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东吴西风起》 第一章 进京 大顺天宁二十五年,隆冬。 雪下得很大,通往京城的大道看不出平常日子里的繁华,大抵认得出是路,远处近处皆是一片白茫茫,偶尔几只飞鸟划过,也并不出声。 这厚厚的雪上一老一少二人正艰难地向着京城永宁城的方向前进,年老些的约摸五十岁左右,大口喘着粗气,而那少年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衣着单薄,冻得瑟瑟发抖,戴着风雪帽,唇红齿白,眉眼有七分俊却还带着三分英气,因而虽称得上好看但并不显得娇弱。 二人吃力地挪动了半天,终于在白茫茫中发现了前方一面破破烂烂的酒旗,似乎要被风雪扯离了旗杆。像看到了无边黑暗里的一点光,已经累得快虚脱的一老一少瞬间充满了力量,用最快速度走进了那风雪之中坚持营业的荒野小酒馆。 “酒…温点酒,切点牛肉,炉…再升个炉子来。”少年踏进酒馆,捡了个最近的位置瘫下,用最后的力气吩咐店家道。 “我说,老梁,你是不是耍我的?”少年大口喝着温热的酒,质问道:“六年了,六年不让我进京,怎么今年还就非来不可了?” “今年都行过冠礼了,再不来实在说不过去了!”老头微眯着双眼,把自己冻得发紫的双手凑近那火炉不停地搓,回道。 “顾霜呢?说好了出了蜀州就碰头,就用轿子抬我来,这眼见着都快到京城了,影子看不见一个就算了,你连买两匹马的钱都没!”少年说话间又吞了几块牛肉下肚,也算消了消气。 “兴许是…”老头支支吾吾:“兴许是雪太大了,他们不方便往西边走….” “那钱呢?” “我不都说了,钱袋连着腰牌一起丢了。”老头看着眼前吃了不少苦头的少年,自知理亏,小声辩解道。 突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这酒馆门口。酒馆的破木门被一把推开,一下子挤进来了二三十号人。 “少爷,此番大人吩咐您南下寻宝贺寿,这活咱干得不错,大人一定对您刮目相看!”那伙进屋的人中,一管家打扮的中年人恭维为首的一身着雪白狐裘的年轻人道。 “哈!我就说我是能成事的,关键是爹他要给我这个机会。来,把所有的酒都热上来,本公子今天请大家喝个痛快!”那穿着富贵的年轻人大声呼道,显然是很吃他手下的这番恭维。 方才进店落了座的少年余光一瞟这说话的年轻人,穿着打扮不重要,只是他这腰带上挂的纯金腰牌显示他口中的“爹”至少是个朝廷二品大员,然而少年只觉得他们吵闹。 “喂,你们两个,给咱兄弟腾个位置呗。”一声粗吼打断了正在吃肉的少年,一凶神恶煞的壮汉正恶狠狠盯着那好不容易落脚歇息的一老一少二人。原是这一队人太多了,占满了这荒野小馆,三四个没了座位便来抢这二人的。 少年并不理他,自顾自喝酒,他们推门进来走了不少屋内的热气已经让他不爽,大吵大闹又坏了他雪天喝酒的兴致,还要来抢他的位置,要不是自己数日劳顿实在没有精神,教训这几人一定不在话下。 “老梁,我说,你怎么一点功夫都不会?”少年被揍的鼻青脸肿,蜷缩在酒馆外的屋檐底下,好心的店家把他们方才点的酒和牛肉送到了他们面前,他只是一个世代只能做做小买卖木牌商户,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 “我,学文之人,不像他们粗人,动不动就会动手,没意思的很。”老头刚才及时求饶,少受了不少皮肉之苦,躺在少年旁边,又说道:“要不是丢..丢了腰牌,老梁我非呵斥他们!” 少年不想再理会他,屋檐底下总比在风雪中蠕动来的强,被揍一顿嘛,皮肉之苦而已,毕竟他这六年在蜀州凤栖山习武,没少挨师父和师兄们的揍。 风雪很快夺走刚才小酒馆给予二人的温暖,少年被冻得意识模糊。那伙人的马车队此刻正停在酒馆门口,他们每隔一会儿便换四五个人出来守着那车上的几个红木箱子,箱子里大概就是刚才他们所说的南下寻来的“宝”。靠在车上的几面大旗上书一个“岳”字,少年心中已猜出这伙人应该是岳州牧柴道荣家的人。柴道荣二女儿嫁到了当朝右丞相游千常家,因此,本就权势通天的柴家更加眼里放不下人。 “我呸,官宦世家,如此蛮横!”少年捂住被风雪冻得通红的鼻子,小声啐道。 “兄弟们,启程了,今晚到了京城,少爷我再请你们不醉不归!”那雪白狐裘的小少爷已经喝得微醉,整个人因温酒牛肉下肚而喜滋滋暖洋洋,他推开门,招呼着他的那帮随从上马赶路。 欢呼四起中,那少爷看到了缩在一旁闭目养神的少年,见他如此安逸,心中不爽,竟回屋取了一壶残酒,趁少年不注意,“哗”的一声浇在了他的头上。 “本少爷给你暖暖身子,免得挨冻。哈哈哈。”醉头上的荒唐少爷来了这么一出,他身后的手下跟着发出一阵爆笑。 “柴家的位置你都敢不让,以为自己谁呀?”那柴家的管家侍卫马夫一齐起哄道。 “咚”的一声。柴家少爷正在大笑,脸上结结实实挨了少年一拳,他没想到这连腰牌都拿不出的路人胆敢真的对自己动手,因此毫无防备,这一拳是打的他天旋地转。 “啊,老梁不好意思,连累你了。”少年和那老头半个身子被埋进了雪里,浸骨的寒冷侵蚀周身,少年心中暗暗咬牙,等到了京城,非得扒了这混球的皮不成。 那边的柴家少爷捂着红肿的脸,咬牙切齿恨道:“埋,再给我埋深点。” 他看着手下们把那老少二人埋进雪里,还不解气,要不是这天太寒冷,怕自己受不住,他恨不得脱下裤子在这殴打他的少年头上解手。 “少爷,再埋下去要出人命的,这贺寿的日子,不太好吧?”那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劝道。 “怕什么?本少爷杀两个下等人,荒郊野外埋了,你们不说,谁会知道?” 少年眼前一黑,心里叫苦,不曾想这人还是个太岁,可惜自己向来不随身带那腰牌,否则此时还能保自己一命,如今自己这跋涉了一个月风尘仆仆的模样,无论如何也和那贵胄二字沾不上边。 正在少年苦思如何脱身之时,那一直沉默的老梁突然大声向远处吼道:“顾霜!顾霜!” 少年抬头一看,心中瞬间大喜。远处朝着自己缓缓走来的是一浩浩荡荡上百人的车队,队伍之首的是一身着黑色官服的年轻剑客,骑着一匹乌黑的马。他身后是两面巨大的旗子,上书一个烫金的“吴”字。风雪虽盛,那剑客还是听到了老梁的呼救声,少年只见他飞踏马背而起,顺手抽出了背后的剑,三步并作两步,数百米的路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已到了被埋于雪中的二人身边。 见到少年这滑稽样,那剑客扑哧笑道:“是哪个不要命的敢欺负你?” 这一笑自然也是笑给身后那柴家公子听的,而几分钟前还气焰嚣张的柴家公子,此刻已浑身发抖,他这回真摊上大事了!刚才只顾低头发火,未见那风雪中走近的车队,若他早几分钟看到那“吴”字旗,就算他亲爹、亲姐、亲姐夫全都在他面前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万万不敢在那旗下杀人。 这半个身子被埋在雪中的少年姓顾,单名一个“也”字,大顺吴王顾怀是他的亲生父亲,而他,是年近半百的吴王唯一的儿子。小吴王顾也这次来京城,同那柴家少爷一样,也是为了这“万寿金秋节”,给大顺皇帝贺寿。 按理说顾怀是该亲自来的,不过他今年推脱自己偶感风寒,便让老梁去蜀州接他唯一的儿子代父进京。不曾想糊涂的老梁路上弄丢了盘缠和证明身份的腰牌,二人便只好从蜀州一路步行进京,三千里地,风餐露宿,报了多少封信回苏州吴王府也没见有人在路上接。都快看到京城的城门了,坐下了喝一壶热酒偏又碰到了这蛮横不讲理的柴家少爷。 柴少爷连同他的一众手下转眼间已被吴王府的人埋进了雪里,只留下那方才替顾也求情的管家一人,按顾也的话说,是省的自己这边还要把他们挖出来。 “小王爷,饶了小的这一次,小的狗眼看人低,再也不敢了。”那被脱了狐裘,埋进雪里的柴家少爷哆嗦着求情道。 “饶了你?刚才你可是要把我往死里整。”顾也披上了袍子,恨恨说道。 风也潇潇,雪也飘摇,一时间,吴王府的百多号人和埋在雪里的二十几号柴府的人全都安静下来,全都在等坐在箱子上的小吴王顾也的指令。 京城就在前方,顾也不急这一时,他冥思苦想,说到底是朝廷二品大员之子,一刀杀了不符合自己吴王府向来仁义的作风;光光埋在雪里,自己吃过的苦再让他吃一遍,好像自己也没赚。 正思考时,又是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顾也遥遥望去,以为那马上没有人,马跑近了才发现那马上趴着一身着暗紫色官服之人。那人已筋疲力尽,见到吴王爷的旗子,终于滚下马来,重重摔在了地上,一手掏出腰牌举起,另一手紧握手中之剑,奄奄一息说道:“快,送我进宫面圣!”说完,此人便昏死了过去,雪地上隐隐有暗红色血迹,看来这人是受了伤,不过已有几天,血已不再鲜红。 那腰牌翡翠红字,大顺上下没有人会不知道那是京城八道司的标志,一直沉默微笑的顾霜,脸色一变,上前接过腰牌,说道:“不好了,顾也,赶紧进京!” 第二章 青梅 京城,即永宁城,一百多年前还是叫天都。当年太祖皇帝联合四大军政使起义十余年,推翻了丰朝统治后,站在高处看这历经战乱残破不堪的天都,大笔一挥,改天都为永宁城,也是希望这天下永远太平下去。 立下赫赫战功四大军政使,也受封为四大异姓一字王爷,世袭罔替,国存则爵位永存,分别是秦王郑家,齐王田家,吴王顾家,以及楚王关家。四大王封地内军政税全部由王府直接负责,与其说是分封王爷,倒更像四个附属国,因此大顺朝四位王爷的地位之高,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顾也昨夜便抵达了京城,一个多月的劳累奔波,使这锦衣玉食的小王爷疲惫不堪,匆匆扒了几口饭便沉沉睡去。再醒来,老梁早早出门置办王府需要的物件,顾霜昨夜送那八道司的人进宫以后也没了消息。 昨日雪地昏迷之人,据顾霜说乃是八道司第五司司长,万里追风剑叶缺,轻功大顺第一,剑法出众,乃是高手中的高手。近来,叶缺奉命陪同太子一道在南境征伐南岷国,在万寿金秋之际,他受此重伤,坚持看到吴王府的车队才体力不支昏倒在京郊雪地,想来南境的战事不太顺利。 顾也没有多想,战不战事的,他不关心。在凤栖山学了六年,顾怀命令顾也的师父德阳子教他世上各种学问,唯独武功和兵法,从未让他染指。所以他在那山上上上下下成百上千次,练就一副好骨骼好身体,武功却连三脚猫都算不上,碰到柴家的几个马夫也会吃亏。 这京城的吴王府与他江南苏州的吴王府几乎是一模一样仿制,不过苏州王府里的湖是天然的,这永宁城的则是人工挖的。