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有怪有田有点钱》 01章 狄邱难民 乘黄之地,商离国,黎阳城。 东城门外的驮兽驻场处,十多头形似巨犀的驮兽,拖着满戴载货物的钝重笼车在徐徐前行。 大概是嗅到前方新鲜草料的缘故,经历数日艰难跋涉的驮兽们禁不住兴奋起来,原本秩序井然的驮队也出现骚乱迹象。驾驭笼车的驮手们急忙拽紧缰绳,试图控制住躁动不安的驮兽,但却收效甚微。 眼见着驮队就要扯得分崩离析的时候,走在最前方的独角犀兽却陡然回过头来,从喉咙里漏出一声低吼—— 那头犀兽体形比其它驮兽足足大上一号,其右前足戴着一枚玄符浮雕的青铜足环,背后既未拖拽笼车,头顶独角亦未被剪去。犀兽吼声有如雷鸣般震颤着驻场,驮手们身上纷纷炸出鸡皮疙瘩,而原本蠢蠢欲动的驮兽群也有如被冰鞭抽打过般,刹那间安静下来。 驮兽们就像臣服首领威势般的挟紧尾巴,在驮手指挥下乖乖进到驻场旁侧的仓库区域。早已等候在那里的役工们也松了口气,纷纷抢上前来安置笼车,继而再把笼车装载的大宗货物给挪到仓库里。 不过那头镇服兽群骚乱的角犀并没前往卸货处,而是稳步朝着旁边商馆走去。 角犀的重蹄震颤着地面,但擦身而过的役工却仿佛早习惯般的没露出半点恐慌。在商馆那边,也有一伙计恭候贵宾般的站在门口,手里还抱着一套衣裤。 角犀在商馆前停步,打了个响鼻,随即仰起前蹄摆出站立般的姿势。 在常识来说,重达数吨的角犀想光靠后腿撑起身体是很困难的。然而仰立途中角犀的身体却不断缩小,到彻底站稳时已变成一全身赤裸的胡须汉子模样。只见胡须汉子身上纠结着精壮肌肉,阵阵热气从皮肤毛孔散发出来。 汉子看向右腕,见着那枚青铜环亦变回腕轮套在手上,才松了口气。 “崔爷,您辛苦了。”伙计向胡须汉子恭敬低头招呼,并递上抱着的衣裤。“全靠您沿途罩着,这趟驮运才直到最后都没出岔子。” “哼,每月从东家那里领那么多银奉,要是连这点事也办不了,那我崔五也不用在道上混了。”自称崔五的胡须汉子,边说边抬头望向商馆前写着“日升昌”的招牌,随即从伙计那里接过衣裤。 “黎阳这边没出什么事吧?少爷平安抵达了吗?”崔五边穿边问着。 “回崔爷,少爷在半月到黎阳城。没出啥事,倒是在途中捡了个难民回来。” “咦?难民?”崔五闻言愣了下,随即咂了咂嘴。“罢了,这世道捡个难民也没啥稀奇的,是津波那边的吗?” “不是津波,听说好像是从叫‘狄邱’的地方来的……崔爷可曾听过这名?” “狄邱?这名字好耳生。”崔五也算老江湖了,在商离国和周边邻国都曾留下过足迹,然而其中却从未听过“狄邱”的名字,当即摇摇头。“没听过。不会是哪地方犯了事的逃犯,胡乱编个名字来充数吧?少爷怎么说?” “少爷好像对他相当感兴趣。”伙计说着压低了声音。“听说那家伙被发现时遍体麟伤,奄奄一息。少爷甚至用掉了一整瓶‘凤凰灵水‘来救他,可把我们小姐给心疼得要死。” “凤凰灵水?还一整瓶!?”哪怕老江湖如崔五,闻言也不禁愣住。“喂喂,就算总社那边‘凤凰灵水’也是有价无市的稀缺灵药啊,居然用在难民身上?那家伙有啥特别来头吗?” “没有没有,完全没有。”伙计闻言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 “倒不如说那家伙根本像傻子。最开始连话都不会说,现在倒是勉强能说几句话了,但却病殃殃地连水都提不动,更别说做别的活了……小姐时常叨念着这笔生意是亏了血本,不过少爷做的事嘛,您知道也没人敢多嘴。” “既然如此,那就少在背后说这些有的没的。”崔五瞪了伙计一眼,但却对那来自“狄邱”的难民生出兴趣。“那家伙叫什么名字?还在黎阳城吗?” “当然在啊。小姐可是赌咒发誓说,在他还清凤凰灵水的药钱以前,绝对不会放他走的。至于名字好像是叫‘谷辰’的样子……啊有了,崔爷你看那边。”伙计说着指着远处,示意崔五看过去。 崔五把视线移过去,随即在仓库角落见到了那叫“谷辰”的狄邱难民。 那人看上去相当年轻,年龄大概跟崔五的徒弟相仿。身材算高但体格却偏瘦,相貌则多少带着书生气。其身上穿着一件不知从哪犄角旮瘩里翻出来的、白得泛灰的旧布袍,而肩上则斜挎着一单肩布包,除此以外便别无长物,整体看来相当缺乏气势。 谷辰似乎刚从街道转悠回来,商馆外突然多出的大群驮兽让他相当吃惊。只见他一边谨慎保持着距离,一边朝仓库那边绕过去。崔五带着几分兴趣仔细观察着他的动作,片刻后却失望地摇头。 “……不行,那家伙果然派上不用场。” 行家如崔五,光看对方走路姿势就能大致推断出对方的底细。 那叫谷辰的走路时脚步虚浮,肩膀微晃。前者说明其下盘不稳,而后者则又表示其上半身也缺乏锻练。再加上在低头啃瓜的驮兽前那战战兢兢的反应,貌似连骨气上都很难给人以期待。 这样的家伙要是在驮队恐怕活不过两周,果然是笔赔本生意。 崔五在心里肯定了“派不上用场”的评价,对被浪费的珍贵灵药发出一声叹息。这时候远处突然传来招呼他的声音,崔五偏头望去,只见着手下一驮手正从驻场处匆匆跑来。 “头儿,我把这家伙带来了。” 那驮手肩上扛着一捆用晒干树藤编织的藤索,脸上却露出怎么也掩不住的紧张神情。崔五点点头从驮手处接过藤索,掂了掂,转而朝旁边伙计嘱咐着。 “喂,快去准备口铁箱子。” “咦?铁箱子?装这个吗?” 伙计闻言愣了下。那捆藤索是驮队常用来捆绑货物的家什,价格便宜,根本没贵重到要装进铁箱子的程度。然而崔五只用一句话便打消了伙计的疑惑。 “搞快点。这家伙说不定要变‘荒怪’了。” “什、什么?荒怪!?” 伙计闻言当即变了脸色,再不敢耽搁地朝商馆匆匆跑去。 …………………… 也许不用刻意说明,但“狄邱”其实是“地球”的误读。 至于那件不起眼的旧布袍和布包等,则是谷辰找日升昌临时借来的。 对登山途中遭遇暴雨而连人带包滑落山崖、醒来时便发现已然穿越到此地的谷辰来说,随身衣服除了那件已被扯得稀烂的冲锋衣外,就只剩下背心裤衩而已。这件旧布袍穿起来当然不算舒适,但好处是哪怕弄脏也不用太费力清洗。 谷辰有些无语地看着溅到衣袖上的半块瓜肉,忍着嫌恶将其拔拉下来。 前方数步远,那些钝重驮兽正埋头啃食着役工喂给它们的“甜点”,一种大小像西瓜的黄皮瓜类。眼前驮兽看起来像是被锯掉角的犀牛,然而其啃食果蔬的贪婪光景却又和家猪类似,在地球怎么也没有类似动物。 “也就是说,这里果然是异世界吗……” 确认这点的谷辰忍不住叹了口气,习惯性地伸手去扶眼镜。 不过摸到耳梢空空时,谷辰才想起眼镜早在摔落山崖时便已砸飞出去。 对原本有相当度数的谷辰来说,少了眼镜应该会造成睁眼盲的局面。但不知是否凤凰灵水在修复身体创伤时连近视也算在内的缘故,现在谷辰就算不用眼镜也能看清楚相当远的光景。 要说惊喜的话,也算是相当的惊喜了。 谷辰穿越到这处被称为“乘黄”的异世界,已两周有余。 “乘黄”大地,从地理环境到文化风俗都和古时候的华夏大地高度相似,其语言也跟汉语没多少区别。虽然穿越之初谷辰曾懵逼了一阵子,但现在他已经大致能听懂乘黄人的话了,日常交流也能做到。 只是对那些像小篆般的乘黄文,谷辰暂时还没办法流畅辩认,因此读和写上都退化到了幼儿园水平。另外虽然凤凰灵水修复了四肢脏腑的致命创伤,但元气大伤这点却只有徐徐调养,现在他做不了重活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让开让开!吃闲钱的别挡事!” 背后传来毫不客气的吆喝声,谷辰慌忙闪到旁边。只见着几名役工扛着沉重麻袋朝仓库奔去,并在擦身而过时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轻蔑眼神。 谷辰嘴角抽搐着,差点没忍住一脚踹过去的冲动。 其实也怪不得役工们投来白眼,毕竟又不能做活又不能读写的谷辰,在众人眼里确实是吃闲饭的人物。问题是如果仅仅只是“吃闲饭的”倒也罢了,可他是用掉一整瓶“凤凰灵水”才救活的人! 要知道,凤凰灵水是以稀有凤凰翎羽为素材、由上造坊师精炼的珍贵灵药。据说一滴价值就足以抵得上役工们的十年薪水。花费如此昂贵代价救活的家伙,居然派不上半点用场,一般人会感到失望乃至恼怒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虽然道理上能理解这点,但谷辰却半点也开心不起来。 毕竟“穿越异界”这样的桥段在故事里看还不错,但在现实中谷辰可是相当于突然间被流放到异国他乡。家族亲友,学校住所,资产名声,曾拥有的事物全都一概归零了哦!?一概归零还算好的,真要说起来,谷辰现在的境况可比那还要恶劣。 “喂,你这家伙,早上跑去哪儿了?” 这时候就像要证明谷辰预感般,从背后传来一声调有点高、听起来明显不爽的女声。 02章 有女明华 “喂,你这家伙,早上跑去哪儿了?” 叫住谷辰的,是一位身着浅绿绸服、把黑发绑成马尾辫的妙龄少女。少女从脸庞来看莫约十五六岁,而身材则相当娇小。哪怕踮起脚尖大概也只触到谷辰肩膀的身高,让谷辰不得不略略低头和她对话,但此举好像被对方当成冒犯。 “你那什么眼神!?在心里偷偷骂我矮冬瓜吗?” “……不,没那回事。” 谷辰在心里苦笑出来。应该说真不愧是执掌一方分社的商主吗?少女尽管身材娇小,但叉腰瞪人的架势却相当有魄力。 眼前马尾辫加矮冬瓜的魄力少女,名叫“白明华”,乃是日升昌商社之黎阳分社的负责人。日升昌代代由白家执掌,而白明华不仅是分社长,同时还是白家当家白老的义孙女,故而掌柜伙计都用“小姐”来称呼她。 至于救起谷辰的那位好心的少爷,乃是日升昌总社的公子。只是其目前因故不在黎阳城,因而谷辰便转而接受其妹白明华的“照料”。虽然以当事人的角度来看,与其说是“照料”,不如说是“监视”加“指使”还更加妥当。 “我去城里逛了逛,小姐。”谷辰略无奈地回应着。 “到城里逛?笨蛋吗?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啊!?” 白明华用与其矮冬瓜全然不符的气势喝斥着谷辰。“像你这样来路不明的家伙,可是府兵盘问的重点哦!要是出了什么问题连担保的日升昌都会被追究责任,知不知道啊?没事给乖乖在仓库呆着,别到处乱跑!” (要说知道当然是知道……) 谷辰默然。白明华说得倒也没错。 这座黎阳城是商离国的南方重镇,管理相当森严。像谷辰这样既没路引又没执牌的家伙照理说根本不被允许进城,但幸好日升昌在黎阳城颇有人脉,在白少的好意下,谷辰才得以用“流民”身份入城庇护。 只是按府司规定流民若在城内犯事,监护人也要连带受处罚,因而谷辰对白明华的喝斥也无法反驳,只好边翻白眼边点头回应。 “真是抱歉呢,有劳小姐费心了。” “态度端正点笨蛋!你知道那瓶凤凰灵水究竟值多少钱吗?”白明华瞪着谷辰,摆出想狠狠咬他口的神情。“本来那瓶灵水应该摆在分社当镇店之宝的,却被用在你这样的家伙身上!托你的福,分社本月铁定是赤字见红了!” “就算你这么说,我当时也没法柜绝的好吧?” 谷辰无奈地耸耸肩膀着。 虽然由当事人来说有些奇怪,但他其实还蛮能理解眼前少女的。 毕竟“凤凰灵水”是黎阳分社好不容易才弄到的镇店之宝,却在运输途中被总社公子给擅自用掉。区区分社长的白明华当然无法去追究总社公子的责任,而结果收拾烂摊子的任务全落到了小姑娘的头上,其遭遇不可谓不令人同情。 当然同情归同情,但当被白明华要求金额支付凤凰灵水的药费时,谷辰也就笑不出来了。双方经过艰难谈判,谷辰总算勉强与白明华达成还债协议。以“三年内偿还黎阳分社五万银通”为条件,谷辰获得一定程度的行动自由。 “总之,用掉凤凰灵水的钱,我想办法还上的。”谷辰再次承诺着。 “那当然!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别说得好像很伟大的样子。”白明华握紧拳头断言着。“还有兄长最近不在黎阳城,你给我老实点。到下周出发为止,不准你再离开商馆半步!” “……下周出发?去哪儿?” 比起“不准离开商馆”来,谷辰对白明华的前半句更在意。 “还用说吗?当然是跟着那边驮队出去送货啊!” 白明华甩动马尾辫,朝仓库那边的驮兽群努了努嘴。 “他们装卸好货就会出发去下个城,我会跟崔老大打好招呼的,到时候你跟着去好了……哼,反正你留在这里也是吃白饭,还不如出去跟着驮队混。就算混不出名堂也能多少抵消点日升昌的损失。” “等等,我从来没听过这件事?谁决定的?”谷辰愕然着。 “是我决定的。你啊,该不会以为还有跟日升昌谈条件的本钱吗?” “当然!我确实是说过欠你们日升昌的钱会想办法还上,但可没说要跟着那什么驮队跑路吧?”谷辰皱眉指出。“而且从拿出抵押品的时候起,我就不再受你们喝使了,当初是这样谈好的吧?” 谷辰说着看向白明华的右手。 只见那纤细手腕上此刻正戴着一枚亮铮铮的钛壳登山表。这枚附带着气压计、温度计等多功能的登山表,不用说当然是跟随谷辰穿越来的随身物件。至于此刻会戴在白明华手上的理由,就如他说的那般是当成“债务抵押品”交给日升昌的。 既然是抵押品,那意味着谷辰不仅有赎回来的权利,而且日升昌也有妥善保管的职责。然而这丫头却堂而皇之般的将其据为己有,那俨然毫无愧色的模样让谷辰相当无语。 “看什么看?哼,在没还清欠债前,这东西就归分社管。” 白明华警惕扯了扯衣袖,把登山表给遮了起来。 当然她倒不至于会读表上的阿拉伯数字,但就算忽略那些核心功能,这款钛壳登山表依旧不失为设计洗练的装饰品,而来自遥远“狄邱”的唯一性则更增加了其价值。对虚荣心颇高的小丫头来说,绝对是不会轻易放手的珍品。 “抵押品归抵押品。”白明华冷哼着。“我倒是想问问,像你这样既不能算帐又不能做重活的家伙,不跟着驮队去卖命,还有什么办法能赚钱还债吗?” “不是有吗?”谷辰默然看着白明华,随即一字一顿道。“当‘坊师’啊!” …………………… “什么?坊师?” 谷辰出乎意外的宣告,让白明华吃惊地瞪圆眼睛。 其实也不怪白明华如此吃惊。毕竟谷辰说的“坊师”,乃是乘黄大地上有着特殊地位的族群。 坊师的“坊”,其实是”纺织”的“纺”。 坊师的本质,也就是”纺织灵梵的匠师”。由坊师制造出的灵药蕴器等,皆具备诸般不可思议的能力,并成为支撑乘黄诸国民生社稷的关键资源。 举例来说,那瓶把谷辰濒死极限拉回阳世的“凤凰灵水”,便是出自上造坊师之手的顶级灵药,故而其价格也达到五万银通的天文数字。再比如说,先前驮队头目的崔五,其”化兽“能力也是来自于那枚叫“罗生轮”的青铜腕轮。 罗生轮乃是坊师所造的“蕴器”。凭着罗生轮赋予的能力,崔五才得以变成独角金犀兽,继而率领兽群翻山越岭,把货物从数百里外的流桑城一路运到黎阳城来。 商道沿途遍布险山恶兽,可以说全靠着化兽的强悍统率力,驮队才没有在途中分崩离析。崔五因此获得“兽使”的别名,并且日升昌给予崔五的待遇之高,也令分社掌柜都为之眼红。 除了统率驮队的崔五外,还有许多类似崔五的拓荒者,依靠着蕴器装备提供的诸般能力而广泛活跃在众多社会领域。因而上至王公贵胄下至商贾黎民,可以说其生活都严重依赖着坊师提供支持。 上造坊师在乘黄诸国受国宾礼遇自不用,就算是没啥名气的小造坊师,其生活富裕程度也大大超出寻常百姓。以谷辰当前的困窘情形来说,如果能成为坊师的话,那确实是相当能指望的还债手段。 不过理想归理想,现实却哪里有如此容易? 回过神来的白明华,转而对谷辰嗤之以鼻。 “开玩笑!你以为什么人都能当坊师吗?” 03章 荒怪变生 “开玩笑!你以为什么人都能当坊师吗?” 坊师的优渥待遇当然人人都知道,但却不是任何人都有资质成为坊师。 寻常人想成为坊师,得先从学徒做起。学徒跟着师父进行数年的艰难修行,其修行成果得到师父认可后,便可举行“刻印之仪”。倘若学徒成功通过刻印之式的考验,那就会获得正式的“梵印”,以及梵印内蕴的造物能通。 通过刻印之仪就能成为坊师,但刻印之仪并非能保证成功。 就算累积十年修行的学徒,在得到其师认可并举行刻印之仪时,也还是有相当概率会遭遇失败进而伤及魂命。哪怕以最乐观的数据,二十名学徒中最多也只有一人能如愿以偿。白明华打死都不相信谷辰是这样的幸运儿。 在讨论成功率以前,谷辰还面临着更现实的问题。 “像你这样的穷光蛋,哪来的钱去做‘刻印之仪’啊?少做梦了!” 白明华冷哼着。刻印之仪的花销哪怕对日升昌也是无法随便出手的金额,对两手空空而寄人篱下的谷辰来说,就算从喉咙里伸出手也没可能弄到的。 就像被白明华驳倒般的,那边谷辰咬着嘴唇露出苦闷神情。 “哼哼,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可别说咱们日升昌不讲道义。” 谷辰的憋屈模样似乎让白明华看得相当愉快,双手欣然抱在胸前。 “那就这样吧?驮队下周出发前要是你能拿出两百银通来,本姑娘就承认你有赚钱还债的本事,爱去不去随你。但要是拿不出来,哼哼,你还是乖乖去崔老大的驮队卖命吧!听到了吗?” 说着白明华重重哼了声,掉头朝着商馆走去。 谷辰默然注目着那左右摇晃的双马尾,直到待白明华的背影消失在通道拐角时才呼出口气。 (不公平啊,为啥别人穿越都有各种外挂加持,我穿越就莫名其妙欠下一屁烂帐呢?) 谷辰烦恼地搔着头,腹诽着命运的不公。 被身高还不到胸口的萝莉欺凌当然不是什么愉快体验,但此刻他以流民身份受庇于日升昌的黎阳分社,并且还欠下消耗凤凰灵水的巨额负债,在立场上真是相当的虚弱。 为早日摆脱此郁闷立场,谷辰最近日思夜想的都是怎样偿还日升昌负债,以及如何在异世界安身立命的问题。本来以谷辰理工系的扎实基础,成为制造灵药蕴器的坊师是相当不错的方向,但现在白明华却把这条路给堵死了。 虽然不知道那丫头为何老是看自己不顺眼,但假如不能赶在下周前弄到两百银通还债的话,那他八成会被配发到崔五的驮队,踏上和荒怪搏命的冒险旅程。 谷辰对荒野旅行半点兴趣都没有,但两百银通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好比日升昌的员工待遇算不错的,而分社伙计一月薪水也就五六银通。在手头啥都没有的情况下,想在短数日赚到分社伙计数年薪水的金额,就常识来说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伤脑筋,就没有什么能快速变现的法子吗……) 谷辰揉着额头纠结着。这时候又有几组役工扛着重货走来,为避免再惹麻烦,谷辰迈步离开人流频繁的货物通道,转进仓库旁的狭长过道。 过道里光线昏暗,就在谷辰伸手抹去头顶缠着的蛛网时,突然一抹淡青色的光萤从视界边缘飞过。 “什么?” 谷辰下意识伸手去抓那抹飘过眼前的流萤,谁知那抹光萤却直接穿透他的手掌,继而朝着前方飘过去。 “什么?” 谷辰发出惊讶呼声向前望去。刚刚想着赚钱还债的事没留意,这时候才注意到,原来除了那抹穿透手掌的流萤外,过道隐约还有好些明暗不等的青白光萤。只见那些光萤如蒲公英花伞般飘在空中,仿佛追着什么似的朝前方飘去。 惊讶的谷辰好几次伸手试着抓住身边飘晃的流萤,却未能成功。 (这些光点不是有形的物质,难道是,某种能量?) 谷辰猜测着,俄然间涌出好奇心来。 穿越乘黄以来,谷辰从未看过光萤流涌的神妙光景,不禁感到好奇。于是谷辰循着光萤流涌的尾迹往前追去,并从半开门板的缝隙踏进仓库。在踏进仓库后流萤飘舞的情形更加明显,只见诸多光萤流涌将昏暗仓库照得如同白昼,令谷辰为之愕然。 (什么?到底怎么回事?) 数息后回过神的谷辰朝左右张望。只见此刻仓库里堆放着许多刚从笼车卸下的货物,用排除法考量的话,眼前异景的成因想当然便在那些货物当中。 (在那边吗?)谷辰举目望向光萤流涌的方角。 以此刻吃闲饭的立场,他本来该尽量远离嫌疑,但那些光萤却明显朝着前方货物堆积处聚集过去。犹豫片刻后,谷辰终究抑止不住涌上心头的求知欲,踏着货架阴影悄悄逼近流萤汇聚的地点。 来到地头,谷辰屏息从货架后悄然探头,随即却愕然瞪圆眼睛。 (……是树藤?不,是藤索?) 只见吸引流萤汇聚的并非何等神妙器物,而仅仅是一捆常被用来捆绑货物用的藤索。那捆藤索就像杂物般横躺在货架角落,无数光萤不断汇聚其上,让藤索在昏暗仓库里散发出比火把还亮的光煌。 就在谷辰为此惊奇时,一队扛着货物的役工从远处走来。 谷辰下意识躲进货架阴影后,而役工们则边闲聊着边从货架旁走过。藏身阴影的谷辰原本略紧张,然而役工们却似乎并没注意到那捆散发着耀目光煌的树藤。甚至片刻后放下货物再转回时,也同样对其视若无睹。 (没看到?怎么可能?) 谷辰皱眉注目着役工们的背影,感觉很对劲。 昏暗仓库里哪怕瞎子都能看到那捆藤索散发出的光煌,但役工们在旁边来回回却全然没转过去一眼。那模样与其说是司空见惯,不如说他们根本没察觉藤索的异样。 (难道说,只有我能看到?) 谷辰如此怀疑着。虽然难以置信,但除此以外似乎也无其它可能。就在谷辰打算进一步确认时,远处横躺地上的藤索突然蠕动了下。 只见随着藤索蠕动,其原本深褐色表皮骤然转为嫩绿色,首端的褶皱上还长出几枚细小叶枝来,显出格外生机盎然的模样。 看到这光景的谷辰差点就在货架后惊呼出来,幸好及时掩住嘴。 然而那捆藤索似乎没察觉到阴影中的视线,继而在原地撑起身子,把首端长出的细枝当成触角,摇晃数下后辨认准方向,随即便俯下身,有如蛇般的在地上扭动爬行起来。 (什么!那是什么玩意儿?) 看着如蟒蛇般在地上蜿蜒前行的藤索,谷辰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编织藤索所用的树藤,在实际编织前都经过数遍蒸煮晾晒的处理,照理说应该说早已死得连棺材板都不剩,此刻居然还能像活物般蠕动前行!?这幕非常识的光景,让习惯逻辑思考的谷辰感到莫名晕眩。 谷辰闭气凝神地看着那捆藤索,见着藤索蠕动着攀上一侧置物架的格栅。格栅上堆积着诸多零碎杂物,而藤索则徐徐凑近其中一口陈旧陶壶,然后用触角般的细枝轻轻触碰着陶壶。 04章 义气藤怪 (咦??那边也在放光?)谷辰把目光移过去,赫然发现那口布满灰尘的旧陶壶,居然也放着和藤索同样的光煌。(那两家伙,莫约是同类!?) 就像要证明谷辰猜想般的,原本横躺格栅上装死的陶壶,在藤索连续触碰下也有了动静,咕噜噜转动数圈后立了起来。见着陶壶醒过来的藤索似乎相当高兴,连续用细枝去触碰陶壶,而陶壶则仿佛刚睡醒般的顿了数息,随即也应和着藤索开始转起圈子来。 (难道说,它们在交流?) 在谷辰眼里,陶壶和藤索仿佛摩尔电码般放射着明暗交替的光煌。虽然无法解读其内容,但那两物器毫无疑问是交换着讯息。 (等等,物器变成活动的精怪,还会彼此交流?) 谷辰揉着太阳穴,为眼前匪夷所思的光景而呆然。虽然在地球上某些地区确实也有类似“物器变精怪”的神话故事,但谷辰再怎么样也没想到居然能在异世界亲眼目睹。 (也未免太不科学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谷辰的右脑隐隐抽痛。习惯追求逻辑性的他,并不相信那些怪力乱神的神话故事。哪怕怎么匪夷所思的事物,其背后必然有合理的逻辑存在。如此相信着的谷辰,为替眼前情景找出合理解释而拼命思考着。 然而,在来得及得出成果前,仓库门口突然传出骚乱的声响。 …………………… “跑掉了?我不是叫你锁进铁箱子吗!?” “我锁进箱子了啊崔爷!它、它肯定是趁我低头找钥匙时逃掉的!” “不过这样也肯定那货‘变怪’没错了……啧,伪装得真够好的。” “喂喂,仓库里进‘荒怪’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早些找出来灭掉!” 伴随着嘈杂喝骂声,以兽使崔五为首的数名驮手和商馆伙计朝这边匆匆赶来。只见着崔五手握一柄短斧,而随行驮手则拿着棍棒刀镰等武器,除去带路的伙计吓得脸白外,一行人皆是杀气腾腾的模样。 谷辰反射般的躲进货架后方,目光却投向远处的壶怪和藤怪。谷辰直觉崔五等人大概是冲着它们来的,却不禁好奇两者会如何反应。 货架隔栅上,藤怪和壶怪这时候察觉到逼近的危机。只见壶怪在原地瑟瑟颤抖,似乎不知所措。藤怪在摇晃两下触角后,猛然把壶怪推进旁边杂物堆里,随即弄乱了货架,转身跳下了货架。 (什么?)目睹这幕的谷辰愕然无语。 在藤怪迄今为止的诸般行动中,这番行动最让他感到震撼。 (它打算把自己当诱饵?为掩护同伴?) 就像证明谷辰推测般的,跳下货架的藤怪再没有掩饰身影,而是快速蠕动着朝崔五等人跑去。在奔跑途中藤怪的藤索彼此交错,徐徐变成了有人有脚的人形模样。 “在、在那里!已经变成‘荒怪’了!“ 一眼尖的驮手先瞥到变人形的藤怪,大叫示警的同时也挥起粗棍朝其砸来。 藤怪以藤索编织的左臂稳稳接下了粗棍,随即挥动右臂把驮手打飞出去。被打飞的驮手撞倒旁边的货架,在稀里哗啦的声响里,又一名驮手举着铁枪哇呀呀地冲上来。 “去死吧,怪物!“ 铁枪戳穿了藤怪人形的胸膛,但似乎无法伤到藤索本体。只见藤索反而缠绕着枪柄,并如细蟒般攀上驮手的胳膊,继而朝其脑袋缠过去。挣扎不得的驮手顿时惊恐哀嚎出来,而次瞬间,闪过眼前的白刃却把其哀嚎连同藤索一并斩断。 “用点脑袋啊,蠢材。就算变成人形,这家伙的本体还是藤索,棒枪什么的对它没用。“手持着一柄雪亮短斧的崔五走过来,边瞥着地上断成数截的藤索,边朝惊魂未定的手下喝斥着。 被喝斥的驮手面红耳赤,连忙捡起铁枪退到后方。 “算了,你们退下,我来对付它。”崔五把手里短斧舞成雪花翻飞的形状,边朝前方藤怪投去残虐视线。“正好,这趟驮运都没怎么机会出手,这家伙送上门来给我松松筋骨。” 这样说着的“兽使”,身上散发出媲美猛兽的猛狞气焰,而藤怪则有如被压倒般的颤抖了下。 …………………… 虽然常被不明真相的群众嘲讽为“吃闲饭的”,但穿越两周来谷辰其实也并未闲着。毕竟谷辰原本就是更擅长脑力活动的类型,在元气大伤的虚弱现状下,谷辰便把精力悉数集中在情报搜集上。 谷辰的性格,说得好听点是“谋定后动”,说不好听点就是“谨慎过头”。 从中学时代算起,谷辰做任何事情在未确保立足点以前,基本上都不太会贸然踏出脚步。好比今次穿越到一无所知的乘黄异界,谷辰首先想到的还是为确保立足点而搜集情报。 从语言文字到风俗习惯,从民宅建筑到饮食样式,透过那些搜集来的零碎情报,谷辰在脑海逐渐拼凑出的乘黄之地的全貌。似乎无论语言或文化,乘黄之地都与上古时的华夏极其相似,但唯独一点例处。 那就是,乘黄之地有“灵梵”流涌。 “灵梵”被乘黄人描述为“元初之能”,具备无方变化的活性,并且如季风如潮水般在乘黄之地上流涌往复着。“灵梵”流涌塑造出了乘黄之地千奇百怪的地理风貌,以及诸般匪夷所思的神妙生灵,而“荒怪”便是其中之一。 灵梵如风如潮般在乘黄诸地流涌往复着。因其本身具备极高活性,故而当灵梵在某处过度淤积时,往往就会导致该处物性发生匪夷所思的变化。 那种变化没法用肉眼察觉,或者说,察觉到时基本已无可挽回。 好比说,一块默默横卧商道旁的风化岩石,某日骤然变成两三丈高的石巨人,继而狂暴袭击过往商旅。又好比说,一艘原本满载水手货物来往海疆的老旧帆船,某日靠岸时突然张开血盆大口,将码头设施咬得粉碎。 这些因灵梵淤积而变生的怪异事物,乘黄人将其统称为“荒怪”。 和构筑社会繁荣根基的“坊师”相对,“荒怪”往往被乘黄人视为危害社会的灾祸化身。然而因荒怪变生既无法预测也无法阻止,故而乘黄诸国往往只能在荒出现后再请拓荒者加以讨伐。 好比今次崔五等人能提前察觉到藤索变怪的蛛丝蚂迹,可以说是例外中的例外。虽然就结果而言,还是因伙计不慎而让藤怪逃脱并在仓库里惹出暴乱,但多亏崔五及时出手从而让损失被控制在了最小限度。 暴乱的藤怪被兽使以短斧斩成数十段,从而彻底失去了活力。末了崔五还让手下驮手把藤怪残骸收集起来,拿去焚烧掉以绝后患。待到驮手等拿着断藤匆匆离开后,仓库便彻底安静了下来。 05章 怂包壶怪 “走了吗?” 随着如释重负的吐息,谷辰从藏身的货架后走出来。 眼前仓库呈现出宛如暴风过境般的狼藉光景。谷辰试着在脑海里回溯先前那场激烈而短暂的战斗,只觉得心情难以平静。兽使的咆哮和藤怪的嘶吼,那光景俨然就像是拓荒者与荒怪水火不容的写照般。 谷辰把目光移到右手。 那里有一截没来得及回收的断绳,但其上已再无任何光煌。 想到先前藤怪鬼鬼祟祟的动作,及与壶怪那有如稚童互相嬉戏般的光景,谷辰没来由地感到凄凉。在原地稍稍喘了口气,谷辰随即把目光移到远处的货架上。不知是有意或无意,那处货架并未在激战中遭到波及,也未引起崔五等人的任何注意。 谷辰瞥瞥左右无人,便快步走过去,从大堆杂物中把那陶壶拎了出来。 陶壶的形状类似于谷辰家里常来熬汤煎药的中药罐,其粗陶材质有着怎么也掩不住的廉价质感,而布满灰尘的模样更显得脏兮兮。不客气地说,这货哪怕丢到街上恐怕也不会有人想把它捡回去。 不过,谷辰眼中却清晰看到陶壶上涌动着和藤怪相同的光煌。 眼前的陶壶,毫无疑问也是荒怪之属。当然它不可能知晓谷辰的眼睛能看透其身份,因而试图继续装死以消灾避祸。想必在和藤怪接触前,它便是靠着这招在仓库里混过不知多少年的光阴。 尽管壶怪坚持装死不动,然而其内蕴光煌却时强时弱,颤抖得厉害。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藤怪被拓荒者残暴击杀的光景还历历在目,而此刻仓库外正腾起阵阵黑烟,只要谷辰随便扯一嗓子,壶怪势必会步上藤怪后尘。 谷辰低头看着手里壶怪,内心也相当纠结。 毕竟在乘黄之民的概念里,荒怪往往都被当成灾祸的化身。从未听说过荒怪与人相亲相爱的例子,而制造混乱灾害倒是荒怪拿手好戏,因而被拓荒者视为随时欲除之而后快的目标。坊师虽然不像拓荒者那样激进,但应该怎样也没办法和荒怪“同流合污”才是。 谷辰下意识考虑跟崔五解释的说辞,但与此同时,藤怪与壶怪嬉戏交流的光景却在脑海里频频浮现。尤其是藤怪推开壶怪并跳下货架的那幕,更让他久久拿不定主意。 “这样的事情,听都没听过啊……” 谷辰自认是相当现实的性格,并没有非得冒险庇护荒怪的理由。同样的道理,假如彼此易地而处的话,谷辰也很怀疑自己能否像藤怪那样,为掩护同伴而自我牺牲。甚至连这样怀疑时,谷辰也不自觉地感到脸颊发烫。 迟疑半晌后,谷辰猛吸口气,拽起壶怪朝仓库楼梯走去。 …………………… 一周前,白明华那丫头以“没地方给吃闲钱的住”为借口,把谷辰从商馆别室赶到仓库阁楼去住。 要说起来,仓库毕竟是日升昌储存货物的重要设施,因而当初修筑时可没少花本钱,论牢固论耐久恐怕还胜过旁边商馆,但说到居住性就全然无法指望了。 被赶到阁楼的谷辰,在阁楼相对通风的位置清理了块场地出来,然后搭上那顶随自己穿越来的登山帐篷,再加上睡袋和瓦斯灯等户外装备,这样才勉强构成最低限度的居室环境。 除了某一类小型啮齿动物外,根本不会有人想到又黑又矮的阁楼来活动,因此其保密性相当高。不过就算如此,谷辰还是拎着壶怪直冲进帐篷,一口气拉上两道尼龙锁扣,才定下心来打量那口陶壶。 老实说,把壶怪带回帐篷的行动其实相当冒险。先前谷辰已见识过藤怪轻易击倒数名精壮驮手的骇人光景,由灵梵蕴生的荒怪往往有着非同寻常的怪力,只有同样擅长战斗的拓荒者方能与其抗衡。 坊师的长处在生产营造上,实战则和平民无异。要是壶怪突然暴起袭击的话,谷辰恐怕连呼救机会都没有便会嗝屁。 不过谷辰倒并不担忧这个。 根据先前观察的结果,荒怪绝非像乘黄人说那般是只懂破坏的混沌怪物,而是皆有着自身鲜明性格。好比藤怪便是四处探索的机灵性子,危机时刻慷慨牺牲的侠义之心,甚至令谷辰都为之汗颜。 藤怪是机灵侠义,而眼前这货却是活脱脱的怂包一枚。 不说别的,光从身上的厚厚积灰就可看出它究竟在仓库角落怂了多少年光阴。至于藤怪被兽使击杀一事,则更让它怂得一逼。从谷辰把它拎起到带进帐篷为止,壶怪都始终装死不动,俨然已打定主意要把废物扮演到底。 但装死归装死,其散发的煌光却瞒不过谷辰的眼睛。 “好了,别装了,给我醒过来。”谷辰伸手拍打着壶怪,喝破其身份。“我看到你们聊天了,知道你也是荒怪,快点醒来。” 壶怪依旧没有动,然而其煌光却猛烈收缩,呈现出格外惊恐的状态。明明都已经到这步了还想继续装死,仿佛鸵鸟把头埋进沙子般的心态,还真是怂到天荒地老呢。谷辰看得又好气又好笑。 “你们其实听得懂人话的吧?我数到三,再装下去我可就用锤子砸了。” 谷辰翻出一把户外用的小型功能锤,在壶怪身前威吓般的挥动着。这般露骨的威胁终于起到效果,只见着始终装死不动的陶壶微颤了下,随即颤颤巍巍地转过身,露出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来—— 俗话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和壶怪对视的那刻,谷辰情不自禁生出荒怪远比想象中更像是人的感觉来。 不过像人也是有差别的。如果把藤怪比喻为暴躁好斗、频频给班级制造问题的不良问题儿,那壶怪大概就是那种成绩虽好但性格怯懦、因青春期特征而时常被男生集体嘲弄的大胸眼镜妹了。 当然这样的比喻称不上正确,但看着壶怪那双满溢泪光、惶恐委屈得仿佛马上要哭出来的大眼睛,谷辰不知为何就生出这样的感想。 (赋予荒怪以女性人格之类,说什么也太扯了吧……) 谷辰苦闷地揉着眉间,试图摆脱心中萌出的那番怪异想象。不过当抬头望向壶怪时,却还是下意识生出自己仿佛正扮演着一恶劣教师、在欺凌懦怯女生徒的错觉来。 尤其当看到壶怪瑟瑟发抖的模样,更加深了其自觉印象。 06章 刻印之仪 “别哭别哭,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谷辰放低手里的小型锤,温言呵慰着眼前的壶怪。 见着小型锤被放下,壶怪似乎颤抖得不那么厉害。随即却眨眨眼睛,朝谷辰投来混杂着畏怯和疑惑的视线,似乎在问眼前男子找她究竟何事。 “呃……” 被注目的谷辰也不禁哑然。 常识中乘黄人和荒怪是不共戴天的宿敌,但谷辰要有那意思早在度下面就呼叫兽使了。把壶怪带到阁楼只是当时下意识的判断,倒并没真想拿壶怪来做什么。况且以眼前壶怪的怂包性子,大概也很难期待能派上啥用场。 “……你能做些什么?” 纠结着的谷辰,还是把问题抛给了当事人。 被询问的壶怪眨眨眼睛,再度恐惧般的颤抖起来。 就好比乘黄人憎嫌着荒怪般,荒怪也把乘黄人视为毒蛇猛兽而畏惧着。大概在壶怪想法里,谷辰恐怕是先想确认它能不能派上用场,随即再决定是否要像藤怪那般毁掉它。 对怂包壶怪来说,反抗的选项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虽然不知道为啥装死这招对谷辰行不通,但为让眼前的煞星开恩,它必须证明有被保留下去的价值。 壶怪闭上眼睛,颤颤巍巍地摇晃着。 随着壶怪艰难地来回摇晃,原本空空如也的壶中逐渐出现水声回荡。谷辰发出讶异呼声,见着壶怪身上光煌不断流涌变幻的模样。好半晌后,当壶怪终于停下摇晃时,其壶内已有满满一壶清水。 “哦哦,能变出水吗?” 谷辰惊讶地过去,伸手把壶怪捧了起来。 凑近看壶内水清澈透亮,似乎就这样直接喝也没事。但或许不习惯与人接触的缘故,壶怪在谷辰手里瑟瑟发抖,那模样不知为何令人觉得可爱。多少带点坏心眼,谷辰把壶怪直接放在膝上,开始考虑拿这货怎么办。 能凭空变出净水来是很厉害,不过要说有什么大用处也很难。 毕竟黎阳城又不缺水,光是驻场周边就有好几口提供人畜饮水的半埋式水槽。就算拿去街头卖艺,“空空罐子里突然变出水来”这招也都嫌太过寒碜,再说这怂货到时候会不会配合也很难说。 谷辰想了半晌都没找到能发挥壶怪用处的地方,只好苦笑着摇头。 “算了,不能派上用场也行啦,反正当初也没想过要你干什么。”谷辰说着轻轻拍了拍壶怪的脑袋。“你也应该不会想害人吧?既然如此,那就像以往那样继续在仓库打混装死也没差。” 听到这句话,原本瑟瑟颤抖的壶怪骤然停住。 “我对荒怪又没啥执念,既然你不打算害人,那继续活下去又有何不可?”注目着那双惊愕瞪来的眼睛,谷辰淡然地耸耸肩膀。“不过暂时你最好呆在阁楼上。多亏先前那位仁兄的闹腾,底下仓库有可能会被重新清理,你也不想被人当成垃圾处理掉吧?” 壶怪闻言连连眨眼,仿佛难以置信般的看着谷辰。 乘黄人普遍把荒怪视为灾厄的种子,故而荒怪也非得隐藏身姿才能存活下来。两者水火不容已是定势,而像谷辰这般明知其是荒怪却不予加害,甚至还挪到帐篷里促膝相谈的人物,确实是闻所未闻。 先前谷辰没喝破壶怪身份已是罕见开恩地放了她一马,此刻再听到谷辰嘱咐她暂时留在阁楼的时候,壶怪更是惊诧到无以言喻。因此缘故,当谷辰摆摆手说出“你可以走了”时,壶怪并没真的离开,而是小心翼翼地朝谷辰挪近两步,随即又停下看看他。 壶怪那副模样让谷辰联想到已然放下戒心、想靠近却又忍不住紧张的怯懦小动物,情不自禁地笑出来。 “就算你靠过来我也没骨头啊……啊对了,稍等。” 谷辰想到般的弹了下手指,随即从兜里取出那截捡到的藤索。 “虽然只捡回了一小截,戴上做个纪念吧。好歹人家也是为你牺牲的。” 这样说着的谷辰,把藤索穿过壶孔并绑在壶怪的颈间。壶怪原本是落满灰尘的陈旧模样,此刻再绑上半截烧焦的藤索,看来更加沉淀着历史的厚重感。谷辰偏头欣赏着自己的杰作,随即却注意到壶怪冷不防地沉默下来。 “怎么?不喜欢?” 谷辰惊讶问起,却见沉默着的壶怪冷不防地跳起来。 跳起来的壶怪仿佛骤然间化身成撒欢的小狗,以滚圆壶身绕着谷辰滴溜溜地来回滚动着。伴随着咿咿呀呀的兴奋叫声,壶怪身上的光煌却是莫名大盛,看来谷辰绑上藤索的事情真是令她格外开心。 壶怪宛如小狗般的在谷辰腿上磨蹭着,其满身灰尘让谷辰白袍变得灰黑。 “好啦好啦,你开心就行,别再凑过来了……咦?” 谷辰作势想把壶怪推远点,随即却注意到心花怒放的壶怪身上放出跟先前无法相比的炽盛光煌。在那重重叠叠的炽盛光煌中隐隐有一枚草绿色的光点在闪耀,只见那枚光点上幻彩翻涌,看上去极是殊妙。 (那是什么?) 谷辰下意识地把注意力集中在那枚光点上。 视线相触的瞬间,那枚光点就像被吸引般的朝谷辰飘来。待到谷辰反应过来时,光点已没入其额间。陡然间谷辰只觉得神情一阵恍惚,继而从意识海里浮现出一幕幻景来—— 那是一间弥散着浓烈草药味的作坊。 一位白胡子垂到胸前的老者,正在煎药。 只见老者左手拿着一根长柄勺,右手抓着一把零碎药草,将丢进前面的药罐里,继而不断搅拌着。谷辰以恍惚意识旁观着这幕,稍稍拉远视线,只见着老者煎药用的药罐竟和壶怪别无二致。 感到诧异的谷辰把视线再移回老者身上。 默然注目数息后,骤然间谷辰灵光一闪,终于想通老者在干啥。 老者是坊师,正以其能通在炼制灵药。 想通这点时,老者炼药的幻境骤然间灰飞烟灭,恍惚中眼前再度变回仓库阁楼的光景。壶怪依旧兴高采烈地围着他磨蹭,而谷辰则维持着手按壶怪的姿态不变,先前幻境仿佛从未出现。 (……刚刚,那是什么?) 谷辰定神注目着壶怪,只觉得精神动荡得厉害。 从壶怪天真无邪般的反应来看,那枚光点演化的幻境似乎只有他能感受。虽然在现实里看不出异样,但谷辰却明显感觉到意识里俨然多出了些什么。谷辰下意识看向右腕,却陡然间全身剧震。 只见着右腕处不知何时出现一枚若隐若现的草叶纹印。谷辰瞪圆眼睛。 (刚刚那是,刻印之仪!?) 07章 生财有道 乘黄大地灵梵流涌,而灵梵淤积处则会变生荒怪。 为克制荒怪变生的诸般灾害,乘黄大地诞生出“坊师”职业。如果说荒怪是从灵梵中孕育出的混沌之潮,那坊师则是把混沌的灵梵纺织成特定规则、进而带给民众以恩惠的人物。 寻常人想成为坊师必须通过“刻印之仪”。但刻印之仪的失败率极高,且一旦失败便有伤及魂命的恶果。因而就算再天赋卓绝的学徒,为提高成功率也非得花费数年或更长时间跟随师父累积修行才行。 更不要说毫无根基的外行人。根本没可能通过刻印之仪。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才对。然而在壶怪光点没入额间、继而目睹老者炼药的幻境后,回过神来的谷辰便自然而然地获得了草叶纹的印记,过程中也未遇到任何堪称阻碍的事物。 如此轻易便获得梵印的际遇,说出去恐怕没人会相信。其实就连谷辰自己对此都半信半疑着。 (如果这是“梵印”的话,那先前应该是刻印之仪没错了,可是……)惊魂晋定的谷辰,仔细盯着右腕的草叶纹印。 像这样集中注意力的话,那草叶纹印便会徐徐在视界里扩展,继而在意识里形成一处宛如无云碧空般的蔚蓝空间——据闻这处空间被坊师们称为“梵藏”,意思是把梵印内蕴投射在意识海里所形成的幻境。 潜入梵藏的谷辰,惊诧发现自己与外界五蕴五尘的感触相隔绝,而思维则明显比平时敏锐许多。那种近乎空灵的感触,要比喻的话大概是像坐禅或瑜伽时类似冥想的精神状态。 适应梵藏的沉静氛围后,谷辰涌出好奇心,转而以意识探索着这处由梵印投影而成的空间,很快便在梵藏中央发现一枚飘浮着的草绿色光点。 当谷辰把意识集中到光点上,脑海里自然浮现出“化蕴”的名字。 (化蕴?)谷辰讶然着。 坊师的造物能通来自于梵印。不同梵印内蕴着不同的造物能通,不同能通则决定着坊师所专精的造物领域。好比“铸刃”是制造蕴器的能通,而“禹步”则是操纵地脉风水的能通。 至于“化蕴”,则是炼制灵药的能通。 按字义来理解,“化蕴”也就是把天然药材中蕴藏的灵梵引出来,令其溶解进特定溶济里,继而制成疗效独到的“灵药”。相比起寻常药物来,“灵药”不仅有非同寻常的疗愈力,疗效也立竿见影,故而受到乘黄诸民的狂热追捧。 此刻掌握化蕴的谷辰,可以说已然具备炼制灵药的基础条件。当然要炼出像凤凰灵水那般的上品灵药是不太可能,但就算寻常灵药亦有相当不菲的价值。 对为日升昌负债逼迫而苦恼如何赚钱的谷辰来说,眼前状况无疑是天降金饼般的福喜。倘若不是潜入梵藏时精神处于冥想般的沉静状态,那谷辰大概已激动得手舞足蹈了。 (大好了!这样总算能开始解决问题了。) 抑制着精神波动,谷辰让意识徐徐退出梵藏空间。 退出梵藏时眼前依旧是右腕的那枚草叶纹印,不过此刻谷辰已可肯定它确实是“梵印”没错。持有梵印者即是在乘黄诸国倍受尊崇的“坊师”,而想到自己居然就这样误打误撞地成为其中一员,哪怕谷辰也忍不住心情激昂。 谷辰连做好几次深呼吸控制情绪,随即把目光移到旁边壶怪身上。 “你这家伙,还真祥瑞啊……”谷辰苦笑着。 壶怪好奇地眨眨眼睛,继而埋头蹭着谷辰的裤腿。 对片刻前发生在谷辰身上那堪称天翻地覆的变化,壶怪显然一无所知。然而谁都看得出来,这只常年装死避人的怂包荒怪,此刻对谷辰已是由衷信赖。 谷辰心里涌出阵阵酥痒,伸手揉着壶怪的脑袋。 先前和能通“化蕴”同时确认的,还有壶怪的来历。 原来壶怪并非摆在地摊出售的廉价物器,而是幻境中那位老坊师用来炼药的药罐。炼制灵药原本就是坊师最擅长的活计,而荒怪则是因灵梵淤积而生。这样考虑的话,终日沉浸在浓郁灵梵里的药罐,会“变生”荒怪也不是什么匪夷所思的事,只是谷辰运气好撞上而已。 变怪的器物与寻常物器表面看去别无二致,而究竟区别则是荒怪体内蕴藏着浓郁灵梵。灵梵流涌原本既不可知亦不可察,但不知为何谷辰却能亲眼目睹灵梵流涌的实景,因而伪装的荒怪在其眼里就跟夜晚的火把一般。 “不过,这种事情可没法跟别人说啊……” 注目着眯起眼睛的壶怪,谷辰随即又皱起眉头。 古语有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乘黄大地上灵梵弥散,无法用常识衡量的强者多如牛毛。只是刚刚踏进坊师门槛的谷辰,在其中恐怕就如蚍蜉般微不足道。驯养荒怪的事也好,目睹灵梵的事也好,要是泄露出去用膝盖想都知道不会有好下场。 因而切不可得意忘形。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壶怪的事必须隐瞒,而梵印的事也最好暂时别让他人知晓。 做出决定的谷辰深深呼出口气。对他来说,当前最急迫的问题无疑是在下周前赚到两百银通交给铁公鸡白明华抵债。至于如何赚钱则落到“化蕴”能通上。无论如何,坊师炼制的灵药从来都是商家追捧的稀缺货,只要谷辰能顺利炼制出灵药,那销售贩卖都不是问题。 (时间有限,必须用最有效率的方式来做。) 谷辰揉揉眉间,开始在脑内规划起行动步骤来。 据闻炼制灵药的关键有两点,一点是药谱,二点是药材。 每种灵药都有其独特的药谱。好比炼药需要哪些素材,每种素材间配置比例是多少等等,诸如此类的参数都被详细记载在药谱中。上品灵药的药谱基本都是坊师的独门秘传,而除此以外的药谱并不算太稀罕,只要花点心思都能找到。 至于药材问题也不大。虽说炼制上品灵药时对药材原料的要求极严,但谷辰并没打算去做无谋的挑战。想赚钱的话炼制寻常灵药也够了,其所需的药材原料在市场上也是唾手可得的大路货,获得相当容易。 药谱能找到,获得药材也不难,至于炼药器皿此刻也正在蹭着膝盖。当前可以说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状态。 08章 灵药请收 对日升昌这般生意遍及乘黄诸国的大商社来说,担负货物流通职责的“驮队”无疑是堪比生命线般的贵重存在。其头目崔五的优厚待遇自然不必说,就连其手下驮手也有着不逊色于本社伙计的薪酬。 由于驮队需要长年穿梭在人迹罕至的艰途险道,动辄还有遭遇凶暴荒怪的风险,为维持驮队的人马士气,“驮队停驻居城期间必须好生招待”便成了日升昌各分社不成文的规矩。 仓库相邻的商馆里设置着供驮手们居住的寝室,还雇佣了名厨班组用以每日提供上好餐食,另外驮手每人每天还可领到两百铜判的活动津贴,供其在城内消遣花销。如此优渥的待遇足以抚慰艰险路途的疲乏,因而眼红驮手职位的家伙其实也多的是。 就这点意义来说,白明华想把谷辰派去驮队倒不也全是坏事。 商离国南部的黎阳城靠近南蛮领。南蛮独有的奇珍异兽以及性格火辣的南蛮姑娘,是黎阳城与木造品齐名的名胜。既然每天都能领到额外津贴,那驮手们当然也没道理辜负分社的好意,从日出到日落都外出寻欢作乐、流连忘返的家伙比比皆是。 相比起来,留守商馆的职务则成了百无聊籁的折磨。为迎接这些不知道啥时候回来的大爷们,那些抽到下下签的倒楣伙计们,不得不得整天呆在商馆,跟着那些吃饱喝足的畜生们大眼瞪小眼。 日升昌禁止在商馆打牌赌钱,因此伙计们能当成娱乐的,大概也只剩下闲扯八卦而已。其中有关“阁楼住客”的话题,便是商馆最近的热点。 “喂,听说了吗?住阁楼的那家伙自打前次被小姐喝斥过后,这两天好像就真的再没离开过仓库一步哦?” “真的假的?再怎么说也太没出息了吧?不过也没办法,毕竟那家伙是‘吃闲饭的’,怎么可能敢跟小姐硬着干啊?” “等等!也就是说,这两天都没人看见那家伙出来?你们确定他还活着?等下找个人去阁楼看看比较好吧,毕竟他可是公子带回来的人。” “我不要去。上次在阁楼见到干掉的猫尸就把我吓得半死,谁知道哪里还藏着什么怪东西……居然在那种地方还呆得下去,真不愧是吃闲饭的。” 在话题当事人不在场的情形下,伙计们肆意发挥毒舌,眉飞色舞地批判着那断定为不具备威胁性的对象,在某种程度已经可算是群体暴力了。而为其划下休止符的,则是一道位置偏低的咳嗽声响。 “嗯咳。” 那咳嗽声虽声,然而在日升昌的黎阳分社却是无人敢予轻忽。热衷流言的伙计们就被鞭子抽到般的瞬间噤声,跟着火烧屁股似的站起来,齐齐望向商馆入口的位置。 “小姐好!” 整齐划一的问候声俨然训练有素的模样,尤其考虑到当事人身高还不到手下胸口的事实,更彰显出来访者非同寻常的统率力。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日升昌”黎阳分社的分社长,兼白家义女的白明华是也。至于跟在白明华身边那位容貌和善、身材略微发福的中年胖子,则是分社二掌柜的胡纪。 胡纪曾担任黎阳分社的大掌柜,其在此地的人脉履历也远远超过白明华。据闻当初黎阳分社因经营不善而赤字频频时,总社派出白明华空降此地,仅用半年不到便扭转了分社的经营颓势。胡纪为白明华商才折服,于是自愿退居副手辅佐小姐。在其影响下,分社上下也对白明华格外敬畏。 “你们聊得很热烈呢,有什么好事吗?” “回、回小姐,我们在聊吃闲饭的事。” 被分社长视线扫过的伙计们,无不紧张低头。 “吃闲饭的?是说兄长带回来的那家伙吗,他怎么啦?” “呃,他这两天都在阁楼没下来过,我们在想要不要派人上去看看。” “没下来过?”白明华闻言诧疑地望向仓库方角,皱眉想想后还是摇摇头。“算了,别去管他。反正那家伙只是吃闲饭的,不惹麻烦的话,爱待阁楼还是别的地方都随他好了。” 虽然谷辰消耗掉“凤凰灵水”一事给黎阳分社造成严重的赤字危机,但其当事人本身倒没有必须予以关注的价值。身为分社长的白明华,要管理分社运营的诸般事务,当然不能仅凭自身好恶便把精力浪费到某人身上。 “过几天驮队就会启程前往别的居城,在那以前都打起精神来,闲聊八卦也适可而止。如果我从崔老大那里听到什么不好的话……哼,你们应该知道后果。”白明华冷哼着,视线扫过一干噤若寒蝉的伙计,随即朝边旁侧楼梯走去。 这间附带仓库的商馆,乃是黎阳分社用来处理贸易周转的设施。 其一楼是驮手用的招待所,二楼则设置着文书室和会谈室等功能区,而白明华今次便是来校核驮队载货细目的。这项作业会产生相当庞大的计算量,分社中能胜任此职的只有白明华一人。故而就连二掌柜胡纪都不敢打扰,在楼梯前留步。 “这边交给你了,没什么事就别来打扰我。” “是,小姐。” 目送白明华上楼后,胡纪微微呼出口气。随即连忙挥手招来一亲信伙计,压低声音喝令着。 “喂,赶紧去仓库阁楼看看,那位谷姓公子出事没。” “咦?但小姐不是说不用管吗?”伙计纳闷着。 “蠢货。小姐说不管是小姐的事,但那位谷公子可是少爷带回来的人!要是真有啥问题,到时候是你去跟少爷交待还是我去跟少爷交待?”胡纪喝斥着伙计。 救下谷辰的是总社公子,而看谷辰不顺眼的是分社长的白明华。总社公子和白明华虽同为白家子弟,彼此关系却相当微妙。这些没啥眼色的愣头青自然是不懂,但胡纪在日升昌摸爬滚打了小半辈子,当然知道哪些弦碰得、哪些弦碰不得。 “是……是,小的这就去看。” 被警告的伙计吓得一哆嗦,当即转身朝仓库奔去。 伙计没跑出两步便停下来,随即有些茫然地看着商馆门口。 只见商馆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他们先前议论的那位“吃闲饭的”。从那四肢健全的模样来看,二掌柜担忧的最坏情形并未出现。但不知是否连续熬夜的缘故,原本就气色不佳的谷辰此刻看上去更加糟糕。 但脸色糟糕归糟糕,本人却似乎相当兴致高昂。尤其看到在场的胡纪后,当即快步走了上去。 “胡掌柜,你在正好,有件事情想麻烦你。” “是,您说?”放下心的胡纪恭敬回应着。 “这里是十支‘小愈水’。请帮我估个价,看值多少钱,要是日升昌愿意收购也行。”谷辰从随身包里取出若干支封好口的竹筒,递到胡纪面前。 09章 坊师待遇 “小愈水是吗?”胡纪惊愕眨眼。 身为黎阳分社二掌柜,他当然不会不知道“小愈水”是什么。 “小愈水”是坊师炼制的灵药,就如其名字那般,对肢体创伤有即时治愈的非凡疗效。虽说灵药普遍价格不菲,但小愈水却是其中意外亲民的一类,因其高性价比而在驮手行商中广受欢迎。 “请公子稍等。” 既然扯到正务,胡纪连忙收敛神情,从谷辰手里接过装着小愈水的竹筒。 为确保关键的灵梵不散失,盛装灵药的容器也相当有讲究。最好的当然是玉制瓶器,然而其高昂造价决定只能用在上品灵药上。因而像小愈水这样的寻常灵药,更多时候是被密封在特殊处理过的竹筒中。 竹筒造价低廉,但相对的保存期限也相当短暂,长久放置时药液中蕴含灵梵便会徐徐渗透出来。当看到泛黄竹筒变绿又或抽芽生枝时,基本上就可确定其中灵药不堪使用了。 当然,这般情形并未出现在谷辰递来的小愈水上。 胡纪仔细审视着手里的竹筒。每支竹筒莫约中指粗细,其中盛装的小愈水势必相当有限。当然能即时生效的灵药本来就是物以稀为贵,而是否能判断出其真实价值就要看掌柜的功夫了。 胡纪拔掉一竹筒前端的软木塞,鼻尖凑近竹筒轻嗅。征得谷辰许可后,随即又倒出些许在掌心里,再用舌尖轻舔。 “……好浓郁的灵梵。” 要让见多识广的老掌柜吃惊可不是容易的事情,但事实上那些小愈水里面蕴含着浓郁灵梵,确实遥遥超出市面标准。光是舌尖轻触都能感受到那股疗愈创伤的氤氲灵梵,整支喝下去的话,就算伤筋动骨的创伤也能立即恢复吧? 哪怕黑心点把一支稀释成两支,也应该能发挥出接近标准的功效才是。这样想着的胡纪悄悄瞥向谷辰。 出自坊师的灵药蕴器,在乘黄诸国的民生社稷中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对日升昌这样的商社来说,销售灵药也是格外有利可图的事情。然而坊师的人数绝对稀少,再加上商社间竞争激烈,哪怕日升昌如何努力也很难在此领域有所拓展。至于像谷辰这般上门来请购灵药的情形,倒不如说是日升昌想倒履相迎的状况。 小愈水虽只是寻常灵药,但所谓见微知著。从那浓郁灵梵即可看出炼制者的修为相当扎实,像这样的坊师往往都是各商社竞相笼络的对象。胡纪心中有了定计,当下恭敬询问着谷辰。 “敢问公子,这批小愈水是出自何人之手?” “这点请恕我不能透露。”谷辰摇摇头。“如何?掌柜的,要是日升昌不需要的话我去找别家了。” “非常抱歉,是鄙人多嘴了。”胡纪连连低头道歉。报上知名坊师的名号当然会让灵药更有价值,但既然对方打算隐姓埋名,那商家绝对不要乱打听的好。 “喂喂,二掌柜在朝他低头耶?” “居然敢跟掌柜的讨价还价?那家伙,不是吃闲饭的吗?” “不对不对,‘小愈水’可是坊师才能炼制的啊……” 另一方面,虽然从谷辰踏进商馆时就多少感到不对劲,但此刻见着分社二掌柜朝“吃闲饭的”恭敬低头的光景,伙计们总算察觉到什么地方出差错了,一个两个眼睛都瞪得贼大。 区区吃闲饭的,被认为连驻场役工都不如的家伙,这时候居然摆出势均力敌般的架势在和二掌柜交涉!?哪怕天崩地裂都不太可能出现的光景,让此前热衷八卦毒舌的伙计们惊得目瞪口呆,纷纷朝谷辰投去看陌生人般的目光。 不过这倒不是说,谷辰态度好像变了个人般的急剧转变。 事实上,谷辰由始自终都没在日升昌摆出过什么架势。此前被伙计们白眼嘲讽时是淡然受之,此刻被二掌柜恭敬礼遇亦是泰然处之,那四平八稳的情绪呈现出的人格器量,哪怕身经百战的二掌柜在和他交涉时也很难占据优势。 至于那些精神厚度远不如胡纪的伙计们,此时则已然陷入近乎呆滞的茫然中——本以为是可随便欺负的流浪猫,等把石头砸过去后才发现原来是蜷缩休憩的吊睛虎。后知后觉的恐慌让伙计们无不战战兢兢,惶恐望向那“吃闲饭的”家伙。 当然,谷辰也多少察觉到伙计们投来的惶恐目光,不过从最初起就没想把那些放到心上。谷辰盯着日升昌的二掌柜,听他报出最终价格。 “这些小愈水灵梵格外浓郁,哪怕再稀一倍应该都能派上用场。通常一支小愈水敝店会以二银通收购,按此估价的话,这十支小愈水莫约值四十银通。”胡纪望过来,小心翼翼地问着。“不知,公子可否满意?” “四十银通吗……” 谷辰摸着下巴。 相比起几日来炼药的辛劳,感觉报酬似乎比预料得少了点。 当然严格说来,“报酬偏少”其实是他对这边物价尚不熟悉而生出的错觉。乘黄大地流通的货币有“银通”和“铜判”两类。其中一枚银通可兑换五百铜判,而铜判的购买力则和地球的人民币大致相当。 也就是说,“四十银通”按购买力换算的话大约和“二万人民币”相当。虽然数额不算大,但考虑到谷辰只花两天来炼制灵药的事实,其赚钱效率已算是大大超出寻常人了。 “也行,就四十银通吧,卖你们了。” 谷辰并没纠结太久,弹指示意成交。四十银通虽然离白明华规定的数额还差点,但用来整顿生活也足够了。再说只要他摸熟了炼制灵药的流程,今后再赚银通只消如法炮制就好。 “感谢公子,请稍等。” 见着谷辰接受交易胡纪也松口气,连忙差遣伙计去取银通出来。只是那伙计似乎被眼前匪夷所思的情景给吓到,直到二掌柜差点要抬腿踹过去才回神来。 “让公子见笑了,这些家伙没见过啥大场面。” 胡纪朝谷辰歉意拱手,趁伙计取钱期间再闲聊几句。 “虽然不知道是出自哪位大家之手,但像这般品质优良的小愈水可是相当罕见。也感谢公子赏光照顾敝店,稍后敝店会略备薄礼答谢,还望公子笑纳。” “……多谢。” 谷辰本来想说“不用麻烦”的,转念想想还是接受了下来。毕竟坊师在乘黄诸国的社会生态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而其本身数量又相对稀少,胡纪会想攀上关系也是理所当然。就算不是日升昌,他早晚都得适应坊师的优厚待遇。 “方便的话,可否请公子帮忙带话给那位大家?敝社真的非常希望能与他结成长期合作关系,希望能允许敝社前往拜访。” 10章 下士有礼 “方便的话,可否请公子帮忙带话给那位大家?敝社真的非常希望能与他结成长期合作关系,希望能允许敝社前往拜访。”见着谷辰收下谢礼,胡纪又稍稍试探了下,但这次却被当即回绝。 “这就不用了,太麻烦。”谷辰摇摇头,瞥着那边端着银通走出来的伙计,边对胡纪说着。“麻烦胡掌柜转告你家小姐,今天起我会搬出仓库阁楼去别处住。但不必担心,在还清债务前我是不会离开黎阳城的。” “……好的。”胡纪低头应诺,心里则不禁泛起嘀咕。 当初对白明华把谷辰赶到仓库阁楼一事,他多少是觉得不妥,现在谷辰手头有钱了想搬到适宜旅馆住也正常。胡纪原本猜想谷辰是不是帮哪位坊师跑腿,但他的态度却俨然像是拥有这笔货款的支配权? 微感诧异的胡纪,心里突然蹦出某个念头。 (难道说……不,应该没可能的……) 二掌柜暗自惊诧的时候,转去取钱伙计已经把钱袋拿了出来。谷辰接过那装着四十枚银通的钱袋,稍稍掂掂后拴在腰间,随即像想起般的再嘱咐了一句。 “对了,还有那些我交给日升昌的抵押品。也请贵社仔细保管,我应该会很快把它们赎回来的,希望到时候不要有节外生枝的麻烦。” 虽然谷辰并无刻意张扬,但那怎么看都不像是欠债者跟债主说话的口气。其言语间自然流露出的从容气势让二掌柜为之愕然,先前在心里闪过的匪夷所思的念头,不经意间化成言语脱口而出。 “……敢问公子,您是何时当上‘坊师’的?” “坊、坊师?” 从二掌柜口中蹦出的名词令一众商馆伙计为之呆愣,随即转为晕眩,而胡纪则满脸肃然、用近乎确信的神情瞪着谷辰。被瞪视的谷辰有些意外,随即耸了耸肩膀,留下“自己体会”般的迷之微笑,转身走出日升昌的商馆。 在他背后,日升昌的商馆陷入难以抑制的混乱喧哗中。 …………………… 谷辰是在户外活动时摔落山崖而穿越的,穿越时随身携带着折叠帐篷和登山包等户外装备。其中看起来比较值钱的登山表和手机等,被当成“来自异邦的奇珍异宝”交给白明华当抵押品,而其余的户外装备则由谷辰自己保留下来。 户外装备原本就是为野外旅行者提供“最低限度舒适保障”而制造的,全靠它们帮助,谷辰才得以在仓库阁楼过着还算过得去的生活。另一方面,这些户外装备本身也都具备折叠收纳的极高便携性,因而从拆解帐篷到把物品悉数装进登山包,谷辰总算只花了半刻钟不到。 至于在谷辰回来前始终在帐篷里装死的壶怪,则没等谷辰招呼便自己蹦进了登山包里,俨然是打追随到天涯海角的模样。 荒怪和坊师原本是天生宿敌般的存在,但对藏匿阴暗角落、不知度过多少孤寂岁月的壶怪来说,像谷辰这般不仅不会加害她、反而对其宠爱有加的人物,简直比天上星星还要稀少。再加上此前先目睹了藤怪被害的光景,更让怂包的壶怪坚定了舍弃旧巢、追随到底的决心。 “你这家伙也真不客气啊……”看着登山包里的壶怪,谷辰也有些无语。 当然他没有把这怂包怪荒独自留在阁楼的意思。尽管带着荒怪同行多少有些风险,但过河拆桥却绝非谷辰的作风。在提醒壶怪要好好装死后,谷辰便背着山包走出了寄住多日的仓库。 “出、出来了?吃闲饭的!” “背着包裹,好像打算搬走呢?” “喂喂,坊师的传闻,果然没错吗!?” 走出仓库时,谷辰迎来仓库役工们的惊诧视线。 看来先前在商馆出售灵药的事件已多少传开,至少役工们并未作出想阻挡他离去的动作,有不少人甚至还流露出惴惴不安的惶然神情。 役工们相当难以平静,但也是理所当然。 毕竟假如谷辰真是坊师的话,那他就算见到黎阳城主都可以不用弯腰,社会地位和他们根本是相差云泥天壤。尤其考虑到自己以前对眼前之人的诸般嘲讽喝斥,役工们会集体陷入被害妄想症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这种时候,就算谷辰破口痛骂眼前役工们狗眼看人低,也应该没人敢还口吧?不过那却与谷辰性格不符。而且孤身穿越到乘黄大地,谷辰也不打算成为刺猬般被到处忌惮的人物,于是以稍稍温和的笑容朝役工们点头致意。 谷辰的友善态度似乎解除了役工们的些许惶恐。尤其那名光头粗膀子的役工头,更是很明显地松了口气。 谷辰目光移过去,隐约记得他叫“管亥”的样子。 役工头的光头管亥是那种虎背熊腰的壮实汉子,在驻场以怪力闻名。管亥一人差不多能扛起寻常役工四人份的重物,谷辰就曾亲眼见他把三四百斤的石碾盘耍得呼呼作响,是那种发起飙来能空手拆房子的猛人。 不过让谷辰留下深刻印象的倒不是管亥的力气。要说起来,以力自负的家伙往往都有靠蛮力制人的恶根性,但管亥似乎是其中的例外。 当初谷辰被赶到阁楼住时,管亥曾搔着头吐出“那丫头到底在想什么”的嘀咕,但还是叫手下役工收拾好阁楼杂物给他腾出地方住,并且此后也未对谷辰有所刁难。对在分社吃闲饭的谷辰,役工们从没敢做出过言语以上的排挤,在很大程度上也是管亥打过招呼的缘故。 既然是人格腕力都值得信赖的人物,那结个善缘应该没有害处。这样想着的谷辰,抬头朝管亥打着招呼。 “管兄,这段时间麻烦你们照顾了。” “咦?”大概没想到谷辰会跟他打招呼,管亥隔了半瞬才略狼狈地回应。“那啥,谷少你客气了……照顾什么的谈不上,这些家伙都是没读过书的粗人,说话动作都没分寸。有啥冒犯的地方还请谷少多多担待。” “不会,他们是很耿直的伙计,相处起来我也省了不心思。”谷辰说着偏头望向阁楼方角。“另外在阁楼那边我留下了一瓶小愈水,对治疗创伤很有处。这段时间受你们照顾了,就当成谢礼请管兄你帮我分给兄弟们如何?” “小愈水?还一整瓶!?” 这次连管亥都露出惊愕神情,旁边役工们闻言更是面面相觑。 坊师做出的灵药都具备不可思议的即时药性,因而往往都价值不菲。哪怕是最普通的小愈水一支售价差不多要三枚银通。对每月收入顶多只有数百铜判的役工来说,是哪怕做梦都不敢奢望的奢侈品! 其实严格来说,谷辰留在阁楼的那瓶小愈水只是清洗野饮锅时剩下的残液,但他炼制的小愈水原本就蕴含着浓郁灵梵,哪怕稀释后也应该有相当效果。 当然这些情况谷辰倒不需要对管亥详说。毕竟光是他以“瓶”为单位送出小愈水的大手笔,就已经把眼前的役工们给吓得不轻。 “无功不受禄!我们怎么好意思收下谷少你这么贵重的礼物!?” “不用介意,自己做的没花多少钱。”谷辰微笑着摆摆手。“毕竟到还清日升昌的债务为止,我还会在黎阳城呆上好久,今后请管兄等关照的机会多的是。就当成迟到的见面礼好了,请收下吧。” “……既然谷少都这样说,那我再客气就不好意思了。”管亥呼出口气,朝谷辰恭敬拱了拱手,算是接纳这份大礼。“别的不敢说,黎阳城那些街街坊坊我们还算熟悉。今后谷少有什么要帮忙的,只要差遣一声就好。” “那行,那到时候就麻烦管兄了。”谷辰点点头。目光落到周围喜形于色的役工们身上,忍不住嘱咐了一句。“对了,小愈水放太久就会因散失灵梵而失去功效,所以最迟也请在两周内用掉。” “什么?要两周内用掉!?” “我、我还打算留着给孙子用啊?” 坊师的突然宣告在役工们中引起此起彼伏的哀嚎,看来打算把灵药拿回家当宝贝供着的家伙不少。然而对此等愿望谷辰也只是无奈地耸耸肩膀,随即摇头悠然离开现场。 11章 司书邬真 “邬真,有新委托过来。委托方是‘川银社’,委托内容是‘制做能解除泥泽瘴毒的灵药’,报酬‘六百银通’。详细内容已做好笔录了,麻烦尽快整理成文告张贴到公示栏。” “好的,请交给我。” “邬真姐,刚刚收到紧急联络!‘兵曹司’那边要订购十支中愈神水,好像是前次讨伐山贼团时出现不少伤者,上面写着需加急处理!” “立即联络‘信和坊’。他们那里应该还有少许中愈水的存货,为不耽误治疗请他们直接送往兵曹司去。” “哇啊啊啊,邬真姐,我这边也有麻烦了!‘农桑司’传来的消息,说西效李村有块农田出现变怪征兆,要不尽快处理今年收成就会泡汤了。怎么办?黎阳城原本就缺粮食的说!” “应该不要紧吧?庄稼变怪不会影响收成,而且只要保持水肥荒怪也不会随意移动。但这种事情为什么要找坊造司处理?让他们自己跟‘虎贲营’或别的拓荒者联络,委托讨伐好了。” 对着因紧张状况而接连悲鸣的后辈姑娘们,邬真以从容语调予以指示。 眼前这处有如证券公司般繁忙纷乱的职场,乃是黎阳府司麾下的“坊造司”。 需要说明的是,黎阳府司是治理黎阳地方的官府机构,其职能大致和省市政府相当,不过府司长是由朝廷册封的地方望族代代世袭,也就等于此地领主。黎阳府司麾下有兵曹司、农桑司、风水司等诸多分支部门,而“坊造司”就如其名字预示的那般,是管理坊师事务的部门—— 当然,这里所谓“管理”其实只是官方说法。 毕竟对掌握着诸般造物能通的坊师来说,从根本上就不具备非得向朝廷低头的理由。反过来说,出自坊师之手的灵药蕴器,在乘黄诸国却视为支撑社会运转所必须的关键物资,哪方强势可谓自然一目了然。 因而更确切的说,“坊造司”的定位更接近“与坊师协调并引导其服务民生社稷”的支援机构。从坊师执牌的审定颁布,到坊务委托的受理协调,再到新人坊师的指导支援等,都在坊造司的职责范畴内。 至于其中最核心的职务,则是“坊务委托”的受理。 炼制灵药也好,制造蕴器也好,每位坊师都有其擅长或不擅长的领域。寻常人根本搞不清楚其中分别,更没可能即时联系上那些行踪飘忽的坊师。因而就好比先前邬真处理的那般,黎阳地方的坊务都会事先汇聚到坊造司,再经由坊造司转达给相应的坊师。 鉴于灵药蕴器在地方政务中占据着极其重要的位置,坊造司也因而成为黎阳府司麾下最忙碌的部门。服务坊造司的职员众多,而最核心的则是“司书”一职。 “司书”不仅要负责受理来自地方民众的坊务委托,还要负责判断委托交给哪些坊师去做。有时候当后者不那么配合时,司书还必须负责与坊师交涉,令委托得以成遂。这项职务对情商言商都有很高要求,头脑敏锐亦不可或缺,因此多为聪慧与魅力兼俱的妙龄女子担任。 至于邬真,便在坊造司里担任“司书”一职。 身着素色制服、有着水青眼瞳的邬真,是一位身边飘浮着稳静氛围、容貌气质俱佳的美人儿。现年二十四岁的她,在乘黄常识中应该早已然出了“妙龄”的范畴,然而其恳切温厚的人格和细致周到的行事风格,却让她在坊造司里有着相当高的人望,也得到自来同僚及上司的由衷信赖。 比起存在感稀薄的坊造长来,及时给予后辈们建议与指导的邬真,倒更像是坊造司的实际掌舵者。因而坊间甚至还有“邬司书打喷嚏,坊造司就会感冒”的话语流传。 “呼……” 整理了下手头处理完的案子,邬真稍稍喘口气。 此刻已是接近正午时分。这时段里坊造司的信使们大都已外出联络,而前来咨询委托的民众也相当稀少,再加上需要处理的文案也已做完,邬真因而暂时陷入无事可做的空档中。 (今天,好像也没来呢……) 邬真以指尖敲着文档,视线却情不自禁瞟向本厅大门的位置。 数日前,那位叫“谷辰”的异邦青年,便是从那里踏进坊造司的。 邬真还清晰记得,那时候谷辰身上穿着白袍模样的古旧披风,而披风底下则是式样简朴的布衣和长裤。偏瘦的身材和书生气质的温和容貌,两者搭配起来的感觉并不差,至少邬真觉得蛮舒服的。 比较引起邬真注意的是青年的眼睛。青年的眼睛像是俗称的“三白眼”,眼白偏多而眼瞳靠上的模样,看上去就像睡眠不足而随时要打哈欠的感觉。但实际却绝非如此。 当时邬真看着那书生青年在正厅门口来回徘徊的光景,还以为他是前来咨询坊务的黎阳民众,因而也没多想地上前亲切招呼。但与对方交谈后,邬真才知晓事实并非像她想的那样。 青年报上“谷辰”的名字,并对邬真坦言相告。他并非商离人,而是来自遥远的狄邱之地,因而对乘黄之地的诸般概况可以说相当无知。虽然谷辰有志原成为坊师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做,故而想找邬真咨询。 “狄邱之地?” 邬真当然没听过“狄邱”的名字,但谷辰的坦率却让她惊奇。 坊师数量直接与国家繁荣挂钩,因而朝廷赋予坊造司的职务中,原本就包含支援新人坊师的项目。对有志愿成为坊师的民众,司书们都有义务尽到妥善引导之职,更不要说谷辰的坦率还带给邬真相当的好感。 于是邬真迅速调整着心态,准备妥善尽到司书的职责。 对懵懵懂懂的志愿者进行指导,帮助他们理解坊师相关的诸般知识,原本应该是相当困难的事情,而邬真也作好了花费相当时间的准备。却没想到实际指导时,那叫谷辰的青年却一改先前畏手畏脚的拘谨模样,展现出高得吓人的理解力和领悟力。 毫不夸张地说,谷辰像海绵吸水般的汲取着女司书讲授的知识。 那双平常无精打采像要打哈欠般的眼神,当集中精神时会不自觉地微微眯起,并射出让人为之心怵的目光。而指导过程的推进,也顺利到几乎只能用“一帆风顺”来形容。 第一天还是以邬真讲解为主,到第三天便是谷辰提问主导,第四天时连提问都大幅减少了,只是针对资料手册上那些看不懂的文字请教女司书而已。到基本弄懂手册的内容后,邬真的坊务指导便差不多告一段落了。 当然,有关坊师的造物能通及运用细则等事项,不可能在短短三天尽数讲授,谷辰的知识量至多也只是达到新人坊师相当的认知水平。然而考虑到寻常学徒至少要跟在师父身边两三年才能达到此等认知水平的话,谷辰的表现着实把女司书给吓到了—— 只是对于自己表现,当事人的谷辰自己倒没啥自觉。 毕竟谷辰原本就更擅长脑海活动。以前谷辰帮友人做大学校庆策划时,就曾面临过不得不同时处理来自十多个班组、近百份请托的艰难状况。与那时候相比,女司书的讲解难度就跟初中生的暑假作业差不多。对谷辰来说唯一称得上麻烦的,大概也就只有解读资料手册的文字而已。 对乘黄大地的常识一无所知的谷辰,当然也不会知晓自己的表现在女司书眼里是何等的“非常识”。 明明不是坊师,这份异乎寻常的理解力和领悟力究竟从何而来?邬真忍不住对眼前青年生出别样的兴趣,本想旁敲侧击下谷辰的身世,但不知是否察觉到她的想法,谷辰在那以后好几天都没再来拜访坊造司。 谷辰曾说过来黎阳城是偶然,因而邬真怀疑着谷辰是不是去了别的地方?当然司书的她是无权管束谷辰的活动,但回想起那段悉心指导、犹如流水泛舟般的畅快日子,邬真心中还是不禁生出遭到背叛般的微妙感觉来。 (……不行不行,身为‘司书’必须平等对待来访民众。) 判断再想下去会影响工作,邬真摇摇头把注意力扯了回来。然而就在邬真把视线重新放到手里文书时,前方窗口处却传来意外的招呼声。 “不好意思,能打扰下吗?” 12章 坊师执牌 “不好意思,能打扰下吗?” “咦?啊抱歉,稍等。”邬真闻言连忙坐正身姿,谁知抬起头时却冷不防瞥见心中正想着的脸,不禁当场愣住。“谷、谷公子?您怎么过来了?” “抱歉又来麻烦你了,邬司书。”和邬真视线相触的那刻,谷辰微微举手打招呼。那仿如邻家少年般的羞涩神情让女司书看得心头一暖,等注意到时嘴角已露出微扬的笑意。 “不必介意,坊造司原本就是为受理坊务而设立的。公子您这几天都没来,我还担忧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呢。”这样说着的邬真,稍稍瞥向谷辰背后的行囊。“请问,您这是打算出远门吗?” “不,其实刚好相反。有些麻烦事情告一段落了,今后我应该会在黎阳城常驻。”谷辰困窘地搔搔头。“记得上次邬司书提过,为方便必要时的坊务调遣,留驻当地时最好到本城坊造司登记。” “我确实说过,但……那是对坊师的要求,普通民众并不归坊造师管辖。”邬真的声音有些困惑。毕竟依她对眼前青年的聪慧评价,应该不至于犯如此低级的理解错误才对。 这时那边搔着脑袋的谷辰似乎也在烦恼着该如何解释,想想后从登山包里取出一支竹筒递给了女司书。邬真纳闷地接过竹筒,拔掉塞子凑近轻嗅了下,随即露出惊讶表情。 “好浓郁的灵梵,这是‘小愈水’?” “是的,昨天刚炼出来。” 昨天刚炼出来?或许是谷辰语气太过随意而缺乏质感,拿着小愈水的邬真连眨数下眼睛才理解到那句话中隐藏着的非常信息。女司书微张着嘴,圆瞪眼睛在小愈水和谷辰间来回移动数回,最后才难掩惊愕般的发出惊呼。 “咦咦咦?这是公子你自己炼制的!?” …………………… “坊造司”是朝廷设置用来管理坊师的机构,虽然其职能设定先天上就不容易受到欢迎,但对坊造司中勤恳营务的女司书们抱有好感的坊师却并不算少数。而谷辰对坊造司的好感,也无疑来源眼前聪慧娴静的女司书。 前些日子多亏邬真的恳切解答,才让谷辰得以摆脱穿越以来的混乱,初次把握住现状的立足点。也因此谷辰在离开日升昌时首先想到的商量对象,也还是坊造司的女司书。 不过他报告的事实太过惊人,也让邬真露出难得失态的一面。女司书惊呼的罕见光景吸引众多同僚的诧异视线,为此脸红的邬真只好向谷辰道歉,并把他带来旁边相对安静的别室详谈。 “……也就是说,公子您原本就是坊师,先前只是到陌生地方搞不清楚状况?” “没错。狄邱那边和乘黄这边的差别似乎蛮大,那时候我也相当混乱。多亏邬司书我才能在短期内理出头绪来,实在感谢。”谷辰朝邬真低头致谢。 严格说来,谷辰这番半真半假的解释可以说漏洞颇多,但对把“坊师”存在视为理所当然的乘黄人来说,倒也不是不能接受。虽然刻意隐瞒身份这点让邬真多少有被愚弄的感觉,然而注目着眼前诚恳道谢的青年,女司书果然还是说不出苛责的话来。 “没想到,还真被您给摆了一道呢……” 女司书微微脸红地横了谷辰一眼,那混杂微嗔和娇羞的眼神令坊师心神一荡。原本谷辰还烦恼着要如何跟邬真道歉的,但现在看来女司书的脾气远比他想象得温厚,这点让谷辰不禁格外感激。 “……真是抱歉。” “既然是坊师,那公子态度更骄傲点也无妨。随便低头道歉可是会被同行给看轻的。”女司书以恳切声音指出谷辰言行上的漏洞。从嘴角扬起的微笑来看,女司书的心情似乎已恢复了过来。 “那么,公子您想在坊造司登记,是打算今后常驻黎阳城的意思吗?”邬真顿了顿,随即切换成公务般的口吻询问谷辰。 要知道,坊师在任何城池都是如黄金般稀缺的人才。例如黎阳城虽是商离国的南部重镇,而驻留在此的坊师总数却只有个位数。因而对谷辰入驻黎阳城的决定,坊造司当然由衷欢迎——当然就算没有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和眼前青年缘份尚未断绝的事实,也足以让女司书为之欣喜。 “是的。”谷辰点点头。“今后我打算靠炼药来赚钱,需要办理什么手续吗?” “这个嘛,基本上朝廷对坊师的经营活动都是相当欢迎的,但公子并非商离国民,来黎阳城的情形又比较特殊……”邬真沉吟着,默默计算着谷辰的情况,片刻后给出回答。“这样的话,公子还是先申请‘执牌’比较好。” “执牌?”谷辰愣了愣。 以前邬真跟他讲解坊师相关知识时,曾提到过“执牌“的事情。简单来说,“执牌”就是朝廷颁布给坊师的营业执照兼身份证明。执牌上记载着坊师姓名出身等基本信息,而执牌材质则依坊师阶位而有所差别。 坊师阶位由朝廷设定,从低到高依次是准造、小造、良造和上造,而执牌材质则分别是铁铜银金四类。 坊师最初都是铁牌的“准造”做起,此后每年坊造司都会根据执牌者的实绩来评估,以审定其是否能晋升位阶。随着阶位提升,坊师的权限地位也会跟着升高,而到上造坊师时更是连诸国国君都不敢轻慢的存在。 当然那对谷辰来说还太过遥远,不过拿到执牌确实能大幅改善不便的现状。 “公子现在出入黎阳城是受到限制吧?有了执牌后便能自由出城,而且要从事各种活动时都会比较方便。”女司书以稳重声音建议着。“如果公子打算靠炼药赚钱,比起单打独斗来,以经营坊组为方针来考量比较好哦?类似‘信和坊’那般。” “经营坊组吗……”谷辰沉吟着。 “坊组”是由坊师经营的类似生产公社那般的组织,而邬真提到的“信和坊”则是黎阳城里在灵药炼制领域独占鳌头的大坊组,其出产灵药撑起了黎阳城的半壁江山,收获利润当然也远远超过寻常坊师。 此前谷辰还没朝经营坊组考虑过,但女司书的建议似乎相当值得参考。 “要是公子打算经营坊组的话,坊造司也会为您提供尽可能的支援。” “我觉得经营坊组是不错的方向,我会认真考虑的。今后大概还得继续麻烦邬司书你了,请多关照。”谷辰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既然女司书已替他考虑得如此周到,那他自然也没有再踌躇的理由。 “那,现在我要做些什么?” “首先嘛,请公子填下这张登记表。”女司书微笑着从抽屉里取出申请表,随即注意到谷辰脸上的困窘神情,就像想起般的连忙道歉。“非常抱歉,我忘了公子对这边的文字还不是很熟悉……那这样如何?我来替您书写,公子只要回答问题并最后签上名字就可以了。” “好的,那就麻烦你了。”谷辰闻言松了口气。 “那么,请稍等。”邬真微笑点头,抽出爱用的硬骨笔,从玻璃小瓶里沾上墨水,一边询问谷辰一边在登记文书上留下娟丽字迹。 从女司书的声音里流露出平时罕有的愉悦音色,引得路过的同僚们纷纷投来惊诧的注目。而直到帮新人坊师办完手续为止,邬真都没能注意到这点。 13章 危急公关 虽然谷辰被授予准造执牌的事还尚未被外界所知晓,但“吃闲饭的”慷慨赠予役工们一整瓶“小愈水”的事情已在西门驻场广为传扬。透过商馆窗户,二掌柜胡纪目睹着役工们在仓库前兴高采烈地分配灵药的光景,在叹息声里再度确信了自己先前的预感。 “果然没错啊,谷公子就是坊师。” 也只有精擅炼药的坊师才能把贵重灵药随便送人。看来谷辰拿来日升昌出售的小愈水跟赠予役工们的是同一批,这样他突然在阁楼闭关数日的谜题,也总算有了合理解释。 “不妙啊,情况相当不妙呢……” 胡纪搔头苦恼着。 谷辰身份从“吃闲饭的流民”变成了“精擅炼药的坊师”。若从纯粹投资的角度来看,日升昌绝对是捡到奇货可居的大便宜,但可惜人非草木,情感上的亲疏得失并非能以投资来计算。谷辰虽是坊师不假,但考虑此前自家分社长对其诸般极尽嘲讽之能事,实在很难相信他会对日升昌怀有何等好感。 要知道,坊师在乘黄诸国往往视为的国之栋梁,诸国朝廷甚至还设置有专门管理坊师的机构,因而得罪坊师的后果往往也相当严重。龙其是像日升昌这样规模遍及诸国、格外依赖坊师支援的大商社。 虽然迄今为止日升昌都小心谨慎地维持着跟坊师们的关系,但今次对谷辰的“霸凌”却无疑是其中污点。要是一个处理得不好而招致坊师的集体反感,那绝对会对商社的整体运营造成不可估量的影响。 “啊啊,要是当时能劝住小姐就好了……在他身份暴露前明明也有好多怀柔机会,为什么就没想到了呢……”胡纪抱头呻呤着。若是早些察觉的话,那日升昌绝对会想尽办法笼络谷辰,至于赶到仓库阁楼去住的这等事情根本想都不敢想。 不过世界上并没有后悔药吃。哪怕胡纪再怎么懊恼,当前能做的也只有尽快谢罪并恳请谷辰原谅而已。这样一想的话,胡纪才发现就连谷辰去了哪里他们都不知道,就算想谢罪也无从谢起。 “完了完了,连人都找不到,这下就想做什么都没办法了……” “什么没办法?” 就在胖掌柜持续感受着胃壁穿孔的庞然压力时,背后传来一利落的女声。 胡纪回过头,看见自家分社长正拿着核校完毕的帐簿走进来。大概是核校数据相当不错吧?只见白明华尽管神色略疲倦,但眉宇间却洋溢着喜色。 “高兴吧,老胡。”没等胡纪询问,分社长便主动把结果说了出来。“今次驮队运来的货物品质都相当不错,有些还是黎阳地方正好紧缺的物资。顺利销售的话,因凤凰灵水导致的赤字说不定在本月就能填平呢!” “那……那真是不错呢。” 胖掌柜的回应相当虚弱。白明华并未察觉到手下异样,却想起般的问着。 “说起来,今天好像有坊师来商馆出售灵药?情况怎么样?” “回小姐,确实是有坊师来商馆出售小愈水,品质也相当不错……”胡纪纠结着,避重就轻地回应道。“其浓郁灵梵就算稀释两三倍都足以发挥功效。从这点来考虑,我方以每支四银通的价格收购的。” “那很好。”白明华欣然点点头。“炼制灵药的坊师再怎么都不会嫌多,要抓住机会和对方攀上关系哦?找时间去登门拜访,价格上就算稍稍让步也没问题,最好能缔结与本社合作的独家契约。” “独家契约吗?这个点上,恐怕很困难呢……”胡纪支吾着。 “怎么?难道有竞争者?”白明华挑了挑眉毛。“黎阳城里能跟日升昌抢生意的商社可不多,是‘川银社’还是‘鑫旦旺’?难道有拓荒者插手?” “呃,这倒是没有。” “那就是交涉不顺利,对方不愿意和日升昌合作?”白明华皱皱眉头。“我不是说过吗?坊师大半都是脑袋有问题的家伙,和他们打交道时要当成被宠坏了的熊孩子来呵护才行。老胡你又不是没做过坊师的生意,怎么会犯这种错误?” “呃,其实也不是这样……”这番失礼至极的话若被坊师听到,日升昌估计真的会被坊师们集体拉黑。胖掌柜额头汗水越来越多,在分社长瞪视下纠结了半晌,最终咬牙承认着。 “实不相瞒,小姐,那位坊师以前是住日升昌的。” “咦?”白明华愣住,随即朝胡纪投来“你在开玩笑吗”的眼神。 “我没开玩笑。实际上,直到昨天为止那位都还住在仓库阁楼里。”胡纪以豁出去的声音报宣告着。 “咦?仓库、阁楼?”似曾耳闻的关键词刺激着白明华的记忆,不过或许是“吃闲饭的”印象和“炼制灵药的坊师”怎样都扯不上关系,白家小姐足足愣了半刻钟才回过神。 “什么?不会吧!?那家伙是坊师?而且还会炼制灵药!?” 就像突然发现钱包上有个大窟窿般的,白明华脸上浮现出格外震惊的神情。 “为什么?他不是兄长在路上捡到的难民吗?既然是坊师的话,为什么他从来都没提起过啊?而且,赶他去阁楼的时候也都乖乖低头了,像这样好欺负的家伙不可能是坊师吧!?” 分社长的白明华很少露出如此惊慌的神情。 不过也难怪她会如此反应。 毕竟谷辰是跟壶怪结缘才得到梵印的,初到乘黄的他尚未搞清楚状况,因此才会有“吃闲饭的”和“派不上用场”等孱弱表现。当然正常人再怎么样都不可能想象得出以上的曲折因缘,因此白明华的判断和对应都称不上有错。 “本人虽未亲口承认,但他确实是坊师没错。” 胡纪以斩钉截铁的口吻截断了分社长的退路。“另外他还要我转告小姐,说会尽快还请日升昌的欠债,还请好好保管他的抵押品。” “……抵押品?”白明华闪烁的目光落到手腕的登山表上。 背负沉重债务还敢说出如此硬气的话,看来那家伙的坊师身份看来应该不假。在确认这点的同时,白明华也醒悟到自己在对待谷辰上犯下了严重错误。倘若不能尽快想办法挽回影响,那日升昌很可能会面临难以收拾的局面。 “那家伙居然是坊师……怎么会……” 白明华脸色微微苍白,紧抿嘴唇露出仿佛想咬某人的忿恨神情。 “每次每次都是这样!那家伙是我的扫帚星吗?可恶!” 尚未见面时就消耗掉了镇店之宝的“凤凰灵水”,害得分社帐簿瞬间陷入赤字危机。眼见着好不容易能把赤字填平,突然又来这出而令她陷入前所未有的困窘处境。此时此刻,谷辰在白家小姐心目中已俨然成了“扫帚星”的代名词。 可能的话,白明华还真想把那家伙打包丢进笼车,再让驮队一口气送到天涯海角!但既然胡纪已断定谷辰是坊师,那就算白明华再怎么不愿意,也不得不对其以礼相待,何况这事理亏的本来就是日升昌这边。 “要跟那家伙低头道歉么……” 白明华不甘愿地揪着马尾辫,试着想象了下跟那“吃闲饭的”低头道歉的光景,浑身当即炸出无数鸡皮疙瘩。在千万般不愿意的纠葛下,白明华突然注意到一点。 “等等,他现在没住仓库阁楼了吗?” “是的。谷公子拿到药款后便搬出了仓库,但没说去那里。不过听说临走时谷公子赠给役工们一瓶小愈水,役工们现在对他赞不绝口……依我来看,那位说不定意外是的气量恢宏的人物哦?” 胖掌柜做出“和解或许比想象容易”的暗示,然而却并未传到白明华耳中。 “是吗,现在没法找到那家伙啊……”白明华微微松了口气。 虽然嫌恶的家伙此刻不在眼前能松口气,但想到将来无论怎样都得与其和解还是格外不爽。“讨厌向吃闲饭的低头”,以及“就算非得低头也要想法提高自身立场”,诸如此类的想法在白明华心中纠葛着,最终蹦出灵光一闪般的点子来。 “有办法了!” 白明华用力一捶手。 这方法虽然多少会损失些金钱,但却能制造出与那人交涉的绝佳契机来。 原本白明华并未指望从“吃闲饭的”那里收回凤凰灵水的本钱,送去驮队做工已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平帐方法。然而此刻既然确认谷辰是炼制灵药的坊师,那算式就截然不同了。只要能透过交涉把谷辰拉到日升昌麾下,那与其带来的丰厚利益相比,甚至五万银通都只是零头般的存在。 当然更关键的是,这样白明华自身的矜持也能得到保全。 “既然找不到他,那就让他来找我们好了。” 白明华嘴角牵出得意笑容,朝胖掌柜轻声交待了几句。 “这、这可万万使不得啊小姐!” 胡纪听完却是脸色大变,摆着双手拼命劝阻小姐。“如您所说,这样或许确实能制造出不错的交涉机会。但、但要是没变成那样的话,反而会让谷公子对日升昌的感观更加恶化啊!” “那你是觉得有问题?”白明华皱眉问着。 “呃,我觉得,咱还是向谷公子老实低头、诚恳道歉才是最妥当的方案。”胖掌柜老实道。“要是小姐同意的话,等下我就差人去打听……” “不要。我死也不会向那家伙低头!”白明华斩钉截铁地说着。 对自己此刻的判断并非基于理智这点,白明华当然还有所自觉的。不过就算此刻判断流于感情,白明华也有靠己身能力将其导向最善结果的自信,因而以拍案定调的口吻宣布着。 “听好了,不许联络他,就照我说的做。” 14章 最初据点 “……哈啾。” 谷辰打了个喷嚏,翻身从床铺上坐起来,茫然看着穿透窗户射进来的阳光。 由于最近数周都裹着睡袋睡觉的缘故,半眠半醒的谷辰下意识地伸手去解开睡袋的拉链,但手上却传来绵布被套的结实触感。谷辰拽着被套愣了数秒,才慢慢想起当前现状。 “对哦,我已经搬出阁楼了……”谷辰搔搔脑袋。 搬出仓库阁楼的当天,谷辰便前往坊造司跟女司书报告。虽然突然报出的坊师身份把女司书吓了大跳,但谷辰打算常驻黎阳城的决定却让邬真为之欣喜。 欣喜之余邬真也建议谷辰以经营坊组为方针来考虑,比起独自处理诸般事务来,这样无疑更有效率。 经营坊组的话就势必要聚集各类人材。虽然现在还用不着,但为将来考虑还还是需要准备一处能当成经营据点的屋舍才行。接受建议的谷辰便请女司书帮忙介绍,继而在驻场附近找到不错的地盘。 要知道,黎阳城是商离国的东南重镇,地理位置上又邻近南蛮领,因此物流贸易格外频繁。故而黎阳府司在西门附近设置了驻场,供来往驮队歇脚卸货,就功能而言大概类似陆上港口。 为方便周转货物,许多商社都习惯在驻场附近建造商馆。 这些商社中有像日升昌这般做得风生水起的,也有累积太多赤字而黯然消隐者。后者虽然已消隐,但其商馆设施却留下来并被黎阳府司接管。府司将其挂牌出租出售,但却很少有新商社愿意来触此霉头,结果价格一降再降,最后往往也只能拆解了事。 邬真便推荐谷辰租下这些旧商馆其一来当成经营坊组的据点,并委托府司差役带他前往实地考察。谷辰欣然跟着差役走了好几处地方,最终选中了这间位于驻场边坡的旧商馆。 这座商馆本身是附带仓库的小型两层建筑,采用相当结实的石材建筑,格局设计也简洁实用。只是位于驻场边坡而导致交通不便,再加上其前所有者经营不善倒闭的不祥先例,故而长久以来都乏人问津。 谷辰倒并不忌讳什么破产先例,而交通不便的边坡位置反过来想也意味着不易受打扰,这对喜好清净的谷辰反倒是优点。在确认商馆内装设施都大致保留完整后,谷辰便欣然拍板定案,以每月十银通的价格将其租下为据点。 十银通换成铜判约是五千,虽然听起来不算便宜,但考虑到商馆规模及其附属设施,可以说已是实惠到不能再实惠的价格。谷辰也抱着拣到宝贝般的心态接受下来。 虽然商馆价格实惠是实惠,但住进去前要做的活计也不少。 长久弃置的旧商馆内当然会累积诸多阴霾,光靠谷辰独自打理恐怕得花上好几周时间。不过既然旧商馆靠近西门驻场,那谷辰倒也不客气地找役工们来帮忙。 此前他慷慨赠予小愈水的举动令驻场役工们对其好感爆棚,在工头管亥号令下,几十名精壮役工搬的搬扫的扫,仅半日工夫便把商馆上下彻底扫除了一遍,连外围坏掉的栅栏都被重新修复。 役工们以豪快手腕帮谷辰搞定了大头,而有关家具摆设和窗帘寝具等细节事项,则在前来拜访的女司书协助下得以解决。邬真带来了数名帮手,以女性独有细腻感触将商馆各房间仔细收拾一遍,并添置了相应的居家物件。 到女司书们收拾好时,整间商馆已焕然一新到让人几乎认不出来的地步。 为此惊喜的谷辰向女司书们诚恳道谢并想至少支付购买物件的钱款,但邬真却以“支援坊师是坊造司的职责”为由而婉拒,并约定等谷辰安顿好后再给他带来坊造司的委托。 在役工们和女司书的帮助下,结果到最后谷辰要做的也只是把随身行李搬进寝室,再依照习惯稍稍调整了下家居格局而已。不过兴奋之余大概有些做得过火,此刻从手足腹肌涌出的阵阵酸痛,便是昨天耗力过度的证据。 “唉唉,早知道就该给自己留支小愈水啊……” 谷辰略后悔地苦笑着,随即把目光移向周围。 此刻谷辰住的卧室内,包括衣橱、矮柜和睡床等,其陈设家具都是用不惜成本的结实原本制造,哪怕被置许久也依旧坚实如许。谷辰猜想当初那商社建造商馆时应该是投入了相当的本钱,只是不知是否因此而导致赤字连连? 无论如何,对已在帐篷睡袋里度过多日憋屈光阴的谷辰来说,眼前居室环境已然好到足以让他泪目的程度。 “起床吧,还有好事情要做呢……” 谷辰嘀咕着翻身下床,披着被单走到窗前。 这间卧室面朝太阳升起的方角,采光格外良好。再加驻场边坡提供的高度优势,让谷辰推开窗户就能自然居高临下地俯瞰远处黎阳街道的风貌。比起那又狭矮又阴森的闭塞阁楼来,根本是云泥天壤之别。 实在有点不敢相信,居然能住这样好的地方。 谷辰用力揪着脸颊,脸颊传来的阵痛让他确信自己并非作梦。 “不是做梦啊……” 谷辰喃喃自语地揉着脸颊。穿越到乘黄大地已有数周的光阴,期间他曾蜷缩阴森仓库,曾在陌生街道流离辗转,也曾承受无数白眼和非难。直到此刻,终于摆脱了那些纠缠不息的纷扰,谷辰头一次感觉呼吸如此轻松。 谷辰俯视着商馆前庭。 和别人无关,这里是他的地盘。 虽然每月要付十枚银通的租金,但与此相应的,他也彻底拥有了这座商馆的支配权。好比在帐篷里睡着突然被惊醒的事再不会有,也不用来来回回都像作贼般的承受着他人非难的视线。 爱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他允许,任何人都不能踏足来。 现在他再不是那整日受白眼的“吃闲饭的”,而堂堂正正在此地生活、拥有尊严的坊师!谷辰伸手抚在胸口,对习惯冷静思考的他来说,胸中涌出如许热流是记忆中未曾有过的事情。 一时间找不到语言来描述心中的感触,谷辰干脆闭上眼睛,让那股初春融冰般的暖意在胸中静静晕染。 …………………… 这座旧商馆是附带小型仓库的两层石造建筑。姑且不提那间尚未清理的附属仓库,其商馆本身的规划布局可谓实用派的典范。 举例来说,其商馆底层集中着会客室、事务室、厨房、杂物室等开放性的公共区域,而二层作为非开放的私密区域,被分隔成寝室、书记室、陈列室等数间别室,在机能配置上无可挑剔。 在众人帮助下,商馆各房间已被大致打理干净。不过目前商馆的住客只有谷辰一人,有机会利用到的也只有卧室、客厅和厨房等少数区域,就整体来说还称不上恢复生机。 “呼啊……” 谷辰边打着哈欠边走下楼梯,顺手扶正了墙上挂着的不知何年代的陈旧画作。 像这类价值未知的装饰物在商馆各处似乎还蛮多的,虽然谷辰曾想过把它们当成商馆的韵味接受下来,但最终却发现自己实在很难跟前代所有者的审美有所共鸣。等手头宽裕后就把它们统统换掉,谷辰在心里决定着。 “……说起来,‘波纽’那家伙呢?” 走下楼梯的谷辰四处张望着。目前这座商馆的住客除他以外还有一人,也就是被谷辰取名“波纽”的壶怪。此前役工们忙碌打扫时那怂货躲在角落装死差点被当成垃圾给扔掉,因而被吓得不轻。到昨天才徐徐恢复过来,现在则不知蹦跶到哪地方去了。 “咦?有水声?” 张望着的谷辰隐隐听到厨房传来水声,走过去时正好看到一粗陶罐子正摇晃地踩着案板、往墙角大水缸里倒水的光景。 15章 坊组经营 对怂包壶怪来说,“凭空变水”似乎是它唯一拿得出手的绝活。那蕴含灵梵的甘甜净水不仅可直接饮用,并且也是炼制灵药的最好药引,因而昨天谷辰便让壶怪有事没事多练练变水,尝试把水缸灌满。 现在厨房里两大口水缸都灌得七七八八,这样的话就算不用刻意去修复后院那口废弃水井,商馆的用水保障应该也不成问题。 看来这货怂归怂,对交待的事情倒是不会偷懒。在对壶怪性格有了更深层次认知的同时,谷辰脑海里亦再度浮现出某班级里学习认真却性格懦弱的大胸眼镜妹的微妙印象。 当然印象归印象,取名“波妞”和这可没关系。 谷辰摇摇头挥去妄想,走过去拍拍壶怪的脑袋。 “嗯嗯,干得不错,波妞。” 突然被人拍脑袋的怂货壶怪下意识地要躺平装死,随即发现是谷辰才又活泛过来。壶怪凑到谷辰脚步,绑在罐口的两截藤索就像触手般摇晃着,频频指向那两口大缸。 “我看到啦,真是辛苦了。” 谷辰把壶怪波妞拎起来放到肩头,欣然宣布着。“这座商馆今后就是咱们的地盘了,平常不会有外人来打扰。你也再不用整天躺地装死,有空就在屋里屋外多活动活动,只要记得保证水缸里随时有水就行。” 听到谷辰这样说,壶怪情绪猛然高亢起来,从谷辰肩膀蹦到案桌上,随即像精力过盛的小狗般围着谷辰欢快转悠。那兴奋模样让谷辰也不禁受到感染。 “走,我们去客厅看看。” 谷辰拍了拍壶怪,随即举步朝客厅走去。 客厅是商馆中最先打理妥当的区域,其中大半杂物谷辰都早早拜托役工们处理掉,只保留下基础的家具陈设。除去那套堪堪能用的原木沙发和方茶几外,客厅角落还有一五斗柜和木格架,谷辰带来的登山包正横在木格架上,整体看来相当简约。 对商馆来说,接待访客原本就是最重要机能之一,因而前所有者在客厅设置上花了相当功夫。只是目前谷辰并无招待宾客的需求,于是考虑着要不要把这处宽敞空间当成今后从事活动的主力地盘。 “对了,给你看样东西。” 看着跟着蹦上茶几晃悠的壶怪,谷辰想起般的捶了下手,随即伸手拿过挂在沙发角的单肩包,从里面取出一锦织的布袋来。 解开封口黄绳,布袋里露出一枚黑铁令牌。 那枚令牌莫约半个巴掌大,通体以坚硬黑铁铸成。只见令牌背面雕刻着一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巨树,而其正面则刻着数栏字样。首先是姓名“姓名谷辰”,然后是“坊师准造”,另外还有“黎阳府司审定”的字样。 “这是坊师执牌,有了它我就能自由行动了。” 谷辰把执牌递给壶怪看。到前日去坊造司登录为止,他都是受日升昌监护的“流民”身份。流民只能在城内有限的地域活动,并且也不得随意出入黎阳城,但有了这枚准造执牌,这些限制都不复存在。 而且不光是黎阳城,其余的像津波城、乌檀城、甚至商离王城,凭着执牌的谷辰都可以自由拜访。甚至当谷辰离开商离国前往其余国家时,只要在当地坊造司重新登记,就一样能得到不受限制的通行权。 从诸国给予坊师的优厚待遇里,便能理解到坊师究竟是何等重要的存在。 拿到准造执牌解决了出行问题,租下旧商馆则确保活动据点,对掌握化蕴能通的谷辰来说,当前则已然具备了在异邦之地立足的底气。然而想要获得真正意义上的“自由”,那谷辰还是得优先解决日升昌的负债问题。 “五万银通,想在两年还清的话,每月至少得赚二千银通吗……” 坐到沙发上的谷辰,把执牌丢给壶怪把玩,并在心里盘算着。 每月二千银通,折算过来差不多是一百万铜判,哪怕对坊师来说也是没法等闲视之的金额,想光靠炼制小愈水来赚取势必会非常辛苦吧? 当然,小愈水哪怕在普品灵药中也算是最寻常的种类,从这点来说,谷辰的盈利效率其实也还有相当可提升的空间。而从长远来看的话,果然还是照女司书的建议,把经营坊组列为方针比较好。 就像打仗需要凑足武器粮草、将军参谋等诸般条件,坊组想要顺利运营的话,也必须招揽采购、生产、销售和会计等诸般人材。全部都靠自己来搞定不是做不到,但却非常费力又没效率的事情,也会极大限制盈利的上限。 毕竟对背负巨额负债的谷辰来说,可没有慢腾腾赚钱过小日子的悠闲。 炼制灵药当然是坊师的活计,会计帐目这类短期内谷辰也能兼任。但以企业运营的常识来说,至少采购和销售这两块是必须找专人负责的。不过以当前穷得叮当响的钱包来说,实在没有支付多余薪酬的余裕。谷辰只得暂时把人事安排记在脑海,等看以后能否遇到中意的人材。 现阶段的话,谷辰也只有从光杆司令做起,先解决白明华的麻烦。 “总之一步步来吧,先在下周前赚到两百银通。” 谷辰拍拍壶怪振作着精神,随即打算先去集市逛逛。 …………………… 乘黄大地万物皆蕴含着“灵梵”,而坊师炼制灵药的过程,其实质便是运用能通把药草内蕴的灵梵萃取出来而已。既然实质是萃取灵梵,那所用的素材当然是蕴含灵梵越浓郁越好。 灵梵浓郁的上好药草,基本上都只长在人稀罕至的外域荒野密林等处,但那些地方时常有凶暴荒怪出没,有机会获取它们的只有前往外域活动的踏荒者。不过谷辰要炼制的只是小愈水那类的寻常灵药,对药材品质原本就要求不高,集市贩卖的那些便宜量又足的廉价药草才是谷辰的目标。 黎阳城有东南西北四门,其中与西门相邻的是驮兽驻场,而与北门相邻的则是贸易集市。因黎阳城与南蛮领接壤,一大早在集市上便能看到不少身着奇装异服的南蛮族人,以及众多摩拳擦掌准备和他们做交易的本地摊贩。 在熙熙攘攘的集市穿行着,谷辰饶有兴致地眺望着擦肩而过的黎阳住民。虽然谷辰自认不是那类热衷社交的开朗性格,然而像这样置身人流穿行的热闹市场,果然还是能分享到那股蓬勃欣荣的活力。 逛了片刻谷辰觉得有些肚饿,而当地离药材铺还有相当距离,于是便在一路边小摊要了碗热粥加烧饼当早餐。 乘黄之地的风土人情和古时华夏很相似,饮食文化当然也相差无几。不过对穿越以来被诸般状况给迫得手忙脚乱的谷辰来说,真正有享受异世界美食的闲暇差不多是搬进旧商馆才有的。 16章 酒鬼剑怪 两块撒满芝麻的酥脆烧饼,以及一碗五谷杂粮熬成的清香热粥,不仅祭奠好了困乏多日的五脏庙,也给谷辰心灵上带来唇齿留香的余韵。 (味道真不错,以后可以经常来。) 谷辰意犹未尽地舔着手指上的芝麻。眼前这家路边小摊的烧饼极是酥香,放到地球很有成为网红的潜力。谷辰甚至考虑要不要干脆叫摊主打包一打烧饼,带回家当应急干粮。 当然那家旧商馆有机能齐备的厨房,但在缺乏自来水和天燃气的前题下,谷辰绝对不认为自己会有手工砍柴烧饭的兴致。毕竟在地球时谷辰就是时常靠外卖小哥接济的宅居族,现在穿越到乘黄来,谷辰也打算用类似手法来解决民生问题。 “老板,麻烦给我打包……” 就在谷辰举手准备招呼摊主时,背后突然传出一阵阵突兀的骚乱声响。 谷辰愕然回头,只见着远处引起骚乱的是一只有着鲜艳羽冠和粗壮双足的怪鸟。怪鸟嘎嘎叫着迈动双足在街道疾驰着,沿途踢翻蔬果摊,撞飞米酒桶。伴随着民众惊惶失措的叫唤,集市一角陷入了混乱。 (那是,锤头鸟?) 谷辰好歹也在驻场呆了两周,当场认出了那怪鸟的来历。 乘黄之地灵梵流涌,因而也诞生出许多与华夏迥异的生灵。 那被称为“锤头鸟”的怪鸟,便是一种用以取代马匹的陆行猛禽。锤头鸟拥有如钉头槌般能轻易凿碎岩石的凶喙,同时还能依靠冲刺实现短矩飞翔。野生锤头鸟有着连荒怪也不敢随便招惹的凶悍战力,只要给它们提供足够的坚果,它们就会成为相当值得信赖的坐骑。 因孱弱马匹无法在凶险外域持续活动,时常前往外域的踏荒者便会转而饲养锤头鸟为坐骑。锤头鸟在黎阳城不算罕见,但会在街区闹事倒是少有先例。 (不对,鸟背上还有人?) 随着锤头鸟跑近,谷辰注意到锤头鸟背上还有另一轻飘飘的人影。 从那梳着马尾辫的窈窕身姿来看,对方似乎是相当年轻的女子。而从仅靠着缰绳便得以在激烈摇晃的鸟背上保持平衡这点,则可见其不凡身手。只见那女骑手紧拽着缰绳控制胯下坐骑,一边努力回避着集市街道的障碍物,一边朝小摊这边疾冲而来。 “喂喂!搞什么!?” 被甩下狂奔的鸟背可不是开玩笑的,当然被怪鸟撞飞更不会有好下场。突然而至的险境让谷辰也没了看戏的余裕,慌忙起身躲闪。 “咦?有小孩?” “笨蛋!快回来!” 这时候,就像要给眼前混乱火上浇油般,在疾驰锤头鸟的前方街道陡然出现一追着皮球跑来的小孩。等惊惶闪躲的大人们注意到时,小孩已抱住了滚到街中的皮球,抬头看着前方冲来的猛禽露出呆滞的脸。 “不行!来不及了!” 歇斯底里的惊叫声后紧跟着皮球被踏破的爆响。 只不过,预想中的惨剧并未出现。 原来快撞到小孩的瞬间,鸟背上的女骑手猛然向前跃起,一把抓住小孩,随即借着动势有如燕子般凌空转体,踩着锤头鸟的巨喙从另一侧转回鞍座上——弹指间做出如此复杂的动作,女骑手那堪称不可思议的体术让谷辰看得口愣目呆。 女骑手一手抱着小孩,一手拽紧缰绳让锤头鸟刹停下来。 “抱歉,我有急事。” 女骑手把小孩放到沿途台阶上,低声安抚几句,随即便抬头朝左右张望。谷辰见着女骑手脸上有着掩不住的焦急神色,似乎在搜索着什么。数弹指后女骑手又猛一抖缰绳,骑着锤头鸟从烧饼摊旁飞快跑远。 掠过烧饼摊的时候,女骑手的视线和谷辰有半息交错。虽然女骑手立即便移开视线,但谷辰的目光却持续追随着女骑手的背影,直到锤头鸟拐进远处街角才收回来。 …………………… 锤头鸟是拓荒者的坐骑。拓荒者是依靠着灵药蕴器而前往外域荒野活动的冒险职业,也是乘黄诸国用以抑制荒怪灾害的利刃和盾牌。与渴求拓荒者的贡献相应的,诸城邦也早已适应他们制造出的种种骚乱。 相比起拓荒者以往引起的麻烦案例来,集市纵鸟狂奔根本不算什么。赶来的府兵们很快控制住场面,伤者治疗和现场清理也在片刻间搞定。当谷辰带着打包好的烧饼离开小摊时,集市已恢复到原本熙熙攘攘的闹腾氛围。 (是从那边过来的吗……) 离开烧饼摊的谷辰并未去向预订的药材铺,而是循着女骑手来的方向走去。 那女骑手有如暴风般来去匆匆,短短数息间,无论身手或容貌都迸放出令人难忘的光彩。不过谷辰与其说被其风姿所吸引,不如说更介意在女骑手身上看到的东西。 (刚刚那确实是“灵梵”没错呢……) 不知是否穿越时附赠的福利,谷辰能以肉眼直观灵梵流涌的不可见视象。 先前擦身而过时谷辰在女骑手看到一抹光萤,而把视线再放远点的话,在锤头鸟跑过的街道上隐约有着类似蒲公英种子般的光萤在飘散着。在谷辰眼里,这些光点都明显朝着某方角聚集。 如果女骑手追逐的事物和这些灵梵流涌相关的话,那她恐怕在途中就追岔了路线。于是此刻谷辰便代替追丢目标的女骑手,朝这些光荧汇集的地方循去。 根据壶怪藤怪的经验来看,灵梵聚集的地方大多有荒怪潜伏。荒怪中像壶怪那般人畜无害的怂货绝对是少数,像藤怪那般会不由分说袭击过来的占了绝大多数,因而谷辰做的事实际上相当冒险。 当然谷辰对此也相当清楚,循着流萤前进时,也暗暗提高警惕。 (这次会是什么呢?车轮怪?还是酒缸怪?) 之所以冒出“酒缸怪”的想法,是因为转进偏僻巷道时空中陡然飘来一股浓烈酒香。对酒量不怎么样的谷辰来说,这股酒香浓烈到足以让他头昏脑胀,不过也间接减轻了对未知荒怪的恐惧。 毕竟“喜欢喝酒的荒怪”,这类概念似乎很难在脑海里描绘出何等的可怖形象。 巷道里弥散着的浓烈酒香简直让谷辰怀疑自己是不是掉进了酒缸里,再小心翼翼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后,谷辰感到脚底有水渍,低头看去不禁哑然。 那些在地面四溢流散的酒液,来自前方一辆尚未来得及卸货的拖车。只见拖车上原本满满堆着几十坛老酒,但此刻其中半数已化为滋润土地的养料。在那些残破酒坛和四溢酒液的正中,倒着一把黑鞘横剑。横剑是类似环首刀的样式,而四面八方涌来的灵梵正汇聚在其身上。 (呃,这究竟是……) 谷辰纠结地揉着眉间。虽然踏进巷道前他已预设过各种可能情形,并大致想出了对策,然而不论哪种预测都和眼前光景搭不上半点边儿。 那把黑鞘横剑,毫无疑问是从灵梵中蕴生的荒怪。而根据现场的蛛丝蚂迹来推测,这货在酒坛里应该没干别的事情,至于现在则大概已彻底醉死过去。 作为证据的是,哪怕谷辰走过去把剑怪从地上拎起来,后者也全无反应。 17章 垄断危机 乘黄之地灵梵流涌,灵涌淤积处则会变生荒怪。 在坊造司的记录里,对“荒怪”的描述是“危害民生社稷的灾厄化身”。而乘黄诸国中从朝廷到百姓,也普遍把荒怪视为“一旦露头就必须立即铲除的不祥怪物”。虽说如此,但以谷辰穿越以来的感触来说,却很难彻底接受以上概念。 虽然荒怪皆由灵梵蕴生而来,但依谷辰感触,荒怪其实可以分成两类。 一类是从天然树石中变生的“野生”荒怪。野生荒怪大多缺乏理性,会无差别地袭击邻近生人,而盘踞外域持续给过往商旅制造麻烦的它们,确实也配得上不祥、灾厄等前缀。 另一类荒怪,则是从由人造物器变生成的“居家”物怪,好比跟随驮队的藤索怪、沉睡仓库的壶怪等。这些长期与人共处而蕴生的物怪们,倒不排斥与人共处,并明显具备超出野生荒怪的灵性。 无论是为掩护同伴而慷慨赴义的藤索怪,还是遇到生人便立马装死的怂包壶怪,又或者抱着酒坛醉到人事不醒的黑鞘剑怪,无一不是极具性格的主儿。看着这些小心掩藏身姿却又率性过活的物怪们,谷辰实在无法把它们视为必须铲除的灾厄化身。 相比起乘黄人对荒怪的本能憎嫌来说,谷辰对物怪们并没有畏惧嫌恶等想法,倒不如说,反而觉得能与其相伴应该相当痛快的事。不过同时,谷辰也很清楚这样的想法在乘黄之地算是绝对异端。毕竟正因为一旦被发现就会立即遭讨伐,居城中的物怪们才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掩藏着身形。 大概,其中也包括那把醉得不醒人事的剑怪。 直视灵梵的天赋让谷辰能看透物怪的伪装,但再怎么说也没办法帮他和醉死的物怪沟通。在尝试过诸般法子都无法唤醒剑怪后,谷辰只得找块麻布将剑怪匆匆缠裹,然后赶紧离开满溢酒香的犯罪现场。 离开小巷的谷辰试着寻找先前那位冲进集市的女骑手。 女骑手明显在追逐着剑怪。而且看她的慌乱模样,与其说是着急铲除祸害民众的荒怪,不如说是担忧剑怪暴露身份而被别人给铲除掉。这点让谷辰觉得相当新鲜,因而想找她聊聊。 当然所谓“庇护剑怪”也只是谷辰的擅自理解,到底怎样也只有等交流后才能知晓。谷辰倒是蛮期待能找到志同道合的同志,然而他带着剑怪逛过了大半集市,却并未发现女骑手的身影。 追丢剑怪的女骑手不知跑哪儿去了。 还是说他理解错误,她追的根本就不是剑怪? 谷辰疑惑着,然而疑惑归疑惑,找不到人也无可奈何。此刻麻布缠裹的剑怪正在背后醉生梦死,而谷辰有下周前赚足两百银通的债务,也没法把整天时间都耗在此事上。评估过现状后,谷辰决定还是转回最开始的路线。 …………………… 谷辰前往药材铺采购炼制小愈水所需的药材。 “小愈水”有即时治愈外创伤势的非凡疗效,但在坊师炼制的灵药中却是相当寻常的种类,售价也基本在寻常民众能消费得了的水准,因而在市场上始终是紧俏品。至于谷辰会选择以小愈水为切入点,一则是看中其炼制难度不高,二则是看中其材料便宜的缘故。 炼制小愈水所需的材料都是药铺常见的大路货,只要两枚银通就能卖上几大包。相比起其它销价虽高但材料也较难找的灵药来,单纯看投资回报率的话,小愈水可能寻常灵药中最高的也说不定。 有前次炼药的经验铺垫,今次谷辰打算一口气炼制上百支小愈水,以此彻底堵上白明华挑三拣四的余地。但岂知这项打算在最初就受到挫折。 “什么?‘紫苏’又卖光了?” 谷辰愕然看着眼前的药材铺主。虽然对方露出“非常抱歉”的神情,但还是断然告之自家紫苏已被某方悉数收购的事实。而类似情形谷辰先前已遭遇过数场。 “……可以告诉我是谁收购的吗?” “呃,客官,照行规我们是不能透露顾客底细的。” 看着满脸为难、惶恐道歉的摊主,谷辰情不自禁地皱起眉。 “紫苏”是炼制小愈水必需的药材,在集市原本也是一抓大把的廉价货。然而此刻谷辰逛过好几家药材铺却都被告之紫苏已销售一空,这样哪怕再迟钝的家伙也该察觉到不对劲了。 谷辰不太确定的只是,这般非常事态究竟是针对何人,又或者自己只是倒楣被争端的余波给扫中? (“针对我来”的假设,算是自我意识过剩吗……) 谷辰沉吟着。 在黎阳城他是既无根基也无关系更无名声的异邦人,除去背负着五万银通的巨额负债外,谷辰不认为自己身上会有任何让人投注恶意的要素。哪怕把新晋坊师的身份考虑进去,谷辰也很难把波及集市的紫苏荒和自己联系起来。 但实际情形就是如此,炼制小愈水的关键药材已被人悉数买断。 再继续逛下去也已没有意义,谷辰停下脚步整理起状况来。 此刻集市已无紫苏药草贩售,而根据药材铺主的说法,下批紫苏上市就算再快也得等到三五天过后,根本赶不上和白明华约定的时限。除北门集市外,黎阳城还有别外贩售药草的地方吗?或者先找出那家大肆收购紫苏的组织,哪怕抬高价格也先跟他们买一点过来应急? (不太对劲,有什么人在捣鬼吗……) 谷辰纠结地揉着眉间,目光有意无意地扫向街道两侧,却冷不防在街角看到一貌似眼熟的身影。 那是一头戴布帽的削瘦少年,年龄莫约和初中生相当,身上穿着东拼西凑般似的粗布衣衫。那类混搭风格的衣衫常在流民中出现,而唤起谷辰即视感的,正是少年那从布帽下露出的一撮白发。 (白猿部族的?记得名字确实是……) 领近黎阳的南蛮领中栖息着许多蛮人部族,这些蛮人部族各有其传承与特征。其中叫做“白猿部族”的蛮人则以头生白发、机敏如猿而闻名。谷辰之所以知道这回事,则是因为管亥前次来帮谷辰搬家时,顺道还带来一白猿族少年跟他认识的缘故。 管亥介绍少年叫“小乙”,是来黎阳城讨生活的流民。据闻白猿部族不论男女老少都是白发,因而给谷辰留下相当深刻的印象。 这时候街角那边的白发小乙也注意到了远处的谷辰,当即瞪圆眼睛,随即连忙迈腿朝谷辰跑过来。集市街道上堆积着不少碍事的摊贩杂物,只见小乙纵身跃起,如灵猿般攀着墙壁绳索,几下便越过杂物堆,轻巧落在谷辰前面。 “白猿小乙,向您致敬!谷爷!” 18章 白猿小乙 “别叫我谷爷。”谷辰苦笑摆摆手。虽然知道小乙没恶意,但二十出头就得到“爷”的尊称,以狄邱常识来说还是感觉相当别扭。 “听您的,谷爷。“ 小乙嘻笑着回应。谷辰无奈摇头,把视线移到小乙的右手上。 “手怎么样?还痛吗?” “不痛了,一点不痛了。现在动起来和平常都没啥区别。”被问到的小乙满脸兴奋地活动着右手。“多亏谷爷的灵药,要不然我这只手可就废掉啦!” 黎阳城是贸易兴盛的繁荣城邦,因而吸引不少南蛮流民来此讨生活。要是有力气或有匠技的流民还好说,但像小乙这样啥都没有的蛮人少年,也只能靠种族天赋去做点小偷小摸的活计。 前次小乙便是偷钱包时被拓荒者逮到,整个人被揍得鼻青脸肿,惯用的右手更是差点被废掉。幸好那时候管亥刚好从谷辰处分到一支小愈水,连敷带服下才勉强把小乙的右手给保下来。 小乙对此格外感激,为此搬家时管亥还特意带他来向谷辰致谢。 谷辰赠送灵药给役工们本是无心插柳之举,因而猛地被小乙磕头感谢时还差点被吓到。当然小愈水能帮到人是好事,但就算抛开恩义因缘不谈,谷辰也还颇欣赏这名机灵的白猿少年,因此该告诫的话还是得告诫。 “你啊,少做点危险事,总不会每次都那么好运的。” “嘿嘿,放心谷爷,我再也不敢对拓荒者下手了。” 看来前次失手也多少给他留下心理阴影。小乙嘿笑着搔搔头,在原地顿了半晌,随即有些怯生生地朝谷辰开口。“呃谷爷,那啥,您的小愈水还有多的吗?有多的话能不能匀给我一支啊?” “匀你一支?”谷辰讶然着。 “你看啊,前次管老大为救我把他那支用掉了,所以我、我想拿去还他。”小乙目光猛烈闪烁着。要知道,一支小愈水的售价约是三银通,对流民们来说则差不多是半年都挣不到的金额。随便开口向人家索要如此贵重的灵药,哪怕小乙脸皮再厚也没法不心虚。 “当然我没钱,但谷爷你有什么事情要我做的话……” “不用。”谷辰举手止住小乙话头。小愈水在寻常人眼里或许是珍贵灵药,但对坊师来说只不过是随手可得的事物。而且拿去归还管亥的理由也能让谷辰欣然接受。“下次炼药时我送你一小瓶好了,要卖钱要送人都好,你自己决定。” “一、一瓶?”那霸气侧漏的量词深深震撼了小乙。 “一小瓶,不过可能你得等上一段时间。现在集市上紫苏叶好像集体缺货,什么时候能凑齐炼药材料我也不知道。”谷辰耸耸肩膀说道。 “咦?紫苏叶?”小乙闻言眨眨眼睛,随即像起什么般的把手伸进帽子里,急急抓出几枚草叶来。“谷爷,你看看是不是这个?” “……这是‘紫苏叶’没错,你从哪里弄来的?”谷辰疑惑着。 “啧,果然如此。”小乙低声啐了口,脸色相当险恶。 “什么果然如此?”谷辰皱眉问着。 “其实我是来找你的,谷爷。我先去了商馆那边没人,然后才打听你好像到集市来了。”小乙警惕朝左右望了望,随即压低声音向谷辰说着。“这些紫苏叶是我在日升昌那边摸的。听管老大说,昨天胡掌柜跟他们小姐谈话后,日升昌便差人到处收购这东西……我想谷爷是炼药的,这件事搞不好跟您有关系,没想到果然是这么回事。” “……收购紫苏的是日升昌?” 相比起小乙的肯定,谷辰接受事实要迟了半拍。 “你确定吗?“ “当然。那些药草都在仓库堆着,我亲眼所见。” 小乙肯定点头着,而谷辰则听得愕然无语。 (喂喂,做过头了吧?) 集市药草荒的幕后黑手居然是白明华,实在出乎意料,但细想起来似乎又相当合理。毕竟以日升昌的财力,要买断廉价的紫苏叶根本易如反掌。花费金额应该不会太多。若再考虑到垄断物资造成的价格上涨,稍后出售的话日升昌说不定还能小赚一笔。 这笔钱对日升昌是不无小补,但对谷辰来说却是相当要命。假如谷辰没能在下周凑足两百银通还债的话,那早看他不顺眼的白明华,绝对会兴高采烈把他踢进驮队去做苦力的。 (就为了给我添堵,那丫头居然把集市上的紫苏叶都买断了?至于吗?)谷辰愕然无语,同时怀疑自己是不是低估了白明华对他的怨念。 对白明华先入为主的恶劣印象,以及小乙告密的恰当时机,都让谷辰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对方或许想制造某种交涉契机”的可能性,而直接把日升昌收购紫苏叶判定为对己身的凌迫——从这点来说,其实日升昌也多少有些无辜。 “谷爷,您看这事怎么办?”小乙悄声问着。“要是需要的话,我可以替你把那些紫苏叶给顺出来。” “顺出来?你这样做管老大他们会为难吧?”谷辰皱皱眉。 “不会。驻场那么多商社,役工又不是只做日升昌的生意。再说那矮冬瓜根本没把咱们当自己人,平常只要出啥问题就马上扣薪水,搞得兄弟们都没啥心思跟她做事……”小乙提到白明华时语气相当的不屑,看向谷辰时却立即转为热烈。 “但谷爷您可不一样。明明那些笨蛋对你得罪不轻,你还送出灵药当礼物。大伙儿都高兴得不得了,连管老大也是逢人就吹跟您认识的事。虽然咱们除了力气外没啥别的,但有事情的话,咱们肯定帮着谷爷您!” 小乙拍着胸口承诺着,而谷辰则一时哑然。 俗语云“仗义每从屠狗辈”。当初他送小愈水时只想顺便结个善缘,没想到居然换来役工们如此托心托命的信赖,要说意外也实在是到了极点。无论如何,对孤身穿越此地的谷辰来说,在举目无亲的异乡能结识到一帮值得托付信赖的伙计,那可是比捡到黄金都还要欣喜的事。 “……多谢你来告诉我这事,小乙。” 谷辰眼睛有些湿润,深吸口气,拍了拍白发少年的肩膀。 “你不用管这个,我会想法处理。倒是有另一件事情要麻烦你。” 19章 壶怪育成 和小乙告别后,谷辰又在黎阳城逛了逛。 日升昌是黎阳城的地头蛇,再加上白明华的出手雷厉风行,没有给谷辰留下半点机会。也就是说,谷辰剩下的选择要么是前往日升昌向白明华低头,要么就等着数日后被发配到驮队卖命的结局。 当然不论哪个,都是谷辰绝不愿意做的事情。 郁怒之余谷辰也不禁有些钦佩。应该说不愧是黎阳分社的掌舵者吗?白明华矮冬瓜归矮冬瓜,但不论眼光和手段都极是犀利。随手一整就让谷辰陷入进退两难的窘境,可以的话还真不想跟她对上。 不过居然做得这么绝,自己究竟被憎怨到何等地步啊? 谷辰情不自禁地想着。明明在地球时忙得连牵女孩子的手都没有过,穿越到乘黄居然什么都没做就被矮冬瓜给如此记恨。如果说爱与恨的本质是相通,那眼前事态是否可看成他桃花运既将到来的征兆? (不不,再怎么也夸张过头了……) 谷辰摇摇头收起了妄想。 虽然白明华毫不掩饰对他的欺凌,但相当奇妙的是,谷辰本身却毫无想跟日升昌敌对的念头。毕竟事件起因本就是一场无妄之灾,那矮冬瓜在某方面也算是受害者。再说日升昌乃是商离国屈指可数的大商社,一介布衣的谷辰在现实里跟本就没有与其接壤的基础。 而且再怎么样日升昌的白少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无论恩将仇报或过河拆桥,都不是存在于谷辰人格考量中的元素。对谷辰来说最理想的情况,无疑就是还清日升昌负债并取回抵押品,然后从此两不相关。 当然要做到这点,首先还是得解决如何赚钱的问题。 赚钱要靠炼制灵药,而谷辰目前手里的药谱相当有限。在紫苏被日升昌悉数买断的当口,谷辰想取得药材只有亲自前往外域采集的一途。那枚准造执牌算是解决了出入黎阳城的问题,然而外域活跃的凶暴荒怪却又是不得不面对的麻烦。 从灵梵蕴生的凶暴荒怪会无差别地袭击过往商旅,而能与其对抗的只有以蕴器武装的拓荒者。故而前往外域活动的人都会雇佣拓荒者当保镖,然而雇佣拓荒者的花费不菲,谷辰哪怕把钱包翻个底朝天都不够。 “感觉前路好像统统被堵死了……嘛,也不能这样说……” 谷辰苦恼地搔搔头。 去坊造司跟邬真商量或许会有什么办法也说不定。不过此前租用旧商馆时已经麻烦了女司书不少,再欠人情就有些过头了。假如因此被女司书看成遇到麻烦就投降的男人,那谷辰绝对是接受不了的,果然还是自己想办法的好。 …………………… 谷辰转回旧商馆时已是黄昏时分。 从西门驻场到坐落边坡的旧商馆有一段不算平坦的坡路。如坐乘笼车的话还好,光靠双脚爬坡却是相当费力。喘着气的谷辰举目望向坡路两边光秃秃的地貌,想着要是在坡路两边种上竹林的话,应该会大幅改善当前煞风景的感觉。 当然目前谷辰远远没有余裕来打理此事,也只能先放在脑子里规划着。 无论如何,当爬上边坡看到那座被夕阳余辉渲染出温暖色调的旧商馆,谷辰心中还是不禁为之温暖。对宅居属性颇强的谷辰来说,那座商馆既是他在乘黄异界的安身之所,也是他得以休憩心灵的情感锚点。 此外,商馆内还有一位同居者。 虽然这位同居者既不会讲话也不会猜拳,但当推开商馆门看到壶怪蹦蹦跳跳出来迎接的光景时,谷辰心中还是情不自禁地感到温暖。 “波妞,家里没出什么事吧?” 明知道问也得不到回答,但谷辰还忍不住想和壶怪互动下。 谷辰把背着的行囊放下,壶怪就像忠心幼犬般的坐到行囊旁边。谷辰看着暗暗好笑,心道这家伙要说起来也算是荒怪,然而怂就罢了,偏偏除了装死外还没别的自保手段,根本没可能带去外域冒险。 话说如此,让它整日独守空馆也有些可怜。谷辰想起般的弹了手指。 “啊对了,波妞,你试着变水出来看看。” 壶怪发出“咕噜?”的呼声。尽管对坊师的要求不解,但还是微微摇晃着变出了半壶水来。大概是最近经常练习给水缸补水的缘故,谷辰感觉壶怪变水的速率要比以前提升了不少。 “今天逛集市时发现个好玩的东东,看看。” 谷辰说着从登山包里取出一支“竹水枪”来。 所谓“竹水枪”,也就是在粗竹筒前端小钻孔、后端则以绑布条的细木棍封堵的儿童玩具。谷辰逛集市时在一杂货摊上发现的,顺手将其买回来当礼物。 在壶怪满心好奇的注目下,谷辰把竹水枪插进壶口吸满水,再猛力推动细木棍,随即竹水枪前端便射出一股细长水柱,飞出两三米远。 “咕噜咕噜!?” 尽管竹水枪只算是哄小孩的玩具,然而初次见到的壶怪却被震惊得瞪圆眼睛。当即呼呼叫着追逐水柱滚过去,又滴溜溜地滚回来。看着有趣的谷辰接着又演示了几次,壶怪更是激动得浑身打颤。 “送你当礼物了,慢慢玩吧。” 谷辰笑着把竹水枪交到被壶怪当触手用的藤索上。 壶怪虽然怂归怂,但交待的事情都会认真做这点让谷辰相当中意。先前给水缸安排的补水活计让其变水速率大幅提高,这次再给它竹水枪琢磨,不知道又能玩出什么花样来?这样想着的谷辰不禁有些期待。 当然玩不出花样也不打紧。毕竟说到底竹水枪也只是给壶怪打发留守时间的玩具,至少当前谷辰对此是没抱有任何指望的。倒是看着壶怪缠着竹水枪爱不释手的模样,谷辰忍不住哑然失笑。 谷辰顺手摸摸壶怪脑袋,随即从行囊取出另一物件来。 那是一把被麻布重重包裹的黑鞘横剑。解开缠裹麻布时谷辰神情格外慎重,而旁边把玩竹水枪的壶怪也立即被吸引了注意力。 20章 好酒招待 荒怪是从灵梵流涌中蕴生的强悍生灵,能与其对抗的只有依靠蕴器武装的拓荒者。当初在日升昌仓馆时,谷辰便亲眼目睹变成人形的藤怪把数名强壮驮手揍得哭爹叫娘的惨烈光景,因而对荒怪的凶暴战力有着刻骨铭心的认知。 当然荒怪中也有着像壶怪这般遇到生人便倒地装死的怂货,但那却是比金子还要稀有的存在,绝对不能当成参考范例。 至于那把剑怪,虽然从酒坛里被捡起到带回商馆的期间都没有任何闹腾,貌似人畜无害,然而那却是其醉得不省人事时的状态,谷辰可没指望它在酒醒后还依旧能保持克制。尤其再考虑到这货本身就是武器的事实,哪怕再怎么样都该采取安全措施。 “不小心被斩了可就麻烦了。” 谷辰喃喃自语着。 旧商馆里有留下不少钉锤剪刀等工具器械,当初清理时谷辰叫役工将其都收进了底层的杂物间。谷辰从杂物间里翻出一根略有锈蚀的粗铁链,趁剑怪酒醉未醒时用铁链将其慎重捆绑了起来。 “锵锵?” 大概是被链链捆绑时的动静给弄醒,剑怪发出打喷嚏般的声响,随即从剑柄处缓缓睁开两只眼睛来。剑怪睁开的眼睛里有着宿醉半醒的迷惘,连眨数下,却冷不防看到陌生男子极近的侧脸。 “哟,睡醒了吗?” 谷辰偏头打着招呼。然而被招呼的剑怪却在对上焦距的瞬间猛弹了起来。 “喂喂!?” 虽然谷辰早有准备,但也不禁被剑怪的势头给扯得猛一踉跄。 剑怪就像龙虾般的弹离了眼前的陌生男子,随即欲拔剑出鞘。 然而却未能如愿。只见其剑身被数圈铁链捆绑,而剑锷与剑销间还特意用登山扣给锁死。因而就算剑怪再怎么拼命把剑锷敲得锵锵作响,也没法把自己从剑鞘里给拔出来。 剑怪奋力挣扎着。 假若能呲露剑锋的话,那些锈迹斑斑的铁链在其眼里根本就和稻草绳没啥区别,但此刻剑怪却偏偏没法拔剑出鞘。剑怪就像一被制住罩门的侠客,空有一身绝世武功,却也只能任人鱼肉。 (……好险。) 另一方面,看着剑怪拽着铁链像龙虾般的在客厅弹来弹去,谷辰也悄然松了口气。戒备果然是必要的,看反应这把剑怪明显是暴脾气的主儿,要不是谷辰提前做好防范,这回儿搞不好已被砍翻在地了。 谷辰暗道侥幸,随即把目光投向那边翻腾的剑怪。 只见尽管有登山扣牢牢锁着剑鞘拔不出来,但剑怪还是拽着铁链在客厅里蹦跶了足足两刻钟之久,连固定铁链的厚木沙发都被扯得东倒西歪,随即才像用尽力气般的瘫倒在地。 (看来是不撞南墙不死心的性格呢……) 旁边看着的谷辰有些无语。 迄今谷辰遇到的物怪们似乎都有着极其鲜明的个性特征。如果说壶怪是遇事就装死的怂货,那剑怪大概就是那种一触就炸的狂躁家伙。看着倒在地上艰难喘息着的剑怪,谷辰脑海里情不自禁浮现出一肩扛铁棒、浑身带刺的不良少女的形象来—— 那种脑袋不太灵光、只知道朝前方猪突猛进的愚直性格,在班级里虽然容易被嫌弃被疏远,但认真接触的话却会发现其身上也有着侠义果敢的帅气一面。 大概就是类似这样的感觉。 (感觉上,和我家那只完全是两类型呢……) 壶怪是怯弱眼镜娘,剑怪是暴躁不良女。当然这些都是谷辰在脑海里擅自将其拟人化的印象,不过横竖都要与物怪们交流,那以熟悉事物来建立认知模形也是理所当然的考量。 对剑怪个性有了大致了解,谷辰随即走过去把剑怪捡起来。 谷辰能直视灵梵的视相,此刻在其眼中剑怪身上的灵焚煌光已然大幅萎靡下去,并且起伏得相当剧烈,俨然已是精疲力竭的模样。 艰难喘息着的剑怪,依旧朝谷辰投以凶狠眼神。 “别那样瞪着我,你还记得自己先前做了什么吗?”谷辰耸耸肩膀。“那车被你糟蹋掉的可都是陈年老酒,我想你应该没办法付钱吧?要不是我先把你给带回来,现在搞不好你已经被丢进炉里重新融炼了。” 听到谷辰的话,剑怪微微收敛了眼神,似乎徐徐回想起自己醉倒的经过。 “明知道乘黄人对荒怪不待见,还敢喝成那副模样,你也是蛮厉害的。”谷辰苦笑着望向剑怪。物怪们不会说谎,只要抓住关键点,和它们交流其实要比和人交流容易得多。“我对你没什么恶意,带你回来也只是顺便而已。怎么样?能相信我吗?” 对谷辰的说辞,剑怪却依旧回应以凶暴眼神。虽然它已多少理解到当前事态,然而要放下长年累月的戒心却没那么容易。针对这点,谷辰其实也早有准备。 “嘛,比起光用嘴巴说,还是拿点‘证明’出来比较有诚意吧?” 这样说着的谷辰,从挎包里取出一瓶红泥封口的酒壶来。在剑怪注目下,谷辰拍去酒壶泥封,并把其中的清冽酒液缓缓倒进了茶几上的酒盏里。 倾倒酒盏中的酒液散发出格外醇厚的香气,只见剑怪那棱 角犀利的眼神几乎瞬间便软化下来。 “这是黎阳城最好的‘三春酿’,一壶就要三百铜判,可不是外面随随便便就能尝得到的。”说着谷辰就像故意般的端起酒盏凑到剑怪前晃悠。“怎么样?只要你答应不随便攻击人,我解开扣锁请你喝酒如何?” 谷辰的提议令剑怪露出格外纠结的神情,眉头紧了又皱皱了又紧。在谷辰紧张注目下,好片刻后剑怪终于把眼神瞥向旁边,勉强摆出了默许的态度。 “那就说好了?” 谷辰定定神,伸手解开紧锁着剑锷与剑鞘的登山扣。 解开登山扣的瞬间,剑怪锵然出鞘,数道白光随即切裂谷辰视线。白光收敛后响起稀里哗啦的声音,只见那些缠绕剑怪的铁链像豆腐般被斩成一截截的落地,而出鞘的剑怪浑身散放着烈气,悬空笔直指向谷辰。 “来吧,喝酒。” 谷辰微笑着把酒盏推向前去。 剑怪悬空凝顿,数息后冷哼一声,收敛烈气把注意力转移到面前酒盏上。只见剑怪活动着剑穗的红绳,先是像舌头般的舔了舔酒液。三春酿的浓烈酒香激得剑怪浑身一颤,随即便喜滋滋地把红绳浸进去吮吸起来。 看着剑怪那欢天喜地的模样,谷辰暗暗松了口气,抬手打了个响指。 21章 流年不利 谷辰打的响指引起剑怪下意识的警惕,然而随即踏进客厅的事物却并不具备任何威胁性,那圆滚滚的模样让剑怪如中雷殛般的呆愣当场。 “介绍下,这是我家的波妞。”谷辰拍着停在脚边的壶怪脑袋。或许本人缺乏自觉,但那自傲口气就跟介绍自家闰女的笨老爹没啥区别。“她的情况就和你差不多吧,目前和我住在这家商馆里,你们要不要认识下?” 这样说着的谷辰把壶怪抱上茶几,然而那边剑怪却似乎因太过惊骇而失了言语,连浸在酒盏中的剑穗红绳都为之僵硬。 相比起外域中树石蕴生的“荒怪”来,由居家物器变生的“物怪”本身就数量稀少,再加上非得掩藏身份在人居处过活,彼此相遇的概率其实是相当小的。这也是前次藤怪壶怪彼此相遇时会高兴得手舞足蹈的原因。 物怪们光是在浩瀚尘世彼此相遇就已格外不容易,至于像这样不用遮掩身形,在商馆客厅里堂堂交流的场景,则更堪称从未有过的先例。哪怕泼辣如剑怪也不禁彻底懵圈,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急急望向谷辰。 “我说过对你们没恶意吧?” 谷辰朝剑怪眨眨眼睛。 安排壶怪在客厅外等候原本是为交涉失败而准备的后手,在成功说得剑怪的当前,再唤壶怪出来无疑会显得更有诚意,也大幅增添了先前言辞的说服力。看得出来剑怪现在相当慌乱,但慌乱归慌乱,起先那番锐利敌意却早已不见踪影。 “先喝酒压压惊吧,我们这边规矩和别人有点不一样,慢慢习惯了就好。” 谷辰笑着举起酒壶给剑怪倒酒。由主人亲手斟酒又是前所未有的待遇,剑怪那瞬间甚至涌出受宠若惊的反应来。 稍后凑上来想偷酒喝的壶怪被谷辰板起脸训斥,而待到那壶“三春酿”消灭得差不多时,一人两怪早已不复先前的生疏,变得前所未有的熟络起来。 …………………… 沿着光秃秃的坡道前行,小乙伸手揉着肿胀的肩膀,感到相当郁闷。 小乙回头望向背后,此刻太阳已差不多落山,城内街道陆续亮起灯火。那些从白日繁忙工作中解放的市民们,有些会顺路带些卤味小转回家中,有些则会带着鼓鼓囊囊的钱袋前往街头巷角寻求消遣。 为那些犹豫不决的人们减轻钱包负担是小乙最热衷的事业,并且也有着专业人士的自信。换成以往小乙此刻应该已有两三只荷包到手,然而不知最近是否流年不利,继前次被拓荒者暴揍过后,小乙今天又再次失手被人逮住。 逮住小乙的是一位留马尾辫的黑发女子。 女子模样长得不错,从气质来看像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小姐。在街角朝左右张望着,身边既无随从也无侍女,怎么看都是最容易得手的目标。 但谁知道其反应敏捷到吓死人。 从背后靠近的小乙,手刚刚碰到钱包眼前便陡然间天旋地转,等回过神来时半张脸已挨到砂泥,而右手则被反揪着扳到背后。从肩膀传来的剧痛让小乙嗷嗷直叫,连声求饶。 女子要把小乙送到府司去问罪,无论小乙怎么求饶都没有用。 幸好小乙看着女子模样时突然想起了谷辰拜托的事,于是抱着侥幸心理问了出来。此前都冷着脸的女子闻言却是神情大变,当即押着小乙要他带路去找问话的那人。 结果便变成小乙不得不给女子带路前往旧商馆的情况。 虽然拜托找人的确实是谷辰,但偷窃失手还把恩公名字拿出来当挡箭牌,对自诩“小盗手”的小乙矜持来说却是相当沉重的打击。小乙呲牙咧嘴地瞥向背后跟着的女子,在心里暗自腹诽着。 大概是察觉到小乙的嘀咕,那女子挑挑眉问着。 “还有多远?” “就在前面啊。看到那家商馆了吗?” 小乙伸手指向前方,前方坡边尽头耸立着一座古旧商馆。商馆规模不大,但却以结实石材所造,其结构分成上下两层,并且还附带前庭和仓库。在昏暗夜幕笼罩的边坡上,商馆窗户透出微微光芒,让人情不自禁地感到温暖。 看到商馆的女子神情稍缓,随即又厉声警告着。 “别说我没提醒你,不要想耍花样。” “我没想耍花样啊大小姐,找你的人真在那里。” 小乙哭丧着脸走近商馆,正纠结着要怎么开口跟谷辰解释时,商馆门却冷不防打开了。随即一人影从门里踉踉跄跄地走出来,就像醉酒般的扶着门廊柱干呕了好一会儿。从他背后传出阵阵喧哗,商馆里面俨然像是热闹宴会的氛围。 “谷、谷爷?“小乙惊讶叫出那人名字。 “嗯?”好不容易缓过劲来的谷辰抬起头,眯眼望向远处的人影。虽然此刻他的脑袋并未彻底清醒,但那布帽下窜出的白发却刺激起了记忆的印象。“是小乙啊,有什么事?” “呃,谷爷您不是叫我帮你找人吗?我把人带来了。”小乙紧张回答着。 “把人带来了……”谷辰困惑的目光移到侧后方的女子身上。 “是你!?”女子似乎也认出了他。 “是我。我们在集市见过,亏你还记得。”谷辰点点头。 小乙带来的是,正是早间在集市纵鸟疾冲惹出骚乱的女骑手,也是谷辰拜托他帮忙传话的人。相比起谷辰的坦然来,女骑手则露出异样警惕的神情。 “你是谁?你找我干什么?” “这个,我应该是叫小乙传话给你的吧?”谷辰确认般的望向小乙,而后者则拼命点头以为回应。 早间集市时女子像是焦急寻找什么,而稍后谷辰循着其身上灵梵捡到了剑怪。谷辰因而推测剑怪便是女子遗失的物品,进而委托小乙帮忙寻找那名女骑手并带话给她,说“你丢的东西在我这里,想要的话请过来”。 这句话的解释空间相当大。 首先假设小乙找错了人,那这话不会引起对方特别反应。其次就算小乙找对了人,但女子其实没丢什么东西的话,那结果也是一样。再次若丢失的不是特别要紧的东西,寻常人也不会因随便一句话而随便相信陌生人。 也就是说,只有当人、事、物三项条件都符合时才会出现女子随小乙来商馆拜访的情形。这样的话也就基本能确信,眼前女子便是剑怪的主人。 22章 峰回路转 “你看什么?”女子皱起形状姣好的眉梢。 “啊抱歉。”谷辰摇摇头把思路扯回来。 确认女子是剑怪主人的话,也就能解释她此刻如此警惕的态度了。毕竟荒怪在乘黄诸国是众所憎嫌的存在,女子也势必担忧着剑怪身份暴露可能带来的麻烦,进而对谷辰表现得戒备重重。 “我叫谷辰,是前阵子到黎阳城的坊师。”谷辰以端正声音报上名字。 “咦?你、你是坊师?”女子闻言露出不同先前的惊愕神情。 坊师制造的灵药蕴器是民生社稷不可或缺的关键物资,但其本身数量却绝对稀少,整个黎阳城的坊师还数不满十根指头,是那种到任何地方都被当成宝贝供奉的人物。跟来商馆前女子预想了各种情形,但实在没想到居然会遇到坊师。 “哼哼,谷爷的名声早就在驻场传开了,我这只手就是靠谷爷灵药治好的!” 小乙说着就像炫耀般的举起右手。听闻小乙佐证的女子,脸上神情很明显舒缓下来。坊师在乘黄诸国有着崇高名望,女子也朝谷辰恭敬低头并报上名号。 “我叫飞燕,是拓荒者。没想到您是坊师,先前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拓荒者本该是靠武力吃饭的粗野职业,但低头问候的飞燕给人感觉却像是教养良好的大家闺秀。谷辰边感受着其间的微妙差异,边朝飞燕回应着。 “不要介意,今次事态有些特殊。我没想到小乙这么快就能找到人。” 谷辰随口朝白猿少年投去赞赏的言辞,而知晓因缘飞燕眼神则转为冷冽。被瞪视的小乙不敢承接拓荒者的视线,转而心虚地吹着口哨斜望着远处夜幕。这时候看着两人模样大概也猜到是怎么回事,谷辰苦笑着朝小乙摆摆手。 “辛苦了小乙,剩下的交给我,先回去休息吧。” “哦,那我就先撤了谷爷!” 小乙巴不得听到这句话,当即摆出脚底抹油的架势。开溜前小乙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凑到谷辰近前,悄声告诫着他。“对了,谷爷您可千万小心啊!这婆娘看着俊俏归俊俏,但下手可狠了!谁要娶回家那绝对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小乙啊小乙,你听过‘祸从口出’这句话吗?” 注意到那边飞燕额前隐隐浮现的青筋,谷辰哭笑不得地打断了小乙的话。现在他手头可没小愈水,于是趁着还没出现惨剧赶紧打发了小白猿离开现场。 飞燕双手抱胸目送着小乙离开,随即却把苛责的视线落到谷辰身上。“坊师大人,虽然我不想对别人生活说三道四,但您在交友选择上是不是该更慎重些?” “我会记住的。”谷辰叹息着点头。对初次见面的人就如此直言不讳,看来这位大小姐也有着相当犀利的性格呢,和剑怪倒是蛮相配的。 “我先确认下,你掉的东西是把武器吧?” 为慎重起见谷辰先朝飞燕确认着,而被谈及正题,飞燕也略紧张地点点头。 “那应该没错了。先进屋谈谈吧,你丢的东西就在里面。”谷辰指指商馆门邀请道,临走时又补充了一句。“唔,要看到什么奇怪事情可别太惊讶哦?” “……明白了。”飞燕有所觉悟般的点点头。 …………………… 当然觉悟归觉悟,但实际情形又是另一回事。 飞燕跟着谷辰踏进客厅,一进门便被弥散空中的浓烈酒气给呛到。 “什、什么?” 飞燕以袖掩口地朝左右望去,只见着地上东歪西倒地滚落着好几只酒壶,从壶口溢出的残酒在地板上汇成小水滩。小水滩旁,一口药壶摆动着触手般的藤索,以略笨拙的动作卷起竹水枪,吸掉地上酒液,再举枪朝茶几上射去。 茶几上悬停着一把横剑,见着酒液射来而骤然舞起片片剑花。只见剑花闪闪叠叠,溅到剑身上的酒液竟被一滴不剩地悉数拦下。演出神技的剑怪打了个悠长的酒嗝,而底下壶怪则格外热烈地拍着藤索。 两怪玩得不亦乐乎,也让旁边的飞燕谷辰看得目愣口呆。 “呃,介绍下。”先回过神来的谷辰,苦笑着走过去把壶怪给拧了起来。“这只是我家的,叫波妞。这只是你家的吧?可惜我不知道它叫什么。” 看看着谷辰随意般的把剑怪握在手里,飞燕愕然瞪大眼睛,露出像是受到极大冲击般的神情。 “居、居然能碰触‘拖雷’!?” “哦?她的名字叫拖雷吗?” 谷辰目光落到右手的剑怪上。剑怪抬起醉意朦胧的眼神和谷辰对望,随即闹别扭般的冷哼着别开视线。听飞燕口气,这家伙以前怕不是浑身带刺的主儿,当然谷辰现在倒不用担心会被砍翻。 谷辰左手拧着开始装死的壶怪,右手则把剑怪递还给了拓荒者。 飞燕战战兢兢地接过剑怪“拖雷”,看着谷辰的眼神霎时间满溢敬畏。 “请、请问您究竟是?” “我是坊师。”谷辰搔搔头又继了句。“不过我的课题是‘研究物怪’。” 有些坊师精擅炼药,有些坊师精擅造器,有些坊师喜好制香,有些坊师则终年追逐着地脉流通。坊师那些千奇百怪的癖好早已为乘黄诸民所熟悉,因而把“研究物怪”解释成坊师的课题,这样给人感觉至少不会太过突兀。 实际上,这还是谷辰初次对人言明把“研究物怪”当成课题。 因听者是同样驯养剑怪的拓荒者,倒也不用担忧会惹麻烦。 就算如此,谷辰也花了相当工夫来解释把驯养壶怪及邂逅剑怪的因缘,到飞燕差不多理解接受为止,窗外月轮已悄然升到了树梢的位置。 “……居然在酒坛里醉倒?” 听闻谷辰描述发现剑怪时的情景,飞燕不禁脸色铁青,背后也满是冷汗。拓荒者的她相当清楚乘黄人对荒怪嫌恶程度,要不是谷辰而换别人捡到的话,那她现在大概真的只能到铁匠铺的熔炉里去找剑怪的残片了。 这样想着的飞燕当即离席,退后数步并朝谷辰深深低头致敬。 “坊师大人!实在是,实在是感激不尽!” 飞燕的头压得如此之低,甚至都能看到其后颈处的优美弧线。把这番举动看成女剑士那无以言喻的感激表现当然无妨,不过同时也能看出来,这位礼仪端正的大小姐有着相当认真的性情。 “叫我谷辰就好。” 谷辰微微红着脸,咳嗽着岔开话题。“不用太介意。毕竟荒怪是我的研究课题,再说跟拖雷交流我也收获蛮大的。我这里很少有人来打扰,今后你要有空可以多带拖雷来跟波妞玩” 谷辰的意思是今次的事情就这样过去,但飞燕却摇头摆出不肯接受的态席。 “拖雷是我形同半身的伙伴,蒙您大恩救助,先前又诸般失礼。要是就这样厚着脸皮离开,那是身为剑士的无上耻辱!哪怕拖地洗衣也好,请务必让我为您做点事情!” “就算你这么说……”谷辰为难地搔着头,目光看向剑怪时突然有了点子。“说起来,飞燕你是拓荒者吧?对外域熟悉吗?” “抱歉我来黎阳城没多久。要是城郊周边的话还算熟悉,但太远的地方就不清楚了。”飞燕低头老实回答着。 “那荒怪呢?和荒怪打过吗?” “荒怪的话没问题。”说到战斗时,飞燕声音顿时变得豪情万丈。“寻常荒怪哪怕同时遭遇五六头,我和拖雷也能摆得平。” “这样的话就没问题了。”谷辰欣然点点头。实在没想到,峰回路转居然在这里找到打破日升昌垄断的方案。“其实我打算去外域采集炼药材料。应该不会走太远,但缺少护卫总有风险的。方便的话,飞燕你能陪我一趟吗?” 23章 睿思沙盘 乘黄大地灵梵流涌,灵梵淤积处会变生荒怪。在乘黄人的词典里,“荒怪”是跟灾厄、祸殃等划上等号的不祥词汇,因而荒怪栖息的“外域”亦被乘黄人普遍视为不可踏足的禁区。 狭义上的“外域”通常是指黎阳城墙以外的地域。但实际上除了黎阳本城以外,在黎阳广袤地域中还有着数以百计的村寨聚落。这些村寨聚落如珍珠般分散在森林山地荒野等地貌中,并透过数条主干商道与黎阳本城相联系。把它们也算上的话,那“外域”的范围会更广泛许多。 当然不管是黎阳住民或聚落住民,都不会轻易踏足外域。 能像呼吸般在外域来去自如的,只有具备非凡武力的“拓荒者”。 拓荒者以蕴器武装为标志,除此以外还有伴随他们跋涉险隘荒野的坐骑,名叫“锤头鸟”的陆行猛禽。 锤头鸟具备强劲足力和硬怼荒怪的豪迈胆气,故而为拓荒者们所忠爱。当然忠爱归忠爱,但锤头鸟喜食坚果的习性导致饲养它们成本太过高昂。故而很少有拓荒者会花钱单独饲养锤头鸟,而大都在需要时前往驿站租用即可。 饲养锤头鸟的驿站就在驻场边上。前阵子谷辰慷慨赠送给役工们灵药的事绩,让他在驻场成了半个名人。经营驿站的商主听闻他要前往外域采药时,俄然兴奋之余,便以格外优惠的价格租给他两只脚力强健的锤头鸟当坐骑。 谢过商主后,谷辰和飞燕便一人一骑,乘着锤头鸟从黎阳西门踏入外域。 “谷辰,你要去哪里?” “黎阳城西北方五六里处,有叫‘柏草坡’的地方,你知道吗?” 谷辰不太熟练地抓着锤头鸟笼绳,朝飞燕询问着。 虽然黎阳住民习惯把城墙以外的区域都称为“外域”,但实际其中也还是有远近深浅的概念。靠锤头鸟脚程基本能在半日内来回的区域都被视为“城郊”。城郊地带是荒怪相对出现较少的区域,然而流涌灵梵依旧要比居城浓郁,因而催生出不少品质优良的天然药草。 其中西北方的“柏草坡”以盛产紫苏类草药而出名,便是谷辰的目标。 “柏草坡我去过,可以帮你带路。”飞燕高兴地回答着。“那里栖息的荒怪多是草怪,偶尔也有树怪。树怪比较硬,草怪则是数量多,我和拖雷能搞定的。”说着飞燕拍拍悬在腰间的剑怪,自信满溢出来。 “真可靠呢,到时候就拜托你们了。” 谷辰苦笑着点点头。 得到可靠护卫当然是不错,但谷辰心里却总有地方安静不下来。 谷辰下意识地望向周围。只见前方是黄土夯实的简陋商道,而商道两旁则是以薄草铺垫的旷野。旷野里偶尔能见到点缀般的农田,以及农田拖拽的钝重驮兽。时不时从空中飞过的色彩斑斓的群鸟,则让谷辰确实生出置身“外域”的事实。 说起来,在地球时谷辰基本上就是甚少出门的宅居族,参加户外活动也只是因被无良友人给劝诱进大学登山社里凑人头,不得已陪着他们闹腾而已。虽说是登山社,但活动地域其实也仅限城市近郊的山头,搭地铁半小时就能到达的程度。 相比起那时候近乎游山玩水般的悠闲远足来,此刻谷辰却是真正踏进异世界的未知荒野。而且荒野里还随处潜伏着凶暴程度远胜虎狼的变生荒怪,要说没感到紧张那是骗人的。 当然紧张归紧张,谷辰却也明显感觉到心里有另外一股蠢蠢欲动的力量。与胆怯畏缩等心思截然相反,那股力量,可形容为“无畏的好奇”,又或者是“未知的期待”。 (感觉上,有点像那时候呢……)谷辰拽着笼绳任由锤头鸟沿商道奔驰,心里却情不自禁回想起小时候探索老家岩洞的事情来。 那处岩洞在老家附近的南山上,传闻中岩洞里埋藏着兵荒马乱时土匪的财宝,然而谁都没亲眼见过。当时谷辰莫约六七岁,正是好奇心与行动力都格外充沛的年龄。靠着手电筒照明,谷辰硬是一路跌跌撞撞来到了岩洞最深处,结果却发现那里除了几块破石头外再无别物。 感到深深失望的谷辰想回去报告,谁知道途中却迷了路。全靠着那张手绘地图的指引,谷辰才得以重新摸到出口,结果回家时被找了一夜的家人里骂了个狗血淋头。那次是谷辰童年中少有被揍得嗷嗷叫的记忆,而从此以后谷辰便莫名便喜欢上了桌上旅行和手绘地图来。 大概是岩洞迷路的事把家里人吓得够呛,谷辰的兴趣并未得到父母认可。在偷偷绘制的精美地图被家里人扔进火炉后,谷辰悲愤之余便转而训练自己把手绘地图记在脑海里来。尽管从动机来看那纯粹只是小孩子闹脾气般的坚持,但从结果来说,花费一番功夫的谷辰确实掌握了在脑海内描绘全息地图的本领。 少年时期的谷辰,还给这项本领起了“睿思沙盘”的中二名字。 就像大半中二期作品般的,后来事实证明“睿思沙盘”在现实里用处不大。谷辰之所以会答应大学友人劝诱而加入登山社,也怀着让睿思沙盘多少派上用场的期望,只是没想到会因缘穿越到异世界来。 (从这条岔路往转右的话,记得有条河……有了,在那里。) 谷辰把商道右侧流淌的河流收入眼帘,并与脑海里描绘的沙盘印象进行比较。 出发前谷辰便提前调查过黎阳近郊及柏草坡的情报,进而用睿思沙盘在脑海里描绘出了粗略印象。当然仅凭文字情报描绘的沙盘肯定存在着偏差,而此刻谷辰便根据实际见闻进行着修正。 (河上有座石桥,过桥后就接近柏草谷了。夏季暴雨时石桥时常有被冲毁的情况,还好现在是初夏……原来如此,看来确实是被冲毁好几次没错……) 锤头鸟以畅快步伐踏上石桥,而谷辰则把目光放到那几处突出河道的石桩遗迹上。那些石桩皆是曾经的桥梁支柱,而从其零散分布位置来看,这座石桥至少在不同区段重修过三次以上。 这意味着眼前石桥具备哪怕再三损毁也要重新修复的重要价值,同时乘黄大地的石匠水平也大大超出谷辰的预想。谷辰暗暗点着头,并把这两点记录进砂盘模型里。 像这样逐步补全砂盘的细节,正是谷辰掌握周围世界的独特方法。 (另外还有荒怪。虽然情报上说这块多是草怪出没,但实际情形到底怎么的也只有看了才知道……)居家物怪谷辰已见过三只,但野生荒怪长什么样却还只在书里看过。 拓荒者只是外域的过客,荒怪才是外域的主人。倘若无法掌握到荒怪的正确情报,那睿思砂盘里的模型便派不上用场。谷辰下意识地瞥向四周,就像回应他期待般的,一簇簇光萤正从前方草丛发散出来。 24章 飞燕雷闪 乘黄大地遍布灵梵。灵梵如风如潮般流涌不息,而其淤积处则会蕴生出荒怪来。原本荒怪蕴生是不可察觉的事态,但或许是否穿越者的福利,谷辰有着能直视灵梵视相的能力。 那些发散着光萤的草丛,毫无疑问便是荒怪蛰伏的地域。但开口提醒飞燕的话,便有可能暴露直视灵梵的能力。 “小心,可能有荒怪。” 就在谷辰苦恼着的时候,旁边飞燕已手按剑柄摆出了戒备架势。就算无法像谷辰那样用肉眼分辨荒怪伪装,但数千年来与荒怪的持续抗争,拓荒者也早已累积了足够的对抗经验。何时该戒备何时该冲锋,已然磨练成近乎本能的反应。 飞燕拽着锤头鸟,手按剑柄紧紧盯着路边的草丛。 就像被其气势所震慑般,到两人骑鸟踏过草丛为止,那些荒怪都未敢动弹。 异变发生在谷辰下意识松口气的次瞬间。前行的锤头鸟突然一步踉跄,猝不及防的谷辰差点就被甩下鸟背,赶紧抓紧笼绳稳住身子。 “怎么回事?” 锤头鸟就算在陡峭山坡都能如覆平地,要说它们在平地绊倒就跟鸡蛋碰赢石头般的滑稽。谷辰低头望去,只见着数簇纤细草茎不知何时从地上伸出,缠绕住了锤头鸟的右脚爪。那些草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攀长,而同时背后陡然传出了尖锐的草苗声。 “是草怪!” 谷辰愕然回头,随即见着先前弥散光萤的草丛整个儿“动”了起来。 并不是荒怪蛰伏在草丛里,而是那大片草丛本身便是荒怪!只见整块草丛蠕动着,眨眼间便分裂成无数大大小小的草垛。有的草垛大如圆桌,有的草垛小如茶杯,圆滚滚的草垛上长出眼睛和手脚,有的手里还拿着藤枪和石斧,摆出杀气腾腾的模样。 “居然玩这样的把戏……” 眼见着无数毛茸茸的胡须怪朝这边蠕动涌来,哪怕谷辰没有密集恐惧症也不禁感到阵阵头皮发麻,当场倒抽了口凉气。 “交给我。” 旁边响起横剑出鞘的锵响。飞燕握着剑怪翻身跳下鸟背,其背影散发着几乎蜇痛肌肤的烈气。草怪在荒怪中算是相当弱势的族群,也正因为如此,被其愚弄才让飞燕格外不甘心。 “谷辰你在这里待着,我去解决它们。” 飞燕就像斩击般的举起剑怪,并贯注蕴力。只见剑怪剑身迸放出青白的雷光,随即轰地一声雷响。雷光在谷辰视网膜里留下一道残影,当其回过神来时,飞燕的神速斩击早已在远处草怪群中炸裂开来。 (好、好快!) 草怪群明明离这里有着五十步以上的距离,飞燕却真是字面意义上的“眨眼间”便杀到。谷辰的眼睛根本没法追上飞燕的身姿,只看到飞燕突入草怪群,随即草怪们如同割草般被成片撂倒的情形。 仿佛被飞燕旁若无人的态度所激怒,草怪们彻底忽略了远处的谷辰,转而把攻略矛尖集中到飞燕身上。只见着数只大号草怪从前后左右把飞燕包围,随即用力收紧身体并喷出无数“草针”来。 满天花雨般的草针是草怪的必杀技,那细如麦芒的草针有着连厚皮盾也能穿透的威力,而飞燕身上却是全无防御的薄弱装束。在谷辰为之揪心的时刻,飞燕轻叱着猛地向前踏足并挥下剑怪。一声低沉雷鸣摇震着战阵,女剑士的身姿化成雷光贯穿了喷射草针的草怪,继而以大回斩将其余草怪切断。 (那、那什么?移动时变成雷光?) 谷辰愕然着。在其注目下,飞燕以既无法预测也无法追迹的神速斩击在草怪群中左冲右突,以交错斩线把草怪群撕裂成数块。原本数量上占据着绝对优势的草怪群,却因战线撕裂而陷入混乱,在进退失据下,沦为被女剑士的神速剑技所翻弄、蹂躏的存在。 (飞燕,好强!) 谷辰看得咂舌不已。 虽然草怪确实是荒怪中较弱的族群,但像这砍瓜切菜般斩倒大群草怪的飞燕,在拓荒者中应该也相当高段的角色吧?比较遗憾的是,因谷辰还未接触过其他拓荒者,故而没法对自家护卫的水平作出任何断言。 (不过看来是没什么问题了。) 见着飞燕摆平草怪群问题不大,谷辰便也松了口气。 松口气的谷辰随即注意到自己坐骑正发出不耐恼的叫声。只见锤头鸟不断拨弄地面,并频频低头去啄咬那些缠绕着右脚爪的烦人草茎,连带着鸟背上的谷辰也摇晃起来。 草怪那边有飞燕对付,自己下去帮忙割草应该问题不大吧? 就在谷辰从挎包里翻出瑞士军刀时,拔弄草茎的锤头鸟就像再忍不住般突然发出狂躁叫声。只见锤头鸟先是略略蹲低,随即再猛然跃起。强悍爆发力让锤头鸟一举跃到三米高,猝不及防的谷辰差点被甩下来,而缠着鸟足的草茎也被整个儿给扯了出来。 草茎底下连着一沾满泥巴的草怪。 锤头鸟猛甩右脚爪把草怪抛到前方,随即以铁槌般的巨喙用力啄下。锤头鸟的巨喙把草怪啄得粉碎,跟着却陡然兴奋了起来。先是仰头嘎嘎高叫数声,随即撒开双腿朝前方狂奔,一路踢飞了好几只蛰伏地下的草怪。 “咦?等等,停下来!快停下来!” 鸟背上的谷辰见势不妙,连忙拽紧笼绳想让锤头鸟镇定下来。 然而锤头鸟本身便是半野生的陆行猛禽,驯服程度比不上马匹,再加上谷辰自己也是新手中的新手。结果几番折腾下来反而让锤头鸟更来了脾气,有好几次还想回头把背上的蠢家伙给戳下来。 结果谷辰再不敢乱动,只好紧紧抓着鞍座,任由这位鸟爷带着他纵情狂奔。 黄土地在谷辰眼前飞驰而过,偶尔还有身体腾空的大飞跃出现。狂暴的锤头鸟以超过六十公里的时速掠过荒野及林地,那剧烈颠簸甚至让谷辰联想到迪斯尼的云霄飞车。为不让自己从没系安全带的飞车上摔下来,谷辰只得拼命抱紧锤头鸟脖子,并在心里赌咒发誓今后再不和这货扯上关系。 头晕与胃痛的双重刺激让谷辰很快便失去了对时间的感觉,也不知过了多久,在谷辰忍耐力濒临极限前,跑得尽兴的锤头鸟终于缓缓停了下来。 25章 南蛮女狩 “哎哟诶……” 谷辰以“摔”的方式爬下鸟背,随即便扑倒地上大口喘息着。 此前数刻钟里,他亲身体验到了锤头鸟那纵横荒野的强悍足力,而付出的代价是,此刻浑身骨架就像被拆散般的难受,而胯下亦传来阵阵难以言喻的酸爽痛楚。谷辰相信这番经历应该会成为梦魇们欢欣鼓舞的素材。 这时候背后传来被碰触的感觉。 大概是担忧着趴地不动的谷辰,锤头鸟用坚喙轻戳着骑行者的后背。大概是狂暴情绪在先前暴走中已悉数释放的缘故,此刻锤头鸟变得前所未有的驯良。谷辰艰难翻身,伸手触碰着那带着金属光泽的鸟喙,在心里再度发誓今后再不要和这货扯上关系。 (必须要找到替代的载具……不然下次真的会把命搭上……) 锤头鸟暴走时的恐怖态势足让谷辰真心感到性命危机。坐在地上喘息好半晌后,谷辰才徐徐缓过气来,随即扶着锤头鸟重新站起,把目光移向周围。 那条可当成地标的河流早已不见踪影,这里似乎是某处林地的边缘,只见远处是飘浮着稀薄雾气的阔叶林,而近处则生长着叶片尖细的丛丛野草。野草中点缀着星星般的紫花,间中也能看到貌似兔子的小型草食兽在蹦跶。 有野兽活动也就意味着附近少有荒怪,谷辰稍稍放下心来。 或许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周围并未看到女剑士的身影。毕竟先前锤头鸟暴走时飞燕正在远处与草怪酣战,哪怕飞燕再怎么厉害,应该也没办法追上狂飙疾走的锤头鸟吧?事实上鸟背上的那阵猛烈颠簸让谷辰都失去了方向感,哪怕再怎么摆弄睿思沙盘,也无法判断自己身在何处。 不知道飞燕何时会找来,也不知道身在何处。 也就是说,谷辰此刻陷入在外域独自迷路的状态。 (喂喂,这样相当不妙吧?) 确认这点的谷辰额前当即冒出冷汗。若是拓荒者的话,在荒怪活跃的外域迷路还有可能撑上几天,但谷辰却无法指望自己的孱弱武力能做啥。遇上荒怪绝对只有下台一鞠躬的份。 此刻身边唯一能指望的,大概就只有旁边摇头晃脑着的蠢鸟了。 毕竟锤头鸟之所以受拓荒者忠爱,正是源于其硬怼荒怪的豪蛮。解铃还需系铃人,害谷辰孤身迷途的是锤头鸟,而能帮他脱离困境的也只有锤头鸟。这样的事实让谷辰相当哭笑不得。 (可恶,感觉就跟上了贼船一样。) 郁闷的谷辰走过去牵起锤头鸟的笼绳。 抬头看着这头身高超过两米五、体重足有三百公斤、貌似威风凛凛的陆行猛禽,谷辰脑海里莫名浮现出某雪橇三傻的模样。两者虽然在生物种族上截然不同,但本质上却都是二到无以伦比的存在。对习惯慎思后行的谷辰来说,实在不想把身家性命托付给这蠢到何处全看概率的角色。 谷辰在心里腹诽着时,旁边锤头鸟突然发出亮亢鸣叫,并警惕望向林地一角。 有荒怪?谷辰吓一跳地握紧了登山杖。 在一人一鸟的注目下,林地中先传出瑟瑟脚步声,随即灌木丛被粗暴拔开。 从灌木丛里走出来的是一位手持猎弓的红发女子。女子身着方便活动的轻制皮甲,而手腕和脚踝则用白布紧紧缠裹。其肌肤因常年日晒而颜色略深,体格或肌肉都丝毫不比男子逊色。事实上若不是胸甲处高高耸起的弧线,谷辰差点就把她当成男人看待。 另外谷辰也注意到,在女子的脸颊、大腿和双臂的位置有着墨汁涂染的文字印记。倘若没记错的话,那些来黎阳游逛的南蛮部族身上大都有着类似墨纹。根据白猿小乙的说法,不同部族有着不同涵义的墨纹式样,而随意乱用的话搞不好会引起部族纷争。 谷辰猜测着女子或许是南蛮某部族的女狩人,不过听闻南蛮狩人通常只在部族周边实施狩猎,会跑到黎阳城郊来活动倒颇为罕见。 “你是什么人!?” “哇啊啊!别动手,我不是坏人!” 在谷辰胡思乱想时,那边女狩人似乎也因林地外有人而愣住,本能地搭箭上弦指向生人。被指着的谷辰吓一跳连连摆手。女狩人在皱眉打量其数眼后,大概判断其威胁不大而放低了猎弓。 女狩人随即朝林中吹响口哨,片刻过后,又有两人影从灌木丛中走出。 出来的两人皆是男人。其中一人是身着全身铠、留着络腮胡的高壮汉子,而另一人则是手持长枪、额前有疤的小矮子。以身高来看,后者大概只到前者一半。 “咦?还有别人?” 看到林地外的谷辰时,全身铠的汉子露出惊诧神情,而谷辰的注意力则更多落在旁边持枪的小矮子身上。只见小矮子的右脚紧紧缠着数圈绷带,绷带上残留着血迹。受伤的小矮子正把那柄长枪当成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出来。 注意到谷辰投来的异样视线,爆脾气的小矮子当即一挑眉毛。 “看啥看?丫的没见过小人族吗!?” …………………… 黎阳城西门,驻场边坡上那座附带仓库和庭院的旧商馆,此前因经营商社倒闭而被府司回收,在无人关心中荒废了数年光阴,然而最近却因有坊师入住而颇受瞩目。 不过虽说受瞩目,其实也只限于驻场周边而已。毕竟说到底谷辰也还只是准造坊师,虽然确立了建立坊组的目标,但到目前为止也还没有开展任何经营活动。类似“闲置多年的旧商馆有了新主人”这样无关痛痒的消息,对黎阳城的大多数住民来说,大概也只是听过就算了的笑谈。 黎阳住民对旧商馆毫不关心,尤其在商馆主人因故外出的情况下,更不会有人想来拜访。于是乎,奉命留守的壶怪便获得了相当程度的活动自由。 当然,以壶怪万年怂包的性子还不至于敢迈出商馆去溜达,但光是商馆上下两层就足够它折腾了。从二楼蹦到一楼,从客厅蹦到厨房,相比起以前只能躺在仓库角落装死的光阴来,现在的日子对壶怪来说简直可谓天堂。 虽然主人不在多少有些无聊,但主人此前送给它的玩具却成为新的消遣。 26章 灵梵化药 壶怪蹦跶到二楼窗户,从窗框缝隙看下去,可见到庭院处聚着不少麻雀。商馆前庭原本是精心设计的花园,但全无打理被放置数年光阴后,此刻已沦为野草野藤野蛮竞生的舞台,也是麻雀们觅食聚会的乐园。 谷辰临走前交代壶怪好好看家,家的范围想当然也包括前庭。壶怪怂归怂,但至少对付麻雀还有胆子的。 瞄着那些旁若无人般馆门口踱步的鸟雀,壶怪深吸口气在壶内聚起水来。得益于每天往水缸补水的练习,现在壶怪聚水的功夫可比原来厉害不少,眨眼间便弄出半壶水。 壶怪把拴在壶口的两截藤索当成胳膊,拿起谷辰送的那支竹水枪,在壶内深吸一管水,悄悄瞄准下方踱步的麻雀,一口气射出来! 的水枪射出的水箭击中了其中一麻雀,把对方浇得浑身湿透,而其余不明所以的麻雀亦都被惊得纷纷飞起。 透过窗户缝隙看着这幕的壶怪,顿时欢喜得手舞足蹈。 打铁要趁热,壶怪随即又抓起竹水枪,从窗缝连续朝麻雀群射了好几发水弹。不得不说壶怪玩水是相当有天赋的,那水弹五成以上都命中目标,并成功让麻雀们畏惧地远离了商馆门口。 感觉旗开得胜的壶怪,禁不住叉腰发出嗯哼的赞许。 然而壶怪随即却注意到一问题。 那些麻雀固然不敢再靠近商馆门,但它们却依旧聚集在花坛那边叽叽喳喳。而花坛距离商馆有二三十步远,明显超出水枪的射程范围。壶怪试了好几次,结果水弹都在途中便坠落地面。 先前吃了瘪的麻雀们见状顿时起哄般的叽喳叫起,让壶怪感到怪格受到严重污辱。再怎么说自己也是灵梵蕴生的物怪,怎么能被区区麻雀小看!? 恼怒的壶怪随即吸了满满一管水,使出吃奶的力气朝花坛射过去。只不过,竹水枪并未像壶怪期待的那样射出强劲水弹。 毕竟竹水枪只是做给孩童的玩具,薄薄竹管哪里经得起物怪的全力推压?只听噗地一声脆响,竹水枪当场爆散开来,撒下满天水花,竹筒亦裂为两半。 壶怪愣愣看着手里的竹棍,好半晌后似乎才终于理解发生了什么,随即眼里涌出泪光,跟着哇哇大哭起来。 这支竹水枪不仅是它心爱的玩具,也是主人(谷辰)送给它的第一件礼物。对在昏暗仓库度过数十年孤寂时光的壶怪来说,从没遇到过比谷辰更好的主人,也再没收到过比竹水枪更宝贝的东西,因而壶怪哭得稀里哗啦的好不伤心。 在壶怪哇哇大哭的时候,窗外依旧传来麻雀们那没心没肺的叽喳叫声。于是乎,壶怪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没多久便只剩下抽泣声。 察觉到再哭下去只会让麻雀继续蹦得更欢,于是壶怪抽泣着,伸手拾起地上裂成两半的竹筒,并小心翼翼地和手上竹棍组合,拼成了竹水枪原来的模样。 当然,开裂了的竹水枪是不能再射了。 壶怪愣愣看着竹水枪好久,随即一张口将其吞下肚里。 …………………… 乘黄大地灵梵流涌,灵梵淤积处则会蕴生凶暴荒怪。 拓荒者是少数能与荒怪硬怼的职业,也是乘黄诸国抵御灾害、维持国疆所不可或缺的力量。拓荒者依靠蕴器武装而获得力量,而诸般灵药则是其持续活跃的保障。因而归根结底来说,制做灵药蕴器的坊师才是金字塔顶端的存在。 上至朝廷高官,下致拓荒强者,都非得仰仗坊师不可。 当然坊师的位阶也有高有低,准造位的谷辰也只算是比坊师入门而已。谷辰为采集炼制小愈水的素材而踏足外域,虽然先有遭遇草怪埋伏,后有锤头鸟暴走的事故,但就结果来说总算是收集到素材的紫苏叶,可以着手炼药了。 在搭建好的登山帐篷中,谷辰拉上密封拉链,准备炼制小愈水。 按照药谱的配方比例,谷辰先把采得的紫苏叶和其余数种草药切成碎末,再装进麻布袋里扎紧。旁边的折叠式野炊锅具里放着从附近溪边打来的净水,谷辰把草药袋放进野炊锅,令其浸没水中—— 这些步骤看起来跟熬煮中药差不多,但实际却并非如此。 上至凶暴荒怪下至农田果蔬,乘黄万物都蕴含着“灵梵”。而坊师的造物“能通”,在本质上便是操纵灵梵的技术。可以说,正是透过操纵蕴含万物中的灵梵,坊师才得以做到许多就常识而言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那些切碎的药草中亦蕴含着灵梵,但却并非任何人都能用。只有掌握“化蕴”的坊师才能对药草蕴含的灵梵进行萃取,从而精炼出即时效果的灵药来。换成未掌握化蕴能通的学徒,哪怕把其余步骤做得再尽善尽美,最后出来的也只是功效稀薄的药汤,根本派不上用场。 “一切准备就绪,接下来是……” 谷辰把视线移到手上那根用木棍削成的长匙上。此前炼药时有壶怪支援,今次他初次独自操作,略略有些紧张。 谷辰摇摇挥去杂念,把精神集中到右腕的梵印上。 屏息等待中,只见着几缕青煌光丝自右腕梵印中溢出,随即有如活物般缠绕上手里的木匙。被光丝缠绕的木匙亦发生变化,不仅整体颜色渐渐由浅褐转为翠绿,其匙柄处也长出小枚嫩芽来,整体呈现出如藤怪那时候般的惊骇变化。 “哦哦!?” 弥散乘黄的灵梵是一类活性极性的能量,这股能量过度集中就必然会导致物性发生变化。虽然早已在道理上知晓这点,但谷辰还是不禁为眼前的梦幻光景所感动。 事不宜迟,谷辰把活化的木匙插进野炊锅,按照炼药的步骤搅拌起来。说到炼药,谷辰参考过的指导书写得相当简略,只是“持续搅拌数刻钟,直至药草灵梵悉数析出”而已。既未确定搅拌时间,也未对“化蕴”本身特性进行描述。 谷辰用木匙不断搅拌着药液,慢慢发现了“天净眼”的另一项妙用。 总是叫着穿越福利什么的太麻烦,因而谷辰干脆给自己直视灵梵视相的能通取名为了“天净眼”。 此刻透过天净眼,谷辰清晰看到药草灵梵在麻袋里氤氲翻涌的模样,而每当木匙靠近药袋时,其袋内灵梵就会被少许勾牵出来。有如墨水般,随着搅拌般渐渐融化在药液中。 随着谷辰搅拌,药袋内蕴的灵梵越来越少,反之溶解水中的灵梵则越来越多。寻常坊师大概只能仅经验或直觉来判断何时该收手,然而拥有天净眼的谷辰却能直接看到药草灵梵的残量,从而最有效率地活用素材。 当然炼制小愈水的素材都是便宜货就不用说了,但炼制某些上品灵药时却连其素材本身都是千金难获的珍品。假若谷辰打算朝炼药赚钱方向发展的话,天净眼绝对会成为他又一大外挂。 (总感觉,这项能通在什么场合都能用呢。) 谷辰不禁地感叹穿越福利的妙用无方,随即把那灵梵差不多析空的药袋取出来,倒空后换上新的药草,再重新浸进野炊锅里。 “化蕴”虽然能让坊师析出药草灵梵,但炼制灵药又哪有如此简单?按照那本指导书的说法,溶解在水中的灵梵越是浓郁,灵药的功效便越是灵验。想要弄出足以治愈贯穿伤的小愈水,谷辰少说也得把先前的搅拌过程重复百次以上才行。 “诶诶,果然做哪行赚钱都不容易啊……” 谷辰边搅拌边把目光移到堆积帐篷角落的大捆药草上,苦笑着摇摇头。 27章 治愈之创 此前谷辰邂逅的那队拓荒者,为首是那位身着全身铠的甲士,名叫郭备。而与甲士郭备搭档的小矮子,则是暴脾气的枪使沙祖。 沙祖是小人族出身。“小人族”如其名般皆是小矮子,以旺盛好奇心和特别爱作死而闻名乘黄。据说小人族原本亦发源自南蛮诸部,然而在好奇心驱使下其足迹早已遍及乘黄诸国,也在历史上留下诸多传闻逸事。 至于那位手持猎弓、身材壮硕的红发女狩人,其名叫羌茹。