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朕不是宋钦宗》 一 绝不做钦宗 脑袋里的剧痛,如刀砍枪刺,一波接一波。 实在难以忍受,恨不得找个东西撞出一个窟窿才好。 只是浑身绵软无力,便是手指头也动弹不得。 一瞬间,赵桓的衣衫尽湿。 “储君……储君……来人啦……储君晕倒啦~” 隐隐约约间,他听到有女声呼唤。 挺好听的,念头闪过,赵桓便再次陷入了黑暗中。 不知多久,又醒了过来。 剧痛尽去,浑身舒泰,怎一个爽字了得! 只是浑身乏力,几乎无法动弹。 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素白绣花帷帐,顶上绣着日月星辰,四周乃是大地山川,花草树木和飞鸟走兽。 细微处纤毫毕现,粗略时神态逼真,尽显了得绣功。 一看就是高档货。 鼻间,传来了浓郁的药香味。 除此之外,还有若隐若现的幽香,几不可闻,却又沁人心脾。 舒坦! “郎君,你醒了?待我去招太医……” 顺着惊喜的声音看去,只见一个曼妙的背影。 “太医速来!” “待我等检视!” “速进宫禀报官家。” “太子昏睡三日,必然是饿了,速速准备饭食。” 听着外面杂乱的声音,赵桓感觉美滋滋。 他穿越了。 穿越啊! 作为一个温饱有余小康不足,且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扑街写手,他是做梦都想穿越的。 如今梦想成真,简直不要太美。 更美的是他的身份。 宋朝太子——赵桓!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若是汉唐,他还要担心是否会被废了,甚至死于非命。 在宋朝,完全不用担忧这个问题。 纵观南北宋,只有早夭的太子,便如宋太宗赵光义的二子赵元僖,二十七岁病亡。 虽然未曾正式册立太子,但若是其比赵光义活的久,定然能够继承皇位。 再有宋哲宗赵煦得子赵茂,出生三月早夭,其后无子,始有端王赵佶捡了个皇位。 元符三年(1100年),赵佶登基,四月十三日得长子,初名赵亶,后改名赵桓。 当年封韩国公,次年六月晋爵京兆郡王,大观二年晋爵定王,大观五年(1111年)立为太子。 十一岁的太子,满满的真爱,定然亲生儿子无疑。 如今,太子还是那个太子,此赵桓却非彼赵桓。 鸠占鹊巢的赵桓并不管穿越的原因,只是美滋滋。 安安稳稳胡吃海喝,保证身体健康,等赵佶撒手人寰,便登基继位。 然后,就是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的帝王生涯啦! 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尚未美够,便听到踏踏踏的脚步声。 三个老者挎着药箱进来,当先一人拱手弯腰行礼,道:“太子殿下,僭越了。” 说完,他便伸出两根手指,搭在了赵桓的手腕上。 片刻后,这人长舒了一口气,扶额叹道:“皇天庇佑,太子安然无恙。” 呼~另两个太医同时松了口气。 看来太子晕厥,给了他们不小的惊吓。 “邪风入脑,卧床三日而不醒,可是吓坏了臣妾,郎君若是……呜呜……” 那女子拉着赵桓的手,已然泣不成声。 满满的真爱。 手中柔荑温润如玉,让赵桓心中十分受用。 若还是写手,如此美人,如何能够牵手相伴。 最多,也就是舔舔屏罢了。 如今,这是他的太子妃,姓朱名琏,容貌出色,才德兼备。 “吾无事,莫要担心了。”安慰一句,赵桓仔细打量朱琏。 但见:眉似初春柳叶,常含着雨恨云愁;脸如三月桃花,暗带着风情月意。纤腰袅娜,檀口轻盈,真是玉貌妖娆花解语,芳容窈窕玉生香。论风流,如水泥晶盘内走明珠;语态度,似红杏枝头笼晓日。 国色生香的大美女就在眼前,还能要求什么呢? 够了,足够了。 这眼睛一睁,白富美已经在手,差一步便是人生巅峰,不能奢求更多了啊。 感叹中,太医复至,双手举着递过药方,道:“娘娘,太子已无大碍,或有言语不便肢体乏力之处,然只需卧床静养,且照方施药,将养旬日定可大好。” “来人,立刻熬药,再把炖着的南海燕窝送来。” 不一刻,有美貌侍女送来一盘青盏。 釉厚如凝脂,莹润如玉,光泽柔和,好一小盏。 朱琏已经接过,舀了一勺,檀口微开吹了吹,递到赵桓嘴边。 这待遇,简直了……只是不太好意思。 有心自己动手,奈何身体沉重,无法动弹。 大约,灵魂和肉体尚未合一吧。 美人,美食,美滋滋。 眼看一盏快吃完了,赵桓突然反应过来,貌似有些问题。 宋朝皇帝赵桓,北宋末代皇帝宋钦宗。 这是一个悲剧啊! 妥妥的大悲剧! 宣和七年(1125年),金兵南下包围开封,为了甩锅方便跑路,宋徽宗下旨禅位。 因为惧怕金人,也是担忧承担责任,赵桓不愿继位,再三推辞。 诏书已下,怎能由得他说不? 没奈何,赵桓被迫,于十二月继位。 从来只有被迫退位,绝无被迫继位的,赵桓的经历,实乃破天荒第一遭,开了历史之先河。 其根由,却是赵桓的懦弱无能不敢担当。 可笑! 登基之初,赵桓也是雄起了一把。 流放、诛杀蔡京童贯等人,启用李纲、种师道等人,让金人不能破城,不得不退。 然而,怂入骨髓,蠢不可救。 明明有把握抗击金国,却仍然割地媾和。 又听信奸佞,驱逐能臣勇将,不整武备,致使国内空虚。 靖康二年,金兵复来。 没了李纲这样的人,赵桓只是要和谈。 朝臣先出,又去亲王。 女子财帛,金人但有所需,无不双手奉上。 甚至为了表示诚意,自己亲身入金人大营谈判。 完全一副跪舔的模样,乖的不能再乖了。 结果嘛,确实和了。 肉包子进了狗嘴,和的一塌糊涂。 赵桓谈判不成被扣押,金兵趁势破了开封。 北宋灭,赵桓沦为阶下囚。 当即,他便被强行扒去龙袍,贬为庶人。 其在位,不过一年又两个月。 押解北上途中的屈辱,不必多说。 到了金人地头,以牵羊礼献俘金阙。 所谓牵羊礼,顾名思义,乃是以绳索栓脖子,四肢着地,被牵着爬行。 历代皇帝之耻辱,无出其右者。 便是石敬瑭自称儿皇帝,也没这么屈辱的。 毕竟,人石敬瑭只是隔空上表称儿,可不是当面跪着叫爹。 当然,这都是原来历史中赵桓的经历,此时换了个灵魂,事情尚未发生,也不会有太多的感同身受。 然而,赵桓还是握紧了拳头。 “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做宋钦宗,成了皇帝耻辱之最。”赵桓心内想到。 别的不说,只为了眼前贤惠的太子妃,也必须振作。 当时,朱琏和赵桓一道被押解北上。 天寒地冻,衣衫单薄,为了取暖,不得不自己寻找枯草柴禾生火。 这其实还好,只是辛苦一些罢了。 最难熬的是,朱氏貌美,曾经身份又是高高在上,一路上金兵调戏不断。 到了金国,牵羊礼拜谒太庙后,时为皇后的朱琏被金太宗完颜吴乞买“赐浴”。 名为赐浴,其实陪睡。 更直白的说,就是凌辱。 朱琏不堪屈辱,当即投水自杀,以全名节。 把个娇柔的美人逼得投水,赵桓难辞其咎。 说起来也是讽刺,朱琏为了名节投水,钦宗却苟延残喘,一直坚持了三十年。 其贪生怕死,也是无出其右者。 上不能保国安泰,下不能护佑妻儿,你说这皇帝,到底是有多耻辱? “苦了你了。”赵桓叹道。 朱琏不知赵桓说得本意,只是笑道:“只要郎君安泰,臣妾些许辛苦,算得甚么。” 吃了一盏燕窝,侍女又送来了药。 朱琏接过,用勺子轻轻搅拌,许是怕烫了太子,不是轻轻吹拂。 温柔尽显。 赵桓愈加肯定,决不能让如此温婉贤惠美丽的女子,落入金人之手,遑论投水自杀了。 见太子怔怔地望着她,朱琏不由抿嘴轻笑。 美的不可方物,勾动太子三魂七魄冒出了天灵盖。 朱琏舀出一勺药汁递到嘴边,道:“郎君,趁热喝。” 赵桓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 药汁入口,不由哼了一声。 “良药苦口,郎君忍耐些许。”朱琏安慰道。 苦么? 当然苦! 只是相对于国破家亡,妻离子散,幽禁跪拜,区区药苦算的甚么。 干掉女真人,有得是甜头! 不一刻,一碗药进了肚子,昏昏沉沉间赵桓又睡了过去。 二 政和八年 半睡半醒间,朱琏进来,道:“郎君,官家来了。” 赵佶来了? 心中一惊,赵桓就要挣扎着起来。 虽然储君之位稳固,然而若是不小心一些,却也不是不可能被废。 当道朝堂的蔡京之流,都是阿谀奉承之辈,哪怕不符合祖制,也绝对不会违逆赵佶的意思。 所以,赵桓必须小心一些。 这也是太子的困境。 行事之前,必须征得皇帝的同意,起码要符合皇帝的心意,万万不能惹得皇帝太过不快。 万一被废,那真的是万劫不复。 前车之鉴很多。 武帝年老昏聩,被小人蒙蔽,大兴巫蛊之祸,太子刘据被构陷涉及,不得不矫诏起兵,失败自杀。 隋文帝太子杨勇过于张扬,惹得杨坚不喜被废,欲求一面而不得,杨广登基后立刻拟诏诛杀。 唐太宗李世民的太子李承乾,行事乖僻多行不礼,因此被废,虽得唐高宗李治优待,却也郁郁寡欢而亡。 那么多例子,由不得赵桓不小心一些。 挣扎未起,便见一中年大帅逼走了进来。 一身绛纱袍,未曾着冠,端的是玉树临风,风流潇洒。 显然是当今皇帝赵佶无疑。 赵佶还没死,庙号也尚未出世,徽宗的称呼自然是不合制的。 “大郎,可曾无碍?” 话音未落,赵佶便已经到了近前,压下赵桓,继续道:“你大病未愈,何必在意那些俗礼。” 赵桓趁势躺了回去,以手扶额,道:“儿臣修身不谨,遭此病灾,累使父皇忧虑,实无颜……” “病厄乃是寻常,大郎何必自责至此?”赵佶拉住赵桓,温声打断了他的表演。 “本以为恭孝太子事重演,喜得大郎无恙,实乃苍天庇佑,当大赦天下,以示感激。” “多谢爹爹。”赵桓果断变了称呼。 恭孝太子乃赵光义二子赵元僖之追封,其人便是二十多时忽得恶疾,不治身亡。 至于大赦天下,乃是皇室祈福、感激上苍的最高级手段了。 因为其病愈而大赦天下,可见赵佶对他的爱护,真的是情真意切。 讲真,赵桓十分感动。 但是毕竟换了个灵魂,那种濡沫之情是没有的。 而且,赵桓想搞出一番事业,最大的阻力,就是眼前慈爱无比的父皇。 应对靖康之耻,首要是军队。 京畿河北各路禁军难堪大用,肯定是要重新整训的。 以赵佶贪图享乐的性子,在不知道未来的情况下,是绝对不会同意把钱挪用的。 至于掌握军权,那更是不用想。 唐之前的太子乃是高危职业,概因在于太子自己浪,惹的皇帝猜忌。 而太子之所以能够浪得起来,是因为有资本。 太子东宫属官,实乃一个小朝廷,而太子六率,也是纯正的军事力量,且规模不小。 到了宋朝,东宫制度名存实亡。 各个属官都是朝臣兼任,且大多空缺,目下,赵桓的东宫中只有一个兼职的太子詹事。 至于其他的,一律空缺。 六率是没有的,只有半都亲卫,仅仅五十人而已。 这么点人,莫说应对亡国危机,便是想篡位也不够。 在朝堂上,太子更是吉祥物一只,可以发表意见,却别想参与决策。 所以,想发展自己的势力,实在千难万难。 不过再难,也要找机会进行。 反正赵佶是指望不上了。 这个皇帝界的艺术家、文学家、画家……真的是干什么都很出色,除了做皇帝。 否则,他也不可能在金兵围城时直接甩锅。 关键在于,赵佶自己是没这个觉悟的。 人生错觉,我一直干的很出色,在青楼天子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他再差,也是皇帝,肯定不会让赵桓掌握太多权力的。 这无关于父子亲情,只是掌权者的本能。 对此,他可能不觉得是限制,而是爱护。 与其让太子浪的飞起,伤了父子和睦,不如老老实实的,免得难做。 赵桓心思不属,对答多有不当处,好在都是些家常话,赵佶只以为他大病初愈,神思倦怠的原因,倒是未曾见责。 “你醒来不久,还要静养才好,待得大好,再来见吾不迟。”赵佶说道。 “多谢父皇体谅。”赵桓暗暗自责。 面对皇帝还开小差,实属不该啊。 “行了,吾走了。”赵佶起身道。 赵桓半撑着身体道:“恭送父皇。” “你啊你……”赵佶指着他,摇头笑道:“大病一场,虚礼却多了许多,何苦来哉!” 赵桓笑了笑,没吱声。 这时,朱琏拜道:“父皇且慢,儿臣有话说。” 赵佶虚扶一下,道:“有事说事便可,无需行礼。” 朱琏道:“太子大病初愈,不宜进学,恳请父皇体恤,免了近日的功课才好。” “此乃应有之意,不必多说。”赵佶摆摆手,走了。 在一片恭送官家的声音中,只听赵佶道:“今日心中快活,便往李师师家去听首曲儿。” 李师师? 赵桓愕然。 最主要的是,如此光明正大不加掩饰,一点皇帝的矜持都没有。 待的外面没了动静,赵桓问道:“娘子,李师师何人,值得爹爹如此惦记?” 朱琏露出一丝诧异,却又没表露异样,道:“她乃东京第一名伎,才貌双绝,实在是爱煞了爹爹。” 爱傻了吧! 喜欢直接纳入宫中,何必留在外面抛头露面呢?全无皇帝的体统。 “还有一个赵元奴,也是爹爹经常光顾的,只是近来赵元奴无甚新作,爹爹不太常去。”朱琏又道。 嘿,青楼天子……赵桓颇觉得无语。 片刻后,朱琏又道:“郎君,陛下喜好,事关储君之位,还是要记住。” 有生病为借口,赵桓倒也不慌,道:“大病一场,多有遗忘,你莫要声张,只为吾查漏补缺便好。” “自当如此。”朱琏应下。 毕竟,夫妻休戚与共,她也不想因赵桓被废沦为阶下囚。 闲话中,又有两个侍女端来餐食。 许是担心赵桓记不住了,朱琏特意叫出了名字。 胖些的叫白蓉,瘦些的叫红菊,都是十八九岁年纪,中上姿色。 赵桓暗暗记在心中。 朱琏担心的不错,赵桓虽然吸收了许多记忆,可是丢了不少零碎,有许多空白,亟需填补。 饭菜放好,朱琏并白蓉扶着他下来坐定。 一盏粥,大概是绿米,加了些补药,香味诱人。 一碟很好看的糕点,两碟色香味俱全的小菜。 用完饭,又被服侍着喝药。 美女服侍,苦不堪言的药也不觉得苦了,一饮而尽。 “躺了几天,浑身酥软,你扶吾到处走一走吧。”赵桓又道。 朱琏犹豫片刻,应了下来。 只是力弱,单人扶不住,与白蓉一左一右扶着。 出了卧室,不是客厅,而是教室样的屋子。 正中高处的长几上放着几本书,应该是侍读讲课的地方,下方的长几,便是赵桓听讲的。 见赵桓停下,朱琏温声道:“爹爹金口已开,郎君近日不需担心功课,只是痊愈了,还要勤勉些才好。” 赵桓微微颌首,不作回答。 他捕捉到了两个要点。 一是需要做功课。 何其之蛋疼。 当了十六年的学生狗,刷题刷到吐,却不想穿越成了尊贵无比的太子,居然还要刷题。 脑袋隐隐作痛。 其二便是,原生赵桓的学业不会太好,不然朱琏也不会特意求情了。 “须得想办法把功课给弄没了。”赵桓暗暗合计。 目光继续扫,只见里面是一间颇大的书房。 沉吟片刻,赵桓道:“进去看看。” “郎君慢些。” 朱琏与秋蓉扶着赵桓,慢慢进了书房。 两面紫檀木的书架上,塞得满满当当的。 顺势坐下后,赵桓道:“可有最近的邸报,取来看。” “储君少待。”红菊道。 不一刻,红菊从面前的书案上抽出了邸报来。 “政和八年四月……” 看着上面的日期,赵桓暗喜。 具体对应哪一年他是不知道的,然而政和八年下半年重和元年,未足一年改宣和。 宣和七年十二月,赵桓登基,改元靖康。 也就是说,还有七年多的时间,用来做准备迎接金国入侵。 “最好能够御敌与国门之外。”赵桓暗暗想到。 未来还有几年,当下才是重要的,赵桓仔细看起邸报来。 繁体字确实不好认,连蒙带猜的理解意思不难。 “三月丙戌,诏监司、郡守自今须满三岁乃得代,仍毋得通理。 癸巳,令嘉王楷赴廷对。 丙申,以茂州蕃族平,曲赦四川。丁酉,知建昌陈并等改建神霄宫不虔及科决道士,诏并勒停。 戊戌,御集英殿策进士。 戊申,赐礼部奏名进士及第、出身七百八十三人。有司以嘉王楷第一,帝不欲楷先多士,遂以王昂为榜首。” 赵桓并未觉得有甚么特殊的,朱琏略带忧心地说道:“嘉王最得父皇宠爱,此次科举又如此出色,怕是对储君有些妨碍。” “其实不防。”赵桓道:“无行差踏错处,无人可动摇吾之储位。” 朱琏微微颌首,不再说话。 看完了三月的,赵桓一份接一份向前看去。 待看到政和七年三月时,不由目瞪口呆。 “是月,东昌府统制张清纵兵作乱,杀各级官员,抢掠钱粮无数,因惧围剿,投济州梁山贼。 其行恶劣,非严惩无以敬效尤,着令地方严加防备,限期进剿……” 三 窝囊太子 右手托腮,肘子撑着桌子,呆呆地看着前面的一叠纸。 活脱脱一个为试卷发愁的学渣。 赵桓当然不是为了试卷发愁,而是思考邸报的内容。 朝政方面倒是没有大问题,即便有问题,他也插不上手。 他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梁山好汉上。 “……王进贪赃枉法,畏罪潜逃……着令有司严加追捕……” “……华阴县史家庄勾结少华山贼寇,杀捕盗官兵……” “……呼延灼惧敌畏战,领偏将韩韬彭杞投贼,抄没全家,剥夺其祖上追封……” “浦东巡检关胜并宣赞、郝思文辜负皇恩,投贼……” “……江州配军宋江作反诗……众贼劫法场,大乱江州……” 基本上,从邸报的只言片语上,能够比较清晰地勾勒出水泊梁山的壮大轨迹。 “梁山贼祸乱一方,天下无不知晓,只是父皇被小人蒙蔽,尤不自知,端的屈了许多良将……” 大约觉得私自议论皇帝不好,朱琏适时的闭了嘴。 哎……赵桓叹了口气。 摊上这样的老子,实在心累。 作为皇帝,可以惯着宠臣,却不能被蒙蔽了。 否则,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皇帝,迟早要完。 加上赵佶贪图享乐,好大喜功,有靖康之耻也不足为奇。 最主要的是,朝堂之堕落与腐败,实在让人心惊。 关胜、呼延灼等人征讨梁山的情况被歪曲至此,肯定是蔡京等人的手笔。 便如董平张清被俘投贼,尽皆被说成纵兵作乱,自行投贼。 其根源,都是蔡京等人文过饰非推脱责任,再掩饰太平糊弄赵佶罢了。 能做到这点,说明蔡京等人党羽众多。对朝堂的掌控已经相当稳固。 这对赵桓是个不小的威胁。 毕竟,不管是政权还是兵权,绝对绕不开这群人。 动了他们的蛋糕,他们怎么会愿意? “可知淮西王庆,河北田虎与江南方腊?”赵桓问道。 朱琏嫣然一笑,道:“王庆的事,东京谁人不晓?可笑蔡京家戴了好大的绿帽,为了掩饰,把人流配淮西去。 至于田虎和方腊,倒是未曾耳闻,郎君所问,可有深意?” 赵桓摇头不语。 有王庆,田虎方腊想必也是有的。 虽然四大寇未成气候,且最后宋江还招了安,然而对地方的破坏,不容置疑。 特别是江南,乃天下财赋之重地,可谓宋朝的钱袋子,却被方腊给弄得稀巴烂。 说到底,这些都是赵桓的家底子。 若有可能,当扼杀于萌芽之际,再不济也当尽量保全地方,赵桓暗暗合计。 不过,在迎敌金国之前,先拿四大寇练练手也不错。 最重要的是,可否从中获得机会,以染指军权,从而拉出一只嫡系军队来。 最简单的办法,当然是收买宋江,并把梁山上下收作心腹。 招安不难,只是不知道宋江此人,到底是忠心于朝廷,还是忠心于太子。 沉思间,有一中年人走了进来。 朱琏问道:“愚任管家,何事来到后院?” 怕赵桓不认得来人,朱琏特意点出了职责和名姓。 可见,太子妃胸不小,脑子也是不错的。 愚任道:“储君,太子妃,驸马王都尉府送来请柬。” “可是王诜?”朱琏又问道。 当然是王诜,这又是担心赵桓听不懂。 “正是。”愚任道。 “所为何事?”朱琏道。 愚任递过一张绣金信封,道:“旬日之后,乃是王都尉生辰,将于府中设宴,以作庆贺,特请储君光临。” 朱琏收下请柬,却不打开看,只说道:“王驸马与官家关系亲厚,储君自当亲去,便照惯例备下贺礼罢。” “是。”愚任应下,就要离开。 “且慢。”赵桓道:“未知准备何等贺礼?” 愚任未露异样,道:“惯例,寿面寿桃,并书画两幅。” “价值几何?”赵桓又问道。 朱琏道:“郎君一向不关注此等杂物,如何今日询问?” 赵桓道:“娘子方才有言,王都尉与爹爹关系亲厚,吾思虑或有劳烦之处,当备厚礼以结之,以备将来。” “郎君亲去,已是极大的脸面了……”沉吟片刻,朱琏终究是没反对赵桓的意思,问道“未知储君预计花费多少?” “三五百贯总是要得吧?”赵桓不确定的说道。 此时他不知道物价,并不清楚三五百贯有多少。 应该不错了吧? 当然,还要看王诜的身家。 可以肯定的是,王诜是富的流油。 当初赵佶还是端王时,去王诜府中做客,见其一对羊脂玉碾成的镇纸狮子,立刻爱不释手。 王诜二话不说,把镇纸并一件玉龙笔架送了过去。 当时赵佶还是端王,未曾见得登基的可能,王诜直接把两件宝物送了过去,可见其与赵佶关系亲厚。 且能被赵佶这样眼光不俗的人看中,玉狮子和玉龙的材质工艺定然都是一等一的,价值相当不菲,由此可见王诜身家富裕。 所以,赵桓准备下点血本,好好与王诜拉下关系。 以后事有缓急,也好有人帮着说句话。 “郎君所言在理。”沉思中,只听朱琏道:“目下嘉王年岁已大,上月又得了科举第一,不得不早做筹谋,以防万一。” “如此说来,三五百贯也是不足,只是……”愚任吞吞吐吐地停了下来。 “你是伴着郎君长大的,与家人无异,有话直说便是,不必犹疑。”朱琏道。 她这一说,赵桓倒是想起愚任是谁了。 愚任本名任愚,是赵桓乳母的长子,比赵桓大了十余岁,从赵桓记事起,便跟随左右。 就学时为书童,平时为玩伴,关系比各皇子还要亲厚许多。 只是少年时的愚任太过跳脱,其母恐不便稳当,便改名愚任,以作警戒。 赵桓成年且成婚后,居住宫中不便,赵佶便划了地方重建太子东宫。 因为一应属官空缺,作为太子最贴心的心腹,年仅三十的愚任便做了东宫大管家。 只要不出意外,以后肯定也是宿元景一般的人物。 愚任道:“府中积蓄,仅余二百贯,怕是置办不出像样的贺礼来。” “啊?”赵桓震惊了。 堂堂一国太子,只有二百贯,济得甚么事? “郎君许是忘了,因官家新建艮岳,朝廷财政不济,为表孝心,郎君便自请削减一半俸禄,并各项杂物一并捐出。” 这么大公无私的么?赵桓无语。 “当时朝堂内外莫不称赞,皆言太子有仁君之风,只是如今……”朱琏悠悠叹道。 “储君之位稳固,未见得用得上王诜,不若只按照之前惯例便是。”愚任说道。 “不可。”赵桓断然否决。 若是混吃度日等待继位,王诜当然是可有可无的,但太子想搞事情啊。 万一有小人进谗言于赵佶,一个能够说的上话的中立者,便十分重要了。 “不若找我爹借些钱财来,亦可济得缓急。”沉思中,朱琏又道:“只是路途遥远,怕是赶不上。” “丈人于东京未曾置办产业?”赵桓问道。 唉~朱琏叹了口气。 许是看出太子忘记了许多事情,愚任主动道:“国丈朱伯材本为祥符县团练,虽置办的硕大家业,帝都却无根基。 储君成婚时,国丈父凭女贵,晋封武康军节度使。 本来已经进京置办了些产业,奈何时有泼皮闲汉侵扰,未足半年,便草草退出。” 卧槽……赵桓无语。 这太子,实在是有些窝囊啊。 很明显,开封府尹和县令是绝对不怎么鸟这个太子的。 否则只需要一二衙役随便找借口,也能把闹事的泼皮给发配沙门岛去。 有了惩戒,其余人如何敢再来? 作为一国储君,这点小事都办不到,不是窝囊是什么? 自家老丈人来做生意,都保不住,还能指望他什么? 也难怪,靖康之耻时原身表现的一无是处。 赵桓皱眉问道。“可知捣乱者何人?” “据打探,部分是逞强斗勇的泼皮,部分是嘉王指使。”愚任垂首道。 “人善被人欺,本王久居深宫,甚无威信啊。”赵桓冷笑。 嘉王赵楷也就罢了,打击太子威望,试着夺嫡,赵桓为了表现长兄风度,忍了也就罢了。 蛐蛐泼皮也敢来撒野,至储君威严于何处? 沉思片刻,赵桓继续道:“一应泼皮身份打探清楚,本宫迟早清算明白。” “郎君……”朱琏唤了声,终究没有阻止。 发狠的太子,与平常完全不一样,颇有些英气呢。 眉目流转中,朱琏说道:“东京水深,郎君身份又是敏感,须得谨慎,莫要惹得爹爹不快才好。” “吾自有分寸。”赵桓摆手说道:“岳丈不能立足,乃是本宫威信不足,总要接的岳丈回京才好。” “储君放心,一定打探确凿。”愚任兴奋地应下。 太子窝囊,左右心腹自不受待见,不知道受了多少闲气。 此刻太子决心雄起,左右自然振奋。 虽然打算惩治的只是些泼皮闲汉,然而终归是好的开始。 朱琏虽未说话,却也隐现激动。 能够帮助娘家,她当然是极其愿意的。 更让她高兴的事,以前全无脾气的太子突然有了威严,这才是储君该有的模样。 “看来病了一场,倒也不全是灾厄。”朱琏和愚任不约而同地想到。 又商议片刻,愚任退了出去。 两口子说了些闲话,太子继续看报,一时无话。 四 收买军心 日头初升,颇为炎热。 前庭里,葱葱郁郁的树木,姹紫嫣红的花草,颇为美好。 打量了片刻,赵桓吩咐道:“把给铲平了,作为亲卫校场。” “啊?”愚任愕然抬头,道:“储君,亲卫皆是军中好手,无需日日演习。 再则,万一惹得官家猜忌,恐怕不美啊。” “侍卫只有更精锐之理,再好的底子,长久懈怠难免荒废。”顿了顿,赵桓又道:“父皇那里,吾自有分说。” “只是每日演习,伙食中油水须得充足,这开支……”愚任支支吾吾道。 昨日商量,还是从老丈人哪里借钱,只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暂时还是缺钱。 而且朱伯材也不是富可敌国的,能够支持一时,却支持不了一世,还得想办法开源。 只是开源之法未成,却又开流了,难怪愚任不乐意。 “吾自当想办法。”赵桓淡淡地说道。 虽然愁,却没表现出来,他已经进入了角色。 不一刻,一群精壮大汉走了进来。 最低身高七尺,个个膀大腰圆,体型魁梧。 妥妥的精锐模样。 如果不是大小不一的肚腩,肯定是这样的。 这是他的亲军护卫,一共五十人。 都是跟随日久的,忠心不用怀疑。 本来定制三百人,奈何原身为了节约开支,裁剪了二百五十。 对此,赵桓只能评价一句,果真二百五。 从来只有觉得力量不够的,居然还有嫌多的,简直白痴。 “见过储君。”五十军汉齐齐行礼。 吩咐免礼后,赵桓让愚任给介绍。 “此乃殿前司左班虞候、太子侍卫亲军指挥使陈朕鹏。”愚任指着最前方一人说道。 “见过太子殿下。”陈朕鹏再次行礼。 “吾偶得风疾,尚未大好,诸位都是左右之人,不可不认,是故聚集于此一并辨认,不必多礼。”赵桓道。 众军应下。 愚任继续介绍道:“此乃殿前司班指挥使、太子亲军左右指挥使展天神和兵辰……” 这是三个高级军官,另外,一个御龙直都头带四个十将是为一伙,剩下两个百人将为通讯兵 基本上,亲卫们都是军官,没有普通军卒。 也就是人少,要是规模再大,便是职称都够呛能够记住。 五十人,介绍的时间不长。 然而队伍中众人已经松松垮垮,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乌合之众,绣花枕头,银样蜡头枪…… 这般模样的军队,莫说去打女真人,去打四大寇也是够呛。 太子亲军乃是禁军中优中选优,尚且这般,可想东京禁军有多废。 不怪女真人兵临城下时,原身只能媾和。 指望这种部队,呵呵…… 愚任介绍完毕,赵桓清了清嗓子,道:“诸位,本宫得脱大难,如获新生,本宫亦希望见到尔等新生。” “请太子殿下明示。”陈朕鹏说道。 “后日起,尔等集中于此练习武艺军阵武艺,不得懈怠。晚间,尔等亦需要识文断字,计数算术。” 见众人目瞪口呆,赵桓补充道:“闲暇时,本王亦同尔等一起练习,晚间授课亦由本王主持。” 亲卫能说什么?只能“谨遵太子殿下钧旨”咯。 赵桓环顾左右,道:“目下,先把此处铲平,作为尔等演武之处。” “是!” 众军应下。 不一刻,有仆役送来各色工具,亲卫们撸起袖子开干。 许多仆从也来帮忙。 太子东宫仆从很多,裁缝、木匠、厨娘、马夫、车夫等不说,打扫洒水的杂役也有三五十,还有宫中派出来的小太监,太子养的宾客,甚至还有一个戏班子。 仔细算下来,总数不下四百。 幸亏大头是朝廷出钱,否则太子真的养不起。 坏处便是忠心有保障,却难以死心塌地。 便如展天神,挂的是殿前司左班虞侯的职,俸禄也是朝廷给的。 如此情况,展天神怎么可能豁出命跟太子做事? 这是制度,防备太子做大,威胁君权,赵桓也无从更改。 他能做的,只是把这只军队操练的精锐些。 至于彻底收服,还要费些思量。 砍树的砍树,拔花的拔花,不拘梅竹菊兰,亦或青松翠柳,一概不留。 众人热火朝天,赵桓到处溜达。 此等美丽的庭院尚未看够便铲平了,殊为可惜。 不过,女真人可不会欣赏这等美景。 不知不觉中,赵桓溜达到了一片花丛前。 只见叶片碧绿,花朵五彩缤纷,茎株婷婷玉立,十分美丽。 “此乃何花?”赵桓问道。 愚任道:“此乃芙蓉花,李太白有诗曰:‘昔作芙蓉花,今为断肠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便是说得此花。” 此乃恶魔之花,最好别碰,赵桓暗暗想到。 见此花偏居一隅,不妨碍演武,犹豫片刻后,赵桓吩咐留下。 愚任自无不可。 虽是初夏,然日头升高,也是颇热,加之尚未大好,赵桓流汗不断。 此时,他很想来杯带冰的饮料。 “府中可有冰窖?”赵桓问道。 “为节约用度,今岁未曾储冰。”愚任回道。 思忖片刻,赵桓安排道:“准备硝石,吾以此制冰,或可为银钱来源。” 愚任闻言一喜,道:“如此机密事,当安排心腹去办,不若派魏勇去,储君意下如何?” 魏勇是愚任举荐来的,虽然只是门房,却聪明伶俐,办事稳妥。 “让他去,吾自无不放心之处。”赵桓同意。 见众人也是汗流浃背,赵桓吩咐休息,待下午天凉再行继续。 一片感激中,赵桓回转后院。 “储君大病初愈,尚未安泰,何苦顶着烈日监督。” 尚未进门,朱琏便迎了出来埋怨道。 “无妨,活动一番精神倒是好了许多。”赵桓笑了笑。 这个温婉的女子,如何知道将要面对的悲惨。 不知道也好,省得窝心。 再怎么的,也不会让自己以及身边人被女真人给欺辱了。 从白蓉手中接过酸梅汤一饮而尽,暑热去了大半。 换了衣衫,赵桓又进了书房。 “郎君,爹爹已经免了功课,你是?”朱琏好奇道。 平素里,赵桓恨不得把书房给拆了才好,却不想病了一场,倒是爱进书房了。 “今日,吾下令亲卫一律读书识字,便想着给他们写些启蒙书来。” 把对亲卫的话说了一遍,赵桓吩咐朱琏磨墨。 虽然不知道太子甚么时候长了才学,朱琏却没反驳,安静地磨墨。 感谢前身的肌肉记忆,毛笔繁体字还是能写的。 不够养眼,倒也工整不难看。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朱琏忍不住读出了声来。 “郎君,此书……” “如何?”赵桓头也不抬地问道。 “此书必然能够名传千古,若是送给父皇,定得嘉许。”朱琏道。 “私下进献,怕是父皇不甚在意,不若朝会时取出。” 赵桓停笔,取出《孟子》翻了翻,复又提笔。 朱琏以为他在找典故,却不知太子是在看繁体字怎么写。 “昔日楚庄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世人皆以太子仁厚纯孝,此书一出,定然能洗刷文采不足的影响。” 赵桓嘿嘿一笑,继续书写。 得益于穿越后遗症——记忆力增强,赵桓的速度不慢。 其时间主要花在查找繁体字,以及修改故事上。 毕竟原著成书两百年后,有些不适合当下的,肯定要修改一二。 不知不觉到了正午,吃饭后小眯一会,再次奋笔疾书一个时辰,终于完本。 “郎君,且让妾身检查是否有误。” 撂下这句话,朱琏便抢了椅子,自顾自品味了起来。 赵桓也由他,自己去了前院。 花草树木假山已经全部铲除,正在平整土地,待到晚间就能搞定。 看烈日下众人汗流浃背的模样,赵桓吩咐道:“吩咐下去,煮凉茶送来。” “是。”愚任应下。 傍晚时分,场地平整完毕。 杂役退散,禁卫集合。 看他们劳动了半天,非但没有不耐,反而个个神采奕奕,精神头比早间强太多了。 见此,赵桓十分无语。 只能说,基建狂魔就是基建狂魔,发自骨子里的,改不了。 赵桓微微颌首,带着赞赏说道:“很好,每人赏绢两匹,明日休整,后日准时开练。” “谢殿下赏!”亲卫们兴奋起来。 这个赏格可不低。 便如 一匹绢价值两贯,相当不少了,足够他们去青楼勾栏吃喝玩乐耍上一天。 最重要的是,这是太子第一次打赏。 说来也是搞笑,这些亲卫一直护卫左右,原身居然未曾犒赏过。 大约,原身觉得储君之位稳固,不需要收买人心吧。 蠢! 假设遇刺,这般漠不关心的态度,还指望亲卫奋不顾身地掩护? 不跑路就不错了! 众亲卫兴奋时,愚任已经安排人拉来了绢。 赵桓抱起两匹,亲手递给陈朕鹏,道:“尔护卫左右,多有操劳,辛苦了。” “殿下言重,在下……在下……” 呃~这就感动的哭了?赵桓也是好笑。 于是,他不动声色地拍了拍陈朕鹏肩膀,捧起两匹绢递给展天神。 展天神没哭,只是眼睛通红,明显感动的不轻。 稍加亲近,这群亲卫立马感动的不要不要的。 假以时日,定然个个都是死士,赵桓十分有信心。 挨个发了绢,赵桓又道:“都是大老爷们,莫要做小儿女姿态,有婆娘的回家,没婆娘的自去耍。 只是记得收敛些,后日早间集合时别成了软脚虾。” “储君放心,定不让你失望。” 陈朕鹏破涕为笑,带头表态。 余者也是拍着胸脯,各自保证不会误了训练。 “行了,都滚吧。”赵桓笑骂道。 众人领命,却未曾立刻解散。 陈朕鹏与展天神、兵辰略略商议一阵,留了两队人护卫左右。 见此,赵桓很欣慰。 主动为太子安全着想,是一个相当好的开始。 五 厉害了,太子哥 “殿下,硝石易潮湿,市面存货不多,仅买此一箱,花费八贯钱。” 魏勇停了一下,又道:“小的已经打探清楚,少府寺中有许多存货。” “办的不错。”赵桓赞了一句,又道“以后就随吾左右行走吧。” “多谢储君抬举!”魏勇激动不已。 虽然用了不少时间,成果却让太子满意。 不但完成了任务,还打听了哪里有存货,实在不错,因此给了奖励。 宰相门前七品官,太子宫中却未必。 来东宫的,非王侯便是朝廷要员,魏勇敢伸手,怕不是爪子要被打断。 而且,就算门房有外快,如何有跟随左右更亲近呢。 微微颌首中,赵桓打开了箱子。 一块块硝石,都用油纸严实地裹着,防止转潮溶化。 “郎君,这石头如何能够变出冰来?”朱琏好奇地问道。 “打盆水来,稍后便知。”赵桓卖了个关子,又吩咐魏勇去把硝石磨碎,并准备一应物事。 等待中,愚任急急走来,道:“储君,三皇子嘉王赵楷、五皇子建安郡王赵枢、嘉德帝姬赵玉盘、荣德帝姬赵金奴一并前来探视,已经到了府外。” “有传言道大哥脑受风疾,多有健忘,看来此言不虚……” 愚任声音未落,四人走了进来。 “若非健忘,这蠢货何必说得如此详细。”当先那人说道。 “三哥,何必揭人伤口,没来由伤了感情。”一女嗔怪道。 “自家兄弟,大哥还能记恨于我不成?”那人得意尽显。 “大哥疾病初愈,尔等却冷嘲热讽,可有半点弟弟妹妹的孝心?”最后那女子不满地呵斥道。 “三哥,五哥,大姐,二姐,进来说话。”赵桓挨个招呼了一遍,并未放在心上。 走在最前面的,乃是嘉王赵楷,假装斥责其实附和的是嘉德帝姬赵玉盘。 表达不满的是荣德帝姬赵金奴,与赵桓同母,皆为显恭皇后王氏所出。 遍观所有王子,只有赵楷是个潜在的威胁。 他自小聪明伶俐,琴棋书画皆有所成,尤其精通绘画,颇得赵佶真传,深得宠爱。 曾经,赵佶叹道:“吾子众多,最类我者唯三郎尔。” 上个月,赵楷化名参加科举,他文彩非凡,一路披靡,最终夺得头名。 赵佶担心天下非议,点了榜眼王昂为状元。 因此,赵楷野心滋生,时常觊觎储君之位。 别的不说,只说朱伯材被赶回老家的事,其中少不了赵楷的功劳。 其目的,不过是打击太子威望,为夺嫡做些铺垫。 至于刚刚的幸灾乐祸与冷嘲热讽,也是平常。 赵桓还没办法同他计较。 他是弟弟,又才十七岁,还是个孩子,斤斤计较下来,别人只会说他这个哥哥没兄长的包容。 毕竟,原身的人设就是仁厚纯孝,实在不好对弟弟刻薄。 至于赵玉盘,储位和他无关,只看谁许诺了诸般好处。 很明显,赵楷已经拉拢住了长姐。 至于赵枢,完全中立,其余弟弟,都还年少,便如南宋开创者赵构不过十岁,亦未显露特别之处,正常情况下基本和皇位无缘。 落座奉茶。 赵桓道:“三哥才学尽显,一举夺魁,可喜可贺啊。” 哪怕不对付,赵桓也不得不说一句牛逼。 后世高考状元有多难,今时科举状元就有多难。 不服不行。 “手到擒来罢了,莫不如大哥也去试试?”赵楷挤兑道。 世人都知道太子才学平常,哪怕去参加科举,进士都够呛,遑论状元。 赵桓摆摆手,看向赵枢,问道:“五哥最近学业如何?” 赵枢道:“与平常一般无二,比不得三哥。” “莫不如五哥诈得风疾,也好免了学业?”赵楷插话道。 赵玉奴怒了,喝道:“赵楷,岂有诅咒自家兄弟的道理?” “二姐不必发怒,何必同小孩子一般见识。”赵桓佯劝道。 就赵楷这轻浮模样,还想夺嫡?做梦去吧! “吾最近闲来无事,写了本蒙学,五哥不如带回去读一读?”赵桓道。 赵枢明显有些不乐意,却还是道:“大哥所赐,小弟不敢推辞。” 不一刻,红菊取了装订好的三字经来。 赵楷抢过打开,嗤笑道:“却不知道大哥也能写书,让我先睹为快。” “人之初,性本善……不可能……” 赵楷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翻到最后,几乎全白。 明显是受打击太狠了。 呵,玻璃心,赵桓暗自摇头。 “什么不可能?”赵枢拿过三字经,看了起来。 “人之初,性本善……” 三字一句,朗朗上口,短小精悍,蕴含至理。 “好书,若是蒙学有此,定然会少了许多苦楚。”赵枢叹了一句,又道:“若是推广天下,当为启蒙必备。” “我不相信这是你写的,必然是假手于人!”赵楷怒喝道。 “嘉王,你胆敢污蔑太子清白,本帝姬定然禀报父皇知晓。”赵玉奴喝道。 找自己的亲哥哥麻烦,赵玉奴已经是盛怒难挡。 赵枢亦劝道:“三哥,我等本是同根生,何苦相煎熬。” 看了三字经,赵枢态度大变,不由转向了赵桓。 本来嘛,朝内外有言嘉王才学出众,比赵桓更适合接掌帝位。 虽然是流言,亦可见赵楷觊觎储君之位的底气。 此时赵桓写出了三字经,定然获得仕林拥护。 基本上,赵楷没指望了。 状元固然了不得,然而著书立说更了不得,那么多状元,也没几个留下千古不朽之作。 三字经经典不必多说,注定是能够流传千古的,高低自然不同。 许是知道了这点,赵楷一句话不说,直接拂袖而去。 赵玉盘犹豫片刻,告辞而去。 “咦,三哥如何怒气冲冲地走了?” 好奇中,一个十分精致的女娃娃走了进来。 方才十岁,已经有绝世美女的模样,让人看了就喜爱不已。 “五姐如何来了?”赵桓连忙招呼。 赵福金蹦蹦跳跳地落座,道:“听闻大哥染疾,我就要来的,可惜娘娘不准,今日得暇,终得出了宫来。” 赵桓很欣慰。 如此贴心的漂亮妹妹,把刚刚赵楷带来的闲气全部驱散。 朱琏也显示出了大方,各色糕点全部端了出来。 各种果脯蜜饯赵桓隐约认识,糕点是真的不认识,又不好意思问,只得招呼弟弟妹妹们吃一些。 闲谈中,魏勇提着两个木桶走了进来,道:“太子殿下,都完备了。” “大哥,这是作甚?” 好奇宝宝赵福金上线。 不得不说,颜值是任何时候都十分重要的。 因为长的漂亮,赵福金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真是为所欲为。 便说其他年小的弟弟妹妹,想出宫千难万难,唯有赵福金撒个娇,大多可以如愿。 只是结局也惨。 成年后的赵福金,是赵宋帝姬中最美者。 靖康之耻中,她被金人点名索要,是第一批被送出去的。 最终饱受折磨而亡,着实可怜。 说到底,还是他这个做大哥的锅。 收起思绪,赵桓道:“且看大哥给你们表演个戏法。” 众人都好奇地围了过来。 把银碗放置水上,碗里有蜂蜜水、干果丝、鲜果粒、牛乳。 把硝石粉末撒进水里,立刻有水雾升起。 夕阳余晖撒在水雾上,如梦似幻。 “好美!”吃瓜群众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随着硝石粉末渐多,水雾越盛。 “啊呀,结冰了!”赵福金惊呼道。 “真的结了冰哩。”赵枢也是惊讶。 皇家严格的教育,让皇子公主很是早熟,然而这神奇的一幕,也是让他们惊讶不已。 “硝石溶解吸热,水温降低,自然结冰。”赵桓一边回答,一边搅动银碗里。 “好神奇!大哥好厉害!” 赵福金咬着手指头,可爱极了。 赵桓笑道:“此乃基本的格物原理,待得闲暇时,倒是可以写出来。” “我要看。”赵福金抢道。 “好,待写出来了,定然先给你送一本。”赵桓道。 见赵玉奴、赵枢也是脸露渴望,赵桓同样应了下来。 不一刻,盆中水面浮起一层薄冰,碗中水也有了冰渣。 于是,一碗介于沙冰和冰激凌之间的东西形成了。 “我要吃!”赵福金又抢道。 她最好看,又是最小,众人自然让着她。 轻轻舀起一勺递进樱桃小嘴里,立刻,赵福金眯起了眼睛。 “唔~好吃。”说着,她把碗递出来,道:“哥哥嫂嫂也来尝尝。” 众人笑而不语,只等后面制作的。 当然不需要太子再动手,红菊已经主动接手了。 不一刻,一人一碗牛奶沙冰。 尝了尝,味道不错。 毕竟是纯天然食材,份量又足。 见识了神奇,又尝了美食,赵玉奴三人带着崇拜离开。 “大哥,多备一些,等我下回来吃啊。”马车启动时,赵福金央求道。 “放心,定然吃得肚儿圆。”赵桓应下。 “就知道大哥最好了。”赵福金心满意足地走了。 送走弟弟妹妹,赵桓问道:“如何,这门生意可能做得?” “可以。”愚任兴奋地说道:“有此秘技,赚钱不难。” “怕只怕有人非议。”朱琏略有些担忧。 赵桓却不以为意,被人非议总比受穷强。 没看到太子犒赏亲卫,都只能发绢而不是给钱么。 反正,赵佶也不会见怪。 计较定当,赵桓安排愚任去少府寺提硝石。 没人觉得有问题。 少府寺里的东西,都是皇家的,太子用一些理所当然。 吃了晚饭,又闲聊了一会,便到了休息的时候。 洗漱完毕,看朱琏要走,赵桓一把拉住,道:“夫人何处去?” 朱琏脸颊带红,道:“郎君初愈不久,还是分房为好。” “哈哈,睡觉罢了。” 得意中,赵桓拉着朱琏上了床。 温润入怀,心神激荡。 至于太子殿下到底干了啥,那就只有床知道了。 六 无视 “圈是零,代表没有,竖是一……” 赵桓奋笔疾书,朱琏仔细品味着。 “如此数字,确实简便易懂。”叹了一句,朱琏又道:“郎君昏迷几日醒来,犹如变了个人,吾都快不认识了。” “哪里变了?”赵桓随口问了一句。 “才学精进至此,谁能相信?”顿了顿,组织了下措辞,朱琏又道:“如此厉害……” “嗯,床上也厉害了?”太子口花花地调戏。 “呸,毫无储君之稳重。” 朱琏羞红了脸,唾弃道。 甜蜜蜜时,内侍进来,道:“储君,管家请见。” 赵桓醒来时的地方,乃是书房,此时身在卧房,便是愚任也不能轻易出入。 这里的男性只有三个,太子是一个,四个宫中调拨来的净身内侍并算两个。 见愚任脸颊通红,脖子青筋凸起的模样,赵桓不由问道:“尔素来喜怒不动于色,此为何故?” 愚任跪地,道:“小的无能,蒙羞于小人。” “起来,详细说。”赵桓严肃起来。 虽然愚任只是白身,无官职,然而他代表的是太子的脸面,他被人羞辱,与羞辱太子无疑。 愚任埋首不起,道:“早间,小人思忖魏勇人面不通,便领其去见了少府寺少卿张明府,拿了提调手令。 却不想到了硝石库,库管大使高衙儿居然明目张胆索贿,不予贿赂不予调拨,哪怕表明乃是东宫太子亲随也不行。 小的无计可施,只得重找张明府,却不想其一味推脱,只道无暇分身,实际乃是不愿得罪高俅。 除此之外,小的于少府寺中再无熟人,只得悻悻归来。” 又吃瘪了,还是在小人手中吃瘪,赵桓暗暗叹气。 库管大使,说白了就是执掌库房钥匙的杂役。 其职责,只是查看调令,确保货物进出无差,其实是没品级的。 这样的人,胆敢公然索贿太子府人,可见前身窝囊到了什么地步。 那高衙儿不过是拜了高衙内做干爹,与高俅扯了一点关系罢了。 少府寺少卿,之所以开出提调令,一方面是不好抹了太子颜面,另一方面也是和愚任相熟。 然而,当发现可能得罪高俅后,马上就萎了。 可见高俅权势之盛,亦可见太子于朝堂内外的地位。 思忖片刻,赵桓道:“传本王钧旨,请高俅入东宫答话。” “是!”愚任退了出去。 堂堂东宫太子,肯定不能同一个库管大使计较的,便是直接同高衙内计较,那也是失了身份。 他能够交涉的对象,只能是高俅。 收拾了心情,赵桓继续写书。 与其为些许杂事生闲气,不如把教材弄出来。 五十亲卫训练好了,部队可以瞬间扩展到五百甚至五千,相比之下,高衙儿不值得惦记。 当然,要是机会合适,肯定也要计较一番的。 一个时辰后,赵桓已经写完了一元二次方程的解法。 “储君。” 这时,红菊端着个茶盏走了进来。 纯白色的茶盏,如脂似玉,其上奶白色的螺旋,夹杂着红、绿、黄三色彩纹,还有有一粒樱桃点缀其上。 完全就是后世的冰激凌,基本看不出什么差别来。 见此,赵桓不由惊叹红菊的巧手。 “郎君,尝尝味道。”朱琏接过,用银勺舀了一勺,递到了赵桓的嘴边。 仔细品尝,基础为牛奶,绿色的抹茶,红色的西瓜,黄色的没尝出来。 可能是纯天然食材的原因,味道比后世的差了一些,口感强了一些,整体算是差不多。 “不错!”赵桓赞了一句,问道:“你们觉得一份售价几何为好?” “二百文没问题,能赚百五十文。”红菊回道。 妥妥滴暴利,太子表示很满意。 “多开发几种口味,再优化生产流程,尽量降低成本。”赵桓吩咐道。 红菊退下,出去传达命令去了。 东宫那么多人也不是全部吃闲饭的,总要用起来才好。 “真好吃,妾身重来没吃过味道这么好的冷饮呢。”朱琏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冷饮?”赵桓惊讶。 朱琏舔了舔嘴唇,只让太子一阵口干舌燥。 “街坊之上卖冷饮的不少,却多是喝的,能吃的很少,遑论如此好看的了。”朱琏解释道。 宋朝果然繁华,冷饮都有,不过我这有成本优势,应该没问题吧?赵桓暗暗想到。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愤怒的呐喊,便是后院也能听得到。 “怕不是被高俅羞辱了。”朱琏忧心忡忡地说道。 “问了便知。”赵桓按捺住怒意。 不一刻,愚任进来。 “小人找到了高俅那厮,却不想看了殿下手令,借言监督艮岳无暇分身,不能前来。 小人看得明白,高俅那厮其实并无事物,只是不愿来罢了。” “好一个踢球出身的破落户!”赵桓怒道。 真以为太子无实权,便可以不当回事了么。 “郎君,如何处理?”朱琏也放下了冰激凌。 “来人,准备几份冰激凌,待吾进宫找父皇分说一二。”下了命令,赵桓又对朱琏道:“你随吾一道进宫,好孝敬几位娘娘。” “郎君放心,高俅那厮如此轻忽太子,必不让他好过。”朱琏恨声说道。 连个过场都不愿意做,可见高俅如何轻视太子。 梁子,彻底架实。 若是原身,大约忍气吞声这就算了,赵桓可不打算忍。 不弄一个有身份的,如何振作东宫声威? 不一刻,各项物件准备就绪,两架马车在亲卫簇拥下,缓缓向皇宫走去。 四轮,双马,哪怕已经精简,装饰也相当精致。 只是赵桓也无心多看,默默盘算着如何告状。 其实不好说。 小孩子被欺负了找家长告状,尚且被玩伴轻视,遑论太子。 若是表述不当,说不得弄巧成拙还要吃一顿排头。 尚未想出头绪,便已经到了宫中。 按理说,尚未中午,勤奋的皇帝应该还在审阅奏章。 赵佶当然不是勤奋的皇帝,他刚蹴鞠回来不久,因此赵桓顺利见到。 “孩儿拜见爹爹。” 赵桓托着银盘躬身,活脱脱后世的服务生。 示意不必拘礼后,赵佶问道:“尔手中何物?” 赵桓揭开了盖子。 但见峰峦耸立,上有星辰散布,周围云雾缭绕,如梦似幻,煞是好看。 “近日暑热,孩儿便琢磨出了一个方子,制出此物,特来孝敬爹爹。” “不错,不错!” 连连夸赞中,赵佶主动过来接住。 皇帝是个颜控,就卖相已经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并不需要旁人验毒甚么的,赵佶直接取了旁边银勺就吃。 “入口冰凉,甜而不腻,实乃解暑佳品,不错,不错。”赵佶连连赞道。 “爹爹爱吃,孩儿便让府中人每日送来。”顿了顿,赵桓又道:“只是此物尚未有名,孩儿才学不佳,还得爹爹来。” “你啊你,但凡有我一成才学,也不至于此。”笑骂一句,赵佶陷入了沉思。 片刻后,赵佶道:“显见你是要做这个买卖的,当要浅显易懂,便叫雪峰好了。” “孩儿还要个招牌,烦请爹爹御笔挥舞。” 赵佶比较随意,赵桓也放松了下来。 赵佶自己都在宫中设集市做买卖玩,当然不会责怪自家儿子做买卖。 “招牌好说,自有人送去,且考察你学业。”许是为了展示家长威严,赵佶话风突变。 赵桓心中一突。 别看太子三字经写的溜,其实四书五经记得不多。 而赵佶所考,大抵不离这些范围。 眼看一顿排头就要降临,太子有些心慌。 尚未思量妥当,只听赵佶道:“听说你扒了花园,给侍卫开了演武场?” 有人打小报告,赵桓立刻警觉了起来。 或者就是赵佶在东宫安插了眼线,若是这样,后果更严重。 心思急转间,赵桓道:“孩儿病起时,见侍卫松松散散,全无半点模样,因此寻思着给练一练。” “那你如何要练武?”赵佶又批评道:“堂堂储君,却与粗鲁军士一般,实在不成体统。” 赵桓闻言心中一塞。 仕林百姓可以瞧不起军兵武将,作为皇帝居然也是这般。 如此,北宋不灭,天理何存? “孩儿得病,乃是体弱,习练武艺并非上阵,实乃强身健体罢了。 再则,太祖一棒镇压八百军州,太宗也是能征惯战的。 如今我赵家子孙弃武久矣,孩儿寻思着若是把太祖长拳练出名堂,也算是继承了祖上本事。” 这解释并不能让赵佶满意,却没有深究,只是敲打道:“须得多用些心思在文学上。” “好教爹爹得知,孩儿卧床时,偶得一词,正要爹爹点评一二。”赵桓适时说道。 “可稀罕了,且说来听听。”赵佶调笑道。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赵佶微微闭目,摇头晃脑,显然沉醉其中。 呼~赵桓暗出一口气,默默地对尚未出生的辛弃疾说了声对不起。 不过,只要顺利继位,辛大估计也没那么多感慨了吧。 暗暗思量中,只听赵佶击掌,叹道:“你向来文采不显,却不想今日做出如此出色的丑奴儿,好~好~甚好~” 感叹一阵,赵佶又道:“此词倒是符合你当时的心境,难得你作词出来,当于邸报广播天下。” 他那表情,满满的“自家儿子长大了”的即视感,至于儿子练武的不快,也抛之脑后去了。 “多谢爹爹,孩儿还有趣事要说。”赵桓谦逊一笑,道:“雪峰制造之法,实乃制冰为先,孩儿便发现了夏日制冰之法。” 赵佶听了,露出感兴趣的表情,示意赵桓继续。 “制冰,首要在于硝石,足量……” 尚未说完,只见一内侍走来,道:“官家,郑相公有国事上奏。” “招来说话。”赵佶道。 告状被打断,让太子好不郁闷。 郑相公,便是当朝枢密副使、太宰、中书舍人——郑居中。 也是小人一个。 他是抱着蔡京大腿上位的,后来为了更进一步,处处与蔡京作对,博得了好大名声。 果然,郑居中到了后,便说某地有白鹤衔灵芝于城楼,某地又有八十岁老叟白发转黑,全无一丝国家正事。 最后,他还不忘给蔡京上了眼药水。 不同于太子遮遮掩掩,他是直接说蔡京贪腐,家有良田万顷,地方怨怼。 祥瑞之事,赵佶听得津津有味,待告状蔡京时,赵佶立刻不耐烦。 “朕乏了,有事朝堂再议。” 说完就走了,把郑居中和赵桓全部晾在了那。 真踏马的……赵桓好无奈。 七 立威 哎~ 回望身后高大奢华的红色正德宫门,赵桓不由叹了口气。 不但没能告状,还听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窥一斑而见全豹,只短短时间,太子已经看明白了他爹。 就赵佶这轻浮浪荡的,靖康之耻发生的不冤。 只是……不甘心啊。 若是吾登基,岂能如此无力?赵桓握紧了拳头。 唯一的好处,大约就是扭转了太子不通文采的影响。 如果说认识郑居中也算是一桩好处的话,姑且不虚此行。 郁闷中,愚任到了近前,问道:“储君,是否直接回府?” “且随我步行,看街市繁华。”赵桓淡淡地说道。 “何处去?”愚任请示。 “今日相国寺万姓交易,且去转转。”顿了顿,赵桓又看向随行护卫的展天神六人,道:“换了常服去。” 一行六人都是金甲银刀,无时无刻不昭示着皇家亲卫的身份。 赵桓想逛的自在一些,自然不能让他们这样大摇大摆的。 不一刻,愚任、魏勇陪伴左右,展天神等人坠后十余步,沿着御道左侧向相国寺走去。 御街宽二百步,两边为御廊,中心安朱漆杈子两行,中心御道,行人皆在杈子之外。 为了看得明白,太子也同百姓官吏混在御廊里走。 杈子里有砖石甃砌御沟水两道,水中尽植莲,近岸桃李梨杏,此时杂花相间,望之如绣。 御街西侧多官邸府衙,东侧多民居商铺。 房屋中,多有两层三层小楼,可见北宋建筑科技相当不错。 只是太怂! 感叹中,太子一行人继续前行。 远离了皇宫,商铺立刻多了起来。 许多商家占道经营,也有摊贩路边设点,与后世也没差多少。 至于行人,完全就是车水马龙,摩肩擦踵,十分热闹。 因为怕太子危险,两个侍卫前方开路,四个环绕左右。 天色渐热,太子走了一身汗出来。 当看到第八家冷饮铺子时,太子忍不住了,道:“且喝碗冷饮再走。” “是。”众人应下。 没有小二招呼,都忙着给大堂内客人上冷饮呢。 太子也不在意,只在临街的树荫下坐。 也不看旁边木板上写了什么,太子叫道:“不拘什么,各来一份。” 太子,不缺钱! “客人少待,马上送来。”小二欢声应道。 店内冷饮分为浆和渴水两种,有西瓜、木瓜、葡萄、桃、李、杏等当季水果浆。 其实就是果汁,其中有些许碎冰,一碗不到十文钱,稠一些的类似于果酱,加了蜂蜜和糖,一碗二三五十文。 还有各种药材熬制的凉茶,加冰不加冰的,价格不一,多则二三十文,少则一二文。 其中有一样名乳糖真雪,以白砂糖和牛乳、酥酪、碎冰制成,除了未成形,口感相当接近冰激凌。 宋朝人如此会吃,太子感觉很不好。 很可能,通过冰激凌大肆敛财的想法,尚未施展,便破产了。 “雪峰店可以用作情报收集点,赚钱还要另寻他法。” 满怀心思中,众人分吃了各色冷饮,继续前行。 过了州桥,东北有一片连绵壮观的建筑。 但见:山门高耸,梵宇清幽。当头敕额字分明,两下金刚形猛烈。五间大殿,龙鳞瓦砌碧成行;四壁僧房,龟背磨砖花嵌缝。钟楼森立,经阁巍峨。幡竿高峻接青云,宝塔依稀侵碧汉。木鱼横挂,云板高悬。佛前灯烛荧煌,炉内香烟缭绕。幢幡不断,观音殿接祖师堂;宝盖相连,水陆会通罗汉院。 东京城内,除了皇宫,便属大相国寺最为壮阔。 除了僧人,平民百姓更多。 概因今天乃是大相国寺举行万姓交易,天南地北,国内海外各色货物尽皆聚集于此。 以赵桓的比喻,大概就是过去赶集时,百姓不一定要买什么东西,却不愿意错过这个热闹。 因此,人从众,真的是挤都挤不动。 到了这里,展天神六人明显紧张了起来。 人太多了,极易出现危险。 “公子,此地不宜久留,速速离开,以策万全。”展天神劝道。 除了人头看不到东西,赵桓也没了闲逛的兴趣,便点头应下。 “不好……花花太岁来啦~快走~” 惊呼中,无数女子如见到饿狼的羔羊,瑟瑟发抖中拔足狂奔。 大家闺秀不顾风仪,小家碧玉忘了矜持,便是头发花白的婆婆也生龙活虎地跑了。 “公子,乃是高达那厮。”愚任悄声说道。 高衙内?赵桓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道:“打探清楚位置,往前去看。” 不一刻,魏勇回来,道:“在五岳庙。” “啧啧,倒是巧了。”冷笑中,赵桓看向魏勇,道:“激怒他对我下手,可能办到?” “公子放心,定然不辱使命。”魏勇领命。 愚任也是吃了一肚子闲气,冷笑道:“原来高俅那厮不曾有亲儿,无人帮助,因此过房这阿叔高三郎儿子高达在房内为子。 本是叔伯弟兄,却与他做干儿子,因此爱惜他。 那厮在东京倚势豪强,专一爱坏人家妻女,因惧高俅权势,莫有敢与他争口者,都叫他做花花太岁。 只是这厮颇有些眼力,不惹权势者,逍遥至今,如今撞在储君手里,看他如何快活。” 逆人流而上到了五岳楼,只见许多吃瓜群众围了一圈往里看。 虽然看热闹,却不敢正眼去觑,只偷偷打量的模样。 高达凶威,可见一斑。 挤到了里面,只见十数个人,拿着弹弓、吹筒、粘竿,都围在旁边。 高达满脸淫笑,搂着一个小娘子胡乱摸着。 脚边上,一个老者跪在地上不断磕头,道:“爷爷大发慈悲,且饶了老汉父女这一遭。” 那小娘子挣扎着,红着脸骂道:“清平世界,是何道理把良人调戏?” “哈哈哈……是何道理?小爷便是这汴梁城里最大的道理。”高衙内嚣张不已,道:“小爷看上了你,乃是你的福分,随我回府享福,岂不好过在此抛头露面?” 见高达不放过自家女儿,老汉叫着“畜生,我和你拼了!”便一头要撞过去。 旁边的闲汉当即拦住,拳脚齐下,不一刻把老者打的头破血流。 “爹爹~” 凄厉叫喊中,那娘子张嘴就咬向高衙内。 “哈哈,来的好!” 高衙内一把捏住,让小娘子合不拢嘴,自个又把嘴凑了过去。 “嘿嘿,真香,正好香一……” “呔,好贼子!”魏勇从人群中跳了出去,喝道:“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人,当得何罪?” 高衙内看也不看,只喝道:“来啊,给我打!” 随行帮闲立刻放下了老汉,齐齐冲向魏勇。 “来的好!” 魏勇操起街边板凳,当头砸翻一个泼皮,又把板凳扔向高衙内,吓得他跌了一跤。 仅此而已了。 十数人一拥而上,立刻把魏勇淹没。 “给我打,往死里打!”高衙内挥舞着拳头怒叫道。 自觉失了脸面,便是连小娘子也松开了。 “住手!”太子走出人群,一把握住高达,喝道:“调戏民女,欺辱良善,还敢放言杀人,岂不惧王法乎!” “哪家的腰带没栓紧,露出你这个撮鸟来!”高达甩手回首。 手臂高扬,正中太子脸颊。 砰,生疼。 脸上立刻红了一块。 待转身看清后背之人,高达一个激灵,立刻跪倒在地,道:“未知太子殿下来此,因此言语不状,罪过,罪过。” 赵桓退后两步,喝道:“来人,此獠谋刺本王,拿下!” “杀!” 暴喝中,展天神领着五个亲卫齐齐冲出。 那气势,倒有几分精锐的模样。 到了近前,展天神一脚踢出,把高达踢翻在地。 另外五个刀不出鞘,只是当头砸落,片刻便把众多闲汉放翻,救了魏勇出来。 展天神踩着高衙内,喝道:“禀太子殿下,刺客皆已经拿下,听候发落!” 高衙内挣扎着,叫道:“太子殿下,都是误会,误会啊。” 怂货!暗自不屑中,赵桓喝道:“贼人尚有反抗之力,一律打断三条腿,以防暴起伤人。” 啊?展天神犹豫了。 他可是殿前司的人,属于高俅管辖,废了高达,怕是…… 犹豫片刻,展天神咬牙提刀,直接砸落。 咔嚓~ 啊~ 惨叫中,高衙内左腿应声而断。 “我爹是高俅,太子如何动得我……啊……” 高衙内求饶时,展天神如法炮制,砸断了高衙内右腿。 再看不可一世的高衙内,已然痛得晕了过去。 随后锵地抽出明晃晃地腰刀,猛地插下。 啊~ 高衙内猛地弹起,如同出了水的虾米四处弹着。 胯下鲜血流淌不断,一只小鸟死在血泊中。 十数个闲汉,双腿露出白生生的骨头,昏迷的昏迷,打滚的打滚,惨叫不断。 四周的吃瓜群众那见过如此刺激的场景?个个都是目瞪口呆,不能言语。 赵桓不看高达,只看向那对父女。 只见老者皮开肉绽,显然是被打得狠了,那小娘子正抱着他痛哭。 “来人,请郎中来,为老丈疗伤。”顿了顿,赵桓又指着高达道:“顺便为这厮止血,莫要死了,也免得有人说本宫只会欺负幼小。” “太子殿下威武~” 人群立刻爆发出欢呼来,声音直透云霄。 赵桓团团拱手致意,道:“本朝朗朗乾坤,岂容区区宵小祸乱? 既然本宫遇见,定然追究到底,绝不放过。” “殿下英明。”周围人群再拜。 作秀与互动中,赵桓很满意。 高衙内这傻缺送到了手里,不是正好用来树立太子威信? 打了高衙内只是打小孩子,还要把高俅的脸面扯落在地,踩上一脚方才念头通达。 不一刻,有大夫来。 老者只是皮肉伤,看着严重,其实没什么大碍,敷点药就好了,倒是为高衙内止血费了不少手脚。 处理完毕,赵桓喝道:“来啊,拖上这厮,往开封府走一遭!” 八 本宫说了算 “久闻太子懦弱,却不想今日所为,毫无手软。” “只是下手太过狠毒。” “混账!待花花太岁祸坏你妻子时,看你能说得出此等话。” “不错,这孽畜坏了多少良家,满朝文武谁个敢管?若非太子主持公义,怕是还要嚣张许久。” “太子所为,实乃为民做主,大快人心啊。” “以后再有聒噪殿下懦弱者,看我不大耳刮子抽他。” 在吃瓜群众的簇拥下,赵桓缓步向着开封府中走去。 展天神单手拖着高衙内,如同拖着一条死狗。 闲汉太多,只拖了两个,余者留在原地让开封府衙役拘押便可。 陪伴左右的,还有苦主林家父女。 “小女子林白氏,因为外子不幸染病身亡,无以为活,因此与公爹来东京投亲。 只是东京广大,又无亲人下落,实不知如何寻找。 苦寻旬日,盘缠将近,便趁着相国寺集会来卖些才艺,好挣些盘缠回乡,却不想遇上了恶人……” 听着白氏的解释,赵桓才发觉她果然是素服。 所谓女要俏,披麻戴孝。 白氏本就姿色出色,此时梨花带雨,真是谁见都怜。 太子殿下的小心脏也有几分悸动,不过大事当前,也想不得那么多。 旁边,林老汉道:“殿下放心,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在府衙分说明白。” “老丈言重了,据实说话便是。”随后,赵桓又取出一锭大银递了过去,道:“此间事了,自去回乡置业亦或继续寻亲,若有不足,再来寻吾不迟。” “太子仁厚,爱民如子,小老儿,小老儿……”林老头抹着眼睛,不知说什么好。 不一刻,众人到了开封府衙前。 开封府尹等一众官员早得知了消息,都在门口迎接。 现任开封府尹滕和,乃是端王时老人,绝对的心腹,又和得一手好稀泥,因此开历史先河,足足做了四年。 这可不得了。 开封乃天下首府,府尹多有亲王担任,逢那时,任何名臣也做不了开封府尹,便如包拯,不过乃是少尹,权知开封府,任期八个月。 至于寇准、范仲淹、司马光等人,在任短则几个月,长则一年出头罢了。 “此人一向一团和气,唯一一次硬气,不过是吃激驳斥了高俅杀人的请求,改为流配。 储君须得小心此人释放高达,留下后患。”愚任小声提点道。 “吾自省得。”赵桓微微颌首。 “见过太子殿下。”滕和见礼。 “明府不必多礼。”赵桓又道:“本宫来此,想必你也知晓原委,直接开堂罢。” 闻言,滕和暗暗皱眉。 从自称上,便可见态度。 平日里,赵桓对左右自称吾或者我,正式场合自称本王,只有相当严肃时,方才自称本宫。 按照滕和的官职和资历,赵桓理当谦称一声小王不为过。 然而并没有,说明他已经决定不追究到底不罢休了。 心思转动中,滕和道:“外方炎热难耐,且请殿下入内奉茶。” “可。”赵桓淡淡地说道。 进了府堂,滕和指着官案说道:“请殿下上座。” 赵桓摆手,道:“本宫乃是苦主原告,自坐堂下便可。” 滕和闻言并不坚持,安排了座椅茶水。 落座奉茶后,滕和并未开堂,只道:“太子事关国本,何必同市井泼皮一般见识,若是龙体有损,社稷动摇,何苦来哉。” “刺客已然擒获,幸得寡人只有微恙。” 赵桓不咸不淡的态度,让滕和无计可施。 其实他也明白,赵桓只是要个面子。 否则以刺杀太子的恶劣性质,定然要三司会审,不杀个人头滚滚哪能罢休? 哪怕他开封府尹位高权重,也做不得主,最多是掺和一下罢了。 “罢了,待高俅来了,亲自给太子交代罢。”想法飘过,滕和道:“未知太子可否稍等片刻?” “两刻钟时间,高俅不至,你便秉公审理。” “谨受命。”拱手领命的同时,滕和给左右打了个眼色。 意思很明显,让高俅那厮赶快来。 不来的话,高衙内必死无疑。 都不用行刑,就这一身伤扔进大牢里,分分钟暴毙。 高俅来了,高达的下场只看他和太子的交锋。 赵桓端坐堂下,手指轻轻敲着扶手,闭目养神。 打残高达,乃是他对太子动手,罪有应得,谁也不能说出个不是来。 送交开封府治罪也是应有之意,谁让他不长眼呢。 只是高俅不来的话,别人难免说一句太子以大欺小。 不过,不论最终结果怎么样,高达都已经废了,高俅哑巴亏吃定了。 赵桓可能承受的后果,最多也就是高俅说动赵佶,被训斥一顿。 如此的话,太子就要仔细考虑,是否需要篡位了。 闭目沉思中,只听高衙内大叫道:“爹,为我做主啊~” 声音凄厉,充满了怨愤。 换做哪个男人被打断了三条腿,肯定都恨不得生吞了对方。 赵桓睁开眼,只见高俅脸色阴沉可怕,一副恨不得吃人的模样。 太子当前,他也未曾行礼,只径直坐了。 赵桓也不在意,高俅待高达,真比亲儿子还亲,如今仇恨结下,如何奢望他的好意。 “果然,祸福自取,与人无尤。” 上面,滕和暗暗摇头。 换做个明白的,此时该喊救命了。 替他做主,难不成还要让高俅离间天家,废了太子不成? 赵桓睁开眼,淡淡地说道:“人到齐了,开始审讯人犯吧。” 高俅抢先道:“不过调戏民女,太子却故意重伤于人,违背法制不说,更败坏储君私德。” “莫要避重就轻,人犯高达当街奸淫民女不成,恼羞成怒欲要杀人。 本宫令人喝止,不想麾下反遭殴打,几乎送命。 为防事态扩大,本宫亲自喝阻,然高达这厮胆大包天,居然袭击本宫,端的嚣张至极。 是故,亲卫护主心切,贼子又是悍勇,难免出手重了一些。” “信口雌黄,一派胡言!”高俅气的浑身发抖,道:“发觉太子身份,吾儿立刻跪地请罪,太子仍然纵容家奴行凶,实乃故意伤人,当一体查办。” “嘿嘿,纵容家奴行凶?”赵桓冷笑,道:“本宫亲卫,皆是朝廷在籍,堂堂命官,实乃天下屏障,国之干城,如何便成了家奴? 难不成高太尉以为,京都八十万禁军,皆乃你高家家奴?” “仁君治国,当行仁义,重礼法,太子今日所谓,可能承担社稷重……” “太尉,慎言!”滕和轻喝道。 高俅自知失言,立刻转变口径,道:“太子纵家奴行凶,置朝廷法度于不顾,当处死家奴,以儆效尤。” “嘿,法度?”赵桓起身,指着高俅说道:“天下谁人都可说法度,唯有你高俅不可! 你家这孽畜,祸害了多少良家,何故至今方得伏法?岂非你高俅包庇! 本宫定当禀奏父皇,告你包庇纵容之罪。” 高俅脸色更黑,喝道:“今日计较的乃是纵奴伤人之罪,太子不必转移话题。” “伤人?本宫亲卫尽忠职守,护主有功,嘉奖尚且不及,如何有罪?倒是高达刺杀寡人,罪大莫及,当枭首以警戒天下。” “只是争执中误击,且未有损伤,何来刺杀之举?实乃污蔑!” “本宫说是刺杀,便是刺杀!”顿了顿,赵桓又道:“普天之下,想来本宫说话还是做的算的!” “素说太子仁厚,却不想乃挟私报复,公器私用之人。” “本宫仁厚,乃是天下之百姓,岂是纵容你高家一家!且,本宫与你高家素无瓜葛,何来挟私报复之说?” 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各不相让。 高俅一直攻讦太子私德不修,无储君风范,想要围魏救赵。 赵桓只咬定高达谋刺,罪该万死,不能饶恕。 高堂上,滕和双手揉着太阳穴,不时看向门外。 他的和稀泥性格又犯了,并不想掺合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 这绝不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开封府尹品级高,权力大,比高俅并不弱,他才不用怕呢。 只是,懒得扯皮罢了。 果然,一人径直进了大堂。 “陛下诏令,招赵桓,高俅并滕和入宫奏对。” 面白无须,声音尖锐,正是赵佶身边的内侍中官。 滕和如逢大赦,起身伸手虚邀道:“两位,请吧。” 高俅起身,看了一眼赵桓,冷哼而去。 赵桓不以为意,安排了林家父女,方才出去。 高达不过是高俅假子,他赵桓可是赵佶亲儿子,若是赵佶态度不对,别怪赵桓做妖法。 九 立威成 “陛下,臣无所出,只得一义子以继承香火,平时确实娇惯了些。 却不想今日些许冲撞,太子便狠下辣手,废了吾儿子孙根,断了臣家香火,何其之狠毒也。 ……他不过三十,尚是个孩子啊~求陛下为臣做主啊。” 高俅匍匐在地,哭的像个孩子。 “噗嗤~”赵桓忍不住笑出声来。 “父皇恕罪,儿臣孟浪了。”告罪之后,赵桓憋着笑道:“只是第一次听说三十岁的小孩子,实在好笑。” 寻常百姓结婚稍微早些的,三十岁都抱孙子了。 赵佶乜了他一眼,道:“滕卿,事情经过你定然清楚,且说说吧。” “谨遵陛下谕旨。”滕和躬身道:“高达于相国寺五岳庙中调戏民女,太子遣人阻止被围殴……” 一五一十,以中立者的角度,客观地说了一遍。 即没有掩饰高达的嚣张跋扈和跪地求饶,亦未掩饰太子借题发挥故意伤人的行为。 “当众调戏民女,确实追责难逃,只是皇儿,下手确实毒辣……” 赵佶尚未说完,高俅便砰砰砰地磕头,道:“臣子被废,不敢见责太子,只求陛下严惩下手者,还臣一个公道。” “唔~”赵佶陷入了犹豫。 他对高俅的确是真爱,否则一个泼皮破落户,如何能做到太尉?不给个交代怕是伤了这么多年的情分。 因此责怪太子,肯定是不可能的,毕竟是亲儿子。 但是处罚太子亲卫,其实也不妥。 看似与太子无恙,其实把太子本人的脸面全都丢了。 手下人都保不住的太子,还能有甚么威严可说? 没了威严的储君,还能叫储君? “父皇,儿臣有话说。”见赵佶犹豫,赵桓连忙开口。 他真怕赵佶犯混,真的惩处了自己的亲卫。 “儿臣之所以狠下辣手,乃是为了我赵家威严,不得不做。”扯了一张虎皮,把旗帜立好,赵桓继续道:“儿臣刚到时,正见高达蹂躏白氏,其放言,‘他便是开封城里最大的道理’,如此大逆不道,简直视朝廷于无物,又藐视皇族威严,更没把父皇放在眼里。 实乃无父无君至极,不严惩无以警戒天下。” “污蔑,定然是污蔑,臣子乖巧,万万说不出此话……”说了一半,高俅又改口,道:“臣子骄纵惯了,不喜读书,素爱口出狂言,以抖威风,只是口头逞强罢了,绝非大逆不道,恳请陛下明鉴!” “父皇,高达不明事理,高太尉焉能不明事理,若是平日多多教授忠君爱国的道理,绝不至于说出此等无父无君的话来。 怕只怕高太尉平日便未曾把忠君放在心里,给高达做了不好的垂范,方有此等言论。 甚至,因其手中有兵,有不臣之心,才让高达有恃无恐。” 赵桓逮住漏洞,只要往死里打。 本来,高达吹牛逼,谁也不会当真。 吹牛逼就怕上纲上线。 对赵桓来说,高达吹的牛逼,必须给高俅塞进去。 往大了整! “陛下明鉴,臣勤勤恳恳许多年,一直未曾懈怠,何曾有半点不忠,此乃太子小题大做,把臣子胡言夸大,只要斗臣……” “父皇,儿臣平素与高太尉并无瓜葛,亦无恩怨,此次也只是恰逢其会罢了,并非有意寻衅。 实乃高达之言,已然越了底线,若非顾念高太尉脸面,儿臣定然下令格杀于当场。 高太尉执掌殿前司多年,兵威深重,不可不防,否则祸起腹腋,悔之晚矣。” 上面,赵佶面无表情看着两人辩驳,不知作何想法。 “陛下,臣之忠心,日月可鉴,以死明志自无不可,怕只怕我等老臣全被逼死,帝位不稳啊……” “陛下。”滕和轻喝道:“此事归根结底,乃是两个年轻人逞强斗勇罢了,绝不能够扩大。” 看太子的意思,已然指责高俅无父无君,有谋反的心思。 而高俅更是指责太子在清除异己,觊觎皇位。 这都是把事情往大了搞的节奏啊。 谋反啊,一旦开始彻查,定然是人头滚滚,血流成河的情况。 当事两人固然会饱受非议,他这个中立的参与者未能劝谏,也不会好过。 “罢了。”赵佶阻止大放厥词的两个人,道:“拟诏,光天化日之下,高达当众调戏民女,欺辱良善,又冲撞太子,行为恶劣。 念于其已然被废,略作从宽,发配沙门岛。 高俅教子无方,骄纵其违法乱纪,罚俸一年以作惩戒。 太子年轻气盛,下手失于分寸,罚闭门读书三日以做修身养性。 东宫禁卫展天神等六人,尽忠职守,护主有功,各自提俸一等,以示嘉奖。 以上。” 立刻有内侍把写好的诏书递交赵佶过目,没问题后送往中书省用印。 这是程序制度,虽然赵佶说一不二,可是需要盖的章子并各司签名不能少。 旁边,高俅噗通跪地,哭叫道:“陛下,臣独子,且重伤未愈,恳请陛下开恩啦~” 赵佶不理,只看向滕和,道:“腾卿,此事着落在你身上,一并监办。” “谨遵诏令。”滕和应下。 赵佶嗯了一声,拂袖而去,把三人晾在了太清楼里。 滕和对高俅道:“太尉,左右一个不成器的义子罢了,早早断了关系,或许也是好事。” 哼~高俅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他明显是怒急了,把滕和一并记恨。 滕和摇了摇头,又看向赵桓,道:“陛下圣裁已出,殿下占尽上风,所谓得饶人处且饶人,便莫要穷追猛打了吧?” 赵桓拱手笑道:“滕公所言,小王自无不从,只怕高俅那厮不能善罢甘休,非来挑衅啊。” “殿下威严已立,自不必寻衅,若是有那不开眼的挑衅殿下,臣当严惩不贷。”滕和扶须笑道。 显然,他对赵桓的态度相当满意。 “那便有劳滕公了。”赵桓更满意。 以前,滕和对太子的态度也只是一般,经此一事,却亲热了许多。 “本职所在罢了,殿下无需客气。” “对了,连累滕公得罪了高俅那厮,是否会有不便?” “吾不想理他,却不是怕他,敢来啰嗦,非得让他好看不可。” 说这话时,滕和的大佬风范显露无疑。 “唔。”假装沉吟片刻,赵桓继续道:“小王已然得罪了高俅那厮,便做恶人做到底,待高达上路时,小王欲遣两人随路监送,还请滕公行个方便,告知行程路线。” “些许小事罢了。” 滕和便把流配沙门岛的路线给清楚说了,又道:“只是高达重伤,不良于行,估计得等高俅遣人疗伤后方能上路。” “这个不妨。”赵桓接道。 又说一阵,约了找机会饮酒,两人各自出宫。 上了车,滕和不由叹道:“老了,府尹做不了几时,当早早上表请辞才好。” 车夫是心腹老人,不由问道:“老爷春秋鼎盛,圣眷未曾衰减,如何就要退下来?” “太子锋芒展露,有圣君之相,吾当退位让贤,不可挡了道路。” 这一说,车夫明白了。 滕和是有心给赵桓让路。 按照制度,太子东宫确实没甚力量,导致潜邸存在感不强。 但是,当皇帝觉得需要扶起太子时,可以任命其开封府尹。 作为京都,天下首府,开封府衙下属司员有判官、推官、府院、六曹等,结构基本基本同中枢相当。 也就是说,只要做好两年开封府尹,哪怕赵佶暴毙,赵桓突然继位,也不会没人可用。 这便是储君担任开封府尹的意义之所在。 不提滕和的心思,只说赵桓出了宫,朱琏的车驾已经在等着了。 显然是得知消息,朱琏放心不下。 果然,尚未坐稳,朱琏便问结果如何。 赵桓便把赵佶的旨意说了。 朱琏喜笑颜开,道:“恭喜郎君,威严已立,从此,看谁在小觑郎君半分。” 赵桓长出一口气,道:“沉疴日久,不得不下重手,可一不可再,万一惹得父皇不喜,怕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 “也是,高达那厮如此恶劣,爹爹尚且留了性命,为了安抚高俅,责令郎君闭门读书三日,实在是……”朱琏觉得不好评价,便住口了。 闭门读书三日只是象征性处罚,其意义便是告诉高俅,皇帝还是爱他的,不要怕。 不过,这点无足轻重。 反正太子再与高俅的交锋中,大获全胜。 以后,自觉比不过高俅的,定然不敢再得罪太子分毫。 十 后续 太子府,书房内。 魏勇躬身道:“储君,已经打听明白,滕公所说路线无误。” 赵桓微微颌首,道:“早间表现出色,吾甚喜之,现今有一番机密,未知可否托付。” “刀山火海在所不辞,肝脑涂地以报殿下。”魏勇跪地,郑重地说道。 “善!”赵桓微微颌首,道:“做好肝脑涂地的准备,去刀山走一遭。” “请太子殿下明示。”魏勇拜道。 “高达那厮不死,吾心不安,须得设计杀了。”一边说,赵桓一边打量魏勇。 说起来也是悲惨,堂堂太子府中四百多口人,能够出外办理机密的,居然一个也无。 好在,魏勇打头阵坑了高达,已经把高俅得罪死了,投名状已经纳下。 加之其身家来历又是清楚明白,可以引为心腹。 “你去梁山贼巢走一遭,自言乃是大相国寺菜园故人,寻找花和尚鲁智深,把高达的消息告知与他。 告知以后,他如何做不要管,留在那里,伺机把身份告知宋江、吴用这二人知晓,余者保密。 另外,多加留意,尽量探知贼人虚实强弱,以备后用。” “是!”魏勇也不询问其中缘由,只是暗暗记牢。 待确认无误,魏勇又问道:“请储君示下,何时动身。” “即刻动身,高达启程日期,吾自让人送去其东山酒店,让他着人接应,其后行程,自行打探。” “储君放心,定然办理妥当。”魏勇领命而去。 旁边,朱琏骇得俏脸煞白。 赵桓不由安慰道:“吾心中自有定计,尔无需担心。” 朱琏道:“郎君此举,实乃勾结贼寇,若是泄露,后患不小。” “吾自省得。”赵桓道。 太子勾结贼寇,除了篡位还能干甚么? 一旦实锤,定然是被废的下场。 只是实锤也不容易。 若是魏勇不堪重用泄露了消息,那就推脱逃奴投贼,反正没有实际证据。 若是宋江不想招安大肆宣扬,闹得人尽皆知便是,一句离间计就可以推得干净。 “即便如此,还是太过冒险,为了一个高达,实在不值当。”朱琏尤不放心。 赵桓幽幽叹道:“朝堂之中,连金灭辽之意日盛,吾以为,本朝不能从日薄西山的辽国手中收回幽云,安得从更凶的金人手中占得便宜? 禁军难堪大用,吾亦不能做主裁汰整训,不得不早做打算。 梁山贼多精兵猛将,战力卓越,可以大用,且其贼首宋江,素来有招安意。 吾先卖个人情,做下基础,待时机成熟主持招安,正好收为心腹。” 一口气,赵桓把他的打算说的明明白白。 既然宋江注定要招安,太子焉能不筹谋把这只力量抓在手里。 为了抵挡女真人,军队只有嫌少的,绝无够用的。 说句不好听的,掌控了梁山泊的力量。便是篡位也轻而易举。 当然,这个急不来,先卖个情面,把善意告知梁山。 随后,赵桓又召来展天神六人,给予嘉奖。 把高达废了,乃是展天神的投名状,从此之后,只要高俅未去,展天神就只能牢牢绑在太子这艘小船上。 不过,赵桓也没打算安排这些军汉做别的,还是好好训练,争取成为独当一面的大将。 “储君,张明府求见。”愚任兴冲冲地来禀报。 “哦,这么快?”赵佶笑道。 “其亲自压着两车硝石而来,显然是感受到了东宫威严。” 愚任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曾几何时,稍微大一些的鸟雀都不愿意落进太子东宫,今日倒好,太府寺少卿亲自上门来了。 多稀罕! 哪怕少卿只是副的,而且只是从四品。 弄了高达,怼了高俅,立起威严,连个杂吏都不愿意开罪的张明府,立刻前来赔罪。 赵桓略作思考,道:“请来相见……算了,毕竟是第一个,吾亲自出去迎接吧。” 这种墙头草,太子自然是看不上的,不过千金买马骨,该做的姿态还是要的。 到了府外,只见张明府端正地立着,哪怕斜阳日头仍毒也未动弹一下,尽显毕恭毕敬。 见到太子出来,张明府微微整理了官服,大礼拜道:“臣太府寺少卿张明府拜见太子殿下。” 赵桓赶上两步,扶起张明府道:“府邸私见,少卿何必如此拘礼?且请入内叙话。” “多谢殿下。”张明府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别人不知道太子和高俅冲突的原因,他是门清。 得知高达被废流配沙门岛,高俅罚俸,太子只是闭门读书三天,张明府就知道,赵佶在有意树立太子威信。 显然,这种事情一个高俅是不够的,或长或短的时间里,定然还会有别的靶子。 他这个太府寺少卿不高不低,又曾对太子不敬,岂非正好树起来打? 到了会客厅落座,未等奉茶,张明府主动道:“下官愚昧,早间多有得罪,恳请殿下训责。” “此事怪不得张公,实乃东宫积弱之故。” 张明府直接,赵桓也没藏着掖着,且给予了足够的尊敬。 礼贤下士,是储君必须的技能,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 张明府也彻底放心,说道:“下官此来,一为送递硝石,二乃告诉殿下,硝石仓库大使高衙儿索取贿赂,贪盗库存,已经移交有司查办。 目下库管未定,未知殿下可有见教?” 所谓见教,并不是推荐人,而是给东宫的职位。 “张公有心了。”赵桓略作沉吟,道:“吾府中有方五郎,颇通数学,为人持重,或可考虑。” 若是其它地方,太子自然不会插手,没必要。 硝石却不同,以后多有需要,能够插个人去,当然再好不过。 张明府也不问方五郎是谁,只让明天去少府寺报道便可。 喝了口茶,张明府继续道:“午间,圣上遣其贴身中官李彦至印书局,送了储君的丑奴儿。 下官有幸得见,实乃感慨颇深,趁此机会,厚颜求储君亲书一副,也好日日揣摩。” 看他情真意切的模样,赵桓差点就当真了。 不过,没必要拒绝,不是么? “吾之字,相差父皇多矣,张公莫要笑话。” “此言差矣,字重神,形乃次之,储君字体,已有大家风范,只是欠缺些许火候罢了。” 太子自谦,少卿瞎捧,气氛倒也融洽。 皇宫内,崇圣殿里,赵佶正在挥毫泼墨。 他本擅长绘画,不一刻,一幅少年卧床望窗外图完成。 那少年,和赵桓及其相似,脸上的病态也是惟妙惟肖。 “好图!”身后那人不禁赞叹。 细看这人,长相俊美,风仪卓越,妥妥得美男子。 他叫王黼,当朝御史中丞,御史台长官,兼任侍读。 能够伺立赵佶身后,可见深得信重与喜爱。 听了他的夸赞,赵佶得意一笑,继续书写。 “丑奴儿病榻感怀少年说愁 少年不知愁滋味…… 吾儿桓缠绵病榻,偶得,今日做此画以记之,政和八年夏四月。” “此曲丑奴儿,确实极合少年情怀,难得太子有此才情,倒是有了几分官家真传。”王黼说道。 “哈哈……”赵佶开怀大笑,道:“原以为桓儿只是平常,却不想因祸得福,才学增进了不少。” 王黼道:“天佑之人,逢凶化吉实属平常。” 赵佶微微颌首,道:“来人,把此图装裱,送东宫送去。” 自有中官办理。 “对了,你去探望高俅,可有结果?”赵佶又问道。 “假子被废,高太尉确实伤心欲绝,然官家诏书已下,他也是无可奈何 臣观之,颇有不满,只是隐忍不发,其打算不得而知。 且……”王黼故意停住话头。 赵佶问道:“直说便是,何故吞吞吐吐。” 王黼垂首道:“臣看到一人,颇似蔡相管家,只是不得确凿。” 趁着机会,王黼给蔡京上药水。 本来,王黼恩将仇报,攻讦提挈恩人何执中以媚蔡京,助其复相。 此时已经是御史中丞,蔡京已经成了绊脚石,王黼立场自然转变。 加之他和郑居中交好,而蔡京同郑居中相恶,王黼已然想扳倒蔡京。 按照惯例,御史中丞弹劾,宰相必须辞职,由副相接任,御史中丞补副相缺。 前提是宰相必须失宠,否则蔡京不自觉辞职,那也是无用。 赵佶不置可否,道:“随吾往后花园走走。” 王黼未露异样,应了下来,又道:“太子杀伐果断,倒是有储君威仪,满朝上下都是欢喜的。” 听了这话,赵佶又是大笑。 无论如何,做老子的总是想着儿子成器些。 想他还是端王时,横行东京无人敢惹,端的威风十足,哪像赵桓,实在乖巧的过分了,直让他怀疑是不是亲儿子。 现在嘛,先是一首丑奴儿,随后废了高达,可谓文武齐备,这才有太子该有的模样。 十一 初练 咔嚓~闪电划过,把昏暗的天空照的透亮,轰隆隆的惊雷复又滚滚而来。 狂风四卷,呼啦啦地摇动着草木,几乎能把屋顶掀走。 雨点如豆粒,砸在身上生疼。 赵桓浑然不觉,只站在校场上,静静地等待着。 浑身只有短衫,此时已经湿透,单薄的身材展露无疑。 冻的瑟瑟发抖! 太子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强行忍着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愚任艰难地撑着一把油黄伞护着赵桓,劝道:“储君病体初愈,如此大雨,莫不如亭中等待,免得伤了龙体。” “吾乃一国之储君,若是言而无信,岂能接掌天下。”赵桓坚持己见。 天色将亮时分,狂风暴雨不期而至。 本来赵桓也在犹豫是否出来,想到靖康之耻,他便以“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说服了自己。 此时透心凉,再回去不是亏了? “哎~”愚任跺跺脚,收起了雨伞。 这么大的雨,有伞没伞都一样,不如收起来,更好做榜样。 “太子殿下,末将来迟,死罪。” 惊恐地呼喝中,陈朕鹏,展天神兵辰三个将领快步跑来,跪倒在赵桓身前。 赵桓抬手虚扶,道:“约期未定时间,吾之过也,怪不得尔等,起来等待。” “谢太子宽宏。” 三人起身,笔直挺立。 片刻之间,甲胄下摆沾染的泥水便被冲刷得干净。 紧随其后,昨天随行的五个护卫结伴而来。 见太子和三个统领已经到达,立刻脸色大变,快步跑来请罪。 赵桓能怎么办?当然是选择原谅他们咯。 说来也是他不通军事,只说后日早间集合,未曾确定具体时辰。 否则,何至于雨中苦捱。 亲卫们或独自一个,或三三两两,陆续到来。 都是一般无二,见太子于雨中等待,连忙严肃起来请罪不迭。 赵桓也不怪罪,只让入列等待。 好处也不是没有,通过到达的前后时间和过来时的状态,大概能够判断出手下们的秉性。 毫无疑问,越早到的越值得重用。 不知不觉,卯时过,辰时至还有两个人未到。 仔细算起来,已经过了半个时辰。 淋了这么长时间的雨,太子感觉自己被冻僵了。 活动了下僵硬的肢体,赵桓说道:“本王言早间,虽未确定具体时间,亦有大概时间。 剩余二人,若辰时内至,仍然属于本王亲卫之列,辰时过后不至,是为失期。” “谨遵太子殿下教谕。”众军拱手应道。 “全部,绕着校场跑圈。”顿了顿,赵桓补充道:“本王跑一圈,尔等跑两圈,可能办到?” “殿下放心,看我等手段。”众人齐呼。 士气高昂,毫无半点怨言。 响亮的回答中,隐约能够听出鼻音来。 亲卫们感动坏了。 太子何其珍贵,又是病体初愈,陪同他们一起淋雨,甚至比所有亲卫来得早。 不知不觉中,绝大多数亲卫,已经下定了效死的决心。 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取得军心就是这么简单。 不提亲卫们的心理活动,只说赵桓已经开始了跑动。 沿着围墙,踩着泥浆,缓步慢跑。 不是不想快,而是快不了。 这具身体本来就弱,目下灵肉尚未彻底混一,跑起来吃力的很。 而且他也不敢快。 校场长一百步,宽八十多近九十步,基本与后世标准操场相当。 不节约些体力,赵桓真的担心自己跑不完一圈。 丢脸倒是不会,毕竟他是太子,以身作则的时候,亲卫拥护还来不及呢,如何不体谅他的身体? 只是已经下定决心锻炼,总要坚持的。 太子骨子里还是有些执拗的。 便如前世扑成狗,多有太监烂尾,却未曾断更过。 不断更,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特别是扑街仔,不够坚韧是决计办不到的。 踏踏踏…… 亲卫脚步杂乱,踩得泥浆飞溅,刀枪甲页晃动,叮咛咣锒声不断。 太子速度只如常人快步疾走,亲卫们便如小跑,速度并不快。 其实快不起来。 便如陈朕鹏出身重盾手,身上步人甲几近六十斤,手中长刀和腰间朴刀加起来也有十几斤。 负重最轻的兵辰,乃是西北弓手出身,身上有皮甲,背后有长刀,腰间悬挂弓与一壶箭并一柄腰刀,算下来也有四十多斤。 如此负重,你让他跑多快? 跑了几步,身上渐暖,只是土地未曾夯实,雨水浸泡之下稀烂,跑动中带起的泥水,把整个人搞的狼狈不堪。 赵桓也不在意,只是慢跑着。 小跑一圈,已然气喘了起来。 弱,太弱了! 要知道,太子的身体可是十八岁,一圈慢跑就累了,可见养尊处优时,是多么的鶸。 校场旁边的小楼里,朱琏看着赵桓步履蹒跚的样子,不禁泪流满面。 “娘子,何不劝谏储君休息片刻?”红菊说道。 朱琏摇摇头,道:“太子遭逢灾厄以来,心思沉重,晚间沉睡亦不得安顿。 我不能陪他辛苦便罢了,如何还能阻他自强?” 红菊有心关切,却不好继续打探,只是暗暗思考,太子生活如此安逸,能有什么烦恼呢。 校场中,赵桓跑了两圈,只觉得双腿灌了铅,沉重无比。 没奈何,只能变跑为走,还是慢慢地走。 “太子威武~” 众亲卫齐声高呼。 这是打脸吧? 定然是打脸! 好笑之余,倒是觉得恢复了力气。 走了一圈缓了缓,又坚持跑了一圈,实在是不行了。 看到亲卫们也跑不动了,赵桓不再坚持,叉腰立在了当地。 再看亲卫们,四十八人快慢不一,已经拖了一圈。 朱琏不顾雨水未停,连忙跑过去扶住了太子。 “跑了一阵,倒是舒爽了许多。”赵桓强笑道。 “偏你逞能。”嗔怒中,朱琏扶着赵桓缓缓走回小楼里。 在红菊的配合下,朱琏把太子扒得精光,擦去水渍后换上干衣服。 旁边,白蓉已经晾好了热姜汤。 防止伤寒,热姜汤再好不过,且里面加了糖,味道也不错。 一碗汤下去,精力尽复。 坐在椅子上,白蓉细心地擦着头发,太子妃却去后院换衣服去了。 场中,陈朕鹏大喝道:“兄弟们,储君千金之躯,尚且与我等同苦,再跑三圈如何?” “好~” 虽然显得力气不足,精神头倒是不错。 这便是榜样的力量,简直无穷无尽。 见此,赵桓很欣慰。 以身作则虽然累,却是收服人心的最快手段。 不过,他们也是极累,特别是重装步兵,基本是在走,有的甚至在挪。 宋朝富庶,步人甲的防护力天下无双,缺点就是太重。 加之地面稀烂,更难行动,实在无法苛求他们的速度。 这一切,赵桓暗暗记在心里,待以后解决。 “行了,都进来避避雨,喝碗姜汤吧。”赵桓叫道。 “多谢殿下恩典。” 呼喝中,众亲卫鱼贯进了小楼。 粗燥汉子也不用换衣服,只是抖了抖水,咕嘟咕嘟灌姜汤。 正准备进餐,愚任进来,悄声道:“储君,打探到李山,王五的下落了。” 李山、王五便是未到的两个。 赵桓示意不必遮掩,直接说。 愚任道:“两人醉宿花楼,一夜未出。” “直娘贼,倒是快活。”陈朕鹏骂道。 其它亲卫也是冷笑不已,尽皆看向太子。 他们跑步累成狗,太子都冒雨一起,何故这两人能例外? 下意识的,众亲卫把两人开除了。 “待其到来,看时辰再作计较。” 嗯嗯,赵桓清了清嗓子,道:“明日起,卯时中集合,绕校场跑步,至辰时初进餐一刻钟……酉时中结束训练,进餐后读书识字至亥时。” 按照太子计划,早晨六点至下午六点,除了吃饭休息,大约训练八个小时,训练量相当不小。 “殿下,末将有问。”陈朕鹏出列道。 “讲!” “我等一日三餐,可是属实?”陈朕鹏问道。 赵桓无语。 这是重点? 这当然是重点! 十二 杀人正纪 “尔等一日三餐,皆有宫中开支,每餐至少肉半斤,米面管够。”赵桓确认道。 “谢殿下恩典。”众亲卫齐拜谢恩。 听他们能把屋顶掀翻的声音,便可知他们有多兴奋。 其实不奇怪。 至汉代起,一日十二个时辰命名为夜半、鸡鸣、平旦、日出、食时、隅中、日中、日昳、晡时、日入、黄昏、人定,一直沿用至今。 其中食时、晡时,乃是进餐时间。 也就是说,老百姓一天只吃两顿。 对陈朕鹏这等俸禄不低的人来说,当然是想吃几顿就几顿,可是对那些十将来说,特别是拖家带口的,俸禄并不足以让他们吃三顿。 东宫自然是管饭的,可也仅限于当值时的一顿。 大约,这也是他们荒废训练的原因。 吃不饱,没力气,自然没心思训练。 所以,一天三顿饭非常关键。 “吾所定训练相当辛苦,尔等可能坚持?”赵桓问了一句。 陈朕鹏道:“所谓足食足兵,殿下如此厚待,安得不效死力!” 没文化真可怕,足食足兵是这样用的? “殿下放心,如此餐食,辛苦算的甚么。”展天神道。 兵辰亦拍着胸膛,喝道:“为殿下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众人齐喝。 “善!”赵桓微微颌首,喝道:“开饭!” 立刻,有杂役抬来饭食。 两桶米饭馒头,这是主食,管够! 一桶肉,都是方方正正的好大一块,已经酱的发黑,仍然能够看出来全是肥肉,瘦肉很少。 此时的人油水不足,就爱这样的。 还有一桶葫芦、青菜、白菜、豆腐、肉丁胡乱煮出来的乱炖,也是油水十足。 “按序取食,军官在后。”赵桓吩咐道。 于是,陈朕鹏等将官自觉向后,让出了位置。 不一刻,一人端着一个小木桶。 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赵桓也取了碗,舀了米饭炖菜。 “殿下,这是?”陈朕鹏瞪着眼睛问道。 “尔等为我亲卫,亦是正军,吾当为主将,自然同食。” 所完,赵桓扒了口饭。 东宫厨师手艺不错,胡乱煮的也很好吃。 陈朕鹏等人不说话了,只是埋头扒饭。 真的是:人人动嘴,个个低头。遮天映日,犹如蝗蚋一齐来;挤眼掇肩,好似饿牢才打出。 看着饭菜飞快消失,愚任眼角直抽。 吃的都是钱啊。 肥猪肉五十文一斤,五十人便是一多贯,加上米面油盐菜,香料柴禾等,一顿饭近十贯。 太子府当然不缺这十贯钱,然而一天要三十,一月近千…… 不敢算不能算,仔细算会吐血的。 若是人数扩大十倍百倍…… 愚任突然理解,为什么朝廷收入过亿,仍然还是过得紧巴巴的。 冗兵嘛,百万禁军厢军,不穷才怪。 哎~叹了口气,愚任看向外面。 “咦,雨停了。” “真的停了。”众人惊呼。 待会还要训练,谁也不想冒着大雨进行。 吃完饭,休息片刻,已然到了辰时。 赵桓皱起了眉头。 “继续训练。”太子不动声色地叫道。 众人整理了甲胄兵器,到了校场上。 “呦,哥们这么快都到啦。” 顺着吊儿郎当的声音看去,李山王五两人勾肩搭背,晃晃悠悠地进了来。 “蠢货,速速向太子殿下赔罪!”陈朕鹏喝道。 “指挥使莫开玩笑,太子千金之躯,如何肯来这泥泞之中。”李山道。 王五也是嬉皮笑脸,道:“太子要是进了泥地,小弟把脚剁下来赔你。” “那你把脚剁下来吧。” 话音中,赵桓从人群中转了出来。 说来也是巧合,两人视线被挡,未曾看到太子,因此大放厥词。 噗通,王五跪倒在地,道:“殿下恕罪,小的口无遮拦惯了。” 李山也跪下,头埋地上,道:“小的来迟,殿下恕罪。” 赵桓问道:“你二人以为,早间该是何时?” 两人喏喏不敢回答。 “尔等出身军伍,久惯战阵,可知失期不至如何惩处?” 听到赵桓如此问,两人的冷汗立刻哗哗直冒。 失期不至者,斩! 顾念几年的同袍情谊,陈朕鹏拜道:“二人初犯,且平日勤勤恳恳,并无错失,恳请殿下恩典,给其改过自新的机会。” “太子殿下饶命,我等知错了。”二人磕头求饶。 赵桓仰首望天,道:“尔等皆为本王亲卫,待本王登基,基本都是独掌一军的的大将。 若是辽人围了开封,本王指望着尔等勤王救驾时,尔等却因醉宿花柳而不至,呵呵……” “太子殿下,实在是早间雨势太大,我等以为操练取消,是故……”王五辩解道。 “蠢货,别人可以冒雨操练,偏你二人娇贵碰不得水?你二个粗鲁军汉,岂有太子高贵?” 换了口气,展天神又喝道:“事到如今,当速速向太子请罪求饶,莫要胡乱借口推脱。” “甚么,太子淋雨操练了?”李山惊呼道。 “不错,太子以身作则,冒大雨训练,尔等如何敢借故不来?”兵辰接道。 “罢了。”赵桓打断了他们。 他们三个说得恁多废话,不过是觉得两人还能抢救一下罢了。 “军队,首重军纪,尔等多出身西北,当知晓军纪之重要。东宫卫队,亦是军队,失期之过,决不能饶。” 赵桓看向人群,喝问道:“陈朕鹏,你说,失期该当何罪!” “罪责难逃,斩。” 声如蚊蝇,几不可闻。 赵桓不满,喝道:“大声告诉本王,当如何?” 陈朕鹏咬了咬嘴唇,喝道:“斩!” “兹有李山,王五二人,失期不至,逃脱训练,藐视东宫威严,其罪当诛!”赵桓环顾众亲卫,问道:“来人,与我拿下二人。” 王五梗起脖子,叫道:“我等军籍归属殿帅府,殿下贵为储君,亦无权私自惩办。” “不错,我等奉命护卫东宫,太子无权管辖。”李山附和。 “嗨,高俅管辖?”冷笑中,赵桓喝道:“左右,谁与我拿下此獠!” “末将奉令!”陈朕鹏起身。 哗啦,余者皆起,各持刀枪逼向两人。 这两个蠢货,老老实实认错求饶,加之这么多人求情,虽免不了惩处,性命无忧。 奈何,自己作死,提起了殿帅府。 殿帅是谁? 乃是殿前都指挥使的尊称。 北宋禁军,分属两司,分别为殿前都指挥使司和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司司,简称殿前司和侍卫司,禁军的一切活动,都是两司领导。 目下,殿前都指挥使正是高俅。 太子刚刚与高俅结下梁子,这两个不开眼的倒好,居然哪壶不开提哪壶,不是找死是什么? 见众人逼来,王五慌了,叫道:“尔等助纣为虐,岂不惧高太尉乎!” 李山倒是有些眼力,不断磕头,叫道:“殿下饶命,小人知错了,小人知错了。” 反抗是不敢的,莫说未曾穿戴甲胄,便是装备整齐,也没二打四十八的本事。 不一刻,两人被绑缚结实。 “我曾为高太尉贴身近侍,你便是太子,也动我不得。”王五尤自叫嚣。 赵桓笑了笑,道:“谁与本王斩下两个头颅来。” 众军一静,片刻后,陈朕鹏兵辰同时起身,道:“末将愿意执刀。” 展天神抄刀废了阉了高达,已经纳了投名状,此时两人也要投名状,作为亲信的资本。 这边,展天神悄声道:“向日官家欲提挈高俅,便派往西北历练,时边将刘仲武多有照顾,遣了许多精兵以为护卫。 高俅得功回京,护卫多有追随入京为心腹者,此二人便是此来历。” 赵桓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派心腹入东宫,可能是为了监视储君动。 到底时高俅擅自做主,还是赵佶示意,暂且不得而知。 其实不必要思考太多,杀了便了。 那边,陈朕鹏兵辰二人抽刀在手。 “冒犯太子,失期不至。罪无可赦!” 话音未落,两人同时挥刀斩下。 噗通,两颗血淋淋地脑袋滚落在地。 眼睛睁得溜圆,死不瞑目。 本来打一顿赶出去便是,奈何自己找死,如何怪太子心狠? 腥味刺鼻,心里一阵翻腾,赵桓不露异样,沉声道:“愚任,此本王名帖拜访宿元景,请其将本王亲卫军籍调入侍卫司。” 调动军籍,高俅肯定从中作梗,然而宿元景是和他平起平坐的大佬,这点小事想来能够办妥的。 没了军籍牵绊,高俅拿这些亲卫便无可奈何。 安排妥当,赵桓又道:“尔等不负本王,本王亦不负尔等,然属本王麾下,首重军纪,违反军纪者,定然严惩。 若是自觉不能忍受者,现在即出,本王自当放走。” “愿为殿下效死!”众军齐拜。 十三 武备渐废 “向前~” 踏~踏~踏~ 一步一顿,缓缓向前,保证阵形不乱。 虽然只有四十七人,气势却十分不弱。 “前排长枪巨盾,乃是为了防备骑兵冲击,中间刀斧手,是为了抵御敌方步军近身,后方弓弩手,乃是杀伤之主力。 战场上,强弓劲弩列于阵前,射杀一阵,待敌接近退于阵后继续放箭。 党项蛮子时常侵扰,若是小规模来,大体上远程射杀便可。” “两侧持轻弓到处游走的,是何作用?”赵桓问道。 他并未一来就是军姿军列,而是先看看此时的宋军战法。 相当的不孬。 重甲巨盾,长枪大刀,强弓劲弩,按照顺序依次组成阵形。 四十七人没有后世动作整齐如同一人,但是行进间丝毫不乱。 这才是精锐。 也正是得益于优良的步兵,宋朝才能与辽抗衡百多年而未曾丢失国土。 “我国缺马,然马军还是有一些的,两侧轻弓手实际是弓马手,负责遮蔽侧方,防止敌方马军冲击侧翼。” 听着陈朕鹏的解释,赵桓不断点头。 军事优先,太子却不懂多少,只能从基础开始了解。 “都有,落盾。” 展天神一声令下,前排军兵轰地落下盾牌。 十面盾牌罢了,居然感觉地面在震动,可见军兵确实未曾吝啬力气,也可见盾牌分量。 “小规模演武,呼喝下令自然无妨,两军交战,声音不及远,多以旗号传令,另有传声兵转达……” 眼看过了半个时辰,日头已经相当的毒辣,赵桓道:“早间跑步以及演练军阵时着甲,现在休息片刻,换上短衫,各自演练武艺。” “多谢太子恩典。” 众人应下,蜂拥到凉棚下,猛灌淡盐水。 走到阴凉下,赵桓又问道:“军中都有甚么武艺,可供吾习练?” “吾等投军,凭着一把子力气搏命起来,学得都是基础的器械拳脚,若是太子习练,也就是太祖长拳。”陈朕鹏回道。 太祖长拳,赵匡胤的成名拳法,实乃所有禁军必须习练的。 虽然赵桓是赵光义的后代,但是赵匡胤的地位不容置疑,学习太祖长拳也是合适。 “即如此,且教吾习练。”赵桓道。 能教导太子,陈朕鹏当然不会拒绝。 做了起手势,陈朕鹏道:“抱腰上半身双掌前探,双手握拳,抓回腰间放定......双眼平视前方,蓄势待发......” 许是水平有限,陈朕鹏径直打了起来。 “你这……”赵桓沉吟。 哪怕不通拳脚,他也看出来陈朕鹏水平并不如何。 “好教储君知晓,我等拳脚实在不行。”顿了顿,陈朕鹏又道:“战场之上,丛枪戳刺,排刀齐下,其实没有拳脚施展的余地,因此我等并未上心。” “储君。”兵辰走了过来,道:“若是习练拳脚,我倒是知道一个好教师。” “哦,何人?”赵桓问道。 “此人姓周名侗,堪称东京拳脚第一,且刀枪剑戟十八般兵器无所不通,更难得的是,其人教得好徒弟,比我等半把刀强太多了。”兵辰道。 “周侗?”赵桓沉吟。 若是没记错的话,周侗辞官后做了刘光世幕僚,随军驻扎河北时,收了岳飞这么个徒弟。 凭此一条,便让他名传千古。 “京师御拳馆,储君想必也是知晓的,周侗便是其中的天字号教师。 末将尚在环庆军时,便听了其大名,当时军中有入京公干者,无不想方设法拜访,以求指点。 周侗也是热心,但凡求教,莫不指点,颇多人有所收益。” “不错,末将到了京师,便去过几次,于刀法上大有裨益。”陈朕鹏补充道。 “胡越。”赵桓叫道。 立刻有一个管事的近前。 太子府四百口人,自然不能全靠愚任,还有许多管事分管各项事务。 这胡越便是其中一个。 愚任外出时,大多是他陪伴左右,听候差遣。 虽不如愚任贴心,倒也可用。 “准备武经一套,上好兵器一把,良马一匹,银……算了,先把各项事务备好。”赵桓安排道。 胡越应下。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问题是太子府没钱,还在等老丈人接济呢。 而且,似乎周侗这样的人,钱应该是没多大作用的。 想把此等人物招揽麾下,还需要仔细考量。 “且说说,京师中还有何等出彩的人物?”赵桓又问道。 “禁军虽不堪用,然而藏龙卧虎,本事高强者不少。”陈朕鹏道。 “算了,军中调遣,大多绕不过高俅那厮,且说无官身的。”赵桓道。 他自然是不怕高俅,可是为了几个军将怼起来,肯定惹人非议。 且次数多了,赵佶难免责备,实在不划算。 最重要的是,谁能保证高俅不趁机安插耳目呢。 “末将倒是结识一个。”展天神提着兵器走来。 赵桓随手递了一杯水过去,示意他继续说。 展天神一怔,呆了片刻方才接过。 很显然,他没想到太子如此平易近人。 若是有数据的话,展天神的忠心度起码加十。 低头喝完了水,展天神道:“此人姓魏名锋,字定国,祖上乃是蜀汉大将魏延。 其人刀法卓绝不必多说,难得的是骑术精湛。 我等大多步军出身,马军确实薄弱,若是邀请来,于完善军种大有裨益。” 赵桓来了兴趣,问道:“此人现在何处?” 展天神道:“其人居住城东三里处,因为性格太过刚直,过得不太如意,时常为生活奔走,末将不知是否在家。” “且许你半天假,去往请来为诸军传授马术。” 展天神又问道:“虽然不妥,末将还是要问,月俸几何?” “真本事者,吾不吝钱财,月俸三十贯如何?”赵桓问道。 “如此厚饷,手到擒拿。” 展天神领命而去,众人继续练武。 有了更好的教师要来,陈朕鹏自然不会再卖弄自己的二手货,只给太子讲解诸多亲卫的本事。 “末将出身刀盾手,本事全在手刀上。” 所谓手刀,乃是单手刀,利于劈砍,乃是近身作战的利器。 赵桓提过一看,只见刃口弧曲,刀头较宽,厚脊薄刃,坚重有力。 挥舞着试了试,哪怕他是个外行,也能感觉十分适合劈砍。 “现今军中,此刀质量如何,价格几何?”赵桓问道。 “一把好刀重五斤,刀身铁,刀刃钢,按定律,能破札甲,经三十次对斩而不缺刃。 现如今还是三贯钱的货,只能经历十余次对斩便有缺损,质量大不如前。”陈朕鹏回道。 “质量衰减严重?”赵桓皱眉问道。 “西北边军还好,朝廷重视,尚能保证可用,京都禁军兵器将就能用,地方厢军,不提也罢。”陈朕鹏道。 “倒也不是绝对。”展天神道:“一些州府长官清廉有为,自行采购的兵器并不弱于朝廷制式的。” “能有几处呢。”陈朕鹏冷笑。 赵桓听了,觉得心里堵的慌。 兵器质量下降,肯定不是技术下降的原因,而是贪腐太过严重。 当朝枢密使童贯,权知枢密院郑居中,看这两个人就能知道,为什么兵器质量堪忧。 窥一斑而知全豹,可知国朝的军备,已经废弛得不成模样了。 看了看手刀,赵桓道:“为何此刀没有印记?” 印记是工匠留下,方便追责用的。 陈朕鹏道:“此刀乃是我自行采购,非军中配发,可是花了十五足贯呢。” “吾乃太子,对此有心无力,实在是憋屈的很。”赵桓哀叹道。 “待储君继位,自然有改变之时。”陈朕鹏劝慰道。 旁边诸人尽皆点头,显然是对他寄予厚望。 这是皇朝的好处,哪怕皇帝昏庸无能,只要太子表现尚可,人们便不会彻底失去信心。 然而目前,赵桓只能默默地记在心里。 别看他剁了两颗人头,着实威风凛凛,那只是因为杀的是兵将。 换做文臣,哪怕九品下的一显主簿县尉,太子也无权惩处。 别看太子距离皇帝只有一步之遥,然而权柄上,确是云泥之别。 十四 医生 “战争的起源、目的、本质,决定战争胜负的因素,战争与经济……金、辽、西夏、宋形势分析……” 校场上,诸军挥汗如雨,旁边,赵桓奋笔疾书。 他想直接照抄战争论的,奈何未曾读过,实在有心无力。 于是,他只能自己结合后世的见闻,自行编写一本类似于《战争论》的出来,好作为当今军事思想的指导纲领。 至于实践性兵书,倒是不用他操心。 中国并不缺乏兵书。 高深的《孙子兵法》,浅显的《武经总要》,历朝历代的大将笔记。 从战术应用、士卒训练、武器制造、行军安营,都已经具备,足够培养合格的将领。 然而缺乏一本纲领性的书。 倒不是说以上兵书中没有相关内容,而是不够详细浅显,以大部分武将的水平,要么看不到,要么读不懂。 可能因为国人注重实用,兵书只为获得胜利而出,以至于战争起源之类的理论,其实不重要。 这导致历史上所向披靡的名将层出不穷,然而具备全局眼光的,屈指可数,且大多是天生。 赵桓自然想补全这个短板。 宋朝的国力远远领先世界,只要做好战略规划,便可以稳坐钓鱼台。 毕竟,拼消耗,谁有宋朝财大气粗? 诸军训练,太子写书,倒是和谐。 时近傍晚,愚任回府。 “储君,此乃各人调令,亲卫军籍,已经落入了侍卫司。”愚任说道, 赵桓微微颌首,问道:“可有阻碍?” 愚任道:“高俅那厮欲以此拿捏诸人,当然不肯,没奈何,宿太尉亲自入宫面圣,方才办定。” “又欠了人情啦。”赵桓叹道。 为皇上办事,那是本分,为太子办事,那就是人情。 没办法,储君地位就是这么的低。 愚任笑道:“落下人情,方好随时拜访,有来有往,感情自然深厚。” “如此,倒也不是坏事。”赵桓不得不如此安慰自己。 愚任躬身,道:“还有一事,需要报知储君知晓。” “何事值得你如此?”赵桓好奇。 愚任道:“小人回程时路过太医院,寻思着府中亲卫训练,难免有些损伤,便请了两位回来备用。” “哦,可是太医?” “些许跌打损伤,如何能够劳动太医,只是两个学徒而已,名为楚闲、赵芒。” 愚任又道:“想着府内急用,小的许了颇多的待遇。” “详细说说。”赵桓来了兴趣。 “二人轮流来府中值守,月俸十五贯,府中藏书尽皆开放,另外,府中当辟一铺,作为其施药的场所,药材皆由东宫出。”愚任道。 许是怕赵桓不懂其中的弯弯绕,愚任进一步解释道:“小的意思,施舍医药为太子扬名,以收揽民心仕望。” “想法甚好。”赵桓停笔,沉思片刻道:“带二人来见。” 不一刻,仆役领着两个人到来。 都是三十多岁年纪,放在杏林里,也就是初出茅庐的年纪,难怪在太医院里做学徒。 “见过太子。”楚闲正礼参拜。 赵芒只是随意地拱了拱手,敷衍的态度十分明显。 然而太子只能捏着鼻子忍了。 范仲淹曾言,“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加之日益增加的医疗需求,宋朝医生的地位一直在提高。 当朝杏林第一圣手寇宗奭曾经做过县吏,不受重用,后因著有《本草衍义》而加官通直郎。 通直郎乃是正六品,比上县知县高两级。 由此可见,宋朝对医生确实优待。 甚至,宋朝设有专门医学。 能请回来两个学徒,愚任也是费了一番功夫的。 毕竟,太医院的学徒,放到县上也是首屈一指的扛把子。 有求于人,又要表现的礼贤下士,太子焉能发怒? “免礼,请坐!”赵桓伸手虚邀道。 “多谢太子殿下。”楚闲谢道。 赵芒还是东张西望,径直坐了,直视太子于无物。 赵桓道:“东宫自有临街店面,二位可去看看是否合适。” “太子仁厚,果然名不虚传。”楚闲捧了一句。 赵桓笑笑,道:“二位来此,本王有些想法欲探讨一二,若有错失,多多包涵。” 楚闲道:“殿下言重,有话但说无妨。” “二位可知,褒王因何早夭?”赵桓问道。 “我等皆看过医案,乃是痘疮。”楚闲道。 痘疮,便是天花。 褒王乃是赵佶二子,因天花早夭。 “非是我等无能,实乃从古至今,虏疮皆无药可治,生死只凭天命。”赵芒道。 “我等亦知接种人痘,只是其法危险,不能轻易施行。”楚闲道。 厉害了!赵桓感叹。 此时世界人民要么屠杀染病者,要么祭拜神仙保佑,中医们居然已经在搞疫苗了。 不服不行。 “未知天花致死者几何,并人痘危险性如何?”赵桓问道。 “感染天花,病亡不少于三成,即便存活,也是丑陋无比。 至于人痘,因不得其法,感染痘疮约莫五成,病亡者又有五成。”楚闲道。 接种疫苗死亡率二成半,这谁敢轻易尝试? 顿了顿,楚闲又道:“传闻,真宗朝时,四川峨眉山有一医者能种痘,几不发病,时人誉为神医。可惜此等绝技,并未流传下来。” “痘疮无药可治,多说无益,且把医馆开了罢。”赵芒不耐烦道。 “莫急。”赵桓神秘一笑,道:“本王知晓一秘方,可让人抵抗痘疮而危险极小,值得推广,然而需要验证。” “一针一药,关乎人命,太子作为外行人,何必故作大言!”赵芒冷笑道。 “确有……” “本以为可以磨砺医术才来,却不想要听大言,恕不奉陪,告辞!” 说完,赵芒起身走了。 赵桓很不明白,这本家何故这么不给面子。 怎么说,他也是太子,听一听怎么了? 而且从来时,便不把太子放在眼里,实在无礼至极。 好在,楚闲未走。 “果有此方,定然惠及天下,还请太子殿下指教。”楚闲拜道。 心情好了许多。 赵桓扶起他,道:“人痘之毒,性烈与痘疮相差仿佛,是故危险。 然本王发现,牛亦生痘疮,而与痘疮牛接触者,常有得痘疮者,却可自行痊愈。 凡得牛痘者,并不会得人痘。 是故,本王推测,牛痘接种,或可让人不惧痘疮。” “如此简单?”楚闲惊讶。 “此事验证容易,一试便知。”赵桓笑道。 楚闲起身行礼,道:“多谢殿下告知其中原委,下官立刻禀报尊师,着手详细调查。” 神情将信将疑,作态却无话可说。 比之不知所谓的赵芒,不可以道里计。 “不必多礼,未知尊师何人?”赵桓问道。 楚闲面东,郑重道:“在下师从子盛先生!” “原来是寇宗奭先生高徒,失敬!”愚任道。 寇宗奭的《本草衍义》一出,天下莫不侧目,公认为天下第一,其杏林地位之高,无出其右者。 愚任表达敬意,确实发自真心,也是提点太子莫要失了礼数。 赵桓对个学徒尚且以礼相待,对杏林大佬自然不会失礼。 “若是有暇,吾当亲自拜访尊师。”赵桓客气道。 “太子客气。”楚闲道:“若得防治痘疮之法,我想师父定会亲自拜访殿下的。” “如此,吾便扫榻以待。”赵桓笑道。 和寇宗奭拉好关系,想来外科便可以发展起来了。 毕竟,解剖啥的都已经搞过了,在太子指点下,输血手术什么想来也没问题。 送走楚闲,展天神回转。 “末将去的迟了,魏峰已然举家搬走,去向未知。” “罢了,去侍卫司走一遭,补两个马术精湛的进来,权为马术教师。”赵桓吩咐道。 对付辽金,骑兵是关键。 宋朝对辽国的战事,吃亏的时候不多。 然而辽军战败,可以策马而逃,宋军两条腿随便能追得上? 如此,宋军小胜足够,歼灭近无。 反观辽国多马军,一旦击破宋军阵形,便是一场屠杀。 对付金国,大约也是一般模样。 所以,尽早准备,以为将来。 十五 太美 “姐夫殿下,姐夫殿下~” 欢呼中,一个八九岁的的小女孩跑了进来。 十分漂亮,比赵福金亦不遑多让。 “二姐,莫得失礼。” “二姐活泼,素得郎君喜爱,大哥何必担忧。” 听到后面传来的对话,赵桓了然,乃是大舅哥朱孝荪和小姨子朱凤英来了。 后世的记忆中,是没有酱油哥的,然而原身记忆颇深。 概因大舅哥隔三差五便从祥符县送来许多土特产,以供东宫用度。 土特产嘛,都是地里的黄白之物,前身再鶸,也知道此物乃是必须,因此十分亲厚。 沉思间,朱凤英已经到了近前,扯住赵桓的袖子,道:“姐夫殿下,我来的路上,听说你把花花太岁废了,可是好威风哩。” 叽叽喳喳,好似百灵鸟,十分动听。 不待赵桓应答,朱凤英又道:“高达那厮端的不当人子,横行东京无人可制,也就姐夫厉害,把他给法办了。” “二姐,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斥责中,朱孝荪超过朱琏,拜道:“小民朱孝荪,拜见太子殿下。” 赵桓上前扶起,道:“都是自家人,何必拘于礼数。” “尊卑有序,上下有别,礼数不能乱了。”朱孝荪回道。 “你啊你,便如二姐一般,岂不自在?”赵桓无奈。 看出朱孝荪不自在,朱琏主动问道:“未知爹爹可好?” “家中一切安好,只是事务繁杂,不能亲来拜谒殿下,实在无奈。”朱孝荪道。 “昨日方才遣人送信,大哥如何今日就到了?” 想来这个问题迎接时便问了,此时朱琏再问,明显是替赵桓问的。 “前几日,听闻殿下昏迷,父亲心急如焚,便遣我前来,是故今日到了。 朱孝荪以手扶额叹道:“幸好皇天庇佑,殿下安然无恙。” “是啊是啊!听说姐夫昏迷,可把爹爹急的不轻哩。”朱凤英插话道。 “有劳泰山挂念,实在过意不去。”赵桓笑道。 “我朱家前途,皆系于殿下身上,如何能不惦记非常。”朱孝荪诚恳地说道。 说了几句家常,红菊把冰激凌给端了上来。 “哇~好漂亮~”朱凤英立刻直了眼睛。 如此漂亮的小姨子,赵桓也是喜爱的紧,道:“虽然天色已晚,吃一个亦无妨碍,二姐只管品尝便是。” 朱凤英并不客气,端起一碗,用银勺舀了送进嘴里。 嘶~入口冰凉,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唔~好吃。”朱凤英舔着嘴唇说道。 “二姐,矜持些许,莫要让殿下笑话。”朱孝荪责怪道。 “无妨,二姐天真烂漫,吾实在疼爱的紧……” 唰~一条刀子般的目光剜了过来。 赵桓瞄了眼朱琏,连忙转移话题,对朱孝荪道:“大哥且尝一尝,稍后我们商量做此买卖的事宜。” “以此做买卖?”犹豫中,朱孝荪舀了来吃。 一碗吃完,朱孝荪回味片刻,道:“色味俱佳,又适宜解暑,确是上好的买卖,只不知成本几何?” “因是东宫制作,价格要贵上些许,一碗要五十五文。 府中管事核算,在外面制作,一碗只要四十文。”红菊道。 四十文钱可不少。 按照此时的花费,东京城内寻常成年男女的每日花费,也就是这个数目罢了。 “相对其它浆水,价格太高。”思量片刻,朱孝荪又道:“如此,只能卖与富贵者。” “未必。”愚任道:“以雪峰为头牌,打出招牌后,可以兼卖其它。只是这物有时节限制,怕是不好长久。” 赵桓笑道:“目光不必拘泥于东京,当放眼天下。 南方富庶,暑热长久,又不见冰,硝石制冰于彼处大有可为,若是出李朝、占城等国,定然大受欢迎。” “殿下高见。”朱孝荪叹道。 “姐夫,我还要吃。”朱凤英举着空碗,道:“实在美味,姐夫好厉害。” “此物寒凉,食多伤身,每日一个足矣。”朱琏果断否决了。 在媳妇和小姨子之间,堂堂太子果断选择了媳妇。 朱凤英皱着鼻子哼了一声,表达了强烈的不满,却没敢反驳。 朱琏莞尔一笑,道:“且看制冰过程,大哥心中也有个计较,开设店铺的事宜,再议不迟。” 众人自无不可。 等待间,赵桓问起带来了多少钱财。 朱孝荪道:“所带钱财,计有钱四千缗,银一千两,交子折合钱三千缗。” “比往常多了许多。”朱琏补充道。 朱孝荪道:“殿下重疾,多带些有备无患。” 此时,一贯钱少则五六百,多则八九百,常不足千,而缗是足贯,乃是一千文整。 银兑铜钱无常数,市场价约莫是一两银子兑二三缗的样子。 交子嘛,面值不谈,反正从发行起,就一直在贬值中。 也就是说,大舅子此来,差不多带了一万贯钱来。 果真壕无人性! 太子也是喜欢的紧。 赵桓认真道:“大哥实乃及时雨,解了东宫燃眉之急。” 朱孝荪道:“朱家生发,乃殿下荣光,些许孝敬实属应该。” “都是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朱琏笑道。 不一刻,红菊已经领着几个仆役来了。 在东宫能工巧匠操持下,设备又大不相同。 木桶上,进出水口、进硝石口各居一方,桶壁上有摇把,想来是为了搅拌用。 桶口上是一个铜盆模样的东西,可以放置饮用水、牛乳、果汁等物。 “太子恕罪,时间紧迫,未曾来得及雕刻装饰。”东宫首席木匠陈饵说道。 “装饰无足轻重,只要合用,定有赏赐。”赵桓道。 清水注入,红菊小心地倒入硝石粉,旁边有杂役转动把手。 虽然是晚间,铜盆上仍然析出了水珠。 “哇~真的结冰啦~”朱凤英惊叹道。 朱孝荪未曾出声,却也有些失神。 “姐夫,这是你发现的?”朱凤英的眼睛一眨一眨的。 “太子因祸得福,悟得此法,实乃皇天庇佑!”朱琏温言道。 不一刻,铜盆里的清水大半结冰。 朱凤英敲了一块,对着最后一缕余晖看着。 “真漂亮~” 众人都笑。 “如此简便,确实是好买卖。”朱孝荪叹道。 “如此,当尽快开设店铺,但有不足,宫中自行调用便可。”赵桓道。 “向日里于相国寺旁置办的铺面还在,稍加装饰便可。”顿了顿,朱孝荪又道:“殿下惩治了高达那厮,又扫了高俅脸面,想来宵小不敢再来。” 若是太子未曾立威,大舅哥对开店还是有些秫的。 此时嘛,担心还有,却相信太子能够镇得住。 “东京泼皮众多,为防无事生非者,多备几个家丁,但有寻衅者,打!” 赵桓又补充道:“别打死,留口气送开封府去,全部发配沙门岛。” “姐夫好霸气!”朱凤英眼睛里转着小星星。 打死了一了百了,却容易有家属滋扰,发配沙门岛,那可真是生不如死。 赵桓笑了笑,道:“此法首在硝石,溶于水中的硝石,其实未曾消失,晒干后可得。” 愚任睁大眼睛,道:“这两日倒了许多,岂非糟蹋了?” “无妨,吾忘记交代了。”赵桓转向大舅哥,问道:“未知大哥可知民间熬硝事?” “曾经见过。”朱孝荪道。 赵桓吩咐道:“此间利润,你自留两成,余者皆用来购置硝石,吾有它用。” “全部?”朱孝荪道:“只汴梁城内,一季利润怕不下万贯,待开设各地,利润当有三五十万,如何用得了如此多硝石?” “吾自有打算。”确认了吩咐,赵桓又吩咐道:“硝石毕竟是军中所需,采购时莫要声张。” “殿下放心,定然不曾走漏半点风声。”朱孝荪保证道。 其实走漏亦无妨,概因此时的硝石,多为纵火物,亦或制造烟花。 只要赵佶不信赵桓放火烧皇宫,便无大碍。 但是,硝石对军事的作用,赵桓自然清楚的很。 以火药对付金兵,那画面想想都很美。 正好现成的借口,赵桓当然早做准备。 “储君,授课时间到了。”愚任在旁边提醒道。 “今日你去,统计各人识字数目,再通知府内,但凡有愿意识字算数者,可一并前往听讲。”赵桓安排道。 愚任下去安排不提。 可爱的小姨子,财神爷一般的大舅哥,太子如何不好生招待? 上课?明日再说,确实不用急于一时。 十六 被拒 “姐夫跑快啊~你看都落后那么多哩。” 听到小姨子的呼喊,赵桓颇觉得没有脸面。 早知道,就不该答应朱凤英让她来看,也省得姐夫的形象崩塌了。 不过,谁让他昨晚和小姨子玩得得意忘形,随口答应了呢。 于是,赵桓问旁边的陈朕鹏,道:“陈朕鹏,可识字否?” 闻言,陈朕鹏立刻汗流浃背。 跑圈没让他流汗,识字这个问题让他流了汗,简直是……往脸上打啊! 旁边,兵辰笑道:“好教储君知晓,这些人里,只有我识字。” “你倒是识字,不过也就自己写名字罢了。”展天神冷笑。 “罢了,都是一般模样,何苦互相伤害。”陈朕鹏道。 说起来也是无奈,四十八个亲卫,尽皆睁眼瞎。 这是常态。 朝廷虽然广办教育,然而偏僻穷困的地方,仍然不能惠及。 亲卫都是西北军兵出身,自然没机会识字的。 便如陈朕鹏,若是识字,官衔肯定要向上升一升,绝不至于沦落为太子亲卫。 坚持了五圈,赵桓不再跑,休息片刻后练了两遍太祖长拳,便停了下来。 擦了擦汗,赵桓招呼道:“凤英,走啦。” 朱凤英夹着书,蹦蹦跳跳地走了过来,道:“姐夫,这三字经如此浅显易懂,我都已经记下来了哩。” “这么快?”赵桓惊讶。 “当然。”朱凤英做出一副快来夸我的模样。 “二姐真厉害!”赵桓又道:“晚间授课,还请二姐多多费心。” “姐夫放心便是!”朱凤英拍着并不太鼓的胸脯保证道:“姐夫写了如此简单易懂的书来,岂有教不好的道理。” 她全然不知,赵桓夸她是为了抓一个免费的劳动力。 府中报名学习的,除了年轻的杂役,便是七八十个孩童,从六七岁到十三四岁不等。 这么多人,府中的账房书吏抽调了许多,仍然不足。 就是这么无奈,东宫仆役识字率也是惊人的低。 所以,让朱凤英负责教最小的女班,也算是知人善用。 用完餐,收拾了仪容,赵桓出门。 朱凤英送出门,叫道:“姐夫,周教师请回来,我也要练武的啊。” 脑阔疼。 然而,赵桓只得笑道:“二姐放心,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今天,他要去拜访周侗,请其为东宫武学教师。 对此,太子信心十足。 所以昨晚玩耍时,赵桓把周侗着实夸赞了一番。 结果朱凤英听了,全然不顾大家闺秀的风仪,只是要学武。 太子能怎么办呢?只能答应她咯! 谁会忍心拒绝一个乖巧可爱没事。美貌的小姨子呢。 此时街道上已经有了许多行人,赵桓骑在马上,左顾右盼。 所谓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演化至今,驾车已经没几个会了,能骑马就不错了。 得益于皇家广泛而严格的教育,赵桓的骑术尚可,代步没问题,上阵差得太远了。 至于射……如果床上也算的话,他确实会。 喝~ 哈~ 尚未到御拳馆,便听到连绵不绝的呼喝声,显然是许多人在练武。 馆门大开,无人值守。 想来也正常,这里都是舞刀弄枪的,哪个不开眼的敢来讨野火? 下马,径直进入,兵辰几个护卫捧着礼物跟在后面。 进门一看,只见好大一个庭院,百余精壮大汉正在挥洒汗水。 旁边,也有几个老者顽童,戏耍般地打着拳。 张望时,一个大汉过来,拱手问道:“敢问贵客寻谁?” “敢问大哥姓名?”赵桓回礼反问。 大汉道:“在下周云清,在此胡乱教授几手拳脚为生,未知尊客所为何来?” “可是周侗周教师之子当面?”赵桓又问。 周云清看出端倪来,笑道:“原来却是为了家父而来,请随我来。” “多谢周兄带路。”赵桓致谢。 “客气。” 周云清看到了诸人捧着的各色礼物,未曾在意。 周侗名满天下,带厚礼而来学艺的,实在平常不过。 绕过校场,诸人到了后院。 庭院不大,长宽五六步而已,老者正悠悠地打着拳。 看了片刻,赵桓发觉乃是太祖长拳。 虽然慢,却有别样的韵味,此陈朕鹏这二把刀教的太多了。 “家父正在练习,贵客少待,容我唤来。”周云清歉意道。 赵桓摆手,道:“吾今日亦在习练太祖长拳,只是不得其法,正好看周教师之法,也好学得一二妙处。” 周侗就在眼前,赵桓当然要表现的耐心些。 且看其面容,年过六十而脸色红润,头发浓黑。 就凭这强身健体的功夫,赵桓也要把人给请回去不可。 观望时,周侗已经停下,道:“观客人脚步虚浮,四肢乏力,定然是初练,如此,找一二老军教授便可,不必要花费许多。” 兵辰主动上前,弯腰行礼,道:“兵辰见过教师。” “你是何人,似乎有些眼熟?”周侗问道。 “学生曾经请教过箭术,现今为东宫亲卫。”兵辰转向赵桓,又道:“这位便是当今太子殿下。” 看似自我介绍,其实是为了介绍赵桓身份。 “原来太子殿下亲至,失礼了。”周侗赔罪道。 赵桓扶起周侗,道:“不请自来,亦未曾投递拜帖,失礼在吾。” “权请屋内奉茶。”周侗邀请道。 尚未落座,兵辰已经唱道:“削铁如泥宝刀一柄,刀枪难入软猬甲一副,日行千里的卢马一匹,另有白银二百两奉上。” “如此厚礼,愧不敢当。”周侗不为所动。 几样礼物加起来,有三千贯的样子。 然而上好的刀甲和良驹,哪怕周侗誉满天下,也是难以买到的。 但是看他的样子,却毫不在意。 如此,由不得赵桓不高看一眼。 奉茶后,赵桓道:“吾乃为邀请周师而来。” 周侗道:“殿下如此厚礼,莫非为了刺杀官家?” “呃~”赵桓干笑一声,道:“教师说笑了,吾储君之位稳固,何苦行那不孝之举。” “即如此,恕我实在想不出有用到老朽处。” “吾便直言,目下东宫各司皆缺,吾意请教师入职东宫,教授亲卫武艺。” “按理说殿下诚意来请,老朽拒绝,便是不识抬举……” 药丸……赵桓暗叫不妙。 果然,只听周侗道:“老朽自诩文韬武略精通,然国家承平日久,不得施展,只好寓居这御拳馆中聊以度日。 目下,禁军尚不得出征,殿下亲卫更是不能。 如此,老朽何必进宫,做那笼中金丝雀?” 赵桓一时无言。 成了太子亲卫,只要能够熬到太子登基,前途定然无量。 然而,上阵是绝不可能的。 毕竟,自从真宗被寇准逼着御驾亲征后,再无皇帝出征的事,遑论太子。 不出征,哪来施展的余地? 对于周侗这样的人来说,如何甘心过那吃白食一样的生活? 思考片刻,赵桓道:“目下内外升平,然危机不远。 近处说,山东、河北、淮西,多有贼寇横行,地方官府不能制。 远处,金国兴起,辽国屡战屡败不能抵挡。 金灭辽,必然觊觎我国,定有战端,教师信也不信?” “蛮人狼子野心,确有此等可能。”周侗颌首。 赵桓起身弯腰拱手,道:“即如此,请教师助吾训练亲卫,以备不测,可好?” “不敢受殿下礼。” 周侗侧身上前,架住赵桓双臂,把他放回了椅子上。 轻而易举,毫不费力…… 略感尴尬。 周侗道:“殿下忧虑,老朽理解,然以东宫五十亲卫,训练的再精良,济得甚事?” “目下只有五十,假以时日,或可成千上万亦未可知。” 来,你继续,我只静静看着你装逼。 见周侗似笑非笑的,赵桓讪讪闭嘴。 说来也是怪他考虑不周,自以为以太子之尊,又备足了厚礼,定然是手到擒来。 却不想,人根本就油盐不进。 认真考虑了下来,赵桓又道:“山东梁山贼势大,朝廷定发大军进剿,吾意在监军之事。 若事成,亲卫当有上阵之时,如此,不可不早做准备。” 听了赵桓的打算,周侗思忖片刻,道:“开国朝之先河,并不容易。” 宋朝太祖太宗时,有太子监国,却无太子监军。 想打破惯例,确实不容易。 “事在人为,还请周师助我。”赵桓道。 “当年,老朽初中武举,正是意气奋发时,多次谏言出征辽国,收复幽云。 奈何,彼时朝堂内外皆以和为主,我等武人实在说不得话,因为主战,老朽多遭训斥。 如今老了,没了哪个心气,实在是不愿白费力气。”伤怀一阵,周侗又道:“若是金国真的打来,老朽亦愿出一把子力气,至于其他,莫要再谈。” 说到底,周侗对金人南下,亦是将信将疑,加之东宫无权,不能上阵,周侗更不愿意接受招揽。 任凭赵桓如何苦口婆心亦是无用,甚至连礼物也不愿意接受。 “罢了,教师不愿入职东宫,吾亦不得强求。” 取出新鲜出炉的《战争概论》推到周侗前,赵桓又道:“此乃吾关于战争的些许拙见,还请教师斧正。” “多谢殿下了。” 看他态度,很是不以为意。 毕竟,谁会认为从来不通军事的太子,能够写出像样的兵书来呢。 十七 小事几件 街上很热闹,赵桓的心情却很落寞。 第一次招揽贤才便铩羽而归,着实给了他不小的打击。 看他郁郁不乐,兵辰道:“储君,这老儿如此不识抬举,不如去兵部求道调令,直接调入东宫任职。” “算了,强扭的瓜不甜,留待以后罢。”赵桓摆手道。 没有招揽到周侗,确实是失望。 其原因在于,没有合适的教官,招揽其他人的计划也不得不搁浅。 原计划遣人寻找岳飞,但是没名师指导,长歪了怎么办? 若是不能好好教导,真不如放生野养,也好过教废了。 思量间,只听兵辰道:“储君,其实周侗来与不来无关紧要,大不了我等吃些辛苦,勤加跑动,多多请教便是。 再不济,亦可以寻找旁人,总不得离了他周屠夫,我等还要吃带毛的肉。” “哈哈,真可谓一语惊醒梦中人啊!”赵桓大喜过后,又问道:“尔等可有熟悉延安府的?” “算了,此事回府再议。”赵桓又道。 找人,当然要把籍贯经历整理出来,也好有迹可循。 兵辰并不多问,只说道:“府中食客,来自天南海北各有所长,太子或可择贤而用。” 所谓食客,便是如同赵佶未登基时的高俅,这般人物治国安邦定然不能指望,寻找贤才下落,倒是可以一用。 滴答滴答的马蹄中,赵桓缓缓前行。 突然,一阵歌声传来。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却道天凉好个秋……” 声音婉约,绵长幽怨,十分动听。 顺着声音看去,乃是一间小楼,藏在浓密柳荫中。 看其模样,该是青楼无疑。 赵桓问道:“此间何人?” “此间便是官家的另一个相好的,赵元奴是也。”兵辰回道。 赵桓并不见怪他语气中的调侃,只问道:“歌曲虽见忧愁,却着实曼妙,何故如此冷清?” “嘿嘿,储君有所不知。”兵辰嘿嘿一笑,道:“世人多是捧高踩低的,如今官家独爱李师师,都以其为头牌,追捧日盛,这赵元奴自然无人问津。” “名气在此,才情又是不缺,总该有些客人罢?”赵桓问道。 “可能认不清形式,亦或不甘心罢,这赵元奴处处与李师师别苗头,若是见面,需得纹银五十两奉上,谁肯做那冤家?” 典型的转型失败。 “若是吾助其东山再起,可有收益?”赵桓问道。 “钱财所得有限,至于其它……”兵辰沉吟片刻,压低声音道:“若是官家常来,可得官家心情与动向,此乃媚上之关键。 再则,朝堂高官来往,定然透露许多隐私,对打击政敌颇为有益。” 能说出这番话,真让赵桓刮目相看。 “尔努力识字,说不得将来倚为耳目。”赵桓吩咐道。 “多谢储君提挈。”兵辰美滋滋地谢了。 亲卫固然威风,如何比得办理私密来的亲近? “有心就好,走吧。”赵桓轻敲马腹,继续向前。 若是旁人,进去就进去了,不管是这楼的门还是赵元奴的门,妨碍不大。 太子不行。 说到底,赵元奴曾经也是赵佶的相好,是一起睡过的。 赵桓进去,哪怕并未做甚么,也会有人以此攻讦其行为有伤风化。 乱.伦,可是这个年代的核武器。 影响其名声是一定的,若是闹得满城风雨,最轻也是禁足的下场。 而且不是怼高俅这般做样子,肯定有御史监督的。 更严重些,可能被废。 实在是得不偿失。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赵桓回头一看,原来却是林老汉。 到了近前,林老汉径直跪下,道:“前日幸得殿下相救,未曾报答,今日偶遇,务必让小老儿进献一番孝心。” 赵桓跳下马扶起林老汉,道:“吾为储君,眼见不法事,如何放任不管? 说起来也是惭愧,朗朗乾坤发生如此恶事,实乃朝廷之过也,安得要老丈回报?” “这便是太子?好俊!” “那老汉何人?” “这你都不知道?前日花花太岁欺辱这老汉父女,被太子撞见,当场打断了三条腿。” “嚯~花花太岁被废了,当浮一大白!” 只是两句话的功夫,周围已经围了许多人来。 他们不仅围观,还在评头论足。 好在怕冒犯了太子,都自觉的不曾靠近,因此兵辰只围着两人便了。 圈子里,赵桓仔细打量此时的林老汉,一身锦缎长衫,脸上淤青未消,裹着的头巾却是蜀锦的,再不复初见时的寒酸。 赵桓给的银锭,或许可以让他换身衣裳,不至于让他精神也变了。 “看你这身新鲜衣裳,可是找到了近亲?”赵桓问道。 “前日离开了府衙,正准备回乡去,却不想于城门口偶遇胞弟,因此留了下来……” “林老汉,药包好了……” 循声看去,药材铺的伙计拎着一个纸包走了过来。 林老汉歉意一笑,转身接住药,又当了钱,才道:“此乃安胎药,因为高达惊吓,媳妇儿动了胎气,因此来买。” 原来,白氏早有身孕,只是伤心自家男人,一直未曾发觉。 林老汉寻到兄弟后,觉得身体不妥,便寻了郎中来看,已然怀孕四月有余。 “郎中诊断乃是男儿,我林家倒是不会绝了香火。此乃太子恩德,做牛做马难报万一。”林老汉抹着眼睛说道。 可惜了,娇滴滴的美人儿居然怀孕了,真看不出来…… 驱逐突然冒出的念头,赵桓笑道:“此乃喜事,莫要如此,不好。 东宫就在哪处,待你得闲时自可前往,今日取药要紧,余者来日再说不迟。” “即如此,小老儿失礼了。” 林老汉不顾阻拦,磕了三个头,方才走了。 待其走远了,兵辰嘿嘿笑道:“不知那小娘子怀的,是他儿子还是孙子。” 赵桓扬起马鞭敲了一下,笑骂道:“莫要如此编排人,小心烂了舌头。” 经此一事,被周侗拒绝的郁闷倒是消减了许多。 不一刻,到了府门前。 尚未下马,只见一人奔到近前,拜道:“太子在上,小的丁大受人所托,送信而来。” “何人送信?”赵桓问道。 丁大道:“小的与太医院学生楚闲同乡,因其近日得罪了小人,被革除出院,临走之前托小的送信于太子。” 楚闲被开除了?赵桓皱起了眉头。 他对楚闲本事并不了解,然而印象还不错,正准备好好培养呢。 却不想,居然被革除了。 “只望他能撑过去,莫要寻了短见。”赵桓不无可惜地想到。 被除名,定然沦落为人笑柄,可是奇耻大辱。 最重要的是,他牛痘防治天花的事,又要重新找人了。 这其实不容易。 但不是说找不到郎中愿意办这事,而是没出事时名声归太子,出事愿意背锅的不好找。 此时,兵辰已经接过信转了过来。 信里未曾说出原委,只道离京,自行验证牛痘的真实,并欲研究安全的接种法,归期不定。 信中,透露着不搞定牛痘接种就去死的态度。 最重要的是,信中隐隐约约透露出了“功乃是太子指点,过乃是自己学艺不精”。 对此,赵桓很欣慰。 对这样醉心专业,又知情识趣的好男儿,太子当然要表示欣赏。 “劳烦带信了。”赵桓又对兵辰道:“往府中支取三贯钱赏于丁大。” “多谢太子殿下赏。”丁大喜滋滋地去了。 如今的开封城里,普通人一天也就挣个百八十文钱罢了。 一次打赏三贯,差不多是打工一个月的所得。 如今不过跑跑腿便得到了,何其之轻松? 赵桓却不把些许小事放在心里,径直进府写书练武去了。 只是看到朱凤英失望的眼神,太子着实头疼异常。 十八 回报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朱凤英摇头晃脑地品味着,倒是有几分学究的模样,煞是可爱。 “上联将读书声和风雨声融为一体,足具诗意,下联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雄心壮志,寓意深远。 纵观全联,风对雨,家对国,耳对心,极其工整,又连用叠字,真如闻书声琅琅。” 朱琏美目流彩,直勾勾的盯着太子称赞不迭。 自从病了一场,自家男人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实在让人不敢相信。 太子被看的有些心虚,打了个哈哈,道:“娘子,大龄女班已经聚全,你且去授课罢。” “便听郎君安排。”丢下一句话,朱琏带起一阵香风,走了。 因为看到府中有女童玩耍,赵桓决定加设了女班,也有三十来个女子愿意就学。 因为男女大防,不能采用男教师,便让朱琏亲自授课。 朱琏教十岁之上,朱凤英教授其下,姐妹花各司其职,倒也合适。 对此,朱琏也是愿意的。 居住东宫之中,其实也非常无聊。 旁边,朱凤英看到朱琏走了,唰地瞬移到了赵桓身边,拉住他的胳膊问道:“姐夫,周教师没来,如何练武啊?” “莫急,待吾寻找其他良师。”赵桓强颜欢笑。 “哎,爹爹本为团练使,却不让自家女儿学武,实在是……”朱凤英抱怨道。 对此,赵桓只能笑而不语。 谁能想到这个粉雕玉琢的小美女,会心心念念地想着学武呢。 “哎~” 朱凤英还待抱怨,陈朕鹏大步走来,行军礼道:“禀太子,亲卫已经集合,请殿下移驾!” 十分正式。 看他模样,好似上战场一般。 然而并没有,加上新补的两个马军,一共五十个亲卫,都端端正正地坐在板凳上。 按照赵桓的吩咐,教室布置的和后世相差仿佛。 墙上挂着黑板,有石膏制作的粉笔,亲卫面前放着纸笔。 笔也是新奇的玩意,乃是木片夹木炭制作的,除了附着性不如铅笔,用起来的感觉基本一样。 这也是太子的安排。 毕竟都是厮杀汉子,用刀枪都是好手,用毛笔个个手软,只能简化些。 赵桓上了讲台,喝道:“都有,唱名。” “陈朕鹏!” “到!” “展天神!” …… 其中,曹森与毕军乃是从马军司调来的好手,骑术确实精湛。 非但如此,宿元景还送了十匹好马,以供太子亲卫习练。 不一刻,五十人点名完毕。 十分正式,昭示着太子的的态度。 清了清嗓子,赵桓开口道:“各位护持吾之左右,皆乃亲近心腹,待吾继位,放出去都是执掌一军的存在。” “然而……”赵桓话锋一转,道:“各位多不识字,若是吾下诏令,尔等却看不明白,又当如何?” “自有左右书吏在……”陈朕鹏小声道。 其他人也是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显然对识字十分抗拒。 没出息的……赵桓暗叹一声,道:“假设,书吏心怀怨愤,尔等不知,只把他回军东京的诏令当真,实则是往边关去。 途中官府拦截,又告尔等蓄意谋反,本王如何处置?” 看下面仍然漫不经心,赵桓冷笑道:“若是未曾火并,看在今日情分上,发配琼州便了,若是出了人命,怕是只得挥泪斩马谡了。” “能看诏书的,定然是左右心腹,如何能够诓骗,再则军中自有定律,岂容小人作……” “陈朕鹏!”赵桓怒吼。 心累! 恁地多地屁话,识字就这么难? “滚到后面去,扎马步听!” “啊?哦~” 陈朕鹏垂头丧气地向后走去。 一个时辰的马步,想想都觉得酸爽。 呼~长出一口气,赵桓咬牙道:“今日辛苦,来日必有回报,今日懈怠,来日悔之晚矣! 本王麾下想得重用,全看本事,其中识字是基础。因不识字不得晋升,莫怪本王不讲情面。” 见赵桓说得严重,众人都收起了漫不经心。 事关前途啊,谁也不想多年后还在原地打转。 放了狠话,赵桓敲了敲桌子,道:“好了,现在上课,今次目标识字六十,百位加减法……” 不提太子为亲卫们操碎了心,只说赵氏小楼里,灯火通明,轻歌绕梁。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心人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好诗!”赵佶闭目品味半晌,又道:“近来不得暇,倒是冷落了你。” “国事繁重,大王不得闲亦是正常。”赵元奴笑道。 国事繁重么? 怎么可能! 只是赵佶喜新厌旧,赵元奴又未曾得甚好作品,不爱来罢了。 这话憋在心里便好,赵元奴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 此时,老鸨端着托盘进来。 金杯银盏,琼浆玉液,精美小菜,自不必多说。 赵元奴接过,为赵佶调制酒浆。 老鸨伺立一旁,笑道:“官家许久不来,元奴一直郁郁不乐呢。” 赵佶微微颌首,道:“从这首人生若只如初见,可见端倪。” 赵元奴调好酒浆,双手送了过来,道:“大王尝尝,可否是旧日滋味。” 大约知道天子出入青楼不好,所以赵佶只用端王的身份,因此赵元奴称呼其为大王。 赵佶抿了一口,回味一阵,赞道:“遍观东京,也就你这酒浆最有滋味。” “对了,你这诗从何得来?可是花了许多价钱?”赵佶问道。 赵元奴垂首道:“好教大王得知,并无一文耗费,实乃送上门来。” “哦,如此才子,定然是仰慕你的才貌了。”赵佶道。 赵元奴捂嘴轻笑,道:“大王却是猜错了,此乃一片孝心呢?” “不知元奴甚时多了孩儿?”赵佶调笑道。 赵元奴笑而不语。 “老身倒是知晓。”老鸨插话道:“晌午时分,姑娘心里不痛快,唱了太子殿下的丑奴儿。 也是巧,恰逢太子策马经过,驻足听了一阵,未曾经进来,听完便走了。 午间时分,东宫便有人送了此诗来,老身自作主张,央人通知了官家。” “确实有心了。”赵佶赞道。 在他的想法里,当然是太子惦记父亲,方才给赵元奴送了诗来。 否则,太子又用不着赵元奴,何苦巴巴地送诗来讨好? 至于不是赵元奴原创,并不是问题。 此时青楼姑娘们的词曲,都是从外面购买,也有的免费赠送的。 想得好词曲,全凭手段,包括但不限于钱财、美色、名声等。 以赵桓脑海里的诗词歌赋,哪怕不是太子,只凭卖诗,混个小康不难。 这边,赵元奴又调了一杯酒递了过来。 赵佶饮了,眼睛一睁,赞道:“口味清新,芳香独特,甚好!” “大王喜欢,多饮几杯,今夜留宿可好?”赵元奴撒娇道。 赵佶叹了口气,道:“明日朝会,不得不回,明晚吾再过来。” “大王莫要变了故人心呦。”赵元奴央求道。 饮酒到了半夜,又品了一回箫,赵佶心满意足地走了。 送走了赵佶,赵元奴招来老鸨并几个丫鬟,问道:“官家随行,可曾透露消息?” “未知姑娘问得何方消息?”老鸨道。 “关于东宫。”赵元奴道。 “有个中官透露,明日朝会,似乎有言官要弹劾太子,只是不知详情。”一个丫鬟道。 赵元奴沉吟片刻,道:“此后官家再来,尔等用心奉承其左右,多加留心关于东宫的消息。” “是。”丫鬟们应下。 赵元奴看向老鸨,道:“能否勾住官家欢心,全在于好词曲,东京虽大,识我者不多,须得巴结住东宫。 妈妈且使人告知今日所得,略作回报之心。” 老鸨全指望赵元奴吃饭,知晓其中干系,立刻应下,道:“老身这便遣人去。”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太子助我夺回花魁榜首,吾自当倾力回报。”赵元奴喃喃道。 虽未有一言交谈,然赵桓给出诗词,赵元奴回以情报,尽在心照不宣中。 至于吃亏占便宜,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各取所需。 …… 没发现签约状态改了,然而太子官家“愚任”发现了,立刻给了个首赏,实在感谢! 十九 朝会 天色微亮,东宫正门大开,一架马车缓缓行了出来。 今日四月初十,定例朝会,太子需要旁听。 立朝起,朝会有四,分为大朝会、常朝仪、常起居和入阁仪。 大朝会每年元旦、五月初一、冬至时举行,除遇变故,基本如常。 常朝仪是两省、台官和文武百官每日在前殿举行的例行朝会。 因宰相和京官事务缠身,难以每天“签到”,参加常朝的大多是御史台官、补官等,往往流于形式,至英宗时废除。 常起居是宋朝宰相、枢密使、武班以及有要紧事务奏报的职事官参加的朝会活动。 按制,皇帝需日日视朝,官员日日报道,实在是辛苦,至宁宗时已然名存实亡。 入阁仪本为仪式性的典礼,每月初一和十五举行。 满朝文武百官立于文德殿候朝,听唤入见,大体流程是百官问候皇帝,皇帝领情请顿饭。 今日赵桓参加的,便是入阁仪。 实际上,赵佶并不勤快,这一月两次的入阁仪也不常举行,日期也时常更改。 便如今次,谁知道他为何放到了初十。 但是要举行,便不只是请客吃饭,定然要说些军国重事的。 有些时候,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会拿上去说。 不一刻,车驾到了宫门前。 赵桓下车时,正看到高俅下车。 “哼~”高俅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赵桓呵呵一笑,并不放在心上。 “见过殿下。”郑居中过来问候。 “见过郑相公。”赵桓回礼。 虽然是个没节操的,但是副宰来示好,赵桓自然不能拒人千里。 “见过太子。”滕和也过来了。 “见过滕公。” 有两个大佬打头,立刻围过来了十数人。 以前是没这个待遇的。 原身窝囊,是个小透明,来了就找个地方自个儿待着,百官只当他不存在。 把高俅弄了一顿,让别人看到了太子的威严,便有人愿意来投资一下。 虽然都不得志,亦未发现后世有名的人,赵桓也不介意回个礼。 礼贤下士的姿态做足,方能请得大贤来嘛。 而且,站这里的,最低都是四品,说不得以后就有用到的地方。 旁边,高俅与童贯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 王黻叉手立在蔡京侧前,满面堆笑,尽显恭谨。 其他的三三两两,嗡嗡声不断,也听不清说些什么。 相当热闹。 “圣上落座,百官觐见。” 相互问候中,只听台阶上一声呼喝。 宫门大开,能看到赵佶斜坐在龙椅上,一手反撑着腮帮,百无聊赖的模样。 实在惫懒至极。 “哎~”暗暗叹了口气,赵桓回归序列。 不得不是说,宋朝皇帝还是相当宽容的,便如宫门前寒暄,按制乃是失仪。 显然,皇帝大臣都不在意。 按照排序,赵桓位列蔡京、郑居中之后,属于文官,从左边进入。 这还是太宗朝时定下的规矩,赵光义觉得亲王都是小儿辈,上朝只是长见识,便位列宰相之后。 “见过道君皇帝。”众臣稽首行礼。 “免礼。”赵佶随意挥手道。 旁边,中官李彦唱道:“有事出班,无事退朝。” “臣有本奏。”童贯出列。 他是枢密使,位列右侧武将之首,倒是不曾打乱队列。 “准。”赵佶坐直了身体,略略振作了精神。 知道戏肉来了,赵桓也打起了精神。 童贯道:“西北党项,素来不服王化,多有侵扰之举,残害沿边军民。 去岁,其趁边军不备,破靖夏城,尽屠官民将兵三千余,焚城而去。 土中血迹未干,地下尸骨仍存,屈死冤魂犹在,此仇不可不报。 目下,靖夏城复、制戎城筑,且军兵精锐,军械齐备。 臣乞命,发兵征西夏,以讨不平,宣陛下威仪。” “刘法,汝久历西北,深知边事,可有建议?”赵佶问道。 刘法,当世第一名将,因功得授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使,禁军三巨头之一。 按常理,全国军事力量统属于枢密院。 为了限制枢密院,其下设两个独立机构,乃是殿前都指挥使司和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司。 殿前司都指挥使高俅,侍卫司都指挥使宿元景。 实际上,侍卫司已经名存实亡,其实权分别归属于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司和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司。 殿前司、马军司、步军司,合称三衙,统管全部禁军。 因此从职责上说,刘法的权力与高俅相当。 然而,马帅是因功上去的,高俅是凭关系上去的,因此高俅加授仪同开府三司,有殿帅府,刘法却没有马帅府。 好在,宿元景说的上话,又不管事,刘法的马帅倒也做得舒心。 赵桓思绪转动中,只听刘法说道:“至平夏城之战后,西夏军力日衰,不复极盛之时。 且国朝兵力雄厚,粮草充足,只需稳步推进,克敌不难。” 言简意赅点出了宋强夏弱的局面。 赵佶问道:“众卿可有建议。” 武将齐齐拜下,道:“乞诏令,平西夏以扬陛下威风于塞外。” 武将嘛,只有打仗才能升官发财,基本不可能反对。 “服惟陛下圣裁。”文臣齐齐拜下。 这绝壁是提前说好了的,提议一出,直接举手便行通过。 否则绝对不可能如此整齐。 只是尴尬了太子。 没人提前和他沟通,只有他一个笔挺挺地竖着,相当惹眼。 许是想到了这点,赵佶嘴角弯起,问道:“皇儿可有意见?” 赵桓出列,小步快走往前。 本来他只是看看,没打算说话,只是情势如此,不说好像也不合适。 到了前面,赵桓躬身道:“儿臣有话说。” 赵佶抬了抬手,示意文武起身。 于是,文武大臣都起身。 童贯拱手笑道:“不知定王有何高见,或可益于边事?” 那笑容假的十分明显。 与其说是释放善意,不如说在表达不屑。 武臣多是一般模样,不屑毫不掩饰,毕竟太子不通军事乃是常识。 文臣也吨是不以为意,想来不以为太子能说出什么有用的来。 稍微整理了思绪,赵桓看向童贯,道:“但凡用兵,不外乎自保、震慑、劫掠削弱其力、攻城略地、灭国此五种,敢问泾国公,此次出兵西夏,意欲何为?” “呃……”童贯傻眼了。 他只想着出兵,确实还没想目标。 其实不怪他。 纵观宋夏,几乎连年开仗,很少有和平的时候,以至于开战已经成了习惯。 西夏人都是觉得能打就动手,很少设立具体目标,基本是打到哪里算哪里。 唯一一次目标明确的,乃是平夏城之战,当时西夏动员了四十万大军准备推了平夏城,结果铩羽而归。 然后宋军报复,往西夏国内打。 宋朝的战略目标比较明确,就是灭了西夏。 但是百多年下来,心气被磨没了,已经没人把这个当做目标。 所以,很多时候是为了打而打。 到了赵佶上位,童贯蔡京等人为了邀功,一力对西夏用兵。 他们深得宠信,权倾朝野,只要决定发兵,基本不会有阻碍。 看童贯傻眼,赵桓道:“未定目标,如何选择领兵大将?如何确定行军路线?如何计算所需兵力粮草?” 童贯深吸一口气,道:“朝堂决议出兵,枢密院方才调集兵将,依据数目调拨粮草军械,次后选择目标出兵。” “原来却是本末倒置。”哂笑一声,赵桓道:“元祐三年,马帅出兵扫荡西夏洪州,乃是为了解塞门寨之围,同时稳定士气民心。 因目标明确,是故轻兵疾进,转战流动不歇,成效显然。 元符元年,西夏集兵于外,马帅与苗履统兵至大沙堆等处,破荡贼众,斩获甚多,此乃为自保而主动出击。” 赵桓挠了挠刘法的痒处。 此时,吃瓜群众喝酒吹牛逼的时候都喜欢给朝中大将排个名次,基本上,刘法都是毫无疑问的第一。 就是这么牛逼! 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威名,绝无半点水分。 已经颇有名声的种师道、种师中等人,在他面前都是小弟弟。 他就是宋朝第一能打的。 如此,赵桓当然想要结交一二。 同时,他也想着试试改变刘法的命运。 本来,此次朝堂出兵决议顺利通过,明年三月正式开战,当时童贯要刘法出兵突袭西夏朔方。 刘法以“西夏尚有余力,孤兵深入必败”为由规劝,奈何胳膊拗不过大腿,被逼出兵,最终于统安城兵败身死。 若是搅了这次用兵,或者好好制定计划,说不得可以挽救刘法的命运。 毕竟,多一个大将,多一分力量,对金国也多一些底气。 ………… 二十 拖延 “元符二年,马帅再次出塞,转战神鸡流、乌延等地,先后斩首四千余级,大胜而归。 然,小王敢问一句,当时出兵意义何在?” 刘法一愣,不明白赵桓到底是什么个意思。 夸奖吧,绝不该如此质问,攻讦也不会说大胜而归。 下意识地,刘法回道:“当时我军强盛,西夏军备不整,为削弱其边境力量,是故出兵。” “除了斩首,可有其他收获?” “当时轻装疾进,所有缴获除了自用,皆毁之,故无其它收获。” “损耗如何?” “阵亡四百余人,耗费钱粮十五余万缗。” “以区区代价,取得四千斩首,实乃大胜。”赵桓颌首赞叹。 “敢问太子,欲表何意?” 童贯觉得不能让赵桓继续东拉西扯,否则出兵之事非得被搅黄了不可。 “本王以为,马帅出塞,战术上及其成功,却与战略无益。”赵桓转身扫视一遍殿内,开始贩卖自己的私货。 “战术,卖指导和进行战斗的方法,为获取小规模胜利采用的技术。 便如攻洪州救塞门寨,实乃上佳的战术。 战略,乃是战争指挥者为达成战争的政治目的,依据战争规律所制定和采取的准备和实施战争的方针、策略和方法。 国朝对西夏用兵的终极目的,只为灭其国,收旧土。 任何于此目的无益的,皆不算成功,不当进行。” “此言差矣,刘法出塞,斩首四千,削弱了党项人的实力,如何说与灭国无益?”童贯反问道。 “区区四千人,相对西夏数百万人口,济得甚事?”赵桓反问道。 童贯闭嘴。 强词夺理,的确可以说为后续战事积攒了优势,然而童贯毕竟是要些脸面的。 说实话,四千人,于大局无关痛痒。 赵桓道:“为灭西夏,神宗行开边事,收熙河、青塘,拓土两千余里,事实上形成了左右夹击西夏的形式,为国朝取得了战略优势。 而其中连续的战事,便是为达成战略目的而进行的战术。 敢问泾国公,此次出兵,若获胜,于灭西夏何益,其耗费与收获计较可否划算?若战败,又对灭其国有何影响?” “多杀一个党项人,终归是好的吧。”高俅忍不住插话了。 “杀一个可以再生,除非杀尽杀绝,泾国公可能做到?” 要是能做到,童贯还在这里听他哔哔?早就出兵去了。 “只要获胜,总是益处。”童贯辩驳道。 “父皇。”赵桓顿首,道:“目下,国朝对西夏乃全据优势,当不动则已,动辄击其要害,小打小闹,其实不必。” 赵佶问道:“你以为,西夏要害何处?” 看他脸上带笑,显然是认为赵桓说的有些意思。 只是态度并不明朗。 赵桓道:“一国之要害,不外乎政治、经济、工业、军事之要地。 于西夏而言,克其兴庆府,则余地无首,破灭不难。 其盐州有盐池,为西夏产盐地,夏州乃其铁产地,盐铁之利,父皇想必清楚。 若是拿下盐州、夏州,西夏立刻内外困窘,且就粮敌国,于我大有裨益,比拿下十处要塞更有益处。” 赵佶立刻心动。 盐铁啊,一直是朝廷收入的重要组成部分。 西夏产的青白盐一直是抢手货,可谓供不应求。 要是真的拿下西夏盐州,得多多少收入? “太子所言在理。”郑居中出列道:“与其漫无目的耗费许多,不如集中积极精力拿下此两处来。” “敢问太子,可有方略?”蔡京问道。 这老货不是好东西,明晃晃地把太子往坑里推呢。 要是赵桓得意忘形,真的说出什么方略来,定然被批驳的一无是处。 要知道,太子一席话,可把殿中武将说的一肚子火。 毕竟,他们吃过的盐比太子吃过的米还多,却不如太子想的明白,让人情何以堪。 赵桓可不接招,笑道:“本王不知其山川走向,城池分布,驻军几何,如何制定得方略来? 且本王为储君,当纵览全局,制定战略目标,制定战术并具体如何实现,当看各位臣公手段。” 蔡京微微一笑,好似全不在意,缩了回去。 老滑头一个。 刘法道:“此两地路途遥远,兵力雄厚,并不易拿下。” “自然不易。”赵桓笑道:“然,尔等可把此两地作为目标后,进行细分,例如取盐州,需兵将几何,道路如何,先打何处,阻截何处……细细罗列,再寻解决策略,自有完善计划时。” 围绕战略目标,制定次级目标,再制定具体战术,赵桓很好地兜售了自己的私货。 刘法陷入沉思中。 武将中但凡能打的,都认真思考了起来。 高俅不屑道:“太子长篇大论,不过纸上谈兵罢了,于军事何有益处?” “此言差矣!”一武官出列道:“尔全赖陛下宠爱方登高位,于军事不过八窍通了七窍罢了,如何体悟太子言论妙处?” 直接就是人生攻击,实在太棒了! 赵桓暗暗把此人容貌记下,打算找机会结识下。 另一边,高俅脸色阴沉,恶狠狠地盯着这人。 “此前筹划方略,亦是有此步骤,只是没有太子这般透彻明白。 臣以为,太子言论,可成书列于武学教材中使用。”这人说道。 “可。”赵佶看向赵桓,道:“退朝后,皇儿便把言论整理成册,供武学将官学习。” “儿臣已经整理完毕。”赵桓从袖子里掏出战争概论,又双手举过头顶,道:“只是初定,尚未曾仔细推敲,或有谬误处,请父皇斧正。” “递上来吧。”赵佶笑容更盛。 虽然危难时坑了自家儿子,然而此时的赵佶,还是一个不错的父亲,见赵桓成器,自然也是欣慰的。 赵桓毕恭毕敬地举着书,放到龙案之上,又原样退回。 “太子谋西夏甚大,只怕辽国不愿。” 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冒了出来。 赵桓转身一看,原来却是殿前司副都指挥使董悦,一个不学无术、抱着高俅大腿上位的家伙。 大约是见高俅吃瘪,忍不住要找些场面回来。 只是太蠢了。 赵桓嗤笑一声,道:“若是惧怕辽国干涉,尔等如何有胆气行那连金灭辽事?” 轻轻一句,把董悦憋的脸色通红。 连金灭辽提议,乃是童贯首倡。 若他说辽国强盛不可力敌,岂非与童贯作对? 莫说区区董悦,便是高俅也不敢。 若说辽国确实不足为虑,又是自相矛盾,乃自己打自己的脸。 只能灰溜溜地退回去。 “出兵之议暂停,围绕攻取盐州、夏州二地,重新制定方略。”沉吟片刻,赵佶又补充道:“方略即出,送东宫过目。” “儿臣定然为泾国公查漏补缺。”赵桓抢先道。 “臣谨奉诏。” 童贯很不快活。 好端端地,头上多了个爹,谁能愿意? 只是赵佶御口一开,他也不敢反驳,万一惹得皇帝不快,怕是麻烦更大。 赵桓却相当满意。 不管怎么样,短时间内,童贯是出不了兵了。 救了刘法一命是其一,其二是争取了时间。 现在出兵,太子想请监军也不能,遑论主导权。 假以时日,太子亲征也不是不可能。 说实话,赵桓对童贯并不放心。 矫诏出兵收复四州,克积石军,平夏城之战等,确实牛皮哄哄。 然而,只见捷报不见失败,便如靖夏城如何被屠,也就赵佶心里没点逼数。 且,若是童贯真的牛逼,何至于还要出钱赎购幽云? 再则,以朝堂的腐败,地方吃空饷肯定相当严重,若是不加查处,只能虚耗许多 至于拖延而不是否决,乃是赵桓觉得以力量对比,宋朝的实力是强于西夏的,能打。 留下个头,拖个一年半载,待羽翼丰满时再行提起,重启西征。 即便不能统帅,亦可作为监军,实际上主导这场战争。 盘算间,只听赵佶问道:“皇儿,于连金灭辽事,可有见解?” 二十一 跳题 燕云十六州,乃幽、顺、儒、檀、蓟、涿、瀛、莫、新、妫、武、蔚、应、寰、朔、云州。 石敬瑭反唐自立,因实力不济求援于契丹,称儿皇帝,割让幽云。 自古以来,十六州便是中原的北面门户,特别是“幽、蓟、瀛、莫、涿、檀、顺”的山前七州,及其重要。 其地西多山,地形复杂,北依燕山、太行山,地势险峻,实乃天然之防线,其东濒临大海,无虞北蛮偷渡。 其中部,有桑干河、拒马河,河面宽阔,水深流急,亦可为防线。 有言云:岭北失则燕云危,燕云失则中原危。 幽、燕诸州,盖天造地设以分藩、汉之限,诚一夫当关,万夫莫前也。 七州往南至黄河,沿途一马平川,无险要可守,北方铁骑出燕山,纵横奔驰无阻,旦夕可至开封。 因不足守,宋朝在边境多筑堡垒城寨,且于真定、中山及河间设防线。 然而平原广阔,契丹铁骑自可随意取道绕行。 因此,真宗朝时契丹南下,沿途克敌破城,不过旬日即抵达定州,距汴梁不过三百余里。 靖康年间,金兵南下,亦是顺利抵达开封城下,几无阻碍。 因此,太祖太宗念念不忘收回幽云,以为屏障。 只是太宗亲征大败,其后子孙不思进取,再少有把把收复幽云提及。 赵佶起意收复燕云,大约也不是在意其对国家安全的作用。 赵桓揣测,定然是虚荣心作祟。 祖宗没做到的事,我做到了,我是不是最牛逼的? 道君皇帝必须比列祖列宗牛逼! 这大概就是赵佶的想法。 而且,辽国日薄西山,金国方兴未艾,形势上也有了收复幽云的可能。 “山后九州尚可商榷,山前五州并燕山、太行山屏障,须得收回。”赵桓铿锵有力地说道。 因为柴荣收回了莫州和瀛洲,山前七州只有有五州在契丹手中。 所以,要是柴荣不死的话,后周能不能干掉契丹? 旁边童贯闻言,老脸笑成了菊花。 打西夏什么的,其实锦上添花,可有可无的。 打幽云,才是大头。 宋神宗临终遗言:“能复燕山者,虽异姓亦可封王。” 其意在于鼓励军民进取,然而谁也没有在意。 太宗亲征燕云失败后,朝堂内外对便北伐已绝望。 至今和平百多年,众人也没觉得有收复燕云的必要。 主要是,大家的印象中,契丹人还是超级凶的。 政和元年,童贯出使辽国时,时辽人马植密见,陈述辽金虚实。 呦嚯,契丹人不行了?童贯大为意动,指望通过收复幽云封王。 于是,在他的一系列操作下,连金灭辽风议日盛,致有海上之盟和后来的靖康之耻。 其实连金灭辽没错,错的是赵佶以及朝堂当权者心里没逼数,没认清自己的实力。 辽国确实烂透了,然而宋朝更烂啊。 女真一看宋国如此鶸,还富的流油,不搞更待何时? 于是,宋钦宗被坑的欲哭无泪。 “父皇。”赵桓顿首,换了话题,道:“既然决议用兵于辽夏,何故岁币岁赐不绝?” “啊?” 这思路转变太快,赵佶有些反应不及。 “太子所言在理!”郑居中附和道:“岁纳辽国银帛五十万,岁赐西夏二十五万又五千,几近百八十万缗。 若是省下养兵,当可得精兵五万,正好用于战事。” “不可,此乃言而无信,有损国朝威仪。”一个御史反驳道。 童贯跳了出来,道:“国朝已然决议用兵,如何损己利人?” 说着话,童贯却直勾勾地盯着蔡京。 很明显,这人乃是蔡京的小弟。 蔡京复起,全赖童贯帮助,童贯领军,乃是蔡京一力保举。 照例两人应该亲密无间,奈何童贯为控制兵权,官兵晋升、军事行动直奏御前,完全把宰相给撇开了去。 蔡京的权利被削弱,自然不干。 于是,两人矛盾日盛。 只是蔡京老奸巨猾,并不亲自下场,童贯却百无禁忌,直接撸起袖子干。 至于郑居中的附和,只是讨好太子而已。 “谬论!若是停了岁赐岁币,边患必起。” “百万将士枕戈以待,何足为虑?” “河北禁军多有缺额,且承平日久,并不足用,如何用兵辽国?” “节约两币,正好练兵。” “百八十缗,可堪足用?” …… 顿时一片乱糟糟。 赵桓默默地退了回去,看童贯舌战群雄。 文官反驳,是不知道节约岁币的好处?他们又不傻! 大约是不想童贯顺利出兵辽国吧。 反正换位思考,蔡京是绝对不会希望看到童贯封王的。 只是他也不敢阻止,因为赵佶心动了。 所以,他只能一言不发,让小弟们去探探路。 龙椅上,赵佶不耐烦了。 李彦大喝道:“肃静!” 立刻各回本位,鸦雀无声。 “太子献策有功,当嘉奖。”赵佶看向自家儿子,道:“有何需要,但说无妨。” 惊喜来的太突然,太子措手不及。 快速思考片刻,赵桓道:“父皇执掌国内,河清海晏,政顺人和天下太平,并无用到儿臣处。” 为了自己的目的,赵桓也是豁出了脸面,果断做了会阿谀奉承的小人。 “然国家中枢,父皇不能轻离,儿臣愿替父皇御驾,督军于阵前,望父皇恩准。” 说着,赵桓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以头伏地。 “陛下明鉴。”蔡京出列,道:“国朝只有太子监国,绝无太子监军之成例。” “辅政此言,莫非怀疑东宫预行黄袍加身故事乎?”郑居中跳了出来。 “此乃维护天家和睦,太宰何必故意谗言。”余深跳了出来。 此时,蔡京乃是辅政,宰相位实际空缺,只有太宰和少宰。 余深便是太宰,也是蔡京的忠实小弟。 郑居中谋求宰相位,必须要搬开蔡京这个太上宰相。 余深进一步不过太宰,不值得翻脸,所以还是忠心耿耿。 郑居中道:“太子于军事颇有见地,不论筹谋对党项用兵,亦或节约岁币练兵,都是好提议。 知兵,知钱粮之贵,近日又在练兵,如何不能领兵外出?” “纵观领兵者,无不起于军阵,太子素无经验,恐于战事有误。”余深反驳道。 “荒谬,明日动兵乎?不可学习乎?太子天资聪慧,如何不能进学……” “把可能扼杀,总好过伤了陛下父子情分。” “既然父子,何虑之有?” “汉武英明,刘据聪慧,尚为小人蒙蔽……” 文官二三把手吵的挺凶。 大约是觉得看着自家老大吵架过意不去,两边各有小弟出阵,开始了互喷。 你说太子天纵英才,有太祖太宗遗风,定然能振国朝军威。 他说太子权柄过重有益无害,恐为小人陷害,伤了天家和睦。 瞬时间,朝堂变菜市场,就太子能否监军吵成一团。 身为当事人,赵桓默默地起身,退了回去。 统军监军都不可能,他提出来只是留个引子,为恢复东宫官制做个铺垫罢了。 余光中,他看到赵佶已经捡起了《战争概论》,自顾自看了起来。 此时,他突然理解了自家老爹。 就朝堂这模样,换他也不爱开朝会。 宰相枢密使小屋子一蹲,三言两语搞定,多痛快! 不过,说起来吵架的缘由,都是他引出来的。 本来好好的讨论出兵西夏,结果话题跳到了连金灭辽上,然后又被太子倏地跳到了免除岁赐岁币上,再跳到太子监军上。 跳来跳去,可不是一团糟? 好在,反正一时半会出不了兵,赵桓并不忧虑。 慢慢来吧,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二十二 憋屈 “哎~” 赵桓回望一眼宫门,带着无穷的蛋疼就要上马车。 扯皮半天,一事无成。 朝会最终在赵佶的“吵累了,就退朝吧。”中,不欢而散。 既没确定出兵计划,亦未确定废除岁赐和岁币,便是对太子的嘉奖,也在猪队友和神对手的配合下,无疾而终。 “太子殿下请留步。” 赵桓回身,只见一个五十左右的文官快步走来。 其公服圆领大袖,下裾加横襕,腰间束革带,头上戴幞头,脚登革履。 从上朝未着朝服便知,大约是朝会结束后直接去办公的。 却不想,原本数言而绝的出兵事宜不但被搅黄了,更是拖到了中午。 眼前这人公服绯色,悬有银鱼袋,应该是五品。 到了近前,这官拱手作揖道:“下臣中奉大夫,右文殿修撰刘韐见过太子殿下。” 刘韐?这可是个名臣! 赵桓暗喜,回礼道:“原来是刘公当面,小王失礼了。” 他一时没想起来刘韐的经历,不过知道他有三个牛逼的儿子。 长子刘子羽,次子刘子翼,三子刘子翚,都是能文能武,十分出色的英才。 赵桓思绪急转时,只听刘韐问道:“敢问太子,今日朝堂言及灭西夏,收七州,可是当真?” “当然。”赵桓摆手阻止刘韐插话,道:“此非一朝一夕之功,当做长久计。” “殿下可有方略?”刘韐盯着问道。 显然,他想听赵桓的心里话。 赵桓道:“攘外必先安内,若图谋出兵,当清吏治,裁冗额,蓄钱粮,练精兵,平盗贼,方得胜算。” 刘韐深深作揖,道:“储君如此,国家有望啊!” “刘公不必如此。”赵桓扶起刘韐,道:“说起来简单,做起来不易啊,吾不过储君罢了,以父皇的性子……哎……” “哎……”刘韐也跟着叹了口气。 只要皇帝还是赵佶,想办到赵桓说的几条,根本就不可能。 清吏治,起码蔡京、童贯、王黻等人都要驱逐,哪怕郑居中也是留之无益,赵佶能够答应? 至于蓄钱粮,赵佶如何肯把艮岳停了? 沉吟片刻,赵桓又道:“若可能,以千万贯赎取山前七州,亦无不可,若不能,待金兵打过去,我等再行发兵不迟。” “为何不是趁辽国将亡时,抢先出兵?如此,也好过直接同金国接战。” “金国不善经济,而幽云之地,素乃辽国财赋重地。金人到此,安得不行搜刮抢掠事?” “太子所言在理!”刘韐叹道:“辽国据幽云二百余年,其地汉人忘却出身久矣,并不以朝廷为正统。 可笑朝中多有人以为,大兵到时,必箪食壶浆相迎,实乃坐井观天。” “是啊,待辽国灭亡,其失依靠,又让金人肆虐,使其不得不依靠我国,进而使其心归汉家,方能无忧。”赵桓叹道。 “怕只怕金人抢先南下,河北百姓有兵灾之苦。” “一路苦,何如天下苦?且有二十万精兵,金人未必打的过来。” 刘韐笑了笑,道:“储君烛照万里,下官便不班门弄斧了,告辞。” “刘公且慢。”赵桓一把拉住他,道:“吾所得来自耳闻,不比刘公亲历,今日相逢,正好请教西北事。” 此时,赵桓已经想起了刘韐的经历。 哲宗元祐九年,刘韐中进士,随后调丰城尉,任满迁秦城县令,政绩卓越。 因不满蔡京当政,辞官游学,被熙河经略使王厚邀请为幕僚,随后出任平货使。 恰逢熙河干旱,朝廷不及救灾,刘韐出军资购粮,解军民之危,因功迁转运使。 此时,他刚卸任转运使,入京任职。 若是太子没有搅黄这次朝会,童贯继续出兵的话,刘法会战死。 宋朝第一能打的死了,西夏人得意至极,趁势进攻振武军,西北震动。 危难时,刘韐出任鄜延路经略安抚使,痛击西夏,并促使西夏求和。 随后回京,因蔡京复出,自请提举崇福宫。 相当有个性的一个人。 后知越州,方腊反,势如破竹,然越州比邻杭州,在刘韐的主持下,越州安然无恙。 靖康时,刘韐知定州,金人挟灭辽之危南下,长驱直入莫可挡者,却在攻击真定时吃了瘪。 再后来,钦宗求和,刘韐出使金营被扣,自缢以全名节。 所以说,原身确实废。 随便把刘韐重用了,东京也不至于失守。 这样的人,赵桓当然是要好好笼络。 倒不是不想招揽,只是目下东宫这座庙太小,只能浪费了刘韐的才能。 太子觊觎的,乃是刘韐的三个儿子。 当然不是觊觎其帅气,而是他们的本事。 只是赵桓不表露出来,邀请了刘韐上车,亲自送他回家。 “请刘公奉茶。”赵桓亲自递了茶盏过去。 刘韐感激莫名,道:“折煞下官了,何敢劳烦殿下动手。” “若国朝中枢众臣皆如刘公,不,只需一半才德,吾何必操心许多。”赵桓叹了一句,又道:“烦请刘公详述西北境况。” “以军论,按熙宁制,驻扎鄜延五路禁军当有马步军二百二十七营,计有兵数十一万三千五百。 目下,编制依旧,然人数不足三万,且多老弱,失于训练,危急时,并不堪用。” 太子气炸了。 禁军军卒,月俸一贯,军中供应饭食,一月耗费之数与军饷相当。 另外军服、兵器、甲胄等,平均一兵年耗资十五贯左右。 也就是说,十一万余禁军,耗资大约五百五十万。 按照刘韐数据,其中四百万被各级官吏中饱私囊。 另外,剩下的,肯定还有克扣。 六百万贯,真正用于养兵的,能有五十万就不错了。 忍住怒火,赵桓沉声问道:“各将情况如何?” 他说的将,乃是军队编制,三千到一万人不等。 因担忧武人专权,国朝行将兵分离制度,然将不知兵,兵不知将,严重影响战斗力。 因此,王安石变法时设专职将官练兵,其编制与成员保持不变,勤加训练以保证战斗力。 童贯打西夏打的轻松愉快,说起来还是王安石变法的余荫。 刘韐道:“熙宁置四十二将,历经反复,目下仅余二十四将,计有兵丁十万余,可用者十将,可战之兵四万余。” 还好,没烂透…… 念头未落,赵桓便暗艹了一声。 说起来,各将与禁军,不过五十步与一百步罢了,有甚值得庆幸的? 也难怪童贯初到西北,便精选精锐五千,组成了胜捷军。 换做赵桓,他也不敢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给当地军队。 只是,这些渣滓,祸害的可都是他的天下啊。 “若吾登基,定尽除蠹虫!”赵桓恶狠狠地说道。 刘韐摇了摇头,只是叹气不语。 他曾经上书中枢,然石沉大海,显然告状是到不了赵佶跟前的。 面君时也说过,然而道君皇帝毫不在意。 太子亦然,对此实在有心无力。 只是,心里憋的慌啊。 刘韐打破沉默,劝道:“储君雄心振作,然良机未到,当隐忍不动。 中枢蔡京以下,各边将尽皆参与瓜分,牵连实在广大。 一旦查实,定然人头滚滚,为求自保,边将只能军变不断。 若是所有军变都以“太子无德,不得不反”为借口,储君之位危矣!” 这是掏心窝子的话,也是大实话。 大规模叛乱起,赵佶惊慌失措之下,见废掉赵桓可以平息叛乱,估计不会太过犹豫。 反正他儿子那么多,换谁不一样。 至于祖宗传统,哪有社稷安危来的重要? 太子的权利太小,彻查贪腐的风险太大,实在是憋屈。 “此时,只能隐忍。” “待吾继位,不杀个人头滚滚,决不罢休!”赵桓狠狠地补充道。 “须得有把握镇压各路叛乱,才好发作。”刘韐又劝道。 这太子当的,实在是没滋味。 二十三 拐人不成 “好一个精壮汉子!” 赞叹中,赵桓于门口驻足观望。 只见院中一人持着上身,不断引弓虚放。 有两人进来时也不为所动,继续训练不停。 赵桓细看,只见弓身乃桑木,长三尺三,弦为丝麻,长二尺五,脚旁还放着檀弰,铁膛,钢机,铜轮等物件。 这家伙用来打熬力气的,居然是宋朝军事利器,大名鼎鼎——神臂弩。 简直禽兽! 宋兵操作神臂弩,都是借助机关方能打开,或者就是两三人协同操作,却不想这家伙当做打熬力气的器械。 再看汉子,只穿薄薄的短衫,尽为汗水打湿,显露出里面结实精壮的肌肉来,发梢的汗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面容坚毅,自有英雄气概。 不能更帅了。 否则怕是朱琏要哭。 弯了的太子,要太子妃何用? “此乃犬子刘子羽,三十有二,字彦修。”刘韐抚须笑道。 赵桓一路把他送到家门口,当然要请进来坐一坐。 正合赵桓心意。 于是,太子如愿地碰见了心仪已久的刘子羽。 只是这家伙强的超出了赵桓的想象。 暗暗咽了口水,赵桓笑道:“如此英杰,当为国家中流砥柱。” “殿下过奖。”刘韐笑道。 赵桓道:“吾听闻,彦修秉赋刚毅,十岁时便精通经史,少时随公行走军旅中,其‘盛暑严寒,必清晨著单衫,入教坊学射矢三百。’ 如今,自然通晓韬略,武艺超群,也是到报效朝廷的时候了。” “开弓五十次罢了,三百矢实乃误传。”刘韐纠正了一句,半开玩笑道:“便是有那个力气,也经不起那个花费。” 赵桓估计,此言乃是识货者换算而来。 开神臂弓五十次当得普通弓三百次。 此时宋军中,普通弓手开弓十二三次便已经力竭。 如兵辰这等优秀的,不过开弓二十次便是极限。 刘子羽开神臂弓五十次,已经不属于正常人了。 当然,正常人也入不了太子的法眼。 只是让赵桓挠头的是,刘韐并无让刘子羽出仕的想法,否则不会如此随意。 刘韐叫道:“大郎,东宫殿下亲至,且来拜见。” 刘子羽闻言放下弓,走到近前,作揖道:“容仪不整,实乃无礼,殿下恕罪。” “不请自来,失礼在吾。”赵桓扶起刘子羽,问道:“彦修可有任职?” “五年荫补将仕郎,随父任安抚司书写相宜文字,目下无职。”刘子羽回道。 “如此英才,竟然只有从九品加衔,朝堂衮衮诸公,尽盲乎!”赵桓怒道。 演技略微浮夸,然深得刘家父子赞同。 刘韐对朝堂现状不满久矣,只是人微言轻,有心无力。 刘子羽文韬武略出色,却不能用,当然更不爽。 于是,赵桓开口道:“今日朝堂,吾请监军,想来不被允许,然父皇已然决定嘉奖,吾想来恢复亲卫三百数不难。此乃贪大得小之法。 目下,东宫亲卫只有五十,未知彦修可愿助我?” 刘子羽道:“臣愿在边关,入东宫为那金丝雀,岂能施展平身志愿。” 直接就拒绝了,干脆利落,一点面子都没给太子留。 赵桓能怎么办呢?当然是继续劝说啊。 “朝堂昏暗,彦修才华过人亦不能用,与其闲置浪费时光,不若助吾练兵。” “区区三百兵,济得甚事?”刘子羽哂笑。 “非兵!吾之亲卫,勤练武艺自不必说,须得读书识字,学习韬略。 假以时日,不求人人为帅,只要三十将便可,如此,可有大用?” 三十将,按照平均一将领兵五千算,可得精兵十五万,已经相当可以了。 宋太宗征辽,统领的大军不过二十万。 目下宋朝的现状是兵多将少,禁军八十余万,各地厢军、团练、保甲无数,有基础的兵丁是足够的。 然而能够把兵整合好的大将,少之又少。 因此,只要赵桓培养出三十个大将,分分钟把部队拉起来。 所以,刘子羽看向了刘韐。 赵桓继续道:“彦修不必犹豫,即便吾不能扩展亲卫数目,亦可以宾客名义养士三百,只是不得总教头,招来人亦无用。 即便只是十七八少年三百,教育三五年亦可大用,彦修到吾东宫,定不致埋没。” 赵桓是真的想把他收为麾下。 刘子羽随刘韐守越州、真定,境内不失。 金人趁机直趋东京时,刘子羽守汴河,金人不能进,只得绕道。 建炎三年,刘子羽任行在建康御营使司参赞军事兼枢密机宜文字职,时都巡检范琼拥兵自重,其施计剪除,改编所部。 后至秦州总制五路兵马,接连收复延安、晋宁、麟府以及鹿坊、巩县等州县失地。 四年,金兵南侵,张浚不听其言大败,士气沮丧,民心涣散,退守之议汹汹,刘子羽力主坚壁固守,受命复至秦州,招集散兵十数万,金兵遂不敢犯。 时因连年战乱,汉中饥荒,刘子羽请调汉中。到任后他“开关通商输粟,揖睦邻援,饬兵练卒,扼险待敌”,深得军民拥戴。 绍兴元年,金兵侵犯大散关,刘子羽率军三百据险坚守,金兵不能下。 金兵再攻凤翔,刘子羽以坚壁清野对抗。 金将撒离喝不甘撤军,派使者十人劝降,刘子羽杀九放一,展示抵抗决心。 又以游击对金兵,迫其撤退后,衔尾追杀,斩获无数,接连收复金、均、房三州。 随后因诬陷贬白州,提举江州太平观,复任徽猷阁待制,改知福建泉州。 其为政清廉,重视民风教化,致力兴学,把以前荒废的旧学馆“彻而新立,堂宇规模,略效太学,为闽中之观”。 十一年,为沿江安抚使、知镇江知府,时金人南下议和,旗号“江南抚谕”,刘子羽激愤,派兵强行拔掉大旗。 因此举罢官,遂奉祠归里,不复就职,时年四十五岁。 隐居故乡时,兴办学馆,教授乡童,并抚养教育少年朱熹。 能文能武,智勇双全,赵桓如何不爱? 只是单相思。 “承蒙太子错爱,不胜感激,然窃以为,经历地方,更益于国家百姓。”刘子羽道。 “彦修不过随刘公左右罢了,以刘公之能,其实作用不显……” “此乃子之孝,不在于作用。” “国之将来为重啊!”赵桓苦口婆心,道:“西夏未平,金国又起,待辽国灭,迟早南下。 目下军备废弛,定不能挡,不预做筹谋,事到临头悔之晚矣。” “即如此,于地方督促军事便是,如何不比入东宫练得军强?”刘子羽做了一揖,道:“容仪不整,非待客之道,且容下臣更衣。” 说完,转身就走。 咔嚓,玻璃心碎了一地,心痛的难以言喻。 赵桓哀叹道:“吾德行不修,致有英才于前而不能用。” “殿下勿忧,待臣劝说一二。”刘韐安慰道。 “刘公不必强人所难,明日吾再登府,日复一日,总能说得彦修回心转意。”赵桓道。 最简单的做法是让兵部下调令,然而以刘子羽的性子,很可能直接辞官不做。 区区从九品罢了,他还在乎? 想了想,赵桓回转马车,取出三本书来递给刘韐。 “战争概论,公亦知晓,请转交彦修研读,或有裨益。 其下三字经与简易数学,乃是蒙童必备之物,请转交令尊,广为传播,以利教化。” “多谢殿下。”刘韐接过。 朝堂上他就想问战争概论,可惜只有旁听权,没有发言权。 上车后又说西北事,一时忘记,现在终于见到了,还有点小激动呢。 至于三字经与数学,刘韐不怎么在意,只以为是太子用来讨好他爹的。 刘韐之父刘民生,人称东南儒宗,文名广传天下。 因为看不惯赵佶,且对朝堂失望,刘民生拒绝出仕,只隐居乡间潜心治学教化乡民。 有此榜样,刘韐曾经辞官,刘子羽拒绝赵桓,亦不足为奇。 他们老刘家有这个传统嘛。 只是,吾还会回来的!赵桓暗暗发狠。 二十四 周侗父子来投 唉声叹气中,马车缓缓向前,不知不觉到了东宫左近。 “什么人,居然敢挡太子车驾!” 呼喝中,锵啷抽刀声响起。 “赵元奴拜见东宫殿下。” 赵元奴? 赵桓掀开窗帘,看了过去。 只见一架颇为华丽的马车,正挡在路中间。 虽然两侧可以绕行,但是,太子车驾是绝对不会干这种没脸面的事情的,除非挡路的是皇帝皇后皇妃。 于是,亲卫们抽刀相向。 好在,赵元奴已经挑开了窗帘,正往外张望。 确实漂亮,犹如熟透的蜜桃般,让人有咬一口的想法。 赵桓也有漪念,只是克制了不露异样。 毕竟是皇帝的女人,其他人摸得,太子碰不得。 “拜见太子殿下,形势不便行礼,殿下恕罪。”赵元奴隔着车窗道。 “无妨。”赵桓问道:“未知赵大家拦路,所为何事。” “一来感激殿下赠诗,使我重结官家欢心。 二来,昨晚听得些机密,有中官言今日有人欲弹劾殿下,因此遣人来报,不想为门房阻拦,信未送到。 本来遣人于门外等候,不想东宫门户众多,居然失之交臂,实在无奈,请殿下明察。” 歉意十足,尽显恭谨。 并未觉得自己重新回到了赵佶怀里,便得意忘形。 大约被冷落了许久,她也认识到,若是没有长久而稳定的词曲来源,再次失宠在所难免。 所谓可一不可再,若是再次被冷落,怕是难以复起。 因此,赵元奴亲自来说明原委,以显示对东宫的讨好和巴结。 对赵桓来说,赵元奴如此知情识趣,当然不会责怪。 至于今天未曾有人弹劾,大约是因为话题一直在重启战争上,没有言官说话的余地。 算是阴差阳错吧。 赵桓道:“门风不谨,让赵大家费心了,待吾回宫,定然整治。” “不敢。”赵元奴眼睑微垂,问道:“若是再有情况,当如何通报。” 赵桓沉吟片刻,道:“自去东直门,定然有人接洽。” “小女子明了,这便告辞了。” “赵大家且慢,正好有事相烦。”赵桓叫道。 “未知殿下有何吩咐,但说无妨。”赵元奴重新挑起了窗帘。 “本王新近做了个小买卖,明日开张,欲请大家莅临,放歌三曲以招揽人气,未知尊意如何?” “若是以前冷落时,自然无妨,只是方得官家欢心便如此张扬,并不妥当。 且,小女子不如李师师多矣,怕是记得小女子的不多。”赵元奴吞吞吐吐道。 显然,她也觉得拒绝太子不好,只是这事确实为难。 初得欢心,她怕赵佶以为恃宠而骄,因此患得患失。 “新词一首,如何?”赵桓直接开出了条件。 赵元奴犹豫了一下,道:“即如此,多谢殿下抬爱了,具体时间请殿下示下。” “晚间时分,自有人送去新曲,并告知时间,罢了,稍等片刻。” 赵桓放下窗帘,提起了毛笔。 略作思考后,一首词新鲜出炉,到了赵元奴手里。 “山亭水榭秋方半,凤帏寂寞无人伴。愁闷一番新,双蛾只旧颦。 起来临绣户,时有疏萤度。多谢月相怜,今宵不忍圆。” 品味半晌,赵元奴叹道:“好一曲菩萨蛮,道尽了女儿家心思。” 没有忧愁,只有欢喜。 如此好词,正好道出了昨夜心境,用来撒娇再好不过了。 欢喜无限的她并不知道,这只是赵桓精挑细选出来的。 宋朝四大才女,李清照、朱淑真、吴淑姬、张玉娘。 目下,李清照与赵明诚卿卿我我蜜里调油,自然不好借用的。 后面三位尚未出生,其词曲借用无妨。 也免得国家改变,三人不再出现,浪费了这些好词曲。 自我安慰中,马车继续前行,已经能够看到东宫门墙,片刻便能进府。 因为赵元奴过来,被拐带刘子羽不成带来的郁闷,已经消散了许多。 “云清兄,何故挡道?” “太子殿下可在车中?” “正在车中,待我通报。” “不用,吾自下车。”说话中,赵桓已经下了车。 “小民周云清,拜见太子殿下。” 说着,周云清推金山,倒玉柱,纳头便拜。 “志平何故如此拘礼。”赵桓连忙去扶。 扶不动。 略尴尬。 周云清自小学武,深得周侗真传,这跪下去犹如生了根,赵桓几无缚鸡之力,如何扶得动? 周云清道:“小民欲投东宫,请殿下收纳。” 呦,这么干脆的么? 赵桓喜的嘴角都合不拢了,道:“志平来投,吾不胜欢喜,且请起来说话。” “谨遵殿下谕。”周云清起身,叉手伺立赵桓侧方。 尽显恭谨。 如此恪守礼节,又有真本事的人,赵桓如何不爱? 况且,儿子来了,老子还会远么? 果然,只听周云清道:“昨日研读了殿下的《战争概括》,吾父子受益匪浅。 吾父十分认同殿下对天下大势的判断,因此来投。 只是家父有职在身,欲投东宫,须得先请批条,故此晚间才得到来。” “陈朕鹏,速唤愚任去兵部走一遭,直接请周教师来东宫。 另外,着人收拾上好房间一栋,作为教师居所。” 安排了一番,赵桓拉着周云清,往内走去。 “志平此字,可有什么来历?”赵桓借寒暄来平息兴奋。 周云清道:“家父年轻时,只要平西灭辽,因此给小人字志平。 只是天下承平日久,人人贪图安逸,军备不足发动灭国之战,因此志向难伸。” 因为辽国西夏的存在,朝廷中的主战派一直存在,且多是武人。 其中,固然有家国情怀在起作用,个人的前途也不容忽视。 对武人来说,只有打仗,打大仗,才能施展本事,实现个人抱负。 说白了,对武人来说,只有打仗才能升官发财。 至于胜败,其实不那么重要。 胜了当然加官进爵,败了死了许多上官,官位不也空出来了么。 “因为对朝堂深感失望,家父方拒绝了殿下的邀请。 夜读殿下兵书,可见殿下扫荡天下的雄心,因此,家父为拒绝殿下大为懊恼。”周云清补充道。 “令尊能够回心转意,吾甚是欢喜。”赵桓进了门,道:“志平先陪吾用些饭食,再去校场不迟。” “多谢殿下。”周云清谢道。 赵桓出门前吃了些粥,到现在粒米未进,早就饥火难耐了。 也是没办法,上朝是为免失仪,必须控制饮食。 本来散朝后赵佶要管顿饭的,结果因为太子搅扰,不知道是不耐烦还是忘记了,赵佶直接让众臣退了。 从刘韐家走的时候,刘韐倒是邀请留饭了,结果赵桓自己不好意思,直接告辞。 入了屋内,早有备下的饭菜送来。 如平常一般,四菜一汤。 一条红烧鲤鱼,一盘炒青菜,一盘凉拌茭白,一盘东坡肉,还有一锅鸡汤。 赵桓略带歉意地说道:“未知云清到来,倒是怠慢了。” “无妨,相对平日已经足够丰盛。”顿了顿,周云清又道:“只是不想殿下饮食如此简单。” “东宫虽大,却无进项,银钱实在不济,吾之餐食能果腹便可,省一些正好练兵用。” “若国朝上下皆如殿下,区区金辽夏,何足挂齿!”周云清叹道。 “不提也罢!”赵桓提起了筷子,给周云清夹了些菜。 本来应该分案而坐各取其食,方显得郑重,然而不够亲近,赵桓便邀请周云清一桌吃了。 正好解衣衣之,推食食之。 果然,周云清眼眶微红,明显感动的不轻。 吃完饭,赵桓来不及休息,就领着周云清往校场去。 二十五 指点 “小人当道,贤者退避,气煞我也!”周侗怒气冲冲地抱怨不停。 本来,他是去办理去职,按照程序轻而易举。 却不想,因无贿赂,办事吏员根本不搭理他,白白坐了半天冷板凳。 若非愚任去找了判兵部事胡世将,怕是只能无功而返。 “教师放心,待吾登基,定然清查吏治,定不让小人当道。”赵桓安慰道。 周侗也知道情况,并不过分纠结,道:“既然储君要去校场,正好随行。” 周侗到来时,赵桓刚吃完饭,因此又耽误了片刻。 “也好,教师请。”赵桓起身前出,周侗周云清跟上。 “教师,是否愿意侍卫司挂职?”赵桓问道。 此时,周侗不过从九品的迪功郎,职责乃是禁军教头,职无品级。 因为品级太低,属于兵部管辖。 神宗朝前,兵部只负责校阅、仪典、武举事,毫无存在感。 改制后,增加了低级官员升迁、调派的职权,稍有改善。 但相比枢密院指挥军队、三衙统领禁军,兵部实在是个冷衙门。 有能力的不甘在此虚度年华,没能力的只是镀金混资历,导致兵部吏治最坏。 如周侗这般没背景的,被刁难实不意外。 好不容易出了个有能力的赵遹当了任实尚书,却与童贯不合,又搞不过人家,只得自请外调。 于是,兵部尚书再次沦为加官,现在的长官胡世将领的是判兵部事。 胡世将能力不错,然而尚书都不是,想整顿兵部也是艰难万分。 “以兵部职权,掌管国内治安倒是合适。” 暗暗合计时,一行到了校场外。 呼哈~ 杀~ 烈日正盛,然校场上操练的如火如荼。 亲卫们舞刀弄枪,开弓放箭,各自演练武艺。 见到来人,亲卫们纷纷拥了过来,行礼道:“见过太子,见过教师。” 显得十分兴奋。 展天神道:“储君,周教师可是转职东宫?” 赵桓道:“难得教师愿就职东宫,吾不日进宫,谋求恢复东宫旧制,亦好安顿贤才。” “只怕不大容易。”愚任道。 赵桓叹道:“尽力而为罢。” 按照旧制,东宫属官应有太子门大夫,庶子,洗马,舍人,詹事,率更,家令、仆、中盾、厨、厩长等丞,宾客,卫率等。 配备齐全,完全就是一个小朝廷。 当朝的太子就寒酸太多了,各官时有时无,且多兼职。 到了赵桓这,只有一个太子詹事耿南仲。 赵桓很不爽。 耿南仲这厮,生病的时候未曾来探视,上朝时也不知死哪去了,帮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赵桓已经把素未谋面的太子詹事给开革了。 然而不容易办到。 不容易也要办。 在朝堂上提出自请监军只是一个幌子,目的是为了增加东宫专职属官。 毕竟,有了编制才好解决福利待遇,便如刘子羽来了,总不能真以食客养着吧? “殿下有心,然此事不能操之过急,当徐徐图之。”劝了一句,周侗又道:“刚刚看了众人习练,问题颇多,不如试试手,好各自指点,未知殿下意下如何?” “固所愿也,不敢求尔!”赵桓大喜。 请他来,不就是为了这事么? 只听周侗道:“大郎,挑枝好棒来,与诸位同僚过过手。” 他本事高强,下场就是以大欺小,周云清却没有这个顾虑。 且已经投靠了东宫,自然要让周云清展露本事,好立住跟脚。 校场边已经增加了兵器架,长棒自然是有的。 周云清挑了一根一丈长的回到场***手道:“敢请诸位贤兄赐教。” 众人相视片刻,陈朕鹏出列,道:“贤兄请了,待小弟换过兵器来。” 刀盾对付木棒实在是优势太大,陈朕鹏并不愿意占这个便宜。 “无妨。”周侗道:“各自用惯手兵器,方好看出问题所在。” 陈朕鹏略作思忖,道了声“好”。 按照自己的习惯,陈朕鹏半蹲侧盾护住上半身,右手刀横在盾前,随时准备暴起。 周云清抖了个棍花,问道:“贤兄,可曾准备妥当?” “来吧!”陈朕鹏沉声道。 “贤兄小心!” 提点了一句,周云清倏地一棒刺出。 速度极快,正向盾牌而去。 陈朕鹏不动,只把盾牌调正,要硬吃这一击。 两人都是按照军阵之上来的。 战场排列整齐,并无闪躲腾挪的空间,只能硬碰硬。 赵桓原以为一棒刺在盾牌上,不过半斤八两,没有十余下是分不出胜负的。 却不想周云清忽地压低了长棒,正中陈朕鹏小腿。 笃地一声轻响,陈朕鹏打了个趔趄。 幸亏收了力道,否则定然骨断。 趁其身形不稳,中门大开,周云清复跟一棒,稳稳地停在了陈朕鹏的面门处。 “以长制短,胜之不武,贤兄莫怪。”周云清收棒拱手道。 陈朕鹏苦笑,道:“贤兄本事过人,吾不如也。” 旁边,周侗指点道:“战场上,能直刺腿脚者,必为破阵之士,如此刀盾吃亏在所难免,且看其他人后,一并指点。” “多谢教师。”陈朕鹏退回。 展天神持着长枪上前。 两人隔着十余步的距离,相对而立。 唰,展天神提枪举在前方,道:“贤兄,刀枪无眼,是否换木棒。” “无妨,只管施展便是。”周侗插话道。 展天神不再犹豫,小步向前。 他是军中老手,凭借手中枪杀了二三十人,本事不弱。 周云清脸色慎重,同样缓步接近。 身上未曾着甲,寒光闪烁的锐利枪头,让他不敢怠慢。 不一刻,两人到了两丈的距离,枪棒已经相交。 展天神大喝一声,突然加速,长枪同时突刺而出。 速度相当快,赵桓一直未曾转睛,亦未看得清细节处。 砰~枪棒对碰,发出清脆响声。 趁着展天神身形不稳时,周云清飞快出枪,众人尚未反应过来,长棒已然抵在了其面门前。 “志平武艺之强,实在让吾大开眼界。”赵桓叹道。 周侗抚须而笑,道:“殿下谬赞,以犬子天赋,可为副将,却不宜独自领兵。 武艺不足其实妨碍不大,然为人太过迂腐,奉令行事无碍,独自领军必败。” 卧槽,这样还是武艺不足?赵桓惊讶。 那岳飞、韩世忠这等猛将,该得强成甚么模样? 怕不是要上天。 于是,太子暗暗流出了口水。 场中,兵辰已经出列。 手中二石强弓威力不菲,因此把箭去头,防止误伤。 周云清也换了藤牌单刀,严阵以待。 “贤兄,请!” 提点一句,兵辰便开弓搭箭。 “请!” 回了一句,周云清以牌护顶,极速向前冲去。 咻~ 一箭飞出。 犹如一道虚影,赵桓根本看不清楚箭矢,只觉得一条白线已经到了周云清近前。 周云清觑准时机,只把单刀一拨,直接挑飞了羽箭。 厉害! 现场观看,比看电视更加震撼,实在让赵桓惊叹莫名。 此时第二枝箭又到近前,周云清侧身一步避开,继续快步向前。 咻~第三箭盾牌挡住,第四箭拨开,第五箭搭上时,周云清已经到了十步内。 兵辰果断抛弓弃箭,就要抽腰刀在手。 “若是马军冲锋,临阵不过三矢,战阵上步军时间多一些,不过七八次罢了。” 解释一句,周侗又道:“此三人天赋尚可,勤下苦功,超过犬子不难。” “如此,有劳教师了。”赵桓道。 至于他是怎么看出三人天赋的,赵桓还是不明白,却也没问。 他只要知道预期就足够了。 兵辰被击落兵器落败,自有人接上。 无一能胜。 赵桓也不失望,只看周侗点拨调教。 亲卫都是战场厮杀出来的,基本都是野路子,这一对一单挑,实在不是特长。 不过想更进一步,个人武艺绝不能低了,否则压不住手底下的骄兵悍将,也不用打仗了。 二十六 魏勇上山 “好啊,姐夫自己吃独食,却不叫我,端的不讲信义。” 抱怨中,朱凤英走到了近前。 赵桓讪讪一笑,对周侗道:“此乃太子妃之胞妹凤英,平素太过娇惯,教师莫要见笑。” “嗯……”犹豫了一下,周侗开口道:“朱小娘子不惧日晒来到校场,显然是真性情,如何能够见怪。” 朱凤英不看自家姐夫,对周侗拜道:“见过周教师,愿从教师学武,望不弃指点。” 周侗侧身避开,道:“不敢当小娘子礼,区区拳脚罢了,定当倾心指点。” 朱凤英不满地嘟起了嘴,抗议道:“我不要学拳脚,我要学用枪,能马上厮杀的。” 赵桓啜着牙花子,揉了揉她的脑袋,道:“女孩子,学武强身健体足矣,如何能要你等上阵。” “姐夫如何小觑于人?”朱凤英挣脱开来,道:“商之妇好,汉之花木兰、吕母、迟昭平,隋之洗夫人,唐之平阳公主,本朝的穆桂英,哪一个不是斩将夺旗,战功卓著的?” 这姑娘,看得都什么书啊?他说的好几个人赵桓都没听过。 “便说当下,亦有巾帼英雄!”朱凤英继续说道:“楚州团练使之女梁红玉,骑得烈马,舞得大刀,百十人不能近! 去岁,有贼寇作乱,其父受伤坠马,危急时,梁家姐姐匹马单刀,阵斩贼寇四十八,遂救其父,如此英雄,不强似许多男儿?” “你如何得知此等情况?”赵桓略感牙疼。 “爹爹与大哥讨论,我在旁边听哩。”似是觉得赵桓不信,朱凤英又补充道:“姐夫不信,自可去打听,看我有半句虚言。” “此等奇女子……”赵桓道:“日后定当拜访。” “姐夫记得带上我去,我也想见梁家姐姐哩。” 朱凤英眼睛一闪一闪的,带着无穷的崇拜与渴望。 “好吧,随你心意。”赵桓无奈。 “教师。”朱凤英转向周侗,道:“姐夫答应我学杀敌的功夫了,速速教我。” 咦,甚么时候答应的?罢了,罢了…… 赵桓对周侗拱了拱手,道:“劳烦教师,随意传授几手,也好过她胡搅蛮缠。” “不敢。”周侗道:“只是小娘子筋骨未曾定型,不宜用力过甚,且准备一把两斤重的木枪,习练招式。” “待我去准备。”朱凤英蹦蹦跳跳地走了。 打发了朱凤英,赵桓道:“教师费心,让她吃两日辛苦,使其知难而退便是。” “殿下,恐怕你看错人了。”周侗抚须道:“吾观之,其意甚坚,未必坚持不了。” 嘶~ 骑马舞枪的小姨子,还能愉快地玩耍? 吸了一口凉气,赵桓道:“吾身体羸弱,欲强健身体,请教师助我。” 周侗思忖片刻,道:“听闻殿下近日开始跑步锻炼,实乃有益,长久坚持,自见功效。 吾有一呼吸法,殿下习练后可强些耐力,再习练太祖长拳,便足够了。” “呼吸法?”赵桓睁大眼睛,道:“可能长生乎?” “殿下说笑了,世间安得长生法?”顿了顿,周侗道:“长生法无,养生法有。 当世杏林泰斗、道家宗师石泰,寿九十七,仍自行种药采药,行医不缀,储君有意,当可学习一二。” 九十七……确实了不起。 “据闻,其饮食多素少肉,勤戏五禽戏,少房事……” “罢了,且传吾呼吸法吧。”赵桓打断道。 长寿固然重要,妹子更重要啊。 不能和妹子愉快地叭叭,做皇帝有什么滋味? “呼吸法,乃是通过控制喘息次数,增强耐力,保持动作……”周侗仔细讲解起来。 配合运动速度调整呼吸频率,以增强耐受力,不过片刻,赵桓便理解了。 若想养成习惯,还要长久坚持。 不提太子挥汗如雨,只说魏勇奉令出京,水陆兼行,车马并用,终于到了一家酒店前。 数十株老树杈围着青砖黑瓦,三五处小窗洞开,透着酒香肉味,一杆偌大的酒旗微微摇晃着。 门户里,时有持枪弄刀的大汉进进出出,对他这个独行的客人都是侧目相看。 南来北往的客人,谁不知道梁山泊弄出了好大的阵势,寻常如何敢从这里走?遑论一头撞进酒店里来。 紧了紧包袱,魏勇壮着胆子进了酒店。 人不少,大多光着胳膊上身,尽显悍勇本质。 扫了一圈,魏勇径直到柜台前,唱了个肥喏,问道:“可是旱地忽律朱头领当面?” 朱贵抬起头打量了一番,道:“未知客人所来何事?” 魏勇道:“小人原在东京厮混,因着鲁大师挂单相国寺,是故结识。如今小人得罪了显贵,东京无处存身,来投奔鲁大师,烦请首领通报。” “既是故人,自然好说,且请奉酒以待。”朱贵道。 “多谢头领。”魏勇谢道。 待酒肉端了上来,他的一颗心方才放了下去。 只是身处匪窝,让他很不自在,大半个时辰直比大半年还难熬。 “哪来的贼撮鸟,敢来消遣洒家!” 暴喝中,一个大胖和尚快步到了近前,一把薅住魏勇,把他提了起来。 真如恶雕抓小鸡,全无反抗之力。 鲁智深捏着钵大的拳头,喝道:“洒家以为故人来投,欢喜来接,却不想是你这只贼撮鸟逗弄洒家玩耍!” 旁边,朱贵告罪道:“贤兄,小弟不知此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此处诓骗,是故不察,恕罪。” 看他作势要打,魏勇急忙叫道:“提辖切勿焦躁,小人有话说,听完不满,再行打杀不迟。” “且说来听。”鲁智深放下魏勇,又对朱贵道:“此事与你无尤,且听他说个长短,若是诓骗,慢慢炮制不迟。” 魏勇抹了抹冷汗,道:“提辖,此事私密,且请借一步说话。” “此处都是自家兄弟,有何说不得?” “确实有些妨碍,若是提辖不愿,就地打死小人便是。”魏勇硬气地说道。 “倒是有些骨头。”鲁智深冷笑,领着魏勇到了酒店外僻静处。 便是魏勇这般的,他一个能打百八十,不虞危险。 定了定神,魏勇道:“日前,高衙内那厮当街调戏民女,被东宫太子撞见,当街打断了三条腿,又强压开封府判了流配沙门岛,不日启程。 小人曾受张教头恩惠,不敢或忘,因此打听的确实了,便急急来报。 只是不曾有个旧识,恰巧知晓提辖过往,因此假言故旧,做个引见,提辖莫怪。” 看鲁智深未曾深信,魏勇又道:“此事东京闹的沸沸扬扬,提辖遣一二头目打探自知。 且,小人只一个脑袋,如何肯换的提辖白跑一趟?” “果真如此,大可店内说话,何必遮遮掩掩。”鲁智深信了几分。 确实,这事若假,不过白跑一趟罢了,魏勇却必死无疑,怎么都不划算。 至于设下埋伏,花和尚只能呵呵。 他又不痴,如何轻易中了埋伏? “小人听闻,宋公明心怀忠义,只要招安,怕他不欲得罪高俅,阻碍林教头报仇,不得不防备一二。”魏勇答道。 “倒是个精细的人。”鲁智深道:“即如此,且随我上山,与林兄弟细说此事。” 有鲁智深引路,上山自然无碍。 只是沿途所见,让魏勇十分忧心。 水泊辽阔便也罢了,只是其中沟岔纵横,芦苇密布,一不小心就是翻船的下场。 山倒是不甚险峻,然而关卡密布,寨墙坚固,实在是上佳的易守难攻地。 虽然是匪窝,然喽啰都有操练,竟然比禁军还要精锐。 粗略估计,头领喽啰怕不是十数万。 兵精粮足,难怪太子要招安,魏勇暗暗叹道。 见了林冲,魏勇还是一般说辞。 “倒是未曾听泰山提起此事。” “张教头豪迈,如何肯把一贯钱往心里放?于小人而言,确是救命之恩,不敢忘记。可惜此等豪杰,因高达郁郁而终,吾深恨之。 目下有了机会,请二位遣人打听确凿,务必不能放了高达那厮。” 便如这般说辞,看似经不起推敲,其实不怕查证,都是死无对证的事,如何核实? 高达流配沙门岛是真的,便足够了。 林冲鲁智深商量一阵,遣了心腹直往东京去,却把魏勇留了下来,好生招待。 魏勇事情未完,强忍着安心住下,同时暗暗寻找机会,准备勾搭宋江吴用不提。 二十七 独对 “儿臣拜见父皇。”赵桓稽首行礼。 他心里也在嘀咕,不知道好端端的,赵佶就让他面君独奏。 不过,皇帝诏见,不能不来,不是么。 所以,赵桓不得不放弃参加冰激凌店的计划,进宫到了太清楼来。 “坐吧。”赵佶随意道。 未着龙袍,而是一身素青的道袍,配上英俊潇洒的容貌,倒是有几分神仙气质。 赵佶自诩道君皇帝,上朝都是如此称呼,平时穿道袍也不奇怪。 只是诏见太子独奏,旁边却杵着两个道士,简直太扯淡了。 好在,两个道士犹如泥胎木塑,除了眼睛微微闭合,几与装饰无异,倒也不碍事。 “昨日看了你的书,着实不错,且详细说说。”赵佶开口道。 “未知爹爹要听哪方面的。”赵桓反问道。 其实天家父子私下会面,与寻常百姓家一般,并不太过严肃。 不过赵桓心里有鬼,因此特别注意些礼节。 “便说说收回山前五州事罢。”赵佶道。 “孩儿以为,契丹连连败于金人之手,兵力折损严重,基本无力威胁我朝,安全无忧。 因为金国崛起势不可挡,其国内必然人心惶惶,此于马植来投便可知端倪。 因此,可以图谋山前五州。 只是国朝承平日久,目下河北诸军腐朽不堪,并不足用。 朝廷可遣使入辽,一则探其虚实,好为用兵做打算,二则可试探赎回五州。 孩儿以为,有千万缗钱,足矣。” 赎回五州,听着丧气,其实对宋朝上下,这一直都是一个不错的选项。 概因立国初,太祖赵匡胤便设立了储帛司,专门负责积蓄钱帛,准备赎回燕云十六州。 只是赵匡胤突然去世,让这个计划无疾而终。 但这个选项一直未曾排除,不时有人提起。 而且仔细算起来,使用武力收复,花费也不会低于千万,甚至战事不顺,可能更多。 当然,这个选项忽略了战争胜利对国民的鼓舞作用。 