻!”满达说完就笑着跑了 “你给我站住!”桩子边喊边追。 满达直接跑回了家,正好看到老爸在门口儿坐着,就想把自己的心愿说出来。 胡算计看儿子气喘吁吁的样子,就问:瞎跑啥,不费鞋啊?好像后边儿有狗撵你似的。 满达弯腰喘了一会儿,说:桩子刚才追我了。 胡算计一听就来气了,训斥道:这话让你接的,好像我骂人了似的。 “你就是骂人了!”邻居吴文吴老懒突然露出头来说。 胡算计:你小子猫哪儿了? 吴老懒:我可没有藏,是我靠那儿晒着太阳迷糊了一会儿,让你给吵醒了。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倒会倒打一耙,真有意思。 胡算计:你都听着啥了? 吴老懒指着胡算计,撇着嘴说:你这人——就这种不相信人的样,瞅着就欠揍!你刚才说满达让狗撵了,满达说是桩子追他了。你们爷俩一唱一和的,那不就把桩子给骂了吗?现在巴音可是嘎查干部,你们说人家孩子是狗,那巴音成了啥了? 胡算计愣住了,胡满达还在认真地听着。 吴老懒接着说:这要传到巴音耳朵里,你胡算计就会多出几双小鞋儿了。 吴老懒说完就嘿嘿地笑起来。 胡算计强压着心头的火气,说:你小子,这是胡说八道。我们是那个意思吗?是你硬给上纲上线的。 吴老懒:要不,咱们找几个明白人说道说道? “我可没时间和你闲扯。”胡算计又对满达喊,“赶紧滚屋里写作业去!” 满达怯生生地说:爸,我还想和你说个事儿? 胡算计:啥事儿? 满达鼓起勇气说:爸,我想养狗。德义他们家养的狗可好了,我就想养那样的。桩子答应我了,说他家狗再下崽儿就给我一只…… “行啦!你可闭嘴吧,饭都吃不上溜儿还想养狗?咱家要是养狗,那就得把你的口粮省出来,是养你还是养狗,你自己定吧。”胡算计没好气地说。 “那——那还是养我吧。”满达低着头进了院儿。 吴老懒又乐了,说:你刚才说“饭都吃不上溜儿还养狗”是啥意思?埋汰人家敖德臣呢吧? 胡算计:你——你又胡扯!没事儿也干点儿活儿,瞅你那一身懒膘儿,不用过年就够刀儿了! 吴老懒:转移话题是不?你不挺能算计的嘛,今天说话之前没看书吧?咱俩这是邻居,要是换成旁人给你捅出去,你可就麻烦大啦。是不是该请我喝酒啊? “喝九?我还请你和八呢!”胡算计气鼓鼓地回了屋。 吴老懒喊:这人真不实闹。就这个心态,怎么修成大师给人家算命打卦啊?还是短炼啊—— 胡算计暗暗较劲:吴老懒,你个大懒鬼,等你落我手里的! 胡算计紧紧攥住拳头,像要把什么东西攥碎一样。 第64章 姥爷的偏心太明显 锅里的小鸡儿再炖一会儿才能好,但香味已经在屋里弥漫开了。几人闲坐着聊天。 宝力德慢悠悠地说:德臣,最近有啥活儿没有啊? 德臣答:没啥太整的活儿,零零碎碎也供不上手儿。 山丹:爸,现在给人干活儿也不好整,挑剔太多。 宝力德:那咋办?都这样,咱们换位置想一想,谁给咱家干活儿,咱不得盯紧喽啊?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山丹笑了,说:我没别的意思…… 大雁抢着说:咱家山丹啊,就是心疼德臣。 大雁说完就哈哈大笑,吉雅说她:挺大个人,没个正形儿。 宝力德:男人是搂钱的耙子,女人是装钱的匣子。不怕牌子耙子掉齿儿,就怕匣子没底儿。这居家过日子,女人最关键了,就得是个好把家虎儿啊。 宝力德说完,就向窗外望去。大雁对山丹挤挤眼睛,又用手指指自己,意思是说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吉雅:你啊,别整天耙子、匣子的算计了。对了,小鸡炖差不多了,也到饭时了。 宝力德:喜鹊怎么还没回来? 吉雅:你这人,就说那让人挑理的话,三个孩子回出去的,你就惦记一个啊? 宝力德回头瞅着吉雅,说:你就能挑事儿。 德臣赶紧说:我喊他们三个去。喜鹊一疯起来,不喊是不回来的,估计金骄、金骏都整不了她。 山丹问:妈,吃饭不等我大哥啊? 吉雅:不用等,他去帮来顺家干活儿了,估计今天晚上都不能回来吃呢。 德臣出去不一会儿,三个孩子你追我赶地跑了进来。而德臣那腿脚儿,早被落出了好远。 喜鹊跑在最前面。当然,金骄和金骏要追肯定能追过她,他俩也是为了逗妹妹玩儿,让她跑第一。 没想到,喜鹊脚下不小心拌上了一块石头,摔了个跟头,哇哇地哭了起来。 宝力德赶紧跑出去抱起喜鹊。一看她的膝盖都摔破了,火气就上来了,把喜鹊递给山丹,拉过金骄和金骏,每人屁股上给了两巴掌。山丹想拦都没来得及。 两个孩子被打疼了,想哭又不敢哭,可怜巴巴地瞅着妈妈。大雁这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山丹说:爸,你打他俩干啥啊?是喜鹊自己摔的。 “他俩不在后边儿像狗似的撵,喜鹊能摔?”宝力德抱过喜鹊,安慰道,“看给我宝贝儿摔的,别哭了,姥爷打他俩了。” 山丹有些生气了,说:爸,你这样可不对啊。不该打金骄和金骏,你这真有些偏心了,我都看不下去了。 山丹必须这样说,不然,大雁的心里会更难受。 “你懂几个问题!”宝力德可不管那些,说完就抱着喜鹊进屋了。 吉雅指着宝力德的背影说:这个老东西,真是大犟种一个!我是整不了他啊。这不是磕了喜鹊的腿,是磕了你爸的心尖尖儿。 山丹赶紧去哄两个侄子。这时,德臣才进了院儿,刚才发生了什么,他都不知道。 吃饭时,宝力德一直抱着喜鹊,脸上一点儿笑模样都没有。喜鹊更是能撒娇,搂着姥爷的脖子,让姥爷喂她吃。山丹气得直瞪喜鹊,她就假装看不见,却被宝力德看到了,不是好眼神地瞅了山丹一眼。 金骄和金骏都很小心,但还是有大米饭粒掉在了桌子上。 吉雅说:金骏,把掉的饭粒捡起来吃了。不能浪费啊。 金骏没动,金骄赶紧捡起来放到嘴里。 吉雅赶紧夸奖大孙子说:金骄真是好孩子。我们要懂得珍惜粮食,更要懂得节约。 为了活跃气氛,山丹也说:是啊,一天节约一条线,十天就能把牛拴。 金骏:十根儿线也拴不住牛啊,连我都拴不住。 山丹笑了。 大雁:你就能对付,那是打比方,让我们养成节约的好习惯。这样的话,你爷爷才会喜欢你们。 宝力德哄着喜鹊,假装没听见。 吉雅又说:你就不听话吧。吃饭时掉下的一个大米饭粒儿,到时候就会变成一条小虫子去找你,看你害怕不害怕。 金骏:奶奶,那吃到肚子里的那么多饭粒儿,不就有更多的虫子了吗? 吉雅:吃到肚子里的饭不会变成虫子。 金骏自作聪明地说:我知道了,吃到肚子里都变成屎啦。 金骄憋不住笑出声儿来,喜鹊也捂嘴笑,还说“真臭”。 宝力德没好气儿地说:金骏,吃饭呢,说什么屎啊尿啊的,恶心不恶心? 金骄和金骏更是不敢说话了,整顿饭都吃得很压抑。 饭吃完了,喜鹊也在姥爷的怀里睡着了。宝力德没把她放下,怕她睡不踏实,一动就该醒了。 金骄和金骏都悄悄地回到自己屋里。是大雁让回去的,她担心儿子再闹,吵到了喜鹊又该挨训了。 德臣来到院外边儿的树阴下乘凉。 大雁和山丹在厨房里收拾,趁这个机会,山丹想解释一下,就笑着说:嫂子,不好意思,我家喜鹊一来,就让金骄和金骏受委屈了。 大雁乐了,说:没有。喜鹊不来也这样,我都习惯了。咱爸就那脾气,要是稀罕的时候,俩孙子咋的都行,骑他脖子上都愿意。要是不顺心了,在他跟前来回走都生气,有时张口就骂、举手就打。但对喜鹊从来没有过,他也知道小女孩娇气。 山丹说:也不是这样,在我们家,喜鹊惹他生气也使劲儿训。 山丹这句话是骗嫂子的,主要想给她一些心理安慰。 大雁说:香糖虽甜只在于嘴里,批评虽硬有利于进步。小孩子管管是对的,只是这老爷子的脾气,谁都摸不透啊。 山丹:这就是隔辈儿亲啊。都这样,我老婆婆对喜鹊也是有时连骂带训,有时又惯得不行,顶在脑袋上怕吓着,含在嘴里怕化喽。 山丹问:大嫂,托娅回来得勤吗? 大雁:不算勤,但肯定比你回娘家的趟数多。自从托娅出嫁后,你们联系也少了吧? 山丹:是啊。 大雁:当时和你一般大的杏花、高娃也都嫁得挺远,回来一次更不容易喽。唉,你说这人,长大有啥用啊,像金骄、金骏那样大,一天天的啥都不知道愁,多好—— 山丹笑着说:大嫂,你还有啥愁的? 大雁:是啊,有时我自己也纳闷儿呢。可能,就是这日子过得累吧?不敢想,不知道明天啥样。 山丹:嫂子,这样的话,可不应该从你这个年龄人的口里说出来,太老气了。我觉得人啊,就得往前看,得想着希望、得看着希望,得相信明天会比今天好,后天比明天还要好。不然和话,心要没劲儿了,整个人就该瘫了。 第65章 耳光的滋味不好受 李喜子下午放学回来比每天都早,而且进屋就开始写作业。这让李铁链和包小兰都感觉很奇怪。 李铁链笑着说:我儿子今天出息了,都知道先写作业啦。 李喜子头了不抬地说:别打扰我。 包小兰:今天你咋不和金骄、金骏他们疯了?是不是上午打架记仇了?咱们可不能这样啊,做人肚量要大一些。 李铁链:儿子,好虎架不住群狼。爸教你啊,以后老金家那俩小子要是一起上,你就说“是好汉就单挑,是狗熊就俩欺负一个”,他俩就不好意思合伙了。然后你就瞅准了,抽冷子给金骏一拳——别打脸啊,打肚子,打不坏—— 包小兰赶紧制止道:李铁链,有你这么教育孩子的吗? 李铁链喊:我这可是亲爹! 包小兰也喊:我也不是后妈啊? 李喜子大声说:我是你们的真儿子!行了吧?别吵吵啦,真烦人。 “还是我儿子说的对,真儿子,爸就得好好教你绝招。你们都别打岔——”李铁链又比比划划地说,“不行——不能对金骏出拳,这小子挺猛,虎啊,下手狠啊。那你就先对付金骄,别看他大,但这孩子就是个小面瓜儿——” 包小兰又喊:李铁链—— 李喜子也说:爸,你这样——不行。最后惹火了,人家哥俩还得一起上。 李铁链:那咋办?让你妈再给你生个弟弟?最好是又胞胎—— 包小兰:别在孩子跟儿前胡说八道! 李喜子乐了,说:要生就生个妹妹吧。金骄、金骏就有妹妹,可好看了。 李铁链:金青龙家就俩孩子,上哪儿偷妹妹去?别瞎说。 李喜子:我没瞎说,是金骄他大姑家的,叫喜鹊。今天喜鹊就来他们家了,放学他俩就往回跑,要不我们就在一起玩儿了。 李铁链眉头一动,说:原来——那谁回来了? 包小兰:你想啥呢? 李铁链:我啥也没想啊? 包小兰:和我装?你都心动了,我看出来了!我警告你,你是不是挨揍没够儿?看来金山丹那一嘴巴子打的还是轻!你要再这样,我也补你几个大耳光子! 李铁链狠狠地瞪着包小兰,一言不发,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包锁听到这三口人的对话,知道山丹回来了,就琢磨着:山丹回来了,而且带着孩子,不用说,敖德臣也得跟着。家里——还有敖德君——他应该去打工,不然也得去地里干活儿—— 包锁悄悄出门走出嘎查,都快到百灵敖包了,又琢磨开了。想了好一阵子,才调头往回走。 ………… 胡算计背了一捆草往回走。到临溪峰下时,实在有些太累了,在一株大树下把草一扔,把镰刀往草捆上一扎,坐下来休息。他随手薅下一根草棍儿放在嘴里咀嚼,然后背靠大树闭目养神,脑子里却琢磨着昨晚看书的内容,开始神游了。 “这位大哥,麻烦一下——”有人喊他。 胡算计微微睁开眼睛,看到一个男的立在眼前,眼睛再睁大一些,看到了他身旁还有一个女的。 胡算计坐直身子,问:有事儿? 男子恭恭敬敬地说:大哥您好,我来桂丽丝嘎查找吴文,您知道他家住哪儿吗? 一听对方找自己讨厌的吴老懒,胡算计又把眼睛闭上了,身子开始往树上靠,嘴又动了,开始嚼着草棍儿。 那男的赶紧喊:大哥,大哥,先别睡啊—— 胡算计半睁关闭着眼睛,神秘地说:你俩不懂,我这不是睡,是在消化吸收。 “消化吸收?”那男的看看胡算计的嘴,又看看旁边的那一捆草,很是惊讶。 胡算计把嘴里的草棍儿一扔,坐直身子说:你想啥呢?真把我当成吃草的啦?我说消化吸收的是书上的知识!《易经》听说过没?“五行八卦”知不知道?瞎寻思啥呢! 那男的乐了,说:对不住啊,大哥。我真不知道您懂这个,真厉害,看来您也能打卦了? 胡算计有了笑模样,问:找吴老懒——就是吴文,你俩是他什么亲戚? 那男的说:我俩是他姐夫那个屯儿的,我叫阿木尔,这是我媳妇,叫腊梅。找吴文家,是因为他姐托我们给他介绍个对象,我俩这不就想先来看看,了解了解真实的情况。 胡算计盯着男的,盯得他都发毛了,这才开口:你叫阿木尔? 阿木尔点头。 胡算计:汉语翻译过来就是“太平”的意思? 阿木尔又点头,问:您懂蒙古语? 胡算计:不懂,我是纯正的汉族。但我知道,别看你叫太平,但你们此行可不“太平”啊。 腊梅问:因为啥? 胡算计神秘兮兮地笑了笑,说:不瞒你们说,我看出这位阿木尔兄弟印堂发黑啊,虽然不敢说会有血光之灾,但今天肯定会诸事不顺啊。 腊梅笑了,说:不能吧,我怎么没看来呢?是不是他昨晚熬夜了眼圈儿黑了? 胡算计笑了笑,说:那是谁都能看出来的?两眉之间的地方才叫印堂,在面部中间的最高处,在面相十二宫中为命宫。顾名思义,印堂就如生命之宫,在面相中起着决定性的作用。而且,印堂的颜色、形状,宽窄都会影响一个人的运势以及其他方方面面。有口诀讲,印堂光明主聪明,宽广平满定太平;低陷狭窄无好运,如若发暗祸端生…… 胡算计的长篇大论把两人说得云山雾罩的。阿木尔赶紧截住胡算计的话,说:行了,我服了。您说的这些我有些蒙。我想问一问,您怎么称呼? 胡算计乐了,说:但求平安,莫问姓名。 阿木尔也乐了,说:我懂了。那我就问您,您真能算? 胡算计不说话了,一脸不屑有神情。 腊梅捅了捅阿木尔,他又说:这样,您先给我算算,如果算准了,我不但信,我还不会让您白算的。 胡算计:算啥? 阿木尔:算啥都中。要不就说我们家的事儿,只要说准三样,我就给您三十块钱。 胡算计两眼发亮,说:此话当真? 阿木尔把钱掏出来,数出三十块拿在手上,说:钱我拿出来了,您开算吧。 胡算计装模作样地摆弄手指,说:你家房子坐北朝南—— 阿木尔和腊梅对视一眼,有些惊讶。 胡算计观察到了,面有喜色,接着说:你家门前一百米之内,有几棵大树—— 两人又点头。 胡算计:你家方圆一千米有一条河,常年流水—— 腊梅有些兴奋,说:对啊。你去过我们嘎查? 第66章 青龙带回好食材 胡算计笑了,说:我可没有去过,这都是算出来的。你们就说对不对吧? 腊梅说:太对了。三条都说准了。 “那这钱?”胡算计盯着阿木尔手中的钞票。 阿木尔嘿嘿一笑,说:要钱啊——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胡算计:什么条件? 阿木尔一手拉住腊梅,一手挥动起来,照着胡算计的脸上就给了一嘴巴! “啪——”这个清脆啊。把胡算计彻底被打蒙了,他做梦都没想到会是这个“条件”。腊梅也愣了,傻傻地看着阿木尔。 阿木尔一拉腊梅,满脸怒气地说:走!还想耍戏我阿木尔,作死呢吧? 虽然腊梅还有些糊涂着,但也跟上阿木尔快走走了。 胡算计终于回过神来,喊:你这人——为什么打人? 阿木尔回头喊:你自己算去吧! 胡算计操起草捆上的镰刀要去追,想了想还是算了,把镰刀一扔,捂着脸坐下来生闷气。 腊梅边走边问:你为什么打他?他说的都对啊? 阿木尔:你真是傻啊。咱们这一片儿,谁家房子不是坐北朝南的?再有,谁家房前屋后没有大树?哪个村子附近没有河?当然,也有个别,只是太少太少了。 腊梅恍然大悟,说:这小子,我真以为他有两小子呢,没想到是个骗子。 阿木尔:还是个不高明的骗子。 腊梅:对了,那咱们不去吴文家了? 阿木尔:还去啥了?打了这个嘎查的人,赶紧蹽吧! 腊梅:吴文他姐问了咋说? 阿木尔:快走,这磨叽呢,万一那小子回去找人儿追上来呢? 腊梅紧张地往后看了一眼,立即加快了速度。 阿木尔说:回去也好办,刚才那小子管吴文叫吴老懒,看来这小子就不是个勤快人。回去就和他姐说,打听村里人了,说他懒。如果他家非让给介绍对象,那就得——多加钱啦。 腊梅向阿木尔树起大拇指。 胡算计稳定了一会儿,站起身,愤愤地说:第一次算卦就出师不利,晦气!我就是“天眼”没开,等开了的那一天,啥都能看得清清楚楚、透透亮亮!吴老懒——我和你没完! ………… 整个下午,喜鹊都粘着姥爷,金骄、金骏放学后都不太敢上前,在屋里写完作业也不敢乱动。 山丹实在看不过去了,就对宝力德说:爸,你瞅你,把喜鹊惯的,还寸步不离了。你就别总抱着她了,让她下地,金骄和金骏都想和她玩儿呢。 宝力德难得温柔地对喜鹊说:宝宝儿,你想下地和他俩玩儿吗?不想的话姥爷还抱着你。 喜鹊撒娇地说:我想。可我腿疼。 山丹瞪着喜鹊,说:你疼什么疼?在家里磕得比这次还狠呢,没人管你也没怎么样!赶紧下地,要不——看我回家怎么收拾你! 宝力德:你这是干啥?不疼喜鹊能说疼吗?都磕出血了,小孩子细皮嫩肉的,能不疼? 山丹气得出了屋,大雁看着她忍不住笑了,说:整不了吧? 山丹苦笑了一下,说:见到咱爸一次,这喜鹊就长一次脾气,有时我得管好几天才能管过来。看来人家说的好,孩子还得自己带啊,不能交给长辈啊。 大雁:没那么严重,小孩子也是自娇。 喜鹊看着可怜巴巴的两位哥哥,也有下去一起玩儿的冲动,就说:姥爷,我的腿不疼了。 宝力德:真的? 喜鹊:真不疼了,我想和大哥、二哥玩儿。 宝力德这才把喜鹊放下地,对两个孙子说:你俩,别虎淘虎淘的,照顾好妹妹,不然——我扒了你俩的皮! 金骏往后躲,金骄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三个孩子跑到园子里捉迷藏去了,不时传来开心的笑声。 ………… 快做晚饭了,一阵摩托车的突突声,青龙回来了,车后架子上还绑着个大羊腿。三个孩子立即高兴围上来,青龙把车熄了火,赶紧把喜鹊抱了起来。 喜鹊:大舅—— 青龙亲了她一下,问:想大舅了吗? 喜鹊:想了,可想了。 青龙:真是大舅的好宝宝儿。 德臣出屋和青龙打招呼,问:大哥,你不是帮来顺家干活儿了吗?完事儿了? 青龙:没有,还有一点儿才能收尾,我说我得回去了,我的喜鹊宝宝儿来家了,我得看看。他们就让我回来了。 喜鹊:大舅真好。 山丹也出来了,恰好听到喜鹊这句话,就说:你啊,就是嘴儿好! 喜鹊呵呵地笑起来。 金骄、金骏正围着车架上的大羊腿看,似乎都要流口水了。 青龙回头训斥道:看什么看?别把哈喇子滴答上边儿。 金骄、金骏不好意思地往后退了退。 青龙抱着喜鹊看,然后说:喜鹊,知道这是什么吗?是羊腿。晚上啊,大舅给你做烤羊腿,想不想吃啊? 喜鹊:想。那——给我哥他俩吃吗? 青龙:你说呢? 金骄和金骏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喜鹊。 喜鹊高兴地说:给。咱们大家都吃。 青龙又亲了喜鹊一下,说:我的喜鹊说得太对了,咱们大家都吃。 金骄和金骏立马乐了起来。 青龙问:山丹,你大嫂呢? 山丹:她中午都没睡觉,刚进屋躺一会儿。 青龙:她倒挺会享福。山丹,你先把羊腿拿屋去,一会儿我喊你嫂子,让她先处理一下。 山丹:别喊她了,我处理就行。 “你不会,也不用你占手儿。”青龙又向屋里喊,“大雁——大雁——” 山丹要去拿羊腿,德臣抢着去,说:你别伸手了,我来吧。 几人进了屋,大雁也起来了,哈欠连天的说:刚迷瞪着。 青龙:你把这羊腿肉厚的地方给改改刀,再用盐啥的淹一会儿,晚上咱们烤着吃。 大雁高兴地接过羊腿,说:还真不小。哪儿来的? 青龙:来顺给的。 大雁:真的?来顺这回挺大方啊。 青龙:不大方我不收拾他?晚上他杀羊招待干活儿的人,我说我大外甥女儿来了,不在这儿吃。他就给我拿了这条羊腿,我也就没客气。 大雁:值得表扬,不吃独食儿啦。 “关键是我喜鹊宝宝儿嘛。”青龙又对喜鹊说,“一会儿大舅就给你烤羊腿,烤得滋儿滋儿滋儿地冒油儿啊。谁要是吃不着,咱们就馋掉他的大牙——” 喜鹊赶紧说:大舅,我可得吃。 山丹笑着说:这回可好,先别说别人的大牙掉没掉,倒把喜鹊的馋虫给勾上来了。 大家都笑了。 第67章 滋滋冒油的烤羊腿 黄昏时分,金家小院里飘溢着烤肉的香味儿。大雁特意把桌子放在了院子,全家人围坐在一起,青龙亲自上手,先用果木树枝烧成通红的炭火,再放上自制的架子烤着羊腿。三个孩子出奇地老实,眼睛就没离开那香味儿来源处,盯着那滋滋儿响着冒油儿的羊大腿,不住地吞咽口水。 大雁:青龙,烤得怎么样啦?熟没熟啊?你想馋死我们啊? 金骄:就是。爸,你快点儿,金骏的哈喇子都流出来。 金骏迅速擦了一下,赶紧反驳道:我没有,我才没馋呢。 宝力德乐了,说:老实一会儿,又现原形了吧?看你喜鹊妹妹,多乖。 喜鹊不好意思地笑了。 “外层肯定烤好了,你们先吃。”青龙提着羊腿过来,接着说,“我把外层片下来,再去烤。” 大家赶紧让开地方,羊腿还在滋滋地往外冒油儿,外层稍有一丝焦,炭火烧烤出的肉香直往鼻子里钻,别说小孩子,就连大人也控制不住往上涌动的馋虫啊。 青龙用刀把外层一片一片在割下来,又拿着羊腿去烤。 宝力德先给喜鹊夹了一块,说:慢点儿吃,烫的话就吹吹。 山丹给金骄、德臣给金骏都夹了羊肉。 三个孩子都已迫不及待。 宝力德招呼道:咱们也开吃吧。德臣,别客气,你大哥这手艺还真行。山丹,多吃啊——来德臣,吃一块肉,再喝一口酒—— 德臣不好意思地说:爸,我等我大哥一会儿。 青龙回头说:德臣,不用等我,趁热吃。以后啊,如果有机会,咱们就到草原上去烤,那就更有一番味道啦。 喜鹊把肉咽下去抢着说:大舅,我也去草原上烤羊腿! 山丹:哪儿都少不了你! 全家人又是一阵笑。 青龙:我的手艺还行吧? 德臣等人纷纷夸奖,青龙乐得合不上嘴儿。 宝力德阴阳怪气地说:蚂蚁爬上了牛角尖,高兴地说,“我爬上了高山”,哼!懂几个问题! 喜鹊:姥爷,蚂蚁咋往牛身上爬啊? 青龙把羊腿翻了个儿,走过来说:喜鹊,你姥爷这是责怪你大舅我别骄傲啦。 宝力德:听出来就好。 大雁和山丹偷偷地笑。 风卷残云,一条羊腿只省下骨头了,全家人吃得开心,特别是三个孩子,都感觉撑着了。大人们当然没有放开肚皮,只是尝尝鲜而已,不然,两条羊腿也不够啊。大雁和山丹没着急收拾碗筷,大家还是围坐在一起谈天说地,其乐融融,尽享黄昏静谧的时光。 喜鹊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就问:大舅,我姥姥的罐头汤儿,是你让我大哥和二哥偷喝的啊? 青龙一愣,答:没有啊?他俩又惹祸啦? 山丹赶紧给解释说:大哥,没有,别听喜鹊瞎说。 吉雅就忍不住笑,说:青龙,你也别怪孩子,和你小时候一样,在罐头的铁皮盖儿上用锥子扎了个眼儿,把汤儿都喝没了,里面的桃都长毛了。 青龙不好意思地说:妈,那过去的事儿你还提啥?再说了,我真没告诉过他俩这么干啊?金骄,你说,谁教你的? 金骄低头不语。 青龙:赶紧说,是不是皮子紧了? 宝力德今天高兴,就打圆场道:算了,小孩子嘛,淘气的事儿,很正常。你呜嗷喊叫的,再把喜鹊给我吓着。来喜鹊,上姥爷这儿来。 青龙把喜鹊递给爸爸,接着审问:金骄,赶紧说,谁教你的? “你就是个惹事儿的精!”山丹指着喜鹊说完又对青龙说,“大哥,你可算了吧,刚吃完饭儿,别难为孩子了,这样影响消化,对胃不好。” “行啊,吃饱饱的,正好有力气收拾孩子,当消化食儿了。”大雁说完就进屋了。 山丹赶紧跟嫂子进屋,要劝她别生气。 德臣开口求情:大哥,算了。 金骄这才说一句:反正我不能当叛徒。 青龙本来想就此打住,一听金骄这话,犟劲上来了,说:行,你金骄有钢儿!金骏,你说,你是好孩子,最听爸的话了,你说实话。 金骏看了金骄一眼,答:我不敢说。 青龙:没事儿,诚实的孩子是好孩子,大家都喜欢。我看谁敢动你,手指盖儿我给掰下来! 青龙说完就盯着金骄,金骄低下了头。 金骏这才吞吞吐吐地说:是老李的喜子——告诉我们的,我俩——才学会的。 金骄狠狠地瞪弟弟。 青龙:金骄!你想干啥? 大雁和山丹又乐呵呵地出来。 宝力德:喜子?他也不可能会这手儿啊?金骄? 金骄不敢再扛了,只好全盘说出:李喜子说是他爸教给他的。他说我们是好朋友,不然不告诉我俩呢。 金骏:我感觉是他再坏我俩。 宝力德:感觉到了还上当?还是自己嘴馋! 金骄:开始我不想这么做,是金骏给我找来的锥子,攒动我干,还说给我站岗放哨呢。 金骏:我—— 青龙喝斥道:你俩可拉倒吧!这个时候狗咬狗了,还是个男子汉吗?你俩就是不认真假人,他们老李家的人能做好朋友吗? 山丹的脸红了。 宝力德:不会是包锁告诉他外孙子,然后再变相地告诉咱家这俩虎玩意儿的吧? 一听到包锁的名字,德臣脸色微微有变 山丹赶紧说:爸——你——人家那么大的人了,能这样吗? 宝力德:就包锁那人品,没准儿啊。 “真是把你们吃饱了撑的。”吉雅说完,就站起身进屋了。 ………… 近一段时间以来,山丹时常感觉到头昏眼花的,浑身没劲儿,干活儿久了就喘不上气儿,心脏跟着怦怦狂跳,像要蹦出来似的。 有一次洗衣服,洗到一半儿就说什么也洗不动了,赶紧到炕上躺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任凭喜鹊在小盆里玩儿水,她都没有力气去管。 聪明的“傻子”最护着喜鹊了,它一直围着喜鹊转,尽量不让她靠那个大洗衣盆太近,只要往大盆去,“傻子”就把身子拦在前面,喜鹊打它也不动。 斯琴感觉到了山丹的难受,就在西屋喊:山丹,你咋了? 山丹在东屋答:妈,没事儿,累了,躺一会儿。 斯琴心疼地说:累了就别洗啦。 山丹:我歇一会儿就好了。 斯琴又对外喊:喜鹊,上奶奶这儿来,别在大盆儿边儿上转悠。 喜鹊答应着跑进了屋。“傻子”跟到门口儿就不敢往里走了,因为德义给它定下个“制度”——不得进屋。 第68章 山丹内心的激烈矛盾 山丹一直为自己的头晕、心慌、乏力而担心,生怕身子垮下去,可又不能和德臣说,怕他担心。只有自己默默地撑着。有一天,她突然发现自己又怀孕了,心才放下,认为自己不是得病了,都是怀孕闹的。 这孩子生不生呢?山丹很矛盾,虽然自己早已经下定决心不再要孩子了,因为家里实在负担不起,而且自己也没那些精力去照顾。可这孩子真的投胎而来,她还是有些犹豫。 山丹思前想后,将怀孕的事儿埋在心里,和家人谁都没有说。她自己还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因为有心事儿,这段时间山丹的精神状态明显不太好。斯琴看到了就说:山丹,是不是最近太累了?妈看你的脸色可不好,白得都有些吓人啊。 山丹挤着笑说:妈,我没事儿,你不用担心。 斯琴:能不担心吗?咱家这条件,吃没好吃的,穿没好穿的,让你受苦啦。要是那只奶山羊还在,也能给你补补,可惜啊—— 山丹:妈,我好好儿的补啥啊?咱家现在比以前强多啦,以前还得挖野菜贴补呢,我也不是挑吃拣穿的人。再说了,有些人吃得肥粗老胖的,还成天喊着往下减肥呢,我才不遭那个罪呢。 这话把斯琴给逗乐了,说:你这孩子,唉——妈是心疼你啊。这一家子,上上下下、老老少少,不都指着你呢吗? 山丹拢了拢头发,挺了挺身子,又笑了。 ………… 然而,山丹头晕的次数更频了,她自己确实有些怕了,她不明白为什么怀喜鹊的时候不这样呢?就找到九月让她帮忙照看斯琴,理由是自己要回娘家住上三两天。 九月是百岁的媳妇,是山丹的叔伯妯娌,人心眼儿好,把婆婆交给她山丹放心。 坐在百岁家的炕沿上,山丹不好意思地说:九月,这两天你帮帮忙,给你大娘他们做做饭就行,别的你二哥都能干。 “二嫂,你可真有意思,和我还这么客气?还帮忙?帮什么忙?都是自己家的事儿。”九月是个爽快的人,说话直来直去。 山丹乐了,说:你这边儿还有一大堆事儿呢。 九月:我这块儿都好办,都能走能撂儿的。不用操啥心。 说妥了九月,山丹这才回家和德臣说:我要回八雁嘎查一趟,我爸妈又想喜鹊了,也许会呆上两天三天的。我和九月说了,她会过来帮着做饭,照顾照顾妈。你这两天最好也别出去找活儿,在家呆着吧。 德臣说:我送你们去吧。 山丹:开始可不想着让你送了,现在不用了。金镫和巧凤嫂子正好开三轮车,去办事儿路过八雁嘎查,我和他们说好了,把我和喜鹊捎过去就行。 能去姥姥家喜鹊当然高兴,嚷嚷着马上就走。安排完家里的各种事儿,山丹才带着喜鹊,搭乘金镫家的车赶往八雁嘎查。 ………… 在东屋哥嫂的房间,山丹先和大雁耳语了几句,大雁先喜后惊,瞪大了眼睛瞅着山丹。 正在这时,托娅恰巧也来串门儿了,这让山丹特别高兴。 托娅激动地喊:山丹姐! 山丹惊喜地说:托娅?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托娅笑着说:我都回来好几天了。刚才在路上看到大叔和婶儿带着喜鹊玩儿,一问才知道你也回来了,这不就来看看嘛。 “我一想你就不是来看我的。”大雁笑着说,“两个姑奶奶,快别站着了,都坐下说话吧。站客难答对啊。” 托娅笑着说:我们姑奶奶回门了,你这当嫂子有啥表示没有啊? 大雁:有有,有泡牛粪你要不? 托娅举手轻轻咯吱了大雁一下,说:我们不要,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三人闹了一会儿,托娅突然盯着山丹看了几眼,说:山丹,你这脸色怎么白的没有血色啦?是不是累的? 托娅和山丹从小一起长大,而且同岁,说话特别随便,有时会称呼一声姐,有时就直呼其名了。 山丹不好意思地笑了,说:刚才我还和嫂子说呢——你来了,也不瞒你,我是怀孕了。 托娅很兴奋,说:太好了。你可要注意增加营养啊,一看你脸色就知道该补补了,得多吃好的。 山丹苦笑了一下。 大雁有些生气地说:增加啥啊。刚才山丹和我说,想——想把孩子做掉呢。 “山丹,做掉?你疯啦?”托娅特别惊讶。 “还没最后下定决心呢。我这次回来,就是想让嫂子陪我去苏木卫生院查一查,我最近感觉头晕得厉害,浑身上下一丁点儿劲儿都没有。”山丹面带微笑,说得无比平静,好像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 大雁:托娅,你知道嘛,她啥都没有和德臣说。 托娅:山丹,别看你是我姐,可也大不了几个月。你这事儿做得糊涂啊,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不和德臣说呢?你怀孕了,你们全家都得高兴啊。 山丹苦笑了一下,说:对别人来说,怀孕是好事儿。对我们家来说,添人进口就是大负担。我没有做最后决定之前,不能和德臣说,你俩——也要给我保密。 托娅激动得眼含热泪,她擦了擦眼睛,说:你们要去卫生院,我也跟着。 ………… 苏木卫生院,妇科医生郝秋月详细询问了山丹的身体情况,简单做了例行检查,然后说:还是化验化验血吧。 郝秋月给开单子,托娅问:郝大夫,她的情况怎么样? 郝秋月严肃地说:她面色暗淡、苍白憔悴,经常感觉头昏眼花、四肢乏力、心慌气短。对了,她家的生活状况怎么样? 大雁和托娅不好回答,瞅着山丹。 郝秋月笑了,说:我没别的意思,也是想从家庭生活情况了解一下她的饮食结构,看看是不是——缺营养啥的。 山丹笑着说:我明白。郝大夫,我家条件不太好,负担很重—— 托娅抢着说:她一天吃不上啥好东西,还累得要死。 山丹看了托娅一眼,没说什么。 郝秋月:我明白了。按照我刚才的说的,再加上她家的生活状况也不好,我初步分析是贫血。当然,做个化验会更准确一些,主要是看看血液中的血红蛋白的含量。 大雁问:郝大夫,会不会是因为她怀孕引起的? 郝秋月:也有这种可能性。 托娅问:会不会对孩子有啥影响? 郝秋月:这可真不好说。关键看贫血的严重程度了。 山丹拉了拉托娅,说:别问了,先去化验吧。 托娅拿着单子先去交费,山丹说:托娅,等一下,我给你拿钱。 托娅头也不回地说:你可别跟我扯没用的啦! 第69章 斯琴还想抱孙子呢 托娅交完费回来,和大雁一起带山丹去抽血,然后坐在凳子上等待结果。托娅一直拉着山丹的手,三人都不说话。 托娅真的心疼山丹,可此时又能说些什么呢?怪她当初不该嫁给敖家?怪她不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怪她硬逞干巴强把自己造垮了?说这些也无意义,而且会让山丹更加上火。算了吧,于是,托娅和大雁一样,选择了沉默。 “金山丹——”窗口里有工作人员在喊。 “这儿呢!”大雁答应着过去把化验单接过来。 托娅和山丹也凑上前,三人看了半天也没弄明白。 托娅:还是让郝秋月大夫看吧,咱仨可别装大尾巴鹰啦。 郝秋月看着化验单皱起了眉头。 托娅问:郝大夫,怎么样? 郝秋月把化验单指给三人看,说:你们看啊,正常人的血红蛋白是一百一到一百五,她的是六十六,属于中度贫血,而且是在中度里是非常重的了,马上接近重度贫血了。 托娅:啊?这么严重。 郝秋月:你最近有没有晕倒的情况? 山丹低头。 郝秋月:说实话。 山丹:有,有好几次呢。 大雁和托娅非常惊讶。 大雁几乎是喊了起来:山丹,你也太能瞒啦! 郝秋月:问题挺严重啊。 山丹:郝大夫,那我怀孕——对孩子影响不? 郝秋月:其实,贫血的妇女是不容易怀孕的。就算怀上了,肯定会加重贫血,甚至还有早产或死胎的危险。对孕妇来说,还可能引起贫血性心脏病及心力衰竭、产后出血、产后感染等…… “那她这孩子,是不是不能留了?”大雁瞪大了眼睛问。 郝秋月:这个——我当医生的不好给下定论,情况我都讲清楚了,你们自己拿主意吧。 离开郝秋月办公室,三人来到卫生院的院子里,坐在一条长椅上发呆,谁都不说话。 山丹的内心在进行激烈的斗争,耳边响起大雁和斯琴曾经说过的话——“你得注意啊,别的不说,你要垮喽,那一家人咋整啊?”“这一家子,上上下下、老老少少,不都指着你呢吗?” 沉默了一会儿,大雁提议说:山丹,我们再到城里大医院检查一下吧。 托娅:对,那会更准确一些,心里也能托底。 山丹摇了摇头,说:算了。我本来就不想再要孩子了,这个生命来得太不是时候。况且我贫血这么严重,对孩子也没好处。要是万一我身体真的废了,我家喜鹊、德臣还有婆婆,这一大家人可咋办啊? “山丹,你就想着别人,你有没有想想你自己?大夫都说了,如果这次真的打掉了,你以后再怀孕就更难啦!你可不能一时犯虎啊!”托娅站起来,她都快被气哭了。 山丹笑了,说:这辈子有喜鹊一个孩子,我就知足了。行了,我下定决心了。 托娅大喊:没人管你!我早说你就是瘦驴拉硬屎,瞎逞强瞎逞强,看把你能耐成啥样啦? ………… 九月在外屋忙着做饭,斯琴拄着拐杖下了地。 九月赶紧说:哎呀我的亲大娘啊,您咋自己下地啦?这要摔喽我可担待不起啊。 斯琴乐了,说:没事儿,我也不是纸糊面捏的,没那么娇贵。 “您老人家可让我省省心吧。”九月搬个凳子让斯琴坐下,边干活儿边接着说,“山丹就差掐着我耳根子嘱咐了,让我千万照顾好您,我敢怠慢吗?您就踏实坐着,饭菜马上就好。放心,就算您不来监督,我也得好好做,绝对不会下毒的。” 斯琴更乐了,说:你这孩子,小嘴巴巴的,说话怪有意思的。 九月:我妈说了,让我像山丹嫂子学习,得会逗长辈开心。 斯琴:玉兰说的啊?那是她想让你天天哄她开心吧?她哪里能想到我啊。 九月:只要是老辈儿人,我们当晚辈的就得哄他们开心。笑一笑,十年少,多笑几次,年轻几十年啊。 斯琴:你这孩子——百岁娶到你,是他的福气,也是他们全家的福分啊。 九月不好意思的笑了,说:应该说,山丹嫂子进了你们家的门,才是你们家的福分呢,是上辈子积德行善啦。 斯琴:是啊。行啦,九月,咱们可别互相吹捧了,要不就把牛都吹上天了。 九月:就是,夸山丹嫂子怎么都不过分,夸我——我可受不了。 斯琴想了想说:山丹才走两天,我真就想她了——行啊,也该让她回娘家享享福了。 院外有响动,斯琴往外望去,是德义带着“傻子”跑回来了。 九月:德义中午放学了,饭也做好了。 斯琴:辛苦你了,九月。 九月:我没事儿。等德君、德臣哥他们回来,咱们就开饭。 斯琴:不用等德君,最近他给人家干活儿,有时好几天都不回来,吃住都在人家。 九月:这也好,省着家里的了。 斯琴苦笑着说:他啊,毕竟是大伯哥,光棍儿一个人在家晃晃的,也觉得不好意思。 九月笑了,说:没想到德君大哥也挺有心计的呢。 斯琴:老天爷有眼啊,虽然他不会说话,但让他心里有数儿。 九月:就是啊。大娘,啥事儿都往前看,往好的方面想。山丹嫂子不是常说嘛,“雨过天晴肯定就会有彩虹”,说得多好啊。 斯琴又笑着说:是啊。德臣、山丹都挺好的,如果再给我生个大胖孙子那就更妥了,估计埋在土里的敖那沁也会笑出声儿来。现在啊,德君和德义也是我的朋心病,一个岁数那么大了,什么时候能成个家啊?一个年龄那么小,将来我走了,他可怎么办啊? 九月:这老太太,说着说着就往沟里带我。行了,赶紧换个话题,说点儿高兴的。比如,说说你那宝贝孙女儿喜鹊,多招人稀罕啊…… 一提到喜鹊,斯琴就眉开眼笑了,说:那当然,喜鹊这孩子,别看淘气,就有那爱人肉儿,特别灵,特别会哄人儿。如果能再人个孙子跑前绕后的,老敖家的香火就能传下去了。 九月:要我说啊,这您都不用愁,将来会有好几个孙子围着,您就养好身体好好活着吧,大福在后头呢。 斯琴开心地笑了,脑海里出现了孙子、孙女围在身旁的情景……然而,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就在自己沉浸在想像的幸福之中时,远在苏木卫生院的山丹正在做出一个挖心摘肝般的痛苦决定。 第70章 最为痛苦的决定 天过中午,托娅和大雁扶着山丹走出了卫生院,山丹咬牙坚持着,似乎每走一步都是钻心的疼痛。 托娅说:先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吧,我的活祖宗。要不,咱们找个馆子先吃口饭? 山丹表情痛苦地说:你和大嫂吃吧。我——啥也吃不下去。 “你不吃我们还吃啥啊,心咋那么大呢?”大雁又提议说,“咱们还是直接回家,你也好好休息休息。” 山丹点头。 托娅:行,我去找个车吧。 大雁:这会儿找谁的车啊? 托娅:找谁的车也得找,我去农贸市场那边儿,肯定有赶车拉脚的,给他钱不就得了,我就不信找不着。山丹这样儿,没车怎么回去? 大雁:对,我怎么没想到呢?我过去找去。 托娅:算了。三人同行,小的受苦,我去吧。先让她歇一会儿。 两人发现路边有一块大石头,托娅摸了摸,说:晒得挺热乎,就先坐这儿吧。 扶着山丹让她坐下,托娅才向街里走了。 山丹轻声喊:托娅,实在没有就算了,我歇一会儿就行。 托娅:你别管! 托娅说得挺生硬,因为她对山丹有气,又气又心疼。 “又是个毛驴子脾气。”山丹苦笑着摇摇头。 大雁安慰着她说:还不是让你给气的?山丹啊,这回你可得注意身体了。如果生活过得好,怎么能贫血呢?真闹不明白,你啊,何苦遭这罪啊。 山丹勉强笑着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托娅领回一个赶着毛驴车的人,车里铺着毡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一看就是平时常拉脚的。托娅还给山丹买回好些营养品,另有一方便袋儿的大红枣。 大雁小心地扶着山丹上车,山丹客气地说:托娅,又让你破费了,还给我买这些东西。 托娅说:不破费,应该的,谁让你是老敖家的恩人、老金家的活祖宗呢! 一句话把三人都逗乐了。乐过之后,又都悄悄掉下了眼泪。 这时,路的一头儿远远走来了提着水果的孙香,她要到卫生院去看一个病号儿。 孙香发现前面车上坐着的好像是山丹,就喊了一声:山丹—— 山丹抬头看一眼,吓得赶紧把头低下,并说:大嫂、托娅,你俩也低头。这位大哥,赶车快走! 孙香见对方没有答应,就自言自语道:难道我眼花看错了?不能啊? ………… 山丹去卫生院做了流产的事儿,金家其他人也不知道。大雁只和家人说“山丹有些贫血,得静养,啥大毛病没有”应付过去,宝力德和吉雅稍微放下心,吉雅还特意嘱咐“那就什么活儿都不让山丹干,多做好吃的补补。” 大雁顿顿给山丹做红枣小米粥喝,外加煮鸡蛋。山丹也不客气,吃不下去也硬吃。她要让自己尽快恢复体力。有时,吉雅偷偷看着女儿狼吞虎咽的吃相,就会掉眼泪。 喜鹊有两个哥陪着玩儿,又有姥爷无微不至地呵护,并不粘着妈妈,这让山丹难得轻闲。但她只在娘家住了三天,身体恢复了一些就要回去。 宝力德和吉雅也心疼女儿,要留她再多住些日子,好好养养。山丹心里惦记家里,还是坚持要走。大雁赶紧去找青龙,让他不管手里有什么事儿都放下,必须赶车送山丹和喜鹊回桂丽丝嘎查。 吉雅还在争取,说:就呆这么两天儿,再住些日子多好。 山丹:妈,过几天我还来呢。 喜鹊高兴地说:姥姥,我也来。 宝力德:好宝宝儿,到家听妈妈话。 喜鹊:哎。我也听姥爷的话。 宝力德高兴地在她的小脸上亲了一口。 吉雅:别就小嘴儿答应得痛快。喜鹊,你妈身体有些贫血,需要好好养,不能累着,你千万别气你妈。 喜鹊:我不气妈妈,我要对妈妈好。我妈妈是好妈妈。 吉雅又上前亲了亲喜鹊。 宝力德嘱咐道:青龙,慢点儿赶车,别着急,在不该颠了。 青龙:爸,我知道了,放心吧。 大雁上前拉了拉山丹的手,说:这回真得注意身体啦! 山丹点头。 喜鹊躺在车上,看着白云和飞鸟在天上掠过,笑了起来。 青龙:喜鹊,告诉大舅,你笑啥呢? 喜鹊:我笑那只鸟呢,飞得那么高。等我长大了,也要飞。 山丹笑了,说:瞎扯,你怎么能会飞呢? 喜鹊:我是喜鹊,喜鹊都是会飞的。我姥爷告诉我的,说我能飞得老高老高了,就是现在太小,长大了就能了。 青龙和山丹都乐了。 路过百灵敖包,山丹让大哥停车。她下车后没有转敖包,而是虔诚地跪下、双手合十,用心祈祷…… 喜鹊也学着妈妈的样子去做。也许,她只是在祈祷自己快快长大,好在白云间自由飞舞。 ………… 然而,山丹千思万念最为惦记的家,迎接她的却不是笑意,竟然是冷脸。只有“傻子”对她是亲近的,围前围后地撒娇,这也给了山丹很大的安慰。 德臣几乎是面无表情地和青龙打了声招呼,就借故有事儿出去了,都没有正眼瞅山丹一下。喜鹊大声喊“爸爸”,他才停下把女儿抱起来就往外走。 青龙问山丹:德臣这是怎么了?和谁生气了吧? 山丹笑了,说:没事儿,谁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进屋吧。 青龙:那我回去了,就不进屋了。 山丹想了想,说:那你慢点儿,哥。 青龙:好。你要多注意身体,好好补养补养。你这贫血啊,就是和营养不良有关,别大意喽。 山丹笑着说:我会注意的。现在都好多了。 青龙快出院门了又拉住车回头说:有啥事儿就和哥说,别自己闷着。 山丹点头,乐了,说:我能有啥事儿?都挺好的。走吧,没准儿哪天我又回去了呢。 青龙走出了院子,山丹的眼泪刷的涌了出来,她赶紧擦拭…… 屋里,九月坐在斯琴旁边,因为和青龙不熟悉,她就没有出屋。见青龙走了她才出来打招呼:二嫂回来了,咋没多住几天啊。 山丹笑着说:主要是我爸妈想看喜鹊,看着了就行了。这几天辛苦你啊,九月。 九月:我没事儿。你眼睛咋红了? 山丹:噢——刚才进了个小飞虫,我揉的。 九月:哪有这么巧,两只眼睛一齐进了飞虫? 山丹又乐了,说:九月,你什么时候学得这么絮叨啦。走吧,赶紧进屋。 第71章 冷言冷语冷脸色 山丹进门就往西屋走去,九月拉了她一下,可能是拉得不是很用力,山丹没有感觉到。九月只好跟在她后面一起进来了。 山丹乐呵呵地说:妈,我回来啦。 斯琴抬了抬眼皮看了她一眼,阴阳怪气地说:回这破家干啥啊,在娘家好吃好喝有人伺候多好啊。 斯琴面沉似水,话语里夹枪带棒,把山丹给弄懵了——这是怎么啦? “妈——您这是——”这一次,山丹用了“您”,平时几乎都是用“你”。用“你”并不是不尊重,而是更显亲切。看到斯琴明显是生气了,而且话里话外表明对她回娘家很有意见,山丹只好更加谨慎了。 蒙古族有句谚语,“说话之前考虑好,办事之前准备好。”山丹在说这话之前是考虑了,但没有考虑“好”,一个“您”字倒显得生分了。于是,斯琴把嘴一撇,说:我可当不起“您”啊。谁能拿我当盘儿菜啊?啥事儿不都是自作主张嘛? 山丹还想解释,她以为是自己回娘家住的久了婆婆生气了呢。其实,事情远没有这样简单。但山丹真的没有往深里想,因为她坚信自己做的事情绝对“机密”。 九月赶紧过来拉山丹,还给她使眼色。山丹看到婆婆的褥子上有几个葵花籽皮儿,顺手给划拉干净。然后才随九月进了东屋。 “别希望枯树能结果,别指望自私能成事。”斯琴像是自言自语,其实山丹这屋也能听得到。 东屋里,山丹还是有些奇怪,对九月说:我平时回娘家,她也不会这么生气啊?这回怎么了?对了,平时基本当天去当天回,最多住了一宿,这次住了几宿,估计是嫌时间太长了吧。 九月气得指点着山丹,说:你就跟我装傻吧,什么时间长了?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山丹:那是因为啥? 九月拉住山丹的手,关切地问:二嫂,你和我说实话,这两天你干啥了? 山丹瞪大了眼睛,说:我回我妈家了,八雁嘎查。大家都知道啊,咋了?不信可以去打听啊,我可没乱走。 九月:不是你回哪儿,我的意思是问你干了啥事儿了? 山丹一惊,心想:九月问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那事儿家里知道啦?不可能啊。 九月见山丹犹豫,扔开她的手,激动地站起身说:行啦,我直说吧,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去苏木卫生院做人流儿了? 九月意识到自己声音大了,还下意识地捂了捂嘴。山丹却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山丹:你—— 九月又压低声音说:把我大娘都快要气死了。你说,有没有这回事儿吧? 山丹彻底惊呆了,问:你们——怎么知道的? 九月:这么说这事儿是真的啦?二嫂啊二嫂,你可都糊涂死啦! “你们怎么知道的?”山丹还在追问。 九月:要想人不知,除非你别干。你说,从卫生院出来时,有没有人喊你? 山丹恍然大悟,说:孙香—— 九月:真是不怕没好事儿,就怕没好人。孙香去卫生院看一个病号儿,恰巧离远处看到你了,当然,她也没看太准。就她那人你还不知道嘛,最爱刨根问底了,到卫生院一打听,啥都打听出来了。孙香那嘴没把门儿,没事儿还找事儿呢,遇到这样天大的事儿,她还不高兴成什么似的?回来一说,事情就成这样了。 山丹只好苦笑了一下,说:嘴长在人家身上,我也不能给她缝上。知道就知道吧,反正——反正也改变不了啦。 九月:你啊,说得轻松。德臣二哥刚听说这事儿,就他那样的好脾气、对你那么好的人,都气得直蹦高儿啊。要不是我们拦着,她敢直接跑八雁嘎查找你去! 山丹不说话。 九月指了指西屋,说:那老佘太君,更是没法儿劝啊。我看,她这是给你面子啦,要是你平时差一差,刚才肯定就把你骂出去!二嫂,你是咋想的啊?话说回来,你这胆儿也太肥啦。 山丹:九月,一句话两句话也说不清楚,有空儿再和你细唠唠。你先回家吧,我没事儿。真的,你回吧,谢谢你啊。剩下的事儿我自己处理。 九月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出口,转身进了西屋,对斯琴说:大娘,别生气了,往宽处想。我二嫂也是没办法,她平时为这个家都做了啥,您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这事儿出也出了,肯定是有原因的,她肯定有她的难处。您再计较也没有用啦,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啊。 斯琴:我注意啥身体,早死早省心。 九月:大娘,可别么说,多丧气啊。 斯琴摆了摆手,说:九月,这两天麻烦你了,两头儿跑着,回去吧。 山丹送九月出了院门,回来时她没有进西屋。她有些晕,进了东屋赶紧扯过一个枕头就躺了下来,眼望房顶,泪水涌出。 ………… 青龙一直奇怪德臣怎么会对自己和山丹这个态度,回到家就和大雁说:我发现德臣今天不知怎么了,板着脸,对我爱搭不理的。山丹和他说话他根本没理,抱着喜鹊就走了。 大雁一听脱口而出说了句:完了,他可能知道了。 青龙:啥知道了? 大雁赶紧说:没啥。 青龙:马大雁,你别和我打马虎眼!你们是不是有哈事儿瞒着我? 大雁见瞒不住了,只好说:我和你说,你千万别让咱爸妈知道。 青龙:真磨叽!有屁快放! 大雁白了青龙一眼,说:山丹做流产了。 “什么?啥时候的事儿?”青龙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大雁:在院儿里你喊啥喊?显你嗓门儿高啊?就她上咱家来那天,我和托娅跟她去的苏木卫生院。 青龙:为啥?山丹和德臣闹矛盾啦? 大雁:没有,他俩好好的呢。 青龙:那山丹她不糊涂吗?人家德臣生气,这也是对的嘛。这个山丹啊,从小猪腰子就正。 大雁给了青龙一拳,说:有你这样说妹妹的吗?还大哥呢,狗屁! 青龙不好意思了,说:我这是让她气的。这个山丹啊,做事欠考虑啊。对了,你怎么不劝劝她啊?你这嫂子是怎么当的? 大雁叹了口气,说:我能劝了吗?你是不了解内情啊,山丹的苦衷谁知道啊。 大雁拉青龙进屋,给他讲了山丹为什么会去做引产的真正原因,青龙听完火气立即顶到脑门子上了,转身就要往外走。 第72章 遇事不能火上浇油 大雁一把拉住青龙问道:你这是要干啥? 青龙喊:我找他们老敖家去,什么玩意儿?我妹妹的命都要没了,他们还考虑着自己家的传宗接代!不行,我必须去说道说道,太欺负人了!是不是给脸不要脸了? 大雁拉住德臣不放:祖宗哎,你可别去啊。可别火上浇油啦!还嫌不够乱啊? 青龙:不行!我不能眼看着我妹妹受委屈!我看就是给他们惯的!山丹惯他们,我可不惯着! 大雁几乎是哀求着说:真是狗肚子消化不了黄油!金青龙,你可别挑事儿啦。山丹够闹心的了,你这样去作妖,不真的要了她的命吗?你要考虑周全啊!不为别的,就为山丹,你也得先压住火,有啥事儿过三过五再说。 青龙:嫌弃庄稼的人不得收成,嫌弃妻子的人断子绝孙! “呸呸呸!”大雁连吐了三口才说,“金青龙,这是你当哥哥说的话?人家德臣平时多尊重你?” 青龙不再喊了,坐在炕边儿暗自憋气。他心疼妹妹,真想为她出气,可一想大雁说得有道理。那可怎么办啊?青龙难受得掉下眼泪。 大雁:这事儿你千万别让咱爸妈知道。 青龙没理她。 大雁抬头看了看窗外,说:托娅来了,你给我稳当儿的。 说话间托娅就进了屋。大雁走到门口儿迎接她。 托娅对青龙说:大哥,你把山丹姐送回家了? 青龙只是用鼻子“嗯”了一下,算是回应。 托娅看了看青龙,问:大哥,你咋哭了? 青龙不好意思地扭过脸去。 托娅问大雁:嫂子,我大哥你俩拌嘴了? “没有。”大雁有些酸溜溜地说,“他金青龙是个男子汉,人家可从来没有为我马大雁哭过。他是为她妹妹。” 托娅不解,问:因为啥啊? 大雁只好把青龙如何去送山丹,德臣对他如何冷落,刚才自己又如何说漏了嘴,前前后后都讲了一遍。 托娅:你是说德臣他们知道山丹做人流的事儿啦?不会的,你要不说我大哥都不知道,他们怎么可能知道呢? 大雁:我猜的,不然德臣绝对不会那种态度对山丹和你大哥的。噢——我想起来了,托娅,你记不记得咱们刚从卫生院出来,有一个女的喊山丹? 托娅也猛然想了起来,赶紧说:记得,山丹当时还让咱们低头,她是不想搭理那个人。 大雁:我影影绰绰看着,那女的好像是孙香。 “孙香是谁?”托娅问。 大雁:你不认识,她就是山丹家东院儿的邻居。据说那人的嘴跟破车没啥区别,肯定是她说出去了。 青龙:这个该死的娘们儿,就是欠揍! 大雁气得对青龙大声说:看把你能的!你凭啥打人家?打一个试试?人家不讹死你才怪! 托娅:但是——那个叫孙香的,根本不知道山丹姐干啥了啊? 大雁也犹豫了,说:也是啊? 青龙:你俩纠缠这个事儿还有意义吗?现在是德臣对山丹那个态度,咱们应该怎么办?他对我啥样我可以不在乎,但对山丹可不行。 托娅:那敖德臣也太不是东西了,不问青红皂白就对山丹那个熊样子?忘了山丹咋对他好了吧?忘了他家是靠谁才熬过来的吧?如果没有山丹,估计他老妈早就见他老爸去了,还能活到今天? “托娅,别瞎说。提人家老人多不好。”大雁看到宝力德和吉雅从外边回来了,又赶紧说,“别说了,你大伯和大娘回来了。谁也别说啊,就当没这事儿,听到没?要不——那就全完蛋啦!” ………… 山丹缓缓睁开眼睛,看了看时间,该做饭了。她硬挺着从炕上起来,到西屋问斯琴:妈,晚上想吃点啥儿? 斯琴本不想理她,见山丹病歪歪的样子,又有些不忍心,便没好气地说:随便吧,你做啥我就吃啥,没挑儿。 山丹知道再问也没用,就退了出去,到厨房忙开了。边做饭,边流泪。 “傻子”把德义接了回来。德义进屋就高兴地喊:嫂子。 山丹有气无力地说:德义回来啦。饭过一会儿就好。 德义进屋,见妈妈也是一脸不高兴,就不敢说话了,想打听喜鹊去哪儿了也强忍住了,拿出作业本写起来。 天色越来越暗了,该吃晚饭了,可左等右等德臣和喜鹊就是不回来。