羌茹并非郭备沙祖的伙伴,而是其临时雇佣的向导。羌茹应该是出身南蛮某部族,但不知为何在黎阳城活动。女狩人的她对外域地理格外熟悉,因而常常受拓荒者雇佣而担任其向导。 今次郭备接到的委托是“讨伐泥泽主”。 这项委托尽管报酬不菲,但却需要在广袤外域搜索泥泽主的行踪,为此郭备特别雇佣擅长追迹的女狩人。然而荒怪“沼泽主”的活动范围远比预想得要广,三人在委托地域搜索数日,连续打了数场恶战,却都未能抓住其身影。 就在半日前他们误闯进树怪的老巢,被十多头愤怒树怪给重重包围。虽然郭备等人拼着老命杀出重围,但沙祖的腿却在硬怼树怪时被树怪射出的尖壳弹给贯穿,多亏羌茹及时掩护才拣回命来。 因此前数场恶战已把郭备队储备的灵药消耗殆尽,结果沙祖的腿只能临时包扎处置。右腿受伤的沙祖行动不便,但却果断拒绝郭备扛着他走的提议,而是坚持杵着枪自己一瘸一拐地走路。 在灵药耗尽且战力半损的情况下,郭备队也只好放弃继续搜索泥泽主的念想,从委托区域撒了出来。 对拓荒者来说,像这类报酬丰厚的委托在途中遭遇挫折也算是某种常态,因而郭备队也并未因此消沉。其实光是闯进树怪老巢还能全身而退这点,就已是足以在酒馆吹嘘多月的事迹。郭备队本打算先撒回黎阳替沙祖治伤,却没到在途中竟会遇上独自出游的坊师来。 拓荒者赖以活跃的蕴器灵药皆由坊师所造,要说跟坊师关系最紧密的族群非其莫属。当知晓谷辰是坊师时,郭备等人的态度顿时变得格外恭敬。 再听说谷辰是为采集小愈水素材而前来外域时,甲士郭备更是当场拍着胸口、转身就去帮谷辰采集了大堆紫苏叶过来。虽然郭备并未明言,但其态度殷勤得如此明显,谷辰就算再迟钝也该察觉到拓荒者在指望着什么。 好在谷辰为防意外带了整套户外装备,其中也包括折叠式的野炊锅炉,小规模炼药还是勉强能对付。于是谷辰拜托郭备等人帮忙留意飞燕,随即在林地边缘找处地方搭起帐篷,转而在里面炼制起小愈水来。 炼制灵药是慢工出细活的事情,当谷辰带着炼好的小愈水走出帐篷时,已是接近黄昏的时刻。 …………………… “痛痛痛!给俺轻点混蛋!” “忍着点老沙。要不早治你这条腿指不准就废掉了。” 临时营地处,甲士郭备按着枪使沙祖,替他解开右腿缠着的绷带。沙祖的腿是被树怪的尖壳种给射中,没伤到骨头算幸运,但留下贯穿伤却相当严重。里层绷带被凝血粘住,郭备不得不动用小刀才把伤口清理出来。 “喂喂……” 看着伤口的谷辰倒吸了口凉气。 射中沙祖的尖壳弹是树怪的种子。种子形状大小类似花生米,但却裹着坚硬外壳。当被树怪以特殊器官将其喷射出来时,杀伤范围甚至可达百步开外,不过威力似乎和地球枪械有相当差距。 虽然沙祖腿上伤口看起来血淋淋的相当骇人,但其边缘切口相当利索,显然尖壳弹在贯穿右腿时并未形成可怕的空腔效应。 就算如此,贯穿右腿的树种也撕裂了肌肉和神经。从沙祖此刻想破口大骂的模样来看,就知道那绝非何等愉快的体验。小人枪使之所以没骂出来,很大程度是看在谷辰手里野炊锅的份上。 野炊锅里装着刚炼出来的小愈水,谷辰刻意增加了萃取次数,因而其中蕴含灵梵的浓郁度几乎是寻常小愈水的两倍。只是看着沙祖腿上的骇人伤口,谷辰也不太确定到底能否发挥效果。 “要浇上去了哦?” 谷辰如此宣布着,随即以汤勺舀起小愈水,仔细倒在枪使伤口上。 只见小愈水就像海绵吸水般的迅速渗进伤口,谷辰紧张注目着伤口状况,谁知那边沙祖却突然鬼叫着蹦了起来。 “好痒!哇啊啊啊!好痒好痒好痒好痒!” 沙祖嗷叫着左右蹦跶,还想伸手去挠腿上的伤口。幸好旁边的郭备早有准备,只见他一把抓住小矮子的手,再以纯熟关节技从背后将其牢牢固定。 “有效果了!谷少您继续。” “混蛋!放开我啊啊啊痒死了!” 沙祖挥舞双手拼命挣扎,而郭备则咬牙死死锁住关节不让其动弹。只见枪使两眼翻白,甲士则青筋暴露,那宛如杀猪场般的残暴光景令谷辰触目惊心。 (呃,稍稍做过头了吗……)谷辰反省着。 “小愈水”以即时治愈创伤而闻名。无论刀伤枪伤或撕裂伤,只要没到伤筋动骨的程度,抹上小愈水都能在数分钟内治愈如初。当然发挥功用的是蕴含小愈水中的灵梵,但从生物学来说,伤口愈合的本质其实是细胞持续分裂的过程,而伴随着瘙痒感则是其分裂过程的副产物。 原本要花上数天乃至数周的治愈过程,被强制集中到数分钟内推进,那伴生痒感自然也会强烈到先前无法比拟的水平。更不要说谷辰为提升治愈效果还特别用多次萃取,异常浓郁的灵梵让伤口愈合更快的同时,也把那剧烈股瘙痒感放大到了足足堪称“拷问”的程度。 “越痒就代表越有效果,老沙忍着!” “唔啊!唔啊!唔啊啊啊啊!” 看着那边被勒得口吐白沫的小人枪使,谷辰心里涌出几分愧疚。但想想横竖长痛不如短痛,还硬着头皮舀起一匙灵药,浇在那已逐渐愈合的伤口上。 28章 荒怪祸乱 夕阳的余辉在林地边缘拉出狭长的残影。一块为残影笼罩的岩石旁,甲士郭备升起篝火,用铁壶烧开热水,再加进随身携带的碎茶饼,随即把煮好的热茶倒进木杯端起谷辰。 杯里漂浮着相当多的碎末,味道亦颇苦涩,很难说得上多好喝。 虽说如此,以外域的空旷荒野为背景,这杯苦茶已算得上是格外奢侈的享受。尤其队长郭备亲自煮茶奉茶,从中可看得出拓荒者们对谷辰怀着何等的感激,而手捧热茶的谷辰也确实理解到其心情。 “实在是,感激不尽!谷少。” “哪里。和同伴走散我也蛮头痛的,能碰上郭兄等也是我的运气。” 体格如棕熊般魁梧的甲士,朝眼前的青年坊师深深地低下头。而谷辰则是苦笑着摆摆手,目光则悄悄移向坐在篝火对面的枪使沙祖处。 (虽然,感觉有点对不住他们就是了……) 得益于小愈水浓郁灵梵的加持,沙祖右腿的伤势已然痊愈,然而治愈伤口时那难以言喻的“恐怖”经历却给小人枪使留下刻骨铭心的印象。此刻沙祖瘫坐在岩石旁,两眼空洞地望着虚空,俨然是一副燃烧殆尽的模样。 “他没事吧?”谷辰担忧问着。 “咦?啊没事,脚伤已治好了,看那模样到明天就会活蹦乱跳。”郭备相当坦然地回答着,末了还加上“小人族的精神比蟑螂还顽强”的补充。 “原来如此。”谷辰理解地点着头,随即把这项见闻记进脑海。“接下来你们打算做什么呢?还是照预定先回黎阳城整顿装备吗?”这样的话,就算最后没能和飞燕汇合,谷辰也能跟郭备队返回居城。 当然谷辰的打算归打算,实际事态却并非会符合其期望。被询问的郭备抬头望向篝火旁的那口折叠锅,先前炼好药后谷辰还没来得及分装,此刻那锅内正盛着满满的灵药原液。 “谷少,你炼制的那些小愈水,能让给我们吗?”郭备以商量口吻问着。“当然我们会付钱的。就比市价多出两成……不,五成如何?” “你们是打算继续去追‘泥泽主’?”谷辰愕然着。 “没错。好不容易抓到那家伙的尾巴,要是追失了下次又得重新来过。”郭备用力点着头。“老沙的腿已经没事了,谷少你要肯把小愈水转给我们的话,消耗灵药也都补充好了。这次绝对要把那龟孙儿给灭掉!” 拓荒者是以蕴器武装的战斗精英,也是乘黄诸国抵御荒怪的坚强依仗。身着重铠的甲士愤然捶手发出锵的声响,那威猛气势确实让谷辰刮目相看。对拓荒者重新认识之余,谷辰情不自禁涌出好奇心来。 “说起来,那叫‘泥泽主’到底长什么样的?” …………………… 乘黄大地灵梵流涌,荒怪是从淤积灵梵中蕴生的怪物。因荒怪会无差别地袭击过往生人,因而成为乘黄诸国共痛的根源。 荒怪按形态分有草怪、树怪、石怪、水怪等种族。按大小分有小型怪、中型怪、大型怪、巨型怪等规格。就乘黄常识来说,荒怪的危险程度与其体型是呈正比的。小型怪的话拓荒者基本上能独自应付,中型怪的话视情况可能需要数人乃至数十人来合力讨伐。 大型荒怪就算在外域也相当罕见,然而出现的话,那至少也得城邦规模的拓荒者集中起来才有可能与其抗衡。至于巨型荒怪,在史书记载里其蕴生往往是以千年为单位,而一旦从沉睡中醒来,那绝对是会席卷周围邻国的浩劫天灾。 事实上,因巨型荒怪活动而遭遇毁灭的国家历史上数不胜数。就算当前,乘黄诸地也都有巨型荒怪沉睡的传闻。乘黄诸国普遍对荒怪恨之入骨,其根源便是这些高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当然,郭备队追逐的“泥泽主”倒并非那样动辄灭国的恐怖存在。 泥泽主按种族算是石怪亚种的“泥怪”,按大小算则是相当典型的中型怪。 通常来说,泥怪属于那类防御偏低且又行动迟缓的荒怪,对付起来本应相当容易。然而在悠长时间里吸聚灵梵的泥泽主,却从中蕴生出了“泥泽”的能力。“泥泽”让其能变成泥泽四处移动,而威胁性亦陡然提升到中型怪的水准。 最近以来“泥泽主”在黎阳城的周边商道上频频出没,好几支驮队都遭遇其袭击而损失沉重。商主们眼睁睁看着自家的贵重商品和装载商品的笼车被泥泽吞没,悲愤之余便联合向拓荒者提出了讨伐委托,并给出相当不错的报酬。 讨伐“泥泽主”的最大问题是其行踪不定。听闻泥泽主最后出现是在石松林附近,郭备队便以此为中心进行搜索。虽然多少抓到了点线索,但也因连场恶战而让灵药消耗殆尽。要不是幸运遇上谷辰这处移动人型补给点,那大概真的只有打道回府、日后重来一途。 “没想到讨伐泥怪居然这么麻烦……” 甲士朝坊师大吐苦水,谷辰亦听得咂舌不已。 因家有蠢萌物怪的缘故,谷辰对荒怪亦颇感兴趣。原本他还想着要不危险的话或者可以跟着郭备队去打个酱油,但现在却直接打消了这念想。 荒怪潜伏的外域绝非外行人能随便晃悠的地界,反正药草也采到了,要是能和飞燕顺利汇合的话,还早点返回黎阳城比较妥当。 “等等哦,这里是‘石松林’的话,那和‘柏草坡’岂不是相反?” 尝试着在脑内标点位置的谷辰突然愣住。如果没记错的话,石松林是在黎阳城偏西南的位置,和西北角的柏草坡刚好相反。那头蠢鸟只顾着埋头狂奔,居然把他带到了这么偏的地方了!? “原来谷少你想去柏草坡?那位置确实在更北边。” 大概是注意谷辰脸上的复杂脸色,郭备试着安慰他。“不必担心啦,从柏草坡到石松林也就小半日路程,而且羌茹已经过去找您的同伴了。黎阳这块没有比她更熟悉外域的向导,只要你同伴没倒楣被荒怪给纠缠上,羌茹就肯定能找到她过来汇合。” “荒怪的话倒是没问题。”谷辰闻言微微松口气。 飞燕能单枪匹马蹂躏大群草怪,论实力要远比他可靠。羌茹是南蛮狩人出身,在搜索追迹上也有着非寻常的功夫。把两项因素加算起来的话,顺利与飞燕汇合的机率确实不小。 不管怎么说,现在谷辰除了相信她们以外也做不了别的事情。 29章 飞燕再会 谷辰的信赖并未被辜负。 在他帮郭备重新稀释过小愈水、并倒进竹筒储存的时刻,背后荒野突然传出哒哒哒的急促鸟足声。谷辰回头望去,只见着夜幕下有两头朦胧鸟影正朝驻营地急速奔来。 “哦哦?好像找到了!” 眼力颇好的郭备报告着,而谷辰则急急中断作业并迎上去。 只见跑在前面的是红发女狩人,而紧随其后的则是黑发女剑士。就像无法按捺焦急心情般,在靠近营地时女剑士陡然加速掠过前者,以俨然要踏破篝火般的猛势冲进营地,声音亦因焦躁而变得尖锐。 “谷辰!你在吗?” “我在这里,飞燕。”谷辰举手回应着女剑士。 飞燕急速调整着焦距,把篝火边的坊师青年纳入视界。飞燕跳下锤头鸟急急走来,借着篝火余辉把谷辰上下打量了遍。确认他没少胳膊少腿,身上也没啥明显伤痕,女剑士才以如释重负般的呼出口长气。 “你没事啊……” “嗯,抱歉让你担心了。” 飞燕的声音带着颤栗的余韵,被抓住的肩膀亦传来近乎痛楚的力道。看着眼前那沾满泥草的脸蛋,很容易便可联想到女剑士拼命搜索其行踪,满身狼藉却无暇整顿的光景。 谷辰心里涌出难以言喻的感触。穿越乘黄以来就不用说,哪怕是还在地球时也未曾有姑娘会为他如此奔走挂念,要说不感动是不可能。当然啦,飞燕是那种被赋予任务就会认真去做的类型,其行动中大概没有男女情絮,但就算如此也足让谷辰确信她能够托付信赖。 “她好像一整天都在到处找你,沿途荒怪可遭难了。”走过来的女狩人就像补充般的说着,稍稍抬头瞥向谷辰。“好好感谢她吧,你找了个好护卫。” “不,是我护卫不周。”飞燕闻言却是羞愧低头。“明知道谷辰是初次踏足外域,对什么都不熟悉,却只顾着砍怪而疏忽了他的护卫。要不是今次恰好遇到你们的话,我……我真不知道该如何谢罪才好……” “和飞燕你没关系吧?明明是那头蠢鸟捅的篓子。”谷辰苦笑劝慰道。看起来飞燕性格比他想象得还要认真,当然要说值得信赖是值得信赖,但这类人要不仔细看着也往往容易钻进牛角尖。 “好啦好啦,就别说那些没啥意义的话啦。过去的就过去了,在外域冒险本来就会遇到好的坏的事情,再说对谷少来说今次也不错的经验吧?”甲士郭备插话进来打着圆场。应该说真不愧是拓荒老手吗?这番充满说服力的话语甚至让谷辰生出“得救了”的感觉。 “总之先坐下来喝杯热茶吃点东西,好好休息下吧?我们可是欠谷少一大笔人情呢,需要什么不用客气地尽管开口吧!” …………………… 从黎阳城到柏草坡的距离并不算远,原本谷辰打算尽可能当日来回的,但却没想到会因锤头鸟暴走而跑到偏僻的石松林去。结果不仅因缘结识了拓荒老手的郭备队,顺道还把小愈水卖了个好价钱,可以说是意料之外的惊喜了。 那顶跟随谷辰穿越的折叠帐篷发挥出临时庇护所的机能,让习惯露营的拓荒者们看得啧啧称奇。由于飞燕谨慎拒绝了分享帐篷的提议,郭备队亦主动担起守夜职责来表感激,于是谷辰便得以独享了整晚的安适睡眠。 次日太阳升起时,郭备队便收拾好行囊而向谷辰告别。 枪使沙祖的腿伤已然痊愈,再加上从谷辰那里购得满满数十支小愈水,拓荒者的物资储备变得格外充足,于是便打算继续追逐“泥泽主”的行踪。毕竟是泥泽主是足以威胁商道沿途的中型怪,要是拖下去恐怕会继续有受害者出现。对接受讨伐委托的拓荒者来说,那可是难以忍受的屈辱。 目送郭备队离开,谷辰和飞燕也骑上锤头鸟准备返回黎阳城。 昨天被暴走锤头鸟拖拽着狂奔数刻钟的惊魂体验,让谷辰对骑上鸟背生出本能般的抵触,然而光靠双条腿想走回黎阳城却又不可能。纠结再三的谷辰最终咬牙骑上鸟背,幸好那头蠢鸟今次再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对了飞燕,你看看这个。” 谷辰紧握笼绳与飞燕并行,沿着商道走了好半晌才逐渐放松下来。随即想起般的从挎包里取出一袋物件,伸手递给旁边的女剑士。 “这是什么?” 飞燕好奇接过布袋,解开袋口系绳,随即看到布袋里装着若干枚晶莹剔透的、大小如姆指的淡青色晶石。那些晶石在布袋里散发着微弱煌光,煌光有如脉动般时明时暗,那奇异光景令飞燕惊呼出来。 “这是,煌石!?” “果然是煌石吗?” 谷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类被称为“煌石”的晶体,乃是乘黄大地特有之物。据闻煌石本身是纯净灵梵的结晶,因而只在灵梵浓郁的外域出现。和其它观赏宝石不同,高品质的煌石在炼药制器等许多领域都能派上用场,是倍受坊师青睐的素材,因而在拓荒者间也时常被当成类似黄金白银般的昂贵等价物来交易。 这些煌石是此前郭备队用来支付小愈水的药钱,可惜谷辰并无辨识煌石的经验。那时候谷辰想着反正那批小愈水也是应急炼制的,也就半卖半送般的收下来。不过既然飞燕是拓荒者,那应该能评估这袋煌石的价值吧? “唔,其实我对煌石也不是很熟悉……”飞燕略困窘地打量着那袋煌石,从中取出一枚散发着辉绿色泽的出来。“像这枚煌石的话,我想,应该能值到四十银通左右吧?” “四十银通吗……”谷辰沉吟着。那小袋里的煌石约有十多枚,就算按照四十银通来算,其总价值也接近六百银通,也就是三十万铜判。对穿越以来便穷得叮当响的谷辰而言,可以说是一笔足以令人头昏目眩的金额了。 “你……你确定吗?”谷辰以深吸呼镇定精神。 “并不太确定。”飞燕摇着头把煌石递还给谷辰。“不过黎阳城的大商社里都有专门的鉴定师,想知道准确价值的话,找他们会比较好点。” “我知道了。”谷辰接过煌石,心里则油然轻松下来。 原本他之所以急吼吼地踏足外域采药,就是想赶在下周期限前赚到两百银通还给白明华。此刻锤头鸟背上扛着满满两大袋紫苏叶,再加上这小袋煌石,被发配到驮队赚钱抵债的危机可以说已不复存在。 当然,消弥的只是迫在眉睫的小危机。 在两百银通的背后,还有消耗凤凰灵水救命的五万银通的巨额负债在。哪怕一切顺利,想还清这笔负债至少也要两三年的时间。若再往远点看的话,想以坊师身份在乘黄异世站稳脚跟,扬名立万,乃至坐拥三妻四妾,走上人生巅峰的话,那奋斗的道途更可谓遥遥无期了。 (呃,扯太远了,还是想点实际的吧……) 谷辰摇摇头扯回了放飞的思绪,把视线移到旁边的女剑士身上。 30章 坊组规划 这时候飞燕正凝神戒备着商道两侧,目光锐利如剑。虽然平日素颜的女剑士就已经算是格外标致的美女,但此刻看去更是给人英气凛然的印象。就算抛开容姿教养等不谈,飞燕那几乎堪称笨拙的认真性格也让谷辰格外信赖。 (要组建“坊组”的话,果然得聚集人材吧……) 还记得以前跟女司书商谈前路时,邬真就曾建议他考虑经营坊组的方针。俗语云“匹夫无罪,怀壁其罪”,坊师尽管擅长炼药制器,但其本身却严重缺乏自保实力,因而很容易身陷诸般身不由己的状况。但要是组建坊组的话,就能为坊师活动提供某种程度上的安全空间。 乘黄诸国的坊组有大有小。小型坊组除坊师本人外至少还有五六名从者,而大型坊组的从者则往往有上百人之多。那些执掌大坊组的上造坊师,除自身实力外,其麾下从者亦是一股无人敢轻忽的力量,因而才得以突破诸般艰难险阻、成遂传世伟业。 对穿越乘黄便遭白明华“霸凌”的谷辰来说,女司书的话无疑是真理,而日升昌的憋屈经历也让谷辰彻底断绝了仰人鼻息的念想。既然不打算投靠别人,那就只有组建坊组一途。 组建坊组就需要延揽各式各样的优秀人材。对并不擅长组织或社交的谷辰来说,这无疑是相当头痛的课题,因而到目前为止都还没认真考虑组建坊组的事情。然而和飞燕这段旅行却触动了谷辰的心思。 谷辰确信飞燕是能托付信赖的人物。在孤寂异世倘若能得其携手前行,那应该会是一段相当美妙的旅程。只不过成就这段旅程的前题,首先是要飞燕愿意接受他的邀请才行。 (被人邀请倒是常常有,但邀请别人却……要怎么开口才好呢……)谷辰悄然望着女剑士俏丽的侧脸,先做了好几次呼吸来放松情绪,随即以闲聊般的语调朝飞燕搭话着。 “说起来,飞燕曾你说过到黎阳城没多久?” “嗯,准确来说,我是两月前才到黎阳城的。”飞燕点头道。 “你是想当拓荒者才到黎阳城的吗?”谷辰好奇问着。 黎阳城地理上靠近南蛮领,因而贸易频繁,附近荒怪格外活跃。再加上周边还隐藏着诸多神造遗迹,由此吸引了不少拓荒者前来打怪淘金,好比先前告别的郭备沙祖等便是如此。当然以飞燕实力要当拓荒者是绰绰有余,但谷辰总觉得她给人感觉略有不同。 “不是,我来黎阳城是找人的。”飞燕摇摇头,坦然相告着。“搜集情报需要花钱,另外在黎阳城生活也不便宜,所以我才想当拓荒者赚钱的。” “是这样吗?”出乎意料的答案让谷辰不禁愣住,随即忍不住确认着。“那,进展得还顺利吗?” “老实说,并不太顺利呢。”女剑士的端正脸庞初次浮现出苦笑,伸手抚在腰间的剑怪上。“大半拓荒委托都是要团队负责的,但带着拖雷我又没法跟别人组队。哪怕勉强加进去大概也只能做些杂活,要不然就是在被发现前半途而废……” 诸如此类的事故反复上演,结果导致飞燕在拓荒者中评价持继下降。就像最初还有不少人热情邀她组队的,但近期来已全无踪影。一方收入下滑一方开销却在持继,结果导致飞燕的手头越来越拮据,食宿标准也因而一降再降。好比前次剑怪会擅自跑出去偷酒喝,便是因为太久没尝到酒味而憋不住的结果。 “这个嘛,还真是辛苦呢……” 听着女剑士倾吐烦恼,谷辰也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 论实力论人品飞燕都是值得信赖的,却仅仅因带着剑怪就落得如此狼狈,只能说乘黄人对荒怪的憎嫌已然深入骨髓。然而昨晚从郭备队处听闻泥泽主的灾殃及巨怪灭国的历史后,谷辰也无法断言他们的恐惧是无的放矢了。 野生荒怪姑且不论,但至少居家物怪这块是谷辰能拉拢的阵营。飞燕就算混得如此狼狈也没想过抛弃剑怪这点,倒不如说反而更坚定谷辰拉拢女剑士的念头。 “既然这样,那飞燕你要不要考虑来我这边?” “来你这边?”飞燕眨眨眼睛。 “我想雇佣你当护卫……这样说不对,我想请你跟我一起经营坊组。”既然已开了口,谷辰也就趁着气势朝女剑士坦然相告。 “我出身在遥远的狄邱之地,来到黎阳城纯粹其实只是偶然。不过我打算以坊师身份在黎阳城出道,那座商馆就是租下来想当坊组据点的。目前商馆里就我和波妞在住,但要是飞燕你和拖雷愿意加入的话,那就真是太好了。” 谷辰一口气说完,而那边飞燕闻言却陷入沉默。大概从没想过居然会有坊组邀请自己加入坊组,飞燕先是难掩惊愕般的瞪圆眼睛,数息过后似乎总算理解了事态,随即却皱眉露出不甚愉快的神情。 “……你这是,要我当‘从者’的意思吗?” 飞燕半疑惑地确认着。 坊师和从者的关系,打比喻来说大概类似主君和家臣。从者为坊师竭尽忠诚,而坊师则回报从者酬劳和信赖。另外有实力的坊师通常都会亲自打理从者的蕴器武装等,而蕴器武装对从者则是性命攸关的装备,从这点来说双方关系又遥比君臣来得亲密。 另外被坊师延揽为从者,对拓荒者来说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若是声名显赫的上造坊师,不用吆喝就有许多愿意鞍前马后的拓荒者来投效。就算是良造坊师,受其延揽也往往被视为格外光荣的事情。然而谷辰既非上造也非良造,甚至连名声实绩也都趋近于零。这样的他想延揽飞燕当从者,就跟两手空空去应聘五百强CEO差不多。 只不过,飞燕重点考虑的倒不是这个。 就在女剑士考虑着要如何婉拒,而那边谷辰却苦笑着摇摇头。 “不是的。对我来说,‘从者’是太过傲慢的言词。” 31章 泥泽之主 “什么?”飞燕意外地看过来。 “我没有指导别人的打算,更没立于人上的器量。实际上就算想经营坊组,除了炼药以外我也做了不太多事情,因此才需要伙伴的帮助。”谷辰边整理着思绪边说着。 “好比今次往柏草谷采药,便是因飞燕才得以成行。另外击退荒怪也好辨识煌石也好,飞燕也都比我精通。我觉得飞燕是能托付信赖的人物,所以才想邀请你加入坊组。当然不是作为从者,而是携手同行的伙伴。” “就、就算你这么说……” 相比起前面的唐突直球来,这番低调告白显然更能触动女剑士的心。飞燕露出迄今未有的纠结神情,而谷辰则抓住机会,再次抛出具备现实诱惑的提案。 “再说,飞燕在黎阳城活动总需要资金的吧?我想,经营坊组的收入应该比做拓荒者来得稳定,另外你想找人的话我也会帮你的。当然凭我现在大概做不了什么,但有商馆当据点的话,至少活动起来会方便不少。” “虽然如此……”飞燕动摇得更加明显。 “我觉得这对拖雷来说也是好事哦?我的研究课题是物怪生态,在商馆里拖雷可以不用遮遮掩掩地大方活动,再说我看她和波妞相处得也蛮好。毕竟不管人或物怪,有朋友相伴的话总会比较开心吧?” 说着谷辰稍稍瞥向剑怪。 (咦?) 本想着这番话能不能成为决胜负的王牌,谁知一瞥下却突然发现剑怪的情况不太对劲。只见拖雷那原本安稳收敛在鞘内的灵梵煌光,此刻却不知为何转为激昂。激烈波动的灵梵化成灼灼焰光缠绕着剑身,那杀气腾腾的模样就像要随时出鞘斩人般的。 (拖雷,在戒备着?不对,有荒怪!) 了解剑怪性格的谷辰,当即变了脸色地望向四周。 然而四周并无荒怪蛰伏的痕迹,也没看到任何灵梵流涌。就在谷辰感到疑惑时,胯下坐骑却冷不防发出焦躁的声响。谷辰以为这蠢鸟又要搞花样,本能地握紧了缰绳,谁知锤头鸟挣扎几下便颓然停下。 “谷辰,看脚下!”旁边传来飞燕的惊慌声响。 谷辰急忙低头,随即见着锤头鸟脚下原本黄土夯筑的坚实商道,不知何时竟变得格外泥泞。锤头鸟的厚实足掌大半陷进泥泞里,想又拔不出来,只得在原地不停抖动翅膀发出焦躁鸣叫。 而且变得泥泞的还不只是锤头鸟脚下。邻近商道的方圆百米的地面,就像被地底深处渗出的某物给侵蚀般纷纷变了颜色,数息间便从薄草荒野变成了翻涌着泥泡的泥泽地貌。 “怎么回事?”飞燕看得目愣口呆。 承重极低又粘性极高的泥泽,对旅行者来说是有如噩梦般的地貌。尤其是运载辎重的驮队,一旦陷进泥泽那非得割肉断骨才能脱身。谷辰眼睁睁看着荒野变成泥泽,次瞬间脑海里猛然蹦出一名字来。 “是‘泥泽主’!我们被盯上了!” “泥、泥泽主?” 就像要证明谷辰的话般,这时候不远处的泥泽突然像喷泉般翻涌着上升,随即从那股股泥浆柱里陆续踏出数个泥人偶来。那些泥人偶高约两米,外形像是孩童用泥巴捏成的拙劣人形,其身上滴着淤泥和黑水,从前后左右把两人给包围了起来。 …………………… “泥泽主”是石怪亚种的“泥怪”。行动缓慢又不甚坚固的泥怪,原本算不上具备何等威胁的荒怪,然而泥泽主却在漫长光阴中蕴生出了“泥泽”能力,从而一举变成能对来往商旅造成重大威胁的中型怪。 泥泽主能化成泥泽潜伏地底自由移动,再随机窜出地面袭击过往商旅,这点让讨伐它的拓荒者们吃尽苦头,就连郭备队也是费尽周折才抓到其一点痕迹。不过谷辰找也没找泥泽主居然主动现身找碴,也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 “谷辰,那些泥人交给我!” 飞燕反应极快,当即跃下鸟背朝泥人偶迎去。只见足下的粘稠泥泽对女剑士的活动似乎没造成任何迟滞,飞燕以蜻蜒点水般的步伐拉进与泥人偶的距离,随即压低身子挥出一记横斩。 大切断的横斩将泥人偶的双足轻易削断。在泥人偶因失去平衡而前倾时,随即一记自下而上的挑斩将其利落地分成两半。女剑士的华丽连斩让谷辰看得差点拍手喝彩。 这时候见着同伴被斩倒,相邻的另一只泥人偶发出低吼,并举起滴着泥浆的拳头。然而其动作实在太慢,飞燕以跳闪欺进其怀中,一剑削掉其手腕,再一剑则将其拦腰斩断。 原本泥怪弱点就是身体柔软,再加上剑怪锋利程度也远非寻常,故而飞燕才能在眨眼间解决两只泥人偶。见着失去形体的泥人偶徐徐融入脚下泥泽,飞燕把目标转向剩下两只,准备一股作气解决战斗。 “没什么了不起的嘛,泥泽主……” 就在飞燕喃喃自语的时候,那边的泥浆喷泉冷不防再度爆发。只见两只泥人偶从喷涌的泥浆里徐徐成形,随即和尚存的两只泥人偶并排站立。四只并排泥人偶有如高耸泥墙堵在前方,那光景让观战的谷辰倒抽了口凉气。 “居然能再生!?” 泥怪身体由粘稠淤泥构成,身体柔软又行动迟缓,通常来说只要把其泥躯打散就能消灭。然而若碰上雨天泥浆能四处流淌的情况,泥怪就有可能从汇聚泥浆中获得再生,这时候要消灭它们就非得花上平时数倍的力气。 此刻虽然没下雨,但脚下却尽是湿滑泥泽。对泥怪来说就像是凭空增添了无限血槽般。只要在泥泽里持继战斗,哪怕飞燕砍倒它们几百次,泥人偶也能不断复活过来。 “飞燕,先转移位置!这里开战对我们太不利了!” 谷辰已翻身下鸟,拽着锤头鸟的笼绳朝飞燕喊着。 去掉负重的锤头鸟在谷辰边拖带拽下,总算勉强摆脱了脚下泥泽的纠缠,随即被牵着朝商道旁侧转移。转移期间飞燕亦连续斩倒四只泥人偶以为掩护,然而被斩倒的泥人偶却还是很快复活过来。 并且更要命的是,那吞没商道的泥泽居然也跟着追了过来!? 目睹整块泥泽有如活物般移动的非现实光景,对地球常识来说可谓是相当颠覆性的挑战。谷辰也不禁看得呆然。 “原来如此,所以才叫‘泥泽主’吗……” 32章 固守待援 “它移动得很快,这样我们根本逃不掉!” 追上来的飞燕脸上沾着泥污。泥人偶不论块头或力量都遥遥超过小草怪,连续砍翻六只泥人偶后,哪怕是飞燕也很难再说得上游刃有余。更何况相比起泥人偶本身的威胁来,其可无限复活的事实更带来心理上的重压。 “……确实如此。” 谷辰瞥着那些宛如附骨之疽般徐徐追来的泥人偶,在脑内急速思考着对策。 泥泽主能令方圆百米的地貌悉数化成泥泽,并且还能控制泥泽持续移动。尽管泥泽本身除迟滞移动外没啥威胁,但可从泥泽中无限再生的泥人偶却是格外麻烦的对手。谷辰他们等于陷入逃又逃不掉、打又打不赢的困境中。除非像那些遭遇泥泽主的驮队般,舍弃部分笼车物资当诱饵,才有可能从泥泽中逃出去。 (兵分两路……不对,只有断尾求生吗……) 谷辰沉吟着,同时也不禁感到诧异。 明明此刻正置身前所未有的危境中,但心中涌出莫名昂扬感却凌架恐惧之上,而头脑亦是前所未有地清醒。迄今为止谷辰都把自己划到谨慎行事的类型中,难不成自己体内还意外流淌着冒险家的热血? 这项结论让谷辰相当无语,但毕竟眼前危机情形没空隙给他抱怨。谷辰把注意力集中到破解困境上,目光偶然间瞥过泥泽中一块半沉的石块,随即灵光一闪。 “嗯,逃不掉的话,那我们就固守待援好了。” “固守、待援?”飞燕眨眨眼睛。 “没错。首先找块能用来防御的地形……往那边走。” 谷辰指向斜前方的荒野,那里横卧着一块**露的风化岩盘。只见那块岩盘高约五六米,如同海上孤舟般静静停在翻涌着泥泡的泥泽里。看起来泥泽主的能力虽然能让荒野土壤变成粘稠泥泽,但似乎对坚硬石材却没有影响。 谷辰招呼飞燕往那边撒去,再把两头锤头鸟给拽上岩盘。 如同谷辰预料的那般,那些紧紧追来的泥人偶并没敢继续爬上岩盘。泥人偶们在岩盘边缘纷纷停住脚步,随即仰头发出恼怒的低吼。 “这样就暂时安全了……唔,好像也不是。” 本待松口气的谷辰看向岩盘下方,脸上神情却当场僵硬。 只见着泥人偶们在围着岩盘无奈转了数圈后,随即突然心有灵犀般的齐齐低头挖起脚下淤泥,振臂朝着岩盘投抛过来。 (喂喂,没法越过城墙就改用投石器砸吗?就算是荒怪也未免太聪明了吧!?)谷辰一时惊愕无语。虽然无法肯定泥人偶们的举动究竟是本能反应,还是得到背后泥泽主的指使,但谷辰亦不得不承认自己对荒怪印象有大幅修正的必要。 仔细想来,连弱小草怪都懂得设置埋伏,那泥泽主指挥泥人偶变换攻势也没什么稀奇了。可以肯定的是,荒怪绝非活动机械般的蠢物,而是兼具实力及狡猾的非常识存在。否则的话也不会成为乘黄诸国的心腹要患了。 那些泥人偶尽管有着防御上的先天短板,然而论力量却着实不弱。只见被投抛出来的泥块大如澡盆,呼啸着掠过岩盘上空,朝着拓荒者们砸来。 “嗄!嘎嘎!” 那些动辄数十百公斤的淤泥块既没法斩落也没法格档。被泥块砸中的锤头鸟发出惊慌嗄叫,而谷辰飞燕也只得扯着它们尽量往岩盘高处移动。 攀到岩盘顶处后,虽然依靠着距离暂时阻绝了泥块攻势,然而底下的泥人偶们却依旧持续投掷着泥块,似乎打算以毫无间歇的输出来吞没这块宛如孤舟般的岩盘。 “……真不知道该说它们是笨还是聪明。” 谷辰叹息着。像这般饱和输出的荒唐战术恐怕只有荒怪才想得出来,谷辰再次体悟到对手无法以常理揣摩的事实。这时候飞燕亦发出紧张提醒。 “不行,这样下去它们很快就会攻上来的!” “没错,所以还是尽快求援吧。” “求援?” 谷辰伸手从登山包里取出一枚涂着红漆的竹筒。在飞燕惊诧注目下,谷辰扯掉竹筒尾端的绵绳,并把冒烟的竹筒用力抛向空中。红漆竹筒似乎是类似信号弹的道具,只见着被抛出的竹筒尾端喷射出焰火。伴随着尖锐哨声,在空中迅速拉出一道带有指向性的白烟尾迹。 飞燕愕然看着空中那道明晰可见的尾迹,没等她回过神,随即便听着远处荒野亦传来一道回应般的尖锐哨响。飞燕朝哨响的方角望去,没多久便见着远处商道出现三枚轮廓看来颇为眼熟的身影,并且正骑着锤头鸟朝这边急速驰来。 到这时候飞燕才理解谷辰刚刚做什么,却更加惊愕。 “你、你早知道我们会遇上泥泽主?” “怎么可能?”谷辰苦笑摇头。 昨晚听闻泥泽主在商道沿途出没的事情,谷辰便找郭备要了一枚信号弹备用。当然遇上泥泽主的机率是万分之一,在地球时谷辰也时常被嘲笑为谨慎过头,不过今次看来事前准备确实派上了用场。 “接下来就交给他们了,我们当好观众就行。” 谷辰耸耸肩膀,把视线移到远处正急速驰来的拓荒者身上。 …………………… “总算逮到你了!该死的臭泥巴崽子!” 挥舞着长枪冲在最前面的,是满腔怒火的小人枪使。郭备队为搜索泥泽主而吃尽苦头,其中沙祖更是因治愈腿伤而被刻下无以言喻的痛苦经历。 似乎打算把这股郁怒统统渲泄在眼前的泥怪上,只见小人枪使以豪勇气势突进泥泽,在泥人偶缓缓转身的当口,手中长枪一气刺出数十击。 “看招!风连牙!” 挟裹着风劲的长枪在泥人偶身上开出无数窟窿,但在泥人偶崩塌倒下时,后方泥泽又喷涌出泥浆。在注意力被短暂夺去的当口,一大块淤泥冷不防横飞过来。 “噗哇!?” 小人族的体格原本就跟孩童无疑,被淤泥砸中的沙祖当即从鸟背上横飞出去。眼见着要掉落泥泽时,被及时赶来的甲士一手抓住。 “笨蛋。这里是泥泽主的地盘,就算打倒小喽啰也没用。” “没关系!俺只是要出口恶气而已!” 被拎着的沙祖哇呀呀地挥舞着长枪,显出极端过剩的求战欲。 33章 风水石术 “等等,给我站住!要打也得先把笼子准备好吧?多亏谷少才逮到这家伙,要让它逃掉的话就不知道要等何年何月才遇得上了。”甲士郭备把沙祖放到地上,先朝远处岩盘上的谷辰点头致意,再从行囊里取出三枚打磨成菱形的石块来。 “机会只有一次,别搞砸哦?” 郭备把菱石分给小人枪使和女狩人各一枚,自己也拿了一枚。 这时候似乎察觉到那三枚菱石散发出的危险气息,不远处的泥人偶纷纷掉头望过来。只见泥人偶们发出威胁般的咆哮,并拼命迈动双腿朝拓荒者扑来。 只可惜,那迟缓动作又怎么对付得了经验老道的拓荒者? 拿着菱石的三人同时行动。郭备取下背后的重盾,而女狩人和小人枪使则各自窜向泥泽的对角。远处的泥人偶试图用投掷淤泥来截下拓荒者,不过却被郭备以手中盾牌轻易挡下。 对装备全身铠及重盾的甲士来说,泥人偶的淤泥攻势根本不痛不痒。在硬挡几发淤泥块后,羌茹和沙祖各自到达泥泽边缘的点,并举手打出信号。 “好啦!臭泥巴块,尝尝大爷们的风水石吧!” 郭备低吼着把最后一枚菱石插进泥泽,随即朝旁边飞快跳开。 只见三枚菱石各自插在泥泽边缘,结构上形成等边三角形的顶点。伴随着泥人偶焦躁的吼叫,菱石表面散发出阵阵青白煌光,数息后猛然膨胀开,化成三根遥指天穹的巨大石菱柱。 “哟嚯!臭泥巴崽子!这下看你要怎么逃?” 退到泥泽边缘的沙祖挥舞长枪发出欢呼,而石盘上的谷辰则是呆然望着那三根重达数十吨的石菱柱,在重力作用下徐徐插进下方泥泽中的非现实光景。 (那、那是什么啊!?) 三块小石头陡然变成擎天巨柱,以物理法则来说根本不可能的事象在眼前唐突上演。谷辰感受到的冲击,甚至不压于当初看到藤怪突然活过来的时候。 (等等哦,他说那是风水石?) 和灵药蕴器类似,谷辰隐约记得风水石似乎也是坊师的造物。 通常根据擅长领域不同,坊师大致可分成炼制灵药的炼药师,以及制做蕴器的铸器师两类。不过实际在炼药师和铸器师以外,还有以探索地脉为精专的风水师存在。 风水师最擅长的便是操控地脉和改造地貌,其制做的风水石亦常被乘黄诸国用在诸如土木营造等的工程上。好比谷辰前次看到的那座遭洪水冲毁又反复重建的石桥,便是出自风水师的作品。而此刻郭备队使用的风水石,亦同样是风水师所造。 (坊师居然能做到这样的事情,太不可思议了……) 谷辰低头望向右手梵印,心里涌起难以言喻的兴奋感。虽然准造的他才算刚刚摸到炼药师的门槛,但今后要有机会掌握别系能通的话,说不定能做到许多地球上根本无法想象的事情!? “谷辰,泥泽主快出来了!” 就在谷辰为脑内想法亢奋时,旁边持续戒备的飞燕出声提醒。 谷辰闻言急忙把目光投向下方。只见着被石菱柱强插的泥泽深处,骤然迸发出一阵如闷雷般的低沉吼叫,而原本平静的泥泽表面也像沸水般剧烈动荡起来。处在动荡泥泽中的泥人偶们仿佛融化般的失去了形体,继而被泥泽吞没。 泥人偶被吞没后数息,从泥泽中央喷出粘稠泥浆。粘稠泥浆不断汇聚,随即一只身高接近三层楼、块头是先前泥人偶数倍的巨大泥怪,在泥泽中央缓缓现身。 只见泥怪的粗大脑袋有着类似人的五官轮廓,从那类似眼睛的黑洞处,正朝远处拓荒者及坊师射出前所未有的凶暴视线。 …………………… “这家伙就是泥泽主!” 望着眼前巍巍耸立的巨大泥怪,甲士郭备拔出腰后的钢剑,就像提振士气般的大吼着。“它已经逃不掉了!合力宰了它!” “交给我吧!” 枪使沙祖有如车轮般挥舞着手里的长枪,以其为中心,周围空气就像被牵引般的急速流涌着。事实上,那把长枪乃是被称“风吼”的蕴器,而操纵风劲正是小人枪使克敌制胜的法宝。 只见聚集来的风劲形成强劲的龙卷风,小人枪使的身体甚至被带得脱离地面。在风势达到制御界限的前一刻,沙祖用力挥出手中长枪,而整个人亦被带着沿龙卷切线猛射出去。 “看招,风牙突!” 长枪前端挟裹着狂暴风劲,而后端则拽着枪使。沙祖以人枪合一般的架势戳向泥泽主的胸膛,这招击实的话,泥怪的大半身躯恐怕都会被风劲给炸飞。 感到威胁的泥泽主试图用手臂档下这击,然而小人枪使那如火箭般的突刺却更快一筹。 长枪刺进泥泽主的胸膛,然而刺尖却意外发出金属碰撞般的锵响,而炸裂风劲也仅仅只在泥怪胸前开出一小洞。 “什么?” 惊愕的沙祖被泥泽主挥来的巴掌给拍中,闷哼声中连人带枪飞了出去,在湿滑泥泽上翻滚着滑出老远。 “喂喂,这世界上有种东西叫‘战术’的,你不知道吗?” 郭备骂咧咧地赶去援护。他和沙祖两人一主守一主攻,彼此配合能发挥出双倍相乘的威力。虽然不知道为何沙祖的绝招对沼泽主没用,但总之先汇合稳住阵脚再说。 甲士郭备的选择并没有错,然而事态发展却走向偏差。 行动缓慢原本是泥怪的天生弱点,但此刻泥泽主脚下却全是受其控制的泥泽。只见着泥泽主就像滑冰般的蹬着地面,用和那巨大身躯毫不相称的速度拦在甲士面前。 “这厮,好快!?” 泥泽主借着移动惯性挥起右拳,而以郭备的反应速度也只来得及架起盾牌而已。泥泽主粗壮的右拳重重轰在盾牌上,原本该是淤泥块的右拳在接触时却传出金属碰撞的钝响。 郭备以持盾格挡的架势向后滑出十多米远,好不容易在体势崩溃前停下来,望向盾牌,赫然发现盾面上居然出现数道被钝重利刃猛砍的痕迹,不禁当场倒吸口凉气。 “当心!这家伙有古怪!” 34章 泥怪竞逐 这时候,就像为甲士警告佐证般,从泥泽主滴着泥浆的右拳里陆续浮出金属锋刃的痕迹来。只见涌动的淤泥把蕴藏体内的武器带到表面,泥泽主的右拳插满斧枪剑戟,眨眼间蜕化成了宛如巨型狼牙棒般的凶器,也让拓荒者们看得呆掉。 “等等!为什么这家伙体内会有武器啊?” “记得被它袭击过的驮队里,确实有几车贩运武器的……” “啥?几车?你是想告诉我这家伙体内有一座武器库吗!?” 出乎意料的展开让拓荒者们有些慌神,这时候就像要给他们追加打击似的,泥泽主在原地握拳低吼,随即从其胸口位置浮现出由众多大小盾牌构成的盾阵,盾阵中还间杂着车轮等杂物。 先前枪使沙祖的一击没能奏效,大概便是被盾阵档下来的缘故。 “喂喂,这家伙会袭击过往商旅,该不会就是冲着这个吧?” “开玩笑!区区泥怪居然会装备防具和武器,这要怎么打啊!?” 小人枪使相当抓狂,而那边甲士也满脸呆愕。泥怪天生有着身体矛软和移动缓慢的弱点,故而两人当初也一厢情愿地认为只要揪出泥泽主,要将其摆平绝非难事。 然而谁也没料到泥泽主居然通过夺取商旅装备,从而大幅提升己身的攻防参数,再加上能够在泥泽上滑溜移动,可以说其先天移点已不复存在。信心满满来讨伐泥泽主的拓荒者们,反而陷入搞不好就会永埋泥泽的命运。 郭备与沙祖交换着倒抽冷气的视线,随即不约而同地动作。 郭备以钢剑猛烈敲打盾牌来吸引泥泽主,而沙祖则以小人族独有的无声步伐绕向泥泽主背后。既然泥泽主再无法按照泥怪常识来应付,那就只有边战斗边摸索其弱点。郭备队并非没对付过陌生荒怪,当然也没有打退堂鼓的理由。 拓荒者的斗志固然值得赞许,但在脚下尽是泥泽的前提下,泥泽主的主场优势实在太明显。泥泽主轻易便察觉企图绕到身后的小人枪使,举起左臂猛然挥出。 泥泽主的左臂随着惯性撒出满天泥浆,小人枪使根本来不及回避,被那粘稠又沉重的泥浆给兜头砸下,刹那间整个人几乎都陷进泥泽里。 “咳!咳咳!” “老沙!撑着点!” 那边郭备见势不妙想前出掩护,泥泽主却又如法炮制地再使出泥浆攻势。郭备虽以盾牌硬抗下铺天盖地的泥浆,然而却也因此被夺去了视界。次瞬间,感觉到脚下震颤的郭备下意识把盾牌挡向右侧,随即一股前所未有的沉重力道把他连人带盾都给砸飞出去。 “哇啊啊啊!” 坚实盾牌护住了甲士的要害,但却有数把戟刃在盾牌没护住的腿脚处造成伤害。在湿滑泥泽中郭备一时难以找回平衡,只得眼睁睁看着泥泽主大步滑来,再次挥起那凶器般的右拳。 既无法格挡也无法闪避的甲士,眼中不禁浮现出缅怀人生的色彩。就在这时候,一道苍紫色的雷煌以锐利角度陡然切入其视界。 “喝!” 锐利苍雷自上而下轰落泥泽。被苍雷斩过的泥泽主,其右臂霎那间脱离身体,在飞出十数步远后重重砸落泥泽,从碎落泥浆中撒出满地的刀枪斧戟。 “飞、飞燕姑娘?” 甲士郭备惊愕望着眼前宛如神兵天降般的女剑士。只见女剑士手中的剑怪放射着灼灼雷煌,斜瞥着那边捂肩哀嚎的泥泽主,威风凛凛地宣告着。 “谷辰让我来帮你们。” “帮、帮我们?” “这家伙的弱点在胸口,所以才会施重重保护,只要击破那里就能将其打倒。”飞燕举剑遥指着泥泽主,而甲士则听得精神一振。 “这也是谷少说的?” “没错。”飞燕点点头,双手握剑摆出横斩的架势,剑怪上雷光大盛。“我能砍破那些盾牌,只要你们替我制造机会。” …………………… 虽说荒怪普遍都具备相当程度的灵智,但泥泽主的智商明为要高出寻常荒怪不少。不仅懂得袭击过往商旅用其装备来弥补弱点,而当看到飞燕剑上雷煌闪耀时,也立即作出不可与女剑士为敌的判断。 泥泽主转而踏着滑冰般的步伐朝向后逃去。 虽然有三枚石菱柱禁锢着它无法移出泥泽,但泥泽主看来已是不打算再冒险与拓荒者交手了。不论甲士如何敲盾牌挑衅,泥泽主都半点没有想靠近的意思。 像这样既狡猾又胆小且自身实力还不弱的荒怪,实在是再麻烦不过的对手。 “混蛋臭泥巴羔子!你丫的胆子要是比茅坑里飞舞的苍蝇大上一丁点儿,就给老子过来单挑!不要像被去势的老狗,只会挟着尾巴在那里溜来溜去!” 郭备朝着泥泽主喊出一连串具备强烈挑衅性的台词,可惜终究无法跨越种族的鸿沟。倒是旁边的女剑士听得频频皱眉,对甲士的评价顿时下降了数个百分点。 以当前情形来说,就算拓荒者们此刻撒离泥泽主也应该不会追击了,然而好不容易才把悬赏荒怪给逼到这种地步,怎么说都不可能放弃。就在郭备清清噪子准备再一轮新的挑衅时,旁边骤然响起两声锐利的破风声。 破风声来自两支绑着符石的箭矢。 只见符石箭矢接连射进泥泽主的左右腿,随即箭矢处溢出一缕缕的森白寒气。泥泽主的两腿很快出现肉眼可见的霜冰痕迹,甚至与其相连的泥泽也部分冻结。 “那是!?” “羌茹大姐头!多谢援护!” 飞燕愕然看过去,而郭备则朝着泥泽边兴奋举手。 只见着在泥泽边缘,女狩人面无表情地放下手里的狩弓,并示意般的朝郭备举起两根指头。 需要说明的是,南蛮狩人的羌茹并非郭备队的正式组员,而是被临时雇佣的拓荒向导。协助郭备等人找到泥泽主是其任务,但和荒怪战斗则默认要拓荒者自己去消化。 擅长匿踪的女狩人有着任何环境都足以自保的实力,要是拓荒者实在身陷困境也不是不能出手相助,不过那绝非免费服务。羌茹伸出两根指头,也就是“两支箭要额外收费”的意思。 35章 飞燕雷斩 “哈哈!没问题,解决这家伙后赏金多的是!” 郭备大笑架起盾牌,冲向那边因两腿冰封而难以移动的泥泽主。 见着拓荒者靠近的泥泽主发出惊怒吼声,一边聚集泥浆再生右臂,一边在左拳集中着刀剑斧戟。泥泽主用力挥起狼牙棒的左拳朝郭备砸去,早已预料的甲士提前摆出了铁壁架势。 “怎么能每次都被你砸飞啊混蛋!看招!” 郭备额前青筋暴露,低吼着把手中塔盾重重插进泥泽。 塔盾背后弹起数重机簧,和泥泽主左拳硬碰硬的瞬间,数重机簧猛然弹起。伴随沉闷声响声,郭备吃下泥泽主的重击,然而同等猛烈的力道亦随着盾面冲击辐射回去。 只见泥泽主的拳头当即瓦解,淤泥中挟杂的剑戟像被弹开般的倒飞出去。那幕光景让飞燕看得愕然。 甲士原本就是以坚实防御见长的前卫职业,而那块被名叫“返击盾”的重型塔盾,则具备遭受攻击以双倍力道反震回去的机能。和沙祖持有的风吼枪一样,都是出自坊师之手的蕴器武装。 只是返击盾的使用次数有严格限制,故而郭备也只能像今次这样抓住关键时刻来用。泥泽主的左拳被返击盾的冲击给摧毁,郭备尽管也被震得半边身子发麻,但却畅快地交出了攻击权。 “飞燕姑娘!交给你啦!” “了解。” 飞燕低声回答着。依旧是双手握剑的横斩架势,跟先前不同的是其剑身上已然聚集起直径两尺的紫雷球,雷球朝外喷涌着股股凶狂雷煌,那骇人威势让甲士寒毛倒竖。 目睹雷球的泥泽主初次发出近乎恐惧的叫吼。这头曾掠袭数支驮队、甚至差点让拓荒者永眠泥泽的强悍泥怪,现在同时失去了攻击和移动手段。只见其拼命扭动着身躯,似乎想舍弃被霜冻的下半身逃走,然而在得逞以前,一支缠裹着风劲的长枪突然从背后投射而来,并将其脑袋削掉大半。 虽然泥怪脑袋只是装饰,但泥泽主的动作也因此迟缓了半拍。 当涌动的泥浆重新组成脑袋里,在泥泽主眼前出现了女剑士脚踏胸前盾阵,高举雷球煌剑的光景。和泥泽主对上眼神的女剑士低啐了口,随即用力挥下雷剑。 在视野内炸裂的苍白雷煌,是泥泽主看到的最后画面。 …………………… 吃下飞燕雷斩后,泥泽主终于倒下。 泥泽主在漫长岁月中蕴生出“泥泽”能力,能把坚实岩盘以外的地貌皆侵蚀为泥泽。当其被打倒后,那些遭侵蚀的地域也就纷纷恢复成原本的荒野地貌。 和泥泽主的那场惊人动魄的苦战令众人消耗甚大,伤的伤累的累,这种情况下继续赶路是接近自杀的行径。横竖也没有特别着急的理由,于是众人便在先前被谷辰用作防御的那块岩盘处设下据点,疗伤休憩。 谷辰虽未亲自参与战斗,但其炼制的小愈水却派上大用场。与泥泽主搏杀的甲士枪使都浑身带伤,就连飞燕也不能称为无事。要说用不到灵药的,大概只有始终旁观的女狩人而已。 不过没有谁能指责羌茹。女狩人不仅参与设置风水石,还在关键时刻射出两箭禁锢了泥泽主的行动。若是没有她援手的话,那场苦战何时会迎来终点还相当有疑问。 “谷辰,要喝水吗?” “不用谢谢。” 谷辰摇头谢绝了飞燕递来的水筒,背靠着岩石坐下。先前他在岩盘上目睹了四名拓荒者迎战泥泽主的全过程,此刻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那些就算以好莱坞大片标准来说也足足堪称精彩绚烂的战斗场景。 不论是沙祖连人带枪的烈风突刺,还是郭备弹返泥泽主拳头的塔盾冲击,又或是羌茹冻结泥泽主的符石秘箭,都让谷辰对拓荒者有了格外详实的印象。拓荒者确实有着远胜常人的力量,不愧是诸国赖以抵御荒怪灾殃的战斗精英。 相对的,能与如此厉害的拓荒者彼此对抗,甚至一度将其压制的泥泽主,亦是远远超出常理的凶暴存在。可以说,这场战斗彻底刷新了谷辰对乘黄大地,及栖息此地的凶暴荒怪的认知。潜意识下把此地和地球类比的天真思维,此刻已从谷辰头脑里消散无影。 (太侥幸了,今次真是……) 从锤头鸟暴走到泥泽主乱入,今次采药实在有太多和死神擦肩的情形。谷辰稍稍瞥着不远处的女剑士,虽然并没有轻视飞燕的意思,但像今次这般只靠一人护卫便踏进外域的荒唐行动,今后应该是不会再做了。 “谷少,这次真是多亏你了。” 这时候甲士郭备也过来向谷辰道谢。谷辰炼制的小愈水灵梵浓郁,涂上小愈水后,拓荒者和泥泽主战斗时受伤的手脚肢体此刻已悉数复原,不过郭备道谢的却并非这点。 “要不是谷少你指出泥泽主弱点,我们真不知道要打到何时。” 谷辰指出泥泽主弱点在胸口,只要击破盾阵就能打倒泥泽主。对初次遭遇如此强悍的泥怪而陷入慌乱的拓荒者们来说,这点建议有着堪比黄金的价值。 光是知道眼前荒怪能够打倒,就足以让拓荒者们重振士气。而女剑士前来助战的人情,也被郭备算到了谷辰头上。 “不客气,毕竟说到底我也只是推测而已。” 谷辰摇摇头。他的“天净眼”能看到灵梵流涌的视象,在天净眼看来,泥泽主身上的灵梵悉数以胸口为核心来循环,因此谷辰推测其弱点在胸口,而事实也果然如此。 这点今后或者会成为对付荒怪的王牌,只是“天净眼”是谷辰穿越时获得的天赋能通,当然不可能跟其他人说明。于是顺势把话题引到旁边的飞燕身上。 “要谢谢的话就谢飞燕,最后斩倒泥泽主的可是她呢。” “咦?” 突然被扯进对话的女剑士有些不知所措,而甲士脸上则露出此前未有的敬畏神情。不光是郭备,不远处的枪使沙祖,甚至连那边默默制做箭矢的女狩人羌茹,都朝女剑士投来别样的注目。 当然,谷辰倒也不是不能理他们的心情。 毕竟飞剑当时挥下那记雷鸣斩威势太过骇人。泥泽主的身体整个儿被苍白雷煌吞没,狂烈雷劲令泥浆中的水汽悉数蒸发,以迸射雷光为背景,看上去就仿佛万千雷蛇乘着云雾狂舞一般。 当飞燕跃下来时,泥浆主就像干燥的砂雕般轰然崩坏。那幕足以震撼心魂的情景,就算此刻回想起来也依旧惊心动魄到极点。 虽然飞燕自己没觉得有啥,但那以后拓荒者看女剑士的目光就和先前截然不同了。估计郭备也是憋着好多话想问又不好开口,于是趁着跟飞燕搭话的机会问了出来。 “飞燕姑娘,我想问问,你……你用的是‘雷剑’没错吧?” 36章 三剑源流 “飞燕姑娘,我想问问,你……你用的是‘雷剑’没错吧?” 郭备小心翼翼提出“雷剑”的名号。虽然谷辰闻言露出不明所以的神情,但那边枪使和女狩人眼中却都闪出异彩。不太习惯被人注目的飞燕略略皱眉,随即还是勉强点了点头。 “是的,我用的是雷剑。” “果然如此!”郭备猛拍大腿喊着,随即难掩兴奋般的站起来,满脸仰慕地看着女剑士。“说到雷剑,那可是‘三大剑’之首啊!没想到今次居然能遇上,还并肩讨伐了泥泽主,真是三生有幸啊!” “没错没错!回去后可以跟那些家伙好好炫耀了!居然说什么玩泥巴的无聊活计?要是知道雷鸣剑士也在的话,哼哼,看他们到时候会露出什么嘴脸!”小人枪使也是格外兴奋。 听起来“雷剑”似乎是相当有来头,拓荒者们甚至比打倒泥泽主时还要兴高采烈,似乎没人留意到女剑士眉间悄然浮上的阴霾。谷辰见状不得不轻咳一声,提问般的举起手来。 “抱歉,有人能跟我解释下吗?三大剑和雷剑什么的。” “咦?谷少你不知道?”郭备满脸惊愕地望过来。 “谷辰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对这边情况并不熟悉。”飞燕帮谷辰说着,也多少露出松口气的模样。 “那还真是抱歉。不过说到三大剑的话,那可是乘黄人都知道的传说哦?”甲士郭备歉意地搔搔头,悄悄瞥着飞燕。见女剑士没反对的意思,才开口对谷辰解释着。 被称为“三大剑”的,分别是雷剑、水剑和幻剑。 此三种类型的剑器背后,其实是乘黄大地最著名的三大剑馆。因三大剑馆皆以本派独有的制式剑器为装备,故而民众习惯把剑器视为其剑馆代表。确切来说的话,雷剑对应的是雷鸣馆,水剑对应的是水沧馆,而幻剑对应的是尘影馆。 当然,无论雷剑、水剑或幻剑,皆是出自坊师之手的蕴器。 雷剑是雷鸣馆的制式装备,可把剑士自身蕴力转换为雷劲,从而得以施展出诸如雷走、雷鸣等雷技。因雷劲特征是刚猛迅疾,这也决定着雷鸣剑士走的是高攻高敏的剑路。好比飞燕一记雷斩便把泥泽主整个蒸发的情形,那绝对是只有雷剑才能施展出的必杀技。 与雷鸣馆相比,水沧馆的制式装备则是水剑。水剑能把蕴力转化为水劲,进而施展出诸如水界、冰涟等水技。因水劲绵长悠久又无孔不入,因而水沧剑士最擅长的便是防守和反击。很少有人能攻破水沧剑士的连绵守势,而猛攻中稍露破绽便会被伺机反杀的事实,更让众武者把和水沧剑士交手视为畏途。 行踪飘忽的幻剑姑且不论,以雷剑之迅猛对上水剑之绵守,谁会更胜一筹呢?自古以来抱持此疑问的人便数不胜数。 只是而三大剑馆无不择徒极严,其麾下剑士尽管在乘黄诸国游走,但却如同凤毛麟角般的稀少,至于两馆剑士拔剑互角的光景更是数百年来都未曾有过。因而雷剑水剑之争,也就此成为好事者心目中始终无法释然的迷题。 事实上,从郭备等人仅仅听说飞燕是雷鸣剑士就兴奋得不行这点上,就可以看出三大剑在乘黄诸国有什么样的地位了。 “……嚯,原来飞燕你这么厉害啊?” 听完郭备解说的谷辰,禁不住朝女剑士投去刮目相看的视线。 “不是的,我还在修行途中,没有报出雷鸣馆名号的资格。” 飞燕冷然摇摇头,似乎带着愠怒的目光扫过郭备沙祖等。在拓荒者们愣住时,女剑士就像不想再聊此话题般的起身离去。 注目飞燕跳下岩盘的背影,谷辰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这时候肩膀传来轻拍的力道,回头时见甲士郭备正投来格外钦佩的注目。 “谷少,我可真是越来越佩服你了。”只听郭备仿佛打从心底里叹息着。“前阵子我就听说有位很厉害的雷鸣剑士到黎阳城来,好多队伍想拉她入伙但都没能成功,没想到你居然能雇佣她当你的护卫!?真不愧是坊师啊,手腕不是我们能比的!” “运气而已。我恰好帮了她个小忙,今次护卫算是还人情。”谷辰苦笑着摆摆手,心里则有些无语。虽然到目前为止他都还是想把飞燕拉拢到坊组,但飞燕出身居然如此显赫,看来雇佣她大概很难指望了。 …………………… 被泥泽侵蚀的地貌虽已恢复如初,但三枚风水石变成的石菱柱却深深插进地里,有如纪念不久那场激烈战斗的丰碑。谷辰伸手触碰着石菱柱的表面,从指尖传来类似花岗岩般的坚硬触感,让他啧啧称奇。 制造风水石的也是坊师,坊师是编织灵梵的匠师。乘黄大地灵梵流涌,谷辰已再不敢去擅自揣摩常理的边界,取而代之的却是对坊师的能通越来越好奇起来。 轻敲着石菱柱,谷辰把目光移向早先的战阵。 三枚石菱柱包围的战阵中,散落着大堆砂砾。那些砂砾是泥泽主被雷劲蒸发后遗留的残骸。稍稍走近的话,可以看到砂砾中散落着许多金属物器,其中有盾牌有斧头,有铜壶有把手。这些金属物器都是泥泽主从过往驮队处掠夺的物件,用以弥补自身防御先天上的硬伤。 应该说它确实成功了。 它令实力不俗的拓荒者们陷入苦战,要不是谷辰看破其弱点以及飞燕的雷霆一斩,最终鹿死谁手还是相当有疑问的。 那狡猾且非同寻常的泥怪此刻已化为满地黄砂,黄砂中散落着的闪闪金属,倒让谷辰想起游戏里打倒BOSS后掉落的诸多宝物。倘若真是游戏的话,像泥泽主这般难缠的中BOSS怎么也得掉点传奇装备才算不辱身价吧? 然而游戏归游戏,现实归现实。 现实里泥泽主留下的只有大堆埋在黄砂中的金属物器,且一半以上金属物器都因长期侵泡泥泽而呈现出锈迹斑斑的模样。就卖相来说大概值不了多少钱,也没有特意把它们回收的价值。 谷辰踩着黄砂前行,没几步愕然停下脚步。只见在其前方,重重堆叠的黄砂中半埋着一辆笼车。笼车是那种粗犷结实的货运笼车,其框架大致完好,然而车身到处伤痕累累,并且四轮之中有半数都不见踪影。 打量着黄砂中的笼车,谷辰微微皱眉。 37章 控水大师 笼车明显是从泥泽主胃袋里掉出来的,然而那头既狡猾又谨慎的荒怪,明明是为克服弱点而掠夺金属件来强固身躯,为啥还会刻意在身体里塞进这么个钝重玩意儿? 逻辑上怎么都解释不通,因而让谷辰生出强烈疑心来。 谷辰踩着砂堆滑到笼车旁,伸手触碰着笼车。这辆笼车显然已被使用过漫长年月,车身里到处都是修补擦挂的痕迹。当谷辰踏进车厢时,不经意间看到一抹光萤从眼前飞过。 “咦?” 光萤是灵梵流涌的视象,而根据过往经验,会吸聚灵梵的只有荒怪或物怪。然而荒怪的泥泽主此刻已土崩瓦解,用排除法来判断,那就只剩下物怪的选项。 (莫非,这家伙也是物怪?) 谷辰愕然看着脚下破旧不堪的笼车。 根据以往经验,会变生物怪的大都是被经年累月使用的人造器物。眼前这辆笼车倒是符合条件,但谷辰在寻找证据时却遇到麻烦。笼车弥散的灵梵实在太过微弱,就算谷辰再怎么四处搜索,始终没法找到笼车身上的煌光脉涌。 不过,泥泽主不可能平白无故往体内塞这么个碍事的物件,一定有其原因。谷辰揉着眉间,尝试把思绪集中到这方向上。 壶怪也好剑怪也好,物怪身上大都沉淀着浓郁灵梵,像笼车怪这样的大家伙恐怕更是如此。假设泥泽主看中这点而吞下笼车怪,再在胃袋中持续吞噬其灵梵的话,那现状就能解释得通了。无论是泥泽主那脱逸常理的强悍,还是眼前笼车怪不同寻常的衰弱。 (也就是说,荒怪与物怪会互相吞噬吗……) 这项发现让谷辰不禁感到兴奋。 虽然此前曾半开玩笑地跟飞燕说把研究物怪当成坊师课题,但现在谷辰确实对荒怪物怪那与常识截然不同的生态而生出了兴趣。乘黄大地蕴含着诸般玄奇,要想理解此地的话,从物怪身上切入会是相当不错的方案。 当然就算不考虑这些理由,谷辰也没道理放着奄奄一息的笼车怪不管。旧商馆里不缺停泊笼车的空间,而波妞拖雷应该也会感到高兴才是。 “放心,我会救你的。” 谷辰伸手拍拍笼车怪的车框,如此保证着。 衰弱至极的笼车怪并未回应。谷辰随即翻出车厢,开始想着要用什么办法能把笼车从沙砾里挖出。而且此前跟泥泽主战斗时,谷辰确实记得泥泽主胸前盾阵中挟杂着车轮的模样。 “咦?谷少,你捡那东西干啥?” 当谷辰费力挖出那枚陷在砂堆角落的车轮时,背后传来拓荒者的困惑声音。谷辰回头见着甲士郭备和枪使沙祖,两人手里提着不少从砂砾里翻出的值钱物件,因而对谷辰摆弄破车轮感到疑惑。 “敦备兄你们来得正好,能帮我个忙吗?” 谷辰如释重担般的松口气,一手把着车轮,一手指向半陷在砂堆中的笼车怪。“可以帮我把那个从砂堆里弄出来吗?感觉上修修还能勉强用的样子。” “那个是指,那辆破车吗?”小人枪使眨眨眼睛看向坊师的手指方向,脸上露出仿佛看到土里长出鲸鱼般的错愕神情。要说谷辰想找点煌石什么的都还能理解,把那辆就连劈柴烧都嫌麻烦的破笼车翻出来是想闹哪样? 谷辰当然知道拓荒者们在想什么,耸耸肩膀,果断甩锅到正在远处踱步的蠢鸟上。“抱歉啊,这一路上我是被锤头鸟给折腾怕了,至少回去的时候想稍微安稳点儿。” “是、是这样啊……” 甲士和枪使交换着呆然的视线。 江湖传闻里坊师大都是任性到不行的人物。丝毫不考虑场合,颐指气使地叫别人做这做那,一个劲儿地带来麻烦的主儿,几乎是拓荒者对坊师的固有印象。相比起来,眼前青年的脾气则好是到让人甚至怀疑他是否冒牌坊师的程度。 不过,这项疑问在谷辰炼出小愈水时便不复存在。 而且现在看来,这位果然也不是好伺候的主儿。 …………………… 大约就在拓荒者们汗流浃背地铲着黄砂的时候,数里之外的黎阳城里,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在西门边坡的旧商馆里,正上演着一场筹划多时的伏击。 为拉近射程,壶怪把狙击点从二楼窗户挪到一楼门口。前两天被不知何处的水弹给射懵,此刻已没有哪只麻雀敢在商馆门口晃悠。然而雀群却依旧牢牢占据着不远处的前庭花坛,并且就像宣誓绝不挪窝般的在那里叽喳叫个不停。 对壶怪来说,当然也没有值得犹豫的理由。 从门缝溜到门廊,壶怪借着石柱遮挡滚圆身体,锁定着二十步外麻雀云聚的花坛,然后深吸口气。想象着用竹水枪抽水的感觉,随即一股晶莹水柱从壶口里冉冉升起。 水柱在半空中摇晃着,随即凝成拳头大小的浑圆水球。 悬在空中的水球最初相当不稳定,然而随着底下的壶怪用力憋劲,水球表面也徐徐变得平整。也不知道究竟承受多大水压,直到水球上再无半点波纹泛起。 憋足劲的壶怪举起藤索,朝着花坛处用力挥下。 只听噗地一声,一枚锐利水弹从水球处喷射而出,沿着近乎笔直的迹线贯穿了花坛。一只正扑翅降落的倒楣麻雀成为牺牲品,先是被水弹给击晕,继而被水流吹飞到前庭之外。 遭遇暗算的麻雀们惊惶飞起,而伏击得手的壶怪则欢呼雀跃。 自打前次吞下竹水枪后,它便自然习得了“水弹”能力。先吸水再压缩,继而射出水弹,这番原理跟竹水枪别无二致。只是没了薄壁竹筒的限制,水弹的威力和形态都由它自行决定。 一击得手的壶怪信心大增,盯着那些叽喳扑腾着却始终不愿意离开花坛的厚脸皮麻雀,再次深吸口气。 又一股水柱从壶口冉冉腾起,在空中凝成浑圆水球,然而水球直径体却比前次扩大数倍。直径和体积是立方相叠的关系,这次壶怪控制起来明显要比先前困难。足足憋了半刻钟,壶怪才勉强让摇晃的大水球稳定下来,随即瞄向花坛那边。 花坛那边麻雀依旧在扑腾,壶怪猛一挥手。 一股高压水柱从大水球处轰然喷出,并以广域扩散的形态横扫过花坛上方。只见那些飞舞扑腾的麻雀被水柱给一举吹飞,而当豪瀑般的水柱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横扫一轮后,花坛那边已再不见半只麻雀的身影。 确认大获全胜,壶怪扬起藤索发出咿咿呀呀的呼声。 对万年怂包的壶怪来说,以前可从没有像这样主动去做怼某事物并且还怼成功的事情。兴奋之余,壶怪情不自禁想象着谷辰摸它脑袋、称赞它为商馆驱逐可恶侵略者的光景。 胜利的昂扬感凌驾了怂货的谨慎,壶怪蹦跳着走出商馆,来到花坛处检阅成果。花坛沿途可看到不少被水柱砸昏的麻雀,有的则是瘸着腿仓惶蹦走,让壶怪禁不住又是一阵得意。 “呃……” 背后响起的呼声让壶怪瞬间僵住。 壶怪战战兢兢地回头,随即见着花坛背后不知何时冒出一白发少年来。遭到水柱波及的白发少年浑身有如落汤鸡,脸上茫然神情则显然还没搞清楚状况。 少年揉着湿漉漉的白发向左右张望,冷不防目光和壶怪对上。 措手不及下,少年与壶怪就这样愕然对视了数息。而在壶怪差点就要想起装死这招前,少年却是抢先怪叫一声,转身朝商馆门口飞奔而去。 38章 雷剑因缘 “谷少,真不用把酬金分你们吗?要说起来逮到泥泽主的,打倒泥泽主的可都是你们啊?”黎阳西门前,甲士郭备朝谷辰确认着。 被聘任向导的女狩人在黎阳城郊便与众人分手,因而队伍缩减为四人。此刻踏进黎阳西门,四人中半数又要分道扬镳。分道扬镳前郭备再度提出讨伐泥泽主的酬金对半均分的事情,但谷辰并未改变主意。 “不用不用。其实得救的是我们才对。毕竟要是郭备兄你们当时没赶来,我们肯定会被泥泽主整得很惨。”谷辰摇摇头,伸手拍了拍屁股下面的笼车。“再说了,我这边也有不错的收获。” “呃,谷少你要觉得好的……” 郭备略无语地看着那辆像东拼西凑弄出来的旧笼车。 为把这辆破旧不堪的笼车从砂堆里挖出来,并且修理成勉强能动的状态,他们甚至不得不在荒怪横行的外域多滞留了一日。虽然就结果来说并没碰上啥危险,但对谷辰无论如何都要把破旧笼车带回城里的坚持,拓荒者们很明显地相当无语。 无法理解归无法理解,但“坊师任性是理所当然”这点也算是乘黄诸国的共识,事到如今谁也不会去深究其中玄理。最终郭备等人还是跟谷辰在西门前分道,并约好领到报酬后来旧商馆拜访。 “那谷少,下次我们带着好酒过来拜访哦?” “欢迎。不要嫌弃地方简陋就好。” “哇哈哈哈!放心放心,俺从来都不知道客气两字怎么写的!” “你倒是给我多客气点啊混蛋!” 甲士捶着小人枪使的脑袋,骂骂咧咧地朝城南街道的事务所走去。 兼职酒馆的事务所乃是拓荒者接受委托和领取报酬的地方,而类似郭备队的拓荒者们则是乘黄诸国赖以退治荒怪灾殃的依仗。虽然拓荒者们没像坊师这般享受专门机构服务的待遇,但诸地诸城也都尽可能地为其活动提供方便。 当然归根结底来说,坊师制造的灵药蕴器才是拓荒者赖以活跃的关键。能结识坊师的机会可遇不可求,郭备等人自然是再怎么样都想把这段缘分维持下去。 实际上对谷辰来说,能结识郭备队也算是意外的惊喜。不论是否能说服女剑士加盟,谷辰建立坊组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坊组经营的核心不外乎生产和销售两项,说到生产就是谷辰炼制灵药,说到销售那就需要顾客了。 像前次那样把灵药打包卖给商社是比较省事的法子,而实际上也有不少坊师是直接跟拓荒者打交道的。毕竟拓荒者们对灵药蕴器的需求常年旺盛,要不嫌麻烦的话,坊师也大可在坊组内设置销售灵药蕴器的铺面,根本用不着商社再过一道手。这样算来的话,郭备队就是谷辰坊组值得纪念的首批顾客了。 透过郭备队宣传来提升坊组知名度,进而形成不需要依赖商社介入的流通链,这是谷辰规划中的远期理想。然而若把目光拉回现实的话,建立坊组首先还是得解决人手的问题。 最理想的情形当然是说得飞燕加入,不过既然女剑士是威名赫赫的“三大剑”出身,那拉拢她的机率就相当微小了。 (应该是没机会了吧……) 谷辰在心里叹口气,悄悄瞥向身旁的飞燕。 和郭备队分道后,两只锤头鸟拖拽着修复好的笼车朝旧商馆徐徐驾去。笼车前半截是驾驶席,后半截是货厢。其中货厢里装着紫苏菖蒲等大堆药草,另外还有一堆拓荒者们从砂砾里挑拣出来的“值钱玩意儿”,也被当成赠品般的塞进货厢里,回去恐怕有得清理。 飞燕和谷辰同坐在驾驶席的左右侧。不知道在想什么事,从踏进黎阳城起便紧抿着嘴唇没说过一句话,默然摩挲着剑柄的模样让谷辰看得相当忐忑。 今次拜托飞燕当护卫前往外域采药,尽管过程颇多波折,但结果却算得上硕果累累,女剑士亦堪称劳苦功高。谷辰犹豫着要不要跟飞燕提下报酬的事情,又担心反而会惹得她不快。 (伤脑筋,不管地球还是乘黄,女人的心思都很难猜呢……) 该说是不感兴趣呢还是没啥缘分呢,在地球时谷辰并没有多少机会和女孩子亲密接触,能称得上参考的大概也只有家里的姐妹了。前者是对谷辰颐指气使的存在,后者则是稍有不如意便会哇哇大哭,因而到上大学为止,谷辰基本上都放弃去理解异性思考回路的努力。 当然飞燕是值得信赖的护卫,但此刻的微妙表现却让谷辰困惑不已。就在谷辰搔头纠结着要说些什么时,沉默多时的女剑士,就像决定什么般的抬起头来。 “雷鸣馆以使驭雷剑闻名,要想成为合格的‘雷剑使’,就必须先学会驾御雷劲。因此凡是拜入雷鸣馆麾下的弟子,在入门时都会被先授予一把雷剑。授予雷剑时必须要剑手与剑器合拍,没法唤醒雷剑的话就只能被逐出剑馆。” 飞燕摩挲着剑怪剑柄,像喃喃自语般的回忆着。 “我被授予雷剑时大概七岁。那时候馆主把三十多把雷剑拿出来给我和莫愁姐挑选,莫愁姐几乎每把雷剑都能用得得心应手,而我唯一能唤醒的却只有拖雷……不,或者该说是拖雷选择了我。我还记得那时母亲脸上的表情,要不是拖雷的话,恐怕我当时便已被逐出了剑馆。” “母亲把我交给师傅后便不再过问,此后跟着我修练的就只有拖雷而已。从内蕴冥想到剑势筑基,从雷走疾行到雷动一闪,拖雷都忠心耿耿陪在我身边,我都怀疑拖雷是不是活的……实际知道时是那次对练,拖雷被师傅的雷斩劈中,一下子就萎靡了下来。” “在那以后拖雷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法放出雷劲,我也使不出雷技来。虽然师傅和莫愁姐都劝我换一把雷剑,但我就是不想丢下拖雷,结果被莫愁姐骂得很惨……后来拖雷虽然渐渐恢复了过来,但我还是不敢再用它去和别人对练。” “雷鸣馆是天下闻名的三大剑馆,当然不允许这样天真的想法,所以没多久,我就在实技考核时一败涂地……虽然师傅向馆主求情说再给我次机会,但我却没脸在剑馆呆下去,于是偷偷带着拖雷离开了雷鸣馆。” 飞燕的声音混着如初夏暴雨般的闷响,说到离开雷鸣馆时,初次转头看向谷辰。 “所以知道吗?现在的我算是雷鸣馆的逃兵,根本没有自称‘雷剑使’的资格。而且擅自携带雷剑离开也触犯了剑律,哪怕什么时候被抓回去处置也说不定……就算是这样,谷辰,你也还是想邀我入伙吗?” 39章 剑士加盟 “就算是这样,谷辰,你也还是想邀我入伙吗?” 从那双漆黑如夜的眼瞳中投射出笔直且绝无虚伪的视线,被注目的谷辰瞬间涌出意识被戳穿的感觉。虽然知道飞燕是格外认真的个性,但谷辰还是没想到女剑士居然会为他的邀请考虑到如此地步。 在归途中飞燕都没再谈起坊组的话题,谷辰还以为自己是被婉转拒绝了,但没想到原来飞燕居然一直都在考虑这件事。此刻飞燕把她跟雷鸣馆的因缘坦然告之,大概可理解成飞燕的考虑有了结论的意思。 对谷辰来说,想邀请女剑士的决意没有改变,倒不如变得更加热烈。然而若轻率说出来,恐怕无法让对方真正理解。为把此刻心情转化为确实的言语,谷辰仔细斟酌着词句。 “我的研究课题是物怪生态,因而对物怪多少有些了解。就像飞燕信赖着拖雷那般,其实拖雷也信赖着飞燕。”谷辰瞥向飞燕腰间,此刻剑怪正散发着稳静的光煌,心情似乎相当不错。 “是这样吗……”飞燕低头看着剑怪,神情微微舒缓。 “在拖雷受创时飞燕你没有抛弃拖雷,在伙伴有难时飞燕你也不会抛弃伙伴。所以,就像拖雷信赖着飞燕那样,我也信赖着飞燕。”谷辰看着女剑士,声音融进了此前未有的热量。 “如果飞燕你愿意加入坊组,那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 “是……是吗……” 听闻谷辰回答的飞燕,脸上神情微妙地复杂。其中既有如释重负般的叹息,又有对今后前程的忧虑,另外还混杂着稍许有如被救赎般的感激。 飞燕就像镇定心情般的做了好几次深呼吸,随即把目光挪到身旁坊师身上,嘴角弯出微微的弧线。 “虽然谷辰你信赖我是很感谢啦,但我可不信赖你。” 飞燕的唐突话语让年轻坊师心脏骤停一拍。望过去时,却见着女剑士一改先前的肃然画风,朝他投来品头论足般的目光。“谷辰你说你不是乘黄人,还说来自遥远狄邱……对连底细都不知道的家伙,没法信赖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呃,这样说也没错啦……” 从错愕的深渊浮上安心的水面,谷辰听到自己仿佛溺水者的喘息声。说得也是,既然飞燕都把雷鸣馆的身世坦然相告了,那自己还藏着掖着算个啥?谷辰不禁为自己反应迟钝而苦笑,同时也感慨着女孩子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灯。 “该从哪里说起呢,其实狄邱(地球)那边的感觉和乘黄还蛮像的。要说区别的话,大概就是狄邱没有荒怪而已。” 谷辰搔着头。穿越以来还不曾有机会跟人谈起老家的事,或者说根本没人有兴趣,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谈起。 “狄邱没有荒怪。因为没有灵梵流涌,所以坊师当然也不存在。不过要说类似的话,倒是有叫‘科学’的玩意儿。虽然没有灵药蕴器那么神,但科学家做出的机器也是蛮厉害的。” “蛮厉害是?” “嗯,好比能让人隔着几千公里互相通话的手机啦,能载着几万人横渡海洋的钢铁轮船啦,飞得比声音还快的超音速飞机什么的。真要说起来,应该不输给坊师呢。” “听起来,好像很神奇呢。” “是真的,我没说谎。好比那顶收折帐篷就是狄邱做的,可惜我带来的手机笔记本被抵押给日升昌了,不然当场就能演示给你看……唔,要不然回商馆找找看,说不定还能翻出些有趣的东西。” “这么说来,那叫‘科学家’的,其实是和坊师差不多吗?谷辰你在狄邱那边,也是科学家吗?” “这个嘛,我是学理工系,算起来也是那方向没错,但远远没到科学家的程度。其实研究科学倒不需要特别仪式,要愿意的话人人都可以学,但只有特别聪明加勤奋的那类,才有机会做出成果来。” 谷辰的声音洋溢着热气。穿越乘黄以来,他还从未像这样与他人推心置腹地聊天过。虽然谷辰也察觉到自己此刻情绪有失冷静,然而从心中腾起的那股热流,却让他不想把话题中断下去。 或许在本人都未察觉到的时候,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孤寂,在潜意识里持继沉郁着。对谷辰心中那举目无亲、彷徨无助的孤子而言,无论是最初伸出援手的女司书,还是此刻身边相伴的女剑士,都是救赎其孤寂的、无以感谢的温暖存在。 “那,谷辰你怎么会跑到乘黄来?”这时候,飞燕好奇问着。 “说实话我也不清楚。”谷辰苦笑着摇摇头。“鬼知道是随机虫洞还是位面裂隙,总之这种事情在狄邱那边好像还蛮常见的?不过相比起其他前辈来,我算是比较倒楣的那类,穿到乘黄时只剩半条命,幸好被路过的好心人用‘凤凰灵水’给救起。” “凤凰灵水?能让死者复活的灵药!?那不是非常罕见吗?” “能不能让死者复活我是不知道,但非常昂贵倒是真的。托它的福,现在我欠日升昌五万银通的负债,所以才想经营坊组赚钱……照现在趋势来看,就算坊组经营顺利,最初两三年的营收恐怕也都有大半得拿去还债。” “五、五万银通!?” 天文数字般的金额让飞燕闻之呆然,谷辰则相当无奈地耸耸肩膀。 “当然欠债是我个人的问题,不会影响到坊组经营的。不过既然是伙伴,还是应该让飞燕你知道,没问题吧?” “与其说是没问题……”飞燕困惑摇摇头。对数字并不敏感的女剑士而言,五万银通的金额已然超出其理解范畴,飞燕只能大致想象这是一笔足以让常人终身衣食无忧的巨款。“我觉得,要在两三年内就赚满五万银通,这个想法才是问题哦?” “不用担心,我计算过的。就算按两年来计,只要保证每天赚到七十银通就行。而且还相当的富余。” “可是谷辰,七十银通也不是一笔小数目吧……” “确实,光靠炼制小愈水的话是比较勉强。不过我打算组建坊组后就着手开发新的项目。好比正气水、涤尘水之类的灵药,利润会比小愈水高上许多哦?” 从狄邱穿越来的青年和逐出雷鸣馆的女剑士,不知什么时候已然忘掉了此先的芥蒂,在彼此双腿可以触碰对方的近距离上,热烈讨论起坊组的经营方针来。 40章 水箭技能 谷辰租下的那座旧商馆,原本便是商社建筑用来中转物资和接待访客的设施,因而不仅设置着储存货物的小型仓库,其宽敞前庭也足以供笼车停泊及搬运卸货。 谷辰一边跟飞燕讨论坊组运营的构想,一边驾着笼车徐徐驶进商馆。因商馆仓库堆积的众多杂物还没来得及清理,故而谷辰打算把笼车暂时先停在前庭。不过当他左右张望寻找位置时,却意外发现前庭模样似乎有所不同。 首先,那些总是叽叽喳喳叫着的麻雀貌似集体失踪。其次,杂草丛生的花坛也像遭遇洪水冲刷般的,呈现出格外凄惨的情形,连女剑士都被吓了跳。 “谷辰,商馆遭水灾了吗?” “边坡上哪来的水灾……不对,莫非是波纽做的?” 谷辰推测着。毕竟留守商馆的只有壶怪,想来似乎也没有别的可能。然而光靠着一支洒洒水的竹水枪,那怂货究竟是怎么弄得这样夸张的? 这时候商馆门被砰地声推开了,壶怪陡然从门口蹦出,并且一改往日悠然模样,仿佛很焦急地朝着谷辰挥着藤索。目睹那光景的谷辰,回头和旁边女剑士交换着视线。 “好像有情况?” “去看看。” 飞燕手移到剑柄上,那凛然音色听来真是格外令人信赖。 并非没想过梁上君子光顾商馆的情形,但若是只有自己的话应付起来恐怕相当吃力吧?谷辰朝紧跟身后的女剑士投去欣慰注目,再次体悟到拥有强力友方带来的好处。 “波纽,出什么事……哦耶?” 谷辰跟着壶怪走进客厅,当看到客厅地板上被捆成粽子的人形时,神情从警惕转为错愕,再看到那头标致般的白发后,顿时变得哭笑不得起来。 “小乙?你怎么会在这里?” “唔唔!呜唔唔!唔唔唔呜!” 因嘴巴被藤条绑住,白猿少年只得发出唔唔闷哼,却拼命眨眼并配合肢体扭动来传达“我是无辜的”信息。谷辰大致能其中缘由,然而低头看看怯生生躲到脚后的壶怪,开始怀疑它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 “也就是说,你原本只打算过来看看商馆的情况,没想到遇到荒怪暴乱……也就是这只。慌慌张张想逃走的时候,被它给打晕,醒来后就发现自己被绑着动弹不得,是这样吗?” 片刻过后,从藤索捆绑中解放的小乙坐到沙发上,把自己此先遭遇跟商馆主人老实交待了番。听完的谷辰带着微妙神情总结着。 “是,是的。” 小乙点着头,战战兢兢地瞥着沙发对面的谷辰。谷辰左边是抚剑默然的女剑士,谷辰右边是虎视眈眈的壶怪,两者混成的莫名威压让白猿少年紧张得要命,只有半边屁股挨着沙发,摆出随时准备逃走的架势。 其实也难怪小乙如此紧张。 毕竟女剑士是此前曾让他吃过苦头的狠角色,至于荒怪则更是诸国共痛的祸殃化身。乘黄人对荒怪无不怀着与生俱来的畏嫌,因而连带着对能喝令壶怪的谷辰,小乙也生出近乎畏惧的感觉。 “别紧张小乙,都是误会,她们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看着仿佛随时要蹦起来似的白猿少年,谷辰大概也知道他在紧张什么,伸手拍了拍窝到身后的壶怪脑袋。“还是解释下吧,首先这家伙并不是你想的荒怪,而是物怪。” “物、物怪?” “物怪呢,也就是人造物器变生成的精怪,好比壶啊剑啊桌椅等等。虽然都是从灵梵蕴生的精怪,但其实物怪的习性和野生荒怪差别还是蛮大的,但乘黄这边好像没把它们区别开来的样子。” 谷辰向小乙说明着。驯养物怪的事没可能始终保密的,早晚谷辰都想法得让乘黄人认可物怪的存在。以坊师身份研究物怪生态是个不错的借口,持有剑怪的飞燕不算,眼前小乙是他首次尝试阐述物怪概念的受众。 但对乘黄人来说,“荒怪等同灾殃”毕竟是自幼耳闻目濡、刻入骨髓的概念。哪怕听闻谷辰说明,小乙也自然露出怀疑神情。 “是、是这样的吗……” “当然。首先你看到有哪头荒怪跟人这样亲近过吗?”谷辰说着摸摸壶怪脑袋,继续解释着。“我是坊师,我的研究课题就是物怪的生态。其实物怪都是蛮通人性的,也听得懂人话。我交代波纽好好看家,它大概是把你当成小偷,但也只是出手打晕而已。“ “研究课题?好、好厉害。“ 荒怪固然是乘黄的灾殃,但坊师却是社稷的基石。谷辰抬出坊师的权威时,白猿少年不禁当场信了几分。不管怎么样,瞥着那口会动的陶罐子像小狗般一个劲儿磨蹭坊师的奇妙光景,也实在很难和印象中的凶残荒怪联系起来。 小乙抱着脑袋在沙发上唔唔地纠结好半晌,大概勉强接受了物怪的说法,呼出口气后神情明显放松下来。 谷辰见状也松了口气。既然小乙能接受物怪的概念,那请他保密的事应该也有商量余地。只是现在小乙看起来还有些混乱,稍稍等下再提会比较好。 谷辰考虑着,随即把注意力移到身边的圆罐子身上。 “话说回来,波纽你是怎么把小乙给打昏的啊?” 谷辰好奇着。姑且不论其怂包个性,到目前为止壶怪从未展现过任何特殊能力,而这样的它居然能把小乙给打昏?当事人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打昏的,实在相当耐人寻味。 这问题也引起飞燕的兴趣,兴致勃勃地朝壶怪看过来。 被众人注目的壶怪下意识地想要装怂,但心里却又禁不住想要炫耀刚学会的技能。矛盾着的壶怪悄悄瞥着谷辰,最终还是想炫耀的心态占了上风,于是战战兢兢地挺起了胸膛。 挺起胸膛的壶怪呀呀叫了两声,随即一团拳头大小的水球从壶口缓缓浮到空中。壶怪卷着藤索憋足了劲,只见悬浮空中的水球微微颤抖,而落到谷辰眼里则是大量灵梵不住朝水球集中的光景。 “喂喂!?”谷辰瞪圆眼睛。 在谷辰惊呼同时,仿若凝实的水球表面某点突然泛出波纹。次瞬间,一支水箭从波纹中迸射出。水箭以激光般的笔直轨迹横越了半个客厅,射落到客厅门墙处。 存心献宝的壶怪并未留手,只听得噗地闷响声,两指厚的坚实门板被水箭当场贯穿。贯穿门板后,余势未尽的水箭甚至还在门板后的墙壁上打出拳头大的凹洞。得亏商馆是以结实石材所造,才只是打出洞就了事,要是换成木屋恐怕就是屋倒墙倾的下场。 话又说回来,竟然连坚硬石墙都能打出洞来,那壶怪水箭威力到底是何等骇人!? 41章 其名格物 看着远处吱呀摇晃的残破门板,不光是小乙口愣目呆,就连谷辰也暗中倒抽了好几口凉气。毕竟谁能想得到万年怂货、除了装死就没别招数的壶怪,居然陡然觉醒如此强悍的能力!? “呃……” 谷辰头痛地揉着眉间。看着旁边壶怪兴高采烈的模样,隐约猜到壶怪的变化恐怕跟他赠予的那把竹水枪脱不了关系。只是谷辰再怎么也样没想到,物怪居然还蕴藏着觉醒进化的潜力!?。 不过仔细想想看,乘黄流涌的灵梵原本就是活性极强的能量,由灵梵蕴生的精怪拥有某种程度的进化潜力也算是理所当然。好比泥泽主都能通过吞噬铁甲铁盾来加固身躯,壶怪在家里玩水枪而觉醒出水箭能力,也并非不能理解。 不管怎么说,只懂装死的怂包壶怪多了项自卫能力是好事情。为避免类似骚乱,今后只要禁止它在商馆内乱射水箭就行,当然擅自把人当成目标更是不行。但此时此刻比较麻烦的倒不是壶怪,而是曾被水箭打晕的小乙。 目睹水箭的骇人威力,沙发对面的小乙脸色变得相当苍白。哪怕谷辰再怎么宣扬“物怪是人畜无害的存在”,当知晓自己曾在鬼门关里转了个圈后,还是很少有人能淡定接受的。 这样的话恐怕继续说服也没用,谷辰想想后决定来硬的。 “小乙,我研究物怪生态的事,目前还不打算让其他人知道。”谷辰注目着白猿少年,尽可能在声音里融进魄力。“虽然你是无意闯进来的,但抱歉为保密我还是不能就这样放过你。” “不能放过我?”小乙惊恐地看过来,脑海里恐怕已浮现出类似“杀人灭口”的桥段。 “没错。现在你大概有两个选择。”谷辰故作冷酷地点点头,竖起左手食指。“一个选择是吃下我炼制的‘忘忧散’,这样你就会忘掉近来两三周的所有事情。也就是说,你不会再记得我,也不会再记得今天的事情,从此以后我们再不会有任何关系。” “忘、忘忧散?” 那是什么?意味不祥的名字让小乙浑身颤抖,愣在原地却战战兢兢地不敢逃走。“可、可是!我不想忘记谷辰哥啊!我保证不跟别人说不行吗?不管对谁,我保证一个字都不会提起!” 小乙哭丧着脸望向谷辰,说出令人相当感动的话语。谷辰也愣了下,随即却强迫自己继续板着脸,竖起右手的食指。 “另一个选择,就是过来帮我。” “嗄?”小乙愕然抬头。“过、过来帮你?” “是的。我雇佣你当我助手,帮我做事。这样的话你就是坊组的一员,自然会替我保守秘密,也就不用再吃忘忧散了。”谷辰把两根手指移到小乙眼前。“如何?你要选哪一个?” “这个,要选的话我当然是想帮谷辰哥做事,可是……”小乙望向谷辰右手,却又心有余悸着瞥着他背后的飞燕和壶怪。他对谷辰怀着感激与亲近,然而对女剑士及水箭却也怀着胆怯与畏惧。 当然这点谷辰也考虑到,弹弹手指宣告着。 “帮我做事有薪水可领的,每月两枚银通。” “呃,谷辰哥,这……这不是钱的问题……” 小乙抓耳挠腮地说着,那模样明显相当动摇。 “四银通。” “请、请让我考虑考虑……” 小乙动摇得更加剧烈。毕竟四银通差不多是日升昌伙计的标准月薪了,对混迹黎阳底层、艰难度日的流民来说,则是根本不可能挣到的高薪。谷辰见状再抛出决定一击。 “六银通。再考虑就没了。” “白猿小乙,愿意为谷辰哥赴汤蹈火!任凭差遣!” 小乙当场屈膝跪地,以铿锵声音道出忠诚的誓言。 “……很好。” 谷辰点点头,心里则略有些哭笑不得。 组建坊组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但经营坊组当然不可能只靠他和飞燕,因而今后招揽优秀人材恐怕会成为谷辰的日常功课。虽然今次壶怪搞出的骚乱纯粹是场无妄之灾,但能顺势拉拢小乙进坊组也算是令人满意的结果。 白猿部族出身的小乙是相当机灵的少年,人格上也值得信赖。谷辰对其评价不低,只是这家伙貌似太爱钱了,今后这点得相当注意。 “谷辰哥!你要在黎阳城建坊组吗?”爬起来的小乙兴致勃勃地问着。“我们坊组有名字吗?叫什么好名字呢?” “坊组的名字?” 谷辰沉吟着环视客厅,目光徐徐扫过女剑士飞燕、白猿小乙、壶怪波纽和剑怪拖雷。坊组的初期班底此刻差不多已成形,打铁趁热的话,趁此机会把坊组名字一并决定也不错。 并不需要刻意去搜肠刮肚,那名字自然便从脑袋里蹦出。 “咱们坊组,就叫‘格物坊’。” …………………… 乘黄诸国中,坊师毫无疑问是支撑民生社稷的巨柱,不过坊师中其实也是有等级高低的。 其中上造坊师是足以令诸国国君倒履相迎的国之重器,而良造坊师也是从朝廷到地方都想极力延揽的英材。小造坊师的话,在其居城里则大多是倍受尊敬的头脸人物,从民众到城主都会对其抱有相应的敬意。 不过城邦住民毕竟也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活,不可能花费太多精力去记那些这辈子恐怕都没机会用上的事情。比学徒略高一筹的准造坊师,若非特殊情况的话,其知名度大概不会超出所居住街坊的范畴。要是本人再离群索居的话,那就真是除了登记的坊造司外再无人知晓其名声了。 当然谷辰倒没有离群索居的意思,只是其租借的旧商馆座落在远离闹市的西门边坡上,边坡那块本来过往路人就稀少得可怜,再加上当事人也未曾热心宣扬此事。结果导致格物坊宣布成立数天以来,其名号也未曾传出到边坡以外。 就连本来应该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的坊造司,也还是在某组拓荒者前来领取讨伐泥泽主的赏金时,才从其闲谈中偶然知晓此事。而当此消息辗转传到司书邬真耳中时,则又过了小半日的光阴。 42章 炎使红鱼 黎阳府司是统治黎阳地方的官府机构,而麾下则有农桑司、兵曹司、工建司等部门。这些部门都有各自负责的政务,而要说到其中最为忙碌的则非坊造司莫属。 “坊造司”最初是朝廷为管理坊师而设置的官府机构,当然这项宗旨迄今也未曾改变。然而在实际执行过程中,除了坊造司本身的坊务外,许多与坊务扯不上关系的事情也莫名其妙地渐渐开始交给坊造司来处理。 好比农桑司想风水师协助平整田地、兵曹司要请铸器师锻造兵器等等,这些麻烦委托不知为何都会有意无意地送到坊造司的案头。而每当坊造司的姑娘们试着提出抗议时,却都会被上司以“你们这边处理起来比较方便”为由给驳回。 就事实来说,习惯受理坊务委托的坊造司,也确实是府司机构内最亲民的部门。大概就是如此,结果就变成许多需要依赖民间处理的政务,最后都交由坊造司来负责交涉的情形了。 好比前次“讨伐泥泽主”的委托,谈是如此。 肆意袭击驮队的泥泽主,成为威胁黎阳城商道安泰的祸殃,而维持商道安泰原本是兵曹司的职责。然而荒怪却比不得盗贼土匪,面对藏身地底且神出鬼没的泥泽主,哪怕兵曹司不惜成本派出大兵团去讨伐,最后也很可能落得白费力气的结果。 作出类似预判的兵曹司,于是便干脆把这项麻烦任务标上价格,交给了民间的专业人士来负责。而至于发布委托及与拓荒者交涉等的事务,则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坊造司的姑娘们头上。 “事关黎阳商道安泰,就拜托你们啦!” 虽然对司书们来说,这只是无德上司推卸麻烦、压榨劳力的暴行。但就实际情形来说,接受任务的拓荒者们也不太敢得罪这群常年跟坊师周旋、兼具美貌及精明的姑娘们,因而在委托上弄虚作假的情况急剧减少。 坊造司因此成为拓荒者们最常拜访的官府机构,官府与民间的合作也变得前所未有的融洽。会为此状况恼怒的,也只有因上司暴行而无端增加工作量的女司书们了。 “……是的,前日已确认讨伐泥泽主的成果。” 窗口后梳着流落短发的女司书夏铃,略微打量着眼前全身重铠的拓荒者,面无表情地把戳上印章的文书递了过去。 “辛苦了,请凭此结算书去司库领取赏金。除去原本的三百银通外,今次商社联合特别提供一百银通的赏励金,因此可领取报酬共计四百银通,请留意。” “还有赏励金!?哦哦,太棒啦!” 拿着结算书的重铠甲士当场欢呼起来,而对面的短发女司书则是不怎么热心地摆摆手,示意他没事就赶快把位置让出来给后面的拜访者。 …………………… 坊造司的司厅分成两部分,其右侧是司书们接待访客、交涉咨询的窗口区,其左侧是提供给访客民众休憩的圆桌区。 圆桌区摆了若干张圆桌以及与圆桌配套的藤编椅等,另外廊柱间还点缀着南蛮特有的盆栽植株,营造出相当舒适的休闲空间。其用意原本是给拜访的民众休憩歇脚用,但实际利用它们更多的却是三五不时便过来接委托的拓荒者。 告辞女司书的甲士郭备,揣着四百银通的结算书来到圆桌区,他的步伐格外雀跃。郭备轻车熟路地来到一处圆桌前,圆桌边坐着小人族的枪使沙祖,其手边还放着装酒的铜壶。 “老沙,成了!还有奖励金哦,一共四百银通!” 郭备兴奋地把结算书拍到桌上,随即注意到枪使的神情不知何故有些局促。没等他反应过来,背后陡然传来一声冷笑。 “四百银通?真不错呢,看来本姑娘没在时你们也混得挺好的嘛?” “耶?红鱼!?”郭备就像被针扎般的蹦起来,满脸错愕地看着背后冒出来的女子。 那叫红鱼的女子相当年轻,有着一头乘黄人中颇罕见的红发,容貌也称得上端丽。只可惜左额角一道烫伤多少破坏了原本的纤细美感,反而平添了几分不让须眉的彪悍气息。 作为证据的是,枪使沙祖从先前起就被她压得抬不起头,甚至连甲士郭备也露出心有戚戚似的神情。 “你、你什么时候回黎阳的?” “就在今早。‘炎娲’修好了,本来想迟些再跟你们打招呼,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红鱼说着展示般的举起右手的手杖,甲士枪使的目光顿时移了过去。 只见那根手杖长约两尺,杖身由三根姆指粗的铜棍绞合而成。在手杖镶嵌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红石,而从红石溢出的火彩让整根手杖都散发着烈火燎原般的感觉。 这时有路过的民众朝红鱼手里的精美铜杖投来赞许的注目,然而附近拓荒者却无不为之惊愕。内行人的话,光是看到那根铜杖就会知道这红发姑娘绝对是惹不得的姑奶奶。 坊师制造武装蕴器,而拓荒者则是发挥其武装威力与荒怪抗衡的战斗精英。好比郭备的返击盾,好比沙祖的风吼枪,拓荒者的武力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其武装蕴器,因而能驾御强悍武装一事,本身就说明拓荒者的非凡实力。 好比红鱼手中那根红石铜杖,乃是被称“炎娲”的武装蕴器,以能放出烧尽荒野的劫火炎浪而闻名于世。至于装备炎娲的红鱼,原本则是郭备队的主攻担当。 以往郭备队出任务时都是三人共行,前后配合作战。 战斗时身着重甲坚盾的郭备在前方当肉盾吸引火力,而持风吼枪的沙祖则肆意穿插游走以扰乱敌阵。当敌方陷入混乱时,再由后方的红鱼以炎娲烈焰将其一举歼灭。因而红鱼虽是女子身,但却郭备队中最擅长广域歼灭的实力派拓荒者。要是有她在的话,对付泥泽主无疑会容易许多。 不过前阵子红鱼为对炎娲进行定期维护,而暂时返回了本营。闲不住的郭备沙祖便独自前往追伐泥泽主。原本以为对付区区泥怪没啥问题,却没想到泥泽主居然如此难缠,重守的郭备和高敏的沙祖都缺乏红鱼那般的摧毁力,要不是幸运有雷剑使出手相助,他们恐怕早就交待在泥泽主的胃袋里了。 本来郭备不打算声张此事,然而从沙祖闪烁眼神来看,这货似乎架不住逼问而把事情统统告诉了这位姑奶奶。 “丢下我自己去接委托也就罢了,对上区区泥怪却陷入苦战,倒也像你们两笨蛋的作风。但是,靠坊师帮忙才获胜算怎么回事?”红鱼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狠狠瞪着眼前两拓荒者。 “什么时候郭备组居然落魄到这等地步了?” 43章 坊师黑锅 坊师在乘黄诸国拥有极高地位,这点是毋庸置疑的。然而地位高低和受人爱戴很多时候并非能划上等号。乘黄百姓对炼药制器的坊师普遍抱有敬畏之情,但要说坊师受到民众何等爱戴仰慕,那就是没影儿的事。 坊师拥有纺织灵梵的能通,这赋予坊师窥探万物奥理的钥匙。相比起埋头探究真理的愉悦来,绝很少有坊师会把养成温恭谦良的完善人格当成人生目标。 另一方面,因坊师所造的灵药蕴器乃是诸国不可或缺的社稷资粮,故而上至朝廷下至百姓,对坊师炼药制器的需求也遥遥大于对其高尚人格的期望。 虽然不知道何者为因何者为果,但就结果来说,大半坊师都确实偏离了普遍意义上的正常标准。诸如孤僻偏激、傲慢自负、任意妄为、大手大脚等与良善距离甚远的描述,皆是乘黄百姓对坊师报有的固有印象。事实上,光从朝廷特意成立坊造司来协调坊务就可以看出,坊师普遍都有着难以沟通的技术宅特性。 当然,那种具备温厚人格和宽广见识的坊师也确实存在,但那差不多要到上造位阶才找得到。对大多数不得不跟坊师打交道的人们来说,大概都会留下坊师是“既傲慢又顽固兼偏激的混蛋”的印象。 拓荒者对抗荒怪仰仗着坊师做的灵药蕴器,因而也是与坊师打交道最为频繁的族群。换句话说,他们也是坊师臭脾气的最大害者。抛开对灵药蕴器的依赖不谈,大多数拓荒者对坊师都没啥好印象。没好印象却又不得不依赖坊师,要比喻的话,大概就像“虽然是讨人嫌的医生,但生了病还是得找他治”的别扭感觉。 虽说如此,但要说像红鱼这样对坊师深恶痛绝的拓荒者,那也是相当罕见就是了。 “只会躲在地堡里瑟瑟发抖的软脚虾,有什么资格对本姑娘的战斗方式指手划脚!居然还说下次再弄坏就不帮我修了?哼哼,也不想想看待在那种鬼地方,他脑袋脖子到现在还没分家,到底是托谁的福!?” 看起来红鱼找人维护炎娲时似乎受了不少委屈,于是乎爱屋及乌,把这股郁火顺势渲泄到了同为坊师的谷辰头上。 “要胆量没胆量、要腕力没腕力的家伙,乖乖躲在城里混吃等死就好了,跑来外域来充什么英雄啊?要挂了还得麻烦姑奶奶帮他们拣骨头,真是不知死活!居然得靠这种家伙帮忙才能打赢泥怪,你们俩是屁股上还挂着蛋壳的雏儿吗?” 应该说不愧是精英拓荒者吗?红鱼的用字遣词都相当有魄力,而被其喝斥的枪使甲士,则是双双低头露出难忍羞愧的神情。 (你这白痴!干嘛告诉她那些有的没的?) (去你的!老子要有办法瞒过她就好了!) 郭备沙祖跟红鱼搭档并非一朝一夕,期间被这位姑奶奶折腾得多少没了脾气。这对难兄难弟交换着无奈的眼神,互相推诿半晌,最后还是甲士郭备轻咳着出声。 “嗯咳!说得有点过份哦?红鱼。谷少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全靠他出手我和老沙才能坐在这里跟你闲扯。你要说我们没用也就罢了,但不要对谷少说那些有的没的。” “救命恩人?对区区泥怪?” 红鱼嗤之以鼻,俨然觉得郭备在夸大其辞。 “不是啦。你看,普通泥怪的话,确实是身体不结实又移动缓慢吧?但泥泽主把抢夺的盾牌盔甲融进身体,又能踩着泥泽滑溜移动,泥怪的弱点全都被那家伙给补上了。” “想想看啊,几百斤的泥巴挟着刀子斧头劈头盖脑地砸过来,那感觉得多绝望?其实哪怕红鱼你当时在场,要拿下泥泽主也没那么容易。没谷少帮忙,我们真的得交待在那里。” “嚯……”红鱼闻言微微眯眼,倒没再反驳。 身为踏荒老手,她当然也有和泥怪交手的经验。 泥怪天生的庞大身躯及伴随的沉重质量都是相当具备威胁的要素,幸好其行动迟缓且防御低下,故而才时常沦为拓荒者们试身手的目标。但要是泥泽主把这些弱点都补上的话,那其威胁度绝对会陡然上升。 像郭备说的“几百斤的泥巴挟着刀子斧头劈头盖脑地砸过来”的光景,光是想想就让红鱼为之悚然,当下也不敢再妄评战绩。 “也就是说,全靠那坊师帮忙你们才击倒泥泽主的?” “这个嘛,虽然最后斩倒泥泽主的是雷剑使,但实际上整场战斗差不多都跟谷少在走。”郭备老实承认着。 最初找郭备队要发烟筒预备的是谷辰,归途中察觉泥泽主奇袭的是谷辰,确认遭泥泽包围后便立即撤退到岩盘固守待援的是谷辰,而最后看穿泥泽主弱点并叫雷剑使将其斩破的,也还是谷辰。 尽管谷辰没实际出手,但讨伐泥泽主的一系列环节都是他在引领节奏。如果说郭备等人是冲锋陷阵的士兵,那谷辰大约便是出谋划策的参谋。能打倒那头异乎寻常的泥怪,论功劳他绝对首当其推。 然而听着郭备的说法,红鱼却又涌出新的疑惑。 “能做到这些事情的家伙,真的是坊师吗?” 坊师是理解万物奥理、并运用造物的人物,谁也不会怀疑其头脑,但聪明和骨气是两回事。头脑发达四肢简单的坊师,呆在象牙塔里安然造物才是常态。好像谷辰这样没事跑到荒怪横行的外域来晃悠,绝对是万中无一的怪胎,也难怪红鱼会这样想。 “谷少绝对是坊师。咱的腿伤就是他当场炼药治好的,那效果谁用谁知道!”沙祖插嘴进来,示意般的撩起裤腿。“他奶奶的,咱当拓荒者这么久,还是头一回看见用‘锅’来装的小愈水!豪气啊!而且说是小愈水,但实际功效和愈元水也差不了多少了。看看,连半点伤疤都没留下吧?” 红鱼目光落到枪使那毛耸耸的小短腿上,嫌弃般的皱起眉。 “也就是说,那坊师先帮你治好腿伤,后来又协助打倒泥泽主,而且还拒绝了平分报酬的提议?如果这些是真的话,那家伙也未免太好人了吧?你们都不觉得奇怪吗?他该不会是在悄悄盘算着什么吧?” “红鱼,我觉得谷少不是那样的人。” “人家那叫器量好不好?做大事的人,器量和凡人是不一样的。” 红鱼梳理过程并提出质疑,但却遭到甲士枪使异口同声地否定。 44章 坊务顾问 “人家那叫器量好不好?做大事的人,器量和凡人是不一样的。” 倘若谷辰在场的话,听到这番评价恐怕会多少感到错愕吧?帮沙祖治伤算是举手之劳,不领取报酬是觉得自己没出什么力,至于遭遇泥泽主时的一系列反应,则是习惯未雨绸缪的结果。 谷辰自认只是做了理所当然的事情,这样都能得到拓荒者们的由衷赞许,只能说多亏同僚们平日任意妄为、持继拉低坊师整体风评的缘故。好比炎使红鱼,对坊师嫌恶便是到根深蒂固的程度。 “太天真了!坊师都是没心没肝的冷血混蛋,要是随便相信他们的话,指不准什么时候就被打包卖给荒怪当野餐也说不定!罗叔到底是怎么失去那条腿的,还用我再说吗!?” “虽然我不知道罗叔是谁,”这时候一庄重女声冷不防从旁边传来。“但您这样的说法,是不是多少有些欠妥呢?” “什么?我们说话关你屁事?” 红鱼当场抬头瞪过去,但看清来者时却不禁咂了下舌。 “……切,是你啊,邬真。” 来者不是别人,而是和红鱼颇为相熟的女司书邬真。 和拓荒者作风的红鱼不同,邬真是一位既端庄又富有涵养的优雅女性。虽然其职位只是寻常司书,但深得后辈同僚仰慕的她,才是坊造司中真正掌握实权的灵魂人物。在那股不怒自威的沉静威仪前,就连再粗犷的拓荒者也不敢造次。 “邬、邬司书好!” 郭备沙祖急忙起身招呼女司书,邬真微微点头向他们回礼,目光再度移回到炎使红鱼身上。 “红鱼,你们刚刚聊到话题中的坊师,是不是‘准造’谷辰谷公子?” “是又怎么样?和你没关系吧?”红鱼冷哼着。 “当然有关系。谷公子上周在坊造司登记入驻黎阳城,而我有幸担任他的顾问职务,也负责协助他的坊务活动。如果讨伐泥泽主是其坊务活动的一环,那我就有责任了解。” 邬真说着举起手里另一份文书。 “而且有关泥泽主变异的情形,你们递交的报告书上描述得也太过简略,实在无法当成资料参考,司书夏铃便拜托我来重新记录。可以的话,能麻烦把当时的情形跟我仔细描述一番吗?” 尽管女司书言语轻和,但双瞳中却放射出与平日截然迥异的魄力。圆桌对面的甲士枪使冷汗淋淋,仿佛被蛇盯住的青蛙般动弹不得。 …………………… 姑且不论甲士枪使的烦恼纠葛,荒怪“泥泽主”遭讨伐的消息,终究还是得到坊造司的官方确认,并在数日内传遍黎阳的商社联合。 这天白明华正在事务室埋头演算本月分社营收,身材微胖的胡掌柜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朝她报告了拓荒者们的活跃事绩。 “什么咦?泥泽主被讨伐了?”白明华惊愕抬头。“确认吗?” “千真万确。消息是坊造司发布的,他们已派人去确认过现场,商联开出的赏励金也都颂布给那队拓荒者了。”胡纪报告着,其眉间飘浮着欲言又止的阴霾,但为消息欣喜的白明华却并没注意到。 “太好了!马上跟崔老大联系,让伙计们把仓库货物搬上笼车,争取明天前让驮队出发!”白明华兴奋地抛下细骨笔,跑到窗前,远远眺望着不远处那群被好吃好喝伺候着的钝重驮兽。 “终于能把这些家伙送走了啊……” 本来按计划驮队两天前就该出发了,但因商道上出现四处作乱的泥泽主,为避免贵重的货物损失,白明华不得不让驮队暂时停留城中。然而驮兽食费和驮手补贴等每天加起来超过两万铜判,这对因凤凰灵水而游走在赤字边缘的分社营收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的负担。 好不容易听到商道能通行的消息,白明华几乎迫不及待想把那群窝在商馆烧钱的祖宗送走,同时也没忘记那位害她陷入此等窘境的始作蛹堵,转头欣然问着胡纪。 “说起来,那吃闲饭的家伙呢?最近没过来找我吗?” 本周前,白明华曾与谷辰约定在驮队出发前必须偿还两百银通的欠债,而约定过后才得知谷辰居然是炼药师。又惊又怒的白明华,为给谷辰制造麻烦并让交涉朝有利己方的形势演变,转而让手下伙计大肆收购炼制小愈水必须的紫苏叶,将其从市场垄断。 在白明华想来,谷辰若想继续炼药赚钱就少不得要跟日升昌低头采购材料,到时候自己占据优势再适当抛出一点恩惠,便能很容易与其达成妥协。为不错过交涉机会,白明华近日来都坐镇商馆,但谷辰却并没照她预想的上门求购。 “切,区区吃闲饭的,还敢摆架子?” 空等数日的白明华为此恼怒吐嘈着。 毕竟有约定的出发时限在那里摆着,因此事态虽与预期不符,白明华倒也没有慌张。吃闲饭的谷辰在黎阳城是彻头彻尾的外乡人,不靠炼药,怎么都不可能凑足两百银通的。 假如到出发时谷辰才来说还不上钱,那对白明华而言反倒是求之不得的情形。届时她的债主立场将变得格外强势,要想谷辰搓圆就搓圆,要想把谷辰拍扁就拍扁,高兴怎么摆弄都不是问题。 “哼哼,虽然突然冒出泥泽主帮他多争取到两天,但要是没还上钱的话,还是得跟着驮队去踏荒哦?当然要是哭着求我的话,本小姐倒也不是不能考虑让他在日升昌打工还债啦……” 白明华把算盘打得噼啪直响,然而旁边胡纪却猛咳了一声。白明华把诧异视线移过去,却看到胖掌柜不知为何露出了格外艰难的神情,似乎再忍不住地开口着。 “小姐,那队拓荒者向坊造司报告时,提到些有意思的事情。” “有意思的事情是?” “貌似他们在讨伐泥泽主时,差点被逼到团灭的边缘,而后全靠着某位路过坊师帮助才得以重整旗鼓。并且据说直接斩倒泥泽主的,还是那位坊师的护卫哦?” “咦?有这样的事?”白明华听得愣住。“讨伐荒怪不是拓荒者的活计吗?软脚虾的坊师没事跑去凑热闹干嘛?切,果然坊师都是脑袋有问题的家伙。” “小姐啊,据说那位坊师之所以跑去外域,是想采集炼药用的素材。而且他要炼制的灵药,好像正是小愈水哦?”胡纪用近乎气急败坏的语气说着。 “什么?”这时候,被副手提醒得如此明显的白明华,也总算从擅自编织的美梦里回过神来。 “你是说,那名坊师是……”白明华眨眨眼睛,满脸错愕。与其说是怀疑,不如说她根本就不愿意相信这回事。 45章 明华烦恼 “可、可是,斩倒泥泽主的不是坊师的护卫吗?” “小姐啊,护卫当然是可以随时雇佣的。” “那穷光蛋哪来的钱雇佣护卫!?”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可以确定的是,小姐所期望的情形应该不会上演。”胖掌柜摇摇头,以罕有的沉稳语调指出道。 “虽然很遗憾,但看来为争取交涉采取的行动,今次恐怕起到了反效果。为避免本社遭受更大损失,我建议还是立即考虑对策为妙!其实算时间的话,现在考虑都已晚了……” “可恶!又是这样!”白明华愤然一拳捶在窗框上。“那家伙,到底要惹人厌到什么地步!?” “小姐!请冷静点!”胡纪微微变了脸色。 “我知道!我会冷静,会冷静下来的。” 白明华揉着泛红的拳头,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儿。 身为分社长的白明华有着审时度势的明晰头脑,当然不会不知自己此刻处在何等险恶的境地。倘若谷辰真的去外域采集原料的话,那她以负债逼迫其投效日升昌的盘算就彻底破产了。 不仅如此,谷辰还雇佣护卫,协助拓荒者击倒泥泽主,其坊师名声此刻怕已传到黎阳府司的耳中,已远远超出日升昌的控制范围。 坊师历来被朝廷视为民生社稷的基石,要是谷辰把驻留日升昌期间的恶劣待遇,连同今次垄断药材的操作一并控诉给府司的话,日升昌在黎阳地方苦心经营数十载的名声恐怕就会毁于一旦,哪怕明天就接到府司的问罪书也没啥好奇怪的。 对迄今为止分社都经营得顺水顺水的白明华来说,这就像在她脖子上套上吊索般的难受。尤其想到吊索另一端还握在那讨人嫌的吃闲饭的手里,白明华更是难受得胃里翻江倒海,几乎忍不住就要吐出来。 (那家伙,果然是我的瘟神吗?遇到他后就没好事过!) 白明华手掩着口,努力忍耐着生理上的嫌恶,开始思索摆脱现状的办法。就算身材上是矮冬瓜,但她好歹也是日升昌的分社长,对自己任性惹出的麻烦当然有负责收拾善后的觉悟。 然而在其思考尚未有头绪时,事务室传来敲门声,有伙计小心翼翼地探头进来,报告了有人带灵药上门的消息。 …………………… 所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虽然因错误对策而置身劣势,但日升昌好歹也是商离国屈指可数的大商社,实在没有当缩头乌龟的道理。叫伙计请访客到会客厅稍等后,白明华稍稍整理下情绪也很快来到会客厅。 掌柜胡纪惴惴不安地跟着分社长同行,到踏进会客厅前都绞尽脑汁想着摆脱危境的对策。然而令人意外的是,会客厅并没有异邦青年的身姿。 坐在沙发上的两人,一位是腰挎横剑、容姿端正的女剑士,另一位则是坐在女剑士身边、频频东张西望的白发少年。前者胡纪相当眼生,但后者胡纪却颇有印象。 “小猴儿?怎么是你?” 胡纪叫出少年的浑号,脸上则难掩惊讶。 以前白猿小乙时不时会跟着驻场役工来商馆帮忙,也从胡纪这里领过好几次工钱。后来胡纪听伙计说他手脚不干净,某次偷钱被人逮到会给揍得半死,就没再雇佣过他。 没想到今次带灵药来出售的是小乙,胡纪当场想到灵药来路不正的可能性。和旁边白明华交换了眼神,随即把脸孔扳了下来。 “小猴儿,日升昌可不收来路不正的商品,你那批灵药没问题吧?”要得罪坊师是你自己的事,可别把日升昌给拖下水哦?这是胡纪的潜台词。 “哼哼,别从门缝里面看人,偷鸡摸狗的事情咱早就不干啦!现在我可是坊师从者,代表咱们格物坊来交涉的。”小乙摆摆手,双手叉腰的宣布着。 “什么?你当上坊师从者了?”胡纪闻言当场愣住,随即又不禁怀疑着。“而且‘格物坊’又是什么?这名字我听都没听过,该不会是你自己乱编的吧?” “并非如此。”插嘴进来的是女剑士飞燕。“格物坊是数天前才成立的私营坊组,坊主是准造谷辰。谷辰以炼制灵药营生,我们来日升昌访问也是他的派遣。” 女剑士的凛然音色远比小乙值得信赖,再加上提到谷辰名字,胡纪心中的疑云顿去。虽然惊骇于谷辰这么快就凑齐了组建坊组的资源,胖掌柜还是竭力收敛动摇,摆出庄重交涉的态度来。 “失礼了。请问您是?” “我叫飞燕,我是谷辰的护卫兼助理。” “护卫?等等,难道传闻中打倒泥泽主的就是你……啊不,您吗?”胡纪猛然想起拓荒者的传闻,不禁对眼前能与大怪互角的女剑士涌出敬畏,心里跟着动摇起来。“这么说来,谷少真的组建起了坊组?难以置信,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啊抱歉,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能当面恭贺他就好了。” “恐怕不行。谷辰还有别的事要做,和日升昌交涉暂时由我们负责。” 飞燕说着略略偏头,得到示意的小乙连忙把那藤编的结实提篮放到桌上。注意到这点的胡纪暗暗点头,看来女剑士与小白猿虽同为坊师从者,但两人间似乎已有明确的阶位划分。 “这里是五瓶小愈水,每瓶小愈水大概能分装十二支竹筒。谷辰说,希望日升昌能照此前的价格收购。” “我明白了,请稍等。” 胡纪慎重接过藤篮,取出其中瓶装的小愈水仔细打量。 这批小愈水明显刚刚出炉不久,其灵梵异乎寻常的浓郁。虽然谷辰打算按每瓶分装十二支竹筒的比例算给日升昌,但以胡纪经验来说,其分量恐怕分装十五支竹筒都不止。灵梵浓郁的小愈水从来都是市场上的抢手货,照道理说日升昌根本没理由拒绝这笔交易。 然而日升昌明明因垄断紫苏叶的操作而得罪谷辰,对方却反而送来这笔大出血般的优惠交易,熟知事态内幕的胡纪不禁涌出做贼心虚般的感觉,有些拿不定主意地望向分社长。 不过被注目的白明华,其情绪从先前起就很难说得上稳定。 46章 强强对撞 (是看不起人吗,居然只派手下来交涉……) 白明华无意识地咬着嘴唇。 原本打算争取优势的操作却被对手给漂亮翻盘,结果自己反而格外被动。虽然这种时候要见到谷辰肯定会格外尴尬,但吃闲饭的没亲自前来而只派手下从者来日升昌交涉的事,亦让白明华生出被小看的屈辱感。 明明是吃闲饭的,什么时候起居然摇身变成坊师,害她不得不重新调整策略。好不容易策略调整好了,那边却又连坊组都组建起来了,甚至招揽到英姿端丽的女剑士当助理,简直是岂有此理! (就算是从者,水准也相当不寻常啊……) 白明华悄悄打量着对面的飞燕。 女剑士的容姿毫无疑问是上品,而大方磊落的谈吐也显示出家世跟教养。再加上斩倒泥泽主的超卓实力,可以说,这样的人物放到任何组织都是堪称重宝的人材,却甘愿为那吃闲饭的效力,实在令人难以理解。白明华甚至不禁怀疑那家伙是不是用了什么卑鄙手段,才让飞燕得以屈服? 当察觉到自己心中浮现的晦暗想法时,白明华的情绪不禁更加恶劣。明明只是派不上用场的吃闲饭的家伙,身为日升昌分社长的自己,为什么非得被他凌迫到如此地步才行? 白明华面上保持着僵硬神情,桌底下却无意识地握紧了拳头。这时候看出分社长状态不佳的胖掌柜,有些担忧地加重语气。 “……小姐,您觉得怎么样?” “烦死了!区区吃闲饭的家伙,居然敢如此嚣张!” 胡纪的话就像在塞满干柴的房间扔进火把,当白明华察觉到的时候,充塞心中的郁烦已化成愤懑言辞从口中迸裂。 那再怎么样都称不上妥当的话语,让在场众人纷纷瞪圆眼睛,而会客厅的气氛也像遭雹雨般的当场冻结。 在众人不知所措的时刻,陡然响起一声凛凛喝斥。 “收回你话!” 女剑士从沙发霍然而起,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对面的分社长。 “吃闲饭的家伙,是指谷辰吗?是的话我可不能当作没听到!敢在我面前污辱我主,日升昌该做好觉悟了吧!?” 飞燕手按剑柄瞪视着白明华。从那黑耀石的眼瞳射出近乎燃烧般的炽烈视线,尽管雷剑还未出鞘,但却已俨然是“辱我主者,定斩不赦”的气势了。 “呃,抱歉,小姐大概是算帐算得太累……” 胡纪想插进来打圆场,但被女剑士瞪过时立即噤声。 虽然胡纪自信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物,但女剑士的目光却让他无法抑制地打着寒颤。那种好像无形利刃抵住喉咙的刺痛感,令得胡纪手足冰冷,再说不出话来。 要知道,拓荒者原本就是诸国赖以抵御荒怪灾殃的精英,而飞燕在其中甚至还是能砍翻泥泽主的上位强者。只要她有那意思,就算在日升昌商馆杀个七进七出也没人能阻止。更何况,女剑士盛怒如斯是因白明华的暴言,这样就算讲出去道理也不会在日升昌这边。 “收回你的话。” 飞燕转而看向白明华,声音坚硬如钢。 被瞪视的白明华也是脸色惨白。尽管话语脱口而出时便知道要糟糕,但飞燕反应之激烈还是遥遥超出她的预想。这说明她先前猜测的,女剑士是因被抓住把柄才不得已投效谷辰的情形,与事实根本差到南辕北辙。 要是真被胁迫才投效的话,那才不会在意胁迫者的名誉。而女剑士却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前,抢先出声喝止白明华,展现出近乎本能的激烈反应—— 倘若没有真正把对方放在心上,那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的。 到后来女剑士甚至摆出“污辱我主不可饶恕”的态度,更能说明她和谷辰的关系,已不仅仅是“坊师雇佣的护卫”这种形式上的东西,而是打心底里为其折服,并奉上忠诚的。 女剑士明明是足以砍倒泥泽主的上位强者,居然会选择效忠要钱没钱、要名声没名声、好欺负到不行的软脚虾?白明华实在无法理解这其中的逻辑。 只不过,这世界上也确实存在着那种别的事什么都干不好、就是对女人特别有法子的小白脸。假如吃闲饭的真是这类人物的话,那对其调伏女剑士的手段,白明华也不得不佩服得五体投地。 但无论如何,现阶段日升昌既没有跟格物坊冲突的必要,也没有跟女剑士抗衡的实力。向吃闲饭的小白脸低头姑且不论,既然是自己失言惹出的麻烦,那白明华当然也有自己收拾的底气。 “实在抱歉,是我失言了,请原谅我。” 白明华说着朝飞燕深深低下头,摆出诚恳态度。 女剑士以严肃神情注目着眼前低头道歉的分社长,数息后才低哼了声,解除架势重新坐回沙发上。目睹此景的掌柜胡纪情不自禁地呼出口气,而当察觉对面小白猿居然也是同样反应时,掌柜胡纪的神情也变得相当微妙起来。 “说起来,这是贵坊出售的小愈水吗?” 道过歉的白明华,随即把话题转移到交易上。毕竟是把黎阳分社从赤字泥潭中拉起来的女商主,低头检视小愈水的白明华很快便找回了状态。 “一共五瓶小愈水,每瓶分装十二支竹筒,每支竹筒按前次价格来计算的话……货款共计是一百八十银通,请问这样可以吗?” 白明华抬头向飞燕确认着。 而这次则轮到女剑士陷入沉默。 除去因灵梵蕴生的坊师荒怪以外,乘黄世界的风俗文化和古时华夏高度相似。就像古时华夏并非人人都能识字那般,乘黄上懂得算术的亦是相当稀有的人材。而且因彼时尚无阿拉伯数字的缘故,像白明华这般能心算四则加减乘除的,那简直是万中无一的人材。 心算技能当然不是雷剑使的标配,故而就算白明华报出货款,飞燕也无法当场核算其报价是否准确。 要说起来,这点谷辰多少也该负起责任。因四则运算的应用题在地球只是小学生的标准,谷辰实在没想到算术在乘黄居然是稀有技能,否则应该会提前帮飞燕算好价格。 不过虽然飞燕没法核算总价,但还好谷辰提到过这笔货款足以偿还日升昌的两百银通负债,而白明华的报价明显少于这数字。 47章 算术短板 “你,确定没算错吗?谷辰说过,这笔货款应该是够偿还负债的。” “嚯?谷辰说过啊?”白明华刻意拉长语调,像掩饰轻蔑般的拔弄着马尾辫,片刻后摇摇头。“啊抱歉抱歉,我好像真是记错了。前次采购小愈水的价格应该是每支四银通,所以总货款是……二百四十银通才对,这样就没错了吧?” 飞燕一时默然。剑术再好也无法弥补算术上的短板,因而就算被问“有没有错”,她也无法给予确切回答。明显感觉到愚弄的飞燕微微眯起眼睛,而难得扳回一局的事实也让白明华稍稍舒畅了点。 (哼,说到交涉本姑娘还没输过呢!) 其实对日升昌这样的大商社来说,玩短斤少两的把戏根本是自砸招牌。最后哪怕飞燕没察觉,白明华也还是会找机会订正数额的。而她之所以做这样既无意义又无实利的事情,实在是被吃闲饭的小白脸给逼迫,心情糟糕到不这样做就无法保持平衡的地步。 注目着默然的女剑士,白明华扬起嘴角,宛如施恩般的告诫着。 “做生意难免会有算差错的时候,不过商社这边的规矩,通常是钱货一旦离柜便不再认帐。飞燕姑娘今后你想代表贵坊交涉的话,这方面可得多多注意才行。” “……我会注意的。” 飞燕紧盯着白明华,一字一顿地用力回应着。 面无表情的女剑士与笑意盈盈的女商主,在随后数息间彼此对望着,两人视线激烈交锋,会客厅里悄然弥散着几乎扎痛肌肤的紧张感。既插不上手也不敢插手的男人们看得心惊胆颤,直到胡纪悄悄招呼伙计赶紧去把货款拿来为止,这场不见硝烟的交锋才算告一段落。 而后小乙从钱袋里数出四十枚银通,剩下的两百银则作为约定的还债金交给日升昌。白明华看也没去看那沉甸甸的钱袋,以近乎泰然的神情目送着飞燕小乙从沙发起身。 “其实一开始遇到谷辰时我还很奇怪,明明身为坊师,为何他非得要冒险去外域采药不可?但现在我好像知道理由了。”走出会客厅时飞燕顿住脚步,回头深深瞥了白明华一眼。“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让这类事情发生。” “这个嘛,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日升昌做的也不过是维护自己利益罢了。”白明华摆摆手回应着。虽然分社长看起来是相当淡定的模样,但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其额角隐隐有青筋浮动的痕迹。 …………………… “说什么‘今后我不会再让这类事情发生’?大言不惭!” 送访客离开后,回到事务室的白明华拍着桌子大发雷霆。 飞燕的这番话既是警告又是誓言,换成白话文的话,大约是“以前谷辰势单力薄受你欺负就算了,现在我既然来了,就别想再随心所欲”的意思。女剑士的话里蕴含着贯彻誓言的坚定意志,但对被安置到反派位置的白明华来说,却很难心平气和地接受。 “那女的以为自己是谁啊?能砍倒泥泽主有那么了不起吗?说得好像我是大坏蛋一样!这边可是为凤凰灵水而背上大笔赤字啊!要不然换你来填平吗?” 白明华气愤无比,伸手拿起桌上的墨玉笔筒就作势想砸出去。但转念想想这可是价值数十银通的珍品,况且就算砸出去遭受损失的也是自己,于是悻悻放下笔筒,愤然坐回到案桌前。 掌柜胡纪心惊胆颤地注目着罕见暴躁的分社长,当看到白明华咬牙切齿地转而伏案计算今次小愈水的利润时,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凑过去。 “小姐,谷公子组建格物坊的事情,目前好像还没多少人知道哦?”胖掌柜谨慎提议着。 对商社来说,和生产灵药蕴器的坊组搞好关系可以说是攸关兴衰存亡的要事。此刻格物坊创建之初还名声不彰,日升昌既然抢先知道,照常理说应该赶紧送上贺礼与其结缘,继而期待将来的合作才是。 然而白明华既有欺凌谷辰在先,又有恶劣算计在后,再加上今次交涉把女剑士也给彻底得罪。日升昌和格物坊的关系实际在接触以前便降到冰点,这时候要是贸然送上贺礼的话,搞不好会被人家给直接退回来。 胡纪纠结着望向白明华,却见分社长正愤愤地咬着笔杆子。 “小姐,谷公子好像没特别介意日升昌的事,继续和他对着干也没什么好处吧?”胖掌柜出言劝诫着。 “我知道。我知道的,老胡。”白明华烦躁地摆着手。 身为分社长的白明华,当然把握得住现状。其实当初炼出小愈水的那时起,谷辰就已不是仓库打地铺、吃闲饭的软脚虾。在招揽人材并组建坊组的此刻,其崛起更是如板上钉钉般的大概率事项。 哪怕白明华再怎么不情愿,也必须彻底去掉残留心底的轻蔑,将其视为对等乃至以上的交涉对象。毕竟若不这样做的话,日升昌今后的对策势必还会出现同样的偏差。 大概也算是自作自受,不得不承认吃闲饭的小白脸是对等甚至以上的交涉对象一事,让白明华感到有如捏着鼻子吞苍蝇般的难受。 当然难受归难受,但其实这也是个转变的契机。 原本比起欺凌弱小来,商主白明华就更擅长在交涉谈判中为己方争取利益。正是因为交涉时哪怕面对强势方也能屡屡获胜这点,白明华才会得到总社信赖,并担任分社长的要务。一旦白明华把谷辰视为对等的交涉者,那她能用的手牌可就比扮演债主时要多多了。 (哼,别高兴太早!现在才算真正开始!) 白明华悄然紧握拳头,朝远方的某人投去敌意的矛尖。 为一口气追上被捺下的差距,白明华开始思考要怎样从组建格物坊的契机里攫取本社利益。相比其它还懵懵懂懂的同行来,此刻日升昌已抢得先机,并且她手里还握有凤凰灵水欠债的王牌。 不过为避免重蹈覆辙,何时出牌非得看准时机才行。 48章 物怪研究 虽然派遣飞燕前往日升昌交涉一事,被白明华擅自理解为谷辰的有意怠慢,进而生出莫须有的屈辱感,但实际上谷辰倒还真不是刻意想为难她。 当初得闻白明华垄断紫苏叶的操作时,谷辰确实生出过些许怨念,不过此刻不管恶意也好善意也好,谷辰的心思都早已没放在那矮冬瓜身上了。 数天前成立格物坊以来,谷辰把一半时间用来炼制小愈水,而另一半时间则花在修复笼车怪身上。那辆从泥泽主胃袋里翻出来的笼车怪,此刻被安置在商馆的附属仓库里。前些天谷辰和飞燕小乙把仓库杂物收拾了下,勉强弄出块能当成车棚的地方来安置笼车怪。 今天谷辰也是一大早起泡在车棚里,对笼车怪修修补补。 “这块木头,稍微长了点吗?” 谷辰拿着切削好的木板想去补上笼车怪崩落的底座,但木板却长了些许。于是谷辰用墨汁在木板上做好记号,转而拿起手锯把木板重新截成合适长短。 谷辰现在用的手锯锤子等,都是商馆前任住客留下的。当然用起来没有地球的电钻电锯来得方便,但对原本就喜欢做东西的谷辰来说,掌握它们的用法也是相当容易的事情。 把截好的木板敲进底座,再在木板外加上金属条箍,并用铁钉将其底座紧紧固定住。随即谷辰又用脚猛踩数下,确定笼车底座结实牢固后才松了口气。 “……这样就差不多了吧?” 谷辰放松似的坐在笼车上,转头朝左右张望着。 笼车怪大小莫约和家用轿车相仿,只是没有引擎,在其前方伸出两根长桩以供锤头鸟拖拽,而顶部则以木架加帆布做成半封闭的布篷。很显然笼车怪被使用过相当悠久的时光,只见布篷上的布丁足有两位数之多,而经过谷辰这番敲敲打打的修补,就连车身上也到处是新旧颜色掺杂的木块,以及补强用的金属结构。 那画风,说得好听点是复古派的蒸汽朋克风格,说得不好听点就是让人怀疑不知从哪犄角旮瘩翻出的乞丐装—— 当然难看归难看,但好歹谷辰也是理工系出身的,经其修复补强的笼车怪,可以说已基本恢复到“就算正常使用也没关系”的水准。 作为证据的是,笼车怪身上原本断断绝绝的虚弱灵梵,现在也变得比较稳定了。灵梵吐涌相当于物怪的呼吸。由此判断的话,笼车怪和刚从泥泽主胃袋里挖出来时的奄奄一息相比,应该已多少恢复了点。 “物理层面的修复也对灵梵造成影响?真是神奇……“ 谷辰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些徐徐流涌的稀薄灵梵。 虽然一开始他提出把研究物怪生态当课题,只是作为当成驯养物怪的借口。不过自打前次壶怪莫名进化出水箭技能后,谷辰对物怪的存在便越来越感出兴趣了。 乘黄大地灵梵流涌,而灵梵本身是具备非常活性的能量。 灵梵淤积处会变生出许多不可思议的异象。就好比谷辰当初被白少救起的地方,据说便在灵梵淤积形成的“秘境“边缘。因而虽然只是推测,但谷辰猜想自己之所以会穿越到乘黄来,搞不好也和灵梵淤积有所关联—— 倘若能解开灵梵内蕴的奥妙,那说不定就能找到与地球重新建立联系的方法。虽然想穿回去大概是没啥指望了,但从地球那边弄来些便利道具来改善下生活,应该还是有可能的。 退一百步说,就算和地球重建联系是妄想,能掌握灵梵奥妙的话也足以让他在乘黄这边混得风生水起。 灵梵本身是既不可见又不可触摸的能量,寻常人就算想研究也无从着手。然而物怪却是从灵梵淤积中诞生的灵物,把物怪看成灵梵特性的具现也是可以的。直接触摸灵梵虽然是做不到,但透过物怪来理解灵梵本性的话,说不定真能解开灵梵中蕴含的奥妙。 要说起来,物怪本身应该是远比荒怪更罕见的存在。不过从最初的壶怪到后来的剑怪,再到现在的笼车怪,此刻格物坊里已聚集着三只形貌迥异的物怪,就概率来说也实在相当不可思议。 “是我运气特别好吗?感觉有点像X袋妖怪呢。“ 谷辰略好玩地搔着脸颊。这番际遇倒让他想起某款收集宠物精灵的育成游戏来,不过相比起那些只能互相PK的小精灵,物怪在实用度上真是有着碾压性的优势。 举例的话,剑怪拖雷是飞燕的标配武装就不说了。全靠着剑怪把蕴力转成雷劲,飞燕才得以发挥出斩倒泥泽主的超卓实力。称拖雷为女剑士的左右手亦无不妥。 壶怪波纽能凭空变水,因而成为格物坊不可或缺的珍贵水源。再加上最近习得了弹悍的水箭技能,已具备从幕后走到前台的潜力。谷辰甚至都考虑带它当保镖去外域踏荒了,只是那家伙性格太怂要怎么弄倒是问题。 至于笼车怪,尽管目前还是奄奄一息、啥都干不了的状态,但谷辰却对其前途抱有热烈期待。 要知道,目前格物坊着手经营着炼制灵药的业务,而炼药所需材料则大半出自荒怪横行的外域。像那些成名多年的坊组都有自己专属的供货渠道,但对刚刚成立的格物坊来说,如何搜集素材应该是相当长时期内要烦恼纠结的问题。 亲自前往外域搜集素材当然是最省钱的办法,但前往外域必须要有坐骑。自打前次踏荒时被锤头鸟给拽着一路狂奔到差点挂掉,谷辰便再不敢再把身家性命托付到那时不时犯二的蠢鸟身上。类似今次回程那样用锤头鸟拖拽笼车怪,是谷辰能接受的安全底限。 再说不论舒适度或载货量,坐笼车怪都远远胜过独骑锤头鸟。因而就算不考虑研究物怪的私人兴趣,单从支持坊组运营的公务上,谷辰也希望笼车怪能早些苏醒过来—— 当然想归想,但貌似这并不能在短期内办到。 虽然物怪因经年累月熏陶而具备人性,但其灵梵蕴生的本质和荒怪别无二致,也因此泥泽主才会吞噬笼车怪并将其灵梵窃为己用。而笼车怪当前的衰弱状况,便是被泥泽主给夺走大量灵梵所造成的。 照理说只要把被吞噬的灵梵补上,笼车怪就应该能苏醒过来。不过如何补充灵梵却是问题。谷辰目前能想到的也只有把笼车怪带去灵梵浓郁的外域,让其徐徐吸收灵梵的办法,不过恐怕得花上相当长的时间才能疗愈。 思考着时谷辰突然感到有人在看着他,抬头张望后视线落到笼车怪身上,而那股被注目的感觉又随即消失。谷辰若有所思地揉着下巴,伸手拍了拍笼车怪的车框,说出契约的言语。 ”总而言之,今后就跟我混吧,不会亏待你的。“ 49章 明明怂货 走出仓库的谷辰对着前庭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在仓库里对笼车怪修修补补,不知不觉竟花了两个时辰,此刻已是接近正午时分。小半天的体力活计做下来,谷辰除了觉得有点口渴外,倒啥特别累的感觉。这倒让谷辰颇为惊喜,看来继被凤凰灵水救命后,因元气大损而虚弱的体力也慢慢恢复了过来。 连蹦带跳地做了几套活动后,谷辰迈步朝前庭花坛走去。 靠近花坛时谷辰听到阵阵“咚锵”“咚咚锵”的清脆敲击声,嘴角不禁弯出微微弧线。 “那家伙,玩得蛮欢的嘛?” 自打壶怪觉醒水箭技能以来,原本世代霸占花坛的麻雀族群便已好运到头。一飞起来便被躲落下去的遭遇,让它们坚持两天不到便不得不举族南迁。夺回花坛的壶怪,遂得意洋洋地将其划为自己地盘。 谷辰看壶怪整天在花坛逛悠,闲得没事便拿水箭射那些花花草草,忍不住下干脆帮它做了些改造——谷辰先在花坛里插上多根木杆,后又在木杆间拉起横七竖八的若干绳索。每根水平拉直的绳索下再挂上许多大大小小的竹筒铁片,这些风一吹便叮当作响的吊坠物,成为壶怪练习水箭的最好标靶,也让花坛彻底沦为了壶怪的游乐园。 当谷辰踩着满鞋泥泞踏进花坛时,壶怪正在花坛中央静立。只见其头顶飘浮着一足球大小的水球,浑圆水球映出前后左右的绳索,以及绳索上的众多吊坠。 这时候左前方一枚竹筒被风吹动。在微微摇晃的瞬间,一支水箭嗖地声射来。水箭准确命中竹筒,并击出嗒的脆声。 受水箭扰动,绳索上的连串吊坠都摇晃了起来。只见那浑圆水球上泛起涟漪般的波纹,随即一连串水箭如机关枪般挨个儿点过去,竟然一个不漏地打中摇晃吊坠,激出一连串有节奏的嗒嗒声响。 “哦嚯?力道控制变得相当不错了?” 谷辰看得暗暗惊讶。 水箭虽然威力骇人,但最开始时壶怪却总是控制不好力道。谷辰挂上去的竹筒每每不到半刻钟便被全部射碎掉,然后又屁颠屁颠地跑过来闹着要玩水箭射竹筒,不给修还要撒泼打滚。 有天谷辰连修了十几轮竹筒,终于忍不住发火禁止壶怪再用大力乱射水箭,威胁射坏后不给修,这才让壶怪有所收敛。谷辰再配合着把一半竹筒换成耐用的铁片,到现在壶怪总算能掌握好水箭力道,在不破坏竹筒的情况下尽情玩耍了—— 没错,就是玩耍。 不同粗细的竹筒用水箭击打能发出高低不同的脆响,再间杂着铁片的尖声,只见壶怪操着水箭有节拍地连续不断地射过去,周围吊坠在摇晃中发出时强时弱、时高时低的连续声响,倒像极某种前卫潮流的打击乐器。 那听起来越来越像那么回事的节奏感,也从另一侧面说明壶怪施展水弹的技能也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机关枪般的射速,狙击手般的精确,再加上贯穿石壁的威力,谷辰稍稍在脑海里想象了下野外遭遇这类荒怪的情景—— 如果说遇上泥泽主的驮队还有机会逃跑的话,那在全无防备时遭遇壶怪的水弹连射,那就算再精锐的驮队恐怕也难逃割草的宿。谷辰打了个情不自禁的冷颤,看向那边咻咻咻射得开心的壶怪。 明明是怂货,居然搞出如此吓人的技能! 还是说,明明搞出如此吓人的技能,居然还是怂货? 虽然不知该从哪方向来吐嘈,但不管怎么样,此刻看着壶怪在花坛里玩得如此不亦乐乎的情景,谷辰也根本无法把它和凶残、暴虐等负面词汇联系起来。 物怪原本就有着近乎纯真无邪的孩童性格,只要今后注意随时教育,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这时候的谷辰是这样想着。 “……还真是乐在其中啊,那家伙。” 在谷辰注目下,那边壶怪的水箭演奏持继了数分钟之久,随即则因耗尽蕴力而停下来休息。停下休息壶怪挥摆着藤索,假意擦去额前并不存在的汗水,却意外瞥到花坛边上的谷辰。 壶怪当场欢叫一声,翻滚着朝谷辰奔过来。 “咦?等等,别靠来笨蛋!你那一身都是稀泥巴,脏死了!” 散落的水箭让花坛到处变得泥泞不堪,一路翻滚的壶怪还没靠近便溅起满天泥浆。谷辰急忙伸出手作势阻挡,而那边壶怪则是已跳起来想蹦进其怀中。 眼见着被撞进泥地的展开已不可避免,但就在这时候,前庭侧门处突然响起敲门声。 …………………… 咚咚咚。 有节律的敲门声显示出来访者的教养,而蹦起来的壶怪则是瞬间僵硬,落地时已变成不会动弹的药罐滚倒在泥巴里。 看着壶怪装死装得如此浑然天成,谷辰也有些哭笑不得。这货怂包天性已渗到骨子里,就算水箭技能再强悍,果然还是没法单独带出去当保镖的。 “算了,就在那儿呆着别乱动。” 谷辰叹了口气,用脚尖把壶怪挪进杂草丛中,随即转向侧门处。 商馆四周有圈低矮石墙围着,透过石墙谷辰隐约能看到外面停着辆蓝篷顶的笼车。记得蓝篷顶是商离官府才能用的颜色,谷辰边挪开门叉边好奇到底会是谁来拜访? 他在黎阳城的人际关系可谓相当有限,其中知道他住旧商馆的更是只有那么几个。打开侧门,果不其然出现的正是候选之一。 “邬司书?你怎么来了?” “谷公子,冒昧拜访实在抱歉。” 容姿端庄的女司书,以洗炼礼仪朝谷辰微微低头致歉。那辆由两头足兽牵引的公务笼车停在她身后,另外还有一名貌似车夫兼仆从的老者提着竹篮在车旁等候。 “在坊造司听到些奇怪传闻,为向公子确认而冒昧前来,若有失礼还请公子多多包涵。”女司书尽管言辞恳切,然而瞪向谷辰的目光却相当锐利。“请问,公子建立坊组的事情,是真的吗?” “呃……”被瞪视的谷辰瞬间心虚。 建立坊组是女司书的建议,邬真也曾明确告诉他坊组成立时一定要来坊造司登记,更新资料。虽然谷辰没忘记女司书的嘱咐,但这两天又是炼药又是修车,还要抽空帮壶怪做玩具,忙得是不亦乐乎,前往坊造司登记便被放到“有空再做也没关系”的位置。 谷辰悄悄看着女司书难得凝重的神情,猜想她该不会为这件事生气吧?这番猜测有半数命中事实。女司书确实生气着,但却不是为了坊组登记的事情。 “看来成立坊组是真的呢。”邬真观察某人神情而得出结论,语气愈发严肃。“这么说来,明明身为坊师却跑去外域踏荒,甚至还跟泥泽主打了一架,就连拓荒者都对您的武勇赞不绝口——像这样的荒唐事情,也不是夸大其辞啰?” 被女司书瞪视的谷辰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随即下意识想起小时候在游戏厅疯玩到半夜、回家时赫然发现客厅放着皮带和搓衣板的光景来。 50章 顾问权商 乘黄大地灵梵流涌,因而蕴生出众多凶暴非常的荒怪族群。城邦住民依靠高耸城墙守护安全,而把城墙以外的地域称为“外域”。外域是城邦住民谈之变色的魔境,哪怕最老练的驮手,都不敢在缺乏护卫的情况下贸然踏足。 能自由来往外域的,只有以灵药蕴器来武装的拓荒者。事实上就连拓荒者也都时常倒在不为人知的荒野中,因而更加深了民众对外域的恐惧印象。 相比起来,“坊师”是支撑乘黄诸国民生社稷的栋梁,其身手根本无法和拓荒者相比,而、其性命却有着远超拓荒者的价值。因而哪怕开玩笑,类似“坊师到外域踏荒”这样的荒唐可能也没有丁点儿值得讨论的价值。虽然坊造司无权限制坊师行动,但当这样的荒唐戏码真的上演时,坊造司也绝无可能坐视不理。 为谷辰办理登录注册的人是邬真,依坊造司惯例,女司书自然被划定为谷辰的专属顾问。因坊师大半皆是难以用常识规范的人物,顾问时常需要帮坊师处理诸般麻烦,因而实际职务和监护人无异。倘若谷辰真的因踏足外域而遭遇不测,那邬真势必陷入将被朝廷问责的境地。革职查办算是轻的,搞不好在牢中度过后半生都有可能。 当然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倘若真的因女司书疏忽监督、令谷辰轻率踏足外域而遭遇不测的话。那在朝廷问责以前,邬真绝对先会内疚一辈子的。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没想到这样严重!” 在商馆客厅,谷辰朝女司书深深低头致歉着。 虽然邬真并未实际喝斥他,其言辞从头到尾都格外庄重,但谷辰还是头一次知道原来庄重言辞的堆叠也能产生如此骇人的杀伤力。 “该说抱歉的是我。明明知晓公子来自异邦,对乘黄常识缺乏理解,却还是疏忽对您的提醒,身为司书实在是失职。”女司书的语气虽然庄重,却透露出坚决不肯原谅的信息。“明天我就禀告坊司长,请他调派更有责任心的司书来担任公子顾问,不知您意下如何呢?” “呃呃……”谷辰格外苦恼地搔着头。 虽然和白明华风格不同,但女司书在交涉上搞不好也是意外厉害的人物,谷辰完全不认为自己能辩赢女司书。然而邬真恼怒是因担忧他轻赴险境而起,对认真挂念自己的人,想要取得原谅也只有真诚道歉一途。 谷辰双手合什举过头顶,再次朝邬真致上歉意。 “抱歉!是我错了,真的错了!” “公子有着坊师罕有的谦逊美德,倒是我才疏学浅,不足匹配。” “唔哇!”谷辰终于忍不住发出哀嚎。“邬司书!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肯原谅我啊?” 有好一段时间,女司书只是沉默地看着谷辰。后来,她的脸颊禁不住微微抽动,最后这位端庄的女司书终于忍俊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女司书展露的如花笑颜让谷辰不禁看得呆掉,悄然松了口气,随即却又禁不住纳闷起来。回想起来,在地球时谷辰别说惹妹子生气了,就连日常交谈的机会都少得可怜。总觉得到穿越乘黄过后,除了麻烦不断以外,连带着身边的女性关系也一口气活跃起来了似的? “以后,公子不会再做这样的蠢事了吧?” 邬真压抑着涌上喉间的笑着,朝某人确认着。 “不会,绝对不会。” 谷辰把头摇得跟泼浪鼓一般。今次只带飞燕贸然前往外域确实是相当冒险的行径,下次再去的话一定要先召齐护卫。谷辰在心中默默许下能让女司书昏厥的誓言。 “既然如此,那就原谅你吧。”对此不知情的邬真总算松口。 “感谢您的宽宏大量,邬司书,今后还麻烦您继续指教。”谷辰呼出口气。为避免再度触雷,谷辰试着抛出新话题。“话说邬司书,您今天特意过来应该有什么事情吧?”不只是为喝斥我去外域冒险吧? “名义上,我是过来确认公子建立坊组的。本来的话,坊组建立时坊师便应该到坊造司来报备登记的。”邬真冷淡地瞥了过来。“明明是责任司书,却从别人那里听说后才知晓自己坊师已建立了坊组,公子您能想象我当时的心情吗?” “……抱歉。”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谷辰差点想赏自己两巴掌。 不过幸好邬真并没有多纠缠的意思。只见女司书从公文包里取出文书和便携墨盒,在客厅里摆出现场受理公务的凛凛架势。 “公子的坊组是叫‘格物坊’没错吧?名字听起来相当普遍呢,请问有什么特残的涵义吗?”抽出登记表的邬真问着。 “这个嘛,名字和我的研究课题有关,不过目前还没啥进展就是了。”谷辰搔搔脸说着。驯养物怪的事情太惊世骇俗,谷辰打算等时机成熟再说出来。 “原来如此。”邬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倒也没细问,以端丽字迹在登记表顶端填上了“格物坊”的名字,并继续完善相应栏目。 “格物坊的坊主,当然是公子本人。那坊组的业务便是以‘灵药炼制’为主啰?有关坊组具体的经营方针,公子是如何考虑的呢?” “抱歉,这方面还没来得及仔细考虑。” 谷辰老实回答着。毕竟坊组成立以来,他又是炼药又是修车,好不容易赶上偿还日升昌负债的时限,还没时间静下来考虑坊组的经营策略。 听闻谷辰解释的邬真,不知为何抬头朝谷辰投来幽幽一瞥。被女司书瞥过的某人先是愣了数拍,随即猛然反应了过来。 此前邬真已再三强调她的顾问职务。所谓顾问,当然是用来商量烦恼、解决问题的人物。脾气温和的女司书今次会罕见动怒,也是因谷辰前次埋头乱闯、置她建议于不顾的缘故。 想通这点的谷辰,连忙开口提问。 “呃,可以的话,能请教邬司书有关坊组经营的事吗?” “……当然,假如公子不嫌弃的话。” 女司书轻呼出口气,对谷辰反应貌似给出“还算及格”的评价。填完登记表后,女司书随即放下骨笔,转而摆出传道授业的架势。 “那么,有关坊组经营,公子想知道什么?” “貌似问题不少呢,我想想看啊……”谷辰稍稍整理了下想法。 “格物坊目前业务以炼制灵药为主。炼制灵药就牵涉到素材采集的问题,想办法解决素材供应是必须的吧?另外炼出的灵药如何销售也是问题。我听说有名坊组大都有自己的灵药店铺,但格物坊应该暂时没那余力,目前是打包卖给商社销售的。想提升利润的话,不知道还没有别的办法?” 谷辰说完望向邬真等待回答,随即却发现女司书脸上不知为何浮现出难掩震惊的神情。 51章 药谱核心 如果把坊组看成生产灵药的工厂,那想维持工厂运转,前端的原料采购和后端的商品销售肯定是需要优先确保的事项。这点对谷辰来说只算是最基础的经营常识,不过地球的常识并非乘黄人的常识,当然也更不是坊师的常识。 坊师大半皆是那种在自身领域无所不知、但只要踏出半步就变睁眼瞎的技术宅,再加上灵药蕴器基本都是市场的稀缺商品,只要做出来就肯定能卖掉。这样的情况下,根本不会有坊师花时间去钻研何谓经营,像谷辰这般对生产消费有着明晰概念的人,可以说比凤毛麟角还要稀少。 坊师本人缺乏经营概念的话,辅佐坊师的司书就会格外辛苦。邬真没有少听司书同僚们的诉苦抱怨,但谷辰好像就不会有这问题。 从最初结识起,邬真对谷辰评价便是“格外机敏的聪慧青年”,而此刻听闻谷辰对经营坊组的构想,女司书对其评价可以说又更上了一层楼。实在没多少坊师能像谷辰这般一下就抓住经营的重点!原本邬真还打算从基础起让谷辰理解坊组经营,但现在看来,只要稍稍提几个要点就好。 “……看来公子很好地抓住了重点呢。素材和销售,确实是坊组经营的两项关键环节。”女司书朝某人投去欣然嘉许的视线。“不过既然格物坊以炼制灵药为营生,那就还有一项关键,公子给漏掉了。” “还有一项关键?什么?” “那就是‘药谱’。”邬真以庄重口吻说着。 每种灵药都有自身的独特药谱。好比炼药时需要哪些素材,每种素材的比例是多少等等,都在其药谱中有详细记载。以现代概念来比喻的话,药谱就相当于坊组的独家专利书,乃是其最核心的商业机密。 除去像小愈水这类寻常灵药外,稍稍有点身价的中上品灵药,其药谱无不被所属炼药坊独占。好比凤凰灵水之所以卖到天价,除去其素材珍贵及炼制艰难的要素外,其药谱始终被国都的天凤坊独占,也是一重要因素。 一家炼药坊掌握的药谱多寡,可以说直接决定着其坊组规模和坊间地位,对新成立的炼药坊来说尤其重要。然而就算如此,收集药谱上却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可想。 私家坊组无不把药谱视为身家性命,哪怕开出再高价格也不会随便转手。至于朝廷那边虽然收集有不少药谱经方,但那些经方通常只会授权给小造以上的坊师,准造位的谷辰就算想碰也碰不到。 结果到头来,谷辰要么只有指望机缘巧合能弄到些药谱,要么就只有尝试开发新灵药一途。当然不论那条路都不是随便就能走通的。 “……是这么回事啊。” 听闻女司书讲述,谷辰露出牙痛般的神情。 不管炼制何种灵药,其本质都是用化蕴萃取灵梵的过程,因而手中药谱便成为炼药坊的核心竞争力所在。好比位于金字塔顶端的天凤坊,哪怕他们一年只炼制一瓶凤凰灵水,其利润也足以抵得上格物坊不吃不喝数年专炼小愈水的营利。 无论想提高格物坊的坊间地位,抑或是提升坊组赚钱营利的能力,收集药谱都将是今后持之以恒的功课。谷辰用力点头记下这项要点。 “另外采购素材的话,黎阳城不少有出售素材的商社。如果商社都不太容易找到的珍稀素材,那还可以委托拓荒者帮忙采集。只要在坊造司发布采集委托,到最后大都能得偿所愿,当然价格上肯定比寻常素材要贵些。”邬真殷切介结着,把话题转向新的要点。 “有些炼药坊也会跟熟识的拓荒者组织建立合作关系,这样有机会获得拓荒者们采集的珍贵素材,而且价格上也会比较优惠。当然,像坊师亲自前往外域采集素材的这类荒唐事,没听过就是了。” “……非常抱歉。”谷辰再次低头。 “说起来,公子您炼制的小愈水在拓荒者间评价似乎相当不错。虽然灵药直接卖给拓荒者的利润更大,但开设店铺对刚成立的坊组来说负担大太,公子将灵药卖给商社是比较明智的选择。”邬真赞许着。 “不过和商社打交道比较麻烦。稍不留神就会踩中陷阱,有时还会遭遇恶意限价的情况。倘若没有得力的经营人材辅佐,这方面还是谨慎点比较好。” “咦?那可是那样的话……”开设店铺资源不足,和商社合作又容易被坑,对新成立的炼药坊来说似乎不管进退都是问题。 “当然有办法。”女司书嘴角弯起优雅弧线,终于抛出本次拜访的本题。“对炼药坊来说,承接官家委托是既能省心又能赚钱的法子。” “官家委托?” “嗯,本来灵药就是消耗品,黎阳府司要管理黎阳地方的上上下下,对灵药的需求可是相当旺盛的。倒不如说,坊造司原本成立的理由就是为这个。”女司书微微苦笑地解释着。“官家订制的灵药数量相对比较大,价格和市场持平。虽然对灵药品质要求比较高,但依公子您的做法应该没问题。” “原来如此,也就相当于政府订单吧?” 谷辰搔着脸颊理解邬真的话。毕竟不管哪朝哪代,政府订单由来便是利润丰厚的代言词。相比起炼出灵药后再去日升昌售卖的麻烦模式来,承接政府订单后直接量产灵药,无论效率或流程来说都要高出许多。 不过根据地球常识来看,政府订单的背后往往会附加着一大堆限制条款。当谷辰提出疑问时,得到女司书的肯定回答。 “是的。承接官家委托本来至少也要是小造位阶的坊主,不过这笔订单被拖延得太久,再赶不上就要重新审计了。要是格物坊愿意接下来的话,那可真是帮大忙了。” 邬真言明今次是特例处理,倒让谷辰放下心来。 “唔,可以告诉我委托的内容吗?” “好的,共计五百支‘正气水’和两百支‘涤尘水’,委托报酬暂订是两千银通,订金则是报酬金额的三成。至于时限的话请务必在两周内完成,这项委托已经没法再拖了。”邬真说着从公文包取出戳有官印的委托书,双手递了过来。 两千银通,相当于铜判一百万枚。 接过委托书的谷辰听得咂舌不已,暗道果然不愧是政府订单,出手就是豪气。低头打量着委托书的同时,谷辰也在心里把报酬和条件略略计算了下,随即不禁皱起眉头。 “邬司书,有个小问题。”谷辰举着委托书略无奈地说着。“像‘小愈水’和‘正气水’这类药谱我以前倒有搜集到,但‘涤尘水’的药谱我没看过,就算想炼也炼不出来。” “关于这点,公子请不必担心。”女司书嘴角拉出信心满满的弧线,抬头望向那副放在茶几旁的竹篮。“算是祝贺造物坊成立吧,我特别为公子带了两件礼物过来。” 52章 长物寄情 深夜,商馆二层的书房亮起灯光。 只是那光芒并非蜡烛或油灯散发出的暖黄光,而是类似月光的青白光色。其光源来自书桌前的一盏铜台,铜台被做成山川大河的模样,而悬在铜台上的一轮光球则模拟着满月的姿态,进而构成类似“月涌大江流”的场景。 那轮用晶莹煌石研磨成的满月,便是照亮书房的光源所在。 “原来如此,所以才叫‘西江月’吗……” 谷辰以感佩神情打量着眼前叫做“西江月”的精致蕴器,片刻过后才取来灯罩,将其仔细罩在那枚煌石球上。黑绸灯罩上绣着缕空流云的图案,罩上去后就像满月被薄云遮住般,光线顿时变得柔和许多。 谷辰坐到书桌前,拿出几页笔记凑到灯光前当发现辨识笔记毫不费劲时,不禁对乘黄世界的蕴器有了全新的认识。 “亮度几乎能和LED台灯相比,真厉害。” 谷辰连连点头。这盏叫“西江月”的蕴器,正是此前女司书为祝贺格物坊成立而送上的厚礼之一。 灵药蕴器皆是出自坊师之手的杰作,但相比起消耗品的灵药来说,“蕴器”更能在相当长的时期内发挥机能,因而被广泛应用在民生社稷的方方面面。蕴器大致上分成两类,其中一类是像罗生轮、返击盾那般抗衡荒怪的拓荒“灵武”,另一类则是像西江月这般纯粹供日常生活用的便利“长物”。 虽然拓荒战斗用的“灵武”谷辰是见了不少,但日常生活用的“长物”他却是初次见到。眼前的西江月,无论造型或机能都无不透露出制做者的别致匠心,地球上的粗陋工业品根本无法与之相比。 打量着西江月古朴稳健的造形,谷辰倒不由得想起曾在博物馆看过的那些皇室权贵用过的精致器物来。虽然不知道女司书究竟在这件长物花了多少钱,但谷辰已决定将其作为镇房之宝来收藏。 “感觉上,得好好感谢邬司书才行啊……” 谷辰爱不释手地把玩着书桌前的长物,心里则不自觉浮现出女司书的倩影来。 这间商馆也好眼前长物也好,总感觉穿越以来便一直受到女司书照顾。再加上此前那番有关经营坊组的咨询,也令得他获益匪浅,身为坊主该做些什么总算是稍稍有了头绪。虽然邬真自称“协助坊师不过是司书的本职”,但对谷辰来说,其恩情也遥遥超出口头道谢就能了事的地步。 想要稍稍回报女司书的情义,手头这笔因拖延太久而差点废弃的订单便是绝好的机会。只要能及时准确地处理订单,女司书应该也能在坊造司收获类似“慧眼识人”的好评吧? “很好,那就尽快处理吧!” 谷辰俄然涌起斗志,轻捶着拳头,把目光从西江月移到那几页笔记上。只见笔记上记载着林林总总十多类药草,都是炼制正气水和涤尘水所需的素材。 两类灵药中,其中“正气水”具备解毒清神的即时功效,加之价格相对实惠,因而和小愈水并列为市面最常见的灵药。 至于“涤尘水”,如其名字那般有着“洗涤尘劳”的效果,就实际来说则是恢复体力。哪怕被荒怪折腾到精疲力尽的拓荒者,只要喝下涤尘水就能立马挺身再战三百回合—— 当然没有这样夸张,但涤尘水确实能帮助疲倦的拓荒者取回活力,同时还有可少许恢复蕴力的稀罕特性。这导致其价格要高出小愈水等不少,把标准放宽点的话,已可算是触到中品灵药的门槛了。 不用多言,女司书带来的第二件礼物,便是涤尘水的药谱。 对炼药坊来说,获得新药谱就意味着发展壮大的契机,因而涤尘水药谱的实际价值可以说远比西江月来得珍贵。当然,从药谱到实物间还隔着相当的距离,就算凑齐素材,炼制失败的可能性也不容忽略。 但谷辰有着“天净眼”的辅助,这方面的风险相对较小,站在坊组经营者的立场,他要考虑更多是成本和营利的问题。虽然坊造司的那笔订单酬金高达两千银通,但其中亦包含着材料人工的成本,扣除这些能得到多少利润还是未知数。 人工成本方面,谷辰自己就不用考虑了,飞燕小乙都有固定月薪,因而材料成本恐怕会占据相当大的比重。谷辰姑且把炼药所需素材在笔记页上列了出来,不过却并不清楚每项素材的价格,因而就算想计算利润也无从下手。 “果然还是得去市场一趟吗……”谷辰咬着笔杆默然片刻,随即想起般的猛一拍脑袋,跑到门口叫着小乙的名字。 比不得当初只有壶怪陪着的凄凉时刻,现在格物坊已然招揽了值得信赖的同伴。飞燕是坊组的武力担当暂且不论,小乙却是黎阳城的地头蛇,熟知黑白门道兼且做事机灵,由他去打听素材价格可比自己傻傻逛市场要来得有效率多了。 “谷辰哥,你叫我?” 谷辰望向门口,但声音却地从背后传来。 据闻南蛮的白猿部族在树上建屋生活,小乙这时候大概正在屋顶逛悠吧?听到谷辰招呼便直接攀着屋沿从窗户翻进来。白猿少年的动作敏捷有如灵猴攀树,让谷辰看得暗暗赞许。 翻进书房的小乙,一眼看到书桌上的昂贵长物时便当场愣住,到谷辰再次叫他名字时才回过神来。 “有事情想交给你去办。小乙,你认识字吗?” 谷辰边把那页笔记递给小乙,边说出想叫他去打听物价的事。 的不得普及九年义务教育的地球,乘黄民众普遍受教育程度不高,能读写自己名字的都算是少见。谷辰至少知道飞燕是能写能读的,故而才拜托女剑士前往跟日升昌交易。从结果来看女剑士进行得还算顺利,但南蛮出身的小乙识不识字就不清楚了。 “认识倒认识,在部族时长老倒教我过一点……”小乙接过笔记页歪着脑袋反复看了半晌,似乎总算辩认出来,却嫌弃般的咧咧嘴。“话说谷辰哥,我能说句实话吗?你这手字写得可真不怎么样哇。” “要你多嘴。我知道。”谷辰气恼挥起拳头。 乘黄文的字形跟现代汉语区别相当大,事到如今谷辰也只是勉强解决了“读”的问题,在“写”上则还停留在幼儿园的水平。那歪歪扭扭还带奇怪顺拐的字样,不要说小乙觉得丑,就连谷辰自己也看不下去。 虽然当初谷辰是半威逼利诱地拉小乙加入格物坊,但大概是在商馆待得颇舒服的缘故,白猿仔最近明显放松了下来。不但对谷辰的称呼从“谷少”改成“谷辰哥”,甚至还敢当面吐嘈谷辰字写得丑这点,也可以看成双方心理距离拉近的证据。 当然谷辰也觉得这样比较好,不过该收紧的时候还是得收紧下。 “早点去打听清楚,这可是关系坊组营生的活计。” “得勒,我办事您放心,谷辰哥。” 53章 雷剑算式 “雷剑”是把剑手蕴力转换为雷劲的制式灵武,也是雷鸣馆的标配。虽然雷剑使要发挥实力就离不开雷剑的协助,但也绝非得到雷剑就万事大吉的节奏。 首先驾驭雷劲便需要天赋与勤恳。其次将雷劲融进剑术中,更离不开勤修苦练。所以雷剑使几乎每人都是剑术高手,在此基础上融进雷劲的超卓威力,才成为名扬乘黄诸国的三大剑之一。 飞燕目前是擅自带着拖雷从雷鸣馆出走的状态,因而无法以“雷剑使”自称。但就算如此,每日晨练也依旧是飞燕的必修课。晨练的话当然需要演武场,而且最好还是不易被他人窥探的隐秘地界。 对近期入不敷出而不得不选便宜旅馆住的女剑士来说,寻找晨练的演武场曾是相当让她困扰的问题,不过这个问题在搬进格物坊后便迎刃而解。 格物坊座落的西门边坡本就是人流稀少的地域,而商馆周围既有遮挡视线的矮墙,也有足够宽敞的前庭。因而这些天来飞燕总算能一吐此前郁气,无需顾虑地施展剑术。 “雷走。” “雷走”是融进雷劲的步法,也是雷鸣剑的基础。 只见女剑士一步踏出,二拍时便到十米开外,三拍时又转到截然不同的位置。因寻常人的眼力根本追不上雷走的疾速,故而看上去女剑士就像靠着神秘法术在前庭不断跳跃似的。 可以说,雷劲刚猛生爆的特性,在雷走上展露无疑。 “雷切。” “雷切”是把雷劲贯注剑身的技法,附属雷劲会大幅提升剑器的速度及威力,但也同样带来驾驭难度的提升。倘若把寻常剑器比喻为五菱宏光的话,那雷剑大概便到了F1赛车的水平,没有扎实基础而随便挥舞的话,很可能落得车毁人亡的下场。 不过飞燕显然不存在此类问题。只见那把散放着烈光的雷剑,随其挥舞在空中划出一条转折凌厉、层层叠叠的斩线。几枚飘落的树叶碰触到空中残留的雷痕,当即在噗滋声里化成数截碎片。 “雷烈……唔,这招不行。” 练得畅快的飞燕差点就顺手施展出“雷烈”来,还好察觉不对赶紧止住。 “雷烈”是让雷劲在雷剑与剑手间来回鼓荡,人剑共鸣进而发挥雷劲真力的招式,在雷剑技中有着首屈一指的摧毁力。此前飞燕斩毁泥泽主便是用的雷烈之力,但要是庭院施展的话,恐怕少不得会付出花坛半毁的代价。 花坛是壶怪波纽最宝贝的游乐场,而身为格物坊目前唯二的宠怪,波纽和拖雷走得格外亲近。飞燕可不想惹恼搭挡的好友,当即微微吐舌收起雷剑。 “呼……” 飞燕长长呼出口气。许久没有练得如此酣畅淋漓了,虽微微有些出汗,但心情却极是舒畅。 女剑士踩着轻快步伐走到旁边石凳处,石凳上放着一壶陈年白酒。飞燕拔开塞子嗅了嗅,弥散出的浓烈酒味让女剑士微微皱眉,但却从右手传来近乎雀跃的鼓动。 “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就倒给你。” 飞燕苦笑着道,随即拿起酒壶把白酒浇在剑身上。只见浇到剑身的酒液就像碰到烧红钢板般的当场沸,在嗤嗤声响里蒸发成大量酒雾,而那些酒雾又立即被剑怪张嘴给悉数吸尽。 吸尽酒雾的剑怪打了个心满意足的酒嗝,随即缓缓闭上眼睛,那舒爽模样看得飞燕不禁讶然。根据谷辰说法,物怪似乎都有着极其强烈的个性,而自家剑怪不知为何嗜酒如命这点,曾在相当一段时间成为女剑士手头拮据的根源。 不过这些已然成为过去式。 谷辰邀请飞燕加入格物坊,不仅慷慨提供商馆房间供她使用,每月还有二十银通的薪酬可领。这样的话,住所、酒费,甚至练剑场地都一并解决。对漂流黎阳、受诸困窘的女剑士而言,可以说再没有比格物坊呆起来更舒服的场所。 飞燕在格物坊住了数天,对营造出如此舒适场所的温厚青年,女剑士在纯粹欣赞之情外又多出了难以言喻的感激。也因此飞燕才更期望完成被谷辰托付的任务。 可问题在于,有些任务并非能靠武力解决。 好比与日升昌交涉便是其中之一。 虽然今次勉强达成了贸易,但那并非因为飞燕具备取得成果的交涉力,而是对手判断情势不利而提前收手的结果。作为日升昌执掌黎阳分社的人物,白明华确实是相当难缠的交涉对手,飞燕也逐渐理解了自家坊主被其凌迫的理由。 谷辰是器量非凡且极聪慧的人物,飞燕对他评价很好,只是其温厚性格注定不擅长与别人争执,因而白明华才能咄咄逼人并屡屡得逞。因而飞燕才更想做好护卫的本职,从精神肉体两方面守护自家坊主的安泰。 当然,光靠剑术是做不到的这点。 哪怕飞燕把雷剑技练到炉火纯青,也没办法斩断商人的贪婪与狡猾。想要跟白明华抗衡的话,飞燕必须要得到跟以往修练的截然不同的力量。首先来说,也就是算术。 算术当然不是雷鸣馆的必修课,而且乘黄诸国也没有类似算术速成班之类的学塾机构,因此女剑士思来想去也没找到啥好法子。 “要不,先跟谷辰商量看看?” 下意识觉得谷辰可能有办法,飞燕随即把拖雷收回鞘中,转身朝商馆走去。走到玄关时刚好跟蹦跳出门的壶怪碰到,壶怪朝飞燕挥挥藤索打招呼,而剑怪则示意般的抖了抖剑锷。 两物怪间有着超乎言语的联系。感觉到剑怪蠢蠢欲动,飞燕干脆解下雷剑,让拖雷跟着波纽去花坛那边游逛。 “拖雷,别欺负人家。” 飞燕嘱咐着。来到格物馆后剑怪状态也明显好了许多,而注目着两小怪蹦跳离去的背影,飞燕隐约生出一股既欣喜又惆怅的感觉。 欣喜的当然是剑怪找到玩伴,惆怅的则是身边少了点什么。 要说起来,这样的心情其实和“吾家有女初长成”的爹娘心情差不多,不过对还是青涩少女的飞燕来说,要察觉到这点也未太过勉强。 飞燕边体味着心中的微妙情绪,边走进客厅。 走进客厅时看到谷辰凑在茶几那边写着什么,而小乙则满脸好奇地在旁边转悠着。飞燕颇为兴趣地凑过去,只见着谷辰手边放着好几张稿纸。有些稿纸上记载着药材名字,有些稿纸上则绘满她从未见过的符号和字样。 “谷辰,你在干什么?” “咦?啊,我在算净利率。” 54章 利润优先 “净、净利率?”从未听闻过的词让飞燕眨眨眼。 “嗯,你看看这个。”说着谷辰递过来一张纸页。 飞燕接过纸页,只见纸上写着一长列的炼药素材,而每项素材后都用乘黄文注明着价格—— 值得一提的是,乘黄诸国并无类似阿拉伯数字的发明,因而价格都是用类似“壹仟贰佰叁拾肆”这样的文字来记录,而实际演算时也是使用文字来记数。结果导致原本就颇难掌握的算术变得更加麻烦,会熟练运用算术记数的,无不是商社帐房掌柜类别的人材。 而且,纸页上写素材和记价格的字迹并不相同。 飞燕猜测那字形散乱如孩童涂雅般的素材名录,大概是自家坊主的杰作。而后面稍稍潦草但至少看得清楚的金额记数,不出意外则是小白猿的手笔。 飞燕知晓谷辰来自异邦,对他不会书写乘黄文的事也觉得理所当然,但引起她注意的是在金额记数背后的另一些奇异符号。只见那些符号或直或弯,却是飞燕从未见过的。 除了素材清单外,其余稿纸上也有着类似的符号。这些符号在稿纸上排列组合,形成一系列似乎彼此关联却又玄奥难解的公式文样。飞燕以惊疑目光在巡望着稿纸,暗忖这难道就是坊师的密法? 据闻厉害的坊师都有自己解析万物的独特密法,而那些密法无不是坊师的不传秘诀,自己该不会是看到了啥不该看的了吧?飞燕战战兢兢地望向自家坊主,而被望的谷辰却是微微笑着,投来守望式的微笑。 “看得懂吗?” “……看不懂。”飞燕老实摇头。 “记数我用的是阿拉伯数字,你不认识也难怪,但实际原理其实简单的。比方说每支涤尘水的报酬是六银通,只要算出其中的材料费,扣除后就是‘净利润’……呃,也就是大概能知道每支涤尘水赚多少钱了。” “算出材料费?” “每支涤尘水的!?” 飞燕跟小乙闻言不禁面面相觑。 地球的常识并非乘黄常识,因而有此反应也不怪他们。 对连四则运算都远未普及的乘黄诸国来说,以月或周为单位来记录收支才算是比较普遍的做法。好比今次坊造司的订单,通常来说接订单的炼药坊非得等到灵药炼成、钱货交讫后再来统算盈亏,才能对这“笔”委托赚多少钱有个大概印象。 至于好像谷辰这般,凭着划时代的计算力,硬是把成本管理精准到每“支”涤尘水的情形,在乘黄诸国根本是闻所未闻的先例。在交易最初便已掌握到结局,简直就像跟蒙着眼的对手玩牌般的,要是掌柜胡纪在场非被吓得趴下不可。 就算飞燕小乙并非商道中人,也对谷辰轻描淡写说出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而受到冲击。小乙更是忍不住问出来。 “谷辰哥,这样的事,真能做得到吗?” “当然可以。并不困难啊?你看,炼制一壶涤尘水需要两枚长生果、五两黄芪,二两当归,三钱肉朴……先照市价算出每项素材单价,再加起来就是一壶涤尘水的总材料费。” “一壶涤尘水能分十二枚竹筒,把材料费除以十二,就得到每支涤尘水的材料费。从六银通的报酬中扣除材料费,剩下的就是每支涤尘水的利润了。如果想要知道两百支涤尘水总共赚多少钱,只要再乘上数量就能得出结果。” 谷辰边说边拿着骨笔在稿纸上写出了计算公式。三四位数的心算对谷辰来说不是问题,但再次让两名观众陷入不明觉厉的懵逼状态。 “厉害,完全看不懂。” “虽然看不懂,但总觉得好厉害。” 换成地球的话,类似题目大概只算是小学应用题的级别,然而落到女剑士等人眼里,却是远远超出言语描述的神操作。小乙朝谷辰投去猛烈仰慕的眼神,而飞燕则再确认定了自己此前的两点判断—— 一点是,自家坊主果然是非常厉害的人物。 二点是,这样的人物之所以会被白明华欺到头上,果然是做人太厚道的缘故。 为从邪恶女商主的凌迫中守护自家好人过头的坊主,女剑士渴望获得名为“算术”的利刃。然而比较尴尬的事实是,那把举世无双的利刃并不在别外,而正雪藏在某人的怀里。 明明只要拿出真本事,拍扁日升昌什么的根本不在话下,却偏偏喜欢把本事藏着掖着,真是叫人好生气恼。飞燕瞪着自家坊主,目光中不知不觉融进必要以上的力道。 “……呃,给你们看看这个。” 大概察觉女剑士的视线,谷辰困惑般的搔搔头,把两页稿纸推了过来。那两页稿纸上在那些叫“阿拉伯数字”的玄奥符号外还有写着乘黄文的数字,因而飞燕小乙也看得懂,但却露出不明所以的神情。 “左边这张是从拓荒者手中采购素材时的利润,右边这张是自己采集素材的利润。你们看差别相当大吧?”谷辰指着其上栏目对两人解释着。 “从拓荒者手中?”飞燕困惑地眨眨眼睛。 “有些素材在市场买不到。”谷辰耸耸肩膀。 今次接到炼制正气水和涤尘水的订单。正气水姑且不论,但涤尘水好歹也算是中品灵药,炼制其所需的几样素材皆在唯有拓荒者能踏足的危险外域找得到,故而其价格也格外昂贵。只见两张稿纸上的数字甚至差到一半以上,哪怕计算出结果的谷辰本人也给吓了一跳。 “成本居然这么高,还真是出乎意料……” “咦?那岂不等于,我们的钱都被拓荒者给赚走了!?” 先反应过来的小白猿叫嚷着,而旁边女剑士亦紧随着露出愤然神情——虽然从理论上说飞燕也算是拓荒者的同党,但此时此刻,占压倒性的却是想能把金锭子砸在那矮冬瓜脸上的心情。 “谷辰,就没有什么提高利润的办法吗?不然格物坊还要看日升昌的脸色到什么时候?”女剑士愤然道。 “这个嘛,其实我也在考虑。”谷辰以手指敲打着稿纸,目光遂一扫过素材价目表。“虽然全部自己采集是不可能的,但至少长生果能自己采集的话,利润应该会好上许多。只是……” 谷辰目光扫过小白猿,再落到女剑士身上,慎重确认着。 “飞燕,你觉得凭咱们坊组的实力,能去到长生果的地头吗?” 55章 无限补师 “谷辰,你打算自己采集长生果?” 飞燕当即理解了坊主的意思,却不禁微微皱眉。 站在护卫立场,本来她该规劝谷辰切勿以身犯险的,但帮格物坊挣脱那恶德女商主的钳制,也是女剑士心目中相当优先的课题,故而飞燕未能即刻反对。 飞燕思索着。能采集长生果的地域大约在“石松林”附近,距离黎阳城约两日行程。飞燕并未听闻那块有啥凶暴荒怪出没,而且附近也没有禁忌的“秘境”。除开离居城较远的不便外,危险度并不算高。 虽然危险度不高,但外域毕竟充满意外的地方。就算飞燕有信心斩破沿途的荒怪阻碍,也没法百分之百确保自家坊主人身安全。前次两人被小草怪搞得灰头土脸,便是最好的例子。 “不行,去石松林的话只靠我护卫果然太危险,最低限度也要凑齐‘三人班组’才行。”女剑士得出结论并摇头否决。 “三人班组是?”谷辰好奇着。 “啊这个我知道!拓荒者好像都是三人一组活动的,据说这样对上荒怪时最占便宜,而且分钱时也容易算得清楚。”小乙抢在飞燕前面回答着。 “是的,基本上拓荒者都是以三人班组为单位活动的。”女剑士点点头,稍稍跟谷辰补习下了拓荒者攻略外域的常识—— 外域潜伏着凶暴狡黠的荒怪,就算再强悍的拓荒者也很难独自应付,因而和同伴组队踏荒是相对稳妥且富有效率的形式。组队时最常见的形式则是由前卫、后卫和辅佐构成的三人班组。 遭遇荒怪时,三人班组中前卫负责抵挡荒怪突袭、制造战场遮断,后卫则在遮断后方倾泻火力以歼灭荒怪。总体来讲,前卫重守而后卫重攻,不过实际也有截然相反的情形。因拓荒者的战法基本上都是从其灵武特性中演化出来,因而不同队伍的战法也是相差极大。 相比起重视攻守的前后卫来,辅佐的定位则相对灵活。 其中既有像沙祖那般凭着机动力、辅佐前卫扰乱敌阵的枪使,也有随身携带诸多灵药道具、随时予以援护救助的补师。另外在踏足某些如毒瘴密林、熔岩湖等特殊地域时,也必须要有相应技能的辅佐随行才可。 不过今次要前往的石松林危险度不高,因而相比起对拓荒实力的要求来说,凑齐团队的基本配置才是更优先的事项。 “也就是说,前卫、后卫和辅佐,各需要一人才行吧?” 谷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拓荒者的战法让他不禁想到地球的特警,不过装备灵武的拓荒者无不拥有凌驾凡人的超卓实力,因而哪怕只是仅仅三人的班组,也足以发挥出远胜特警部队的压制力。 