赵桓也没办法啊,禁军烂成那样,又无力改变,为了国家安全,不得不妥协。 “为何不与金人联合,共同攻辽,如此岂非省了好大一笔钱?”赵佶又问道。 宋朝年收入在一亿两千万缗左右,确实富的流油。 然而冗兵冗官耗资大半,加上赵佶贪图享乐,靡费不可计数,更不提家大业大,到处都要钱。 所以,朝廷也是紧巴巴的。 “灭辽可行,连金不可。”赵桓果断否决了这个提议。 “如今之辽金,便如当年党项之与我朝,且女真之强,尤胜党项许多倍。 昨日退朝时,孩儿请教刘韐西北事,其言禁军糜烂,空额十之七八,余者多为老弱,实不堪用。 整编之将可用者,不过十将而已。 西北久经战事,尚且如此,遑论河北太平已久,想来禁军彻底不可用。” 赵桓停下,看了眼赵佶,希望就这个问题深入讨论下。 若是说服赵佶下决心整顿,那便再好不过了。 可惜,赵佶只是静静地听着,并未有开口的意思。 无奈,赵桓继续道:“河北亦非西北,因党项威胁不绝,百姓尚武敢战,有土兵、番兵、保甲可用,河北乡民如何能用? 且,幽州乃繁华之所,契丹尚有战力,百姓脱离中原二百余年,久不以汉人自居。 一旦战败,必然争相叛乱,转投金国。 时金国据有天险,见我国羸弱,岂有不趁势进兵之理? 河北兵败,定然空虚,怕是金国不费吹灰之力便到了东京城下。” “金国如此凶残,我国抢了幽州,岂非结怨与彼?”赵佶开口道。 闻言,赵桓头大如斗。 想用兵扬威,却不愿整顿兵备,想建功立业,有顾忌危险。 搞毛啊! 赵桓直把抱怨藏在心里,道:“儿臣意思,先灭西夏,最低也要狠打一顿,使其不敢再挑衅边境。 如此搜刮国内,当得精兵十万。 大军分两路,一路渡海直趋燕山,抢占要地,据险而备金人,一路沿途扫荡,收复五州。 拿下五州后,立刻遣精干能臣整顿政务,建立防线,只要速度够快,定能挡住金人。” “容吾思量。”赵佶阻止了儿子的长篇大论,又问道:“明日你满十八岁寿辰,可有诉求?” 什么鬼? 赵桓彻底懵逼。 好端端的讨论国家战略,突然转到了过生日上,简直…… 无语。 沉默片刻,赵桓道:“国家外患未绝,孩儿有意效仿太祖太宗,行亲征事,因此勤练亲卫,以备将来。 只是五十亲卫不足,孩儿恳请爹爹准许,恢复东宫亲卫三百数。 另,孩儿亦想招揽些年轻才俊随伺左右,只是不好安置,恳请父皇准许孩儿设置些属官。” 赵佶问道:“属官可有人选?” “京师御拳馆教师周侗并其子周云清已入东宫,可为卫率,另外府中管家任愚甚有才能,可为太子詹事,余者…… 孩儿本想延请刘韐之子刘子羽为太子洗马,然其不愿入职东宫,亦是无可奈何。”赵桓回道。 “耿南仲如何舍弃?” “其只望尚书,何曾顾盼东宫也。”赵桓抱怨道。 耿南仲主业是礼部侍郎,太子詹事只是兼职。 理所当然的,他希望能够做上尚书位,自然对东宫关注较少。 毕竟,赵佶身体健康,起码还有一二十年好活,对有些人来说,这个时间实在太长了。 不专心其实没什么,主要是这货乃是主和派,钦宗被扣押,有他其中蛊惑的原因。 如此,赵桓当然不会留他。 上首,赵佶思忖了一阵,道:“亲卫恢复三百,本是制度,自可施行,至于专职属官,还需朝堂决议。” “多谢爹爹。”赵桓略带郁闷地道了谢。 属官是给手下提高身份并兼带发福利,若是手下不外乎品级的话,其实钱财都好说。 但是没官位,等同于黑户,有些看重官身的,怕是不愿意来。 道了谢,赵桓又道:“爹爹,孩儿还有一事央求。” “自说无妨。” 和蔼可亲,确实是个好父亲。 “孩儿担心京师禁军糜烂,因此想校阅挑选,只是近日恶了高俅,怕是不便妥当,恳请爹爹同孩儿一起校阅,也好看看禁军模样。” “你且去挑选军卒,校阅事再议。”赵佶道。 “听爹爹安排!”赵桓不情不愿地说道。 本来想借着挑选亲卫的时机,让赵佶看看禁军烂成什么模样了。 然而赵佶不感兴趣,做儿子的也是无可奈何。 不过,能把亲卫恢复三百,也还不错。 终归是扩充了军力,算是迈出了第一步。 又说了几句闲话,赵桓出宫去了。 看着他轻飘飘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赵佶皱眉不展,问道:“如何?” 左边道士道:“太子无恙,仍为太子。” 赵佶愁眉不展,道:“本来纯孝仁厚,病愈却突然精通文武,且杀伐果断,宛如换了人,是何道理?” “道君不必忧虑。”还是左边的道士道:“所谓生死间有大恐怖,能见生人不能见事。 虽不明显,然吾观太子忧心忡忡,想来见了甚么危机,是故行事稍有激进。 若道君不放心,再诏回明问,所谓父子同心,想来太子不会隐瞒。” “罢了。”赵桓叹了口气,道:”怕只怕羽翼丰满,效前朝故事啊。” “以吾观之,太子本心未变,道君确实不必忧虑。” “不错。”右边的道士开口道:“泾国公执掌枢密院十多年,军威深厚,权倾朝野,且有万余捷胜军为亲随,道君尚且不惧,何必忧虑自家血脉嫡亲? 再则国朝臣贤将勇,便是给东宫三五千人马,济得甚事?” 赵佶不置可否,放下这话,转而与两个讨论起养生之术来。 原来,赵桓前后差异太大,赵佶感觉到了疑虑,因此让两个道士来看。 是故,才有诏见独对之事。 二十八 讨个开门红 “殿下恕罪,大郎昨日回乡去了,归期未定。” “什么,刘彦修回乡了?” “正是。” 听了门房的回答,赵桓好不失落。 他出了宫看时间还早,便急急来到刘府,欲学刘备三顾茅庐打动刘子羽,却不想人回乡去了。 晴天霹雳。 刘子羽老家在福州,千里迢迢路,来回怕不得三五个月。 “本以为有了编制,会容易许多,却不想回乡去了。” 赵桓实在是心痛异常,自怨自艾一阵,赵桓又问了刘韐去向。 结果同样不好。 因要研究学问,刘韐决定这几日留宿右文殿,归期不定。 这避而不见的心思实在明显,让赵桓无话可说。 “罢了,且去相国寺,替大舅哥站台去罢。”赵桓悲叹道。 马蹄哒哒响,好似太子的玻璃心正在粉碎。 旁边,周云清见他郁郁不乐,不由劝道:“储君,天下英杰何其多也,不必纠结于一人。” 赵桓收拾心情,道:“好在有志平父子襄助,实乃大幸也。” “储君谬赞。”谦虚了一句,周云清又道:“来日方长,待储君继位,何等英杰不能择用,其实不必急于一时。” 等登基再找人,黄花菜都凉了。 只是这话只能憋在心里。 如今的宋朝繁花似锦,如同烈火烹油,谁会相信瞬间就会崩塌呢。 恍惚之间,金人兵临城下,举国震惊,满城惶惶不可终日。 便说街道上的行人,大多安和喜乐,绝对想不多短短八年后,就会妻离子散,国破家亡。 吐出一口浊气,赵桓收回了思绪。 不能继续表现出失落,不然护卫左右的周云清怕是会很不爽。 马匹缓行中,一行人到了州桥前。 店铺便在对面,人流量十足。 因为新开张,店前堆满了人,若非有衙役维持,怕是这桥也得给堵上。 因为拱形,桥面高处两岸许多来,上去正好越过人群,看到店铺前。 张灯结彩子自不用说,门侧还搭着戏台子,八个轻纱妙龄女子正在翩翩起舞。 门前铺着红毯,红毯两侧整齐排着花篮。 若是加个大功率音箱,和后世新店开业也差不了多少。 当然是赵桓的指点。 不管是否适合,反正能用的都给他用上,至少不会起反效果。 “啧啧,居然是王氏帮闲的,国舅爷真舍得花钱。”亲卫公孙唐叹道。 “这王家可有来历?”赵桓问道。 “好教储君知晓,这王氏确实不简单。”公孙唐道:“王威十六岁时,在以给人挑行李为生,为人勤恳可靠,颇得信重,多有人帮衬,后来聚拢了一群人,开了家铺子,从送信转运到红白喜事帮忙,无一不做。 十几年下来,东京城中有店开业,大多雇其帮忙。” 大概就是后世的庆典公司,只是业务更加广泛。 有此可见,宋朝的经济水平确实不差。 因为这种行当,只有在社会安定,经济发达的时候才能存在,穷人是绝对不会费这个钱的。 “好~” “再来一舞……” 震天价的欢呼中,舞娘们做了个万福,缓缓退了下去。 任凭观众百般呼喝,只是不理。 铛~ 铜锣声中,一个老者登台,团团作了个揖。 正是王威。 只听他叫道:“各位,东家新店开业,大力酬宾,凡是进店消费者,不拘数目皆可参与抽奖,奖品包括代金券、储值卡,以及赵家免费入场券……” “嚯~免费听赵元奴唱曲?” “官家连续两日寻那赵元奴,立刻门庭若市,可不是我等能够进去的。” “倒要吃上一碗这冰激凌,试试手气……” 喧哗中,围观者又向里挤了一圈。 本来还能勉强分开人群进去,此时也进不去了,赵桓只得停在人群外,安心地当一个吃瓜群众。 “各位,近日赵家楼流出两首曲儿,可曾听过。”王威问道。 “知道,尽皆东宫所做。”众人应和。 “可愿听赵大家亲自演奏?” 嚯~ “想!”人群骚动,又向里挤了一圈。 “有请,京城行首,赵元奴赵大家!” “行首~” “花魁~” “行首~” 欢呼不绝。 人们已经不在意李师师了。 赵佶连续去了两天,赵元奴又遭受了热捧,隐隐有成为花魁的势头。 没有故弄玄虚,王威直接请上了赵元奴。 普通舞娘是轻纱遮体,半隐半露增加诱惑,赵元奴是轻纱遮面,看着无比端庄。 人们就吃这一套。 哪怕都知道他是个婊子,还是爱看她清纯。 “太疯狂了。”赵桓退了几步,叹道。 “若非护卫储君,吾也想去听。”周云清说道。 别看他老子相当有钱,然而五十两的进门费,他也承担不起。 “若非国舅爷遣人护住了戏台,怕是百姓要冲上去。” “这声音屋顶都要震塌了,如何听得到?” “挤倒是能够挤进去,只是不敢擅离。” 亲卫们也议论纷纷。 赵桓回首,道:“本月识字最多者,奖励赵家楼听歌券一张。” “多谢储君恩典。”众人大喜。 苦口婆心比不过歌星的鼓舞,实在让赵桓无奈。 其实没办法,当红歌星就是比上司好,不管当今还是后世。 铮~古筝响起,围观群众立刻鸦雀无声。 便是路人也驻足观望。 上面重新有了人的赵元奴,号召力果然不同以往。 “少年不说愁滋味……” 琴声悠扬,歌声曼妙,确实是好享受。 预定演唱的三首,当然都是太子的诗词。 赵桓给赵元奴创造露面的机会,赵元奴当然要替他扬名,可谓互利互惠,各不耽误。 “妙啊~” “不愧官家钟爱,去了连续两日。” “赵元奴才情只是平常,若非东宫襄助词曲,如何重结官家欢心?” “此言在理!” “莫要酸溜溜,听曲。” 曲毕时,吃瓜群众小声议论。 琴声又起。 不到一刻钟,三首词曲唱完,赵元奴轻轻一福,退了下去。 倒是没有不开眼的来搅扰。 她固然是个婊子,可也是皇帝的婊子,便是太子只能看着不敢负距离接触,谁敢强求? 赵元奴回转时,也到了揭牌的时候。 门框之上和两侧,可都是赵佶亲笔提的牌匾与对联,此时都用红绸盖着。 朱孝荪登台,感谢了诸人捧场后,便拉住了红绸,道:“请诸位稍微退避,以防为炮竹所……” 砰~ 一个炮竹猛地在脚边炸开,吓得朱孝荪一抖。 这肯定不是提前安排好的。 果然,只见十余闲汉走出人群,径直到了台边。 貌似领头的壮汉唱了个肥喏,道:“听闻东家新店开业,小人牛三特地领着兄弟们前来恭贺。 如今炮也放了,恭贺已毕,还请东家赏些喜钱。” 看他们的架势,不给钱是绝对不走的。 朱孝荪也不是吃素的,手一挥,二十余精壮汉子逼了过来。 牛三等人怡然不惧,只是对峙。 看到要起冲突,王威急急上台来,劝道:“东主,莫要耽误了开业喜庆,且费几个小钱,打发了事。” “太子,这伙人是殿前司所属禁军军健,趁着主家有喜事,借道贺之名行讹财之举。”公孙唐小声道。 “进去看。” 赵桓一声吩咐,周云清硬挤出一条通道来,亲卫护着赵桓到了里面。 只听台上王威劝道:“东主势大,固然可以打一顿扔出去,然今日开业,定然被搅。 且这群无赖不得钱不罢休,日日只在门口厮打喝骂,甚者趁夜间泼洒秽物,这买卖如何做得下去。” “开封府治不得这群人?”朱孝荪问道。 “如何治罪?”王威劝道:“且不说这群人隶属殿帅府,只有军法能治,便是到了开封府,人自己对打对骂不追究,东主如何告发? 便如泼洒秽物,踢门踹墙,也得抓住现形才是。” 朱孝荪深吸一口气,按下胸中怒火,吩咐道:“给十吊钱,打发他们离开。” 见朱孝荪服软,牛三躬身道:“多谢东家,祝您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片刻,店内有人提了十吊钱扔了出来。 “拿上钱滚吧。”朱孝荪挥手道。 “多谢东主。” 牛三美滋滋地捡起钱,就要离开。 “且慢!”赵桓出来,喝道:“朗朗乾坤,居然讹诈良民,若是放任不管,天理何在? 左右,与我拿下这群犯人!” “尊客莫要冲动!”王威大急,道:“新店开业,安得起了冲突?” “既是新店开业,如何不讨个开门红?来啊,给我打,定要见红!”赵桓喝道。 二十九 禁军糜烂 “哈哈,爷爷任凭你来打,若是动一下,便不是好男子。” 牛三双臂环绕,嚣张地笑道,全然不管周云清已经提起短棒逼了过去。 待看到六个亲卫各自提刀跟上,牛三脸色变了,喝道:“我等皆为禁军同僚,何苦为难?” “呸,谁和你是同僚?识相的,赶快跪地求饶,也免得皮肉之苦!”公孙唐冷笑道。 “兄弟们,原来却是砸场子的,抄家伙!” 牛三一声呼喝,随行十余人各自从怀里掏出短刀匕首来。 “兄弟们,抄家伙!” 呼喝中,朱孝荪跳下台来,挡在了赵桓身边。 看瞬时间动了刀兵,王威吓傻了。 围观群众惊呼一声,纷纷退开,却也未曾跑散,仍然围观。 于是,里三层外三层中,露出了周云清公孙唐等人与牛三十余人对峙。 店内,二十余壮汉各自提了板凳木棒出来,从后面围住了牛三等人。 只是怕混战起来误伤了赵桓,众人不敢轻动。 毕竟对面人不算少,又有凶器,实在不可不防。 落在牛三眼里,却是觉得这群人怕了。 他们可是禁军军健,个个体格健壮,又有利刃,谁个不怕? 牛三叫道:“这位爷,我等只是讨些喜钱,并不欲为非作歹,只是狗急跳墙,冲突起来难免失手,便放我等离开,如何?” 看他模样,不似恐吓。 平日里卖弄面皮,关键时刻,他们也是不惮动手的,否则人人都要动手,是混不下去的。 “诸军上前,一个不能走脱!”赵桓喝道。 “公孙唐,与兄弟们保护殿下,看我手段!” 吩咐一句,周云清不疾不徐向前走去。 “来的好!” 大喝中,两个军健一左一右,主动向周云清扑去。 尚未近身,只见周云清木棒捣出,正中一人胸口。 噗通倒地,左右翻滚起不来身。 周云清木棒不停,转而横扫,又把另一人放翻在地。 赵桓看得清楚,那人的胳膊扭曲的厉害,明显是被打折了。 “兄弟们,不想吃糠咽菜,并肩子上!”牛三喝道。 “兄弟们,上!” 呼喝中,朱孝荪带来的家丁已经冲了上去。 短刀匕首确实比木棒板凳慑人,然而长度不够。 家丁们先以木棒顶住,旁边的跟上,抡起板凳当头就砸。 头破血流,筋短骨折,哀嚎惨叫不绝。 片刻间,场中就牛三一个呆呆站着。 “这群家丁操练的不错,有军伍做派。”赵桓赞道。 “这群家丁乃是团练中遴选而出,个个都是好手,一群泼皮自不是对手。”朱孝荪笑道。 赵桓了然,老丈人可是团练使,祥符县最高武职,家丁精锐不足为奇。 啊~ 一声惨叫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毫发无损的家丁们,不知道从哪里寻了绳索出来,挨个捆绑。 管他有伤没伤,怎么结实怎么绑。 “泼贼,敢对东宫动刀子,活的不耐烦了!”公孙唐骂道。 噗通,牛三跪倒在地,不住磕头道:“殿下恕罪,小人只是好勇斗狠,便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亦不敢对太子不敬,实在是不知殿下驾到啊。” 哪怕不知情,太子面前动刀,亦属谋反,能够判个人斩立决都该烧高香了,牛三如何不惧? 赵桓走到前面,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问道:“尔等身为禁军健卒,不思训练本事好保家卫国,却做此等蝇营狗苟之事,如何能饶? 且,尔等拔刀相向,亦有谋刺嫌疑,速速招供幕后主使,或可速死!” 牛三吓尿了,嚎叫道:“小人实不知殿下当面,殿下明察啊~我等只是为了维持生计,勒索些钱财罢了,绝无刺杀殿下的意图!” “军中自有俸禄,不时有恩赏颁发,且供给米粮,如何活不下去?”赵桓冷笑道。 牛三道:“我等月俸一贯,到手不过五百余文,粮米不过两斤粗粮,至于油盐酱醋茶,更是一点也无。 小人们都是有家口的,这点东西实在养不活一家老小,因此不得不出来做些营生。” “尔等体格健壮,有的是力气,如何不做正事?”赵桓问道。 见赵桓态度略有松动,牛三叫道:“好教殿下知晓,我等须得孝敬上官方才能够外出,正常所得,不足以筹齐孝敬。” “居然贿赂上官?” “殿下明察,若想不受点卯约束,自由外出营生,每月须得孝敬都头四贯,副都头三贯。” “如此多?”赵桓骇然。 东京普通人,便如挑行李的,店小二之类,每日收入不过百文钱。 一个月下来,不过三四贯钱罢了。 却不想,一个都头居然索贿四贯。 “大胆!”赵桓喝道:“胆敢虚言诓骗本王,来啊,给我打!” “殿下息怒,小人话未说完。”牛三连忙求饶,道:“我等营生特殊,是故如此多,普通军健每月孝敬一贯。” “贼胚,端的不老实!”怒骂中,公孙唐一刀砸落,把牛三砸翻在地。 牛三趴在地上不敢动弹,道:“殿下饶命,小的还有话说。” 赵桓示意他继续。 “都头收钱,也不是全落在自家腰袋里,还得往上解递。 据小的所知,都头到手不过一成,副都头减半,指挥使留一成半,越往上,拿的越多。” 许是看出了赵桓的意图,牛三竹筒倒豆子一般,把禁军内部龃龉给说了。 “想来克扣粮饷,也是如此瓜分咯。”赵桓冷笑。 许是不知道详情,牛三并未搭话。 赵桓又问道:“尔等离营,平时演练如何安排?” 牛三回道:“并无人操练,多数军健勉强填饱肚皮尚且不能,实在是没力气操练。 再则,上面并不愿意留人于营,我等军营所在地块,已然被殿帅侵占了许多,不得不出来居住。 若敢坚持留营,便日日训练,没有油水时,不出旬日,定然大病不起,上级都是如此逼迫我等出来。” 克制住怒气,赵桓又问道:“尔等所在左厢,空额几何?” “小人不太清楚。”稍微犹豫了下,牛三又道:“小人所在都,定额一百人,实际不过三十一,已经算是多的了。 本营定额五都当五百人,其实不过百十人。” “若是遭遇上官点检,如何应对?” “上官如何来点检?”牛三愕然道:“小的入禁军四年多,只有官家曾经校阅一次,只是看了看操练。 平时只要按时上供,并无人过问,更不需要点卯。” “不错,果真不错!”赵桓冷笑连连:“空额吃饷,压榨兵丁,训练荒废,好一只禁军。” “殿下恕罪,此等时,我等确实不知。”公孙唐等人连忙告罪。 “尔等属于御前诸班,如何会被克扣?”牛三嘟囔道。 御前班乃是护持皇帝左右的,好好笼络还来不及,谁敢亏待? 万一有人因欠粮饷而心怀怨怼,突然对皇帝下手,哪可真的是捅破天,谁都负不起这个责任。 赵桓看向牛三,思忖片刻,问道:“尔等想活想死?” “想活,求殿下仁慈。”牛三等人同时磕头。 “好,便随我面圣,把方才的话如实招供。”赵桓道。 闻言,牛三犹豫了。 私下与太子说以求活命,当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到皇帝跟前说…… “殿下明察,殿帅府各级将官,定然饶不了我等,求殿下开恩啦。”牛三叫道。 “要么据实说,要么以谋反刺杀东宫全家株连,你挑一个吧。”赵桓不为所动。 受上官逼迫确实可怜,然而不是他们敲诈勒索的理由,赵桓当然不会可怜他们。 见赵桓有了决断,牛三等人只得听从赵桓安排,不情不愿去做个污点证人。 赵桓有了人证,便准备把这个脓疮给挑破了。 不奢求整顿一新,只求不再继续糜烂。 想来暴起发难,禁军上下肯定来不及反应,最起码也能看到问题。 三十 揭盖子 “官家正在后花园踢球,请殿下随下臣来。”一个年纪不大的内侍说道。 “有劳。”赵桓跟上。 虽然早间才来过,然而儿子要见老子,一般情况下是没有什么问题。 进宫步行不短的距离后,便有连绵的呼喝声传入耳畔。 “好球~” “官家威武~” “看球~” 转过一道门,映入赵桓眼帘的,乃是赵佶领着一群人正在蹴鞠。 何其之蛋疼。 倒不是说皇帝就不能玩球,关键现在是上班时间啊。 便说陪踢的高俅董悦等人,哪个不需要坐堂? 不过话说回来,按照牛三所说的情况,其实坐不坐堂也没多大差别。 反正没有最烂,只有更烂,完全放任自流便好。 看赵佶兴致正好,赵桓也不打扰,只伺立在旁观看。 为防龙体受损,地面铺了既厚且柔的毛毯,头顶撑了好大一块黑绸,用来阻挡阳光。 确实腐败,然而赵佶技术确实不错。 只见皮球好似粘在了他的身上,基本落不下来。 要是赵佶治国的本事有踢球一半强,也不用太子劳心劳力了。 约莫一刻钟,许是累了,赵佶终于不踢了。 到了场边喝了一杯温茶,赵佶道:“大郎稍待片刻,待吾沐浴更衣去。” 根本没给赵桓说话的机会,径直就走了。 待其沐浴更衣,又是大半个时辰过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顺便做了个大保健。 赵桓也没有白等。 光天化日之下,禁军军健居然对太子动了刀子,满城皆惊。 得知此事后,各部官员不断进宫来,人员之齐备,堪比昨日朝会。 因此,用来时常处理事物的太清楼已经不足以容纳诸多朝臣,赵佶不得不仿照朝会,于正德殿接见诸多臣公。 见礼免礼后,赵佶问道:“昨日朝会方才罢朝,今日因何事同时请见?” 赵桓出列,道:“启奏父皇,儿臣有事禀奏。” “但说无妨。”赵佶道。 “今日,儿臣买卖开业,却不想遭遇泼皮勒索……儿臣喝令拿下时,其居然掏出凶器,意图行凶。” “好胆!”赵佶震怒,喝道:“何处狂徒,如此目无王法!” “禀奏父皇,儿臣审讯得知,其乃是殿前司捧日军左厢第二军第八营第四都军健,共计……” “高俅!”赵佶怒吼。 “臣在。”高俅连滚带爬出列,跪倒在地。 “朕予你掌管殿前司,你是如何做的?光天化日,居然有军健对东宫行凶,置皇家威严于何处?” “陛下息怒,殿前司所属众多,难免有偷奸耍滑之辈私自出营,臣定彻查明白,但有违法者,严惩不贷,给东宫一个交代。” 赵佶怒气稍解,喝道:“滕和,郭光,郑寻……” “父皇且慢!”看赵佶要进行三司会审,赵桓连忙打断。 滕和是开封府尹,郭光是大理寺卿,郑寻是刑部尚书,点这三人,除了三司会审还能有别的? 假如真的三司会审,杀的只是牛三等人,最多加上其上司都头、指挥使,于高俅分毫不伤,更谈不上整顿禁军。 于是,赵桓不得不打断。 “父皇,儿臣此来,非为军健违法滋事,乃是弹劾高俅执掌殿前司,却贪污索贿,滥用职权,放纵军纪之事。” “不过军健私出,如何许多事情。”赵佶道。 “儿臣审讯牛三,据其招供,禁军士卒月俸到手不过五百余文,且时常拖欠,令粮米只有二斤,油盐酱醋茶一概没有…… ……一营定额五百,残存不过百余,空额八成,实乃触目惊心。 据此推算,四十万禁军,剩余不过八万。 且平时不练,个个荒废,几近名存实亡,但有战事,如何保境安民? 国家养兵,岁费千万缗,然八百万为人贪墨,不可不彻查。 为江山社稷,为赵氏安危,请父皇下旨,彻查禁军上下!” “高俅,此事如何解释?”赵佶淡淡地问道。 不痛不痒,居然没了怒气,简直让赵桓惊诧莫名。 高俅磕头,道:“陛下息怒,臣监督艮岳,于禁军督查有失,不可辩驳。 然,太子所言其实太过,各级将官有吃空饷吸兵血者,然绝不至全军如此。 臣定当彻查,给满朝上下一个交代。” “父皇,高俅侵占禁军营地,营建府邸,又逼迫禁军健卒出力,且贪墨军饷,他亦有份,如何能够彻查? 左右不过丢出几个替死鬼,堵住众人口舌罢了,恳请父皇另择贤明,详加彻查。”赵桓反驳道。 “陛下明鉴,臣可佐证太子所言,句句确凿。且有人犯在外,自可传召核实。请陛下明察。”一个朝官出列说道。 赵桓回头忘了一眼,把这人记在了心里。 此次,不但要尽力搞掉高俅,还早寻找同盟。 凡是附和他的,都是上佳的盟友。 “李纲,尔为起居郎,未得准许,何敢大放厥词!”怒喝中,童贯出来,河道:“陛下,李纲违反朝议,请逐之。” “可。”赵佶应下。 看禁军要来拖人,李纲急道:“陛下,东宫所言事关社稷,不可不查啊。” 一句话的功夫,已经有两个禁卫押他出去了。 赵桓大怒,历喝道:“童枢密驱逐直臣,乃欲转移话题乎?” “不敢,只为平息事端罢了。”童贯轻描淡写回了一句。 赵桓不再理他,看向赵佶,道:“禁军是否齐备,亲去一看便知详细。 请父皇移驾校场,诏禁军诸军校阅检点,其数目如何,一看便知。” “陛下。”蔡京出列,道:“禁军分散城中各地,且多有移驻各地,急切间难以召集。 再则,召集军兵,必有恩赏,耗资不菲。 且大规模召集军兵,定流言四起,百姓惶恐时,怕是变乱丛生,反而不美。” “辅政所言甚是,陛下明鉴。” 诸多大臣齐齐躬身呼应。 哪怕是郑居中,亦未附和太子,而是赞同了蔡京。 情形很明显,他也是其中一员。 扫了一圈,把还站着记在心里,赵桓走到蔡京跟前。 “太师如此阻拦,莫非参与瓜分粮饷?否则,何以大言恐吓? 若禁军堪用,区区变乱旦夕可平,何忧之有?若是区区变乱亦不能镇压,四十万禁军无异于形同虚设,此时不彻查,更待何时?”赵桓喝问道。 “陛下!”蔡京跪向赵佶,把官帽摘下放置地上,道:“臣无德,致有东宫指责,不敢恋栈,请乞骸骨,以平东宫之怒。” 高俅随之跪下,道:“臣与东宫结怨,致有今日苦苦逼迫,虽不忍弃陛下而去,亦不敢留,请辞。” 赵桓来势汹汹,表现出不把禁军烂盖子揭开绝不甘心的态度,让他们十分惶恐。 他们知道不能于此事多说,再多说,怕是禁军这个烂盖子再也遮掩不住。 于是,只能请辞以堵太子之口。 赵桓却不轻易放过,只要穷追猛打。 于是,赵桓跪下,道:“父皇,儿臣只为赵氏天下计,绝非针对一人。 请父皇下旨检点禁军,若缺额不足五成,儿臣甘愿自去储君之位,以为赔罪!” “殿下慎言!”滕和出列道:“储君之位,事关国本稳固,如何能够轻言自去?” “陛下。”滕和转向赵佶,道:“此事追根究底,不过禁军管教不严,有军健擅离滋扰民间,只需惩治相关,不必牵连重臣与太子。” “腾卿所言在理。”赵佶微微颌首。 许是蔡京高俅的悲情牌起了作用,赵佶又道:“都起来吧,莫要失了各自体统,亦不可轻言自去,动摇朝纲。” “父皇!”赵桓不为所动,道:“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然天下人失天下,不过换个皇族,仍旧逍遥。 然赵氏失天下,我父子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目下,禁军诸军糜烂,天下堪危,不可不察。 不严加整治,祸起时,悔之晚矣!” “太子殿下。”童贯道:“天下安泰,人心安定,殿下不必杞人忧天,更无需危言耸听。” 三十一 失之东隅 “童贯,禁军乃国之干城,糜烂至此,如何说是杞人忧天?” 赵桓直勾勾地盯着童贯,历喝道:“是否危言耸听,只需详细检点,真伪立辩!” 童贯不看赵桓,只对赵佶道:“陛下,臣久惯战争,胜多败少,全赖禁军上下骁勇敢战。 如今东宫为小人蒙蔽,轻信流言便胡乱指责,实在不妥。 臣请斩滋扰民间并惑乱太子之军健,以平息事端。” “童贯!”赵桓厉喝道:“禁军之烂,古今罕见,此还是京畿,天下首府。 河北承平日久,且山高皇帝远,禁军怕是十不存一。 尔欲行灭辽事,意图封王,京畿禁军不堪用,河北诸军不能用,如何灭辽,如何封王?” “殿下拳拳忧国之心可鉴。然年轻气盛,易为小人蒙蔽,冲动在所难免。 只是彻查之下,定然军心动摇,士气低落,若生变端,怕是不好收拾。” 童贯连消代打,化解了赵桓的诘问。 不但如此,更加隐含威胁。 潜台词便是,若是一意孤行彻查到底,相关人员为了自保,说不得要自导自演军变出来。 到时候,吃亏的还不一定是谁。 权臣之嚣张,实际已经威胁到了皇权。 赵桓却不怕。 彻查禁军的请求,是突然提出来的,毫无准备之下,能够组织多少人? 且军变可是以谋反论。 贪腐大概率流放,亦可能降职,保命无虞。 谋反妥妥地杀全家。 权衡厉害,能够有多少人附从,实在值得怀疑。 所以,赵桓冷笑,道:“涉及彻查,不是民变便是军变,尔等只会吓唬本宫乎? 国家厚养军兵百六十年,岂容宵小挑拨……” “陛下,臣弹劾太子。”一言官出列,道:“太子为小人蒙蔽,无端攻讦朝中重臣,无储君端庄。 向日,陛下责罚东宫禁足三日,然太子置诏令于不顾,仍然浪荡市井,实乃无父无君至极。 且其泥浆打滚,全不顾储君体统,无为君之相。 因些微琐事,东宫擅杀有功军士,端的残暴无比,无仁慈之心…… 为国家将来计,臣请陛下降旨训斥,再遣良师善加教导。” 吧啦吧啦,一通喷。 其目的,当然不是要废了储君,而是转移火力罢了。 赵桓岂能让他们如愿,道:“父皇,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儿臣不作辩解。 只求父皇彻查禁军上下,严加整顿,以保我赵氏江山不失。 如此没了储君之位,也好过沦为阶下囚,吃那亡国之君耻辱。” “殿下慎言!”滕和道:“陛下,区区泼皮威胁太子,事情简单明了,如何能够三番两次让储君自辞? 臣请旨,主审人犯,还东宫公道,请陛下决断。” 蔡京又道:“前日,殿下提议免除岁币岁赐,可谓一语惊醒梦中人,实有功于社稷,尚未嘉奖。 窃以为,免除两岁之结余,可调拨十万缗于东宫,以为嘉奖。” 看赵桓尤不让步,蔡京开始收买封口。 虽然未曾明说,但是只要赵桓接受这十万缗,便表示他放弃穷追猛打,揭过这一篇。 他能怎么办呢? 费劲口舌,且不惜押上储君之位,赵佶还是不为所动。 绝望! 不能整顿禁军,只好接受收买,亦可方便自行积攒实力。 “善,每岁十万缗,不可短缺。”顿了顿,赵佶又道:“早间,朕以允诺东宫,恢复亲卫三百数,诸卿可有话说?” “只是十余军健便能威胁储君,可见东宫护卫不足,理当恢复旧制。 且臣以为,东宫有太祖太宗遗风,定为一代雄主,或可扩亲卫至六百。”童贯奏道。 看赵桓尤不消气,童贯加码了。 “臣附议。”蔡京道:“只是太子不信禁军,当使自行招募为上。” “臣等附议。” 难得的,满堂文武居然全部同意。 想以收买为交换,顺便给东宫找些事情,这是蔡京等人的想法。 刘韐这样支持太子的,想着增加东宫力量,终归是一件好事,于是也不反对。 赵桓拿了好处却不领情,又道:“父皇,整顿全部禁军不可,只点检捧日一军,可行否?” “臣定当彻查捧日军上下,给东宫一个交代。”高俅道。 “臣愿监督此事,必不纵枉一人。”王黻也出列道。 弃车保帅,能以捧日军上下为代价糊弄了太子,也算是值得。 反正今日事毕,后面有的是手段操持,绝不会再出今日纰漏。 看他们答应的如此痛快,赵桓又道:“东宫日益增员,然属官不备,无法安置,请父皇做主。” “陛下。”郑居中道:“东宫雄心壮志不可不爱护,不若许其便宜行事之权,也好让太子殿下有施展的余地。” “太宰此言甚善,臣附议。”余深也道。 一般情况下,余深肯定要反驳郑居中的,现在情况不一般,不得不暂时以大局为重。 于是,早间求赵佶而不得的配置属官事,轻而易举的解决。 赵桓失望么? 当然失望无比。 然而他是太子,只要说不动赵佶,什么事情也做不了。 而且看赵佶的模样,未必不知其中内情,只是不知出于什么考虑,不想加以整顿。 上方,赵佶略微思忖后,道:“拟诏,高俅御下不严,致有禁军军健私自出营,惊扰太子。 去高俅开府仪同三司,仍留原职,着令严加整饬,谨防此类事再次发生。 一干人犯,明正典刑,传首诸军,以为警戒。” “臣谨奉诏。”高俅跪下接了诏令。 去了开府仪同三司,不过是罚酒三杯下不为例罢了,其实是糊弄太子。 太尉是正二品,开府仪同三司是从一品,也就是说高俅降了一级。 然大权犹在,不痛不痒罢了。 至于去府所遗留的违制问题,这是问题? 赵佶不追究,高枕无忧。 “高卿,禁军乃国家屏障,当多多用心,莫得使东宫忧惧。”赵佶吩咐了一句。 高俅应下,道:“臣定不负陛下厚望。” 赵佶微微颌首,看向赵桓,道:“拟诏,东宫亲卫不足,陷太子于险境,几致不可挽回之后果。 为东宫安危计,特增亲卫至六百数,户部岁给钱十万缗,以供养军兵。 另,太子忧国忧民,献策有功,岁于免除两岁结余中调拨十万缗于东宫使用,以为嘉奖。 为使太子安心,准其自择贤才,照前朝制度配属。” “多谢父皇恩典。”赵桓毕恭毕敬谢了。 甘心么? 当然不甘心! 好不容易抓住机会,就这样白白错过了。 若是赵佶同意,突击检查禁军全部,里面的空额、贪污、压榨兵丁、训练荒废等事,定然全部暴露。 可惜赵佶不感兴趣。 以后再想抓到机会,怕是不容易,甚至,可能得等到他登基才能整顿。 只能依靠自己,其他人都靠不住,赵桓明悟了。 好在,一年有二十万缗,属官自备,亲卫六百,积攒实力会轻松许多。 而且自行招募亲卫,完全没有制肘,可以随意发挥。 也算不错。 赵桓思忖中,诏书已经拟好。 赵佶过目确认无误后用印,蔡京等人当场签名画押用印,光速把东宫亲卫扩增、属官自定的事宜给确定了。 赵桓接了诏书,表示一切尘埃落定。 以后,除非再有变故,否则赵桓不能轻易提出整顿禁军,除非他登基。 待赵桓接了诏书,赵佶挥手道:“朕乏了,退朝吧。” “臣等告退。” 诸臣公依次退出,唯有赵桓不动。 他打算问问,赵佶到底是什么想法。 倒不是说必须追求一个公道,而是探明赵佶的态度,好为以后各项行动作参考。 三十二 密议 太清楼内,皇帝太子相对而坐。 因为赵桓请求,赵佶屏退了左右,只有两人在。 “爹爹。”赵桓打破沉默,道:“天下,乃赵氏之天下,一草一木皆为我有。 如今禁军糜烂,各级官员上下其手,如何能够纵容?” 这是赵桓想不明白的地方。 所谓帝制,实际便是国家属一人的私有制。 既然都是自己的东西,如何能够容忍别人侵占? “大郎言过其实了。”赵佶思忖了一下,道:“天子大权在握,予取予求,然不过与士大夫公天下罢了。 若是满朝臣公皆去,你我父子又无三头六臂,如何治理偌大天下?” “爹爹,禁军乃国之屏障,若不……” “大郎。”赵佶打断了道:“天下承平,何必费哪些钱财与时间。” “军费已然支出,当用在该用之处,总不能白白被贪墨了。”赵桓道。 嗯哼~赵佶清了清嗓子,掩饰了一闪而逝的尴尬。 赵桓见了,暗呼不妙。 果然,只听赵佶道:“京畿禁军支出,实则不过三百万缗。” 我曹,赵桓无语。 感情搞了半天,原来大头已经被挪用了。 “因西北战时连绵不绝,国帑不支,只得挪用京畿禁军供给。另外……” 赵佶停了片刻,道:“修建艮岳耗资不小,亦用了部分,且其中劳力,大多出自殿前司所属禁军。” 赵桓彻底沉默。 难怪朝堂上赵桓据理力争,赵佶却不为所动。 所谓上行下效,赵佶自己这样,还好意思整顿禁军? 所以,哪怕知道军费被贪污了许多,赵佶也只能当做看不到。 因为这是他默许的。 当然,蔡京等人阻拦清查,也不是完全为赵佶背锅。 毕竟,已经核发的军饷被贪墨,是不争的事情。 如果算上驻外禁军、各地厢军,起码被贪墨了三两千万贯。 心累! 看赵桓垂头丧气的模样,赵佶也是不好意思。 做老子不能给儿子做个好榜样,大约都是会心虚的。 想到早间两个道士的话,赵佶忍不住问道:“大郎,自从醒来不过几日,表现的十分急躁,是何道理?” 赵桓沉默片刻,决定适当透露一点消息,不然确实不好解释为何行止大变。 “孩儿昏迷是,于浑浑噩噩间,见到了许多事情。 最严重的,乃是金人南下,势如破竹围了开封,爹爹与孩儿并诸多娘娘、兄弟姐妹,尽为金人所掳。 虽得以苟活,然吃尽屈辱后,还是客死他乡,不得回返。” “果真?”赵佶悚然而起。 “不敢欺瞒爹爹。”赵桓又道:“孩儿所做诗词,尽皆来自于后人所做,其实非孩儿作得。” 听到这话,赵佶微微颌首,道:“如此,倒是能够说的通。” 赵桓与琴棋书画诗词,八窍只通了七窍,突然做出许多出色的诗词,常理下根本不可能。 “对了,孩儿见得《三字经》,于启蒙颇有助益,因此写了下来。” 说着,赵桓掏出三字经递了过去。 相对于沦为阶下囚,赵佶显然不会关注一本书,追问道:“可记得金人何时南下?” “孩儿记不大清楚了,只记得金人灭了辽国,我国亦出兵幽云,然禁军不堪用,童贯大败,却以钱赎回。 或许金人看我国羸弱,顺势南下,河北旦夕丢失,围了东京。” 唔~赵佶沉默片刻,又问道:“可有其它事情佐证?” 虽然赵桓拿出了佐证,然看赵佶模样,并不是太过相信。 毕竟,就表面来说,宋朝还是相当强盛的。 虽然各地禁军多有荒废,然而历代积攒下来的军兵,也有百万之数。 谁能相信,国大兵多,城池高耸,会如此不堪一击? 赵桓沉默片刻,道:“孩儿所记无差的话,今岁江南大水,殃及者甚众。” “今岁?倒是很快可以见到。” “江南乃财赋重地,若有可能,当整治河道河堤,以防水灾。”估计这话说了白说,赵桓又道:“若是不能防患于未然,孩儿恳请亲自赈灾,以保全江南钱粮。” “若果真有水患发生,自当让你走一遭。”赵佶应了下来,又道:“还有何事,一并说来听。” “事多繁杂,除了沦为阶下囚,余下大多文教事,却是不必多说。” 知道靖康之耻事,赵佶能够振作,当然再好不过,若是还是老样子,说不说都一样。 “即如此,且回罢,招募亲卫,配置属官自己办理妥当。” “孩儿告退。” 起身离开后,赵桓长出了一口气。 他老子确实指望不上。 按道理,知道危机之所在,当然立刻想办法应对,然而赵佶选择了观望,并未动起来。 所以,赵桓还是只能依靠自己。 门下省内,蔡京、王黻、童贯、高俅等人齐聚一间密室。 今日太子搞了次突然袭击,可把他们给惊的不轻,自然要相互安慰一番。 顺便,也要商量如何收拾手尾。 “通晓诸军,即日起决不能够再搅扰太子,但有违反者,斩立决!”童贯凶狠地说道。 “此法治标罢了,却不治本,只要东宫尚在,此事随时可能重演。”高俅冷笑道。 蔡京瞪了他一眼,道:“高太尉好魄力,居然有更换储君的想法!” “不错!”高俅道:“所谓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 东宫不换,官家在时我等高枕无忧,官家不在,如何自处?” “以东宫雄心,我等定然不能重立新朝中。”说了一句,王黻又道:“国朝素无废太子事,如何能够办到?” “事在人为罢了。”高俅冷笑不止,显然已经决定和赵桓刚到底了。 蔡京起身,道:“尔无后,无后顾之忧,却恕本官不奉陪了。” 说完就走,毫不留恋。 见童贯走了,余深也尾随跟上。 妄议废立,实乃人臣之大忌,这事若是传出去,除非赵佶有意重立太子,否则必受流放。 且,高俅本无后,自然无所顾忌,蔡京等人却不行。 等到赵桓登基,得知有人曾经想推翻他,还不疯狂报复? 哪怕那是蔡京已经死了,亦可剥夺各种追封,甚至刨坟鞭尸也是正常。 且蔡家几十口人,往哪跑? 随便找个借口,也能来个满门流放,那才是万劫不复呢。 所以,瞬息间,屋内只剩下童贯高俅两个。 童贯道:“太尉,说起来你与太子间并无深仇大恨,其实不必行螳臂当车事。” “吾儿被废,不能为男人,其中痛苦,枢密想来能够理解,如何不是大仇?” “区区假子罢了,何足道哉!”童贯不以为意,道:“即便感情深厚,待时机合适接回来安养便了。 再不济,送其进宫,未必不能如咱家一般执掌权柄,却不是一番造化?” “吾意已决,枢密不必多言。”高俅拒绝道。 两人位高权重,又得赵佶信重,只要东宫不再紧盯高达,随时可以接回来过好日子。 哪怕这个日子里缺了“日”,富贵也不是普通人能够想象的。 “即如此。”童贯沉思片刻,道:“若有需要,着人递句话,吾自当给你方便。” 顿了顿,童贯又道:“其实太师他们,也是忧惧东宫非常,只是忌惮,不敢挑明。 若是有那暗中需要时,想来他们也是乐见其成的。” “多谢泾国公指点。”高俅谢了。 凭他一个人想扳倒东宫,其实真的是痴心妄想。 但是有诸多人襄助,却未必没有可能。 只是宋朝传统使然,其实众人不觉得有废太子的可能,因此不会光明正大的支持。 三十三 收之桑榆 “见过太子殿下。” 以宿元景、滕和为首的二十多个官员,齐齐向赵桓行礼问好。 赵桓回礼道:“日头毒辣,有劳各位于宫门外等候,小王实在铭感五内。” “殿下雄心振作,我便是吃些日晒,又有何妨?”宿元景道。 “殿下作为,实让我等欢欣鼓舞,只恨官职低微,不能助殿下一臂之力。”刘韐惭愧道。 平身第一次,这个淡泊名利的忠直之士,痛恨自己官位不够高。 在场的除了滕和、宿元景,都是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样。 五品官,放在地方上掌管一方时,确实位高权重,在朝堂上,却只有旁听权,没有发言权。 倒不是说完全不能发言,而是需要获得准许。 便如李纲,只因擅自插话,直接被撵了出去。 制度使然,赵桓当然不会怪他们未曾发声附和。 赵桓团团拱手,谢道:“诸位于此等候,足见关切,朝堂之事何足道哉。” 滕和道:“殿下虽然振作,然操之过急,不免打草惊蛇,以后再想整顿禁军,怕是难觅良机。” “原想趁其不备掩饰时,检点禁军以查出问题,严加整顿,却不想父皇不允,徒呼奈何。”赵桓卖了波可怜。 果然,宿元景道:“官家营建艮岳耗资颇多,其中一部款项,便来自禁军供给。 且其中劳力,大多出自禁军,因此官家不欲整顿,实在情理之中。” 哎……赵桓叹了口气,道:“宫门外聚集,于礼不合,不宜多谈。 明日恰逢小王生辰,特邀请诸位过府一聚,未知诸位尊意如何?” 趁此机会,赵桓发出了邀请。 今天站在这里的,有认识有不认识的,然而确定的是,绝大部分都会成为太子最忠实的拥趸,赵桓自然要好好笼络。 正好明日十八岁生日,发出邀请再好不过。 当然,只有明天确实赴席的,才能引为心腹。 只是派人送来贺仪却未亲自前来的,便可用而不可信。 人不到礼不到,不提也罢。 “殿下有请,自无推却之意。”众人纷纷应下。 “足感盛情。”赵桓又道:“只是诸公名姓多有不知,实在失礼,劳烦各位自通名姓,何如?” “此乃应该,我便为太子引荐。”滕和指向一人,道:“这位乃礼部侍郎张叔夜。” “下臣张叔夜见过太子殿下。”张叔夜正礼拜下。 这一拜,意味着他决定彻底投靠东宫了。 赵桓扶起,道:“今日识卿,实感欣慰,今日不多叙,明日再说。” “谨遵殿下谕。”张叔夜应下。 这可是不逊色刘韐的能臣,能够结识笼络,让赵桓很欣慰。 “此乃太学教授罗从彦。”滕和介绍下一个。 “原来是豫章先生当面。”赵桓拱手。 能成一个学派创始人,就值得赵桓笼络。 寒暄两句,滕和介绍下一个。 “此乃武学谕罗戬。” “前日学谕直击高俅,实乃大快人心。” “殿下过奖。” 这个是朝会是直接喷高俅的,本事如何不知道,品格应该不错。 “此乃起居舍人兼国史院编修官宇文虚中。” “见过殿下。” “与卿相识,吾心甚喜。” 礼部员外郎孙傅,翰林学士许翰,监察御史胡舜陟等一十三人。 说实话,这些人擅长什么,能力如何,赵桓并不清楚,但是,可以确定的是这帮人和蔡京他们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如此足够。 最起码,有刘韐、张叔夜、李纲三个,便足够太子组建不错的班底了。 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些人才是此次最大的收获。 介绍完毕,算是混了个脸熟,赵桓又道:“父皇应允小王自备属官,各位若有贤才,还望不吝举荐,亦能助小王励精图治。” “敢不从命!”众人答应的很痛快。 张叔夜道:“我有二子,一名伯奋,一名仲熊,具有勇力,可替殿下牵马坠镫。” “多谢张公襄助,不胜感激。”赵桓立刻表示感谢。 张叔夜确实是个能臣,可谓文武精通。 其祖荫入仕,初任兰州录事参军。 当时,兰州地处边境,虽依恃黄河天堑为固,然冬天黄河封冻,总有羌人踏冰渡河,袭扰边境,当地军民苦不堪言。 于是,张叔夜亲自过河勘察,发现一地名天都,实乃五路要冲,羌人欲入侵,必经此地集结。 张叔夜建言出兵,占地建城,是为如今之西安州。 自此,边境外扩,兰州安稳。 张叔夜此举有力地遏止了羌人的侵袭,既解了边疆不安之忧,亦免了士卒濒河困守、累月不得解甲之苦,人皆称颂。 历任地方,又入中枢,经历多职后,张叔夜奉令出使辽国。 时契丹人猖狂,不屑宋人武艺,以欲以箭术炫耀。 使团随行武将皆不敢应,唯有张叔夜主动应战,并胜之。 能够于箭术上胜过辽人,可见其武艺高强。 出使归来后,张叔夜将暗记的辽国山川、城郭、服器、仪范等尽皆成册,上呈朝廷,可惜不能用。 靖康时,东京外城破,张叔夜力战不屈,因伤被俘,后与押解北上途中绝食而亡。 勇武忠义,莫过于此。 如此人物,主动把自己的儿子推荐过来,赵桓如何不欣喜若狂? 把张叔夜的两个儿子定了,赵桓又看向刘韐,道:“刘公长子羽回乡探亲,未知何时可回?” 趁着人多,又是热情高涨的时候,赵桓旧话重提。 他对刘子羽不声不响地回乡,实在颇有怨念。 虽然当面询问有逼迫之意,且显得不够重视张伯奋,张仲雄,赵桓也顾不上了。 实在是太子爱煞了刘彦修。 “刘子羽勇力过人,又精通文墨,实乃不可多得之良助,仲偃何不使其入职东宫,亦好护持储君安危。”宿元景从旁劝道。 “不错。”李纲又道:“太子直言整顿禁军上下,定然得罪了当道奸佞,其多有掌兵者,若有人心怀不轨,怕是太子危矣。 刘彦修有万夫不当之勇,有他护持左右,我等才能放心。” 好家伙,不说话便罢,一说话就要吓死个人。 只是说的刘韐比较尴尬。 只见他团团作揖,道:“家父年事已高,遣犬子回乡探视,以略尽孝心。 本来亦有就职东宫意,只因想给储君惊喜,是故隐瞒不说,若知太子今日弄出好大事端来,如何不立刻就职东宫。” “刘公有心,小王十感欣慰。”赵桓大喜,又道:“至于小王安危,暂时不必忧虑,只要多加留心,想必无碍。” “不可不防,即日起,吾安排马军司一营禁卫日夜巡视东宫左右,以防不测。”宿元景道。 “多谢太尉挂念。”赵桓道谢。 说实话,赵桓要求彻查禁军,把宿元景也给兜进去的。 只是看其模样,毫无芥蒂,仍然以太子安危为重。 果真不负敦厚长者的美名。 滕和扶须道:“行了,此地不宜多说,我等还是散了,免得被有心人作为攻讦借口,” “即如此,小王便备下薄酒,虚席以待。”说着,赵桓特别看了李纲一眼。 “明日必至。”众人再次应下后,纷纷告辞。 赵桓目送一个接一个离开,心中激动难掩。 未能达到整顿禁军的目的,赵桓心中是有准备的,毕竟以赵佶的惫懒,似乎不整顿才是正常。 不过,他坚持要求的原因,还包括扬名。 不错,哪怕是太子,也需要扬名。 以原身论,其自请削减亲卫,捐献定例杂物,便获得了节俭的名声。 虽然满朝都是赞誉,增加了一些名望,却不足以收拢人心。 赵桓直接弹劾高俅、要求彻查整顿禁军,落在别人眼里,定然获得一个有雄主气象的评价。 如今蔡京等人把持朝政,贤者退避,朝堂内外忠直之士不满久矣。 只是蛇无头不行,众人纵有不满,也只能憋在心里。 太子表现出清奸佞,肃朝纲的愿景,这些人焉能不附为尾翼? 不错,在他们的眼里,整顿禁军确实是军事,更是整肃朝纲,因为不把奸佞清出去,便无法整顿禁军。 所以,赵桓直接开始弹劾。 事实证明,效果不错,滕和等人应邀便是明证。 思虑中,众人各自拜别离去,只余李纲一人。 赵桓邀请道:“未知起居郎可愿共乘一车?” “固所愿也,不敢请尔!”李纲欣然应下。 他就是刚直的性子,纵使被人非议也不怕,更不以个人得失为计较。 三十四 分基地的打算 政和二年,李纲进士及第,五年迁监察御史兼权殿中侍御史,相对于其他人,真可谓官运亨通。 按照正常步骤,升御史中丞,继而入阁拜相,实在轻而易举。 然而刚过易折,因得罪蔡京,罢谏官职事,改任户部员外郎,后迁起居郎。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李纲没有。 明年,也就是宣和元年,京师大水,李纲上疏直言朝堂内忧外患,不可不查。 赵佶认为其议论不合时宜,谪监南剑州沙县税务。 一个收税的能干什么?随便一个识字的都能干,李纲做那,不过白白浪费了七年时间而已。 讲道理,若非李纲,原身可能都做不了皇帝。 宣和七年,金兵来攻,赵佶急召李纲回朝,任太常少卿。 朝堂内外惊恐异常,赵佶也欲南下暂避,李纲却坚持认为东京不能不守,且必须皇帝留守。 在宋廷一派慌乱情况下,李纲向宋徽宗提出了传位给太子赵桓。 于是,徽宗甩锅成功,钦宗粉墨登场。 即位后,钦宗升从龙之臣李纲为尚书右丞,就任亲征行营使,负责开封的防御,着实过了段甜蜜的日子。 只是好景不长。 李纲坚决反对割地求和,不合钦宗心意,被罢官,只是由于开封军民愤怒示威,迫使宋钦宗收回成命,才又被起用。 在李纲主持下,金兵不能破城,搜刮钱财土地后退兵。 因为性格不讨喜,加之投降派的排斥和诬陷,靖康元年五月,李纲被驱逐出中枢,随后被迫请辞。 只是未被放过,先责建昌军安置,再谪夔州。 其被贬不久,金兵二度南下,钦宗又想起用李纲,任命他为资政殿大学士、领开封府事,但已无济于事。 当李纲在长沙得知此命时,钦宗已然沦为阶下囚。 那么问题来了。 原身为何被俘?实乃太过愚蠢! 所谓不作不死,宋钦宗可不就是把自己作死的典型。 想起这些,赵桓不能不感慨莫名。 但凡多给李纲一些信任,也不至于国破家亡,成为皇帝之耻。 当然,灵魂换了,君臣二人的命运同样会改变。 只是如何安置李纲,还需仔细考虑清楚。 看赵桓直直地盯着他,李纲略感不自在,于是问道:“殿下怔怔出神,未知在思考甚么。” 赵桓回过神来,道:“今日,伯纪于朝堂上公开支持吾,定为小人记恨,不可不防。” “多谢殿下挂念,然不足为虑。”李纲不以为意地说道。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全不把奸邪小人放在心上,否则,也不至于宦海沉浮许多年。 赵桓沉吟片刻,道:“伯纪以为,居于中枢,可有施展的余地?” 李纲脸上出现一丝愤懑,低喝道:“奸邪当道,群贤退避,官家又是那般模样,便有鸿鹄之志,又能如何!” “即如此,伯纪可曾想过自请外放?”赵桓挑明了想法。 李纲下意识地否决道:“吾岂能因惧奸邪而退避忍让!” 赵桓劝道:“居于中枢,不过貌似风光罢了,以父皇的性子,想做事实在难于上青天。 与其于中枢浪费时光,不如外放,也好造福一方。” 李纲回过味来,道:“殿下有何想法不妨直言,若有益于社稷民生,吾自往之。” “目下朝廷之弊,首在于父皇庸政,奸邪当道,吾等无能为力。 然,冗官冗兵此二等弊病,我等或可筹谋解决一二。”赵桓道。 “愿求其详!”李纲来了兴趣。 为了保证皇帝绝对权力,宋庭采取了增加办事环节、增加官僚职位的方法以实现权力制衡。 这导致各级官员众多,远超出实际需要。 又因为无节制荫官、科举过多录取,导致有官无职者太多。 当官的太多,工资又开的高,朝廷开支自然不菲,此乃冗官。 遭遇天灾时,为防当地百姓沦为盗匪祸乱地方,宋庭大多将之收为厢兵,只能进没有出,数量日多。 又因厢兵不能战,须得另行招募精锐,导致兵员过多,拖累财政,此乃冗兵。 冗官冗兵,加上战事不断,导致朝廷的日子一直紧巴巴的。 有志之士当然认识到了这点,因此才有宋神宗支持王安石变法。 可惜,刚取得一些成果,便因党争败坏殆尽。 李纲这般有见识的,当然想解决这个问题。 可以说,若是解决了冗官冗兵,那么即便赵佶挥霍无度,也能够支持朝廷过好日子。 赵桓道:“吾之法,不能一劳永逸解决二冗,却可以极大程度上缓解。” “治标不治本,恐易反复。”李纲皱眉道。 显然,他以为太子在吹牛逼。 只是朝堂之事刷了许多好感度,因此不曾发怒。 赵桓神秘一笑,问道:“伯纪可知流求?” “三国东吴时《临海水土志》有述,时称夷州,隋时改称流求,沿用至今。 据悉,孙吴并隋杨先后各遣派万余人往之,意图开发,只是毫无所得。 殿下所言,可是欲效前人,开发流求乎?”李纲道。 “不错,解决冗兵,便着落在流求上。”赵桓颌首,道:“福建出海,往东三百里,便是彼处。” 李纲却不以为然,道:“恕我直言,千里迢迢移民而去,耗资必然不菲,未必合算。 且路途遥远,气候、地理不熟,移民必不甘心留下,最终亦如前朝般,白费功夫罢了。” “伯纪顾虑有理。”赵桓顺着李纲的话说道:“然前朝所为,终有遗民存在,岂非是为基础? 流求虽然是海外孤岛,然面积广大,善加经营,当得许多良田。 其地气候,种植稻谷一岁三熟,且盛产甘蔗,于制糖业颇有前途,此皆是立身良法。” “人从何来?”李纲又问。 “与其强制百姓去,不如调拨厢军去,此非战阵,不过种地而已,正合适厢军施展。 先期不用太多,只要千余精壮,十余海船,备齐生活物资,开垦土地,修建房舍,待这千余人见识了好处,安能不迁移家眷随行? 基础即立,按部就班调拨厢军前往,以流求广大,容纳百万人口轻而易举。 移民安顿,再去厢兵籍,想来他们定然乐意。 如此,冗兵岂非解决?” 李纲思考了一阵,道:“倒是可行,只是要查看清楚,免得变成戕害移民之举。” “是故劳烦伯纪走一遭,查勘虚实后再行实施。”怕李纲不同意,赵桓又道:“此事若成,于社稷黎庶皆有裨益,先驱者亦可名流青史,未知伯纪可愿走一遭。” “虚名不图也罢,只求为国为民,殿下既有谋划,吾走一遭又当何妨!”李纲昂首道。 “为国为民者,如何不名留青史?”赵桓笑了。 与其让李纲当七年税监,不如让他试着开发流求。 此时用不上流求的国防门户作用,根本还是为了解决冗兵。 开发流求成功,以后开发南方亦有模板可以借鉴,如此,轻而易举解决人口与土地的矛盾。 最重要的是,待流求开发成熟,可以作为练兵基地。 不需要太多,只要有三两万精锐,守卫开封不难。 嗯,篡位也有底气。 一箭三雕的事,如何不做? 说服了李纲,赵桓又道:“伯纪自请外放,莫要他处去,自去泉州,其再多有海岛,可为渡海之中转。 当然,实情如何,须伯纪实地勘探,在做确定。” “殿下放心,吾定当尽力办得妥当,务必不出纰漏,”李纲拍着胸脯道。 分基地有了着落,赵桓很欣慰。 好好经营三五年,积攒足够的实力,万一事有不济需要“清君侧”,也有足够的实力发动不是。 当然,这层心思不必与李纲细说。 赵桓就着后世的记忆,把医疗卫生、台风预防、船只准备等事说了一遍。 “初期朝堂定然不允,东宫每年可支五万缗,若有缺额,还需伯纪自筹解决。”赵桓最后道。 “只要有前途,钱财好说。”应了一句,李纲又道:“行止决定,事不宜迟,吾便往集文殿查阅典籍,再访海外行商。只是殿下生辰,怕是不能赴约。” “无妨,正事要紧。”赵桓笑得如同吃了鸡的狐狸。 三十五 东宫机构 马车缓缓前行,摇得赵桓昏昏欲睡。 只是想睡睡不着。 一方面是与李纲谈妥了开设分基地的事情,心中隐隐有些亢奋。 另一方面,赵佶的态度实在让他心累。 真想自请实地外封流求去。 偏居海外,关起门来称王,不知道有多逍遥快活。 只是,锦绣中华,如何能够眼睁睁地看着她沦落腥膻中? 最重要的是,真躲海外去,怕不要成为穿越者之耻,这比皇帝之耻更耻辱。 勉力奋进吧。 不知不觉中,马车进了东宫。 “郎君,你可算回来了。” 尚未下车,便听到了朱琏的呼唤。 赵桓责备道:“日头还是毒辣,何苦跑到外面来等?” 朱琏尚未答话,朱凤英抢道。“日头再毒,能毒得过衮衮诸公的心肠?姐夫不怕哪些毒心肠的,我等岂能惧怕区区烈日?” 高昂头颅,斗志满满。 也不知道她的骄傲从何而来。 “若是禁军士卒有你一半的心气,也不至于有今日的事情。”赵桓笑道。 “哼,姐夫休得小觑于人。”朱凤英不满地皱起了鼻子。 看她可爱的模样,赵桓心情大好。 “行了,进屋说话吧。” 朱凤英蹭到赵桓身边,扯了扯她的袖子,悄声道:“姐夫,姐姐可担心你哩。” 赵桓停下,拉住朱琏,问道:“今日朝堂之事,娘子都知晓了?” “好教储君知晓,散朝不过两刻钟,储君直奏整顿禁军事,已然传遍了东京,满城哗然,议论不绝。”愚任说道。 “民间风议如何?” 愚任沉默片刻,道:“多言储君逾越本分,有谋权之嫌?” “不会吧,整顿禁军实乃利国利民之善政,如何就成了谋权?”朱凤英睁大了眼睛。 小姨子到底还小,不知胸险,因此才有如此天真的想法。 “二姐,蔡京、高俅、童贯等人,怕不是恨东宫入骨,如何不要污蔑东宫? 此事定然是他们其中有人推波助澜,欲对东宫不利。” “动了别人的炊饼,自然有人不满。”赵桓冷笑道。 虽然赵佶是禁军糜烂的罪魁祸首,然而上下其手者,不计其数。 所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哪些自觉受到威胁的人,焉能不采取措施。 只是赵桓不怕。 大不了造反,看谁怕谁来。 说不得,直接造反发展的速度还能更快一些。 当然,这只能想想。 做太子,便是造反也会制肘太多,决不能恣意妄为,远不如山大王来得痛快。 “储君,若是任由事端发展,怕是有所妨碍,是否应对一二?”愚任请示道。 “尽力查出幕后主使,余者以不变应万变。”赵桓回道。 之所以用了尽力,乃是赵桓对追查结果并不太过抱有希望。 能够抹黑太子的,必然有着巨大的能量,以东宫目前的力量,查清楚够呛。 而且,就算找到了主使,除非有确凿证据,不然也只能忍着。 “以静制动太过被动,亦显得东宫软弱。”朱琏突然道:“郎君,不若我们亦放出流言,好证明禁军不整顿不可?” 闻言,赵桓打起精神来,道:“娘子可以细细说来。” “流言直说禁军问题,例如高俅噬吃人心,每日必杀禁军军卒三十,以取人心。 再如童贯欲还阳,每日吸人精气,还有艮岳,皆乃尸骨堆砌。 诸如此类,定能混淆视听,隐藏东宫于无形之中。” “娘子果真贤内助也!”赵桓果断抱住朱琏啃了一口。 “羞羞羞~把脸扣~”朱凤英捂着眼睛唱道。 只是手指缝开得那么大,怕不是也想被啃一口。 赵桓毫不在意地放开羞红了脸的太子妃,问道:“愚任,府中可有能办此事者?” 愚任沉默片刻,道:“府中有一食客,名夏侯淳飞,本是绿林中人,以走私商为生,为人精明干练,可以一用。” 愚任所举荐,赵桓自然不可能否决,道:“即如此,拨两百贯钱与他,把这滩死水搅浑。” “是。”愚任应下。 三言两语搞定流言蜚语事,进屋落座。 稍歇片刻后,赵桓道:“目下,东宫几无属官,朝堂已准吾自行提举,尔等有何意见?” “全凭储君做主。”几人道。 事关重大,便是一向活泼的朱凤英,亦未插言。 属官,乃是太子的班底,决不能草率。 因为援引前唐制度,东宫的属官数目不小。 玄武门之变后,唐高祖李渊授权时太子李世民监国,此乃太子监国之始,并延续至今。 为方便朝政,东宫机构必须完备,是故中枢相仿。 唐制,东宫设太子太师太保太傅各一人、太子少师少保少傅各一人,负责太子的教育。 本朝时,太师少师皆成加官,便如蔡京的太师,其实和东宫无关。 赵桓便打算照旧,不要这些师傅,免得制肘。 其下,有太子宾客四人,负责对太子纳谏和东宫礼仪,正三品。 这个要有,起码上朝不会没人帮着说话。 再下有詹事府,设詹事少詹事各一人,总掌东宫所有事物,其职权相当于尚书省。 左春坊比照门下省,设左庶子两人,中允两人,司议郎两人,主要充当太子的侍从。 另有左谕德一人,左赞善大夫五人,负责传令和礼仪。 另外左春坊下辖崇文馆以及司经、典膳、药藏、内直、典设和宫门六局。 崇文馆设学士两人,校书郎两人,负责馆内的图书管理和教授学生。 司经局设洗马两人,管理太子的图书,设文学两人和正字两人,掌管经书文章,典膳等四局,主要负责宫中事物,包括膳食、医药、衣服玉玺和东宫各门。 右春坊,设右庶子两人,中舍人两人,主要的职责是充当太子的侍从,另有太子舍人四人,掌管文书,通事舍人八人,负责朝臣召见。 詹事府下还有三寺,分别为家令寺、率更寺和仆寺。 其中家令寺主管饮食仓储,率更寺主管宗族礼乐刑罚,仆寺主管车骑仪仗。 最重要的是,东宫有十率! 分别为左、右卫率,左、右司御率,左、右清道率,左、右监门率,左、右内率。 将官有率,副率,长史,录事参军事,录事,史,仓曹,兵曹,胄曹,亭长,掌固,中候,司戈,执戟、主仗等。 一率辖两千四百至六千人不等,通常在三千人左右。 率,确实帅! 有完备属官,又有不菲的武力,也难怪总有太子要搞事情。 到了宋朝,太子就惨了。 国朝初,太子卫率仅有左右卫率,为四品寄禄官,官存而无职司,余者根本没有。 元丰改制后,左右卫率降为从七品,更加和太子一文钱关系都没有。 不妨碍赵桓美滋滋。 看太子沉浸数目不可自拔,朱琏劝道:“朝堂准许储君自举,实因东宫属官无权,其实作用不大。” “不错,从亲卫仍为六百看,当政诸公并未放权。”愚任接道。 “其实无妨,有官职方好配置人员,具体使用亦不必拘泥于旧制。”赵桓道。 便如太子洗马掌典籍,难道不能掌管情报? 如何应用,全凭看太子操作。 赵桓看向愚任,道:“你素有才能,只是屈就东宫不得施展,吾意,你接太子詹事职,如何?” 愚任沉思间片刻,道:“我能力低微,恐不能胜任,不若留于大贤,至于我,做家令丞便是。” 詹事三品,统管东宫一切事情,家令丞还是管家,只负责东宫内部杂事,品秩七品下。 舍高而就低,可见愚任确实为赵桓考虑。 只是,作为唯一一个心腹,赵桓当然不能也不愿亏待他。 而且,愚任自小陪读,学业比太子出色许多,才能非常不错,可以托付重任。 “官位众多,你亦不必推迟,只管上任便是。”想了想,赵桓又道:“至于家令丞,可予胡越。” “多谢储君提挈,定然不出纰漏。”愚任谢了。 非常淡然,全然不把三品官位当回事。 三十六 干劲十足 “禀储君,牛三等人被押解到了殿前司,并无审讯,直接就地明正典刑,传首诸军。”陈朕鹏道。 赵桓道:“欲盖弥彰罢了,行了,此事到此为止,所有人集合,有事商议。” “是。”陈朕鹏兴奋地下去了。 不一刻,周侗父子并五十亲卫尽皆于校场集合。 趁着赵桓赵桓未到,众人都是议论纷纷。 陈朕鹏道:“教师,太子各率无人,未知尊意何职?” 周侗抚须笑道:“老不以筋骨为能,老朽怕是无法为殿下冲锋陷阵,只好做个教师,余者,任凭殿下安排。” 话虽如此,然脸上的憧憬怎么也掩饰不了。 展天神笑道:“教师一个,能打我等三二十个,如何不能为亲率,吾以为,教师可为率更令,便是太子宾客、洗马亦有可能,周大兄最低也是中盾。” “听殿下安排,不敢胡言。”周侗摆手笑道。 “老展,你可为左率,我给你当副率如何?”陈朕鹏笑道。 “说得甚么胡话!”展天神瞪了他一眼,道:“十率呢,一人一率不好么?何必分高低!” “是啊是啊,十率,二十副率,加十个录事参军事,十个录事,齐了!”公孙唐叫道。 众人皆笑,校场上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东宫自配属官,他们肯定也要向上升一升的。 哪怕有名无实,然而品级提高了,仍然足够让人兴奋。 这就是赵桓放弃了良心,做了一场肮脏交易的成果。 毕竟,淡泊名利者有,然而谁会拒绝做官呢? 起码,校场上的五十二人是绝对拒绝不了的。 “嗯哼~”兵辰清了清嗓子,叫道:“兄弟们,莫要忘了殿下曾经所言。” “殿下说什么了?”展天神问道。 “不识字者,不得为官……”兵辰幽幽叹道。 呃~ 校场为之安静。 “不过三天,吾已经识字八十,当可为率吧……”陈朕鹏喃喃道。 只是这话没什么底气。 君无戏言,指望赵桓放水,确实不太可能。 “所以啊,还是要努力识字,否则给你个录事参军事,你做的来么?”兵辰继续泼冷水。 “吾只要做卫率……”陈朕鹏弱弱地辩解。 “诸位莫忧。”周侗安抚道:东宫亲卫扩至六百,且其余官职众多,只要努力识字,总有高升时。” “如此,还要教师费心督促。”陈朕鹏道。 “请教师督促。”众人拜道。 因为事多,赵桓不能每日给亲卫上课,恰好周侗来了,教识字的任务便转交了过去。 周侗武艺高强,众人都是服气的,连带识字也用心了不少。 只是时日太短,效果不显。 此时,诸人自然央求。 周侗也不拿大,一一应下。 “姐夫,我要入左清道率,替你执戟。”朱凤英拉着赵桓的袖子,不断摇着。 赵桓头疼欲裂。 当商量十率亲卫时,朱凤英终于忍不住了,要进入左清道率。 “执戟品级又不高,但是威风凛凛的,想想都欢喜。”朱凤英眼睛闪着小星星。 清道率,顾名思义,就是太子出行时用来开路的,执戟就是车马前手持方天画戟的仪仗。 只是好看罢了,其实不中用。 然而,朱凤英认为那样很帅,非要进去不可。 “吾之亲卫,以后皆要上阵的,不搞那些华而不实的仪仗,如何有你的位置?”赵桓再次道。 朱凤英更兴奋了,叫道:“上阵最好了,正好杀敌建功!” “二姐莫得胡闹,岂能让诸将士等候太久!”朱琏斥责道。 “哼,一群土鸡瓦狗,连我也打不过,等便等了,值得甚么。”朱凤英皱着鼻子说道。 她全然不管为何刚刚学武,那些军中老鸟便不是他的对手了。 自觉武力已经爆满,区区太子妃如何入得了朱凤英法眼? “行了,去了校场再言其它。”赵桓无奈道。 诸般理由说尽,朱凤英只是不依,太子能如何? 朱琏抱怨道:“郎君,你太过宠着二姐了。” 赵桓咧嘴一笑,咬着她的耳朵道:“宠她,乃是因为爱你啊。” “死相~” 朱琏翻了个白眼,指挥白菊秋蓉一起,强拖着朱凤英走了。 看着朱凤英挣扎不休,赵桓嘿嘿一笑,挥手道:“去校场吧。” 赵桓当先,愚任胡越跟随在后。 愚任的詹事已定,胡越也得了家令丞。 不出意外的话,未来詹事转宰相,家令丞可转太府寺卿。 前提是,两人才能足够。 若是不济事,给个清贵闲职安养,总不能亏待了。 刚到校场边,只见周侗在前,周云清、陈朕鹏、展天神、兵辰在后,余者整齐排列,齐齐拜下,道:“拜见太子殿下。” 不待赵桓说话,众人又齐呼道:“殿下威武~殿下威武~殿下威武~” 声音洪亮,直冲云霄。 赵桓走近两步,抬手道:“诸位都是吾之左右心腹,何必如此郑重其事,快快起身。” 众人起来,周侗道:“殿下据理力争整顿禁军,有雄主气象,我等愿肝脑涂地,尽绵薄之力。” “诸位皆吾之班底,不必说见外的话。”赵桓安抚一句,继续道:“东宫属官自备,多有缺额,诸位可有意见?” “任凭储君安排!”诸人回道。 个个激动地看向赵桓,等待分果果。 “首先,可有欲出军籍而从别事者?”赵桓问道。 众人沉默片刻,陈朕鹏道:“储君亦是知晓,我等只会厮杀,除了凭借刀枪博个前程,并无立身之基。 且随储君左右,自有广大前途,如何舍近求远。” “追随殿下,至死不渝!”诸人齐喝。 声势十足,显然是抱定了太子的大腿。 “尔等死心塌地,吾亦不负尔等,若违此言,便如此发。” 说完,赵桓揪下几根头发,直接扯断。 “誓死效忠太子殿下!”众人齐拜。 收拢了一波军心,赵桓道:“目下,东宫十率,然只有六百额,注定不能有官太多。 吾意设置左右卫、左右内四率,有言在先,尔等先识字一千者,为一率,余者与后进者争,能否争过,全凭本事。” “啊~”众人傻眼。 赵桓不管,继续道:“即日起,东宫禁卫月俸增加,最低者不少于五贯!” “谢殿下恩典!”众人齐呼。 升官乃是为了发财,虽然暂时不得升官,发财却是实实在在的。 相比于官位,更让人无法拒绝的,便是那些黄澄澄的小可爱了。 赵桓摆摆手,看向周侗,问道:“未知教师,可愿屈就率更令?” “定不负陛下重托!”周侗拜下,领了任命。 激动的脸都红了。 从九品一跃为五品,跨度不可谓不大,亦是他大半辈子未曾追寻成功的目标。 率更令,因秦汉时掌知漏刻,故云率更。 也就是说,率更令最初的职责乃是掌握时间。 晋时,率更令主宫殿门户及赏罚,隋唐又加掌皇族次序、礼乐、刑罚事。 “吾之率更令,仍掌赏罚,同掌各率军卒训练操练事。”赵桓补充道。 “陛下放心,定然操练的精悍无比。”激动之下,周侗居然用错了称呼。 不过,没人纠正。 众人都恨不得赵桓早日登基,亦好抱着大腿上天。 便如高俅,满朝上下谁不轻视? 然而若有可能,谁不愿取而代之? 勉力了周侗两句,赵桓看向周云清,道:“志平持重沉稳,精通文武,未知可愿屈就中盾令?” “谢殿下恩典!”周云清拜谢领命。 中盾,顾名思义乃中枢盾牌,负责东宫巡防禁卫,属于贴身护卫。 赵桓扶起周云清,道:“东宫稳定,皆出尔手,戒之勉之!” “殿下放心,吾不死,绝无贼人侵入东宫半步!”周云清保证道。 “善!”接受了周云清的承诺,赵桓看向亲卫,道:“次识字一千者,为中盾丞。” “谢殿下恩典!”亲卫高喊道。 亲卫中品秩最高者陈朕鹏,不过从九品。 中盾丞虽是副官,却也有七品,实乃跨了不小的一步。 安排妥当,夕阳只剩余晖,赵桓挥手道:“解散,今夜、明日免除操练。” 太子过生日,当然要发些福利,放假最是惠而不费。 “周率更,我等不欲休息,烦请教授我等识字。” 听到如此干劲满满的话,赵桓相当欣慰。 胡萝卜已经挂起来了,只看谁有本事吃到。 三十七 钱不够用 夕阳余晖散尽,天色已然变黑。 鼓动了亲卫,赵桓又处理了一些杂事,终于清闲了下来。 “郎君劳累一天,当善加滋补。” 说着,朱琏递过来一盏燕窝。 赵桓接过,滋溜一口喝完,道:“娘子近来清减了不少,也多吃些。” “嗯。”朱琏应下,又道:“明日寿宴,是否邀请各官女眷?” 赵桓思忖片刻,道:“确是吾疏忽了,便让愚任重制请柬,勿宁有缺。” 按制,皇帝宴请百官,皇后招待官员女眷。 其原因,大体是为了防止给皇帝给手下发绿帽子。 太子召见官员亦可,太子妃召见女眷确实没有成例。 不用想,这样做肯定有人弹劾太子一个“私交外臣”的罪名。 不过,太子就是要如此光明正大的笼络人心,好竖起一杆大旗来。 想独树一帜,如何能怕非议攻讦? 雄心振作,正本清源,又礼贤下士,厚待属臣,还是有担当的扛把子,贤才们还不快到碗里来? 赵桓把鱼头夹到朱凤英碗里,笑道:“来,凤英,把鱼头吃了,补补脑子。” 朱凤英用筷子戳了戳,嘟囔道:“姐姐吃鱼腹膏腴,我却只能舔骨头,恁地偏心。” “偏你话多,不吃给我便是。”朱琏作势要夹。 朱凤英一下护住,道:“姐夫夹的,如何不吃?” 没有食不言,满满的安逸和美。 用餐间,胡越急急进来,尚未近前,便叫道:“储君,户部着人解钱而来。” 面带笑容,脚步生风,显得十分兴奋。 朱琏姊妹闻言,也面露兴奋。 天降横财,如何不兴奋? 二十万缗,想想都很多呢! 效率真高!赵桓也是感叹莫名。 若是各部衙办事都如此神速,怕是北宋也不会亡于金人之手。 赵桓问道:“解了多少来?” “押解吏员言,此乃户部调拨份额。” “当有十万缗,可是现钱?”赵桓问道。 “因怕劣钱参杂,全部以银两折代,合计五万两白银,分三车运来,正停于门外。”胡越道。 “如此谨慎,倒是落了便宜。”赵桓乐了。 此时,朝廷以及市面流通的还是铜钱,金银只做大额交易用。 因为经济规模不断扩大,以及铜钱大量外流,制钱不足使用。 因此,朝廷多发当三钱,当十钱以及铁钱,且铜钱成色亦不统一。 十万缗,一亿枚,想仔细清点不出差错,哪怕蔡京也上阵助战也会崩溃。 为防太子骨头里挑鸡蛋,索性直接用银两替代。 此时官价,一两银抵铜钱两千,实际上兑换比这个多一些。 按照市场价,五万两银能兑十二三万贯钱。 反正都是他赵家的钱,蔡京等人也顾不得蝇头小利的计较,只要堵住东宫口舌。 然而凭白多了二三万,赵桓当然心情大好。 钱嘛,只有不够用,绝无嫌多的时候。 赵桓吩咐道:“嗯,仔细清量明白,定不能少了一丝一毫,若无短缺,再行交割入库。” “是。”胡越领命而去。 家令丞掌存储收纳支出,这是他的本职。 “姐夫,不是二十万缗么,如何只送来了十万缗?”朱凤英问道。 “十万直接由户部调拨,另十万由两岁中支出。 蔡京等人怕吾找茬生事,是故先把户部的解递来,两岁结余却是急不得,不到年底递不来。”赵桓解释道。 朱凤英盘算了一阵,道:“姐夫,十万贯钱能养兵四千,给我做个将军可好?” “如何养得四千兵?”赵桓乐了。 朱凤英反问道:“禁军军卒月俸不过一贯,衣食所费亦是此数,如何不得四千兵?” 赵桓摇头,道:“吾方才许诺诸军提高俸禄,最低者不少于五贯,你按照这个数目算。” 月俸五贯,衣食一贯,每月每兵耗费七十二贯,算下来十万贯养兵不到一千四,这还是没算军将的俸禄。 而且自行招募,兵器甲胄箭矢等全部自行置办,又是一笔巨大的开支。 “吾意养马兵二百,耗资更巨。”赵桓又叹道。 一个马兵确实是一个兵额,然而精养战马所费,相当于三个步卒。 如此……不能算,算清楚了想哭。 “郎君奋力所得不过二十万,若是全部养兵,东宫开支如何?”朱琏问道。 以前,以太子太子妃俸禄,足够供养东宫上下。 如今多了许多属官,那点俸禄便是杯水车薪了。 属官也是朝廷在册的,自有俸禄发放,然而作为太子麾下却拿的朝廷俸禄,那么属官到底是谁的官? 或许在别人眼里,储君和朝廷乃是一体,赵桓却希望属官只忠于自己,最好能够视朝廷于无物。 如此,当然要承担起属官俸禄。 若是属官全部齐备,怕是二十万缗钱都不够发工资的。 是故,朱琏忧虑。 “节流不可能,只能想办法来源。”叹了一句,赵桓问道:“未知店铺今日收获几何?” 朱琏道:“吾离开时,诸人踊跃办理储值卡,所获不少于千贯,想来不会太少。” 储值卡,当然是太子的主意。 甚至为了自家买卖,朱琏还派出了秋蓉,前往训练小二侍女礼仪。 秋蓉作为朱琏的贴身侍女,注定要成为赵桓妃子的,实在不合适抛头露面。 奈何东宫太穷,必须一切向钱看。 好在,有了五万两白银,可解燃眉之急。 “嘿嘿……”朱凤英咧嘴笑道:“一天一千贯,足够养兵用了,我们扩军吧。” “非也,储值卡乃是以后总收入,不宜计成单日收获。”朱琏道。 “哦。”朱凤英略显低落,埋头扒饭。她对不能成为女将军,颇有怨念呢。 赵桓合计了一番,觉得依靠朝廷的二十万缗够呛,还是要设法搂钱。 “吩咐下去,准备蒸锅、铜管、烈酒……等物备用,待大哥回来再行商量另一个买卖……” 朱凤英倏地抬头问道:“姐夫,又要变戏法么?” 赵桓神秘一笑,道:“待大哥回来,再看不迟,先吃饭。” 刚喝了一盏汤,胡越复又进来,道:“礼部侍郎张叔夜携其二子求见。” 本来他在清点银两,正兴奋着。 然而得知张叔夜求见太子,亦不敢怠慢,连忙亲自前来通报。 向日赵元奴遣人通信被阻,可让太子发了好大火,宫中撵出去了二三十人方才罢休。 前车之鉴还在,胡越可不想还没热乎的家令丞没了。 主坐闻言,赵桓放下碗,顾不得擦嘴,起身向外走去,道:“吾亲自去见。” 急急到了门房,只见张叔夜坐着饮茶,身后立着两个三十左右的彪悍男儿。 一个矮壮,顾盼自雄,双提两只赤铜溜金大瓜锤,一个高瘦,稍显阴骘,怀抱一把厚背薄刃雁翎刀,看着都是武力不俗的模样。 见赵桓到来,张叔夜连忙起身行礼,道:“下臣不请自来,实在无礼。” 赵桓扶住,道:“张公来访,吾心快活,何必在意细枝末节。” 此时有身份的人登门拜访,须持名帖求见,待主家准许才好进去。 张叔夜来得匆忙,当然不会遵循俗礼。 “太子恕罪,下臣此来,是为告别,另托付二子于……” “公要离京?”赵桓大骇,急问道。 相识不过半日便要离京,让赵桓实在不能接受。 三十八 幕后的反击 “将黑时,吏部遣人来令,限期知济州去。若要按期到达,明早必须启程,因此特来向殿下辞行。”张叔夜道。 “好一个只手遮天!”赵桓怒急而笑。 情况很明显,因为表现出支持东宫的倾向,蔡京等人立刻着手清理异己。 可以肯定,张叔夜等人一个都不会留在中枢。 本来收获了一帮拥趸,转眼全部被清空。 憋屈! 然而太子也是无可奈何。 蔡京等人大权在握,朝堂政令皆出自其手,直接从制度上明面打击,你能奈何? 除非张叔夜等人辞官不做,便可以不鸟号令。 只是这不可能。 放任地方亦可提供支持,退出官场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冷静片刻,赵桓问道:“还请张公介绍两位公子。” 张叔夜介绍道:“矮者乃犬子张伯奋,颇有勇力,高的次子张仲熊,略有计谋。” “拜见太子殿下。” 两人推金山,倒玉柱,郑重拜下。 “此后都是亲近心腹,不必拘礼,且起来。”赵桓扶住两人,又道:“得贤昆仲来投,当不忧宵小暗算也。” “殿下宽心,只要我兄弟在一日,便不得让刀枪近了殿下身体。”张伯奋道。 张叔夜道:“两子随我左右,久历军伍,还望殿下善待。” “张公宽心,子振子翼皆有大才,吾定当善用之。”沉吟片刻,赵桓又道:“目下东宫属官空缺许多,吾意子振出太子仆,子翼出厩牧令,何如?” 子振是张伯奋的字,子翼是张仲熊的字,太子呼其字,乃是表示亲近。 两人拜下,道:“多谢殿下提挈,令之所至赴汤蹈火,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太子仆寺掌车舆、乘骑、仪仗、丧葬,总厩牧署,太子出,则率厩牧令进路,亲驭。 唐制,太子仆乃从四品上。 当然,东宫属官的品秩最后如何确定,还要经过朝堂和议。 赵桓估计,除了太子宾客品秩不变,余者皆会降低。 但是,再怎么降,太子仆也不可能降到八九品。 总得来说,张氏兄弟也是一步升天了。 “贤昆仲来投东宫,吾自当厚待,然最终登何高位,须得看尔等本事。”赵桓勉力了一句。 两人又拜,道:“谨遵殿下教谕。” 三拜毕,两人正式投入东宫。 原历史中,东京被围,兄弟两奉令自并州提兵勤王,途中被金兵阻拦,多方转战方得到达东京。 其后,开封告破,两人追随张叔夜奋力杀敌,杀伤甚众。 然寡不敌众,张伯奋当场阵亡,张叔夜、张仲熊皆因伤力竭被擒。 押解北上时,张叔夜绝食殉国,张仲熊投降了金国,先事伪齐,后仕金国。 从个人立场来说,那等情况下张仲熊的选择实属正常。 树倒猢狲散,个人顾个人,实在不能也不应该指望别人一棵树上吊死。 如今赵桓已然发力,肯定不能让父子三人重蹈覆辙。 按下思绪,赵桓对张叔夜道:“未知张公上任,可有谋划?” 张叔夜道:“济州濒临大野泽,其中有寇啸聚,地方深受其苦,吾到任后,当整顿兵备,修缮城垣。 若能,举兵剿灭之,不能,则力保境内无恙。” “此言甚善。”赞了一句,赵桓又道:“吾常闻贼首宋江心怀忠义,素有招安意,公可打探虚实,若能招安,于国于民皆是两便的事。” 张叔夜道:“招安确实颇多益处,只怕其依仗强力,冥顽不灵。” “以吾观之,招安其实不难。 其兵多将广,接连破了大名府、高唐、昌平等诸多城池,然只为劫掠钱粮,并未占据不放。 如此势大尚不占地称王,岂非在等待招安圣旨下?” 张叔夜点头,道:“以此观之,当可招安。” 寻常贼寇啸聚一起,所图不过富贵享乐,若是有可能,头领当然要尝一尝王侯的滋味,喽啰也想过一把官瘾。 以宋江的实力,侵占州府自立王国轻而易举,然而他没有。 不称王,如何封官授爵聚拢人心?贼寇可不是共产主义战士,只为理想不图个人待遇。 从这点看,宋江招安的意图还是很明显的。 “对了。”赵桓又问道:济州不安,公留下两位公子,可有妨碍?” “无妨,吾亦开得强弓,骑得烈马,上阵杀贼不在话下。”张叔夜傲然道。 他有这个资本,不然也不敢与辽人比箭并胜之。 “公此去,当以安定地方,保全自身为上……” 嘱咐未毕,胡越又来,道:“储君,豫章先生于携三人于门外请见。” 果然,蔡京等人发力了。 赵桓看向张叔夜,歉意道:“公少待,吾自亲往迎接。” “殿下自去不妨。”张叔夜回道。 看着赵桓急急的背影,张叔夜叹道:“闻我父子来,殿下唇角汤汁尚存便来迎接,足见其情真意切。 以后,尔兄弟当勠力尽心,好生辅佐太子殿下。” “父亲放心,定当尽心尽力。只是不能陪着去往济州,心中不安。”张伯奋接道。 张叔夜笑道:“无优势则免于浪战,以贼人势大,当以守为主,想来上阵不多,安全无虞。” 不提张家父子闲话,只说赵桓到了门外,果见罗从彦立于门外。 见到赵桓,罗从彦笑道:“殿下,如今小民为白身,可接纳否?” 赵桓闻言大惊,问道:“蔡京等人胆大若厮,竟然免了先生官职?” 罗从彦笑道:“蔡京那奸贼要放余于延安府教授,余自不理他,索性请辞来投殿下,还望殿下给口饭吃。” 看他淡然自若的模样,如何有半点辞职的失落。 而且以罗从彦的名望,其实混迹乡野比居于朝堂也不差多少。 只是她淡泊名利,只爱治学,并不求富贵,从他衣服颇多补丁便可见一二。 赵桓随手解下外套披在了他的身上,道:“夜间略有寒凉,先生请穿,待明日,定有新衣奉上。” “哈哈哈,却之不恭了。” 罗从彦欣然接受了太子的随手秀。 不怪赵桓如此厚待,实在是罗从彦值得如此。 士之立朝要以正直、忠厚为本。正直则朝廷无过失,忠厚则天下无嗟怨。一于正直而不忠厚,则流入于刻;一于忠厚而不正直,则流入于懦。 这是罗从彦对朝官的看法,很有见地。 他亦曾经批判,认为儒学一经董仲舒、公孙弘提倡后,钻研经训不是为了“明道”,而是为了进入仕途,只重生死、职位看得很重,忠义之心不错。 又曾评价当朝,说:“君子在朝则天下治,盖君子进则常有乱世之言,使人主多忧而善心生,故治;小人在朝则天下乱,盖小人进则常有治世之言,使人主多乐而怠心长,故乱。 天下之变不起于四方,而起于朝廷,譬如人之伤气则寒暑易浸,木之伤心则风雨易折。” 当今朝堂可不就是这番模样? 此言在仕林中反响很大,也因此,罗从彦声望日涨,在仕林中很有号召力。 他来了,一方面可用于思想建设,另一方面也可作为文化旗帜,勾引其他文人来投。 毕竟,枪杆子出政权,笔杆子稳政权,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嘛。 进屋看到张叔夜后,罗从彦冷哼道:“直不知官家如何想法,竟欲全除殿下之党羽。” 众人无言以对。 人事调令出政事堂,由吏部主持,然而必须经过皇帝同意。 特别是涉及人数不少,肯定瞒不过去的。 也不知道赵佶如何想法,居然全部同意,只要把赵桓变成光杆司令。 因为子不言父过,太子并不好评论皇帝,只得道:“请豫章先生高座奉茶,再为吾引荐三位贤才。” 三十九 纷至沓来 “此乃杨时杨中立,方才去职,听闻太子所为,便于余一同拜见。”罗从彦指着身后老者介绍道。 杨时拱手道:“拜见太子殿下,冒昧来访,实在失礼至极。” 态度一点都不诚恳,可以说是随意至极。 然而,他有这个资本。 杨时便是程门立雪的男主角一,尊师重道的楷模典范。 且杨时学问精深,在二程过世后,实际已经是理学界的首屈一指的存在。 且他年过六十的人,哪怕见到皇帝人不行礼也没什么问题。 所以,赵桓不怪反喜,起身躬身道:“龟山先生来访,蔽舍蓬荜生辉,实在荣幸至极,若是聆听先生教诲,死亦无憾。” “殿下过奖,过奖啊。”杨时抚须笑道,显得受用至极。 赵桓又道:“向年,先生为余杭知县时上疏请废花石纲,为奸佞记恨而免职,如今白身无事,请就东宫歇脚,如何?” “吾志在学,不在官,近来偶有所得,正要游学各地体悟天心,不能留在此处。”杨时并没有因为太子恭敬就受命,直接拒绝了。 看赵桓好不失望,杨时笑道:“殿下不必失望,有罗从彦在,文学无忧也。 且吾游历天下,正好替殿下扬名,以固储君位。” “如此,有劳先生费心了。”赵桓拱手谢道。 有理学界龙头背书,赵桓的名望肯定是扶摇直上。 待天下人都对太子充满企盼时,赵佶想换储君也换不得。 群情汹汹,啸聚宫门外叩阙请命,赵佶敢大开杀戒? 只要赵佶不想成为有宋第一昏君,就只能遵从民意,保赵桓储君不失。 此乃扬名天下的意义之所在。 “殿下不必客气。”杨时摆手,问道:“未知殿下继位后,如何行事?” 赵桓答道:“逐小人,正本清源;清吏治,整顿朝纲;整军伍,备敌于外;平盗匪,安靖地方;轻赋税,修养民力;治经济,积蓄钱粮。 大体便是这些,具体实施,还待斟酌。” “殿下想法甚好,所幸时日尚多,且可计划妥当,如今日这般冒险,少行为妙。”顿了顿,杨时又道:“储君无权,当忍则忍,待登基发作不迟。” “谨受教。”赵桓应下。 杨时道:“吾此来,一是送仲素入职东宫,二是有两个学生托付东宫,未知殿下可愿接收?” “先生不愿屈就东宫,留下高足亦可,如何能不欢欣之至?”赵桓道。 杨时微微一笑,道:“少阳,德明,还不拜见太子,更待何时?” 伺立身后的两人走到赵桓身前,拜道:“学生陈东(欧阳澈)拜见太子殿下。” “原来是人见愁与鬼亦憎来了,甚好!” 杨时笑道:“却不想两个劣徒的诨号居然传到了殿下耳中。” 欢喜之下,赵桓直接呼出了两人的诨号。 本来,绿林好汉才有好汉,陈东欧阳澈二人都是太学生,不该有诨号的。 当面直呼,更是失礼至极。 但是看两人模样,但是颇为得意的模样。 概因这两个诨号,有一番来历,普通人真的博不到。 此时蔡京等人只手遮天,朝野内外多有不满却敢怒不敢言。 陈东无所顾忌,不管时间场合,只要人多,必然加以抨击。 因为怕蔡京报复,其余人都不敢距离他太近,时间久了,人们看到他就愁,故称人见愁。 欧阳澈也是一般无二,性尚气节,敢于直言,以国事为己任,常纵谈世事,善谈世事,慷慨尚气,忧国悯时,见识明达,切中时弊。 其正气之足,人皆以为便是鬼怪见了都要绕道走,因此送诨号鬼亦憎。 陈东欧阳澈二人,乃是年轻辈中一二号大喷子,杀伤力十足。 赵桓扶住两人道:“得二刚直之士,东宫岂有行差踏错之理?” “不敢担当殿下夸奖,只愿以身而安天下。”欧阳澈答道。 陈东道:“今日之事,蔡京坏乱于前,梁师成阴谋于后,杨戬祸乱于民,朱勔结怨于东南,童贯又欲结怨于辽。 愿助殿下诛此五贼,传首四方,以谢天下。” 听到这话,赵桓又是感慨莫名。 靖康初,陈东便曾上书请诛六贼。 不过这个时候王黻还是小弟弟,民间知道的不多,因此六贼变成了五贼,李彦也还是杨戬。 同样靖康初,欧阳澈应制条敝政,陈安边御敌十策,未得呈递,复采朝廷之阙失,政令之乖违,可以为保邦御俗之方、去蠹国残民之贼者十事谏上。 可惜,钦宗听而不闻。 后来李纲被罢免,正是陈东奔走联络军民联合请愿,方才起复,最终击退了金兵。 宋高宗建炎元年,陈东上书乞留李纲,而罢黄潜善、汪伯彦等人,以为“欲复中原以定大计,非李纲不可”,从者数万。 同年八月,欧阳澈亦上书指责高宗“宫禁宠乐”,并请罢黄潜善等,启用李纲,主战迎二帝南归。 这触犯了赵构的忌讳,于是两人同时被杀。 思绪一闪而逝,赵桓道:“吾意,少阳就左庶子,德明就司议郎,从吾左右,直言进谏,拾遗补缺,可好?” “谨遵殿下令!”两人拜下。 杨时笑道:“这两劣徒文学未得几分真传,嘴刀子割人确是厉害,殿下可有得恼怒的时候。” “唐太宗得魏征,恼怒其实不少,然始有贞观之治,吾得少阳德明,亦可开本朝大治时,区区憋闷,何足道哉?” 闻言,众人尽皆微笑颌首。 显然,赵桓的言论很符合他们的心意。 赵桓又说道:“在此,还要多谢先生举荐两位贤良于东宫。” “其实吾意替他等寻个出身罢了。”杨时道:“二人性格刚直,可谓神厌鬼憎,仕途定然无望。 看他们本性难改,长久若此,必为小人谋害,托付殿下,终归能保得性命。 且,二人家贫,若不投东宫,怕是家小难养,实非丈夫所为。” “先生放心,必不负先生托付。”赵桓承诺道。 正说着,又有三人进来拜下。 领头的罗戬道:“臣罗戬拜见太子殿下,见过龟山先生。” 赵桓扶起,道:“想来学谕亦是免职了。” 罗戬道:“非免职,臣得授秉义郎,西安州判官。” “为了孤立东宫,政事堂倒也舍得下本钱。”杨时冷哼道。 不论品级还是实权,一州判官都比武学教谕高出不少,由此可见蔡京等人孤立东宫的心思之急切。 “武学多趋炎附势夸夸其谈之辈,学谕即去,恐武学再难有贤才出。”张叔夜叹道。 “本来便饱受排挤,外放即得自在,亦可施展平身所学,并无不便。”回了一句,罗戬又对赵桓道:“只是心忧殿下武力不彰,难以护持左右,是故引荐两位贤才来,以为助力。” “臣范琼拜见太子殿下。” “臣李成拜见太子殿下。” 赵桓笑道:“得两位襄助,不甚欢喜,且起来说话。” “两人皆有勇力,李成,乃禁军弓手,挽强异等,能开三百斤强弓! 范琼为禁军都头,颇有计谋,忝入卫率,再合适不过。”罗戬介绍道。 妈卖批!赵桓心里暗骂。 这俩可不是好货。 靖康时,李成累官淮南招捉使,事变后乃聚众为盗,先拥兵自重,后劫掠淮西,两次招安复叛,被宋庭击破后降金,屡次进攻南宋,多为金国立功。 不得不说,李成自身武力出众,统兵亦是出色,确实牛逼。 当时南宋为了搞定他,以张浚为统帅,大将有岳飞、杨沂中、陈思恭等。 以当时的情况,杨沂中、陈思恭的名望、战功、自身本事,都不逊色岳飞。 由此可见李成牛逼。 这样的人,赵桓是可以接受的。 自己不行,就不能指望别人仍然忠心耿耿,好比张仲熊,赵桓并不另眼相看。 但是范琼这个家伙,就太恶心人了。 被刘子羽设计干掉的,就是他。 靖康之变中开封城破,范琼挥舞利刃监押二帝出城,并严禁百姓官员送行,同时,他还搜捕皇族亲王、公主、后妃,尽皆送入金营。 也就是说,钦宗自己,他爹赵佶,众多兄弟姐妹,包括当时钦宗的太子,全部都是范琼押解到金营的。 看到范琼,赵桓觉得简直比吃了苍蝇还难受。 岂能不骂娘? 而且赵桓推测,以这二人的品性,大概率是为了投机来,忠心难以保证。 只是众多大贤在,又是罗戬好心推荐来得,实在不宜表露出异样来。 毕竟别人又不知道这两货是什么鸟。 四十 待将来 心思急转间,赵桓道:“东宫亲卫六百人,吾意设四率,其中一率许诺于原亲卫,以作犒赏,另三率各凭本事争取。 二位勇力计谋俱全,足为良将,可愿争一争这率位?” “听凭殿下安排。”二人拜道。 赵桓道:“目下,东宫卫率护持吾之安危,将来,尔等须得护持天下安危,须得戒骄戒躁,勤勉上进,好击敌于外,平贼于内。” “谨遵殿下教谕。”二人三拜。 如此,李成范琼进入东宫的事情敲定。 虽然已经接纳,却不表示赵桓彻底接受,多加防备是必然的。 只是防备不必表现出来,观其行,察其言,慢慢考察便是。 放下心思,赵桓看向罗戬,道:“学谕精通韬略,不若就职东宫,为各率教授兵法,如何?” 罗戬道:“留于东宫固然前途广大,然外界总是少了一个知晓殿下雄心之人,亦少了一处传播,反而不美。 且西安州濒临边境,多有悍勇之士,吾到彼处,自可为殿下寻访智勇良将。” “即如此,请备酒为张公、学谕践行。”赵桓安排道。 “殿下。”胡越又来,道:“刘法子刘正彦、折彦质族弟折彦文求见。” “请来相见。”赵桓道。 若是刘法、折彦质亲来,赵桓定然亲自出宫迎接,以示尊重。 然而两个小字辈,倒是不能过于殷勤,否则以后见他们父辈不好相处。 刘法不必说,天下第一名将,折彦文只凭姓氏,也能让人高看一眼。 唐代初年至今,折氏数百年间世居府州,内屏中国,外攘夷狄,五代诸国与北宋为减轻西顾之忧,皆许其父子兄弟相传,袭其世次。 折家亦未曾辜负朝廷信重,为稳定西垂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但是虎父犬子,说的就是这两个人。 刘法阵亡后,童贯为了推卸责任,言其轻敌冒进,徽宗信之。 刘正彦因此怀恨在心,建炎三年时,赵构宠信宦官,内外不满,其与苗傅趁守卫中枢时发动兵变。 兵变结果不错,一举控制了朝堂并皇帝、太后、太子。 稍微操作,正可挟天子以令诸侯,操控朝野。 然刘正彦把一手好牌打的稀烂,被外军镇压仓惶逃窜,最终被凌迟而死。 折彦文更是毫无建树,靖康时金人南下便沦为俘虏,继而成为人质,其父折可求不得已降金。 在金国操作下,世代相传的折家烟消云散。 这两个不成器,若非看在马帅、步帅的面子,如何能进得了东宫? 不过,因为刘法,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折彦质以及折家的面子,刘正彦成了率更丞,折彦文成了太子舍人。 刚安顿了两人,刘韐又至。 “臣擢显谟阁直学士,提举崇福宫。”刘韐说道。 杨时立刻羡慕不已,道:“提举崇福宫,实乃称心如意,可喜可贺啊。” 罗从彦附和道:“若能提举彼处,死亦无憾也!” 赵桓也拱手道:“恭喜刘公高升。” “多谢殿下,多谢各位。”刘韐不无得意地回道。 首先,显谟阁直学士四品,官位升了。 其次,崇福宫是个很特别的地方。 只说本朝,范仲淹、韩维、司马光、程颢、程颐等人,先后提举崇福宫。 在儒家子弟心里,崇福宫和曲阜孔庙一般,并列为儒家圣地。 对功名利禄心重的人来说,提举崇福宫当然是闲置,对刘韐来说,真的是称心如意,也不怪杨时羡慕的眼珠子都红了。 说完这事,赵桓又问道:“未知刘子羽何时归来?” 刘韐道:“臣已遣家仆急报,月余必定折返。” “如此甚好。”赵桓赞道。 张氏兄弟,李成等人虽然都不错,然而在太子心中,刘子羽才是唯一。 嗯,如果韩世忠、岳飞等人来了,那就并列唯一。 闲谈中,宇文虚中又来。 同样提级外放,以显谟阁直学士判江南东路转运司事。 随他而来的,还有其族侄宇文师瑷。 “师瑷精通文学,可为殿下整理书籍,草拟文书。”宇文虚中介绍道。 “如此,可为太子左庶子。”赵桓决定道。 “殿下,由白身而登左庶子,恐为人非议。”宇文虚中谏言道。 赵桓摆手,道:“属官众多,便容吾任性一回又有何妨?” “即如此,多谢殿下提挈,臣当尽心戮力,誓死追随东宫左右。”宇文师瑷拜道。 这个决定确实任性,然而是赵桓对他宇文家的犒赏。 靖康初,宇文虚中出使金营被扣押,为一家老小计,其不得已降金。 后因图谋南归,事泄全家被诛,满门百余口无一幸免。 赵构闻之,荫官宇文师瑷,以承宇文虚中香火,结果宇文师瑷出使金国时被害。 纵观历史,如此多地扣押、杀戮对国使者的,唯金国而已。 其野蛮残忍,不讲文明,由此可见一斑。 说话间,李纲、孙傅、许翰、胡舜陟等人先后到来辞别。 他们倒是没带什么人来,让赵桓略感失望。 不过由此可见,他们确实正直。 毕竟对普通人来说,东宫确实一条粗得不能再粗的大腿,只要紧紧抱住,扶摇直上指日可待。 具体参考高俅,不就是抱住了赵佶的大腿成了太尉么。 高俅除了会踢球,一无是处,谁人不能取而代之? “好在,伯纪知泉州,倒是暗合吾之心意。”赵桓叹道。 “其中可有什么筹划?”刘韐问道。 “早间与殿下详谈,欲开发流求以解冗军……”李纲把赵桓的计划说了一遍。 “此策甚好!”杨时赞道:“操作得当,千百万厢军自可安置,朝廷亦免了许多无谓损耗,大好。” “确是如此,难得殿下烛照千里,筹划出如此利国利民事,本朝中兴有望啊。”罗从彦亦叹道。 “此事,还要伯纪仔细筹备,方得实施,成于不成尚在两可之间。”赵桓道。 “殿下谋划的如此清晰,又能择贤而用,如何不能成?”刘韐道。 “不错!”宇文虚中道:“伯纪性格刚直,满腹才华,有明确目的,自可办成。” “如此,便借各位吉言。”赵桓拱手道。 闲话中,酒宴齐备。 分宾主落座后,赵桓举杯道:“些微薄酒,一为诸位践行,二为迎接诸位英杰。 目下东宫居于微末时,各位不弃来投,吾心甚慰。 且满饮此杯。” “敬殿下!”众人举杯,一饮而尽。 虽然是饯别,却也没有多少伤感。 “换个角度,与其居中枢徒耗时光,不若外放一地积攒实力,以为将来计。”这是杨时的劝谏。 至于积攒实力做甚么?自行体会! 万一储位动摇,地方实力派的支持,比几个京官的摇旗呐喊更有用处。 罗从彦亦道:“吾观官家虽有剪除殿下党羽之意,然各官外放时皆有擢升,未曾不是预留给东宫人才。” “如此,方显得官家并非薄情寡义。”众人众人若有所思。 听了罗从彦的话,赵桓略感安慰。 如果赵佶真的是从这个角度考虑,那么对他确实不错。 一顿践行酒时间不长,然而都是尽兴而归。 说到底,对东宫来说,现在并不太过重要,重要的是将来。 四十一 悠闲半日 “人之初,性本善……” 朗朗的背书声中,东宫偏门打开。 中盾令已经上任,每日开门关门都是周云清控制。 旁边,陈朕鹏停止背诵,道:“周中盾,今日休息,不如全天授课,如何?” “吾没空,你自可去找豫章先生。”周云清说道。 “豫章先生学问惊人,如何好把启蒙打扰?”陈朕鹏回道。 “陈少阳、欧阳德明亦可。” “两人牙尖嘴利,怕得难堪。” “刘正彦、折彦文出身将门,张氏兄弟久经军伍,尔昨夜亦混了个脸熟,自可请教。” “我这东宫老人,如何丢了脸面去求新进?” “嘿,恁地麻烦。”周云清冷笑一声,道:“吾奉令往祥符县招兵,如何有闲暇教你识字,自去寻旁人便是。” “唔~”陈朕鹏思考片刻,道:“罢了,还是找刘正彦去,起码人不坏。” 昨夜饮酒毕,赵桓亦召唤了诸多亲卫与新人认识。 许是刘法还在,刘正彦尚是个阳光少年,给诸亲卫的印象不坏。 巡查各门无误,周云清回转,准备启程往相符县去。 “昨日殿下交代,可曾牢记?”周侗问道。 “父亲放心!”周云清道:“出身清白之良家子弟,年二十至二十四,身高不低于六尺,识字者优,力大腿快者优,有武艺者优,务农者优。” 顿了顿,周云清问道:“何顾务农者亦可优先?” “务农者性格朴厚,且能吃苦,如何不优先?”反问了一句,周侗又道:“殿下募兵重性格,实乃英明处。” “爹爹放心,定然按照殿下交代办妥募兵事。”周云清保证道。 “此去押解钱财四千贯,毫厘开支亦当记载清楚,莫要误了殿下大事。”周侗继续交代。 此去祥符县,募兵额六百,预计每人安家费五贯,因此携带了许多钱财随行。 呼~喝~ 朱凤英刺出第一百枪,停下来擦了擦汗,道:“姐夫,家里有的是钱,如何还让周中盾带了现钱?” 赵桓收起拳势,起身缓了口气,道:“岳丈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东宫有钱,自然不好总是让他破费。” “都是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朱凤英嘟囔道。 看她模样,真是恨不得把祥符县也给东宫搬来。 嫁出去的女儿胳膊肘往外拐很正常,待嫁的小姨子也是这般,确实罕见。 “行了,洗漱换衣服,用完早饭带你们去转转。”赵桓笑道。 “嗯~” 朱凤英摇着木枪,蹦蹦跳跳地走了。 说起来,小姨子确实有些毅力,早晚练刺枪,午间练刺枪,居然忍住了辛苦。 也因此,连带太子练拳的积极性也高了许多。 “大哥~大哥~” 尚在更衣,只听外面有人叫唤。 “五姐如何来了?”朱琏招呼道。 “今日大哥生辰,小娘特地做了长寿面,让我送来。”赵福金答道。 小娘,说的是当今皇后朕氏。 其子赵柽早夭,郑氏对所有皇子皇女都疼爱的紧,因此一大早便亲自下厨,给赵桓做了长寿面。 皇后手下自然不缺使唤的人,送面怎么也不会是赵福金来,只是她撒娇央求,便出宫来了。 朱琏也不说破,直道:“夫君方才锻炼出了一身汗,正在洗漱,且进来坐吧。” “咦,你是谁?”朱凤英问道。 赵桓敏锐地察觉出,她的话里带着一丝敌意。 可能,小美女见不得有人比她更美? “此乃茂德帝姬,何顾不见礼?恁地失礼至极!”朱琏斥责道。 “都是自家人,何必拘礼。”赵桓走出来,道:“五姐,此乃你嫂嫂胞妹朱凤英,你们年龄相仿,多亲近亲近。” “嗯。”赵福金应下,拉着朱凤英说起了悄悄话。 有内侍托着盘子走来,道:“启禀太子殿下,皇后着下臣送来长寿面,愿殿下福寿安康,永无病厄。” 赵桓朝皇宫拱手,道:“小娘关切,感激不尽,当择日进宫探视,以尽孝心。” “殿下请慢用。”内侍放下托盘,告辞离去。 旁边,朱琏已经揭开了盖子。 一碗清汤面,尤自热气腾腾。 “小娘关切,总要回报一二。”朱琏道。 “明日进宫,给小娘送些礼物,吾来准备。”赵桓道。 之所以称郑氏为小娘,乃是因为赵桓生母王氏才是第一任正牌皇后。 只是王氏病亡,才有郑氏上位。 好在,郑氏对皇子们颇多关爱,并不会给东宫添麻烦。 一碗面,仅一根,赵桓全须全尾吃完,讨了个好彩头。 等他吃完,诸人着便服步行出宫。 来了才几天,赵桓便忙的如同陀螺,正好趁着生日休息一天。 出了东宫所在,立刻热闹起来。 街道两侧,多有小贩摆摊叫卖。 蔬菜瓜果,粮油米面,真是应有尽有,也有推着独轮车或挑着担子卖吃食的,格局大体和后世乡镇的集市相差不大。 观望一阵,朱凤英央求道:“姐夫,我要吃羊杂汤。” “好。”赵桓应下。 于是,赵桓、朱琏、朱凤英、赵福金,便在摊子旁坐下。 随行护卫的张伯奋、张仲熊、李成、刘正彦四人,亦各自散布四周,警惕宵小。 看有客人来,店家招呼道:“几位客人,鄙摊除了羊杂汤,还有羊骨汤,羊肉汤,敢问……” “我要羊杂汤。” “我要羊肉汤。” “我要羊骨的。” “吾也要羊杂的。” “几位客人少待,立刻就来。”店家应下。 