山丹到大门口儿看了几回,根本不见人影儿。 掌灯了,不能再等了,山丹先给斯琴盛好了饭菜,要伺候她先吃。 山丹说:妈,吃饭吧。 斯琴的脸还阴沉着,没答话。山丹把饭菜往她跟前端了端,又说:妈,先吃吧,要不该凉了。 斯琴瞪她一眼,说:再凉还能有心凉啊? 德义说:妈,你这是咋了? “一边儿去,没你事儿!要饿你就赶紧吃!塞饱了好写作业!”斯琴恶狠狠地和德义说。 山丹转过身去擦眼泪,斯琴拿起饭碗,举起来想往地上扔。 德义看到了赶紧喊:妈—— 斯琴寻思了又寻思,还是把碗放下了,也开始擦眼睛。 山丹没有看到斯琴刚才的举动,稳定了一下情绪,转身说:妈,我就有千不对、万不对,你也得吃饭啊。 “山丹啊,你气得我真想把这饭碗菜碗都摔地上。可转念又一寻思,这么多年来,你为这家付出得太多太多,我真的不忍心啊。可你——你糊涂到什么程度,你狂到了什么程度?这么大事儿都不和我们说啊!你啊你——”斯琴咳嗽起来,说不下去了。山丹赶紧上前给斯琴敲打后背。 斯琴咳嗽停了,把山丹的手一扒拉,说:行啦,你能耐大,我用不起你。这饭啊,我真的吃不下,心堵着呢,你拿下去吧。 “我——”山丹又对德义说,“德义,你先吃吧。” 德义看看妈妈,斯琴点点头,德义拿起筷子就吃了起来,他确实饿了。 这个时候,山丹不想过多地解释。一是婆婆在气头儿上,也听不进去;二是自己真的很疲惫,也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 山丹自己也没吃,把剩饭和剩菜放在锅里热上。她不好意思再进西屋,便拿个小凳儿坐在灶台旁边。感觉头有些发晕,顺势趴在了灶台上。灶台里的火映红了她的脸,忽明忽暗的。 第73章 嘎尔迪讲的故事 “傻子”端坐在外屋门口儿,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山丹。 山丹迷迷糊糊竟然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彻底黑下来,星星已经挂满了夜空。山丹一激灵,醒了。她试探着起了两次,才缓缓站直身子,缓了一会儿向西屋走去。 山丹柔柔地说:妈,吃饭吧,要不太晚吃,胃该不得劲儿了。 斯琴看着山丹这个状态也心疼了,说:山丹啊,你让我说你啥好啊?行啦,我吃。你也吃啊,这种事儿,要比做月子还得注意。 山丹实在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斯琴也跟着哭。德义看着两人,不知所措。 简单几口吃过了饭,德义抢着往下捡碗,山丹要动手,斯琴说:让德义拿吧,你歇会儿。 山丹只好同意,嘱咐道:德义,小心点儿。你放到锅台上就行,一会儿我再收拾。 德义:我知道了。给“傻子”的晚饭,我来弄吧。 山丹:行,我都准备好放在锅台后边儿那个盆儿里了,你加点儿菜汤给它端去就行。 “傻子”大口地吃食,德义蹲在它旁边瞅着,眼里都是关爱。 斯琴问:德臣这是抱喜鹊去哪儿了,这么晚还不回来?是在谁家吃了吧? 山丹:我刚才想去找了,可你不吃饭,我不能去啊。要不我去找找? 斯琴:算了,指不定去谁家串门儿赶上饭就吃了。你别乱动了,好好歇歇,千万千万别坐病啊。 正说话间,“傻子”叫了两声,院里进来人了。听到喜鹊在喊:奶奶——妈妈—— 斯琴大声答应着:哎——我喜鹊回来啦? 喜鹊又喊:是我回来了。 山丹出门去迎,见是九月抱着喜鹊走在前,百岁搀着德臣走在后。 九月说:二哥去我家了,非要和百岁喝酒,我炒了俩菜,他就喝成这样。 百岁:嫂子,不是我非要跟他喝。二哥这是不让喝不行,酒杯抢下来他就对着瓶吹。 山丹:没事儿,我知道他咋回事儿,其实,你二哥根本就没多大酒量啊。九月,你把喜鹊抱西屋。百岁,把你二哥帮我弄东屋炕上,让他睡觉吧。 德义赶紧过来帮忙。 德臣嘴里嘟嘟囔囔的,也听不出说的是啥。他真是醉得一塌糊涂了。 晚上,睡在炕头儿的德臣鼾声如雷,喜鹊在炕梢儿睡得翻跟头打把式。夹在两人中间的山丹怎么也睡不着。 大狗“傻子”也没有睡,非常警惕地守护着院子,守护着家人。 草原的天空是纯净的,草原的夜空是通透的,星光好像没有任何阻碍的直接投射下来,使得这里的星星又大、大亮,而且还密集。 繁星满天,人却无眠。山丹的泪水已经把枕头打湿了。 ………… 一连两天,德臣都不和山丹说一句话,脸是冷冷的。斯琴的脸上勉强有一丝笑意,也很不自然。德君知道二弟和弟妹生气了,但他不知道原因,没法劝、也不会劝,在家呆了一天又赶紧找活儿出去了。德义毕竟年纪小,根本不知道怎么处理大人之间的矛盾。只能管好自己,不让山丹操心,算是心疼嫂子了。 玉兰和九月时常过来,陪斯琴唠唠嗑儿,开导开导她,顺便安慰安慰山丹。 德臣的驴脾气上来了,谁说的话都听不进去,百岁劝他两次,差点儿和百岁急眼。 敖嘎尔迪从牧点儿回到家,大概了解了情况,虽然对山丹的举动也不理解,但德臣对山丹的态度,他是不能答应的。便打发百岁把德臣叫到家里。 德臣气鼓鼓地跟着百岁身后,两人一进院子,就听到屋里传出了马头琴声。声音低回而婉转,悠长而悲凉,让听者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百岁和德臣进了屋,嘎尔迪并没有停下,还在闭着眼深情地拉着,眼角的皱纹里浸着泪水。 德臣悄悄坐在炕边儿,没有打扰三叔。 嘎尔迪缓缓收琴,琴声止住好一会儿,他才睁开眼睛。 德臣:三叔。 嘎尔迪乐了,说:来啦。 德臣没回应。他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等待三叔的训斥。他心里是这样想的:反正躲不过,就硬着头皮承受吧。 于是,德臣竟然希望三叔赶紧的,最好能速战速决。偏偏嘎尔迪并不着急,他把琴收好才慢悠悠地问:德臣,你听出来刚才我拉的是什么曲子吗? 德臣:有些耳熟,但想不起来了。 嘎尔迪:这是你爸活着的时候教给我的,叫《乌兰其其格》,也就是“红花”,按理说你不能忘记吧? 德臣点头。 嘎尔迪: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讲的是一位名叫乌兰其其格的姑娘,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嫁给了一个穷小子。家人气得和她断绝了关系,而一心想娶她的富家子弟总来欺负穷小子,乌兰其其格挺身而出,为保护自己的丈夫被误伤致残。富家子弟吓跑了,穷小子也没有放弃乌兰其其格…… 德臣盯着三叔,眼睛里有了温情。 嘎尔迪接着说:这首叙事民歌,有几句是这样唱的:金色草原的南坡上,十色花开得正鲜艳,兄弟姐妹十个当中,乌兰其其格最娇惯。绿色草原的阳坡上,九色花开得正鲜艳,所有新婚青年当中,乌兰其其格最能干…… 百岁情不自禁地哼唱起来: 生铁虽然很坚硬 见了烈火就变软 远离家乡的乌兰其其格 想起娘家就泪满面 钢铁虽然很坚硬 见了炉火就变软 保护丈夫的乌兰其其格 鲜红热血浸草原…… 百岁唱完,嘎尔迪问:德臣,你知道我为什么想起这首歌吗? 德臣还是不说话。 嘎尔迪:三叔知道你是聪明人,心里肯定清楚,只是嘴上不说。那我说说,你听听,是不是这个理儿。人啊,要懂得感恩,不然,连跪乳的羊羔儿、反哺的乌鸦都不如。乌兰其其格是个好姑娘,你家的山丹不也一样吗?你自己寻思寻思,如果不是山丹不嫌弃你家穷、你人有毛病嫁过来,你们全家会是啥样?怎么就抓住人家一点儿错处就不放呢? 德臣:她这错可不是一点儿! 嘎尔迪:那也不是什么大罪过!我再问你,你爸叫什么名字? 德臣瞪着眼睛看着三叔,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 “说!”嘎尔迪语气硬起来。 德臣:我爸叫敖那沁。 嘎尔迪:你的二叔、百岁他二伯,我的二哥叫什么,你知道吗? 第74章 老实人也有暴脾气 二叔?德臣从来就没有见过二叔,只是听说他很小的时候就没了,根本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德臣和百岁同时摇头。 嘎尔迪:叫“敖嘎鲁”,是“雁”的意思。当然,他早已经飞到长生天去了,当时还没有你们呢。我就是想说,你爷爷给你爸起的名是“鹘”,给你二叔起的是“雁”,给我起的是“鹏”,都是大鸟、神鸟的名字。他就是希望我们老敖家的人,包括后代,都高飞于蓝天,眼望广阔草原,都要有博大的心胸! 德臣:现在我的后都断了,还说这些有啥用! “浑蛋!真是死爹哭妈的犟种!”嘎尔迪气得站了起来。 德臣:三叔,你想想,这种事情如果是我弟妹九月做出来,你们会怎样? 此话一出,嘎尔迪和百岁都是一惊。 嘎尔迪强忍着没有暴跳如雷,但气得还是有些哆嗦了。 百岁开口说:二哥,咱们不能这样比。你要相信山丹嫂子,她这样做肯定是有理由的。 德臣:不管什么理由就是不行! 嘎尔迪一指门口儿,说:你走吧,自己回去好好反省反省。但我要警告你敖德臣,如果你敢对山丹动手,可别怪三叔我要替你死去的老爸出手,大嘴巴子管教你! ………… 山丹心里很酸、很苦,可她还得笑着面对生活。 天气晴朗,白云如棉。山丹把喜鹊交给斯琴,说:妈,你看着喜鹊,我去咱家地里看看,是不是该拔大草了。 斯琴一听就急了,说:山丹,你可老实儿呆着吧,还想上地干活儿,你这不是想作死吗? 山丹当然明白,虽然这话说得难听,却是关心自己。可她心里委屈啊,就回到东屋,躺在炕上流泪。 喜鹊问:妈妈,我爸爸呢? 山丹不想让女儿看到自己哭,就没有抬头地回答:出去串门儿了吧? 喜鹊撅着小嘴儿,说道:哼,就知道自己溜达,也不带我。 山丹:噢——是我记错了,你爸是帮人家干活儿去了。你自己去外头玩儿吧,妈有些累了,想躺一会儿。 喜鹊:妈妈,用我给你捶捶腰吗?我姥爷说他累,我一给捶腰就好了。 山丹乐了,说:不用了,谢谢宝贝儿,你自己去玩儿吧。 喜鹊跑到屋外去“傻子”玩儿,不时发出欢快的笑声。温顺的、毛茸茸的大狗,成了喜鹊童年最好的陪伴。 德臣满脸愁容地往回走,正好遇到扎那和孙香。德臣本不想停下来,但因为有扎那在,只好打了一声招呼。 扎那:德臣,看你脸色不太好啊? 孙香不怀好意地说:扎那,你是不是傻?山丹办了那么大的事儿都没和德臣说,他脸色能好吗? 德臣把脸扭过去看路边的树。扎那狠狠地瞪孙香。 孙香接着说:德臣,别生气。你家都有个喜鹊了,还要那么多孩子干啥?多累人啊。你看我家,一个孩子没有,现在过得不也挺得劲儿嘛。没有孩子累赘着,想去哪儿抬腿就走。 德臣瞪着大牛眼珠子说:我家和你家能一样吗?我家是山丹不想要这孩子,你家是你生不出孩子,能比吗? 孙香没想到给人感觉是少言寡语的德臣,竟然会说出这么冲的话来抢白自己,脸都白了。 扎那也听得别扭,就说:德臣,你说这话哥可不爱听啊! 德臣意识到过分了,忙解释:扎那哥,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顺嘴胡嘞嘞—— 扎那:德臣,要是我平时在你面前显摆我的腿脚好使,你乐意不?我在你大哥跟前显摆我能说会道,你乐意不?你怎么说话就像拿刀子往人家心上捅啊? 德臣涨红了脸,不知说什么好,一个劲儿地搓手。 孙香见有扎那给自己撑腰,就来劲儿了。平时她就看德臣不顺眼,今天可下得着机会,要好好埋汰埋汰他。于是开口道:都说外表老实的人,肚子里没准儿藏着刀和剑呢,没想到你敖德臣就是这样的人—— “你给我闭嘴吧!”扎那又狠狠地瞪了孙香一眼,接着说,“你也就一天天的扯老婆舌能耐!” 扎那说完起步就走,孙香赶紧喊:扎那——你——你和我来什么劲啊? 孙香去追扎那,德臣也不走了,找了块石头坐下来,两眼无神地望着天。 就在德臣发呆出神的时候,一个人蹑手蹑脚地来到他身后,两手迅速地捂住了他的眼睛。 德臣去掰对方的手,没想到还挺有劲儿,就说:谁啊?别闹了。 对方没有松手的意思,而且还憋不住乐了。 德臣本来心情就很糟糕,有些生气了,说:快撒手,不然我可生气啦。 “你气性咋那么大呢?”那人边说边松开了手。 德臣揉了揉眼睛,这才看清是谁,说:胡算计——不对,是——胡大哥。我当是谁呢。 胡算计:你今天咋了?这么不实闹,不是你的性格啊。 德臣不好意思地说:我没急眼,就是你抠的我眼睛有点儿疼了。 德臣说完,还特意眨巴眨巴眼睛,一副很不舒服的感觉。 “德臣,我给你摆一卦吧。”胡算计装模作样地摆弄起手指头来,思考着说,“我这么一掐算啊,你这是有心事啊。” 德臣冷笑一声,说:这连“傻子”都能看得出来,我还用你算? 胡算计并不生气,说:那“傻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知道你有心事,但这是什么心事、怎么破解能知道吗? 德臣:我家的“傻子”还没那个道行。 “你家的‘傻子’要修炼成人形,恐怕还得五百年。要是能掐会算,就是再修炼上千年。”胡算计也没计较德臣在用狗和自己比,继续说,“我学的东西有多少,你也是知道的,今天胡哥就给你露一小手儿。我先说好了,算准了我也不收你钱,别有顾虑,你以后给哥好好传传名就行。” 德臣:行。要是算不准呢? “你太小瞧你胡哥啦。”胡算计笑了笑说,“没有算不准这一说。” 德臣勉强乐了一下,说:那就算吧,反正就当解闷儿了。 胡算计:你咋想都行,只要肯听就中。得了,我给你算算啊——你现在是面向正东,正东在八卦中是震卦的方位,震卦代足、雷、长子等等,咱就先说代表“足”,说明你腿上有毛病,这一点不用我细说了吧? 德臣微微点头。 第75章 来了两位大说客 发现德臣有了的回应,胡算计更得意了,口若悬河地说:代表“雷”,说明声音巨大,意思这事儿还不小。代表“长子”,这么说吧,你现在有女儿喜鹊,就是长女,可你当然希望生个儿子,也就是长子。所以我断定,你思考的事儿,就是什么时候生个儿子。 德臣一时惊呆了,但转念一想,认为胡算计就是瞎说,任何一家生了女儿后,也都会想生个儿子的。便开口道:这还用你说?谁家不这样想啊?你是儿女双全了,谁家不想有儿有女啊? 胡算计:你看你,我给你算出来了你又不信。我告诉你,一垄萝卜一垄菜,谁的孩子谁人爱,别怪肚皮不想生,命中无子求不来。 “胡说八道!”德臣说完转身就走。 胡算计:你这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呢?要相信卦象,要相信科学—— 德臣琢磨着胡算计的话,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儿。路过家门时,他没有进去,而是向临溪峰的方向走去,他要让自己的脑袋好好静一静、凉一凉。 ………… 在父母铁山和刘杰的强势挽留下,托娅这回在八雁嘎查住的时间较长,山丹回桂丽丝嘎查有几天了,她还没有回婆家去。托娅心里总是惦记着山丹,特别是青龙回来说德臣对她的态度,就更担心了。思前想后,又来找大雁商量。 见宝力德和吉雅都在家,有些话不好说,便要支两人走。 托娅说:大叔、婶儿,你俩咋总在家闷着啊?我爸、我妈在家刚熬好了一锅奶茶,加上新炒的炒米,老香了,不过去尝尝? 吉雅:这个时候你家哪能有新炒米?胡扯。 托娅:我说还不信,前两天我爸去的苏木街里,买回的散糜子,自己回来做的。 吉雅乐了,说:你这鬼丫头真没骗我们吧? 托娅:哪能呢?就算骗,我也不敢骗我大叔啊,他要生起气来,连我爸都害怕他,别人还说阎王爷见了都让三分呢。 宝力德:滚蛋,就会给我造谣儿。我要有那本事还好了呢,就像孙悟空一样把把那生死簿上我认识的名字都划掉——当然,包锁的不管,最好把日期给他往前提提。 “尽说些没用的。挺大岁数了,也不怕人笑话。”吉雅又接着说,“得啦,听托娅一说我还真馋了,走,咱俩去看看。如果没有,看我回来怎么收拾她。” 托娅乐了,说:怎么收拾都行,大不了我往婆家一跑,离开你们老金家。 “宝力德,你听听,这嫁出的姑娘就是不一样。”吉雅又对托娅说,“如果你骗我,我就把你扣下,让你一辈也别想回婆家,干着急。” 吉雅一说完,几人就都笑了。 大雁说道:你们再这样斗嘴啊,那奶茶可就凉了。 吉雅拉起宝力德说:快走!凉了没有刚熬出来的好喝。 目送二人出了院门儿,大雁乐了,说:你把他俩支走了,这回有啥话赶紧说吧。 “啥都瞒不过你。”托娅又收起笑脸,极认真地说,“嫂子,我还是不放心山丹,想去看看她。” 大雁也严肃地说:我也惦记。但你要是去她家,恐怕不行吧? 托娅:我去怎么不行? 大雁:就你们老金家传统的火上房的急脾气,别把事情弄砸喽。 托娅:还能砸哪儿去?我倒要看看那个敖德臣还敢对咱家山丹怎么样?如果他敢起屁儿,我可不惯着他。 大雁笑了,说:得,越怕啥你越往上来。要是这样的话,要去你自己去吧,我不敢和你走,别把我再搭里头。 托娅也笑了,说:你啊,还当嫂子的呢,亏得山丹对你那么好,你说不去还真就不行。我保证控制脾气,咱们是去说合,也不是说离,我会讲究分寸的。 大雁:你有这个想法,那行,咱们可以去一趟。 托娅:好,那让我大哥赶车送咱俩。 大雁赶紧说:得,刚把你这整明白,你再把他挑起来。青龙这家伙我最了解了,他去了准出事儿。我这两天就盯着他呢,怕他偷摸去。带谁也不能带他。 ………… 大雁和托娅是搭顺路的车到的桂丽丝嘎查。说来也巧,在村口儿临溪峰附近下车往村里走,竟然看到了德臣,他正在一株大树下坐着发呆,“傻子”一动不动地坐在他的身边。 大雁先看到的,就和托娅说:你看,那边大树下坐着的,好像是德臣呢? 托娅仔细看了看,说:就是他。走,正好想单独和他唠唠呢,没想到真给机会。 两人向德臣走来,“傻子”首先听到声音,它回过头来看是大雁,认识,没有叫。 大雁和托娅来到了德臣身后,托娅咳嗽了一声。德臣回头一看是她俩,眼睛里差点儿冒出火来。都说德臣老实,但老实人发起脾气还真难弄。 德臣想说话又没说出来,起身就走。“傻子”看了看大雁,跟在了德臣身后。 大雁喊:德臣,你等一下。 德臣没停。 托娅大喊:姐夫,你站住! 大雁拉了拉托娅,示意她要控制情绪。 德臣还是没停。 托娅把在家里表态时说的话全忘脖子后了,又喊:姓敖的,你要是个蒙古族男人,就给我站住,咱把话说明喽!你要是个没有良心的窝囊废,你就走,走得远远的! 大雁一听,心想:坏了坏了,这小姑奶奶说话不算数啊。 话让托娅说到这份儿上,德臣还能走吗?气得他转身回来,指着托娅喊:你说,我怎么啦?你俩带着山丹干的那事儿,别以为我不知道! “傻子”对托娅不太熟悉,见她对主人喊,就冲着她“汪汪”了两声。 大雁训斥它:“大傻子”,都是家里人,没你事儿! “傻子”低下头,走到一边儿去了。 托娅竟然乐了,她故意气德臣说:我俩领她干啥了?是骗了、抢了还是偷人啦?你说清楚! 德臣一时语塞。 大雁说:德臣,你听我说,确实是我和托娅带山丹去的苏木卫生院,但引产这事儿可不是我俩撺掇的。我俩这可不是推脱责任,因为这里边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德臣:还能有啥原因?赶紧说! 第76章 直言惊醒糊涂人 大雁看了看托娅,说:托娅,还是你说吧。 大雁不是想当老好人儿,而是考虑到自己是大舅嫂,托娅是小姨子,有些话她说比较方便。 托娅:我说就我说,敖德臣——不,我还叫你一声姐夫——我姐山丹这些年对你啥样你应该知道—— 德臣:别扯那些没用的,就说这次是因为啥吧? “还不是因为你!还不是因为你们老敖家?”托娅又喊上了。 德臣不解地看着托娅,反问:为了我们家?别往她自己的脸上贴金啦! 托娅:我也不和你急眼,咱们心平气和地说。你想想,你们老敖家家现在的经济状况啥样?再添一个孩子,你能不能养得起? 德臣被问住了,他真的没有想这方面的问题,这几天确实被怨气冲昏了头脑。说实话,家里再添一口人,真的挺难的。 “我现在是穷,并不代表一辈子都穷。山丹总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想也是。”德臣还嘴硬。 托娅: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没错儿。那我问你,如果一个人连命都没了,还会好起来吗? 德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是装傻啊还是真傻?山丹身体啥样你不知道吗?她脸白的像纸一样你眼瞎吗?”托娅说得激动,眼泪控制不住流了出来。 大雁又拉了拉她,说:托娅,别激动,有话好好说。 德臣彻底懵了。“傻子”盯着德臣,似乎也为主人着急。 “谁不想好好说,可他能好好听吗?”托娅擦了擦眼睛接着说,“敖德臣,我告诉你,你家就是祖坟冒了青烟,娶了我山丹姐这样的好媳妇,换一个人——当然,也不用换人——除了瞎眼的金山丹,还能有哪个姑娘能看上你!你自己心里没个数吗?你以为你是谁啊?是领导干部也是富翁大款?” 德臣被说得羞愧难当,不敢还嘴,看着大雁求援。 大雁赶紧说:德臣,我和你说实话吧,山丹得的是贫血病。 “啊?”德臣下意识在喊出声来。 托娅又说:金山丹为什么贫血?是从我们娘家带过来的吗?不是!是你们家给造成的!她严重贫血,还不是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吗?生喜鹊那年,你弄回个奶羊给补营养,算你有良心,结果让你家要账的李三给牵走了,是我大伯给赎回来的。最后呢?还不是让另一个要账的拿去了吗? 德臣不好意思地问:山丹贫血?我咋不知道? 托娅:要是等你这榆木脑袋知道了,山丹恐怕一滴血都没有了! 大雁说:德臣,不是嫂子说你,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山丹的贫血很严重,去苏木卫生院化验,郝秋月大夫说她这样不应该怀孕。如果硬要生,不但孩子有可能出现问题,就连大人都恐怕不保啊。 “啥?”德臣惊叹了一声。 托娅又说:就是这种情况下,山丹考虑的不是她自己,是你、是你们老敖家!她金山丹不怕死,她最怕的是死了之后你们这一大家子人怎么办! 德臣盯着托娅,期待她接着说。 托娅说:当然,山丹没了,对你们老敖家来说不算啥,你敖德臣有能耐再娶一个呗。可对我们呢?对我们来说,那就是失去最亲最近的人啊!敖德臣,你的良心如果没有被狗吃了,你就使劲拍拍它好好想一想吧! 大雁接着说:山丹一开始就不想再要孩子,还不是因为家里太穷?没想到去卫生院一查,又是这种情况,更坚定了她做流产的决心。山丹自己也说,不为别的,她死不起,她死了你怎么办?喜鹊怎么办?你妈怎么办?那哥俩怎么办?德臣,你说,你怎么有资格对山丹那个态度? 托娅:应该说,你怎么有脸对我姐那样儿! 德臣又咬牙又跺脚,用拳头直捶打自己的头。 “傻子”又“汪汪”地叫了起来。 远处有金镫等几个村民经过,听到这边大喊大叫,看到德臣又在打自己,金镫就喊:德臣,咋的啦? 德臣说不出话,只向他摆手。托娅替他喊:没事儿,你们走吧。 金镫几个人又看了一会儿,见没什么动静儿,嘀嘀咕咕的都走了。 大雁说:德臣,现在话也讲清了,你听进去最好,听不进去就慢慢琢磨。我这个当大舅嫂的也放肆一把说:有一点你要记住喽,你要是对山丹不好——别看她不是我亲妹妹,但我对她比亲妹妹还敬重——你要是对她不好,我对你也不客气! 托娅:还有,就算你这媳妇不合格,没有给你们老敖家生个男孩儿传宗接代,行,你放个屁,我们立马把人领走。我金托娅向长生天发誓,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让我姐饿着。 托娅说完,又哭了起来。 德臣已是满脸泪水,说:别说了,我明白了…… 大雁说:德臣,知道自己错了就要改。至于你咋和山丹说,那是你们夫妻俩的事儿,还有和斯琴大娘那儿工作怎么做,也是你去办吧。山丹的身体需要调养,特别是不能生气、不能太过激动,该怎么着你应该清楚。 德臣连连点头。 “马打三鞭变成摇头摆尾,好言说三遍变成无益废话。别的不多说了,你自己寻思去吧。”大雁看了一眼托娅,女对德臣说,“这样,你还在这儿呆着,冷静地好好想想。我和托娅去看看山丹,等我俩走了你再回家,就当咱们三个人没有遇到过。” “我知道了。”德臣说完,望着临溪峰,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泪水。 “傻子”又安静地陪在德臣身旁。 托娅和大雁走远了,德臣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懊悔的心情,呜呜哭出声来…… ………… 大雁和托娅去看了山丹,陪她聊了一会儿,叮嘱她要注意身体、别累着。临走,每人又塞给山丹二百元钱。 山丹往外推,说:我不能要,真的。 大雁:拿着! 山丹:真不能要,去卫生院都是你俩搭的钱。 托娅:说你瘦驴拉硬屎你还真这样,死要面子活受罪。和我们至于这样吗?身体不保养不就垮了? 大雁也生气了,说:山丹,如果嫌少你就不要。 “我哪敢嫌少啊,只是不好意思。”山丹说完,只得伸手接过了钱。 第77章 德臣的深深懊悔 送走了大雁和托娅,不一会儿德臣就回家了,两眼红肿,满脸愧疚。“傻子”紧紧跟在后面。山丹怕他还不和自己说话,也就没同他吱声儿。 德臣竟然先开了口,他说:山丹—— 山丹愣了一下,回头说:啊? 德臣满脸通红地说:山丹——我——我错了—— 德臣说完就低下了头。“我错了”,只是简单的三个字,但从德臣口中说出,似乎是字字千钧。这里面饱含着羞愧、自责,还有心疼和——爱。 山丹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她还是笑着说:噢,没事儿。 轻描淡写而过,却是搬走了一座大山。说完此话,山丹转身进了屋,去厨房忙着洗碗。德臣赶紧上前,把她手里的活儿抢过来干。山丹只好进屋,她感觉到特别的憋闷,仿佛连喘气都困难了。为什么大山搬走了,人还不能轻松呢?山丹想不明白。 趁着德臣还在厨房干活儿,山丹悄悄走了出去,直奔仓房。蹲在仓房的一个角落里,山丹哭了起来,她极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肩头一耸一耸的,哭得伤心、哭得畅快。 德臣出现在山丹身后,默默过去把她抱住。山丹回头,挣脱拥抱并狠狠给了他一拳,然后快步跑回屋里。 等德臣再进屋的时候,坚强的金山丹又是笑容满面的了。 ………… 山丹在东屋哄着喜鹊看图认字,德臣在西屋和母亲解释。 斯琴听着听着,眼泪就流了下来。她说:我真是老糊涂了。开始吧,我也考虑过她的身体,觉得不可能。就死心眼儿地认为,山丹就是因为家里穷才不要这个孩子的。当时孙香还说呢,“再穷怀上了就该生下来,哪怕养不起给我啊”。所以啊,我就没抹过这个弯儿来。 德臣:妈,千万别听孙香这女的胡说八道,怪不得她没孩子,这是报应。 斯琴立着眼睛对德臣说:不许瞎说,一个男人怎么学得像娘们儿似的,说着没用的话!要嘴下留德啊。 “关键是这老娘们儿太气人,在中间不做好豆腐。”德臣不好意思地笑了,转移话题说,“妈,这辈子娶了山丹,真是我的福气啊。” 斯琴笑了,说:你就美吧。其实,这是咱们老敖家的福气啊。还有啊,这段时间你要多干活儿,让山丹歇着,特别是不要沾凉水,洗洗涮涮的活儿,你能拿的都要拿起来。 德臣:放心吧。妈,你也要想开,我没有生儿子不怕,还有德义呢,我大哥不也没结婚呢吗?咱们老敖家香火会传下去的。 斯琴笑着说:咱家这样儿,有喜鹊我就满足了,男孩的事儿不想啦,你妈我又不是老封建。就像你说的,还有你哥和德义呢…… “妈,看来你说的不想,那是假的。”德臣笑着说完就起身要走。 斯琴不好意思了,指着德臣说道:你这孩子,连你妈都逗,没正形儿! 【四年后·2004年】 时光飞逝,转眼又是四年过去了。德义开始读初三下学期了,即将迎接中考。能不能考上一所重点高中,是决定着将来是否考上理想大学的关键。 这之前,因为家庭经济条件所限,德义不能住校,天天是从桂丽丝嘎查到苏木政府所在地来回跑,而且没有任何交通工具,只能靠步量。这样一来,德义每天早起晚归,中午带饭在学校吃,非常辛苦。同样辛苦的还有山丹,她要起得更早来为德义准备早饭和要带的午餐。除了假期,两年多来几乎天天如此。 桩子和满达家里的条件比德义家要好上不知多少倍,刚上初中时两人就住宿在学校,只有周六周日才回家。平时遇上下大雨或下大雪,桩子和满达会挽留德义住下,三人挤在一起。当然,如果恰巧有人能往桂丽丝嘎查家里捎个信儿,德义就住下;如果不能,不管雨雪多大,德义都会义无反顾地往回走,生怕家人担心。 刚上初一时,和德义一起走的同学还有三五人,后来,那几个人不了辛苦都陆续住宿了,这样一来就剩他自己了。德义每天都一个人来回走,夏天还好,天长,亮的早黑的晚,冬天的天短了,德义是两头儿不见太阳,披星戴月的。早晨上学还好,天是越走越亮的,晚上回家是越走越黑的。有时回来得过晚,“傻子”就会迎出他好远。所以,就算是天黑了,有“虎了”作伴儿德义也不害怕。 德义特别好学,把每天走路的时间都利用起来背诵相关知识。他的学习成绩在班级、在整个年级都一直不错。 初三下学期开学一段时间了,德臣看到德义天天这样走着辛苦,心里很不好受。 德臣在做某些事情上并不侃快,特别是涉及自己或自己家人“利益”方面的,他就前怕狼后怕虎的。于是,他想了好久才和山丹开口说:德义这半年是最关键的,如果能考上一所重点高中,大学就能有保证了。 山丹附和道:是啊。他也真够累的,天天早起晚归的,让人看着都心疼。德义这么要强,一定能考上一所好高中的,这一点我有信心。 德臣笑了笑说:如果他能有更多的时间用在学习上,准保没问题。 山丹看了看德臣,笑着说:你这是话里有话啊。 德臣不好意思地笑了。 山丹:德臣,为了德义的事儿,你有啥就说,我哪儿做得不对就改。要是嫌我早晨起得晚了,我再早起些都行。 德臣:不是这个意思,你这么辛苦,我们都记在心里呢。我只是想——想—— 山丹:想啥就说嘛,挺大个爷们儿说话这么费劲。 德臣终于下定决心,说:山丹,和你直说吧。我想让德义住校,可别这样辛苦地来回跑了。而且学校还能上晚自习,你也不用天天这么辛苦早起做饭了。 山丹心里暗笑,但表面严肃地说:这事儿,咱妈知道吗? 德臣一见山丹这个态度,心里没底了,赶紧说:我还没和咱妈说呢,如果你不同意就算了,如果你同意,咱妈也肯定同意。 “就这事儿啊?”山丹笑着问。 德臣点头,看着山丹在乐又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第78章 德义终于可以住校了 “你啊——吃了苦头想甜头,尝了艰辛想幸福。”山丹乐了,说,“再者说了,我辛苦不怕,两年多都过来了,也不差这半年。其实我也早有这个想法儿,就怕你们该说我不愿意早起做饭了,所以就没敢提。不用来回跑宿浪费时间,在学校还有晚自习上,还能有老师辅导,怎么的也比在家学习环境强。有时候德义专心学习呢,你那宝贝儿闺女还去捣乱。” 德臣:这么说,你同意了? 山丹说:当然同意了。说一千道一万,就是钱的事儿。其实,怎么挤也能挤出德义上学的费用。还是让他住宿吧,对学习有好处。 德臣一听这话,高兴得把山丹抱了起来。 山丹往窗户外一看,害羞地说:快放下,喜鹊放学回来了,快把我放下。 德臣刚把山丹放下,喜鹊背着书包就进屋了。看到两人都不自然的样子,说:你俩干啥呢?脸红什么? 山丹赶紧解释:我和你爸想——把你的学习桌挪个地方,刚抬起来就——差点儿砸着我的脚。来,德臣,再搭把手儿,往窗户边儿靠靠。 德臣刚要伸手去和山丹抬桌儿子,喜鹊瞅了妈妈一眼,说:别动。我习惯这儿了,挪了地方我写作业就脑袋疼。 “行,不动,你说不动就不动。”山丹放下桌子,借机说道,“喜鹊,你也上二年级了,学习上可要抓紧啊。这一段时间,你的学习上有进步吗?” “不知道,你去问老师吧!”喜鹊没好气地说,“天天就是进步进步,要不就作业作业的,烦死了。” 喜鹊说完,就跑西屋去找奶奶了。 德臣看了眼山丹,忍不住捂嘴笑,山丹假装生气似的轻轻给了他一巴掌。 ………… 德义终于可以住在了学校。他心里早有这个愿望,就是不能说,他知道家里根本没有这笔钱,而且这一次,也肯定是从别人家借来一部分的。 再也不用每天来回跑了,德义有更充足的时间用在学习上了。晚自习他几乎天天都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是老师往外清人了他才回到宿舍。桩子和满达有时也陪德义很晚,但他俩实在学不进去,往往是趴在桌子上睡大觉,或捧一本小说看闲书。 有一天晚上,老师又来催促在教室学习的同学该回宿了,看到桩子和满达又梦里神游了,就生气地说:你俩赶紧醒醒,要睡回宿舍睡去——看这哈喇子,把书都整湿了—— 满达边擦嘴边说:老师,我刚睡着。 老师板着脸说:你就别装了。看你脸上的印儿,都快成刀刻的了。亏得你俩不打呼噜,要不敖德臣都没法学习了。行啦,你们都回去吧,教室该熄灯了。 德义、桩子、满达三人告别老师,搂脖抱腰地往宿舍方向走。 桩子打了个哈欠,说:我有点儿饿了——走,咱们买面包去,我请你俩。 德义不好意思地说:别了。都这么晚了,忍一忍睡一觉儿就过去了。 满达学着老师刚才的口吻说:德义,你就别装了。 三人都乐了。 “走!”桩子说完带头走在前面。 满达高兴地拉着德义跟在后面,说:桩子是干部子弟,咱俩不吃他吃谁? 桩子笑,没理满达。 在校墙外的一排大树下,有几个小子对他仨喊:别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什么东西! 桩子快步上前,质问道:你们是什么东西?凭什么管我?闲的吧? 几个小子都是小混混的模样,其中一个还头发有些自来卷儿。他凑上前说:老子凭什么?就凭看不惯你们的死出儿! 桩子:你们哪个年级的?没看出来我们是初三毕业班吗?是不是皮痒痒? 一个头发些发黄的小子一脸不屑地说:最看不起你们毕业班了,仗着在学校多混了两年,就牛啦?仗着要毕业了,就张狂啦?没用!老子不怕你们!在江湖上闯荡,不论你年级高、年级大,靠的是本事! 德义和满达赶紧上前拉住桩子,怕他惹事儿。 德义小声对桩子说:别和他们一般见识,咱们走。 桩子故意大声对德义说:我今天就想让他们看看马王爷几只眼!敢瞧不起我们毕业班,真是活拧歪了。 卷毛儿小子说:我们就是活拧歪了,你有能耐把老子正正呗? 满达说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不要仗着人多啊,没用!信不信我们这边儿一喊,整个毕业班都能出来! 黄毛儿小子说:你就这点儿本事啊?一整就喊人?是不是现在就已经吓尿裤子啦?来,让老子摸摸你的小雀儿。 这小子说完就伸过来手,桩子气不打一处来,一脚把他的手踢开。 对方其他几人不干了,纷纷往腰里伸手,这是要摸家伙啊。德义赶紧上前说:几位同学,别这样!听我说,这样对谁都不好。万一老师知道了,那可麻烦了。 被踢手的黄毛儿小子说:熊啦?别拿老师吓唬人,老子不怕! 桩子:你们想怎么样? 卷毛儿小子:你踢了我们,这事儿怎么摆平吧!你自己说! 桩子:你不伸手来抓我哥们儿,我能踢? 黄毛儿小子:我抓你啦? 桩子:抓谁都不行,我们三个是一起的。 卷毛儿小子:看来你还挺讲义气,这让我高看你一眼。别的不说了,这样吧,我们哥儿几个也饿了,借几块钱买几个面包、几根麻花,咱这梁子就算解开了。 桩子:你们这不是抢吗? 黄毛儿小子:别说那么难听!要抢的话早就动手了,你仨现在就满地找牙啦!听听清楚喽——是借,老子以后有了会还你的! 桩子还想和他们理论,满达拉住他小声儿说:小不忍则出大事儿。我看他们几个当中有的不像是学生,是当地的混混儿,咱们和他们扯不起,破财免灾吧。 桩子气得肺都要炸了,但他知道满达说的有道理,然后又看了看德义,叹了口气。 “啪!”桩子把兜里的一卷儿零钱扔到地上,什么话也没说,拉起德义和满达就往学校走。 黄毛儿小子这阵儿手也不疼了,捡起钱数着,乐了,喊:算你仨懂事儿,以后只要孝敬老子,老子就罩着你们! 卷毛儿小子说:瞧你这点儿出息。这么几块钱儿就乐成这熊样,要是咱们老大来,肯定还有大油水儿。 几个人也哼着小曲儿,直奔商店。 第79章 胡算计的连环计 桩子很生气,走得很快,简直是健步如飞。 满达在后面小跑儿着紧追,说:回去啊,咱们谁也不能说出去,嘴都严实点儿。要是让人家知道三个初三要毕业的让一帮小崽子给劫了,还不笑话死咱们啊? 桩子停住脚步,回头质问:你还知道丢人啊?刚才那个熊样,还“破财免灾”?反正也不是破的你的财,站着说话不腰疼! 满达辩解道:你——还说我熊?那——那德义比咱俩还都大一岁呢,他也没往上冲啊? 德义:我——如果打起来,我肯定上。还有,桩子,那钱——等我攒着,我慢慢还你——至少——能还你一半儿—— 桩子笑了,这一笑就把所有的怒气都消了。说:钱你不用管,我刚才是和满达生气,也就那么一说。这钱就算不给刚才那几个混蛋,咱们也买面包吃了,没事儿。 满达:桩子,我看你就是欺负我的能耐。还没完没了地说我呢,刚才你不也熊了?乖乖地把钱给人家! 德义拉满达:满达—— 桩子又乐了,这回是气的。他说:满达啊满达,平时看着你挺老实忠厚的,其实也是个瞎算计。我熊?我乖乖地给他们?我那是扔在地上你没看见?他们就是拿我的钱,也得给我低头! 满达有些明白了,不像刚才那么理直气壮了。 桩子:说人之前,须先检查自己的毛病。责人之前,须先修正自己的身心。满达啊——行啦,说实话,就咱俩这成绩,就算因为打架开除了,也没什么。你知道我怕什么吗?我最怕的是把德义牵扯进来,你懂不懂啊? 满达无语,德义感动。 ………… 过去,德义放学回来,“傻子”几乎天天去接他。这回他住宿了,刚开始“傻子”还不习惯,晚上还像往常一样去接德义回家。 喜鹊把它喊回来,说:“大傻子”你听好喽,我老叔现在到学校住宿了,只有周六周日才能回来,你不用天天去接他。听明白了吗? “傻子”冲喜鹊“汪汪”两声,喜鹊接着说:听明白就好,从今往后,你就天天接我放学吧。 “傻子”把头低了下来,似乎有很大的不情愿。 喜鹊可不惯着“傻子”,把它的大脑袋托了起来,紧紧盯着它的眼睛说:你别跟我装傻!我说——以后——你——天天——接我放学!知道不? “汪汪。”“傻子”勉勉强强叫了两声。 第二天放学,喜鹊没见“傻子”来接自己,就双手拢在嘴前大喊:“大傻子”,你给我滚过来! 这一喊,差不多半个屯子都能听到。不一会儿“傻子”真的跑过来了,围着喜鹊摇晃着大尾巴。 喜鹊抱住“傻子”的大脑袋乐了,夸奖道:这还差不多,晚上奖励你好吃的。 ………… 在村东后街,有两户邻居,就是赫赫有名的胡成强、吴文,更为响亮的是两人的外号——胡算计和吴老懒。 胡算计是没事儿总算计着要占别人的便宜,平时还愿意看个《易经》《三十六计》之类的书,自我感觉已经是满腹经纶了。有时候还想显摆显摆,但很多时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让次给阿木尔和腊梅算卦被扇了耳光,就是很好的例子。胡算计好的伤疤忘了疼,爱炫耀的毛病可没有改。 吴老懒是不用过多解释的,懒到恨不得天天躺在炕上睡大觉才好呢。吴老懒年纪也不小了,因为懒一直没娶上媳妇。前段时间他的父母又去找她姐姐,愣“熊”她必须托人给弟弟介绍个对象。吴文的姐姐当然知道自己的弟弟几斤几两,但没办法,求爷爷告奶奶,终于在媒人的撮合下,女方同意见见,也顺便看看家。 女方真的要来家里相看,吴老懒又毛脚了。怎么能让人家姑娘看上自己呢?他想到了胡算计,赶紧去请教。 胡算计逗他说:吴老懒,你说你,娶媳妇干啥?就你那懒样,娶了媳妇是不是也懒得睡在一起啊? 吴老懒:胡成强,我叫你一声大哥,你还取笑我?我要不是懒得动弹,早一脚把你踢飞了。 胡算计:你要把我踢飞了,就更没人管你喽。 吴老懒赶紧笑着说:胡大哥,你这回得帮帮我,我相回亲不容易,一定给我出出主意,咋想法儿得成啊。 胡算计乐了,说:别的啥事儿都好说,我都能给促成。就你相亲这事儿,真把我难住了。 吴老懒立即表态说:胡哥,你要帮兄弟我这个忙,我请你喝酒、吃肉,而且管够。 胡算计:真的? 吴老懒:肯定没假! 胡算计:如果这样的话——你要信得着我,我就帮你算计算计,有可能涉及到一些人帮忙。你单请我不行,得都请,不然人家不配合你,我的计划就没法实施啊。 吴老懒咬咬牙,说:行!只要能办成,我都请! 胡算计:好,你吴老懒难得这样爽快。我就好好给你算计算计,好好改变一下你的个人形象。我这是一套计策,是一环套一环的,不容女方不相信。 吴老懒乐了,问:都啥啊? 胡算计背着手来回踱步,洋洋得意地说:第一计叫——空城计,第二计叫——无中生有计,第三计叫——浑水摸鱼计。这三计要是用好,我猜想女方肯定感动得不行不行的了,要我是女方,就会对你用上一计。 吴老懒:什么计? 胡算计:美人计。 吴老懒:啥? 胡算计:然后你就将计就计。哈哈…… 吴老懒:胡算计啊胡算计,你是不是又在算计我啊? “放心吧。来,听哥哥给你细说说。”胡算计将这三计的细节都向吴老懒讲了,听得他喜笑颜开,好像马上就娶回了媳妇一样。 ………… 早晨,山丹收拾完屋子和斯琴说:妈,我去咱家地里看看。 斯琴嘱咐道:把“傻子”带上。 山丹:知道了。有时看我要下地,不用招呼就会跟着。 斯琴:这狗就是仁义。 山丹特意带上了一顶草帽,拿起一把镰刀出了院儿。她悄悄回头,果然,“傻子”跟在了她的身后。 山丹高兴地喊:“大傻子”,快走啊,下地干活儿去喽。 “傻子”高兴了,撒欢儿似的跑在了前面领路。 一人、一狗,行进在草原上。蓝天白云,绿草红花,构成一幅美丽的乡土画卷。 到了地里,玉米长势还行。草也不多,山丹随手拔了起来。 “傻子”围在山丹左右,也不往远跑,不时“汪汪’叫上几声,似乎是在发出郑重警告。 第80章 冤家路窄“喜”相逢 大媒人腊梅和阿木尔带着一位姑娘来到吴家相亲。姑娘名叫银莲,比吴文大两岁。但腊梅和吴文讲他俩是同岁,只是生日比吴文大一些,绝对的稳重。当然,腊梅和银莲说时,没有说吴文的懒,而是说他这人好静不好动,绝对的稳当儿。 吴文父母和亲戚热情相迎,却怎么也找不到吴老懒了。 有人赶紧忙着到奶茶,又拿糖又拿馃子,热情招待女方一行。 吴文的父亲吴力吉问大伙:吴文去哪儿了?我怎么没见到他? 旁边有人答:是啊,我刚才还找他呢。 媒人:先进屋再说,进屋吧。赶紧打发人去找吴文。 于是,田富高喊:吴老—— “懒”字还没喊出口,就让身后的人给踢了一脚。田富刚要回头,发现是吴力吉,就乐了。 吴力吉说:田小抠儿,你喊啥呢? 田富意识到错了,赶紧改口喊:吴文—— 这时,胡算计拉着吴老懒进来了,喊道:回来了,回来了,吴文回来了。这小伙子,还在铲地呢,让我硬给拽了回来。 胡算计的嗓门儿很高,这样一喊,屋里屋外的人都听见了。 院里人看见吴老懒扛着锄头,脸上还淌着汗,都挺奇怪。 胡算计又大声说:吴文太能干活儿了,我刚才从地里回来,看到他正在铲地呢,我知道他今天相亲啊,就去叫他。他还说呢,“女方还没来呢,我再铲一根儿垄”,我劝他赶紧回去在家等着,要不太不礼貌了,没想到还是回来晚了。吴文啊,你应该表示抱歉啊。 吴老懒不好意思地笑了,说:对不起了,各位。 腊梅高兴地迎了出来,说:我就说嘛,吴文是个勤快的小伙儿—— 腊梅的话说到这儿,人就僵住了,因为——她看到了胡算计。 胡算计的眼睛也直了。 阿木尔从屋里出来,胡算计指着他说:你——是你小子—— 阿木尔认出了胡算计,也是一愣。 胡算计气得直跺脚,指着吴文说:你小子,怎么没说是他俩啊?这事儿——我不管啦! 胡算计说完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吴老懒赶紧追上去,说:胡哥?这咋回事儿啊? 胡算计:你问他俩吧! 吴力吉不知道儿子和胡算计俩的安排,对胡算计生气不生气根本没当回事儿,上来拉吴老懒说:吴文,磨叽啥?别让人家姑娘等急了。 胡算计出了吴家院儿进了自家院儿,进屋后把门摔得山响。 吴文小声儿说:爸,你不知道,这里面有事儿。都是胡哥帮着安排的,他要走了,今天的相亲百分之二百得黄。 吴力吉:啊? 吴文:回头我再和你说吧。 阿木尔和腊梅走了过来。阿木尔说:吴文,你得先进屋了,别的事儿回头再说。让女方人等急了,这事儿也悬啊。 吴文这回真出汗了,这次是急的,不是喷的水。他对吴力吉说:爸,你跟我胡哥去,就算磕头也得把他磕来啊。 “我真是养了个祖宗啊。”吴力吉说完就奔胡家去了。 腊梅拉着吴文进了屋,又恢复了刚才的兴奋劲儿,大声说:这个吴文,不但勤快,还面矮,不好意思进来呢。有啥不好意思的?相中了就是一家人啦。银莲,来,我给介绍一下,这小伙子就是吴文。我没骗你吧,多能干啊。马上要相亲了还忙着去铲地,不容易啊。 银莲脸上露出了笑容。 吴老懒的妈妈很高兴,同时又觉得特别的意外。 吴老懒看了银莲一眼,感觉挺满意,嘿嘿地乐。 银莲看了吴老懒一眼,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 胡算计满脸怒气地把吴老懒如何求自己,自己如何给帮着安排的事儿简单说了一遍,最后说:但你家老懒不该瞒着我啊?要知道是这两个人做媒,我死活也不会管的。 吴力吉:成强啊,叔听明白了,你确实是为了吴文好,吴叔我感激不尽啊。可——可和这两个媒人有什么关系啊? 胡算计:我和阿木尔、腊梅这对儿狗男女有过节! 吴力吉试探着问:难道——你和腊梅有——有一腿? 胡算计:吴大叔,这么大岁数了你想啥呢?可不能瞎说啊,这要传出去,我一世英名可都毁了。不是这事儿啊!反正这里面的过节也不是一句两句话就能说清的。 吴力吉:行,我不打听了。成强,看叔的面子,你说我们咋办你才能去帮忙? 胡算计:除非阿木尔两口子来给我道歉,不然没门儿! 吴力吉为难了,说:成强,你这可真难为吴叔了。他俩是吴文的大媒,我们全家恭敬还恭敬不过来呢,这节骨眼儿上我怎么和他俩开口说这事儿啊? 胡算计把头一昂,说:那我不管! 吴力吉咬咬牙:行了,我也只能这样了。成强啊,叔给你跪下了,你就帮帮你吴文弟弟吧,我们老吴家,一辈子感激你啊。 吴力吉说完就要下跪,胡算计赶紧把他扶住。一个要跪一个紧扶,两人僵持起来。 胡算计一跺脚:行。吴叔,我犟不过你,我去!但我去可去,回头你得让阿木尔和腊梅给我道歉。不然,这事儿我怎么给圆过去了,我就能怎么能拆巴开喽。 吴力吉连连点头,说:行行行,只要把今天的戏唱好,就算吴叔去给他们磕头,也能请他俩给你道歉。 胡算计这才跟着吴力吉走了。 腊梅帮着吴文找话题和银莲聊天的时候,院子里有几位了解吴老懒的人却谈论冬候鸟他的“奇闻轶事”。 银镫:吴老懒——不——吴文真出息了,也能主动去铲地? 田富:今天我没注意,是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说完假装望天找太阳,旁边儿的人都笑。 银镫:这小子,以前都是他爸吴力吉举着皮鞭子在身后跟着他才干活儿。有一回去铲地,他爸有事儿走了,他就只铲地头儿,中间不管。他爸晚上来检查,还挺高兴,夸他儿子有进步呢。 田富:这事儿我知道。几天之后他爸到地里一看,你们猜怎么着?除了地头儿,整条垄的草比苗都高了。 大家又是一阵大笑。 第81章 吴老懒相亲成功 几个人闲聊的这些话,恰巧让进院的吴力吉听到了,立马训斥他们:你们胡说啥呢?别说啦!让屋里听到那还了得吗?嘴下要留情啊!你们要记住喽,夸人总比骂人好,喝酒总比打架强。 几个人也觉得这样的议论确实不合适,不能坏人家好事儿啊,就都不吱声了。 胡算计立即进入指挥状态,把银镫叫过来,对他耳语几句,银镫跑出去了。不一会儿,扎那来了,在院子里和胡算计又是小声儿嘀咕几句,胡算计往屋里一指。 扎那进屋就找吴老懒,说:吴文,明天我家要盖羊圈,你得帮帮我去啊。 吴老懒特别干脆地答应:好的,只要没别的事儿我肯定到。 扎那:那咱说好了,你别答应别人啦。你要不去,就没有大工啊,别人都砌不了角儿啊。 吴老懒:放心吧。扎那哥,既然答应你了,别家的活儿我都推了。你先回吧,我肯定去。 扎那和屋里人说:对不起啊,打扰了。没办法,谁让吴文砌墙是把好手儿呢,我们都得指着他呢。 吴老懒的脸有些红了,银莲笑得更甜了。 吴力吉去送扎那,胡算计也跟着到了院子门口儿。 吴力吉还没有进入“演戏”的场景,像做梦一样,云里雾里不明白怎么回事儿,出了院门儿对扎那说:扎那,吴文砌墙行吗? 扎那指了指胡算计,说:叔,你问他吧? 吴力吉看着胡算计满肚子疑惑,胡算计一脸的骄傲。 胡算计说:叔,你觉得很奇怪吧?这是我算计的。刚才在我家我说的就是这个。 吴力吉恍然大悟,指着胡算计笑了,说:你小子,真行! 胡算计摇头晃脑地说:第一条是“空城计”,就是吴老懒——啊呸——就是吴文先躲出去,留个“空城”,当然,这就是个比方。正在女方一行人奇怪的时候,他回来了,而且是铲地去了,这人得多勤快啊。这也是为第二条做铺垫,第二条就是扎那出现了,邀请吴文去帮工,而且是砌墙盖房的大工,这叫“无中生有”,把他抬得高高的。 吴力吉竖起了大拇指。。 胡算计接着说:本来我还安排百岁来再请吴文,刚才看到银莲姑娘已经很满意了,就不能让他再进去了,别整太过喽。你看,说着就来了——百岁,过来。 百岁快步走来,对胡算计说:该我进去了吧? 胡算计:行了,不用啦,见好就收,整太过了人家该不信了。 百岁笑了,说:你小子,真能算计。能成功不? 胡算计一拍胸脯,说:没问题,接下来一计就是“浑水摸鱼”,那就是吴叔的事儿了。赶紧把这事儿定下来,不管女方提啥条件,都先应着,这亲事就能成。 吴力吉拱手抱拳,说:谢谢!回头咱们喝酒。 胡算计:那是自然。赶紧进屋定事儿去吧。对了,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儿! 吴力吉又拱手抱拳,然后才满面笑容地进了屋。 在胡算计的精心策划下,加之阿木尔和腊梅的三寸不烂之舌,还有银莲第一感觉吴家人都很老实,加上自己还瞒了岁数,这门儿亲事真就定了下来。 之后,吴力吉说话算话,就差给阿木尔和腊梅跪下了,又给了一个红包,两人才去给胡算计道了歉。胡算计从心里只是要这个面儿,马上就化干戈为玉帛了。 后来,吴老懒去未来老丈人家干活儿很卖力,得到了认可。 再后来,通过一段时间的考验,他和银莲顺利结婚成家。 ………… 天气晴好,包小兰要趁此机会大搞卫生,把被褥该洗的都洗一洗,李铁链不错眼珠地注视着她在拆被子。 包小兰抬头,说:你这么盯着我看啥?你是不是藏钱在被子里了? 李铁链:天地良心,我是那种背着老婆藏钱的人吗? 包小兰:那你是背着老婆干什么坏事的人? “滚蛋!总扯那些没用的。”李铁链假装生气。 包小兰笑了,说:做贼的人啊,总会是三年不打自招啊。你肯定是心里有鬼,要不然不能这么盯着我看。 李铁链嘻皮笑脸地说:我是看你长的好看,这总行了吧? 包小兰冷笑,说:糊弄小孩儿呢?你心里认为谁好看我不不知道? “和你唠嗑儿真费劲!”李铁链起身就要往外走。 “站住!你要干啥去?”包小兰的语气是生硬的。 李铁链乖巧地答:我去接儿子。 包小兰:喜子有他姥爷管呢,不用你。你别走啊,一会儿帮我洗洗。这么大件儿我自己洗不动。 李铁链只好又坐了回来。 包小兰:你看看外边儿我晒的水热乎没有,要是不热你再烧点儿。 “你们老包家是地主吧?身边没几个人支使是不是不会干活儿?”李铁链嘴上反驳着,人却只好去做了。 接下来分工明确,包小兰负责洗第一遍,李铁链负责“投”。 包小兰:你认真点儿,把洗衣粉沫子都要“投”干净。 李铁链立即用上力气,把盆里的水都溅到外边儿了。包小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你停一下。我有个事儿不明白,想问你。 李铁链:问吧。有问必答。 包小兰:你今天这么听话,是不是有啥目的啊? 李铁链嘿嘿一笑,说:我哪天不听话?这是我疼老婆的本性。 包小兰:得了吧。以前每次让你干活儿,不是腰疼就是屁股疼的,今天这么痛快,肯定有目的。 李铁链嘻皮笑脸地说:还是我老婆聪明,火眼金睛啊。不愧是包青天的后代。 包小兰:别拍马屁,我们和那都八百杆子都刮拉不着。你小子一撅屁股我就知道要拉几个粪蛋儿。说吧,啥事儿? 李铁链笑嘻嘻地说:那啥——那个——咱家大哥最近又给汇钱了吗? “你想干啥?”包小兰警觉起来。 李铁链不好意思地说:我吧,相中了一辆摩托—— 包小兰:你相中好使啊?你要相中大炮我敢给你买吗?我敢买谁敢卖啊? 