谷辰在脑海里整理着飞燕的意见,稍稍思考后提出建议。“既然今次对实力要求不高,那先雇佣两名便宜的护卫如何?” “恐怕不行。拓荒者不会轻易跟陌生人组队,而且他们也很难接受物怪的概念。”飞燕认真地摇摇头。“虽然支付封口费的话倒是能让他们闭嘴,但那样的话就……唔,就‘成本’太高了。” “这个,倒是没错。” 谷辰愣了下,随即点头肯定。 女剑士学会用“成本”一词让谷辰相当惊愕,而惊愕之余又不禁倍感欣慰。包括先前嚷着“钱都被别人赚走”的小白猿在内,倘若那两人不是对格物坊有着发自内心的归属感,是断然不会为如何帮坊组赚钱及省钱而伤脑筋的。 确认这点的谷辰,心中情不自禁地涌出温暖。 从独自穿越乘黄算起,到租下商馆营生,再到现在,身边总算有了休戚与共的眷属。一股仿佛冬夜热茶般的温润余韵在心里徐徐扩散,谷辰嘴角扬起抑不住的笑意,随即以温和目光扫过女剑士和小白猿,毅然道。 “这样的话,那就我们自己上吧!” “咦?自己上?”女剑士愣住。 “没错。我们自己上。”谷辰认真点点头。“首先飞燕你和拖雷当前卫,负责停阻和歼灭荒怪。我来当辅佐的补师,携带灵药随时帮你们添补。” “谷辰你要当补师!?”飞燕惊愕看着自家坊主。 拓荒者依靠灵药灵武来荒怪抗衡,灵武是拓荒者的基础装备,而“补师”则是使用各类灵药来支援队友的特殊职业。好比治伤用的小愈水,解毒用的正气水,以及恢复体力的涤尘水等等。补师必须了解每类灵药的特性,并视情况将其投入战阵,另外挑选及采购灵药也是补师的职责。 尽管补师并不直接参与战斗,但却能确保团队的稳定输出,并且在预防意外减员上也有无可替代的作用。 “坊师当补师,没听过呢……” 飞燕脸上浮现难以言喻的微妙神情。 尽管补师是很有价值的职业,但实际数量却颇为稀少,其究竟原恩是消耗灵药的补师有着必须大量烧钱的属性。只有那种钱包格外充实的拓荒组织才能养得起专职补师,寻常拓荒者都是由后卫辅佐等兼职的。 另外,由坊师亲自担任补师的情形,在拓荒者中亦是闻所未闻。 本该在后方炼药的坊师亲赴踏线前线,虽然是相当没常识的事情,但转念想想,对掌握化蕴能随时采药炼药、既不用担忧灵药耗尽也不用考虑金钱消耗的坊师来说,说不定“补师”还真是再合适不过的天职。 这样一想,连飞燕也不禁哑口无言了。 “谷辰哥当补师,飞燕姐当前卫,可是后卫呢?” “后卫的话,就交给你了。”谷辰目光落到提问的小白猿身上,声音里蕴含着笑意。“由小乙你当班组后卫,负责火力支援,协助飞燕来摧毁荒怪。” “摧、摧毁荒怪?” 小乙闻言惊恐地蹦起来,愕然看着自家坊主。随即见着谷辰不像开玩笑的样子,哭丧着脸连连摆手。“不行啊谷辰哥,我们白猿族对上荒怪的时候都是靠逃跑保命的!跟它们打什么的,压根儿就没想过!不行不行!我又不是拓荒者,真的不行啊!” “这个嘛,就算飞燕,也是要拖雷帮忙才能跟荒怪对抗的。”谷辰拍拍小白猿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着。“放心吧,我自有办法。到时候你只要负责逃跑就好。” “真的吗?”小白猿眨眨眼睛,满脸狐疑。 56章 人肉炮台 “怎么样?松紧合适吗?” “好像,还可以。” 格物坊前庭里,谷辰帮小乙调整着背架。 小乙背后的那付由斑竹棍跟藤绳绑成的竹笼背架,是谷辰昨天紧急赶工做出来的装备。竹笼架的结构上参考了登山包,而尺寸则是比照小乙身高做成,因而背上去的效果至少看着相当不错。 谷辰先把两米袋绑在竹笼架上当配重,随即再帮小乙调节好背带的松紧。而背着竹笼架的小白猿,脸上则露出掩不住紧张的神情。 “尽量活动看看,有什么不舒服就跟我说。” 绑好背架的谷辰,拍拍肩膀叫小白猿在前庭试着活动。 米袋加竹笼架的重量莫约十公斤,对小白猿的身板来说倒也不算扛不起。小乙先背着背架在前庭跑了两圈,随即又在原地蹦跶了数下,随即回头见着竹笼架并无散架的迹象,顿时来了兴致。 只见小白猿如灵猴攀岩般抓着商馆墙壁,几下几下便攀到了商馆屋顶,随即又抓着廊柱一路滑下。整个过程没花到半分钟。 “谷辰哥,这架子背着好轻松呢?真厉害!” 小乙扛着竹笼架兴奋报告着,谷辰则确认般的点点头。 竹笼架结构和背法都参考了那款随他穿越来的登山包。登山包独特的背负系统,让竹笼架的重量绕过肩膀而直接传达到下半身,因而小白猿背起来才感觉格外轻松。 白猿部族原本就是聚居外域的南蛮诸部之一,对荒怪外域等远比普通人熟悉。尤其白猿族更以擅长逃命而闻名,否则的话谷辰也不会想冒险把小乙带去踏荒。目前看来,竹笼架增加的重量并未明显影响小乙的活动力,这样谷辰也就能安心进行下一步的测试了。 “波纽,过来下。” 谷辰向旁招招手,等候多时的壶怪当即蹦蹦跶过来。 谷辰伸手抱起壶怪,把它放到竹笼架上原本放置米袋的位置,并用藤索将其牢牢固定。坐上竹笼架的壶怪显得相当兴奋,似乎对眼前新玩具感到相当有趣。 “开始吧,波妞,先试试看能不能射中那个。” 谷辰指着远处宣布测试开始。壶怪轻哼一声,随即一枚小南瓜大小的水球从壶口冉冉升起,悬浮在比小乙脑袋稍高点的位置。 背后传来的哗哗水流声让小白猿脸色发白,然而却不敢丝毫动弹。这时候壶怪用力挥起藤索,只见着水球如连珠炮般咻咻射出数支水箭。二十步外当成标靶的石块,眨眼间被纷纷射落。 “很好!” 以竹笼架为平台,壶怪水弹取得六发六中的好成绩。 谷辰欣然点头,随即指指花坛前那条以白粉划出来的白线,对小乙打出跑起来的手势。看到手势的小白猿一瞬间露出纠结神情,最终还是豁出去般的朝前迈出脚步。 “波纽姐,就算射偏也千万不要射中我啊!?” 哭丧着脸的小白猿,背着竹笼架沿白线跑动着。 见识过水弹威力的小乙不敢跑太快,而背后笼架上的壶怪则兴奋地挥舞着藤索。小白猿便暂时化身为人肉载具,而随着奔跑颠簸,壶怪顶上的水球亦微微抖颤着。 颠簸中的壶怪咿呀叫着,再次朝另一侧的石靶射出水箭。 或许是水球抖颤的缘故,这次水箭明显失了准头。只见三发水箭中只有一发勉强射中石靶,其余两发都偏差到相当远的位置。 壶怪见状发出不满的嘟嚷,而小乙则心惊胆颤地停了下来。 “移动射击的话,只有三发一中吗……” 确认成绩的谷辰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 从目前结果看,壶怪在静态射击时的威力和命中都相当令人满意,战斗时用作固定炮台多半能派上用场。在移动射击时命中降到三分之一,这点应该说是意料之中,但石松林那块并无特别危险的荒怪,因而问题倒也不大。 以拓荒者的三人班组来说,前卫飞燕加剑怪主攻,负责斩破荒怪阵势。后卫小乙加壶怪主守,负责以水箭制造战场遮断。此两组合皆能输出强劲伤害,因而补师的谷辰只要把握形势而适时援护就好。 退一百步说,要是真遇到连雷剑使加连珠水弹都解决不了的麻烦,那就得马上转入撒退方略了。小乙的快腿足以带着脆皮的壶怪撒离战阵,彼时女剑士也能专心断后,从而确保队伍的安泰。 谷辰为班组构想战斗及撒退的两项战法,不过这仅仅是他凭逻辑推想出的结论,实际到底如何还是得听取经验者的意见。 “飞燕,你觉得如何?” 谷辰把询问视线投向始终沉默旁边的女剑士。 “……我觉得,相当奇妙。” 被询问的飞燕沉默半晌,随即却给出称不上好坏的意见。 “奇妙?” “嗯,像这样的战法,听都没听过。” 飞燕茫然地摇摇头。其实这也怪不得女剑士,毕竟在此以前,乘黄既未出现过能射水箭的壶怪,也未出现过驯服物怪的坊师。至于参考自行火炮的原理,把机动力和摧毁力综合搭配运用的构想,对乘黄人来说更是远远超出理解范畴的概念。 因而飞燕看得哑口无言。 虽然哑口无言,但飞燕却不得不承认,这是格外有效的战法。 壶怪水弹强悍但移动缓慢,小乙精擅逃跑却无力进攻。通过竹笼架把两者优势结合起来,结果便诞生出一个兼备摧毁力与机动力、近乎犯规般的存在。 再主说了,白猿族逃命的天赋可不是开玩笑的。对飞燕来说,哪怕壶怪逃跑时的命中率只有三成,她也绝对不想和这样追不上又打不着的对手开战。而对小乙来说,背上壶怪就相当于凭空得到一件超级强悍的灵武,只要持续与对手保持距离,便能稳稳立于不败之地。 宛如点石成金的一指,倾刻间化腐朽为神奇。 到底要怎样才能想出如此破天荒的点子?虽然早已知晓自家坊主并非凡人,但飞燕还是忍不住朝谷辰投去重新认识般的视线。 另一方面,被女剑士瞪视的谷辰却不明所以,露出略心虚的神情。 “呃,所以飞燕你觉得行不通?” “不,我想应该行得通。”飞燕摇摇头,打量着那边兴奋嘟嚷的壶怪和紧张兮兮的小白猿,想想后提出建言。“只是他们的配合就算用客气话来说也太狼狈,遭遇实战时很容易出岔子。就算临阵磨刀也好,假如延后两天出发的话,我应该能让情况好上许多。” “嗯,那就暂订两天后出发,他们就交给你了。”谷辰点点头,随即苦笑着呼出口气。“趁你锻炼他们的时候,我这边大概也有不少补师的功课要做。” 57章 兽使求败 乘黄大地灵梵流涌。灵梵具备无方变化的活性,其聚集处除了变生荒怪以外,也往往形成如悬空岛、倒流江、融岩湖等千奇百怪的灵原地貌。乘黄诸国的居城,便有如繁星般散布广袤灵原之上,进而形成以居城为核心、众多聚落围绕的类城邦结构。 灵药蕴器是乘黄社会的基石,然而无论炼制灵药或铸造蕴器,需要的资源素材都绝非单独城邦所能提供,因而居城间的物流贸易格外频繁,由此又促成了如日升昌、鑫旦旺般大商社的出现。 当前乘黄文明还远未踏进问鼎天穹的门槛,故而物流贸易的路径也只有两条,一条是陆路,一条是水路。尽管水路占有快捷顺畅的便利,但却受流域限制极大。故而遇到像黎阳城这般水路无法抵达的居城时,驮队便扮演起运载主力的职务。 一支由十多辆重载笼车组成的商社驮队,浩浩荡荡地从黎阳城西门出发,绕了半圈后转而踏上了东南向的黎津道—— 这里所谓的“黎津道”,照字面意义来解释,也就是“从黎阳城到津波城的官道”的意思。黎津道途中多为平原地貌,沿途散布着诸多聚落,且终点有长津要塞坐镇,在和黎阳城相系的数条官道里算是风险最小的一条。 再加上此前在黎阳城里养精蓄锐(胡气海喝)了两周,因而重新出发的驮手们士气相当高昂。 “要去津波城啊……说实话,比起津波那边死要钱的花楼,我还是更喜欢南蛮妹子的泼辣劲儿。” “切切,说得好像你真把南蛮妹子弄上手过似的?话说这阵子分社派的津贴你丫都没花掉吧,是不是打算到津波后一次爽个够啊?” “我光想有个屁用!?那矮冬瓜抠门得要死,一点赏钱都没多的,最后几天还把津贴减半。这点钱去花楼喝壶茶都不够好不?” 驮手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黎阳城的见闻,而他们的话题大半都集中在南蛮辣妹和分社长身上。对铁公鸡兼矮冬瓜的白明华,驮手们不约而同抱有着情感上的疏离。在广泛共鸣中,讨论越来越大声。 “要不怎么叫‘铁公鸡’呢?要说以往咱们多少还能在车里夹带点私货,可今次想都别想!这十几辆笼车可都被她塞得满实满载,连放脚的地方都没剩下。” “没错没错。跟你们说啊,五爷看到货单时当场脸就绿了。要不是看在她也姓白的份上,差点就翻桌子了。” “够了,给我闭嘴!” 就算号称“兽使”,再怎么说也是领白家银俸的,崔五当然不能任由手下嚼东家的舌根,当即一声断喝。 “兔崽子们都皮痒了是吧?不知道我们在啥地方吗混帐!?最近外域可不太平,前阵子才有泥泽主闹腾,什么时候冒出别的荒怪都不奇怪。给我打起精神来好好盯着!” 兽使崔五的名号毕竟不是摆设,一喝下驮手们纷纷噤声。灵梵流涌的外域确实发生什么都不奇怪,谁也不敢拿身家性命来开玩笑。驮手们转而紧张戒备着官道周围,一时间就只剩下驮兽拖车的响鼻声。 略嫌紧张的沉默中,一留着小撮胡子的矮胖副手过来打招呼,挑了个比较轻松的话题。 “头儿,听说咱们小姐原本还打算往队里塞人的?” “没错。”崔五点点头。 “是谁啊?上次响子给荒怪弄瘸了,咱们队里的人手可算不上富裕。要是还能使唤的家伙,安排给响子打下手也不错啊?”小撮胡颇热心地建议着。 “死了这条心吧,胡子。那丫头想塞过来的不是别人,就是那‘吃闲饭的’。”崔五嘴角微微抽动,声音里有着掩不住的轻蔑。 白明华确实跟他提过想把谷辰塞进驮队的事,却被崔五当场拒绝。毕竟“吃闲饭的”不论干粗活细活派不上用场,白白浪费一瓶珍贵的凤凰灵水,这事在日升昌已成了人尽皆知的笑话。 虽然崔五当场拒绝,但白明华看来并非那种轻易死心的性格。崔五原本以为她还会找机会继续推人,但后来不知为何便偃旗息鼓下来,倒让崔五有些纳闷。 “啥?吃闲饭的想进咱们驮队?” 小撮胡发出夸张呼声。因驻留黎阳期间驮队众人皆忙着精蓄锐的缘故,故而并不知道谷辰与白明华间的纠葛变化,只把这事当成提振士气的言谈素材。 “啧啧,还真是敢想啊!就凭那连娘们都推不倒的竹杆身板,放到外域大概连两天都活不过吧?要是挂了倒好,别又弄个断手断脚的过来,不然下半辈子就只靠脸吃饭了。” “别这样说啊,搞不好那家伙真有吃软饭的本钱哦?” “没错没错,听说有些南蛮娘们就吃这口,小白脸嘛。” “啧啧,像那样的家伙,咱们头儿一只手能打两百个。” 小撮胡的话在驮队里引起哄堂大笑。驮手是靠蛮力跟胆气吃饭的行当,因而在审美观上有着格外相似的基准。身为驮队首领,崔五的视界或许比寻常驮手宽上少许,但基本上也还没脱离“拳头便是真理”的层级。 此刻被手下赞许,崔五不禁有些飘飘然。 不过转念想到比较对象是那吃闲饭的,顿时又觉得意兴阑珊。 既然被誉为“兽使”,那至少也得要“泥泽主”那样的大荒怪才配得上当对手。只可惜泥泽主已被不知哪里的拓荒者讨伐了,看来这趟往津波城的行程似乎也没啥盼头了。 “高处不胜寒吗……” 崔五低头打量着右手的罗生轮,微微叹了口气,颇有些英雄无敌的寂寞。寂寞的兽使抬头望向四周,此刻驮队正走在某山谷间,两侧皆是陡峭山壁。只见山壁上斜长着低矮灌木,另外坡顶还有一块摇摇欲坠的岩石。 “……落石?” 崔五目光到那块岩石上,悚然一惊。 没待他来得及反应,那岩石已摇晃着滚下坡顶。数十吨重的落石顺着山壁朝下方官道轰轰滚来,震颤着地面,驮手们纷纷被阵势给吓得脸色煞白,手足无措。 眼见着驮队就要被那落石给拦腰碾断,崔五大吼一声冲出去。只见其右腕的罗生轮散放出青白煌光,煌光缠绕着崔五身躯,并在奔跑中急速膨胀。 待到崔五冲出驮队时,俨然已变成顶生独角的金犀巨兽。犀兽仰头嚎叫着,迈动四蹄,以踏碎地面般的猛势朝落石冲去。 58章 石蚁奇袭 只见金犀兽双眼圆瞪如铃,独角放出耀目赤光,扬蹄猛冲,以浑身之力硬撼坡顶滚落的岩石。 宛如就像两架攻城锤互击,对撞瞬间炸出山摇地动的巨响,官道上的驮手们被那声势给震得七仰八翻。好不容易爬起来,随即却见着满天碎岩巨如雹雨般纷纷砸落,顿时又惊惶失措起来。 “哇啊啊!好多石头砸下来了!?” “没、没事儿,头儿已经把那块滚石给解决了!” 应该说不愧是日升昌重金聘请的“兽使”。那块滚落的巨岩居然被金犀兽给硬生生地怼翻!冲撞时剧烈冲击让巨岩整体崩碎,继而化成满天岩雹砸向驮队。 那些岩雹大如磨盘,小如像拳头,劈头盖脑地砸过去,把大半驮队都被笼罩其中。皮厚肉糙的驮兽倒还无所谓,全无防备的驮手们被岩雹雨兜头招呼,纷纷被砸得鼻青脸肿,惨呼哀嚎。 甚至就连铁木加固的结实笼车,也有两三辆给砸得趴了窝。 一轮岩雹雨过后,原本整齐行进的驮队被砸得像漏风筛子般千疮百孔,但万幸有崔五化兽撞碎滚石,因而没出现重伤即死的情况。 “头儿!头儿你在哪儿!?” 小撮胡只被岩雹砸到脚背,一拐一瘸地朝着山坡跑去。 山坡处金犀兽已不见踪影,只剩下衣衫褴褛的崔五横躺在滚石撞出的大坑里,却是一副头破血流、重伤昏厥的模样。 “头儿!你还好吧?” 小撮胡惊惶跑去扶起崔五。连声叫嚷下兽使吐出痛苦呻呤声,徐徐清醒过来,捂着脑袋艰难望向周围。 “胡子,情况……怎么样?” “没事了。那块滚下来的石头被头儿你给撞碎,有些伙计被碎石砸伤,不过都没大碍。哎呀真不愧是头儿,实在太厉害……” “什么?你说打碎!?” 小撮胡正待歌功颂德一番,却没想到崔五闻言却猛坐起来,一把揪住小撮胡的胸口吼出来。 “马上迎战啊混蛋!那些家伙……那些家伙是‘小石蚁’啊!” “小、小石蚁!?” 这名字令小撮胡的脸色瞬间转白,随即连滚带爬地朝驮队跑去。 然而没来得及等他示警,那边散落官道的碎雹石已开始晃动,随即有如被磁铁吸引般纷纷汇聚。 在驮手们的惊骇注目下,碎石聚集成莫约半人高、拥有发达下颚的巨大蚂蚁形状。数十只石蚁齐齐活动下颚叩出的整齐声响,让众人脸色瞬间由白转青。 “居然是小石蚁!?” “妈的!这地方怎么会有小石蚁?准备迎敌!” 毕竟驮队是半武装的押运组织,驮手们也不是初次遭遇荒怪的菜鸟新兵,反应过来时便纷纷拔出武器迎敌。然而不少人被起先那阵石雹雨给砸得鼻青脸肿,此刻又失了先机,仓促间想扳回局势绝非易事。 “小石蚁”算是石怪之一。相比起泥泽主那般的钝重泥怪来,石怪以媲美刚岩的防御力而著称。而且小石蚁的体型不大,行动远比大型岩怪来得灵活,再加之数量众多。哪怕是操使灵武的拓荒者,也是相当难以摆平的对手。 “混帐!看剑!” 一名驮手举起铁剑朝前方的小石蚁斩下,然而猛烈斩击却只在石怪头顶留下一道浅白斩痕。随即铁剑便被石蚁的硬颚咬住,嘣响声里断为两截。 看着半截铁剑被石蚁咔嚓咔嚓地吞进肚子,驮手脸都绿了。 “别用刀剑!这些家伙就是冲着铁器来的!”远处传来崔五的焦躁喝声。顾不得头破血流,半身赤裸的崔五朝驮队拼命跑来。“用斧头锤!用砸的招呼它们!” 昔日曾为高名拓荒者的崔五,自然要比手下驮手更清楚荒怪的弱点。但就算其指示正确,陷入恐慌的驮手们也很难立即跟上来。仅有几名老手从笼车里翻出斧锤,哇呀呀叫着迎上去。 “臭怪物!吃俺一锤!” 一驮手以猛劲抡起的重锤砸在小石蚁的后背,剧烈冲击令得小石蚁当即解体。锤斧是少数能对石怪起作用的武器,驮手悍勇也值得夸赞,但可惜双方数量上的劣势无法靠胆气弥补。 只见挥锤的驮手还来不及高兴,转眼间便被数只小石蚁给重重围住。小石蚁以硬颚咬住驮手的双腿双臂,随即从包围圈中传出的凄厉惨叫,听得众人为之胆寒。 “不、不行了!石蚁数量太多!” 战阵中响起半绝望的哀嚎。 原本外域就是荒怪的地盘,既失先机,气势又被石怪凶威给压制,驮手们抵抗意志如烈日下的薄冰般迅速瓦解。之所以没有当场弃车逃亡,一半原因是无处可逃,另一半原因是其头目尚未放弃挣扎。 “喝啊啊啊!” 冲近的崔五抡起两把手斧,发疯般的劈砍着周围石蚁群。就像被兽使烈气所凌迫般的,小石蚁纷纷后退让出路来。 对号称“兽使”的崔五来说,像这般与荒怪肉搏其实是相当掉份儿的事情。要是能变身金犀兽的话,踢碎石蚁群只是分分秒秒的事,但此刻崔五已耗尽蕴力,想再激活罗生轮至少也是两三天后了。 当然,前提是那时候他还活着的话。 崔五一脚踢飞扑来的小石蚁,再回身将其蚁首斩落。 掉落的蚁首在驮手中引起阵阵欢呼,然而崔五却愈发感到强弩之末的邻近。此刻驮队已无法再进行组织性的抵抗,战局全靠他一人硬撑。在无法变身犀兽的当口,他倒下时也就是驮队团灭的时刻。 “妈的,居然会栽在这种地方……” 崔五咬牙咒骂着,脑海里浮现出官道上尸横遍野的光景,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稍稍分神的当口,崔五右腿被小石蚁给钳住。崔五反射般的挥斧斩向蚁首,然而右腿却依旧传来一阵剧痛。 石蚁硬颚在崔五腿上留下深可见骨的创伤。在崔五失去平衡、摔落地上的时刻,五只石蚁从前后左右把他包围起来。石蚁硬颚扣出咔咔声响,而兽使的脸则初次变得煞白。 眼见着阎王爷要在生死簿上勾圈的当口,陡然间噗地一声,崔五眼前叩颚的石蚁莫名矮了半截。 “咦?” 崔五茫然地眨眨眼睛,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又是噗噗噗地数声接连响起,随即包围他的小石蚁纷纷倒下。这次崔五总算看清楚了,射倒石蚁的原来是一股水箭。 那水箭莫约三指粗细的,从官道后方远远射来,以匪夷所思的力道和准头贯穿了石蚁胸腔。被射穿的石蚁如同断线木偶般的摔落地面,继而碎成满地石砾。 59章 雷剑御主 死里逃生的不只是崔五,也包括被石怪逼到溃灭边缘的驮手。 见着同伴倒下的小石蚁,迅速转头朝向水箭射来的官道,挺胸扬头并叩响硬颚做出威吓般的姿态。石蚁群的反应无可厚非,换成别的对手恐怕还真会被唬到。然而面对身程超远的水箭狙击,不找掩体躲藏却反而刻意暴露身体的愚蠢选择,让它们成为绝佳的狙击素材。 随着咻咻咻的声响,一支支致命水箭有如连珠炮般连续投射向战阵,扬头威吓的小石蚁就像被排队枪毙般的挨个扑倒。一只两只,三四五只,到最后的小石蚁扑倒并碎成满地石砾为止,也不过两次呼吸的间隙。 就连有兽使押阵的精悍驮队都无法应付的凶暴石蚁群,居然像割稻子般的眨眼间就被团灭!?众人何尝见过如此骇人的场面。整个驭队自崔五以下,一个个被震得目愣口呆。 若以地球概念来类比的话,其冲击程度大概就跟乔峰以降龙十八掌拍扁冲锋的坦克集群差不多。在驮手们倒抽凉气的当口,不约而同把僵硬视线投向水箭射来的方角。 “笼车?” 百步开外的官道上,一辆老旧笼车在锤头鸟的牵引下朝这边徐徐驶来。只见笼车顶篷上站着一白发少年,顶篷摇晃似乎半点没影响其平衡,正兴致勃勃地朝这边张望着。 在少年头顶悬浮着一脑袋大小的水球。不用问,刚刚那瞬灭石蚁群的水箭肯定就是他的杰作。 确认这点的驮手们纷纷露出骇然神情。尽管多少也猜到出手击溃石蚁群的肯定是世外高人,但高人如此年轻却着实把他们给吓了大跳。 就在驮手愣愣望着笼车驶近的当口,脚边却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石蚁碎落的满地石砾就像活物般的微微颤抖着—— “荒怪”毕竟是从灵梵中蕴生的精怪,物理层面的打击并无法根绝其生机。只要其灵梵尚未散尽,多少次都能从打击中复原过来。这时倘若以谷辰的天净眼观察,就会看到缕缕灵梵从满地石砾渗出,进而汇聚成巨蟒模样的光景。 小石蚁虽是低阶石怪,但变形组合却是其绝招。 先前崔五便是被抱团的石蚁群给一击夺去战力,此刻石蚁群再度汇聚。待到驮手们回过神来时,一条粗如水桶、长约数丈的大岩蟒已在驮队中盘旋而起,猛一甩尾,旁边笼车顿时连人带兽被砸飞出去。 “石、石巨蟒!?” 惊魂未定的驮手们脸色再度苍白,就连钝重驮兽也开始哀嚎后退。但石巨蟒的注意力已不在其身上,而是摇摆着身躯朝远处的古旧笼车扑过去。 噗噗两支水箭射在石巨蟒身上,但其威力却不足以贯穿石蟒。眼见着石蟒就要扑过去压垮那辆笼车,驮手们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这时候从笼车上跳下一人影,只见那人沿官道疾行数步,随即纵身跃到四五米的空中。在嘶铃声里拔剑出鞘,那把放射着耀目雷煌的白刃,朝着石巨蟒兜头斩下。 雷煌的斩线切裂天幕,随即爆散开来。 纵然此刻白日天照,众人亦生出眼前变黑夜的错觉。 当然那过程只是短短数秒,当眼前再度恢复光亮时,那条猛狞凶暴的石巨蟒已不知所踪。现场只剩下满地碎石,以及傲然站立的黑发女剑士。女剑士手中长剑放射着灼灼雷煌,众人心脏再停一拍。 “雷剑使!?居、居然是雷剑使?” “雷剑不就是那个,传说中的三大剑之首?真的假的?” “怎么可能有假!?你看人家一剑就把石蟒给斩碎不好?” 从恐惧的深渊浮上安心水面,驮手们的情绪格外高昂。 雷剑、水剑和幻剑,三大剑宗被乘黄诸国视为抵抗荒蚀、镇国安邦的基梁,在乘黄民众中亦有着无以比肩的崇高威望。雷剑使在此出现,基本上也就代表着荒怪已再无法为祸的意思。 有关雷剑使在乘黄诸国斩荒灭怪的传说,其数量足以编成一本厚重词典,然而那本词典中却找不到类似“亲切”“友善”的字眼。驮手们你望我我望你,谁不也知道该如何处理当前状况。 困惑的众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其头目。被注目的兽使崔五衣衫褴褛地愣在原地,在那张满是血污的脸上,却浮现出更甚手下的猛烈动摇的神情。 “三大剑宗……” 对外行人来说,三大剑宗大抵只是名声响亮的宗派而已,但对曾为拓荒者奋战前线的崔五来说,三大剑宗却意味着遥不可及、只能仰望的武力巅峰。 受日升昌延揽当上驮队首领、来往纵横外域多年,崔五本以为自己多少有些长进,但先前雷剑使那切裂天穹的惊艳一斩,却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崔五赫然看清自己跟顶尖高手的差距,依旧没有接近半点儿。 假如说雷剑使厉害是理所当然的话,那另一位用水弹瞬灭石蚁群的白发少年,也有着遥遥凌驾寻常拓荒者的超卓实力。恐怕也不是崔五所能匹敌的,这项事实更让兽使倍受打击。 如凤毛麟角般的顶尖高手,此刻却齐齐现身黎津道,带给超出言语的震撼。这绝非寻常情形,难不成黎阳附近还有比泥泽主更麻烦的大怪?抑或是,有堪称国之栋梁的大人物出游,才特别配置了雷剑使等级的高手护卫? 崔五疑惑着,低头看看头破血流、满身狼藉的狼狈模样,再看看那威风凛凛的雷剑使和水使,一时间竟生出自惭形秽的强烈感觉,迟疑着不敢上前招呼。 连首领都是如此,那手下当然更不用说。 看着那辆古旧笼车从远处徐徐驶近,自兽使以下的众人驮纷纷垂头迎接,就连钝重驮兽都仿佛被那气势凌迫般的,嗷嗷叫着向后退去。雷剑使与水使左右护卫,古旧笼车在众兽拥簇中沿官道缓缓前行,那光景看着相当离奇,但也颇有几分君王出巡的气势。 崔五被那股肃然气势给凌迫,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那古旧笼车。 那辆古旧笼车当然是用来掩人耳目的手段,有顶尖高手随身护卫,看来先前大人物微服出巡的猜测多半命中事实。不过笼车上的究竟是哪位贵人?黎阳公?或者,某位上造国手? 就在崔五胡思乱想的时候,从上方传出一讶然的招呼声。 “崔老大?怎么是你们?” “啥?” 崔五愕然抬头,随即在笼车前席上看到一张颇有印象的白净脸孔。那张脸孔相当端正,但五官线条却偏向柔和,因而显得缺乏魄力。比起威仪凛然的君王来,倒容易给人以好脾气的书生印象。 这样的人物崔五见得不多,脑海下意识蹦出名字来。 “你、你是……”吃闲饭的!? 60章 虎穴狼窝 “吃闲饭的”那句话还没蹦出来,旁边女剑士的目光便狠狠砍了过来。锐利剑气有如冰冷剑锋般抵在咽喉,兽使浑身一颤,当场噤声。 恼怒的不光是女剑士,另一边的白发少年也是皱眉瞪过来。也不见他如何动作,背后竟陡然升起一枚硕大水球。水球内蕴着强悍水压,波纹泛动间,那摧毁石蚁群的连珠水箭仿佛随时可能射出。 “唔呃……” 被两大高手的精神所钳制,崔五浑身涌出难以抑制的抖颤。 哪怕先前被石蚁围殴咬噬时,崔五也不曾恐惧如斯。而此刻仰望着笼车上那位手握缰绳、气定神闲的青年时,崔五却真实感受到那股无以逾越的威压,进而紧张得喘不过气来。 “你们啊,别吓着人家。” 大概察觉到崔五的紧张情绪,谷辰朝飞燕小乙摆摆手。女剑士默然收敛了剑气,而壶怪大概是掂记着当初藤索怪的过节,射出一枚水箭在兽使脚边打出大洞,随即才冷哼着散去水球。 崔五低头看着脚边深达数尺的凹洞,脸色隐隐发白。 水箭射来的瞬间他躲都没法躲。若不是谷辰招呼的话,单是那水使就有辗压驮队的实力。而反过来看的话,这样厉害的高手居然被谷辰一喝便收敛敌意,亦说明他们对谷辰已是心悦诚服的追随。 能收服两大高手,那吃闲饭的究竟何方神圣!? “抱歉崔老大,小乙刚拿到灵武还不太熟练。” “不、不碍事……” 如此回应着的崔五内心震惶不已,甚至不敢抬头去看谷辰的脸。 虽然崔五相当惶恐,但严格说起来,当初在日升昌时,驮队首领的崔五和分社难民的谷辰并无多少接点。要说崔五顶多也就是跟着分社伙计鄙视下“吃闲饭的“而已,此刻他之所以心虚如斯,其实一大半都是自己吓自己弄出来的。 另一方面对谷辰来说,既然没有被欺辱的事实,那趁机打击报复的盘算当然也不会出现在选项里。低头打量着眼前满身狼藉、紧张到甚至不敢抬头的驮队首领,谷辰心中涌出一股相当奇妙的感触—— 好歹崔五也是有“兽使”称号的名人。 令其敬畏如斯的,当然不是手握缰绳的自己。 要是换个场合相遇的话,哪怕谷辰再怎么热情招呼,结果顶多也只会得到崔五的白眼而已,搞不好还会被骂上几句“吃闲饭的少特么厚着脸皮来攀关系”之类的难听话。 让兽使及驮手折服的,是先前小乙跟飞燕的惊艳表现。 一剑斩灭石蟒的飞燕自不用说,小乙与壶怪搭配的连珠水箭,亦发挥瞬息摧毁石蚁群的超卓武力。对被石蚁群给逼到团灭边缘的驮队来说,那两人堪称天降神兵般的救星。而这样的两名高手却对谷辰恭敬服从,自然也把谷辰地位抬到众人只能遥遥仰望的高度—— 对坊师来说,招揽从者的意义大概便是如此。 聚砂成塔,聚人成党。坊师本身缺乏武力,因而独身时很容易被状况所左右,不过其麾下坊组却聚集着诸多优秀的从者。这些从者有如手足般为坊师所驱策,进而令坊师能随心所欲地活动,做出许多超脱常轨的事情来。 从者本身,即可被视为坊师的力量。 而持有力量者,便会在乘黄受到尊敬。 看着眼前敬畏低头的兽使、以及周围纷纷瑟缩颤抖的驮手等,谷辰初次认识到自己此刻大概也踏进了那“持有力量者”的位阶中的事实。 这项认知最初令谷辰相当错愕,但错愕之余,心中却并没想象中的那般嫌恶。谷辰毕竟也是人,虽然没有耀武扬威的意图,但相比起日升昌时受尽白眼的情形来,眼前广泛敬畏的感觉自然要好上许多。 “话说回来,现在该怎么收拾呢?”偏头打量着伤痕累累的兽使及驮队,谷辰开始考虑该如何给眼前事态收拾善后。 毕竟先前出手时他倒没想到受袭击的会是崔五的驮队。虽然就这样离去也没啥问题,但考虑到与日升昌的因缘,总觉得不做点什么就特别浪费似的…… …………………… 驮队穿行外域,依靠运输物资来往乘黄诸城而营生。 外域有众多荒怪栖息,驮队遭遇荒怪的机率自然不小。能避免物资免遭荒怪袭击当然是最好的情况,退一百步,就算无法避免袭击,在袭击过后能否立即重振旗鼓,也是评价一支驭队优秀与否的重要参数。 崔五的驮队正好是这样一支擅长损管的优秀队伍。确认小石蚁已被摧毁殆尽后,驮队立即转入损管程序。指挥驮手们救治伤者、修理笼车及整理物资的不是别人,正是担任崔五副手的小撮胡。 石蚁群的突袭摧坏了三辆笼车,另外还有两头驮兽受轻伤。物资损失尽管称不上严重,但多亏先前那阵没头没脑的石雹雨,驮手们差不多是人人带伤,其中甚至不乏被石蚁袭击而重伤之人。 通常遭遇这样的伤亡,驮队恐怕会陷入数天动弹不得的境地,然而今次他们却非常幸运。不但遇到雷剑使等出手退治石蚁群,甚至还有补师愿意帮他们治疗伤势。 “喂,把胳膊伸过来,治疗前先拿水清洗下伤口。” “笨蛋!不许抓绷带,无论多痒都给我忍着!” 笼车拼成的临时窝棚里,谷辰叫崔五把受伤驮手都集中起来,然后依次用小愈水替他们治疗。 驮手们受的大都是皮外伤,而谷辰自炼的小愈水灵梵又尤其浓郁。寻常外伤只清理好伤口,涂上小愈水后再稍稍包扎,便能迅速痊愈。就算是比较严重的内伤,喝下小愈水也至少能保住伤者暂时性命无忧。 “老爷,我……我没啥钱,可以先不治吗?” “喝下去先喝下去,别担心钱的事儿。” 对习惯刀口舔血的驮手们来说,何曾受过坊师亲自施药这般的优厚待遇?捂着绷带包扎的伤口,驮手们一个个感动得眼泪汪汪,只差没抱着谷辰的大腿嚎啕大哭了。 离谷辰不远的笼车上,换上新衣的兽使崔五半倚而坐。尽管今次驮队算是绝处逢生,但崔五脸色却难看得像被笼车压扁后又晒干的蜥蜴。 在其视线前方,那位一剑斩灭大石蟒的女剑士就在谷辰身后。女剑士手里拿着一本笔记簿,眼睛则紧紧盯着谷辰治疗的动作。只见谷辰每用掉一支小愈水,女剑士就会在笔记簿上划一笔。 不知不觉间,谷辰脚边已堆了十几二十支竹筒。 崔五看得心惊肉跳,有种才出狼窝又入虎穴的感觉。 61章 克金补师 从石头到水到木头,从荒怪到驮兽到住民,乘黄万物都内蕴着灵梵,其中人体内蕴存的灵梵被称为“蕴力”。蕴力是乘黄诸国人人都能调动的力量,类比的话,大概就跟武侠江湖里的“内力”,或者奇幻国度中的“魔力”类似。 蕴力被广泛运用在乘黄社会的方方面面,好比拓荒者操使灵武时需要蕴力,而坊师炼制灵药时也同样要消耗蕴力。蕴力大小先天上因人而异,但很大程度上可透过后生锻练来提升。 要说乘黄诸国中最热衷锻练的无疑是拓荒者,因而拓荒者也成为乘黄人中蕴力平均值最高的族群。与普通人相比的话,拓荒者的蕴力会高出二三十倍、甚至上百倍都不稀奇。 因蕴力只有透过锻练来提升,故而蕴力高低往往也代表着其人的实力水准。虽然此标准并非绝对,但拓荒者中的顶尖高手们无不拥有百倍于常人的庞大蕴力。在此庞大蕴力为底蕴,进而驱动其特制灵武输出无可匹敌的威力,这便是高手们之所以为高手的理由。 哪不是顶尖高手,蕴力提升同样会令拓荒者们在运用灵武上更加得心应手,带来速度及威力的提升,因而拓荒者们无不绞尽脑汁想方设法提升自身蕴力。只可惜提升蕴力没啥捷径可走,唯有努力锻练一途。 如果要说有例外的话,那大概就是“补师”了。 补师是拓荒者中较特殊的职业,不装备灵武,而是携带灵药来保障队伍的稳定活动。这项特质,令得补师提升蕴力的方式也迥异于常人——补师不需要像其他拓荒者那样拼命锻练,只要持续使用灵药,过程中灵药蕴化的灵梵就会自然融进补师体内,进而提升其蕴力。 换句话说,补师灵药用得越多,其蕴力提升也就越快。 灵药只能由坊师炼制,并且大都价值不菲。因而补师升级说起来虽简单,但实际却是格外烧钱的活计。倘若没有万贯家财的支撑,还不如其他拓荒者拼命锻练来得踏实,这也是补师职业蕴力相对低下的原因。 不过若是坊师本人来兼职补师的话,那就是另一种情况了。 只要素材足够,无论消耗多少灵药,坊师都可自行炼制补给,由此去掉了补师最大的软胁。不用再考虑烧钱与否,补师提升蕴力就变得如顺水推舟般的轻松惬意。 这样的话,崔五驮队的诸多轻重伤患,对谷辰来说就成了刷补师技能的绝佳素材。这也是先前谷辰不惜工本来治疗驮手们的一大原因。 “……好了,像这样基本上就差不多了。” 一轮诊治过后,受伤驮手均已得到治疗,谷辰也一气用掉了二三十支小愈水,空竹筒在脚下堆成小山。 谷辰稍稍喘了口气,目光落到右腕的梵印下。 谷辰把精神集中在梵印上,而意识则随即沉入梵藏里。梵藏是格外幽静的冥想空间,除去那枚象征“化蕴”的光点外,在其空间中央还有一小撮火苗在摇曳着。 那焰色苍青的火苗,便是谷辰蕴力的具现象征。 这样看来,谷辰的蕴力存量绝对称不上大,恐怕也就是比普通人稍高一点的水准。但若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此刻火苗周围正飘浮着几缕如雾如烟的灵梵。那些灵梵像回旋气流般绕着火苗流涌,并徐徐融进火苗中。 不知是否错觉,待那些灵梵融进去后,谷辰直觉上火苗似乎比先前旺了少许。而且在那股摇拽火苗中,似乎还隐隐能看到不同焰色的光点闪现,然而注意力投过去时却又消失无踪。 乘黄历史上极少有坊师去当补师的先例,找不到参考,谷辰也无从猜测那些光点是何物。但可以肯定的是,使用灵药确实有助于蕴力的提升。而坊师无论炼药铸器都离不开蕴力支持,因此眼前活动也可以看成是为经营坊组而做的修行。 就是所谓的“磨刀不误砍柴工”了。 谷辰嘴角牵起笑容,带着心满意足的心情退出梵藏。 睁开眼睛时,谷辰看到兽使崔五和其副手的小撮胡正在笼车不远处候着。虽那两人看起来很像过来搭话,但谷辰左右有飞燕和小乙护着,其中任何一人都有着兽使望尘莫及的实力,故而那两人根本不敢造次,眼巴巴地望着谷辰。 谷辰假装没看到他们视线,偏头朝飞燕招呼。 “飞燕,用掉多少支小愈水,记下来了吗?” “记下来了,一共用掉二十七支小愈水。”女剑士低头核对着笔记簿上的记录,声音略显紧张。 “那么,一支小愈水按市价三银通算,再加上人工费两银通,算个总价出来。记得用阿拉伯数字算,最后改成乘黄文。”谷辰朝女剑士交待着。 “好,好的。” 先前一剑斩灭大石蟒的凛凛女剑士,此刻却是握着硬骨笔在笔记簿上奋笔疾书。那时不时皱眉抬头咬笔杆、恨不得把手指脚指全加进去的模样,让不远处的兽使等人看得目愣口呆,下巴几乎掉到了地上。 “我算好了,呃,谷辰你看看。” 片刻过后,总算得出答案的女剑士,以格外紧张的动作把笔记簿递了过去。接过笔记薄的谷辰,一眼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的算式,颇为烦恼地搔着额头。 “算、算错了吗?”飞燕战战兢兢地问着。 “答案是正确的。”谷辰摆摆手。“阿拉伯数字似乎写得比较顺了,加法用得也没错……先算每支小愈水的人工费和药费是比较聪明,不过比起连续叠加二十七次的麻烦做法来,用乘法不是更简单吗?” “谷辰,乘法是?” “加减乘除,也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四则运算。前面两项你已有基本概念了,后面两项等你熟悉阿拉伯数字后我再教你。” “是!那就拜托了!” 女剑士朝坊主恭敬低头,而谷辰则苦笑着摆摆手。 事实上,教授飞燕算术是不久前女剑士主动请求的结果。而其动机则似乎是前次跟白明华交涉时吃了不懂算术的亏,为避免重蹈覆辙而想掌握算术。 飞燕本来就是相当较真的性格,谷辰也理解她想从日升昌那里扳回面子的想法。不过听闻女剑士居然连基本的加减乘除都不全会时,谷辰当时还是被吓了大跳。 四则运算在地球算是早已普及到幼儿园的基础技能,但在乘黄这边却只有少数精英掌握的高等技能。对此前人生皆在剑宗度过的飞燕来说,不懂算术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女剑士的请求让谷辰重新认识到乘黄与地球,在基础常识上的差异。大幅修正认知后,谷辰便从容易辨认的阿拉伯数字着手来教飞燕算术。一开始女剑士连数字都对不上号,但最近总算是能用数字做加减法了。 62章 石蚁灾殃 熟悉阿拉伯数字后,谷辰打算再教飞燕背诵九九乘法表,由此传授乘除法。既然乘黄这边算术水平普遍偏低,算法效率也相对低下,那飞燕学会阿拉伯数字和四则运算,用来处理寻常商务也该够用了。 事实上,对谷辰来说这算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飞燕的人格绝对可靠,亦有不输给大家闺秀的谈吐修养,待到补上算术的短板后,谷辰便能放心地把坊组的商务交涉这块让给她去负责。 实力超卓的硬派雷剑使,又握有阿拉伯数字的神兵利器,这样的飞燕就算对上女商主的白明华,应该也会演出旗鼓相当、火花四溅的精彩交涉吧?光是想象了下那样的场景,谷辰就不禁涌出额外的期待。 当然期待归期待,至少现阶段,飞燕应该还远不是白明华的对手。像这样一有机会就让飞燕用算术练习算应用题,其实也是对女剑士的培养。 今次飞燕计算过程虽然复杂,但结果倒没有出错。 谷辰拿着笔记簿沉吟数秒,随即拿起硬骨笔在笔记簿新页上写了几笔,再抬头朝不远处的崔五招招手。 得到招呼的兽使和小撮胡连忙跑了过来。两人先前目睹了雷剑使向谷辰低头请教的惊骇光景,此刻站在谷辰面前,脸上均有着更甚先前的敬畏与紧张。 崔五毕竟是驮队首领,硬着头皮朝谷辰拱手行礼。 “敢问谷少,有何吩咐?” “崔老大,你们接下来是要继续去津波吗?” “这个,恐怕不行。至少得先回黎阳一趟才有办法。”崔五摇摇头。石蚁群的奇袭让驮队受损不轻,以这样的状态想强行军到津波城是不可能的,先回黎阳重新整备出发才是正道。 “这样正好。我有东西要给你们家小姐,能麻烦你帮我带过去吗?”谷辰说着从笔记簿上撕下一页递给崔五。 崔五犹豫着接过纸页,朝旁边小撮胡看了眼。小撮胡探头看看纸页上字样,随即附在崔五耳边悄声说了几句,崔五闻言当即脸色大变。 “请、请款单?” 在崔五驮队濒临团灭的危机时刻,路过的谷辰等人果断出手相助,不仅摧毁凶暴的石蚁群,甚至不惜消耗昂贵灵药来帮驮手们疗伤治愈—— 这些事情虽然听起来像是圣人般的崇高义举,但实际却并非如此。日升昌是谷辰的债主,双方关系哪怕用客气话来说也绝对称不上良好,因而谷辰在用驮手们刷技能的同时,也打算趁机让那铁公鸡般的女商主好好出血一番。 虽说击退荒怪的人情没法换算成钱,不过治疗驮手时消耗的灵药药钱,谷辰都加上人工费算给了日升昌。这张签上名字的请款单,便是让崔五交给白明华销帐用的。 像这样做法,说得不好听点算是“强制施恩”。不过相比起日升昌此前的种种恶劣作派来说,谷辰这已算是相当有保留的反应了。 看着愣着的崔五,谷辰再次确认着。 “能麻烦你带信吗?崔老大。” “……是,我会转交给小姐的。” 崔五黑着脸把请款单收进怀里。外来者的他并不太清楚谷辰和白明华的恩怨,然而也明白此刻不论从情理从实力来说,他都没有顶撞眼前之人的选择。 “那就拜托了。我们还要继续赶路,就先告辞了。” 谷辰笑着朝崔五摆摆手,随即翻身跃上那辆古旧笼车。在雷剑使与水使的左右护卫下,笼车掠过前方客道上的石蚁残骸,徐徐向前驶去。 崔五脸色时青时白,在原地直直注目那辆深不可测的古旧笼车。直到其背影消失在视界中为止,都像中了定身术般一步未动。 …………………… “哈哈,看到崔老大满脸黑线的模样了吗?我打赌那矮冬瓜要是收到谷辰哥的请款单,表情也绝对会非常精彩!” “比起驮队团灭的损失来,几百银通不过是毛毛雨而已。说不定那恶女人还会偷笑呢……哼,要早知道是日升昌的驮队,我才不会那么早出手。” “叽呱叽呱。” 笼车上,飞燕小乙纷纷对先前救助崔五驮队一事发表着各自意见。日升昌的女商主,铁公鸡兼矮冬瓜的白明华,可以说非常成功地统合了格物坊的集体意识,从女剑士到小白猿都对其憎嫌有加,甚至连竹笼架上的壶怪都忍不住凑上来叽叽呱呱一番。 “而且就算收到请款单,那女人搞不好也会假装没看到。” “什么?喂喂谷辰哥,难道我们要做白工吗?” “应该不会。毕竟驮队遇袭的事情再怎么都没法掩埋,而且日升昌在商离国也是排得上号的大商号,比起短期利润来更看重信用,一般该认帐的那丫头还会认帐。”谷辰说着耸耸肩膀。“不过要是她想砸自家招牌的话,我也没意见就是了。” “不愧是谷辰哥!耍起手段来也不输给那矮冬瓜!” “那当然。谷辰是很厉害的。” 小乙鼓掌喝彩着,飞燕也露出欣然神情。 谷辰默然耸肩,把注意力放到手上缰绳上。 在白明华身上虽然很难找到什么惹人怜爱的美德,但要说她有多恶劣其实也算不上。除去那矮冬瓜的身板这点颇惹人吐嘈外,白明华的作风差不多就是地球上霸道女总裁的路数,也就是在商业规则允许的前提下,尽最大可能地榨取利润。 像这样的人物,谷辰既不欣赏也不想接触,可能的话最好保持足够远的距离。只可惜在偿还凤凰灵水的五万负债以前,这愿望是无法实现了。 既然躲是躲不掉,那找机会适当敲打下白明华,让她有所收敛也是没办法的方法。谷辰稍稍想象了下白明华收到请款书时的神情,随即便把这事给抛到脑后。 比起黎阳城中的女商主来,身处外域的他们明显还有更需要关注的事情。 “小乙,小石蚁在你们南蛮领应该更常见吧?” “咦?啊,是这样没错。” 谷辰冷不防问起,而被询问的小白猿则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随即跟谷辰点头确认着。 63章 石林烈焰 小石蚁是相当低阶的石怪,容易在灵梵丰裕且蕴藏矿脉较多的山岳地带蕴生。符合此条件的南蛮领也因此成为小石蚁繁衍生息的天国,包括白猿部族在内的南蛮诸部,隔三岔五就会遭遇蚁灾。 相比起来,黎津道不仅和南蛮领有相当距离,并且多为平原地形,本来不该是小石蚁的活动地界。至少在谷辰搜集的情报里,黎津道此前并无多少小石蚁的活动记录。 当然也,并不排除偶尔有迷途荒怪误闯别处的情形。然而袭击驮队的小石蚁明显有着高度的组织性和预谋性,恐怕在黎津道待了相当的时日。 “是不是,小石蚁想换换口味?”小乙猜测着。 “如果是那样倒也罢了……”谷辰欲言又止地搔着头。 从乘黄诸国留下的历史记录来看,某地出现前所未有的荒怪,基本上都不是什么好事情,其背后很可能跟着一系列大变动的灾殃。不过现阶段想做出判断还太早,谷辰也只有暗暗祈祷事情不要变得太麻烦。 …………………… 也许是谷辰的祈祷发挥了效果,在接下来的整日行程里他们再未遭遇过小石蚁或者别的荒怪。事实上,相比起前次骑在锤头鸟背上的颠簸族程来,今次改用锤头鸟拖拽笼车前行,令得旅行的舒适度有了大幅提升。 除舒适度提升外,结构坚固的笼车也能用作露营的据点,给旅行带来相当程度的便利。尤其在笼车里裹着睡袋享受了整晚安适睡眠后,谷辰更是愈发坚定了要唤醒笼车怪、用以踏荒的决心。 在次日午时左右,笼车抵达了石松林的边境。 石松林由众多自然风化的石塔所组成。放眼望去,只见大的石塔高耸入云,小的石塔亦有两三层楼高。石塔排列得错落有致,塔顶尖隙间有藤蔓植株层层纠葛,远远望去就像大片重重叠叠的松林,极是壮观。 要说起来石松林也算是黎阳地方的独特地貌,只可惜除了某位不走寻常路的坊师以外,很少有人愿意冒着生命危险来欣赏就是了。 石松林里石塔林立,道路崎岖,寻常笼车根本无法驶入。于是众人只好把笼车跟锤头鸟留在石林边缘,然后陡步前行。 在石林间前行,谷辰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旁边被藤蔓层层缠绕的石塔。 “出发前做攻略时,我看资料上说石松林最常见的荒怪类型是‘藤怪’。当时还纳闷怎么回事……现在看来,这里的藤蔓还真是茂盛到随时变怪都不稀奇呢。” “不要随便靠近。藤怪很擅长伪装,好多拓荒者都是大意偷袭吃的亏。”飞燕出言警告着。 “啊,我记住了。”谷辰点点头。 要说荒怪物怪都是自然蕴生的精怪,天生就擅长伪装,不过那如呼吸般的灵梵吐涌却瞒不过谷辰的天净眼。虽然被偷袭的概率无限接近于零,不过谷辰还是听取飞燕忠告远离了石塔藤蔓。 见着坊主的信赖举动,女剑士的神情稍稍柔和了点。 “藤怪就算被被砍掉也会持续再生,用刀剑对付比较麻烦。不过其弱点是火,只要用上火油瓶之类的道具,就算寻常人也能应付得过来。” “咦?可是我们没带火油瓶啊?”小乙插嘴着。 “不用担心,有我在。”飞燕信心满满地保证道。 “真遗憾呢,对方弱点是火,今次貌似没有你们出场的余地了呢。”谷辰笑着拍拍小白猿的肩膀,但失望的呜咕声却从小乙背后的竹笼架传出。 不用说,竹笼架上呜咕的当然是壶怪。 按照谷辰构想,用小乙快腿来补上壶怪移动缓慢的弱点,从而令壶怪的水箭技能也能在踏荒时派上用场。谷辰本以为照壶怪的怂包性子,在实战时十之八九会怯场出槌。没想到先前对上石蚁群时两人居然打出那样漂亮的一波流,实在让他大跌眼镜。 看来只要保持足够的安全距离,壶怪便能扮演好稳定输出的炮台角色,这点让谷辰稍感欣慰。然而反过来说,一旦与目标距离拉近到让壶怪感到威胁的地步,习惯性装死的壶怪恐怕就会立即哑火。 也就是说,壶怪稳定输出的关键,落实到小白猿的走位上。 白猿部族素来以擅长逃命著称,出发时谷辰也再三嘱咐过小乙不管什么情况都要和对手拉开距离,绝对不要有任何打近战的念头,看来问题应该也不大。 拓荒者习惯以三人班组活动,在谷辰组来说,前卫的雷剑使和后卫的水使,两人皆是极端强化攻击的单位,再搭配上全无武力的补师辅佐,可以说是在相当极限的情形下取得了平衡。但从先前轻松歼灭石蚁群的实绩来看,这样的组合多少是能派上用场的。 当然,“全攻无守”毕竟是风险极大的战法。为稳妥起见,或者可考虑让壶怪去学点防御性的技能?要说物怪本身就具备进化潜能,问题只是要以什么契机来促使其进化而已。 就在谷辰盯着壶怪发愣时,背着竹笼架的小乙突然耸耸鼻头。 “什么事?” “好像,有烧焦的气味。” 小乙皱眉朝左右望去,谷辰闻言则露出惊讶神情。小白猿的鼻子甚至能嗅出商馆老橱柜里藏着的老酒,既然他说有烧焦的气味,那周围肯定有着火的地方。 “有人在附近吗……什么!?” 谷辰下意识地朝左右望去,这时候突然一声如闷雷般的轰鸣在石林间炸响。那轰鸣摇颤着石塔,而众人脚下亦传来小幅的震颤。差点摔倒的谷辰不得不放低重心以稳身姿,然而身旁女剑士却无半点动摇痕迹。 半拍后飞燕便已抓准方向,在地颤消停前如箭般射了出去。 “在那边!” “什么?飞燕,先等等!” 被撇下的谷辰不禁和小乙面面相觑。虽然不知道什么事,但那摇颤石林的声势相当骇人,哪怕以女剑士的身手也不敢保证百分之百没事。谷辰无奈摇头,当即和小乙朝女剑士追过去。 用上“雷走”的飞燕身速极快,就算小白猿也追不上她的影子。 所幸事发地点离他们并不算遥远。掠过沿途数座石塔,谷辰小乙总算赶到现场。空中弥散着浓烈的焦糊味,映入眼前之物则是瞬间夺走了两人的视线。 只见前方倾倒着数座石塔。 那些倾倒的石塔有如摔落桌面的花瓶般,呈现出支离破碎的凄惨姿态。在碎裂的石块上可以看到大片高温烧灼留下的焦痕,其中还混杂着好些已然看不出形状的黑炭条,有的冒着青烟,有的还燃着余焰。 把视线再拉远点,可以看到石塔中围的地面已然塌陷下去,在原地露出一直径数米、深不见底的大坑,一股肉眼可见的灼灼炎气,正中坑中徐徐喷涌出来。 64章 人肉TNT 踏过犹散发着高温的焦热战阵,谷辰来到地面崩塌的大坑边缘,朝里面探头张望着。坑的深度超过目测的底限,一股混杂着焦味的热浪从深处喷涌而出,让谷辰情不自禁地退后数步。 “这里才发生过战斗,应该是遭遇荒怪的拓荒者。” 飞燕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检视过战场的女剑士作出专业论断。 “从现场痕迹来看,他们恐怕遭到荒怪群的集火围攻,战斗打得相当激烈……能造成如此严重的破坏,他们队伍里大概有位高阶的炎法使。至于跟他们交手的荒怪……” “是藤怪,被歼灭得非常彻底呢。” 谷辰接过话头,苦笑着从地上捡起根被烧成焦炭的藤条。 石松林灵梵浓郁,来此地刷宝的拓荒者历来不少,和藤怪起冲突也常有发生,然而打到如此惨烈的程度却是绝对罕见。谷辰把玩着藤条,脑海里浮现出拓荒者们被藤怪群重重包围,不耐烦的炎使憋劲放大招,爆炎气浪席卷地图的惊悚画面。 谷辰把目光移到眼前大坑处,悄然打了个寒颤。就算这里岩盘再怎么脆弱,要炸出如此效果至少也得用上成吨的TNT才行吧? 谷辰咂舌着。虽然要说起来的话,女剑士也算是遥遥凌驾常识的强者,但谷辰还未曾看过她以如此粗暴的形式展现力量。感到震惊之余,谷辰也重新调整了对拓荒者力量上限的认知。 这时候,仿佛察觉坊主想法般,旁边飞燕投来不屑的评语。 “没什么稀奇的。炎法本来就是四大蕴法中破坏力最强的,只要装备上‘长杖’,谁都能做到。不过像这样不分青红皂白、把自己人一并卷进去的粗暴用法,根本一点也不值得夸奖。” “是、是这样吗……” 谷辰闻言愣住,女剑士那句“谁都能做到”把他吓得不清。 不过转念想想,乘黄的拓荒者是依靠“灵武”才得以发挥常识以上的武力,而不论谁来使用,灵武的基本性能都不会因此变化。所以飞燕的话虽然多少有夸张之嫌,但其实也并没错太多。 “谷辰哥!快看,这边有支枪耶?” 这时候不远处传来小乙的呼喊。 谷辰连忙跑过去,只见着在一堆倒塌碎石堆中斜伸出一支长枪。长枪通体以青钢锻成,被放大的扁平枪头几乎要成斩矛模样,在枪刃上还刻着小篆般的玄奥符文。 很显然这把枪是坊师所造的灵武。 而且好巧不巧,谷辰对这把枪和其主人都相当有印象。 “小乙,来帮我一把。” 谷辰双手抓着枪柄掂了掂,和旁边小白猿像拔萝卜般同时使劲。随即啵地声脆响,石砾飞溅中把枪尾拽着的那人给扒拉了出来。 “咦?是小人族?” 小乙发出惊讶呼声。只见被扒拉出的那人身材和孩童相仿,但脸孔却已然成年。此刻那脸孔上满脸黑灰,且已然闭过气的模样。 “果然是沙祖。” 谷辰苦笑着摇摇头。眼前这名小人族不是别人,正是前次跟他一同对付泥泽主的枪使沙祖。记得前次见面时沙祖也是负伤挂彩的模样,今次也如此狼狈,难道“自古枪兵幸运E”的传闻是真的不成? 谷辰在心里吐嘈着,但还是从挎包里取出一支小愈水,撬开枪使的嘴硬灌了进去——能自己炼药的谷辰不用太考虑灵药消耗的问题,而从提升蕴力的角度来说,身为补师的他使用灵药越多越好。 “这附近应该还有一名甲士。飞燕,你和小乙找找看。” 谷辰拍拍手朝女剑士交待着。不过还没等飞燕去找,不远处一岩堆突然垮塌下来。众人视线移过去,只见一身着重铠的甲士踢飞碎石从岩堆里起身,随即又跪下去,撑着盾牌在原地咳嗽不已。 “咳!咳咳!那、那个疯婆娘……咳咳咳!” 甲士郭备边猛烈咳嗽边咒骂着某人,好半晌才喘过气来。当他站起来想抖落满身尘灰时,才冷不防注意到眼前的人影。 “什么人……咦?谷少?你、您怎么会在这里!?” 郭备下意识摆出戒备架势,不过看清前面站着的是谷辰时,脸上神情随即被惊愕所取代。 “我正好在附近逛,听到爆炸声就赶过来看看。”谷辰打了个手势指那边的大坑。“那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妈的!除了那疯婆娘犯病以外,还有特么什么情况!” 背后传来暴躁喝骂的声音。看来先前灌下的小愈水疗效非凡,闭过气的枪使沙祖不仅苏醒过来,而且还有了喝骂的力气。 “告诉她别乱来别乱来,居然冷不防给我用出‘炎枭‘来!?那特么是玉石俱焚的招式啊,王八蛋!要不是老子见势不妙躲得快,早就和那些藤怪崽子一并下去了!” 听到小人枪使的话,甲士郭备的额头亦浮现出黑线。 和跑得快的沙祖不同,他是靠盾牌加重铠在原地硬扛炎风的冲击。虽然甲士拥有拓荒者众职业中首屈一指的防御力,但郭备此刻的状态也绝对称不上安然无恙。谷辰看着默然无语的甲士,试着梳理现状。 “那叫红鱼的,是你们组的炎使?” “是的,不过红鱼她出手有时候是没轻没重的……” “什么叫有时候?老郭你说话要摸着良心啊!”沙祖撑着长枪站了起来,声音里带着悲腔。“自打咱们跟着那疯婆娘混以来,除了上次跟谷少打泥泽主不算外,有哪次不是以被整得灰头土脸收尾的?这次特么更好,发起疯把自己也给炸下去了!活该!” “……等等哦,炸下去是,有人掉下去的意思!?”谷辰闻言愣了半拍,随即赫然看向那口崩塌的大坑。 “这个嘛,现场没看到人的话,应该是掉下去了吧……”郭备略尴尬道。 “那……” 你们还傻不愣登地在这里吐嘈?不该赶快去救人吗!?谷辰愕然瞪着甲士。那处塌陷的地坑深不见底,就算拓荒者掉下去也不可能没事。 “呃,应该不用吧?”被瞪视的郭备搔搔头,仿佛要吐尽肺里空气般的叹了口气。“毕竟那是红鱼啊……” “就是就是。那婆娘可是能跳进熔岩湖里洗澡的狠角色,担心她简直是跟自己脑袋过不去。放着不管是最好的。”沙祖也点头应和着,声音随即虚弱下来。“呃不过谷少,我觉得我快不行了……那啥,能不能再来支小愈水啊?” “可、可以的话我也要。”郭备也急忙举手。 谷辰有些无语地看着这两越来越厚脸皮的货,随即拿出两支小愈水丢过去。谷辰和走过来的女剑士交换着困惑的视线,随即摇着头走到地坑处,皱眉朝里面望去。 只见地坑依旧深不见底。 然而在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却闪出一点耀目的火光来。 65章 垄断萌芽 地坑中亮起一点耀目火光。 火光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朝坑口接近,在谷辰来得及反应前,已从其眼前冲霄而起。突破坑口时炸出的炎浪,把谷辰推得差点摔倒。待到勉强站稳脚步,抬起头时却冷不防瞥见一幕毕生难忘的光景。 那是一留着赤色短发、身材姣好的女子,右手握着一根赤铜法杖,左手抓住一大皮口袋,脚下踏着两枚斗笠大小的耀目炎轮。只见那两枚炎轮朝下喷射着如火箭引擎般的高温焰息,而女子轻车熟路地驾驭着炎轮,在轰隆隆的震颤声里飞过地坑,霍然落地。 女子落地的动作轻巧,但谷辰脑海里却自动补上了气浪炸裂的特效。 没办法,那幕光景就是如此惊艳,战栗的波动直到发梢。 就算看到坑边的陌生人,落地的红发女子也只是挑挑眉毛,没有半点动摇。反倒是小白猿指着她手中的皮口袋,发出惊愕的呼声。 “谷辰哥,是长生果!” “什么?” 谷辰目光移过去。只见那皮口袋一角有撕裂痕迹,从裂口中漏出几枚菱角分明的青白果实。那果实不是别的,正是他们此行想采的长生果。 被捷足先登了?谷辰心里当下一颤。 …………………… 由前卫、后卫和辅佐组成的三人班组,乃是拓荒者最常用的踏荒阵形。在郭备组的阵位中,甲士郭备是前卫,枪使沙祖是辅佐,而炎使红鱼则担任后卫。 不过前次讨伐泥泽主时,红鱼因整备灵武而暂时离开黎阳城,郭备等人不得不临时拉了女狩人羌茹来客串后卫。羌茹当向导虽是绝对称职,但其火力输出再怎么样也无法跟炎使红鱼相比,结果导致郭备组的整体攻击力不足,在面对泥泽主时还一度陷入苦战,全靠谷辰出手摆平。 今次红鱼带着整备好的炎娲杖回来,郭备组的阵势才算是齐备。在红鱼的要求下,郭备组特意承接了难度颇高的组织委托。 拓荒者以荒怪横行的外域为职场,而其从事的业务也相当丰富。从讨伐荒怪到护卫保镖,从采集素材到攻略秘境,有的上位拓荒者甚至还达成开拓新商路的伟绩。 尽管拓荒者的业务种类繁多,但按委托方身份来划分,拓荒委托便可大致分成私人委托、组织委托和国家委托三类。其中的“组织委托”,也就是以商社、坊组等实体组织的名义发布的拓荒委托。 相比起私人委托来,组织委托通常期限较长,风险也大,但相应的报酬会格外丰厚。好比今次“采集素材长生果”的委托便是如此。 长生果只在石松林出产。虽然石松林本身并非何待凶险的地域,但因委托方要的数量相当惊人,郭备组为凑齐数量不得不在石松林滞留相当时日。拓荒者的持续活动让荒怪不断累积仇恨值,并最终演变成那场集火围攻郭备组的战斗。 面对数量数十倍于己方的荒怪围攻,哪怕上位拓荒者也难以招架。幸好关键时刻红鱼发挥自身那超规格的破坏力,以一招无差别破坏的“炎枭”将来攻藤怪群摧得灰飞烟灭,不过同时也付出了同伴挂彩和自己掉落地坑的代价。 连日活动令得郭备组的灵药消耗得七七八八,若不是恰好遇到补师的谷辰路过,应该没可能像这般迅速恢复元气的。 “……基本上就是这样啦,说起来最近好像经常承蒙谷少照顾呢?真是不好意思呢!” 甲士郭备摸着脑门,以充满热忱的语调朝谷辰道谢着,旁边的枪使沙祖亦投来格外感激的眼神。 此刻众人已离开那处焦热灼烤的战阵,附近石塔处找了块僻静地方暂时休整。因郭备组的大半物资都在红鱼一招“炎枭”下灰飞烟灭的缘故,故而说是休整,众人也只坐下聊天而已。 “……不用客气。” 谷辰苦笑着摆摆手,目光略略扫过身边。 只见席地而坐的众人明显分成两拨,左边是甲士、枪使和炎使,右边是则雷剑使、水使(伪)和补师。相比起滔滔不绝带起话题的甲士来,坐谷辰旁边的女剑士和小白猿却略显沉默,僵硬视线时不时瞟向对面的炎使红鱼。 或者更确切地说,是红鱼身后的大皮口袋。 谷辰当然知道那两人在想什么,事实上就连他也相当介意这点。 从郭备那里听来的话,采集长生果是组织委托。组织委托的话,委托方通常是坊组或商社。除了涤尘水外,长生果是炼制好几昧灵药都需要用到的关键素材,坊组会委托拓荒者采集也算是常态。 不过一口气搜集这么多长生果,却相当的不寻常。 毕竟炼制灵药讲究的就是素材新鲜,越新鲜的素材越蕴含着丰沛灵梵。素材短期保存的话还问题不大,但像今年采集一大堆长生果留到明年来炼药的情形,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 无端浪费素材从来都不被视为坊师的美德,就算委托拓荒者采集素材,其时机和数量也往往都严格遵从炼药的需求。好比这样把长生果一包一大包地扛回去的行径,实在难以想象是坊师的主意。 委托方不是坊组的话,那是商社吗? 谷辰搔着脸颊,转而考虑起另一项可能性来。 长生果本身有讨喜的微甜口感,食之能消除困乏,在商社倒也能当成商品出售。长生果的售价虽是寻常水果的数倍,但却远远不足以支付雇佣拓荒者采集的酬金。 这种赔本砸吆喝的事情,怎么看都不像是奸商们会做的事情。 或者长生果本身只是筹码,目的是想争取更大的利益? 至于具体手段的话,先委托拓荒者大量采集,垄断长生果在市面上的流通,如此当坊组需要这类素材时就只能向其低头求购。接下来只要把握住和坊组交涉的机会,由此派生出的利润恐怕是正常交易的数十百倍。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感觉好像抓到了点概念,谷辰露出牙痛般的神情。 66章 话不投机 像这般垄断供应链、借以谋取暴利的做法,在地球那边估计逃不掉工商局的罚单,不过在乘黄诸国似乎还没有类似先例。就现阶段来说,能看透这点的大概恐怕也只有谷辰而已。 虽然光是能想出这样的点子就相当厉害了,但不知为啥,谷辰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委托你们采集长生果的,是信和坊吗?” 这时候,不住盯着那边的女剑士终于忍不住问出来。 “呃,飞燕大姐,保守委托方秘密可是拓荒者的行规哦?就算是您问也不能随便说的啊。” 虽然因臣服雷剑使的实力而对飞燕加上敬称,但甲士郭备还是婉言回绝着飞燕的问题。那副游刃有余的神情让女剑士看得相当不爽,但也让谷辰确信了猜测。 “是日升昌吧?委托你们的。” “噗哇!?” 郭备的从容神情瞬间崩塌,旁边的小人枪使也朝坊师投来见鬼般的神情。毕竟光是商社委托采集素材就已经算得上是稀奇事了,而谷辰居然直接把商社名字都报了出来,那推理力已超出拓荒者的想象了。 “真的是日升昌?” 从两拓荒者脸上读到答案,飞燕的语气当即转为严苛,而旁边小乙亦露出不惶多让的嫌恶神情。被人捷足登先也就罢了,偏偏横插一手的不是别人,而是在感情上毫无半点亲近之意的日升昌,实在难以接受。 “不不,我们可什么都没说哦?而且谷少自己猜到的也做不得准吧?”甲士郭备急忙摆手否认着,但额头冷汗却深深出卖了他的心思。 女剑士和小白猿齐齐朝甲士郭备投去尖锐的视线, “哼,脑袋转得还真够快的,应该说果然不愧是坊师吗?” 这时候,旁边骤然朝进第三方的论调。那裹挟着锐气的高压音线,绕过了飞燕跟小乙,笔直朝向谷辰射来。 “你就是那个跑去跟泥泽主单挑的坊师吗?我们组的两笨蛋好像颇受你照顾呢,在此先谢过了。”插嘴的是炎使红鱼。那红玉般的眼瞳直直盯着谷辰,其中并无多少亲善之意,却充满品头论足的味道。 “……不用客气。” 如此回答的谷辰,情不自禁感到背后阵阵发凉。这位精悍女炎使先前已展示了那无以伦比的摧毁力,而此刻那目光则让谷辰联想到某种肉食性的凶猛鱼类。 旁边飞燕皱皱眉。虽然很想上去截断女炎使那咄咄逼人的视线,但因对方正在跟坊主搭话,她不能不顾虑到从者的立场。 “明明是坊师,跑到外域来做什么?散步的话,石松林离黎阳城也未免太远了点。” 既然委托内容都暴露给你了,那你也该说出来意才是道理吧?红鱼的弦外之音便是如此。理解这点的谷辰,也直接回应着。 “抱歉,但我现在的身份是‘补师’,正和伙伴组队踏荒。” “什么?谷少你来当补师!?” “从来没听过坊师当补师的例子啊……啊咦?感觉还蛮合适的。” 谷辰的宣告在拓荒者中引起阵阵惊呼,而谷辰则耸耸肩膀,迎着炎使视线举手指向她旁边的物体。 “至于我到石松林的理由嘛,就是为那东西而来。” “你是说,长生果?” 顺着谷辰手指望向装满长生果的皮口袋,炎使红鱼连眨数下眼睛,随即像理解事态般的,嘴角牵出毫不掩饰的嘲讽弧线。 “原来如此,想要素材又不舍得花钱雇佣拓荒者,于是便带着从者亲自上阵吗……以坊师来说,或许我应该称赞你勇气可嘉?不过外域可不是光靠这类小算戏就能通行的地方。” “多谢你的忠告。不过敝坊目前还是建业初期,没有雇佣多余人手的财力,就算危险点也只有自己上了。”谷辰淡然回应着。 碰了个软钉子的红鱼露出颇无趣的神情,偏头瞥向对面的女剑士,微微眯起眼睛。“也罢,石松林不是什么危险地域,有她的话应该没啥问题……至于能不能采到你要的素材嘛,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当红鱼这么说着时,旁边甲士以颇为歉意的口吻说着。 “呃谷少,其实那啥,我们在石松林转了好几天了,成熟的长生果差不多都被包圆了……要不你们过半个月再来看看?” “喂喂红鱼,反正委托人那边也不知道具体数量,现在匀些给谷少也行吧?按市价算的话我们也不吃亏的。”吃人嘴短的小人枪使也禁不住出言帮腔,却当即被炎使给瞪了过去。 “别开玩笑了。契约就是,约定了就要去遵守的事物。要是凭自己心情改来改去的话,那还订契约干嘛?”红鱼说着斜瞄向对面坊师,毫不客气地放言着。“再说了,我才不想把自己辛苦采集的成果,拱手让给把踏荒当成过家家的蠢少爷呢。” “过家家的蠢少爷?你在说谁?” 听着炎使的污辱言辞,飞燕再忍不住地出言喝斥。 “怎么?我有说错吗?”红鱼朝女剑士投去挑衅的视线,伸手拍拍装满契约物的皮口袋。“要是你们真想要这个的话,就凭实力来夺取吧!前提是那家伙有胆量开战的话。” “以为我不敢!?” 飞燕嚯地站起来,但没等她手伸过去,腰间剑怪已铿然出鞘。 剑怪拖雷原本就是一扎就炸的刺猥性子,听着前面炎使胆敢一再放言侮辱自家坊主,爆脾气顿时上来了。只见着灼灼雷煌从剑身喷涌而出,有如游龙般沿女剑士的手臂徐徐盘旋,不时闪出阵阵电花。 就在郭备沙祖看得大惊失色的时候,那边噗地一声,从小白猿背后骤然腾起一硕大水球来。 壶怪和剑怪好得一莲托生,再加上事关坊主名誉,这时候当然要卯足力气支持。只见那水球在空中悠悠晃动,尽管看似人畜无害,但散发出的威胁感却毫不压于那边的狂暴剑煌。 “喂喂!?” 剑煌水球左右放威,郭备沙祖则是真的慌了起来。 一剑斩倒泥泽主的飞燕就不说了,那貌不惊人的白发少年,居然也是厉害程度不输给红鱼的水使?可是离上次分手才没过几天啊,谷辰到底是从哪里笼络到这等高手的?还是说,现在业界中高手已经成大白菜了,满大街随便拣拣就有? 在甲士枪使惶然失措时,始作蛹的炎使红鱼,见状却是不惊反喜, “嚯,有点意思。” 红鱼一抖法杖站起来,一轮炎浪随即席卷过现场。 就像受炎浪刺激般的,摇晃的水球骤然静止,而那边飞剑也握剑摆出雷切的起手势。 炎,水,雷,三股异乎寻常的强悍灵梵彼此激荡,一时间摧得烈风习习,地动山摇。急剧提升的灵压刺痛着肌肤,尤其在近距离感受着那股威压,甲士郭备等人纷纷面如土色。 67章 强制中断 红鱼握紧炎娲。飞燕压低身姿。 小乙虽脚底发虚,但水球却愈发凝实。 尽管动机莫名其妙,但一场旷世对决眼见着就要在三名顶尖高手间打响。炎使,雷剑使,水使,三人无不拥有傲视群雄的超卓实力,也因此注定这场战斗的结果有很大概率是非死即伤。 败者会迎来生涯的终末,而胜者也将付出重伤濒死的代价,却得不到任何可为慰藉的西。明明是如此无意义的战斗,但此刻却已演变到就算拼上性命也无法阻止的地步—— 就在众人脸上染上绝望颜色的时刻,旁边响起一不耐烦的咂舌声。 “在搞什么啊……” 身着补师袍服的青年,边搔着头边朝那对峙的中心走去。 无视那三股纠缠激荡的狂暴灵梵,青年走到女剑士身边,伸手把那把喷涌雷煌的白剑给按了下去。就算皮厚肉糙的驮兽碰上那狂烈雷煌,也不可能安然无事,但雷剑却在被按住的瞬间当场偃旗息鼓。 在郭备等人差点惊呼出来的当口,青年又偏头瞄了那边水使一眼。那枚悬浮空中的水球猛颤了下,随即像断了线般的掉落地上,在噗咚声里摔成满地水渍。 雷光消隐,水球失形。 剩下的炎浪也没法再唱独角戏,徐徐收敛下来。 虽然收敛下来,但握持炎杖的女子却露出格外不痛快的神情,狠狠瞪向给战斗强行划下休止符的补师。 “你想干什么?” “既不考虑同伴也不考虑形势,在毫无意义的事情上赌上性命来挑衅,究竟是谁在玩过家家?”谷辰漠然看着眼前的炎使,摇摇头。“我们是来做正事的,可没空陪你玩命,就先告辞了。” “什、什么?你站住!” 一时被驳倒的红鱼露出恼羞成怒的神情,然而谷辰却已自顾自地转身离去。小白猿连忙背着竹笼架跟了上去,而女剑士稍稍瞥了眼说不出话的炎使,冷哼一声,随即快步追向自家坊主。 红鱼愤然注目着女剑士的背影,而背后的甲士郭备和枪使沙祖,则是边打着寒颤边交换着猛烈动摇的视线。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坊师。 此前两人对谷辰感激归感激,但要说对其实力有什么尊敬却全然谈不上。不过从今以后,这样的想法大概再也不会出现在两人的脑袋里。 …………………… 炼制灵药所需的素材更多依赖外域的浓郁灵域而成长,受季节影响倒不大,这对坊师来说是相当便利的特性。虽然如此,但素材的成长成熟毕竟还是需要时间来孕育。 有的珍稀素材,有石莲花等会以百年为周期来循环,而长生果虽然不算何等珍稀,但其成熟也至少要两三月的时间。抢先抵达石松林的郭备组,花了大半周时间此区域的长生果采集一空。 当然这不是说绝对没有漏网之鱼,但至少能满足“轻松发现”和“轻易采集”这两点的长生果,大概是没啥剩余。这点从谷辰组在石松林转悠一整天,结果却了无所获上便可以得到证明。 当晚,众人在石松林的边缘地带露营休整。 多亏白日红鱼那记炎枭的震慑,石松林的荒怪活动大幅降低,让众人露营少了不少麻烦。但饶是如此,一日徒劳的感觉还是让人无法开心起来,尤其想到幕后黑手竟是日升昌某人时,那忿忿不平的感觉便更加难抑。 “唉唉,这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吧?” 谷辰坐在篝火旁,边用折叠锅煮着茶水,边朝身旁飞燕搭着话。 郭备组到石松林的时候甚至在女司书上门拜访之前,因此白明华也不可能预测到格物坊会为提升净利润而前往踏荒,今次事件只算是双方需求不幸撞车而已。这样的推定虽然让谷辰多少好受了些,但对事态改善却没有任何帮助。 谷辰把煮开的茶水倒进杯子里,递给沉默的女剑士并搭话。 “在想什么呢,飞燕?果然白天还是该抢过来比较好吗?” 女剑士接过茶杯,默默啜饮着茶水,片刻突然抬头朝坊主说着。 “谷辰,那叫红鱼的不简单呢。” “咦?”谷辰意外地眨眨眼。在某种意义上飞燕也算是符合雷剑使心高气傲的形象,能让她开口赞许的拓荒者,此前还未曾有过。“可是,我记得飞燕你说只要有长杖,谁都能做到那种事啊?” “没错。只要有足够蕴力,再装备上长杖,谁都能用出威力强大的炎法。”飞燕认真地点点头。“但是,她那根不是‘长杖’而是‘手杖’——仅凭手杖就放出大炎法,这样的实力基本上能和三大剑互角了。” “……抱歉,能说得详细点吗?” 惊愕中谷辰把手里茶杯放下,在女剑士对面端正坐好。“炎法和水法什么的我大概知道。但长杖和手杖是什么意思?两者区别很大吗?” 再怎么说谷辰也是初来乍到的穿越者,虽然在女司书的帮助下恶补了许多情报,但对乘黄世界的了解也远远未到能称作充足的程度。尤其是像拓荒者这类专业领域的知识,那更是再怎么学习都不嫌多。 “是的,长杖和手杖区别非常大。” 看着自家坊主的殷切目光,飞燕也摆正姿态认真说明起来。 拓荒者依靠蕴器武装而获得对抗荒怪的力量,而蕴器武装也就是俗称的“灵武”。灵武是拓荒者力量的载体,其中既有像刀枪斧盾这样直接输出物理伤害的装备,也有可将蕴力转换为炎法、水法等梵法伤害的杖系装备。 炎法、凛法、风法和岩法,也就是俗称的“四梵法”。和雷剑、水剑与幻剑构成的“三大剑”相呼应。 类似飞燕必须靠拖雷才能施展雷技那般,对梵法使来说,把蕴力转换成梵法的关键便是“法杖”。法杖的属性大致可归纳到四梵法里,而法杖在规格上,则可分成笔杖、手杖和长杖三类。 “笔杖?像笔那样大小吗?” “应该要比笔稍稍长一点,大概这么长。” 飞燕比出的笔杖长度,跟哈利波特的魔杖差不多,而手杖则大概像是英伦绅士们常用的文明杖。至于长杖,飞燕比出的比其身高还高,估计在两米左右。 不同规格的法杖,制做难度截然不同,并且在蕴力转换效率和输出上限上都相差巨大。以物理系来比喻,如果把笔杖比喻为匕首,那手杖大概就是双手剑,而长杖则差不多到了攻城锤的程度。 笔杖的威力有限,不过胜在消耗蕴力小且使用灵活,因而普遍被拓荒者所钟爱。手杖的话,其威力较笔杖来得大许多,但消耗蕴力大,且操使难度急剧提升,故而用手杖的拓荒者相当稀少。 至于长杖,最上限的出力和无底限的蕴力消耗,再加上近乎绝望的操作性,注定其只能在城塞防御或者国家工程等战略级别的任务上使用,并且往往还需要重重护卫。反正在拓荒者中是绝对看不到其踪影的。 然而红鱼的异常在于,她用双手剑般的手杖,打出了媲美攻城锤的伤害。 68章 夜袭禁止 虽然梵法使在拓荒者中应该是相当普遍的职业,不过谷辰还是第一次听闻有关其的详细说明。不得不承认,炎使红鱼展现的那压倒性的摧毁力,确实大幅改写了他对乘黄世界的力量认知。 和其他拓荒者一样,梵法使也必须依靠杖系灵武发挥实力。按照飞燕说法,笔杖相当于梵法使的匕首,手杖是双手剑,而长杖则是攻城锤。攻城锤是战略等级的兵器,照理说根本无法在战术层面加以应用,然而红鱼却硬是用手杖打出了长杖的摧毁力。 这样的事情,真的能做到吗? “虽然我没听过类似先例,但……那根法杖应该非同寻常,再加上本人蕴力充足的话,理论上是可以做到的。”飞燕给出肯定的答案。 “原来如此,那还真是厉害。” 谷辰点点头,不禁庆幸白天幸好没红鱼打起来。这想法或许被旁边的飞燕察觉到,女剑士随即投来不甘示弱的话语。 “单论摧毁力的话或许是她要厉害点没错,但那种粗暴打法顶多也就能用来对付低阶荒怪而已。要是真正开战的话,我和拖雷可不会输给她的,对吧?” 飞燕拍拍剑柄,剑怪拖雷亦发出一声激越锵响回应。看来就像飞燕对红鱼相当不感冒般的,它对那根炎法杖似乎也生出强烈的竞争意识。 确认这点的谷辰暗自苦笑。虽然飞燕是知书达理又做事认真的好姑娘,但看来身为雷剑使的傲骨也是存在的。对这项特质,谷辰既无意贬低也无意纠正,想想后把思路转移到别的方向。 “既然法杖是梵法使的必须装备,那抽空也跟小乙做根法杖装装样子比较好吧?不然光靠壶怪输出很容易露馅……说起来,小乙呢?” “刚刚他说去附近转转,好像还没回来。” 飞燕和谷辰朝左右张望,而小白猿的声音却意外从头顶传来。 “我回来了,谷辰哥。” 小乙攀着藤蔓从石塔处跃下,只见其身上到处插着好些藤枝藤叶,连背后的竹笼架亦不例外。一眼看去差点分不出眼前的人是谁。 “小乙,你在搞什么鬼?” 飞燕吓了跳般的问着,而谷辰却微微露出牙痛般的神情。 小白猿的这身装扮让他想到狙击手的伪装服,然而此处石松林的荒怪已被郭备组给讨伐大半,再加上还有壶怪跟随。像这样都还需要慎重伪装才能接近的地方,大概只有一处。 “猴子,你去找郭备组了?” “不愧是谷辰哥!什么都瞒不过你呢。”大概是侦察有成果,小白猿相当兴奋。“那组拓荒者没走远,就在石松林边上扎营休整。看他们累得都没力气说话,我就悄悄摸了过去,拿了这个回来!” 这样说着的小乙,献宝般的从怀里取出两物件来。 “长生果!?你是怎么弄到的?”女剑士见状发出惊呼。 “嘿嘿,他们就在篝火边呼呼大睡,装备物品放在旁边都没人理。谷辰哥,你说我们要不要趁机做点啥啊?”小白猿两眼放光地提议着。“我和波纽来对付甲士跟枪使,飞燕姐就压制那放火的凶婆娘,现在的话绝对能把他们打个落花流水。” “胡闹。”谷辰哭笑不得地驳回小乙意见。“我们是来采素材的,跟拓荒者起冲突有什么必要?打输打赢都没有半点好处。” “没错。就算要打也等他们恢复过来再打,不然胜之不武。”飞燕也帮腔着,但方向似乎偏差不少。 “……唔,总之夜袭什么的想都别想。今晚先老实休息,采集素材的事明天再讨论对策。另外这个我暂时没收。”谷辰扳着脸下达就地休息的指令,随即把小乙偷来的长生果收了起来。 谷辰说着出去走走而起身离开营地,女剑士的目光追随着坊主。补师谷辰虽然缺乏自卫武力,但此刻石松林的藤怪已被大幅削弱,稍稍走走也不啥大问题,故而飞燕并未阻止。 …………………… 离开营地的谷辰在石松林里转悠着,腰间别着户外手电。 这款能手摇充电的应电手电曾帮他度过了仓库阁楼的灰暗光阴,不过今晚却是皓月当空。从头顶投下月光把石塔周边照得清清楚楚,这样就不打开手电也能随意活动。 “那猴子,居然给我做多余的事情……” 谷辰把玩着手里的长生果,从口里漏出苦笑的叹息。 白猿部族出身的小乙,今次踏荒中被安排担任人肉载具一职。谷辰原本对此安排并无多大信心,却没想到小乙与壶怪配合流畅,竟成为不输给前卫雷剑使的强力后卫。不仅如此,小白猿还在探索侦察领域发挥其种族天赋,大幅提升了班组对周边事态的感知力,其表现堪称可圈可点。 当然人无完人,像喜欢到东摸西摸这点便是相当令人头痛的毛病。而且不知是否受其影响,原本该是怂货一枚的壶怪,踏荒以来貌似也越来越背离其设定了。 白天要不是他强行喝令,搞不好真会跟上演一场炎水雷的全武行。 雷剑使和水使都是超强的攻击单位,大概是此缘故,队伍整体气血旺盛到不行。虽然打输郭备组是不太可能,但就算打赢也没有半点好处。不如说从坊组经营的角度来考虑,拓荒者既是格物坊的目标客户群,又是潜在的素材供应方,尽可能和他们打好关系才是正道。 “看来回去后,得跟好好那两家伙上一堂经营课才行。” 谷辰如此决定着,随即烦恼地望望周围。先前出来得太随意,没有问小乙郭备组在哪里扎营,不然倒可以把长生果偷偷送回去。 “咦?这里是?” 一时没目标的谷辰信步走着。因营地设置在石松林的边缘,走着走着竟不知不觉来到那处被炎枭轰倒的石林附近。 白日刺痛肌肤的焦热,到夜里已彻底冷却下来。冷月枯藤中,满地残垣断壁,倾倒石塔中混着玻璃质的岩砾,在明耀月光下散发出星星点点的光芒,一种寂静且空灵的氛围笼罩着石林。 谷辰越过地上的岩砾,再次来到那塌落的深邃地坑前。白天仓促中来不及细看,此刻静下来审视,才发现眼前的地坑其实相当有问题。 69章 信仰之跃 哪怕岩盘再怎么脆弱,也没可能被一发爆炎给摧成这样。倘若眼前地坑真是红鱼炸塌的,那其炎法就不是TNT当量而是战术核弹的级别了! 就物理法则而言,倘若在石松林引爆如此规模的战术核弹,那绝不是仅仅几座石塔倾倒就了事,而是整个区域都会被冲击波给推平。踏进区域的所有人或物都会在超高温下直接蒸发,谷辰也就没机会来烦恼眼前地坑的问题了。 “也就是说,地下本来就是空的吗?” 谷辰伸手触碰着地坑边缘,脑海里浮现出另一种可能性。 石塔地底原本便是空心结构,红鱼炎法偶然炸塌其外壳,从而令地坑暴露出来。这样的推理似乎比较靠谱,然而又引启另一问题。 石林地底的空心结构究竟是自然形成,还是刻意造成?是前者还好说,但后者的话,挖空石林地底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或者说,又是出于何种目的来做这样的事情呢? “……是荒怪?” 首先人力当然不可能挖掘出那样的巨坑,谷辰思路直接跳到外域的支配势力上。虽然没听说石松林有藤怪以外的荒怪活跃,但要是地下真隐藏着如此强势的荒怪族群,那绝对是黎阳城的重大威胁—— 话说回来,只是来采素材而已居然碰这样的麻烦事,运气也未免太背了吧?就在谷辰纠结着要不要趟这趟滩浑水的时候,右边突然响起啪啪啪的突兀鼓掌声。 “什么?” 谷辰愕然望去,只见旁边倒塌石塔上坐着一手握炎杖的女子,正朝他投来别有意味的注视。女子那如火焰般的红发在月光下格外显眼,眼瞳则像燃烧的石炭般灼灼发亮。 “挺聪明的,应该说果然不是愧是坊师吗?” “……你什么时候在那里听的?” “大概从‘地下本来就是空的’那里吧?没想到你也注意到了。”炎使红鱼跃下石塔走过来,随即注意到谷辰的戒备神情,像强调般的说明着。“我可没偷听你的话哦?我早就来了,是你自己没发现而已。” “是这样吗……” 谷辰微妙地点头。他确实没留意周围情况,再说那些话就算被听到也不会有啥问题。相比起来,眼前炎使那与白天截然不同的态度,更让他感到诧异。 白天红鱼给人感觉就像是粗野好战的疯婆娘,而此刻沐浴月光下,其身上亦散发出些许沉静的氛围。 谷辰初次注意到眼前炎使其实意外的年轻,并且还有着不输给女剑士的俊俏容貌。不过相比起大家闺秀般的飞燕来,额角那道烧痕让红鱼多带了点叛逆少年的味道。 “看什么看?” 红鱼不快般的皱起眉。不论在哪时代,像这样自顾自地打量女性都是相当失礼的事情,谷辰也赶紧低头道歉。 冷哼着接受赔礼后,炎使目光重新落到坊师身上,顿了顿后开口。“白天的事情,你说得还是有道理的。很少见到坊师,大概是我挑衅过头了。” “什么?”谷辰眨眨眼睛,再次感到惊诧。 虽然红鱼话里并没有如“抱歉”或“对不起”等词语,但语意上肯定是低头认错了。拥有连雷剑使都叹为观止的摧毁力,同时还有着知错即认的器量,眼前的女炎使搞不好是出乎预料的了不起的人物。 至少,绝不是寻常拓荒者的格局。 把惊愕抑在心底,谷辰也没趁机讨人情的打算,把目光移到旁边地坑,转而谈起更切实的问题。 “话说,那下面真的有荒怪吗?” “这个嘛,想知道我在下面看到了些什么吗?” “当然……” “然”字刚出口,谷辰便瞥见女炎使嘴角牵出的毒辣弧线。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瞬间自背后炸起,还来不及付诸言语时肩后已被人猛推了把。右腿踏空的瞬间,惊愕的谷辰便被重力所俘虏。 “哦嚯?坊师的惨叫是这样的啊……” 听着地坑传出的悠长惨叫,红鱼吐出宛如恶魔般无血无泪的台词,随即也向前一步跃进了地坑。 ………………………… “你、你想干什么!?” “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本姑娘好心让你亲眼看看下面的样子。” “到时候我还没摔死的话!” “啊呀?原来坊师是不会飞的吗?” 红鱼追着谷辰沿地坑持续下坠中,那不合时宜的玩笑让坊师脸色铁青。红鱼一边捉弄着坊师一边朝头顶望了两眼,估摸着距离差不多了,随即伸手抓住谷辰的后领,一脚往下踏去。 红鱼脚踏的虚空骤然浮现出一炎轮。 两枚炽红炎轮在红鱼脚底旋转着,伴随着飞溅火花,朝下方喷出高温高速的集束焰流。只见红鱼就像脚踏着两支缓冲火箭般的不断减速,数息过后,稳稳落到地坑底部的岩盘上。 地坑深处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随着一声炎杖磕叩岩面的钝响,四枚小火球自虚无中腾起。小火球中心是巴掌大小的绯红炎蝶。炎蝶拍打着翅膀在空中飘飞,其放射的火光照亮了方圆数米的空间,也映出坊师惊魂晋定的脸庞。 先前从地坑摔落的体验,差点让谷辰联想到穿越时的际遇。这时候杵着膝盖努力平复呼吸,目光略过空中飘飞的炎蝶,落到女炎使的身上。 “……刚刚那招,是什么?” 那如火箭引擎般的火轮实在相当了得,没有这招的话红鱼也不敢就这样跳下地坑。原本女炎使就具备的压倒性摧毁力,再加上这招能无视地形差而垂直移动的炎轮,更是如虎添翼。谷辰脑海里莫名浮现出某脚踏风火轮、手持火尖枪的太子模样来,当下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那个,是秘密。” 红鱼摇头截断了坊师的探询,并挥动手上炎杖。空中的四只炎蝶随即朝各处飘飞,并飘飞途中分裂成八只小炎蝶,熊熊火焰照亮了方圆数十米的空间,也让谷辰为之呆然。 此刻两人所在的,是一形似椭圆的垂直地坑。 地坑有着足以容纳足球场的辽阔面积,而从先前坠落时间来算,其深度至少也有二三百米。只见地坑的岩壁切削得相当工整,岩壁自下而上开出许多不规则的穴口,而穴口间互相以岩桥相连。 经历漫长时光的侵蚀,相当一部分岩桥已然崩塌,这大概便是地坑底部到处是碎石断块的缘故。虽然无论穴口或岩桥单看都没啥稀奇,然而成千上万的穴口岩桥凑在一起的规模却遥遥超出谷辰的理解,甚至光是仰望就生出一股近乎眩晕的感觉。 在谷辰努力克服眩晕感的时候,旁边传来红鱼的问询。 “如何?知道是什么吗?” 70章 我是补师 坊师是探究世间奥理,且用之炼药铸器的职业,在教育水平普遍不高的乘黄诸国,往往被视为具备智慧与见识的人物而受到尊敬。因而红鱼不惜消耗蕴力带谷辰来到地坑底部,并非全是想捉弄的意思,也想借助坊师的知惠来判断眼前的情况。 然而,女炎使的期待对谷辰来说却是相当沉重。 虽然不知别的坊师是什么情况,但穿越而来的谷辰,对此乘黄异界还远未累积起足够的认知,常识上的缺乏也相当严重。尤其是扯到荒怪的问题时,谷辰能想起来的顶多只有资料书上看过的情报而已。 但要是真说不知道,眼前的姑奶奶指不准会直接炸毛。 察觉到坊师视线的红鱼,就像催促般的问出来。 “如何?能看出什么吗?” “唔,总之这应该是荒怪造成的没错……” 谷辰回答着。抬头打量着眼前以“宏伟”也难以形容的超级工程,边在心里急速搜索着能派得上用场的情报。 荒怪是从灵梵中蕴生出的精怪,其中有草怪藤怪、泥怪石怪等繁多种属,习性也截然不同。像泥泽主那样的大荒怪就具备媲美人智的狡猾,而寻常荒怪则更多以集群行动。 像当初设陷阱缠住锤头鸟的小草怪那般,集群行动的荒怪族群往往也表现出非同寻常的智能。眼前这座规模非常的地穴建筑群,应该是出自某荒怪族群的杰作,只是族群规模远远凌架小草怪之上,保守估计怕也有数万之多。 以如此规模的族群活动,又在地底纵横无阻,满足此项条件的荒怪相当有限。当谷辰试着在脑海勾勒荒怪的形象,随即一只莫约半人高、有硬颚和六足的虫类模样骤然蹦了出来。 “……是小石蚁。” “小石蚁?”红鱼闻言愣了下。“那不是在南蛮领出没的荒怪吗?” “理论是如此,但实际有变化的。事实上我们在来石松林的途中就遇上过小石蚁……”谷辰皱着眉,把崔五驮队被石蚁群袭击而差点溃灭的事情说出来。 既然有日升昌和兽使崔五的名字,那红鱼也不得不相信。而找到关键点后,谷辰的思路也跟着豁然开朗。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小石蚁通常是以族群形式来活动,而根据蚁后统率力高低,其族群数量从数百只到数万只不等。据说蚁后会先选择富含金属矿脉的地域挖洞建巢,继而沿着矿脉扩展族群和巢穴,直到最后把整条矿脉都给吞噬殆尽……嗯,大概就像这样的感觉。” 谷辰边说边抬头望向周围地坑,把那些穴口岩桥的尺坑和此前遭遇的小石蚁体型进行对比后,更愈发确信自己的判断。而就在他暗自点头的当口,那边却传来女炎使略僵硬的声音。 “也就是说,这里就是石蚁群的巢穴?” “没错。”谷辰点点头。“从规模来看,这里少说也栖息着几万石蚁的大族群吧?” “几、几万石蚁?” 红鱼闻言倒抽了口凉气,骇然望向周围的蚁穴。 虽然小石蚁是低阶石怪,单体战力称不上多强,然而其庞大的族群数量却早已突破战术征伐的层级,成为少数可以在战略层级上影响诸国决断的可怕荒怪。 光是数百千只规模的石蚁群就能让一城领如临大敌,而数万只规模的大蚁群则是令朝廷都焦头烂额的强敌。眼前这处蚁穴的规模如此宏伟,那栖息其中的蚁群数量,恐怕足以在商离国制造一场浩劫。 女炎使那向来无所畏惧的脸上,也浮现出罕见的紧张因子。 另一方面,谷辰像是颇有趣般的注目着红鱼咬着姆指的皱眉模样。数息过后,察觉到的女炎师朝坊师投来凶暴且尖锐的视线。 “看什么看!” “呃,不是啦,其实也不用那么担心。”谷辰故作轻松地耸耸肩膀。“就算这里过去栖息着数万蚁群,但那也是好几百年前的事情了。现在这里的石蚁群恐怕早就迁移别处,或者干脆消亡了。” “什么?迁移别处?” “那当然。”谷辰点点头。 小石蚁有着啃食矿脉的习性,会随着矿脉而逐渐扩展巢穴。当一处矿脉被啃噬殆尽后,蚁群就会彻底抛弃旧巢并转而朝其它蕴藏矿脉的地域迁移。几乎每次石蚁群迁移都会引起乘黄诸国的动乱,不过好在这样的迁移上百年才会有一次,因而也还不至于造成太大灾难。 事实上,谷辰甚至怀疑现在南蛮领作乱的石蚁群,搞不好就是当初从石松林迁移过去的那批。不过这样的推测既难以证明,而且就算证明了也没有啥特别的价值。 “是这样啊……”听着谷辰解释的红鱼露出松口气的神情,随即却又像察觉到什么般的皱起眉头。“等等,你先前说到有小石蚁袭击驮队吧?既然这座巢穴已经被废弃,那它们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这个嘛……”被问到的谷辰不禁语塞。 他也在考虑那群突兀小石蚁的来厉。被红鱼带下地坑时,谷辰还以为多少能从眼前的废弃蚁巢找到线索,谁知结果却反而让真相变得更扑朔迷离。不甘心的谷辰搔头考虑着各种可能性,然而任何一项推测当前都没法得到足够的论据支持。 “……抱歉,我不知道。”片刻过后,谷辰无奈地摇摇头。“两者间或许有着某种联系,但依现阶段的情报无法做出什么有意义的推断……” 谷辰的声音徐徐低弱下来,他注意到,女炎使的神情不知何时变得相当微妙。只见其视线中原本的尖锐质感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仿佛看到什么奇珍动物般的惊诧与好奇。 “怎么?”谷辰纳闷地问着。 “像你这样会干脆说出‘我不知道’的坊师,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红鱼用趣味盎然的声音回答着。就像重新认识般的打量着谷辰,其红瞳中流溢着以“好意”来形容则未免太过复杂的神采。 “我还以为,坊师都是那种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家伙,就算不知道也会硬扯出一堆有的没的道理来。谁要是敢质疑就会吹胡子瞪眼,恨不得提刀砍人的……这样的王八蛋,才算得上是坊师吧?” “……不符合你的期待真是抱歉呢。”谷辰嘴角微微抽搐着。 总觉得拓荒者们对坊师人格的评价似乎都不怎么高的样子?不过要坊师普遍都像红鱼描述的那般模样,被嫌弃也算是自作自受了。谷辰稍稍涌出羞于为伍的感觉,咳嗽一声强调着。 “咳,在外域请把我当成补师。” “补师?”红鱼闻言皱皱眉,总算没露出像坊师那般的嫌恶神情,但依旧嗤之以鼻。“就凭你们那平衡乱七八糟的队伍,配置补师也真是笑话……不过算了,既然这里都被废弃了,那再呆下去也没用。” 红鱼一跺脚,脚下再次腾起两枚炎轮。被炎浪逼迫的谷辰下意识地退后两步,而就在女炎使抬头望向天顶时,异变骤生! 只见八只在周围飞舞照明的炎蝶突然齐齐熄灭,地穴瞬间陷入黑暗。 71章 冷面补师 照明的炎蝶齐齐湮灭,地穴骤然陷入黑暗。 黑暗地穴中,脚踏炎轮的女炎使成为最显眼的目标。 虽然红鱼在第一时间拿起炎杖,然而还是迟了半拍。伴随着石砾摩擦的声响,黑暗中猛然窜出一黑影朝她张口扑来! 千钩一发之际,红鱼举起炎杖挡在身前。 锵响声里那黑影一口咬住炎杖,其凶暴蛮力扯着红鱼朝后退去。 若是放开炎杖的话应该有机会脱身,但对把炎杖当成命根子的红鱼来说是不可能的。红鱼紧紧抓着炎杖,于是便被那黑影给拽着一路带进了岩壁穴口。 两轮炎轮在下方岩盘上切割出簇簇火花,火花爆闪之际红鱼得以看清,那咬着炎杖的黑影竟然是一条两三丈长、头顶生角的大石蟒!那大石蟒的模样,若是谷辰在场应该会觉得眼熟,不过红鱼却没有仔细辨识的余裕。 “不行,这样都没法聚力!” 施放梵法必须先聚集蕴力,然而此刻炎杖却被大石蟒紧咬着。红鱼不仅要抵挡大石蟒夺走炎杖,还得防备四周随时可能撞上的地穴岩体,仓促下根本没法集中蕴力。 于是乎,女炎使就这样被大石蟒给拽着在石穴里一路乱窜。时左时右,时上时上,几拐几折中红鱼彻底失去了方向感,能做的也只有紧紧抓着炎杖,拼命不让自己被甩下去。 大石蟒拽着红鱼在蚁穴狂奔了半刻钟之久,到某时刻终于力竭,速度稍稍慢了下来。脚踏炎轮的红鱼在半拍间取得平衡,已然充盈胸膛的怒气瞬间爆发,化成一股狂烈炎罡从杖尖喷射而出。 “去吧!炎蛇!” 指向性的炎罡当即贯穿了大石蟒。 一摇一甩间把大石蟒绞断成数截。 断裂的大石蟒摔落地面,而红鱼也总算停了下来。 消耗蕴力的炎轮随即消隐,黑暗中传出女炎使紊乱的呼吸声。片刻过后呼吸声渐渐平缓,随即一只炎蝶自虚无中飞出,其放射的火光微微照亮了周围的光景。 “呼……呼……这里是……” 红鱼喘息着朝左右望去。 只见左右是两三米宽的弧形岩壁,前后则是不知通向何处的狭长地穴,另外斜上方还有一条垂直的地穴。至于那条大岩蟒被炎蛇绞碎,此刻已碎落成满地石砾。虽然其偷袭并未得手,但就结果来说,却也成功让女炎使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 “可恶,这样连从哪边来的都不知道……呜!” 打量着方向的红鱼突然闷哼一声蹲了下去。 低着炎蝶的光照,可以看到在小腿处有一条既深又长的切痕。那切痕应该是被大石蟒拖拽时在锋利岩体上划伤的,此刻殷红血液正从切痕中迅速流失。 “呜……” 伤及神经的剧痛让红鱼当即坐倒在地。 因平日补给物资都是交给甲士枪使来扛,故而此刻红鱼身上并无任何疗伤道具。变了脸色的红鱼用手紧紧压住小腿的切口,却明显感觉到血液和生命力都快速流逝着。 被困在不知何处的地底,因负伤而动弹不得,不断失血且没有任何治疗手段——黑暗中,三重绝望排山倒海般的袭来,就算是强悍如红鱼也不禁感到阵阵眩晕,回过神来时已是手足发凉。 拓荒者是高风险的职业。虽然自认早已知晓这点,但当阎王爷真正要找上门来的时候,红鱼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如想象般做好准备。 “居然会死在这样的地方……” 绝望的念头在心中浮现时,手边的炎娲法杖突然爆出一簇火光。 红鱼被法杖走火给吓了跳,随即却见着一束纯白光带横切过前方黑暗,并朝她转过来。和炎蝶散放的昏暗火光不同,那束白光极其耀眼,在黑暗地穴中几乎能媲美太阳。 “是红鱼姑娘吗?” 指向性的光线集中在女炎使身上,光源处传来一熟悉的声音。 “……补师?” 红鱼眨眨眼睛。有如数日粒米未进的当口,突然在家里壁橱发现一整袋大米般的错愕感,让女炎使的声音情不自禁地发颤。 “是我。” 那边传来松口气的声音,随即那黑发青年小跑步地过来。 那人走近后红鱼才注意到,谷辰的身上也有着不少擦挂的痕迹。看来他也是被岩蟒给拖拽着一路到了这里,似乎才缓过气来。 “咦?你受伤了!?” 那束白光落到红鱼的小腿上。看着那被血染红的半边裤腿,谷辰倒吸了口凉气,当即从兜里抽出一支小愈水来。小愈水有着疗愈创伤的即时效果,但创伤太深时则需要对伤口进行预处理。 “按紧伤口,稍等我下。” 谷辰嘱咐着红鱼,随即抽出匕首想把染血的裤腿给割掉。但匕首无法单手操作,于是谷辰只好把应急电筒咬在嘴里,然后腾出两手来处理女炎使的伤势。 “嗯……” 红鱼无言看着眼前的坊师。虽然她没见过能像那样发光的道具,但借着灯光却清晰看到男人额前的灰渍跟汗水。 响起嘶嘶的声音,那是谷辰正拿着锋利匕首在割着她的裤腿。以往绝对没人敢对女炎使做出这样不要命的事情,甚至光是亮出匕首就可能会被红鱼用爆炎给吹飞出去。不过此时此刻,红鱼却并没感到任何抵触,感觉仿佛可以无条件地信任眼前的男子。 红鱼情不自禁感到惊讶。对她来说这样的情形是前所未有的。就算红鱼再怎么信赖着伙伴的郭备和沙祖,也没可能让别的男人像这样来触碰她的身体。 “……呼,像这样就差不多了。” 当女炎使为自身那不可思议的心情而惊诧时,谷辰的治疗也接近尾声。 多亏此前有在崔五驮手身上刷技能的经验,谷辰用起小愈水来已然是轻车熟路。小愈水的浓郁灵梵渗透进被岩刺切开的伤口,只见伴随着阵阵光涌,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 “呜!” 红鱼禁不住发出闷哼声。 伤口急速愈合也伴随着刺痛和麻痒,不过好在谷辰已调整过小愈水的浓度,再不会出现像当初治沙祖时那般痒得呼天抢地的情况。 片刻过后,麻痒感如潮水般退去。除去流失的血液无法取回以外,那处近乎致命的创伤已然痊愈—— 确认这点的红鱼,紧绷的神经顿时松弛下来。从绝望的深渊浮上安心的水面,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摇颤着女炎使的情绪。红鱼朝身边的男子投以别样的注目,红瞳中仿佛摇曳着火焰。 然而被注目的补师却是满脸严肃,冷静观察着伤口,并从兜里取出另一支小愈水递了过来。 “来,把药喝下去。” 72章 危机公关 拓荒者是与风险为伴的高危职业,因而民众普遍都将其视为胆大包天、无所畏惧的亡命者集团。这样的看法当然不能说没有道理,毕竟要是胆小的话,根本不会想去干拓荒者。 然而这说法也不全对。 新手菜鸟姑且不论,混到老鸟的拓荒者绝非无所畏惧。对危险有着异乎常人的嗅觉,积极回避危险,才是拓荒者们得以在诸般险境中生存下来的原因。 有着“炎使”称号的红鱼,尽管年轻却已是拓荒者中兼具实绩与名气的老手。踏破诸多险境的女炎使,对无谓风险同样抱着能避则避的态度——好比今次下来探索地坑,原本只是出于好奇的半游戏活动,却没想到会遭到大石蟒偷袭,继而被拽进幽暗蚁巢的深处,陷入找不到出口的境地。 类似蚁巢这般,乘黄大地上有许多因灵梵淤积形成的地下秘境,那也是拓荒者们时常活跃的舞台。地下秘境通常都是结构错综复杂的地域,一走错路就很难再把握住方向。有众多拓荒前辈已用其生命证明了辨明方位的重要性,而实际上红鱼在探索地下秘境时,也不是没见过在秘境角落化为朽骨残骸的迷途者。 望着前后不见其底的深邃黑暗,红鱼隐隐感到一股不知出处的寒气从脚底升起,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真是万幸……” 打着寒颤的红鱼,下意识地摸向小腿。 应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吧?多亏某补师的支援,总算是避免了最糟糕的局面。小腿处原本被岩刺划出的深刻创口,此刻已愈合如初。在饮下小愈水后再靠着岩壁休息片刻,红鱼已多少恢复了行动力。 红鱼抬头望向不远处。 只见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有一处光亮起。 光亮来自被谷辰手里被称为“手电”的蕴器。 蕴器是坊师制造的以蕴力驱动的特殊物器,其中像雷剑炎杖等武器形制的蕴器,俗称为“灵武”。灵武是拓荒者们视为半身的装备品,然而对乘黄民众来说,蕴器的概念更多体现在日常生活中的诸般方便。好比夜间发光照明的蕴器不是没有,然而能放出那般强光的蕴器,红鱼还是初次见到。 从手电放出的强光,仿佛在幽暗蚁巢中划出隔断绝望的结界。 红鱼看着那人在不远处的岩台上席地而坐,借着手电强光在手里小本子上写写画画,时不时还抬头打量下周围。从其态度里看不到什么慌乱或畏惧的影子,倒不如说,反而显得兴致勃勃? “……不对,是错觉吧?” 红鱼摇摇头,告诉自己想太多了。 眼前明明是连拓荒者都为之胆寒的绝望状况,怎么可能还会有人乐在其中?要是真有这样的家伙,那他要么是理解不了状况的蠢货,要么就是不知进退的狂徒。 红鱼看着那边对着小本子皱眉苦思的某人,猜测他是哪种人? 其实不得不说,女炎使的感觉还蛮准确的。 形容为“兴致勃勃”倒还不至于,但谷辰对当前状况确实多少涌出了怀念的感觉。毕竟小时候他就有着凭一把手电踏破老家岩洞的经历,事到如今就算把场景换成异界的地底蚁巢,也不用再惊惶失措一把。 倒不如说,有机会重温小时候探索岩洞的体验,让谷辰觉得蛮有趣的。当然,儿时岩洞和眼前蚁巢相比,论规模论环境都相差甚远就是了。 “……差不多就这样了吧?” 从周围岩洞收回目光,谷辰低头看向膝盖上的笔记本。 他在笔记本上绘制着简略地图。虽然在外行人看来就是一堆莫名其妙的符号或线条,但藉由这些图示,谷辰却在脑海里勾勒出一副全息砂盘般的蚁巢模型来。 当然,那副模型不可包含蚁巢的完整结构。 谷辰做的,充其量也就是把被大岩蟒拖拽时沿途经过的岔道穴口位置进行梳理,从而大致得到出一条能返回原处的路线图。毕竟是电光火石间匆匆记下的路线,谷辰也无法确保百分之百准确,不过当前能依赖的也只有这个。 “红鱼姑娘,你的脚伤恢复了吗?” 谷辰合上笔记本,回头望向不远处调休的女炎使。“如果能走路的话,我们差不多就准备出发吧?这支手电大概只能照两三时辰,我希望最好能在那以前回到地上。” “两三时辰,回到地上?” 红鱼闻言不禁愣住,稍迟片刻,才注意到眼前补师省略了相当重要的步骤。“等等,比起回到地上来,你确定能找到回去的路吗?” “啊这个没问题,都记在这里了。” 谷辰合上笔记本,指了指脑袋。 …………………… 出自坊师的灵药蕴器,被乘黄诸国视为支撑民生社稷的关键资源。而负责生产灵药蕴器的坊组,也是倍受朝廷官府重视的存在。 若是按经营业务来划分,坊组大致可分成炼药坊和铸器坊。若按经营坊主的位阶来划分,则又可分成准造坊、小造坊和良造坊等。因坊主本人是制药炼器的核心,故而不同位阶的坊组,从目标客户到规模实力到权威名望,都可谓相差极大。 好比小造坊良造坊等中坚坊组,其目标客户多是大商社或官府机构等,做的也都是动辄上万的大笔交易。而像准造坊这般普遍缺乏名气及实绩的基层坊组来说,大多数时候只能和拓荒者进行小笔交易。 拓荒者不仅是准造坊的目标客户,其中佼佼者还可以被拉拢为素材的供应方,因而在坊组经营中有着不可或缺的价值。好比格物坊既是炼药坊也是准造坊。身为经营者的谷辰,从很早以前就确立了尽可能和拓荒者打好关系的方针—— 就目前来说,最契合谷辰心意的拓荒者无疑就是郭备组。 配置着甲士、枪使和炎使的郭备组实力不可谓不坚强,而从扫平石松林素材一事上也能看出其精悍的业务水平。如果可能的话,谷辰很想跟他们签订独占的供货契约。 毕竟格物坊人力相当有限,不可能每次都像这样倾巢出动来采集素材。这方面如果能得到熟练拓荒组的帮忙,素材供应上的压力会轻松不少。而至于格物坊能否与郭备组缔结契约的关键,关键则是落到女炎使的身上。 也正因为如此,在红鱼遇袭时谷辰才想也没想地便追了过去,而就结果来说似乎也正赶上好时机。虽然女炎使并没直接道谢,但此刻并肩行走,最初那股针锋相对的尖锐感却已减弱许多。 多亏这样,两人的关系也总算推进到能比较自然对话的程度。 73章 天外横雷 沿着蚁巢横穴前进,谷辰边打着手电照明前方道路,边望向身边的女炎使。和拓荒者拉近关系对经营坊组来说虽是相当有益的事情,但要如何打开话题却考验着坊主的交涉力。 谷辰想了想,挑了个比较容易切入的话题来开头。 “说起来,红鱼姑娘,你为什么会想来当拓荒者呢?” “……我老师就是拓荒者,我是继承她衣钵而已。” 被询问的红鱼露出不太情愿的神情,但还是勉强开口回答着。 “继承衣钵?也就是说,这根炎法杖也是尊师的吗?”谷辰饶有兴致地红鱼左手的红铜杖上。“飞燕也称赞红鱼姑娘你的法杖非常厉害,说是用手杖发挥长杖的摧毁力,很不寻常呢。” “哼,那是当然。”坊师的恭维让红鱼颇为受用,得意地挥挥法杖。“炎娲可是老师曾经冒险的搭档,陪老师趟过熔岩湖,爬过火焰山。论经历论格别,和寻常法杖相比都是云泥天壤。这也是老师留给我的宝贝。” “留给你的宝贝?”难道令师已经过世了? “没错,老师已不在了。”察觉到谷辰眼中的疑问,红鱼踢开脚边的碎石子,用低沉声音强调着。“不过老师并不是输给荒怪什么的,而是为替某个蠢货坊师收善拾后,才不得不自我牺牲的。” 这样说着的红鱼眼中隐约腾起火焰。虽然谷辰直觉这是不宜讨论下去的话题,但好奇心还是促使他情不自禁地问下去。 “方便的话,能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吗?” “……老师当拓荒者成名后不久,就被某坊组给招揽,成了坊主的从者。”红鱼横了某人一眼。“你是坊师也知道的吧?从者和坊师的关系,大概就像君主和臣子。若是明君的话还好,但遇上昏君的话……” “遇上昏君的话?” “那绝对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三天两头就要火场里救人,时不时被要求喝下古怪药水,哪怕刚讨伐荒怪回来,只要坊主有令就得马上出发去找素材,遇到危险还要当挡箭牌……啧!相比起来,就算嫁给满身铜臭、偷鸡摸狗的下三滥奸商都是天堂了!” “所以,那位坊主是……昏君?”谷辰皱眉道。 “那家伙是王八蛋!”红鱼眼中腾起憎恶的火焰,手上炎杖也像呼应般的炸出数簇火星来。“獐头鼠目又卑鄙无耻!胆小如鼠又愚蠢透顶!哪怕牛粪上飞舞的苍蝇都要比他好上一百倍!我这辈子就没见过比他更窝囊的男人!” “呃……”因描述太过抽象而无法在脑海里形成任何形象,谷辰唯一理解的也就只有红鱼究竟有多憎嫌那名坊师的事实。 “探索古巢秘境时,那家伙做了多余的事把荒怪主给唤醒了!”仿佛回想起当时情景,红鱼露出咬牙切齿的神情,而谷辰则为出现“荒怪主”的名字而惊愕。 “荒怪主”是比大荒怪更上位的凶暴存在,其出现往往会造成局部或波及全国的灾殃。荒怪主通常都沉睡在秘境深处,而遇上荒怪主的拓荒者几乎不可能活着回来。红鱼的老师显然创造了奇迹,而奇迹的代价则是自身的性命。 “……老师用禁法把荒怪主打落深渊,而自己则在红莲劫焰里化成灰烬,只留下这把炎娲法杖……”红鱼紧紧抓住炎娲,呼出口气,再度抬头望向谷辰。“从接过炎娲的那刻我就立了两个誓言。一个誓言是,今生绝不侍奉任何坊师。二个誓言是,绝对要让那混蛋后悔他做的事情!” 女炎使铿锵有力的声音在地穴回响,恍惚间谷辰似乎在四壁砸出火花的错觉,回过神来时则不禁苦笑。他总算理解为何红鱼会一见面就对他频频冷嘲热讽了,既然红鱼对坊师嫌恶到这等程度,要说起来对他还真算是客气的。 原本想拉近关系而闲聊,谁知道随便挑个话题都能踩到如此重量级的地雷,谷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时候看着尴尬搔头的谷辰,那边红鱼也稍稍收敛了咄咄逼人的气势,微微瞥了过来。 “虽然我讨厌坊师,但你补师的手腕嘛还算利索,和我配合倒也不至拖后腿。”红鱼特意加重“补师”一词,潜台词则是默认谷辰与她并肩战斗的资格。 “补师在战斗时可派不上用场。等下再遇到荒怪的话交给我处理,你好好就躲到后面吧。”说着就像要强调主导权般的,红鱼用力杵了下炎法杖,从杖尖闪出一圈炎浪。 从炎浪中飞出三四只炎蝶,扑打着翅膀朝四周飞出去。 红鱼的独特炎法多以飞虫走兽来命名,而“炎蝶”是其中兼具照明和警戒用的炎法。前次遭遇大石蟒偷袭是因把炎蝶散得太开,为避免重蹈覆辙,今次红鱼让炎蝶缩小范围在周围盘旋,从而形成半径五米的警戒圈。 “啧啧,梵法用起来还真是方便呢……” 谷辰看着头顶飞舞的炎蝶而出声赞叹着。 虽然魔法火焰什么的在奇幻故事里已算是老掉牙的桥段,然而乘黄大地的梵法却似乎又和那些拼凑咒语形成的程式魔法有所不同。感觉上,梵法更像是某种随心境而化生的力量,变化莫测。 两人在炎蝶陪伴下沿横穴走了一段路,就在谷辰考虑着要不要关闭手电以节省电量的时候,最前方的那只炎蝶突然闪烁起来。 “有荒怪。” 红鱼抓住炎杖向前踏出一步,而谷辰则赶紧让出阵位。 补师虽然是能让残血队伍满状态复活的牛逼职业,但战斗时却一点也派不上用场。歼灭荒怪的任务只能由红鱼来承担,而谷辰能做的顶多也就是帮忙戒备四周,有啥意外状况时出言提醒而已。 “在那里等着,很快就结束。” 红鱼信心满满地宣言着,举起法杖面对前方。 伴随着悉悉索索的声响,一队石蚁从前方纵穴岔道处爬了出来。爬出来的石蚁莫约七八只,其体型要比袭击驮队的小石蚁大上一号,而体表的石色亦略略偏红。 看到石蚁的谷辰吃了一惊。虽然红鱼大概看不到,但在他的天净眼里,那些泛红石蚁的身上涌吐着的灵梵,其蕴量可要比先前遇到的小石蚁强上一倍有余。 74章 退路曲折 手电的光芒照亮了前方岩穴,谷辰探头朝里望去。这处半封闭的岩穴面积莫约有二三十平,其内部除了几堆风化碎石外再无别物。虽然就防御来说大概无法提供便利,但洞口却遮挡光影的石壁,因而应该能当成暂时歇脚的场所。 荒怪从物器中蕴生,天生擅长伪装和隐蔽。因而就算乍一看下没啥问题的地方,其中说不定也潜伏着荒怪准备伺机偷袭休憩的拓荒者。不过谷辰的天净眼能直接看到荒怪吐涌的灵梵,再怎么会伪装的荒怪也不可能瞒得过,故而倒不用担忧。 “红鱼姑娘,这里应该是安全的。” 确认岩穴安全后,谷辰朝后方招招手。 握着法杖的女炎使扶着岩壁缓缓走进来。走进来的红鱼脸色意外苍白,眼眶泛黑,从不得不把半身重量倚靠在岩壁上这点来看,哪怕是没经验的外行人也能清楚知晓她此刻的状态相当糟糕。 “你还好吧?”谷辰担忧问着。 “没有问题,只要稍微休息下就……”红鱼逞强般的仰起头,然而膝盖却陡然失去了力气。 “小心!” 在红鱼失去平衡向地上倒去的时刻,谷辰及时伸手将其扶住。女炎使尽管气魄过人,然而其体重却意外的轻,入手处那全无脂肪的纤细腰肢让谷辰心神微荡。次瞬间察觉到场合不对,连忙收敛精神,低声劝告着。 “不要勉强了。那些红石蚁要比小石蚁难缠许多,再说半天内我们已遭遇了五拨蚁群。姑且不论体力消耗,连续放出那样的大招,你的蕴力消耗也差不多了吧?” “……真是丢脸。” 红鱼不甘愿地咬着嘴辰,缺乏余力的她倒也没拒绝谷辰的搀扶。 谷辰扶着透支蕴力的红鱼到岩穴深处,让她靠着石壁缓缓坐下,而自己也坐到红鱼旁边,缓缓呼出肺里的空气。 “这件事上我也想得太天真了些。本以为矿脉啃噬殆尽后石蚁群就该迁移别处,没想到居然还会有如此多的石蚁在活动……” 在蚁巢活动的石蚁,不仅数量超出谷辰预期,其素质也相当强悍。好比先前遇到的那几拨红石蚁,它们体型比小石蚁大,而身体坚固程度更是超出前者许多。 好比最初迎敌时红鱼本使用“炎蜂”应付,和照明警戒的“炎蝶”相区别,炎蜂具备高速子弹般的贯穿力,对草怪藤怪基本上都是一击秒杀。然而那些红石蚁的身躯不仅坚固还具备韧性,令得炎蜂造成的伤害相当有限。 眼见着连吃数发炎蜂的红石蚁,依旧不减速度地朝这边扑过来,红鱼不得不放出大招“炎驹”。 炎驹是唤出熊熊燃烧的烈焰赤驹,以超高温爆炎践踏沿途诸物的广域破坏技,在闪避空间有限的横**能发挥最大限度的威力。那些被焰蹄践踏的红石蚁纷纷化为灰烬,甚至半壁岩穴都因此化成无法通行的焦热融带,让谷辰再次为红鱼的实力而骇然。 其实若是战位配置完整的话,有前卫辅佐帮忙阻碍红石蚁,红鱼倒也有消耗蕴力更少的炎法可用。然而谷辰是全无战力的补师,而红鱼自身也不擅长肉搏,一旦被红石蚁突到近前那就难以收拾,红鱼也只能在演变到那种情况前放大招清场。 炎驹威力超卓,但消耗蕴力也相当可观。 炎驹践踏让半壁横穴变成无法通行的焦热融带,结果谷辰只得带着红鱼另找通道。在蜿蜒折转的蚁巢中前进,谷辰他们又有好几次遇上石蚁群。若是小石蚁还能用炎蜂解决,但遇上红石蚁的话,就非得放炎驹清场不可。 饶是红鱼的蕴力惊人,连续半日的消耗下来也差不多到了极限。尤其考虑到她此前还有被石蟒偷袭而大量失血的情形,居然撑到现在还没倒下,无论精神或身体强度都相当了不得。 “呼……呼……” 靠着岩壁喘息了好片刻,红鱼总算恢复了点说话的力气,望向谷辰。 “谷辰,这处蚁巢,确实是被废弃了没错吧?” “是的,这点可以确认。”谷辰点点头。蚁巢沿途光景怎么看都像是被放置几百年的荒废模样,而且那些石蚁群也明显没在进行维护。 “那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多石蚁在活动?难道它们想搬回来?” “这个嘛,我是觉得缺乏矿脉的地块对石蚁群不会有什么吸引力,它们取道路过倒是有可能,又或者在找什么东西也说不定……”谷辰摸着下巴思考片刻,随即却像要切断杂念般的摆摆手。 “算了吧,虽然不知道那些石蚁群在搞啥,但以我们的状态还是不要再深入下去比较好……我觉得现在先只想着怎么找到出口比较好。” “也对,阎王请贴经常发给那些不知进退的家伙,保证退路才能活得久点。”红鱼闻言也点头认可,不知不觉间已拿出对待同伴的态度。“不过我们在蚁巢绕来绕去,现在我们已经偏离原来道路许多了吧?谷辰你还能把握住方位吗?” “大致上有记笔记,应该还不打紧……这方面交给我来处理好了,倒是红鱼姑娘,你先把这个喝下去。”说着谷辰从随身水壶里倒出杯水,递给红鱼。 红鱼纳闷接过水杯,稍稍尝了尝杯里青草汁般的液体,当即皱起眉头。 “这是什么?好涩!” “算是涤尘水的半成品吧?里面融进了长生果的灵梵,多少能发挥些恢复体力蕴力的功效。因是匆匆炼制出来的,手边没设备来不及过滤其中杂质,在口感上差些就请多包涵了。” “炼制出来是……你在路上炼制的!?” 红鱼好半晌才理解到谷辰的话,随即惊呼出来。 “幸好昨天采到几枚漏掉的长生果,正好派上用场。” 谷辰耸耸肩膀,心里涌出些许惭愧感。那几枚长生果本是小乙趁郭备组休息时摸出来的,此刻为庇护小白猿也只能扯谎了。不过炼出的涤尘水也是用在红鱼身上,所以倒也算是物归原主。 “对哦,你是坊师,要什么灵药可以随时炼制的……”红鱼喃喃自语着,以颇为复杂的眼神注目着谷辰,片刻后一咬牙,举起水杯一饮而尽。 苦涩的药水让红鱼禁不住咳嗽出来,谷辰在心里致以同情的慰问。随即稍稍调整了下手电,在笔记本上整理起脱离蚁巢的路线来。 也许是此前累积太多疲劳,也许是涤尘水多少发挥了功效,总之当谷辰整理告一段落时,旁边红鱼已靠在岩壁上沉沉睡了过去。 75章 危险人格 对任何生物来说,睡眠都是恢复体力的最好办法,饮下涤尘水的红鱼靠在岩壁上沉沉睡去。看着女炎使那时不时皱眉的睡颜,谷辰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苦笑着合上笔记。 从水壶里倒了杯半成品的涤尘水,谷辰强迫自己喝下去,却也被那股涩味给呛得连连咳嗽。涤尘水有即时恢复体力及少许蕴力的功效,对拓荒者来说是相当便利的灵药,当然售价也不菲。仓促炼制的半成品少了好几味辅料,因而功效可能会打上折扣,不过从即时炼制这点来看,由坊师兼职补师确实有寻常拓荒者无法比拟的优势。 对这项优势加以活用的话,说不定能找到发家致富的窍门。 不过那也得等跟飞燕她们平安汇合后再说。 “真是的,没蚁群阻碍的话,直线距离明明很近的……” 谷辰低头打量着笔记本上的图符,脑海里则浮现出蚁巢的砂盘图来。 大致来说,蚁巢是由横穴和纵穴交错编织的结构。数条大横穴构成通道主干,再从其上扩展出无数横穴纵穴相连。至于他们落下的大纵穴,则是数条大横穴交汇的枢纽节点,离此刻他们栖息的小岩穴只隔着一条主干道的大横穴,理论上只要数刻钟就能穿过去。 然而那条大横穴却是石蚁群出没最频繁的地点。目前还不知道蚁巢徘徊的石蚁群究竟有多少,因而埋头猛冲的结果很可能落进数百蚁的包围圈中,继承落得埋骨蚁巢的结局。 谷辰勉强找到一条绕开大横穴抵达出口的路线,不过那也得等到红鱼睡醒后才能出发。身为非战斗职业的补师,他连独自探索周边地穴都做不到,实在是相当不方便。 “唔,回去后要不要跟飞燕学学战技?” 谷辰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想法。雷鸣剑虽是名震乘黄的三大剑之一,但雷剑技却非得配合雷剑来用不可,并且对身体素质也要求颇高。谷辰看过飞燕每天晨起练剑的模样,或许从易学易用的角度来说,像红鱼那样搞根梵法杖才是更实际的选择? 无论如何,蕴器武装这事儿得放在心上了。 “等等,不对?” 谷辰突然愣了下。因为他察觉到,不论学雷剑也好搞法杖也罢,都是前往外域踏荒时才能用得上的装备。而当前明明身处幽暗蚁巢,根本还没摆脱危机,怎么就突然开始规划起今后的踏荒计划了呢? “……伤脑筋,还以为自己是更保守的人呢。” 谷辰揣摩着潜意识下流涌的心思,片刻后嘴角浮现出嘲讽的弧线。 迄今为止谷辰对自己的评价都是“不会贸然踏足危险的保守派”。虽然自我评价多少都会存在主观偏差,但像这样颠覆认知的实例却相当罕见。 其实仔细想想就知道。倘若是喜欢安稳生活的保守人物,那应该不会想要踏足荒怪横行的外域。哪怕拿出采集素材和提升利润的理由,谷辰也不能忽视此刻心中涌出的阵阵近乎雀跃的情绪。 无法否认,相比起在办公桌上爬格子来,置身危险确实让他感到情绪昂扬,并且精神抖擞。 看来自己比想象中更喜欢冒险。 谷辰颇不甘愿地确认了这项事实。 …………………… 拓荒者们习惯把探索外地的活动称为“踏荒”,而踏荒总是充满风险。为尽可能提高生存概率,在能休息的时刻抓紧时间休息,在面临危机时才有足够精神应付,基本算是拓荒者的常识。 睡着时是拓荒者防备最弱的时候,彼时负责警戒的都是能托付性命的信赖伙伴。虽然当前情形多少有点形势所迫,但红鱼确实是把自身性命托付给了某人,而被托付的谷辰也并未辜负她的期待。 在醒来的那刻,红鱼便已察觉到这点。 醒来的红鱼只觉得神清气爽,先前笼罩身体的钝重感消失无踪,冰冷的手脚也重新变得温暖。明明只是靠着岩壁打了个小盹,但感觉却像在舒适宾馆一觉睡到天亮,精神前所未有的高扬,就连此前差点消耗殆尽的蕴力,也恢复到了绰绰有余的程度。 “这就是涤尘水的功效吗……” 单靠打盹绝对无法恢复到如此地步,红鱼下意识想到那杯苦涩液体。 其实要是真正涤尘水的话,在喝下去的那刻其灵梵就会渗透进身体,让体力蕴力都即时恢复过来。不过谷辰匆匆炼制的半成品功效有限,在红鱼睡着时才徐徐发挥出来,当然就结果来说是差不多的。 红鱼兴奋地活动着五指,再下意识看向小腿伤处。 事到如今就算她再怎么不甘愿,也不得不承认谷辰确实有着想象以上的“补师”手腕。至于像这样采集素材、即时炼制的荒唐事情,红鱼则是听都没听过。 要知道,“灵药”可是拓荒者在外域持继活动的依仗。拓荒者疗伤、解毒、恢复体力蕴力等都需要依赖灵药。好比讨伐荒怪或攻略秘境时,有时候还必须要用到灵药赋予的特殊效果。 灵药耗尽,也就意味着拓荒者再无法得到以上的贵重支援,想继续活动就必须用血肉之躯去硬扛风险。只要不是脑袋有问题的拓荒者,这时候都会果断选择撒退。而假设陷入无法撒退又用光灵药的情形,那就必须要有承受伤亡乃至团灭的觉悟了。 价格昂贵且难以补给的灵药,可以说是对拓荒者持续活动的最大限制。活下来的拓荒者几乎都有因补给耗尽而不得不在攻略秘境前一刻撒退的悔恨经历,用光灵药而眼睁睁看着伙伴在怀里咽气,则往往是拓荒者心中最深刻的伤痕。 然而要是队伍里有谷辰这样的“补师”,昂贵灵药能跟白开水一样随意送出,用光了还能随时炼制补给。有这样的补师在,那拓荒组不仅活动范围上能有飞跃般的提升,其风险也会降到史无前例的水准。打比方来说,就跟横渡砂漠时带上了能够无限供水的水壶般,是何等作弊的事情! 就像把蜂蜜放到蚂蚁前的诱惑。倘若谷辰不是坊师的话,那拓荒者们绝对不择手段也会想把他绑进自己的队伍里。事实上红鱼都禁不住开始想象了,倘若郭备组能得到这样的无限补师的话,那他们能取得的拓荒成果到底将会增加多少!? “……不行不行,那家伙可是坊师啊!” 红鱼猛力摇着头,对坊师根深蒂固的嫌恶帮助她抵抗住了那股诱惑。红鱼打着寒颤起身,瞧瞧四周准备唤出炎蝶照明。 岂料刚举起法杖就被人伸手按下去,红鱼惊愕回头,只见昏暗中浮现某补师的脸庞。谷辰脸上有着迄今为止都未有过的紧张神情,伸手指了指洞口方位,比出噤声的手势。 76章 正主现身 荒怪是从灵梵中蕴生的精怪,根据手册资料,其知觉系统也和寻常生物大相迥异。 好比小石蚁来说,其本身并无辨识外界光影的能力,而是依靠着周围的灵梵流涌来感知身边状况。谷辰所持的手电是科技体系的造物,使用时不会向外发散灵梵,故而哪怕用手电直射也不太会引起蚁群的注意。 反过来说,红鱼的炎蝶是梵法。飞舞空中的炎蝶在提供照明警戒的同时也散发出阵阵灵梵波动,因而很容易被附近的小石蚁所感知。此前他们之所以频频遭遇石蚁袭击,其缘由大概就是如此,只可惜当时没反应过来。 总而言之,手电的光芒不会刺激到石蚁群,然而若让红鱼唤出炎蝶的话,那他们恐怕马上会迎来灭顶之灾。 “灭顶之灾?” 红鱼对补师的夸张描述嗤之以鼻。 “跟我来,别发出声音。” 谷辰也没解释,摆摆手,带着红鱼朝岩穴口摸去。 岩穴口竖立着一块方岩,与方岩相隔二十步便是蚁巢主干道的大横穴。靠近方岩时红鱼感到岩面微微颤抖,一股悉悉索索的声响摇颤着空气。虽然黑暗中看不见什么东西,但某种超乎想象的事物却散发出扎痛肌肤的存在感,让红鱼后背刹那间被冷汗浸透。 “那是什么啊……” 红鱼的声音微微颤抖,而旁边谷辰也没有嘲笑她的余裕。 天净眼赋予谷辰直视灵梵的能通,就算在全然无光的环境下,他也依旧能看到物怪身上有如光雾般涌吐着的灵梵。那些光雾亮度大概和快熄灭的烛芯差不多,放到平常顶多只能来辨析荒怪的种属,然而此刻无数光雾在前方汇聚起来,令黑暗蚁巢在谷辰眼中变得有如白昼。 “大横穴那边有蚁群经过。”谷辰以倒吸凉气的声音,试着描述自己看到的光景。“里面有小石蚁有红石蚁。七八只石蚁排成一列,前面已经过去了十多列的大队伍,后面还有更长的队伍……总数大概有好几百只,或者上千只也说不定……” “上千只?”这样规模的石蚁群,足以让黎阳府司拉响警钟。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石蚁跑出来?”红鱼变了脸色地质问着。 “不清楚,但从阵形来看它们好像是在护卫着什么东西……”谷辰推测着。 荒怪尽管不会说话,但却有着无法以常识衡量的灵智。深深理解这点的谷辰,对石蚁群会摆出行军阵势一事并未感到多少惊讶,倒是为自身的噩运而咂舌不已。 如果说这支四位数的石蚁军团是本队的话,那先前遭遇的小群石蚁大概就是侦察驱逐的斥候了。他们为躲避石蚁斥候而一路折腾藏身岩穴,却没想到竟误打误撞闯进了本队行军的路线上。 谷辰紧紧盯着那边石蚁队伍,想知道究竟是什么让这群石蚁如此大动干戈。随着石蚁军的行进,旁边红鱼也早已不复先前的淡定,手里炎法杖紧了又紧。不过总算她也算是见过世面的老手,不至于在庞大压力下做出失控攻击的行动。 “那是!?” 蛰伏着的红鱼突然发出低呼,其视线聚焦在蚁群军列的中央。 军列中央竖立着一枚巨大水晶体。只见那水晶柱呈六棱柱形,高度足有两层楼高。水晶柱通体晶莹剔透,其内部则流涌着阵阵脉动般的浅蓝光煌,把周围岩壁和下方蚁群照亮,就算没有净眼的红鱼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蚁群军列显然以那水晶柱为核心,在幽暗蚁巢中前后呼拥着徐徐行进。 如此幻想般的场景,就连拓荒老手的红鱼也不禁为之呆然。红鱼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补师,却发现谷辰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那边的水晶柱,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凝重神情。 ……………… 以前上大学时,谷辰曾捡到过一只橘猫。 捡到橘猫时那家伙还是一只眼睛都没睁开的小奶猫,和其它四兄弟被饲主一并塞在垃圾桶里的深处。当时天寒地冻,到谷辰循着哀叫声把它们从垃圾桶里掏出来的时候,就只剩这家伙还勉强有口气在。 那时候谷辰足足用了半刻钟来犹豫到底要不要装作没看见,但最后还是一咬牙把小奶猫给带回了宿舍。然后冲调奶粉、灌热水袋保温、用纸巾擦屁股,到小奶猫睁眼能上窜下跳的那一段时间,谷辰深深体悟到未婚奶爸的艰难。那橘猫跟着谷辰两年时间,混得则比主人要洒脱得多。到谷辰搬出宿舍的时候,那橘猫俨然已成了走路带风、校园猫霸般的存在。 至于谷辰为啥会突然想起橘猫的事,当然是有原因的。 旁边红鱼大概看不到,但在谷辰的净眼里,却可看到那根水晶柱里有一团浓郁灵梵在徘徊。那灵梵呈现罕见的橘黄色,灵梵翻涌中隐约可见小兽轮廊的模样,然而谷辰却不知道究竟能不能把那货叫作“荒怪”。 荒怪是地水树石等物质因灵氛淤积而变生的精怪,虽然模样千姿百态,但其存在却都离不开物质本体。不过水晶柱中的那货却似乎没有物质构成的部分,从头到尾都翻涌着灵梵,并且其强度也遥遥超出谷辰见过的任何荒怪,甚至到了光靠肉眼也能目睹其灵光的程度。 水晶柱散发出的光芒,便是小兽在其中惊惶乱窜时放射出的灵光。 其实光从石蚁群不惜大费周折运回水晶柱一事,便可猜到那小兽绝对非同寻常,让谷辰犹豫的是要不要趟这滩浑水。现在已能基本确定,石蚁群会在废巢出没的缘由就是眼前的水晶柱。只要老实等待它们过去,那接下来就能从解开封锁的纵穴回到地面跟飞燕他们汇合。 谷辰纠结着,目光投向那水晶柱中。 水晶柱里的小兽明显才诞生不久,从那到处狼狈扑腾的动作里能感觉到极度紧张和惶恐。然而那水晶柱却似乎有着某种阻碍灵梵流涌的神秘力量,任凭小兽如何挣扎都无法从其中脱出,每每撞得头碰血流,满地翻滚。 蚁群拥簇着水晶柱沉默前往,谷辰紧咬嘴唇看向水晶柱。 不知是否感觉到谷辰的视线,水晶柱中的小兽突然停下扑腾,转头朝岩穴望来。黑暗中隔着几十步的距离,但那瞬间,谷辰确实跟水晶柱里的小兽对上了目光。 人和兽都在瞬间愣住,而次瞬间小兽就像见到亲人般的叫唤着扑了过来,却在途中重重撞在水晶柱上,狼狈摔了回去,噗哼着好半晌没爬起来。 那光景让谷辰心中的天平彻底倒向了一边,抬头打量着四周岩穴,数息后压低声音询问着身边的女炎使。 “红鱼,你的蕴力恢复了多少?” 77章 灵兽小橘 “红鱼,你的蕴力恢复了多少?” “……你想干什么?” 被询问的红鱼警惕望向谷辰。现在他们离石蚁大军只有几十步的距离,就算再没脑子的外行人也该知晓,此刻任何轻举妄动都会格外危险。 “不觉得现在正是最好机会吗?”补师眼里闪炼着危险的光芒,压低声音对红鱼说出了其设想。听完谷辰的话,哪怕豪勇如女炎使也不禁倒吸数口凉气,用重新认识般的目光看着他。 “如何?做得到吗?” “做是做得到……你是认真的?” “当然。这里距离大纵穴只有一点路,我们只要趁蚁群混乱时一口气突破封锁线,就从那里能逃出生天。”谷辰伸指在空中划出一条笔直弧线。这番话虽然并非伪言,但有关水晶柱和小兽的事却无法对女炎使说明。 “你……你想过激怒蚁群的后果吗?”红鱼相当拿不定主意。 “就算我们表现得再亲善,它们的攻击倾向也不会有半点减少吧?”谷辰耸耸肩膀。“石蚁群可是连朝廷都头痛万分的灾殃荒怪哦?它们如此慎重搬远的水晶柱,我觉得再怎么样都不可能是有益民生的事物。要是放着不管将来出问题,到时候再后悔也没用哦?” “……说得没错。” 红鱼原本就是靠气势平推的果决性格,谷辰的话语让她当场定下心来。 红鱼呼出口气,重新握紧手中的炎法杖,抬头望向蚁群前方面的岩壁。因水晶柱散发的光芒,就算她也能隐约瞧见岩壁那边的光景,不过想要具体定位还是离不开谷辰的帮助。 “那些家伙能探知灵涌,一出手就得马上转移。” “我会跟上你的,尽管去做吧!” 谷辰朝红鱼点点头,随即拿出手电。 一股指向性的光柱投向纵穴的岩顶。岩顶密布着诸多由水蚀形成的倒悬岩柱,而光芒在摇晃中停留在其中最粗壮的岩柱上。若是生物的话,想必会因这幕光景而当场骚乱吧?不过石蚁群并无感知光线的器官,它们的骚乱要比光柱迟了半步。 伴随着叩响法杖的清响,红鱼身边陡然卷起旋风般的炎浪。层层叠叠的炎浪中浮现出一枚接一枚的焰星,焰星中是姆指大小的炎蜂。数十百只炎蜂抖动着翅膀,嗡嗡声中升腾的炎气烧灼着岩穴的大气,也引起石蚁军列的注意。 察觉异常的同时,石蚁军列就面朝炎蜂摆出坚实的防御阵列,其反应不可谓不迅速。然而振翅的炎蜂群却直接掠过石蚁群,朝其上方岩顶飞去。 炎蜂虽然非炎驹那般广域杀伤的大招,却能制造出焦热与贯穿的融合伤害。数百只炎蜂朝着天顶岩柱突击,一阵轰隆隆的爆炸声中,那根直径数米的巨大岩柱在摇颤中自根部断裂,并连带着扯下周围好几排的小岩柱。 如暴雨般砸的小岩柱在石蚁军列中引起惊惶混乱,石蚁们纷纷抱团抵抗着天上的岩雨,那根沉重水晶柱也失去平衡而向前倾倒。这时候就像算准时间般的,齐根断裂的巨大岩柱自天而降,重重砸在水晶柱的侧腰。 沉重的撞击声摇颤着大气,远处红鱼下意识地捂住耳朵,而近处石蚁群则纷纷停住动作,骇然回头望向水晶柱。 只见遭到撞击的水晶柱上出现裂纹。裂纹沿着水晶柱的断面急速扩展,谷辰拽着红鱼躲到方岩后的次瞬间,仿佛万盏玻璃齐齐破碎的爆响在穴巢炸裂,伴随着无形气浪横扫了整条横穴。 有方岩遮挡的谷辰等人还好,那数以百计的石蚁却被气浪给掀翻在地。等它们好不容易爬起来时,却已再不复先前行军的整齐威仪。只见数量上千的庞大蚁群,就像被某种巨物所凌迫般的,如同热锅蚂蚁般的埋头乱窜,惊惶奔逃的小石蚁冲撞着红石蚁,而红石蚁用巨颚把后者狠狠咬碎。 难以言喻的混乱中,一股肉眼不可见的波动从碎裂水晶柱处徐徐扩散开。 那股波动扩散的速度绝不算快,然而被那股波动捕获的石蚁却接二连三地散去了灵梵,继而化成砂砾崩落地面。数以百计的石蚁群,足以让黎阳全域拉响警报的荒怪势力,在数弹指便这样化为满地砂砾。 从方岩后抬头张望的红鱼,正好目睹这惊悚难言的神异光景,被震撼得失去了言语。旁边谷辰也是同样震撼,不过相比起红鱼来他无疑更接近真相。 水晶柱已碎成满地齑粉,被囚禁其中的小兽也脱颖而出,此刻正在满地石砾中舔着爪子。小兽体型虽只有家猫大小,但却散发出与身板截然不符的异质威压。令石蚁军列瞬间团灭的元凶是谁,已是不用确认的问题。 “喂喂喂……” 谷辰听见自己走了调的声音。 破坏水晶柱帮小兽脱困虽是他的计划,但谷辰绝对没料到自己放出的居然如此异质的存在。从小兽那悠然的模样来看,似乎瞬灭石蚁军列对它来说不过像拍飞半只蟑螂般的容易。不要说地球常识,就算按乘黄标准来看,那也是遥遥超出常识、堪称触及神域的力量层级。 我到底放出了什么东西啊? 就在谷辰如此怀疑着的时候,那边小兽在原地抖抖身子,随即掉头看向他。 往前踏足的刹那,小兽便到了谷辰的跟前。虽然寻常人无法直视灵梵,但谷辰净眼里却清楚映出小兽绕着他转圈儿的光景。不知是否此缘故,小兽对谷辰格外亲热,而看着小兽的谷辰也下意识感到熟悉。 “居然搞出这样夸张的事情,你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啊……” 谷辰低头看着脚边转圈的小兽,而被询问的小兽却是无辜地眨眨眼睛。 “算了,看你呆头呆脑的样子……有名字吗?没有的话,就叫你橘猫好了。” 谷辰蹲下身子,伸出手指去触碰小兽,没想到手指却直接穿透过去。灵梵体的小兽貌似没法用手触碰,但好像对谷辰给的名字相当有兴趣。只见小兽橘猫几下跳到谷辰的肩上,伸出舌头舔着他的脸颊。 “好痒!笨蛋,别乱舔!” 尽管小兽橘猫没有物质身体,但舔脸却带来精神上的动荡,谷辰连忙叫停。 “你、你到底在跟什么说话?还有这股灵压究竟是……” 补师的怪异动作引来红鱼的侧目。寻常人的她虽然看不到灵梵体的小兽,但却多少能感觉到身边的灵梵流涌。小兽身上那股远超常识的灵压令女炎使毛骨悚然,尤其再看到谷辰跟着空气对话的光景,一股恶寒当即从红鱼背后炸出。 “呃,我这是……” 就在谷辰考虑着要怎么糊弄过去的当口,小兽横了红鱼一眼。随即像是发现什么有趣玩意儿般的转过去,纵身扑向女炎使。只见灵梵体的小兽如幽灵般穿透了红鱼的胸口,再出来时嘴里已咬着一枚绯红色的光球。 “咦?” 小兽咬着光球献宝般的跑到谷辰面前,而背后女炎使却像断线人偶般的倒了下去。 78章 很不科学 “红鱼姑娘!” 小兽献宝般的咬着光球想给谷辰,而谷辰则抢先一步扶住了倒下的女炎使。 倒在怀里的红鱼并无外伤,却已失去意识。虽然失去意识,但身体却像被恐惧摧压般的不住颤抖着,手脚亦被莫名冷汗所浸透。暂时没有生命危险这点让谷辰松了口气,随即抬头看向前面的小兽。 “你对她做了什么?” 被询问的小兽似乎有些茫然,咬那枚光球凑到谷辰的手边。 这样看来,从女炎使体内取出的光球应该是什么好物,小兽大概想用来感谢谷辰的救命之恩。但看着红鱼此刻的糟糕状态,谷辰当然无法点头说谢谢了,然后收下。 “不管那是什么,你最好马上把它放回去。”谷辰扶着浑身抖颤的女炎使,加重语气强调着。“你应该听得懂我的话吧?她是我的伙伴。如果你感谢我,就绝对不要做出伤害她的行为。” 小兽歪着脑袋看向谷辰,又看看他怀里的女炎使,数息后仿佛理解事态般的拍了拍爪子,然后竟一张口把光球吞了下去! “喂!” 在谷辰心脏骤停一拍的当口,小兽随即张口噗噗吐出两枚光球。两枚光球形色别无二致,看来是小兽用其力量现场复制了一枚。在谷辰说不出话的注目下,小兽咬着其中一枚光球放回女炎使身上。 从谷辰净眼中,光球就像砂糖遇水般的融进了女炎使身上的灵涌中。待光球融进后,持续打冷颤的红鱼才消停下来,紧绷的身体骤然失去力气,如同脱力般的昏睡过去。确认红鱼状况恢复正常后,谷辰才松了口气,抬头看着眼前的小兽。 “别做这种吓死人的事情啊,混蛋……”谷辰长长呼出口气,心有余悸地向后坐倒。“你这家伙,看来不该叫你橘猫,改叫‘二橘’好了。” 所谓“二橘”,也就是“二货橘猫”的简称。小兽困惑地歪着脑袋,随即咬着剩下的一枚光球凑过来,好像在催促谷辰快点收下。 “我知道,我知道啦。” 谷辰苦笑摆摆手。虽然还无法确定那光球是何物,但却能明显感到小兽对他的好意。再加上复制品也不会任何人造成伤害,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谷辰注目着那枚光球,伸手把光球接了过来。 无实质的光球穿透谷辰的手掌,顺着灵涌朝谷辰体内的“梵藏”流去。梵藏中升腾着一股苍青色的蕴火,那是谷辰自身蕴力具现的形状。只见红色光球就像被吸引般朝着蕴火飘去,在光球投进蕴火的瞬间,蕴火原本的苍青焰色转为绯红,次瞬间后再转回来时,那苍青蕴火中已多出一枚明耀光点。 蕴力和谷辰体内流涌的灵梵直接相连,而那枚融进蕴火的光点,就像在顺畅流动的河道边掘开一岔道般的,令谷辰原本的灵涌有了某种微妙的改变。谷辰无法确认那是好是坏,而当他把注意力收回来时,则看到前面小兽二橘张嘴打哈欠的情景。 在水晶柱里连番扑腾似乎让二橘困得不轻。只小兽朝谷辰甩甩尾巴,随即边打哈欠边在原地蜷缩身子,就那样直接沉进了岩床里。 “咦?等等,等下!” 灵梵体的小兽根本不受物质空间的限制,下意识伸手去抓的谷辰差点撞到岩床上。随着小兽沉进岩床,那股笼罩横穴的异质灵压也跟着消失无踪,谷辰朝岩床喊了好几嗓子没得回应,才不得不确信那家伙已离开了现场。 “好吧,这下要怎么办?” 谷辰苦笑着望向周围。 那上千只的石蚁军列已灰飞烟灭,偌大横穴中此刻只剩下莫名昏倒的女炎使,还有那根炎法杖时不时溅出点点火星。 …………………… 虽然谷辰一度担忧着遇上石蚁散兵的可能,但自打石蚁军列灰飞烟灭后,蚁巢内的石蚁也像被清场般的悉数消隐。没了荒怪的威胁,谷辰得以带着女炎使穿越此前被封锁的横穴,来到他们当初坠落的大纵穴处。 大纵穴是蚁巢数条主干道交汇的枢纽,和地面的垂直距离莫约两三百米。爬上去当然是不可能,但红鱼只要用那招华丽的炎轮喷射,就能无视地形差而把两人带回地上。此前红鱼遇藤怪时以大招轰塌地面而落进纵穴,也是脚踏炎轮重回地面的。当时女炎使宛如钢铁侠般冉冉浮空的光景,给谷辰带来难以言喻的震撼。 谷辰可以肯定那招绝非任何梵法,但对其具体详情女炎使却始终守口如瓶。 谷辰原本打算趁升上去时再仔细观察下那招,然而女炎使从被扛到大纵穴起便始终昏迷不醒,这让谷辰相当焦躁。不过好歹红鱼的呼吸和脉膊都还算正常,什么时候苏醒大概也是迟早的事情。 谷辰抬头望向头顶,心里却想到那枚被小兽硬塞过来的光球的事情。 “话说回来,那光球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谷辰喃喃自语着。 那枚光球来自于红鱼,小兽二橘将其复制了一枚塞给谷辰,此刻正在梵藏蕴火中闪耀着。此刻蚁巢已无石蚁,而在红鱼醒来前也暂时无事可做,于是谷辰定定神,把注意力集中到了那枚光球上,而光球亦随即亮起。 光球摇动着蕴火,谷辰身上的灵涌亦随之改变。谷辰明显感觉到有两股蕴力分别朝脚底集中,惊愕中,无意识地向前踏出一步。 那一步并未落地,而是悬在空中。 “咦?” 谷辰发出讶异呼声,低头望去。 只见脚底原本空无一物的虚空,陡然迸射焰光。焰光和着火星飞溅而出,在激荡中化成高速回旋的炎轮。脚踏炎轮的谷辰就这样愣在半空,愕然看着脚底盘旋飞转的炎轮。 “这是,什么情况?” 既不科学也不逻辑,哪怕做梦也梦不到的胡扯光景,让谷辰的敏锐头脑也暂时停摆。回过神来前,脚下炎轮已喷出猛烈的高温焰流,焰流推着谷辰冉冉上升,在唉唉惊叫声里朝着纵穴一路升上去。 79章 天赋窃取 炎轮喷射的高流焰流带着谷辰向上升去,然而两三拍后便失了平衡。眼见着就要朝着旁边岩壁撞过去,谷辰急忙散掉汇聚脚底的蕴力,炎轮也随着同时消散。谷辰在惯性驱使下沿着抛物线摔落地面,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手脚传来阵阵擦撞的创痛,而心灵上的震撼却更凌驾之上。 “为什么突然就……” 利用炎轮喷射移动,明明是红鱼的独有技能,怎么突然间他就能用了?谷辰扶着岩壁站起来,惊疑不定地看着脚底,只见鞋底边缘确实有着略略烧焦的痕迹。尽管难以置信,但看来刚刚那幕并非幻觉。 虽然不是幻觉,但搞不好是仅次一次的体验?这样怀疑着的谷辰,再次把意识集中在梵藏蕴火中的那枚光点上,霎时间又有两股蕴力朝着脚底汇聚。 有过经验的谷辰小心向前踏出左脚,旋转的炎轮随着蕴力在脚底汇聚成形。谷辰踩着左脚炎轮,再次踏出右脚,另一枚炎轮也在右脚底浮现。两枚炎轮向下喷射着焰流,承载着谷辰悬浮在半米高的空中。 “哦?哦哦哦!?” 谷辰发出惊喜的呼声,一边伸开双臂竭力维持着平衡。 原本火焰就是难以控制的狂暴能量,而依靠喷射焰流推动的炎轮更有着极不稳定的特征。谷辰感觉就像踩在两头愤怒的公牛背上,稍有不慎便会发生被牛蹄践踏的惨剧。谷辰战战兢兢地维持着脚底焰流,绷紧了全身肌肉。驾驭炎轮喷射的难度超乎想象,别说像红鱼那样腾空纵越了,此刻光是维持站姿便已竭尽全力。 脚底的高温焰流持续喷射。谷辰惊骇发现哪怕站着不动,其蕴力也以前所未有的恐怖速度在衰减着。数息过后,蕴力耗尽,脚底炎轮骤灭。谷辰一屁股坐到地上,只觉得头昏脑胀,眼前阵阵发黑。 “唔呃,各种意义上……都不同凡响啊,这个……” 谷辰喘息着望向脚底。穿越乘黄以来他还是初次体验到蕴力耗尽的滋味,难受归难受,但与此同时一股混杂着欣喜的昂扬感却激荡着谷辰的身心。 “光靠蕴力运用居然能做到这样的事情……真厉害!太厉害了!不愧是异世界!” 谷辰挥舞着拳头蹦起来。如这般狂喜乱舞的感觉,不知道已经多久没有过? 乘黄大地是灵梵流涌的神奇异界,从灵梵中蕴生出许多不可思议的事物。虽然谷辰早已知晓这点,实际也用过化蕴来炼制灵药,但化蕴炼药毕竟只是日常事务般的手工活计,就冲击性来说当然远远比不上炎轮喷射的直观体验。 女炎使脚踏炎轮亮相的光景带给谷辰强烈的震撼,其程度足以媲美当初飞燕以雷剑斩灭大石蟒的光景。然而震撼归震撼,地球常识的影响却是根深蒂固,谷辰下意识把自己划到“无法做到这类事情”的凡人阵营。 这份无意识间的牢固认知在刚刚被打破,虽然脚踏炎轮浮空只有短短数息,但却让谷辰生出“自己居然也能做到这种事情”的强烈感动。 来到从未来过的异界,就能做到从未做到的事情。 如此理所当然的道理,为什么此前没有发觉呢?谷辰大口大口地吸着凉气。就像破茧而出的蝴蝶,就像就像乘着风从悬崖上跃下的雏鸟,眼前无尽展开的可能性让谷辰兴奋得头晕眼花,除了手舞足蹈外,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咦?” 回过神来时,谷辰突然眼前的人影。 昏迷的红鱼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正愣愣地看着他。女炎使先前似乎被焰流喷射的动静给惊醒,迷糊中睁眼,随即便全程目睹了某人脚踏炎轮的飞天情景。那画面太富冲击性,以致于红鱼脸上浮出前所未见的骇然神情, “呃,这个是……” 谷辰心里叫糟,正急中生智想着要如何解释,却没想到圆瞪双眼的女炎使摇晃两下,向后仰倒再晕了过去。 …………………… 因诸如这般的因缘,谷辰再次踏上石松林地表时已是大半时辰后的事情。 把他带出地穴的当然是女炎使。不知是否被二橘夺取光球的后遗症,苏醒后的红鱼精神有些恍惚。也或许太过匪夷所思的缘故,某人脚踏炎轮飞天的那段,被红鱼直接当成噩梦处理。 “……真是的,居然会梦到你也能用‘炎飙’,开玩笑也该有个限度……”红鱼揉着脑袋,露出宿醉未醒般的艰难神情。 “喂喂,我把你扛到纵穴那边就累得倒下了啊,把我叫醒的可是你哦?”谷辰故作糊涂地耸耸肩膀。“再说炎飙不是红鱼姑娘你的‘天赋技’吗?其他人没可能会用的吧?” “那当然。”红鱼轻哼了声。 先前女炎使施展炎轮喷射冲出地穴时,谷辰便趁机向她打听了有关这招的详情。 从治愈脚伤的小愈水到恢复蕴力的涤尘水,还有向导救护等等,此番蚁巢冒险期间红鱼可以说欠下某补师相当多的人情。大概是想多少还些人情的缘故,红鱼勉强跟谷辰透露了“天赋技”的事情。 基本上来说,拓荒者之所以能发挥匹敌荒怪的实力,都离不开蕴器灵武的支持。按输出伤害的属性来划分,灵武大致可分成战武系和梵法系。像使用雷剑的飞燕便是战武系的代表,而使用炎杖的红鱼便是梵法系的代表。然而无论是飞燕的雷走雷切,还是红鱼的炎蜂炎驹,都非得以灵武为媒介才能施展出来,这也是几乎所有拓荒者都把灵武当成半身般加以珍视的原因。 “战武技”和“梵法技”都非得依赖灵武,然而这也并非绝对。 就像荒怪能使用种种天生异能般的,拓荒者中也有极少数觉醒了“天赋技”的异质存在。天赋技不需要以灵武为媒介,因而也全无固定的形态,但仅靠拓荒者自身蕴力流转就能施展出来,则是“天赋技”的最大特征。 天赋技也并非何等逆天强悍的存在,甚至可以说大多数都是像“炎飙”这般的辅助技能。然而既使灵武损坏也不影响施展这点,往往成为拓荒者们保命的底牌。无论遭遇何等强敌,只要保住性命就能有再度挑战的机会,就这点意义来说,天赋技可谓拓荒者攀上顶峰的阶梯。 按照红鱼的说法,规则外的三大剑宗姑且不论。拓荒者中的顶尖高手,差不多都有着独自赖以保命的天赋技。虽然有关其天赋技的具体详情都是绝对机密,不过目前可以确信的,历史上从来没出现过相同的天赋技! 80章 祸从口出 无论战武技或梵法技,都要非得依靠灵武支持不可。但天赋技却由拓荒者自身的蕴力形成,哪怕灵武受损也完全不影响使用。对不装备灵武而靠灵药发挥的补师来说,天赋技的特点简直就像为其量身订制般的妥贴。 当从红鱼那里听到有关“天赋技”的说明时,谷辰曾为之欣喜若狂,但欣喜过后却又陷入困惑。 好比三大剑宗那般,战武技或梵法技大都有着师徒传承,不过天赋技却是彻底的因人而异。历史记载上从未出现过相同的天赋技,但现实中谷辰却毫无疑问掌握了“炎飙”,女炎使独有的天赋技。 要是追究其中因缘,谷辰也只能联想到那枚被二橘吞下肚又吐出来的光球。当时光球被复制成了两枚,一枚归还红鱼,另一枚融进谷辰内蕴,结果便造就了同时掌握炎飙的两人。 乘黄万物皆存在着灵梵,虽然不知道小兽二橘是何来头,但其俨然有着夺予灵梵的异质力量。石蚁军列瞬息团灭便是因其构成灵梵被悉数遣散的缘故,而二橘既然从红鱼体内夺走象征炎飙的光球。以此推测的话,“天赋技”本身或许也可被认定为按某种规则编织的灵梵结晶。 这点虽然还无法证明,但至少能解释谷辰此刻也能使用炎飙的理由。 “等等哦,这么说来……” 谷辰突然注意到一件事,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要是那时候他没拒绝而是直接收下那枚光球,那结果莫非是红鱼会失去自身的天赋技?女炎使原本就对坊师抱着根深蒂固的嫌恶,要是再知道自己失去的天赋技落在谷辰身上,那结果光是想想就让谷辰背后阵阵发凉。 幸好当时下意识觉得不妙而拒绝二橘,结果二橘才弄出复制品来献宝。让整件事在没有造成多余麻烦的情况下勉强收尾,实在是幸运之至。 “这样的话,事情也暂时告一段落了。” 谷辰如释重负般的呼出口气,在脑海里稍稍梳理了下事态。 今次发生外域的骚乱多少有些扑朔迷离,但其起因却无疑是那支来自南蛮领的石蚁军列。它们把纵横地下的废巢当成通道,搬运囚困小兽的水晶柱。袭击崔五驮队的小石蚁,大概是石蚁军列的斥候队伍,而至于谷辰红鱼遭遇的红石蚁,则大概算是石蚁军列的中坚士兵。 红鱼以炎蜂炸塌岩顶,引得落石砸碎水晶柱。从水晶柱中脱出的小兽,一举摧灭了那支石蚁军列,也让地上地下都归于安静。谷辰直觉上,他跟小兽似乎有着某种超乎言语的亲近感,可惜在赠予天赋技后,二橘便沉入地脉不知所踪。 谷辰相当介意小兽的去向,不过就算他想追查也无从着手。 姑且不论二橘的去向,至少在石蚁群导致骚乱的层面,整件事算是划下了圆满的句点。在随着女炎使走向营地的途中,谷辰把整理出来的结论大致跟红鱼说了一遍,不过当然隐去了小兽二橘和天赋技的内容。 “总而言之,大概就是这么回事了。虽然不知会不会有赏金什么的,但跟官府报告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谷辰如此说着。 拓荒者有退治荒怪及向府司报告的义务,由郭备组来报告的话,怎么都比坊师的他来得合适。更重要的是,谷辰也相当不想对上女司书的苛责视线。 “总觉得好像漏掉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红鱼纠结地揉着太阳穴。 她在水晶柱粉碎过后的那段记忆相当模糊,只记得苏醒时已被谷辰带来大纵穴处。不过谷辰梳理的事态在证据和逻辑上都没有漏洞,红鱼纠结片刻后只得点头认可,并承诺若官府有赏金的话会分给谷辰一半。 石蚁骚乱的事件,便以这样的形式迎来收束,而交谈中两人则不知不觉来到石松林的边缘地带。陡然间,远处响起的惊呼把红鱼注意力吸引了过去。抬头望过去时,只见着甲士枪使等人正边挥手边朝这边跑来。 ……………… 谷辰落进地穴时正好月上树梢,而返回营地时则已是次日正午。在早已燃尽的篝火余烬旁,甲士郭备握着谷辰的手猛烈摇晃着,脸上则浮现出喜极而泣的神情。 “啊啊,感谢娲皇娘娘保佑!谷少您总算回来了!” “是啊是啊!要是再慢一步,俺们搞不好就被大卸八块了!” 小人枪使也在旁边,够不到肩膀的他用力拍着谷辰的腰杆,显出心有余悸的模样。 “大卸八块也太夸张了……呃,他们应该不会那么做啦……” 谷辰苦笑着,目光悄悄瞥向旁边的女剑士和小白猿。 飞燕和小乙脸上都有着明显的黑眼圈。为搜索陡然失踪的坊主,两人昨晚几乎跑遍了石松林却一无所获。快天亮时遇到出来寻找红鱼的郭备等,一问才得知原来女炎使竟也一夜未归。飞燕直觉谷辰很可能被女炎使给卷进麻烦,当即大发雷霆,剑怪壶怪也差点暴走伤人。 要是谷辰他们再晚来一点的话,被女剑士大卸八块的情形搞不好真会出现也说不定。 “那啥,谷辰哥你下次玩失踪前能不能先打个招呼?你没看到飞燕姐那时候发飙的光景……呃,反正我再也不想碰上第二次了。”小乙心有余悸般的打着寒颤。 “哼,反正肯定是被‘牵连’进去的吧?” 飞燕重重哼着,余怒未消地瞪向那边的红鱼。 在她想来,谷辰本身缺乏武力,又是行动谨慎的性子。相比起他主动惹麻烦的情况来说,被女炎使给扯进麻烦的可能性无疑要大得多。当然就事实来说也是如此,因而就算被女剑士恼怒瞪视,红鱼也只能沉默着把视线移向别处。 “抱歉让你们担心,确实遇到点麻烦。我自己一人估计就没办法了,但多亏红鱼姑娘帮忙,最后总算平安无事。” 谷辰朝伙伴低头道歉着,并朝对面红鱼投出感激的注目。 格物坊经营离不开拓荒者的支持,这趟冒险中好不容易和红鱼关系有所拉近,这里当然得把温度保持下去才行。而听到谷辰这样说,旁边原本面色尴尬的甲士枪使等也不由得松了口气。 “哎哎,这疯丫头没少给谷少您添麻烦吧?不用客气,就算直说出来也没关系!”不看气氛的吐嘈似乎是小人族的通病。虽然也不能说是什么大问题,但当前情形下却无疑成为惹祸上身的源头。 “咦?你们干啥这样看着我……唔哦哦哦!?” 察觉到周围人都下意识离远了几步,沙祖朝左右望去,却听到嗡嗡扑翅声从头顶传来。一只姆指大小的炎蜂,身上缠裹着灼灼炎气,并以达摩克利斯之剑般的架势悬停在小人枪使的头顶。 81章 地狱难度 “别去管那笨蛋,死不了的。” 从被炎蜂撵得嗷嗷叫的枪使处收回视线,红鱼把目光移到谷辰身上,神情略复杂。 红鱼对坊师怀有根深蒂固的嫌恶,但以补师来说,谷辰却有着足以让人托付信赖的手腕。攻略蚁巢时的冷静判断也让女炎使对其刮目相看,再加上数度被谷辰救助的事实,让红鱼再怎么样也摆不出刚硬的脸孔来。 红鱼盯着谷辰纠结半晌,最后像决定什么般的呼出口气。 “落到地穴的时候,如果没有谷辰你帮忙,我大概没法靠自己力量出来的吧?采集委托都是有期限的,哪怕采集到素材,没在期限内交给雇主也算是委托失败。所以这些长生果,就交给谷辰你处置好了。” 红鱼把那袋长生果递了过来,谷辰惊讶地眨眨眼睛。 “红鱼姑娘,这样不太好吧?” “不不,谷少你就收下吧。”甲士郭备也帮腔着。“拓荒者的作风是恩必报、债必偿。前次今次都欠你这样大的人情,要是你不收下点谢礼,我们今后见你可就抬不起头了。再说了……” “再说?” “再说了,我可从来没看到这丫头对别的男人能这样和颜悦色地说话啊?能看到这光景,只要一袋长生果的代价真是太便宜了噗哇!” 火铜法杖重重叩在甲士的脚背上,郭备哎哟叫着抱着左腿在原地蹦跳。红鱼恼怒地瞪了甲士一眼,随即顿了顿,偏头望向旁边始终沉默着的女剑士。 “我想我或许该收回前次的话,飞燕姑娘。” “哦?”飞燕意外地挑挑眉毛。 “我一直觉得坊师都是任意妄为、冷血自私又丝毫不懂体恤他人的浑蛋,这个想法到现在也没有改变……不过,你家坊主的毛色和其他浑蛋似乎有所不同。”红鱼悄悄瞟了某人一眼。“格物坊或许是值得信赖的坊组,今后我们应该会常来拜访。” “……欢迎。” 红鱼的话翻译过来就是“以后会常来格物坊采购灵药”的意思。站在坊师从者的角度,飞燕当然不可能说出拒绝顾客的话来。然而低声回应的女剑士,无论神情或语气却都笼罩上了严加戒备的色彩。 三大剑宗的雷剑使和的握持炎娲法杖的女炎使,同样拥有超规格实力的两女子彼此瞪视着,两道互不示弱的强硬视线在空中摩擦出声,雷剑与炎杖亦弹起火星与电光。骤然绷紧的气氛令旁边的郭备小乙等露出紧张神情,不过好在下一秒那边两人便各自别开了视线。 “走了。” 红鱼回头招呼着伙伴离开,但这时候谷辰却突然举手叫停了女炎使。 “请等等。” “还有事?”红鱼回头望去。 “嗯,其实,有事情想拜托你。”谷辰略纠结地搔搔头。 拓荒者多是恩怨分明的豪快人物。红鱼把整袋长生果让给他,其中固然有偿还人情的意义,但代价却是他们今次委托将不得不以失败告终。谷辰倒不知道契约中会不会有失败赔偿金之类的条款,但消耗这么多时间和物资却一分钱都没赚到,郭备组的钱包想必会背上相当沉重的负荷。 虽说同样为钱包发愁的格物坊倒也没同情别人的余裕,但谷辰还是想多少补偿他们一点。再加上自己也确实有此需求,于是转而提出委托。 “总之,希望你们能帮我收集这个。” 谷辰说着取出一枚姆指大小的水晶碎块。当初在幽暗地穴时看不怎么出来,但此刻放到阳光下却可看到水晶内有仿若火焰般的红光摇曳,颇为美妙。 “什么?这东西谷少你在哪儿发现的?”郭备好奇打量着水晶。 “这个嘛,红鱼姑娘是知道的。”谷辰望向红鱼。 这块水晶石正是当初囚困小兽的水晶柱碎片,谷辰离开现场时捡了几块揣在怀里。水晶石里流涌着异质的灵梵,而且小兽本身也充满谜团,故而谷辰考虑把水晶石当成某类珍稀素材而委托郭备组收集。 事实上地下蚁穴错综复杂,除了亲自经历的谷辰和红鱼外,恐怕没人能找到那根碎裂水晶柱的所在。红鱼也确实理解到谷辰的想法,但却并未立即应承。 “那里的地形路线你比我还要清楚,干嘛不自己去收集?” “今次我们来石松林只是收集长生果而已。既然已经达成目标,再呆下去只会增加无谓的风险。”谷辰恳切地摇摇头。“今次经历我也多少得到了教训,外荒活动的事情果然还是交给专家来做比较好。” “嚯?”红鱼微微眯起眼睛,似乎相当满意这个答案。在旁边甲士枪使的热切注目下,女炎使双手抱胸地沉思着,好半晌后睁眼看向谷辰。 “这算是正式委托吗?” “是的。是‘格物坊’给‘郭备组’的正式委托。”谷辰点点头。 “既然如此,那价钱上可不会含糊哦?”女炎使很有气势地一挥手。 …………………… 尽管过程上多了些曲折,但就结果来说,格物坊不仅如愿以偿地拿到了炼制涤尘水的关键素材,并且还结识了一组手腕坚实的拓荒者。如果把收获天赋技的意外都算上的话,那成果可谓可圈可点。 进城后红鱼郭备等便与谷辰暂时告别。郭备组接下了格物坊收集水晶红石的正式委托,并以契约形式规定了报酬和时限。不过在出发前往石松林前执行委托前,他们必须先跟前雇主报告委托失败的事项,另外还要前往坊造司报告地底出现石蚁军列的事情。石蚁群相关的报告书已由谷辰在归途中写好,按照双方约定,报告里不会提到格物坊的名字。 在休整期间郭备组会先完成以上事务,而后凑齐物资再往石松林执行委托。今次谷辰豪气地支付了不少灵药当订金,因而郭备组的资金压力也没有想象中的大,很快再次出行也说不定。 另一方面,与郭备组告别后,回到商馆的谷辰则是立即陷入闭门谢客的状态。 坊造司以两千银通的金额,向格物坊订购五百支正气水和两百支涤尘水。女司书帮格物坊争取到相当优惠的价格,而唯一要求便是必须要两周内完成。 以灵药数量而言,两周原本已是相当紧张的时限。谷辰为节约成本前往石松林采素材,来回花掉差不多一周时限,结果炼药任务一下子就演变成不得不在一周内炼制出七百支灵药的地狱难度。 哪怕有着看透灵梵的净眼加持,谷辰也依旧被截止日给逼到每天睡眠一小时,一边边喝涤尘水提神,一边用瞪着黑眼圈来炼制正气药的地步,其惨烈状况大概只有截稿日前晚的职业作家能媲美。 能炼制灵药的只有坊师,飞燕和小乙只能干瞪眼。不过两人交替值班,至少保证坊主身边随时有一人能使唤,这点真是帮了谷辰的大忙。地狱行军持续一周后,谷辰总算在油灯枯竭前走到了订单的尽头。 “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伴随着亡者哀怨般的叹息,谷辰把最后一瓶涤尘水交到了女剑士手里,随即便闭上了眼睛。 82章 荒灾对策 坊造司是朝廷为受理坊务而专门设置的机构,担任其司书的女子皆是兼具学识与魅力的人物。优厚的薪酬和贤能的名望,令得女司书们成为众人羡慕仰望的对象。平民百姓自不用说,据闻就连名门士族也往往会把女司书当成挑选儿媳的优先考量。 如此说来,司书邬真便是身处此等优越立场的存在。不过对女司书自己来说,倒并不觉得此刻做的事情有什么值得夸耀的。 “黄猿组,讨伐永暮森边缘的活跃石怪,扫清商道障碍,收获煌石……一百二十七枚?战斗烈度相当高呢,果然有死伤者出现吗……” “文雀组,帮长禾聚落清剿农田孽生的草怪,清扫田地约二百亩,得煌石二十五枚……怎么说呢,这边倒是相当轻松的活计呢……” “郭备组,前往石松林搜集素材并讨伐藤怪,得煌石七十二枚……奇怪,明明都达成不错的战果,为什么搜集任务反而会失败呢……” 坊造司的书卷室里,司书邬真一边审读着拓荒组送上的报告书,一边把相关数据到记录薄上。 要说起来,坊造司当初确实是为受理坊务而设置的机构,但因兄弟部门集体懈怠的缘故,结果不得不在本身职务外担任起拓荒者交涉的任务。此刻邬真在做的,便是审定拓荒组近期提交的委托报告,检查报告中有无歪曲或夸张的内容,再以此确定拓荒者的实绩等级。 拓荒者的“实绩等级”,可理解为得到官府承认的信用度。实绩等级从壹阶算起,其等级越高的拓荒者就越容易获得委托,而市场行情也会随之上升,故而为拓荒者们所看重。 坊造司审定报告的依据有三项,其一是雇主评价,其二是民众证言,其三则是收获煌石的数量。其中雇主评价和民众证言等主观元素倒不必提,煌石数量却是相当硬性的指标。 因煌石是在荒怪体内蕴生的灵梵结晶,击破荒怪便有几率获得煌石,并且越是强悍的荒怪留下煌石的几率就越大。从这点意义来说,收获煌石数量多寡便代表着拓荒组执行委托时遭遇的战斗烈度高低,也就是先前邬真对几份报告书作出评判的依据。 邬真把审核过的报告书放到旁,目光落到脚边的数个木箱上,眉间刻上难以掩饰的忧愁。 “收获煌石比上月增加两成有余,果然差不多要进入‘活跃期’了吗……” 那边木箱里装着一袋袋的煌石,而煌石袋上则写有着拓荒组的名字和数量。 灵梵流涌构成乘黄大地万物繁荣生息的风貌,而蕴含灵梵的煌石则是在许多领域都能派上用场的重要资源,故而坊造司在审定拓荒组的实绩时,也会顺便收购其取得的煌石。 不过也有拓荒者会把煌石卖给商社以赚取更高收益,只是那样做便会付出实绩等级难以提升的代价。是要钱还是等级,就某种程度来说这也算是市场和官府的博弈,而多数情况下都是后者占优势。 坊造司每周都会有数以千计的煌石流通,而具体数量则视月份而增减。好比荒怪蛰伏的冬季月份便会比较稀少,而到荒怪活跃的夏季月份时,煌石数量则会暴增两三倍有余。因此只要统计汇聚到坊造司的煌石总数,就能大致描绘出黎阳周边荒怪灾害的严重程度。 本月还有一小半没过完,坊造司收购的煌石总数就超过上月两成有余,这绝非是什么好兆头。原本在乘黄诸国眼里,荒怪就是近乎天灾般的存在,其急剧活跃势必会对民生社稷的方方面面造成恶劣影响。事实上,因无法对应荒怪灾害而导致没落或荒废的城邦,在乘黄历史上可谓比比皆是。要说黎阳城的状况也只不过比及格线好那么一点而已,稍有不慎就会掉落衰退的深渊。 “……每年都卡在这两三周冒出来,简直比历法还要精准呢。” 合上记录簿的邬真,在嘴角拉出苦涩的弧线。 黎阳周边的荒怪急剧活跃,除了影响民生社稷外,也预示着“活跃期”即将到来。 所谓“活跃期”,也就是荒怪经过冬季蛰伏后在春夏季转为急剧活跃的周期。在此周期内荒怪的数量跟活性都会大幅提升,不仅会对黎阳城的周边聚落造成莫大损害,有时甚至还会上演强力荒怪组团进攻都市的夸张剧目。 对任何城邦的统治者而言,活跃期都可以说都是对其统治力和治理力的年度考验。通过了考验大概没什么报酬,但若是通不过考验,那势必迎来都市元气大伤、乃至转为衰败的结局。 黎阳城能在靠近南蛮领的边境站稳脚跟,跟代代黎阳公的勤勉经营脱不了干系。其中而抵御活跃期的荒灾侵袭,更是经营城邦的重中之重。目前黎阳城以拓荒组织为骨干,在坊造司的调度下确实抑制着黎阳周边的荒灾,但进入活跃期后这样的配置能否继续发挥作用,却是无人敢肯定的事情。 不过城邦防务是黎阳府司的管辖范畴,坊造司无权插手。邬真这边能做的除了确保与拓荒组织的联络顺畅外,也就只有尽可能提升灵药库存,以便在活跃期时为其它部门提供及时支援而已。 “不过说到灵药库存的话,最近也几乎没增长呢?” 邬真抬头从案桌上方的格架中取出另一册记录簿,翻开并确认着上面的数字。 记录簿上以红蓝两色标注灵药库存的增减,而一番平衡下来的结果竟与两月没多少差别,让女司书不禁苦恼地揉着眉尖。 也不能责怪坊造司的姑娘们没尽职尽责,毕竟巧妇难为无米炊。 能炼制灵药的只有坊师,而黎阳城又位于靠近南蛮的国境边陲,愿意来此发展的坊师实在少得可怜。目前黎阳本城里有能力承接府司订单大约只有信和坊,而其它零星小坊组则优先给拓荒者供应。照这趋势下去,在活跃期间没能保证灵药库存的话,大概就只剩下动用储备金跟其它城邦采购灵药的艰难选择了。 前次破例向格物坊批量订购涤尘水和正气水,便是邬真为改善当前状况所做的最大努力。今天已是契约规定的最后截止日,而格物坊却尚未有任何消息。虽然很遗憾,看来今后也没法把它列入供应方来考虑…… 就在邬真这样想着的时候,书卷室外响起敲门声。 “邬真姐,你的客人来了。” 短发的司书夏铃探头进来,在她身后跟着一没怎么见过的女剑士。 83章 特训炎飙 坊造司的库房处,负责鉴定的老役者仔细检查着眼前的小木箱。小木箱中整齐排列着一根根姆指粗细的竹筒,竹筒间还塞进绵布作为填充。不仅看着清爽,横十竖十的排列正好每箱百支,因而清点工作进行得很快。 “清点好了,一共是二百支正气水和二百五十支涤尘水,数量上没有问题。”役者老头抬头以快活语气跟女司书报告着。 “品质呢?”虽然信得过谷辰的人格,但基于职务邬真还是再确认了下。 “品质也没问题。倒不如说,灵梵如此浓郁的涤尘水俺已经好久没看到过了!不像那些没良心的死奸商,特么总是把灵药勾兑得跟白开水一样。”役者老头愤愤骂着,随即再度把视线转回到小木箱上,满脸地赞不绝口。 “话说回来,这样的装箱手法是你们想出来的吗?还真是漂亮啊!这样放着又好运又好数,还不怕颠簸。我都想学过来用在库房里了。” “我想,应该没什么问题吧?”邬真询问般的看向女剑士。 “……箱子尺寸和竹筒长短都是谷辰规定的,他也没说要保密。”飞燕想想后回应着。 “是吗?那周叔,麻烦你把它们收好吧。”邬真嘱咐着役者老头,重重呼出口气。 这近八百支灵药,可以说是坊造司近半年来最耀眼的一笔入帐。这样要应付即将到来的活跃期,也总算稍稍有了点拼消耗战的底气。而且相比起单纯提升灵药库存来,黎阳城今后多出一能够信赖的炼药坊更让女司书为之欣慰。 “真的得好好感谢谷公子才行呢……” 邬真一边欣慰自己总算没托付错人,一边把视线转到女剑士身上。 邬真曾往格物坊拜访过,不过那时候飞燕并不在场。邬真大概知道谷辰有两位从者,但见到本人还是第一次。 女剑士容貌端丽,一头黑发在后脑扎成利落的发辫。看年龄应该比邬真小两岁,但其身上却散发着拓荒者特有的精悍气息。仿佛一把研磨得澄亮无比的宝剑,最初见面时甚至让女司书愣了数拍。 “抱歉让你久等。”邬真朝飞燕招呼着。“货物没有问题,等下我把签署领收书后,你就能去司府领取剩余的报酬了。” “好的。”飞燕庄重地点点头。 “看来谷公子相当信任你呢,你是他的从者吗?”邬真按捺不住好奇地问着。 “是的,我被任命为坊主助理。”这样说的飞燕,语气和神情多少有得意的味道。 “什么?”邬真闻言愣住,看向女剑士的眼光随即改变。“你是,坊主助理?” 女司书的声音难掩惊讶。虽然拓荒者追随坊师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但让拓荒者当坊主助理却是闻所未闻的先例。 