赵桓问道:“店家,未知价格几何?” “皆是十五文钱一碗,客人放心,汤浓料足,绝无偏差。” 说着,已经端了一碗上来。 汤白如乳,漂浮着几点青葱香菜,卖相很不错。 赵桓又问道:“敢问店家,可收交子?” 店家闻言,动作一顿,左右看了看,道:“寻常是不收交子的,然看几位气度不凡,必有来历,便也收了,只是要折价。” “店家,收便收,不收便不收,何故犹犹豫豫!”朱凤英不满地说道。 “小娘子有所不知,交子乃朝廷刊发,谁敢不要?然而一日一价,到手必亏,谁肯要?”店家苦笑道。 “交子现今时值如何?”赵桓问道。 店家端上汤来,道:“朝廷滥发,今年新钱能值一半,往年的能有三成便不错了。” “罢了,便与你银两,可好?”赵桓道。 “好好好……”店家立刻转忧为喜。 上了汤,左右没有客人,店家又道:“想来东宫继位,我等日子便能好过许多。” 朱凤英眼睛一亮,问道:“何以见得?” “小娘子有所不知,昨日东宫请查禁军,谁人不知道,禁军糜烂乃蔡贼之祸?没了蔡贼,我等岂非要好过不少?只是……” “只是什么?”朱凤英追问。 “只是官家不纳东宫言,我等小民只能徒呼奈何。”店家哀叹道。 店家旋即振奋起来,道:“不过,太子总有登基时,蔡贼也是兔子尾巴,长不了咯。” 赵桓闻言,立觉心塞。 哪怕被俘虏沦为阶下囚,赵佶尚且活到了五十三岁,而今他不过三十六。 想来,若是不沦为阶下囚,多活个一二十年没什么问题。 也就是说,赵桓想登基,起码还要等二十来年。 时间太长了! 只是东宫势单力薄,如何篡位? 沉默中,赵桓喝了一口汤。 “店家,你这汤味美料足,何故无人光顾?”朱琏问道。 店家笑道:“小人做这羊汤确是一绝,然寻常人家为生计奔走,有闲暇坐下喝汤的不多,加之敝摊确实不便宜,因此客少。” 对普通人来说,一顿早饭花费十五文,确实有些奢侈。 当然,对东宫来说,就是太过寒酸了。 闲谈中,一碗汤喝完,真是吃了个肚儿圆。 赵桓掏出一枚银豆子,道:“一钱重,不必找了。” 店家接过,连连作揖称谢。 一钱可是二百多文呢,饭钱的四倍,真的大赚特赚。 赵桓笑问道:“店家如何不去验个真伪?” 店家笑道:“尊客风姿不凡,气度雍容,若是不对,小人宁愿挖了这对招子。” “好,冲你说话好听,下次再来光顾!”朱凤英笑道。 “嗝~”旁边的赵福金打了个饱嗝,道:“我想吃个糖葫芦。”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朱凤英大包大揽,全然不顾赵福金吃得够多了。 不过,出来闲逛,当然要尽兴。 唱曲的,说书的,变戏法的,真的是哪里有热闹往那里去,着实度过了悠闲的半天。 ………… 多谢“书友20190914222906508”的打赏 四十二 街头霸王 人烟奏集,井市喧哗。 赵桓领着媳妇妹妹小姨子且耍且走,到了东直坊。 只见街边一伙人围住着看,里面有人叫道:“小人远道而来,投亲不成反没了盘缠,幸有几手拳脚傍身,且使与诸位恩客看,若恩客满意,随意打赏三五子,亦算是解了小人燃眉之急。” “大哥,有卖艺的,我们也进去看。”赵福金急道。 她确实经常出宫,然而混迹市井实乃第一次,因此什么新鲜都想看。 旁边,朱凤英没说话,却把亮晶晶的小眼睛盯着太子看。 赵桓一挥手,张氏兄弟当前向里走去,李成刘正彦护在两侧,向里挤去。 “直娘贼,赶着投胎去啊!”有人骂骂咧咧。 “嗯~”张仲熊瞪眼过去,不满的吃瓜群众立刻不敢吭气。 五大三粗,满脸彪悍,一看就是不好惹的,真没几个敢啰嗦。 到了最里面,只见那人裹着面巾,露出两只黑漆漆的眼睛来。 团团作揖毕,收拳于腰间。 一声轻喝,一个直拳打出,正对着赵桓所在的方向。 呼~一鼓轻风扑面门而来。 好大的力道,赵桓暗叹。 作为行家,张伯奋几人更加能够看出这人的厉害,不动声色地向前挪了挪,挡在赵桓侧前。 场中,那汉子一拳打出,拳势骤快。 好似疾风暴雨一般,直让人目不暇接。 赵桓看不出套路来,只觉得厉害的紧,心里不禁起了招揽之心。 喝~ 轻喝中,这人收拳而立,看他脸不红气不喘,显然还有余力。 “好拳脚!”赵桓喝彩道。 “再耍一回……” “甚么玩意,没趣……” 吃瓜群众有得起哄,有的摇头离开。 这人全然不理,唱了个喏,又道:“且容小人再卖弄一回枪棒。” 说着,这人提起地上哨棒,拱手道:“小人只出一棒,诸位恩客瞧好。” 话音刚落,只见他倒提哨棒,猛地撴下。 砰~闷响中,棒尖直入铺街的青石板里。 看深度,怕不有一寸余。 这可是平头哨棒,且石板只有一洞,周围裂纹不见,其对力度的控制,端得骇人。 “好~” 震天价的喝彩响起。 这可不比拳脚,真的是厉害,围观者也看得出来,因此不吝夸赞, 这人拿起一个盘子来,口里开呵道:“小人远方来的人,投贵地特来就事,虽无惊人的本事,全靠恩官作成,远处夸称,近方卖弄,可烦赐些银两铜钱赍发,休教空过了。” 这人把盘子掠了一遭,却没一个出钱与他。 围观的只看热闹,感情喝彩只是捧场,谁愿把钱给他? 更甚者,已经有人散去。 这汉说着“看官高抬贵手”,便到了赵桓跟前。 “教师好拳脚枪棒。” 赞叹中,赵桓取出一锭十两大银来,扔进盘子里,又道:“教头好本事,吾没甚与你,只这十两白银,权表薄意,休嫌轻微!” 汉子得了白银,托在手里,道:“连续三日卖艺,并无一文收入,原以为偌大东京没一个晓事的好汉抬举咱家。 今日得遇恩官,出手阔绰,实在感激不尽。自家拜揖,愿求恩官高姓大名,使小人天下传扬。” 赵桓答道:“教师,量这些东西,值得几多,不须致谢。” “兀那厮是甚么鸟汉?那里来的蠢货?敢来坏俺街面的规矩!” 呼喝中只见众人丛中钻出六个大汉,当先那人睁着眼,又喝道:“这厮学得这些鸟枪棒,要来俺这街面上逞强,却不先来孝敬我家衙内。 我已吩咐了众人休睬他,你这厮如何卖弄有钱,把银子赏他,灭俺衙内的威风!” 赵桓脸色骤冷,喝道:“吾自赏他银两,却干你甚事?” 刚打发了高衙内,却不想又钻出一个衙内,感情开封城里的衙内无穷尽么。 大汉喝道:“你这贼撮鸟敢回我话?” 喝话中,那大汉作势来抓赵桓。 张伯奋早一步向前,挡在面前,喝道:“哪来的贼人,胆敢对我家公子出言不逊!” “原来却是有来历的!”冷笑中,大汉提起双拳,劈脸打向张伯奋。 张伯奋待要和他放对时,只见那个教头从背后赶将来,一只手揪住那大汉头巾,一只手提住腰胯,望那大汉肋骨上只一兜,踉跄一跤,翻在地上。 那汉却待挣扎起来,又被这教头只一脚踢翻了。 这汉不再挣扎,只叫道:“兄弟们,点子扎手,并肩子上!” “干他娘的!” 呼喝中,几个大汉纷纷向前逼来。 “恩客暂退,谨防误伤。” 呼喝中,卖艺的脚一踢,勾起哨棒到了半空,正撞在一人胸口,当即把他砸翻在地。 哨棒弹回,正落入手中,顺势横扫,同时放翻两人。 再一挑一点,分别放倒最后两个。 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尽显高强本领。 “好枪棒~” 吃瓜群众喝彩不迭。 “五姐五姐,快把银两给我,定要打赏这位教师。”朱凤英不断鼓掌。 赵福金小脸通红,忙不迭地解荷包。 这汉走近道:“恩客,这帮泼皮有些来历,且借一步说话。” 赵桓不动,道:“任凭他关系通天亦是无妨,你我自在此处说话,吾倒是要见识一番,谁胆敢给街坊定规矩。” 这汉又道:“纵使恩客不惧,小人却是有些妨碍,不敢当面啰嗦,说不得只能先走,恩客见谅。” 民不与官斗,赵桓很理解这汉子的心思,道:“好汉要走,自不敢强留,只请教名姓住所,以便日后拜访。” “区区贱名,恐污贵耳,且小人亦是居无定所,且告辞,来日有缘再会。” 说完,他提起地上的包裹,就欲离开。 “好贼子,坏我规矩,伤我手足,安得放任尔等离开!” 呼喝中,一群人围了过来。 各个持刀提棒,精壮彪悍,确实很有威慑力。 当头那个衙内越众而出,道:“贼撮鸟,来时是否有人与你分说,但凡卖弄武艺,必先见我一试,有真本事自可免除常例孝敬? 你这厮倒是刚强,直把我话当耳旁风,以为我董战是好耍的?” 董战,原来却是副殿帅董悦的儿子, 赵桓思虑未定,只听董战道:“左右,与我称量这厮本事,若能打过,放任他离开,若本事不济,没收一应物事,打断双腿扔出开封城去。” “哈哈哈~天不假人啊~”悲叹中,那教师提棒在手,喝道:“且放几位恩客离开,再与我理论不迟!” “离开?坏了我董战的面子,如何想要离开!”董战喝道。 教师回头,道:“恩客,这厮们人多势众,且随我左右,为你杀出一条路来。” 闻言,赵桓有些感动。 深陷危难尤不忘记他人,实在难能可贵。 “张大张二,且助教师一臂之力。”赵桓吩咐道。 “喏!”二人应下,各自向前。 刘正彦抽刀,李成持弓,护持在赵桓前面。 董战见了,冷笑道:“原来却是有些来头,可敢报出名姓?” 赵桓哂笑一声,道:“无名小卒,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何必啰嗦那么多?若放我等离开,自当无事,若是冲突起来,怕是难收首尾。” “说得好,算我一个!” 呼喝中,又一人越众而出,到了前面。 身材高大,体格魁梧,腰悬利剑,颇有英武之气。 对面,董战大怒,喝道:“王伦,虽汝屡次坏我好事,只是爱你武艺,并不同你为难,今日仍意欲同吾放对?” “尔招揽武士,自去好语相求便是,却高高在上,只顾拿大让人拜见。 但有不从,便遣人滋扰不绝,实乃下作。 别人惧怕你三分,我王伦却不惯着你,有本事便做过一场!”王伦说道。 “好好好,若是以多欺少,也不算好汉~”董战怒急而笑,又挥手喝道:“来啊,一并拿下!” 妥妥地一个街头霸王的模样。 赵桓是真的想不到,以董悦个跟屁虫的模样,居然会有这么好勇斗狠的儿子。 听王伦话里的意思,这家伙不滋扰良民,也不调戏民女,只要招揽武艺高强者。 为此,不惜砸卖艺的摊子。 这爱好,实在是清新脱俗。 只是撞到太子手里,都是一般模样,不死也要脱层皮,谁让他不长眼,庙里不识真佛呢? 四十三 火并 只见对面一色大汉中走出一人来,喝道:“洒家乃过山虎杨俊,破落户,可敢来战?” 赵桓仔细看,只见这杨俊提着一长柄八棱亮银锤,看着颇有分量的样子。 那教师脚下不丁不八,并不答话,只冷眼相对。 “端得嚣张,且吃洒家一锤!” 呼喝中,杨俊抢先两步,抡起锤子,对着教师头颅便落了下去。 看其模样,竟然要击杀当场。 教师倒是沉稳,只把哨棒刺出一拨,正中锤柄,锤头偏转,擦身而落。 杨俊收势不住,锤头砰地落地,把一整块青石板打了个粉碎。 其急要收时,教师复又刺出哨棒,正中他的胸口。 噗嗤,杨俊口吐鲜血,倒飞了出去。 教师也不追击,只在原地等待。 “好一个过山虎,原来却是这般过法!”朱凤英大声嘲讽道。 “好好好……倒是有几分本事!”董战怒急。 “衙内少待,看我兄弟本事。” 呼喝中,两个持双枪的矮个子窜出人群,并肩直杀那教师。 教师脸色一整,主动提棒迎了上去。 砰~ 荡开一枪,又有三枪分取上中下三路。 教师眼疾手快,棒起时打开两枪,又侧身闪过一枪,亟待杀过去时,对面两人倏地分开,分居两侧持枪刺来。 教师只双手单棒,如何应付得过来?只得暂退。 于是,三人就此僵持。 只见四只短枪翻飞,一条哨棒狂舞,恰如神龙斗群蟒,杀了个难解难分。 赵桓看得明白,单凭一人,绝不是教师对手,只是两人配合默契,身形又足够灵活,实在难缠的紧。 王伦跳将出来,喝道:“好不要脸董衙内,只会以多欺少乎?” 说着,便拔剑在手,要接住一人。 那边,董战手一挥,又一持刀大汉杀将出来,直取王伦。 “来的好!” 大喝中,王伦挺剑迎上。 两人接近,那鬼头刀高举直落,只要把王伦爿成两片,却不想王伦出剑更快,只见白光闪过,剑已经刺入了持刀武士胸口。 真是快若闪电,赵桓都没看得清。 剑拔血飚,扑通倒地,也不知道是否当场毙命。 “王伦,尔胆大若此,居然敢当街杀人?”董战暴跳如雷。 “放心,死不了,将养三五个月便可痊愈。”王伦冷笑道。 “来啊,干掉他!” 听了董战命令,对面立刻杀出五人,各持刀枪逼近王伦。 王伦一边退,一边喝道:“董战,说好的一对一呢!” “泥人尚有火性!”董战跳脚喝道:“吾忍你多时,尔却一而再再而三挑衅,岂能再忍?” 说话的功夫,只听砰地一声,那卖艺的教师已经打飞了一人。 四枝短枪尚不能制胜,遑论一人? 只见哨棒急出,正中另一人胸口。 咔嚓声清晰可闻,显然胸骨断了不少。 “壮士勿忧,静看某家厮杀!” 大喝中,教师挺棒,大步流星迎向五人。 见这人如此能打,董战有些慌,退了两步,喝道:“并肩子上,定要拿下此獠。” “杀!” 三十多人齐齐杀出,颇有威势。 恐两位好汉有失,赵桓喝道:“倾力助阵,不必留手。” 闻令,张氏兄弟各持兵器迎上。 那边,教师已经面对诸多好手。 只见他哨棒急点中,一人后仰倒地,复又一挑,又是一人翻倒。 然而对面人多,已经有两根长枪刺来。 教师并不欲玉石俱焚,只得回棒格挡,略略耽误的功夫,又有一刀一戟近身。 “教师莫慌,看我助你!” 呼喝中,王伦扯出一条铁链镖,倏地扔出,正中一人面门,解了教师之围。 此时,张氏兄弟杀到。 只见张伯奋一锤荡开一把鬼头刀,另一锤高举直落,砰地一声,把对面那人脑袋砸了个稀巴烂。 旁边,张仲熊雁翎刀拨开一杠长枪,复又顺着枪杆直下,把持枪刺杀的那汉劈成了两片。 红的白的黄的,四处溅落,直把斗殴场变成了修罗场。 端得血腥异常。 不怪张氏兄弟手辣,实在是战场养成的习惯——第一时间置敌人于死敌,绝不容情。 只是苦了董战手下,他们都有武艺傍身,打斗经验也足,然而玩命搏杀,其实很少经历。 因此不禁胆怯,畏缩不敢向前。 锵,董战抽刀在手,又退了两步,喝道:“干掉他们,一个不留,退缩不前者,定斩不饶。” “杀!” 大喝中,卖艺的教师、王伦、张氏兄弟四人配合,已经杀入了人群中。 正是:棒如狂龙,进退间人仰马翻,剑如毒蛇,恍惚时鲜血飚射,双锤上下翻飞,带起血肉四处溅射,雁翎刀劈砍削刺,砍走肢体八方洒落。 好一场杀! 顷刻间,十余人命丧当场。 见四人凶猛,董战麾下都是惊惧异常,却又不敢不前。 少时,有八人绕道,向着赵桓杀来。 “郎君速退。”朱琏惊呼道。 “姐夫莫怕,看我保护你。”朱凤英捡起一把长枪,跃跃欲试。 至于赵福金,吓的面如土色,已经说不出话来。 “殿下勿忧,看我手段!” 只见李成开弓搭箭,倏地撒手。 咻~ 白羽横空,直直贯穿一人眼眶。 “好俊的箭法。”赵桓赞叹。 “殿下过奖,雕虫小技尔。” 回了一句,李成已经抽箭开弓,咻,又是一人了账。 因对面未曾着甲,李成只开半弓,瞬息间干掉了四个。 然而距离不远,剩余四人已经杀到了近前。 “殿下暂退,以策万全。” 说着,李成、刘正彦各自举起兵器杀了过去。 李成使一把铁枪,刘正彦用腰刀,接住对面一钩一斧两把刀。 不得不说,董战的手下确实能打,同心协力时,也把两人缠住了。 张伯奋见状,喝道:“二哥,速去保护殿下。” “是!”张仲熊击退一柄大斧,快速退到赵桓身边。 对他们来说,这场厮杀其实可有可无,最重要的还是太子的安全。 哪怕是战场上也是一样,胜利与否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皇帝不能有危险。 虽然场中只剩下三人,然而对面不过也就十余人,又被吓破了胆,十成本事使不出五成来,更加抵挡不住。 突然,只见对面一人突然甩出一把飞刀,直取张伯奋胸口。 张伯奋初时并不在意,然待意识到未曾着甲再要闪避时,已经迟了。 噗嗤,飞刀入胸口。 张伯奋也是悍勇,咬牙直冲到近前,两锤相交,把那人夹成了肉酱。 “暗箭伤人,端得无耻。” 狂怒中,张仲熊捡起一根长枪,倏地扔出,把围攻李成的两个人中一人钉死在地。 趁另一人惊惧分神,李成一枪刺杀了对手,复又取弓在手,连续开弓放箭,不断击杀对手。 因为张伯奋受伤,教师也下了辣手,只把哨棒点进咽喉面门要害处。 王伦同样,剑刺入体转动半圈方才拔出,以求扩大创口。 几乎眨眼的功夫,场中血肉横飞,残肢断臂洒落一地。 三十多人被杀死大半,受伤未死的也是哼哼唧唧,能起来也哭。不敢起来。 此时,繁华的街道空空荡荡,百姓都到远处观望。 两侧店铺也是关门,生怕吃了无妄之灾。 手下全军覆没,董战慌忙要跑时,却被弓箭瞄着,不敢动弹。 赵桓急急奔到张伯奋跟前,道:“子振,可有大碍?” “公子放心,未及要害,区区皮肉伤罢了。”张伯奋笑道。 看他模样不似作伪,赵桓略略放心,自责道:“大意了,早知如此,实在该着甲出门的。” “公子不必自责,目下情况如何处理?”张伯奋问道。 “你且处理伤口。”安抚一句,赵桓指着董战,喝道:“拿下此獠,等候发落。” 咣当,朴刀落地,董战随着跪下,道:“殿下,下臣知罪,下臣知罪,请饶命,请饶命啊……” 他听到张伯奋呼喝殿下,当即知晓了赵桓的身份,因此果断求饶。 只是张伯奋受伤,赵桓如何肯善罢甘休? 再则,堂堂皇城,街头横尸二十余,实乃开国第一遭。 若是没个背锅的,太子岂非要吃挂落? 正好,罪魁祸首就在跟前,如何不拿出去顶锅? 至于具体如何发落,还要看董悦的态度。 四十四 王进和王伦 “未知东宫殿下当面,素为失礼。”那教师拜道。 王伦也拜下,道:“小民王伦,见过太子殿下。” 听到张伯奋口呼殿下,两人便知道是太子当面。 概因殿下与陛下一样,乃是特指,除了太子,其余人等皆不得称殿下,否则便是违制,有谋逆意图。 赵桓扶起二人,道:“教师好本事,可否告知姓名?” “小人贱民,恐污耳目。” “以你高强本事,必不是无名之辈,教师不必过谦。” “殿下抬爱,若是隐瞒,倒显得不识抬举。”顿了顿,教师拜下,道:“小人王进,原为禁军教头,因家父曾打了高俅,不得已弃官外逃,如今流落江湖。” “原来是王教头,难怪使的如此出色的枪棒。”赵桓欣喜扶起他,道:“听闻教头离了史家庄投种师道,如何又回了东京?” “殿下烛照万里,洞彻详情。”王进道:“小人离开投入老种相公麾下,与西夏人交手几阵,侥幸获了些微功劳。 不想高俅闻之小人下落,发文来取,小人存身不住,不得不流落江湖。 然高俅那厮仍然不放过,遣人追捕,小人携老母东躲西藏,仍然暴露。 那一日,高俅爪牙烧了小人住所,老母葬身火海,小人亦是面目全非。 为报母仇,小人回转东京,打算拼着舍却这条贱命刺杀高俅,只是那厮出入皆是护卫森严,难以得手,因此隐忍不发。 近日盘缠用尽,出来卖艺挣着钱财度日,幸得遇太子殿下垂青。” “原来却是有如此曲折遭遇,难怪能在东京得遇教师。”叹了一句,赵桓又道:“目下教师无处存身,报仇亦无指望,不若前往东宫就职,未知意下如何?” “是啊是啊,姐夫是太子,早晚登基,自然可以报仇。”朱凤英插话道。 王进沉默半晌,道:“只恐容貌丑陋,惊吓了东宫贵人。” “无妨,自可寻良医治疗,再不济亦可打制一副面具戴着。”赵桓又道:“且,吾看重的乃是教师本事,相貌如何其实不重要。” 其实也挺重要的,不然干嘛戴面具? 赵桓也见过脸被烧坏的人,坑坑洼洼几乎没有一块好皮,颜色也是红的瘆人,一般人很难不在意。 也就是看重王进的本事,否则绝不会招揽至东宫去。 王进见赵桓看重,又想借东宫力量报仇,因此拜道:“下臣王进,拜见东宫殿下。” “好,得教师相助,如虎添翼也。”赵桓扶起。 收下王进,赵桓看向王伦,问道:“见你模样,似乎认得本王?” “不敢欺瞒太子,昨日新店开业,小人亦曾在场帮忙,是故认得。”王伦回道。 “难怪,你与王威是何关系?”赵桓问道。 “乃是本家伯父。”王伦又补充道:“我等皆是文正公旦弟勖之后。” 听他这么一说,赵桓想起来这个王伦的来头了。 靖康时,军民聚宫门外请愿,钦宗惊惧军民变乱时,王伦直趋驾前,言可劝退军民,钦宗令其前往,自言白身不便,遂受兵部侍郎,持诏令弹压众人。 后来王伦出使金国,有商人李忠告知徽宗钦宗关押黄龙府,王伦便潜行拜谒,告知故国消息,后来,王伦再次出使,给钦宗送了二百两黄金。 由此可见,王伦此人胆大心细,有情有义,而且从刚才的表现看,其武艺也不差。 “文正公历相十余载,向来以学传家,何故到了你这,成了游侠儿?”赵桓问道。 王旦做了十多年宰相,内外莫不称赞,其治家严谨,王伦成为游侠确是另类。 王伦答道:“小人本非文正公之后,自无家学渊源,且自幼家贫,更无从进学。 幸得异人传授,学了一手好剑术,方得立足绿林中,且颇有些声望。” 赵桓微微颌首,道:“即如此,可愿入吾东宫效力?” “小人愿意。”王伦拜道:“本有投效之意,苦于无晋身之资,恰逢董战当街逞强,因此下场展露本事于殿下。” “哈哈哈……”赵桓笑道:“只要办事勤勉,些许心思不提也罢。” 市井之徒不见兔子不撒鹰,其实正常,赵桓并不会放在心上。 “谨遵殿下晓谕。”王伦应下。 踏踏踏~ 密集的脚步声中,一队兵丁开了过来,甲胄鲜亮,兵器耀眼,倒是颇为整齐。 张氏兄弟等人下意识地护在赵桓跟前。 “无妨,乃是开封府兵。”赵桓道。 和后世一样,衙役们总是姗姗来迟。 他们现在来,也只能收拾尸体,清理血迹了。 只见滕和急急下了马跑过来,道:“殿下,如何又闹出如此大事端来。” 赵桓笑道:“滕公莫怪,确是吾孟浪了。” “储君安危,事关国本,确实不该同街头游侠逞强斗狠。”滕和加重语气,又道:“若有下次,说不得吾要禀奏官家,禁足殿下于东宫了。” “滕公息怒,本来各官外放寿宴取消,吾闲极无聊出来行走,却不想撞见这场事,并非有意挑衅。”赵桓解释道。 滕和不理,只埋怨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储君实在不该处于刀兵之下,万一有所损伤,悔之晚矣!” “谨受教,绝无二次。”赵桓保证道。 赵桓也是后怕。 本来只是些微小事,争执两句便可解决,结果却变成了血流成河。 这街道上汨汨流血,实在是惹眼的紧。 幸亏四将勇力非常,才抵敌得住,否则怕是要吃亏。 平息了愤怒,滕和又道:“此等大事,官家必然震怒,储君还得想好措辞才好。” 赵桓笑了笑,走到董战身边踢了一脚,问道:“此时起因如何?” “殿下,都是小人的过错,都是小人的过错,不该逞强斗勇,惊扰圣驾。”董战讨扰道。 赵桓看向滕和,道:“滕公,如此可能交代?” “勉强吧。”滕和叹道。 “即如此,此间首尾便有劳滕公了。”赵桓拱手道。 滕和摆手,道:“份内事而已,只盼储君稳重一些,莫要如此孟浪。” “谨受教。”赵桓再次应下。 至于董战,当然是要交给开封府处理,想来滕和会给东宫一个相对满意的交代。 恰好张伯奋已经敷了金疮药,伤口处理完毕,赵桓便告辞而去。 朱琏紧紧地拉着他,道:“郎君,以后莫要如此孟浪了。” “当无下次。”赵桓安抚道。 旁边,朱凤英搂住赵福金,道:“五姐莫怕,以后再斗,看我护持于你。” 朱琏、赵福金都是俏脸煞白,唯有朱凤英兴致昂扬,一副恨不能自己下场的模样。 走了片刻,罗从彦、周侗领着亲卫赶来。 “殿下恕罪,末将护驾来迟,险至于不测之地。”陈朕鹏拜道。 赵桓扫了一眼亲卫,道:“今日休沐,尔等接到消息便赶至此间,相当不错。” 太子出行,张氏兄弟四人贴身护卫,附近当然还有传信的人。 董战带人出现便出发报信,到亲卫出现,前后用时两刻钟。 放在后世,都该拉出去枪毙,然此时已经算是神速了。 毕竟距离东宫十多里路,又要集合穿戴装备,还要算上报信路上耗费的时间。 见太子无恙,罗从彦道:“殿下,从今往后,但凡出门随行亲卫不能少于二十,可好?” “行,吾吃了这一堑,相同错误决不再犯。”赵桓应下。 显然,罗从彦又许多话要说,只是看赵桓态度诚恳,又憋了回去。 赵桓笑道:“今日虚惊一场,子振亦受了些伤,然而得两位贤才,也算不虚此行。” 有周侗王进,亲卫的武术教官算是齐全了,此后不再需要太子劳心劳力。 而王伦有勇力,善机变,还识字,一直筹谋的情报机构亦可成立了。 武力、文官、情报系统,如此,方才是一个势力的完整雏形。 四十五 属官品秩 东宫庭院内,赵桓叉手而立,对面一个宦官正在宣读圣旨。 “敕皇子桓:京师,天下首善之地,太子,官将兵民之首,今尔以储君之尊,与泼皮豪强相斗于街头,致有尸塞街路,血流成河,阖城震动,百姓惊惧,实不合东宫尊位。 且刀枪所向,损伤难免,若不慎危及性命,上惊扰历代先帝,下不安社稷黎庶,又置朕于何地? 理宜自省,戒此轻浮。 今责令太子禁足东宫一月,非诏不得出,以反思己过,修身养性。 成命自朕,于义毋违,想宜知悉。 十二日。” 刚刚回东宫不久,宫中就来人了。 只是听这内容,赵佶其实也没把杀人当回事,只是担心赵桓安全罢了。 读完赵佶手诏,宣旨中官谭稹把诏书递过来,又道:“殿下,官家闻之,甚是震怒,因此禁足。” 赵桓接过,道:“待父皇息怒,自当亲自谢罪。” “此事可行。”谭稹道:“官家之怒,只在一时,其实还是担忧殿下安危,禁足不禁足,全凭殿下心意。” “多谢签书相告。”赵桓拱手道。 谭稹是宦官,却同童贯一般出任了武职,乃是签书枢密院事,位在枢密使、副使之下,因此赵桓称其为签书。 谭稹侧身避了避,道:“本是份内事,如何当得殿下谢,实在是折煞下臣了。” 说着,他又掏出一份圣旨,递过来道:“此乃政事堂议定的东宫属官名额与品秩,官家已然钦定,此乃诏书,殿下过目便是。” 相当的随意,其中的亲近示好昭然若揭。 其意,大约是卖好东宫,指望有朝一日扳倒童贯,自家坐那枢密使的位置。 赵桓接过诏书,道:“且屋内奉茶说话。” “僭越了。”谭稹应下。 落座奉茶后,赵桓打开诏书,径直看了起来。 跳过闲话,直接看官员品秩。 “……太子宾客四,从三品。 太子詹事一,从四品,少詹事一,从五品 左庶子二,正五品,中允二,正六品,司议郎二,从六品,左谕德一,正七品,左赞善大夫五,从七品。 崇文馆学士二,正六品,校书郎二,正七品。 司经局太子洗马二,正六品,文学二,从六品,正字二,从七品。 四局郎各一,从七品,丞各一正八品。 太子右庶子二,正五品,中舍人二正六品,太子舍人四,从六品,通事舍人八,正七品。 太子家令一,正六品,家令丞一,从七品。 太子率更令一,从五品,率更丞一,正七品,中盾令一,从七品。 太子仆一,从五品,仆丞一,正七品,厩牧令一,从七品。 各率,正五品,各副率,正六品,各长史,从五品,录事参军事等依次递减……” 看了品秩,赵桓不禁皱起眉头,道:“何故如此低阶?” 这比前唐低太多了,简直不给东宫面子! “朝堂衮衮诸公被得罪了个遍,昨夜即把殿下党羽清空,如何肯放旁人进去附和殿下?”谭稹回道。 廷制,非阁部四品下不得朝,四品下非特旨勿得擅言。 若按照前唐旧制,詹事洗马等人其实也能上朝进奏的。 现在,也就太子宾客能够发言了。 至于其他人,哪怕特旨上朝,也只能旁听不语。 不然蔡京等人非得抓小辫子不放,赵桓还真的没什么好办法。 谭稹见赵桓不悦,笑道:“殿下,其实官家尤自眷顾东宫,往下看便知端倪。” 赵桓向下看了看,果有一条“东宫属官俸禄皆提二等,由中枢发放。” 也就是说,从三品的太子宾客,领的是从二品的工资。 其实用处不大,东宫自然要给属官发放俸禄的。 只是这些钱财调拨到东宫,只能说聊胜于无吧。 谭稹又道:“临来时官家交代,东宫属官可随时提交名册,吏部当即时通过,不得有误。 敢问殿下,未知属官具员几人,姓名籍贯等名册可曾制备完毕?” “目下东宫属官仅确定十三人,分别为太子宾客罗从彦,詹事任愚,左庶子陈东,司议郎欧阳澈,舍人刘正彦折彦文,率更令周侗,率更丞刘正彦,中盾令周云清,仆张伯奋,厩牧令张仲熊,家令丞胡越。” “却不想短短一日,殿下便收拢了如此多贤才。”谭稹恭维道:“豫章先生文学深厚,美名传于天下,陈东欧阳澈二人大才……也只有殿下能够驾驭。 至于折彦文、刘正彦,意义非凡哪。 余者或有勇力,或有忠诚,皆是良助。” 赵桓笑了笑,又补充道:“还有仆丞王进,洗马王伦。” “这王进可是得罪高俅弃官出逃的哪个?”谭稹问道。 “不错,正是此人。”赵桓点头道。 谭稹道:“当年,我曾与其父有过交往,其家枪棒确是一绝,可惜被高俅迫害,流落在外。 今日能把他收至麾下,也不枉殿下大动干戈一场。 至于这王伦,某家也有耳闻,乃是开封城游侠儿的头领,可谓一呼百应,有他效劳,许多事情便容易了许多。” “却不想签书耳目如此灵便。”赵桓笑道。 “殿下不知,某家早些年勾当皇城司,是故京师事情大多知晓。 如今虽然做了签书,然勾当事未去,打听事情其实不难。”谭稹笑道。 “却不想签书还有此等职使,倒是失敬了。”赵桓肃然道。 太祖采听明远,每边阃之事,纤悉必知,多赖武德司刺探之功。 皇城司便是武德司的改名,乃是宋朝唯一的情报特务机构。 其辖精锐万余,独立于三衙之外,专责宫禁宿卫,另外还遍布耳目于内外,负责刺探监察天下事。 谭稹能够勾当皇城司公事,知道众人详情确实不难。 卖弄了自家隐藏的身份,谭稹道:“目下东宫属员紧缺,若殿下有需,但说无妨,某家定然为殿下办得妥当。” 顿了顿,谭稹又道:“我等阉寺,本为皇家奴婢,自当本分尽职,不应奢求其他,因此殿下不必疑虑。” “承签书情分,以后补报。”赵桓思忖片刻,继续道:“近来,吾自觉东宫耳目不便,因此有意于此,只是苦于无人可用,未知签书可否遣一二精干来东宫差遣?” 谭稹道:“为殿下办事,自当尽心竭力,待某家回转,便调十个精干至东宫听用。” “如此,静候签书佳音。”赵桓欣然笑纳了谭稹的讨好。 作为皇帝唯一的幸福爪牙,皇城司素无制肘,因此嚣张跋扈惯了,时至今日纪律大坏,办事能力一降再降。 否则靖康之变时,皇城司也不会毫无存在感。 但是破船尚有三斤铁,其毕竟是专业的,定然有精锐存留。 赵桓有意以王伦组建独属于东宫的情报机构,然王伦毕竟出身市井,纵然很有天赋,亦需要帮手。 皇城司便是专业的,要来十个精干,想来情报系统号。搭建会更快一些。 至于和谭稹的交易,其实不值一提。 心情好,到时候赏个三瓜两枣,心情不好,过河拆桥又能如何? 闲话几句,谭稹告辞。 赵桓招来众人,让准备名册递交吏部。 忙完了这些,一宿未归的大舅哥回来了。 赵桓召来,问道:“昨日营收如何?” “大好。”朱孝荪笑道。 四十六 蒸酒 “昨日,共计二百三十二人充值,计收一千贯五十四贯钱。 另外,正常营收有一百二三十贯,利润大约六十贯,几近一半。 按照储君吩咐,我等不止卖冷饮,更是要把店铺打造成高端私会场所,根据回馈,客人们觉得不错。”朱孝荪道。 “做的不错,辛苦了。”嘉勉一句,赵桓又道:“昨日彻夜未归,可是出了何变故?” 愚任接道:“昨日,有贼子刺探制冰机密,我等放心不下,因此领人彻夜守卫。” “王伦。”赵桓道。 “臣在。”王伦走近。 赵桓吩咐道:“即日起,你总责东宫机密事,第一件便是防备制冰机密外泄,可能做好?” “喏。”王伦拜道。 赵桓道:“宫中人物,皆可调用,只要你成为东宫耳目,勿使有失。” “定不负殿下重托。”王伦领命。 他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喜色来。 虽然不是王旦嫡亲后代,然而自小耳濡目染的,封侯拜相一直存于心内。 家贫不能进学,想以科举入仕,无异于徒手登天。 于是,他果断抓住机会,投入了东宫。 果然,白身而为正六品洗马,且掌管东宫机密耳目,信重不可谓不厚。 赵桓看他欢喜,知道其心收了大半,便道:“东宫耳目,不止要关注开封城内,更要遍布天下。 你可与伯美协力,随着店铺开设建立据点,重点关注舆情民生,其它不利东宫事,也当提前预防。” 伯美是朱孝荪的字,以冷饮店为据点,也算是充分利用资源了。 “另外……”顿了顿赵桓又说道:“待招牌稳固,择机把硝石制冰泄露出去。” “储君不可。”朱孝荪急道:“东京一家店日收六十贯,若是天下广设店铺,年入三五百万贯不难,如何能够自废武功?” “吾自有计较,照办便可。”赵桓道。 朱孝荪不依,还是劝道:“储君,钱财重要,想来殿下亦有体会,何苦做这损己利人的事?” “对吾来说,天下才是唯一,钱财只是手段罢了。”赵桓叹道。 朱孝荪的眼光还看不到天下的危机,自然不知道赵桓对火药有多么的渴望。 然以中国广大,资源丰富,却不产硝石。 市面流通的所有硝石,全部是熬制而来,产量其实不多,为免事到临头硝石不敷使用,必须想办法扩大硝石产量。 以制冰刺激硝石生产,是多么顺理成章的事? 所以,自然不能把硝石制冰藏着掖着。 待天下遍开冷饮店,想来硝石存货不少,若有需要,或溢价购买,或政令征集,瞬间便能聚集许多。 这便是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 看朱孝荪郁闷的模样,赵桓笑道:“为了你的买卖兴隆,吾还准备了另一样利器。” 朱孝荪瞬间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盯着太子。 硝石制冰让他尝到了甜头,自然对太子充满了期望。 “胡越,吾吩咐的物事,可曾准备妥当?”赵桓问道。 “已经制备齐全。”胡越回道。 “善,且随吾来。”赵桓道。 到了伙房,只见一个木桶样的物事竖在灶上,桶壁有龙形出水口。 “殿下恕罪,因时间太紧,来不及赶制新器,因此用蒸花露的器具改了一副出来。”解释了一句,胡越又道:“然可以确定,此物定然符合殿下所需。” “不错,能用即可。”赵桓点头,道:“锅内加酒,亦不需好酒,只把废酒注入,文火慢热,熬制后收集析出的酒液再看,大体过程如同蒸花露。” “是。”胡越得了吩咐,令人取酒来。 一桶酸败的酒,同来的,还有两个平素负责蒸酒花露的仆役。 仆役请得允许后,于桶中注入酒液,生火煮了起来。 火光照耀中,酒水渐热,浓郁的酒香弥漫开来。 “好香的酒!”王伦抽动鼻子叹道:“若是李太白在此,怕不是立刻要替储君脱靴。” “殿下欲仿前唐烧酒乎?”惊问中,杨时领着陈东走了进来。 “李肇之国史补有言:酒则有剑南之烧春;雍陶曾作诗云:自到成都烧酒热,不思身更入长安。”引经据典一番,杨时又问道:“敢问殿下,彼烧酒可是此烧酒?” “先生博闻。”赵桓回赞一句,答道:“前唐烧酒是否此酒,尚待考证,然本朝无此制酒法,此乃东宫秘技。” “此言甚是,前朝便有,失传了亦是无,此法自当为东宫所有。”杨时道。 滴答~ 一滴酒滑落,滚进了陶瓮里。 众人都拥挤过去看。 只是量少,其实也看不出什么来,让众人好不失望。 片刻后,铜管突然留下了涓涓细流。 酒香越发浓郁,彻底盖住了原本的酸味。 “出酒了,出酒了。”杨时惊呼道。 若非看到是他,旁人定然以为是朱凤英在呢。 只是此时别人也无暇理他,只定定地看着。 “似清泉出龙首,莫如便叫龙泉,如何?” 趁着其他人尚未反应过来,杨老先生果断抢了命名权。 然而他学问高,当然是他说了算。 “龙泉,只闻这香味,便不虚此名了。”朱孝荪叹道。 “太子神乎其技,变废为宝,比点石成金亦不遑多让。”胡越亦叹道。 “只是旁支末节,于国于民益处不大,太子偶尔为之尚可,却不宜沉浸其中。” 左庶子发言,立刻冷场。 “不忙评论,且待老夫尝上一尝。” 说着,杨时立刻取过碗,接了一碗出来。 “先生且慢!”赵桓阻止道:“此乃头酒,其性最烈,饮多伤身,且待二道酒再饮不迟。” “无妨。” 咕嘟,一大口下肚。 “唔~哈~” 只见杨时立刻张嘴哈气,老脸瞬间通红。 “好烈的酒。”赞叹中,他的身体也摇晃了起来。 赵桓连忙扶住,道:“陈庶子,且送先生回房休息。” “殿下,饮酒误事,只此便知,请引以为鉴。” 抓住机会劝谏了一句,陈东扶着杨时走了。 目送杨时师徒离开,赵桓哑然失笑,道:“果真人不愿近,只此便知。” “唯殿下胸怀天下,方得用之。”胡越道。 赵桓哈哈一笑,道:“蒸酒便是如此,尔等勤以钻研,多加改进,作为东宫钱财来源,勿使有失。” “殿下放心,定然万无一失。”胡越保证道。 赵桓看向两个仆役,问道:“两位可有名?” 仆役拜道:“小人张三,与王九一起,负责花露制取,并无名。” 此时穷人有姓无名乃是常态,大多按照排行称呼,因此赵桓不记得两人姓名实属正常。 赵桓沉思片刻,道:“即如此,本宫赐名于尔等,可好?” “多谢殿下抬举!”张三王九跪下。 “张三名山,泰山的山,制酒之法重于泰山,谨记,王九名酒,便是饮酒的酒,牢记此名来历。” “多谢殿下。”二人拜下。 赵桓又道:“即日起,尔二人为典膳局典食,各具名册于东宫,专责烈酒制备。” 二人又拜,张山道:“谢殿下提挈,定不辱使命,为东宫制出好酒。” 看他们的模样,恨不得立刻为赵桓去死。 作为太子,收拢小人物的忠心就是这么简单。 典食是不入品的官,但那是官,张三二人本为仆役,乃是签了卖身契的奴隶。 如今不仅得了自由身,还得了官身,如何不感激涕零? 这边严肃时,那边却传来不满的呵斥。“好啊,姐夫又变戏法,却不叫我,端得不讲义气。” 不用看,都知道朱凤英来了。 只见她一手拉着赵福金,抽着鼻子道:“如此美酒,岂能不让我尝。” “凤英莫得孟浪,此酒尚未调配,难以入口,待明日再说。”赵桓道。 “哼,我才不信呢,正好五姐吓坏了,喝些酒也好壮胆。” 说着,她硬是挤过去,舀了一碗递给赵福金。 赵福金闻了闻,道:“如此烈酒,如何下的了口?” 把酒还给朱凤英,赵福金又道:“若论调酒,东京无人可及赵元奴,大哥不妨遣人请教一二。” “如此倒是巧了。”赵桓大笑。 酒蒸出来确实要调制才好入口,从来还愁没有合适的调酒师,却不想居然还有熟人。 那还有什么说的,当然是等酒蒸出来,请赵元奴出手相助咯。 四十七 慈父孝子 日上三竿时分,赵桓在内侍引导下到了后宫,只见皇帝赵佶和皇后郑氏正在下棋。 赵桓走近微微躬身,道:“孩儿见过爹爹,见过小娘。” “唔~”赵佶微微点头,道:“自坐便是,待此盘完结再来说话。” 赵桓也不坐,只凑到旁边去看。 本尊是不会下围棋的,原身倒是会,只是不精。 不过棋盘形势分明,赵佶已然落入了下风,估计有个二三十手就要完蛋。 许是不愿意在媳妇手下丢了脸面,赵佶沉思许久方才落子,郑氏却是笑吟吟地,轻轻松松落子。 饶是赵佶努力挣扎,然而颓势已显,实在无力回天。 一刻钟下了五六手,更加穷途末路。 眼看赵佶要完,赵桓有心帮老子保留脸面,然而棋力不胜,实在有心无力。 垂首看到手里捧着的瓷瓶,赵桓眼睛一亮,悄悄揭开瓶塞。 “嗯?”郑氏转过头来,问道:“何来如此浓郁的酒味?” 赵佶顺手扔下棋子到棋盘中,起身道:“酒香从大郎怀中传出,可是?” “好教爹爹小娘知晓,昨日东宫酿得好酒,是故送来与爹爹小娘品鉴。”赵桓道。 说着,他把瓶子放到了小几上。 赵佶凑近仔细嗅了片刻,道:“如此浓郁的酒香,定是烈酒无疑,且倒来尝尝。” 自有宫女取来酒杯酒壶与下酒小菜。 赵桓亲自倒了两杯,道:“昨日小娘做了长寿面,正好表示感谢。” “你这孩子。”郑氏笑而不语。 赵佶捏着酒杯打量半晌,道:“酒液清澈透亮,实乃佳品。” “此酒甚烈,胜于寻常酒类三两倍,爹爹慢须得些喝,免得伤了身体。” “果真如此烈?” 将信将疑中,赵佶轻轻抿了一口,砸吧嘴品了一阵,叹道:“果真烈酒,虽失之醇厚,然只以其烈,便可为上品。” 赵桓道:“爹爹明鉴,此酒昨日方出,未曾窖藏,因此不醇,若是藏上三五个月,风味可为极品。 只是喜得好酒,孩儿不敢藏私,便急急送了过来,略表孝心。” 郑氏喝了一口,赞了句“果真好酒”,又道:“大郎匆忙进宫献宝,怕是担忧官家责备吧?” 赵桓笑了笑,道:“昨日确实孟浪,连累爹爹担忧,吃些责备亦是应该。” “嗯,记住就好,以后莫要轻涉险境,万一损伤,悔之晚矣。”赵佶语重心长地嘱咐一句,继续道:“以后但有冒犯,当退而避之,再提大兵踏之,切不可让刀兵近身,以防伤害。” 满满的慈父形象,却又不失皇帝的霸气。 “孩儿受教。”赵桓应下。 说到这里,昨日降旨斥责的事,便算是揭过。 饮完杯中酒,赵佶又道:“此等美酒,可有美名?” 赵桓答道:“昨日杨龟山尝了,名为龙泉。” “此名美矣!”赞了一句,赵佶又道:“杨龟山素有才学,且其品性高洁……” 沉吟片刻,赵佶继续道:“恰逢唐州通判有缺,便让他出任。” “官家知人善用,难怪天下大治。”郑氏捧了一句。 “哈哈……”赵佶大笑,道:“东宫之人,焉能不用?” “多谢爹爹关爱。”赵桓谢道。 旁边内侍见杨时出缺确定,请示后出去通传吏部办理。 这就是有人说话与没人说话的区别,赵桓不过顺口提了一下,杨时便由去职待命出任了通判。 由此,也看出赵佶其实不怎么着调。 一州之地二把手,如此轻易便定了下来。 当然,赵桓并不会反对便是了。 其实一州通判也无关大局,然而唐州这个地方有些不一样。 唐州,乃是后世的南阳市属地,其下辖有一县名铜柏。 在后世,铜柏县号称中国天然碱矿之都。 这碱,乃是食碱,不属于调料,却于面食中不可或缺,且制革、制漆中也有需求。 然和硝石一般,极易溶于水,天然矿藏极少,此时食碱大多来自塞外碱湖,或者民间熬制所得。 然铜柏县有天然矿,正好尝试开发。 有了便宜的碱矿,利国利民不说,还可以制造肥皂香皂,实在是敛财的好法门。 思绪转动间,只听赵佶笑道:“此酒甚好,当多送于宫中。” “此乃儿子的孝心,自当如此。”赵桓应下,又道:“每月进百瓶,若有需要,酌情增加。” “若是耗资甚巨,十瓶亦可。”郑氏道。 “多谢小娘挂念。”赵桓道:“此等美酒,定然是要发售于市的,其时价格定的高一些,便也补贴回来了。” 卖是肯定要卖的,却要当做奢侈品卖。 为保密计,只于东宫生产,注定产量不会太多,当然价格越贵越好。 而且,也不适合大规模扩散。 此时人多粮少,许多百姓尤自为温饱挣扎,如何能够把许多粮食用来酿酒? “如此甚好。”郑氏替赵佶满杯,又道:“日后外出行走,当多带护卫随行,莫要再行孟浪之举。” 赵桓感激地看了她一眼,道:“小娘嘱咐,孩儿记住了。” 郑氏确实不错。 先是帮着把杨时出任的事实锤了,又不动声色地解了他的禁足令。 赵佶听到了,没反对,那便是同意他可以外出,禁足令自然解除。 “大郎才学大进,近日可有新作面世?”郑氏又问道。 “昨日五姐留宿东宫,孩儿给她讲了几回三国,待手稿尚在整理中,待整齐了送入宫中,可为小娘解闷,亦显得孩儿孝心。”赵桓接道。 赵佶问道:“给五姐讲史,她能听的进去?” 赵桓笑道:“照本宣科自不爱听,孩儿把其做了些改编,说成了故事,倒是有些意思,爹爹有心,不妨帮着斧正一二。” “甚好。”赵佶应下。 于是,皇帝皇后太子一家子,就着小菜品着烈酒,说着闲话。 确实是闲话,并不涉及朝政与天下大事分毫。 这其实是赵桓在表达孝心,培养感情。 他不得不如此。 储君之位稳固,在于宋朝并无废储前例,赵佶轻易不会起更换太子的念头。 然而储君之位稳固的根本,在于皇帝的欢心。 只要赵佶仍旧爱着赵桓,任凭蔡京等人磨破嘴皮子也是无用。 若是赵佶起了更换太子的心思,哪怕朝野内外尽赞太子贤良,也保不住他的储君之位。 特别是最近把满朝上下都给得罪了,更要牢牢抱紧赵佶的大腿。 这才是赵桓借着献酒进宫,并陪着赵佶瞎扯淡的根本原因。 就赵桓的感觉,效果还不错。 最起码,赵佶表现的比较慈祥,像个合格的父亲。 当然,赵佶慈祥,根本在于太子还是鶸,若是东宫羽翼丰满,威胁到了皇位,怕又是另一个态度。 总之,目前还是和和美美的,并无半分隔阂。 说了半天闲话,见赵佶喝的有些多,赵桓告辞离开。 在二十亲卫簇拥下,直接回府。 到了门口,只见张伯奋坐在门槛上,怔怔发呆。 其眼眶红肿,似是哭过。 赵桓关心道:“子振,何故坐于此处。” “储君回来了。”周侗转出来,道:“储君吩咐用那酒精洗刷伤口,防止感染,大夫照办了。 只是酒精太烈,张太仆吃痛不过,尚未缓过劲来。” 酒液反复蒸馏,得到高浓度酒精,再用适量生石灰吸水,得纯酒精。 这自然是为伤患准备的,张伯奋有幸第一个试用。 效果嘛,有后世的经验肯定是不错,然而感受嘛,试过的能不叫的都是好汉。 只是赵桓好笑道:“子振骁勇善战,却不想惧怕疼痛至此。” “储君,厮杀时中刀枪其实不觉得疼,这劳什子酒精,才是真的要命。”张伯奋不满地回道。 “行了。”赵桓转了话题,道:“去告知龟山先生,有好事。” 虽然杨时要游历天下体悟天心,然而为了以后有肥皂可捡,赵桓还是决定说服他上任去。 四十八 产业和危机 “看报啦~看报啦~东宫六将大战街头,全灭董衙内武士,新鲜出版,只要十五文,数量有限,售完即止啊。” “给我来一份。” “我也要。” “诸位客人不着急,都有都有啊。” 马上,看着卖报纸的孩童被挤得水泄不通,不由觉得好笑,道:“张仲熊,买一份来看。” “殿下,平素只要十文钱,今日变成了十五文,不划算。”张仲熊道。 赵桓吩咐道:“怎么也算是尔等事迹,如何能够不留作纪念?且去多买几份,回去让其他人也看看。” “喏。”张仲熊应下,去人群里挤开。 他身强力壮,寻常百姓如何挤得过他? 不一刻,拿着一叠报纸回来。 当然不可能是后世一般模样的报纸,而是风媒们利用朝堂政事、东京趣闻出的漫画传单。 平时售价十文钱一份,因为东宫六将与董战麾下搞出的动静太过惊人,因此愿意读的人多,价格自然水涨船高。 纸是劣质宣纸,显然是为了控制成本,内容以漫画为主,文字不多,十分通俗易懂,应该是为了满足广大不识字人群的需求。 画中人物只以线条勾勒,然而神态微妙,董战出场时不可一世,结束时跪地求饶,以及其麾下的凶残、嚣张、胆怯,皆是传神。 作为正面人物的东宫六将,个个威风凛凛,太子更是正气贯穿天地。 “不错,用于教化百姓,倒是可用。”赵桓笑道。 旁边,欧阳澈说道:“只是百姓茶余饭后自娱罢了,作用有限。 便如这次,若非涉及储君,觉不至于如此火热。” “百姓爱看,便是可取之处。”想了想,赵桓又道:“若是东宫办一份相似的文报,如何?” “可行倒是可行,然而耗费甚大,怕是难以开支。”欧阳澈道。 “所需几何,可有预计?” “寻常杂员开支不必说,只说这雕版,非得精熟工匠不可。 雕版需上好木材,但有错漏即废,且用完即废,耗资确实不菲,加之油墨、纸张……”欧阳澈谋算片刻道:“以臣估算,一期报纸耗费不下于三百贯。” 卧槽,这么贵?赵桓旋即反应过来,问道:“若是使用活字印刷,又当如何?” “活字印刷?”欧阳澈疑惑道:“请恕臣孤陋寡闻,确实未曾听过。臣所见,各书肆皆是雕版出书。” “宋庆历年间,有书肆刻工毕昇,以胶泥制字模欲代雕版,只是未及推广便去世了。 字模可随意排组,且可重复使用,比之雕版实在方便许多。” “如此神技,确实有益于文教宣化,只是失传,素为可惜!”欧阳澈哀叹道。 稍微有点见识,自然能够明白活字印刷术比雕版印刷的好处。 “未曾失传,沈梦溪遗留笔记中,有其详细记载,且沈家中保存有字模。”赵桓说道。 沈梦溪乃是沈括,其巨作梦溪笔谈在后世可谓人尽皆知。 赵桓特意询问过宫中人,却没人知道这部书。 这只能说明,沈括后人尚未把此书公开,最起码未曾公开刻印,否则以梦溪笔谈内容的广泛,绝不可能籍籍无名。 “未知德明可愿往沈家走一遭,取得沈公笔记来?”赵桓问道。 “固所愿也,不敢求尔!”欧阳澈双眼放光。 “如此,德明可回宫告知愚任,挑选十余伴当便行出发。”赵桓安排道。 欧阳澈微微稽首,兴奋地就要返身回去。 欧阳澈出身贫寒,获得书籍并不容易,能够亲眼目睹前人巨作,实在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 “德明莫急。”赵桓唤住他,嘱咐道:“此去,可以征辟梦溪后人为东宫属官,且其遗作之中关于文学、音律、人文等内容,可大加宣扬,关于科技部分,却得秘而不宣。” “殿下,前人遗作,当广为传播泽披苍生,如何行那敝帚自珍事?”欧阳澈不满地反驳道。 赵桓也不生气,只说道:“梦溪笔记中,有炒钢灌钢法,吾不知蛮夷是否有此技术,然若其没有,我等广而告之,岂非资敌? 且,其笔记中有天下郡县图,如何能够公之于众?” 欧阳澈沉默片刻,道:“臣受教,只选择于社稷安危无关的刻印。” 赵桓没说的是,根据梦溪笔谈的内容,还可以制造出望远镜、指南针,以及开发石油,其于军事的意义,自然不必多说。 至于其他先进的技术,赵桓也不知道有多少。 不过,技术垄断是建立霸权的重要组成部分,肯定是要的。 呼~待欧阳澈走远,张仲熊长出一口气,道:“欧阳德明走了,果真是松快了许多。” “是极。” “其实鬼亦憎比人见愁好一些。” “都是一般。” 听着亲卫们议论,赵桓笑而不语。 陈东和欧阳澈,天生自带冷场技能,他两在的地方,大家都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免得无辜挨喷。 闲聊中,一行人到了冷饮店。 昨日早间进宫,下午诏书送达,送杨时离开。 今天,赵桓终于抽出时间来此,好看一看自己的第一家产业。 只见店铺大门两侧挂着对联,“祛暑佳品昆仑雪峰,解渴琼浆瑶池龙泉”,招牌乃是“逍遥阁”。 本来只有招牌的,然昨日去了宫里后,赵佶又着人送来了对联。 东宫工匠连夜赶工,当即就把对联也给挂了上去。 凭此御书宝玺,莫说区区泼皮无赖,便是开封税监也不敢正眼来觑。 进了店里,一楼乃是开放式大堂,长二十步,深十步,摆了百余座椅,皆是坐的满满当当。 最深处有一高台,只见一老者扶桌而立,道:“昨日说了一回三国,诸位尊客皆觉未曾听得仔细,今日便重说一回。” 这是朱孝荪特意花重金挖来的说书人,名刘大郎,其在东京说书界的地位,无人能及。 “先生,先说后续,再行重复不迟啊。”有性急的客人叫道。 “尊客休嫌怠慢,实在是东宫新稿未出,小老儿便是想说后续,亦是无从说起。”刘大郎拱手赔罪道。 扫了眼场下,刘大郎道:“诸位尊客,若是要记录,且速速准备,小老儿准备来讲了。” “快点快点,笔墨伺候。” “来,你坐着写,我站着听。” 一阵骚动中,墨香四溢,许多人铺纸蘸墨,准备速记。 刘大郎拱手,道:“好教诸位尊客知晓,蔽店东家为谢各位抬爱,凡有充值者,皆赠送书稿一份。 待新稿出来,亦会第一时间送上门去,供诸位一睹为快。” “好,东家仗义。”众人喝彩不迭。 赵桓看向来接的朱孝荪,道:“手段甚好。” “全赖储君写的好书,如此手段方好施展。”朱孝荪道。 写书是不可能写书的,前世作为一个扑街码字工,怎么可能重操旧业? 只是为了应付朱凤英和赵福金,他给说了一回三国。 结果众人爱听的不得了,只顾痴缠不放,非要听后续的精彩。 于是,赵桓不得不重操旧业,捡起了灌水的看家本领。 好在,他只需要说,整理事由朱琏负责,便是最爱刀枪的朱凤英也心甘情愿帮忙记录,省了太子重蹈苦逼码字工的覆辙。 叭~惊堂木响,刘大郎开口,道:“滚滚长江东逝水……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诸位~且听第一回:宴桃园豪杰三结义斩黄巾英雄首立功。 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赵桓抬头看,只见二楼雅座的客人都挤到栏杆旁来听,三楼的包厢里的客人也纷纷打开了窗户,探出头来。 “本来趁着新鲜,客人能有七八成,不想储君的小说出来,倒是爆满,想来生意会比昨日好不少。”朱孝荪道。 赵桓微微道:“待龙泉量够,每个会员各送三两去。” “喏。”朱孝荪应下。 龙泉酒已经于店内发售,只是尝试的人不多,正好做一波推广。 且两者搭配,正好形成互补,免得出现季节性空窗期。 说着,一行人来到后院。 冷饮、餐食、酒水都是这里制备的,制冰之法当然也在这里。 见到赵桓,王伦赶忙过来行礼问好。 赵桓问道:“昨日可有宵小窥伺?” 王伦道:“夜半时分,有人越墙而入为我等拿下,因为问不出幕后主使,臣便把他沉汴河里喂了王八。” 赵桓眉头一皱,呵斥道:“汴河乃是许多百姓水源,如何能够随意污染,以后辛苦些,挖坑埋了。” “谨遵殿下教谕。”王伦应下。 赵桓又道:“硝石制冰虽然重要,然不值得你时时守候此处,待有人接替,你自去构建东宫情报系统。” “昨日谭老公遣了十个精干来,臣不能放心,正在查探他等来历,待确认清白,便立刻着手此事,另外……” 王伦抬头看向赵桓,又道:“臣听到一个消息,不知是否该说。” “消息确凿,用不用在于本王,你自当据实上报。”赵桓道。 王伦道:“前日,蔡京等人上奏官家,请进嘉王为郓王,然官家以其尚未成年留中不发,却增加了王傅等幕僚。 且近日来,许多绿林豪杰,世家饱学之士投于嘉王府,亦有人暗中渲染“当今诸王子中,唯嘉王最类官家”。” “嘿嘿,这么快便来反击了。”赵桓冷笑不语。 很明显,已经有人在捧赵楷,准备树立第二个储君人选出来。 “储君,我等如何应对?”王伦请示道。 赵桓沉思片刻,道:“擢夏侯淳飞为司经局正字,归属你麾下,令其加大力度,把京城舆论彻底搅浑,我要让假的被掩盖,真的亦被当做假的。” “喏。”王伦应下。 夏侯淳飞确实有两把刷子,如今京城谁人不说高俅每餐必食人心三颗? 当然,不会有人当真。 但是,太子欲整顿禁军乃是为了揽权的说法,同样没人相信,不知不觉中,众人都觉得禁军确实该整顿。 都是夏侯淳飞的功劳。 现在蔡京等人想捧赵楷,赵桓确实办法不多,然而,想通过舆论抬高嘉王名望,却是休想。 四十九 王诜寿宴 天气微阴,不觉炎热。 宅在东宫里练武写书几日,便到了王诜过寿的日子。 既然决定好好笼络王诜替自己敲边鼓,赵桓便也不拿大,早早乘车出门以示尊重。 作为前驱,张仲熊提前出发,递去名帖。 果然,到了驸马府,王诜已经在两个美貌婢女搀扶下,于门外等候。 赵桓下车,主动躬身道:“有劳晋卿公等候,于心不安。” 王诜侧身回礼,道:“殿下亲临,实乃蓬荜生辉。” “都是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赵桓扶住王诜。 此时,迎客使念道:“东宫太子殿下赐玉寿桃一对,玉雕苏东坡携黄庭坚舟游赤壁一尊,金带一条,龙泉酒两瓮。” 听到寿礼,王诜老脸上的褶子挤成一团,笑道:“东宫如此厚爱,愧不敢当啊。” “人生七十古来稀,公大寿,自当表现些孝心。”赵桓接道。 赵桓之所以对王诜如此客人,除了笼络利用外,也有几分尊重长者的因素。 王诜是驸马都尉,尚的蜀国公主乃是英宗二女,神宗姐姐,哲宗徽宗的姑姑。 若是民间,赵桓该称呼王诜一身姑祖父,但是皇家,只看爵位与远近,便是太子尊称姑祖父,王诜也不敢接。 进了门,只见里面花红柳绿、小桥流水、亭台楼阁等繁华景致,居然比东宫还要秀美。 其中点缀的红灯笼,都是鎏金带银,极尽奢华。 王诜虽是清贵闲职,然俸禄不菲,且与赵佶关系莫逆,自然有人送礼请托。 且其于京师文坛号召力十足,他举办的文会真是让人趋之若鹜,能够参加文会的,要么有真才实学,要么花钱买请帖,凭此进项,足够王诜维持奢华生活。 途中,王诜说道:“此次虽是寿宴,然亦是文会,又因来客甚多,是故设宴后花园,殿下休嫌怠慢才好。” “公洒脱,正合晚辈心意,且唯有公之名望,方得召集如此多人,放在旁处,定难以结交如此多俊杰。”赵桓笑道。 “殿下接连出新词,皆是上佳之作,且今日又出了三国演义,风靡开封府,文会开始后,还请留下大作,亦是一桩美谈。” “公精通书画,若是不吝赠一副,亦是快慰人心……” “区区代笔,却不想如此得意卖弄,岂非惹人发笑?” 赵桓回身,只见赵楷面带不屑,领着七八个伴当追了过来。 看他一副斗鸡的模样,肯定是来挑衅的。 赵桓乜了他一眼,道:“虽然你尚未成年,然此等场合,亦不该大放厥词,若是搅了前辈寿宴,岂非失礼?” “大哥莫要顾左右而言他,只需交代到底何人代笔。”赵楷逼问道。 赵桓懒得理他,对王诜拱手道:“舍弟尚未成年,只会胡搅蛮缠,晋卿公莫怪。” 王诜笑道:“小孩儿胡闹,如何见怪?殿下请。” 听到此话,赵楷气的七窍生烟。 王诜轻飘飘一句话,便把他打成了小孩子,还不够稳重。 然而王诜和赵佶的关系,却让他不敢太过放肆。 于是,赵楷只能横眉冷眼地看着赵桓与王诜谈笑晏晏。 察觉赵楷驻足,赵桓回头道:“三哥,跟上啊。” 赵楷微微一笑,道:“大哥与姑祖先行,小弟等两个朋友。” “即如此,你自便。”赵桓不管他了。 待赵桓走远,赵楷脸色阴沉地说道:“本王却没想到他如此牙尖嘴利,倒是吃了个闷亏。” 旁边一个文士道:“大王,来日方长,不必计较些微得失。” 赵楷微微颌首,道:“尔等准备妥当,今日定要落他面皮不可。” 旁边一个武士道:“看东宫旁边那人戴着面具,定然是王进那厮无疑。 太医院有消息,其经历火烧,面目全非,丑陋异常。 待后面,小人择机挑战,打败他后再剥去他假面,定让世人见识东宫丑陋。” 赵楷点头,道:“你出手,定然手到擒来,本王便拭目以待了。” “定不教大王失望。”武师信心满满地说道。 “武斗恐为驸马都尉阻止,还要大王出手,激东宫文比才好。”文士道。 “不错。”另一人附和道:“我等准备了二十首诗词,定要连胜二十阵,也好揭穿她虚假面目。” “哼……”赵楷阴沉着脸,道:“不知从哪找了代笔,便不知天高地厚,四处张狂。 恰好朝堂上下皆不满东宫,待他威望全无,便是本王为储君之时。” “祝大王早日得偿所愿。”亲随们纷纷拜下。 前面,赵桓自然不知道赵楷的打算,他已经在王诜的带领下,到了宴会所在。 草木深深之中,间落搭着许多香木棚,棚上皆挂着红绸彩灯。 棚内,或单独一位,或三五个在一起,错落间毫不凌乱,显然是出自高手设计。 案上,瓜果桃李,蜜饯糕点,水酒杯盏已经摆放齐全,只待客人入座。 只是来的人尚不多,只有十余个年轻文士聚在一起高谈阔论。 见王诜和赵桓到来,十余人纷纷过来,道:“臣等拜见东宫殿下。” 赵桓虚扶,笑道:“得见各位贤良,甚是快活,可愿通传名姓,以为结交?” 当先一人出列,道:“下臣中书舍人,侍讲何栗,拜见太子殿下。” “原来却是状元公当面,幸甚。”赵桓扶起何栗,又对众人道:“今日乃为晋卿公贺寿而来,不必行君臣礼,亦免喧宾夺主。” “喏。”众人应下。 随后依次介绍,除了政和五年科举状元何栗,还有同届榜眼潘良贵,赵佶亲自指点绘画技巧、做出千里江山图的王希孟。 其他人都是政和五年同榜进士,计有吴绾、巫羽、翁开、陈朝老、沈与求、陈积中、温豫、唐棣几人。 除了吴绾被秦桧所害有些印象,余者皆无印象,然而太子一一亲切问好,把礼贤下士的姿态做了个十足。 通了名,便算是认识了。 何栗问道:“殿下,东京疯传三国演义,未知全本何时印刻面世?” “野史小说,状元郎也感兴趣么?”赵桓问道。 “当然。”潘良贵道:“我等方才讨论便是三国,只是才得四回内容,确实不够尽兴,因此来问何时能出全本。” “东宫事杂,每日只得一两回,不过一两个月内,想必能够完本。” “还是太久。”王希孟感叹道:“吾在宫中,常听官家直言此书大好,只是不得全本,好不让人着急。” “王贤弟此言,有借宫中施压之意啊。”何栗意有所指地说道。 王希孟道:“此书如此吸引人,便是狐假虎威也做了。” 众人皆笑。 三国演义如此受欢迎,确实是出乎赵桓意料。 然而仔细想想,也不奇怪。 此时民间说书,大多以史书、战场实纪为蓝本的话本,不能说不好听,然而就怕对比。 三国作为第一本章回体小说,且内容精彩,结构完善,理所当然被人追捧。 笑了一阵,赵桓看向王希孟,道:“近日东宫打算刻印精壮画本,伯远善画,未知可否襄助一二?” 王希孟立刻接道:“只要能够先读,长居东宫又何妨?” 旁边,何栗劝道:“伯远亦无甚么官身,不若投入东宫便是。” 闻言,赵桓不动声色地看了何栗一眼,正好与他四目相对,不由会心一笑。 瞬间收回目光,赵桓看向王希孟,道:“伯远若愿就职东宫,实在求之不得。” 王希孟道:“就职东宫亦合吾心意,然我乃天子门生,想必要得官家首肯才好……” 沉思片刻,王希孟继续道:“便拼得吃一顿挂落,也当求官家准许。” 何栗道:“伯远不必担忧,东宫圣眷正隆,如何会不准许?” “如此,吾便虚席以待了。”赵桓又看向其他人,道:“东宫正在筹办印刻书局,各位若是不弃,还望襄助。” 潘良贵拜道:“太学浮躁,不良于学,便去东宫就职,还望殿下收留。” “臣亦欲投东宫,望殿下收留。” 巫羽、翁开、陈朝老、温豫四人同时拜道。 赵桓一一扶起,道:“东宫得贤,吾心甚慰,当浮一大白!” 东宫什么都缺,尤其缺人,一次招揽五个进士,实在是值得欣喜。 五十 武斗 日头西斜,来客越加增多,颇广的花园已经热闹非常。 有亲近东宫的,自来与赵桓见礼叙话,不待见太子的,只当看不见。 赵桓也不着急,只与何栗等人闲谈。 不知不觉,天色昏暗,自有仆役点烛掌灯,把庭院照的明若白昼。 “诸位,诸位……” 闲谈中,只听一人居于中间大声呼喝。 看其五大三粗,孔武有力,显然是个武师。 赵桓记得清楚,这是赵楷的跟班。 因为他嗓门宏大,庭院内二三百人为之一静,尽皆看了过去。 “殿下,嘉王的人。”何栗怕赵桓不认识,提点了一句。 赵桓颌首不语,静待下文。 只听那人道:“驸马都尉寿辰,诸位君子齐聚为之庆贺,然我等之间,居然混入了藏头露尾的小人,岂能容忍?” 众人闻言,齐刷刷看向赵桓。 都是聪明人,自然听得出藏头露尾说的是他身后亲卫。 赵桓恍若不觉,只是把玩着酒杯。 “殿下!”潘良贵起身拜道:“嘉王年少无知,门风松散至此,居然容此狂徒当众叫嚣,甚是不知礼仪,且请殿下以关爱之心,严加教导。” 他一开口,便把炮口对准了赵楷,完美体现了小弟的作用。 那边,赵楷身后出来一人,讥讽道:“我道是谁,原来却是潘义荣,怎么,终于把自己卖出去了?” “原来是潘良贵。” “却不想他也投入东宫了。” 众人听得姓名,不禁议论纷纷。 “沽名钓誉之辈罢了。” “其品性高洁,文学精深,东宫又得一大将也。” 反东宫者故作不屑,亲东宫者老怀大慰。 潘良贵全部置若罔闻,只看向对面,喝问道:“秦桧,尔敢污蔑东宫清白?” 秦桧?赵桓不由打量了过去。 颇为英气的年轻人,若是不知其后来所为,谁能想到这么一个年轻人会是遗臭万年的奸贼呢。 秦桧道:“自不敢污蔑东宫,只是你潘良贵素来孤傲,却不想投了东宫,原来也是贪图名利之辈。” 潘良贵是太学博士,但是人品清贵异常,天下称赞。 当时,蔡京父子屡欲与之结交,王黼、张邦昌均欲招为女婿,章惇许奁资300万钱谋嫁孙女,皆予以拒绝,后娶范仲淹后裔一孤女为妻。 此时潘良贵投效东宫,确实出乎意料。 “哼,太子志向高远,胸怀大志,以天下为己任,余岂能因为区区虚名而远之?”潘良贵猛地摔落杯子,大声道:“即日起,我潘良贵便为东宫忠犬!” 掷地有声,全场为之肃静。 赵桓道:“三哥,我等身为皇室之地,须以天下为己任,当近君子,远小人,似此等狂勃无礼之徒,嫉贤妒能之辈,还是逐出去罢。” 许是没想到赵桓会不顾身份直接下场,赵楷呆了片刻,道:“大哥此言差矣,我这幕僚,一能文,一通武,大哥若是不信,何不让你那藏头露尾的家奴出来试试?” “三哥,东宫只有属臣,皆是朝廷在册的贤良,切莫看低,免得伤了天下有志之士的心。”赵桓看了眼他的身后,继续道:“至于你嘉王府内,为奴为婢但凭你安排。” 赵楷哂笑道:“大哥,到底谁是英才,谁是废物,且来称量一番再议。” 赵桓佯装思考片刻,道:“为免三哥被小人蒙蔽,为兄自当替你考校一番。” 说着,赵桓一挥手,道:“教师,此人若有几分本事,便留他一命,若是无能之徒,无需留手,直接击杀当场。” “喏。”铜面亲卫出来。 哪里是王进?其实是周侗亲出。 一则是王进烧伤还有待处理处,不便外出,二则怕有人以此做文章,因此让周侗代替。 不过在场的并不知道,只以为是王进随来。 赵楷亦道:“洪涛,尽情施展,让皇兄看我嘉王府英杰本事。” “大王放心,手到擒来!”洪涛应下。 洪涛复对周侗叫嚣道:“来,来,来!和你使一棒看。” 其他人见状,起哄的起哄,也有的稍稍避开,让出些地方来。 此时,又有仆役拿出一束杆棒来,放在地下。 事情发展到这个程度,王诜非但不出面阻止,还授意送了棒来,其态度值得玩味。 场中,洪涛先脱了衣裳,拽扎起下摆,掣条棒使个旗鼓,喝道:“来,来,来!” 周侗就地也拿了一条棒起来,淡淡地说道:“请教。” 洪涛看了,恨不的一口水吞了他。 虽然风轻云淡,然周侗拿起棒立刻使出山东大擂,打将过去,洪涛亦把棒就地下鞭了一棒,来抢周侗。 灯火阑珊下,众人围观中,两人交起手来。 但见:山东大擂,河北夹枪,大擂棒是鱿鱼**喷来,夹枪棒是巨蟒巢中拔出,大擂棒似连根拔怪树,夹枪棒如遍地卷枯藤,两条海内抢珠龙,一对岩前争食虎。 两人交手四五合,尚未分出高低,只见洪涛托地跳出圈子外来,叫一声少歇。 赵楷喝问道:“如何不使本事?” 洪涛道:“方才性急,未曾请大王定下行止,只怕伤了这厮性命,搅了宴会,反而不美。” 赵楷道:“姑祖洒脱不拘小节,如何会为此等小事作恼?只管使出本事,是死是活,看那厮的造化。” “大王宽心,小可已经称量了他的本事,不过尔尔。”洪涛道。 尚未动手,又有奴仆来,道:“都尉有言,宴席尚未开始,两位较技只当助兴,获胜者得烟江叠嶂图。” “哈哈哈,多谢姑祖相赠!”赵楷大笑着道。 “大王且看小可为您取了这利市。” 撇下这话,洪涛抖了个棍花,喝道:“识相的,尽早把棒弃了认输,亦可免得筋断骨折,贻误终身。” 周侗持棒不动,回道:“恁地话多,你便是如此蒙蔽嘉王年幼的?” “好胆!” 大喝中,洪涛把棒抡起,直劈周侗天灵盖。 周侗望后一退,洪涛赶入一步,复又顺势提棒挑上。 其棒来势凶猛,又急又快,旁观的也能感觉到恶风扑面。 然而周侗不慌不忙又退一步,正好避过。 轻松写意。 这下,谁都看出周侗的轻松了。 看洪涛步已乱,周侗便把棒往地下一刺。 洪涛收不住步子,径直把棒夹在了双腿间。 其暗暗叫苦时,就要退后重振旗鼓,然而周侗如何肯放过他? 只见棒子倏地弹起,正中胯下。 砰~ 众人心头一紧,只觉得胯下冰凉。 再看洪涛,紧紧地夹着双腿,呆呆地看着周侗,发出呵呵的声音。 “洪涛,不要误我……” 赵楷呼喝未毕,只听噗通一声,洪涛已经倒地昏死了过去。 “好~” “东宫威武~” 众人喝彩不迭。 “废物,都是废物!” 那边,赵楷盯着秦桧怒喝道:“还敢放言打遍沧州无敌手,高俅便给我送了此等废物来?” “大王息怒。”见众人都笑嘻嘻地看着这边,秦桧低声劝了几句,止住了赵楷发怒。 这边,赵桓道:“三哥未曾成年,涉世不深,难免为小人诓骗,只需及时改过自新,仍是我赵家好男儿。” 赵楷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并不答话。 “精彩!”王诜走出来,道:“太子麾下,果然英才济济,嘉王还需学***,莫要为小人蒙蔽。” 已经有奴仆抬起洪涛往外走去。 到了赵桓近前,王诜从侍女托盘中取出画卷,道:“此烟江叠嶂图,乃是老夫平身最得意之作,官家来讨亦未曾舍得,如今便由殿下珍藏了。” 赵桓双手接过,道:“多谢晋卿公厚赐,定然铭记于心。” 王诜送出的确实是他的平生得意之作,更是他支持东宫的态度。 若非辈分限制,可能还要献上膝盖。 大约,他也是看嘉王和东宫的本事,才最终做了决断。 对此,赵桓当然是欣然接受。 五十一 强邀 香焚宝鼎,花插金瓶,器列象州之古玩,帘开合浦之明珠。 水晶盘内,高堆火枣交梨;碧玉杯中,满泛琼浆玉液。 烹龙肝,炮凤腑,果然下箸了万钱;黑熊掌,紫驼蹄,酒后献来香满座。 碾破凤团,白玉瓯中分白浪;斟来琼液,紫金壶内喷清香。 毕竟压赛孟尝君,只此敢欺石崇富。 奢华,十分奢华! 只是因为顾忌形象,赵桓也不好化身饕餮,只得耐着性子慢嚼细咽,免得丢了东宫脸面。 饶是如此,也吃的十分尽兴。 倒不是说驸马府的厨子比东宫强了多少,而是食材太过稀罕,太子平常也舍不得使用。 吃喝间,有人过来,拜道:“下臣国子司业邵知柔拜见东宫殿下。” 赵桓立刻放下象牙筷子,道:“原来是邵司业,请坐。” “谢殿下。”邵知柔于对面落座。 作为身份最贵的贵宾,赵桓座位落东,为单人独坐,因为考虑到有人前来敬酒叙礼,旁边也设置了几条小案。 坐下后,赵桓问道:“未知司业过来,有何指教?” “不敢。”邵知柔道:“臣有幸拜读三字经,实乃启蒙之经典,因此想请殿下得暇时往国子监走一遭,给诸多太学生讲解内中深意。 且殿下提出的标点符号,于读书句读十分有益,正好一并讲解。” “民望说笑了,国子监如此多饱学之士,如何有吾讲书的余地。”赵桓心虚道。 国子监中别的不多,多的是有学问的。 便如眼前的邵知柔,二十岁进士及第,随后进国子监任司业。 放在后世,大约就是二十岁博士毕业,直接留校当讲师。 这样的人,赵桓敢和他比学问? 要是真的去国子监,万一有人刁难就三字经里提出问题,恐怕赵桓要抓瞎。 他也只是照抄罢了,理解真不一定有这群学霸深刻。 邵知柔却只当赵桓谦虚,道:“殿下亲笔所书,见解定有独特处,传授给国子监诸多学子,亦可传播于天下。” 发觉找不出拒绝的借口,赵桓沉吟片刻,道:“目下东宫事务繁杂,待有闲暇,自去拜访诸位贤良。” 心虚归心虚,却不能怂,以拖待变才是王道。 邵知柔不知赵桓想法,只拜道:“即如此,臣静候殿下佳音。” “诸位!” 王诜中气十足的声音,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看他满面红光,也不知道是不是磕了药,与迎接赵桓时需要两个侍女搀扶的模样变得太大了。 “今日英杰相聚为贺,足感欣慰,老夫特备下赵大年亲作、黄涪翁题词、官家御宝印鉴的江村集雁图以酬诸位盛情。” “不想晋卿公如此舍得。” “晋卿公遮奢豪气!” “吾当倾力一试,定要把此画收入囊中。” 诸多客人炸了,各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实在是这画太过珍贵。 赵大年赵令穰,山水青鸟画天下独树一帜,极富盛名,此时其已去世,其画作皆为各藏家珍藏,寻常难得一见。 至于黄庭坚题跋的,更是少之又少,遑论还有赵佶的用印。 爱此道的,当然会把此画视若珍宝。 不感兴趣的,拿出去换三五千贯轻而易举。 这可不少了。 前宰相章惇许诺给潘良贵的嫁妆,不过三百万钱,合计三千贯而已,足够普通人家一跃二富。 赵桓却兴致缺缺。 就算他拿回去,也只是放着看,不能拿出去换钱花。 东宫内此类画作典籍其实不少,为何还是缺钱? 概因卖家当换钱的扛把子,难免让人怀疑,因此不能卖。 赵桓抿了一口果酒,只听王诜继续道:“文魁只有一个,余者佳作亦有酬赏。 恰好东宫赐下两瓮龙泉酒,但有好诗好词,皆酬一壶。” “好~”众人再次喝彩。 几日内,龙泉酒的大名已经流遍东京,只是量少,且一两一贯钱,一斤十五贯,大多数人并喝不起。 却不想王诜却把东宫送来的贺礼搬了出来,现场爱酒的都快疯了。 “诸位,但有佳作,皆可呈上,令众人品鉴。”王诜邀请道。 沉默片刻,一中年文士起身,道:“晚辈抛砖引玉,做一曲忆故人为贺。 且听:烛影摇红,向夜阑,乍酒醒、心情懒。尊前谁为唱《阳关》,离恨天涯远。 无奈云沉雨散。凭阑干、东风泪眼。海棠开后,燕子来时,黄昏庭院。” “好~”众人喝彩不迭。 赵桓也是轻轻鼓掌,表示赞赏。 作为东主,王诜理所当然地进行了一番点评,其后众人中有名望者也跟着点评。 概括起来一句话,这词确实不错,值得一壶酒。 有了带头的,后面呈诗者络绎不绝。 精彩的,众人喝彩不迭,平庸的,也无人嘲笑,而是指出其中不足,倒是一片和谐。 待无人再上时,已经圆月西斜。 这时,赵楷起身走到赵桓前,道:“近日大哥几首词曲并三国风靡东京,今日难得如此多英杰齐聚,大哥何不作词一曲,以飨众人。” 声音颇大,众人都看了过来。 “不错,殿下大才,我等皆是敬服,敬候殿下大作。”秦桧高声附和道。 “是啊是啊,恭候殿下大作。”许多人纷纷叫嚷。 赵桓起身,拱手道:“文章本天成,今日灵感不复,无新词出,便不献拙了。” 赵楷如何能依?只道:“群贤聚集,繁花似锦,如何不能激发灵感。莫非大哥心中轻视众人,不欲与我等为伍?” 赵桓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吾不如三哥才学出众,不若三哥作诗一首,可好?” “大哥哪里话,凭着三国演义开场曲,便知大哥才学,如何没有好诗?”赵楷停顿片刻,犹犹豫豫道:“莫非……” 却是没有再言,一副我给你留面子,自行领悟的表情。 “莫非三国演义,却是旁人代笔?”人群中冒出一声来。 “谁敢大放厥词!”赵楷跳将起来,喝道:“居然敢污蔑东宫,可敢出来对质?” “三哥何必急躁,公道自在人心。”赵桓配合着他,假意劝道。 赵楷还是不依,只做愤怒状,疾呼道:“事关东宫清誉,是可忍孰不可忍?请大哥作词一曲,证明东宫所出皆是亲作,代笔之事纯属无稽之谈!” “三哥如此为东宫着想,实在让为兄感动啊。”赵桓笑道。 “事关兄长名誉,小弟自然不能放任不理,还请大哥落笔!”赵楷拜道。 “无妨,身正不怕影子斜,区区流言,何足道哉!”赵桓摇头道。 赵楷做出及其惊讶的模样,退后两步,上下打量赵桓后,痛心疾首道:“莫非,大哥为求虚名,果真找人代笔?” 图穷匕见了么? 赵桓暗暗冷笑时,只听何栗喝道:“嘉王一味苦逼,意欲同室操戈乎?” “侍读何出此言?嘉王不过为东宫名誉着想!”秦桧出来,道:“只要太子殿下当众作诗,自然可击破流言,何惧之有? 然殿下一味推却,实在不让人怀疑东宫词曲文章的出处。” “不错!”赵楷道:“为证储君才学,本王愿为陪衬,和大哥比试一场。 本王方才进士及第,大哥胜了,自然可堵悠悠众口。” “好好好……”巫羽出来,道:“既然嘉王府一味针对东宫,我等亦不退让,且划出道来,我等自然接着!” 已入东宫,荣辱一体,潘良贵等人同时到了赵桓身后。 他们看出赵楷来者不善,怕赵桓出了难堪不好收场,因此过来提供支持。 怎么说都是正科进士,强行作词也不是做不出来,绝不会让场面失控。 赵桓摆手,道:“词曲而已,其实不难,吾自可应对。” “殿下三思!”潘良贵急道。 “无妨!”赵桓阻止了他,看着赵楷道:“既然三哥一意苦求,为兄如何能不答应,便与你比一场罢。 为防流言再起,言我等同流合污,便由在场诸公出题,嘉王府先应,东宫后应,如何?” 赵楷闻言,脸上闪现过一丝激动,道:“大哥所言甚是,小弟颇有几分才能,定可为东宫提供灵感。” 此时,看够了热闹的王诜起身,道:“即如此,吾便起个头……” 王诜停下,看向一簇开的正盛的牡丹,道:“只以花为题,如何?” “甚好!”赵楷应下。 虽然过程不尽如人意,然结果符合预期,只待削落东宫面皮。 五十二 文斗 “篱落疏疏一径深,树头花落未成阴。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 赵楷念出后,直把头颅高昂,洋洋得意。 准备多日,可不就是为了压住东宫? 不管嘉王府所属幕僚品性如何,才学却毋庸置疑,合众人备下的诗词,难说是流传千古之绝唱,然而位属精品却毫无疑问。 因此,赵楷很淡定。 “好,此诗用词平常,然动静相间,可见农村恬淡自然,宁静清新的暮春风光,亦有孩童天真活泼,属上佳之作,可为今日之最。”王诜点评道。 “不错,嘉王才学,果然名不虚传。” “若非官家顾忌民意,今科状元本非嘉王莫属,有此才情实在正常。” “东宫虽然连出佳作,然而底蕴不显,定然比不得嘉王出色。” “此题还是简单,东宫想必也能做出来,只是水准不敢说。” 吃瓜群众们纷纷附和,就差献上膝盖了。 “多谢姑祖抬爱。”谢了一句,赵楷看向赵桓,道:“大哥,小弟静待佳作。” 貌似恭谨,其实暗藏挑衅。 “三哥年幼,正是活泼好动时,写出此诗恰如其分。”明捧暗贬了赵楷一句,赵桓又道:“吾有墨梅一首,诸位听好。 吾家洗砚池头树,朵朵花开淡墨痕。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 “好!此诗用词遣字与嘉王相当,然以花喻人,尽见殿下人品高贵。” “只留清气满乾坤,其志之大,尽在其中也……” 众人纷纷议论。 王诜亦道:“余者相近,然墨梅格局高出嘉王小诗良多,此题东宫胜,诸位可有异议?” “实属应该。”吃瓜群众转眼便把嘉王抛之脑后,投入了东宫的怀抱。 赵楷紧紧地咬着嘴唇,显的极为不甘,却不好发作,只强自忍耐。 “他定然是提前准备了!”赵楷不得不如此安慰自己。 赵桓只当看不见,问道:“各位,何人出题?” “我来!”赵楷那边跳出一人,道:“只以云烟为题。” 赵桓记得清楚,这人也是赵楷的随从。 只是看破不揭破,且由他跳得欢,稍后再拉清单。 赵楷故作沉吟片刻,开口道:“无穷白水,无限芰荷红翠里。几点青山,半在云烟暗霭间。移舟横截,卧看碧天流素月。此意虚徐,好把芗林入画图。” “好一曲减字木兰花,正是画入诗里,甚美!”王诜叹了一句,看向了赵桓。 刚刚被打脸,他也不敢把赵楷夸的太狠了。 赵桓看着赵楷,道:“吾等皇家子弟,可有贪念风景,却不可沉迷其中,当以天下为己任……” “大哥莫要拖延,且把文章说来。”赵楷不耐烦地打断。 他只道赵桓在拖延时间,好想文章,以免失了脸面。 定不能让他称心如意!赵楷暗暗道。 “果真年幼无知。”赵桓摇头失笑,貌似无奈地说了一句,突然加重声音,道:“怒发冲冠,凭栏处……八千里路云和烟……幽云耻,犹未雪……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铿锵有力,余音绕梁不绝。 众人被太子气势所慑,尽皆无声。 “呜呜呜~”一阵哭声打断了沉默。 赵桓看过去,只见一老者老泪纵横,已然泣不成声。 潘良贵悄声道:“此乃陈禾陈秀实,曾扯破官家衣袖的便是他,守丧期满,正要知秀州。” 时童贯权势日益增加,与内侍黄经臣、御史中丞卢航等人表里为奸,朝野内外皆不敢言。 陈禾初任左正言,便上疏弹劾童贯,后又当面直奏弹劾黄经臣。 当时赵佶听的不耐烦,未听陈禾说完,便拂衣而起要走。 陈禾抓住赵佶衣服不放,坚持要说完,却不想用力过猛,直接把衣袖扯落。 赵佶责备道:“正言碎朕衣矣。” 陈禾回道:“陛下不惜碎衣,臣岂惜碎首以报陛下?此曹今日受富贵之利,陛下他日受危亡之祸。” 当时,赵佶说“卿能如此,朕复何忧?”还要把坏了的衣服留作纪念,尽显明君风范。 第二天,陈禾被贬到通州去了…… 然陈禾因此名声大噪,声振朝野。 回想陈禾经历时,只见他走到赵桓面前,拜道:“如今官家崇尚奢华,民间多效仿,时人多居安忘危。 便如嘉王只知清雅小调,何曾心忧国事半点,幸得殿下胸怀大志,未忘国耻,赵氏幸甚,社稷幸甚,百姓幸甚!” 赵桓扶起他,道:“秀实公过奖,此乃储君之本分罢了。” “嗯哼。”王诜打断了两人,道:“此题,太子胜出,诸位可有异议?” 他怕陈禾再有什么不合适的言论,把自己也给拖下水,因此直接宣布结果,以转移众人注意力。 “理所应当……” “殿下格局远超嘉王,当然胜出。” “自该如此!” 旁观者纷纷附和。 王诜倾听一阵,道:“殿下胸怀壮志,满江红亦是精彩至极,既然皆无异议,便由东宫胜出。” 赵楷脸色阴沉,几乎能够滴出水来,道:“闲话休说,再来出题。” 赵桓假意劝道:“三哥,你我弟兄连得六首好诗,定为世人传唱,不如就此止住,如何?” “不行!”赵楷否决道。 他又不知会有邀战,如何会准备许多诗词?此时定然用完了! 再则,他欲以我为衬托,安得让他如愿? 思绪转动间,赵楷又道:“小弟连输三城,如何也要拿下一局方好安歇。” “如此,为兄怕你到天亮也赢不了啊。”暗笑中,赵桓道:“即如此,请出题。” 又跳出一人,道:“此时将将收麦,稻谷未栽,便以稻为题。” “自无不可。”赵桓不置可否。 赵楷深吸一口气,念道:“水满田畴稻叶齐,日光穿树晓烟低。黄莺也爱新凉好,飞过青山影里啼。” “又是如此诗情画意,与军国大事何益?”陈禾不屑道。 赵楷置若罔闻,只盯着赵桓看。 “嘉王尚未成年,本该天真烂漫时,不必苛求太多。”赵桓只对陈禾道:“公曾蹉跎多时,且朝野之中多有二陈此等忠直之臣亦不得用。 然君才气不减流辈,岂求田问舍而独乐其身耶?便赋一首水调歌头以赠。 文字觑天巧,亭榭定风流。平生丘壑,岁晚也作稻梁谋。五亩园中秀野,一水田将绿绕,罢稏不胜秋。饭饱对花竹,可是便忘忧。 吾老矣,探禹穴,欠东游。君家风月几许,白鸟去悠悠。插架牙签万轴,射虎南山一骑,容我揽须不。更欲劝君酒,百尺卧高楼。” 陈禾呆了半晌,再次落泪道:“殿下嘉勉,我等定然铭记于心。” 主座上,王诜也是老泪纵横。 想他也是才华横溢,然而一朝尚了公主,任凭他本事惊人,只能壮志难酬,虚度时光。 场中,许多人同样伤感不已。 便如巫羽这样的,历尽千辛万苦方得进士及第,然而或没有空缺,或没有关系,亦或运气不好,只能一直闲置待诏,不知道浪费了多少时光。 只有赵楷,双眼喷火,恨不得把赵桓烧成灰烬才好,嘴唇咬出血尤不自知。 见许多人沉浸伤怀中不能自拔,秦桧暗呼不妙,出来道:“今日乃是晋卿公大寿,理当庆贺,殿下此词甚好,然不合事宜,可否重做一曲?” 巫羽跳起来,喝道:“秦桧,你这奸邪小人,若是自认不如,别人尚且高看你嘉王一眼,却不想只会胡搅蛮缠,一味抵赖。” “如何便是抵赖?本该如此。”秦桧狡辩道。 “尔等预谋日久,可敢再出一首?”巫羽直接揭穿。 秦桧如何能有? 他们此举,打压东宫名望是首要目的,同时也要替赵楷扬名,好为夺储做些铺垫。 如此,当然要题材广泛,方显得嘉王才学出众,所以一个题材只备下一首诗词。 原以为绰绰有余,定然让东宫进退失据,名望大减。 谁成想赵桓连出三首皆胜,第四次更是说哭了许多人,再不耍赖,如何能赢? 见秦桧沉默不语,巫羽冷笑道:“怎么,理屈词穷了!” 赵桓暗觉好笑,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且再做一首活跃气氛亦无不可。” 稍微沉吟片刻,赵桓开口。 五十三 劝你正气 “此词甚佳,然与嘉王所做,不过伯仲之间。” “非也,稻花香里说丰年,说明东宫关注国计民生,格局比嘉王强了许多。” “不错,情趣相差仿佛,情怀相差甚远,嘉王不如东宫多矣!” “紧要处在于,此乃东宫第二首,便是李杜复生,亦不过如此,可见东宫才学之高。” 听着众人议论,赵楷已经面如土色。 万万没想到,短短时间,赵桓便又来了一首上佳的西江月。 不由地,他对夺储产生了动摇。 他夺储的优势,一在于母妃宠爱正盛,二是赵佶偏爱,三是才学上佳。 其中才学是关键。 以前,赵楷是学霸,才学可以轻易把东宫碾压至渣。 若是赵佶动了换储的念头,才学绝对上佳的赵楷,自然是不二人选。 然而,上次看了三字经,让他颇受打击。 幸好,高俅等人及时出现,表达了支持他夺储的态度,因此赵楷重新振奋起来。 第一步,便是设法与东宫文比一场,证明太子还是哪个太子,只是虚有其表罢了。 哪怕赵桓表现出的才学不差也无妨,最起码嘉王的才学还是远胜东宫的。 结果…… 人生黑暗,不过如此。 原来他所引以为傲的才学,对东宫完全不堪一击啊。 没了优势,凭什么取而代之? 赵楷失魂落魄时,只听秦桧道:“东宫文采确是出色,我等佩服。” 形势不妙,秦桧决定果断认输,以及时止损。 再继续下去,万一东宫继续发挥神勇,那他们便是给东宫作嫁衣裳了。 主座上,王诜环顾全场,道:“殿下词曲尽皆流传千古之作,让我等大饱耳福。 余以为,东宫当得此幅江村集雁图,诸位意下如何?” “嘉王才情确实出色,然对东宫,却逊色良多,此次文会魁首,非东宫莫属。” “理当如此。” “此次好诗词曲甚多,尤以东宫最出色,想来此次文集又要令东京纸贵了。” 没听到反对的意见,王诜露出一丝满意地笑容,道:“既然如此,此幅江村集雁图,便属于东……” “且慢!”赵楷怒喝道:“我不信他有如此才情,定然是提前备下,比试继续,非得让他原形毕露不可。” “疯了?” “天之骄子,如此输不起么?” “此人若得储君位,继而登基,恐非天下之福。” 听着嗡嗡声不断传进耳里,赵楷愈加烦躁,暴喝道:“闭嘴,此乃本王与东宫事,胆敢私自议论者,皆为大不敬。” “赵楷!”赵桓喝道:“尔如此失态,更是大放厥词,全不顾皇家体面,成何体统?” 赵楷只喝道:“休得多言,且再行比试,今日定要揭穿你的面目!” “好好好……”赵桓怒急而笑,道:“尔才学出众,特别是上学进士及第,父皇及众多兄弟皆以你为傲。 却不想,圣贤书你只用来科举扬名,全不顾其中的圣人教导。 此时如此多英杰聚集,尔却依仗王爵随意呵斥,毫无对仕林的尊敬,实非贤王作为……” “莫要啰嗦!”赵楷暴躁地打断太子,叫道:“若是不敢比,便是你提前找的代笔准备的证明!” “好好好。”赵桓气的直抖,指着赵楷厉声道:“因你年幼无知,又为兄弟和睦计,为兄本不欲与你计较,却不想你如此不知兄友弟恭之意,说不得要给你个教训,好让你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牙尖嘴利,只说比不比!”赵楷眼珠子瞪的通红,恨不得生吞了东宫。 “比试却是不必……” “哈哈哈~”赵桓尚未说完,赵楷便大笑道:“果然是旁人代笔,如今却是露怯了罢!” “甚是无礼,随意打断别人的话,岂是君子所为?”赵桓训斥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若你再不修德修身,迟早有祸端。” “怎么,被揭露面目,恼羞成怒了?”赵楷冷笑着说道。 “尔直把兄长规劝置若罔闻,说不得只好告知父皇教训了。”放下狠话,赵桓又道:“你也不用作诗,免得被人嘲笑我等相煎太急。只管出题,且看什么是才学。” “殿下,嘉王以小人之心揣测,何必与他一般见识?”何栗劝道。 “不错,东宫才学人尽皆知,岂能因为嘉王胡言乱语而消弭。” “殿下不欲兄弟相煎,自行回宫便是。”温豫等人也劝。 如今嘉王丑态毕露,东宫正该见好就收,若是应对不当落个狂妄自大的名声,反而不美。 即便对自己有信心,也应该拖着嘉王一起,继续打压下去。 “无妨,吾自有把握!”赵桓道。 必须不能带赵楷玩! 免得以后人们夸赞东宫的时候,还要提一句“嘉王才学亦是上佳”,那太膈应人了。 胜败? 呵呵! “好,既然如此,且听题。”赵楷恶狠狠地盯着他,补充道:“代笔终究是代笔,看你能撑到甚么时候。” “莫要赘言,只需出题。”赵桓不耐烦地说道。 若论作词写诗,赵桓还真是心慌慌,若是借用,在座的各位都是…… 辛大、文大、陆大等人保证,绝对可以惊爆一地眼球。 “灯!”赵楷道。 “醉里挑灯看剑……” 念着词,赵桓向前一步迈出,正到了赵楷前。 赵楷听着,几乎站立不稳,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好~” 一曲毕,众人满堂彩。 赵楷气急败坏,也不等点评,只说道:“胡须。” “汉水东流,都洗尽,髭胡膏血……” 念词时,又是一步出,赵楷受迫不过,又退了一步。 “好~” “梦!”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三步。 “干戈!” “堂上谋臣尊俎,边头将士干戈……” 第四步。 一步一步,似魔鬼的步伐,踩得赵楷心神动荡,摇摇欲坠。 一连十九步,眼看赵楷已经到了影墙前,几乎退无可退。 看他失魂落魄的模样,赵桓心中冷笑,却道:“背后便是南墙,为兄不希望你撞上去方得迷途知返,便留你一步,出最后一题吧。” 赵楷痴痴呆呆,却不能言。 他真的是被打击惨了。 主座上,回过神来的王诜叹道:“一步一诗,皆是上佳之作,便是李杜合体,怕是也难得如此!” “天下才气尽入东宫矣!” “此情此景,定为千古佳话!” 被震惊的何止赵楷,吃瓜群众也是震惊欲绝。 一首两首,那是精彩,自然喝彩不绝,三首四首是惊艳绝伦,五六七八算什么? 以至于震惊之下,众人都忘记了喝彩。 此时反应过来,方才议论纷纷。 墙前,赵楷双目无神。 这还是人?怕不是个魔鬼吧!是的,他一定被邪魔附体,方得如此,当告知父皇,烧死他……烧死他! 脑海里杂念纷扰,完全忘记了给赵桓出题。 看他模样,赵桓叹了口气,道:“吾为东宫,自当心怀天下,忧国忧民,尔为亲王,清高闲散本是应该。 然而,不论为民为王,正气不能缺。” 赵桓指向秦桧,继续道:“似此等挑拨天家和睦的奸邪小人,如何能够轻信?当尽早驱而逐之!” “为你后来计,为兄送你一首正气歌,当戒之勉之!”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悠悠我心悲,苍天曷有极。哲人日已远,典刑在夙昔。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 全场失声,皆沉浸其中难以自拔。 五十四 赏罚 “为尔修身计,为兄再送你一篇弟子规,以为学习……弟子规,圣人训。首孝悌,次谨信。泛爱众,而亲……哎呀,我记不住了。” “真笨!待会找姐夫问,你继续往下说。” “只见大哥拱手,道:‘诸位,舍弟顽劣,不得教育一二,非是有意卖弄。 天色太晚,东宫事杂,恕小王不能继续奉陪,待有暇再聚,告辞。’ 王诜叫道:‘殿下且慢,如何不把集雁图带上?’ 听了王驸马的话,大哥驻足,又道:‘吾于书画一窍不通,得之不过束之高阁,徒使明珠蒙尘,不若便由今日最佳者得之,亦是好去处。’ 说完,大哥就走了,只留下呆子一般的许多人。” “后来呢,赵楷那厮如何?” “哼,三哥自取其辱,吃了一顿教训失魂落魄,只要掩面而走,却不想摔了一个好大的跟头,面皮都跌破了。” “呸~活该他倒霉,摔死了才好。” “毕竟是郎君弟弟,莫要如此恶毒。” “嫂嫂,你可要当心呢,当时许多女眷听得消息都去前面看。 今早来时,许多勋贵进宫求见娘娘,要把自家女儿送进东宫呢。” “呸~狐媚子!姐姐放心,敢有抢姐夫者,看我不一枪捅杀了。” 听着外面叽叽喳喳地声音,赵桓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 昨夜装完逼就跑,也不知道驸马府怎样的一地鸡毛。 不过,从此以后,肯定没人敢再从才学上挑衅东宫了。 见赵桓醒来,秋蓉道:“储君,奴婢伺候你更衣洗漱。” “嗯。”赵桓应下起身,问道:“今日如何没有操练声。” 秋蓉抿嘴笑道:“因为储君作出了好多诗词文章,众将都忙着传抄学习,个个一夜未睡,因此周率更免了今早操练。” “郎君起来啦。”朱琏进来接过衣服,伺候着赵桓穿上。 “哎!”伸手让朱琏系腰带时,赵桓突然叹了口气,道:“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堕落至此,实在于心不安啊~” 朱琏翻了个白眼,道:“好端端地,尽发疯病。” “嘿嘿!”奸笑中,赵桓突然伸手袭击了朱琏的香臀。 “啊呀~要死啦,二姐五姐在外面呢。”朱琏嗔怒道。 赵桓也不过分,只过了过手瘾便罢。 “姐夫~姐夫~” 刚出门,只见朱凤英一手拉着赵福金,一手提着木枪,蹦蹦跳跳地走了过来。 “姐夫好威风!”朱凤英放下赵福金,拉住赵桓的袖子摇着。 “是啊是啊,许多小娘子眼睛都看亮了呢。”赵福金说道。 “哼!”朱凤英突然撒手提枪,顶着赵桓胸口,喝问道:“姐夫,如何五姐去得,我却去不得。” “莫闹,下次再有此等文会,定然带上你。”赵桓笑道。 “就知道姐夫最好了。”朱凤英转怒为喜。 “储君!”内侍进来,道:“宫中派侍读何栗到来。” 赵桓立刻道:“速速请来。” 对何栗,赵桓深为器重,这并不是因为何栗乃政和五年科举状元。 何栗博闻强记,正直强干,王黻取代蔡京出相后,其多次上疏弹劾,扳倒了王黻同党胡松年等人。 他因此得罪权贵甚多,被贬发配在外,却给后来的钦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流转各地,何栗政绩斐然,当地无不称颂。 靖康元年金兵围城,钦宗加升何栗为翰林学士,进尚书右丞兼中书侍郎,复奉宣诏以待参知政事,金人二次围城时,更是直接出任宰相。 器重确实十分器重,然而赵桓也不是明主,器重却不纳其言…… 结果不必多说。 位居宰相而国破,何栗自觉罪责在己,绝食守节而亡,时年三十九岁。 所以说,钦宗徽宗,确实奇葩。 思虑间,赵桓已经到了会客堂。 “拜见太子……” 何栗尚未拜下,赵桓已经扶住,道:“文缜何必多礼,且坐下说话。” “多谢储君。” 落座后,赵桓问道:“未知文缜此来,可为就职东宫来?” “殿下说笑了,中书舍人可比太子宾客更有益于东宫。”何栗笑道。 红果果的支持。 何栗的潜台词是利用中书舍人的便利,与东宫暗通消息,以为支持。 确实比就职东宫更加有益。 “有心了。”谢了一句,赵桓问道:“未知文缜此来,可为通传消息?” 何栗笑道:“此来奉官家口诏来。” “哦,未知父皇有何吩咐。”赵桓问道。 “官家令东宫献文集两本,须得囊括东宫所有诗词并三字经弟子规二文。”顿了顿,何栗补充道:“官家言,定要东宫亲笔。” “吾之字体,父皇如何看得上?”赵桓故作不满道。 何栗解释道:“官家本意,大约是让殿下安稳些。” 两本文集,字数不少,没有三五天估计写不出来。 这就是变相禁足了。 思绪流转中,只听何栗道:“殿下莫要以为此乃官家责备,其实不是,是爱护。 昨夜殿下大显神威,已然名声大噪,东京皆以为天下才学之最者,定是东宫。 此时宜静不宜动,正好静心沉淀,使天下尽知殿下文采。” 赵桓拱手道:“多谢文缜谏言,吾便闭门三五日吧。” “此乃臣之本分罢了。”何栗笑道:“还有好消息,正好与殿下分享。” 赵桓做了个请说的手势。 “官家下诏训斥嘉王,责令其抄录三字经弟子规各一千遍,以为惩罚。” “果真是好消息!”赵桓附和道。 何栗笑了笑,又道:“官家今早颁发诏书,改陈禾知杭州府,陈瓘起知广州,陈师锡起知婺州,吾进殿中侍御史。 官家另下诏察访五十以上进士而不得用者,以为朝堂举贤才。 此皆乃全殿下之功,天下忠直之士定然欢欣鼓舞。” 赵桓再次谢道:“若非文缜相告,怕是东宫尤自要瞒在鼓里。” 何栗微微颌首,道:“虽然嘉王禁足三月,然储位争夺非一朝一夕事,殿下切勿大意。” “吾自省得。”赵桓应下,又问道:“可还有其它与东宫相关消息?” “朝堂诸位相公几经争论,董悦去殿前司指挥使,就职嘉王府亲卫,为安抚东宫,责令其纳钱二十万缗以作惩罚。 其子董战蓄养死士,其心不纯,判斩立决!” “倒是一箭双雕!”赵桓冷笑道。 杀了董战,董悦肯定恨东宫入骨,岂能不死心塌地替赵楷效力? “殿下,跳梁小丑不足为虑,亦不可不防,紧要处乃是妥善使用钱财,以积蓄实力为上。”何栗劝道。 赵桓起身道:“文缜放心,便是为了天下黎庶,也不能把储君位拱手让出。” “还有,闻之东宫欲建马军,官家诏令御马监,送三百优良战马于东宫,想必这两日应该能解送来。”何栗又补充道。 “如此,吾便无不满之处。”赵桓笑了。 整体来看,那天故意给赵佶透露消息还是有用的。 否则,不可能给钱又给马。 只是出自皇帝的本能,赵佶一边想着增加东宫实力,另一边又在防止东宫膨胀,因此捧起赵楷作为警告。 以后的行事尺度,还要赵桓仔细拿捏。 五十五 开封纸贵 正德门外,邵知柔、潘良贵、巫羽、温豫、翁干几人聚在一起。 只听巫羽道:“恭喜民望兄进国子监学正。” 邵知柔笑道:“全赖东宫惠泽,正好你们要去就职,便随行前往聊表谢意。” 巫羽又道:“东宫才学惊人,又刚正率直,民望兄何不辞职国子监,同入东宫。” “东宫必为明君,确是值得投效,然吾别无所长,只会治学,入东宫用处不大,只好留在国子监。”邵知柔回道。 知道邵知柔只爱治学,巫羽也不强求,又说道:“未知希孟请入东宫,可能如愿?” “想来问题不大。”温豫接道:“昨夜,东宫明指秦桧为奸邪小人,早晨天微亮时宫中便出诏令,言奸邪小人窃据学正位,定坏国朝未来,贬其为房州教授。 由此可见,官家对东宫颇为信重。 希孟只是画师,并无官身,入职东宫无阻碍,官家如何不许?” “哈哈哈,此次嘉王可惨了。”翁干幸灾乐祸大笑道:“刚得王府主簿,便被贬往外地,王傅李邦彦亦被降旨训斥,其余幕僚多有流放者。” “嘉王才学确实不错,然与东宫比,不过米粒与日月争辉罢了,其胸襟志向,更是天差地别。 欲谋夺储君位,我看是痴心妄想。”温豫又道。 “不可大意。”潘良贵道:“官家春秋鼎盛,储君在位时间必长,即便嘉王无望,亦有其它王子竞争。 若是轻敌大意,难免为人所趁。” “国朝并无废储前例,何忧之有?”翁干不以为意地接道。 “鼠目寸光!”潘良贵呵斥道:“遍观各帝太子,可有方成年便得罪满朝衮衮诸公者乎?” 翁干脸色一阵,稽首道:“义荣兄忧虑在理,小弟记住了。” 闲话间,只见王希孟抱着一叠画册从宫内出来。 几人连忙迎上。 打量他一番,潘良贵道:“看贤弟喜气洋洋,必然是得偿所愿。” “不仅如此,官家还为小弟的画册题了跋,赐给东宫以为嘉勉。”王希孟道。 邵知柔道:“倒是不知道希孟何时出了新画册?” “昨夜殿下一步一诗,实在惊艳众生。吾善画,岂有不记录之道理?”王希孟笑道。 巫羽道:“百年后,此定为天下人瞻仰殿下之重宝。” “闲话休提,且往东宫去,余者再说不迟。” “此言在理。” 几人安步当车,一起向东宫走去。 出了御街,便是朝堂到了市井,陡然热闹起来。 “昨夜驸马王都尉府文会合集,全录东宫诗词文章,新鲜出炉啊,数量有限,欲购从速!” “东宫正气集,东宫正气集,养浩然之气,作正气名士。” “东宫所出三字经,弟子规,启蒙必备,教育良方,进士及第全看这两本书啦~” 见此熙熙攘攘,王希孟叹道:“平常都是吃食百货,今日反倒是文集遍布市井了。” 邵知柔道:“实乃东宫才情惊艳世人,方才有此盛景。” “只不知道昨夜多少书肆商人、雕版刻工辛苦未眠。”温豫道。 “闲话休提,且买一本来看。”翁干提步向前。 众人跟随,到了一家书肆里。 “我要东宫正气集,十本。” “我要两本。” “三本。” 里面人不少,都在抢购东宫正气集,好像买了真能进士及第似的。 翁干问道:“东主,东宫正气集要价几文?” 店主一边忙着给其他人取书,一边回道:“承惠,一缗又八百文。” “什么,这么贵?”翁干惊问道。 一本书,普通人半月所得,能不贵? “现今一本印刷精良的孟语不过三四十文,东宫文集为何这么多?”翁干问道。 店主道:“客人孟语那是圣贤书,非大学问者不可读,这三字经弟子规确实蒙教神书。 唯有基础打的好,高楼方得百丈,你说值不值得花大价钱购买? 再则,成书者何人? 东宫太子啊! 这里面一字一句,都有天家龙气加持,哪怕是块顽石,长久熏陶下亦能开窍。” “嗯哼。”翁开清了清嗓子,道:“不瞒店家,我等昨日亲历现场,只是当时为其风采倾倒,有些地方未曾记得清楚,因此来买一本相互参照。” “原来是贵客,失敬失敬!”老板敷衍了一句。 太子诗词文章都没记住,肯定是花钱买的请柬,狗大户! 翁干不理店主想法,又问道:“驸马府诗会文集价钱几何?” “八百文。”店家兴致缺缺地回道。 惊讶中,潘良贵问道:“驸马府文集定然包括了东宫诗词文章,如何价格差这么多?” 店家尚未答话,一个买书的客人回道:“嘿,驸马府文集有其它杂作,没来由降低了文集的品格,价格当然要低不少。” 众人打量时,只见那客人面目黝黑,身材矮小,十分地其貌不扬。 潘良贵道:“嘉王等人诗作,其实亦属上品,绝不至于拖累东宫至此。” “嘿!”那人又道:“嘉王楷不知孝悌仁义,实在不是个贤王。 以此人品,其诗词与东宫并列,岂非玷污了东宫清白?” “君所言甚是!”潘良贵笑眯眯地不再问了。 他们已经决定就职东宫,现今已经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存在,别人夸赞东宫,岂不是就是夸赞他们? “然而确实太贵,囊中羞涩,无可奈何啊。”巫羽叹道。 买是真心买一本,然而没有钱行贿的,怎可能把一贯八百文买书? “君子有所不知,就东宫正气集,整个开封城都是一般价格。”店家说道。 那客人也道:“此事属实,为了争抢这波风潮,开封所有纸铺全部无货,皆为各书肆所抢。 若是客人不急,其实可以等等,待十天半个月,该买的都买了,自然会便宜许多。” “罢了罢了,买不起买不起,走吧。”