比起自己住惯了的苏州王府,这京城的雕栏玉砌,家具装饰好像更加精致贵重,只是缺了几分生活的痕迹,毕竟一年到头,吴王爷最多也就进京三四次,平时只有十几个仆人在打理,王爷的器具断然不敢擅动。老梁与顾霜不在,府里尽是木讷又小心翼翼的下人,顾也好不无聊,一人坐在王府湖心的亭子里左手与右手下棋解闷。 雪已经停了,积雪还是很深,湖面结了厚厚的冰,顾也自己与自己下棋下的烦躁了,连喝了好几碗热茶。六年不入京,他也想不起来能去找谁玩玩,闷在这偌大的王府里,好似坐牢一般。照大顺的祖宗规矩,四大异姓王的子女需在京城从四岁长到十二岁,不为别的,只为学这祖宗礼法。顾也对这京城应该是熟悉的,然而毕竟过了六年,这种熟悉上悄然增加了一层陌生。 “小王爷,小王爷。”王府的看门小仆一溜烟地向湖心亭奔来,边跑边喊:“出事了,出事了,门口有个公子,非要闯进来,小的门拦他,他说他是秦王府的小王爷,我们几个拦他是命也不要了,可他却拿不出他秦王府的腰牌。”这小仆一口气说完,眼泪都要涌出来了,显然是没拦住,生怕受罚。 顾也一听,想到:秦王府的小王爷?秦王只有郑虎行一个儿子,和自己一起玩大的,感情甚好,上门来访倒不意外,只是郑虎行为人沉稳,会不通报一声直接硬闯? “好啊好啊,我说你这小厮跑这么快干什么,原来是提前来告状,怎么,你们这吴王府我来不得?”顾也正想着这不速之客是谁,便远远地听到了声音,再抬头,那人已经自己走上了浮桥向着湖心亭而来,吴王府的家仆都远远地看着,不敢上前阻拦。 只见那少年个头不高,一身银白色的行服,头戴银色圆顶帽,手持折扇,翩翩而来,虽是标准的富人家公子打扮,可绝不是秦王府小王爷该有的装束。这少年柳叶眉,睫毛很长,眼珠漆黑甚是灵动,越走近,越觉得他面容姣好肌肤细腻不似男儿郎。 顾也抬头一看,笑了,哪是什么郑虎行,明明是郑虎行的妹妹,秦王府小郡主郑鹿鸣,一身男装打扮。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顾也本是不该把她忘掉的,从小到大,这小郡主就仿佛小吴王的跟屁虫,顾也到哪里,她便跟到哪里。从四岁长到十二岁离京,八年时间,顾也便是在这京城和郑虎行、郑鹿鸣兄妹朝夕相伴。他还记得十二岁那年二人分别,郑鹿鸣哭成泪人,自己还安慰她道年年都是要随父王进京的,年年都可以再见面。 没想到,一别就是六年,分别时她还是个孩子,再见时,即使是男装也掩盖不住她的亭亭玉立。 她凑得很近,折扇一开挡住了自己的嘴和鼻子,只露出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抬头看着顾也,故意咳嗽了两声:“怎么?顾也哥哥多年不见不记得我了?” “鹿..鹿鸣,你怎么这番打扮?”顾也不禁想笑。 “哼!”郑鹿鸣折扇一收,后退几步,转过去半个身,说道:“郑虎行说我顽皮无礼,惹得你小吴王数年不敢进京,又说我一个女孩子家家上门找人不懂礼数,他又没空陪我来,我便只好女扮男装咯,怎样,好看不?”郑鹿鸣说话间转过身来,咧嘴一笑,直勾勾盯着顾也,好像又全然没有生气的样子。 “好看,好看,鹿鸣穿什么样都好看,是我礼数不周,没有亲自登门拜访。”顾也说道。 “哟,假惺惺。”郑鹿鸣又往前探了几步,说道:“你小吴王会念到我?从小到大只有我想你的份哪里有你念我的份?” “念,六年来未有一刻不念,我在那凤栖山上,没有一刻不念着小郡主。”顾也说道,话是掺着假话的心里话,只要她听着开心,那便够了。 “此话当真?”郑鹿鸣顿时喜笑颜开道。 “自然当真。”顾也亲手为郑鹿鸣倒了一杯茶,端给她道。 “那么,你可知此次你父王为何要派你入京?”郑鹿鸣脸红说道。 “说是我行了冠礼,再不来京城恐要落人话柄。”顾也答道。 “笨蛋!明明还有其他事。”郑鹿鸣嗔怪道。 她还未来得及细说还有其它什么事情,门外的小仆又飞奔来报:“小王爷,府外岳州牧柴道荣携子柴骁求见。” “哦?他还真敢来。”顾也故意阴冷一笑。 昨日顾也被柴骁欺负得半死,本想当场就把恩怨报个痛快,没想到遇上了那八道司叶缺。为了不耽误国家大事,昨天便没拿柴骁如何。只是临走时,顾也敲着柴家那几车装着珍宝的红木箱子对半个身子埋在雪中的柴骁说道:“今日你且回去邀功请赏,明日我在王府等你上门。” 回到王府吃得满足,睡得香甜,倒快把这事给忘了,如今人家岳州牧亲自登门,顾也没有不见的道理。他带着郑鹿鸣往府外走去,一路上把这事给她大致说了个来龙去脉。 “罪臣柴道荣拜见小吴王。”一把年纪的州牧大人见顾也走出了府,立马鞠躬拜道。 吴王府在京城闹市区,虽是雪天,过往行人也不算少。柴道荣封疆大吏,领朝廷二品官衔,纯金银字腰牌,在外人面前那是一等一的尊贵,然而在这吴王府门口,他却不顾人来人往,甘愿卑微如此,向一晚辈行礼赔罪。 顾也这才瞧见,这么冷的天气,柴道荣身后他那独子柴骁竟光着膀子背着荆条,手中还拿着一铁铲,显然是在学当年廉颇将军负荆请罪。 “柴大人,你这是何意?”顾也故意说道,也不上前扶他。 “犬子无礼,冒犯小王爷,罪臣管教无方,愿同犬子一道请罪。”顾也不扶,柴道荣便一直弯着腰。 “那你请给我看看?”顾也知道此人老奸巨猾,想看看这次他能玩出什么花来。 那昨日飞扬跋扈的柴骁头也不敢抬,见小吴王发了话,便卸下背后荆条,手握铁铲挖开吴王府门口积雪,又再掘地三尺,成一大坑,又如法炮制挖了第二个。那柴家父子俩把铁铲递给了身后下人,便要往坑里钻。 “慢着!”顾也一抬手,说道:“一人做事一人担便是了,柴大人国之重臣,没必要受此罪,让你儿子埋到正午,再好好体会体会这滋味,便算是对我的赔罪了。” “几年未见,顾也哥哥倒是有些手段了。”回府的路上,郑鹿鸣感叹道。 “手段?我能有什么手段?”顾也一头雾水,不知郑鹿鸣所讲手段二字此时是何意思。 “啊?不是手段,那你为何要饶过那柴道荣?”郑鹿鸣道。 “饶过他?我只是看他一把年纪罢了,教子无方嘛,其实这儿子啥样都是天注定的,做老子的教不教也就那回事。”顾也笑道。 “呼,原来你还是这副样子。”郑鹿鸣甜甜笑道。 那柴道荣是皇帝亲封的州牧大人,手中有权有兵,若他在这吴王府的门口随他的儿子一道半埋在土中煎熬,来往行人看个稀奇热闹便罢了,传到宫中皇帝耳中,那皇帝会怎么想?明明是可以进府请罪的,那老狐狸为何要站在府外自取其辱,分明是想做给人看,给小吴王贴个傲慢无礼的标签,给吴王府戴个权势太重的帽子,到时候吴王府再要办他的儿子,宫里面自然会有人保。 郑鹿鸣天生冰雪聪明,这一切她心里知道,见顾也不过是一点善心而已,便也不再和他多提,转而又想接着刚才的话题,问问他此次进京,吴王顾怀可否还给了他其它任务。 可是那郑鹿鸣喝了几口茶刚要开口问,只见吴王贴身侍卫顾霜神色凝重地走进府中,径直来到顾也身边,沉重说道:“太子战死了。” ? 第三章 太子之死 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很多人死去,绝大多数人的死去是悄无声息的,一个牌位或者一个坟头,仅此而已;然而有些人的死,关乎着很多人的命运,他活着,无数人是一种人生,他死了,这无数的人会过上另一种人生。 这位大顺朝太子就是这样的人。 “大顺南岷潞水之战,太子率六千骑兵绕后,结果中南岷大将贡松的埋伏,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太子是幸运的人,生于帝王家,一出生就高天下人一等;他也是一个不幸的人,历史和命运把他推向他的那个位置,在崇兵尚武的大顺朝,他的一腔治国抱负不可能只凭他父亲的一纸诏书就能顺利施展,他必须去军营,像他的父亲以及列祖列宗一样,刀剑中拼出属于他自己的基本盘,正如他父亲的八道司和三宗府一样,这基本盘才是他成为天下之王的真正保障。 如果他只是像那因为他的决策而丧命的六千骑兵一样的一个普通人,他会成为大顺史书上的六千分之一,偶尔被人提起,长久被人忘记,可是他不是一个普通人。 顾也的心情有点沉重。 大顺皇帝换了一身便服,只带了一个人,来到了丞相游千常的府上。 皇帝带的这个人便是八道司的总司长,冥王剑陈云溟,过去二十年朝廷和江湖都共同承认的毫无争议的天下第一高手,无论是内功还是剑术,其造诣之深都可以称作举世无双。 昨晚从昏迷中醒来的叶缺把太子战死的消息带进皇宫之时,皇帝只是愣了几秒钟,回过神来之后第一句话便是宣太医给叶将军疗伤,他不会把自己的悲痛写在脸上,更不会因亲生儿子的战死去责怪自己的得力战将。 “陛下,是老臣对不住您和皇后啊,没有拦住殿下,哎。”游千常跪倒在皇帝面前,老泪纵横,毕竟是自己的亲外甥,这眼泪也来的真切。他昨晚便得知了这个消息,却没有跟府中任何一人透露,只是静静地等待今日皇上的到来。皇帝接下来要说的话要做的事,其实他心里早有预料。 皇帝见他这般难过,也忍不住垂下泪来,但是他很快收住,摆摆手示意游千常起来,道:“丞相,你是煜儿的亲舅舅,更是一国的丞相,眼下不是我们两个老人哭泣的时候,煜儿这么一走,留下了很多棘手的事情啊。” “陛下的意思是?”游千常抹干净眼泪,问道,其实这混迹官场几十年的丞相心知肚明,但他不敢说也不能说。 “朕已年迈,端王才五岁。”皇帝抿了一口茶,说道。 游千常依旧不开口。 “游大人,若太子在,日后自能平稳接位,眼下太子殉国,端王年幼,日后何以镇得住那四家王爷?”陈云溟见游千常不敢出言,直接说道,丝毫不避讳。 “太祖朝时,那四家王爷本是四方的军政史,没有他们的势力这天下也打不下来,太祖封他们的王位,是封给他们的军功,更是封给他们背后的家族势力。”皇帝接过陈云溟的话,顿了一下,又说道:“然百年来这四位王爷势力愈发庞大,若煜儿不遭此测,也许能跟他们周旋,朕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煜儿殉国,朕百年以后,炤儿怎么管得住他们,怕是这天下要改姓。” “陛下的意思是要除了四王?”游千常强作平静,皇帝把话都说到了天下易主的份上,恐是已经没有了周旋的余地。他本还抱有一丝幻想皇帝不要这么决绝,把这棘手的事情交给下一任丞相去做,可是这位心狠手辣的皇帝并没有逃避困难。 “是,朕老了,万不能再缓兵之计,在我手上,斩草除根吧。”皇帝缓缓说道,似波澜不惊。 “游大人,皇上此次来你府上,不是问你要不要除,而是让你想计策怎么除。”陈云溟冷冷说道。 游千常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四王势力之大,陛下,陈总司心里都清楚,倘若要一次性铲除,恐只是一个天下大乱两败俱伤的下场。” “丞相的意思是逐一击破?”皇帝道。 “齐王田允是端王母妃田瑾妃的亲兄长,又眼界狭窄,暂且不会对端王有威胁。