要知道,“坊主助理”并非寻常职务,而是相当于坊主的左右手。坊主助理既要代替坊主跟商社官府打交道,又要负责处置贸易交涉等诸般麻烦,几乎都是由兼具商才和交涉力的文职精英担任。 眼前的女剑士,以拓荒者来说或许有着相当的手腕,但却和文职精英扯不上半点关系,邬真不相信她能做得下坊主助理的职务。虽说新成立的坊组多少都会面临人手不足的问题,但再怎么说,这般牛头不对马嘴的人事任命都势必给坊组经营埋下祸根。要是在准造坊阶段就没把位置摆正的话,今后格物坊肯定会出乱子的。 “到底在想什么啊,那人……” 邬真在心里叹息着,按捺住想去找某人当场说教的欲望,转而问起谷辰的情形。 “谷辰熬夜赶工累坏了,正在商馆蒙头大睡,两三天应该起不来。” 飞燕说着像想起般的从怀里抽出份文书,递给了女司书。 “这是谷辰要我交给你的,是有关日升昌的报告。” “日升昌?”女司书愣了下。 …………………… 格物坊所在的小山坡,位于西门驻场的边缘,其地形既不适合开垦农田也不适合修筑设施。虽然曾有商社看中其位置便利而想修建商馆加以开发利用,但其开发计划却在付诸实施前便因商社倒闭而作废。结果直到不久前谷辰租下商馆当坊组据点为止,山坡周围的地域都处于无人问津的荒废状态。 修筑有道路的前山姑且不说,商馆后山却在荒废中退回到原生态。蓬勃生长的杂草灌木,间杂其中的稀薄林地,还有时不时从林中蹦出的灰兔獐子等,这些野生物种共同在黎阳城内划出一块寻常人无法随意踏足的地界。 身为商馆主人的谷辰,默认上被赋予管理前山后山的权限。或许将来有闲暇时谷辰会想把后山重新规整一遍,但现阶段而言,只要能确保一块不受外人打扰的地盘练习,谷辰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呼……” 后山某处薄林中,谷辰静静站立以集中精神。 此前数天不眠不休熬夜炼药的消耗,令谷辰的精神上还多少残留宿醉般的感触虚弱。不过或许是凤凰灵水改善了体质,在蒙头大睡两日后,谷辰的体力和蕴力都已彻底恢复了过来。 把意识集中在呼吸上,驱散精神上的杂念。 放松身体,让意识渗透到指尖到足尖,确实把身体纳入掌控下。 谷辰依着飞燕教授的心得统合身心,随即深吸口气,左脚向前踏出一步。 “喝!” 随着轻喝声,脚底虚空中浮现出一枚炎轮涡旋。高速回旋的炎轮边缘溅出簇簇火星,当脚底重心前压时,一股高温焰流随即从涡旋中喷出,强烈的反作用力让谷辰感觉像是被数吨重的愤怒公牛给猛撞了下,整个人向后横飞出去。 应该说不愧是连小兽橘二都为之侧目的宝贝,天赋技“炎飙”的出力极其凶猛。一开始谷辰根本无法掌控那股狂暴推力,被推飞时要么撞断树林,要么碾倒灌木,时常摔得鼻青脸肿、皮开肉绽。 好在家里小愈水管够,有什么伤都能即时疗愈。 在消耗掉三打以上的小愈水,谷辰总算掌握了平衡焰流的窍门。向后横飞的同时猛踏右脚,随即另一枚炎轮涡旋从右脚底喷出焰流。在两股焰流的合力推卷下,谷辰就像滑冰般在空中转上数圈,最终稳稳停在了半米高的空中。 84章 炎飙翔天 两边炎轮的焰流承载着谷辰的体重,令他悬停在半米高的空中。那悬停看似稳定,但实际上却像是脚踏着两头凶暴公牛,稍有不慎便会被焰流给推飞出去。因焰流本身是输出强劲的能量,故而动起来时反而比原地悬地更容易维持平衡。 “好,目标是那片树林。” 谷辰把视线放到斜前方的小树林上,略紧张地握紧拳头,身体微微前倾。 均衡打破的瞬间,谷辰宛如被犀牛撞飞般的向前猛然射出。二十步的距离眨眼飙到,粗壮树干迎头撞来。谷辰瞥着眼前障碍物,以前所未有的冷静往右脚略略使劲,炎轮射流小幅偏转,谷辰整个人如芭蕾舞演员般朝左旋转,贴着树干划出一流畅的弧圆。 虽然是堪称精彩的表现,但却没有鼓掌喝采的余裕。 狂暴炎飙一旦发动就不可能停下来,紧跟着一根斜伸出来的横枝撞进谷辰的视界。谷辰在压低身体同时左脚使劲,贴着草皮划出另一道带垂直高差的弧线,横枝瞬间被甩在了身后。 横枝过后紧足着树干,树干过后是两根交错的横枝,然后还有大簇灌木。 在炎飙高速突进的状态下,一旦撞上绝对是皮开肉绽的结局。甚至微微擦挂都可能导致平衡崩坏,进而在两边摔得鼻青脸肿。 谷辰紧张得额头冒汗,当即全神贯注,手脚并用,以全然称不上余裕的动作回避着前方接踵而至的障碍物,在树林里划出一个又一个的弧圆。 “啧啧!红鱼那家伙,到底是怎么操纵这股力量的?” 手忙脚乱的谷辰在心里惨叫出来。 天赋技“炎飙”来自于炎使红鱼,不过红鱼貌似仅仅把炎轮射流当成垂直移动的手段。路线直上直下,控制起来当然要容易得多。而谷辰现在是想把炎飙的机动范围从“线”扩展到“面”,多一个座标轴,控制难度当然也递增了好几个数量级。 水平面上的移动当然不可能像红鱼那般直来直去,为摸到窍门谷辰无数次撞得头破血流。最后总算从太极拳的浑圆动势中得到启发,弄出了眼前有如芭蕾舞步般不断转圈的螺旋机动。 “左边……右边……呜哇!不对,再往上点!” 一段又一段的弧圆彼此接续,让谷辰得以流畅避过沿途障碍物,维持着高速突进的姿态一口气冲过了树林。虽然过程狼狈不堪且本人也被吓出一身冷汗,但若从旁观者角度来看,谷辰简直就像化成一阵焰风直接飙过树林般的,那不可思义的动势要是飞燕在场恐怕也会看得呆掉。 “呼……呼……呼……” 飙过树林的谷辰放缓焰流降落地面,落地时踉跄几步。 谷辰喘息着抹去额前冷汗,随即走到旁边当成矮桌的树桩处,拿起一支涤尘水,拔到塞子咕噜噜地灌了下去。涤尘水顺着咽喉下肚,其浓郁灵梵化成一股清凉气息往四肢百骸扩散,剧烈运动而发热的肌肉很快冷却下去,砰砰狂跳的心脏也恢复到原本的稳定节律。 更重要的是,先前狂飙中消耗殆尽的蕴力,也转而徐徐恢复。 “虽然是自己炼出来的,但灵药这东西还真厉害。” 谷辰赞叹有加地打量着手里的空竹筒。 一连串体验下来,谷辰确信涤尘水消除疲劳的效果要远远超出地球的任何药物,而小愈水和正气水也都有着近乎匪夷所思的即时疗效。疗效惊人且无副作用,喝得再多也无害健康,甚至还有助于提升蕴力。事到如今,谷辰也总算理解到为啥乘黄诸国会把灵药蕴器视为民生社稷的关键资源了。 如果说灵药有唯一缺点,那就是价格昂贵而已。 谷辰微微瞥向脚边,包括涤尘水和小愈水在内,此刻树桩旁边已堆积了二三十支空竹筒。要按市场价算的话,一上午谷辰就消耗掉价值七八万铜判的灵药,哪怕家里有矿的土豪也不敢这样烧钱。 大概也只有自产自销的坊师,才敢这样不要钱般的磕药。 当然谷辰磕药也不也想要花样炫富,而是确实有此需要。毕竟一开始撞得头破血流时要消耗小愈水治伤,后来勉强掌握到窍门受伤少了,接着又变成蕴力不够用的情况。 跟战武技和梵法技相同,使用天赋技也要消耗蕴力。尤其“炎飙”就算静止也会持续喷射焰流,对蕴力消耗更是远远超出寻常梵法。哪怕蕴力深厚的红鱼也没法持续使用炎飙,对谷辰来说则是不得不练一阵子就停下磕药,待到蕴力恢复后又练习。 趁着坊造司订单一并炼制的百支涤尘水,数天练习中已消耗掉一半以上。以此为代价,谷辰也大概掌握了炎飙的基本性能。不得不说作为移动手段来说,炎飙有着相当逆天的性能。 水平移动的话,炎飙能发挥出一瞬间突破混乱战阵的超卓机动力。这点飞燕的“雷走”大概也能做到,但战武技的雷走必须依赖灵武雷剑的支持,并且还无法做到像红鱼那样无视高差的垂直移动,应用范围要小得多。 谷辰没有和女剑士争夺前卫的意思。对缺乏武力的补师来说,“炎飙”是堪称绝佳的护身符。这样今后哪怕是遭遇荒怪围殴的情形,谷辰也再没有拖累队友的风险。而不需要考虑守护补师的话,队伍在战术层面上也会有更加自由的选择,甚至也不用非把小乙和壶怪绑死在后卫上。 谷辰兴致勃勃地在脑海里推演着队组的战法,一边等待着蕴力的恢复。 数分过后,涤尘水的灵梵渗透进身体,梵藏中飘摇的蕴火也重新旺盛起来。确认这点的谷辰站起深吸口气,抬头望向天穹。 “基本性能已掌握,水平移动也没问题了,接下来……果然还是飞飞看吧?” 谷辰两眼炯炯发光。 从孙悟空的筋斗云到米伽勒的光鹰翼,以肉身翱翔天际自古以来便是人类的憧憬。以往只在修真小说里出现的情节,自己居然能亲身实践,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激颤着谷辰的身心。 没有犹豫,谷辰几乎迫不及待地踏出左脚。 85章 扶摇九天 炎轮涡旋自虚无中浮现,两股高温焰流有如嘶啸奔烈的天马,拽着谷辰朝天空笔直升去。虽然空中不时吹来的横风会扰乱平衡,但周围全无障碍物这点,令调整余地比地面大得多。 当重新取回稳定时,谷辰早已越过山坡坡顶,置身两三百米的高空了。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低头朝下望去,只见小山坡缩成馒头大小,而山坡周围的北门城墙、驮兽驻场,还有人车来往的幢幢商馆,都像微缩建筑般的看得清清楚楚。 谷辰脚踏炎轮屹立空中,俯视着下方的街道城邦。在地球时虽然也多次乘飞机起降,但那隔靴挠痒的感觉却和此刻截然不同。望着四周如许宽阔的天地,一股强烈的认知吹飞了所有杂念,谷辰只觉得难以言喻的平静。 就像漂浮海中的冰山,那平静中蕴孕着某种情绪。 当谷辰试着去探究其情绪的根源时,发现那是某种确信。 对自已掌握力量的确信。 对自己能做到其他人做不到的事情的确信。 “呼……” 谷辰缓缓呼出口气,低头看着双手。试着握紧拳头,然后又松开,然后又再握紧。这样的动作并无实际意义,只是谷辰确认自我的仪式。 从穿越异界乘黄并被冠上“吃闲饭的”名号以来,谷辰在经营生活上始终采取步步为营的谨慎方针。为取得自由而偿还负债,为偿还负债而组建坊组。对一无所有的穿越者来说,谨慎行动或许有其必要,谷辰也能找到一百条以上的理由来解释其方针的合理性。 然而,这些理由这些借口,在那股强烈认知前都是渣渣。 这里不是地球,而是灵梵流的乘黄。 他也不是普通人,而是掌控灵涌的坊师。 就好比眼前无垠无限的苍穹那般,没有任何东西能限制他,唯一能限制他的只有自己。那些从地球带过来的平庸常识,以在这些常识驱使下做出种种自以为妥当的行动,此刻回头看看才发现是何等的可笑。 明明有着翱翔天际的翅膀,却非得拖着铅块在泥地里打滚,简直愚蠢至极! 谷辰转动着脑袋朝左右望去,入眼处尽是无底无尽的苍穹。那感觉就像东升的旭日驱走了笼罩山路的浓雾,眼前视界豁然开朗,就连胸怀也无比舒畅。 大鹏一日乘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既然有翱翔天际的翅膀,那就没必要继续在泥地里打滚。既然想要扶摇直上,那就斩断身上的铅索!谷辰深深呼出口气,低头扫视着下方街道,视线聚焦在其中一幢商馆上。 商馆门口悬着日升昌的招牌,前方流涌着车水马龙。 谷辰微微眯起眼睛,仰天长啸一声。随即猛一顿足,脚踩炎轮朝街道直降下去。 …………………… 日升昌的商馆近日来处于人满为患的状态。 造成此情形的原因是前不久崔五驮队遭遇荒怪奇袭而铩羽归来。对手是令南蛮诸部闻风丧胆的小石蚁,自兽使崔五以下的驮手们几乎个个挂彩。除此以外,驮兽和载货笼车的损伤也相当严重。 据说多亏某坊组出手相助,整支驮队才算是避免最坏的团灭下场,这点可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然而为此意外灾害收拾善后,却对黎阳分社带来沉重负担。 好比受伤驮手疗伤休养的费用,受损笼车修复补强的费用,受惊驮兽养护消耗的粮草,还有损毁货物重新补给的费用,一笔笔开销叠加起来,让刚刚有点起色的帐面盈余被瞬间打回到赤字滴血的程度。 身为黎阳分社的分社长,白明华好歹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物,再说驮队遇袭也不算是何等罕见的灾害。因而惊愕归惊愕,白明华总算还能勉强保持冷静地调度商社资源来收拾残局。 而打破此均衡的,是一封火上浇油的请款单。 请款单上只字未提救助驮队的事情,只把消耗灵药按市价列出来,另外再加上一笔相应的服务费。灵药价格不菲,请款单上的金额让白明华差点把它直接扔进废纸篓里,但其右下角的签名却又让她无法那么做。 请款单上有兽使崔五的签名,证明这些都是得到确凿发生的费用。 事实上,白明华压根儿就不相信某人有击退荒怪族群的实力。在她想来,事情恐怕是崔五等人遭遇荒怪袭击、拼命打退荒怪袭击过后,谷辰坊组才悠哉游哉地登场。然后借着提供灵药疗愈的人情,强迫兽使崔五在请款单上签名,并且还恬不知耻地想把退治荒怪的功劳也据为己有—— 这样的做法,简直和趁火打劫没啥区别。 想着某人得意洋洋的脸孔,白明华气得浑身颤抖,但也拿格物坊没啥办法。如果连正式签名的文书都否认,那势必对日升昌商社的信用造成打击。就算白明华再不甘愿,她能做的也顶多是把请款单上的金额用债务来抵扣,而这点大概也是某人一开始就算计好的结果。 “唔唔唔,就没什么摆平赤字的办法吗……” 案桌前,白明华咬着硬骨笔唔唔纠结着,想着要不要干脆把某人的负债也算进总帐里算了。五万银通的金额足以平抑数月以来的赤字,但这样做的话,日升昌就必须认真执行向格物坊追讨负债的事项。 就当前两边的僵硬关系来说,这样做有让格物坊跟日升昌彻底闹翻的风险。不过反正再怎么说关系也不会好转,就这样破罐子破摔说不定也是一种办法。 “不行不行,再怎么样那家伙都是坊师……咦?” 就在白明华拼命抵抗着心中那股诱惑的时候,帐室窗外莫名传来阵阵骚乱的声响。白明华咦地声诧异望向窗户,这时候帐室门却突然被人猛地推开,掌柜胡纪蹬蹬蹬地闯了进来。 以往白明华算帐时都是不许旁人打扰的,更何况胡纪今次连门都没有敲。白明华恼怒地瞪向胖掌柜,但没等她开口训斥,胡纪便满脸惊惶报告着。 “小姐,快看窗外!出大事了!” 86章 青云来客 虽然胡纪此刻已退居二线,但好歹也是在商场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手,白明华很少看到他如此惊惶失措的模样,不禁猜测到底是什么事能让他如此失态。 “出什么事了?”白明华皱眉问着。 “这个,其实……诶,总之小姐你去看看就知道。” 胡纪比划着手势,随即匆匆跑到帐室窗前,拔出卡榫把窗户推开。白明华诧异的视线越过胖掌柜望向窗外,在看到空中人影的那刻,也露出不输给胡纪的愕然神情—— 日升昌商馆是相当气派的三层石造建筑,论规模论高度在驻场周边都傲视群雄。白明华的帐室位于商馆最顶层,以往只有她俯视其他人的份,但此刻空中的人影却停在她遥遥不及的高度。 从底下仰望看不清那人的模样,但却能清楚看到其脚下踩着的两枚灼灼炎轮。炎轮在空中高速回旋着,其边缘洒出簇簇火星,而中央涡旋处则喷射出矛形的青黄焰流。焰流喷射的低鸣震颤着大气,帐室窗框被震得咔咔作响。 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商馆下层的伙计和驮手都纷纷跑出室外,抬头仰望着空中脚踏炎轮的人影,窃窃私语中流露出不明所以的惶然来。与商馆相邻的驻场处,原本趴窝的驮兽们也仿佛被人群惊惶所感染,一个个喷着响鼻蹶着蹄子,在窝棚里躁动不安。那随时可能暴动的模样,让负责看护的驮手们满头大汗。 “那是,什么啊?” 白明华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 那人仅仅是从空中俯视着商馆,其声势便已让日升昌上下陷入慌乱中。这种情况下还一厢情愿相信对方是怀着友善亲睦之意而来的,要么是搞不清状况的傻子,要么就是逃避现实的懦夫。 当然,白明华不是其中任何一方。 “那是梵法使,小姐。” 胡纪出言禀告着。早先陷入慌乱的他,有比白明华更多余裕找回镇定。 “梵法使?”梵法使是使用杖系灵武的拓荒者,在踏荒时常担任后卫阵位,以炎水风岩四梵法支援队伍。这种程度的常识白明华是有的,不过眼前的梵法使却明显超出了常识的量度。 “我可从来没听过这样的梵法!” “会不会是‘八骏’?”慌乱中胡纪提到的“八骏”,是八位在商离诸邦留下赫赫威名的拓荒者的名号,同时也是公认的实力派强者。“呃,我记得八骏中确实有擅长炎法的,名字好像是……” “没听说八骏跑到南蛮来的消息,再说日升昌和八骏也没过节吧?” 白明华这时候也差不多冷静下来,皱眉反驳着。不管来者是八骏还是别的啥,对方既然找上门来那肯定是有事情相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日升昌要做的也只有见招拆招而已。 白明华握紧拳头,悄声吩咐着胡纪去把崔五叫来。 …………………… 没有依规矩在门口通报,那来势汹汹的炎法使直接降落到商馆二层的露台。 还好露台以结实条石砌成,但焰流喷射的气浪依旧掀起媲美小型风暴般的动荡。白明华让吓呆的伙计先退下,随即理了理衣裳,带着觉悟的神情和胡纪踏上露台。 “在下是日升昌分社长的白明华,不知前辈贸然前来敝社,有何指教?” 白明华战战兢兢地拱手问询,突然觉得背对着他们的那人有点眼熟。 就像要证明她的预感般,那人转过身来,淡笑着举起右手。 “哟,白社长,好久不见。” “你……是你!?”就像盛装打扮的舞妓发现自己被推到相扑台上,白明华脸上浮现出被人抽耳光般的错愕神情,当然她旁边的胡纪也差不多。 “为什么你……不对,从天上降下来的是梵法使,你是坊师……” 白明华语无伦次。无法把眼前的孱弱坊师和那脚踏炎轮降落的威武身影联系起来的她,陷入轻微混乱中。 “飞天?你是说这双靴吗?”谷辰就像早预料到般的,抬起右脚的便靴。“这是我最近得到的蕴器,今天正好穿出来试试效果。怎么样?看着还不错吧?” “你、你说那是蕴器?” 白明华倒抽着凉气。 虽然精神上的冲击尚未平复,但谷辰的解释总算让她能勉强接受。 所谓“蕴器”,也就是坊师制做的具备诸般神异功效的器物。和消耗品的灵药不同,蕴器多数是可重复使用的装备品。比如红鱼的炎娲杖能把蕴力转换为狂暴炎法,而飞燕的拖雷剑则能输出强悍雷劲,而靴类装备的蕴器大多和提升敏捷有关。 既然如此,那出现能让人脚踏炎轮凌空漫步的蕴器也没啥稀奇的。 不过,应该很贵吧?白明华悄悄打量着某人的脚底,虽然那双布靴怎么看都像是二枚铜判买来的地摊货,但说不定是为掩藏身份而故意做成那样的。靴类蕴器本来就是数量稀少的装备品,而这双布靴机能如此拉风,对那些不缺钱的主儿来说,哪怕开出五六位数的天价应该也会毫不犹豫地拿下吧? 应该说不愧是掌管分社的女商主吗,从紧张感中摆脱的那刻其思维便自动切换到商贸模式。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吗……” 白明华悄然点头。她怀疑着谷辰之所以如此大张旗鼓地降落日升昌,是不是打着先展示那件珍贵蕴器,然后以此抵偿债务的主意?若是如此的话,那接下来势必进入交涉谈判的环节。当然那件蕴器价值毋庸置疑,但凤凰灵水也是最上位的灵药,这样主张的话应该能为己方争取到更多利益—— “咳咳!谷少,敢问您来日升昌,是有什么事吗?” 在分社长擅自描绘着美梦的时候,掌柜胡纪轻咳着向谷辰询问着。 “嗯。其实刚刚我在天上巡游时,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谷辰淡然说着,而胡纪却没来由地心脏一颤。 “什、什么事?” “那五万银通的债务,不如就此作罢吧。” “什么?”白明华咦了声,怀疑自己听错了般的看向某人。 “那笔五万债务,就此作废。”谷辰淡然说着,随即像要日升昌稍安勿躁般的,举手压了压。“作为代替的,半年内我会炼出一瓶凤凰灵水来还你们。以物偿物,一开始就该这样做的。” 87章 规则我定 “炼制,凤凰灵水?”稍迟一拍反应过来的白明华,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你、你你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 凤凰灵水是最上位的一类灵药。能炼制凤凰灵水的只有良造或上造位阶的坊师,而且炼制所需的素材都是七阶以上的珍贵材料,没有一件能在市面上买到。哪怕日升昌这般势力遍及商离诸邦的强势商社,倾全社之力也只弄到两瓶的份量而已。 如此看来,小小准造的谷辰想要在半年内把凤凰灵水给炼出来,其难度无疑于痴人说梦。然而不知为何,白明华却偏偏无法说出断然否定的话来。 在仓库阁楼“吃闲饭时”的时期,白明华是确实压制着眼前狄邱人的。但自打谷辰搬出阁楼以后,让白明华吃惊的事态就一再不断地上演,到现在她已经不敢再擅自揣测那人的界限了。 而且谷辰是坊师,她是商人,两者在立场上相差甚远。坊师说能做到的事情,根本就轮不到商人来指指点点。 “我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低头注目着短冬瓜的分社长,谷辰的声音既无轻蔑亦无高扬,只是陈述事实般的淡然语气。“半年后我会带凤凰灵水来归还日升昌,在那以后格物坊和日升昌便再无瓜葛。那些抵押品,到时候也请好好归还。” “你……”你到底是谁? 白明华有些慌乱。以往靠气势来压制谷辰的手段突然失灵了,反过来对手却翻出了她根本接不了的鬼牌。白明华咬着嘴唇拼命思考着交涉的手段,就在这时候,楼梯那边传来蹬蹬的脚步声。 “小姐,您叫我们吗?” 上楼来的是兽使崔五及几位驮手。 崔五先前在底下也看到那脚踏炎轮降落商馆的梵法使,判断来者不善时再听到分社长的传唤,自然也领悟到接下来要做什么。崔五穿上兽使的全套行头,再挑了几名膀大腰圆的驮手,就这样气势汹汹地杀到二楼来给东家扎场子。 虽然被日升昌招揽后退出前线,但“兽使”好歹也曾是拓荒者中排得上名号的人物,要说气势还是有的。崔五带着手下驮手以全武行般的威风姿态登场时,掌柜胡纪和白明华都露出多少松口气的神情。 白明华悄悄瞟向某人,只见谷辰似乎犹豫两三拍,随即还是拱手问候着。 “五爷好。” “哎哟诶!” 崔五就像膝盖突然失去力气般的噗通跪倒,几名杀气腾腾的驮手也差点紧跟着上司的动作。白明华诧异瞪着莫名失态的兽使,却见爬起来的崔五看也不看她一眼,忙不迭地向坊师拱手道歉。 “使不得啊,谷少,真使不得!你要叫我一声老崔算是看得起我崔某人,爷什么的我可是万万当不起,千万莫要折杀我啊!” “五爷真谦虚。前次我可是亲眼目睹五爷统领驮队的手腕,相当令人钦佩呢。”谷辰笑着摆摆手。 “不敢不敢,雕虫小计,雕虫小计而已。”崔五连连摇头。“和谷少炼药救命的大材相比,崔某这点小把戏根本不足挂齿……喂你们这些混蛋!到现在你们还能靠自己双腿走路到底是托谁的福啊?还不快跟谷少道谢啊白痴!” 崔五转而喝斥着身后几名驮手。那些手握刀枪棒棍的驮手,自打见着谷辰起就一副恨不得想找条缝钻进去的模样,此刻再被首领喝斥。当即噗通噗通地跪成一排,一个接一个地朝坊师叩首感恩。 “别这样。我只是恰好路过而已,举手之劳。当不得这样的厚礼。” 这次谷辰是真有些措手不及,连连摆手让驮手们起来说话。 “这……这到底是……” 就像鸿门宴上的刀斧手突然脱衣跳起胡旋舞般的错愕光景,让掌柜胡纪愣着好半晌没回过神来。旁边白明华亦愣愣看着那边的坊师和驮手,突然间感到那边的男人格外陌生。 明明是什么也做不到的吃闲饭的家伙…… 明明是再怎么被欺负也只会呵呵傻笑的家伙…… 明明是跟兄长相似到令人火大、恨得牙痒痒的家伙…… 什么时候起,居然变得如此了得了? “呃小姐,谷公子的建议,我觉得真的可以考虑下。” 白明华呆呆望向坊师时,掌柜胡纪凑过来悄声提醒着。“五万银通虽是笔大笔,只要花点功夫总能赚到,但凤凰灵水却是有价无市的。再说……”再说就算日升昌不愿意,也根本没有和谷辰交涉的本钱。考虑到分社长的情绪,胡纪没把后半句说出来。 就算没说出来白明华也知道。一开始谷辰就没有跟日升昌商量的打算,只是过来宣告以物偿物的决定而已。而不管白明华点不点头,他都会照自己的意愿行动——虽然从商贸契约的角度来看,这般无视债权人利益而单方面更改契约的做法,无疑是对另一方的侮辱。然而以坊师的身份来说,这点不过是其与生俱来、毋须争辩的权利而已。 白明华怀疑是否是谷辰隐藏得太深,又或者自己当时瞎了眼,竟然没发现那唯唯诺诺的吃闲饭的人格,隐藏着如此傲慢的一面。 不过话又说回来,在坊师的词典里,傲慢从来都不是一个贬意的词汇。 “唔……” 陡然间,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感自胸中涌出。 白明华的右手紧抓着衣襟,用力压着激烈鼓动的心脏,同时亦感到眼眶异样地热起来。白明华低下头,拼命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不让它落下来。 白明华听到旁边响起不知是谁的叹息,又过了片刻,一股灼热气浪陡然吹拂着露台。白明华惊讶抬头,只见着那人脚踩着灼灼炎轮,在一众驮手伙计的张口仰望下冉冉升起,似要再度踩空而去。 看到那人被焰风吹拂的背影时,白明华心中陡然冒出想让他回头看自己一眼的念头。察觉到这个念头的白明华,当即陷入自我嫌恶的深渊。随即白明华怄气般的再没看那人一眼,因而也无从知晓那念头到底有没有实现。 88章 老猿不修 数千年来,荒怪始终是诸国共痛的灾祸根源,这点甚至体现在了乘黄的历法上。乘黄诸国皆采用每年十二月、每月三十日、到闰年增加五日的太阴历。太阴历上除了划分四季之外,还特别明示了两个跟荒怪有关的时期。 两个时期分别是蛰伏期和活跃期。蛰伏期从每年深秋落叶飘尽开始,这期间荒怪会大幅减少出现的频率和强度。到次日春暖花开为止,有的荒怪甚至会在蛰伏期中散尽灵梵而直接还原为原物态。蛰伏期也是乘黄大地最平和的时期。 活跃期和蛰伏期截然相反。在盛夏来临的前后两月,荒怪的数量和强度都会呈爆发性地增长。倘若没在活跃期前做好充足应对,那面对狂暴荒怪如火如荼的侵袭,轻则聚落半毁,重则居城溃灭。失去居城的城邦会被特的荒怪族群占据,而原城邦居民则只有踏上背井离乡的亡命一途。因而对任何城邦的统治者来说,活跃期都是有如鬼门关般的噩梦光阴。 没有人能预测踏进活跃期的荒怪会以何种形式登场,因而就再怎么拼命准备储水,也还是有可能出现不足以灭火的情况。故而在活跃期前尽可能削减火种的数量,被乘黄诸国普遍看成是抑制荒灾的有效法子。 每年临近活跃期的时候,诸地坊造司都会发布一系列讨伐荒怪的拓荒委托。拓荒者们讨伐居城周边的荒怪,并将其战果写成报告交给司书们审核,以评估活跃期时可能遭遇的灾害等级。 对拓荒者们来说,居城本身也是他们的老巢,讨伐荒怪也有着守护家园的意义在,故而也都积极踊跃地投身讨伐活动。有时候艰难的讨伐战会持续数天,在无法当天返回居城的情况下,拓荒者们往往会在外域几处安全屋过夜。 “安全屋”也就是适宜驻营且荒怪稀少的地块。这样的地块在黎阳周边有十几处,而“昏侯离宫”亦是其中之一。从名字即可看出,昏侯离宫是前朝某位王侯为自己修筑的离宫遗址。离宫规模相当大,不过其中值钱财物和华贵装饰早已消逝在时光的长河中,留下来的只有被苔藓藤蔓所纠缠的石造建筑。 保存尚好的石造建筑可遮风挡雨,而栖息遗址周边的免兽鹿兽等又是上好野味,故而昏侯离宫成为颇受拓荒者们欢迎的安全屋,有时候甚至会出现复数拓荒组扎堆停驻离宫的情形。 此刻距离日落还尚早,但一组判断无法当日赶回黎阳居城的拓荒者,已早早开始准备驻营。 一条散落着破碎石雕的过道旁,一名腰佩双剑的年轻剑士仔细检察着旁边的石造隔室。隔室的位置和视野都很适合来当露营地,唯独其北侧墙壁被不知何物撞出硕大窟窿,阵阵冷风从窟窿里吹出来。 “还是堵上吧,不然晚上说不定会有野兽溜进来。” 双剑士在原地稍微想了下,随即拔出腰间双剑朝墙壁走去。 那两把剑是左右对称的直剑形制,剑身呈现出类似泥岩的浅褐色,显然做过特殊处理。双剑士举起右手直剑朝向窟窿,蓄力数拍后用力挥落,只见剑气随着挥斩切入地底,次瞬间化成尖锐岩刺穿出地面。 突出的岩刺以巧妙角度封住了大半窟窿。双剑士随即再次用左手剑押出斩击,两道彼此交错的岩刺将窟窿封得严严实实—— 拓荒者以擅长使用灵武而著称。灵武是坊师制造的具备诸般机能的武装偃器,好比飞燕的拖雷剑能把剑士蕴力转化为雷劲,而这把泥褐双剑则似乎具备操纵地气的机能。虽比不上三大剑宗的雷剑,但也算是相当稀有的灵武。 两剑便把窟窿封上的双剑士露出满意神情,随即上前用剑柄轻敲着岩刺。从岩刺那里传出低沉回响,说明其硬度又上了一台阶。 就在双剑士禁不住得意的时刻,背后突然传来破风的声响。 “什么?” 双剑士悚然一惊,向左急跳避开那朝头顶挥下的重拳,随即右手一记横斩劈出,然而却只劈中残影。双剑士反应不可谓不可快,在横斩落空时便举起左手剑挡在右侧。 几乎同时,一股足以粉碎岩石的刚力自右上方陡然压下来,重重击在左手剑上。在左手剑差点脱手飞出的瞬间,双剑士以右手剑紧急架住,两剑以十字交叉的架势勉强挡下了那沉重的踢击。 “嚯嚯?” 踢击的主人,是一位头顶白发的老者。老者从面容来看应该已迈入暮年,然而其四肢纠结的精悍肌肉却无不显示出现役的痕迹。老者两手两脚分别装备着藤编的拳甲和腿甲,由此来看应该是拳士无疑。 一记轻率踢击便输出差点让双剑士单膝跪地的威力,从这点来看,老拳士身为拓荒者的格别应该是远远在双剑士之上。而事实上,两者也确实是类似指导者和被指导者的立场。 对双剑士初次挡下自己踢击的事实,老拳士显得有些惊讶。 “嚯嚯,好像有点进步嘛?” “那当然!怎么能每次都被你……唔哇!?” 双剑士话未说完,格挡架势却陡然崩坏。原来其左脚踝处冷不防被一条毛茸茸的尾巴缠上,没来得及反应便被尾巴给拖倒,继而倒吊在半空。 “喂!用尾巴很卑鄙啊,老头!” “哈哈,你试着跟荒怪抱怨看看,说不定它们还会愿意跟单挑呢。” 老拳士悠然收回右脚,仅用屁股后的猿尾把双剑士吊在空中,一副“老子有尾巴你没有不服气就咬我啊”的吊神情。老拳士得意地摇着屁股,而双剑士也跟在空中荡来荡去。 “你个老野人!山猴子!有种放小爷下来单挑!” 双剑士愤懑不已,然而倒吊着却根本使不出力来。 “喂哈哈,毛都没长齐的小鬼要跟老夫单挑还早了八百年……算了,不欺负你了,免得那丫头跟老头我翻脸。” 老拳士一弹指,双剑士惊呼着被甩了出去。 双剑士试图在空中调整姿势,但平地却陡然卷起一阵旋风。旋风接住手舞足蹈的双剑士,扶着他稳稳落到地面。 89章 城主有召 “……切,不用你帮忙啦。” 落地的双剑士悻悻看向背后,那里站着一位手持法杖的女子。 女子是操使风法的梵法使,那阵旋风便是其杰作。被喝斥的女风使好脾气地笑了笑,随即把法杖收进袖口。 那根半尺多长的天青石法杖,应该是梵法杖中规格最小的“笔杖”。笔杖有着消耗蕴力小和携带使用灵活的优点,但其机能上限却决定它无法像手杖或长杖那般,输出威力强大的梵法。 在三人组的团队中,女风使应该是担任辅佐的配角。而值得一提的是,除去那有着雄伟流线的胸部不论,女风使的容貌和那边的双剑士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年龄相仿的两人应该是孪生子,只是不知道是姐弟还是兄妹就是了。 “丫头,难得你弟把地方整好了,今天就在这里休息吧。” 老拳士呵呵笑朝女风使说着,无论神情和语气都跟双剑士说话时全然不同。 “我是哥哥!” 哪怕双剑士大声主张,也被老拳士给无视了过去。 “哼,还不快去捡柴火,另外还有打水煮茶。真是的,都出来混这么久了还要老夫来交代做什么,你娃儿还有脸自称是兄长?啊,丫头你到里面坐着休息,等下我煮点珍藏的老白茶给你喝。” 老拳士以显而易见的差别待遇招呼着孪生子姐弟,女风使略困窘地笑着,而双剑士则翻着白眼走向那头驮载行李的锤头鸟。当他把水壶和桶翻出来时,注意到女风使正朝四周望去,隐隐露出颇心神不宁的模样。 “怎么?有什么不对吗?”双剑士诧疑问着。 “嗯……从刚刚起就有些不对劲,风的流动好乱,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女风使有些犹豫地望向周围,似乎对自己的感觉并不太确信。“应该不是荒怪,但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 “有事情要发生?” “还不是荒怪?” 双剑士和老拳士以凝重神情互相对望了眼,他们可没法把女风使的话当成耳边风。双剑士当即抽出双剑戒备着,而老拳士则转而趴倒在地,把耳朵贴到地板上侦听着动静。 白猿部族出身的老拳士,有着格外敏锐的五感,这样侦听的话方圆数公里有啥动静都能知道。孪生子以紧张视线看向老拳士,却见着那根在裤子后来回晃悠的猿尾,陡然间炸了毛。 “老头,有情况?” “离宫下面有地龙的吼声。”老拳士以倒抽凉气的声音说着。 “地龙的,吼声?”双剑士有些没跟上节奏。 “这样的声音我只听过一次。那次,我们聚落整个都被吞掉。”老拳士爬起来,脸色神情已不复从容。“丫头说得没错,这地方马上要出事了。我们得赶紧离开,丫头快上去!” 老拳士一把抓过风法使放到锤头鸟背上,随即抢过缰绳便迈步奔出。双剑士连忙跟上老拳士的脚步,有些紧张,却也颇疑惑地问着。 “老头,你说你们聚落被整个吞掉……被什么吞掉的?” 被询问的老拳士并未回答,倒是双剑士脚下陡然一踉跄,差点摔倒。 经过锻练的下盘再怎么也不至于平地摔倒,双剑士失衡的原因,是脚下地面突然抖颤起来。 抖颤从轻微转到剧烈只是眨眼间。当双剑士勉强站稳脚跟时,前方五六米处前陡然升起一堵墙壁。墙壁像是从地底窜出来般的不断上升着,还没来得及吃惊,右边又传来女风使的惊呼。偏头望去,只见着右侧的地块则是整个凹陷下去。凹陷中一条石梯凭空架起,弯弯曲曲地延伸向远处不时何时出现的塔体—— 在三人组眼前,整座昏侯离宫仿佛活了过来,有如胡乱拼凑般的伸展着躯体。 那用天翻地覆也难以形容的壮绝光景,让双剑士等人看得口愣目呆。 “这、这是什么?” 老拳士看着周围变异的离宫,紧握拳头,以咬牙切齿的声音吐出一漆黑的单词。 “……这就是‘荒蚀’。” …………………… 乘黄大地灵梵流涌。流涌的灵梵遇到阻碍时则会淤积。淤积处的灵梵会变得格外浓郁,进而引发诸般不可思议的事相。 灵梵淤积引发的事相有小有大,往小了说,草树石矿等物质会因浓郁灵梵而变生成荒怪,进而引发该地域的不稳动荡。往大了说,当灵梵在某地域过度淤积时,变怪的就不再是单数或复数的物质,有时候甚至连地域本身都被浓郁灵梵所渗透,进而整体活性化,并急速演变成跟原来截然不同的形态。 这种演变对当地居民来说往往都是一场灭顶之灾,而地貌改变还会为周围地域带来持续性的破坏,因而乘黄诸国将此种兼具毁灭性和持续性的灾害现象,满怀畏惧地称其为“荒蚀”。 荒蚀的发生并无任何规律可寻,若地点是外域还好,但发生在居城周边的荒蚀却是足以让当地城主想要跳楼的恐怖事件。昏侯离宫的异变毫无疑问便是“荒蚀”,不过因情报传达上的延迟,现时点上黎阳府司还尚未知晓此事,享受着短暂的和平。 要说和平,其实也和平不到哪里去。 “什么?两千支小愈水加两百支涤尘水?还真敢提啊你们!当灵药是白开水啊兑兑就有的?回去告诉那老混蛋,给老娘削一个零再送上来!” 城主室外,伴随着高分贝的喝骂声,一枚装公函的木匣被人猛力扔了出来,随即一身着灰黑军服的矮胖男子仓皇逃出来。矮胖男子的右胸有着军需官的标识,而脑门上则有着刚砸出来的肿包。 “唉唉,还说讨价还价什么的,我就说不可能吧……” 撞到铁板的军需官摸着脑门的肿包,唉声叹气地伸手去捡地上的公文匣。一支白晰玉手先把公文匣捡了起来,缓缓地递了过来。 “咦?”军需官接过公文匣,抬头看着眼前人影却是浑身一震,当即立正敬礼。“卑职陈桥,见过二小姐。” “抱歉,临近活跃期了,代城主的情绪有些焦躁……” “焦急你个大头鬼!别说得我好像有清闲过似的。”城主室里传出暴躁的喝声。“是邬真吧?给我进来!” 90章 邬家姐妹 邬真推门走进城主室,霎时间被数道目光所集中。 注目着邬真是数名与她熟识的府司役者,其中既有如熊般体格魁梧的壮汉,也有须发皆白的老者。城主室是黎阳地方的统治核心,无能之辈是绝对不允许踏足的,因而包括先前被揣出门的矮胖军官在内,聚集在此的人无不是自身领域内的精英。 这些支撑黎阳民生社稷的精英们,此刻却瑟缩着在墙壁站成一排,每人脸上皆带着难以掩饰的紧张神情,有的甚至下意识地捂着胃。那模样与其说是等着朝着女王的仆从,不如说是排队等着向恶霸地主交租的佃农还更恰当。 “活跃期马上就到了,城墙的修缮还要两周是什么鬼!?加快进度!要是下周城墙还没修好,荒怪来袭时你就去堵缺口吧混蛋!我说到做到。” “为提升粮食自给率而想开垦新田?在这个时期?这是哪个蠢货提的?把他给我调去聚落当税貌官,三个月后还活着的话再来讨论他的提议。” “黎阳城是邬家的地盘,也是黎阳人的家园。所以别想着偷工减料,就算吐血晕倒也要在活跃期前做好准备!” 在红木案桌前拍案怒号,向一众役者施放着令其胆颤心惊的无形威压的人物,有着和邬真颇为相似的脸孔。倘若把温和女司书派往硝烟四起的前线历练个三五年,左眼添一道刀伤,再把一头长发齐肩剪掉的话,大概就是这样剽悍女杰的感觉了。 独眼的女杰以杀伐果断的气概将役者们的提案一一处断,随即移动右眼把那边的女司书纳入视界。 “邬真,你来了。” “司书邬真,见过代城主。” 邬真就像安抚般的抱以温和笑容,而女杰则是轻哼一声,稍稍收敛了烈气。 “报告吧,坊造司那边情况怎么样?” “大致上,灵药储备顺利推进着。”邬真禀告的同时递上整理好的文书。“仓促间要准备两千支小愈水也许比较困难,但两百支涤尘水的话坊造司应该能调度出来。多亏坊师们积极贡献,其它灵药的储备量目前还算充足。” “哦哦!不愧是二小姐!” “今年坊造司的行情不错嘛?真是难得!” 司书邬真的话在役者们中引起广泛赞叹。黎阳城是众人的家园,对有助于守住家园的进展,那自然是再欢迎不过。就连始终沉着脸的独目女杰也微微松了口气,低头看向坊造司的报告。 “拓荒者呢?那边情况怎么样?” “一如既往。”邬真苦笑着回应。“拓荒者们斩获煌石的数量大幅上升,周边地域的荒怪也日趋活跃,活跃期到来的时间推测跟往年应该没啥差别。目前规模拓荒者们应付起来还不算吃力,但有一件事比较值得警惕。” “什么事?” “事实上这来自两份报告。一份报告是数日前,商社日升昌的驮队在黎津道遭遇荒怪小石蚁的袭击,蒙受损失。另一份报告则是稍迟两日,一组前往石松林的拓荒者意外发现地下的废弃蚁穴,并目睹数量上千的石蚁军列的活动痕迹……”邬真说出了崔五驮队和郭备组先后遭遇石蚁的事情。 女司书所不知道的是,郭备组的报告和崔五驮队的报告都是由某坊师所撰写,但两起事件中均抹去了格物坊的痕迹,从而给人以彼此互不相关的印象。到坊造司审核报告这步时,负责审核的邬真才把两起事件联系了起来,进而察觉到石蚁群的潜在威胁。 而谷辰之所以做这样麻烦的处置,一则自然是怕女司书知道他冒险踏荒又来商馆说教,二则是多少想借助黎阳府司之力去调察石蚁军列的详情,从而找机会摸清小兽二橘的底细。 谷辰当然不知道负责审核的是邬真,不过就像他所期待的那般,有关石蚁威胁的报告在役者们中引起错乱的惊呼。 “什么?黎津道上有小石蚁出没?” “等等,小石蚁不是在南蛮领活动的荒怪吗?什么时候跑到黎阳领来了!?” “难道说,它们打算迁移到黎阳领?” “应该不是。”慌乱中有役者提出相当骇人的意见,但在来得及扩大前就被女司书给出言截停。“拓荒者的报告中提到石松林地下的蚁巢早已废弃,那支石蚁军列也未有停驻迹象。因而推测包括驮队遇袭在内,石蚁族群很可能只是临时经行而已——虽说如此,但我建议慎重起见还是派遣队伍前往确认,代城主。” 女司书的建议让独目女杰沉思数拍,随即把目光投向旁边留着八字须的文官。 “听到了吗?李儒。” “明白,属下立即安排。”叫李儒的文官低头回应着。 “那,没别的事了吧?”女杰以锐利独目扫过一众役者,猛然一掌拍在桌上。“那就各自行动吧,按我交待的去做。邬真你留下来。” …………………… 面对无时无处的荒怪威胁,乘黄诸国基本上都是以“领”为单位布置防务。“领”的范围包括本城和本城周边的村镇聚落,以及为防备荒怪而在前线设置的堡垒要塞等。本城是领地政治经济军事的中枢,因而城主也就等同于领地的统治者,由地方望族代代世袭担任。 以黎阳领为例。黎阳城是黎阳领本城,黎阳城周边散布着二三十座村镇聚落,另外再加上本城西南方的要塞剑关,共同构成了黎阳领的政治版图。 邬家是黎阳地方的望族,其家主代代世袭“黎阳公”的封号。从初代黎阳公戍边建城算起,邬家率领黎阳百姓用了两甲子多的光阴,一边抵御荒怪袭击一边开疆拓土,硬是把商离边境的不毛之地建成了商贸繁荣的都城。因而在黎阳百姓的心目中,邬家的威望可以说无以伦比。 现任黎阳公邬稷,膝下有一子两女。长女邬言,次女邬真,小子邬尚。 邬家是以开疆拓土为家传事业的武门,其长女邬言是无愧将门虎女的女杰,而次女邬真亦是秀外慧中、灵思善巧的才女。唯独幼子邬尚,虽然其勇猛与父相比也不惶多让,但却缺乏辨析大局的冷静头脑。 数年前讨伐作乱荒怪时邬尚被引入埋伏圈,遭到石怪族群的集火攻击。就算部下拼命保卫,最终还是落得尸骨无存的惨烈下场。 邬尚战死,给邬家上下带来猛烈震动。 其中受到最大冲击的,则莫过于家主黎阳公。 黎阳公素来最疼爱小儿子邬尚,并对其寄予继承家业的殷厚期望。当邬尚战死的消息传来时,正在狩猎的黎阳公在震惊下从龙鸟背上摔了下来。而后悲痛欲绝的黎阳公当即集结黎阳城的大半人马,浩浩荡荡地从要塞剑关出发,发誓要铲平谋害小儿的石怪族群。 不过盘踞西南角的石怪族群,乃是以坚硬强悍著称的“石巨兵”。黎阳领数十年来与其周旋,也只是堪堪不落下风而已。今次黎阳公在毫无准备的前提下,兴师动众前往其据点挑战,遭遇惨败也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结局。 之所以没落得全军覆没的下场,则全是长女邬言及时率兵救援的功劳。 邬言出兵虽然避免最坏结果,但跟黎阳公出征的士兵却有半数以上战死沙场,结果黎阳领原本还算小康的防务一下子变得岌岌可危。而就像雪上加霜般的,深受打击的黎阳公宣布放弃城主职责,转而隐居邬府不出。 失去城主的黎阳上下顿时陷入群龙无首的混乱。 关键时刻把邬家从衰亡泥潭中拉出来的是,果然还是邬家的两位千金。 长女邬言以代城主身份掌握住黎阳城,以凌烈霸气制住家臣们的不稳骚动。而次女邬真则回府劝慰老父的心伤,以复仇为由说服黎阳公重新出山。黎阳公毅然前往镇守要塞剑关,在那里锻练精兵,磨刀霍霍以随时准备向石怪开刀。 前线交给黎阳公,邬言随即以代城主身份着手处理黎阳领的军政事务,着手重建黎阳领濒临崩坏的防务。重建防务离不开灵药蕴器的帮助,而这方面又向来是黎阳领的软胁,于是邬真便到坊造师担任司书职务,想方设法确保战略物资的生产。 在邬真的勤勉奔走下,坊造司原本捉襟见肘的灵药库存有了相当的起色,从侧面大大支援了父亲及长姐的活动。因而尽管邬真职务只是寻常司书,但却拥有跟代城主直接汇报的权限。 有时候邬言也会像这样遣走家臣,只留下邬真喝茶闲聊。 “好啦,那叫谷辰的家伙,打算什么时候带来他来见我?” “咦?嗯咳!咳咳!” 独眼女杰冷不防抛出的话题,让饮茶的邬真猛烈咳嗽起来。 邬真边咳边抬头望向邬言,在其注目下,邬言得意地端起茶盏。 “听说黎阳城来了新的坊师,那两百支涤尘水该不会就是他的功劳吧?挺有种的啊,居然还要邬司书亲自上门下订单。我还想说要是那小子敢找借口拖延的话,就把他栓在锤头鸟上一路拖去剑关当土产的……哼,算他运气好。” “你,你都知道了?” “没什么瞒得我这只眼睛。”邬言伸手指着没带眼罩的右眼,漆黑眼瞳中射出兴致勃勃的火彩。“所以老实交代吧,你们进展到什么地步了?” 91章 英雄舞台 “所以老实交代吧,你们进展到什么地步了?” “并没像姐姐你想的那样,我只是以司书身份辅佐谷公子而已。”虽然最初被邬言的快攻打了个措手不及,但此刻女司书已重新镇定下来,以全无破绽的姿态回应道。 “是这样吗?可我听说每次那叫谷辰的来坊造司,你都会特意拔出两三时辰来接待他呢,原来司书工作清闲到这个地步吗?”邬言放下茶盏瞄过来。 “那是因为,因为谷公子从遥远狄邱之地来,对商离国的诸般事态相当陌生。要想让他在黎阳安定下来的诚,我必须得好好教他才行。这也是司书职责。”邬真辩解着,但最后一句话似乎有画蛇添足之嫌。 “那还真亲切呢。不知道要是信和坊的家伙听到会不会被吓到?”邬言似笑非笑地看着妹妹。“晁老头就好几次跟我抱怨说坊造司催货催得比收租的还要狠,叫你多体恤下老人家炼药不易。这些意见有没有传到你耳中啊?” “姐姐你是说,对信和坊不要盯那么紧吗?”邬真疑惑着。 “当然不是,灵药供应必须优先保证,你就尽量压榨那色老头吧。”独眼女杰断然宣告着,目光落到妹妹身上时又转为柔和。“本来我还担心你在坊造司整天跟那些魔头怪胎打交道,会不会变得对正常男人没有兴趣,现在总算放心了点。” “……我又没说过不结婚,姐。”邬真皱皱眉。 “哼,你结婚是当然。”独眼女杰以利落动作摆摆手。“现在老头子守着剑关不回家,我又当代城主抽不开身,你要再不结婚的话邬家可就绝后了。问题只是什么样的家伙才配得上邬家女儿而已。” “说到邬家女儿的话,姐你也是吧?”邬真指出。“周边领邦中有意迎娶姐姐的望族子弟也不少哦?前段时间津波领的孙家不就派人来跟父亲求亲,不过在到剑关前就被你给赶回去罢了。” “哈,孙家那群水贼说得好听,其实只是惦记着我代城主的位置罢了。再说我对那光着屁股耍水的小鬼没兴趣。”邬言冷哼着,略强硬地截断了当前的不利话题。“别说我了,包括和姬家联姻在内,老头子不是给你张罗了好几门亲事,结果你不也都拒绝了吗?” “那是因为,父亲推选的都是处嫁别领的婚事,我根本没想离开黎阳。”邬真坚定地摇着头。“而且,坊造司最近好不容易才上正轨,拓荒者也渐渐多起来了,这种时候我才不要半途而废呢。” “……所以你要去坊造司任职,一开始我就是反对的啊。”邬言叹了口气。 倘若邬尚还活着的话,黎阳城主自然是由黎阳公亲自担任,政局稳定又后继有人,邬言邬真两姐妹的婚姻大事应该也早已落定。贤惠的邬真大概会外嫁到某处世交领邦,在那里迎来相夫教子的温馨人生。至于女杰的邬言在婚后恐怕会前往剑阁驻守,然后持继辅佐小弟成为黎阳领的支柱吧? 然而邬尚的意外罹难,让这些理想规划都成为泡影破碎。 悲痛欲绝的黎阳公化身复仇鬼驻留剑关要塞,而邬言则从当上代城主的那天起便放弃了女儿身。虽说邬家前程早已被命运的暗流给扯得七零八落,但邬言希望至少妹妹能获得女人的幸福,因而曾极力劝阻邬真往坊造司任职。积极推介婚姻的老头子大概也是这样想的,只可惜两人都低估了邬真的倔强…… 事到如今邬言也不得不承认,现在坊造司要是离了邬真的话,其运转效率绝对会下降不止一个等级。坊造司是推动政务运转及城防建设所不可或缺的核心部门,其混乱将直接动摇到黎阳领的安泰。站在代城主的立场,现在邬言也说不出要邬真辞掉司书职务嫁人的话来。 要是防务上有点余裕的话,多少能腾出手来处理家务事。可要想推进城防建设,又离不开坊造司的支援。家务与政务互相纠葛,令得事态陷入死循环般的僵局。作为局中人,无论邬言或黎阳公等对此都无能为力。 “感觉上非得等到有英雄出世才行啊,真是不爽……” 独眼女杰闷闷地叹了口气,就像要结束话题般的弹了下手指。 “找机会把叫谷辰带来见个面吧,跟他说代城主想认识下新坊师。” …………………… 就在女司书为代城主的命令而烦恼不已时,惹来烦恼的当事人却在沉浸在格外畅快的体验中。 黎阳城郊的西北官道上,一辆笼车以飞箭般的速度驶过。因长久缺乏修缮资金的缘故,官道状况算不得良好,路面上散落着碎石和木桩,甚至偶尔还能看到小水坑。虽说如此,那辆在官道奔驰的笼车却不可思议地平稳。 “呼呼,加上减震后果然舒服了许多。” 感受着屁股下传来的小幅冲击,拽着缰绳的谷辰发出情不自禁的赞叹。 笼车是乘国诸国普遍使用的运载工具,其形制有大有小。然而不论是牢固结实的载货笼车,还是装饰华丽的载人笼车,都是采用轮轴与底座直接相连的原始结构。缺乏减震设置让笼车坐起来格外颠簸,好比前次往石松林的来回途中,谷辰便被颠得晕头转向,下车后尾椎骨好半晌都没缓过劲来。 考虑到笼车怪今后势必成为格物坊的运载主力,因此就算下点本钱,谷辰也想在笼车怪增加悬挂机构来提升舒适性。乘黄诸国的科技力当然做不出现代汽车那般的复杂悬挂系统,因而谷辰选择比较容易制做的刚性悬挂来着手。 所谓刚性悬挂,也就是把数块具有弹性的钢片从大到小地叠加起来,再在其末端安设车轮转轴等。这样车轮的颠簸震动会被弹簧片吸收,进而转为比较柔和的起伏。 拿着绘制的图纸向铁匠铺订零件花了不少钱,而把打好的零件组装成悬挂并安设到笼车怪上,则花掉谷辰三天的时间。从此刻的实际体验来看,刚性悬挂的减震效果比不上轿车,但和未加装悬挂前相比已是云泥天壤。 和此前的小修小补相比,今次的升级改造可谓动作颇大,谷辰倒不担心会对笼车怪有啥不良影响。就像以前他系在壶怪口上的藤索那样,新加设的悬挂结构也自然会成为笼车怪躯体的一部。 事实上,笼车怪当前虽然尚未苏醒,但自打前次从石松林跑了来回后,其状态似乎变得越来越好。就像要确信预感般的,谷辰把目光移向前方。 按规格来算的话,笼车怪其实已能被划入重载笼车之列。重载笼车的标准配置是四只锤头鸟拖拽,实在不行的话两只也能勉强凑活。然而此时此刻,在前方拉车的锤头鸟却只有一只。 锤头鸟是拓荒者们爱用的坐骑,其喜食坚果且野性难驯,个人饲养锤头鸟是既费钱又麻烦的活计,因而大多居城都采取由驻场办集中饲养,拓荒者们需要时再前往租借的方针。 那只拖车的锤头鸟是谷辰随便挑的,看上去也不像如何神俊,但此刻跑起来是格外轻松的模样。在谷辰的连连催促下,拖着笼车的锤头鸟在颠簸官道上硬是跑出了百米冲刺的速度! 倘若有第三者在场目睹的话,应该会被惊得口愣目呆吧?不过谷辰当初会选上这条不怎么有人用的废道来飙车,便是看中其人烟稀少的好处。 “啧啧,这样下去,搞不好今后连租金都可以省下来呢。” 谷辰禁不住赞叹着。 标配四只的重载笼车由一只锤头鸟就拉得飞快,听起来似乎不可思议。 锤头鸟当然不可能凭空增加力气,这样算来就只有在笼车怪身上找原因。壶怪也好剑怪也好,物怪有着种种匪夷所思的特性。谷辰有理由相信有朝一日就算不用锤头鸟拉拽,笼车怪也能自行前进。这样的话再装上方向盘和刹车,就妥妥的是一辆乘黄版的越野吉普。 “嗯,决定了,今后你的名字就叫‘吉普’好了。” 谷辰说着拍拍屁股底下的坐垫,赋予物怪新的名字。 不会讲话的笼车怪沉默着接受下来,而谷辰则暂时把注意力移到官道周围。数刻钟的纵情驰骋下来,此时他已跑出了黎阳近郊的地域,差不多踏进外域的界限。 外域是荒怪横行的险地,对缺乏武力的普通人来说则是随时有性命危机的地方。“不轻易涉险”是谷辰的原则,若是换成以前他大概会当即掉头,不过自打掌握天赋技“炎飙”以来,其字典里有关“涉险”的定义顿时宽泛了许多。 “不过,再往前走也没啥必要就是了。” 谷辰搔搔头,徐徐收紧了缰绳。 今次出来一是测试新加的悬挂机构,二是让笼车怪兜兜风。两项目的此刻都已达成,再继续深入外域也不会有别的好处。这样想着的谷辰打算掉头返程,但抬头望去时却禁不住咦了声。 只见官道前方隐约出现两人影,看上去相当凄惨。 92章 荒蚀沌墟 出现在官道前方的两人,明显是拓荒者装扮。 其中一人是拳士装束的白发老者,而另一人则是腰佩双剑的年轻男子。只见两人身上皆是伤痕累累的模样,而相比起来年轻剑士还伤得更重些。其身上的半身铠差不多全毁,整个人已失去了意识,全靠着老拳士搀扶着才得以勉强站立。 这时候看到远处官道的笼车,老拳士奋力挥动左手招呼着。 “有情况?” 谷辰心里一沉,当即驱车靠了过去。 拓荒者常年活跃在抵御荒怪的最前线,可以说是乘黄诸国最高危的职业没有之一。实力不足或运气不济而遭遇重创乃至团灭的拓荒组,几乎每月都会出现数例。不过眼前的老拳士和双剑士看起来并非经验不足的菜鸟之辈,能让他们遭遇如此重创的情形恐怕非同寻常。 “需要帮忙吗?” 谷辰笼车驾近了老拳士,俯身询问着。 “麻烦小兄弟带我们回黎阳城,越快越好。” 老拳士没客气,扬手把重伤昏迷的双剑士扔上笼车后厢,随即自己也翻身跳了上来。从那敏捷身手来看,老拳士的伤势大概并不像外表那样严重,但其同伴双剑士的状态不用看就知道相当糟糕。 谷辰正想问他们要不要小愈水回血,却见着老拳士突然猛吸口气,随即扬起右掌朝双剑士胸前拍下去。老拳士的那掌并没多用力,不过挨了掌击的双剑士却咳嗽了好几下,脸色也跟着舒缓了许多。 “什么?” 那边操使着笼车转弯的谷辰,被稍稍吓到。 寻常人或许看不出什么,但他的净眼可是能直视灵梵的。谷辰眼中先前老拳士的右掌里忽而聚集起氲氲灵梵,并随着掌劲贯注进双剑士的体内,进而生出类似小愈水般的疗愈效果。 像这般疗愈手法是谷辰闻所未闻的,不禁暗慨乘黄异界不知还藏着多少玄奥。 另一方面,拍出那掌后老拳士也显露疲色,当即盘腿坐在笼车中调息回气。回气中的老拳士紧皱眉头,目光时不时望向西南方角的位置。 “老前辈,请问出了什么事?有荒怪作乱吗?” 谷辰边回想着西南方角的地理,边低声询问着。 “比那更严重。”老拳士喘过气来,用吵哑的声音回应着。 “是‘荒蚀’,把整座昏侯宫都吞没了。” …………………… 三日内两次拜访府司楼,对邬真来说是相当罕见的经验,但从代城主紧急召见的口吻来看应该有什么颇为紧急的事件。当邬真匆匆踏进城主室时,现场情形却让她怀顷怀疑自己低估了事态的严重性。 此刻城主室里除代城主的独眼女杰外还站着数人。 留着八字胡的发福文士,是城主副手的李儒,也代代侍奉邬家的元老家臣。至于站在李儒旁边一身戎装的独臂男子,则是兵曹司的司令曹休。曹休亦是陪伴黎阳领数次度过荒灾劫难的悍将,其左臂便是在数年前的惨烈防战中被荒怪咬掉,于是不得不退出前线转而在后方发挥统率之才。 李儒和曹休两人是黎阳城的文武重镇,他们同时出现本身就意味着事态非同寻常,而在场还有邬真没见过的另一老者。老者是拓荒者的装束,两手拳甲则显示其是擅长格斗技的拳士。从其身上彪悍气息来看,绝非籍籍无名之辈。 “咦?”注意到老者头上的醒目白发时邬真愣了下,再看到那根缠在腰间的猿尾时,心里顿时有了概念。“前辈莫非是八骏之一的‘神尾飞猿’,袁飞袁老前辈?” “诶诶,八骏是给年轻人的称号,老头子已经当不起了。”老拳士随意地摆摆手,倒也没否认。 听闻邬真介绍,那边的李儒曹休两人惊诧对望,脸色顿时凝重了几分。先前他们只知道老拳士是来通报灾情的拓荒者,现在既然对方有着八骏之一的来头,那其报告的可信度便飞跃上升。 “出了什么事?” 李儒曹休的神情也让邬真心里一沉。此刻黎阳城文武重镇齐聚,外加神尾飞猿在场,邬真基本上能推想八成是外域那边出了事情。不过就算如此,接下来代城主口中宣告的事实还是超出了女司书的推想。 “发生荒蚀了。”邬言冷彻的宣告中混杂着有如受伤野兽的低吼。“昏侯离宫被荒蚀吞没,现在已确认化成‘沌墟’。那里距离黎阳城不到两天的路程,你们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荒蚀和,沌墟?” 理解两词的瞬间,邬真脸色变得铁青。 因灵梵异常淤积而引起某一地域物相剧变的现象,被称为“荒蚀”,而出现“沌墟”则荒蚀所导致的诸般情况中最坏的那类。沌墟中原本安稳流涌的灵梵会彻底混乱,进而把整处地域都变成充斥着混沌与荒狂的迷宫,哪怕最老练的拓荒者都不敢随便涉足。 化为沌墟的地域会大幅改变地貌,其紊乱灵涌会如暗礁漩涡般把周围灵梵都吸聚过来,进而成为源源不断生发荒怪的灾殃之源。 举例来说的话,半甲子前曾有北方某领邦内出现“沌墟”,但领府一时疏忽没及时处理。结果半年内沌虚急速扩展地盘,两年后领邦便整个化为无法住人的荒域,并引发一波摇撼商离诸邦的难民潮。 而且昏侯离宫和黎阳本城相距不远,那里化成沌墟对黎阳领的影响绝对远远超过北方领邦。更不要说现在黎阳领正全力筹备既然到来的活跃期,领内出现沌墟根本是雪上加霜的情形。 “这消息确实吗?” 邬真好不容易缓过神来,下意识想确认消息的准确性。 带来消息的是位列八骏的上位拓荒者,邬真的质疑未免相当失礼,但老拳士大概也能理解女司书的心情,当即点点头,以沉重语调把状况再确认了下。 “确实如此。我们组在昏侯离官驻营时‘荒蚀’突然发生,当时整块地域都像活过来似的剧烈变化着,我们一位同伴也被卷了进去……我和另一人勉强突破重围,不过昏侯宫已变成和原来截然不同的模样。” “已派出骑兵前往确认,最快晚上就能得到消息。”代城主邬言视线扫过众人,出言敲定议题。“事态紧急,等到确认后再来讨论对策就太迟了,故而召集众卿前来商议。就假定以袁老报告准确无误,看看我等该如何应对。” 93章 药谱开发 “……我就直说结论吧,大人。”沉默中,作为女杰心腹的文士李儒首先开口。“活跃期马上就要到了,黎阳城目前的防务实力绝对没办法同时应付两场危机。要想把对城防影响压缩到最小的话,必须在一周内压制化成沌墟的昏侯宫。” “问题是,要怎么压制昏侯宫?”统领军务的曹休提出疑问。“化成沌墟的地块儿到处充斥着狂暴荒怪,地貌也激烈改变,就算调集军队前往镇压……应该也没什么用吧?” “久闻黎阳步卒勇悍无双,但恕老夫直言。在沌墟那样的混沌地域,成建制的军队在开进去的瞬间就会落得分崩离析的下场。”老拳士袁飞摇摇头。“据老夫所知,每处沌墟深处都有一件核心凭物,那也是灵梵淤积的原点。潜入沌墟并摧毁那件凭物,基本上是压制沌墟的唯一办法。” “也就说,想压制沌墟的只有依靠拓荒者吧?”曹休用独臂摸着下巴,脸上神情尽管苦涩,但也没反驳老拳士的意见。 所谓术业有专攻。黎阳步卒的精强来自于高度的纪律性和组织性,放到千人万人规模的战场自然是一股无可匹敌的力量,但在仅容许数人规模活动的沌墟中,那就真的只有分崩离析的下场。哪怕抽调军中精锐组成小班组,他们论经验论配合也很难跟长期活跃荒域的拓荒者相媲美。 虽然很不情愿,但压制沌墟的任务只能交给拓荒者们了。 “可是,我们也没法对拓荒者下命令,顶多也只能以官府名议发布委托而已。”邬真皱眉指出。拓荒者大都是来去自如的民间人士,追逐名声财富的他们从来不受官府管辖,也只有坊造司透过委托能勉强跟他们互动,但影响力也相当有限。 “设定攻略期限,提高委托报酬,应该能让那些拓荒者朝沌墟集中。”文士李儒以冷彻语调提议着。“聚集黎阳城的拓荒者上千之多,昏侯离宫也在沌墟的初期,使用人海战术将其压制应该是能做到的。” “那样的话,拓荒者恐怕会付出相当大的牺牲……” 邬真抿着嘴唇。长久以来跟拓荒者们打交道的缘故,女司书很难像李儒那样把他们单纯视为平抑荒灾的棋子,想想后再提出意见。 “而且如果拓荒者们冲着高额报酬,悉数朝昏侯宫集中的话,周围村镇聚落的防务势必出现空缺,到时候出现荒灾要怎么办呢?” “防守聚落的话,军队就能派上用场了。”出言截断女司书的是邬言,一直沉默旁听的独眼女杰微微抬头,心中似乎已有了定计。 “拓荒者撒走的防务空缺短期内由兵曹司负责填补,坊造司那边立即着手准备发布压制昏侯宫的官府委托。另外沌墟出现的消息势必会动摇民心,李儒你负责搞定这块,另外也随时跟进攻略沌墟的进度。” 邬言从席位站起来,冷目扫过众臣。 “以上命令先行准备,待骑兵归来确认后便立即执行。” “得令。” 众人齐声回应着,除老拳士以外,纷纷告辞前往执行被分派的任务。 强而有力的统帅令众人暂时按下了动摇,但活跃期混着沌墟出现依旧是前所未有的严峻课题。对黎阳领能否安然渡过今次危机的疑问,沉甸甸地压在众人心上。 …………………… 沌墟是充斥混沌的狂乱魔境,也是孕育荒怪的灾殃胎室。而这样的地域竟在本城附近出现,对乘黄百姓来说可谓是一件足以让人夜不成寐、惶惶不可终日的噩耗。 不过对把物怪生态当成研究对象的穿越者来,荒怪倒并不是何等恐惧的存在。相比起来,因荒蚀而导致地貌形态彻底改变的沌墟本身,反而更吸引着谷辰的好奇心。 当然好奇归好奇,身为格物坊的经营者,谷辰到底没法像拓荒者那样三五不时便跑去荒野溜达,而必须优先完成坊主的职责。因而前次按老拳士请求,把他和双剑士送到府司楼后便打道回府了。而且,下意识中谷辰也不想和官府扯上多深关系。 再说,前次他已跟日升昌言明要取消那笔五万银通的债务,转而在半年内拿出凤凰灵水的实物来偿还。每当回想起当时白明华那欲哭无泪的憋屈神情,谷辰心情总是莫名爽快。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更要达成此事,不然那丫头绝对会加上百倍偿还。 炼制凤凰灵水的条件有两项,一项是提升坊师的实力,二项则是集齐炼制灵水所需的素材。 炼制凤凰灵水的素材,除主材的凤凰尾翎以外,还包括绿松石髓、火绒金蕊等辅材。这些素材皆是花钱也买不到的珍稀素材,唯一办法只有在灵梵淤积的秘境中去搜索。就算从搜集素材的需求出发,格物坊今后恐怕也会成为秘境踏荒的常客。 另一方面,利用秘境中找到的诸般素材来开发新药谱,也是提升坊师实力的快捷途径。好比现在谷辰正着手研究的新灵药,其素材便是前次从地下废巢中捡到的水晶碎片。 碎片来自那根囚困小兽二橘的水晶柱。 水晶柱因天顶断岩的撞击而崩碎,脱出的二橘一弹指便让庞大的石蚁军列灰飞烟灭。目睹二橘那超出界域的力量,谷辰震撼之余也为能困住二橘的水晶柱而好奇,于是便捡了几块碎片当成特产带回来。 以净眼观察,以清楚看到碎片里流涌着缕缕淡白灵梵。乘黄万物皆蕴含灵梵,不同素材蕴含的灵梵迥然相异,坊师炼制灵药,本质上便是从素材中萃取灵梵并加以调合的过程。从原理上来说,只要谷辰想办法把那缕灵梵从水晶里萃取出来,那便可以作为构筑新药谱的基础。 想是这样想,但实际做起来却并没那么容易。 谷辰把商馆二楼的书房开辟成实验室,在那里尝试灵药调制。一开始他用尽办法,怎样都没办法把那缕灵梵从水晶里萃取出来。不过后来从高中的化学实验中得到提示,想到是否触媒不对,于是便转而尝试用别的溶剂来当触媒。 从井水到茶水到醇酒到菜油,谷辰试验过手头能找到的所有水质,最后发现前屋主留下的那罐保养家具用的生桐油,居然才是最合适萃取水晶灵梵的触媒? 从尝试触媒到实际萃取,谷辰花了好几天功夫,最后终于弄出一小瓶灵液原液。不过以生桐油为触媒的原液散发着浓浓的刺鼻异味,谷辰只闻了下就发誓自己绝对不会把这货放进嘴h里。 94章 口诀心要 在白瓷瓶中的灵药原液呈琥珀色,稍稍靠近就能嗅到一股呛生桐油的异味。虽然能明显看到原液中弥散着淡白色的氤氲灵梵,但谷辰却半点也不想把它放进口里。 “伤脑筋啊……” 明明炼制出新药却不知有何用途,说起来也相当尴尬,谷辰考虑着要不要模仿地球那般去找几只猫猫狗狗来做实验,但又觉得这样的做法颇伤天和,有些犹豫。 这时候陡然传来砰的一声钝响,窗户被震得猛烈摇晃。 谷辰思路被打断,当下收起原液,有些好奇地走到窗前,随即看一幕相当稀罕的光景。 只见商馆前庭的空地处,飞燕与壶怪正隔着两三丈的距离进行对练。只见壶怪先在空中凝中排球大小的水球,然后朝前面飞燕咻地射出去。那边飞燕握着剑怪,瞅准水球射来的时机出剑,以绝妙角度切入,把迎面而来的水球给斩飞出去。 比起斩断来,斩飞水球无疑需要更高段的技巧。谷辰见着剑怪身上有雷光纠缠,显然飞燕已用上了雷切之类的武技。眼前与其说是飞燕跟壶怪的对练,不如说出剑怪与壶怪的嬉戏还更恰当。 那边玩得兴起的壶怪,嬉笑声里逐渐提升了发射水球的频率。相比起来,飞燕那边要斩飞频频来袭的水球却需要消耗更大的集中力,于是渐渐失稳。被拍飞的水球越来越快地朝着四周横飞出去,期间一枚失控的水球朝着二楼书房笔直射来。 谷辰只瞥见侵入视界的水光,随即砰地一下,眼前一黑往后倒去。 ……………… 再次醒来时,谷辰感到脖子后传来暖洋洋的触感。 睁开眼睛,便看到极近距离内女剑士那流露出担忧的脸庞。 “谷辰,你醒了!?” “呃……” 这是什么情况?谷辰稍稍动了下脑袋,发现自己正躺在客厅沙发上,而脑袋则枕在飞燕的腿上。女剑士锻练得匀称而修长的美腿,紧致温暖且富有弹性,从后脑传来的舒适触感就连最上等的羽毛枕都无法媲美。 因那感觉太过舒服,谷辰不禁假装迷糊地磨蹭片刻。 “唔唔唔……” 女剑士脸上浮现出羞恼的红潮。先前她把被水球砸晕的坊主带到客厅沙发上休息,本想垫高脑袋却没找到枕头,仓促下只好把自己的腿当成代用品。虽然当时不觉得有啥,但回过神来却发现相当不妥当。 古人云男女授受不亲,拓荒者在这方面比较不忌讳,但再怎么说坊主也年轻男子,而飞燕此前还从未有跟男子如此亲密接触的经验,当即羞红了脸。当她正想把谷辰脑袋移下来时他却醒了过来,而后更是迷迷糊糊地摩蹭着。 换成别人恐怕早就被女剑士一剑拍飞了,但责任心超强的飞燕觉得是自己要对先前事故负责任,故而才拼命忍耐着脸颊上快要燃烧的热度。不过幸好,谷辰没挨多久便再次“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的谷辰,撑着沙发缓缓坐了起来,有些迷糊地看着女剑士,再落到前方茶几上的壶怪与剑怪身上。 “那个,我好像晕过去了?” “非、非常抱歉!” 女剑士朝坊主低头道歉,而桌上壶怪亦有学有样。旁边剑怪一开始相当傲娇,但被飞燕瞪过几眼后便也摩摩蹭蹭地摆出了道歉的姿态。 “……总之,今后不许在前庭玩那类危险戏法。” 谷辰揉揉额间宣布着,壶怪剑怪闻言顿时发出不满吁声。谷辰打了个哈欠,突然想起般的望向女剑士。 “对了飞燕,布置给你的十道应用题,做了几道出来?” “咦?呃……三、三道?” 不仅迟疑半晌才回答,并且语气亦犹豫不决,这样就算不用看本子也大概知道飞燕的作业究竟完成得如何。 “嗯,五六年级的题目果然还是稍难了些吗……” 谷辰微微苦笑。 想学习算术是飞燕自己提出来的,起因似乎是当初跟日升昌交涉时因不懂筹算而受了欺负。飞燕是那种一旦被托付某事就会竭尽努力将其做好的认真性格,因而谷辰也相当乐意教授她算术。 以阿拉伯数字为基础的算术可要比乘黄流行的筹算要先进许多,经过前段时间的教育,飞燕大致已掌握了阿拉伯数字以及加减乘除法的原理,但落实到应用题上操作起来似乎就不那么得心应手。 至于原因谷辰也大概知道,他想先让女剑士对算术有着基本概念,故而教授乘法时忽略了相当关键的一步。谷辰想了想,觉得差不多也是时候了。 “好吧,加减乘除的基础你都会了,差不多该传你口诀了。” “口、口诀!?” 再怎么说也是三大剑宗出身的武者,“口诀”一词在女剑士心中有着非同寻常的份量。飞燕当即起身离开沙发,以弟子般的恭敬姿态席地跪坐,矮谷辰一身位。 谷辰略诧异地看看女剑士。虽然他并不觉得乘法口诀是什么稀罕之物,但大致也能猜到飞燕的想法,于是干脆配合着女剑士摆出传道授业的架势。 “口诀名称是‘九九乘法表’,吾将此记载于此。”谷辰从怀里抽出那早准备好的薄纸,递给女剑士。“此表乃九阶算术之心要,欲精通乘术,汝须早晚诵读表,将其熟记于心。但切记,不可擅传他人。” “是!” 女剑士满脸肃然,端正衣冠,双手恭敬接过那张口诀表。 这时候就像被那授业阵势所吸引般的,壶怪剑怪也从茶几上凑过来。只见两小怪虽不会说话,但却皆露出兴致勃勃的神情,尤其剑怪更是凑到女剑士身边打量起那张薄纸页来。 “怎么?你们也想学算术?” 谷辰意外地看着两小怪。物怪具备非同寻常的灵智,既然都能理解人的语言,那学习算术应该也不是难事才是。毕竟乘黄大地此前还没出现能跟人沟通的物怪,而掌握算术对物怪本身会带来什么影响,对谷辰来说是相当值得观察的课题。 “很好啊,那就先让飞燕教你们基础。等熟了阿拉伯数字再一起教你们。” 谷辰的宣布让剑怪壶怪欢呼雀跃,而冷不防被委以重任的女剑士则露出惊讶神情。 “我、我来教吗?” “教学相长嘛,教它们也会加深你对算术的体悟。”谷辰笑着拍拍飞燕的肩膀。“总之好好加油吧,身为师姐可要当心别被它们给超过去了哦?” 被提醒的飞燕瞪圆了眼睛,似乎才刚想到还有这种可能性。看着盯着乘法表陷入纠葛的女剑士,谷辰伸着懒腰从沙发上畅快坐起。就在他考虑要不要带笼车怪出去兜个风的时候,商馆门被人砰地撞开了。 “谷辰哥!大事不好了!” 95章 众志成城 “谷辰哥!大事不好了!” 闯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被谷辰派出去调察行情的小白猿。 “什么大事不好?” 谷辰皱眉询问着。 结束前次坊造司的批量订单后,格物坊又回到自产自销的路线上。为提升坊组运营效率谷辰让小乙去市场上踩个底,看看哪些灵药的销路比较好。然而从此刻小白猿惊惶失措的神情来看,应该是发生了非同寻常的事态。 “大、大事不好了啊!谷辰哥,黎阳西南角的地块儿发生荒蚀!听说整座昏侯离宫变成沌墟了!”小乙扑到茶几上,气喘吁吁地报告着。 “什么?出现沌墟?”女剑士当场蹦起来。 “是的!坊造司发出紧急委托,号召黎阳领的拓荒者前往攻略沌墟!说是事关黎阳城的生死存亡,为避免活跃期的腹背受敌,无论如何都要在一周内把沌墟给压制下来才行!” “压制沌墟?一周内?”谷辰眨眨眼睛。当初他已从老拳士口中听闻出现沌墟的消息,这时候也不会再惊讶一次。虽然谷辰大致知道“沌墟”是一类相当严重的荒蚀灾害,但从黎阳府司打算在一周内压制这点来看,难道应付起来意外的容易? “能做到吗?”谷辰询问般的望向女剑士。 “不可能。”飞燕当即摇头否认。 沌墟是地貌变异、荒怪孽生的混沌地域,压制沌墟的唯一办法就是破坏其核心的“凭体”。从攻略地块到搜索凭体,压制沌墟素来都是动辄以月或年为单位推进的艰难过程。哪怕今次昏侯离宫尚在初期,要想在一周内压制也可以说是无谋之至。 “……原来如此,是被逼急了没办法的下策吗。”谷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想着难怪最近都没怎么见着邬司书,此刻坊造司想必正为推进攻略沌墟的委托而忙得焦头烂额吧?但谷辰既非拓荒者也非坊造司职役,多少有点爱莫能助的感觉。 “等等,既然是以月或年来攻略沌墟,应该会需要消耗大量灵药吧?”谷辰突然注意到这点。 “所以问题就在这里啊,谷辰哥!”小乙瞪圆眼睛。“黎阳府开出相当不得了的条件,领内的拓荒者们全都躁动起来!一大堆家伙叫嚷着要去踏平昏侯宫,然后四处抢购灵药做准备。坊造司放出的五百支小愈水转眼就被抢空,连正气水都被炒到平常两三倍的价格!信和坊门前,有拓荒组为买到灵药甚至都打起来了哦!?” “喂喂,这么夸张?”谷辰惊讶着,不过也能理解。 如果说灵武赋予拓荒者跟荒怪抗衡的武力,那灵药便是支撑拓荒者持续活跃的资源。尤其是像攻略沌墟这般动辄上月的作战,确保灵药库存绝对是最优先的事项。 “嗯?等等?”谷辰下意识地望向窗外。只见庭院处和风徐徐,一派平和。此刻在黎阳城各处上演的轰轰烈烈的抢药风波,似乎半点都没有波及到这里。 “没错吧?明明其它炼药坊抢药抢得都快打起来了,可咱们格物坊却没有半个客人上门!”小乙猛然一拍茶几,说出自己曾拦着某组拓荒者问他们为啥不去格物坊,结果却被对方反问那是啥的经历。 “什么?居然有这样的事情!?”飞燕闻言也大吃一惊,和着壶怪剑怪一并掉头望向坊主。“谷辰,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啊啊,没错。”谷辰以凝重脸色点点头。 灵药是性命悠关的补给资源,拓荒者们只会向信得过的商社坊组等采购,而格物坊成立时日尚短,既缺乏名气也缺乏实绩。虽然已与郭备组结下不错的缘份,但郭备组此刻应该正在石松林埋头挖矿,大概没机会参与攻略沌墟的作战。由此缘故,便造就当前别家轰轰烈烈而格物坊门可罗雀的情形。 “开什么玩笑!欺负准造坊就不会炼药吗?” 总算领悟到现状的谷辰奋然一拍桌。无论是身为经营者的自尊还是坊组收益的实际,都绝不允许他错过如此重要的活动。如果说前次拿到订单是女司书的好意,那今次谷辰非得靠自己的实力来争取客户才行,这也是格物坊能否踏上自立的关键一步。 “格物坊必须参与这件事。”谷辰目光炯炯地扫过麾下从者,以沉着声音定下基调。“要打响名气!让那些瞧不起人的家伙们,哭着喊着把钱送上来!” “哦哦!打响名气!” 坊主的宣誓引起从者们的热烈回应。女剑士和小白猿,还有壶怪剑怪等,都是一副同仇敌忾,誓要赚钱雪耻的模样。 …………………… 被荒蚀侵吞的昏侯离宫变为“沌墟”。 灵梵积淤的沌墟是孕生荒怪的灾殃胎室,对即将要面临活跃期骚乱的黎阳领来,能否在短期内压制昏侯宫几乎成了事关生死的课题。为此黎阳府司在确认荒灾当天便发布紧急委托,委托附上前所未有的优厚报酬。 被那优厚报酬所吸引的拓荒者们,在最短时间内备齐装备物资,随即便纷纷朝昏侯宫聚集,短短两天便有上百组之多。拓荒者本身便是武力超卓的精锐,数百名拓荒者聚集起来是足以在半日内把某处荒域彻底扫平的威猛力量,然而落到沌墟却未必行得通。 化为沌墟的昏侯宫,其内充斥着浓郁且混乱的灵梵。异常集中的灵梵令昏侯宫的地貌发生剧变,首先便是面积上扩张数倍有余。扩张的昏侯宫基本保持着原本的石造宫殿结构,但其中廊室塔楼等却是全无规则地拼搭,或上下交错,或左右横列,偶尔还出现无法逾越的大断崖。 这些匪夷所思的地貌变化,让昏侯宫成为一处错综复杂的迷宫建筑。光是想在其中找出一条正确道路就是格外费力的事情,更不说受狂乱灵梵的影响,离宫中的诸多废弃物件也都纷纷化成凶暴荒怪。这些凶暴荒怪弥散在离宫各处,成为拓荒者们无法回避的障碍。 在这样的情况下,拥有强悍突破力、选择正面硬怼的拓荒组往往会占得先机。 96章 沌墟攻略 “来了,是鬼甲兵!” 离宫回廊前方,出现五六只身着盔甲、肩生犄角的人形荒怪。被称为“鬼甲兵”的它们,是从离宫昔日弃置的古旧甲胄中变生出的荒怪,以媲美老练步卒的精悍战技而闻名。这时候见着拓荒者的身影,鬼甲兵吼叫着从肩上拆下犄角扑了过来。 “交给俺!” 抢在鬼甲兵前面,担什前卫的力士黄雄大喝一声,高高举起手里那柄重达百斤的灵武角锤,朝前方挥出气势十足一击。 “看招,破山击!” 角锤落地引启剧烈震波,指向性的震波朝着鬼甲兵辐射而去。鬼甲兵挥舞犄角摆出格挡架势,然而破山击的无形震波却把构成它们肢体的甲胄给震散,在叮叮咚咚的声响中甲胄零件摔落一地。 “哇哈哈,只要不让你们近身就没啥了不起……” “小心!还有能动的!” 耳边传来警告声时,一道寒光亦侵入视界,力士黄雄下意识用左臂格挡。 次瞬间,形如剑叉的犄角在手甲上拉出嘶嘶火花,黄雄闷哼着抬脚把那只尚未解离的鬼甲兵给踹飞出去。被踹飞的鬼甲兵在空中手舞足蹈,忽而一道银光闪过,鬼甲兵当即断成两截落地崩散。 斩灭鬼甲兵的是一手持灵武双匕、动作矫健的清秀女子,从那身浅灰色的紧身装束来看,她应该是当辅佐的刺客职业。当女刺客落地时,有数支弩箭从旁边咻咻射过,把另外两只试图站起来的鬼甲兵给射倒。 射出弩箭的是后方持速射短弩的男子。这支拓荒者由力士黄雄、刺客越女和弩手石方三人组成。 按照官府评定的实绩等级,黄雄是贰阶顶级的拓荒者,而刺客越女也有着不输给黄雄的等级。至于弩手石方是最近加入的成员,实力相对稍弱,目前还是壹阶累积经验。从他们轻易摆平鬼甲兵的事实来看,其配合应该达到了堪称熟练的阶段。 “啧,居然给它们逮到出招机会……” 力士黄雄有些不爽地看向左手,鬼甲兵的犀利突刺在手甲上留下深深切痕,从手臂隐隐闷痛来看其冲击显然震伤了肌肉。 “笨蛋,冲得那么快,动机也未免太明显。” 刺客越女收起双匕走过来,语带嘲讽地指出。 “废话!”黄雄不以为意地甩甩手,眼中射出满溢欲望的热光。“那可是‘量天尺’耶!位列十大鼎器之一的量天尺!你知道那宝贝值多少钱吗?难得黎阳公肯拿出传家之宝来当奖励,这里不卯足力气上还算男人吗!?” “也对呢。据说量天尺邬家向来是传男不传女,拿到量天尺的话,搞不好还可以当上黎阳公的乘龙快婿……貌似也有这样的传闻呢?”越女微微眯起眼睛。 “呃,那个我就没多想了……嘿嘿,随缘随缘,该有的自然就有。”黄雄讪笑摸摸脑袋,而那眉开眼笑的神情并不像是“没多想”的表现。 “不好意思给你泼冷水,老大。”在黄雄跟越女吐嘈时,弩使石方已从前方侦察回来,这时以冷淡声音插嘴报告着。“前面是断头路,我们大概得往回走了。” “什么?这条走廊看起来不是通向正殿的吗?” “前面拐过去就变成直上直下的竖道,差不多有十丈高吧?越女大概勉强能跳上去,我们俩就别想了。”石方耸耸肩膀,随即拿出怀里的简易地图,用朱笔在走廊尽头打了个叉。 “今天已经是第五次撞到断头路了吗?切,真晦气。”看着地图的黄雄啐了口。 “不过这附近地块也探索得差不多了,明天应该能把这边和这边搞定。”石方用手指在地图前方圈了个范围。 和其它流溢灵梵的秘境不同,沌墟素来以错综复杂的结构和狂暴活跃的荒怪而闻名。因而攻略沌墟也没法一股作气,只能像这样一块区域一块区域地进行探索,找出潜入沌墟深处的路线,最后摧毁凭物以压制沌墟。其过程长则数年短则数周,而今次黎阳府给出的攻略期限是一周,对拓荒者来说可谓前所未有的挑战。 探索沌墟必然会遭遇危险,不过也并非全无收获。灵梵浓郁的沌墟里会变生出各式各样的奇珍异宝,极低概率下甚至拓荒者的灵武都会出现进化。而对黄雄组来说,光是收获的煌石就足以抵消今日的辛劳。 “啧,反正时候也不早了,今天攻略就到这里吧。” 黄雄不耐烦地挥挥手,宣布今日攻略活动到此结束。 众人随即沿着地图标出的退路从沌墟里撒退,被扫荡过的区域一日内再度出现荒怪的机率不大,故而撒退相对来说比较安全。在撒离途中还遇到几组作出同样判断拓荒者,为降低风险,拓荒者们颇有默契选择了集体行动。 “越女,给我支小愈水补补。” 先前鬼甲兵的突锐给力士的左腕带来不小创伤,肌肉闷痛发胀的感觉让黄雄颇感难受,于是开口朝刺客越女要灵药。 “不要说得那么轻松,笨蛋。”越女皱眉回应着。“光是今天我们就用了七支小愈水和三支正气水,要是照这速度继续消耗下去,恐怕撑不到后天我们就得回黎阳城重新补给了。” “哼,就算回黎阳城也没可能买到啦,信和坊的小愈水都被预订到半年后了。”黄雄冷哼着。 “知道那你还不节约点用?”越女投了白眼过来。“反正今天探索已经结束了,接下来也太不会遇上战斗,你就咬好忍忍好了。” “喂喂!我的手要废了明天你去当前卫啊?” “放心,真要出现那种情况我会用‘续命水’给你治好的。” “可是忍着很难受啊!给我一支小愈水回血啦!” “嗯,说到采购灵药的事,我听到一件有意思的传闻。” 弩手石方举手打断了两伙伴的吵闹。听到弩手的话,力士和刺客顿时转头望去,用好奇目光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在离宫不远的山坡那边,有一家贩卖灵药的笼车铺,好像还是坊师经营的样子。”石方继续说着。“要补给灵药的话,我们或许可以去那里看看。” “沌墟前的笼车铺?” “还有坊师经营?” 黄雄和越女闻言面面相觑,随即异口同声地摇头道。 “绝没(无)可能。” 97章 坊有坊规 笼车是乘黄诸国普遍使有的出行载具,其形制有大有小。有些旅行商人为省却租用店铺的麻烦,便把笼车做成半敞开式的结构,从而直接当成贩卖商品的简易店铺使用。这类 流动店铺被称为“笼车铺”,为省却税金而常在城门驻场和城郊出现,对拓荒者们来说倒也算不得多稀罕。 笼车铺虽有便利移动和省时省力的优点,但也同样有着缺乏防护的弱点。别说遭遇荒怪了,就算碰上匪盗打劫都会吃不了兜着走。因而笼车铺出售的商品多以缺乏价值的日用品为主,至于敢把贵重灵药搬到笼车铺上来卖的家伙,听都没听说过。 再说了,缺乏护卫的笼车铺也不敢随便靠近荒域,其移动也是跟随驮队或军伍从一处居城到另一处居城。像这样单枪匹马开到沌墟边来做生意的家伙,更是闻所未闻。 “绝没(无)可能。” 根据以上常识,黄雄和越女做出“传闻中贩卖灵药的笼车铺”不存在的结论。若是其他拓荒者听到,大概十之八九也会跟他们的想法相同。 然而灵药确实是相当稀罕的物资,尤其当前情况下更是如此。能补给灵药的诱惑太过巨大,反环从离宫撒出来后也没别的事可干,就当作被骗了去看一眼也不会有损失。抱着这样的想法,黄雄组还是磨磨蹭蹭地来到了传闻中山坡下的小树林。 满口不信的两人走近树林后,立即被现实打脸。 “唔哇!这是啥?” “真的笼车铺?还排了好多人!” 小树林中的空地处停着一辆重载笼车,笼车的前半边车棚被做成可开合的结构,用撑杆撑起后便成了类似销售窗口的地方。此前窗口前已有十多组拓荒者在排队,其中甚至不乏先前跟他们组团撒离的拓荒组。 “啧,被抢先了吗?” “不对不对,那里真的有灵药卖吗?不会是来骗钱的吧?” 黄雄质疑着,但自己也知道这问题蛮白痴的。真要骗钱的话,怎么也有比冒着危险来沌墟前卖药更保险的做法,再说拓荒者也不是那种吃了亏会忍下去的主儿。想骗他们的钱还不如去抢府司库银更妥当。 “到底是哪里来的白痴啊?” 黄雄满怀好奇来到笼车铺前,发现笼车车棚上挂着一幅写有店铺名字的旗幡。 “格物坊?” 黄雄念出那名字,隐隐约约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的样子,但要说又没有特别的印象。不过既然对方敢打出坊组名号,那至少说明笼车铺里销售灵药并非不知来路的山寨货。黄雄顿时来了兴趣,再靠近点,发现在销售窗口前还有另一张告示。 黄雄看过去,告示上只写着几行内容。 “本坊灵药限量供应。每队拓荒组每日限购十支小愈水、五支正气水和两支涤尘水。” “因路途遥远,不管购置灵药多少,每次皆收取十银通的服务费。” “来本坊消费请排队遵守规则,闹事者一次警告,二次取消购药资格。” 乖乖,这口气可真够大的啊? 黄雄跟越女对视了一眼。无论限量供应还是服务费,都是他们闻所未闻的概念,不过出现在沌墟的笼车铺本来就够稀奇了,因而事到如今也不再惊讶一次。 黄雄盯着笼车铺,嘴角陡然牵出凶暴的弧线。察觉到他想做什以的越女皱皱眉,虽然党得不太妥当,但她对眼前笼车铺的嚣张口气也相当不感冒,故而选择保持沉默。 “哼哼,就让大爷我试试真假好了。” 黄雄冷笑着朝销售窗口走去。力士职业的黄雄原本就是格外魁梧的身材,这时候刻意放出历战者的精悍气焰,硬是插队把窗口前的那组拓荒者给挤到后面。 “喂,你这人……” “啥?找老子有事!?” 黄雄掉头露出呲牙咧嘴的狠戾神情。黄雄是贰阶顶级的力士,而被插队的那组拓荒者则明显是壹阶新手,气势不足的他们当即被黄雄给压倒过去。逼退新手的黄雄抬头瞪向后面排队的同行,本想着继续威吓下他们,却没想到那些拓荒者并无特别反应,甚至有的还朝他投来貌似怜悯的眼神,看得黄雄好生不爽。 “哼,算了。” 黄雄强迫自己不去管那些莫名眼神,回头望向笼车窗口处。 “喂,先给我来二十支小愈水……哦嚯嚯?” 柜台后的俏丽脸孔让黄雄眼前一亮。 原本以为敢在沌墟开店的要么是满脸横肉的糙汉子,要么就是活得不耐烦的老贼头,没想到给笼车铺当销售的,居然是不输给红楼头牌的黑发美女,着实让他惊喜不已。 “本坊涤尘水每天限购十支。”和黄雄的惊喜相对,黑发美女的神情却格外冷冰。“另外购药请到后面排队,本坊不允许插队。” “不允许?嘿嘿,美人儿你倒是怎么个不允许法?” 黄雄摆出笑嘻嘻的色迷脸孔,心里却暗暗提警惕。 好歹黄雄也是贰阶顶级的拓荒者,眼前黑发美女身上散发出如剑锋般锐利的精悍气息,再怎么也不会感觉不到。惊诧之余,黄雄也暗暗蓄力想在对方出手时予以制伏,却没想到根本没那机会。 黑发美女微微眯起眼睛,黄雄绷紧肌肉。 次瞬间,黄雄整个人向后横飞了出去。 魁梧力士如同车轱辘般的在地上转了好几圈,直到撞上背后树干才停下来。只见其脸上有着被顶撞的红痕,那在凝固着惊愕的脸庞上,两股殷殷红血正从鼻腔里流出来。 “你现在知道了吗?” 笼车铺里,黑发美女维持着飞膝顶撞的冷峻姿势,随即一闪身到了黄雄身前。 “什……” 雷光电闪的一瞬便越过几十步的距离,女子身法已然越超人眼所能看清的界限。周围拓荒者无不露出骇然神情,而黄雄在看到女子腰间佩剑时,更是惊得整个人都蹦了起来。 “雷、雷动?你是雷剑宗的?” “什么?雷剑宗?” “雷剑宗是,三大剑的那个!?” 力士黄雄的呼声引得众人面面相觑,无不面露骇色。要知道,雷剑宗是名震乘黄的三大剑之一,是连朝廷都不得不礼遇的镇世重器。让那位列传说的剑宗弟子来当销售卖药,这家笼车铺究竟是何等来头!? 98章 实力碾压 “雷剑宗?哼,是真货吗?” 伴随着轻蔑的哼声,刺客越女如鬼魅般出现在女剑士背后,手中的黯色短匕抵在对手的腰后。就像要掩护同伴般的,远处的弩手石方亦驾起短弩,瞄准了女剑士。 被胁迫的女剑士皱皱眉,还未来得及开口,只听得噗噗两声,刺客和弩手两人就像被狂奔野牛撞到般的朝旁边横飞了出去。 “什、什么?” 轰飞两人的是两枚硕大水弹。水弹蕴含着炮弹般的可怕动能,遭水球轰中的刺客弩手翻滚着飞十多步远。其中刺客越女好不容易稳住身姿,便听得咻咻的两声清响。低头望去,只见自己脚边赫然出现两处鸡蛋大小的坑洞,洞深不见底。 越女惊骇的目光移向那边的笼车铺,次瞬间却如坠冰窟。 只见那笼车铺顶上不知何时浮上了一枚水球。水球被风吹得悠悠飘晃,然而其表面却看不到半点波澜,由此可想象其内部聚集着何等可怕的张力。在场拓荒者中也有善使水法的人物,但像这般操使水法的情况根本闻所未闻。 “喂喂,你不是说水法擅长防御吗?那边可是瞬间击倒两人耶?” “弱?昨天我亲眼见着那女的摆平三只鬼甲兵,是对手太强了!” “叁阶顶级……不,搞不好是肆阶的实力者也说不定呢?” 众人变了脸色的窃窃私语着。 那位隐身在笼车铺中的水法使,被断定至少也是叁阶顶级甚至是肆阶的实力者。 拓荒者的“实绩等级”最初是官府创建的概念,不过到现在已被拓荒者们普遍接受为评判同行实力的标准。实绩等级从壹阶到伍阶,其中被划到壹阶的拓荒者占了总人数的八成以上,他们也是各邻邦平抑荒灾的中坚力量。 在此前提下升到贰阶的拓荒者,基本上就是实力超卓的精英了。一支队组中只要有一名贰阶拓荒者,通常就会被认为是精英队组,而黄雄组共有两名贰阶强者,在精英组也算是佼佼者。 对大半拓荒者来说贰阶差不多就到顶了,叁阶是只有做出特别伟业才有机会踏足的等级。至于肆阶,那就是像“八骏四雄”那样在乘黄诸国皆留下辉煌传说的人物。另外像三大剑宗这样的镇国重器,其弟子一出师便被默认就是叁阶的实力者。 不同等级的拓荒者,其实力差距是呈指数递增的。如果说壹阶对上贰阶是老鼠咬猫的话,那贰阶对上叁阶则是老鼠和狮子。再对上肆阶的话,要把老鼠换成蚂蚁大概才能勉强比喻了。 “肆阶水使,还有雷剑使,这样的组合就算在沌墟也能横着走吧?难怪他们敢把笼车铺开到这里。” “啧啧,黄雄那厮,嚣张过头踢到铁板了吧?” “话说回来,那笼车铺到底是什么来头啊?上造出巡吗?” 听着周围的阵阵闲语,无论黄雄或越女脸色都格外难看。他们与其说是踢到铁板,不如说是撞到南山。到现在他们还能站着,是因为对方手下留情的缘故。要是对方有那意思的话,他们早在闹事的瞬间就被射成筛子了。 “奶奶的,这下要怎么收场……” 力士黄雄的脸色阵青阵白。跟雷剑使加肆阶水使打那是找死,然而众目睽睽下求饶的话,今后黄雄组怕是再也没脸在黎阳领混下去了。黄雄几乎悔青了肠子,悄悄朝那边瞥去,却见半身湿透的越女亦朝他投来近乎怒骂的尖锐视线。 “飞燕,出什么事了?” 就在黄雄心一横想豁出去的时候,旁边冷不防传来一淡然声音。 转头望去,一身披斗篷、肩挎布包的书生气青年正朝这边走来。和周围全副武装、浑身散发彪悍气息的拓荒者相比,青年给人感觉简直就像“文弱书生”一词的具现。然而黄雄却注意到,他的同行们看向青年的目光中都有着情不自禁的紧张。 “他们强行插队,还想闹事,所以稍稍教训了下。” 紧张的不仅是拓荒者,眼前散发着威压气焰的雷剑使,也一瞬间回到女儿家的姿态,轻哼着向青年报告了现状。 “是吗?”青年愣了下,打量着地下的魁梧力士和那边的狼狈刺客,有些纠结的搔搔头。“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你们点到为止就好,别太过份了。” “既然谷辰你这样说了……” 女剑士闻言顺从地放松了架势。而至于那边飘在笼车铺顶的水球,则在青年出现时就已经悄然收敛。就这样,现场原本剑拔弩张的氛围,在青年三言两语中便消散无影。女剑士返回笼车铺,排队购药的拓荒者们也重新活络了起来。黄雄呼出口气,才觉得背心已被冷汗浸透。 “这位壮士。” “是、是?” 回过神来的黄雄,发现那书生青年不知何时蹲在他面前。虽然青年无论动作或神情都不具备威慑力,但黄雄却莫名不太敢对上他的视线。 “既然在本坊消费那就要遵守本坊的规矩,首先是要排队,然后是按限额买。”青年竖起两根手指。“不守规矩的话,一次警告,二次就是直接拒售了。你听懂了吗?” “听……听懂了。”黄雄就像什么东西压倒般的点点头。 “那好,想购药的话去后面排队吧。”青年指了指队末。 …………………… 从笼车铺买到五支小愈水、再回到驻营地时已是黄昏时分,黄雄组的三人脸上浮现出格外疲惫的神情。最令他们疲惫的倒不是攻略沌墟的苦战,而是此前那一连串堪称离奇的际遇。 三大剑宗的雷剑使,还加上肆阶水使,如此强悍的战力居然会区区笼车铺里打工。因说出来太过匪夷所思,对方也全无掩饰的企图,这样就连怀疑是否藏着什么阴谋的余地都没有了。 “那叫谷辰的,究竟是什么来头啊……” 弩手石方喃喃自语着。先前排队时他们曾向同行打听,得知那书生气的青年名叫谷辰,是格物坊的坊主,也是雷剑使和水使追随的主公。不过问到格物坊是何方神圣时,拓荒者们也都只能摸着脑袋说出“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的回答。 99章 前线营销 “比起那些来,这些小愈水真的有用吗?” 刺客越女愤愤看着那五支小愈水。对天赋甚佳而自视颇高的她来说,先前被彻底压制的经历可谓是生平仅有的屈辱体验,会买下五支小愈水也几乎是情势所迫。知道没法向雷剑使和水使叫阵,更把怒气迁到眼前灵药上。 “大笨牛,你不是嚷着要治伤吗?喝下支试试看啊。” “……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喝了出问题咋办?” 力士黄雄嘀咕着,然而惹了麻烦的他也没啥抱怨的立场,只得拿起一支小愈水,纠结片刻后拔下塞子将其一饮而尽。越女和弩使紧张注目着黄雄,却见他砸吧几下嘴后,突然瞪大了眼睛。 “怎么?有什么地方不对吗?”越女下意识地拿出支续命水。 “没有。”黄雄摇摇头,惊诧看向手里的空竹筒。“这是……真货耶?” 不仅是真货,那支小愈水中蕴含的灵梵浓郁远超从商社买到的兑水货。黄雄能明显感到那氤氲灵梵顺着气脉在体内流转,除去左臂的淤伤外,体内好几处没察觉的暗伤都被灵梵给一一疗愈。一轮循环下来,黄雄只觉得浑身说不出的舒泰,恨不得跳起来用手猛捶胸口。 “这绝对是真货!硬得梆梆响的真货!一支抵上日升昌的三支没有问题。” “这么神?”越女惊诧看着那几支小愈水,顿时后悔当时没有多买几支。 “这样说来,那十银通的服务费倒不算讹人……”弩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些要省着用!”越女瞬间把先前的不快抛到脑后,心疼地把四支小愈水收进怀里,随即握紧拳头宣布着。“明天一早就去笼车铺,这次一定要比着上限买!” …………………… 把笼车铺直接开到沌墟边来买药,是当初谷辰跟众人讨论后得出的结论。 昏侯宫化成沌墟的消息传开,统治黎阳领的邬氏号召拓荒者们前往攻略,并开出“谁能在一周内压制昏侯宫,便把传家宝的量天尺相赠”的破天荒条件。量天尺位列十大鼎器之一,是天下高手无不梦寐以求的极品灵武,邬氏今次会舍得将其拿出来当赏赐,也足见情势险恶到何种地步。 鼎器“量天尺”,以及潜藏其后飞黄腾达的可能性,让黎阳领的拓荒者们眼冒红光、嗷嗷叫着扑向化为沌墟的离宫。而作为攻略沌墟所必不可少的战略物资,诸般灵药也因拓荒者的旺盛需求而在市面上脱销,就连平常没啥人要的正气水都被炒到两三倍的价格。 而没啥名气的格物坊,在这股攻略沌墟的浪潮中却倍受冷落。 “要打响名气!让那些瞧不起人的家伙们,哭着喊着把钱送上来!” 谷辰言明要打出格物坊的名气,但具体该如何营销却还要跟众人商量。商量时飞燕提出格物坊不跟风涨价,还是按原价售药以累积名声的意见,而小乙则提出在拓荒者们常出入的南城门外设摊位,沿路叫卖的主意。 “累积名声倒是不错,但沿路叫卖未免太过掉份了吧?” 好歹也是朝廷认证的坊师,怎么能和江湖郎中一个德性?谷辰皱眉考虑着更有效的营销方案,目光瞟向仓库时突然冒出把笼车怪拉到沌墟去做生意的点子。 虽然相比起其它坊组来,格物坊既缺实绩又缺名气,但也有着别家坊组所没有的优势。具体而言,也就是不怕惹事的坊主和武力超卓的从者。 与其说寻常坊师绝不会想踏足荒域,不如说待在象牙塔里炼药制器才是坊师的常识。不过谷辰打一开始就是和常识无缘的穿越者,故而并不把前往荒域视为畏途。对麾下从者来说,既然都有了讨伐泥泽主和击破石蚁群的先例,那今次前往沌墟营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为攻略沌墟提供直接支援吗?我认为这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啧啧,这样的事情除了咱们格物坊还有谁敢做?不愧是谷辰哥!” 谷辰提出的意见得到飞燕小乙的热烈赞许,而接下来临时改造笼车怪和采购灵药素材则又花去了两天时间。当格物坊的笼车铺在离宫边缘的树林中展开时,已是拓荒者们对沌墟高歌猛进的时刻。 与沌墟中的狂暴荒怪交战,势必会导致灵药不断消耗,硝烟弥散的前线突然出现一处售卖灵药的笼车铺,拓荒者们理所当然会前来采购补给。前线没有别的竞争者,格物坊做的相当于是独门生意,就这样累积顾客从而徐徐把格物坊的名气打开。 不过拓荒者们的戒心似乎比想象中重,又或者宣传力度还是不够,前来笼车铺购药的拓荒者比预期来得少。晚上盘点营业额时,飞燕计算今天一整天小愈水才卖出百支不到,哪怕加上十银通的服务费,格物坊的收益离“大发利市”的程度也还差得很远。 “谷辰,要不然取消购药的限额?” 笼车后厢临时增设的仓库里,格物坊在油灯下开会总结,其中女剑士提出意见。 “有好几组拓荒者都想买更多的小愈水,不过因限额缘故而没法如愿。如果让大家随意购买的话,那营业额至少会翻上一番哦?” “不,必须设置购药限额,不然后面我们根本应付不过来。”谷辰摇头沉吟着。 “应付不过来?”飞燕和小白猿交换着诧异的视线。今天来笼车铺的拓荒者总共二十组不到,其中一半人还被十银通的服务费给吓走,有什么应付不过来的? “不用着急,就照着今天的节奏走,慢慢人会多起来的。” 谷辰就像要结束话题般的端起茶杯,目光扫过女剑士和壶怪等。 “总之今晚我还是继续炼药,守夜就交给你们了,没问题吧?” …………………… 笼车怪按规格算属于重载笼车,其大小大致跟地球的商务车相当,按理说其中睡下三五人都没有问题,不过此刻笼车怪的前厢被改造成活动的销售橱窗,而后厢又增设了放置灵药素材的仓库,整体结构便变得相当紧凑。 夜幕降临后,小乙裹着毛毯在前面驾驶席打盹,飞燕则在剑怪陪伴下在仓库调息打坐,同时也兼守夜警备之职。至于谷辰,则是来到笼车旁搭设的户外帐篷处,拉开拉链,把壶怪抛了进去。 100章 三流一流 那顶登山帐自然是随谷辰从地球穿越来的那顶。当初选购登山帐时考虑到泡妹子的需求,谷辰刻意选了这款撑起来后附带前厅和后室、能容纳两三人同睡的复式登山帐。事到如今虽然泡妹子什么的已没了指望,但这顶登山帐却在穿越以后发挥出意料之外的功用。 以特殊尼龙织成的复式登山帐,既能防雨又能透气,全靠其提供的良好居住性,谷辰才得以挨过仓库阁楼那段艰难光阴。由数根碳纤维棒撑起宽敞的内部空间,令得在帐篷里进行炼药作业也成为可能。 “呼咿~” 大概是想起在仓库阁楼的日子,壶怪撒欢般的在帐篷里滚来滚去,谷辰则苦笑着把视线移到帐篷一角的透气纱窗。纱窗正对着昏侯宫的方角,不过随着太阳落山沌墟也跟着没入黑暗,前方只能看到隐隐约约的模糊轮廊。 谷辰以净眼望去,只见那些模糊轮廊中升腾着一缕缕或红或蓝或黄或紫的灵梵,不同颜色的灵梵彼此纠缠侵吞,把天穹搅得跟打翻了的颜料盘一样,谷辰只看了一会儿就感到头昏眼花。 “啧,难怪府司那边反应如此剧烈,这么邪门的地方放着不管真的不妙……” 谷辰闭上眼睛忍受着那股恶心欲吐的感觉,也多少理解到乘黄人为何把“沌墟”视为心腹大患的缘由。弥散着如此不祥灵梵的地块儿,还是早些压制比较好。 话虽如此,要是沌墟是说压制就能压制的地方,那也不会被乘黄诸国当成心腹大患了。 从乘黄历史来看,攻略沌墟无不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役。而想要赢得战役,维持补给可以说是最重要的胜利因素之一。拓荒者是攻略沌墟的“尖兵”,而灵药则是其赖以作战的“粮草”。因出发前在黎阳城疯狂采购的缘故,拓荒者们当前的粮草储备还算充足,这也是笼车铺最初生意不旺的原因。 可以预想的是,随着攻略活动的持续进行,拓荒者们的灵药储备只会越耗越少,而一旦达到界限时其队伍就不得不退出前线补给。 食物和饮水都能在野外就地补给,但想补给灵药则非得回到黎阳城不可。黎阳城与昏侯宫光来回路程就要消耗两日以上,再说什么时候能买到灵药还是未知数。这些因素无不严重拖慢了攻略沌墟的节奏,不想办法解决的话,想在一周内压制沌墟就是痴人说梦。 上至代城主下至女司书,黎阳府尽管高度重视此事,但身处庙堂的她们很难理解拓荒者的活动细节,自然也没办法想到拖累攻略的关键竟然会是灵药补给上的短板。 理解这点的谷辰把笼车铺开到沌墟边上,除了有做独门生意的优势外,也相当于帮拓荒者们补上了后勤的短板——因笼车铺的存在,拓荒者们不用再浪费时间跑回本城去赌运气,只要支付服务费就能从格物坊购得维持每日攻略的最低资粮。 对提升攻略沌墟的整体效率来说,这将是无以估量的神助攻。 虽然现阶段这点还不明显,也并非所有人都会买帐,但谷辰脑海里已浮现出今后数日拓荒者们蜂拥而至的情形,在那以前无论如何都得增加库存才行。 “好啦,准备开工吧。” 谷辰拍拍壶怪的脑袋,一边望着远处归墟一边拿出炼药器皿。 靠近沌墟要说不感到紧张是骗人的,但情绪上如此洋溢着充实的昂扬感,在穿越乘黄以来还从未有过。谷辰心情不是一般的好。 …………………… “三流武使看装备,二流武使看配合,一流武使看储备。” 这是在拓荒者中广为流传的谚语。而谚语中提到的“武使”,普遍指的是使用灵武战斗的人物。除少数案例以外,基本上所有拓荒者都能被归纳到“使用灵武战斗”的序列中,因而用“武使”来称呼拓荒者也并无不妥。 灵武品级决定着武使的个人实力,然而想靠个人实力征服荒域的念头早已被证明是通向阎王殿的快车道。除非是达到八骏四雄那样的等级。 对绝大多数无法达到此等级的武使来说,有无资格挑战荒域在很大程度上得看团队配合。由前卫后卫辅佐组成的三人班组,是拓荒者最常用的团队配置,而彼此配合好坏则决定着是队伍究竟是三流还是二流。 二流拓荒组历经诸般磨练后幸存下来,便有机会成为一流,而至于能否幸存下来的关键便是灵药储备是否充足。挑战荒域前确保充足的灵药储备,当灵药储备快见底时便毫不犹豫地撒退。这两点说起来虽然容易,但真正做到并蜕变成一流的拓荒组却少之又少。 黄雄组有两名踏足贰阶的武使,个人实力在拓荒者中算得不错,团队配合也已过磨合阶段而变得颇有默契。不过要说起来,真正让黄雄组具备一流潜力的,还是其对灵药储备的谨慎态度。 队首黄雄在物资管理上虽有些大咧咧的,但手下的刺客和弩手都是相当谨慎的人物。灵药储备决定着攻略活动能持续多久,耗尽灵药的拓荒组便不得不面临攻略中断的结果。在此前提下,沌墟附近居然出现贩售灵药的笼车铺,其价值就算被如何高估都不过份。 考虑到笼车铺里还有雷剑使和肆阶水使两大高手驻守,刺客越女都不禁怀疑那背后是否 有邬氏在撑腰,不然黎阳府哪里敢喊出一周压制沌墟的口号? 力士黄雄已亲身验证格物坊的灵药是灵梵浓郁的硬货,昨天赌气只购入五支小愈水的举动让越女后悔得要死。剩下的那四支小愈水已被她当成压箱顶的存粮,而今天更是天刚亮便扯着黄雄要去笼车铺排队。 “现在就去?太早了吧?那边门都还没开呢。” “就是因为没开门才要早点去排队啊!去晚了你以为还有灵药剩给我们吗?” “呃,不是每组队伍都有限额的吗?不会那么快卖光啦!” “我也同意越女的意见。假如消息传开的话,去那里买药的队伍肯定比昨天多。” 弩手也赞同刺客越女的意见,而且也已把行囊收拾妥当。无奈的黄雄只好忍着困意起身,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骂咧咧地朝小树林走去。 101章 热潮乍起 在看不清周围的夜晚挑战沌墟是自杀行为,拓荒者们晚上大都在沌墟周围驻营休息,彼此熟络的拓荒组偶尔会组团驻营,其他人则不会特别往来。黄雄组的驻营地离小树林有段距离,因此当来到小树林时才发现早有捷足先登的同行。 “靠!?” 黄雄被小树林里的人群吓了跳。 此刻太阳刚升起不久,远处的笼车铺明显还是关门歇业的状态,然而聚集到笼车铺前的拓荒者却已有数十组之多!其中莫约一半以上的人是听到消息后连夜来排队的,而剩下的人则跟黄雄组一样是被灵药品质吸引的回头客。 “这些家伙,全是来买药的?” “废话。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早点了吧?” 刺客越女翻着白眼,错过挤进前排的时机让她懊悔不已。 “切,这样排下去要等到什么时候?说不定轮到我们时早就已经买完了。” 黄雄抱怨着,向那边排队的拓荒组瞥去时,意外发现昨天被他插队的那组新手拓荒者居然也在其中。新手组亦注意到力士黄雄的身影,当即朝这边投来“有种再试试看啊?”的挑衅眼神。 “妈的,老子就还不信了……” 爆脾气的黄雄挽起衣袖就要过去教训新人,却不料小腿后被刺客猛踢了一脚,当即哎哟一声跪倒下去。 “你是想被雷剑斩飞还是被水箭射穿啊?笨蛋,忘了这是地方吗?” 笼车铺里有雷剑使和肆阶水使坐镇,论综合武力可谓远远凌架在场的拓荒者。黄雄也记得昨天的狼狈光景,在闷哼声中把这口气给憋了回去。 事已至此,黄雄组也只有跟其它拓荒者一样乖乖去末尾排队。至少他们不是来得最迟的这点,多少让黄雄感到欣慰。在黄雄排队等候期间又有十多组拓荒者陆续赶到笼车铺来占位,而当看到小树林前那黑压压的大片同行时,拓荒者脸上无不露出错愕神情,回过神来后便只得闷闷地挪到队末排队。 这样的光景持续了大半时辰,当不耐烦的拓荒者们隐隐躁动的时候,前面始终沉默着的笼车铺终于有了动静。 随着“吱呀”声响,笼车铺前厢的活动挡板被从里面支起,露出营业用的橱窗。黑发女剑士随后从橱窗探出头,不过当看到外面聚集着数十组上百号人马时,不禁露出被吓到的神情。 “嗯咳。” 总算雷剑使胆魄非凡,扫了扫前方人群,把那块“购物须知”的告示板挂在橱窗边,随即轻咳一声宣告开始营业。 女剑士的轻咳就像扣下发令的扳机。拓荒者们原本就憋着劲互相瞪视,有一组人马先动,其他人顿时跟进,纷纷争先恐后地朝笼车铺涌去。 “大姐头!请给我十支小愈水和五支正气水!” “混蛋!我排到最前面的!那个,麻烦给我和他一样的灵药!” “挤什么挤?一边去!大姐头,我准备好零钱不用找补很快的。” “麻、麻烦给我留两支涤尘水啊!我在黎阳城都没买到。” 受到“去晚了就抢不到灵药”的恐慌所驱使,拓荒者们有如雪崩般的挤向笼车铺。人潮涌动,叫骂声和推挤声此起彼伏,现场秩序顿时大乱。 “真是不知死活……” 黄雄组是少数没去掺和的队伍之一。昨晚有过惨遭碾压的经历,从黄雄到越女都深深体悟到肆阶强者那深不可测的实力。至于前面那些拼命往前挤的拓荒者,估计都是初来乍到搞不清状况的家伙,相信他们很快会理解到遵守规矩的重要性。只是不知道先出手的是哪位? “是水弹。” 旁边越女冷哼一声。 就像证明她的话般,骤然间从笼车铺旁横地射来一排水弹。那水弹蕴含着可怕的动能,挨了水弹的拓荒者像被水牛撞到般的纷纷横飞出去。在哒哒哒的连续爆音中,挤在笼车前的几十名拓荒者眨眼间就被扫倒在地。 “什……” 那收人头如割草般的水弹连击,看傻了包括黄雄组在内的众人。稍迟半拍,笼车铺处雷光迸射,两道神速雷斩再次切裂了众人的视界。煌煌雷光自天而降,在地上犁出两道长达数丈的笔直斩线。 “……么?” 电光火石间发生的光景,让在场众人纷纷化为惊愕石像。 拓荒者们颤颤巍巍地抬头望向笼车铺,却见女剑士手持雷剑傲立车铺前,扬起雷剑指向地上的两条斩线,喝斥着。 “想买药的都在两条线内排队,再敢乱挤别怪本姑娘不客气!” 低头看着那两道犹散发着焦烟的斩线,拓荒者们像被霜打过的茄子般焉了下去。有几组拓荒者回过神来后愤然离开,不过大多数人想了想,还是犹犹豫豫地挤到了那两道斩线中去。 话说客随主便,到人家店里消费自然要遵守人家的规矩。 水弹连珠和神速雷斩固然惊艳无比,但要没这两下镇场子的话,是人也不敢随便跑到沌墟来做生意。对信奉拳头主义的拓荒者们来说,刚刚那幕光景与其说是得罪顾客,不如说更证明格物坊的实力坚强。 “诶诶,我说各位大侠其实不用急的。” 当拓荒者犹犹豫豫地排队时,一白发少年提着木桶从不远处的帐篷走来。只见少年头顶飘晃着那骇人的水球,不过说话的轻浮语气却让人感觉不到肆阶强者的威严。 “和那些兑水加料的商社不同,咱们格物坊的灵药都可是现场炼制的。用的真材实料,份量也是绝对充足。只要在每天限额内,不管早上晚上,啥时侯来都能买到。” 这样说着的白发少年,用力把那木桶提到笼车上。放的时候用力猛了点,一点药液从桶里荡了出来。那药液有着如翡翠般的独特色调,前排一眼尖的拓荒者注意到,愣了下后失声叫出来。 “等等,那是小、小愈水!?” “怎么可能?你几时看到灵药用‘桶’装的?” 旁边同伴对他嗤之以鼻,不过也难怪如此。在拓荒者的常识里,灵药基本都是按“支”售卖的昂贵品,以“瓶”装的灵药原液只有在炼药坊或在商社里才有机会看到。至于用“桶”装的灵药,别说看了,众人甚至连听都没听过。 另一方面,那边白发少年把木桶搁上笼车铺后,随即从里面取出一排空竹筒,开始自顾自地朝里面灌起药液来。目睹此光景的拓荒者们顿时瞪圆了眼睛,猛烈动摇起来。 “喂喂,看着不像是假的啊?” “等等,刚刚他说‘现场炼制’……也就是说,这些小愈水是刚刚炼出来的?” “骗鬼呢!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家伙,怎么可能有胆子跑到沌墟来!?” 拓荒者们窃窃私语着。相比起雷剑使和肆阶水使的存在来,踏足沌墟的坊师带给他们以更大的震撼。有人半信半疑,但更多的人是坚决不信,但无论如何众人还是照着“购物须知”上的提示,两道斩线前乖乖排起队来…… 102章 天外飞仙 谷辰从帐篷里爬出来时,已是接近正午时分。 不远处笼车铺前有好几组拓荒者在排队购药,飞燕在笼车前厢扮演着销售娘的职务,而小乙则在笼车后厢忙着把桶装药液分支包装。那井然有序的模样让谷辰暗自点头,不过因早上骚乱时他正在帐篷里蒙头大睡,因而对自身引起的震撼全然无知。 看着飞燕小乙两人专心做事的模样,谷辰也不好意思去打扰,打着哈欠朝旁边树林走去。晚上炼药虽然比较容易集中精神,但也容易带来睡眠不足的困扰,关于这点谷辰在地球时就被友人说教过好几次,但却始终没有改变习惯。 谷辰到树林后的小溪处掬了把水洗脸,让精神稍稍振作下,随即抬头望向远方沌墟的方角。以净眼看去,昏侯宫上空依旧纠缠着混乱无序的灵梵,但不知是否受拓荒者们攻略活动的影响,那缕缕纠缠的灵梵呈现出更破碎的状态。 “看来相当热闹呢……好吧,过去看看。” 谷辰心里打定主意,瞥瞥四下无人,随即深吸口气踏出右脚。 伴随着火星溅射,一枚飞旋的炎轮自虚无中浮现。先是右脚,后是左脚,两枚炎轮喷射出高温焰流,托着谷辰从地上冉冉升起。 “炎飙”本是炎使红鱼压箱底的天赋技,因有急剧消耗蕴力的缺点而只被红鱼拿来当垂直移动的手段。不过对能炼制涤尘水随时补给的谷辰来说,蕴力消耗根本不是问题。前阵子在谷辰疯狂磕药的苦练下,现在他的炎飙用得已经比原版还要溜了。好比此刻这般脚踏炎轮乘风而行的拉风操作,对谷辰也不是什么难事。 “哦哟?哦哟哟?” 沌墟吹来的风中混着灵梵的乱涡,让炎飙控制起来不太容易。 谷辰不敢太靠近沌墟,转而轻踩炎轮徐徐上升。随着高度提升,地上的昏侯宫也从水平的剪影变成垂直的轮廊。谷辰浮在略有些阴沉的天穹中,低头俯瞰向远处的沌墟,终于得以目睹整个昏侯宫的格局,同时也被吓了一跳。 “喂喂,这规模未免太夸张了吧……” 昏侯离宫原本只是仅剩断壁残垣的废墟,但荒蚀变化却让昏侯宫恢复到更甚全胜期时的规模。只见无数廊道宫殿在沌墟里纵横交错,间杂着凸起的高塔和凹陷的地坑,另外还有许多匪夷所思的建筑结构,共同形成一组规模足以媲美故宫、满溢混沌的建筑群落。 谷辰脑海里浮现出“鬼斧神工”一词。虽然早已体验到灵梵那不可思议的变化特性,但目睹整块区域都因灵梵扭曲变形的光景时,那股冲击力还是让谷辰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要在一周内压制这样的地方?开什么玩笑。” 谷辰禁不住呻吟出来。 倘若黎阳府司能共享谷辰的视角,那应该会知道想短期压制昏侯宫是何等无谋且狂妄的企图吧?谷辰皱眉紧盯着地上的沌墟,尝试在心中描绘着昏侯宫整体的沙盘图来。 和前往石松林时不同,今次有这么多拓荒者打前锋,谷辰是打定主意专注后勤作业。然而有所谓世事难料的说法,谷辰想着至少先记下地图以免将来要用的时候抓瞎。 “……咦?” 谷辰专注描绘着脑内地图,却不料脚下炎轮突然歪了下。谷辰急忙踉跄几步稳住身姿,还来得及回神,陡然间又有一阵晕眩猛烈袭来。 “蕴力耗尽?不好!” 晕眩感是蕴力耗尽的征兆。原本炎飙就是无法长时施展的大招,谷辰专心眺望沌墟而忘了控制蕴力消耗。此刻身处数百米的天穹,上下左右都无踏脚之地,就算饮下涤尘水也来不及补充蕴力。随着脚底炎轮的忽闪忽灭,谷辰顿时落入生死一发的危机中。 “开什玩笑!我才不要这样的死法!” 关键时刻谷辰咬牙催动炎轮,让变弱的焰流朝斜下方喷射,尝试着把垂直坠落的重力改成倾斜向前的加速度。这招多少起到效果,谷辰下坠的轨迹由直线变成了弧线,弧线末端指向小树林边缘。到末端时谷辰的下坠势头虽然并不凌冽,但整个人却不受控制地向前摔出去。 “唔哦哦哦!?” 失控的谷辰有如炮弹般撞进树林,伴随着阵阵噼里啪啦的声响,一路撞断了无数枝叉。谷辰像被暴风席卷的落叶般苦不堪言,就算见着一棵粗壮古树耸立前方,蕴力耗尽的他也无法躲闪。 “咦?” 眼见着就要撞上古树的时刻,前方树林中突然闪出一人影。 无法减速的谷辰顿时和那人影撞了个满怀,巨大惯性让两人一并朝后飞出去。那人背后咚地撞到树干上,闷哼声中,剧烈冲击令整棵古树都摇颤不已。 数息后谷辰回过神来,发现并没如预想那般断手断脚,从头脸传来的挤压感反而像是被安全气囊包裹的状态。而且那气囊似乎还带着温度。 “不对!”我刚刚撞到人了! 谷辰猛然反应过来,连忙用力撑起身子,却没想到麻痹的手脚使不住力气,踉踉跄跄地退了好几步后一屁股坐到地上。这一坐,谷辰才看清楚眼前的人影,顿时又是一愣。 “好大……呃不,好高?” 背靠古树的是一位足以用“高头大马”来形容的女子。 谷辰目测女子的身高足有一米九几,倘若再加上头顶那对弯角的话,那整体高度恐怕在两米二三以上,足以让大半男人都为之仰视。 通常来说高个女子容易给人以竹杆的感觉,然而那女子肩膀宽阔,肢体也锻练得相当匀称。从粗布衣衫下露出的四肢纠缠着壮硕的肌肉,倘若按比例缩小三分之一的话,那应该是足以争夺奥运体操冠军的人物。 谷辰的目光在那被他误当成安全气囊的雄伟之物上停留了数拍,随即猛然摇头回神,快步走上前去。 “喂,姑娘!你没事吧?” 刚刚冲撞中女子相当于用自己身体当了缓冲物,换成寻常人恐怕已被撞断数根胁骨。但那女子脸上却没啥痛苦神色,似乎仅仅只是事发突然有些懵逼而已。这时候被谷辰叫着回过神来,低头茫然地看着他。 “……小哥,你从天上掉下来?” 103章 高大姑娘 “呃,那是,操作失误的意外。” 看着高大女子没什么事的样子,谷辰也松了口气,随即随身口袋里取出数支灵药。递了一支小愈水给女子,自己则把剩下的涤尘水和小愈水一饮而尽。 小愈水的灵梵疏通着淤伤,而涤尘水的灵梵则滋养着蕴力。两股灵梵沿经络流传,徐徐摩挲着五脏六腑被,那微妙感觉简直比洗三温暖还要舒适。难怪拓荒者们把灵药视为不可或缺的资粮,要说起来谷辰都有些上瘾了。 回过神来的谷辰,发现那高头大马的姑娘还是拿着小愈水发呆。 “这是小愈水,送你的。”谷辰打手势比划着。“最好喝掉,怕刚刚留下什么暗伤。” “小愈水?送乌拉的?”自称“乌拉”的高大姑娘,低头看着手里的细竹筒,数息后突然打了个冷颤。“灵药,很贵的。乌拉,不能收。” “多亏姑娘挡下我才没摔断腿,这支小愈水算是谢礼,尽管收下没关系。” 谷辰好说歹说才让高大姑娘打消了还小愈水的念头。随即看着后者把那支小愈水小心翼翼放进贴身口袋收藏的光景,谷辰突然有些感动。 “姑娘,你名字是乌拉?” “嗯,乌拉就是乌拉。” 高大姑娘用力点点头。那如同外国人说汉语般的生疏语法听起来有些呆萌,不过当看到姑娘头顶的弯角时,谷辰也就理解了。 “乌拉姑娘,莫非你是金牛部族的?” 谷辰开口确认着。 他从坊造司的记录册上了解到,乘黄大地除了人族以外还有诸多蛮人部族。如白发猿尾的白猿部族,如背生双翼的血鹰部族,如头顶生角的金牛部族等。这些蛮人部族大多在人族国家以外的地域生活,不过也有像小白猿那样到边境城邦打工找活的例子。 眼前这位高头大马的长角姑娘,应该是金牛部族出身,立场大概也跟小白猿类似。白猿部族以媲美灵猿的敏捷身手而闻名,而金牛部族则以结实耐操和大力出奇迹而闻名。谷辰此前并未见过金牛族,但从乌拉挨他一撞还啥事没有的情况来看,金牛族的结实耐操还真是名不虚传。 “乌拉,是金牛族。”高大姑娘略得意地捶捶胸口,低头问着。“小哥你是谁?” “我叫谷辰,算是半个拓荒者吧?”谷辰仰头说着。虽然他也不算矮,但和身高两米多的高大姑娘对话,脖子还真不是一般的累。“乌拉姑娘,你是拓荒者吗?” “拓荒者,不是。”乌拉摇摇头,伸手指了指不远处因撞击散落的大堆行囊,有些骄傲地说着。“乌拉是勤务,百里组的。” “百里组的勤务?”谷辰意外地眨眨眼。 由前后卫加辅佐组成三人班组,确实是拓荒者最常用的经典阵型,不过这并不意味着队伍成员就只能固定三人。有时候为减少武使们的非战斗负担,有的拓荒组会增设“勤务”一职。 勤务并非武使,不会使用灵武,而是专门负责日常活计。用通俗话来讲,“勤务”就是拓荒组中的专职杂工,负责砍柴打水扛行李守营地等日常事务。一名合格的勤务,不仅要粗活累活一手揽,有时候还要有舍身当肉盾的觉悟。 理论上说,把日常活计交给勤务处理、武使们则专注战斗探索会更效率,但实际上有勤务的拓荒组可不多。其中最大原因是,符合“不装备灵武却又敢踏足荒域”这项矛盾条件的人物极其稀少。除此以外,任劳任怨的奉献精神和结实耐操的强壮体魄,这两项追加条件更让想雇佣一名合格勤务变得难上加难。 不过眼前金牛族出身的高大姑娘,倒是符合勤务的所有条件。 虽然不知道那叫百里组的拓荒者是啥来着,但还真是捡到宝贝了。 这样想着的谷辰愣愣地仰着头,而那边乌拉似乎被他盯得有些害羞,伸指搔搔脸颊。 “小哥,在附近,有没有卖灵药的?” “灵药?有的。”谷辰点点头,左右望望后指向笼车铺的方角。“往那边走不远应该就能看到一家笼车铺,那里买灵药的。乌拉姑娘,你要去买灵药?” “嗯,少爷叫乌拉,买小愈水。” “买小愈水?你吗?” 乌拉的话让谷辰听得暗自皱眉。金牛族虽然以大力出奇迹闻名,但也有着少根筋的别称。眼前“大”姑娘明显继承了自家种族的特征,再说灵药又不是三五铜判一大堆的馒头,谷辰不得不怀疑那叫百里的家伙别有用心。 “你们家少爷还说了啥?” “少爷说,买药时要报别的名字……”大姑娘搔着脸颊回想。“嗯,乌拉组?” “是这么回事啊。”谷辰叹了口气,大致理解情况了。 笼车铺出售灵药有每日限额,那百里组怕是已经先买了一份灵药,想再多拿一份补给才把人家大姑娘推出来当枪使。这等小家子气的作法实在让人无语,谷辰甚至考虑着要不要干脆叫飞燕做个登记名簿,不过想想后还是作罢。 多买一份灵药又不是啥事儿,就当作是帮乌拉的忙好了。 “小愈水每次只能买十支,每支售价是两银通,十支就是二十银通。另外再加上十银通的服务费,你要付的钱一共是三十银通,别忘记了。”谷辰有些不放心地嘱咐着乌拉。“到太阳落山前都能买到的,你快去吧。” “嗯、嗯,乌拉这就去。” 乌拉用力点点头,随即走过去拾起散落地上的行李。百里组使唤勤务相当不客气,谷辰瞪眼看着高大姑娘单手提起那堆少数两百斤的行李,然后轻轻松松给扛到肩上,不禁感慨着金牛族那彪悍的种族天赋。 就在这时候,往前迈步的乌拉突然回头望过来。 “谢谢小哥,你真是,好人。” “呃,还好吧。” 被金牛族的大姑娘诚意满满地发了张好人卡,谷辰心情不禁略复杂。注目着乌拉欣快离去的背影,谷辰的目光情不自禁落到那对有着雕花装饰的犄角上,俄然好奇着不知道摸起来会是什么感觉。 104章 送钱送钱 攻略沌墟对拓荒者来说是机遇与风险并存的活计。机遇是沌墟淤积的狂乱灵梵会蕴生出种种寻常难觅的宝物,荒怪掉落煌石的机率也远超平日。至于风险,一者是沌墟那扭曲迷乱的结构,二者是沌墟中随时蕴生的狂暴荒怪。 昏侯宫的荒怪以古旧甲胄变生的鬼甲兵为主,另外还掺杂着不少石怪。石怪以身躯坚硬闻名,而鬼甲兵更是精通战技的可怕对手。哪怕是贰阶顶级的武使,对上复数鬼甲兵时也会陷入苦战,稍后不慎就容易落得重创惨胜的结局。 战斗必然会受伤,受伤必然要治疗,而治疗则必然要消耗灵药。在这样的逻辑下,沌墟攻略的推进纯粹是靠消耗灵药来换取的说法,其实也算不得夸张。 不过灵药本身是昂贵且稀有的物资,一开始拓荒者们手里储备充足还好说,但随着初期探索告一段落,拓荒者们攻略沌墟开始全面铺展,灵药的消耗量也便与日俱增。沌墟攻略进展不到三分之一时,一半以上拓荒组都迎来灵药即将耗尽的窘况。 不管是三流一流,一旦灵药耗尽就必须撒出前线,返回本城采购补给。半途而废的攻略是拓荒者们最为怨念的情形,以往他们是没得选择而只得含恨接受,但今次攻略昏侯宫时却有所不同。 “喂,你们有听过格物坊的名字吗?” “看在老铁的份才跟你说,不要告诉别人啊!” “明天一早去小树林那边等着。别问,反正有好事就对了。” 小树林有笼车铺出售灵药的消息,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地很快传遍昏侯宫。 至于笼车铺里有坊师驻守,能每天源源不断地供给灵药的消息,更让拓荒者们军心大定。于是每天清晨小树林处都能看到一大群拓荒者扎堆的光景,队伍数量亦从两位数膨胀到三位数。 不过急速膨胀的顾客群体,也给格坊物的经营带来极其沉重的负担。 倒不是说拓荒者们不守秩序闹事什么的,雷剑使和上位水使坐镇的消息传出去,已没有不长眼的再敢冒大不韪来惹麻烦。格坊坊的负担全然和武力无关,纯粹是仅靠两人运营的笼车铺难以消化蜂拥而至的顾客而已。 谷辰在登山帐里专心炼药,而包装销售则悉数交给女剑士和小白猿搞定。面对灵药销量飞速攀升的情形,一开始飞燕跟小乙还满心欢喜,但没持续两天便大叫吃不消。小乙在后厢负责分装灵药还好点,前面销售的飞燕光是计算金额找补就已经筋疲力尽了。如果不是有谷辰教她高效率的阿拉伯数字和四则运算,那女剑士恐怕早就被那销售压力给迫得落荒而逃—— 但既使如此,清晨打开窗户就看到外面一大堆黑压压的等着送钱的人群,飞燕也还是情不自禁地发出呻吟。 “唔哇哇,外面好可怕。” 提着灵药桶进来的小白猿,浑身颤抖着也吐露出和女剑士类似的感想。“走过来时几百双眼睛一直盯着我,好像几百年都没见过肉的饿狼,一个个眼睛都绿油油的……呜,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还好谷辰事先订下了规则,不然光是为抢灵药就能让那些人杀得血流成河。”飞燕叹了口气。曾短暂当过拓荒者的她,相当理解拓荒者习惯以拳头定真理的硬派作风。外面数以百计的拓荒者能像这样乖乖排队,说实话都已算是前所未有的奇迹了。 “谷辰哥该不会早就预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了吧?”小乙把木桶放进后厢,就准备开始分装作业。 “那当然,不然你以为谷辰干嘛要贴出‘顾物须知’?”飞燕得意扬起头。 这些日子笼车铺能在庞大消费压力下勉强运营,可以说全是谷辰制定“购物须知”的功劳。“每日限额”的规矩保证了每组拓荒者都能买到,不至于互相拼斗抢夺。而“排队购物”的规矩则极大减轻销售的负担,让生手的飞燕不于面对处理不过来的顾客。 这两项措施在地球只算是理所当然的经营手法,但放到乘黄却是闻所未闻的新鲜规矩。也让初次参与坊组经营的两人,感受到别样的震撼。 “虽然我知道谷辰哥很厉害,但没想到连做生意也这么强。”小白猿感慨着。“如果谷辰哥去开商社的话,搞不好会做得比日升昌还要大?” “哼,那女人怎么能和谷辰比?论器量论人品,她连给谷辰提鞋都不配。”飞燕冷哼一声,随即想起般的问着。“说起来,谷辰在帐篷休息吗?波妞跟着他吧?” “不,谷辰哥昨晚好像炼到挺晚的,说睡不着先出去逛逛。” “他自己去逛逛?”飞燕下意识地皱眉着,不过转念想想此刻笼车铺外聚集着数百名拓荒者,要说起来方圆百里还真没有比小树林更安全的地方,于是便也释然了。 “准备开店吧,小乙。” 飞燕以难掩紧张的声音宣布着,随即举目看向旁边的钱箱。那半边枕头大小的钱箱里堆满了银通和小金元,而同样的钱箱旁边还有两口。飞燕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虽然她好歹也算是名震乘黄的三大剑宗的弟子,但这辈子也都没见到过这么多现钱。 拓荒者们真的是哭着喊着送钱上来,而这边则是收钱收到手软。 …………………… 随着笼车铺开门营业,排成长龙的拓荒者队伍也总算徐徐推进。 小愈水、涤尘水和正气水,三者是拓荒者最常用的灵药。数日来格物坊的“三件套”已在使用者那里留下“物美价廉”的名声,拓荒者们为能补给到优质灵药而有些骚动。不住朝着笼车铺张望的他们,并没注意到旁边投来的视线。 “……果然没有吗?” 谷辰从旁观察着拓荒者队列,想在其中找出那日遇到的老拳士的身影。 那日谷辰把路上遇到的老拳士和伤重的双剑士送到黎阳府,其间曾听闻老拳士说他们还有位同伴被困在昏侯宫中,急待救援。因稍后黎阳府就发布了压制沌墟的公示,谷辰还以为他们肯定会加入攻略阵营,但奇怪的是到目前为止他都没看到两人的影子。 难道那两人已放弃拯救同伴了吗? 还是说,有什么别的变故? 105章 前有泰山 谷辰在排队人群中搜索着老拳士和双剑士的身影,然而却并无收获。虽然大部分拓荒者都会来笼车铺前补给灵药,但也有少数并不买格物坊帐的人物。那些人物大都是脱逸常识的上位强者,又或者有自己的补给渠道,现阶段就算谷辰也无法勉强他们。 毕竟有过一面之缘,谷辰也能暗自祈祷他们能找回失陷沌墟的同伴,虽然此希望相当渺茫。再扫视了前边的长长队列,谷辰打着哈欠正想回去补觉,这时候突然一阵刺耳的喧哗声响起。 “有意见?这里是拓荒者的地盘,你个蛮人来凑什么热闹?” “不,乌拉没有……” “你是勤务吧?你的队组呢,他们自己不来派你过来是想做什么?” “那个,乌拉……是别的组的…” “哼,昨天老子就注意到你了。你们耍的手段,可瞒不过老子眼睛!” “咦?乌拉?” 当谷辰把视线移过去时,正好看到队列中高大的蛮人姑娘被一组拓荒者喝骂着。那组拓荒者,为首的是一位背后插着两把短银枪的粗犷男子。男子身旁还有两名持枚持盾的同伴,都满脸鄙夷地看着蛮人姑娘。 “告诉你!拓荒者有拓荒者的规矩,敢坏规矩的话,可别怪老子不客气!” 双枪男气势汹汹地喝斥着,高大的蛮人姑娘则被骂得缩起肩膀。 “乌拉没骗人……乌拉被交待,来买小愈水……” 虽然乌拉未必能理解雇主派她来采购灵药的盘算,但身处大群拓荒者中,蛮人姑娘却多少也能感觉到不协调。乌拉满脸惶然地朝周围瞥去,并未看到雇主身影,而周围投来的却尽是混着奚落和看好戏的视线。 “什么?有蛮人插队吗?” “不是,好像是想假冒拓荒者的样子。” “喂喂,在这地方闹事啊混蛋?” 出来混荒域的人相当在乎自家信誉,因而大奸大恶之徒在拓荒者中是极少数。不过一来乘黄人对蛮人的鄙视根深蒂固,二来事关贵重灵药的分配,所以大半拓荒者都选择了冷眼旁观的立场。 “没有,乌拉不是……” “什么?有意见?有意见的话就把你家组长叫出来!” 双枪男的威吓声震动着现场,可怜的蛮人姑娘就像错跑到狼群中的牛犊,手足无措,浑身颤抖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看到那模样,周围人群中也不乏对其报以同情者,不过眼前情势下能为其出头的也只有其组长而已。 双枪男环顾周围没看到有人出头的迹象,于是更加得意。 “看到了吗?我就说你有问题,给我过……” “不好意思,她是我叫来的。” 双枪男伸手想去拽蛮人姑娘的衣襟,但伸出的手在途中被人按住。 双枪男愕然看着横插进来的书生气青年,只觉得相当眼生。要说起来拓荒者们大概知道笼车铺有坊师坐阵,但因谷辰这段时期多在帐篷中里闭门炼药,真正见过他的人还是相当有限。 “你是这家伙的主人?很眼生啊,以前哪儿混的?报上名来!” 没见过谷辰的双枪男,下意识把他当成新入行的后辈打理,但话还没说完就被人给按下脑袋。 “报上名个大头鬼!姓周的,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啊!?” 按下双枪男脑袋的不是别人,正是此前曾跟谷辰有一面之缘的力士黄雄。只见黄雄跟双枪男似乎也是熟识,而稍后闪现的刺客越女也令两名持盾杖的武使神色大变。 “报歉啊谷少。这家伙眼神不好又脾气硬是出了名的,一直以来就没少得罪人。但不是什么奸恶之辈,有啥冒犯的还请您大人大量,多多担待。” “什么?老黄,你干嘛对他低声下气……”双枪男露出费解神情。 “你这睁眼瞎的二货!人家蛮人买药招你惹你了?还敢倚老卖老扯什么拓荒者的破规矩?”黄雄把双枪男骂得狗血淋头,随即指着谷辰。“告诉你,这位谷少,才是这儿真正说话管用的人。” “真、真正说话管用的人?”双枪男明显没反应过来。 “没错。谷少是格物坊的坊主,也是天天在这儿给咱们炼药的坊师。你说他说的话管用不管用?”黄雄刻意提高音量让周围听到。包括双枪男在内的拓荒者们愣了数息,随即以谷辰为中心,骚乱声响一下子扩散开去。 “什么?这位就是格物坊的坊主?” “咦?还真有敢到沌墟来的坊师啊?我一直以为那是鬼扯来着。” “我还没见过坊师呢,啧啧,周昌组这下踢到铁板了。” 拓荒者们窃窃私语着。许多人还是初次见到坊师的真人,一束束混着好奇与敬畏的视线集中到那书生气的青年身上。不习惯受人瞩目的谷辰皱皱眉,突然看到一白发身影在人群中灵活游窜,朝着这边靠过来。 “小乙,有事?” “是。飞燕姐问,有的拓荒组身上没现钱了,提出想用煌石抵债不知道行不行?” 跑过来的小白猿紧张报告着,不过这其实也是谷辰预料到的情形之一。 荒域里没有需要消耗金钱的场合,哪怕带上百万银通也只是徒增累赘而已。拓荒者们身上往往只带着最小限度的现金储备,几天下来用光现金也不奇怪。取而代之的是沌墟中打倒荒怪后掉落许多煌石,这些煌石都是府司和商社竞相收购的物资。某种程度上可算是比银通更值钱的硬通货,所以有拓荒者组提出用煌石来换灵药,对格物坊也不吃亏。 这时候就像被小乙所吸引般,周围拓荒组也纷纷竖起了耳朵。手里现钱不够的拓荒者不在少数,而他们能否继续获得灵药补给,以至于攻略活动会不会半途而废,可以说全取决于此刻谷辰的答复。 陡然间,现场静得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到。 “……不行,这样的话飞燕的负担就太大了。” 众目睽睽下,仔细考虑过的谷辰还是摇摇头。 虽然煌石交易不吃亏,但煌石毕竟是天然品,其价值并非像银通铜判那样固定。因而交易时要先判断煌石价值,再根据价值来计算找补金额。而对当前已然濒临演算当机的女剑士来说,这样的复式交易绝对是无法承受之负担。 格物坊想进行这样操作,除非谷辰亲自上阵,或者再增加一名会计才行。 现阶段格物坊的人手严重不足,销售任务全压在女剑士的肩膀上,谷辰当然得想尽办法替她减轻负担才行。 “没有现金的拓荒组,暂时就写欠条代替好了。写上名字和金额,等攻略昏侯宫后再回城结算,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环视着周围拓荒者们紧张的脸孔,谷辰如此宣布着。 拓荒者们愣了数息,随即掀起前所未有的盛大欢呼。 106章 声名咋起 灵药蕴器是事关社稷民生的关键资源,而坊师则是此关键资源的稀少生产者。这样的重要人物前往危机四伏的荒域活动,要是有任何闪失,那都会是朝廷地方无法承受之痛。因而前次听闻谷辰讨伐泥泽主的消息时,女司书才会大惊失色,才会抓着某人说教了足足两三时辰之久。 对绝大多数坊师来说,在坊组内安心置办生产其实也是理所当然的常识。像谷辰这样不仅把笼车铺开到沌墟边上,甚至还亲自前往坐镇生产的事例,绝对是历无前例的情况。在攻略沌墟的这股浪潮中,格物坊做的是独门生意,因而论营收的话早已超过预期。 营收势态喜人固然不错,但今次格物冒险荒营销的重点是打响名声。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在谷辰考虑中,比起单纯增加营收上的数字来,在潜在顾客中累积人望才会带来更长远的优势。因而谷辰才许诺现金不足的拓荒组能以欠条形式获得灵药补给。 事关江湖信誉,而且承诺对象还是坊师,胆敢恶意赖帐的家伙大概不多,不过也存在拓荒组不幸团灭或各类无法销帐的风险。 相比起这些风险来说,此刻格物坊却收获了拓荒者们发自肺腑的欢呼声。这欢呼声意味着拓荒者们真心接受了格物坊的存在,而一家准造坊在短短数日内便从无到有地竖立起自家的名声,要说起来也是未曾有过的事情。 “唉唉,正愁现金用光了,能写欠条真是帮大忙。” “坊师里面也有这样明白事理的家伙啊……格物坊,我记住了。” “哈哈,这下再没什么怕的了,大伙儿卯起来上吧!” 拓荒者们兴高采烈地往着笼车铺依次排队写欠条领补给,就连那叫周昌的双枪男也一改先前愤懑模样,朝谷辰投以格外恭敬的注目。这种时候,当然再没有哪不开眼的家伙敢去追究蛮人姑娘的事情。 “……这样就差不多了吧?” 看着拓荒者们秩序井然的模样,谷辰搔搔脸颊,打发小乙去帮飞燕配货,随即把目光移到那边人高马大的蛮人姑娘身上。 “乌拉,你还好吧?” “呜呀!?” 从先前起,乌拉便茫然看着拓荒者们一会儿紧张兮兮一会儿欢呼雀跃的诡异光景,脸上满是搞不清状况的懵逼神情,不过却直觉谷辰是举手投足间都能影响拓荒者们的大人物。这时候看着他过来打招呼,顿时惊慌得蹦起来。 “怎么?是我啊,不得记得了吗?” “没有没有,乌拉记得……但是,坊师是……” 乌拉脸红耳赤,慌张着连连摆手。 谷辰仰头看着眼前人头马大的蛮人姑娘。虽然觉得把比例缩小点的话她应该相当标致的矫健美人儿,但那仿佛孩童般手足无措的纯朴模样却又相当有趣,甚至让谷辰情不自禁地想再捉弄她一下。 “不用排队了,乌拉你可是救过我的恩人,要灵药的话直接去笼车铺那里领就好。来来,我带你……” “呜哇!” 谷辰伸手想去牵乌拉,但蛮人姑娘此时因紧张已抖得跟刚出生的小象没两样,被谷辰一碰顿时惊叫出来。只见乌拉像触电般的猛然弹飞数步,右手颤抖着,看看谷辰,又看看周围好奇出了啥事而望过来的众人,满脸羞红地呜哇叫一声,双手捂脸地仓惶离去。 “什、什么?” 这次换谷辰满脸懵逼地愣在原地。 …………………… 虽然黎阳府订下“一周内压制昏侯宫”的急切目标,但实际上“沌墟”在乘黄诸国历史上都已出现多次。如何有效率地攻略沌墟,在拓荒者中也早已形成近乎固定的流仪,就算黎阳府也无法控制。 压制沌墟的关键是摧毁导致灵梵淤积的核心“凭物”,而此凭物无一例外皆隐藏在沌墟深处。因而拓荒者们只能步步为营地展开探索,击破沿途荒怪,摸清沌墟结构,从外到内徐徐深入,直到最后才有机会压制沌墟。依据沌墟大小规模,此过程从数周到数月甚至数年不等。 而且探索沌墟只能在白天进行,到晚上时拓荒者们就必须退出沌墟驻营休整。 原则上只要避风避雨的地方都能成为驻营地,拓荒者休整时也会有意无意地避开跟同行碰头。不过最近因笼车铺的存在,许多拓荒组都把小树林当成白日出发攻略的起点,因而晚上选择在小树林驻营的队组也越来越多。 攻略沌墟是高风险、高收益的活计,而能每天稳定获得灵药补给这点则大大安定了拓荒者的军心。在笼车铺的辐射下,连带着小树林的氛围也变得好起来,有上百组拓荒者在这里驻营,哪怕入夜后也是一派生机勃勃的喧闹光景。 “哟老狄,今天你们收获很大嘛?煌石多得都要装不下了。” “诶,别提了。今天上塔时被六只鬼甲兵给撞到,上面下面一齐攻来,他奶奶的差点就交代在那里了……好不容易摆平它们,结果灵药也耗得精光。” “哈哈,反正明天从格物坊那里也能买到灵药,没大碍的。话说刚刚咱们组弄了一头獐子,过来一起喝点?” “喝喝!我也带了点酒,不喝是王八蛋!” 熟识的拓荒者们围着篝火烤起了野味,间中还挟杂着阵阵酒香来。拓荒者们都租借了运输物资补给的锤头鸟,再加上今次攻略沌墟算是短期作战,因而灵药姑且不论,食粮上倒是相当充足。 天明后即将奔赴凶险莫测的沌墟,能不能回来得看运气,因而拓荒者大都形成“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豪快性格。就像不输给沌墟的混沌灵涌般,整体散发出快活的热气来。对信步其中的谷辰来说,可谓是相当新鲜的体验。 “倒有点像籍火晚会的感觉。” 谷辰欣然望向四周。此刻笼车铺那边已结束营业,他也在帐篷里补足了瞌睡,在着手熬夜炼药前还有一小段空隙,于是便趁着这段空隙到小树林逛逛。 身为穿越者,谷辰对乘黄这边与地球迥异的风土人情都有相当兴趣。而相比起居城不出的百姓士商来说,要说对乘黄之雄奇瑰丽最为了解的人物,则非这群踏破荒域的拓荒者莫属。谷辰有心跟拓荒者们攀谈,可惜还未找到切入口。 “哟谷少,您过来逛逛吗?” 就在谷辰信步闲逛时,旁边突然传来招呼的声音。 107章 江湖八卦 “哟谷少,您过来逛逛吗?” 招呼谷辰的不是别人,正是前几天惹事被飞燕暴揍的力士黄雄。俗话说不打不相识,认识到彼此实力差距的黄雄组从此成为市场秩序的坚定维护者,早些时候双机跟谷辰对上,也是黄雄及时出手才避免节外生枝。 对这貌似粗犷猩猩却颇有眼色的光头汉子,谷辰倒也有几分欣赏,当即微微点头回应。 “嗯。看着蛮热闹的,出来走走。” “哈哈,天天跟那些不开口的石怪树怪打交道,不闹热闹点可撑不下去。”黄雄摇头道出拓荒者的艰辛,稍稍犹豫了下,随即举手指了指背后的篝火。“那啥,我们刚烤好一头獐子,还弄了几壶好酒。谷少您要有空的话,赏脸过来坐坐不?” “可以吗?那我就打扰了。”谷辰倒也没客气。 “不打扰不打扰,谷少肯赏脸那是我们的福气。刚刚见着谷少在逛悠,这里好多家伙都想跟你搭话来着,只是摸不准谷少你的脾气,结果就只有我老黄厚着脸皮上来了。哈哈,现在他们心里应该后悔得紧吧?” 黄雄边说边望向周围。就像他说的那样,只见好几组拓荒者都露出被人捷足先登的懊恼神情,看得谷辰也为之讶然。 照理说坊师与拓荒者应该是关系最为亲密的职业组合才对,但实际两者间似乎存在相当大的隔阂。再联想到某炎使对坊师的嫌恶,或者“风评甚佳的坊师”本身就是个伪命题?转着略复杂的心思,谷辰随黄雄来到篝火处。 篝火那里聚集了二三组的拓荒者。其中既有贰阶精英的女刺客,也有先前差点跟谷辰冲突的双枪使。见着黄雄居然真的把谷辰约过来,女刺客的脸色顿时僵硬,而双枪使那组则有些不自然地低下头。 谷辰倒也不见外地坐下,随眼扫过眼前探索归来的拓荒者们。 “你们受伤了?” 先前谷辰见着黄雄时就注意到他手上脸上有着数道血痕,这时再见着身上缠着绷带的双枪使等,才醒悟到负伤挂彩原来是拓荒者的常态。像那样的小伤只要抹上小愈水就能即刻痊愈,而黄雄等人没这么做的理由应该只有一个。 “灵药不够消耗吗?”谷辰沉吟着。 “你是蠢货吗!?”女刺客闻言当场蹦起来,瞪着谷辰言语亦格外不客气。“你知道一支小愈水多贵吗?要是这点小伤都上灵药的话,那有多少钱都不够耗!” “喂喂,你对谷少客气点。”黄雄慌忙喝斥着越女,随即歉意地朝谷辰说明着。 灵药对拓荒者来说是有如生命线般重要的资粮,也是其身陷绝境时唯一的依仗。有时候拓荒者甚至会遇到令其一口气消耗掉成打灵药的险恶状况,因而平常就算再怎么储备也不会嫌多。那些致命伤或会影响战斗的伤势会立即用灵药来治愈,不过像那些放着不管会自己好的平外伤再消耗灵药的话,那真是相当没常识的行为。 谷辰自己是坊师,是平常练习把涤尘水当运动饮料喝的人,当然不会觉得灵药有啥珍贵。因而这番话落到女刺客耳中,自然就会当成“站着说话腰不疼”的讨嫌家伙。 “是这样啊……” 谷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了看那边偷偷瞥过来的女刺客,想想后从腰兜里抽出几支竹筒递了过去。 “谷少,您这是?”黄雄惊诧着。 “格物坊的生产力有限,定额限制没法提高。这些小愈水算是我个人的心意,把伤治一下吧,女孩子留下疤痕总是不好的。那边的朋友也一样。”谷辰说着把小愈水也递给女刺客和那边双枪士等人。 “这……这怎么使得啊?谷少。” 黄雄拿着竹筒抓耳挠腮。情理上他们没理由接受谷辰的唐突赠予,但在沌墟踏荒还敢拒收灵药的拓荒者,是不存在的。就连刺客越女,也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手里的灵药,再抬头看看眼前谷辰,怀疑他是不是耳聋了没听到自己刚刚骂的话。 “要实在过意不去的诚,当成是酒钱好了。” 谷辰笑着摆摆手,拿起篝火前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 有了赠予灵药的慷慨作铺垫,谷辰跟拓荒者们的距离顿时拉近了许多。 众人围着篝火吃烤肉,谷辰也从黄雄那里听到不少拓荒者的趣闻,长了不少见识。喝得酒酣耳热的时候,谷辰向拓荒者打听老拳士和双剑士的消息,黄雄似乎不清楚,倒是旁边的双枪使闻言变了脸色。 “谷少,你问的该不会是‘左安组’吧?” “左安组?”谷辰好奇望过去。 “嗯。岚剑左安,还有神尾飞猿的袁老,我们在攻略沌墟东宫时曾有幸见过他们一面。”双枪使点点头。 “啥?神尾飞猿!?”黄雄惊叫出来。“喂喂,昏侯宫的事连八骏都惊动了?这消息我怎么不知道?” “不一样。我们是看到府司公告才来知道昏侯宫化成沌墟了,而他们早在那以前就在沌墟里探索了。”双枪使摇摇头。“我是没敢追问,但他们好像在拼命在找什么东西,而且这些天好像都呆在沌墟里没出来过,” “没出来过?真的假的?”黄雄再次愕然。 白天的沌墟已是凶险莫测的魔域,到晚上时其危险度更会急剧增加,哪怕有两位贰阶武使坐镇的黄雄组都不敢多呆。而仅仅两人的左安组能在离宫里连续活动如此之久,除去精神上的因素外,只能说其实力已然凌驾离宫威胁之上。不过考虑到其队组中有曾位列八骏的神尾飞猿在,有这样的表现也没话说。 黄雄等人这样想着,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那时候我们正被鬼甲兵纠缠,袁老还没出手,岚剑一冲一闪,眨眼间就把三只鬼甲兵给斩成碎铁块。后来被那眼神瞪到时,我整个人都起鸡皮疙瘩了。”双枪使叹了口气,神情似乎颇受打击。“反正看了就知道,那两人和我们是根本不同的。在场中大概能跟他走几回合的,大概也只有越女而已。” “哼!”被这样评价的女刺客,满不服气的冷哼一声。“什么岚剑左安,不过是仗着灵武逞威而已。要是我也有上造灵武,谁输谁赢还不见得呢。” 108章 意气相投 “笨蛋,人家能得到上造灵武,说明从起点开始就和我们不一样好吧?” 黄雄嘴角亦挂上苦笑。 要知道,灵武是武使的左膀右臂,其品阶也几乎决定着武使所能达到的高度。出自上造的灵武普遍有着小造良造所不具备的优异性能。打比方的话,就像一人拿树叉和一人拿钢剑比拼。若不是双方实力相差实在悬殊,获胜的都毫无疑问是后者。 若是双方都换成钢剑那当然是另一回事,不过灵武本身是比灵药更加稀缺的存在,而上造灵武更是千金难获,因此这样的假设是毫无意义现的伪命题。 “这样说来,那岚剑左安该不会入选新的八骏吧?毕竟选出上一代八骏已经是十年前的事,除袁老外也都隐退得差不多了。” “很可能哦。袁老会跟他组队挑战沌墟,大概就是想把他栽培成接班人的意思。” “等等,不是说他们是想在沌墟找什么人吗?” 拓荒者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起和岚剑八骏等相关的八卦来,以篝火烧酒为背景,倒颇有几分煮酒论英雄的味道。而令谷辰感到意外的是,“八骏”原来还并非江湖外号,而是朝廷授予肆阶以上武使的正式封号,叫“彪骑卫”。 获得“彪骑卫”封号的武使往往会被视为地方武使的领袖,同时也有影响地方政务的权限,是足以和军政要员平起平坐的存在。前次朝廷册封八骏已是十年前的事情,而当时八骏中除神尾飞猿外大都退出现役,导致官府与拓荒者间沟通出现不少障碍。据闻册封新八骏已被朝廷排上日程,不过最终何者入选目前还是未知数。 “嚯,原来那两人这么厉害?” 虽然谷辰并不以拓荒者自居,但对这些业界秘闻依旧听得津津有味。而要说到拓荒者们透露情报中最让他意外的,则无疑是老拳士与双剑士的身份。 那名精悍老拳士居然是八骏之一的肆阶武使,而另一名双剑士亦有着“岚剑”的别名,并且具备着匹敌叁阶武使的实力。此刻聚集小树林的近百组拓荒者中,九成以上都是壹阶武使,而像黄雄越女那样的贰阶武使都相当稀少。相比起来,老拳士和双剑士确实是堪称出类拔萃的存在。 因最初见面时两人模样相当狼狈,谷辰也全然没想到他们竟是如此厉害的高手。如果拓荒者们所说无误的话,那又带来另一个问题。昏侯宫中究竟隐藏着何等强敌,以至于连参阶肆阶的高手都不得不狼狈逃撒逃? “唔,总有不祥的感觉……” 谷辰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不过总算是解决了心中的某一疑问。 昏侯宫遭遇荒蚀时左安组正好在场,沌墟的剧烈变化让他们和另一同伴分散。此刻老拳士和双剑士重返昏侯宫,并且拼了命地搜索着沌墟角落,想必也是为寻找失散的同伴。虽然谷辰有些怀疑这么多天过去了,那位身陷沌墟的同伴是否还能安然无恙,但这也不是劝他们放弃搜索的理由。 有机会的话,帮他们一把好了。谷辰这样想着。 听着闲聊的谷辰低头考虑着左安组的事情,但那沉默不语的模样却让黄雄误会。以为他们讨论拓荒者的江湖闲事不合坊师的兴趣,于是咳嗽一声抛出别的话题。 “比起左安组来,谷少你不是还有更在意的人物吗?” “什么?”谷辰闻言愣了下。 “就是那叫乌拉的蛮妞儿啊,人高马大,前凸后翘……嘿嘿,要说谷少真不愧是坊师。牙口真够好的,驯服蛮牛族的女人,一般男人还真是想都不敢想。”黄雄嘿嘿笑着,朝谷辰投来是男人都懂的眼神。 “看着谷少有兴趣的样子,我也稍稍打听过了。那叫乌拉的妮子在百里组当勤务,人貌似不错的啦,可惜跟错了主子,估计干不了多久。” “跟错了主子?”谷辰微微皱眉。“怎么说?” “这个嘛,其实谷少您大概也知道,拓荒者这行当起落相当大。做得不好很容易扑街,但做得好的话扬名立万、封侯拜相的也多。”黄雄无奈地搔着头。“有些听评书先生讲的英雄传记听得鸡血上脑,以为自己也是天纵奇才,就啥都没想地跑来踏荒,然后没冒几个泡就沉下去的二愣子,差不多每年都能遇到。” “……你是说,百里组也是这类型?” “嗯。那叫百里奚的,据说好像是津波哪家船社的幺子,继承不了家业,就拿着资助雇佣了武使和勤务,然后自己组团来踏荒了。”黄雄朝谷辰披露着打听到的情报。“怎么说呢,那家伙要说实力也多少有些啦,但骨子里根本不是做拓荒者的料,没半点侠气……居然叫蛮妞儿来冒名领补给?哼,这种靠钱堆起来的队伍绝对走不远。” 黄雄把粗壮双臂抱在胸前用力强调着,那口气里有着浓浓的不屑,而旁边女刺客和双枪使等也纷纷点头露出深以为然的神情。 “原来如此。”谷辰默然点头。 所谓术业有专攻,既然这些拓荒老手都一致断言百里组走不远,那船社幺子大概就真的没啥前途吧?不过横坚也是和谷辰没关系的事情。 “百里组啥时候散伙的话,谷少就能把那蛮妞儿收进麾下了。要是担心到时候蛮妞儿被那二楞子少爷拖着陪葬,谷少现在也能去挖墙角。”黄雄邪笑着怂恿道。“南蛮那边可没啥坊师,蛮人见着坊师就跟见到皇帝差不多。搞不好谷少你一声令下,那蛮妞儿就会自己翘起屁股来也说不定。” “呸!下流。” 黄雄的粗鲁言语引得周围男人哈哈大笑,而女刺客则红着脸啐了一口。谷辰有些尴尬地搔搔脸,虽然想说对乌拉根本没那意思,但看着老少爷们儿这么嗨也不好意思打断。谷辰自己虽然有点书生气,但要说比起那花花肠子的官宦士商来,他倒更愿意跟这些鲁直爷们打交道。 一会儿等到拓荒者们笑够了,谷辰才摆摆手道出原委。 “乌拉姑娘对我有恩。百里组姑且不论,今后还请大家对她多关照点。” “好说。既然谷少都交待了,那我们当然得记着,没错吧?” 黄雄说着举目望向围聚篝火边的拓荒者,而众人纷纷点头称善。尤其那泼辣女刺客更朝谷辰投来惊诧的目光,就像要重新认识他似的。在一派和乐的氛围下,那边双枪使有些犹豫地朝谷辰开口了。 “谷少,有件东西想请您过目。” 109章 神药无方 “谷少,有件东西想请您过目。” 这样说着的双枪使,伸手从旁边同伴处接过一物,然后双手递了过来。 谷辰有点讶异地接过来,只见那是一把锈迹斑斑的古旧短匕。短匕长约五寸,其材质似金非金、似石非石,而在把柄和匕身处则雕刻着鹿角模样的玄妙图腾。仅从造形工艺来看,这把短匕在当时应该是相当贵重的器物,可惜因年代久远的缘故,短匕上的图腾磨损严重,刃锋也不复存在。 “咦?”打量短匕的谷辰突然皱皱眉。 虽然以肉眼来看这把短匕只是一件饱经风霜的古董物,然而谷辰在净眼中,短匕内蕴中却摇拽着一簇微弱的煌火。那煌火无疑是灵梵流涌的征兆,而从谷辰经验来判断,内蕴煌火的器物要么是像炎娲杖那般的上品灵武,要么就是像壶怪那般的成精物怪。 不过这把短匕的煌火实在太过孱弱,像风中烛火随时可能熄灭,故而谷辰也无法判断到底是哪种情况。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把短匕绝非凡品。 “这把匕首是我们在离宫南殿拣到的,当时有好几只石怪围着它转悠,打倒石怪后我们才发现。”见着谷辰对短匕似乎有兴趣,双枪使连忙介绍着。“虽然不知道它有啥来历,但当成古董的话应该还能值点钱。前次无意间对谷少有所冒犯,希望您能赏脸收下它作个赔礼。” “这,不太好吧?”谷辰犹豫着。要说他对这把短匕还是颇感兴趣,但毕竟这是人家流血流汗打到的战利品。再说了,他还真没把前次事情放在心上。 “唉,谷少您就甭客气啦,不嫌弃的话就收下吧。”见着双枪使面有难色,黄雄急忙出言帮腔着。“一把匕首算不得啥,倒是您的笼车铺真的给大伙儿帮了大忙。虽然我这儿没啥拿得出手的东西,但这把匕首您就当成谢礼收下吧!” 这样说着的黄雄,指了指双枪使介绍着。“另外这家伙叫周昌,实力虽不算顶尖,但也是咱们黎阳帮的元老人物了。要是谷少您肯稍稍记下他的名字,今后有机会再关照就太好了。” “……好吧,那就多谢周昌兄了。” 既然对方都说这份上了,那再拒绝也未免太近人情了。而见着谷辰点头收下匕首,叫周昌的双枪使,以及其队组也跟着露出松口气的神情。瞥着拓荒者们的夸张表现,谷辰心里略略有些好笑。 要说起来,像这样和拓荒者们围着篝火喝酒啃肉的坊师,在乖黄诸国恐怕是历无前例的存在。也难怪黄雄周昌等人战战兢兢地搞不清楚该怎么对应,不过对谷辰来说,被人如此尊敬的感觉倒也不至于会不愉快。 谷辰就挥去杂念般的摇摇头,随手拿起一根烤好的肉块。 …………………… 跟拓荒者们大吃大喝一顿后,谷辰回到笼车铺时已是月上树梢。飞燕刚核对完今日的销售帐簿,差不多累瘫在柜台上。至于小乙则忙着制做明天装药用的竹筒,也是要秉烛夜工的模样。 谷辰把打包带回的酒菜放到笼车前厢的柜台上,叫两人过来用餐休息,心里却不禁苦笑出来。踏足荒域的自保武力姑且不论,但以经营组织的实体来说,格物坊其实是格外孱弱的。 格物坊中,谷辰负责生产,飞燕负责销售,再加上分装打杂的小乙。靠仅仅三人的坊组来应付拓荒者们那庞大的消费需求,要说起来简直就像用竹刀打老虎般的勉强。哪怕谷辰设置重重条件来减轻经营负担,也让坊组,尤其是女剑士每日面临着濒临崩溃极限的艰难体验。 类似这般强行军的经营没可能持续太久,不过好在目前拓荒者们也是卯足了劲儿,准备在府司期限内摆平沌墟。倘若真能做到的话,那应该勉强还在格物坊的忍耐界限中。 “大伙儿加油再撑两天,就快结束了。” 谷辰如此勉励着组员们,并嘱咐女剑士和小白猿好好休息,随即带着壶怪钻进笼车旁的登山帐,准备进行本日的炼药作业。登山帐里,那盏由女司书赠予的蕴器灯正散发出满月般的柔和光线,照亮着帐篷内的小案桌。 “唔,果然有点提不起劲啊……” 小案桌上放着炼药的器皿,但谷辰却有些不想去碰。 连日来熬夜炼药在精神上累积的疲劳,就算饮下涤尘水也没法消除,谷辰搔头脑袋,突然想起般的从怀里取出那把锈迹斑斑的短匕来。短匕是周昌组在昏侯宫中发现的古器,而透过净眼谷辰能清楚看到短匕中摇曳着的煌火。 内蕴煌火就说明这把短匕并非凡品,不过经历岁月消磨的煌火已十分微弱。倘若是掌握造物能通的上造坊师,大概有办法把短匕修复过来吧?但对目前的谷辰来说,能做的顶多也只有用小铲子把短匕上的泥灰锈迹清理干掉,再抹上点油保养而已。 帐篷里虽有无限水源的壶导和大堆素材,但却唯独没有油。 谷辰也懒得去笼车拿,想想后突然一拍手从怀里取出支瓷瓶来。 瓷瓶里装的是他用地穴红石炼制的药液。虽然理论上融进灵梵的药液都可以被归类到“灵药”,但谷辰到目前为止还是没搞明白这药液到底有何功效。比较特殊的是,萃取红石灵梵时是用桐油当触媒,所以用来保养短匕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算了,浪费就浪费吧。” 想想搞不清功效的药液放着也没啥用处,谷辰也就不再纠结浪不浪费的问题,于是倒了一点药液在短匕上,然后用干布擦拭起来。擦拭着短匕的谷辰最初并未在意,然而一阵子后却陡然停下动作。 “什么?” 只见短匕中那原本如风中残烛的微弱煌火,不知何故竟变得稍稍旺盛了点。惊愕的谷辰定眼望去,然后看到,药液中那些始终找不到用途的红石灵梵,此刻竟莫名涌动起来?缕缕灵梵渗进短匕,有如灯油般融进内蕴之中,让煌火变得徐徐旺盛。 随着内蕴煌火变得旺盛,短匕的形貌也跟着发生不可思议的改变。只见风化磨损的雕刻重新变得清晰,而崩坏缺角的刃口也自动修复过来。当谷辰回过神来时,手里那把古旧短匕已焕然一新。 110章 雄鹿短匕 “这、这是什么情况?” 谷辰惊愕看着手里那把精光闪耀、灵梵升腾的短匕,有些被吓到了。 仅仅片刻前,这把短匕还是缺角崩口、锈迹斑斑的老古董,而现在则像刚出炉般的灵光四射。谷辰摇摇头,定眼看着短匕内蕴中熊熊燃烧的煌火,和先前那风中残烛般的火苗有着天壤之别。 “不对,我没搞错。” 谷辰确认短匕绝对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导致此番变化的不是别的,而是那瓶用蚁穴红石炼制的药液。那红石药液弥补了短匕经年累角散失的灵梵,重新点燃其内蕴煌火。随着煌火转为旺盛,连带着匕首的外相也焕然一新。 这是谷辰以净眼观察得出的推论。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也就是红石药液其实拥有逆转任何物器时间的功效。不过这样功效太过逆天,而且是否如此也很容易就测得出来。 谷辰拿起案桌上一把半旧的小铁勺,小心翼翼倒了两滴上去抹均匀。只见药液灵梵毫无波澜,而小铁勺也没任何变化。 谷辰皱皱眉,拿起小铁勺在一瓷碗边缘上敲出缺口,然后再把一滴药液倒上去抹匀,而期待中瓷碗自己修复的光景也未出现。 从蚁穴带回的红石晶体只有两三枚,炼出的药液也就这么一小瓶。谷辰舍不得再做试验,转而以深呼吸来平复激昂的心情。 “是这么回事啊……” 连番测试下来谷辰也大致理解了红石药液的功能。 药液的根本还是弥补器物散失的灵蕴,点燃其内蕴煌火,从而令其物理机能再度活性化,表现出来则是近乎逆转时间的效果。不过红石灵梵只对内蕴煌火的器物起反应,像寻常铁器瓷器则没有效果。 内蕴煌火的器物,要么是物怪要么是蕴器。 换句话说,炼出红石药液的谷辰,相当于同时拥有了疗愈物怪和修复蕴器的能力!存在稀少的物怪姑且不论,那修复蕴器是个什么样的概念呢?谷辰定了定神,试着在脑海里理清思路。 大致上坊师分成炼药和铸器两系,谷辰是炼药系,而诸国流通的灵武蕴器等则出自铸器系。按照女司书的说法,寻常的下品蕴器姑且不论,中上品的蕴器无不一是倾注坊师心思的独有造物,因而能维护修理的往往也只有坊师本人,或者更上位的坊师。 也就是说,准造的蕴器得请小造来修,良造的蕴器得劳上造出手才行。而反过来则是绝对不成立的。不过上位坊师的数量呈金字塔般的递减,所以对使用者来说,维修保养蕴器无不是格外痛苦的折腾。 不过红石药液的存在却颠覆了这项规则。 赋予了谷辰跨系、甚至跨阶级修理蕴器的可能! 好比手里那把刻着雄鹿图腾的精美短匕,谷辰推测其很可能是出自良造或上造的手笔,不过抹上药液后却像变魔术般的焕然一新。今后要是对这点加以妥善利用,那给格物坊带来的收益恐怕无以估量! “……太棒了。” 谷辰并非是那种咋惊咋喜的性格,但这时候也不禁低呼着握紧拳头。那动作惹来同帐壶怪的注意,不过壶怪注意力明显放到那把突然变得精光闪亮的雄鹿短匕上,而对小瓷瓶则没怎么在意。 谷辰惋惜地看着那几滴涂在小铁勺上的药液,现在他对这小瓶灵药可是再宝贝不过。 炼制灵药的素材是沉藏蚁穴的红石晶体,知晓地头的只有他跟红鱼,倒也不用担心会被其他人挖走。前阵子他曾委托郭备组去把剩余的红石晶体给带回去,不过到现在也没得到消息,不知道郭备组那边是否进展顺利? “该不会有别的拓荒者插手吧?不对,应该没可能……” 谷辰摇摇头,骤然间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目前并无第二人知晓红石的神用。只要拿到红石药液,哪怕普通人也能无视阶级地修复蕴器灵武,这绝对是堪称作弊金手指般的神物!这番消息要是走泄出去,不知道会在乘黄诸国掀起何等震撼?当然怀壁其罪的格物坊,也肯定不会有啥好下场。 谷辰摇摇头把那小瓷瓶收进怀里,决定把红石晶体的炼制当成格物坊的核心产权彻底保密。保密归保密,但红石药液本身倒是可以考虑当成独家商品销售。既然要当成商品那肯定得有个名字,而新灵药的命名权从来都在发明者手里。 “取名字的话……嗯,就叫‘万金油’吧。” 和寻常灵药不同,红石药液是以桐油来当触媒的。当察觉到这点时,谷辰脑海里自然蹦出这个听起来格外顺耳、写起来壕气万丈的名字。 谷辰摸出小瓷瓶的万金油,爱不释手地打量着。好半晌后才注意到放在案桌上的另一物件,那把灵气腾涌的雄鹿短匕,俄然间又涌出新的烦恼来。 …………………… 如果说灵药是拓荒者们赖以活动的补给,那灵武就是他们必不可缺的手腕了。 制造灵武的是坊师,原则上只有小造以上的坊师才能铸造灵武,而坊师位阶则直接决定着灵武的等级。其中小造灵武是拓荒者们最普遍的装备,良造灵武则差不多是花钱能买到的最好货色。 出自上造之手的灵武极其稀有珍贵,在市场上是找不到的。除非是出身名门望族,又或者跟坊师有着特别的交情,才有可能得到上造灵武。可以说,上造灵武是乘黄诸国最高武力的代表,而有记载流传于世的上造灵武不超过两百件。 在那两百件上造灵武中,有十把被称为“国之重鼎”的顶级灵武。 “十鼎器”虽然形制不一,但却无不拥有排山倒海、碾压众雄的超阶威力,而其主人也差不多皆是乘黄诸国裂土封疆的大员,是名副其实的“国之重鼎”。 比方说,统治黎阳领的邬氏便是如此。 邬氏握有十鼎器之一的“量天尺”,也是商离国仅有的三把鼎器之一。据闻初代黎阳公曾靠着量天尺摧平了肆虐南蛮边境的荒蚀祸乱,惊动朝廷封侯赐爵,从而打下了邬家的百世家业。 初代黎阳公仙去时把量天尺留下作为邬氏的传家宝,而照家规量天尺历来是传男不传女。当代黎阳公育有两女一子,量天尺的最后一任主人是邬家三少邬尚。在邬尚遭荒怪伏击而不幸罹难后,便未曾再出现于世人面前。 111章 邬氏虎女 量天尺在邬尚罹难后更不曾再出现于世人面前,而今次邬氏肯把传家宝拿出来作为攻略沌墟的悬赏,足可见事态确实是严重到威胁黎阳领的存续。而对拓荒者来说,能有机会得到鼎器可是几辈子都不一定能碰上的事情,因而就算明知道一周内想压制昏侯宫是不可能的事,也还是前扑后继地投身其中。 一直以来拓荒者都是黎阳地方抵抗荒怪的重要势力,大量拓荒者纷纷聚集到沌墟,自然会导致别的地方防务恶化。有城墙守护的本城还好,与本城相邻的村镇聚落却纷纷出现荒怪灾害大幅上扬的情形,一份份受灾报告被不断送到城主府上。 不过早预料到此情形的代城主,也立即命令兵曹司调动城防军,化整为零地入驻村镇聚落。城防军虽不及拓荒者来得精锐,但凭着数量和组织优势,硬是在短期内把荒灾给确实抑制了下去。 “听说曹大人亲自率领羽骑营沿官道巡逻,支援防务。目前有几处聚落还有点零星灾殃,但整体局势已大致稳定下来。”文官李儒审阅着兵曹司的报告书,向代城主汇报着。 “这种稳定可维持不了多久。再过两周迈进活跃期,没有拓荒者参与抑制的话,黎阳领可是会像四处着火的房子般烧起来。”邬言脸色未有放缓,移动右眼落到墙上悬挂的大地图处。 那地图上详细绘制着黎阳领全境的城镇村塞,只见一支支代表坊防军的小蓝旗被插在各据点上,而代表着拓荒者的小红旗则悉数集中在了本城西南角的某一点上。那点即是化成沌墟的昏侯宫,而图上红旗异常聚集的态势,也足以说明悬赏鼎器的无比效果。 邬言默然注目着图上小红旗聚集处,随即察觉到旁边心腹那欲言又止的神情。 从先代黎阳公起李儒就在邬家任职,多年相处的君臣默契,就算李儒不开口邬言也知道他想说什么。 “李儒,你果然还是反对把量天尺当悬赏?” “请主公恕罪。”留八字胡的文士倒也直率,拱手承认着。“小人也知道非常时行非常事的道理,但量天尺再怎么说都是邬氏的传家重器,代代以来继承量天尺的都是邬家子弟,随便宣言将其赠予外人这点都相当不妥。” 说到这里李儒犹豫了下,见着邬言似乎没听进去,再度拱手相告。“据我所闻,在那些亡命徒中甚至都出现了有损主公声誉的传闻……” “呵,是不是说谁拿到了量天尺,就会被邬家招为上门女婿?”邬言嘴角拉出弧线,神情似乎毫不为意。“要想把量天尺留在邬家的话,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什么?” “小弟罹难后邬家男丁就只剩老头子,总要找男人来撑起家业的。如果真有在一周里压制沌墟离宫的勇士,我嫁给他也不算委屈。再多生几个壮丁,邬家的香火一下子就兴旺了。”独眼女杰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而那边文士则听得大惊失色。 “您、您真是这样想的?” “当然是开玩笑的。”邬言苦笑着摆摆手。“就算要嫁也是邬真去嫁。比我这种舞刀弄剑的凶悍女人来,她才是邬家的好女儿,要不是被家事耽搁早就出嫁了……虽然希望不大,但对方要是真能配得上她的话,我也会尽力撮合的。” “这个,我觉得是很好的事情。”李儒含糊地点着头。 “抱歉,话题好像有些扯远了……李儒,你帮我看看这个。”邬言苦笑着摇摇头,转而把一封信放在案桌。“这是写给老头子的。虽然我想情势应该不致于坏到那地步,但总要做好准备。” 老头子也就是黎阳公。目前黎阳公在剑关要塞那里镇守着黎阳边境,父女俩关系不算和睦,由邬言主动写信给黎阳公是相当罕见的事情,也说明事态严重到非得两人直接沟通不可的地步。 “……那容微臣失礼了。” 李儒定定神后拿起信件。信件以公式化的称呼开口,而在其中简要汇报了昏侯离宫出现荒蚀灾殃,继而变成沌墟的事实。对于能否在踏进活跃期前压制沌墟,信中未给予乐观预期,并提到最坏情况下黎阳领可能不得不同时面临荒怪骚动和沌墟灾殃的挟击。 光靠黎阳本城的兵力是无法应付这种情况的,届时为守护黎阳领的百姓,可能不得不把驻守剑关要塞的武卒营调回本城。武卒营是黎阳领最精悍的部队,将其调回本城协防,实质上也就相当于放弃剑关要塞的意思。 “主公要调回武卒营?” 李儒拿信的手猛抖了下。 剑关要塞是邬氏代代经营的边防重地,黎阳公数年来在那里厉兵秣马,埋头操练,就是期望着有朝一日能向石怪族群报弑子之仇。可以想象这封信一旦寄出去,父女俩必然会爆发一场极大冲突。 “并不是说马上要做,只是为最坏情况作打算。”邬言摆手解释着。“剑关要塞的物资补给全靠黎阳城支撑。若黎阳城陷入动乱,那剑关要塞也就失了根基。是要保根还是要保叶,老头子没糊涂的话应该知道,最多不过大吵一架罢了。” “主公您为黎阳领呕心沥血,老爷是很清楚的。”李儒低声说着。 “呕心沥血吗……”邬言抬头看着那插满红旗的地图角,嘴角拉出自嘲般的弧线。