巫羽哀叹道。 “无妨,小弟钱囊丰足,便孝敬几位哥哥,如何?”王希孟道。 他是画师,天下闻名,多有求画者,当然不会缺钱。 “罢了,不必破费,自请东宫亲笔此书,岂非更好?” 说着,潘良贵出了书肆。 “此话在理,我等就职东宫,如何好在外买书?”附和中,几人跟上。 店主听了,懊恼道:“原来却是投入东宫的五位大贤,居然失之交臂!” 那客人笑道:“店家也莫懊恼,此等贤才入东宫,岂非恰如其分?” “倒也是!”店家道:“官家平庸,待太子登基,我等日子定然好过许多。” “即如此,未知这正气集,可否便宜一二?”客人问道。 店家犹豫片刻,道:“客人有见识,自当便宜,便少三百钱。” “如此,给我一百又八本,可有?”那客人道。 店家闻言,立刻拱手道:“尊客休怪,其实没这么多现货。若是客人不急,可否等待两天?” 那客人掏出一锭十两大银,道:“无妨,小可正要于东京办些事情,待准备齐全,送去赵元奴家旁边的王氏酒楼便可。” 店主眉开眼笑地收下定金,笑道:“客人放心,定然误不了。” “如此,有劳了。”客人拱手离开。 看他矮瘦的背影,店家叹道:“如此阔绰,未知何处来的豪客。” 五十六 借寇养兵意 潘良贵几人到东宫,只见罗从彦领着陈东,正于宫门外等候。 几人连忙加快速度到了近前,行礼道:“见过豫章先生。” 罗从彦回礼后道:“几位休怪,储君入宫谢恩去了,因此由我迎接。” “劳烦豫章先生。”几人谢道。 “殿下交代,几位来此便如回家,无需拘礼。且与我入内,四处走走看看。”罗从彦说道。 翁干性急,问道:“太子让我等协助建立印书局,未知可曾准备妥当?” “休得性急。”罗从彦笑道:“欧阳德明奉令外出,乃是为了活字印刷术,此技术若成,比刻印节约甚多,因此印书局待活字印刷术出来再议不迟。” “我等亦算是博览群书,未知这活字印刷术却是何物?”翁干问道。 “此事说来话长……” 罗从彦把活字印刷术的来龙去脉,以及梦溪笔谈都说了一遍。 “储君交代,潘良贵,巫羽为司经局学士,温豫,陈朝老为校书郎,王希孟为太子舍人,与吾一起主持印书局。”罗从彦最后道。 “为东宫印书,只凭此时传播的正气集,便可随着太子名留青史了。”翁干喜气洋洋地说道。 闻言,众人都不由看向了他。 五个人,可不是少了他? 翁干反应过来,问道:“何故没有名姓?” 罗从彦道:“储君知晓你精通军略,因此欲让你出任诸卫率录事参军事,总掌军纪监督、军籍管理等事宜。” “哈哈哈~知我者,太子也,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翁干大笑道。 赵桓之所以特别安排翁干,乃是因为他想起来方腊初起时,地方不能遏制。 当时翁干临危受命,出任清溪县尉要剿灭方腊叛乱。 结果显而易见,凭他翁干还搞不定方腊。 虽然不知具体经过,无从得知翁干军略如何,但是用他掌管亲卫的文字事宜,肯定没问题。 于是,一群人一边参观东宫能看之处,一边等候赵桓回来。 只是左等右等未曾等回。 太子并非于京城闲逛,而是在魏勇引领下,到了逍遥阁。 “现下,你可仔细说说前往梁山的经过了。”赵桓道。 “喏。”魏勇应下,道:“小人到了山下酒店,故意诈出了鲁智深来,告知高达消息后又随之上山见到了林冲。 小人甘愿作为人质留在山上,两人并不见疑,因此可以随处闲逛。 也是运气好,第二天便在校场上撞见了吴用,当时小人便表明了身份,告知他要见宋江。 吴用虽然不信,却还是代为引见,如愿见到了宋江,并转达了殿下的招安之意。” “那你如何回来的这般快?”赵桓问道。 魏勇回道:“昨日,梁山头领神行太保戴宗作神行法,带小人与宋江一并回京的。” “什么?”赵桓惊讶,问道:“宋江也来开封了?” “确实无误,这便是小人急急来寻殿下的原因。”解释了一句,魏勇道:“宋江此人确实心怀忠义,得知殿下有意招安后,立刻不顾众多贼首的反对,独自来了开封。” “殿下。”周侗谏言道:“所谓擒贼先擒王,不若直接拿下宋江,逼迫梁山上下投降?” “不可。”赵桓摇头,道:“若吾为帝,自不能让他祸乱江山,当擒之。 然吾还是太子,贸然拿下宋江,于东宫并无益处。” 周侗面露诧异,似是不敢相信忧国忧民、正气凛然的太子,居然会说出此等话来。 “梁山一百单八头领,唯宋江心怀忠义,力主招安,余者忠心招安者甚少,尤其二当家卢俊义,对朝廷十分失望,不欲招安。 若是拿下宋江,其等必然同仇敌忾,以卢俊义为头领负隅顽抗到底,招安之事便成妄想。 此乃其一。”赵桓解释道:“其二,此时梁山贼人祸乱地方,然父皇为小人蒙蔽,只当寻常贼寇,并不放在心上。 其它臣公知晓梁山贼势浩大,却一味遮掩,东宫即便拿下宋江,亦不过拿下一寻常蟊贼罢了。” 东宫拿下一蟊贼,会有人大张旗鼓地宣扬么? 肯定不会啊。 赵桓又不指望朝廷给一面见义勇为的锦旗。 “如此,我等何苦做那小人?”反问一句,赵桓继续道:“于东宫而言,紧要处在于彻底收复宋江,借梁山贼手,养东宫武力。” “养贼自重乃武将保全地位之不二法门,于储君却无益处,殿下三思!”周侗劝道。 “养寇自重无益处,借寇养兵如何没有益处?”赵桓笑道:“只要我等成为支持招安梁山贼的唯一通道,他等便只能依附东宫。 如此,十数万精兵强将在手,东宫何忧之有?” 麾下有十万兵马,赵桓就可以直接逼宫,何必还要假装孝顺? 只是没有。 所以,赵桓想把梁山兵马握在手中。 周侗道:“怕只怕其贼性难改,不听东宫号令,反而成为阻碍,祸乱江山社稷。” “其实梁山内部并不团结一心,便如晁盖旧部,多对晁盖死因存疑,又如卢俊义柴进等人,乃是宋江设计上山,再如呼延灼、关胜、杨志等人,对朝廷忠心远超对宋江义气。 待其招安,吾便让他等分领一将,相互牵制之下,安得黄袍加身故事重演?” 听了赵桓的分析,周侗分析半晌,道:“既然殿下已有筹谋,臣不再劝,只是须得小心马失前蹄才好。” “放心,吾自有定计。”赵桓笑道。 梁山上下十多万兵马,对东宫来说确实是非常强大的力量,然对天下来说,不过寻常。 待借用梁山力量登基,只须分拆开来,便可安枕无忧。 即便大多数好汉再次作乱,亦可以调集天下兵马剿灭之。 当然,自相残杀于国于民无益,赵桓还是希望能够与宋江君臣相得,善始善终。 安抚了周侗,赵桓看向魏勇,问道:“宋江此来,可有具体行止?” “进城后我等便行分开,小人回宫,他自行落脚,并不知其去向,只是宋江有言,希望能够拜见太子,面陈招安之情。”魏勇回道。 “既无行止,便是擒拿亦不可能。”周侗摇头道。 开封城百万人口,店家无数,何处不可落脚? 凭梁山财大气粗,怕是要把东京翻个底朝天才能找出宋江。 如此,便不是东宫可以办到的了。 赵桓问道:“他等没告知下落。如何来见本王?” “小人告知其,于北街后门投递名帖,由小人引路拜见。”魏勇回道。 “不错!”赵桓赞许一句,道:“你此去有功,可愿出就太子洗马,与王伦协力张吾耳目?” “谢殿下提挈,臣定当不负重托!”魏勇拜道。 此去虽然吃了许多辛苦和惊吓,然一个洗马,足可回报。 五十七 新军 事实上,虽然宋江急不可耐地赶到了东京,却未冒失来拜山头,白让赵桓期待了几天。 说实话,赵桓还是很想见一见宋江的。 作为绿林当之无愧的龙头级大佬,宋江兄弟多,喽啰强,纵横山东无人能制,若是其死心塌地依附东宫,赵桓现在就敢逼宫。 至于蔡京、童贯、高俅等渣渣,完全可以一清而空。 可惜,宋江未来拜谒。 赵桓能够理解他的顾虑。 储君就是储君,只能说服赵佶发起招安,却无法做主。 即便招安,朝堂诸公要对宋江下手,赵桓也帮不上什么忙。 归根究底,宋江招安后混的好不好,还要看他的实力和势力。 因此,赵桓亲卫还是五十老军加六百新丁。 不错,周云清已经招募齐全六百人,并且带了回来。 校场上,六百六尺(一米八)大汉昂扬而立。 “由朱节度相助,募兵顺利,并无半点麻烦,因为是东宫亲卫,当地百姓都是踊跃,甚至有请托走关系者,臣择其精锐,点了六百数。”周云清道。 “甚好!”赵桓微微颌首,问道:“看其整齐模样,似是操练过?” 六百人以三十一列,共计二十列,虽然不如后世军队横平竖直,却也不凌乱,完全不是新丁模样。 “其中有六十乃是朱节度麾下团练精锐,募兵完成以及回京途中,以其为骨干,稍加整训了一番。”周云清回道。 赵桓很满意。 这都是他的护卫,刀把子所在。 自古以来,但凡掌权者,唯有刀把子才是唯一的安全感。 当然,被自己的刀给砍了的也不少,具体可见赵匡胤黄袍加身的故事。 现在赵桓却不担心这个问题,六百五十亲卫还是太少了,待有六十万再考虑这个问题吧。 “禀殿下!”陈朕鹏大步走来,拜道:“诸军齐聚,请殿下训示。” 赵桓上前,环视诸军。 新兵们是第一次见到国朝二号人物,都是兴奋莫名,只是畏惧军法,不敢喧哗议论。 “各位不以东宫势单力薄来投,本王甚是感激。” 唰~ 诸军齐齐拜下,道:“愿为殿下效死。” 即便猜到是演练过的,赵桓还是兴奋莫名。 一令即下,万人赴死,权力的魅力就在于此。 “诸位请起。”赵桓双手虚扶,道:“既入东宫,唯命是从!若有觉得不堪忍受者,现在尚有退出机会。” 陈朕鹏拜下,喝道:“唯殿下之命是从,绝无怨尤。” “唯殿下之命是从,绝无怨尤!”诸军跟着陈朕鹏拜下,齐声呼喝道。 赵桓又喝道:“即如此,服从军令,严守军纪,但有违反,严惩不贷!” “喏!”众人应下。 赵桓一挥手,道:“率更令,宣读军纪。” 周侗上前,道:“殿下非不教而诛之主,责令有司重编军法,通行东宫亲军。 其法立,行必严,但有违反者,无论兵将,皆严惩不贷。 平时法宣贯如下:怠慢训练、集合迟到者,初鞭五,次鞭十,累计三次不改者,革名。 诈病不出者,初鞭五,次鞭十,三次革名。 ……勒索、盗窃民财者,凡一钱责一仗,无上限,无宽恕,二次犯者,以前次数目起刑。 抢掠民财无伤人者,一贯下以数目计仗,一贯及一贯以上斩,二犯者斩!有伤人者斩! 言语调戏民妇、侮辱百姓者,仗一百,革名,殴打百姓,致伤者仗一百起,禁闭一月起,致残者革名,令偿其损失,供养终年,不及者斩!致死者斩! 奸**女者斩,焚烧房舍者斩…… 战时法如下……” 按照此时军法,东宫军法分平时战时两大类,平时言行举止,战时令行禁止,都有法令。 这是太子督促周侗、王进、刘正彦、折彦文等人不眠不休重编出来的。 原因在于此时的军法死刑太多,又不好操作,便如《尉缭子》有言:古之善用兵者,能杀卒之半,其次杀其十三,其下杀其十一。能杀其半者,威加海内;杀十三者,力加诸侯;杀十一者,令行士卒。 为了教育士卒,先杀掉其中十分之一,如此军法…… 赵桓疯了才会用! 因此才有东宫军法,内中条款更加细化,更有可执行性。 便如此时军法中伤人者皆斩,东宫军法却依据轻重进行惩罚。 总体来说,比朝廷通行军法减少了斩首,增加了鞭、仗、禁闭、开除、赔偿等刑法。 周侗读完退下,赵桓上前问道:“法不在宽严,只在执行,东宫军法执行必严,若有自觉不能遵守者,可提名退出。” “奉太子令,遵东宫法,绝无违逆。”诸军拜道。 “善!”赵桓微微颌首,道:“即日起,尔皆为吾之左右亲卫,心腹之人,尔等忠心护主,吾亦许以远大将来。吾希望,我等君臣相得,善始善终。” 训话完毕,赵桓又道:“目下,四率将官未定,尔等皆有机会。 六月初一大比,凡胜者出任将官,败则仍为兵丁!” “谨遵殿下谕旨!”诸军齐呼。 新丁都是振奋莫名,欲要显露身手。 率没指望,都头还是可以争一争的。 老军也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目下大家识字都在九百多,进展相差仿佛,怕是最终还是要单挑定职位。 好在,经过周侗、王进的悉心教导,都有长足进步,自然不乏胜出的信心。 “都有,各权率唱名领人,各自分配后熟悉。”赵桓道。 “喏。” 权率,乃是暂代职务,最终还是要等大比确定。 目下,周云清与刘正彦各领一百人,为马军权率,张伯奋、张仲熊各领二百人为步军权率。 四率,最终有一个属于陈朕鹏等原来亲卫的,其余的,看各自本事。 以赵桓估计,待刘子羽来了,定然是要掌一率的。 不说武略只说武艺,怕是也没人斗的过他。 “张大。”刘正彦当先叫道。 “小人在。”张大应道。 “东宫禁卫,只有职责之别,无贵贱之分,以后自称我,禁止自称小人。” “好的。” “到我身后站着。” “遵令!” “魏石头……” 募兵之时,是否会骑马都已经记录在册,因此挑选的很快。 不得不说,这批兵员素质很高。 首先是身高,尽皆六尺以上。 这个身高放在后世也不算低了,此时大多数人家勉强温饱,营养自然不算充足,能长到六尺以上,要么天赋异禀,要么家境不错。 这群人,大多来自中产之家,许多人不但会武艺,还会识字。 可以说,新丁的基础,比陈朕鹏等老军要好许多,赵桓也对他们寄予了极大的厚望。 “殿下,朱孝庄回来了。”胡越过来说道。 “哼~”赵桓冷哼一声,喝道:“王进。” “臣在。”王进回道。 “朱孝庄交给你了,让他成为诸军模范或者……典型!”赵桓怒气冲冲地说道。 本来,朱孝庄是祥符县第一号衙内,朱伯才想管却管不了,不知道愁掉了多少头发。 于是,国丈一狠心,把朱孝庄送到东宫来管教。 却不想,这货到了东京居然不先拜谒太子,却去寻花问柳。 赵桓对这个小舅子很不满意,索性让王进严加操练。 正好军法初立,用来警戒诸军。 当然,杀是不可能杀的,毒打肯定少不了。 五十八 安排宋江 铛铛铛~ “齐步,走~一,二,一!” “左右左!” “记住保持队形,莫要落后突进。” “听着锣声,别着急,踩着点走!” 铜锣声中,众教官呼喝不断。 赵桓绕着校场看了一阵,问道:“训练效果如何?” 周侗问道:“果如储君所言,确实快了许多。” 赵桓道:“再训练半个月,若是队列可以,便加入各人武艺训练,按照你们制定的训练计划进行。” 训练分两步,基础阵型训练和个人武艺训练。 前者是基础,后者是进阶,然而重要性不分彼此。 本来,朝廷对军兵训练都有定例,但是赵桓看了后,觉得速度太慢。 朝廷练兵,训练队列时以旗号指挥,所以新兵不但要学习保持阵型,还要学习辨识旗号,并记住不同挥舞时的含义。 “旗号实在太过烦琐,只听号声确实简单了许多。”周侗说道:“当初储君提出训练方案,我等还有疑虑,现在看来,这正步齐步走确实对队列训练大有裨益。” 翁干笑道:“按照实际经验看,起码能节约两个月时间,只需三个月训练便可上阵。” “不止!”周侗道:“只配长枪,军兵只要戳刺,一个月便可以上阵,只是精气神不足,经不得恶仗罢了。” 赵桓微微颌首,走道:“可用便好,目下除了铜锣,还该有唢呐、大鼓、号角,具体形制,尔等抓紧落实。” 后世的军训方法,挪用在这里同样可用。 而且因为简单易行,比现有的训练方法成军速度更快。 这很符合赵桓的心意。 国朝人多势众,只要训练速度上来了,只凭人海战术也能平推世界。 当然,前提是钱粮要足够使用。 环顾一圈,没看到小舅子,赵桓问道:“朱孝庄呢?” “其不服管教,被罚十鞭,禁闭三日。”折彦文道。 折彦文也有了具体职责,便是掌管军纪。 朱孝庄的责罚令,便是他亲自签发的。此时 此时听得太子过问,心内不免惴惴。 “甚好!只要不弄死弄残,尽可以随意处置,给诸军立个榜样。”赵桓赞许道。 “殿下~”胡越走来,道:“宫外来了十余人,押解十余车送于东宫,以为端午贺。” “可知何人?”赵桓问道。 “未曾通名,自言乃是魏勇山东故人,臣已经通知魏勇前去核实。”胡越道。 山东故人……除了宋江还能有谁? 赵桓暗暗一笑,道:“待魏勇核实后,带来书房见面。” 不一刻,魏勇领着三个人急急而来。 当前那人黑瘦矮小,然而颇有气度,后面一人倒有几分文气,不似匪类。 尚未到近前,当前那人便拜道:“罪人宋江,拜见东宫太子殿下。” “免礼,坐下说话。”赵桓虚扶道。 “谢殿下。”宋江毕恭毕敬地坐了。 “你身后这位不似凡俗,一并坐下。”赵桓又道。 “谢殿下。”宋江二人再谢。 待其尽皆落座,赵桓问道:“尔之来历,吾亦知晓,这位何人?” “好教殿下知晓,此乃智多星吴用,权为小寨军师。”宋江介绍道。 “智劫生辰纲,设计杀王伦,诓骗卢俊义、柴进、朱仝等人上山,不愧智多星诨号啊。”赵桓叹道。 “雕虫小技罢了,不值得殿下夸奖。” 听了赵桓意有所指的夸赞,宋江露出一丝诧异。 对梁山诸人如此了解,显然东宫是做了功课的,不由地,宋江对招安又多了几分指望。 赵桓揭过话头,问道:“尔早早便到了东京,何故拖了许多时日方才来见?” “罪臣本意立刻拜谒殿下,然来得匆忙,两手空空实在无礼,因此等家里送了各项土特产,方敢来见。”宋江回道。 土特产嘛,不过土里产的黄白之物,计有黄金一千两,白银一万两,铜钱八万贯。 由此可见,梁山确实富得流油,不枉他们辛辛苦苦破了许多州府。 同时,随着钱财到来的,还有三十余梁山好汉并千余喽啰,此刻都埋伏在东宫左近,随时可以杀出来。 对比赵桓很理解,毕竟宋江也怕招安未成反而误了自家性命。 但是赵桓很不爽,却只能憋着。 目前来说,东宫用得着梁山的地方多,梁山却不见得非要抱东宫的大腿,实在是让人无可奈何的事情。 “闲话便不提了,直说罢。”赵桓沉思片刻,道:“尔招安之心,本王尽知,亦有意促成招安。 然东宫于朝堂话语权不重,难以就招安做主,还需要你们配合,方得落实招安。” “请殿下明示。”宋江道。 “端午后,高达流配沙门岛,尔务必击杀其路途中。” 说着,赵桓并掌虚劈,继续道:“并让高俅知道是谁下的手,促使高俅领军进剿,再听本王安排,干掉他!” “啊?”宋江惊讶,道:“高俅不学无术,胜之不难,然毕竟是太尉,殿前都指挥使,只怕官家震怒之下,落了个不死不休的局面。” “无妨。”赵桓抬手轻舞,道:“高俅领军进剿,吾当自请为监军,其落败身亡后,本王会收拢军权。 待军队整顿完毕,本王自当收兵,奏请朝廷招安。” “若是其他人领军监军又当如何?”宋江问道。 “只管杀,统帅监军一并杀了!”赵桓眯着眼睛说道:“待杀得朝堂衮衮诸公胆寒,谁还敢抢本王统帅与监军位?” 语中狠历,直让宋江泛起了白毛汗。 “殿下。”吴用起身,问道:“若是朝廷不准招安,又当如何?” 赵桓看了他一眼,道:“无妨,本王会养贼自重,拖到本王登基时,便是尔等招安时。 亦或者外寇大规模入侵时,尔等便投入本王麾下,共抗外敌,如此同样可轻易洗白。” 看宋江还是犹豫,赵桓又道:“想尔等兄弟中,多与高俅蔡京有仇,便是绕过东宫托其他人达成招安,此二人不除,也是难以善终。” 犹豫片刻,宋江道:“怕只怕殿下达成目的后,行过河拆桥事。” 借进剿梁山之机掌握兵权,乃是太子的目的,丝毫未加以遮掩。 至于宋江担心的过河拆桥? 赵桓道:“本王之敌不在朝堂,亦不在绿林贼寇,而是辽金西夏。 尔等有本事,只要为国立功,自然可以封爵升官,光宗耀祖、荫蔽子孙全不在话下,其实不必担忧过河拆桥事。 至多,便如太祖一般,杯酒释兵权罢了。 只是那时,尔等定然已经功成名就,亦无掌握兵权之需要。” “再则……”赵桓思量片刻,道:“想来尔心中有计较,你梁山兄弟并非完全同心,只要本王让尔等各自领军,便是想反也不能反,尔意下如何?” 宋江不答,直接默认了。 赵桓起身,笑道:“即如此,何虑之有?” 宋江起身拜下,道:“殿下光明磊落,直抒胸臆,罪臣定当尽心竭力,完成殿下托付。” “善!”赵桓笑道:“卿不负东宫,东宫便不负梁山上下。” “即如此,招安之事便托付殿下,我等静候吩咐。”宋江道。 赵桓道:“本王听闻,你寨中有一聪明伶俐,诸般乐器尽皆晓得,学着就会,做事见头知尾,说起枪棒武艺,如糖似蜜介爱的乐和。 此等人物,便让他常驻东京,让他负责东宫与梁山沟通消息,何如?” “但听殿下吩咐。”宋江应下。 “嗯,还有一事。”赵桓又道:“后日高达启程,吾欲以王进监押上路,尔若有心,不妨告知九纹龙史进,令其师徒见上一面。” “多谢殿下成全。”宋江谢道。 正事说完,又说了几句闲话,宋江提出告辞。 赵桓自然不会留他吃饭,只道:“东宫目下并不缺钱,尔便把财货原样带回,另外再给你龙泉酒一百单八瓶,算是本王一点诚意罢。” 宋江道:“殿下赏赐,罪臣不敢推却,只求殿下莫要推却罪臣的些微孝心。” “前日董悦送了二十万缗,东宫真不缺钱。”沉吟片刻,赵桓继续道:“尔山寨中汤隆打制得好兵器甲胄,便送一千套来,算是孝心吧。” “即如此,任凭殿下安排。”宋江应下。 退钱而要兵器,又赐下美酒,足见东宫诚意。 左右没有更好的选择,不如听从东宫安排,说不得比其它办法招安更好。 这一刻,宋江已经下定决心,彻底投靠东宫。 五十九 金明池 “快点快点,莫要迟了~”朱凤英不断催促道。 “就你性急!”朱琏嗔怪道。 “这里到金明池好远哩,不早些如何赶得上?”朱凤英不满。 絮絮叨叨中,众人各自上车。 车轮滚滚,一行人出了城,到了金明池近前。 此时五月,只见岸边柳绿如烟,花间粉蝶,树上黄鹂放歌不断,果真是好去处。 仔细看这池,周围九里有余,中有仙桥,桥面三虹,朱漆阑楯,下排雁柱,中央隆兴,谓之骆驼峰,若飞虹之状。 桥头有五殿相连的宝津楼,水中央亦有一台,建有雄楼杰阁,周围置奇花异石,水面多珍禽。 池边有船坞码头、战船龙舟,样样齐全。 桥尽处,建有一组殿堂,称为五殿,此时有禁军值守,等待赵佶驾临。 北岸遥对五殿,建有一“奥屋“,又名龙奥,是停放大龙舟战船处。 一排十五龙舟,其上操舟之士绑着头巾,打着赤膊,尽显彪悍。 战船是楼船,高大雄壮,鲜亮光彩。 仙桥以北近东岸处,有临水殿,已经有臣公聚在里面。 东岸临时搭盖彩棚,因为有龙舟争渡,京城居民倾城而出,都挤在里面等待看热闹,黑压压的一片人。 加上推车挑担子卖吃食饮水的,真是热闹非凡。 闻着那边传来的香味,朱凤英眼巴巴地说道:“姐夫,我饿了。” 朱琏皱眉道:“早间吃了粽子鸡蛋各两个,还有许多肉粥,如何便又饿了?” 朱凤英不管,只眼巴巴地看着太子。 赵桓笑了笑,吩咐随行的李成给诸人买些吃食来分。 “姐夫最好啦~”朱凤英欢呼一声,又问道:“官家未到,我等如何安排?” 赵桓道:“你们自去五殿内等候,亦或者随性游览,吾去检视水军战船。” 相对辽金,国朝造船业发达,水军战船也是遥遥领先。 作为战略计划中的重要一环,赵桓自然要特别关注水军战船以及水卒情况。 绕了一圈到了北岸,自有禁军值守。 然而知道太子驾到,谁敢阻拦? 在王进以及六个亲卫护持下,赵桓踏上了踏板。 想来是为了迎接皇帝,眼前的大船已经被涂抹的焕然一新,油漆味还是十分浓烈。 媚上嘛,很正常,赵桓并不放在心里。 尚未到甲板上,便有船上军兵迎了过来。 一共三百余人,在甲板上也不拥挤。 当先那将拜道:“下臣金明池水军都指挥使刘梦龙见过东宫太子殿下。” “免礼。”赵桓打量了他一番,问道:“可是因尔初生之时,令母梦见一条黑龙飞入腹中而取名的?” 刘梦龙诧异地抬头看了一眼,回道:“殿下烛照万里,明察秋毫。” 赵桓又问道:“本王记的不错的话,尔乃是建康府水军都统制,何故到了金明池上?” “好教殿下知晓,下臣亦不知缘故,只是枢密院调令,由不得下臣说不。” 看他神态,似乎并不想来开封禁军。 可以理解,作为建康府水军都统制,乃是统管东南水军的一把手,除了有限的几个,他完全是说一不二的存在。 来了东京,头上公公婆婆无数,谁都可以指手画脚,哪得畅快? 赵桓并不多管,只说道:“领本王看看这船。” “是!”刘梦龙应下,道:“此船乃是楼船,因甲板巨大,船高首宽,外观似楼而得名。 因其船大楼高,可远攻近战,配置拍杆、床弩、喷火龙、投石机,威力更加无穷。” 赵桓微微颌首,问道:“此船尺寸如何,能载多少兵丁?” 刘梦龙道:“此船高八丈,长二十丈,宽三丈三尺,可容纳战兵一千余。” 赵桓仔细打量,只见楼分三层。 刘梦龙主动道:“首层曰庐,如庐舍也,供军兵居住并储存军械用。 其上重屋曰飞庐,在上故曰飞也,战时军兵聚集其中,呼应各处。 又在其上曰爵雀室,于中侯望之如鸟爵之警视也,行船时指挥者居于其中,登高望远,摇旗呐喊,便于发号施令。” “善!”赵桓应了一声,绕着看了起来。 只见每层四周都设置半人高的女墙,在第一层周围又用木板围成的战格,女墙与战格上均开有若干箭孔、矛穴,用来远近攻击。 还有檑石、铁刺等防御武器,以备敌船接近是施展居高临下的打击。 船上空间很大,甲板上能够行车走马。 周围插满了各色旌旗,气势雄壮。 只是因为皇帝要来看,因此各种大型武器全部未装。 外观确实巍峨威武,若是多布军兵,遍列矛戈,定然是戒备森严且攻守得力的水上堡垒。 “果真是远攻近防皆可!” 赞叹一句,赵桓把身体探出船舷去看,只见三层桨,密密麻麻如同百足虫的脚。 “各层皆有三十条桨,两侧三层合计一百八十条桨。 配以力士划动,确实来往如风,莫可阻挡!”刘梦龙解释道。 身体高大,速度又快,对小船都不需要攻击,直接撞就完了。 想来能挡楼船一撞的,大概还未诞生。 看了一阵,赵桓问道:“此船可有缺点?” 刘梦龙道:“因为方首,直向速度尚可,然加速所需时间颇长,且不够灵活。 又因其高大,经不得大风大浪,江湖使用自然所向无敌,到了海中并无丝毫益处。” 赵桓道:“不错,看来你对水军颇有研究。” “殿下缪赞。”刘梦龙道:“下臣就职西川水军时,以此击贼多次,因此看的分明一些。” 难怪高俅征讨梁山时会把他带上,只是可怜这个水中悍将,活活被高俅坑死了。 对此,赵桓也是无能为力。 东宫没有水军战船,不可能把刘梦龙调去使用。 “到里面看。”赵桓淡淡地说道。 “殿下当心磕碰。”刘梦龙嘱托一声,前头引路。 刚进了里面,只听砰地一声。 回头看时,原来是亲卫佩刀撞在了船壁上。 本来这也正常,不正常的是轻微触碰下,船壁居然被撞出了一个豁口出来。 这么脆弱的战船,莫说两军交战,便是正常使用也可能解体吧。 这可是国之利器! 赵桓强压怒火,喝问道:“刘梦龙,此事如何解释?” “殿下恕罪!”刘梦龙噗通跪下,道:“此些战船久居金明池,平素并无保养,因此腐朽甚多,大多已经动弹不得。 因为官家检点,上面拨了钱财木料来,也只够保证船只开动罢了,余者实在修缮不得。” 唉~赵桓叹气。 难怪两次金兵南下,渡过黄河时毫无阻碍。 就这样的水军,有没有又有何区别? 皱眉思忖片刻,赵桓问道:“此次龙舟赛,可有尔等表演?” “我等奉令,亦要行舟池中。”刘梦龙道。 金明池本来就是用于水军操演用,皇帝来了自然要看一看的。 不过…… 赵桓看了看周围几船,问道:“尔等可愿投入东宫麾下?” 刘梦龙大喜,道:“下臣愿往,恳请殿下收容!” “善!”赵桓道:“若想入东宫,且按照本王吩咐去办。” 如此这般尚未说完,只听得岸边传来震天价欢呼。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之大,湖面居然无风起浪。 在无数吃瓜群众的围观中,群臣簇拥着赵佶座驾,缓缓往五殿行去。 见此,赵桓快速吩咐完,又道:“此乃尔等入东宫的投名状,亦是唯一的机会,是否照办,只看尔等心意。” 说完,转身就走。 不管怎么样,他必须在赵佶之前到五殿前侯驾。 此乃君臣礼所在,若是怠慢了定然要吃弹劾。 虽然他不怕,却容易给赵佶留下恃宠而骄的印象,划不来。 至于要不要收刘梦龙,只看他表现。 六十 打赌 砰~ 一声炮响,嘭~嘭~嘭~的鼓声瞬间响起。 各条龙舟如同离弦之箭一般撞开红绸,飞了出去。 操舟之士把胳膊抡的飞起,按着鼓点划动船桨,不一刻都是汗流浃背。 五殿之最高层上,赵佶赵桓并肩凭栏而立,静静地看着。 两人身后,百余臣公静静地站着陪看。 突然,赵佶回首问道:“桓儿,你觉得哪船可以夺标?” 赵桓笑道:“孩儿是帮亲不帮强,当然是看好祥符县的船队。” “你啊你!”赵佶笑了。 祥符县的龙舟以及人员,全部是朱伯才负责搞起来的,其实可以算是朱家的船队。 此时十五只船,祥符县的落在中间,且有被前面越拉越远的趋势,怎么看也不像能夺冠的模样。 “臣认为不然。”高俅出列道:“臣以为,定然是殿前司龙舟夺标。” 说着,高俅直勾勾地盯着赵桓。 赵桓直接无视,转过身继续看向池心。 十五条巨龙划破水面,拖着一条条白浪,向对岸飚射而去。 岸边,无数百姓欢呼雀跃,为心仪的船队喝彩鼓劲。 不知道为了押注,这些百姓中有多少事后要跳河。 只听高俅道:“陛下,臣整顿殿前司禁军,于中挑了些精干之士来操舟,此次定然夺标。” “嗯,朕便拭目以待。”赵佶笑道。 “陛下放心,恩威并用,三军用命,定然手到擒来。”高俅信心满满地说道。 “怕只怕风大闪了舌头。”罗从彦冷笑道。 他是太子宾客,虽然降低了品级,但是还是可以位列此间。 看高俅嘚瑟卖弄,他忍不住嘲讽了一句。 “罗从彦,尔为文士,于军事一窍不通,哪知道其中的道理。”呵斥一句,高俅对赵佶说道:“殿下,这操持龙舟,要的是军士强健,讲的动静合一,更要令行禁止,其实与练兵的道理一般。 臣领命整顿禁军,便如排演这龙舟一般,强健军卒,严肃规矩,自然可得强军。” “善!”赵佶颌首,又道:“若是殿前司果然夺标,朕定有赏赐。” 噗通,高俅跪下,道:“臣不奢求其它,只求陛下赦免吾儿,留其宫中侍奉陛下左右。 若其得沐天恩,有所长进,臣便是死了亦可瞑目。” “陛下不可!”罗从彦进谏道:“高达谋刺太子,未曾株连全家便是格外开恩,如何能够赦免? 陛下,为君者当不因爱一人而弃天下,自当恪守成法,以为天下表率。 请陛下斟酌!” “法不容情,法不外乎情,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叹了一句,赵佶看向赵桓,问道:“皇儿,你意下如何?” “儿臣定然灭了辽国,请父皇嘉奖。” 此话一出,众人皆笑。 高俅说夺标便能夺标,太子说灭辽能成,讽刺实在明显不过。 高俅按耐不住怒气,起身逼问道:“未知殿下可敢于臣赌上一赌?” “哦,怎么赌?”赵桓饶有兴致地问道。 “若殿前司龙舟夺标,便请殿下放了吾儿,如何?”高俅道。 赵桓问道:“若是殿前司不能夺标,又当如何?” “再行发配沙门岛不迟。”高俅咬牙切齿道。 呵呵! 赵桓不理他了,重新看向池心。 此时殿前司龙舟独领风骚,领先了第二名将近一个船长,优势十分明显。 岸边百姓的欢呼亦是更加激烈。 显然,许多人都是看过殿前司龙舟操练的,因此选择了押注于它。 “殿下若是不敢,便当臣未曾说过?”高俅激将道。 “好个奸贼!”罗从彦骂道:“尔倒是做得好排场! 赢了,高达那厮赦免,输了,高达仍然流放,左右都没有半分吃亏,实在岂有此理!” 赵佶插话道:“佳节助兴,小赌怡情,不妨便就此博个乐子,皇儿,你说如何?” 赵桓并不回身,淡淡地说道:“父皇诏令,谁敢不从?莫不如直接赦免高达好了。” 听他语气便知,赵佶对高俅确实宠爱异常,偏袒太过明显了。 因此赵桓表达不满。 他倒不怕赵佶真的直接把高俅给赦免了。 道君皇帝确实昏庸,然一直自诩为明君,这从他对陈禾说的那番话便能看出来,因此最讲究师出有名,不会直接赦免高达的。 “陛下!”罗从彦急道:“岂有因一佞臣而伤父子和睦之理。” “确实如此。”赵佶沉吟片刻,问道:“皇儿,你自可提出条件来。” “若是殿前司不能夺标,便令高俅自杀谢罪,如何?”赵桓道。 “臣愿意……” 高俅尚未说完,只见赵佶却把脑袋摇的拨浪鼓一般,道:“不妥,重新换一个。” 他对高俅确实是真爱,如何会冒这个风险。 “即如此,父皇直接放了高达便是,如何还要问儿臣?”赵桓不满地回道。 “皇儿不妨给高卿一个机会,重新提一个条件出来,”赵佶劝道。 “父皇诏令,儿臣如何不遵?”赵桓沉吟片刻,继续道:“既然高俅对禁军信心十足,想来各军整顿的不差。 稍后便是战船操练,若是一切顺当,便无话可说,若是有变故发生,金明池水军便由儿臣接手统管,如何?” 赵佶想做和事佬,赵桓自然要提出自己的诉求来。 反正殿前司不可能夺标。 赵桓看的清楚,殿前司军兵前期冲的太猛,后继乏力,众多桨手的节奏已然不一致了。 此时其领先第二只余半条船长罢了,优势已经在被逐渐蚕食。 看赵佶沉默不语,高俅拜下道:“求陛下开恩,给臣一个机会。” “好!”赵佶看向赵桓,道:“若是殿前司不能夺标,且随后水军操演出了变故,朕便加封你为楼船上将军,总管金明池水军操练。” 赵桓道:“儿臣要诸事独断之权。” 诸事独断,便是全权负责水军事宜,枢密院这样的只负责给钱,其余不得干涉。 “不可!”蔡京出列道:“陛下,金明池水军有额五千,大小楼船百余,若是尽归东宫调遣,恐伤了父慈子孝的局面,实在不妥当。” “太师言下之意便是东宫谋反?”赵桓冷笑不止,道:“水军本事全在战船之上,除非大内搬到了水面上,否则没了战船的五千兵济得甚事?” “臣惶恐,不敢如此腹诽东宫。”蔡京告罪一声,又道:“防微杜渐而已。” “好一个防微杜渐!”罗从彦冷笑,道:“童贯直属捷胜军万余,唯其令是从,尔之老家有家丁千余,配上兵器便是一只劲旅。 高俅擅自调用禁军兵丁护持府邸,其下亦有三两千。 原来尔等安危,居然比东宫尚要紧要的多,未知官家仙逝,手中无兵之东宫,可能在尔等势利权臣下保住皇位?” 哈哈哈~赵桓心中大笑。 有一个能够帮着说话的小弟,简直太棒了。 许是这话说进了赵佶的心坎里,只听皇帝说道:“若是水军不可用,自当交于东宫整训。” 五千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是造反是不够的,给东宫便给了。 而且赵桓说得在理,水军没了战船,确实什么都不是。 赵佶定了心意,旁人自然不好再行反对,便看向水面上。 六十一 船沉啦 “威武~威武~威武~” 万众呐喊,声破苍穹。 众船的速度越加快了起来,然而殿前司的飞龙却开始了减速。 尽管不明显,然而别人加速冲刺,他不能加速,便算是失败。 果然,距离终点尚有三百余步时,殿前司龙舟已经被第二名超过。 哎~ 围观群众发出的哀叹声十分整齐,居然盖住了其它嘈杂声。 受此感染,殿前司桨手憋着的一口气便也泄了,速度更加慢了几分。 陆陆续续,一艘又一艘龙舟超了过去,待到撞上虹彩绸时,便是一直不前不后的祥符县龙舟也和殿前司的并驾齐驱。 看高俅脸色苍白不能言语,罗从彦冷笑道:“殿前都指挥使倒是练的一手好兵,国之干城京畿禁军居然与地方团练一般,确实整顿得力。” “陛下恕罪。”高俅跪下,道:“整顿时日尚短,成果不显,因此未能夺标。” “无妨。”赵佶不在意地挥挥手,道:“只是愿赌服输,你那不成器的儿子还是要发配沙门岛。” “臣无怨言。”高俅拜道。 尽管嘴上服了,其实心中充满了不甘。 原以为十拿九稳的事情,谁知道居然会失手。 “贼配军,误我大事!”心中发狠,高俅又道:“陛下,稍后水军演练,待臣先行提点一番,以防冲撞了陛下。” “速去速回。”赵佶同意了下来,开始封赏龙舟赛的冠军队伍。 高俅快步到了楼船上,喝道:“刘梦龙何在?” “末将在!”刘梦龙从舱内钻了出来。 “稍后水军演练,可曾准备妥当?”高俅喝问道。 刘梦龙躬身答道:“殿帅勿忧,一切皆以准备妥当。” 高俅并不理睬,环顾诸多兵将,喝道:“稍后演武,若有半点差迟,皆斩不饶!” “喏,谨遵殿帅钧旨!”众兵将齐声应下。 许是知道一味严厉不行,高俅又道:“若是不出任何错漏,令官家看的满意,全军上下皆赏钱五贯!” “谢殿帅恩典。”众人拜下道。 看众人兴高采烈,高俅微微放下心来。 自古以来,厚赏都是激发士气的最有效办法之一,大把钱财撒下去,成效立见。 欲执掌更多军权?休想!高俅发狠道。 又勉励了几句,高俅离开。 “呼~好险!”刘梦龙瘫坐在地,冷汗直冒。 旁边,本船指挥使孙俊接道:“幸好他来去匆忙,未曾问刘邦喜的下落。” “定然是出了什么变故,因此他才匆匆而来。”安慰自己一句,刘梦龙又道:“操演开始后,按照殿下所言办。” “这……”孙俊犹豫了一下,问道:“官家若是不准,我等怕是难逃高俅毒手。” “殿下雄才大略,既然已经许诺我等投入东宫,定然能够办到,何惧之有?”刘梦龙信心十足地喝道:“照办!” “喏。”众人应下。 待高俅回了殿内,封赏行将结束。 童贯蔡京同时看向高俅,目露询问之意。 高俅并不说话,只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来。 于是,童贯蔡京放下心来。 他们肯定是不想赵桓继续扩张实力的。 所谓水军没了船便一无是处,只能哄哄赵佶罢了。 五六千兵,黄袍加身肯定不够,然而突然暴起发动一场兵变,却有几分成功的可能。 最重要的是,东宫筹码越多,储位便越牢固,为以后继续过好日子,蔡京等人当然不愿意看到水军归于东宫。 终于,龙舟夺标封赏完毕。 余深上前,道:“陛下,方才军民兴高采烈,何不就势上演水戏,亦可满足百姓渴求。” “却不想禁军糜烂,以致于此,国朝堂堂少宰,便是操演也不敢看了嘛?” 听了罗从彦的喝问,余深气的七窍生烟却不好发作。 本来他想直接上演水戏,把水军操演取消的。 没了操演,自然不会有差池,东宫自然也没了机会。 只是他忘了,东宫的太子宾客可不会让他称心如愿。 没奈何,高俅上前,道:“陛下,水军已准备就绪,请殿下校阅。” “可!”赵佶应下。 砰~ 一声炮响,百桨齐动,带着各船缓缓向前。 十二艘大小船只以楼船为核心,排成雁行阵。 只是因为船高体重,这加速确实不快。 然船体高大,似若巨兽拨开波浪,很有一往无前的趋势。 “有此利器,便是辽金蛮子南下,亦难过黄河天险!”童贯信心十足地说道。 高俅亦道:“其马军厉害,步军一般,水军根本不必多说,只要我等据有大河,何惧之有?” 蔡京拜下,道:“恭贺陛下,军国重器莫可能敌,天下安泰万世长存。” “陛下英明,国运亨泰!”众多大臣拜下。 “诸卿免礼,朝堂之事还要托付于……” “咦?”赵桓突然打断赵佶,惊呼道:“且看前方那楼船,是否有倾斜?” 闻言,众人都放眼看去。 罗从彦神色凝重地说道:“确实正在倾斜。” “陛下勿忧,此乃正常……” 高俅未曾开始解释,便听岸边有人喊道:“不好啦~船要翻啦~” 百姓都看到了,还解释个屁。 竖子,定要杀你全家! 高俅心内恨极,恨不得立刻就去杀了刘梦龙满门上下。 现在他只希望,楼船能够坚持到操演结束。 这并不是奢望,船体倾斜肯定是因为舱内进水,然而战船各舱相隔不通,并不会因为一个舱室进水而沉没,至于倾斜,另一边放水配平即可。 果然,只见楼船行驶了一段距离后,果然回正了。 高俅长出一口气,笑道:“殿下不知楼船厉害,如此大船,如何能轻易翻了? 且莫如愚民一般,些微动静便大呼小叫,没来由让人笑……” “等等。”赵桓打断道:“那船是否又往南边斜去了?” “殿下所言不错,往南倾斜更多,且似有下沉。” 罗从彦刚说完,便见楼船长浆停止了摆动。 旁边各船纷纷随之停下,只听楼船隐隐约约有人高呼道:“船板破裂太多,速速来人修补。” 赵佶表情严肃起来,喝道:“来人,速去探明情况!” 不用派人去,只见楼船上分出一只小船,没命般向五殿划来。 在近卫引领下,孙俊急急上楼,拜道:“禀陛下,船只开动不久,便有裂缝出现,亟待修补时,却无料可用。 本想排水续行,同时放水配平,却不想另一侧进水后,突然炸开了好大两个洞。 目下,正副都指挥使正在领人抢修,望陛下明察。” “胡说!”赵桓喝道:“楼船乃军事利器,如何开动便坏了?定然是尔等蓄意破坏!” 充分表现出了一个忧国忧民的愤青模样。 “殿下明鉴!”孙俊道:“此船入伍经年,历经风吹日晒水泡却无保养,不堪使用实在怪不得臣等。” “刘梦龙为都指挥使,尔为船指挥使,岂有怪不得尔等的道理?”赵桓继续问道。 “殿下,臣等奉令从建康府调入金明池不过十日,军情尚未熟悉,遑论其它。” “一派胡言!”高俅道:“前几日,枢密院刚刚调拨了一批钱粮木料用于修缮各船! 今日船危,定然是尔等贪墨了去!” “陛下且听臣说。”孙俊急道:“五月初一时确实调拨了一匹物资,然以各色油漆为主,木料只有十方,铜钉不过三斤,胶水不过半斤。 此些物资,不过只能把船涂抹的光鲜亮丽,如何能够确保万无一失?” 赵桓不管两人对质,道:“父皇,船要沉了。” 只见那楼船甲板上无数兵丁来往奔驰,把满盆满桶的水往外倒去,然而,船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沉去。 喜庆节日出现如此事,赵佶心情大坏,阴沉着脸喝道:“拟诏,即日起东宫兼职楼船上将军,全权都管开封水军事,其钱粮木料军械,勿使有缺。” “喏。”蔡京童贯应下。 两句话的功夫,楼船上兵将已经弃船跳水了。 那扑通扑通的落水声,便是这边也能听的清楚。 实在是周围百姓都被惊呆了,个个噤声不能言。 眼见楼船坐沉,只余雀室在水面上,赵佶怒道:“摆驾,回宫!” 六十二 重整 “楼船指挥使孙俊临阵溃逃,坐视本舰沉没,万死难脱其责。 来人,给我拿下!” 赵佶前脚刚走,高俅便迫不及待地跳了起来,一副择人而噬的模样。 他虽然知道船只破烂,却也觉得不可能这么巧就沉了,必然是有人捣鬼。 正好拿下仔细拷问,若能证实是东宫指使,那真的再好不过了。 即便一个不招供,二个三个都不招供? 赵桓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轻轻掸了掸衣袖,喝道:“王进!” 踏踏踏~ “臣在。”王进上来。 赵桓紧紧地盯着高俅,喝令道:“未得诏令而擅动刀兵者,是为谋刺,格杀勿论!” “臣遵旨!” 王进起身,虎视眈眈地环视左右。 哪怕他只空手,也有底气对付持兵军兵。 高俅怒急,道:“军律,无故失落军械,当斩!殿下意欲破坏军律乎?” 赵桓并不理他,对孙俊说:“前去通知刘梦龙,集结所有水军士卒,待本王点检。” “喏。”孙俊领命,起身而去。 那些闻令而来的禁军兵丁想要阻拦,却摄于王进武力,不敢行动。 高俅给赵楷推荐的洪涛,确实不是酒囊饭袋,是有真本事的。 万夫不当之勇没有,百人敌毫无疑问。 然而那么能打的一个,在王进手下似乎孩童,轻轻松松就被打翻了。 此时双方距离不过几步,若是赵桓真的令王进下辣手,怕是许多人要遭殃。 见军兵不敢动,又因为被无视,高俅不禁气急败坏,喝问道:“殿下乃一国储君,更当遵纪守法,为一国典范,岂可因私心而置军法空悬?” “荒谬!”罗从彦道:“战船年久失修,疏于保养,岂能罪责降落至现任使用者? 如此,但有军将调任,便有样学样破坏军械,后来者谁敢上任? 以本官意见,若要追究,亦当追究前任主官罪责。” “再则!”罗从彦环顾众人,一字一顿地说道:“即日起,开封水军尽为东宫属辖,太子不发话,外人动不得水军一根钉子。” 看看,有一个小弟,都不用太子出面答话。 一切有小弟冲锋陷阵,老大只是静静地装那啥。 真好! 童贯不满,喝问道:“天下军令皆出枢密院。 即便东宫兼职楼船上将军,管理金明池水军,其禁军身份未改,枢密院如何管不得?” “待枢密院能统领东宫时,再来说此话不迟。”罗从彦道。 “你……”童贯大怒,却又无言以对。 枢密院在位高权重,也管不到东宫头上。 除非他童贯造反当了皇帝。 不过童贯是个没卵子的,抱着赵佶大腿图谋封王可以,真有意谋逆,怕是分分钟被人拿了首级领功请赏。 毕竟,跟随一个太监造反,实在太蠢了。 “罢了。”蔡京出列,道:“此事到此为止,未知殿下意下如何?” 赵桓道:“把今年水军应得的钱粮器械并各式物料,解押东宫交割清楚,另份属水军的钱粮物资,以后不得短缺一丝一毫,此事便算揭过。” “多谢殿下。”蔡京拱拱手,又道:“东宫接掌水军,只盼勤加训练,莫要损了国朝兵威才好。” 哼~罗从彦冷哼道:“政事堂若有闲暇,不妨整顿天下禁军,东宫属辖,便不劳尔等蠹虫费心。” “你……”蔡京指着罗从彦看了片刻,猛地一甩袖子,走了。 其他大臣各自跟上,全部走了。 待人走了个精光,罗从彦拜道:“恭喜殿下得兼楼船上将军,开封水军皆为东宫属辖,实力大增也。” “若是朝廷诸臣但凡上进些,吾也不必出此下策了。” 叹了一句,赵桓自己先坐下,道:“坐下等刘梦龙来说话。” 此时,刘梦龙已经接到了孙俊的通知,把打捞兵丁的任务交给其他人后,他便急急乘船到了五殿。 “拜见东宫太子殿下。”刘梦龙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 “起来坐下说话。”赵桓虚抬右手。 “谢殿下。” 刘梦龙小心翼翼地坐下,却只有半个屁股落座。 赵桓并不在意,只问道:“刚才沉船,可有人员伤亡?” “末将请罪。”刘梦龙道:“金明池水军副都指挥使牛邦喜以下凡五六十人皆与船沉,其遗骸正在打捞。 只是……只是船底环境复杂,可能有些遗骸无法打捞出来。 余者,并无伤亡。” 赵桓微微颌首,道:“此乃人祸,却非由你而起,怪你不得。 这牛邦喜甚么来头,居然能为副都指挥使?” “高俅刚入端王府时,牛邦喜便去投靠,乃是高俅的亲近心腹。 其在水军与其说是副都指挥使,不如说是监军。 便是臣,他也是想训斥就训斥,并不留半点情面,诸军不满久矣。” 原来是高俅的心腹,难怪刘梦龙要把他沉进水里。 了解情况后,赵桓又问道:“按制,水军当有人员、战船几何,目下实际数目几何?” “禀殿下,按制水军该有五千三百一十八人,战船大小共计一百二十条。 目下,水军人员共计八百一十七人,船十八条,其中楼船只有一条,便是刚刚沉没的那条……” 听了刘梦龙的话,在场几人尽皆皱起了眉头。 人员只剩下五分之一,战船十存一,且多不堪用。 京畿金明池的水军,相当于天下水军军官学院,此地尚且如此,可知天下水军之腐败。 难怪,金国马踏开封,纵横黄河江淮全无阻拦。 且后来韩世忠等人与金军交战,用得大多是海船,莫说水军,便是楼船也未有多少出彩的表现。 稍微沉吟片刻,赵桓道:“目下,吾为楼船上将军,然而对水军训练、战法一无所知,未知梦龙可有教我?” 刘梦龙道:“储君垂问,臣不敢不答。 水军与步军其实相差不大,首重士气,士气足则无往而不利,士气不足便是楼船百万也难取胜。 具体训练,水军因在船上,搏斗大多乃近身混战,因此对各人武艺要求更高。 至于水性、操船都是基础,自然不能疏忽。” 对水军有了印象,赵桓又问道:“目下金明池水军,可有不能用者?” 顿了顿,赵桓又补充道:“所谓不能用者,乃是兵十六以下三十五以上,中低级军官四十五以上,高级军官五十五以上。 另有重病、伤残以及体弱不可用者,嗜赌嗜酒不能戒者,屡屡违反军纪不能改过自新者,以及高俅等人的心腹。” 刘梦龙道:“殿下恕罪,臣接掌水军不久,只带了三十余心腹,未曾来得及查清此间情况。 不过,牛邦喜死了,高俅的心腹也清理的差不多了。” “嗯,尽快查清其余呈报东宫。”赵桓道。 他现在没有水军将领,只能给刘梦龙更多的耐心。 刘梦龙拜道:“请殿下放心,五日内必定缴令。” “待裁汰完成,当尽快招募士卒补足,此事你不需多管,直把要求说了,吾自当派人办理。” “臣遵令。”刘梦龙应下。 “唔~”赵桓沉吟片刻,道:“你仍然为水军都指挥使,然募兵、钱粮、军纪等事,吾自会派人接管,你只管训练。” “是。”刘梦龙长出了一口气。 职位未变,然军队扩充齐全,便是相当于职权变大了,也不枉他冒险阴了高俅一把。 六十三 钱财仍缺 东宫花园内,灯笼高挂,彩烛明亮。 众文武属臣齐聚一起,共贺端午。 “诸位!”赵桓起身端起酒杯,道:“今日端午,又有贤良入东宫,正好庆贺,请满饮此杯。” “恭祝殿下鸿福!”众人齐声应和,一饮而尽。 言笑晏晏,觥筹交错,尽显和睦。 席中,愚任叹道:“想储君突遭恶疾,几欲丧命,幸得皇天庇佑,方得转危为安。” “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胡越接道:“想当初,东宫只有太子一个,你我皆是白身,便是一只鸟儿都不愿落下,实在冷清的很。 那曾想,不过月余功夫,便有如此盛景!” “是啊!”愚任叹道:“先是请来了周率更父子,此后又因请令整顿禁军,吸引来了张伯奋、张仲熊、豫章先生、陈东、欧阳澈、李成、范琼、王进、王伦、刘正彦、折彦文这么些俊才。 驸马都尉府寿宴上,殿下一步一诗惊艳众人,潘良贵、王希孟、巫羽、温豫、翁干、陈朝老五人来投。 早间,殿下略施妙计,又把金明池水军收入东宫,势力越发壮大。 不久之后,刘子羽也会入职东宫。 人才济济,不过如此罢了。” 说着,愚任不由自主地抹起了眼睛。 以前,东宫的日子算不上苦,只是彻头彻尾没有存在感,完全就是小透明。 哪像现在,太子声威赫赫,东宫也是朝气蓬勃,欣欣向荣。 “原有亲卫五十,新募亲卫六百,其中有马军二百,耗费甚巨。 今日议定重整水军,五千余人,不计船只军械,便是供养兵丁亦岁费五六十万贯。”胡越默默盘算半晌,继续道:“以东宫目下收入,怕是难以应付。” “确实是个问题。”愚任道:“户部每年补贴十万缗已经入库,于岁币中调拨的十万缗尚未入库。 前几日,董悦送了二十万缗来,东宫尚有存钱二十余万。” 愚任突然停下,叹道:“咦,这么多?” “不够用啊不够用!”胡越愁眉苦脸道。 他是家令丞,对东宫用钱的地方一清二楚,知道二十万用不了太长时间的。 “水军供养有三使司出,足可缓解一二吧。”刘梦龙道。 他就坐在两人不远处,听得清楚,想借此拉拉关系,因此插话。 愚任道:“刘都指挥使有所不知,东宫所属军兵,月俸五贯起,凭户部调拨的,如何能够?” “这么多?”刘梦龙惊讶不已。 水军兵丁月俸比步军高一些,也不过一千二百钱罢了,衣食供给差不多也是这个数目。 五贯钱,可比都头月俸了。 “且东宫养兵,月俸绝无一钱克扣,实乃足数及时发放。”愚任又道。 刘梦龙张大了嘴,口水流出亦不自知。 足数发放说起来理所当然,然而除了边境有数劲旅,绝大多数都不能够。 刘梦龙回过神来,叹道:“便说我在西川时,各上司算是比较清廉有为,不过只能保证七成罢了,且时有延误。 到了建康府,我位高权重,却要层级孝敬,便是自己的俸禄也有折扣,实在无话可说。” 愚任问道:“想来为建康府水军都统制时,都指挥使没少上下其手吧?” “吃些空饷而已,否则何以养家糊口?”刘梦龙故作无奈,继续道:“世道如此,不得不同流合污啊。” “东宫记录严谨,刘都指挥使若是想得太子重用,须得洁身自好才是。”愚任提点道。 “理当如此!”刘梦龙把胸口拍的梆梆响,道:“入东宫,只求封侯,区区钱财何足挂齿?” “如此便好。”愚任闭嘴,不在就此多谈。 宫中日常支出,只要愚任或者胡越确认便可,涉及军队官员俸禄,那手续可就麻烦了。 从核算、批准、调拨、清点、出库、接收、发放,都有严格的制度要遵守。 只要不是一窝都坏了,哪怕中间缺了一文钱,都能找到人。 本来,国朝军队也是这般。 只是核算时便开始截留,然后层层过手层层扒皮,到了军兵手中自然少了大半。 至于刘梦龙能够吃空饷,乃是因为上面首先坏了,自然不敢把下面管束太严。 “对了。”胡越问道:“若是足数的话,以前水军当有军费几何?” “铜钱七万又八千六百缗,布帛粮米折钱七万缗。 另外所需木料、漆胶铜铁等耗材,按损耗申请调拨。”刘梦龙道。 “缺口如此大?”胡越额头出汗了。 算上各属官俸禄以及宫中开支,缺口高达三十万缗。 “对了。”胡越看向愚任,问道:“詹事,近日以来,雪峰店开了十一家,收益如何?可能补足?” “不够啊。”愚任摇头,道:“龙泉酒、雪峰颇受热捧,又有三国演义助阵,各店生意确实不错。 然而,一店日收不过百贯,又因为储君下令大肆收购硝石,结余不过五十贯。 且洗马与正字忙着招兵买马,其中支出多有各店就地开支,算下来能剩五六贯,完全是杯水车薪啊。” “此项买卖如此好赚,只要开遍天下,何愁钱财不足?”刘梦龙问道。 愚任摇头,道:“东京店铺已经足够,不宜再多。 其他地方,如何能有东京好赚? 且,即便收益不减,想来开支依旧,如此,仍然于事无补。” “若是如此,便削减我等俸禄罢了,哪怕只有一半,亦可招得许多精锐来。”刘梦龙建议道。 “不可,东宫真是积蓄实力时,如何能够薄待军士?”愚任反问了一句。 作为东宫属臣,便应该时时刻刻有储君被废的危机感。 自然,哪怕自己勒紧裤腰带饿肚子,也不能把军兵的待遇给减了。 军队,永远是最重要的筹码,这是最后一道防线,自可加强,不可削弱。 “即如此。”胡越看向主座的赵桓,道:“说不得,又要劳烦储君使出点石成金的手段来了。” 刘梦龙听到,问道:“世上果有点石成金之术?” “都指挥使为何如此纯真?”胡越笑道:“你也听到雪峰和龙泉酒的收益,此等手段足可保证寻常人富贵传家,可否是点石成金。” “确实如此。”刘梦龙点头道。 若是只求钱,其实有这两个买卖足够了。 只是太子所图甚大,一年三五十万贯着实不够用。 “没奈何,只得求储君做主了。”愚任哀叹道。 为臣者,不能替主上分忧,实在是…… 心塞啊。 刘梦龙想了片刻,道:“若是水军人员船只齐备,倒是可以南来北往承接货运,其中利润亦是丰厚,足够养军。” 此时货运,但凡能够走水路,便不会选择陆路。 实在是陆路耗费太大,又不如水路快捷。 水军嘛,有船只在手,赚外快确实容易。 “此话休要再提!”愚任告诫道:“储君最重军伍,定然不会准许尔等沦为行商走贩,荒废了战力。” “谢詹事提点。”刘梦龙应下。 “罢了罢了,今日有酒今朝醉,明日烦恼明日忧,且满饮这杯。”胡越道。 “饮胜。”刘梦龙举杯。 虽然他没能提供好主意,然而这席话说下来,便和愚任混熟了,这对以后在东宫颇有益处。 六十四 日食 早间时分,树荫下颇为凉快,赵福金躺在吊床上,悠闲自得地看着书。 “五姐,快些,姐夫又要变戏法了。” 大呼小叫中,朱凤英跑了过来,不由分说地拉起她就往后面跑去。 “啊呀二姐,何必如此毛躁!” 嗔怪中,赵福金提起裙角,跟着撒丫子跑了起来,全然不顾公主的仪态。 自从赵桓开说三国演义,她便光明正大地住在了东宫。 在朱凤英言传身教下,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已经在假小子的路上越走越远啦。 任凭太子妃如何说教训斥,也是无济于事。 实在是居心不良的太子常常横加阻拦,让太子妃良苦用心全部付诸东流。 到了后院,只见一口大锅高高架起,下面堆满了柴薪,只是尚未点燃。 见众人还是在围观等待中,朱凤英拍了拍本就略显平坦的胸口,叹道:“还好,还好,尚未来迟。” “看你气喘吁吁的,也不知道稳重些。”朱琏责怪道。 朱凤英不理,只问道:“姐夫,我们要做甚么?” “吾打算做香皂,此物去除身体油腻效果最佳。”赵桓道。 “哦……”朱凤英立刻兴致缺缺。 其实不止是他,便是赵福金、朱琏也没了兴趣。 旁边,朱孝荪道:“若真的效果显然,想来销路不愁。” 朱凤英皱着鼻子道:“供贩夫走卒用的,能挣几个钱?” 她是富贵出身,都不用她自己动手,自有人伺候,当然不会有身体不清洁的烦恼。 “此言差矣!”朱孝荪道:“底层的贩夫走卒并不会太过在意身上污垢,中产之家才是此物的客人。 他们有钱,且追求美好,当然希望干净爽利。” “如此,倒也有理。”朱琏道。 听说能够赚钱,朱凤英催促道:“姐夫,那我们开始吧。” “好。”赵桓应下。 注入清水和碱液细细搅拌,生火煮沸,慢慢倒入油脂,同时不断搅拌…… 不一刻,上面析出棉絮状的白色固体来。 “此乃香皂基础,收集注入模具中固形,再阴置月余,便是成品。” “唔~没趣。”朱凤英打了个哈切,道:“五姐,且陪我练武去。” 赵福金定定地看着锅中,道:“你自去便是,我还要看看。” “哦,那你看吧,小心些别跌锅里去了。”嘱咐一声,朱凤英转身跑了。 赵桓也不在意,只把制造肥皂的步骤细细说了。 说完,朱孝荪问道:“朱龙朱虎,可曾记下?” 这两个本来是朱家家生子出身,因为聪明伶俐,被朱孝荪选来负责香皂的生产。 家生子本来忠心度就高,两人又是上有老下有小的,都在朱家过活,轻易也不能泄露机密。 “少主人放心。”朱龙道:“殿下已经说得十分明白,我等皆已经牢记于心。” 朱孝荪不放心,道:“且自己做一遍。” 两人应下,照着赵桓刚刚指导的步骤,重新熬了一锅出来。 “不错。”赵桓微微颌首,道:“尔等同心协力,不但要把香皂造出来,还要勤加钻研,降低成本,优化生产,提高品质。 事情办的好,本王定赐予尔等出身。” “多谢殿下提……” 两人话为说完,赵桓只觉得眼前好像黑了一些。 抬头一看,原来太阳被遮住了一些。 “日食!”赵桓确定下来,喝道:“来人,备车,立刻进宫!” 赵桓随即看向朱琏,道:“娘子速速送五姐回宫,另外前去看看小娘。” “郎君放心。”朱琏应下。 日食,可是天地晦气之征兆,每次出现,基本都会导致朝堂大变。 关系朝堂变化,赵桓当然要立刻进宫面圣。 赵桓提前往宫中走去,朱琏带着赵福金和朱凤英,一同进宫。 本来朱琏打算只把赵福金送回去,奈何朱凤英拉着她的衣服不让走,如此只能把她带上。 马车发动时,太阳已经被吃了不少,天色愈加昏暗。 未曾看到宫门,太阳已经全部被吞了,天地黑漆漆地一片。 待到宫门口,天色已经从伸手不见五指变得亮了起来。 此时,已经有许多大臣正在等候皇帝诏见。 除了蔡京忧愁不已,其他人都是翘首以待。 赵桓思虑时,只见一人过来拜道:“臣御史中丞王黻拜见东宫太子殿下。” “未知王中丞有何见教?”赵桓拱手道。 “稍后朝堂议事,定然涉及日食,朝中妖人林立,方有老天示警。 臣欲弹劾蔡京不修道德,是故有此大祸,未知殿下意下如何?”王黻道。 他对弹劾蔡京信心十足。 日食,乃是天地警戒皇帝的最高手段,一旦出现,便说明朝堂有妖人。 按照惯例,蔡京、郑居中、余深三人应该谢罪请辞。 当然,三个宰相肯定不能全都离职,职位最高的蔡京要替赵佶背锅。 天子德行不修,因此上天降下预兆,显示不满。 然而皇帝是不能有错的,必须是大臣有错。 作为百官之首,蔡京不主动背锅,就是不为臣子,很可能为赵佶不喜。 去职三五个月还有机会复起,失宠那就只能啃老米了。 再则,按照惯例,御史中丞弹劾宰相,宰相必须辞职。 如此双保险,王黻当然要来卖个顺水人情。 确实是顺水人情。 同样是惯例,宰相被弹劾去职后,由御史中丞递补进去政事堂,接少宰位置。 于情于理,王黻都要弹劾蔡京的。 因此,赵桓道:“王中丞欲肃清朝纲,东宫自然支持。” “多谢殿下支持。”王黻心满意足地走了。 “文武进殿~” 诸多大臣分成左右两列,鱼贯进了殿内。 “见过道君皇帝。” “诸卿免礼,起来说话。” “多谢陛下恩典。” 见礼结束,赵佶道:“天有日食,百姓惶恐不安,滕和,立刻通晓全城,安抚百姓,” “臣领命。”滕和应下。 “可还有事?”赵佶又问道。 “臣有本奏。”王黻出列道。 “可。” “辅政蔡京为官不正,败坏朝纲,是故苍天降下警兆,请陛下做主,勒令其去职思过,回应上天。”王黻道。 “一派胡言!”有蔡京的小弟跳了出来,道:“陛下明鉴,日食乃是天灾,非人力可以阻止,与蔡京并无瓜葛。” 龙椅上,赵佶问道:“蔡京,你有话说?” 蔡京拜道:“臣德行不修,朝政不靖,百姓不满,是以获罪于天,罪莫大焉,臣请陛下降罪,以安天下。” “朝堂有序,天下安泰,皆是辅政劳苦功高,朕岂能因天象而去肱骨之臣?”赵佶道。 “凡夫俗子不知天象,只以此为上天示警,臣恋栈不去,定然群情汹议,或危及天下社稷,恳请陛下放臣归乡,以安抚天下黎庶。”蔡京再请。 赵桓道:“便是上苍不满,朕自当奉表祷告以慰上天,辅政却不必轻言离去。” “臣何德何能,得陛下如此厚爱?”蔡京抹着眼睛道:“臣不能为陛下分忧,已是大罪,何敢让陛下为臣掩饰? 臣自去,当谨言谨行,反省过失,以平息苍天之怒,安抚百姓怨言,亦成全了这场君臣情分。” “即如此……”赵佶沉吟片刻,道:“进蔡京为辅国公,天使亲送其荣归故里,以为恩宠。 另,加郑居中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进余深尚书左仆射,太宰,王黻尚书右仆射,少宰。” “臣遵旨!”众人领命。 一番你唱我和后,蔡京离开中枢,郑居中头上没了太上宰相,自己成了宰相。 余深成了左宰相,进了一步,王黻成了右相,得偿所愿。 想来,接下来朝堂定然是热闹非常。 郑居中一朝大权在握,定然要清除异己,要大权独揽。 余深自然要努力保全己方小弟,肯定要和郑居中打对台。 至于王黻,他成了少宰,距离宰相不远,当然要继续努力。 当然,这一切和东宫关系不大。 六十五 高达上路 叮当~叮当~ 脚镣拖在地上,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声音。 高俅看了,情不自禁地抹起了眼睛。 “爹~救我啊,救我~” 见高达哭的凄厉,高俅忍不住就要上前。 滕和拦住,道:“高太尉,拖延至今方才上路,已经极是顾念你父子感情了,莫要得寸进尺。” 高俅张嘴无声,只有老泪纵横。 负责押解的捕快上前,道:“禀相公,人犯高达已验明正身,请发落。” “即刻押解沙门岛!”滕和挥手道。 “喏。”两个捕快领命,半扶半拖地带高达上了驴车。 旁边,王进见一切准备就绪,上前冷笑道:“高太尉放心,某家自会好好招待令公子的!” 高俅充耳不闻,只把目光随着高达移动。 王进也不在意,面具下噙出一丝冷笑,喝道:“人犯上路,有车便是格外开恩,如何要得许多东西? 来啊,把瓶瓶罐罐全都扔了!” “喏!” 随行五人应下,把茶壶杯盏碗筷全部扔了,那崭新的被褥也全部扯了,只剩下光秃秃的车板在。 “竖子!”高俅骂道:“欺人太甚!” 看他要上前,滕和不动声色地拦住,道:“始作俑者,岂无后乎?当初你追杀王进不停,把人家老母亲烧死在眼前,岂能怪他如今报复?” “好!好!好!”高俅咬牙切齿,道:“以后莫要落在我手中,定有他好过的时候!” 王进耳聪,听得分明,回道:“随时恭候!” “竖子!”高俅气的发抖,却无计可施。 心如刀割! 但他能怎么办? 凉拌! 除非他派人劫杀,然后全家落草,否则只能等高达到达沙门岛再行想办法设救。 只是那样的话,怕是没人肯跟他高俅干。 于是,高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高达渐行渐远。 高俅身后走出两人,拜道:“殿帅切勿忧心,我等定然护送衙内平安到达沙门岛。” “若有闪失,提头来见!”高俅回道。 闻令,两将并二十余兵丁翻身上马,紧紧地跟在高达驴车后面,护持着前进。 皇宫内,赵佶正在写字。 他的身后,赵桓静静看了一阵,道:“爹爹的瘦金体确是独树一帜,堪称天下一绝,比孩儿的字强的太多了。” “你说你才学暴涨,为何这字还是那般……”赵佶停了片刻,补充道:“好似蚂蚁上树,看似整齐,其实无甚美感。” “大约……是因为后世之人不用毛笔了吧。”赵桓笑道。 赵佶突然问道:“大郎,那高达左右不过一纨绔,为何便不能饶过他一次?” “一个高达,其实无关紧要,实在是高俅那厮太过跋扈。”赵桓道:“当日,因为制冰事孩儿着人去少府支取硝石,却不想被库使阻拦。 而那库使,不过依附高达罢了。 孩儿自然不能同高达一般见识,便请高俅过来说话。 却不想,那厮半点不曾把东宫放在眼里,并不理睬。 东宫如此式微,焉能不择人立威?只是高达倒霉,正巧撞上罢了。” “原来还有这番内情。”赵佶颌首,道:“你所虑不错,东宫式微,确实不利于接掌皇位。” 其实,赵佶话只说了一般。 储君太鶸,没有威信,皇帝肯定不乐意,因为这是皇帝继承人,弱鸟一只如何放心? 但是东宫太强,皇帝更不乐意,因为储君威胁到了皇位。 只是这话不必明说,自行体会罢了。 赵桓自当不知,道:“爹爹,孩儿有一事相求。” “说。”赵佶随口道。 “目下开封水军十不存一,船只更是腐朽不堪。 为将来计,孩儿寻思着与其继续练原来的水军,不如新编一部海军。” “海军?” “不错,海军!”赵桓道:“海军者,行船与大洋者。 目下我国海贸发达,多有海船,出入海洋者不计其数。 孩儿便从其中招募军兵,专事海战。 待北上幽州,可从登州出发,渡海而击,想来女真契丹皆不会防备。 且辽金人口城池多聚集沿海处,万一僵持不下时,我国亦可从海上袭扰其后方要害。” “此议甚善!”赵佶微微颌首赞了一句,又道:“有何请求,且说来听听。” “欲练海军,须得择地建港,又因事关机密,须得掩人耳目。 孩儿查阅天下地理发现,沙门岛以及其附近各岛,正合需求。 其地外围有大陆环绕,不虞台风侵袭,且距离幽州辽东不远,正好适合查探水势地理舆情。 待北伐时,海军练的精熟,配上步军即可出征,实在是两便的事。 因此,孩儿想借监押报复高达之名,遣人接管沙门岛,以为海军基地,训练军兵的同时打造战船。” 赵佶问道:“若是水军全部转海军,开封防务如何处理?” “水军作用,不过大河之上,以其之阔,海船来往纵横亦无妨碍。 且海船体量更大,多装床弩投石机,便是冬天封冻时,亦可停于水面作为堡垒,比楼船强了不少。” “可有合适人选?”赵佶又问道。 赵桓道:“太子妃兄朱孝荪为人淳厚精干,孩儿欲遣其往沙门岛走一遭。” “朱孝荪……”赵佶沉吟不语。 若是旁人,接管一不受重视的海外孤地自然无碍,然而朱孝荪是外戚,这就比较敏感了。 纵观汉唐,外戚势大,常能左右储君人选,很有外戚把持朝政事。 是故国朝引以为鉴,外戚有富贵,无实权。 “若是从朱孝荪身上开了个口子,怕有遗祸。”赵佶道。 “孩儿查过了,沙门岛只有一个劳城营,只有一营管领着三五十兵监管囚徒,其实没人在意。 孩儿只宣扬要报复高达,想来内外不会多想,只道孩儿欲要赶尽杀绝。 再则,朱孝荪接管沙门岛,只是负责修缮港口城池,其实不插手海军事。 海军事务武归刘梦龙,文有温豫翁干,相互牵制,不虞变乱。” 听了赵桓的解释,赵佶沉吟片刻,道:“既然你有谋划,便许你便宜行事,只是莫要出了差池。” “爹爹放心,此乃暗度陈仓,定然万无一失。”赵桓应下。 目的达成,赵桓心情大好。 回到东宫,立刻招来朱孝荪面授机宜。 “此去,建设港口房舍等事,尽数交于温豫办理,你带多带工匠负责香皂制造。 另外,玻璃制造可曾明白?” 朱孝荪道:“殿下放心,尽数记在心里,想来不要太久便见功效。” “因为原料限制,香皂产量想来极难提高,重点便在这玻璃上,定为东宫之财富源泉。 沙门岛四面皆海,易于保密,你去了多多用心。”赵桓道。 如同对赵佶说的,监押高达只是个幌子,其实目的是练海军。 然而练海军也只是表面,更深的目的却是为了制造玻璃。 只要造出合用的玻璃,并进行规模化生产,所有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再会是问题。 因此,赵桓派出大舅哥负责此事。 仔细合计妥当,赵桓让朱孝荪自去准备,又叫来了刘梦龙、温豫、翁干三人。 温豫负责沙门岛实际事务,翁干负责监督军事,刘梦龙负责练军,分工相当明确。 “臣并不知海上事,只怕误了殿下大事。”刘梦龙心虚地说道。 赵桓道:“尔不通海事,然可重金延请有海上经验者协助。 另外,登州水军常常来往于沙门岛,定然有精通海上航行者,亦可招揽。 重要的是,勤学苦练,不断提高自己。” “谨遵殿下教谕。”刘梦龙应下。 海船,大炮,真是想想都流口水。 只是要实现梦想,还要等待许久。 六十六 劫囚 “直娘贼,这日头忒也毒辣!” “五月中旬啦,都走了十天了。” “都怪这厮,腿被打断了,还要连累得我等吃这番辛苦。” “就该让太子一刀剁了,一了百了。” 捕快絮絮叨叨中,一众人到了一处密林前。 “进去歇会,待凉快些再走。” 招呼一声,捕快让车夫进了林子里。 王进五人在左,高俅派来的护卫在右,随着进了林子休息。 相互并不多看一眼,各自喝水吃干粮。 两个捕快虽然疲累,却不敢太过得罪高俅,首先给高达喂了水。 只是在光秃秃的车板上晒了大半天,高达早就热的迷糊了过去。 休息尚不足一刻,只听砰地一声炮响。 “莫要走了高达。” “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杀啊~” 无数呐喊团团传来,怕不是有成千上万人围了过来。 “苦也!有埋伏,保护衙内突围!”护卫大喝道。 说着,这将两步抢上,要接高达离开。 王进闪身上前,喝道:“周昂,意欲劫人潜逃乎?” 周昂喝道:“王进,尔等勾结匪类劫囚,罪莫大焉,待本将回京定然面圣陈述。” 说完,周昂就要抱着高达上马。 “休走!”王进持枪,对准了周昂。 “丘岳,拦他一……” “哪里走!” 周昂尚未说完,只听得一声暴喝传来。 暴喝中,林间走出一好汉来。 只见他生的豹头环眼,燕颔虎须,身长八尺,头戴嵌宝钢盔,身披磨银铠甲,外罩素罗绣花袍,腰系一条狮蛮带,手中一杆丈八蛇矛泛着寒光。 正是豹子头林冲。 只是因为林中草木浓密,不便马匹驰骋,因此步行而来。 “林冲在此,高达纳命来!” 怒喝中,林冲到了近前。 高达骇的魂飞魄散,叫道:“周昂丘岳,速速救我离开!” 周昂不敢怠慢,提斧戒备,又喝道:“林冲,劫杀朝廷重犯,乃是杀头的罪行,莫要自误!” “哈哈哈~”林冲仰头大笑。 “托高俅那厮的福,某家落草为寇,已然是朝廷钦犯,便是自误了又如何?” 听得这话,周昂暗暗叫苦。 林冲和高达的恩怨,他也是一清二楚,知道今日决难善了。 “王教头,尔为东宫亲卫,岂能眼见贼寇肆虐而无动于衷?”周昂对旁边叫道。 他知道林冲的厉害,若只有一个自可以对付,然其身后陪着五六个大汉,都不是好惹的模样。 林中呐喊已经停下,然而影影绰绰,不知道藏了多少人。 凭两将二十兵,如何杀得出去? 若想安全突围,定然要寻求帮助。 毫无疑问,王进便是相当厉害的帮手。 只是他却忘记了,王进如何能够帮他? 只见王进收枪入怀,牵马与东宫监押的四人退到了旁边。 我只看看,你们自便。 也就他心善,把两个捕快也给提了过去,否则非得被害了性命。 丘岳见势不妙,举起青龙偃月刀喝道:“周兄,施展你我生平本事,护着衙内杀出去吧!” “兄弟们,带着衙内杀出去!” 呼喝中,周昂当先冲了出去。 丘岳要跟上,却看到四周冒出无数箭矢来,便犹豫地停了下来。 看到周昂杀来,林冲叫了声来的好,道:“今日两个并你一个,不算好汉!” 见林冲单人来迎,周昂心中暗喜,想道:“这厮如此托大,正好拿下作为人质,换的我等一条生路。” 因此并不答话,到了近前,只把斧头抡起,当头劈下。 迅若闪电,呼呼有风! 林冲双手持枪,倏地刺出。 寒光一闪,铛地一声巨响,茅尖正中斧面。 侧方受力,大斧偏转。 只听砰地一声,金蘸斧落在旁边树干上。 哗啦啦,无数枝叶落下,随后咔嚓一声,大腿粗细的红杉树应声而断。 周昂并不多看,只急忙回斧,挡开了林冲当胸一枪。 拨开夺命一枪,周昂又把斧头顶出,要砸塌林冲胸口。 林冲只把蛇矛横拨,挑开了这一击。 你来我往中,两人交手二十余合,未见胜败。 密林里,宋江见两人僵持,问道:“此人何等来路,居然与林教头杀了个旗鼓相当。” 乐和道:“此人姓周名昂,乃是八十万禁军副教头,官带右义卫亲军指挥使,车骑将军周昂。” 乐和又指向驴车处,道:“那一个是八十万禁军都教头,官带左义卫亲军指挥使,护驾将军丘岳。 这两个累建奇功,名闻海外,深通武艺,威镇京师,又都是高俅心腹爱将,因此遣来高达那厮。” 宋江叹道:“如此好汉,却甘愿为高俅做爪牙,诚为可惜。” 吴用笑道:“兄长,我等杀了高达,以高俅那厮鸡肠小肚,岂有不加责备之理? 待两人不能容身高俅处,自然要另投他处,想来,没有比东宫更好的地方罢?” “计将安出?”宋江问道。 吴用照笑说出一番计策来。 场中,两人又斗过了二十余合。 林冲倏地一枪刺出,被周昂闪过,却不想其后就是一颗三五人合抱的大树,枪头收势不住,没入一尺有余。 林冲心知拔出必然耽误时间,果断撒手撤步,抽刀复又欺身而上。 既被近身,长斧运转不便,周昂撒手扔掉金蘸斧,从腰间抽出四方银锏来。 腰刀银简,不如长枪重斧声势惊人,却更加凶险。 只见刀锋略过,飘落几缕发丝,银锏横空,扯烂许多甲片。 翻来往复,又是二十余合。 然而林冲毕竟强些,周昂只能防守,少见反击,胜负只是时间罢了。 丘岳见状,心道:“却不想贼人如此凶猛,正好趁其托大,与周昂一并拿下一个,作为人质好换条路来。” 计较已定,丘岳也不说话,只倒拖青龙偃月刀,极速冲向两人处。 后边,鲁智深看到,怒喝道:“好贼子,欺我梁山无人乎!” 说着,他也倒拖禅杖,快速迎了过去。 打算被识破,丘岳也不作恼,只想道:“想他一个本事高强,总不能个个都是一般,且拿下这贼秃再作计较。” 思绪流转间,两人已经接近。 同时抡起兵器,对着对面砸去。 铛~ 巨响中,两兵相交,火光四溅,各自退了一步。 居然又是半斤八两。 然斗了十二三合,丘岳已经落在下风。 其实以丘岳的本事,本不至于如此不济,然而他惯于马战,没了战马,一身功夫便只剩下六七成。 鲁智深见他力竭,忽地使出个虚招,平举禅杖对着胸口刺去。 丘岳心慌意乱未能识破,急忙反撩偃月刀去挡。 却不想,鲁智深又把禅杖反转,只一搅,把偃月刀从丘岳手中搅落。 丘岳急退时,已经迟了,鲁智深已经一禅杖拍了过来。 “罢了,便舍了这条命报答太尉提挈之恩。” 眼见恶风临头,丘岳心如死灰,只闭目等死。 “兄弟手下留情。” 闻声,鲁智深急忙收力,同时横转禅杖,只听砰地一声,把丘岳拍翻在地。 林中抢出十余个喽啰,各持牛筋麻绳,把他绑了个结实。 见丘岳被擒,周昂心中大惊,更觉得吃力。 果然,不到五合,林冲觑准破绽,一刀劈飞了银锏,又把周昂踹翻在地。 见到自家主将吃擒,护卫都是惊惧异常,同时扔下兵器,跪地叫道:“爷爷饶命。” 宋江出来,指着二十兵丁道:“此等废物,留之无益,且各自割了耳朵去报信。 再把高达带回山上,让林家兄弟慢慢炮制!” “多谢兄长,林冲承情。”林冲拱手道。 “都是自家兄弟……” 话为说完,只听啊地一声惨叫。 矮脚虎王英领着喽啰,已经开始挨个收割耳朵了。 六十七 二三事 “下臣刘子羽拜见东宫太子殿下。” “小民刘子翼拜见东宫太子殿下。” 赵桓赶忙扶住,道:“得贤昆仲就职东宫,直如虎添翼也,实在快活!” 赵桓笑地嘴都合不拢了。 刘子羽回家一趟又回来,不但自觉来东宫报道,还把他弟弟给带来了。 真是一箭双雕。 因为刘韐刘子羽光芒太盛,刘子翼军功不显,但实际上在靖康时,刘子翼也多有功劳,并因此就职江西转运使司,提举浙东茶盐事。 其后历经地方,政绩卓越。 建炎四年,时刘子翼知建州,当地盐贩范汝为作乱,他将州治移至崇安,并招抚起义军,保证了地方安靖。 如此能文能武的干才,正是赵桓急需的。 以后收复幽云,甚至拿下了辽东,地方紊乱不安,地方官不通军事可没办法平靖地方。 刘子翼这样的,正好合适镇守一方。 当然,刘子翼今年不过二十一,尚需历练。 思绪收回,赵桓问道:“目下东宫各率皆虚位以待,未知彦修可有信心争上一争?” “但凭储君安排。”刘子羽信心十足地说道。 虽然未曾见识过诸人本事,然而艺高人胆大,刘子羽有把握做那卫率之一。 “善,吾便拭目以待。”安排了刘子羽,赵桓看向刘子翼,道:“彦礼家学精深,目下东宫尚缺一教授,彦礼便为太子舍人,负责东宫各学舍教化事,如何?” “臣领命。”刘子翼应下。 “善!且随我四处走走,熟悉环境时亦可认识各位贤才。”赵桓道。 “多谢殿下。”刘子羽兄弟应下。 转到学舍时,刘子羽看着“风声……”对联,不禁呆了。 刘子翼也是一般无二。 品味良久,刘子羽叹道:“此联,实在是教导学生最佳楹联!” “唯储君大才,方得此联!”陈东接道。 他是半途撞见的,便接过导游任务,领着刘家兄弟熟悉各处。 刘子翼叹道:“储君一步一诗,才情之高,纵观古今无出其右者!” “此时,东宫正气集尤自八百文一本,开封纸贵至今,亦是罕见。”陈东又道。 三人闲话时,赵桓已经见到了王进。 除了王进,乐和也跟着回来了。 王进说了林中酣战后,又道:“臣支走了开封府捕快,便有史家大郎来见。 因为顾念东宫名声,只吃了一回酒便行回转,未曾应邀上山。” 赵桓摇头,道:“何不上山,看高达那厮吃刮?” 王进道:“说到底,高达那厮与臣并无瓜葛,其实无足轻重,若是能手刃高俅,哪怕刀山火海也要去的。” “罢了。”赵桓并未多说,对乐和道:“周昂丘岳上山后,如何发落?” 乐和道:“当时,宋首领割了一众兵丁耳朵放回报信,想来高俅已经得知梁山下的手了。 上山后,周昂丘岳两人倒也硬气,并未求饶,只要速死。 为东宫计,宋首领以礼相待,当即去了束缚,只置办酒食款待了两天,期间只切磋了武艺,并未多说。 后来两人求归,宋首领未加留难,只把马匹兵器归还,另有丰厚盘缠赠送,放其下山。 想来,此时两人已经回了东京,只看高俅如何发落。” “失陷了高达,估计高俅不得轻饶。”轻笑一句,赵桓又问道:“高达如何?” “回山后,林教头于后山搭起了灵棚,一刀一刀活剐了那厮。 当时那厮哭爹喊娘,只是一味求饶,惨叫道:‘林教头饶命,林娘子之死实非我愿啊~我亦未曾逼迫她半分,只是正常求娶,实不知她刚烈至此啊~’。” 乐和模仿高达哭喊,确实惟妙惟肖。 王进只呸了一声道:“活该他被刮,想林教头一家和美,只因那厮觊觎林娘子美色,便陷害林教头发配沧州,几乎丧命。 其后又以高俅权势多方逼迫,让一个刚烈女子自缢,实在罪该万死!” “当时林教头也是这般说法,那厮无言以对,只是割了百余刀,便活活疼死了。 林教头把他剖开胸膛,取出心肝,好生祭奠了林家娘子并张教头,也算是了了一番心愿。”乐和道。 “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且看苍天饶过谁,又言恶有恶报,此乃轮回昭彰也。”王进道。 “若是真有神明,世上岂有恶人?”乐和轻笑道:“全是东宫安排,林教头方得报仇雪恨。” 顿了顿,乐和又道:“林教头托小人带话,其言以后东宫有所吩咐,只要不是于小寨为难,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知恩图报,倒是个好男子。”王进叹道。 赵桓也没想到林冲会有这番变态,当时发配高达,不过是卖个顺手人情罢了。 “经历此事后,其他各位好汉于招安有何想法?”赵桓问道。 “想招安的还是同意招安,不愿招安的亦是有所松动。 其中鲁智深有言:‘东宫义薄云天,本寨不敢于他为难,然东宫只是储君,非皇帝,不能做主朝廷,便是招安,还要吃那奸臣闲气,等东宫继位再行招安不迟。’ 此言甚多人赞同,因此招安事还得从长计议。 不过,若是殿下主持招安,想来不难。” “便如此罢。”赵桓放下这茬事,问道:“吾与梁山借调玉幡竿孟康造船,宋江及其本人如何回应?” 乐和道:“小寨四面环水,出入都要船只方可通行。 然船只置备整齐,孟康不再亦无影响,因此宋首领应承了下来。 至于孟康本人,倒是无可无不可,只是其顾虑未曾造过海船,怕误了殿下大事。” “其实无妨。”赵桓道:“寻常工匠寻找不难,只缺一个总揽全局的,孟康以前为押运花石纲监造大船,又在梁山总掌都造大小船只,有此经验,想来不难。” “即如此,小人便写信邀请其出山,为殿下效力。”乐和道。 “告知宋江,只是借调,并非招揽,令其无需担心。”赵桓又道。 “喏。”乐和应下。 如此,借调孟康造船的事,便算确定了下来。 此时海船大多是福船,性能十分优越,价格也不算贵。 另外还有广船,性能更加优良,当然价格也高,另外有鸟船,航行速度飞快。 但是,这些船本来是为贸易制造,军用当然能用,但是终归不合适,因此要造新船。 东宫并无这类人才,正好梁山有孟康,不用白不用。 也不用担心梁山因此实力更强,大野泽虽大,海船作用还是有限。 最重要的是,海船与大炮才是绝配,梁山有火药高手震天雷凌振,也把火药用了许多,却无后世那般大炮。 如此,何忧之有? 六十八 比武 嗵~嗵~嗵~ 战鼓雷鸣,旌旗招展。 五十亲卫老军,六百亲卫新丁,并有志争夺卫率之职的各将,都聚集在校场中。 嗵~ 战鼓声停,全场鸦雀无声。 赵桓缓步走上点将台。 全身金色山纹甲,反射着亮瞎狗眼的光芒,腰间宝剑悬挂,颇有英武之气。 台上站定,扫视全场,赵桓高声道:“诸位皆为本王之左右亲卫,此乃心腹也! 当初约定,以大比决定各率大将。 今日六月初一,时间已至,当践行约定,各位可有异议?” “谨遵殿下晓谕!”诸人回到。 “善!”赵桓颌首,道:“有意争夺率卫者出列!” 哗~ 甲叶碰撞中,刘子羽、李成、范琼、刘正彦、张仲熊、陈朕鹏、展天神、兵辰几人走了出来。 其中,陈朕鹏、展天神、兵辰三人互相角逐,争夺一率。 张仲熊、刘正彦并不满足目前职位,也想争上一争。 “可还有其他人?”赵桓问道。 无人应答。 “即如此,比试开始之前,本王宣布其他鼓励。”赵桓道:“除了职位,最勇者得金腰带,千里马,次者银腰带。” “谢殿下赏赐!”刘子羽拜道。 “谢殿下赏赐!”其他人跟上,尽显自信。 虚抬双手道了声免礼,赵桓又道:“各自准备,半刻钟后比试开始。” “喏!” 未参与竞争的兵丁立刻后退,让出一块地方来。 诸将也各自整顿甲胄,步战的跃跃欲试,马战的提兵上马。 赵桓见准备就绪,喝问道:“诸将,谁先打头阵?” “末将愿接挑战。” 呼喝中,刘子羽打马而出,精钢尖枣木柄的马槊转向几人,拱手道:“各位,今日吾定抢这头名,不服者尽可来挑战。” “刘彦修,莫得猖狂!” 呼喝中,范琼打马而出,道:“若要得那第一,且看我手中大刀是否答应!” 刘子羽到来不足半月,与众人尚未熟悉,又未曾显露本事于人前,此时表现的如此嚣张,自然有人不满。 特别是范琼,他也感觉到了赵桓心存芥蒂,因不知道原因不好解释,自然希望通过表现获得重用。 因此,范琼首先出来挑战。 看他提刀策马,刘子羽喝道:“只管放马过来!” “看刀!”范琼喝道。 “且慢!” 点将台左侧,受邀来看的罗从彦起身道:“殿下,论这诸人比试武艺,虽未见本事高低,然枪刀本是无情之物,只宜杀贼剿寇。 今日东宫军中自家比试,若有不当,轻则残疾,重则致命,此乃于军不利,还请殿下三思。” 另一边,担任评判的周侗说道:“罗宾客无需担忧,众人皆是武艺高强之辈,自有分寸在心间。” “不可大意。”罗从彦道:“争强斗勇乃是武者本性,万一有人杀昏了头,如何留手?” “此言甚是。”陈东道:“臣浅见,可将两根枪去了枪头,各用毡片包裹,地下蘸了石灰,再各上马,都与皂衫穿着。但是枪杆厮搠,如白点多者,当输。” 赵桓道:“豫章先生言之极当,便如陈东建议办理。” “喏。”众将应下。 各自去了枪尖刀刃,甚至只以木棒代替,都用毡片包了,缚成骨朵,甲胄外各罩了皂衫,各用枪去石灰桶里蘸了石灰,再各上马,出到阵前。 准备妥当,赵桓喝道:“擂鼓,助威!” 嗵~嗵~嗵~ 鼓声震天,众军其实呐喊,聒噪不休,为诸将鼓劲。 “请!”刘子羽握住长杆拱手致意后,勒转马头到了校场边缘处旌旗下站定。 范琼回礼,同样到了另一边。 嗵~ 战鼓骤歇,校场立刻鸦雀无声。 “杀~” 大喝中,范琼策马,提刀直取刘子羽。 刘子羽轻踢马腹,开始加速。 不一刻,两人于校场中相遇。 只见范琼手中刀杆倏地扫向刘子羽,其借马势,又快又急。 刘子羽艺高人胆大,只把身体躺到马鞍上,轻松避开了一击。 尚未来得及起身,两马就要交错而过。 只见刘子羽忽地反转长杆,如同闪电般刺了出去。 砰地一声,范琼落马。 “威武~威武~威武~”诸多亲卫喝彩不绝。 赵桓并未看得清楚,只觉得瞬息之间便结束了。 然而,刘子羽的强大,有目共睹。 “承让!”刘子羽拱手,又看向其他人,道:“谁来赐教?” 众人被他一招震慑,居然同时沉默了。 “刘彦修武艺,放眼天下亦可称雄,又是精通文学,谋略出色,假以时日,必然是一个李牧般的人物。”周侗赞叹道。 “不错,今日冠军,非他莫属。”王进接道。 他两武艺强,眼力更强,只从这一下便瞧出,东宫亲卫无有能够打得过他者。 此时,范琼已经爬起,抑郁无比回到了众人之间。 有甲胄护体,除了摔的有点痛,并无大碍。 只是他后心处那一点雪白,实在太过惹眼。 “贤兄,请赐教。”张仲熊打马而出,拱手道。 “好说!”刘子羽拱手回礼。 同样是分校场两侧驻马。 “请!” 张仲熊策马加速,刘子羽迎上。 马头相遇时,张仲熊挥刀横斩,刘子羽挑起长杆,荡开了一刀。 张仲熊武艺高强,自然不给刘子羽背后偷袭的机会,只把刀往后一撩,挡住了往后心刺来的长杆。 一个照面,两人兵器相交两次。 交错而过,复又勒转马头对冲。 一场好杀! 只见烈日之下,两兵相交不断,烟尘起处,双马往来冲击,转眼间,两人斗了二三十合。 只是刘子羽武艺更强,力气也大,张仲熊只能招架遮掩,毫无还手之力。 终于,到了四十合时双马再次交错,张仲熊并不回头,只绕着校场疾奔。 刘子羽自然不愿以平手收场,只纵马狂追。 看他追来,张仲熊不惊反喜,探手悄悄入怀,摸到了一块金砖上。 这是他的绝杀计,寻常不用,用出便要见功。 稍稍放缓了马速,待刘子羽追到不过二十步时,张仲熊突然回身,砸出金砖。 只是因怕伤了刘子羽性命,张仲熊特意打了胸口。 有甲胄护体,金砖杀不了人,打落马下却是一定的。 两将交锋,一个没了战马,结果自然不必多说。 却不想,只见刘子羽侧身,正好让开了正面而来的金砖。 如此便也罢了,他又回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探手,居然把金砖抓了回来。 回转身体,只一弹手臂,金砖对着张仲熊后背飞了过去。 “哦~” “厉害~” 众人惊叹。 张仲熊惊觉不妙,想躲时,却是迟了。 只听砰地一声,金砖正中。 张仲熊落马,滚了几滚卸力后方才站了起来。 “威武~威武~威武~” “冠军~冠军~冠军~” 诸多亲卫齐声高呼。 喝彩稍稍平歇,张仲熊拱手道:“贤兄手段高强,小弟心服口服,认输。” “贤弟手段也不错,若非察觉了异常,几乎中招。”刘子羽笑道。 原来,阵前交锋欲暗箭伤人者,大多诈败奔逃,引诱得敌将来追,再趁其不备时突然出手,十有八九能够见功。 好在刘子羽久历边境,有相当丰富的经验,因此第一时间察觉出了张仲熊的打算,并暗暗做了防备。 如此,不但张仲熊未曾见功,反而被自己的金砖打落了。 “恭喜贤兄,今日冠军非你莫属。”张仲熊又道。 刘子羽笑道:“尚未结束,言之过早。” “确凿无疑!”张仲熊道。 东宫诸将武艺,首论周侗,此说王进,这两个教头武艺高强,少有能敌。 其下,以张伯奋为最,张仲熊与周云清只在伯仲间,再下依次为李成、刘正彦,范琼等人。 张仲熊不是对手,其他人更无法同刘子羽竞争。 赵桓环顾左右,问道:“可有还要挑战者?” “殿下!”评判席的张伯奋起身,道:“臣不争卫率,然彦修兄武艺高强,臣见之心喜,只要同他切磋一番。” “可。”赵桓同意下来,又看向刘子羽,问道:“彦修意下如何?” 刘子羽正要树立威信,如何能够拒绝? 六十九 上将 “殿下,臣请出战!” “且慢!”王进起身,道:“伯奋武艺,全在一对金锤上,若是换了兵器,十分本事不存七八。 若以双锤出阵,又失公平,其实不妥。 恰好臣也见猎心喜,手痒难耐,愿请令,与刘彦修切磋一番。” 心知王进讲的实话,张伯奋也不争辩,道:“即如此,便有劳教师出阵。” “善!”上方赵桓微微颌首,道:“便让东宫上下,见识二位本事。” “喏。”王进刘子羽应下。 王进也不取他惯用的浑铁点钢枪,同样绰了一条长条白蜡杆,也不包布沾灰,径直上马。 两人各停马上,相对而立。 “请!” “请!” 两人勒转马头,各自到了校场边的旗下。 “擂鼓助威!” 嗵嗵嗵~ 战鼓重新响起。 “驾~” “驾~” 两人同时催马,激射而出,直取对方。 待到校场中间时两马相遇,只见两人同时出枪。 赵桓只觉得眼前出现了幻影,根本捕捉不到两条白蜡杆的轨迹。 叭~ 清脆的响声中,两杆一触即分,两马交错而过。 “如此速度……”赵桓无法评价。 此时,他终于明白了为何有抖出几朵枪花的说法来。 就刘子羽与王进的出枪速度,普通人根本看不清,可不就是几朵枪花? 两人回首,马速更快。 两条白蜡杆同时横扫而出。 呼~ 风声赫赫,白蜡杆带着明显的弧线,撞在了一起。 砰~ 闷雷般的巨响中,两杆倏地弹回。 只看这两合,周侗叹道:“体力精力皆在巅峰,技艺也是臻至化境,放眼天下,亦是顶尖!” “父亲,你觉得谁会胜出?”周云清问道。 周侗摇头道:“不等尘埃落定,不好说啊!” 此时,两人双马已经搅成了一团。 只见两人使着长杆,倏地指东,倏地打西,直如同两条白龙四处旋转,看的众人目不暇接。 不一刻,马踏校场,烟尘四起,遮住了两人身影。 已经看不清情况了,只听得里面传来嘭嘭嘭的闷响,如同打雷一般。 心潮澎湃,难以自抑! 然而他也担心两人打出火气,收不住手误伤了。 以刘子羽和王进的本事,寻常白蜡杆的杀伤力一样惊人,若真的打到面门头颅脖子这等要害处,十有八九会出人命。 赵桓可不想看到手下大将出了差池。 因此,他下令道:“两个势均力敌,再打下去恐有损伤,鸣金收……” 呼…… 话音未落,一阵狂风吹来,把各色旌旗刮的哗啦啦响。 场中烟尘被吹散,露出两人来。 只见两人各自端坐马上,各自握着两根杆子一端,正在相互较力。 身形纹丝不动,却都面红耳赤,青筋虬札。 胯下坐骑吃不住力,只如同走马灯般绕着圈子,哼哧哼哧地喷着白气。 六月天,正是最炎热的时候,尚且能让战马喷白气,可见两人用力之大,让战马也难以承受。 “殿下,是否鸣金收兵?”折彦文问道。 赵桓犹豫了片刻,道:“暂缓片刻,再做定夺。” 周侗道:“殿下放心,此等情况绝无误伤之忧。” 赵桓也看出来了,因此不令分开两人,想要看个结果。 只见两人僵持了片刻,突然王进猛地撒手,放开了白蜡杆。 若是寻常人,事起突然定然吃了这一招,然而刘子羽并非寻常大将。 只见他后仰之际,倏地把杆子扫出,正中王进胳膊。 砰地一声,两人同时落马。 “好~”诸人喝彩不绝。 赵桓急急下了点将台,喝问道:“可有妨碍?” “殿下放心,并无损伤!”回应中,刘子羽翻身坐起在地,只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无妨。”王进也起来,道:“彦修贤弟本事高强,我被打落马下,输了。” 刘子羽摇头道:“非也,此时只是校场比武,若是战场厮杀,岂能无备用兵器。 身形不稳的瞬间,定然被斩杀当场,岂能有出枪机会?” “此言差矣!”王进道:“贤弟反应迅捷,未必有重取兵器的时机,却不被你回枪击杀?” 刘子羽又道:“慌乱之下胡乱出枪,定然不及要害,且未尽全力,能否破甲尚在两可,最多击落马下罢了。” “休得你推我让。” 赵桓走到近前,同时拉住两人,道:“只在半斤八两之间,以平手论,可好?” “如此最好不过。”罗从彦走来,拜道:“恭喜储君喜得上将!” “殿下威武~” “殿下威武~” “殿下威武~” 诸人齐声高呼,显得极其亢奋。 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刘子羽王进两个都是上将之才,实在是让人痛快。 毕竟,这是东宫的大将,当然是越强越好。 “哈哈哈~”赵桓大笑,又道:“即如此,两位并列头名,可好?” “姐夫~姐夫~”朱凤英从后面钻了出来,道:“金带自可再打制一条,这的卢只有一匹,如何是好?” 来不及责备朱凤英突然钻出来,赵桓为难地看着左右二将,难以定夺。 金带打制一条,不过耗费些钱财罢了,马可不好解决。 国朝虽然缺马,优良战马也是有一些的,然而的卢马这样的千里良驹,确实不好寻找。 没看为了一匹照夜玉狮子,梁山与曾头市大动干戈,为此梁山的第二任老大晁盖都死于非命了么。 实在是千里马太过稀罕。 哪怕东宫为储君,赵桓也没信心短时间内再找到一匹来。 为难间,只听王进道:“储君无需忧虑,彦修贤弟年华正好,正是驰骋疆场建功立业时,的卢非他莫属。 且吾未曾参与争夺,只是手痒,方才与彦修切磋,如何能够得马?” “非也!”刘子羽道:“兄长本事高强,众人无不敬服。 且殿下登基,你我皆为统兵大将,定然要疆场厮杀的,有一匹好马为储君建功立业。” “贤弟精通韬略……” “小弟坐骑堪用……” “为兄不曾参与争夺……” “且住!”周侗道:“老夫有一言,诸位权且一听,若有道理,亦可免得这番推让。” “教师速速说来,只求两全之策。”赵桓急道。 马是一定要给出去的,只是要公平,不能让两人生怨。 因此赵桓不能开口,免得未曾得马者不满。 周侗道:“的卢只有一匹,无论如何不能两全。 然,良马通灵,亦会择主而欢,不若便把选择交于的卢,任其择主。 若是与宝马失之交臂,乃是缘分未至,休得心生怨愤,如何?” “便听率更安排。”两人应下。 这是凭人品的时候,其实和旁人无关。 且以两人心心相惜的态度,想来不会埋怨。 因此,赵桓让两人各居校场一侧,又令人牵来了的卢马。 这马本欲送于周侗的,只因周侗不受,因此闲置了许久,此时到了校场上,不断地打着响鼻,显得欢快至极。 赵桓接过缰绳,轻抚其鬃毛,道:“宝马啊宝马,今日你自择良主,来日随他厮杀疆场,为吾建功立业,可好?” 果真宝马通灵,只见的卢打了个响鼻,蹭了蹭赵桓手心,挣脱了开去。 它径直到了王进跟前,绕了两圈,又顶了顶他。 众人以为他要选王进为主时,却不想又跑到了刘子羽跟前,径直卧倒在地。 周侗道:“的卢示意刘子羽上马,已经定主了。” 赵桓不关心的卢认谁,见到面具下的王进似乎无异常,稍微放下心来。 刘子羽未曾上马,而是摸了摸的卢,牵着它到了王进面前,拜道:“兄长割爱,必然铭记于心!” 王进扶起他,道:“此乃贤弟应得,何谢之有?要谢,也当谢殿下才是。” 赵桓哈哈大笑,道:“吾为储君,自当请贤用能,莫说一匹良驹,便是金山银山,又有何妨? 待来日提兵北上,扫平辽金西夏,人人都换千里马,方得快意!” “愿为殿下赴汤蹈火!”众人拜道。 “切勿多礼。”赵桓抬手道:“比试继续,确定各职位再行庆贺!” 七十 军制衔职 砰~ 随着最后一人被打倒在地,从早间持续到晚间的比试终于结束。 后面比试,确实没有王进刘子羽二人来得精彩,然而众人看的清楚,更觉得过瘾,因此兴致勃勃。 赵桓带着满面笑容登台,道:“诸位,比试结束,各将随之确定,可有异议者?” “但凭殿下安排!”诸人道。 军伍之中,任凭你韬略满腹别人也看不到,只有武力最直观。 此时各人都下场比试,几斤几两都是清楚,诸人自然不会有意见。 赵桓又道:“目下军制复杂,不利于以后快速扩军,为将来计,吾意修改军制。 率更令,宣读方案。” “喏。”周侗上前,打开文册,念道:“五人一伙,计有五人,设伙长一,两伙为一什正副什长各一。 三什又一伙为队,正副队率各一,锣号手各一,行令兵一。 三队又一什为都,计有百人,设正副都头各一,军纪使一,识字官一,锣号手各一,旗号兵一,行令兵一,统领战兵九十。 五都为营,计有五百人,设正副指挥使各一,录事一,正副参军一,军纪什一,教导什一,鼓锣号手各五,旗号手五,传令通信兵五,中军指挥护卫,统领战兵四百。 三营为一团,计有一千五百人,设正副都指挥使,军纪使,主簿,录事,参军各一。 三团又一营为师,计有五千人,正副统制各一,军纪使、主簿、录事、参军、军纪使等不定。 另为小规模特定人数出征,可以多营组建为旅,其编制在团以上,师之下,设正副旅率,亦或只有正职。 为大规模战阵对决,或驻守重地,特设军,以各师组成,人员不定,主副将各为都统制。 以上,为东宫试行军制,可有异议?” 当然是不可能有的。 这是赵桓与周侗等人反复商议后确定的,怎么可能还有异议? 这军制,和现行军制相差较大。 国朝军制,百人为都,五都为营,五营为军,十军为厢,是为四级。 元丰改制中设将,仍然为四级,以五人为伍,五伍为队,五队为阵,二十阵为将。 但是因为各种原因,相同编制的军队人数相差极大。 且,虽然是四级制,但是指挥层级其实不止四级。 便如旧军制不设伙与什,但是有五人将、十人将,作用与伙长什长相同。 赵桓提出的军制,只不过把各层更加明确了。 而且后世科学证明,三三制确实利于指挥,因此赵桓借用了一番。 至于是否合适,其实关系不大,到时候再行调整便是。 当然,也就是东宫人少,牵扯不多,赵桓给赵佶说一声便行通过,不需要朝堂扯皮。 众人无异议,周侗又念道:“军制既定,另有军衔。 军衔者,区别军人等级也,计有将、校、尉、士、兵五级。 将分镇、平、征以及杂号将军四等,凡以都统制领军出战者,必以将官出任。 校尉各分上、中、少三等。 各师统制官为杂号将军亦或上校,旅率为中校,都指挥使为少校,指挥使为上尉,都头为中尉,队率为少尉。 另有精锐士卒或其特长突出不能为官者,以士称之。 分为军士长、上士、中士、下士四等……” 军衔,一共四级十四等。 将、校、尉、士自古有之,清晰明了,比现行的军衔更容易辨认。 便如刘子羽未就职东宫前,乃是将仕郎,便相当于军衔。 现行军阶从最高的太尉到大夫再到最低级的承信郎,一共五十二阶。 名目繁多的赵桓也记不住,且不能与军职对应,实在是用着不方便的很。 于是,太子果断决定重起炉灶。 见诸人无意见,周侗道:“禀殿下,军制军衔宣读完毕,请示下。” “率更令辛苦。”赵桓微微颌首,环视诸军,道:“目下,东宫亲卫凡六百五十五人。 辛苦操练一月有余,皆有长进,方才演武便是明证。” “愿为太子殿下效死!”众人拜下。 “免礼!”赵桓抬手,道:“诏令:东宫亲卫,暂编四营。 刘子羽!” “末将在。”刘子羽出列拜下。 赵桓下了点将台,到他面前道:“本王任命你为东宫马军一营指挥使,军衔中校。” “末将领命。”刘子羽再拜。 赵桓从身后胡越的手中接过委任状,双手递给刘子羽,道:“望你再接再厉,为国朝冲锋陷阵,护佑国泰民安。” 刘子羽双手接过,三拜道:“为国为民为君,不惜此身,以报殿下!” 赵桓扶起他,道:“且回。” 刘子羽退回,赵桓又叫道:“张仲熊。” “臣在。” “东宫诏令:现任命你为东宫马军第二营指挥使,军衔少校。” …… 陈朕鹏为步军第一营指挥使,军衔上尉,李成为步军第二营指挥使,军衔少校,刘正彦为马军第二营副指挥使,军衔少校,范琼为马军第一营副指挥使,军衔上尉。 兵辰、展天神各为步军都指挥使,皆领上尉衔。 其余各级军官皆有任命,其中原来的五十亲卫大多为都头、队率,全部散开到了各营中。 宣读完毕,赵桓看向陈朕鹏,道:“尔为指挥使,却领上尉衔,实在是文化尚且不足,仍需提高,望君自勉。” “殿下放心,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定能顺利畅读经典。”陈朕鹏回道。 别人都是少校,就他一个上尉,刺激实在太大了。 由不得他不努力。 赵桓又看向诸人,道:“东宫人少,却仍然编为四营,乃是因为本王希望有朝一日扩军时,尔等皆为军官。 为晋职高升计,尔等当勤练武艺,苦学文化,如此机会来临时,方能够把握住。” “谨遵殿下晓谕!”众人应和。 赵桓又看向刘子羽几人,道:“尔等胸有韬略,武艺高强,皆是上将之才,如今职不过指挥使,衔不过校尉,可有怨言?” “末将并无怨言。”几人回道。 赵桓道:“之所以职衔不高,乃是本王不欲因功高难赏而行杀戮事,待荡平北蛮,再做上将军不迟。” “殿下放心,定有做上将军时!”刘子羽带头表态道。 七十一 心情不好 嗒~嗒~嗒~ 细密的小雨落在琉璃瓦上,又汇聚成偌大的水滴,不断打在窗外石板上。 赵桓的心情就和这天气一般,阴沉沉的。 他刚刚和了一番。 算起来,这是第三次了,都是因为朝政起的争执。 第一次,赵佶颁发诏书,诏令诸路选漕臣一员,提举本路神霄宫。 其本意是派遣地方官,去管理奉旨设立的道观。 本来也没什么,反正冗官众多,发配哪里不是发? 却不想,余深居然以各地神霄宫供应不支,请减楼船上将军属下兵额以节约开支。 没想到,赵佶居然同意了。 简直混账莫名。 赵桓已经说过靖康之耻的概略,赵佶也相信了,居然还干此等自废武功的事情来。 这能忍? 必须不能忍! 于是,赵桓当即进宫,一番据理力争后保住了兵额,却砍了一半的军费。 可把赵桓气的够呛。 这是第一次。 随后,赵佶又手敕两浙漕司,以权添酒钱尽给御前工作。 就是加酒税以满足宫中开支。 