而且此人贪婪,最易为陛下所用,倘若告知他平其他三王以后,分其封地钱财,凭他的眼界定会心动而站在我们这边。”游千常说道。 皇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游千常又继续说道:“楚王关亭之雄兵数十万,此人与另三王素来交情不深,不会出手援助另三王。又镇守南界,距京师太远,不易动兵,而且倘若第一个削楚王,他南岷定会趁乱威胁我朝,徒增麻烦。依老臣愚见,楚王应当放在倒数第二个,等吴秦二王处理好了以后,陈总司的八道司腾出人手了,再解决楚王不迟。” “那么游大人的意思是先吴还是先秦?”陈云溟问道。 “秦王郑大敬这人软弱老实不足为惧,然而他的儿子郑虎行少年英雄,武功怕不在陈总司七位爱徒之下,他手下又有八千西漠铁骑战无不胜,着实不好对付。”游千常对四王的情况了若指掌,顿了顿,又说道:“吴王顾怀,自二十年五前那件事以后,一直韬光养晦做他的逍遥王爷,但凭老臣直觉,此人不简单。” “丞相,但说无妨。”皇帝的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二十五年前的那件事,一直是整个大顺的避讳,但凡经历过的人,能闭嘴就闭嘴,能跳过就跳过,然而今天游千常却主动提到,是他拿准了皇帝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拿下四王,而不是计较自己二十五年来的心病。 “陛下可还记得,二十五年前废太子府的大火,最后一个从废太子府出来的可正是吴王顾怀。”游千常说道。 皇帝闭上了眼睛,点了点头,那场大火在他心头烧了二十五年。二十五年来,只要他自己不提,没人敢在他面前说起二十五年前的事情。 “当时如果老臣没记错,废太子府登记人口一百一十八人,可是陈总司事后活人死人只点出一百一十五人。陈总司,当年不顾你的阻拦带兵冲进废太子府的可是吴王顾怀?他进去不久,就是一场大火,废太子府也是一片灰烬遍地焦尸。那个孩子,我们只道是在大火中烧成了灰,可是究竟他还在不在人世,这世上说得清的恐怕只有吴王了吧。” “游大人!”陈云溟显然觉得游千常说得太多了,想要制止他。 “丞相,你继续说。”皇帝摆了摆手,示意游千常继续说。 “陛下,吴王辖内沃野千里,鱼米之乡,吴地向来富可敌国,倘若起兵,钱才是兵之本,这是其一;倘若那个孩子还在,他吴王自有一套说辞以那孩子为借口对端王不利,这是其二;顾怀此人不仅深明大义,二十五年不公开问政事他吴王辖区依旧管理得仅仅有条,可见其手段之高,这是其三。所以,老臣愚见,四王之中,必先除吴王。” “陛下,此次万寿节,吴王推脱身体有恙,只派了他的独子前来,那小子稚嫩,吴王爱子如命,我们必须此次就借故把那小子拿下,以此相要挟,也不怕吴王有越界的举动。” “游大人说得不错,朕何尝不知道顾怀的威胁,只是这二十五年来他处处小心谨慎,不留任何把柄,太祖有训,四王后世袭爵者,除非通敌叛国,否则皆以无罪论处,朕要拿他的儿子,又谈何容易?”皇帝说道。 “那就只好让他吴王通敌叛国。”游千常冷笑道。 。 第四章 故事 前日是二品岳州牧,今日是正一品大顺右丞相。 一大早,丞相游千常便登门造访吴王府,还带着数十箱奇珍异宝。他说岳州柴府和他家是亲家,还望小吴王大人不计小人过,这些宝贝一来当作赔罪用,二来贺小吴王行了冠礼,他们京官不方便去东吴表示,趁着小吴王在京城,特地送礼上门。 面子给足。 顾也此人不记仇,柴骁的事他已不再往心里去。今日这当朝一品大员再次临门谢罪,顾也只觉得这帮人到底是在京城混的,做事就是有规矩。那十几箱宝贝他倒兴趣不大,寒暄两句也就收了下来,亲自送游丞相出府去。 他刚回头,还未走进内府,便听到一身清脆俏皮的嗓音在身后喊道:“小王爷,哪里走!”不用想也知道是那小郡主,顾也回头,只见郑鹿鸣已不再故扮男装,正直勾勾看着自己,一身素白长裙点缀几根淡淡的金线增添了质感,笑意盈盈,眼澄似水,长发未挽,若不是她的笑如此真切动人,单论长相,仙子下凡。 “什么故事?这么一大早上哪听故事?”顾也好奇问道。 郑鹿鸣说郑虎行寻到一宝地听故事,便备好了马车来带顾也一同前往。 “去了不就知道了,整日闷在王府里,不得闷出病来。”郑鹿鸣道。 顾也撩开车帘,往窗外瞧去,六年未见,这京城也还是如自己记忆中一般,变化不大,已不再下雪,空气是雪后的那种分外清新。一路上,家家户户门上都挂上了金纸灯笼,据说这是太子爷出京前安排的,说是取胜归来为皇帝贺这万寿金秋节。而如今,归来的怕只是那太子的棺木。 顾也不免觉得这金纸灯笼有些悲怆,便合上了车帘不再看。 郑鹿鸣瞧见了他神态的变化,故意寻些小时候的趣事和他说,话匣子一打开,一路上说 说笑笑不知不觉便出了京城,到了郊外一小山上。 “郑虎行昨日回府和我说,这里有个疯老头,竟讲些稀奇古怪的故事。我想昨日分别时,吴王兄你脸色沉重,便寻思今日带你来寻点开心。”两人下了马车,郑鹿鸣还是轻轻拉着顾也的衣袖往前走,秦王府的两名侍卫也并不跟随,行了礼便静静侯在马车边。 顾也听郑鹿鸣如此说,心头一暖,感念她竟如此细致为自己着想,回答道:“我只是不知明日该如何面对皇上,痛失爱子,他老人家一定很心痛。” “该如何面对便如何面对。”郑鹿鸣手一扬拍了拍顾也的后脑勺,又说道:“这天下老年丧子的可怜人数以百万计,你都要替他们难过吗?” 顾也一时语塞,只低头不语,跟着郑鹿鸣往前走。 “瞧,到了。”郑鹿鸣喊道,手指往前一指,小山坡下一棵没有叶子的大树,树下一个衣着破烂的老乞丐,坐在雪地上,手拿一酒葫芦,似乎在咿咿呀呀地讲些什么,身前围坐了一大帮农人,还是,地里还并没有农活,这些人似乎是专程来听这乞丐说书。 “把你的腰牌收起来。”郑鹿鸣说道。顾也自然领会了她的意思,他佩戴这腰牌去,这些农人便知道他是吴王府的人,哪里还敢围坐在这里悠然自得的听乞丐说书。 顾也收了腰牌,两人一路小跑下这个小山坡,在一群农人中寻了个位置,也盘坐在雪地上,听那乞丐说什么。 “上回说到吴王荡平天都以东六州,与其他三王以及太祖皇帝合围天都。”那乞丐抿了一口葫芦里的酒,砸吧了下嘴。在场的众人全都听得聚精会神,无一注意到新来的顾也和郑鹿鸣。顾也听到这老乞丐说吴王,以为是自己的父亲,又听他讲了天都,太祖,明白了是讲百年前的事情,这吴王想必是自己的高祖,顿时也生了兴趣。 “这回我们便说说丰朝天将军——杨碧水,是怎么凭一己之力拦住了八方兵马。”那乞丐又慢悠悠说道。顾也看看郑鹿鸣,她也一脸茫然,这史书幼师他们便一起学过,授课的先生哪个不是学富五车,只是这杨碧水的名字,却从来未曾听过。 “话说这杨碧水,也是个奇人,杨是丰朝的国姓,杨碧水他爷爷也是实打实的王爷,按理说杨碧水是一辈子养尊处优吃喝不愁,可他却偏不,白天苦读兵书,夜里苦练功夫,天资过人加上他家的皇族血脉,不过是四十多岁的年纪,已经是当时的天下第一高手兼任丰朝最高武将天将军。其名头比起如今我朝的陈云溟总司长,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太祖爷也不是吃素的啊,当时丰朝大势已去,太祖手握八方雄兵,联合顾关郑田四家手握重兵的军政使,苦战十年攻下了丰朝四十九州里的四十八州,只剩这天都一城,由杨碧水的亲兵守四方,围攻了两个多月,互有损伤占不到便宜。” “这杨碧水这么厉害,早干嘛去了,攻到只剩个天都了,才出来。”人群中有人问道,众人齐声附和。 那老乞丐又喝一口酒,咽下,舔了舔嘴唇,继续说道:“这你们就不懂了。杨碧水武功再高,也不可能在这神州大地飞来飞去四处救火不是?所以我料他当时就抱定了死守天都的决心,据说当时天都粮仓存了够用十年的口粮,想必就是想拖得义军人心涣散,再绝地反击。况且,这杨碧水除了自身武功已臻化境,他更用兵入神,更有现在已经失传的八大阵法,这阵法大家都知道,守易攻难,这八大阵法任凭太祖爷如何请高人都破不了,每次出击必死伤惨重,当时天下还没从战乱里缓过来,只待一鼓作气拿了他丰朝京城,变个天,谁知道这杨碧水如此难缠,我想太祖爷当时恐怕也是心急如焚哦。” “派刺客杀了这杨碧水不就完事了?”人群中有人喊道。 “是啊,天下就在这一人身上,杀了他,不就全解决了。”又一群人附和道。 “哎哟哟,我说你们怎么听不懂人话,杨碧水乃是天下第一高手,刺杀他?谁有这个本事,你能去刺杀陈总司吗?说话不过脑子。”那乞丐骂道,骂完又说:“那杨碧水根本就不怕刺杀,放言谁有本事伤到他,他当即自刎,有本事的下战书就行,他自出城门应战,只是这剑下绝不留情。” “难道连有本事伤他的人都没有?”郑鹿鸣忍不住问道。 “这位小姐说对了,那还真没有,不是打赢他,是伤他一寸,可是任凭太祖爷和四王想尽一切办法请尽天下高手,最多的也就在他剑下走个五十个回合,识相的认输的都捡回一条命,好面子的都成了他碧影剑下的亡魂。” “可是这天下终究跟着太祖姓了李。没人赢得了他,又没破不了他的阵,如你所说,我们现在还是丰朝人。”顾也看了一眼郑鹿鸣,说道,他们只道是这乞丐自己编了这故事来骗这些乡野农夫取乐,再不愿自己的老祖宗在这人口中受辱。 “这位公子也说对了,太祖爷自然是赢了,可是这位杨碧水将军却不曾输,据说那日太祖军中粮食已不够应付三日,眼看着要功亏一篑,太祖亲自下战书比剑。” “啊?”在场众人皆惊。 “不过二人并未过招,太祖爷只是凑近了那杨将军,说了一番话。那杨将军沉思许久,长叹一声便自此从人间消失了,只留了一封信在将军府。” “信上怎么说?” “别着急呀。这杨将军一消失,丰朝自然溃败,那丰朝末帝也是一把火烧了他那富丽堂皇的皇宫,与皇后皇子都成了宫里辨认不出的焦尸,令人感叹。对了,那信上并无许多字,告诉我故事的人也没有全然讲清,只是提到若这天下再对不住黎民苍生,必有英雄以他杨碧水的剑法武功,兵法阵法重现江湖,扫平奸邪。” “呜!如此诡异,即将得胜主帅却人间消失?那兵法阵法呢?” “不知不知,讲到这里,以后的内容史书上有多少老乞丐便知道多少,余下的一概不知,散吧散吧,老乞丐明日也不来了。”那乞丐喝光了最后一口酒,哈哈笑道。 众人自起身离去,只留有顾郑二人,久坐不起。待众人走光,二人才起身到老乞丐身旁,顾也问道:“老先生,晚辈自问读书不少,天下史书尽览,这杨碧水的名字,却从未见过。” “哈哈哈,你这小娃娃,史书不过是后人写的,写什么你就信什么?”那老乞丐也欲起身离开。 “那您说当真有这天下无敌的杨碧水?”郑鹿鸣问道。 “有也只是有过,你信他他便有过,不信他他便没有过,一百年过去了,无论他武功多高如今也是黄土一抔,权当老糊涂我说的梦话吧。”老乞丐起身,举起酒壶最后往嘴里滴了最后两滴,吧咋一下嘴,摇摇晃晃地慢慢往远方去了。 “真是个怪人。”顾也感叹道。 而郑鹿鸣未再讲话,只看了看顾也的侧脸,偷偷笑了。 第五章 万寿金秋 万寿金秋,也就是皇帝的诞辰,大顺建国一百年,统共换了六位皇帝,这万寿金秋的日子便也换了六次。在这大顺天下,这万寿金秋是最重要的节日,只有这一天,四大王爷才一齐入京贺寿,坐在皇帝的下座,表明还记得皇帝才是这天下头一份尊贵的人物,王爷永远都是王爷,只是您陛下的属臣。 按祖训,小王爷到了十八岁,开始逐渐接管王府的事物,若老王爷身体抱恙不宜舟车劳顿,由小王爷代替也是合乎规矩的,不过像顾怀这样小王爷刚到十八岁便立马托辞不进京的,百年历史上是头一位,也因此,皇帝的一班重臣都颇有微词,然碍于吴王府通天的实力,敢于拿到台面上直言上谏的那肯定一个没有。 顾也早早便跟着老梁顾霜入了宫,据说太子的灵柩已经扶回了东宫,只待这节日一过,这满宫的金旗红灯笼便都要换成白色,因此,这宫中的气氛格外压抑。 “小子,我今早收到王爷的一封信,你想不想知道信上写了啥?”老梁走在宫中大道上,坏笑道。 “你爱说说,不说便不说。”顾也心情有几分沉郁。 “哟,挺大脾气,你可知行了冠礼之后能干啥了?”老梁说道。 “走三千里路给皇上贺寿?” “还有呢?”老梁从怀里摸出了那封信。 “还有什么?快说啊,我就要进殿贺寿了。”顾也急道。 “老梁,别吊他胃口了,告诉他吧。”顾霜笑道。 “还能娶媳妇啊!”老梁笑道。 顾也一听,脸一红,别过头去,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哦,娶媳妇啊,这我知道的。”然而他的心却扑通扑通的跳,他有一种预感,一种非常美妙的预感。大顺贵族,是没有自由恋爱的权力的,婚姻永远不是两个人的结合,而是两个家族的联合。这一点,顾也心中清楚的很,坐在这个位置,有些事情是需要坦然接受的,他没想着去改变。 不过,有些时候,那奉命成婚的小两口也许是早就互相钟意的,这就算得上十分幸运了。 “我媳妇是谁?”紧张良久,顾也终于忍不住问道。 “自己看咯。”老梁递给顾也那封顾怀的亲笔信。 顾也迫不及待地打开,看完后高兴得不知所措。这宫里这么压抑,他要是开怀大笑实在不合适,不过那信上的内容,实在是让他把这时尚旁人所有的不幸都通通抛诸脑后。他忍不住要对路过的每一个人炫耀自己要娶媳妇了。在那信上,顾怀说让顾也在京城呆到开春,等到进京路上的雪消了,他便带着东吴人马,备好聘礼,来为顾也迎娶秦王府小郡主——郑鹿鸣。 难怪前两日郑鹿鸣那丫头常常欲言又止,怕是她早就知道了这消息,又出于矜持不好开口,便来探探顾也的口风。不曾想顾也完全没想到行了冠礼还有娶媳妇这个好处,他只以为待到这万寿金秋节后,自己便要再被发配回蜀州,去领悟那天下学问。 顾怀此番让他入京,想来是早就和秦王郑大敬商量好了这门亲事,他此刻巴不得冲回他苏州的王府,对着他的父亲连磕一百个响头,叫上一百声好父王。 祥和殿上,皇帝倒不似顾也想象中那般悲伤过度,有点憔悴,但勉强还能挤出笑来。皇后却没有出现,刘贵妃坐在皇帝旁边服侍。皇帝宝座旁,左边是吴王,齐王的位置;右边则是秦王,楚王的位置。皇亲国戚低一阶按辈分坐着,左右丞相率着文武百官则更低一阶坐在大厅两侧。 郑鹿鸣坐在秦王身后,她忍不住再三偷看顾也,总是撞上他炙热的目光,他的脸上挂着抑制不住的傻笑,郑鹿鸣心里明白,看来是他终于也得知了这门婚事安排。 青梅竹马,情投意合,门当户对。 没有人会阻拦也没有人能够阻拦这门婚事,只等这万寿宴一结束,顾也心中打定了主意,他便要去问顾霜要一匹好马,带郑鹿鸣玩遍这京城山水。 往年的万寿宴,图得便是个开心热闹,宫里的民间的,凡是能寻开心的都可以呈送上来作节目,然而今年,原本一切都安排妥当就等这万寿金秋日了,结果太子却在战场殉国。代管寿宴流程的司礼大人自不敢再同往年一样排些轻松娱乐的节目,倒是那丞相游千常,主动找到他,嘱咐他一切照常便是,凡一切遵循祖制,皇上便也无从问责。 依据惯例,一舞一曲边喝一杯酒,记作一巡,酒至三巡,四王二相,以及朝廷的一十八位一品大员便要依次向皇上呈上祝寿词以及祝寿礼,四王之中一直以吴王府为最大,这顾也按例应是第一个祝寿的人。不过老梁再三叮嘱,另三王都是王爷亲临,吴王府今年是小王爷作代表,应当谦让一番走在第四个。然而顾也一心都是迎娶郑鹿鸣,一时竟把这事忘了,直到自己已经第一个走上去向皇帝祝寿,见在场的文物百官似乎颇有微词,才猛地想起,一时慌乱,只能硬着头皮走完了流程,先前准备好的寿词竟然说得结结巴巴,幸好那郑鹿鸣似乎完全不在乎自己的洋相,依旧是笑吟吟地瞧着自己。 皇帝和游千常自然注意到了顾也的神态,却只道是这小吴王初次贺寿,是紧张所致,心里都暗自鄙夷,以为这顾也的胆识远远不如他当年威风凛凛的父亲吴王顾怀,仿佛他们精心设下的圈套是多此一举了。 三巡以后的酒便是能喝者喝,不能喝者以水代替,再经六舞六曲,便由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宣布宴毕,文武百官便可又下至上依次谢了恩出殿去。 顾也是最后一个,行完了君臣之礼正要转身往殿外去时,皇帝却忽地开口道:“小吴王,你父王近来可好?” 顾也此时还以为皇帝不过是关心他父亲的身体,便答道:“父王前几日偶感风寒,不是什么大毛病,调养两日想必已好了大半。” “哦?那就好。”皇帝也并不多说一句让顾也离开,顾也便只好站着,不知皇上意欲何为。郑鹿鸣正往殿外走去,听到皇帝喊顾也,回眸一看,再听到皇帝只是询问吴王的身体,也以为只是普通的君臣关切,便跟着她的父王离开。 皇帝却只是直直看着退殿的大臣们,似乎在等着他们走完,直到这大殿只剩下皇帝,大太监,以及顾也三人,皇帝突然开口道:“小吴王,你可记得你王府的祖训?” “回皇上,顾也自然记得,祖宗有训’四王领命,兵镇四方,鞠躬尽瘁,忠国忠君’。”顾也一头雾水,却也只能答道。 “好,你记得就好,陈总司,拿上来吧。”皇帝说完,陈云溟便从旁厅走出,手上拿着一封信,似乎早有准备。 “这可是你父亲的笔迹?”皇帝接过信,亲自走到顾也面前,递给他看。顾也见那信封上只写着:穆大人亲启,顾怀的信顾也刚刚才读了一封,字迹自然认得,便回答道:“回皇上,是父王的书法没错,怎么了?” “怎么了?顾怀袭吴王之爵,在我大顺朝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他似乎并不想有人在他之上啊。”皇帝恨道,说完把信扔给了顾也,示意他自己打开看看。 顾也听到皇帝竟讲这样的话,慌忙打开信,一边读手一边止不住地颤抖,那信竟是顾怀写给北方羌国大将军穆破顺的,信中竟约定三月之后,顾怀自南,羌国自北,同时出兵,夹击永宁城,事成以后,顾怀便是顺王,割燕北六州于羌国,并从此交好,以兄弟国相称。 “这不可能!”顾也知道自己的父亲虽然生活奢侈,为人不羁,却绝不会是欺君叛国之人。 “不可能?陈总司,这信从何而来?”皇上冷冷问道。 “八道司前些日子收到匿名人举报,说吴王顾怀暗中勾结端国,此次称病不进京便是掩人耳目,由小吴王设法将此信送往羌国。八道司设立目的便是护我大顺基业,即使吴王尊贵,然有人愿意举报卑职便不得不查,此信由卑职徒弟,八道司第一道司司长范陨由京城吴王府搜出,在场百多名士兵皆亲眼所见。”陈云溟回答道。 “皇上!父王确实偶感风寒,命我代父进京贺寿,我从未见过此信,更从未联系过羌国之人,我愿意用我吴王府列祖列宗起誓。”顾也死活想不明白,自己的府中怎么会搜出这封信。 “小吴王,物证人证皆有,任你如何起誓,又有什么用?”陈云溟冷冷盯着顾也,顾也直被他盯的发寒,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忠君忠国,忠君忠国,好一个忠君忠国,若不是此次有义士举报,只怕你吴王府攻到我皇帝脚下了,朕还以他顾怀是忠君忠国的好王爷呢?” 顾也心里暗暗叫苦,知道今日自己是无论无何也解释不清这件事了,还想伸冤几句,话却全都堵在了喉咙口,这种场合,说错一个字便可能毁了他吴王府百年基业,顾也只恨自己还未来得及向师父学那纵横辩论之术,落得此时有苦说不出的尴尬境地。 “小吴王,朕绝非不辨是非的昏君,若你吴王府有冤情,朕自当亲自给你赔礼道歉,不过,事情水落石出之前,就委屈你先在天牢呆着了。”皇帝冷冷说道。 “来人,将小吴王押下去,关到刑部天牢。”陈云溟顺着皇帝的意思说道。 顾也只觉双目发黑,头顶晕眩,片刻之前,他还美滋滋地想这寿宴结束以后,便着手准备自己和郑鹿鸣的婚事,往后便继续是在他如画江南做他的逍遥小王爷,谁曾想还未出宫却遇上这么一件始料未及的事。顾也虽从小不喜欢了解政事,却也知道就算自己吴王府通天尊贵,这尊贵也是大顺朝给的,叛国的罪是什么下场他心里明明白白。 不过就算一拥而上的侍卫用冷冰冰的枷锁扣住了自己的双手,心里也是想着真相定会水落石出,自己不过是被冤枉了去受点委屈罢了。 见那顾也已被带离了大殿,皇帝低声问陈云溟道:“陈总司,吴王府的人安排的怎么样了?” “回皇上,那府中下人自已经全部收押,管家和一个侍卫叫做顾霜的,本是陪这小吴王入宫等候在殿外,听闻我八道司包围了他吴王府,两人急急赶回,管家也被拿下了,那顾霜卑职命范陨放他回去报信了。”陈云溟嘴角冷笑,回道。 “哈哈哈,陈总司深谋远虑,这点上倒是和朕不谋而合了。”皇帝笑道。他二人所想顾怀到底是四大王爷之一,单凭一模仿他笔记的反信要定他死罪未免太过牵强,然而顾怀此人为人刚烈,又爱子如命,如果是朝廷带兵围他吴王府,他只能束手就擒,而让这顾霜回去通风报信,依顾怀的个性,说不定直接领兵进京要人,真若如此,那他不是反贼便也是反贼,诛他的借口便是拱手送来。 第六章 吴王起兵 那郑鹿鸣刚出宫门便听说了吴王府中搜出造反证据,大惊失色,想到顾也还在宫内,知道他定难以脱身,心急如焚。 “父王,吴王兄他们肯定是被冤枉的。”刚上马车,郑鹿鸣便焦急地对她父亲说道。 “为父知道,凭我对顾怀的了解,这个人虽然又犟又嚣张,但是造反?他做不出来。”秦王郑大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吓了一跳,但到底是当了几十年王爷的人,很快镇定下来,料想此事之后定有蹊跷。 “父王,吴王叔一直神神秘秘,除了每年的万寿节,大小朝会甚至祖宗祭祀都一概不进京,你为什么这么笃定他不会造反?”马车另一侧,小秦王郑虎行问道。 “……”郑大敬沉默了一会儿,微眯着眼说道:“你可知二十五年前,顾怀是大顺的最年轻的大将军,麾下有十万兵马?”