“我倒是想为黎阳领呕心沥血来着,只可惜那地方不是我能插手的战场。我能做的充其量也就只有把量天尺挂在旗杆上,然后期盼别人带回胜利罢了。” 邬真的声音里有着压抑着的郁怒,而李儒则听得心中一痛。 若是兵锋所向的战场,那眼前的独眼女杰是不会畏惧任何人的。数年前邬尚遇难时黎阳公也陷入消沉,彼时黎阳各地贼兵趁势而起,眼见着就要陷入动乱。是邬言当机立断率领羽骑营出击,硬是在三天内击破五个匪盗团,让黎阳兵乱就此偃旗息鼓。 当时邬言左眼被贼兵的流箭射中失明,不过却硬是以独目指挥羽骑营将贼兵诛灭殆尽,也由此在周边领邦留下“邬家虎女”的威名,迄今仍旧震摄着邻邦的不轨之徒。 只可惜沌墟是荒蚀导致的特殊灾殃,那里既无法动用军队也无法施展谋略,只有组织拓荒者前往攻略,至于何时能取得成果也得看运气。对习惯运筹帷幄、统率指挥的独眼女杰来说,这般明明事态紧急却施不上力的感觉,不用说是格外难受的。 低头看着手里的信,李儒不禁叹了口气。 倘若邬言是男儿身的话,那黎阳领的大半问题都会迎刃而解,邬家也势必会迎来辉煌的复兴。只可惜邬言是女儿身,再怎么说都是要嫁人的,不过能和那霸气与才华相匹配的男人,真的能找得到吗? 李儒深深怀疑着,这时候响起敲门的声音。 112章 初露峥嵘 随着敲门声踏进来的,是一名浑身笼罩在灰袍下、几乎看不清脸孔的男子。 无视旁边文士投来的忌讳视线,男子朝代城主点头行礼,随即走过来把一份文件放在案头,然后又低头退出了城主室。整个过程中男子没发出半点声音,那彻底隐去气息的稀薄姿态,甚至让人怀疑是不是见到了幽灵。 邬言同样没投注半点关注在男子身子,而是径自拿起了桌上的报告书。 报告书上记载着攻备沌墟的即时进展,甚至详细到哪支队伍几日推进到哪里。不出意外的是,战绩最突出的是老拳士与双剑士的左安组。两人为寻找身陷离宫的同伴,已经好几次突入到离宫深处。 “咦?” 邬言意外地眨眨眼睛。除了左安组外,报告书上还提到其余拓荒组连日来也是奋战不懈。虽然其单组效率不及左安组,然而以整体来估算的话,此刻沌墟地域已被拓荒者们攻略五成以上! “什么?” 邬言骤然抓紧了报告书,真的是大吃一惊。 这份重大情报若不是灰鸦递来,邬言绝对不会轻易相信。短短数日内拓荒者们已攻略五成以上的沌墟地域,这效率实在是非同寻常。继续保持下去的话,哪怕无法达成“一周内压制沌墟”的目标,也不会偏差太多。邬言所畏惧的最坏情形,应该不太会出现了。 “主公,有好消息?” 观察着邬言神色,旁边李儒好奇询问着。 “你看看。” 邬言深吸口气镇定精神,把那份报告书递了过去。 李儒双手接过报告书,把内容从头到尾快速阅过。当看到沌墟攻略已达五成时,那张留八字胡的圆脸上亦露出难以掩饰的惊诧神情。 “这,这真是不可思议。” 李儒摇摇头。荒蚀灾殃对乘黄人来说是如同台风般不时就会出现的事态,因而李儒对沌域也绝不陌生。乘黄诸国压制沌墟无不是以月或年为单位的漫长抗争,而今次昏侯宫虽尚处沌墟初期,但居然真能以周为单位进行攻略,可谓史无前例。 “有言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为得量天尺,那些人也真是拼了命呢。”八字胡的文士摇头叹息着,把拓荒者们那异乎寻常的效率归结到重赏上。“不过若他们真能尽早压制沌墟,那也是我黎阳之幸……主公?” “不对劲。” 邬言皱眉着。不可否认十鼎器对拓荒者的鼓舞效果,但若光是靠重赏就能让攻略效率提高到如此地步的话,那“沌墟”也不会成为乘黄诸国的心腹大患了。直觉上,昏侯宫那里应该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只是邬言不确定那到底是什么。 “把报告书给我下。” 邬言拿回报告书,开始遂字遂句地审阅着报告书上的字句。 要说黎阳府自己也有获取沌墟攻略情报的官方渠道,但那些由役者们整理出的报告无论质和量都无法跟灰鸦的情报相媲美。邬言边看着报告书边在脑海回忆着此前收获过的情报,在把两者描述的情形进行数番对比后,邬言总算察觉到被忽略的关键点。 “……笼车铺?” 灰鸦报告里简单提到了笼车铺的存在,说是有人在沌墟附近兜售灵药。 敢冒险去沌墟做生意的人绝对不多,灰鸦大概也是看在这点上刻意提了句,而在役者们整理过的报告就全无踪迹。文士李儒凑过来看着报告书上的字句,神情似乎也相当不以为然。 “虽然不知道是哪家商社,但为做生意连命都不要了,还真是……” “不对。”邬言打断了文士的话,满脸严然地站起来,向侍立门边的役者命令着。“马上下去,把这家笼车铺的相关情报整理上来。越快越好。” …………………… 在任何类型兵法书中,情报和后勤无不被重视为是赢得胜利的先决条件。自幼随父亲投身军伍的邬言,当然也深知情报的重要性。因而自担任代城主职务以来,便领邦各地设置了诸多眼线,以随时掌控领邦的变化。 眼线们会定期把地方变动的汇报到城主府,而这些报告每日动辄上百份,要邬言全部审阅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故而城主府里特别设立了书记处,其职责便是对那些报告进行去繁就简的梳理,做成简报以供给代城主快速检阅。 昏侯宫沌墟化的灾殃是足以动摇领邦命脉的大事,邬言当然也派出诸多眼线监察那边的情况。眼线们回传到城主府的报告同样经过书记处的梳理,许多被认为不重要的元素都被悉数砍掉,其中也包括代城主点明要查的“笼车铺”。 在帮代城主减轻负担上,应该说书记处的工作还是卓有成效的,但这并不意味着邬言就容许他们犯下重大错误。代城主雷厉风行的手腕早已为周边城邦所敬畏,尤其是从文士李儒被派来亲自督促一事,更说明代城主对此事的重视。 此前曾有位弄混了补给数量而导致半数羽骑营差点回不来的书记官,当时邬言毫不留情地罚了他二百军棍,并降职发配到剑关要塞服役。那名书记官口吐鲜血的凄惨模样,给在场众人留下无法磨灭的印象。为不重蹈同僚覆辙,书记处以及城主府的数十名役者都紧急调动起来,在那些过往送来的报告中搜寻着有关笼车铺的线索。 眼线们的水平有高有低,因而送来的报告也是千差万别,有的是小纸条,有的干脆就是物件和口信。还好这些零碎报告都被暂时收集在城主府的地下仓库,从而让役者们有挽回命运的机会。 “把这些木箱都搬上去,连一点纸屑都不许漏掉!” “听着!一张张地仔细检查,任何线索都不要放过!” “什么?这支灵药是……从笼车铺那里采购的?为什么不早说!?” 在文士李儒的监督下,数十名役者冒着冷汗在庞大情报堆中检索着笼车铺的线索。随着木箱被一口口地清空,散落其中的情报碎片也被逐一找出来,并拼凑成了一份相当殷实的报告。 “李大人,这……这是整理好的报告书。” 拿着报告书的书记官,声音和手都抖得厉害。其实也不怪他如此反应,实际上就连接过报告的李儒也都没想到,在那些零碎报告中居然会有这么多提到笼车铺的情报。 这意味着什么已不用再多说,今次书记处的渎职处罚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113章 有识有种 “叫那些家伙,全部把脑袋给我埋到桌上去!” 一个时辰后,李儒把整理好的报告书交到了代城主手上。看着那份相当殷实的报告书,邬言从牙缝里迸出上面那句话。若是换个情形,书记们恐怕少不得挨几军棍,但翻看报告书的邬言心情似乎不错,因而书记处也得逃过要命的处罚。 李儒见状也暗自松了口气,目光投向那份报告书。 笼车铺本身并非什么罕见事物,某些商贩时常把笼车开到城郊朝来往旅者兜售商品。因无法向笼车铺征税,故而对城主府来说可不是什么值得待见的玩意儿。大概就是这原因,书记处才有意无意地把这项关键词给漏掉了吧? 此刻加以整理,才发现眼线们的零散情报里其实相当高频率地出现这个词。那份统合成的报告中不仅描述了笼车铺那独特的经营方式,甚至还附有一支小涤尘当样品。而其中最让李儒感到意外的,是那笼车铺并非如预想的是哪家商社开设,而是有坊师直接前往经营的事实! 坊师所铸造的灵武,是乘黄人赖以抗衡荒怪的装备。然而坊师本身却缺乏武力,因而被朝廷官府当成重点保护的对象。这样的坊师居然亲自前往哪怕荒域中也最为凶险的沌墟,其胆大妄为让李儒咂舌不已。 从拓荒者们那异乎寻常的攻略效率来看,笼车铺显然在此间中扮演着某种关键角色,只是李儒却有些想不明白其中缘由。 “想不明白吗?” 邬言合上报告书看过来。多年默契让她自然读出文士脸上的困惑,而从耐心加以解释这点来看,代城主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好。 “打比方吧,如果我要带着羽骑营从黎阳城一路打到津波,占领孙贼的本城和港口,你觉得需要带多少粮草?” “呃……”听闻主君的放肆发言,李儒额前当场冒出冷汗。 位于黎阳东方的津波领,是望族孙氏治理的领邦,以坐拥精锐水军和水路贸易而闻名。长久以来孙氏都窥视着黎阳领丰沛的木材资源,为此多有矛盾。数年前邬尚罹难时黎阳领内突然贼兵四起,其背后便有着孙氏趁火打劫的手脚。 黎阳领和津波领都是商离国的一方重镇,因而到目前为止两家还维持着表面上的交往,不过私底下邬言早已用“孙贼”来称呼津波公。有时候李儒甚至怀疑,要是状况允许的话自家代城主是不是真的会带着羽骑营直杀过去。 “所以呢?要多少粮草?”似乎看穿李儒的忧虑,邬言嘴角泛起冷笑。 “……虽然只能估个大概,但要带着羽骑营出征津波的话,但光是粮草就至少需要五十辆以上的重载笼车吧?”李儒给出大概的数量。 羽骑营是以锤头鸟为坐骑的轻骑兵营,编制二千骑,再加上锤头鸟的口粮,哪怕动用五十辆重载笼车也最多只能维持半月的活动,而且还不考虑后勤护卫的编制。不管怎么说,对任何达到一定规模的军事行动来说,后勤补给都会是格外沉重的负担。 “那,假如粮草全都能现地调度呢?”邬言弹了下手指。 “这样的话……啊。”李儒惊呼着。 “如果不考虑补给的话,我三天就能打下孙贼的老贼。” 邬言毫不客气地放言着,随即迈步走到墙上那张黎阳地图前。 “拓荒者攻略沌墟其实也是相当规模的军事行动,既然如此那就必须要补给支援。问题在于拓荒者并无统一组织,其补给都是靠着自己零散携带。一旦补给耗尽就必须返回本城补给。而从昏侯离宫到本城往返至少要花上两天时间,还不算调度补给的时间。” “拓荒者的补给,也就是‘灵药’吗?” 李儒慎重地确认着。灵药蕴器虽是支撑乘黄诸国民生社稷的重要资源,但甚少前往荒域的文士很难体会灵药对拓荒者的贵重价值。不过李儒毕竟是聪明之辈,被邬言提醒也就顿时明白过来。 “原来如此。那家笼车铺开设在沌墟边上,拓荒者随时都能从那里获得补给,也就是主公比喻的羽骑营现地调度的情况吧?”李儒叹服般的摇摇头。 这样的话,拓荒者那异乎寻常的攻略效率总算是有了合理的解释。李儒不禁为独眼女杰能从一点关键词挖出整条关键枢纽的眼力而敬畏。中年文士朝着主君低头致敬,随即却注意到邬言脸上露出罕见激扬的神情。 “虽然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家伙,但挺有眼光的嘛?用缩短补给线来提升攻略效率,搞不好连整个攻略节奏都在他掌控中。我都没想到居然还能这样做……不,就算想到也没法做吧?”邬言摇摇头。 除非有坊师亲自前往坐镇,否则光靠一家笼车铺的存货去供应上百组拓荒组的消耗,那是绝对不可能的。然而坊师向来身份超然又相当自我,哪怕邬言想到这点,以她的代城主身份也没法逼迫坊师们前往踏荒。 就这点意义来说,那位坊师虽然只是在沌墟边设了家笼车铺,但这一子却彻底扭转了黎阳领原本坐困愁城的局盘。论胆气论眼光都是超乎寻常的水准,简直不像是坊师会有的做派。 “不错,真不错呢……好久没遇到这样有能耐又带种的男人了……” 独眼女杰注目着黎阳的地图,从其口中漏出压抑着低笑。旁边八字胡的文士惊诧地看过来,在他记忆中除了罹难的三少邬尚外,主君再未有如此夸赞任何男人的表现。 “对了,那笼车铺是何人所开?调察清楚了吗?” 半晌后邬言收住笑意,目光炯炯地望过来。 “唔,情报上应该有记载,不过目前还没整理出来……”李儒略汗颜地回答着。 “是吗……不过大概情势我已了解,该做什么也清楚了。”邬言嘴角扬起笑意。“让曹休把羽骑营调过来,另外你替我去物色一家商社。” 114章 转向前线 昏侯离宫那边,沌墟的攻略依旧持续着,但某些微妙地方却有了变化。 每天清晨拓荒者们都会从笼车铺懦时采购灵药,然后前往沌墟进行探索攻略。不过十支小愈水加两支涤尘水是相当有限的配额,因而大半拓荒组撑到下午就不得不返回营盘休整。随着聚集小树林的拓荒组不断增加,有相当闲暇的拓荒组甚至在小树林周边修筑起了土木工事。 当然,那些土木工事论机能论防御都要比专业军营要差上许多,但对向来习惯独来独往的拓荒组来说,修筑这类集体设施都是堪称前所未有的经历。营盘外侧是拓荒者们的驻营地,而最安全的内侧则是笼车铺的所在。 营盘没经过任何规划,其形成是拓荒者们集体意识的产物,光从此格局上就能看出笼车铺在拓荒者们心目中的重要位置。虽然大半拓荒者最初都是冲着黎阳府的鼎器而来,但攻略沌墟至今还能维持着高昂士气,其功劳则都算在笼车铺上。 笼车铺聚集了遥遥超出预期的人气及收益,固然是可喜可贺的事情,但对创立不久而人手匮乏的格物坊来说,消费者们那争先恐后送钱来的热情却是难以承受之重。而相比起只负责炼药的某人,以及在后台打辅助的小白猿来说,前台接待销售核算一条龙的女剑士,可谓是承担了最繁重的活计。 “飞燕姑娘,请给我十支小愈水和两支涤尘水。” “大姐头,不要涤尘水的话,能再多给三支小愈水不?” “呃,不好意思可以记帐吗?我们银通都用光了。” 仅清晨高峰期就有一百二十组以上的拓荒者前来采购灵药,对习得四则运算不久的飞燕来说,这已是格外沉重的负担。而前次谷辰宣布允许拓荒者们暂时打白条,结果导致一半以上的拓荒组都采用签名记帐的形式,这又进一步增加了销售的负担。 一个接一个拼命挤进橱窗口的拓荒者,以后其背后那一眼看不到头的黑压压人群,由此累积来的恐怖压力,让哪怕对上泥泽主都毫无怯意的女剑士瑟瑟发抖。若是换成精神稍弱点的人,恐怕会被压得逃之夭夭,或者当场崩溃大哭也说不定。 依靠着雷鸣宗锻练出的精神力,飞燕埋头咬牙拼命处理着运算负荷。到最后一组拓荒者领到补给、心满意足地前往沌域时,女剑士则像是断了线的木偶般趴倒在橱窗前的矮柜上,整个人呈出宛如炉灰般燃烧殆尽的模样。 “辛苦了,飞燕姐。” 小乙端来杯水摆在矮柜旁边,而在背后的笼车后厢处,壶怪和剑怪亦满脸担忧地看着她。虽然物怪们未必理解这套由人发明的游戏规则,但它们却能明显感受到女剑士经历了一场摧残身心的苦战。 “呜……” 飞燕在矮柜上趴了好半晌才恢复了点力气,拿起那杯水慢慢凑到嘴边。 水杯里掺进了恢复蕴力的涤尘水,对耗尽心力的女剑士也多少有些滋润效果。飞燕将杯里的水徐徐饮尽,随即像活过来般的长长呼了口气。 “我还以为,师父的剑是世上最可怕的事物……” 飞燕捧着空水杯喃喃自语着,目光恍惚地望向天穹。 飞燕出身雷鸣宗,雷鸣宗素来以择教严苛而闻名。飞燕师父的千雷叟,乃是雷鸣宗的第一高手,其修为已到超凡入圣的境界,剑势一动便如万雷齐鸣,震彻天地。为栽培后进,千雷叟每年都会挑两三名弟子出来对练。被挑中的弟子无不被千雷剑威震得失魂落魄,差不多要两三月才能缓过气来。 当然飞燕也是如此,不过她要比别的师兄幸运得多,师父千雷叟差不多每月都会把她叫去对练一番。因而飞燕对千雷惶动的恐怖剑威刻骨铭心,曾一度认可世上没有比那更可怕的事物,但这一周来在另一战场的体验却刷新了她认知的上限。 飞燕甚至感觉,现在哪怕再对上师父的千雷煌动,自己也不会再被骇得手足无措了。明明为寻求突破而出来旅行,没想到在与剑道全然无关的领域找到答案,要说起来也是匪夷所思。 飞燕苦笑着,随即稍稍打起精神望向旁边的物怪和小白猿。 清晨销售的高潮是过去了,但并不意味着就能放松警惕。先出发的拓荒组会随时来采购灵药,而审实每日销售额和存货亦有着相当庞大的演算量。不过在那以前,身为从者的飞燕还是有要先确认的事情。 “说起来,谷辰呢?他在帐篷休息吗?” …………………… 谷辰并没在帐篷休息。 因笼车铺销售日趋稳定,存货也还算充足,因而昨晚他难得没有熬夜炼药,而是好好地睡了一觉。就算有凤凰灵水改善体质,日夜颠倒毕竟也是对身体的剧烈消耗,因而适当时候停下休息是必须的。 谷辰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只觉得精神奕奕。本想去笼车铺那里看看情况,但飞燕小乙似乎都在忙碌各自事务,这时候过去只会无谓添乱而已。谷辰稍稍沉吟下,随即转而往小树林外走去。 小树林紧挨着沌墟,按理说是危机四伏的凶地。不过每日有数以百计的拓荒者聚集在此,树林周边的荒怪早已被铲除殆尽,再加上还修筑了营盘工事,更让遭遇意外的风险降到最低。 谷辰在营盘边缘望着远处的离宫轮廊。 目前拓荒者们已踏破了沌墟半数以上的地域,照这样效率下去压制离宫也就是最近数日的事情。然而谷辰举目望去,净眼中,只见离宫天穹那一缕缕异色灵梵变得更加杂乱混淆,并隐约呈现出一类令人极不舒服、乃至毛骨悚然的深灰色泽。 虽然具体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但谷辰却总有种这样下去会大势不妙的预感。 谷辰考虑着加入攻略行列的可能性。飞燕加壶怪确实发挥出媲美一流拓荒组的武力,但攻略沌墟却并非是讨伐荒怪般一锤子的生意。在沌墟中行动所需要的深厚经验和技能,飞燕和谷辰都不具备。他们从后勤转到前线未必能对攻略沌墟起到明显作用,而若失去笼车铺的补给,拓荒者们的攻略则会立即嘎然而止。 换算起来,也就是得不偿失的典型。 “果然还是没法插手吗……” 谷辰有些不甘心地收回视线,正想着转回笼车铺时,突然停下来。 在视线前方的营盘边上,冷不防出现两颇为眼熟的身影。其中一人是白发苍苍的老拳士,而另一人则是年轻剽悍的双剑士。不知为何,双剑士独自走在前面,其脸上有着再怎么样也无法掩饰的沉痛和怒意。 莫非出事了?谷辰心中一惊。 116章 修理业务 “沉住气,娃儿。”瞥着狂躁的双剑士,老拳士投以沉着的劝诫。“就算是上造灵武,像你那样使用出问题也是自然的事。实在不行的话,老夫留下来继续探索,你先回平原去找老瘸子修理那剑好了。” “平原领来回至少要半月时间,再说双岚剑也不是要修马上就能修好的……”双剑士左安抚着腰间的双剑,咬牙露出格外悔恨的神情。“与其这样,还不如先在黎阳弄一把灵武来凑和着用。” “凑和着用?娃儿你是嫌命长啊!”老拳士翻翻白眼,当场截断了他的念想。“武使跟灵武是啥关系还要我来教你?双岚剑一出槌你连石怪都砍不翻,还想换成别的灵武来攻略沌墟?只怕随便两只鬼甲兵就把你捶成碴碴。” “那你要我怎么办!?”进退不得的双剑士,再无法抑制火气般的大吼出来。“明明文君身陷沌墟,生死未卜!我难道就这样什么也不做地干等着,盼着那些家伙帮我把她救出来吗?” 说到急处,左安猛然拔出腰间的双岚剑,泄愤般的将其抛投出去。只见被抛出的双岚剑打着转儿一把插进树干,一把则摔进旁边灌木丛里。谷辰正好离灌木丛不远,被双剑士的举动给吓了一跳,但随即便也反应过来。 “是灵武损耗吗?” 灵武是坊师所铸的蕴器。和消耗品的灵药不同,蕴器能够反复使用,但既然是器物那就必定有其物理极限。尤其是被频频用于高强度战斗的灵武,因物理损耗而导致故障屡见不鲜。哪怕没有出故障,疏于保养也会导致灵武性能下降,连带着令得武使战力也大打折扣。 举例来说,哪怕红鱼这般憎嫌坊师的炎法使,也不得不定期找人保养那把炎娲杖。至于那把出自上造的双岚剑,跟着左安在离宫中没日没夜地苦战,会很快把耐久消耗到界限也是理所当然的。 谷辰眯眼打量着灌木丛中的一把岚剑,只见岚剑外形上虽无损坏,但其内蕴煌火却变得如同形将燃尽的油灯,极是孱弱。看着岚剑的孱弱煌火,谷辰下意识就联想到怀里那把尚不知用途的雄鹿短匕。 灵药蕴器本质上都是纺织灵梵而生的造物,而内蕴煌火则是蕴器的精魂所在。既然万金油能让雄鹿短匕焕然一新,那对双岚剑应该也能起到同样的功效。这样想着的谷辰心中有了主意,于是过去拾走灌木丛里的双岚剑。 “这位朋友,你对待灵武也未免太粗暴了。” “……你是什么人?” 左安凶暴瞪向走过来的谷辰。要说起来他与谷辰并非初次碰头,不过那时候他正伤重昏厥,因而没见过谷辰的脸。倒是老拳士对眼前的斯文青年颇有印象。 “是车夫小哥?” “好久不见,袁老。”谷辰向老拳士恭敬拱手。 此前他从黄雄等人那里得知,老拳士乃是位列八骏之一的上位武使。虽然现在似乎已退出一线转而培养后进,但依旧在诸国间享有相当的名望。而且据谷辰亲眼所见,老拳士的实力也绝非没像传闻中那样步入衰退。 “小哥是做生意的?今次也来沌域凑热闹?” 老拳士很客气,显然他对谷辰的印象相当不错。 “老头子,他是谁?” 看到谷辰竟与老拳士相识,左安多少有些惊诧。 “上次我们逃出沌域时,就是这位小哥搭了把手,用笼车载我们去黎阳城的。”老拳士朝左安介绍着,随即想起般的弹了下手指。“对了小哥,听说这片树林里有坊师经营的笼车铺驻留,不知是真是假?” “有是有……”谷辰正想要怎么介绍自己,但却冷不防被双剑士所打断。 “就算有坊师,那家伙也是炼药系的吧?我可不想把双岚剑交给底细不明的家伙。”左安冷哼从谷辰手里拿回双岚剑,那态度虽多少有些暴躁,但说的话却并非没道理。 就算同为坊师,炼药师和铸器师也是互不相融的两个系统。而且哪怕是铸器师,能修复上造灵武的大概也是屈指可数。对把灵武视为半身来珍重的武使来说,当然不能随随便便就把半身托付出去。 “……那可说不准。” 在谷辰来说,当然没非得热脸去贴冷板凳的理由,但毕竟事关伙伴性命,他倒也能理解双剑士情绪暴躁的理由,于是淡定地摆摆手。 “什么?”左安闻言愣住。 “恕我直言,左安兄的这把灵武看上去虽然完好,但其内蕴却消耗甚大,应该已经没法使用了吧?”谷辰瞥着那把双岚剑,坦言道。“如果左安兄信得过的话,不妨给我半天,我应该能想点办法。” “想点办法?”就连老拳士都投来惊诧视线。“喂喂,小哥,你到底是?” “在下谷辰,正是在此经营笼车铺的坊师。”谷辰拱拱手,一派云淡风清。 ……………… 小树林的笼车铺,上午时分迎来了新的客人。 来者正是在攻略沌墟中大出风头的左安组。和聚集小树林的多数二流拓荒组不同,有八骏坐镇且自身实力不凡的左安组,毫无疑问已踏足拓荒者中的一流位阶。拓荒者是最尊重实力的族群,一流拓荒组前来盘营的事实,让营盘中尚未出发的拓荒者纷纷紧张起来。 “喂喂,那不是左安组吗?” “看那尾巴,那头发……是神尾飞猿前辈!?” “我听说他们早晚都呆在沌墟里,到这里来干什么?” 拓荒者们窃窃私语着,纷纷朝一行人投来敬畏视线,但却被当事人无视过去。 片刻过后,在拓荒者们惴惴不安的注目下,左安组在笼车铺外席地而坐。其中双剑士背靠着笼车铺,凶暴目光直直瞪向不远处的那顶帐篷。帐篷前守着女剑士,一手抚着拖雷剑,以毫无动摇的凛然姿态怼回双剑士的视线。 两名上位剑士彼此瞪视,贯注意志的视线宛如无形剑光般凌空交锋,虽然没有迸发出雷霆震响,但那股朝四周弥散的凶烈煞气,让端茶过来的小白猿为之震惶。 117章 灵武拆解 “请、请用茶。” 顶着两股剑煞的凌迫,小乙战战兢兢地把茶端到老拳士面前。 稍稍观察就能发现,小白猿和老拳士不仅发色相同,乃至轮廓体形上都格外接近。事实上,老拳士正是跟小乙相同的白猿部族出身,并且以其精悍武力和独特风貌而获得“神尾飞猿”的别名,在朝廷民间都有着相当的名望。 对曾沦落市井靠偷鸡摸狗讨生活的小乙来说,这位同族前辈无疑是高山仰止般的存在。事实上,光是老拳士坐在那里带给小白猿的心理威压,就一点不输给两名上位剑士的剑意互怼。 “小子,你是白猿族的?” 老拳士当然也注意到眼前的同族少年,脸上浮现出格外亲切的神情。 “是、是的。” “说起来,我差不多有二十年没回去了……怎么样?大杉树还好吗?” “那个,别的还好,但大杉树已经有好些年都没结果子了,所以聚落大伙儿过得比较艰难……”就像见到偶像的小学生,小白猿紧张到连声音都变得结巴起来。“诶,这几年不少人离开聚落到商离地方讨生活,我也是,跟着商队到黎阳城。” “然后就被这家坊组给雇佣?真难得,商离人对南蛮人可相当不待见的。”老拳士如此赞许,随即把粗毛的猿尾伸过来,卷起茶杯送到唇边。 “……谷辰哥不是商离人,对蛮人没有偏见。”小乙看得有些发呆,反应过后摇头为自家坊主辩解着。“而且,他和那些臭脾气的坊师也不一样。我这条胳膊差点被废掉,就是谷辰哥用灵药救回来的。” “嚯?”老拳士意外地嚯了声,目光移到那边的帐篷处,当看到飞燕腰间的拖雷剑时微微眯了眼。“白猿族,再加上雷剑使,这样的搭配还是真罕见……谷小子确实蛮有意思的,不同寻常啊,说不定真能修好你的双岚剑呢?” “哼,最好这样。” 最后那句话是跟左安说的,不过后者闻言却是重重哼了声。 “别瞪了。那长腿丫头的修为不比你差,论位阶双岚剑也压不倒雷剑。没有文君丫头助阵,你们俩要是真打起来的话,你的胜算最多也就四成。”老拳士嘿笑着作出论断。 “双岚剑修好的话,我至少有五成胜算!”双剑士愤然抗辩着。 “那行啊,有机会让你们较量下。不过现在嘛,就看谷小子的手腕了。”老拳士目光掠过女剑士落到后面的帐篷上,就像难掩兴奋般的伸手搔搔耳朵。“嘿嘿,老夫孤陋寡闻,还真没听过炼药师修复灵武的事,今次就来长长见识。” …………………… 灵药蕴器皆是纺织灵梵的造物,然而两者诞生的原理却截然不同。 灵药是坊师以化蕴能通从素材中萃取出灵梵,并以浓郁灵梵起到特定的疗愈效果。而蕴器,却是坊师以铸物能通把特定灵梵给铸进“器皿”中,从而令物器具备非同寻常的机能。蕴器的结构大致可分成内蕴灵梵和承载灵梵的器皿两部分,依靠坊师的理念,内在蕴梵与外在器皿要同时协调,蕴器才能发挥正常机能。 对灵武来说,高强度战斗导致的器皿损坏是最常见的情形,而纯物理上的修复也相对容易。但那对双岚剑却有些不同。 应该说不愧是出自上造的灵武吧?持续数日的激烈战斗没给当成器皿的剑身造成任何损害,反而是内蕴灵梵在不断消耗下变得极其孱弱,如风中残烛般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 这样的状态想要修复过来,坊师差不多等于要照原程序重新铸造一次灵武。不仅费工费时,而且除了造物坊师本人外,其他人也根本没法下手。 就这点意义来说,炼药师还是准造阶的谷辰想修复上造灵武,那真是跟爷们儿生孩子般不靠谱的事情。 照正常逻辑虽是如样,但实际谷辰却有着开挂的秘密道具—— 那瓶由红石结晶炼制出的“万金油”,有着疗愈物器灵梵、乃至修复物理损伤的不思议神通。前次谷辰用万金油修复了锈迹斑斑的古董短匕,而今次对双岚剑应该也能发挥相同效果才是。 理论上虽是如此,但谷辰却也不敢百分之百肯定,于是跟左安说给他半日试试。试在成功了固然皆大欢喜,没成功的话也只是死马当活马医而已,不会有啥大问题。 “哦嚯,是这样的结构吗?” 帐篷里,谷辰把双岚剑拆解开,仔细打量着构成灵武的部件。 双岚剑的剑身无疑是内蕴煌火的器皿。在净眼中,那两簇微弱煌火并未因物理上的拆解而摇动,倒让谷辰多少放下心来。另一方面,他也发现构成双岚剑的金属零件远比他想象中来得精细。哪怕是精工细活的上造作品,也让谷辰对乘黄诸国的加工力有了新的认知。虽然要复杂现代科技是行不通,但想达到内燃机时代的标准则并非无望。 “嗯,这样的话,今后说不定能做很多东西呢。” 谷辰先将这项情报记进脑海,随即还是回到修理双岚剑上。 分解蕴器是找出核心的器皿,而找出器皿后便是想办法恢复内蕴煌火。谷辰从怀里取出万金油的小瓶,找来干净绵布沾着药液均匀涂抹到剑身上。炼制出来的万金油就一小瓶万金油,而双岚剑论规格论数量却都远超过雄鹿短匕。 谷辰好不容易把两把剑身给抹匀,万金油也用掉了一半以上,把他心痛到不行。不过心痛归心痛,谷辰转眼看着双岚剑,只见那一缕缕灵梵从药液中弥散出来,如雾气般围绕着剑身,继而像被吸引般纷纷朝着内蕴煌火聚集过去。 …………………… “什么?” 笼车铺旁,在老拳士劝慰好不容易镇定下来的左安,突然像被戳到般的蹦了起来,满脸难以置信地望向帐篷处。武使与灵武彼此气机相牵,左安明显感到帐篷里传出的鼓鼓波动,不过当他满脸兴奋地冲进帐篷时,横在他面前的却是女剑士的雷剑。 118章 水沧初现 “你要干什么?让开!”被拖雷剑气所碍,左安不得不停下脚步。 “谷辰有交代,在他出来前不让任何人靠近帐篷。”飞燕斜瞄着眼前满脸暴躁的双剑士,断然摇头。“不让。” “那可是我的灵武!”左安急得跳脚。 “谷辰说了不让,就是不让。”飞燕毫无动摇。 “诶!你这说不听的婆娘!” 焦急的左安突然举步想从左侧的绕过去,飞燕冷哼一声挥起雷剑放出竖斩。女剑士只想逼退左安,因而这一剑并未用上雷劲。岂知左安脚底一扭,身影便顺着剑势如同水流般滑了出去。 不过飞燕的反应也极快,手腕一翻,拖雷剑随即扯着小弧圆再追了过去。 感到背后剑气,左安低头蹬地,再度施展出那如流水般的神妙身法,从女剑士的斩击中避了开去。 “什么?” 飞燕真的惊讶了。哪怕她没用上雷劲,能两次回避雷剑斩击也绝非寻常武使能做到。当目光落到双剑士脚底微微霜冻的地面时,飞燕才赫然醒觉过来。 “水舞?你是水沧宗!?” “啧……” 被认出来历的左安面露苦涩,而不远处观战的拓荒者们则无不震惊。 水沧宗和雷鸣宗同为名震乘黄的三大剑宗。相比起主攻的雷鸣宗来,水沧宗则以主守而闻名,而两宗孰强孰弱一直是诸国武使热衷争辩的话题。不过和雷鸣宗一样,水沧宗的剑士也都以灵武水剑为标配,而左安使用的双岚剑却明显不是水剑制式,故而谁也没想到他居然是水沧宗出身。 三大剑宗被视为乘黄武力的象征,其门下弟子广泛分散在乘黄诸国活动,因而像这样碰头其实是相当罕见的经历,也难怪周围武使们为之激昂。不过激昂归激昂,见着左安两手空空的模样,谁也知道这场架打不起来。 武使非得依靠灵武才能发挥实力。要是飞燕认真动用雷劲的话,眨眼间就能把左安拿下来。大概也知道这点,双剑士咬着嘴唇露出悔恨神情,却没敢再往前冲。 在场中能介入两剑士纷争的大概只有那边位列八骏的老拳士,不过袁飞却是笑呵呵地捧着茶杯,一脸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你们安静点。” 为两人纷争划下休止符的,是从帐篷里露出头来的坊师。 谷辰从帐篷里走出来,手里拿着那对双岚剑,脸上神情则似乎格外疲倦。谷辰微微呼出口气,目光落到那边的双剑士身上。被坊师注目的双剑士则一改先前的高扬神态,满脸紧张地吞咽着口水,一派想问又不敢问的纠葛模样,倒让谷辰想起了公布期末考试成绩时的孩童来。 武使的武力取决于灵武,而灵武的状态取决于坊师。在这样的逻辑顺位下,哪怕再厉害的武使也无法凌驾坊师之上。眼前的光景便是最好的印证。 另一方面,被众人注目的谷辰则是沉默半晌,似乎很有话想说的模样。但判断时机不合适,最终还是摇摇头把双岚剑递了过去,并说出令双剑士为之腿软的话语。 “幸不辱命,左安兄。” …………………… “哎呀,老夫还真是看走眼了呢,谷小子。没想到真有能修复双岚剑的坊师,而且还是这样年轻……啧啧,得亏老瘸子还整天把那些家什藏着掖着当宝贝,要是知道得意杰作被人家随便弄弄就修好的话,不知道会露出啥表情?” 老拳士握着酒壶豪迈大笑,朝对面的坊师青年投去格外欣赏的视线。 此刻已是日落时分,笼车铺旁燃起篝火,左安组和格物坊众人围着篝火安坐,一边喝酒一边闲聊着有的没的话题。至于双剑士虽多少有些不耐烦,但因谷辰说刚修复的双岚剑需要一晚来稳定灵梵,所以他也只能耐着性子坐在篝火另一边。 篝火旁堆积着好几坛美酒和烤肉等,是小树林的拓荒者们送给老拳士的孝敬。虽然此刻已退隐二线,但神尾飞猿在武林中依旧有着相当威名,也因此听闻老拳士称赞自家坊主时,就连女剑士也不禁挺起胸膛,露出分外自豪的神情。 “喂,你也有什么话要说的吧?” 老拳士把着酒壶,把视线投向旁边始终沉默着的双剑士。 “……谷兄,今次实在感激不尽。” 被催促的左安意外老实地低头道谢,倒让谷辰有些惊讶。 因损耗的双岚剑得以修复,放下心事的双剑士也徐徐恢复到平常的状态。觉得颇有意思的谷辰举目打量。虽然数日来探索沌墟的艰辛经历大幅削低了双剑士的颜值,但若是剃掉脸上的胡渣子再换上新衣的话,这位年轻有为的新锐武使,倒非常接近武侠小说中剑眉星眉的主人公原型。 不过乘黄诸国并非武侠江湖,再说谷辰也没有特别强烈的主角意识。倒不如说站在坊组经营者的角度,能和上位武使接缘反而是相当不错的事情。 “只好恰好手头有点材料而已,下次可能就没法这样弄了。” 谷辰笑着摆摆手。他倒没有说谎,为修复双岚剑他已用掉大半瓶万金油,若不想办法补充的话,那再像这样开挂修灵武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谷兄都是我的大恩人。”左安正色朝谷辰拱拱手。“等救出文君后,左某愿听凭谷兄差遣。” 听凭差遣,对把名誉看得极重的拓荒者来说,这句话的份量可谓极重。极端例子来说,哪怕谷辰想把左安组纳入格物坊麾下,双剑士也没法拒绝。上位武使哪怕对朝廷来说都是格外渴求的人材,只可惜格物坊并非是靠战斗营生,相比起手下来说,左安组还是当顾客更合适些。 “叫文君的那位,便是左兄失踪的伙伴?”谷辰端起面前的水杯,顺势岔开了话题。“此前在官道碰到袁老时,左兄伤势颇重,因而没来得及细问。听闻荒蚀那时左兄等正好在场,可以的话,能否说说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话题明显引起了众人的兴趣,飞燕小乙顿时竖起了耳朵。被询问的左安跟老拳士交换着苦涩的视线,老拳士随即一口饮光酒壶里的烈酒,以沉郁的声音开口着。 “说实话,老夫活了一个多甲子,像那样猛烈的荒蚀也还是头一次遇到……” 119章 攻略之末 乘黄大地的大半灾害都因灵梵淤积而起,而荒蚀则是其中表现最猛烈的一类形式。 荒蚀来袭时天摇地动,整座昏侯离宫就像活过来般的朝四周扩展。没有墙壁的地方竖起墙壁,没有通道的地方冒出通道,又或者坡地处陡然塌陷,继续从深坑中窜出几十丈的高塔来。荒蚀带来的种种莫测变化,可以说遥遥超出凡人的想象,哪怕是强如袁老的封号武使也没法把掌握得了事态。 左安组三人在荒狂变化的沌墟中拼命寻找出口,但突然出现的断裂带却把他们切裂开来。风使文君连同锤头鸟一并随着凹陷地坑朝向下沉去,而等左安回过神来时,那地坑已扩展到连袁老也没法跃下去的水平。 虽然两人立即想去救援风使,然而离宫变化极其猛烈又毫无规则。左安和袁老在离宫中转来转去,结果却反而被推得越来越远,并且还猝不及防地撞上了“离宫主”的大荒怪。 “什么?离宫主?” 突然冒出来的名字让飞燕脸色顿变。 “是的。”双剑士怃然地点点头,神情也全然得意不起来。“一看就知道,那家伙的格别跟其它荒怪完全不同,不仅会使用奇怪的术,而且在离宫里面似乎不管怎么被攻击都会持续恢复。再加上越打周围的鬼甲兵就越多,我们没办法只好撒退……啧,若不是那家伙阻碍的话,说不定早就找到文君了。” 左安恨恨地捶着腿,而谷辰则与飞燕交换了难掩震惊的视线。 荒怪是乘黄大地占统治地位的族群,而荒怪中又有种类等级之分。而不论何种类的荒怪,凡是被冠上“某某主”的无一不是格外难缠的对手。好比前次郭备组讨伐的泥沼主便是其中一例。泥泽主能化身巨大泥沼吞没驮队,甚至还能召唤泥怪来袭击猎物。当时若不是得到谷辰飞燕的加势,郭备组恐怕已然化成泥沼中的养分。 今次昏侯离宫化成沌域也就罢了,居然连离宫主都出现了?参考泥沼主的先例,可以确定离宫主大概也已成为整处沌墟的核心。原本只要摧毁导致灵梵淤积的凭物即可压制沌墟,但现在变成非得击倒离宫主不可。对期望尽早压制沌墟的黎阳领来说,这无论如何都算不上是个好消息。 “……不,等等。” 谷辰揉着眉间,稍稍修正了下想法。 比起搜索不知藏在何处的凭物来,具备活动力的离宫主无疑是更容易辨识的目标。当然离宫主的强悍无可否认,连封号武使都无法与其匹敌,不过那毕竟只是势单力薄、仓促应战的情形。 现在沌域聚集中黎阳领大半拓荒者,斗志满满地要在最短时限内压制离宫,双方实力对比可以说早已逆转。大概正是如此,所以迄今为止离宫主都未再敢像对左安组那样贸然现身。只要拓荒者们不过度分散战力,用车轮战战翻离宫主应该不是问题。 “这样的话……不,应该行得通……” 谷辰沉吟着,在脑海里推演着诸般可能性。左安组带来的离宫主情报,有着令盘面棋局焕然一新的价值。加以活用的话,这场沌墟攻略说不定就能提前迎来划下休止符的时刻。 “左安兄,我个大胆的想法。”谷辰眼中射出炯炯神光,举目瞪向双剑士。“有关离宫主的情报,我能公布出去吗?” …………………… 倘若把沌墟比喻为荒怪的堡垒,那攻略沌墟就相当于拓荒者们跟荒怪族群争夺地盘,进行拉锯战的漫长过程。拉据战本身会随着资源士气的消耗而逐渐减缓,不过偶尔也有意外的情形。 好比说今天一大早,聚集小树林的拓荒者们便俄然沸腾起来。 “什么?居然连离宫主都出现了?” “只要击倒离宫主就能压制沌域?太好了,老子早就不耐烦了!” “哇哈哈哈,连离宫主可能出现的地点都标出来了,还真亲切得可以啊。” 让拓荒者们沸腾的不是别的,而是竖在笼车铺外的一块临时赶制的告示板。告示板上简明扼要地介绍了离宫主的情报并附上左安组的建言,另外告示板下还绘有离宫的总览图,并在总览图上以黑影标识出了离宫主可能存在的地点。 对迄今为止都凭感觉探索的拓荒者们来说,那块告示板无疑是天降福彩般的存在。比起苦苦搜索不知形的凭物来,谁击倒离宫主谁就算压制沌墟的简明逻辑,让拓荒者们像打了鸡血般的嗷嗷叫着扑向总览图上的推测地点。 出发前笼车铺依旧按照定额派发灵药补给,不过那块告示板的存在令其超越了补给站的概念,摇身变成集情报后勤于一身的攻略中枢,而原本散兵游勇般的拓荒者们也初次采取组织性的集团活动。这项重大变化,当时察觉到的只有少数人,至于预想到这项变化会给乘黄大地带来何等影响的,更是只有寥寥数人。 “真是,没想到会变得这么麻烦啊……” 谷辰最初只冲着打响格物坊的名气而来,如此深度地介入攻略沌域对他而言并非本意。不过事已至此想抽身而退已然太迟,谷辰能做的也只有通过后勤补给和情报操作,从而尽快让沌墟攻略划下休止符而已。 包拓左安组在内,士气昂扬的拓荒者们纷纷前往沌墟讨伐离宫主,而谷辰则趁着闲暇来到小树林的僻静处。虽然到目前为止他还尚未踏足过离宫,不过从上空观察沌墟已成为他每日雷打不动的习惯。 谷辰脚踏炎轮升到数百米的空中,居高临下眺望着沌域。 天赋技最大好处是不需要依赖灵武支援,但炎飙对蕴力的剧烈消耗却是不得不注意的问题。前次耗尽蕴力坠落时,多亏蛮人姑娘当肉盾才没落得断手断脚的下场,今次再耗尽蕴力的话就真的得拼人品了。 谷辰边仔细留意着滞空时间,边举目望向远处的离宫。 净眼中,离宫流涌的缕缕灵梵被拓荒者们扰动,成为支离破碎的乱流。乱流中混杂着诸般颜色,形成近乎深灰的不祥色泽。然而当谷辰举目望去时,却意外发现在那灰色乱流中,意外出现一股青光闪耀的灵涌。 120章 园林蕴生 “什么?” 谷辰惊讶着。只见那股灵涌放射着煌煌青光,就像海底喷泉般从离宫底处冉冉上升着, 一点没受到周围灰色乱流的扰乱。倒不如说,灰色乱流就像被驱逐般的纷纷远离了那股青煌灵涌。 突然涌出的灵涌让谷辰感到诧异,稍稍辨识了下方位,只见青煌灵涌来自离宫西南角。那里是拓荒者们尚未探索的沌域深处,也是几处可能出现离宫主的地方之一。虽说如此,但那股灵涌并没像是邪恶的气息,反而让谷辰感到莫名的亲切。 谷辰盯着那股青煌灵涌数息,炎飙持续消耗的蕴力可没给他多少犹豫的时间,谷辰从兜里取出一支涤尘水仰头饮尽,随即催动炎轮朝着那处灵涌直飞而去。 两枚炎轮喷射着高温焰流,承载着谷辰如乘风踏浪般的凌空前行。错综复杂的离宫和活跃离宫的荒怪都被悉数抛在脚下,炎飙那无以伦比的机动力令得谷辰如开挂般踏破了所有障碍,片刻间便凌越拓荒者们一周来艰难攻略的成果,来到了离宫深处的灵涌附近。 “喂喂,等等哦,再往前一点。” 降落时炎轮焰流已有不稳迹象,着地后谷辰踉跄好几步才稳住身姿,随即连忙抽出一支涤尘水饮下。涤尘水有恢复蕴力的超卓功效,但其价格也相当昂贵,基本上除了像谷辰这般自产自销的主儿外,哪怕原有者的红鱼也不敢这样来运用炎飙。 就能随时随地磕药回蕴这点来说,炎飙跟谷辰的相性还真不是一般的好。 “呼……” 饮下的涤尘水顺着气脉弥散,化成缕缕灵梵滋润着谷辰的内蕴煌火。 那五脏六腑为之涤荡的感觉,比三伏天痛饮冰镇可乐还要舒服,甚至让谷辰隐约有种上瘾的错觉。据闻武使中也有不少人都坚信饮用涤尘水能提升蕴力,因而坚持每日饮用涤尘,不过具体到底有无效果却未有定论。 谷辰闭目消化着那股氤氲灵梵,片刻才呼出口气,把视线移到前方。 在前方数步开外,是一处深达千尺的垂直断崖。那道断崖纵贯离宫东西,蜿蜒曲折,有如护城河般把离宫内外给隔离开来,也间接阻碍着拓荒者们攻略沌墟的步伐。阵阵罡风从断崖下吹拂而上,至于他所追逐的那股青煌闪耀的灵氛亦来自断崖深处。只是因断崖既深且广,居高临下,哪怕穷尽目力也看不真切。 “居然连这样的地方都有,该说不愧是沌墟吗……” 谷辰忍不住发出惊叹,俄然间又想起双剑士的话语。 当初离宫因荒蚀剧变时,左安组的风使便是遭遇骤然地陷而被困离宫的。据说那地陷位于离宫深处,而规模大到就连袁老都没法降下去,如此说来眼前这处断岸岂不正好符合条件? “……不会这么巧吧?” 谷辰有些怀疑。假设这处断岩正是当初荒蚀地陷之处,那失踪的风使说不定就在断崖下面。双剑士和老拳士此刻正拼命搜寻着风使的踪影,若能把她救出来的话,那无疑会让左安组感激涕零。 当然这样的推论未免太过理想。要说起来,从沌墟蕴生的邪种荒怪论强度论密度都遥遥凌驾寻常荒域,哪怕红鱼或飞燕都没法独自在其中撑过一周光阴。因而左安组的风使现在究竟是何状态,是谁也无法保证的事情。 谷辰站在崖边俯视着崖底。不管风使是否无恙,既然都到这里了当然没有再打退堂鼓的理由。确认挎包里的灵药储备充足,谷辰于是纵身跃下断崖。 垂直升降原本就是炎飙的拿手好戏,令老拳士都扼腕叹息的深广断崖,在谷辰脚下被轻易踏破。因时不时吹来的罡风扰乱了平衡,谷辰降落地点要比预期的偏差不少,而消耗蕴力也相当可观。 不过多亏途中饮下涤尘水的缘故,谷辰落地时还算从容。 “喂喂,这里是……” 落地的谷辰瞪圆眼睛,他再怎么也没想到断崖底下居然是这样的光景。 昏侯离宫原本是王侯的宫殿,宫殿里既有楼阁廊道,也少不了山石园林。化成沌墟的离宫规模比原先扩大数倍,其外围那些错综复杂的廊道楼阁成为阻碍拓荒者的天然工事,而宫殿中山石园林的部分则似乎悉数移到断崖下方。 只见郁郁葱葱的翠绿竹林中,一条条石道纵横铺展。石道延伸处是一滩清池,水波荡漾,倒映着池边重重叠叠的嶙峋怪石,还有池中央的一座青瓦红木的八角小亭。小亭向后伸出弯弯曲曲的水桥,水桥两旁是如碧毯般的重重荷叶,以及有如粉红宝石般在绿毯上绽放的点点荷花—— 如此一层美景接着一层美景,有如花轴般连绵不绝,美不胜收。 眼前从荒蚀所生的沌墟园林,无论规模或景致都遥遥超出谷辰所见过任何的人物之造,其存在足以用叹为观止来形容。那些在离宫外围拼命攻略的拓荒者,倘若知道离宫中居然还有这样鬼斧神工般的园林,不知道会有什么表情? 谷辰呆然望着眼前连绵无尽的园林,好半晌才被旁边一声扑哧水响给惊醒。 水声来自不远处一只顶着园帽子的小草怪。小草怪踩着荷叶当台阶想一步步跨过池塘,然而到途中时被河底突然窜出的泥手给逮到。小草怪抓着荷叶挣扎,但没几下就被扯进水塘里,咕噜冒泡后便不见踪影。 “什么?” 见着那光景,谷辰猛打了个寒颤清醒过来。 就算风影再美不胜收,这里毕竟是荒蚀充盈的凶险沌墟。草怪被泥怪吞没,泥怪又被石怪捕食,荒怪间为夺灵梵而彼此争相食啖的情形比别处只多不少。谷辰看着小草怪没入的荷塘处,不仅暗自庆幸自己没带壶怪同行。否则以壶怪丰沛灵梵,在这里绝对是羊入虎口般的下场。 “不行不行,必须提高警惕,这里可是沌墟。” 谷辰摇摇头振作精神,随即收敛气息朝四方望去。 被竹林荷塘遮蔽视线,先前断崖上方望到的那股青煌灵梵,此刻已不见踪影。 眼前风景美不胜收,却到处危机四伏。坊师素来以武力孱弱而著称,低阶草怪姑且不论,泥怪或石怪等却是谷辰无法战胜的强敌——虽然打是肯定打不赢,但说到逃的话,凭着炎飙赋予的垂直机动,谷辰有在任何情况下逃之夭夭的自信。这也是他敢独自踏足沌墟的底牌所在。 此刻前方荷塘处已证明有泥怪潜伏,谷辰不敢再靠近,转而朝着竹林廊道处迈出脚步。为防万一,谷辰从腰间抽出那把雄鹿短匕握在右手。 121章 古树噬灵 这把内蕴煌火的精致短匕,照理说应该是一类上品偃器,可惜到目前为止谷辰还没发所掘出其机能,只有将其当成普通的护身匕首用。 谷辰顺着林道前行,边警惕着左右的动静。在拐过两三处林道后,在谷辰面前出现一处相对开阔的草地。草地中央耸立着一棵枝繁叶茂、数人合抱粗细的古树,谷辰抬头眺望着那棵古树的谷辰,突然发出咦的声音。 “……水壶?” 谷辰低下头,在古树前的草地上横着一牛皮水壶。 谷辰走过去捡起水壶。水壶是拓荒者常用的款式,谷辰拿起水壶摇了摇,里面的水早已流干。到目前为止还没哪组拓荒者攻略到断崖下的区域,水壶会出现离宫深处的可能只有一个,谷辰皱眉把目光移到前面那棵古树上。 小心靠近古树后,谷辰立即发现又一道线索。 古树下横卧着一只锤头鸟,锤头鸟身上驮着大包小包的行囊。有些行囊散落出来,而锤头鸟本身则像是睡着了般的卧在树下,毫无反应。 “难道真中奖了?” 如果没猜错的话,那只锤头鸟应该是和风使一起陷落地坑的那只,既然锤头鸟在树下休憩,那失踪的风使应该也不远才是。谷辰边举目望向周围,边迈步朝锤头鸟走去。 古树底下根枝裸露,踏上树干时谷辰突然感到脚底发软。 心生警兆的瞬间谷辰便发动炎飙。炎轮骤现,喷射出的高温焰流烧焦了脚下树枝,也让谷辰瞬间退到十步之外。感觉半条腿不听使唤的谷辰朝着脚底望去,只见着数根螺旋状的须刺已扎穿鞋底,而余下半截则被炎轮烧断。 一股麻痹感顺着脚根徐徐往上窜,谷辰倒抽着凉气,飞快拔掉了那几根须刺,再从挎包取出正气水仰头饮下。荒域中类似这般的自然陷阱防不胜防,而正气水正是解毒除瘴的灵药。谷辰饮下正气水,好半晌后左腿的麻痹感才消退下去。 “真是千钧一发啊,没想到居然是噬灵种……” 回过神来的谷辰背后冷汗淋淋。 那棵貌似人畜无害的古树,是在拓荒者中被称为“噬灵种”的类型。噬灵种的形态并不仅限于树木,也有草虫等类型,而“吞噬生物灵梵维生”是其共同特征。被噬灵种所捕获的生物,构成身心的灵梵会被噬灵种所吞噬,从而沦为丧失意识的活尸。直到肉体彻底溃灭为止,都会成为噬灵种不断汲取灵梵的食物源。 先前若不是紧急发动炎飙,此刻谷辰恐怕也已跟那只锤头鸟一样,被毒素麻痹而沦为动弹不得的饵食了吧?谷辰打着冷颤看向那只已丧失意识的锤头鸟,在心里深深反省着自己的天真。 “咦?难道说!?” 谷辰突然脸色大变,急急朝古树看过去。 那只锤头鸟毫无疑问是左安组的坐骑,既然它被困在这里,那风使也很有可能沦为噬灵种的饵食。想到这里谷辰可没法安心下来,当即脚踏炎轮朝古树飞去。噬魂种的麻痹毒刺似乎只能对付地上的猎物,谷辰绕着古树飞了两周,除锤头鸟外再没见着别的人影,这才松了口气。 那只锤头鸟明显是奔到这里才踩中陷阱的,既然如此,风使还活着的可能性也相当大才对。如此判断着的谷辰松了口气,正想着要怎么搜索时,突然间一股清风吹拂而来。 “唔嗯?” 空中起风原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那股风却让谷辰略微恍惚。 尽管恍惚只有一瞬间,但谷辰却察觉到自身的内蕴煌火为之微摇,这让他为之惊骇。要知道,内蕴煌火是坊师自身灵涌的具现,绝对不会被纯粹物理层面的现象所影响。煌火摇动的话,说明那股风里掺杂着别样的灵涌。 谷辰定神以净眼朝风旋处望去,随即见着风中有一缕若隐若现的青白灵涌。那缕灵涌如絮如雾,仿佛有意识般的乘风飘晃着,围绕古树盘旋一圈后又朝着谷辰转了过来。谷辰下意识地往左闪去,那股灵涌顿时扑了个空。 扑了空的灵涌在原地打着转儿,看起来似乎有些仿徨。 不过那也只是数息而已,随即似乎察觉到不妙,当即转身朝着远处遁去。 “想逃吗!?” 谷辰被彻底激起好心奇心,当即脚踏炎轮朝灵涌追过去。 那股灵涌与风携行,但炎飙的速度却足以凌驾风之上。谷辰脚踏炎轮紧紧追着灵涌,只见着那股灵涌宛如活物般的避过沿途池塘廊道等障碍,最终没入池塘后的竹林,消隐无踪。 竹林中散落着诸多假山石廊,构成宛如小型迷宫般的形貌。若是不熟悉地形的话,恐怕在里面转悠半天也无法找到出口吧?但对居高临下开启了上帝视角的谷辰来说,要找到迷宫的枢纽却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谷辰脚踏炎轮在一处假山前徐徐降落,那假山从天上看去似乎没啥特别,但真到眼前时才发现其中原来别有洞天。只见假山半山腰处一洞窟,洞窟并不深,虽然从谷辰角度看不清里面,但耳中却能捕捉到洞中传出的呼吸声响。 谷辰把短匕握在背后,踩着假山谨慎攀到洞窟前,探头朝里望去。探头时突然嗖地一道风刃射来,还好谷辰反应得快,风刃只在旁边岩壁留下一道白痕。 “等等,这边是拓荒者!可不是荒怪!” 谷辰吓一跳地摆出戒备架势,而洞窟里则传出惊慌的声音。 “咦?是、是人吗?” 随着惊呼声,洞窟深处亮起青白的光芒。那青白光芒是拓荒者常备的煌石灯,煌石灯散发出的白光照亮了洞窟,谷辰得以看清洞窟内的光景。只见狭窄洞窟中放着简单的行囊,地上横着一皮水壶,而水壶旁边石台上则放着几枚半生的野果。 “你、你是什么人?” 一名披着白袍的女子在石台处,手举着笔杖正紧张戒备着这边。虽然裹着白袍看不出身材,但女子的容貌清秀,五官轮廓却和双剑士极为相似。不知是否这段时间风餐露宿、食不果腹的缘故,女子脸上明显缺乏血色,比起拓荒者来,倒更给人深闺千金般的纤弱感觉。 “是文君姑娘吗?我受左安兄所托来找你。” 看到女子时谷辰松了口,俄然间又涌出好奇心来。 在如此凶险的沌墟,她到底是怎么撑过这些天的? 122章 风使之心 栖身石山洞窟中的女子文君,确实是左安组的风使没错。自打跟左安等人失散后便被困沌墟,物资补给亦因锤头鸟和走失而丧失殆尽。这些天来文君靠着野果勉强度日,但体力却已格外衰弱,遇见谷辰时那发风刃差不多是其唯一的底牌。 对体力衰弱甚至难以移动的文君,换成地球大概只能以担架抬出去慢慢调养,不过乘黄这边却有着能即时生效的便利手段。疗愈伤势靠小愈水,而恢复体力则有涤尘水。涤尘水有涤除尘劳、恢复气力的功效。文君饮下谷辰递来的两支涤尘水,灵药渗出的氤氲灵氛融进四肢百骸,滋润着衰弱气脉。 片刻过后,文君那原本苍白的脸色也渐渐有了血色。 “感谢公子救命之恩,请受小女子一拜。” “文君姑娘快快请起!我与左兄熟识,这点不算什么。” 文君朝谷辰盈盈拜倒,未经过这等阵仗的谷辰则有些慌了手脚,急忙伸手扶起拜倒眼前的佳人。从手上传来格外轻盈的感触,让谷辰心中微荡。 那纤细容貌姑且不论,说话的遣词造司或举手投足的动作,都和飞燕和红鱼等女武使相差甚远。给人感觉与其说是拓荒者,不如说更像是久处深闺、少韵世事的文静闺秀。尤其被那托付信赖般的柔软眼神所注视时,谷辰都不禁为之心跳不已。 为何这样的姑娘会跑来当拓荒者?谷辰纳闷着,但现实点上并非深入探究的时机,于是趁着文君恢复体力的时机,把外面拓荒者聚集攻略沌墟的情形大致介绍了下。当听到左安和袁飞亦在离宫中拼命寻找她的下落时,文君眼中浮现出感动的泪光。 “为了我大家竟然冒这样的危险,真是对不起……” “左安兄是实力高强的武使,还有袁老跟随,在沌墟闯荡不算问题。既然文君姑娘没事的话,那左安兄他们也总算能够放心了。”谷辰摆摆手安慰着风使,随即顿了片刻,望望周围的狭小洞窟,就像再忍不住般的问出来。 “文君姑娘,请恕我好奇,这一周多来你都在这里避难,没遇到荒怪吗?” 也不怪谷辰好奇。沌墟是孽生荒怪的胎宫,就算文君运气特别好,在离宫园林中找到这处隐蔽石窟的避难,食物和饮水总是要想办法解决的吧?石台上的野果和水壶证明她确实有在周边活动,如果说她每次活动时都能幸运地避开荒怪的话,那这展开也未免太过魔幻了。 谷辰下意识想到那股乘风徘徊的异样灵涌,那应该和眼前的风使脱不干系。谷辰怀疑那或许是某种特殊蕴法,不过又担心这样随意打听会不会犯了什么江湖忌讳。要是文君摇头否认的话,谷辰也打算偃旗息鼓,然而被询问的风使在迟疑数息后,却抬头坦诚回答了他。 “我是靠‘风触’避开荒怪的,公子。” “风触?”谷辰叨念着初次听闻的名词。 “公子,您知道‘天赋技’吗?”文君轻声确认着。 “就是那种不需要灵武媒介就能使用的蕴法吗?我多少听过。”谷辰点点头,心里顿时明白过来。天赋技是乘黄人与生俱来的天赋,具体类型则因人而异。好比炎使红鱼的天赋技是“炎飙”,照这样看来,风使文君的天赋技难道就是“风触”不成? “是的,‘风触’就是我的天赋技。” 文君微微点头确认了谷辰的猜想,随即慢慢伸出右手。谷辰以净眼望去,只看到一团青白灵梵在其掌中回旋,随即化成微风朝周围扩散出去。风中挟杂着如雾般的灵涌,便是谷辰先前看到的神妙光景。 “风触能让我的感觉随着风扩散出去……是热还是冷,是硬还是软,是会动的还是静止的,只要风流过的地方我都能感觉到……” 文君闭着眼睛,但那股风却像有意识般的围着谷辰打转,时而拂过脸颊,时而牵动衣衫。文君当然不知道谷辰的净眼能直视灵涌,风触那如潮如雾般的灵涌落在谷辰眼里,更让他惊奇不已。 谷辰在脑海里稍稍演绎了下。 风触能令文君分享风的触感,还能在某种程度上操纵风的流涌。这两项机能配合起来,不仅能帮助文君回避沿途荒怪,在石窟里甚至不用出门就能掌握到方圆数公里的动静。假如用来探索沌墟的话,只要风所到处任何隐藏机关暗道都无所遁形,那简直是堪比X波段透视雷达般的神兵利器! “……太厉害了。” 谷辰由衷赞叹着。 原本红鱼那无视高低差移动的天赋技就已经让他叹为观止了,没想到文君的天赋技又是逆天如斯!?谷辰心道难怪武使们会把天赋技视为顶阶强者的标配,毕竟不论炎飙还是风触,都确实有着颠覆江湖规则的潜力。 虽然文君身为风使的实力并不算多强,但只要风触的消息流传出去,不知道会有多少拓荒组打破头来抢着邀她组队。谷辰对此毫不怀疑,同时却又不禁感到疑惑。 “天赋技应该是非常秘密的事情吧?这样告诉我真的好吗?文君姑娘。” “嗯……嗯,知道风触的人,还只有兄长和袁老。”文君稍稍瞥着谷辰,微红着脸支吾道。“不过谷公子的话,我觉得让您知道也没关系……围绕着您的风很清爽,就像是从遥远山谷吹拂而来,让人心旷神怡……” “围绕着我的,风?” “啊抱歉,这是我的独自感觉……那个,说了奇怪的话真是对不起。”文君慌慌张张地低头道歉着。看起来,那应该是某种类似第六感的灵触,又或者只是风使在脑海里擅自描绘的印象?无论如何,谷辰都没有深究的打算。 “请放心,文君姑娘,我死也不会把这事说出来的。”谷辰保证着。 “并、并不是非得用性命保守的秘密啊?”听到谷辰的保证,文君惊恐地瞪大眼睛。“要是遇上生命危险,公子就算说出也没关系……啊,不过应该不会有这样的情况吧?毕竟风触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 说着说着文君的神情又低落下去,看起来她对自己能力的信心远不若谷辰来得深刻,不过那时喜时惊的生动神情倒令谷辰觉得颇有意思。 回想起来,穿越乘黄以来他遇到过一毛不拔的女商主,遇到过刚强勇毅的女剑士,遇到过温暖关怀的女司书,也遇到过火爆泼辣的女炎使,不过像这般温婉柔顺、富有女人味的妹子却是从未遇过,于是不禁顺着气氛和文君多聊了几句。 123章 青煌天降 “这么说来,谷公子您是独自来到这里的?”文君格外钦佩地看着谷辰。“好厉害,一般至少都要三人组队才行。听说能独立探索荒域的至少也要叁阶武使才行。” “还好啦,我有点保命的小技俩。”谷辰微微得意地说着。虽然他并非武使而坊师,但被美女夸赞的感觉却相当不坏。“文君姑娘,你当拓荒者应该还没多久吧?” “是的。不瞒公子说,其实我是跟着安之出来修行的,而当拓荒者是袁老的建议。”文君点点头,脸上浮现出略羞涩的神情。“荒域里有许多没见过的新鲜风景,不时也会遇到凶暴的荒怪。虽然我也想为大家多做些事情,但有安之和袁老在,基本上我都派不上用场……” “是吗?可我觉得你的风触是相当厉害的技能呢,加以活用的话能省下很多麻烦。”谷辰说的倒是实话。 “多谢公子赞许。不过安之正在剑士修练的中途,讨伐荒怪其实也是磨练剑技的一环,所以风触对他们……嗯,帮助并不大。”文君缺乏自信般的摇摇头。“今次也是。如果不是我拖后腿的话,离宫主应该早就被安之和袁老讨伐了吧?” “这可说不准哦?听闻左安兄曾和离宫主对上,但那似乎是相当对付的荒怪,非得集合众人来讨伐不可。”说着的谷辰不禁想起了笼车铺前的公告,不知道拓荒者们搜索离宫主的进展如何了。从那高昂士气来看应该可以期待成果,但再怎么样也没法攻到这处断崖下的园林来。 虽然谷辰比较介意那股不知所踪的青煌灵涌,但沌墟再怎么说都是充斥凶暴荒怪的险地,既然已找到文君,那还是暂时带她撒离比较好。 “文君姑娘,这里不宜久呆。既然已经汇合了,我们还是早点撒离比较好。” “咦?撒离?”文君有些慌张抬头。她大概以为接下来谷辰会回去带其他人来救援,倒没想过会当场带她回去。“可是公子您不是自己一人来的吗?要怎么才能攀上那边的断崖呢?” “我的技……蕴器能无视高低差的垂直移动,但没法带两人远距离飞行,我们必须先想办法移动到断崖底下才行。”谷辰把目光移向洞口。 炎飙原本就是消耗甚大的天赋技,带上其他人更会增加控制上的难度,因而谷辰顶多也只能从断崖下把文君带上去。不过抵达断崖前遇上荒怪的话就麻烦了,与其那样,还不如让文君呆在这里等待救援更妥当。 不过谁也不知道沌墟接下来会怎么演变,所谓夜长梦多,既然横竖都要冒险的话,那选择能掌控的方向来挑战是谷辰的一贯方针。谷辰皱眉瞥着风使,决定赌一把。 “文君姑娘,你的风触能感知周围环境,提前发现荒怪也能做到吗?” “应该,可以的。”大概猜到谷辰的想法,文君略紧张地点点头。“我取水和采果子时都是用风触来探路的,前面有荒怪的话就先躲起来,没有被发现过。” “既然这样,我们就试试看吧。”谷辰呼出口气。“到断崖前探路都交给你,请尽量回避荒怪。只要靠近断崖我就能把你带上去,接下来再与拓荒者们汇合就行,这样可以吗?” “我、我明白了。”如此回答着的风使,双肩有着明显颤抖的痕迹。 “文君姑娘,你尽管带路就好,不用担心。”谷辰伸手捶着胸膛,用力保证着。“要是真有什么万一,我就算豁出性命也会保护你的。” 听到谷辰斩钉截铁地保证,风使惊讶地瞪圆了眼睛,随即低下头,脸颊悄然浮现出一抹红霞,弱弱地应了一声“是”。 …………………… 使驭灵武战斗的人被称为“武使”。武使是乘黄诸国对抗荒灾的依仗,也是维护社稷安定的栋梁。根据灵武形态不同,武使可大致分成两类,一类是装备刀剑枪盾等格斗兵器的刀兵使,而另一类则是装备炎岩风冰等法杖的蕴法使。 和刀兵使不同,蕴法使的强弱很容易从其装备上看出来。像红鱼那把规格外的炎娲杖姑且不论,但文君装备的风法杖是规格最低的笔杖,论输出论蕴力都格外孱弱。再加上左安组原本就有两位实力超卓的前卫,故而就算文君有天赋技“风触”,真正需要行动时也几乎没有她能做的事情。 事实上,文君真正活用自身的天赋技,是从身陷沌墟后才开始的。风触让文君足不出户就能掌握方圆数公里的动静,而若把精度提高的话,预警范围则会缩小到半径一公里左右。一周以来,文君便是靠着这招回避荒怪,从而在沌墟内侥幸活下来。 “公子,往这边走。” “请当心,那块石板是悬空的。” “前面好像塌下来了,我想绕个道比较好。” 施展风触的文君,带着谷辰在竹林里左拐右拐。重重叠叠的竹林有如天然迷宫,混杂其中的假山怪石更扰乱人的空间感,谷辰本想试着在脑内绘出地形砂盘,但没几下就被绕昏了头。 反观文君那边,尽管神情紧张兮兮,但脚上步伐却没有半点犹豫。 风触赋予风使全面凌越肉眼的感知力,前方何处有阻碍,该在哪里转弯,那仿佛未卜先知般的表现着实让谷辰叹为观止。不禁暗暗想着要是有这样的天赋技支持,搞不好真能在一周里把离宫压制下来。不过天赋技就如字面意义那般是个人天赋,就算再怎么想要也没法修练出来。 要说起来,当初他从红鱼那里复制天赋技,就已经算是例外中的例外了。 “咦?” 就在谷辰暗暗苦笑时,前方带路的文君却冷不防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左右堆叠的假山,脸上初次露出了困惑神情。 “怎么了?”谷辰诧异问着。 “嗯……嗯,风的流涌变得很奇怪,好像被什么东西给抓住似的……”文君茫然抬头望向空中。“什么感觉都没有,风停住了?以前从没有过这样的事情……” “风停住了?”谷辰下意识朝着文君的方角望去,次瞬间却失去了言语。 文君看过去大概是什么都没有,然而落在谷辰净眼里,此刻竹林上空却被一股青煌灵涌所笼罩。那股青煌灵涌遮断了风使的风触,有如天之帷幕般朝着竹林徐徐降下。那天霞绚烂的光景让谷辰联想到地球的极光,等注意到时,周身已浸在那股灵涌之中。 124章 惊喜连连 “啊……” 旁边传来风使的轻呼。 文君虽看不到那股青煌灵涌,但也能感觉到身边氛围的急速改变。文君发出惊慌呼声,但这时候谷辰也没有余力去管别的事情—— 那股自天而降的灵涌中荡漾着如潮如咏般的波动,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浸滋着身体,谷辰体内如小火苗般的内蕴煌火,就像被投进干柴般的骤然升腾。回过神来时,谷辰右手的造物梵印已放出光芒来。 耀眼光茫中,草叶纹样的梵印有如活过来般的朝伸展着枝条及根须。从一枝变两枝,从四叶变八叶。短短数息间,原本铭印在腕部的梵印竟然顺上胳膊一路攀生,直到占满谷辰的整条右臂! “什……什么?” 谷辰愕然看着占满右臂的华丽梵印。 如果说原本的梵印是草叶模样的话,那此刻的梵印就已经有树的形貌了。在谷辰愕然看着手臂上的树形梵印时,那股青煌灵涌却又如潮水般急速退去,甚至没给谷辰叫停的空隙,眨眼间便又无影无踪。 青煌灵梵消隐后,谷辰仿佛虚脱般的踉跄两步才稳住身姿,而旁边的风使则是直接腿软地坐倒在地,脸上尽是茫茫然的神情。文君并无直视灵涌的净眼,恐怕还根本搞不清楚刚刚发生了什么,惊慌下大概也没看到谷辰的梵印放光生长的奇景。 “文君姑娘,你……”你还好吧? 谷辰伸手想去扶文君,岂知这时候地面却陡然震颤起来。措手不及的谷辰差点摔倒,没等站稳脚跟,耳边便传来风使紧张的声音。 “公子,是石怪!” “什么?” 谷辰愕然朝四周望去。 只见伴随着地面震颤,一枚枚脑袋大小的石筝接连从地里冒出来。那些冒出地面的石筝噼噼叭叭地剥落岩壳,随即从中跳出一四肢粗短、有棱有角的小石怪来。那些石笋冒出剥落的速度极快,仅仅数息间,两人周围便横列了二三十只小石怪。 显然受那股青煌灵氛影响的不只有他,这些小石怪也是从那股灵梵蕴生出来。不过荒怪蕴生通常需要十年以上的沉淀,而那股青煌灵梵却是眨眼间便把荒怪变出来,要说异常也实在是异常到极点! 文君的天赋技虽然能探知周围动向,但像这般突然冒出来的荒怪却让她措手不及。文君茫然看着前后左右的小石怪,突然被谷辰一把扯着跑。 “快跑!” 先反应过来的谷辰扯着文君的手就向前面跑去。 就像被两人行动给刺激到般的,原本浑浑噩噩的小石怪群骤然动起来,一边发出磨盘般的嘎嘎声响,一边迈动两腿朝他们扑过来。小石怪的身高大概只到谷辰腰间,再加上天生四肢粗短,因而就算拼命迈腿也还是没法追上逃命的两人。 “嘎嗄……呼嗄?” 一只小石怪察觉到追不上两人,转而拾起旁边石笋剥落的石片投掷出去。 剥落的石片既薄又硬,被猛力掷出时威力足以和投斧相媲美。只见石片擦着谷辰没入左侧的竹林,伴随着一阵哗啦啦的声响,只见成片的绿竹朝着旁边倾倒下来。 “什么?” 谷辰大吃一惊,急忙拽着风使朝斜前方的假山扑去。 几乎在他们转到假山背后的同时,一阵噼哩啪啦的爆音在周围响起。其余小石怪有学有样地捡起石片,数十块石片如地毯扫射般的掷向两人,其中一半以上偏离了目标,而剩下的则砸得假山碎石飞溅。 每类荒怪都有自身的独特天赋,这样看来,小石怪的天赋便是投掷石片了—— 谷辰背靠着假山,心里却不禁浮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事情。 一轮投掷过后,假山周围的竹林就像割草般纷纷倒下。谷辰本想趁着混乱拉开距离,岂料尝到甜头的小石怪没有停手,只见着一块块石片如暴雨骤雨般的砸向假山,噼啪声中不断掉落的碎石让谷辰和文君只能蜷缩在假山背后。 这样下去当然不是办法。谷辰看着旁边脸色苍白的风使,一横心抽出了腰间的短匕。 “文君姑娘,我来想办法转移它们的注意,你就趁这机会跑向崖边。”谷辰握着短匕,伸手指向远处的断崖。“我们稍后在断崖底下汇合,没问题吧?” “那太冒险了,公子。要战斗的话我……我也可以帮忙的。”文君怯生生地抽出笔杖。 “不,跟它们纠缠下去就没完没了,我只是过去做做样子而已。” “就算那样也……咦?”原本还想争执的文君突然停了下来,圆瞪两眼盯着谷辰手里的短匕。或者更确切的说,是短匕上雕琢的雄鹿纹样。“这是,化形器?不,形制上很接近,但是年代未免……难道有别的坊师做出了化形器,不,应该没可能的……” “文君姑娘,你在说什么?”谷辰诧异看着喃喃自语的风使。 “……谷公子,可否把匕首借我一用?” 文君瞥瞥远处乱射的石怪群,掉头向谷辰要求着。 “文君姑娘,你想干什么?” 虽然多少感到诧异,但谷辰还是把短匕递给了风使。 文君拿着雄鹿短匕,朝其中贯注着蕴力。短匕在蕴力催动下发出淡淡白光,到这里时谷辰也试过,然而接下来文君做的事却超出他预料。只见文君挥起短匕用力刺进前方假山,原本坚硬的岩石竟像豆腐般的被刺穿,并且一直没到握柄处。 “什么?” 谷辰大吃一惊,但更惊人的事情还在后面。 刺进假山的短匕迸射出耀目白光,白光渗进假山,构成假山的石块仿佛活过来般的抖动着,继而顺着光丝牵引朝短匕集中而来。只见那些石块一块叠一块,一块叠一块,转眼间便聚成一头高约丈许、身宽体阔的石头雄鹿。 雄鹿的模样接近驯鹿,身体由坚硬石材构成,头顶则生着一对角盾般的威武犄角。雄鹿抬起前蹄猛踏地面,那冲击波随着蹄击扩散出去,剩余假山整个都崩塌下来。 125章 气吞三界 “这、这是什么?” 谷辰愕然看着眼前仰首扬蹄的石头雄鹿。为测试那把雄鹿短匕的蕴器机能,他曾用短匕劈砍过诸多物质,再怎么样也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的用场!? “果然是化形器!” 旁边的文君亦露出不惶多让的惊讶神情。不过心里有底的她还是比谷辰先反应过来,急急招呼谷辰骑上雄鹿。“公子,请快骑上去!” “骑上去?” “是的。只要抓住握柄应该就能控制。” 石鹿颈脖后露出一截匕首的握柄,文君说的应该就是那个。这时候那边小石怪亦从先前的震撼中徐徐清醒过来,再没有耽搁犹豫的工夫。谷辰说了声抱歉,匆匆把文君给扶上石鹿背,随即自己也攀上去。 石鹿的体格魁梧,而且其脊背似乎也专为骑乘而优化过,哪怕坐上两人也毫不拥挤。谷辰一手抓着犄角一手握着把柄,目光落到前方的石怪处。 伴随着嗄嗄的吼叫,一波锐利石片朝着石鹿投抛来。石鹿略略低头,头顶生出的两支雄壮犄角便如巨大盾牌般护住背上两人,砸在犄角上的石片崩得到处飞溅。石鹿身体由坚硬岩石构成,这些石片对它来说差不多和打在身上的纸屑无异。 一波石片过去,石鹿和背上骑者都毫发无伤。 倒不如说,石鹿似乎被石怪的挑衅所激怒,把犄角直直对准了石怪群。 “文君姑娘,快抱紧我!” “咦?啊,好……好的。” 哪怕事急从权,和男人贴身接触对风使来说似乎也需要心理准备的时间。谷辰听到深呼吸的声音,随即感到背后传来柔弱无骨的体温。差不多同一时刻,胯下石鹿猛踢地面窜了出去。 “哦哦哦?” 岩块构成的石鹿有着成吨的体重,但奔跑起来的态势却足以媲美愤怒的公牛。小石怪身高原本就只到谷辰腰间位置,在硕大石鹿前更退化到路边杂草的水准。埋头撞冲的石鹿一瞬间便撞散了石怪群,甚至比保龄球投出全倒还要利落。 被犄角撞飞的小石怪直接解体,被踢散的小石怪失去形骸。 石鹿载着两人毫不费力地突破了包围,随即像要一吐郁气般的扬蹄在归墟园林中狂奔起来。 应该说不愧是坊师的杰作吗?石鹿奔跑的态势格外稳定,鹿背上的谷辰感觉就像骑着摩托在平坦公路上奔驰,周围景物飞逝般的朝后退去,那无以言喻的速度感和高位视角带来的昂扬情绪混杂着,让谷辰禁不住仰头长啸。 “哈哈,太厉害了!文君姑娘,你认得此物吗?” “嗯……嗯。”从背后传来风使略微胆怯的声音。“小时候我曾在太爷爷收藏的典藉上看到过,它的名字叫‘化形器’,是三百年前由上造巽真所造……虽然外形看起来像是匕首,但实际却是唤兽化形的蕴器,所以我记得很牢。” “唤兽化形?”谷辰诧异着。 “是的。上造巽真似乎专门研修荒怪化形的课题,化形器就是他的传世之作。”大概适应了奔跑的颠簸,文君的声音稍稍平静了点。“据典藉记载,化形器内蕴诸般兽形灵梵,能随物应化。插进冰里就化冰形,插进石里就化石形,堪称妙用无方。不过据闻巽真上造过世后,几把化形器便随之失传,不再现于世……”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谷辰兴奋地点着头,心里却是惊喜无比。 托文君的福,他总算弄清了这把鹿形短匕的机能。若这化形器真如风使所言能随物应化,逢石化石形,逢金化金形,那其机能简直是强到逆天!谷辰脑海里浮现出骑着数吨重的黄金鹿王在荒域横冲直撞的无双光景,不禁炸出满身的鸡皮疙瘩。 其实就算做不到那么夸张,光是能随时随地召唤剽悍坐骑这点,对缺乏武力的谷辰来也已经是堪称王牌的护身符了。 “真没想到上造的化形器居然还有留存于世,而且三百多年来还保存得如此完好,简直像新造的一般……”文君从背后偏头看向鹿颈处的短匕,语气满满的不可思议。“先前看着公子拿出来时,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还以为是哪位坊师做出来的赝品。” “这个嘛,其实我也是非常偶然得到它的。” 谷辰谦虚说着。看起来文君似乎是把他当成武使了,要是这时候说出不光化形器,连左安的双岚剑也是他修好的话,不知道这位风使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谷辰窃笑着,心情却是好到不行。还算新品的双岚剑姑且不论,连化形器这样几百年前的古早蕴器都能修复如初。这样看来,他偶然炼出的万金油当真是堪称万金难得的宝贝,这点今后无论如何都要加以保密。 前次谷辰委托郭备组去采集地下蚁穴的红石素材,但不知何故却迟迟没有消息。谷辰估摸着要不等摆平离宫骚乱后亲自去往地穴一趟,这时候却不禁想到另一个问题。 “文君姑娘,听你的说法,巽真上造所做的化形器好像不只一把的样子?” “是的。记得在那本典藉中有提到,上造做的化形器有许多把,其中最著名的三把分别是鹿王匕,龟王匕和鹏王匕。这把若我没认错的话,应该就是鹿王匕了。”文君认真回应着谷辰的问题。“巽真上造创造的化形器架构非常独特,所以当时坊间曾认为,若是能把三把化形器合起,就肯定有排进十鼎器的资格。” “鹿王、龟王和鹏王吗……原来如此……” 谷辰咀嚼着化形器的名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如果说鹿王匕唤出奔驰大地的雄鹿,那鹏王匕唤出的应该是扶摇九天的大鹏,而龟王匕唤出的则是纵横江海的巨龟。三把短匕分别对应地海天三界,而冠以“王”之名号则足其作品的信心。所谓气吞三界,遥想着巽真上造当年造物的风仪,谷辰不禁为之神往。 不知道今后有没有机会集齐三神器啊?谷辰半开玩笑地想着,随即望向风使。 “文君姑娘,你对蕴器非常熟悉呢,难不成你其实是坊师?” 126章 沌墟深处 “咦?没有没有,我才不是坊师。”仿佛被谷辰提问给吓到,文君连连摇头。“我……我只是从小喜欢看书而已,再加上外公家里收藏了很多蕴器典籍,所以我没事就瞎翻翻看,有兴趣就记下来……刚刚认出化形器也只是凑巧,请公子千万别当真。” “是这样吗?”谷辰皱皱眉,不置可否。 一眼就认出鹿王匕来,那可不是“随理翻翻”就能做到的事情。至于文君提到“家里收藏很多蕴器典籍”这点,也足以证明其家世的坊造渊源深厚。而从先前她把巽真上造的化形器分析得头头是道来看,她在蕴器上的见识也绝非半调子的水准。 谷辰隐约记得以前看过的武侠小说中,似乎也有这样的一位熟知天下武功的奇女子。不过明明是这样的姑娘却非要跑出来当拓荒者这点,让谷辰有些介意。然而看文君那莫名紧张的模样,谷辰也判断现时点上这不是适宜讨论下去的话题。 “算了,以后再说吧。” 谷辰摇摇头把注意力转回石鹿身上。撞开石怪群后他便由着石鹿扬蹄飞奔,现在应该已把荒怪遥遥抛到了后面,但似乎不知不觉间已跑出园林区域。此刻周围已不见荷塘竹林的踪影,在生着草甸的地面上,只有一条廊道朝着视界前方延伸出去,看不到尽头。 “……我们好像到了离宫相当深的地方,文君姑娘,暂时停停吧。” 谷辰叫停石鹿,并携着文君从鹿背上下来。 停下来的石鹿喘着粗气,偏头微微瞥了谷辰一眼,随即一声低鸣。低鸣声里,构成鹿形的灵梵骤然涣散,随即便纷纷朝着鹿王匕收束回去。失去灵梵支撑的岩体霎时间分崩离析,满地石砾上,横着那把出自上造的短匕。 谷辰伸手拾起鹿王匕,拍去上面石砾,不知是否心理作用,总觉得比起先前来匕首上的灵光似乎黯淡了些许。 “听说唤兽化形会消耗化形器的灵梵,因而不能频频使用。但只要放在那里不用,灵梵就会自己恢复,这点上和其它蕴器是相同的。”注意谷辰脸上的痛惜神情,文君及时解开了他的疑惑。 谷辰朝风使投去感激注目,把鹿王匕收进鞘里,随即想起另一件例子。 “也就是说,要是频频使用蕴器而不休息,会因消耗灵梵而导致蕴器损毁吗?” “是这样的。”文君点点头。“所以基本上拓荒者都只在白天活动。因为不给蕴器留出回复蕴力的空闲,会让它的寿命大幅缩短的。” “唔,我记住了。”还是不要告诉他左安把双岚剑用坏的事情吧?谷辰心想着。不过他手上有能恢复物器蕴力的万金油,只要有这项法宝支持,连续使用鹿王匕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确认这点的谷辰便放心下来,把目光移向前面那条廊道,再抬头看看上方断崖。此刻周围已无半点荒怪的气息,虽然就这样打道回府也没问题,但难得来到离宫这样深入的区域,不稍稍探索下感觉相当浪费。 再说了,那股来无影去无踪的青煌灵氛,不但让他的梵印生出惊人变化,还即刻蕴生出众多荒怪,不知道究竟是何方神圣?今次昏侯离宫从荒蚀变成沌域来得如此突然,谷辰直觉也和那股青煌灵梵脱不了干系。想搞清楚这点也非得深入探索不可。 话虽如此,但此刻谷辰并非一人,也不能擅自决定。 “文君姑娘,难得来到离宫深处,我想再往里面看看。”谷辰搔搔脸颊。“要是你不想去的话,我可以先把你送上去和其它拓荒组汇合,你觉得如何?” “咦?”谷辰的提议明显出乎文君的预料,不过随即却意外地摇了摇头。“要是公子不嫌我碍手碍脚,请允许我同行。虽然战斗时派上什么用场,但发现荒怪的话我应该能派上用场。” “可以吗?前面搞不好会遇上离宫主也说不定哦?” “那样的话,就请公子立即带着我逃走吧。”文君注目着谷辰腰间的短匕,脸上初次泛出微笑。“据说大地上没有追得上鹿王的东西,有机会我也想见识下。” …………………… 谷辰和文君,沿着那条廊道一路前行。 因这里已是沌墟深处,不知道会有什么东西突然冒出来,因此两人都各自提高警惕。文君以风触戒备着方圆公里的动静,而谷辰则做好有啥变故就立即用炎飙带人撒离的准备。 然而,就像在嘲笑紧张兮兮的两人般,沿着廊道前行的路程却是格外宁静。哪怕偶尔有些阴森气息逼近,在靠近廊道前便被驱散开去。谷辰和文君就这样一路平安无事地走到廊道尽头。 廊道尽头是一处天然的洞窟,明显不同于离宫内其它变异的人造景致。 谷辰向文君投去询问的视线,而后者却是皱眉摇摇头,示意自己的风触无法扩展到那洞窟中。谷辰深吸口气,随即举步踏进洞窟。 踏进洞窟的瞬间,周围氛围为之改变。那些充斥沌墟的混乱灵涌悉数消隐无踪,洞窟里只剩下某种难以用语言描述的“纯粹”。那压倒性的纯粹充盈着洞窟,尽管不可见也不可触摸,但谷辰却有一股快要被吹飞的感觉。 “呜……” 旁边传来风使的闷哼声,似乎她也有和谷辰类似的感触。 谷辰下意识地挡在风使前面,目光朝着洞窟中央望去。洞窟中央是那股无形威压的源头,在谷辰净眼里,那里正有一团漩涡状的青煌灵梵在盘旋流涌。那股青煌灵涌形成类似摇篮般的模样,而有一只小兽正蜷缩在摇篮中,摇头尾巴睡得香甜。 只见那小兽有着橘黄色的皮毛,而大小模样则和家猫类似。 谷辰嘴角抽搐着,俄然涌出一股想过把那家伙拎起来的冲动。不知是否察觉到某人的念想,那边趴窝眯眼的小兽突然打了喷嚏,抬眼朝远处的人影瞅去。弥散洞窟的威压随着这一瞅而骚动,感觉上就像一堵水墙从正面狠狠拍过来。 谷辰闷哼一声退后数步,而旁边的风使却一声不吭地晕厥过去。 127章 假装慷慨 灵涌中的橘黄小兽打着喷嚏苏醒过来,抬眼望着那边踏进洞窟的人影。 目光落到谷辰身上时,小兽打了个机灵爬起来,随即欢叫着朝坊师奔来。 “二橘,果然是你。” 看着在脚边来回蹦跶的小兽,谷辰在松口气的同时也感到哭笑不得。 在蚁穴纵道遇到小兽时,小兽被囚禁水晶柱中,由数以千计的石蚁军列押送着不知运往何方。谷辰想办法破坏水晶柱放出小兽,而脱困的小兽在摧毁石蚁军列后便沉入地脉不知所踪。谷辰还想着它会跑到哪里去,却没想到居然躲在这地头睡大觉? 那股青煌灵涌是小兽二橘的睡床,其蕴生诸物的特性恐怕也和离宫化成沌域脱不了干系。顺着逻辑线梳理下来的话,很可能是二橘先挑中昏侯宫的这块地头打瞌睡,然后才发生了荒蚀沌墟的骚乱,继而牵动整个黎阳领的拓荒者来攻略。 听起来虽然不可思议,但二橘却是随手就能团灭石蚁军列的主儿,其存在法则可谓远远凌驾乘黄常识。到现在谷辰也没搞清楚它究竟是何来历,只觉得对小兽来说,就算打瞌睡打出沌墟离宫来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儿。 “会走路的暴风眼啊……” 谷辰叹息着,稍稍瞥向旁边的风使姑娘。文君应该是因遭受精神冲击而晕厥的,不过随着小兽苏醒后蹦跶过来,先前那股笼罩洞窟的纯粹威压也就消散无踪,应该要不了多久就能苏醒过来。 “啧,每次出场都搞得这样惊天动地,你这家伙上辈子是老虎吗?” 放下心的谷辰,蹲下身子伸手去逗弄二橘。似乎自打前次被从水晶柱里救出来后,二橘便对谷辰莫名地亲近,而谷辰也相当喜欢这猫咪般的小兽。只可惜灵梵构成的小兽并无实体,只能看不能撸这点实在美不中足。 “……咦?” 谷辰突然愣住,惊愕看向右手。 从抚摸小兽的右手处,此刻确实传来仿佛毛皮般的触感。 “什么?” 难以相信的谷辰试着戳了戳小兽的脸,然后再用指头去搔小兽的下巴。而那边小兽先是被戳得倒地翻滚,而后又闭上眼睛,满脸享受地接受着搔下巴的服务。 什么情况?是小兽突然获得实体?还是变得能触碰灵梵了?谷辰愕然着,这时候脑海里突然闪过出先前被青煌灵梵笼罩时、右手梵印莫名变得枝繁叶茂的光景。 难道是梵印的效果?谷辰猜测着。 坊师是纺织灵梵的职业,而梵印则是坊师施展能通的依凭。为确认这点谷辰试着用左手去抚摸小兽,却没想到手掌却直接从小兽身体穿过。这说明小兽依旧是不具备实体的灵梵体,而他之所以能触碰小兽,则无疑是右手上那莫名进化的梵印的功劳。 谷辰惊疑不定地看着右手,哪怕在坊造司的记录中也找不到以肉身碰触灵梵这样的先例。谷辰不确定这是好是坏,但可以肯定“化蕴”梵印现在已变成了他难以想象的东西。 “呜喵?” 原本小兽正满心欢喜地享受着搔下巴服务,却冷不防被停下来,顿时困惑抬头看去。见着谷辰正莫名盯着右手看,小兽不满般的叫了两声,随即纵身扑过去。灵梵体的小兽从谷辰那里穿身而过,落地时却看到别的东西。 先前被震昏的女风使正倒在地上。小兽歪着脑袋看向女风使,半拍后却像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起来,并俯下身子悄悄朝着女风使靠过去——若以猫科动物来比喻的话,那应该是进入狩猎模式的姿态。 “咦?等等,别乱来……” 谷辰以眼角余光瞄到小兽动作,本能猜到小兽想做啥,但出言喊停时已迟了一步。 只见小兽扑向了晕厥的女风使,从胸前进从后背出。蹦出来时小兽嘴里咬着一枚青白色的灵珠,然而献宝般的叼着灵珠来到谷辰面前。 “你!又给我来这招!?” 看着滚落脚边的灵珠,谷辰感到相当哭笑不得。 …………………… 初次相遇时小兽也是这样从女炎使那里叼了一颗灵珠出来,而后谷辰才得知那颗灵珠原来是红鱼的天赋技“炎飙”的结晶。严格说来,天赋技原本是铭刻在个人内蕴中的独有技能,既不能转移也无法修练的,但小兽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居然硬是将其从内蕴煌火中叼了出来。 乘黄万物皆蕴含灵梵,而天赋技的灵珠亦是内蕴煌火的特殊组成。被夺走天赋技的红鱼当时就瘫倒下去,是谷辰见势不妙让小兽赶紧塞回去,这才没整出大事。因小兽以神通把灵珠复制成双份,结果谷辰也不可思议地掌握了女炎使的天赋技“炎飙”,并将其熟练运用到探索沌域上。 小兽不知为何似乎对天赋技相当有兴趣,今次又如法炮制地从女风使那里叼出另一枚灵珠。而不出意外的话,这枚灵珠应该就是文君的“风触”无疑。 “风触”是足以媲美全息雷达的强悍技能,文君施展风触时展现的掌握力让谷辰叹为观止。虽然谷辰也不是没感到羡慕,但还不至于做出类似横刀夺爱的行径。 “放回去,快放回去。”谷辰蹲下来,神情严肃地跟小兽比划着。“我跟你说过好几次,天赋技是人家的东西,人家有所有权的。随便乱拿搞不好会出命的,明不明白?” “呜咿……” 被训斥的小兽委屈般的歪着脑袋,看看谷辰,又看看那边晕厥的女风使。连眨好几下眼睛后,小兽像是了悟般的咿呀一声,随即张嘴朝灵珠吐出一股青煌灵梵来。只见小兽吐出的青煌灵梵在灵珠旁卷起小簇漩涡,被吞没的灵珠在漩涡如活物般的摇颤着。那光景让谷辰联想到细胞分裂,而数息间那灵珠竟真的一分为二。 “什么?” 在谷辰呆然时,小兽已用尾巴拳起一枚灵珠抛回到那边的女风使处。谷辰目光追着望过去,而这时小兽却咬着另一枚灵珠踹到他的肩膀上,欢喜地凑过来。 128章 悲剧之主 “要我收下?等等,现在说的不是这个……” 谷辰试着板起脸孔,然而小兽却像催促他收下般的不断地凑过来。没办法的谷辰只好伸手接过灵珠,却犹不放心地望向文君那边。从净眼看去,被抛过的灵珠就像砂糖遇水般的融进了女风使的周身灵涌中,原本紊乱的煌火也重新稳定下来。应该是没有大碍了。 “……二橘,你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谷辰望着肩膀上的小兽叹了口气,用指尖捻起那枚灵珠。 既然不会伤害到女风使,那他也就没有非拒绝不可的理由,而且说实话谷辰对“风触”也相当感兴趣。 谷辰凝视着指尖的灵珠,稍稍放松了力气。灵珠随即穿透了他手掌,并顺着灵涌朝着内蕴中的煌火流去。那股苍色煌火是谷辰自身蕴力的具现,而其火势已比最初得到梵印时要旺盛了许多。若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煌火中有一明耀的绯红光点,那正是谷辰天赋技“炎飙”的具现。 在灵珠投进煌火的瞬间,煌火颜色转为青白,次瞬间再转回苍色时,煌火中已多出一枚明耀的青白光点。再加上先前那枚绯红光点,两枚光点在煌火中翩然飞舞,时而靠近时而远离,倒并未有彼此排斥的情形,让谷辰放下了悬着的心。 天赋技原本就是相当罕见的事相,寻常武使觉醒天赋技的概率大概只有千分之一,而拥有两项天赋技的武使在乘黄历史上似乎也从未有过。谷辰原本还担忧会不会有啥副作用,但现在看来似乎可以松口气。 “不管怎么样,还是得说声谢谢。” 谷辰苦笑着伸手抚摸站在肩上的二橘。 对这头三五不时就喜欢慷他人之慨的小兽,他也真是相当的无语。虽然方式上多少有些问题,但确实能感觉到小兽对他纯粹而强烈的亲善之意。这样抚摸着小兽,倒让谷辰不由得怀念起那只称霸校园的橘猫来。 被抚摸的二橘舒服地闭上眼睛,谷辰正想着要不要再说教两句时,突然间莫名打了寒颤。回过神来时谷辰才发现,洞窟里温度不知何时下降了许多,在地板上甚至出现霜结的痕迹。 “什么?” 原本充盈洞窟的威压随着小兽苏醒而消散,而外界弥散沌域的混沌灵涌则趁机涌了进来。谷辰警戒起来,只见那股混沌灵涌和先前廊道上感觉到的邪气别无二致,其主人绝非寻常荒怪,搞不好是离宫的正主儿也说不定。 就像要证明他预感般的,随着那股寒气徐徐弥散,远处廊道响起咚咚的脚步声。 谷辰抬眼望去,随即一名身高三米有余、手持巨大扳斧的铠巨人踏入他的视界。铠巨人从头到脚都笼罩在厚重的白钢铠甲中,只有头盔下露出一只闪耀幽蓝的独眼。铠巨人直直盯着洞窟中的小兽,撞开廊道一路冲来。 “难道是,离宫主?” 铠巨人身上的钢铠遍布着砍劈擦痕,那威猛彪悍的模样倒是相当符合双剑士对离宫主的描述。 确认这点的谷辰感到哭笑不得。毕竟在他预想中离宫主应该和四处探索的拓荒者遭遇,继而在群殴集火下成为沌域攻略的句点才是。谷辰再怎么样也没想到离宫主居然会跑到小兽这里来,而且还和自己撞上——所谓人算不如天算,莫过于此。 “不,等等。” 离宫主不可能是突然出现的。一种可能是它原本就守在洞窟附近,直到那股威压消失后才匆匆杀过来。这样便能解释为何拓荒者们已攻略半数沌墟,离宫主却始终没露面的怪象。不过这样一来,原本只想着过来凑热闹的谷辰,无疑便抽到了下下鉴。 对方可是连封号武使都摆不平的上位荒怪,这边连拿得出手的灵武都没有,根本就打不起来。谷辰瞥了瞥旁边的女风使,考虑着先召唤鹿王冲出洞窟,再改用炎飙从空中逃脱的方案。 与此同时,那边离宫主的铠巨人已来到洞窟前,但却没再前进。 铠巨人对洞窟里残留的气息似乎有忌惮,低吼着举起巨斧用力跺地。巨斧顿地砸出数条龟裂,而随着冲击波的扩散,一只接一只鬼甲兵从地面徐徐冒出来。只见鬼甲兵们眼里冒着幽火,身上罩着粗铁锻造的简单铠甲,而手上则拿着刀剑弓枪等兵器。 和石怪泥怪等不同,鬼甲兵是从古老武备中蕴生的荒怪,其精通战技这点对拓荒者们构成相当威胁。一只鬼甲兵往往要两三名拓荒者联手压制,而眼前呼啦啦冒出来的鬼甲兵足有百只以上。就连谷辰也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唔嗯……” 旁边响起呻吟声,晕厥的女风使悠悠苏醒过来。 醒过来的文君揉着额头看向周围,恰好和洞窟口的铠巨人对上视线。 铠巨人发出一声怒吼,背后的鬼甲兵列亦齐声呼应。那冲击性的声波贯穿了女风使,文君当即一声不吭地朝后倒,又晕了过去。 “文君姑娘?喂喂?” 谷辰过去扶起女风使,这幕光景看上去虽滑稽,但他却半点都笑不出来。 若只有铠巨人就罢了,再加上那黑压压的鬼甲兵列,难怪以封号武使的实力也不得不落荒而逃。此刻他手里握有鹿王匕和炎飙的底牌,独自一人的话大概还能想点办法,但要带着女风使逃走是不可能。 “喵呼?” 不知是否感到谷辰的焦躁情绪,肩膀上的小兽突然蹦下地来。 小兽斜瞄着洞窟门口的铠巨人和鬼甲兵,从鼻孔里哼了声。那瞬间谷辰似乎看到离宫主哆嗦了下,不过注意力随即被小兽的动作给吸引。只见小兽仰头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俯身低吼出来。 毕竟小兽以灵梵体存在,其低吼并未引起物理层面的震动,然而一股肉眼不可见的波动却以其为起点朝洞窟口扩散出去。 那股波动扩散的速度不算快,但被波动扫过的鬼甲兵却接二连三地崩散了灵梵,继而解离成金属甲片掉落地面。那光景俨然就像当初石蚁军列团灭的再现,百名鬼甲兵就这样在锵锵锵的声响里化为满地的碎甲片。 离宫主的铠巨人在最前方承受着冲击,不过其格别远比鬼甲兵来得高,故而并未被波动给即刻摧毁。只见那铠甲支撑的庞大身躯在原地屹立了数秒有余,随即像再承不住重量般的双膝一软,往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129章 巨人珍宝 乘黄万物皆蕴含灵梵,而荒怪更是由灵梵蕴生。灵梵既不可视亦不可触,只有坊师能依靠梵印赋予的权能对其施以影响,进而创造出类似灵药蕴器般的造物来。 小兽具备的能力和坊师类质,然而格别上却相差如云泥天壤。在其一声低吼下,构成鬼甲兵的灵梵被悉数解离,百名鬼甲兵在失去内蕴的瞬间还原为寻常物件。这幕震撼性的光景若被别的拓荒者看到恐怕会吓到屁滚尿流,而对曾在地下蚁穴里有过经历的谷辰来说,也足以带来口瞪目呆的动摇。 “……哈哈,哈哈哈。” 谷辰干笑着,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吼了一嗓子的小兽似乎也有些累,咳嗽几声,随即抬腿往前蹦去。 小兽蹦到铠巨人处,就像催促般的回头望过来。回过神的谷辰连忙跟上去,来到洞窟口。洞窟口散落着众多解离灵梵的兵甲碎片,而其中规格最大的则非铠巨人莫属。 铠巨人身长三米有余,其头盔足有沙发大小,而胸甲里塞下谷辰也绰绰有余。就算此刻倒在地上,那钢铁巨躯散发出的凶暴存在感也依旧让靠近的谷辰感到阵阵心悚。走近后谷辰注意到,铠巨人的头盔独眼内还有微弱的蓝光闪炼——身为离宫主,它的内蕴灵梵当然要比寻常荒怪高出许多,因而在小兽吼声里并未全部解离。 铠巨人似乎还一息尚存,但却已失去了对巨大身躯的掌控力。其手足铠甲等已崩散落地,只剩下胸甲和头盔勉强相连,不过也是随时可能崩解的模样。只见小兽跳上铠巨人的胸甲,在右胸处低头嗅探,随即像发现什么似的抬头叫唤。 “什么?” 谷辰好奇凑过去。 透过净眼望去,谷辰看到铠巨人的胸甲中有一枚紫色光点在闪动。那枚紫色光点有如心跳般的收缩涌动,而铠巨人残余的微弱灵梵便以此为枢纽鼓动着。 小兽用爪子刨刨那枚光点,又抬看向谷辰,欲言又止。 “你是,要我把它拿起来?” 谷辰理解着小兽的意思,目光随即落到右手上。 那枚光点是灵梵的结晶,灵梵本是既不可目视又无法碰触的存在,但他刚刚却已触碰过灵梵体的小兽。谷辰推测这番变化来源于右手那莫名进化的梵印,既然如此,那这枚光点他应该也能干涉才对。 谷辰深吸口气,把手伸手紫色光点。 从指尖传来如玉般的确实触感,谷辰随即收拢五指把那枚紫玉般的光点给拽了出来。拽出来时感到些许阻滞,不过也只是瞬间的事情。随着啵的声轻响,那枚紫玉光点便被谷辰拽出来,在掌中滴溜溜地滚动着。 “咦?” 那枚紫玉被拽走的同时,铠巨人的残余灵梵也随之崩散,头盔和铠甲断为两截,轰然砸落地面。谷辰被吓了一跳,确认离宫主已灰飞烟灭的同时,把那枚紫玉递到小兽面前。 谷辰原本是想把紫玉给小兽,岂知小兽却摇摇头并退后两步。小兽用爪子搔着脸颊,随即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咦?等等,你又要走!?” 见势不对的谷辰急忙叫着小兽,岂知却迟了半步。困顿的小兽望望周围已被铠巨人等弄得乱七八糟的睡床,恼怒般的噘噘嘴,朝谷辰摇摇尾巴,随即纵身沉入地脉。就像上次那般,任凭谷辰怎么呼叫都再不见踪影。 “……真是任性的家伙。” 谷辰放弃般的叹了口气。 沿着地脉遁移的小兽,下次不知道又会在哪里窜出来?如果昏侯离宫化成沌墟真是因小兽的缘故,那在黎阳领到处移动的小兽简直就是定时爆弹的存在。只可惜谷辰目前对小兽来历一无所知,因而也无从推测它会前往何处,要想应付也大概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不管怎么说,至少今次算是告一段落了。” 谷辰把目光移到周围的满地碎甲片上。虽然多少有些意外,但此刻离宫主已然倒下,而歪曲灵涌的小兽也已遁走,昏侯离宫应该再没办法继续维持沌域的状态。沌墟攻略也可以说是该划上休止符了。 “唔,感觉有点可惜呢……” 谷辰把目光移那具散落眼前的巨型铠甲上。铠巨人留下的铠甲是灵梵变生的异物,无论材质锻铸都遥遥超过乘黄诸国的技艺,而且体量还如此巨大,无论是用作研修或造物素材,都是堪称重宝的珍物。 谷辰估摸着要怎么把这套巨型铠甲给带回去,但这时候脚下却突然一阵地动山摇。 离宫主和歪曲点先后消失,沌域原本的凶狂灵涌顿时消散,留下的众多空白也间接影响到离宫的物理构成。在灵涌彼此交叠激荡的冲击中,整座离宫的地貌都面临快速洗牌的际遇。 “唔,得赶快逃命了。” 谷辰抬头看着头顶汹涌激荡的灵涌,下意识握住了腰间的匕首。 …………………… 左文君和左安之是孪生子。虽然是孪生子,但出生相差也不过中相差半刻钟。半刻钟的差距决定了这对孪生子是兄妹还是姐弟,只可惜能提供确切证词的人物已不在人世,因而究竟何者为大是时常困扰这对孪生子的问题。 通常情况下,两人互相以名字来称呼。 尽管是孪生子,但彼此从性格到资质都相差悬殊。好比左安的体格强健且有着武使的才华,能把难以驾驭的双岚剑用得得心应手。而文君却是天生体力孱弱,其蕴力就连装备笔杖都相当勉强。倘若不是有天赋技“风触”多少能帮点忙,那她在拓荒组中真是一无是处。 不过比较意外的是,在骑术上均衡却是偏向文君这方。 左安和坐骑的锤头鸟不知为何相性极差,基本每次骑乘都是两败俱伤的下场。相比起来,文君却能比较容易地驾驭锤头鸟,因而队伍里补给驮运也都是文君负责。 锤头鸟虽然脚力强健,然而骑乘体验却很难称得上舒适。尤其是高速奔驰的时候,经常是半刻钟跑下来骑者很可能要歇上两时辰才能缓过气来,不过对文君来说倒是意外没有这样的问题。 至于为何会突然想到锤头鸟的事情,则是因在摇晃中醒来的文君,一睁眼便看到自己坐在奋蹄猛奔的雄鹿上。前面是不断飞掠的风景,背后是男人发烫的体温。 130章 沌墟崩坏 “咦?这是?”刚醒来的文君有些茫然。 “文君姑娘!你醒来了吗?”背后传来男人如释重负的声音。要一边驾驭奔跑的鹿王一边保持女风使不掉下去,就连谷辰也没法从容应对。“麻烦你抓稳前面犄角,我要加快速度了。” “好、我的。”文君连忙伸手抓住犄角,目光瞟向两旁。只见着左边那堵离宫院墙出现条条裂痕,而右边貌似阁楼的建筑则已半边崩塌下去。由远至近传来轰隆隆的倒塌声响,挟杂着一股弥散着衰败且混乱的气息,文君顿时惊慌起来。 让离宫弥散着 “大概是有人打倒了离宫主,现在离宫正在崩溃。”谷辰略焦急的回答着她。“我们已经攀到断崖上了,但必须在离宫崩溃前逃出沌域,不然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离、离宫主?”这个词刺激着风使的记忆,文君脑海里骤然闪现出铠巨人连同鬼甲兵众一并低吼的光景。“是那时候的巨人吗?” “不知道。我醒来时就看到满地的碎甲片,然后离宫就开始天摇地晃了。”谷辰如此说着。将离宫主连同其眷族一并摧毁的是小兽二橘,但普通人看不到灵梵体的小兽,要解释其中因缘也太过麻烦,故而谷辰就干脆设定“当时自己也昏了过去”。 “离宫主被讨伐了?到底是谁……呜!” 因当时遭遇精神冲击的缘故,文君的记忆原本就相当暧昧,在回忆当口前方道路猛然塌下去半块。鹿王纵身跃过地陷,落地时的震荡让女风使差点就被甩下鹿背,幸好谷辰一把拽住了她,惊呼声里脑海中的稀薄印象也跟着飞散。 “文君姑娘,现在不追究这些的时候!”谷辰语气急促地要求着。“我们非得早点脱离沌域不可,能用你的风触找出离开的路线吗?” “风触”是文君独有的天赋技,能够以风的触角来探知周围的状况。虽然在左安组时没多少机会派上用场,但在混乱离宫的现场却无疑是最能发挥威力的状况。 “咦?风触是吗?好、好的。” 大概也理解到当前状况紧迫,文君连忙点头,一边抓着鹿王犄角稳住身姿,一边集中精神施展出风触。随着风触发动,一股肉眼不可察觉的灵涌悄然融进擦身而过的风中,文君的知觉也随之扩展出去。 风触在扩展知觉的同时,也会给精神带来额外沉重的处理负担。为减轻负荷文君闭上了眼睛,让意识随着风的流涌去感知周围的环境。涌乱纷杂的信息中,文君很快抓到几处像是拓荒组的触点。那几组拓荒者无一例处地仓惶奔逃着,而附近离宫崩塌裂解的情形亦清晰浮现在脑海。 …………………… “等等,为什么荒怪突然都消失了?” “有什么人把离宫主打倒了吧?这座离宫也就玩完了。” “唔啊啊啊!我、我的斧子掉下去了!?” “别管斧子了混蛋!桥快塌了,再不跑就没命了!” 失去灵梵支撑,昏侯离宫已无法再维持原本的沌域形态,离宫各处的风貌都急剧改变。对鼓足劲想着讨伐离宫主的拓荒者们来说,这无疑是最措手不及的光景。 眼前拦路的石怪突然崩解,正在攀爬的楼阁猛烈摇颤,爬满墙壁的植物急速枯萎,甚至连原本流畅运作的灵武也骤然停摆。一处处难以言喻的混乱在离客各处上演着,拓荒者们堪称集体陷入不知所措的境地。 不过眼前动荡的规模太过巨大,就算反应再迟钝的家伙也该作出“是不是什么人讨伐了离宫主”的判断。虽然不知道是哪组同行拔得头筹,但在崩解沌墟里继续呆着绝不是什么有脑子的判断,因而拓荒者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逃离沌墟。 不过在集体逃离的潮流中,也有一组逆流而上的拓荒者。 “可恶!到底是哪个混蛋做的?明明文君都还在里面!” 双剑士左安愤然踢飞眼前僵住的鬼甲兵,咬牙望向离宫深处。 “我也大意了,没想到居然有人真能击败那离宫主……” 与老拳士为敌的石怪已崩碎成齑粉,但其脸却是罕有的沉痛神情。 离宫主是沌域灵梵积郁的阵枢,离宫主被击倒势必动摇沌域的结构。这点两人虽然早已知晓这点,但依据此前交手的经验来判断,拓荒者们直接击倒强悍离宫主的机率并不大。故而两人才继续搜索风使下落,却没想到在半途就遇上沌墟崩坏的光景。 “喂!老头子,接下来会怎么样啊?”左安暴躁问向老拳士。 “凭物被破坏后通常沌墟会大幅改变结构,但不会回到原来的模样。若那丫头运气够好的话,说不定能挺过这波动乱……无论如何,现在的状态我们什么也做不了。”老拳士望着周围地动山摇的光景,一声渭然长叹。 “早知道这样,昨晚我就该进来的……该死!” 左安一拳捶塌了半堵墙壁,脸上浮现出为悔恨所啃食的神情。 其实就算昨晚他踏进沌域,也未必就能发现得了风使的下落。在辽阔沌域中搜索失踪者原本就是时间与运气的搏奕,哪怕做到一百万分的努力,也未必就能收获那百分之一的成果。虽然理智上能理解这层道理,但心情上能不能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嗯?有人?” 老拳士动动眉头,注意到远处正有一人影在崩乱离宫中疾行。 此刻拓荒者全都朝着沌墟外仓惶撒离,还留在原地的只有双剑士和老拳士。大概正因如此,那人影也注意到远处的左安组,当即改变方向朝他们靠近。只见那人影身形如电,几个闪落便掠过崩落的墙楼,出现在左安眼前。 “你是,雷剑使!?” 天下武使虽多,但能像那样移动的也只有雷鸣宗的“雷走”而已,因此在飞燕靠近前左安便认出其身份。 “飞燕丫头,出啥事了?” 老拳士更早注意到女剑士脸上的慌乱神情,沉重询问着。 “我……我们,找不到谷辰了。” 飞燕喘着气。施展雷走一口气从离宫外围突入到内围,对蕴力和体力都是格外剧烈的消耗,由此也可见女剑士确实着急到不行。 “把树林周围都找了遍,就是没看到谷辰的影子……然后看着离宫这边骚乱,想着是不是和谷辰有关就赶过来……袁前辈,你们看到我家坊主了吗?” 女剑士的问题让老拳士跟双剑士不禁面面相觑。这边的风使还没找到,那边的坊主又失踪了,简直是惊涛骇浪般的展开。不过要说坊师失踪和离宫崩坏有啥关联也未免太牵强了点。 “咦?”就在左安准备摇头时,冷不防一股清风掠过脸颊。左安若有所觉地抬头望去,随即神情一振。“快看那边!” 顺着双剑士的手指望去,众人看到远处离宫回廊上,一头魁梧石鹿以踏碎地面般的态势猛烈奔跑着。石鹿背上载着两人,当看清其模样时,飞燕跟左安同时惊呼出来。 131章 迟来增援 沌域崩坏持继了小半日的光阴。差不多到黄昏时刻,淤积沌域的混沌灵涌已消散无踪,与灵涌共生的荒怪族群也跟着消散。昏侯离宫散去了数日前的蜇人凶气,变回到本来古旧废墟的模样。 不过毕竟经历了荒蚀的折腾,因而离宫并无法彻底恢复原状。断崖和突岩似乎存在,其宫殿遗迹则到处呈现出有如被暴风席卷般的凄惨模样。在那些倒塌废墟中或许隐藏着灵梵蕴生的灵宝,这点没有人能加以否认。等到事态平息下来以后,这里恐怕会成为拓荒者们挖掘宝藏的又一新地点。 大半拓荒者都在沌墟崩坏时及时逃离了离宫,而也有不少运气好的家伙撑到了离宫重定安定下来的时候。一个个带着险死生还的惊悚神情返回到小树林的营盘,这番九死一生的体验应该会成为他们酒桌上的傲人谈资吧? 无论如何,黎阳府发布的压制沌墟的委托,到此总算是能划上句号了。 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何人讨伐了离宫主,但就算没机会拿到十鼎器的量天尺,拓荒者们也绝对不算没有收获。沌墟蕴生的荒怪论数量论强度都要超过荒域,而其掉落的煌石也有着格外优异的品质。煌石是官府商社都竞相收购的物资,据闻某个力士和女刺客搭配的拓荒组,便在这一财周内收获了差不我寻常一年的赚头。 除了钱包上的充盈外,拓荒者们还收获了另一项好处。 灵梵是活性极高的能量,而沌墟又是灵梵异常浓郁的场所。就像草树砂石会因灵梵而蕴生荒怪那般,拓荒者们装备的灵武在机缘巧合下也会发生类似的变化。灵武因浸染灵梵而变化的现象被称为“蕴化”,蕴化后的灵武其基本性能会大幅上升,有时候还会多出新的特性,从而令武使实力直接上一台阶。 对靠灵武吃饭的拓荒者来说,这堪称是万金难买的机遇。 发生蕴化的机率原本非常小,然而今次探索离宫的过程中,不知为何有好几组拓荒者都撞到大运。其装备灵武得以“蕴化”,甚至取代讨伐离宫主的神秘人,成为众人羡慕嫉妒恨的对象。 “收获煌石虽然不错,但果然还是想要灵武蕴化啊……” “啧,落幕也未免太快了。结果呢?十鼎器到底会落到谁手里?” “附近也没荒怪了,今晚就原地休整好了……喂,拿酒来!” 诸如此般熙熙攘攘的氛围,笼罩着黄昏的小树林。 就常识而言,拓荒者是习惯独往独来的族群。任务时就算因情势需要而暂时联手,事后也不会有特别想攀交情的风气。然而因某笼车铺的介入,今次攻略沌墟的节奏却大幅改变—— 数以百计的拓荒者在小树林里扎营休憩,购置补给,交流切磋。在一系列活动中孕育出前所未有的群体意识,虽然对这点有着明确认知的人物还相当稀少,但众人潜意识下却多少都有舍不得这段光阴结束的念头,因此不约而同地做出当晚驻扎小树林的选择。 “喂那边的,还有小愈水吗?分两支过来。” “谁还有酒啊?他奶奶的,这种时候不来点酒简直是作孽!” “酒是没了,烤鹿肉要吃吗?另外还有点涤尘水。” 拓荒者们四顾闲聊着,小树林里浮动着搔痒人心的氛围,就像堆满干柴的茅屋。而这时候远处商官出现一支由驮兽和笼车组成的运输队伍,引起了营地边上的拓荒者的注意。 “咦?驮队?为什么会跑到这种地方来?” “等等,领头的那人蛮眼熟的……是兽使崔五?” “什么?我记得崔五那厮好像投奔商社了。那是日升昌的队伍?” 这时候,远处那支驮队似乎也注意到小树林的热闹光景,在头领崔五的喝使下,驮兽们徐徐掉头朝着小树林靠近。小树林此刻已成拓荒者的营盘,再加上身躯庞大的驮兽并不适宜踏进树林,因而驮队先在树林边缘停下。 在拓荒者们的疑惑注目下,崔五指挥着驮手们解下驮兽的拖具,给驮兽喝水喂食,把笼车推到旁边集中,摆出准备一套就地驻营的架势来。 …………………… “掌柜的,前面就是昏侯宫了。” 崔五来到其中一辆笼车处,朝正扶着笼车喘气的胖掌柜报告着。 “到、到了吗?” 掌柜胡纪有些艰难地抬起头。虽说年轻时他也曾经周游诸地,但毕竟已上了年纪,再加上今次要去的是号称“绝世凶地”的沌墟,精神上的重压可以说是胖掌柜沿途昏车的根本原因。 “这里就是沌墟?好像和别的地方也什么区别的样子?” 胡纪边打量着昏候离宫的方角说出感想,而崔五闻言则露出略微妙的神情。他闯荡荒域时也没有攻略沌墟的经验,不过论见识还是胜过生意人的胡纪许多。昏侯离宫绝对变成了沌墟没错,而此刻之所以风平浪静,原因很可能是他们已经来迟了一步。 原本崔五还纠结着要不要趁此机会重操旧业,但现在看来是没指望了。崔五有些羡慕地看着树林边上的拓荒者们,那其中有些还是熟面孔。然而已从前线退隐的他,论实力论意志都与他们拉开相当一段的距离。 “……掌柜的,我们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崔五摇摇头扯回思绪,转而朝胖掌柜建议着。 “当然要。我们可是有任务在身的。” 胡纪就像鼓劲般的挺起胸膛,随即又稍稍胆怯地偏头望向驮队尾端。 尾端处有一辆安设着铁板装甲的载人笼车。那样特殊加固的笼车通常是给达官贵人准备的,而跟在笼车旁的数名精锐府卫亦足以证明其中之人的身份不低。此刻笼车的车门被打开,一名身着灰袍的人影从中走出来。 因被兜帽挡住而看不清楚那人容貌,不过胡纪曾被严厉交代不许过问那辆笼车的任何事情。就算胡纪是日升昌的掌柜,在城主府的敕令前也不过只是升斗小民,想到这里胡纪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把注意力扯了回来。 “走吧,我们去,打个招呼。” 胡纪定了定神,招呼崔五朝那边小树林走去。 …………………… 在兽使崔五的陪同下,胡纪向拓荒者们打听着营盘里能交涉断事的首领何在。在胖掌柜的概念,既然小树林这里聚集了如此众多的拓荒者,那想当然也该有负责统领全局的人物存在。 胡纪磨拳擦掌准备好交涉,岂知一开始便碰了钉子。 “想找领头的?喂喂,我们是拓荒者又不是官兵,哪来领头的?” “没有头领?” 被询问的拓荒者如此回答着,让胖掌柜听得满脸错愕。 崔五默然,他早就猜到会是如此。毕竟拓荒者原本就是天马行空般独来独往的人物,今次虽为攻略沌墟而暂时聚集,但说到底也是各自为阵的架势,根本不具备组织性。再说对心高气傲的拓荒者来说,也不太可能会去想服从什么人的指挥。 不死心的胡纪继续找人打听,而接下来的回答却换成崔五呆掉。 “你问谁说的话最管用?这个嘛,真要说的话这里说话管用的大概只有一人。” “去里面的笼车铺看看吧,要谈什么的话找那位是最好的。” “笼车铺?啊啊没错,最厉害的家伙都聚集在那里,你找他们有事?” 被问到的几名拓荒者如此回答着,清一色都是让胡纪去找笼车铺的主人。光是沌域附近有笼车铺存在就已经够让人吃惊了,而其主人居然被拓荒者们认可为“说话管用的人”,这样就连崔五也不禁为之惊愕。 掌柜与兽使交换着惊诧的视线,随即举步往中央笼车铺的方角走去。 整座小树林都被拓荒者们划为营盘,到处可见驻营休憩的拓荒组。拓荒者们朝着明显非我族类的日升昌等人投去疑惑的视线,而胡纪忍着冷汗在林间前行。前行时胡纪注意到,似乎越是靠近笼车铺位置,拓荒组扎驻的密度就越大。要比喻的话,就像北方的游牧民习惯围绕着王帐扎驻那般。 小树林中央是树木稀少的草地,在迈过那条不可见的界线后,驻扎的拓荒者陡然稀少下来。只见笼车铺周围有着大片被刻意留出来的空地,而这样的结构又更加突显出其中央王帐的权威。 “呃……” 感觉到背后无数双尖锐视线,胡纪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很显然,那笼车铺在拓荒者们心目中有着非同寻常的地位,以至于闲杂人等的胡纪光是靠近就足以引起拓荒者们的警惕和猜疑。之所以没有过来拦人,大概是还搞不清楚他们来历的缘故。 乘黄诸民中,拓荒者被评价为持有最高武力的族群,被这样的族群从背后瞪视的感觉让胡纪不禁为之腿软。胖掌柜求助般的望向身旁兽使,却发现崔五也是满脸紧张的模样,并且不知看到什么而露出呆然神情。 胡纪顺着那视线望过去,随即看到笼车铺前的篝火处,竟有着意外熟悉的脸孔。 132章 强者如云 “呼,那时候还真是相当危险呢。要不是左安兄你们及时援手,我们搞不好就被困在沌墟里了。”篝火处,谷辰手捧着一碗热茶,颇心有余悸地回忆着。 半日前离宫因灵氛散失而整体崩坏,他和文君骑着鹿王拼命逃出来。在地动山摇的崩坏中,上造巽真所造的鹿王展现出无以伦比的机动力,硬是踏破了沿途地震地陷的阻碍,将两人一路载到接近离宫外围的地界。 只是鹿王本身并无实体,其活动全靠蕴器自身的灵梵支持,因而鹿王匕在设计上就无法连续使用。而此前谷辰突破小石怪包围时已唤出鹿王一次,鹿王匕尚未来得及回气便已被召唤出来,其残余蕴力已再无法支持长时间活动。 神勇鹿王在跳过一处崩塌石桥后便骤然崩散,谷辰抱着文君摔下地来。着地时的猛烈冲击把两人同时摔晕过去,幸好飞燕和左安等在稍迟半拍赶到现场。虽然不知道为何会变成谷辰带着文君脱出离宫的情况,但确实风使还活着的事实让左安和袁飞为之欢欣鼓舞。 又惊又喜的众人随即背着谷辰跟文君匆匆逃出离宫,回到小树林安顿。 谷辰和文君只是受到撞击而晕厥,在饮下小愈水后便徐徐醒了过来。醒过来的谷辰看着自己身处笼车而诧异,随即得闻是飞燕左安把他们救回来,在起身道谢后也对脸上写满好奇的众人进述了前往离宫的神妙经历。 “其实我也没想去沌墟的,不过总有些出乎意料的事情……” 谷辰叹息着说道。因真相涉及到小兽隐秘,所以他稍稍调整了部分情节。 既然众人已目睹到他骑乘鹿王驰骋沌墟的光景,所以谷辰就干脆把前往沌墟的由头给安到鹿王匕上。说他原本只想测试鹿王匕的机能,谁知道鹿王不听使唤而撞进沌墟,还一路狂奔并跑下断崖。谷辰还想着要怎么回去,结果误打误撞发现了被困离宫的文君。 “当得知文君姑娘是左安兄你们找的人时,我还蛮高兴的。我本来想带她离开离宫,却怎么也没想到后面会有那样的麻烦……”谷辰说着摇摇头。 和文君汇合后两人便骑着鹿王想找到离开离宫的路,谁知道竟在离宫深处遇上了铠巨人和鬼甲兵。铠巨人是离宫之主,一声咆哮把两人给震昏过去。谷辰原本想着就这样玩完了,但醒来后却意外发现满地碎甲,甚至就连离宫主的铠巨人也都消亡解体,只留下一套巨大铠甲。 “那时候已经地颤起来,仓促中我只好带着文君姑娘赶紧逃命,结果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位高人所做……鹿王跑到半途耗尽蕴力,多亏飞燕你们及时赶来救援,要不然我也不知道结果会怎样。” 谷辰以这番话结束了有关离宫际遇的讲解,听完的众人各自露出微妙难喻的神情。 文君只知晓和谷辰相遇后的经过,但却不清楚谷辰踏进离宫的缘起。谷辰提到他并不知晓鹿王匕的来历,因而才在实际测试时出了问题,这点跟文君辨认出鹿王匕的事也并不矛盾。 总之谷辰的这番讲述尽管省略了很多不为人知的细节,但在逻辑上却并无漏洞。而既然连亲历者的文君都没提出异议,那就算这番经历听着再不可思议,众人也就只能把它当成真相接受下来。 “谷辰哥谷辰哥,那把鹿王匕,能再让我们看看吗?” 白猿小乙满心期待地问着,而其余众人也纷纷投来趣味盎然的目光。 三百年前上造巽真的杰作“化形器”,其一的“鹿王匕”。对这件差点就排进十鼎器的铭品,众人要说没兴趣是不可能的。而且飞燕左安等还亲眼目睹了鹿王载着两人横越沌墟的光景,更是兴致勃勃。 “当然可以,又不是什么秘密。不过今天连续召唤太多次,它的蕴力大概已透支了,我想至少要休息两三天才能再次召唤鹿王。”谷辰轻笑着抽出腰间短匕递过去,并稍稍嘱咐着。 “咦?要两三天后才能再召唤?” 小乙显然有些失望,却依旧爱不释手地把玩着手里的鹿王匕。 “三百年前的灵武吗,小乙,借我看看。” 旁边的女剑士亦颇感兴趣凑了过去。在喜好收集武具兵器的飞燕眼里,这把年代久远却又保存完好的精美短匕,说不定比其蕴器本身更有价值。 “不过说实话,到现在老夫都还是不敢相信啊,居然真有人能单枪匹马打倒那个离宫主……”老拳士袁飞摸着下巴,朝已安稳下来的离宫投去相当介意的视线。“谷小子,你当真什么都记不得了吗?那家伙用哪类灵武,甚至声音都好。” “不是记不得,而是我根本没见到。”谷辰苦笑着摇摇头。 小兽是灵梵体,能与其交流只有谷辰,就算说出真相来恐怕也没人能理解。袁飞和离宫主交过手,经验老道的他直觉那铠巨人绝不是能轻易讨伐的目标,因而对谷辰的话感到疑惑。不过就算他再怎么疑惑,也不会想到给予铠巨人最后一击,正是眼前人畜无害般的坊师青年。 “离宫主是规格外的荒怪,而且这里又是它的地盘。要说的话,八骏……不,封号武使里能独立讨伐它的恐怕不过三人。” 袁飞沉吟着,想找出那假设问题的答案。 封号武使中的三人,再加上名震天下的三大剑宗主,乘黄诸国能独立讨伐离宫主的大概只有六人。那六中有半数以上都处于不能随意活动的状态,其剩下的人中能有闲暇跑到黎阳领来的,也只某个怪癖之徒而已。 那家伙心情好了会救人,心情坏了会杀人。倘若干掉离宫主的真是那家伙的话,那说明谷辰等人的运气也实在是好到极点。老拳士以这样的话总结着。 “也就是说,至少有六位武使都能打倒那铠巨人吗?” 老拳士的话让谷辰变了脸色。铠巨人的强悍光是用眼睛就理解,其一出现便把谷辰给迫到进退不得的窘境。若不是小兽二橘有作弊般的权柄,那他十之八九会交代在当时的洞窟里。 居然有人能打倒如斯强悍的荒怪,而且还有六人之多!? 谷辰不得不仰天感慨乘黄世界的强者如云,并更加坚定了保守秘密的决心。 133章 荒域圣城 “袁伯伯,乘黄大地隐世奇人多不胜数,就连三宗主也不敢说是天下第一,硬要谷公子来说个名字也未兔太强人所难了。”大概是注意到谷辰面上的难色,旁边的女风使替他开口辩护着。 “呵呵,说得也是,老夫好不容易退居二线逍遥了,再管那些江湖闲事作甚?”老拳士袁飞对女风使似乎特别宠爱,当即摆摆手把话题移到谷辰身上。“倒是你娃儿相当能干嘛?明明才认识一天不到,左丫头就这样照顾你了。” “哪有!我……我只是有感而言罢了。”女风使羞红了脸,悄悄瞥了某坊师一眼。“再说谷公子不仅把我救出沌墟离宫,甚至还帮安之修好了双岚剑,于情于理我偏着他都是应该的吧?袁伯伯。” “是是……”老拳士摸着下巴,假装哀声叹气着。“哎哎,后生长得俊俏就有好处啊!老头子我要再年轻个五十岁左右,搞不好也能迷得小姑娘这样神魂颠倒也说不定……” “袁伯伯,你、你再乱说下去我可生气啦?” “好好,不说不说。要是你们哪天修成正果,老头子我等着喝喜酒就行。” “我……我再不理你了!” 女风使听得又羞又恼,干脆掉过头去摆出不再理人。篝火余辉勾勒出美人微嗔的绝美轮廊,让谷辰看得有些呆然。那边老拳士哈哈笑着,意有所指般的朝谷辰眨了眨眼睛。虽然老拳士自称已经退居二线,但谷辰暗自猜想他年轻时铁定是一撩妹高手,而现在则足以冠上“老不修”的头衔。 当然,这些话谷辰也只是在心里悄悄想想。 毕竟对手是位列八骏的封号武使,哪怕退出前线其实力也遥遥超出寻常拓荒者,谷辰甚至怀疑他列出能击倒离宫主的三人中也包括他自己。 “袁老,今次也多谢你了。” 谷辰朝袁飞拱手道谢。虽然不知道因何事结缘,但老拳士似乎相当中意左氏兄妹。听女风使说当初劝说两人组队踏荒的就是老拳士,而在队伍中袁飞也担任类似教练兼监护人的角色。今次谷辰能从离宫顺利脱险,少不得这位封号武使的功劳。 “好说好说。谷小子你蛮有意思的,要说老夫见的坊师不少了,但像你这样看不出深浅的还是头一遭遇到。左小子他们打算在黎阳待一阵子,今后咱们多亲近亲近。” “请手下留情。” 谷辰苦笑着拱拱手,随即把目光移到孪 生子的左氏兄妹身上。 在先前闲聊时他才知道,原来双剑使的本名是叫左安之,而风使的本名则叫左文君。当初组队踏荒时为避免麻烦,因而各自去掉一头一尾来达到隐姓埋名的效果。不过谷辰还是觉得,果然全名叫起来才更接近两人的气质。 “……谷辰兄,这次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和谷辰对上视线,篝火旁的俊英双剑士呼出口气,仿佛总算作好心理准备般的开口了。“先是麻烦你帮忙修好双岚剑,后来又让你冒险进到沌域、在离宫崩坏前救出了文君,如此恩情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报答……就像我此前说过的那样,从今以后左安组任凭你差遣,有什么事请尽管交待。” 如此说着的左安之朝坊师深深低下头,同组成员的老拳士和风使也各自肃容端坐。旁边的女剑士和小白猿禁不住投来略紧张的视线。这时候要是谷辰点头的话,格物坊麾下就将拥有一支包含封号武使的专属拓荒组。只可惜对谷辰来说,他实在不愿意把周围人际关系搞得如此僵硬,。 “安之兄言重了。”谷辰摆摆手。“踏进沌墟是意外,遇到文君姑娘也只是误打误撞。而且要不是有文君姑娘帮忙指路,单靠我自己大概也没办法逃出来的,所以算是互相帮助比较好。” “哪里有这样算……”左安之露出焦急神情,但被谷辰伸手安抚下去。 “我家格物坊才刚刚建立,论规模或人气都还差得很远。要是安之兄实在过意不去的话,那不妨多多来照顾我家坊组的生意好了,哈哈。”笑毕谷辰低头看着手里的茶杯,稍稍放低了声音。“我不太喜欢差遣别人。比较起来,能和安之兄、文君姑娘像这样围炉夜话,就已是很棒的事情了。” 到最后时谷辰想起般的望向旁边,只见女剑士和小白猿正莫名瞪过来。 “呃,当然你们也是哦?” 听到坊主这样补充,飞燕小乙才稍稍放松了视线。 另一方面,听到谷辰的真心话的双剑士,则是露出格外纠结的神情。 一则有恩必报事关武使的信义,二则谷辰的话却让他无论如何都想赞同。抛开坊师身份和有恩于已的事实不论,光是这般的胸襟和为人,就让左安之有想要与之结交友谊的念头。至于旁边左文君亦是满脸欣喜,一眨不眨地看着某人,秋瞳中泛出盈盈水光。 “哈哈哈!痛快!真是痛快!” 就在众人默然无语的时刻,那边的老拳士突然抚掌大笑出来。 “敢闯沌墟有胆,修好双岚剑有才,明明有胆有才却拒了封号武使的效力……啧啧,好久没遇到这样的妙人儿了。谷小子,老夫今天非得跟你喝到天亮不可!酒,谁有酒都拿过来!” 老拳士中气十足的吼声震颤着小树林,在拓荒者们来得及反应前,一战战兢兢的声音从旁边插进来。 “呃,酒的话,我们带了很多。” “什么?” 袁飞定眼望过,见着有两人影正朝篝火这边走来。不知是否被此处气场摧压,那两人的步伐明显僵硬着。其中一身材圆胖的掌柜模样的人物,更紧张到浑身颤抖,被袁飞一瞪顿时腿软向后瘫倒,幸好身旁的胡须汉子及时把他扶住。 扶住掌柜的胡须汉子,低头朝袁飞恭敬行礼。 “‘兽使’崔五,见过袁老。” 八骏之一的神尾飞猿,朝廷礼重的封号武使,在寻常拓荒者眼里可谓是活生生的传奇。在其面前哪怕崔五也没法不让自己紧张,因而下意识地报出昔日名号,却疏忽了这是何等张狂的作派。 “兽使?哼,牙齿都快掉光了居然还自称‘兽使’?” 袁飞瞥着满脸通红的胡须壮汉,冷哼了声,目光移到旁边浑身颤抖的胖掌柜身上。 “这又是谁?” …………………… 身为日升昌黎阳分社的大掌柜,胡纪要说起来跟拓荒者打交道的经验绝不算少,不过那却仅限于在自家商社接待采购灵药的拓荒者的程度。在以算术交涉为主的贸易行当里,胡纪做得是如鱼得水,然而若把舞台换到荒域乃至沌墟,那就彻底是另一个概念了。 荒域中栖息着无以计数的强悍荒怪,一全无武力的普通人踏足荒域,那差不多是提高脑袋在刀尖上跳舞般的亡命徒行径。胡掌柜当然不是亡命徒,也因此比同行驮手们更能感受到那股弥散荒域的、无处不在的惊悚气息。 那些时常被他绕得晕头转向的拓荒者,才是这块蛮荒土地的真正主人。而这处位于沌墟旁的小树林,便是拓荒者的圣城! 从踏进小树林的那刻起,胡纪心里便没来由地生出一股荒唐感觉。那感觉就像自己光着脚踏进国王的宫殿,并且越是靠近笼车铺,那股难以言喻的心虚感就越是强烈。尤其当那老拳士瞟过来时,胡纪真的差点腿一软就跪倒在地。 什么销售和利润,什么交涉跟谈判,在那瞬间统统被抛在脑后。面对无数次跨越过生死界限、肉体与精神皆磨练到极致的百战强者,胡纪才霍然醒觉自己引以为傲的交涉术等,根本就是哄小孩的技俩。 一旦脱离城墙的保护,实力便是赢得尊重的唯一标准。 “这又是谁?” “我……在下,不,鄙人是……” 在封号武使的注目下,胡纪发现自己舌头变得不听使唤。 兽使崔五颇同情地看着身旁抖糠般的胖掌柜,虽然有心帮忙,但他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的状态。就算除去封号武使的老拳士,眼前的雷剑使和岚剑使等亦都是实力远胜于他的强者,崔五实在没有替胡纪开口的底气。 “咦?胡掌柜,你怎么来了?” 眼见着胖掌柜就要紧张到闭过气时,那边响起一略带惊讶的声音。 那声音并不大,却清楚传到胡纪的耳中。胡纪就像寻求救赎般的猛然抬头,随即见着篝火后坐着那书生气的青年,正朝这边投来恬静的笑颜。 “什么?是谷小子你的熟人吗?” “嗯,以前曾在日升昌待过,当时受了不少照顾。” “这样啊,那就好说了。既然谷小子的客人,那坐下来一起喝酒吧!” 老拳士呵呵笑着招呼崔五与胡纪坐下,那边的左氏兄妹和女剑士等闻言也都舒展了皱眉。兽使崔五露出受宠若惊的神情,连忙扯着胡纪坐下来。 “啊……呃……” 坐下来的胡纪有些神情恍惚,望向谷辰的眼神相当迷离。 谷辰只简单说了两句话,此前持续笼罩着他的莫名威压便骤然消散。紧绷的身心松懈下来的同时,胡纪也注意,自踏进小树林以来感受到的那股强斥挤斥感也跟着消失。就好像圣城的领袖允许其到访,周围的拓荒者们也跟着投来善意与好奇的注目。 胡纪能清楚感受到氛围的变化,但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不过容不得他细想,那边的谷辰已抛出问询的话语。 “胡掌柜,你们过来沌墟干嘛?” “回大……啊不,我们是来送物资的。” 胡纪下意识就想说出“回大人”的话,但刚出口就察觉不对而赶紧止住。在众武使似笑非笑的注目下,日升昌的掌柜红着脸把往来缘由仔仔细细讲了出来。 134章 天降斯任 对乘黄诸民来说,三五不时出现的诸般荒灾是比洪水猛兽更具威胁的灾殃,也因此当得知居城附近居然有沌墟出现时,黎阳民众亦为之惊惶。倘若换成别的领邦,一不小心就会演变成大规模逃难的人潮,但幸好黎阳公在领民心中有着相当高的威望,代城主的统治亦深得军民信赖,诸方协力下才堪堪把民生秩序维持下来。 日升昌本想趁机小赚一笔,但严禁哄抬物价的命令却先从城主府传来。代城主雷厉全行的铁腕早已为诸商社所知晓,没有人但敢在这当口顶风作案,日升昌也不得不放弃囤货居奇的念头,但还是稍稍调整了灵药的价格。 消耗灵药最多的是拓荒者,而寻常百姓用到灵药的机率实在不大,这番调整也算是避开了城主禁令的锋芒。本以为如此的,谁知调整灵药价格的第二天日升昌便接到城主府的传唤。昔日曾有某操弄物价的奸商被城主传唤,而后给三十军棍打得半死的先例,胡纪跟着白明华踏进城主府时整颗心都在颤抖。 不过还好,接见他们的并非独眼女杰,而是其辅佐官的李儒。 这位留着八字胡的中年文士,貌似温良无害实则精明无比,透过明线暗线掌握着黎阳城内大大小小的事务,协助代城主管理运营着麾下的庞大居城,对诸商社来说是格外值得畏惧的人物。 “召尔等过来,是有事相托。” 李儒开门见山地说出了请托内容。 为赶在活跃期前压制沌墟,黎阳府把领内大半拓荒者都遣往攻略昏侯离宫。李儒首先告诉两人目前攻略离宫的进度甚佳,然后传达了黎阳府想支援拓荒者的决议。 “支、支援拓荒者?” “是的。这是代城主的命令。” 李儒点头确认着。 迄今为止拓荒者们都是采取组团刷怪的模式活动,三四人组的零散单位构成,让黎阳府就算想帮忙也很难找到地方下手,然而今次却有所不同。根据前方探子回报,攻略离宫的拓荒者中似乎出现了某种组织性,而且也建立了固定的营盘设施,这让黎阳府对其支援成为可能。 考虑荒怪的活跃期很快要到来,为提高攻略效率而争取早一刻压制沌墟,黎阳府打算对拓荒者实施支援。进一步来说,也就是提供后勤补给上的便利。 不过官府本身并无与拓荒者直接交流的先例,相比起来民间商社在这方面还颇有经验,因而邬言才挑中了日升昌来执行输送补给的任务。李儒先确认了城主府会对商社物资进行补贴的政策,便对于拓荒者们需要什么、要如何分配到其手上等具体操作,则交给日升昌去自身决断。 毕竟由官府直接支援拓荒者是没有先例可循的,要怎么做也只有到时临机应变。 压制沌墟事关黎阳领的安泰,就算有官府补贴的利润,但踏足沌墟输送补给对商社来说也是格外沉重的负担。白明华和胡纪交换着倒抽凉气的视线,对这笔再怎么算都是赔本居多的委托,实在不甘愿接受下来。 “能被城主大人提名是日升昌的荣幸。身为黎阳公治下享受太平的子民,我等也想为领邦安泰贡献力量,只是……虽然很难启齿,但日升昌并无踏足荒域所需的武力,就算想雇佣拓荒者来保镖,现在也根本找不到人手……” “找不到人手?你们的驮队不是呆在商馆没事干吗?” 李儒冷冷地指出。 大商社的日升昌麾下有若干支运输货物的驮队,其中由兽使崔五率领的那支驮队在不久前出发前往津波领,但因路上遭石蚁群袭击重创,目前不得不滞留在黎阳分社的商馆休养。白明华原本也烦恼着该如何安顿这些大爷,但冷不防被辅佐官指出,顿时心虚冒汗不已。 紧跟着李儒再点出日升昌擅长增调灵药价格的操作,实质上截断了白明华婉拒的可能性。结果白明华不得不硬着头皮接受城主府的委托,回去后火速编出一支满载补给物资的运输队,并由崔五及麾下驮手负责执行。 由官府委托商社支援拓荒者的操作,在乘黄诸国的历史上绝无先例,而其成败则关系着黎阳领能否安然渡过活跃期。因兹事体大,白明华原本想亲自前往负责,但却被掌柜胡纪及手下给拼命劝停下来。 白明华再怎么说都是家主白老收养的义孙女,白家大小姐。要是胡纪胆敢让她独自前往沌墟冒险,那不论结果如何他都绝对不会有啥好下场。由于胡纪不得不毛遂自荐跟崔五同行,代替大小姐处理交涉事务。 “说来惭愧,我已经有十多年没出过黎阳城了……” 胡纪低头坦白道。 黎阳城到昏侯离宫只有一日行程,因而胖掌柜倒也没多少机会在途中担惊受怕。因李儒说过拓荒者们已有了某种组织性,所以胡纪原本想着等到了地头,只要把补给物资交给类似首领的人就万事大吉,却没想到现实和预期居然差这么多。 要不是恰好遇到谷辰在场,今次运输补给的任务很可以落得狼狈收场的结局。 “……原来如此,胡掌柜你也蛮辛苦的。” 听完胡纪几乎声泪俱下的陈述,谷辰颇为同情地点点头。不论地球或乘黄,关键时刻非得出来替上头挡枪,可以说是中层管理者无法逃脱的宿命。对习惯城内安逸生活的胖掌柜来说,这途旅程恐怕令他应该相当难忘吧? 不过,居然会想到给拓荒者提供补给,而且还委托给商社来负责执行,那位代城主也真是蛮厉害的。明明领邦内出现了荒蚀沌墟,但看日升昌的活动,黎阳本城的秩序似乎还颇为安稳,这份统治力也相当了得。 谷辰不禁在心里暗暗赞叹着,随即偏头望向小树林的外侧。 “驮队留在外面的吗?掌柜的,你们带来了多少物资过来?” “回……啊不,我们带来了分社库存的灵药,还有食物和酒,另外还有帐篷等等。” 回答谷辰问询的感觉让胡纪相当不习惯,顿了顿后转而看向那边的老拳士。虽然日升昌掌柜未必认得出封号武使,但他从崔五的敬畏态度来推断,理所当然认为袁飞便是现场的主事人,于是低头请教着。 “袁老……前辈,事情就是这样了。请问外头那些补给物资,怎么安排比较好?” 135章 瞎了狗眼 “怎么安排,问我干啥?”被询问的老拳士双手抱胸,抬头望天。“老夫只不过是退居二线的闲杂人,这里管事的是别人。” “别、别人?”胡纪诧异着,目光扫过篝火旁的其他人。 胡纪目光首先落到雷剑使身上。飞燕原本就对日升昌没啥好感,这时更嫌弃他没眼光,直接冷哼着别过头去。受到打击的胡纪顿了顿,转而试探般的望向旁边的左安之。要说气宇轩昂的双剑士也确实有管事者的风范,不过低头摩挲着剑器,没给胖掌柜半点脸色。 至于小白猿的脸上倒满是看好戏的神情,而胡纪的视线直接从他身上掠了过去,有些难以置信地落到最后的左文君身上。女风使毕竟是心地善良的好姑娘,见着胖掌柜满脸苦闷的纠结神情,微微叹了口气。 “胡掌柜,有句话叫‘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有、有眼不识泰山?” 胡纪不是没理解到暗示,而是压根儿就没想过谷辰会是领头的可能性。对如此看轻恩人的无礼行径,女风使也适时展露出不输于美貌的隐藏毒舌。 “没听过吗?如果说成‘狗眼看人低’的话,是不是更好理解一点呢?” 从清纯美女口中蹦出的泼辣台词,似乎有着额外增加的杀伤力。掌柜胡纪当场僵住,而旁边兽使亦露出神经挫伤般的扭曲神情。双剑士满头黑线地看着妹妹,而女剑士则噗嗤一声笑了出一。 “呃,啊……那个……请问……” 眼见着不知所措的胖掌柜急得就快哭出来,宅心仁厚的某人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胡掌柜,你来迟了一步。大概半日前沌域已被拓荒者们给成功压制,现在昏侯离宫已不具备威胁了。你带来的灵药大概没机会派上用场了。”谷辰朝胡纪淡然宣告着。“不过食物和酒倒是来得正好。既然已成功压制沌域,周围荒怪也被讨伐一空,不如今晚就在这里办个庆功宴,把带过来的肉和酒都拿出来痛饮一场。大家觉得呢?” 最后那句话,谷辰向周围武使问着。 “呵呵,有酒有肉才叫庆功宴啊,当然行!”老拳士欣快点头。 “哟嚯!有烤肉吃了!”小白猿欢呼着蹦起来。 “我去叫那些家伙都动起来。”双剑士爽快站起,先前的冷漠已不见踪影。 “飞燕姑娘,我们去外面看看有多少材料能用的吧?”女风使起身招呼着女剑士,两女相携并行,笑嘻嘻地朝着林外驮队走去。 谷辰的话就像按下了肉眼看不见的开关,原本沉寂的营盘顿时转为喧哗。人声鼎沸中,日升昌的胖掌柜傻掉般的看着周围那魔幻般的展开,再看看篝火前谦和淡笑的坊师,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瞎了狗眼。 …………………… 平心而论,掌柜胡纪对谷辰的态度其实还算相当厚道的。 当初谷辰流离落魄、被贬到仓库阁楼睡帐篷时,胡纪不但没有落井下石,甚至还好几次劝说白明华想让她改变主意。而后谷辰成坊师再回来跟日升昌交易灵药时,胡纪也没因此前“吃闲饭的”名讳而对谷辰有所看低,接待的态度相当慎重。 今次胖掌柜之所以会出现睁眼瞎的情况,根本原因是他根本没想到拓荒者的领袖居然会是一介坊师—— 以拳头论英雄的拓荒者,和埋头炼药铸器的坊师,两者间的差距大到像是黑凤蝶跟番茄浓汤。其实不只是胡纪,换成正常人都不会有这样的联想。甚至哪怕亲眼目睹了谷辰领导着拓荒者们的事实,胡纪也没法想清楚这其中的逻辑关系。 两三月前明明还是仓库吃闲饭的流民,这时刻却已摇身变成为拓荒者,黎阳领内最强战斗集团的领袖。从封号武使到雷剑使到岚剑使,都自然而然地接受其安排,如众星拱月般的围聚在其身边。 这样的情形实在太过匪夷所思,让胡纪情不自禁地生出非理性的联想。 “该不会是用了什么妖术吧……” 胡纪打了个冷颤,抬头望向不远处的篝火。 小树林空地处燃起几十丛篝火,篝火旁飘散出烤肉香和酒香。在谷辰建议下,日升昌运来的酒肉饮食被从笼车处悉数搬到空地上来。拓荒者们都是野外生存的老手,自己动手砍柴烤肉,很快就摆出了宛如篝火晚宴般的阵势来。 “呼啊,真爽!这种时候果然还是要喝个痛快才行啊!” “啧啧,咱们帮黎阳领解决了大麻烦,喝点邬家的酒不算啥。” “还真是多亏谷少呢,这点儿可是掐得刚刚好。” 对任何拓荒组来说,攻略乃至压制离宫的经历都是其职业生涯中值得拿出来大书特书的传奇。对沉浸在攻略余韵中的拓荒者们来说,黎阳府支援的酒肉可以说是点燃狂欢的最后一把火。 认识或不认识的拓荒者围聚在篝火旁,你灌我我灌你,互相捶着肩膀,有的大声嚷嚷,有的纵情高啸,还有的举着灵武到处炫耀。那股弥散在空气中的喧哗热气,就连林外扎驻的驮手们都给惊动了,纷纷跑到林边。看着那些狂饮欢歌、放浪形骸的武使们,一个个露出格外羡慕的神情。 小树林营盘中热气最为聚集的场所,则莫过于笼车铺前的空地。 “飞燕姑娘加油,我押你赢哦!” “不要输啊左少!让她看看咱们男人的志气!” “居然能见到雷鸣宗和沧水宗的对决,哇咔咔咔,真是爽暴了!” “不对吧?首先左少的剑就不是水剑啊?” 数以百计的拓荒者围绕着空地,欢呼雀跃着,激昂目光纷纷集中到空地中央对峙的两人影上。 两人影中,其中一人是留着马尾辫的女剑士。只见飞燕压低身子摆出突击的预备势,拖雷剑在手中放出灼灼雷光。另一人是满脸冷峻的双剑士,双手握着双岚剑,一眨不眨地注目着对面的雷剑使,两剑一上一下摆出格挡反击的架势。 136章 以武会友 拓荒者是乘黄诸国抵御荒灾的壁垒,是精锐荟萃的战斗集团,也是最依靠实力说话的族群。要说其整体氛围有点类似华夏古时的江湖,以武会友的风气浓厚,而以“演武”的形式彼此切磋则是拓荒者们最热衷中的交际。 彼时在小树林处演武的拓荒者有复数之多,然而其中最引得众人重视的却是飞燕与左安之的那场。乘黄武使中,三大剑宗是公认立于顶点的存在,主攻的雷鸣宗和擅守的沧水宗千百年来更是彼此纠葛着“天下正宗”的名头。 不过飞燕自称是雷鸣宗半途离走的不肖之徒,而左安之也从未承认过自己出身沧水宗。因而和大多数人的期待相左,两人演武跟宗派之争无关,纯粹是上位武使见猎心喜的自然反应。 就算如此,这场演武也有着足以点燃夜宴高潮的份量。 上百名武使围绕着笼车铺前的空地,屏息注目着空地中对峙的女剑士和双剑士。像这般对峙态势已维持了半柱香的时间,两人间的距离未有变化,然而弥散空气中的剑气却愈发浓烈。有拓荒者情不自禁地吞了口唾液。 这时候,静止的飞燕突然动了。 脚底雷煌闪现,次瞬间女剑士横掠过十步距离,拖雷剑自左方斜斩而下。 “看!是雷走!” 有观众兴奋喊了出来。 “雷走”是雷鸣宗的得意技,以雷劲催动的神速步法已超出肉眼所能追踪的范畴,但高手却能凭着锻炼到极致的五感捕获剑气来袭的轨迹。 一声高亢铮响,左安之以右手岚剑挡下了斩来的雷剑,却没想到飞燕的剑势竟出乎意外的沉重。左安之的右手岚剑被压得一沉,但却并没犯下正面硬怼的愚行,而是挥起左手岚剑朝飞燕斩去。 双剑配置本来就是可攻可守,而变化自如正是沧水宗的风格。 左手岚剑带着猛劲自上而下挥落,但却只砍中女剑士的虚影。发动雷走的飞燕轻易跳离了岚剑的斩线,再次跳出来时已来到左安之的背后。背后是任何剑士都难以彻防的死角,何况那边左安之猛力斩下,根本没有回剑格挡的余裕。 看着飞燕剑上闪出的雷煌,不少拓荒者都暗叹这场演武结束得太过匆匆。 然而在飞燕挥剑斩落的同时,其脚下地面骤然窜出一排排的尖锐岩刺。只见无数岩刺以左安之为中心朝四方猛然窜起,有如枪矛乱射,霎那间把女剑士吞没。 “什、什么!?” 这一突然变拓荒者们看得瞠目结舌。 武使的实力和其装备灵武直接挂钩。就像飞燕的拖雷剑能转化雷劲般的,左安之的双岚剑也有操纵地气的机能。先前斩击时早预料到飞燕会用雷走闪避,故而左安之才直接放出了“岩棘阵”全方位无死角的大招。措手不及的飞燕顿时中了招。 换成寻常武使大概就此谢幕了,但再怎么说飞燕也是雷鸣宗的剑士。 被岩刺吞没的瞬间,飞燕紧急改变了剑势。 只见拖雷剑如闪电般折转,将周围戳过来的岩刺统统斩得粉碎。 只不过,岩棘阵虽被飞燕化解,但女剑士的攻势也因此到了尾声。 “喝!” 抓住对手力竭回气的机会,左安之一步踏前。双岚剑一改先前谨慎防守的风格,以大开大阖的势态攻向女剑士。 横斩,竖横,上下斩。 直刺,斜刺,双突刺。 岩枪,岩墙,岩乱击。 乘黄武使中,沧水宗普遍被认为是擅长防守的路数,但此时左安之就像要刷新众人三观般的,以百丈瀑布飞流直下的气势放出怒涛般的斩击。左安之的斩击中融进了地岩刺,令脚下地势不断改变。飞燕根本无暇施展雷走,被持续压迫着步步后退—— 这番从守到攻的转换太过剧烈,以至于众人迟了几拍才反应过来,随即却是纷纷发出倒抽凉气般的感慨。 “啧啧,我是知道左少很厉害啦,但没想到居然牛成这样!?难怪在沌墟里来来去去就跟自家院子一样……喂,你跟他们打有几分胜算?”力士黄雄摇头无语,随即故意望向身旁的女刺客。 被询问的刺客越女皱皱眉,当然理解到力士话中的调侃之意,但却不禁下意识地看向腰间。越女腰间左右各有一把短刃,其名游蛇刃。游蛇刃算是小造灵武中的上品,和上造灵武差了好几层位阶,按道理说根本没法相比。 不过前几天探索离宫时,两把游蛇刃中的一把发生蕴化,在灵梵晕染中变成了和原先截然不同的形态。蕴化后的游蛇刃不禁机能大幅上升,而且还多出一项前所未有的特性,让越女欢喜无比。 若是两把游蛇刃都一齐蕴化的话,越女倒是有点兴趣和高手们打上一场。然而实际蕴化的游蛇刃只有一把,结果反而严重打破了原有的均衡。在没有重新适应以前,越女的实力也很难说得上是提升还是衰,当然更不要说上场去和雷剑使等演武了。 黄雄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越女恨恨地瞪了过去。 “开玩笑的,我开玩笑的。” 被瞪着的黄雄连连摆手,他可不想哪天睡醒发现自己脖子边竖着把匕首,当下把话题转向了演武场。“不过这样看来的话,这场演武应该是左少赢吧?” …………………… “攻得太猛了!那小子是成心把自己往绝路上逼,什么混帐打法?” 笼车铺旁,剥着花生的老拳士气得吹胡子瞪眼,对场中猛攻的左安之相当不满。 “咦?可是左安哥不是正压制着飞燕姐吗?” 旁边端着酒壶的小乙诧异问着,随即看到老拳士端起酒杯,连忙凑过去倒酒。 “小娃儿懂个屁!”老拳士一口饮了个底朝天,随手把酒杯给抛了出去。“就算防御是雷鸣宗的弱项,但进攻却也未必是沧水宗的长项!那两人都在用不适合本宗的战法,偏偏还憋着口气想分高下,简直就是瞎胡闹!” “原、原来如此。” 小白猿听得连连点头。 应该说老拳士不愧是位列八骏的封号武使。在场武使中有不少是拓荒老手,然而却只有老拳士一眼看出了飞燕和左安之的本质。小乙对此佩服得五体投地,那抓耳挠腮的模样落到老拳士眼里,嘴角微微扬起。 “小娃儿,老夫来考考你。那两人打得如此别扭,你觉得是为啥?” 137章 天下雷动 虽然诸国习惯上把乘黄大地的住民统称为“乘黄子民”,但其中也是有分别的。 好比商离国这般座落于富庶中原的国家,其国民习惯自称为“中原人”。与此相对的,对中原以南的蛮荒地域的原住民,则是称其为“蛮人”。中原人和蛮人并非只是地理上的概念,其文化习俗,乃至种族特性都相差甚远。 大致上,中原人和地球那边的黄种人没啥差别。但蛮人的话各部族就千差万别了。 比方说,白猿族以身形敏捷著称,其外貌特征则是白发和猿尾。再比方说,金牛族以大力出奇迹闻名,其外貌特征则是头顶弯角和高壮身材。另外,现在普遍融进中原诸国的小人族,据说其先祖也是南蛮诸部之一。 基本来说,中原人对蛮人并不特别亲近,不过也没有认为其是邪恶化身而非得除之而后快的念头。而且由于光是应付层出不穷的荒灾就消耗掉了诸国的大半精力,像征伐南蛮统治异族什么的野心,也很少在中原王侯身上出现过。 硬要说的话,中原人对蛮人的看法大概就跟地球那边的菲佣差不多。蛮人作为具备特殊才能的劳动力而被中原诸国所广泛接受,并为此支付酬劳。当然不同领邦对蛮人的态度相差颇大,但总体来说是如此。 蛮人中也有少数凭借种族天赋在中原诸国闯出名堂的人物,而其中甚至不乏连朝廷也要礼遇三分的强者。好比封号武使的猿飞便是其中之一,以精悍实力和非凡实绩而跻身八骏的他,也是初次令白猿族的名声在中原诸国得以响起。 对素来被南蛮诸部讥讽为“逃命第一”的白猿族来说,“神尾飞猿”可以说是有如天皇巨星般的传奇,受举族爱戴。白猿族出身的小乙当然也是神尾飞猿的粉丝,庆功宴中抓住机会亲近心目中的偶像,端茶倒水忙得不亦乐乎。 另一方面对袁飞来说,光小乙是谷辰从者这点就值得他花心思指导,而在攻略沌墟期间小白猿鞍前马后地勤恳打杂,也令袁飞颇为欣赏其人品。本族中出现这般前途有望的后生,袁飞当然是满心欢喜,于是借着那边演武的机会给予指点。 “小娃儿,老夫来考考你。”袁飞朝飞燕那边努努嘴。“那两人打得如此别扭,你觉得是为啥?” “呃……”冷不防被问到如此高深的问题,小白猿顿时懵圈。这问题怕是连老练拓荒者都不知道,而他甚至连灵武都没摸过,当然更没可能看得出来。 “首先你要明白,就像鸟有翅膀才能飞翔,鱼有尾巴才能游水,灵武也是武使必不可少的臂膀。要当鸟还是当鱼,一开始就要想好。”老拳士淳淳教导着后生。 “一开始就要想好?” “不然呢?要是鸟飞到一半长出尾巴、或者鱼游着游着变出翅膀,你觉得会怎么样?” “这个嘛,会相当别扭的吧?”小乙下意识地说着,随即啊了一声望向演武场。 “明白了吧?那边就是鸟不是鸟、鱼不是鱼的情况。”老拳士弹着响指,目光落到那把猛攻的双岚剑上。“罗瘸子那厮,干嘛造出那种不上不下的玩意儿?把好好的娃儿给坑苦了……” 就在老拳士喃喃吐嘈的时候,演武场中的情势再起变化。 一路猛势把飞燕迫得步步后退的左安之,其气势也渐渐步向了巅峰。踏入巅峰的左安之大喝一声,运足全力交叉挥出两把岚剑。沉重剑势让格挡的飞燕向后飞出两三米,没等落地,随着剑势地面陡然窜出两根粗壮岩刺,一左一右朝女剑士挟击而来。 两根交突的岩刺陡然相撞,爆散出无数岩砾,让邻近拓荒者们纷纷惊呼闪避。 “躲开了!?” 崩碎岩枪中并无女剑士的身影,左安之焦躁抬头。 十岩枪是他的得意招式,但看来飞燕似乎也在等着他放出大招的时刻。抓住那瞬间空档,飞燕以雷走踩着岩柱跃到空中,拖雷剑在其手中放出耀目雷煌,剑身鸣动放出阵阵轰雷闷响,气势非同小可。 “是鸣雷斩!” 在有拓荒者叫出声音时,雷煌化成落雷自天顶轰落,一下就将两根粗岩柱给轰成碎片。 挟杂着雷煌的气浪朝四周席卷出去,左安之急忙竖起岩壁格挡。然而一股雷光却从气浪中射来,一击劈碎了岩盾,二击便把左安之给斩飞出去。 被斩飞的左安之横飞十多步的距离,紧急把双岚剑插进地面,鸣雷斩的剑威顺着岚剑窜到地面,在地上留下五六米长的焦黑犁迹,才好不容易停下来。 “好……好厉害,这就是雷鸣宗啊……” 雷剑剑威让拓荒者们看得口愣目呆。 停下来的左安之亦露出不甘愿的拙败神情,抬头望向那边的飞燕。 只见女剑士那边,从雷剑溢出的雷劲已化成灼灼金煌缠绕着身躯,脑后马尾辫亦跟着飘扬起来。到这时刻,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雷剑使已被逼得使出了真功夫,但从女剑士艰难喘息的模样来看,这招对她似乎也是不小的负担。 拿出真功夫的两人,再打下去就没法收手了,所以演武到这里也差不多告一段落。 “哇噢……” “这真是……” “差得好远啊……” 演武落下了帷幕。叁阶武使驱使上造灵武演出的壮烈战斗,却是深深震撼了观战的拓荒者们。就算演武落幕后也没人说得出话来,顶多只能发出不成字句的感慨。 一方面,左安之展现出足以跻身叁阶武使的超卓实力,就连原本颇不服气的女刺客等也闭上嘴。另一方面,在左安之最后体势崩坏那刻飞燕没有追击,算是手下留了情,双方实力高低也因此断出。 无论对观众还是演武者,这都是格外尽兴的结果,也给庆功宴带来了堪称完美的高潮。沉默好半晌后,反应过来的拓荒者们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和鼓掌声,不过其中并不包括笼车铺的老拳士。 “看到了吧?雷劲的特性就是越打越猛烈,那丫头要拿出真本事的话,半调子的水剑根本没法制得住。”袁飞看着被雷煌缠绕的女剑士,微微挑了挑眉毛。“不过那丫头这年纪居然就练出了‘雷动’,是雷宗的嫡传弟子吗?那左娃儿败得倒也不冤枉。” 说到这里,老拳士瞄了眼旁边的本族后生。只见小白猿痴痴地望向远处的两剑士,脸上满是羡慕神色,连手里酒壶倒了都没察觉。老拳士见状嘿嘿一笑,伸手拍向其肩膀。 “如何,小娃儿?想不想去耍耍看啊?” 138章 人手不足 “咦?耍耍看?”小乙闻言愣住。 那边可是上位武使的演武场,要说他连灵武都没摸过,凭什么去耍耍看? “呵呵,灵武虽是中原人的左膀右臂,但对咱们南蛮诸部来说,不靠灵武不是也过得逍遥自在吗?”袁飞说出跟先前截然相反的话,眼光有意无意地瞄向小白猿。 灵武靠蕴力驱动,从理论上说不管中原人或蛮人都能操使灵武,但实际修练时还是各有侧重。好比白猿族以矫键身法见长,若将其运用实战的话必是惊艳群雄的天赋。然而和成天变着花样儿作死的小人族不同,白猿族素来以擅长逃命而闻名南蛮,从来也不把勇敢无畏当成美德,要他们投身实战必定是困难重重。 对飞燕和左安之先前的华丽演武,小乙要说羡慕当然是羡慕,但问他有没有为此舍命修行的打算,那是答案也是否定。对同为白猿族出身的袁飞来说,了解后生的心思并不是什么困难事情。 见被瞄着的小乙半晌没答话,袁飞也由此判断现在下手还时机未到,于是微微摇头,拿起几颗花生米扔进口中。老拳士嘎嘣嘎嘣地嚼着花生米,瞥了瞥那边尤在喧哗的演武场,突然想起般的问着。 “说起来,谷小子呢?” “咦?谷辰哥的话,好像去林子外醒酒去了。” “喂喂,没问题吧?就算沌墟被摆平了,也不代表着周围就没荒怪。” “呃,应该不要紧,左姐姐扶他去的。” “什么?”老拳士闻言顿时瞪圆眼睛,俄然间振奋起来。“居然还有这招?嚯嚯,那小子做得不错嘛!” …………………… 一对孤男寡女往小树林中走,男的又是醉意朦胧的状态,这种情况下哪怕发生什么事情都不稀奇——就世间常识来说,老拳士的期待不能说没有道理。倘若谷辰仅仅是醉意朦胧的程度的话,事态或许真会朝他所期许的方向发展也说不定。 “呜呕……呕呕……” 谷辰扶着树干,吐得稀里哗啦。 大股酒液和着尚未消化的食物,逆着食道纷纷倾洒在树。直到胃里再没啥可吐的才稍稍消停,缓过气来的谷辰脸色相当糟糕。 自打穿越乘黄以来,谷辰还从未喝到这般醉过。其至就算加上地球时期在内,喝到如此惨不忍睹的经历也是屈指可数。压制沌墟让拓者们情绪高扬,而日升昌送来的酒食更点燃了庆功宴的气氛。 老拳士一开始就扯着他扬言说要喝到不醉不休,后来双剑士也掺合了进来。到左安之跟飞燕莫名争执并双双离席后,力士黄雄和双枪使周昌等相熟或不熟的拓荒者转而靠过来,向他敬酒答谢。 看来今次在沌墟边开设笼车铺的营销取得了极佳效果,拓荒者们纷纷前来对格物坊表示感激。身为坊组经营者的谷辰,当然无法不回应客户的殷勤劝请,到后来他已记不得到底喝掉了多少杯酒,只觉得天旋地转,头重脚轻。 恍惚中,谷辰远远瞥着飞燕在那边跟左安之演武,而小乙则在笼车铺留守,两位从者都不在身边。若是由着拓荒者们络绎不绝的敬酒下去,谷辰非得当场扑街不可。 这时候为摇摇欲坠的坊师献上支援,不是别人,正是外柔内刚的女风使。 “把谷公子灌醉了,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谷公子是坊师不是武使,不要把拓荒者那套放到他身上!” “都退下。不然我叫袁伯伯过来了。” 左文君坚决斥退了那些兴奋过头的拓荒者,随即搀扶着头晕眼花的谷辰离开喧闹的空地,来到林后的僻静处休息。醉醺醺的谷辰好半晌才清醒了点,随即转身扶着树干一阵狂呕。谷辰把胃里的黄白之物统统吐了干净,醉意也跟着消去大半,跟着整个人像虚脱般的靠着旁边岩石坐下,喃喃自语着。 “果然做过头了吗……” “公子说什么?”旁边响起柔柔的声音。 谷辰略略转头,只见着白衣素缟的女风使就站在身边,那形状姣好的眉宇间浮现出恳切的挂念,看得人心中一暖。 “文君姑娘……” 回想起来,先前他吐得稀里哗啦时,也是这姑娘全不嫌弃地在旁替他抚背顺气,时不时还用手帕擦拭嘴角的酒液。那不避污秽、全心全意的照顾男人的模样,有如冬日暖阳般让人通体舒泰,谷辰心中亦涌出一股热流来。 “真是好女人。” 谷辰心道产。以他接触女性的稀少经验,大概也只能想到这般的贫乏词汇来描述。虽说迄今为止谷辰还没半点想成家立业的念头,但此时此刻若要问他理想中的伴侣是何模样的话,那眼前的女风使毫无疑问便是最鲜活的形象—— 谷辰呆呆地望着眼前白衣风使,而那呆滞神情却明显让后者担忧起来。左文君伸手抚着谷辰额头,凑近来仔细打量着他的脸。 “谷公子,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咦?啊不,还好,已经缓过气来了……”谷辰摇头回答着。 “那就好。”左文君放心地呼出口气,随即却有些恼怒地抬头看向树林处。“真是的,明明公子又不是拓荒者,那些人却没完没了地过来和您喝酒。袁伯伯也是,喝起来根本没轻没重……要是公子因此有什么事的话,我是不会原谅他的。” “不用介意啦,文君姑娘。难得庆功宴嘛,再说大家也没啥恶意。”谷辰苦笑着摆摆手。自古以来酒便是人际关系的润滑剂,这般闹腾后他与拓荒者们的距离也拉近不少。虽说如此,但像先前那般的阵势今后还是能避就避的好。 “既然公子都这样说了……”左文君只好悻悻接受下来。女风使有些出神地望着倚石而坐的坊师,随即像是想到般的提出另一件事来。“那个,刚刚我好像听到公子说,果然做过头了,请问那是什么意思?” “什么?你听到了啊?”谷辰略困窘地搔搔头,整理了下残留着酒气的思路,跟左文君说了说自己的想法。“其实我是在想,这次攻略沌墟的规模太大了,以格物坊的人手来应付有些太勉强的感觉……” 139章 良造外公 格物坊成立仅数周时间,自坊主谷辰以下也只有两名从者,就规模来说绝对是黎阳领中排名垫底的存在。然而就是这样的微型坊组,却硬是凭一坊之力撑起了整个攻略沌墟的后勤供给,进而令得以周单位压制离宫成为可能。 如此伟业,绝对堪称奇迹! 虽然堪称奇迹,但却并非没有代价。格物坊从坊主谷辰到销售飞燕到杂工小乙,在攻略沌墟到压制离宫的期间,无不承受了超乎言喻的作业负荷。在拓荒者们于沌墟中高歌猛进的背后,是格物坊三人流血流汗、加班加点的拼命赶工。 事实上,这样夜以继日的赶工不可能持续多久。要是攻略时限拖延到两周以上,那炼药的谷辰姑且不论,飞燕和小乙绝对会在那以前倒下。其原因归根结底,还是格物坊人手太过缺乏所致。 坊主兼炼药的谷辰,护卫兼销售的飞燕,跑腿兼杂工的小乙。除开没法参与经营的物怪们,格物坊的人手真的是缺乏到少只胳膊就会全面瘫痪的地步。好比今次庆功宴上,飞燕小乙有各自活动,结果谷辰一下子就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差点被蜂拥而至的拓荒者们给灌到人事不省。 要说起来,坊组是组织经营的实体,理所当然也要具备某种程度的社交机能。如果今后格物坊的事业继续扩大,那类似这般场合也会只多不少。不过飞燕和小乙在社交领域都没法帮上忙,谷辰如果不能找到可以分担责任的人材,那前途实在难以乐观。 “……今次笼车铺的活动算是勉强扛下来了,收益也还可以。但从经营坊组的长远规划来想,今后恐怕得把充实人材列为最优先事项。”谷辰搔着脸颊,朝着旁边左文君倾吐着坊组经营者的牢骚,不过却发现女风使似乎有些走神。 “抱歉抱歉,其实这些事情就算跟别人说也没用呢,让你听了无聊的抱怨。” “咦?啊,不是不是。”回过神的白衣姑娘连忙摇头。“我只是,有些被吓到了。” “被吓到?”谷辰皱眉,寻思自己刚刚是否说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那个,因为离开沌墟以前,我都一直以为谷公子是武使的。后来听到公子的身份其实是坊师的时候,我被吓了一大跳。想着怎么会有坊师敢跑到沌墟里来?”左文君微红着脸说着。“原本我还不太敢相信,但现在听公子说了经营坊组的事情,就感觉公子果然是坊师呢,和外公有点像呢。” “和外公,有点像?”谷辰闻言眉毛朝着更凝重的角度倾斜。被妙龄女子说到和爷爷辈的人物相像,身为男人当然不可能开心得起来。谷辰下意识地摸摸脸,想着自己是不是最近熬夜太多才看起来比较苍老也说不定? “真是的。谷公子,不是你想得那样啦!”看着坊师的纠结神情,冰雪聪明的女风使就知道他肯定想歪了,于是轻轻跺脚给予纠正。“我外公也是坊师。说有点像,是指你们俩在气质上相似而已,和年龄没有关系。” “原来如此。”谷辰松口气,随即却又好奇着。“文君姑娘,你外公是何方高人?” “这个……”被询问的左文君露出为难神情。今次他们离家云游,有关外公名讳本来是绝不可对他人提起,但问的人偏偏是谷辰却让她相当犹豫。谷辰是左氏兄妹的恩人,再加上他的身份并非武使而是坊师,这点也让左文君放下心来。 “外公的事只有袁伯伯知道,但公子是我和安之的大恩人,告诉您知晓应无妨,只是还望公子替我们保密。”左文君微微垂首,以叮咛口吻说出外公名号。“外公姓班名固。坊间若说到‘平原良造’的话,那就指是外公了。” “平原、良造?” 谷辰重复着左文君的话。 入行仅数月的谷辰在业界只算得新人菜鸟,对坊间诸多常识也相当生疏,因此“平原良造”的名讳并未给他带来何等心理震撼。仔细分析起来,“平原”应该是指黎阳之北的平原领,据闻那是一块因发达水利而盛产粮食的富庶领邦。而至于“良造”,则是坊师序列中仅次于“上造”的位阶。 坊师序列从低到高,依次是准造、小造、良造和上造。如果说上造是诸国竞相争邀的国士,那良造便是一方领邦的依仗。虽然不知道那位良造班固究竟有何物功,但论修为论地位肯定是远远超过准造的某人没错。 不过早在沌墟离宫中,左文君说出那番有关化形器的见解时,谷辰就隐约猜到她的家世和坊师有关。此刻听闻也不过是确定心中猜想而已,称不上多惊讶,倒是冷不防想到另外一件事。 “既然班老是文君姑娘的外公,那安之兄的那把双岚剑,莫非便是班老所造?咦?等等,我记得那把双岚剑是上造灵武来着?”良造的班固当然造不出上造的蕴器。察觉其中矛盾的谷辰顿时愣住,而左文君则是摇摇头。 “双岚剑确实是出自上造的灵武,但造出双岚剑的那位上造,早已消逝于尘世。” 原来,双岚剑和谷辰持有的鹿王匕类似,也是出自百年前某位上造之手。不过和埋没在昏侯离宫的鹿王匕相比,双岚剑则是幸运地被沧水宗所收藏,继而被其门下弟子左安之挑选为武道的伴侣。 左安之对双岚剑极为喜爱。 只是双岚剑在剑匣里默然渡过百年光阴,长久未经维护的事实而令得机能大幅下降,左安之于是委托外公帮忙维护。对良造班固来说,维护上造蕴器是相当考验其修为的活计,不过就算如此,班固也还是竭尽所能对双岚剑进行解析并试图令其恢复机能。 就结果来说,双岚剑在班固手里重获新生。 若是这样也就罢了,但不知班固执行了什么操作,双岚剑的属性从“水”骤然变成了“地”。从原本标准的沧水宗装备,变成了操纵地气的剑器。毕竟是上造灵武,哪怕切换属性双岚剑性能也绝对不差,但对自幼修练沧水宗的左安之来说,剑器变调却等于一举毁掉其大半修为。 140章 姑娘谬赞 武使的实力从来都以其灵武为基,对三大剑宗而言尤其如此。 水剑变调一事,几乎让左安之被逐出沧水宗,也在他和外公班固间拉出相当大的裂痕。今次出来云游参学最初便是左文君的建议,就是先想安抚左安之的郁怒,再找机会弥和爷孙俩的矛盾。出门没多久的两人便“偶然”遇上外公旧识的袁飞,继而在其劝说下当上了拓荒者。 拓荒者的生活既鲜活又刺激,一路上三人从平原领来到黎阳领,左安之也渐渐振作起来。原本三人计划先到黎阳城落脚,却怎么也没想到在离宫休整时会被卷入荒蚀灾殃,先是左文君被困沌墟,后来双岚剑也差点被用到报废。 要说起来,修复双岚剑的是谷辰,救出左文君的也同样是谷辰。 左氏兄妹今次能逢凶化吉,可以说全是格物坊主的功劳。这样的恩情就算再怎么报答也不为过,所以左安之那时候才说出愿为谷辰差遣的话来。心高气傲的水剑使说出这番话是极不寻常的,也可以看出经过这番波折的左安之,心情上也总算走出了抑郁的低谷,准备脚踏现实做些事情了。 对当初提议云游的左文君来说,这当然是再欣喜不过的改变。 “双岚剑再怎么说也是上造灵武,其本身素质很高。只要安之能振作起来,哪怕不用水剑技亦能发挥出上位武使的实力。”左文君颇为欣慰地论断着,看向谷辰的眼神流溢着感情。“虽然安之没说出来,但他对公子其实是格外钦佩的,不然也不会说出听凭差遣的话来。安之性格倔倔强好胜,在沧水宗里也甚少结交友人,可以的话望今后公子今后能多多照顾他。” “哈哈,我和安之兄一见如故,就算文君姑娘不说我们也会多多亲近。”谷辰爽快笑道。“只是我这个生性懒散又胸无大志,只怕到时候把安之兄带坏了,文君姑娘可不要怪罪我啊?” “公子说笑了。”左文君微微摇头,望着谷辰一字一顿地恳切道。“遇荒蚀而不避,是为勇。馈灵药以驱攻略,是为智。修蕴器以逐其志,是为仁。事既成且不居功,是为谦。公子乃仁智勇兼备的真君子,能和您结识是安之的福气。要是他能学到您的谦和与器量,那可是比百把上造灵药都要当用的事情。” “文君姑娘,我脸皮薄,你莫再夸我了。”谷辰听得连连摆手。 在沌墟开设笼车铺不过是突发奇想的营销策划,在攻略期间他也没做什么昂扬激进的事情。谷辰做梦也想不到,在自己全无自觉的地方居然能挖掘出如此多褒扬赞美的点来!?而且那如雪崩般连绵不绝的赞美绝非违心之辞,而是风使姑娘的真心感受。 谷辰也理解到这点,因而那些言辞的杀伤力才更加可观。被赞许的谷辰只觉全身瘙痒难耐,涌出一股想在身上乱七八糟大肆抓挠一番的冲动。来自美丽姑娘的赞美居然能变成这么厉害的凶器,实在大大出乎谷辰预料。 “公子你也真是的……” 看着被夸得愁眉苦脸的坊师,女风使噗嗤轻笑出来。随即摇摇头,脸上浮现出微妙的红霞,嘴里则漏出蚊蝇般的低语。 “其实不只是安之,我也……” “咦?什么?”没听清楚的谷辰微微愣住。 “没、没什么,不用介意。” 左文君羞红着脸,连连摇头。 和某位炎使不同,原本女风使就并非何等积极果敢的性格,先前趁着气势才稍稍吐露心情,这时候要她再说一次那是万万不能。在谷辰困惑注目下,左文君有些慌乱地朝周围张望着,而能作为转移话题的因素,也在这时候恰好登场了。 “谷公子,好像有人过来……咦?等等,是荒怪?” “什么?” 左文君的天赋技“风触”,能以风为媒介来感知周围环境。在风触的感官中,一人影正在树林中徘徊。其体格超乎寻常,而肩上还扛着不知何物的巨大物器,格外可疑。 虽然沌墟已被压制,但谁也不敢保证荒怪中没有漏网之鱼。左文君略紧张地取出风杖戒备,而谷辰亦皱眉望向远处摇动树林的黑影。数息后,谷辰率先放松了肩膀的力道。 “没关系,文君姑娘,那是自己人。” “自己人是……” 在女风使的疑惑注目下,树林中很快走出一异族的姑娘。 那姑娘的头顶生着一对弯角,目测身高超过两米,其四肢手足生着健硕肌肉,而肩上则扛着一整根合抱粗细的圆木,以撞开树林般的威猛架势走出来。 “金、金牛族?” 左文君惊呼出来。 要说拓荒者中也不乏大力猛人,但要找能单肩扛起整根圆木的彪悍姑娘,除了以大力出奇迹闻名的金牛族外,还真没有别的人选。这时候那边金牛族的高大姑娘也注意到不远处的两人,顿时露出得救般的神情,随即扛着圆木噔噔噔地跑过来。 “乌拉姑娘,好久不见。” “吓?坊、坊师老爷?” 谷辰出言招呼着走近的蛮人姑娘。而抬头看清是谷辰时,乌拉顿时吓得一抖。 按照力士黄雄等的说法,坊师在金牛族的眼中有着格外尊崇的地位。前次乌拉知晓谷辰是坊师时,曾吓得手足无措地转身逃走,此后便再没出现在谷辰眼前过。谷辰还想自己是不是被蛮人姑娘给嫌弃了,却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再遇上。 “我、我……那个,坊师老爷……” “叫我谷辰就好。”谷辰摆摆手示意乌拉镇定下来。“你又迷路了?” “嗯……嗯,烤肉要生火,公子叫乌拉,去准备柴火。”乌拉心虚地低着头,不敢对上谷辰的视线。“柴砍好了,但乌拉,怎么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你说你扛的是柴火?”谷辰有些呆然看着她肩上的原木,心想着这妮子是不是把砍柴跟砍树给搞混了?还是说,金牛族都是这样的彪悍风格? 141章 树形梵印 虽然惊骇于金牛族的彪悍作风,但从百里组此刻还有心情伐木烤肉来看,今次攻略沌墟他们的收获也应该不错。尽管拓荒者老手等普遍不看好百里组的前途,但搞不好人家还真有凭运气吃饭的本钱。 不管怎样,知道蛮人姑娘平安无事谷辰也就放心了,毕竟乌拉有帮过他的。 “话说回来,乌拉你迷路多久了?” “唔……乌拉转了好多圈,月亮从这里,升到这里……” 乌拉的手指从比树梢稍高点的位置移到接近头顶,让旁边两人看得满头黑线。 “莫非金牛族都有路痴?” “……不,我并没听说过。” 左文君摇摇头。金牛族以大力出奇迹闻名,同时也是在南蛮荒野四处迁徙的强悍部族,要是迁徙中集体迷路哪还了得?看来还是把“路痴”属性归纳到乌拉的个人特质上比较妥当。 前次遇到乌拉时她也迷路,要是放着不管不知道还会在林子里瞎转悠到几时。谷辰叹了口气,朝身旁的风使请托着。“文君姑娘,能麻烦你带她回去营盘吗?我想那根‘柴火’大家也用得上才对。” “那,公子你呢?” “我在这里再歇口气,醒醒酒就回去。” “我明白了。” 心地善良的女风使,微微苦笑着接受请托,上前招呼蛮人姑娘跟着她回营地。 “乌拉姑娘,我要回营地了,你要跟我一起来吗?” “咦?要、要的!” 被招呼的乌拉悄悄瞥了谷辰一眼。虽然看起来像很有话要说的模样,但到最后还是没敢凑过来,跟在左文君身旁朝盘地走去。 谷辰在原地注目着两人的背影。肩扛原木、莫名紧张的蛮人姑娘,还有旁边身材窈窕、软语劝慰的女风使,两人并行的光景就像长颈鹿随着梅花鹿一般,让谷辰不禁哑然失笑。 