李铁链:你这人,太能抬杠。我说相中那玩意儿了吗? 包小兰:我知道,你想中那谁了,可惜啊,人家不但名花有主,还开花结果有了孩子啦! 第82章 德义有了自行车 包小兰夹枪带棒的话,“攻击”得李铁链措手不及,他嘴角抽搐了一下,说:别扯没用的!我是说,我相中了摩托车—— 包小兰:打住!我大哥没有汇钱,就算汇了,也不能让你享受。人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李铁链:不是我自己享受,以后你去哪儿——包括咱爸要想回桂丽丝嘎查看看那谁去,我可以送他—— 包小兰:然后——你也顺道去看看你相中的金山丹? 包小兰的眼光像刀子一样刺向李铁链。李铁链意识到自己这个例子举得太不恰当了,真是引火烧身,只好低下了头,小声儿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包小兰几乎是在喊:李铁链,你就死了这份心吧!我哥的钱还留着给我爸养老呢! 李铁链把被单狠狠地扔到盆里,起身就走。 包小兰:你小子有尿儿就别回来! 李铁链走出院子,越想越生自己气,轻轻打了自己一个嘴巴,懊悔地说:这嘴,关键时候就不听使唤,我和她说去桂丽丝干啥?唉—— ………… 德义住校后只能周六或周日回家。有一个周日,德义竟然推回了一辆破旧的自行车。 “傻子”兴奋地在德义身边转,德义赶紧立好自行车把它抱住,说:“大傻子”,想我了吗? “傻子”亲昵地蹭着德义的脸,摇着大尾巴轻轻叫着,算是回答,好像在说:我想死你了。 德义放开“傻子”又来到自行车前,像个专业修理师一样摆弄起来。 看到德义高兴的样子,山丹问:德义,这“宝贝”是哪儿来的? 德义扶着自行车兴奋地说:是我们班主任老师给的,他说修修还能骑。 德臣拿过来自行车推了一圈儿,笑着说:你这个除了铃铛不响哪儿哪儿都响的家伙,需要大修啊。我手艺不行,还得让咱大哥亲自动手。 德义:那我找大哥去,让他帮忙修上。这样,周六周日来回走,我就有自行车骑了。 德义跑着进了西屋,喊道:妈—— 斯琴乐了,问:我看到那车了,挺好的。你们学校伙食还行吗? 德义:也挺好的。 德君正在编筐,德义拉了他一下,德君抬头,笑了。德义比划着表明意思,德君乐了,赶紧起身去找工具。 不破不立。德君毫不客气地把自行车大卸八块,一个零件一个零件擦洗、上油,再重新安装。弄得满手都是油污。 在修脚蹬子的时候德君犯了难。原来那对儿早就不知丢哪儿去了,只剩下两个铁棍儿。德君蹲在那里细细端详,想着解决的办法。如果有钱的话非常好办,买两个新的安上就妥。可没钱去买的情况下,怎么解决这一技术上的难题呢? 德义和德臣也凑过来帮着想。德义说:要不——就这样对付吧。 德臣:不行,使不上劲儿。再说,这也滑啊,万一蹬秃噜喽,容易划着脚脖子。 “反正我是不能去买了。”德义回答得干脆、坚决,花钱的事儿不能干。 德君总德义笑了笑,突然站起身就走,德臣和德义都很奇怪。 德君找来一块杨木板儿,用锯截下脚蹬子大小的两块儿。 德臣看明白了,对德义说:这中间需要钻眼儿,咱家没有钻啊。 德义:要不我去别人家借一下? 德臣:附近没见谁家有钻啊,那东西只有木匠家才有。 德君没理他俩,独自去找来一段铁条,把一头砸扁伸进灶台里烧红,然后拿出来迅速去烫木板,边烫边用力转动。烫得木板直冒黑烟,反复多次,终于把眼儿穿透了。 德君又简单修整一下,将钻好眼儿的木板安装在车上,加上垫片儿拧上螺丝。就这样,德义的自行车有了两个纯手工打造的木质脚蹬子。 德臣不由自主地向大哥坚起大拇指,德君憨憨地笑了起来。 德义不在乎车子的破旧,反而觉得自己的自行车和别人不一样,挺有个性的。赶紧骑上溜了一圈儿,“傻子”跟着自行车后面欢快地奔跑。 德义骑进院里也没舍得下车,说:修得真好,可轻快了。二哥,大哥的手艺就是厉害。 “那当然。”德臣又向大哥比划“说”,“老弟夸你修得好。” 德君满意地笑了,开始收拾工具,德臣也跟着帮忙。 在外边儿疯起来没完的喜鹊,终于进了家门,看到院里多了辆自行车,以为来了客人,进屋四处找却没见到。就问妈妈:妈,院里的自行车是谁的?我大舅来了? 山丹笑着说:没有。那是你老叔的。 “啥?我老叔的?你给花钱给买的?”喜鹊的语气明显带着不满。 山丹赶忙解释:不是,我哪有钱啊。是他班主任给的,你大伯刚给修好,要不都不能骑。 喜鹊没再理妈妈,直接去找德义,说:老叔,你骑车带我溜溜去呗,我也想坐自行车。 山丹阻拦说:你这孩子,马上就要吃饭,别去了。 喜鹊:你们先吃。老叔,走啊! 德义有些犹豫,看着山丹。 喜鹊:老叔,你寻思啥呢?有家胡静秋他哥总骑车带她玩儿,你咋就不能带我?是不是怕我把你车子坐坏喽啊? 德义笑了,山丹接过话说:你这孩子,没大没小,怎么和你老叔说话呢? 喜鹊:就是嘛。胡满达还把车子给静秋练呢,人家都舍得。静秋说,等她上初中,就自己骑自行车,然后和我老叔他们一起来回走。 德义脸微微红了。 山丹:胡扯。等静秋上初中了,你老叔他们早毕业了。 喜鹊:我不管。我就想坐车溜溜去。老叔,我求你了还不行吗? 斯琴在炕上说道:德义,快去吧,不然喜鹊能磨叽一天。 德义只好回答说:行,咱们一会儿就回来,该吃饭了。 喜鹊答应着拉着老叔的手就往外跑。 山丹喊:喜鹊—— 喜鹊:我就想坐坐我老叔的自行车,咋的了?我奶都同意了你还不让啊? 山丹有些生气地说:去去去,你就磨人吧。 德义骑车带喜鹊绕着村子开转,“傻子”还是跟着车后跑,最后转到了临溪峰。喜鹊特别开心,“傻子”也欢儿了。 第83章 包锁曾经的娃娃亲 宝力德提着个镰刀从平缓的山坡往下走,不时看看左侧地里带死不活儿的庄稼、望望右侧连绵的草原,不住地摇头。他想不明白,左侧这块地是什么时候开垦出来的呢?为什么要在草原上开荒呢?如果年景不好种出那点儿庄稼都收不回种子钱,就算收回来了,那人工呢?这样白忙活有什么意义?就是为了自己的家产上多了几亩薄地? 越想越觉得有气。宝力德在一处开阔些的地方坐下来,他不会抽烟,就随手掐下一根草的尖叶在嘴里嚼着。他嚼出了甜味、嚼出了香味,嚼出了草原的味道。 孔雀屏草原真美啊。浅山丘陵地带的草原,大海波浪般起伏舒展,富有变化,使得绿毯的颜色也有了深浅的交错呼应。野花开得正旺,有很多连宝力德这位“老牧人”都叫不上名字。但其中有一种他记得牢牢的,那就是火红的萨日朗。因为,这种花还有一个名字叫“山丹花”,那是自己女儿的名字。 山丹出生时,正是草原上萨日朗最灿烂的季节,红得像一团一团的火。于是,宝力德才给她起了这种花的名字。这样一想,他竟然自言自语道:山丹是不是快过生日啦?可能已经过去了吧?也没人给记着,唉—— 宝力德站起身,背手提着镰刀,嘴里嚼着草叶继续走。刚走到小道的岔路口,就听有人喊:宝力德—— 宝力德抬头一看,原来是包锁从另一条小道儿走来了,就又故意低下头不理他。 “你总低个头,吃草呢?”包锁走到近前见宝力德嘴角真有草叶,就笑着又说,“还真吃草呢。怎么样,这种散养的方式能省下不少口粮吧?” “滚蛋!今天出门没看皇历,不想见谁偏偏看到谁——”宝力德表面上是生气,其实心里没有,两人只是斗嘴而已。 包锁下意识地扶了扶眼镜,说:这就叫缘分。 宝力德:别给我瞎拽词儿。你干啥去了? 包锁脸微微一红,没答。宝力德看了看他过来的方向,笑了。 “见到我那亲家母啦?”宝力德说完,有些不怀好意地盯着包锁。 包锁苦笑一下,说:没有。人家那两个大儿子都在家,我没敢进院儿。 “没敢进院儿?我看是都没敢进村吧?你也就这点儿能耐。”宝力德说完哈哈大笑。 包锁:这回真进村了,而且是吃完饭回来的。 “行啊,老包,这回胆子练大了。在谁家吃的饭?”宝力德有些惊讶了。 包锁:说出来也许你不信,我是在胡成强家吃的。 宝力德:什么城墙?那城墙也是纸糊的?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包锁:你别给我瞎打岔。我说的胡成强就是胡算计。 宝力德恍然大悟,说:胡算计大号叫胡成强啊?我还真叫不准了。对了,他那么能算计,怎么会请你吃饭呢? 包锁:一个屯儿里住过,乡里乡亲的,我回去自然要好吃好喝地招待。 宝力德瞥了包锁一眼,说:去你的吧,真把自己当个人物啦?我给你分析一下,他啊,肯定是算计着你儿子在外边混得挺开,说不定啥时候能用得上,就先在你这个老东西上上油儿。 包锁:不会吧?人心都这么叵测吗?那乡情哪儿去了? 宝力德:说你酸吧,你还真往上加醋。你懂几个问题?黑老鸹洗不成白鹅,胡算计那是无利不起早的主儿。 包锁想了想,自己也笑了,摇了摇头说:老话说得好啊,这两座山的中间,有毒的蛇少不了;一对朋友之间,挑拨的人少不了。 宝力德指着包锁,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人——不懂好赖,好心提醒你当我挑拨离间!等吃亏上当了你就知道哭了。 包锁哈哈地笑了,说:宝力德啊宝力德,你这人就好急眼。我就是逗逗你,你听不出来啊? 宝力德愣了一下,态度缓和下来,说:老包,你和我说句实话,你和斯琴究竟发展到哪一步了? 包锁苦笑着说:能到哪一步啊?斯琴也是苦命的人,家里包袱太重啦。我俩吧,年轻时候相互间还都有点儿那个意思——你别笑话我啊—— 宝力德极认真的说:没有,咱都是打年轻时过来的,谁笑话谁啊。 包锁:我俩那时候都有点儿那个意思,但谁也没说破,也就是稀里糊涂的。后来,我家逼着我成家,对象是我爷给定下的,据说是有一次我爷爷外出在草原上躲雨,进了人家的蒙古包,小酒儿一喝就订下了所谓的娃娃亲。后来我爸说人家有大牧场、家底儿厚,这桩亲事不能黄,就和我妈一起逼着我。我也是——唉——后来,斯琴就和敖那沁成家了。 宝力德:你老丈人家的大牧场给你多些? 包锁:别提了——当然,我真不是冲她家牧场去的,关键是拧不过父母——人家还有好几个儿子呢,哪有女儿的份儿啊。后来,我老伴儿有病就过世了,再后来,敖那沁也没了。我才—— 宝力德:你才动了鬼心思? 包锁:就是想着吧,到老能有个伴儿。虽然都有儿女,就算他们再孝顺,也不能总陪在身边不是?少来夫妻老来伴儿嘛—— “是这个理儿啊。”宝力德点点头,很难得他认可包锁的话。 包锁看向远方,突然对宝力德说:可是,我就怎么也整不明白,德君和德臣对我的敌意怎么就那么大,就像上辈子有多大仇似的。 宝力德:也许是年轻人转不过弯儿来,估计一想到老妈改嫁,脸面上也过不去吧。 包锁摇摇头,说:不是,他俩从小就这样。德君,行,不会说话。你就说德臣,多懂事儿的孩子,见我包括我家人,就像见了黑眼蜂一样。我真想不透。 宝力德:想不透就别想了,费脑子啊。 包锁:唉——这事儿就顺其自然吧。咱们换个话题,宝力德,你知道咱们草原为什么叫孔雀屏嘛? 宝力德:听老人讲,过去有一只吉祥的翡翠孔雀落在这片草原,就叫孔雀屏草原了。 包锁:那都是传说故事,当然,这个故事很美,我们都愿意相信。其实,咱们这一带叫孔雀屏草原是有现实根据的。 宝力德:啥根据? 第84章 草原牧人的生态观 包锁确实有一定文化知识,加上他很爱读书、研究,对生活的这片草原很了解。他说:咱们这块儿是科尔沁草原、蒙古草原等四大草原的交汇地,有着独特的地貌。我们这一带是属于浅山丘陵草原,有一座最高的山峰,有九道沟,过去是沟沟有泉水,顺山峰流下,到山脚时已经是四散开来,把山坡下的草原几乎是均匀地割开,远远看去,就像孔雀开屏一样,于是就得名为“孔雀屏草原”。 宝力德笑了,说:行啊。你不仅仅是懂几个问题啊,而是懂不少啊。 包锁也笑了笑,然后盯着庄稼地看了一会儿,说:这地啊,白瞎了。 宝力德:怎么白瞎了? “你看啊。”包锁边指着左边说,“这片坡地,明显是后开的,虽然坡度不大,但土层薄啊。雨水好的年头还行,雨水要是跟不上,不但打不了多少粮,而且到了秋冬季节大风一刮,土又薄了一层。长久下去,破坏生态啊。” 宝力德看着包锁,问:那你的意思是,这地就不应该开? 包锁又扶了扶眼镜,宝力德赶紧伸手去摸,包锁立即躲开,说:有镜片!亏着是真眼镜,要不眼睛都让你捅瞎喽。 宝力德笑了。 包锁认真地说:这地开得错误啊。你看挨着地的草原,多好,如果没有这地就连成一片了。当然,草原再好,放牧也不能过度,过度了不但会造成草场退化,也可能会沙化。你想啊,最上边保护的草皮子都啃没了、踩没了,底下的土啊、沙啊不就都露出来了?为什么蒙古族过去放牧要讲究轮牧和转场呢,就是要让草原休养生息。现在啊,国家提倡退耕还林、退耕还草,就是针对过去这种乱开荒采取的补救措施啊。 包锁的观点和宝力德是不谋而合的,这让宝力德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了。 但宝力德的嘴上却没有服气,说道:如果这块地是你家的,你怎么处理? 包锁:我肯定响应国家政策,坚决退下来,种草,恢复草原植被。 宝力德:你说得热闹,因为这地根本就不是你的。如果是你真的舍得往下退?鬼才信呢!你得嗷嗷叫唤。 包锁:你小子总是看不起我。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刮目相看,心服口服的。 宝力德笑着说:那我就好好活着,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突然,有汽车的马达声传来,但还是看不到车的影子。 包锁:好像有汽车声儿—— 宝力德:耳朵还挺贼啊?中医和蒙医都讲“肾开窍于耳”,看来,这些年把你的小肾养得不错啊。 包锁不好意思地笑了,说:没和你闹,真有汽车来了。 “我知道,我也不聋!这有啥稀奇的,你没见过汽车啊?还能像小时候看到拖拉机都追着屁股后边儿跑啊?”宝力德说。 包锁:那时候,还愿意跟着汽车闻那种柴油味和汽油味呢,当时根本不知道那就是一种污染。 这时,随着轰鸣声临近,一辆越野吉普车越过小山丘驶了过来。让宝力德和包锁气愤的是,这辆车竟然在草原上随意穿行,根本不走正道。 宝力德提着镰刀站了起来,包锁也起身盯着那辆车。 宝力德边往近前走边喊:停下!快停下! 包锁紧紧跟上。 吉普车一个紧急刹车,带下了两道草皮。 司机从车窗探出头问:有事儿啊? 宝力德提高声调说:你怎么跑到草原上开车来啦? 司机:怎么?不让啊? 包锁:你说能让吗? 司机笑了,说:哪儿写着不让呢? 宝力德:这还用写?是个人就知道! 司机把脸绷起来了,说:你这人,怎么骂人呢? 宝力德:我没有骂人,我这是在讲理!你能懂几个问题! 司机要开车门下来,被副驾驶的男子拉住了。 包锁:年轻人,开车应该在路上啊,要不修路干啥?这草原上也没有路,你乱跑乱轧的,破坏草皮啊。 司机满不在乎地说:鲁迅说过,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我这是在给后人开路呢。 宝力德气得瞪大的眼睛要发作,被包锁抢先说道:你这是给后人断路呢!你知不知道鲁迅先生还说过,“人生最苦痛的是梦醒了无路可走”。如果开车的人都像你这样横冲直撞地破坏草原,以后不仅仅是梦醒了无路可走,连生存都是问题啊。 司机:哎哟喂,老同志挺有学问嘛。这草原是你家的啊? 司机此话一出,副驾驶的比他年长几岁的男子就又拉了拉他,示意他别乱说话。 包锁:不是啊。 宝力德喊:就是!这里的草原就是我们的!你赶紧把车开到路上去,不然的话,哼—— 司机:不然你能怎么样? 宝力德举了举手中的镰刀,坚定地说:如果不开走,我就把你的车胎砍漏! “借你胆儿了吧?”司机刚说完这话,副驾驶位置上的男人就捅了他一下,而且脸色很难看。司机看了他一眼,不说话了。 宝力德:赶紧的!别等我动手! 包锁:就是。草原就是我们大家的!你再这样破坏,我可以把你的车牌号记下来,到政府告你们去。 副驾驶的男子脸色大变,狠狠地给了司机一巴掌。 司机这才瞪了宝力德和包锁一眼,把车开到路上,然后一加油门儿跑掉了。 宝力德:败家的玩意儿!真是无缰之马不可骑,无知之人不可理啊! 包锁:就是有钱儿烧的,开上汽车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放心吧,社会在进步,发展得多快啊?国家越来越富强,老百姓日子会越来越好,我看用不了几年,咱们家家都能有小汽车,比他的还高级。 宝力德:那也别往草原上瞎跑,不然啊,草原就变成沙地啦。刚才坐车那小子挺懂事儿,比那个二虎司机强多了。 包锁笑了,说:强?我看是墙挡着吧。要不是我说记下车牌去告,他们也不会那么害怕。 宝力德又举了举镰刀,说:反正他们要是再敢乱跑,这镰刀可不是吃素的! 两人说着,蹲下来动手把被轧坏的草皮整理好。 包锁:这儿的草原土层比别的地方薄多啦…… 第85章 德君被烫伤了 无病的人身体结实,无耻的人脸皮结实。这一次,“脸皮结实”的人要请“身体结实”的人去帮忙。 套海嘎查的李三家要修房子,为了省钱没有把工程承包出去,而是自己求人来帮工。由于缺少人手,他就想到了德君。 李三骑着摩托车奔桂丽丝嘎查来了,一进敖家院儿,“傻子”就“汪汪”地叫起来,吓得他不敢下车,大喊:德君——不——德臣,快点儿看狗啊! 过去发生过“牵羊”事件,德臣对这位表姑父很有意见,见是他喊就没着急出去。“傻子”还冲李三叫着,没有主人的命令,它不会真的去咬。可李三不知道啊,一看小老虎一样的大狗,吓得快没脉了。 山丹猜出了德臣的心思,就说:快去看看吧,别给人家吓坏喽,不管咋说还得看表姑的面儿呢。 德臣:他这种人就该吓!吓死他也不多! 山丹笑了,说:小心眼儿的样儿,还挺能记仇儿的。行了,快去吧。 德臣这才出屋,喊:“大傻子”,别叫了。姑夫来啦。 李三:德臣,你可看住它啊。好家伙,这哪是狗啊,就是只小老虎啊。一口下去,估计我这半条腿就交待啦。 “没事儿,“傻子”不咬人。进屋吧。”德臣又喊,“‘傻子’,到一边儿去吧。” 李三笑着问:它叫“傻子”啊?这名儿有意思。 “叫‘傻子’不一定就傻,心里都有数儿。”德臣这是话里有话的,李三当然听得出来。 德臣的态度不冷不热,李三脸皮厚,根本不在乎这些,进屋便和斯琴说:嫂子,最近身体挺好的?一看这气色就不错,越来越精神了。 斯琴笑了,说:托你的福,还算不错。 李三:哪儿是托我的福啊,是你娶了个好儿媳妇啊。我家塔娜常和我叨咕,说你家山丹那是孔雀屏草原上一顶一的好媳妇。塔娜也惦记你啊。 别人一夸自己的儿媳妇,斯琴就乐,接下来的谈话就融洽了许多。斯琴问:他表姑不也挺好的吗? 李三:好是挺好,就是活儿太多,干不过来啊。 斯琴:你们家条件那么好,她一个妇女在家里头能有啥活儿?不像我们家,里里外外全得靠山丹一个人。 山丹给李三倒茶,说:姑夫,喝茶。 “好,好。”李三接着对斯琴说,“这不么,家里的房子又漏雨啦。本来头几年想修,苦于手头儿没钱啊。当初要修,也就几百元的事儿,现在啥啥都涨价,恐怕几千都打不住啦。” 斯琴听出他话里的深意,说:他姑夫,以前是我们占用了你的钱,别说帮帮忙,欠的钱都不能及时还上,对不住啦—— 李三摆了摆了,说:都是亲戚提这些干啥啊,外道儿了。 德臣在一旁嘟囔:这回知道亲戚啦,当初牵我家奶山羊的时候寻思啥了? 李三知道德臣在说他,只是没听太清,他也不想多问。 山丹拉了拉德臣,不让他说话。 斯琴:你这次来是—— 李三笑了笑说:刚才不是说到了嘛,家里要修房子,换换油毡纸,再弄弄院墙啥的,人手儿不够了。我来看看德君在家没,想求他过去帮两天工。这也是他表姑的意思。塔娜说德君这孩子实在,干活儿不但有巧劲儿,还稳当。 斯琴问德臣:德臣,你大哥干啥去了? 德臣:不知道。 斯琴:找找去。你姑夫这么老远来了,赶紧的。 德臣很不情愿地往外走。山丹也跟着出来,她对德臣说:你啊,别那么心窄,不管咋说人家借钱给咱们,咱们得记着是欠人家的人情呢。这也是一个往回还情的机会,快点儿的。 德臣瞪山丹一眼,说:别人家一夸你几句,就向着他说话。 “我是那样的人吗?”山丹说完轻轻拧了德臣一下,德臣赶紧跑了。 ………… 德君为李三干活儿很卖力。其实,不管在哪儿都是这样,他就是一个实心眼儿的人。 铺油毡纸需要融化沥青,通过滚烫的沥青把油毡纸和房顶粘在一起,也会把油毡纸之间的接缝粘牢。 李三家的院子里架了一口大铁锅,底下烧着木柈子,锅里熬着黑乎乎的沥青,放着一个长柄的大勺子,不时有人过来搅动一翻。 能把德君“请”来,李三暗自高兴。给德君安排的是比较重的活儿,让他跟着四轮车去拉砖,负责装车卸车。 又一车砖拉回来,车刚停稳,德君就跳下车去卸砖,四轮车司机喊他:靠边儿靠边儿,离大锅远点儿! 可德君听不见啊,根本没理会。有个愣头青小伙子扔砖时,正好打在了沥青锅里大勺子的把儿上,勺子飞了出来,带出的沥青一下子糊在了德君的右小腿上。 看到这一幕的人,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只听德君“哇哇”乱叫,蹦起多高,用手一划拉,右小腿就掉下一大块皮,手也烫起了水泡。 干活儿的人都停下围了过来,其中一个年龄大的说:快去取大酱!快! 在乡村有这样的一种说法,烫伤后抹上大酱就管事儿,算是民间偏方吧。至于是不是真的好使,没有人去深究,盲目地相信“偏方治大病”,德臣的邻居扎那和孙香就是这一群体人中的典型代表。 大酱拿来了,有人上手按住德君,那位长者毫不迟疑地往上就抹。本已流血露肉,再用咸咸的大酱一抹,和伤口上撒盐没有任何区别,疼痛可想而知。 刚强的德君咬牙挺住,没有喊。但脸上青筋暴出,豆大的汗珠啪嗒啪嗒直掉。 李三走过来,看了看说:真是废物!就能添乱! 李三以为德君听不见,没想到德君看他的口型知道了说的意思。 德君挣扎着站起来,直接进屋准备取上衣服就要回家。 塔娜去附近借盆儿刚从后院回来,不知道刚才发生的惊险一幕。看到德君腿上黑乎乎的样子,吓了一大跳,有人就给讲了事情的经过。 塔娜:哎呀,听着都后怕,这要是把那一锅沥青整洒喽,烫到身上可就完了。万幸没烫着脸啊!德君,还疼吗? 德君看塔娜的口型明白了,点头。 塔娜又看了看伤口,直咂舌,说道:烫得不轻啊,这孩子可遭罪啦。 李三:抹了大酱应该没大事儿了。 塔娜:不行!李三,你赶紧送德君去卫生院处理一下,快点儿!这烫伤不像别的,不愿意好。 毕竟是表姑,塔娜对德君还是很关心的。 李三:我还忙着呢。 塔娜生气了,喊:你忙死啊?赶紧的,哪头儿轻哪头儿重不知道吗?快去! 第86章 “伤员”送回家就不管了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别看李三在外头吆五喝六的,但塔娜的命令他不敢不从。当然,他也会用自己的方式稍微反抗一下,为了讨回一点儿可惜的尊严。于是,把手一伸,也跟着喊:拿钱! 塔娜瞅都没瞅他一眼,说:跟我进屋! 在屋里,塔娜拿出一千元钱交给了李三,又不放心地嘱咐道:你先带德君去卫生院包扎,然后直接送他回家吧。咱家干活儿呢太乱,也照顾不好他。你和斯琴嫂子好好解释解释,等忙完了我们再去看德君。还有,包扎完再买点儿好药,剩下的钱都给德君!记住没? 李三一见钱就乐了,说:记住了,一定办好。 骑上摩托车,李三带德君往苏木卫生院赶。他骑得挺快,路上一颠簸,德君的伤口就钻心地痛,但咬牙挺着,额头直冒汗。 李三哼着小调儿,骑得很惬意,不像是带伤者去卫生院,而是去兜风或者是赴宴。 苏木卫生院的布河医生只看了德君的腿一眼,就皱起了眉头,问李三:这抹的是啥东西? 李三:大酱,又杀菌又止疼。 布河:扯蛋,这不胡闹吗?烫伤是最容易感染的,你们乱抹什么玩意儿? 李三不接话儿了,趁德君不注意,伸手指了指他的脑袋,意思要告诉布河这都是他自己的主意,和我们无关。 布河没搭理李三,细心地给德君清理伤口,把抹上的大酱一点一点地清除,然后小心地上药、包扎。 李三只算了处置费八十多块钱,没有给德君买该换的药和消炎止痛的药,直接骑摩托车把德君送回了家。 德臣没在家,斯琴一见德君是受伤回来的,都吓着了,忙问:这是怎么啦? 德君刚要比划,李三抢先说:不小心烫了一下,已经去苏木卫生院了,布河大夫给包扎了。 山丹:烫伤不愿意好啊。大夫咋说的? 李三:布河说没啥大事儿,养养就好了。 斯琴和山丹这才放下心来。她们是相信布河医生的。 德君上了炕里,山丹帮他拿枕头,让他躺下。德君没躺,把枕头倚在了后背,脸却靠向了墙里坐着,不瞅李三。 李三拿出二百元钱递给斯琴,说:嫂子,这钱留着给德君换药用,如果好了、不用换药了,就买点儿好吃的,补补,不能让他受屈儿。 斯琴赶紧推辞:不用,他姑夫,你拿回去吧。 李三把钱放在斯琴跟前。德君这才转过身,等闹明白了就和斯琴比划,意思是:不要他的臭钱! 斯琴训德君:你这孩子,不懂事儿! 李三执意不接斯琴递过的钱,说:嫂子,这钱无论如何你都得收着,要不我心里过意不去。家那边儿还有一帮人干活儿呢,我得回去了。 斯琴面露难色,但觉得李三说得挺恳切的,不好再推了。其实,她哪里知道这是李三的一个小把戏,因为自己接了钱,李三回去和塔娜就有的说了,他会在具体钱数上大幅度上浮,至于把钱给了敖家这一事实上,他也敢对天发誓了。 李三又无比关切地对德君说:德君,好好养,别乱动,等我忙完这阵儿,过几天再来看你。 德君没理他。李三起身要走。 斯琴:山丹,送送你姑夫。 李三:千万看住你家的狗,太吓人了。 山丹:没事儿,有我呢。再说,它轻易不咬人。 李三:那看着也吓人啊,让它来一口,估计就残废了! 李三越这样说,“傻子”对他就越有气,冲着他“汪汪”吼叫,吓得李三一哆嗦。 平时张狂的李三这回也怂了,赶紧说:山丹,你真得看住啊。等我走远再松开,不然让这家伙追上,我就完了。 山丹搂过“傻子”的脖子,对李三说:我能看住它。常来啊,姑夫。 李三“哎”了一声,发动着摩托骑着就走,出了院儿把油门儿加得老大,摩托车都不是好动静儿地轰鸣。 山丹笑了,放开“傻子”赶紧回屋。她在心里还想呢:这一回,他怎么这么害怕“傻子”,好像做啥昧良心的事儿似的。 ………… 烫伤本身是不容易好的,如果初期处理不当、后期治疗不及时,等严重了就会发生溃烂,皮肉长时间都无法愈合。特别是在闷热的夏天。 德君可是遭了大罪,伤口疼得钻心,什么活儿都不能干,走路时右腿都吃不上劲儿。除了上厕所,几乎整天蜷缩在炕上。 李三扔下的那二百块钱买了点儿药膏、消炎药和止痛药也就没了,根本不够治好德君的伤。 德臣特别来气,说:我找李三去,什么东西,伤成这样送回来就没事儿啦? 斯琴:找啥找,怎么好意思找? 德臣:他办那些事儿怎么都好意思呢? 斯琴:学善能进步,仿恶会堕落。你和他比个什么劲儿? 山丹:找也没有用,只会惹一肚子气。我在娘家时听我爸说过,獾子油治烫伤最好了,只是现在草原上这獾子也少了,更不让打了。也没听说谁家有獾子油啊。 “对,山丹一说倒提醒我了。”斯琴有些激动地说,“獾子油治这种烫伤、烧伤比啥药膏都强,抹上就不疼,好的快,还不会留疤痕。你爸活着的时候,还在草原上用箭射过一只獾子呢。唉,这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现在别说油儿啦,连根儿獾子毛都没有喽。” 山丹:用箭射的?真厉害! 德臣骄傲地说:那算什么,我爸当初做弓箭才是一绝呢。我爸和我们讲过,我们祖上就是专门给皇上做弓箭的匠人呢,我爸是正宗传人。 山丹很惊讶,问:那咋没传下去呢? 斯琴:还不是德君、德臣不想学!小时候就知道贪玩儿,德君还行,跟着学了一段儿时间也就拉倒了。德臣更完蛋,一提学制弓箭就跑得远远的,饭都不回来吃。后来,也没有人射箭了,你爸也就没逼他们学。 德臣:反正我是把我爸拉马头琴的能耐学来了。 “行,那有机会你好好展示展示,拉他个三天三夜。”山丹笑着说,“我们都说远了,还是说獾子油吧。想想谁家有?” 第87章 谁家有獾子油啊 獾子油、獾子油,斯琴三人说得热闹,而且不时长吁短叹的。 德君弄明白他们的意思比划着“说”:扎那和我说过,前几年他在牧点儿上也抓到过一只獾子,不知道是不是吹牛。 山丹一听特别高兴,说:我去找孙香问问,看她家有獾子油吗。 德臣拉住起身要走的山丹,说:说话之前考虑好,办事之前准备好。孙香啥人你还不知道?你先别直接说要,先套孙香的话儿,闲打唠儿似的问出她有没有,然后再要。不然的话孙香这人肯定说没有,就算有也不会给。 山丹想了想,说:试试吧,我没那么多的弯弯绕儿。 山丹去了孙香家。这是因为帮助德君,不然,她确实不想登孙香家的门了。 孙香见到山丹,很高兴也很尴尬,满脸是不自然的笑容,装出高兴地说:山丹来啦,快进屋、快进屋。 山丹笑着点头,进了屋,孙香又忙着倒茶。 山丹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问:香姐,我听说前几年扎那大哥抓到过一只獾子? 孙香是个聪明人,山丹一问她就明白:德君烫伤了,她这是奔獾子油来的。 然后,她眼珠儿一转,不露声色地说:我没听说过啊?扎那能抓到獾子?就他那样儿笨的跟个大狗熊似的?不可能。獾子抓他还差不多。 山丹:有人说是扎那哥亲口讲的,在你们家牧点儿抓的,好像是下套子套的。 孙香:没有的事儿,肯定是你扎那哥喝点儿猫尿吹牛呢。绝对没有。 一听没有,山丹就起身要走,说:那我回去了。 孙香:山丹,再坐一会儿呗,好不容易来一趟。 山丹:不了,左邻右舍的,说来就来了。 送走了山丹,孙香瞅瞅四处无人,赶紧钻进了仓房,把一个玻璃瓶子又包上一层塑料袋儿,然后重新找地方藏起来。这回,连扎那都找不到。 ………… 山丹回家刚进屋,德臣就笑了,说:没要到吧? 山丹点头。 斯琴:唉——套马备鞍容易,启齿求人困难啊。 德臣:孙香肯定说他家没有抓过獾子。 山丹瞅了瞅德臣,问:你咋知道? 喜鹊好奇地问:奶奶,啥是獾子啊? 斯琴拉过喜鹊坐在自己身边,说:大人说话小孩儿别搭茬儿。 德臣笑了一下,对山丹说:孙香就是这样的人,有时候那就是一屁两谎儿。这回,她更知道獾子油的金贵,肯定藏起来了。不信你就看着,她一会儿就去找扎那,嘱咐他别说獾子的事儿。 “孙香能这样?”斯琴也有些疑惑。 德臣:妈,你和山丹都被那老娘们儿的表面现象给骗了。 “她真出去了!德臣,你快赶上胡算计啦!”正说话间,山丹真的顺窗户看到孙香匆匆走过,不由得慨叹道。 喜鹊:爸爸,你真会算啊? 斯琴又拉了她一下说:你这孩子,别瞎说。 山丹:喜鹊,家里大人说的话,你出去可不许说出去啊! 喜鹊:谁稀罕说啊? “真是我的好姑娘。”德臣抚摸喜鹊的头发一下,然后有些得意地对山丹说,“看见没,她这是告诉扎那去了。” 山丹叹了一口气,说:要是我先和扎那说,就能要到了。 德臣撇了撇嘴,说:不可能。扎那大哥是热心肠,但在家不管事儿。就算他答应了,孙香死活说找不着,丢了、没了、给人了,谁都没招儿。 山丹瞪着德臣,说:那你明知道我去要不着,咋还让我去要呢? 德臣:我就是想让你碰一鼻子灰,让你真正看清楚孙香是啥样的人。 山丹气得举手假装打德臣,喜鹊喊:爸爸快跑,妈妈要打你! 德臣哈哈大笑踮着脚跑了,喜鹊随即跳下炕跑出去,父女俩手拉手出门儿了。“傻子”一看,也赶紧跟了上去。 山丹冲窗户外喊:你干啥去? 德臣:我再打听打听去! 德君上完厕所一瘸一拐地往回走,咬着牙忍着痛。喜鹊松开爸爸的手,赶紧去扶着大伯。 喜鹊还没有多大的力气,但她的关心,让德君很感动。 德君低头看着喜鹊笑,喜鹊抬头望着大伯乐。 ………… 德臣和山丹托人四处打听,还是没有打听到谁家有獾子油。德君的伤腿就是不见好,竟然疼得晚上都睡不着觉。大家都很着急。 桂丽丝嘎查的路上,德臣碰到了金镫,就问:哥,你知道谁家有獾子油吗? 德臣最近坐下病了,见谁都问獾子油的事儿。 金镫思考一下,说:没听说谁家有啊?你大哥伤咋样啦? 德臣:不愿意好啊,疼得晚上都睡不着觉。我们都要急死了,就是弄不到獾子油。 金镫:真没听说谁家有啊?这些年那东西少了,政府也不让打了。有时不知珍惜,用时掘在三尺。 德臣:就是。那——我再去别的地方打听打听…… 一株大树下,山丹和村里几位妇女聊天。 山丹认真的问:你们听说谁家有獾子油吗? 九月回答道:现在这东西少了,要是在早些年,我娘家的屯子,不敢说凡是有牧点儿的牧民家家有,但根本不缺这东西。 巧凤:听说扎那家好像有。你可别说是我说的啊,有一次孙香唠起来,和我显摆的。 又有一位妇女说:他们家?就算有你能整出来啊?孙香那娘们儿,就是嘴儿好,逮住蛤蟆都得攥着尿来,放屁崩出个豆儿来都得回头儿捡家去。 大家乐。 奶月:让你这么一说还完了呢,那她都成啥人啦? 巧凤:你还别不信。山丹,你去孙香家要了吗? 山丹苦笑了一下,说:还真去了,说是没有。 其中一位妇女说:我说啥了?还和我犟。 九月:山丹,我最近要是回娘家,我就好好打听打听,一有信儿就告诉你啊。 巧凤:对了,你让德臣去胡算计家问问,他消息灵着呢。 山丹一拍脑门,说:对啊,我怎么把他忘了呢。最近也没见他家诺敏嫂子啊? 九月:我也好几天没见着。听说她家静秋正和她闹的厉害呢。 巧凤:一个小屁孩子有啥闹的? 九月看了山丹一眼,没往下说。 “那就谢谢几位啦。我家里还有事儿,先回去了。”山丹说完,转身走了。 第88章 管不住舌头惹是非 牛因为有犄角而容易被人抓住,人因为有舌头而容易惹是非。这个道理几乎人人都懂,但很少有人能管住自己的舌头,认为这东西就是用来说话的,不用就是浪费。其实,乱用舌头,无疑于“犯罪”。 山丹走后,巧凤感慨地说:老敖家,真是祖坟冒青烟啦,娶了山丹这样的好媳妇。 又有一位妇女说:就是,多能干啊。对了,九月,你说胡静秋和诺敏闹啥呢? 九月四下看了看,小声儿说:我说出来你们可能都不信,那小妮子学着给男生传纸条呢。 “啊?”几人都很惊讶。 巧凤:她才几岁,刚上四年级吧?小丫崽子懂个屁啊。 九月:说的就是嘛。但现在的孩子,都成精啦。就是生活好了,让营养给攻的!过去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的时候,没人闲扯蛋了。 有人问:那刚才山丹在,你咋不往下说了? 九月:别看她是我嫂子,我也得瞒着,让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们知道静秋那纸条是写给谁的吗? 几人摇头。 九月:写给敖德义的!当然,德义他并不知道,那孩子多仁义啊?因为还没等递过去,就让诺敏发现给没收啦。对了,这事儿今天哪儿说哪儿了,可不能传出去啊! 几人惊讶得张着大嘴。 九月:听到了嘛?别往外说! 几人这才点头。 ………… 山丹到家和德臣说:你去胡算计家去问问吧。 德臣:胡成强?他家能有? 山丹:他家没有,也许他能知道谁家有。他那么能算计,这些年谁家发生了啥事儿,都记得清清楚楚。 德臣想了想,说:也对,胡算计还愿意打听事儿,信息很灵通。 说去就走,德臣赶奔胡算计家,在他家门前石礅儿见到了胡算计。说明来意,胡算计开始思考,脑袋飞速转动,检索过有用信息。然后说:你爸活着的时候打到过,这都多少年了,肯定没有了,不然你也不会来找我。 德臣笑了,说:就是啊。 胡算计想了想,又说:近些年这东西太少了,我只记得前几年扎那——对,你们邻居啊,他打到过一只,好像是用套子套的。 德臣:胡哥,这个我也听说了。去了,没有。孙香那老娘们儿,就算有她也藏起来不给。 胡算计:不应该啊?我想一想——我想一想,好像有人和我说过獾子——是谁了呢—— 德臣眼睛放光,忙问:是谁啊? 胡算计:对了,我想起来了。是包锁——他那天来我家吃饭,饭桌上说过别人给他家一瓶獾子油,不行你—— 胡算计突然发现德臣的脸色不好看了,马上止住了话。 德臣:胡哥,别提那人! 胡算计明白了,连忙说:那啥,我再帮着打听打听,一有消息就告诉你。 德臣:那就谢谢胡哥了。 胡算计笑着:小意思,别客气。 德臣从胡算计家回去,一脸失望。 ………… 趁着德臣和山丹都不在家,孙香又来找斯琴聊天。斯琴生气她有獾子油藏着不给,不怎么搭理她。孙香可不管这些,自己聊得开心就行。 孙香:大娘,我可听说苏木养老院重新建了,说是要办成幸福院,专门收养生活没人照顾的老人和残疾人,都是政府拿钱给养着。 “白养活?不能吧?还有这好事儿?”斯琴觉得有些奇怪。 孙香更来了兴致,说:自己可能要掏一点儿钱,估计也不多,象征性的。你想啊,政府在乎咱们那俩钱儿?主要是给老百姓办好事,搞福利的。 斯琴:那倒也是,咱那仨瓜俩枣的对国家来说啥用不顶。可我觉得吧,那也不能谁说去就去啊。 孙香:大娘,您老真是聪明,想得多周全啊。就是嘛,要是大家都去了,哪能装得下啊?谁家啥样,政府那边儿肯定都掌握着呢,还能要啥手续啊?那里条件老好了,专门有人伺候,还有活动室啥的。要是体力好能干活儿的,帮着种种菜什么的,还给工钱呢。 孙香说完,看了看德君。德君赶紧把头扭过去了。 斯琴有点儿活心了,孙香走后,她马上和德君沟通。德君也点头同意,认为可行,自己有力气干活儿,能挣钱。 听信了孙香的话,斯琴心就长了草一样,找机会就和山丹提出要去敬老院。没想到,山丹一听马上就给回绝了。 斯琴当时是用试探性的口气说:山丹,我听孙香说,苏木敬老院又新建了,老好了,招人儿呢,我和你大哥想去看看。 山丹惊讶地看着婆婆,说:妈,这可不行啊。你要是对我有意见,说了我就改。 斯琴:哪有什么意见。我和你大哥去了敬老院,就会给你们减轻很大负担,你们才能过得好。 山丹笑着说:一家人在一起,才是最好的。再说,你也不是没人养活了,去那儿干啥。快算了吧。 斯琴:你这孩子,太犟。 山丹乐了。 斯琴没再坚持,因为她清楚,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事儿得慢慢来,先渗透着。 ………… 宝力德这一回是主动到李铁链家门前晃荡的,目的是引起包锁的注意。他只走了两个来回儿,就把包锁引了出来。 包锁笑嘻嘻地说:老金,你这是勾我呢吧? 宝力德:算你聪明。你来,我和你说个正事儿。 宝力德前头走,包锁后头紧紧跟上,来到一株大树下,宝力德停了下来。 包锁:啥事儿,这么神秘? 宝力德:长话短说,你家有獾子油吗? 包锁一愣,反问:干啥? 宝力德:你就说有没有吧? 包锁:不瞒你说,还真有一小瓶。 “算你小子讲究,能说实话。不然,我以后再也不会搭理你的!”宝力德接着说,“是这样,敖德君帮人干活,腿烫伤了,四处掏弄獾子油,就是没弄着。” 包锁赶紧问:烫得咋样? 宝力德:挺严重的。是帮套海嘎查的李三干活儿让沥青烫的,李三那小子给送回家就不管了。 包锁气愤地说:李三那小子我知道,最不是东西了。宝力德,獾子油我可以给德君,但——要不,你帮我给送去? “你懂几个问题?”宝力德接着说,“你得自己送。我觉得这是缓和你们关系的好机会,别错过喽。” 包锁想了想,说:也是啊——可——可我还是有些胆儿怵。 第89章 包锁的好心“摔碎”了 包锁从内心里感激宝力德的提醒,直言不讳地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驮重载能看出马的力气,遇艰难可考验人的意志。”宝力德笑着说,“你胆儿怵,那是你的事儿。反正我告诉你这个信儿,你爱去不去。你放心,我不单单是为了你好,也是为德君着想,那可真是个好孩子。烫伤多遭罪啊,但愿长生天可怜他吧。” 宝力德说完转身就走,不给包锁任何解释的机会。包锁狠狠跺了一下脚,算是给自己打气吧。 横下一条心,懦夫也敢与狼拼。包锁战战兢兢地进了敖家的院,谢天谢地谢运气——德臣和山丹都没在家,就斯琴和德君在。 德君看到包锁进屋,气得鼓鼓的,但又不好发作,只好把脸转向墙,不搭理他。 斯琴惊讶地问:你今天怎么这么闲着呢?坐吧。 包锁尴尬一笑,没有坐,拿出一个小玻璃瓶,说:这是头些年别人家给我的一点儿獾子油,我一直也没派上用场。听说德君烫伤了,我就给送过来。 斯琴高兴地说:你咋知道的?太好了,为了找这獾子油,德臣和山丹还在外边跑呢,可费老劲啦。 包锁:是宝力德和我说的,我没敢耽误,就赶紧送过来了。烫伤不像别的,弄不好容易感染的。 斯琴:谢谢你啊。坐吧。 包锁看了看偷偷瞄着自己的德君,对斯琴说:不了,我还有别的事儿。我先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斯琴:我没事儿,你啊——也要注意身体。 送走了包锁,斯琴还没等坐稳,德君就呼的一下起来,顾不得腿疼,抓起那瓶獾子油就往外走。 斯琴赶紧喊:德君——德君——你要干啥? 突然意识到他根本听不见,就要去拉。可惜啊,就算德君腿再不好,斯琴也是追不上他的。等斯琴来到院子,已经晚了,德君把那小瓶獾子油狠狠地摔在园子墙上,油和碎玻璃四下飞溅。 斯琴大声喊:你——你这是要气死我啊! ………… 斯琴在院儿里阴凉处坐着,德君坐在她旁边,烫伤的腿裸露在外面。 孙香从墙上探过头,说:大娘,凉快呢? 斯琴乐了,说:在屋里有些闷了。 孙香:山丹没在家? 斯琴:和德臣带喜鹊出去了。 孙香大声说:山丹一天天可真够忙的,有时也顾不上你娘俩。你说德君腿还这样,啥活儿也干不了吧? 斯琴叹了口气说:能干啥?一动就疼,我都怕再感染喽啊。 孙香:我听说人家苏木敬老院有专门的医务室,就是小诊所,给看病换药啥的都不花钱呢。 斯琴惊喜地说:全免费? 孙香:可不咋地。要不咋说现在的政策真是太好了,政府处处为老百姓着想啊。 斯琴看了看德君,他大致明白孙香说的意思,也点点头。又比划“说”:我现在啥也干不了,一天天的很不得劲儿。 这之后,孙香又看准山丹和德臣不在家的机会,来家里两次讲敬老院的好处,坚定了斯琴和德君去养老院的信心。德君也想去,因为腿伤这不好,干不了活儿,等于是在家白吃白喝,让弟媳妇侍候着,心里很过意不去。 ………… 这天,山丹对斯琴说:妈,一会儿德臣我们去草原上采蘑菇,听说多吃蘑菇对烫伤有好处。 德君“听”明白了,赶紧比划“说”:不用,不用,养养就好了。 斯琴瞪了德君一眼,连比划带“说”:不知好歹! 德君不好意思了,缩在了炕里。 德臣:妈,你别那样说我大哥,他腿有伤,心里肯定上火呢。 “你别啥都管。”斯琴又对山丹和蔼地说,“山丹,去吧,我和你大哥在家没事儿。” 山丹笑着说:让喜鹊在家吧,有啥事儿还能跑个腿儿。 喜鹊一听不高兴了,反驳道:能有啥事儿? 斯琴乐了,说:不用,让她也跟你们去草原吧,在家太闹了。对了,把“傻子”也带着,喜鹊乱跑它能跟上。 山丹乐了,说:行。 喜鹊这才露出笑模样。 德臣三口人挎着篮子、领着“傻子”走后,斯琴就和德君比划“说”:赶紧收拾东西,趁他们不在家,咱俩去敬老院。 德君这才明白为什么挨训,马上不生气了,立即和老妈一起收拾,打了两个大包。德君前身儿背着个小包,后身儿背着个大包,还得腾出手来搀扶着老妈。两人很怕别人看见,从后门出去专走背街胡同,然后拐上大路,奔苏木政府方向走去。 ………… 草原路上,喜鹊突然跳下车疯跑,“傻子”紧紧跟着她。 喜鹊喊:“大傻子”,去,把那只鸟给我抓住。 “傻子”接到命令就追了上去,一开始鸟飞得很低,“傻子”追得欢,当鸟感觉到危险一飞冲天后,“傻子”就望着天空傻眼了。 整个过程把喜鹊逗得哈哈直乐,回头对爸妈说:爸、妈,“大傻子”真好玩儿,还去抓鸟儿呢。 山丹喊:喜鹊,你别总逗“傻子”,要玩儿就好好玩儿。 德臣笑着说:真是傻狗撵飞禽啊。喜鹊,赶紧上车吧。 “我俩再玩儿一会儿。”喜鹊说完,又带着“傻子”在前面欢跑。 德臣问山丹:吃蘑菇真对烫伤好? 山丹:我听九月说的,烫伤、烧伤的人要多吃一些抗氧化食物,对修补伤口有好处,蘑菇就是其中一种。 德臣:九月?她咋知道的? 山丹:她说是从电视上看的。 喜鹊又跑回来跳上车,听到了两人的对话,说:妈,我要给大伯采蘑菇,让他快点儿好。 山丹:好闺女,你大伯真没白疼你。 恰在这时,“傻子”向对面来的一辆马车“汪汪”叫。这叫声里没有任何敌意,而是在提醒主人。 德臣和山丹仔细一看,发现是青龙和大雁赶着车过来了。 德臣赶紧把车停下来,和山丹赶紧上前,青龙把马车也停下了。 山丹高兴地问:大哥、嫂子,你们这是去哪儿? 大雁:要去苏木办点事儿。你们这是? 喜鹊抢先说:我们去给大伯采蘑菇,我妈说吃蘑菇对烫伤有好处。 青龙:我们喜鹊真懂事儿,知道帮家里干活儿了。 “傻子”到了近前,围着青龙和大雁摇晃着大尾巴。 第90章 斯琴借机去了敬老院 青龙伸手摸了摸“傻子”的大脑袋,表达了自己的亲近之意。然后对山丹说:头两天打听到有人说咱舅爷八斤宝家有獾子油,就特意去一趟。舅爷说以前是有一些,这个要那个要,早已经没有了。 大雁说:托娅婆家可能会有獾子油,但我不敢确定。我想和青龙去了,没抽出空儿呢。因为托娅以前和我说过,现在还有没有我就不知道了。 山丹笑着说:那我们马上就去看看,万一要是有,德君大哥就省着遭罪了。 青龙:我看也行,路不是太远。 德臣:好。我和山丹这就赶车去。 大雁:德臣,你那个塔娜的表姑再没来看看你家德君? 德臣:没有。 青龙生气了,说:这都什么人啊!真服了他们。 喜鹊不愿意听大人们唠嗑儿,就问:大舅,我金骄哥和金骏哥咋没跟你们来啊?我们要到草原上一起采蘑菇。 青龙说:我和你舅妈是偷着出来的,要是让他俩知道不跟着才怪呢。一到苏木见啥要啥,老烦人了。 喜鹊:大舅,我听话,啥也不要。 大雁摸了摸喜鹊的头,说:喜鹊就是乖,比你俩哥哥强多了。 青龙问:喜鹊,那你和大舅去苏木吗? 喜鹊抬头看着妈妈,眼睛里充满了渴望。 山丹说:那你到苏木听话吗? 喜鹊点头:听。 山丹:不许见啥要啥,要是让我知道,回家就拧你的嘴! 大雁:瞧你说的。就让喜鹊和我们去吧,回来时顺路再给她送到家里。 山丹:嫂子,本来我不想让她去。刚才一听说托娅婆家有獾子油,我和德臣得马上去看看,带着喜鹊不方便。 大雁把喜鹊抱上车,说:没事儿,我愿意带喜鹊去,她懂事儿。那你俩就这么去啊? 山丹笑着说:现在有马车了,挺方便的,要是放过去,就得走着去啦,路上幸运的话碰到车就坐,没车就得纯拿步量。 青龙:我不是这个意思。 山丹和德臣都不解地看着青龙。 青龙看了看大雁,从兜里掏出二十块钱递给山丹,说:拿着吧,去人家总不能空手儿,还有老人呢,到商店买两瓶酒也是那个意思。 山丹脸红了,说:哥,我不要,我有。 大雁一把从青龙手上抢过钱,塞给山丹衣兜里,说:和我们还客气啥?你们去采蘑菇兜里不可能揣钱。快走吧,早去早回。 山丹笑了,德臣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那我们先走了。 两伙人就要各奔东西了,“傻子”犹豫着不知跟谁走好呢。 山丹说:“傻子”,你别跟我们去,也别跟喜鹊了。你自己回家吧,听话,好好看家。 “傻子”轻轻“汪汪”两声,就往家的方向跑去。 大雁乐了,说:这狗真聪明。就是这名字让你们给叫的不好,还“大傻子”,不好听。 山丹笑着说:德义起的,我们都叫习惯了。 青龙:这狗好像有些年头儿了吧? 德臣刚要回答,喜鹊抢着说:“大傻子”和我同岁,都八岁了。 山丹:同岁?你可没有“大傻子”听话。刚才我看你是不是想骑“大傻子”啦?没有个小女孩儿的样子。 喜鹊一听,就撅起了小嘴儿。 大雁:别那么说,我们喜鹊也懂事儿了,学习也好。 青龙:行啦,快走吧。 德臣这才拉起山丹,和青龙他们说:那我俩走啦。喜鹊,你可要听话啊。 ………… 德臣和山丹驾驶着马车走在草原上,微风吹来,两人感觉神清气爽。 德臣闲情大发,边赶车边盯着路旁,发现有萨日朗花就跳下车去采,采完后又快跑追上马上。 山丹说:快别采了,赶紧走吧。咱们有老多事儿呢。 德臣笑着把几朵萨日朗花送给山丹。 ………… 伤的伤、老的老,行动自然不便。德君和斯琴出村不远,德君腿疼得就吃不住劲儿了。 斯琴拉了拉他,指着路旁大树。德君明白了,把老妈搀扶到树阴处,两人坐在石头上等着搭过路的车。 有个马车过来了,德君一招手,对方还真停了下来。斯琴赶紧客气地说:大兄弟,我们要去苏木,我这身子走不动了,捎个脚儿行吗? 对方笑着说:没事儿,上车吧,正好顺路。 德君高兴地把斯琴扶上了车。 这辆车走后不一会儿,青龙赶的马车就过来了。阴差阳错,两辆车没有碰到一起。 ………… 德臣和山丹此行很顺利,真的要到一小瓶儿獾子油。托娅留两人吃饭,两人着急,马不停蹄往回返。 等两人赶到家时,青龙和大雁带着喜鹊已经从苏木回来多时了,三人都在院子里的阴凉处呆着。“傻子”趴在门口儿,无精打采的。 山丹好奇在问:哎,怎么不进屋啊? 喜鹊委屈地说:妈,门锁着呢。 山丹看了看三人,反问道:锁门?你奶没在家? 青龙:家里没人啊。我们回来都快半个小时了。 山丹一皱眉,下意识地说了声:坏了。 德臣忙问:山丹,怎么了? 山丹没回答他,赶紧在外屋门边儿的一个墙缝儿里摸了一下,拿出钥匙开门。冲进西屋一看,炕上收拾得干净,再打开柜子,里面也少了不少衣服。 德臣又问:山丹,妈和大哥呢? 山丹一咬嘴唇,回答道:估计这真是去敬老院了。 德臣气得跺脚,骂道:肯定是东院那个孙香撺掇的,这两天她就往这儿跑得欢,还以为我不知道呢。败家的玩意儿!真是“野外的恶狼容易对付,邻居的坏狗难以提防”啊! “爸,我要找奶奶。”喜鹊说完就撇着嘴哭了。 山丹喊喜鹊:憋回去,嚎啥! 喜鹊怕了,躲在爸爸身后。 青龙看不过,训自己的妹妹:和孩子喊啥?赖她啊?你这臭脾气得改改啊。我说,现在怎么办? 山丹:大哥,你家马快,你赶车,德臣咱们三个马上就去苏木敬老院,我就不信,我们当家人的不同意,他们还真能收。嫂子,麻烦你在家帮我看着喜鹊吧。 大雁拉过喜鹊,说:行,那你们别磨蹭了,赶紧去吧。 山丹喊:“傻子”,不许乱跑,在家听话! “傻子”来了精神,稳稳坐在那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山丹三人赶到苏木敬老院时,斯琴和德君正在院长室里和恩和院长求情呢。 斯琴央求着说:恩和院长,人们都说你心可好了,就收下我们娘俩吧。我儿子又聋又哑,腿也烫伤干不了活儿。我们孤儿寡母的,你不收留我们,让我们可怎么活啊? 第91章 摁下葫芦起来瓢 面对斯琴的“纠缠”,恩和还不能发火,只好耐心地解释。 恩和无奈地说:我不是和您说明白了嘛,得需要你们桂丽丝嘎查的证明啊。我们不能见一个人就收一个吧?您自己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斯琴着急地说:还要啥证明啊,我俩这情况你一看不就明白了吗?我们—— 这时,有人敲门。恩和喊:进。 一个工作人员进来说:恩和院长,有三个人找您。 “让他们进来吧。”恩和之所以答应得这么痛快,是不想和斯琴交流了,想借这个机会逐客。 工作人员出去向走廊那边儿的山丹三人一招手儿,三人赶紧过来。 恩和几乎是连哄带骗地对斯琴说:您看,我这儿的工作特别忙,您就先回去吧,等有了嘎查的证明,我们再上报苏木政府。我相信啊,政府会批准的。您放心,只要政府领导点头,我这边肯定无条件接收…… 正说着,那三个人进了屋。正是山丹、德臣和青龙。一进屋,山丹就拉住了婆婆,喊:妈,你咋真来啦? 恩和问:你们是谁啊? 德臣立即上前回答:院长您好。我是她的二儿子,那位是我大哥。我妈、我大哥和我们在一起过呢。今天我和我媳妇出去办事儿,没想到他俩就跑您这儿来了。 恩和笑了,说:原来是这样。我还说呢,没有嘎查的证明不能收,你妈还和我磨叨,我真的没办法了。 山丹笑着说:恩和院长,给您添麻烦了,我们马上就把人接回去。 恩和看了看山丹,问:你又是谁? 没等山丹回答,德臣就说:她是我媳妇。 恩和一听,把德臣拉到一边,小声儿地问:不会是因为你媳妇对老婆婆不孝顺吧? 声音虽然小,山丹和青龙也都听到了。山丹没说话,青龙可火儿了,没等德臣回答他就喊道:你这人怎么说话呢?你打听打听,谁不孝顺啦?当领导说话是要负责任的! 山丹拉住大哥,不让他说话。 德臣赶紧解释,说:院长,不是这样的。我媳妇对我妈、对我哥都特别好。 恩和还表示怀疑。 斯琴一见事态的发展对山丹的名声不利,这才说:院长啊,我骗了你,我不是没人养活,更不是因为我儿媳妇对我不好我才来的,是她对我太好了。但我们家里条件不好,我才想到要来敬老院,就是让他们小家儿三口人儿少些累赘,日子过得好一点儿…… 山丹抱住了斯琴,动情地说:妈,别说了,以后也千万别这么想,一家人在一起,才是最幸福的。要相信,雨过天晴,就会有美丽彩虹。妈,走,咱们回家! 斯琴和德君闹腾了一番,又回到了家里。 德臣立即把獾子油给哥哥抹上,还真是有效。德君感觉到有些滋滋的冒凉风,挺舒服的。 德君连着抹了两天獾子油,烫伤处就见好了,走路不疼了,基本能下地自由活动了。 斯琴又露出了笑脸。 ………… 而此时,八雁嘎查的包锁,正在和女儿包小兰进行艰难的交涉——他要到苏木敬老院去养老! 