本来刚刚和赵佶吵了一架,赵桓是不想管这狗屁倒灶的事的。 反正朝政这般模样,也是虱子多了不痒,不值当为此再吵一次。 然而何栗上疏劝谏,又弹劾余深王黻。 结果非但不成,反而被两人攻讦为诽谤宫讳,要贬琼州。 简直我勒个大操。 朝野内外谁不知道,何栗乃是东宫铁杆支持者,唯一旗帜鲜明支持东宫的盟友,几乎就是赵桓在朝中的喉舌。 赵桓当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何栗被流放,立刻进宫求情。 若只是父子俩心平气和地谈一谈,十有八九能保下何栗。 接过赵楷先来各种撒娇卖萌,糊弄打岔,不想让赵桓留下何栗。 实在把赵桓恶心的够呛。 然而为了表现的兄弟和睦,赵桓还不得不耐着性子虚与委蛇。 好不容易打发了赵楷后,余深又来,直接当面弹劾东宫亲卫超编,且擅改军制,有不臣之心。 这些事情赵桓虽然未曾提起过,然而赵佶本来都是知道的,却还把他给批了一顿,其后倒是赦免了何栗,改判积石军。 若非伦理不合,真想骂娘。 何止是脑残,简直就是脑残! 何栗外放的直接后果,就是弹劾东宫的奏折每天有三尺高。 影响十分恶劣。 每天被如此多御史弹劾,朝野内外议论纷纷。 若非有文名撑着,前期怒怼高俅、请查禁军树立的名望,定然消耗一空。 没了名望,还得罪了满朝文武的储君能安稳多久? 够呛能坚持到赵佶挂掉。 如此,赵桓安能不气? 第三件,却是关于王庆的。 己巳,地方上奏淮西盗平,赵佶诏令曲赦当地。 赵桓打听的清楚,真相是截然不同的。 当时,王庆作乱上了房山,地方官府派兵剿灭,却因克扣钱粮,士兵在出兵时作乱。 王庆逮着机会,一举破了房州城,劫掠了府衙官库后,又收拢溃兵,胁裹百姓回了山。 原本的小毛贼,瞬间成了祸乱一方的巨寇。 地方官府为了隐瞒罪过,中枢官员为了继续歌唱太平,居然把巨寇打破城池,掩饰成贼寇攻城,为当地击败。 赵佶居然信了! 也不知道郑居中等人给他灌了甚么迷魂汤,所有人都知道的真相,偏偏赵佶如同傻子般被蒙在鼓里。 刚刚和赵佶弄了两次不痛快,赵桓并不想再去找不痛快。 一方面是自己念头不通达,憋屈的很,另一方面是搞的赵佶不痛快,这储君位置怕是不稳。 然而,当时陈东说了这样一番话。 “天下,乃天下人的天下,终究是赵氏的天下。 目下官家一意挥霍,不把天下当回事,归根结底败坏的是储君的家底。 为未来计,现在多保留一分元气,以后收拾起来便容易一分。 再则,与社稷共存亡者,唯赵氏而已,若国朝亡,其他亲王或有机会复为平民,太子却绝无安度余生的可能。 如此,安能因些微困难,而视大患于不见?” 说到底,天下的坛坛罐罐都会是太子的。 于是,赵桓第三次进宫。 这次,他学会了迂回,以送酒为名入宫。 闲谈后,赵桓假装不经意提起了淮西变乱,随后又说贼寇祸乱地方,若不及早平定,恐怕动摇社稷。 得知真相的赵佶确实很生气,当即下令把房州知州以下大小官员全部革职查办,又令枢密院即刻出兵平叛。 雷厉风行。 然并卵! 中枢那帮官员争宠固位都是一把好手,办实事嘛……反正天下不是我家的,急什么? 大约,没有三两年的功夫,或者实在纸包不住火的时候,才会出兵吧。 这就是国朝现状。 皇帝安于享乐,朝臣只要富贵。 实在郁闷的很。 只是赵佶已经采取了行动,赵桓还能说什么? 屁也不能再放一个,否则便是对皇帝权威的藐视了。 那后果,赵桓一点都不想尝试。 因此,太子只能闷闷不乐地回了东宫。 这就是东宫的憋屈。 若是赵桓成了宋江王庆之流,大可以大肆招兵买马,扩充实力。 待到实力足够的时候,直接竖起大王旗,只要战略得当,以国朝烂入骨髓的现状,有个十年八年定然全取天下。 只是别人都可以造反,唯独太子不行。 道理很简单,始作俑者,岂无后乎? 他造了自家老子的反,别人不会有样学样? 到时候隔三差五有人造反,这个皇帝怎么当? 当然,真逼急了,学习唐太宗李世民不是不可以。 然而,他没李世民那个实力啊。 何其之忧伤! 东宫一举一动都会被人仔细观望,若有逾矩之处,多的是跳出来指手画脚的,基本瞒不过人。 所以,私下扩充兵力,基本是别想了。 没看到亲卫多了五十,余深就大肆告状了么。 “幸好,海军基地搬到了沙门岛上,只要整肃内部,暂时不必担忧泄密。”赵桓暗暗想到。 从始至终,赵桓就没打算安心做一个只会抱着大腿叫爸爸的乖宝宝。 接管水军改为海军,并把基地设在沙门岛上,就是为了方便扩充军力。 另外流求也可以作为第二兵营,只是哪里牵扯太多,并不如沙门岛上见效快。 “待到提兵十万,定然扫荡东京,把所有魑魅魍魉全部扫荡!”赵桓发狠道。 七十二 二次收获 “见过太子殿下。”魏勇拜道。 “快快起来。”赵桓扶起,安慰道:“连日奔波在外,实在辛苦了。” 本来还在窗外看雨发呆,听得魏勇从西北回来了,赵桓立刻接见。 魏勇出外不为别的,正是为了去搜寻此时声名未起的英才。 韩世忠、杨沂中、刘锜、吴玠、吴璘……等人。 想想都流口水。 吞下口水,赵桓问道:“此去,可是顺利?” “臣无能,有负殿下重托。”魏勇拜道。 听这话,赵桓有些傻眼。 出去一个多月,总不至于一无所获罢? “臣按图索骥,先去其家乡寻韩世忠,然其父母早亡,尚未娶亲,因此未曾探得下落。 其后,又往延安府经略使司查探,知其所属,然其部在往边境移动,未知具体方位。 臣仔细查阅殿下赐下方略,并无迹可寻,逗留五天后,不得不启程往别处去。” 所谓方略,乃是赵桓根据记忆,写出的韩世忠的传记。 其全文如下:韩世忠,延安人,字良臣,现年二十九岁。 其出身普通农家,自幼喜武,少年时膂力过人,性憨直善良,喜行侠仗义,不慕功名。 十七时,乡人言好男儿当沙场立功,韩世忠深以为然,遂入边军。 入伍后因功升队长,年虽小,然作战勇敢,处事公正,众皆信服。 崇宁四年,西夏入寇,郡调兵捍御,世忠在遣中。 至银州,夏人以城固守,久攻不破,诸军丧气,其独攀关城,杀敌将掷首于外,诸军士气大震,乘夏人惊惧时杀入。 既而党项人以重兵围攻蒿平岭,世忠率精锐鏖战,多次击退。 俄复出间道,世忠独部敢死士珠死斗,敌少却,顾一骑士锐甚,问俘者,曰:监军驸马兀移也?跃马斩之,敌众大溃。 经略司上其功,童贯董边事,疑有所增饰,止补一资,众弗平。 从刘延庆筑天降山砦,为敌所据,世忠夜登城斩二级,割护城毡以献。继遇敌佛口砦,又斩数级,始补进义副尉。至藏底河,斩三级,转进勇副尉。 不是不想写的更加详细,而是确实没有。 不过,以此追寻韩世忠的下落足够了。 赵桓仔细询问过程,确实如此。 勇冠三军者,只要往军中打探定有收获,只是不巧军队移动中,实在无可奈何。 没找到韩世忠,赵桓有些失望。 不过,他迟早回到太子碗里来的,不是么? “其他人如何?”赵桓问道。 “未曾找到杨沂中下落。”魏勇垂头丧气道。 相比于韩世忠,现年十六岁的杨存中才是籍籍无名,找不到才是正常。 毕竟,赵桓给的信息也很简单。 杨存中字正甫,代州崞县人,身材魁梧,性情沉鸷,少时机敏,背书数百言,力气超人。娴习孙武、吴起兵法,善于骑射。 这么点信息,可能还有夸大其词处,打听不到实在正常。 因为当初没抱太大希望,此时自然不会太过失望。 道了声无妨,赵桓又问道:“刘锜如何!” “哼!”魏勇突然浮起怒气,恨声道:“刘仲武那厮自以为有高俅做靠山,直不把东宫看在眼里,居然闭门不出,拒接拜帖,实在跋扈的很。” “果有此事?”赵桓皱眉问道。 “确实如此,臣不敢加以妄言!”魏勇恨恨地说道。 赵桓问道:“过程如何,详细说来。” “当时臣到了刘仲武府上,直接表明了身份,并递去了拜帖与储君书信,门房亦给转交。 却不想,刘仲武那厮看也不看,原样递回。 臣自觉失了颜面,并未多加纠缠,转身离开了。” “果然,好大的威风。”赵桓冷笑。 不接东宫属臣拜帖,不看储君亲笔书信,就是不把东宫放在眼里。 不过想来也不奇怪,刘仲武视高俅为靠山,自然不能把儿子送入东宫来。 就目下情况而言,高俅一言可定刘仲武去处,实在是关乎生死存亡的大事。 至于东宫能给的好处,那也是以后才能享受得到。 在现在和未来之间,很显然,刘仲武选择了现在。 “罢了,以后在做计较。”赵桓道。 此时是动不了刘仲武,只能等他登基,或者恰好遇到。 不过,赵桓已经给刘仲武记在了小本本上。 尽管刘锜是和韩世忠差不多的名将,赵桓也不愿意轻易放过刘仲武。 为君者固然该心胸阔达,然而也要恩怨分明,赏罚分明。 今日爱理不理,来日高攀不起,且看谁能笑到最后。 “吴氏兄弟如何?”赵桓问道。 魏勇道:“臣多方打探,得知吴氏兄弟做了私商,行踪归期不定,实在无从找起。” 连续问的都没有下落,让赵桓好生没趣,因此问道:“此去,可有贤才收获?” “好教储君知晓,倒是寻找到了四位俊才。”魏勇答道。 “都有谁,快快请来相见!”赵桓喜道。 他给的名单,都是史书有传的。 不同于文臣凭品德可上史书,武将能上史书,那非得有真本事不可。 因为不管是保国安民还是祸乱天下,你一个武将没点真本事,都办不到。 魏勇道:“这四个,乃是王彦、邵兴及其弟邵翼,另外臣于路途中偶遇一俊杰名王燮,殿下可视看一番。” “好~好~好~”赵桓笑道:“速速招来相见。” 魏勇说的四个,有三个大名流传后世。 邵兴大名后世不显,然而本事不小。 南宋初年,邵兴领乡人于解州神稷山结寨,屡败金兵,金人执其弟邵翼,迫使他投降,他严词以拒。 李彦仙守陕州,邵兴投其麾下,陕州失陷,突围南下。 后任商州知州,屡败金兵,力保商州十年不失。 当时商州地处前线,能力保地方不失,足见其能,且应是文武全才。 宋金议和后,邵兴常愤愤不平,后调知金州,常派兵化装出境袭击金兵,为秦桧所恨,被毒死。 咦?赵桓突然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秦桧被流放房州,此时房州刚破不久,其下落不明,肯定不会有机会来害邵兴。 如此,不知不觉中邵兴居然欠了东宫一条命。 这只是个玩笑,赵桓自然不会当真。 讲真,从出生至今的经历,赵桓并无记忆,只知道他是解州安邑人,能够找到邵兴,实在是意外之喜。 至于邵翼,赵桓也不知道他本事如何,权当添头,留着用罢。 随着东宫实力越大,需要的人同样在增加,邵翼来了,绝对不会没地方安置。 七十三 实施 四人拜道:“拜见太子殿下。” 王彦身高不过五尺有余,但是极为健壮,邵兴高高瘦瘦,双目有神,邵翼看着文质彬彬的,至于王燮则十分高大帅气。 仔细打量一番后,赵桓一一扶起四人,道:“四位不因东宫式微来投,吾不胜欣喜,且坐下来说话。” “多谢殿下。” 落座奉茶后,四人开始介绍自己出身。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此时四个都是无名小卒,并无出色的经历,因此乏善可陈。 但是,赵桓记得四人以后的经历。 邵兴不必多说,能文能武,擅长奇兵袭扰,邵翼嘛,可为文官。 王彦比邵兴还要牛逼。 王彦年轻时性格豪放,爱读兵书,后受父命赴京师,隶弓马子弟所,经宋徽宗亲试,授为清河尉,后入泾原军中,两次随种师道讨西夏,立有战功。 因奉养母亲辞官归乡,不出。 靖康年间,王彦慨然弃家赴河北,投在河北招抚使张所帐下,被破格提拔为都统制,当时岳飞为麾下裨将。 建炎元年九月,王彦率岳飞等七千人强渡黄河,进攻卫州。 与金兵激战一天后,收复新乡,取得渡河以来的第一次大捷。部 金人误以为宋军主力来到,出精锐六万余将其所部围困。 此时,张所贬逐岭南,河北西路招抚司撤销,王已成孤军。 因众寡不敌,又无外援,多方遂突围而出。 当时势危,有部将将带兵而走,其中便有岳飞。 王彦转,入共城西山结寨,并以心腹联络两河豪杰,结成联盟,共同抗金。 其部军兵为他抗金赤心感动,都在面上刺“赤心报国,誓杀金贼”八字,以示忠于王彦、忠于宋廷,是为八字军。 因与金人屡战屡胜,王彦声名远播,两河义军纷纷响应,又有傅选、孟德、焦文通等归附。 势力扩大后,王彦联络当时的东京留守宗泽,准备约期伐金。 宗泽接到王彦书信,即召其至东京议事。 事情未曾,宗泽病逝,王彦为主和派忌惮,剥夺兵权后发配范琼麾下充任御营平寇统领。 其大为失望,遂称病致仕。 其后又于张浚麾下任职,只是谏言不听,张浚大败而猜忌王彦,因此求到地方任职,改任利路钤辖官,又改金、均、房州安抚使,知金州。 在地方多有政绩,然而终究被主和派解除兵权,郁郁而终。 如此良将不能战死沙场,却郁郁而终于病榻,实在诚为可惜。 只是如何安置他和邵兴两个,赵桓有些难以决断。 东宫亲卫主官已定,自然不能改变,若是把这两人放在主将之下,怕是又要浪费了才能。 沉吟片刻,赵桓道:“短期内,东宫禁卫绝无扩充之可能。” 闻言,王彦、邵兴脸色不变,邵翼则满是无所谓,王燮却露出了一丝失望。 见此,赵桓越发觉得王燮不堪用了。 不堪用,也不敢用。 原轨迹中,金军攻宋,王燮成为勤王义兵,溃散后沦为盗贼,四处劫掠。 招安后官运亨通,得授枢密副都承旨、四壁都巡检使。 建炎元年,其为河东经制使,军政大权在握,然十二月金军破同州,不战而退。 翌年六月知凤翔府。十一月,延安失陷,其又望风而逃至宋高宗行在,改授御营前军统制。 作为逃跑将军,王燮表请宋高宗驾幸四川,上不从。 三年授淮南招抚使,与叛将淮东马步军副总管靳赛战于兴化,大败而还。 可见其军事能力之差。 纵观两宋,但凡有些本事的武将,不一定打得过辽金西夏,对付叛军贼寇绝对是砍瓜切菜,无往而不利。 同年,右武大夫、忠州防御使、知泗州李成叛变。 不错,就是现在属于赵桓的那个李成,如假包换。 王燮奉令镇压却不敢进,闻金军即将渡江,即退兵而还。 同年十一月,金军渡江,杜充命都统制陈淬率右军统制岳飞等十七将三万人及王燮所部一万三千人御敌,尚未接战,王燮率军先逃,导致宋军大败。 绍兴三年六月,王躞为荆南、潭鼎澧岳置制使,奉令镇压杨幺叛乱。 大约觉得区区流寇不足为虑,王燮终于出战了,然而败退桥口,随后一败再败,一塌糊涂。 这样的人,赵桓敢让他领军? 讲道理,赵桓十分不理解,就王燮这怂货,赵构如何能够让他再三掌握兵权。 不可能是他长的太帅! 大约,可能是这样的人比较好控制,不虞武将叛变。 只是,白白丢了许多兵丁。 如何安排王燮,赵桓尚未想好,对王彦邵兴两人,赵桓已经有了腹案。 “目下东宫内无甚合适职位,然水军有兵额五千。 兵丁招募不难,大将却无从招募,恰好你们来了,可愿去沙门岛练兵?”赵桓问道。 “但凭殿下安排。” 王彦、邵兴都是眼冒精光,邵翼还是无所谓,王燮却失望了。 赵桓不管,道:“暂时,沙门岛水军只有海船两艘,只够训练水手之用,然军兵已经招募千余,正要训练。 吾意,练出一支精锐,可覆海登陆而战,终于直接进攻辽金薄弱处。 这千余人便是种子,未来的将官校尉,你们可有信心接下如此重任?” 王彦沉默片刻,拜下,道:“殿下放心,必不负重托。” “愿为殿下效死!”邵兴也拜下。 赵桓扶起二人,道:“你们新来,各为一营指挥使便是极限,我将派王进为都指挥使,预计募兵三千。 你二人协助于他,可好?” “但凭殿下安排。”二人道。 他们也知道的清楚,东宫兵不多,他们一来就能掌管一个完整的营,确实是深得重用了。 至于屈居王进之下,其实也没什么委屈的。 王进比他们来得早,武艺又高,当个都统制毫无问题。 “一定要记住,此等水陆之士,乃是通过船只渡过大海,然而登陆发起攻击。 其行进方式不同,作战还是陆地为主,莫要主次混淆,至于具体如何训练,吾不会干涉,尔等商定实施。” “另外,东宫亲卫中将出三百人,以为骨干,还有许多将官一并随行。”赵桓最后补充道。 “多谢殿下。”二人谢道。 东宫亲卫出了一半,已经是最大的支持了。 虽大多还是新兵,然而一个多月训练,基础军阵掌握,又识字知数,完全可以成为不错的什长队率。 这也是赵桓开始实施金辽战略的第一步。 等以后千百条海船把十万军兵送到辽东,想来完颜阿骨打一定会感动的不要不要的。 不管最终结果如何,登陆一定会很轻松。 因为女真人肯定不会有防备的。 倒不是说没人这样干过,只是国朝辽金都是大陆思想,下意识地便忽略了海上危险。 否则,赵光义北伐,直接从海上登陆幽州多方便。 实在是想不到啊! 安排了邵兴王彦二人,赵桓看向邵翼王燮,问道:“你二人有何意愿?” “任凭殿下安排。”二人拜下。 邵翼是出自真心,王燮却是不得不这样说。 赵桓沉吟片刻,对邵翼道:“邵翼暂为通事舍人,随吾左右学习军法,待熟悉后,再去管诸军军纪。” “谢殿下提挈!”邵翼拜下。 “免礼。”扶起邵翼,赵桓又看向王燮,道:“近来太子詹事忙于东宫各项买卖开设,劳累异常。 吾意任你为詹事府少詹事,协助愚任经营东宫买卖,你意下如何?”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王燮忙不迭应下。 赵桓终于想到安排王燮的去处了。 正好愚任忙成了狗,便是娶媳妇也没时间,正好派王燮去帮忙。 能不能帮上忙不说,反正看他挺愿意的。 七十四 洪灾 咔嚓~ 闪电划过天空,转瞬即逝,轰隆隆的雷声又滚滚而来。 豆大的雨点噼里叭啦地打在水面上,砸出一圈圈涟漪来。 “姐夫,这么大的雨不能练武,真无聊。”朱凤英抱怨道。 “二姐。”赵福金道:“来与我一起看书啊,看书可不会嫌弃屋内施展不开。” “看看看……”朱凤英恨铁不成钢地点着赵福金脑门,呵斥道:“就知道看,迟早成个书呆子。” “呵呵呵。”傻笑中,赵福金指着书道:“你看这氧化还原,多有意思啊。” “哼,蠢笨!”朱凤英越发不满了。 朱琏并不多看小姑子和妹妹的日常互动,忧心忡忡地说道:“郎君,如此大雨一连三日,只怕各河暴涨,要酿成洪灾。” “开封城不会有事。”赵桓回道。 语气确定,毫不犹豫。 为什么? 史书没说呗。 作为天下中心,开封城但凡有些屁大点动静,都能震动天下。 若是遭了水灾,定然哄传天下,绝不至于没有记录的。 所以说,这场雨确实不小,但是没成灾。 “且,父皇已经传诏开封府,严加防范水灾,另外指令三衙加派军兵巡视河堤。疏浚河道,想来不会出问题的。”赵桓又道。 驻东京禁军打仗不见得有用,防治洪水个顶个的强,而且也不会偷奸耍滑。 为什么? 治水和打仗的差别可大太多了。 打仗有丧命的风险,而且是为了朝廷,和自己关系不大,即便侥幸立了功劳,也被上司贪墨了。 如此,谁会愿意打仗? 不想打仗的军队,战斗力自然高不起来。 这大概是靖康时东京城内军民百余万仍然被打破城池的原因之一。 反正这天下是赵家的,丢了也是赵家没了皇位,和我有什么关系? 治水则大不相同。 通常情况下,治水只是辛苦些,并无危险。 而且全家老小都在城里,不论将官军兵都知道,一旦偷懒,坑的可有一家人,因此都用心的很。 所以说,说什么大道理,都不如切身利益来得有用。 “殿下。”刘子翼进来,道:“沙门岛替换回来的三百新兵已经到了。” “哦,这么快?”赵桓讶然。 距离王进、王彦、邵兴带队离开不过半个月,三百新兵就送了过来,速度确实很快。 “他们乘船沿黄河来往,因此迅捷。”刘子翼道。 赵桓道:“传令下去,所有新兵加肉半斤,今天好生休息,明日吾亲自训话。” “诺。”刘子翼应下,又道:“欧阳澈来信,言正在整理梦溪公遗作,尚需月余时间方得回返。” “不妨,无需着急。”赵桓道。 “只是他随同送回了活字印刷术,且毕昇所之的活字亦有许多,请殿下安排。”刘子翼又道。 赵桓道:“请罗宾客主持处理此事。” “诺,臣告退。”刘子翼退下。 刘子翼方才离开,朱凤英便叫道:“姐夫姐夫,我们是不是可以刻印三国演义了” 赵桓笑道:“待活字印刷术重现,便是大规模印刷书籍时。” “那要多久呢?”朱凤英闪着眼睛问道。 “快则一两个月,慢则半年,急不来。”赵桓道。 “啊,那么久?”赵福金道:“那么多时间,东京人手一本三国,东宫便是印刷许多,又能卖给谁人?” “是啊是啊!”朱凤英把头点的如同小鸡啄米,道:“那些奸商大肆兜售东宫正气集与三国演义,却不知道送润笔费来,实在岂有此理。” “我看你啊,是掉钱眼里去了。”朱琏假装呵斥了一句。 果然,朱凤英和赵福金并不理会。 朱凤英道:“姐夫,不若派兵出宫,把未得准许便私刻东宫书籍的全部抄家,可好?” 当然很好! 东京城里大小书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若是真全部籍没财产,开封府立刻成为东京最富有的衙门。 为什么是开封府发财? 因为东宫没权呗! 再则,即便是东宫有权这样做,赵桓也不会同意这样做的。 千金难买名望,东宫真是需要积攒名望的时候,如何能够自废武功? 说到底,那些书商没多出一本书,东宫声望就增加一分。 赵桓自然不可能因为区区几万缗去降低自己的名望。 闲话中,胡越进来,道:“殿下,王伦回来了。” “快快有请。”赵桓道。 “殿下~”呼喝中,王伦疾奔到了近前,拜道:“江南大水,受灾百姓无数,灾情十分严重。” 说着,他不禁犹疑地偷看向赵桓。 赵桓派他和愚任去江南,除了开设店铺的事,便是时刻关注江南水患。 当时王伦并不以为意。 太子又不是神仙,如何能够知道江南各路突发水灾。 “河堤质量本来不好,大多地方官还不加修缮。 近日来,江、淮、荆、浙、梓等地连日大雨,导致河道水位暴涨,许多河堤被毁。 据打听,江南受灾范围包括常州、苏州、通州、秀州等地,波及人口百万户。” 我勒个大操,这么严重? 赵桓也是吓了一条。 江南可是富庶之地,也是朝堂的钱袋子,那里出问题,满朝上下谁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尔等可曾因为洪灾遇到危险?”赵桓问道, 王伦回道:“我等只在江宁城里,并无危险,只是交通不便,赶路也多吃许多辛苦罢了。” 听得自己人没事,赵桓放下心来,又问道:“具体灾情,可有详细?” 王伦道:“臣实地到苏州看了,城外近水处,房屋倒塌无数,田陌尽毁,定然是颗粒无收的下场。 至于具体数字,臣不得详细。” “足够了。”赵桓沉吟片刻,道:“你再次回去,不需要关注国计民生,只深挖摩尼教,并打听清楚摩尼教首脑方腊的底细。” “诺。”王伦并不询问原因,只径直答应下来。 打发了王伦,赵桓让人备车,准备进宫面圣。 江南大乱,朝廷定然派人治水赈灾的,赵桓很想要全权处置江南大水事的差遣。 出东京散散心自然是想的,然治理水灾才是主要目的。 若有可能,径直废了花石纲,定然获得无数江南百姓的支持。 更重要的是,他想去看看,江南到底烂成了甚么模样,才能让方腊迅速做大,把个钱袋子打了个稀烂。 七十五 江南廉访使 “东南水灾,波及甚广,黎庶哀嚎,诸卿可有良策?” 龙椅上,赵佶略带忧心地问道。 至于是忧虑百姓困苦,还是忧心江南受灾中枢贡用不足,赵桓不得而知。 不过,十有八九是担心自己的享受。 因为朝廷驿站传递的信息,比王伦快了三天。 直到赵桓进宫,赵佶方才召集朝臣议论此事。 至于给江南百姓造成沉重负担的花石纲,则提也未提。 假若真的怜惜百姓,赵佶不说废止花石纲,也该暂停征集花石纲。 可惜,天下安危明显没有个人享乐重要,因此赵佶 “陛下。”郑居中出列,道:“江南富庶,财赋位居各地之首,且其为天下粮仓,不能有失。 当立刻传令地方,禁止百姓流亡,以防荒废当地。” 闻言,赵桓心中立刻跑过十万头草泥马。 正常官员,不该是谏言立刻着令各地预防灾害扩大,赈济百姓么? 更操蛋的是,赵佶居然露出了深以为然的表情。 赵桓微微示意,罗从彦立刻出列,道:“陛下,天灾害民,民尤可挣扎活命,人祸害命,小民何处可逃? 目下江南水患严重,多地颗粒无收已成定局,然税负不减,百姓为求活命,只能背井离乡。 若要百姓留下,且请陛下下旨,免除当地税收并各项杂赋,给百姓喘息机会。” “不可。”户部尚书邓洵武道:“陛下,中枢开支日益繁多,江南税赋占据中枢收入之十一,若是免了江南税赋,今岁定不足用。 目下,枢密院正在整顿沿边禁军,中枢财用日趋紧张,各官俸禄发放便已经紧张无比,决不能免了江南税赋。” “混账!”罗从彦骂道:“尔等身居高位,区只贪念自己俸禄,全不顾天下百姓死活,实乃有负圣人教诲。” “太子宾客品德高洁,何不谏言太子削减兵力,以节约钱财用来赈济百姓?”余深阴阳怪气地说道。 罗从彦怒目而对,道:“奸佞小人,你若敢整顿禁军,我东宫便敢不要应支军费。” 余深听了,立刻做了缩头乌龟。 整顿禁军这话,罗从彦可以随便说,他可不敢随便接。 只是又有朝臣出来,反对免除江南税赋。 罗从彦自然不甘示弱,一一反驳。 “不若,便让东宫兼职江南安抚使,全权负责救灾事宜,如何?”王黻跳出来提了个建议。 “臣认为可以。”余深附和道:“太子德才兼备,定然能够安抚百姓。” “此言极是!” “臣附议。” “东宫一出,定无宵小作祟,百姓自可重复安居乐业。” 群臣纷纷附和。 赵桓正要答应,却看到滕和不断地打着眼色,不由驻足深思。 不深入想还觉得王黻提议正是瞌睡来了送枕头,一想,这简直就是个巨坑。 东宫无权,人手也不够,钱粮更要从其他地方调运。 万一有人拖延,救灾必不顺利,再有人挑拨,灾民啸聚变乱。 到时候,怕是太子只能灰溜溜地回京。 朝野内外会如何评价? “太子文采确实天下第一,然而只是虚处,实物并不在行,若是天下交予其治理,怕是不甚稳妥。 不信看江南救灾事,不但未能安抚百姓,还逼得灾民造反,足见其能力堪忧。” 大约,就是这么个意思。 被证明为没能力的太子,谁还会寄予厚望? 没了名望,赵桓又凭什么保住储君位? 想明白了,赵桓出来,道:“父皇,儿臣有话说。” “说。”赵佶道。 “江南水灾严重,百姓正在水深火热中煎熬挣扎,不给休养生息的机会定然不行。 因此,儿臣请停今岁花石纲,略略减轻百姓负担。” 见赵佶犹豫,赵桓又劝道:“艮岳建造,非一日之功,本不必在意这一年半载时日,待江南元气恢复,再行上供不迟。 再则,德象天地称帝,父皇岂能因地方风光而置百万生民于不顾?” 听到这未说完的指责,赵佶面露不悦,却道:“即如此,便免了今岁花石纲。” “父皇英明,想来江南百姓定然感激涕零。”赵桓果断递上了一记马屁,又道:“儿臣愿为江南廉访使,监督各地救灾事。” 宋初,安抚使为诸路灾伤及用兵的特遣专使,事毕即罢,后渐成为各路负责军务治安的长官,以知州、知府兼任。 至当朝,安抚使已经掌管一路兵民之政﹐有“便宜行事”之权﹐实际上成为地方最高官。 若是接了江南安抚使,那么名义上,赵桓便掌管了江南地区的全部军政事物。 但是,有名无实罢了。 各地知州、防御使等拒不奉令,太子能奈人何? 廉访使级别比安抚使低了许多,只是行监察事,说白了就是监督者,还是没有处罚权的那种。 但是,职位低微,却可以实际用事,若有官员虚浮人事,赵桓可以直接弹劾,甚至可以就地罢免,再让人取而代之。 如此,在他的眼皮子下,谁敢不尽心尽力赈灾? 而且就算出现了纰漏,也可以。也有直接责任人背锅,民间最多说一句“太子仁心爱民,却被小人所误”罢了。 如此,当然选择当廉访使。 果然,余深跳出来,道:“陛下,国朝体制,素无储君出任地方之先例,为祖宗成法计,储君不宜外出。” 罗从彦反驳道:“东宫可为安抚使,不可为廉访使,是何道理?” “吾刚刚思虑不周罢了,发觉不妥立刻更正,此乃知过能改,太子宾客有何话说?”余深云淡风轻地说道。 果然是资深官僚,面无表情地把自己说的话吞了回去,毫无羞愧。 “臣思虑不周,收回前言,东宫确实不宜外任地方。”诸多刚才附和王黻提议的官员纷纷说道。 “父皇。”赵桓道:“儿臣自出生起,便居于东京城内,不知外界之广阔,亦不知民生之艰难。 去江南走一遭,即可开阔眼界,亦可宣扬皇室之恩德,实在是两便的事,恳请父皇准许。” 想到父子间的约定,赵佶点头,道:“可,便由东宫兼江南各地廉访使,监督各地救灾事宜。” “多谢父皇,儿臣领命。”赵桓谢过,又道:“为震慑不法,儿臣请全权监督处置权,若有贪官污吏戕害逼迫百姓,可就地处置。” “不可!”高俅反对道:“同意东宫兼职廉访使,已经是格外开恩之违例,岂能太过纵容,乱了朝纲? 再则,若是东宫大权在握便胡乱作为,恐怕地方人心惶惶,不利于上下秩序。” “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若是各地官员皆是勤政爱民辈,何虑东宫监督?”罗从彦反驳道:“除非,其贪婪暴虐,残害生民,禁不住监督检查!” “安知东宫不会为了邀名,行那不分青红皂白,大肆排除异己事呢?”高俅冷笑道。 “竖子,胆敢毁谤东宫!”罗从彦直接开骂。 “若东宫问心无愧,便无处置权,亦能震慑不轨,安抚百姓,若是别有所图,自当防微杜渐。 万一东宫邀名太过,百姓只知储君而忘记圣上,又让陛下如何自处?”高俅直接指责道。 言下之意,就是赵桓胁裹民意而行那篡位事。 果然,赵佶道:“即如此,只行监察事,若有贪腐失职渎职,自当上奏中枢处置。” “但凭父皇安排。”赵桓应下。 不乐意也没办法。 在皇帝的概念里,给你的权力才能拿,不给你的别惦记。 这点是皇权稳定的基础,哪怕父子也没什么好说的。 好在,能够外出便已经达成目的,至于如何做事,看情况再说不迟。 七十六 太子离京 “郎君,此去千里迢迢,定要保重身体,莫要贪食熬夜,以防伤身。” 朱琏一边说,一边把一件件衣服放进箱子里。 “娘子放心,有三两个月定然回转,不会耽误太久。”赵桓道。 看她开始叠冬衣时,赵桓道:“不必冬衣,用不上!” “有备无患,万一事情不顺,迁延日久至冬,虽是可以临时采办,如何有东宫的合身?” 朱琏不理,一件又一件地把衣服塞进红木箱子里去。 直到两个六尺箱子塞得满满当当,方才罢手。 对于她的关切,赵桓默默接受了。 待收拾完毕,赵桓道:“吾走后,东宫事物尽数由你处理,文事不绝问罗从彦,武事不绝问……” “问我!”朱凤英抢道。 本来她想随着姐夫南下的,奈何太子不许,实在让她丧气。 现在听到赵桓吩咐她擅长的事,便果断接了过来。 虽然是胡乱表现,倒是冲淡了夫妻俩的离愁别绪。 赵桓笑道:“宫中那么多人,当放则放,莫要累着自己。” “郎君也是。”朱琏道。 又说了几句闲话,刘子翼进来,道:“禀殿下,车船准备完毕,随时可以开拨。” “善!”赵桓点头,道:“即刻出发。” “诺。”刘子翼应下。 “郎君~” 太子妃忍不住扑进太子怀里,泣不成声。 赵桓轻抚她的后背,安慰道:“好了,以后有机会,带你随行。” “哼~明明这次可以带我随行,偏生得等到下次,亦不知道要等到何年马月去!”朱凤英抱怨道。 好吧,离别伤情彻底没了。 来到校场,已经有五十人马并十辆大车严阵以待。 “殿下。”罗从彦迎过来,道:“此去事物繁杂,储君亦未有经验,当谨言慎行,免得为小人构陷。首要,还是保证东宫安危!” 赵桓道:“先生放心,有陈朝老和刘子翼查漏补缺,定不致有闪失。” “这两个天纵奇才不假,然而毕竟无治事经验,一切还要储君做主。”罗从彦道。 “嗯,凡事定三思而后行。”赵桓补充道。 “殿下,江南水灾,流民必多,只有五十亲卫怕有不妥。”周侗又道。 “无妨,江南承平,且水灾不久,想来不会有变乱。 便有流民聚集,以云清、伯奋、李成勇武,亦可应付。”赵桓道。 寻常草寇无组织无纪律,打打顺风仗还行,想动太子,没有三五千人想也别想。 “再则,刘子羽监押粮草在后,若有危机,定能赶来支援。 另外亲军司调拨了五百亲卫随行,吾亦遣范琼部领随行,定然无碍。”赵桓又道。 “储君,宁愿慢一日,莫要抢一时,安全第一。”周侗又嘱咐道。 东宫唯一的核心是赵桓,没了他,立刻烟消云散。 因此,罗从彦和周侗再三嘱托赵桓注意安全。 左右这次不会被扣黑锅,大不了一事无成,也不能被人所趁。 赵桓应下,道:“亲卫训练,还要教头多多操心,莫要怠慢了。” “待储君回转,定然大为不同!”周侗信心满满地说道。 新加入的三百亲卫底子都不错,又有原来三百亲卫协助训练,进展很快。 等有三两个月,差不多是赵桓回来的时候,肯定初具规模。 赵桓自然不会怀疑,又看向罗从彦,道:“活字印刷术乃是首要,先生多加督促,尽早完成。” “储君放心。”罗从彦应下。 其实这些事不需要多加吩咐,众人心中都有数。 闲话两句,赵桓看向整装待发的众人,喝令道:“张伯奋,领军出发!” “喏!”张伯奋领命出列,喝道:“众军,出发!” 唰~ 五十亲卫同时转身,迈步向外走去。 有东宫车夫驱赶骡子,拉着粮草随后出发。 此行,以张伯奋为亲卫主将,周云清、李成副之,领亲卫五十护持左右。 范琼会部领五百马步军护卫外围,以备不测。 至于东宫第一能打的刘子羽,会带兵一百,将拖后出发监押一万石赈灾粮。 随行的文吏,将有陈朝老和刘子翼充任。 一个是政和五年进士,一个是历史证明过的,且在东宫表现不差,自然不会有问题。 出了东宫,沿宽敞街道直行,一直到了汴水河畔。 “大哥。”赵福金远远地叫道。 “五姐,你如何来了?”赵桓问道。 “娘娘知你定然今日起行,便让我给你送了行装来。” 说着,赵福金从侍女手中接过一套衣服递了过来,道:“此乃娘娘亲手缝制,只盼大哥平安归来。” 赵桓接过,道:“多谢小娘,待吾归来再去拜谢。” 接了衣服,赵桓又道:“吾南下,归期不定,二姐定然憋闷的很,五姐有暇,不妨入东宫居住,如何?” “谁稀罕得和她疯。”赵福金撇嘴道。 早上赵桓入宫上朝时,朱凤英非要拉着赵福金练武,公主不爱,因此起了争执。 不想,朱凤英不小心失手扯坏了赵福金的宝贝书籍。 “那疯丫头,实在气杀个人,今天无论如何不和她说话,我自去陪嫂嫂。”赵福金气呼呼地说道。 赵桓对此笑而不语。 太子可以打赌,若是赵福金去了能够不同朱凤英说话,他敢不做太子了。 闲话间,亲卫们已经把粮草行李装船完毕。 一共十条大船,乃是胡越紧急雇佣的。 开封南下千里迢迢,走水路能够节约越多时间,而且人也轻松。 因为船只不甚颠簸,且比车子宽敞,要舒服许多。 速度也快。 船只换人休息本身却不息,可以日夜一直持续航行。 算下来,一天行进四百里毫无问题。 朝廷设立的驿站,加急奏报的传递不过也就这个速度,还是以许多马匹接力才能办到。 至于六百里和八百里加急,那不止马匹跑死,信使也够呛能够活下来。 因此,当然要走水路。 从汴水往东南走,一直到达泗州城入淮河,在沿运河下长江,便是江南。 可以说,只要不晕船,赶路还是很安逸的。 目送赵福金离开后,赵桓上船,喝令出发。 心情激动。 这可是太子第一次离开东京,感觉真的十分痛快。 七十七 运河水城 船桨摇摆,打出一簇簇波浪,推着船只不断向前。 南来的,北下的,运河上无数船只往来,显示出这条国家动脉的繁忙。 目力所及之处,河面上尽是大小船只。 这就是运河,国家之命脉所在 为了稳固统治,历朝历代都极其重视交通溅射。 其中,秦朝成形的直道,隋朝成形的大运河,构建了华夏水陆交通的基础。 而水运因为载货量大,损耗小,实乃人们出行之首选。 看了一阵,赵桓叹道:“开封虽大,却还是牢笼,哪有出来的心情畅快。” “衙内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看哪些划船的苦力,怕是做梦也想要那清福吧。”刘子翼直言不讳地说道。 “哈哈~”赵桓大笑道:“此情此景,诸位可有文章?” “衙内当前,谁敢作文?”陈朝老笑道。 他们出来已经有两天了,赵桓新鲜劲还是未过,仍然不停地感叹。 刘子翼体谅太子不易,总是陪着随便说话,反正路途漫漫,闲着也是闲着。 “咦?为何船只停了?”感觉脚下船只正在减速,赵桓惊异地问道。 “衙内。”李成转了一条小船过来,道:“前面乃是水城,需要排队进出,是否打出旗号,快速通过?” 为免沿途官府拜谒,迎来送往的耽误时间,赵桓直接雇佣的民船,以掩饰身份。 当然,旗号令牌什么都是随行带着的,若有需要,随时可以打出。 便如眼前情况,若是赶时间便可以打出东宫旗号,沿途官民船只见了,当然要主动让出航道。 前方关卡查验身份无误后,也必须立刻放行。 “若是排队通过,要多长时间?”赵桓问道。 此时,运河水面纹丝不动,船只也彻底停了。 只是未曾落锚,方便随时继续启航。 “前方聚集了百余船,大约要等半个时辰。”李成回道。 赵桓沉吟片刻,道:“左右时间不长,排队通过。” 半个时辰还是等得起的,不值当为此暴露身份。 “喏。”李成到了前方,通知各船。 一共十艘船,太子居中,五十亲卫分布本船以及前后两船,五百禁军分布各船。 因李成精通水性,因此领兵一百位于前方作为先锋。 不过这河面上船接船的,其实也拉不开距离。 船停半刻钟,运河水面突然极速向前流去,桨手们趁势划动船桨,控制着船向前走去。 只是刻意地压着速度,以免减速不及冲撞上前方船只。 走了一阵,水流又停,船只随之停下。 举目向前看,一道城墙横贯运河两岸,颇为雄壮。 可以看到上面的兵丁各持刀枪弓箭,向前后张望着。 “此便是水城?”赵桓问道。 “衙内所言不错。”张伯奋答道:“此城因水闸而建,护河厢军皆以此为生。” 赵桓道:“详细说来。” “因为往南去,有一截落差颇高,本来不能行船。 为便于船只通行,于落差处修建水闸两道,前闸开,闸内水道蓄水,前方船只顺利进去。 待船只到了后闸前,关前闸而开后闸,水流泄出于后方水面平齐,自然畅通无阻。 至于护河厢兵,乃是专门负责修缮运河河堤、疏浚河道、维持水面秩序的。 其指挥所在,便在水闸左近,日积月累下,自然人口聚集成为集镇。 因为厢兵俸禄低微不能养家,这些人便在水闸前设关卡收过闸费。 后来,各税监亦来此查验税契、打击私商,因此规模日益扩大,由闸而城。”张伯奋解释道。 “原来如此!”赵桓表示了然。 这水城,由原来的通道,变成了收费站。 所以说,后世高速公路的收费站,也是拾前人牙慧? 谈笑间,船只到了水城前。 该段运河利用的是汴水河道,水面宽有百步(一百四十米),这城墙横跨两岸,向岸上延伸了不少。 高约三丈,中间有城楼,两侧挂着“淮南东路转运司”、“户部税监司”、“酂阳镇巡检司”、“治汴水酂阳镇指挥使司”等牌子。 淮南东路转运司便设立此处,可见该地地理之优越。 往下看,城楼两侧各有三个水门,大中小三个可同时供应大小船只通行。 河面中间的水门宽五丈高两丈,旁边宽三丈,最外宽一丈,皆是拱形。 铸铁水门落在水里,不但挡住了船只,更让水流难动。 大约是里面船只空了,城头旗手挥动旗帜时,只听得咯吱咯吱声响时,闸门缓缓上升。 可见水面暗流涌动,带出一个个漩涡。 不一刻,闸门洞开。 各船排成一列,依次尽入水门里,旁边,有船只缓缓驶出。 井然有序,丝毫不乱。 运河使用许多年,不但官府治理有经验,民间也知道如何操作。 当船只从头铺到尾时,只听噗通一声,闸门落下。 各船停止。 这速度,比李成说的半个时辰快了许多。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不出东京,如何能够知道运河操作法?”赵桓叹道。 “是啊,亲眼所见,方知人力之伟大!”刘子翼也叹道。 “按照大小收钱,一丈百文计,各自备好,免得啰嗦。”河面传来洪亮的吆喝。 赵桓顺着声音看去,只见六条小船各自载着五个军兵,从南北闸门前沿着船队划了过来。 许是早有准备,各船船主纷纷从船舷上递出一串铜钱。 小船上的军兵清点无误后,也不啰嗦,径直向下一船。 熟练无比,配合默契。 后方收钱的小船到了东宫船队时,船主叫道:“各位军爷,我等船只载人无货,亦有开封府开具的免税通行凭条在此,还请免了常例钱。” 那为首得军头看也不看那凭条,只喝道:“管你甚么来头,常例钱决不能免,速速交钱放行,免得耽误开闸时间。” “军爷,这千里迢迢十余水城,若这常例钱不免,小人要亏血本啊!”船主叫苦道。 “扯你娘的淡!”军头骂道:“你三丈大船,随便夹带货物也赚得盆满钵满。 看你开封府凭条上,便不查缉你走私货,速速交钱滚蛋。” 锵~那兵抽出腰刀,喝道:“否则,便请你去董老爷前分说明白。” “军爷息怒,交钱,交钱。”船主怂了。 为了消除隐患,租用的船只上到船主,下到苦力,都不知道赵桓的真实身份。 赵桓以某高官家衙内归乡就武职,因此带了本部人马随行。 运送兵丁却是不是好差事,然而开封府给了免税凭条。 也就是说,来回一趟各船不需要税契,便可畅行无阻。 国朝税收很重,哪怕免了一趟的税,也足抵得上船家跑十次八次了。 但是很显然,这些兵丁收的常例钱,显然不属于定制税收,开封府的条子没作用。 “私自收费,端的嚣张跋扈!” “衙内且慢。”见赵桓要出来主持公道,刘子翼赶忙拦住,道:“前后水城夹击,两侧亦有兵丁驻扎,此乃死地也。 若是本地官兵心怀不轨骤然发难,我等怕是要被围攻致死。 若想责问,不妨出了水门后换陆路折返。” “也好,便听你的。”赵桓又道:“告知后方纳钱出去,再问船家,这董老爷是什么来头。” “喏。”刘子翼应下,着人放下一条小船,通知前后各船去了。 七十八 冤家 “衙内,这董老爷倒是颇有一番来头。”刘子翼面带古怪地说道。 赵桓冷哼道:“莫要卖关子,只管说来,吾倒要看看他有多厉害。” “这人并不厉害,只是傍了好靠山而已。”刘子翼道:“当年,高俅还是泼皮时,只在东京城里城外帮闲。 因帮了一个生铁王员外儿子使钱,每日三瓦两舍,风花雪月,被他父亲开封府里告了一纸文状,府尹把高俅断了二十脊杖,迭配出界发放,东京城里人民不许容他在家宿食。 高俅无计奈何,投奔了一个开赌坊的闲汉柳大郎,名唤柳世权,住了三年。 后哲宗大赦天下,这柳世权却和东京城里金梁桥下开生药铺的董将士是亲戚,写了一封书札,收拾些人事盘缠,赍发高俅投奔董将士家过活。 董生药家酒食管待了十数日,又转荐与小苏学士处,随后又小苏学士又引荐给了驸马都尉,此乃高俅生发的轨迹。” 泼皮骤至太尉,世人谁不羡慕嫉妒恨?因此高俅的事迹众人皆知。 赵桓问道:“莫非这董老爷,便是那开生药铺的董将士?” “虽不中,却不远也!”刘子翼道:“那董将士早死了,留有一子名董悦。” 董悦……赵桓无语。 难怪董悦那草包能够做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原来却是有这番关联。 刘子翼又道:“此地的董老爷,乃是酂阳镇巡检董快,原来是董悦的一个堂兄弟,当年便是他负责款待高俅的。 因这番旧情,高俅发达后提挈他做了本地巡检。” 巡检,掌训练甲兵,巡逻州邑,职权颇重,后改为巡查维护治安,受所在县令节制。 到本朝时,关隘要害处俱设巡检司,归县令管辖,一般秩正九品以及以下。 一个镇子上的巡检不过下九品,实在是不入流的官,以高俅的地位,随便一句话便能够落实了。 “酂阳镇有运河贯穿而过,又有水城,全归巡检司掌管。 因此,这懂快实乃位卑权重之典型。 便如这常例钱,原来不过百文,到懂快上位,立刻翻了三倍。 不过五年时间,懂快已经积累的好大家私,可谓当地豪富。” 刘子翼几句话的功夫,船只已经出了水门,重新进了汴河里。 赵桓道:“传令下去,前方沿边靠岸,在派人马打探清楚董快家详实,待消息确凿后,尽起兵马,会一会这酂阳镇巡检。” “殿下,区区一个巡检罢了,何必为此耽误时间?”陈朝老劝道:“目下江南百姓正是水深火热,当以赈灾为要。 即便惦记其与高俅关系,待江南事毕,回程时再行处置不迟。” “廷臣有所不知。”赵桓微微摇头,道:“吾其实不在意他和高俅的关系,只是在意他的万贯家私罢了。 目下吾为廉访使,不能征调各地钱粮以养灾民,董快这般的,岂不是正合用?” “劫富济贫,果真好主意!”陈朝老果断改了打算。 刘子翼后方购粮赈灾,为何只买了一万石? 没钱啊! 这董快是坐地虎,肯定比东宫富,必须拿下。 反正这家伙违法乱纪在前,东宫出手名正言顺。 待高俅得知消息上表弹劾时,想来董家的钱粮已经到了江南灾民手里了。 计较已定,各船就在河边靠岸,诸亲卫并三百禁军各自披挂整齐待命。余者各守船只,亦是各持刀枪在手。 见此,各船主水手都是惊惧异常,却不敢啰嗦半句。 赵桓还不表露身份,直让周云清带十余兵去查探情报。 天色将黑时,一兵回转,道:“禀殿下,董快府邸距此十五里,是个在酂阳镇外的庄园。 里面除了董快家小,还有百余巡检司下属兵丁。” 赵桓冷笑道:“养了这么多兵丁护院,看来这董快很怕死啊!” “其麾下兵丁战力如何?”张伯奋问道。 “远远看了,都是吊儿郎当的闲散模样,在于左近打听,他等平日并不操练。” “如此,便有百余人亦是不堪一击。”张伯奋作出了判断。 随后,张伯奋又问了路径弯曲,庄园位置等情报。 对此,赵桓并不干涉。 专业的事由专业的人负责,太子只要看到结果便可。 于是,天色黑暗时,三百五十兵次第出发,往董快庄园杀去。 酂阳镇承平日久,沿途并无巡逻兵丁,偶尔遇见的夜行百姓,也被马军阻拦。 因此,军兵顺利到了董家庄外。 高墙大院,外有水流环绕。 此时约莫亥时,董家庄仍然灯光透亮,有喧哗传出来。 庄门洞开,两侧有家丁伺立,只是都心不在焉的。 护庄河上,吊桥并未收起,仍然放着。 “殿下。”打量时,周云清迎面而来,道:“董快正办纳妾喜宴,酂县知县等大小官员以及本地豪绅尽皆在此。 天黑后,臣假装宾客进去看了一圈,期间虚实尽数记在心里。” “善!”赵桓微微颌首,道:“拿下董家庄,但有反抗,格杀勿论!” 顿了顿,赵桓又补充道:“宾客束手就擒者,不必加害,有反抗阻挠者,视为董快同党,格杀勿论!” “喏!”众人应下。 “打起太子旌旗,周云清负责只会诸军,进攻!”赵桓令道。 “刘子翼,分兵五十埋伏于北面庄后,但有逃脱者尽数拿下。 章识,龚望各领三十埋伏于东西两面,但有逃出者,全部劫杀! 孙丁、吴权领马军环绕庄园,追杀漏网之鱼,警戒外来支援者。 余者,一刻钟后随我进攻!” “喏。”众人应下。 刘子翼点了五十兵,绕过庄园去堵北门,章石、龚望两个都头令人去堵东西二门。 马军都头孙丁吴权领三十马军,分两队巡查四周。 等了一刻钟,估计众人已经就位,周云清轻喝道:“张伯奋,领五十人护持太子殿下,余者随我杀!” “杀!” 呐喊中,剩余一百六十兵齐齐发动了冲锋。 赵桓无奈地叹了口气。 悄悄地进庄,打枪地不要啊!同志们! 只是此时劝阻也迟了。 果然,门口家丁听到家丁,连滚带爬地向里跑去。 “不好啦~有贼人……啊~” 家丁告警尚未说话,便已经死在了前期混入的亲卫手中。 周云清领人杀进去后,几声短促地惨叫后,只听里面喝道:“东宫巡查不法至此,胆敢反抗者,杀无赦!” “来啊,贼人冒充东宫行凶,给我杀!” “周云清,吃你丘爷爷一击!” 前后两声暴喝传来,里面立刻起了混战。 刀枪相撞的叮当声,惨叫声,弓箭放出时的嗡嗡声,搅成一团。 察觉周云清被阻,赵桓手一挥,喝道:“张伯奋,杀进去。” 说完,他驾地一声,向着庄内杀去。 “殿下,莫得冒进!”张伯奋跟在后面叫道。 七十九 谋刺 砰~ 巨响中,铁枪扫在偃月刀上,火光四溅。 刀锋擦着周云清的身体极速落下,尚未及地,刀刃忽地反转,斜上斩了过去,要把他一刀两断。 周云清极速退了一步,正好闪开这刀,复又侧身一步,倏地刺出浑铁枪。 灯光下,枪头闪烁着幽幽寒光,如同盯着猎物的毒蛇,摄人心魄。 对面那将并不慌忙,只把偃月刀横拍而出,荡开枪头,又顺势捅了过去。 周云清早有预料,只把铁枪一抖,砸在刀身上。 刀砍枪刺,只要夺人性命。 周云清虽然微落下风,然而尽可以支持得住。 赵桓放下心来,再看旁边。 只见李成虚开牛角弓,对着一个提斧的武士。 因为精力高度集中,他的鬓角微微见汗而不知。 百余亲卫排出了半月阵,前排长枪大盾,中间臂盾长刀,后排一色的神臂弩,正瞄着对面的人群。 对面,有百余军兵,各持刀枪与亲卫对峙。 只是这些军兵不成阵列,胡乱地挤在一起。 更后面的灯光下人群绰绰,从衣着判断,有酂县知县、主簿、典吏、县尉等大小官员。 他们是见过世面的,倒不是十分慌张,那些穿丝绸戴金玉的富贵之士,个个面有惊色。 “丘岳,速速拿下这贼子,不然我必禀报高太尉,杀你全家老小。周昂,你也给我上,莫要做缩头乌龟!” 丘岳周昂?赵桓眉头皱了起来。 根据王进的判断,丘岳与张伯奋相当,比周云清强一些。 此时场中的战况也证明了这点,看似两人有来有往,其实周云清被动防守的时候要多些,是处在下风的。 至于周昂,单论武艺的话,能打一个半周云清,比张伯奋要强不少。 原以为区区一个巡检,有周云清、张伯奋、李成以及众多亲卫,定然是手到擒来,却不想这两人在此,凭空生出了波折来。 当然,事起突然,周云清等人有备而来,都是披挂整齐,周昂丘岳两个本来在喝酒,兵器确实就在手边,却未穿甲。 到底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 “周昂,速速动手,别忘了你全家老小都在殿前司关着,不听我号令,片刻便是孤家寡人。” 顺着声音看去,只见说话那人穿着大红丝绸喜服,那隆起来的肚子,直如八九个月的孕妇,双手十指上,玉扳指、宝石戒指满满当当。 “他就是董快。”前期混进去的亲卫说道。 在看周昂,紧紧握着开山金蘸斧,沉默不语。 “大胆董快!”张伯奋喝道:“东宫来此,还敢如此嚣张,意图谋反乎?” “殿下恕罪!”酂县知县罗春挤过巡检司兵丁,拜道:“原以为贼人作乱,因此提兵对阵,不想是东宫纠察不法,实在死罪。” 赵桓也不管他是如何确认自己身份的,只说道:“不知者不罪,令各兵器械跪地投降,本宫保证只捉拿董快一家,余者赦免。” “听见没?听见没?”罗春连连喝道:“不想被抄家灭族的,速速放下兵器请降,可得赦免。” 闻言,那些军兵家丁左顾右盼,都犹豫了起来。 他们平日里吆五喝六威风凛凛的,全是董快的权势。 此时东宫亲至,他们估计董快要完,当然不愿意随着陪葬。 只是摄于董快平时的威风,又舍不得那些好处,因此犹豫。 罗春见状,继续喝道:“负隅顽抗者,不但自己要身死当场,家人亦不得赦……” “勾通贼寇,该杀!” 大喝中,董快忽地从家丁手中夺过一刀,噗嗤插进了罗春的腰子里。 啊~惨叫中,罗春噗通倒地。 董快从罗春腰间拔出腰刀,指向赵桓,喝道:“区区一个蟊贼,也敢假冒太子?给我杀!” “大胆!”张伯奋喝道:“你一个区区巡检,居然擅杀知县上官,形同造反! 此间县尉何在?速速拿下此獠!” “罗春勾结贼寇,意欲祸乱酂县,为本官就地正法。来人,给我杀了这些贼寇!”董快挥刀喝道。 没人理他。 众人都被他捅杀罗春的行为给惊呆了。 区区九品巡检,居然杀了七品知县,这是要造反么? 国朝以文制武,武将不自觉就要比文官低三级,此时董快杀了罗春,不管高俅多得赵佶宠信,都是死路一条。 最重要的是,东宫就在对面啊。 看东宫亲卫的阵势,哪怕家丁们拼命,也不一定能够杀得过去。 咣当~ 清脆的声音中,一兵抛下腰刀,跪地俯首道:“太子饶命,小人愿降。” “混账!”董快大怒,举刀就砍。 李成眼疾手快,倏地开弓放箭。 咻~ 啊~ 咣当~ 白羽横穿庭院,正中董快胳膊,他手中腰刀不能在握,掉落在地。 “周昂!”董快捂着胳膊叫道:“莫要忘记,尔等为何出京至此?” 铛~ 丘岳劈开周云清,叫道:“周兄,家小沦为人质,不博不行啊!” “贼子受死!” 暴喝中,周云清挺枪疾刺。 丘岳顾不得多说,连忙迎住。 “来人!” 又一声暴喝中,酂县县尉喝道:“遵东宫诏令,拿下董快!” 叮铃咣啷声中,兵器落了一地。 那些家丁纷纷扔下兵器,跪地请降。 终于,这些人搞明白了形式,作出了决断。 此情此景,董快覆灭已成定局,当然要及早纳了投名状。 董快却不甘心束手就擒,喝道:“周昂,还不动手?” 他以为,哪怕家丁全部反水,只要周昂动手,定然可以反败为胜。 毕竟,周昂是勇冠三军的存在,是他董快的最大依仗。 “周兄,动手啊!”丘岳也大叫道。 “唉~”长叹中,周昂挺起了开山斧。 赵桓看他动了,并不太过紧张。 若是他身披重甲,神臂弩或者无计可施,此时周昂只是布衣,还不是分分钟被五十弩手射成刺猬? 都不用射中要害,只是射在腿脚手臂上,以神臂弩的威力,也能把他给废了。 砰~ 周昂一斧头剁在地上,把青石板砍了个稀巴烂。 “丘兄,罢手吧。”周昂开口道。 “你我家小……”丘岳大急。 “我等便是成功杀了东宫,高俅焉能不杀人灭口?你我并家小,如何能够幸免? 再则,即便搏命一击,然东宫人多势众,又有如此多神臂弩,实难得手,不如请降,听凭东宫发落。 若是太子殿下施以援手,说不得还能救回家小,再不济,亦可留下性命,图谋报仇!” 听了周昂劝说,丘岳不禁动摇,动作慢了一分。 周云清抓住机会,倏地刺出一枪,正中丘岳胸口。 “丘兄……”周昂痛呼。 周云清收枪退后,与张伯奋并肩护在赵桓身前。 没了丘岳,只他和张伯奋两个,也足够对付周昂了,任凭有什么变故亦可从容应付。 这便是他为什么见丘岳动摇,仍然趁机下了杀手的原因。 好在,周昂并未爆发,只放下开山斧,又解了精钢锏,到丘岳身边跪向赵桓。 “罪臣周昂,拜见太子殿下,求殿下救罪臣家小。” “你……你个反骨仔,太尉必杀你全……” “聒噪!你个乱臣贼子,朝廷必杀你全家!” 喝骂中,酂县县尉一脚飞出,把董快踹翻在地。 喝令左右把董快绑了后,这县尉连滚带爬到了赵桓近前,磕头道:“罪臣不知东宫当面,几位小人蒙蔽,死罪死罪。” “罪臣拜见太子殿下。”其余大小官员也拜道。 那些豪绅大户也纷纷拜下,道:“小民拜见东宫殿下。” 赵桓挥手,道:“收缴所有兵器,另封锁庄园,待审讯完董快,再行释放。” “喏。” 周云清指挥人收缴了兵器,又押着董快去审讯。 听他刚刚话里的意思,高俅居然派了周昂、丘岳来刺杀太子。 若非来拿董快撞见,真被这两人突然杀出,怕是太子安全难保。 八十 杀子之仇 庭院中,一个又一个家丁被搜身后押了出去。 各官员百姓周围也有亲卫监视,防止变故。 另有十多亲卫,抬起地上的尸体出去处理。 丘岳已经断气,此时和初时被杀的十余家丁一般,别无二致。 “谁能想到,堂堂的八十万禁军都教头如此轻易便送了性命。”赵桓叹道。 “此子知殿下在此尤自厮杀不绝,实乃死有余辜!”张伯奋道。 “留下尸首,稍后与董快一并解押进京,作为高俅谋刺的证据。” 打发了丘岳,赵桓又看向周昂。 从跪倒在地起,周昂便额头着地,一直未曾抬头。 对此,赵桓表示满意。 投降,就该有个投降的样子,态度一定要端正。 赵桓道:“王进回报,尔等被梁山贼寇掳掠上山,其后又被释放,如何到了酂阳镇来?” “好教殿下知晓。”周昂说道:“当时我与丘岳被羁縻了两日方得下山,我等快马加鞭回赶,只是尚未到东京,便于城外被高俅带人截住。” “高俅亲自出城拦截?”赵桓问道。 “正是!”周昂答道:“同行的除了诸多武士,还有罪臣的儿子和丘岳的父亲。 因为担忧家人安危,我等不得不束手就擒。” 赵桓微微颌首,叹道:“倒是重情重义,也难怪尔等武艺高强而不能杀出。” 以周昂和丘岳的本事,真要拼命,未必没有机会杀出一条生路来。 只是为了家人而束手就擒,证明两个人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感叹了一句,赵桓又问道:“被擒拿后,高俅如何发落尔等的?” “只是把我二人囚禁,倒是未曾加以虐待,一直到两日前,高俅突然把我二人释放,让来投奔董快,并听其安排。” 不等赵桓问,周昂继续说道:“这董快确实位卑,然一岁孝敬高俅钱财二十余万贯,实在是高俅第一心腹。” 嘶~赵桓倒吸一口凉气。 二十万贯啊! 想想当年晁盖等人智劫生辰纲时,那梁中书孝敬蔡京的,不过十万贯金珠宝贝。 董快能把二十万孝敬高俅,可见这酂阳镇巡检是多么的有油水。 “董快是如何交代你们的?”赵桓问道。 “到了此间后,董快交代,要让我等择机刺杀殿下!” “乱臣贼子,胆大至此!”周云清怒吼道。 “殿下,臣请令提兵回京,斩高俅狗贼于殿帅府!”李成请令道。 “此事当立刻上奏官家知晓,求一个公道!”周云清道。 抬手示意诸人稍安勿躁后,赵桓又问道:“高俅可曾有只言片语提及此事?” “未曾。”周昂回道:“他只让我二人听从董快安排,并未亲说,刺杀太子的事情也是董快口述安排,未曾落下痕迹。” “倒是滴水不漏!”赵桓冷笑一声,又问道:“董快是如何安排的?” “董快安排我等住下后,便让等消息,其计划,待殿下乘船经过酂阳镇后,我二人便尾随至江南地界,再择机突袭。” “倒是好计划。”赵桓又问道:“可知尔等家人囚禁何处,可能确定是否无恙?” “请殿下做主!”周昂拜道:“罪臣离开前看过一眼,家小平安,此时如何,实在不知。” 周昂肩膀耸动,又带着哭音道:“怕是……凶多吉少!” “高俅小心谨慎,不管是否能刺杀本宫,都不会留下破绽的,想必尔等离京时,他们已经送了命。”赵桓叹道。 易位相处,赵桓也会立刻杀人灭口的。 不止周昂丘岳家人,其他和这两个有了较多牵连的,也要一并灭口。 刺杀储君,一定震动天下。 事泄,必然追究到底。 凶手这条线,肯定会被深入挖掘的。 但凡被逮到一个活口,证明周昂丘岳与高俅间发生的一切,那么高俅就洗不脱刺杀储君的嫌疑。 为了防止牵连自己,高俅当然要杀人灭口。 作为其中重要的一环,董快应该也是必死无疑的。 那么问题来了,董快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下场,如何还会死心塌地地为高俅办事? 显然,一个巡检是不足以让他如此心甘情愿卖命的。 “哈哈哈……”被提来的董快听了赵桓的分析,不由哈哈大笑。 他被带走,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正当审讯士卒要动刑时,赵桓让把他带过去问话。 笑了半晌,董快道:“你倒是好记性,杀了我的儿子,居然还问我为什么。” “哼,你这臭虫一般的人物,如何会与东宫有交集?”周云清不屑地说道。 区区九品巡检,还是这酂阳镇的,实在和东宫八竿子打不着。 因此这杀子之仇,确实滑稽。 董快怒目而视赵桓,骂道:“狗贼,若非你多管闲事,其后又仗势欺人,我儿董战如何能送了性命?” 董战可是董悦的儿子啊? 等等,赵桓突然发现,若论长相,董战确实更像董快。 这关系有点乱…… 想来,这是董快给董悦戴了绿帽子,而董悦不知情,白白替别人养了二十年的儿子。 “殿下,此獠有十一女,大多已经出嫁,并无一个儿子。”周昂佐证道。 那就说得通了。 杀子之仇,确实不共戴天。 董快要替自己儿子报仇,因此筹谋刺杀储君。 “只是不知道谁是主使!赵桓问道。 “奸贼,休想我透露一个字。” 说完,只听董快一声冷哼,嘴里的血如同瀑布流了下来。 噗通,董快倒地。 周云清急去检查,发觉他已经断了气。 “咬舌自尽,倒是有几分硬气。”冷笑一声,赵桓看向周昂,问道:“此事,董家庄可还有其他人知晓?” “罪臣不知,不过想来无人知晓罢。”周昂答道。 “罢了,审讯董家庄上下。”赵桓看向酂县县尉,喝道:“给尔等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协助审讯此间上下。” “多谢殿下。”县尉跪着走到了赵桓近前,道:“臣领命,一定寻找到高俅谋刺东宫证据。” 由不得这家伙不怕。 刺杀东宫的主犯横尸在前,他们刚刚还在和罪犯饮酒作乐,岂非同谋? 让他审讯人犯,说明东宫并不打算牵连其他人,实在是让人心安。 审讯非一时半刻能够完成,清点董家庄钱粮也要时间。 赵桓对周昂道:“你与孙丁立刻回京,把此间事告知官家。” 孙丁道:“储君,未得证据,怕是难以治罪高俅。” “此事怕是找不到证据,亦不需要证据。”李成冷笑道:“只看官家选择信谁。” 若是相信儿子,当然是二话不说砍了高俅,哪怕顾忌法律,亦当彻底免职。 看只看,高俅如何说服赵佶了。 “治罪高俅是其次,首要是想办法救出周昂家人。”赵桓道。 “多谢殿下。”周昂拜下。 八十一 荒唐 “荒唐,太子出京,居然有人意图行刺?实在荒唐至极!”赵佶怒吼道。 董快自杀后,赵桓压了一天审讯相关人犯,第三天方才让当地官府向上通报。 得知有人谋刺太子,知州、通判等大小官僚魂都吓飞了。 早上得知消息,下午就飞骑传到了朝廷。 赵佶震怒! 今日有人刺杀太子,明日是否有人谋害皇帝? 这天下,还是赵氏的天下? 因此,他立刻传诏朝中重臣。 见赵佶气急败坏,罗从彦出列道:“陛下,那董快不过一镇巡检,却敢谋刺太子,擅杀知县,其根由乃是高俅指使。” “休得血口喷人!”高俅道:“陛下,因为一段旧情,臣确实提挈董快做了酂阳镇巡检以为回报。 然而,臣万万料不到,那竖子居然会作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来。” “若非你指使,那丘岳、周昂如何能够听从董快指挥!”罗从彦驳斥道。 “因为私心,臣指令丘岳、周昂二人往登州公干,顺便沿途照应犬子,因遇梁山贼寇不能抵敌被俘,其后又被放回。 殿前司尚未查明原因,二人便依仗武力,杀了监押兵丁并不顾家小越狱而走。 臣震怒之下,擒获其家小拷问下落,因手下办事不当,只顾酷刑伺候,致使二人家属死亡。 臣督下不严,致有此失,愿领责罚。” “一派胡言!”罗从彦喝道:“殿帅府戒备森严,岂有两个人犯亦能看押不住的道理? 若是殿帅府中兵丁如此惫懒无用,殿前司所属禁军,定然也是百无一用。 如此,殿前司都指挥使,留之何益?” “陛下!”罗从彦对赵佶拜下,道:“再则,周昂、丘岳皆是高俅心腹,从其指派二人护送高达便可见一斑。 董快巡检酂阳镇,也是高俅提举,且董快每年孝敬二十余万贯于高俅,可见其间关系亲厚。 其三人行刺杀太子,高俅如何脱得了关系? 臣请陛下降旨,革去高俅一切职务,以备有司稽查!” “陛下,董快确实与臣关系匪浅,然其刺杀东宫之阴谋,臣不知其中详情。 至于原因,臣倒是知晓一二。”高俅稍微顿了顿,继续道:“当年,臣寄居董家,亲眼目睹董快与其嫂子私通。 因为此乃家丑,臣怕期间面子上不好看,因此不曾揭破。 后来,臣听说其嫂诞下一子,起名董战,便是前殿前司副都指挥使董悦之子。 上月,董快进京,托臣赎回董战头颅安葬,臣便猜测董战乃是董快之子。 因顾念旧情,臣便帮了一把。 现在想来,这董战定然是董快之子,其记杀子之仇,因此要刺杀东宫。 至于周昂丘岳,定然是投效了梁山贼寇,想以东宫为投名状,因此与董快同流合污。” 看赵佶沉思不语,罗从彦道:“陛下,董快年奉二十万贯于高俅不容狡辩,此间关系,岂能三言两语撇清?” “陛下。”童贯出列,道:“储君被刺,震动天下,不彻查无以安天下。 然,以嫌疑而革职朝廷重臣,其实不妥当,除非太子宾客拿出过硬的证据来,否则不应把高俅革职,只着令有司彻查便是。 若是高俅真的有所牵涉,再行处置不迟。 再则,若是区区一个巡检能够落得二十万贯,请陛下降旨,发落臣去彼处做个富贵小官才好。” “陛下!”高俅也拜道:“臣愿去职,以表清白。” 邓洵武出列,道:“泾国公所言不错,若是区区巡检能够敛财如此多,臣也愿意去做那巡检。” 赵佶微微颌首,道:“诸卿所言有理,然东宫被刺定要彻查,诸卿可有话说?” 看他模样,居然被高俅几人说服了。 东宫被刺杀,是一定要彻查的。 这事关皇位安全,哪怕牵连甚众,殃及无辜,也在所不惜。 然而,赵佶居然相信了高俅等人的辩解! 果真是荒唐至极。 莫说高俅与三人关系深厚,哪怕只是有嫌疑,也该查办。 “臣有奏。”王黻出列,道:“陛下,有贼人图谋刺杀东宫,确实有司要负责。 然,东宫出京亦是给了贼人机会,今次侥幸,太子提前发觉,方得无恙。 若是此后行程中未曾发觉,贼人暴起发难,恐误了东宫性命。 为东宫安危计,为江山社稷稳定计,臣请立刻诏回太子。” “倒是朕疏忽了。”赵桓微微颌首,就要同意下来。 罗从彦大急,抢先道:“陛下,若是如此匆忙诏回东宫,岂非说堂堂皇家贵胄,居然怕了那区区蟊贼?如此,必为天下笑柄。” “宾客此言不妥。”王黻道:“东宫才学惊人,能力出众,确实能办好赈灾事。 然,以虚名而置东宫于险地,实在是愚蠢至极,还请陛下降旨,立刻诏回东宫。” 好不容易出去,如何能够这么回来? 因此,赵桓不但派人给东宫送了信,给滕和也送了信,就是为了防备此等情况。 看赵佶有意诏回太子,滕和出列,道:“陛下,储君胸怀大志,直以济民安国为己任,想来是不愿意因为区区宵小而折返的。 臣意,不若加派特使立刻出发,前往彻查谋刺东宫案时,再问太子意见。 若愿回,再行降旨不迟,若不愿回,多派精兵良将护持便是。 想来,以国朝之兵精将勇,护持东宫安全当万无一失。” “此言在理。”谭稹出列,道:“陛下,臣请旨于皇城司中点选精锐护持东宫南下,再彻查此事。” “可,便点选五百精锐随东宫南下,再以谭稹为督办正使,郭光为副使,彻查此事。 凡涉及谋刺东宫者,皆可拿下,那怕殃及无辜,亦要彻查!” “陛下!”罗从彦还要在谏言。 然而赵佶一甩袖子,走了。 看他那模样,真的是相信了高俅的辩解。 不可理喻! 从地位来说,高俅是臣,赵桓是君,臣涉嫌刺杀君,定要要免职待查的。 然而赵佶选择了相信自己的心腹,因此不管明显嫌疑,硬是未曾处置高俅。 区区一个高俅尚且如此,以后如何对付童贯、蔡京等老奸巨猾之辈? 要知道,这些人可比高俅还要得宠。 “退朝~”殿内中官唱道。 众多大臣不动声色地看了眼罗从彦,各自走了。 “荒唐!”罗从彦气得跳脚,道:“高俅那厮嫌疑明显,官家却视而不见,感情亲儿子不如一个区区佞臣?” “豫章慎言!”滕和劝道:“东宫被刺,尔等自然忧心,却不可非议陛下。” 要是落在赵佶耳朵里,就凭刚刚那句话,罗从彦定然发配琼州。 没奈何,就是这么荒唐! 八十二 收获 “臣谭稹拜见太子殿下。” “签书客气。”赵桓扶住谭稹,道:“却不想是签书主持此案,实在是出乎小王意料之外。” “大约,是因为官家觉得此事颇多蹊跷处,因此让我来彻查其中详情罢。”谭稹道。 “详情,小王奏折都说了,并无夸大之处,签书自可以参考。” 一边说着,赵桓一边拉着谭稹向屋内走去。 早间回报朝廷,下午奏折到达,第三天午间,谭稹已经领人赶到。 全程四百五十余里,如此快速地往返,可见朝廷能够爆发的效率。 可惜,此种大宋速度,也只有太子遇刺方才发生,平时是决难见到的。 而且消耗也大。 本来谭稹随行有三百人,随他到达的不过一百二十人,余者马匹累毙,人也累倒在了路上。 尽管如此,也足够赵桓对谭稹表现的无比亲热了。 若非心中有意讨好东宫,谭稹自可以慢悠悠地赶路。 目下,只要愿意支持东宫并且能够有用的人物,赵桓并不在意他的宦官身份。 落座奉茶后,赵桓轻轻抿了口茶,道:“签书,此乃董快府中搜出来的好茶,名曰朝天子!” “果真?”惊讶中,谭稹拿起茶盏,轻轻品了起来。 “好茶!”回味半晌,谭稹又道:“朝天子这细茶的嫩芽生长在春风下,不揪不采叶儿楂。 但煮着颜色大,绝品清奇,难描难画。口里儿常时呷,醉了时想他,醒来时爱他。原来一篓儿千金价。 区区一个巡检居然能够有此茶,可见其平时也不只是贪赃枉法,或者还有劫掠商旅事。” 朝天子,乃是贡茶,且是其中一等一的极品,每年入宫不过十斤罢了。 其不止价格高,寻常情况也买不到。 哪怕董快大权在握,也不会有人把这茶孝敬给他的。 因为喝得起或者说喝得着这茶的人,便是高俅也有忌惮,如何能够放任董快随意得罪? “签书所言不错,检点董快府中时,发现此茶三斤,另有两箱金珠玉石,有未曾擦拭干净的血迹。 待会,本王便着人送来,作为证物。” “殿下不必客气。”谭稹推了一句,又问道:“未知其他缴获如何,殿下又作何安排?” “具体数目尚在清点,想来三二十万贯会有的。 至于用途,小王打算尽皆换成粮米,一并调往江南赈灾用。” “如此,于赃物中点选两件,再有一斤朝天子,余者一并发卖于市,用于救灾。”谭稹看了眼赵桓,继续道:“此乃臣的一番心意,殿下莫要拒绝才好。” “签书高风亮节,佩服!”赵桓拱手表达了敬意。 所谓的作为证据,不过是收买谭稹的由头罢了。 三斤朝天子,价值八千贯,金珠宝贝,价值五万贯。 那么多东西到了谭稹手里,又不需要他留下清单凭据,具体如何处理,还不是谭稹说了算? 却不想,他居然提出来一并捐了。 宦官不爱财,的确出乎意料。 “那如何对朝廷交代?”赵桓又问道。 “其实不需要交代的,随便点检三五件交差便可。”谭稹道。 “如此,便由签书安排了。”赵桓道。 此事说完,赵桓又道:“殿下,恕咱家直言,以目前所有证据想扳倒高俅,几无可能。” 赵桓道:“证据确实没有,实在无可奈何。” “账册来往书信可有?”谭稹问道。 “一切并未查到。”张伯奋接道。 “没有十全证据,咱家倒是可以制造出来……” “假的如何变成真的?万一被人识破,岂非弄巧成拙?”赵桓阻止道。 “殿下担忧不差,那郭光随行,很是有几个厉害的提刑官,皇城司精干密探的手笔,也不一定瞒的过去。 万一官家因此责备东宫私构证据诬陷重臣,实在得不偿失。”谭稹道。 听他这样说,赵桓假意抱怨道:“虽无证据,然而关系一目了然,却不知道父皇如何考虑的,居然不追究高俅那厮。” “殿下。”谭稹规劝道:“官家最重感情,因此当初端王府旧人皆得重用。 且,治了高俅,岂非证明官家识人不明?这是脸面所在,因此没有足够证据,官家是不会动高俅的。” “罢了,来日方长。”赵桓往后靠到椅背上。 “殿下这样想最好。”谭稹道:“这天下,迟早是殿下所有,其实不必计较一时得失。 待殿下继位登基,莫说区区一个泼皮无赖,便是蔡京、童贯等人绑在一起,也不够殿下两根手指头捏的。 目下最要紧的,还是低调发展,力保储位不动摇,静待登基之时。” 这已经是相当掏心窝子的话了,可见谭稹态度十分近亲东宫。 当然,因为内侍出身的原因,谭稹是不可能旗帜鲜明地表态支持东宫。 倒不是说他不敢下注,而是赵佶不会愿意看到这样的情况发生。 内侍勾结外臣可是大忌! 说到底,宫中所有内侍都是赵佶的奴仆,效忠得对象只能也必须是皇帝。 一个不再效忠自家主子的奴仆,留之何益?哪怕他效忠是储君也不行。 根本在于皇帝才是独一无二的,然只要皇帝有足够多的儿子,太子便可能不是唯一。 当然,这些话只能自行领会,不能够说出口。 谭稹迅速转移话题,道:“董快收敛了许多钱财,又要多方孝敬,当有账册,殿下可曾寻找到?” “抱歉,吾等翻遍了许多地方,亦是不见踪迹。”张伯奋替赵桓答道。 谭稹并不在意张伯奋的疏远,只是道:“殿下放心,臣随行多有精干密探,各有绝活。 殿下亲卫毕竟是没有经验的,找不到也是正常,待密探休息够了,便让他们立刻彻查。” “如此,有劳签书了。”赵桓再次表示了感谢。 “份内事罢了。”谭稹道。 “殿下。”陈朝老快速地走来,道:“董快庄园中所有收缴已经清点完毕。” “收获如何?”赵桓问道。 陈朝老看了眼谭稹,欲言又止。 赵桓道:“谭签书于东宫亲厚,值得信赖,不必隐瞒。 “是。”陈朝老打开账簿,道:“殿下,粮食有五万余石,金一万两,银一万两,铜钱四万缗。 余者杂物,待全部售卖一空,估计能得钱四五万贯钱。” “嘿嘿,区区一个巡检府邸,有粮五万石,钱近二十万,实在让人羡慕不已。”谭稹叹道。 莫说一个枢密院签书,便是赵桓自己,也想做这个巡检啊。 “其实钱财都要用来赈灾,倒是无所谓,只恨更多钱财落在高俅手中,实在气煞人也!”赵桓道。 谭稹道:“其实,官家未曾责备高俅亦非坏事,心中定然已经对高俅起了疑虑,只是碍于情面不好发作,只待其慢慢发酵,自然可以见效。 再则,若是……” “签书有话,但说无妨,不必犹豫不决。”赵桓道。 “其实,殿下若舍得周昂,只让他咬死乃是高俅策划致使刺杀东宫,未必没有机会干掉高俅。”谭稹道。 “算了。”赵桓毫不犹豫地说道:“如此做,周昂也是在劫难逃。 吾为储君,岂能因一外臣而伤损内臣?此话再也休提。” “多谢殿下体恤!”周昂立刻拜道。 “此乃为人主之分内事,何必谢之?”赵桓扶起周昂,道:“董家庄最大的收获便是你,如何能够当做工具舍弃?” 让周昂指证高俅,那么必须是他参与刺杀了太子事才有说服力。 刺杀太子,可是十恶不赦。 作为污点证人,也只能保证其家人不受牵连,本身是绝对无法脱罪的,哪怕太子力保也不行。 这关系统治基础,不论赵佶赵桓都不会这样做。 因此,周昂是无法出面的。 再则,只是可能扳倒高俅罢了,还不是一定。 周昂家人已经全部被杀,若是能报仇,他当然是愿意的。 现下把握不足,以他谨慎的性格,怕是不愿意轻易把自己送了。 “哈哈哈~”谭稹笑道:“殿下看重臣下,臣下也当以死相报,甚好,甚好啊!” 八十三 腰缠十万贯 汴河上,二百艘大船沿着河堤一字排开,绵延几近三里路。 看船舷吃水深度,都是满载。 观望间,范琼到来,拜道:“殿下,总计八万石粮米,三十五万贯钱已经全部装船完毕!” “出发!”赵桓令道。 “喏!”范琼上了首船,喝令出发。 “出发~” “出发~” 命令依次传开。 船锚起出水面,船只立刻随着水流缓缓动了起来。 船手努力推动撑杆,把船往河面中间推去。 赵桓回头,对谭稹道:“多亏签书带了些人过来,否则如此多船,押船的也凑不齐。” “本来奉令而来,下臣可不敢居功。”谭稹笑道。 “哎,签书有大功!”赵桓笑容满面地说道:“若非签书提醒,如何能够多得这三十万钱粮?” “殿下久居东京,属臣虽然有大才,然无实际经验,一时未曾想到也是正常。”谭稹道。 当时,谭稹听了董快家的收获,并详细看了后,断言定有未曾发现的。 经过仔细搜寻,果然又发现了一万两白银。 这些白银都是五百两一个的大冬瓜,藏的十分隐秘,应该是董快防备不测用的。 只是藏的隐秘,也禁不住皇城司密探的搜寻。 另外,谭稹又言,当地各衙官员,定然也在其中分润了,都可以一并擒拿问罪。 果然,酂县各级官员,驻酂阳镇各司官员,就没有一个干净的。 搜刮一番后,便多了近三十万贯。 “那吴权知永丰县时,实在两袖清风,却不想到了酂县不过三年,便敛财八万余贯,实在让人感慨不已。”赵桓叹道。 “大约那个时候,也没有酂县这般好敛财,因此不曾发作罢了。”谭稹接道。 “只是如此贪腐,监察御史并各有司居然都看不见?”赵桓道。 “嘿,双眼都被黄白之物迷住了,如何管得了许多。”谭稹接道。 当初,吴权上任酂县知县时,官服尚有补丁,代步乃是一头瘦骡,谁能想到,三年后人死了,能够留下如此多钱财。 其中,少部分是其余人孝敬,余者都是从董快这里来的。 可见,巡查水面果然是个肥差。 看着水面,赵桓叹道:“也不知道朝中有多少官员牵涉其中?只恨不能刨根究底,全部清算。” “殿下,这董快分润的不过少部分,其余逐级上递,谁不分润一二? 牵涉太多,我等又未能寻获账册,实在无力追究。 臣意,不必追究到底,只把空缺官员安排了,也好为东宫增添一份助益。”谭稹道。 赵桓思忖片刻,道:“目下东宫人手紧缺,确实无人可用,未知签书可否有人举荐?” “臣倒是有近亲心腹,可来做这巡检,只是这常例钱如何分润,还要殿下安排。”谭稹道。 他提举皇城司多年,有的是人手可用,提挈个来做酂阳镇巡检当然没问题。 只是收获如何分配是个大问题。 作为南北最重要的通道,汴河每日行船三千左右,按照每船一百文收,日入三百贯,年入十万贯有余。 按照国朝通行标准,可养兵五千,真不是小钱。 若是分配不好,谭稹与东宫迟早得因此翻脸。 而以两人单独的势力,是绝对保不住这巡检位置的。 合则两利,两人自然不想因此闹翻。 赵桓沉吟片刻,道:“每岁收入,一半孝敬父皇,三成入东宫使用,两成签书分配,如何?” “大好!”谭稹道:“只要官家看见真金白银,自然不会让别人来抢这酂阳镇巡检。 再则,其余人安排了巡检,收缴的钱财只顾往腰包里塞,我等孝敬了,自然显得心意深厚。” 赵桓笑着补充道:“另外,待父皇看到区区一个巡检便能收获如此多,自然会看到各个水城的重要性。 只要我等把父皇伺候满意了,迟早能够接管所有水道巡查事,到时候,局面又是大不相同。” “殿下高瞻远瞩,下臣佩服。”谭稹真心诚意地说道。 若是能够掌管天下水道稽查事,收入自然翻许多倍。 便说从开封到杭州的运河上,沿途水闸有十一处,基本都是如同酂阳镇这般的。 年入百万贯,真的很多。 且,稽查水道,自然要控制足够的水军,如此,兵权也会大增。 这才是根本。 对谭稹来说,若真的能够掌管天下水道,区区童贯,又算的了什么? 对赵桓来说,能够养兵练兵,哪怕手段卑鄙一些也没关系。 说到底,控制天下不是看你笔杆子有多精彩,也不看钱袋子有多饱满,只看枪杆子有多厉害。 当然,没有笔杆子别人不认,没有钱袋子也竖不起枪杆子就是。 “先把酂阳镇打理清楚,才会有更多的,签书切记。”赵桓再次吩咐道。 说到底,一个签书枢密院事、勾管皇城司事,一个定王、储君,两人的实力还是不够。 必须让赵佶也尝到甜头,才能保证两人接管各水道, 正是知道这点,谭稹拜道:“殿下放心,定然无一丝一毫错漏处!” 黄澄澄的小可爱固然让人欢喜,然而相对于晋封国公,区区钱财又算的了什么? “行了。”赵桓挥手,道:“此间首尾便劳烦签书收拾,本王便出发往江南去了,已经耽误了六天时间,再耽误下去,不知道多少灾民会成饿殍。” “殿下放心,再祝殿下一路顺风。”谭稹拜别。 赵桓上了船,立于甲板与谭稹挥手作别。 不得不说,谭稹真是一个相当不错的盟友。 “知情识趣,登基后这人倒是可以留下。”赵桓暗暗想到。 幸好谭稹不会读心术,否则得知赵桓一直有过河拆桥的打算,怕是要哭。 日落月出,斗转星移。 船队沿着汴河一路往南,根本不停。 到了泗州入淮河,沿着淮河水道往东走一段,便是楚州的末口。 末口也是水城,只是因为酂阳镇的事情,过水闸时并未有收常例钱的。 即便有,赵桓也不打算再如酂阳镇一般处理了。 越权一次可以,两次无妨,三次四次,可能让赵佶龙颜大怒。 那才是最得不偿失。 进入末口,乃是邗沟,这是勾通淮河长江的主干道。 “吩咐下去,停歇一夜,再令范琼在楚州采购粮食。”赵桓吩咐道。 灾难中,钱是没什么大用的,只有粮食才是根本。 如今太子壕了,自然要可劲的花钱买粮。 同时,连日摇晃,赵桓也烦了,真好休息一夜。 八十四 巾帼 楚州治所,淮阴城里。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黑透,然而街道上还是人来人往,热闹异常。 作为运河侧畔的重要节点之一,南来北往船只川流不息,淮阴城的繁华不必多说。 因此,这城也不宵禁。 此时,太子吃饱喝足,出了鲜味居。 “客官慢走,满意的话下次再来。”小二殷勤地送了一行人出来。 回望了一眼满当当的大堂,赵桓笑道:“这家的小鱼锅塌着实不错,倒是可以让诸军都过来尝尝。” “怕只怕他家河鲜不够。”刘子翼也笑道。 船上吃住确实都不错,然而拘于方寸间,难免觉得憋闷,因此决定休息后,众人都上了岸。 本来赵桓还想看看当地民生的,只是以淮阴城的繁华,也实在看不出什么来。 没奈何,只得好好吃一顿犒劳五脏庙。 让赵桓没想到的是,据传小鱼锅塌起源于朱元璋,现在就有了。 不过,后世人为了拉虎皮扯大旗也是正常,至于小鱼锅塌到底什么时候出现的,谁也说不清楚。 一行人走了半条街,只见李成领着十余人,持枪挎刀,怒气冲冲迎面而来。 赵桓喝道:“李成,有何变故?” “衙内。”李成躬身道:“范琼被人打了。” 哪怕很生气,他也没忘记遮掩赵桓的身份。 只是这么多人提刀掣枪,还有挎着弓弩的,不免有许多人瞩目打量。 赵桓并不在意,只是问道:“范琼被人打了?” 他确实对范琼成见未去,然而毕竟是东宫亲卫,动了他就是不给太子面子。 不给太子面子,赵桓可不愿意轻轻揭过。 再则,范琼武艺比陈朕鹏等人还要出色一些,打十个八个精装还是可以的,一般人也打不过他。 如此,赵桓倒要看看,哪方好汉敢来撩拨东宫虎须。 “上岸后,范琼与马军司的指挥使柴洪以及几个都头上岸吃饭,不知怎地便何人起了冲突,他本人以及十余人全部被打倒。 末将闻得消息,便要赶去支援,总不能让我们的人被白白欺负了。”李成道。 “前头带路,走,都去!”赵桓手一挥,道。 “殿下,这边。”一个亲卫在前面带路。 看他鼻青脸肿的模样,定然是范琼随行之一。 范琼没回来,他却回来了,放在战场上便是失陷主将,妥妥地杀头。 现在,赵桓也不好立刻追究失陷主将的过错,只待此事结束后再说。 不一刻,众人到了一家酒店前。 里三层外三层,围的水泄不通,里面定然有大热闹。 正要往里挤时,只听一个女声道:“就你这微薄本事,也敢在这淮阴城撒野?” “好好好……”范琼道:“有本事,就把爷爷杀了,否则来日必杀你全家!” “被我拿下,居然还敢猖狂,果真不知死活,今日便给你个教训,也好让你本分做人。” “住手!”暴喝中,李成和张伯奋已经护着赵桓挤了进去。 看清里面的情形,赵桓气了个半死。 只见范琼躺在地上,被个姑娘牢牢地踩在脚下,脖子边贴着鬼首长柄厚背砍刀。 那姑娘一身红色劲装,容貌姣好,除了手中大刀,腰间还挎着两柄短刀。 至于柴洪等人,都被打躺在地,脖子上有刀枪架着,动也不敢动。 见到赵桓一行人,那姑娘把厚背砍刀指了过来,喝道:“想来是一伙,可是要与我动刀兵?” 张伯奋上前一步护在赵桓跟前,喝道:“东宫当面,安敢舞弄兵器!” “哈哈哈……”那姑娘大笑一阵,道:“这么说这些废物还是东宫护卫了?” “呸~他们也配?” 姑娘的不屑,直让众人无言以对。 按照常人的想法,皇帝太子的亲卫,都该是脚踢南山猛虎,拳打东海恶龙的存在,如何能够被个姑娘给收拾了? 赵桓上前,道:“吾也不欲把此事闹大,且放了吾左右护卫,便行罢休。” 本来他还准备给对方个教训的,却不想居然是个姑娘。 不管范琼等人如何与她起了冲突的,这昂扬男子汉打不过姑娘家,那就是原罪。 有理也没理! 如此,赵桓自然不欲把事态扩大,免得东宫亲卫成了笑柄。 却不想,那姑娘挽出个刀花,喝道:“要放人也容易,只须胜得这柄刀来,不论你来几个,姑奶奶一并接着。” 自信满满,英气十足。 配合她姣好的面容和玲珑有致的身材,确实魅力十足。 赵桓没心思看这姑娘,只问道:“再说一遍,果真不愿放人?” “恁地啰嗦!说了比过一场,胜了便放人,输了……”姑娘低头看了看范琼,道:“看他倒也有几分硬气,只打他三五十鞭便了。” “好,此事闹大,怕是不能如此轻易了结,你可想清楚了!”赵桓道。 “放马过来便是!”姑娘横刀道。 赵桓回头看向周昂,道:“拿下她,莫要伤了她的性命,余者不论。” “喏!” 周昂也未带开山金蘸斧,那锏却是一直悬在腰间的。 解下提在手中,到了近前,周昂拱手道:“姑娘能打赢我这同僚,也是好本事,然而你不挪开脚步,怕是不敌我一合。” 高手有高手的气度,欺负一个女人本来就不甚光彩,更不要说这女人还未曾准备妥当。 再则,范琼被踩着,实在是不好看,周昂也想把他放出来。 大约是知道周昂不好惹,那姑娘也不托大,放开范琼后退了两步。 范琼起身,满面通红地走到赵桓前,跪下道:“末将无能,丢了脸面,请罪!” 赵桓并不看他,只道:“待此间事了,再行责罚。” “打罚皆无怨言。”范琼退到了后面。 只见那姑娘双手握刀,拱手对周昂道:“看你不似无名之辈,请通名!” “欺负女流,甚无颜面,不必通名。”顿了下,周昂又道:“若是你束手就擒,我家主人自然不会责备,此事便行揭过。 若小娘子一意孤行,怕是你家要受牵累!” 这姑娘只是一身红色劲装,倒是看不出来历,然而她随行的二三十精装,都是军装军械,定然是本地军伍出身。 赵桓不好同一个姑娘计较,还搞不定他爹么? 都不用大动干戈,只随便通报当地知州,怕是他爹也要被流放到琼州去。 因此,周昂的规劝实在出于好意。 然那姑娘并不领情,只喝道:“放马过来,且称量你的本事。” “不知好歹!”赵桓喝道:“周昂,拿下她!” “得罪了!” 呼喝中,周昂提锏上前,当头抡下。 果真是不出手则已,出手便要人命,完全没有丝毫留情处。 八十五 梁红玉 呼~ 那四方亮银锏划出一道亮光,带着一阵恶风,向着姑娘砸去。 这下要是落实了,这姑娘定然是脑袋烂成西瓜,大好青春年华不在。 只是能把范琼轻易地收拾了的,如何会没真本事? 只见那姑娘双手握刀,倏地向前刺来。 周昂的锏重势猛,然而不及厚背刀长,在砸到姑娘前,便会被捅个透心凉。 这自家先送命的事,周昂当然不会做做。 只见他脚一动,往侧面移了半步避开了这刀,正要趁势近前时,那姑娘把刀柄一转,刀锋倏地横扫。 若是周昂继续前进,定然是一刀两断的下场。 迫不得已,他只能后退一步,暂避锋芒。 “好~” 吃瓜群众纷纷喝彩不迭。 他们看热闹不怕事大,又不懂其中门道,见男子汉被姑娘逼退便以为胜负已分,自然聒噪起来。 至于事后姑娘如何,他们不太关心。 左右他们闪人,出人命也牵累不到他们。 “好武艺!”张伯奋也叹道。 赵桓问道:“比你如何?” 张伯奋想了想,道:“比臣略逊一筹,然交起手来,怕是两败俱伤。” 这下,赵桓心里有数了。 这姑娘并不是周昂对手,只看能否干净利索地拿下。 果然,因为周围喝彩,周昂也恼了起来。 周昂闪过那刀后,疾步突进中,银锏直刺过去。 那姑娘也不慌忙,只把刀刺出。 就是仗着刀长一截,逼周昂退让。 然周昂已经退了一次,又是作恼的时候,如何还退? 只见他忽地把锏一沉,又倏地砸了出去。 铛~ 刀锏相撞,响声震耳欲聋。 围观群众骇然,居然整齐地把耳朵捂着,各自退了一步。 刀面被拍偏,周昂径直擦着刀杆杀了过去。 “好力气!”赞叹中,姑娘急退一步的同时,把刀横转,往后拖来。 这招也毒,只要拖回,刀刃划过腰间,不死也要废了。 然周昂不惧,直把银锏砸出,正落在刀背上。 铛~ 又是一声巨响。 砰~ 厚背刀落地,重重砍在街面的青石板上。 石屑飞溅时,青石板如同朽木,刀刃没入两寸有余。 固然有银锏施力的缘故,砍刀本身的重量也不容轻忽。 只是砍刀落入石头里,瞬时之间拔不出来,周昂已经逼到了近前,复地一锏砸落。 那姑娘再次急退,闪开要命的银锏,从腰间抽出两把薄背鸳鸯刀来。 周昂跟进,只是抡锏砸落。 这次他兵器长了,只简单粗暴地欺负人。 好个姑娘,只急忙把双刀交错,架住了银锏。 铛~ 银锏落势被阻,双刀却也垂下,后续杀招不能跟进。 于是,周昂抡起银锏再次砸落。 简单粗暴,却很实用。 失了先手,姑娘只能一次次招架,却不如周昂力气大,被砸得不断后退。 不过十余合,便已经香汗淋漓了。 赵桓见大局已定,喝道:“你这小娘子,速速投降,吾也不为难你,只让你家大人来领回去便了。” 姑娘并不答话,只是咬紧牙关坚持。 “闪开!” 呼喝中,一群兵丁推开吃瓜群众。 当前那将进来,喝道:“红玉休得放肆,速速放下兵器请罪。” 喝止姑娘一句,这将又拜倒在赵桓跟前,道:“臣楚州兵马都监梁双拜见太子殿下,小女莽撞,冒犯殿下,死罪,死罪。” 梁红玉? 赵桓惊讶。 放在后世,知道他赵桓大名的,真的是寥寥无几,而不知道梁红玉的,也是寥寥无几。 有此差别,固然有传奇女将的特殊性,从侧面也能证明她的本事。 而且讲道理,韩世忠与杨沂中、刘锜、吴玠等人的本事和战功相差不大,何以知名度相差那么大? 其中,梁红玉的功劳不可或缺。 不过,想来也只有梁红玉方才有此等本事罢。 “殿下。”见赵桓突然出神,梁双轻呼了一句。 当爹的心里苦逼啊。 闺女能打是好事,然而打到太子跟前,可就不是好事了。 本来他就不受楚州知州待见,只是因为本事高强,深得军心,才能勉强维持着罢了。 此次得罪了太子,丢官去职还是好运气,必须恳求太子手下留情,莫要连累的一家老小去琼州。 赵桓回过神来,道:“周昂,且罢手。” 闻令,周昂撤步收锏。 三二十合下来,他也是呼吸粗重,看来也不是太过轻松。 梁红玉来不及平定气息,直把双刀收起,径直到了赵桓跟前,拜道:“民女梁红玉拜见太子殿下。” 没办法,自家老爹都拜了,她也不可能自己杀出去。 “大胆梁双,居然太子殿下面前舞弄刀枪,来啊,给我拿下!” 呼喝中,一群文官领着三二十衙役到了近前,齐齐拜下。 “臣权知楚州郑源拜见太子殿下。” 赵桓大喇喇受了一礼,才道:“不必多礼。” “多谢殿下。”郑源起身,道:“殿下,这梁双并其女依仗武力,视纲常无无物,且容臣拿下,再行发落,如何?” “殿下,臣女非有意冒犯,请殿下开恩。”梁双急忙求饶。 “大胆,岂有你说话的余地?来人,给我拿下。” 郑源话音刚落,立刻有衙役拿着铁链枷锁,就要锁拿梁双父女。 根本不给梁双父女辩解的机会。 以文制武,只有文官说话的份,武官只能听着。 再则,一个兵马都监罢了,在知州眼里并不值得重视。 原来顾忌随意查办会让诸军骚动,此时梁双开罪了东宫,真是名正言顺查办的机会,郑源如何不趁机办了? “殿下开恩。”梁双只是磕头求饶。 梁红玉也道:“罪责在我,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求殿下饶了我父亲。” “殿下。”范琼遮着脸拜道:“末将无能,丢了东宫脸面,然技不如人,亦怪不得她,便请殿下从轻发落。” “呸~贼胚!”梁红玉骂道:“若非你对娘家妇女出言不逊,如何会有此等啰嗦事。” “闭嘴!”梁双喝道:“静待殿下发落,休得啰嗦。” “殿下。”郑源道:“此等武夫,多说何益?且拿下后,去知府衙门审问不迟。” “知州少待。”安抚了郑源,赵桓对范琼说道:“其中详情如何,细细说来。” “当时臣喝了些酒,晕了头,对店家娘子出言不逊,因此恼了这姑娘,起了冲突。”范琼道。 “上岸前,本王已经言明禁酒,你不但犯禁,且调戏娘家,可知罪?”赵桓问道。 “知罪,当领五十鞭,禁闭十五日。”范琼道。 “且回去,待明日,于码头行刑,可有异议?”赵桓问道。 “无异议。”范琼道。 目送范琼离开,赵桓安排李成去收拢亲卫回船。 至于马军司和皇城司的,都不是东宫,赵桓并不想多管。 安排完毕,赵桓看向楚州上下,道:“都起来吧,如此多官员当街站立实在不妥,且去知州衙门里说话。” 虽然未曾表态,然而绕过梁双的意思十分明显。 很正常,赵桓怎么可能惩罚梁红玉? 只是毕竟在太子面前动武了,也不好随便赦免,坏了朝廷法纪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会给人一个错觉,那就是对太子动手没事。 都有样学样,那问题可就大了。 这不利于皇权的统治,必须把思路捋清楚了,让人找不到破绽才好。 八十六 戴罪立功 这淮阴城繁华无比,知州衙门整治的也颇为华丽。 高墙大门都是朱漆涂抹的焕然一新,堂内手臂粗的牛油大蜡烛火光明亮。 十分财大气粗! “殿下请上座。”郑源殷勤地请道。 他虽然是楚州最高的行政长官,然而还是代理知州,一路上对赵桓巴结的紧。 不是不知道赵桓无法做主转正一个权知州,只是从东宫的转变来看,得罪东宫怕是没有好下场。 高俅都被搞的不要不要的,就他一个背景不是十分扎实的权知州,如何敢得罪东宫? 而且,郑源也是存了一分投机的心思。 万一被储君看重,待其登基时,岂非立刻飞黄腾达? 赵桓可不管郑源的心思,只在上首做了,知州、通判等文官按照秩序各自落座,至于州兵马钤辖以下大小武官,只能站着听话。 文贵武贱,在地方上表现的格外明显。 赵桓环视左右,道:“武臣亦是朝廷遣派,如何站着听话?都坐下说话。” “殿下,粗鄙之人,站着便是。”郑源不以为意地说道。 赵桓道:“若比国家如人,文武便是两条腿,何分彼此?只有文官不爱财,武将不怕死,方得天下太平!” “多谢殿下!”众多武将感激莫名。 太子只是轻飘飘一句,却把武将的地位与文臣抬平了。 这州衙内说的话当然不是正式的,却是东宫的态度。 文武并重的态度。 想必,此话传出去又是一番轩然大波,那些腐酸文人定然不满至极,然而在这,太子说什么就是什么,谁敢屁话半句? 不一刻,有衙役搬来椅子,各武官纷纷坐下。 至于梁双梁红玉,必须只能站着了。 嗯哼,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赵桓问道:“梁红玉,你可知罪?” 梁红玉咬着嘴唇,道:“太子东宫亲卫犯法,民女只是打抱不平罢了,并不知其身份。” 赵桓道:“当时吾已表明身份,尔如何不罢手?” “殿下只是话语,并未出示令牌印玺,谁知是否有诈?”梁红玉继续反驳。 “嘿~”赵桓摇了摇头,看向梁双,问道:“你可知罪?” 梁双拜下,道:“臣知罪,臣教女无方,于东宫之前擅动刀兵,实在罪该万死。” “殿下。”郑源道:“这梁双,素来依仗勇力,嚣张跋扈惯了,如今其女更在殿下面前动刀,决不能轻饶。 臣意,当立刻剥夺官职,流放琼州,至于其女,也该发配教司坊。” “知州相公,你我同僚一场,如何要落井下石?”州兵马钤辖钱潮起身,道:“殿下,这梁双平日管军甚严,其女梁红玉受此久经熏陶,最见不得有人违反军纪。 殿下亲卫都着军装,却于酒楼吃酒,又言语调戏民女,这梁红玉看不过眼出手,实在情有可原。” “荒唐!”郑源呵斥道:“此次并非说军兵斗殴事,而是梁红玉于东宫面前动刀,有谋刺嫌疑。 如今只是发配,已经格外开恩,如何啰嗦那么多?” “殿下!”梁红玉拜道:“万般罪过,皆在民女一人,所谓一人做事一人当,只求殿下莫要牵连家人。” “谋刺之事,岂是你区区女流可以担待得起的!”郑源反驳道。 “行了!”赵桓轻喝一句,又道:“吾素来惜才,这梁红玉勇冠三军,实乃上将军。 如此人物,岂能如同寻常女子发配教司坊? 本王便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请殿下示下。”梁双赶紧问道。 他也看出赵桓不欲就此事追究到底,如何不牢牢抓住机会? 赵桓道:“目下,东宫正是用人之际,梁红玉便入东宫为禁卫。 至于梁双管教不严,亦要惩处,便罚粮一千石救济南方灾民,以为警戒。” “殿下不可!”郑源反驳道:“谋刺太子,罪在不赦,殿下如此轻易放过,怕是天下人群起效仿,国家社稷难安。” 赵桓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本宫看上了梁家小娘子,欲收入东宫,只是要去江南监察赈灾事,不能耽误,因此收在身边,郑权知州可要反对?” 啊~郑源立刻傻眼。 他也看出赵桓对梁红玉有几分意思,只是不好意思说。 作为对头,郑源如何愿意看到梁双抱上东宫这根大粗腿? 因此,他一力要求惩处梁双父女。 却不想,赵桓直接把话挑明。 不止郑源,在场的其他人都是目瞪口呆。 赵桓轻笑道:“待江南事毕回京,自然办了事情。今日事情,吾自当禀报皇后娘娘做主,想来不会有阻碍的。” 太子娶妻纳妾,一般都是皇后全权操办。 便如朱琏十岁入宫,被王皇后选为随行侍女,因其温婉贤淑,深得王氏喜爱。 王氏去世,朱琏转到郑氏身边。 赵桓成年后,郑氏想起王氏昔日的言语,便做主把朱琏嫁给赵桓为妻。 可以说,朱琏成为太子妃,便是两个皇后的手笔。 目下东宫只有一个太子妃,其余该有的良娣、良媛、承徽、昭训、奉仪等,一个也无。 郑氏也着急啊。 朱琏久不见动静,郑氏早有心思再给东宫塞几个人了。 只是因为赵桓成婚未久,且刚过十八,因此才按耐着。 如今听说赵桓要纳妾,如何会不同意? 至于这姑娘只会舞刀弄枪不会女红,这是问题? 见赵桓心意已定,郑源立刻道:“恭喜梁都监,贵女得东宫青睐,实在可喜可贺。” “知州相公客气。”梁双迷迷糊糊地说道。 欢喜? 那肯定是欢喜的飞起。 只是感觉不太真实。 对天下女人来说,如果必须做妾,那么成为东宫妾室无疑是最好的了。 因为入了东宫,有很大可能成为皇后,母仪天下的存在,其概率和竞争性,比进宫可大太多了。 再不济,成为贵妃也是极好的。 只是当梁双看向梁红玉时,心中一凉。 梁红玉眼眶噙泪,紧咬红唇出血而不自知。 显然,是十分不愿意的。 赵桓可不会因此放过她,只是说道:“吾会禀报父皇,晋封粱都监为楚州刺史。 至于红玉,今晚回去与家人作别,再收拾兵器甲胄随身衣物,明早与吾继续南下。” 说完,他起身就走了。 根本不用担心梁红玉跑了。 她父母都在,还有哥哥嫂嫂侄儿一大家子,哪里跑? 至于她的感情? 日久自然生情,过日子不就是这样么? 八十七 好个娘子 梁府,书房内,梁家上下齐聚一起。 一半愁眉苦脸,一半喜气洋洋,同为一家人,模样大不同。 终于,梁红玉打破沉默,道:“爹,我不想进东宫为妾。” “混账!”梁母高氏骂道:“偏你逞能,险些惹出大祸来害了全家,如今太子看的你入眼,岂能由你说不!” “哎~红玉不过十六岁,又爱舞刀弄枪,入了宫中,怕是早晚难得安稳。”梁双叹道。 “爹,不若我们连夜杀出去,投奔祖父可好?”梁红玉突然道。 “休想!”梁红玉嫂嫂孙氏道:“娘,可把这妮子看紧了,要是让她跑了,太子怪罪下来,我等一个也讨不了好。” “娘,嫂嫂,由我、爹和大哥护着你们一起,这淮阴城里谁能拦得住?自可走的!”梁红玉道。 “偏你厉害,如何还在太子麾下吃了败仗?”孙氏冷笑道:“再则,走了又如何?牵累祖父也丢官去职,一家人成了那落草贼寇?” “安心在家等到天亮,再去找太子不迟。”许是觉得态度不好,高氏放缓语气,道:“红玉啊,你尚未侍寝,太子便许你你爹楚州防御使,何其之青睐也? 想当今皇后娘娘,原来也是端王府你的侍妾,大娘娘没了,立刻母仪天下,你年华正好,未必没有机会。” 被母亲嫂嫂连说带训的,梁红玉气鼓鼓地说不出话来。 “罢了罢了,都怪我自小娇惯太甚,方有今日祸事。”梁双叹道:“只盼太子仁厚,能够善待红玉罢。” 说着,梁双竟然流下两行浊泪来。 “爹~”梁红玉叫了一声,不能言语。 “一个个哭丧着脸做什么?”高氏骂道:“想太子英俊潇洒,文采风流,能看上这野丫头实在是祖坟冒了青烟,有什么不满足的? 且去早早睡了,养足精神好随太子出发!” 高氏骂了一阵,尽皆无声,各自散了。 看梁红玉出了门,高氏对孙氏道:“看着这个疯丫头,莫要让她跑了。” “放心吧,娘,便是为了小石头,也不能让她走了。”孙氏道。 这小石头,便是梁红玉大哥梁帅的儿子,此时正在他爹的怀里睡的正熟。 大约,只有襁褓里的小孩儿,方才不会因为权势而睡不着。 一夜无话。 七月份,天亮的早。 蒙蒙亮时,张伯奋领着二十余军兵,随着范琼步行,向着城门而去。 水陆交通枢纽,城门开的早,人来人往的颇为热闹。 见这群军兵,都好奇地打量了过来。 “这厮光着上身,背着荆条,却是何故?” “笨,此乃负荆请罪也。” “倒是稀奇,这贼配军居然还玩这一出?” “可别瞎说,他们都是东宫亲卫,昨日这人口头调戏了飘香酒楼老板娘,太子责令鞭打五十,想是来行刑的。” “嘿,那老板娘骚的不行,口花花两句怎么了?” “蠢,定然是被个娘们踩在脚下,丢了东宫脸面,因此受罚。” “定然如此,否则这禁军千千万,可没见那个口花花被打的。” “太子亲卫,岂能被个女子踩在脚下?要我是主将,杀了便是!” 围观群众的议论纷纷中,一行人到了城门口,依次排队站好。 许多百姓围过来看热闹,一点不怕事大。 张伯奋上前,打开文册,念道:“晓谕淮阴城官民兵将知: 兹有东宫卫率之副率范琼,于禁酒时饮酒四两,鞭四十,又于饮酒期间出言调戏妇女,其行为轻微,鞭十,累计鞭五十。 因其犯事,乃是淮阴城内,特于淮阴城门前公开行刑,以示无所隐瞒包庇。 东宫令谕,政和七年七月十八。” 念完,着人把号令贴到城墙门旁后,张伯奋看向范琼,问道:“范琼,对此处罚可有异议?” 被大庭广众之下打一顿,当然是十分丢人的,然而被一个姑娘打败,更加丢人。 最憋屈的是,眼看她还会成为东宫嫔妃,便是报仇也没了指望。 然而,范琼还是咬牙道:“无异议,甘愿受罚!” 张伯奋喝道:“即无异议,行刑!” 立刻,有两个军兵拎着皮鞭上前。 这鞭有小指粗细,乃是上好的牛皮编制,此时湿漉漉的,竟然是打湿了。 “营副,得罪了!” 歉意中,军兵抡起鞭子,唰地落下。 叭~ 一道血印立刻在范琼背后暴起。 范琼紧握拳头,咬着嘴唇,却是一声未吭。 十分硬气。 叭~ 第二鞭落下,又是一条血印。 两印交错处,已然皮开肉绽,献血横流。 东宫军律,行刑手故意留情,与受刑者同罚。 如果只是这般,怕是还有人顾念同袍之情而留手,因此,军律追加一条,曰:“受刑者刑罚加倍”。 如此,行刑手如何敢手下留情? 