看着一双儿女错愕的表情,郑大敬又说道:“我大顺是刀剑拼出来的王朝,我大顺贵族也历来有参军报国的传统,你们这位吴王叔三十多年前是和父亲我一起参的北军,不凭身份,完全凭军功,仅仅四年,你们的父亲还是个骑兵统领,他顾怀便是北军三位副将军之一了。又过了两年,当时的大将军告老还乡,先帝便封他做了大将军,二十四岁呐,二十四岁的年轻王爷,兼任整个大顺的最高军职。” “后来呢?”郑鹿鸣问道,她想到顾也的父王竟如此神武,也禁不住有点骄傲。 “后来?二十五年前先帝驾崩,又发生了那件事,那件事以后顾怀突然辞去朝中所有职务,安心做他的吴王去了。”郑大敬语气有点惋惜,叹了口气又说道:“虎儿,鹿儿,你们说一个人手握十万重兵之时皇帝驾崩他都不反,如今过了二十五年前,朝局稳定,他都是半个身子埋进土里的老头了,他为啥要造反?” “那就是有奸人陷害了。”郑虎行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父王,那我们一定得想办法还顾也..不,吴王,一个清白啊。”郑鹿鸣焦急地说道,此刻她更明白了自己所念之人一定是被冤枉的,心情便更难平复。 “那是自然,待我们回府之后,父王便派人去调查。”郑大敬说道。 父女三人沉默良久,郑鹿鸣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对她的父兄说道:“父王,王兄,你们说,是不是皇上故意冤枉的吴王府?” “鹿鸣!话不能乱说。”郑虎行严厉说道:“我知道你担心顾也的安危,父王和为兄一定想办法还他清白,可你这样猜忌皇上,传出去可是重罪。” “好端端的,本来一切都是好端端的,太子一死,吴王府便传出了造反,早不查晚不查,偏偏挑在顾也入宫的万寿千秋节查出来,太蹊跷了。”郑鹿鸣丝毫不顾及郑虎行的提醒,自顾自说道。而郑大敬也似乎突然明白过来,脸色愈发沉郁。 “咱们年轻一辈不知道吴王叔的过去的本事,皇上是知道的,倘若皇上驾崩而吴王尚在人世,吴王要夺尚是稚子的端王的天下可谓是轻而易举。没错,皇上是要为端王扫除障碍,扫除对他李家天下不利的所有刺。父王!”郑鹿鸣继续推测道,越想越有道理,忍不住喊道。 “嘘!鹿儿。”郑大敬示意郑鹿鸣隔墙有耳,又发自内心的笑了,他郑大敬不是什么有大本事的人,荣华富贵全赖爵位所赐,他这一双儿女,儿子勇冠三军,女儿冰雪聪明,倒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父王,吴王我们一定要保下来。”郑鹿鸣笃定地说道:“为了吴王,为了顾也,也是为了我们秦王府。” “妹妹,此话怎讲?”郑虎行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关他秦王府什么事。 “王兄,这大顺天下可只有吴王一根刺?”郑鹿鸣顿了顿,继续说道:“吴王不过是最棘手,最大的那一根刺,所以要第一个拔掉,趁其余的刺还没有反应过来。” “其余的刺?”郑虎行虽然武艺高强,熟读兵法,脑子却远不及他的妹妹。 “我们,楚王,齐王,甚至其余有兵力的将军王爷,都是大顺未来的刺。王兄,你说皇上会只拔一根吗?”郑鹿鸣已经完全相信这一切都是皇帝的安排。 “所以如果吴王倒了,下一个拔的大概率是同样手握重兵的我们秦王府。”郑大敬笑道,拍了拍他儿子的肩膀,又说道:“所以他顾怀的命,本王一定要保下来。否则我的宝贝女儿岂不是要嫁到别家?我不放心。” 郑鹿鸣脸一红,父亲先前只是略微暗示她要和吴王府联姻,如今当着哥哥的面父亲如此直白的说出来,她还是有点害羞的。 “啊?鹿鸣要嫁到吴王府?”郑虎行完全被蒙在鼓里,看到自己父王微笑点头肯定,一拍大腿,开玩笑道:“妈的,没想到我的妹妹被这小子暗度陈仓了!” 天牢,可能是整个京城最为昏暗,幽闭,压抑的地方。小偷小摸的小犯人是不会被关进刑部天牢的,被关进来的,往往都是即将见阎王爷的人。 然而,即使是皇帝亲下的圣谕,八道司总司长陈云溟亲自送进来的犯了谋逆之罪的顾也,狱卒们也不敢怠慢。毕竟他可是吴王唯一的儿子,如果不出这事,将来是要成为吴王的人。在大顺朝,等级观念深入人心,太祖立朝时定了规矩,皇帝永远是皇帝,四大王爷永远是四大王爷,这五个人是这个国家最尊贵的五个人,当然,皇帝为首。四王的地位,按照太祖训,是要高于皇子甚至是太子的。再往下,所有的文官只从开国功臣的后人中选,大顺朝是没有科举的。工匠的儿子便永远是工匠,农民的儿子生下来就也是农民,最为下贱的是前朝的贵族,没有名字,统称为“牛”,出生时给个编号,一辈子只能当仆人,奴隶。 除了“牛”,剩下的平民想要官爵,只有一条路,参军,无论去南边去北边还是去西边,只要你在战场上建功立业,便可按功封爵,只是,平民参军得来的爵位是不世袭的,倘若你儿子想要继续荣华富贵,哪怕你已经是最高军职“大将军”,他也只能去军中从最低级的步兵做起。 之所以定下这样不合情理的规矩,是因为太祖不想丰顺朝重蹈前朝的覆辙,推翻前朝“丰”统治的,便是以太祖李朝阙为首的五位白手起家手握重权的各方兵政使,这样的人没有世家大族的顾忌,当对权力的渴望到了那个巅峰,他们愿意为之冒险。为了大顺的基业,太祖宁可最有能力的人永远无法在官场上崭露头角,也要保证能掌握权力的都是朝廷能信得过的。换句话说,有把柄在朝廷手上的人。 不过四十多年前,先帝好剑,朝廷便四年一次组织天下剑会,天下习武之人凭剑术分高下,位次高者同武将一样加一世高官厚禄,这又是后话了。 尽管并未得到上面的旨意,狱卒们还是给顾也安排了相对最好的牢房,也不敢粗声相待,给点饭食也都是他们自掏腰包去外面酒馆里买来的。他们心里清楚,单凭一封信要压死吴王,几率不是很大,如果跟这小吴王结下梁子,等他出去了,捏死自己便如同捏死蚂蚁,与其逞一时踩在小吴王头顶之快,倒不如好生伺候,若他出去了,自己最坏也不至于落到死路。 条件最好的牢房,也不过一张石床,几捆稻草,所谓的条件好,只不过是相对比较通风,不至于过于潮湿阴冷。但比起简陋的条件更折磨顾也的是这狭小的空间以及手上的枷锁,这让生性爱极了自由的顾也不堪忍受。特别是一想到若是没被关进这破地方,此刻怕是已上了秦王府和郑伯父商量成婚事宜,顾也就更加觉得委屈。 万幸,几个狱卒待他不错。他们本是最底层的官差,平时哪里有机会接触到四王家的小王爷。这伙狱卒没事就爱呆在顾也的牢门口,让小王爷讲讲王府是什么样子,皇宫里是什么样子,那祥和殿上又是什么样子……. 一阵扑鼻的饭香把差不多已经要睡着的顾也唤醒,他抬头一看,原来是郑鹿鸣,带着饭菜来看他。那狱卒也不拦着,甚至开了牢房让小郡主进去,他们哥几个站到门口望风去了。 “天黑了我才敢来看你。”郑鹿鸣看着顾也香喷喷地吃自己带来的饭菜,心疼地说道。 “没事,这里面的人待我不错。”顾也其实已经吃饱了饭,但是这是郑鹿鸣亲自带来的,他装也要装的这饭菜非常可口的样子。 “我父王写信和我说了。”顾也抬头,略有害羞地看着郑鹿鸣,温柔说道:“等事情弄明白了,放我出去了,我就上秦王府提亲。” “就是不知道是谁陷害我们吴王府,狗胆包天。”顾也继续说道:“对了鹿鸣,老梁顾霜他们怎么样了?” 郑鹿鸣虽然心中明白此事不易解决,但是听见顾也兴冲冲地说要娶自己,不由得心头一暖,把到嘴边的话又都咽了回去,转而回答道:“老梁和吴王府的仆人丫鬟都被关起来了,我派人打听过,暂时都还安全,至于顾霜,父王说他应该逃回东吴报信去了。” “也好,让顾怀早日进京查个水落石出吧。”顾也叹道:“他究竟在朝廷得罪了什么人啊..” 顾也从小聪明,干什么事情都天赋极高,唯一迟钝的地方就是政治。他想自己六年没来京城,要说得罪,也只有那前几日的柴家,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了,他一个二品大臣,会冒诛九族的风险来陷害吴王府?这么想,就一定是顾怀得罪了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那种,对方才会出此下策鱼死网破。 鹿鸣不忍心告诉他自己的猜测,便顺着他的话讲点开心的事情,解解顾也在这牢房中不自由的烦闷。 接下来的好多日,郑鹿鸣每天傍晚都这样带着饭盒来寻顾也讲话,狱卒也并不敢阻拦,有时候郑虎行也会一同进天牢,与顾也叙叙旧情,也真已经把他当成了亲妹夫。 直到顾也进天牢的第十日,郑家兄妹前脚刚走,后脚那八道司总司长陈云溟便拿了圣旨前来,静悄悄走到顾也跟前,顾也还以为是宣他无罪的圣旨,慌忙跪下接旨。 然而那陈云溟却也不念圣旨,只是冷冰冰说道:“八道司飞鸟司来报,吴王顾怀,三日前苏州点兵,如今正率兵马一路向京,谋逆之罪已成事实,他顾怀到帝京脚下之日,便是你顾也日头落地之时。” 顾也听陈云溟如此说,只觉头晕目眩,情急之下一把夺过圣旨,只见上面所写确实如陈云溟所说,当即便流下泪来,他倒不是有多害怕自己人头落地,只觉自己吴王府世代忠良,父亲怎么当真会做出造反之事。 第七章 认命 狱卒依旧不敢亏待顾也,如他们所想,吴王起兵,哪怕有百分之一的机会造反成功了,这位小吴王可是未来的太子,哪怕冲着这样的几率,也不敢怠慢他。 郑鹿鸣当天夜里得到了吴王起兵的消息便又折回了天牢之中。顾也见她来了,勉强挤了个凄苦的笑容。 “我说,我们还真是有缘无份。”顾也靠在墙边苦笑道。 鹿鸣沉默良久,不知道如何安慰他。 “想不到啊,顾怀他这么冲动,你说一个只爱听听小曲评弹,喝喝酒的人怎么能说造反就造反呢?”顾也自言自语道,他不愿意相信自己那一天到晚乐呵呵的父王会起兵造反,若不是那圣旨上写的清清楚楚。 陈云溟权势通天,可是伪造圣旨,他不会那么做。 “顾也哥哥,你有没有想明白究竟是谁冤枉你们吴王府,把王叔逼上这样一条路。”郑鹿鸣说道。 “我想不出来,朝中之事我向来不从心上过,顾怀他得罪人了吧。”顾也道。 郑鹿鸣凑近了顾也,在他耳边,把自己和父亲推测的“拔刺论”一五一十告诉了顾也。 “皇上?他要害我东吴也想的明白,可那一封信,是怎么在众目睽睽下从王府搜出的?” “我父王在八道司的朋友透露,那信是从吴王府一精致礼盒中搜出。” “精致礼盒?我府上哪有什么礼盒?”顾也托腮沉思片刻,恍然大悟道:“游千常!游千常这个老贼!” “他假借为他亲家道歉为由,登门送礼,我自是防备全无,坦然收下。而他又知道我父王不在京城,我生性对什么天下珍宝兴趣全无,箱子礼盒抬进府里不过是生灰罢了。他在那夹层中放上一封伪造的假信,我一定不会注意到。”顾也完全明白了对手的把戏。 “一朝丞相,正一品大员,与你家无冤无仇,他出此毒计,一定是不怕事情败露,而这天下,恐怕只有一个人敢在这件事上给他撑腰。”郑鹿鸣补充道。 “皇上。”顾也心中已全然明白,不过他眼睛里的光完完全全暗淡了下去,像是突然把结局都看到了一般。 “鹿鸣,你回去吧,今后不要再来找我了。”顾也冷冰冰说道。 郑鹿鸣完全没有意料到他的态度会如此转变,她以为他会愤怒,会理解他的父亲为何要起兵,见他如此冷漠的语气,心也似乎一疼。 然而冰雪聪明的郑鹿鸣转而又理解顾也的态度,若是被冤枉,事情总会有个水落石出的那天,除非那幕后之人是皇帝。 撞得头破血流也是个绝境。 “顾也哥哥,你放心,我不惜一切代价也会救你出去的。”郑鹿鸣说道。 若是贼人陷害,顾也还寄希望于水落石出,还自己一个清白,到时候风风光光走出这天牢,就当是体验了一把生活。可是如今在郑鹿鸣的提示下把这事情的来龙去脉看了个清清楚楚,顾也有一丝丝绝望。 他博览群书,历朝历代如何兴起如何覆灭,君王之谋,他知道的清清楚楚。东吴树大招风,这一天是早晚要来的,因此,他也理解这二十多年来自己的父亲顾怀足不出户,韬光养晦。只是,顾也没有想到暴风雨会来的这么快,太子之死竟会是他吴王府覆灭的信号,他也无法理解顾怀起兵造反是出于何种考虑,殊死一搏?有这个必要么? 如今海晏河清、四海升平,纵使南北两境偶有战火,终是与寻常老百姓的生活相距甚远。盛世造反?当真是痴人说梦了。 一连十天,顾也吩咐已和他建立了深厚友谊的狱卒不要再放小郡主进来,这样对大家都不好,若是被上面知道了,是要治下重罪的。 顾也每一日便是靠在那潮湿阴冷的墙上,仔细回顾自己这并不算长的一生。 说是大顺小吴王殿下,从出生起便没见过母亲;还未懂事便被送到京城,日夜与管家侍卫相伴,极少见到父亲;好不容易熬到十二岁,在东吴过了没半年快活日子,就被发配到了蜀州山上,学那天下学问;如今,终于算是要娶妻生子了,却眼见着自己的命都要莫须有的没了。 顾也惨然苦笑,这小王爷当的真窝囊,还不如当个平头百姓,路边卖卖酒种种地也是一样的快活。 而这天,却又来了一个人,这人顾也见过一眼,是八道司第五司司长叶缺,那日他身负重伤倒在了自己面前,而今日他来是传递上面的意思的,吴王顾怀,竟率小队人马绕开了沿途所有阻拦的部队,已经扎营在京城脚下,所以依上回圣旨的意思,明日,便要押顾也赴刑场。 顾也倒也出奇的平静,狱中的这些日子他已看透了命数,凡事都是上天的旨意,自己在这人世间如何荣华富贵却又怎么能违背得了天。 叶缺离开后不久,顾也突然闻到一阵怪异的香味,只觉头晕目眩,迷离中却突然看到一个黑衣人向自己靠来,开了牢房的门,从背后拿出一颗药丸喂自己服下。顾也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这黑衣人蒙着面,顾也却只从她露在外面的眼睛就认出了她是郑鹿鸣。 “郡主,你疯了!”顾也一把推开郑鹿鸣。 那郑鹿鸣摘下面罩,焦急地说:“顾也,快跟我走,明日皇上就要亲自监斩你。” “我知道,八道司派人来过了。”顾也静静说道。 “那你还不跟我走?不怕死吗?”郑鹿鸣道。 “我跟你又能走到哪里去,去你秦王府吗?岂不是连累你们。”顾也答道。 “有什么连累不连累,总要活下去才有希望。”郑鹿鸣拉起顾也就要走,不过她终究只是一个瘦弱女子,顾也不肯走,她又哪里拉得动。 “可是鹿鸣,我今天跟你走了,这里所有的狱卒哪里逃得过死罪?”顾也顿了顿,又说道:“你快回去吧,免得被人发现连累了你们,那我真的死也不能安心。” “顾也!你明日就要死了,现在却还在这里担心这些与你不相干的狱卒。”郑鹿鸣急得跺脚。 “郑鹿鸣!我看你真是疯了!”郑鹿鸣身后有人喊道,顾也循着声音望去,原来是郑虎行。那郑虎行本是去寻郑鹿鸣想安慰她一番,却发现她房里没人,料到她一定擅自来了天牢,急忙一路追来,却只发现被他秦王府迷魂香迷得晕得七倒八歪的一帮狱卒,心想大事不好,匆忙冲进来,幸好,顾也还未跟他妹妹离开。 郑虎行听到顾也的一番话,暗暗松了一大口气,他自与顾也打了招呼,心里对无法搭救他也是深感抱歉,不过这种劫狱之事,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的妹妹做出来的。 “虎行兄,你来的正好,快把鹿鸣带回去吧,我顾也死便死了,不能亏欠太多人。”顾也对郑虎行说道。 “你真是要气死我,郑虎行,今日顾也不走我便不….”郑鹿鸣话未讲完只觉得肩上一疼,旋即便失去了意识。原来是顾也给郑虎行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点上郑鹿鸣的穴道,强行把她带走。郑虎行本是一流高手,武功内力皆是上层,本是实在碍于情面不能这样做,不过既然是顾也的意思,他肯定是照做了,毕竟他心里也清楚,他这妹妹平日里聪明过人,但凡碰上关于顾也的事情,做事却幼稚无比。 郑虎行把郑鹿鸣扛在肩上,看着顾也叹了口气,他本与顾也一道长大,情同手足,六年未见这情意也并未有减少,不过他身后还有他秦地百万百姓,还做不出他妹妹这样冲动的事。郑虎行转身正欲离开,却听到顾也再喊他,只见顾也苦笑着说道:“虎行兄,这般狱卒平日里待我不薄,他们收入微薄,想必这些日子里供我的酒食也花费不少,我死之后,麻烦你帮我赏赐他们一点银两,一报这些日子的照顾吧。” 郑虎行听得鼻子一酸,当即允诺照做,不过郑鹿鸣放倒了这么一批狱卒妄图劫狱,如若不走便是大罪,他不宜久留,只能施展开轻功,快速离开。 第八章 交易 仍是冬天,京城的风还是凌冽的像刀子,顾也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囚衣便被押上了行刑台。他蓬头垢面,虚弱无比,在场的百姓安静得很,这是大顺建国一百年史上第一个被判死刑的上等贵族。 来了很多人,齐王看热闹般笑着,楚王没有表情,秦王闭上了眼睛,皇帝拨弄着手上的行刑牌,他只要将这牌子掷下,顾也的一生便到此为止。 顾也没有伸冤,没有歇斯底里的喊叫,保持沉默,他想这是他作为小吴王最后能有的体面。他面朝城门向南跪着,恰好,他的吴国也在南方,他的父王此刻也许正带着兵候在城门口,打算拼上全力与命运殊死一搏。 皇帝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显然,要顾也的命实在轻而易举,他在顾也起兵的那一天就能动手了,等到今天,皇帝显然谋算着更为划算的交易。顾也不知跪了多久,在快要虚脱的失去意识之时,通往行刑台的大道尽头突然出现了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男人的身影。 只见那马漆黑,那人一身战袍也是漆黑,他头戴银盔,手提长刀,腰佩短剑。他就是皇帝一直等待的人,即使韬光养晦几十年依旧名震四海的吴王顾怀。顾怀骑着马缓缓地前进,威风凛凛,似乎不是犯了死罪的逆臣,而是凯旋而来的将军。随着顾怀越走越近,行刑台两侧各十二名弓箭手全部拉满了弓指向这位吴王。 北风呼啸,吹起顾怀银盔的帽缨。刑场周围围了上千人,现场却安静的只有风声和清脆的马蹄声。 顾怀缓缓走到行刑台前,怜爱地看了一眼被囚于刀下的顾也,大声对着坐在北首的皇帝说道:“谈个条件吧。” “条件?”皇帝冷笑道:“吴王,你一介反贼,有什么资格和朕谈条件?” 皇帝说完,陈云溟拔出鞘中之剑,冷眼盯着顾怀,与此同时,八道司在场的七位司长全都随着他们的师傅拔出手中银龙长剑。 顾怀见状,把手中长刀深深插在了石板地上,像是信号一般。 突然,四面八方闪出数十位绝顶高手飞到了行刑台上,皆蒙面佩剑,护在了顾也身旁。 皇帝一惊,想不到顾怀归隐这么多年,还有如此号召力。 顾也也一惊,他想不到自己印象中最爱听戏的父王此刻竟如此威风! 这是对决的信号,任凭陈云溟与八道司众人如何武功高强,在这群轻功上乘又摸不清底细的十余人面前,想要保住皇帝,也绝非万无一失。 “以小儿一命,换你数十万将士性命,如何?”顾怀依旧很平静,语气中听不出任何的情绪变化,然而气势十足。 “你,什么意思?”皇帝问道,捏紧了手里的行刑令牌 “我只求皇上能放小儿一命,允许他以一介布衣的身份平平淡淡活下去。若皇上允了,顾怀任凭皇上处置,我东吴传爵调兵的吴王剑也一并归还陛下。从此,皇上您的大顺天下便再也没有吴王。”顾怀道。 “朕若不允呢?”皇帝冷冷说道。 “若皇上不允,我顾怀不答应,台上的一十二位勇士不答应,城外八百东吴死士不答应,我东吴点好的八万兵马也不答应!”顾怀又说道:“到时候究竟是谁的天下,哪怕是九一开的胜率,皇上愿意赌么?到时战争四起,生灵涂炭,皇上的将士九死一生,皇上您愿意看到么?” “顾怀你当真要造反!”皇帝大怒,拍案而起,而他身边的天下第一高手陈云溟也紧紧握住了剑柄。 “你要我反,我便反,你不要我反,我便不反,在你,不在我。”顾怀从容答道。 郑大敬睁开眼,脸上浮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他先前痛心吴王府的遭遇,更担心自己秦王府的下场,如今却深深感叹他这位结识了几十年的老友的水平。顾怀三言两语,当着众人面把皇帝扔到了百姓的对立面,条件说得如此明了,皇帝要是不答应,便是置百姓安危于不顾,要是答应了,这天下百姓便都是顾也活下去的见证人,甚至就连顾怀,皇帝也不是那么容易便轻易下令处死。 沉默良久,心想区区一个顾也,没了吴王的身份,终究不会掀起多大的风浪,皇帝终于开口:“朕却只求天下百姓的太平,要你们父子的命又有何用。” 顾怀听罢,迈上了行刑台,手起刀落,斩开了顾也的枷锁,把身上的披风取下,缓缓披在了顾也身上。 “父王….”一向不与顾怀亲近的顾也早已泪流满面,他哭道。 “别叫父王了,咱已经不是王爷了。”顾怀依旧笑道:“擦干眼泪,别让人家看笑话。” “骑上爹的马,城外有一姓吴的胖和尚,是爹多年至交,他会带你去你该去的地方,以后的日子,自己好好过。”顾怀一边帮顾也擦干眼泪,一边平静说道。 “拿你的命换我的命,我不稀罕。”顾也说道:“一起死吧,大丈夫何惧一个死字。” “好!不愧流着我顾怀的血,就是有魄力。”顾怀发自内心笑道:“不过你放心地走,你爹我死不了,只要你走了,我便死不了,你不走,咱也许都得死。” 顾也不解,一脸茫然。 “出了城你就自然明白了,有些话在这里不能说。”顾怀扶起顾也,扔到了黑马背上,道一声:“去吧,夜龙。”那马便仿佛通了人性一般,缓缓转身,向城外走去。几日未进食,加上风冷衣薄,顾也根本无力反抗。他那眼泪不争气的流下,只能在心中向神明祈祷一万遍,保佑他的父亲活下去。 在场士兵众多,无一人敢拦那马。 顾怀一直看着顾也消失在视线之中,又等了一会儿,转身解下腰间能调吴国八万士兵的吴王剑连同那吴王府翡翠金字的腰牌一同扔在地上。对那台上的一十二位蒙面勇士轻轻说道:“最后一道军令,散去罢。” 