直到两人身影消失在树林为止,谷辰才把视线收回来,随即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向后靠坐在岩石旁。 “呼……总算能稍稍安静了……” 虽然并不讨厌那祭典般的喧闹氛围,但比较起来,谷辰更喜欢类似这般独处的安静光阴。独处时浮躁的心绪便会徐徐沉静下来,而一些奇思妙想的念头则会像发酵的气泡从沉淀的思绪中冉冉升起。 尤其今晚脑海里还残留着朦胧醉意,谷辰抬头望着头顶天穹,放任思绪流转驰骋。 “双岚剑吗……” 首先从脑海里浮出来的,是先前听闻的双岚剑的秘闻。 原为“水”属性的双岚剑,经良造班固整修后陡然变调成为“地”属性,让水剑使的左安之也因此废掉了大半修为。左安之的际遇姑且不论,但蕴器变换属性这档事谷辰却是初次听闻。 按理说蕴器被做出来时其特性就已然固定,哪怕载体变成何等模样,其内蕴灵梵都不会有本质改变。好比“化形器”的鹿王匕,就算作为载体的短匕已锈腐不堪,但以万金油修复内蕴后其机能依旧与原先别无二致。 由此可见,要改变蕴器属性是不可能,除非是毁掉后重来。 当然,良造班固或许真有重铸上造灵武的修为,但谷辰更倾向于另一种可能性。 早先帮左安之修复双岚剑时,谷辰曾拆解双岚剑并以净眼检视。当时谷辰只觉得两把剑身内蕴的灵梵非常不均衡,一强一弱区别格外明显。倘若低阶灵武也就罢了,在上造灵武上出现如此剧烈失衡的情形,绝对不寻常。 不寻常中就必然大有玄机。 良造班固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在检视剑身时谷辰看到许多修琢的痕迹,只可惜班固并未摸到关键。而倘若谷辰想法没错的话,应该有办法让双岚剑恢复如初,只是阻碍他并非技术层面。 乘黄诸国的坊间能人众多,而谷辰只不过是新出道的准造,而麾下格物坊也只是仅仅三人的微型坊组——要是这样的格物坊,居然做到了连平原良造都没做到的事情,传出去会怎么样?灵梵净眼和万金油的情报要是有万分之一泄露出去,格物坊都会成为众矢之的。 从这点考虑,哪怕谷辰再怎么有兴趣验证想法,眼下也绝非好时机。 要想不受拘束地格物研究,首先果然还是提升实力。 说到提升实力,今次攻略沌墟暴露出格物坊人员配置的重大问题。等沌墟事态告一段落后,招募人手及扩充规模已是坊组接下来的既定事项。不过能否招募到像飞燕小乙那般优秀且可靠的人材却是未知数,而且要是再加上适应物怪的先决条件,那期待性可谓是令人绝望的低。 倘若是机能完整的经营组织,应该会有专门的人事担当,但对当前格物坊来说那却是有如天上月宫般遥远的事情。 “要实在不行的话,就拜托邬司书帮忙推荐吧……” 想来想去实在没什么好办法,谷辰也只好把希望暂时寄托在女司书身上。谷辰不禁摇头感慨,实在没想到运营坊组会这么麻烦。 要说起来,坊师原本是探究灵梵奥理并用之造化诸物的职业,而招募从者以及建立坊组,归根结底都是为确保坊师格物造物的自由。但建立坊组后,运营和维持坊组却又反过来占据坊师的大半精力,令其没有闲暇去格物造物,还真是有点本末倒置。 不过世界上原本就没什么完美的道理,在诸般矛盾找出妥协点才是做事的办法。这层道理谷辰也早已知晓。 说实话,谷辰对经营事务的兴趣不大,对格物造物倒颇有兴致。要是今后能遇到具备运营才能又值得信赖的人物,那谷辰便打算这块事务交出去,自己腾出手来专心做格物造物的活计,这也是谷辰所能想到的最理想情况—— 当然理想归理想,实际就格物坊现阶段的寒碜人手来说,谷辰脑内描绘的情形已超过“理想”的概念,而只能用“妄想”来形容了。对此多少有所自觉的谷辰,叹息着把思绪稍稍收了回来。 “不过说到格物造物的话,倒是有现成的素材呢?” 谷辰说着把目光移到右手处,其右手处铭刻着坊师的梵印。原本梵印只是在手背浮现的些许草叶纹,但在沌墟中因缘蜕变,演化成占据整条右臂的华丽树纹。此刻在那华丽树纹中,挟裹着一枚米粒大小的青紫光晶。 那光晶是谷辰从离宫主身上剥下来的灵核。灵核剥离后离宫主便土崩瓦解,而沌墟也跟着地动山摇,当时急着逃命的谷辰没顾上处置灵核,等察觉时灵核已融进右臂的树纹中。不过两者并未结合,倒更像是“暂时收纳”的感觉。 进化后的树纹梵印,不光让他能触碰灵梵虚体,甚至还具备收纳灵核的机能,这点着实让谷辰惊讶不已。在谷辰所知的坊间情报中,都未有过梵印进化的先例,所以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也只能谷辰自行摸索。 自沌墟崩坏以来谷辰还未曾有闲暇来研究进化的梵印,现在好不容易安静独处,此时不试还更待何时?谷辰盯着右臂的树形梵印,尝试把精神集中其上。 142章 行星规模 谷辰盯着右臂的树形梵印,尝试把精神集中在上面。 “梵印”既是坊师的身份标识,同时也赋予坊师炼药铸器的权能。无论是炼制灵药的化蕴,还是铸造蕴器的铸刃,又或是操纵地脉的禹步等,坊师的种种权能都是依托梵印才得以成立。虽说梵印传承在坊间极为普遍,但梵印的本质究竟为何,千百年来却从未有哪位坊师做出过权威性的论断。 除了炼药铸器等权能外,梵印的另一特征是,能够连接名为“梵藏”的领域。 据说“梵藏”是梵印内蕴信息投射在意识海里所形成的精神空间,坊师只要把精神集中在梵印下,意识便会跟着沉进梵藏之中。沉入梵藏后,精神会与外界的五蕴五尘相隔绝,思维则会比平时敏锐许多。不少坊师当其视为澄清思维的冥想场所,但除此以外倒也未听过别的功用。 谷辰此前也曾好几次潜入梵藏,梵藏内那宛如无云碧空般的蔚蓝空间给他留下相当深刻的印象。今次谷辰凝视着梵印,本以为会一如既往地安稳沉入梵藏,却没想到意识陡然被一股洪流给吞没。 “什么?” 甚至来不及发出惊叫,谷辰的意识便被那股巨大洪流给挟裹着,一路向北飞掠过山川河流、城池峰峦,眼前的光景有如乘上火箭般的急速变幻着,数息过后便来到一处布满白色冰盖的地域。 “北、北极?” 在谷辰为此愕然的时刻,那股洪流又猛然腾起。 谷辰身不由已地随着洪流往天穹升去,北极冰盖在视界里急速缩小,连带着周围海洋也跟着浮现。没等谷辰回过神来,陡然间砰地一声波动,视界跟着天旋地转。片刻过后谷辰好不容易稳住身姿,才发生自己不知为何被从那股洪流中给弹了出来。 什么情况? 稳住身姿的谷辰朝着周围仓惶望去,发现乘黄大地在脚下已缩小成弧圆明显的球体,而周围则是不存一尘的虚空。在来自远处的恒星光芒照耀下,乘黄大地泛出淡蓝色的朦胧光泽,看上去像一块被打磨得莹润无比的巨大蓝玉。 这幕光景谷辰似曾相识,不过那是在地球的探索频道中,从太空舱里俯瞰地球的纪录影像。若论震撼程度的话,当然比不起此刻亲临现场的第一视角。 “……也就是说,我到宇宙了?” 看着远处恒星和脚下蓝星,谷辰得出近乎确信的结论。 得出结论的瞬间,谷辰连忙看向自己的手脚。还好手脚脑袋都还在,但却不知为何变成了弥散着光粒子的虚拟形体。谷辰确认那些流涌的微光粒子便是灵梵,也就是说,此刻他居然变成像小兽那样的灵梵体? “……也就是说,刚刚那股洪流就是乘黄大地的灵涌?” 恢复冷静的谷辰,顺着思路往下整理,渐渐摸清了这番匪夷所思的经历的由来。 乘黄万物皆蕴含灵梵,灵梵流涌构成了乘黄大地的诸般异貌。当谷辰把精神集中到梵印上时,并未如想象般的沉入梵藏,而是不知为何跟遍及乘黄的灵梵流涌给卷了进去。 就像江河湖泊般的,灵梵流涌有支流也有干流。从那无以抗拒的威势来看,谷辰猜想他遭遇的恐怕是灵涌干流。总之那股席卷星球的浩瀚干流,挟裹着谷辰横越了数以千计的山川海洋,到北极汇聚,进而带着他升到太虚天穹。 谷辰猜想乘黄星的灵梵流涌大概就跟地球的地磁场类似,南北两极分别是灵涌的端点跟起点。不过也亏得他是以灵梵体的形式随着灵涌前进,否则在数息间横越上万公里乃至腾入太空,要是换成血肉之躯的话非得被加速度摧成齑粉不可。 “话说也太不科学了吧,这样的事情……” 谷辰略无语地看着半透明的身体。虽说自打穿越乘黄以来让他惊讶的非常事物就层出不穷,但过去那些跟此刻的际遇却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要说坊师传承在乘黄已有数千年历史,但历代坊师们受限于自身格局,对灵梵流涌的研究几乎都是如同盲人摸象般的不成体系。至于像谷辰这般亲自随着灵涌升到太虚,俯瞰大地,则更是小说演义都不敢写的事情。事实上,光是谷辰把乘黄星的灵涌轨迹发布出来,就足以在坊间引起地动山摇般的震撼。 右臂进化的树纹梵印,让他不仅能触碰灵梵,还能令其梵藏跟星球灵涌相连,进而带着他的意识腾升太虚、俯瞰大地。哪怕对来自地球的穿越者来说,这样的情形也着实太过玄奇。 “灵梵,还有梵印吗……没想到居然会是牵涉到星球规模的课题,看来相当有挖掘的价值呢……”谷辰低头俯视着下方蓝玉般的大地,感到情绪沸腾。 从小时候开始,谷辰便是那种非把问题搞清楚才会做出判断的性格。这种性格往好处说是“谋定后动”,往坏处说是“优柔寡断”,然而甚少有人察觉的,却是其谨慎性格背后那极端旺盛的“好奇心”。举例来说,好比小时候谷辰为弄清楚究竟有没有土匪宝藏,硬是独自踏破了老家洞窟,把父母亲戚吓得半死。 现在谷辰知晓自己右臂的梵印背后,居然隐藏着星球规模的秘密,那就像把老虎放进羊圈,像把菜油倒进猛火,谷辰的好奇心当即熊熊燃烧起来。以一介穿越者的身份解开连乘黄星的奥秘,光是想想就让谷辰兴奋到不行。 “那么,从哪里着手呢……” 谷辰嘴角弯出弧线,这种满溢未知的挑战让他情绪高扬。 谷辰朝着周围望去,他有种奇妙的感觉,即坊师梵印的真相恐怕并非在乘黄大地上,而是隐藏在这处俯瞰大地的虚空之中。谷辰试着回想先前随灵涌横掠乘黄的光景,在旅程最后他被一股力量给莫名弹出了灵涌。 那股力量的承载物,按理说应该就在不远处。 灵梵体的移动似乎不受物理法则的束缚,谷辰在虚空中转悠着,但没多久便停下来。 143章 六翼虹船 以肉眼看去,他停下来的地方应该是片尘不存的虚空。虽然肉眼看不到,但谷辰却能明显感觉到,前方虚空中涌动着一股规模巨大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浩瀚洪流。 谷辰此刻应该停在离那股洪流有相当距离的位置,但却依旧有种快要被吹散的感觉。 谷辰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发动净眼的话应该能看到那股洪流的真面目,然而其存在太过巨大,谷辰还是头一次为要不要目睹真相而犹豫。 犹豫归犹豫,既然都跑到宇宙了,再没道理打退堂鼓。 “……嘿。” 谷辰先朝着别处发动净眼,然后再缓缓把视线移过去。 这样视觉上多少会有些缓冲,当然精神上也同样如此。 直视灵梵的净眼,在虚空中描绘出一条条有如北极光般五彩斑斓的光带。那些灵梵流涌形成的光带,其宽度足以塞上几十座黎阳城,而长度更是轻易超过数千公里。谷辰的震撼视线随着那些彼此交织的光带往上延伸,发现所有光带最后都集中在虚空中的一光点上。 那光点中,浮着一艘长着六只光翼的船形。 那船形既像树又像鸟,围绕船体上下左右的三对光翼,散发出百万颜色的浩然光煌。六对光翼把涌来的无数光带收束起来,继而化成彩虹光柱从船首的锐角打出。而至于虹光柱的落点,俨然正对着乘黄星的北极。 “这是、什么啊……” 谷辰一时说不出话来。 小时候谷辰有随双亲去外国旅行的经历,在埃及见到著名的胡夫金字塔和狮身人面像。当时年幼的谷辰仰望着前方遮天蔽日的巨大岩体,曾感到一股直击灵魂的震撼。那时候怎么也无法相信那居然会是人造出来的事物,事后甚至还专门去调察了埃及古代史,甚至有些不解至今也没法释怀。 如果把那时候体验到的深刻震撼,放大一百万倍,再加上同样份量的惶然,大约便是谷辰此时此刻的感受。幸好灵梵体不会有肉体机能的障碍,要是换成血肉之躯的话,谷辰相信自己现在已大概已心脏麻痹也说不定。 “太惊人了……这东西是人造吗?” 好半晌后,谷辰才从震惊中稍稍恢复过来。 回过神的谷辰,目光落到那艘六翼虹船上。 虽然呈现眼前的是超乎语言描述的壮丽光景,但看着那艘汲取光带并打出彩虹柱的虹船,谷辰却莫名联想到循环系统中的水泵来。以行星规模的人造循坏? 谷辰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随即皱眉盯着光带中的那艘六翼虹船——虽然论气势论造型那艘虹船都绝非凡俗造物,甚至称其踏足神域也不为过,但那显然不是自然生成之物。既然非天然,那就应是人造。 “等等,那东西也是灵梵体?” 从非得发动净眼才能目视这点来看,谷辰的推测应该无误。然而要说到灵梵体的话,光是小兽橘二就已经颠覆了乘黄世界的诸船常识,再看看眼前超乎想象的六翼虹船,谷辰根本无法想象究竟是何人、用了何种手段来造出这样的事物。 就在谷辰默然盯着虹船的时候,一低语突然在耳边响起。 “确定访客……允许连线……开启……” “什么?” 一道肉眼不可见的光束从虹船处射出,准确落到谷辰眉间。 次瞬间,谷辰便被光束给扯了过去。 灵梵体不受物理法则的限制,谷辰见着自己以流星坠地般的骇人速度撞向虹船。然而下一刻回过神来时,眼前却已变成有如无垠苍穹般的蔚蓝空间。这处蔚蓝空间看上去和谷辰的“梵藏”很像,但空气中流涌的气息却截然不同。 谷辰猜测这里或许是虹船内部,不过却不太确信。 “欢迎你,久违的访客。” 就在他朝四周张望时,先前那略生硬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 随着招呼声,谷辰眼前出现一指甲盖大小的青铜方块。那青铜方块飘浮空中,朝着周围层层叠叠地展开,眨眼间便变成一副以粗犷图腾装饰的铜面具。只见铜面具莫约面盆大小,其上铸有人的五官,只是线条略有艺术变形,看上去倒有些呆萌的感觉。 “啊,你好。” 谷辰淡定回应着那青铜面具。从沌墟边缘升到天穹太虚,一路上见识过太多玄奇光景,此刻谷辰已然是古井不波的状态。 “你是哪位?” “我叫禹,是‘源印’的看守者。”青铜面具回答着。 “源印?”那是什么? 谷辰还没问出口,眼前虚空便骤然浮现出六翼虹船的三维影像。那青铜面具模样的看守者似乎早已预料到访客会有此问题,故而直接以图像来回答。谷辰略无言地看着六翼虹船的影像,把到口的问题吞了回去。 “你叫禹吗?看守者是什么?” “看守者,既是看守源印的‘拟式意识’。拟式意识无法执行创造活动,只可依据既定规则来处理源印的诸般状况。”说完青铜面具又补充了一句。“接待来访者亦是看守者被赋予的使命之一,在允许访问的权限内,我将回答你的任何问题。” “原来如此,是类似AI的存在吗……”谷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相比起行星规模的灵涌循环来说,具备人工智能的舰船并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既然如此,那我便叫你‘禹’吧?” 谷辰点点头。眼前自称“禹”的看守者大概是六翼虹船的主控AI,尽管其说话语气有些生硬,但态度还算友好。正好谷辰憋了满肚子的问题,于是也不客气地问出来。 “禹,虽然你叫我‘久违的访客’,但说实话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可以替我说明下情况吗?” “答安是肯定的。”青铜面具点点头。“你的情况并非个例。乘黄传承断定出现严重遗失,千年以来登录到‘梵藏海’的‘持印者’寥寥无几,而会来访问‘源印’的更是万中无一。” “唔,麻烦先告诉我‘梵藏海’是什么?” 145章 行星网络 “梵藏海是以灵涌为基础建立的交互组织。即利用波及星球全体的灵涌潮流,将持印者各自独立的梵藏联系起来,进而形成遍及全域的传输信息及能量的复杂结构体,因容量浩瀚无边而取名为‘梵藏海’。”禹言简意赅地解释着。 “持印者,指的是持有梵印的坊师?”谷辰试着理解。 “肯定的。”青铜面具点头着。 “只要是持印者,都具备‘梵藏’?”谷辰确认着。 “再度肯定。‘梵印’本身是个体用的第三世代灵演机关,而‘梵藏’则是灵演机关配置的缓冲空间,用以抵消与梵藏海直连对精神肉体造成的负担。” “呃,那个‘灵演机关’,是不是类似个人电脑般的设备?” “表层检索,无法确认‘电脑’词义。”青铜面具沉默数秒,就像要弥补信息缺失般的对灵演机关进行了详细说明。 “‘灵演机关’是以灵梵丝弦编织出的谱器。第一世代的灵演机关以物质为凭体,效率低下且无法稳定。在经历第二世代的架构调整和小型化后,在第三世代才得以突破物质凭体的限制,实现纯粹的灵梵架构,也就是你们熟知的‘梵印’形态。” “灵演机关具备信息处理和辅助演算的机能,也是硅基生命干涉灵梵丝弦的唯一媒介。依照赋予权限不同,可呈现出多种多样的特征。” “呃……” 青铜兽面这段信息量超大的说明,让谷辰感到脑回路有些被塞当机。 灵梵丝弦也好,灵演机关也好,禹所说的全部涉及到肉眼不可视的灵梵领域,换成普通人大概非听得两眼抓瞎不可。但幸好谷辰本身有直视灵梵的净眼,后来又跟纯灵梵体的小兽有多次接触,故而对禹所说的灵梵领域多少能抓到些概念。 首先确认的是,这艘六翼虹船的创造者们,能像利用自然元素那样用肉眼不可见的灵梵来制造物器。好比坊师们习以为常的梵印,便是其经过多少改良而创造出的第三世代“灵演机关”。 根据虹船AI的说明,除去没有物质凭体这点外,灵演机关的机能和地球的个人终端倒是格外相似。如果把互联网的概念套到“梵藏海”上,那理解起来就比较容易了。 首先“梵印”相当于个人电脑,而“梵藏”则大概类似内存条。不过地球上的互联网是利用光缆构筑起信息交互的网络,而乘黄这边则是做得更加夸张,居然直接把行星灵涌当成信息能量的载体!?而从自己眨眼间就窜到太空的经历来看,谷辰估计他们应该没有网络延迟的概念。 无处不在的行星灵涌以及通过灵涌互相联结的梵藏,共同构成名为“梵藏海”的行星网络。至于这艘把行星灵涌汇集一处的六翼虹船,光从其名字“源印”来看,就知道绝对是行星网络中格外重要的枢纽结点。 “是这么回事吗……” 谷辰呻吟着。灵梵体脱离肉体干扰,思维要比寻常敏捷许我,因而谷辰才得以在脑袋过热当机前把虹船AI的解说内容给勉强啃下肚去,不过要说完全理解还差得远。 行星网络也好,灵演机关也好,谷辰在嘴里反复咀嚼着那些闻所未闻的概念,脑海里冷不防蹦出一问题来。 “等等,只要是坊师……持印者,都能像这样登录到‘梵藏海’吗?” 毕竟地球上只要是个手机都能上网,而乘黄这边已然连行星网络都弄出来了。假如是个坊师都能随便进入梵藏海的话,那他这番经历也没啥好炫耀的了。这样想着的谷辰,略紧张地盯着于眼前的青铜面具。 “否定的。”被注目的禹微微抖动着眉毛,随即给出了答案。“连接梵藏海要持续消耗蕴力,会对持印者的精神肉体都会产生额外负担,因而只有获授权的持印者才有登录资格。在那以前,梵印只作为交涉媒介使用。” 也就是说,梵印对大多数坊师只有炼药铸器的机能。而他之所以能透过灵涌联结到梵藏海,继而来到源印处,则是右手梵印在沌墟中莫名进化的缘故。难道树纹梵印的变化就是所谓的授权? “除我以外,还有其他人登录到梵藏海过吗?” “肯定的。”这次禹给出肯定答案。“在过去六千多个恒星年中,登录到梵藏海的持印者共有一百二十七名,其中到访过‘源印’的有六人。六人中有四人向我询问先民的英知,但遗憾的是,下界传承似乎断裂得相当严重。他们的思维被肉体的认知所牢牢禁锢,无论我如何传达,他们都没法理解梵藏海与梵印的存在。” 青铜面具那生硬的解说词里带上罕见的情绪,而谷辰则只有苦笑。 灵演机关,行星网络,信息能量交换,这些匪夷所思的概念别说本地乘黄人,他要是没有穿越者的见识打底,再加上直视灵梵的净眼相助,也绝对会听得眼冒金星、满脸茫然的。 “不过,你并未对梵藏海和梵印提出更多问题。”说到这里,青铜面具朝谷辰投来别有深意般的视线。“访问者,我是否可以解读为你已放弃了理解?又或者,你能够理解到其中的概念?” “不牵涉到细节的话,我想我大概能体会你说的意思。” 谷辰呼出口气。他没注意到这番话在青铜面具上那里引起的反应,倒是对先前那句“六千多个恒星年”让他格外介意。 “六千多个恒星年,那也就是说你们在六千多年前就来到了乘黄星?”谷辰抬头望着青铜面具。“禹,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乘黄星源史被列入VII类记录,你要查询吗?”禹询问着。 “可以查询吗?”谷辰点点头。 “否定的。访客权限只能查询II类以下的记录。”禹摇摇头。 “那……”那你问个啥?谷辰闻言差点一口血喷出来。不过身为根正苗红的理工男,谷辰在调校机器上倒是有着相当丰富的经验,专治各种不服。比照着地球的逻辑标准,谷辰想想后朝青铜面具提出问题来。 “禹,我想查询VII类记录,有什么办法提升权限吗?” “……肯定的。”这次青铜面具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才给出回复,而语气亦是格外庄重。 “根据特别状态条例第三百零五条修正案,当‘源印’维持两世纪以上的自动职守状态且无继任者登录时,看守者可依照条例选择访问者进行传承资格认证。来访者,你要进行认证吗?” 145章 网管认证 “资格认证?”那是什么? “是‘传承者’的资格认证。”青铜面具回应着。“通过认证程序,访客即可升级权限成为‘传承者’。” “传承者的权限,比访客要高很多吗?”谷辰好奇着。 “肯定的。”青铜面具给予肯定。“传承者拥有梵藏海的最高权限,可启用灵能树的全部权限,可查询VII类以上的所有记录,亦可重塑源印的运行规则。在通俗意义上,传承者即是梵藏海中掌控源头的存在。” “掌、掌控源头?”也就是,类似GM那般的地位? 在覆盖行星全体的灵涌网络中成为GM,那是什么样的概念?谷辰发现自己脑筋有些转不过来。假如青铜面具所言不虚的话,那此刻乘黄星上灵梵流涌的神异面貌和“源印”息息相关,而坊师们赖以造物的梵印背后,亦隐藏着名为梵藏海的惊人体系。 虽然不知道这些记录为何竟没半点流传下来,但谷辰的好奇心却已被彻底点燃了。这种时候要打退堂鼓的话,那非得把谷辰从见识到人格都统统重塑一番不可。 “禹,要怎么进行认证?有什么规则吗?” 谷辰声音里有着罕见的热度。按照禹所说的,传承者在梵藏海中拥有着极高权限。光是能随心所欲地掌控行星网络这点,对任何野心家来说大概都是最华丽的妄想具现吧?不过相比起开启灵能树和重塑源印什么的,查询VII类记录反而对他更有吸引力。 “肯定的。”青铜面具点头着。 “根据特别状态条例规定,传承者认证为封闭程序,一旦确立候选者,到认证结束前,源印都将切断来自梵藏海的任何访问请求。依据源印授权,看守者将持续观察候选者的活动并适时给予多重测验。依据测验结果,在判定候选者具备资格的时点即予以认证。” “此观察将持续若干恒星年之久。在候选者始终无法通过测验的场合,源印将判定候选者无法胜任传承者的使命。届时为确保源印机密,依据条例将永久剥夺候选者登录梵藏海的权限,且不得再次授权。” “除此以外,源印将与候选者建立直联,并赋予III类权限及开启部分灵能树。候选者可随时与源印联系,并获得权限许可下的任何支援。以上,即是传承者认证的相关规则,有无疑问?” “呃……”谷辰想想后确认道。“就是说,认证过程会持续若干年?” “肯定的。依据认证进程,从数年到数十年不等。” “在此期间,我只要定期做做源印派发的任务就好?” “肯定的。不受干涉的自然行为才具备参考评估的价值。” “唔,III类权限和灵能树,能稍稍解说下吗?” “那是源印对候选者的支援措施。”青铜面具如此说着。“‘传承者’是传承英知的关键存在,因而无论何时,源印将尽一切可能确保候选者的人身安全。” “听到你这样说,我也就放心了。” 谷辰呼出口气。身为虹船看守者的禹,那缺乏起伏的生硬语调虽然让人难以感到热忱,但在这种时刻听来却意外的值得信赖。心里有底的谷辰抬头望着前方的青铜面具,以庄重语调说出来。 “既然如此,我愿意接受传承者认证。” …………………… 借着梵印与灵涌联结的契机,谷辰得沉入梵藏海并顺势来到了虚空之端的六翼虹船处。这番远远超出偶然概率的际遇,将永久性地改变乘黄星及其上住民的命运,可惜现阶段还无人能察觉到这点。 灵涡崩散的昏侯宫再度还原到当初人畜无害的境况,而在离宫旁的小树林处,历经艰辛而得以压制沌墟的拓荒者们,可以说彻底沉浸在欢庆胜利的愉悦中。驮队运来的酒肉被源源不断地送到营盘,而当蛮人姑娘扛着那根硕大原木回来后,旺盛升腾的篝火更让拓荒者们欢呼雀跃。 在营盘外围,某处篝火光焰所不及的树影下,一身披灰袍的人影眺望着不远处热闹沸腾的营地,轻轻呼出口气,随即掀开了灰袍的罩帽。 “呼……” 罩帽下露出一如皓洁如月的稳静美貌,青蓝眼眸及右眼角的那枚美人痣,都让人印象深刻。事实上,倘若不是先前用罩帽遮住大半脸庞的话,她的身份大概早就被在场拓荒者所识破。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毕竟在经常跟坊造司打交道的拓荒者们中,女司书邬真可谓是无人不晓的人物。 只是,本来应该在护卫周全的城内处置坊务的女司书,为何会跑到和危险零距离的沌墟来?沌墟是孕育荒怪的胎宫,而女司书哪怕用客气话来说也称不上有自保实力。这样的她会不惜冒险地跑到沌墟来逛悠,当然是有理由的。 要说最大的理由,当然就是有关笼车铺的传闻了。 有位疯狂坊师在沌墟边上开设了一家笼车铺,为拓荒者们就地提供攻略沌墟的灵药补给。当从黎阳府那里得到这样的情报时,邬真心里便莫名涌出一股讨厌预感。 坊师是悠关民生社稷的贵重人材,只要稍有常识的坊师都不会贸然做出踏足荒野的冒险行径,更不要说跑去沌墟凑热闹了。会做出此种行径的人物,要么是极度缺乏常识的新人,要么便是胆大包天的狂人。 这样的人绝对不多,而邬真知晓的人物中也只有一人符合条件。 女司书为确认那讨厌预感,当天便前往西门相邻的格物坊拜访,但却惊愕发现其商馆内空无一人,连那辆停在其中的笼车也不知所踪。种种蛛丝蚂迹,让邬真不得不确信自己的监护工作出现了重大疏漏,于是便油然生出了想加以修弥的念头。 全无武力的女司书要前往荒域,原本是根本不可能被许可的事,但恰好这时候,城主府对商社日升昌提出委托,要派出驮队对攻略沌墟的拓荒者进行支援。 146章 狼群聚处 为尽快压制沌墟灾殃,城主府派遣商社驮队朝拓荒者们输送物资补给。这项决定的前提是,原本各自为战的拓荒者在攻略离宫时出组织化的倾向,进而令得与其整体交涉成为可能。 当然可能归可能,但由府司直接支援拓荒者却是从未有过先例的尝试,交涉时想必会有许多无法预料的状况。把这样重荷交给一介商社的日升昌来处理未免太过沉重,因此府司方面也应该派出居中协调的人物。而要说到府司中最熟悉拓荒者的部门,那自然非坊造司莫属。 从坊造司中挑选司书与驮队同行支援,一来可以彰显黎阳府司的权威,二来万一日升昌交涉失利也能随时修弥,实有一石二鸟的好处。女司书邬真向城主府提出这样的建言,并得文士李儒等人的赞许。 但当接下来邬家二小姐说出要跟驮队同行的意见时,一众邬氏家臣当场变了脸色。 “开、开玩笑!再怎么说也不用让小姐去冒险啊!?” “就是啊!要是老爷知道小姐去沌墟,我们绝对会死得很惨的!” 从武官曹休到文士李儒,家臣们无不发出哀嚎。而他们的紧张也是有理由的。 要知道,黎阳领最初由邬氏先祖开拓,而黎阳领主之位亦代代由邬氏血裔担任。数百年来,黎阳子民在邬氏统治下艰难度过诸多荒灾,好不容易才构筑今日的繁荣局势,但七年前三少邬尚的意外罹难却给黎阳领的前途蒙上阴影。在黎阳公无意续弦的情况下,邬言邬真便成了邬氏仅存的唯二血裔,其存在对黎阳领有着无以言喻的贵重价值。 而这样的贵人,居然要前往荒怪蕴生的沌墟冒险!? 当然,这样的事情绝对不可能被接受。 家臣们纷纷哀求邬真改变主意,甚至连“想去的话就先跨过老身尸体!”这样的狠话都说出来了。然而素来待人温和的女司书,今次不知为何却摆出强硬拒绝的态度,坚持要前往沌墟以“亲眼确认”攻略的进度。 拿邬真没办法的家臣们,只得把问题上报到代城主处。原本指望着女杰邬言能以铁腕压退妹妹的危险主张,但邬言却出乎意外地投了赞成票。不过邬言随即说出要派出精锐府卫跟邬真随行护卫,算是拯救了家臣们差点骤停的心脏。 就这样,女司书前往沌墟视察的事项被敲定下来。 黎阳领的敌患绝非仅有荒怪,为避免节外生枝,一众家臣强烈请求邬真隐藏身份,于是才有了先前灰袍蒙面的装束。当然邬真也理解家臣们的苦心,不过对她来说却有无论如何都想亲眼确认的事情。 那名看似人畜无害实则胆大妄为、明明再三叮咛又赌咒发誓、却还是擅自驾着笼车跑去沌墟冒险的坊师中的不良儿,不亲眼看着他平安无事的话,邬真这辈子都无法心安的。 要说起来,邬真曾以司书身份服务过众多拓荒者和坊师,但如此这般牵动其心绪的人物却是绝无仅有。有些时邬真也在奇怪自己为何会对那人如此上心,也或许某人穿越之初蹒跚学步的印象太过深刻,结果自那以后女司书便没法不去关心他的情况。 跟随驮队前行途中,邬真曾想过要是攻略沌墟的进展不顺,那就算来硬的也要让府卫们把某人给绑回黎阳城再说。不过实际到了小树林处时,才发现营地这边的情形要远比她预想得要安定。 放眼望去,小树林中既没看到缺胳膊少腿的负伤者,也没看到互相怒骂拼斗的凶暴者。相反的,那些信奉实力至上、习惯用拳头说话的拓荒者们,就像改了性子般的在狭小营盘里融洽共处。虽然说话还是粗鲁,虽然动作依旧随便,但拓荒者间那股彼此针锋相对的尖锐气息却已然不见踪影,甚至连演武切磋也再没有往昔搏命拼杀的派头。 对熟悉拓荒者的邬真来说,眼前的光景足以让她怀疑自己的眼睛。 看着篝火旁拼酒噉肉的拓荒者们,女司书莫名生出一股置身狼群般的错觉。 …………………… “怎么可能……” 邬真摇摇头,试图挥去脑海中的荒唐感觉。 驱逐灵武持续活跃荒灾火线的拓荒者,毫无疑问是乘黄诸国最精锐的武力集团。仅仅三到五人的拓荒组,就足以发挥出匹敌领邦正规军的超卓武力。照理说,领邦内存在如此不受控制的强悍武力应该会令统治者如坐针毡,但和其强悍实力相应,拓荒者们也以独来独往的孤狼姿态而为世人所熟知。 这点成为诸邦领主得以安心睡眠的慰藉,然而就领邦自身来说,拓荒者们孤狼般的习气用在日常退治荒怪,或者处理小规模荒灾时还尚可接受。而一旦领邦内出现如荒蚀沌墟等中大规模的荒灾时,缺乏组织性的拓荒者们一拥而上,就必定会出现调度不周及人力空耗的情形,从而白白浪费了对抗荒灾的珍贵战力。 事实上,决定领邦存续兴衰的,往往也是这类中大型荒灾。 就这点意义来说,能否以集团规模来妥善运用拓荒者的超卓武力,也是攸关天下国运的严肃课题。因而从商离朝廷到地方府司,做了许多企图令拓荒者组织化的尝试。不过因拓荒者本身就是严重排他的集团,朝廷也好府司也好,局外人就再怎么攒劲也没可能得到拓荒者们的真心认可,因而其尝试无不以失败告终。 透过坊造司向拓荒者发布委托,再以实绩评定的形式来建立一套普遍适用的信用体系,算是目前唯一能起到点作用的官方措施,但距离“以集团规模来驱动拓荒者”的目标还差得极远。 身为司书的邬真,与负责交涉的拓荒者们也构筑起了相当的信赖。在确实了解到拓荒者们的性情后,邬真自己也得出想让这些精悍武使以集团行动是不太可能的判断。 不过此时此刻,就在眼前,孤狼却汇聚成了狼群。 那些任凭朝廷府司如何使劲都毫不买帐的拓荒者们,以闻所未闻的组织形态在小树林扎营休憩。其展现的无所畏惧的姿态,一如支配荒野的狼群。在自然界中,一支狼群的出现必须满足诸般条件,而其中最关键一条便是要有强壮有力的首领。 “有狼王了?” 147章 不良坊师 “有狼王了?” 好比狼群威伏于狼王,倘若拓荒者中出现了实力器量足以统御众人的强者,那形成狼群般的集团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拓荒者原本就是实力非凡的精锐武使,要让他们恭顺拜服的实力,那究竟得要何等强悍!? 除了神尾飞猿外,莫非还有别的封号武使来到黎阳领? 邬真如此怀疑,皱眉看向不远处的营盘。对急于压制沌墟的黎阳领来说,拓荒者以集团规模行动当然是好事,但若是牵扯到别的封号武使事态就会变得非常复杂。 “小姐。” 这时候背后响起脚步声,一装备精良的府卫走近了邬真。 “情况怎么样?” “已确认昏侯离宫那边再无混沌灵涌,看来先前拓荒者们所言不虚……”即使训练有素的府卫,说出结论时也免不了紧张。“离宫沌墟,确实已被成功压制了。” “是吗……”邬真闻言长呼口气,随同几名府卫也跟着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沌墟有着“荒怪胎宫”的异名,其中蕴生的荒怪,无论族群数量或凶暴程度都远胜寻常荒域。倘若拓荒者们无法在短期内压制沌墟,那可以想象,整个夏季活跃期里黎阳领将不得不承受数倍于往昔的防务压力。对兵力捉襟见肘的黎阳领来说,一个搞得不好便会是城破人亡的下场。 现在既然沌墟已被压制,那至少避免了腹背受敌的最坏情形。今年黎阳领的夏天不敢说会过得很安稳,但至少不会再有破城亡族的危机。 “对了,压制离宫的是哪组拓荒者,知道了吗?” 缓过气来的邬真,随即想起般的问出来,而府卫们闻言脸上则不禁泛起古怪神情。 当沌墟初现时城主府曾发布悬赏,以家传重宝“量天尺”为报酬,号召拓荒者们前往压制离宫沌墟。为得到位列十鼎器的“量天尺”,整个黎阳领的拓荒者几乎都聚集到昏侯宫勇猛攻略。至于结果也诚如城主府所期望般,拓荒者们以史无先例的速度压制了沌墟,解除了黎阳领的危机。 既然危机解除,那就自然该论功行赏。 依据城主府当初的承诺,最先摧毁凭物、压制沌墟的那组拓荒者即可获得量天尺为报酬。城主府的承诺并无歧意,只是量天尺本身是邬家代代传男不传女的传家之宝,再结合邬家两位千金都尚未婚配的事实,结果便有好事者传出“得到量天尺就能被招为邬家乘龙快婿”“邬家还是想把量天尺留下”等等流言。 因城主府并未及时出面否认,结果导致流言在拓荒者中广为传播,甚至为攻略沌墟又燃起了一把火。当然,这条从未得到官方承认的流言,也不会太有人把它当真。只是邬真此时问起来,府卫们的思路难免会朝别处发散一点。 当然发散归发散,但没人真敢提出来。 “这个,其实卑职打听过,但好像没人承认……” “没人承认?” 沌墟崩坏的原因,是离宫主的消灭。离宫主的铠巨人试图挑战苏醒的小兽,结果触怒小兽令其连同手下在内被强行剥离了灵梵。至于谷辰从巨铠内取出灵核则算是最后一击,失去核心的离宫主就地湮灭,而弥散离宫的混乱灵涌也随小兽沉隐而消失,结果整座离宫便像泄了气的气球迅速变回当初的模样。 不过这其中的真相只有当时在场者才知晓。对身处外围的拓荒者们来说,就只觉得沌墟突然就莫名地动山摇,然后大家仓促逃亡,然后离宫就不知怎么地恢复到原貌而已。在这样莫名奇妙的情况下,自然也没有人敢说是自己压制了沌墟。 “呃,所以大家都在猜想,是不是哪位隐世高人出手击倒离宫主……”府卫结结巴巴地说着。“隐世高人击倒离宫主”的说法虽是出自谷辰的编造,不过小兽原本就是规则外的存在,硬要说是隐世高人也没差多少。 “是这样啊……”如此离奇的事实,就连邬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过既然没有人出来认领功劳,那量天尺的报酬也就没法兑现,后继的乘龙快婿等一系列麻烦也跟着不见,对邬真来说倒是能欣然接受的结局。拓荒者们压制沌墟的功劳大概得另外想办法回报,不过以黎阳府的立场来说,能用钱解决的都还算是小问题。 “这样也不错吧……那么,辛苦诸位了。” 倘若府卫带来消息无误的话,那这场搅动半个黎阳领的沌墟骚乱算是划下休止符了,接下来只是善后处置而已。松口气的邬真随即让府卫们下去休憩。趁着眼前热闹气氛,府卫们可以跟拓荒者们攀攀交情,或许能得到珍贵的情报也说不定。 打发府卫离开后,邬真在原地发了会儿呆,随即举步朝小树林边缘走去。 原来她是来抓某不良儿回去的,却没想到见面前就收获了意外的消息。如此短时间内压制沌墟,当然是黎阳苍生之福,但这样一来,到底该用什么脸去见那人却让邬真困惑不已。 在晋天同庆的时刻,严厉训斥自然是不合适的。但夸奖的话,那不良儿已是如此胆大妄为,下次搞不好会做出更吓人的事情来。又不能夸又不能骂,难道就这样摸着鼻子,当作什么也没发生地回去吗?那邬真感情上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 就这样,女司书一边纠结着监护人的立场一边信步前行,不知不觉间来到小树林的僻静处。这里离喧嚣营地有一段距离,邬真原本打算在稍稍冷静下头脑,却发现那边岩盘下已有意外的先客。 “啊……” 邬真掩口发出轻呼,实在没想到会在这样情形下遇到。 只见那位书生气青年正背靠岩盘端坐原地,闭目冥想。其身上衣裳有着些许泥污,但并没有看得出来的伤势,却隐隐有股酒气飘散出来。能参与进去拓荒者的庆功宴,也足以证明其身体状况在良好以上。邬真在放心之余又不禁微微气恼。 “明明是坊师,跑去和拓荒者……咦?” 邬真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书生青年。 走近才注意到,闭目冥想的谷辰身上流涌着如雾般的淡淡光煌。那光煌自天穹而降,邬真抬头上望,只见头顶夜空中繁星点点,其中一道明艳星光隐隐到谷辰身上。 148章 凯旋回归 来自天穹的星光隐隐降注到闭目冥想的坊师身上,引得阵阵光煌流涌。 女司书近乎愕然地看着这幕匪夷所思的光景,就在她禁不住怀疑自己神志时,那边冥想的谷辰突然打了个寒颤,随即睁开眼睛。而在谷辰转醒的同时,那股星光连同光煌齐齐消散无影。 醒过来的谷辰抬头望着天穹,就像格外疲倦般的揉了揉额前。 “就算说出来也没人相信吧,这样的事情……” 谷辰口里漏出喃喃自语般的叹息,随即抬头朝周围望去。当看到不远处的人影时谷辰吓了一跳,而稍尽半拍当看清那人竟是女司书时,谷辰则吓得整个人都蹦了起来。 “邬司书!?为、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这个嘛,你觉得到底是为什么呢?” 邬真扳着脸,尽量不让自己流露出任何欣喜的神情,举步向前走去。 “我、我可没做什么危险事情哦?” 被女司书瞪视的某坊师下意识地主张着。姑且不论那紧张语调,光从这番不打自招的言行就可看出,他对自己在做什么还有着清楚认知的。 注目着眼前紧张兮兮的不良坊师,确认自己对他有如许影响力的女司书,心里泛出相当微妙的情绪。虽说这种时候稍稍训斥也无妨,但注目着那张残留着疲倦的脸庞,邬真伸出的手最后还是柔柔落到了某人的头上。 “真是的,别让我太操心啊……” …………………… 沌墟平定的消息靠信鸢传递在当日晚送达黎阳城,而以府司公告形式传递出来则在次日。自荒蚀日以来便提心吊胆着的黎阳民众,在消息传开的那刻便为之欢腾,众人奔走呼拥,弹冠相庆。 当府司宣布稍后要在城门举行仪式欢迎凯旋归来的拓荒者时,黎阳民众更是欢欣鼓舞,自发聚集到南门,你推我挤地拥簇在城门道的两侧。一众鲜衣怒马的羽骑营在城门外摆来阵势,兵曹司长曹休更是亲自在城门外迎接拓荒者队伍。 司长曹休是百战练磨的精悍武人,空荡荡的左臂即是其武勋的证明。曹休和李儒并列为黎阳领的文武重镇,今次受领主之命前来迎接拓荒者,神情则略微复杂。毕竟在此以前黎阳府从未跟拓荒者有过官方层级的接触,而出动羽骑营列队欢迎的阵势,更是破格中破格的待遇。 不过联想到拓荒者们压制沌墟的非凡功劳,没人敢对此说三道四,就连最讲究的李儒也都默认了下来。毕竟要是让沌墟持续存在,接下来的夏季,黎阳领很可能被前所未有的腥风血雨所笼罩。光是避免最坏结果这点,就再怎么向拓荒者感谢都不为过,而这也是黎阳民众的集体共识。 “快看!是拓荒者耶!” “我还头一次看到这么多拓荒者……哇噢,好威风的感觉。” “那是,八骏之一的神尾飞猿?连封号武使都来了,难怪这么快!” “咦?他们胸前那闪闪发亮的,就是传闻中的雄鹿勋章吗?” 拓荒者的队伍在羽骑营的迎护下自南门开进黎阳城,而两边早已伸长脖子等候的民众,一齐爆发出热烈欢呼。 被欢呼身淹没的拓荒者们,有些禁不住露出略慌乱的神情,但跟着便下意识地挺胸抬头,摆出自认最威武的驾势。因黎阳府提前向传达了欢迎仪式的安排,虽然甚少经过这等阵势,但谁也不想当场露怯,于是拓荒者们纷纷穿戴上了最威风的装备,凑起来在视觉效果上真是可圈可点。 当然也有天生不露怯的家伙。 好比力士黄雄,就向民众兴奋挥舞着那柄重战斧,那仿佛要撑破衣裳般的雄壮肌肉引来姑娘们尖叫连连,而其行为也引起不少同行竞相效仿。看着男人们互相效劲般的展示肌肉,旁边女刺客悄悄拉低了帽沿。 像这般暴露在众目睽睽下对她是极少有的事情,但要说因此而不快却也未必。女刺客低头瞥着胸前那枚有着雄鹿铭纹的钢制微章,胜利的昂扬感与久违的羞涩感混杂着升起,仿佛猫爪般轻搔着心弦,今她纠结不已。 事实上,除了她以外,所有参与攻略离宫的拓荒者都得到了这样一枚雄鹿勋章。雄鹿勋章由格物坊主亲手制做,而素材则来自战利品的离宫主的巨铠,可以说是别处绝对无法仿制的物品,同时也是拓荒者们压制沌墟之武勋的绝佳证明。 不用说,拓荒们对此视若珍宝。 这点从尽管没有任何人指示,但却争先恐后把勋章别在胸前就可看出来。此刻黎阳民众那响彻天宇的欢呼,则更加增添了勋章的象征意义。越女几乎可以肯定,那枚雄鹿勋章绝对会被在场拓荒者当成传家宝般的流传下去。 “到底是怎么想出这办法的啊,那人……” 刺客越女摇摇头,在原地深呼吸以试图让发烫的脸颊冷却下来。 虽然详细情况越女并不清楚,但听说那晚庆功宴时,那人代表拓荒者们跟府司来人交涉,并最终让府司答应犒劳拓荒者的请求——说到“犒劳”的话,越女能想到的大概也就是金银财宝或灵药蕴器之流,府司礼遇什么的则根本想都没想。 要说拓荒者是乘黄诸国最精锐的战斗集团不假,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的地位就有多高。拓荒者大多是接受委托并收取酬金的战斗职业,因而在寻常人眼里更接近精英佣兵的概念。其实力高强当然没人敢跟他们作对,但也因此和民众和官府都保持着相当的距离。至于像眼前这般享受到羽骑营出城接迎、民众挟道欢呼的待遇,却是拓荒者们平常做梵也不敢想的事情。 越女以眼角瞥着那边挥锤高呼的力士黄雄,也看到邻近好几位同行偷偷吸鼻子的光景,实际上就连越女自己也没法真正冷静下来。民众发自内心的拥戴和欢呼汇聚成的那股热潮,让拓荒者们激动得不能自已。 没有人会讨厌被人敬重的感觉。 这幕英雄凯旋的光景恐怕会成为不少人永生难忘的记忆。而带来如此荣耀的不是别人,正是与拓荒者们同行的坊师青年。只要一想到这里,就连原本对坊师相当抵触的女刺客,也不得不生出想多多亲近的心情。 和那些从未踏出城墙的懦弱坊师不同,亲赴沌墟险地,由始自终都都和拓荒者们并肩攻略的格物坊主,已然被越女视为可托信赖的人物。而且这并非仅是黄雄组的想法,而是拓荒者们近乎统一的集体认知。 这样的集体认知前所未有,因而会诞生出什么来就连越女也无从猜测。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格物坊今后势必在拓荒者们的活动中扮演极重要的角色。 “来了来了!” “快看!那是什么?” 这时候背后城门处骤然爆发出盛大呼声,越女略略回头望去,看到拖拽的驮兽时便立即猜到是什么让民众为之沸腾。 149章 拉人节奏 按照安排,羽骑营担任向导及先锋,拓荒者们则跟在羽骑营后进城并接受民众的欢迎。最后开进城门的是日升昌的驮队,作为补给运送过去的物资被消耗掉大半,此刻作为代替品放到笼车上的则是攻略沌墟的战利品。 前几辆笼车放着大堆光彩闪耀的煌石。这些煌石是拓荒者们讨伐荒怪的成果,被装在写着班组名号的结实皮口袋里,在辆辆笼车上堆成了小山。这些煌石的所有者当然是拓荒者,日升昌只是搬忙搬运,稍后是要售给府司还是给商社得看所有者的意思。 不过饶是如此,在场民众还是头一次看到如此数量的煌石,纷纷惊呼出来。 跟在煌石笼车后的是,是另一批运输回收物的笼车。所谓“回收物”,也就是从离宫废墟中回收的诸般物资。沌墟离宫中弥散着浓郁灵梵,灵梵会促使物器大幅改变其性质。虽然这些改变并非受人意志影响,但若放到日常来却是求之不得的珍品。 举例来说,鬼甲兵被打倒后留下的甲胄,经灵梵淬炼的甲胄有着当初遗迹古董所无法比拟的优异性能。拓荒者们姑且不论,分配给士兵却是绰绰有余的优良备品。其它的器物也大都以此类推。 而在众多回收物中,有一件器物强烈吸引着民众们的注意。 “快看!那就是离宫主的铠甲!?” “好、好大!光是胸甲居然就要两辆笼车来运?” “喂喂,这样的家伙到底要怎么才打得倒啊……” 巨大的白钢铠甲,从头盔到胸甲到手甲脚甲给拆解开,由数辆笼车给分别装载运输,缓缓驶进城门。那布满伤痕的巨大甲胄发散着威压与质感,数头强壮驮兽喷息扬蹄才能拉动的沉重质量,让两旁民众们为之惊呼和战栗。 虽然领邦内出现沌墟的消息曾一度扰得人心惶惶,但对绝大多数在城壁内生活的民众而言,所谓“危机”其实只是府司公告加自己脑补想象出的事物,缺乏真实性。而此刻亲眼目睹离宫主留下的巨大铠甲,黎阳民众才对领邦遭遇的危机有了确切的认知。 伴随阵阵后怕涌上来的,是对压制沌墟的拓荒者们更上一层的热烈欢呼,以及对统领众人踏破危机的英明领袖的无上敬意。稍后当役者宣布为庆贺攻克沌墟,府司当天会在城内各酒肆茶楼提供免费酒食时,整个黎阳城都为之沸腾。 …………………… “看起来,一切都照着他的剧本在走呢。” 南门望楼上,一身戎装的邬言以没戴眼罩的右眼扫过下方的喧哗人群,在嘴角拉出微妙的弧线。代城主那意味不明的话让旁边八字胡的文士有些紧张,但邬言视线却掠过文士,落到更远点的女司书身上。 一身戎装的代城主和一袭素服的女司书,两姐妹的容貌颇为相似,然而流露出的气质却截然相反。姐姐是统御领邦的独眼女杰,妹妹是落落大方的名门闺秀,两人并列的罕见光景在众家臣眼中有着洗涤心灵的贵重价值,而在中间抢镜的八字胡则是大煞风景。 “听说了吗?没人承认自己讨伐了离宫主,结果量天尺的事也不了了之。” “那不是很好吗?能配上那两位的男人,再怎么说都不会在拓荒者中有。” “废话!那两位可是黎阳领的瑰宝,怎么能交给来路不明的男人!” 在主君听不到的距离外,家臣们窃窃私语着。 邬氏是代代统治黎阳领的名门望族,邬氏姐妹不仅出身高贵,还是维持黎阳领运转所不可或缺的人物。在家臣们眼里中,自家小姐是如同海上明月般遥不可及的存在,要说天底下根本没有配得上两人的男人。 讽刺的是,此刻两姐妹谈论的话题却偏偏都落在某男子身上。 “向拓荒者颁发勋章,让羽骑营列队出迎,展示攻略离宫的战利品,另外还有免费酒食犒劳民众……唔,虽然最初听到建议时也觉得不错,但没想到效果居然这么好。”邬言深深吐出口气,眺望着近乎沸腾的民众。 “看看这幕弹冠相庆的光景吧,李儒,八年前那场歼灭黑风贼的胜利以来,黎阳城有过这样欢腾的时刻吗?拓荒者的心也好,民众的心也好,甚至就连府司本身,都被他给掌握着……这样的本事就连你也没有吧?哼哼,实在不相信只是小小准造的位阶呢。” “……卑职惭愧。”八字胡文士略略低头。 “姐姐,是我主动向谷公子咨询要怎么收拾善后的。”邬真微微皱眉地指出。 跑去沌墟的女司书,在那里如愿以偿地逮到了某坊师。原本府司是去支援拓荒者的攻略活动的,当得知沌墟已然被压制,而谷辰居然被拓荒者们视为领袖时,女司书曾一度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不过作为从新人时代便持续跟进的辅导者,邬真对某人那堪称与生俱来的惹事能力也多少有点免疫力。在确认某人所言非虚后,便立即要谷辰为今次攻略活动该如何收尾而出主意。当然就这样放着拓荒者们自行散去也可以,但目睹小树林中那如狼群拥簇的光景,邬真总觉得不做点什么太可惜了。 结果谷辰也没辜负女司书的期待,搔搔脑袋提出如上几条建议。胜利游行等在地球可算得上是常识般的处置,不过乘黄这边却尚未建立起类似的机制。邬真把沌墟现状连同谷辰建议一并写成短信,差人送给代城主。 得闻沌墟已被压制的邬言,没多少考虑便采纳了信上的建议,而结果便成就了眼前这幕举城欢腾的光景——当然,攻破沌墟对黎阳领有着重大价值,但若没有谷辰建议的游行仪式,其意义恐怕很难被民众所了解,更不要说像这样的晋天同庆了。 欢迎仪式花费不大,但对聚拢民心却有着难以言喻的效果。邬氏自三少罹难后便持续走低的统治力,经此一役又重新变得坚若磐石。另一方面,原本游离不定的拓荒者集团对黎阳领的向心力也大幅增加,对平伏夏季荒灾来说又是再好不过的市利。 越是想下去,邬言便越是觉得那叫谷辰的坊师准备非同寻常。 150章 风触梵能 “就算不论这番建言的功劳,光是以一己之力支撑起拓荒者们的攻略补给,也已经是值得载入黎阳史册的物功了。”邬言毫不吝啬对某坊师的赞赏。 站在代城主的立场,为维持领邦运行需要聚集各领域的优秀人材。谷辰今次协助平定沌墟灾殃,其建言又让府司收尾得如此完美,像这般既有造物之才又有理政之能的贤人,无论到哪里都是统治者所渴求的人材。因此与其说邬言介意谷辰插嘴领务,倒不如说她根本想把坊师给彻底拉进本府阵营来。 “这份功绩到底要如何褒赏,邬真你觉得呢?”邬言问着。 “这个,其实在回城前我就跟他提到过……”邬真以叹息的声音说着。“但他说今次去沌墟的目的只是给格物坊做营销。既然已经达到了目的,还赚了不少利润,也就不再需要别的褒赏了。甚至连胜利游行也没参加,就直接驾着笼车回去商馆了。” “居然有这样的事?”邬言闻言露出意外神情,皱眉望向格物坊坐落的西门方角。“是权力欲淡薄的性格吗?这样想把他招揽进来,说不定会比较麻烦呢……” “招揽?谷辰吗?”邬真惊讶着。 “其实,我打算委任他当‘司监’。”邬言点头着。“虽说以准造位阶担任‘司监’并无先例,但既然有平定沌墟灾殃的物功打底,那也不会有资格问题……只是听你说起来,他好像对官职的兴趣不大?” “确实如此。假如黎阳领遇到麻烦需要帮助的话,他不会拒绝。”女司书想想后给予肯定的答复。“但想要他替官府做事,我觉得他不大会有兴趣。” “……也罢,这块我来处理好了。”邬言稍稍考虑后便把这问题给接下了来。 对统治者来说,招揽足以维持领务的人材也是其份内职务,而当前黎阳府一半以上的实务家臣都是邬言发掘的。这位代城主既不喜欢金银财宝也不喜欢绫罗绸缎,唯独对人材有着格外激烈的渴求。 “等拓荒者那边处理妥当我会跟他见上一面。”如此说着的独眼女杰微微眯起右眼,嘴角牵起意味不祥的弧线。“虽然最近听了不少离谱传闻,但真人却还没见过。能把邬家女儿迷得神魂颠倒、甚至不惜跑去沌墟逮人的家伙,究竟长什么模样,到时候我可要用这双眼睛好好看看。” …………………… 南门举行的胜利游行充分展示了拓荒者们镇压沌墟的战果,而此后在城主府召开的庆功宴又让黎阳民众得以享受免费酒食的欢娱。整座黎阳城如字面意义上的满血复活,并且在城主府的慷慨推送下,连带着诸商社也小赚了一笔。 在那以后好几天,沌墟攻略和胜利游行都成为黎阳街头最热门的话题,甚至还有人提出干脆设立纪念日的建言。当然最终采纳与否要看代城主的决定,不过就整体来说,黎阳领确实平安跨过了沌墟灾殃的危机,从拓荒者到领府军,都干劲满满地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夏季风暴。 乘黄大地蕴生的荒怪,其活跃频率会随季节而剧烈变迁。通常到冬季时会销声匿迹,而到夏季时则会格外苛烈。虽说大致规律是如此,但也不是一迈进夏季荒怪们就集体狂暴继而四处作乱,就像烧水那样徐徐升温到混腾,荒怪在转为活跃前总有一段酝酿积蓄的时期。 对才经历过沌墟苦战而满身疲倦的拓荒者来说,这可谓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唯一休憩。 拓荒者们纷纷减小了踏荒活动,转而抓紧时间在城内养精蓄锐。既然踏荒活动减少,那消耗物资也自然跟着减少,黎阳城内的几家炼药坊也跟着迎来了难得的淡季,其中既有坐镇黎阳城百年的老字号信和坊,也有在攻略沌墟中异军突起的新锐格物坊。 明明是成立两月不到的贫弱坊组,却凭借着辅佐攻略的物功一下子树起了名声,成为问鼎头坊的有力候选。对这样的展开,别的坊组当然不会觉得有趣,但要说他们有胆量像格物坊开着笼车去沌墟直销,那也是绝对不可能的。因而其它坊组就算再不满,也只能在坊间集会时对其冷嘲热讽一番。 但问题在于,迄今为止格物坊的坊主既没出席过任何坊间集会,也没拜访过哪家同行坊组,简直就像根本没意识到黎阳城还有同行存在般的。令得那些嘲讽言辞变成向空气挥拳般的愚行,也让不少坊组火冒三丈。 只是这样的情形,也半点没传到格物坊处。 自打沌墟归来后,格物坊便再度进到闭门谢客、低调做事的模式,就连从拓荒者那里兑偿药金的事都请左安组帮忙了事。联想到格物坊从离宫满载而归的事实,众人纷纷猜测格物坊主是不是又在埋头研究那些不知啥的宝贝。 要说这样的猜测也算是命中事实。 只不过谷辰研究的并非有形之物,而是那套随着传承者权限而开启的灵能体系。 “……风触,发动。” 商馆二楼的书房处,谷辰端坐书桌前,维持闭目冥想的姿态,其周围有阵阵微风卷起。 卷起的微风以指尖般轻柔的力道依次拂过案桌、书柜和窗框,最后掀开窗帘窜了出去。窜出去的微风被横越窗外的强风给挟裹,刹那间被带上屋顶,又擦过树梢往天上升去。谷辰差点被带得歪了方向,好不容易才驾驭住那股横风,勉强朝着前庭卷过去。 横风推卷前庭,卷起地上落叶。 落叶在风中飘舞,随即却被几道锐利剑气所切断。那突如其来的凛冽剑气把谷辰吓了跳,但风中随即勾勒出少女的曼妙身姿,让他稍稍松了口气。继续朝着前方吹涌时,风中很快传来潮湿的感觉。看来不光是飞燕练剑,壶怪也围着它的花坛玩得不亦乐乎。 咻咻水箭在风中拉出利落的弹道,而被水箭射中的金属片则发出叮叮咚咚的一连串声浪。那阵阵声浪呈锯齿状的波动扩散,再加上浓密散布的水气,令那圈空气刹那间变得如泥泞沼泽般难行。 谷辰纠结了片刻,随即果断中止了风触,把注意力从那股横风中抽了回来。 151章 先民时代 谷辰睁开眼睛,随即便涌出阵阵仿佛站在悬崖边上的眩晕感。因风触带来的独特感触实在太容易让人沉浸其中,此刻骤然回到正常五感,会感觉不适应也是理所当然。好在那眩晕感来得快,去得也快。 当谷辰以深呼吸振作精神时,耳边随即响起一略生硬的男声。 “看来你已经基本掌握了这项梵能,实修生。” “还差得远呢,和原主人相比的话。” 谷辰苦笑着摇摇头,而实际他也并没说谎。 “风触”原本是风使左文君的天赋技,探索沌墟时因小兽缘故而复制到他身上,其过程跟炎使红鱼的“炎飙”如出一辙。不过相比起简单粗暴的炎飙来,风触格外需要细腻的操作。这段期间谷辰闭门谢客,大半时间便在研究如何运用风触。 顾名思义,“风触”也就是以风为媒介来感知接触物的能力。透过风触能感受到接触物的形状、质感、温度湿度乃至声音等诸多信息,这些信息能在脑海里描绘出极具立体感的感知环境,并且感知范围还能随着风势向外扩张,直到精神无法负荷为止。 实际运用时,谷辰光在书房里足不出户,就能靠着风触把握商馆里的全局动态。从飞燕到小乙,从壶怪到剑怪,在风触的感知里每人都有其独特的触感,亲身体验过后,谷辰也大致理解了当初左文君说他的身上缠绕着别样的风是什么意思。 和能无视地形移动的炎飙同等级,风触也是强悍到足以打破规则的探索系技能。而且无论在荒域还是城街,都能不受限制地悄然使用,这点让其实用性甚至比炎飙更高。 当然风触也并非完美,实际运用中至少有两项因素制约着谷辰。 其一是风触消耗蕴力虽不大,但其带来格外复杂的感知,谷辰非得格外集中精神才能处理得过来,因此一旦发动风触就没法做别的事情。至于像左文君那样骑在雄鹿背上还能出言指路的程度,至少谷辰现在是根本做不到。 其二是风触非常容易受环境影响。在封闭的室内姑且不论,一旦到户外敞开处,风触形成的微风则很容易被周围风势给挟裹,进而朝不受控制的方角飘去。虽然也不是不能把风向改过来,但那却是需要消耗相当精力的事情。也就说,要想在户外运用风触的话,就需要把风向纳入考虑因素才行。 “肯定的。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弄清楚风触的特质,看来你对梵能的适应力很高,实修生。”看守者的声音再度响起。“同时掌握三项梵能的人就算在‘先民’中也不多见,当前时代应该更加稀有才是。” “是吗?”谷辰不置可否地耸耸肩膀。 按照这位看守者的说法,创造六翼虹船以及梵藏海的是自称“先民”的氏族。虽然有关先民的历史和乘黄星的因缘等都被列入VII类记录而无法查询,但可能肯定的是,在当前乘黄诸国相当稀有的天赋技等,在先民时代却是人人都能掌握的“梵能”。 “你说我掌握着三项梵能?炎飙和风触,另外还有化蕴也算?” “肯定的。”禹给予肯定答复。“梵能按类别分成三系,分别是I类能体系,II类造物系,以及III类始祖系。你目前掌握的炎飙及风触都是I类梵能,化蕴是II类梵能,但并无III类梵能。” “在先民那边,梵能是任何人都能掌握的吗?” “肯定的。”禹如此告之着。“只要装备灵演机关,再申请开通梵能树的特定权限,任何人都能使用梵能。只是运用梵能伴随着消耗魂命的风险。为避免事故,规定申请者须要具备相应资格,如此才能获得源印的认证授权。” “原来如此。”谷辰点点头,神情相当微妙。 听起来,梵能在“先民”时代似乎是跟机车、步枪等差不多的装备品,只要获得授权就人人都能使用。好比需要在山岳移动时便可申请装备“炎飙”,需要进行地域调察时便可申请装备“风触”等等。在灵演机关的辅佐下,任何人都能轻易使用这些神妙无方的梵能。哪怕对来自地球的穿越者来说,乘黄星上曾经存在如此高度的灵梵文明,也是遥遥超出其想象的次元。 但从维持社会稳定秩序出发,威力卓绝的梵能当然不能随便许可给人使用。其情况好比持枪必须要有持枪证,开车必须要有驾驶证类似,先民中负责申核授权的似乎就是“源印”。按禹的说法,只有得到源印认证才能获得装备梵能的权限,可是这样一来却和谷辰所知的有了矛盾。 “等等哦,你说梵能要装备灵演机关才能运用,可是我习得炎飙和风触的那两位并不是坊师,也没有梵印啊?”谷辰突然想起般的提出来。 虽然“梵印”在先民时代是类似智能手机般普及的个人装备,但现在乘黄星上有铭刻梵印的坊师却是万人中无一人。像红鱼和左文君都是操使灵使的武使,她们身上并无铭刻梵印,既然如此那其天赋技(梵能)到底如何发动的? 对谷辰的问题,禹初次沉默了好片刻,随即给出无法判定的罕有回复。 “无法判定。下界传承缺失严重,三千年来源印处未曾录入任何有效信息,原有的梵能树推测已支离破碎,但具体演化成何种形态则尚不能确定……”禹的声音挟杂着高速运算的颤响。“得出结论。判断需要重新确立梵能树的体系,将其列为传承者的优先任务。传承者,请尽可能采集独自演化的样本,源印也会不遗余力予以协助。” “收集样本?你这是,要我到处剽窃天赋技的意思吗?”谷辰闻言有些哭笑不得。 “肯定的。先民的梵能树已不再适用于当前乘黄星,需要足够的演本样本才能推算出新的体系。”禹似乎在热心说服着谷辰。“随着新体系逐步确立,你所能运用的梵能也会随之增加,对完成传承者的测验是极有帮助的。” 152章 实地采集 “你说得倒是轻松,天赋技在乘黄星上可不多见。” 谷辰略略吐嘈着,不过倒也能理解这位虹船看守者的心情。 如果说梵藏海是先民时代的互联网,那梵能树便相当于先民们普遍使用的家电机具。虽然先民们曾创造出六翼虹船这样的不朽造物,但数千年的时光流逝却把他们的痕迹给彻底掩埋。现在梵藏海处于一潭死水的状态,而梵能树则是支离破碎地散落人海,可以说先民们构筑的恢弘体系此刻已荡然无存。 身为源印看守者的禹,受到其自身规则的束缚,再加上其跟下界并无接点,因此就算知道下界情况也无力干涉。今次好不容易出现能理解其存在的访问者,禹便立即将其认可为传承者候选,同时殷勤期望其能重构在乘黄星上已支离破碎的先民传承。 虽然不可否认,看守者的期望皆是从自身立场出发,但谷辰本身也对构筑起梵藏海和梵能树的先民族群相当有兴趣。而且乘黄星之所以演变成当前模样,谷辰推测和那艘六翼虹船脱不了干系。倘若他能解开其中奥秘,那入主虹船,君临乘黄,步上穿越者的巅峰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明白了,我尽量试试看。” 谷辰点点头。反正传承者的认证会持续若干年,把重建梵能树当成支线任务来顺便刷刷也不什么大事。这样考虑的话,也就能心平气和地接受下来。 此刻他已被认证为传承者候选,与源印建立起直联,因而不用刻意登录梵藏海也能跟看守者交流。像这类默想般的交流其实蛮消耗精神力,谷辰稍稍喘了口气,从抽屈里取出支涤尘水喝掉。 涤尘水能除了恢复蕴力外,也有着消除肉体及精神疲劳的效果,因而往往被拓荒者们视为压箱底的存货。也只有像某人这样自产自销的主儿,才能把昂贵灵药当成功能饮料般的消耗。 “呼……” 涤尘水的氤氲灵梵融进气脉,谷辰只觉得五脏六腑仿佛被洗涤般的格外舒泰。情不自禁地呼出口气,起身活动了几下,随即把目光移到右臂的梵印上。 那占据整条右臂的树形梵印,怎么看都太过张扬,不过好在梵印只有运作时才会浮现于肌肤表面,平常只要留心点便不容易露出破绽。谷辰盯着这枚“第三世代灵演机关”, 让意识沉入到梵印内蕴的储存单元中。 梵印内蕴的储存单元,就是被称为“梵藏”的蔚蓝空间。 跟源印建立直联,且得到看守者授权,谷辰的梵藏比之先前已有了显著变化,其中最鲜明的则莫过于那三枚飘浮在虚空中的图腾。三枚图腾分别是火焰流星形制的“炎飙”,网纹涡旋形制的“风触”,以及草叶花苞形制的“化蕴”。 这三枚图腾,即是谷辰当前掌握的梵能。 三枚图腾悬浮虚空,炎飙和风触的位置偏下,而化蕴的位置则偏上。倘若仔细观察,会发现三枚图腾的背后延伸出多道若隐若现的灵络,而图腾本身更像被灵络牵动般的微微晃动着。 根据禹的说法,炎飙、风触和化蕴,原本都是先民创立的梵能树中的“功能单元”,至于那些灵络则是单元与单元间的联结通道,彼此间呈树状交叉的立体结构。原本依靠源印的授权,谷辰只要掌握其中一项梵能,就能顺着通道把一条线上的功能单元都给点亮的。 然而数千年的时光流逝摧毁下界的传承,梵能树的结构也因此变得支离破碎。好比那些从图腾延伸出去的灵络,就连看守者的禹也无法得知其具体联结到何处,因而也无法予以授权。要想改善这样的情况,只有收集足够数量的梵能样本,禹才能透过演算重建梵能树的结构。 将以上理论化为行动的话,就是谷辰今后要多多剽窃别人的天赋技(梵能)。假如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点开新的梵能来。 不可否认,炎飙和风触都是极有用的梵能,谷辰也确信它们能带来莫大便利。不过认真说起来的话,他还是对造物类别的梵能兴趣更大一点。 谷辰把注意力移到梵藏的另一方角,那里悬浮着一枚紫色的光球。光球约有姆指大小,被禁锢在淡白光栅结成的井字格内。那枚光球是谷辰从离宫主身上剥下的灵核,在禹的帮助下将其收到梵藏的光栅格中。 谷辰注目着那枚光球,脑海里不禁浮现出铠巨人的威武模样来。 “禹,我该能拿这东西怎么办?” 谷辰呼叫着看守者,半拍后,青铜面具的禹在其身旁浮现。 和源印建立直联的好处,是谷辰能随时随地跟看守者咨询。虽然禹对涉及上位权限的话题咬得非常死,但能够回答的还是会实实在在地予以解答。 “回答。这是从上位灵生体上剥离的灵核,是制做蕴器的上好素材。” “什么?可以用它来做蕴器吗?”谷辰当即振奋了精神。 坊师是擅长炼药铸器的职业,其坊师的“坊”字便有“纺织灵梵”的寓意。不久前谷辰曾以一己之力撑起攻略沌墟的补给线,多亏这番经历,让谷辰在炼制灵药上已相当熟练。不过要说到制做蕴器,那却是他尚未触及的领域。 虽然尚未触及,但要说谷辰对蕴器也不算陌生。蕴器中的一大类别便是灵武,而靠着秘药万金油的帮助,谷辰甚至修好了左安之用的那把上造灵武。 以消耗蕴力为前提,灵武能赋予武使对抗凶暴荒怪的武力,进而成为守护秩序的藩篱。除灵武以外,其它蕴器也都在乘黄诸国的民生社稷中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要说谷辰对此没有兴趣,那绝对是不可能。 “具体来说要怎么做呢?”谷辰两眼发光地问着看守者。 “想制做蕴器,首先要获得II类梵能‘铸器’的授权。” “咦?可是,审核授权的就是源印吧?”既然如此还等什么? “肯定的。只是当前梵能树的结构发生不可预测的变动,因而源印无法执行授权请求。”面对跃跃欲试的谷辰,看守者却给予期待相反的答复,并给出建议。“作为替代方案,建议传承者前往特定授权者处,进行实地采集。” 153章 城主召请 因梵能树原有结构支离破碎,看守者禹给出前往特授权者处,实地采集样本的建议。这句话翻译过来,也就是要谷辰去找持有梵能“铸器”的人物,跟他请教的意思。 先民创造的梵能模块大致分成三类,其中I类梵能是能体类,如炎飙、风触等,II类梵能是造物类,像化蕴、铸器等。虽然I类梵能的传承已彻底碎裂,只以天赋技的形式在乘黄人中稀罕流传,但多亏坊师体系的存在,II类梵能的传承在乘黄诸国却保留得相对完整。 坊师们把II类梵能统称为“能通”,用化蕴来炼药,用铸器来造物,而成果则撑起了当前乘黄诸国的民生社稷。谷辰要想习得铸器梵能,只要向精擅此道的坊师请教,禹就能以即时演算把权限当场复制给谷辰。 乍一听虽是相当便捷的方法,但实际执行时却有着好几道难以逾越的障碍。其问题根本在于,谷辰并不认识别的坊师。到黎阳城数月有余,从流民到坊师,从商馆到笼车铺,要说起来做的事情也不是少,但一直被诸般麻烦给推得团团转的他,此刻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居然连半个同行都不认识!? 当然坊师是相当稀罕的职业,而黎阳城的坊组也就那么几家,要说街上偶然相遇的机率确实不大。但入驻黎阳城好几个月都没跟同行们打过交道,来多少还是有点奇怪的。 谷辰扪心自问着。 就性格来说,谷辰绝对是那种对无意义的社交能避则避的类型。而作为穿越者被独自遗弃在乘黄异世,顶着吃闲饭的头衔,最初光是要找到立足点就已经竭尽心力,当然没有再去搞社交、拓人脉的工夫。 所幸现在格物坊的运营算是有了个不错的开局,手头也稍稍有了点余力,趁着请教铸器的机会跟同行们构筑联络应该是不错的选择。但问题是要从何处着手?再说坊师本来就是卓尔不群的族类,坊间有些啥规矩他也全然不清楚,贸然前往拜访搞不好反而会弄出问题来。 “唔,果然还是找邬司书商量看看吧?” 谷辰纠结半晌后得出这番结论,不过在来得及付诸实施前,来自城主府的信使却先一步把会面邀请送到了格物坊主的案头。 “什么?代城主想见我?” 谷辰闻言大吃一惊。 黎阳领由邬氏代代统治,而城主府则是黎阳领的统治中枢。不过因家主黎阳公常年在剑关塞屯兵镇守的缘故,此刻掌控城主府的是其长女邬言。邬言是以代城主身份君临黎阳领的女杰,也可以说是领邦内仅次于黎阳公的尊贵人物。 对来自如此尊贵的人物邀请,倘若谷辰还想在黎阳领混下去的话,是无论如何都推不掉的。低头看着案头的邀请函,谷辰陷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纠葛中。 …………………… 黎阳民众口里的“城主府”,通常有着两重意义。 第一重意义,是指执掌黎阳领最高行政权的统治机关。从坊造司到兵曹司到农桑司等,黎阳领各府司向上都隶属城主府的管辖,而各府司长也皆由效忠邬氏的家臣担任。在任何情况下,来自城主府的指令都有着绝对优先的执行顺位。 第二重意义,是指座落于黎阳城内城、供黎阳公及其亲族生活的府邸建筑群。在地理结构上,城主府是黎阳城的绝对中心,而忠诚邬氏的家臣们的宅邸则建在城主府周边,形成如众星拱月般的黎阳内城的架构。 黎阳外城和内城是类似同心圆的结构,为隔断荒怪灾殃在外城建起厚重城墙。城壁内是黎阳民众的生活圈,由东南西北四门连通外界。 其中南门与南蛮领相连,是南蛮诸民进出黎阳城的枢要。至于西门则是商馆扎推的驮兽驻场,而格物坊的商馆亦座落于此。中原诸国经陆运来的货物都是从西门进黎阳城,同时要前往边防重镇的剑关塞也是从西门出发。 四门中东门是唯一与河道相连的城门,也是黎阳城的水运码头所在。沿着大河“商渔”往东走即可进到津波领,津波领以水路贸易而著称,并拥有中原诸国首屈一指的精锐水师。但黎阳与津波素来不睦,再加上沿途水寇为害,因而东门水道利用得并不多。 剩下的北门,面对着的则是名为“焚鹿”的雄伟山脉。山脉背后是以“天下粮仓”闻名的雄邦平原领,但两者间有着连绵数百公里的崇山峻领阻隔,并且山脉还蕴生出强悍荒怪“钢岩种”及树妖族群,这让两领直联成为不可能的幻梦。有胆穿越焚鹿山脉的只有少数情悍的拓荒者,而贸易物资等则非得往西绕上一大圈才能流入黎阳领。也因此平原袁氏与黎阳邬氏虽为世交,但双方领邦的贸易却始终难以密切。 说完黎阳领的地理,顺便提提黎阳领的文化。 黎阳领的文化源自邬氏。邬氏先祖本是中原大族,当年举族往南开拓黎阳领时,也把正统的中原文化带来到南夷之地。此后两三百年间黎阳领逐渐兴盛,和南蛮诸部也从最初的彼此征伐演变成当前的贸易交流。再加上代代黎阳公对文化交流都持开明态度,这让诸多南蛮元素也逐渐融进到黎阳领的建筑风格中。 举例来说,好比城主府的茶室,一方面以中原传统的粗致木家具打底,另一方面却又摆设着来自南蛮雨林的阔叶植物,以及木雕人像和象牙等南蛮风情的装饰物。典雅与粗犷的对撞,让茶室成为城主府里最为趣味盎然的场所。 在黎阳公两女儿中,次女邬真接受的是正统的中原教育,而长女邬言的风格则偏向南蛮。大概正是此缘故,邬言对南蛮风的茶室相当喜爱,不但把茶室当成款待亲近宾客的场所,有时就算没事也会到这里来休憩身心。 “呼……” 这天处理完领务的邬言信步来到茶室,稍稍逗弄了木架上的彩羽鹦鹉,随即让侍女拿出南蛮进贡的烟叶。正当邬言准备吸两口解乏时,突然有侍从进来报告有贵客拜访的消息。 154章 南蛮烟草 “晁翁,多日不见,可安好否?” 邬言从椅上起身,向踏进茶者的那人谦和招呼着。 走进茶者的是一位须发俱白的精瘦老者,年龄看来应该已踏入不惑之年,然而却是精神矍铄,脚步利落半点不输给后生。老者脸上从胡须到鬓角都打理得一线不苟,神貌亦肃然有如刀削,隐隐散发出不怒自威的气势。若是缺乏历练的浅薄后生,恐怕光是被那眼神瞪视就会为之心悸吧? 要是谷辰在场的话,应该会当场联想到大学时代那位动辄吹毛求疵、学术造诣却高山仰止的系主任才是。对看不顺眼的人事哪怕当着校长面也敢直言驳斥,系主任这点让众学子相当敬仰,而眼前这位老者似乎也有着相同的风貌—— 要说起来,身为邬家长女又以代城主身份执掌黎阳政务的邬言,领邦内需要她起身迎接的人着实不多。不过就算如此,老者也未有何等感动的表表,目光在前方代城主身上略停半拍,随即便明显不快地举起右手掩在鼻前。 老者以袖掩鼻,朝茶室那边的紫铜香炉示意了下。跟在身后的女弟子随即快步上前,从怀中取出香包点燃后放进香炉中。从紫铜香炉的缝隙里冉冉腾起缕缕青烟,在茶馆里弥散开来。青烟里混着龙脑、薄荷、紫檀等诸多香料,妙香升腾,嗅之令人神怡气爽,身心安泰。 随着香薰弥散,茶室空气中那股淡淡烟草味也给驱逐殆尽。 直到这时候老者才放下掩鼻的衣袖,有些恼怒地望向代城主。 “老朽应该提醒过很多次了。那些南蛮夷子供上来的烟叶不是什么好东西,既伤肺金又败身水,长久抽之还会成瘾。但城主好像根本没放在心上呢。” “绝无此事。”邬言认真摇头。“本宫原本每日烟叶要耗掉三到五柱,经先生提醒后已降到每日一柱不到。此物确有提神醒脑的功效,政务困乏时抽上半柱,对断事决疑助益不少。” “不过忘了先生今日会来拜访,未及时遣人熏扫舍宅,倒是本宫的疏忽。这点还望先生莫怪。”说着邬言朝老者拱手致歉。以领邦之主的身份做出这般的谦和表态,哪怕老者也没法再追究下去。 “烟叶之害非一日一时,令城主戒烟之事,看来非老朽之力所能及……也罢。”老者放弃般的摇摇头,随即才正了正衣冠,拱手致礼。“监司晁参,参见代城主。” “免礼。晁翁,请上座。” 邬言举手招呼老者上坐,而先前熏香的女弟子则是恭敬侍立其身后。 被邬言尊称为“晁翁”的老者,名叫晁参,是获朝廷认证的良造坊师,也是黎阳城最悠久的“信和坊”的掌门坊主。除此以外,还是黎阳府特别聘请的“监司”。 在乘黄诸国,坊师制做的灵药蕴器是维持民生社稷的重要资源,但坊师本身却并不接受领府管辖。和拓荒者的情形类似,坊师也是族群内部自成体系,部外者的领府很难插得进去手。为妥善运用这些掌握独着绝招的人材,各地领府除了成立坊造司服务坊务外,还普遍采取聘请“监司”的做法。 “监司”名义上有着监督黎阳领坊造事务的权力,而实质上亦是由坊社最具名望的坊师来担任。一方面领府用设置监司来制约本邦的坊社势力,另一方面坊社也可透过监司与领府达成沟通,可谓是极其重要的枢纽要职。 良造晁参担任黎阳监司已有十数年,论名望论实绩都无人可及,而最关键的是晁参本人与黎阳公在年轻时曾为刎颈之交,连带着对邬言邬真也当成自家侄女般的关照着。这点让黎阳领得以与本邦坊社维持相对良好的运转,黎阳领能屡屡安然渡过夏季荒灾,可以说一大原因便是如此。 “晁翁,您可有许久没来城主府了。” “不敢。君臣有别,岂可擅扰。” 邬言邬真自幼跟晁参熟识,几乎将其当成亲族尊长看待。不过晁参是老学究的古板性格,在拜访城主府的场合都摆出自居客臣的态度,时不时还劝谏一番。今次邬言请晁参过来,双方在简短寒暄后便很快切入了主题—— 代城主与监司的议题当然离不开黎阳领务,而要说出近来黎阳领最重要的事故,那毫无疑问便是“昏侯离宫化为沌墟”和“沌墟被拓荒者神速压制”的事件。 答谢拓荒者的庆功宴已在日前已收尾,击倒离宫主的神秘客到最后也没找到,因而当被问到压制沌墟中贡献最大的人物时,几乎所有拓荒者都地指向了笼车铺的主人。 以流民之身来到黎阳城,晋升准造位,创立格物坊,继而在沌墟攻略中大出风头。短短数月间成遂如此事业,这样的人物没法不引起领府的注意。邬言今次请晁参过来,便是想听听他对准造谷辰的评价。 毕竟晁参是黎阳监司,而坊社圈子本身又相当有限,因而邬言想当然地认为晁参应该对新晋准造有所了解。岂料她不问还好,一问之下晁翁顿时把茶盏重重磕下。 “恕老夫直言,从未见过如此无礼的后生!” 磕下茶盏的晁参气得吹胡子瞪眼,其身后的女弟子则悄然别过脸去。从其反应来看,晁参在信和坊时应该没少为此事发火。 “区区准造位即敢设立坊组,堪称狂妄!设立坊组后,一不请安尊长,二不亲睦同僚,来来去去俨然视黎阳为无人之地,堪称无礼!如此狂妄无礼之竖子,老朽我从未见过,真是气煞人也。” “是这样啊……”邬言听得愣住。 黎阳坊社中自成体系,因而就连代城主的她也无从得知其间详情。本以有邬真监护应该没有大碍,没想到居然落下如此疏漏,实在让邬言哑口无言。 不过这也着实怪不得邬真。女司书确实有等时机合适时把谷辰引见给监司的打算,但奈何某人行动实在太过脱逸常轨。先灭泥泽主,后往沌墟驶,一系列闹腾让在时机到来前便已闹得满城皆闻,就算女司书想修补也来不及了。 155章 天纵之才 “不过今次黎阳领得以顺利压制离宫沌墟,免去灾殃,他的贡献甚大。”邬言当然不能去苛责妹妹的疏失,低头轻晃着手里的茶盏,抬眼以独目望向晁参。 “把笼车铺开到沌墟,确实堪称大胆无畏之举,我也同意晁翁的看法。但以一己之力撑起拓荒者的灵药补给……本宫对坊务并不精熟,那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吗?还望晁翁教我。” “此事老夫倒也有所耳闻。除去涤尘水稍些麻烦外,其它的不过是些容易炼制的寻常灵药,当然那数量确实是……除老夫外,黎阳城能做到大概还有两三人吧?”被问到正事时,晁参也稍稍收敛了怒气。“不过要是把炼药地从自家坊组搬到沌墟的话,那能做到的估计就只剩下老夫了。” “嚯?”邬言惊愕地眨眨右眼。虽然她大致猜到谷辰的实力绝非准造而已,但没想到居然到了能跟良造媲美的地步。 “和修为无关,关键是性格……不,是胆量吧?”晁参摇头否认了邬言的猜想。 毕竟不论哪处领邦,坊师从来都被当成攸关民生社稷的贵重人材而加以慎重保护。别说踏足沌墟了,就连踏出城壁对他们来说都是格外罕有的经历,而无畏、英勇等更是与坊师绝对无缘的词汇。 就算坊师在自家坊组能做得如何利落,一旦搬到荒怪胎宫的沌墟,光是那股氛围就足以骇得其屁滚尿流,动弹不得,哪怕再普通的灵药也会变得无从炼制。因晁参年轻时曾有过踏足荒野的经验,故而这番论断倒是颇有说服力。 就这点来说,格物坊主可谓是坊师中罕有的勇猛之主。姑且不论修为高低,光是到沌墟边上开笼车铺这点就足以傲视坊社了。当然,对从来不把勇猛视为美德的坊师来说,格物坊主的做法并不能引起他们的钦佩。 “也就是说,他的实力其实并没什么大不了?”邬言边听边梳理着思路。 “炼制小愈水等寻常灵药是很容易的,要说实力谈不上,不过……”晁参微微皱眉。虽然接下来的话对他并非愿意承认,但因自身好恶而影响评价公正这类事情,对老监司来说还不曾有过。 “那小子,是有天赋的。” “有天赋?”邬言微微眯眼。 “……前阵子有好事之徒往信和坊送了些灵药,小愈水和涤尘水之类。灵药铭纹是老夫没见过的,好奇下就稍稍看了看。”晁参叹息般的说着。“那些灵药中蕴含的灵梵格外浓郁,比信和坊的亦不惶多让。但相反的,灵药中一些基础细节却全然没有处理,炮制素材的手法比学徒还要粗糙,简直像是用蛮力硬把灵梵拽出来的。” “这说明,他有天赋?”邬言疑惑着。 “这说明他没师承!炼制灵药的手法都是自己瞎胡闹搞出来!简直岂有此理!”老监司连用三个感叹号,仿佛气坏了般的重重拍着茶几。 “……晁翁息怒,您老可别为后生气坏了身子。”邬言苦笑着安抚老监司,为晁参奉上茶水,又过了半晌才提出心中疑问。“不过晁翁,造物的印契不都是师徒相承的吗?假如他没有师承,哪又是从何处获得梵印的?” “灵梵浩潮,变幻无方。偶尔也会出现这样的家伙,某天突然就觉醒梵印的,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晁参摆摆手解释着。 毕竟梵印说到底也只是工具而已。好比外行人既使拿着雕刻刀也雕不出东西来,运用梵印所须的知识和技术等,都只能在长年累月跟随师父的过程中学习。那些意外获得梵印的幸运儿大半都缺少这些,因而最多也就能当上比较灵巧的杂工,很少有机会走上正统坊师的道途。 至于像谷辰这样,靠着净眼天赋自修自悟到炼出涤尘水的程度,绝对堪称万中无一的孤例。哪怕晁参再怎么不爽其无礼,也没法视而不见。 “这样说来,他如此胆大妄为也是有理由的。” 邬言点头称是。从晁参口气听来,虽然恼怒后生无礼是真的恼怒,但对自修成材的谷辰似乎也并非全然没有欣赏之意。为确认这点邬言再度提问着。 “那晁翁,你觉得他是否堪用呢?” “这个嘛,缺少师父管教而变成无礼竖子,这倒也不全算在他头上……”晁参沉吟着。一开始积攒的怒气到此刻也已烟消云散了,老监司望着那边冉冉升腾的青烟,片刻给出较中肯的评价。 “也罢。对坊师来说,知书达礼原本也不是必要素质,至少他在天赋上是有栽培的价值。城主您要想提拔他的话,老夫大概不会反对。” …………………… 黎阳城在构造上分为“外城”和“内城”。其中外城是寻常百姓的居所,而内城则是领主及其家臣的居所。从内外城的建筑风格上便可大致看出双方在地位及财力上的差别。 最明显的是,外城多是廉价速成的木造建筑,而内城则多是费时费工的石造建筑。众多木造建筑拼凑成外城那热闹兼嘈杂的氛围,而内城方方正正的石造建筑则让街道显得格外规整。规整的街道上随处栽种着南蛮来的绿叶植株,偶尔还可看到蕴器机关驱动的喷水池和风车等设施,让踏进内城的谷辰竟隐隐有种来到地球上高档住宅小区的错觉。 穿越乘黄以来谷辰在黎阳城已住了数月光阴,但其生活圈基本都在商馆周边,像这样踏进内城还是头一遭。对来自繁荣都市的穿越者来说,内城的规整景致倒不致于让他如何惊艳,但谷辰依旧惊讶于内城外城那截然不同的风情。 除去流动人口不论,黎阳城本城住民约有二十万之众。倘若以古时华夏为参照,黎阳城的规模基本上堪称一国之都了。 二十万住民中内城住民大概占去其中一成。内城住民主要是统治黎阳的邬氏及效忠邬氏的家臣,另外还有被邬府和家臣宅邸雇佣的仆从工匠等。从兵曹司到农桑司到坊造司,各府司的要员皆是邬氏家臣担当,因而内城又可以看成黎阳领文武精英汇聚的场所。 为维持秩序及治安,外城百姓原则上是不许踏足内城的,除非是发生诸如荒怪破城等紧急事态。倘若遭遇强悍荒怪族群的袭击,黎阳外城壁被攻破,这时候内城就必须发挥出避难堡垒的作用,让黎阳民众入城避难。 出于这样的考虑,内城在各项规划上都留有相当的富余,甚至还有训蒙学舍和集体餐堂这样的设施,让曾在狭窄阁楼住过数周的谷辰看得羡慕不已。就在谷辰兴致勃勃打量周围时候,他乘坐的笼车却缓缓慢了下来。 “公子,前面就是城主府了。” 派来迎接的侍者向他恭敬报告着。 156章 赶紧停下 城主府,又称邬府。 邬府既是代代统治黎阳地方的世族邬氏的府邸,同时也是整个广袤领邦的行政中枢。因同时兼具以上两项机能,故而邬府在规模上足以和小国王宫相媲美,而其结构也大致和王宫类似,分成前落和后落。 前落不用问,当然是处理领邦政务的场所。通常来说,来自军农工商各领域的政务会先送到独立的府司衙门处理,其中超过府司权限或事关重大的部分则会集中送到邬府请求决断。与此同时,邬府的政令也会先发布到各府司衙门处,由其负责具体落实。像兵曹司、坊造司等府司衙门都设置在外城,其来往联络的信使皆从前落进到邬府。 至于后落则与政务无关,是纯粹供邬氏一族享受生活的场所。 在能工巧匠精心修筑的府邸,来自中原列国的精妙物器,和来自南蛮诸领的奇珍异宝荟萃一堂。飞檐峭壁,碧瓦朱楹,绿树红花中,间杂着历代家主耗费心力建造的各类蕴器机关。种种元素汇集起来,让邬府后落成为整个黎阳领最为雄奇的场所,其名声甚至远播中原。 如果硬要说这座雄奇府邸有什么美中不足的话,那大概就是邬氏人丁衰落的事实了—— 七年前三少邬尚遇石怪伏击而罹难身亡,邬夫人闻此噩耗便一病不起,数周后便匆匆辞世。痛失爱子及爱妻的黎阳公,遂化为复仇的军鬼离府出去,在剑关塞日夜励兵抹马以期报仇血恨,结果偌大府邸只剩下邬氏姐妹独守。 这点成为众家臣的帷心之痛,但好在姐妹俩都无愧邬家之女。 其中长女邬言代替离走的老父,以女杰之身担起统率黎阳臣民的重任,令动摇的领邦重回正轨。次女邬真则是多次拒绝门阀巨室的迎聘,以司书身份在坊造司发挥着稳定政务的作用,协助姐姐治理领邦。 姐妹俩同心协力撑起家业的事实,在黎阳领传为美谈,让民众家臣皆感佩铭心。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女司书为世族千金一事在黎阳领已算是路人皆知的事实,但对缺乏常识的某穿越者来说,知晓此事还是在那次攻略沌墟的庆功宴上。当时邬真向他咨询有关攻徊沌虚善后的建议,同时也展示了自己有确保建言得到落实的权限。 “什么?邬司书你是黎阳公的女儿?” 邬真居然是领主次女一事,最初可把谷辰吓了大跳。 好在穿越乘黄以来谷辰已遭遇过诸般玄奇,神经早已被锻练到庞辱不惊的地步。稍稍动摇后谷辰便接受了女司书的身份,而在听闻邬氏姐妹合力撑起硕大家业的壮举后,更不禁对女司书涌出了新的敬意。 “公子您的功绩我会如实上报,到时候姐姐……不,城主或许会召见你予以褒赏,请作好心理准备。”因邬真曾这样提醒过,所以谷辰对今次城主府的邀请倒也不算意外,但依然避免不了紧张。 谷辰乘着装饰华贵的笼车驶进内城,一路来到城主府。而让他惊讶的是,笼车并非停在邬府前落,而是从后落侧门驶了进去。这意味着今次城主邀他并非公事上的接见,而是私人身份的招待。 从这番安排中流露出明显的亲睦之意,但对从未跟达宫贵人打过交道的谷辰来说,私人身份的接触反而更令他静不下心来。 “唉唉,要是邬司书在就好了……” 走下笼车的谷辰搔头望向左右富丽堂皇的府邸,一边以深呼吸镇定着心绪,一边想着要是女司书在旁该有多好。只可惜最近邬真似乎忙着处理坊造司那边的事务,没办法抽出身来。 “谷造,城主在茶室恭候,请随我来。” “啊,好的。” 负者接待的侍者,以端正又不失亲切的礼仪招呼着谷辰。那刻意忽视访客紧张的体贴态度,帮助谷辰找回了节奏,在点点头后便随着侍者踏上邬府后落的廊道。 “这尊铜像是初代黎阳公?用了多少吨青铜来浇铸啊……” “花圃里连温室都有?我记得乘黄这边还没玻璃,难道天然水晶研磨的!?” “等等,这货是船吧?安上四条腿是想让它在陆上走?那平衡问题……” 走进邬府的谷辰,很快便两边琳琅满目的事物所吸引。 虽然先民创造的梵能树虽已支离破碎,但用梵能造物的传承却在乘黄星存继发展。和消耗品的灵药不同,坊师制造的蕴器往往被视为改善民生、提升国力的利器,因而历代黎阳公都投注了相当精力在蕴器修造上。可惜获取成果相当有限,而大半派不上用场的则成为都散落府邸各处的珍玩。 虽然派不上用场,但那些珍玩本身却代表着当前乘黄诸国普遍的制造水平,对理科专业的谷辰来说,是极具参考价值的范本。另一方面,不知是否被提前交待过的缘故,侍者并未催促谷辰前往茶室,而是任由他四处观望。 邬府有着足以媲美小国王宫的规模,其中甚至还有人工开凿出的河道。河道宽约丈许,与环绕黎阳的商渔河连通,其上可行舟楫,而邬府所需物资有半数皆是从水路运来。谷辰颇有兴趣地打量着石廊砌成的内河道,目光顺着河道朝前望去,却不禁愣了下。 “咦?那边有事?” 内河道从邬府西南侧引入,为防宵小生事,水道进口处设置有活动水门,水门仅从由府内进行控制。此刻水门铁栅外候着好几艘货舟,而另外还有几名府卫和一名貌似管事的女官聚集在水门机纽处,从声音听来似乎相当焦急。 “水门根本没动耶,你这家伙有没有贯注蕴力啊?” “老子已经把吃奶力气都用出来了!不然你试试?” “已经耽搁两时辰了,你们不行就换别人来!” 在女官连声催促下,府卫们也着急起来。新上阵的府卫头关抓着机枢把柄,卯足力气向其中贯注蕴力。在其强悍蕴力的催动下,原本卡死的水门机枢开始嗡嗡震颤。 看着有希望的府卫头头于是咬牙更猛力地贯注蕴力,而水门机枢的震颤也跟着转为剧烈,其机轴处甚至有阵阵青烟冒出。府卫们见状纷纷发出喝彩。 “厉害!不愧是头儿!” “有希望!再加把劲就能成!” “……停下!特么赶紧停下!” 157章 煌枢转子 “……停下!特么赶紧停下!” 满头黑线的谷辰紧急叫停了府卫们的野蛮操作。 本来站在被邀请之客宾的立场,他不太好插手邬府家务,然而身为理工生却实在无法放任那番荒唐情形在眼前上演。 大概是受到南蛮风俗的影响,黎阳住民有不少都是“大力出奇迹”的信徒。这点用在行军打仗上没啥问题,但机械本身却是严格遵从力学逻辑的精密造物,哪怕运作不良也势必存在着合理的故障点。想用力量来强行突破故障,结果也只会让机械的力学框架整体崩散而已。 换句话说,要不是谷辰紧急叫停府卫头头,那具水门机枢怕是已爆散解体也说不定。 只可惜,对谷辰拯救水门机枢和众人命运的功绩,当前能理解到的人实在寥寥无几。包括府卫头头内,都用“这家伙是什么来头啊”的不快眼神瞪着他。倒是引路的侍者,在不远处趣味盎然地看着这幕。 “我叫谷辰,是坊师。” 看着侍者全然没有帮腔的意思,谷辰也只好自报家门。 “咦?是、是坊师大人?” “非常抱歉,我等失礼了。” 坊师在乘黄诸国有着崇高威望,府卫们的态度当场变得恭恭敬敬。至于旁边管事的中年女官,则是上下打量着自称坊师的谷辰,像在判断他到底靠不靠谱。 中年女官有着圆胖的脸,鼻梁略塌,其身高和旁边府卫相仿,但横幅却是其两倍以上。在那轻松超过两百斤的体重中,“壮”的感觉要远远多过“肥胖”。被她打量的谷辰,下意识联想到地球上战斗民族里那些能单肩扛起整根原木的剽悍大婶来,心里不禁倒抽了口凉气。 好在女官只打量谷辰片刻,便作出判断。 “那么,这位看起来了不起的坊师小哥,你能修好水门吗?” “……要检查了才能知道。” 谷辰略略点头。虽然不想惹麻烦,但从他叫停府卫们那刻起其实已是骑虎难下,于是硬着头皮走向水门机枢。府卫们纷纷恭敬让出路来,那混杂着好奇和警惕的眼神刺得谷辰背后生痛。 都摆出“看起来了不起”的样子,要是修不好可就丢脸了。谷辰略郁卒地想着,不过还好机械工程是他的本业,做起来倒也不心虚。 谷辰在机枢前蹲下,慎重取下底部的防护隔板,探头朝里面打量。机枢内是如谷辰预想般的齿轮传动装置,并且结构简单到一目了然的程度。谷辰目光掠过那些以硬木卯固制成的齿轮,最后落到一根貌似主动轴的粗壮机枢上。 从机械结构上看,这根机枢应该是齿轮组的动力源才是。可惜迄今为止谷辰的坊造天赋都点在炼药上,对蕴器的了解却是相当匮乏。但考虑到梵藏里有位能随时咨询的对象,这点根本称不上问题。 “禹,你认得出那个吗?” 谷辰集中意识呼唤着虹船的看守者。透过行星灵涌构筑的直联有着远胜光纤网络的速率,几乎谷辰心念刚动时那边就有了反应。 “肯定的。此物架构和第五世代改良型的‘煌枢转子’相同,但工艺相当粗糙。” 禹回答时,和“煌枢转子”相关的资讯也直接从梵藏识海里蹦了出来。 建立行星网络和梵能树的先民族群,也创造许多利用灵梵之力的机械单元,“煌枢转子”是其中被广泛普遍的一类单元。只要贯注蕴力就能自动旋转这点,和地球上的电机颇为相似,也因此常被用作复杂机关的动力单元。不过想让转子持续旋转也就必须不断地贯注蕴力,而哪怕再厉害的武使也没法撑过半天消耗,就持续性来说是比不上电机或内燃机的。 当然,用来控制水门短时开合倒是问题不大。 “……原来如此。” 浏览过看守者的情报后,谷辰再打量几眼煌枢转子,随即起身离开水门机枢。 “不需要检查吗?” “不用,出故障的不是这边。” 识海中传来禹好奇的询问,而谷辰则是摇摇头。 煌枢转子的连接处留有道道摩擦的焦痕。其来源虽是府卫们先前的野蛮操作,但从贯注蕴力就能输出扭矩来看,煌枢转子的机能是毫无问题。至于那些一目了然的齿轮机关也没有不对劲的地方,用排除法来看的话故障点应该是在机枢以外。 这样判断着的谷辰来到水门铁栅处。 邬府是黎阳领的中枢所在,而水道直通邬府的腹心,其水门由两指厚的沉重铁栅所阻断。数吨重的铁栅直插河道底部,非人力所能撼动,唯有依靠机枢处的绞盘用铁链抬升。为防止格栅抬升时左右摇晃,在水门两侧还设置有限位装置。 现在问题是无论府卫如何贯注蕴力,绞盘都无法升起格栅,因而好几艘箱舟拥挤在府外水道处。几名船夫站在舟头,焦急看着格栅后的坊师。 谷辰走过去粗略打量了下水门格栅。整个水门分成内外两侧,一侧又分出南北两岸,因而光靠肉眼目视是很难把握住水门全局的。不过这种时候,探索用的梵能就正好可以派上用场了。 “风触,发动。” 谷辰悄然发动了风触,其身边涌出一股若不可察的微风。微风打着卷儿流向水门,穿过格栅缝隙,转眼间便将其上下探了个遍。就连那些看不到的隐蔽角落,也透过风触的独特感知而为谷辰所了解。 数息后谷辰叹息着起身,左右望望后捡起岸边一块大鹅卵石时,在众人惊诧注目中朝水门格栅用力砸下!当当当的砸门声震响小半邬府。与此同时,见着那来历不明的坊师竟如此粗暴对待重要机枢,府卫们纷纷变了脸色。 “喂!还不给我停……” “好了,试试朝那边贯注蕴力看看。” 在府卫头领出言喝止前,谷辰抛掉手里鹅卵石回头招呼着。 霎时间成为众人注目焦点的府卫头领,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水门机枢,随即被身旁女官叫着“还愣着干嘛”地猛推了把,才犹豫着走过去抓住把柄,小心翼翼地贯注蕴力。 一众府卫屏息凝神地望着头头,仔细看脚底的话,会发现有些人已做好势头不妙便立即转进的准备。不过他们预期的情况并未出现。 这次没有咔咔抖颤也没有青烟冒腾,随着机枢转动,水门格栅也被徐徐扯了起来,其顺畅程度让人怀疑先前故障像是假的一般。见着水门升起,外面等候的箱舟也爆发出热烈欢呼。 158章 不可得罪 邬府水门既然打开,拥塞水门前的箱舟等也就跟着驶进了府邸。 靠近南蛮的黎阳领以盛产木材闻名,那些箱舟皆由上好硬木做成,吃水浅而适合在河道航行,其外形也洗练到连谷辰看了不禁赞叹的地步。望着箱舟排成横列从眼前经过的光景,谷辰回想起先前目睹的煌枢机关,脑海不禁萌发出“要不要配上螺旋桨做成快艇”的念头来。 谷辰原本大学学的就是机械工程专业,在穿越乘黄前的短暂职业生涯里,则是在建筑工程的现场发挥所长。因而要说起来,比起蜷缩在帐篷里搅拌药汁来,乒乒乓乓地造东西才是他真正擅长的领域。 乘黄大地流涌的灵梵赋予造物近乎无限的可能,谷辰不禁想着要是当初习得的不是“化蕴”而是“铸器”的话,现在或许已搞出内燃机之类的装备也说不定。当然现在想习得铸器也不算晚。毕竟根据禹的意见,要处理那枚离宫主的灵核必须要依靠II类梵能的“铸器”才行。 本来习得梵能有诸多限制条件,不过有虹船看守者的强力后援,这些限制条件被大幅简化到只要“亲身体验”就可以的程度。换句话说,谷辰只要找到会铸器的坊师,再请他现场演示一番就好。 问题是谷辰跟黎阳坊社的同行们并无交情,就这样跑上门去求观摩很可能被对方给轰出来。谷辰原本想去找女司书咨询解决方案,却没料到领主邀请会先送上门来。当然,帮忙修好水门机枢对谷辰来说也蛮有趣的体验,不过看过蕴器机关的实物后却让他更迫切想习得铸器、回来自己摆弄了。 “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实现啊……” 就在谷辰情不自禁叹息着的时候,那边的壮实女官和府卫头领朝他走了过来。 “哎呀,没想到几下敲打就把水门修好了,小哥还真厉害!” “非、非常抱歉!卑职刚刚对您大吼大叫,还请大人恕罪!” 壮实女官姑且不论,府卫头领却像要身子折起来般的朝谷辰深深鞠躬着。 “耶?” 府卫是守护邬府的精锐卫士,其实力纵然无法和拓荒者老手相比,但以集团来说在黎阳领可算是傲视群雄的存在。统领府卫的头头,自然也是兼具实力与威仪的堂堂武人,而这样的武人对自己表现出近乎恭敬过头的态度,倒让谷辰有些不适应。 不过要说起来,坊师在乘黄诸国本来就是身份超然的存在。 谷辰不仅是坊师,还是受城主邀请的宾客。光是如此就有予以礼遇的理由,而且众人还亲眼目睹了他几下就修好了出故障的水门实绩。对比以往劳师动众的检修作业来,谷辰那举重若轻的修为让府卫头领直接把他判定为“不可得罪的大人物”,其额前汗水亦足以说明他的紧张心情。 “……不用介意,以后就知道了。”谷辰摆摆手劝慰着。 “是!感谢您的宽宏大量!”府卫头领眼中闪过感激神色,再次低头致敬。 “所以呢?小哥儿,到底是什么地方出问题了?” 就像要帮忙打圆场般,同行的壮实女官这时候插嘴进来。相比起恭敬过头的府卫头领来,那闲聊般的随便语气反而更能让谷辰放轻松点,于是弹指解释着。 “这个啊,不知道是被船撞还是别的什么,外侧水门的限位器歪掉了。歪掉的限位器卡住铁栅,结果导致机枢那边也无法运转。故障很简单,只是歪掉的限位器在水门外侧,所以从府内才看不出问题来。只要敲回去就没事了。” 谷辰尽可能简洁地描述着水门故障,但却发现不管壮实女官或府卫头领都是呆呆看着他,脸上露出小学生听到微积分般的茫然神情。于是不得不再解释了下。 “限位器,你们不知道吗?就是装在水门两侧,让铁栅不能摇晃的木绑子。” 谷辰试图以手势配合加以说明,不过起到效果貌似微乎其微。另一方面,大概是对谷辰的目光感到害羞吧?只见府卫头领搔着脑门,以歉意口吻告之着。 “那个,这套水门机枢其实是城南古铁坊做的,每次维修保养等也都是他们来做。我们除了水门开关以外,其它都不敢乱碰,所以什么地方坏了也不知道。” “是这样啊……” 谷辰微微皱眉,但也不是不能理解。 和地球那边已发展成完整体系的机械工程学相比的,乘黄这块还是依靠坊组传承的工匠手艺。两者间原本就有着云泥天壤的差距,而且在乘黄人中,懂行的坊组工匠和不懂行的寻常百姓在概念上又有着莫大差距。 也难怪谷辰视为理所当然的常识,在府卫头领等听来却有如天书一般。理解这点后,谷辰随即在心里大幅修正了对乘黄常识的理解。 “不管怎么说,机械是格外精密的结构体,就算出故障也肯定有其原因。下次再有情况直接找古铁坊来检修比较好,别再这样蛮干了。”否则水门机枢会整个报废也说不定,谷辰明确警告着。 “明白明白,我会交待下去。要是水门坏掉我们可就麻烦大了,哈哈,这次还真是多亏小哥啦。”壮实女官边说边豪迈拍打谷辰的后背。女官的巴掌势大力沉,被拍打的谷辰瞬间有种五脏移位的感觉。 “我叫芭芭拉,是邬府的执事。大小姐说今天有格物坊主要来拜访,那就是小哥你吧?”自称芭芭拉的女官朝远处侍者瞥了眼,随即自告奋勇接过了向导职务。“我带你去见城主吧,顺便也要报告下修复水门的功绩……啊,看来好像用不着了。” “什么?”女执事突然冒出来的话让谷辰愣了下。 顺着芭芭拉的视线朝旁边望去,只见着在水门附近的楼阁上,一女子正倚窗俯视着这边。女子身着降云纹的锦织华服,其容貌和邬真有几分相似,但眉宇间却透出威仪。谷辰注意到她的左眼戴着黑底银线的眼罩,而右手则握着一支细长的铜烟杆,渺渺青烟正从点燃的烟叶中腾起。 那华服丽人趣味盎然地注目着水门处的动静,不经意和谷辰对上视线,随即举手做出鼓掌般的架势。 159章 淳淳善诱 “今次邀卿过来,本来是想褒赏卿协助平定沌墟的物功,谁知道竟连本府的水门之患也顺道一并除去,还真令人惊喜。”回到邬府茶室,华服丽人用右眼瞥着邻座略紧张的坊师青年,嘴角拉出笑意。 “如此功绩若只是口头褒扬,难免会让人说我邬氏小气……这样吧,黎阳府的‘少监司’一职已空缺多年,要是谷卿愿意的话,我安排你就任此职如何?” “咦?少监司?”谷辰眨了眨眼睛,有些没跟上谈话节奏。 他已知晓眼前的华服丽人即是女司书的长姐,也就是代父治理黎阳领的女杰邬言。邬言与邬真的容貌虽有几分相似,然而姐妹俩的性格却截然相反。几乎从踏进茶室的那刻算起,谷辰便被眼前女杰的气场所压制,一次都没握到主导话题的机会。 “少监司是管理黎阳坊务的次席职务,地位和诸府司长齐平。本来原则上至少要小造位的坊师才可胜任,不过卿既有卓越物功,又与坊造司相熟,我觉得就算破格任命也不会有问题。” 邬言如此说着,语气上似乎完全没考虑到谷辰拒绝的可能性。 不过也不能就说邬言目中无人。毕竟只要对领府政治稍稍有点了解的人,都会知道邬言说的那真是如字面意义上的“破格”提拔。 黎阳府是治理黎阳领全域的统治机构,其组织结构以邬府为顶点,下属坊造司、兵曹司、农桑司等府司衙门。府司长是各府司衙门的最高长官,各府司长在人事上彼此平级,不过因坊造事务是民生社稷的重中之重,因而监司职位公认要比府司长高上一阶。至于少监司作为负责坊造事务的二把手,地位就往往被视为跟府司长同阶。 无论兵曹司、农桑司或度支司,其府司长无不是一路披荆斩棘拼到最后的人杰,也差不多是寻常百姓所能抵达的顶点,再往上就只有邬氏本家可比。 考虑到谷辰数月前还是要日升昌担保才可入城的“流民”,今次邬言将其拔擢成为府司长齐平的官职。可以说只要是神志清醒的人,应该都不可能拒绝才是。 “卿目前是住在西门那边的商馆吧?少监司在内城有官邸,也有雇佣仆役护卫的编制。卿把商馆那边稍稍打理下,择个吉日就可以搬进官邸定居了。至于具体职务等卿先在内城安顿下来……” “抱歉,请等等。”谷辰冒着冷汗紧急叫停了女领主。 像这般作风强硬的年长女性,谷辰以前大学社团时也遇到过。尽管格别上和邬言相差甚远,但那位社团长也有类似大姐大的领袖气质,只是在用人上格外相当没有分寸。大概是觉得谷辰挺好说话吧,只要稍不留神就会被塞来许多根本做不过来的活计。 在吃足苦头后谷辰也终于明白过来。应付这类人时,要是不想陷入事务持续堆积的泥泽地狱,那就非得横心下来一开始明确拒绝才行! “非常感谢大人的青睐,但请容鄙人谨辞。” 谷辰深吸口气,带着舍身成仁的觉悟望向女领主。 “如您所言少监司要小造位以上才可担任,而鄙人只是不学无术的小准造,论资历论实力都无法胜任此要职。再说鄙人的格物坊也刚成立不久,许多事务都处于百废待兴的情形,实在无暇分身兼顾。因而大人的美意只能心领了。” 没给邬言插嘴的机会,谷辰一口气说完这番话。 “……嚯?” 确认某人并非以退为进、而是真心不想干的女杰,微微眯起右眼,把罕有的惊讶掩藏在眼罩下。让准造当少监司确实是相当激进的任命,邬言做出此决定时也是考虑了良久才拍扳,却没想到被拒绝得如此斩钉截铁,要说没半点动摇是不可能的。 “少监司可是与府司长同阶的官职,卿对权力名声都没兴趣吗?” 邬言紧紧盯着谷辰。追逐功名利禄可以说是天下男人的本性,而坊师则更是渴望青史留名。少监司无疑是通向功成名就的捷径,邬言不太相信会有男人不对其动心。 “还是说,少监司的职位并不能让卿满意?” 说着邬言微微瞥向茶室另一侧,淡定饮茶的老者。 “呃,并非如此。” 谷辰虽然也注意到邬言的微妙举动,但却很难分出精神去关心那陌生老者的事情。 应该说不愧是踏破动乱灾殃、重整领邦秩序的英雌女杰,邬言的魄力绝非大学社团长所能比拟。被其瞪视的谷辰只觉得莫名胃痛,心里七上八下,背后阵阵发毛,想着要是有什么掷杯为令的刀斧手杀出来,就毫不犹豫地发动炎飙逃走等等。 当然想归想,但多亏有穿越者见识上的优势打底,谷辰至少表面没露出什么破绽。 “也不是没兴趣。”谷辰微微皱眉露出困窘神情。“只是迄今为止都在忙碌奔波,最近好不容易有了点收获。暂时想过得悠闲些,做点自己的研究。” 这并非临时想出来的推托之辞,而是谷辰肺腑之言。 独自穿越到乘黄异邦以来,谷辰为取得立足点可谓费尽艰辛。从住阁楼到当坊师,从建坊组到采素材,甚至还跑到沌墟去做营销。好不容易攻略沌墟告一段落,坊组财务也有了相当起色,可以说穿越乘黄以来终于有了可稍稍喘口气的余裕。 谷辰打算趁这机会好好研究下梵能树和造物。虽然少监司的福利听起来似乎相当丰厚,但随之而来的麻烦事务却让谷辰敬谢不敏。 “做自己的研究吗……”邬言若有所思地喃喃着,对谷辰婉拒不置可否,倒是把目光投向了那边饮茶的老者。“既然如此,那就给卿介绍下吧。这位晁翁,乃是信和坊的坊主,同时也是黎阳府的监司。” “咦?”谷辰把惊愕目光投过去。 “晁翁是朝廷册封的良造,其坊术造诣在黎阳不作第二人想。监司有督促传承坊术之重任,而少监司亦为监司之臂助。卿若想钻研坊术的话,大可以请教晁翁,同时黎阳府也会尽可能提供便利,这样如何?” 160章 子翁对谈 坊造司为领府麾下诸府司之一,专司坊造之务。监司为坊造司之司长,全权管辖领邦域内一切坊造事务,因而往往也由领邦中最具声望的坊师长造担任。 良造晁参是黎阳府的监司,肩负着督促教导坊术之责。倘若谷辰接受少监司的任命,那站在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立场,自然能随时跟晁参请教坊术——邬言的话里隐含着这番意味,但遗憾的是却并未被某人所察觉。 “晚辈谷辰,见过晁翁。” 在知晓那饮茶老者是监司良造的那刻,谷辰的注意力便当即转了过去。 “实不相瞒,晚辈对‘铸器’能通有所不解。晁翁既为良造,可否请为我解惑?” 走过去的谷辰,在报上姓名便立即把疑问给呈上。这番全然无视常识跟礼节的唐突招呼,让原本打算摆架子的晁参也给打了个措手不及。晁参愣然看着眼前满脸期待的后生准造,好半晌后才出言回应。 “你说的‘铸器’,是指‘融棂’?” “融棂?”谷辰讶然着。 “‘铸器’的称呼太过古老,在百年前上造华胥开创融法后便不再使用,现在皆其称为‘融棂’。身为坊师居然连此常识也未能知晓,真是岂有此理!”晁参冷哼一声。 “惭愧。晚辈是半路出家,好多常识都尚未补齐。” 谷辰低头致歉。半路出家是事实,而且晁参既是良造又是长者。站在如此立场被说两句就立刻暴跳如雷的话,那与其说是自尊不如说是自卑还真恰当。谷辰不以为忤,反而抓住机会请教起来。 “那么,可否请晁翁为晚辈略略讲解‘融棂’之法?” “唔……” 大概还是初次遇到如此厚脸皮的后生,晁参也有些抓不住步调,皱眉打量着谷辰。那模样让旁边观望事态的邬言也感到紧张。 要知道,晁参是黎阳坊务的首席执长,让谷辰担任少监司也是邬言与他商议后的判断。野生坊师的谷辰并不知晓坊间规矩,那打蛇上棍般的态度哪怕在邬言眼里也足足称得上无礼,要是因此惹恼晁参的话,邬言也只作出他不适合领府职务的判断。 邬言默然注目着事态,但晁参并未像预期般地拂袖离席。 “哼。”晁参重重哼了声,正眼瞥着面前的坊间后生,将他上下仔细打量一番。“谷小子,我问你,你用化蕴炼药都是自己琢磨出来的?” “咦?啊是的,我从坊造司那里拿到药谱,便试着炼制出来……” “胡闹!”打断谷辰的话,晁参气得吹胡子瞪眼。“照着药谱炼药?药谱上应该只记载着素材的基础配方,具体素材要如何炮制、灵梵该何时汲取、依照时节增减素材之类,这些你都能从药谱上知道么?一知半解就敢上手炼药,甚至还跑去沌墟售卖!你可知道,灵药炼制稍有差错,对用药者便是性命之危吗?!” 因而晁参的主张毫无疑问是正确的。 灵药历来都是颇为昂贵的消耗品,哪怕拓荒者也是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动用——换句话说,动用灵药的场合绝对是身陷危境的时刻。要是灵药在这时候发挥不出应有功效,那真的会让用药者面临如字面意义上的“性命之危”。 “呃……” 谷辰一时被老翁的气势所压倒,同时也不禁生出敬意。 谷辰回想起大学时随便上手做应力实验、结果被系主任叫停骂得狗血沐头的事情。老翁给他的感觉和系主任很相似的,包括脾气不好这点在内,都是那类有学问有担当的固执老者。 当然老翁所指责也没有错。 药谱说到底也只是像游泳手册那样简单的资料,像晁参所列举的那类细节在药谱中根本找不到。就算用化蕴汲取灵梵,也有时机和火候上的讲究,这些都不可能在薄薄几页药谱中讲明白。科班出身的坊师无不是长年累月跟着师父修学,逐渐累积经验才得以搞通其中玄妙的。 至于谷辰之所以能单凭药谱便炼出成品,一大半原因在于其直视灵梵的天赋。 寻常坊师只能用经验和感觉来隐约揣摸的灵梵,在净眼里看得真真切切。不光掌握火候不成问题,甚至连析出成份有害无害都能看得清楚,格物坊的灵药能在拓荒者中得到如此好评,其原因也在于此。 当然这样的事情绝对不能对他人直言,谷辰也只能低头给予最保守的回答。 “晁翁所言甚是。不过晚辈炼出灵药,皆先以自身确认无错,而后才会出售的。” “亲身试药吗?哼,果然是如传闻般胆大妄为之辈。倘若你是信和坊弟子,老夫非把‘规矩’两字从头开始敲进你骨头不可!”晁参重重哼道。听得良造如此说着,那名背后默然侍立的女弟子不禁露出讶异神色,朝谷辰多看了几眼。 “晚辈愚钝,还请晁翁多多指点。” 谷辰当然也察觉到女弟子的视线,不过还是继续摆出请教尊长的晚辈姿态。 和大学时系主任类似,像这般有真材实料的老学者往往也特别看重学问传承,放低姿态请教的话十之八九都能得到比较好的结果。这是谷辰的经验之谈,而实际情形也确实如此。 “……哼,既然问到‘融棂’,我倒问问你对‘化蕴’实质知道几分?”大概是对谷辰的态度还算认可,晁参转而谈到较确实的问题。 “化蕴实质?晚辈感觉,用化蕴炼药,实质就是把灵梵从素材中汲取出来的过程。不知对是不对?” “哼,以半路出家来说,竖子有此见识算是难得。”晁参点点头。“坊术是‘纺织灵梵’之术,无论灵药或蕴器皆是编灵梵而生的造物,因而化蕴和融棂的本质都是干涉灵梵而已。只是两者恰好相反。” “恰好相反?” “不错。化蕴是从素材中汲取灵梵,再以灵梵来滋养物体。至于融棂,却是把灵梵嵌入物器中,以此驱动物器发挥效力。一进一出,莫不是相反吗?” “确实如此!”谷辰听得两眼放光。虽然从坊造司那里也得到不少资料,但那些只算得上聊胜于无的书本知识,跟实绩修为兼具的良造直接请教,获得增益的深度跟广度是截然不同。 “请问晁翁,‘化蕴’炼药多以外域本草为素材,但依‘融棂’铸器却似乎并非如此, 请问这是为何?” “那是当然。吾辈血肉之凡体,常需五谷肉蔬以充养。本草诸药为天地之精,其内蕴之灵梵用以滋养吾身最是恰当,故而炼药才以诸本草为素材。此乃自然之摄理。”晁参点头回应着。“灵药施于人,故以本草为基。蕴器形于物,其效非本草所能触及,因而融棂所用之素材亦取自物属。” “取自物属?” “天地蕴生万物,万皆蕴含灵梵。然造物万端,其灵梵内蕴亦有多寡精糙之别,其质之上乘者称之为‘髓’。髓具物性,为灵梵之元精。宿有灵髓之物属,即是融棂铸器之素材。小子可解否?” “宿有灵髓的特殊物属吗……” 谷辰下意识想到离宫主留下的巨兵铠甲。铠甲中蕴藏的那枚紫光球,应该就是晁参口中“具物性”的“灵髓”。当时谷辰是用右手梵印把紫光球从铠甲中直接剥离出来,放在梵藏中素材,但从晁参解释听来,寻常坊师似乎做不到这点。包括良造晁参,也只能以宿有灵髓的具体物器来当融棂铸器的素材。 “类似荒怪留下的特殊物具,就可以用作铸器的素材?”谷辰确认着。 “孺子可教也。”晁参欣然点头,看向谷辰的眼中多了几分欣赏。“其实除荒怪髓质外,上品煌石亦是常宿灵髓的物属……嗯,把那枚煌石拿来。” 晁参目光落到旁边的置物架上,置物架某格放着一枚大如合掌的朱红煌石。朱红煌石晶莹剔透,全无杂质,显然是石中上品。光照下其内隐隐有红雾流转,看上去美妙绝伦,故而才被摆在茶室当成装饰品。 对富裕商贾来说,那枚煌石或许是价值千金的收藏佳品,不过落在坊师眼里,也就是造物用的上好素材而已。晁参朝谷辰努努嘴,而后者亦没多想地把那块煌石给搬下来,放到面前茶桌上。 目睹谷辰举动的女弟子头上冒出缕缕黑线,虽然满脸很有话想说的神情,但因良造晁参也是彻底来了兴致的模样,她也只好别过头去努力沉默。 “以融棂铸器须得先学辨析物性。”晁参摸着那枚朱红煌石,淳淳教导着后生。“好比这枚煌石,其中便宿有阳质火髓。若以融棂之法将其嵌于器物之中,则能赋予器物以火法,此即是最简之铸器。”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谷辰亦是听得喜不自禁。尽管灵梵造物是源自先民遗产,千百年来的不断演化,已令坊术形成自己的独特系统。比起虹船上那些与时代脱节的离散资料来,向晁参请教无疑是更靠谱的方案。 “晚辈斗胆,可否请晁翁详示融棂之法?” 谷辰两眼放光,朝晁参拱手请求着。 162章 平庸之材 在黎阳领的诸坊组中,论规模论实绩,信和坊都是首屈一指的存在。以良造晁参为首,拜入晁参门下的坊组弟子有两位数之多。在这两位数的弟子里面,菖蒲是其中相当特殊的一人。 说菖蒲特殊,倒不是因为她是坊组中罕见的女子身,更关键的是她乃极少数被获准跟随晁参出访的侍从弟子之一。“侍从弟子”是得到坊主信赖的左右手,通常也被视为其传承人,信和坊不知有多少人盯着侍从弟子的位置而不可得。 不过菖蒲之所以获得这项殊荣,其原因既非美貌亦非才华,而只是因为她擅长忍耐而已—— 举例来说,良造晁参在教育弟子上格外严厉,做错事被骂被打是家常便饭,有时候发起脾气来拿起斧锤乱砸都毫不稀奇,众弟子无不对其噤若寒蝉,晁参发怒时尤避之不急。唯有菖蒲,把砸出血的额头包一包,接着又全然无事地跟着晁参。 这样一来二去下,晁参也就习惯了把她带在身上,倒也谈不上多喜欢。 事实上,菖蒲的情况大概也只能用“平庸”来描述。 菖蒲出身黎阳城中一小户家族,身世和显赫无缘。长着雀斑的脸蛋跟美貌也扯不上关系,而豆芽菜般的孱弱身板更是自幼便成为男孩们嘲笑的焦点。不过也多亏他们,菖蒲对自己的女性魅力有了清醒认知,故而从很早以前起就放弃了对女性生涯的经营,转而把时间与努力倾注在研修坊术上—— 虽然如此,但菖蒲在坊术上的资质也全然称不上出众,得到的只是随时间积累而生成的平庸结果罢了。 菖蒲十二岁拜入信和坊,足足花了十年时间,才勉强获得其师晁参的认可,继而被授予化蕴梵印,算是得到最低的准造位。不过信和坊弟子中持准造位有好几人,菖蒲的准造位也没什么特别。 其实要说菖蒲之所以被授予梵印,最大理由是晁参讨厌异味又嫌炼制熏香太麻烦,所以让她代劳而已—— 当然,光是这样也足以让菖蒲觉得欣慰了。 毕竟对平庸如她来说,像“良造的制香师”这般的雅号就已是绰绰有余的褒扬了。 良造晁参在乘黄诸国间颇有威望,而菖蒲则因常年跟在晁参身边的缘故,就算不愿意也认识了许多前来拜访老师的青年才俊。那些人中有恃才傲物的狂徒,有全不着调的贵公子,也有企图向她示好而接近良造的卑劣之徒。虽然菖蒲因此对男人更加没啥指望,但眼前书生那大胆无畏的程度,却还是把她给吓了一大跳。 “晚辈对‘铸器’有所不解,可否请晁翁为我解惑?” 其他人来拜访良造晁参,无不是毕恭毕敬,生怕哪句话没说对就惹得老先生翻脸撵人,一路战战兢兢的。这位半路出家的准造倒好,一上来就自顾自地向良造提出问题,从炼药问到铸器,从化蕴问到融棂。 在菖蒲看来,谷辰的态度称得上贪得无厌,甚至还提出遥遥超乎常识的非份之请。 “晚辈斗胆,可否请晁翁演示融棂之法?” “融……” 听到谷辰提出这要求时,哪怕淡定如菖蒲也差点失声叫出来。 要知道,融棂铸器可比不得化蕴炼药,不光在素材准备上得花费莫大工夫,而坊师修为不够时还伴随着走火爆散的风险。常识上,融棂铸器非得要在做好周全防护的场合才能进行,至于像某人这般要求在领主府直接现场演示的,哪怕晁参的大弟子都不敢这么提。 菖蒲战战兢兢地望向师父,猜想下一刻那枚拳头大的煌石会不会砸到某人头上? “演示融棂之法吗……” 出乎意外地良造晁参并未发怒,而是抬眼瞥着谷辰,沉默良久后露出仿佛决定什么似的神情。“哼,虽然缺乏常识和教养,但也总算是我黎阳坊社之人。老夫既为黎阳监司,让本社后生埋头乱闯也未免太难看了……也罢,今次就破例一回吧。” “师、师父?” 菖蒲这次真是惊讶得叫出声来,同时心中浮现出某人是不是良造私生子的猜想。 “把煌石处理下,另外老夫还得找件合适的凭物……” 在来得及证明这猜想前,晁参把那枚煌石丢了过来,令她除去素材上的无用装饰,而自己则瞥向茶室周围,想从诸般陈列物中找一件能作为灵髓凭物的家什。 “师父,这……这不妥吧?” “求学问道,授业解惑,不妥何在?唔嗯,那东西不错,去拿过来!” 来了兴致的晁参,这时候别说侍从弟子,就连同室饮茶的代领主都再没放眼里。指着悬挂在陈列架旁的火铜烟杆,叫谷辰去取下来。 说着“好勒”的谷辰毫不犹豫地执行良造指示,而菖蒲则是看得快要晕倒。 “那东西,是领主的私物吧……” 和装饰用的朱红煌石不同,那支精雕细琢的烟杆明显是领主爱用的私物,随随便便地拿来铸器真的好吗?菖蒲像求助般的望向不远处,却见着邬氏女杰一手端着茶盏,一目则闪动着趣味盎然的神采,显然无意阻止坊师们闹腾。 菖蒲为之绝望,回过头时,却见那边两人已把融棂铸器推进到了实演阶段。 “……听好,选择凭物也有讲究。物性相合则融,相冲则散。此烟杆为火铜锻打而成,本身为火相,故而与阳质火髓极易相合。老夫只演示一次,看好了。” 晁参盯着朱红煌石,右手虚抓一把,随即拍在火铜烟杆上,从头到尾一举推下。待其收掌起身时,只见原本凡物的火铜烟杆上已弥散出阵阵灵涌。取而代之的,那边煌石则整个儿黯淡下去。 “成了。” 晁参拿起烟枪,看也不看地丢给谷辰。 “注入蕴力看看。” “哦,哦。” 谷辰谨慎握着火铜烟杆,脸上神情难掩惊骇。 晁参的手法一气呵成,精纯至极。哪怕有直视灵梵的净眼相助,他也只看到朱红光球被从煌石中抓出、转而融进烟枪的光景,具体细节却根本来不及分辨。不过好在他和虹船有着五感共通的直联,禹应该能将这些记录分析复现。 谷辰随即把注意力放到烟杆上,尝试注入蕴力。 随着蕴力注入,烟杆转而发烫发热,其前端烟叶甚至噗地腾燃起来。谷辰惊愕看着烟杆前端的火苗,内心难掩激昂。此前仅为凡物的火铜烟杆,经晁参以融棂重铸后变成具备发火机能的蕴器。并且只要烟杆本体不受损坏,其发火机能便永远存在,这点和消耗品的灵药又不一样。 要说谷辰对蕴器不算陌生,但把玩已做好的成品,和亲眼看着蕴器铸成的冲击是截然不同的。乘黄灵梵流涌,造化万端,有些融棂之法,谷辰只感到一条造物坦途在眼前铺陈开来,一时心潮澎湃,难以自己。 162章 笼络不得 “还真是被摆了一道呢……” 茶室里,重新端起茶盏的邬言,脸上浮现出罕见的苦笑。 今次她邀请谷辰前来,原本是打算以少监司职位将其拉拢进黎阳府,以充实领府格外匮乏的坊务人材,却没想到少监司的权位无法打动某人。而后邬言改为介绍良造晁参并试图借助其影响,这招算是对了路,但其后势态却像是往热锅里浇上滚油般,彻底偏离了邬言的掌控。 谷辰与晁参,准造与良造,两坊师径自抛下此地领主,在那边聊得火热。基本形式是谷辰提问而晁参回答,但从晁参那昂扬语气中也可看出这场讨论对他也绝非勉强。到后来两人聊得兴趣,晁参甚至实演了融棂铸器之法,把邬言爱用的火铜烟杆给做成了发火蕴器。 沉浸兴趣中的男人们完全不觉得自己行为有啥不对,倒是那相貌平平的女弟子还有些常识。虽然察觉到她求助的目光,但那种时候要是她敢开口阻止的话,别说打算笼络的准造谷辰了,就连良造晁参也会对她吹胡子瞪眼吧?那支铜枪杆绝对没有不惜一气得罪两位坊师也要保下来的价值。 结果邬言只好假装没看见女弟子的求助,默认了男人们的胡来。 看着那边谷辰把玩铜烟杆高兴得手舞足蹈,而旁边晁参也是捻须悦笑的模样,邬言重新想起“坊师”是和常人价值观相差甚远的族群的事实。稍后谷辰前来告辞时,邬言也理解到今次已再无笼络的余地,于是叹息着召来侍从送宾客离去。 谷辰拽着那根铜烟杆匆匆离开,而女弟子则满脸难以释怀地瞪着其背影,好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对今次无论过程或结果都出乎意外的会面,邬言当然也很难就此接受,但比起个人的纠结情绪来,身为掌府的立场还有更值得关心的事情。 邬言放下茶盏,把目光移到邻座的老监司身上。 低头饮茶的晁参心情显然相当不错,连嘴角也翘起罕有的弧线。邬言在其父继位黎阳公前就认识了良造,但映象中的晁参皆是扳着脸的老学究模样,甚至稍稍和蔼点的情形都屈指可数,更别提眼前的样子。 虽然稍迟一拍,但邬言心中也不禁涌出跟菖蒲类似的猜想。 “恕我直言,晁翁,你好像对他相当欣赏?” 邬言问出来时,侍立背后的女弟子也竖起了耳朵。在两年轻姑娘的齐齐瞪视下,老翁放下茶盏轻咳一声,顿时收起脸上的轻浮神态。 “恕我失礼了,掌府。” “无妨。我等对坊术虽是门外之徒,但能目睹晁翁现场展示融棂铸器之能通,也是格外殊荣。”邬言盯着晁参追问着。“敢问晁翁,今次亲自接触,您对此子的看法可有改变?” “唔……”应该是在想着该如何把感触传达给外行人吧,被询问的晁参稍稍沉吟了下。“掌府可知,坊师想要出类拔萃,问鼎诸社,最不可或缺的天赋为何?” “这个嘛,我对坊术知之甚少,不过想来要做成大事的话,聪慧过人和努力修行都是必须的吧?”邬言想想后给出了常识性的答案。 “聪慧之徒老夫门下不少,无人可成大器。而努力修行的话,此子大概就是典型了。”晁参指着背后的女弟子,言语中似无半点褒赞之意。“聪明玩巧也罢,踏实修行也罢,说到底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事情,称不上坊师的天赋。” “那,还请晁翁明示。” “坊师的根本天赋,不是别的,而是‘欲望’。”晁参以叹息般的口吻说着。 “欲、欲望?”邬言闻言被吓了跳。先前她以少监司的职位相邀谷辰全无心动,邬言由此判断他是欲望淡薄、缺乏野心的人物。现在听晁参的说法,难道她竟看走眼了,那人把欲望隐藏得极深的野心家不成? “老夫所言的‘欲望’,不是物质层面的肤浅名利。”晁参摇摇头。“是求知欲。” “求知欲?” “对天地诸法和万物奥理,有着无以伦比的好奇心,为探求答案不惜踏破蛮荒,以身殉道。唯有这样的狂徒,才能上究物理,下穷奥藏,攀到凡庸之人无以触及的境界。”晁参难掩激昂般的望向天顶,随即却又摇头叹息。 “可叹我门下弟子虽多,但有那般灼热眼神的却无半人……” 老监司的叹息让背后女弟子羞愧低头,而邬言亦听得颇为触动。 坊师所造的灵药蕴器是攸关民生社稷的关键资源,乘黄诸国无不把坊师当成国之重宝来对待。为坊师提供种种优待与厚利,令其安住坊组,甚至派遣兵团护卫,可以说只恨不得把他们关进黄金打造的笼子里面。 这样的环境下,坊师别说去上究物理下穷奥藏了,就连离开城壁都变成相当困难的事情。至于像某人那样把笼车直接开到沌墟边上炼药的壮举,那更是数百年来都不曾出现过的事情。 晁参本人年轻曾与黎阳公结伴闯荡荒域,因而这番话由他来说倒是极有说服力。邬言总算理解了老监司对年轻后生另眼相看的缘故,也在心中重新调整了对某人的评价。 “如样的话,晁公觉得他胜任少监司的职务吗?” “资质上没问题,人格上也可信赖,只是……”晁参看看邬言,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邬言询着。 “站在掌府的立场,这样没野心的人其实意外难用哦?”晁参说着摇摇头。 “确实如此。”察觉晁参话意的邬言也跟着苦笑出来。 倘若以才华和野心为衡量人材的标尺,有才华有野心的人物往往是组织中极不安定的要素,要用这样的人物当然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行。不过另一方面,有才华无野心的人物,用起来也未必就比前者要省心。 没野心虽不会有乱来的风险,但也意味着很难用利益去驱动。使唤起来很难,但偏偏其才华又让人不忍埋没,就这点而言搞不好是比野心家更难应付的对象。 一开始邬言还想着这样的破格提拔应该不会有人拒绝,但现在看来是乐观过头了。看来要想把这枚与众不同的棋子收入黎阳府,非得找机会好好推心置腹地谈一次才行。 163章 融棂装配 “确认梵能样本,II类单元‘铸器’……修正,为‘融棂’。” 一望无垠的蔚蓝空间中,化身青铜面具的看守者正处理着眼前再现的视觉影像。视觉影像是晁参用煌石铸成火铜烟杆的情形,利用演算将影像中的物质元素剥离,便留下灵梵流涌的轨迹。 虽然具体原理并不清楚,但那些轨迹似乎就是禹所需要的梵能样本。将梵能样本和虹船源印中保留的原始情报对比,便能修正因时光流逝而导致的认知误差,从而令赋予同类权能而变得可能。 换句话说,当禹解析完眼前样本后,谷辰也就能得到“融棂”的能通了。 “修正完毕,确认权限无误。依源印许可,装配II类单元‘融棂’。” 说完这番话后,青铜面具眼前流转的灵梵轨迹顿时崩散。崩散的光粒子在虚空中如流萤飞舞,转眼间聚合成一枚形似锤锻的图腾,静静悬浮在梵藏识海中。 那枚图腾便是“融棂”。 和融棂同处的还有另外三枚图腾,分别是谷辰掌握的化蕴、炎飙和风触。 四枚图腾间有着若隐若现的连线。根据禹的说法,梵能树的各单元间原本皆有横向联系,最低限度只要确保同一分枝上的三份样本,就能透过推演把整根分枝都再现出来。不过就眼前情况来看,目前的四项梵能显然未满足以上条件。 “这样就算装配梵能了吗……” 谷辰还是初次体验装配梵能单元的情形,心情难掩激昂。 据说建造六翼虹船的先民族群,不仅建起了覆盖行星的梵藏网络,还把不同格别的梵能做成了跟家电类似的功能单元,只要装配不同单元就能获得诸般匪夷所思的梵能。当初听到时谷辰是当成神话的,而此刻则总算有了一点实感。 如何强悍的文明,究竟是怎么突然消失无踪的? 谷辰涌出这样的疑问,而旁边则传来虹船看守者的声音。 “肯定的。‘融棂’单元已装配到梵印中,现在你可随时发动。此外,匹配灵髓凭物时需要大量精密演算,因而强烈建议启用梵印的辅助机能。” “精密演算?”谷辰闻言愣了下。 梵印在先民时代是和个人电脑差不多的普及装备,有辅助演算机能倒不奇怪。不过谷辰亲眼目睹晁参铸成蕴器烟杆的过程,并未在其中见到有任何精密演算的痕迹。 “禹,晁翁在铸器时用了辅助机能吗?” “否定的。”禹摇摇头,声音似乎也难掩惊诧。“那名梵能使并无启用辅助机能,但可确认运用了某种特殊手法。” “特殊手法?” “肯定的。那手法在源印里也亦未有记录,只能推测是在瞬间解离灵骸,令其以散离姿态融进凭物中,从而抑制匹配时的物性反冲。”虚空中出现晁参挥掌拍在铜烟杆的一幕,其而灵涌流转的轨迹也同时浮现。“与源印断离的时间内,下界对梵能运用似乎也演化出新的形态,期望今后能多多搜集此类样本。” “期望归期望,但那招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学得来的。”谷辰摇摇头。原本他还想着能不能找到点窍门的,但仔细观察着晁参铸器的光景后果断放弃。那手法绝对是从经验和传承中磨练出的绝技,根本不是光看演示就能学会的东西。 对他这类全无根基的新手来说,还是走辅佐演算的路子比较稳妥。 既然确定了方针,谷辰随即把注意力移到光栅格内的那枚紫烨灵髓上。这枚灼灼放光的灵髓是从离宫主身上剥离的,哪怕用看的也能理解到其中宿有强烈物性。依晁参讲解,应该是制做蕴器的上好素材。 “禹,我用融棂能处理这枚灵髓吗?” “理论上,肯定的。”青铜面具这时也飘到光栅格处,却罕见给出不怎么肯定答案。“这枚灵髓的能量级数颇高,就算启用辅助演算,依汝之经验也很难处理得过来。建议找能量级数较低的灵髓先做尝试,以提高成功概率。” “唔,这样做确实比较妥当。”谷辰看着光栅格中的灵髓,也点了点头。 这枚紫烨灵髓无论大小或光亮,都跟晁参用的煌石灵髓无法同日而语,就这样直接上手的话十之八九会以失败告终。先找品级较低的灵髓来练练手是不错的建议,然而落实到具体行动时,谷辰才注意到有一项关键问题—— “等等,我去哪儿找品级较低的灵髓?” 跟在集市上一抓一大把的药草素材不同,灵髓看不见又摸不着,坊师也只能把宿有灵髓的物属当成铸器素材。但宿有灵髓的物属,不论是上品煌石或荒怪残鞘,皆是市面上难觅踪影的罕见之物。 直接用紫髓铸器万万不可,但想练手又缺乏材料。格物坊才从沌墟回来没多久,总不能为找素材又再拉着飞燕小乙去荒域刷怪吧?哪怕是坊主也不能任性到这种地步。 “等等哦,以前好像也有过类似的……” 谷辰皱眉冥思苦想,片刻后突然灵光一闪。 “禹,荒怪主掉落下灵髓的机率会比较大,是吧?” “肯定的。原本灵生体活动就必须依靠特定的物理法则,而其中上位种更能将其物理法则结晶化并加以利用,结果来说得到的便是灵髓。”禹给予肯定答复。 “那就没问题了。我大概知道能在哪里找到灵髓了。” 得到满意答案的谷辰点点头,随即轻弹指尖退出了梵藏识海。 一拍子间的短暂失重体验后,谷辰睁开了眼睛,眼前正是格物坊商馆二楼的书房,他手边案桌处还放着那支被带回来的火铜烟枪。谷辰目光在烟枪上停留了半拍,随即像踢开椅子般的猛然起身,边往楼梯跑边叫着小乙的名字—— 哪怕并非出自愿意,穿越乘黄以来谷辰也累积了相当多的踏荒经验,不仅见识过石怪泥怪藤怪草怪等诸多荒怪,就连更上位的荒怪主也遇到过两只。 其中一只自然是盘踞沌墟的离宫主,而另一只则是当初采集素材时遭遇的泥泽主。那只横行商道的上位泥怪当时被飞燕以雷剑爽快斩倒,而其留下的大半物件则都被收拣在格物坊的仓库中。 164章 留守拜托 “哇啊啊啊!谷辰哥,你在干嘛?” “啊小乙,你来得正好,帮我扶着这边的箱子。” “我、我马上搬梯子过来,谷辰哥你别乱动哦!” 仓库里,谷辰站在三个木箱堆叠成的简陋梯台上寻找着物件。木箱摇摇晃晃时,闻声赶来的小乙见状急忙搬来木梯,从而拯救格物坊主即将失足坠伤的命运。 踩上去嘎嘎响的木梯,也是仓库角落有相当年头的旧物。要说当初谷辰之所以会想租下这家位于坡上的废弃商馆,一大原因便是看中其设施机能相当齐全这点。商馆本身面积足以容纳二三十人的中小规模商会,除此以外还有仓库和庭院的宽敞空间。 当前已基本沦为演武场和游乐场的庭院姑且不论,那间仓库则确实作为收纳设施而发挥着机能。仓库的结构分成上下两层,下层的半边空间被划给笼车怪用以停泊整备,而另外半边则被粗壮原木做成的置物架给占据。置物架是商馆前代主人的遗留物,其关键处都用了角铁加固,做得相当结实。 格物坊入驻商馆后,这些储物空间便被谷辰充分利用了起来。随着一次次踏荒活动,置物架上逐渐被填塞了诸多物资。从紫苏叶到长生果,从碎煌石到锈铁剑,从荒域采集的本草素材和荒怪掉落的奇珍物属等等,按一目了然的时间顺序堆放在置物架上—— 所谓“按时间顺序”,也就是瞅到有空就丢上去的意思。 也就是说,置物架上的素材物资全然没经过分类整理,呈现出让勤勉的家庭主妇看了会头皮发麻的混乱状态。这样的状态当然称不上有效利用,实际上谷辰也想过花点时间把仓库物资整理一遍,不过手头事务持续繁忙,等回过神来时置物架的混乱便越发夸张,变成光是想象下为整理付出的努力就足以让人退避三舍的状态。 “谷辰哥,这里是不是该整理下了?” 小乙扶着楼梯,瞄着周围横七竖八堆叠的资材,也不禁提出意见。 照理说身为格物坊的杂工,整理仓库也是他份内的事,但除本草素材以外还有好些家什只有谷辰知道是啥,因而小乙也不敢擅自乱动。 “唔,明天……不,下周有空的话来做做看吧。” 谷辰说出不确定概率颇高的话语,边在置物架上翻找着。 当初讨伐泥泽主后收获的大堆物属应该都放在置物架二层。不过泥泽主是遇到什么都往肚里吞的主儿,被打倒后留下的物属也都是杂七杂八。要是换成别的坊师,想从那堆玩艺儿找出宿有灵髓的物属恐怕得花上好几天不可。 不过得益于直视灵梵的净眼,谷辰在搜寻灵髓上要省下许多功夫。 当然,就算净眼再怎么厉害也没法找出不存在的事物。一则泥泽主未必留下了灵髓,二则就算留下灵髓物属,也不一定就在这堆物件里。谷辰脑海里浮现出诸如此让人泄气的念头,不过再怎么样也要把眼前物件都翻过一遍才死心。 “嗯?这是?” 幸运就像高冷女神,总会眷顾锲而不舍的人。 几乎翻遍泥泽主留下的物属后,谷辰拿起一小块泥胚来。 那泥胚莫约墨水瓶大小,模样四四方方的,摸上去有点像潮湿面团的触感。不过若从讨伐泥沼主时算起,这块泥胚在仓库少说也放了两三月的光阴,但居然没半点阴干的迹象。光这点就足以确认泥胚中有神异之蕴,而当谷辰以净眼看去后,也确认泥胚中闪耀着灵髓的黄色光点。 那光点比起离宫主的紫烨光球来,亮度可差了不止一点半点,大致也能看出两者源体的实力差距。相比起被飞燕一剑斩灭的泥泽主来,离宫主可是连封号武使加水剑使都奈何不得的大荒怪。要不是倒楣撞上规则外的小兽,怎么也要让拓荒者们掉几层皮才能拿得下来。 这样想来,对离宫主的灵髓出手前,先拿泥泽主的灵髓来练练手真是再好不过的安排。 “谷辰哥,你拿那东西要做什么?” 谷辰爬下木梯时,小乙好奇看着他手里的泥胚。 “唔,打算做点好玩的东西,不过现在先练练手……” 谷辰说得相当保留。 坊主的他同时也是格物坊唯一的坊师,倘若他能确实掌握融棂之法,今后格物坊的经营就可不局限于炼药,而可以朝铸器方向扩展。然而说实话,像信和坊那般的老字号姑且不论,格物坊这般三人规模的微型坊组又炼药又铸器,势必会给经营带来难以消化的负担。 所以现阶段,谷辰还是打算把铸器研究限制在个人兴趣上。 当然,个人兴趣归个人兴趣,但身为坊主也必须关注坊组状况才行。 “说起来,最近格物坊没啥事吧?” 谷辰想起般的问着小乙。 自打沌墟归来后他便沉浸在梵藏海和梵能树的研究中,格物坊也处于半闭门歇业的状态,对外事务基本都交给飞燕小乙打理。虽然理论上沌墟溃灭后,黎阳领应该会迎来一段时间的安定期,但也说不定会有啥他不知道的意外状况。 “这个嘛,要说没事也……”小乙搔着脸颊想了想,随即捶了下手。“对了,前几天左少派人带信,说灵药钱款基本上收齐了,想找时间送到格物坊来。” “灵药钱款?啊啊,是指那些白条吧?” 谷辰愣了下才想起。当初攻略沌墟时他为方便拓荒者们周转资金,特别许诺可以打欠条来领灵药。回来后拿着一堆白条没空处理,便转而委托左安组帮忙收兑。从左安组特别叫人送信打招呼来看,想来应该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这样事就让飞燕去……说起来,飞燕呢?” “飞燕姐的话,这阵子常往城南酒馆跑,好像要打听什么消息。” “对哦,飞燕也有她的事情。”谷辰搔搔头。 飞燕当初来黎阳领就是为寻人而来,此刻格物坊的坊务告一段落,她自然要抓起本来事务。把飞燕叫回来当然也行,不过难得格物坊有暂时空隙,就当成临时休假让她多活动时日也无妨。 要不干脆也给小乙放个假?这念头浮上来的同时就被谷辰给否决掉。 格物坊原本就只有三人而已。其中他要钻研铸器,飞燕要搜寻要人,要是连小乙也跟着放假的话,那坊务处理就真的要彻底歇菜了。虽说草根出身的小乙在接人待物上虽不那么灵光,但有和没有还是区别很大的。 “还是得想办法增加人手啊……” 谷辰边叹息着,边在心里对小白猿致上歉意。 165章 神器有缺 现在格物坊的三人中,飞燕是武力超卓的雷剑使,小乙凭着白猿族的轻灵身法也能当游击,要是再加上壶怪的话那就妥妥的是强输出的移动炮台。至于谷辰本人,光是炎飙、风触两项梵能就已让他立于无险之境,再加上鹿王匕和诸般灵药等随身,已是堪称王牌的辅佐了。 可以说,格物坊的战斗系人材已相当充足,而反过来事务系人材却是压倒性的不足。 谷辰在短暂职场中曾有管理小型项目的经验,若能全身心投入管理运营倒也不是问题,然而要钻研铸器的话那就没法兼顾了。至于飞燕和小乙,虽然也具备某方面的事务能力,但和专业人士比起来还是有着维度上的巨大差距。 谷辰想招募能协助坊组运营的事务系人材,倘若有人能代替他运营坊组,那今后钻研格物时就不必每次都挂上“暂停营业”的招牌。毕竟对事业单位来说,保持经营连续性是最基础的底限。 谷辰认识的拓荒者多是冲锋陷阵的猛人,要说事务系人材大概也只有商社日升昌的几人。谷辰打死都不想跟白明华低头,想来想去还是只有去拜托女司书介绍一途。不过刚拒绝了姐姐的延揽就跑去找妹妹帮忙,就算谷辰脸皮再厚也没法抹下脸来。 好在格物坊目前是半歇业状态,就算暂时不扩充人手也不会有啥困扰。倒是抓紧这段难得清闲来提升修为才是更重要的事项。 毕竟他现在只是坊间最低的准造位,小小准造哪怕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什么优秀人材愿意投奔。但若能晋升到小造位的话,那就多少算是能独当一面,在招募人材上也会有更大余地。 至于提升位阶的关键,就落在修为和实绩两大硬指标上。一能用化蕴炼药,二能用融棂铸器,再立下相应的实绩物功,那谷辰就有望提升坊师位阶。就这点意义来说,谷辰当前钻研铸器也算是为坊组建设变相的添砖加瓦。 “禹,用这东西能铸器吗?” 回到书房,谷辰拿出那块四方泥胚询问着看守者。 “肯定的。”禹的声音直接在识海里响起。“此物属中蕴含土水之灵髓,但其物性呆板沉凝,可供调整的空间并不大。” “调整空间不大?”也就是不管做成何种型制,其发挥效能都相对固定的意思?谷辰如此理解着禹的话。“具体来说,用它能做出什么样蕴器?” “请启用辅助演算单元。” “呃,要怎么启用?” 谷辰搔搔头问着。 要说梵印在先民族群中是像手机般普及的装备,但其具体用法在乘黄地已然失传,就连良造晁造也只能凭借本能运用其中的基础单元而已。谷辰的梵印又是凑巧在沌墟开启权限的进化版本,当然更不可能知晓用法。 识海中似乎传来一声城里人见乡巴佬的叹息,随即谷辰右手的梵印微微亮起。在覆盖整条右臂的树状梵印中,有一筷子尖大小的冗繁圆纹在闪耀。谷辰惊讶的目光落到那枚圆纹上,识海中传来禹的声音。 “把它投射过去就行。” “哦,哦。” 谷辰点点头。 铭刻梵印也有了好些时日,但他还是头一次知道那些花纹居然能这么用!?树形梵印的结构中包含成百上千枚小纹样,倘若每处小纹样都是一项机能单元的话,那右臂梵印中该蕴含着何等逆天的能力?那答案让谷辰光想想就不寒而栗。 “请尽快分析物性。” 禹不耐烦的催促着。谷辰先深吸口气平复了下心情,伸指按住那枚小圆纹,将其朝案桌上的泥胚弹过去。 被弹过去的小圆纹没入泥胚,随即生出层层光晕将泥胚笼罩。只见那些光晕围绕泥胚闪耀流转,貌似在进行着高速演算。谷辰饶有兴致地盯着光晕流转,却感到自身蕴力以相当惊人的速度在持续消耗。 什么情况?辅助演算还会消耗蕴力?谷辰愕然。 不过想想梵印本身便是纯灵梵构筑的灵演机关,就像物理架构的电脑运算要消耗电力一般,梵印运作当然也要消耗相应的蕴力。不过其剧烈消耗的程度哪怕比起炎飙来也不惶多让,谷辰习惯性摸出支涤尘水,想着要不要先磕血回蓝下。 不过还好,高速演算只持续了数息,随即耀目流转的光晕转为黯淡。光晕转黯时,其散发出的微光粒子在空中聚成几件器物的虚影。那些虚影中有杖有剑,有靴有盾,甚至还有类似肩扛炮般的形制,应该是辅助单元最后推演出的蕴器图谱。 谷辰试着伸出手指去触碰那些虚影,随着碰触,其虚影蕴器的性能参数等情报也就跟着流入梵藏识海。 “泥泽坞,杖型蕴器。可令地面降为泥泽,泥泽域可大可小,唯金石无法销融。” “地魅游,靴型蕴器。着装脚底,即可在土中畅游无阻,唯地脉不可接近。” “厚土堡,盾型蕴器。平时示盾形护身,解之可聚土成堡。堡内容纳百余人,炮弩亦难撼动。” 谷辰阅读着流入识海的情报,不禁大为兴奋。 原本以为辅助演算大概只是类似CAD般的程序,没想到居然是把整个儿设计院都给搬到梵印中去了!辅助单元彻底分析了泥胚的物性以及其运用铸器的可能性,并从中挑出最靠谱的方案给谷辰选择。 那些蕴器图谱不仅包含蕴器的结构机能,甚至连制做步骤和所需材料都详细列了出来。基本上哪怕全然没用过融棂的外行人,也能照着图谱把蕴器给弄出来。 “太赞了!不愧是先民遗产!” 兴奋的谷辰用力弹了下手指。 辅助单元彻底解决了他经验不足的问题,接下来只要挑个中意的方案按步就班来做就好。谷辰兴冲冲地检索着那些蕴器图谱,不论聚土成堡的厚土堡,还是能潜入地中的地魅游,无不是极具魅力的方案。然而当检索材料清单的内容时,谷辰却是当场愣住。 “厚土堡,取‘九地岩心’以梵法雕琢……地魅游,取‘缠丝金蜕’为材编织……喂喂,我去哪儿找这些听都没听过的玩意儿啊?” 材料那栏让谷辰看得头大如斗。虽然继续检索下去,九地岩心和缠丝金蜕的情况也跟着浮现在识海,但两者皆是出产在人踪绝灭的沌墟深处,光是其产地概要就看得谷辰差点虚脱。凭格物坊当前实力要去挑战的话,团灭真是分分秒秒的事情。 哪怕谷辰再怎么眼馋这些神通无方的蕴器,也只能吞着口水把目光移到首列,也是难度最低的方案上。 “泥泽坞,杖型蕴器。可令地面降为泥泽,泥泽域可大可小,唯金石无法销融。” “取硬木为材,将灵髓抽丝编覆其上即可。” 166章 灵丝编码 “坊师”其实应该写成“纺师”,其意思是“纺织灵梵的匠师”。 作为坊术入门的基础常识,虽然谷辰早已知晓这点,但实际真正体悟到其涵义却是遥遥在那之后。按照辅助单元演算出的蕴器图谱,谷辰开始初次融棂铸器的尝试,而选择方案则是没啥难度的“泥泽坞”。 泥泽坞要求以硬木削成杖形,再将灵髓抽丝编覆其上。 前一项对谷辰来说不是难事,从仓库杂物推里翻出一截乌油乌油的老树根,用斧劈短再用刀削成半臂长的木杖即可。但后一项把灵髓抽丝编覆在树杖上的操作,可就让谷辰费煞心思了。 按照谷辰的理解,灵髓是灵梵的聚合体,其本身并无实质,只是因其特殊编码排列而形成了独有的“物性”。 融棂铸器分成“抽丝”和“编织”两步,其中“抽丝”大约是先把那些紧紧抱团的灵梵编码给解离开来,形成一行行的独立编码。至于“编织”,则是把那些独立编码当成素材,在凭物上重新编写程序的过程。 越是上品灵髓,其蕴含的独立编码就越多,处理起来也就是越耗费精神。不过这枚得自泥泽主的灵髓只算是中下品,泥泽坞也是其中最简单的编织方案,故而勉强还在谷辰能处理的范畴内。 灵梵编码并无实质,谷辰只有借助融棂之法才能稍稍碰触,但其触感却飘渺无比。那些被抽出来的灵丝如泥鳅般在指尖滑来滑去,光是让它们不互相缠绕就得集中注意,而实际编织时的体验更足以用噩梦来形容——硬要比喻的话,大概就像用光滑铁筷从油汤里挟起细米线,还要把它们编织成固定花样般的困难。 谷辰绝对不是缺乏耐心的人物,但编织途中也好几次给气得差点破口大骂,掀桌而去。 虽然不若炎飙来得剧烈,但使用融棂还是会持续消耗蕴力。当晚谷辰硬怼了十五支涤尘水,才终于在天亮前把灵丝悉数编入木杖中。 依靠图谱的织法,灵丝在木杖中构成一圈圈彼此纠缠的回路,当最后那缕灵丝封结时,回路整体也由此闭合。尽管从外表看不出端倪,但这根从头到尾充满刀凿痕迹的粗木杖,已毫无疑问是一件完整蕴器了。 “成了?” 谷辰拿着粗木杖,尝试贯注蕴力。贯注的蕴力沿木杖内的灵丝回路流转,一股异样的波动随即从杖尖散发出来。 “蕴器‘泥泽坞’铸成,确认。机能运作顺畅,可发挥设计性能。恭喜你,候选人。”识海里响起看守者的声音,只是那生硬的道贺听来相当缺乏诚意。“建议在更开阔的场地进行测试,否则会导致不必要的损失。” 被禹提醒的谷辰,忙不迭地截断蕴力,而那股异样波动也跟着消失。 “好险,差点忘了这货可是有让周围泥沼化的能力。” 谷辰脑海里浮现出当初遭遇泥泽主时,方圆数十丈都化成稀软泥泽的骇人光景。虽然不知法杖威力能否达到泥泽主的骇人程度,但只要有一半范围,格物坊大概就得另觅新馆才行了。 以此类推,在满是建筑的黎阳城内也没法测试,要测试就只有跑到城郊才行。不过既然禹已确认泥法杖运作顺畅,那蕴器制做便宣告成功。至于实地测试只是让谷辰掌握其性能而已,倒也不必急于一时。 谷辰把泥法杖收在案桌上,起身摇摇晃晃地朝着寝室走去。融棂铸器对蕴力和体力的消耗非化蕴炼药所能比拟,昨晚他足足喝掉了十五支涤尘水才勉强撑下来,现在再不去休息恐怕真的会挂掉。 离开书房前,谷辰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桌上的泥法杖。哪怕看上去其貌不扬,但再怎么说都是他最初的作品,至少该打上独家铭纹才是。 “铭纹啊,该做成什么样子呢……” 谷辰搔着脸颊,随即心有所触般低头,目光落到案桌边正趴着打瞌睡的壶怪身上。 …………………… 黎阳府是黎阳地方的统治机构,而黎阳府的掌权者也称为“掌府”。和强调所有权的“领主”头衔相比,掌府则在涵义上更偏向实务性质。因原领主的黎阳公屯兵边塞,故而黎阳府的掌府一职便由其长女邬言担任。 邬言以女子之身统治领邦,却以明晰判断和果敢铁腕处理了领邦的诸多波澜,进而得到黎阳臣民的衷心爱戴。举例来说,前不久黎阳领莫名遭遇灵涌荒蚀,令得昏侯离宫化为险恶沌墟。出现荒怪胎宫的沌墟本是足以动摇黎阳国运的灾厄,但邬言果断拿出邬氏重宝的“量天尺”为凭物,号召拓荒者们前往攻略沌墟,进而将其压制。 能在短期内压制沌墟,拓荒者们的勇猛奋战当然值得大书特书,但站在领邦全局上,根除了荒蚀天灾的威胁还是被视为掌府统率有方。尤其最后那场堪称画龙点睛的胜利游行,更极大鼓舞了黎阳民众的民心士气,也连带着令黎阳女杰的名望升到高点。 当然对邬言来说,这种别人送来的名声根本不值得欣喜,但也没有一一解释的余裕。短期内压制沌墟固然可喜可贺,但也只是避免在夏季活跃期遭遇两头挟击的最坏局面而已,要应付的麻烦较往年没半点减少。 夏季是荒怪的活跃期,也是乘黄诸国非得打起全副精神来应付的非常时期。 气温随着季节而逐渐升高,黎阳领各地蛰伏的荒怪族群也纷纷转为活跃,邻近聚落的受灾报告往往是一日数封。好在拓荒者们积极配合地方防务,灾害也总算被抑制在往年平均线以下。 就算如此,活跃期时差不多都会出现各种预料以外的情况,而兵曹司麾下的羽骑营便是为应付此类意外而设置的机动力量。羽骑营的实力直接决定着黎阳府对事态的掌握力,半点也马虎不得,故而邬言从繁忙政务中抽出半日,前往城郊检阅羽骑营的训练。 167章 羽骑演习 羽骑营隶属兵曹司,兵曹司是黎阳府中掌管军务的衙门,其司长为曹休。 曹休是独臂疤脸的悍将,同时也是效忠邬氏的老臣。七年前黎阳领曾因石怪暴乱而失去继承者,领府军也因无谋猛进而遭受重创。与此相邻的津波领落井下石,黎阳各地亦盗寇蜂起,黎阳府可以说被逼到岌岌可危的境地。 那时候是女杰邬言站出接过掌府之位,而后更率领羽骑营神速出击,半月内摧毁盘踞黎阳领的几大盗寇团,震慑了想趁火打劫的邻近诸领。此后羽骑营在邬言统率下连战连胜,硬是把濒临崩坏的领邦秩序给镇了回来,也成就黎阳“女杰”的威名。 那时候曹休是邬言麾下的先锋官,以骁勇善战扬名诸邦。跨越诸般修罗场的曹休,在某次激烈战阵中失去左臂,也不得不从前线退隐,却被邬言委以管理领府军务的重任,转而在兵曹司继续发挥统率力。 前次昏侯离宫遭遇荒蚀时,拓荒者纷纷集中前往攻略沌墟,结果导致黎阳诸地纷纷出现防务空缺,是曹休调遣羽骑营到各地奔走驰援,这才让灾害在整体层面被抑制到最小程度。可以说压制沌墟的幕后功臣也不为过。 不过曹休却全无夸耀自身的辛劳与功绩,稍后在胜利游行时亦安排羽骑兵配合拓荒者来烘托声势。在掌府邬言眼里,这份低调与沉稳可以说是远胜其勇武的重宝。 “掌府,准备完毕,演习可随时开始。” 在可以俯瞰校场的小山坡上,曹休朝邬言报告着。 骑着锤头鸟的邬言点点头。和在邬府时不同,此刻她身上穿的是黎阳军装。 军装以邬氏代表的红色为基调,设计上则以方便活动和结实耐用为前题。不过掌府的军装在衣襟和袖口处刺有金丝的饰品,在腰间则饰以皮带收束。这套裁剪妥帖的军装穿在 邬言身上,多少勾勒出女性的柔美弧线,然而遥遥凌驾其上的却是女杰那压倒周围的气场。 这点,从周围将兵紧绷着的神情即可看出。 邬言让锤头鸟向前两步,在山坡月缘俯瞰着下方。 黎阳领靠近南蛮,降雨丰沛且气温偏高,再加上灵梵流涌,因而植物生长速度也异乎寻常。只要稍有怠慢,田地马上就会杂草丛生。不过这附近是羽骑营的演习校场,时常有数百千计的锤头鸟来回奔走践踏,哪怕不去特意花费工夫整顿,目光所及处也都是赤裸的红土地。 红土地上,两千羽骑兵排成十个方阵,格外安静。 维持阵列秩序对人来说不是难事,可此刻校场上的骑兵们全都骑乘着锤头鸟。 锤头鸟是乘黄地独有的陆行猛禽,以足以啄开城壁的巨大坚喙和凌驾马匹的强健足力而闻名,也是极少数能无视荒怪威胁而纵横荒野的强悍物种之一。羽骑兵们虽无法像拓荒者那样装备昂贵灵武,但却依旧能与荒怪族群对抗,其一大原因便在他们的彪悍坐骑。 只要持续供给它们喜爱的坚果,锤头鸟便能成为骑兵们足以信赖的力量。只是坚果并无法像牧草那样种植,属于是季节性的稀缺物资。两三只锤头鸟还好说,想要组建以千为单位的骑兵,大概只有毗邻南蛮、坐拥广袤森林的黎阳领才养得起。 这两千人的羽骑营,可以说是让周围领邦无比羡慕嫉妒恨的奢华配置。 值得一提的是,黎阳领还有着另一支与羽骑营齐名的精锐部队。不过那支部队当前正驻扎在剑关塞,在黎阳公的麾下接受着锤炼,并非邬言能随便调动的存在。 邬言摇摇头把思维从远方抽回来。 校场上聚集着两千名羽骑兵,却没有一人搅乱队伍。能把猛禽属的锤头鸟训练到如此程度,绝非能随便做到的。对结果相当满意的邬言,点了点头,用右手短鞭轻拍了下左手。 “开始演习吧。” “遵命,开始演习。” 曹休低头接受掌府的指令,朝前方传令兵举起手。传令兵随即挥起红色信号旗,向下方羽骑营传达了演习开始的指令。 “吼!” 骑兵们发出整齐的怒号声,以阵列为单位,照预先安排朝主君展示成果。 有的阵列手持长枪以三角阵实施突击冲锋,有的阵列分成两组以长蛇阵左右疾驰,还有的阵列拿出弓箭以半圆阵在奔跑中射箭。羽骑兵特有的机动力和突破力,可以说在校扬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还不错,整体素质没有退步的样子。” 邬言居高临下打量着羽骑营,参照七年前诸邦乱战的标准给出及格的评价。 “目前黎阳周边局势还算稳定,没出现大变动的话应该不会敢有轻举妄动的势力,所以战阵对垒的训练到这步就差不多了……”邬言瞥向旁边家臣宿将,嘴角弯出若有所指的弧线。“说起来,今次填补拓荒者的空隙,羽骑营做得也相当吃力吧?” “实在惭愧。”曹休深深低头。 “也罢。两军对垒和维持治安根本是截然不同的战法,羽骑营以前没经历过这样的阵势,也怪不得会出问题。”邬言用短鞭指着校场,给出战略调整的指示。“今次沌墟之灾算是平定了,但不确认会不会再有类似情形,所以我考虑今后把训练重心转移到治安战上,试着构筑百人……不,五十人左右的战术单元。以此为基础演练对抗荒怪的战法,你觉得如何?” “……确实有此必要。”曹休认可邬言的提案,但想想后也提出自己看法。“不过羽骑营有震慑津波方向的任务,贸然调整或许会让孙氏有所动作。因此臣建议先分出半数人马来进行训编,待有所成果后再交替训练。这样不论两军对垒或治安讨伐,羽骑营都能应付得过来。” “嗯,这样做很妥当,那交给卿去办了。”对兵曹长提出的稳重方案,邬言欣然点头。 “明白。”独臂老将以右手行了军礼,正待下达命令时突然听到左边发出啊的呼声。 曹休偏头望去,只见发出呼声的是侍卫中的一年轻小将。 “非、非常抱歉,末将失礼了。”在老将瞪视下失态的小将脸红耳赤,连忙低头请罪。涨红脸的小将偷偷瞥了旁边掌府一眼,还是坚持把情况报告出来。“禀告将军,末将……末将的眼睛不错,刚刚瞥到远处好像有荒怪正朝这边跑来,还请早做预防。” 168章 神鹿乱入 “什么?荒怪?”曹休闻言一惊,当即转头望去。从此方角望去隐约可见数里外的黎阳城轮廓,但曹休并没看到有任何荒怪的影子。不过既然小将自称眼睛不错,那确实有可能先注意到别人没看到的征兆。 “什么样的荒怪?”邬言出言问着。 “呃……禀告掌府,那荒怪长着一对大犄角,模样有点像鹿,但很高大……”被掌府垂问的小将相当紧张,眯起眼睛眺望远方,结结巴巴地汇报着。“身体大概是木头,跑起来很快……一辆笼车正被它追着跑,啊,超过了……” 随着小将汇报,众人也渐渐看清了远处疑似荒怪的影子。只见影子物确实有着雄鹿般的犄角,而身体则是类似树桩的浅褐色,正扬蹄在荒野上畅快奔驰着。 “是木怪?鹿形的倒比较少见。” 邬言觉得饶有兴致地观察着。 金石草木都可蕴生荒怪,而木怪相比其它种属的荒怪来,行动要敏捷得多。但饶是如此,像这般纵蹄疾驰的鹿形木怪众人也从未见过。当然诧异归诧异,区区一头木鹿还不至于引起黎阳高层的注意。只是它出现的时机太过凑巧,要是就这样闯进校场的话,势必会给演习带来混乱。 荒野驰骋的木鹿显然没察觉自己前方的凶险,跑得相当欢畅。山坡上的曹休注目着木鹿的走向,片刻后弹指发出简单命令。 “叫叁骑队去解决掉。” “是。” 得令的传令兵随即举起信号旗,在山坡上打出一系列的旗语。 片刻后,靠近校场外围的一支百人骑兵队在行动中陡然折转,以突击的锋矢阵朝木鹿奔来方向迎了上去。曹休毫不怀疑骑兵队解决木鹿的能耐,把观察重点放在骑兵队的利落转向上,颇为满意地点点头。 “咦?躲、躲开了?” 那边小将发出呼声。曹休闻言一惊,连忙把视线往前移去。 大概察觉到前方的危险气息,木鹿在和骑兵队还有一两里的距离时陡然转向,从直冲改为斜突。从山坡上看过去,木鹿斜突的路线似乎堪堪能避开骑兵队的冲锋。 “哼,畜生倒是机敏。” 曹休啐了声,观察着校场情势又接连下了两道命令。 在传令兵打出信号旗后,有两支骑兵队先后脱离了演习,从不同方角追向木鹿。奔驰途中骑兵队依指令改组成平推阵势,有如两把大钳一左一右朝着木鹿挟去。 “这样也差不多了。” 曹休喃喃自语着。 其实不光是他,坡上诸将都多少涌出荒诞的感觉。为对付一头惊惶逃窜的荒怪而动用两支骑兵队,甚至连疾驰变阵、左右挟击等战法都用出来了,实有些牛刀杀鸡的感觉。不过今天横竖都是演习,就当成一场实战操演也无妨。 抱着这般心态望向校场的诸将,很快再次收获了满满的错愕。 “咦?它又变方向了?” “那速度,好快!真是木怪吗?” “打算从缝隙间穿过去?不好!” 众人依着居高临的地势才得以看清校场阵势,身处局中的木鹿照理说是没法把握状况的。但那木鹿却明显察觉到两支骑兵队左右包挟过来的位置,并且仿佛天上长了眼睛般的掉头朝着包挟的唯一空隙冲去。慌了神的木鹿甚至跑出了凌架锤头鸟的高速,结果硬是抢在包挟合拢前窜了出去。 羽骑营的挟击战法宣告失败,坡上诸将纷纷看得倒抽口凉气。 “喂喂,那是什么鬼玩意?” “不是寻常荒怪,至少是卒上位……或者,将位种?” “你是说像离宫主那样的?开玩笑吧!” 诸将议论纷纷,曹休亦深吸口气以平复心情。 区区一头鹿形木怪,居然令羽骑营连续两次都扑了空,众目睽睽下可谓辱莫大焉。但曹休也无法苛责手下的失态,三支骑兵队在追击展现出极其优良的战术素养,这样都没能截住目标,只能说是曹休指挥失当,又或者对手太过难缠。 此刻那头木鹿已在惊惶中跑进了校场中腹,想再无视它来演习已是不可能的。 “掌府,请准许末将下场指挥。” 曹休握拳向邬言请求道。 要负荆请罪等演习过后,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把那头木鹿给截停掉。倘若其真是荒怪中的将位种,那羽骑营就算豁出性命也不能让它靠近掌府所在的山坡处。老将眼里腾起这样的决意。 “去吧,就交给卿了。” 邬言苦笑着点头,心里亦不禁觉得滑稽。 不过只是一头闯入演习场的木鹿,到最后居然要调动整个羽骑营去截停。这开玩笑般的荒唐事态要是不能早点收拾下来,再传出去羽骑营恐怕会沦为诸邦的笑柄。 邬言摇摇头,皱眉注目着下方校场。 有曹休亲自下场指挥,羽骑营果然显出和先前不同的态势来。 只见曹休先是让三支骑兵队排成横列阵朝木鹿斜压过去,横列间前后重叠,杜绝了木鹿钻空子的机会。在木鹿转向欲逃时,先前两支扑空了的骑兵队已在其背后展开阵势,堵死了在后退的路。 退无可退的木鹿,转而朝着斜阵的倾角处冲刺,想故技重施从缝隙中逃走。却没到想曹休早已派骑兵在那里布好口袋,冲出去倾角空隙的木鹿当即被逮着正着。在木鹿被伏兵绊住脚步的时刻,几支骑兵队也纷纷从各自方向合围过来,活脱脱上演了一出瓮中捉鳖的戏码。 “啧啧,兵曹长宝刀未老啊!” “干得漂亮!不愧是我黎阳双柱!” “这下看那孽畜还怎么跑!?” 那木鹿被五百羽骑兵团团包围,动弹不得地僵在原地。众人看得扬眉吐气,邬言也放松了手掌的力道,没想这时候又听得那边一声低呼。 “还有事?” 众人心一颤地齐齐望向那眼尖的小将。小将被瞪得脸红耳赤,当即嚅嚅低头,再不敢开口的模样。 “有什么事尽管说出来。”邬言望过去。 “是……那个,启禀掌府,末将刚刚才看到,那鹿背上好像有人的样子……” “什么?荒怪背上有人?”这番不可思议的话语听得众人面面相觑,而邬言却像想到什么般的,神情转为严肃。 “鹿背上有人,你确认没看错?” “是的,末将确实看到有人在鹿背上……” 小将还没说完,邬言便猛然咂了下舌,随即一挟鸟腹,催动坐骑朝山坡下猛冲过去。 169章 木鹿神俊 或许不需要特别说明。那头惊动整个羽骑营的木鹿,其实是谷辰的坐骑。 在攻略昏侯离宫期间,谷辰意外得到了蕴器“鹿王匕”。鹿王匕是三百年前上造巽真所造的三把化形器之一,能赋予金铁石木等以形体,进而成为供持有者驱策的坐骑。前次在沌墟中时谷辰以鹿王匕唤出了石鹿,全靠着石鹿的非凡脚力,才在沌墟崩坏中带着女风使逃出生天。 今次谷辰打算到城郊找块空地来测试新做的泥法杖,要往城郊晃悠就需要代步的坐骑。一般来说拓荒者们会到驻场驿站处租借一匹锤头鸟来用,不过谷辰对那些既凶暴又任性的猛禽却没啥好感,相比之下召唤鹿王是既靠谱又省钱的方案。 鹿王要化形具现就必须依凭于物质,而鹿王匕的判定条件却相当严格,化形材料只能是再无生命性征的物质。换句话说,活着的树木是无法用来化形的,甚至连没干透的圆木也不行。折腾小半天后,谷辰在驻场附近找到一根被丢弃许久的原木,然后把鹿王匕插进去,这才成功唤出了木鹿。 谷辰骑上木鹿朝城外奔去。沿途的役工们见着两米多高的巨大鹿兽在路上昂首行进的光景,纷纷露出惊惶畏惧的模样。不过当看清楚骑在鹿背上的人是谷辰时便松了口气,改为向其低头致敬——要说的话,格物坊主在西门周边已算是名人。役工们时常受惠于格物坊的小愈水,也早已习惯谷辰三五不时搞出的花样。 就这样,谷辰在役工们目送下奔出西门,沿官道往城郊走去。 谷辰依着沌墟时的经验驱策木鹿,随即却注意到某个事实。那就是,鹿王匕虽能赋予物质以形体,但不同物质化形的鹿王在性能上却有着明显差异。 比方说,石头化形的鹿王在防御力和突破力上格外突出,堪称重型坦克,但蕴力消耗也格外剧烈。没有外援补充的前提下,靠鹿王匕自身蕴力顶多只能撑上一个时辰的消耗,然后便会因耗尽蕴力而强制解离。 然而木头化形的鹿王和石鹿恰恰相反的,其结构称不上多坚固,但论速度论灵活却把前者远远抛在了后面,有点类似于轻便的越野车。更重要的是,木鹿的蕴力消耗也远远低于石鹿,哪怕就这样跑上一整天也不会有耗尽蕴力的风险。 确认这点的谷辰彻底放下心来,转而骑着木鹿在荒野飞奔起来。 要说今次出城他只想找一块空旷地域来测试新造的泥法杖,并无特定方向,故而在看得到黎阳城的范围内怎么跑都没问题。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赞叹上造巽真所造的化形器,在人机介面做得真是做得格外优异。哪怕木鹿以七八十公里的时速在崎岖荒野飞奔,鹿背上的谷辰也感觉不到多少抖颤。论舒适度甚至比装设悬挂减震的越野摩托还要高,当然更不用提得当成大爷伺候的陆行猛禽。 这样的话,今后出行都用鹿王代步也没问题,谷辰考虑着。 “太棒了……” 视野两旁的景物飞速退逝,迎面来的强烈风压被鹿角撕开,吹到脸上是格外舒爽的凉风。在旷野纵情驰骋的感觉让人心醉神迷,谷辰不禁怀疑上造巽真之所以造出化形器来,是不是就是为了享受愉悦的旅行? 要是将来能把三把化形器都收齐的话,不知道会是多棒的事情? 就在谷辰转着这番念头的时刻,前方突然传出异样的动响,举目望去则看到股股烟尘从远处腾起。谷辰当然不知道黎阳城西有羽骑营的校场,但本能察觉到不妙。因隔得太远看不出究竟,于是谷辰发动“风触”朝前方探测。 “风触”是用风的触觉来感知周围环境的梵能,谷辰对风触的掌握还没达到左文君那样精熟。不过眼前旷野正是风畅通无阻的地域,因而谷辰施展时也能勉强把握到视距以外的情况。 当侦察到一队骑兵朝自己冲来时,谷辰真是大吃一惊。这时点上谷辰还没联想到羽骑营上,只是本能地向旁掉头试图甩开那队来路不明的骑兵,却没想到这番举动给自己惹来了麻烦。 避开一队骑兵后,又有两队骑兵从左右包挟过来。谷辰靠着风触的侦察抓住空隙穿出包挟,但结果似乎更加激怒了对手。一队又一队的骑兵朝着他杀过来,每队骑兵都是训练有素的精锐,而彼此配合也格外默契。哪怕木鹿的脚力胜过锤头鸟,谷辰左闪右突间也被渐渐逼到死角,最终不得不停了下来。 “呃,这什么情况啊?” 前后左右被数百骑兵重重包围,看着骑兵们虎视眈眈的模样,谷辰就算再迟钝也知道今次惹了大麻烦。这种情况下要靠木鹿突破包围已不可能,唯一的办法就是用“炎飙”从天上逃。不过那样做的话,今后他恐怕也不要想在黎阳城里唤出鹿王了。 考虑再三后,谷辰还是决定留下来解释清楚比较好。 并没让谷辰等待多久,斜前方的骑兵阵列朝两旁微微退开,随即一名骑着黑羽锤头鸟的中年骑兵走了出来。那人年纪在四十岁左右,腮边满是胡须,其右手握着一把战戟,左手袖管空空荡荡的。仅以双腿驾驭锤头鸟的姿态,明显压过了周围的骑兵。 独臂将领骑着黑羽鸟,谨慎地接近了木鹿,并朝鹿背上的谷辰投来警惕视线。 “你是什么人?” “军爷你好。”谷辰摊开手,尽量摆出和蔼可亲的无害模样。“在下谷辰,是黎阳城的准造坊师。今次骑着木鹿到城郊随便逛逛,不知道哪里犯了忌讳要军爷们劳师动众追过来,还请指教?” “什么?你是准造?”坊师独自出城是比荒怪跑进城里还要罕见的事,也难怪独臂将领露出不相信的神情。打量着那头神俊雄昂的鹿王,目光又落到谷辰身上。“既是准造,有执牌吗?” “呃,有的。”谷辰从兜里拿出执牌呈示。 坊师执牌是朝廷颁布给坊师的身份证明,同时也是谷辰出入黎阳城的通行证。那独臂将领眯眼打量着他手里的执牌,执牌当然看不出什么问题,但这样似乎反而引起对方的疑心。 “就算是坊师,擅闯校场、扰乱演习也是有罪。暂时押下,回城候审。” 170章 可疑坊师 领府麾下诸司,皆有各自不同权辖。其中兵曹司主管黎阳军务,而坊务相关的则是坊造司的权辖。身为兵曹司之长的曹休对坊务也有些了解,但并未熟悉到能清楚辨明黎阳每位坊师的地步。 要说格物坊在攻略沌墟中大出风头,也有风评从拓荒者传到民间。倘若谷辰报出格物坊名字应该能唤起曹休的印象,可惜光是拿出执牌并不能取信于兵曹司长。 坊师执牌由朝廷督造做假不易,但也不排除不消之徒盗用执牌、妄行鬼祟的可能。毕竟黎阳领不久前横遭荒蚀沌墟之灾,周围想趁火打劫的野心家绝对不少。至于派出奸细潜入黎阳城制造事端,这类先例可谓数不胜数。 当然若放到平时,曹休哪怕再怀疑也不至于对握有坊师执牌的人失礼。 曹休之所以会叫将兵先拿下某人,主要是今次谷辰的表现太过骇人所致—— 要知道,坊师是悠关民生社稷的贵重人材,也是朝廷领府重点保护的目标。常识中坊师绝少离开自家居城,而就算迫不得已要前往别处,出城时也无不是从者护卫前呼后拥的奢华阵势。像谷辰这样独自出城晃悠首先在行迹上就相当可疑。 要说行迹上可疑也就罢了,反正坊师脾气古怪也不是什么罕事。问题是为了逮住这名擅闯校场的坊师,羽骑营居然投入了足足八百骑的兵力!?要知道,这等规模的羽骑兵光是在边境巡戈,都足以让邻近领邦如临大敌而举国戒备了。 而且,要不是曹休亲自到前线坐镇指挥,布下两重甚至三重罗网来拦劫,八百羽骑兵还指不定能把那人拦下来。