叭叭叭…… 不一刻,范琼后背被打的稀烂,整个人被血水汗水全部浸湿了。 待到五十鞭结束,他已经痛的晕了过去。 “好汉子,硬气!” “东宫军律森严,国朝将来可期。” “殿下文武皆全,有雄主之象,实乃幸事也!” 吃瓜群众又一次议论纷纷,有夸范琼的,也有赞东宫的。 至于说被个女子踩在脚下的事,没人再提。 “报告太子仆,违反军律者范琼,应打五十鞭,实打五十鞭,行刑完毕,请你核查。” “上药,收队回船。”张伯奋言简意赅地说道。 立刻有军兵替范琼擦干净伤口,先用清水反复洗了,又取来了就你俩。酒精浇下。 “啊~”范琼一声惨叫,又晕了过去。 吃了五十鞭一声未吭,处理伤口未有反应,用酒精消毒时居然活活痛醒又痛晕…… 张伯奋眼尖抽动,叹道:“其实不必鞭打五十,只要抽出一条口子,再用酒精反复浇上五十次便可。” 有那洗过伤口的士兵深以为然,接道:“如此创口小,愈合快,还不影响战斗力。” “滚!老子宁愿吃鞭子。” “吃了鞭子还要用酒精,何必呢。” 议论时,范琼伤口已经敷了金疮药,也不包扎,只放在担架上趴着,四人抬着回船。 赵桓虽然未去监督,却一直在码头上等着。 看到范琼昏迷不醒,赵桓叹了口气,道:“去淮阴城中取个大夫来,沿途仔细照顾。” “若是不愿来如何?”张伯奋问道。 “只要钱够,如何会不来?”赵桓笑道。 于是,张伯奋背着一袋子铜钱再次进城。 旁边,刘子翼道:“殿下,太阳升的高了,该出发了。” 赵桓点头,问道:“梁家小娘子尚未来到?” “看,来了。”刘子翼道。 只见街道尽头,梁红玉骑着跨山浮水如履平地的胭脂马缓缓而来。 只见她头上戴一顶凤翅护耳烂银盔,披一副衬香绵热钢甲,穿一领牡丹金线绛红袍,系一条展翅凤舞腰带,手中大砍刀,腰间双薄刀,又挎一张雀画面龙角靶紫综绣六钧弓,攒一壶皂雕翎铁梨杆凿子箭。 在蓬勃的朝阳下,此时的梁红玉犹如披着七彩祥云而来。 “好一个漂亮的娘子!”赵桓叹道。 “确实好生了得。”众人皆赞。 能够拳打马军司指挥使,脚踩东宫亲卫副营长,还能同周昂力敌三十余合,本事真的不弱。 最重要的是,还是个美女。 可惜,赵桓已经宣示了主权,旁人不敢再有想法。 不一刻,梁红玉到了码头上。 自然有军兵牵着马上船,赵桓拉住梁红玉的手,道:“人到齐了,出发。” 得令,诸多船只依次开动。 张伯奋要留在淮阴城收购粮食,范琼也一并留下修养。 这次开动,要直到扬州才能停靠。 八十八 偶遇 离开楚州,经过高邮,便到了扬州境内。 船舷旁,赵桓迎风而立,笑道:“烟花三月下扬州,此时七月,也是让人想领略扬州风光。” “哼~”梁红玉冷哼一声,道:“都说殿下文采天下第一,何不赋诗一首,说一说这扬州?” “也好!”赵桓笑道:“院院笙歌送晚春,落红如锦草如茵。画船飞过衣香远,多少风光属酒人。” “好……” 刘子翼喝彩未起,赵桓便摇头道:“不好,没有扬州地名,岂能如娘子意?” “呸~谁是你娘子!”梁红玉怒道。 赵桓不管她,只摇头晃脑念道:“我梦扬州,便想到扬州梦我。第一是隋堤绿柳,不堪烟锁。潮打三更瓜步月,雨荒十里红桥火。更红鲜冷淡不成圆,樱桃颗。 何日向,江村躲;何日上,江楼卧。有诗人某某,酒人个个。花径不无新点缀,沙鸥颇有闲功课。将白头供作折腰人,将毋左。” “好一首满江红,只是不合殿下往日文风啊。”陈朝老笑道。 赵桓看向梁红玉,笑道:“若天下安泰,吾便是死于温柔乡又如何?” 哼~梁红玉提起雀画弓,一开一合间,只嗡嗡响。 赵桓总是占她便宜,她无可奈何,只好假想开弓放箭,把他射了百八十个窟窿出来。 赵桓看的好笑,道:“红玉啊,你看空中一排鸿雁飞过,不如射下两只来尝尝,如何?” “呸~谁稀罕得理你。”梁红玉转过头去,只是看着水波粼粼。 赵桓确实想看梁红玉箭术,眼睛一转,道:“亲卫中李成箭术最佳,若是你赢了他,便许你自由出入东宫之便利,如何?” 梁红玉一听,立刻动心了。 在她想法里,东宫门禁森严,肯定是不能随意进出的。 她梦想是做个驰骋疆场的英雄,如何甘心做金丝雀? 只是对赵桓的反感,又让她不愿搭理他。 挣扎片刻,梁红玉道:“好,一言为定。” “君无戏言!”赵桓应下,让人唤李成前来。 不一刻,李成换了小船来了。 此时那排鸿雁已经杳无踪迹,自然射不得了。 正合李成心意。 “储君,梁将军箭术精湛,臣怕失手出丑,还是不比了罢。”李成道。 和梁红玉比箭,赢了,他个大男人胜之不武,还凭白得罪了太子枕边人,输了,更丢人。 左右都是为难,不如不比。 赵桓也知道他心思,也不强迫,只是说道:“若你自觉技不如人,以后成立的弓手营便让红玉接手了。” “臣愿施展本事,博主上一笑。”李成立刻改口。 弓手营是他筹谋已久,怎么可能甘心让给旁人? “哼,看你本事。”梁红玉道。 赵桓抬头看天,扫视一阵,突然指向远处一个黑点,道:“那有一只鸟儿,谁射中谁赢。” 真的只是个黑点,眼力不好怕是都看不到。 赵桓也不知道是否在射程内,只是随意指了过去。 路上消遣嘛,射不中再找下一个目标便好。 “还好,这鸟是往这边飞来的。” 说着,李成搭箭虚开弓,认真瞄准。 梁红玉左手持弓,右手捏箭,也不举弓瞄准,只是抬头观望。 众人都屏息静气,静待两人发箭。 鸟儿轮廓渐大,很快飞到了近前来。 李成渐渐加力,把弓越拉越满,箭矢亦随着鸟儿移动。 “喝~” 清喝中,只见梁红玉突然举弓,搭箭,满开,撒手,箭出。 一气呵成。 咻~ 穿甲箭极速飞出,瞬间消失在众人眼前。 这箭飞远,众人都看抓不住了踪迹。 片刻后,只听呱地一声,那鸟往下落来。 “中了。” “厉害!” “古之神射,不过如此!” 众人皆是惊叹。 李成悻悻地放下弓,叹道:“梁将军神射,我不如也!” 却是不是他谦让,是真的技不如人。 倒不是说他射不中一只飞鸟,而是射程不如人,无可奈何啊。 他用的是三石弓,已经是相当强硬的弓了,然梁红玉用的是六石弓。 放在战场上,这六石弓射程比三石弓多了尽百步,如何比? 赵桓激动难耐,道:“来人,靠岸备马,去把那鸟捡回来。” 稍微冷静了一下,赵桓又道:“传令,粮船不停,由刘子翼指挥直往苏州等地去开设粥棚,其余人等随我上岸。” “喏。”众人领命。 这天天在船上,实在憋的慌了。 不一刻,许多人上岸,打马直往鸟儿坠落处去。 “咦,好似落在了林里。”李成道。 只见前面一片树高林密,占地颇大,看着很有些阴沉沉的模样。 “殿下,那鸟儿落进去并不好找,还是赶路要紧。”陈朝老劝道。 他真怕赵桓脑子一热,为一只鸟儿耽误了赈灾督察事。 赵桓当然不会如此不智,道:“传令,搜寻两刻钟后,无论得失,尽皆回转。” “喏。”众人应下。 “且慢!”赵桓又喝道:“夏日草木繁盛,蛇虫出没,多加仔细,莫要误伤了。” “谢殿下关心。”众多护卫应下,散开进入了林子里。 五十亲卫,四百马军司和皇城司混编护卫,不一刻都都隐没在了林子里。 等了片刻,赵桓问道:“娘子,可能记得落点?” 梁红玉面露不屑,冷声道:“若是箭矢落处也记不得,安能成为神射手?” “那你不早说,只让劳师动众。”赵桓责备道。 “是你太过性急!” 梁红玉把锅给赵桓扣结实了,便打马往前走去。 赵桓无奈摇头,只驱马跟上。 不一刻,到了一颗歪脖子树前。 只见一只大天鹅挂在树枝上,腹部插着一枝箭,仍然滴血不断。 “果真厉害,倒是有了一锅好汤。”赵桓叹道。 “末将心服口服,待我去取了这鸟下来!”李成道。 梁红玉只仰首望天,恍若未闻。 赵桓好笑,道:“传令收回各军,喝了这锅汤再行出发。” “报~”呼喝中,一兵快速跑到近前,拜道:“禀殿下,林中有人厮杀!” “集结诸军,护驾!”周云清喝道。 天大地大,没有赵桓安危事大。 赵桓抬手,问道:“人数几何?身份来历如何?” “只有百余人围攻两人,余者不知。”亲卫回道。 “却不想扬州这承平世界,居然还有此等事情,且与我去看。”赵桓冷笑道。 扬州啊,天下繁华之一,却不想这野外林中也免不了厮杀。 左右有周云清、周昂护持左右,赵桓也不虚,自然要去看看。 窸窸窣窣中,诸多护卫陆续汇聚而来,护着赵桓向里走去。 走不了多远,只听里面有人叫道:“杨再兴,杀了我十多个兄弟,定然没力气了吧?速速放下兵器投降,保你老母不死。” 随即,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儿啊,莫要顾我,只管杀出去。” “娘,孩儿定然护你杀出去!” 赵桓听了,手一挥,喝道:“来啊,包围过去,全歼贼人,救下两人。” 却不想遇到了杨再兴,决不能错过。 管他围攻的是什么身份,一个不留。 八十九 杨再兴 窸窸窣窣中,一行人绕到了贼人身后。 许是注意力都放在了前面,这么多人的包抄,居然未曾有人发现。 透过浓密的树枝树叶,隐约可见里面情况。 只见一颗大树下,一个昂扬大汉独对众贼,毫无惧色。 看他相貌奇特,再结合前贼人言语,定然是杨再兴无疑。 他手中一杆铁枪,尤自淅沥沥地滴血不停。 周围散布着三十余具尸体,不是咽喉便是眼眶中枪,居然都是一击毙命。 摄于杨再兴凶威,众多贼匪只是把他牢牢围着,不敢靠近。 然而杨再兴也走不了。 有一老妇人,被他牢牢地护在身后。 想来,这是他的老娘。 以杨再兴的武艺,杀出重围自然不难,甚至一人干掉在场贼匪也是可以的。 原轨迹中,绍兴十年,完颜宗弼撕毁和约,集中兵力再次攻宋。 首次进攻被挫败后,完颜宗弼统领大军十二万进逼郾城,在临颍驻扎。 当时岳飞派儿子岳云抵挡金军,激战后金军支撑不住,杨再兴单骑独马冲入金军之中,准备活捉完颜宗弼但没有抓到,杀死金军数百人后返回。 后杨再兴领百余骑军探哨至小商桥时,与金军主力二十万遭遇,杨再兴再次冲阵,欲杀完颜宗弼。 此战,杀死金军士兵二千多人以及金军将领万户撒八孛堇、千户一百人,但终因寡不敌众,中箭无数而死。 后来金军得到他的尸体,焚烧之后,共得到箭镞竟有两升之多。 如此凶人,区区百余乌合之众何足道哉? 难得是,如何护着自家老娘不受伤害。 这很难。 因为知道杨再兴的顾虑,贼人中二三十弓弩手一直把箭矢对着他的老娘。 僵持中,贼首说话了,叫道:“杨再兴,我曹成诚心邀请你入伙,却不想你居然再三拒绝,如今你被困在此地,再斗下去也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为了老娘的安危着想,我看你还是做这二当家的好。”贼首曹成道。 “哼,若我假意入伙,趁尔等不备在杀你们个精光,又当如何?”杨再兴道。 哈哈哈~曹成大笑,道:“杨贤弟,谁不知道你一诺千金,只要与我结拜,万万不会反水的。” 听他话音,居然对杨再兴深信不疑,也难怪他敢以武力逼迫杨再兴入伙。 如果不是对其人品极有信心,是绝对不会这样干的。 事实证明,曹成的眼光不错。 靖康年后,社稷动荡不安,各地盗贼纷纷做大。 其中,曹成起于岭南,来往纵横地方不能制。 为平定地方,南宋派出岳飞剿贼。 整体上,岳飞打的曹成溃不成军,然而杨再兴表现出色。 先是 “呸,我杨氏子孙的清白身子,如何能够与尔等同流合污!”杨再兴老娘骂道。 “老娘。”曹成叫道:“如今朝廷昏聩,似杨贤弟这般大才,因无靠山,那得重用……” “哈哈哈……今日起,本王便是他的麾下。” 大笑中,赵桓露出了身影。 历史上关于杨再兴的记载不多,只知道他一出场就是贼首曹成的部将,干掉了岳飞麾下第五将主将韩顺夫,其后又干掉了岳飞弟岳翻。 杨再兴如何投靠曹成的,并无记载。 按照目前的形式,大概就是这次了。 如此,赵桓当然不能让曹成继续说下去,免得把杨再兴说心动了,反而不好处理。 “哼,狗官兵也敢管我的闲事!”曹成不屑道。 虽然看到被包围了,却一点都不慌,显然是平时纵横绿林,杀多了官兵。 曹成从赵桓处收回目光,看向杨再兴,道:“杨贤弟,且看这官兵有多烂!” “是吗?”赵桓冷笑一声,喝道:“杀~” 咻~咻~咻~ 羽箭撞开树叶,极速飞来。 啊~啊~啊~ 惨叫不迭,曹成麾下瞬间被射翻了四五十个。 只一轮,百余人没了一半。 “狗贼,敢杀我兄弟!杀~” 暴喝中,曹成挺刀冲向赵桓,要来个擒贼先擒王。 “杀~” 呼喝中,其麾下各持刀枪,杀向前来。 “贼子看箭!” 娇喝中,梁红玉抽箭开弓。 咻~ 啊~ 箭出如电,正中曹成面门,当即把他射翻在地。 贼首一死,喽啰立刻进退不定。 东宫诸军可不会给他们机会,诸人以伙为阵,同时从林间杀出。 “兄弟们,给大当家的报仇!杀!” 呼喝中,一个头目挺枪刺向迎面而来的亲卫。 其有勇力,出枪迅捷。 哚~ 长枪正中盾牌。 这头目暗呼晦气,就要收枪再杀。 却不想,左右各有长枪反刺而来。 头目想要闪避时,却发现枪速同样不慢,根本退不开。 惊骇中,只听噗嗤一声,长枪入体。 当即了账。 这一幕,便是战场的缩影。 前面盾牌遮掩,后方长枪戳刺,刀斧砍杀,不一刻,曹成并百余麾下被杀了个精光。 尸体狼藉,血腥味充斥林间。 呕~ 有那未曾见过血的新兵,都扶着树吐了起来。 战事已经结束,赵桓也不管,只说道:“计点战果。” “喏。”周云清应下。 亲卫中新兵训练不过三个月,然老兵众多,又有周昂李成照应,杀贼过百并无伤亡。 因此,只需要计点战果,无需统计伤亡。 赵桓又道:“传本宫令旨,诏扬州知府并其下文武来见。” 立刻有传令兵写了诏令,上马飞出去。 叫地方官来,一则是收拾残局,二则是要问责。 光天化日之下,百余持械巨寇肆虐而官兵不觉,要他们何用?也难怪曹成不把官兵放在眼里。 “殿下,伤而未死的贼人如何处置?”周昂问道。 “一个不留,让呕吐的亲卫动手!”赵桓道。 “殿下!”杨再兴老母缓缓走到近前,就要拜下。 赵桓连忙扶住,道:“夫人有话但说无妨,无需多礼。” 杨母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何不饶他们一命,亦可少造杀孽。” “夫人言之有理。”赵桓回头道:“分别审讯,有杀人伤人奸淫行为者,杀无赦,余者交于扬州官府治罪。” 周昂领命,前往安排。 赵桓问道:“敢问夫人,令公子可是杨无敌杨令公后裔?” “正是。”回了一句,杨母又道:“吾儿,还不与东宫太子殿下见礼?” 杨再兴拜道:“草民杨再兴,拜见太子殿下,多谢殿下援手之恩。” 只是援手,不是救命。 杨再兴想走是肯定走的了的,选择和曹成同流合污,保全老母也不难。 因此,杨再兴并不是太过感激。 “举手之劳罢了。”赵桓连忙扶住,道:“好一条英雄,难得侍母纯孝,大善!” 赞了一句,赵桓又道:“再兴勇武过人,屈居乡野实在浪费,未知再兴可愿就职东宫,助无平辽灭夏,还天下个朗朗乾坤?” 杨再兴不答,只把眼睛看向杨母。 “夯货!”杨母拍了他一巴掌,道:“储君文采出色,人品高洁,又重军兵,实有英主气象。此时储君提挈,吾儿何必疑虑?” 闻言,杨再兴推金山倒玉柱,再拜道:“臣杨再兴,拜见太子殿下,多谢太子提挈之恩。” “好好好……”赵桓扶住,道:“尔之勇,不下杨令公,当有再现杨门风光时。” 杨令公,乃是国朝开国大将杨业,其身前官至代州刺史,死后追赠太尉、大同军节度使。 一介武将,若无十足功劳,是很难加官刺史的。 因此,赵桓之言,尽显对杨再兴的厚望。 果然,杨再兴三拜道:“殿下教诲,定然铭记于心。” “好好好~”赵桓脸上笑开了花,道:“即入东宫,便是吾之左右心腹,不必多礼。” “恭喜殿下得一勇将。”周云清周昂等人恭贺道。 虽然未见杨再兴出手,然而从先前扑倒的贼兵创口以及姿势,便可知其武艺高绝。 赵桓也是高兴。 谁能想到只是寻常的射猎,居然捡到一个超级猛将呢。 而且,收复猛将的过程也很轻松。 如何不让赵桓笑开了花? 九十 过扬州 “臣祖籍代州,其地冬季酷寒,母亲双腿疼痛难忍,因此臣欲带母亲往南方定居。” 听了杨再兴的话,赵桓总算明白了为何他一出场就是在岭南了。 据此也可以看出,杨再兴是真的孝顺,同时也有魄力和想法。 为母亲脱离酷寒折磨而南下,真的不是一般人敢干的。 背井离乡可不容易,一不小心途中感染恶疾,分分钟毙命,言语不同、水土不服什么,都是大问题。 便说后世交通发达,愿意为了缓解母亲病痛而抛家弃业定居他乡的,又能有几个? 同时也可以推测出,曹成确实挺看重杨再兴的,居然随其一同南下岭南。 赵桓看向已经彻底凉凉的曹成的,问道:“这厮一直纠缠再兴,可有缘故?” 杨再兴道:“他与我本是同乡,亦有勇力,只是不耐辛苦,一直混迹于绿林中。 臣入扬州时与路上偶遇,便一直纠缠不放,要我入伙。 若非殿下援手,怕是为了保全老母,只得从了。” “天降缘分,使东宫添添一翼也!”赵桓笑道。 可不是缘分。 若非赵桓临时起意想看梁红玉射术,定然只能与杨再兴失之交臂。 至于曹成是不是枉死,太子不在乎。 草寇混迹绿林,不知道残害了多少性命,杀了正是为民除害。 闲聊间,一群官僚领着几百军兵连走带跑地到了近前。 哎吆~ 惊呼中,扬州知府腿一软,就要跌倒在地。 幸好左右随行眼疾手快,赶忙给扶住了,不然一个君前失仪是妥妥地。 “臣……臣……扬州知府聂平拜见太子殿下。”知府拜下后,结结巴巴地说道。 “臣拜见太子殿下。”大小官员亦跟着拜道。 知府真的是战战兢兢,牙齿打架。 当然不是因为赵桓的威势,而是被这满地尸体吓的。 不止是他,随行文武官员,随行衙役兵丁,大多是脸色苍白,双股战战。 尸体中,被一枪刺死的其实还好,那些被刀砍为两截的,都是肝肠淌了一地,真的血腥异常。 这些肚大脸圆的官僚,何时见过此等惨烈的一幕? 唯一正常的高级文官,也就知府身后的通判了。 “知府身体不适,便回府衙休息,此间事由通判胡载处理罢。”赵桓淡淡地说道。 聂平大惊失色,连忙道:“殿下,下臣只是略感不适,目下已经适应了,可以处理此事。” 一地主官而不能处理急事,更被太子发配到了一旁,不是迟早要完? 因此,聂平不愿。 赵桓却不管他,只看向胡载,问道:“此贼曹成,胡通判可知其来历?” “曹成?” “居然是他!” 众多文武惊讶莫名。 很显然,曹成在扬州的知名度不低。 胡载道:“殿下,此贼啸聚于数百人于润州北固山里,平素并不劫掠乡里,只行船于大江之上,来往行私,亦曾拦截船只,杀害水手船家并渡江者。 驻扬州之沿江水面都巡检使曾经起兵一千进剿,反倒让他坏了性命。 此后,官府不能制,其势愈盛,行事愈加肆无忌惮。 却不想,今日居然被殿下格杀此处。” “吾行船多日觉得烦闷,上岸陆行经过此林时,恰好遇见他聚众动武,便顺手剪除了。” 见赵桓表现的平易近人,聂平舔着脸凑过来,拜道:“多谢太子为民除害,还本州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荒唐!”赵桓呵斥道:“区区数百贼寇,偌大一个扬州居然无计可施,实在可笑! 本宫定上奏朝廷,剥夺了你的官职!” 聂平瞬间不稳,拜道:“殿下,请听下臣解释!” 解释个屁,赵桓才不理他。 知府确实是文官,然而照例是要兼管当地厢军的,理应文武皆通。 再则,他不懂军事,其下各级武将也不懂么? 居然让贼人把都巡检使给杀了,简直荒唐。 沿江都巡检可不是某地巡检,乃是有正七品,真真切切的朝廷命官。 朝廷命官被杀而当地官府无作为,可见聂平昏到了什么程度。 赵桓看向胡载,问道:“本宫欲剿平其余孽,通判可有教吾?” 胡载道:“此时其巢**贼众不知其死,当遣兵直趋其本寨,只要看到曹成头颅,定然一鼓破之。” 赵桓又问道:“若其从水面逃脱,又当如何?” 胡载道:“巡检司有船,扬州府亦可派出船只兵丁,只要遣一二大将弹压,破贼不难。” “善!”赵桓微微颌首,道:“周昂,领兵一百,再调扬州本地兵马一千,即刻杀向北固山,剿灭曹成余部。 杨再兴副之,李成督促本地水军,防止其流窜。 胡载,你暂为剿贼参军事,但有可用之人,尽可调遣。” “喏。”胡载应下。 不由地,众多扬州官僚对胡载投去了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凡兵民、钱谷、户口、赋役、狱讼听断之事,可否裁决,与守臣通签书施行,此乃通判。 另,军州所部官有善否及职事修废,得剌举以闻,因此通判亦称监州。 品秩不高,权力不小。 然而,通判就是通判,不是主官。 此时胡载入了太子法眼,怕不是要飞黄腾达。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赵桓之所以对胡载另眼相看,除了其表现较好外,还因为胡载有个叫胡铨的儿子。 后人评价为南宋四名臣之一,便可知胡铨之优秀。 如此,当然值得赵桓高看胡载一眼。 只有聂平面如土色,心丧若死。 副手被重用,正职闲置,他的仕途完蛋了。 胡载也不去安慰,只发号施令。 辨明贼人身份,处理尸体,调动兵将,调集船只,都是井井有条。 啊~ 一声惨叫响起,众人急忙戒备。 “无需惊慌!”赵桓安抚道:“此乃贼人中伤而未死者,麾下亲卫正在行刑处决。” “殿下杀伐果决,实有雄主气象,国朝定可中兴。”聂平狂拍马屁。 “殿下。”胡载谏言道:“朝廷自有法度,此等贼寇虽是东宫擒获,却不宜东宫处置,还请殿下把残存贼人移交本州府衙处置。” “可。”赵桓给了胡载的面子。 “多谢殿下。”胡载拜谢。 “本王为江南廉访使,不会在扬州停留太久,剿灭曹成残部事,须得在两日内完成,胡通判可有把握?”赵桓道。 胡载思忖片刻,道:“殿下放心,若是两日内贼人不绝,臣愿去职。” “即如此,本王便拭目以待了。”赵桓笑道。 这是太子给胡载的考验。 若是胡载完成的漂亮,那么赵桓就要想办法把他推上去。 不然,只能等胡铨长大了再说。 因为胡铨年方十六,还是个少年,赵桓也把握把人教好,只好留着胡载自己培养了。 安排既定,诸军出发,赵桓也不停留,直趋大江畔。 从扬州渡江,对面就是润州,属于江南地界。 润州未曾受灾,然而距离灾区不远,想来有灾民流动而来。 也就是说,江南廉访使终于要正式开张了。 九十一 北固山剿贼 北固山的主峰,背临长江枕于水上,三面峭壁如削,只有一条崎岖陡峭的狭窄山道可以上去。 确实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正是凭着地理优势,曹成才能把沿江都巡检使给干掉。 “那巡检使怕不是个傻子,这么险要的山寨,如何就要强攻?”周昂道。 此时,他已经领着百余军兵到了主峰前,正在悄悄打量。 旁边,胡载说道:“大约未曾把贼人放在眼里,犯了轻敌之兵家大忌。” “太子已经渡江到了润州,还需要我等押运粮草赈济灾民,没时间围困,通判可有两策?”周昂问道。 扬州通判跑到润州剿贼,本来是越境办事,不合体制的。 然而,有太子诏令,另当别说。 再则,以东宫的威风,胡载官运定然亨通。 没看到那么多低阶京官,只因支持了太子,便大多外放成了知州么。 胡载沉默片刻,道:“此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然时间不多,只能强攻。 我看这山道驻扎贼人不多,戒备并不十分森严,或可一鼓冲锋杀上去。” “我做先锋,定然能冲过去!”杨再兴接道。 山道百步长,顶端有一矮墙,高不过六尺。 上面有一堆篝火,七个贼人正围着火堆喝酒,全没注意山下状况。 也不知道这大热天,为什么会围着篝火喝酒,不嫌热么? 三人合计一阵,左右也没什么良策,便决定直接冲上去。 “旁的尚可,只怕檑木飞石落下伤人。”胡载道。 “无妨。”杨再兴摆手道:“区区几个贼人,扔不得许多木石,只要冲过去,顷刻间杀个精光。” “再等一阵,若其熟睡再行发动。”周昂道。 于是,诸军静静等待。 这是东宫亲卫第一次攻坚,都是紧张中带着兴奋。 幽幽虫鸣中,时间流逝,不知不觉到了子时。 看墙头几人已经睡着,周昂、杨再兴各自去了铁甲,换上了皮甲,又擒了面遮箭牌系在胳膊上。 “胡通判,待我二人杀上去,立刻挥军掩杀!”周昂再次吩咐道。 “主将放心,静候佳音。”胡载道。 周昂看向杨再兴,道:“兄弟,走。” “走!” 轻轻应和中,杨再兴当先迈步,跨上了山道。 这山道不过一人宽,只容一人通行,便是有木石落下,也要先过了他才能打到周昂。 哒~ 脚步声回荡山间。 “失策!”周昂暗呼。 毕竟没经验,他们只想到甲胄碰撞会有声音,却没想到硬底皮靴的声音也这么大。 果然,只听墙头有人喝道:“什么人?” “首领传令,召集尔等下山。” 大叫中,杨再兴加快了脚步。 许是看到只有两个人,贼兵并未太过戒备,只问道:“暗号何在?” “首领书信在此,看了便知虚实,暗号是……”杨再兴回道。 几句话的功夫,两人已经跑了二十余步。 “不好,有人袭寨,干掉他们!”山上有人惊呼。 砰~ 响动中,有木石骨碌碌地往下滚落。 这贼人确实精锐,一言不合就扔下了飞石,要把两人砸死当场。 见上面黑点快速到了近前,杨再兴倏地出枪,把滚石挑起。 那石头划过一道弧线,正好擦着周昂头顶飞到了后面。 “好枪法!”周昂赞叹道。 这一刻,他知道自己绝不是杨再兴的对手。 杨再兴不管,一边疾步冲刺,一刹那。一边出枪挑飞石头。 铛铛铛~ 墙头响起了急促的铜锣声。 觉得飞石拦不住两人,贼兵开始会。呼唤支援。 “有人袭寨。” “来人,来人,随我守住寨门。” “杀狗官兵!” 大呼小叫中,有许多贼人到了寨墙前。 反应和动作不可谓不快,难怪沿江都巡检被干死在了这里。 然而杨再兴二人更快,前后不过二十息,两人已经到了墙前。 “杀~” 暴喝中,杨再兴枪出如电,把往外张望的三个贼兵瞬间击杀。 “狗官凶猛,并肩子……” 头目呼喝未毕,杨再兴一手勾住墙头,已经翻了上去。 “上……” “杀!” 大喝中,杨再兴出枪横扫,把左近几个贼兵全部扫翻。 “哈哈哈……兄弟好身手,佩服!” 大笑中,周昂紧随其后上了墙头。 铁枪迅捷,大斧沉重,两个猛将一左一右,往来冲杀。 这群贼寇被曹成操练的不错,却也无一合之敌,不一刻便被杀的屁滚尿流。 听到上面惨叫不绝,胡载喝道:“诸军,随我冲锋!” 他是个文官,却也有胆气,只着一身布衣,居然当先冲了出去,全不顾可能的箭矢落石 “来啊,护住参军,余者随我冲锋。”亲卫都头刘罡喝道。 两个主将身先士卒便也罢了,人武艺高强,又是突袭,正好发挥本事。 区区一个文官,如何能让他带头冲锋? 两个亲卫抢出两步,一左一右拖住胡载,把他留在了后面。 刘罡举盾持刀,带头急冲。 将将冲到寨墙前,便听里面有人叫道:“爷爷饶命,小的愿降。” “愿降,愿降……” 求饶声响成一片。 群龙无首,突遭袭击,来人又是两个杀胚,直把贼人杀的胆寒。 “跪地抱头,可饶不死。”周昂喝道。 “听爷爷的。”贼人回道。 各自抱头跪下,又有头目道:“未知爷爷是那路好汉,又如何与小寨架了梁子?” “某家东宫亲卫杨再兴,奉太子殿下令,剿灭贼人!”杨再兴喝道。 “杨爷?”这头目疑惑道:“这寨子乃是曹头领一手拉起来的,曹爷又为邀请杨爷入伙而去,怕不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误会?”周昂上前,一斧头砍死了这个头目,呸道:“区区草寇,也想让我兄弟入伙?” 只一战,他是真的服了杨再兴的本事。 人头大小的圆石从高处落下,又是夜间,他可没把握能够全部挑飞而不伤了身后的人。 此时,刘罡已经领人上了寨墙。 只见尸体枕藉,血流满地。 真是一场好杀。 死在枪斧下的贼人,估计有二百,剩余的百余人,都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 杨再兴和周昂两个浑身通红,犹如血海里出来的夜叉,各持枪斧,睃视全场。 “难怪殿下限期一天剿灭贼人,如此勇将在此,区区贼人何足道哉!”胡载叹道。 见援兵上来,周昂喝道:“来人,立刻收拢俘虏,解押往润州城中。” 赵桓已经到了润州,自然要先去润州汇报战果。 刘罡到了近前,道:“主将,还有一事需要安排。” “何事?”周昂问道。 “殿下教谕,我等每战过后皆需书写战斗总结,以为全军教训。 此次战斗,想来不会例外,请主将执笔。”刘罡道。 “还有此事?前日林中格杀曹成何故未写?”周昂问道。 “大约前次太过简单,且殿下也在现场,是故不需要我等书写。今次殿下不在,想来总结必不可免,请主将早做安排。”刘罡道。 “哦。”周昂表示了然,安排道:“即如此,便你来写吧。” “啊?”刘罡傻眼。 他和陈朕鹏是一伙人,如何愿意动笔? 只是主将有令,岂能说不? 眼珠子一转,刘罡道:“主将,录事参军文官出身,何不让他来写?定然比我等写出彩。” 胡载笑道:“此事何难?定然把诸位功劳表述的清楚。” “参军理解有误。”刘罡道:“殿下教谕,此总结乃是反思不足,以利改进,非为表功。 因此事无巨细,皆应记录在侧,以供查询学习。” 胡载思忖片刻,叹道:“此事其实不难,然日积月累多了,军中常犯错误皆是无所遁形。 后来只需尽看记录,便可领军而战,实乃便捷之至。” “不错。”周昂赞道:“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自己不犯错,便立于不败之地。” “水无常形,兵无常势,也未必能有多大作用。”杨再兴道。 听这话,他也是个不爱学习的。 这是杨家的传统,杨业本人虽然领兵有方,其实学习也不怎么样。 到了杨再兴这里,识字也看过兵书,但是学问也就那样,自然对写总结什么的兴致缺缺。 “闲话休提,收拾战场复命。”周昂结束了讨论。 九十二 润州城外 月光皎洁,照射的天地一片亮堂。 润州城高大的城墙耸立,显示这江边重镇的安逸。 然而,护城河边,黑压压地躺了一片的人,怕不有大几千上万。 都是从苏州等地流转而来的灾民,没有帐篷窝棚,只能席地而卧。 幸好此时七月中旬,睡在野外也不打紧。 “然而不可大意,露水深重,仍有得病风险,不可不妨。”赵桓道。 此时,他就在城外,距离流民聚集处不远。 离开扬州,他在渡船上便改变了衣着行踪,只带梁红玉、刘子翼、周云清并两个亲卫三个到了润州城外。 到达时已经天黑,因为灾民聚集,润州城早早地关了门。 目的,当然是阻止灾民进城。 同样地,微服而来的太子也被关在了城外。 “偌大润州城,如何容不得万余灾民?”梁红玉冷笑不止。 “待诸军集合,再与他们理论!”赵桓同样冷笑。 北固山有贼不能剿灭,城外灾民聚集而不赈济,只从这两件事,便可知润州知州什么模样。 缓缓踱步中,众人到了灾民之间。 大多灾民辗转反侧,伴随着唉声叹气,显然是难以入睡。 “娘,我好饿啊~” “乖,睡着就不饿了。” “哎,孩他娘,等天亮就去找点野菜来吃。” “直娘贼,要知道润州狗官如此模样,何必辛苦走来。” “狗皇帝也不知道赈灾,不如去找明教。” 各种窃窃私语,只让赵桓心酸、心惊。 心酸于灾民可怜,心惊于明教深入人心。 “喏,我这有些干粮,给你孩子吃吧。” 赵桓回头一看,只见梁红玉正把两块面饼递给了一家三口。 “姑奶奶,赏口吃的吧。” “行行好,赏口吃的。” 几乎一瞬间,六人就被灾民围了起来。 只是摄于几人都带着兵器,他们也不敢靠近,只是苦求。 不过,除非使用兵器杀出去,否则几人决难出这里三层外三层的包裹。 赵桓定了定神,喝道:“各位乡亲父老,吾乃朝廷钦派赈灾廉访使,此来便是为了详查实情。 我等几人,实无太多余粮,并无余力救济众人。 待天明城来,吾进城面呈,定为大家请来吃食,如何?” “相公,替我等做主啊~” “粮食,粮食。” “不要让廉访使走了。” 杂乱的呼喝中,灾民居然围得更近了。 显然,赵桓自露身份,让灾民看到了活命的希望,因此不愿放他离开。 “切勿靠近,往后一些!”周云清并两个亲卫连连呼喝。 这么多灾民围过来,他们也紧张太子的安全。 万一全部拥挤过来,不用有人背后捅刀子,只需要踩踏,便能把太子给踩死在当场。 只是呼喝的作用不大,灾民仍然在向前挤来。 “志平兄,速速护持廉访使离开。”刘子翼急道。 “都让开,莫要上前。” 呼喝中,周云清当先,亲卫各居左右,就要开出一条路来。 “不要让他走了。” “拿下他,找城里换吃的。” 人群越发躁动起来。 “退后,退后!”周云清大喝。 根本没用,百姓都是焦躁异常,根本不听。 眼看人群就要挤过来,周云清忍不住抽刀在手,喝道:“冲撞朝廷命官,实乃死罪,后。立刻后退,全部后退。” “后退,后退,全部后退。” 刘子翼几人也起身呼喝。 事关太子安危,哪怕刀兵相向也不能犹豫,必须保证太子无事。 只是真的动了刀兵,砍杀了流民,怕是太子也要完了。 督察赈灾,可不是让来杀灾民的。 好在,被刀枪震慑,灾民稍稍往后退了一些,未在继续靠近,让众人稍微松了一口气。 “莫慌。”赵桓努力镇静下来,又深吸一口气,大喝道:“本官就在此地,绝不离开,且退后一些,请此地长者出来说话,告知大家苦楚。” “请长者出来答话。”周云清几人立刻大声重复。 人太多,声音嘈杂,不齐心协力通传,怕是难以把赵桓的话传出去。 果然,灾民停在了原地,纷纷向周围看去。 “让一让,让一让。” 呼喝中,三个人挤了进来,拜道:“小民韦嘉、李大壮、杜鑫见过廉访使。” 许是三人是灾民的主心骨,起码也是颇有威望的,他们进来后,人群倒是安静了下来。 赵桓松了口气,扶住三人道了声免礼,又道:“为防踩踏意外,可否劝散众人?” “谨遵相公安排。”韦嘉应下。 他年纪不过三十余,却做了三人之主,可见不凡。 韦嘉团团作揖,叫道:“诸位,让我等与廉访使相公说话,且退开一些。” “各自回去睡觉,不放心的也退后一些。”李大壮杜鑫跟着劝道。 听了三人劝解,灾民犹犹豫豫滴开始退开。 不一刻,各自退回本地。 几人彻底松了一口气。 “好险。”周云清心有余悸。 “谁能想到,区区两块饼子,居然惹出如此大事端来。”梁红玉道。 “好在虚惊一场。”出了口气,赵桓问道:“未知三位贤达,来自何地?” 韦嘉道:“小民与李大壮来自苏州,本地聚集灾民大半来自苏州,杜鑫并余者小部分来自常州,零散来自湖州。” “没有来自秀州的?”赵桓问道。 此次水灾,以太湖为中心,苏州、湖州、常州、秀州四地受灾严重,另外广德军、建康府、宣州也有灾情,只是不太严重。 因此,赵桓才问有没有秀州的。 韦嘉道:“秀州陈相公为官清廉,治政有方,赈灾得力,因此秀州灾民未有外逃者。” “若本州知州皆如陈相公,我等何必背井离乡。”李大壮抱怨道。 秀州陈相公,便是上任不久的陈禾。 能够被灾民赞扬,证明陈禾确实干的不错。 “既然秀州赈济得力,尔等何不往彼处去?”刘子翼问道。 “这位上官有所不知,往秀州去的道路尽皆被封锁。 不得已,我等或往润州,或向建康,希望能有赈济。”韦嘉回道。 “你们本州官府。未曾赈灾?”赵桓问道。 “呵,大小官员并豪绅巴不得我等离开,好抢占良田,如何有心思赈济我等?”韦嘉冷笑道。 “岂有此理!”赵桓大怒。 不赈济灾民便也罢了,居然还趁机侵夺田地,该死! 按下怒火,赵桓道:“且把各地灾情,三州官员侵占田地的事,仔细说来。” 九十三 天灾人祸 从六月起,江南普降大雨,连日不绝,各条河流并大小湖泊水位不断暴涨。 当时正值稻禾栽下不久,全部被水扶起冲走。 到了六月下旬时,雨势忽然变大,以太湖周围为最。 于是,河流决堤,大水漫出湖岸池塘,山里膏腴之地顿成泽国。 “小人家地势颇高,以前从来未曾遭水,今次却未能幸免。 幸得地势略高,抢出些家当来,人也安然无恙。”韦嘉揉着眼睛道。 那房屋噗通倒在水里的经过,尤自历历在目。 “即非大水冲垮,房子如何就倒了?”梁红玉问道。 “姑娘有所不知,我等之中,唯有韦家地势较高。”李大壮道:“小人家便在河边,地势低洼,决堤时当时就被水冲没了,便是家里人……” 李大壮眼眶通红,沉默了片刻,才继续道:“家里五口,只有我一个活了下来,孩子们和他们娘,一个都没找到,家当更是没抢出来半点。” “便如小人家地势高的,土墙久被雨打,早已湿的酥软,待墙根完全浸入水中,立刻散了,房屋自然不保。”韦嘉道。 此时乡下,大多人家还是土坯茅草屋,最怕水浸。 “我等一路逃难,沿途所见,只有城池完好,城外镇集亦是十不存一,乡野村庄更是一个内存。 我等捕鱼虾充饥时,常见水中泡的肿胀的尸体,也没人来管。”杜鑫道。 总之,这场波及范围不大的水患,造成的后果十分严重。 房舍倒塌无数,百姓死伤众多,存活者家资尽没。 “当地官府没有赈灾?”赵桓问道。 “哼。”韦嘉冷笑道:“大水退去,衙役方来,然而到了不是救济饥饿,而是催课!” “岂有此理!”赵桓大怒。 催课,便是清算历年所欠的税赋。 欠税的本来就是穷人,此时全部家财被洪水带走,如何能够完税? “不止是历年欠税,便是今岁的秋税和各项杂税,也在催逼之列。”韦嘉继续道。 “如何能够完税?”梁红玉道。 韦嘉惨笑道:“本来就完不了,有田地的卖田地,没田地的卖家小,不行就把自己卖身为奴。” “果真好手段!” 无名火直冲天灵,赵桓恨不得立刻提兵把那些狗官全部揪出来杀了。 梁红玉道:“有手有脚,如何不聚集反抗?” “道路尽毁,百姓聚集不易,官兵有四处封锁道路,便是反抗也聚集不了人。 赤手空拳,如何打得过那些持刀挎枪的?凭白送了性命罢了。”韦嘉道。 赵桓又问道:“你们是怎么到润州的?” 韦嘉道:“我等交出了田地,自然不被为难,因此蹒跚到了润州城下。” “他们侵占田地可以理解,为什么要收拢如此多流民?造反么?”梁红玉捕捉到了另一个重点。 韦嘉道:“江南之地作坊众多,处处要人。 没了田地,我等不去作坊做工,如何求活?那些卖身为奴的,只要给口吃的,便是工钱也省了。 如此一本万利的买卖,那些狗官豪商自然要做的。” 说完,韦嘉又拜下,道:“还请上官做主。” “放心!”赵桓扶起他,道:“待本官亲卫到来,定然为尔等做主!” “不但要助尔等恢复家园,更要把被侵夺的田地还回来。”赵桓又补充道。 “多谢廉访使。”韦嘉谢过。 本来死气沉沉的表情,略微恢复了些生气。 旁边,刘子翼叹道:“天灾害民,尤可自救,人祸夺命,又当如何?” 想韦嘉等大多身无分文,仍然蹒跚到了润州,何故? 全赖大自然的馈赠。 此时七月,江南又是水系纵横,草木自然繁盛,粮食固然没有,野菜、草根、树皮,都可以维持活着。 若是捉到长虫青蛙鱼虾,还可以享受一顿肉食。 若是官府只不作为,他们慢慢挣扎,迟早可以重建房舍,恢复耕种。 然而为了侵占田地,他们光明正大的压榨灾民,全不给人留下活路。 “这些人,良心都被狗吃了。”梁红玉呸道。 “良心是什么?早烂透了!”赵桓冷笑着,说道:“赵虎、杨鸣,立刻联络愚任王伦,仔细打探苏、常、湖三州情况。” “是。”两个亲卫领命而去。 赵桓又问道:“尔等到了此处,可有赈济?” “有一家大户每日施舍些粥,官府并无动静。”韦嘉道。 赵桓对韦嘉说道:“告知此地百姓,天明时有船队到达,其上乃是东宫准备的粮食,可让大家果腹。” “太子殿下仁慈!”韦嘉等人朝北拜道。 “是朝廷亏欠了你们,不必太过感激。”梁红玉冷笑不已。 韦嘉道:“殿下仁慈,有明君气象,我等也是听过的,若是登基,我等也有好日子过了。” “是啊。”李大壮接道:若非寄望与太子,怕是我等也要投靠明……” 许是觉得自己说漏了嘴,李大壮及时闭嘴不语。 明教,本名摩尼教,起源于波斯萨珊王朝,唐时传入中国。 为适应中原风土人情,明教的发展混合有道教、佛教、白莲教等成分,此时其教徒多尊张角为教祖,敬摩尼为光明之神,并崇拜日月。 教徒服色尚白,提倡素食、戒酒、裸葬;讲究团结互助,称为一家,认为世上光明力量终必战胜黑暗力量。 因为官府严打,明教活动愈加隐密,又因其食素,官府多称其为食菜魔。 仔细想来也是好笑,若是吃得起肉,谁会只吃菜呢?又不是谁都有秃驴的本事,把素菜做成肉菜的。 此时明教的教首乃是方腊,还有三年,他便会掀起一场规模浩大的起义。 然而赵桓无力阻止,起码目前无法阻止。 方腊行事隐密,行踪飘忽不定,手下又多武艺高强者,很难捕捉。 再则,以江南目前的情况,貌似除了方腊,也是无济于事。 李腊、张腊……随便有人整合了明教,同样可以反叛。 赵桓能做的,便是理清江南吏治,起码不能让这场水灾成为明教的助力。 为免打草惊蛇,赵桓故意装作没听到明教,只问道:“润州灾民除了此地万余,可还有别的较大的?” “我知道。”李大壮抢先道:“有千余灾民抢了甘露寺,聚集在哪里。” 他的表情,有一丝轻松,还有不屑、羡慕等情绪表露。 赵桓很诧异,他居然能够读出如此多情绪来。 轻松可以理解,自以为廉访使不知道明教嘛。 不屑和羡慕并存,倒是挺奇怪的。 好在,韦嘉解了这个疑惑。 “那伙流民大多青壮,仗着人多势众,总是来抢施舍给我们的粮食。 至于偷鸡摸狗,拦路抢夺的事情也没少干,小民还听说……” 停顿了片刻,韦嘉又道:“听说他们还杀人吃肉!。” “吃人?”赵桓倏地起身,问道:“润州官兵不管?” “那些狗……官兵,只要不冲击城池,他们才不管呢。”韦嘉不屑道。 北固山主峰的贼人也不多管,这群官兵如何还会管一群流民? 只是赵桓却不能坐视不理。 千余流民青壮,有占据了地利,若是放任不理而被明教收拢,怕是润州危险。 “你们可有熟知哪里情形的?”赵桓问道。 “小民与哪里几个头目相识。”韦嘉道。 赵桓问道:“可愿领吾去看一遭?” “去自无妨,只是此地……”韦嘉扫了一圈灾民。 此时灾民都安静地坐在地上,盯盯地看着这群人。 很显然,他们也怕廉访使跑了,让他们空欢喜一场。 赵桓沉吟片刻,道:“刘子翼,你留下,与李大壮、杜鑫安抚灾民。” “算算时间,周昂也该回来了,何不等他一起查探?”刘子翼道。 “先去看看是否可以感化,再做定夺。”赵桓道。 说到底他们还是流民,哪怕吃人,恐怕也是少数,决不能同曹成麾下一般全部剿灭了。 因此,赵桓要亲自去看一看。 至于安危其实不用担心。 区区流民罢了,恐怕木棍都不能保证人手一根,绝对拦不住周云清、梁红玉联手冲击的。 九十四 又救一女 “其实李兄说差了,那伙人抢的不是甘露寺,而是前峰的一座庄园。 可能是哪家大户的粮仓,那伙人得了不少粮食。” 一边走,韦嘉一边解释。 如此倒也说得通,否则一山不容二虎,这伙人要么归附曹成,要么火并,绝不可能安然无恙的。 “那里距离此地七八里,廉访使可能坚持?”韦嘉问道。 “无妨,只管领路。”赵桓道。 三个月的辛苦可不是白吃的,此时的太子没有万夫之勇,打十个八个普通青壮没问题,七八里路自然不在话下。 “看你模样,好似读书人,可是曾经进学?”赵桓问道。 韦嘉道:“廉访使明鉴,小民也曾参加五年的科举,只是不得中罢了。” “原来是个读书种子,难怪能得灾民拥戴。”赵桓赞道。 敢参加科举的,肯定才学不差,赵桓决定让他老子赏韦嘉个同进士出身,再授予官职,让他监督南方事宜。 当然,这话不必现在说。 走了不多远,前方出现一片规模不小的树林。 黑糊糊的枝叶在江风下簌簌作响,犹如择人而噬的怪兽。 逢林莫入这句话,适用于绿林好汉,也适用于行军打仗,却不适合此时情况。 鬼知道绕过去要多久。 于是,周云清打头,赵桓三人跟上,径直进了林子里。 外面被月色照的光亮一片,林子里却黑黝黝的。 虫鸣鸟叫中,赵桓不由自主地握住了腰间的剑柄。 以前没发现,现在居然有点怕黑。 当然,太子是不可能从心退出去的,否则梁家小娘子怕不要笑话他一辈子。 借着树缝漏下的月光,走了大约百十步,忽见前方有火光透出。 周云清折返,悄声道:“殿下,前方有五十余人,流民。” 赵桓思忖片刻,决定道:“过去看看。” 五十余流民,并不被几人看在眼里。 流民这种生物,看似恐怖,其实无组织无纪律,最没有战斗力的。 便说梁红玉,曾经单人独骑杀了五十多走私货的绿林好汉,换做流民,怕是杀上百十个也轻轻松松。 因此周云清也不阻止,护着赵桓到了跟前。 到了近前一看,只见这伙流民都持着火把,或坐或躺地铺了一片。 细看,个个孔武有力,显得颇有力气。 然而身上破破烂烂,大多一根木棒,只有三五个衣服整齐的有刀枪。 其中一棵树上,绑着一个小孩儿。 那小孩儿衣服虽然凌乱,却比较干净,显然被照顾的不错。 这是绑匪在此地交换人质? 赵桓打了个眼色,示意大家准备救人。 “泼贼,还我石头!” 啊~ 娇喝后,有刀枪入体声,紧随其后的是一声惨叫。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中,十多个流民跑到了队伍里。 此时,那些懒散的流民方才全部聚集到了一起。 乌合之众。 赵桓瞬间作出了判断。 示意众人稍安勿躁,赵桓继续打量。 只见一个女子持着一杆短枪杀将过来,看到那孩儿,惊呼一声石头就要冲过去救人。 却不想,有头目把刀横在孩子脖子上,喝道:“胆敢上前一步,还你一具尸体。” “贼子,以幼童为人质,算什么英雄好汉!”女子怒骂道。 “嘿嘿。”那头目淫笑道:“哥几个本来只想吃几片嫩肉,却不想你这娘们穷追不舍,杀了我十余兄弟,如今不想落入了我的圈套吧?” 不知不觉中,流民已经把姑娘包围在了中间。 女子也不惊慌,喝道:“瞎了你的狗眼,可知这是谁的孩子,你敢动他一根汗毛,来日必然生不如死!” “哎呦呦,好怕怕!”头目冷笑不止。 “大哥,恁地与她废话太多,且拿下爽上一爽,再炖一锅好汤喝。”一个流民叫道。 “兄弟们,这娘们颇有来头,决不能放走了,拿下她,生死勿论!”那头目挥手道。 “兄弟们,上!” 大喝中,流民纷纷冲向那女子。 “看枪!” 娇喝中,姑娘倏地出枪,把一个流民刺死当场,又忽地横摆枪杆,荡开了两根木棒。 随后急退,背靠到一颗大树前,不停出枪,瞬间又杀了四个人。 只是她不是杨再兴,接连杀了五人,力气已经不济,枪法也不免散乱开来。 见到便宜,流民纷纷涌上去,直把木棒胡乱抽打出去。 十数根木棒递来,姑娘难以应对,只荡开刺的,却顾不上抽打的。 于是,她接连被抽了两棍子。 吃痛之下,动作更慢。 有流民逮住机会,猛地一棒子敲在她的手臂上。 “啊~” 痛呼中,短枪着地。 立刻,有两杆锈迹斑斑地长枪顶到了他的咽喉上。 “哈哈哈~如此貌美的小娘,合该我段恺享用!”头目叫嚣道:“你这婆娘屡次坏我好事,看今次如何收拾你!” 姑娘怒目而视,骂道:“呸,若非姑奶奶粒米未进,岂能让你得手。” “岂不知我等带你跑了一整天,不就是为了这刻?哈哈哈……”段恺大笑不止,又道:“兄弟们,拔了她的衣裳,待哥哥舒服了,尔等个个都当一回新郎官!” “多谢大哥!” 欢呼中,两个枪手退后,余者纷纷向前,就要去扯那姑娘衣裳。 “呸,休想!” 怒喝中,姑娘拳脚不停,一连打翻了十余个流民。 只是没了力气,打翻不过轻微伤罢了,济得甚事? 眼看姑娘又要被擒获,赵桓猛地挥手,喝道:“救人!” 咻~咻~咻~ 箭出如电,瞬间射翻了十余个流民。 “谁,谁敢坏我好事!”段恺惊怒交加地喝道。 “哥哥~” 趁着流民慌乱时,姑娘欢呼一声,趁机捡起了短枪。 “如此多人,居然欺负一个姑娘,该死!” 喝骂中,赵桓露出了身影。 比他更快的,是周云清。 只见他铁枪舞动时,不断有流民被刺杀当场。 顷刻间,便有二十余死于非命。 剩下流民不足一半,已经不敢上前。 “住手!”暴喝中,段恺把刀架在那孩子的脖子上,叫道:“再敢动手,我便宰了这兔崽子。” 此时当然不能被人质绊住手脚,周云清提着滴血的铁枪,慢慢向前逼去。 “段恺!”女子叫道:“你也是条汉子,只把石头还给我,今日放你离开,如何?” “怕只怕林中几位朋友不答应。”段恺回道。 虽然在回答女子问题,眼睛却一直盯着周云清。 显然,他被吓坏了。 突然,赵桓道:“此地我能做主,放了孩子,便发放你离开,如何?” 闻言,周云清停步。 见几人投鼠忌器,段恺松了口气,道:“再往后退一些。” 于是,赵桓与周云清往后退了一些。 赵桓道:“且把刀子远离人质,有何条件再说不迟。” 段恺放下心来,果然把刀子离开了些,叫道:“没了人质,尔等追杀而来怎么……” 咻~ 啊~ 寒光闪烁时,惨叫响起,段恺扑倒在地。 怎么办? 凉拌咯! 跟他啰嗦,就是放松他的警惕,给绕到旁边的梁红玉创造出手的机会。 果然有用。 段恺面门上的白羽不断晃动着,已然凉凉。 “大哥被杀了,宰了那兔崽子!” 呼喝中,有人就要挺起木棍刺向那孩子。 木棍前头已经被削尖,又用火烤了,杀个孩子其实不难。 只是赵桓耽误这么久也不是为了看热闹,而是给梁红玉出谋划策的。 咻咻咻~ 又是白羽横飞,那些离孩子近的的尽数扑倒。 “放下武器,可保不死!”赵桓喝道。 噗通,有人扔掉木棍,跪倒在地。 一个榜样,余者皆学。 立刻,剩余十几个流民全部跪倒在地。 九十五 进城 “石头,石头……” 喃喃呼叫中,姑娘睁开了眼睛,左右观望着。 见那女子醒来,梁红玉心中一喜,叫道:“官人,人醒了。” 女子环顾左右,只见自己躺在一堆篝火旁,三个男人一个女人都盯着自己看。 再看哪个孩子,已经睡熟了。 “小女子……广夏,谢过四位救命之恩。” 说着,广夏就要挣扎着起来。 “醒了就好,坐着吃点东西吧。”赵桓说道。 刚才战斗一结束,广夏就突然晕了过去。 倒不是受伤,而是因为低血糖。 一天不吃不喝又进行了一场高强度战斗,昏倒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放在哪睡一会,自己也就醒了。 当然,主要是没办法进城,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人看病,只能让她自己醒来。 接过梁红玉递来的一小袋干粮,广夏没急着吃,而是到了石头身边。 仔细检查一番,发现这孩子确实没有受伤后,才彻底放下心来。 “多谢四位恩人,敢请留下名姓,来日必有厚报。”广夏说道。 “举手之劳罢了。”赵桓摆摆手,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此乃我辈本分,如何能要报答。” 赵桓对这姑娘感官不错。 方才广夏晕倒,几人救下小孩子时也问了些话的。 这两人非亲非故,只是孩子他娘忽得恶疾,临终时把孩子托付给广夏,让她带去建康府找石头他爹。 结果两人迷了路途,居然转到了润州来,恰好盘缠也用完了。 广夏去找吃食时,段恺一伙人正好看见孤身一人的石头。 独自一个小孩子,可不就是一只好羊羔,如何能够放过? 他们趁机把石头掳走后,广夏顺着踪迹追了过去,当时就杀了五六个流民,却被段恺挡住了。 广夏奈何不得段恺,段恺也奈何不得广夏,于是就此僵持住了。 按理说段恺本事不错,又是人多势众,决计不可能拿广夏无可奈何的。 只是广夏有个哥哥十分厉害,三五个段恺都不是对手,他并不敢明目张胆地把广夏杀了。 于是稍稍合计后,段恺引着广夏绕了一整天,等到此时才下手。 若非赵桓赶巧撞见,这姑娘真被活捉了,怕是要生不如死。 当然,段恺是有些小聪明,却还是把一副好牌打的稀烂。 他只要不堵石头的嘴,随意折磨两下,到时候广夏心慌意乱时,还不是只能乖乖被擒? 不过嘛,和死人也没必要说太多。 “还请恩公留下名姓,来日定当报答。”广夏再次求道。 赵桓并不愿意欺骗,也不想暴露身份,只是道:“有缘来日再会,姓名并不重要,便不要问了。” 广夏牢牢看了赵桓一阵,把他模样记在心里,又拜道:“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日后定有报答。” 说完,她起身到了石头身边,揭开盖在他身上的衣服,就要还给赵桓。 七月已经入秋,又是三更半夜的,天气已经有些寒凉,因此赵桓把衣服脱了盖在孩子身上。 周云清衣服下有皮甲,不好展露人前,梁红玉一个女儿家,自然不好脱去外套,至于韦嘉,想脱也没得脱。 于是,只能扒太子的衣服咯。 见她揭衣服,赵桓道:“此等凉意,对我等大人其实无妨,小孩子却有些妨碍,便让他盖着罢。” “万一得了风寒,可是要命的事情。” 听了梁红玉的补充,广夏犹豫一阵,还是把衣服盖了回去。 梁红玉说的不错,小孩子本来就体弱,确实容易生病,不可不防。 “救命之恩未报,又占了恩公衣裳,实在无以为报。”广夏说道。 “江湖儿女,不必拘于……” 叭~ 赵桓尚未说完,便一巴掌拍在了胳膊上。 脱了衣服确实更加凉快了,然而蚊虫叮咬实在让人烦恼。 这其实和衣服无关,而是赵桓把驱虫的香囊一并挂在了衣服上。 没办法,太子面对小孩子的时候,还是有几分心软的。 “不必拘泥于细节。”赵桓挠着胳膊把话说完了。 本来想展现江湖儿女的豪气,却被区区蚊虫破坏殆尽,实在没哪个气氛。 广夏低头抿嘴而笑。 别说,那模样还挺好看。 似是知道不该笑话恩人,广夏抱起石头,道:“谢过恩公,只是这孩子的父亲不会在建康府多留,我需尽快赶过去,免得寻找不到,就此别过了。” “且慢。”梁红玉道:“你刚刚醒转,还需进些食水才有力气赶路。” 广夏举起手中干粮,道:“姐姐接济的干粮,路途上自可食用。” 肯定不是为了节约赶路的这点时间,而是想留着路上和孩子一起吃。 “区区些微干粮,济得甚事。” 说着,赵桓从怀里掏出十数颗银豆子递了过去,道:“些微银两,足够你雇车船去建康府,也好免得你长途跋涉之苦。” “多谢恩人好意,只是小女子平素走惯了路,其实无妨。”广夏拒绝道。 “你倒是无妨,这石头年幼,何必让他遭罪,再则……”赵桓回身看向润州城,叹道:“城外许多灾民,吾一人无法全部赈济,若两个女子幼童也无法赈济,来这江南又有何意义呢?” “妹子接着吧。”梁红玉也劝道:“别的不说,你这衣服到处血迹,无论如何也要换一身的。” 广夏杀了不少人,身上血迹不少,野外行走自然无妨,若要进镇集。怕是分分钟被锁拿。 即便能够杀出去,也会有诸多不便。 区区几两银子能够解决的事情,何必还要大费周折呢。 “已经欠了恩公一条命,便也不在乎这区区几两银子,多谢了。”广夏接过。 又说了几句,她背着石头,走了。 看着已经醒了的石头不断回首,梁红玉叹道:“这孩子倒也乖巧,醒了也不哭闹。” “莫急,等此间事了,我们回京生一个。”赵桓调笑道。 “呸~登徒子。”梁红玉羞红了脸,唾弃道。 “廉访使。”韦嘉道:“那女子隐瞒了身份,定然有来历,为何不详加询问?” 这假名,四人都听得出来。 因为她介绍自己名姓的时候,有很明显的停顿。 而且,石头也说了这姑娘有个哥哥好像叫李广,这广夏怎么也不可能是真名。 “萍水相逢,隐瞒便隐瞒,不必追究那么多。”赵桓不在意地说道。 他只是欣赏广夏的行为,其实并不在乎她的来历,否则没道理不问籍贯的。 而且,赵桓下意识地觉得广夏和明教有些牵连,所以他才没说自己的身份。 “官人。”周云清道:“算算时间周昂他们也该到了城外了,是回返还是继续往北固山去?” “耽误了许多时间,马上要天亮了。”感叹一句,赵桓又道:“回返城外,待亲卫聚集,便亮明身份,进城……” 顿了顿,赵桓重重地吐出两个字:“杀人!” 润州如此乱糟糟的,不杀人怎么开心得起来? 九十六 杀猴儆鸡 天色未亮,大地寂静,只有虫鸣,没有鸟叫。 万物都睡的正香,润州城头守城军兵也不例外。 他们为了防备流民,可是彻夜值守,着实困的厉害。 嘭~嘭~嘭~ 城门突然响起的撞击声,吓了守城军兵一跳,立刻都醒了过来。 守门官大怒,喝道:“直娘贼,开门时间未到,何人冲击城门,寻死乎?” “太子殿下驾到,速速开门迎接!”底下有人喝道。 太子?守门官一个激灵,立刻清醒了过来,连忙朝墙下看去。 只见数百军兵挺立,各自持着火把,护持着一辆华贵的马车。 车驾旁,打着东宫的旌旗,也有各色开道令牌。 这些东西,就城外的流民是绝对不可能冒充的,完全可以显示来者身份。 只是时间不到而擅开城门乃是死罪,他个守门官不过是个副都头罢了,如何敢擅自做主? “快,立刻通知知府相公,告知东宫来了。” 吩咐了人报信,守门官叫道:“你说东宫驾到,可有凭证?” 仪驾可以伪装,令牌印信才是正经识别身份的东西。 闻言,周云清喝道:“吾乃东宫中盾令周云清,有身份令牌在此,放下吊篮来。” “少待。” 城头放下吊篮,周云清把令牌放了进去。 这令牌乃是铁质,各种精美花纹装饰不必多说,重要的是上面的字,“东宫下属中盾令周云清吏部制”。 这玩意,区区一个守门官是绝对没见过的,且这和交子一样,大部分人凭感觉也能分辨出真假。 令牌背面,还有周云清的身份信息,其中有籍贯、身高、体型、容貌特征,十分详尽。 一般来说,其他人捡到令牌想要冒充本人,是不可能的,除非是检查者玩忽职守才有可能蒙混过关。 就着火把仔细核对了上面的身份,守门官确定了周云清的身份。 东宫中盾令来叫门,那么车上的定然是太子了。 “果真是东宫亲至,失礼,立刻开门。” 说着,守门官立刻下城开门。 吊桥一直没守,瓮城门也没关,只有主城门一个门。 所以说,润州上下不想放流民进城,却也没把他们当回事。 就流民的本事,除非个个长了翅膀,是决难打破城门的。 咯吱声中,城门缓缓打开。 守门官当先出来,双手捧着令牌拜道:“下官钱多见过周中盾。” 周云清接过令牌挂回腰间,道:“速去通知本州知州、通判、本县县令等大小官员,前来迎接东宫。” 钱多道:“已经遣人通知知州,还请东宫先行入城。” “嗯。”周云清退回到马车前,安静等待。 没有说话,姿态很明显:没有迎接,是绝对不会进城的。 钱多尴尬了一阵,吩咐手下伺立城门两侧,自己回去通知知州去了。 就凭这做派,他已经对来人身份深信不疑。 等了约莫两刻钟,天边已经出现了一丝鱼肚白,润州知州姚政终于领着大小官员来了。 他们比钱多知道的更多,自然不会怀疑赵桓的身份。 东宫兼任江南廉访使的通报,早已经以五百里加急的方式传了过来。 若说赵桓只能通过架空的方式摆弄扬州知府,那么对润州知州,可是有实实在在的监察权了。 一江之隔,地分南北,江南廉访使正式上线。 润州,就是江南第一站,自然属于监察之列。 而且,姚政估计自己要倒霉。 太子突然出现在城下,那些灾民的情况自然看在眼里。 以东宫这段时间的表现,定然是要追究的。 只是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来见。 贪腐渎职最多被剥夺官职再加流放,敢不来迎接太子很可能落个大不敬,那可不就是流放可以解决的了。 至于刺杀太子,这个念头从来没有过。 皇权的威严深入人心,只要还有理智,都会下意识地把这个念头排除出去。 急急到了东宫车驾前,姚政带头拜下,道:“未知殿下驾到,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赵桓出了车子,问道:“你是姚政?” “下臣正是。”姚政回道。 “中盾,宣示本宫身份。”赵桓淡淡地吩咐道。 立刻,周云清把太子印信、令牌,朝廷颁布的任命诏书等送到了姚政面前。 待姚政看了,赵桓问道:“对本宫身份,可有疑义?” “并无疑义,确凿无疑。”姚政回道。 “嗯。”赵桓微微点头,道:“知润州事姚政辜负皇恩,坐视灾难而不作为,多致难民死伤,罪莫大焉。 来啊,拘捕此人,监押进京待办,其家资全部充公,用于赈济灾民。” “啊?”姚政傻眼,瘫坐在地,随即又挣扎着起来,叫道:“我乃朝廷钦定亲民官,殿下兼职廉访使,也只有监察权,无拘捕处置权。” 赵桓冷笑着,把腰间宝剑抽出,倏地射在姚政面前。 姚政看着眼前摇晃不止的宝剑,吓得脸色煞白。 “此乃父皇亲赐御剑,授予本宫先斩后奏之权,尔可要先被斩了?” 声音幽幽,如同来自地狱。 姚政彻底瘫坐在地,说不出话来。 这把剑,确实是御剑,也就是尚方宝剑。 赵桓出发之前去与赵佶辞别时,恳求了赵佶赐下御剑以获得全权督察赈灾时,本来没抱什么希望,只是随便提一句。 却不想,赵佶直接就同意。 皇帝敢给,太子有什么不敢用的? 这就是在树林里说进城杀人的底气! 赵桓轻轻挥手,道:“立刻监押回京处理。” “喏。”立刻有亲卫到了前面,扒掉了姚政的官府、解下了官印,把他押了下去。 本来,赵桓是准备用尚方宝剑直接杀人的。 毕竟段恺那伙流民的罪行,姚政这个知州难辞其咎,死了也是应该。 然而,陈朝老劝阻了太子。 尚方宝剑杀人没有半点问题,有问题的是身份。 太子本无权力处置大小官员,若是凭御剑杀了一州知州,定然惹得各地官员不满。 若是各地官员都来弹劾,怕是储君之位不稳当。 可能的后果,让赵桓放弃了任性的打算。 什么,食言而肥? 在政治利益之前,区区几句大话算的了什么呢! 拖走了姚政,赵桓问道:“本州通判何在?” 通判出来,拜道:“下臣润州通判顾东拜见太子殿下。” 赵桓道:“即刻起,你为润州灾民安置大使,润州县令为副使,负责城外灾民安置。” “喏。”顾东与县令应下。 “另,太子舍人刘子翼、中舍人韦嘉为赈灾顾问。 本日内,本宫要见到城外灾民安顿完毕。” 顿了顿,赵桓又道:“但有一个病饿而死者,你们便赔命吧!” “殿下……”顾东想要解释两句。 “本宫主意已决,绝不改变!”赵桓打断道。 “喏。”二人垂头丧气地再次应下。 知州品级高,关系广,牵扯众多,一个通判,一个附廓县令可没什么关系。 看他两半死不活的样子,赵桓不屑,道:“若是安顿好灾民,本宫定当表功于御前。” 两人唯唯诺诺地应下。 奖赏什么的都是虚的,威胁确实实实在在的。 东宫初来,便把知州剥夺了官职,他们如何敢反抗? 通常都是杀鸡儆猴,现在杀猴儆鸡,效果一样卓著。 于是,请示了赵桓后,二人领着大小官员,立刻忙碌开来。 九十七 赈济 两百余口大锅一字排开,下面的柴火烧的正旺。 锅中白气升腾,散发着诱人的米香味。 各色粗粮熬成的稠粥,对饥肠辘辘的灾民来说,实在是难以拒绝的诱惑。 此时,各个锅前已经排满了人。 叭~ 刘罡毫不留情地抽出柳树条,落在一个青年身上。 “直娘贼,方才说得清楚,老幼妇孺在前,青壮在后,你急甚么?滚到最后面去!” 那青年看了他一眼,却不敢争辩,只能低头走到了队伍最后。 与刘罡同样,百余军兵都持着柳条,来回巡视,督促灾民们排队。 人太多了,若是不加整治,极易因为发生拥挤而发生踩踏事故。 要是有人被挤到火力锅里,悲剧更甚。 因此赵桓吩咐,但有争抢者,鞭打绝不留情。 柳条这玩意附近多的是,打人又疼,却不容易打伤,十分合用。 于是,每个人打断三五根柳条后,队伍是排了出来。 梁红玉拿着一把筷子,走到一个锅前,插了一根进去。 随着锅底气泡翻滚,筷子微微倾斜,却未曾倒下。 “不错,符合要求。”梁红玉微微颌首道。 说完,她转身往下一处去。 熬粥的衙役长出一口气,觉得自己的腿有些发软。 太子就在城头看着,知州被关进了大牢,通判县令都撸起了袖子在熬粥,他们能不紧张。 各自检查一遍无误,梁红玉素手一挥,喝道:“开饭!” “哦~” “多谢殿下~” “吃饭咯~” 熙熙攘攘中,灾民们不禁又要向前挤去。 叭叭叭~ 监督军兵把柳条挥舞得震天响,喝道:“别急,按序取食,人人都有!” 听到柳条响,人群里不少人下意识一顿,缩起了脖子,随后又热切地看向了前面。 方才吃的疼痛都不是事,唯有食物才是永恒的追求。 梁红玉已经接过了铜勺,从脚边的木桶里取出一个大碗,舀了满满地递给了前面的大嫂。 “新粥出锅,小心烫着娃儿。” “哎~哎~多谢娘娘。”大嫂忙不迭地接过,没口子感激道。 乡下妇女,又是遭逢大难的,直把这个还未正式纳入东宫的姑娘当成了皇后。 梁红玉懒得纠正她,只道:“去旁边吃罢,莫要挡了后面的,也别着急,吃完还有。” “哎~” 大嫂小心翼翼地端着碗,浑然不顾烫手,同时也没忘记拉着自己的孩子。 到了旁边空地坐下,她从怀里掏出两根剥了皮的树枝。 没错,灾民们大多没有家当,碗都是统一提供,筷子却没有,只能自己折两根树枝用。 她轻轻搅了搅粥,又吹了吹,才给自己的孩子喂。 大人不着急,娘娘都说了还有,那肯定还是有的。 当然,梁红玉的话只是安慰,让她放心的是地上堆着的一袋袋粮食,还有护城河里的一艘艘粮船。 粮食,才是她们相信能够吃饱的依据。 孩子也是饿久了,根本顾不上烫,大口吃了起来。 “咦,咸的,里面加了盐。” “是啊是啊,还是殿下想的周到。” “可惜都是粗粮,要是精细白米就好了。” “吃的都堵不上你的嘴。” 唏哩呼噜中,伴随着议论纷纷。 粥里加盐,是赵桓的要求。 灾民可以捕捉蛇蛙,采集野菜草根树皮果腹,甚至运气好的话还能有人施舍点米面,强撑着活着问题不大。 然而,盐这东西除了偷抢,是决难搞得到的。 江南近海,距离产盐地不远,盐价也要四五十文一斤。 这价格对寻常百姓都是不小的负担,自然不会施舍给灾民了。 没有盐吃,力气不足,还容易生病,赵桓就给粥里加了盐,让灾民补充点盐分。 顷刻间,许多人的碗底见空。 贪婪些的,非得把碗舔干净不可,反正碗口不比脸小,舔起来也方便,聪明些的立刻端着空碗,再去打一碗来。 “都听着,吃了第二碗,立刻去洗澡,洗干净了方可吃第三碗。”韦嘉带着几个兵丁来往呼喝着。 “韦爷,好端端地如何让我等洗澡去?”有灾民问道。 曾经韦嘉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只是被太子赏识,得了个协助赈灾的差事,算是飞起来了。 说不嫉妒是不可能的,然而毕竟相识一场,也不会真就视若无睹了。 而且,心中有疑惑,自然也可以问出来。 韦嘉道:“大家来往奔波,身上久未清理,已经脏得不成模样,极易得病。 为防止大规模传染病,须得各自洗澡一次。” “这没热水,万一洗澡得了风寒,可不得了。” “是啊,我等衣服也都脏的不成模样,便是洗了澡又有何用?” 听了他们的抱怨,韦嘉也不生气,只是道:“殿下仁慈,每人发放衣服一套,洗澡的话男人自去河里,女子幼儿有热水。 这日头初升便已经有些酷热,进了水里自然无妨,都给我洗干净些。” “听韦爷的。”有人叫道。 “不是听我的,是听太子殿下安排。”韦嘉道。 “多谢太子殿下赏赐。”众多灾民纷纷对着城头拜下。 一身衣服,包括上衣裤子内衬三件,要是全买新的,大约花费两贯钱。 哪怕是旧的,只要不是全部破洞,大体还是完整,也要五六百文。 数目相当不小。 当然,赵桓也不是花的自己钱,甚至不是自己带来的钱。 润州知州姚政被抄家,搜出的近两万贯钱,直接就在城里购买了衣服。 新的没有这么多,赶制也来不及,然而溢价两三成买旧的,城里居民还是很愿意赚些小钱的。 灾民吃饭的功夫,已经有军兵在附近搭帐篷了。 帐篷不多,二十多个罢了。 “韦爷,这可是我们夜间住宿的地方?”有人问道。 “当然不是,这么点地方如何挤得下?”韦嘉回道。 “那这?” 韦嘉道:“这是老弱妇孺洗澡的地方,等清理干净了,我等去城里校场住。” “可能睡个安稳觉了。”有灾民咧嘴笑道。 校场本来是当地军兵的军营,只是润州同江南各地一样,禁军基本没有,厢军十不存一,校场自然空置了下来。 此时用来安置灾民,自然是再好不过。 正议论纷纷时,有军兵走来,叫道:“听着,待会需要一百人清理校场,报酬一百文文钱……” “小人愿往。” “军爷,小人干活可是一把好手。” “军爷,小人……” “都闭嘴!”这兵叫道:“只要十到十三岁的少年,余者另有活计。” “军爷,为何还有年纪限制?”有人壮着胆子问道。 和韦嘉的平易近人不同,早间的柳条实在让太多人心有余悸。 只是事关切身利益,如何能够不问? 开封城里的普通居民日赚不过百文,乡野村民,一天能够赚三二十文,那都是天降横财。 大部分人,还是依靠的土地产出,另外就是鸡鸭鹅猪羊,可惜养不了多少。 若说能够日赚一百文,不,只是打扫校场罢了,一百个人不需要半个时辰就能搞定。 这可实在太好赚了。 一百文啊,对重新返乡恢复生产,作用无穷大。 “太子令,执行便是。”军兵叫道。 实在懒得解释。 十二三岁的少年,打扫卫生自然可以胜任,抗包是不行的。 如此,当然要按照年龄分工了。 九十八 治贪 哗啦啦~ 清澈的河水翻滚不休,无数露鸟大汉在这游来游去。 刚刚吃了一顿饱饭,不仅身上有了力气,便是心里也有了盼头。 因此,欢声笑语不断。 城头上,赵桓看着河里欢快地人群,面无表情。 他的身后,通判知县等文官跪了一地。 有人要倒霉了。 倒大霉! 赵桓回过身来,道:“好大的狗胆!三仓皆空,难怪城外万余灾民不得救济。” “殿下容禀!”通判顾东道:“三仓管辖,皆是知州姚政所为,我等半点插手不得,实在不知其中原委。” “你是通判,有监督监察之责,万余生民嗷嗷待哺,尔却不知三仓虚实?”赵桓冷笑。 三仓,乃是常平仓,义仓,广惠仓三仓。 丰则籴,俭则粜,稳谷价,备饥荒,以利百姓,此乃常平仓。 其由官府设立,主要职能是储粮,平定粮价,赈济饥荒。 平日集百姓之积粮,灾时以扶危济厄,此乃义仓。 其由百姓自发提供粮食,本质为官督民办,倒不是各地皆有,不提也罢。 收绝户地佃与农者,收租粮积蓄于本州县,以赈济本州县内老幼贫疾而不能自存者,如果有余可及其他地区,此乃广惠仓。 其收入来源是无主土地,准确地说是绝户家的土地收归官有,再租出去收粮。 此三种仓库,对平准粮价,赈济灾厄的效果不容小觑。 特别是常平仓,那是除沿边州县外各地的基本配置。 然而,刘子翼带人检查三仓时,却只见一个空荡荡的空库。 义仓、广惠仓没有,常平仓里老鼠也要含泪走。 “义仓没有,本宫能够理解,广惠仓没有,本宫如何能信?”赵桓悠悠地说道。 不急不躁,看似也不生气。 其实怎么可能? 润州户口三十五万,怎么可能没有绝户的? 日积月累之下,官有土地不要太多! 按常理,广惠仓的规模也应该不会太小。 “殿下,广惠仓确实一直没有,并非我等贪墨了。”顾东说道。 “你说了不算,看看姚政怎么说。”赵桓冷笑一句,又道:“常平仓如何解释?” 顾东沉默。 常平仓空空如也,哪有辩解的余地? 得知太子做了江南廉访使,他们还在商量如何先糊出一个常平仓来得。 只是善财难舍。 大灾之后粮价高涨,正是大赚一笔的时候,谁愿意自家的粮食白白放在常平仓里? 若有三五天的时间,姚政肯定能够把各家调理清楚,然而,太子来得太快了。 倏地就到了,润州上下反应不及。 哎~赵桓叹了口气,道:“各官皆在,可有愿为本宫解惑者?” “下臣有话说!”刑曹务罗平说道。 “说。”赵桓道。 润州大大小小的官员中,能够让太子多看一眼的,也就这罗平了。 因为韦嘉他们说的施粥大户,就是这罗平。 虽然位卑钱不多,施舍的粥不如太子的稠,然而不是清汤寡水,确实算比较不错的粥,帮了灾民很大的忙。 起码,那些老弱妇孺能够坚持到太子来,罗平功不可没。 “常平仓务,本隶属于本路提刑官,然实际做主,乃是姚政与顾东二人。 姚政上任时,常平仓已有亏空,其应储粮二十万石,并不足额,只有八万余石,广惠仓有粮三万石。 后姚政与顾东以下等大小官吏合谋,尽分两仓粮,绝户地亦有本地豪富出资购买,其钱财各级官吏瓜分。” 听到罗平把其中虚实抖落一空,顾东等人全部脸色煞白。 旁边三十余兵将各持刀枪虎视眈眈,更让他们瘫在地上起不来。 贪腐窝案啊。 赵桓问道:“可有账册?” “有。”罗平道:“每次密谋,罪臣皆有参与,事无巨细,皆录之与册。” “收获几何?”赵桓问道。 “不敢欺瞒殿下,罪臣所得,约有三千余贯。”罗平道。 “杨再兴,护着罗平走一遭,取账册来看。”赵桓吩咐道。 “罪臣不敢擅离,只需于罪臣家牛棚之水槽下,自可得账册。”罗平道。 “善!”赵桓安排了杨再兴去取,又问道:“即知此乃违法,如何不向上汇报?” “罪臣并无越级奏报之权,无法行事。”停顿片刻,罗平又道:“若想安稳做官,也只得同流合污,不得不为。” 最终,罗平还是替自己辩解了一句。 其实没什么可辩解的。 按律,贪污常平仓粮满千石者,全家发配偏远州县,遇赦不赦。 也就是说,姚政和顾东贪得多的,这辈子只能死在琼州了。 赵桓沉默片刻,道:“你久居润州,熟知此间情况,又曾独自赈济灾民。 如此,本宫便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你可愿意?” “请殿下明示。”罗平道。 “即刻起,你全权负责流落至润州灾民安置事,若有一个灾民饥饿而死,你便赔命,若全部灾民安然无恙,便允许你请辞,如何?”赵桓问道。 “多谢殿下恩典。”罗平磕头道。 辞职,就是做不了官了,然而太子并未要求他退赃,下半辈子生活不愁。 最重要的是,不会影响后代,贼配军的后代可不能出仕。 “来啊。”赵桓轻轻挥手,道:“把所有文官打入大牢。” “喏。” 两个亲卫一组,押着一个文官往大牢走去。 没有人说话,也没人求饶。 很明显,太子是绝对不会轻易放过此事的,求饶也无用。 因此他们表现的比较硬气,算是保留了最后一点脸面。 赵桓看向武官,问道:“瓜分两仓,可有尔等参与。” “禀殿下,并未有。”罗平答道。 “何故?” “地位低下,粗鄙不堪,安心吃空饷便是,如何能够参与此等机密事。”罗平道。 很现实的理由。 知州乃是京官外派,地位尊崇,通判同管州事,又有监察大权,六曹掌州内具体事物,各有职权。 至于武官,特别是润州这样的承平之地,武官地位真不如知州门口的一条狗,如何能够被看得起? 赵桓也不奇怪,国朝一直文贵武贱,武将地位就是不行。 “目下,北固山尚有一伙流民盘踞,其首领段恺已被击杀,余者,谁愿带兵走一遭,把流民全部擒捉?”赵桓问道。 “殿下。”兵马钤辖张行道:“前山流民不足为虑,只怕后山巨寇前往支援。” “后山贼首曹成已被击杀,其山寨亦被打破,贼众尽被擒获,皆解往扬州处置,只有流民。 其横行无忌,多行不法,不可不除。 能除此伙流民者,仍可留职,余者,彻查兵额粮饷,但有缺额者,严惩不贷!”赵桓道。 “臣愿往。” 兵马钤辖,兵马都监,巡检等同时请命。 他们都是武职,然职权重叠,平时相互牵制扯后腿,早就不爽了。 此时明显只有一根救命稻草,当然希望自己抓在手里。 不抓不行。 个个都是一屁股烂帐,绝对经不起查的。 最重要的是,哪怕没有尚方宝剑,赵桓杀了他们也不会受到非议。 至于谁去谁不去,赵桓是不太在乎的。 矮子里找高个子罢了,能有什么指望呢? 反正他的目的就是把润州扫一遍,只留个把熟知情况的便可。 于是,张行被点名,领本地兵马再打北固山。 九十九 以工代赈 润州城野外,一群妇女老人各自提着篮子,头也不抬地看着地上。 地上有花儿,金黄的野菊芳香袭人,开的正是灿烂的时候。 所以,除了几个女人随手摘了一朵插在头发里,大多数并不太关心。 他们的精力,都放在了寻找野菜上。 “娘,我找到了一颗灰灰菜。”一个小女孩举着一颗野菜欢呼道。 “妞妞真能干。”妇人笑着接过。 “快做饭了,且都回去交割了,下午再来。”有人呼喝道。 于是,一众老弱妇孺都往回走。 “这野菜一斤二十文钱,也不知官兵说的算不算。”有妇人怀疑道。 “便是不给你钱,这菜还不是你吃?恁地偏你疑心?”一老者呵斥道。 这老头颤颤巍巍的,训人倒是一气呵成。 “阿爷莫要生气,嫂嫂顾忌的其实不无道理,平素这野菜也就二三文钱一斤,何时卖得如此高价?”另一个妇人说道。 “蠢!”老者骂了一句,又道:“这还看不明白,此乃殿下借故接济我等。 大家勤快些,攒上一二贯的积蓄,再返乡岂非容易许多?” “老伯所言甚是。” “殿下仁义。” “幸得太子做主,否则这辈子都没翻身的机会了。” 议论纷纷中,众人到了城墙前。 “还有这片,撒完石灰便可休息。” 呼喝中,几个浑身煞白的人提着篮子,到了一处空地上,抓起石灰撒了下去。 原来灾民聚集的地方,已经全部被生石灰覆盖,白茫茫的一片。 其作用,当然是消毒。 大灾之后有大疫,疾病防治很重要。 所以灾民们去洗澡时,这片地方的垃圾清理同时展开。 随处可见的粪便全部铲起掩埋,胡乱堆积的草窝一把火烧个精光。 那些换下来的脏衣服不能销毁,也要各自洗干净晾晒。 所以沿着护城河,挂了许多排白的灰的衣服。 为了防止有人偷盗,还有专门的人进行巡逻。 “为了灾民,殿下也是操碎了心。”韦嘉道。 赵桓微微一笑,道:“吾为储君,以后当为天下黎庶之父母,当事无巨细尽皆关注。” “殿下。”陈朝老走来,道:“梁将军已经打破前山流民,并无多少反抗,千余人尽数擒获。” “张行倒是捡了个便宜。”韦嘉哂笑。 本来赵桓让他去戴罪立功的,奈何梁红玉听了要打流民,坚持要去。 她也是看到段恺的作为,同时也是与广夏惺惺相惜,因此要去铲除这伙正在往盗匪转变的流民。 吃不过她的央求,赵桓还是答应了。 流民就是流民,没了头领,完全不堪一击。 梁红玉一马当先,咻咻咻地放了十数箭射翻些人,便都降了。 张行带领的四百五当地厢兵,一个都没伤。 真的没有比这个更轻松的了。 放下这事,赵桓看向韦嘉,道:“现在润州城上下尽被清扫,可谓群龙无首,若让你暂时主持此间事宜,可有把握?” “若是赈灾,臣定当尽心竭力,保证不出纰漏,其他事宜……” 韦嘉有些虚。 他一个平民,骤然接掌一州之事,哪怕只是暂代也慌的很。 “按部就班罢了,有事多问罗平张行二人,此二人正在戴罪立功的阶段,想来不敢节外生枝。 吾以加急奏报中枢,想来不日即有官接任。 只要这段时间你表现不差,便可正式步入仕途。”赵桓鼓励道。 “多谢殿下提挈,臣定当尽心竭力。”韦嘉拜下。 “行了,看下方。”赵桓道。 城墙下方,老弱妇孺们各自提着篮子,到了煮饭点前。 已经有人备了称,开始称重,逐一给钱。 这边尚未忙完,又有百十青壮背着鱼篓而来。 他们是去打鱼的。 江南水多,鱼虾自然不少,有了太子发放的渔网渔船,他们收获都很不错。 鱼虾按斤收购,价格等同市场价。 看着黄澄澄的小可爱,众人都是笑开了花。 这是生活的希望。 有了钱,农夫可以重新购买种子农具,渔夫可以购买渔网渔船,哪怕是樵夫,也是需要一把斧头的。 为了避免有人偷吃,保证公平,做饭这事还是军兵在操持。 但是闲下来的人并不愿意坐等,个个上前帮忙。 不一刻,午饭准备就绪。 喷香的米饭,肉丁、鱼虾、豆腐与野菜混合熬制的汤泛着油花。 一大碗饭,浇上一勺菜,美味之极。 一个天真的孩子吃着饭,突然道:“娘,这么多肉,我们天天遭灾吧。” “傻孩子!” 他娘居然无言以对。 这样的饭菜,逢年过节才能吃一次,平素哪能吃得到? 只是想到这是大灾之后的赈济,妇人又是心酸。 旁边人没在意他娘俩,只是狼吞虎咽。 不一刻,众人吃完了饭。 收拾了碗筷,众多灾民再次聚集。 老弱妇孺继续去收集野菜,打鱼的还是去打鱼,准备晚上吃。 这是给自己吃的,还有钱拿,没人会偷懒。 剩下的都是青壮,眼巴巴地等待活计。 刘子翼到了前面,叫道:“润州往南灾民更多,为了救济他们,我等需要继续往南。 然大水冲刷,道路尽毁,水路不同,因此需要有人帮助转运粮食。 供应三餐,每日一百五十文,愿意来得往东边走。” 哗~所有人全部走了过去。 “好~”刘子翼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所有人,登记身份领取工具,准备清理道具河道,运送粮食往南。” “喏。”所有人一窝蜂地往工具发放处涌去。 锄头、铁锹,这是农家必备的。 按照早上的做法,这些工具不会免费赠送,然而劳作一两日,便能买下来。 各自领了工具却还不能立刻出发,因为润州并未遭灾,道路水道良好,不需要他们出力。 首先要做的,是进行分组后训练。 下午时分,天气越发炎热。 灾民们听着指挥,扛着锄头铁锹来回走着队列。 当然不是练成精兵,没那个必要,只要半天时间能懂得纪律就行。 训练照样计日给钱。 赈灾,并不是说让灾民不饿死就行了,最重要也是最困难的,是灾后重建。 重建需要钱。 哪怕顺州文武贡献了近三十万贯,也只是杯水车薪,绝不够挨个人发钱的。 也不能这样干。 白白得来的钱,怕是不会太过珍惜,只有劳动所得,才会珍惜,也用的心安理得。 所以,赵桓的目的是让每户灾民挣个三两贯并必要的工具后,各自返乡重建家园。 至于钱财,常州、苏州、湖州有的是富户,随便打几家劣迹斑斑的,想来也就够了。 “报告,我要喝水。”一个灾民突然叫道。 “准。”训练官同意,可能觉得天气太热,这亲卫大手一挥,喝道:“都有,全部休息一刻。” “谢军爷。” 欢呼中,人群有序向着喝水点移动。 都是柳条的功劳,谁也不敢乱糟糟地。 一个接一个的大水缸,里面当然不会是生水,甚至不是凉开水,而是药材熬制的防暑凉茶。 看着灾民有序喝水,韦嘉叹道:“殿下所言甚是,不需要强迫,果然人人都来喝这凉茶。” “人性如此,不足为奇。”刘子翼笑道。 强令不得饮用生水当然可以,然而在看不到的地方,肯定有人犯禁。 于是,赵桓令熬出凉茶来。 不需要多说,只要是渴了的,自然都会来喝。 别人都喝凉茶,还是加了糖的,偏生我嘴贱非要贪这口河水? 这就是人性,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一百 遇袭 在润州停了一天,安排明白了这万余灾民,赵桓启程南下。 润州灾民大多跟随船队南下,剩余老弱病残由韦嘉照顾,并准备车辆,次日再行出发。 沿运河南下,沿途凡有村庄集镇,必有灾民,少则一二百,多则一两千。 灾民与居民自然少不了冲突,按律从重从快处理,很是杀了不少罪大恶极的。 到了丹阳县,这里聚集灾民超过两万。 该县县令谷应松一直忙着赈灾,从他鞋子衣服下摆已经干透了的泥巴就知道,他确实未曾懈怠。 一番鼓励嘉奖后,赵桓带着了其中青壮,留下一部分粮食继续南下。 陈朝老分了一百护卫,并三百润州军兵,还有两千灾民,押运着许多粮车往金坛县去。 金坛知县得知太子到了润州,立刻飞马传书,寻求粮食支援。 跑到金坛县的灾民同样不少,本县仓库储粮并不够用,必须求援。 对这种努力赈灾的,赵桓并不在意以前过往,一律给予支持。 后方的粮食,正在源源不绝的过来。 渡过长江的第三天,赵桓率领船队到了吕城镇。 吕城镇虽是镇,其实有城池。 这里起于三国,时东吴大将吕蒙筑城屯兵而得名。 这里是润州常州交界处,灾民更多。 处理起来也不复杂,照润州处办理。 此时,灾民青壮不能继续轻松了,他们要开始做牛做马。 工钱丰厚,吃的又饱,他们宁愿一辈子做这样的牛马。 可惜,所有人都知道,这样的待遇只能持续到赈灾结束。 “殿下,本镇受灾不重,然常州境内大水漫灌,村庄田地多有损毁。 知县令,各村各庄互相帮扶,已经开始重整田地,修理房屋,再抢种些豆类,以图渡过难关。”丹阳都尉胡荣道。 “尔等做的不错,中枢必有嘉奖。”赵桓点头道。 “职责所在,不敢当殿下夸赞。”胡荣道。 “能者嘉奖,庸者贬斥,无能贪腐者尽拿之!”赵桓看着胡荣,道:“尔尽心竭力,吾都看在眼里,不必担心润州事牵累。” “臣并不担心。”胡荣坦然道。 只见他裤脚卷起,腿脚全部是泥巴,太子亲卫找到他时,胡荣正在地里干活。 这不是作秀。 旬日功夫,胡荣的脖子已经被晒得脱了皮,指甲缝里也是黑糊糊的。 要知道,都尉职责是负责缉拿盗匪、维持治安,属于武职,但都是进士授官,正儿八经的读书人。 能搞成这幅模样,绝不是临时做做样子能行的。 而且,流落到吕城镇的灾民也被他安置的不错。 这样的人,赵桓很欣赏。 待水灾平定,拔擢为知县是必须的,通判或者京官也不是不可能。 “目下,吕城镇自救已上了正轨,你留在此处,不过是鼓舞民心罢了,其实作用不大。 前方奔牛镇已然被毁,其地乃水闸所在,作用关键,必须今早修复。 吾意,你与我南下奔牛镇,主持奔牛镇水闸并城镇复建,如何?”赵桓道。 胡荣沉默片刻,道:“臣为丹阳县尉,职权只在丹阳有效,擅自前往他处,并不妥当。” “非常时当行非常事。”赵桓叹了一句,才道:“前方来报,孟房遣林轩与钟源修复奔牛水闸,日累毙百姓过百。 本宫去了,定然要大开杀戒的,武进上下可能一个不留。 杀人痛快,却会无人办事,你带些人手,准备接管奔牛水闸修复事,同时主持武进赈灾事宜。 此事已告知谷知县,期限截止至朝廷派遣新官到达。” 孟房是常州知州,林轩是武进县知县,钟源是武进县主簿。 因为运河事关国运,被洪水冲垮后,孟房令武进上下八月底前修复水闸并疏通武进段。 于是,林轩大规模拘捕灾民中的青壮,以人命换时间,抢修水闸。 每日累死的青壮数以百计,可谓民怨滔天。 这样的人,赵桓是绝不可能放过的。 胡荣并不觉得孟房等人可以挽救,因此也不求情。 沉默片刻,胡荣拜道:“臣领命。” “善。”赵桓看向城外忙碌不休的人群,又道:“今日你便调集随员,吾先走一步,去扫除那些魑魅魍魉!” “殿下舟车劳顿,何不休整片刻,待明天再走不迟。”胡荣客套了一句。 “多停留片刻,便多死伤一个百姓,左右奔牛镇不远。”赵桓叹道。 虽然分属两州,然而奔牛镇距离吕城镇不过二十里。 两者运河勾通,又是江南繁华所在,本来都是人烟稠密的地方。 然而,到了常州地界,恍若两个世界。 吕城镇的田间地头总有百姓忙碌,在抢时间补种,亦或休整房屋。 奔牛镇治下,田地里全是泥水,偶见秧苗,不见一个农人。 那些村庄,只有一些尚未完全倒塌的墙壁,完全没有一座完好的。 青壮都被征发,老弱妇孺苦苦挣扎求存,哪有力气去修房子。 至于炊烟,三五里见不到一处。 不是人都死绝了,而是没吃的,自然不用生火。 道路上泥沙淤塞,又有许多石头木头,不利于骑兵疾驰。 好在连续几日暴晒,路面干燥,赶路倒是无妨。 只是扬尘飞起,个个都是灰头土脸。 看到五十余骑过来,那些百姓都在路边呆呆地看着,显得麻木至极。 个个蓬头垢面,衣不遮体,也是瘦骨嶙峋,有气无力,十分可怜。 “直娘贼,都该杀了!”怒骂中,周昂取出干粮袋,扔到了一个灾民跟前。 其他军兵有样学样,全部放出了干粮袋。 五十余人,略尽人事罢了,更多的赈济,还要刘子翼的大部队来。 只是灾民并不敢动,等太子并卫队已经没影了,方才捡了起来。 骑兵不能疾驰,天将黑时,不过走了十五六里,距离奔牛镇所在还有四五里。 后方四五里,李成领着三百步军跟在后面。 待赵桓进了奔牛镇拿下了大小官员,步军正好出手控制局面。 为什么不一起?万一把人吓着,跑了怎么办? “报~”一骑飞来,道:“禀殿下,太子洗马王伦麾下干探孔贵已经在前方等候,等候诏见。” “诏来。”赵桓道。 愚任以太子詹事督察建康府与广德军灾民赈济事,王伦则负责探查三州详情。 这孔贵,便是收集奔牛镇证据的人。 此时到来,定然为赵桓备好了杀人的理由。 孔贵到了跟前见礼完毕,掏出一本书册,道:“此乃臣收集的受害者名单,其被害经过详实,亦有苦主,证据十分确凿。” “辛苦了。”赵桓接过,道:“打起火把,继续赶路。” 他是太子,亮明身份更能震慑人,完全不需要搞突袭这玩意。 打着火把又走了两三里,前面出现一片树林。 只能绕路了。 这片树木被洪水冲的七零八落,人走都费劲,马匹更难走,不如绕开。 林子西边是运河水道,只能走东边。 这边其实也不好走。 田地泥沙淤积,看似被晒的干透了,一脚下去烂泥淹没到膝盖。 骑马只能让众人衣服不脏,实际还没有走路快。 走了几步,赵桓笑道:“若是用兵时,埋伏兵一只于林中,待敌军全部进入田间突然杀出,定有收……” 咻~ 啊~ 噗通,一亲卫坠马。 “敌袭,保护殿……” “杀啊~” 周云清喝令未毕,只听无数呐喊响起,黑压压的人群从林中冲了出来。 不知如此,前后与东面,都有敌军从地下跳了出来,团团围杀过来。 “来人,速速通知李成上前!”周云清再次喝令。 “熄火下马,保护殿下杀出去!”杨再兴同时喝道。 一百零一 酣战 咻~ 啊~ 又一个个亲卫栽倒在地,箭矢贯穿脖子,至于白羽在外,摇摆不休。 见又一亲卫被射翻,周云清喝道:“举盾,举盾,保护殿下。” “保护殿下。” 呼喝中,众亲卫各自举盾护住头脸,把赵桓牢牢护在了中间。 里三层外三层,简直密不透风。 锵~ 赵桓抽出腰间宝剑,喝道:“莫要管我,找出敌方射手,干掉他。” 连外界情况也看不到,他也只能呼喝鼓舞士气。 张伯奋一把拉住赵桓,叫道:“殿下莫要乱动,速速换上甲胄。” 说着,他把手中的包裹打开,手忙脚乱地替太子穿甲。 周云清不顾危险翻身上马,在遮箭牌后观望片刻,喝道:“杨再兴、周昂,开路,杀向奔牛镇,张伯奋梁红玉,护持太子左右,弓弩手准备,射杀近前者。” “喏!”四将应下。 杨再兴挺枪,周昂提斧,同时抢到前面,为亲卫开路。 张伯奋、梁红玉一左一右架住赵桓,各自背起兵器,取了弓箭在手。 只这片刻时间,大群贼人已经到了近前。 前后左右,总数约有千人。 “弓弩,东方贼人接近,射!” 咻咻咻~ 十数根箭矢飞出,把东边贼人射翻了七八个。 只这一下,贼人顿足不前。 这些人兵器各式,绝大多数布甲,阵型完全没有,典型的乌合之众。 这种队伍,一旦遭遇挫折,立刻踟躇犹豫。 东面贼人顿足,其他三面却没停。 尤其是正面,数百人已经距离不足三十步。 “来的好!” 大喝中,杨再兴枪出如电,瞬间刺杀了十数个拦路的贼人。 惨叫骤起,血腥弥漫。 数百人被杀了十多个,立刻停了下来。 “休得猖狂,看我石宝拿你狗命!” 呼喝中,一彪悍大汉持着劈风刀,直杀杨再兴。 “区区蟊贼,也敢刺杀太子,不知死活!”杨再兴挺枪迎上。 刀落如光,形迹不可捉摸,枪出如电,首尾难见踪迹。 势大力沉,迅捷无比。 刀枪相交,猛地炸开一道惊雷,附近流寇纷纷退避开来。 声音震耳欲聋,不离远一些耳朵受不了。 此时,赵桓已经扯了衣裳换好了甲胄。 款式颜色与亲卫身上一般无二,真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完全可以伪装成小兵跑路。 来不及反省自己大意轻敌,赵桓大喝道:“梁红玉,杀了贼将。” “杨将军正与贼将独斗……” “服从命令!”赵桓粗暴地打断了她。 作为方腊麾下第一大将,石宝来此,方腊肯定也来了,随行不知道多少大将,如何能让自己手下第一战将被人缠住。 梁红玉不知其中缘故,却没再违背太子军令,让亲卫闪开一条缝隙,到了前面。 己方火把熄灭,贼人却未曾熄灭火把,因此杨再兴与石宝二人的身影清晰可见。 二人纠缠成一团,你一刀我一枪,各对要害而去,只要杀人。 两人厮杀正酣。 旁边,周昂也被一将拦住,同样陷入了苦战。 那些流民已经绕过两个战团,径直向着圆阵杀来。 深吸一口气,梁红玉搭箭弯弓,略略瞄了一眼,倏地撒手。 “哈哈哈,庞万春在此,休想暗箭伤人!” 大笑中,一矢飞来,直直击在梁红玉发出的箭上。 两只矢簇相撞,溅出一蓬火花,各自落在地上,斜斜地插进了烂泥里。 以箭射箭,后发先至,小养由基果然名不虚传。 “敌方射手凶猛,我不能敌!”梁红玉叫道。 “变阵,圆阵变锋矢,张伯奋为首,护着殿下冲出去!”周云清令道。 立刻,张伯奋到了前面。 三十余亲卫分两排,各居其左右,另有十多个位于后方排开,随时准备断后。 赵桓正在张伯奋之后,左右有亲卫举盾护持。 阵型变幻完毕,速度立刻快了一大截。 圆阵移动犹如龟速,锋矢阵起码有正常人步行的速度。 “梁红玉,迟滞后方追兵……” 哚~ 噗通一声,周云清落马。 胸口处,一根羽箭摇晃不止。 看周云清被射落马下,众亲卫一阵骚动。 若是乌合之众,此时都该散了。 然而亲卫精锐,并不会因为指挥阵亡而溃散。 “来人,救起周云……” “殿下勿忧,未曾破甲。”周云清爬起来,喝道:“张伯奋,接管指挥。” 说完,他出了阵到了前方,大喝道:“鼠辈暗箭伤人,可敢与爷爷独斗?” 胸口羽箭尤自摇摆。 幸好他未曾大意,一直以遮箭牌护着面门脖子这等要害。 否则一箭射中要害,哪怕不死,也不可能出阵邀战。 “今日便让尔等知晓小养由基威名!”大喝中,庞万春挺枪杀向周云清。 看到庞万春轻易受激,赵桓不由松了口气。 若是庞万春猥琐点,只隐藏在暗处放冷箭,怕是这群人一个也走不了。 弓箭确实不能破甲,然而膝盖以下可无甲覆盖,直把众人腿脚废了,还指望爬着离开么? 思绪转瞬即逝,赵桓看向庞万春来的地方。 只见二三十贼人各自打着火把,众星拱月般护在一个老者周围。 必是方腊无疑。 尚未多想,周云清与庞万春厮杀在了一起。 一杆浑铁点钢枪,一杆梨木雪花枪,这枪直取胸口追魂,那枪刺向面门夺命。 周云清略占上风,然而急切间也难以杀败庞万春。 此时,正面的贼人已经杀了过来。 “杀~” 呼喝中,众亲卫刀枪齐出。 噗嗤~ 啊~ 叮当~ 刀枪入体,献血飙射,惨叫声立刻连绵一片。 贼人无甲,又是蜂拥而来,刀枪递出,必有收获。 尤其是张伯奋,只把双锤挥舞起来,真是磕着死,碰着伤,全无一合之敌。 顷刻间,杀翻了三五十人,残肢断臂、心肝肠肺淌了一地。 贼人并不是没有反击,然而亲卫甲胄精良,不躲不闪任凭贼人刀砍枪刺也不怕。 只杀了一波,贼人便畏缩了,顿足不前。 “兄弟们,随我杀!” 张伯奋高举双锤,大声呼喝。 “杀~” 众亲卫齐齐上前,逼向贼众。 乌合之众,岂是精锐亲兵对手,被杀的节节败退。 赵桓混在阵内,踩着血水,跨过尸体向前。 “弓弩手,阻拦后方贼兵!” 娇喝中,梁红玉连连开弓,瞬间射翻了后方七八个贼兵。 弩手们纷纷举起弩机,瞄准后方又射翻了十多个。 强弓劲弩,贼兵又未曾着甲,完全是一箭一个。 “方杰在此,贼将休得猖狂。” 大喝中,一个壮汉倒拖方天画戟,从方腊身后转出,直杀张伯奋。 一百零二 将为兵胆 “报~” 一骑狂奔到了李成跟前,急道:“殿下遇袭,后军即刻支援。” 李成闻言心中一惊,连忙问道:“袭击者何人?数量几何?” “身份不明,皆是流民,数量过千!”传令兵答道。 李成稍稍放下心来,转身喝道:“都有,抛弃辎重,全速前进。” 千余流民罢了,五十亲卫不一定杀的完,自保却是无虞。 得令,柴洪喝道:“护驾之功就在眼前,兄弟们跟上。” “杀!”三百军兵齐呼。 杀流民护驾,这功劳实在简单的很。 众军抛弃了干粮水囊,帐篷什么的当然也不会带着,轻装之后发足狂奔。 要不是有二百步军,李成早就打马先走了。 众军狂奔不远,只听一声梆子响,一彪军马斜斜杀来,正拦在前路上。 “全军列阵,准备接敌!”李成长枪一挥,喝令整队后打马上前,对前面喝道:“何方蟊贼,胆敢阻挡东宫卫队!” 对面四五百人,李成也不紧张。 五个贼首有马却无甲,贼众更不必说,都是破衣烂衫。 队形也是乱糟糟的,一看就是乌合之众。 “杀其贼首,驱散便了,紧要处乃是保护储君。” 李成暗暗合计间,对面一将打马而出。 那将生的魁梧昂然,一看就是个好男子。 只不知是否头领,且试一试。 计较片刻,李成喝问道:“何处来头,胆敢阻我去路!” 那将回道:“某家明教圣公麾下大将,歙州王寅是也! 识相的,速速弃械投降,也免得遭了横死之祸!” “哈哈,区区流寇,也敢大放厥词,受死!” 大笑中,李成策马挺枪,直取王寅而去。 王寅不惧,挺枪打马,对冲而来。 双马狂奔时,两人面对面。 李成倏地出枪,直刺王寅胸膛,要把他挑落马下。 王寅不慌不忙,只把钢枪横拨,铛地一声荡开了李成的铁枪。 只一下,李成胳膊酥软。 “这厮力气好大,我不是对手。” 念头转动间,王寅已经反手一枪刺来。 李成双手举枪,猛地横扫,勉强挡住了这枪。 “好!”贼人中爆发出一声喝彩来。 显然,这人是个高手,一眼就看出王寅已经占了上风。 李成心虚而不漏,又勉力支撑了三合,突地调转马头往本阵跑去。 “好贼,哪里跑!”王寅打马追击。 见王寅追来,李成不惊反喜。 他也不回首张望,只悄悄把铁枪挂在马鞍上,取出弓箭来。 侧耳倾听片刻,辨明了身后追兵的方位,李成倏地回身,撒手放箭。 箭矢疾飞,直取王寅胸口。 “看你不死!”暗喜中,李成挂弓取枪,准备回身厮杀。 他对自己的回马箭深有信心,绝对能把对手射落马下。 “雕虫小技,安得伤人!” 却不想,只见王寅轻轻挥枪,把迅若闪电的一箭挑落在地。 李成慌了,再不敢有斩首的心思,直往本阵狂奔而回。 见状,柴洪大喝道:“结阵拒敌,结阵拒敌!” 他起于西北,也是久贯厮杀的,自然知道这个时候该做什么。 李成并未直冲本阵,在进了弓箭射程后,稍稍转动马头,拐了弯,擦着军阵边缘往后跑去。 “射!”柴洪大喝。 咻咻咻~ 百箭齐发,直取王寅。 好个明教大将,只见他把铁枪舞的密不透风,百余箭矢尽被格挡,人马丝毫未伤。 如此本事,难怪挡的李成的回马箭。 “兄弟们,随我杀!” 大喝中,一直在后观望的贼将,领着贼兵发动了冲锋。 “杀~” 官兵大将落败,给了他们莫大的信心,个个都是士气满满,要把官兵杀个全军覆没。 柴洪心里叫苦,却不敢怠慢,喝道:“保持阵型,拒敌,弓箭手准备!” 前排军兵架起大盾长枪,掩护后排弓箭手,马军分列军阵两侧,随时准备发动冲锋,切割贼军前后。 李成勒转马头,到了马军队伍中。 见贼军进入射程之中,柴洪猛地挥手,喝道:“放箭!” 咻~咻~咻~ 百余箭矢飞出,落在贼军阵型中。 立刻有惨叫声响起。 贼兵无甲,中箭必伤。 “兄弟们,冲过去官兵必败。”有贼将鼓舞道。 果然,这部贼兵速度不减,只埋头急冲。 特别是五个贼将,并排冲在最前,瞬间到了盾墙前。 “杀~” 呼喝中,盾牌后的长枪刺出。 居中的贼将挥舞手中方天画戟,荡开了左右刺来的长枪,复又疾刺画戟,正插在一面盾牌下。 “哈~” 暴喝中,盾牌被挑飞。 缺口出现,那贼将顺势杀入。 一杆方天画戟刺挑勾削,只把军兵杀的连连后退。 阵型一乱,更多贼兵随后杀入。 马军司这部人马立刻阵脚动摇,节节败退。 其实普通贼兵还好,主要是贼军大将凶猛难挡。 四将左冲右突,把官兵杀的昏头转向,后面贼兵跟进痛下杀手,如何抵挡? 李成大怒,喝道:“兄弟们,随我杀!” “杀~” 呼喝中,轰隆隆的马蹄声滚动,百余马军加速,就要冲击贼众。 王寅单枪独骑,直迎李成所在这部马军。 避不可避,李成咬牙,挺枪刺去。 王寅屹然不惧,只把钢枪回刺。 作为江南有数的高手,王寅的枪更快,瞬间到了李成胸前。 我有甲他无甲,拼了!李成心中发狠,使出十二分力气,就要以伤换命。 却不想,还是王寅枪快。 铛~ 噗嗤~ 钢枪洞穿甲页,刺入李成胸口。 力气尽消,铁枪后继乏力,王寅轻轻扭动身子,闪开了这一枪。 妈的~ 念头消散,李成噗通落马。 “杀~” 暴喝中,王寅长枪疾刺,把一个又一个马兵刺落马下。 待杀透阵型,也就杀了十几个。 剩余的马军胆肝俱裂,各自策马狂奔,头也不回地走了。 柴洪见李成被杀,一翼马军溃逃,只吓得魂飞魄散,也不敢逗留,抢上战马跑了。 将为兵之胆,主将副将一死一逃,军兵如何还能卖命厮杀? 胆肝俱裂间,另一边马军首先也跟着跑了。 剩余步军本就不支,见指挥使和马军都撒蹄子跑路,纷纷转身就跑。 本来就打不过,此时又把后背给人,岂不是送死? 瞬时间,又是死伤一片。 “兄弟们,跟我杀!”王寅举枪大喝,领军衔尾追杀。 贼将武勇,是打破官兵的关键。 王寅杀败李成鼓舞了军心,四将冲阵打开缺口,是贼兵杀官兵的关键。 勇将之作用,在这场短兵相接中体现的淋漓尽致。 一百零三 只是个开始 “杀~” 呼喝中,赵桓一刀劈出,把一个贼兵脖子砍断。 鲜血喷了一脸,却完全顾不上擦拭。 在方腊再三鼓动下,贼兵犹如潮水一般,一波接一波冲杀而来。 亲卫们严守阵型,且行且杀,直杀的血流成河。 然而蚁多咬死象,贼兵前赴后继下,不断有亲卫被剥出阵外,惨死与乱刀之下。 半个时辰,贼兵死了不下三百,亲卫也没了十多个。 军阵之外,各将捉对厮杀正酣。 杨再兴枪势迅捷,石宝刀法灵活,两人已经厮杀了四五十合,难分高下。 周昂开山斧势大力沉,对面那将一杆偃月刀亦不遑多让,两人厮杀了三四十合,周昂略占上风,然而想要解决对手,短时间内无法办到。 周云清挥舞长枪,一枪快过一枪,直杀得庞万春只有招架之力,毫无还手之功,优势相当明显。 只是庞万春守的滴水不漏,暂时还可以支持。 张伯奋挥舞双锤,不断挡开方天画戟的砍杀戳刺,他只能苦苦防守,好在,短时间内可保无虞。 东宫四大将,尽被纠缠住。 看对面方腊,麾下大将应该也是全部派了出来,否则如此焦灼时杀出来,东宫大将定然难以支持。 一旦损失了大将,立刻就是河堤决口,再难挽回局势。 “呸~”刘罡吐出一口血沫,骂道:“狗日的李成,区区四五里路便是爬也爬来了罢,如何此时还未上来。” 他被砍了好几刀,虽然甲胄坚固未曾重伤,却也皮开肉绽疼的厉害。 且连续厮杀,早疲惫不堪了。 若非赵桓亲自持刀厮杀,让众亲卫鼓足了斗志,怕是难以支持。 特别是那些新兵,全凭太子给的一口气撑着。 “恁地多废话,杀!” 大喝中,赵桓再次手刃一人。 豁然开朗! 贼兵阻截已经被杀穿,前方再无阻碍。 “殿下,此地距离奔牛镇不远,速速往那暂避。”梁红玉叫道。 太子的武艺只能说是尚可,又是第一次厮杀,之所以能够安然无恙,梁红玉的弓箭掩护功不可没。 