那一十二位蒙面人泪眼朦胧,心中是一百万个不情愿,个个都愿同吴王一起同生共死。 但是,军令如山,不得违抗。这一条他们二十五年前从军之时就铭刻心中,此刻也并不敢忘! 第九章 江湖路远 在冰冷的行刑台上跪了半天,加上极度悲伤的心情,顾也在那飞驰的马背上几乎要昏死过去,凭借最后的意志硬撑到视线中模糊出现了一个站在路边的大胖和尚,那和尚侧立着站在路旁,右手牵一匹白马,左手扛了一把巨剑在肩上。料想他便是父亲口中的朋友,顾也完完全全昏死了过去。 再醒来,顾也已是躺在一个小旅馆的床上,那胖和尚正在旁边的桌子旁大口吃肉。 “快,我要回头,我要救父王。”顾也猛地坐起,似突然想起了什么。 “救,凭你这身板连门口的小二都打不过,你拿什么救。再说现在已经离那京城一百多里的岳州了。”那胖和尚连头也不回,自顾自吃着。 又是岳州,不知那再遇到柴道荣柴骁会是一番什么光景。 “可是父王他…..” “别再一口一个父王,你已经不再是这大顺的小吴王了,放心,顾怀他没死,据说秦王出面保了顾怀一命。”胖和尚说道。 “秦王?怎么保下来的。”顾也艰难地下床,挪到了桌旁。 “这我可不知道,反正大家都在传秦王出面说留吴王一命,终身软禁于京城,那就是保下来咯。”胖和尚一口肉一口酒,丝毫不顾佛门规矩。 顾也心口发疼,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道:“大师傅,您是父亲的朋友?” “算是吧,我和顾怀认识也快三十年咯。” “我只知道您姓吴,请问怎么称呼?”顾也虚弱得问道。 “如来是天上的佛,在下人间活佛,姓吴,你喊我吴如来好了。”那胖和尚答道。 饭还是要吃的,顾怀拼了命把自己换出来,别回头自己再饿死。本已在那天牢做好了必死的打算,突然又吃到这人间烟火,顾也恍若新生。 自己新生过后要考虑自己爹的新生,虽说顾怀的命是保住了,使顾也心中一块巨石落地,不过眼睁睁看着他被囚禁一辈子,做儿子的实在过意不去。再说,能囚禁多久,其实也就是皇帝一个念想的事情。 “吴大师,问个事。”顾也一边胡乱吞饭,一边说道:“我要把我爹救出来,你说要怎么计划?” “你跟我想到一块去了。”那胖和尚一边抓起一鸡腿一边说道:“你说顾怀和我做了这么多年朋友,我不救他,以后恐要被江湖人耻笑。” 怎么救呢?这是一个问题。 “我东吴势力庞大,要不我再去把他们全都召集起来,再跟皇帝真刀真枪干一场?” “做梦,顾怀已经命他们散去了,这一会儿,估计皇帝已经选好了新的地方官要派去了。再说,人家听你爹的,那可未必都听你的,造反打仗,你懂么?再再说,就算你是用兵天才,到时候真成了气候了,皇帝也会咔嚓一刀杀了顾怀,还会把他玩玩好好放出来。”那吴如来嘲讽顾也道。 顾也一惊,确实,顾怀能这么救自己,自己却无法这么救他,情况完全不同。 “照我说,你这王爷的位置就别想了,只要我们把顾怀这个人给救出来,天下这么大,隐姓埋名躲到山沟沟里去,害怕皇帝找到你们?”胖和尚说道。 “怎么个救法?” “关键在于一个人,只要没了这个人,一切都好说。”吴如来继续补充道:“那皇帝敢留着顾怀的命,无非就是因为这个人在,他觉得这天下没有人能把顾怀活着带出京城罢了。” “陈云溟?”顾也试探性问道。直觉让他如此回答。对于陈云溟,自记事起,顾也就知道他是跟在皇帝身边的绝世高手,是天下第一,但这天下第一究竟有多厉害,顾也不知道。 “对,你小子还有几分悟性。这天下第一可不是吹吹牛的。”吴如来继续说着他的计划:“这救人和造反不同,造反当然是动静闹得越大越好,救人却是越隐蔽越好,这人一多,暴露了行踪,事情便不好办了。” “其他的事情都好说,症结就是打败这陈云溟。” “他有多强?” “大顺四大剑圣取其三,必胜之。”吴如来笃定说道。 “四大剑圣?”顾也从京城到蜀州凤栖山,从未对江湖武功有过钻研,这四大剑圣的名号,他听人提过,却不详知。 “….”吴如来放下筷子,看向顾也,笑着说道:“你爹跟我说你从小博览群书,对武艺剑术却是一窍不通,今日所见果然不假,堂堂小吴王,竟然连大顺的剑圣都未听说过。” 顾也听他如此嘲笑,自觉羞愧。 吴如来顿了顿,又说道:“你可知那陈云溟手下八道司中又单设了一个飞鸟司?那飞鸟司中人人轻功了得一日千里,武功剑术不算精通便专做情报工作。自太祖朝起,我大顺男儿凡习武必习剑术,皆因这剑术乃武功之本,剑法高低,江湖上时有切磋,这飞鸟司便把天下剑客按武功高低排了序,便有了东西南北四大剑圣,以及七大名剑,这位次不固定,凡是你大庭广众之下输了,哪怕你是剑圣,对方是初出茅庐的剑客,那你的座次便成了他的。” “四大剑圣,七大名剑?”顾也羞愧自己从前只跟顾霜学过剑法皮毛,对于江湖之事却是一窍不通。 “嗯?四大剑圣乃是北剑圣,冰剑白凉;南剑圣,那楚王的好友,夏夜寒;西剑圣,西域第一人百里苍烟,以及,嘿嘿,你面前的这位,在下,东剑圣,剑佛吴如来。”吴如来得意笑道。 “啊?您也是剑圣?”顾也瞪大了眼睛,想不到面前这位贪婪吃喝的胖和尚也是天下四大剑圣之一。说完才注意到板凳上所放巨剑确实与众不同,那剑看上去又厚又重,不像寻常剑般锋利,再细看,却又觉得确实有一股说不出的剑气萦绕剑身。 “怎么?老和尚我没有天大的本事,顾怀放心把他的宝贝儿子托付给我?”吴如来笑道:“七大名剑的位置倒不如我们四剑圣这样稳固,如今的七人应该是烟花剑秋夜白,便是那夏夜寒的师弟;五兽剑朱玉濠,也是小秦王郑虎行的师傅;此二人乃七剑中最强的二位,接下来便是齐王的座上宾,云中剑戴季;武当掌门,清源道长;五岳剑派掌门,程鼎一;神秘莫测永远随身带壶桃花酒的桃花剑仙,不安道长;以及南大湖的船夫,内功奇绝化水为剑的陈汐。这七位便是如今的七大名剑。” “四大剑圣,七大名剑,这十一人便是当世最强的绝顶高手吗?”顾也问道。 “你说是也是,不是也不是。”吴如来顿了一下,又说道:“这飞鸟司终究统计不尽所有的剑客,江湖之大,人外有人,可能有的绝顶高手终其一生也未在大众眼前施展过身手,还有这飞鸟司只排江湖的座次,他官家的剑却一字不提,比如八道司的八位司长,皆是绝世高手,他们的师傅,冥王剑陈云溟更是公认的天下第一,实力定远在我之上。”吴如来说道。 “那大师,您是剑圣,和其他剑圣名剑啥的有没有交情,能不能找来两三个帮帮忙?”顾也试探性问道。 “啥?”吴如来大笑:“你小子真是天真,这可都不是趟浑水了,这都跟造反沾边了,你要在江湖颇有名望的各大宗师放弃一切去帮你,然后随你一道隐姓埋名?” 顾也默然。 “除了我,我跟顾怀那是多年至交,还有一位,北剑圣白凉,也许可以争取一下。” “大师,你看看我能练武么?”顾也问道:“从小到大,我学什么都快,若我能练成绝世高手,再加上您和那北剑圣,这事不就成了。” 吴如来眯眼上下打量顾也一番,捏了捏他的肩膀手臂大腿膝盖:“你爹跟我说你肯定是个练武的奇才,可惜生在吴王家,用不着了,现在看来,老天爷果真不是白给你这副好身体。” 顾也大喜过望:“那我,我拜您为师如何?”蜀州的那位德阳子师父不教自己武功,顾也觉得自己再拜个江湖师父应该不算过分。 “等会儿,这练武的奇才虽是凤毛麟角,万里挑一,不过努力不到位成不了一流高手的都多的是,更别提剑圣名剑这一级别了。”吴如来说道。 “救父重任在身,顾也怎敢懈怠一日?”顾也拜道。 “好。老和尚扪心自问配当你这个师父,你这个徒弟我算是收下了,不过我们佛家剑法重在一个积累,威力源自于那几十年如一日的内功修炼。我先教你点基础,还得带你去一个地方,到了那里,能不能突飞猛进就看你的造化了。” “何地?”顾也急忙问道。 “顾怀要我带你去南大湖,去找他的师父陈一剑教你武功。”吴如来回道。 “南大湖?陈一剑?”顾也从未听父亲提起这个地方和他的师傅过。 “没错。这大顺的最南边是楚王的地盘,再过去就到南岷国了,而在楚国的最东边有一无边无际的大湖,神秘莫测,过了那湖有一山谷,便是一剑谷,陈一剑是那里的主人。我跟你所说的七大名剑之一的陈汐,便是那南大湖上唯一的摆渡人。” “七大名剑之一,只是那里的摆渡人?”顾也惊道。 “不错,一剑谷武功究竟有多高,世上少有人知道,关于陈一剑的传说,也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几十年来他远离尘世,楚王管不了他,朝廷也由得他去。十五六年前当时七大名剑之一毒剑头陀想要硬闯,与那陈汐大战三百回合败下阵来,更为惊人的是那船夫陈汐从头到尾并未用剑,而是以内力凝水为剑,一个船夫有这样的功夫从此便无人再敢上门挑衅。”吴如来慢慢说道。 顾也听罢为之一震,心想如若小小船夫已有七大名剑的实力,自己如果能得到那剑谷主人的亲手指点,恐怕也能在武功上突飞猛进,心里顿时充满了希望。 “既然你愿意拜我为师,这去南大湖,少说要走两个月,这一路上我便教你点基础招式,免得到了那里在你太师父面前丢脸。” 顾也当即拜倒,真挚地喊了一声:“师父!” 自得知一剑谷一船夫也有匹敌七剑的实力,顾也便对自己充满了希望,胃口也好起来,每日白天跟着吴如来一路向南疾行,夜里便找个不起眼小旅店投宿,再跟着吴如来学他的佛剑八式。 顾也救父心切,一招一式学得无比认真,每晚入睡前都要在脑子里反复琢磨出招,又加上他天赋竟是出奇的高,吴如来年轻时掌握了一年有余才熟练的佛剑八式顾也竟然一天一个样,进步无比神速。 第十章 尘烟山庄 从京城去南大湖,本是取道吴国三州最为快捷,然而顾怀被囚,顾也被贬为庶民,如今再过吴国倒是徒添悲伤,于是吴如来和顾也便稍稍绕路,取道与吴国相邻的雍州。 然而这一天,行至天色将暗,师徒俩却连一个可以落脚的旅店都找不到,正当二人一筹莫展打算就在外休息一夜时,突然在山坡那边燃起了一束烟花。这烟花只点了一次,似乎不为庆祝,只为了标记,可是与寻常信号弹相比,这烟花又绚烂招摇了太多。 “烟花剑。”吴如来嘀咕道,似乎他认得这烟花。 “烟花剑?是师父所提过的七大名剑之首?”顾也问道。 “不错,烟花剑秋夜白,与其说他是个剑客,倒不如说他是个杀手,无论善恶,一千金便杀一人。不过他杀人前一夜会在那倒霉的人的住处放上这么一束他特制的烟花,似乎是发善心般的提醒你逃跑,可惜这么多年,他要杀的人还没有一个能逃得掉的。”吴如来平静说道。 “那就是山坡那边又要有人丧命了?”顾也问道。 “但愿我认错了吧,也许是别人放的呢。”吴如来似乎猜到了顾也要干啥,故意想搪塞过去。 那顾也哪里肯,他偏坚持二人去一探究竟,如若被杀之人罪该当死,便由他去,若他无辜,便设法救他。 吴如来倒也不是怕秋夜白,他自信虽然烟花剑这么多年来几无败绩,但是自己武功依旧在他之上。他只是行走江湖多年,明白命数皆由天,闲事是管不过来的人也是救不过来的,在这里浪费时间,于顾也的学艺之路实属不利。