此刻哪怕已逮到目标,参与追逐的百骑长们也没露出半点欣喜,一个个都羞愧低头不敢对上曹休视线,但实际上就连曹休也记不得上次如此紧张是什么时候了——面对这般以一已之力把整个羽骑营玩弄在股掌中的人物,当然哪怕再怎么警惕也不为过。 而且要说曹休打过交道的坊师,一个二个无不是拽得跟天王老子似的,相比起来眼前青年的态度简直谦逊到不行,脾气也好得全然不像坊师。这样说虽然多少有鸡蛋里面挑骨头的嫌疑,但也足以让曹休怀疑他是不是假冒的奸细。 “暂时押下,回城候审。” 几重因素叠加下,才让曹休做出拿下谷辰回去审问的判断。 接到上司指令,一队骑兵手持战戟徐徐朝谷辰靠近,而另一队骑兵则在后方持弓戒备。身陷包围的谷辰露出为难神情,就在他伸手按向鹿王匕时,背后传来一略嫌疲倦的喝止声。 “够了,停下。” 那声音并不大,但却令曹休及羽骑兵们同时停住动作。 在众人注目下,黎阳掌府的女杰骑着红羽锤头鸟出现在阵前。 “掌府,您下来了?” 曹休向邬言低头行礼。邬言略略点头后把目光移向前方的雄壮木鹿,随即才上移到骑鹿的坊师青年。 “又见面了呢,谷卿。” “见过掌府大人……呃,我好像惹麻烦了?” 大概还是介意着前次拒绝邬言延揽的缘故,谷辰神情略有些尬尴,这样看来似乎是相当重视人情义理的人物。要是能妥善利用这点的话,争取其协助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邬言在心里暗暗记下这点,不过现在当务之急是解决现场的麻烦。 邬言以眼角余光瞥向周围。在她说出“谷造”的那刻,谷辰的坊师身份便等于得到掌府的保证,扣押拘捕自然也就无从谈起。不过整个羽骑营被准造坊师给牵着鼻子走,这要是以事实形式被确认的话,结果势必对骑兵的整体士气构成沉重打击。 “虽然听说过类似的传闻,没想到凑近一看却是如此惊人。这就是上造巽真所造的蕴器‘化形器’吗?”这样考虑着的邬言,选择以化形器切入话题。 “上造巽真”和“化形器”等词汇在周围引起小幅骚乱,骑兵们互相惊诧询望。虽然不知道化形器为何物,但上造巽真可是在民间传说中也时常登场的人物。既然那神俊木鹿是出自绝代名造之手的蕴器,那也难怪羽骑营要费尽周折才能将其截停下来——这样理解的话,先前那番失态就变得让人能够接受了。 骑兵们紧绷的神情明显放松了下来,而谷辰闻言却悄然皱眉。当然他并未刻意隐瞒鹿王匕的存在,但召唤鹿王其实也只有攻略沌墟的短暂时间。就连许多身处现场的拓荒者都不知道他有鹿王匕,这位身处领府深宅中的掌府到底怎么了解得如此详细的? 谷辰诧疑着,但同时也察觉到眼前正是让众人接受鹿王匕的好机会。 “如掌府所言,这正是上造巽真的鹿王匕。只是其灵枢受损,蕴力大减,每次召唤后要隔很久才能恢复过来。”谷辰拱手报告着,多少留了点余地。 “那还真是可惜呢。”邬言真心惋惜地打量着木鹿。“卿前次请教晁翁融棂铸器之道,莫非就是为修复此物?卿的格物坊才在攻略沌墟中大出风头,却又不肯受少监司之位。本以为卿会稍稍休憩一段时间,却又跑来扰乱演习作甚?” 听到邬言这样说,连始终警惕着的曹休也不禁诧异起来。格物坊到沌墟经营的消息他也有所耳闻,尤其听到邬言提到谷辰不肯受少监司职位的事,更让曹休忍不住多看了青年两眼。 “那个,这是误会。”被八百彪骑瞪视的谷辰连忙摇摇头。“我出城只是想来测试蕴器性能,要早知道这边是演习场的话,打死我都不会靠过来的。” “原来如此,这样说来倒是误会。”邬言瞥着木鹿,似乎把测试蕴器给理解成了这个。当然谷辰也没有特别解释的必要。“不过既然卿没别的事,那就陪我在附近转转如何?本府这匹‘火雀’也算是百里挑一的良羽,只不知道跟上造蕴器相比怎样。” 邬言说着拍了拍跨下的火羽坐禽,朝谷辰提出邀请着。 “唔……”谷辰瞥了瞥周围兴致勃勃望过来的八百彪骑,再在心里仔细思索一遍,结果没发现能拒绝掌府邀请的借口,一个都没有。 171章 距离把握 “七里坡”以位于黎阳城西的七里处而得名。虽然咋听下是相当随便的命名,但对羽骑营来说却相当重要的演练场之一。七里坡的地形复杂,既有适宜战阵冲锋的平坦荒野,也有草木丛生的陡峭坡地,要是再往西南推的话,就连森林溪洵等也一应俱全。 作为测验越野机动力的场地来说,实在没有比这更好的地块。 邬言说要跟谷辰比比,看她的火雀和上造骑兽究竟谁更厉害。 谷辰开始以为这位掌府说的是客气话,却没想到邬言指明一处山头当终点后,便一骑当先地奔了出去。谷辰稍慢半拍反应过来,随即急急催鹿追赶。 然而锤头鸟的足力天生强健,再加上火雀又是百里挑一的良羽,在邬言精湛骑术下跑出了寻常骑兵望尘莫及的高速。要论性能鹿王当然也不差,但谷辰本身骑术生疏,再加上对荒野地形全然不熟悉,结果磕磕碰碰下没能跑出节奏,路上大半时间都被迫跟在火雀屁股后吃灰。 这让谷辰相当郁闷。 上造蕴器输给野生陆禽不是什么有趣事情,而男人输给女人当然更称不上光荣。落后的谷辰于是卯足力气追赶邬言,终于在最后爬坡时找到了机会。 一路狂飙让火雀消耗了相当体力,从坡底往上冲时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而鹿王则在谷辰催动下发挥出极限性能,勉强掠过火雀,以领先数个身位的优势冲上了山坡坡顶。 冲上山坡的鹿王四蹄生烟,阵阵烧焦木头般的糊味从其身上散发出来。当谷辰注意到时,跨下已传来烧痛屁股的热温。 “唔?好烫好烫!” 谷辰慌慌张张地蹦下鹿王背,而稍迟半拍,木鹿四蹄陡然窜出明火。火焰沿着腿干窜上鹿身,数息间便将鹿身连成那对犄角整个儿笼罩其中。燃烧的木鹿如熊熊火炬般在坡顶升腾着,而谷辰则在旁呆然看着这幕光景。 “是摩擦热吗……” 一条物理常识是,只要运动就会产生摩擦,有摩擦就会产生热量。相比起厚重石材来说,木材对热量的储蕴力当然要低上许多,倒不如说其本身便是燃烧的材料。高速运动持续累积的摩擦热,超过了鹿王木质结构的负荷界限,结果便形成眼前木鹿无端自燃的光景。 这种程度的分析对谷辰不是难事,后怕之余也不禁暗自庆幸。 木鹿王虽有轻快灵活的优势,但跑久了会因摩擦自燃而变成柴火,还好今次提前检测出了问题,不然今后跑着跑着什么时候变成人肉碳烧都不奇怪。就这点意义来说,还真是得感谢提出比赛的某女杰才行。 谷辰偏头望向停在旁边的火雀。 先前奔逐累积的热量都让鹿王燃成火炬了,那红羽陆禽和其主人当然也是消耗甚大。只见火雀吐着舌头在原地剧烈喘息,而其背上的邬言头发亦被汗水沾湿成一络络地垂在额前,错愕地看着前方燃烧的鹿王。 “谷卿,那……没事吧?” 邬言转向谷辰询问,声音里有着些许僵硬。 尽管比不上十鼎器之类的镇国重宝,但出自上造的蕴器无一不是登记在册的珍贵物品。倘若因一时兴起而导致上造蕴器损毁,那怕邬言以掌府之尊也没法被认为是妥当行径。 “啊,不要紧。那只是化形的凭体罢了,本体在这边。” 谷辰展示着手里那柄刻有鹿形图腾的短匕,这是先前他跳下鹿背时顺手拔下来的。 化形器可赋予铁石金木等物质以形体,从而当成坐兽来驾驭。不过那些物质形体属于单次使用的消耗器,只要本体的短匕不出问题,那无论多少次都能重新召唤出来。 “……不愧是上造巽真,构想当真是神妙无方。” 听着讲解的邬言格外感佩地点点头,看着谷辰的眼光微微闪烁。 能造出如此神妙蕴器的巽真上造当然值得钦佩,但攻略沌墟时才得到化形器,短时间内就将其特性钻研得一清二楚的谷辰,又何尝只是碌碌庸材?就在邬言想说什么时,胯下坐禽突然发出不快低鸣。 “啊,抱歉。” 邬言翻身下地,取下鞍座后皮革水袋,解开扣子放到坐禽面前。红羽陆禽欢叫着把坚喙扔进水袋,然后咕咚咕咚地大口喝起水来。 邬言以柔和眼光注视着这匹取名火雀的红羽陆禽,随即举手微微撩起垂到耳鬓的发际。尽管邬言是以女子身执掌领府的女杰,但论容貌却也半点不输给飞燕、红鱼等美女。只不过邬言素来以掌府上位者的英姿示人,像这般罕有流露女性魅力的时刻,倒让谷辰不禁看得愣住。 邬言也察觉到谷辰视线,但似乎有所误会。 “十五岁时我初次上阵,从那时起火雀就是我的坐禽。一般都由侍从负责照顾它,但有空时我也会亲自打理,喂点水不算什么。”邬言拍着红羽鸟的脖子,以颇为骄傲的口吻朝谷辰说着。“战阵上我被火雀救过好几次命。它可是在黎阳领纵横无忌的主儿,却没想到今次被谷卿给跑赢,应该相当不甘心吧?” 这时候就像回应邬言的话般,埋头饮水的火雀发出不满咕叫。 “侥幸,侥幸而已。掌府您也看到我的坐骑成啥模样了。” 谷辰苦笑着指向那边已烧成炭黑的鹿王凭体,趁机别开眼去。 论年龄邬言应该比他大上两三岁。谷辰并非没有应付年长异性的经验,但却发现很难把握住跟眼前女掌府的距离感。谷辰觉得这大概跟女司书有关。 邬言是邬氏长女,也是女司书邬真的姐姐。当初穿越时谷辰孤苦伶仃,被日升昌等诸般白眼寒碜,那时候女司书是唯一朝他伸援手的人物。那有如雪中送炭般的诚挚关怀,令谷辰感怀铭记。毫不夸张地说,女司书是谷辰在乘黄地唯一赋予全面信赖的人。 眼前的女掌府性格与其妹截然相反,是以女子身统治广袤领土的罕世女杰,对人材国土都有着积极野心。照理来说这样的麻烦人物绝对应该保持距离,但看着那跟女司书相似的容貌,谷辰却很难提起戒备之心来。 为避免被人牵着鼻子走,谷辰把目光移向山墩远方,却不料邬言竟也走过来,在触手可及的距离内与他并肩眺望着远方的风景。在紧张得僵硬的坊师耳边,响起女杰那流露出骄傲的声音。 “如何?我黎阳的山河。” 172章 容我婉拒 站在山坡顶上朝四方俯瞰,往北是崎岖起伏的丘陵地带,而丘陵再往前便是连绵数百里的焚鹿山脉。通向富庶平原领的商道便从那重重叠叠的山峦中蜿蜒延伸出来。 山坡向南,则是被茂盛植被所覆盖的平野,平野植被越是向南便越显繁茂,到最后演变成看不见首尾的广袤森林。那便是南蛮诸部的疆域,森林产出的优质木材和奇珍异兽等都是与中原诸邦贸易的重要物资。 山坡向西,是从远处雪峰流淌而下的几支河流。河流顺着地势蜿蜒流行,一路形成诸多湖泊和泽地,最终朝东汇成大河商渔。成为乘黄地屈指可数的几条大河之一,哺育两岸数以千万的子民。 山坡向东,则隐约可见黎阳城的轮廊。 黎阳城是有黎阳领的领都,也是有着二十万人口的大城。来自南蛮的奇珍和来自中原的文化在此交汇,共同编织成黎阳那勇健尚武又不失风雅的风情。以黎阳城为核心,数以百计的村寨聚落分布在领邦各地,其出产的粮食物资则通过纵横交错的商道汇聚到领都,共同构成领邦的血肉肌理。 就国土疆域和统治人口而言,黎阳领足以和地球古时的春秋列国相媲美。 而像黎阳领这样的诸侯领,共有十二个。 包括黎阳领、平原领、津波领在内的十二诸侯领,再加上帝室直属的成汤领,便是商离朝的国疆所在。雄踞中央的商离朝,以及周边少数未开化的蛮荒边地,便是乘黄南大陆的政治版块。 南大陆分分合合,合合分分,期间曾出现过多个像商离朝这般的统一王朝。离商朝从开国至今已有七百余年,就王朝寿命来说算是已过壮年,正向着迟暮之年迈进。自古以来,中央对地方控制力的衰弱,都被视为王朝步入迟暮的证据,而商离朝也是如此。 除了皇室姬氏直辖的成汤皇领以外,十二诸侯领早已各自为政。各诸侯领仅在名义上忠效皇室,但从经济到军事都已和独立国家无疑。中央朝廷对十二诸侯家没有任何实质上的节制力,是否服从朝廷指令则全看诸侯公的心情。 这样的情况下,要说朝廷手里还有什么能发挥影响力的手牌,那大概只剩下册封坊师的权柄了。没啥门槛的准造姑且不论,但小造以上的坊师的册封则非得通过朝廷认证才行。只有皇室册封的坊师才能得天下认可,而作为审定坊师资格的重要参考,各诸候领也必须把领内坊师的相关资料每年上交朝廷。 乘黄地荒灾不断,坊师对领邦的贵重性不言而喻。 可以说,正因为中央朝廷紧紧抓住坊师认证的权柄,才令十二诸侯领勉强守着效忠皇室的名份,没让局势从王朝中央的衰弱一口气演变成诸候争霸的乱战。 此时此刻的南大陆 、,秩序的薄冰尚未破裂,然而冰层下却早已暗流涌动。为取得优势,十二诸侯国私底下合纵连横、明争暗斗不断。好比说七年前那场席卷黎阳的大动乱,便有传闻说是邻近津波领在幕后推动。至于今次黎阳遭遇沌渊之灾时,据闻南蛮诸部也有蠢蠢欲动的迹象。 …………………… 穿越乘黄以来谷辰便着手搜集有关商离朝的诸般情报,并用陆续获得的碎片拼凑出了南大陆的政治风貌。可以说对黎阳领及自身所处的位置,谷辰有着远胜寻常人的清醒认知。但就算如此,登上山顶眺望黎阳四方的壮丽河山时,还是感受到超乎纸本的冲击。 故意指定坡顶为终点,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个? 谷辰悄悄瞟向身边的掌府女杰,但邬言似乎依旧沉浸在纵情奔驰带来的欢悦余韵中,因而并未察觉到坊师的视线。邬言心情很好地望向周围,并兴致勃勃地介绍着。 “谷卿,看到远处那块闪耀的水光了吗?那叫鲲湖。虽然这里只能看到些许湖光,但实际却是非常辽阔的湖泊。就算骑着锤头鸟跑上两天两夜,据说都没法绕湖的一半呢。在湖附近生活的白鲛聚落,他们有特别的法子保存河鲜,每周都有会一排龙船沿河而下运到黎阳城。就连邬府也会向他们订购食材。” “焚鹿山脉很有意思,以前我跟着使节团翻越过。明明在南坡这块是茂盛的林地,但一翻过山就变成了光秃秃的石头坡,就连鹿群都不会跑去北坡觅食。从平原领来的驮商是那里的常客,他们会拜托那里住的狩人聚落当向导。来自中原的铁器很受欢迎,有时候狩人们会私底下拿兽皮兽骨等跟他们交易……呵,不过原则上其实是禁止的。” “顺着那边山脉一直往西南走的话,就到了剑关塞了。这里虽然看不到,但其实是一座非常雄伟的城塞。黎阳领设立之初跟南蛮诸部打了不少仗,当初修筑剑关塞就是为了防备他们从那边侵略。现在黎阳和南蛮倒是走得近了,但石怪群却又冒出来成了我黎阳的心腹大患。” “那些石头蛮子三五不时就会出来大肆洗劫,结果十七个聚落被迫搬迁,成片成片的良田因此荒废。现在全靠黎阳公率兵在剑关塞镇守,才没让它们侵入到黎阳腹心。李儒就曾抱怨过,说假如能把那些石头蛮子铲除的话,黎阳府的兵力物力至少要比现在富余一半以上,本城的流民问题也能从根本上解决……啧,可惜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邬言咂舌露出愤恨神情,在谷辰慌张望过去时,却又恢复成开朗神情跟谷辰轻松交谈起来。 真是厉害。谷辰在心里悄然呈上敬意。 应该说不愧是统治国邦的女杰吗?邬言对黎阳诸地的风土人情了若指掌,随口说来则是如数家珍。更让谷辰侧目的是,邬言在介绍时并非生硬照搬脑海中的情报,无论语气和神情都蕴含着格外真切的感情,那对黎阳的土地和人民的深切挂念,是无论如何都伪装不出来的。 看着这样的邬言,谷辰也大概知道了这位邬氏长女所以受臣民热烈拥戴的缘由。要他是乘黄人的话,恐怕也会毫不犹豫地效忠眼前的明君吧? 173章 难民逃荒 以幅员疆域和人口规模而论,十二诸侯领足以和古时华夏的春秋列国相媲美。而黎阳领就算在十二诸侯国中也是排名前六位的雄邦,而统治此雄邦的尊贵君主,此刻就身边指点江山,欣然介绍着黎阳的风土人情。 如此破格的待遇,哪怕谷辰再怎么迟钝也该猜到背后的真意,但却很难感到愉快。 老实说,在地球那边“效忠君主”、“献身侍奉”等等已是早被扫进历史垃圾堆中的概念,而谷辰也全然无意重塑自己的价值观。成为邬府家臣肯定免谈,但把少监司当成单纯领薪水做事的某项职业,那倒也不是不能考虑。 然而问题在于,谷辰实在不太愿意在女上司的手下做事——作风强硬又是年长女性再加上顶头上司的身份,对不太擅长拒绝别人的谷辰来说,这样的人物简直就是天敌般的存在!属于是那种职务上尽量别扯上关系、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的类型。 当然这点或许只是个人偏见,不过既然难得穿越到了异界,谷辰确实更想过上与紧张职场无缘的悠闲生活。也因此当女掌府若无其事地看过来时,谷辰已猜到她要说什么了,而自己的回答也已在心里定了下来。 “在十二诸侯领中,我黎阳虽坐拥南蛮木铁的丰饶资源,但论坊术水平却比中原诸国来要落后不少。我看谷卿对坊术极有热忱,而晁翁对你又格外欣赏。既然如此何不干脆到黎阳府来做出一番事业,也不辜负谷卿的大好天赋。” “掌府的盛情相邀,让鄙人感激涕零。”谷辰向邬言拱手行礼。“谷辰虽是闲云野鹤之身,但也知晓国土恩重的道理。此地于我有收留供养之恩,倘若黎阳将来有难,我必竭力相助。” “若黎阳有难,必出手相助吗……” 这句承诺是谷辰当前所接受的最大底限,也和女司书当初给邬言的建言相差无几。 只是对渴望把这枚潜力非凡的棋子纳入手中的女掌府来说,这显然不是能令她满意的答案。两次相邀都没能打动眼前准造的心,令邬言眼中浮现出掩不住的失望神色,但这时候不将其显露出来便是君主的器量了。 “虽然我更期望谷卿能到身边助我的,但这样……也罢了。” 邬言叹息着摇摇头,就像要疏解郁闷般的把视线移到前方的风景上。而旁边谷辰也找不到话来接口,于是干脆也有学有样。山坡上刮起阵阵山风,这对身份相差悬殊、也全无暧昧关系的年轻男女,暂时就这样并肩眺望着远处。 过了大概半刻钟,首先发出“咦”声并打破沉默的是邬言。 “那是什么?” 从坡顶朝下俯视,方圆数十里的地貌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而引起邬言注意的是西南林地的一角。 “好像,有人影?” 谷辰把目光移过去。因距离太远而看不真切,但隐约可见有一组人马正沿着林地边缘快速移动着。那队人马的移动称不上规整,在组织上也似乎陷入混乱。至于造成其仓惶逃亡的缘由,大概就是那些正从后方林地里不断窜出来的大群泥色荒怪。 “荒怪,在攻击商队!?”谷辰看得大吃一惊。 “不是商队,是逃难的聚落民。”旁边的女掌府,以冷静得感觉不到情绪的声音纠正着坊师。“夏季是荒怪族群格外活跃的时期,有些聚落顶不住荒怪袭扰,其住民会放弃聚落而集体逃荒,到本城避难。并不是什么罕见事情。” 邬言说聚落民逃难并不是稀罕事,但拓荒者姑且不论,谷辰还是初次见到普通民众被荒灾凌迫的光景。谷辰脑海里浮现出拖儿带女的聚落民队伍,遭遇荒怪追杀而哭嚎奔跑的凄惨光景,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对了,叫羽骑营过来……” “来不急了。等羽骑营集合再去的话,那边不会再剩下什么了。” 邬言冷静断言着,眯眼观察下方林地数息,随即转身翻上自己的红羽陆禽。 “联络羽骑营就交给你了,谷卿,我去挡上一阵。” 邬言从鞍座处摸出两枚信号筒丢给谷辰,随即一抖缰绳,火雀便猛然冲了出去。接过信号筒的谷辰似乎在背后喊着什么,但木鹿凭体先前因摩擦热而燃烧殆尽,这时候他也没法再唤出坐骑来跟邬言同行。 当然,坊师缺乏武力是众所周知的常识,邬言也根本没想过带某人去冲锋陷阵。 何况坊师本身都是需要重要护卫的对象,所以邬言才会给他信号筒。羽骑营的演练场距此不远,只要顺着烟信找过来就能把谷辰纳入保护,不过到时候林地边缘的骚乱恐怕也已落下帷幕了。 “要赶上啊,火雀。” 邬言拍拍坐骑的脖子,抽出了腰后的长鞭。 …………………… 荒怪从灵梵中蕴生,以土石金木等元素形体活动的它们,其实并不依靠饮血食肉来维生。而荒怪之所以会袭击村寨聚落和过往商旅等,要么是为了守护地盘,要么便是想掠夺其中的人造物器。 好比铁器的镰刀锄头,或货币的铜判银元等,这些自然界无法生成的元素物器对荒怪有着鲜花于蜂群般的致命吸引力。为得到它们,荒怪甚至不惜离开地盘去攻击人族聚落,这样情形在夏季尤为严重。 若是聚落民们乖乖放弃那些物器逃走,荒怪倒也不会特别想去追击。但问题是不管货币的铜判银元,还是工具的镰刀锄头,都是聚落赖以维生的珍贵物资,倘若是放任它们被荒怪吞噬殆尽,那恐怕等不到明年耕种聚落全体就得饿毙。 聚落民为守护物资而不得不与来袭的荒怪开战,然而缺乏灵药蕴器的他们,很难对抗无论数量力量上都占优势的荒怪族群。有拓荒者来支援还好,但有时候拓荒者实在赶不上,顶不住的聚落民们只能把聚落的值钱资产都打包装上笼车,然后抛弃聚落暂时逃到本城,待到夏季过后再重返回家园。 像这般的例行活动,被称为“逃荒”。 离开了陷阱围墙的守护,逃荒中的聚落民特别脆弱。 沿途荒怪会频频袭击进行中的笼车,而对屠戮试图反抗的聚落民一事,无血无泪的荒怪们也不会有特别犹豫的理由。身为黎阳掌府,邬言就曾见过好多次为守护资产而与荒怪拼到举族团灭的聚落。 那支被泥怪袭击的聚落民也是如此。仅靠血肉之躯跟荒怪对抗,倘若放着不管的话,恐怕不消片刻就会步上相同的末路。 174章 荒怪袭卷 火雀载着邬言从山坡上疾速奔下。女掌府一手拽着缰绳,一手取出别在腰间的哨笛,放到口中吹出短促而尖锐的哨响。 哨笛是羽骑营用于短途联络的装备,虽然不如信号筒那么明显,但其哨声也覆盖方圆两三里的范围。等羽骑营集合赶来当然来不及,但通常演习前都会先派出若干巡骑队往校场周围巡逻戒备。倘若正好有巡骑队巡逻到附近,那听到哨声就会立刻赶过来汇合。 跟巡骑队汇合再去救援是更现实的战法,不然邬言再厉害也没法扛下整群荒怪。 “主公!” 在邬言第三次吹响哨笛时,一队莫约二十人的羽骑兵从斜后方插了进来。为首的是一留着犀利马尾、眉目清秀的持弓女将。只见女将巧妙驾驭着锤头鸟,以崎岖荒地上毫不减速地靠近了女掌府。 “末将寒羽,见过主公。” “是寒羽?有段时间没见了。” 见到女将寒羽,邬言也有些惊讶。 寒羽是羽骑营中屈指可数的神射手,也是和掌府相同的女儿身。此前大战时寒羽以侍从身份跟随邬言辗转奔袭,虽然没机会在阵前立下彪悍战功,但其可靠手腕却得到邬言的相当信赖。尤其是这种时候,可以说再没有比寒羽更放心的强援。 “前面有逃荒民被泥怪袭击,准备援护。” 当前没有叙旧的余裕,邬言手握缰绳简短交待着。 “得令。”女将寒羽略点头,随即转头传达命令。 “巡骑队,立即替换战戟,备战荒怪。” “喏!” 二十羽骑兵齐声回应着长官,随即以熟练动作抓起固定鞍后的战戟,用以替换腰间的横刀。 需要说明的是,虽然横刀和战戟都是羽骑兵的制式装备,但两者用途却截然不同。其中横刀轻快锋利,适宜劈砍,是用在两军对垒时的武器。而战戟既长又重,但冲刺时却能发挥无以伦比的贯穿力,是用来对荒怪的武器。 羽骑兵通常都会同时携带以上两类制式装备,再根据不同目标而选择其一。对足力强健的锤头鸟来说,也不在乎背上那多出一点份量。 训练精良的羽骑兵们,就算替换武装时也全未减速,以三骑并列的阵势紧紧追在那匹火羽陆禽的尾后。没过多久,前方便传来足以听闻的慌乱叫喊,并挟杂着妇孺的哭嚎,令众人听得心头一沉。 “各骑,准备渡溪!”女将寒羽低声下令。 前方就是林地边缘,一条约丈宽的溪流横在当中。不过这点障碍对陆行猛禽的锤头鸟根本不是问题,不等骑兵命令锤头鸟便大步跨过溪流,随即抖落羽上浮水,把远处的骚乱现场纳入视界。 “在那边吗?”邬言皱眉望过去。 遭遇袭击的逃荒民众莫约百人,随行的五辆重型笼车则载着他们的全部家当。 此刻其中两辆已被掀翻在地,几十头如巨大虫蛹般的土怪趴在翻倒的笼车上,贪婪吞噬着笼车中倾倒出来的农用铁器和其它的金属物器。只见几名手持火把石斧的壮丁吼叫着冲向笼车,用搞用踢用撞地驱退着爬过来的土怪,拼命抢救着笼车中的贵重物资。 很快的,装着铜判的钱箱被翻了出来。 聚落民们见状发出欢呼,然而高纯度的金属元素却顿时引来土怪们的注意。 土怪一个接一个地朝抱着钱箱的男子窜去,奔逃中的男子很快被扑倒。眼见着土怪啃向聚落仅存的积蓄,急红眼的男子举起手上火把狠戳着土怪。火把对土怪没有杀伤力,倒是被激怒的土怪朝着男子放出一击土刺。 “土刺”是土怪的属性技。 土块构成的尖刺论威力比岩刺要差上许多,训练有素的盾兵能轻易挡下来。然而对既无盾牌也无铠甲的逃荒民来说,那却是足以致命的一击。被土刺贯穿胸腔的男子向后倒去,手中钱箱滑落地面。土怪们追逐着从钱箱撒出来的铜判,蜂拥过去把男子连同钱箱一并淹没…… 诸如此类的场景,在袭击现场不断上演着。 为守护聚落资产,聚落民们用土制武器拼命抵抗着土怪群的侵蚀。要说的话,假若放弃那些器具资产,聚落民们大概也能逃过眼前的劫数。然而在自然环境异常严苛的乘黄地,失去耕地又失去资产的他们,差不多也就等于和希望绝缘了。 一旦沦为流民,男人或许还能靠着力气在本城赚到点饭钱,女人恐怕就只能出卖身体了,至于老人和小孩的下场则更难乐观。与此接受那看不到希望的凄惨未来,还不如团结起来跟荒怪拼到底。 黎阳民风素来刚烈彪悍,逃荒民中时不时会出现跟荒怪拼到聚落团灭的惨烈先例。不过站在黎阳掌府的立场,邬言断然无法允许这般情形在眼前上演。 …………………… “寒羽,你带五骑去掩护妇孺,其他人随我去拦截荒怪!” 逼近现场时邬言下达指示,骑兵队随即一分为二。 五名骑兵跟女将寒羽往左侧去掩护逃难的妇孺,剩下十五骑则随着邬言奔向侵蚀笼车的荒怪群。前次大战时羽骑营曾跟随邬言英勇奋战,此时配合起来倒也毫无生涩。 数百计的土怪在林地边缘结成有如鼻涕虫般的长阵,骑兵们架起了重战戟,瞄准鼻涕虫的侧腹横切过去。凭借着高速奔驰赋予的惯性,重战戟轻易刺进土怪不甚坚固的身躯,有的甚至将其拦腰切断。 失去形体的土怪化成地上蠕动的土块,次瞬间便被锤头鸟的钝足给踩碎。 一轮冲锋击碎了十多头土怪,骑兵们趁势逃荒民与土怪群的中间,频频挥起战戟刺向土怪。失去速度加持的战戟没法再轻易切开土怪,但这时候骑兵们的战戟顶我只起到牵制作用,真正发挥威力的却是他们的坐骑。 锤头鸟不仅有着强劲足力,还以那形似攻城锤的巨喙而得名。野生锤头鸟用那巨喙来凿开比铁还硬的坚果壳,而经过训练的军鸟能更有效地利用巨喙,在近战时发挥出媲美灵武的破坏力来。 175章 逃荒民团 “呱哇!呱哇哇!呱哇呱哇!” 只见锤头鸟猛烈一啄,土怪的半身便为之崩碎。而每当土怪试图以属性技反击时,眼尖的骑兵便会猛拽缰绳让锤头鸟侧滑或后退,从而避开土刺尖锋。羽骑兵凭着人禽一体的精湛配合,让战斗演变了单方面地输出伤害,何者占优势自然不是问题。 土怪是荒怪中相对孱弱的种属,而羽骑营却是名震诸邦的王牌精锐。十五名羽骑兵的介入,算是暂时截停了土怪群的侵蚀势头,但却无法从战略上扭转劣势。 邬言皱眉看着骑兵后方。 此刻那里聚集着数以百计的土怪,想凭十五骑将其击溃是不可能的。真要说起来,荒怪原本就是凭着数量优势碾压推进的族群。倘若在其地盘上,那优势前面还得再加上“压倒性”一词。时间拖得越久聚过来的荒怪就越多,趁这空隙赶紧撒走才是上计。 不过要是聚落民们肯放弃物资逃走的话,一开始就不会陷入危境了。 “快点!把能捡的都给捡上!” “女人小孩都到前面去!能动的赶紧跟着笼车走!” “别搬了!命都快没了还留那些东西干啥用!?” 趁着骑兵们挡住土怪群的时候,聚落民们纷纷扑到两辆倾覆笼车上拼命扒拉着物资。任凭寒羽和五名骑兵如何喝斥,哪怕挥戟驱赶都浑然不觉。 “果然变成这样了吗……” 看着聚落民扒拉笼车的混乱光景,邬言心里暗暗发苦。 根据过往经验,一旦形势变成这样往往就只剩下两个选择。一是彻底歼灭袭击过来的荒怪群,二是骑兵们努力撑到聚落民搬走资材为止。论数量的话,眼前土怪群仅连零头都有己方的数倍,因此要歼灭它们是没法做到的。不过以行动缓慢的土怪当对手,说不定还能撑到聚落民撒退的时刻。 那么,要怎么做呢? 邬言并未着急加入战阵,而是在稍靠后的位置冷静观察着战阵的局势。 土怪群在林地边缘聚成如鼻涕虫般的狭长阵势,其虫头原本咬着两辆翻覆的笼车,但此刻已被骑兵们给截断。受刺激的虫身部分蠕动朝着骑兵们卷过来,只是其反应速度明显追不上骑兵的洗练动作。泥怪们被且战且走的骑兵战术牵着鼻子溜,结果也只是不断损失人手而已。 很好,这样的话应该就能撑下来。 这样判断着的邬言悄然舒了口气,但突然间心中却陡生警兆。 “什么?” 那警兆冒出毫无缘由,但对无数次跨越修罗场的女杰来说,那瞬间的直觉亦足以作为判断的依据。邬言当即抬头望向战阵,却见着在后方的土怪群中,一场预想外的骚动正如火如荼地扩展开来。 …………………… 荒怪是从灵梵中蕴生的精怪,是如同自然灾殃的暴虐化身,也是乘黄诸国梦魇的根源。 荒怪的个体强弱差距非常明显,为方便判断威胁层级,诸国习惯上按“卒、士、将、公、王”的顺位把荒怪划分为五级。 好比小草怪那般不具备多大力量、成年人也勉强能应付得过来的荒怪,普遍被划到“卒位”,也是荒域数量最多的基层荒怪。 村寨聚落依靠陷阱土墙等能挡住卒位荒怪,但遇到比卒位高的“士位”就不行。 士位荒怪的强悍程度远超卒位,非得由拓荒者或武装士兵联手摆平不可。类似沌墟离宫中出现的鬼甲兵,便是相当典型的士位荒怪。士位荒怪的数量不少且威胁较大,可以说是黎阳防务中最具威胁的类别。 尤其在士位荒怪中还有被称为“士上位”的特殊类型。士上位的强悍又胜过士位,并且往往掌握着某项特殊的属性技。举例的话,此前被郭备组讨伐的“泥沼主”便是士上位的荒怪。泥沼主靠着泥沼化的特殊技而神出鬼没,屡屡袭击过往商旅并得手,直到飞燕出手放大招才被击倒。 至于将位以上的荒怪,往往是统治某地域的霸主,其自身实力毋庸置疑,麾下亦有诸多荒怪族群聚集。哪怕再精悍的拓荒者也没法独自应储,非得以组织性的攻略不断削弱其势力,耗费慢长时日才能将其讨伐——诸如“离宫主”的铠巨人,便是已踏入将位的荒怪主。若不是离宫主擅自挑衅激怒了小兽,被吼得魂飞魄散,拓荒者们恐怕要花上更长时间才能将其讨伐。 事实上,在领邦所能处理的荒灾威胁中,将位时差不多就到顶了。 至于将位以上的公位和王位,那基本上可以看成超自然力量的化身了,属于哪怕倾国之力出动讨伐,也很难期待能获得成果的等级。乘黄历史上成功讨伐公王位荒怪的,无不是名留青史的绝代英雄。也因此朝廷领府对公王位荒怪的对策,最多也就是维持现状并静静等候英雄出世而已。 公王位交给不知何时出世的英雄,将位交给拓荒者组织。站在治理邦国的领府立场,基数庞大且频频作乱的卒士位荒怪,倒不如说才是民生社稷面临的主要威胁,也是领府军务的重点防范对象。 此刻袭击逃荒民团的土怪算是最低的卒位怪,通常说无法对武装精良的羽骑兵构成威胁,不过让人害怕的却是“通常以外”的情形。 数千年来的抗争让乘黄人多少摸清了荒怪的习性。虽然单个土怪只是行动缓慢、智力低下的卒位怪,然而当其聚集一定数量以上时,就会获得像蚁群般非同寻常的群体智慧,并且往往会做出让人大吃一惊的行动。 现场的土怪,就数量来说已然满足了这项条件。 为掩护逃荒民们收拾资产,骑兵们以巧妙战术构筑起柔韧防线,截停了土怪前锋的进击。前锋无法推进,让土怪群做出这样下去会让猎物白白溜走的判断,于是转而采取了破局的行动。 后方如巨大虫蛹般缓缓蠕动的褐色土怪,像是突然接到命令般的掉转方向,一只接一只的土怪仿佛被磁石吸引般的铁砂般聚集起来,紧紧抱团。在骑兵们愕然注目下,十多头土怪最终聚成高约三四米的巨大土茧。 176章 荒怪融变 “小心,是‘融变’!” 邬言厉声发出警告,骑兵们闻言纷纷变了脸色。 荒怪是从物质元素中“变生”的精怪,而“融变”则是更进一层的变化。即当满足某项条件后,复数以上的低位怪可聚合发生“融变”,以削减数量为代价来提升质量,生成更强悍的高位怪。 对长年跟荒怪周旋的领府兵来说,“融变”无疑是他们最不愿碰到的事情。 “不慌乱!稳住阵势!” 在骑兵们回过神来前,一支羽箭突然从后方嗖地射了过去。羽箭掠过泥怪群的头顶,准确命中后方的土茧,并引发小幅爆炸。 射出羽箭的是后方戒备的女将寒羽,其特制的爆矢炸塌了土茧的一块,露出其核心的深灰石块。只见裸露的石块在空气中微微抖颤,片刻后骤然弹出了五根指头,并把土茧外壳一气扒拉了下来。 被扒下的土茧纷纷崩落,露出其中由深灰石块构成的人形。那石头人形高约两米,肩宽体阔,唯脑袋格外扁平。那扁平脑袋上有一对貌似眼睛的小窟窿,锁定着不远处的骑兵们,在低吼声中快步冲了上去。 “小心,过来了!” 骑兵们发出紧张呼声,慌忙举戟摆出迎战阵势。 由复数土怪“融变”成的灰石怪,论体格论速度都遥遥胜过前身。只见灰石怪瞄准着最前面的羽骑兵,大踏步地拉近了彼此距离。另一方面刚刚摆脱土怪纠缠的骑兵,则以相当勉强的姿态刺出手里战戟。 战戟戳中灰石怪的右肩,但戟刃却被那坚硬石体给弹了开。骑兵试图牵制的刺击结果只在对手身上留下一道浅白擦痕,灰石怪全不受影响的突进到骑兵近前,挥起那磨盘大的拳头捶下来。 骑兵猛拉缰绳,胯下坐禽飞快朝向跳退,险险避开了这记重击。 骑兵本想凭着锤头鸟的爆发力拉开距离,岂知灰石怪发出一声暴躁低吼,居然伸手抓起脚边的土怪砸了过来!?这出乎意料的举动让骑兵措手不及,勉强举起战戟挡下土怪,但却被那股冲击力给撞下鸟背。 翻滚落地的骑兵露出苦闷神情,挡下土怪的冲击令他双臂短暂麻痹,就连战戟也脱手飞出。在骑兵慌慌张张想爬起来时,那边灰石怪已大步靠了过来,瞄准落地的骑兵再次挥起了那堪称凶器的拳头。 动弹不得的骑兵,脸上浮现出名为绝望的神情。 次瞬间,骑兵耳边传来听到破风的声响。一支羽箭掠过石臂和肩膀的缝隙,嗖地没入灰石怪的眉间。直击脸面的爆矢随即轰然爆响,失去半个脑袋的灰石怪身不由已地朝后摔去,紧跟着又是嗖嗖两箭,两箭分别命中灰石怪的左右膝盖。 爆响声中灰石怪的两足失去支撑,重重摔倒地上。 为应对荒怪那无以捉摸的套路,羽骑营除制式武装的寻常骑兵外,也配置着像女将寒羽这般具备特殊技能、关键时刻能抑制对手锋芒的战术单位。被三支爆矢接连命中,失去脑袋和脚的灰石怪在地上胡乱扑腾着,但却已不再是具备威胁的存在。 “围上去,用方阵歼灭它。” 在邬言指挥下,四名骑兵组成方阵围住了灰石怪,先以战戟限制其活动,再催促坐禽攻击。遭受锤头鸟的猛烈啄击,片刻工夫,扑腾的灰石怪便变成满地碎落的石块。 这时候,先前落鸟的骑兵也抓住这空档重新爬上了坐禽,在鸟背上露出捡回条命的侥幸神情。骑兵朝给予强力援护的女将投去感激的视线,并抓起战戟准备重回战线,但目光移过去的瞬间却是脸色一僵。 “那、那是!?” 确认战术有效的土怪群开始拼命“融变”,片刻工夫其后方竟出现七八枚石茧!?聚合成形的石茧在抖颤中徐徐剥离外壳,和先前相似的灰石怪,就那样一个接一个地从石茧中冒出来—— “喂喂,开玩笑吧!?” “融变什么的,应该相当罕见才对。” 骑兵们几乎目愣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光景。 力量强悍又身躯坚硬的灰石怪,在位阶上已可列入“士位”。先前光是讨伐一头灰石怪就那么费力了,这时候竟然同时出现七八头之多,可以说已彻底超出了骑兵们所能应付的数量。 尽管如此羽骑兵们也没退后半步,亦可看出他们不愧是名震诸邦的精锐军团。 这时候比骑兵们稍迟半拍,那边正收拾资产的逃荒民们亦察觉到荒怪群的异变。 “不、不好!有石怪冒出来了!” “别慌,有领府兵帮我们挡着。” “不对,那样的数量,没可能挡下来的吧!” 大概吸取前次单独突击被围攻的教训吧,新融变出的石怪没再莽撞突进。然而块头超过两米的凶暴石怪,七八头并列着朝已方徐徐逼近,那梦魇般的光景足以让最勇悍的聚落民为之腿软—— 若是身躯松散又行动缓慢的土怪之流,还可以用棍棒锄头加蛮勇来抗衡,但换成身躯坚硬又力大无穷的石怪,那就算再怎么堆填人命都不会有用。这是聚落民们用无数代血泪换来的宝贵经验。 “撒退!快撒退!” “带上小孩,女人走前面!” “有力气的都来帮忙推车!要逃了!” 确认眼前局势难以挽救的瞬间,逃荒民们也当即作出反应。聚在倾覆笼车旁的逃荒民当即放弃翻出来的物资,哇呀呀地转身奔逃。三辆笼车也在驮兽拖拽下向前移动,男人们聚在笼车旁方拼命推拉着,女人们亦牵着小孩跑在前面。 原本就缺乏秩序的现场,这时候更像火上浇油般的陷入混乱。 虽然陷入混乱,但从总体趋势来看逃荒民团却是打算脱离战阵,这点对羽骑兵们来说也是值得感激的选择。既然守护的对象开始撤离,那他们当然也不用再用眼前的贫弱人数去硬抗凶暴石怪了。 “到此为止吗……” 以全局视野把握着战场的邬言,吐出不太甘心的叹息。 身为领府的她当然清楚笼车上那些资产对聚落民的重要性,原本想着多少能帮他们争取时间的,但土怪群发生融变确实是意料以外的变故。灰石怪是士位怪,哪怕老练拓荒者也要以三人组配合才能将其击倒,而今次同时遭遇复数以上的凶暴石怪,仅仅二十骑的兵力根本不看。 虽然论武力邬言也有着不输给老练拓荒者的自信,但事到如今就算加上她,对眼前局势也不会有根本性的影响。邬言想要守住资产已是不可能的,但以损失财物为代价换取聚落民的撒离,也算是说过得去的选择。 失去资产的聚落民往往会沦流民,而黎阳城本来就为流民所苦,邬言脑海里浮现出李儒等文臣叫苦连天的光景,苦笑着扬起手里的短鞭。 177章 鹿之神来 “主公有何吩咐?” 见着局势不妙,女将寒羽亦带着五骑亦赶过来援助。 “配合民团动向,我们也准备撒退吧。”看着前方徐徐逼近的土石怪族群,邬言下达着冷静的指示。“以守护人命为优先,用物资引开荒怪注意,尽量别和它们缠战。另外我也去阵前援护,寒羽你来掌握节奏。” “这……末将遵命。” 让掌府亲自上阵厮杀绝对不是什么好主意,但此前大战时寒羽曾追随女杰的帐下,很清楚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没用。当下也只好拱手领命,并暗自握紧铁胎弓以准备随时援护。 “别担心。虽然在领府那边拿笔的时候是多点,但基本锻练我也没丢下。” 邬言就像抚慰部下般的说着,随即取下腰间的铁鞭催鸟上前。 见着掌府亲来阵前的羽骑兵们纷纷绷紧了脸上肌肉。主君亲赴战阵对士气当然是极大鼓舞,但要是邬言有任何丁点儿闪失的话,那他们就算全体抹脖子都无法弥补“护主不力”的罪过。 就在骑兵们忐忑列阵时,左侧林地突然传出一声尖锐的哨响。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着一枚放射耀目红光的信号筒在空中冉冉升起。 “咦?有部队过来?” 那名为“飞哨”信号筒是黎阳军的特殊配置,那信号筒的发躯位置和此处相隔不远,也就是说友军极有可能就在附近!这项事实令骑兵们见状面露喜色,然而掌府女杰举目望向信号筒的方角,却像想到什么般的微皱眉头。 “应该不会吧……” 邬言的话音未落,左侧林地骤然腾起的骚乱声响。 先是群群禽鸟在哇哇声中惊叫飞起,随即是茂密树木在咔嚓声中被棵棵撞断。在断裂树木朝旁边倾倒时,那有如鼓点般的沉重蹄声已传入众人耳中。半拍后,一截圆木从左侧林地中陡然横飞出来,连泥带土的砸向荒怪群。 “什、什么?” 众人骇然望去,见着顶飞圆木的,是一头身躯如小山般的巨大雄鹿。 雄鹿浑身闪着青石的硬光,头上生着一对雄伟犄角。其奔势有若雷霆,一路摧枯拉朽地横穿林地,又毫不减速地撞进了荒怪群中。 近十吨重的石鹿一头撞进荒怪群,稍稍低头,那对雄壮犄角便化成恐怖的大杀器。身躯松散的土怪被擦到的瞬间便失去形态,哪怕是融变生成的灰石怪,正面承受石鹿冲撞也只落得一瞬间吹飞和二瞬间瓦解的下场。 石鹿一气撞散三头石怪,一边的犄角终于在“啪”地脆响中折断。 以犄角断折为代价,石鹿已然冲进了荒怪群的腹心,放眼望去周围全是密密麻麻的土怪石怪。确认这点后,鹿背上的那人举起了手中短杖,一股异样波动随即从短杖中散发出来。 波动朝着周围辐射开去,被波动笼罩的地面则飞快软化下去。数息间,随着硕大泥泡从地下翻涌着冒出,石鹿踏足处方圆百米的地面悉数化为褐色的泥泽渊海。 柔软泥泽无法承受重量,石头材质的灰石怪当然不必说,就连土块杂成的土怪也纷纷陷在泥泽中,像是被蜂蜜粘住的苍蝇般陡劳挣扎着。 泥泽渊海一举吞噬了土怪石怪的族群,也令那边自掌府以下的骑兵们和逃荒民等,纷纷化为无法言语的惊愕石像。 原本杀气腾腾的喧嚣战场,极不自然地安静了下来。 …………………… 到一支百羽队循着飞哨赶来增援时,两米多高的灰石怪已被泥泽吞得只剩下不到小腿高,至于体格较小的土怪群则更是悉数沉进泥泽中,再不见踪影。那支袭击凌迫逃荒民团、甚至逼得女杰邬言亲自上阵的荒怪族群,可以说已经彻底团灭。 现场只留下一直径超过百米的泥泽渊海,泥泽一角甚至扩展到旁边林地,失去土壤支撑的树木也跟着东倒西歪。另外虽然骑兵们都已远远退到安全地带,但仔细观察的话,可以看到他们坐禽足下都沾着不少泥污。 这道名为“泥泽坞”的土系梵法,有着超乎想象的广域范围。其实当时羽骑兵们都被牵连了进去,但好在锤头鸟原是陆行猛禽,对荒野常见的泥泽地形也有相当的适应性。骑兵们靠着坐禽脚力勉强逃离了陷进泥泽的下场,但那两辆翻倒的笼车就没办法了。 那两辆笼车大半都沉进了泥泽中,不过因聚落民们抢在笼车沉下去前搬走了大半物资,因而财物损失倒是意外的小。稍后赶来的羽骑营其实已没有需要讨伐的目标,于是把笼车从泥泽中解放出来便成了他们的临时任务。 二十匹锤头鸟被运载用的特殊索具绑成一体,一条粗大缆绳横过泥泽系着笼车骨架。在号令手的吆喝下,锤头鸟们一齐发力,拉动泥泽中的笼车缓缓往前挪动。 笼车两边守着既紧张又兴奋的聚落民。为防止陷进泥泽他们脚下裹着宽大树叶,手里则抓着木板木棍等。瞅着笼车被拉出来一点,聚落民便赶紧铺上木板等将其垫高,就这样慢慢地把笼车给拖出泥泽来。 这无疑是费时费力的作业,但站在泥泽中的聚落民却没什么不满。 毕竟他们原本都已做好抛弃资产、举族逃亡的准备了,没想到最后居然还有机会挽回损失。就好比濒临破产的经理在抽屉里翻出一张还没兑换的大额支票般的,当然是欣喜若狂。 拖拽笼车不需要百羽队全上,多出来的人手则被安排到泥泽周围去戒备。身处荒野时刻保持警惕是理所当然的,但后来的骑兵们却时不时偷偷瞥向那吞噬荒怪群的巨大泥泽。那褐色泥泽非常突兀地横卧在溪流和森林的中央,怎么看都不像是自然产物,但后来的他们对其间过程却全然不知。 另一方面,先前二十骑倒是亲身体验了那恐怖的泥泽梵法,但掌府亲自下达了缄口令,结果他们也只能抬头打量天上云彩,假装没看到同僚们那好奇得要死的眼神。 女将寒羽和数名亲兵,随同邬言前往逃荒的聚落民团处。此刻荒怪群已团灭,又有羽骑营守在周围,聚落民们总算是惊魂晋定,推选出寨中长老来跟领府请安。 178章 泥杖入手 “草、草民刘洪见过掌府大人!大人万岁万岁万万岁!” “回大人,我等来自三禾寨……是的,就是江边上种稻米的聚落。” “大人,我们聚落一百多号人都在这里了,除了刚刚遭难的外……” 跛了条脚的长老,战战兢兢地跟女掌府汇报着情况,而内容和邬言推测的相差无几。邬言勉声劝慰着聚落长老,在下令他们不要随便泄漏今日见闻后,又保证会派羽骑营护送他们到黎阳城暂时安歇。 得到领府勉励的聚落长老感动得老泪纵横,而邬言摆摆手让亲兵扶起他,却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其实不光是她,就连身后的女弓将也有意无意地把视线移向泥泽那边。 …………………… “覆盖范围大概方圆百米……作用效果,居然是半永久的吗……” 泥泽边缘,谷辰伸手触摸着那犹冒着泥泡的地面,喃喃自语般的说着。 此刻距离发动梵法已有大半时辰,而眼前泥泽却依旧是泥浆翻涌的模样。由此判断,泥法杖改变地形的效果并不会因梵法结束而消失,被改变的地形会半永久地固定下来。只是这周围并非能形成泥泽的自然环境,谷辰估计恐怕数周内这处泥泽就会渐渐干涸,进而被自然力重塑成原来的生态。 虽然不知道那时候沉进泥泽的土怪石怪是否还能活动,但对聚落民团再构不成威胁这点却已是肯定的。对泥法杖初次使用就能发挥出如此威力一事,谷辰也感到相当满意。低头看向右臂梵印的辅算单元,暗忖不愧是来自先民的遗产。 这时候,几道压抑着的哭声冷不防传进谷辰耳中。 谷辰偏头望去,只见着一具蒙着草席的木担架正被从泥泽中抬出来。担架里躺着先前跟土怪抢钱箱时遇害的男子,貌似其妻子亲属的几人正在担架伏地哭泣,聚落中的年长者则在旁边安慰着他们。 从众人脸上的淡戚神情来看,这应该是相当常见的光景,谷辰却难以平静。 在某种复杂心绪的驱使下,谷辰迈步朝那边走去。靠近的坊师引起聚落民们的注意,看谷辰先前跟掌府交谈的模样,众人下意识把他当成身份高贵的大人物,纷纷朝他低头致敬。 谷辰默然点头回应,来到担架前。 担架上的那男子,看脸庞似乎比谷辰还要年轻,圆瞪的双眼却已没了生命的迹象。并且因被众多土怪聚集碾压的缘故,草席下其手脚似乎弯折向奇怪的方角。 “唔……” 谷辰下意识地掩着嘴,随即又觉得不妥地放下。 对来自治安良好的现代社会的谷辰来说,上次这般近距离地目睹尸体还以前爷爷过世的时候。注目着那圆瞪双眼的青年,谷辰禁不住在心里反省着自己的天真—— 乘黄星的环境虽和地球大体相似,但覆盖行星的灵涌却令得荒怪无处不在,因而其自然也要远比地球来得严苛。乘黄人在如此严苛的自然中艰难求生,进而演生出踏荒冒险和组团逃荒等别样风俗。 穿越乘黄以来谷辰要说和荒怪也接触不少,但那无不是在有飞燕红鱼等强悍武使跟随的情况下。因为习惯看到拓荒者们与荒怪势均力敌、乃至砍瓜切菜般的光景,谷辰才错把荒怪当成没啥威胁的存在,不过这却和事实差之甚远。 要知道,坊师打铸造的灵武无不是价格昂贵的造物,而以人口比例来计算,装备灵武的武使亦是相当稀有的存在。乘黄地上既无灵武可用又无盾甲装备的民众,才是占据绝大多数的主体。对他们来说,哪怕最弱的卒位怪都是要严重提防的存在,稍有不慎便会落得如担架上青年的下场。 谷辰注目着比自己还年轻的死者,做成蕴器的喜悦急速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从喉咙涌起的苦涩滋味。 “你的族人已得救了,安息吧……阿弥陀佛……” 谷辰蹲下去,以手掩住青年的脸,默诵几句佛号。 再举起手来时青年的眼已合上。 随即谷辰无视周围聚落民的惊诧,抽出腰间的泥法杖,默然贯注蕴力。虽然不知道乘黄地这边是否有入土为安的风俗,但聚落民们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带着遗骸走路的状况。 谷辰仔细控制着蕴力,只让担架下方的地面化为柔软泥泽。随即载着青年的担架徐徐沉进泥泽中,周围亲族见状纷纷惊愕退后。待那小块泥泽恢复平整后,谷辰站起来合掌慰问,转身离去。 聚落民们纷纷朝那背影投以欣慰兼感激的注目,那对母子甚至还朝他磕头谢恩。 …………………… 谷辰蹲在溪边洗手,洗着洗着忍不住一阵干呕。 安葬死者是谷辰从未做过的活计,看着溪流中那隐泛苍白的脸,似乎带给精神想象以上的刺激。不过刺激归刺激,真正更令谷辰动摇的,却是心中悄然涌出的疑问—— 黎阳掌府邬言,虽然是代父就任,但毫无疑问是富有决断力和责任心的贤明君主。黎阳领在其统治下安然度过诸多危机,治理实绩上也堪称可圈可点。只不过,光是看先前聚落民团集体逃荒的一幕就能知道,当前的黎阳领还远远称不上安泰。 从南蛮境入侵的石怪族群,让黎阳领不得不把半数兵力配置在剑关塞,给领邦防务带来沉重压力。暴虐的石怪族群摧毁了边境的若干聚落,也令得万亩良田为之荒废。在粮食收获锐减的同时,数以万计的聚落民涌到黎阳本城,成为令勤民司焦头烂额的流民顽疾。 石怪,田荒,还有流民。 以上无论哪项都像是悬在黎阳府头顶的沉重铡刀,而邬言所做的顶多只有紧紧拉住铡刀的绳索而已。要想从根本上斩断黎阳领的灾厄,就非得借助超常规的力量才行。 来自地球的穿越者,既有数理化武装起来的头脑,又得到先民传承的遗产,这样的人算不算“超常规的力量”?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一边经营坊组一边过着随兴造物的悠闲日子,这无疑是谷辰渴望的理想生活。另一方面,明明有那能力帮黎阳领解决麻烦,却对苍生哀叹充耳不闻、躲在象牙塔里独自享乐。也许有人能做得出来,但谷辰确信自己精神还没有麻木到如此地步。 就在谷辰如此纠结着时,背后传来招呼的声音。 179章 坊师入府 “谷辰,你在这里。” 走过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掌府邬言。 看来聚落民团和羽骑营的交接事务似乎告一段落,今次遭遇算得上有惊无险,但邬言脸上却没露出多少满意神情。并且从舍弃谷卿而直呼名字这点来看,女掌府的情绪似乎也很难称得上良好。 谷辰心里敲响警钟,下意识地站起来。 “你说出来测试蕴器,其实不是鹿王匕,而是那根蕴法杖吧?” 邬言盯着谷辰别在腰间的泥法杖,直接问了出来。 “没错。前次跟晁翁请教后,我昨天把这根法杖做了出来。这根法杖是用泥泽主的灵髓做的,在城里没法测试,只能拿到城郊来用。”事到如今谷辰也就干脆跟邬言挑明。“其实召唤鹿王也多少有测试的意义在里面,但说实话,我也没想过它会跑到冒烟自焚就是了,哈哈。” “你这家伙……”邬言看着面前坊师,一时哑口无言。 眼前的青年,仅看外貌俨然是人畜无害的文弱书生,然而其内在却是全无规束、任意妄为、用胆大包天也不足以形容的放浪之徒。对颇有识人眼力的邬言来说,还是生平头一次遇到如此让她看走眼的人物。 看着眼前搔头哈笑、没半点紧张感的坊师,女掌府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恶气从心里涌出。但要问到底为何生气,那感觉却又难以描述。可以肯定的是,倘若谷辰是邬氏家臣或领府役者的话,那作为触怒女掌府的代价,接下来等着他绝对是艰难任务堆叠如山的、以后想起来在梦中都会吓醒的地狱之旅。 可惜某人当前无论跟领府或邬氏都无直接关系,而且有坊师身份压底,随便暴揍一顿也不太合适。结果邬言也只好憋着脾气,努力把那股邪火给压回去。 与此同时,被女掌府莫名瞪视的谷辰也多少露出心虚的神情。 “呃,有什么问题吗?” “……你啊,有从邬真那里听过邬尚的事情吗?” 邬言冷不防问出的问题,让谷辰像肚子猛挨了拳般的张着嘴。 谷辰愕然看着眼前女掌府,怀疑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问题有着何等深刻的涵义。 邬尚是黎阳公的三儿子,邬真是黎阳公的二女儿,而此刻的提问者却是黎阳公的长女。一问题把邬氏三姐弟都给牵扯其中,谷辰这时刻才猛然醒觉,自己跟黎阳邬氏的关系要远比自认的更加密切。 谷辰顿了好几息才消化掉这项突然的认知,随即却摇摇头。 “不,我不曾听邬司书提过三公子的事情……那和我有关系吗?” “你那胆大妄为的性格,和三弟很像。”女掌府眯眼注目着眼前坊师,声音似乎蒙上了层薄纱。“不过三弟没有你聪明,比起看书来倒更喜欢舞刀弄枪。三弟基本上只听邬真的话,府里好几位教席都拿他没办法,父亲也只好把三弟交给邬真来管教。” “邬真在三弟教育上花了相当的心血,所以三弟遇难时最受到打击的就是她了。你和三弟都是无法无天、任意妄为的性格,追着想要的全然不管自身安危,我想是不是这样邬真才对你放不下心的?不过既然她没对你说过,那就算我多嘴了。” “是这样吗……” 被评价为“无法无天”让谷辰相当意外,不过这还是他初次听闻邬氏三少的事迹,不禁感到有些新鲜。回想起来,泥泽主时也好沌墟离宫时也好,女司书对他隐隐约约都有种过保护的倾向。谷辰本以为邬真原本就是这样的性格,但听邬言的说法,女司书的态度和邬尚罹难应该是有关系的。 莫非我是被看成“不成器的弟弟”类型了?这般想法让谷辰感到多少郁闷。 “三弟因荒灾罹难,父亲率军讨伐复仇,数日后兵败消息传回来,当时邬府上下人心惶惶,感觉就像是天要塌了下来般的……”邬言的视线飘向溪流处,声音宛如在时光里逆行。“那时候是邬真出来喝斥了慌乱的家臣,到羽骑营把我拉出营帐,当众交给我掌府印信……呵,然后才有后面的事情。” 邬言下意识地摸着左眼的眼罩。所谓“后面的事情”,就是邬言率领羽骑营驰援黎阳公,平定领邦盗寇匪乱,代父统管黎阳领等功绩。这些功绩时常被黎阳民众用来作为歌颂自家掌府的素材,谷辰也多有耳闻,但怎么也没想到当初把邬言推到前台不是别人,正是女司书。 感到新鲜的谷辰不禁竖起耳朵,没想到邬言却把刚起头的话题引向了结论。 “要说我也只是会舞刀弄枪而已,论坚毅论贤淑都比不上邬真,她才是邬家引以为傲的好女儿……这些年要不是被杂七杂八的领务给耽搁,邬真应该早就嫁人生子,安稳生活了才对。” “是吗……”谷辰皱眉着,脑海里浮现出女司书嫁给陌生男子的情形,突然间心里莫名堵得慌。“那个,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当然是要你好好保重的意思,蠢材。”邬言右眼投来犀利的视线,低喝着。“以后少做点这类不要命的事情。邬真埋案恸哭的模样,我可不想再看到了。” 被喝斥的谷辰沉默了下去,看看眼前的黎阳女杰,又看看不远处的聚落民团,脸上神情纠葛变幻着。好半晌后似乎终于下定决心,转向邬言拱手道。 “掌府大人,请恕鄙人有事相求。” “什么事?”邬言不快地瞪过来。 “此前两次蒙您相邀,实在感激不尽。不知少监司职位可还空缺否?” “咦?”邬言惊愕看过去。“你说什么?” “少监司,鄙人愿意就任。”谷辰点头强调着。 “……这是吹的什么风?”邬言并未立即应许,挑挑眉瞪着坊师。“谷卿不是说闲云野鹤之身吗,为何突然改变主意?” “这个嘛,黎阳领当前状况似乎也不算多好,光顾着自己悠闲度日好像也不太对劲。以少监司身份活动的话,我想多少改善点现状……”谷辰搔搔脸颊,抬头看着面前的邬氏长女,片刻后像认命般的吐出口簪气。 “虽然不太想到这边还被人呼来喝去,但如果非得选上司的话,比起‘给我上’的类型来说,果然还是‘跟我上’的感觉更好点。” 180章 上司难当 “给我上和,跟我上?什么意思?” 听到闻所未闻的言辞,邬言略诧异地看着坊师。 “只是象征性的比喻啦。”谷辰稍稍解释着。“好比打仗的时候,‘给我上’的家伙就是自己留在后方,挥手叫部下去冲锋陷阵的类型。至于‘跟我上’,就是自己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叫部下跟上来的意思。” “原来如此,所以才叫‘给我上’和‘跟我上’吗……真是有趣的比喻。” 邬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独眼中流露出趣味盎然的目光来。 两军对垒时统帅更多时候要留在后方运筹帷幄、指挥调度,因而比喻和实际还是多少有些差别,但邬言确实把握到了眼前青年想表达的意思——尽管不喜欢被人呼来喝去的感觉,但假若发号施令的那人都身先士卒的话,那也不是不能接受被指使的立场。 邬言这样解读着谷辰那番话的,随即却不禁为之呆然。 “要安排我做事的话,麻烦自己先好好努力!”以下属身份来说,这绝对是堪称无礼到极点的狂妄意见。无论在邬氏家臣或领府役者中,邬言都从未遇到过这般胆敢把自己放到和主君平起平坐位置的人物。 而且听谷辰话的意思,甚至还不承认邬言是“主君”,而仅仅只当成“上司”而已。 只肯把黎阳女杰当成平起平坐的上司,而且还要求十二诸侯家的长女凡事先冲在前面!?别说黎阳子民了,恐怕换成任何乘黄人都不会生出这样胆大包天的想法。然而看着某人满脸不甘愿的模样,似乎根本不觉得自己意见有何不妥。 不知是否受到那堂堂宣言的态度影响,邬言竟也没法生出何等怒气。倒不如说,至少“身先士卒”这项得到某人承认,还让女杰多少有些窃喜,但并没表现出来。 有才华的人物大多有脾气,而能否驾驭他们则要是看君主的器量。要说黎阳府聚集着诸多效忠邬氏的良将贤才,不过敢做如此狂言的人物邬言也还是头一次遇到。 要驾驭这样的人物,身为上司肯定轻松不下来。但就像高明剑客遇到一柄锋利无匹的绝世妖刀,就算明知它有反噬剑主的风险,见猎心喜之下,还是忍不住想将其握在手里。 “看来谷卿除了有造物天赋和非凡胆量外,连口才是也出类拔萃的呢。让你就任少监司说不定还真是屈才了。”看着眼前伪装得人畜无害的妖刀,邬言的目光炯炯。 “少监司就够了,真的够了。”谷辰当场回应着。 女杰那毫不掩饰的贪婪目光,令他下意识生出好像要被母狮子给一口吞掉般的错觉来。虽然就任少监司是自己提出来的,但为防止被凶猛雌兽嚼得连骨头不剩,谷辰还是紧急留下了可供逃逸的借口。 “呃,不过格物坊目前经营才刚刚起步,还好多坊务都需要打理,实际上可能抽不出太多空闲来处理领务也许。” 相比起领府官职来,坊组才是坊师安生立命的本钱。坊师优先照顾自家坊组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谷辰这时候把格物坊拿出当盾牌也不算理屈。然而那边的女掌府却似乎早预料到他会有此说法,胸有成竹地点点头。 “不碍事。少监司是实务性职位,要同时处理好坊务和领务是比较困难,所以照惯例领府会派遣一位辅佐官协助处理事务。当然薪水就不用付了,算是少监司的福利。” “辅佐官?”还有这等操作?谷辰愣住。 “是非常能干的人材哦,好好期待吧。” 看着邬言嘴角弯成微妙的弧线,谷辰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突然有种踏上贼船下不来的感觉。 …………………… 坊师是民生社稷的支柱,同时也是以任性闻名的族群。从这点意义来说,哪怕接受了领府的延揽,但会把领府官职看得比自家坊组还重要的坊师,百人中大概也找不出一人来。 好比谷辰现在虽已算是黎阳领府聘请的少监司,但其根本身份还是格物坊的坊主,因而优先照顾好自家坊务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连自家坊组都没摆平就急吼吼地去插手领务,结果往往不会讨好,而且视情况还会被认为是给权力欲望冲昏头的蠢货,沦为坊间笑柄也说不定。 格物坊虽然是只有三人的微型坊组,但身为坊主,谷辰也还是得把自己身份变化的重大事宜告诉从者们才行。这天在商馆客室,飞燕小乙等齐聚一堂,谷辰跟众人宣布了自己打算就任少监司的事情。 相比起宣布就职少监司来,解释如何接受掌府延揽上反而花了谷辰更多力气。幸好一番解释过后,飞燕小乙都纷纷露出了然神情。 “谷辰哥当上少监司的话,也就是说,今后咱们转吃皇粮的意思!?” “不是很好吗?这样就能为苍生社稷多做些事情了。” 流民出身的小乙似乎把就任公职看成出人头地的成果而惊喜,另一方面,三大剑宗出身的飞燕则为有机会服务苍生社稷而欣喜。 “是吗,你们不反对啊……”从者们的反应让谷辰松了口气。 “具体来说,格物坊今后会有什么变化吗?”飞燕歪着头问道。 “这个嘛,今后除了自家坊务以外,也应该会收到领府派发的领务吧?不过具体情况要等辅佐官来了才知道。”谷辰搔搔头说着。 “辅佐官?” “咦?会有大官被派过来吗?” 飞燕小乙闻言不禁面面相觑。雷剑使也好南蛮流民也好,就身份来说两人本质都是领府体系外的百姓,因而对官僚抱有天然的疏离感和嫌弃意识。再说目前格物坊三人两怪的关系既和睦又亲密,在其中陡然加进官僚的刻薄嘴脸,这样的变化实在很难让人欢迎。 其实对辅佐官这点谷辰心里也没啥底,可惜当时氛围下邬言没给他留下拒绝机会,这时候也只能硬着头皮接受下来。 “近日内会有辅佐官上门,包含就职手续在内,我会跟他好好谈谈的。”谷辰目光扫过飞燕小乙,就像要把众人不安承担下来般的说着。 181章 辅佐就任 邬言聘任谷辰当少监司是在本月七日,而谷辰跟从者们沟通说明则是在八日,然后再过一日,九日上午领府派遣的使者便来格物坊拜访了。从中可看出黎阳领府的运作效率很高,同时也多少能体悟到掌府女杰那雷厉风行的作风。 “谷公子,好久不见。” 被小乙带进来的使者,是一位身着素色裙服、黑发如波浪般微微卷起的美丽女子。其年龄莫约和谷辰相仿,而容貌轮廊则与黎阳女杰相似。若要问是否美女的话当然是美女,但相比起气场犀利的女杰来,其身上却散发着令人舒适的安稳氛围。并且不论低头致辞的叮咛语气还是万福鞠躬的洗练礼法,都宛如“名门闺秀”一词的典范般。 总而言之,是位初见面就很容易让人产生敬意乃至好感的女子。 “咦?邬、邬司书?” 原本在沙发坐着的谷辰,惊愕得站了起来。 他与那女子当然不是初次见面,反不如说,眼前女子正是乘黄地中最受谷辰信赖的人物。这位美丽温婉的女子,既是位列十二诸侯的名门邬氏的次女,同时也是坊造司的核心司书,谷辰自穿越以来便没少受她的照顾,对女司书有着难以言说的感激。 “邬真在此恭喜公子,就任少监司。”邬真微笑着道。“今次我受领府派遣,来办公子办理就职手续,还请多多指教。” “呃,麻烦邬司书了,快请坐。” 听闻邬真是黎阳府派遣的使者,松口气的谷辰急忙招呼女司书坐下,却禁不住偷偷瞟向女司书。 也怪不得谷辰会如此。毕竟平常见面时邬真都是司书制服的朴素打扮,而今次却罕见换上符合名门闺秀之身份的正装裙服,就连发型也配合着稍稍做了改变。那焕然一新的模样谷辰相当惊艳,也情不自禁地紧张起来。 (呜哇,换套装束就感觉完全不同了……怎么说呢,真有种名门千金的感觉啊……) “黎阳少监司一职空缺六年之久,今次公子肯屈尊就任此职,实在是我黎阳百姓之幸。邬真在此谢过公子。”浑然不知男人的想法,沙发对面的女司书再次低头致敬,并以殷切语气说着。“在掌府前日下令的那刻,公子少监司的任命便已生效。和职位相关的任命书及印契等也在昨日准备完毕,今天我便把它们带来给公子。” “哦,哦。” 谷辰点点头,目光落到一侍立女司书身旁的削瘦男子身上。 那男子身着领府役者的暗红服饰,莫约三十上下,其容貌冷峻。就像在强调自己下位者身份般,从踏进客馆的那刻起就不发一言地跟在邬真身后。这时候接到女司书的接示,上前两步递出手里捧着的木匣。 飞燕亦以从者身份侍立在谷辰背后。在女剑士的注目下,男子徐徐打开木匣,露出其中的一卷文书和一小方印,随即默然退下。 “这是,任命书和印契吗?” 谷辰好奇拿起文书展开。只见文书是以编织着红铜丝的特殊宣纸为基,其上写着“兹任命准造谷辰为黎阳少监司”的字样,宣纸文末不仅戳上了朱红的掌府大印,还有女杰邬真的亲笔签名,足以确保其毋庸置疑的权威性。至于那枚小方印则是纯铜材质,其上雕铸着精美的草叶及锻锤图案,显然也非凡品。 在地球时一介布衣的谷辰还没机会接过圣旨,不过眼前任命书和小方印确实给人以贵气逼人的感觉,也间接证明了少监司在黎阳府里绝非临时工之流的编外职位。 谷辰在心里吐吐舌头,把任命书和小方印放回木匣里。 收下这两件信物,现在他总算对担任少监司一事有了点实感。谷辰把木匣递给飞燕暂时收着,就职手续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剩下的就实务性的话题。 “说起来,掌府曾说要派一位辅佐官过来,就是这位吗?” 谷辰目光落到邬真背后的削瘦男子身上。男子那不苟言笑的刻板模样,确实符合领府官僚在寻常百姓中的认知,但说实话谷辰并不觉得能跟他愉快合作。 然而听到谷辰问题,邬真却露出惊讶神情,和背后的男子交换了别样的视线。 “请恕我介绍迟了。”邬真苦笑着把手移向那男子。“这位张济大人,是掌府直属的文书官。今次少监司任职的相关手续,照官阶本来应是他来主持的,但……” “郡主此言差矣。世上哪有主君站着,臣下坐着的道理?”叫张济的男子摇头说着,别有深意地瞥了谷辰一眼,随即低头告辞。“既然文书印契已交付给少监司,那属下先回府报告了,两位大人。” “好的,辛苦了。” 邬真点点头,掌府的文书官随即踩着无声的步伐悄然退出了客室。门外响起小乙哇的叫声,而室内只剩下谷辰、飞燕和邬真三人。 “邬司书,这是?”谷辰有些把握不住情况,纳闷看向女司书。 “公子,有关辅佐官的事,你什么都没听姐姐说吗?”邬真苦笑着问起。 “掌府只说那人是非常能干的人材,除此以外就……”如此回答着的谷辰,脑海猛然闪出一念头来。那念头是如此匪夷所思和难以置信,以至于谷辰看着女司书时,一时愕然说不出话来。 就像回应他疑惑般的,邬真从沙发上站起来,以恭敬姿态朝谷辰致上敬礼。 “小女子邬真,自今日起配置到格物坊担任辅佐官一职。虽是才疏学浅的鄙薄之人,但还请公子多多指教。” “咦?咦咦?” 女司书的宣言有如一枚重磅炸弹丢进了商馆的客室,不光谷辰惊得蹦了起来,身后的女剑士也是满脸错愕地看着她,甚至连客门处亦响起猛烈撞头的声音。 也怪不得众人如此惊讶。 论身份,邬真是名门邬氏的次女,也是有着郡主封号的尊贵女性。论能力,邬真是坊造司的运营核心,是为领府诸司提供支援的有力保障。论名望,这位德才皆备的名门闺秀,在家臣和民众中有着不输其姐的人望,在邻近诸侯里亦有着许多拥趸。 像这样的人物,居然要来格物坊给自己打下手!?哪怕再美妙的梦境里谷辰也不敢作如此妄想,然而看邬真的模却并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182章 顶级配置 “邬司书,你要来格物坊,当辅佐官?” 谷辰向女司书确认着。因太过惊愕,说出的话也切成了几段。 “是的。”邬真微笑点头。 “那,坊造司怎么办?”谷辰结结巴巴。 邬真是坊造司的运营核心,受到司书同僚们的彻底依赖,这是谷辰亲眼所见。要是女司书像这样突然离开的话,坊造司不用问绝对会陷入混乱的,甚至连带着领府诸司都会受到莫大冲击。 谷辰脑海里不禁浮现出诸司长提着菜刀来格物坊门前要人的荒诞光景,而对少监司的惶然,女司书却是温言相抚。 “请勿担心。这段时间来都在坊造司处理相关的事务交接,提前拟好了今年的年度文表,该交待的也都交待妥当。有夏岑她们接手分担职务,也拜托了晁翁多多关照。至少今年内坊造司不太会出问题,到明年的话她们也应该适应了才对。” “呃,是这样吗……” 女司书那有条不紊的讲述让谷辰动摇的心绪多少安定了下来。仔细想想,女司书做事向来安排得稳稳当当,从未有过仓促进行的先例。既然她这样说的话,那坊造司那边应该确实没问题才对。 就算理解到这点,谷辰也还是有些疑虑。 “这样真的好吗?呃,邬司书你来格物坊当差。” “其实,这应该是我的问题。”邬真的语气转弱。她当然知晓以自己身份当上辅佐官会对谷辰带来的不良影响,脸上浮现出格外歉意的神情。 “那时候听姐姐说想委任公子为少监司,要派遣辅佐官时,我就毛遂自荐应下这职位。事先并未征得公子的同意,所以也难怪公子会疑虑重重……若能得到公子允许,我想成为公子臂助,为格物坊经营贡献心力。若是公子觉得不合适的话,那我会请姐姐安排别的人选,您意下如何呢?” “唔……”谷辰半是感动半是惊诧地看着女司书。 谷辰是那种受了人家好处就很难轻易忘掉的性子,而从穿越乘黄以来他便没少受女司书的照顾。此刻邬真都已经把话说到眼下份上了,那以谷辰性子再拒绝的可能性已等同于没有了。 其实想想看,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谷辰既不是乘黄人也非黎阳子民,来自现代社会的他,原本尊卑概念就相当稀薄。不管王公贵族或庶民奴役,对他来说都没有需要特别尊敬或嫌弃的理由,否则在日升昌时谷辰也不会想跟役工们攀上交情。 再说,谷辰当初跟邬真结识时也只把她当成寻常司书,就此建立起了深厚的信赖。倘若仅仅得知邬真身份是诸侯之女就变瞻前顾后,疏远若离,那结果只证明男人的器量狭小到不行,陡惹女司书伤心而已。 女司书就是女司书,诸侯之女也还是女司书。既然自己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拿邬真的郡主身份做什么,那当然也不必有任何心虚—— 这样想着的谷辰,念头霍然通达了起来。 “明白了。”谷辰朝邬真低下头。“既然如此,那就请邬司书今后多多指点了。” “我已辞去司书之职,现在担任公子您的辅佐官,叫我邬真就好。”女司书脸上浮现出混合了安心与欣慰的笑颜,难掩感动地朝谷辰深鞠一躬。“虽是无德无才之身,但还请公子不要嫌弃。” “邬司……不,邬真姐说笑了,会嫌弃你的组织根本不会有吧?” 谷辰苦笑着摇摇头。在女司书名字后面加上尊称是基于敬意的表现,并不是说邬真就真的比谷辰要年长。至于后面“会嫌弃你组织根本不会有”的话,倒确实如此。 除去身份不论,纯粹就能力来看的话,邬真多年来指导坊造司顺畅运营的非凡实绩可谓有目共睹,再加上其温婉人格和细致耐心的指导力,在增添组织向心力及提升组织活性上也有着堪称“重宝”的价值。毫不夸张的说,是足以令任何组织倒履相求的卓越人材。 原本谷辰就苦恼着格物坊的事务系人材不足,女司书的加势则让此问题迎刃而解。 以组织整体角度来看,如果把女剑士看作为“武”的顶配的话,那女司书则毫无疑问是“文”的顶配了。并且无论哪方,对格物坊的规模都是奢侈过头的人材! 既然那位掌府女杰借着少监司就任的契机,送出如此诚意满满的重礼,那恐怕也就意味着谷辰今后再没法以“坊务繁忙”的借口来搪塞领府的委托。但既使如此,女司书的加入也还是令谷辰感到难以言喻的喜悦。 为压抑激昂的情绪,谷辰站起来扫视着客室周围,目光落到在门缝晃悠的白毛上。 “小乙,别趴在门上偷听,滚进来。” “诶,好的。” 被招呼的小白猿当即滚进了客厅,在门口边还能看到横躺装死的壶怪,但谷辰暂时还不想去戳穿那点。 格物坊成员只有三人两怪,但迄今为止都保持着亲密且舒适的氛围,而领府派遣的辅佐官则无疑会对纺组生态产生重大影响。考虑到这点,作为坊组成员的小乙对此抱有必要以上的关心也不是不能理解。 而且不只是小乙,就连飞燕也掩不住好奇地打量着女司书。 来到黎阳领不久她便被谷辰邀入坊组,对女司书可谓相当陌生。不过先前谷辰已说出“今后请邬真多多关照”的话来,也就意味着女司书已被承认为格物坊的一员。为今后着想,建立某种程度的人际关系是必须的。 “邬真姐,给你介绍下格物坊的伙伴……” 谷辰似乎也是这样想的,把视线转向飞燕小乙的方向。 “飞燕是格物坊的保镖。她是出身雷鸣宗的剑士,身手相当了得,不久前那头肆虐商道的泥泽主就是被她斩倒的。另外飞燕在算术也小有成果,此前沌墟时她便在笼车铺当销售,每天应付数以百计的拓荒者,干得相当不得。”谷辰以颇为自豪的口吻介绍着女剑士。 183章 怀柔无双 “小乙担任格物坊的杂工。他是来自南蛮的白猿族,身手灵活擅长细活,格物坊目前用来装灵药的容器都是他做的,还帮忙修缮了不少东西。另外小乙对黎阳市井的情况也很了解,传信打听消息什么的都不是问题。”谷辰语带嘉许地转向小白猿,向邬真介绍着两位从者。 护卫兼销售的飞燕,还有杂工兼信差的小乙,两人皆是拥有复数才能的难得人材,所以格物坊才能凭借仅仅三人的规模做出许多大坊组都不敢想的事情。理解这点的谷辰给予两位从者相当高的评价,而被评价的两人也都露出掩不住的得意神色,微微挺起胸膛,悄悄瞟向女司书。 “飞燕,小乙,这样称呼你们可以吗?” 邬真嘴角牵出和煦的笑意,注目着两位较年轻的同僚,略略低头招呼着。 “我从今天起担任格物坊的辅佐官。有关坊组的许多事务我都还不熟悉,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妥当的,还请两位多多指出。” “不、不敢当。” “我们才是。邬真姐有什么事请尽管吩咐!” 穿越来的某人姑且不论,飞燕小乙都是地地道道的乘黄百姓,在尊卑身份上有着与生俱来的强烈认知。看着贵为诸侯公女的邬真竟朝他们主动行礼,大惊失色下连忙低头回应。 这样算是不错的开头吧?旁边谷辰悄悄松了口气。 良好的人际关系是组织顺畅运作的关键要素,并且人数越少的组织这倾向就越明显。虽然邬真论身份论资历都要胜过两人,但却摆出如此谦逊的低姿态,飞燕跟小乙也自然没法生出恶感来。看着眼前腼腆搔头的从者们,谷辰不禁暗暗为女司书的怀柔手腕而喝彩。 只是他高兴得似乎早了些。 这位辅佐官的优秀,可以说远远超出他的预想。 “在坊造司任职时,我时常听公子说起你们的事情呢。讨伐泥泽主也好,采集长生果也好,对长年被埋在文书堆里的我等来说,那可是相当令人羡慕的经历呢。”邬真微笑着继续把话题延展下去。“另外,虽然称不上见面礼,但我也为你们准备了一点小东西。” 这样说着的邬真从袖里取出两个黄绸布囊来,分别递给两人。 女剑士和小白猿疑惑接过布囊,打开后发现里面装着两枚型制不同的铜腰牌。 “邬真姐,这是啥?”小白猿拿起腰牌好奇问着。 “小乙,你那块是府役执牌。”邬真微笑告之着。“这枚执牌代表着你是替领府效力的役者,有居留黎阳城的资格,不用再像以前那样东躲西藏地避着巡捕卫了。” “咦?真、真的吗?” 听到邬真这样说,原本嬉笑着的小白猿当即变了脸色,满脸惊诧地看着手里的腰牌。 因连年暴虐荒灾,黎阳城里聚集着许多失去家园的流民,小乙亦是其中之一。黎阳府并未驱逐这些无处可去的流民,但为维持都城秩序却给其活动设制了许多限制,诸如流民入夜后不准出街、只能在四门周边暂居等等。 要是有流民胆敢违逆这些规矩,那被巡捕卫撞见就会遭遇棍棒殴击,最坏情况下甚至会被驱逐出黎阳城。当然小乙是谷辰的从者,跟谷辰同行时自然没有人敢来逮他,但“坊师从者”并非官方身份,所以小乙独自行动时还是不得不面临跟巡捕卫捉迷藏的经历。 要说白猿族天生擅长逃跑,再加上小乙对黎阳诸街坊了若指掌,想要被巡捕卫逮到还真不容易。然而不容易归不容易,每次见到巡捕卫时都得跟耗子见了猫般的躲起来,那种无法融入周围的滋味绝对不好受。 “要是有天能抬头挺胸走在大街上就好了。” 这个问题小乙肯定不知道想多少次,又放弃过多少次。但这时候突然有人跟他说没问题了,也难怪向来古怪精灵的小白猿,愣愣看着手里腰牌说不出话来。 “我、我不用再躲那些巡捕了?” “当然,要是巡卫敢来查就大胆亮出来给他们看好了。你是少监司直属的役者,论阶位可是比他们还高呢。”邬真温言鼓励着小白猿。“凭它你可以自由出入黎阳四门和诸司衙门,今后送信办事都要方便得多了吧?另外每月还有五银通的补贴可领。” “哇啊啊啊……” 小乙就像被捞上岸的鱼般不断张合着嘴,从喉咙里漏出一长串不知有无意义的呼声。片刻后回过神来,却是猛然跪向女司书,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邬真姐!邬真大姐头!太谢谢你了!谢谢您的八辈子祖宗!” “……快起来。我们是格物坊的同僚,不用这样。” 邬真苦笑着扶起小乙。像这般被人感恩戴德,对女司书来说似乎不是什么稀罕事。邬真温言抚慰着小乙,随即把目光稳到女剑士的身上。 大概被女司书的怀柔手段给吓到,飞燕露出警惕模样,并抢先一步说出来。 “这是府卫的腰牌吧?我见过的,但对我好像没什么用。” 府卫腰牌,也就是领府直属的护卫武使的身份证明。其效用大抵和府役腰牌差不多,而位阶却在其之上,必要时甚至还能凭腰牌调动百人以下的兵马。但对既不需要证明身份、也没兴趣掺和领府军务的飞燕来说,这腰牌只是可有可无的事物—— 当飞燕这样认为时,那边女司书却摇摇头。 “有府卫身份的话,就能到兵曹司那里调阅四门宗卷了。宗卷上记载着出入黎阳四门的人流物流,另外和武使相关的情报多少也能在兵曹司找到。”邬真如此告之着女剑士。“我听说飞燕你来黎阳城是寻人的,这样不知会不会所帮助呢?” “唔……”飞燕看着手里执牌,露出被意外将军般的神情。 要说有帮助那肯定是有帮助的。与其靠自己到处瞎打听,调察兵曹司的宗卷无疑是更有效率的手段。此前飞燕并未想到这点,不过就算想到也没法去执行吧?这确实是只有熟知领府运作的女司书才能给出的帮助。 是拒绝还是接受,飞燕征求意见般的望向旁边的坊主。 被注目的谷辰重重叹了口气,脸上浮现出难掩惭愧的神色。 184章 王牌辅佐 谷辰觉得惭愧是有理由的。 要说不管什么组织照顾手下都是首领的职责。飞燕小乙是谷辰的从者,谷辰在某种程度上当然也照料他们生活的自觉。不过技术宅出身的谷辰原本就不是擅长照顾他人的类型,有商馆得以安居,保证每月足够薪水,在谷辰概念里就已经满足“照料生活”的基本条件。 假设飞燕小乙提出什么具体请求的话,谷辰也会尽己所能地提供帮助。只是因为他本身就是容易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性格,所以也不会认为主动去打扰别人生活是件好事情。结果在近乎放任的粗放式管理下,演变成了飞燕小乙不得不独自面对自身烦恼的情况。 当然,要说这也没什么不对。 倒不如说,把私生活的问题烦恼带到坊组经营来,反而会让质疑从者的素质。 不过那终究只是基于平均水准的一般论。就现实来说,在乘黄地中也确实存在着成员间有着强烈羁绊、视彼此如家族般的纺组。而像这样的坊组,往往都有一位担任组织情感枢纽的人事核心,格物坊以前可没有这样的人物。 现在,女司书用实际行动给谷辰演绎了什么叫做“来自组织的关怀”,让立于组织顶点的坊主对自己的职责有了全新的认知。 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你都不想去帮人家解决问题,那人家又凭什么跟着你混?从这点意义来说,邬真做的根本是在替谷辰的疏失善后,不然以格物坊的三人规模来说,继续漠视下去早晚都会出大问题。 (迄今为止都完全没想过呢……真是,太傲慢了……) 看着飞燕小乙拿着腰牌喜不自禁的模样,谷辰感到脸颊火辣辣的。 当然惭愧归惭愧,对能察觉自己疏忽并以巧妙手腕加以弥补的邬真,谷辰可以说是打心底地涌出感谢来。以往站在被关照的立场,谷辰只觉得女司书是能托付信赖的人物 此刻站在被辅佐的立场,才深深感受到其存在对组织整体带来的非凡增益。 “我也替他们谢谢你,邬真姐。” 尽管以组织首领的身份不应该示弱,但谷辰还是站起来朝女司书低头致谢,不这样做就很难法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今后格物坊就麻烦你多多费心了。” “这是我的份内之事,公子不必如此的……”被坊主低头感谢的邬真不禁露出微微困窘神情,到听到今后多多费心的话时才松了口气。“既然如此,我想先跟公子介绍下少监司的相关职权,另外还有关于格物坊今后的运营方针这些。如果公子等下没别的安排,可以抽点时间给我吗?” “哦,哦。” 女司书的语气温和,眼神却是斗志昂扬。谷辰宛如被那气场压倒般的点着头,脑海里则浮现出黎阳女杰评价妹妹的话来。 …………………… 黎阳领是商离朝的十二诸侯领之一,以领都黎阳为核心,统治着中原以外、靠近南蛮的广袤疆域,以及在此疆域上定居的诸多领民。名义上虽只是诸侯领,但规模上却与古时华夏的中型国家无异。 既然要统治国家规模的疆域,那相应的政治机构也自然是国家规模。举例来说,黎阳领府是领邦的统治中枢,领府以下则有坊造司、兵曹司、农桑司、勤民司等诸多分管各自领域的府司。 坊造司是专门负责领邦坊务的府司,其组织内设置着“监司”和“少监司”两项职位。其中“监司”往往领邦内最有名望的坊师担任,也是坊造司名义上的最高长官。不过实际监司大多数时候只负责以其名望镇住场子,很少插手管辖具体实务。 坊造司中真正负责处理实务的是“少监司”。 少监司的地位权限等同于诸府司长,是那类掌握实权但也相当累人的职位,因此并非所有坊师都愿意担任要职。而且黎阳领原本就地处南蛮僻地,无论坊师数量还是坊造水平都比中原诸邦来都要矮上一截,想从中找到有实力又可信赖的人物并不容易。 在种种因缘下,黎阳领的少监司一职空缺了五六年之久。 照理说实务主管空缺往往会造成组织运营的混乱,但在没有少监司的五六年间,坊造司哪怕称不上顺畅运作,也从未出现任何致命延误。这点可以说全靠聪慧勤勉的司书们努力撑起了场子。事到如今,终于有少监司上任当然是可喜可贺的,但以坊造司当前状态来说也没啥需要少监司下指示的。 “原来如此……” 在二楼书房里,谷辰听完女司书有关少监司职务的介绍,暗自松了口气。 “也就是说,就算我不特别插手,目前坊造司也能靠自身惯性运转下去?” “是的。”邬真点头确认着。“倒不如说,为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混乱,公子或者先以格物坊主的身分来跟坊造司慢慢配合。等到理解坊造司的相关运营后再尝试介入其中,我个人觉得是比较稳妥的做法。” 明明是辅佐官却劝上司暂时不要行使职权,倘若是权力欲望深重的人,想必会将其看成碍眼的存在吧?但对把权力本身视为麻烦的谷辰来说,女司书的建议却是再合他的胃口不过,于是欣然点头着。 “确实如此。不熟悉事务的外行人去指手划脚也只会添麻烦而已。坊造司那边交给司书们打理,我就暂时袖手旁观好了。” “感谢公子采纳我的建议。” 邬真微微低头,原本严肃议事的神情柔和了几分。 谷辰的回答既证明了他没有争权夺利的野心,又证明了他有容纳下属直言的器量,无论哪个对邬真来说是相当暖心的确认。在心底里扬起笑颜的女司书,稍稍收敛了表情而谈起另一议题来。 “那么,就确实先把注意力集中到坊组经营上。至于坊组的经营方针,大致来说坊组经营都会朝着‘广博向’和‘精专向’两条路线走,不知公子打算走哪条路线呢?”女司书以专业口吻向坊主确认着。 185章 经营方略 坊组的本质,是为坊师从事生产活动而提供便利支持的机构。根据坊主的志趣需求不同,不同坊组也呈现出迥然相异的特征,但大致来说都可归类到“广博向”和“精专向”中。 所谓“广博向”,其实就是重视生产的类型。广博向的坊组往往聚集着复数以上的坊师,坊师麾下亦有多位学徒跟随。学徒们在坊师指导下从事灵药蕴器的辅助生产,因学徒众多,故而坊造物的产量也变得相当惊人。可以说,这类坊组是撑起乘黄诸国坊造消耗的中坚力量。 至于“精专向”,即是重视研究的类型。精专向的坊组是彻底执行“为坊主兴趣服务”的方针,其人数相当有限,并且除坊主外的成员几乎皆是从者。虽然精专向论产量论资源大都及不上广博向的坊组,但在其坊主精专研究的领域却往往有着独树一帜的产出。 目前黎阳城的数家大中坊组,以信和坊为代表都是重视生产的广博向。小规模的坊组不是没有,但要说做出何等耀目成绩、当得上“精专”二字的却没有。勉强来说,近期异军突起的格物坊算是小坊组中最为活跃的一家。只是其活跃主要体现在频频参与踏荒上,和本身坊造水平无甚关系,所以也很难被判定为精专向。 话说回来,诺大黎阳邻居然找不出一家精专向的坊组,这也从侧面反映了领邦整体坊造水平的低下,因而时常沦成为中原诸国嘲讽的对象。 “如果能摆托坊造落后的局面,对付石怪灾殃时说不定就有点别的办法了。站在领府的立场,与其说期待少监司出来整顿坊造司的事务,不如说更期待格物坊在提升坊造力上发挥作用。”对坊主进行恳切说明的女司书,以这句话作为结束。 “是这样啊……”谷辰颇微妙地点着头。 “好像稍微有点偏题了。”邬真苦笑着把议题扯了回来。“大致来说广博向和精转向就是如此。公子想好朝哪方向经营格物坊了吗?” “当然是精专向。”谷辰即刻回答着。组织庞大也就意味着麻烦事多,对向来跟麻烦敬谢不敏的谷辰来说,这并不是需要多犹豫的问题。“格物坊不必跟信和坊等竞争,我觉得以格物研究为前提,只保留最低限度的人手就好。” “明白了。”邬真点点头,对谷辰的选择毫不意外。“既然如此,那我就遵照此方针去招募人手了。” “咦?招募人手?”谷辰愕然看着女司书。不是刚说好只保留最低限度的人手吗? “总觉得,公子心目中‘最低限度的人手’,和世间常识似乎偏差很多呢……”宛如听到谷辰心中吐嘈般的,女司书微微眯起眼睛,锐利瞄地向书房四周。“实务系人材姑且不论,至少打理这座商馆的家政系人材得配置好吧?恕我直言,光是看书架上的积灰就知道,公子迄今为止根本没打扫过吧?” “这个嘛,至少在搬进商馆住前是大扫除过的。”哪怕谷辰脸皮再厚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坊组的职场环境可是直接决定着成员的精神好坏哦?在堆满霉菌的地方生活久了,哪怕再健康的人都会变得病殃殃的。少监司有雇佣仆役的名额,由领府负责开销,这方面请务必交给我来负责!” 一改往日的温和印象,女司书以双手撑桌的凌冽气势向坊主请求着。当然,不管从感情上或道理上,谷辰都找不到半点给予拒绝的理由。 …………………… 这座被谷辰租下当作坊组据点的废旧商馆,为昂贵的两层石造建筑,其内部有着足以容纳足小型市会数十人的宽敞空间,但实际住民只有谷辰、飞燕和小乙三人。哪怕算上不时到各处蹦跶的壶怪,其空间的利用率也是低到令人绝望。 坊主谷辰有生产研究的任务,女剑士飞燕除了练剑外还有四则运算的应用题要做,也只有杂工小乙在准备三餐的闲暇稍稍有空来做下商馆的清洁。不过一来谷辰并未下达明确指示,二来小乙也不是专职家政士,因而成果也只能说聊胜于无。 目前商馆里,除了客厅书房等常用的设施还维持着正常机能外,其余房室则大都沦为真菌类自然演化的舞台,而厨房也差不多成了昆虫们专属的游乐场。当跟着邬真在商馆各处巡视一圈后,哪怕不怎么讲究的谷辰也不禁生出心颤腿软的感觉,进而把相关事务无条件交给了女司书负责。 凭着名门邬氏的人脉,两天后邬真便带来了招募的家政系人材。 被女司书邀到客厅的谷辰先在中央沙发上就坐,而女剑士则依惯例站在他身后斜半步的位置,摆出了类似面试审查般的架势。 (话说,接受面试倒是有不少经验,但面试别人还是头一次呢……) 初次扮演面试宫的角色让谷辰略感紧张,为分散注意力回头瞥了瞥飞燕。却见着女剑士仿佛打定主意要给格物坊撑起场面般的,紧抿着嘴唇摆出毫无破绽的站姿。并且受其影响,连腰间的剑怪亦散放出相当凛冽的剑气来。 (喂喂,这样会把人家吓跑吧?) 谷辰苦笑着,想想要不要提醒飞燕稍稍放松点的时候,那边响起有节奏的敲门声。待谷辰叫声进来后,客厅门被徐徐推开,女司书带着一高一矮的两人影走了进来。 谷辰目光移过去,只见高的那人是身着侍女服的少女,看来莫约十五六岁的模样,身材偏瘦。容貌轮廊较深,要说也算得上秀丽,但那头醒目的白发却让谷辰颇为介意。 至于矮的那人则是五短身材的胡须男子,其身高大概只到谷辰腰间,几乎看不到脖子,手脚的古铜色皮肤下纠结着老树盘根般的粗壮肌肉,几乎光用眼睛看就能理解到那小身板中蕴含着的凶暴力量。那把挂在腰间的墨铁菜刀,则显示着其职业。 “白猿族,和小人族?”谷辰当场愣住。 186章 小人夫妇 就整体地理而言,乘黄星大致可划分成东西两块大陆。两块大陆间被辽阔海域所分隔,交流困难,因而在漫长时光中逐渐演变成了两个迥然相异的文明圈。从偶尔前来的远洋贸易船得知,目前西大陆似乎分裂成诸多中小国家,陷入彼此纷争不断的混沌状况。 相比起来,东大陆早在数百年前便经初代商皇之手把多数疆土纳入统一帝政下,因而整体状况要稳定许多。商离皇朝的政治版图,由成汤皇领和其余的十二诸侯领共同构成。这十三处领邦占据了南大陆从雪峰到草原、从密林到砂漠的广袤疆域,因而也形成了各具特色的领邦风情。 举例来说的话,十二诸侯领的黎阳领,位于皇朝南疆,地理上靠近南蛮僻地,历史上与南蛮诸部交流频繁,因而其领邦便格外洋溢着“南蛮”的风情。 南蛮诸部崇尚武勇,南蛮姑娘热情奔放,与其交流中黎阳的民风民俗也自然受到了相当的影响。比方说,黎阳城里随处可见比照南蛮风格建造的粗犷屋舍,而出自南蛮民的精美木雕骨饰等,也是黎阳民众家中时常能见到的装饰品。 不过要说到最具特点的,果然还是南蛮民与黎阳社会的融合吧? 南蛮僻地生活着白猿、金牛、灰翎等诸多原生部族,这些部族从风俗语言到容貌体征都跟商离人相差不少,因而普遍被商离诸邦视为“未开化的蛮人”而加以嫌弃疏远。不过这样的情形在黎阳领却甚少出现。 其实皇朝开拓疆域的早期,黎阳子民跟南蛮诸部就上演过你死我活的惨烈战争,并导致彼此难以承受的伤亡。为消解与南蛮诸部的冲突,几代黎阳公付出了心血努力,最终以迎聚白狼公主为契机,黎阳民和南蛮民的仇恨冲突才总算是渐渐偃旗息鼓。 时至今日,若干代人的彼此通婚下来,黎阳民众看南蛮民基本上是半个自家亲戚的感觉。当然这些远房亲戚的风俗口味多少有些差异,但这并不会妨碍到他们在本地谋求生计。来自南蛮民的珍馐奇货格外丰富了黎阳市场,而以武勇闻名的部族亦有不少在黎阳军伍中效力。 另外南蛮风俗虽与中原迥异,但经过训练掌握一定礼仪及职业技能的南蛮民,也有被雇佣在士族富商的宅邸中效力的实例。 谷辰微微打量眼前的高个侍女和矮个厨师,下意识想到前次在在邬府遇到的执事芭芭拉来。身材壮实的芭芭拉明显是南蛮民出身,而眼前两人应该也同样如此。 招募南蛮民来担任宅邸家政人员这点,虽然放到中原诸邦是足以让人瞠目结舌的荒唐之举,但在黎阳领就相当自然了。而且以女司书的眼光,那两人论能力论人格应该也足以被划到可靠以上。 “请允许我为您介绍,公子。” 注意到谷辰脸上的了然神情,邬真微微鞠躬地开口了。 “这位阿妮,今次受聘担任格物坊的家政侍女。也许您已经注意到了,阿妮是白猿部族出身,但很早便来到黎阳城生活,并在多家商会馆和士族宅邸任职过侍女职务,累积了相当的职业经验。”邬真简短介绍着高个侍女的经历。 “打理商馆对她应该不是问题,但服侍坊师却是初次经验。我暂且交待了她一些注意事项,但若有什么做得不妥的,还请公子不吝指点。” “我叫阿妮,请多多指教。” 回应邬真的介绍,侍女阿妮向前一步向谷辰低头行礼。那规范般的动作证明她确实经过相当的职场锻练,但从那脸上想掩也掩不住的紧张神情上看,服侍坊师一事似乎给她带来额外的沉重压力。 这点或许得跟女司书谈谈,谷辰心里想着,目光落到旁边的矮个厨师上。 “古鲁叔是小人族,曾在剑关塞担任父亲黎阳公的炊事官,做饭打仗都是一把好手。后因结婚退役而定居领都,本城的好些酒楼都想聘请他去当掌勺人,不过都没说动他。今次是芭芭拉女仕推荐他来格物坊任职,否则他还不打算出来呢。” 邬真以略带苦笑的口吻介绍着,被介绍的小人厨师仿佛不爽般的哼了声。 “大概就是这样。俺家婆娘说欠你人情,所以把俺赶来还债了。” “俺家婆娘?”谷辰闻言愣了下,而邬真则适时补充着。 “古鲁叔是芭芭拉女仕的丈夫。” “咦咦!?” 女司书告之的事实让谷辰发出惊诧呼声。芭芭拉执事是有着母水牛般的粗壮身材、比寻常男子还高出一头的彪悍大婶,而眼前叫古鲁的小人厨师却只到谷辰腰间,光是想象这对夫妻并肩站立的光景,就足以让谷辰涌出难以言喻的荒诞感觉。 在坊主情绪濒临失防的当口,旁边的忠诚辅佐官给出了及时的援护。 “公子大概不清楚,芭芭拉女仕当初被古鲁叔的厨艺给俘虏,两人从相识到结婚只有半月不到,这件事在黎阳府也曾经传为美谈呢。” “是,是吗……”谷辰再次无语地望向厨师古鲁。虽然不知道芭芭拉女仕的口味能否拿来当参考,但从光是凭厨艺就俘虏那么彪悍的媳妇上来看,眼前的胡须厨师说不定真有一手绝活哦? “哼,那婆娘尝过俺做的菜就天天过来蹭饭吃,俺开销不起就只好娶了她。”古鲁不爽般的语气说着,但嘴角却难以抑制地微微扬起,似乎娶到芭芭拉对他而言也是非常值得夸耀的战绩。 “那还真可靠……说起来,你认识沙祖吗?他是小人族,在郭备组当拓荒者。”看着眼前的小人厨师,谷辰冷不防想起认识的另一位小人枪使。 “当然。那小子在拓荒者出道前曾在俺手下干过。”被问到的古鲁初次露出惊诧神情,抬头朝坊师瞥过来。“怎么?东家你找他有事?” “这个嘛,以前踏荒时遇到他们拓荒组好几次,我和他还蛮熟的。”谷辰耸耸肩膀说着。“其实前阵子我曾拜托郭备组帮忙搜集素材,不过到现在还没收到回报……老实说我有点放心不下,不知道你那边有没有沙祖他们的消息?” 187章 白猿兄妹 “这个嘛,拓荒者出任务十天半月没消息很正常的,不过既然东家你问起来,那俺有空帮你留意下好了。” “啊,那就拜托了。” 小人族素来以不敬权威的暴脾气出名,再说谷辰自身也没有立于人上的自觉,因而这番对话怎么听都不像是主仆间的对话。小人厨师那全无谦卑的大咧咧语气,不仅让旁边的侍女阿妮听得瑟瑟发抖,就连女司书也露出无奈的苦笑。 (真不愧是公子呢,居然能和小人族这样自然地对话……) 有才干的人多数都有脾气。谷辰曾对邬真说过希望把组织人数控制在最小程度的话,以最小人数运营组织,这就也意味着组织成员要有相当高的个人素质才行。侍女阿妮和炊事官古鲁当然也都是符合此标准的人材,不过性格上就没办法面面俱到了。 就这点来说,能容忍小人族无礼态度的谷辰,以首领的器量来说也是相当了得的。要是换成别的坊师的话,恐怕在古鲁冷哼出来的时刻便翻脸赶人了吧?既然首领拥有包容属下缺点的宽宏器量,那以组织体来说,格物坊的前程可谓相当值得期待。 这样想着的邬真微微瞟向沙发后的女剑士。 三大剑宗出身的飞燕,毫无疑问也属于那类让任何组织垂涎三尺的超一流人材。此刻飞燕就像贯彻护卫立场般的,以毫无破绽的姿态屹立原地。若是放在硝烟弥散的战阵那当然是格外值得信赖的存在,但放在眼前场合却多少给人用力过猛的印象。 不过邬真也不是不理解女剑士的心情。 毕竟到前日为止格物坊都是他们三人的小集团,从辅佐官到侍女到炊事官,组织成员陡然倍增,飞燕会感到不适应乃至威胁也是理所当然,因而才会以这样的方式来强调自身的存在感。 邬真稍稍偏头瞥向沙发,猜想自家坊主应该不会注意到这般微妙的细节,但对此加以辅佐原本就是她的职责。就在女司书想着要不要跟飞燕私下谈谈时,从另一侧走廊处传来蹬蹬的急促脚步声。 众人目光就像被吸引般的移过去,随即着见一白发少年搬着木箱出现在门口。 “谷辰哥,我从仓库清理了些东西……吓!?” 猛然被众人瞪视的小乙就像被吓到般的愣在原地。 自打前日从邬真那里领得府役腰牌、解决流民身份后,小乙便是干劲满满的状态,今天也是一大早便自告奋勇去整理仓库,也因此错过了有新人前来的消息。此刻猛然看到客厅里有这么多人,不禁有些懵逼,目光从女司书转向小人炊事官,再落到旁边的高个侍女时陡然蹦了起来。 “阿、阿妮!?开玩笑吧?” “咦?老哥!?你为什么在这里啊?” 绝非演技,白猿族出身的侍女与杂役同时惊呼出来。 “我……我我当然是在格物坊的工作啊!不然还干嘛?” “骗人!那时候嚷着要我给你介绍宅邸工作,结果没干两天却偷了东家银货跑掉,害我被执事骂得好惨。现在你又想故技重施吗!?” “那、那时候我是气不过那肥猪对流民大放厥词嘛,而且拿走的银货事后我也还回去了啊?谷辰哥跟那些家伙根本不一样啦,我跟着谷辰哥是想报恩的!” “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是在打着捞一笔就跑的主意吧?得罪士族老爷你还可以跑,可得罪坊师大人你连跑的机会都没有哦?笨蛋老哥!” “就、就跟你说不是那么回事啦……” 从那毫不留情的吐嘈来看,白猿部族两兄妹的关系似乎相当不错。阿妮细数着老哥昔日的斑斑劣绩,而小乙那边则似乎因为心虚缘故,也没法给出有力反驳。 “总之,这份工作是我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机会,不许老哥你再搞鬼!” 这场持续片刻的兄妹喧哗,最终以妹妹方的强力论断划下句点。高个侍女以凛然气势截断了小乙的反驳论述,随即拽着兄长,以教科书般的规范礼仪朝坊主低头致敬。 “不肖兄长给您添麻烦了,实在非常抱歉,坊主大人。这份恩情,请务必允许我今后以好好侍奉来报答!” “哦……哦。”谷辰点点头。瞥着旁边小乙仿佛精神上被拽住耳朵般的苦闷模样,本想稍稍替他说几句好话,但转念想想清官难断家务事,这里还是交给他们兄妹自己调教比较恰当。“今后商馆就交给你打理了,阿妮,就让小乙先带你去转转吧。” “咦咦?谷、谷辰哥?” “感激不尽!老哥,跟我过来下!” 小乙闻言发出哀叫,但却没能抵过旁边侍女的魔爪,被拽着领子不情不愿地拖出客厅。旁边似乎看得有趣的炊事官,也嘟哝着“俺去厨房踩踩地盘”跟了出去。从走廊处隐约传来白猿兄妹的吵嚷声,而客厅里的谷辰则有些无语地看向旁边的女司书。 “邬真姐,你早知道阿妮是小乙的妹妹?” “正确来说,是在审查备选名单时才注意到的。”邬真微微笑着回应。“就算再怎么优秀的侍女,光靠一人打理整座商馆也还是太辛苦。若公子允许,我想暂时让小乙在家政组兼职。小乙做事蛮机灵的,他们兄妹配合的话,商馆运转很快就能上正轨。” “没有问题,就交给你安排了。”谷辰点点头。 今次招募的两人,侍女阿妮是小乙的族妹,而掌厨古鲁则是芭芭拉女仕的丈夫。两人无论人格或能力看来都值得信赖,谷辰悬在心里的石头也总算落下地来。目前商馆已凑齐了最基础的家政人材,具体运营就交给邬真全权安排,谷辰不打算插嘴。 “打理商馆就拜托邬真姐了,接下来要没别的事话,我就先去回书房去做正事了?”谷辰说着从沙发上站起来,有些迫不及待地瞟向楼上书房处。 要说当初他之所以想习得融棂之法,根本目的是想处置得自离宫主的灵髓,而制做泥法杖亦为熟悉技法。虽然中间经历了掌府邬言延揽、就任少监司和女司书来辅佐等一系列周折,但现在既然诸般杂务已告一段落,那他也差不多该回归主题了。 “好的,抱歉耽误公子时间了。”女司书微微低头回应,随即瞥向沙发后的女剑士。“接下来我有事要和飞燕相谈,公子尽管去忙自己的也没关系。” 188章 女性相谈 (这样的话,就能把精神集中到正事上了……) 谷辰微微瞟向女司书,心里不禁为之雀跃。 以前他就曾妄想过,要是有人能帮他接过管理坊组的职责,让自己把精力放到感兴趣上的格物造物上该多好。考虑到懂得坊组运营的人材比坊师本身更加稀有,谷辰原本打算至少要花上两三年来搜寻,却没想到趁着就任少监司的契机,掌府女杰竟然豪气地把坊造司的顶梁柱给调了过来!? 调过来的女司书倾听坊主意见,几下整顿便让格物坊呈现出焕然一新的光景,着实让谷辰惊喜不已。现在的格物坊,可以说已彻底摆脱混混噩噩的婴儿期,开始朝着谷辰所期盼的方向成长。 面对如此奢华的人事配置,哪怕谷辰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也还是不得不仰头感谢掌府女杰的慷慨。既然坊造司那边暂时不需要他操心,那就先立足格物坊做好坊师本职,也算是对这番破格优待的回报了。 “人事调整就到这里了吧?接下来要没别的事话,我就先去回书房去处理坊务了?” 这样说着的谷辰,有些迫不及待地瞟向楼上书房。 书房有着他绘制的蕴器手稿,都是辅助演算做出参考案。要说当初他之所以想习得融棂之法,根本目的就是想处置得自离宫主的灵髓,而制做泥法杖等亦是为熟悉融棂之法。尽管经历了掌府女杰延揽、任职少监司和女司书辅佐等一系列周折,但现在诸般杂务已然告一段落,他也差不多该做回正事了。 “好的,抱歉耽误公子时间了。”女司书微微低头回应着。 “那我就先上去了,剩下的拜托邬真姐了。”谷辰摆摆手站起来,随即想起般的望向身后的女剑士。“对了飞燕,你那块府卫腰牌还好用吗?最近坊组应该不需要出城活动,你要多花些时间在寻人上也没问题。如果需要帮忙的话跟我说哦?” “嗯……嗯。”飞燕点头回应着,那神情似乎有微妙的落寞。 “关于这点,其实我有些话想跟飞燕聊聊。”这时候邬真以谨慎口吻插进话来。 “跟飞燕聊?”聊什么?谷辰有些好奇的望向邬真,然而从女司书眼中却流露出“不要打听比较好”的目光,让谷辰不禁愣了下。 司书邬真是从穿越起便蒙受诸般照顾的大恩人,而剑士飞燕亦是随同跨过艰难险阻的亲密伙伴,两人可以说是他在乘黄地最为亲密的女性,不过彼此关系却算不上多熟悉。对她们要撇开自己谈什么话题,要说不在意是谎话,但既然女司书都流露出明确拒绝意味了,那硬凑上去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呃,那你们慢慢聊,我先忙去。” 结果谷辰也只得暂时收起好奇心,耸耸肩膀转而朝楼上走去。 …………………… 女司书和女剑士,两人一文一武,却是对任何组织来说都值得倒履相迎的超卓人材。 谷辰离开后,偌大客厅只剩下邬真和飞燕两人,然而气氛却称不上融洽。尽管称不上融洽,然而也远远没到针锋相对的紧张地步,硬要说的话有点像是面对不熟络的陌生人、下意识想保持距离的感觉吧? 当然,如果要说哪边“下意识”的程度更多些,那天秤无疑会偏向女剑士这方。 毕竟飞燕不仅是最初追随谷辰的从者,迄今为止也都在谷辰身旁担任着左膀右臂的角色。然而女司书的到来不禁取代了她的位置,也让格物坊的人事架构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而飞燕的重要性也在变化中不可取代地下降了。 要说飞燕也很清楚,女司书带来的事物对格物坊是绝对必要的。不过就算理智上清楚,但感情上能否接受却是另一回事。今次接见新人时飞燕会在谷辰背后摆出那般端严戒备的架势,其实就是下意识的抗拒姿态。 女剑士的这番纠葛心思,粗枝大叶的男人大概察觉不到,但女司书却不会忽略。 “抱歉把你留下来,飞燕。” 邬真朝着飞燕露出微微苦笑,举手示意她在沙发上稍坐。在女剑士依言就坐的当口,邬真冲泡了两杯花草茶放在茶几上。花草茶中升腾起略带香甜的氤氲雾气,也多少缓和了客厅的沉闷气氛。 “这是南蛮牧树人们常饮的花草茶,据说能放松身心,还有美容养颜的功效呢,尝一下?”邬真就像劝请般的端起茶杯,在唇边泯了一口。 “……唔,确实很香。”飞燕也为那带着蜜香的甜味而稍稍惊讶,却在浅尝数口后放下茶杯,改朝邬真投以笔直突刺的眼神。“辅佐官你留下我不是为喝茶的吧?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嗯,当然。”邬真认真点头。虽然谈话节奏被飞燕给打断,但接下来她要说的也不是什么轻松话题,严肃点的气氛反倒正好。“虽然对公子刚刚说的那番话感到抱歉,但比起处理私人问题来,我更希望你眼下能多分些精神在商馆的护卫上。” “商馆护卫?出了什么事吗?”这出乎意外的要求让飞燕愣了下。 “这个嘛,虽然我也只是从姐姐那里听了个大概,但我们家坊主前阵子似乎做出了相当不得了的蕴器呢。”邬真如此告之着。 “相当不得了的蕴器?”飞燕愣住。 “嗯。听说那蕴器是克制石怪的王牌,拥有一次摧毁整群石怪的威力。若是能再多上几件的话,黎阳领目前面临的荒灾窘境便会大幅消解,也是可能的。” “克制石怪的王牌……一次摧毁整群石怪……”飞燕皱眉苦思着。她当然知道谷辰最近闷在书房里捣鼓着什么,但具体做什么却并不清楚。至于谷辰前往城郊测试泥法杖的连串际遇,亦因掌府邬言的严格缄口令而不被外人知晓。 不过飞燕原本就对自家坊主评价极高,攻略沌墟时也曾亲眼见过谷辰修复灵武双岚剑的实际。事到如今就算谷辰做出什么了不得的蕴器,飞燕也不会觉得有什么意外,但女司书的话还是让她警惕起来。 “也就是说,会有人来抢那件蕴器?” 189章 常夏之宫 拥有一次摧毁整群石怪的威力,这样厉害的蕴器毫无疑问会引来有心人的觊觎。而且既然邬真都把那件蕴器价值给上升到攸关领邦安定的高度上来了,那对不希望看到领阳领安定的某些势力来说,那件蕴器当然也会是非常扎眼的存在。 这样一想,飞燕顿时紧张起来。 “那件蕴器目前被慎重保存在常夏宫,应该不会被人轻易抢走才是。这种场合下需要护卫不是蕴器本身,而是制做蕴器的坊师。”邬真摇摇头。削铁如泥的宝剑和锻造宝剑的铸匠,到底谁更重要用膝盖想也知道。 “虽然姐姐今次下达缄口令了,但既然公子已就任少监司,那就算想瞒也瞒不了多久。何况公子在造物上才华卓绝,只要格物坊上了轨道,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黎阳领乃至商离朝中倍受瞩目的坊造新星吧?” “那当然。谷辰可是很厉害的。”飞燕欣然点着头。虽然多少猜到女司书要说什么,但毕竟自己追随的对象被如此赞誉,站在从者的立场当然不可能不高兴。 “到那时候为止,冲着公子的造物成果甚至其本人而来的势力想必会越来越多吧?因而必须从现在起加以提防才行。”说着邬真有些无奈地看向楼上书房的方角。“不过我们家坊主,似乎是那种比起风险更重视自己兴趣的类型,所以这方面上就只有靠我们来想办法了。” “说、说得没错。” 想到谷辰此前诸般轻身犯险的实例,飞燕想反驳也没法开口。 “我也好阿妮也好,都是踏足职场便再无用外的人。格物坊里能护卫公子乃至商馆周全的人物,除了飞燕你以外再无别人。”邬真深深望向女剑士。“我想拜托的,就是这件事。” “嗯……” 身为坊师从者的飞燕,在护卫坊主人身安全上是没多少拒绝余地的。话虽如此,但看着眼前恳切低头的女司书,飞燕心里还是不禁涌出别样的感触来。 “明白。”默然片刻,飞燕就像要驱逐心中杂想般的深呼吸着,手按腰间的雷剑上许下誓言。“以拖雷起誓,任何胆敢阴谋患害谷辰和格物坊的鬼祟邪徒,我定将其斩于雷剑之下!” 女剑士的声音一扫先前的阴霾,满溢斗志与霸气。 …………………… 乘黄星的东西两块大陆中,东大陆的多数疆土被商离皇朝纳入统一帝政下已有数百年之久。在构成皇朝躯体的成汤皇领和十二诸侯领中,黎阳领位于皇朝版图最南端,文化上和南蛮诸部交融,地理上则靠近赤道,素来以气候炎热和植被茂盛而闻名。 黎阳领由十二诸侯之一的名门邬氏统治,其政治中枢是座落于黎阳内城的邬府。出于抵挡炎阳和抑制气温的需求,邬府内种植着许多移栽自南蛮雨林的高大矩木。这些矩木为邬府众人在炎阳下树起阴凉的屏障,也让邬府远远望去有如置身翠绿森林般的,因而在民间又得到“常夏宫”的别称。 常夏宫的主人,即是代替其父黎阳公执掌领府政务的长女邬言。独目女杰在战场上骁勇善战,在政务上则是雷厉风行,为黎阳子民传诵敬爱的稀世女杰。不过就算是这样的邬言,也难以抵挡随着夏日蒸腾的室内暑气,把办公地点从掌府室挪到了中庭的凉亭之中。 仿南蛮风搭建的凉亭四面透风,又处在矩木树萌的笼罩下,再加上凉亭周围还有一圈潺潺流动的小河道,这些消暑措施极大降低了炎夏带来的不适感,掌府女杰也得以用比平常更高的效率处理完当日政务。 “呼……” 做完政务的邬言打了个哈欠,举手招了招,旁边的灰发侍女随即会意地奉上一支火铜烟枪,并在烟筒中添进裹好的上等烟叶。就在侍女转身欲拿火炭引燃烟叶时,邬言微微摆了摆手,举手把烟枪捏了起来。 邬言眯眼看着烟枪前端,也不见她如何动作,塞在前端的烟叶竟自燃了起来,并冒出阵阵青烟。灰发侍女露出惊愕神情,而掌府女杰则仿佛心情很好般的眯起右眼。 这支火洞烟枪是不久前格物坊送来的礼物。 不过要说这支烟枪本来就是邬言的物件,而赋予其物性、令其变成蕴器的人则是监司晁参,因而说是格物坊的礼物也有些勉强。当时谷辰是拿了烟枪回去当参考,现在送回来应该是已无必要了。 当初监司晁参以火性煌石赋予烟枪以物性,只要注入蕴力就能自行升温,进而腾出火苗来。说起来也算不上何等了不得的机能,但对抽烟人来说却是格外便利,而且有这番神妙因缘在,让邬言对其更是喜爱。 “看来您的心情好像很好呢,掌府。” 就在掌府女杰把烟嘴往口里送时,旁边传来一熟悉的男声。邬言微微偏头,只见凉亭下站着一留着八字胡的中年文士,文士额头汗光闪闪,正仰头朝她望来。 “李儒吗,上来。” 邬言摆摆手让心腹上来凉亭,并示意侍女奉上一杯凉茶。 添加灵药草露的凉茶是解暑消渴的良方,一杯茶饮下的李儒长长舒了口气,在竹椅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不过放松也只是两三息,李儒随即便收敛神情转向掌府女杰,拱手致敬。 “谢掌府赐茶。” “嗯,辛苦了。”邬言微微颔首。“勤民司那边怎么样?逃荒民团安置得如何?” “回掌府。逃荒民团已照事先预案安置在四门驻场,目前逃荒民数大约两千人,勤民司那边还应付得过来。只是黎阳苦夏才刚刚开幕,可预料会有更多逃荒民团涌来本城,到时候住处安置姑且不论,光是每日口粮都会造成沉重负担,还望早作准备。” “粮仓储备不足吗?” “与其说是不足,不如说谁也不知道,究竟储备多少才算足够。”李儒苦笑答道。“按勤民司的测算,今年的形势下再增加三到四成的储备是比较保险的做法。” “那样的话,也只有从平原或津波购入了吗……”邬言闻言在眉尖刻出数道皱纹。 北方平原领盛产粮食又与邬氏亲好,然而两领间却受崇山峻岭的阻隔,让陆路贸易的成本居高不下。另外东方津波领虽有水路贸易的便利,但津波孙氏历来黎阳领虎视眈眈,两家关系哪怕再用客气也称不上睦邻友好。不管选哪边贸易都会面临麻烦,但也年年都会遇到的事情,所以邬言也并未太往心去。 “交给你去处理,不能让孙贼看扁就是了。” “是。”光从“孙贼”的遣词上就能体悟到掌府的嫌恶心情,李儒恭敬拱手,换了个比较开朗的话题。“话说为臣先前看掌府心情不错,果然是因少监司上任的缘故吗?” 190章 监司任命 “掌府大人心情不错,果然是因少监司上任的缘故吗?” 为安抚主君情绪的心情,李儒挑了个比较明快的话题。 果然,就像李儒预待的那般,邬言眯眼露出“何必多此一问”的神情,随即举起烟枪悠悠抽了一口,心情似乎已恢复了过来。 以女子之身执掌黎阳领府的邬言,是论决断力论统率力都巾帼不让须眉的女杰。虽然邬言把黎阳领治理得欣欣向荣,但其本人在生活上却过得相当朴素——当然这里的“朴素”是相对而言,或许在平民眼里是相当令人羡慕的生活,但以诸侯公女的身份来说也只是满足“不侮家门”的最低要求而已。 女杰邬言对衣食住行都没特别奢求,唯一欲望则体现在对麾下人材的渴求上。自代父就任黎阳掌府以来,邬言提拔并延揽了一大批贤臣良将,并把他们配制到领府麾下的诸府司效力。结果令得前次大乱中遭受重创的黎阳民生经济等,在近年来得以恢复,并持续朝着小康迈进。 从兵曹司到农桑司,从勤民司到盐铁司,黎阳领府的诸司衙门在女杰统率下都呈现出欣欣向荣的局面,不过坊造司则是其中例外。 坊造司是管理领邦坊务的府司,只能由坊师来担任长官。不过和能从领民家臣中选拔的文臣武将不同,坊师却是兼具稀有性和特殊性的人材。哪怕在坊造繁荣的中原诸邦,坊师都是堪出等身黄金的贵重人材,而黎阳领因靠近南蛮僻地,其坊师资源更稀缺到不行。 信和坊大概是黎阳领目前唯一拿得出手的坊组,其坊主良造晁参受黎阳公邀请就任监司一职,算是给黎阳府多少撑起了场面。至于负责实务的少监司一职,因实在找不到能胜任的人材,结果导致这项重要职位不得不空缺好几年的时间。哪怕司书们如何努力,坊造司的效率也始终只能在“勉强不出差错”的低位徘徊。 前阵子邬真突然任命少监司的事情在领府也多少引起骚动,不过家臣也早已习惯女杰杀伐果敢的行事风格,因而也不会有特别意见。要说的话,对那位突然冒出来就跟列位府司长同级别的新人,家臣们的期待与好奇还要更多些—— 新任的少监司究竟是何许人也? 实务能力如何?人格是否值得信赖? 因邬言还没让少监司在正式场合亮相过,因而家臣们也只能发挥各自想象力来描绘新同僚的模样。事实上,身为掌府辅佐的李儒就曾在不同场合被人询问过新任少监司的情况,但邬言任命很是突然,因而李儒所知的也相当有限。 “来自遥远狄邱之地”,“在坊造司登记为准造”,还有“沌墟攻略时大放异彩”,以上大约便是李儒对新少监司的了解。倘若把细节算上的话,也只能增加“曾受商社日升昌监护”以及“私下组建格物坊”这两条而已,实在不足以当成判断的依据。 当然,既然能被女杰邬真给相中,那肯定有着足以胜任此职务的能力。不过担任掌府辅佐的李儒,时常要代替邬言处理各府司的事务,因而在职务能力以外,各府司长的人格特质对他也是必需把握的情报。 “听说掌府您在日前已签署了任命书,那少监司任职在手续上已经完备了。在礼仪上有举行就职典礼的惯例,安排在下次朝会时可以吗?”李儒试探着请示道。 所谓“就职典礼”,也就是相当于披露会般的仪式。在仪式上会把新任官僚正式介绍给领府各部门的要员,同时也有对外宣布此人将正式行使职权的意义。依照惯例,只有府司长级别的职位才会举行就任典礼,而在典礼筹备阶段本人当然也会到场。 李儒便是想趁那期间跟新人少监司接触,并在其正式就任前把领府运作的基本规矩灌输给新人,以免新人肆意行事而引发不必要的麻烦。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别去动他,李儒。” 以李儒立场来说,有这样的想法当然无可非议,但邬言却意外地摆摆手。 “坊造司那边照此前运作就好,就职典礼也暂时不要考虑。目前先让他适应少监司的身份,在本人想做事以前,领府方面不要给他施加任何影响。” “是,这样吗……”八字胡的文士露出微微错愕的神情。 对向来主张物尽其材、人尽其用的掌府女杰来说,让到手人材处于闲置状态可是相当罕有的先例。并且从邬言的话意推测,新人少监司对自身职位似乎还并不满意,这更让李儒感到纳闷。 “总觉得,掌府您对他是不是太过纵容了?”身为辅佐必须确切了解上司想法,因而李儒也就不客气地把心中疑惑提出来。“原本以准造位来就任少监司一职,就已经算得上破格提拔了,莫非那位对此还有所不满吗?” “岂止是不满,不如说根本就是在抗拒吧?”邬言磕了磕烟杆。 “抗、抗拒?”李儒听得呆住。 “啊,没错。”似乎想起延揽某人的艰辛,女杰嘴角不禁地微微抽搐。“为说服他来领府任职,我前前后后换着法子邀请了三次,甚至连晁翁和羽骑营都用上了。结果还多亏石怪出来才摸出他的想法,最后不是很情愿地答应就任少监司。” “唔……”李儒听得已说不出话来。 区区准造位的坊师,还是来路不明的流民,面对诸侯公女的盛情相邀居然胆敢拒绝,而且竟连续拒绝三次!?哪怕从高祖建国算起都没听说过如此荒唐的事情。 李儒下意识地瞟向四周,凉亭里除了灰发侍女外再无别人,让他松了口气。否则要是邬言这番话流传出去,那名门邬家的名望,搞不好会在十二诸侯中一口气堕落到底,沦为天下笑柄也说不定。 “那人没有权利名望的野心,因而也缺乏做实绩的干劲。重情义这点倒是不错,但逼太紧的话搞不好会直接搁下不干也有可能,所以现阶段就那样放着好了。” 相比起提心吊胆的李儒来,邬言本人倒是并不怎么把这番经历当回事。瞥着那边脸上阵青阵白的辅佐官,就像觉得有趣般的再追加了一句。 “另外他只接受少监司的聘用,所以不算邬氏家臣,顶多算是客卿吧?” 191章 牧园演练 商离皇朝的政治架构以皇家姬氏为中心,皇家周围则有如众星拱月般的十二诸侯。这些诸侯中有的是跟皇家血脉相近的姻亲,有的是开朝时立下赫赫功勋的良将贤臣,有的甚至本身便是一方国主而选择归附商离。 十二诸侯虽共同效忠皇家姬氏,但在自家领邦内诸侯们却是一方国主。在商离律法中,领邦内定居的民众皆被视为接受诸侯治理的“领民”。 以黎阳邬氏为例,光是其领都黎阳城的常住人口就超过二十万人,而把视野扩展到领邦全域的话,这数字还得翻上若干倍才行。而且在其余诸侯领中,论人口规模超过黎阳领的诸侯也绝对不止一家。 十二诸侯家虽是各具家世渊源的豪门世族,但再怎么说也没法单靠自己来治理广袤领邦,因而从领民中挑选相对优秀的人材、并委以重任是最常见的做法。这些向诸侯家宣誓效忠并在领府机构中担任职务的领民,身份上便是诸侯“家臣”。 治理疆土需要众多人材,这些掌握着农牧兵商等诸般专业技能的家臣及其亲眷,在数百年的传承演化中逐渐形成了被称“士族”的特定阶层。士族往下被视为领民中出类拔萃的精英,往上则被视为形同诸侯手脚的臣子。 黎阳领府及其麾下诸司的要职,皆由士族担任。士族无论身份待遇都遥遥超过领民,但比较起来,商离律法规定领民有在皇朝国土上自由迁移的权利,而士族若随意更换效忠的主君,那就很难被认为是值得赞许的事情。 正因为士族身份受到种种限制,因而也存在着极少数仅以领民身份在领府机构中任职的人物。这些人物多有着足以自傲的本领,以“客卿”之身而为领府所倚重。但客卿并非诸侯家臣,随时都有可能离去这点让人很难放心委以重任。 听得谷辰以客卿身份就任少监司,李儒也就理解了为何掌府要他暂时按兵别动。但理解也仅限于客卿的立场,为何对新人如此优待这点,李儒却还是难以接受。 “请恕我直言。哪怕再怎么年青有为,那人充其量也只是准造而已,真的有让掌府您如此屈尊的价值吗?”李儒拱手向主君提出谏言。“以准造位当少监司已是破格的待遇,再加上竟还只是客卿之身?这样的荒唐事要是传出去,不光家臣们会动摇,就连天下人也会笑我黎阳无人的!” “要笑就让他们笑好了,只要能派上用场就行。” “什么?” “比起别的坊师来,那家伙可是相当能派上用场哦?论实绩论潜力,就是有让人做到这种程度的价值。”如此断言着的邬言,无视副手的错愕神情,若有所思地把玩着手中烟杆,片刻后像决定什么般的抬起头来。 “也罢,那东西大概不用多久就会投入实战,你早点知道也没关系。” 说着邬言站起来,目光掠过旁边茫然的文士,望向常夏官的一角。 “走吧,我们去‘牧园’转转。” …………………… 黎阳城在结构上分为内城跟外城。 黎阳人为防备荒灾侵蚀而在外城筑起了厚重城墙,而作为外城沦陷时臣民避难的最后保险,内城亦设置了丝毫不逊色于前者的防卫设施及相应资源。内城面积只有外城的两成,而相比起面积来其住民却要少得更多,因而空出来的地方都被设置了相应的城防机能。 被邬真称为“牧园”的,是位于内城东北角的一块牧地。 牧地呈四方形,中间是柔软草皮,而边缘种植着一排排南蛮密林特有的硬壳灌木。这些灌木通常能长到三四米高,在夏秋两季会结出鸡蛋大小的褐色坚果。这些坚果的硬壳坚固到用榔头砸都很难弄开,不过却是锤头鸟的最爱。牧园也因此成为内城驯养锤头鸟的绝佳场所。 除了驯养锤头鸟外,因牧园四周都被茂密灌木所阻隔,隐蔽性极高,故而也时常成为常夏宫举行集会活动的场所。 李儒随着邬言朝牧园前行,却不禁为途中频频遭遇的巡卫而惊讶。 巡卫营是负责维持城内治安的警备部队,也肩负着镇压暴乱和搜捕奸细的职责。内城素来治安良好,故而平常甚少看到巡卫的身影。但今次巡卫却把和牧园相邻的街道统统封锁了起来,巡卫营至少出动八百人以上,这已差不多到了诸侯集会的警戒级别。接近牧园门口时,沿途还有数队羽骑兵巡逻,戒备更是森严。让李儒不禁暗暗猜想到底是什么事值得如此大动干戈。 看到掌府女杰及首辅官过来,巡逻的羽骑兵们停下行礼。 邬言摆摆手让他们继续执行任务,并偏头朝李儒说明着。 “从拿到‘那东西’算起,羽骑营已在牧园操练了五六天,多少应该有些成果了。我们去看看。” “是?” 李儒心里更是纳闷,跟随邬言踏进牧园。 牧园是内城驯养锤头鸟的设施,偶尔也作为诸侯活动的场地,因而以往皆保持着相对清雅的氛围,但此刻牧园的环境却已骤然改变。草坡上架设着多处野战营房,营房边上则放着好几具型号不同的重型战备器械,还有一大堆不知何用途的擂石滚石等阵列在旁。 视线再放远点,则可看到远处草地上陡然冒出好几块深褐色的泥泽。只见那些泥泽有大有小,仿佛被挖出的伤疤般突兀地横卧草地上。在近处一泥泽上,一队脚底裹着厚厚苇席的士兵正在演练行军的动作,而与他们相距不远处,还有几匹套上绳鞍的锤头鸟,在骑手驱策下正试着把一块擂石从泥泽里拉出来。 “这、这是?” 李儒沿泥泽间道前行,一路不禁看得口愣目呆。身为掌府首辅,要说他对军务也不算外行,然而却猜不到这些泥泽究竟从何而来,也无从推想羽骑营眼前演练是为何物。 这份疑问,没多久便得到解答。 “啊,在那里,好像演练刚开始的样子。” 192章 石怪对策 “啊,在那里,好像演练刚开始的样子。” 邬言带着李儒登上一草坡,从草坡居高临下望去,可看到草坡下方有一块明显被人为摆出来的石头阵围。 一块块如脑袋大小的滚圆擂石,被草绳捆绑固定着,在阵围中堆叠成半人高或一人高的立石堆。只见上百座立石堆杂乱分布在方圆百米的草地上,间中还有好几块两三人高的石柱。看上去仿佛某种似曾相识的阵势,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李儒皱着眉头把视线移到石头阵围的前方。 在那里,一组二十骑的羽骑兵正排成三角阵形朝石头阵围冲去。 骑兵为首的是一名持着弓箭的女将,短马尾随风飞扬甚是飒爽。 在距离石头阵围约二十步时女弓将举手发出号令,冲刺中的羽骑兵陡然向左疾转,只见三角阵就像画出箭头般的滑到石头阵围左侧,随即从其空档处突了进去。 “盾牌?”李儒发出讶异声音。 突进阵围的羽骑兵莫约十骑,其中半数以上装备着重型方盾。那种铁木混造的大型盾牌对冲击刺击等有着优异的耐性,但却过于沉重,本来是配制给战阵前列重步兵用的,而用在骑兵装备上则相当罕见。 在李儒注目下,持有方盾的羽骑兵们组成紧密阵势往石头阵围里突进,与此同时,另一波羽箭从留在阵围外的援护组处射进来。那些配置着爆矢的羽箭精准落到前方的立石堆上,把草绳固定的立石堆炸得碎石飞溅。 “喂喂……” 如此拟真的演练让李儒不禁倒吸口凉气。 那些飞溅的碎石被骑兵手中的方盾挡下。尽管一名骑兵因坐骑受惊而摔倒,但剩余的九名骑兵还是趁机突破了石阵阻碍,一口气冲到了石头阵围的正中央。 冲到阵围中央的突进组,出乎意外地停留了两三息的时间。 因距离太远李儒看不清他们在做什么,但回过神时却发现阵围所在的青葱草地骤然改变了模样。只见深褐色的泥泡从地下翻涌着冒出来,而草地也随着泥泡冒出而失去固态,很快变成半稀半稠的泥泽地形。 “什、什么?” 李儒发出惊讶呼声,而持盾的骑兵们则在泥泡冒出那刻便动了起来。 扔掉沉重盾牌,拼命驱策坐骑,骑兵们以堪称仓惶的姿态朝着阵围外逃去,但泥泽扩散的速度却比锤鸟头的双足还要快! 化成泥泽的地域再无法承受重压,那些捆绑起来的沉重擂石纷纷陷落其中。锤头鸟虽因足掌宽大而能撑上稍稍多点时间,但也无法立即适应地貌的剧变。先后有三人因路障阻碍而身陷泥泽无法动弹,结果顺利逃到泥泽边缘的只有六人而已。 六人在泥泽边缘叫停坐骑,心有余悸地回头望去。 陡然出现的巨大泥泽,就仿佛潜伏地底的魔神突然张开血盆大口,一口把整个石头阵围都给吞了进去。那些被当成假想敌的擂石堆沉进泥泽,一个接一个地失去形态,甚至连当标的物竖起来的石柱也向旁歪倒,大半截都沉进了泥泽中。 原本颇有规模的石头阵围,眨眼间便倾覆殆尽,结果看上去触目惊心。 …………………… “如何?” 草坡下的演习落下帷幕,邬言转而朝李儒投去饶有趣味的视线。 八字胡的文士脸色铁青,看着下方那吞没石阵的深褐泥泽,半天说不出话来。事到如今,就算李儒再迟钝也该看出这场演习的意义了—— 自灵涌蕴生的荒怪是乘黄诸国共痛的灾殃,而黎阳领的情形则尤为典型。因靠近南蛮而多山多林,每到夏季便有众多石怪族群从山体中矿脉大量蕴生。这些凶暴的石怪集群会袭击周围的领民聚落,甚至入侵城镇肆意摧毁掠夺,几乎每年都给黎阳民生造成难以承受的破坏。 为抑制肆虐领邦的石怪祸害,家主黎阳公亲自率兵镇守西南要冲的剑关塞,除此以外的防务也都消耗了黎阳领莫大资源,可以说上至掌府下至领民,黎阳人不盼望着能早日根除掉石怪灾殃。可惜直到现在也没能如愿。 草坡下用擂石垒起的偌大阵围,便是模仿石怪集群往常行动的阵势。 石怪是远超泥怪草怪等的强悍种属,身躯坚硬又力大无比。若是个位数的石怪还勉强能交给拓荒者们摆平,但当百头以上的石怪汇成集群时,那立马就会升格为聚落城镇的巨大威胁。 依过往经验来说,要牵制百头规模的石怪集群,黎阳府至少要出动两百人的羽骑兵。若想进一步歼灭它们,那就需要动用三千人以上的重装部队,还要有承受相应伤亡的觉悟才行。 首辅官的李儒每年都要审核送到领府的战损报告,因而对石怪集群的威胁再清楚不过,然而其认知却在先前遭到颠覆。 那女将仅仅率领二十人的羽骑兵,便在演习中让模拟石怪族群的擂石堆团灭。虽然李儒不知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但那绝对只能用“奇迹”来形容。 “走,下去看看。” 见着李儒多少回过神来,邬言一拉缰绳,催动坐骑朝草坡下前去。 为演习调度便利,草坡下方设置着简易的野战营房。李儒随邬言下去时,正好遇到先前的女弓骑带着剩余骑兵返回营房报告。接受其报告的独臂将领不是别人,正是统管黎阳军务的兵曹司长官,曹休。 看到连兵曹尉都亲自坐镇演练,李儒在心中进一步提升了事态级别。 “啊,掌府大人?” “参见掌府大人。” 见着掌府女杰前来,曹休及女弓将等都纷纷举手行礼。 “不必多礼,我临时起意过来转转,顺便也让中令郎看看。”邬言摆摆手,开门见山地望向兵曹尉。“大致情况先前我都上面亲眼看到了,但还是想听卿具体说说。怎么样?这把‘泥泽坞’。” 顺着邬言的问题,众人目光瞬间集中在女弓将捧在手里的那把法杖上。只见那法杖长约半臂,以坚硬老树根粗糙削制而成,尽管其外貌乌油油地看去颇不起眼,但看过先前那幕后,应该没人敢把它当成普通木器对待。 事实上,捧着法杖的女弓将也是一副战战兢兢、诚惶诚恐的模样。 193章 猎狩骑兵 “如您所见,威力极其惊人。”被询问的兵曹尉,以毫不掩饰的热忱赞许着泥泽杖。“只要贯注蕴力施展,就能让方圆百米的地面瞬息间化为泥泽。粘稠泥泽对人兽伤害不大,但身躯沉重的石怪却挣脱不得。虽然作用范围是朝周围辐射这点比较麻烦,但只要配合适当战术,仅仅二十骑也能发挥出歼灭石怪集群的威力!说实话,这已超越了灵武的概念,末将甚至从未想过竟然还这等蕴器存在。” “超越灵武的概念吗……嗯,我知道卿的意思了。”邬言点点头。 “灵武”通常是坊师为武使量身打造的武装蕴器,可以赋予武使匹敌荒怪的超卓武力,也是拓荒者们的核心装备。不过哪怕再厉害的拓荒者也没法独自歼灭那等规模的石怪族群,而能达成这等非凡成果的泥泽坞,可以说已超越“战术装备”而迈进“战略装备”的层级了。 “以兵力比喻的话,这把法杖至少有着匹敌八百羽骑兵的价值,更难得的是运用起来还如此灵活!”兵曹尉的声音里融进了罕有的热量。 “目前正值夏季活跃期,石怪集群在领邦内出现暴乱的概率很大。因此末将想设立一支装备泥法杖的猎狩骑团,并加强领都周边公路的巡逻力度,当发现石怪集群活动时就立即出动游骑队加以讨伐!” “以往我等只能等着石怪上门被动防御,但今次有了泥泽坞就能主动出击了!倘若游骑队能顺利发挥的话,今年应该能把领都周边的荒灾损害抑制到最小程度。如果再有两三把的话,说不定就有往剑关塞输送援军的余裕了。能批量列装的话,搞不好连平定‘鬼岩堡’都能做到!” 兵曹尉抖动着胡须,朝旁边女弓将投以足以融化钢铁的火热目光,而其话语亦让众人为之激昂。 黎阳领长年以来为石怪灾殃所苦,而位于黎阳西南山中的“鬼岩堡”,则可以说是蕴生石怪的沌墟祸源。从鬼岩堡蕴生的石怪即使过了夏季也依旧不会降低活动频频,诸多聚落和良田都因此而荒废,可以说是造成当前黎阳民生困苦的根源。 平定鬼岩堡是黎阳子民长久以来的悲愿,数代邬氏为此投入莫大资源和牺牲,但却始终未能取得多少进展。目前家主黎阳公亲自率兵镇守在剑关塞与其对峙,剑关塞还配置着与羽骑营并肩的武卒营精锐,不过据闻局势也只是堪堪持平而已。 谷辰所造的泥泽坞对沉重的石怪有天然的克制效果,倘若真能实现量产的话,那绝对会成为扭转剑关塞困窘局势的关键!花点时间的话,甚至平定鬼岩堡,一举根除黎阳领的石怪灾殃都不是梦想! “请、请不要这样看过来……” 在众人的炯炯注目下,短马尾的女弓将不自然地扭捏着身段。哪怕明知道众人看的是她捧着的法杖,然而被众多男士投以如此情热的注目,还是让她困窘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话虽如此,但手里的法杖却是“足以媲美八百羽骑兵”的重宝,有任何闪失根本不是她能担得起的。女弓将强忍着羞涩捧着手里的法杖,从脸颊到指尖都染上了绯红色。倘若谷辰在场的话,应该会被刺激起某种奇妙的兴趣吧? “泥泽坞的量产吗……关于这点,晁翁怎么说?” 就像要给昔日部下解困般的,邬言把目光投向队列中的另一女性。 身材中等,脸上略有雀斑,因半边容貌隐藏在罩袍下而给人略阴沉感觉的女子,是信和坊主晁参的弟子,准造菖蒲。菖蒲虽隶属信和坊,但因其师晁参是领府聘请的监司,故而也时常以监司辅佐的身份出席领府会议—— 基本上也就是,晁参不喜欢的麻烦交际都推给女弟子的感觉。 不过菖蒲对自身立场有着清醒以上的认知,故而做起来也未有怨言。这时候被邬言询问,当即以恭敬语气回应着。 “回掌府大人,老师前日已鉴定过泥泽坞,曾说此物是用相当古典的技法做成,其构造基础颇为独特,但做工上并无特别困难之处。只是相比起制做本身来,找到蕴含此类物性的‘素材’才是比较困难的事情。” “也就是说,只要找到素材就能做出来的意思?” “是的。虽说具体细节只有制造者本人才知晓,但再做出一把来应该不会多困难,老师是这样说的。”菖蒲低头确认着。 “听到了吗?”邬言满意点头把视线移向羽骑营诸将。“什么时候找到素材虽然还是未知数,但至少量产本身并不困难。目前就先猎狩骑为基础在实战中进行演练,但相比起取得战果来,保存法杖肯定是最优先的事项。这方面交给你负责了,寒羽。” “……是,末将定当全力以赴。” 接手如此贵重的蕴器似乎让女弓将相当惶恐,但再怎么说也没法拒绝掌府的命令,当即举手叩在胸甲前行礼。 “不是开玩笑哦,百羽长。”似乎察觉到手下的犹豫,兵曹尉插进来以断然语气喝斥着女弓将。“哪怕你们全军覆没战到最后一人,最后一口气没有断,也绝对要把泥泽坞给我带回来。这把法杖就是重要到如此地步,明白吗!?” “明白!末将就算拼了性命也会护得法杖周全!” 女弓将再次叩胸行礼,语气却比刚才激昂了许多。 “很好。那接下来就再操练几次吧!首先把那些落马的白痴从泥泽里弄出来,然后我再亲自带队跟你们演练泥泽里的战法。到训练到万无一失为止,统统给我作好掉两三层皮的准备吧!”曹休就像鼓劲般的挥起右臂,向掌府女杰请辞后,便带着羽骑兵们匆匆朝泥泽赶去。 得到掌府女杰的首肯,尔后名震大陆诸邦的“猎狩骑”在此刻此刻算是正式成立了。另一方面,周围骑兵们虽然没有预知未来的神通,但注目着女弓将及一众同僚满是泥浆的狼狈身影,还是纷纷投去满溢羡慕嫉妒的视线。 194章 物货交讫 “大人慧眼无人可比,卑职佩服得五体投地。” 羽骑兵在泥泽继续操练,而李儒则向掌府女杰低头致敬。 尽管邬言并未明言,但那把法杖究竟出自何人之手,现在已是再明显不过的事情。站在统筹全局的首辅官立场,李儒对“泥泽坞”的重要价值有着更甚于兵曹尉的切实认知。 仅仅是平息领都周边的石怪暴乱,就能给黎阳领省下一笔巨额的灾害开销。要是防务范围再推远点,那领府差不多每年捉襟见肘的预算也会得到彻底改善!如果说此前李儒多少还觉得掌府对少监司太过优待,那现在这样的想法已消散无踪。 可以说,哪怕今后少监司什么都不做地白领薪水,也绝对是黎阳府不会撒手的人材。 “敢问掌府,此物要到何时才能量产吗?” 李儒忍不住向邬言询问着。 泥泽坞瞬息团灭石怪集群的超卓威力,不光羽骑营和兵曹尉对此渴求万分,就连他也不由得憧憬着同类法杖批量列装、领府军摧灭灾殃的光景。 “前几天那人过来时我跟他确认过,说是只要找到合适素材就可以做,跟晁翁说得差不多。”邬言仿佛不耐烦地弹着手指。 身为掌府的她照理说才是比任何人都要心急的一方,不过用来制做蕴器、可赋予物性的珍稀素材却不是靠权力或金钱就能弄到手的。 蕴含灵髓的素材往往来自拓荒者讨伐荒怪所得,只是获得与否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运气,这也是蕴器灵武价格始终居高不下的原因。因此尽管邬言已派人到坊造司发布了征集素材的悬赏委托,但拓荒者何时能拿出成果来却是未知数。 现在邬言的感觉,就像是明明已拿到埋藏着渴仰宝物的地图,却因凑不齐路费而只能在路口转悠般的,说多憋屈就有多憋屈。 “毕竟和坊造相关的事务,我等没法插手呢。”李儒心有戚戚地说着。 “没错。顺便说说,那家伙前几天过来是来拿报酬的。”不想再继续纠缠这份憋屈情绪,邬言摇摇头换了个比较轻松的话题。 “……报酬?”李儒闻言愣住。 “应该要付报酬的吧?毕竟严格来说这把法杖可算是格物坊的商品,不过在测试阶段就被我硬抢了过来。”邬言耸耸肩膀。 “硬、硬抢过来?”这样做行吗?李儒呆然看着自家掌府。 坊师制做的蕴器,其处置权当然归坊师所有,要出售要保留也都由坊师决定。虽说做出蕴器的前提就是要让人使用,但也有坊师对做出来的蕴器太过中意,舍不得出售而将其收藏的情况。无论如何,硬抢坊师手里的蕴器都不什么值得赞许的事情,哪怕以黎阳掌府的身份。 “当然有问题。据说‘泥泽坞’还是他做出来的第一件蕴器,是相当有纪念意义的物品。”面对副官投来的担忧注目,邬言却是点头肯定。“不过你也看到那威力了吧?无论如何都想要,于是就跟他说会支付报酬的,然后强要了过来。” “是这样啊……”李儒听得额头冒出冷汗。 邬言是富有决断力和责任心的为政者,其本身虽无强烈物欲,但对领邦相关的事务却格外执着。这把泥泽权确实在抗衡荒灾上给予领府军极大帮助,要换成是他在场的话估计也是会想法设法弄到手的。 “也就说,那把泥泽坞算是‘领府朝格物坊采购’的装备?”李儒朝邬言慎重确认着。 目前谷辰同时有着格物坊主和少监司的双重身份,前者是自负盈亏的经营者,后者则可从领府处领取固定薪水。从理论上说,当谷辰以少监司身份为领邦做贡献时,黎阳府是不必再额外支付酬劳的,但制做蕴器却并不包括在少监司的职务。 事关蕴器交易时,谷辰的立场更偏向于格物坊主。因此留在领府公式记录中的采购流程是,掌府邬言先向坊造司提出装备要求,坊造司再从格物坊那里订制了这把蕴器。而既然“泥泽坞”是领府的订制品,那支付报酬也是理所当然的。 “……卑职,可以询问下报酬详情吗?” 考虑到蕴器的昂贵行情和泥泽坞的非凡威力,李儒的心禁不住哆嗦了下。 “这个嘛,像这般厉害的蕴器,十万银通我觉得是合理的。” “十、十万银通!?” “不过我跟他说咱们府库里拿不出这笔闲钱来,所以就用实物抵偿了。”掌府女杰以独眼瞥向脸色骤变的辅佐官,在嘴角拉出微微弧线。 “实物抵偿?请问具体是?”李儒开始回忆府库里有什么价值七万银通的物件。 “上次压制昏侯离宫不是带回许多战利品吗?那套离宫主留下的巨人铠甲也给收进府库了。他好像打算要拿去做什么东西,所以我就当成泥泽坞的报酬批给他了。” “那套巨人铠甲吗……”李儒倒是有印象。 沌墟中的浓郁灵涌会令置身其中的物器发生不可思议的变化,那些变化的物器往往具备寻常装备难以比拟的优异性能,不过有些也因太过特殊而难以派上用场。那套巨人铠甲就是其中之一。 巨人铠甲坚硬到用重斧劈砍也留不下半点伤痕,哪怕架上炭火烧上三天也没有半点熔化。就品质来说无论是铠甲中近乎梦幻般的逸品,然而其三米多高的规格却远超乘黄人所能装备的极限。既无法装备也难以熔炼的巨人铠甲,就只能作为战利品的象征堆在黎阳府仓里。 府吏们曾私底下开玩笑说大概只有坊师能摆弄这货,却想没到居然真有坊师上门索要它。除了占地方就没别用处的物件,能用来抵销十万银通的货款当然是求之不得,但拿去巨人铠甲的不是别人,而是那位行事匪夷所思的格物坊主,这样一想却还是有些令人不安。 “请问,少监司说他要拿去做什么了吗?” “好像是拿去做蕴器的素材,我试着问了问,但他不肯细说……总之,希望不要是什么引起骚乱的物件就好。”如此说着的掌府女杰,抬头望向西门驻场的方角,脸上却浮现出格外期待的神情。 195章 家政升级 和地球类似,乘黄星地表大半为广袤的咸水海笼罩。在咸水海中漂浮着数块陆地,而东西两块大陆则是其中最大的地块。两块大陆中,东大陆的纬度明度低于西大陆,以地球概念来比喻的话,东大陆整体大约是亚热带和温带的气候,而西大陆则偏向温带跟寒带的感觉吧? 在纬度较低的东大陆中,黎阳领亦是位于相当南端的地域,因而其气候有跨过亚热带朝热带靠拢的趋势,而每当气候迈进夏季时这类感觉更是特别明显。当前还只算是初夏,但早晚气温却已明显升高起来,而到正午估计更是突破三十五度。 若是在地球时还能用电风扇加空调来抵抗炎热,但在连蒸汽机都没有的乘黄地,谷辰能做的顶多也只有打开窗户,藉由空气对流来抑制睡觉时的室温。 好在这座商馆本身是黎阳城罕见的石造建筑。用石材建筑屋舍的缺点是成本高昂,优点除了坚固耐用外,还能在相当程度上隔绝炎夏蒸腾的暑气,给居住者带去体感上的清凉。综合以上两顶措施,让谷辰得以克服文明上的代差,勉强守住了安适的睡眠。 “呼……” 清晨的阳光穿透窗户缝隙,在卧室的墙壁上留下斑驳的光景,床上的谷辰打着哈欠醒了过来。 谷辰半迷糊地环视着周围,窗台上摆着的阔叶植物盆栽以及墙上挂的南蛮民族风的手编毛毯,都是在最近才添加的装饰品。虽然其存在并未改变卧室的基本属性,但确实让环境氛围变得活泛了不少。就连习惯在书房熬夜打瞌的谷辰,也重新体悟到在床上睡觉的好处来。 在床上呆坐片刻,谷辰望向床边的矮桌处,拿起那里铁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掺有薄荷花蜜的凉水喉咙流进胃里,其氤氲灵梵顺着气脉扩散,迅速驱逐了体内残余的睡意。谷辰随即打着哈欠翻身下床。 这壶薄荷水也是不久前才添加的配置。 具体来说,也就是司书邬真以辅佐官身份加入格物坊后算起。女司书在事务处理和人事交涉上有着非同寻常的手腕,不仅迅速梳理好了格物坊的相关事务,还招揽了侍女阿妮和炊事官古鲁,以此充实了商馆的家政配置。 托她的福,这座迄今为止只勉强维持着最低居住性的商馆,也开始逐渐和舒适、雅致等词汇扯上了关系。像卧室里的盆栽和床边的薄荷水便是那些微妙改变之一。 要说谷辰本身是对居住环境不太讲究的类型,在极端情况下,就连仓库阁楼他都能凑合着过日子。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不喜欢舒适环境。倒不如说,正因为体验过在阴暗阁楼跟小型啮齿类为伴的憋屈,谷辰才对女司书带来的改变感受更加深刻。 “唔,总有种合租房变成星级酒店的感觉呢……” 喃喃自语着的谷辰,换上便服走出卧室,来到与楼梯相连走廊。 走廊亦是石造,不过为减少石材的冰冷质感而特意在天顶作了木条的装饰吊顶,另外走廊上还摆着好几株半人高的南蛮植株,油然给人以南国渡假酒店般的感觉。为增加采光在走廊处设置了好几扇窗户,只是当前乘黄诸邦还尚未点开玻璃制做的科技,因而所有窗户都以木条加油纸作隔层。 此刻窗户开着,混着微弱暑气的晨风从窗户涌进来。 早晨气温还不高,那股风让谷辰觉得相当舒适。谷辰走到走廊窗前,趴着窗台向外眺望。窗户正对着商馆中庭,但因商馆本身坐落山腰之上,因而视野相当开阔,把目光放出去可以看到黎阳西门以及和西门相邻的驮运驻场。 驮运驻场是供来往驮队停驻装卸的场所,但迈进夏季后野外荒怪会变得格外活跃,相应驮运来往的危险系数就会大增。因而驮队大都选择暂时歇业,而驻场也就跟着变得清闲下来。 (不知道崔五他们有没有离开耶?) 谷辰突然想到日升昌的驮队。兽使崔五的驮队前阵子被领府征调往离宫沌墟送物资补给,那时候时节已快要迈进夏季的门槛。倘若他们没在返回黎阳城就马上出发的话,那肯定就错过了驮运出发的时点。 一大群人和驮兽,要是整个夏季都在商号里混吃混喝,谷辰已可想象铁公鸡兼矮冬瓜的某人,悔恨得咬着算盘满地打滚的光景。要说此刻谷辰对日升时既无憎嫌也无感怀,不过脑海里浮现出的画面还是让他为之愉悦。 谷辰眯眼望向驻场,但以商馆和驻场的距离,谷辰哪怕眼力再好也看不见日升昌那边的情形,倒是中庭某处的光景吸引了他的注意。 “咦?那是?” 中庭空地处横卧着一头体格硕大的棕毛野猪。那野猪翻着白眼,半边舌头瘫在嘴外,而小人族的炊事官蹲在野猪旁边,伸手比划着似乎想该从那边下手般的。 “原来如此,中餐是炖猪肉么……” 谷辰苦笑着点点头。虽然不知那头野猪是从哪里弄来的,但看来格物坊今后好几天都能吃上丰盛肉食了。对此前不存在员工食堂、三餐多数靠外卖接济的格物坊众人来说,炊事官古鲁的加入则从根本上改善了职场的伙食待遇。 曾担任黎阳公炊事官的古鲁,论手艺绝对是名厨级别,并且在食材调度上更有非同寻常的手腕。无论何种野味食材都能将其彻底利用,倘若不去计较其菜肴料理中不时出现的莫名物料,那倒真是无可挑剔的后勤人材。 至少这些天下来,谷辰已彻底断绝了再叫外卖续命的念头。 “啊,少主?” 背后传来微微惊呼的声音,谷辰偏头望去,只见着侍女阿妮正提着水桶走上楼来。 阿妮左手拿着浇水用的木勺,除了打扫房舍清洁以外,连植株养护也都包含在侍女的职责范围。明明是差不多高中生的少女,却不得不从早到晚都忙碌不停,这点让谷辰相当过意不去,但其本人却似乎干得很有劲。 阿妮工作勤恳又礼法端正,以侍女而言也是相当值得信赖的人材。若硬要说有什么不足的话,那大概就是见到谷辰很容易紧张这点吧? 196章 摊牌准备 “早安,老爷。” 见到谷辰的侍女阿妮,连忙低头恭敬问候着。应该说不愧是在家政职场上累积丰富历练的侍女,论言辞论动作都有如礼法教程般的规范,但却依旧流露出掩不住的紧张情绪来。 “早安,阿妮。” 谷辰微微点头回应着。 阿妮和小乙皆是白猿族出身,据闻司掌造物的坊师在南蛮诸部中有相当崇高的地位,谷辰也不得不能理解她的心情,但那紧张兮兮的态度不论对哪方都是相当无谓的折腾。想改善这般僵硬关系的谷辰,选了个比较温和的话题。 “走廊上的这些盆栽,是阿妮你弄的吗?” “是、是的。”阿妮低头回应着。“邬真姐说在这里摆些绿植比较好,具体品种是我自己挑选的……那个,要是老爷您不喜欢的话我立即换掉。” “不用不用,就这样蛮好的。”谷辰连忙摇头。 “好的。请问老爷,还有什么需要调整的吗?”阿妮战战兢兢地提问着。 “这个嘛,我是觉得没啥问题。”谷辰搔搔脸颊。虽然有心拉近彼此距离,但此时阿妮明显绷紧了职场上的神经,要是再提出什么要求只会让她更紧张而已。于是谷辰摇摇头没再继续下去。“嘛,有关商馆的具体运营听邬真姐的指示就好了,我是不会随便插嘴的。” “是!非常抱歉让您为琐事费神了!” 不知联想到啥的阿妮脸色陡然僵硬,再低头向谷辰惶恐道歉。 “好了好了,你忙你的,我先下去了。” 察觉到再聊下会只会让侍女更加紧张,谷辰苦笑着摆摆手,转身朝楼梯走去。 楼梯上原本布满灰尘的扶手,此刻亦被擦拭得一尘不染,整洁氛围让人看着相当舒心。谷辰不禁对侍女阿妮的家政力再度给予好评,态度上要能再放松点就称得上理想了。这方面好奇心旺盛又缺乏自制的小乙倒是不时惹出麻烦来,这两兄妹要是能彼此平衡下,那就再好不过了。 随着格物坊麾下成员增加,身为坊主的谷辰也必须得留意起相关的人事来,不过还好这方面有贤德的女司书帮忙辅佐,不用他太过操心。 这样想着的谷辰,顺着楼梯来到一层。 格物坊据点的商馆是上下两层的石造建筑,商馆上层是相对私密的卧室客室等,而商馆下层则是相对开放的诸多机能设施。在此以前格物坊因人手有限基本上只用了客厅而已,但因家政系人材配置到位的缘故,其它设施也逐渐得以启用。 谷辰信步来到与楼梯相邻的茶室。 茶室是为提供坊组休憩消遣又或者招待宾客用的悠闲空间,以原木色为基调搭配褐色藤器的陈设给人以平和的感觉,南蛮特产的藤编沙发和用粗木桩凿削成的小圆桌交叉摆放了好几套,旁边还有放着茶叶跟茶点的矮柜。圆桌上摆设的鲜花散发出淡淡熏香,和着坊廊外传来的叮咚流水声,令人光是踏足其中就感觉到一股足以放松精神的闲适氛围。 谷辰信步走到靠坊廊的那侧,在藤编沙发上坐下。 藤编沙发和实木圆桌应该都是最近新添置的家具。木器藤器是黎阳领的特产,从用料做工来看,放在地球大概能轻易买出五位数的价格。前次攻略沌墟时格物坊以垄断灵药补给而大赚了一笔,钱包要比原来殷实不少,商馆添设的花销尽管让谷辰肉痛了一阵子,但现在看来确实是物有所值。 谷辰把目光移到坊廊外的内庭上。 黎阳领气候偏炎热,出于防暑降温的考量,有条件的黎阳人都会在自家内院种树遮荫并设置池塘。茶室坊廊外便有这么一处绿意盎然的小池塘。池塘背后栽种着翠竹,周围铺着鹅卵石,池塘中央还有睡莲和锦鲤在游晃。池塘的水体从物理上降低了相邻室温,而那古趣流淌的空间则从感性上带给人以清凉。 “啧啧,太厉害了,邬真姐。” 谷辰看得咂舌不已。 这处小内庭是商馆原先就有的,但谷辰搬进来时池塘却早已干涸,至于睡莲和锦鲤什么的当然想都不要想。女司书接手商馆才不过一周多,就让原本荒废的空间接连焕发生机,这在谷辰眼里简直比动摇地脉的梵法还要神奇。 “啧啧,常夏宫还真是送出了不得了的大礼呢,这样就算想抱怨也没办法了……” 谷辰无奈地摇摇头。 明明格物坊只是三人的微型坊组,却硬是把诸侯公女兼坊造司统管的女司书调过来当辅佐,作出此决定的掌府女杰可以说是迫力非凡的人物。本来谷辰对邬言半强行地取走泥泽坞还颇有怨念,但现在也没法再抱怨啥了。 “咦?那是?” 谷辰眨眨眼睛,在池塘边冷不防瞥到一熟悉身影。 “波妞?它跑那边干啥?” 壶怪波妞,格物坊的元老物怪,似乎也格外中意这处绿意盎然的惬意空间,在一株阔叶植物的阴影下专心扮演着被遗忘的罐子角色。壶怪最近装死功夫越发精湛,要不是壶口那截微微摆动的藤索引起谷辰注意,他都差点被忽悠了过去。 “说起来,都还没来得及给他们介绍呢……” 看着叶荫下悠然装死的壶怪,谷辰搔头露出纠结神情。 女司书加入格物坊原本就相当突然,随后又是整理商馆坊务又是招募家政人员,忙得不亦乐乎。等谷辰回过神来时,侍女阿妮和炊事官古鲁等已开始在自身职场发挥价值,也因此错失了介绍物怪们的机会。 不过剑怪拖雷基本整天跟飞燕绑定,壶怪波妞是擅长装死的怂包,而笼车怪目前依旧尚未苏醒,所以短时间新人们还没察觉到格物坊的异样。不过终究纸包不住火,而且乘黄人对“物怪”的概念能否接受也是未知数。为避免将来误解,谷辰认为壶怪剑怪的事情还是早点跟女司书摊牌比较好。 “什么摊牌比较好?” “唔哇?邬、邬真姐?” 旁边响起的声音把谷辰吓了大跳,回头见着女司书不知何时来到沙发旁边,正朝他投来混着歉意与关切的视线。 “抱歉,我看公子好像在为什么事情苦恼的样子,不知道能否帮上忙?” 197章 格物真相 “啊哈哈,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有点介意而已。”想得走神居然把心里话都漏了出来,谷辰暗暗流着冷汗,连忙挑了个话题转移焦点。“话说邬真姐,刚刚我在楼上看到古鲁在摆弄野猪。那头野猪,莫非是在附近猎到的吗?” “公子也看到了吗?那应该是飞燕搜巡后山的成果。”邬真欣然回答着。 “搜巡后山?飞燕吗?”谷辰闻言愕然。 “是的。据说为确保商馆安全,先着手驱逐后山害兽的样子。” “后山的害兽吗……”谷辰有些无语地望向窗外。 格物坊商馆所在的这座山头,和西门驻场相邻,论面积的话比驻场加上西城街道还要大。不过其地势陡峭难以利用,因而成为黎阳城内少数还保留着原生态风貌的地块。 其前山修筑着一条通向半山腰的蜿蜒土路,在土路沿途有些就地取材搭设的简陋建筑,依稀还能看到些人烟,不过踏进后山就彻底成了野生动物的地盘了。野兔和獐子等草食兽就不用说了,后山中甚至还有熊跟老虎等肉食猛兽出没。 当然对老练武使来说,肉食猛兽哪怕再凶猛也不会比荒怪来得更有威胁,但那明显不能用作确保商馆安泰的标准。坊师的武力值和寻常人相当,为避免自家坊组在商馆附近活动时遭遇危险,女剑士打算先把熊老虎等具备威胁的野兽先从后山驱逐掉。 另外,人迹罕至的后山对众人来说也充满着未知。为预防可能的紧急事态,确实斟察后山环境也是必要的措施。基于此缘故,飞燕这阵子都相当热衷于在后山逛悠,而厨房那边也因此时常收获新鲜食材。 “算了,她高兴就好。” 谷辰耸耸肩膀。 虽然不认为熊老虎等威胁到自己,但女剑士能恢复活力可是比什么都好。至于其缘由,谷辰猜想应该和邬真前次跟飞燕的私聊有关。包括小乙飞燕在内,格物坊无论新旧成员都已接受了女司书的存在,那自然凝聚的人望,或许是比打理商馆更难模仿的才能。 这样的话,是不是也能把物怪们托付给她呢? 谷辰考虑着,眼角瞥到小池塘处的壶怪已停止摇摆藤索,似乎在戒备着出现的生人。 “那边有什么吗?公子。” 注意到谷辰的微妙神色,邬真也稍稍偏头朝池塘望去,但并没察觉到关注的要点。 “事实上,有个人……叫人也不对,有个家伙想介绍邬真姐给你认识。” 下定决心的谷辰叫邬真稍等,随即走过坊廊到小池塘边,把草荫下装死的壶怪给拽了起来。女司书惊诧注目着自家坊主的举动,直到谷辰回来把壶怪放到小圆桌上,也没理解到他想干什么。 “这家伙叫波妞。喂,跟邬真姐打个招呼。” 谷辰拍拍壶怪命令着。 天生怂包的壶怪躲了女司书等人一周多,这时候被骤然搬到生人面前,本能反应当然是继续装死。谷辰的话没引起半点动静,倒是邬真见着满脸尴尬的坊主露出莞尔神情,以为谷辰在跟她开玩笑。 “别装死啊,笨蛋。今后格物坊的人事都归邬真姐管辖了,你要得罪她的话可是很难混的哦?一个搞不好被发配到厕所去冲马桶也有可能的。”谷辰出言威吓着壶怪。 壶怪怂归怂,但脑袋却转得不慢,听到“发配厕所”的当口便浑身一颤。在被谷辰拍打两后,终于屈服下来。只见它睁开眼睛瞥向女司书,并颤颤巍巍地举起壶口藤索打招呼。 “公子,您是在玩什么……咦?” 女司书的话猛然截停下来,满脸错愕地看着桌上仿佛活物般的陈年旧罐。 “这家伙叫波妞,是从灵梵中蕴生的壶怪。虽然听得懂人话,但却格外怂包。遇事时就习惯装死,不这样说它根本不会露出真身来。”谷辰朝女司书介绍着。“基本上我把它们划到‘物怪’的种属,其实这也是格物坊的研究主题,我应该早点跟邬真姐你说的,但一直都没找到机会……” “咦?咦咦?” 贤慧能干、德望兼具的女司书,听着自家坊主的解说,露出罕见的呆然神情。 …………………… 乘黄地灵梵流涌,从灵梵中蕴生的荒怪即是诸国共痛的灾殃。好比初春的洪水,好比盛夏的台风,好比深秋的山火,好比隆冬的雪灾,哪怕再怎么不情愿一年四季也总会遇到若干次,乘黄人对荒怪就是熟悉到如此程度。 既然从草木金石中都能蕴生出荒怪来,那经长年累月使用的人造器物,在浸染灵梵后当然也能蕴生出类似的精怪来,也就是所谓的“物怪”了。 虽然此前乘黄诸国从未有人提出过“物怪”的概念,但在道理上理解起来却并不困难。然而让女司书难以接受的是,被乘黄人普遍视为“自然灾殃”、“不祥具现”的可怖荒怪,此刻却在圆桌上被自家坊主喝来拍去,委屈得不敢说话,那貌似眼泪都要掉下来的可怜模样,着实颠覆了邬真与生俱来的认知。 堪称破碎三观的冲击让女司书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直到听闻就连女剑士的雷剑也是“物怪”种属,才确认这番谈话并非自家坊主心血来潮的胡编,而是有着确切理论与实绩支持的真实研究。 毕竟是支撑坊造司运营的核心人物,女司书的温厚性格赋予其超乎常人的柔性思维,在连续作了三次深呼吸后,总算是令情绪重新安稳下来。 “……也就是说,‘物怪’的相关事项就是公子坊术研究的主题?而格物坊名字中的‘物’字,从一开始就是指‘物怪’的意思?”邬真慎重确认着。 “是这样没错。”谷辰点头着,伸手拍着已不再装死的壶怪脑袋。“严格说来,我着手钻研坊术都是遇到这货后才开始的,称它是咱们格物坊的源头也不为过。” “居然是,坊组的源头?”女司书发出近乎晕眩般的呻吟,目光落到壶怪身上。尽管乘黄人生下来就被灌输“荒怪等于灾殃”的概念,但注目着眼前圆滚滚、泪汪汪的怂包壶怪,邬真终究还是难以给其贴上“有害”标签。 198章 变形金刚 “明白了。公子是格物坊的坊主,本坊的运营方针当然要遵从您的意愿。”女司书略略低头接受了格“物”坊的真相,随即把话题扯到更确实的细节上来。“那么,既然飞燕本身是剑怪之主,小乙也和壶怪搭档过,可以理解为他们两人已接受物怪的存在了吧?至于阿妮和古鲁叔,公子打算告诉他们呢?” “当然。毕竟物怪是格物坊的研究课题,只要研究继续下去,就算想隐瞒也瞒不了吧?”谷辰耸耸肩膀,俄然朝女司书投以满溢期望的视线。“不过我跟古鲁还不太熟,阿妮见到我会紧张到不行。跟他们说明情况的这件事,大概就只能麻烦邬真姐了。” “……我知道了。”女司书纠葛地揉了揉眉间。 虽然在提出问题时就有所觉悟,但要如何对雇员言明坊主那匪夷所思的兴趣,即使对女司书来说也是相当头痛的事情。而且统合坊组内部还算容易,豢养物怪这样的荒唐事要是被外面的人知晓,那绝对会引起轩然大波的。 “关于这点我也想过。”谷辰点点头,说出思考好的对策来。“有关物怪的概念研究算是格物坊的私家成果,仅限咱们坊组成员知晓就行。若有其他人注意到壶怪剑怪等问起他们来历,就宣称是我做出来的特殊蕴器好了,反正就算他们觉得不对劲也找不到反驳的根据。” “……确实。”邬真点点头。坊师制做的蕴器千奇百怪,其结构效能等亦迥然相异,能将其彻底掌握的只有制做者本人。对制做者本人的主张,其他人想提出异议的话,依常识至少也得高出两个阶位才行。 物怪的认知只限定在格物坊组内,对外则宣称壶怪剑怪是自家坊主做的特殊蕴器,这样一来就能暂时把波乱压抑在最小范围。 当然从格物坊的研究主旨来考虑,今后暴露真相的危险性只会持续增大不会减小。不过毕竟“物怪”是乘黄诸国从未有坊师研究过的课题。只要在那以前让谷辰累积足够的声望,令格物坊在坊间获得相应的影响力,那以黎阳府为后盾,说不定就能把这项课题当成具备权威的坊术研究发表出来—— 能够实现的话,那对谷辰对格物坊,甚至对黎阳府,都会有巨大的助益。 “既然如此,那我就依公子的意愿来调整方针了。” 邬真向谷辰微微鞠躬着。要实现以上的构想绝不容易,但贤明的女司书已在心里描绘起格物坊未来的宏大愿景了。 “哦、哦,那就拜托了。” 感受到女司书身上散发出的莫名气焰,谷辰和壶怪面面相觑。 …………………… 把物怪相关的事项跟女司书盘托而出后,谷辰心里着实轻松了不少。 炊事官到来极大改善了格物坊的民生,享用一顿此前根本无法相比的丰盛早餐后,谷辰便转回书房继续起前日的活计来。 坊组经营基本上可分成“广博向”和“精专向”两类。前者走的是用规模生产满足社会需求的路线,而后者走的是用小众精品打响名气的路线。谷辰此前已跟邬真言明格物坊会走后一条路,再加上此前笼车铺的盈余,现在谷辰并无迫切生产的压力,可以花上更多时间在个人的造物兴趣上。 事实上,这阵子谷辰都在跟禹讨论如何利用那枚紫琰灵髓的问题。 禹尽管是虹船看守者,但却远非全知全能的存在,在创意思维上更无法和谷辰相比。但每当谷辰提出某项构想时,禹就能用辅佐演算将构想推演成具备操作性的方案,也能针对方案本身的问题和谷辰讨论得失取舍,感觉就像聘用了一位高级顾问。倘若把钢铁侠中管家贾维斯的权限再提高点,那大概就是类似禹的感觉。 “禹,能把那几套蕴器方案调出来吗?我想再斟酌下。” 关上书房门,在案桌前坐定,谷辰手按梵印呼叫着虹船看守者。 “遵命。” 意识里响起略生硬的男声,随即右臂的树形梵印一角亮起微光,微光中流泄出的光粒子在空中升腾聚变,很快凝成数枚蕴器图谱的形状来。 乘黄先民创造的“梵印”可谓是具备无限可能性的神异系统。从炼药用的“化蕴”到铸器用的“融棂”,从机动系的“炎飙”到感知系的“风触”,诸般不可思议的机能都能透过增设梵能单元来实现。 此刻树形中亮起的一角是梵印自身的辅算单元,以消耗蕴力为代价发挥出媲美超级计算机的演算力,从而将谷辰的构想推演成能确实运用的蕴器图谱。 前次谷辰用泥泽主落下的灵髓做出了泥泽坞。倘若按“卒士将公王”的位阶来区判的话,泥泽主只算是士上位的荒怪,而统治沌墟的离宫主则比前者足足高出一阶,到了将位。将位怪落下的紫琰灵髓,其能量级数要远远凌驾做泥泽坞的那枚,因而处理起来也相当难度。 那些由微光粒子构成的图谱,便是谷辰连日来消耗蕴力所得到的演算结果。 以乘黄当前的坊造水准而言,那些图谱所示的蕴器无一不是堪称国宝级的神物,然而可惜的是那些蕴器图谱中,此刻一半以上都是意味着“无法实践”的灰暗色泽。 至于无法实践的原因,大致可以归类到两点。一点是需要用到的材料实在太过稀有,二点是虽然材料能找到,但加工材料需要高度工艺却不具备。这方面其实地球也差不多,有时候就算产品设计上做到尽善尽美,也往往会面临着加工技术不过关,又或者原料粗劣引发的诸般问题。 基于以上种种原因,那些蕴器图谱中能用的方案就只有两套。 为消化将级怪的灵髓,两套方案都设计成相当大型的器械。其中一套是直接把灵髓蕴含的物性赋予巨人铠甲,从而做成可由法杖控制的傀儡巨兵。而另一套方案则是把物性赋予笼车,做成即使不靠驮兽拖拽也能自行奔驰的重载笼车。 谷辰的目光在两套方案间徘徊着。不用说,这两套方案都是连日来他跟禹反复讨论推演后的最优结果,但不知为何谷辰总是觉得还差点什么。就在他皱眉纠结时,意识里冷不防响起禹的声音。 “在素材工艺都受到限制的情况下,在下不认为还有更好的方案。” “是吗?”谷辰不置可否地耸耸肩,骤然间灵光一闪,想起变形金刚来。 199章 物性辨析 化蕴和融棂,是坊师用以炼药铸器的两项基本梵能。 谷辰的化蕴炼药大半皆靠自修,而融棂铸器则是向监司晁参请教而来。自打前次晁参在邬府演示了融棂之法后,谷辰边请教理论边摸索实践,也逐渐理解了融棂铸器的本质。 乘黄万物皆蕴含灵梵。化蕴炼药的本质,是借助梵能萃取出药草素材中的灵梵精华,从而生成能即时生效的诸般灵药。而和化蕴炼药的“取”本质相反,融棂铸器的本质是“与”的过程。 乘黄万物皆蕴含灵梵,物体内灵梵的特定排列构成了“物性”,物性决定着物体的形态特征。当然,要说事间物体都有着各自的形态特征,但只有具备强烈物性的物体才能被当成融棂铸器的素材。举例来说的话,就像那枚邬府收藏的赤煌石,又或者泥泽主留下的泥方体等。 融棂铸器的本质,便是把素材蕴含的“物性”赋予另一器物,从而令器物获得原本没有的特性,进而发挥出非同寻常的机能。 好比说那枚赤煌石的物性是“炎”,晁参将其赋予铜烟枪后,原本寻常器物的铜烟枪便有了炎的物性,从而能随着蕴力贯注而升温发火。再比如说那枚泥方体的物性是“泥泽”,为最大限度发挥此物性,谷辰对宿有物性的灵髓进行再编程后赋予了藤杖,结果便诞生出令羽骑营为之惊艳的神器。 活用不同物性的素材就能做出不同类型的蕴器,但即使是同类物性的素材,也会因其内蕴强弱而生出截然不同的变化。通常来说,以弱物性素材做出的蕴器相对简单,而强物性素材做出的蕴器大都偏向复杂。这点就好像同样是“火”,蜡烛的火就只能勉强用来照明,而大堆煤炭的火却可以用来驱动沉重的蒸汽列车。 烛台和蒸汽列车的结构谁更复杂,这是不用再说的问题。 物性宿于灵髓之中,而离宫主留下的那枚紫琰灵髓,其物性为“刚体”——其中“刚”是坚硬坚固的意思,而“体”则是作为身体活动的意思。离宫主是将位怪,其灵髓内蕴当然也远远超过赤煌石和泥方体。要消化紫琰灵髓的强烈物性,蕴器要么以能承受超强输出的上品素材来做,要么其结构将不可避免地变得庞大。 上品素材可不是当前格物坊能随便弄到的玩意儿,因而谷辰只有选择后一条道路,实际结果出来的便是“傀儡巨兵”和“重载笼车”的两套可行方案。 比较两套方案优劣的话,前者偏向于“刚”的物性,而后者则更偏向于“体”的物性。两者都称不上把紫琰灵髓的潜力利用得彻底,当谷辰尝试着想攫取两套方案的各自优点时,脑海里冷不防蹦出了变形金刚的点子来。 移动时是机械载具,活动时变成魁梧巨兵。 虽然在地球是只存在于电影画册中的幻想,但在灵梵流涌的乘黄说不定真的能做出来。谷辰看着虚空中悬浮的两套方案,在心里琢磨着有多大可能。 “变形金刚?” 意识里响起禹诧异的声音。 “所谓变形金刚嘛,唔,应该是我老家的一种特殊蕴器……” 虹船看守者的禹当然不清楚地球的文化,而谷辰则为该如何说明而搔头困惑着。 当初他穿越到乘黄地时,手机、笔记本等随身设备和着充电用的太阳能电池板都跟着登山行囊一并落过来。谷辰隐约记得笔记本里存有好几部变形金刚题材的电影,可惜那些器物都被当成凤凰灵水的抵押品交给了日升昌,正保管在白明华手里。 要是能把笔记本拿过来放给禹看一遍,就什么都了解了。但谷辰前次已对白明华言明会炼制凤凰灵水归还日升昌,现在凤凰灵水还没有着落,自然也拉不下脸去要回抵押物。 无奈之下,谷辰只好借助原始的纸笔,就着脑海里的印象暂时画了几张示演图来说明。 “……外表维持笼车模样,但在其结构中埋进变形的机枢。移动时以笼车形态移动,需要活动时就通过机枢间的折叠扭转,在短时间内切换成巨兵形态……嗯,大致感觉就是这样。” 好歹也是理科出身,谷辰画起机械图示来还是有几分功底。 至于他绘在稿纸上的变形结构,则是参考以前把买过的一款变形金刚玩具。那款变形金刚平常是重载卡车模形,变成人形时就虎背熊腰的巨人。 “原来如此,将双重机能组合在同一机体中吗,真是不可思议……” 当谷辰绘制图示时,禹也透过直联读取着图上的信息。 对先民遗产的虹船看守者来说,地球侧的科技树似乎是它从未接触过的。谷辰从禹的声音里听出了罕有的动摇,禁不住暗笑。 “如何?能够实现吗?” “理论上是可行的,但此类蕴器在先民传承中并无记录,实际能否做到须推演过才能知道。请求准许启用辅算单元。”禹提出请求。 “准许使用。”谷辰点点头,想想后再追加了一句。“设置限制条件为采用当前素材,在格物坊的加工范围内推演。” “明白。确定限制,开始推演。” 禹在这句话后便沉默了下去,而那枚代表演算单元的月形符印则从右臂树形上浮了起来。谷辰注目着那枚浮在虚空的月形符印,见着其急速旋转,同时感到自身蕴力以惊人速度在消耗着。 (喂喂,这可没听过啊……) 谷辰愕然着。把演算单元比喻为超级计算机的话,那蕴力便相当于电力。演算量越是庞大,消耗的蕴力就越是惊人。从当前剧烈消耗的程度来看,想再现变形结构的难度绝非一星半点。 谷辰想也不想地取出一支涤尘水,仰头饮尽。 (幸好先学会化蕴炼药,不然光是磕药都磕不起……) 感受着氤氲灵梵在体内流涌,谷辰嘴角不禁拉出苦笑。 先民留下的梵印系统虽然潜力无穷,但其消耗蕴力却也格外恐怖。要是靠自然恢复根本做不了什么,这阵子以来谷辰磕掉的涤尘水没有三百也有二百了,以市价来算的话,可是连日升昌这样的大商社都会为之脸绿的金额。 演算持续了足足两刻钟,谷辰连续磕掉了五支涤尘水,但依旧没法跟上蕴力的急剧消耗。就在谷辰头昏眼花几乎撑不住时,冷不防叮的一声,虚空中弹出一枚蕴器图谱的符号来。 那符号,是可执行的白色。 200章 车间改造 从孩童时起,谷辰就是拥有旺盛好奇心的主儿。 小时候去老家岩洞寻找土匪宝藏、结果惹得全家骚乱就不用说了,还有一次,谷辰从老爹处得到一辆当时颇稀有的遥控小车当生日礼物。在兴致勃勃地玩了两天后,第三天时谷辰便对遥控小车跑来跑去的原理涌出强烈好奇,随即翻出家里螺刀将那辆小车大卸八块。 大卸八块后没发现小车能隔空遥控的秘密,于是谷辰又把零件装了回去。虽然当时谷辰只有五六岁,但拼组中却奇迹般的没发生少掉零件的事故——反而多出不少来。 