包锁动这个心思,还是源于斯琴。上次他给德君送去獾子油,斯琴送他到院子里,和他说了要去敬老院的想法。 包锁当时就问:那是山丹对你不像以前了? 斯琴赶紧摆手,压低声音说:可不是这样啊,你千万别乱说。我家山丹对我可好了,一直都这样好。 包锁也低声说:那是因为啥啊? 斯琴叹口气,说:还不是为了他们好嘛。你说,山丹天天带着孩子,还要照顾我,这回德君又干不了活儿成了吃闲饭的了——德臣他们两口子担子重啊。 包锁:其实,德君这伤抹上獾子油,很快就会好的。 斯琴:我吧,这么说也只是一个理由。还有啊,德君这个情况,找媳妇——唉——难啊。总这样窝在家糗着,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我带他去敬老院,等将来我没了、他也老了,好歹也能有个着落啊。 包锁想了想,说:也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你这——就算是定下来了? 斯琴:算是吧。和山丹说过,她根本不同意。我也想好了,再挺两天,管她同意不同意,我带着德君就去—— 从桂丽丝嘎查回来的路上,包锁一直在琢磨斯琴的话,也联想到自己的现在处境,也想到自己的未来,更想到如果在敬老院里就能天天和斯琴见面……于是,回到家便找机会和包小兰提出自己想去敬老院。确定了他不是在开玩笑后,包小兰只回答两个字:不行! 别看包锁平时以文化人自居,但遇到关己的事儿,也不讲什么道理,他认准了事情就要不达目的不罢休。 包小兰生气地说:爸,你说,是我对你不好还是李铁链亏待你了?如果是他,我绝对轻饶不了,给你出这口气。 包锁气得直搓手,说:我都说过八百遍了,和人家铁链一丁点儿关系没有!我就是觉得太闷了,敬老院里老头老太太多,说话打唠铁的,热闹。 包小兰:咱们村子里老头老太太也不少啊?没事儿你就找他们聊去呗? 包锁:我和他们——说不到一块儿! 包小兰气笑了,说:爸,你这就是不讲理啦。和村子里正常的老头老太太聊不到一块儿,和那些无儿无女的、弱智残疾的、没人养没人管的老头老太太你就能唠一起去? 包锁:你——胡说什么?现在的敬老院可不是过去的那样,不是只收鳏寡孤独的。这是现在养老的一种新形式,不但能让老人快乐,还能减轻子女的负担。现在的国家政策老好了…… “那你在我这儿不快乐了?我给你气受了?”包小兰质问得包锁原地直打转儿,她又接着说,“你对我们不是负担。我们从来没觉得你拖累了我们,你还帮助带孩子,喜子不是你从小带大的?再说,你也有收入,我哥也给拿钱,不差你吃喝。” “我和你怎么就说不明白呢?”包锁气得不搓手了改为跺脚,又说,“现在敬老院搞的活动都很丰富,有学习书法的、绘画的,还有吹拉弹唱的,我去了,会很充实。” 包小兰:爸,我呢就这个态度,就算你说出大天来,也不行!只要咱们父女关系还在,那就不行!我——我丢不起那个人! 包锁咬牙切齿地说道:好——你包小兰觉得我给你丢人啦?那——那咱们今后就断绝父女关系! 第92章 包氏父女断绝关系 不怕高声吵架,就怕话儿上赶话儿。因为失去理智、不走脑子的“抬扛”,往往是不给自己留有余地的。 包锁此话一出,正在气头儿上包小兰毫不犹豫地答:断就断!谁怕谁啊? 包小兰随口说出这样的话,竟让包锁愣在了那里。说出的话也如同是泼出的水,收不回来了,包小兰她自己也后悔,转向趴到炕上就哭起来。 包锁没再说一句话,默默回到自己的屋里。 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包锁是那天大清早高家出走的。为了不引起人们的注意,他什么都没有带。而且,还留下一样东西——与包小兰断绝父女关系的协议书。 协议书是这样写的:由于人生观点不同,包锁与女儿包小兰产生了严重的分歧,造成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包锁自动自愿与包小兰解除父女关系,今后包锁所做任何事情均与包小兰无关,也希望大家能够理解包小兰。空口无凭,立此为证…… 接下来是包锁的签字、摁的手印儿和日期,包小兰那一块儿签名的地方给空着呢。 包小兰是喊包锁吃饭没动静后,进了屋发现的这张纸条。她一看就惊呆了,没想到这回老爸是玩儿真的了。 李铁链见包小兰进那屋有一会儿,就喊:爸起没起来啊?赶紧吃饭啊,我好上地有活儿呢。 喊了几声还是没有动静,就气呼呼地走进来,看到包小兰拿着一张纸傻站着,嫉妒之火从脚底板一下子窜到脑门子,上前一把抢过纸条,质问:谁给你写的情书,看得这么动情啊? 包小兰要抢纸条,李铁链赶紧拿开。她狠狠地骂了一句:李铁链,你就是个混蛋! 李铁链仿佛是抓到了什么把柄一样,也大声喊道:谁做出混蛋事,谁才是混蛋! 说完,他一边注意着包小兰一边看纸条,只扫了一眼,也呆住了,嘟囔着:这个——才是混蛋! 包小兰:放你家狗臭屁! 李铁链转怒为笑,说:你别着急,咱爸就是一时糊涂,我——我这就去把他找回来! 李铁链刚要往外走,被包小兰叫住了。 李铁链试探着问:那——那我吃完饭去? 包小兰:不用找!我倒是要看看,他作用妖能作到什么时候! 李铁链长出了一口气,小声儿说:真是亲爷俩啊! 包小兰踢了李铁链一脚,出去了。 李铁链坏笑道:总想压制我一头,哼!这回让你们老包家人来个狗咬狗,两嘴毛! 嘴上说不管,包小兰的心里能不惦记着吗?但她有自己的主意,因为她知道敬老院那边儿不会轻易收留老爸的,他碰了一鼻子灰肯定就回来了。 可是,包小兰失算了,从中午望到晚上,院门口儿就没有出现包锁的身影。 ………… 敖家平静的生活没有几天,又有债主上门儿了,而且,那是一点儿情面也不留啊! 这一天,一辆摩托车停在了院门口儿,一位中等身材、有些秃顶的中年男子走进了院子。“傻子”冲他直叫,不让他往前走。 这人并不害怕,仔细打量着“傻子”,并唤它:“傻子”“大傻子”,瞎咬啥啊? “傻子”不叫了,估计它还纳闷儿呢,这个陌生人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屋里,山丹没着急出来,而是问斯琴:妈,这人是谁啊? 斯琴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说:有些面熟,想不起来了是谁了。你去看看,别让“傻子”咬着人家。 山丹这才出去,喊:“大傻子”,往后去。 “傻子”到了山丹身边儿。山丹又对来人说:您好,请问找谁啊? 那男子笑着说:你是山丹吧? 山丹:是啊。 对方又乐了,说:你得管我叫叔呢。你结婚时,我正好出门儿没在家,没能过来随礼。哎呀,这一晃儿都快有十年了吧? 山丹:差不多了。 山丹在脑海里想着“叔?谁家的叔呢?” 那男子接着说:你婆婆斯琴在家吗? 山丹这才想起该请人进屋的,就说:在家呢。快进屋吧。 这人也不客气,抬腿就往屋走,还回头看了看“傻子”,称赞道:真是条好狗啊。 男子进屋就冲斯琴喊:嫂子,不认识我啦?怎么那个眼神看我呢? 斯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岁数大喽,眼神儿跟不上,脑袋也不转个儿,一时——还真想不起来了。 那男子有些不高兴了,说:借完钱就忘了亲戚啦?我是史纯江,史塔娜是我叔伯妹妹,我也住在套海嘎查。想起来没? 斯琴心里咯噔一下——她想起来了。紧忙说:是纯江啊?你啊越来越富态了,这要是走在大街上,我真不敢认啊。怪我、怪我。山丹,快给你叔倒茶,拿烟。 山丹赶紧去忙。 史纯江说:倒点儿茶就行,不用找烟,我戒了。大夫说我再不戒烟就该抽死了。 山丹听出了借钱的事儿,知道这又是一个债主,微笑着热情招待。 斯琴对山丹说:山丹,你赶紧去把德臣找回来,中午好好弄俩菜。你纯江叔轻易不登门,这是贵客啊。过去没少帮助咱家,钱儿啊物的,他可是个宽厚的人。 斯琴先给史纯江扣上几个大帽子,然后是想把山丹支走,自己单独和史纯江聊,可以说些软乎话儿。 山丹没动,斯琴就又给山她使眼色,山丹这才走出去。 看着山丹出了院门儿,斯琴笑着说:纯江兄弟,你一来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嫂子我特别不好意思,这么多年过去了,你那钱也没还上。 史纯江:嫂子,这么多年,我可一次都没来要过。这回也是遇到难处了,我特意赶来,你千万别让我打脸啊。 斯琴脸红了,她知道,欠的这笔钱根本还不上,说:纯江兄弟,我们家这些年一个事儿接一个事儿,别说攒钱了,过日子都是拆东墙补西墙的,有时东墙都拆了,西墙也没补上。你再缓我们些日子吧,凑够了第一个就还你这份儿。 史纯江摆摆手,说:嫂子,刚才可说过了,没有难处我不来,你这样打我脸合适吗? 第93章 这个债主难对付 千怕万怕,最怕债主进家! 山丹几乎是一路小跑儿去找德臣,心里盘算着如何答对要账人。 找回了德臣,在路上山丹对他说:那人叫史纯江,听口风儿应该是来要账的。 德臣:史纯江?完了! 山丹:怎么了? 德臣边走边说:咱们欠人家的钱可有十几年啦。史纯江就是史塔娜的堂哥哥,论起来我得管他叫表叔。我听说我爸当初向他借了三百元钱,后来,我爸病重了,我妈带着我又去借了二百。前后就是五百啊。当时还说,要给利息的。 山丹有些惊讶地问:借钱还得给利息? 德臣苦笑了一下,说:那个时候,只要沾亲带故的老亲少友,我们都借遍了,有些人不答应给利息根本就不借给咱。 山丹:哎呀,这十多年过去了,利息得多少啊? 德臣:当初口头说的,没讲具体多少利息。我现在是算不出来,一会儿听他咋说吧。但愿能容咱们一段时间。 “我看——够呛啊。”山丹没往下深说,因为他已经感觉到这人是来者不善的。 德臣和山丹进屋,德臣赶紧笑着和史纯江打招呼:叔,您来啦。 史纯江阴沉着脸看了看德臣,只是“哼”了一声。斯琴在擦眼泪。 德臣和山丹都明白了,两人这是没谈好啊。 德臣给史纯江倒满了茶,说:叔,是钱的事儿吧? “那还能有什么事儿?要是拜年的话我还不来你这儿呢。”史纯江说话挺冲。 德臣还是面带笑容地说:叔,要不您到我们东屋坐会儿? 史纯江明白德臣要想和他单独谈,没动身,说:明人不做暗事儿,就在这儿说吧。十多年了,我也没来要。现在你家这日子也过起来了,是不是把这笔钱给忘了? 德臣:没有,哪敢忘呢。只是手头儿不宽绰。 史纯江质问道:你什么时候宽绰?我这辈子究竟还能不能赶上啦? “这——”德臣被噎得无话可说。 山丹有些生气了,觉得“好钱就该好要”,哪有这样的?简直就是侮辱人了。但她没有发作。 斯琴硬着头皮说:纯江,我家前后两次从你那里借了一共五百元钱,当时是答应给利息的。你给算算吧,一共是多少,我们给。 史纯江:痛快!我给算算,五百元,按二分利算,一个月就是十块钱,一年就是一百二,就按十年算,这个数还用我说出来吗?而且不止十年吧?为了凑整,就按十年走了。当然,我不能整“驴打滚儿”利,如果真的利滚利,那可就更多啦。 斯琴、德臣、山丹都惊呆了。这个账太好算了,一千二的利息,加上本金,那就是一千七啊!而且,人家还给打了折扣的。 山丹笑着说:叔,这么算来,我们得还您一千七百块钱? 史纯江:就是。这我都亏了。过去钱多实啊?五百块能干多大事儿?现在一千七又能顶多大用?不说了,谁让咱们是亲戚呢。虽然我大哥没了,咱们的情份还在,账也烂不了。 德臣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叔,能不能—— “不能!今天就给我张罗上。我不是逼你们,是我真的需要这笔钱。”史纯江打断了德臣的话。 山丹火气实在压不住了,不为别的,只为史纯江对一家人的态度。她站起身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钱我们还! 山丹说完就出去了,边走边擦眼泪。她去借钱了。 “你这媳妇,脾气挺大啊。行,只要把钱还我,别的我啥也不计较。”史纯江有些洋洋得意地说。 山丹走后,屋里的气氛更加尴尬。德臣除了给史纯江倒倒水,别的都不知道怎么做。 史纯江也不说话,眼睛盯着窗外。斯琴以为他在等山丹呢,其实他盯着的是“傻子”,越看越喜欢。 ………… 山丹终于回来了,只借到了二百元。她先是进了东屋,德臣赶紧跟了去,关切地问:借到了? 山丹没答话,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布兜儿,掏出一小卷儿钱,数着十块二十的凑上了一百元。 走进西屋,山丹把连整带零的三百块钱递给史纯江,说:叔,我就借到这些,有几家答应借了,但钥匙一时没找着,可能让男人干活儿带走了。您先拿着,剩下的钱我们一半天儿给您送过去。 史纯江看了看那三百块钱,没接,把脸又扭向了一边儿,而且露出一丝怪异的笑。 斯琴央求道:纯江兄弟,我们没有一丁点儿赖账的意思,只是真不凑手啊。 史纯江摇了摇头。 斯琴:杀人不过头点地啊。看在这么多年亲戚的情分上,你就不能发发善心? 史纯江冷笑一声,说:啥都别说了,就钱好使,别的都是废话。赶紧再去张罗吧。 德臣赌气说:一时也张罗不上来。这样吧,要不你看家里什么东西值钱,你就拿走得了。 史纯江眼睛一亮,说:这可是你说的,别怪我史纯江不讲究!但我得确准一下,你这个男人在家里说话占地方吗?别说了白说! 山丹:有我妈在,德臣虽然不能算一家之主,但他答应的,就算数! 斯琴喊:德臣、山丹—— 斯琴着急啊,但也没办法。 史纯江乐了,说:既然这样,那我可提啦。实不相瞒,别的我都没看上,就看上了院里的那条狗。这样,我把狗牵走,咱们的账连本带利一笔勾销,而且这三百块钱我也不拿了。 “啥?”斯琴、德臣、山丹几乎同时惊呼。要说拿别的,真不怎么心疼,但要是动“傻子”,全家人可舍不得。 史纯江:不同意?德臣,你说话不算数?草原爷们儿吐口吐沫都能把在砸个坑,顶天立地的大男人,别让我看不起! 德臣苦着脸看山丹,山丹转身进了东屋。 史纯江:德臣,你挺大个蒙古族汉子,说了不算、算了不说的,让我这个当叔的怎么看你?就你这样的还想在孔雀屏草原上混?可拉倒吧! 山丹越听越来气,从东屋紧走几步过来,对史纯江说:别说了,我们同意了!狗你牵走,咱们账就两清了。别管谁吃亏、谁占香香,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斯琴又喊:山丹! 德臣也喊:山丹,你疯啦?“傻子”怎么能给人家? 第94章 姓史的牵走了看家狗 一家人万万没有想到,史纯江想在的“物”竟然是“傻子”,这让他们很难接受!敖德君是去帮着三叔敖嘎尔迪家临时看几天牧点儿,他要在家,面对这种情况也会大“吵”大闹的。 面对德臣的质问,山丹气得大喊:敖德臣,你就是个浑蛋!欠人家钱咋不早想着还呢?不把“傻子”给人家,难道还要把我卖了不成! 山丹自进了敖家的门,几乎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自己竟然呜呜哭了起来。 斯琴也有气,可冲谁发呢?她还得安慰山丹说:山丹啊,你别说德臣了,有啥都冲妈来,是妈不对啊。 “没有嚼烂的肉别咽下肚,没有熟虑的话别说出口!”史纯江又说,“行啦,你们一家人别给我演戏了。让不让我牵狗吧,给个痛快话儿?” 德臣的牙都要咬碎了,挤出一个字:牵! 史纯江几乎是跳下了炕,往外就走,生怕他们反悔似的。 敖德臣含着眼泪把“傻子”抓住,拴上绳套儿,不住地抚摸它。“傻子”特别乖地任凭主人摆弄。 斯琴坐在西屋炕里哭。山丹趴在东屋炕上哭。 德臣对“傻子”说:“大傻子”,听话,跟这人走吧,一定要听话啊。 “汪汪汪……”“傻子”叫了起来。 德臣把绳子递给史纯江,“傻子”对史纯江呲牙,德臣赶紧说:“大傻子”,别那样,要听话! “傻子”低下头。 史纯江把绳子系在摩托车后架上,就要发动摩托车。 山丹从屋里冲了出来,喊:等一下! 史纯江以为她要反悔,说:绳子已经递给我了,这狗就是我的了,反悔不好使。 山丹冷冷地说:你要“傻子”想干啥? 史纯江答:我牧点儿上需要一条好狗,看家护院的…… 山丹没理他,抱住了“傻子”,和它贴脸儿,温柔地说:“傻子”,到那儿你要听话,别乱跑啊。别想我们,我们想你了,会找机会看你的。你真是我们的好“傻子”,我们对不起你啊—— 山丹说着说着又哭起来。 史纯江:行啦,我该走了。 山丹擦了擦眼泪,站起身,对史纯江冷冷地说:叔,我再叫你一声叔,当初借我们钱,我感谢你。但是我金山丹把丑话说到前喽,如果你把“傻子”卖给城里的狗肉馆,可别怪我不客气!我豁出命不要,都会和你干到底! 史纯江赶紧笑着说:放心吧,不能,那样我还舍不得呢。再说,那也不是人办的事儿啊。 山丹:那就好! 德臣对史纯江怒目而视。 摩托车发动了,“傻子”回头看着德臣和山丹,眼角儿挂着泪珠…… ………… “傻子”被牵走了,山丹像是被牵走了魂儿,德臣像是被牵走了尊严,斯琴像是被牵走了多年的亲情,总之,三人都特别的伤心。 中午,喜鹊高兴地进了家门,见家里人都哭得像泪人儿似的,就问:怎么啦? 没有人搭理她。喜鹊到厨房一看,午饭也没做啊。 喜鹊到院子里没见到“傻子”,就喊:“傻子”“大傻子”—— 山丹没好气地说:嚎啥呢?闭嘴! 喜鹊进屋又问:“大傻子”哪儿去了? 斯琴不说话,德臣也不回答。 喜鹊还问:妈,“大傻子”呢? 山丹:死啦!这回你满意了吧?以后谁也不许提“大傻子”! “啊?”喜鹊一听惊呆了,一看家里这氛围,真的相信“傻子”死了。她也忍不住哭起来。 山丹坐起身,对喜鹊喊:哭什么哭?等我死了你再哭! “傻子”被牵走后,相当于家里少了一个成员,全家人都陷入了悲痛和想念之中。喜鹊不敢问“傻子”是怎么死的,怕又挨训。但她想它啊,一想起来就哭,有时半夜里做梦还哭,梦话里都喊“大傻子”。 德臣和山丹醒了,看着喜鹊这样想念“大傻子”,心里更难过了。 德臣一个劲儿地自责:山丹,都是我没出息,还不上人家的钱。 山丹叹口气,说: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啊?人啊,就怕没囊没气,史纯江那天说的话,多噎人啊?也好,让我们都长长志气,把钱都还上,把日子过起来! “我知道。”德臣想了想,又说,“山丹,你说,咱们要是凑够了欠史纯江的钱,能不能把‘傻子’要回来?” 山丹笑了,说:德臣啊,你快赶上喜鹊天真了。你就没想过,他史纯江就是奔咱家“傻子”来的吗? 德臣索性翻身趴在枕头上,说:不能吧? 山丹也翻了个身,说:怎么不能?没听他最后说家里牧点儿需要一个大狗吗?为啥咱们怎么求都不行非得逼着还钱?十多年了他从来没这样要过吧? 德臣点头,说:以前来要过两次,一说家里太紧,他也就回去了。从来没像这样地逼过我们。 山丹:这就对了。还有,他来要钱却连咱们凑的三百块钱都不拿,就要“傻子”呢? 德臣想了想,说:也是啊。对了,肯定是李三那小子和他串通好的,他俩可是妹夫和大舅哥的关系啊。 山丹:算你开了窍儿。说一千道一万,就是咱穷啊。但不幸中的万幸是,他们不会伤害“傻子”。 德臣:如果他们伤害了“傻子”,我真敢和他拼命。对了,过两天大哥就该从三叔牧点儿回来了,怎么和他解释啊? “大哥还好办,他是明事理的人。”山丹又叹了一口气,说,“现在看,不是你想和人家拼命啊,还有一个人要和咱俩拼命呢。” 德臣:谁啊? 山丹说:喜鹊咱们算是暂时糊弄过去了,当然,她也心不甘,只是不敢追问。最头疼的就是德义那一关,怎么过,你想到了吗? 德臣立刻就蔫了。 “对合群的山羊恶狼也不敢进犯,对离群的骆驼山猫也敢偷袭。你还得和德义好好说,包括大哥,不能闹崩喽。”山丹说完拉亮电灯,给喜鹊正了正枕头,起身要出去。 德臣:干啥去? 山丹:废话!这时候能干啥?上厕所呗。 德臣傻笑一下,趴在被窝里想心事。 山丹来到院子,特别往狗窝里看一眼,里面空荡荡的,自己的心里也空荡荡的。 第95章 包锁竟然流浪街头 2004年时,手机在城市里已经普遍了,但在农村牧区还是稀罕物,只有条件特别好的家庭能买得起。但很少用,一是话费还挺贵,二是信号还不好。但是,固定电话每个嘎查村的村委会都普及了,而且,有好些村子里开商店的人家也会安装上一部“公用电话”,虽然村里人接打还很不方便,而且商店还要收电话费、找人的跑腿儿费,但也大大拉近了与外界的距离。 这天上午,李铁链又提前从地里回来往家赶,路上碰到商店的店主叫住了他,说有电话找包小兰,一会儿要再打过来。 李铁链动起了歪心思,琢磨着是不是趁我下地干活儿她和谁瞎联系啊。也没问具体是谁打来的电话,就说:我家小兰回桂丽丝嘎查办点儿事儿,我去接吧。 李铁链跟着店主刚到商店,电话铃就响了,店主接听后说:包小兰没在,他丈夫李铁链来了,让他接吧。 李铁链赶紧接过电话,还没等“喂”呢,听筒里就传出骂声:李铁链,你个王八蛋! 李铁链气不打一处来,心想,好你个破烂货,老子没等骂你呢,你倒先下嘴为强了,看我不骂死你! 李铁链几乎是在喊:你才是王八蛋!你全家都是,没一个好蛋!敢撩扯我家小兰,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李铁链是什么样的人!你告诉我,你在哪儿,我要是不把你腿儿打折了再给你塞到屁股里,我就不姓李! 电话那头儿又喊:李铁链,你个混蛋!你有病吧?我是包宝山! 李铁链:我管你宝山还是粪山,我——你是——大哥? 包宝山在电话里说:是我。你怎么跟疯狗似的,瞎说啥呢? 李铁链赶紧笑着说:大哥,对不起,我没听出来是你,我以为是——是瞎捣乱的人呢。要不怎么一开口就骂人呢—— 包宝山:骂是你轻的!我真恨不得飞回去把你的腿儿打折了再给你塞——算了,李铁链啊,我真是瞎眼了,怎么让小兰嫁给你这个白眼儿狼啊! 李铁链:大哥,你——你说的这是什么啊?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个态度对我啊? 包宝山:那我还砍块板儿把你供起来呗?别和我装了!你说,你对我爸怎么了? 李铁链的脑袋嗡的一下,心想:坏了,这事儿走风儿了。 李铁链赶紧解释道:大哥,你听我说,我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前些日子,听小兰说咱爸就死活要去敬老院,我们拦都拦不住,真的——我真拦了。咱爸他还和小兰断绝了父女关系。大哥,我真的没对咱爸有一点儿不好,不信的话,天打雷劈! 包宝山:不信的话天打雷劈?这是人话吗?你想让老天劈谁? “大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李铁链赶紧赔礼,说,“我要有对不起咱爸的,我让天打雷——” 包宝山:我看劈你几个来回儿都不冤!还说咱爸去了敬老院?你可真能扯!有人都告诉我了,咱爸这几天就在苏木街头,都快成要饭的了! 李铁链:啥?不能啊,大哥,你听谁说的? 包宝山:我听谁说还告诉你啊?和你交个实底,在孔雀屏草原,我的“眼线”多着呢。我命令你——马上弄车把咱爸接回来!如果下午我再听到有人给我打手机说咱爸还在街上游荡,我立即坐飞机回去,到时,你至少要住一百天的医院! 包宝山说完就挂了电话,李铁链还哇啦哇啦地解释呢。 店主提醒道:铁链,别说了,人家早就挂断了。 李铁链放下电话,气愤地说:都和我的能耐!这事儿赖我吗?你们自己家里人掐得死去活来,和我老李家有什么狗毛儿关系?有点儿臭钱烧的。这电话——接得倒霉! 原来,包锁真是去了敬老院,人家根本不收他,说他不符合条件。他就软磨硬泡,恩和院长说不行,而且举例子说前几天来了个桂丽丝嘎查叫斯琴的,带着聋哑的儿子,都让我们给撵回去了。 包锁一听,斯琴没进敬老院,自己折腾个啥?简单和院长说了几句,就走了。但他不好意思回家,只好在苏木街头悠悠逛逛,东家蹭饭西家蹭宿,几天下来就真和讨饭的差不多。 这一天胡算计到苏木办事,看到了包锁。为了讨好包宝山,就四处打听要到了他的手机号,把这事儿通知了远在广州的他。包宝山一听就火了,赶紧往八雁嘎查打电话,这才有了李铁链挨顿臭训。 李铁链赶紧回家,和包小兰说了情况,两人立即赶奔苏木,好说歹说才把包锁“请”回家。这场风波算是暂时停了下来。 ………… 喜鹊放学回来,没有“傻子”迎接,心里很难受。低头往家走。刚要进院儿,孙香喊住了她。 孙香:喜鹊,放学了?来,上大娘这儿来,我问你几句话。 喜鹊磨磨蹭蹭到孙香近前,轻声说:大娘,啥事儿啊? 孙香四外看了看,这才说:喜鹊,我这两天没看到“傻子”,哪儿去了? 喜鹊一听这话就哭了。 孙香:别哭啊。是不是你德君大伯去你三爷家牧点儿把“傻子”带走了? 喜鹊:没有。我大伯走时我在家呢,他就是去帮几天工,没两天就回来了。不可能带“大傻子”去。 孙香:那“傻子”呢? 喜鹊擦着眼泪说:我妈说,“傻子”死了。 喜鹊又哭出声儿来。 孙香赶紧说:别哭,别哭,小点儿声儿。我告诉你啊,但你给我保密啊——其实,“傻子”没死! 喜鹊惊讶地看着孙香,说:没死?大娘,您可别骗我啊。 孙香把喜鹊拉到近前,小声儿说:那天,你家来个骑摩托车的男的,应该是要账的。你爸和你妈出去转了好几家也没张罗上钱,人家就要牵“傻子”。我在墙这边儿听到他们吵吵,但我管不了啊。后来那人把“傻子”带走顶账了。 喜鹊由悲转怒,转身就要往院里跑,孙香一把将她拉住,说:喜鹊,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啊,要不以后大娘有啥事儿都不跟你说啦。 “我知道!”喜鹊说完就挣脱了孙香的手,跑进了院子。 喜鹊进屋劈头盖脸就问山丹:妈,你们把“大傻子”给人家顶账了,为啥骗我说它死了? 山丹愣了一下,问:你是听谁说的? 第96章 喜鹊在家闹翻了天 保守秘密真的很难,因为每个人身边的告密者都让你防不胜防。其实这些告密的人一般也不会有啥收获,但就是喜欢挑事儿,喜欢看人家的笑话、瞧人家的热闹。孙香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把“傻子”顶账,说出去确实是件丢人的事儿。女儿如此质问,山丹必须打听喜鹊是听谁说的。 喜鹊气愤地说:这你别管!就说有没有这事儿吧? “有。咋的?”喜鹊的态度确实让山丹生气了,回答的语气很不好。 喜鹊:妈,你们咋能这样对“大傻子”呢?你们太没良心了!“大傻子”对你们多好,你们竟然把它给卖了! 别看喜鹊年纪小,却是得理不饶人的,特别是把自己最喜爱的狗给顶了账,让她无法接受也无法平静。 山丹气上加气,终于爆发了,大声地喊:你是不是翅膀硬了?还敢教训我们?是不是活腻味啦? 斯琴在里屋听着,赶紧喊:喜鹊,喜鹊,进奶奶这屋来,别和你妈顶嘴! 喜鹊不听奶奶的话,继续说:你们就是没良心,自己挣不来钱还人家,就拿“大傻子”顶,砢碜不砢碜? 山丹破口大骂: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个屁?赶我我们叫板?没大没小没教养的东西,滚一边儿去! 斯琴在屋里喊:喜鹊,别瞎说!山丹啊,你千万别和她一样,她是个孩子,不懂事儿啊。 喜鹊:要不然你们就得把“大傻子”给我要回来,马上就去!不把“大傻子”给要回来,我就和你们没完! “没完?没完还能把刀架我脖了上啊?红毛了呢!”山丹真是彻底炸了。 喜鹊:你拿这个吓唬我,我啥都明白!你们养狗就是为了还账、就是为了卖钱,根本不爱它、不疼它! 山丹真的忍无可忍,照着喜鹊的后背就给了一巴掌。喜鹊哭着跑了出去。 山丹站在那里浑身直哆嗦。 斯琴在屋里急得直拍炕沿,赶紧下地“跑”过来说:山丹啊,你打她干啥啊?快去看看,喜鹊跑哪儿去啦! 斯琴说完又是一阵咳嗽,山丹上前为她拍打后背,并扶她到屋里坐下。 斯琴缓了一会儿,说:山丹,去找找喜鹊吧,听话。这事儿归根到底是我的错,也是该死的敖那沁的的错!你说他死就死吧,还给咱们留下那么大的窟窿,我是八辈子欠他们老敖家的啊。 山丹安慰斯琴说:妈,没事儿,喜鹊一会儿就会回来的,别担心。 斯琴:能不担心吗?这孩子主意多正啊,快去找回来,千万别出啥事儿。我养了德君他们三个兄弟,没有一个像她这样的! 山丹想想也是,就说:行了,妈,我去找。你好好呆着,别上火啊。 山丹刚要往出走,就听到喜鹊的哭声传来,还喊:就得把“大傻子”给我找回来! 德臣的声音传来:喜鹊,听爸话,先回家再说。 德臣是连哄带骗、连拉带拽,把喜鹊带进了院子。喜鹊看到妈妈,狠狠瞪了一眼,就跑进西屋去了。 晚饭喜鹊也不吃,一边儿生闷气一边儿哭。大狗“傻子”是她的好朋友,也是她的守护者,更是她小小心灵的一个寄托。如今竟然是被顶账顶走了,喜鹊心中的所有的思念和痛苦都转化成了愤怒,一时半会儿是不能过劲儿的。 斯琴给山丹使眼色,让她去哄哄。山丹摆手,意思是我哄不了。 德臣去拉喜鹊,说:喜鹊,听爸话,来吃饭了。 喜鹊:不把“大傻子”给我要回来,我就不吃。还骗我,说它死了,你们怎么那么恨它呢?是不是也恨我吃你们家粮食啦?那我就给你们省下! 德臣:喜鹊,听爸话,我们不是那样的。我们也想“傻子”。你现在这样想,送人了,总比死了强吧?如果是真的死了,我们就再也见不到它了。 喜鹊:那现在我们什么时候见到它? “这——”德臣不吱声儿了。 斯琴赶紧劝说:喜鹊,快来吃饭吧,一会儿该凉了。 喜鹊:我不吃! “你不吃,奶奶也不吃了,饿死我得了。”斯琴说完就把碗一扔,假装生气也不吃饭。 这样僵持了一会儿,喜鹊没办法,撅着嘴来到桌前,拿起饭碗就吃,也不夹菜。德臣要给她夹菜,她马上把饭碗挪走了。 斯琴端起了饭碗,说:这才是奶的好孙女儿呢。 山丹:吃点儿菜,别干抱着碗儿。 喜鹊:不用你管,等我老叔回来,看他怎么收拾你们!你们把他的“大傻子”给拿去顶账了,他饶不了你们! 喜鹊怒气未消,并且提到了德义,这让德臣和山丹也吃不下饭了。 ………… 在史纯江的牧点儿,“傻子”呆呆地趴在蒙古包前,一条又长又粗的铁链子把它牢牢拴住。在它旁边儿,是一个盛着满满食物的盆儿,“傻子”连瞅都不瞅。 蒙古包里,史纯江和他雇的羊倌儿偷偷往外看,明知故问:它一直没吃? 羊倌儿点点头,说:没有。别说动了,连看都不看一眼。 史纯江赞叹道:这家伙,挺有种啊。 羊倌儿:真是条好狗啊。我都有点儿心疼了。 史纯江瞪他一眼,说:心疼怎么样?还能把它送回去啊? 羊倌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讨好地说:我没那个意思,到手儿的东西还能送回去?就得给它点儿颜色看看,饿几天就老实了。 史纯江:把它弄到手我容易吗?那真是撕破脸皮啦!送是不能送回去啦,得好好哄哄它吧。 史纯江出了蒙古包,来到“傻子”身边,抚摸它的头。“傻子”没叫也没咬,而是向旁边躲了躲,不让他碰自己。 史纯江乐了,顺势坐下来。语气温和地说:“傻子”啊,不管你能不能听懂,我都要和你说。你跟我来,是等于替他们还了债,要不,敖德臣他们家欠我的钱根本还不上啊。我知道你恨我,但我真的是喜欢你。希望你好好听话,该吃就吃、该喝就喝,你要好好的,我有机会就领你回桂丽丝嘎查看看他们。我说到做到,真的。 “傻子”抬头看了史纯江一眼。 史纯江又说:如果你一直不吃,把自己饿坏了,或者是饿死喽,你就再也见不到他们啦。而且,他们也会更伤心。 “傻子”回头看了看食盆儿,眼泪汪汪的。 第97章 德义知道了事情真相 骑光背的马,对屁股不好;施阴谋的人,对自己不利。孙香把真相透露给喜鹊,就是损人不利己的行为。 当然,谁告诉了喜鹊狗是被债主牵走的,山丹一下就猜到了,但她没有计较,也没时间去计较。喜鹊让她和全家人都很头疼,但她毕竟是孩子,就算闹翻了天,也没啥恶劣后果。而德义就不同了——这才是最让全家人头疼的!搞得德臣和山丹几乎都睡不好觉了。 怕德义回来,他还是要回来的。 周末放学,德义先走出校门,等上满达、桩子后三人一溜烟儿地往回赶,德义心里想着“傻子”呢。三人就把自行车骑得飞快,把不少同学都落在了后边。 桩子喊:德义,别看你的自行车破,骑得还挺快啊。 德义自豪地回答:那当然,每星期回家,我大哥都给我检修一下,老轻快啦。 满达追上来,喘着粗气地喊:你俩慢点儿,整的跟狗撵兔子似的,我都追不上了。 桩子:满达啊满达,说你脑子缺弦儿你还不信,一句话把你自己也骂啦。 满达:咋啦? 德义笑着说:你说“狗撵兔子”,把我俩比喻成兔子,你自己那就是狗啊。 满达回过味儿来,说:狗就狗吧,狗是人类最忠实的朋友。好汉护三村、好狗护三邻,我要是好狗,就护着你俩! 桩子:要是狗,你就是条赖皮狗,照德义的“大傻子”差老远啦。 满达:我才不当赖皮狗呢,也不当走狗。 桩子:那你就是一条会骑自行车的聪明狗。 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德义紧蹬自行车,兴奋地大喊:回家看“大傻子”去喽! 心中有惦念,骑车就有劲儿,速度也就比平时快了许多。 没等进院儿,骑在自行车上的德义就开喊:“傻子”,我的“大傻子”,快来啊—— 要是以前,只要“傻子”在家,一听到德义骑车回来的声音就会早早跑出去。然后,德义先不进家,骑车和它一起在村子里绕上一大圈儿,并且在临溪峰附近停下打闹一会儿。 今天,“傻子”没出来迎接他,德义有些纳闷儿。进了院儿也没见到“傻子”,进屋一见,二哥、嫂子、喜鹊都在,表情都很复杂,有紧张的,有愁苦的,有尴尬的,也有似乎是幸灾乐祸的——这就是喜鹊,她痛苦的心里多少有些报复的快意——意思是说,这回,治你们的人回来啦! 是福不是祸,是祸也躲不过。硬着头皮面对吧! “妈,我大哥把‘大傻子’带走了?”德义开始发问了。 斯琴没敢看他,答:没有。 德义又看了看几位,纳闷儿地说:你们怎么不高兴啊?“大傻子”不听话自己跑出去玩儿了? 德臣咳嗽了一下,说:是这样……那啥,德义,你先吃饭吧。山丹,给德义把饭端上来。 德臣想挑明,但又不太敢,只好转移了话题。 “哎。”山丹答应着就进了厨房。 德义看大家怪怪的,就笑了笑说:你们这是怎么了? 喜鹊哭出了声儿。 德义更奇怪了,问:喜鹊,哭啥啊? 斯琴运了运气,说:别再问了,我说吧。德义,你要听话啊,你已经是初中生了,马上毕业了,你长大了,啥事儿都得为家里着想,不能任性儿。做人就是这样,宁叫自己受委屈,不叫别人遭伤心。 德义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妈,我没有任性儿啊,你说的话我不太明白啊。你是问喜鹊哭啥呀? 斯琴往前凑了凑,说:我来做这个恶人!和你说实话吧,你要听明白。咱家欠了史纯江五百块钱,已经十多年了,人家加上利息,要咱们一千七百块。你知道,咱家上哪儿弄这些钱去啊? 德义有些明白了,但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地问:然后呢? 斯琴:然后——然后就用——“傻子”顶账了。 “啊——妈,你们真——”德义说不下去了,气得把书包往炕上一扔就跑了出去。 斯琴喊:德义,你回来。 德臣赶紧追出去,喊:德义——德义—— 德义眼里都是泪水,操起一根木棒就往外走,德臣一把将他抱住。说:你要干啥?进屋! 德义两眼冒火,一句话也不说。 斯琴在屋里喊,喜鹊大声哭,山丹也流着泪出来劝德义。 山丹说:德义,听话,咱这也是没办法啊。要怪你就怪嫂子吧。 德义喊:我去找史纯江,他要不把“大傻子”还给我,我就把那姓史的打出屎来! 德臣说:德义——老弟——别胡来,你是初中生了,得听话,跟二哥进屋。 德义一使劲,就把德臣甩开了,然后吼道:就你最窝囊啦!上次是奶羊被人牵走了,这次又牵我的“大傻子”!你们答应,我的棍子可不答应!我敖德义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德臣也火了,喊道:德义,你个混蛋!你知道个屁啊! 德义也不示弱,回敬道:我啥也不知道,但就知道把“大傻子”拱手让人,我就是个窝囊废! 山丹喊:德义,别这么说—— “窝囊废”三个字好像三指导刀,深深地扎进德臣的心里。他嘴角抽搐说不出话来,实在气得火往上撞,轮起手来给了德义一嘴巴! “啪!”一声脆响,德义呆住了,山丹呆住了,德臣也呆住了。 斯琴在屋里喊:祖宗哎,赶紧进屋,别给我丢人现眼啦!你们这是想气死我啊? 斯琴一阵咳嗽,喜鹊哭着赶紧给奶奶拍打后背。 山丹这才回过神儿来,上前给了德臣两拳,喊:你打他干啥啊?你就不能压住点儿火啊?有你这样当哥的吗? 德臣也无语了,他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的过激行为。 山丹又拉着德义说:德义,别和你二哥一样,他也是想“傻子”,这几天把我们都想疯了。你别和他一样。 德义捂着脸,不说话,他没想到平时那么护着自己的二哥能动手扇耳光。 孙香听到西院儿吵吵,跑进屋告诉了扎那。其实,扎那也侧耳倾听呢。 扎那看孙香憋不笑的神态,说:向上抛石头,留心自己头! 扎那说完就往外走,孙香拉住他质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扎那:想看别人笑话儿的人,等自己有了笑话儿时,全屯子都会来围观的。别一见人家吵架你后脑勺儿都跟着乐。 “滚犊子!”孙香踹了扎那一脚。 第98章 “三兄弟”动了歪心眼 扎那对孙香的有些行为也看不惯,偶尔也极男人地敢怒又敢言,但孙香很少吃他那一套。 孙香见扎那还往外走,就问:那你干啥去? “解劝解劝呗,还能让他们兄弟反目成仇啊?”扎那头也没回地说,孙香想了想也跟了过来。 扎那搂着德义的肩膀,说:老弟,哪有你那么说自己哥哥的,我刚才在院里听着都不得劲儿,这和拿刀子扎心有啥区别?再说了,把“傻子”送人谁舍得?连我都舍不得。可没办法啊,你也要想想你二哥的难处。 孙香也笑着说:就是啊。快进屋吧,兄弟俩这样吵吵闹闹的也让人笑话。 扎那:齐心的蚂蚁吃角鹿,合心的麻雀斗豺狼。兄弟不和睦怎么行?听我说,说的难听你们别怪我,“傻子”到人家,肯定好吃好喝,肯定比你们家吃得好。咱们换个角度想,“傻子”是不是享福啦? 德义没说话。 扎那接着说:你喜欢狗,这没有错,哪有蒙古人不爱狗的?再说,“傻子”是公狗,找机会让你二哥和史——史那谁说说,找个好品种的母狗配对儿,等它们有了孩子,再给咱们一个,不也行吗? 德义看了看扎那,眼睛里闪出一丝光亮。 山丹往前推了推德臣。德臣只好对德义说:我道歉,刚才不应该冲动打了你。 德义看了看德臣,发现二哥的眼里含着眼花。他没说话,算是表示原谅了。 都说时间可以冲淡一切,但要想抚平心灵的创伤、拿掉内心的想念,却是很难的。也许,是需要更多的时间吧。 德义虽然不再闹了,但这两天里都高兴不起来,始终是闷闷不乐的,就连桩子和满达找他出去玩儿,他都不搭理人家。全家人更是小心翼翼,生怕哪句话说得不对、哪件事儿办得不妥,惹得他大发“狼烟”。 德义想“傻子”,那是真想啊!这条狗是他从桩子家要来的,是他亲自给命的名,是他一点一点拉扯大的,而且,“傻子”和他的感情也最亲、最近。如今,“傻子”在哪儿呢?德义只要一闭眼,就会出现和它一起玩耍的场景…… 周日下午,德义要返回学校了,因为当天会有晚自习课。桩子和满达来找他,他还是心神不宁、无精打采的样子。 目送走德义,山丹和德臣同时长出了一口气,好像送走了一个火药桶一样。其实,德义的沉默,并不代表屈服和放弃,而是在谋划良策和等待时机。毕竟,他和喜鹊是不一样的。 三人骑车到临溪峰下,德义突然停住,跳下车坐在大柳树下哭了起来。 桩子赶紧问:德义,你是咋了? 满达:还能咋了,肯定是想“大傻子”了。以前,德义总带它到这儿玩儿,现在是触景生情了。 “别给我整词儿,好像谁不知道似的!”桩子又对德义说,“行了,别伤心了。你就这样想,现在‘大傻子’肯定好好的,也不会有谁敢欺负它,渴不着、饿不着、冻不着,有机会你再去看它呗——” 德义抬起头,擦了擦眼泪,说:我连它在哪儿都不知道,怎么去看它—— 桩子握着拳头,说:那个“死蠢犟”的牧点—— 满达纠正桩子说:是史纯江,德义说过八百遍了。 桩子瞪着眼睛说:我就叫他“死蠢犟”咋地?又“该死”又“愚蠢”的“犟驴”! 满达乐了,说:行,这名号给他就对了。 桩子:那个“死蠢犟”的牧点儿在哪儿,你不知道啊? 德义摇头。 满达:你也不问问你二哥和嫂子? 德义:问了,他们就说不知道。我心里明镜似的,他们肯定知道,就是不想告诉我。 桩子:我们要是弄到“死蠢犟”牧点儿的地址就好了。 满达问:桩子,你想干啥? 桩子站起身,说:我想干啥?他不仁就别怪咱们不义。要是知道他的牧点儿,趁晚上下了自习,咱仨骑自行车赶过去,神不知鬼不觉就能把“大傻子”领回来。 满达也高兴地说:桩子行啊,这个“领”字用得好。 桩子:一边儿去,我还用得着你夸我? 德义开口道:不行。我二哥和嫂子就是怕我干出这种事儿,所以才死活不告诉我那个“死蠢犟”的牧点儿在哪儿。 桩子:那我问你,德义,你就说我这招儿行不行吧? 德义:可——关键是不知道地方。再说,我们也没有“大傻子”那两下子,不然闻着气味儿也能找到它。 桩子不耐烦地说:你就说想不想去把“大傻子”领回来吧,别的不用废话。 “怎么不想?做梦都想。”德义回答得很干脆。 满达:就是。但怎么能弄到“死蠢犟”的地点呢?咱们村子可没有别人认识他啊。 桩子眼珠一转,神秘地说:这就得靠你啦。 “靠我?”满达感觉无比惊讶。德义也瞪大了眼睛看着桩子,又转向满达。 桩子乐了,说:满达,你就别装了。你爸爸不是能掐会算吗?让他算一算不就完了? 满达:啊? 德义有些失望了,说:这能行吗? 桩子:肯定行。具体位置算不出来,大致方向总能吧? 满达:我不敢和我爸说。 桩子:完蛋货!德义,你先回学校,要不晚自习该迟到了,我和满达不怕迟到。我俩去找满达他爸,我就不信他不给我们这个面子。实在不行,我让我爸去找他—— ………… 德义的晚自习上得心不在焉,桩子和满达还没有回来。老师来检查时,德义只好替他俩请了假,说他俩家里有事儿得晚一会儿到。老师因德义学习好而高看一眼,因桩子和满达学习差、上不上自习意义不大,只要不惹祸就行,所以没有深究。 第一节自习快下课了,桩子和满达才匆匆赶到。德义来了精神,盯着两人等待回应,两人只是对他摇了摇头。德义就更惦记了,恨不得自己去把下自习的电铃拉响。 时间其实是公平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固定的速度,但因为个人的心态不同,才会有快慢之分。 欲速则不达。时间的老牛车难道是扎了车胎了吗?难道是掉沟里了吗?下课铃声终于响起,德义赶紧冲出教室,桩子和满达也跑了出去,三人不约而同地来到一个角落。 第99章 主人厚道狗忠诚 焦急的等待中,下晚自习的铃声终于响了。德义头一次觉得这个铃声怎么会如此悦耳动听。以前,他是不喜欢这个铃声的,觉得很刺耳,因为他不想下晚自习,想要在教室里多学一会儿。 铃声一响,三人冲出教室,德义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 桩子:别提了,就他爸那熊样—— 有人贬低自己的父亲,满达是不同意的,赶紧喊:桩子! “行,我不说他熊样。”桩子瞪满达一眼,接着对德义说,“他爸还挺给面子,先是夸我是巴音支书的孩子,聪明——” “谁都知道你爸从嘎查达当上了村支书,你就别显摆了。说正题儿!”德义人些急躁了。 桩子:满达他爸算了算,一会儿说在正东,一会儿说正北,一会儿—— 满达:那也不能赖我爸,桩子给人家“死蠢犟”编的生日时辰,那能准吗? 德义:那也不能一会儿东、一会儿北的啊? 满达:我爸又问“大傻子”被拿走的时辰,我们也不知道啊。桩子就说可能是上午,也可能是下午,反正不是半夜。这不废话嘛,谁会半夜拿狗去? 桩子:我们就是半夜去拿狗?咋地? 德义叹了口气,说:算了吧。 德义转身往教室走,桩子和满达就喊:德义,我们再想别的办法,一定能打听出来的—— 德义没有停下。 ………… 思念的力量真的很奇妙,似乎真的会在冥冥之中把心与心相连。 过去了一段时间后,有一天“傻子”竟然跑了回来。它浑身上下都是泥,也瘦了不少。 最先发现“傻子”回来的喜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抱着它大喊大叫、亲了又亲。 “傻子”的回来,让一家人又高兴又心疼。德义得到消息第一时间赶回了家,和喜鹊带着“傻子”到临溪峰下的河边儿给它洗了澡,人与狗边洗边闹,别提多开心了。 桂丽丝嘎查这边儿高兴着呢,而草原上史纯江牧点儿却有些着急。 史纯江拿着铁链子,看着被挣开的豁口儿,说:这家伙,真有劲儿啊。 羊倌儿望着四周,说:能跑哪儿去呢? 史纯江笑了,说:跑了和尚跑不了庙。 羊倌儿:你是说它跑回家去了? 史纯江点头。 羊倌儿:那我们用报案吗? 史纯江瞪他一眼,说:也不是人家偷去的,报什么案? 羊倌儿不好意思地笑了,说:我怕他们不给咱们。 史纯江肯定地说:应该不会,我了解他们的为人。 羊倌儿:都说打狗看主人,其实从狗的身上也能看到它主人的人品啊。忠诚护主的狗,主人家的人性也差不了啊。 “唉,我为了自己,夺人所爱,和趁火打劫没什么区别啊。这是我做的最不地道的事儿了,传出去都丢人啊……”史纯江说完,尴尬地笑了笑。 “傻子”洗了澡,干干净净,一抖搂浑身的长毛,更是威风凛凛。 德义、喜鹊带“傻子”回到家,山丹早给准备好了丰富的餐食。它吃得特别香,就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一样。 喜鹊问德义:老叔,这回“大傻子”跑回来了,咱们怎么办? 德义抬头看着喜鹊,反问:你说呢? 喜鹊:要不——咱们给“大傻子”藏起来吧。把它送我大舅家怎么样?那个姓史的肯定找不着。 德义想了一下,眉头舒展开了,说:我看行。一会儿就去!是他先不仁的,咱们这么做也算情有可原。 山丹发话了,反问两人:你俩说什么呢?好好想想,这样做合适吗? 德义不说话了。 喜鹊来了倔脾气,说道:反正我不管,这回我不能再把“大傻子”还给他们了。是它自己跑回来了,也不是我们去他该死的老史家偷的。 山丹责备道:喜鹊,别胡说。你觉得自己说的挺有道理,是吧? 喜鹊:就是! 山丹不想和喜鹊再争吵,瞅了瞅德臣,转身进了屋。 德臣领会了山丹的意思,对两人亲切地说:德义、喜鹊,这样做不厚道吧? 德义不服,说:他那“死蠢犟”硬讹去了咱们家的“大傻子”,他就厚道啦? “不能说是讹,咱们欠着人家的钱呢,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没钱还不得拿东西顶啊?怎么就和你讲不通呢?”德臣有些生气了。 德义又不说话了,喜鹊搂着“傻子”不撒手,生怕一松手它就跑掉了,或者是被人夺去了。 山丹在屋里也呆不住,又出来了,说:现在啊,这“大傻子”已经不是咱们家的了。你们想想,别人家的东西跑到咱们家,咱们就能给藏起来?这对吗? 喜鹊:这回不一样。 山丹:哪儿不一样?我看就是一模一样!你们说,别人家的鸡跑到咱家院里来了,我就能给藏起来不还?这和偷有啥区别? 斯琴也趴在窗台向外看,说:德义啊,喜鹊小,一时想不明白行,你都初中生了,这点儿道理都不懂?万一传出去,看你在学校同学和老师面前能不能抬起头!黑老鸹洗不成白鹅,捡东西占不了己有!你可别让咱们老敖家人出去,就让别人戳脊梁骨啊! 德义和喜鹊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说话。两人思想上都有些松动,而且都希望对方能够坚持,希望对方能够死抗到底,争取最后的胜利。防线就是这样在内部瓦解的。 德君也了解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也比划着和两人说:我们都舍不得“傻子”,我也讨厌史纯江,但我们不能把它留下来,这样做人不行的,会被人笑话的。 接下来,在斯琴和山丹、德臣的极力劝说下,德义和喜鹊进行了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同意把“傻子”给送回去。条件是他俩得跟着,为的是能记着路,以后有空儿好去看看它。 德臣赶着车,山丹、德义、喜鹊坐在车里,“傻子”跟在车忽左忽右地跑着。 走到半路了,正好碰到史纯江和羊倌儿骑马过来,他俩准备去德臣家找狗。 史纯江远远就看到了德臣一家和车旁的“傻子”,就喊:德臣—— 德臣喊:纯江叔——“傻子”跑回去了,我给你送回来啦。 史纯江很高兴,双腿一夹,马快跑几步来到车前,他笑着说:德臣、山丹,谢谢你们啊。前天“傻子”不知怎么就跑了,我一想它肯定回去看你们了,就没着急去找。今天也不是特意去找,也想到你家看看,自从把这条狗拿过来,我心里也不太得劲儿。没想到还麻烦你们跑一趟。 山丹:没那么多说道儿。叔,我们跟着送到牧点儿吧,好让德义也记记路,以后有空儿他可以来看看“傻子”。 史纯江:好啊,欢迎啊。那就跟着我走吧。 史纯江和羊倌儿骑马走在前面,德臣赶车跟在后边。 喜鹊喊:“大傻子”,跳到车上来,你也坐车走吧。 “傻子”看着山丹,山丹点头说:上来吧。 “傻子”这才一跃跳到车里,老老实实地趴在了德义和喜鹊中间。 第100章 德义的床铺太薄啦 【三年后·2007年】 树叶沙沙响,必定有风来;炊烟袅袅起,必定随风去。然而,时光真如流水,三年转瞬即逝,不管是喜乐还是哀愁、不管是收获还是付出,每个人都需要放下过去、努力面前、憧憬未来。 敖德义已是十九岁,长成大小伙子了,正在城里读高三,即将参加高考。 三年里,山丹和德臣只是在德义刚考上高中时来城里送他,之后再也没有到校看过他,也没有进过城。不是不惦记,是为了节约开销。对这个家庭来说,每一分钱都是那么沉重,都有着特殊的意义,必须算计着得掰成几瓣儿去花。 德义就快高考了,是学习最吃劲儿的时候,山丹和德臣决定去城里看看,给他加加油、鼓鼓劲。选择了一个周日,两人进城了,给德义带去家里平时舍不得吃的咸鸡蛋和几块儿别人送来的牛肉干儿。 到了城里高中校园门口儿,和收发室打过招呼,德臣意识到自己的穿着太土,而且还踮脚,不好意思进去。 山丹笑着说:没想到你还挺好面子。怕什么啊?咱一没偷二没抢,干干净净、光明正大的,走! 山丹拉着德臣进了校园。 德义见到哥嫂特别惊讶,高兴地说:二哥,嫂子,你们难得来一次,我领你们到校园各处转转吧。这两年,我们学校变化可大了。 山丹笑着说:好啊。我没读过高中,进高中校园逛逛也算过过瘾。 德臣犹豫着,说:还是别转了,我这样一出——别给德义丢脸,他们同学都看着呢。 德义:二哥,你说的这是啥啊?我有你们这样的二哥和嫂子,是我的光荣。走,再说,没人瞧不起你。 德义接过二哥手中的东西,三人在校园里转了一大圈儿,德义像导游一样给一一介绍:这是我们的教学楼,我们班级在四楼;这是我们的体育馆,可大了,就算是下雨下雪也能在室内上体育课…… 德臣和山丹都很开心。 德义:二哥,嫂子,到我宿舍看看吧。 “好啊。”山丹回答的爽快,见德臣又有些忸怩,就拉了他一下。 德义忍不住又问:嫂子,“虎子”是不是又长大了? “虎子”是前段时间德臣从史纯江牧点儿抱回来的小狗儿,它的爸爸就是“傻子”。史纯江顶账牵走了“傻子”后,一直觉得对不住德臣一家,当德臣提出要一只“傻子”配种的小狗儿后,他当即答应。这两年史纯江也四处琢磨着为“傻子”寻找合适的“对象”,是能配得上它的好母狗。所以,“傻子”的“婚姻”大事就一拖再拖。“傻子”有了孩子,史纯江第一时间通知了敖家,全家人都特别高兴。等小狗儿一出窝儿,德臣就急不可耐地抱回来,这回是喜鹊给赐的名——“虎子”! 德义惦记着“虎子”,山丹乐了,说:可不是嘛,都有小板凳儿高了。长得和它爸“大傻子”越来越像了。 德臣也笑了,说:一天天可能吃啦,一点也不像小母狗儿。 一提到“虎子”,德义更高兴了,说:能吃就好,长得快啊。 说话间到了宿舍楼前,德臣和山丹跟着德义进了他的宿舍。宿舍虽然不是特别宽绰,但很干净,山丹先走进了屋,四处看着。德臣的鞋脏了,不好意思进去。德义看了看二哥鞋上确实有土,就拿来抹布弯下腰给二哥擦了鞋,拉他进了屋。 德义介绍说:二哥、嫂子,靠窗户这个就是我的床。你俩先坐着,我去打壶开水。 德义把拎的东西放到窗台上,拿起了暖壶。 山丹赶紧说:别忙了,我俩坐一会儿就走。 德义:那也得喝口水啊。别着急,开水房离这儿也近。 德义说完就出去了。山丹和德臣坐在德义床上,山丹还特意掂了掂,又摸了摸床垫儿,感觉太薄了。 