赵桓回头一看,贼兵若即若离地跟在后面,想上又不敢上。 不得不说,方腊洗脑的水平确实出色。 伤亡一成而不崩溃者,可谓强军,伤亡三成而不崩溃者,可谓铁军。 军事素养几近于无的乌合之众被杀死杀伤四五百,仍然没有崩溃,只能归功于方腊蛊惑人心的本事。 也是极限了。 贼兵只敢缀在后面,却不敢上前,此时要走,肯定能走得脱。 赵桓犹豫片刻,喝道:“兄弟们,可有余力随我再杀一场?” “殿下安危重要,速走!”刘罡急劝。 倒不是说他舍不得这条命,而是储君安危高于一切,能不冒险,尽量不要冒险的好。 赵桓当然知道这点,也不想把命丢在这里,只是实在不忍心把杨再兴四人丢在此处。 妇人之仁也好,优柔寡断也罢,赵桓主意已定。 “还有兄弟失陷于此,我等一走了之,他们必然凶多吉少。 兄弟们,随我杀回去,救兄弟们离开。” “殿下先走,我去救人!”梁红玉道。 “岂能让一女将专美于前?”赵桓大笑一声,举刀回身,喝道:“兄弟们,杀!” “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呼喝中,众亲卫齐齐返身。 赵桓挥舞着长刀指向方腊,喝道:“兄弟们,随我拿下贼首!” 众人随着刀锋,齐齐冲向方腊所在。 从始至终,方腊都在树林旁观望,并未上前。 见到赵桓领人返身杀来,麾下教众又不敢抵挡,方腊终于按捺不住,拔刀喝道:“兄弟们,随我杀了狗太子!” “杀啊!”周围教众齐声高呼。 原来一直护持左右的三十多,加上脱离厮杀围过来的三十多,一共七十余人。 其余明教教众已经被杀的胆寒,根本不敢上前。 双方快速接近,梁红玉鼓起余力,再次开弓放箭。 咻~ 箭矢疾飞,正中方腊。 可惜力竭之时,准头略有偏差,只射中了肩膀。 饶是如此,方腊也被射翻在地。 大喜中,赵桓心念一动,高呼道:“方腊死了,杀啊!” 众亲卫不知道方腊是谁,却毫不犹豫地跟着鼓噪起来。 “方腊死了,杀啊!” 护持左右的教众慌乱地把方腊背起,一窝蜂地退走了。 那些本就胆怯的教众见方腊生死不知,瞬间士气清空,各自逃命去了。 石宝见方腊被人背走,心中也是不安。 一刀劈开铁枪,他跳出战圈,两步抢到周昂前,挡了一斧,救了与其对阵的大将。 “司兄弟,圣公受伤,走!” 招呼一声,石宝又杀向周云清。 周云清大占上风,自然看的清局势。 他确实想斩杀庞万春于当场,然而知道自己不是石宝对手,便主动放开,去救张伯奋。 张伯奋身上被划出了四五条伤口,只是在勉力抵抗罢了。 得了周云清帮助,总算是喘了口气。 “方杰,莫要恋战,保护圣公为重!” 听了石宝招呼,这将收戟而回,汇合石宝三人快步退走,去赶方腊。 见贼众退走,赵桓松了口气,赞道:“红玉射的好,果真巾帼不让须眉!” 梁红玉轻轻扭动着肩膀,道:“若非殿下转身杀回,如何能够射中贼首。” “殿下,此地不宜久留!”周云清快步走来,道:“李成所部马军司军兵迟迟未到,定然凶多吉少,当立刻退回吕城镇,与运粮队汇合,以防不测。” 未等赵桓决断,杨再兴道:“目下贼人被杀的胆寒,贼首又被射伤,真是一鼓作气追杀时,请殿下准我追杀。” 赵桓不理他,道:“立刻收拾战场,半刻钟后撤退。” “殿下!”周昂道:“后方无厮杀声,想来李成部已被打破,直接返回恐为贼人阻拦,须得绕道。” “继续往奔牛镇去,彼处必有桥梁可过河,走西岸回吕城镇!”赵桓作出了决断。 于是,众军立刻开始打扫战场。 收拢马匹是必须得,若是再次遇阻,有马可以轻易逃脱。 重伤未死和殒命当场的亲卫,一个都不放弃,全部带上。 完好或者轻伤的贼兵活口也要带几个,留作审讯情报用。 至于各人伤口处理,只能先草草处理一番,待确认安全了再仔细治疗。 收拾妥当,各人打马离开。 这场突如其来的战斗,便如此虎头蛇尾地落下了帷幕。 然而,赵桓与方腊之间的纠缠,不过只是个开始。 一百零四 削发发誓 滴滴答答的马蹄声中,众人沉默无语。 士气低落倒也不至于,五十余人杀败了千余人,伤亡不到二十,杀死杀伤四五百,贼首也被一箭射翻,说是大获全胜也不为过。 如此,当然不用垂头丧气。 只是欢欣鼓舞也不可能,本来杀贪官酷吏解民于倒悬,却不想半途被人劫杀,心情如何能好? 加上同袍阵亡在眼前,众人特别是那些新丁,个个都是心里难受。 赵桓环顾前后,叹道:“此战失利,乃是因为本王轻敌大意,是故折了十八个兄弟。” “如何能怪殿下?”周云清道:“我为主将,未曾派出探马开路,是故中了埋伏,若非殿下身先士卒,非得全军覆没不可。 疏于戒备,指挥不当,罪责全部在我。” 见周云清主动背锅,杨再兴也道:“要怪只怪我武艺不精,不能击杀敌方大将,否则如何有许多厮杀。” “都怪我射术不敌那劳什子小养由基,若非周中盾主动激将,怕是我等难以生离。”梁红玉也道。 见他们说的乱七八糟,赵桓连忙开口道:“此乃反省此战得失,莫要偏转话题。” 停顿片刻,赵桓继续道:“本王知晓方腊以及明教势大,却自以为禁卫精锐,其必不敢来袭,因此未加防备,此其一。 其二,为了昭示东宫威风,本王只想着以人少拿下武进县上下,因此只带禁卫先行,却把马军司一营留之与后。 突遭埋伏时,前后脱节,不能呼应,为敌所趁。” 赵桓歇了口气,继续道:“当初离京时,王进要求随行,本王自以为安全无忧,便拒绝了,现下想想,何其自大也。 前车之鉴不远,诸位谨记。” “谨记殿下教谕。”众人应和。 说这么多,足见赵桓反省的比较深刻,众人都是感动。 主上能够清醒地认识自己错误并加以改正,麾下的前途自然会越来越好。 “殿下。”梁红玉指着对岸,惊呼道:“李成阵亡了。” 众人看向对面,只见四五百贼兵各自打着火把,正在拔尸体。 其中一贼将身上穿着的甲胄,正是李成的行头。 战甲胸口上有一偌大的破洞,洞口周围猩红一片。 这说明当时李成被人一枪贯胸,绝无生还之可能。 再看旁边,一贼兵牵着的战马,提着的铁枪,正是李成的。 赵桓紧紧地咬着嘴唇,沉默不语。 心理很不好受。 原轨迹中,李成确实趁国朝中枢名存实亡时投靠了金国。 然而那种情况下,投金者车载斗量,其实不可计数,只是因为李成本事出色,方才凸显出来罢了。 正是知晓这点,赵桓其实并未对李成有所芥蒂。 而且李成投靠东宫后,一直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与东宫上下的关系也处的不错。 却不想,太子一念之差,他丧命此处。 人死如灯灭,再怎么懊恼也无济于事,赵桓收拾了心情,打马到了河边,叫道:“对面何人做主,出来答话!” 对面早看到这边有人了,一直都在留意着。 听到赵桓喊话,一将打马到了河边,叫道:“吾乃圣公麾下大将,歙州王寅,尔是何人?” “逆贼,东宫殿下当面,胆敢如此嚣张?”周昂怒喝道。 “区区手下败将,何足道哉!”王寅冷笑道。 从始至终,他都是端坐马上,丝毫未把东宫放在眼里。 周昂还待怒骂,却被赵桓抬手阻止。 “口舌之争实无意义,鹿死谁手且看将来。”赵桓道:“东宫大将战殁此处,本宫不愿他抛尸荒野,可否允许本宫赎回?” “你说的可是擅用箭的那个?”王寅问道。 “不错。”赵桓回道。 “那厮本事不错,只可惜遇到了某家,该有此劫。念他刚烈,便把尸体交换,也不必提赎回了。”王寅道。 李成突施暗箭,看似卑劣,其实这才是两军交锋该有的态度,因此王寅并不小觑,也愿意交还尸体。 “承情,若是以后落入我手,定当给你一个痛快。”赵桓拱手道。 “哈哈哈~”王寅仰头大笑,道:“看在你体恤下属的份上,待来日圣公拿下了开封,必然赐你一个国公,好让你安度晚年。” 赵桓看他得意,冷笑道:“你还不知道,你家圣公吃了一箭,怕是没有来日了。” “不可能!”有一将惊呼道:“吾五百破你三百兵,吾父千人,又有石宝、庞万春、司行方、方杰随行,即便被你侥幸逃脱,又如何能被你所伤!” 见他手持方天画戟,又称方腊为父,赵桓便猜到了他的身份。 定然是方腊定国后的安南王、太子方天定无疑。 只是时未过境已迁,若是还让方天定做了太子,便算赵桓无能。 “是真是假,待你回去便知。”赵桓叫道。 “等着,来日必取你狗命!”方天定撂下狠话,挥动画戟,喝道:“撤!” 隔着条河,想干也没办法干。 泅渡过去,要么被人射死在河心,要么被人捅杀在河边。 来日方长,先放两句狠话,坐等以后再会。 看方天定走了,贼兵纷纷跟上,只有王寅派了两个人,把李成的尸体放到了河边。 “多谢!”赵桓再次拱手致谢。 待王寅等人走的远了,赵桓选了两个水性精熟的过河,把李成带了过来。 胸口好大一个破洞,可见心肺,血液已经凝固。 “迎敌而死,死的壮烈!”赵桓躬身行了一礼,以示尊重。 众人见了,无不感动。 储君行礼,是仅次于皇帝行礼的最高礼节,从中可见太子对李成的尊重。 赵桓回身,道:“今日阵亡者,吾当于东宫建灵庙日日祭奠。 同时,吾当上奏陛下,为各位讨要追封。 若是中枢不准,待吾登基必有追封,绝不亏待。” “谢殿下恩典!”众人拜下。 追封对死者其实一文钱作用也没有,然而活人封建迷信,最讲究身后名,都看重这点。 因此,士气大振。 赵桓又道:“即日起,凡为东宫,为国家捐躯者,其父母妻儿,吾尽养之,绝不亏待!” 锵~赵桓拔剑在手,喝道:“若有亏欠半分,便如此发!” 刺啦~一截头发被割下。 “愿为殿下效死,绝无怨尤!”众人拜下。 那些感性些的,甚至已经热泪盈眶。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毁! 太子削发发誓,可见其心诚。 如此,众人无后顾之忧,自然要替东宫卖命到底。 说几句 上架了,还是求个订阅吧。 之所以上架,是因为最近比较忙,且懒癌发作,不能保证一天两更了。 这不能行!一天两更是必须的。 所以申请了上架,用全勤给点动力。 要兄弟们花钱看书,实在是……怎么说呢……每本书都要经历这个阶段的,除非直接切了,不然肯定要上架,就不矫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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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知晓不少机密,很好……” “呸~”叶贵骂道:“任凭你酷刑加身,也莫要指望得到半点情报。” 赵桓并不在乎叶贵的表态,只问道:“你们从何得知本宫行踪的?” “不知道!”叶贵昂首回道。 “不知道?”赵桓提着烙铁走到叶贵近前。 “来啊,爷爷吭一声就不是好汉!”叶贵昂首答道。 “啧啧啧~真好汉也,本王就欣赏你这样的硬汉!” 啧啧赞叹中,赵桓放下烙铁,拔剑拨开了叶贵了伤口。 嗯~叶贵闷哼中,伤口再次出血。 “哎呀,伤口不清洗,化脓怎么办?”摇头叹息一句,赵桓道:“来,给叶好汉洗洗伤口。” “好嘞!”张伯奋兴奋地掏出装酒精的瓶子。 他刚刚洗了伤口,疼的几乎脱力,此时看到又有人要清洗,不由觉得幸灾乐祸起来。 独痛痛不如众痛,其他同袍清洗伤口他没看到,让这贼人俘虏尝尝滋味,正好快活快活。 “莫说洗伤口,便是再给爷爷一刀,看爷爷皱半点眉头!”叶贵继续叫嚣。 “硬气!”张伯奋笑呵呵地把酒精到了上去。 啊~ 惨叫皱起,眼泪鼻涕同时流出。 他没有坚固的信仰,自然锻炼不出铁打般的精神,被疼哭完全可以理解。 其实,他伤的不重,也未失去行动能力,却一直原地打滚哀嚎,直至被擒获。 “我招了,我都招了……” 只一下,叶贵声泪俱下。 待他缓了缓,赵桓又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我说,我说……”叶贵忙不迭地点头,生怕再来一下。 再不复方才的豪气。 “从你在润州城外表露身份时,李大壮便给圣教传递了消息。” “李大壮?”周云清惊讶地问道:“可是润州城外,流民中颇有声望的李大壮?” “是。”叶贵道:“他本是明教外围成员,因太子拔擢了韦嘉冷落了他,中不忿之下,便进城传递了消息。” 嫉妒害死人啊! 赵桓记下,又问道:“本宫自认赈灾并无懈怠处,方腊何故要下毒手?” 叶贵答道:“本来奔牛镇灾民饱受酷逼,都是心怀怨气,圣公以为这群人可以轻易吸纳为教众,因此不让解救。” “倒是好手段!”赵桓冷笑。 以明教的实力,打破奔牛镇解救灾民轻松无压力,然而他们不但选择了袖手旁观,更埋伏太子以保证当地官府可以继续压榨灾民。 其目的,是为了让灾民对朝廷彻底绝望,以方便起事时发动民众。 这才是合格的枭雄。 换做个英雄,大概也就是带人杀了武进大小官员,救了百姓。 未正式起事,救了也不能收留,只能放归。 过个一年半载,仇恨伤痛尽忘,再想发动怕是没那么容易。 静观其变,甚至推波助澜才是最好的做法。 所以,方腊起事不过半年,便能占据八州之地。 “对了,石宝是否有个儿子,小名石头,庞万春是否有个妹妹?”赵桓突然问道。 “石宝确有一子,只是姓名不知,庞万春有个妹妹,叫庞秋霞,使一杆短枪,颇有英武之气,容貌也出色。” 听了叶贵描述,赵桓确定了所谓的广夏,就是庞万春的妹妹。 “早知如此,当初便该扣下二人,说不得还能策反两个。”周云清略带懊恼地说道。 策反的可能没有彻底闹翻的可能大。 他们不是叶贵之流,心智坚定,怕是不会因为亲人而轻易屈服。 大不了凭本事报仇嘛。 而且杀妇孺,赵桓还真下不了这个手。 有枭雄手段,却无枭雄心肠,便是说的当今的太子。 不然,他就不会南下赈灾,而是在京筹谋搞掉赵佶。 既然下不了手,留之无益,不如放走卖个人情,以后说不得还有收益。 揭过这个问题,赵桓继续问道:“你可认识段恺?” “他也是圣……哦,方腊麾下干将,奉令去润州城外收拢灾民,准备占据北固山作为据点。 却不想他外出被人干掉,灾民也被官府扫荡了。” 难怪原轨迹中,曹成会带着杨再兴南下。 就他两个,还真的弄不过人多势众的明教,自然占不住北固山。 当然,已经死了的人没必要费神,审问更多得情报才是首要。 已经开了口,叶贵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要赵桓发问,他一定绞尽脑汁地回答。 一百零六 意外收获 “禀殿下,建康府调拨军兵两千,已到镇外。” “待本王去看。” 说着,赵桓起步往外走去。 遇伏返回的当天夜里,丹阳来了五百弓手,第二天下午,扬州、真州各有兵马五百到达。 建康府的兵到达,已经是第四天了。 随行到达的,还有愚任和王伦。 到了镇外的临时军营,只见一群兵乱糟糟的,犹如散养的鸭子一样,四处乱逛。 兵器倒是人手一把,只是多锈迹斑斑,甲胄只有都头一类的军官才有,兵丁都是布衣。 这样的队伍,其实不比方腊麾下的教兵强。 失望间,一文臣带着几个武将走了过来,拜道:“臣建康府兵曹务祝帆拜见太子殿下。” 无名之辈,不足挂齿。 且看建康府兵这般模样,赵桓心中更是不屑。 念头闪过,赵桓扶起祝帆,笑道:“祝兵曹三天来援,可谓神速也。” “听闻殿下遇袭,建康上下心急如焚,因此臣领兵昼夜兼程而来。 此时见到殿下安然无恙,臣便安心了许多。”祝帆道。 听到他表功,赵桓想笑。 建康府到吕城镇,陆路二百里,水路要远一些,三百余里。 真要昼夜兼程,水路不需要两天便可抵达,陆路也就两天的样子。 然而,祝帆多用了一天。 要么军兵不能吃苦,路途多耗了时间,要么点兵耽误了时间。 不论哪个方面,都可见兵烂。 这还是太子遇袭,各地闻讯必须出兵护驾,要是润州苏州等地遇袭求援,在没有出兵责任的情况下,建康府兵怕是没三五个月动不了。 仔细想来,其实也不奇怪。 首先是天下承平日久,江南地区更是一直无外患,官兵都在享受安逸,自然武备不整。 其次,国朝重文轻武,江南同样有此观念,有出息的自然不愿意投身军伍。 且江南经济发达,文教昌盛,有条件练武的,自然不会读不起书。 科举进士,可比沙场卖命博前程更有前途。 日积月累之下,江南人武风不再,血性消散。 如此氛围下,即难出名将,也很难出出精兵。 不,不是很难,是根本没有。 赵桓的印象中,南宋一百七十余年,能打的大将不少,江南本地出身的,一个没有。 不可谓不尴尬。 心中叹息,赵桓笑容不变,对祝帆说道:“看你身后各将,个个气度不凡,可否为本宫介绍一二?” “荣幸之至。”祝帆满脸堆笑,指向身后几人,介绍道:“此乃建康府江面都巡检使石云。” “拜见太子殿下。”石云拜道。 无名之辈!赵桓扶起鼓励了两句。 貌似和蔼可亲,其实并未看在眼里,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最后两人身上。 一个持了一杆铁棒,腰间挂着流星锤,背后还有一张弓,另一个手持一杆马槊,腰间挂着长刀。 在几个只挎腰刀的军官中,特别惹眼。 且,此时虽已七月二十,然中午时分太阳颇为毒辣,甚是炎热。 这二人甲胄扣得严丝合缝,头盔也是系得牢固,与其他人衣扣多解完全不同。 不是不觉得热,只是牢记自己的军人身份罢了。 耐着性子和前面的歪瓜裂枣寒暄完,终于到了这两人。 “此乃臣亲卫都都头扈成,本来是延安府老军,因不忿功劳被贪墨,愤而辞官,于建康府定居。 臣见他本事高强,精通韬略,便录入军中效力。”祝帆的话里不无得意,显然对扈成很欣赏。 赵桓心中惊讶,却未露异样,笑着道:“还有一人,何不一并介绍。” “此乃建康府各军教头栾廷玉,副都头,有万夫不当之勇。”祝帆又解释道:“他是扈成邀请而来,建康府中无人能敌!” 赵桓终于按捺不住,道:“原来是周教师爱徒栾廷玉,倒是有缘。” 栾廷玉拜下,道:“不想区区贱名污了殿下耳目,诚惶诚恐。” 赵桓扶起,道:“栾教头可知,周教师已就职东宫,乃是东宫率更令?” “臣孤陋寡闻,与恩师音信断绝久矣,实不知恩师近况。”栾廷玉道。 其实不是孤陋寡闻,而是江南距离开封府千余里,没有消息再正常不过了。 赵桓笑道:“闲话不必多说,目下周云清正在镇南整顿军务,你与扈成先去与他相聚,再行叙话不迟。” 栾廷玉并未立刻答应,只把目光投向祝帆。 见状,赵桓更加欣喜。 不骄不躁,牢记本分,又有过硬的本事,更加让太子高看。 瞎子都看得出来太子对二人的欣赏。 祝帆也是眉眼通透的,如何能够违逆太子的意愿? “即偶遇故人在此,如何能够不见?自去相见便是。”祝帆道。 “多谢恩官,多谢殿下。”栾廷玉与扈成拜谢了,方才离去。 看着他二人的背影,建康府其他军官不禁羡慕嫉妒恨。 不但太子表示了亲近,且东宫有人,真是麻雀一跃攀了高枝,变成凤凰就在眼前。 祝帆叹道:“江南本难出大将,有幸从外界流落两个至此,却不想殿下慧眼识珠,就要招揽。” 赵桓笑眯眯地问道:“未知祝兵曹可愿割爱?” 和蔼可亲,让人如沐春风。 这态度不是假装敷衍,而是出自真心。 这兵曹治兵本事不行,然而看在他带来了两个大将的份上,赵桓不但原谅了他,更是表示了亲近。 祝帆拜道:“建康府地处江南,偶有蟊贼犯法,其实并无二人用武之地。 如今幸得殿下青睐,臣如何因一己之私耽误了二人前程?” “好!”赵桓扶起祝帆,道:“承蒙祝兵曹举荐贤才,本王实在快活,且入城,一醉方休!” “多谢殿下。”祝帆美滋滋地说道。 他把两个下属给了东宫,其实是献上了一份人情,也是希望抱住太子的大腿。 这条大腿,对一个兵曹十分重要。 别看他是州府六曹之一,其实不过九品,可以说是未入流的文吏。 没有背景,这辈子便这样了,最大的奢望便是能升任一州通判。 而投靠东宫,以后青云直上不是梦想。 看他举荐了栾廷玉扈成份上,赵桓并不介意给他些甜头。 不由地,赵桓有些感谢方腊了。 若非方腊埋伏,他如何能够招揽栾廷玉扈成二人? 此行计划便不走建康府,愚任王伦虽在建康府设立了据点,也不知道二人本事,定然是错过无疑。 意外收获二人,真的是心情大好,中伏的郁闷一扫而空。 一百零七 杀手锏 踏~踏~踏~ 整一阵阵地脚步声中,两千余军兵沿着运河缓缓向南。 他们除了要保护太子,还负责押运粮草。 此时,赵桓已经离开了吕城镇,正往奔牛镇而去。 随行的两千军兵,乃是各地援军中挑选的精锐。 所谓精锐,只是矮子里找高个,其实与散兵游勇也没什么区别。 不过,方腊教众也是乌合之众,真打起来的话,双方士卒算是兑子。 拼武将的话,目下军中有杨再兴、周昂、张伯奋、周云清、梁红玉、栾廷玉、扈成七个。 据情报可知,方腊阵营有石宝、庞万春、司行方、方杰、王寅、方天定,还有三个不知名,不排除其老巢里还有没出来的。 不论数量质量,东宫的大将都是比不过方腊的。 特别是庞万春,能够以箭拦箭,简直无解。 方腊要是狠下心来动员一两千教众,再尽发手下大将,怕是能够碾压东宫。 那么,凭什么给了太子的勇气,让他大摇大摆地上路? 赵桓摸了摸怀里,冰凉的手感让他心情大定。 那是两把手铳! 他的马鞍旁挂着一个精美得木盒,盒子里还有一杆火枪——前装长管燧发膛线枪! 上来就是后世火枪之大成者的最好火枪。 没办法,谁让太子踩了许多巨人的肩膀呢。 若非担心变成独眼龙或者麻子脸,后膛装药的火枪也不是弄不出来。 这三把枪,才是赵桓在吕城镇待了五天的根本原因。 不得不说,这个时代有的是能工巧匠,把太子的图纸完美变现了。 不由自主地,赵桓掏出了一把手铳把玩着。 青铜色的光芒,显示着这枪的材料。 纯青铜制作,单支手铳重四斤,加上材料损耗以及工匠工资,一把枪要二十贯多将近三十贯。 最重要的是,铜制构件易磨损,整枪寿命只有三十发。 这么短的寿命,若是想培养出合格的火枪队,怕是训练中每个火枪兵就要打废两把枪。 这五天,为了练习枪法,赵桓打怪了两把枪。 价格贵,易损耗,想要大规模培养火枪兵…… 养不起啊养不起。 除非制造铁枪。 但是那样的话,冶金、材料、工具什么的都要一并研究,想出成品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 见梁红玉不断把目光睃视,赵桓笑道:“待回京了,给你制作两把,作为杀手锏。” “哼,有弓足矣,谁稀罕用这劳什子玩意,没来由失了本将身份。”梁红玉不屑道。 “哦,那便算了!”赵桓把手铳收进怀里。 “哎~给我看看。”梁红玉叫道。 口嫌体直,说的就是她了。 赵桓也不说话,只笑眯眯地把枪递了过去。 梁红玉接过,仔细把玩起来。 良久,她才叹道:“待此物大量装备,战场上再无我等用武之地。” “是啊~”周云清叹道:“此物凶猛,可破铁盾,其弹丸又迅捷无比,目力难及,决难闪躲。 若有千百把齐射,任凭你身手盖世,也要饮恨当场。” “只要看到枪口指向,其实躲避不难。”梁红玉撇着嘴把枪还了回去。 周云清看向太子,笑了笑没说话。 太子的本事,众人都是知道,绝对不可能亲自上阵。 那么,他肯定是偷偷地打冷枪了,如何能让别人看到枪口? 再则,第一次看到这玩意,不知道用法与威力,谁会防备? 梁红玉也知道这点,又说道:“若是我看到统帅羸弱,定然一箭射死拉倒。” 赵桓笑了笑,把面甲拉了下来,道:“来,射一箭试试。” “懒得理你!”梁红玉更加嫌弃了。 因为担心冷箭,赵桓不但全身披了铁甲,还特地让人打制了一副精钢面甲。 这幅面甲耗费超过三把火枪,防护出色,神臂弩也难破开。 庞万春的射术精湛无人能比,用的确实是强弓,然而他射中周云清一箭,不过只破了些皮罢了。 赵桓的甲比周云清的更加精良,防护力也优越的多,怕是庞万春再难破甲伤人。 至于其他兵将,射术不及庞万春,弓力也不一定比得上他,自然不会对赵桓构成威胁。 在想想原轨迹中的杨再兴,小商河战殁后金人焚烧其尸体,得箭矢三斗。 换做火枪铅弹试试? 一枪下去可能打不碎甲页,然而骨头最少也要断两根。 三五枪下来,铁打的好汉也站不起来。 这就是在射程、射速皆不如弓箭的情况下,为何火枪还能取代弓箭的原因所在。 其关键,就在于威力。 弓箭不能破甲,对盾牌也是无计可施。 火枪不需要破甲,照样制造内伤要人命,打在盾牌上,持盾军兵不能抵挡,不但要倒,极大可能双臂骨折。 更不要说,火枪兵还有训练简便的优势。 在机关枪出现之前,人海战术都是争夺战场优势的终极法门。 此时,快速成军的火枪手,当然会成为战场主导。 “此物虽好,目前却只能用作杀手锏,不能大规模装备。”赵桓叹道。 “殿下,此物事宜远战,正合水军使用,何不打制一批送到沙门岛?”周云清问道。 “万一失窃被人仿制,国内难平啊!”叹了一句,赵桓又道:“目下外患未去,国内又多贼寇。 便说火枪被方腊之流得到大量仿制,其军兵不整便不再是问题。 到时候其揭竿而起,以火枪据守城池,如何能平?” “殿下担忧有理,却不能因噎废食。”周云清劝道。 “吾自知其理,因此着令刘子翼护送工匠回京,试行研制铁质火枪,若是造价到了五贯,可发二百枪,便可大规模制造。”赵桓道。 环顾左右的都是近亲心腹,已经绑上了东宫这辆车里,因此不需要保密。 否则,他们决不能看到太子练枪的场景。 “火药原来也是寻常,谁成想还能这般应用。”周云清叹道。 “哼。”梁红玉冷哼道:“只有武艺羸弱,方才寻思这等奇技淫巧!” 想到火枪把一尺厚的木盾打了个窟窿,梁女侠有些慌。 本来她打定注意,若是太子要强逼同房,非得打他个满脸花,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那么红。 不想太子鼓捣出了火枪。 万一恼羞成怒时拿出火枪威逼,到时候面对手中两把枪,胯下一把枪,该如何是好? 赵桓全不知梁红玉胡思乱想,只是左顾右盼,希望方腊再从草丛里跳出来,让他发个利市。 只是被射了一箭,方腊也怂了,没让太子如愿。 于是,大军一路平安地前进,直到奔牛镇出现在视野里。 一百零八 让你死的瞑目 尚未到奔牛镇近前,便见数百人马迎了过来。 看其号衣旗帜,都是常州本地兵马。 尽管是“自己人”,以亲卫为核心的皇城司五百兵马并扈成原属一都人马,仍然排出了半月阵作为警戒。 好在是多此一举。 大队人马停留在前,并未接近,一群文官全部下马步行,径直往这边而来。 尽管被阻在阵外,官员们就地拜下。 当先那官首先道:“臣徽献阁待制,兵部侍郎,知常州事孟房拜见太子殿下。 因赈灾事忙,未能及时迎驾,请殿下恕罪。” 常州通判、六曹长官、兵马钤辖、巡检、常州本县县令,武进知县林轩、主簿钟源等大小官员,全部在此。 赵桓打马而出,到了近前。 既不下马,也不说免礼,只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这群人。 全场算上随行的灾民几近万人,却都鸦雀无声。 被太子如此注视,孟房等人都是惴惴不安,个个额头出了冷汗。 他们做了什么事,心中都是有数的,自然做好掩饰的准备。 却不想,赵桓如此不顾士大夫体统,居然就这样让他们拜着。 通常情况下,文官见太子确实不需要跪礼,只需要躬身礼。 躬身礼需要双腿笔直,上身近乎九十度平行于地面,。 平时见礼即起便可,并不会难受。 此时赵桓久久不说免礼,许多人开始吃力了。 不一刻,有人双腿打战。 其实真不如跪着。 膝盖着地久了确实不舒服,然而省力啊,跪上三两个时辰轻轻松松,最多腿脚麻了罢了。 只是太子不说,便是稍微动弹一下舒活筋骨都不敢。 马上的太子面无表情,只在官群中睃视,显然是要抓个出头鸟。 噗通,一个肥头大耳的官员径直栽倒在地。 虽然脸着地,摔得鼻血长流,这官却不敢喊痛,连忙咬着牙爬起,跪伏在地,道:“殿下恕罪,臣连日赈灾,体力不支,是故君前失仪。” “嗯,当前赈灾乃是关键。”赵桓微微颌首,貌似并不在意。 正当这官松了口气时,只听赵桓话音一转,又道:“来啊,此人君前失礼,藐视皇权,拿下!” “喏!”刘罡带人拿着枷锁镣铐出来。 当然是早有准备的,就等着拿人呢。 “殿下明察,臣真的是昼夜安顿灾民,因此……” “聒噪!” 叭~ 刘罡冷哼中,一刀把这官砸趴在地,随即摘了官帽,扒了官服,取了官印。 堂堂朝廷命官,顷刻成了白衣。 这官当然也想反抗的,只是被砸的七晕八素,实在挣扎不动。 待他回过神来,已经被套上了枷锁。 “殿下!”孟房起身直视赵桓,道:“我等皆是朝廷命官,便是圣上在此,也不能无故折辱我等! 殿下如此作为,其实圣明储君所为?” “无故?”冷笑中,赵桓抬起马鞭指着孟房,道:“常州知知州孟房赈灾不利,苛逼灾民,多致死伤,罪不可恕,拿下!” “喏!”刘罡冷笑着看向了他。 孟房脸上闪过一丝惊慌,叫道:“殿下兼职江南廉访使,只有监督监察之权,我等皆为朝廷命官,便是有过,也当通过中枢,不是殿下能捉拿的。” “呵!”赵桓不屑。 刘罡已经到了孟房身后,也懒得与他啰嗦,只一脚踢在其膝盖窝处,把孟房踹倒在地。 几个亲卫一拥而上,把孟房拔成了白身锁了。 见太子如此不讲道理,一言不合就锁了知州,常州其他官员都慌了。 赵桓不管他们,只看向身边的梁红玉,温和地说道:“去,把常州兵马武装给解了。” “喏!”梁红玉应下,带着二百马军,把五六百常州兵包围了起来。 感动么? 东宫亲卫来,反抗形同谋反,是抄家灭族的勾当,谁个敢动! 再则,身后押运粮食的兵丁已经集结,随时可以扑过来,就更不敢动了。 不一刻,常州兵马个个缴械,乖乖地蹲在地上等待发落。 孟房急了。 他做的事情自己自然清楚,因此这几日都在忙着掩饰,好把太子糊弄过去。 毕竟朝廷优待士大夫,绝不可能无凭无据地拿下一州知州。 要知道,知州只是临时差遣,本质都是京官。 便如孟房,官衔是徽献阁待制,本职是兵部侍郎,其实品秩不低,东宫是绝对无权处置的。 想把这样的官员革职查办,非得赵佶降旨不可。 然而,赵桓本来就没打算和他讲道理。 赵桓从怀里掏出一本文册,念道:“林轩,钟源……” 百余人名,有通判、兵曹、工曹、知县、县尉这等有品级的,也有押司、牢头、捕快等这等不入流的。 在场大小官员,被念道名字的超过三分之一,武进上下尽被囊括。 念完名,赵桓喝道:“尔等享用民脂民膏供奉,却不知体恤百姓。 天灾来时不但不赈济抚恤,却一味酷逼滥刑,旬日之间,便有千余百姓死于非命,罪莫大焉。 本宫今日为民除害,左右,都与本宫拿下,莫要走了一个!” “殿下,此乃孟房指使,臣也是被逼无奈啊~”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臣无辜,殿下明察!” 甩锅的,求饶的,装无辜的,众多官员喊叫不绝。 众多亲卫可不理会,只在孔贵指引下,按图索骥,全部拔了官服锁了。 如此大群的官员被锁拿,实乃国朝立国以来第一遭,惊得其他人目瞪口呆。 全场寂静片刻后,灾民同时拜下,叫道:“殿下圣明!” “为民做主,乃皇家本分,诸位乡亲父老不必多礼。” 安抚了百姓,赵桓看向孟房,冷笑道:“民心如此,岂非该你殒命?今日但凡有一个百姓替你说情,本宫便亲自替你去了枷锁!” 孟房叫道:“违逆朝廷定制,逾越本分滥用职权,岂不惧圣上剥夺殿下储君之位乎?” “若因杀你这种残害百姓的酷吏而去储君之位,这储君不做也罢!”冷笑中,赵桓又道:“今日,本宫也让你死的瞑目。” “孔贵,带这群酷吏去埋尸坑前,看冤死百姓的惨状,让他们死个明白!”赵桓又道。 “喏~”孔贵应下。 他伪装成过路富商逗留奔牛镇旬日,要把一切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自然知道累死的百姓埋在何处。 不一刻,大队人马到了一片田野里。 “这里,挖!” 一声令下,百余军兵各持锄头铁锹,开始掘土。 一百零九 杀个人头滚滚又如何? 呜呜呜~ 幽幽哭声,连绵不绝。 太子遣快骑传檄奔牛镇周围百姓,言尽诛武进大小官员并常州许多官员,为屈死的百姓报仇雪恨。 果然,许多百姓来看。 到了发现兵丁掘土验尸,有亲人埋在此处的,都忍不住哭了出来。 突然,一阵清风吹来,空气中顿时弥漫一股恶臭。 “殿下,尸体即将浮土,继续挖掘定有损伤,且都腐烂严重,恐有疫气蔓延,还请下令停止挖掘。”胡荣谏道。 “暂停挖掘。”赵桓下令。 看许多伤心欲绝的百姓,赵桓走到一老者前,躬身道:“敢问老丈,家里何人殁在此处?” 老者抹着眼睛说道:“小老儿独子被强征来此,日夜不休负土烧砖,只因为跌了一跤撞坏了十余块砖坯,便被活活打死。” “老丈可愿取回尸体安葬?”赵桓又问道。 “哎~”老者叹气道:“罢了,尸体腐朽,如何辨认的清楚?便安葬此处罢!” “便是领回,亦置办不起棺木,还是葬在此处罢。” “弄坏尸体,反而不美,不折腾啦。” “太子替奴相公报仇雪恨,他死亦瞑目,便莫要惊扰了。” 周围百姓纷纷说道。 赵桓团团鞠躬,高声道:“朝廷选人用人不当,致使各位家破人亡,责任不可推卸。 本王在此,向各位乡亲父老赔罪!” “不敢,酷吏害人,如何能怪太子殿下。” “折杀小人,只要报仇便好,如何能要殿下赔罪。” “殿下仁义。” “幸得殿下做主,我等方能免了以后遭罪。” 百姓或避身让开,或拜下回礼,都说不怪朝廷,只是酷吏作恶。 何其淳朴也! 他们一厢情愿地认为,皇帝是好的,坏的都是下面的官府。 天真啊! 换做太祖太宗时,不,不要说这两个厉害的,便说神宗哲宗两朝新旧党争激烈时,也不会发生这等恶劣的事。 盖因哪些皇帝是真的爱民,绝不可能让此等恶事发生。 即便有官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残害百姓,也隐瞒不了,绝对要被清算的。 到了本朝却发生了,说明了甚么? 还不是赵佶贪图自己享乐,不理民生艰难,同时又宠信奸佞,方才让底下各级官员如此肆无忌惮地酷虐百姓。 官员觉得皇帝好糊弄,胆子自然大的无边。 讲真,若非赵桓不按常理出牌,说不得真被他们瞒过去了。 后世史书记载的这场水患,不过是提到了选派廉访使督察赈灾罢了。 即没说灾情严重,也没提到百姓苦楚。 很明显,是当朝政事堂把此事压了下去。 政事堂的相公能压下此事,没有赵佶的纵容能行? 肯定不可能啊! 对他老子,赵桓也很无奈。 向百姓赔罪后,赵桓看向孟房,问道:“民怨沸腾,非你头颅不能平息,你可有话说?” “赵氏为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今日殿下不经法司杀我,乃是自绝于天下仕人,储位迟早不保!”孟房怨毒地说道。 “呵!”冷笑中,赵桓拍了拍他的脸,说道:“区区酷吏,安能代表天下士林?” 说着,赵桓凑到孟房耳边,悄声道:“若是天下仕人都你这般,本宫便杀他个滚滚又如何?” “你……疯了!”孟房惊骇。 他实在没想到赵桓如此丧心病狂,居然要作出屠杀士林的事来。 赵桓不管他怎么想,退后挥手,喝道:“来啊,全部退出去斩了!” “喏。” 得令,大队军兵开出。 两个压住一个,刀斧手都捧着鬼头刀站在后面。 “殿下明察,臣冤枉啊!” “饶命啊!” “岂能因贱民杀我?” “昏君,你迟早丢了储位,我在九泉之下等你!” 酷吏们或求饶,或痛骂。 负犬远吠,赵桓全不在意。 “酷虐百姓,杀伤人命,绝不饶恕!”赵桓举起右臂,并掌如刀猛地挥下,喝道:“杀!” 噗嗤~ 啊~ 滋~ 刀斧落下,惨叫中,人头滚滚,无数鲜血喷射进了千人坑里。 “呸~狗贼,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儿啊,你睁开眼看看啊,太子给你报仇了。” “多谢太子!” 百姓们言语不一,却都朝太子拜了过来。 安抚着百姓,眼睁睁地看着鲜血集聚成一汪,赵桓心中波澜不惊。 纵观历朝历代,但凡雄主明君,从不忌惮于杀人。 泱泱天朝,大国雄风,太平盛世,不但需要外敌的鲜血浇灌,更要贪官污吏的鲜血滋润。 便如赵桓对孟房说的,仕人算什么? 宠着他惯着他,便能共治天下,撕破脸了直把刀枪相逼,看他们敢哔哔半句。 大不了杀了一茬换一茬。 只要拿好了刀把子,捧臭脚的笔杆子随处都有,不会影响皇权半点。 “殿下,人犯一百三十二,尽皆行刑完毕,请示下。”临时监斩官周昂请示道。 “所有人犯悬首示众,尸身于枉死百姓旁另起一坑埋之,其上立碑尽书其恶迹,以警戒后来者!”赵桓吩咐道。 杀人不过头点地,如何能够如此揭过? 非得让孟房这种人遗臭万年不可! 于是,军兵们竖起木桩,把一个个脑袋挂了上去。 瘆人! 一个个脑袋随风摇摆,极其瘆人! 然而,足够的大快人心。 “当初我就劝了,莫要如此酷虐,奈何孟房不听,致有杀身之祸。” “殿下杀伐果断,有英主雄风。” “以后做官不能如同以前,决不能撞在东宫手里。” 幸存的大小猫几十只杂念纷纷。 东宫厉害,惹不起,不想死的话就要放聪明些。 “此时杀得痛快,看你回京如何交代。”也有的这般冷眼旁观。 杀得人头滚滚,一州官员被清空大半,太子回京定然会有诘责。 赵桓在乎么? 那必须在乎啊! 万一赵佶真的炸毛,把他储位给夺了,那才是亏死了。 幸好,赵桓早就安排了手段,尽量给赵佶一个满意地交代。 人杀了,头挂了,尸体埋了,事情算是结束。 至于树立石碑,非短时可以办妥,只能交代下去。 领军进驻奔牛镇的赵桓绝对想不到,此地以两个尸坑并昭恶碑为核心,会竖起一座庙来。 不仅如此,警恶庙会成为国朝最重要的官员教育基地,没有之一。 此时,赵桓的心思已经集中到了赈灾上。 …… “花枝招展斗风流倜傥”万赏加更之一,还有一加容后。 一百一十 清算 夜色已黑,万籁俱寂。 因为水灾导致许多百姓流落县城内外,多有泼皮无赖趁机滋事,城内治安大坏,所以武进县早早关了城门,开始了宵禁。 百无聊赖之下,大家只能关门熄灯上床,各自玩各自的鸟儿。 作为武进大户,陈友材正在卧房中饮酒。 当然不会只有他自己,那也太无聊了。 四个美貌侍女环绕左右,添酒夹菜地伺候着,他却看也不看一眼。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男童。 细看这男童,不过十一二岁,生的唇红齿白,细皮嫩肉,确实十分出色。 “啧啧,却不想灾民中也有这等货色,也不枉老爷费了一贯钱把你买了回来。” 听到陈友材的话,男童猛地一抖,身体缩地更加紧了。 好似这般,便能躲过对面之人的摧残似的。 “嘿嘿。”陈友材露出温和的笑容,道:“石头莫怕,吃饱喝足才有力气陪爷快活。 只要伺候的爷舒坦了,便放了你妹妹,如何?” 闻言,男童浑身开始了颤抖,显然是害怕极了。 不提后院糜烂,只说门房内,门子刘柱一个人守夜,百无聊赖地独自饮着酒,面前还有一只好大的烧鸡,已经被吃了一半。 在城外灾民哀嚎遍野的时候,一个门子还能吃肉喝酒,可见陈家确实有钱。 吱呀,后门突然开了。 黑灯瞎火中,一个半老徐娘闪了进来。 “咦,夫人,今日如何到了小人这来。”刘柱故作惊奇道。 来人赫然是陈府夫人秦氏,陈府内院说一不二的存在。 然而他端坐不动,只是笑眯眯地说了一句。 “你这死鬼,见到老娘居然如此拿大!”骂了一句,秦氏坐到榻上,喝道:“不把老娘伺候的快活了,定让你去城外卖**!” 刘柱也不作恼,笑嘻嘻地坐到秦氏旁边,一把搂住,顺势就香了过去。 不一刻,衣衫满地,主仆滚做一团。 踏踏踏~ 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床榻的吱呀作响也遮盖不住。 略显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到了府门前戛然而止。 “不好,有人来了!” 刘柱连忙爬起来,挺着偌大的驴活儿,捡起衣服就穿了起来。 秦氏不敢怠慢,也是胡乱穿了衣服,披头散发地跑了。 嘭嘭嘭~ 砸门声中,有人喝道:“官差缉拿人犯,速速开门!” “来了来了。”刘柱连滚带爬地去开了门。 火把灯笼照耀下,五十多个军兵在两个衙役带领下,静静地站在门前。 平时都是称兄道弟的存在,没少在一起喝酒,刘柱自然是认识这两个衙役的。 此时这两个衙役面无表情,好似根本不认识他一般。 刘柱心中一个咯噔,连忙堆笑道:“兄弟不是随知县相公往奔牛镇去了?如何三更半夜领大队兵马到了府上。” “东宫旨令,陈友材杀伤人命,侵占民田,罪在不赦,阖府上下尽皆捕捉,不准走脱一个!” 说明来意,刘罡大喝道:“来啊,进去拿人!” 锵~刀剑出鞘声响成一片,众军兵一拥而入。 刘柱已经被吓呆了,茫然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兄弟,得罪了!” 一个衙役抖开铁链,把他给锁了起来。 冰凉的铁链让刘柱回过神来,他叫道:“兄弟,如何这般,陈老爷可是和孟知州最好啊!” “最好?正好下去做一对苦命鬼!”一衙役冷笑道。 往日里这陈府上下趾高气昂,素来不把满城人放在眼里,只是敢怒不敢言。 此时陈府要被清算,当然不缺幸灾乐祸的人。 许是顾念旧情,另外一个衙役解释道:“午间时分,太子降下雷霆之怒,孟房以下百余大小官员尽被诛杀。 其后,又有百姓申冤,面呈田地被侵占事宜,殿下大怒,责令各地追究。” 三人谈闲时,只听后院有人怒吼。 “什么人,胆敢闯入后院!” “奉东宫旨令,捉拿害民贼。” “定是假的,拦住他们。” 叮铃咣啷……啊~啊~啊~啊~ “呸,持械抵抗官军,形同谋反,记上!” 说完,刘罡提着滴血的刀,继续往后走去,看也不看地上的尸体。 作为武进第一大户,陈家自然豢养了家丁打手,,这些家丁也是忠心,居然敢持械抵抗。 只是杀了七八个,其余的便都散了。 也不怕他们跑了,后门有埋伏,围墙外侧也有马兵游荡,有一个算一个,别想跑。 余者再无阻碍,顺利到了后院。 砰~ 踹开门,刘罡正看到陈友材脱的光溜溜的,正在扒那男童衣服。 辣眼睛! “什么,胆敢怪我好事!”陈友材喝多了,已经不太清醒,不但未曾听到外界动静,便是官军衣甲也没认出来。 “人犯确凿无疑,给我拿下!”刘罡喝道。 “喏!” 两个军兵上前,倒提枪杆就是一顿抽。 “我是常州知州连襟兄弟,尔等贼配军如何敢动我?”陈友材嚎叫道。 懒得理他! 一顿好抽,锁上押走。 白嫩嫩的肥肉颤悠悠,就这样果着招摇过市,不少躲在门窗后的百姓,都是暗暗砸舌。 白日杀了人,赵桓当即把往武进的路途封锁了,为的就是防止有人嗅到风声潜逃。 陈友材被半拖着往衙门走去,刚转过街角,只见十余军兵正在给迎春楼贴封条。 迎春楼是武进县最大的青楼,里面的姑娘也十分出色。 趁着这次天灾人祸,老鸨一口气买了三十多个女童。 活不下去自愿卖女,无良老鸨趁机压价,不能说是违法。 然而赵桓不管,但凡趁机购买、掠夺人口,甚至强逼人为奴的,一律打击。 过了迎春楼,隔几步就有人被拖出来带走。 今夜过后,武进县豪强十不存一。 唾手可得的田地,美貌的小娘,精壮的劳动力,不为所动的太少了。 天道好轮回,只是少了太子。 在天灾中施加人祸的,全部都要清偿。 一时间,武进县牢狱人满为患。 抓人只是第一步,后面的工作还有许多。 被卖的男女童都要发还其父母,已成孤儿的要么安排收养,要么官府抚养。 其中被折磨伤残死亡的,要收集证据定罪。 千头万绪,能让人忙个底朝天。 赵桓可不会被这些厘务缠住,全部甩给胡荣便可。 上位者不必事必躬亲,只要知人善用。 胡荣很不错,已经进了赵桓法眼。 只要他在武进县的表现足够好,东宫会想办法推他上去的。 一百一十一 旨令 “东宫兼江南廉访使晓谕武进县百姓: 时逢天灾,生灵涂炭,哀嚎遍野。 中枢朝廷遣调官员治理地方,本为安养黎庶,悲选人失察,用人不当,牧民者害民,呜呼悲哉! 幸得圣上英明,降旨着令东宫兼职廉访使,督察水患赈济事。 天灾需察,人祸亦访。 知武进县林轩以下大小官员备灾不利,致使水患扩大,涛涛洪水方去,其众不思赈济安顿灾民,只勾结地方豪强侵吞土地人口,罪莫大焉。 其为修复水闸,一味压榨百姓,酷虐不法,致千余人死于非命,其倒行逆施,人神共愤。 东宫旨令,武进官员林轩以下尽杀之,以平民怨。 因死于修复水闸者,各人赔付钱二十缗,各苦主自行前往官府申领。 区区钱财不足抚平创伤,聊表朝廷心意,逝者已逝,生者自强! 为百姓安居乐业计,凡因课税逼迫出让土地者,尽数还之;因存活难续自愿出卖土地以渡难关者,官府出钱赎之归还原主,其钱不计息,分五年偿还;不愿收回田地者,亦需申明于官府。 侵吞人口之豪强,一并拘押待审。 但有人口买卖者,不问缘由,一并发还。各家卖儿女者当尽快至官府领回,有家人下落不明者,亦当申诉,以为官府查访。 凡残民害人者,但有发现,定当追究到底,绝不轻恕。 另,为早日恢复生产,须得疏浚河道,重整道路,今招募劳力,每人每日酬劳二百文,管三顿饭食。 以上,父老相告,咸使闻之。” 宣读完告示,传檄的衙役又叫道:“各位,这便是东宫散发的告示,家里有田地被占的,速速申诉。 另外,各家豪强都被拘押待审,家里有人被逼卖了的,赶快去告啊。 田地收拾了的,也可以去卖力气挣钱。” “我的女儿啊,爹来接你了。” “我家两亩田被陈府收了,眼看没了生计,却不想还能讨回。” “村里杨氏的一对儿女被抢了,天天以泪洗面,赶紧让她知道,说不得能找回来。” “一天二百文,累死也值得了,必须去。” “同去同去。” “王伯儿子死在了水闸上,得赶快告诉他。” 议论纷纷中,百姓一哄而散。 大多往县城去,要找官府寻人讨地,或报名做工,还有少部分顾念乡情,没忘去通知他人。 看人员散尽,这衙役松了口气。 太子手段酷烈,直把武进上下杀得人头滚滚,其后果就是县衙剩余文吏、衙役、杂吏不过八个。 虽然幸免于难,却也有了盼头。 他们能活,自然是未曾作恶,不是不想,是不能。 都是坐冷板凳的,鱼肉百姓的事轮不到他们。 真可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待忙过这阵,新任知县到达,他们作为武进土著,定然要有重用的。 当然,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还有许多村庄要去通知。 城里,县衙前已经被人群挤满了。 若非有兵丁维持,怕是门槛都要被踩破,自然地,胡荣也是忙的连轴转。 把杂物扔给胡荣的赵桓,已经到了常州城外。 常州城距离武进县不远,赵桓又未特意封锁消息,城里自然知道了武进发生的一切。 “董府施粥,排队取食,量大管够啊!” “王府仁义心慈,念尔等饥饿,特地施粮,每人三斤,排队来取啊。” “孙氏为助乡亲父老重建家园,无偿提供种子农具,有需要的来领啊……” 熙熙攘攘,犹如坊市,热闹异常。 然而,这里只是常州北门外的一处镇集,所有众多豪绅地主施舍粮食。 当然不缺排队的人。 如此好事,莫说真正倾家荡产的灾民,便是那些城中平民,也愿意来排队领取的。 赵桓驻足观望一阵,笑道:“看许多人衣衫整齐干净,施舍的也是视若无睹,怕是要倾家荡产。” “殿下有所不知。”孔贵接道:“其实这些人里,多是各户安排的托儿,其实灾民不多。” 现场万余人,真正的灾民不过千余。 其实各家付出的东西不多,为的便是作出乐善好施的模样来,以求太子高抬贵手。 实在被逼无奈,不得不出此下策。 人确实可以跑,然而作坊、田地、房舍又不能打包,如何带走? 再则,这可是太子,一国储君,只要上奏朝廷,肯定有海捕文书发下,能跑到那去? 落草为寇?怕不得先把万贯家财献出去作为晋见之资。 “先让他们演,待大队人马到达再做理会!”赵桓冷笑道。 放过绝不可能轻易放过的,不说为民申冤,便说赈灾钱粮从何而来? 武进县的赔偿灾民、修复道路、疏浚河道的耗费,可都是从各个大户起出来的。 既然有利可图,赵桓自然也要在常州城里依法施为。 赵桓又问道:“常州城中,可有能够主持全局者?” 孔贵又道:“常州教授范世延清廉正直,才能卓著,并未与孟房之流同流合污。 水灾发生后,他便变卖家财换了粮食,用于赈济灾民。 虽是杯水车薪,可见其心意拳拳,可为殿下助力。” “这范世延有何来历?”赵桓问道。 这个名字有些印象,只是不太清晰,因此太子再问。 孔贵道:“范世延乃文正公三世孙,家学渊源,文武兼备,只是不得重用,不能伸展抱负。” “甚好!”赵桓点头,道:“如今人在何处?领吾前往拜访,邀其主持常州大局。” 范文正公,乃是大名鼎鼎的范仲淹。 凭范仲淹这块金字招牌,其后人便不会太差。 家学渊源,真不能小觑。 而且孔贵已经说了范世延才能卓著、品格高贵,那就不会差到哪里去。 且,太子无人可用。 刘子翼护送打制火枪的工匠回京,此时他左右只有陈朝老一个文官。 常州有品级的官员基本全完了,目下政务停滞,肯定要有人主持的。 若是把陈朝老扔在常州,笔墨之事还要太子亲自动手? 自然先从本地寻访,迫不得已再把陈朝老留下。 范世延有才,又熟悉常州本地情况,如何不用? 而且,若是赵桓没记错的话,靖康之耻后,范世延曾经在宗泽麾下效力,且颇得重用。 以当时的情况,宗泽肯定不会因为范世延的家世才用他的。 如此,赵桓当然不介意走一遭,作出礼贤下士的姿态来。 一百一十二 元佑余党 江南东路经济繁华,处于中心地带,又有运河便利的常州,自然不会差。 当然,便是天下首善之地的开封城尚且有贫民区,这常州城自然不会例外。 从光鲜亮丽的主街拐去一条小巷,小楼庭院立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土墙茅草房。 偶见砖瓦房,也是色彩斑驳,老旧异常。 “殿下,就在前面。”孔贵道。 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三间土房,墙壁上多有裂缝。 在这贫民区,这也算不上好房屋。 唯一与众不同的是,这房前有个五六步方圆的小院,院子的一角有一丛月季花,开的正盛。 花丛旁,一家三口各自坐在石头上,围着另一块大石头。 每人面前单碗双筷,显然正在吃饭。 虽然是在外面,也没有桌凳,三口人还是坐的挺直。 家风严谨,由此可见一斑。 孔贵道:“本来范家是住在前街的,只是为了赈灾,便把租的大宅退了,到了这里。 另外家什尽皆变卖,所获钱财皆换购米粮,用于赈济灾民。” “此等人物,方才为士林楷模!”叹了一句,赵桓举步往范世延家走去。 五六个跨刀持枪的汉子驻足观望,范世延早看到了,见他们往家走来,他主动起身到了院门前。 虽不明来意,范世延一点也不惊慌,淡然地拱手问道:“未知几位临门,有何贵干?” 不是不怕,只是修养到了,可泰山崩于前而不动于色而已。 赵桓回礼,开门见山道:“常州知州通判六曹官吏尽为本宫诛杀,虽平民怨,然事失操持,赈灾怠滞。 本宫此来,为了延请范教授暂管常州事物。” “原来东宫当面,恕臣失礼。”补了一礼,范世延让开身体,侧身请几人进来。 到了院中,赵桓瞥了眼大石头上的饭食。 稀饭,算不上一碗汤几粒米,然足够的稀,吃再多也只能混个水饱,佐菜只有三片腌制的青菜。 “不想公为赈济灾民,苛待自己至此,请受吾一拜。”赵桓躬身道。 范世延闪开让过,道:“殿下过奖,所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臣求了问心无愧,如今也只能独善其身了。” “好一个问心无愧。”赵桓叹道:“若常州上下皆能做到问心无愧,吾何苦大加杀戮。” “殿下杀官百余,实乃国朝之先河,朝堂定然群情汹汹,殿下当有预备才好。”范世延接道。 “文正公有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只要百姓快活,吾便是不做储君又如何?” 赵桓抬头望天,进入装逼模式。 “吾过扬州时,欲寻前隋遗址,只是询问方知,杨广行宫皆已不存。 后麾下于北固山剿贼,发觉甘露寺同样被毁,实在感慨莫名。 一路行程总结,不外如是。” 顿了顿,赵桓念道:“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江南路。望扬州,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好,好一个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喝彩中,两个文士联袂进了院子。 其中一人年四十左右,体型瘦弱,另一个气态昂扬,腰悬宝剑。 范世延介绍道:“殿下,左侧之年长者姓秦名湛,字处度,乃邗沟居士之子。 右侧年轻带剑者,姓萧名嘉穗,字民丰,乃南梁萧氏之后,文略精通,勇力过人,殿下可以一用。” “臣秦湛拜见殿下。” “小民萧嘉穗拜见殿下。” 赵桓一左一右扶住两人,笑道:“本为求一贤良主持常州赈灾事,却不想还有两位隐于市井,差点失之交臂。” “殿下过誉。”两人谦虚道。 此时,范世延妻已经收拾了餐具,回房端了茶水出来。 只有白开水,茶盏也有缺口。 范世延道:“寒舍简陋,即无桌凳,亦无茶叶,便请殿下坐石块用些白水。” “如此白水,胜似琼浆玉露,此块石头,不下凌霄御座。” 赵桓径直坐下,端起水杯一饮而尽。 “殿下豪气!”萧嘉穗赞了一句,跟着坐在了旁边。 秦湛范世延先后落座,秦湛道:“殿下文采出色,又顾念百姓,是故方有兴亡百姓苦之说。” “不错。”萧嘉穗接道:“人人皆言国泰民安,谁成想区区三州之水灾,便让许多官员原形毕露,凭白让百姓吃了许多苦楚。 幸好殿下杀伐果决,为民除害,百姓方才有了盼头。” “二位过奖!”赵桓指向范世延,道:“教授舍家为民,实乃士林楷模,吾必上奏朝廷,以为嘉奖!” 范世延道:“处度东奔西走,筹集钱粮,所得粮食,皆由民丰做主分发,公平合理,得失无怨。 二人配合,相得益彰,区区所为,不过变卖家财罢了,实不足挂齿。” “哎~莫说了,再说羞杀人也!”秦湛摆手道:“前几日各家哀求,近乎一无所得,不如今早消息传来时,各家大户争相送钱粮而来。 前倨后恭之甚,皆是殿下赫赫威风,我之功劳,不提也罢。” “所谓人走茶凉,前任通判之颜面,不如一刀见血来的有威慑,是故才有前后之别。 当下只凭各家捐献,便足够赈济之用,只待派人接收。”萧嘉穗道。 “处度曾任本州通判?”赵桓问道。 “是,政和六年卸任。”秦湛回道。 “其元佑五年应举未中,随侍邗沟居士左右,后邗沟居士被诬为元佑党人,追论不已,一再贬斥,流放途中,父子失散。 元符三年时,邗沟居士遇赦折返,于途中卒于广西藤州。 处度闻之,于湖南奔丧至藤州,当时局势不稳,不便还乡,遂停殡于潭州并守制。直至崇宁四年,方得归乡葬父。 其纯孝,世人多不能及。” 感叹一句,萧嘉穗继续道:“因受制于元佑党人子弟,处度仕途无望,遂游学于外。 当时中官梁师成,自谓苏氏遗体,以招延元佑诸家子孙,处度因此得荐,以宣教郎判常州。 当时在任,多有惠政,百姓莫不称赞,所言虚实,殿下差人打听一二便知。” “吾自信民丰所言。”赵桓笑道。 萧嘉穗还是盯着赵桓,道:“元佑党人不论,只说处度得梁师成举荐,世人非议,言其投效阉竖。 如此人物,殿下可愿用之?” “所谓党人,乃是政见不合,与才能无尤,再则……”赵桓回道:“吾乃储君,区区阉竖可用,待登基时,诛杀贬斥,一言而决,何虑之有?” “殿下霸气!”萧嘉穗拜服。 ” 一百一十三 常州事定也 邗沟居士,乃是秦观秦少游之别号。 秦湛作为其子,其前途自然与秦观休戚相关。 他的坎坷,说起来也是一番故事。 时神宗自觉军力羸弱,国事不振,为求强计,拜王安石为相,开始变法。 变法多有不当,且地方官员借机下手,多有扰民害民之举。 司马光得知,直斥新法害人。 由此,朝堂分裂为新旧两党,此乃党争之始。 当时,秦观只是一个小弟弟,变法与党争和他一文钱关系也没有,奈何,其投入了苏轼怀抱,成了苏门四学士之一。 王安石变法时,苏轼抨击其中不当之处,被贬斥。 哲宗继位时,司马光为首的旧党上台,苏轼起复,然旧党大肆驱逐贬斥新党,苏轼觉得不妥,便又加以抨击。 好嘛,新旧两党都得罪了,成了夹心饼干。 因此,不论新旧二党谁上台,苏轼都是受伤的那一个。 于是,秦观也跟着倒霉了。 当时王安石变法时,有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小弟——蔡京。 为了攫取政治资本,在变法失败后,蔡京自立为新党核心,继续高举变法大旗,以招揽势力。 投机成功。 当哲宗亲政时,再度启用新党谋求变法,蔡京一跃而为朝堂大佬。 然小人就是小人,他自我标榜新党领袖,不过是为了升官罢了。 当然,这并不妨碍蔡京借打击旧党之名排斥异己,甚至还搞出了元佑党人碑,把司马光为首的一干人全部列上。 苏轼曾经抨击变法,又与蔡京合不来,自然要倒霉。 秦观受牵累,最终客死他乡,秦湛也不能仕。 好在,苏轼当初送人的小妾生了一个娃,那就是梁师成。 大概是受到蔡京的启发,梁师成自诩苏轼之后,以求招揽元佑后人扩大影响力。 作为苏门四学士之一秦观的儿子,秦湛得以步入仕途。 宦官,不论历朝历代,世人总加以贬低的,秦湛因宦官而仕,自然要受非议。 赵桓在乎这些? 等他做了皇帝,管他新党旧党,胆敢搞党争,一律搞成死党。 至于梁师成,马屁拍的好便留着,若是有需要,借脑袋一用也不是不可以。 这就是皇帝,一言九鼎的存在。 当然,现在想这些有的没的还太远,首要乃是把常州给搞定了。 “党人因理念而成,党争却不该有,更不能成为排斥异己之缘由。 若吾登基,当禁党争,以利国利民为要。”感叹一句,赵桓看向秦湛,问道:“处度曾为常州通判,可愿与荣祖暂掌常州政务,以恢复常州民生?” 秦湛未曾回答,而是问道:“民丰才能不下与我,殿下何不任用?” “是极,民丰文武兼备,出将拜相皆可,只是因中枢小人当道,心灰意懒未曾科举,今日得遇,殿下万万不可错过。”范世延也道。 可见三人关系亲厚。 赵桓问道:“处度如何与民丰结识的?” “当时臣客居荆南时,借宿他家,因此结下情谊。” “原来如此。”赵桓点头道:“吾知民丰之才,如何不用?” 赵桓不知道萧嘉穗? 太知道了! 在他的记忆,萧嘉穗比秦湛有名的多。 讲真,若非提到秦观,谁知道秦湛哪根葱? 萧嘉穗不一样啊。 原轨迹中宋江打王庆时,裴宣、萧让、金大坚被縻胜擒获进了荆南城。 当时萧嘉穗就在城中,知道王庆必败,又顾念三人义不屈膝,担心三人被害后宋江屠城。 因此他写了传单,待确认民心后暗中抛向帅府前左右街市闹处。 传单被发现,军民聚集,萧嘉穗趁势鼓噪起来,杀了宣令贼兵,聚集百姓起事打破帅府,杀了伪城守梁永,其后又杀守门将马勥,赶散把门军士,开门迎接梁山军进城。 其能见微知著,顺应时势,是为智,能杀梁永马勥,可见勇。 如此智勇双全之辈,赵桓如何不用? “非止启用,更要重用!”赵桓补充道。 “多谢殿下提挈!”范世延拜谢。 秦湛却问道:“未知殿下如何安排民丰?” 两人很急切,倒是萧嘉穗本人不甚在意,显然对出仕做官兴趣缺缺。 赵桓也不在意,反问道:“三位可知,吾从吕城镇往奔牛镇时,途中遭遇方腊埋伏事?” 如何不知道?海捕文书贴满天下,但凡带耳朵的都知道这事了。 赵桓继续道:“其狼子野心,所图非小。近日行埋伏东宫事,可见其势力已成。 目下朝廷着重忙于赈灾事,无暇理会与他,待灾害平息,定要追的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其为求活,只能聚集造反。 其麾下勇猛之辈颇多,且目下江南兵事糜烂,官府又失之戒备,其起事之初定然所向披靡。 为防局面不可收拾,须得早做绸缪。” 范世延摇头,道:“殿下,恕臣之言,民丰智勇兼备,确可为良将。 然其一人,于大局作用有限,更难以一己之力遏制贼势。” “非要民丰遏制贼势,只要他保秀州不失!”赵桓道:“秀州知州陈禾才干卓著,治政有方,且其于灾中赈济得力,甚得百姓拥护。 然其孤掌难鸣,方腊席卷而来时,难保秀州不失。 吾意,民丰出任秀州兵马都监,助陈禾守住秀州。 待大军南下平叛时,一路沿运河渡江正面破敌,一路走海路由秀州登陆直插其后。 两路并进夹击,破贼便易如反掌。” “方略甚好,我便助陈相公一臂之力。”萧嘉穗慨然应下。 秦湛笑道:“陈相公爱民如子,待人宽厚,民丰到了其麾下,定能施展抱负。” “是极!”范世延也赞道:“殿下高瞻远瞩,知人善用,方能为人所不能为。” “安排既定,荣祖、处度可愿暂掌常州事?”赵桓问道。 二人拜下,道:“谨遵殿下旨令。” 赵桓扶住,笑道:“二位出手,常州事定,吾无忧也!” 有了二人掌管统筹,常州衙门立刻运转起来。 套路如同武进县,全面清算发难民财的豪强,收缴钱粮用于赈济灾民、恢复民生。 赵桓也暗自观察了两人,确实能力不错。 当然,后方支援来的三千兵马也是关键。 有兵,方能大胆施为,谁都不惯着。 只一日,赵桓便肯定了常州事定不远,可以往苏州去了。 苏州,才是不好啃的硬骨头。 一百一十四 水利专家 唐时,有文人任华作《怀素上人草书歌》,颂曰:“人谓尔从江南来,我谓尔从天上来!” 其后,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流传日广。 堪比天堂的苏州,在洪水冲刷下,已经变得满目疮痍。 河堤垮塌,水流不止,草木倒伏,稼禾不见。 沿途所见,无一个百姓在清理田地,补种庄稼。 路上偶尔遇见的百姓,只是在寻野菜,剥树皮,挖草根。 见到太子大队人马到来,各个惊慌失措地奔跑躲藏。 好似这不是太子,而是洪荒猛兽。 “殿下,朱勔家奴已经警告乡里,但凡擅自接触东宫者,杀全家,又许诺殿下离开后,以三成田租佃出土地给人耕种。 恩威并施之下,百姓也是将信将疑,因此不敢接触东宫。”王伦说道。 重返江南后,他便到了苏州,仔细打探各方情况。 赵桓进了苏州境内后,便传他来见,以提供消息。 “郏亶可曾找到?”赵桓问道。 “水灾发生后,郏亶便深入乡里巡查灾情,臣遣人多方寻找,并无其踪迹。”王伦垂首回道。 赵桓焦躁起来,道:“加派人手,随行马军全部洒出去,务必把他寻来。” “殿下安危……” “吾之安危无妨,消除水患乃是当务之急!”赵桓打断道。 “是……” “报~” 王伦话未说完,一骑飞来,道:“禀殿下,东宫耳目已经带来郏亶,以至前方五里处。” “哈哈哈,天助我也!”大笑中,赵桓策马而出,飞奔往前。 说道江南富庶,不得不说此地农业发达,但是本朝之前,江南粮食自给自足有余,补外不足。 熙宁年后,江南农业跨越式跳了一步,成为天下粮仓之所在,其根源还要追溯到郏侨之父郏亶身上。 郏亶出生于农家,自幼酷爱读书,识度不凡,嘉祐二年考中进士,授睦州团练推官,知于潜县。 然其拒任,终日跋涉于野外,从事农田水利的考察和研究,深究古人治水之迹。 熙宁三年,郏亶出任广东机宜文字,时朝廷诏书天下,征集理财省费,兴利除弊的良策。 他当即上书建议治理苏州水田,提治水之策,其言:“天下之利莫大于水田、水田之美莫过于苏州,但自唐以来,经营至今,始未见其利者,其失有六。今当去六失,行六得。” 后又提“治田利害大概”七条,为宰相王安石采纳和赏识。 为了更好地总结前人治水经验,他还实地考查了太湖地区治水的历史,考察了260多条河流,结合自己治水的亲身体会和设想,撰写了《吴门水利书》4卷,是为太湖周边吴中地区地区治水之纲要。 五年,郏亶任司农寺丞,提举兴修两浙水利,到任后即大兴水利,六年时被弹劾而免职。 幸好,其人去而政未亡,江南水利兴建不休,终使江南成为天下粮仓。 其对江南的贡献,堪比李冰修都江堰之于蜀地,实乃是当世第一等的水利和农业专家。 郏亶已逝,然学问未绝,其衣钵便由其子郏侨继承。 郏侨自幼负才挺特,为王安石器许,后荫将仕郎,未仕,隐居乡间继其父辑水利书,不但尽继父学,更有推陈出新,为乡里推重,谓之郏长官。 此次水灾,不但农田房舍损毁无数,太湖周边的水利工程也大多毁于一旦。 若想恢复生产,首在恢复水利。 然太子麾下并无精通水利者,对此可谓两眼抹黑,完全无计可施。 而中枢衮衮诸公为了给东宫使绊子,不但未曾及时调拨钱粮,而且也未曾调派善治水利者。 钱粮好解决,那么多狗大户,随意打几家便也够用,人才却不能抢。 好在,赵桓出发前查阅卷宗,发现了郏亶子郏侨。 如此,恢复水利的主持者,有了! 此次虽为巡视监察,然而从拿下润州知州时起,他已经实际上接管了赈灾事宜。 那么,手段与过程注定充满了争议,最终的结果就要无可挑剔。 而只有水利恢复的尽善尽美,才算善始善终,能给赵佶一个完美的交代。 所以听王伦说未找到郏侨时,太子有火了。 然后突然听到郏侨就在眼前,赵桓当然激动。 策马行了不远,只见一个六旬老者沿着运河,便走便看,其不时放出手杖,探测河道。 若非有三人随行,赵桓真担心他落入了河里。 再细看,只见其脸颊消瘦,眼窝深陷,显然是累得不轻。 布衣上沾满了泥浆,一双草鞋也是破破烂烂,已经不能穿了。 赵桓跳下马,问道:“可是郏公当面?” 郏侨拜道:“臣郏侨拜见太子殿下。” 赵桓抢上扶住,道:“郏公出山,太湖水利事定矣。” 赞了一句,赵桓回首道:“来人,扶郏公上马,吾当亲请为公牵马而行。” “不敢当殿下厚……” 郏侨尚未说完,杨再兴已经帮着赵桓把他弄上了马。 赵桓牵住马缰刚要走,忽然回头到了郏侨旁。 “公稍安勿躁!” 说着,赵桓脱了郏侨的破烂草鞋,又脱下自己的皮靴,要替郏侨穿上。 郏侨当即就老泪纵横,哽咽道:“区区贱体,如何污了殿下耳目手足。” “公乃江南百姓希望之所在,吾岂惜一马一靴?” 礼贤下士姿态做的十足,只是脚底板踩在土地上,硌得略疼。 “哼~惺惺作态。”嘀咕中,梁红玉跳下马,道:“殿下,骑我的马吧。” 骑你还行,骑你的马还是算了吧,免得破坏氛围。 心思流转时,赵桓道:“郏公不善骑,未防有失,吾须得亲自牵马,方得安心。” “主上赤脚步行,属臣安坐马上,岂有此理?”萧嘉穗拜下,道:“请殿下上马!” 他自称属臣。 萧嘉穗虽然答应了出仕秀州陈禾麾下,其实对太子并不太过亲近,这一路上一言不发就是明证。 赵桓摆出礼贤下士的姿态,固然有尊重长者的因素,未尝不是做给萧嘉穗看的。 果然,这等心高气傲的,就吃这套,立刻感动的投入了东宫的怀抱。 “请殿下上马!”亲卫属将纷纷拜下。 郏侨也劝道:“殿下拳拳爱意,臣铭感五内,且请殿下上马,否则臣实无颜留下。” 人都这样说了,赵桓还不借坡下驴? 故意思考一番后,赵桓选择和叫公主。梁红玉共乘一骑。 理由很强大,那便是方腊贼子不远,为策万全,大将不能无马。 梁红玉自然不满,奈何此情此景不好违拗。 只是身后的太子,总是用枪戳她,实在坏的很。 一百一十五 两浙路安抚使 踏踏马蹄声中,赵桓抱着梁红玉,与郏侨并骑而行。 倒是未曾趁机上下其手,不是不想,而是时机不对。 郏侨正在阐述恢复苏州水利的打算,赵?桓当然要端正态度。 “此次水灾,固然是连日暴雨的缘故,其实于此关系不大,根本原因,乃是各处河堤损毁严重所致!” “损害河堤,乃是大罪,何人敢如此胆大妄为?”赵桓问道。 “其罪魁祸首,乃是花石纲!”郏侨道。 赵桓不解,问道:“花石纲扰民害民,吾自知晓,此来之前,父皇已降旨暂罢,若说花石纲损毁河堤,从何说起?” “此事说来简单,殿下听臣解释。”郏侨道:“花石纲者,搜寻花木奇石以供圣上。 达官显贵,富强豪绅为媚上,遍搜民间奇珍,日久之下,珍品绝迹于市井,其等便进山下水以寻。 河堤之中,河水之下,多有各种质地之石,其中不乏奇种美石。 奸邪贪鄙之辈为迎合朱勔,各处河流搜寻,但凡见到奇花异木,并不在意是否损坏河堤,就地开掘。 其入河搜寻,多有掘底三尺之举。 河堤土石不在,只能河堤土石流下补充,且河堤之中多有石头,亦有人随处开掘。 虽有恢复,然并不坚固,寻常时节无妨,当水流漫灌时便多有倾塌。 是故,此次暴雨本是小患,奈何人祸酷烈,酿成大灾。” “夫子曰:小子识之,苛政猛于虎也!今日之见,果真人祸甚于天灾。 若花石纲不废,此祸迟早重演。 有劳郏公细具条陈,待回京直呈御前,以求废止花石纲。”赵桓道。 “殿下放心,事无巨细定无遗漏。”郏侨应下,又道:“朝中奸邪当道,一意奉承官家,只怕此事难成。” “虽千万人,吾往矣!”顿了顿,赵桓又道:“此往苏州,定然拿下朱勔,先去罪魁祸首。 无此獠,便是花石纲不废,也不会再如现下酷烈,百姓自然好过一些。” “殿下,若是官家震怒,怕是不便稳当!若是牵连储位,更是因小失大!”萧嘉穗直言劝道。 世人皆说花石纲因朱勔而起,这话没错,然指定他为罪魁祸首,实在是抬举了他。 归根结底,还是赵佶的错。 开封附近平皋千里,无崇山峻岭,少洪流巨浸。 赵佶继位后,认为帝王皆非形胜不居,当时蔡京等人媚上,大力鼓吹“丰大豫亨”,因此赵佶起意建造山岳,此乃艮岳之始。 其对艮岳的景观设置极为重视,特取天下瑰奇特异之灵石,移南方艳美珍奇之花木集于苑中。 本朝陆运﹑水运各项物资大都编组为“纲”,如运马者称“马纲”,五十匹为一纲﹐运米的称“米饷纲”,一万石为一纲,﹐运送花石者便为“花石纲”,以十船为一纲。 本为船队运输事物,后扩指为赵佶搜罗、监押、运送花石等一切事。 为办理花石纲事,中枢于杭州设造作局,于苏州设应奉局。 是故,此次灾难,以太湖为核心,尽在苏州左近。 盖因艮岳都造者,应奉局主持者,赵佶宠臣——朱勔,便是苏州人,此时,朱勔就在苏州。 王伦一直派人盯着,朱勔并未进京暂避,甚至花石纲仍在继续。 有恃无恐便说的此等人。 一个人人喊打的奸贼,凭什么不把太子放在眼里? 道理很简单,动了他,便是打了赵佶的脸! 太子打皇帝的脸,能有好果子吃? 因此,萧嘉穗才劝。 违反制度,逾越职权拿下润州知州,后来更是大开杀戒,把常州官员杀了大半,武进官员全部杀了,肯定让赵佶不满。 只是弄的都是小角色,赵佶不满也有限,不会有太过严重的后果。 动了朱勔,打了皇帝的脸,怕是赵佶要原地爆炸。 那后果就太严重了。 罚俸禁足都是轻的,很可能被幽禁,若是应对不当,很可能被废。 是故,赵桓一直踌躇如何对付朱勔。 不把朱勔搞下去,哪怕杀了方腊,也会有圆腊站起来的。 只是左右思量,并无两全其美之策。 “哎~太子孱弱,还是要当皇帝。”赵桓暗暗感叹。 见他沉默,梁红玉不禁说道:“有甚可虑之处?我不信官家会因区区外臣而降责血脉嫡亲。” 区区外臣不至于,宠臣至于啊,傻姑娘!赵桓苦笑不语。 “殿下。”萧嘉穗道:“不若便留着朱勔,待殿下回京,我去杀了那厮!” “不妥!”赵桓摇头道:“其权势滔天,多有精锐打手护持,民丰虽勇,亦难得手,没来由折了我东宫大将。” “能为民除害,又能报答殿下知遇之恩,死又何妨。”萧嘉穗道。 赵桓叹道:“罢了,待到了苏州,若其毕恭毕敬,尽心竭力配合赈灾,便暂且放他一马。 若其有半点不敬,便先行拿下,带回东京交于父皇发落。 至于其他人等,却不能饶过。” “忒也憋屈!”梁红玉撅着嘴嘀咕道。 有什么办法呢?太子就是太子,不能胡作非为啊! “殿下英明。”郏侨却道:“来日方长,待殿下得登大宝,朱勔之流随手可以处置,目下却不必冒险。” “当然,若是殿下劝得官家回心转意,朱勔便命在旦夕!”萧嘉穗又道。 没了赵佶撑腰,分分钟捏死朱勔没商量。 只是说服赵佶,除非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送过去。 从花石纲开始,前赴后继无数人劝过,便是蔡京也曾经劝谏废止,可有用? 花石纲依旧,朱勔气势日盛。 “到苏州……” “报~” 赵桓尚未说完,一骑从后飞至近前,道:“禀殿下,圣上钦命两浙路安抚使已至望亭镇,请殿下暂住一夜,待明日汇合后同进苏州。” “两浙路安抚使?”赵桓惊讶。 唐初以中枢重臣巡视战争或受灾地区,称安抚使,宋初沿之,为诸路灾伤及用兵的特遣专使。 后安抚使掌管一路兵民之政﹐有“便宜行事”之权﹐实际上成为一路的第一长官。 只是安抚使多置于沿边之地,这江南地区设安抚使,实属江南平定后第一次。 大约,是赵佶觉得儿子搞的动静比较大,因此派了安抚使出来。 “新任安抚使者何人?”郏侨问道。 “乃淮南节度使、检校太傅、太尉、开府仪同三司,神霄宫使梁师成是也!”信使回道。 梁师成?有意思!赵桓露出莫名的笑容,当即下令安营扎寨。 以贼斗贼,坐观成败,岂非逍遥? 只是如何让梁师成搞朱勔,还要看了再说了。 一百一十七 合谋 虎丘山下,赵桓携手梁师成并肩而立,仰望着山上。 看了半晌,梁师成叹道:“此山方圆三百余亩,高十余丈,却有绝岩耸壑,气象万千,果真是江左丘壑之表。” “何年海涌来?霹雳破地脉,裂透千仞深,嵌空削苍壁。”赵桓悠悠叹道。 “好诗,殿下大才,一诗道破了此山来由,有道出其景致绝佳处,实在是好诗。”梁师成叹道。 据传远古时,虎丘山沉在海中,后海水后退,此山出水,故名海涌山。 后吴王阖闾葬于此,葬后三日有一只白虎蹲伏于上,故改名为虎丘山。 赵桓引用后人诗作道出此山来历,梁师成并不知道,因此喝彩。 “太傅过奖。”赵桓谦虚一句,又道:“可惜此山景致,尽为朱家占据,不能尽兴游之。” 梁师成哂笑道:“殿下身为储君,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莫说这虎丘山天生地成,便是他朱家建的,想看时那厮也得亲自引路!” 言语之中,全不把皇帝宠臣、东南大佬、苏州说一不二的存在——朱勔放在眼里。 梁师成有这个资本。 论出身,梁师成自诩苏轼之后。 尽管真假莫辩,然他这样说,那么家世便比泼皮无赖出身的朱勔强了十万八千里不止。 论官衔,梁师成乃是淮南节度使、检校太傅、太尉、开府仪同三司,神霄宫使,如今又成了两浙路安抚使。 反观朱家父子,朱冲乃是苏州团练使,朱勔乃是防御使,两个绑一块也比不上梁师成一根腿毛粗。 论背景,首先两个都是赵佶宠臣,其功名利禄都出自于上,这没什么可比较的。 再说发迹过程,也是碾压。 当时朱冲犯罪被打了一顿撵出城外,偶遇一卖药老道,他卖了自己的后庭得了药方,因此发家。 后蔡京贬居杭州时路过苏州,朱冲果断抓住机会结交,得以被带回京城,入了赵佶法眼。 后来朱勔献奇木于赵佶,又显露修建园林的本事,成了赵佶宠臣,由此朱家生发。 而梁师成呢,初为书艺局杂役,因本性慧黠,加之在书艺局耳濡目染略习了些文法、诗书,便在前任睿思殿文字外库去职后接班。 其职责主管出外传导御旨,所有御书号令须经他手方得传出,妥妥的位卑权重之典范。 因此,内外巴结。 因权势日涨,梁师成愈加胆大妄为,开始搜罗人才仿照帝字笔迹伪造圣旨。 其权势之炽,蔡京父子亦要谄附,时人称之为“隐相”。 如此,梁师成如何能把朱勔放在眼里。 正是发觉了这点,赵桓才对梁师成加以亲近,以图借力打力搞掉朱勔。 所以,赵桓连连摆手道:“吾到了苏州,并未隐瞒身份,一路大张旗鼓而来,这朱勔却只作不知,想来是颜面不够。” “咦,对了……”赵桓故作惊奇,问道:“东宫全无威势,不为朱勔放在眼里不足为奇,为何态度到了此间,朱勔那厮也视若无睹?” 梁师成脸色一滞,随后冷哼一声,道:“今日,臣便领殿下游一游这虎丘山。” 声音里,已经隐含怒气。 太监拼命攫取权势往上爬,为的是什么? 钱财?到了梁师成这个地位,钱财仍然是看在眼里,却不再是最重要的。 他看重的,乃是脸面! 因此赵桓故意停了一天,留出足够的时间给朱勔,想看看他的反应。 结果很好,朱勔居然没来。 今日游虎丘山,赵桓再三埋伏,此时图穷匕见,直接让梁师成恼怒。 直娘贼,蔡京都要讨好我,你个小弟弟却不把我放在眼里,活腻味了? 这大约就是梁师成的心理了。 梁师成要上虎丘山,赵桓当然不会阻止,甚至巴不得。 否则,他领梁师成来虎丘山,难不成真的为了赏景? 是赈灾不够忙还是马震不好玩?谁有闲暇陪一个太监来赏景。 其缘由,还是在于朱勔就在城内。 守此处的家奴倒不是不知道梁师成的厉害,而是被管束的严厉,绝不敢私自做主放人上去。 要么请示,要么直接阻拦。 阻拦不必说,肯定拦不住的,说不得还要起冲突。 请示也要耽误时间,这点功夫足够赵桓挑逗梁师成,勾起其火气了。 梁大监生气了,自然要想办法把朱勔摆出十八中姿势来。 以梁师成的权势,不敢说想怎么弄朱勔就怎么弄,起码达到赵桓的目的不难。 思绪流转中,两人并五十余护卫到了虎丘山前。 虎丘山不大,朱勔家有钱。 本来人人可往的地方,已经被围墙圈了起来。 赵桓看着红砖黑瓦,叹道:“果真父皇宠臣第一,就凭这一手,其他人便也比不上。” 哼~梁师成冷哼一声,喝道:“来人,替东宫开门。” “喏!”立刻有两个护卫奔出。 梁师成的排场比太子大太多了,随行护卫就有两千,手底下的官僚、杂役、婢女、奴仆四五百。 也难为他,带这么多人还能如此快地到了苏州。 “某倒要看看,这朱勔牌头有多大。”梁师成隐含怒气地说道。 “此乃朱家私地,闲杂人等不得接近!” 他话音未落,墙头便探出十余人头来,发出了警告。 “当朝……” “滚!” 护卫尚未说完,上面便回道:“管你甚么来头,没有我家官人手令,一律不得接近!” “大胆,敢对……” “休得啰嗦,滚!” “好胆……” “再多废话一句,射杀当场!” 说着,墙头守卫居然张弓搭箭,瞄准了两个护卫。 嚣张,太嚣张了。 赵桓叹道:“万万没想到,朱家护院居然如此嚣张,便是梁大监也未曾放在眼里。” “好好好,好一个卖**的朱老儿!”梁师成甩袖冷笑,道:“殿下,不如前往苏州城,与那厮理论?” “公与那厮皆是父皇宠臣,因区区小事便伤了和气,实在不值当。”赵桓假意劝道。 “无妨,非得给他个教训不可。”梁师成道。 只给个教训如何能行? 赵桓略做思忖,道:“公不若听小王一句劝,左右奈何不得那厮,不如罢手,也免得脸面难看。” “殿下且拭目以待。”梁师成冷声道。 “若是寻常官吏,我等一言拿下,这朱勔深得父皇信重,小王也是无可奈何。 公若不能拿办,反为其所噬,吾有心相助,亦无力可出啊,公当三思而后行。”赵桓继续火上浇油。 梁师成不答,只冷笑不止,转身上车,往城中而去。 他自觉失了脸面,不好与东宫多说,非得证明自己不可。 一百一十六 挑逗 苏州城外,阡陌纵横,无数农人正在忙碌。 清淤、修垄、扶苗,各个忙的腰直不起来。 赵桓看了,叹道:“若是各地都这般景象,苏州赈灾便无须操心了。” “殿下有所不知!”王伦道:“这片土地,皆是朱勔家的。” “此地怕不是有十万亩,居然都是他家的?”赵桓惊讶道。 “不错。”王伦道:“此间忙碌的农人,都是朱家佃户。 水灾发生后,朱家立刻责令佃户下田恢复生产,是故才有这番景象。” “如此多田地,朱勔何德何能占有?”赵桓愤愤道。 “殿下有所不知,此片只是一隅,朱家田地计有百万亩,且皆是膏腴之地,堪称天下第一。”王伦道。 “良田百万亩,年收钱谷不计其数,天下首富不过如此。”叹了一句,赵桓转头对梁师成道:“梁公,那朱勔不过微末小吏,实不该有如此多财富。未知梁公是否有意,使之归于有德者?” 梁师成明显很感兴趣,笑着问道:“未知有德者何人?” “自然是你我!”赵桓笑道。 “殿下果然是妙人!”梁师成哈哈大笑。 看他表情,谁能知道他方才在虎丘山下气的跳脚,正要去找朱勔麻烦呢。 赵桓道:“公出任两浙路安抚使,虽只是暂任,然办公之所不可不慎重。 窃以为,虎丘山风景秀美,位置又是上佳,不论作为衙门,亦或当成私宅,都是极好。 公正好要拿办那厮,何不把这处宅子收下?” 梁师成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道:“如此,多谢殿下割爱了。” “哎,有德者居之!”赵桓摆手道:“若非公出手,吾能奈他何? 不止虎丘山之朱家庄园,收缴的庄园田地公亦当自留。 至于钱粮,还需公分割一部分用于赈灾,余者不论多少,尽皆归于公。” “殿下,田地百万亩,庄园数十处,钱不下三五百万贯……” “闭嘴!”赵桓粗暴地打断了王伦,呵斥道:“本王决定,尔等执行便可,何来如此多废话?” 说完,他看向梁师成,道:“抱歉,麾下属臣无状,让公见笑了。” “他亦是忠心为主,殿下不必苛责!”梁师成道:“殿下仗义,吾岂能不知礼数?但有收缴,不论多寡,皆对半分之,如何?” “吾分毫之力未出,如何能与公平分一半?不妥,不妥!”赵桓头摇的拨浪鼓一般。 分赃固然痛快,然同样要承担风险。 万一赵佶追究,他定然要吃挂落的。 且因为太子身份的敏感,赵佶对赵桓的意见肯定更大。 钱财总有办法赚的,为此吃斥责不划算。 因此,不管梁师成如何劝,赵桓只要把收获全给出去。 “既如此,臣便笑纳了。殿下仗义至此,待以后有需要时,尽管使人传信,臣定然办得妥当。”梁师成拍着胸脯说道。 看他模样,真恨不得立刻与太子喝血酒拜把子,成为异姓兄弟。 赵桓差点就信了。 若非梁师成散发出来的浓郁香味中有若隐若现的骚味,提醒着这是个太监的话。 “朝堂衮衮诸公,吾与公最为合契,以后有需要,定然劳烦公出手!”赵桓笑道。 瓜分朱家的事情说定,两人话题又转移到了别处。 赵桓道:“秦湛有大才,亦与公有旧,可能接任常州知州?” “此事不易!”梁师成眉头皱起,道:“因为某太过得官家信重,朝堂诸公不满久矣,因此与某有旧者,皆不能用。” 闻言,赵桓恍然。 难怪秦湛任内表现上好,又有梁师成这尊靠山,却仍然未曾再有差事。 赵桓沉思片刻,道:“既如此,待此间事了,便由东宫举荐秦湛,公说服父皇,如何?” “善,甚好!”梁师成道。 这事,对双方都有益处。 梁师成自诩为苏轼苏轼之后,却不能照顾苏门之后,这如何说的过去? 轻了说,他这个老大无能,不能照顾小弟,重了说,那便是老大认钱不认人。一点情谊也不讲。 因为送了贿赂的人,能够帮着升官,这有关系没花钱的,却不能升官。 不论那种,对他的威望打击都不小。 奈何,他虽然权倾内堂,却管不到政事堂,人不同意苏门之人出职,梁师成一点办法都没有。 此时太子愿意出头,他当然乐意。 对赵桓来说,这波操作也不亏。 虽然未曾表于言语,然而范世延、秦湛对东宫亲近溢于言表。 特别是萧嘉穗,已经明确表态愿为东宫效力。 赵桓举荐,当然不会只举荐秦湛一个,范世延、萧嘉穗,以及胡荣胡载。 梁师成自然不能只把秦湛推上去而不顾其他人,那太明显,很可能被政事堂驳回。 几人一起,比单独一人更容易。 而且,他只负责说服赵佶,简直轻而易举。 几人升官,执掌一方,东宫的势力便又强大几分。 现在不显眼,关键时候说不得就要起大作用。 言笑晏晏,两人并骑进了城。 苏州知州领着一众官僚,已经在城门口等着了。 “臣知苏州事宋琳拜见太子殿下,见过安抚使。” “免礼!”赵桓端坐马上,纹丝不动,直把目光看向梁师成。 苏州,是梁安抚使的秀场,太子自然不会喧宾夺主。 梁师成扫视全场后,问道:“朱冲朱勔何在?” 声音隐含怒气。 宋琳惊觉不妙,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回道:“朱防御使忙于赈灾,无暇迎接,安抚使恕罪。” “呵呵!”梁师成冷笑,道:“忙于赈灾?怕是忙着给自家整理田地吧?” “安抚使息怒,且容下官解释!”周琳急道。 他之所以着急,乃是他的恩主便是朱勔。 简单来说,宋琳能够做到苏州知州的位置,全是朱勔抬举。 其实不止苏州,周边的常州、湖州等地,知州都是朱勔抬举上去的。 梁师成却不给宋琳解释的机会,喝道:“苏州上下赈灾不利,致使灾民流离失所,多有枉死者,且天灾之始,乃是人祸。 朱勔滥用职权,鱼肉百姓,使圣上蒙羞! 左右,与我拿下此等卑劣之徒,全部押解进京!” 粗暴,简单! 正合赵桓心意。 一百一十八 狗咬狗 说到苏州朱家,都不需要打听其所在,只找房舍最大的最华美的,便可确定无误。 朱府后花园内,朱氏父子坐在亭中,怡然自得地对饮。 吃喝一阵,朱冲突然说道:“儿啊,那梁师成权势滔天,如今又做了这两浙路安抚使,不去迎接,怕是得罪了他。” “区区阉人,以蒙蔽官家幸进,本身又无十分才能,理他作甚?”朱勔不以为意地回道。 “如此端坐家中,只等他来见,是否太过拿大?”朱冲还是不放心,道:“其与太子同行,太子方才杀了孟房一干人等,若是骤起发难,恐怕……” 朱冲未尽之言,显然是担心东宫在苏州也大开杀戒。 “储君全无半点权势,更不必高看。 若其在苏州行常州事,我再出面阻止,定然削落他的面皮!”朱勔冷冷地说道。 孟房可是他一力抬举起来的,却不想被赵桓杀了,可把朱勔气的不轻。 奏折已经发出,要赵佶替他主持公道。 在他想来,太子如此胡作非为,赵佶定不会容忍,必然要诏回的。 “至于梁师成那阉货……”朱勔沉吟片刻,继续道:“其虽是安抚使,统领两浙军政事,然我父子皆就职应奉局,直属官家,与他并无半点干系。 我父子劳心戮力与官家办理花石纲,为的是艮岳,艮岳尚在,我朱氏恩宠不绝。 任凭他权势滔天,又能奈我何? 我已吩咐苏州上下,礼数不缺,事情不办,待他处处吃瘪,要么滚蛋,要么来求我,非得杀了他的锐气不可!” “你即有主意,我便不管了。”朱冲放下心来。 这家确实是他卖后庭赚了第一桶金,然奉承巴结蔡京,却是朱勔的筹划。 后来结皇帝欢心事,基本都是朱勔再做。 结果证明,朱勔却是能干,从朱家在苏州说一不二便可见。 “官人,不好啦~” 听到外面嚎叫,朱勔砰地撴下酒杯,喝道:“惊慌失措,胡言乱语,有失体统,来啊,拖下去打二十鞭再来说话!” “是!”立刻有家丁把前来报信的拖了下去。 片刻后,鞭子声与惨叫声轮流响起。 待报信的家丁被拖来,已经被打没了半条命。 血淋淋的场面,朱勔全不在意,淡然自若地问道:“说吧,如何不好了?” “官人!”报信的强撑着一口气,道:“梁师成与东宫进城,知州以下官员去接,却不想尽被拿下!” “阉货,欺人太甚!” 朱勔砰地扔掉酒杯,喝道:“来啊,集合家丁,待我与他理论!” “喏!” 一声令下,千余人集结一处。 看朱家家丁护院,都是锦衣华服,个个持枪挎刀,气势十分不俗。 再看朱勔,也换了一身衣裳。 这衣服华贵只是平常,只要有钱都能置办。 特别之处在于其衣袖处有一金丝线绣成的手印,十分煞眼。 看人已集结,朱勔喝道:“出发!” 众多家丁护卫簇拥着朱勔出门。 拿下宋琳等大小官员后,梁师成并未离开,只在街面上等。 他笃定朱勔会来的。 自家心腹全部被扫,若是朱勔能忍,那他也可以进宫伺候皇上。 果然,不到两刻钟的时间,朱勔领着大队人马到达。 那一条条镶金镀银的金腰带,简直晃瞎狗眼一片。 千余家奴佩金腰带,耗资巨万,可见朱家财力之雄厚。 金腰带虽贵,却不易消耗,只是一次性投入。 众多家奴可穿的锦衣。 一身锦衣,没有十来贯置办不下来,起码一年七八身,这耗费,完全不比太子养兵消耗少。 “梁师成!”朱勔直呼其名,喝道:“尔虽为两浙路安抚使,亦不能擅自拿办苏州官员。 今日不把人放了,休想走出这苏州城半步!” 端的刚愎自用,全不把当朝太傅以及东宫放在眼里。 此时东宫的旌旗号牌可是全部打了出来,朱勔只当做没看到。 若只有东宫在,赵桓二话不说下令就是干,此时不是有冤大头在嘛。 所以赵桓也不生气,只等梁师成反应。 果然,只见梁大监喝道:“朱勔,而聚众持械,欲谋反乎?” “少扣帽子!”朱勔把衣袖拍的叭叭响,喝道:“知道这是甚么?官家曾轻抚我臂,是故锈手印以为纪念! 此乃我对官家忠心的显露,亦是官家爱我的证明。 我这千余锦衣卫……” 艹,锦衣卫,赵桓差点憋不住笑了出来? “千余锦衣卫乃是圣上特旨许可招募,名为家丁护院,其实乃是应奉局下属协理花石纲事军兵。 官家正修艮岳,花石纲事物决不能耽误,苏州官员不可或缺,速速还我。 否则,今日定要你好看!” “要我好看?”梁师成冷笑,喝道:“鉴于江南大灾,官家可怜百姓,故降旨暂停花石纲。 你这贼子却违逆旨意,花石纲照旧,真应了那句民谣,金腰带银腰带,赵家天下朱家坏。 且这水患,本不该有,全是你搜略花石纲所致。 若说你全为官家便也罢了,看你良田百万亩,连城外虎丘山也据为己有,以官家宠信而中饱私囊至此,可有半分孝心? 如此倒行逆施,残害百姓,也敢说忠心?” 不待朱勔解释,梁师成又喝道:“左右,与我拿下这贼子。” “来啊,阉货逾越职权,滥使威风,给我拿下!”朱勔不甘示弱地喝道。 “喝!” 护卫军兵与护院家丁立刻手持刀枪,针锋相对。 一边千余人,刀枪明亮,寸步不让。 赵桓偏向梁师成,假意劝道:“安抚使,这朱勔如此势大,恐为其所伤,不若暂避锋芒?” 梁师成如何肯丢了这个脸面,喝道:“拿下抗命逆贼,若有阻挡,格杀勿论!” “阉货嚣张不法,给我打,胆敢退后一步者,家法伺候!”朱勔亦喝道。 “杀~” 呼喝中,双方瞬间厮杀成一团。 护卫来自禁军,深知梁师成秉性,不敢退后半步。 朱家护卫都是钱财喂饱的,又知朱勔威风,因此不敢懈怠。 片刻功夫,尸体铺了满地。 你砍我一刀,他刺你一枪,这边放出一枝冷箭,那边回以一把飞刀。 混战一团,真是难舍难分。 “殿下,是否上前相助?”杨再兴问道。 赵桓摇摇头,轻声道:“狗咬狗罢了,且由他!” 一百一十九 幸得殿下出手 “兄弟们,顶住!” “给我上,都给我上!” 呼喝中,梁师成护卫被朱家护院杀的节节败退。 梁师成脸色苍白,不住后退,直退到赵桓身边,方才略微放下心来。 按理说,过千正规军对付相等数量的泼皮无赖,应该是一边倒的碾压。 然而情况截然相反。 千余军兵,都是殿前司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 然而殿前司禁军荒废日久,虽然高俅已经开始了整顿,只是时日尚短,成效未见,因此所谓精锐,不过相对而言罢了,其实一般。 且这只是官员冲突,与普通军兵并无关系,即便摄于梁师成威势不敢退却,其实斗志不大。 反观朱家,招揽的本来就是亡命悍勇之徒,个人武艺都很不弱,加之平素管束严格,又有大把钱财喂的饱了,都敢打敢杀。 两厢对比,高下立判。 这里又是街道,冲突发生时便是短兵相接,各种军阵摆不出来,立刻就是一场混战,最适合朱家护院施展。 此时,梁师成护卫剩余不过三百余,抱成一团苦苦抵挡,朱家护院却还有七八百,犹自酣战不休。 好在街道并不宽敞,无法穿插切割,在护卫抱团抵挡的情况,护院也冲过来。 “高俅误我!”梁师成带着愤恨地说道:“他只道点选了精兵强将给我,却不想区区护院也不能战胜,待此事停歇,定要参他一本!” “哎,当初若是父皇同意整顿禁军,岂能落入今日窘境!”赵桓叹道。 “某眼皮子浅!”梁师成镇定下来,道:“因为殿前司区区孝敬,不曾替殿下说话。 待回京,便把那些孝敬送还,定要整顿的禁军精锐不可。 今日边让朱勔得意一阵,来日再与他清算!” 听梁师成有意退却,赵桓如何能够答应? “安抚使宽心,本王随行不多,却都悍勇,亦可厮杀!”赵桓道。 终于,因为朱勔的缘故,两者平起平坐了。 此前赵桓自称吾,称梁师成太傅或者公,其中不乏奉承。 此时梁师成被打的落花流水,赵桓态度转变便是群其自然。 当然,他要表现自己的武力。 “众将听令!”赵桓轻喝道:“梁红玉,上屋顶,射杀贼中悍勇者,余者,并肩杀过去,拿下贼首朱勔!” 一开口,赵桓就把朱勔定为了谋逆贼人。 “区区几将,济得甚事!”梁师成却不以为意。 此战败,必不能拿办朱勔,后果很严重。 他梁师成,人称隐相,却收拾不了一个防御使,谁还怕他? 当掌权者失去敬畏者时,便是被人取而代之时。 即便因赵佶宠臣权势不减,也不可能再如以前那样说一不二了。 当然,小命无忧。 朱勔再胆大包天,也不敢大庭广众杀一个朝廷重臣,更不敢对太子下手。 没看到梁师成只是拿办朱勔,却不是格杀当场么。 擅杀当今宠臣,就是打皇帝的脸,赵佶发火,真的是谁也扛不住的,后果很严重。 只是在梁师成的眼里,赵桓随行不过十余人,定然是比不过他千余护卫的,自然奈何不得朱勔。 “安抚使宽心看着便是。” 赵桓轻笑时,梁红玉已经上了街旁屋顶。 咻咻咻~ 白羽守卫相连,箭矢不断发出。 啊啊啊~ 朱府护院中的惨叫,陡然密集起来。 锦衣金带确实出彩,却与防护箭矢半点作用也无。 “滚开!” 怒吼中,杨再兴周昂并肩排开禁军护卫,到了前面。 “来人,干掉他……啊……” 一个杀了十多个禁军的持斧大汉,尚未呼喝完,便被周昂砍成了两节。 杨再兴也不甘落后,直把铁枪迅捷刺出,瞬间清空了前面一片。 张伯奋、周云清一左一右,只把兵器不断递出,瞬间杀成了一个血人。 他们的勇武,在这种场合就是杀鸡的牛刀。 江南本少勇士,有限的猛将都在方腊麾下,朱勔招揽的,不过是寻常绿林好汉罢了。 敢打敢杀确实如此,武艺出众只是相对而言。 莫说杨再兴周昂,便说张伯奋周云清,亦无一合之敌。 挡路者尽成齑粉! 四个猛将并肩子厮杀,后方还有一个神射手以弓箭掩护,只杀得朱府护院魂飞魄散。 四人已经成了血人,直如地府出来的索命鬼魂。 “跑啊~” 不知何处响起一声尖叫,剩余四五百护院齐齐掉头,夺命向后狂奔而去。 朱家给的钱粮再丰足,也买不到自己的小命。 这几个凶神恶煞实在挡不住,还是三十六计跑为上的好。 “挡住,都给我挡住,后退者死!”朱勔连连历呼。 谁理他? 天大地大江湖这么大,何处不可求活? 甚至有人跑的急,直接把朱勔撞翻在地,随后便是无数只脚踩过。 幸好他反应够快,及时包头蜷缩一团,方才未曾受伤。 待其灰头土面地爬起来,就要往后逃窜时,四个血修罗已经到了近前。 惊慌之下,朱勔再次跌倒在地。 他一边向后倒退,一边下意识地举起衣袖,喝道:“我乃官家重臣,谁敢动我?” “呵呵!” 冷笑中,杨再兴倒提枪杆,猛地抽出。 咔嚓~ 啊~ 清脆的响声中,朱勔惨叫不绝,抱着短腿哀嚎打滚。 杨再兴抓住其衣襟,如同拖死猪一般把朱勔拖到了赵桓面前。 “禀殿下,贼子已经拿下,请殿下发落。”杨再兴拜道。 “辛苦了,且放着吧。”赵桓看向梁师成,又道:“安抚使,此獠已经拿下,如何定夺?” 梁师成回过神来,连连叹道:“幸得殿下出手,幸得殿下出手啊!” 赵桓笑道:“侥幸得了几个猛将罢了,不值一提,首要乃是处置朱勔。” 任何时候,人才才是最重要的。 今日来看,也不枉他放弃了彻底扳倒高俅的机会,救了周昂,又收了杨再兴。 实在是涨威风。 “若非殿下出手,内外臣必成笑柄,此恩铭记于心,且看来日。”梁师成拱手回道。 这是他第一次拱手说话,神态也是崇敬非常。 可见,在任何时候,武力都是最强的依恃。 若非有这群杀神,梁师成如何能如此毕恭毕敬? 一百二十 瞬间成了暴发户 “这只是朱家粮仓之一?”梁师成不可置信地问道。 在他眼前,乃是一座庄园。 梁大监什么世面没见过?区区一座庄园如何能够放在眼里! 只是这庄园不是为了居住,而是为了储粮而建。 一间屋子可放粮食两千石,五间一排,共计十排。 也就是说,一个庄园储粮十万石。 以朱家田地数量,十万石粮并不多,然而这样的庄园十五个。 一百五十万石! 苏州户籍记录,全州有户三十万,共计一百一十万余人。 把朱家的粮食分出去,人均一石尚有富裕。 省着点吃的话,一个青壮一天三斤粮便能活下去,可吃一个月。 “苏半城,苏半城,果真名不虚传!”梁师成继续叹道。 朱家之富,号称半苏州,就是说一个朱家顶的上一半苏州。 自从这些储粮庄园,便知不虚。 “打开来看看。”赵桓说道。 有亲卫上前,打开看库门。 自然是不需要破门而入的,朱勔被拿下,余者如何敢反抗? 机灵些的早早卷了些财物跑路,平常些的也是望风而逃,只有那些蠢笨的束手就擒。 若非这粮食不便搬运,怕是也要被席卷一空。 完全体现了树倒猢狲散的真意。 好在,没有人放火,算是运气。 打开库房,层层叠叠的麻袋出现在眼前。 亲眼看到的,比账面的数据更刺激。 “殿下,僭越了。” 郏侨告声罪,从亲卫处借了把刀,刺开一袋粮食,捻起几颗放进嘴里嚼了嚼。 “都是去年新粮,晒的干透且无草屑泥沙夹杂,继续放置三五年无碍。”郏侨道。 “如此多粮食,可足赈灾耗用?”赵桓问道。 “要不了如此多!”郏侨道:“臣已经做了核算,有三十万石贯,便能恢复苏州生产。” “善!”赵桓微微颌首,看向梁师成,道:“剩余粮食一百二十万石,未知安抚使如如何措置?” “臣过手钱财不计其数,如此多粮食尚是首次,心中茫然,还请殿下指教。”梁师成道。 赵桓道:“钱粮皆为安抚使所有,本王不好置喙。” “若非殿下出手,此刻某已经灰溜溜地滚回了东京,如何能有后续?此间钱粮,当为东宫所有才是。” 看赵桓并未同意,梁师成补充道:“再不济,也当五五对分,若殿下不同意,某只好回东京去了,实无颜面留于此处。” “安抚使拳拳心意,本王心领了。”赵桓道。 朱家粮食百五十万石,加上其他官僚、大户家的,扣除赈灾所需,不会少于二百余万。 东宫需要粮食么? 太需要了! 沙门岛方兴未艾,数万人口嗷嗷待食,每日消耗粮食千余石。 这么多粮食,对东宫财政压力还是很大的。 所以赵桓很心动。 但是不能动。 他拿了粮食,后续问题更多。 无数双眼睛盯着东宫,这么多粮食必然无所遁形。 看东宫把粮食运去沙门岛,不是明晃晃地告诉世人此间有鬼么。 稍微刺探,发觉沙门岛近万战兵,怎么解释? “嗯。”赵桓沉吟片刻,道:“泉州知州李纲筹谋开发流求大岛,粮食人口皆不可或缺,便送钱粮各十万贯石,从各官家眷、家丁遴选千余,一并送去,安抚使意下如何?” “此事某也知道,月余前李纲踏足流求,图谋开发,要中枢调拨钱粮人员,只是此奏折官家未见,因此未曾答复。 既然那李纲是殿下的人,臣便做主答应了。”梁师成道。 看他模样,也未深想其中意义,只做主分了钱粮人口过去。 “如此,多谢安抚……” “殿下……”呼喝中,陈朝老带着几人快步走来。 看他模样,有些发飘。 当然不是因为赵桓权势,而是被朱家财富震慑的。 到了近前,陈朝老道:“朱家账册已经清点完毕,收获丰盛!” “十分丰盛!”陈朝老意犹未尽地补充了一句。 “具体如何?”赵桓问道。 “铜钱三百万缗,银五十万两,金十万两,玉石瓷器字画共计五千余件,皆是精品,价值不可估量!”陈朝老答道。 “恁地多?”梁师成也有些站不稳。 现金五百万缗,是什么概念? 曾经有人花费三百万钱贿赂梁师成进士出身,梁大监便让这人中了进士。 三百万钱,不过三千贯罢了。 这已经属于较大数额的贿赂,可遇不可求的。 一般谋求升官的,也就三五十万钱,这就是三五百贯而已。 哪怕梁师成每天卖一官,也要三十年才能攒到五百万贯。 “殿下如此数额,已多致烫手,实在不好拿啊……”梁师成哀叹道。 “既如此!”赵桓思忖片刻,道:“尽皆交付父皇内帑,把朱勔彻底踩死!” “啊?”梁师成有些舍不得。 家财被贪墨,朱勔肯定不甘心,要禀知赵佶替其做主。 五百万贯,皇帝都要动心的。 拿了钱的人,自然要被责罚。 “既然吞不下,便把其效用发挥到最大!”赵桓道:“父皇知晓朱家如此豪富,定不轻饶,如此,东南之地上下失了靠山,岂不任由拿捏? 苏州之地,朱家尽占其半,其党羽瓜分其半。 尽扫其党羽,即收其田宅钱粮,亦可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且无人追究,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买卖。 如此买卖,安抚使认为可做得?” “哈哈哈~”梁师傅抚掌大笑,道:“殿下做买卖果真是个中好手,难怪凭冰峰并龙泉二物,便能撑起东宫偌大开支!” “殿下,除了钱财,朱家还有矿山、池塘、工坊、商铺无数,其数约占苏州一半。 矿山当交于内务,工坊、商铺想来官家不甚在意,不妨派人接收,其每日盈利,亦是巨数。”陈朝老道。 “既然讨好官家,不妨讨好到底,商铺数量不变,只把其党羽商铺置换了位置好的,全部具册上报。余者或发卖,或自营,都是两便的事。”梁师成道。 “便依安抚使所言!”赵桓同意。 见赵桓同意,梁师成拱手笑道:“恭喜殿下发财!” 赵桓亦拱手回道:“安抚使同喜!” 两人相视,同时哈哈大笑,显得快意至极。 苏州富甲天下,即便除了朱家财富,搜刮二百万贯不难。 这么多钱,东宫财政困窘迎刃而解。 最重要的是,苏州的豪绅富户,都是巴结的朱家,可谓其帮凶之存在。 打了这些土豪劣绅,就是为民除害,完全不用内疚半分。 劫富济贫,瞬间成了暴发户,诚可谓完美。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