理所当然的,那辆遥控小车就此报废,谷辰则是被老爹撵着揍了三条街。 虽然从那以后谷辰再也没收到过任何类似的礼物,但其对物器的好奇心却一发不可收拾。动手拆解玩具及物器,再用拆解零件将其重装组装,虽然听起来似乎是格外无聊的活计,但让谷辰感到莫名愉悦。于是从遥控小车到变形金刚,从老式座钟到收音机,家里许多器物都陆续遭到熊孩子的“毒手”。 当然谷辰没因此少挨揍,但作为代价却也得到了相当的乐趣。 从拆解物器到组装零件,沉迷折腾无法自拔的谷辰,也陆续做出了许多小孩子觉得很有趣的玩意儿。比如用可乐瓶做的喷水火箭,用废轴承做的踏板车,还有用汽车内胎做的小艇等等。这些小玩意儿在大人眼里虽不起眼,但却是谷辰童年有如星星般闪耀的记忆。 回想起来,大学时谷辰会报考机械工程专业,大概也是那时候起埋下的种子。不过大学毕业后谷辰投身职场,因工程繁忙再也没法像小时候那样随兴做东西。原本谷辰还以为自己今后顶多也只能摆弄些乐高积木般的成人玩具,却没想到穿越乘黄异世,阴差阳错成为坊师,居然又有机会重拾儿时的乐趣!? 而且乘黄异世的造物法则异于地球,只要能妥善运用灵梵元素,许多地球上匪夷所思的物件都能做出来。这对谷辰来说,则又是有如鱼龙入海般的畅快事实。 前次做出惊艳掌府的泥泽坞,让谷辰收获了满满的自豪。今次朝“变形金刚”发起挑战,当然更让谷辰兴致高昂。 “小乙,把铁链穿过滑轮,拉到横梁上去!” “交给我吧,谷辰哥。” 商馆附属的仓库里,谷辰在小乙协助下安装吊葫芦。 吊葫芦是地球那边施工常用的小型吊具,利用滑轮原理,单凭人力便可轻易吊起八百公斤的重物。乘黄诸国并没有类似吊具,好在吊葫芦的结构并不复杂。谷辰绘出设计图,委托黎阳城西的古铁坊打出部件,没用几日便将其装配完成。 身手灵活的小乙爬上仓库横梁,用绳子扯着吊葫芦将其固定在横梁上。除吊葫芦外,横梁上还铺设着谷辰做出的简易滑轨,这样吊起重物也能方便移动。 谷辰小乙花了好几天来安设吊葫芦和滑轨,再调整了货架位置,从而把仓库改成了格物坊的造物车间。而这些配置,不用说当然是为制做那具前所未有的大型蕴器做的准备。 “车间像这样就差不多了,接下来总算能开始做活计了。” 谷辰满意看着眼前的配置着四具吊葫芦和两条滑轨的空间,再把目光移到仓库另一侧。仓库那侧堆放着他从掌府女杰处要来的巨兵铠甲,另外还有作为本次造物关键枢要的“笼车怪”。 之所以把笼车怪也扯进来,是没办法的办法。 原本谷辰是打算去领府弄一辆重载笼车来当用的,然而在禹推演出的从载具笼车切换成人形巨兵的可行方案中,却存在着一巨大缺陷。 那就是尽管做是能做出来,但笼车变形时不仅要消耗庞大蕴力,还需要极其纤细的控制力来确保各处机枢同步转变。这样的精密控制根本没法透过外部控制来实现,而做成从内部控制的话,又面临着控制者稍有不慎便会被变形机构给挤扁的可怕风险。 在确定当前乘黄诸国的坊造水平无法解决此矛盾时,谷辰创造性地提出了“自主控制”的点子。也就是,让具备灵识的物器自己控制变形机构的切换,从而彻底解决控制上的麻烦。 所谓“具备灵识的物器”,即是“物怪”。 换句话说,谷辰打算干脆把沉睡的笼车怪用作造物基础,结合巨人铠甲对其进行改造,最终以紫琰灵髓来重新赋予物性。因物怪灵识是独立物质外的存在,故而就算对笼车本体改造也不会对其造成何等影响,再加上笼车怪迄今依旧沉睡未醒,故而应该能把风险抑制到最小才是。 倘若笼车本体能与巨兵铠甲完美结合,苏醒的笼车怪又能自主控制变形机构,那就可以彻底发挥出“刚体”的物性,在乘黄异世再现出地球侧的幻想机械来!若以人的感觉来类比笼车怪的话,大概就跟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超人差不多吧? 当然,这是最理想的情况。 退一万步说,哪怕变形机构无法运作,笼车怪也依旧继续沉睡,那至少重载笼车“自主机动”这项可以保留下来。为此谷辰也重新设计了笼车的驾驶台和相应的控制机关。这些无疑都是易筋洗髓级别的大动作,不借助吊葫芦等机具根本做不出来。 现在车间吊轨已配置完毕,接下来谷辰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改造笼车本体的驾驶台和传动机枢,从而确保最低限度的自主机动力。 此后谷辰要做的第二件事,是依着蕴器图谱的设计,把巨兵铠甲分拆解并安设到笼车本体上。待到以上两步取得预想般的成果后,谷辰才能以融棂之法把紫琰灵髓给编录到重铠笼车上,从而赋予其“刚体”的物性。 光是听着就感觉格外麻烦,不过这也足以证明将位荒怪的灵髓有着何等强烈的物性。有了看守者禹的辅助,应该最大限度地避免走弯路,但即使如此谷辰估计也至少要花上两到三周的时间才能弄出成果来。 现在格物坊有女司书协助经营,而少监司又暂时还是闲职,因而谷辰可以全无顾虑地把大把时间投入到造物兴趣上。打量着眼前一切就绪的车间,谷辰干劲满满地捶了下拳头。 “好了,开始干吧!” 201章 猎狩荒怪 乘黄地灵梵流涌,而从灵梵中蕴生的荒怪则是诸国共痛的存在。 从聚落到城镇,从要塞到领都,建立在乘黄地的聚居点几乎都在不同程度上面临着荒怪的威胁。换成平时的话,多少还能依靠装备灵武的拓荒者来驱逐靠近城镇聚落的小股荒怪,不过当时节迈进夏季后,这套对策就无法奏效了。 原因是夏季为一年中荒怪最为活跃的季节。随着大陆气温逐渐升高,各地出没荒怪也会跟着从个位数的“祸患”等级增加到十位数的“灾害”等级,甚至出现超过百位数的“灾殃”集群来。 对上数量过百的灾殃集群,哪怕再老练的拓荒者也没办法从容应付。当然若是封号武使级别的顶尖高手出马,那还是能应付下来的,但问题是朝廷册封的封号武使总共就只有八位,而天下受荒灾凌迫的聚落到底有多少? 和宛如自然暴虐化身的荒怪集群正面对抗,无论输赢都是赚不到半点好处的事情。在千百年的实践中,乘黄人早已摸索出一套能在夏季暴乱中把灾害损失降到最低的方法,也就是所谓的“逃荒”。 一旦发现聚落附近有荒怪集群出没,那治理聚落的长官“集正”就会立即放飞“信鸢”向领府报备,同时命令聚落民们收拾贵重物品和生产资料等,由其率领着,举族撒往邻近城池避难。大多数时候,城池的坚厚城墙都能庇护聚落民们安然度过夏季的暴乱高峰,继而赶在夏末返回聚落抢救生产。 当然,庞大到能被冠以“灾殃”之名的荒怪集群本身并不算常见,因而也绝非所有聚落都需要逃荒。在黎阳府勤民司的记录中,以往哪怕最混乱的年月逃荒聚落也没超过总数的三成,而平均年份则维持在一成左右。以黎阳领整体局势来看,应该说勉强还在能接受的范围内。 虽然领邦整体局势是如此,但对那些不得不撒离世代居住的聚落民来说,哪怕一次逃荒都是足以铭刻终身的恐惧经历。而假如不幸在转移途中遭遇荒怪袭击,那更是很容易迎来聚落破产、抑或是举族团灭的惨烈结局。 因从开拓领邦时便并肩奋战的缘故,黎阳邬氏与麾下领民的关系要远比其它诸侯领来得浓烈。对黎阳府来说,那些明明放飞信鸢报备撒离、结果却在转移途中默默消失的聚落,是有父失其子般的椎心之痛。 要想避免这般结局,领府也只有派驻军队随行护卫的对策。 然而当前黎阳领并没有那种既能抑制荒怪集群、又能随部队转移部署的便利武器,仅靠羽骑营当前的常规武装,要想对撒离民团提供有效护卫至少要动用三百骑的精锐。这点不论从兵力调度或资源消耗上来看都是无法做到的。 因而在过往年份里,差不多每年都会有一两支甚至三四支逃荒民团,就那么默默消失在了谁也不知道荒野深处。黎阳府对此虽痛彻心扉,但却也鞭长莫及。 然而,今年的情况却有些不寻常。 …………………… 黎阳西南方角的一条公道旁,一支莫约两三百人的逃荒民团,正惊魂晋定地在公道边上暂歇。不论男女老少,瘫在路边的众人皆露出逃过灾劫的庆幸神情,并时不时望向不远处的公道。 只见夯土加固成的浅黄公道上,出现一潭深褐色的巨大泥泽。 那泥泽潭的直径接近五十米,面积足有两三个校兵场大小,其范围内的所有事物都被粘稠泥泽给吞了下去,其中既包括公道上的重载笼车,也包括那支向他们袭来的石怪集群。 事实上,就连聚落民身上都能看到不少泥污的痕迹。 好在泥泽中沉得最快的是身躯沉重的石怪,而聚落民们就算狼狈点,手脚并用也总能爬出来。现在那支凶暴猛狞的石怪集群已在泥泽中沉得不见踪影,而有些缓过气来的聚落民已大着胆子淌回泥泽,想从陷进去的笼车上搬移物资。 满载物资的笼车因其宽大底盘分散了压力,因而未像石怪那样被泥泽给吞没,但想把它们从粘稠泥泽中再拉出来却也绝非易事。首先得帮那几头还在泥泽中扑腾的驮兽给拉出来,还要尽可能搬空笼车上的物资以减轻重量,然后才能集合驮兽的力量把笼车慢慢拉出来。 这一套流程下来怎么也得折腾上大半天,但相比起举族团灭或集体破产的凄惨结局来说,已是有如雪灾中撞见温泉般的福音了。 在集正喝斥下,男人们集合起来开始下力把泥泽中的驮兽弄出来,而女人们则找来蒲草包裹着脚底,以此淌过泥泽去把笼车上的物资给卸下来,体重较轻的小孩也被叫上去帮忙,在笼车周边跑来跑去。 荒野中危机四伏,尤其夏季更是有如荒怪群的狩猎场,直到踏进城壁前一刻他们都称不上绝对安全。聚落民们以满溢紧张感的动作收拾着泥泽中的辘重,然而目光却时不时瞟向在泥泽周围巡戈戒备的骑兵。 不可否认的是,这支骑兵的存在带给他们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毕竟片刻间,他们发帖亲眼目睹了那支凶暴石怪群被瞬间团灭的震撼光景。 “我说,那些骑兵老爷,难道就是传闻中的那支什么骑来着?” “好像是叫‘猎狩骑’哦?还以为是哪里编出来的故事,没想到居然真有能击破荒怪群的骑兵……” “啊啊没错,刚刚地面突然陷下去时我都吓得尿裤子了,连滚带爬地跑出来。但那些石头崽子更惨,一个没落地全被吞掉了……活该!太解恨了!” 搬运物资的聚落民们禁不住窃窃私语着。 在出发前他们就曾听过,有一支被掌府女杰赐名“猎狩骑”的骑兵部队,在荒怪暴乱伊始便频频活跃在领都周边公道的传闻。 据说,猎狩骑尽管麾下只有五十名羽骑兵,但却屡屡击破公道上出没的中小股荒怪群,为来往的商旅民团扫清障碍。甚至哪怕面对数量为己方两三倍、灾殃等级的荒怪集群时,猎狩骑也是悍然出击,并取得了不俗的战果—— 202章 女将忧郁 虽然荒怪个体间的强弱差距甚大,但汇成集群时其威胁却会呈指数般的上升。大致来说,要抑制百头左右的荒怪集群,至少需要三百名训练精良的士兵并配上熟悉战法的指挥官,而想将其迅速歼灭的话,那己方兵力最好要在六百以上。 光看这个比例,就知道猎狩骑凭仅仅五十人就屡屡击破荒怪群的传闻,就常识来看是多么的不靠谱。事实上直到不久以前,聚落民们大都只把它当成吟游诗人编出的鬼扯故事来看待。 然而,在被石怪集群袭击、差半步就迎来团灭结局的当口,有如疾风般出现在公道上的不是别人,正是传闻中的“猎狩骑”。 五十骑兵眨间眼便把石怪集群摧毁的光景,深深震撼了聚落民。从今以后,这支逃荒民团应该会成为猎狩骑的忠实粉丝,并不遗余力地宣扬其勇武事迹吧?对聚落民们来说,得到猎狩骑的帮助固然可喜可贺,但若把目光放得再长远点,“从此黎阳府有了对抗石怪灾殃的手段”这点,才是真正值得欢欣喜舞的事情。 也难怪跟猎狩骑交涉回来的集正,也是满脸的欢欣鼓舞,连声音都大了许多。 “儿郎们!加劲儿把笼车拽出来!” 在集正指挥下,被拽出来的几头驮兽再加上聚落男人们一齐拖拽,总算让陷进泥泽的笼车慢慢往边上挪动。笼车挪动的同时女人们拿着木板紧张跟随,当笼车升起来一点便在车轮下铺垫上木板,就这样一点点把笼车从泥泽里抬起来。 见着笼车徐徐驶向岸边升起,聚落民们纷纷露出欣喜神情,然而就待集正吆喝着想一股作气把笼车拉出来时,旁边突然传出一声尖叫。 “什么?出什么事了!?” “有、有荒怪出来!” 集正愕然望去,原来笼车后沿正挂着一石怪。原本沉没的石怪随着笼车被一并拽出泥泽,上半身恢复活动的石怪当即咆哮着,猛抓着笼车想把下半身也拔出泥泽来。 石怪的狰狞模样让周围女人们纷纷惊叫出来。 不过在混乱来得及朝外扩展前,一支羽箭从泥泽外嗖地射来。羽箭劲道十足,并且前端还用上了克制硬甲怪的方铲镞,一箭射穿石怪的方脑门。被射破的石怪重重跌进泥泽中,但这次却再也没能起来。 “哦哦!居然一箭就射倒了石怪……” “那边至少有两百步远吧?好厉害……” 聚落民们望向泥泽外持弓戒备的女将,为其百步穿杨的神射技而惊叹。 另一方面,射出箭的寒羽也松了口气。那头石怪离人群太近,因而她不敢用随便爆裂镞。方铲镞虽有破甲特效,但换成平时也没可能一箭就把石怪给射倒,那是只有在眼前的特殊地形才能做到的事情。 “可能还有石怪潜伏,在所有笼车拖出来前别放松戒备!” “是!” 收起箭的寒羽朝手下命令着,而猎骑兵的回答也格外昂扬。 这时喝斥他们保持冷静并没多大用,事实上就连寒羽本人也很难称得上镇定。 没办法,以五十骑的兵力便击破了数量过百的石怪集群,而自身仅付出数人负伤的轻微代价。如此堪称奇迹般的战绩,不管对指挥官还是士兵来说,都是有如麻药般惹人颠狂的存在。 眼前五十人的猎狩骑是从羽骑营挑选出的精英。虽说是精英,但因羽骑营本身已是威震诸邦的精锐部队,因而猎骑兵和羽骑兵的武力差距大概也就是一百和八十而已。凭着两成不到的武力差,哪怕占尽天时地利都没可能打出百倍以上的辉煌战果,而猎狩骑之所以能取得连番胜利的原因,其实是那把新装备的蕴器。 那把得名“泥泽坞”的梵法杖,是克制石怪的关键。 这些天来寒羽率领猎狩骑在领都周边的公道上巡逻,并接连击破没途遭遇的荒怪群。每次战斗后,寒羽都会即时整理出战斗记录及战术心要,并遣人送回黎阳兵曹司。毕竟以五十骑挑战荒怪集群,就常识来说实在是太过无谋,自寒羽以下的众人都作好了随时牺牲的准备。 牺牲归牺牲,但长官曹休已言明他们是用以确立适应泥泽坞战法的道具,所以就算牺牲也要把心得记录确实传递出去。 虽然抱着牺牲的觉悟,但经历连番实战的猎狩骑却并未折损一人,反而是后方兵曹司的传令有如雪花般飞来。那些传令基本上可归纳为两点,一是称赞猎狩骑的武勋,二是再三强调无论怎样都要保下那根法杖。 光是从一天三封的传令频率上,寒羽就可以想象出自家长官看着那些战报激动得浑身颤抖的光景,其实就连女弓将有时候都为自己笔下的报告而惊悚。泥泽坞拥有足以摧毁石怪集群的威力,同时又不会对人或物器造成确实损伤,要是能批量装备领府军的话,那长久以来黎阳领为石怪灾殃所苦的境遇就有可能彻底改变! 这样想来,对自己手中保存着如此珍贵蕴器的事实,就更加战战兢兢—— 作为统率百名羽骑兵的百羽长,寒羽有着与其职位相应的实力和实绩。 她曾在数万军势中冲锋陷阵,也曾独骑讨伐过流窜荒怪,因忠诚勇猛而受到掌府女杰的欣赏,并委以统率亲卫的重任。要说流血牺牲寒羽是不会怕的,为守护主君为守护民众而奋战到底,倒不如说正是她的夙愿。 但反过来,寒羽对蕴器却是相当不擅长。不光是她,兵曹司中大多为作风粗犷的武力,其中擅长摆弄蕴器的人材少之又少,而寒羽不过是其中稍稍偏严重的类型。对这样的寒羽来说,确立崭新战法同时又要确保珍贵蕴器的任务实在太过艰难,兵曹司一天三封的传令更让女弓将承受格外沉重的压力。 寒羽下意识地揉着胃部,自打统率猎狩骑以来她就没睡过一天好觉,而最近更是冒出频频胃痛的毛病。寒羽开始认真考虑,要不要干脆跟着逃荒民团撒回黎阳城暂时休整。 数天来猎狩骑击破的石怪群数比羽骑营历年均数还要多,论战绩已绰绰有余,而战法心得也累积到需要梳理沉淀的水准。从指挥官的角度来看,尽管猎骑兵士气还算高昂,但连日连战也不可避免地累积了相当疲劳,返回黎阳城稍事休整后再出征应该是比较稳妥的做法。 更重要是,被反复使用的“泥泽坞”也必须送到制做者那里作定期检查。 这是兵曹尉在传令里反复提到的另一件事,不过也同时意味着寒羽必须去拜见那位格物坊主,当初凭一骑之力把羽骑营玩弄在股掌之中的人物。这样一想,女弓将顿时又感到胃部阵阵痉挛。 203章 平庸女官 商离皇朝,以皇家姬氏和十二诸侯家构成。姬氏视玄黑为最雅色,因而玄黑曾一度为代表商离的正统色金。然而商离朝开国至今已有五百年,皇家权威也从最初如日中天的鼎盛期衰落下来,到当前仅能在成汤皇领发挥确凿统治。 在这样的情况下,十二诸侯家也逐渐摒弃独尊玄黑的风气,转而衍生出了代表各自家门的象征色。好比津波孙氏以青为美,而黎阳邬氏以则以红为尊。 红色是黎阳邬氏的象征色。当出席宴祭仪典时,邬氏本家都是一律身着红色正装,而陪同家臣则是稍浅些的同系色。另外红色也是黎阳官府的专用色,小到府卫翎帽,大到城壁旌旗,无论深浅也皆是红色系。 这天,一辆两侧插着小红旗的载人笼车,驶进西门驻场。 驻场有不少搬运货物的役工,见着笼车驾来纷纷朝着两旁避让。 在黎阳地头寻常笼车可不敢随便插上红旗,那辆载人笼车自然是领府的官车无疑。从特意派出官车接送这点来看,车上乘客的身份恐怕也是非富即贵。虽然不知道究竟是领府哪位大人前来驻场巡视,但在多数百姓眼里,和官府扯上关系大概都意味着麻烦而已。 两旁商社纷纷祈祷那麻烦不要落到自己头上,岂知那辆笼车停也不停驾过驻场,径直往驻场相邻的西山驶去。众商家不禁看得面面相觑。 “奇怪,西山那边,应该什么都没有吧……” “对啊,而且最近那边好像很不安稳,据说山脚常常听到野兽哀嚎呢。” 望着笼车背影,众人窃窃私语着。 因坐落黎阳城西故而得名“西山”。单从如此随便的命名上就可看出,西山在黎阳民众心目中其实是相当无所谓的存在。黎阳城依山傍水而建,其地势整体来说相对平坦,但西山却是其中例外。 西山山势突兀陡峭,在城西自成一脉。虽然地理上算是占据着黎阳城的制高点,但交通上却颇为不便。缺乏水源再加上害兽众多,导致西山长久以来都被排除在黎阳民众的生产生活之外。虽然黎阳府也曾尝试过开放这块长久闲置的地域,但在草草建了条车道后便因超出预算而作罢。 此后也有某好事商社在车道沿途修了商馆,但次年便因经营不善而倒闭。西山风水破财劫灾的传闻流传起来后,那地块就更是无人问津,甚至于邻近的商社车马经过时还会刻意绕道远避。要说领府大人去西山有何贵干,那真是比母鸡跳进池塘里还要不可思议。 “等等,他们难道是去找‘格物坊’吧?” “对哦,谷少的地盘好像就在那边。” 有人突然提到格物坊的名字,而众人想起来般的纷纷应和。 格物坊是在数月前进驻西山的,一开始众人并不知道有准造挑中西山当据点,但得益于拓荒者和役工们的宣扬,格物坊的名声至少在黎阳城西已是无人不晓了。 坊师在乘黄诸国倍受尊祟,是故虽然知晓谷辰把坊组据点建在西山中,但敢贸然前往拜访的人还是少之又少。不如说格物坊入驻后,众人心中西山从原本的“无主之地”变成了有主的“坊师地盘”,敢踏进去找事的百姓甚至比以往更少。 那辆驶进西山的官车,十之八九是冲着格物坊去的,只是不知道有何要事?望着远处的巍巍山影,驻场众人纷纷发挥着想象来。 …………………… “佐司大人,我们到了。” 西山山腰处一幢气派商馆前,红旗笼车徐徐停稳,车夫下车恭敬禀告着。 笼车里传出微妙响动,片刻后一身着罩袍的女子掀开车帘走了出来。女子身高稍稍偏矮,至于容貌,哪怕用客气话来说也只能勉强称得上“清秀”而已。走出来的女子半个身子倚在笼车框上,那白中泛青的脸色看上去像随时要晕倒般的。 当前乘黄诸国还没发明出笼车的减震装置,充气轮胎当然也没有,笼车行驶时木轮叩地的震颤是直接传递给车体和乘客的。若在平地上行驶还稍稍好地,但地不平的话那颠簸可谓难以言喻,如果加上爬坡上坎和弯道折转的折腾,那对体力耐力的消耗绝对有着倍数相乘的效果。 坊师原本就不以体力见长,而菖蒲为坊师中罕有的女子身,这方面当然更是孱弱。从城东信和坊乘官车到城西格物坊,一路下来菖蒲差点被颠昏过去,这时候靠着笼车大口喘息,却依旧觉得周围天旋地转,好半晌都没缓过气来。 “佐司大人,您、您还好吧?” 旁边车夫战战兢兢地问着。被领府雇佣的他要说也算是黎阳城的名把式,但车体硬件上的缺陷还真是没办法用技术来弥补。 “……不好紧。” 菖蒲喘着手摆摆手,脸色稍稍和缓了点。 车夫称呼的“佐司”是她的官职。信和坊主晁参是黎阳府聘请的监司,不过晁参本人讨厌麻烦,因而与监司相关坊务基本上都由其弟子的菖蒲来代劳,“佐司”也就是坊造司里专司辅佐的职务。 虽然及不上掌握实务的少监司,但“佐司”在领府体制中却也是仅次于各府司长官的阶位,对百姓来说可谓是有如云端之上的人物。这样的人物同时还有着坊师的尊祟身份,也难怪车夫诚惶诚恐的模样,生怕一不小心得罪了眼前的姑奶奶。 不过他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 坊师大都对自身实力有过度评价的倾向,不过菖蒲却是其中罕见的例外。事实上,菖蒲非常清楚地知道,在广受尊祟的坊师当中,自己不过是序列最低的准造位,论才能论实绩都顶多只能算得上平庸。能当上佐司一职,与其说晁参是中意她的努力,不如说是更多是看在自己好使唤的份上。 要是换成别的坊师,恐怕会为这番自我评价而陷入自怨自艾的深渊,但菖蒲对自身的平庸有着必要以上的清醒认知,因而也不会有什么伤感。要说追随老师晁参了这么些年,菖蒲也见过众多才华卓绝的坊师,对那些所谓才俊也从最初的心跳惊艳变成后来的麻木淡定,到现在已没啥特别感觉了—— 明明应该是如此才对,但仰望着眼前这处不甚起眼的商馆,菖蒲却没来由地感到阵阵腿软。 204章 装备申请 菖蒲会腿软,一部分当然有晕车虚弱的物理原因,但另一部分却和格物坊主脱不了关系。 不久前格物坊主做出了一把叫“泥泽坞”的梵法杖。据闻这把法杖对付石怪种属时能发挥出匪夷所思的威力,在领都周边屡屡击破石怪集群,其连战连捷的消息令兵曹司上下乃至常夏宫都为之震动,而追加装备的呼声更是格外高涨。 必须说明的是,在黎阳府的架构中兵曹司管理军务,而坊务则归坊造司管辖。依照领府规矩,其它府司衙门想采购任何蕴器前都必须先向坊造司交申请,然后再由坊造司跟生产坊组进行交涉及调度——在领府公式记录中,“泥泽坞”的订购便是这样的流程。 虽然听起来很麻烦,但领府之所以设立这般流程当然是有理由的。 负责生产灵药蕴器的坊师,本身是数量稀少且以随心所欲闻名的族群,因而在交涉时必须谨慎对待。兵曹司也好勤民司也好,要是像愣头青那般直接跑去跟生产坊组下订单,那不仅吃闭门羹的概率非常大,甚至还很有可能影响到领府当季的一系列生产安排。 故而领府才强制规定,麾下诸司对灵药蕴器的申请必须优先提交给坊造司,再由坊造司负责处理调度。 这项规定所造就的结果,便是随着兵曹司追加梵法杖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一封封的装备申请书有如雪花般朝坊造司递来。不仅兵曹尉一天三次派人往坊造司频频催更,甚至好几名羽骑营长官都亲自带手下来坊造司蹲守施压——每天一百多号全副武装的羽骑兵列队站在衙门前,哪怕什么都不做,也足以给司书姑娘们带来精神上的压力。 要是司书邬真在还好点,但邬真被调往了格物坊担任少监司的辅佐职,剩下的司书论资历论迫力都无法和兵曹司的野蛮暴行对抗。这般光景持续数日,为此惶然的司书们只好向名义上的最高长官,也就是监司晁参发出求救信的报告书。 晁参虽然讨厌麻烦的领务,但坊造司好歹也是他麾下的部门,再怎么也没道理任由外部门来欺负。接到司书们挟着哭腔的报告书,晁参气得吹胡子瞪眼,当即派人带信去把兵曹尉给痛骂了一顿,稍后又叫弟子菖蒲去格物坊看看。 “去看看那小子最近宅在家干啥?叫他没事去坊造司露个脸。” 尽管雪花般的装备申请书给司书姑娘们带去莫大烦恼,但泥泽坞本身却令坊造司在黎阳诸司中大大长了回脸。身为监司的晁参心情自然不差,嘱咐菖蒲时语气也相当和蔼。 虽然晁参语气和蔼,但听着的菖蒲却再怎么也没法镇定下来。 她曾跟随晁参前往拜见掌府邬言,也亲眼见到谷辰当时向晁参请教融棂之法的光景。那时的谷辰虽已多少理解了化蕴炼药,但在融棂铸器上却是彻头彻尾的外行,有些寥论甚至让菖蒲都听得无语。 然而明明是什么都不懂的新手,回去琢磨不过数日,就突然做出了泥泽坞这般震撼诸司的蕴器——这样的情形,已然超出“天赋凛然”或“才华卓绝”的范畴,而到了只能用“怪异”或“荒诞”来形容的地步。 坊师中不乏天才,但菖蒲却因其才能平庸如地,故而才能比任何人都更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的不同寻常。 事有反常即妖。对自认平庸又从不渴望冒险的菖蒲来说,光是意识到那样的存在就足以扰乱心中的价值观,而要靠近的话更会为之胆颤心惊。 如果可以,菖蒲真是打心底里不想来拜访格物坊,但同时也清醒地理解到,对无理现实的耐性正是她被安置在佐司职位的唯一缘由。既然今后不可避免地要跟少监司打交道,那趁机构筑起良好的人际关系才是比较稳妥的做法。 “请在那边稍等。顺利的话,我应该很快就能回来。” 菖蒲仿佛认命般的叹了口气,朝着车夫嘱咐着。 …………………… 格物坊租下的旧商馆,是带有气派前庭的石造建筑。 整理好衣装的菖蒲在门前叩响门环,很快便传来回应声。 “是佐司大人吗?我等早已恭候多时,请进。” 开门的侍女以端正礼仪向菖蒲致上问候,反倒让菖蒲生出些许慌乱。 “是,拜托你了。” 菖蒲跟着侍女走进商馆,微微朝她打量着。 侍女莫约二八年华,身材窈窕,容貌清秀,言行举止也端正有礼,一看就是教养良好的大户人家出身。菖蒲注意到侍女的头发是罕见的浅灰色,而腰间则缠着一圈毛茸茸的猿尾,不禁有些吃惊。 (居然是,白猿族?) 黎阳原本就是以南蛮风闻名的领邦,官宦家宅雇佣蛮人当仆役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南蛮诸部中白猿族以身手机敏而闻名,其形体外貌算是和中原人最接近的,但雇佣其当侍女的坊组菖蒲还是头一次遇到。 有打量家政的便利,侍女是那种只要有心就能轻易加害雇主的职务。把如此重任交给非我族类的蛮人,该说格物坊主对手下彻底信赖呢,还是根本就缺乏防范之心? 在菖蒲转着这般念头时,脚下冷不防被某物给绊到。原本平衡感就不甚优秀的菖蒲惊呼着向前倾倒,而同行侍女像是早预料到般的,以滑行般的步伐闪到旁边,伸手扶住了她。 “请小心脚下,佐司大人。” “咦?啊,好的。” 菖蒲略狼狈地站稳后,侍女不动声色地放开手。 菖蒲低头望向脚边,发现庭院石板上散落着许多三四指宽的长木条。这些木条看上去像做饭的柴火,但每根切割得却格外均匀,并且木条边缘还有着略烧焦的痕迹。 这时候就像察觉到菖蒲疑惑般的,旁边侍女以歉意口吻解释着。 “非常抱歉,这附近是飞燕小姐的演武场,今天还没来得及收拾。” “演武场?” 菖蒲愣了下,随着侍女的视线望向前方。 那里耸立着一根半个人高的粗木桩,周围却并未看到人影。虽然没看到人影,但空气中却散发出蜇痛肌肤的威压,同时伴随着阵阵雷鸣般的闷响。 205章 超高配置 空气中弥散着蜇痛肌肤的威压,同时伴随着阵阵雷鸣般的闷响。在菖蒲举目望去的当口,一道苍蓝雷光掠过那边半人高的木桩,并将其一角削飞下来。雷光一闪即逝,次瞬间则再度迸发出来,从稍稍偏左的角度再掠过木桩,并削下另一截木。 就这样,一道雷光消失紧跟着另一道雷光迸发。围绕着中间木桩,一道接一道的雷光在菖蒲视界里留下持续性的雷线,首尾相接的雷线在木桩周围形成三角的剑界,并持续切削着木桩的本体。 被剑界切削下来的木块大小匀称,大约便是先前绊倒菖蒲的来源。 被切削下的木块朝四周飞溅。虽然理应闪避,但菖蒲却被眼前非现实的光景所震慑,一步也挪不动位置。 (那是什么啊……像这样的东西……是梵法,还是剑技……) 梵法分成地水火风四系,而剑技则以雷鸣、水沧和尘影为宗。在菖蒲所知的梵法中绝无能发挥此等功效的类型,不过说到剑技的话,那就不是一介坊师所能触及的领域了。 菖蒲愣愣看着那在虚空中迸放光辉的苍蓝剑华,见着那三角形慢慢从抖颤变得稳定,当三角剑界彻底笼罩粗木桩的那刻,一道皓白雷煌自天而降,将剑界连同木桩一并吞没。 雷煌光辉眩丽夺目,雷劲余威震颤地面。 惊惶中菖蒲听到一声悲鸣,但却不敢肯定是不是自己发出的。回过神来时,前方已雷煌尽敛,半人多高的粗木桩已不见踪影,在地面被雷煌殛得焦黑的位置处,出现一位黑发女剑士的身影。 “呼……” 女剑士的短衫被汗水浸透,以半跪姿态在原地调整着呼吸,其手中握着一把形制朴素的横剑,横剑剑身笔直如尺,而切成斜角的剑尖则依旧有雷煌涌动。此前的剧烈活动似乎让雷剑也处于过负荷的状态,只见两三滴香汗从女剑士额头滴在剑身,当即在嗤嗤声中蒸发成阵阵白雾。 (那就是传闻中的雷鸣宗……三大剑之一的……) 菖蒲愕然看着女剑士,脑海里则回想起格物坊的相关资料来。 资料里确实有提到格物坊主有一从者是雷剑使,菖蒲当然也知道雷鸣剑是乘黄诸国所尊崇的三大剑之一。然而书面资料和切身体验相比,冲击力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 (也就是说,刚刚的剑界……是她用雷剑放出来的?!) 菖蒲呆呆看着那边擦汗的女剑士。 雷鸣宗以装备制式雷剑而得名,凭着雷剑生发的凛冽雷劲,雷剑使可以发挥出寻常武使无法匹敌的武力——菖蒲多少是有着这样的常识。然而人的身体居然能以连眼睛都追不上的速度来运动,对体力孱弱的女坊师来说,这又是一轮足以颠覆世界观的认知。 (白猿族的侍女,还有雷鸣宗的从者……那人到底是……) 能施展出如此犀利剑舞的人物,就算在雷鸣宗里应该也是屈指可数吧?信和坊里虽也有追随晁参的从者,但绝对找不到跟与女剑士媲美的武使。建立不过数月的格物坊究竟是如何招揽到如此优秀的人材的? 愕然无语的菖蒲,在心里把对格物坊主的戒心再提高了一分。 这时候擦着汗的女剑士走到旁边树下,拎起石头上的酒壶,先皱眉闻了闻,随即一转手把壶中美酒倾倒在那把缠绕雷煌的雷剑上。冰冷酒液碰上灼热剑身,噗地腾起大量酒雾来。 (咦?用酒来,祭剑?) 菖蒲瞪圆眼睛,不过没来得及惊呼,那腾起的阵阵酒雾便有如鲸吞般的被雷剑悉数吸过去。满天酒雾眨眼间便消失无踪,而菖蒲则隐约听到不知何处传出一声满足般的饱嗝,但定眼看去时却发现那把雷剑已被收入鞘中。 “不行拖雷,今天有客人来,巡山改天再去。” 女剑士拍着剑鞘说了几句话,随即像注意到般把目光转向旁边的来宾。目光交汇的瞬间,菖蒲呼吸不禁一滞。 女剑士身材高挑,一头黑发绑成利落马尾垂到腰间,容貌清秀,眼神则有如弦月般清澈。先前菖蒲已见识过女剑士作为武使的顶尖实力,却没想到竟然连女人魅力都是她所望尘莫及。 (好美的人儿……真不敢相信居然是我的同类……) 菖蒲叹息着。 虽然女剑士和她的差别已大到会让人怀疑她们是否同类的程度,不过菖蒲很早以前就知道,这世界上确实有着那类被上苍特别钟爱的人物。至于被排除在好意之外的自己,就算再怎么羡慕嫉妒,终究也不过只是丑陋的挣扎—— 就在菖蒲抿着嘴唇、默然忍耐着心中涌现的劣等感时,女剑士的视线也在她身上转了一圈。 “阿妮,她就是今天的客人?” “是的。”侍女微微躬身回应着。 “邬真姐在客厅等着呢,带她去吧。” 似乎判断菖蒲不具备威胁性,女剑士给出了踏进本馆的许可,同时朝菖蒲和善笑了笑。本来沮丧着的菖蒲,在目睹女剑士微笑的瞬间心跳陡然加速。随即脸红耳赤地低下头,略狼狈地随着侍女阿妮走向本馆。 …………………… 在玄关换上柔软皮革缝制的拖鞋,菖蒲踏进格物坊的本馆。 先后经过白猿侍女和雷剑使的震撼,踏进本馆的菖蒲作好了承受冲击的准备,却没想到本馆内出乎意料的“普通”—— 从片尘不染的打蜡地板,到陈设规整的实木家具,从窗台摆设的绿植盆栽,到拐角垂下的柔软布幔,包括空气弥散的淡淡焚香等,在构成本馆氛围的元素中,可以说没有半点会刺激到感官不适的地方。 或者说,本馆内的环境氛围太过舒适,反而让菖蒲涌出另一种战战兢兢的感觉,就好像自己光着脚踏进君王的宫殿般。 (这些,应该都是邬司书的手笔吧……) 随着侍女阿妮来到客厅,菖蒲难掩好奇地打量着茶几上的琉璃盏。琉璃盏是来自西大陆的舶来品,其内盛有细圆卵石和几株碧绿水草。水草前端的淡白小花放出淡雅的香气,在客厅里徐徐流转,让整个氛围都活泛了起来。 206章 贤才淑丽 (边境的淑丽,佐政的贤才……原来如此,果然名不虚传啊……) 菖蒲和邬真接触并不多,只知道她不但是名门邬氏引以为傲的千金,同时也是以贫乏资源把坊造司经营得风生水声的贤才。传闻中本人无论容姿、修养或学识,都是足以堪称“淑女之明镜”的人物,哪怕在中原诸侯间也“贤才淑丽”之名而受到众多仰慕。 包括平原孟氏、津波孙氏在内,好几家诸侯都曾向黎阳公直接或间接地表达过渴望迎娶其千金上门的意思。可惜数年前爆发的那场石怪灾殃令得黎阳领元气大伤,也彻底打乱了邬氏世代交替的安排,不然现在邬真应该早已成为某诸侯夫人,在辅佐夫君治理领邦上发挥不负其姐的德才了。 (要说传闻多少都有些夸张,不过像这样……) 菖蒲偏头打量着周围客厅。光是看本馆内典雅别致的环境布置,就能理解到女司书确实有着不负其名的贤德之才。像这样的人材不去坐镇府司,却被派来小小格物坊来当辅佐,着实让菖蒲难以理解。 这是否意味着,这家小坊组在黎阳掌府眼里就有着如此重要的价值? 就在菖蒲坐在沙发上胡思乱想时,那边的客厅门打开了,身着便服的女司书从那里走进来,并向来访的女佐司微笑招呼。 “抱歉,菖蒲大人,让你久等了。” 不过只是稍微笑笑,女司书便营造出温和亲切的感觉。 被招呼的菖蒲,脑海瞬间闪出“这些人果然不是我能比”的念想,随即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打招呼。 “不不,我才是,空着手来拜访实在是抱歉……” “菖蒲大人是为公务而来的吧?既然如此,那该是我们这边殷勤招待才对。”邬真笑着走近。虽然女坊师紧张下连自己公务身份都差点忘记了,但女司书还是悄然将其疏失给承受下来。 “请坐,要喝点花草茶吗?” “好、好的,谢谢。” 菖蒲连忙重新坐下,而邬真则微微示意侍女阿妮备茶。 片刻过后,散发着烘培清香的花草茶和以树莓点缀的精致茶点被送上来。瓷杯升腾的氤氲水雾柔化了氛围,捧起茶杯的菖蒲微微松了口气,朝对面女司书投去感激的目光。 回应着女佐司的注目,邬真放下茶盏,以温和语气打开话题。 “菖蒲大人,坊造司最近还好吧?听说兵曹尉都亲自把列装申请书送到坊造司了,每天还有一大群羽骑营的老爷们在那边吵闹呢,司书们撑得住吗?” “是的。不过关于这点,老师已向兵曹司提出严厉抗议,他们今后应该会收敛点才是。”果然是知道的呢,菖蒲暗暗点头。再怎么说邬真都曾是坊造司的运营核心,司书姑娘们在向监司晁参求助前,肯定也有跟她诉苦才是。 “如果邬司书还在坊造司的话,兵曹司再怎么也不敢这样乱来吧?”菖蒲稍稍试探了下。“事实上,想请您回去坊造司主持大局的呼声,也一直都没少过呢。” “那还真是荣幸呢。”邬真嘴角拉苦笑。“不过我若回去的话,那些姑娘们又会依赖过来,坊造司会变回跟原来比毫无进展的模样。与其始终在原地打转,不如借此机会让她们好好锻练下。只要坊造司能有所成长,我认为短期的混乱是可以接受的。当然,这点也得到掌府的同意。” “原来如此,借机锻练啊……”菖蒲暧昧地点点头。虽然坊间皆称赞女司书的温厚人德,但在教育领域说不定是意外严厉的角色呢? “我不在的话,姑娘们遇到问题就会自己去想办法解决。解决不了,再向监司大人求教。监司大人出手的话,迄今为止累积的问题也能往前推动,结果会带来坊造司效率的整体提升……我是这样想的,虽然对不起菖蒲大人就是了。”邬真说着朝女坊师投以歉意的眼神。 也就是说,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菖蒲闻言不禁愕然。哪怕调离坊造司也依旧能掌握组织运营这样的手腕,已超出菖蒲平庸的想象。在对眼前贤才淑丽重新涌出敬佩的同时,菖蒲心中一角也禁不住消沉下去。 “像我这样的人请不用特别挂念……倒是少监司大人近来可好?”菖蒲叹了口气,直接向女司书道明来意。“老师要我带话给他,请他没事的话去坊造司转转。请问,少监司大人最近有空吗?” “这个嘛,老实说我也不太确定……” 贤才淑丽的女司书,罕见给出不确定的答案。看着女坊师“啊?”了声并露出困惑神情,邬真苦笑着给出建议。 “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我带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咦?去、去看看?”菖蒲愕然着。 坊组本质是灵药蕴器的生产机构,而炼药铸器的过程向来都被各家坊组视为核心机密,随便邀请外人去参观绝对不是什么妥当行为。菖蒲犹豫地看着女司书,怀疑非坊师的她是否知晓这项禁忌。 “不如说,亲眼看看比较容易理解。”说着女司书从沙发上起身来。“事实上,对公子究竟在做什么这点上,我也想借助菖蒲大人的智慧呢。” “借助我这种人的智慧?”听到这句话时菖蒲心中已涌出不祥预感,但眼前局势却已不容她拒绝。 …………………… 无法拒绝女司书的邀请,菖蒲只好随着邬真离开客厅,来到与本馆相邻的仓库。 仓库面积约有本馆的三分之一,一扇铁箍加固的厚实木门虚掩着,木门前守着一手持藤杖的白发少年。 菖蒲猜想少年大概是先前侍女的同族,不知守了多久的门,此刻像撑不住般的眯眼打盹。不过待到两人走近时,听得脚步声的少年一个机灵转头望来。 “什么人……啊,邬真姐。” 见着过来的人是女司书,少年稍稍放松了点,但目光落到生面孔的女坊师身上,又警惕地瞪过来。 207章 鬼气森森 “小乙,这位菖蒲大人是坊造司的佐司担当。今次奉命前来探望公子,以后应该也会常来拜访,总之先打个招呼吧。”邬真以温和声音插进来。 “白猿小乙,见过菖蒲大人。”少年闻言微微拱手向菖蒲招呼着。 尽管眼中仍存疑色,但从毫不犹豫就把话语付诸实施可看出,女司书在格物坊里是有着相当威望的。在菖蒲想着这些时,邬真又转过来朝他介绍着。 “菖蒲大人,小乙在攻略沌墟时就曾随着公子炼药铸器,是公子的得力助手。也担任着传信调遣的职务,今后应该也有机会到坊造司拜访,到时候还请您多多关照。” “哦……哦。” 得力助手兼传信调遣之职,那是不就等于能任意使唤的立场吗?听着介绍的菖蒲,不禁眼前的白猿少年生出些许亲近感,略略点头致意。 “邬真姐,你们来看谷辰哥吗?” “我们只在门口看看,不会惊动公子的,可以让我们进去吗?” 被女司书这样问着,小乙当然说不出不来,搔搔脸颊闪到旁边。邬真随即招呼菖蒲从虚掩木门处踏进仓库。 仓库上部设置有通风的窗户,采光上虽比不得本馆,但也不会何等昏暗。踏进仓库的菖蒲先注意到从横梁垂下的若干铁链机具,随即便被一股混着铁锈与油臭的刺鼻味道给呛得咳嗽起来。 “咳!咳咳!” 菖蒲取出手绢捂在口鼻,连咳了好几下才缓过气来。 因老师晁参讨厌异味,菖蒲时常要炼制清气除障的净香备用,因而也变得对气味格外敏感。此刻混在空气中的铁油气味固然过于刺激,但其中却也挟杂着一股让菖蒲颇为熟悉的香氛。 “这是,涤尘水?” 菖蒲愕然举目朝前望去,只见仓库正中停着一辆轮廊怪异的笼车,而笼车周围则散落着许多竹筒。那些竹筒颜色翠绿如玉,长约一指,是坊师常用来保存灵药的便利容器。而此刻地上竹筒均已用掉,而那阵阵香氛便是从灵药残液中散发出来。 涤尘水是拓荒者们常用的灵药,具备恢复蕴力的功效。前往踏荒时,拓荒者们通常只会携带数支涤尘水备用,但菖蒲粗略数了数,只见散落笼车旁的竹筒恐怕不下百支。 一百支涤尘水,足以支撑拓荒组小半年的消耗。虽说坊师自己炼制倒不用多考虑耗材成本,但菖蒲也从未见过哪位坊师会像这样拼命磕药的。 “要消耗这么多蕴力的,究竟是……” 菖蒲胆颤心惊的看着满地竹筒,先镇定了下精神,随即小心翼翼地走近少许。 借着天顶投下的散射光,走近的菖蒲总算看清了那辆怪异笼车的真面具,随即却如同触电般的愣在原地。 (这、这是什么啊……) 菖蒲瞪圆眼睛看着眼前的“造物”。 当初菖蒲曾被派遣去鉴定离宫沌墟中收获的战利品,故而对那套离宫主留下的巨人铠很有印象。至于笼车更是乘黄诸国的常用载具,当然也不会不认识。然而两者结合起来生成的事物,却遥遥超出了菖蒲的理解。 (把巨人铠和笼车凑起来,他想做什么……) 只见那套巨人铠被彻底拆解开来,从头盔到胸甲,从臂甲到腿甲,巨人铠以零件形态被分散装设到笼车各处。 (是想当成装甲吗?不对,构造太不合理了……) 菖蒲下意识想到谷辰是否打算把坚固的巨人铠当笼车防盾用,但仔细看看却并非如此。只见两具臂甲上安设着车轮,而大块胸甲却被埋到车底,另外笼车本身似乎也配合着巨人铠而做了改造,尤其铠甲连接处更增设了许多活动的机枢。 菖蒲虽以制香为长,但跟着晁参耳濡目染下对铸器也并非全无心得。然而瞪着笼车看了半晌,却硬是想不到眼前物具究竟有何用途?虽然想不到用途,但菖蒲也确信那些铠甲和机枢绝非胡乱加装,而是明显遵循着某种规律。 在那未知规律的统筹下,木制的笼车和钢铁的巨铠互相拼凑,达成了难以置信的协调。甚至光是看着眼前的造物,就油然迸生出一种不可思议的洗炼美感。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造物,那究竟是……) 菖蒲屏着呼吸,就像被吸引般的靠近了重铠笼车。 笼车后厢上亮着光煌,光煌来自虚空中的数枚“灵髓”。那些经融棂之法重新编绎、赋予物性的灵髓,有如宝玉般悬浮空中,其散发出的光煌照亮了笼车后厢,也映出其造物主的模样。 坊造司的少监司,格物坊的坊主,书生气的斯文青年,此刻便坐在那阵阵光煌中,满脸胡渣,脸色也苍白得可以,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飘浮的灵髓,并十指如飞地敲击着手边的灵涌丝弦。 丝弦连系着浮空的灵髓,随着每次敲击灵髓都发生着微妙变化。 融棂铸器一旦开始就不能中断。菖蒲注目着那些从丝弦溢出的光粒子,猜测他究竟消耗了多少蕴力和精力来编织眼前的灵髓阵列。是三天?是五天?或者已超过了一周?就算如此,在其神情里也依旧没有半点松懈存在。 倒不如说,全神贯注的格物坊主身上,反而散发出一股异质的威压。那种稍稍靠近就后背发凉、身上冒出鸡皮疙瘩的感觉,菖蒲此前也只在晁参炼药时才稍稍体验过。 (果然不是什么人都能模仿的呢……) 望着眼前散发出森森鬼气的执念之主,菖蒲下意识抱紧了胳膊,畏惧般的本能退后数步。后退的菖蒲没注意到脚边,被地上滚过来的罐子绊了下,失去平衡地向后倾倒。 “咦?唉呀呀!” 惊呼声中菖蒲双手乱挥,偶然抓住旁边垂下的铁链。铁链另一头系着空中垂吊的木料,在女坊师的猛力拉拽下朝旁撞过去。竖在笼车旁的大堆原木受此撞击,顿时有如多米诺骨牌般向外倾倒,在稀里哗啦声中把笼车给整个压倒下去。 208章 灵髓编译 人类造物的天赋和其热衷幻想的本能一样悠久。 早在众神时代,地球上就曾有“既能像马那样扬蹄奔跑,又能像人那样挥矛作战”的半人马的传说。而迈入工业时代以来,“平时可作为载具机动,用时又能变成人形活动”的变形金刚,便取代半人马成了科幻故事的经典题材。 不过幻想归幻想,要把“能随意切换载具和人形”的造物做出来,哪怕集合地球那侧最尖端的科技也做不到。乘黄星当前的文明要比地球遥遥落后数个阶段,想纯粹依靠机械科技来实现以上幻想,当然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灵梵的存在却给乘黄星点开另一条科技树的机会。 灵梵本身兼具促使物质变化及动力源的双重特性,只要利用其活性,可以很容易赋予器物以地球上所没有的特殊物性。倘若把器物本身比喻为“硬件”,那融棂铸器大概就算是编译“软件”了。虽然地球侧硬件软件是泾渭分明的领域,但乘黄星上因灵梵具备的变化活性,所以哪怕硬件上存在种种不尽如人意的构造,也可以融棂之法来强行修正。 不用说,这样的修正必定会消耗正常数倍的蕴力。 为尽可能减少融棂铸器时的消耗,正式铸器前谷辰先参照禹的设计书对笼车怪进行一系列的改装。比如切离前厢后厢,在前厢增加驾驶机构,又比如在笼车底盘增加作为躯干骨骼的转轴和机枢,还有把巨人铠拆分装设在那些机枢上,进而形成可在载具人形间变化的结构等等。 从西门驻场那里很容易调集到结实木材,至于铁器机枢等则向古铁坊订制。硬件上改造让谷辰花费了两周以上的时间。 虽然谷辰做了种种优化,但因巨人铠本身并非以变形为前提设计,所以把两者强行拼凑的结果实在不怎么样。哪怕用最客气的话来说,大概也只比地摊上十块钱的玩具好上一点而已。 谷辰花了两周来对器物本体进行结构改良,剩下的一周则都用到融棂铸器上。 融棂铸器的本质是重新编译离宫主留下的灵髓,进而令其在新器物上发挥出“物性”。具体设计图由辅算单元完成,而谷辰要做的只是照图谱对灵髓进行重新编译。这项作业应该说要比设计要来得轻松,但问题在于要同时实现载具及人形的双重机能,因而其编译的作业负荷远远超出寻常蕴器。 以源代码来比喻的话,前次的泥泽坞法杖大概只有几百行代码,但今次的重铠笼车,包含形状修正和双重驱动的部分在内,其代码不是几百行也不是几千行的水准,而是足有上万行! 像这等规模的融棂铸器,应该说早已超出了准造坊师所能驾驭的水平。真要进行铸器的话,就算像监司晁参那般的良造名士,也是采用和门下弟子轮班交替的方式来进行。不过当前格物坊却只有坊主一人能用融棂铸器,要是谷辰把自己要做的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那有很大概率受到来自邬真飞燕等的反对。 因而谷辰只告诉女司书他想利用旧笼车做点东西,至于具体做什么则并未明说,这也是邬真带菖蒲到仓库探坊的缘起。但不论如何,谷辰都一肩扛下融棂编绎的重荷。 在实际动手前,谷辰已预估到编绎灵髓的庞大作业量,因而提前炼制了一大批涤尘水以随时补充蕴力消耗。到现在,那些作为蕴力储备的涤尘水也消耗得七七八八。 作为成果,为装甲笼车编绎灵髓的作业现在也已迈入尾声。 “唔……” 谷辰停下敲击的动作,揉揉晕眩的脑袋。 尽管涤尘水能补充蕴力,但也没法彻底恢复融棂铸器消耗掉的精神气。不眠不休地作业数天,谷辰也已逼迫了耐力的界限,不像这样休息下的话根本没法再撑下去。 停下来的谷辰取出一支竹筒,把价值数银通的灵药当成白开水般一饮而尽。涤尘水的灵氛顺着气脉在体内弥散,而谷辰的视线则落到空中的数枚光球上。 那些光球便是赋予装甲笼车“物性”的灵髓。灵髓中宿有物性,而不同物性便需要不同灵髓来容纳。尽管多数蕴器都仅有一枚灵髓,但也两枚灵髓构成复合属性蕴器的例子也并不稀奇。 此刻悬在空中的灵髓不是两枚,而是四枚。 四枚灵髓代表着不同的物性。好比那枚浅灰色的较小灵髓,便是对巨人铠和笼车的形状修正。至于另外两枚钢色和木色的较大灵髓,则分别是人形和载具形态的驱动。而最后那枚灵髓则是人形载具的形态切换,但目前还尚未彻底定形。 “很好,这样下去说不定真能做出来呢……” 谷辰盯着那几枚煌光流涌的灵髓,脸上浮现出难掩兴奋的神情。 要说疲倦当然也非常疲倦,但从前厢到后厢,从人形到载具,看着构想中的造物在自己手上徐徐成形,那种混杂着喜悦跟昂扬的成就感实在难以言喻。 小时候谷辰曾相当沉迷拼装模型中,每年压岁钱有一大半都贡献给了模型店的老板,对着一盒板件有时候能从早出坐到早落。从小学到高中,谷辰在书桌上做出了高达三位数的坦克战舰、扎克高达等模型。尽管这些模型早已不知所踪,但即使到今天谷辰还依旧能回想起那纯粹创造的乐趣。 没有“为什么要做这东西”的前提,也不会去考虑“这东西做出来能做什么”的问题。眼前的装甲笼车也是如此,只是纯粹想把它做出来看看而已。对怀着浓厚功利心的人来说,大概怎样也没法理解其中的乐趣吧? “好了,剩下的一鼓作气地完成吧……咦?” 谷辰拍拍脸颊把注意力重新投到剩下的灵髓上,然而食指刚触到丝弦,陡然响起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同时笼车本体也剧烈摇晃起来。 “什、什么?” 猝不及防的谷辰震得向后摔倒,好不容易扶着厢壁稳住身姿,却赫然发现一股异样灵涌不知为何从笼车怪身上溢出来。受到那股灵涌扰动,几枚编译中的灵髓光球亦转为动荡。谷辰还来不反应,缠住灵髓的丝弦便接连崩落,那几枚灵髓被灵涌推卷着,刹那间便融进了笼车怪的本体中。 “不好!?” 209章 暴走笼车 “不好!?” 目睹倒下原木纷纷砸在笼车上的那刻,菖蒲便知道大事不妙。融棂铸器原本便是非常纤细的作业,哪怕细微扰动都有可能让坊师成果毁于一旦,更不要说这样山摇地动般的冲击了。 倒塌的原木咚咚砸落地面,菖蒲和女司书因距离较远而未受波及。 菖蒲惊魂未定地抬头望去,只见那辆被改造过的装甲笼车意外坚固,哪怕被原木猛砸居然也没半点损伤,只是车身因承受冲击而在原地摇晃着。 (没、没事吗?) 目睹此光景菖蒲心涌出几分侥幸来,战战兢兢地看着摇晃的装甲笼车,却很快注意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只见装甲笼车的摇晃不仅没徐徐平息,其幅度反而变得越来越大,几条固定车体的铁链都被扯得哗哗直响。 “菖蒲大人!那是什么情况?” 邬真当然也察觉到情况不对,然而坊造却并非其擅长领域。 “那个,好像是蕴器失控……” 菖蒲犹豫着说道。 并非所有蕴器都能如坊师预期般发挥机能,而蕴器失控更是融棂铸器中常遇到的事故。迄今为止菖蒲也目睹过多次铸器途中出岔子的情况,但那边装甲笼车剧烈摇晃的光景却和那些截然不同。那模样与其说是蕴器失控,不如说更像是苏醒过来的猛兽渴望挣脱牢笼一般! 就在菖蒲想走近看得更仔细点时,那边装甲笼车猛然向前一冲。 猝不及防的菖蒲,被吓得后退半步,随即却满脸愕然。 “咦?动、动起来了?” 笼车是乘黄诸国常用的运输载具,其构造和地球侧的马车类似,只是把拖拽用的畜力从马匹换成驮兽而已。因驮兽足力耐力都是马匹的数倍,故而笼车体形也比马车大上一号,结构上也更加坚固,承载车轮也从两对到四对不等。并且依据笼车作坊的手艺不同,有的豪华笼车上还加装了减震装置和转向机构。 不过哪怕再怎么豪华,笼车本质依旧是靠畜力拖拽的载具,绝无可能依靠自力移动。 本来应该是这样才对,但此刻明明没有任何外力牵引,装甲笼车的三对车轮却自行转了起来。转动的车轮推动装甲笼车向前,但数根铁链却紧绑着车身令其无法移动。 就像对遭到束缚的现状感到无尽恼怒般的,装甲笼车的车身有如狂暴公牛般的剧烈颤抖着,六轮猛踢地面往间冲,几条铁链被扯得哗哗钝响。仓库里霎时间土石飞溅,天摇地动,那骇人威势不仅把菖蒲骇得瑟瑟发抖,就连旁边邬真也变脸色。 “为、为什么笼车会……” “小乙!叫飞燕过来!” 天摇地动中,一枚固定铁链的地钉被嚯然扯起。铁链飞舞,而地钉则随着惯性飞射出去。离菖蒲两三步远的置物架上响起清脆的碎物声,随即连片陈列物稀里哗啦地崩落下来。女坊师偏头看着满地碎片,忍不住腿一软坐倒在地。 “哇啊啊……” “发生什么事了!?” 女剑士踹门而进的声音,和装甲笼车挣脱铁链的崩响,几乎同时发生。 崩开的铁链以骇人威势朝旁边猛荡去,千钧一发时飞燕踏着雷动闪到女司书身前,一剑斩断横扫来的铁链。被斩断的铁链横飞出去,重重砸进后方的置物架。在置物架倾倒崩塌的时刻,仓库前方又陡然传出轰隆钝响。 众人惊愕望去,只见着烟尘弥漫中,仓库墙壁陡然出现一巨大窟窿。再回头望,却见原处的装甲笼车已不知所踪。 “笼车,自己……” “撞破墙臂冲出去了?” “公子还在上面!” 女司书提醒让众人回过神来,急匆匆追出仓库。 然而仓库外并无笼车影子,倒是商馆西侧围墙出现一段垮塌。垮塌围墙外是生着茂密树林的山坡,撞破仓库墙壁和商馆围墙后,装甲笼车又毫不停歇地撞进山林中。只见伴随着倾树摧石的隆隆闷响,从林中惊起无数禽鸟。 绕过垮塌的围墙,菖蒲邬真等匆匆来到林地边缘,随即却当场愣住。 眼前的茂密林地中出现一道宽约两丈的巨大断痕。断痕从山腰一直延伸向山底,在断痕内的所有草木山岩都呈现出有如被狂暴巨兽所践踏蹂躏过般的凄惨模样。菖蒲看到斜坡下一棵合抱粗细的古树,竟然也被齐根铲平了去。在原地只剩下半截翻出土根的树桩,以及树桩下惊惶奔逃出的兔群。 目睹眼前令人毛骨悚然的凶暴光景,哪怕如贤才淑丽也难以再镇定。 “菖蒲大人,公子究竟做出了什么东西?” “我、我也想知道啊……” 菖蒲欲哭无泪地回答着。原本她只是奉命前来传达口信而已,鬼知道会扯进这样的事情里?然而令那辆装甲笼车失控的显然不是别人,所以哪怕菖蒲再不情愿也已无法和眼前麻烦脱离关系了。 这时候那辆一路狂飙猛进的装甲笼车已撞穿了山林,又余势不减地冲进山下驻场,并在驻场中引起莫大躁动。眼见着事态骚乱越来越大,菖蒲觉得自己快要昏了过去。 “我去追谷辰!” 不知何时骑上锤头鸟的女剑士,从商馆匆匆奔出,临行前回头嘱咐着。 “邬真,这里的麻烦交给你们收拾!” “好的,拜托你了。”女司书严肃点头。 “咦咦?我、我们?”菖蒲懊悔得想抱头痛哭。 …………………… 黎阳城西的驮兽驻场,是类似陆运港口般的场所。满载着南蛮特产的驮队会从驻场出发前往中原,又或者从中原带回诸多民生物资,从而构成了黎阳领的繁荣贸易。不过随着季节迈入荒怪活跃的夏季,来往商道的风险急剧提高,因而驻场的物流量也出现断流般的下跌。 驻场物流减少,驻场上堆积的货物和人流自然也变得稀稀拉拉,也因此当装甲笼车狂飙猛进地冲进驻场时,人员货物被撞飞撞毁的悲剧也得以避免。 当时以管亥为首的一众役工正闲得无疑在空地玩推牌,远远听着隆隆声从西山那边传来。当众人惊愕望去时,只见着一庞然巨影拖着残枝断桩冲进驻场,撞飞了驻场角堆积的原木,继而又朝着西门冲了过去。 “喂喂,那是什么啊?” “不、不知道耶?” “难不成是谷少做出来的?” 在役工们窃窃私语的当口,城门那边传出轰然巨响。 稍迟片刻,意味着紧急事态的鸣钟在西门城楼急促拉响。 210章 笼怪禁制 谷辰在户外旅行途中摔落山脊而穿越到乘黄星,跟随他同时穿越的还有行囊中的诸多物件。这些物件既包括露营帐篷、睡袋和野炊厨器等物件,也包括登山表、手机和笔记本等地球侧的科技造物。 当初为抵偿消耗掉昂贵凤凰灵水救助的恩情,谷辰把它们当成抵押品交给了日升昌,并约定等偿还负债后再取回。当前离穿越已过去数月,手机笔记本的电力应该早已消耗殆尽,不过有便携式太阳能电池,要充满也只是几小时的事情。 谷辰之所以会在此刻想起这档事,一大原因是那台笔记本里装着好几百G的电影。谷辰喜欢看的电影类型是科幻片和动作片,而倘若没记错的话,那些动作片一半以上都有激烈追逐的车戏镜头。站在观众角度,看主角们在奔驰机车上辗转挪腾、刺刀见血的惊险场景,确实足以刺激肾上腺素的分泌,但若换成自己来演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可恶,根本靠不过去……” 在疯狂颠簸的笼车后厢,谷辰拼命抓住边缘的扶条,把身体重心放到最低。 虽然想移到有控制机枢的前厢去,但依现在状况光是不被甩出去就已经是万幸了。 “对物怪实施融棂铸器,果然行不通么?不过现在后悔貌似也太迟了……” 剧烈抖颤的后厢里,谷辰深深懊悔着。 当初为充分发挥素材物性,提出把巨人铠跟笼车怪结合的造物方案。依照方案顺利推进到最后一步时,却没到持续沉睡着的笼车怪因冲击而骤然苏醒过来。笼车怪生发的灵涌把编汇中的灵髓给夺过去,而谷辰从那时起便失去了铸器的主导权。 重新编汇的灵髓中有对铠装笼车进行结构修正的部分。倘若笼车怪的灵识继续沉睡的话,结构修正的过程就像深度麻醉中的整形手术,不会有任何影响。然而在笼车怪灵识苏醒的当口,那过程却会立即演变成清醒状态下刮骨疗伤般的酷刑! 在这般刺激下,笼车怪才会挣脱铁链,撞破仓库,进而上演出疯狂暴走的光景来。 不过就算理解到这点,谷辰也没法阴止笼车怪的暴走。 原本笼车怪就是偏大号的重载笼车,加装上巨人铠的组件后,无论体形或质量都足以跟重型坦克相媲美。暴走的笼车怪沿着西山一路平摧,摧树裂石,那宛如台风登陆般的可怖光影让后厢的谷辰亦为之惊颤。 笼车怪的控制机枢设置在前厢,转到前厢就有办法把笼车怪控制下来,但依现在状况别说移向前厢了,只要稍稍放手就立马会被甩出车厢去。 谷辰抬头望向前厢。前厢和后厢相距不到五米,但想拉近距离却难如登天。 “不,还有办法。” 谷辰目光落到一支滚落脚边的竹筒上。这时候笼车怪已冲下山坡,后厢颠簸稍缓。谷辰腾出右手抓起竹筒,咬掉塞子将其中涤尘水一口饮尽。 涤尘水的灵氛融进气脉,融棂铸器消耗的蕴力得到少许恢复。谷辰把注意力集中在右脚,右脚底随即出现一圈炎轮涡旋。谷辰抬腿向后踢出,一股高温焰流从炎轮中骤然喷出,把他推向前厢。 脚底喷射的炎轮,是他从炎使红鱼处习得的梵能“炎飙”。 炎飙以威猛出力和消耗剧烈为特征,但在狭窄空间内使用炎飙其实是极其冒险的举动,因为很可能把自己也给烤熟。不过这番冒险总算有收获,颠簸车厢中谷辰如愿以偿地冲进前厢,并抓着扶手坐进驾驶席中。 驾驶席前是笼车怪的控制机枢。控制机枢由方向盘、刹车和油门组成,其构造大致和地球侧的卡车相同。因控制相关的律轨已被编写进灵髓内蕴中,故而在使用上也别无二致。 “很好,这样应该就能控制了……唔哦?” 谷辰用力握住方向盘,然而一股大力却把他给扯歪过去。 灵识苏醒且陷入狂暴的笼车怪,彻底按照自我意识在驻场横冲直撞,根本不接受谷辰操使。不仅如此,就像要发泄愤怒般的,笼车怪掉头冲向黎阳西门。 西门前安设有阻隔笼车的粗木栅栏,此刻却被笼车怪如稻草般的碾碎。那威势甚至迫得城卫们惊惶四散,在惊呼中硬是撞开来不及掩上的城门,直接冲出了黎阳城。城门前的骚动稍迟数拍传到黎阳城头,随即响起急促且刺耳的钟鸣声,几乎半个黎阳城都为之震动。 “不好,这次惹麻烦了。” 回望着城门的谷辰脸上满满的苦涩。 倘若骚乱只局限在西山或驻场范围,那凭格物坊的影响还能勉强压得下去,但此刻西门警钟已传遍本城,想必连内城的常夏宫都已听闻,再怎么样都不可能私了了。 另一方面,撞出城门后笼车怪并无半点收势迹象,依旧沿着荒野肆意狂飙着。荒野上无特别障碍,也没有撞毁人物的风险,然而其地势沿途颠簸不断,让笼车怪停下来依旧是当务之急。 “禹,有什么办法吗?” 迫不得已,谷辰向虹船看守者求助。 “肯定的。” 缺乏起伏的男声当即在意识中响起。“对灵生体实施重构是风险极高的作业,遵守安全规则,推演时在动枢中预先设下防止失控的禁制律轨。只要启动禁制即可暂时封镇灵生体的意识活动。” “什么?有禁制律轨?”谷辰下意识想问我怎么不知道,但转念想想辅演单元推演得出设计非常复杂,要把其中每项律轨都搞清楚怕是花上十年都做不到。既然禹说有防止失控的禁制,那就再没质疑的理由。 “禹,要怎么启动禁制?” “将此钥匙插进机枢中央,左扭半圈即可。” 随着识海中的话音,一枚淡淡金煌构成的短柄钥匙自右腕的梵印出浮现。与此同时方向盘上的煌光流转,从其中央机枢露出一处和钥匙对应的凹槽,看得谷辰惊讶不已。 在编汇好的灵髓融进铠装笼车的那刻,相关物性便已然被赋予其身。哪怕笼车怪的灵识再怎么抗拒,谷辰也依旧能依照编写好的律仪对其实施影响。 “干得好,禹。” 谷辰暗赞了一声看守者,随即拿起煌钥,将其对准方向盘的凹槽插进去。 煌钥和机枢皆为灵梵律仪所刻,并无确实质量,然而在煌钥插进凹槽的那刻,笼车怪突然全身剧震。前轮急刹,疾冲的车身朝右边猛然甩了过去。铠装笼车的前厢并无任何格挡,猝不及防的谷辰就那样顺着惯性被甩出了前厢。 “什……” 211章 女将强援 “什……” 笼车怪前厢是半敞开的框架结构,而驾驶席座椅上也未装设安全带。疾冲中的笼车怪猛然刹停,猝不及防的谷辰便顺着惯性被抛出车厢。 电光火石的瞬间根本来不及反应,谷辰在空中横飞出数米,随即便朝着地面摔落。在高速惯性下以无防备姿态撞向地面,哪怕侥幸没摔得半死,也势必落得断手断脚的下场。不过就算心里知道这点,谷辰的身体反应却跟不上。 “少监司大人!” 耳边骤然传来惊呼,在来得及想起声音主人是谁前,背后衣领便被人猛然揪住,随即一股强悍力量把谷辰给扯起来。经历短暂天旋地转后,便被放到某个颠簸的坐处。 “您没事吧?大人。” “咦?啊啊……” 摇晃视界徐徐安定,谷辰发现自己骑在锤头鸟的背上。 旁边扶着他的是一皮肤黝黑的壮汉。壮汉身着黎阳骑兵的制式皮甲,另外还有若干同僚骑着锤头鸟奔在左右。谷辰骑乘的锤头鸟由一梳着短马尾的女将驾驭,其手上那张装饰着兽角的龙弓让他印象深刻。 “你是……” 眼前女将正是乱入羽骑营演习时遇到的那人,并在危机时刻以百步穿杨的神射技阻滞了袭击民团的石怪群。谷辰隐约记得她叫寒羽的样子,似乎相当得掌府女杰的信赖,不过谷辰与她倒并未有过直接交谈。 “请抱着我的腰,大人。” “好、好的。” 女将寒羽抓着缰绳,偏头提醒着身后的乘客。 被提醒的谷辰才注意到自己正坐在奔驰中的颠簸鸟背上,全靠旁边骑兵扶着才没掉下去,当下连忙伸手抱住前面的女将。 女将的腰意外纤细,全无赘肉的腰肢上分布着锻练出的柔韧肌肉。从指尖传来触感紧实且富有弹性,让谷辰不禁恍惚了下。同时也明显感觉到前面女将全身僵硬了下。 因战斗时寒羽多以弓术实施远距离援护,故而身上并未装备阻碍活动的皮铠,只有最低限度的布制防具。像这样前后并乘的坐法让两人胸背紧紧相挨,若不是当前情势紧急,不然倒真是一慕惹人遐想的绮景。 “末将寒羽,见过少监司大人。情况紧急,请恕末将不能下马敬礼。” 女弓将抓着缰绳,以职业军人的严肃语调向背后少监司请安着。 “末将率猎狩骑归城,先听西门警钟骤响,后又见此物自本城冲出,于是斗胆率骑追讨并遇上大人。敢问大人为何在此?此物可与城门警钟有关?” “唔,城门警钟确实因此而起,但此事说来话长……” 谷辰搂着女将腰坐稳,目光放到前方暴走狂飙的笼车怪上。猎狩骑凭着精湛骑术在奔驰中救下了少监司,并维持着持继追击的态势。多亏女弓将的这番聪明判断,与笼车怪的距离并未被拉开多少。 稍稍考虑,谷辰心中当下有了定案。 “实不相瞒,寒羽将军,那辆笼车乃坊造司的贵重样品,但在测试途中出意外而失控暴走。此物攸关黎阳民生繁荣,断不可令其遗落荒野,可否请贵部帮忙追回?” 笼车怪当然隶属是格物坊的资产,但谷辰除格物坊主外还有着少监司的官职,只要他宣布此项造物是坊造司为黎阳民生而进行的项目,那不管谁都没法提出异议来。 女将寒羽对此也毫不怀疑,目光移到前方狂奔的铠装笼车上。 “是要追上那东西吗?” “没错,请务必把它拦下来。” 谷辰点着头,脸色格外凝重。 普通人或许无从知晓,但谷辰的净眼却可清晰目睹笼车怪周匝灵梵涌沸的骇人光景。那四枚融进笼车的灵髓此刻正剧烈改造着笼车怪的形态,在被重新赋予物性的同时,临时拼凑起来的巨人铠和笼车体也正进行着前所未有的深度融合。 行进中的笼车怪车体剧烈颤抖,不时还有木齿铁钉等杂物从笼车怪身上脱落,那有如蟒蛇蜕皮般的惨烈变化,让靠过去的猎骑兵们都不禁为之颤栗。可以说,在清醒状态下承受易经洗髓般的改造,此刻笼车怪已然踏入不可控的暴走深渊。 要是放着不管的话,恐怕笼车怪要跑到解体才会停下来。在那以前谷辰无论如何都要想法回到前厢,启动禁制把笼车怪的灵识镇伏下来。 “明白,请大人放心。” 女弓将点点头,转头望向同行骑兵。 “猎狩骑听令!切换狩猎阵形,全力将那物件拦截下来!” “喏!” 五十猎骑兵以整齐号令回应着百羽长,随即切换了前进阵势。谷辰在颠簸鸟背上坐稳身子,一手搂着女弓将的腰,一手取出支涤尘水默默灌下去。 …………………… 羽骑营是黎阳领引以为傲的精锐骑兵团,而猎狩骑则是从数千羽骑兵中挑选出的五十名精英。因兵曹司对其寄予厚望的缘故,给其配置的坐骑也皆是百里挑一的精锐,论速度论耐力在乘黄诸国都罕有匹敌。 以这样的配置去拦截一辆笼车,照理说就跟把鸡蛋从篮框里拿出来般的简单。被命令之初猎狩骑也是如此想的,然而实际做起来却发现绝不容易。 那辆被贴上“黎阳造”标签的铠装笼车,在黎阳荒野上一路狂飙猛进!遇山开山,逢河淌河,爬坡上坎,横川越谷,在那坚硬巨铠包裹的沉重钢轮下,任何地形障碍都近乎碾压般的被摧毁过去!甚至远远听着那隆隆巨响,前方兽群便哀叫着四散奔逃。 仅那威势就让稍稍靠近的猎骑兵瑟瑟发抖,并且其速度竟还半点都不逊色于足力闻名的锤头鸟!猎狩骑拼命拍鸟追了足足两三个时辰,却也丝毫没办法凌驾其前。 目睹如此妖孽到逆天的笼车,让精悍如女弓将也不禁傻了眼。 “少监司大人,您……您到底造了什么东西出来啊?” “唔,其实我也没想到那家伙会这样生猛……” 寒羽的问题带着颤音,而谷辰的回答却是颇为心虚。 笼车怪此刻生猛如斯,固然有狂暴buffe的加持缘故,但其基本性能看来也相当骇人。两三个时辰的追逐下来,猎狩骑的体力已经消耗得七七八八,而经过这段时间的休憩,他的蕴力却已恢复了不少。要想截住笼车怪,只是抓住现在的机会。 “寒羽将军,我有办法。”谷辰打量着周围地形,心中有了定案。“不过要向你借一件东西来用。” 212章 爷们脸庞 “前面是平原地形,快追上去!” “全体集中到左侧!从旁边施压,把它往右边赶!” “不要吝啬体力!成败在此一举了!” 猎狩骑不愧是百里挑一的精英,纵然体力已消耗得七七八八,但依旧忠实执行着百羽长的指令。猎骑兵们从左侧撵上笼车怪与其并行,同时挥舞枪戟大声吼叫,试图迫使朝笼车怪向右边驶去。 对狂飙猛进中的铠装笼车来说,仅仅五六人的猎骑兵大概就跟路边的小石子差不多,不过此刻却有近三十名猎骑兵集中在笼车左侧。骑兵们拼命摇旗呐喊放出的声势,终究迫使笼车怪稍稍转向,往斜前方的平原驶去。 在笼车怪转向的次瞬间,斜前方横地冲出一匹黑羽锤头鸟。黑羽鸟背上载着两人,在前方骑手操使下巧妙拉近着彼此距离。当双方距离接近到莫约十步时,拽着缰绳的女弓将以紧张声音给出信号。 “少监司大人,就是现在!” “好,看我的。” 谷辰举起手中那根硬木削成的法杖,蕴力贯注下法杖前端散发出异样波动。 那股指向性的波动扫过薄草覆盖的荒原地面,地面瞬间改变颜色。随着混着气泡的泥浆翻出地面,短短数息内薄草荒原便变成了泥泡翻涌的泥泽地貌。 泥泽地承重极弱又稠粘难行,对沉重石怪来说是有如天敌般的绝境。和巨人铠融合的笼车怪,在自重方面甚至要超过石怪,不过前后三对车轮多少分担了压强,因而没像寻常石怪那般被当场吞没。 虽然没被当场吞没,但粘稠泥泽还是极大拖慢了笼车怪的速度。 载着两人的黑羽鸟尽管也受到泥泽影响,但程度上却要轻得多。在女弓将驾驭下,抓住机会贴近了笼车怪的旁侧。 “泥泽坞给你,我过去了。” 谷辰把法杖递给寒羽,瞅准空档跳过去,一把抓住框架的横梁,随即手脚并用地爬进了笼车前厢。笼车前厢维持着先前他被甩出去的状态,那把紧急制动的灵钥依旧插在方向盘中央。 这时候笼车怪似乎也隐约察觉到什么,车体比先前更猛烈地摇颤着,高速旋转的六轮卷起泥浆飞涌。换成平原的话大概能猛冲一把,然而在泥泽的特殊地形下,笼车怪的挣扎也只是让自己陷得更快而已。 “居然,身陷泥泽还能弄出这样的声势……”那到底什么鬼玩意儿!? 女将寒羽抓着泥泽坞退到十步开外,看着笼车怪的疯狂扑腾,再次感到毛骨悚然。 虽然兵曹尉要求优先保障的只有泥泽坞,但手头的蕴器和制做蕴器的坊师,到底谁更珍贵那是连用膝盖想都知道的问题。寒羽先把法杖收进鞍座下的特制囊袋中,一边紧紧拽着手里的龙牙弓,一边看着前厢里折腾的少监司,祈祷他能顺利镇伏这辆恐怖笼车——当然,若有任何意外的话,寒羽也做好了拼上命也要救出少监司的觉悟。 大概女将的祈祷有了效果,只见前厢陡然闪出一道光煌,猛烈扑腾着的笼车就像断线木偶般的猛停了下来。 …………………… 黎阳荒野上演的追逐战以笼车怪的镇伏而划下休止符,持续三个时辰的高速疾驰可以说划下了羽骑营成立以来强行军的极限记录。而等到脱队的猎骑兵陆续赶来集合时,已是差不多接近黄昏时分。彼时不论猎骑兵还是其坐骑,体力耐力都几乎消耗殆尽。 判断队伍无法行动的女将寒羽,随即下达了原地整休的命令。寒羽指示骑兵们取出备用灵药来恢复体力,同时也派出几名斥侯前往周边侦察,以确定他们究竟跑到了何处。 “呼,总算缓过气了……” “追笼车居然能把锤头鸟累死,说出去也没人信吧……” “那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啊……又是格物坊搞出来的吗……” 坐在地上的猎骑兵们,喘着粗气望向泥泽边上那辆沾满泥污的笼车。 此时笼车怪已被禁制镇伏,其灵识重新陷入沉眠,而笼车自身则在先前的激烈追逐中完成了与巨人铠的彻底融合,外表已再找不到半点原本畜力拖拽的影子了。方方正正的洗练轮廊以及各处镶装的厚重钢铠,虽然在乘黄诸国找不到类似造物,但以地球侧概念来比喻倒像是军用的重型卡车的感觉。 也就是看着朴素不起眼,但那皮实装甲和狂野马力,却足以碾压百万名车之流。尤其在刚刚经历过那场恐怖追逐战的猎骑兵们眼里,此时的笼车怪已是他们打死都不愿意招惹的目标。 “泥泽坞也好,怪物笼车也好,格物坊每次做出的家什都了不得呢……” “这次应该也会下噤口令吧?毕竟就连中原诸邦也没见过这样不得了的造物呢。” “喂喂,咱们少监司究竟是什么来头啊?神工世家的少爷吗?” 猎骑兵们盯着笼车怪窃窃私语着。其语气中虽不乏敬畏,但也明显蕴含着欢欣鼓舞的情绪。 毕竟黎阳领地处南蛮边境,坊造水平又远远落后中原诸邦,因而传统上便被中原人视为蛮夷之邦而加以轻蔑。黎阳人对格外愤慨但却也无力反驳。现在不论好坏,自家坊造司做出了连中原诸邦都没有的怪物笼车,身为黎阳子民的猎骑兵们当然也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时远处传来鸟啼声,几名派去侦察的斥候骑兵回来了。 斥候骑兵匆匆奔到百羽长处,以微妙神情报告了侦察结果。 “南川堡?你确认吗?” 听闻报告的女弓将难掩惊诧。 “是的。卑职已跟当地守军核对过,确实是南川堡无疑。” 斥候颇为紧张地确认着,而寒羽就像不知道该说什么般的哑口无言了。 其实也怪不得女弓将如此反应,毕竟南川堡地理上位于黎阳领的西南侧,和黎阳本城的距离超过两百里。从本城出发到南川堡,哪怕老练驮队也要花上五六天才能抵达,而他们居然不到半天就跑完了这段路!? 这是个什么样的概念?以寒羽纯粹的武人脑袋,老实说还无法彻底理解。 虽然无法理解,但女弓将全身却炸出无数鸡皮疙瘩,背后更是窜起阵阵激电游走。那股从指尖到发尖都针扎般根根竖起的感觉,以往也只有在投身激烈战役、夺取胜利的那一刻才有体验。 寒羽下意识地望向不远处的笼车,他们的少监司正在笼车前厢摆弄着仪盘。只见那斯斯文文的脸上沾着泥浆和油污,却浑然不顾地挽起衣袖埋头其中。那全神贯注的姿态散发异样的魄力,让女弓将情不自禁地放轻了呼吸。 213章 不良之臣 乘黄地灵梵流涌,灵梵郁积处会蕴生荒怪。 灵梵潮涌会随季节而生出强弱变化,其中以冬季最为淡静,以夏季最为汹涌。每到夏季时节,乘黄诸国皆会面临不同程度的荒怪暴乱的威胁。从七月到九月的三月里,诸邦领府都会不约而同地暂停军政外交上的纷争,转而集中应付自家领邦内的荒怪祸害。这段期间,也往往是诸领府最为繁忙的时刻。 黎阳领位于东大陆南侧,靠近赤道而气候炎热,其灵梵潮涌也较邻邦更加猛烈。浩然灵涌催生出了黎阳领格外繁茂的自然风貌,也让黎阳领府不得不面对更加棘手的荒灾乱劫。尤其是近段时间,几乎每天都能收到好几封信鸢带来的急报。 那些急报来自黎阳各处,其内容无一例外皆是某集落“集体撒离”的消息。 所谓的“集体撒离”,也就是俗称的“逃荒”了。 论疆域论人口,黎阳领都足以和地球侧的春秋列国相媲美。在其广袤疆域内除领都本城以外,还存在着好几座大型城池,以及散布在城池周边的数以百计的中小集落。这些集落或耕种或狩猎或采矿,为城池经营提供源源不断的物资供给。 为抵抗荒怪侵袭,集落也设置着类似土墙陷阱隧洞等防御工事,但论牢固却远远比不上城池的高墙厚壁。平时用来防范荒灾倒还凑合,但遇上夏季荒怪暴乱那就基本派不上用场。倘若集落附近出现荒怪集群活动的迹象,负责治理的“集正”判断无法应对其威胁时,就会立即放出信鸢向领都报告,并组织集落民众收拾资产向邻近城池撒离避难。 动辄数百人的集体转移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转移途中危机四伏,还时常有意外状况出现。站在黎阳掌府的立场,领民无疑是其治下最珍贵的资产,当然会想尽可能地确保其安全。不过夏季时节领邦内四处起火,哪怕麾下有着夸称大陆精锐的羽骑营,掌府女杰也只能选择重点来扑灭。 至于那些实在鞭长莫及的部分,也只能祈祷娲皇加护了。 “啧,本以为撑过荒蚀搞不好会太平点,这样看来比往年还要严峻呢……” 常夏宫领务室里,掌府邬言把手里报告书扔到桌上,吐出混着郁卒的忿怨言语。 “或许恰好相反,昏侯宫的荒蚀导致灵涌加剧,荒怪暴乱规模更甚往年也说不定。”旁边八字胡的文士李儒说出不祥的预言,却被掌府女杰狠狠瞪了眼,随即苦笑着补充道。“不管怎么说,总算是赶在夏季骚乱前把荒蚀沌墟镇伏了下来,不然我府当前恐怕会面临根本无法处置的局面。” “我当然知道。”邬言在鼻尖刻出好几道皱纹。“拓荒者那边,调动得还顺利吧?” “顺利的。”李儒给予肯定回答。“前次攻略沌墟期间拓荒者中出现了组织化的倾向,而透过庆功宴和表彰会等活动,领府和他们也建立起了一定程度的沟通渠道。目前主要以委托形式调配他们去镇守领都周边集落以及护送物资等,效率比以往高了许多。多亏这样,羽骑营可以集中力量来处置公道上的流窜灾厄。” “那还不错。”邬言点点头,目光落到案桌角落一分新增的文书。“那是什么?” “这应该是昨天西门骚乱的记录,刚刚整理出的,您要过目吗?”李儒确认着。 昨天西门骤然敲响的警钟令得半个黎阳城都为之震惶,但幸好很快就被纠正是城卫误判,城内混乱也因此被抑制在最小限度。虽说夏季骚乱期间城卫多少都有些神经过敏的倾向,不过出现这等低级事故还是让邬言为之恼怒。邬言下令秘侦司彻底调察此事,而这份报告书便是得出的结果了。 本来这等小事照理说用不着掌府亲自来过问,因而李儒才向邬言确认。 “拿过来看看。” 连日来处理政务心情烦恼,邬言拿起报告书想干脆当成转换心情的消遣来看。 “嗯?来自西山的笼车怪物?” 邬言本打算当成消遣随便看看,没想到刚翻开报告就被吸引住。 应该称赞秘侦司的卓越效率,短短一日便把西门骚乱的相关情况调察得明明白白。报告书上被录取口供的目击者里,既有驻场役工,又有城门守卫,甚至还包括城郊巡逻的羽骑兵等。 根据目击者的口述,那笼车怪物“从西山一路摧枯拉朽地冲下来”,沿途林木“像山洪爆发般的被冲得七零八落”。然后又“一头撞进驻场”,“在守卫来得及反应前从城门硬闯了出去”,并“在城门上留下激烈撞击的凹痕”,最后“朝着西南方一路狂奔离去”。 报告书里的口述记录多少有些修正,不过依旧能感觉到当时众人惊惶失措的情绪。邬言纠葛地揉揉眉间,试着在脑海里还原了下现场光景。 “那家伙,又做出什么麻烦东西了吗……” 光是提到从西山跑出来的笼车怪物,就足以让邬言联想到某位宅居山中的坊师。另外报告书最后提到沿山上痕迹追溯到格物坊时,发现其围墙仓库都有破损,这点也足以作为支撑邬言猜想的证据。 “胡乱造物引起民众骚动,以少监司来说,实在缺乏谨慎。”李儒皱眉请示着。“请问,这件事要如何处理?” “怎么处理啊,既然都跑出城了那就暂时放着别管吧?不过把修缮城门的预算书列出来,送到格物坊……不,暂时放我这儿,今后说不定用得上。” 虽然受聘为少监司,但某人可不是会乘乘听使唤的主儿。邬言想着把修缮城门的这笔当成今后的交涉材料来用,但这项考虑却让八字胡文士露出略复杂的神情。 相比起地球侧的平等概念来,乘黄这边“君令臣从”才是理所当然的常识。以邬言黎阳掌府兼邬氏长女的尊贵身份,居然还要刻意准备材料来跟臣子交涉,说出去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也足可见某人平日恃才傲物的嚣张行径。 看着那边陷入沉思的掌府女杰,李儒暗暗决定要找机会好好修正下某人的概念。就在这时候,邬言像想起般的一弹手指,抬头望向秘书官。 “我记得,早上好像有封从南川堡来的急报?” 214章 妖孽预感 “南川堡的急报吗?确实有呢。”记忆超群的秘书官立即回应着。“记得上面写着的是‘猎狩骑及少监司于傍晚抵达南川堡,暂订翌日晨返回本城’,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李儒,南川堡是在黎阳的西南角吧?” “是的。从南川堡再往便踏进剑关塞的范围。”李儒点头确认着。 “报告中的笼车怪物,也是往西南角走的没错吧?” “目击报告来自巡逻的羽骑兵,他们搞错方位的可能很小。”李儒皱皱眉。 “早先看着报告时还想那家伙怎么会跑到南川堡去……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吗?”邬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南川堡是黎阳府为预防荒灾而设立的众多哨堡之一,本不是什么重要拓点,少监司来和猎狩骑同来访问是闻所未闻的罕例,也难怪堡守会慌了神地放出信鸢来报告。邬真原本对此也摸不着头脑,但怪物笼车的报告却让她得出来结论。 “恕卑职直言,但那应该是不可能的。” 旁边李儒貌似也猜到掌府的想法,但却摇头断然否定。 “怪物笼车骚乱发生是在昨日上午,而飞书上提到少监司跟猎狩骑到南川堡是昨天傍晚。间中不过三四时辰,而从黎阳城到南川堡有两百多里路,哪怕羽骑营也没那个脚程,乘笼车就更不可能了。” “卿所言甚是有理。”邬言并没否认秘书官的意见。“不过坊术本来就是把不可能变成可能的东西。尤其是事关格物坊,不要用普通常识去套用比较好。” “这个,确实如此。”想到那把被兵曹司当成宝贝的泥泽坞,李儒也难以反驳。 这时候邬言已从案桌上起身,走到旁边端详起墙上的黎阳地图来。那占去半幅墙面的地图上详尽勾勒着黎阳领城池与集落的分布概况,另外还有数十枚红色方钉插在领都周边的集落坐标上。邬言在地图西南侧找到了南川堡的位置,并用粉笔在其和领都间画出一条线来。 那条线几乎横穿三分之一的黎阳领,掌府女杰以独眼沉默盯着那条白线看。 “难以置信么……” 李儒虽然是相当优秀且忠诚的辅佐官,但毕竟没有从事军旅经验,行军方面顶多也只能依靠纸面数字上得出判断。“黎阳本城到南川堡相距两百里以上,哪怕羽骑营脚程也无法在半日内赶到”,这样的判断说不上错误,然而依邬言前次大战时统率骑兵的经验来看,如果是精锐骑兵加上精挑细选的优秀坐骑,在极限条件下采用不计后果的强行军,是有可能在两三时辰内跑到南川堡的。 猎狩骑是从羽骑营中挑选出的精锐,是满足这项条件的。 虽然急报上并未提到怪物笼车的事,但既然格物坊主都到了南川堡,那辆引起骚乱的怪物笼车也在那边的可能性那很大。 “是这么回事吗……” 邬言点点头,长长呼出口气。 到目前为止的情报综合起来,那辆怪物笼车不仅有着硬撞开黎阳城门的突破力,机动力上也足以和极限条件下的精锐骑兵相媲美。并且考虑到从黎阳城到南川堡沿途遍布荒怪暴乱,其防御力无疑也是相当强悍。 像这般集强悍突破力、超卓机动力和坚固防御力于一身的妖孽载具,别说有任何先例了,甚至荒唐到光是想想就让人觉得脑袋有问题的地步。尽管目前其存在还只是基于情报的推测,但若是那个人的话,或许真能造出这样犯规的造物也说不定。 邬言直觉相信着这点。 “真是的,又给我做出这般惊世骇俗的东西……要怎么派上用场啊……” 掌府女杰抵着额头喃喃自语,片刻后做出了决定。 “传令坊造司,叫他们少监司回城后立即来常夏宫报到。” …………………… 谷辰和猎狩骑从南川堡返回黎阳本城的时间,实际比掌府女杰预估得要晚一天。 毕竟跟去时笼车怪暴走狂飙的状况不同,回程时并无需要急迫赶路的理由,因此谷辰驾着铠装车以中档时速一路慢慢驶回来的。参考地球侧的概念,谷辰把铠装车的档位设计成高中低三档,其中档时速接近四十公里,基本上和锤头鸟的巡逻时速相当。 笼车怪的凶暴灵识在律则禁制下陷入沉眠,现在谷辰是用装设的控制机枢来操纵铠装车,也尽量挑选平坦公道。这番体贴让同行的猎狩骑纷纷露出谢天谢地的神情,而至于他们的坐骑,那五十多匹陆行猛禽归途中也都格外恭顺地跟在铠装车后面,没敢越雷池半步。 看来那场跑到吐血的追逐战,不论给骑手还是坐骑都留下了刻骨铭心的印象。对此谷辰也只能苦笑抱歉,并打算回去后赠送灵药当作报酬。 抬头看着渐渐靠近的黎阳城门,谷辰略无奈地叹了口气。 “怎么说呢,算是达成最低限度的预期吧……” 因笼车怪灵识沉眠,预设中的变形机构没法启动,相应的巨兵模式究竟如何也就无从测试。不过单从铠装车的洗练外形来看,结构修正的效果比谷辰预期得还要好,并且载具模式的运作也相当稳定。 依着方向盘和油门刹车等机枢,谷辰便能轻松驾驭这辆威猛霸气的铠装车,猎狩骑投来的敬畏目光让谷辰颇为得意。因而就算暂时只取得最低限度的成果,谷辰也依旧满心欢喜。 城门上被笼车怪撞凹的痕迹还在,谷辰本以为要费些口舌才能驶进城门,却没想到常夏宫的敕令早已传到。守门城卫不用招呼便替那辆“怪物笼车”打开城门,从其诚惶诚恐的模样上看,似乎对笼车怪当时横冲直撞的凶暴光景记忆犹新。 “少监司大人,既然已到黎阳城,那我等也该往兵曹司报到,就此告辞了。” “寒羽将军,今次真是多亏你们了,感激不尽。我会向掌府好好报告的。” 开进西门后,女将寒羽和猎狩骑便借机向谷辰告辞。谷辰致上感谢并承诺替他们向掌府女杰请功,随即也驾着铠装车转向据点所在的西山。刚开到山脚,便见着一骑人马从山道奔来…… 215章 往常夏宫 前来迎接谷辰自然是女剑士。 当初笼车怪暴走冲出格物坊时,飞燕就骑上锤头鸟前往追赶,然而坐骑足力却无法跟上女剑士的反应。结果等飞燕追出城门时,狂飙的笼车怪已消失在视线的尽头,再无法追迹。 坊主失踪令格物坊一度陷入混乱,但幸好次日从常夏宫传来谷辰在南川堡的消息。得闻谷辰会在猎狩骑护卫下返回黎阳本城时,众人也高悬着的心总算得以放下。邬真转而着手笼车怪暴走导致的一系列麻烦,而飞燕则在山上巡望着西门的方角,并终于等到自家坊主的归来。 “那啥,抱歉让大家担心了,不过没啥大碍的。” 谷辰驾着铠装车回到格物坊,对围上来的众人致上歉意。 “真是的,公子您可是格物坊的坊主哦?格物坊上下都仰仗着您的庇护,要是您出事了我们该追随谁呢?请今后务必多点自重,别再做这样的危险事情了!”女司书先是代表众人对自家坊主提出严重抗议,随即又告诉谷辰了常夏宫召见的消息。 “唔,果然还是来了吗……” 谷辰无奈地搔搔脸。 毕竟已经闹到连城楼金钟都紧急敲响的程度,事到如今再跟常夏宫说“请别介意”当然是不可能的。其实早在城卫恭敬开门的那时,谷辰就理解到势必要给黎阳掌府一个交代才行,然而理解归理解,去跟那位作风强硬又野心勃勃的女杰交涉,对谷辰来说依旧是能避则避的麻烦事。 “倘若公子允许,由我去跟常夏宫交涉如何?” 见着谷辰面露难色,邬真随即提出意见。 “咦?邬真姐你去?” 谷辰闻言愣住。老实说,这真是非常有魅力的提案。 女司书既熟知领府事务,在组织力和交涉力上也达到相当高度。如果拜托她去交涉的话,相信绝对能给格物坊争取到最好的结果。唯一令谷辰踌躇的是,邬真不仅是自己的辅佐官,同时还是黎阳邬氏的千金。 身为常夏宫主人的邬真,来格物坊当辅佐本就算是屈就了,再拜托她回去和当掌府的姐姐邬言交涉,谷辰哪怕脸皮再厚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情——要是真的做了,估计他这辈子都不要想在掌府女杰面前抬起头了。 “不,不用,还是我自己去比较好。” 考虑再三后,谷辰还是决定亲自去会会女上司。 …………………… 既然已作出决定,那谷辰实施起来也就不再踌躇。 把沉眠的笼车怪移进仓库,安排好收拾善后等的细节,谷辰次日便在飞燕陪同下前往拜访常夏宫。俗称“常夏宫”的邬府位于黎阳内城,除诸侯邬氏外内城还聚集着支撑领府运作并效忠诸侯的家臣士族,是黎阳领的机要所在。 寻常百姓没特殊情况是不允许踏足内城的,但谷辰是少监司,飞燕也握有府卫执牌,因而不在限制之列。 内城与外城截然不同的优雅环境让飞燕看得惊讶不已,而跟掌府女杰碰面前,谷辰也乐得先陪女剑士在内城逛逛。 “可以吗?谷辰你不是要去谒见掌府吗?” “时间蛮充裕的,稍稍逛逛没关系。再说我对内城也蛮感兴趣的。” 说对内城感兴趣并不是谎话,前次谷辰到常夏宫时乘着领府准备的笼车,对沿途街道也只是走马观花般的随便看看。今次和飞燕同行慢慢逛过去,则又是另一番别致的味道。 应该是出自名师手笔,黎阳内城规划得相当齐整,街道环境还有专人精心打理,给人感觉更像是地球那边的高级住宅社区。内城中既有分配给寻常士族的别致小楼,也有黎阳望族所建的毫华宅邸,时常可看到运载物资的笼车来往其中。 内城的街道两侧也有着食铺商店、布坊工房等民生设施。守城战时这些设施会在调配物流上发挥的关键作用,而平时则为居住内城的士族及其家眷提供消费。 闲逛中谷辰发现内城出售的商品,不论品质和价格都比外城要高出不少。好比飞燕就对内城工房打造的剑器颇为喜爱。谷辰本想干脆买下来送给女剑士,然而飞燕却摇头拒绝。 “邬真说现在格物坊还没有固定的盈利收入,因此开销上要尽可能量入为出。”女剑士认真望着坊主。“我觉得她说有道理,谷辰,没钱可是难受的。” “咦?可是,前次在离宫沌墟时不是赚了一笔钱吗?” “格物坊最近不是刚完成商馆修造和人事升级吗?用的就是那笔钱。当然帐面上还有些剩余,但我们家钱包就算用客气话说也称不上宽裕呢。”女剑士回应着。 初到黎阳的她曾和剑怪潦倒街头,而自打从谷辰那里习得四则运算并兼任坊组销售以来,飞燕便对数字特别敏感。现在似乎帮邬真分担着核算帐簿的职责,对格物坊有多少家底甚至比某人还清楚。 “呃,说得也是。” 谷辰略尴尬地搔搔头。邬真也好飞燕也好,甚至小乙阿妮等都以自己方式为坊组努力做贡献,倒是身为坊主的他为私人兴趣浪费了不少资源。虽说这也是坊主理所当然的权利,但对比起来多少还是有点心虚的。 “确实得先固定几个盈利项目呢,回去后好好想想吧。” 谷辰暗自嘀咕着。有少监司的薪酬打底,格物坊倒不至于真的陷入弹尽粮绝的境地,不过若让自家从者混到指望着领府每月救济的地步,那他这坊主也差不多可以找块豆腐干脆撞死了。 在心里咂舌着的谷辰,跟飞燕慢慢转向常夏宫的方角。靠近常夏宫时路上多出不少巡卫的身影,而大概是飞燕腰间的府卫执牌起了效果,巡卫们远远望着并没过来打扰。两人在辰时踏进内城,而走到常夏宫时已是接近正午时分。 正午时分最是炎热,不过常夏宫周围种植着许多移栽自南蛮密林的古树,另外还有一条环绕邬氏的人工河道。茂盛绿荫遮挡了头顶的毒辣阳光,河道流水带走了少许暑气,在绿荫下行走着的感觉并不会让人无法忍受。 当前乘黄诸国并无温度计存在,谷辰只能凭体感推测当前气温大概在三十八度到四十度之间,同时也不禁怀念起抵给日升昌的那支带气压温度功能的登山表来。说起来,最近见到白明华时好像没看到她再戴那支登山表,应该是有好好收着保管吧? “什么人?站住!” 216章 内务总管 “什么人?站住!” 常夏宫正门前有数名全副武装的卫兵,注意到两人靠近而大声呵斥。 有资格来拜访常夏宫的非富即贵,笼车出行可以说是标配,至于像谷辰飞燕这样步行过来的人物,卫兵想都没想就把他们当成不知轻重的平民看待。 “前面是常夏宫,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啊,抱歉,其实是……” “少废话!不想吃牢饭就给我退下!” 谷辰伸手摸进兜里想拿出少监司的执牌,但几名卫兵大概是被炎夏高温折磨得失去了耐性,暴躁打断了谷辰的话,并举起枪戟作势要朝他戳过来。 “大胆!” 呵斥声随着雷光一闪,戳过来的枪戟瞬间被削成两断。铁制戟头在空中飞舞数周后戳进旁边墙壁,而卫兵们则满脸愕然地看着横在前面的女剑士。 既然能当上常夏宫守卫,这些卫兵再怎么样手底下都有两把刷子,然而先前那瞬间却无一人看清女剑士的动作。这也意味着,倘若女剑士有那意思的话,恐怕不光是枪戟,他们脖子上也早已被划出一道整齐的切线。 “那把剑!是雷剑使?” “什么?三大剑的雷鸣宗吗!?” “等等,为什么雷剑使会……” 卫兵们颤栗望过去,却见女剑士手中那把雷剑正朝外放射着灼灼雷煌,一股凶暴气焰以暴虎啸泉般的气势碾压过来。此时明明是炎夏正午,但卫兵们却像被冰鞭抽过脊背般的,从头到脚淌满冷汗。 “竟敢朝我主举枪相向,无礼之徒。” 女剑士冷眼扫过前面颤栗的众卫兵,毫不掩饰声音中的不快。“我主为坊造司的少监司,受掌府召见前来拜访。尔等无端举戟拦截,意欲何为!?” “咦?少、少监司?” 被喝斥的卫兵们再次愣住,随即面面相觑。在掌府女杰授意下,格物坊主受聘少监司的消息目前仅限黎阳府上层知晓,因而卫兵们不认识谷辰也难怪。但就算不认识新晋的少监司,光是有雷剑使追随这点也足以证明谷辰身份不凡。 “非常抱歉!请稍等,我们马上去核实!” 卫兵长狼狈朝谷辰低头,额前满是冷汗。 黎阳府中少监司是和各府司长等阶的最高位官职,拥有随时谒见掌府的权限,论地位论权限都绝不是他们小小兵卒有资格阻拦的。就在卫兵们慌慌张张想去报告时,冷不防从后面传来一粗噪门的女声。 “哦呀哦呀?来稀客了吗?” “咦?芭、芭芭拉女吏?”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从前落方角走来一位中年女官。 那女官论个头不输给成年男子,论横幅则是前者的数倍,那粗壮身材让人联想到热带草原的母水牛。此刻她左手提着一大筐果蔬,右肩扛着一整桶的自酿果酒,两边重量加起来至少一两百斤,然而走过来的动作却感觉不到有吃力。 “听到门口骚动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没想到是小哥你啊?欢迎欢迎。”芭芭拉以亲切笑容向谷辰打招呼,目光随即落到飞燕身上。“哟,今次还带了位姑娘过来?威风凛凛的呢,是小哥你的情人吗?” “别搞错了,我是谷辰的从者。” 飞燕皱眉瞥着面前的威猛女吏,冷哼着收剑回鞘。 雷剑入鞘,现场的威压氛围随即收敛。卫兵们也露出松了口气的神情,其卫兵长吞了吞口水,以敬畏语调向中年女官询问着。 “芭芭拉女吏,请问您认识他们吗?” “当然认识。”芭芭拉爽快回答着。“和那些只会动嘴巴的家伙不同,这位小哥前次来时几下就修好了咱们府的水门机枢,可是有真材实料的主儿。大小姐亲自聘请他当少监司,二小姐请缨去给他当助手,就连我家当家的也在那边受照顾呢。” 芭芭拉是从先代黎阳公时便服侍邬氏的元老家臣,其口中的“大小姐”是黎阳公长女的邬言,而“二小姐”则是黎阳公次女的邬真。深得邬氏三代信赖的她,也是这座常夏宫实质上的总管,因此其发言份量绝对不轻。 “哇啊啊啊……” 芭芭拉对谷辰毫不吝啬的赞许,让卫兵们听得脸色苍白,然而被赞许的对象却并未露出何等愉快的神情。 “芭芭拉女吏,你说得太夸张了。”谷辰皱皱眉。“那样的说法,简直像我成了黎阳府要人似的,但实际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吧?”结识女司书时并不知道她是诸侯公女,而且就算被掌府聘为少监司,到目前为止也还都是闲职,因而谷辰对自己的评价远远没到芭芭拉说的地步。 再说,因身份地位而被周围人诚惶诚恐地对待,也全然不是谷辰的兴趣。 “什么?小哥儿你真是这样想的?” 芭芭拉看着谷辰,脸上露出认真吃惊的神情。 “难道不是吗?” “唉唉,该怎么说呢……虽然披上羊皮的野心家是很讨厌,但完全没自觉的虎崽子说不定还要更难搞呢……大小姐算是碰上对手了,今后应该会有好戏看呢……”喃喃自语着的芭芭拉,不知为何突然露出兴致勃勃的神情。 “你是来见大小姐的吧?走,我给你带路。” …………………… 有着“常夏宫”雅称的邬府,在结构上则分成“前落”和“后落”。 其中“前落”是常夏宫作为领府要枢发挥职能的场所,而“后落”则是诸侯邬氏一族起居生活的场所。前落后落的职能截然不同,好比谷辰前次来常夏宫时是以私人身份接受邬言的款待,因而走的是后落,今次谷辰则是少监司身份来谒见黎阳掌府,走的当然是前落。 常夏宫前落依照不同职能分成好几块区域,而此刻邬言所在的是前落中央的紫辰阁。 紫辰阁是诸司文书汇聚的机要之地,也是历代掌府处理领务的场所。紫辰阁前人来人往,但有规定任何人都不得携带兵器踏足其中,结果飞燕只好在楼外等侯,由谷辰独自进去见掌府女杰。 217章 登紫辰阁 常夏宫是黎阳领府的最高机关,而紫辰阁又是常夏宫处理诸司领务的要枢,若以地球侧来比喻,大概是相当于紫禁城乾清殿般的场所。对本质上为寻常百姓的谷辰来说,踏足这样的场所多少是需要点勇气的。 (不过话说回来,还真是相当气派呢……) 谷辰抬头仰望高耸的楼阁。 紫辰阁主体是一座全木建造的宏伟楼阁,上下五层,其典雅且古朴的造型让谷辰想起地球侧著名的滕王阁。紫辰阁自底层往上随处可见抱着书卷来来往往的府吏,不时还有穿着别司制服的信使前来送报。一袭便服的他在其中显得有些另类,不过有内务总管陪同,还没有哪个不开眼的家伙敢过来问询。 “往走边走哦,小哥。” 芭芭拉招呼着,带谷辰来到紫辰阁左侧的某处。 谷辰惊讶发现,紫辰阁里居然还安设有类似电梯般的升降装置。那装置外表像是加装栅栏和轨道的木台,由旁边的螺旋机枢控制升降。只要踩下木台角落的不同踏板,木台就能跟着机枢旋转而上升或下降。 “怎么样?这台‘纵云梯’就算在中原也是相当难见的蕴器哦?” “很厉害。说实话,超出我的想象。” 谷辰老实承认着。在芭芭拉演示的时侯,悄悄用风触摸索了下,发现这台纵云梯的动力似乎来自紫辰阁底安设的水力车轮。 (原来如此,用水力驱动吗……) 紫辰阁底部有一条暗渠,暗渠和那条贯通邬府的人工河道相连。那条人工河道除具备消暑物流的功用外,似乎还是好多坊造机枢的动力源,把整座邬府连成一体。虽不知道是哪位高人设计的,但其巧思妙想却大幅刷新了谷辰对乘黄机工的认知。 (以为古代造物就一定落后,这想法真是太傲慢了呢。) 谷辰暗自点头反省着。这时候随着咔嚓一声钝响,纵云梯已上到紫辰阁五层。 “前面就是执务室了,快去吧。” 芭芭拉把谷辰推出木台,带着期待好戏般的神情挥挥手,随即踩动踏板朝下降去。 谷辰略无语地看着碴碴下降的纵云梯,随即把目光移到左右。 紫辰阁五层是掌府执掌领务的楼层,也是黎阳府的首脑所在。依照领府律仪,来自诸司的领务文书会先聚集到底层,再经府吏诸层筛选整理,最后送递到五层时,其内容会精简到掌府女杰能一目了然作出判断的地步。 为避免影响掌府执政决断,除少数府役外只有府司长级别的领府要员被允许上到五层。因而相比起底层府役来往的繁忙光景来,紫辰阁五层却是安静得可以。沿途看不到府役文书的人影,只在廊室前后配置着一两名侍者,此刻却也是安静扮演着走道装饰品的角色,一副不受召唤就绝不抬头的模样。 在这般氛围下,谷辰也不好随便开口,搔搔头望向廊道前的执务室方角。 (伤脑筋,谒见掌府难道都不用通报的吗……) 当然需要通报。掌府是领府机构的最高执政官,踏进执务室而不需要预先通报的,理论上也只有黎阳公一人而已,其余就连诸府司长等有事谒见也都得等候批准。不过芭芭拉既是内务总管又是元老家臣,算是其中的特例。 被芭芭拉直接带上紫辰阁五层的谷辰,也自然被众人理解为得到谒见许可,因而一路行来才没受到半点阻碍。然而半路出家的谷辰当然不清楚领府规矩,虽然多少有些诧异,但还是一路来到执务室前。 (哇哦,像这样的紧张感觉还蛮久违了呢……) 在地球侧的短暂职场生涯中,谷辰也曾有前往作风强硬的经理办公室做报告的经历。掌府女杰在谷辰认知中也是差不多的定位,因而不禁油然生出一股怀念的感觉。不过当时谷辰就职的只是一家地方企业,办公室的规模和装潢,和统治一国一邦的执政官当然是没法相比的。 从半敞开门进到执务室,可见其室内被家具摆设明显划分成两区域。左侧办公区的墙上挂着一张黎阳领的地图,另外还有三张品字排列的案桌,两张案桌上堆满文书,剩下一张则放着笔墨印章等器物。不知是否领务处理告一段落的缘故,那里没看到其他人。 右侧的休息区靠近窗户,摆设着软榻茶床藤椅等家私,众多绿植摆设在休息区营造出清凉安稳的氛围,另外还有一只五彩斑斓的鹦鹉在铁架上啄咬着坚果。那鹦鹉有着凤凰般的华丽尾羽,看上去煞是可爱。谷辰好奇地凑过去,那鹦鹉抬头扫了他一眼,歪歪脑袋,随即又转头啄咬起坚果来。 “……华芸吗?帮我把烟枪拿过来。” 正当谷辰想着要不要逗弄下鹦鹉时,旁边突然响起的女声把他吓了跳。 谷辰惊讶望去,随即在靠近窗户的藤椅处看到了此地主人,也就掌府女杰的身影。邬言背对着谷辰,略疲倦地眺望着窗外,其藤椅旁的矮桌上放着一卷未读完的文书,另外还有一支火铜烟枪。 邬言拿起烟杆,像等候般的微微偏头。 谷辰猜想华芸大概是某侍女的名字,掌府女杰明显是把他当成了那人。看着那边偏头等待的掌府,谷辰不禁后悔没有敲门,但当前氛围却也不适合再出言提醒。旁边置物架上放着装有烟叶的木匣,谷辰无奈地搔搔头,拿起木匣过去递给邬言。 “……还在怨我不给木野集派援军吗?” 大概是谷辰动作慢了半拍,邬言将其误解为了沉默的抗议,但也不见外地接过木匣。 邬言从木匣中抽出烟叶,熟练地用指尖将其捻成烟卷,并把烟卷塞进烟枪前端的烟锅中。邬言拿烟枪在轻轻矮桌上磕了下,烟锅处随即冒出轻烟来。 (对了,这是当时晁翁做的那把……) 谷辰惊讶看着无火自燃的烟叶,突然想起了这把烟枪的来历。 前次他拜访常夏宫时,曾向在场的良造晁参请教融棂铸器的法门。晁参当场以这支烟枪做了演绎,在火铜烟枪中融进了赤煌石的物性,令得本为凡器的烟枪能对蕴力生出反应而发火升温。不过晁参当时只是演示因而机能相当粗犷,所以稍后谷辰把这支铜烟枪拿回去时做了小小修饰调整,随即再当成消耗掉昂贵赤煌石的谢礼送回了常夏宫。 看来掌府女杰似乎相当中意这支烟枪,对半个造物者的谷辰来说也开心的事情。 218章 诸侯之鞭 “要不要猜猜,我刚刚看的是什么?” 就在谷辰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时,前面的掌府女杰吐出一口烟气,把目光移到那卷未读完的文书上。被询问的谷辰好奇看向那份文书,本想凑近看得仔细点,但邬言并没给他那样的机会。 “津波孙贼那边果然动了起来。明明自家后院都有骚乱没摆平,却硬是派出舰队来黎阳边上挑事,真不知道那颗白痴脑袋是怎么想的?还好羽骑营有提前留出兵力,及时赶过去镇守着邬陵才没闹出乱子,但暂时也动不了。” 掌府女杰的语气里蕴含着把“厌恶”跟“憎嫌”相加并乘以五的负面感触,而谷辰则是把那番话在脑海里转了圈后才理解到邬言所说的事态。 (津波孙氏吗,记得是对黎阳虎视眈眈的诸侯势力……) 津波领位于黎阳领东南侧,由十二诸侯的孙氏统治。津波领内河道遍布,孙氏建立了数支商船团,并依靠垄断性的水路贸易而累积起可观财富。孙氏将这笔财富投入到水军建设中,其麾下舰队的战力在东大陆不作第二人想。十二诸侯中,孙氏本身也是排名三甲的豪门。 孙氏热衷建设水军固然有着昂扬邦威的效果,但其繁荣造船业也加速境内森林资源的消耗。据闻用来制造龙骨的高大直木在其境内已差不多绝迹,而相比起来,黎阳领的森材资源则几乎堪称取之不竭。基于此缘故,孙氏窥视黎阳领早已成了诸侯间半公开的秘密。 孙氏麾下虽有称霸商渔的巡河舰队,但邬氏麾下也有羽骑营和武卒营两支陆上精锐,武力上双方勉强算是堪堪匹敌。不过孙氏通过垄断水路贸易而掌握源源不断的财富,邬氏却因领内荒灾而常年入不敷出,双方财力上差距甚大,结果导致冲突中黎阳领时常处于守势。 举例来说,哪怕在荒怪暴乱的夏季时节,津波领都还有派遣舰队往边境游戈的余力,而黎阳领这边却只能抽调羽骑营去应对。但羽骑营是黎阳府麾下少数能用来抑制荒灾的珍贵兵力,现在却被浪费跟和津波舰队对峙上,其结果导致那些原本能施以援手的机会也只能眼睁睁错过。 津波孙氏当然是知道这点才故意派舰队来袭扰的,目的是想趁乱打击黎阳府的威望,如钝刀割肉般一点点削弱邬氏的统治力。如此卑鄙的行径,除了“落井下石”外就再别辞可以形容。 这样考虑的话,谷辰就能完全理解邬言对孙贼恶邻的憎嫌。倘若条件允许的话,谷辰甚至怀疑这位强硬刚毅的女杰会不会想直接挥师杀进津波领去?无论如何可以肯定的是,当前黎阳府捉襟见肘的窘况肯定让邬言憋了一肚子火。 在谷辰注目下,独目的女杰举起烟枪连抽了好几口。就像要把那股郁气硬吞下去般的,过了好半晌才继续说着。 “幸好今次多出了猎狩骑可以调度。仅仅五十骑就取得了媲美千骑的卓越战果,也难怪兵曹司满地打滚地吵着要追加装备……呵,多亏寒羽他们奋战,本城周围还能勉强维持着稳定。” “不过木野集距离本城太远,而且那地势就算派猎狩骑去增援也起不了多大效果。现在也只能让他们在集落固守待援了,至少也要撑到那群水贼退去……”邬言目光瞟向窗外,不知是否错觉,谷辰隐约听到咯咯作响的声音。“啧,坐上这掌府位置还真是不方便啊,做什么都束手束脚的。相比起来,前次大战时还要清爽得多。” (清爽得多?)女杰的暴言让谷辰瞪圆眼睛。 邬言说的“前次大战”,应该是指其弟邬尚罹难以来黎阳领遭遇的一系列兵灾。 兵灾开端是痛失爱子的黎阳公倾国之力前往讨伐鬼岩石怪,结果遭遇惨败,也让黎阳府损失半数以上的兵锋。此后短短数周,黎阳领各地原本销声匿迹的匪盗团伙骤然蜂起。匪盗们截断商道,攻袭城池,把黎阳领弄得狼烟四起。 这时候就像要让状况雪上加霜般的,津波孙氏和建野房氏等诸侯打着“诸侯互助”和“帮黎阳重整秩序”的旗号,组成联合兵团开往黎阳边境,并最终演变成持续两年并波及数个领邦的大乱。 在如此险恶的状况下,代替病弱的黎阳公,以压倒性的统率力带领黎阳军摧破匪盗祸乱,并把居心叵测的诸侯联合逐出黎阳的不是别人,正是邬氏长女的邬言。 那场惨烈大战给黎阳领造成了至今未愈的沉重损伤,但也重重斩断了津波建野等伸向黎阳的黑手。而至于邬言本人,更是以“诸侯之鞭”“南之雌虎”等绰号而成为黎阳显赫军威的象征,震慑着周围鬼祟屑小。 谷辰毫不怀疑独眼女杰统军打仗的才华,但治国理政看来并不是其兴趣所在。尤其前次大战重创了“黎阳”这艘大船,在那以后领府便始终处于拼命汲水以避免沉没的窘迫状态。武斗派的邬言能忍耐至今,也让人不得不钦佩其意志力。 (就算这样,居然把统军打仗称为“清爽”,也未免太偏离常识了……) 谷辰在心里默默为女杰的霸气而致敬,同时也却不禁略感尴尬。 原本只是受掌府召见来掌夏宫报备,没想到误打误撞下听到这么深刻的话题。虽说以少监司身份是有插手黎阳领务的权限,但现在情况下似乎说什么都难逃窃听的嫌疑。 “唔!?” 就在谷辰头痛着要怎么解开误会时,突然感到背后有股异样的风潮。 梵能风触令他对风的流涌变得非常敏感,那股风潮中挟杂着几乎刺痛肌肤的尖锐敌意。谷辰本能般的向左跳退,稍迟半瞬,一根荆条戳在他原本站立的位置。 “什么?” 谷辰发出讶异呼声,而那根一击落空的荆条却盘卷着再度向他刺出。在谷辰仓惶闪避时,却见着休息区布置的诸多绿植盆栽中纷纷暴出藤条,从四面八方朝他缠缚而来。 “喂喂!?” 毛骨悚然的瞬间谷辰踢出左脚。蕴力流转下,左脚炎轮骤现,一股焰流随即喷射而出。那凶暴焰流不仅把谷辰给推离原地,其物性还点燃了缠缚过来的条条绿藤,让紫辰阁顿时骚乱起来。 219章 铠车新造 纯实木建造的紫辰阁,从规模来说并不输给那些用混凝土建造的气派政府楼,不过却依旧摆脱不了木造建筑天生畏火的弱点。哪怕再雄伟的木造建筑,疏于管理的话也能被一根柴火给烧毁怠尽。因此在地球侧,防火一直都被视为木建筑灾害管理的重中之重。 不过,乘黄侧却有所不同。 当然木建筑畏火的弱点并没改变,不过水系梵法的存在却让灭火变得相当容易。除非浇上猛火油或者以梵法暴焰来强行纵火,不然木造建筑因些许疏失而导致烧毁的情形,可以说几十年都遇不到一例。 紫辰阁作为黎阳府的行政中枢,防灾配置当然不会有任何疏漏,光是在走道待机的侍女中就有好几位水法使。执务室里几根绿藤上窜起的火苗,在梵法“散霖”下没来得及伸展就被按灭下去。 可以说除去被某人撞坏的屏风外,执务室便再无实际损失。只是梵法散霖让掌府室里到处湿漉漉的,而那些撑破花盆的绿植也需要重新更换,故而在侍女们忙碌收拾期间,掌府女杰连同始作蛹的某人都暂时转移到同层的另一间客室,在那里整顿情况。 “……也就是说,是芭姨带你上来的?” 客室里,邬言像是头痛般的揉了揉脑门,吐出以掌府身份来说相当罕见的叹息。 芭芭拉是从先代黎阳公起便在邬氏服侍的元老家臣,也是自幼照顾邬言邬真姐妹、类似养母般的人物。光从芭芭拉被任命为内务总管上就能看出邬言对其人格及能力的信赖,在感情上来说,也是唯二能让掌府女杰抬不起的人物。 “既然这样,那也没办法。下次不许再擅自进来了。” 结果,邬言也只能做出类似“下不为例”般的平庸训斥。 “我知道了,真不好意思。” 虽是无妄之灾,但谷辰多少还是有引起骚乱的自觉,因而老实低头道歉。道歉过后又瞥瞥周围,谷辰又生出别样的好奇来。 “话说回来,那些缠过来藤条是什么来头?” 谷辰炯炯有神地望着掌府女杰。 最初他还以为那是某种防御机制,但转念想想是防御机制的话应该在他踏进执务室那刻就有反应,然而那些藤条却是在谈话途中突然冒出来的,因此有很大可能是受到人为操纵。受人操纵的话,谷辰直觉想到是不是那叫“华芸”的侍女去而复返,不过直到骚乱最后都没看到其人影这点,让他相当介意。 “这样说来,卿的反应也意外敏捷呢?就连身手高绝的刺客都躲不过青藤罗阵的缠缚,而卿却毫不费力地脱出。那双鞍子莫非也是什么上品蕴器?” 邬言微微眯起眼睛,以问代答地瞥向某人。 “呃……”被问到的谷辰窘了窘。 他习得的两项梵能中,“风触”帮助他提早察知危机,而“炎飙”则赋予他狂飙猛进的机动力。虽然梵能本身不是什么需要刻意隐瞒的事情,但解释起来势必会扯到乘黄先民和梵能树的关联,这两点就连谷辰自己都还远未摸清,当然也无法跟邬言细说。 谷辰瞥瞥邬言。掌府女杰似乎也没想隐瞒那青藤罗阵的事情,但“想知道秘密就拿等价物来交换”的倾向特别明显。考虑再三后,谷辰还是无奈地耸耸肩膀。 “算了,就当我没问过。” “也对,这样做比较好。”邬言也呼出口气,顿了顿后抬头瞥过来。“先前跟卿说的那些话,虽不是什么特别机密,但卿最好统统忘掉。今后也不得在任何场合提起,明白吗?” 身为统治辽阔领邦的掌府,当然要维持统治者的威严。但像先前那般倾吐烦恼的光景无疑和这项要求相违背,心腹亲信姑且不论,倘若流传到家臣中必然会掀起无谓的波澜,甚至间接减损黎阳府的统治力。因而邬言下达噤口令也是理所当然的。 “连邬真也不行?”谷辰试探着问道。 “尤其是邬真!”邬言狠狠瞪了过来。 “呃……” 被女杰独目瞪视的谷辰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看来比起掌府威严来说,维持姐姐形象似乎还是重要得多的课题。察觉到女杰心思的谷辰,在暗笑之余也禁不住涌出心痒痒般的感觉。 想想看,以“诸侯之鞭”“南境雌虎”的威名声震诸邦、广受臣民敬畏的黎阳女杰,自己却在机缘巧合下倾听她的烦恼,并窥到其罕为人知的面貌。虽然不知道是福是祸,但总觉得双方心理距离似乎一气拉近了许多? (不不,搞不好是我想太多也说不定……) 谷辰摇摇头。当然这只是他自己的想法,实际上邬言怎么想他也无从知晓。而且依此前职场经验来说,和上司距离拉得太近也不是什么好事。于是谷辰摇摇头,借着侍女奉茶的机会把谈话扯回了正题。 “那么,敢问殿下召见我,是有何指示吗?” “嗯,前天黎阳西门无故敲响警钟,我得到报告说是格物坊搞出来的骚乱。”邬言端起茶盏,语气神态已恢复到黎阳掌府的步调。“听寒羽说,卿做出的那辆笼车拖着猎狩骑从本城一路跑到南川堡,沿途荒怪无可阻挡,最后动用泥泽坞才勉强制伏。可是相当不得了的造物呢?” “呃,严格说来那已算不上笼车了,叫它‘铠车’吧。”谷辰耸耸肩膀。 以融棂融铸器改造过的笼车怪,其实际性能已足和地球侧的重载卡车相媲美。不过“卡车”这名称放在乘黄侧显得不那么接地气,因而考虑再三后,谷辰还是借用离宫主的缘起给新载具了“铠车”的名字。 “铠车?和上次你领走的那套巨人铠有关?”心思敏捷的女杰当场反应过来。 “算是吧。巨人铠只是组装铠车的部分素材,实际上还有许多别的要素就是了。”谷辰点点头,老老实实地报告着。“不过融棂铸器在最后阶段时出了岔子,结果导致铠车暴走,再惹出了西门骚乱。呃,让殿下帮忙收拾还真是不好意思。” 220章 情义为先 “无妨。坊师惹麻烦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再说比起卿贡献的泥泽坞来,这种程度不值一提。”邬言摆手表示不必在意,其掌府器量让谷辰暗暗佩服,又想起一事。 “对了,多亏寒羽将军和猎狩骑帮忙,我才能把铠车顺利追回来。我答应过要为他们请功,将来有若论功行赏,还请殿下考虑这点予以褒奖。”谷辰拱手请求着。 “嚯?”邬言闻言顿了下,随好嘴角拉出意味深长的弧线。“虽然并不是怀疑卿的诚意,但卿真的知道这番话的意思吗?” “这个,我想是的。”谷辰苦笑着点点头。 掌府女杰的问题实际上相当犀利。 要知道,谷辰既是格物坊主又是少监司,因而其造物成果也自然有着双重属性。倘若主张“铠车”是格物坊的成果,和黎阳府无关,那自然没有立场要求掌府邬言对猎狩骑的贡献予以表彰。除非承认铠车为坊造司的成果,也就是为黎阳府的资产,那邬言才能认可猎狩骑保护领府资产的贡献,进而予以表彰的。 当然,这些都是官方流程上的道理,倒不是说铠车从此真的就归黎阳府所有。不过请求表彰猎狩骑的功勋,也就代表着这项造物成果要多少为黎阳府所用,这点是肯定没差的。 “当初拜托寒羽将军时我曾说过要替他们请功,现在也不打算撒回这句话。”谷辰点头再次重申着。“不过铠车目前还在测试阶段,并没能发挥出预期的性能。希望殿下能给我些时间进行调整,将来应该有为领府出力的时候。” “这倒是无妨。”邬言略困惑地问着谷辰。“不过,为何卿对此事如此上心?” 猎狩骑虽是兵曹司直属的特殊骑队,但以谷辰少监司的身份其实是不用必太在意。说实话就算他假装忘了这回事,寒羽等人大概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为何他要坚持替猎狩骑请功,邬言感到难以理解。 “要问为什么,追击铠车时受了猎狩骑不少关照,我当然也多少想报答下。”谷辰理所当然地回答着。 “你是说,报恩?”邬言闻言愣住。 这答案实在出乎意外。要知道,少监司可是跟诸府司长等阶的领府要员。身居高位的官僚使唤下级,可以说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根本不需要有特别在意。 说到底谷辰之所以会生出“报恩”这般的奇怪想法,根源在于他无意识把下级的猎狩骑视为和自己地位对等的存在,所以才感觉到“受了照顾”。可以肯定的是,至少其他府司长是绝对不会有这类想法。 (是这样啊,所以那时候才……) 邬言注目着眼前的少监司,心中渐渐涌出豁然开朗的感觉。 通常来说,比起家世或名声来,邬言更习惯以实绩来评定麾下人材。 而无论镇压离宫沌墟还是制造泥泽坞,谷辰的所做所为都足以证明其与众不同的坊造才华。因此邬言才大胆任命他为少监司,而到目前为止,她也没觉得这番任命有任何问题。 不过欣赏某人才华是一回事,信任某人人格又是另外一回事。 野心也好愿望也好执念也好,谷辰性格上未表现出任何特定倾向,让邬言没法把握住其人格基点。而乘黄诸国视为社会纲常的君臣忠义,在某人身上也全然不见踪影。因而邬言最初判定谷辰是不具备忠诚心的极端自我的性格,但此刻却改变了想法—— 谷辰并非不知君臣忠义,而是最初起就没去分辨“君”与“臣”的身份差。 把下属的猎狩骑视为对等的伙伴,才会受了关照想要报答。把依赖灵药的拓荒者视为对等的交易者,才会在攻略离宫时大放异彩。听闻格物坊中聚集了不少南蛮异族,大概也是这般缘故。另外虽然承认这点让邬言略不舒服,但恐怕在其真心里,就连黎阳掌府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存在吧? (听说他来自遥远异邦,没想连思想也异质到这般地步啊……) 虽然邬言为之咂舌,但对谷辰而言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毕竟在地球侧,君臣纲常是就连在历史教科书上都难以找到的落伍概念,取而代之的则是“人人生而平等”的思想。再说谷辰还生在“劳动人民当家作主”的新中国,自幼浸染在那股氛围下,几乎本能上就没法去区分身份贵贱。 这种平等思想在地球则有如呼吸般自然,在乘黄侧却是近乎异端的概念。因而哪怕聪慧如邬言,也是直到片刻前才稍稍抓住了点自家少监司的想法。 (不守忠义,却重情义吗……) 没有君与臣的差别,也就自然不会有忠诚心的概念。与此同时,这种无视身份立场而诚恳相待的态度,反而有可能与周围众人孕育出情义相牵的深厚羁绊来。 虽然缺乏名利欲望而难以使唤,也没有君臣忠义的概念,但光是重情义这项特质就足以构成其稳定人格的基点。接受这点的话,就算不用勉强去比照君臣忠义的纲常,也能与其构筑起深厚信赖的羁绊吧? “卿的请求,我确实收到了。” 就像在肥沃田地里掘出黄金般的,想通道理的邬言心中涌出难以言喻的喜悦,随即以昂扬语调向少监司应诺着。“猎狩骑那边我自会论功行赏,铠车的相关事宜也全权交给卿处置了。” “哦,哦。”谷辰点点头,纳闷着眼前的掌府女杰为何突然高兴起来。 “其实今天召卿过来有两件事。一件事是那辆铠车的,另一件事是有关泥泽坞的。装备泥泽坞的猎狩骑战果显著,在当前情况下真是帮了大忙,兵曹司那边也因此再三提出要批量装备的请求。格物坊能做吗?” “泥泽坞啊……”谷辰为难地搔搔头。“我前次就跟殿下说过,制做泥泽坞的难点不在铸器本身而在于物料上。只要找到类似泥泽主时的物料就随时能制做出来,但找不到合适物料就算我也没办法。” 221章 公仆意识 “我已差人到市场搜购铸器所需的物料,但说到底那毕竟是拓荒者的专长。听闻卿在拓荒者中颇有名望,是否可委托他们帮忙搜集?”邬言提出想法。 “这个嘛,委托拓荒者搜集确实不错,但应该也没办法马上得到成果。”谷辰想想后回答着。“再说目前大半拓荒者都受领府委托参与去抑制荒灾了,如果拜托他们抽身去搜集物料,搞不好反而会顾此失彼哦?” “果然如此吗……”邬言皱皱眉,似乎早预料到谷辰的回答。 “也不是说绝对。”谷辰陡然想起郭备组来。“我知道一组可靠的拓组者,可以委托他们搜集物料。只是他们目前还在处理委托的途中,详情大概只有等回来后再跟他们谈。不知道赶不赶得上这次骚乱期,但结果多少是能期待的。” “也罢,就当成没办法的办法吧。”邬言在听到“可靠拓荒组”时眼睛亮了下,在听到“不知赶不赶得上”时黯然下去,最后只是淡淡点头。 “呃,很抱歉帮不上忙……”姑且不论少监司身份,站在坊组经营者的立场,没法满足客户要求让谷辰感到尴尬,在搔搔头后提出补偿性的意见来。“不过有关‘木野集’的话,我想我大概能想点办法。” “木野集?”这一意外提议让邬言惊讶。 “殿下您也知道吧,这两天我驾驶着铠车从南川堡回来的事情。”谷辰对着地图比划着。“铠车在脚程上并不输给锤头鸟,论载重也要比寻常笼车大得多,寻常荒怪也对它构不也威胁。虽然就完成度来说目前还只算是半成品,但作为载具的基础性能还是值得信赖的。” “是、是吗……” 有着媲美锤头鸟的脚程和凌驾笼车的载重量,以及无视荒怪的防御力。哪怕用再苛刻的标准来看,集合以上要素的造物都已足足堪称“妖孽”了,然而在谷辰眼里却还只是半成品? 哪怕精神强韧如女杰邬言,这时候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听谷辰继续说着。 “在彻底摸清铠车性能以前,接下来应该会驾着它去野外多多测试,测试地点是南川堡或木野集都差不多。”谷辰在掌府前搓起姆指和食指。“如果夏宫愿意支付租金的话,我可以用铠车载人过去木野集看看,搞不好能解决问题也说不定。” “……原来如此。” 邬言早已从寒羽那里确认过铠车的非凡性能,而谷辰提议也并不难以理解。默然评估数拍后,邬言抬头朝谷辰投去混着疑惑的视线。“这确实是很有价值的提案,但卿不是向来讨厌麻烦吗?这是吹的哪阵风?” “这个嘛,好歹我也是领了黎阳府薪水的。”谷辰略尴尬地搔搔头。“看到上司私底下愁眉苦脸的光景,也总不好意思自己在格物坊里逍遥,吧……” “什么?” 原本习惯当薪水小偷的某公务员,某天突然觉醒了人民公仆的意识,开始愿意替政府分忧解难——以谷辰自我感觉来说,大概便是这样的变故。至于邬言虽不清楚地球侧的公务体制,但稍迟片刻也理解到了少监司那朴拙话语中的诚意。 “既然如此,那就批准卿的提案吧。”邬言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但在点头同时也明显感觉到心中腾出一股极少见的灼热情感。为不让这股情感升腾起来,掌府女杰紧握拳头,用力瞪向某人。 “但有一点,本府必须予以更正。” “是?”谷辰纳闷着。 “我才没愁眉苦脸!” …………………… 木野集是位于本城西北侧的小集落,居民人数莫约三百人,因其地理位置靠近南蛮密林,故而以伐木和木造营生。出自木野集的木造器具以结实耐用而著称,不仅在黎阳领小有名气,甚至还有不少中原商社前往订货,间接为黎阳府贡献了不少税金。 既然朝木野集征收税金,那黎阳府当然也有保护集落的义务。 今次木野集遭遇的麻烦,大致上也和其余集落在夏季骚乱期的状况差不多。即有凶暴荒怪群在集落附近出没,而与荒怪群对抗无论输赢都只会造成人命财产的无谓损失。在那以前集体撒离到邻近城池避过锋头,可以说是最明智的选择。 话虽如此,但木野集的状况还有些特殊。 一点是木野集并非寻常以木栅栏或石墙围建的贫弱集落,而是强壮樵夫们依着山势建筑起的坚固山寨,有着远远凌驾前者的防御力。二点是木野集位于黎阳西北侧,以往并非荒怪暴乱的活跃区。至少在过去二三十年里,木野集从未遭遇过需要集体撒离的情形。 话虽如此,该来的事情也总归会来的。 今年木野集遭遇的荒灾规模似乎非同寻常,负责治理集落的集正在数天前放出信鸢,向黎阳府报告荒灾并请求派出援军协助撒离。 考虑到木野集和黎阳本城的距离,羽骑营本来是最合适的援军。然而津波孙氏突如其来的袭扰,却让黎阳府不得不把近半数的羽骑营派往东境镇守,一下子没了援助木野集的余力。在缺乏援护的情况下实施集体撒离是格外危险的赌博,与其去赌那三成以下的成功率,还不如依靠坚固山寨来防守待援更容易活下来。 邬言原本是这样判断的,但谷辰的提议却给了她新的选择。 黎阳府和麾下集落的关系,就好像族长和氏民。对集落求助置之不理的话,哪怕有再紧迫的理由也势必会重伤领府的声望,进而动摇邬氏的统治力。反过来说,姑且不论能真的否解决问题,就算只在形式上派出援军也足以彰显领府的诚意,从而避免最坏的情形—— 既然有这样的好处,邬言也就很快敲定了方案。 掌府直属的传令张济和五名挑选出来的精锐府兵,成为格物坊铠车的首批乘客。 传令官张济和政令官李儒,两人皆为掌府女杰的心腹之臣,不同在于李儒常在紫辰阁协助邬言处理政务,而张济则常代表掌府奔赴诸地,传达敕令及巡检领务。好比任命少监司的文书印契等,当初便是张济负责送到格物坊的,因此与谷辰也算旧识。 信鸢传书的容量有限,从短签上无法了解木野集的详情,所以邬言给张济的命令是到木野集后见机行事,尽可能确保集落民的安全。另外考虑到黎阳的彪悍民风,五名随行府兵则算是最低限度的威慑武力。 222章 铠车出征 除传令张济和五名府兵外,铠车的乘客还有司机谷辰及副驾小乙两人。 纯粹就官职来说,少监司的谷辰是要高过传令张济的,但今次出行是以“黎阳府向格物坊租用新型蕴器”的形式来展开的,故而谷辰给自己的定位只是“负责驾驶铠车的司机”而已。 司机既不插嘴领务也不参与纷争,唯一职责只有维持铠车运作,把乘客安然运载到约定地点而已。这趟前往木野集的行程中,谷辰打算如此贯彻司机的职责,为此就连飞燕都没带上,预防万一只让小乙作为副驾陪同。 这般安排原本让女剑士颇为不满,但黎阳府为租用铠车而支付了一笔相当不菲的金额,这样格物坊自攻略沌墟以来便赤字连连的帐簿总算有了起色。荷包上的充实多少安抚了女剑士,再加上是和帮自家领邦解决麻烦的委托,这样就连女司书也无法提出反对意见,于是谷辰总算得以如愿以偿。 “不用担心,我去去就来。” 登上铠车的谷辰,以宛如出发郊游般的语调向坊组众人告别着。 也不能责怪某人缺乏紧张感。毕竟从木野集到黎阳本城的路程,寻常笼车虽然要走上三四天,但以脚程来算铠车只要半日即可抵达。倘若不计消耗地狂奔,甚至当日来回也不是做不到的事情。 当然,以上只不过是理论上的数据。 铠车究竟能否如谷辰期待般的发挥用处,说到底正是这趟行程要检验的要点。 “那么,我等就在此待机了。” 大概正是理解到这点,登上铠车后厢的传令张济才脸色凝重,而随行府兵看起来也都是战战兢兢的模样。 这辆毋须畜力拖拽而自力行驶的“铠车”,乃是乘黄诸国闻所未闻的新鲜事物。历史上找不到任何可供参考的先例,而准造谷辰的稀薄名声也难以当成其信赖度的保障。说得不好听点,要是这辆铠车在行驶途中骤然停摆,那众人就相当于瞬间被抛到了危险荒野,有很大概率就此化为黎阳繁茂自然的肥料。 不过下令租用铠车的不是别人,而是那位执掌黎阳府的女杰。到目前为止,女杰的慧眼都不曾出过差错,此刻众人也只能赌上性命去证明主君的判断。 怀着对主君的忠勇,传令张济和五名府兵登上铠车后厢。铠车后厢比寻常笼车要宽敞许多,镶着钢块的地板给人格外扎实的感觉,而遮蔽后厢的半封闭式顶篷,亦营造出密闭空间特有的安稳氛围。虽然张济对坊术知之甚少,但眼前诸多粗湛细节都足以说明这辆铠车绝非粗制滥造之物,而是超乎想象的精工结晶。 不过,这辆从外观到内饰都异常硬核的铠车,并没在后厢设置座位。结果张济只得和五名府兵席地而坐,并倚着车厢以固定身体。 “各位坐好了吗?那就出发了。” 回头确认后厢乘客就位,谷辰随即拉下手刹,踩下油门。 笼车怪的灵识因禁制而陷入沉眠,铠车此刻靠纯手工控制。踩下油门的瞬间,铠车车体轻微抖颤,随即便转动六轮朝前方开去。 “哦哦!动、动起来了?” 副驾席的小乙全身僵硬,两手紧紧拽着把手,惊骇看着前方骤然移动的风景。 在地球侧时谷辰考过驾照,虽然到穿越前也没攒出买车的钱,但那时培养出的技能却到现在能派上了用场。为避免引发前次笼车怪暴走般的骚乱,谷辰以低档驾着铠车缓缓驶过西门驻场。 西门驻场有不少役工和闲人。造型洗练且棱角阳刚的铠车,晋一出现便夺走了众人的注目。尤其当看到驾驶席上坐着谷辰时,以管亥为首的役工更是纷纷欢呼着靠了来。役工们几时看过如此神异的造物?一个个兴奋到不行,有如孩童般撵着铠车一路跑着。 谷辰笑着朝役工们打招呼,随即有些坏心眼地特意绕过日升昌的商馆。没见着白明华露面让谷辰略遗憾,但商馆门口胡掌柜那口愣目呆的模样,却让谷辰禁不住暗笑。 经过西门驻场后转向城门。城门上笼车怪暴走时的撞击痕迹还清晰可见,而看着铠车靠近守门兵们明显紧张起来。有一士兵下意识地举起长戟,不过随即被背后长官狠狠踹了一脚。 那道来自常夏宫的敕令已赋予这辆怪物笼车自由出入黎阳城门的权力,而哪怕没有那道敕令,铠车上无论少监司或传令官都是黎阳府的中枢要员,绝不是他们小小士兵能得罪得起的。 “唔,诸位辛苦了,今后还请多关照。” 谷辰也知道前次骚乱给士兵们带来的阴影,经过时刻意放慢速度朝他们打招呼。在士兵们明显松口气的目送下,铠车徐徐开出黎阳西门,随即驶上了往西北侧的公道。 黎阳领有数条贯通东西南北的公道,其本体是经过夯实加固的土路,在两旁挖有排水的沟槽。公道宽度大约能容纳两辆笼车并行,对块头胜过笼车的铠车来说,倒也勉强容纳得下。 只是土路的平整度并不算好,硬底盘的笼车行驶时在难免会颠簸。倘若运载货物的话还可以填塞植物纤维当缓冲,但运载人员的话就没法了。哪怕达官贵人也只能在屁股底下势上厚厚的坐势,却依旧免不了被惯性颠来颠去的下场。对乘黄人来说,乘坐笼车进行长距离移动差不多都是一趟苦旅。 先前登上铠车见着后厢居然连座位都没装设时,方济跟府兵们都纷纷绿了脸,脑海里浮现出在持续颠簸中度过两三天的煎熬光景来。 驶上公道后铠车开始逐渐加速,方济下意识抓紧了背后车厢,然而预想中的剧烈颠簸却并未到来。当然也称不上平稳,只是那种震颤骨架的直上直下的硬性颠簸似乎被某种力量给抑制住,继而化成仿佛水上泛舟般徐徐上下的微妙感触。 哪怕传令官等人就这样坐毫无缓冲的地板上,也没有生出特别不适的感受。再转头看看周围如画卷般飞速消逝的景物,感觉简直就像被施加了匪夷所思的神妙魔法般。 223章 移动据点 缓和铠车颠簸的当然不是什么神妙魔法,而是谷辰当初改装笼车怪时增设的减振器。当然,以乘黄侧当前的工艺水平做不出太精密的装置,因而铠车装的只是最简单的弹簧悬架。其性能相比起现代轿车采用的悬挂系统当然要差上许多,但对长期以来忍受着“震骨器”的乘黄人来说,其舒适度简直是从桑塔纳到宝马的革新。 听着后厢传出的阵阵惊叹,谷辰嘴角微微弯起,伸手拍了拍屁股底下的软垫。 前次笼车怪暴走让他一路飙到南川堡,而后又不得不驾着铠车一路返回黎阳本城。铠车性能姑且不论,但驾驶席的设置当时做得还相当原始,所以那并非一段何等舒适的经历。 回去格物坊后,谷辰对前厢驾驶席进行了重新调整,方向盘上包裹舒适皮革,调节坐椅的过大间距,追加缓冲的柔软草垫和防止摔飞的安全带等等。这些措施大幅改善了铠车的人机界面,也让谷辰多少找回在驾校开车的感觉。 (可惜,怎么样都没办法弄出玻璃啊……) 谷辰略无语地望向前厢空空如野的车框。 数量稀少的天然水晶暂且不说,但“玻璃”在乘黄侧却是尚未出现过的未知事物。虽说融棂铸器能在某种程度上对铠车形貌进行调整,但再怎么样也没办法无中生有变出玻璃来,这点也成为铠车设计的最大败笔。 铠车前厢有着格外稳固的底盘和框架,却唯独缺了挡风玻璃。此刻随着铠车行驶,风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地灌进前厢,感觉就像置身风箱中。哪怕炎热夏季也吹得相当难受,倘若换成秋冬季恐怕更是足以冻死人的活计。 (以后得想办法解决这点才行。) 谷辰暗自点点头,稍稍把腰上的安全松了点,并把档位推到中档。 和低档不同,中档踩下油门时明显感觉到身体被靠背向前推挤,同时后厢亦响起府兵的惊慌呼声。中档位的时速莫约五十公里,已足以追上疾驰中的锤头鸟。再考虑到铠车自身的沉重质量,恐怕在乘黄大地上此前还从未出现过能如此运动的物体。 铠车在荒野隆隆驶过,气势虽威猛,但迎面而来的强风却吹得人睁不开眼睛。谷辰想着回去后要不要做个防风镜出来,随即把目光移到旁边的副驾席上。 铠车前厢宽敞到坐下四人也绰绰有余,而小乙的副驾席则紧靠着右舷。尽管当初乘上铠车时小白猿还紧张到全身僵硬,但现在已彻底放松下来,正趴在侧舷上兴奋眺望着窗外不断飞逝的风景。 “哈哈,好快好快!好快啊!” 小白猿原本就并非沉稳性格的主人,这时候更是被速度感所俘虏,半个身子都探出窗外,兴奋得手舞足蹈。“太厉害了!谷辰哥,太厉害了!这速度就连雷蹄也追不上啊,比起来笼车都成了蜗牛。” “别摔出去,回来。”谷辰出言喝斥着。 “哦、哦。”小乙连忙坐回副驾席,却是一副难抑兴奋的模样。在座位上抓耳挠腮半晌后,忍不住向谷辰问出来。“谷辰哥谷辰哥,这个铠车,是不是像波妞那样的物怪?它要吃东西吗?要吃东西吧?到底吃什么才跑这样快啊!?” “这个嘛,当然要吃东西。” 小乙连珠炮般的问题让谷辰暗笑,把着方向盘朝后瞥了眼,见着后厢的传令张济和随行府兵等依旧沉浸在铠车疾驰的冲击中,才转向小乙透露着详情。 乘黄星和地球的自然环境格外相似,其物理法则也基本相同。依照能量守恒定律,能量既不会凭空产生也不会凭空消灭,只会从一个物体转移到了另一个物体,或者从一种形态转换到另一种形态。驱动沉重铠车高速疾驰,那自然要有来自别处的能量。 这股能量即是乘黄星独有的“灵梵”。 将自身内蕴的灵梵施展出来,即是“蕴力”。 寻常蕴器大都依靠持有者贯注蕴力方得以驱动,但笼车怪自身是物怪,其体内天然有着灵梵内蕴,因而铠车行驶时消耗的便是这份蕴力。乘黄星灵梵流涌,铠车消耗的蕴力会随着灵涌而自然恢复。当然行驶途中是没办法,但只要像前次那次在灵梵浓郁处静置一晚,大致就能恢复得七七八八。 要是蕴力消耗太过剧烈,又或者需要连续行驶的情况,那就得用别的办法补充灵梵。而这里所谓“别的办法”,也就是“煌石”了。 煌石是荒野生出的灵梵结晶,其石内蕴着浓郁灵梵,因而在坊造民生等诸般领域皆被当成重宝使用,同时也是拓荒者们一大稳定收入源。利用煌石就能快速补充铠车消耗的蕴力,但考虑到煌石本身价值不低,因而就燃料效率来说未免缺乏性价比。 不过今次铠车是为领府服府,燃料费用当然有公家报销,这点也是谷辰当初跟掌府谈好的。出发前谷辰就在领府库存里领取了一大箱煌石当成储备燃料,另外还有好些补给物资。这些物资都堆放在后厢里,但占据的空间还不到一成。 “这样看来,下午未时前就能到木野集。” 望着公道前方,谷辰对前途给予乐观的期许,随即瞥着旁边的副驾。 “小乙,想不想开这个?” “什么?我、我我我可以开吗?” 若不是安全带绑着,小白猿估计会从座位蹦起来。 “当然不是现在。毕竟铠车是格物坊的资产,以后用到它的机会应该蛮多的,不可能每次都让我来驾驶吧?”谷辰点头予以肯定。 好比前次往沌墟销售的时候,就可以把铠车直接开过去。论机动论防御论体积,铠车都遥遥胜过旧式笼车,当成移动据点是再适合不过。既然当上了少监司,那今后往黎阳领各处跑的时候肯定不少。谷辰脑海里已开始酝酿着把铠车改造成房车的方案,而机灵的小白猿则是最佳的司机候选。 “老实说,驾驶这东西还蛮要点技巧的。今次你就先仔细看我怎么操作,等回去后我再系统地教你。别走神哦?” “好的!谷辰哥,我、我不会眨眼的!” 小乙当然猜不到谷辰的计划,但想到自己居然有机会驾驶如此拉风的载具,顿时激动得差点晕过去。 224章 精英官僚 张济担任黎阳府传令使一职已有相当年头,和政令使的李儒共为掌府女杰的右膀左臂。但相比起学识渊博且过目不忘的文士李儒来,老实说众人对张济的评价并不高,从“忠于掌府的传话筒”到“冷酷无情的密告者”等绰号即可看出,张济实际扮演着传达敕令和汇报情况的角色。 黎阳领有着媲美春秋列国的广袤疆域,除领都黎阳外,还有好几座规模颇大的城池,以及周围数以百计的集落。城池和集落都由常夏宫任命的官僚负责治理,其中治理城池的称为“城守”,而管理集落则称为“集正”。 城守和集正都直接对常夏宫负责,而在他们眼里,传令使张济是有如黑白煞星般令人心惊胆颤的狠角色。常夏宫会派遣张济前往传令的情况,基本上都会伴随着非常麻烦的领务。而且传达领务的张济并不会协助地方官解决领务,只是默然退到背后,再把地方官忙得焦头烂额的光景记录下来,回去如实汇报给掌府女杰知晓。 不管好坏,张济都不会在报告里有半点偏颇,如字面意义上“实话实说”的风格让地方官们又恨又爱,却也因而深得邬言信赖。 今次无法对木野集的求援作出即刻回应,应该说是黎阳府的失态。这般失态足以动摇领府的威信,却因格物坊的好意而得到一次意外补考的机会。邬言派遗张济去木野集核实情况,并督促集正解决问题。 张济随行只带了五名府兵。 当然要运的话,哪怕多五十名府兵铠车也装载得下,但相比起木野集的困境来说,派五十名府兵和五名府兵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事态重点并非在于派遣府兵的多寡,而是看张济到集落后和地方官的协调。 根据协调结果,木野集的麻烦可能得到实质解决,也可能成为仅仅形式上的宣传。 然而解决麻烦要天时地利人和的条件,而今次黎阳府手头缺乏调遣兵力,依张济来看演成前者的希望相当渺茫。不过站在黎阳府的立场,光是有“派遣少监司驰援”的事实就足以证明其对木野集的重视。而倘若最终状况趋向恶化,那比起怀疑黎阳府的统治来,对少监司的质疑无疑会占据优先。 换句话说,这是掌府女杰在没办法下用出“舍车保帅”的妙招,即让新晋少监司出面挡下泼向常夏宫的脏水,从而避免黎阳府的威望受损——至少张济是这样判断的,而对职业官僚来说,必要时帮上司抗下黑锅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目前木野集的状况不明,张济在此思路上做了好几手准备。但此刻望着铠车两旁急速飞逝的风景,张济却不禁怀疑自己是否从根本上就搞错了掌府女杰的意思。 “喂喂,照这个速度的话,太阳落山前应该就能到木野集吧?” “换成寻常笼车至少要三天吧?这速度太吓人了。” “确实。这叫铠车的,一辆足足抵得上十辆笼车啊!” 府兵望着后厢外窃窃私语着,而他们讨论的也是张济动摇的源头。 这辆叫“铠车”的造物委实太过妖孽,府兵们一辆抵得上十辆的感想绝不夸张。而哪怕用再客气的话来说,十辆笼车也绝不是一支可容小觑的运输编制。假如邬言早已知晓铠车的骇人性能,那她派遣格物坊主去木野集,恐怕就不是“舍车保帅”的手段,而想替新晋少监司镀金的实绩了。 到底是哪一种? 是挡枪还是镀金? 张济盯着前厢的某背影,皱眉回忆着。然而掌府女杰当初交待时并没有任何特别提示,这让张济相当纠结。纠结好半晌都抓不住要领的张济,最后禁不住猜想或许邬言本身都没法把握铠车能做到什么程度,故而才刻意做出摸棱两可的交待。 这样的话,那一切都得看张济的现场判断了。 对讨厌冒风险的张济来说,这无疑他很不擅长的情况。 就在张济暗自砸舌时,旁边眺望风景的府兵们突然发出惊慌声音。 “等等,看看那是什么!?” “藤怪和石怪!从哪里跑出来的啊?” “可恶,注意到这边了,准备战斗!” 夏季是荒怪频繁活动的暴乱期,大量出没的荒怪群会无差别地袭击遇到任何非自然的人造物,进而造成驮队失踪和集落溃灭等悲剧。这辆铠车的存在感是如此强烈,公道上徘徊的荒怪们当然没道理注意不到。 张济惊愕望去,只见来袭的是石怪与藤怪混成的荒怪群,数量莫约二十头。这等规模的荒怪群对防御坚固的集落构不成威胁,但对仅仅只配置五名府卫的队伍来说却足以致命! 意识到这点的张济脸色发白,而府卫们则亦纷纷抽出武器。 “请放心大人,我们拼命也会保护您的!” “嗯,拜托了。” 张济非常清楚自己擅长和不擅长的领域,因而毫不客气地把自身安危托付了给专家。就在府兵们摆出觉悟神情的时刻,前厢的谷辰轻轻转了下方向盘,铠车随即偏离了公道,以三十度的斜角准备荒怪群左侧绕过去。 公道外是灌木与石砾混成的崎岖荒野,也是足以让寻常笼车颠散架的险恶地形。然而冲进荒野的铠车却没半点迟滞,以仿佛碾压的姿态一路轰隆隆地撞开路障,摧枯拉朽地硬是荒野中开出条路来。 “这、这是……” “开玩笑吧!?” 看呆的不只是乘客,就连荒怪们也在原地愣了两拍有余。 反应过来的荒怪群急急忙忙朝铠车追来,可惜石怪的缓慢行动根本撵不上铠车的速度。几头藤怪让根茎贴着地面飞快蔓延,倒是勉强勾到铠车的车框,但次瞬间却被连根带人一并拖走,在地上翻滚几圈后便直接撞得解体。 眨眼间铠车便把荒怪群远远抛在了身后,毫发无伤地驶回公道。那几乎只能用“暴力”来形容的蛮横机动力和突破力,让包括传令使在内的众人看得心惊胆颤。 没过多久,铠车从公道转入岔道,而木野集的轮廊也徐徐在前方出现。 225章 强固山寨 黎阳领的辽阔疆域上分布着数以百计的集落。这些集落依靠邻近自然提供的丰茂馈赠营生,同时也修筑防御工事来抵御荒怪的侵袭。 那些由木栅土墙哨塔等构成的简陋工事,其防御力自然无法跟厚重城墙围绕的城池相比,顶多也只能挡下草怪泥怪等小卒怪的脚步,对上石怪树怪时就只能举手投降。因而夏季荒怪暴乱,情况吃紧时就会举族撤往邻近城池避难。 不过,也有少数集落是其中例外。 有的集落顺着山势依筑起了坚固的“山寨”,有的集落依着水势修起了难攻的“水寨”,还有的集落占据荒野遗迹并将其打造成安身的“城寨”。虽然还比不上城池,但这些寨集都有着足以抵抗大半荒灾的防御力,并不太依赖来自领府的支援。 理所当然的,领府的统治力在这些地方便不那么强势。 比较麻烦的是,今次求援的木野集正是这样一座依山修筑的山寨。 其山体并不高,但岩质却相当坚固。远远望去,山体自上而下被隔成好几层,每层都有就地取材垒起的石墙,山势突出处排着擂石跟油桶,甚至床弩这般的重型军械都有看到。就防御层级来说,已差不多是一座准军事堡垒了。 驶近山寨时,张济叫府兵们在铠车两侧撑起黎阳府的令旗。 十二诸侯中邬氏独尊红色,因而红底金纹的令旗也成为黎阳府的标志。挂出令旗也就意味着铠车是代表常夏宫的令使,任何领府机构都必须予以通行便利。 木野集当然也是黎阳府统治下的民生实体,至少律法上是如此规定。 木野集的寨门由数层厚重实木拼成,上面有明显修补痕迹,铠车驶近时寨门紧闭。 “下面的,什么人!?” “混帐!看到令旗都还不明白吗?我等是常夏宫的传令使!马上开门!” 从哨塔值勤的民兵看到铠车令旗算起,经过了倘若换成其他城守绝对会被问责追究的漫长时间,甚至张济的刻板脸上也难得出怒容时,下方山寨门才总算徐徐开启。 从寨门中走出几名明显戒备着铠车的集落民,在其引导下,铠车沿着山道徐徐驶进了木野集。木野集的山势不高,为方便笼车进出还刻意拓宽了山道,故而就算沉重铠车也能开得进去。 “喂喂喂……” “怎么了?谷辰哥。” “没什么,自己抓紧点。” 虽然开得进去,然而山路行驶可是老司机的活计。 谷辰当然不是老司机,但此时此刻却也容不得他选择。于是谷辰一路把档位压到最低,格外谨慎地把着方向盘,甚至连风触定位的绝招都用出来了,才有惊无险地驶过那座原木搭设的横桥,进到相当于集落中心的广场位置。 在广场停稳时,不知道是来自后厢还是前厢,明显听到重重的呼气声。就连谷辰自己也在拉起手刹的那刻,像累瘫般的趴在方向盘上。 “总算到了,比想象中还要累人啊……” 荒野驰骋时还好,山道行驶却是最令人紧张的部分。 不算寨门前苦等的话,从黎阳本城到木野集大概花四小时,期间还突破了一荒怪群的阻截,其过程足以证明铠车的越野性和机动性。尽管人形铠兵的部分还不知如何,但以载具来说应该能打出良好以上的成绩。 “既然抵达木野集,格物坊的任务就告一段落了。” 谷辰松口气地望向后厢,和传令使张济对了眼神。 今次黎阳府向格物坊租用铠车为载具,因而他也并非少监司而仅作为铠车司机同行。既然此刻已抵达木野集,那剩下的领务便是传令使的活计,理论上说他只需要在回程时再帮忙运载就成。 张济当然也清楚这点,像感谢般的微微点头,随即便在府兵协助下登下铠车后厢。乘客离开后,铠车只剩下前厢的司机谷辰和副驾小乙。谷辰揉了揉被风吹得僵硬的鼻子,抬头打量着周围集落。 “嚯嚯?” 谷辰禁不住赞叹出来。 眼前集落明显是以广场中心朝周围辐射分布的,可以看到广场周边有着鳞次栉比的木造屋舍。因集落山势有高低起伏,故而一半屋舍都建在用木柱巧妙撑在山壁的平台上,看上去格外富有立体感。此外在广场旁侧还堆放着好些木造物或笼车的半成品,近处还有仓库般的大幢房舍,看上去与其说是集落不如说更接近集体作坊。 当初从邬言那里得知木野集是以精湛木造而得名的繁荣集落。先前从山下眺望时就隐约感觉到山寨建筑非同寻常,此刻到里面再看时更有种名不虚传的感觉。 “呃,看起来他们好像不太欢迎我们的样子……”副驾席的小乙小声嘀咕着。 “什么?”谷辰偏头望去。 广场是集落中心,驶进来广场的铠车理所当然引起集落民的注意。好些集落民在远处对着铠车指指点点,虽然听不到他们的谈话,但从那交头接耳的模样中却很难感觉到对领府使者的敬意。 这般情形让那边的张济也有些意外,环视着周围似乎想找个能说话的人。这时候从广场远处传来骚乱声,一身材圆润的胖子正朝这边跑来,一边跑一边接过旁边随从递来的官帽,手忙脚乱地戴在头上。 木野集的匠人们不论男女都有着肌肉结实的匀称身材,而相比起来,那气喘吁吁的圆胖子却给人走错片场的感觉。周围集落民们也并未掩饰对其的轻蔑,以奚落目光目送着他一路屁颠屁颠地跑到领府来使前。 “集正温恢,见、见过大人!” 谷辰见着那胖子满脸惶恐地跟张济请安,又见着张济板着脸跟他说了几句,胖子随即连连点头,并伸手指向广场南侧的一幢屋舍,貌似打算请他去那里详谈。 谷辰在前厢兴致勃勃地注目着这幕光景。既然担任黎阳府的少监司,那他今后大概也少不得跟地方官的交道。对职场新人的谷辰来说,张济的作法正好可以当成参考。 这时候,不知是否感觉到同僚的视线,考虑着张济突然偏头朝铠车望过来。 226章 集正温恢 那叫温恢的胖子正是木野集的集正。 集正是治理集落的地方官,也是联系领府与集落的纽带。然而依据集落跟领府的关系亲疏以及自身的才干高低,这项职务的社会地位会有相当大的变化。 依黎阳府规定,担任集正的官吏最低限度也要具备算术和读书两项技能。算术在核算税收外还可帮集落计算贸易,而读写除汇报领务外也能帮集落民写信读书。在寻常集落里,这两点就足以让集正成为民众尊敬的对象,更不要说集正背后还有黎阳府的威望加持。 不过木野集并非寻常集落,而是颇为罕见的繁荣山寨。 木野集依靠销售木器而获得丰厚利润,同时也有坚固山寨来抵御荒怪威胁,天然上就对领府依赖稀薄。虽然还不至于到质疑黎阳府统治的程度,但对领府派遣的官吏也不会有多少厚爱。在领府的基层官吏中木野集是出了名的硬骨头,不少人都对被派往任职避之不及,而温恢则算是抽中下下签的倒楣蛋。 温恢好歹具备算术和书写的基础技能,但却严重缺乏腕力跟体力。在精悍匠人云集的木野集里,那感觉大概就跟白猪混进了野牛群里差不多。没被乱蹄踹死已是万幸,想树立领导地位却比癞蛤蟆吃天鹅肉还要不可能。 温恢在木野集呆了两年,期间除了每月撰写领务报告和每季计算缴纳税金处,基本就再没做过别的活计。那幢建在山崖边上的老旧木屋是温恢的住所兼办公室,而那名以公家名额雇佣的随从则是他唯一能使唤得动的对象。 “大人请进……呃,寒舍太简陋,真是非常抱歉。” 在温恢邀请下,张济和谷辰踏进了集正的官邸。 说是官邸,其实也就是总面积不到三十平米的木屋,并且其中一半还靠木桩颤颤巍巍地撑在岩壁上。一块薄木板把木屋分隔成内厅和外厅,内厅摆着床铺和矮柜,而外厅则摆着一套仅供三人就坐的木桌椅。 哪怕用再清廉的标准来评判,集正温恢的官邸也未免寒碜得过头了。而从彰显领府权威的意义来看,光是这幢和权威毫无关联的宅邸就足以把木野集正送上法庭了。 大概也知道这点,从方济踏进木屋以来,胖子温恢便是满头飙汗的惶恐模样。不过对上铁面无情的传令使,大概也没有多少地方官能保持镇定。 “请、请坐。” 温恢哆哆嗦嗦地拉开椅子请方济就坐,却有些搞不清楚地看向旁边谷辰。 这幢木屋太过狭窄无法容纳多少人,因而方济把府兵们留在广场看守铠车,但却邀谷辰跟他同行。在温恢看来,布衣打扮的谷辰并不像是领府官吏,但张济对他态度却相当客气。 张济的态度证明谷辰身份不低。然而木野集这块僻地,光是传令使亲临就已经相当罕见了,此刻再加上另一位大人物同行,却是更让温恢摸不着头脑。温恢偷偷瞥向广场方向,只能猜想事态或许跟那辆怪模怪样的铠车有关。 “请别介意,敝人只是凑热闹的,有事你们聊。” 注意到胖集正的目光,谷辰摆摆手解释着,随即退到屋角摆出打酱油的姿态来。 谷辰那置身事外的态度看得方济微微皱眉,但以传令使的立场也没法对少监司提出意见。以轻咳声拽回注意后,方济随即把矛尖移向战战兢兢坐对面的集正。 “来谈正事吧,温集正。” “是,是!”刚坐下的温恢像被戳到青蛙般跳起来。 “数日前常夏宫收到来自木野集的信鸢传书,上面写着‘集落受荒怪威胁,欲撤离到本城避难,请求援护’。这是你写的吧?”方济确认着。 “是的,是鄙人写的。”温恢紧张点头着。 “既然如此,那木野集现在的状况又是怎么回事?”方济声音陡然转为严厉。“明明都向领府请求援护了,但集落里却看不到一辆装载物资的笼车?木野集在黎阳领也算是相当富裕的集落,你不会想说打算等援军来时再收拾集落资产吧?” 集落撤离绝非易事,而畜力拖拽的笼车则是唯一可依靠的方式。撒离前必须先把集落的重要资产都尽可能地装上笼车,而在笼车数量向来不足的情况下,对装载资产进行取舍配置往往会花上若干天的功夫。再考虑到要在笼车上给集落老幼留出位置,那过程往往会花上更多时间。 通常向领府求援前,集落便会着手收拾资产,以便援军到达时能立即出发。而假设木野集真的打着等援军到来时再收拾资产的主意,那最快也得花上两天。让比黄金还珍贵的兵力在此耽搁两天以上,这项过失要说严重点足以让集正掉脑袋! “不,没那回事……” 理解到这点的温恢,额头冒出大粒汗水。 “还是说,那份撒离申请是你擅自编造的?” “怎么会!卑职绝对不敢!”温恢苍白着脸连连摇头。 “那是什么情况?老实说。” 方济挑挑眉,尖锐目光戳过去,胖集正如同被蛇盯住的青蛙般动弹不得。目睹传令官简短交谈便压倒对手的光景,谷辰不禁暗暗点头,想着不愧是号掌府左右手的人物,眼光和手段都相当的犀利。 谷辰略同情地瞥着瑟瑟发抖的集正,先前铠车驾进集落时谷辰就感觉气氛不对,现在看来果然是另有隐情。胖子温恢在众人注目下颤抖了好半晌,最后认命般的低下头。 “禀告大人,卑职从两周前就劝他们收拾了,可是没人理会啊……” 温恢伏在地上,以挟着哭腔的声音说出隐情。 木野集是防御坚固又资产富裕的山寨,骄傲的匠人们原本就不太服领府管辖,集正温恢在此自然也说不起话来。地理上木野集也未靠近荒怪暴乱频发的南疆,故而往年夏季都没出过什么大乱子。 但今年情形却有些不同寻常。 不仅荒怪来袭的时节早过往年,并且等级也都高过以往。好比说以往来袭荒怪多是容易应付的藤怪泥怪等,而今次却连树怪石怪都掺了进来。荒怪们一波比一波频繁的袭击,令木野集的防御遭受前所未有的考验。前不久,一大荒怪群甚至突破了山寨的两重防阵,差点就攻进集落来。 227章 复杂状况 为击退那荒怪群,木野集也付出了近十人的伤亡。 尽管其貌不扬,但温恢好歹是领府任命的地方官,最低限度的正确认知是具备的。温恢判断今年情况非同寻常,继续死守下去只会越来越困难,于是向集落民们提出暂时撒离到本城避难的建议。 这是温恢任职两年做出的最正确的判断,但却遭到集落民的冷淡回应。 在领邦的政治架构中,黎阳府被理所当然地视为家长,而木野集则有点像是叛逆期的青少年。平常混得好不把家长当回事,结果等到麻烦上门时也拉不下脸去求助。哪怕温恢再怎么磨破嘴皮子去劝说,人微言轻的他,也全然无法说动那些脑袋里塞满肌肉的固执匠人们。 眼着见局势愈加恶化,温恢为此急得跺脚却也毫无办法。 在绞尽脑汁又绞尽脑汁后,无可奈何的集正勉强想了个不算高明的办法。 温恢先写信鸢书向常夏宫求助,请求派出羽骑营援护木野集撒离。羽骑营是名震诸邦的精锐骑团,也是效忠黎阳府的武力机关。其抵达木野集必定能大大加强集正的发言力,而看到威风凛凛的羽骑营时,集落民们也说不定会改变主意—— 也就是说,温恢想藉造成既成事实的手段,来强迫木野集撒离险地。 这样的操作当然称不上规范,然而在黎阳领的历史中,确实有动用部队强制撤离集落的先例。而至于顽固死守结果导致集落毁灭的先例,在记录中则是前者的数倍! 领民是领邦最珍贵的资源,而管理及守护人口资源则是集正被赋予的职责,从这层意义来说温恢的判断没有错误,采取手段就算偏激了点也可以理解,至少谷辰听完对眼前貌不起眼的胖集正有了刮目相看的感觉。 “简直胡闹!” 张济的表情和声音都融进了怒气。代表常夏宫权威的他,当然不可能认可这般违矩的操作。“如果这样的话,那你首先要做的是在信鸢书里奏明情况,而不是动歪脑筋,擅自乱搞!倘若领府真的派遣羽骑营驰援,却在途中因荒怪阻截受损,那结果你来负责任吗?” 很少有上司会喜欢擅自作主的手下,而领府权威更容不得挑衅。温恢的做法于情虽可原,于理则难恕。倘若按“谎报军情”来追究,那等待温恢的恐怕不只是革职查办,还有流放苦役的惩罚。 “卑职……卑职也是没有办法啊!请大人恕罪!请大人恕罪啊!” 温恢不断用头磕着地板,声音里亦带着哭腔。只可惜那南瓜般的圆脸削弱了悲情效果,反而让旁观的谷辰生出几分滑稽来。话说集正好歹也是治理地方的父母官,当父母官当到如此窝囊,叫温恢的胖子也算是独一份了。 相比起当官当到飞扬跋扈的官吏,谷辰还觉得眼前瑟瑟发抖的胖集正更有趣些。另外,虽然当初接受委托时是想着今次尽可能地打酱油,却没料到木野集这边是出乎意外的离奇状况,看来想彻底置身事外是不太可能了。 “张济大人,我有几句话想问问集正,不知可否?” “咦?” 谷辰冷不防开口,满脸寒霜的传令使则露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神情。论权限的话,少监司是跟诸府司长同阶的一品大员,谷辰是否要插手地方领务,并不是他所能决断的事情。 “温集正,我有个疑问。”在张济侧目看过来时,谷辰擅长当成他默许了地走上前,跟地上的胖集正打了个招呼。“先前上来时我仔细观察了下山寨沿途的状况,到集落前的好几段防御工事确实都紧急修复的痕迹。看来今次荒怪灾害是蛮严重的,至少这点你没说谎。” “是,是的?”听到意料以外的助言,瑟瑟发抖的温恢抬头望过来。 “既然情况都严重到荒怪群差点攻进集落,还造成住民伤亡,那表示山寨的防御工事已没法再依赖了吧?那么,为何木野集的人还要坚持固守集落?他们就这么相信自己能守住?”谷辰理所当然地问着。 “这、这个……”温恢瞥了眼旁边的张济。尽管不知道眼前布衣青年是谁,但从传令使态度来看应该是领府的中枢要员。自己今次会否因谎报军情而流放南蛮,搞不好就看这位大人的态度了。 一念至此,温恢连忙端正坐姿,诚惶诚恐地回答着。 “禀告大人,那个,木野集是集落匠人们代代修筑加固的山寨,以前从来没有被攻破的例子,所以住民们对它很是迷信……那个,前次荒怪群攻上来时虽然慌乱了下,但荒怪群也很快被一伙拓荒组给歼灭掉,并没引起多大动摇。” “拓荒者?” “是的。那伙拓荒者是匠人长的旧识,实力相当了得,而且还放话说只要有他们在木野集就不会有事……呃,所以,不管我再怎么劝都没半个人听得进去。” “原来是这样。” 温恢哭丧着脸说着,而谷辰理解般的点点头。 装备灵武的拓荒者有着足以讨伐荒怪的超卓武力,如游侠般的来往领邦各地,并成为消抑荒灾的一线屏障。尤其在领府武力难以涉及的边远集落中,拓荒者往往被视为当地守护神而倍受尊崇。 一边是威风凛凛的拓荒者,一边是其貌不扬的集正,木野住民们会相信谁用脚指头想都知道。看到温恢没法说服木野集撤离避难的关键,就落在这伙宣称能守住集落的拓荒者身上。 (居然连拓荒者都掺合进来了,情况似乎变得很复杂……) 谷辰在心里直皱眉。 拓荒者是民间活跃的武使,尽管受到民众普遍欣赏,但从领府角度来看却是一股桀骜不驯的武装力量。领府没法号令拓荒者,顶多也只能以委托形式雇佣他们去解决某些领务上的麻烦。而依现在来看,那伙拓荒者明显站到领府的对立面上,这对两者来说都是格外难处理的情况。 前次协助攻略沌墟离宫的关系,谷辰和黎阳拓荒者还算熟悉,但直接受理领务的人却是传令使张济。只要张济没开口,再怎么说也轮不到他越俎代疱。这样想着的谷辰,逐把目光投向传令使。 “张济大人,你怎么看?” “荒唐。”张济冷脸给出简短结论。“治理木野集乃领府之权,集正温恢乃领府之官。平民布衣,擅自越权篡位,持武乱政,其罪当处。” 228章 熊孩惹乱 “其罚当处吗……” 张济那斩钉截铁的断言让谷辰听得皱眉。 张济以传令使身份辅佐掌府女杰治理广袤黎阳领,按理说绝非无能之辈,实际谷辰先前也见识到了张济处断官吏的犀利手段。不过所谓术业有专攻,精英官僚的手腕在领府体制下纵然可以通行无阻,但踏出此框架能否再派上用场却难说。 自古以来官与民就是两个截然迥异的阶级,尤其拓荒者又是一群桀傲不驯的主儿。攻略沌墟的经历让谷辰对此深有体会,但眼前的传令使则显然没跟拓荒者直接打过交道,因而才会想当然地以官府的强硬手段去解决矛盾。 但这样做的话,结果很可能会跟往燃着的油锅里倒水一般。 要不要站在同僚的立场好意提醒下他呢?又或者干脆彻底置身事外,等到事态没法收拾时再搬出格物坊的名号?谷辰在心里考虑着,但没等得出结论,外面广场那里突然爆发出阵阵骚乱声。 “咦?” 那骚乱声里混着府兵的喝斥和住民的嘘骂,甚至还挟杂着阵阵痛呼声惨叫声。 什么情况?木屋内三名领官互相交换着惊诧的视线,随即不约而同起身奔出去。 …………………… 骚乱发生在停泊广场的铠车处。 因集正温恢的“官邸”实在容纳不了多少人,因而张济让五名府兵留在铠车处,看守后厢的备用物资,同时留守的还有小乙。不过小乙原本就是坐不住的猴儿性子,一路在副驾席上坐着憋得够呛,既然有府兵帮忙看守铠车,当即就蹦去集落各处溜达。 小乙跑去山寨溜达,而集落住民们却对停在广场的那辆怪模怪样的铠车生出兴趣。 木野集是以木造闻名的集落,各式各样的笼车造了不少,但谁也没见过不用驮兽拖拽还能载着人货满山跑的古怪铠车。于是一群匠人们围着铠车指指点点,悄声讨论着其原理构造。然而匠人毕竟做的只是手艺活,当然理解不了坊师造物的奥理,所以再怎么讨论也抓不住重点。 若不是铠车上插着的领府旗让众人有些顾忌,否则心骚难耐的匠人们大概已忍不住凑上去摸个究竟了。 大人们忌惮着领府权威,但孩童们却没这样的顾忌。一名剪着瓜皮头的小鬼大着胆子走近铠车,并趁府卫们没注意的空档爬上前厢,坐上了驾驶席。小鬼嘿嘿笑着把玩着方向盘,朝着远处小伙伴不住炫耀,却让回过神的府兵们吓得半死。 “死小鬼!那东西是你能碰的吗!?给老子下来!” 熊孩子摆弄方向盘的情景让府兵伍长寒毛倒竖,当即咆哮着着冲进前厢。 其实在搭乘铠车出发前,几名府兵曾受到黎阳领的最高军事首长、兵曹尉曹休的破格召见。曹休先充分勉励了他们的实力和实绩,再提到新设部队的空缺编制,最后以严格口吻下达了不惜代价保护那辆铠车的军令。 当然最优先的是少监司,其次便是铠车。 相比起来,传令使张济的顺位则排到了最低。 明明今次出使是以张济为主事,保障顺位居然是倒数?难道今次领务有什么不可靠人的秘密?因曹休严令要对这项命令保密,因而府兵们再怎么想也参不透其中玄机。但有一点却可以肯定。 那就是,倘若这辆铠车出了任何问题,他们大概只能提着脑袋去见兵曹尉了。 “干你娘!你丫知道这是什么吗?” “妈蛋!想死别把我们也拖下水!” 府兵们有如马蜂炸窝般咆哮着,那凶神恶煞的模样也把瓜皮头吓坏了。 看着府兵伸来抓他,本能般的低头躲开,随即攀着车框向车顶爬去。看来平常应该没少逗猫惹狗,瓜皮头蹭蹭几下就灵活地攀到车顶,但却也让府兵们急红了眼。急红眼的府兵抽出枪戟,攀着后厢朝车顶横扫过去。 “给老子下来!” “咦?哇啊啊啊!” 就算小鬼再怎么熊,到底还是没法跟认真起来的大人较量。幸好府兵有手下留情,瓜皮头只是被枪柄给扫到,哇啊啊地从车顶摔了下来。落地后本想站起来,但脚貌似被扭到,又哎哟叫着倒了下去。 “死小鬼!站起来!谁让你过来的?” 余怒未消的伍长过来一把揪起瓜皮头,厉声喝问着。 “我……我……” 脚踝的扭伤和精神的恐惧双重袭来,不知所措的熊孩子当场哇哇大哭起来。 熊孩子的号哭让集落住民的视线当即转为险恶。毕竟在不知晓内情的人眼里,府兵们先用枪戟粗暴对付嬉闹的孩童,随即又凶神恶煞地揪着他大吼。年龄体格上的差距,让府兵怎么看都不像是有理的一方。 “哭什么哭?妈的,想哭的是我好不好……唔!好烫?” 揪着熊孩子的伍长突然感觉手背剧烫,哀叫着松开了手。 伍长眼前,一只姆指大小的绯红炎蜂悬浮空中,发出警告般的嗡嗡声响。 “什、什么东西?有炎法使?” “哼,区区小卒官威倒挺大的,欺负孩子算什么本事?” 伴随着不屑的冷哼,一名身着旅者服的女炎使从集落民中走出来,扶起熊孩子。 女炎使那波浪般的红发有如燃烧火焰般的醒目,手里那根三股绞合成的炎法杖朝外放射着灼人炎息。虽然不管身材或脸蛋都足足堪称美人,但给人印象却是一匹仅仅靠近就会遭到凶暴踹飞的烈马,胆气弱点的男人恐怕光是被瞪着就会腿软吧? 腿软归腿软,但府兵们此刻代表着领府权威,也不能轻易退让。 “你这婆娘是什么人?敢对领府官差出手,想造反吗!?” 伍长作势挥起枪戟,本想威吓女炎使,却没料到挥出长枪突然失控偏向旁边,没等抓稳眼前陡然天旋地转,随即后背重重撞在广场地上,半个身子都为之麻痹。 “哟哟,这样胡乱挥枪会吓到俺们小人族的,万一出手收不住咋办?” 以精湛投技把伍长摔飞的,是一名小人族的男子。身高甚至还不及那熊孩子的他,却莫名扛着一支是其身高两倍的长枪。那长枪枪尖隐约可见有风卷起,显然也非凡品。 229章 藐视权威 “伍长?你们这群混蛋!” 看着伍长在地上呻呤,剩下四名府兵哗拉拉全从铠车上跳下来了。然而就在他们拔出佩剑朝前冲的时候,一堵铁壁陡然挡在前面。那堵铁壁坚固无比,撞上去的府兵在哎哟声中又往回摔去。 “哦哟?各位官爷,有话好说,别动手动脚的伤了和气。” 钢墙的本体是一位身着厚重全身铠、手持巨型方盾的甲士。甲士有着灰熊般的魁梧体格,但那脸庞却意外温和。甲士一边为难般的说着劝双方不要动粗的话,一边像守护两同伴般的站到了前面。 “你们是,拓荒者?” 好不容易站起来的伍长,惊疑不定地望着眼前三人组。 女炎使、小人枪使和魁梧甲士,三人身上放出历战猛者特有的彪悍气息,而他们所持的炎杖、长枪和方盾也都是特制灵武。府兵们要说也算是训练有素的精英,但跟在前线持续与荒怪练磨的拓荒者相比,无论武的“质”或“量”上都相差甚远。 不过,寻常兵卒和武使,原本就像河鱼和海鱼般无法相提并论。哪怕府兵们占据着人数上的优势,也根本无法对拓荒者们形成任何威慑。倒不如说,倘若把拓荒者背后集落住民也算进去的话,府兵们就连在人数上也处于压倒性的不利。 “干得漂亮!” “给他们点厉害看看!” “别以为是官差就能乱来!” 见着拓荒者们站出来,周围住民们也群情激昂地为他们声援起来。虽然他们未免是真的要跟黎阳府对着干,但在特殊时刻汇聚起来的抵触情绪,却也令得府兵们感到莫大压力。伍长和其他府兵站成阵势,脸色青白,手足无措。 “出了何事?” 背后传来问讯声,张济和温恢赶了过来。 见着传令使等人出现,府兵伍长如蒙大赦,连忙恭声禀告着。 “回大人,有集落民擅自触动领府铠车,我等训斥时却被这群拓荒者阻挠。不仅以灵武袭击我等,而且还鼓动集落民来对抗官府。实在胆大妄为!” 张济听得直皱眉,瞥了眼旁边的温恢。传令使是负责传达领府敕令,而治理集落则是集正的职责,领府官吏只有确定没办法时才会直接插手。换句话说,张济插手的话也就代表着温恢的彻底失职。 理解到这点的温恢,纵然百般不愿意,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劝解。 “那个,我是集正温恢,大家有话好好说。看在鄙人薄面上,请别动手……” 胖集正战战兢兢的模样惹来匠人们的露骨嗤笑,女炎使更是像看垃圾般的瞥过去,不耐烦地一弹指,随好一只绯红炎蜂陡然从胖集正眼前飞过。 “咦?呜哇哇!?” 被吓到的温恢哀叫着,跌跌撞撞地朝后退,却没站稳地摔了个屁墩。在集正哎哟哟地狼狈痛哼中,集落民们更是毫不掩饰地大笑出来。不过笑声只持续了数息的功夫。 众人目光从地上集正,渐渐移到旁边站着的冷脸官吏处。 和矮胖滚圆的温恢不同,瘦高白脸的张济在形象上就要胜过许多,而那常年决断领务所形成的冷峻精英的气场,也很容易令集落民们想起黎阳府的威望来。 笑声很快消停下来,有些集落民还露出莫名不安的神情。 “……笑够了吗?” 张济目光扫过集落众人,随即落到前面的三名拓荒者身上,冷然报上名号。“我是常夏宫的传令使张济,奉掌府之命前来处断木野领务。尔等何人?意欲何为?” 尔等何人?意欲何为? 张济问题让为首甲士的神色首次凝重起来。 要知道,“民”与“官”虽是两类天然存在冲突的阶级,但其冲突也是有原则的。 好比对上基层府兵之流,拓荒者打出惩强扶弱的名号是行得通的,而民众也喜闻乐见这档事。但换成张济就不行了。因为张济是常夏宫直属的传令使,基本上可看成黎阳掌府的代言人。要想与其所代表的领府权威分量相抗,别说几名拓荒者了,哪怕整个木野集加上都还嫌不够称。 也因此当张济提问时,就连甲士也无法随随便便回答。 甲士是拓荒者中少数具备政治视野和柔软思考的人物,知晓后果而不敢轻答,但他的两位伙伴却并非如此。至少在女炎使看来,不敢回话就代表着已方被官府给吓倒。对习惯藐视官府权威的拓荒者来说,这绝对是不名誉的结果。 “还用问吗?” 于是,女炎使果断回答着。 “我们是拓荒者,要做的事是守护民众。” “守护民众?”张济挑挑眉。“谁要加害他们?” “竟然还好意思问?”女炎使瞪了过来。“一辆破车而已,碰了就碰了,有什么需要大动干戈的?拿枪对付小孩子,把他打下来又拽起来,谁看得下去啊?” “所以你们就袭击府兵?”张济确认着。 “袭击?哈,那不过是逗他们玩而已。本姑娘真有意思‘袭击’他们的话,早就连人带车都化成炭粉了。”女炎使仰头冷笑着。就像要证明这番话般,从其手持的炎法杖前端陡然腾起灼灼炎息,如火萤般的点点炎息升腾着,不断朝空中汇集。 数息间,点点火萤便汇聚成直径超过两米的巨型焰球。焰球内焰呈青色,悬浮在空中,并朝外放射着足以刺痛肌肤的骇人热量。巨型焰球让府兵们脸色煞白,甚至就连张济也看得合不拢嘴。 “居然有这样的……” 女炎使的宣言确凿不虚,她确实有着把府兵连同铠车都燃尽的力量。而这分近乎犯规的暴力,是领府既不具备也难以约束的。张济初次认识到这点。 “说得没错!区区一辆破车还当成宝贝般供着,你们黎阳府还真傻掉了。” 在甲士来得及开口前,一旁的小人枪使已出言附合着女炎使。只见他以撑杆跳的方式蹦上铠车顶棚,随即抬腿猛踹了好几下车框,以表明自己藐视权威的态度。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