山丹:德臣,你来摸摸,德义这床垫儿也太薄啦,趟着不定多凉呢。 德臣也伸手去摸,说:是啊,怪不得我坐着都感觉硌屁股。 山丹:都怪我啊。你等着,我去给他买条褥子吧,不然时间长会坐病的。 “行。但那钱?”给德义买条褥子,德臣是舍得的,但那钱是笔“专款”啊,所以,德臣有些犹豫了。 山丹笑着说:没事儿,走一步说一步吧。 山丹跑到街里,把原本要给喜鹊买衣服的钱,给德义买了床厚褥子。她挨家挑选,摸着薄厚,看着质量,讨价还价。终于选到了满意的褥子,从里兜儿掏出一卷儿钱细心数着。 山丹坐在公交车上,怀里紧紧抱着新买的褥子,很着急,不时向前方望去。 德义看着二哥和嫂子专心地给自己铺床,悄悄转过身,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德臣和山丹在城里连口饭都没吃,就又坐客运班子回到桂丽丝嘎查。在车上,德臣悄悄问山丹:咱们空手儿回去,怎么了喜鹊说啊? 山丹:我也愁呢。这丫崽子,知道臭美了,也不好糊弄啦。 德臣轻轻叹了一口气。 两人一路无话,也许是饿得没有了说话的力气。 桂丽丝嘎查村口儿,敖喜鹊和胡静秋来逗小狗“虎子”玩儿。 喜鹊十二岁了,上小学五年级。静秋大喜鹊两岁,也高她两个年级,已经上初二了。静秋和喜鹊关系不错,放学没事儿总往山丹家跑找喜鹊玩儿,有时还辅导一下喜鹊的作业。 自从有了上次的“情书”事件,诺敏对静秋看得更严了,从来不让她到敖家去。再后来,德义去城里读高中基本上不回家,加上还有喜鹊“勾搭”着也是个伴儿,诺敏就放松了要求。其实,所谓的“情书”,只是静秋一时胡思乱想,是小女孩儿最初的青春萌动,甚至可以不用当真的。好在后来村里“长舌妇”们口下留德,不再扩散,也就没有造成不好的影响。 今天,是喜鹊硬拉着静秋到村口儿的,她是想一边儿哄着“虎子”玩儿,一边儿等着爸妈回来。 终于等到了从城里开来的客运班车,喜鹊高兴地迎上去。但是见到爸妈什么也没拿就下了车,喜鹊的脸色就变了,没好气地问:我的新衣服呢? 第101章 喜鹊的新衣服泡汤了 买新衣服的“专款”被挪用了,面对没理辩三分、得理不饶人的女儿,山丹确实有些头疼。所以,当喜鹊问新衣服时,她没搭话儿。 德臣不好意思地笑了,首先说:那啥,没选到合适的,等下次,爸再去的话一定给你买回来,挑最好看的。 喜鹊有些怀疑,问:不会吧?不是说城市可大了吗?怎么连件衣服都买不回来? 德臣:大是大,可是吧…… 山丹见德臣解释不清,就想到不如索性实话实说吧,也许利用喜鹊与德义之间的亲密感情说事儿,也许她就不追究了。于是开口道:喜鹊,那钱给你老叔买了褥子,他宿舍的床垫子太薄了。你不是最疼你老叔了嘛?他睡得太凉对身体不好,也会影响高考的。 喜鹊已经知道打扮自己了,所以对新衣服很在意。没想到盼了一天,盼回爸妈却是两手空空,能不气吗?又一听这个原因,竟然伤心的哭了。边哭边唠叨:我不要什么新衣服了,要也没有,你们都给我老叔吧。他能考大学,将来还能养你们老。 静秋赶紧去拉喜鹊,意思是提醒她说话别太过分。 山丹:胡说,我们有自己的闺女,凭什么用你老叔养老? 喜鹊抬起头来盯着妈妈,说:那你们凭什么只给他买东西,不给我买? 德臣竟然哑口无言。 静秋对喜鹊说:喜鹊,你老叔多疼你啊?你还和他争这个啊? 喜鹊来气就不管不顾了,对静秋说:谁稀罕他疼,你要稀罕就让他疼你得了! 静秋的脸下子就红到了脖子根儿,瞪了喜鹊一眼,没说什么。 山丹赶紧说:静秋,你别和她一样。喜鹊小,不会说话,你别生气啊。 “我不生气——”静秋说完低下头。 山丹又对喜鹊说:你看你,说的那是什么话,把人静秋都惹生气了,不能太任性。喜鹊啊,这个丫头就是太矫情!你大舅家有金骄、金骏两个孩子,没一个像你这样的。 喜鹊:人家就是有八个孩子,也不偏心! 德臣也生气了,说:喜鹊,你不像话啦! 喜鹊不甘示弱,说:像“画”就贴墙上了! 山丹:你看看人家静秋,比你大不了两三岁,稳稳当当的,你再瞅瞅你?哪有一点儿小姑娘的样儿?这个顶嘴—— “静秋姓胡,我姓敖,能一样吗?”喜鹊说完转身就跑,又喊“虎子”说,“‘虎子’,你不走等啥呢?等人家把你拿去顶账啊?‘虎子”,走!“ 德臣和山丹气得不知说什么好。 静秋说:二叔、婶儿,你们别生气,喜鹊就这样儿,一会儿就好了。我去哄哄她。 山丹乐了,说:唉——她太不懂事儿。那就谢谢你啊静秋,喜鹊听你的,你帮婶儿好好说说她。 静秋:行。但是—— 山丹:什么? 静秋想了想,说:但是——你们既然答应她了,没有办到,确实——当然,这是是有特殊情况嘛。我劝劝喜鹊,她应该能理解的。 山丹苦笑了一下,说:是啊。我们也不好意思,但德义那床都咯人,太薄了,容易凉着坐病。 静秋:那——他——还好吧? 山丹乐了,说:德义很好,就是学习累一些,马上要高考了,正冲刺呢。 “噢——那我看看喜鹊去。”静秋说完也走了。 山丹望着静秋的背影对德臣说:这孩子,真懂事儿。 德臣笑了,笑得莫名其妙。 山丹瞅德臣一眼,问:你咋这么笑? 德臣赶紧收回笑容,答:怎么了? 山丹:让人猜不透。 德臣:还是想想你的宝贝儿闺女吧,如果静秋说不通,咱们怎么哄? 山丹:哄?多大啦?我就不信,不行就揍! 德臣看着山丹,好像不认识似的。 ………… 德君是个闲不住的人,没有零活儿时,就到河边儿割柳条编一些生活用的物件。 河柳是割一茬还会再长一茬的,德君割柳很认真,会根据不同的编制需求选择不同粗细的枝条。而且,他从来不破坏河柳的主干,为的是保证它的正常生长,这样才会有割不尽的枝条。 每一次,德君都会割上一大抱,打好捆后,把镰刀往上一边一扎,扛起就往家走。 开始时,德君就是编些家里常用的土筐和簸箕,后来又自己琢磨编一些盛东西的小筐儿、小篮儿、小桶儿之类的,不但很实用,而且又节省了家里的开支。有时候送人,对方都特别喜欢,也算还一点儿这些年所欠的人情。 这天,一家人围在一起看电视,靠柜子边儿上放着一捆精心挑选的柳条,还有编了一半儿的小筐儿。 电视里面正演着外地有人用柳条编织工艺品,德君看得认真。虽然听不见主持人说话,通过口型和画面,基本能明白大致意思。 德臣没有注意到大哥看得专注,拿起遥控器就换了台。德君马上转过头,极不友好地盯着他。 德臣拿着遥控器愣在那里,山丹怼了他一下,说:没眼力见儿,没看大哥正看得认真嘛?快拨回来。 德臣不好意思地对大哥笑了笑,赶紧把台调了回来。 山丹上前和德君比划“说”:大哥,你愿意看这个节目? 德君点点头。 山丹接着比划“说”:那就好好看,你也学学人家,将来也编出那样漂亮的东西。 德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德君看得特别专心,从中很受启发。从此以后,开始琢磨编些蒙古人生活的用具。如用细嫩的柳条编蒙古包造型、勒勒车造型等,还试着编一些笔筒、花篮、果盘之类的物件,都像模像样的,越编越精致。 德臣拿在手里,左看右看,很是喜欢,对德君“说”:我估计,这要是拿到市场上,都能卖钱。 德君乐了,比划着“说”:我就是编着玩儿的,谁能花钱要这东西啊。 山丹也“说”:我看没准儿,编得多好啊,像真的一样。 斯琴坐上炕上也高兴,说:这要是有人买可好了,你大哥以后没准儿指这个,能吃上一碗饭儿喽。那不就不愁啦。 山丹笑着说:妈,看你,又来了。好好的日子,愁啥啊?草原上的河流没有直的,生活哪能都是顺心的?不用愁,放心吧,雨过天晴就会有美丽彩虹。好日子在后头呢。 山丹的一席话,说得斯琴心里敞亮起来。 第102章 人生百善孝为先 这些年来,包锁一直惦记着斯琴,只是不敢轻易去看望。这天,他去商店买了一件牛奶和两盒糕点,走背街出的嘎查。 千小心万小心,还是让从村外回来的宝力德看到了。包锁想往树林里躲,却来不及了。 宝力德喊:包锁,往哪儿猫?我早看到你了! 包锁转身笑着说:我不是躲,是想进树林子方便一下。 宝力德走到近前,打量着包锁拿的东西心里就明白了,说:那你去方便吧,这东西我给你看着,保证丢不了。 包锁嘻嘻一笑,说:不用了。 宝力德:是不是让我给吓没尿儿啦?要不就是吓尿裤子啦?你这人啊,不中用喽。 包锁有微微一红,说:老金啊,你不埋汰我是不是饿啊?不对,你就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啊。 宝力德也笑了,说:这是想去看看斯琴我那亲家母? 包锁点点头,又无奈地说:也不知道能不能看上呢。如果你姑爷在家,我还是不敢进门。 宝力德:真闹不明白你们中间是怎么回事儿。得了,你快走吧,看那猴儿急的样儿。对了,我建议啊,实在不行,你到桂丽丝后找个别的人,帮你把东西送过去也行。 包锁感激地笑了笑,说:谢谢提醒。 “你懂几个问题!”宝力德走出几步,又回头说,“你别太惦记,斯琴身体挺好的,能吃能喝、能走能料的。” 包锁:都是你家山丹照顾得细心。山丹这孩子,好人啊,百善孝为先,她做得让人竖大拇指啊。 包锁从八雁嘎查出发,一路走到桂丽丝嘎查,他听从了宝力德的建议,直接去了胡算计家。托他把东西给斯琴送了过去,这种壮脸的事儿胡算计当然愿意去做。 ………… 山丹对斯琴的照顾又精心又有耐心,不管家里多么困难,都会调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 斯琴满面红光,气色特别好,虽然走不了太远的路,但下地活动不成问题,说话可比以前利索多了,不知道的人根本不相信他得过脑出血。就连去医院做检查时,张梦龙医生都说她能恢复这么好简直就是奇迹。 山丹乐呵呵地伺候斯琴吃饭,做的是素馅儿的小水饺,带着汤儿盛的。 “妈,这饺子味道怎么样?”山丹问。 斯琴高兴地说:不错,真鲜亮儿,汤汤水水的,好吃。这韭菜是咱家园子里的吗? 山丹笑着答:不是,是九月家的,我去要的,咱家园子的韭菜有些老了。我没敢放肉,放的鸡蛋,怕放肉你吃多了不爱消化。 斯琴眼睛湿润了,说:山丹啊,你对妈真好。我这死老婆子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啊,娶了你这样一个好儿媳妇。 山丹又是嘻嘻一笑:看你这老太太,又说这些,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这都是我们当晚辈儿该做的,你就踏踏实实地享受吧。 斯琴:摊上你这个好儿媳妇,我就是死了,也闭眼了,也会放心地去见喜鹊她爷了。 山丹笑了,说:妈,别总死死的挂嘴边儿,多不吉利。咱们好好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儿呢。草原上出现彩虹,得等到雨过天晴。放心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斯琴:我还是自己吃吧,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山丹:你这老太太,很怕我闲着,咋那么狠心呢? “你这孩子,又和我瞎闹。”斯琴说完就笑了。 山丹也憋不住笑了,说:我陪你一会儿,唠唠嗑儿,你能多吃一点儿。这里有汤儿,别洒身上。 山丹要给斯琴擦嘴,斯琴自己接过毛巾,然后摆了摆手:饱了,不吃了。剩下的给喜鹊留着,她最爱吃韭菜馅的饺子。估摸着一会儿她就该回来了。 “妈,你再吃点儿。外屋还有馅儿和面儿,一会儿给她现包,保准够你大孙女儿吃的。再说,一到周六周日她就到外头疯起来,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呢。”山丹耐心地劝着斯琴。 斯琴:不吃了,真吃饱了。 “不行,你就是舍不得吃。听我的,再吃三个,就三个,剩下的给你孙女儿留着。”山丹开始哄斯琴,其实碗里就剩下四个小饺子,斯琴没注意。 斯琴拗不过山丹,吃了三个,最后那个说什么也不吃了。没想到眼疾手快的山丹拿过匙子舀上来一个递到她嘴边。也不说话,瞅着斯琴笑个不停,并把空碗拿给她看。 斯琴只好把这个饺子也吃了,假装生气地说:你这孩子,说话不算数! 山丹笑着说:你看,这是最后一个。我不这么着,还得剩下。 斯琴:别人家伺候老人,怕是又拉又尿的,尽量少给吃少给喝。你可倒好,真不怕把我撑着啊。 “一会儿下地活动活动,好消化消化食儿。放心吧,我才不敢撑着你呢,要不,就算德臣不说什么,你大孙女儿都得和我拼命。”山丹嘿嘿笑着,又给斯琴递过来条雪白的毛巾。 斯琴自己擦了嘴。看着毛巾,感慨地说:你啊,一天从早到晚也不知道累。就说这毛巾吧,自打买回来就没有变色的时候。这要是我自己啊,早变成黑毛巾喽。 “穿的用的就得干干净净的,那才舒服,也有个生活的样子。”山丹说着,把碗收拾进了外屋厨房。 斯琴:喜鹊是不是又和胡静秋出去了? 山丹在外屋答:我不知道。估计差不多。 斯琴:喜鹊要多和人家静秋学学,稳稳当当、文文静静的,那就好喽—— ………… 即将参加高考的敖德义因为填表要用户口本,这个双休日才难得放了假。 桂丽丝嘎查村口儿,德义下了客运班车,深情地四处张望,似乎有了一种久违的感受。 深深呼吸了几口空气,德义背好书包,快步向家里走去。路上不时有村民和他打招呼。 银镫老远就问:大学生回来啦? 德义不好意思地答:银镫哥,我还不是大学生呢,还没高考呢。 银镫:在我眼里你就是。好好考,争取上清华、北大。 德义脸红了,说:银镫哥,那是咱想都不敢想的。 银镫笑了,说:想还是要想的,考上考不上另说。千万别因河深不敢渡,别因山高不敢翻! 德义:我知道了。 这时百岁恰好经过,问:德义老弟,今天怎么放假啦? 德义:百岁哥,马上要高考了,填表需要用户口本,我回家来取。 德义满面春风往家走。 第103章 久违的馅饼味道 德义要回家,也没有事先打招呼。其实,他完全可以往家里打个电话,虽然自己家没有手机,那时村里有一些人已经用上手机了,而且嘎查委员会也有固定电话。他觉得打一次电话还得花电话费,而且也没有特别的必要,就“突然袭击”地回到了桂丽丝嘎查。 斯琴坐在炕上,最先看到院里进来一个人,一开始他还没看出是谁,还问:山丹,咱家来个人儿—— 山丹正要往外看里,德义前腿已以迈进了屋。斯琴和山丹都没想到他能回来,竟然有些吃惊。 “妈,嫂子——”德臣高兴地喊着,把背着的书包放在了炕梢儿。 “你咋回来啦?快坐妈这儿来。”斯琴看着老儿子,有些激动,让他坐在身边,又摸手又摸脸的,恨不得抱过来亲一口,弄得德义羞红了脸。 山丹笑着问:德义,这周学校怎么给放假了? 德义借机“挣脱”妈妈的爱抚,起身说:嫂子,学校要填表,让我们都回家取户口本,这才破例放了假。 “是不是饿了?我去把剩下的馅儿和面给你烙饼。”山丹知道德义爱吃馅饼。 “还真饿了。一进院子闻到韭菜味儿,我就馋得要流口水了。”德义说完不好意思地笑了。 “算你有口福,借咱妈光儿吃上韭菜馅的馅饼。”山丹说完去厨房忙活开了,斯琴又向德义招手,让他到自己身边来。 斯琴拉着德义的手,端详着他,说:又瘦了。 德义笑着答:没有,还胖了呢。妈,我大哥和二哥呢? 斯琴:帮人家干活儿去了,吴老懒家盖房子。 德义乐了,说:他那么懒也能盖上新房子? 斯琴说:凭他哪行啊?还不是逼着他爸妈拿出了棺材本儿。 德义:这个吴老懒,真不是东西。 斯琴:养儿防老,如今变成养儿子老喽。 德义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斯琴乐了,说:你看,我这嘴,岁数大了就管不住。德义,妈说的是吴老懒,你可别——别那啥啊。 德义:妈,我不能。吴老懒家能给工钱? 斯琴笑着说:你就认钱儿。帮忙,不管他多懒,盖房子是大事儿,乡里乡亲的,都得去伸把手。 德义点头,说:大哥、二哥他俩总也闲不着。妈,“虎子”呢?它现在能听懂话不? 山丹在外屋回答道:让喜鹊领着玩儿去了。你是学习太紧没时间啊,要有时间的话好好训练训练“虎子”,可没有他爸“傻子”那时候听话。都是让喜鹊带的,一天天的就知道疯跑。 德义大口吃着馅饼,不住地夸“真好吃”。 “比你们学校食堂的咋样?”山丹笑着问。 德义咽下去嘴里的馅饼,说:那可强百倍千倍。 “德义,你在学校也能总吃馅饼?”斯琴好奇地问,因为她简单地想着,那么多学生吃馅饼,那得多少锅一起烙才能供得上啊。 德义停下了筷子,眼圈儿有些红了,强挤出微笑说:只是不经常吃,食堂嫌费事也不愿意做。 斯琴乐了,说:我觉得也是。就拿咱家这几口人来说吧,要想吃一顿传统的蒙古族馅饼,你嫂子得忙活小半天儿。 山丹笑着说:咱家德义懂事儿,知道食堂的馅饼难吃,也就不吃了,想吃就回家来。 德义苦笑着点点头。山丹转身出了屋。 其实,德义在学校食堂根本不敢吃馅饼,对他来说那是太贵了。一天能吃上一顿热菜就不错了,大多数是馒头就着家里带去的咸菜。前段时间山丹和德臣给送去的那些咸鸡蛋和一点儿肉干儿,就已经是他改善伙食的宝贝了。家里给德义的生活费非常有限,他必须节俭再节俭。 德义问:嫂子,桩子和满达最近回来了吗? 山丹:好像没有。他们学习好像不是太紧吧? 德义:我也不知道啊,好长时间没联系他俩了。 斯琴:头两天诺敏来,我还问她满达的事儿呢。她说满达和桩子没考上重点高中,估计考大学费劲,就混个高中文凭再说吧。 山丹:桩子他爸——咱们的巴音支书对桩子要求挺严,但他就是学不进去。 德义笑着说:桩子在初中时就这样,满达也是,一提学习就脑袋疼。这俩家伙,怪有意思的。 斯琴:德义啊,你要好好学,你和他俩比不了。人家没有负担,咱家不行啊,指你出人头地呢。 德义点头。他很快就消灭了馅饼,自己收拾起碗筷。 山丹看着空空的盘子,不好意思地说:我烙少了,没吃饱吧? “吃饱了,吃饱了,都吃撑着了。”德义边说边“挤”出两个饱嗝儿。 山丹笑着说:明天我去你百岁哥家再要几把韭菜,还给你烙。 德义:不用了,吃一顿就解馋了。 三人正聊天呢,外屋的门“咔”的一声被拉开,随后是“啪”的一声给带上,有人风风火火闯了进来。 “虎子”被关在了屋外,“汪汪”直叫。 山丹不用抬头,就知道是小疯丫头喜鹊回来了。 已是五年级小学生的喜鹊,虽然是个女生却有着男孩子一样的性格,特别贪玩儿,而且爱和男孩子在一起,最起码也得是和她一样“疯”的女孩玩儿。当然,静秋是个例外,喜鹊和静秋关系好,是因为静秋总让着她、包容她。 喜鹊仗着脑袋瓜儿聪明,学习成绩还挺好。所以,就算到了即将升入初中的紧张复习时刻,仍然忘不了玩儿。山丹说她几次,每一次喜鹊都快把妈妈顶撞到南墙上,山丹也就由她去了。 “喜鹊!”德义先和侄女打了招呼,然后蹲下身张开双臂,要拥抱她。 “老叔?”喜鹊很奇怪学习那么忙的老叔怎么有时间回家,她没有回应德义的拥抱邀请,又说,“我都多大了,还整这个?” 喜鹊撇了撇嘴,转身来到奶奶的身边。德义尴尬了。 山丹训喜鹊:多大了他也是你叔儿!他想和你近乎近乎不行啊?不知好歹。 喜鹊瞪了妈妈一眼,然后用鼻子使劲儿吸了几下,乐了。说:我闻到了韭菜味儿了。妈,是不是包了韭菜馅饺子?我最爱吃了。妈,我都快饿死了。 第104章 没吃上饺子也较劲 喜鹊的鼻子很好使,闻到了韭菜味儿,猜想一定是包了韭菜馅的饺子。然后,本来留给她的面和馅儿给德义做吃了,怎么办? 山丹刚要找个理由把这事儿遮掩过去,没想到斯琴抢先说:不饿你就不回来。晚啦,剩下的馅儿和面儿都给你老叔烙了馅饼。 山丹喊了一声:妈,别—— 喜鹊转身就往外屋跑,德义想拦却没有拦住。 斯琴这回惹事儿了。喜鹊跑进厨房,上看下看、左瞧右瞧也没找到饺子,知道奶奶没有骗自己,委屈得撅起了大嘴巴。 德义走过来说:喜鹊,是老叔嘴馋了,你妈刚才说明天给你包。 “明天?还是都给你烙馅饼吃吧,饿死我才好呢!”说完,摔门又跑出去了。这一次,“虎子”可没跟她跑,而且凑到了德义脚前嗅来嗅去。 山丹喊:喜鹊——喜鹊——这丫崽子,真是惯得没样了。 斯琴意识到自己刚才说错了,对山丹说:我嘴快了吧? “妈,没事儿,是我没教育好她。小孩子哪会生什么气,一会儿就好了。”山丹笑着安慰婆婆。 德义不好意思地说:嫂子,都怪我嘴馋。 “和你没关系,就是喜鹊她太任性了。”山丹解释说。 “我去找找喜鹊吧。”德义说完就要往外走。 山丹拦住了他,说:你整不回来她。你还是进屋陪妈说说话儿,我去找她。看我怎么治她,这孩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斯琴嘱咐山丹:喜鹊就是头小毛驴儿,你得顺毛儿捋,别和她来硬的。 山丹笑了,说:她驴?我比她还驴呢! 山丹也风风火火地走了。德义进了屋,“虎子”跟了进来,德义把它抱在怀里亲了一口,又放在了外边,关上了门。整个过程,“虎子”都瞪大了眼睛盯着德义,很陌生的样子。 斯琴叹口气,说:唉,你嫂子啥啥都好,就是这脾气太直,我真担心这娘俩吵起来。 德义说:妈,不会的。我嫂子能处理好。说实话,咱家喜鹊确实有些任性,我发现她怎么好像处处都和我嫂子作对啊。 斯琴叹了一口气,说:没办法,也许她娘俩就是前世的冤家吧。 德义赶紧安慰妈妈,说:毕竟喜鹊还小嘛,大一大就懂事儿了,我嫂子就能省省心了。这些年,我嫂子为了咱们这个家,事事都想在前头,操了多少心啊…… 斯琴点点头,说:你能有这想法儿,还算有良心,做人不能忘本啊。 德义:妈,我去看看“虎子”。 斯琴:去吧,你嫂子说得对,你是得训练训练“虎子”了。 德义出屋,“虎子”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汪汪”叫着,很不友好,可能是因为这个人把自己扔在门外边儿生气了。 德义说:“虎子”,不认识我啦?我是你老叔啊? “虎子”似乎想起来了,马上不叫了,摇着尾巴往德义身上蹭。 德义弯腰把它抱起来,高兴地说:“虎子”啊“虎子”,你还真通人性啊,不愧是“大傻子”的孩子。 ………… 喜鹊气呼呼地跑出去,在路上还叨咕着埋怨着妈妈偏心眼儿,根本不管自己。见到伙伴们一玩儿起来,韭菜馅饺子的事儿就忘到脖子后了。 山丹很快找到了喜鹊。她太清楚女儿爱在哪儿玩儿了——后街一株大榆树下,就是她们疯丫头、淘小子的据点儿。 本来开开心心的喜鹊一见到妈妈,立即想起美味饺子被狠心夺走的茬儿,把正玩儿着的皮筋儿一扔,躲到墙根儿去了。 山丹压着心头的火气,强装笑脸地说:喜鹊,跟妈回家吧。 “愿回你回,我不回!”喜鹊撅着嘴,不看妈妈。 几个小女孩凑到近前看热闹,喜鹊对她们瞪眼睛,没好气地喊:有什么好看的?都一边儿去! 她们几个吐了吐舌头,回到树阴下继续玩儿起来。 “喜鹊,怎么能和伙伴儿这么喊呢?以后谁还和你玩儿?走,回家去,你奶喊你呢,可着急了,咳嗽又重了。”山丹搬出了斯琴,她知道喜鹊是心疼奶奶的。 喜鹊犹豫一下,考虑到在这个场合与妈妈吵架自己也丢面子,只好跟妈妈往回走,可她坚决不和妈妈并排走。山丹停下来等她,她就停下来;山丹往后退几步,她也跟着退几步。 山丹笑着,说:行,不愿意和我一起走?也行,那我说啥你要好好听着。你老叔年初开学后就没回来过,那是为了省下路费钱。今天他回来,大家都高兴,你别自己找别扭,弄得谁都不得劲儿。一会儿你大伯和你爸干完活儿到家,你要好好的,不然他们都跟着闹心。 喜鹊气鼓鼓地说:哼,还说我自己找别扭?是你,明知道我最爱吃韭菜馅饺子,半个也不给我包。 山丹停下来,回头说:你就盯着饺子不放了是不?少吃一顿还能死啊? 喜鹊被妈妈这样抢白,气得哭起来,边哭边说:你就是希望我饿死算了,你对敖德义就是比对我好。 “敖德义也是你叫的?‘狗有尾巴好,人有礼貌好’,越大越不懂事儿了呢?”山丹真生气了,和喜鹊喊。 喜鹊:我不是狗,也不稀罕什么破尾巴。你什么都给他薮德义吃,你就让他给你当闺女吧! 山丹竟然被气乐了,说:他是个男的,给我当什么闺女?你下半年就该上初中了,说话也不动动脑子。 喜鹊:那就给你当儿子。这回行了吧? “胡说八道。他是你爸爸的弟弟!我对他好点儿咋啦?你个小没良心的,你老叔对你的好都忘了?现在还和他较劲,你可真行!”山丹训喜鹊。 喜鹊擦了擦眼泪,开始数落说:你对他就是比对我好,打我记事儿时你就对他好。有一次我感冒了,你就给我煮两个鸡蛋;后来我老叔感冒,你给他煮三个鸡蛋,还给买了罐头,是黄桃儿的,我以前都没见过,你就给我吃两块儿…… 山丹静静听着,觉得女儿很好笑。 喜鹊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接着“诉苦”:还有一次,我俩一起看家,猪把园子门拱开了,把种的菜都吃了。你回来后根本不说我老叔,抓过我就打屁股,可疼可疼了;还有,前段时间说好去城里给我买新衣服穿,我不也白盼了吗?你不是又拿那些钱给敖德义买褥子了吗…… 第105章 一人烦心全家郁闷 山丹万万没想到大大咧咧的喜鹊,竟然把看似小小不言的事儿都记得如此清清楚楚。山丹第一感觉是有些好笑,喜鹊这孩子挺有意思。 喜鹊边走边大倒苦水,好像从出生到现在,自己一直是在压迫中、歧视中、困难中成长一样。 听着听着,山丹觉得不那么好笑了,没想到平时看着男孩子一样性格的闺女,心事竟然这么重。 山丹本想安慰安慰喜鹊,可这样的话她不会说,只好说:行啦,我知道了。 “哼,知道有啥用?要是不改还那味儿!”喜鹊越说越来劲,小嘴儿得理不饶人。 “哎呀?都说‘人须幼时教养,马须驹时训练’,你可是越来越不像话,还教训上妈妈了?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别磨蹭了,赶紧回家,你奶等着呢。”山丹有些不耐烦了。 喜鹊快步走在了妈妈的前面,嘴里嘟囔着:有能耐别老用奶奶压着我。 喜鹊“顺从”地回到了家,但一直不是很痛快,和谁都别别扭扭的。 晚上,德君和德臣帮完工回来了。两人在吴文吴老懒家吃过了饭,在一旁看着四人吃,找话题聊天。因为喜鹊一直生着闷气,山丹四人的晚餐吃得很不愉快。 德臣没话找话地问:德义,现在学习累不? 德义:挺累的。 德臣:那就要吃好,别舍不得。 德义:嗯。 斯琴也想挑一下气氛,就问德臣:吴老懒给你们做啥好吃的了? 德臣笑着说:家常菜,没啥特殊的。 山丹也有一丝好奇,问:吴老懒也跟着一起干活儿吗? 德臣笑了,说:他能干活儿?他要是能干就不叫吴老懒了。这小子借口说是买东西,一走就是大半天儿,全靠他媳妇银莲挺着大肚子里里外外张罗。 山丹给德臣使眼色,让他哄哄喜鹊。 德臣赶紧转向了喜鹊,说:喜鹊,你老叔回来了,你有不会的题啥的就问问他。 喜鹊:有啥可问的?问他吃的饼啥馅儿啊? “这——”德臣被女儿反问得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把斯琴、山丹都逗乐了,德义的脸却更红了。 大家都哄着喜鹊,德义也“公开”道歉,喜鹊就是不开晴。气得山丹伸手要打喜鹊,被斯琴给喝住了。 山丹生气地说:都十二了,下半年也该上初中了,怎么还那么任性! 喜鹊白了妈妈一眼,没说话。 德君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衣柜里拿出一个自己用细柳条编的小蒙古包,递给了喜鹊。 喜鹊一看这儿小巧可爱的蒙古包,才有了笑模样,向大伯竖起了大拇指。 山丹也说:编得真漂亮,没想到大哥这手艺越来越厉害了。 山丹刚要上手去摸,喜鹊却把这小蒙古包拿走了,不给妈妈看。 德义见喜鹊情绪上有了转机,赶紧套近乎说:喜鹊,城里建了个民族解放纪念馆,里面就有蒙古包造型的建筑,可好看了。我高考结束后,等你放了暑假,老叔带你去参观,好不好? 喜鹊问:真的? “当然。”喜鹊能有回应,德义也来了兴致,爽快地答应着。 “可你没钱啊?”喜鹊揭了老叔的底儿。 德义说:我都想好了,高考完了就在城里打工挣钱,等攒够了老叔就带你去。 “你不会骗我吧?”喜鹊还是不相信。 德义一脸认真地说:老叔可以发誓,绝对不会骗你。 “太好了。我终于可以进城里看看啦。”喜鹊几乎要跳起来,又说,“可以带‘虎子’一起去吗?” 德义不好回答,山丹接过话说:那能行吗?城里头可不让乱养狗,在街上乱跑万一让警察收去,我们可管不了。 喜鹊吐了吐舌头,说:那可别让“虎子”去了。 因为家里生活穷困,长这么大了喜鹊还没有进过一次城呢。对此,山丹和德臣也觉得亏欠女儿。特别是当同龄的孩子互相“显摆”去城里见了啥、玩了啥、吃了啥、买了啥,喜鹊总会默默躲开。山丹有时比较纵容她对自己耍耍小脾气,和这些都有关系,觉得自己给女儿的太少了。 喜鹊高兴,全家人也都长出了一口气。其实,在家人的心中,某个家庭成员的开心不开心真的很重要,特别是孩子,对家人的“影响力”更是巨大的。 德义说给喜鹊自己高考完要在城里打工的事儿,其实也是有意说给其他人听的,趁机提前打个招呼,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 大家都没说什么,算是默许了吧。虽然有很多关心的话、嘱咐的话,但今天这个场合谁都没有说出来。 因为家庭经济上的难处,借新债还旧债,到现在还有一些欠款没有还清呢,敖家实在也挤不出钱来让喜鹊去城里玩儿,也实在找不出别的更好的理由劝阻德义不要去打工。 ………… 上一次,包锁托胡算计红斯琴送去牛奶的糕点,包小兰是知道的,是背后给予的支持,为的是让父亲开心。然而,包锁回到家还是老样子,不说也不笑,与宝力德见面时吵吵闹闹斗嘴的劲头儿一点儿都找不到了。 其实,自从包锁经历了“敬老院风波”,回到家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话语也少了,笑容就更少了。除了辅导辅导喜子的作业,别的时间就闷在家里看看书。 情绪是可以传染人的,一个人的不开心,甚至会影响所有家庭成员的心情。连李铁链这个平时不管不顾的家伙,一回到家也不像以前那样活跃了。 包小兰有些担心,劝说了几次也没什么效果,就悄悄给大哥包宝山打电话,希望他能回来劝劝。 包宝山很为难,说自己的生意太忙,实在走不开。要不然,就让老爸去他哪那儿待一段时间吧,路费他出。包小兰一听很高兴,赶紧回家和包锁说了。 包锁听了包小兰兴奋的讲述,却是无动于衷。 包小兰:爸,你是怎么想的?我大哥那边儿可好了,你就当散散心呗。 包锁:我的心没啥好散的,已经凉透透的了。 包小兰:爸,你看你,上次那事儿吧,我没怪你,铁链也没怪你。你可别自己不好意思钻牛角尖儿,那还不把自己憋屈坏啦? 包锁面无表情地说:我没有。 包小兰:那你总像有心事的样子啊?还是我们哪做得不好?你直说,错了我们一定改! 包锁说道:都没有! 第106章 满月宴上说“懒福” 无债富裕、无病幸福,无心事才喜乐。包锁闷闷不乐,当女儿的记挂在心。包小兰劝老爸到广州那边散散心,包锁根本不感兴趣。 包小兰:爸,我大哥也惦记你,你就去他那儿溜达溜达吧。你不也想他嘛,正好看看他那边生活得咋样。 包锁:他惦记我?说出来谁信啊。他包宝山就惦记钱! 包小兰赶紧解释说:爸,你说这话可不对啊,我哥的钱可没少往家邮啊。 包锁:那是他应该的。他要真惦记我,这么些年一趟也不回?结婚也不和家里说,有了孩子也不和家里讲,他包宝山是谁啊?是孙猴子啊?石砬子里蹦出来的啊?你妈死了,可你爸我包锁还活着呢! “那不把他全家的的照片都寄回了吗?看你孙子长的,多帅啊。”包小兰说完指了指墙上的照片。 包锁瞅都没瞅,说:看照片有啥用?能和照片唠嗑儿啊?一个人的孤单,照片能理解还是钱能理解? 包小兰皱起了眉头,问:爸,你这是话里有话啊。 包锁不语。 包小兰:是不是——心里特别想着那个谁—— 包锁看着女儿,期待她说下去。 包小兰话锋一转,说:爸,你要惦记你大孙子,就赶紧去广州看一看吧。 包锁嘴角抽动两下,狠狠地说:我不去! 包小兰无语。 晚上,包小兰把大哥邀请爸爸去广州、他却死活不同意的事儿和李铁链说了。李铁链忽地坐了起来,说:他傻啊? 包小兰眼睛一瞪,问:你说啥?皮子又紧了吧? 李铁链赶紧笑着说:我没别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咱爸干啥不去啊?多好的机会啊? 包小兰叹了口气,说:谁说不是呢。但我是劝不动了。 李铁链激动地说:我去劝劝。弄好了,我还能和他一起去呢。 包小兰:你想去广州?我大哥也没请你。 李铁链边穿衣服边笑着说:我吧,是护送咱爸去,我是他的大保镖。广州那可是好地方啊,人们都说那是个花花世界—— 包小兰:嗯? 李铁链:是那啥——花天酒地——要啥有啥啊——到那儿去了容易眼花缭乱,容易迷路,没人跟着咱爸我不放心。 包小兰一把拉住李铁链,说:得了!你也别去劝了,弄不好真把自己劝到广州去,我还不放心呢! 李铁链:你这人?说变就变啊。关键是咱爸自己去我不放心,万一走丢了呢? 包小兰:你去我更不放心!这回我想好了,谁也别去!咱爸的心思我懂,只是——不知道怎么办!你的心思我也懂,你就死了这份心吧!广州?哼——做梦去吧! 李铁链把衣服一扔,靠墙坐着生闷气,又后悔自己说错了话。 ………… 山丹从外面回来,扔下篮子进屋和斯琴说:妈,又出来个礼份子了。 斯琴一听就一皱眉,问:啥事儿啊? 山丹:村东后街的吴老懒家又生个小子。 斯琴:啥时候的事儿啊?我咋没听说呢? 山丹笑着说:都要满月了,我也是才听说。这段时间咱都没出去溜达,没听到信儿。 斯琴无奈地笑了笑,说:这懒蛋子,前段时间盖了新房,现在又添人进口,还真是有懒福啊。但是俩儿子,也够这懒蛋子呛啊。 山丹:也许人家有高招儿呢。妈,你说,咱家随多少好啊? 其实,这种事情山丹自己心里已经有数儿了,但她不“自作主张”。只要有礼尚往来的事儿,山丹都征求斯琴的意见,让她给拿主意,也让她感觉在这个家里还很有地位。当老人的,喜欢这种运筹帷幄的感觉。 斯琴想了想,说:拿五十个鸡蛋吧。现钱儿拿少了也拿不出手,多了咱们也费劲。 山丹乐了,说:行,还是你想得周到。那就让德臣去吧。 斯琴:也行。如果你不愿意去,就让他去。 山丹:妈,我是这样想的,德臣得多和村里人接触,他是这个家的男人,得有外场儿。而且时代也进步了,不讲究必须得妇女去了。 斯琴明白山丹的心,乐了。按理说坐月子下奶的事儿一般都得是家庭妇女出面,山丹把机会让给德臣,也另有自己的盘算:不管咋说,能让德臣吃上一顿比家里好的伙食,算是改善改善吧。 吴老懒家请满月客这天,德臣提着一小篮子鸡蛋前去祝贺。来的人不算多,男男女女也就两三桌的样子,东屋是女客、西屋是男客。 吴老懒笑得合不上嘴儿了,看见德臣就热情地招呼:德臣二哥,西屋有地方,赶紧上桌儿,马上就开席。 德臣:恭喜恭喜!你嫂子给拿点儿鸡蛋,一点儿心意。 “来就来呗,还客气啥。快进屋,圆桌儿喽。”吴老懒边说边接过了篮子。 百岁拉着德臣坐在自己身边。德臣和桌上的金镫、胡算计、田小抠儿等人一一点头打招呼。 胡算计说:吴老懒这小子,真有狗命,一连生俩儿子。真行,正事儿上一点儿都不懒。 田小抠儿也说:都说盖了新房才能娶上新娘。人家没用盖新房子就娶了个好媳妇,银莲过日子那可是把好手儿。 胡算计摇头晃脑地说:这就叫好汉无好妻,赖汉娶花枝啊。 百岁笑着说:这啊,吴老懒得感谢胡哥,要是没有他帮着算计,估计现在还得打光棍儿呢。 胡算计更是洋洋得意。 金镫:胡算计啊胡算计,当初你使了个“连环计”,让吴老懒相亲成功,你是把人家银莲给坑了。 吴老懒不知啥时候凑了过来,说:金镫哥,不是那么回事儿啊,是我家银莲慧眼识真金,对我吴文那就是一见钟情。 田小抠儿说:人都说是田富心眼儿不大但脸大,可真大不过你个吴老懒啊,你真是光屁股撵狼——胆儿大不嫌害臊啊! 大家都乐了。吴老懒也乐了,又出去招呼别人了。 胡算计开口道:还是老夫的计谋管用啊。 金镫:还计谋呢?胡算计啊胡算计,你是把人家银莲给坑苦喽。你啊,一百个心眼儿里有九十九个好的、一个坏的,但那九十九个你一直不舍得用,就用那个坏了的。 第107章 老大的亲事是心病 都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但对于关系亲近的邻里乡亲,揭短掐架、斗嘴取乐,算是一种常见的娱乐方式。只要不过分,彼此都不会往心里去的,而且,为了活跃气氛,往往还给予默契配合。这就是一种最传统、最朴素、最民间的幽默形式吧。 金镫埋汰胡算计总用坏心眼儿,胡算计象征性地给了他一拳,说:扯蛋,闭上你的臭嘴吧。这就叫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我这是积德行善啊。 田小抠儿:对吴老懒来说,你是积德了。那对人家银莲来说,你是不是缺德啦? 百岁:胡大哥不算太那啥,那个叫阿——阿什么来着——就那媒人—— 胡算计:叫阿木尔! 百岁:就那个阿木尔和腊梅,对银莲来说,那才是缺德了呢。对了,胡哥,你对那个阿——木尔咋记者那么清楚呢? 胡算计:你管呢! 金镫:一起干缺德事儿的团伙成员,印象能不深嘛。哈哈…… 胡算计气得干瞪眼睛。 众人哈哈大笑。 德臣笑着说:你们说话可真有意思。 胡算计为了化解尴尬和德臣说:德臣,你以后要和我们多在一块儿,老长知识啦。 德臣点头笑了。 这时,吴老懒又进来说:各位,是不是又说我坏话呢?菜马上就好,都要多喝几杯啊。 百岁:知道啦。一会儿你得好好敬敬胡成强胡大哥,不然他挑你理啊。 吴老懒认真地说:一定,一定。娶了媳妇不能忘了娘,也不能忘了媒人,更不能忘了出谋划策的高人啊。 金镫:行啊,吴老懒说话也一套一套的啦? 胡算计把脑袋一晃,说:没看和谁住邻居啊?身冷的人和衣裳亲近,有病的人和医生亲近,无知的人和智者亲近,所以,他吴老懒就得和我胡成强亲近。 田小抠儿接话说:土豆和地瓜亲近,蛤蟆和青蛙亲近,懒蛋子和骚蛋子那还亲近呢。 田小抠儿说完,大家又哈哈大笑起来。 吴老懒在外屋高喊一:上菜喽,油着——慢回身喽—— ………… 敖德君早过了而立之年,一直没有给提亲的人,他自己并不着急,也许他有自知之明不想吧。可斯琴得想啊,他也不能总这么光棍儿下去啊。斯琴想是想,但他和山丹没有透过一点儿的口风儿。 山丹的热心那是长在骨子里的,给大伯哥张罗对象的事儿,山丹是放在心上的,只是没有合适的人选,她也没有提前透露。 这一天,山丹突然和斯琴说起要给大哥德君介绍个对象,斯琴当时就激动得流下了眼泪。 山丹对斯琴说:妈,我大哥今年快有三十多岁了吧? 斯琴动了动手指想了想说:应该三十五岁,他比德臣大两岁,德臣今年三十三。唉——你大哥也是要奔四十的人喽,时间真不扛混啊,太快,嗖嗖的。 山丹又笑着说:妈,我知道你惦记我大哥的是啥事儿。 “啥?”斯琴问。 山丹自信地说:婚事呗,别的还能有啥让你唉声叹气的? 斯琴看着山丹,忍不住笑了,接着又叹了口气,说:你说我光想有啥用?他那个条件,咱家这个情况,唉——谁能给啊。有时我都真是不敢想啊,眼睛一睁一闭,过一天算一天吧,等哪天一闭不睁了,我也就省心了。 山丹:妈,看你说的这话,不中听啊。咱们也不能总是太瞧不起自己。“森林里没有不弯曲的树,天地间没有十全十美的人”,我大哥虽然聋哑,但为人忠厚老实,勤劳肯干,这就是他最大的优点。居家过日子,就需要这样的男人。如果我大哥能成了家,过日子一定是把好手儿,生活一定会过得挺好。 斯琴苦笑了一下,说:德君是你大伯哥,你当然看到了他的优点,可别人呢?满脑子都是他又聋又哑,那就是个残疾人啊。 山丹:妈,就连村里吴老懒那样的都能娶上媳妇生了儿子,我大哥那么勤快就娶不上。我就不信了! 斯琴:吴老懒是傻人有傻福、懒人有懒命。再说了,最起码人家没有残疾,懒这东西外表它看不出来啊。 山丹:妈,“懒”就是最大的残疾!只是银莲她先是被骗了,再后来为了孩子没办法,不然他们早离了。 斯琴乐了,眼里闪动着泪花,想像着大儿子娶妻、生子,过上幸福的生活…… 山丹笑着说:实话和你说吧,妈,我大哥的事儿我一直装在心里,就是遇不到合适的,所以我之前一直没敢说。 斯琴激动地问:那——就是说,现在有目标儿了? 山丹笑着说:是啊。我今天提出来,因为我嫂子马大雁托娘家人打听到有这样一个人,叫高美——光听这名字就知道个儿又高又漂亮吧?和我大哥年龄相仿,可能还要小一两岁。只是离过婚,好在没有孩子,干净利落的,人家也想找个人再往前走一步儿。 斯琴两眼放光,抓住山丹的手激动得流下眼泪,半天才说出话来:只要人家不挑咱,咱根本没有资格挑人家啊。山丹啊,如果这事儿能成,你真是咱们老敖家的大恩人啊。妈咋说呢——妈我给你磕一个吧…… 斯琴说完真的就弯腰低头,要给山丹“磕头”,山丹吓了一跳,赶紧伸手相搀,说:妈——妈——你怎么能这样啊,我怎么能受得了啊?这不是在折我的寿吗? 斯琴擦了擦眼泪,说:山丹,你别怪我啊。妈是老糊涂了,不知道怎么表达,没有别的意思啊。 山丹笑着说:妈,这事儿只是咱们在这儿议论,成与不成还两说呢。 斯琴:你刚才说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其实,世上也很少有十拿九稳的事儿。山丹,成更好,不成妈也要感谢你,绝对不会不懂人味儿地怪你。妈刚才说的话不收回——你就是老敖家的大恩人,我心里最有数儿了,如果没有你,咱们这个家早就散啦。 山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在她心里,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是敖家的什么恩人、贵人之类的,她就把自己当成了敖家人,这一家子都是最亲最亲的亲人。山丹所做的一切,不是要给谁看的,也不是要得到谁夸的,这都是一位蒙古族妇女最善良、最淳朴美德的日常表现,由心而生、自自然然。 第108章 山丹劝动了大伯哥 黄金被土埋,永久不变色。山丹的心是真金、是洁玉,熠熠生辉、晶莹剔透。她对这个家、对家里的每个成员,都关爱、都记挂、都付出。这其中,大伯哥德君的亲事,也是她心头的一块“病”。 和婆婆斯琴说完,山丹就想着要把这事儿和德臣也说说,有时一忙就岔过去了,有两次刚要张嘴,发现德君在家也就不好说了。这天,两人去铲地,德臣铲得快,调过头来接山丹的那条垄。两人很快接上了头儿,山丹擦了擦汗,又把毛巾递给了德臣。 山丹拄着锄头望着绿意盎然的原野、白云朵朵的蓝天,感觉内心无比开阔,心情无比舒畅。她突然想真情件事儿,说:德臣,我有个事儿想和你商量一下。 德臣蹲在地上正用刮锄板刮锄头上的泥土,抬头看着山丹,问:啥事儿? 山丹笑了,说:我想给咱家大哥介绍个对象,想听听你的想法。 德臣两眼放光,追问:真的? 山丹:这事儿哪还有瞎说的。我都和咱妈说完了。 德臣当然特别高兴,立即站起身说:山丹,你真是我们家的恩人啊…… 山丹呵呵地笑了起来,说:真是你妈的儿子,说话都一模一样的。 德臣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都是心里话,大实话。就是发自内心地感激你。 “先别感激我,万一事儿不成呢?你还不得把我吃喽啊?”山丹撒娇地说。 德臣:我敖德臣对天发誓,绝对不会那样的。你对大哥的事儿真是尽心了,不管怎样我们全家都会感激你的…… 山丹打断了德臣的话,说:得了,别说这些啦。我开始还怕你不同意呢。 德臣盯着山丹说:那哪能呢?我虎啊? 山丹:我怕你这人小心眼儿,以为我给大哥介绍对象,好早点儿让他成家分出去—— 德臣赶紧抢过话说:山丹,你真是把我看扁啦!我敖德臣我是有半点儿—— 山丹也抢话说:我知道了,你就别起誓发愿的啦。说正事儿,你先和大哥透透话儿,听听他的意见,咱们别在这边剃头挑子一头热。 德臣笑得闭不上嘴了,说:没事儿,大哥那儿我去说,保准他一听就高兴得跳起来。 “哼,大哥可不像你那样没出息。”山丹说完竟然有些害羞了,瞅了德臣一眼,他的脸也有些微红。 ………… 善走的马,也有失蹄的时候;自信的人,也有说错的时候。只是单纯地从自己的想法出发,得出的结论有时就会有偏差。本以为大哥德君一听要给自己介绍对象肯定高兴得不得了,现实却给德臣上了一课——他真的失算了。 德臣满心欢喜地和德君说起有人给提亲的事儿,他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千个不行、一万个不同意。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这天,德臣和德君在外干完活儿往家走,到了一处大柳树旁,德臣拉了拉德君,又指了指柳树。 德君比划“说”:你想坐? 德臣比划“答”:我累了,歇一会儿。 两人坐了过去。德臣在脑子里酝酿了好一会儿,才面对着德君连说带比划:大哥,有人想给你介绍个对象,你相看相看吧。 德君眼睛瞪得溜圆,比划着“说”:什么? 德臣错误地理解的德君的表情,以为是兴奋呢,但高兴地又重复一遍:给你介绍对象。 德君生气了,“说”:不行! 德臣疑惑地“问”:什么都没看呢,怎么就不行啦? 德君“说”:不行就不行! 德君起身甩开大步就走,德臣一时半会儿真追不上。德臣也没喊,喊也没用,他听不见。 德臣好不容易赶上德君,但不管怎么劝说就是不行。其实,德君因自己的残疾很自卑,而且他的自尊心特别强,更怕别人瞧不起自己。 德臣停下来大口喘着粗气,说:这人啊——真犟!比我还犟! 德君气呼呼地先进了院儿,过了好一会儿德臣才赶回来。正在园子里干活儿的山丹像德臣招手儿。 山丹笑呵呵地问:和大哥说了? 德臣没有底气地回答:嗯。 山丹见他蔫头耷拉脑的样儿,就又笑着问:大哥蹦起多高? 德臣垂头丧气地说:别提了,还蹦起多高呢,差点儿把我踢出多远。他不同意——这可真让人想不明白。 山丹笑了,说:你啊,总是站在自己的角度想问题,根本不了解大哥的真实想法。治病得找到病根儿,要不然瞎整那还不越治越大发? 德臣撇撇嘴,说:我自己的大哥我还不知道?看给你牛的,好像你多了解他似的。 山丹:我不和你打赌,也不和你较劲,看我去给大哥劝动了,让你别隔着门缝儿看人——把人瞧扁喽。 德臣:那——那我就蹦起多高。 山丹看了看德臣的脚,说:你还是算了吧,别一得瑟再把那只脚也蹦坏喽。 “你挖苦我?”德臣说完要抓山丹,但有园子墙隔着,山丹嘻嘻笑着走开了。 当时,喜鹊已经睡了,德臣自己在屋里坐立不安,但又不敢去西屋,甚至连中间的外屋都不能进。因为,山丹正在西屋做德君的工作,千万不能去打扰。 德臣不时看着墙上的钟,感觉它的指针就停在那儿一动不动了。 山丹终于进来了,脸上挂着得意的微笑。 德臣迫不及待地问:说了? 山丹笑而不答。 德臣:成了? 山丹仍是笑而不答,德臣是懂的。 德臣伸出了大拇指,对山丹佩服得不行,忙问:怎么劝的? 山丹笑着说:你先蹦一个我再说。 德臣笑了,说:去你的吧。 山丹得意地说:你得知道大哥心里最想的是啥。 德臣想了想,说:要找个年轻漂亮的? 山丹给了德臣一拳,说:一边儿去!别总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别人!大哥最想的、最惦记的是咱妈。 德臣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山丹接着说:我就和他讲,你的婚事是咱妈的最大心病。天天和我念叨,你要不成家,咱妈就是有一天百年了,也闭不上眼…… 第109章 相亲伤了自尊心 如果吝啬箭头,就猎不到野兽。如果不注意形象,也同样引不起人们的注意。所以,相亲这天早晨,山丹早起收拾屋里卫生,擦得窗明几净,连早饭都没顾得上先吃。 喜鹊要去上学,不先和奶奶一起吃饭。 德君扫院子和门前街道,争取给人留下好印象。 德臣带“虎子”到河边给它洗澡,不让女方在细节上挑出毛病。 山丹给喜鹊换上了干净衣服,嘱咐道:在学校别淘,干净点儿。中午回来,见人要有礼貌,别像平时似的开门都用脚踹,连个小姑娘的样儿都没有。 喜鹊不耐烦地说:又叨叨,没完没了的,我知道了。 山丹:你要是让我省心我能唠叨?你这孩子—— 喜鹊赶紧喊:奶奶,我上学啦。 斯琴乐了,说:好好学。 德臣带着“虎子”进了院儿。 喜鹊正好出屋,又喊:“虎子”,真干净,和姐姐再见。 “虎子”冲喜鹊叫了两声。 山丹又翻箱倒柜给每个人都找出干净衣服,然后来到院子里喊:德臣,找大哥回来,咱们也该吃饭了。吃完饭都换上新洗的衣服啊。 山丹平时也不会让家里有多脏、多乱,经过一早晨的集中打扫,更是成果丰硕。敖家里里外外都收拾得干干净净、规规矩矩,就连“虎子”都身上的毛都特别柔顺。 人逢喜事精神爽,万事俱备迎东风。 金青龙和马大雁带着一个三十五六岁的高美终于来了。虽然高美的整体形像和她名字不是很相符,但长相还算端庄,只是眼里放射出的都是挑剔的光,让人很不舒服。 山丹高兴地打着招呼:来啦,快进屋。 大雁给介绍说:她叫山丹,我的小姑子,和那边儿的敖德臣是两口子。那位就是德君大哥。山丹,这位就是我和你们说的又高又美的高美。 山丹拉住高美的手,说:你好,高美姐,快进屋坐。 高美点点头,很快就抽回了手。 期待越高也许失望越大。也许是大雁为了极力促成此事,在介绍情况时有了些水分,把敖家和德君都夸得有些过头儿,高美一见到现实情景就有些失望。她既没看上德君也没看上这个家,对这儿也看不顺眼、对那儿也百般嫌弃。 高美一进门儿就开始皱着眉头,对一家人特别是德君爱搭不理的。 山丹特别热情,又拿糖又倒茶,连说:高美姐,吃糖、喝茶。 高美面无表情地说:不用。 山丹把糖纸扒开递过去,高美接过来就放在炕沿儿上。 斯琴热情地说:高美,往里坐呗,到家了别客气。 高美只是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大雁觉得高美有些过格儿了,就和稀泥地说:高美,别拘束,这一家人可好了,斯琴大娘是一个面善又心善的人,处时间长了就知道了。 “不用。”高美竟然扔出这一句话,大雁也挺意外。 话不投机了。 高美根本不正眼瞅德君,德君坐在凳子上直冒汗,简直就像上刑一样。 “那啥,我家那边儿还有事儿,得先回去了。”高美突然提出要回家。 其实,大家都知道高美这是亮明了自己的态度,可还想再挽回一下。 山丹笑着说:高美姐,吃完饭再走吧,都准备好了。 高美:不了,我着急有事儿呢。 山丹还想劝,高美竟然连头都不回往外就走。 尽管青龙和大雁好说歹说,高美也没有留下吃饭,匆匆地走了。青龙和大雁只好跟着。 大雁匆匆忙忙地对山丹说:我——回头再和你说。 山丹向大雁招了招手。 送走了三人,再面对家人,山丹很尴尬。德君很生气,并发誓“说”再不相亲找对象了。 斯琴反过来劝山丹:没事儿,可能是缘分没到吧。 ………… 千军万马闯独木桥,一年一度的高考终于结束了,德义考得还挺顺利。 考试过后,德义真如上次所言,通过一位同学的父亲帮忙,留在城里一家饭店打工,家里人也没有阻拦,只是嘱咐他要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 这是一家名为“草原味道”蒙餐小饭店,老板叫刘仁,是很随和的一个人。去饭店吃饭的人形形色色,素质也是参差不齐,打工期间德义遇到很多困难,受了很多委屈,他都忍受。特殊的家庭背景,磨炼了他的韧性和承受力。独自一人的时候,德义也会偷偷流泪。 其实,德义在打工,一家人的心都被他牵动。 敖家西屋,喜鹊趴在炕上写作业。 山丹说:你去东屋自己桌儿上写去,在炕上这个碍事儿。 喜鹊看了妈妈一眼,说:别打扰我。马上要考试了,我要是考不上初中你负责啊? “哎呀?你还会找垫背的了?赶紧好好写!”山丹瞪了喜鹊一眼,又对斯琴说,“妈,你也得说说喜鹊了,太不像话了。” 斯琴笑了,说:还小呢,大一大就懂事儿了。 山丹:马上就上初中了,还拿自己当小孩儿呢,啥时候能长大啊? 斯琴从喜鹊的演算纸上扯下一小块儿,用舌尖儿舔一下,粘在右眼的上眼皮。 喜鹊很好奇,问:奶奶,你这是干什么啊? 斯琴:我这右眼总跳,压一压它。也不知道你老叔打工打得怎么样了? 喜鹊笑着说:一定挺挣钱的。 “你就知道钱儿,掉钱眼儿里得了。”训完喜鹊,山丹又对斯琴说,“应该还行吧,这前前后后一共也有二十来天了吧?” 喜鹊:二十三天,还有七天就一个月了。 斯琴乐了,说:还是我们喜鹊疼她老叔,记得真清楚。 山丹也跟着乐了,说:妈,喜鹊天天算计着呢,德义不是答应她要到城里玩儿,她惦记上了。 喜鹊嘻嘻笑。 在喜鹊的期待中,一个月的时间很快,但对于德义来说却是特别难熬。日子一到,德义就去饭店财务负责人那里开了六百元工资。 六百元,这是德义人生当中第一次自己挣到的钱,而且还不小,这是过去家里人几乎都不敢想像的数字,是能彻底“憋倒英雄汉”、憋得全家人团团转的数目。这钱里有他的汗水、有他的委屈,所以,拿到钱的那一刻,德义觉得无比沉重,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 第110章 喜鹊第一次“飞”进城 人生有一种快乐,就是自己的付出得到了回报、结出了成果。比如,像德义这样通过努力打工挣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德义拿到工资后就找老板去辞职,刘仁觉得德义这人的品行挺好、干活很卖力,是个朴实、善良的小伙子,要留他干满整个暑假。德臣对这位老板也很认可,也敬佩他的为人。平时两人也聊聊天,很谈得来。基于此,德义才和刘仁说出了心里话。 德义说:刘老板,感谢您的照顾。我侄女喜鹊放暑假了,我答应要带她到城里好好转转,我得说到办到。 刘仁笑着说:为了这啊?要我说啊,城里公园啥的她该玩儿的估计早玩儿过了,最近也没听说上什么新的游乐项目啊? 德义不好意思地说:刘老板,和您说实话,她一次都没来过城里,今年都小学毕业了,还不知道城市长得什么样儿,只从电视里看过。也许您不信,真是这样的。 刘仁感觉很惊讶,根本不理解还有这种事情。但是见德义说得真诚,他只好认真倾听。 德义:我们家挺——挺困难的,我爸有病花去了家里的全部积蓄,还欠了很多外债。我爸去世后,我妈的肺病又重了,天天吃药,偶尔还要住上几天医院。所以我嫂子过日子很仔细,舍不得花钱带我侄女来城里玩儿。我通过打工挣钱带喜鹊进城,这样做,也是为了能了却我二哥和嫂子的一份心愿。 刘仁没再追问下去,表态说:这样吧,这几天算我给你的假。你带你侄女到城里玩儿,也可以到咱们店里吃饭,算我请客。等满足孩子的愿望后,你再回店里干活儿。反正离开学还有一段时间,你也能再多赚些钱。 德义瞪大了眼睛,说:真的?您还让我在这里打工? “当然,只要你愿意。”刘仁乐拍了拍德义的肩膀,又呵呵地说,“德义,虽然你年龄不大,还是个学生,但你的稳当劲儿、上进心和你的品行,让我看好你,我也信任你。” ………… 喜鹊顺利通过小升初考试,接下来将要到苏木中学读书,考虑到小姑娘来回跑宿路上不放心,斯琴坚持要让喜鹊寄宿在学校。其实,山丹也是这样想的,她能不担心女儿吗?但是家里马上就要供一个大学生了,在钱上确实有困难,她也曾动过心思让喜鹊天天来回跑,是斯琴的坚持让她下定的决心:再难也不难苦了孩子,因为——喜鹊是女孩儿。 山丹开始为喜鹊缝制新的被褥,准备新衣服和住宿的生活用品。 喜鹊这回有的是时间和“虎子”玩儿了,她也试着按老叔教的方法训练“虎子”。“虎子”有着“傻子”的聪明基因,学东西还是挺快的。 德义辞别了刘仁,先到商场给妈妈、嫂子、侄女和大哥、二哥都精心挑选了价格不贵又能表达心意的礼物,立即坐客运班车回到桂丽丝嘎查。 拿到德义自己挣钱买的礼物,全家人嘴上埋怨他不用买、乱花钱,但心里都乐开了花儿。 德义践行诺言,第二天就带着喜鹊进城,领她参观、游玩儿,请她吃好吃的。当然,德义没有带喜鹊到自己打工的饭店,他不好意思让刘仁老板请客。 小学都毕业了,喜鹊才第一次走进城市,甭提多兴奋了,感觉处处都是新鲜的。第一次乘坐公交车,第一次见到真实的高楼、乘坐电梯,第一次进公园和博物馆、纪念馆,第一次住旅店,第一次下饭店,第一次吃“洋快餐”…… 吃着只能从电视见到的“汉堡包”,喜鹊一直笑个不停。她发现德义没有给自己点餐,就问:老叔,你咋不吃呢? 德义笑着说:我现在不饿,一会儿饿了出去买张煎饼就行。 喜鹊低下了头,她知道老叔是舍不得钱。 德义逗她说:喜鹊,汉堡包和饺子比,哪个好吃? 喜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说不好,反正我都爱吃。 德义:那还想不想韭菜馅饺子了? “老叔,你还逗我?我不和你好了。”喜鹊假装生气。 德义乐了。 “老叔,你说,我奶奶是不是也爱吃汉堡包啊?”喜鹊想到了奶奶,便问德义。 德义:这个,我也不知道,可能吧,也不知道她对这种东西感不感兴趣。要不,咱们回去之前,可以买一个——不,多买几个带回家。 喜鹊笑得更甜了,又说:让咱家“虎子”也尝尝。 德义点头表示赞同。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依依不舍地告别城市,喜鹊和德义返程了。 在通往桂丽丝嘎查的客运班车上,喜鹊还是兴奋地看着窗外的风景,脸上的笑意一刻没有消失过。城市,真的是每个孩子的梦吗? 德义知道,喜鹊回到家后,和小伙伴们会说上好一段时间的。 ………… 金骄、金骏自从上了小学之后,就和爸妈分开住了,以前山丹未出嫁里在家的“闺房”就成了他俩的天下。 时间是在孩子的成长中,一点点往前推进的。2007年,金青龙和马大雁的二儿子金骏在读初二,暑假过后就该读初三了,也进入了关键阶段。 金骄已经读高一了,苏木学校只有初中,高中就得到城里去读了。原来金骄在苏木学校时,能看着弟弟金骏,他不敢放肆。金骄升入高中一走,金骏就失去了监督,真的像小马驹儿一样撒起了欢儿。 金骏在学习上并不刻苦,平时和社会上的闲散小青年走得很近,被大家称为“小马哥”。得到这个称呼原因有二,一是因为金骏的外号儿就叫“金马驹儿”,也有金家小马儿的意思,二是当时大家迷恋电影《英雄本色》里的“小马哥”,就这么追求时髦地叫开了。 放了暑假,金骄又报名参加课外辅导班,在家没呆几天就回了城里。金骏又自由散漫起来,而且独霸一个房间,很是得意。 暑假期间,经常有些穿着奇特的小青年来找金骏,青龙和大雁虽然看不太惯,因为是儿子的同学,还得热情招待,面子上、礼节上要过得去。两人明显感觉到里面有个“小黄毛”和“小卷毛”年纪要大一些,偷偷问金骏,他就一口咬定是同学,别的一概不说。实在问急眼了,说来一句“爱信不信,不信你们自己问他们去吧”,气得大雁直瞪眼,青龙强忍着不能发作。 “儿大不由娘啊。”大雁说着赶紧把青龙拉开了。 第111章 金骏的“狐朋狗友” 跟着苍蝇找厕所,跟着蜜蜂找花朵。金骏“引”回家的“同学”,让爸妈又反感又担心。反感是因为二人看不惯这些孩子的言谈举止,担心的是怕儿子交友不慎学坏喽。 不管内心里如何不情愿,脸上还得挂着笑。这就是待客之道。 大雁给他们倒上奶茶,摆好果条之类的吃食,就笑着说:你们喝奶茶、吃馃子,我去给你们准备午饭。 “小黄毛”还客气地说:谢谢婶子。 “别客气,你们是金骏的同学,就和兄弟似的,到我们这儿就像在家一样,不要装假啊。”大雁说完就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他们。 青龙也站在外屋厨房,一脸的不高兴。大雁拽了拽他,说:装也要装高兴一些,给儿子面子。现在的孩子,在意这个。 青龙生气地说:那谁给我面子?你看这几个像啥?整个社会上的小混混。 “别瞎说,兴许现在年轻人都这样呢。再说了,放假时间,允许孩子们放松放松。”大雁还给解释,虽然这种解释她自己都不信。 青龙:他们的父母也不管管?看那头发整得,五颜六色不说,一个个就像被牛犊子舔过的一样,溜光锃亮,苍蝇落上去都得崴脚。 大雁忍不住笑了,说:人家的孩子不用你管,管好自家的比啥都强。你这人,也得学着爸妈,别管太多。 青龙:我能学得来吗?他俩人儿看不惯就走,不知道跑谁家躲清静去了,我能行? 大雁:躲了更好,眼不见心不烦。要是咱爸一时控制不住,还不得对人家动手儿啊?那可真热闹了。 青龙:你以为我爸像你那么虎啊? “你——”大雁踢了青龙一脚,继续做菜。 青龙心里像长了草一样,呆不住又出去了,躲在小屋的门后,用眼睛的余光注视着屋里。 其中那个“小卷毛”从兜里拿出一盒烟,抽出一根儿递给金骏,说:小马哥,来一根儿! 金骏紧张得变了脸色,赶紧使眼色阻止他,并回头看了看门上的窗户,青龙赶紧躲开。 金骏轻声说:你傻啊?在我家呢,你这是要作死吧? “卷毛儿”扮了个鬼脸儿,赶紧收回了香烟。 这几句话都被青龙听在耳里,眉头锁得更紧了。他转身进屋来到大雁身边,怒气冲冲地质问:你儿子抽烟? 青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把大雁问愣了,说:我儿子?不是你儿子啊? “我问你,金骏他抽不抽烟?”青龙显得很没有耐心。 大雁:抽烟?抽什么烟啊?我可没见到金骏抽烟。 青龙:平时他身上有没有烟味儿你闻不到啊? 大雁眼珠转了转,说:真没注意。 青龙一甩手,说:你这妈当的——省心啊! 大雁:你别说我?那你闻到了吗?你是疑心生暗鬼,那么点儿的小屁孩儿抽什么烟。 “小屁孩儿?那这几个人都叫他‘小马哥’呢?整的像黑社会似的。”青龙又说。 大雁停下手里切的菜,想了想说:你也别凑热闹了,等这个场儿圆过去回头儿再说,消停儿的再问金骏。我觉得他小时候咱们都叫他“金马驹儿”,也许孩子们就这样叫开了。 青龙:那不对,要叫也得叫“小金哥”,我儿子姓金不姓马。 大雁笑了,说:金青龙啊金青龙,你可真能整事儿,这还犯得上你大老爷们儿计较?行啦,我忙着呢,没工夫和你闲扯。你去商店买些饮料回来,大热天的,他们爱喝冰镇的。 “冰镇的呢,我给他们整‘冰岛’的得了!”青龙赌气出了屋门。 ………… 送走了金骏的这一拨“同学”,金青龙和马大雁开始对儿子进行套话儿,软硬兼施也没弄明白那几个人的真实身份,金骏还是一口咬定就是同学,绝不动摇。 青龙喊:你别跟我装!同学有那样儿的? 金骏顶嘴:那你说,同学应该是啥样的? 青龙:你——你想气死我啊?要是在过去,我一耳刮子抽得你满地找牙! 金骏:你那是封建家长制!现在是新社会,得尊重孩子。 青龙:嗨——和你谈尊重?那你尊重父母了吗? 金骏:我可尊重了。 青龙:你要尊重我们,那就说实话。这几个人到底是干什么的? 金骏:本来就是同学嘛,还能是干什么的?我说是当官儿的,你们信吗? 青龙真要动手儿,被大雁狠命地拉住。 接下来,对金骏严加审问,最终也没弄出结果,他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式。青龙几次忍不住要使用武力,被大雁拦下了。 青龙只好采取迂回战术,又问了同村的金骏的同学,几个孩子一听这事儿,不是找理由就跑,要不就是遮遮掩掩,顾左右而言他。青龙一无所获——也不算啥也没有得到,越是这样越坚定了他的想法——这几个孩子,绝对不是什么“好鸟”。 金骏有一个同学的爸爸和青龙很好,私下里对青龙透露说:我听说,金骏可能和学校周边的社会小青年走的很近。但不知是真是假啊。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青龙一听,还是脑袋“嗡”的一下就大了。他赶紧和大雁去找金骏的班主任。班主任姓齐叫础鲁,青龙和他还真见过一面,印象不是很深。 青龙和大雁两人还特意买了些水果。当然,这些都瞒着金骏。 齐础鲁一听是金骏的家长,马上来了一句:两位大忙人今天怎么有空儿啦? 青龙和大雁一下子懵了,站在门口儿不知如何是好。 齐础鲁冷冷地说:进屋吧。 “谢谢齐老师。”两人客客气气地进了屋。 齐础鲁:坐吧。 “谢谢。”两人只好小心翼翼坐下。 齐础鲁把两人训了一顿。说:请了你们几次,就是不来,有你们这样当家长的吗?孩子往学校一交就完事大吉了?你们也太不负责任啦!现在孩子大了,不好管了,你们当家长的要不上心,一推六二五,光指着学校和老师啊,那样能行吗?学校不是托儿所! 蒙在鼓里的两人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大雁问:齐老师,我们咋的了? 齐础鲁的脸色更不好看了,说:我挺纳闷儿,你俩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 第112章 “小马驹儿”被“禁闭” 金骏家长的突然到访,让班主任齐础鲁挺惊讶,随即把这两年来的火气都撒了出来,劈头盖脸的一顿训,并且说他俩是在装糊涂。 青龙和大雁相视无语,又都对老师摇了摇头。 齐础鲁说:我可不只一次让金骏叫你俩来学校,他都说你们太忙来不了,还说“我妈说了,你们老师就是事儿多”,有一次还说“我爸说了,他没空儿,让你们老师来找我吧”。 青龙:我——我从来没这么说过啊。 大雁:我从没说过那话啊,齐老师,真的没说过。 齐础鲁:这小子撒谎啦?行啦,我相信你们没说过。我当老师这么多年,学生的话哪句真、哪句假我是能分辨的。不然的话,你们这孩子我早给撵家去了!以前他哥金骄在,我就和金骄说了,现在你们村里他的同学都帮着金骏,我啥话也传不到你俩那里。 大雁:这个金骏,竟然学会了撒谎,太气人啦! 青龙:齐老师,金骏这一年都没提老师找家长的事儿,我敢向长生天发誓。 齐础鲁语气缓和了一些,又不无担心地说:先不说这个,这都不是大问题,最关键的是他和社会上的一些闲散小青年儿混在一起,这样下去,危险啊。 青龙:齐老师,我们这次来,就是向您了解这个情况的。 齐础鲁给青龙和大雁讲了很多,听得两人直后怕。 青龙怒火中烧,喊道:这个混账东西,看我回去不打死他! 齐础鲁告诉他俩说:现在的孩子,逆反心理严重,不要来硬的,要哄着来,不然出现不可想象的后果后悔就晚了。好在金骏陷得不深,我们共同努力拉他一把,他就能回到正常学生的行列。 “谢谢齐老师,我们一定按您说的做。”青龙和大雁起身告辞。 “这水果你们拿回去。”齐础鲁指着水果说。 大雁连连摆手,说:给您孩子买的,不值钱,留着孩子吃吧。 青龙还想说客气话,被大雁拉着赶紧离开。 回去的路上,青龙气得直喘粗气,眼珠子都要冒出来了。大雁就一直劝,让他压压火气,有话好好说,来硬的不行啊。 回到家后,青龙把齐老师嘱咐的话忘得一干二净,暴跳如雷,断绝金骏与外界的一切往来。 青龙大喊:金骏,你如果再往外跑,信不信我打折你的腿?我豁出来养你瘫巴! 金骏不敢顶嘴,但明显是不服气。 青龙:从今天起,不许迈出咱家大门一步!另外,你那些卷毛儿、黄毛儿、绿毛儿的狐朋狗友,别想再进我的门! 大雁夹在中间,一边劝儿子,一边劝丈夫。没想到这爷俩都较上了劲,谁都不听她的,气得自己掉眼泪。 把金骏关了“禁闭”,外边儿再来找金骏的人都被青龙一一支走,为了让他们死心,青龙编了个理由说:金骏去外地亲戚家了,要等开学才能回来。 如此一来,金骏索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上厕所连自己的小屋都不离开半步。 一连几天之后,吉雅有些担心了,和宝力德说:金骏这样,天天把自己闷在小屋里看电视也不行啊,这不成了蹲“小号儿”了吗?别把孩子整出毛病来。 宝力德:我有啥办法?小树得砍、小孩儿得管,你懂几个问题。 吉雅:就你懂?我就怕把孙子闷坏喽。 宝力德:唉,现在的孩子,我也劝不了啊。再说,人家青龙管孩子,我们尽量少掺和,别添乱。你啊——你懂几个问题! 吉雅:你懂?你宝力德啥都懂!这事儿你管吧! 宝力德叹了口气,说:那——那我劝劝试试? 吉雅:那还等啥呢? 宝力德:唉——现在谁是爷爷?谁是孙子?整不明白喽。 宝力德去了好一会儿,也是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吉雅急切地说:不行? 宝力德:又是一个小犟种!和青龙小时候一样一样的! 吉雅:我昨天哄了半天,也是啥作用不起。你说,这金骏,好话说了三千六,就是听不进去啊。 宝力德:三辈儿不离姥家根儿啊。好话都是左耳听右耳冒。 吉雅很生气,反驳道:和我家有什么关系?我家哪儿得罪你了?老猫炕上睡,一辈传一辈。老猫都在炕上睡觉,小猫能跑地上去躺着?都是你们老金家的种儿,一辈儿传一辈儿!还赖上我娘家了,你咋有脸说了? “你懂几个问题。”除了这句口头禅,宝力德此时已经是没有别的话可说了。 吉雅想了想,说:你说吧,要是说说青龙?那也不行,他也没错,小孩子就该管,不然学坏可快啊。你说——这事儿可咋整啊? 宝力德:咋整?我能知道咋整?我看啊,咱俩就别出去了,守着金骏千万别出事儿,也看着青龙,别让他打孩子。 吉雅双手合实,向长生天祷告。 宝力德和吉雅确实也没办法了。劝孙子,孙子不听;想说儿子,又觉得小孩子该管。两人只好守在家里不出去,看着金骏、青龙都不要有过激的行为。 又过了一天,吉雅还是唉声叹气的。 金家园子里,青龙和大雁边拔大草边琢磨着招数,两人也真是没了辙。大雁悄声对青龙说:金骏总这样,可别憋坏了。 青龙:不能。 大雁:什么不能?等能的时候就晚了。你就说那天上飞的家雀儿,你把它抓住搁笼子里,没几天就完蛋了。小孩子就是在外边疯的,不是圈的。 青龙停了下来,说道:没那么严重吧? 大雁:要不咱俩带他桂丽丝嘎查,去山丹家走走,也让儿子散散心。 青龙想了想,点头同意了。他也实在没办法了。 大雁赶紧进屋去和金骏说。 “现在的孩子,太不让人省心了。”青龙自言自语完,狠狠地把手里拔的草摔在了墙上! 大雁和金骏商量:儿子,喜鹊要上初中了,咱去你姑家看看她去呗?我都想她了。 金骏冷冷地说:我哪儿也不去,圈死我算了。 不管大雁怎么劝说,金骏就是不答应,等不及的青龙又进屋要打金骏,宝力德冲进屋拦着了儿子、护住了孙子。 宝力德对青龙横眉立目,训斥道:就知道动手儿,有话不能好好说啊?张口就骂、举手就打,有你这样教育孩子的吗? 青龙:爸,你别管!不打疼他,他不长记性,不懂得咋回事儿! 宝力德:你懂几个问题! 第113章 为了“浪子”能回头 “教不严,师之惰”,但“养不教,父之过”啊。可青龙除了要动武,已经是黔驴技穷了。但这最后一“技”也被老爸给“破解”了,化于无形。 青龙听懂得直跺脚,大喊:这孩子,越惯越完蛋! 吉雅:那有啥办法?你这不是逼金骏,是在逼你爸我俩啊! 青龙不吭声儿了。 宝力德和吉雅对金骏又哄又许诺,并说山丹如何如何盼望他去给喜鹊指点,这小子才勉强同意和爸妈去姑姑家。 青龙一家三口受到敖家的热情欢迎。“虎子”和他们也特别亲近,惹得金骏不时去抚摸它。 德君和德臣干活儿去了没在家,山丹想叫德臣回来,被青龙制止了,说:不用叫德臣,大老远的往回赶,也耽误工钱。 金骄大金骏两岁,金骏大喜鹊两岁,三个孩子可以说从小一起长大的。而且到了上学的年纪每年寒暑假,大雁都让青龙领着金骄、金骏来接喜鹊到家里住些日子。宝力德、吉雅对这个外孙女儿特别疼爱,有什么好吃的都留给喜鹊,让金骄、金骏兄弟俩多少有些忌妒,可是一想到当哥哥的就得让着妹妹,也就不计较了,所以并没有影响兄妹之间的感情。 喜鹊要读初中,有好多问题都要请教这两个哥哥,金骄在城里补课没回来,金骏自然就成了“小老师”。 金骏和喜鹊聊得开心,说着说着他有点儿忘乎所以了,竟然向喜鹊拍胸脯保证:喜鹊,到了初中以后,只要有人欺负你,就告诉二哥,二哥废了他。 青龙在一旁听到这句话又把眼睛立起来了,说了句:我先废了你! 山丹笑着说:大哥,孩子们聊他们的,你别管。 青龙说:这小子,越来越不像话了,废了这个废了那个的,你以为自己是黑社会啊? 金骏不吱声儿了,喜鹊憋不住笑。 山丹:喜鹊,带你金骏哥上外边转转,别在屋里闷着了。 喜鹊;行啊。那我们带着“虎子”去临溪峰那儿。走啊,二哥。 青龙嘱咐金骏:别往远跑,别下河! 喜鹊替金骏回答:知道啦,大舅。 喜鹊拉着金骏出去后,大雁就拉山丹去了外屋,边忙着做饭边和她悄悄说了金骏在学校的事儿,山丹也很惊讶,说:没想到金骏变成了这样。平时瞅着挺仁义的啊? 大雁:谁说不是呢,我们也没想到啊。以前金骄在初中时能看着金骏,这小子还算听话。现在可好,他自己一手遮天,把我和你大哥都蒙在了鼓里。 山丹:是啊。这哥俩,明显两个性格。金骄从小就听话,金骏就比较滑头,坏事儿都往他哥身上赖。 大雁:就是,都是一个爹一个妈,吃一样饭菜长大的,差别咋就这么大呢?山丹,一会儿你劝劝金骏,他听你的话。 “放心,嫂子,你不说我也得管管他。再这样下去,这孩子不就完了吗?”山丹笑了笑,又安慰大雁说,“嫂子,你也别担心,俗话说‘有苗不愁长’,意思里也包括任何东西都有它自己的规律,大多数男孩子在这个年龄都这样,好好管管,就能扭转过来。” 午饭虽然不是很丰盛,但却很可口,特别是对于金骏来说,可能是换了口味,或者说是换了心情,吃得比每天在家里都多,这让大雁很高兴。 吃过午饭,山丹收拾完毕,就对金骏说:金骏,我想问问你上初中都应该准备些什么,你给姑姑好好讲讲呗。 金骏爽快地答道:没问题。 山丹笑着说:那就让你爸、你妈躺一会儿,歇一歇。为了不影响大家中午休息,咱娘俩到外头去说吧,还凉快。 喜鹊赶紧说:妈,我也跟你去。 山丹对喜鹊瞪眼睛,说:你咋那么欠儿呢?哪儿都有你!老实儿在家呆着。给你大舅烧点儿水沏上茶,陪你舅妈说会儿话。 喜鹊还想跟着,金骏在她耳边儿说:我姑这是要给我上政治课呢,你也想受受教育? 喜鹊一吐舌头,赶紧摇头说:那我可不去了,我可受不了那罪。 山丹出门后喊:“虎子”,跟我们去溜达溜达吧。 “虎子”欢快地跟了上来。 山丹拉着金骏来到村外,在临溪峰附近找了个大柳树,坐了下来,开始聊天。“虎子”在附近的草地上追蝴蝶玩儿。 山丹讲了很多,讲了自己的故事,讲了德义的故事,也讲了当父母的不容易和老辈人的期望,也讲了对生活的感悟和对未来的向往。金骏开始不以为然,后来稍有所动,再后来也低下了头…… 金骏话不多,偶尔回答“是的”“我知道”“我懂”,句句都惜字如金,只是在最后,说了一句让山丹特别开心的话:姑,您放心吧,我改! 下午,青龙一家要回去了,山丹和喜鹊送出挺远。大雁从兜里拿出二百元钱塞给喜鹊,山丹不让接。 喜鹊边躲边说:舅妈,我不要。 山丹也说:嫂子,不行,你们不能老给钱啊。 大雁说:这是给我外甥女上初中买文具用的,你别管。喜鹊,赶紧收下,不然舅妈生气了。 喜鹊这才收下,连声谢谢舅妈。 山丹拍了拍金骏的肩膀,说:加油!给你喜鹊妹妹做个好榜样! 金骏点头,脸微微发红了。 “小孩儿出息在一时”,那次山丹与金骏长谈之后,他真的改变了许多,逐渐疏远了那些“狐朋狗友”。 ………… 完成了喜鹊进城的心愿后,德义在家只住一宿,就又回到城里“草原味道”饭店继续打工,他要为自己上大学的学费、生活费做些准备。当然,他挣的那点儿钱只能算是杯水车薪。 家里人,特别是德臣和山丹,一直在为德义的学费发愁。这些年来,虽然生活条件比过去强了许多,德君和德臣两人打工挣了些钱,基本上是入不敷出,最好的时候也只能弄个持平。除了家里的日常开销,特别是斯琴看病吃药、德义和喜鹊上学,再加上陆续还旧债,手里头根本没有存钱。 第114章 生活是需要奋斗的 穷则思变。敖家人一直要努力地改变自己的生活面貌,怎奈过去的底子太薄、窟窿太大,翻身太难啊。 有俗语说“好儿不争坟前土,好女不争嫁妆衣”,意思是有志气的儿子不会去争抢前辈遗留的祖坟土地,有志气的女儿不会向娘家多要嫁妆。山丹结婚时,娘家基本上没什么陪嫁,因为当时宝力德、吉雅对这门婚事非常不满。山丹也没在意,她相信生活的幸福是要靠自己的双手创造的。 再后来,宝力德和吉雅也觉得过意不去了,就主动贴补山丹。以前宝力德曾和山丹说过,要给她几只基础母羊让她慢慢发展,山丹考虑再三还是给拒绝了。 宝力德当时说得很实在:山丹,爸给你拿钱,给你买几只基础母羊,你慢慢发展,每年也能弄点儿活钱儿,几年之后也能有一小帮儿了。 山丹苦笑了一下,说:欠着别人的外债没有还,还拿出“闲钱”搞养殖,那些债主们会怎么看? 吉雅:管他们怎么看?那日子还能不过啦?如果他们问,就说是为了还钱才去养羊挣钱的! 山丹:妈,不行啊。你忘了我家那只奶山羊让人牵走啦? 宝力德气得直在地上打转儿,说:你懂几个问题?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就就硬撑吧。你们家手里啥时候能存下钱啊?我都替你愁的慌。 山丹笑着说:草原上雨过天晴就会有美丽彩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吉雅冷笑着说:理儿是这个理儿,但对你们那个破大家儿,那不得猴年马月啊?你要怕别人有说道儿,那就放我们这儿养,让你爸给你们经管着。 山丹又笑了,说:妈,我爸出钱给我们买羊,还让我爸给经管,然后羊发展了、挣钱了归我?哪有这样的?那还不如你们自己养了呢。我可不干。 宝力德乐了,说:就是,那样的话我又成了给你打工的了。那就算了吧,但愿长生天保佑你们早日发大财吧。 ………… 德君清楚家里的境况,虽然他不能说,心里却想着呢。为了给德义凑够上学的钱,他想来想去,认为总这么打零工太不稳定,零打碎敲挣不了多少钱,还是进城打工比较合适。 德君有了主意,和家里人谁都没说,直接就去找邻居扎那帮忙。 德君求扎那,也是有原因的。扎那结婚时,家里曾有过一群羊,因为结婚多年孙香不能生育,为了给她治病,慢慢的把羊群基本上卖光了。最可惜的是病也没治好,两仍然没有孩子。为了生活,近些年扎那经常外出打工挣钱,有些见识,混的路子也算挺广。所以德君决定找他帮忙,介绍到城里工地干活儿。 扎那从小就和德君是邻居,也能用简单的手语和德君进行交流。 扎那弄明白了德君的来意,就手语比划,表达自己的意思:现在城里的活儿也不好找,想打工的人太多。这段时间我不也回来呆着了嘛,难啊。 德君急忙比划“说”:你一定要帮帮我,德义考上大学都没钱上呢,我着急挣钱。 扎那“说”:我知道,但你得容我空儿啊。我抓紧联系,一有准信儿就告诉你。 德君“说”:谢谢。 扎那拉住了要走的德君,“说”:咱可丑话说前头,就算找到了活儿,但城里建筑工地的活儿可累啊。 德君表示:我不怕累,只要挣钱,啥也不怕。 扎那“说”:那就回去等我信儿吧。 德君连连拱手道谢,回家了。 扎那答应帮忙,德君很高兴。回到家后就自己归置衣物,好像马上就要进城似的。 斯琴看着很奇怪,就“问”:你收拾这些干啥啊? 德君乐了,没回答。 斯琴继续“说”:你这孩子,整啥事儿呢? 德君比划着“说”:妈,我要进城里去打工。 斯琴很奇怪,“问”:德义给你联系的啊? 德君:不是。德义饭店的活儿我干不了,我要去建筑工地。找那院的扎那给联系的。 斯琴一“听”就着急了,大声喊:德臣——德臣——你来! 德臣和山丹在东屋听到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赶紧跑了过来。 斯琴把德君要进城打工的事儿说给二人听,德臣和山丹都愣住了。德君在一旁呵呵地笑着。 德臣“问”:定下来啦? 德君“答”:没有。扎那只是答应可以帮忙联系,还没联系到呢。我先准备着,一有信马上就走。 德臣看了看山丹,两人都叹了口气,没有明确表态同意,也没有进行阻拦。就像对待德义打工一样,算是默许吧——不然,还有什么办法吗? ………… “痴心不改”的包锁又偷偷跑去桂丽丝嘎查了,回来后就闷闷不乐。 包小兰问:爸,你这是又咋地啦? 包锁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屋外没有别人,才说:敖德义考上大学了。 包小兰:这是好事儿啊。老敖家是该有人出息出息了。 包锁用手指敲着炕沿儿说:谁说不是呢,可——唉—— 包小兰:又咋地啦? 包锁无比为难地说:让我——让我咋说好呢? “爸,你这是想急死我啊。”包小兰有些不耐烦了。 包锁终于说出了口:还不是钱的事儿?他家差学费啊! 包小兰瞪大了眼睛追问:爸,你去他家啦? 包锁老老实实地答:没有。 “那你咋知道的?”包小兰又追问。 包锁:斯琴他们家的敖德君、敖德臣都在,我没往她家附近走。我是去了胡算计家,听他说的。 包小兰眼珠子一转,埋怨道:爸,不是我说你,胡算计是啥人你还不知道,咋和他打得火热呢?以后你得少搭理他! 包锁立着眼睛说:我还想少搭理你呢!以后少管着我! 包小兰乐了,包锁气得起身就走。 包小兰看着老爸的背影,说:哼——你那点儿心思我还不知道?你要不直说,那我就装糊涂,看谁能挺过谁。 包锁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儿,越想越不对劲儿,就赶紧回了家。进屋就对女儿说:包小兰,你是不是耍你爸呢? 包小兰故作吃惊的样子,反问道:爸,你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我不明白啊? 第115章 德义的学费怎么办 人心都在人心上,事怕颠倒理怕翻。包锁毕竟当过代课老师,脑袋也不是白给的。他在村里边走边琢磨,感觉自己上了女儿的当了。 包锁指着包小兰说:你就揣着明白跟我装糊涂。和聪明的人耍小聪明,那就是自作聪明,最后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包小兰:爸,你说的都是什么啊? 包锁:哼,智者面前,心思难藏。你是不是知道了我想要干什么,却非不往上面引?然后——想让我自己挖个坑儿,再自己跳进去? 包小兰乐了,没答话。 包锁:行了,我也不和自己女儿绕弯子了。直说吧,我想要一千块钱,算是我借你的,等我攒够了再还你。 包小兰:要钱干啥? 包锁:还装! 包小兰笑着说:我知道,行了,我给还不行吗?我也不用你还,只要你自个儿高兴就行。但是,爸,我可提醒你,这事儿要是让他家别的人知道了,估计会找人给你送回来的,那又打脸了。 包锁:好为人师!不用你教我! 包小兰接着说:这回啊,你可得真要办稳妥些,不然,像上次送獾子油似的,好心当了驴肝肺,还白瞎了那好东西。 “你这孩子废话怎么这么多呢?”包锁想了想,又说,“那我让胡算计帮着送过去?” 包小兰:你要是不怕全桂丽丝嘎查都知道,你就让他送! 包锁:也是,他一天天的瞎算计,嘴和棉裤腰也差不多少。得啦,先不想这些,把钱给到我手儿,我再想办法。 ………… 家家都有好几本难念的经,要数缺钱的经最最难念。因为,无钱那可是寸步难行啊。 德义上学的费用怎么出啊? 德臣和山丹愁啊。就算德君马上到城里打工,等德义开学那也挣不够。山丹实在没了办法,只好和德臣又去找大哥青龙、嫂子大雁给想办法。其实,谁都心知肚明,没啥好想的,只能——借吧! 斯琴身体好起来了,如果有喜鹊的照顾,就不用再麻烦九月了。 山丹喊来喜鹊嘱咐她说:喜鹊,你别乱跑,我和你爸去你姥爷家。下午就回来,中午饭我都搁锅里了,你烧把火热热就行。记住,别再出去疯了,照顾好你奶啊。 喜鹊请求道:妈,我也想去。 山丹:不行,刚才我白说啦?你去你奶咋办? 斯琴已经猜出山丹去八雁嘎查的用意了,就说:让喜鹊去吧,我一个人没事儿。你大哥德君不也在家嘛,他也能热饭。 山丹还不同意,喜鹊就去拉住爸爸的手央求。 德臣看了看山丹,又不太硬气地对喜鹊说:行,那就去吧。 山丹瞪德臣,说:你就惯吧,看惯到啥时候是个头儿。 德臣傻傻地笑了。 喜鹊又提出要求:妈,把“虎子”带上吧,让它也去串串门儿。 山丹笑了,说:你这丫崽子就得寸进尺吧,我是整不了你啦。 喜鹊嘻嘻一笑,招呼“虎子”去了。 ………… 夏季真的是孔雀屏草原最美的季节,天空湛蓝、云朵洁白、鸟雀灵动,间或有平展双翼雄鹰于苍穹掠过,更显天之高远、地之广阔。孔雀开屏,五彩缤纷,各种野花绿毯般的草原上应时开放,争芳竞艳。可惜,这一天,没有悠扬的牧歌长调从远方传来…… 少年不识愁滋味。一路上,喜鹊一会儿欣赏着美景,一会儿欢天喜地的逗着“虎子”玩儿。 几乎要愁白了头的德臣和山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到了八雁嘎查,当着父母的面山丹没敢提借钱的事儿,说说笑笑聊些与金钱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的内容。金骏怕大姑再教育他,拉着喜鹊、带着“虎子”早跑到外边疯去了。 大雁看出山丹有事儿又不好开口,就对她说:山丹,走,和我去园子里摘筐豆角,中午咱们炖豆角吃。 吉雅说:能吃多些啊?你自己摘就行,拉着山丹干啥。 大雁:两个人摘的快。 吉雅:快能快哪儿去? “妈,你在再这么说,我可怪你偏心眼儿啦。”大雁说完又给山丹使眼色,山丹会意,和嫂子出去了。 屋里剩下德臣和宝力德、吉雅、青龙在一起,他很不自在。 青龙便说:德臣,帮我把羊圈里的粪起一起吧。 德臣满口答应,如释重负地和青龙去干活儿了。 吉雅埋怨道:你说青龙和大雁,这两口子赶上抓劳工了,德臣和山丹轻易不回来,一回来就给找活儿干。 宝力德训她说:你懂几个问题。 吉雅反驳道:就你懂?你懂的话中午给喜鹊买点儿好吃的。 宝力德:用你说! 山丹接过大雁递过的篮子看了看,说:这篮子好像德君大哥编的,看这口儿收的多紧实。 大雁笑了,说:你啊,真是个把家虎儿。这就是德君编的,还是你送给我的呢,忘了? 山丹笑了,说:真忘了,怪不得瞅着眼熟呢。 大雁:还别说,他编的真好。我看都能拿到集上去卖钱。 山丹:卖啥钱啊。亲戚朋友送一送,也算还了些人情吧。这么多年,大家都没少关照我们、贴补我们。 大雁和山丹挎着篮子边摘豆角边聊。 大雁看了看四外没人,就说:山丹,我看出来了,爸妈在你不好开口,你是不是有啥事儿啊? 山丹苦笑了一下,说:嫂子,你太了解我、太关心我了,我都不知道怎么感激你才好。 大雁:你就别给戴高帽儿啦,和我整这事儿你就外道了。说吧—— 山丹不好意思地说:嫂子,那我就直说了,还是——那个——钱的事儿。这不嘛,德义考上了大学,学费啥的都是一笔大数啊。 大雁想了想,说:我也猜到了可能是这事儿。山丹啊,你为那个家真是操碎了心,嫂子我佩服你。我觉得你付出的太多太多了,你说你值吗? 山丹笑了,低着头说:嗨,哪还管什么值不值的啊。既然我选择了德臣、进了他们家的门,我就该尽一个妻子的责任、一个儿媳妇的责任。这就是做人最基本的道理吧,大的道理我不懂,也说不出来,我就觉得自己和他们是一家人,就得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拧。 大雁看着山丹说:山丹,我刚才说佩服你,就是冲这一点。 第116章 包锁的行动成功了 自古以来,婆媳关系、姑嫂关系,都是挺微妙的。金山丹对待婆婆斯琴像对待自己亲妈一样,马大雁对待婆婆吉雅也是如此,而且山丹和大雁处得情同姐妹,彼此信任、彼此关心、彼此惦记、彼此扶持。 俗话说“小姑贤、婆媳亲,小姑不贤乱了心”,说白了就一句话:将心比心,以心换心。 山丹和大雁相互敬重,是因为对方都做到位了。 大雁说佩服山丹,山丹也瞅着大雁说:嫂子,你对咱爸咱妈那么好,那么孝顺,我还感激你、佩服你呢。 大雁笑了,说:怪不得老话说“狗和狗都互相恭维是狮子”,看来咱俩也是互相吹捧啊。 两人都笑了起来。宝力德和吉雅顺窗户看着她们姑嫂二人有说有笑的,也很高兴。 大雁又说:山丹,得需要多少啊? 山丹蹲下来,摘下两根儿豆角停在那儿,说:至少得三千。 大雁:三千啊?真不少。和你吧我就得实话实说,你大哥我俩手头儿只有一千。 山丹:一千也行,剩下的我再想办法。 大雁撩了撩头发,说:你还有啥办法啊?如果有办法就不来找我们了。得了,剩那两千也包在我身上,你不好和爸妈张口,我去说。 “嫂子,谢谢你——”山丹看着大雁,眼里充溢着泪花。 大雁:行啦,整的我都感动了。 山丹笑了,说:嫂子,明年就能好多了,我家那二十亩甸子地包给人家顶了欠账,正好2008年到期。要是德臣还打工啥的,我们自己不种,就算按五十块钱一亩重新租出去,一年也有一千来块的进账呢。 大雁:我都没听说过,哪有把地一租就十五年的?对方还给那么少的钱?就你们老敖家出这稀奇事儿。 山丹说:当时也没办法,欠钱还不上的滋味儿——不好受啊。 山丹回想起这些年被人追债,心里又酸又苦。 ………… 包小兰风风火火地跑回家,把正和喜子玩儿“五子棋”的老爸拉到一旁。 喜子不高兴地喊:妈,你干啥啊?我这就要赢姥爷啦。 包小兰:赢个屁!闭嘴! 喜子竟然哈哈大笑起来,包锁瞪包小兰,埋怨说:说话不过脑子,让孩子捡笑话儿。喜子说要赢姥爷,你还整赢个屁,真把你爸当成屁啦? “爸,你不是屁!得——不说这些了。”包小兰又赶紧附在他耳边说,“金山丹两口子带着孩子回八雁嘎查了。” “那——他们家没别人啦?”包锁一听就明白了。 包小兰:顶多是他们家老大,也有可能出去打零工呢。 包锁忍住笑点点头,说:明白了。我马上去。 喜子喊:姥爷—— 包锁没理他,转身进屋,拿起长袖衣服就往院外走。 喜子又喊:姥爷,你干啥去?还玩儿不玩儿啦? 包锁停下来回头说:姥爷有事儿,不能陪你玩儿了。 喜子生气了,说:真赖皮,一要输了就假装有事儿溜掉,什么人啊? 包小兰:你说什么呢?肉皮子痒痒了吧? 喜子:事实就这样嘛,你看,我马上就赢了,就差一步—— “我让你差一步!”包小兰说完就把棋盘上了棋子全划拉了。 喜子瞪着妈妈,没敢说话,但是气得鼓鼓的。 包小兰:想造反啊? 喜子气得眼泪都出来了,还是没敢说话…… 包锁大步流星地走在草原路上,一点儿也不觉得累。接下来的事情办得还算顺利,恰巧德君又到东院找扎那,去“磨”打工的事儿,只有斯琴一人在家。 包锁开门见山表达了想法,说是祝贺德义考上大学,自己的一点心意,也算给德义凑点儿生活费吧。没等斯琴客气,包锁就把钱塞到斯琴手里。 斯琴:这——这—— 斯琴“这”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话来,她不能推辞。 包锁屁股没等粘炕儿就张罗要回去了。 斯琴只好说:你的心意——我领了。那——那我不留你吃饭了。 包锁笑了笑,说:吃啥啊,我早晨吃得也晚。 斯琴:那你慢点儿走。 包锁:就是,这回不着急了。 斯琴:连口水也没喝上。 包锁:不渴。回家喝也赶趟儿。 斯琴送包锁出了院子,看街上没有行人,心里还挺高兴。 包锁往回返时,整个人就更轻松了。走走停停,累了就找个树阴下歇一会儿,望望蓝天白云;烦了就欣赏欣赏草原的美景,逗逗草丛里的蝈蝈;闷了就清清嗓子,哼上一曲民歌长调…… ………… 喜鹊早晨张罗着来,吃完午饭,她就又开始张罗着要回去。 宝力德拉过喜鹊的手说:喜鹊,着啥急啊,你住几天吧。 喜鹊:姥爷,不行,我都和我同学说好了。下午去看老师,去看我们小学的班主任。 山丹有些生气了,说:那你早不说?早说的话我就让你来了。 喜鹊:现在说也不晚啊? 山丹:你—— 宝力德:算了。现在还纠缠这事儿有什么用? 吉雅说:都说外甥是姥家的狗,吃完就走,一点儿都不假。 喜鹊赶紧搂着姥姥的脖子撒娇,说:姥姥,我和别人不一样。要说狗,那就是“虎子”啦,我可不是。 宝力德笑了,说:我看“虎子”都比你强,见我可亲了,你啊——我真是白疼你喽。 喜鹊又对姥爷说:姥爷,我对你也亲,天天都想你。 宝力德:就是嘴儿好。行,不忘师恩好啊,一位好老师、胜过万卷书。老师教给我们知识、教我们学问,还教我们做人的道理,不能忘了啊。姥爷支持你,回去吧。上了初中更要努力,像你二哥一样,学习上要更加刻苦啊。 宝力德说完偷偷看了看金骏,金骏的脸马上就红了。宝力德这是在旁敲侧击给他压力呢。 回桂丽丝嘎查的路上,喜鹊躺在车厢里睡着了。山丹也觉得昏昏沉沉的,赶车的德臣也不时眯上一会儿眼睛,只有“虎子”精神抖擞地跑在最前面“开路”。 “汪——”的一声传来,是“虎子”在叫。 德臣和山丹都抬起头,两人同时看到了前面那个人——包锁。 马车路过包锁身边时,德臣赶紧把头扭到一边儿。包锁向山丹尴尬地笑着,山丹叫了一声:包叔—— “哎——”包锁答应着,又向她招了招手。 “驾——”德臣抽了一鞭子,马立即跑起来,把喜鹊都摇醒了。 山丹嘻嘻地笑着。 喜鹊睡眼朦胧地问:妈,你笑啥呢? 山丹:笑你爸。 喜鹊:笑我爸啥啊? 山丹:笑你爸啊——笑你爸长得好看。 喜鹊也哈哈地笑起来。 第117章 姜还是老的辣啊 被奶茶烫地嘴的人,喝凉水也要吹一吹。知道了宝力德的脾气秉性,说话办事都要倍加小心。 送走了山丹和德臣,大雁和青龙在东屋商量了一会儿,青龙面露难色,大雁瞪他一眼,拉着他来到西屋。 金骏瞅准时机,又从自己的小屋溜出去找村里的同学玩儿去了。 青龙和大雁一起屋,宝力德就嘿嘿笑,问:两人一起来的,这是有大事儿啊。 青龙笑了笑,把大雁推到前边,让她说。 “坐下吧。”吉雅也绷着脸说。 两人坐下来,青龙假装往窗外看,气得大雁直瞪他,他根本看不见。实在忍不住了,大雁才开口说:爸、妈,我和青龙想再买几只羊—— “说重点。”宝力德打断了她的话。 大雁笑了笑,接着说:今天我问山丹了,桂丽丝嘎查有人要着急卖羊,挺便宜的—— 宝力德:挑干的。 “就是想借钱。”青龙说得直截了当。 “借钱借钱,张口容易,钱从哪儿来?下雨能下来钱还是刮风能刮来钱?我和你爸开银行的啊?”吉雅没等宝力德说话,就抢着说。 “就是。你妈说得有道理!你们懂几个问题?”宝力德说完把脸也绷了起来。 四人全都沉默了。 大雁更是急得直冒汗,心里还埋怨青龙就是个窝囊废,关键时刻就掉链子。可青龙根本不看大雁,把脑袋压得低低的,恨不得要杵地上了。 大雁鼓起勇气说:爸、妈,我们是没啥能耐,也没挣到啥钱——这回吧,觉得是个好机会—— 宝力德叹口气,说:没有弯弯肚子,别吃镰刀头。你们懂几个问题?别演戏了,说实话吧,用钱干啥? “买——羊啊。”青龙抬起头,但回答得很没底气。 宝力德:还撒谎!大雁啊,你是好孩子,咋也跟青龙学着没有准话儿了呢? 大雁:爸,我没有—— 吉雅开口了,说:得啦,你爸他都算准了,你俩就别耍那小聪明啦。就照实说吧。 此话一出,宝力德和吉雅都露出了得意的笑。 青龙自我解嘲地说:姜还是老的辣啊。 宝力德对儿子一瞪眼睛,说:滚蛋!你懂几个问题! 青龙不敢言语了。 大雁只好说出了实话。 宝力德虽然早有了些心理准备,听到真实情况后还是有些生气,说:如果是山丹她自己花,割我身上的肉都行。可……我早就说过他们敖家上有老、下有小,山丹这孩子死犟死犟的,就是不听。 吉雅:都这时候了,你说这些七百年谷、八百年糠,还有用吗? 宝力德:啥有用?你懂几个问题!就钱有用,像你说的那样,大风能给刮来吗?这些年,我明里暗里没少给啊,又帮着还债,又给人家求情说小话儿。我这哪是嫁闺女啊,简直就是在“扶贫”嘛。再扶下去,我就成贫困户啦。 吉雅:那政府还能表扬你呗? 宝力德:我不图稀那个!我就图我闺女过得好一些,有吃有喝不遭罪啊。 提及这此,吉雅不免伤心,眼圈又红了,说:咱家山丹心里也不空啊,至于你这样不依不饶地数落吗? 宝力德缓和了语气,说:我不是数落,我是心疼我闺女。 吉雅:谁不心疼?既然心疼闺女,就别让闺女为难。山丹她都不敢和咱俩直接张口,说明啥?她苦着呢。 吉雅忍不住掉下泪来。 宝力德心里也不好受,嘴上还刚硬着说:行啦,别磨磨叨叨的。 “爸、妈,你们说的都对。山丹为老敖家付出的太多。敖家人对咱山丹也是一百个赞成、一千个敬重。就说那个德义吧,可仁义的孩子了,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高考一结束就在城里饭店打工挣钱。听说第一个月开工钱,就给咱家山丹买了礼物,还带喜鹊到城里去玩儿,让孩子见见世面。我可知道,喜鹊长这么大,这是第一次进城啊。”大雁说话了,为的是让宝力德消除对敖家人的不好印象。 吉雅也帮腔儿说:我也听说,那德义确实是个好孩子,对咱家山丹更好。就冲这一点,宝力德,这事儿你看着办吧! 青龙嘻嘻一笑说:我爸——懂的问题多! “我——”宝力德没想到反过来自己倒成了众矢之的,竟然接不下去话儿了。 ………… 山丹三口人到家后,喜鹊洗把脸就跑了。 德臣在院子里卸车,细心地给马刷着身上灰土。趁这个机会,斯琴把山丹叫到身边。 山丹:妈,有啥事儿啊? 斯琴指了指外面,压着声音说:别吵吵—— 山丹凑了过去,斯琴眼睛盯着窗外,把一千块钱塞到山丹的手里,山丹却没有接。 山丹:妈——这是—— 斯琴:先拿着——这是你包锁叔给德义的,一千块。 山丹没着急接钱,而是说:是嘛,我和德臣回来的路上,看到包叔了。 斯琴:那就是从咱家往八雁嘎查走呢。他坐的是谁家的车啊? 山丹:他没有坐车,走着走的。我只打了个招呼,德臣根本不勒人家。 斯琴叹了口气,说:不知道这老包家怎么得罪你大哥他俩了,拿人家当眼中钉、肉中刺一样。也许,是上辈子结的仇吧。 山丹笑了,说:妈,没事儿。没有捂不化的冰块、没有烤不热的石头。就算有天大的矛盾,也有化解的办法,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吧。 斯琴也笑了笑,说:难得你这么想啊,说得妈的心里也开了一条缝儿了。 两人唠得投入,忘了盯着德臣了,他进了屋两人还没发现。 德臣冷丁问一句:你俩说啥呢?啥矛盾啊? 斯琴和山丹都是一惊,斯琴这才感觉到自己手里还拿着钱,赶紧扔给山丹,山丹没接住,掉在了地上。 德臣弯腰拾起来,问:妈,这是啥钱啊? 斯琴:这个——是——山丹,还是你说吧。 斯琴不知道怎么圆,只好推给了山丹。她觉得年轻人头脑灵活,不会说漏的。 山丹随口说道:这是我从大雁嫂子哪儿借的钱,想先放妈这儿。 德臣眼珠一转,说:不对啊,我看是咱妈扔给你的啊。 斯琴:我不想拿这钱,还是让山丹自己存着吧。不行啊? “行是行,可是——”德臣从自己后边儿裤兜里掏出一沓钱,接着说,“山丹说揣她兜儿怕串出去,我的后裤兜儿有扣儿。借的钱在我这儿呢?” 斯琴和山丹的脸刷的一下都红了。 第118章 德义只身去求学 巧干能捕雄狮,蛮干难捉蟋蟀。没想到山丹的脱口而出的理由竟然弄巧成拙了,不但没有化解德臣的疑惑,还有可能“激怒雄狮”。 德臣的脸色明显不太好看,他想到了路上碰到的包锁。声音冷冷地说道:会不会是—— 山丹急中生智,掐断德臣的话,抢着说:这是咱妈——自己攒的钱,知道咱们回八雁嘎查是去借钱了,妈就拿了出来。我不要,让她自己留着零花,妈不干。怕你埋怨我不该要这钱,才没和你说实话。 斯琴也平静下来,说:我能花啥?买药和吃零嘴儿都是你们掏钱。我留钱真没用,还是给德义凑学费吧,可要紧处来。 德臣:妈——你怎么能——攒这么多啊? 斯琴假装生气了,质问:我这穷老婆子不行有钱呗?还是你们还债时我没拿出来你怨我呗?我攒钱还攒出错了呗? 德臣赶紧解释说:妈,你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啊——怪我自己没能耐,不然,也不能动用你的压腰儿钱啊。 山丹赶紧推德臣,说:行了,你别解释了,妈知道咋回事儿,别惹妈生气了。你快去百岁那儿问问,他上次答应给你找活儿的事儿,看看有没有回音儿。 德臣无奈地走了,斯琴指着山丹,忍不住笑出声儿来。 山丹也捂着胸口说:我的心都快吓得跳出来了。 斯琴:人啊,不能撒谎。撒一个谎,就得用一百个谎来圆。 山丹:没办法,不撒谎,德臣就得撒野啦!谁爱得了啊? ………… 功夫不负有心人,金榜题名梦成真。德义的通知书来了,他考上了位于首府城市的农业大学。 花喜鹊,枝头叫;小升初,家人笑。敖喜鹊也将告别小学升入初中。 众人拾柴火焰高,众人踩出阳关道。在各方帮助下,德臣和山丹终于凑足了德义的学费,他可以高高兴兴上学去了。 考虑到费用的问题,为了节约支出,没有人去送德义到学校,他要独自赴校报到。全家人只能送他到临溪峰下去乘坐进城的客运班车,然后独自一人再乘坐火车赶奔首府。 德义并不害怕,这两三年来,他已经习惯于独来独往了。自立、自强,已经深深地刻在了德义的骨子里。 就连平时不怎么出门儿走远路的斯琴,也让德君扶着自己,来送德义。 已经长得高高大大的“虎子”知道德义要远走,一直缠着他,身前身后地转。 桩子和满达也长成了大小伙子,虽然两人没有考上大学,但德义能考上理想的学府,作为最好的伙伴,两人同样为他高兴。 就在桩子、满达和德义在一旁握手告别的时候,一个身影远远地出现在一株大树后。是——胡静秋!三人都看到了,德义脸微微一红,桩子脸轻轻一变,而满达,则是一脸的尴尬。 斯琴叫过德义,嘱咐道:儿子,你是老敖家出的第一个“秀才”,咱家祖祖辈辈都没出过大学生呢。如果你爸活着,看到你这样出息,那他得多高兴啊。 德义拉着老妈的手,含着泪说:妈,我大哥、二哥昨天带我去给我爸上了坟,我都和我爸说了。让他放心,我一定不给咱老敖家丢脸。 斯琴也流泪了,说:儿子,你做得对。可你想过没有,如果没有你嫂子,你这学是上不起的啊…… 德义:妈,我知道。 山丹笑着说:妈,可别这么说,是德义好学上进,才有了今天的成绩。 斯琴:山丹,你为咱敖家付出了多少,妈都记在心里,就是说上三天三夜,妈也说不完啊。德义,你要好好学,就算不报答我,也要报答你嫂子的一片恩情。 “妈,看你说的——”山丹说完转身去擦眼睛。 德义认真地说:妈,我知道。我一定要好好学,将来一定报答嫂子,报答全家,也报答所有帮助我的人! 德臣拍着德义的肩膀,说:老弟,好样的!二哥只送你一句话——喝什么地方的水,随什么地方的俗。离在在外,要和同学、老师好好相处,不要任着自己的性儿。 德义:二哥,我知道。谢谢你。 德君向德义竖起了大拇指,德义一头扎进大哥的怀里,竟然哭出了声。德君笑着,流下了眼泪。大手深情地抚摸着老弟的挟后背,给他传递有形的力量和无声的爱! 长兄如父!手足情深! 喜鹊也哭了。德义温柔地搂过喜鹊的肩头,在她头顶上轻轻亲吻了一口,动情地说:喜鹊,你也该上初中了,要努力!老叔假期打工挣钱,以后有机会带你去首府玩儿。 喜鹊使劲儿点头。 德义:“虎子”来,过来。 “虎子”摇着大尾巴缓步走过来,在德义面前低下了头。德义蹲下身子,抚摸着它的大脑袋,说:“虎子”,在家要乖乖听话,好好看家护院,好好保护全家人,听懂了吗? “汪汪。”“虎子”叫了两声。 桩子和满达分别与德义拥抱,眼里都泪汪汪的。 客运班车到了,德义登上车,坐好后打开车窗和亲人、好友告别。他刻意不去瞅那株大树。 汽车缓缓驶出,德义还在使劲儿地挥手。 “虎子”追着车跑了好一阵,喜鹊高声呼唤它才回来,仍然不时回头望着。 静秋还躲在大树后,茫然地望着车行的方向。 ………… 德义上学走了,德君想要外出打工的事儿还没定妥,他就又去找扎那磨叨。他相信好事多磨,但这么长时间没动静儿,简直就是痛苦的折磨啊。 德君和扎那比划“说”:这都多长时间了,德义上大学都走了,咋还没信儿啊? 扎那连比划带对口型地“说”:你都追我一百多回了,我能不上心吗?这回你不找我,我还得找你呢。 德君高兴了,“说”:成啦? 扎那“说”:我过去打工时认识一个铁哥们儿,叫汪胜,是个大包工头儿。我联系上了,他的工地前两天刚好走了几个人,需要力工。汪胜让我听他信儿,这两天就去。你回家就做好准备吧。 第119章 上学打工的都走了 船不到岸不松桨,千篙撑船、一篙靠岸。很多事情的成功,往往都在于坚持不懈和最后的冲刺。德君就是这样的人,说了的话不推翻,做了的事不中断,这不,外出打工的事情终于有了结果。 德君高高兴兴地回家和德臣、山丹“说”了。 山丹帮着收拾东西。 德臣和大哥“说”:要注意安全,不懂的多问扎那。 两天后,德君要和扎那进城打工去了。临行前,他又把自己亲手用细柳条编的笔筒送给侄女儿喜鹊,“叮嘱”她要好好学习。 喜鹊拿着笔筒,高兴得几乎要蹦起来。 德君也特别开心。他特别疼爱喜鹊,喜鹊也特别尊敬这位大伯,别看她总和妈妈顶嘴、吵架,有时也对爸爸发发脾气,但喜鹊从来不和大伯耍小性子。 德君打工该走了,喜鹊当然清楚大伯是为了这个家,她很心疼,眼里含着泪和大伯“说”:要小心啊—— ………… 一个星期后,喜鹊也开学了。 德臣套上马车,和山丹一起送女儿往苏木中学去。“虎子”乖乖地守在马车旁边,它也想跟着去送小主人。 临行前,喜鹊没有了往日叽叽喳喳的欢快,闷头儿坐在奶奶身边,一言不发。 斯琴摸了摸喜鹊的额头,问:大孙女儿,你咋了?感觉不舒服? 喜鹊摇摇头。 斯琴:是害怕不想上学啊? 喜鹊还是不说话。 该装车上的东西都装好了,山丹在外边喊:喜鹊,走了,要不一会儿报到的人多,中午我们该赶不回来给你奶奶做饭啦。 “哎——”喜鹊痛快地答应着。 斯琴:去吧,喜鹊。周六周日回来看奶奶就行。 “再见!”说这话时,喜鹊没有看奶奶,直接出了屋门。 “好好学习,像你老叔一样,给咱们老敖家长长脸。”斯琴在屋里大声说道,然后,她也下地来到了外屋门口。 喜鹊没有应答,脸上还是没有笑模样。 山丹:妈,你回屋吧。不用惦记,喜鹊都上初中了,知道好歹,肯定会好好学习的。 喜鹊瞪了妈妈一眼,可能是嫌她“敲打”自己了,但她没伶牙俐齿地反驳。 等山丹和喜鹊都坐稳了,德臣才赶车出了院子。 斯琴一直站在门口儿向外看。喜鹊始终没有抬头往院里看一眼。 山丹说:你奶瞅你呢。 喜鹊不语。 山丹又说:你奶刚才让你好好学习,你听到没? 喜鹊还不说话。 山丹喊:德臣,“虎子”咋跟来了?去苏木人多车多的,把人吓着多不好。 德臣:那就让它回去吧。 山丹又冲“虎子”喊:“虎子”,你回家吧,别跟我们去,回家陪奶奶啊,看着点儿家。 “虎子”停住,目送马车走了一段,才转身往家跑去。 马车出了村子,走在草原路上,山丹还在叮嘱喜鹊:到学校,要自己照顾好自己,和同学好好处,别任性。这可不像在家里,我们都让着你、都惯着你,别人可没那么好的耐心…… 喜鹊突然大声喊起来:你怎么那么能唠叨啊?从早晨到现在这嘴就没有停的时候,烦不烦人啊? 喜鹊说完竟然哭了起来。 山丹很奇怪,说:我也没说犯碍的话啊,至于你这样吗? 德臣回过头拉了拉山丹,给她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说话。 到了苏木中学,金骏早就等在校门口儿。远远看到姑姑一家立即跑了过去。 作为学校的“老人儿”、初三毕业班的学长,金骏主动担当起向导的作用,使得喜鹊的入学手续办得特别顺利。 胡静秋也是初三年级了,她也主动过来,陪在喜鹊的身边。给她讲学校的情况,帮助她熟悉环境。 金骏带着德臣、山丹交完费用从学校财会室出来,有两个人在远处不住地向金骏招手。山丹看到,一个是黄头发,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染的;一个是卷头发,不知道是烫了还是自来卷儿。 金骏向两人摆了摆手,意思是:我有事儿,你们走吧。 小黄毛儿和小卷毛儿都没有动。 山丹小声儿说:金骏,这两个人,是不是你妈说的去过你们家的? 金骏:是的。姑姑。 山丹疑惑地说:那你—— 金骏:姑姑,你放心,我已经不怎么搭理他们了。我只能慢慢疏远,不能一下子断喽。 德臣:金骏,你说得有道理。但一定要说到做到啊,跨上马背可再下,许下诺言不可收。千万不能再让你爸妈和我们担心了。 金骏:我知道了,姑父。 喜鹊留在了学校,因为有金骏和静秋的帮助、照顾,德臣和山丹多少能放下了心。 回到家,屋里又剩下三口人儿了,外加一马、一狗。上学的都走了,打工的也走了,敖家有些空落了。 ………… 德臣和山丹能够同意大哥德君外出打工,有两点考虑,一是出于生活的无奈,德义上了大学、喜鹊上了初中,家里的开销就更大了;二是他和扎那一起出去,交流上没有太多的障碍,扎那也是可以信任的人,会对德君有个照应。 说实话,扎那确实愿意带德君一起打工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儿,因为德君人实在,肯出力气,更不会斤斤计较。 两人都没有什么手艺和技术,到了工地做的都是力工。扎那以能够沟通为由,向工头儿汪胜提出要求,自己想和德君在一组,汪胜爽快地同意了,并警告扎那一定照顾好、管好德君,他又聋又哑,万一出了问题汪胜可概不负责,是你硬把他塞进来的,我是给足你面子了。 扎那满口应承,他是相信稳稳当当的德君的。其实,扎那他自己也想耍滑头,两人一组的话他可以让德君多分担一些,自己能偷偷懒儿。 德君干得汗流满面,扎那在一旁乘凉,撩起衣襟扇风。也许,他身上的汗不是干活儿累的,而是扇风扇累的。 工友沈彬突然把嘴里的烟一扔,喊了声:来了。 扎那抬眼看到汪胜正向这边儿走来,赶紧起身挥舞着铁锹,并向沈彬点头致谢。 汪胜走到近前,大手一挥,说:大家都停一下啊,我说个事儿。因为工地走了几个人,工程又紧,只好加班加点儿啦,半个月时间终于拿下了这个工程。我要犒劳大家,晚上大酒店随便造! 扎那带头鼓掌,喊:好! 德君很少进城,更没进过大酒店。第一次进这种豪华的地方,看哪儿都好奇。扎那和他“比划”,提醒不要乱动、乱摸,更不要乱走。 德君连连点头,更显拘谨,本来想上厕所也不敢去。 围坐在饭桌前,德君实在是憋不住了,和扎那“说”要上厕所。扎那给大致指了指方向,让他快去快回。 第120章 打工生涯夭折了 德君左转右转好不容易找到了卫生间,进去瞅了半天,看明白了才走到小便池前。因为憋的难受,他专心方便并没注意太多,突然感觉到了池子里在冲水,这才看到小便池上方有个小红灯似的东西一闪一闪的。 其实,那是自动冲水的感应器,德君以前没见过,着实吓了一跳。 回到饭桌,德君怯生生地和扎那“说”了这事儿,扎那哈哈大笑。旁边的工友沈彬问“怎么回事儿”,扎那一说,大家也跟着笑了。 沈彬说:那是给你拍上照片了,把你那家伙拍上啦,哈哈!扎那,你和德君翻译一下。 扎那也想逗逗德君,就按沈彬说的比划着“说”给德君。德君脸腾的一下子就红了,不是害羞红的,是气红的。大家又是哈哈大笑。 这时,汪胜来这桌敬酒,全桌人都站起来与他碰杯,说着感谢的话。谁也没有注意怒气冲冲离开的德君。 “这段时间大家辛苦啦,起早贪黑的,但都不叫苦叫累,我汪胜感谢各位。今后好好干,有我汪胜肉吃,就少不了大家的油水儿……”汪胜在这个桌上豪言壮语说了一大堆,感谢之余主要是鼓劲儿,然后又转向另一桌。 沈彬见德君没在座位上,就说:德君这小子又去厕所了?看不出来他的尿儿还真多。 扎那这才发现身边没有了德君,脸色就一变,预感到可能事儿不好。扎那了解德君是个认死理儿的人,刚才的玩笑话他可能当成真的了。 扎那赶紧起身往外就走要去找德君。刚要开门,门就被领班的姚安东推开了,差点儿撞到扎那,姚安东还拽着德君。 怕啥来啥。扎那意识到真要坏事儿,和姚安东说“兄弟,出去说”,没想到姚安东只看了扎那一眼,没理他,而是大声说:打扰了各位,请问哪位是负责人?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大家面面相觑。 扎那又拉姚安东,说:兄弟,出去说,出去说。 “等等!”汪胜说完端着酒杯走了过来,又问,“怎么回事?” 姚安东很生气,指着德君说:你问他吧!我问他,他是什么也不说,气死个人! 汪胜问:你是谁? 姚安东:我是饭店的服务领班儿,我叫姚安东。 汪胜又说:小姚啊,告诉你吧,谁问他也不能说,气性大的真就气死喽。他是聋哑人!有什么事儿你别绕弯子,直接和我说吧,我是他们的——负责人。 汪胜很喜欢“负责人”的称呼。 一听敖德君是聋哑人,姚安东不好意思了,语调也降了下来,说:领导好。不知道因为啥,他拿了一根钢条,把我们洗手间小便池里的自动冲水感应器给撬坏了。 相比“负责人”,“领导”的称呼让汪胜更加受用。便打着官腔儿说:这个——这个情况,是怎么发生的呢?扎那,你问问他,请给我一个解释。 扎那急得直跺脚,那还用问吗?事情明摆着呢。扎那只好把刚才开玩笑逗德君的事儿说了一遍。他没有提工友沈彬。 扎那又说:不赖敖德君,都怪我。 汪胜很生气,问姚安东:坏的严重吗? “根本不能用了,而且还把瓷砖撬碎了两块。领导,你看这事儿咋办?”姚安东看着汪胜,等他答复。 “小姚,这样,你先问问你们经理,看看是需要赔钱呢还是让我们给修,不管怎样,都由我来负责。今天我请客,不要扫了大家的兴。你去问问吧,如果要赔钱的话告诉我个价儿就行。当然,我们也是搞工程的,算是内行人。去吧。”汪胜显示出了“领导”的大度。 姚安东走了,扎那不好意思地对汪胜说:谢谢啊,我们给您添麻烦了。 “别说这些,先喝酒吧。”汪胜转身回去了,继续招呼大家喝酒,气氛又活跃起来。 扎那瞅着德君,真是哭笑不得。 沈彬对扎那说:兄弟,够意思!得,别傻站着了,喝酒去吧。 沈彬说完拉着扎那和德君重新入座。 ………… 酒席散后,回去的车上,坐在副驾驶的汪胜头也没回地说:钱会计,明天把扎那和他带来的敖德—— “敖德君。”坐在后排的钱会计赶紧提示。 汪胜:对——把他俩的工资都结了,让他俩滚蛋。这个扎那,至少坑进我一千多块给人酒店修厕所。 钱会计讨好地说:您就该让他们自己赔。 汪胜叹了口气,说:一是当时我的话说去了,二是真让他俩赔,那就一分钱也拿不回去喽。 ………… 德君的打工生涯就是这样夭折了。回家后,什么也没“说”。扎那非常不好意思,诚恳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并讲述了事件的经过。 扎那:这事儿都怪我,不该和德君大哥开那种玩笑。 德臣笑了,说:我大哥是个直性人儿,爱钻牛角尖儿。 山丹笑着说:没事儿,就是个玩笑,也没恶意。还连累了你啊,真不好意思。 扎那回家和孙香说了这事儿,孙香责怪他说:你就是欠儿,干嘛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德君他一个哑巴能说清楚啥? 扎那瞪孙香,说:你要嘴下留德,哑巴也是人!别看不起人家,有些地方你还比不上人家呢。 孙香:我哪儿比不上一个哑巴啦?我就不能生养呗,还至于你拿一个哑巴和我比?还是个男哑巴!你就是想埋汰我是个公的呗? 扎那:你这老娘们儿真歪,没人和你提生孩子的事儿! 孙香:你是没提,不代表心里不想。你说我连个男哑巴都不如,他行,你让他给你生孩子! “满嘴胡沁!”扎那气坏了。 两人因此又吵了起来,孙香寻死觅活的。山丹听到他们吵架就过来劝解。见山丹进来,扎那不好意思地躲开了。 孙香哭着数落:他扎那就是嫌弃我,肯定是在外打工没学好。后背上挂个柿子——起了外心了,要让哪野娘们儿给他生孩子。 山丹:不能,扎那哥不是那样的人。 孙香:山丹,你是不知道啊,过去我是说啥是啥,他从没有顶半个不字儿。现在,我说的话他都当成耳旁风了,有时连个屁都不如啊。 山丹笑着劝:过日子就是磕磕碰碰,你别想太多。 孙香:该死的扎那就是嫌我不能生孩子,为了治病又败了他的家。可我看电视上也说了,有的男人也有问题,我觉得还指不定是谁的毛病呢…… 山丹:电视上啥都演。香姐,我倒建议你们找机会去大医院好好查查。去城里医院就找张梦龙,我觉得他不但医术好,而且品行也好。你啊,也劝劝扎那哥,别总信那江湖偏方啥的,万一吃坏了那就更麻烦了。 第121章 漂泊的难处有谁知 【七年后·2014年】 春天里的鸿雁 欢唱歌声多么美妙 结成伴侣的年轻人 携手欢聚多么美好 …… 夏季里的鸿雁 河里戏水多么美妙 绿毯碧波的大草原 百花开放多么美好 …… 秋季里的鸿雁 比翼双飞多么美妙 五彩斑斓的山峦上 骏马奔驰多么美好 …… 冬季里的鸿雁 白头依偎多么美妙 雪花飞舞的天地间 温暖毡房多么美好 …… 一曲琴声一昼夜 一首长调一季节 时光如梭岁月如梦 幸福的生活花开不谢 …… 转眼之间,又是七个年头过去了。孩子们都长大了,生活的变化也大了,社会的进步那就更大了。 喜鹊已高中毕业,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虎子”长得和“大傻子”一模一样,俨然一只长毛小狮子,简直就是它爸爸的翻版,成了名符其实的“大虎子”。 如果生活总是顺风顺水、无风无浪,可能就会很乏味了。适当投一块石头激起几圈儿波澜,应该是很有趣味的。 生活不应该是平淡的白开水,也不可能是。 高考之后,喜鹊回家消停待了两天,就提出要去城里打工。山丹和德臣那是坚决不同意。 这天,德臣在帮着山丹择菜,还悄声商量着如何劝说喜鹊打消这个念头。喜鹊从外边儿高高兴兴地回来了,“虎子”跑过去和她亲昵,喜鹊抚摸了一下它的大脑袋。 喜鹊来到近前说:爸、妈,还是上次和你们说的事儿。我就是想要去城里打工,也能积攒些上大学的学费。 山丹瞪着眼睛,说:都说过不行了,咋还提? 喜鹊:妈,我就是想去,也锻炼锻炼自己嘛。 山丹耐心地说:喜鹊,咱家现在不比以前了,日子好过多了。咱家那二十亩甸子地,租金每年每亩涨到一百二十元了,这样算下来一年就是两千大多。再加上你大伯和你爸打零工,供你上大学问题不太大。你就别去打工啦。 喜鹊反驳道:我老叔那时候咋行呢?他大学毕业后找不到工作,在首府还打过工呢,现在又回到咱们城里去打工。为啥我就不行?我差啥啊? 德臣说: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刚才你妈不是和你说过了嘛,那时候咱家特别穷,你老叔不打工真不行啊。你老叔打工的苦,你知道吗? 喜鹊没说话,山丹说:就是啊,你都不知道你老叔打工有多难,那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 喜鹊顶撞妈妈说:那你知道啊? 山丹没生气,说:我当然知道,你爸更清楚,让他给你讲吧。 德臣叹了口气,说:也怪我那时候没能耐。不然也不会让你老叔去遭那么大的罪、受那么大的委屈。这些吧,也都是我硬逼着问,你老叔才和我说的。 德臣开始回忆德义给他讲过的打工经历—— 贫苦的生活锻炼了敖德义自强的品格。大学四年,他都利用假期在“草原味道”打工,基本挣出了四年的生活费。大学刚毕业的那年,他没有回来,选择留在首府闯一闯,他觉得那里会有更广阔的平台。 事与愿违。德义在首府的打工生涯几乎是四处碰壁的,他想过在大城市找工作会面临困难,可是没想到会如此之难。大多数公司都要求有工作经验,刚毕业的大学生缺的就是工作经验啊。后来,终于有一家保险公司聘用了他。德义淘弄到一辆毕业同学不要的破旧自行车,开始了在首府的奔波和漂泊。 做保险推销业务和在饭店打工完全不一样,必须要主动出击,还特别不受待见。有时打电话联系客户,好不容易接通了,对方听说是卖保险的马上就挂断,有脾气不好的人还会骂上两句。上门服务时,一介绍说是卖保险的人家立刻把门关上,如果在门口儿多说两句,对方就说要报警了。 遭遇太多的白眼和冷眼,德义都没有放弃,他坚信付出总会有回报。为了卖出第一份保险,德义在一位个体老板家门口儿等了两天,并把楼道给打扫得干干净净。这位老板深受感动,把全公司的保险业务都给了他。 德义当初选择留在首府还有一个想法,要找一份体面的、坐办公室的工作,可惜不遂人意,这比打工还要难上加难。德义感觉到保险推销这一行当并不适合自己,加之离家太远,不能常见家人。特别是有一次往家打电话,老妈哭着说想他了,德义这才下定决心离开首府,回来又到“草原味道”上班,为的是只要休息就能回家看看。 ………… 喜鹊把爸爸德臣讲的这些,只是当成了“故事”去听,并没有真往心里去。 喜鹊还是坚持和老叔比,说:我老叔他能打工,我就能,别的我不管。 山丹装着笑呵呵样子说:他是男的,你是女孩,能一样吗? 喜鹊的嘴也是不饶人,说:有什么不一样?都什么时代了,男女都一样!就你还是重男轻女的老封建!胡静秋假期还到城里打工了呢! 德臣:胡静秋比你大。 喜鹊:就大两岁,那能有多大区别?当时,她家那么拦,都没有拦住! 山丹笑不出来了,说:其实,胡静秋真的是为了打工吗?你小孩子不懂。 喜鹊:我啥不知道啊?她就是相距我老叔了,就打工去找他,我老叔不理人家,不就这点儿事儿吗? 山丹:你咋知道的? 喜鹊撇了撇嘴,说:我知道的比你还早。而且,知道的比你还多——桩子追静秋,追得都要寻死觅活的了,静秋就是不答应。我老叔——哼,还挺能装! 山丹很惊讶,赶紧说:小孩子,别乱说! 喜鹊:乱事儿都出来了,还怕人家乱说? 山丹被噎得无言以对。 德臣有些生气,说:喜鹊,别提这些了!就说说你自己吧,你这孩子真不知道好歹,我和你妈还不都是为了你好? “别总拿‘为了你好、为了你好’说事儿。要真为我好,就让我去。”喜鹊越说越来劲。 山丹强忍着说:那你这些年上高中,都没好好陪“虎子”玩玩儿,上大学一走就是半学期,你不想它,它还想你呢。 这时,“虎子”在像是听懂了似的“汪汪”叫了两声,算是提醒小主人吧。 喜鹊看了一眼“虎子”,说:少见半年没关系,只要你们不把“虎子”像“大傻子”那样送给人家顶账就行! 第122章 喜鹊用计耍花招 都说好了伤疤忘了疼,其实,最怕的不是自己“忘了”,而是别人的“恶意提醒”。 “大傻子”被顶账,一直是山丹和德臣心头的痛,每每自己想起,都觉得对不起家人、对不起忠诚的“傻子”。 喜鹊在这个时候又提及此事,山丹生气了,说:你还提那事儿?就想把好了的伤疤揭起来撒盐呗?平时短你吃了、少你穿了?你刚高考完,好好在家陪陪我们,特别是陪陪你奶奶—— “得,又把我奶搬出来,你们也就这点儿能耐。反正我决心已下,你们好好考虑考虑吧。”喜鹊说得很坚决。 “你还反天了呢?我说不行就不行!”山丹豪不示弱。 喜鹊把拿到手里的菜使劲儿往地上一扔,转身就进了屋。山丹要起身,被德臣拉住。 为此,喜鹊和妈妈又产生了新矛盾,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也来气。吃饭都是一张桌上有你没我、有我没你,山丹一上桌,喜鹊端着碗就跑外屋去吃,几乎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 这些天,山丹时时盯着喜鹊,生怕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比如偷着跑喽。智者千般虑、难免有一失,万没想到还是让她钻了空子。 这天,喜鹊算计好时间后,就态度特别好地和妈妈说:妈,这两天我总憋在屋里,太闷了,我想带“虎子”到临溪峰那边转转,顺河边儿走走散散心。 山丹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喜鹊。 喜鹊笑了,说:妈,我还能骗你啊?你看我啥都不带,就想到外边儿透透气儿。你要不怕把我憋出病来,那我就哪儿也不去。 喜鹊说完就又要进屋。山丹见她什么也没拿,态度上也很诚恳,加之有“虎子”跟着,就放松了警惕。 山丹犹豫了一下,说:那就快去快回啊。 喜鹊笑着说:妈,那我可提前说好了,不一定快,看我心情了。我还想和“虎子”多坐一会儿呢,你自己说过的,让我多陪陪“虎子”。 山丹:这回你听我的啦?反正只要你回来就行,要是跟我耍心眼儿可没你好果子吃。 “放心吧。我妈是最聪明的人了,谁敢骗您啊?”喜鹊说完,就去搂着妈妈的脖子撒娇。 山丹乐了,推开喜鹊,说:这么大了,还和我发洋贱有啥用,平时少和你妈我顶嘴比啥都强。 喜鹊嘻嘻笑着,又招呼着:“虎子”,跟姐姐溜溜儿去喽! 山丹目送喜鹊和“虎子”走出很远,才放心地进了屋。 斯琴提醒道:山丹,你不用盯着喜鹊点儿啊?这丫头鬼着呢。 山丹笑了,说:没事儿,有“虎子”跟着呢,只要“虎子”不回来,她就跑不了。 斯琴:我就怕她给你摆迷魂阵。 ………… 其实,喜鹊早把要带的东西打包藏好了。走出了一段后,回头看了看妈妈不再跟着自己,便停下来对“虎子”说:“虎子”,听着,去咱家后院把姐姐的背包拿来。记住啊,别走前门,从后墙跳,别让妈妈看到。 “虎子”冲喜鹊“汪汪”叫两声,就要往回跑。喜鹊又把它喊住:站住!“虎子”,记住,到家了也别乱叫! 训练有素的“虎子”这才飞快地跑回去,真把喜鹊的背包偷偷叼了出来。 临溪峰下,喜鹊抚摸着“虎子”的大脑袋,亲昵地说:真是姐姐的好“虎子”,你就在这儿等着,太阳不落山别回家,我要去城里找老叔去了,挣钱给你买好吃的。 喜鹊说完起身就走,“虎子”却跟了上来。 喜鹊喊:你别跟着,在树下老实儿呆着,那儿还凉快,不许回家啊! “虎子”像听懂了似的点了下头,但喜鹊走,它还跟着。 喜鹊来气了,说:叫你“虎子”你是真虎啊?咋不学着你爸点儿,它叫“大傻子”可一丁点儿都不傻。行了,我也不和你瞎耽误工夫了,这可是你自找的。 喜鹊从包包里翻出一根绳子,边拴“虎子”边说:我早就防着你呢,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会儿用这招儿。但你就是不听话,可别怪我这个当姐姐的不讲情面啊。 喜鹊把“虎子”拴在大树下,起身要走,并和它招手儿说:拜拜啦,别害怕,会有人来救你的。 喜鹊转身就向客运班车站点儿跑去,“虎子”在树下“汪汪”叫着,她也没管。 就这样,喜鹊成功地跑到城里去找老叔敖德义。 ………… 敖德义大学毕业后在首府闯荡了一阵没有收获,又再次返回到城里寻找时机成就自己的事业。他在刘仁那里干得顺风顺水。如今的“草原味道”不再是原来的小饭店,已经发展为大酒店大酒楼了。刘仁经理对德义非常欣赏,提升他为大堂经理。德义也事先声明,自己在这里打工肯定会尽心尽力,可一旦找到适合自己的工作、抓住自己创业的时机,还是会离开的。刘仁很理解他,说:这是自然,要不你的大学不白念了?咋地也得专业对口不是? 可以说,在首府闯得差点儿头破血流的德义选择“草原味道”,最关键的还是看重了刘仁这个人好。同样,刘仁接纳德义,也是出于对他人品的认可。 高中三年,喜鹊也是在城里德义曾经就读的母校念的,她对城里的各处环境并不陌生,很快就找到了“草原味道”。 喜鹊的突然出现,让德义既高兴又意外,见她背着大背包,就觉得奇怪了。 德义问:喜鹊,你这是要多住几天啊? 喜鹊把嘴一撇,得意地说:我是来打工的,我也要挣钱。 “什么?打工?”德义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时,德义的手机响了,是二哥德臣打来的。德义看了看喜鹊,往远处上走了走才接听了手机。德臣在电话那头儿急切地问:德义,喜鹊偷着跑了,去城里要打工,她找没找你啊? 德义又瞅了瞅喜鹊,再次往一边儿躲了躲,说:刚到,带着个大背包。我俩刚说上两句话,你电话就来了。 山丹挤到德臣身旁听电话,斯琴坐在炕里焦急地看着两人。山丹回头悄声对斯琴说了一句:德义见到喜鹊了。 斯琴的心这才放下,说了声:谢天谢地。 第123章 进城当上了服务员 鞍具结实不惧烈马,意志坚强不畏劲敌。对喜鹊来说,决心已下就要成功,想计谋、耍花招儿,骗过了妈妈“逃”进了城里。家里已经方寸大乱了。 德臣变担心为怒气,对电话里说:打什么工啊打工,她就是太任性了。把“虎子”拴在临溪峰那儿骗了我们,要不是我从那儿路过,一时半会儿还真发现不了呢。 德义听到这里,瞅着喜鹊笑,心想:这孩子,鬼点子真不少。 德臣在电话那边焦急地说:德义,不管你咋忙,一定要把她给送回来啊。 德义安慰道:二哥,你先听我说。喜鹊这孩子你还不了解吗?认准的事儿能轻易放弃?让她试试也好,过几天她就会知难而退的。再说,她在我这儿你和嫂子就放心吧。 德臣拿着手机看着山丹,山丹想了想也只好点头。 德臣说:德义,你说的有道理。那你可帮我们看好她啊。 德义:放心吧,二哥。 山丹对斯琴说:妈,喜鹊这孩子,让我们惯的无法无天了。不听老人言啊,行吧,让她也知道知道什么叫吃苦,这样就老实了。 斯琴:知道她到了德义那儿,我的心就放下了。让她试试吧,不这样怎么办?比拟可能把她绑回来。家院里炼不出千里马,花盆里栽不出万年松。咱家喜鹊,也需要在外面飞飞啦。 德义挂了电话,来到喜鹊跟前,笑着说:你是偷偷跑出来的? 喜鹊不好意思了,说:他们的电话来的还挺快,按我的计谋,他们应该晚上才能发现我离开呢。 德义笑着说:还计谋?你啊,还不定性。这样吧,既然来了我不撵你回去,刚才也做通了你爸妈的工作。一会儿我找刘经理说说,正好餐厅服务员还缺人,你要不嫌累就先试试吧。 “谢谢老叔。”喜鹊高兴地扑到德义怀里,差点儿把德义撞个跟头。旁边的工作人员都忍不住笑起来。 德义刚要走,喜鹊又把他拉住,一脸讨好的笑。 德义:你这是——又有什么鬼把戏? 喜鹊:老叔,还有个事儿麻烦你。反正找刘经理说,不如一起说了。 德义:一起说了?什么意思?你想当领班啊?想都别想,刚来啥都不懂就想到官儿?你以为是在你们班级里想当小组长就能当上啊。 喜鹊: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一个人也是求,两个人也是求,你再帮帮忙,加一个人呗? 德义皱着眉头,问:还有谁? 喜鹊嘻嘻笑着说:我一提她,你肯定高兴。是——胡静秋。 德义:啥? 喜鹊:别激动。这两天我俩一直通着电话呢,她不大三呢嘛,马上就放暑假了。她说一回来就找我,这样,我俩也有个伴儿…… 德义:不行! 喜鹊:怎么了?人家静秋对你——人家可没得罪你啊。是,她过去来找你,你没给面子,现在不是有我呢嘛? 德义冷笑了一下,说:那你的面子大?你的面子大你自己找刘经理说去! 喜鹊:老叔,你啊——太好生气。其实吧,胡静秋这个人挺好的…… 德义:不行就是不行。这都成什么事儿了? 喜鹊:反正你们也缺人,招谁不是招呢。 德义认真地说:我不和你磨叽。要招就招你一个,我可以求经理,要是你非想让胡静秋来,那好,还是刚才的话,我不管,有能耐你自己去找吧。 喜鹊:我认识他老大贵姓啊? 德义:你自己拿主意吧。 喜鹊想了一会儿,说:那就这样,先说我一个人的…… 德义:没有“先”和“后”,就一个人。你别打歪主意,你也知道我的脾气,如果你背后把胡静秋鼓捣来,那我立马辞职走人。 “行行行!”喜鹊不耐烦地说,“看把你能的?胡静秋……” 德义:再提她,你我可真不管啦? 喜鹊把德义往前推,说:行行行,不提了,赶紧去请示吧——敖经理! ………… 刘仁对德义非常器重,更是特别的信任,他提出的要求,只要不违反大的原则,刘仁基本上会给予支持。 德义对刘经理没有任何隐瞒,把侄女儿喜鹊偷着跑出来要求打工的事儿照直说了。 刘仁站起身,来回踱了几步,说:德义,你能对我说实话,我很高兴。这样吧——就按你的想法儿,让她到餐厅当个服务员吧,工钱就按以前标准,实习的该多少钱就多少钱,不要觉得她是个孩子、短期工就苛刻,吃住也和她们在一起。这个你就去安排吧,我同意了。这孩子也算是要强的了,我们要支持她。 德义不好意思地说:谢谢您。喜鹊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家里人都惯着她,确实有些任性,我想让她知难而退。所以,她干不长您也别怪她。 刘仁拍了拍德义的肩膀,笑了,说:我知道,你去办吧。 德义从经理室出来,面无表情地把喜鹊叫到一边儿。 喜鹊问:怎么?不同意?那好,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喜鹊转身要走。德臣一把拉住她。 德臣这才告诉喜鹊经理同意了,她刚要蹦起来大喊,德义赶紧作了个禁声的动作,这才安静下来,还是忍不住在笑。 德义和喜鹊说:尽量别让人知道咱俩是叔叔和侄女儿的关系。 喜鹊:为啥?是不是你在这儿搞对象了,怕人家知道咱家的情况?怪不得你不让静秋来…… 喜鹊没等说完就笑了起来。 德义气得瞪她一眼,说:你的脑袋瓜里装了些什么东西?搞什么对象搞对象,没有!我没那闲心。我让你别说你就别说,听到没? 喜鹊点头答应了。 德义按程序把喜鹊交给餐厅服务小组的组长,让她带着喜鹊,多教教喜鹊。 德义还交待说:她就是来实习的,时间可能不会太长。 喜鹊看了老叔一眼,想了想没敢反驳。 喜鹊因为性格开朗,很快就和这里的服务员处好了关系,亲姐热妹地称呼着,工作起来特别融洽。 全家人都以为喜鹊会知难而退,没想到她挺能吃苦,干得挺来劲儿,坚持着要干到大学开学。 斯琴天天念叨着,别看嘴上说让喜鹊出去锻炼锻炼有好处,其实她的心里是又想又惦记。 第124章 长舌妇搬弄是非 “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这是孔雀屏草原人们常说的一句老话儿。意思是真正可怕的不是坏事,而是坏人。如果遇到了好人,可以将不好的事变得有转机;要是遇到不好的人,那基本上就没有好事可言了,什么事都会被这种人刻意弄成为坏事的。 喜鹊“逃”出家门进城里打工,让长舌妇孙香又有了闲扯的“话题”。只要和村里的妇女们聊天,她都会有意无意扯到敖家的喜鹊身上,说在外打工如何如何低三下四,环境复杂好人都得学坏。 村里的人们大都了解孙香的品性,很少有人附和,她说了几次也就自觉无趣了。 巧凤还劝她:孙香,老人讲“没有搭好的毡包住不得,没有根据的话语说不得”。你和山丹关系不错,左邻右舍住着,这些话要是让山丹听到,那可不太好吧。 孙香不再讲了,但她没有深入思考巧凤的劝告。当然,对于孙香这种人来讲,有些话不说出来,或者是说出来没达到目的、没闹出点儿响动,她就感觉憋在心里难受啊。 趁着山丹带“虎子”下地干活儿,孙香又主动过来陪斯琴聊天,斯琴还挺感谢她的。说实话,孙香做的一些上不了台面儿的事儿斯琴也知道,有时气得直咬牙根儿,过一阵儿就都忘了。她也想找人说说话儿,孙香能够投其所好,斯琴更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也许,这就是斯琴的善良和淳朴吧。 斯琴说:除了家里人还有几个老太太,也就孙香你啊,还愿意跟我这个孤老婆子说说话儿了。 “大娘,这是我们当晚辈儿应该的。谁家没个老人呢?就是我也有老的时候,到那时,也喜欢别人陪我说话呢。”孙香这句话说得合情合理,很人人情味儿,迅速了对方的认同,接着她又笑着问,“大娘,您今年五十几啦?” “五十几?你真会夸我。没有五十几的岁数啦,已经六十喽。”斯琴笑着说。 孙香假装很惊讶地说:啊?都六十啦?真不像,我还以为只有五十多岁呢。 斯琴心里很美,说:你这孩子,还挺仁义。这话,说得大娘爱听。 孙香又笑着说:和山丹比起来,我可差远喽,她把您照顾得多好啊,要不能显得这么年轻吗?这一大家子上有老下有小的,她不容易。 孙香很会聊天,知道斯琴对山丹好,她就先夸山丹。 果然,斯琴听完很高兴,说:是啊,在整个孔雀屏草原打听打听,我们家山丹那也是数一数二的好媳妇。 孙香又说:这就是您老太太的福气。 斯琴笑。这笑是发自内心的,有满足,有喜悦,也有几分骄傲。 孙香像突然想起来似的问:对了,喜鹊也高考完了,考得咋样啊? 斯琴:这孩子自己说考得还行。分儿没下来,谁也说不准啊。 孙香:估计差不了,何况现在上大学分数要求也不高。我娘家那个村子,有个小子平时不好好学习,考的分儿还没有他爸的血压高呢,照样去读了大学。 斯琴说:读是都读了,但大学和大学也是不一样的。我家山丹说,有些就是为了混个文凭。 孙香:就是。反正考完就轻松了。对了,喜鹊该放假了,我这几天怎么没见到她啊? 孙香这是明知故问,目的是从斯琴的嘴里套出话儿,再顺她的话儿说下去,掩饰自己不是特意来说这件事儿的。 斯琴老人乐了,她对孙香是一点儿防备没有,说:喜鹊这孩子懂事儿,知道顾家啦。这不,刚考完就进城里打工去了,挣钱呢。 孙香装出惊讶的样子,说:哎呀?是嘛?这孩子真有出息。大娘,喜鹊在城里干什么活儿呢? “在德义打工的那家饭店当服务员呢。”斯琴一提到孙女,脸上就笑开了皱纹。 “噢?当服务员啊——”孙香这话说得阴阳怪气的,不由得斯琴不起疑问。 斯琴收到了笑,问:孙香,当服务员怎么啦? 孙香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说:大娘,我这人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有啥说啥,您别怪我。 孙香说完看着斯琴,希望她能说出“不怪你、说吧”之类的话,但老人什么也没说。 孙香只好自己打破僵局说下去:我也是听人说的,不知道是真是假。据说我娘家前屯儿有个小姑娘不听家人劝说,使着性子进城里的酒店当上服务员,有客人喝多了酒就对她动手动脚儿,开始小姑娘还生气呢。后来客人给她塞了钱,然后就——就那啥。 斯琴:哪啥啊? 孙香:当然,就那啥呗——跟人家跑了呗,家里人都不知道。孩子小,不知道咋回事儿,就见钱眼开了。 斯琴惊讶得张了半天嘴,说:不能吧? 孙香:这都是个别,不是人人都那样的,要不这社会还不乱了套啦? 斯琴稍微放下一点儿心,说:就是嘛,现在社会管的多好,坏人也不敢闹事,收拾不死他。 孙香:可是,饭店那种地方,五方杂地的啥人都有,对服务员拉拉扯扯是常有的事儿。女服务员特别是漂亮一点儿的,被坏人欺负、不学好走下坡路的事儿也是有的。 斯琴听后,整个人又都愣住了。 孙香:大娘,您别着急,咱家喜鹊不是那样人。再说还有德义呢,没有人敢欺负她。 斯琴这才说:听你这样一说,我倒真担心喜鹊了。学坏她是不能的,我自己家的孩子我了解。可这孩子冒失,吃不得一点儿屈儿,容易和人家干仗啊。 孙香“见好就收”,赶紧找借口走了,她也是怕自己“越描越黑”,更怕德臣、山丹回来撞见。 孙香一抬屁股走了,把烦恼的种子是留给了斯琴。 孙香走后,斯琴脑海都是她的话,甚至晚上做梦都是孙女被坏人欺负、和人打架的场景。 第二天,斯琴就开始埋怨山丹,说:山丹啊,你咋就没看住喜鹊呢?让这样的大姑娘去打工。那种地方什么人都有,出了事儿那可咋办? 第125章 顾家的人闲不住 咬人的狗牙发红,贪财的人眼发红,搬弄是非的人舌头发红。孙香的“关心”和“提醒”产生了效果,斯琴开始数落山丹了。 山丹只是笑着说:我的妈哎,你可真是想多啦,绝对不能的。我保证肯定没事儿。怕过小河的人,别想过大江,你不也说过应该让喜鹊闯荡闯荡的嘛?要不上大学离开我们,咱们就更不放心啦。 斯琴有些不高兴了,说:一个女孩子家,瞎闯荡个啥?那天我就提醒你,这丫头鬼着呢,你得防备着点儿,可你就是不听。结果怎么样?你啊,有时候也真犟。 斯琴推翻了自己以前的观点和说法,让山丹也觉得奇怪。她还是极力地安慰道:妈,让你说,就咱家喜鹊那脾气,我能看住一天,还能看住她一个月、一年啊?再说了,她在德义眼皮底下,能咋样?那可是喜鹊的亲老叔啊,你还不放心自己的儿子? 斯琴被说得哑口无言,只好暂时作罢。 第三天,斯琴受不了了,硬逼着山丹要把喜鹊找回来,她说:我这两天就没做好梦。一闭眼就是喜鹊被坏人欺负,要不就是和人打架轮凳子。你赶紧把喜鹊给我找回来,不然我就不吃饭。 山丹又劝了几句,没太当真。没想到连着两顿,斯琴真的是一口饭也没吃,就是要求德臣和山丹把喜鹊找回来。 山丹被折磨得没办法,只好给德义打电话,让喜鹊和奶奶通话。斯琴拿起电话就哭,喜鹊说什么她也不听。 又过了半天,斯琴没有一点儿“开晴”的意思,德臣觉得事儿不好,和山丹说:咱妈就是不吃饭啊,真没办法,要不我还是去城里找喜鹊回来吧。 山丹拦住他说:唉——咱们这是怎么了?说变就变,比胡算计还能变卦。我看,你还是别去了,花路费不说还慢。直接打电话让喜鹊自己回来,说严重点儿,让她和咱妈好好解释一下再回去也行。 德臣赶紧又给德义打电话,说明了情况。德义意识到问题有些严重了,就去做喜鹊的工作。 喜鹊说:回去行,让奶奶看看我挺好的,我再给她解释解释,让她放心,然后我就回来。你这边儿可别把我辞喽啊? 德义:你这孩子,放心吧。 喜鹊眼珠子一转,又不放心地说:老叔,你们是不是合起伙来给我下套儿,要把我骗回去然后扣住啊? 德义乐了,说:你啊,总给我们使坏心眼子,就以为我们会给你使坏。不能,我们也没那闲工夫,再说,就算扣,能扣住啊? 喜鹊乐了,说:这还差不多,算你们有自知之明。行啦,我和你一起回去吧,也帮你做做工作。再说,我也真想家了。 “老叔,你真是太好了。”喜鹊又把德义给抱住了。 德义和喜鹊一起回到家,喜鹊面对面跟奶奶解释,德义又给讲了很多情儿,这个事儿才算平息下来。 喜鹊带着“虎子”玩儿了一圈儿,第二天又和德义一起回到城里继续打工。 ………… 勤快的人闲不住,顾家的人呆不起。德君又想着要外出打工去。事也凑巧,孙香的一个亲戚叫高二虎的,来牧区和农村招人,说是可以带着到外地打工,而且钱儿还不少开,让孙香帮着联系人儿。 孙香在跑上碰到山丹,说得天花乱坠,意思是想要让德君去。山丹有些犹豫。 孙香:这可是过了这村就没这店的好事儿,人家给的工钱高,还不挑聋啊哑啊啥的,肯定挣钱啊。 山丹不敢定准儿,说:我得和家人一起商量商量。 孙香:也行,那就抓紧啊。人家名额有限,要是招满了,想去也去不成了。 山丹回到家,和几人讲:孙香说打工的地儿还挺远,工钱给的确实多,想问问咱家大哥去不去。她亲戚高二虎说就是建筑工地搬运的,根本用不着说什么话,有一把子力气就行。 德臣:听那意思,你是同意了呗? “我——你让我咋说?还是听咱妈的意见吧。”山丹说完,瞪了德臣一眼。 事情也的确如此,山丹不好表态。要说不同意吧,还真是个好机会;要说同意吧,也怕别人说自己往外推大伯哥。山丹左右为难。 德臣干脆地说:反正我不太同意!我总觉得孙香的话没准儿,她说话咱得到临溪峰山尖儿上听去。 德君比划着表示同意,他“说”:只要挣钱,吃多少苦都不怕。而且这次钱和别的人一样多,没欺负咱们。 斯琴想了想也只好同意。当然,这也是生活所迫啊。 桂丽丝嘎查村口儿,德臣和山丹去送德君,少不了一番嘱咐。 ………… 德君前脚儿跟着高二虎刚走,山丹回到家后再出门儿去商店,恰好碰到了百岁,就听他叨咕着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儿。 百岁说:二嫂,我可听说应该是去煤矿下井,不然能答应给那么多钱? 山丹有些惊讶,说:不能吧?孙香和我可不是这么说的。 百岁:二嫂,孙香的话你也信?那高二虎更不是什么好东西。我都不知道德君大哥去,不然我说什么也得拦着。二嫂,你还是再问问孙香吧,可得整明白喽。 去矿井挖煤?如果真是这样,那可真就不行啊。山丹急了,跑着去找孙香。 见到孙香,山丹没等把气喘匀就询问是不是去煤矿下井,孙香还百般狡辩。但山丹听出了其中的漏洞,因为她说了一句:就德君那样的,建筑工地能给多少钱?人家给的是正常人的工资,还有啥可挑的? 山丹马上追问:香姐——我现在还叫你一声香姐!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建筑工地给不了那些钱,那干什么能给那些钱? 孙香没办法,只好说:我真不知道去干什么活儿,后来我猜可能不是建筑工地吧。 在一旁的扎那生气了,说:你啊,就是破车好揽载。高二虎那小子贼眉鼠眼的,一瞅就不是什么好饼。这样,咱俩赶紧去他家问问他媳妇,招这些人到底去干什么,好给德臣和山丹一个准信儿。 第126章 恶人就得恶人磨 与其斗力气,莫如讲和气;与其斗口角,不如说道理。山丹默念着这句谚语,极力控制着自己内心的愤怒,等待着孙香的准确消息。 孙香回到家里什么活儿也干不下去,就在院外门口儿晃荡。 扎那和孙香走了小半天儿,回来后证实了百岁说的没错。 扎那说:问清楚了,高二虎带他们确实是去外地一家民营小矿挖煤。 山丹一听就有些吓坏了,怔在那里,眼睛都直了。 扎那不好意思地说:这事儿怪我们当时没问清楚。山丹,现在怎么办啊? 山丹回过神来,说:我马上回家找德臣商量商量。看来只能去把我大哥追回来了。 扎那:如果需要,我也可以和你们去。 孙香红着脸说:就是。让你扎那哥跟着——也行。 “再说吧。”山丹赶紧进了院儿。 山丹真的急糊涂了,都忘了德臣不在家。 斯琴问:山丹,你慌慌张张的找德臣,出啥事儿了? 山丹平静了一下,笑着说:没出事儿,能出啥事儿?妈,我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 找回来德臣,山丹才把德君被骗去挖煤的事儿和斯琴说了。斯琴当时就哭了,呼天喊地的,弄得山丹心如刀绞一般。 山丹劝完斯琴,又对德臣说:大哥这次打工,已经可以肯定是被那个高二虎给骗了。去煤矿下井挖煤,那可是“吃阳间饭,干阴间活”,你说咱们怎么办吧? 德臣很着急:我刚才就说过了,这事儿绝对不行!我找大哥去,把他接回来。 山丹犹豫了一下,说:我怕你整不了他们,还是我去吧。不管咋说,这事儿出了,我的责任最大! 德臣急了,说:那怎么能行?你去我怎么放心呢? 山丹又强装笑脸地说:我一个女人,他们还能打我啊?比你去强,你要去就算挨他们两杵子,都犯不上。 德臣:不行! 斯琴咳了一声,说:别争了,你俩都去。别管我,只要把德君给找回来就行,我也能对付糗一口饭,就算几天不吃,我也饿不死的。 山丹有了主意,说:这样,妈,我再和九月说说,让她过来帮忙照顾两天吧。 斯琴:怎么都行,快别磨叽啦! ………… 家里的一切安排妥当后,山丹说:扎那大哥告诉我了,他们要去的煤矿离咱们这儿大约五百多公里呢。那个高二虎带着大哥他们坐汽车又倒火车的,中间肯定会耽误一些时间。如果咱们也这么走,等到了地方他们进了矿,那就难办了。 德臣看着山丹问:那咱们怎么办? 山丹咬咬牙,说:打车追! 德臣有些吃惊地说:那得多少钱啊? 九月插话道:二哥,现在不是考虑钱的时候。我也听说了,那些小煤矿,老黑啦!一旦进了矿区,想进去找人那可比登天还难,都有打手看守着呢。 山丹:九月说得对。 斯琴发话了:敖德臣,你还寻思啥?打车去!这钱从我棺材本儿里出,到时我有那一天儿就把我往山沟儿一扔,爱狼吃还是狗吃都行,把钱给你省下来打车,这还不中吗? 德臣:妈—— 斯琴:不把你大哥追回来,别管我叫妈! 德臣:打车!赶紧走! 山丹对一直围在身边的“虎子”说:你要在家,好好看家,千万别乱跑。听到了吗?“虎子”! “虎子”叫了两声,不再跟着山丹和德臣了。 ………… 德臣和山丹赶紧让人帮忙联系,雇到的是专门出租跑长途的小轿车。 汽车风驰电掣,坐在后排座位上的山丹和德臣表情严肃! 几乎是日夜兼程,大部分的路况还不太好走,加之司机路也不熟,还没有导航,边开边打听,速度并不是太快。在离煤矿不到五里地的地方,终于追上了。 煤矿方面来接应高二虎的,是一伙纹身小青年,个个打扮得像黑社会似的。 山丹眼睛紧盯着前方,对司机说:就是这些人!对,我看到我大哥了。师傅,麻烦把车停在这伙人前面,把他们截住! 司机没敢那么做,只是靠边儿停了下来。 德臣和山丹跳下车就冲了过去。德君看到二弟和弟妹来了,特别惊讶。 高二虎认识他俩,预感到这要坏事儿,就蛮横地说:你俩干什么? 山丹高声说:家里临时有急事儿,我大哥不干了,得和我们回去! 德君一“听”,以为是真出了事儿,忙“问”:咱妈咋啦? 德臣用手语和他“说”:放心,咱妈没事儿。 高二虎冷笑几声,一挥手,那几个小青年就慢慢往前凑,把手指头握得喀吧喀吧直响。 德臣趁机又和大哥比划,德君这才大致弄明白了,见这伙人要把山丹围上,赶紧捡起两块大石头冲过去,对他们怒目而视。 高二虎冷笑几声,说:怎么?想耍威风?还能耍过我们吗?笑话!强龙还难压地头蛇呢,就凭你们几头烂蒜,也不打听打听这是谁的地盘儿! 山丹也冷冷一笑,十分镇定地说:谁的地盘?这是共产党的天下,是老百姓的地盘,是讲法律的! 高二虎还是两眼盯着山丹,气得眼珠儿子直冒火。那几个小青年就要上前动手拉德君,想把他强行带走。德君“啊啊”地轮起手臂,挥舞着石头,不让他们近前。 德臣也急眼了,学着大哥的样子找到两块大石头,紧紧护住山丹。 德臣大声说:不怕死的就上来!今天谁要敢动我家山丹一根儿头发,我就是豁出命也要把他的脑袋砸稀烂!不信就试试! 德臣真的急眼了,如果对方还往前上,德臣真就玩儿命了! 恶人就得恶人磨!几个纹身小青年被镇住了。 山丹对德臣说:德臣,你先打110报警,我看他们谁敢胡来!真是无法无天了呢!高二虎,就算不提乡里乡亲的事儿,你知道我大哥敖德君是聋哑人,你可不知道他还有精神病,时好时坏。就算打死你,都不用去偿命! 高二虎犹豫了,想了想说:好、好,我高二虎今天好男不和女斗!就算我给孙香一个面子,让这小子回去,别再给我扯没用的了!不用报警,报了那也不好使! 第127章 偏方差点要了命 千里追踪,惩恶斗凶。靠的是骨子里的勇气、心底里对亲人的爱,更靠的是对法治社会的信心。 终于把德君“抢”了回来,德臣和山丹都松了一口气。其他被蒙在鼓里的人也知道了真相,纷纷表示不干了,高二虎他们再想拦也是拦不住了,只好罢休。 高二虎恶狠狠地对山丹说:你坏了我的好事,我饶不了你! 山丹毫无惧色地说:那我等着,光天化日你还敢怎么样?现在是讲法的社会,你们还能反天了不成! 司机在旁边看到刚才这一切,吓出一身冷汗,自言自语:这女的,真有两下子。 高二虎和那几个小青年退到一边儿,山丹三人坐上了车。 山丹大声高喊:师傅,开车回家! 司机猛踩油门儿,汽车一溜儿烟尘飞驰而去。 一路上,车里人几乎都没有说话。 到家后,皆大欢喜。斯琴吩咐做俩好菜,给他们接见、压惊。 晚饭后回到自己房间,德臣问山丹:当时你怕不怕? 山丹笑着说:当时腿肚子也转筋。这帮虎家伙,啥事儿干不出来啊?但咱们装也装得硬气点儿。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还怕不要命的呢。我不那么做,大哥回不来可就完了。其实,你当时也挺勇敢啊! 山丹说完深情地看着德臣。 德臣故意把话题引开,说:孙香这人啊,太不地道啦。 山丹笑着说:也许她还真不知道具体情况呢。 德臣: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你啊,就是处处把人想得太好啦。 山丹说:其实,我早知道她的缺点,可是,怨不能用气解,火不能用油灭。我也不愿意把别人想得很坏,而且还是邻居住着。这样吧,我以后尽量疏远她。 从此以后,山丹与孙香的正面接触确实少了,也不主动到孙香家串门儿了。但在后来孙香有困难时,山丹还是全力相助,感动了孙香,也多少改变了孙香,这当然是后话了。 ………… 2014年的时候,扎那已经四十三岁了。孙香四十一岁,她比山丹还要大两岁。而这一年,山丹和德臣的女儿喜鹊都十九岁了,孙香的肚子还是没有动静儿。她自己能不着急吗? 有时,孙香真的想放弃了,没孩子就没孩子吧,也许这辈子就是这个命。但扎那这个壮硕的蒙古族汉子却不认这个命,仍然四处淘弄各种民间偏方,吃得孙香已经麻木了,索性就任由他折腾吧。 一天上午,山丹正在院子里晾晒炒米,挑着里面生出的米虫儿和隐藏的沙子。突然,她好像听到了东院孙香“哎呀、妈呀”地喊,再细一听又没动静了。山丹只好继续挑米。 “虎子”冲着孙香家叫。 这时,又听到孙香痛苦的喊叫,声音凄厉。 山丹站起身向东院望去,感觉不太对劲儿,因为孙香的叫声越来越大了。山丹顾不得许多,顺墙头儿翻跳过去,趴窗户往屋里一看,孙香躺在床上正抱着肚子翻身打滚地痛苦挣扎。 山丹一看事儿不好,赶紧去拉外屋门,结果里面竟然是插上的。 山丹又跑到窗户前,喊:香姐,你怎么了?给我开开门啊! “虎子”也跟着狂叫起来。 孙香看了山丹一眼,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满头大汗。 山丹喊:香姐,别着急,我这就进屋! 情况紧急,山丹一把扯下窗户上的纱窗,顺着窗户钻进了屋,抱起孙香焦急地问:怎么啦?你这是怎么啦? 孙香面色苍白,浑身已经被汗水浸透了。她勉强指着桌子上的一个碗,还是说不出话来。山丹看到碗里有汤药的底子,明白了。孙香为了治疗不孕不育,吃了很多偏方,可能是这一次吃出了问题。 救人要紧!山丹来不及多想,背起孙香就往外跑,刚出门又转身回来拿起桌上的碗。 出了院门来到大街上,山丹就大声啦喊:来人啊!快来人啊!出事儿啦—— “虎子”也学着主人大声狂叫,招呼人过来。 有邻居出来,看到山丹背着孙香跑,忙问:山丹,怎么啦? 山丹:快去找车,孙香可能中毒啦! 恰巧百岁和九月开三轮车过来,立即停下,帮着山丹把孙香抬到车上,山丹已是全身湿透了,喘着粗气,说:卫生院—— “虎子”还要跟着,山丹喊它:“虎子”,回家去! “虎子”听话地停了下来。 百岁把三轮车开得飞快,直奔苏木卫生院。 见到医生,山丹直接说道:布河大夫,她肚子疼得厉害。可能是吃的什么偏方不对劲儿了,那个药碗就是。 山丹大致说明了情况,布河医生和郝秋月医生立即对孙香进行检查,并马上进行催吐,接着是一系列的急救措施…… 百岁气愤地说:这也敢吃、那也敢吃,她这样就是作的! 九月训丈夫道:你别瞎说,这事儿也不赖她。还不是她家扎那说的算? “行啦,咱们不要议论人家的事儿。”山丹紧张地盯着处置室的房门,担心地说,“唉,可别出啥大事儿啊。” 布河出来了,山丹、九月和百岁都围了上去。 山丹问:布河大夫,她怎么样? 布河一脸的怒气,说:这也太危险了,什么药都敢吃?不想要命啦? 山丹:她不要紧吧? 布河:目前应该没事儿了,亏着来得还算及时。而且还把药碗也能带来,让我们能迅速地做出科学判断,没有耽误抢救时间。你们是她家属? 山丹笑着答:不是,是邻居。她丈夫外出打工了,没在家。 郝秋月也走了出来,对山丹几人说:最好让她丈夫回来。 百岁惊讶地问:郝大夫,这人还有危险? 郝秋月笑了,说:别多想,因为她的身体需要静养一段时间,不能干活儿。她丈夫得伺候她。 山丹放下心来,说:行,人没大事儿就好啊,都要吓得我啦。我马上就给她家扎那大哥打电话。 郝秋月问山丹:这人怎么什么药都敢吃啊?哪个医生给开的啊? 山丹:这个——我们也不知道啊,这些年他们都这样。 郝秋月叹了口气,说:有病不能乱投医,不能让无知害了命啊! 第128章 这些年的药白吃了 病急乱投医、逢庙就烧香,拜的要不是真神,请来容易送走可就难喽。孙香和扎那迷信偏方治大病,结果差点儿送了命,好在是有惊无险。 孙香从苏木卫生院出院后,扎那就一直在家照顾她,她恢复得还很快,气色也好多了。 孙香埋怨道:你天天让我吃药,今天这个江湖偏方,明天那个祖传秘方,都快把我搁药泡上了。那也也没见什么动静儿啊,这次差点儿没把我吃死。 扎那挠着大脑袋笑着说:这次是个意外。你的病得慢慢来,我们要有信心。 孙香:还慢慢来?这都二十来年了,再慢下去,我都土埋半截儿啦,就算能治好,我怎么生?你见过谁家老太太还有生孩子的? 孙香说完,掉下了眼泪。 扎那:别哭。通过这件事儿,我也想开了,实在没希望,咱们就不生啦,有什么了不起的?俩人一样过。还轻手利脚的,不操那个养育孩子的心。 孙香:这还像句人话!但就怕你嘴上说一套、心里想一套,背后还说我一套。 扎那嘿嘿地笑了。 孙香:对了,这次多亏了山丹,不然,你就只能给我收尸了。那样也好,我早点儿给你倒地方,你好再找一个能生能养的女人。 孙香说着说着又哭了。 扎那不知怎么去哄,只好递过一个苹果说:来,吃水果吧。 ………… 临近中午,山丹和德臣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有说有笑的。 刚到院门口儿,山丹把锄头递给德臣,说:我去香姐家看看。 德臣哼了一声,说:你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山丹瞪了德臣一眼,德臣赶紧进了院儿,然后把着大门说:贪得无厌的人,永远不会心满意足;奸险毒辣的人,永远不会回心转意! 山丹随口给了他一句:滚蛋! 山丹进了孙香家,关心她的身体,询问恢复的情况。两人聊天时,扎那趁机躲出去了。 孙香笑着说:山丹,谢谢你啊。 山丹笑了,说:有啥谢的,这不整远了嘛。邻里邻居住着,没说的。 孙香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边搓着手边说:过去——我有做的不对的,你可—— 山丹爽快地说:嗨,过去是过去,老皇历早翻篇儿了。过日子不能总回头看,要往前看。草原出现彩虹,得等到雨过天晴。你就相信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孙香抬起头看着山丹,说:山丹,经过这一次,我也算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不瞒你说,我也想明白很多。人啊,在一起不管是夫妻、亲人、朋友,还是老邻旧居、同村老乡,哪怕是只见过一面,那都要珍惜啊。不然,两眼一闭,真的就再也见不到了。 山丹:香姐,理儿是这个理儿,但你说得我——心里有些难受。 孙香苦笑了一下,说:争啥啊争,真的到了那一天,能把什么带走?啥也带不走啊。当时我也想拿那个药碗,可就是够不着啊,更别提别的啦。这一次折腾得狠啊,我这病恐怕好不了啦,可能这辈子也别想当妈妈了。 孙香说完,伤心掉泪。 山丹赶紧安慰她说:别灰心,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有些癌症都能治,你这点儿小病儿算啥。不过,香姐,我有个建议—— 孙香:你说。 山丹:我还是建议你们最好到大医院好好查一查,别总去什么小诊所啊、乡间医生那里,有些真不保准啊。 孙香叹了口气,说:就是。以前吧,我也有过这样的想法,但扎那就说“偏方治大病”——也赖我,没有坚持住,鬼迷心窍就听了他的话。你说,我都吃了多少年药了?要积攒起来,估计得在几大缸了。 山丹:就是,是药三分毒,好人这么吃也得吃坏喽。 孙香:特别是这次,吃了什么独家偏方,钱还没少花,差点儿要了这条老命。 山丹:你应该找那个大夫算账去。 孙香笑了,说:找哪个祖宗啊?是你扎那哥在路上碰到的,让人家给忽悠啦。 山丹惊讶地问:那你也敢喝他的药? 孙香摆了摆手,说:我开始哪儿知道啊?这不是出了事儿追问出来的吗?这个该死的扎那,什么人的话都信,要是让人家给卖喽,真能帮人家数钱。 山丹:唉,扎那哥也是,别的事儿上挺精明的,这事儿上咋就犯糊涂呢。 孙香:以后,我再不信他的了。 山丹笑着说:事儿也得两面看,扎那哥的实诚也是优点。嫁给那种满嘴谎话的人,你能受得了啊? 孙香笑了。 山丹往窗外看了看,发现扎那真的走了,就对孙香说:香姐,有句话我本不应该说,但见你这么受罪,我还是忍不住想说。 山丹停了下来,看了看孙香,感觉到她是期待的眼神,这才接着说:你们真应该去大医院好好查查,也可能是扎那大哥的毛病呢? “他的毛病?”孙香眼光一亮,又低下头说,“我吧,以前也这么想过,但不好意思和扎那说,你们知道,他多好面儿啊。电视上也演过,有的人家就是男人出了问题。你今天这一说,倒是提醒了我。” 山丹:我也是随便说说,你自己掂量掂量。我听说男人也有得不育症的,而且电视上确实也说过。 孙香笑着说:是啊。你说我怎么就这么虎呢? 山丹:最好去城里正规医院,或者去外地大医院,那才可信,医疗水平也高。 孙香:谢谢你山丹,我明白了。 山丹:千万别和扎那大哥说是我给你出的主意,万一不是人家的毛病,我这脸儿可先就没地儿放了。 孙香乐了,说:我知道。你为我们好,我记得。 山丹回去后,孙香又前前后后仔细想了想,终于拿定了主意。 第二天,孙香就硬拉着扎那来到城里的大医院去做检查。自己查完又逼着扎那也进行了检查。 扎那极不情愿,但拗不过孙香,只好一脸害羞地去做了。 结果出乎意料——严谨地说是出乎扎那意料,却在孙香的意料之中——孙香只是轻微宫寒,调理一下就没问题了。主要问题就出在了扎那身上! 拿着检查结果,听完医生的耐心细致的讲解,扎那整个人就彻底蔫了下来。 第129章 屋漏偏逢连阴雨 一纸检验单,为孙香“平了反”,还了她“清白”,卸掉了她的“黑锅”,甚至可以说挽回了在扎那家族的“骂名”!医生一席话,也惊醒了扎那这个固执的“梦中人”!不相信科学,寸步难行! “都是你,天天让我吃偏方,再吃我就废了!”孙香委屈得哭了,返回桂丽丝嘎查的路上根本不理扎那。 到家后,孙香趴在炕上又开哭,扎那默默地坐在沙发上,两眼无神,欲哭无泪。 孙香突然起身,对扎那喊:扎那,你就是个大骗子!怪不得你对我服服帖帖的,原来你心里有鬼又有愧啊! 扎那一脸无辜地说:天地良心,我扎那敢对长生天发誓!孙香,我根本不知道是自己的毛病,要不早就治了,还用浪费那么多钱在你身上?我傻啊? 孙香:你以为你尖啊?你就是孔雀屏草原上最大的傻蛋! 扎那:行行行,你说啥是啥。 孙香唠唠叨叨地说:我也是个大傻蛋,我怎么就那么听你的话呢?那相信你呢?都说不识真货的傻蛋,把黄金说成粪蛋。我却把你这个粪蛋,一直当成了金蛋捧在手上!我啊——这是什么命啊? 扎那无言以对。 平静下来后,第二天,孙香悄悄来找山丹,和她说了检查的结果。 山丹安慰道:香姐,别有压力,找到病因就是好事儿。大夫怎么说的? 孙香:大夫说先用药物给扎那调理调理,半年一载的再说。而且大夫也说了,实在不行还有一招儿,按扎那现在的情况,我们可以做试管婴儿。 山丹好奇地问:试管婴儿?那可咋弄啊? 孙香:我也不太明白,反正说是当前治疗不孕不育最先进的技术了,只是花费要很大。 山丹:要我看啊,只要能治就行,钱是人挣的,都不怕。再说了,如果吃药能调理好,那不就更好了。 孙香点头。 山丹:香姐,我不得说说你啊。我觉得你不应该对扎那哥那么冷淡,他也不是明知道自己有毛病瞒你。另外,这事儿尽量别往外说,男人是要面子的。你要给他信心,也许对治疗会有好处。 孙香:是啊。山丹,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了。如果没有你,我也不会下定决心去大医院查,也不会找到是扎那的病根儿。如果我当了妈妈,你就是孩子的干妈,行不行? 山丹乐了,说:别说这个,我可不愿当什么干妈湿妈的,咱们还是做好邻居吧。 ………… 喜鹊在“草原味道”打工时,偶遇了一位名叫代小的中年妇女,没想到阴差阳错,倒真的成就了一段美满姻缘。 代小姓朱,也是蒙古族人,左眼睛有残疾,视力几乎为零。但表面上基本是瞧不出毛病,细端详才会发现左眼比右眼稍微小一些。 朱代小的前夫叫韩学,他一个肩头高一个肩头低,于是得外号“韩老歪”。韩老歪是个好赌成性、嗜赌如命的家伙。刚结婚时,装得还挺像个正经人,不怎么去赌,对代小也很好,还知道往家里拿钱。后来实在赌性难忍、本性暴露,开始肆无忌惮了。再后来赌得野了就不怎么回家,看代小也越来越不顺眼,有时不是打就是骂。代小受不了他的折磨,提出离婚,韩老歪说啥也不同意。后来,代小表示自己什么都不要,净身出户,韩老歪这才勉强点头。 代小和韩老歪没有生育子女,代小没有牵挂。但离了婚,她却没地方去了。 代小娘家在一个更为偏僻的农村,整个村子自然条件不好,地少还贫瘠,基本都是山坡的薄地,村民日子过得相对要贫穷。随着这些年国家政策越来越好,扶贫工作深入推进,部分土地进行了整理改造,有些平整的地块还打了机电井,天再旱地也能打粮了。村子也终于有了像样的道路,和外界的沟通顺畅多了,生活条件正在逐步改善,吃得饱、穿得暖是不成问题了。 但是,代小的娘家人对她很不好。父母都跟着大弟弟朱黑小过,她还有个二弟朱铁蛋刚刚成家。离婚后的她若回娘家只能去大弟弟家,因为生活还不富裕,平白就多了一张吃饭的嘴,朱黑小夫妻俩当然不愿意。 于是,要强的朱代小选择进城里打工,没有文化、没有技能,年龄又偏大,也找不到好工种。她只能在酒店后厨给刷碗、打扫卫生,干最脏最苦最累的活儿。 代小在上一家酒店工作时不小心脚下一滑,把五六个一摞儿的盘子都摔碎了。酒店经理想都没想直接就把她开除了。代小去要工钱,经理还理直气壮地说:不让你赔就不错了,哪有什么工钱。赶紧走! 几乎身无分文的代小含泪离开,漫无目的的满大街转悠。这么大城市,没有一个地方自己可以落脚;这么多的行人,没有一人停下来和自己说上一句话。代小被孤独包裹着,她也把牙关咬得紧紧的,不让眼泪流出来。 恰巧,代小看到“草原味道”这家蒙餐酒店的招聘启事,就抱着试一试的想法进来应聘。没想到,负责招聘的人没相中代小,她只好垂头丧气地往出走,要到街头继续“流浪”。 屋漏偏逢连阴雨,船迟又遇打头风。代小出了酒店门,恋恋不舍地回头张望,那一瞬间被喜鹊看到了。 喜鹊看见了代小眼睛里的无助和泪光,突然想起小时候家里被人逼债,坐在炕上的奶奶斯琴,流露出的就是这样的眼神。 喜鹊的心被刺痛了。她追上去,拉住代小说:阿姨,您等一等。 喜鹊说完赶紧转身又跑进屋里去找老叔敖德义。 代小愣住了,不知道刚才这个小姑娘为啥让自己等着,心里想:她是有什么东西要给我吗?不会把我当成要饭的或者是收破烂的了吧?管她呢,等等再说吧。 代小反正也没地方去,就索性在一处阴凉地儿坐了下来。正当她胡乱猜想的时候,喜鹊拉着德义快步走来了。 喜鹊一指代小,说:老叔,这位阿姨挺难的,一看就是老实人。求你和刘仁经理说说,咱们后厨也正好缺打杂儿的,就把她留下吧。 第130章 喜鹊要当大媒人 无助的代小,终于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这时,代小才弄明白了眼前这位小姑娘的用意,心里升起一丝希望。她猜出德义肯定是个管事儿,忙拉住他的手说:大兄弟,帮帮我吧。什么脏活儿累活儿我都能干。说实话,在上一个饭店我干得挺好的,只是因为一不小心摔了几个盘子,老板就把我开除了,一分工钱都没给我结。如果再找不到活儿干,我真就得喝西北风了。 德义挣脱出自己的手,说:可——我说的也不算啊。 代小一听,竟然急得掉下了眼泪。 喜鹊埋怨德义说:老叔,你就试试嘛。经理同意了那是最好,如果不同意再说。你不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德义简单问了代小的一些情况,代小如实回答。德义想了想说:你先等着,我去找刘仁经理说说吧。 代小赶紧给德义深深鞠躬,被喜鹊给扶住了。代小看着喜鹊,觉得这孩子挺善良的,越看越喜欢,拉着她的手两人聊了起来。这一聊,聊得投机,代小讲了自己外出打工的实情,喜鹊也讲了一些自己的情况。 刘仁没在经理室,德义要楼里找了半天,这宴会在大包间里见到了他。 德义还是实话实说,并表示一看这个妇女就是踏实肯干的人,应该差不了。刘仁很给德义的面子,答应安排代小在后厨刷碗和打扫卫生。 德义跑出来高兴地说:经理同意了。 喜鹊也很兴奋,拉着代小的手说:太好了。阿姨,成了! “谢谢,谢谢!”代小非常高兴,不知道如何表达,竟然又给德义深深鞠了一躬,把德义闹得满脸通红。 ………… 代小留在了“草原味道”蒙餐酒店,打心里感激喜鹊和德义,更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干起活儿来特别认真负责。这样一来,也把个别偷懒耍滑的人比了下去,有些人对她很有意见。 因为家庭贫困和年龄较大,代小身上有些老习惯让一些年轻人看着很不舒服。也有人看不起代小,故意为难她。只要喜鹊知道,就会站出来帮助代小,为她“抱打不平”。 喜鹊伶牙俐齿,句句说得在理,而且还给对方留有余地,不至于伤人太过,很多人都会给她面子的。当然,这其中有没有她是大堂经理敖德义侄女儿这层关系,喜鹊并不知道,虽然她自己保密不往外说,也难免有人会传言。喜鹊并不在乎。 这样一来,喜鹊和代小两人处得特别好,成了无话不谈的忘年交。 一天晚上,喜鹊突发奇想,觉得代小和自己大伯很般配。她被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振奋了,从床上一下子跳起来。同宿舍的人都愣愣地看着她,喜鹊才意识到有些失态,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心思干净的喜鹊是存不住事儿的人、特别是要把那些想说的话儿存上一宿,简直就是天大的折磨。她根本睡不着,就算睡着了保不准说梦话也给念叨出来。 喜鹊越想越激动,按捺不住了,必须马上立刻赶紧去找代小,要当面问个清楚,探探她的口风。 代小正在宿舍洗脚,准备上床休息了,喜鹊敲门进来。 代小惊讶地问:喜鹊? 喜鹊和其他人点头微笑,大家也都乐呵呵地回应着。 代小问:有事儿? 喜鹊说:代小姨,我想找你陪我去商店一趟。 代小笑着说:好,马上。 都是女人,代小以为喜鹊是来了“特殊情况”,要去商店买卫生用品,所以也就没有细问。赶紧擦脚,收拾好后和喜鹊就往外走。 出了楼,喜鹊却拉着代小坐在了院里的长椅上。 代小问:你不是说要去商店吗? 喜鹊笑了,说:不去,我骗你的。代小姨,我就是感觉闷,想找你聊聊天。 “你这孩子。”代小笑了。 喜鹊打开了话匣子,先讲了自己家里的一些事儿,当然,重点讲了大伯德君的情况,然后才问代小:代小姨,你离婚几年了? 代小:有七八年了。 喜鹊:因为什么啊? 代小苦笑着,没往下说。 喜鹊:对不起,我问了不该问的了。 代小:没事儿。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我也不在乎了。那个男的他叫韩学,因为一个肩膀高一个肩膀低,总是歪着的,大家就给起了个外号叫韩老歪。 喜鹊乐了,说:韩老歪?真有意思。姨,你这样的条件怎么嫁给他那样的人啊? 代小叹了一口气,望着星空,说:还不是因为家里穷。还有,也怪我,当初没有把自己眼睛有毛病的情况和他说。后来他知道了,对我非常不好。 喜鹊:是这样啊。 代小看着喜鹊,说:说到底还是家穷啊。那时如果实话实说,人家可能就不娶我了。唉—— 喜鹊:其实,你没讲真话不对,他韩老歪歧视你眼睛有毛病,那就是他的错了。代小姨,你看啊,在我们家,我爸是踮脚,我大伯是聋哑人,可我妈从来没有瞧不起他们,反而对他们特别的好。 “你妈真好,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代小笑了笑,又说,“韩老歪那个人本来就好赌,后来成宿成宿不回来,也不知道在哪儿鬼混。有时输钱回来就和我吵架,还打我。” 喜鹊:是不是他外面有人了? 代小瞅着喜鹊笑了,喜鹊也觉得自己说得不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代小说:应该是吧。我提出离婚,他开始时不肯。后来我就说了,我啥都不要,净身出户。再后来还答应给他一些钱,他才同意的。 喜鹊:韩老歪真不是东西!这种男人,离开他就对了!可是——代小姨,你一个人这样生活——挺难的,你——想没想过再找一个? 代小嘿嘿笑了,说:哪那么容易碰到合适的啊。 喜鹊:别灰心,有缘千里来相会嘛。姨,你年龄不大,这样一个人过下去,确实不是个办法啊。 代小:实话实说,我真有再找个可靠的男人一起过日子的想法儿。我的要求不高,只要老实本分、勤劳肯干就行。 通过这次掏心窝子的聊天,喜鹊心里更加有底了。 回到宿舍后,喜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还是睡不着,她脑子里想得很多很多…… 第131章 德义上当“被约会” 经过一宿躺在床上烙饼似的深思熟虑,喜鹊定下了几个步骤,第一步就是要征得老叔敖德义的同意和支持。 第二天早起,喜鹊洗漱完毕,趁吃早餐的机会就去找德义商量。 在酒店院里的僻静处,德义听完喜鹊的想法儿,惊讶得瞪大了眼睛,说:你脑子里都是什么啊?你得想着到了大学还得好好学习。怎么小小年纪还学会保媒拉纤儿啦? 喜鹊嘻嘻一笑,说:这你别管。老叔,你就说这事儿靠谱不靠谱吧? 德义想了想,点点头,说:反正不是很荒唐。 “你的意思是行喽?那我就和代小姨挑明啦。”喜鹊兴奋起来了,就要去找代小。 德义赶紧说:等等,先别急。一是不知道咱家你大伯的条件符不符合代小的要求,二是你大伯的情况你可能也听说了,前些年你妈托人给介绍了一个,人家没看上也没瞧得起咱家,他特别特别生气,发誓再也不找对象了。 喜鹊:我知道一点点儿,当时我还上小学,对大伯的事儿也不上心。 德义:我的意思是,就算人家女方同意了,男方这头儿掉链子咋办? 喜鹊也犯难了,一个高中毕业生,满脑子都是美好纯真的梦想,根本没考虑过这些困难,根本没想得这么复杂。 突然,喜鹊坚定地说:不行。嘴头的空话连篇,不如用行动实践,有困难就要面对。觉得这事儿行咱们就得试试,万一成功了呢?这样,老叔,我再和代小姨透露一下咱家的情况和我们的想法,看看她啥反应。 德义看了看喜鹊,没想到侄女还很有主见,说:试探一下可以。水再深蛟龙不怕,山再高猛虎不怕,事再难我家喜鹊不怕! “老叔,你取笑我?”喜鹊笑了笑,又说,“如果能找机会,我带代小姨回趟桂丽丝嘎查,让她和我大伯见见面。然后,我再让我爸透透我大伯的底。” 德义竖起了大拇指,说:好,你大伯的工作,我负责和你爸妈说,由他们去做。你们回家的费用,老叔全包了。 “一言为定。但要暂时保密!”喜鹊说完,两人击掌。 ………… 万里行程只开始了第一步,而且这一步也只是思维层面的想法,并没有实质的行动。但喜鹊就有些沾沾自喜了,甚至觉得保媒这种活儿也没啥神秘的,就是介绍介绍双方的情况呗,不难。 于是乎,当有人求到喜鹊帮忙安排机会和德义见面时,她爽快地答应了。她还自信地认为:这俩人都熟悉,连介绍介绍都给省了。 喜鹊是把老叔德义给骗出去的。那天晚上下班后,喜鹊故意让德义看到自己要出去,德义把她拦住询问要去哪儿。 喜鹊装作遮遮掩掩的样子说:还是让你发现了。 德义:别扯没用的,你要干啥去? 喜鹊:不是已经下班了吗?你这大堂经理还管我啊? 德义:是的。我问你要去哪儿? 喜鹊假装不好意思地说:我同学想请我吃饭。老叔,你忙着,我先走啦。 德义一把拉住喜鹊,问:这么晚了吃什么饭?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 喜鹊笑着答:喝咖啡呗。反正是同学,你不用管了。 德义认真起来,说:不管不行!你爸妈把你交给我了,我就得负责。这么晚了,怎么可以乱跑? 喜鹊:那我还没有自由了呗?我这么大了,怕啥。再说了,你还能跟着我去看着啊? 德义了解喜鹊的性格,知道单凭自己是不可能把她拦住的,还不如跟着还能放心一下。于是,把心一横,说:我跟着就跟着! 喜鹊很不情愿的样子,走在前面不理德义,德义只好在后边紧紧跟着。他不能上前,他知道上前和喜鹊并排走,她肯定不会给自己好脸儿。 其实,喜鹊在前面是在偷偷地笑。 喜鹊走进一家浪漫雅致的咖啡馆,德义皱着眉头跟了过来。在一个包间门口儿,喜鹊回头说:到了,老叔,你确定要跟进来? 德义一咬牙,说:让我看一眼就行。 喜鹊抿着嘴乐,说:行,来吧,看一眼你就走啊。 德义瞪了喜鹊一眼,凑到门前。喜鹊轻轻拉开门,德义往里一瞅,立马就傻眼了。趁着德义愣神的瞬间,喜鹊就势把他往里一推,随手关上了门。她整个人乐得都快瘫地上了,把路过的服务员都看懵了。 和服务员一样懵了的还有小包间里的德义,因为,他对面坐着的是——胡静秋! 静秋文文静静、落落大方。摇曳的烛光中,笑靥如花,“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恰似一朵水莲花不胜娇羞”。 静秋一个“请坐”的手势,让德义触电一般不知所措。那抬手间的温情,好似掠过草原的春风。德义感觉自己的心跳要比平时快一百倍。 静秋开口道:快坐吧。还让我管你叫“老叔”才行吗? 静秋说完又笑了起来, 德义的右手狠狠地自己的左手背上掐了一下,钻心的疼痛让他迅速冷静下来。故意大大咧咧地坐下,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静秋:上午就到了。想见你一面啊,可真难。 德义:于是,你就和喜鹊合伙骗我? 静秋:可不是这样的。我只是让喜鹊帮我约你,至于她是怎么办到的,我就不知道了。 德义无奈地笑了笑,心说:喜鹊啊喜鹊,你这个小奸细,害我不浅啊。 而此时,喜鹊早跑到外边儿,找个没关门的商场逛了起来。 静秋把咖啡杯往德义面前推了推,没有说话。 德义四处打量着包间的装修,掩饰内心的不平静。 沉默。 咖啡是什么味儿?估计两人都没有喝出来。 “德义——”还是静秋打破了沉默。 “嗯——”德义抬起了头。 静秋柔柔地说:这么些年了,我对你什么样,你应该是清楚的。但你对我什么样,一直不是很明朗,让我心里很难受。所以,今天约你见面,我就想听听你的心里话。 德义有些为难,但如果依然埋在心里,事情的进展可能会更糟糕。他鼓起勇气说:你是一个好女孩—— 静秋一听他这么说就乐了。这一乐不但打断了德义的话,也打断了他的思路,更把他乐得莫名其妙。 第132章 不负朋友便负己心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其实,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梦,只是这梦成真的少。醒来,往往是红尘滚滚、阳错阴差。 心神不宁的德义有些语无伦次了,特别是静秋的乐,更让那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拧巴在一起。 静秋赶紧解释说:不好意思啊——你一说这句话,我就想起影视剧里的台词,下一句是不是“但我配不上你”或者是“你会找到更好的”?所以—— 静秋止住了笑,眼睛望向别处,极力控制着自己的眼泪。 德义:不是——我是说,我和你哥满达是最好的哥们儿。 静秋:那不更好吗? 德义苦笑一下,说:关键是,我和桩子——也是最好的哥们儿。桩子对你的心,就像咱们孔雀屏草原上的河水那样纯净。 静秋盯着德义的眼睛,德义赶紧躲闪,她说:我只把桩子当哥哥一样对待的。当然,我知道他对我好,可我不能因为他对我好,我就得对他好啊。 德义:我和你有同感。 静秋有些惊讶,说道:没想到你能在这个话儿上等着我。这算是我给自己挖了个坑吗? “桩子是好人——”德义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才冒出了这一句。 静秋:敖德义“老叔”,你啊,让我说你什么好呢。桩子人真不错,虽然不是大学生,可他有担当、有闯劲儿,将来肯定能成就一番事业。可——这不能代表一切,也不能因为这些,他对我有情,我就得对他有意。 德义想了想,说:说实话吧,静秋,要说我对你一点儿意思没有,那是假话。但要说怎么怎么深沉,那更是违心的。静秋,你能理解我吧? 其实,德义的实话中也隐藏着假话。 静秋笑了笑,喝了一口冰凉的咖啡,说:我明白了。 德义:静秋,我家的条件你是最清楚不过的,当初,桩子还有你哥满达,给了我很多帮助、很多鼓励。所以,我——不能对不起我的好兄弟。 静秋:那——你就选择对不起自己?对不起自己的内心? 德义摇了摇头,说:静秋,没你说的那么严重。我也没你说的那么高尚。 静秋:先收起你的高尚吧!德义,我来时就想好了,如果你用各种理由搪塞我,我还有个想法。 德义:是什么? 静秋:那就是,再给你一年的时间,我等你,反正我大学还没毕业呢。如果这一年当中你找到了女朋友,我二话不说,真心祝福你。如果你还是现在这样,就别怪我接着“纠缠”你啦。 德义站了起来,急切地说:静秋,千万不能这样,别说给我一年,就是两年三年、五年八年,我可能还是这种状态。你千万别耽误了自己,也别把桩子耽误喽。 静秋:你啊,我都不知道你这人是傻还是义气。 德义嘿嘿笑了,说:吃苦味的盼望甜的,受灾难的盼望幸福。我的“甜”和“幸福”就是我的奋斗,我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打拼,让全家人都过上日子。而不是先想着个人的问题。 静秋:行啦。今天没白见面,至少我弄明白了你是怎么想的了。另外,千万别忘了“一年之约”。 德义:静秋,如果你不收回你刚才的话,那我希望这一年里,你多给桩子机会。 静秋笑了,说:那——那就看他的造化啦。再见吧——咖啡钱我提前结了。 德义:那怎么行呢?得我请你,我现在开始挣钱了。 静秋笑着说:留着你的钱好好用在打拼上吧! 德义不好意思地笑了。两人走出了咖啡馆。 德义:你去哪儿? 静秋:同学家——括号——女的!代我谢谢喜鹊啊。 静秋说完转身去找出租车,德义想要去送送他,最终还是抑制住了这个念头。心里说:你还谢谢喜鹊?看我怎么收拾她! ………… 德义下定决心要找机会狠狠地训斥喜鹊一顿,但一连两天都抓不着喜鹊的影子。 喜鹊没有请假,还在班上,只是每次德义来找她,都能巧妙地躲了过去。 等两天后堵到了喜鹊时,德义心中的怒气已经自然消减了一半儿。剩下的那一半儿,又被喜鹊嘻嘻的笑和撒娇给完美化解。 德义说:你啊——真是气死我了。 喜鹊笑着说:老叔,要我说你吧,你这人哪样都挺好的,就是不应该把哥们儿义气掺和到儿女情长中。伤了人家静秋不说,也伤了你自己啊。 德义把眼一瞪,装出挺横的样子说:我还用你来教训啦? 喜鹊:我可不敢,只能算是善意的提醒吧。 德义:有朋友的人,像草原一样宽广;没有朋友的人,狭窄如同巴掌。有桩子这样的朋友,我不能不尊重。 喜鹊:得,你是中毒不浅啊。虽然让我佩服,但我绝不提倡。 德义扬了扬手,说:你赶紧干活儿去吧,就知道烦我,给我填堵。对了,这事儿千万别乱说啊,特别是和你爸、你妈,还有你奶奶。 “这是啥好事儿啊?我可说不出口,哼!”喜鹊说完做了个鬼脸,赶紧跑了。 德义夜里睡不着觉又仔细想了想,觉得有了那次见面,自己能把话和静秋说开,确实感觉轻松了,这应该也是一大收获。他又想起了静秋的一句话,便自言自语道:桩子,兄弟我尽力了。这回,真就看你的造化啦。 ………… 喜鹊打工生活很忙碌、很丰富,不但要做好本职工作,还要做好“兼职红娘”。 这期间,喜鹊又找机会和代小进行了详谈,更坚定了自己的信心。利用一天的轮休时间,喜鹊真的带着代小回到了桂丽丝嘎查。 喜鹊有自己的心眼儿,她没和爸妈说实情,以为家里人都不知道。但她没想到老叔德义没有按计划行事,竟然事先已经和家里通了电话,说明了情况。 德臣、山丹知道具体内情当然非常高兴。和斯琴说了之后,她也乐得年轻了好几岁。只有德君被蒙在鼓里。 喜鹊要回来的这天,德臣和山丹有意留德君在家帮着收拾园子,没有让他出去干活儿。 第133章 来到了桂丽丝嘎查 大雪可以封盖山岭,年龄能够压倒青春。敖德君已过了不惑之年,青春已经不再,婚姻还是空白,家里人能不急吗?德义在电话里还讲了代小的一些情况,大家觉得这两人还真挺合适的。所以,德臣和山丹都特别在意这次不公开的相亲,千万不能出现闪失。 山丹不放心,又嘱咐德臣说:你先别和大哥说。明天你也别出去干活儿,让大哥在家帮着收拾园子。 德臣:我知道了。 山丹又不放心地说:德义打电话来说,喜鹊不让他告诉咱们给他大伯相对象的事儿,咱们可都得假装不知道,你可别整露馅了。 德臣:我知道。拿我当小孩子呢? 山丹笑了,说:是啊,咱家喜鹊都能做大红媒了,咱俩是不是都老了? 德臣指了指西屋,低声说:你小声点儿,妈在那屋坐着呢,我们还敢说老? 两人又都乐了。 德臣和山丹又特意去苏木市场买了肉和菜,要高规格地好好招待朱代小。 第二天,一切准备妥当后,德臣和山丹到西屋,边和斯琴聊起此事,边不住地向窗外张望。 喜鹊回来一进院门儿,就看到在园子里干活儿的大伯,她指给代小看,并介绍说:那就是我大伯。 “虎子”看见是小主人喜鹊回来了,“汪汪”叫着撒着欢儿跑了过来,把代小吓得“妈呀”一声。 喜鹊赶紧截住“虎子”,把它抱住,然后对吓得惊慌失措的代小说:代小姨,别怕,它就是我和你说的“虎子”,可仁义了。 代小这才稳定下来,仔细打量着虎头虎脑的“虎子”。 喜鹊对“虎子”说:“虎子”,这位是咱家的客人,你先叫代小姨,以后叫啥再说。都是咱家的亲戚,你可不许胡来啊。行了,来和代小姨握个手吧。 “虎子”听话地抬起了前边的右爪子,向代小伸过去。 代小犹犹豫豫想伸手还不敢伸,喜鹊说:代小姨,没事儿,“虎子”可听话了。 代小这才握了握“虎子”毛茸茸的大爪子。“虎子”向她摇了摇大尾巴,表达着友好和亲昵。代小笑了,不害怕它了。 屋里,德臣和山丹都看到了这一幕,但是没有出来。 然而,这一切,专心干活的德君没有一点儿感觉。 喜鹊扔了个小石块儿过去,德君这才回过头,一看是喜鹊,立即露出了笑容。又看到了代小,微微点头示意一下。 喜鹊比划着让德君到近前来,她给介绍和代小两人认识。 在屋里看到了这个环节,德臣就要迎出去,被山丹拉住。德臣有些不理解,山丹说:等一会儿,没看喜鹊给两人介绍呢吗?这工夫你瞎捣什么乱啊。 德臣笑了,斯琴也笑着说:这个代小瞅着还挺顺眼的,应该是正经过日子的人。 德臣和山丹都看了看红光满面的斯琴,然后相视一笑。 喜鹊介绍完,悄悄和代小说:怎么样?长得还挺帅吧?我不会骗你的。 代小不好意思了。喜鹊拉了下她的手,又拉了拉大伯的手。代小这才明白,脸又红了,还是伸出手要和德君相握。 德君根本没有心理准备。而且他平时很少和人握手,更别提和女人握手了。 看到德君的窘态,喜鹊比划“说”:大伯,握手是一种礼貌,快点儿啊。 德君伸手刚要去握,又立即收回来在裤子上擦了擦,这才与代小的手轻轻一握,赶紧松开,像是怕被电到了一样。 山丹看时机已到,这才和德臣推门出来,连说:来啦,路上辛苦啦,快进屋坐吧。 喜鹊又给代小一一介绍。 其实,斯琴知道了喜鹊此次回家的目的后就开始盼,从焦急等待变为满脸笑意,坐在炕上自言自语说:这女子,还真不错。 喜鹊一进屋就扑到奶奶的怀里撒娇:奶,我可想你了。 “想我还往外跑?”斯琴故作生气地埋怨道。 “不往外跑,能遇到好事儿?”喜鹊有些洋洋自得,不小心说漏了嘴。 斯琴假装不知道怎么回事,问:啥好事儿?挣着大钱啦? 喜鹊嘻嘻笑着说:代小姨,这是我奶奶。奶奶,这是代小姨,也在我们饭店打工,人可好了。 代小礼貌地说:大娘好! 斯琴:好,好,好。代小啊,快坐炕里来。 山丹看出代小的不自然,便拉着她说:代小姐,走,那就——先到我屋看看。我养了几盆花儿,开得可旺了。 代小跟山丹出去,喜鹊才扒在奶奶耳边儿说了实话。因为,她实在是忍不住了。 斯琴也扒在她耳边说:好好的,奶谢谢你,我的好孙女儿。 喜鹊又悄声说:要保密,先别和我妈我爸他们说。 斯琴神秘地笑了。 ………… 喜鹊和代小答应在桂丽丝嘎查住上一晚,然后第二天起大早坐班车回城里上班,这样才不会耽误工作。 山丹一听说能在家住一晚,就更高兴了。她觉得就是“人熟为宝”,人都是讲感情的,虽然德君大哥不能很正常地与代小交流,但两人接触越多,成功率就会越大。 敖家厨房。山丹热火朝天地忙着做饭炒菜,代小过来帮忙。 山丹拦住了,说:代小姐,你是客,不用伸手,要不该把衣服整埋汰了。 代小笑着说:没事儿,我在家也干。 山丹:在家是在家,今天不行,你是客。以后——以后常来了,我就不和你客气了。 代小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山丹向西屋喊:喜鹊,和你代小姨到院子里坐坐,这外屋油烟大。 因为山丹知道,德君就在园子里。 “哎——”喜鹊在西屋答应着了跑出来,拉过代小的手说,“姨,咱俩到院子里凉快去。” 敖家小院儿干净整洁,什么东西有什么东西的位置,规规矩矩的,一打眼儿就知道这是过日子的人家。 喜鹊和代小坐在阴凉处的小凳儿。 德君还在园子里忙着,汗水顺脖子往下淌。 代小想瞅德君又不好意思,喜鹊看着她偷偷地笑。 该吃饭了。敖家西屋,桌上的菜特别丰盛。山丹特意安排代小和德君坐了对面,一抬眼都能相互看到。两人都是很腼腆的样子,特别是德君,极其不自然。 山丹给代小夹菜说:代小姐,别客气,就像到自己家一样。 代小轻轻地说:谢谢。 第134章 朱代小的心动了 被尊重的感觉就是好,家的感觉更是好。这些年来,朱代小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礼遇——破碎之前的小家没有温情,离婚之后的娘家没有温暖,漂泊城市的生活没人尊重。 而素不相识的一家人,都对自己这么好。前后对照,不免感慨。代小流泪了,这泪流进了心里,有酸也有甜。 午饭吃得早,晚饭吃得也早。吃完后,喜鹊领代小到村里四处转转,这个时候热气逐渐消退,温度正好,也是光线最好、景色最美的时间段儿。“虎子”当然要跟着的。代小和“虎子”熟识了,也敢去抚摸它的大脑袋。 两人溜达到临溪峰下的小河边儿,喜鹊给代小介绍村里的景色,还有草原上流传的民间故事。 喜鹊:据说,圣祖成吉思汗带兵打仗时,就路过我们这片草原,还在我们临溪峰下饮过马、放过牧呢。小时候听我奶奶讲,那匹马可是神了,一般的水不喝、普通的草不吃,它在哪里喝过水,那里一准儿就是福地。反正意思是说我们桂丽丝嘎查这儿挺好的,我奶奶讲的可神了,我都没记住。 喜鹊学得一知半解,讲得磕磕巴巴,代小却听得津津有味。 代小:我看出来了,你们嘎查环境真好,有山有水有草原的,比我老家那个穷山沟子可强多了。 喜鹊兴奋起来,说:代小姨,那你就赶紧跳出山沟子来我们这儿得了。 代小脸红了,没有回答。 喜鹊又接着:代小姨,你对我大伯和我们家的印象咋样啊? 代小轻声说:挺好的,每个人都那么善良。特别是你妈,对你奶真孝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亲闺女呢。 代小说的很含糊。 喜鹊只好直接问:就单说我大伯吧,你觉得呢? 代小的脸又红了,摆弄着一株蒿草,没回答。 喜鹊进入媒婆状态,说道:别看我大伯是个聋哑人,可心眼儿好使着呢,手也巧。对了,我还没让你看他的柳编作品呢,老精致了,比商场里卖的都漂亮。打工干活儿特别卖力,啥坏毛病没有,不抽烟、不喝酒,当然,不是滴酒不沾,就是没有酒瘾。更重要的是,他还不赌博,我敢向长生天保证…… 代小笑了,说:喜鹊,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大伯这人挺好的。虽然我俩都有残疾,可我是二婚啊。倒是没有什么拖累,轻手利脚儿的一个人,但这些年东打工西打工的,一分钱都没攒下。 喜鹊:那都不是问题。生活是靠自己双手创造的。我妈说过,草原上的河流没有直的,生活也没有一帆风顺的,只要努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代小:你妈真坚强。 喜鹊:代小姨,过一段时间我就开学了,得去外地上大学,不能天天和你在一起了,你和我大伯要多接触啊。 代小不好意思地笑了。 两人欣赏着四周的风景,代小真的被这里给迷住了。这中间,喜鹊给德义发短信反馈:代小姨对大伯还算满意。 德义发回短信:太好了!加油! 喜鹊仍然不知道老叔德义早把她回来的真实目的说了出去,还以为自己除了告诉奶奶,其他人都瞒得天衣无缝呢。 接到喜鹊的短信,德义抽空儿到酒店的拐角处给家里打电话。 德义高兴地说:二哥,喜鹊刚给我发了短信,说代小对咱大哥印象不错,最终就看大哥的意思了。这事儿,就得拜托你和嫂子去做工作。 山丹凑过来听德臣的电话,简直要手舞足蹈了。 德臣也很激动,说:德义,你放心,这事儿包在我们身上。 德义还说:没想到喜鹊真挺有本事啊。对了,你们千万别表现出来,喜鹊还认为你们不知道呢,她可能要给你们一个惊喜吧。 “什么惊喜?这小鬼丫头那是给自己留了后手儿,怕万一不成我们埋怨她。”山丹抢着说,突然看到“虎子”跑进了院子,又说,“赶紧撂了吧,喜鹊她们回来了。” 斯琴乐得额头的皱纹都开了,连声说:谢谢长生天,谢谢长生天,我心头的这块大石头,可下搬走喽。 德君一一旁“听”得莫名其妙,瞪大了眼睛瞅着几人。 挂断了电话,德臣和山丹抑制着内心的兴奋,仍然平静地接待代小。 山丹迎到门口儿,乐呵呵地说:代小姐,回来啦。溜达得咋样? 代小笑着答:挺好的,这儿的景儿真美,就像画里的一样。 山丹:那以后——就常来。 “代小姨,我大伯编的柳编作品更美。”喜鹊又和大伯比划“说”,“大伯,把你编的作品拿出来,让我代小姨看看。” 德君不好意思地“说”:有啥好看的。 喜鹊搂着大伯撒娇,说:好大伯,我们就看看,求你了。 斯琴当然明白喜鹊的心思,就帮腔儿“说”:你就别绷着啦,听孩子的。 德臣也比划“说”:大哥,你就拿出来吧。有客人瞅着呢,别让喜鹊再磨你了。 德君看了代小一眼,脸红了。 被喜鹊缠得没办法,德君只好到柜子里把以前用柳条编的东西都展示出来。喜鹊一件件给代小介绍。 “真好看,这手可真巧啊。”代小忍不住夸赞了几句,弄得德君竟然手足无措了。 ………… 山丹提前和德臣商量好了,要安排大哥德君第二天起早去送喜鹊二人到客运班车站点。德君没有反对,并向山丹竖起大拇指。 第二天,山丹起得特别早准备做饭,特意包了喜鹊最爱吃的韭菜馅饺子。 没想到代小也特别爱吃,直夸山丹做得好。 山丹笑着说:都爱吃韭菜馅儿啊?看来老话儿说得真对,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代小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喜鹊瞅了妈妈一眼,琢磨着她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山丹见事情不妙,赶紧端起盘子到厨房盛饺子去了。 为了给德君创造接近代小的机会,德臣和山丹都推脱有事儿没有去送站。德君便带着“虎子”,送喜鹊和代小,因为山丹给她俩带了些咸菜、肉干之类的吃食,满满一大包。 喜鹊三人走出很远后,家里三人就开始商量如何同德君说明这件事儿了。 德臣先提出建议:我和妈先上,不行山丹再说。估计妈我俩一说准成。 山丹抿嘴笑了。 德臣:你还别捡笑儿,这次和上回不一样。我看代小这人挺好的,是个实在人,大哥肯定能相中。 山丹:也是啊,但愿大哥别再犯倔了。 第135章 合力劝说“犟种”回头 用钢针扎的伤,痛在心头;用细雨浇的苗,润在根上。德君上一次与高美相亲,被深深地伤了自尊,致使自己有一段时间都抬不起头来。好不容易走出那段阴影,他已经对结婚成家死了心了。虽然这事儿都过去七八年了,但对于性格执拗的、“一朝被蛇咬”的德君来说,要想说动他,不仅需要和风细雨的宽慰,还需要掌握技巧。 所以,德臣这一次又估计错了。 德君等客运班车拉上喜鹊和代小开动了,才往回走。代小在车里不自觉地又回头多看了德君一眼,喜鹊发现了,抿着嘴乐了。 德君刚回到家,德臣就把他拉到西屋,开始和妈妈一起劝说。 德臣比划着“说”:大哥,你觉得朱代小怎么样? 德君想也没想回答“说”:挺好的。 斯琴“说”:德君,代小现在也是自己一个人儿,你也老大不小了,你和她谈个对象怎么样? 德君没想到会是这样,赶紧摆手,连连比划:不行!不行! 德臣“问”:大哥,咋不行啊? 德君“答”:反正不行。我发过誓,再也不找对象了,你们都别说啦。 斯琴“训斥”:别胡说八道!不找对象那怎么能行? 德君不“吱声”了。 德臣接着“唠叨”:大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谁都一样。我看代小这人挺好,年龄也相当,还不像上次那个叫高美的—— 德臣没等“说”完,发现大哥狠狠瞪他,眼里几乎要冒火,就不敢往下“说”了。 斯琴“喊”:别和我们立立眼睛,我看代小这孩子确实挺好,和你正合适…… 德君还是不答应。 斯琴气得直骂,德君索性一摔门,走了。 山丹望着德君的背影,走进西屋,德臣立即说:又让你说准了,我是真没招儿了! 斯琴骂道:和你那死爹一样,死犟死犟的!我这命啊—— 山丹安慰说:妈,你也没生气,更别上火。回头我们再劝劝,好事多磨嘛。 斯琴问:山丹,你有把握? 山丹笑了,看着德臣。 德臣:看我干啥?别装了,有啥招儿赶紧说出来吧。 山丹:七八年前劝大哥和高美相亲,我当时和大哥说了啥你还记得不? 德臣想了想说:你不是就说,他的婚事是咱妈的最大心病嘛?这回还用说?明摆着的,他比谁都懂! 山丹笑了,说:这回啊,不能用这招儿了。 斯琴急切地问:那得用啥啊? 德臣瞪了山丹一眼,说:和你说话这个费劲啊。算我求你了还不行吗?老太太尿盆——你就别绷着啦。 斯琴一听,就训德臣:也四十岁的人啦,还满嘴胡吣! 德臣捂住了脸,不敢看老妈。 “活该挨训!”山丹又笑着说,“这一次要抓住两点,一是大哥心善,咱们得说代小多么多么苦,先赢得他的同情心再说。二是大哥心软——我问一下,他最心疼谁?” “当然是咱妈了。”德臣说完,讨好地看着老妈。 山丹:除了咱妈呢? 斯琴:那就是喜鹊了。你大哥对喜鹊最好,从来没和她喊过,喜鹊是要啥他就给啥,从喜鹊小时候就这样。 山丹笑了,说:妈说得对。这第二点就抓住大哥心疼喜鹊。咱们就说是喜鹊已经和人家打了保票了,如果他不同意,喜鹊就丢了面子,也没法儿在那个“草原味道”酒店混了。 德臣有些犹豫,说:说这些就能行? 斯琴叹了一口气,说:死马当活马医吧!别的还能有啥好办法?总不能把他绑起来拿皮鞭子抽吧? 德臣突然想过味儿来了,问:山丹,那开始你咋不这么说呢?你要这么说,还省着我和咱妈碰一鼻子灰呢。 山丹神秘地一笑,说:你们啊,这灰不白碰。如果没有这一鼻子灰,我这两招儿也不好使! 斯琴:山丹,你说这话,妈可就不明白了。 山丹又乐了,说:都说知子莫若母,看来啊,你这当“母”的对自己儿子还了解不透啊。 斯琴乐了,说:又没正形儿了。快说吧。 山丹这才坐下来,一本正经地说:妈,德臣,你俩想啊,大哥是多聪明的人啊?别看他听不见、说不出,可心里有数着呢。 斯琴点头。 山丹:喜鹊平白无故带回家一个中年妇女,而且是离过婚的,是什么意思?别以为咱们蒙过了他,其实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德臣:有道理。 山丹:德臣,你没发现大哥对代小也有点儿意思吗? 斯琴和德臣都在回忆,感觉德君看代小的眼神是多了些温柔和情意。 德臣:眼神有些变化。但我就不明白了,他要是也有这意思,那还装啥啊? 山丹:谁像你那样没出息? 德臣不好意思地笑了。斯琴怼了德臣一下,说:别打岔! 山丹:我大哥那是多好面儿的人啊?上次他说出了狠话,能轻易收回去嘛?他顶撞你们,就是为了守住自己的面子。这回,面子咱们已经给足了,然后再按我刚才说的办,准成! 德臣恍然大悟,说:我的长生天啊,你都赶上胡算计了。以后我就叫你金算计吧!“金”口玉言,比他那“胡”说八道强! 山丹气得打德臣,喊:敖德臣,别给我起外号! 斯琴笑着说:你俩可别闹了。赶紧去找你大哥,抓紧说,省着我心里总惦记着。 山丹:这回我不能出面了,毕竟是兄弟媳妇,还是让德臣去说合适。 德臣:我去就我去!有了“金算计”的锦囊妙计,我还怕啥? “让你还说我!”山丹随手抓起小垫儿扔了过去,德臣轻松躲过,然后成竹在胸在走了出去。 ………… 临溪峰下,河边柳树旁,德臣和大哥德君兄弟俩背靠着大树,慵懒地望着陡峭而又杏林茂密的临溪峰,仿佛又回到了童年。这里的山、河、树和草地,就是最天然、最快活的游乐园。 德臣坐直了身子,面对德君,连比划带“说”:大哥,你还记得我的腿是怎么伤的么? 德君“说”:一辈子也忘不了! 德臣“说”:这个腿让了多少苦啊?亏得遇到了山丹,我才算苦尽甘来。大哥,其实,你不知道,来咱家的那个朱代小,也是苦命的人…… 两人进行了一次深谈。 德君动摇了。 回到家后,又架不住斯琴的极力劝说,山丹也从中周旋,终于说得德君点了头。 第136章 亲情和睦最是幸福 人逢喜事精神爽,两情牵手月正明。敖德君和朱代小的对象关系确立后,山丹和喜鹊趁热打铁创造机会,让两人又见了几次面。苦命相怜,彼此相惜,两人的感情升温很快。 德君四十二岁,代小四十三岁,两人年龄都不小了,而且各自的情况都很特殊。接触了一段时间,斯琴就让山丹张罗,要给两人办喜事。山丹首先征求了代小的意见,她也表示同意。接下来就是相关的准备工作了,当然——按代小的意思是一切从简! ………… 时间过得就是快,喜鹊该去上大学了。她辞掉了“草原味道”酒店的工作,也学着当年老叔德义的做法,用自己挣到的钱给家里人都选了礼物。而且,还特意去八雁嘎查看望姥爷和姥姥。 喜鹊的到来,可把宝力德和吉雅高兴坏了。 吉雅一把将喜鹊搂在怀里,埋怨道:你是非得想死姥姥才来啊?是不是把姥姥忘脖子后边儿去啦? 喜鹊:没有啊。我这不来了嘛。姥姥,我也想你。 宝力德假装生气地说:那就是不想我了呗? 喜鹊又赶紧抱住姥爷的脖子撒娇,说:咋不想啊,我老想你了。 青龙叹了口气,说:唉——我就没人想喽,干眼气也没用啊。 大雁笑着踢他一脚,说:你跟着起什么哄啊?赶紧准备伙食,喜鹊爱吃啥你还不知道? 喜鹊:大舅、舅妈,我也想你们,都想。 德臣和山丹就在旁边看着,美美地笑。 骨肉亲情,血浓于水。这份幸福,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滚烫着每个人的心头。 “赶紧进屋吧。”宝力德又喊,“青龙,你还不抓紧准备?傻站着干啥呢?” 青龙:放心吧,我大外甥女儿最爱吃我做的秘制烤羊腿了,肯定不耽误!而且今天我烤一送一,再来个秘制烤羊排,让她吃个够儿。 喜鹊高兴得要跳起来,喊:大舅太好了,真是我的亲大舅。 大雁把脸一撂,说:舅妈这东西啊,真是隔一层就差一层啊。 喜鹊又笑着去“哄”大雁。 吉雅说:你们就瞎逗吧,看把我的宝贝儿喜鹊为难的。都没个正形儿。 大雁实在绷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山丹问:嫂子,金骄呢? 大雁:跑啦! “啥?跑了?”山丹很惊讶。 大雁笑着说:这不大学毕业了,也找不到工作,非得要自己出去闯,拦也拦不住。都说“母亲的心在儿子身上,儿子的心在草原上”,这回可好,人家的心早跑到草原之外啦。 山丹:现在孩子都这样,家是拴不住的。闯闯也好,相信咱家金骄会闯出个名堂。 青龙哼了一声,说:只要别撞个鼻青脸肿就行啦! “再豪横的骏马,也只有在草原上才能自由驰骋!你懂几个问题!”宝力德又笑着说,“不提这些,进屋进屋。” 青龙拉过德臣,让他陪着自己去准备烤羊腿、羊排的木柴。其实,他是想偷偷问一问喜鹊上学缺不缺钱,这让德臣特别感动。 德臣说:大哥,谢谢你啊。不缺钱,我们现在不像前些年了,苦日子算是熬过去了。 青龙:谢啥谢啊,你要手头紧有难处就和大哥直说,一家人别抹不开脸儿。 德臣笑了,说:大哥,真的不缺。再说,我有啥抹不开的,你对我就像对待亲弟弟一样。 青龙也笑了,说:德臣,我就山丹一个妹妹,你对她好,就是对大哥好,就是对我们金家好。将心比心嘛。 德臣有些激动,说:要说将心比心,我真的很惭愧,这些年如果没有你和咱爸明里暗里的帮衬,我们全家都不知道能不能挺过来。这份恩情,我报答不完啊。 青龙一拍德臣的肩膀,说道:不说这些,显外了。 德臣笑了,继续劈柴,问:大哥,金骄在外边儿干啥呢? 青龙又拿过一段木头扔地上,说:现在大学生遍地是,一划拉一大把。没本事能干啥? 德臣:我家德义大学毕业后,也是在城里打工呢。 青龙:好歹德义还是大堂经理呢,以后有机会自己创业也算是积累经验了。我对金骄,包括金骏要求都不高,我之所以同意金骄出去,是想让他长长见识,以后有机会,我觉得还得回咱们孔雀屏草原来发展。 德臣:你有好的想法啦? 青龙:没想好,算是初步的盘算吧。但和别人都没说,也不知道金骄愿不愿意呢。我想,咱们既然生活在草原,也算大半个牧民,优势还是在养殖放牧上。至于具体怎么运作,我还没细想呢。 德臣:大哥,你说的在理。我看电视上也介绍了,成立养殖合作社啥的,不但自己发展了,还能带动有共同意愿的人一起干,而且弄好了政府还能给予扶持。 青龙停了下来,说:我也看到了。但要是发展起来,咱家没有那么大的草场啊。 德臣也立住斧头,说道:那就得搞舍饲了,用牧草喂养,和草原上自由放牧没啥大区别,而且还保护了草场。大哥,你说,现在有的大牧户养了几百上千只羊,放上几个来回儿草皮都没了。唉,草原要是被破坏了,我们就该走上绝路啦。 青龙:是啊。就不知道金骄这小子能不能—— 大雁冲出了屋,大喊:你俩别光顾唠嗑儿啦,赶紧点火吧,真想把我们的大牙都馋掉啊? 青龙回头答:马上! 大雁不放心,跑到近前说:青龙,别怪我没提醒你,今天可是咱爸的心尖儿来了,你要是怠慢了,小心挨骂啊。 青龙故意打了个激灵,说:赶紧的吧,吓死我了! ………… 一家烤羊腿,满街都飘香。 包锁走在街道上,远远闻到烤肉的香味儿,猜到肯定是宝力德家,就特意走来向院里瞄了一眼。发现是德臣一家三口都来了,又赶紧躲开。 包锁背着手边走边想:金家搞这么大阵势,应该是有大喜事了。那是什么事儿呢?金骄要相对象?不能啊,那孩子没在家啊。那就是——山丹家的孩子考上大学了?对! 包锁加快速度,几乎是一路小跑地赶回家,和女儿包小兰悄悄说了几句话,就又出去了。 看着爸爸的背影,包小兰说了句:这人真是魔怔啦。唉,我可怜的老爸,这什么时候算一站啊? 第137章 金榜题名礼“炸了” 特色的美食出在民族,而民族的美食则在民间。最地道的材料、最原始的用具、最传统的手艺,成就了舌尖上的孔雀屏草原。 果木炭火相较于市场上新兴的机制炭,多的不仅仅是“灵魂”,更多了些柔和与木香。果木炭火烘烤着羊腿、羊排滋滋地冒着油儿,悠悠地溢着香…… 青龙对德臣说:德臣,你看着吧,勤翻个儿,我去商店弄几瓶啤酒,咱们好好喝几杯。 德臣不好意思地说:大哥,还是我去商店吧,你烤着,我掌握不好火候。 喜鹊听到了,自告奋勇地说:大舅、爸,你们谁也别动,我去吧。 青龙笑了,说:行,你去就你去吧。大舅给你拿钱。 宝力德从屋里出来,问明情况就说:喜鹊,姥爷和你一起去。 喜鹊挎着姥爷的胳膊,边说笑边往商店走。 “宝力德——” 宝力德一回头发现是包锁,便停了下来问:老包啊,有事儿? 包锁几步走到近前,先冲喜鹊笑了笑,然后说:宝力德,你们这是要干啥去啊? 宝力德高兴地说:我外孙女儿一家来了,青龙在家烤肉呢,这不嘛,准备去商店买点儿啤酒。喜鹊,这位你得叫包爷爷。 喜鹊说:包爷爷好。在家时我妈说起过您。 “你好。”包锁又好奇地问,“你妈说我什么了?” 喜鹊:具体的我没听清楚,她是和我奶奶说的。 包锁又问:你奶奶好吗? 喜鹊:挺好的。 宝力德咳嗽了一声,包锁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便问:老金啊,你家有什么大喜事儿了,还烤肉啊?整的满屯子都闻到香味儿了。 宝力德:喜鹊今年考上大学了,马上要开学走,孩子懂事儿,特意来看看我们。今天高兴,孩子爱吃烤羊腿。 包锁一听可得着机会了,赶紧从兜里掏出五百块钱,递给喜鹊,说: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儿啊,金榜题名,值得祝贺。喜鹊,这是包爷爷的一点儿心意,你得拿着。 喜鹊没想到包锁会来这一手儿,赶紧往后躲,说什么也不接。 宝力德看着两人乐,也不说话。 包锁说了一通也没词儿了,向宝力德求救道:老金,你倒说句话啊? “你懂几个问题!”宝力德说完接着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包锁急得出了汗,说:老金,帮帮忙吧! 宝力德:你这是求我啦? 包锁:我求你啦,赶紧的! 宝力德乐了,说:喜鹊,拿着吧,别辜负你包爷爷的一片心。再这么推让,也不礼貌。 宝力德又给喜鹊使眼色,喜鹊才极不情愿地接了过来,说了声:谢谢包爷爷。 包锁擦了一把汗说:不用谢,好好学习啊。 宝力德:老包,去我家喝两杯吧,青龙烤羊腿老拿手啦。 包锁瞪他一眼,说:你可别拿我寻开心啦! 从商店回来的路上,宝力德说:喜鹊,刚才包锁给你钱的事儿,你回去千万别和你爸爸说啊。 喜鹊:为什么啊? 宝力德:哪有为什么?你不用问。就听姥爷的,不会给你亏儿吃! 把啤酒放到桌上,喜鹊就偷偷来到妈妈跟前儿,马上说了包锁给她钱的事儿。 山丹的脸当时都快吓白了。宝力德笑呵呵地走了过来。 山丹压低声音说:爸,你咋能让喜鹊接他的钱啊?这要让德臣知道了,又得像踩到耗子尾巴一样——炸啦! 宝力德:你懂几个问题啊?喜鹊不会乱说的,我宝贝儿懂事儿。再说,他硬给我也没办法。那老小子有钱,出点儿血行。 山丹:爸—— 宝力德哈哈一笑,转身走了。 喜鹊小声儿和妈妈说:妈,这事儿为啥不让我爸爸知道啊? 山丹瞪她一眼,说:小孩子别瞎打听! 山丹说完也走了,留下喜鹊愣在那里,小嘴儿一撅自言自语:好像是我做错似的,真奇了怪了!搞什么鬼啊?急眼了我就告诉我爸爸去! 纸里包火确实难,这件事最终还是让德臣知道了。正如山丹所料,他当时——就炸了! ………… 喜鹊上学要走的这天,全家人都到临溪峰附近的客运班车站点儿送她。当然,德君没在其中,他进城见代小去了,然后和德义一起在城里送喜鹊上火车。 平时坚强的山丹还是忍不住哭了,哽咽道:喜鹊,路上注意安全,随时发短信啊…… 喜鹊笑了,故意逗着说:好的。妈,你别哭啊?我是去上大学,又不是上战场! 德臣:就是,高兴才对。喜鹊进了城里,大哥和德义他们能送她到火车站,火车直达不用中转,你都不用担心。 斯琴也说:我孙女上大学是好事儿,学好本领将来挣大钱。你看,我就不哭。 斯琴强挤出笑,但眼泪却流了下来。喜鹊赶紧过去抱住了奶奶安慰她,祖孙俩脸贴脸,依依不舍。 “虎子”经历了多次送别,自然明白了其中的滋味,就始终围着喜鹊转。 喜鹊把提前准备好的钱塞给妈妈,说:这是我从打工挣的钱里留出来的,等我大伯和代小姨结婚那天,帮我给大伯吧,算是我的一点儿心意。本来想给买个礼物的,但一时不知道买什么好。 山丹:你这孩子,还算长着良心。你大伯一定会很高兴的。不是因为钱,是因为你心里有他。 喜鹊有些哽咽地说:妈,你们——在我心里都有的…… “妈知道,只是这次你出门儿和以往不一样……”山丹说不下去了,把脸扭到一边儿。 ………… 喜鹊上学一走,全家人都像掉了魂儿一样,那是真心地惦念啊。因为这和她读初中、高中不一样,离得远了,而且一个学期都见不到面。 德臣为了不在斯琴和山丹面前表现出痛苦的样子,就悄悄溜出去,到河边儿的柳树下,吧嗒吧嗒掉眼泪。女儿是爸爸的小棉袄,走到哪里都揪着爸爸的心呢。 阴差阳错,德臣遇到了胡算计。言多必失,胡算计“不小心”说出一件事,惹得德臣当时就炸了!把所有思念、悲伤都抛到了脑后,满胸腔、满脑子的愤怒冲进了家中! 山丹正在东屋的炕上趴着,想女儿喜鹊想得泪水打湿了枕头。 德臣火冒三丈地进屋就喊:金山丹,你背着我又干什么啦?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