然而无论他如何陈述厉害,终究拗不过顾也,只能陪他而去。 师徒俩向烟花的方向走了约一个时辰,翻过两座小山,终于看到了一个山庄,山庄后是一平静无比的深潭,再往远处看去又是毫无人烟痕迹,那烟花定是自这山庄放出的了。 两人走近山庄,只见这山庄匾额没有标明主人姓氏,只是上书尘烟二字,门柱上刻了一副并不成文的对联,左边是“一切皆为尘”,右边则是“一切都是烟”。吴如来凑近一看,说这字倒不似工匠刻上去的,而是一位内功深厚的剑客用剑气削出的字。 吴如来小声对顾也说这尘烟山庄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古怪,而顾也却丝毫没有后退的意思,反倒走上前叩响了门,不一会儿,便有一瘦小的管家模样的老人来开了门,吴如来不等顾也表明来意,抢先开口说道他们是路过的还俗僧人,想要借宿一宿,麻烦通报一声。 那老头看上去本想拒绝,却听到里面大堂里一中年男子喊道:“刘管家,来者皆是客,请他们进来吧。” 吴如来不直接表明他们的来意倒是有他的考虑,若是直接说自己是东剑圣,这主人为逃一命定会拼命遮掩实情,好求他救命,然而若道自己只是个过路僧人,倒更容易问到事情的真相。 二人随那管家向里走,发现这山庄并不小,除了这管家却一个仆人都没有,显然都已经四散逃命去了。二人走进内厅,只见一整桌山珍海味,硕大的桌子旁却只围坐了一对中年夫妻,连这管家的位置统共只有三人,满桌的山珍海味都已不冒热气,却一口未动。 那主人模样的中年男子示意老管家给二人上了座,强行挤出了笑容,请吴如来和顾也请便,不要客气。 吴如来示意顾也不要开口,自己却问道:“这位庄主,请问怎么称呼,我见你家财万贯,面对这一桌山珍海味何故如此愁眉不展?” 那庄主苦笑道:“鄙人姓木,乃是商人。二位师傅有所不知,明日此时,我夫妻二人连同这位老管家,想必都已不在人世,凡人之躯,将死之时,又怎么笑得出来。” 吴如来和顾也都惊道此人竟如此诚实,不加半句隐瞒。吴如来却故意装作惊讶,继续问道:“木庄主,人之生死皆由天定,您何出此言,今日却如何料得明日之死?” 木庄主长叹一口气,说道:“自一月前,便不断有杀手来我府上取我夫妻性命,我本一普通商人,府中上下皆是普通人,那寻常的杀手我还能重金聘人守卫,可是这杀手却一波又一波,越来越强,我府中下人近些日子皆已经四散逃命而去。就在刚刚,烟花剑却在我府上发了赴死烟花,我哪里还寻得到人是他的对手,只留下这忠心耿耿的老管家同我夫妻二人明日一同赴死。” 木庄主边讲便止不住颤抖,老管家在一旁叹气,而那木夫人,早已情绪崩溃,呜呜地呜咽了起来。 顾也虽未与二人过多交流,却凭直觉认定这夫妻二人不可能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当即问道:“木庄主,凡事皆有因果,你好端端的是怎么惹上了杀身之祸,可否与我二人讲讲,我二人也定当竭力帮你思索有无应对之策。” 那木庄主见这少年英气非凡,身上衣服虽然已经因为长途跋涉而略显破烂,却依旧有种不寻常的气质,而那胖和尚,虽然笑嘻嘻的,可他背后那柄巨剑却绝不像寻常剑客可以使得动的,想二人也许确实有点本事。便平复了情绪,说道:“罢了,说与二位听罢。鄙人姓木,乃是这一带小有名气的木材商人,自父辈起已在这山庄中住了四十余年。我夫妻二人未有子嗣,本一直过着平静日子,然而大概三个月前,府上突然来了一位身材不高大,眉清目秀的黑衣公子,说什么都要买我这宅子。” 那木庄主又叹一口气:“我并不缺钱,父辈的产业又怎么能说卖就卖,自然回绝了他,可是那公子每三日便来府上一趟,一来便是一个多月,竟然加价到这宅子市价的五十倍。我是商人,如此高额的价格,我并不知那公子图什么,却并没有不卖的道理,便答应了他。” “然而我与夫人,管家,已经打点好了一切准备搬离之时,那公子却带了两个乞丐般的老头来我府上一通巡查,然后便性情大变,要我和夫人把知道的密道说出来。我自幼便在这山庄长大,却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密道,我照实说了,那公子却说什么都不肯相信,道我已全然得知密道之事故意派人填了密道,当日便大怒而去。自那以后,便不断有杀手来我府上要我夫妻性命,而我自那以后再也没看见过那位公子过。”木庄主一口气说完。 “这算什么事!”顾也拍案怒道:“那公子强买你宅子,你都答应了,他却因为自己的猜忌要你夫妻性命?” 那木庄主夫妇连同姓刘的老管家,听闻顾也此言,都不禁更加悲伤了,也觉得冤屈非常。 “这天下没有王法了吗?”顾也喊道,转念一想,自己如今的处境,便是这天下的王亲手赐的,不由得也是一阵心酸。 久未开口的吴如来一边听木庄主讲事情的经过,一边大快朵颐,见木庄主已经讲完了,抹了抹嘴,开口道:“木庄主,我还有一事问你,望不要隐瞒。” 木庄主自然答道:“大师请问吧。” 吴如来看向门外,说道:“你见我这巨剑便知我自幼是习武之人,我方才见你这尘烟山庄门口两边石柱上的一对字,绝不是匠人雕刻所为,这十个字一气呵成一撇一捺恰到好处,看似潇洒却锋利无比,乃是一绝顶高手以剑气写成,凭着这样的剑气运用水平,我想那烟花剑未必会是此人对手,此人可在府中?” “….”那木庄主显然被吴如来的这番话惊住了,怔怔回答道:“这位大师,那字我年幼随父亲搬到此山庄时,便已经在上面,想来至少已经写了有五十年了。我只听闻这山庄本是前朝一将军的府邸,官府拿出来拍卖,当官的自然不想与前朝有牵连,而经商的大多图个热闹方便,您二位一路走来想必也知道,这山庄方圆二百里内都是野山野水,除了安静却别无好处了,只是我父亲生来便好静,这才出资买了这山庄,至于那门口的题字,我们都觉得他写得甚是气度非凡,却并未在意过是何人所写。” 吴如来点了点头,说道:“想来你二位也真是走投无路了。也罢,你们如此境遇之下依旧肯开门招待我们两个不速之客,是你们命不该绝,你们这事,和尚我管了。” 那府中三人皆惊,这些日子他们早已查清了天下杀手的底细,知道这烟花剑秋夜白乃是当世数一数二的绝顶高手,天下又有几人能在他剑下活命的。 见三人惊愕之状,顾也抢着说道:“这位是我的师父,四大剑圣之一的东剑圣吴如来,放心,秋夜白一定不是他的对手。” “您当真是剑佛?”木庄主夫妇依旧将信将疑。吴如来见他们实在疑惑,笑着取下背后巨剑,说一声:“得罪了,木庄主。”便坐着转过身去,右手执剑,看似轻轻向门外一挥,剑尖指向门外庭中假山。 在座的四人只见一道白色的剑气由那巨剑发出,刹那间那假山便碎成了两段。就连顾也,也只是听说绝顶的剑术高手能以剑气隔空削铁伤人,今日也是第一次见他师傅使出这样的绝招,亦不由得大声赞叹。吴如来放下巨剑,转过身来,笑道:“木庄主,抱歉,毁了你一座好山。” 那木庄主见这人真是东剑圣,知道自己也许真能得救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假山,当时便喜笑颜开。那夫人和管家也长吁一声,似乎已经从鬼门关捡回了这条命。当晚,在座的五人便把这一顿本来压抑的黄泉餐,吃成了重生宴。 第二日傍晚,太阳刚要下山,西方的天空血红一片。 木庄主夫妇,刘管家,以及顾也,四人站立在尘烟山庄主厅的门口。除了顾也,那三人在这血红色的晚霞之下止不住地发抖,要取他们性命的可是七大名剑之首的烟花剑,就算四大剑圣之一的吴如来正拿着他的巨剑守在厅内伺机而动,可毕竟是把命交在了别人手上。 约摸是在太阳下山前的最后的一刻,远处的天空黑与红交接,尘烟山庄的上空突然响起了箫声,这箫声凌冽肃杀,又孤独无助,像折断了翅膀的飞鸟在天空坠落,悲鸣着向人间告别。 “《黄泉曲》,他来了。”木庄主颤抖着说。顾也一天来都在想象这烟花剑会怎样的出现,他以为作为有名的杀手,大概是悄无声息的吧,谁知道这人如此招摇,提前一天燃一支烟花便算了,动手前竟还要先吹首曲子。 曲子很快吹完,尘烟山庄四周恢复了可怖的寂静。只见一剑客缓缓推门走进了山庄,那人一身黑红相间的袍子,带着黑色手套,腰间别着一把玉箫,手上拿着一柄长长的黑金细剑,剑柄上绑着细长的红色丝带。他的脚步声很清脆,哼着刚刚奏完的《黄泉曲》,慢慢走近。 “咦,怎么多了一个人?”烟花剑秋夜白笑着看向顾也,说道。 他明明问得很温和,顾也却仿佛被什么奇怪的力量扼住了喉咙,说不出话来。 “我不杀无关的人,可我更厌恶有人在我完成艺术的现场。”秋夜白诡异地笑了,他抬手,用剑尖指向了顾也,说道:“给你一首曲子的时间逃跑,不然就要陪葬了。” 顾也终于平复了情绪,说道:“这么好的剑,用来杀无辜的人的吗?” “哦?有人拿钱买他们的命,无不无辜是对于你来说的,对于买他们命的客人,他们可不无辜。”秋夜白笑着说。 “钱对你这么重要?”顾也无法理解,七大名剑之一竟甘于当个拿钱卖命的杀手。 “一点钱不重要,一千金很重要。”烟花剑轻蔑一笑,又说道:“不废话了,既然你喜欢管闲事,那就一起赴黄泉吧。”说完,高高跃向空中,一招横斩,似要一剑结束顾也等四人的命。木庄主夫妇同那刘管家都惊声尖叫,顾也虽然近来学了几招吴如来的招式,可对这烟花剑看似普普通通的一击却完全想不出任何一招挡下,也只能眼巴巴看着那剑向自己斩来。 正当四人即将命丧秋夜白剑下之时,吴如来从屋内一闪而出,一柄巨剑挡下了秋夜白的一击。 吴如来一直刻意压低自己的喘息和内力,所以这秋夜白完全未想到屋内竟还有一个剑圣级别的高手,致使自己的招式被轻松当下。秋夜白后退三步,抬头一看,见到吴如来的巨剑与扮相,便已完全知道了他是谁,问道:“东剑圣也要插手我的事情吗?” 吴如来嘻嘻一笑:“怎地?你能杀得,我却护不得?你现在走,我便不出手。” “可惜我已与人有约在前取木庄主夫妇性命,我烟花剑绝不背约。”秋夜白完完全全摆好了架势,看样子是要全力与吴如来一战。又说道:“不过今日东剑圣若胜我,我也自当无颜再来此山庄找麻烦。” 吴如来见他竟有如此绝心不输自己,不由得兴奋起来,自己纵横江湖也有几十年了,最喜欢的便是和高手过招,然而自十几年前得了这剑圣的称号以后,愿意与自己一较高下的高手便几乎没有了,就是偶尔与人切磋也都是点到为止。今日烟花剑主动求战,自己又怎能不兴奋,自然也摆好架势,示意秋夜白出招。 秋夜白起手便是自己的绝学“七情尽剑法”,他深知吴如来剑术高深莫测,在他面前由不得自己藏招,只求全力出击能够小胜。吴如来自然也不含糊,起手便是这两天一直在教顾也的佛剑八式。木庄主等三人自是无比紧张,只希望东剑圣能尽快取胜救他们性命,顾也却看得呆了,自己学吴如来这八招剑已有月余,自以为已经熟练掌握,可当看吴如来以这自己熟稔于心的佛剑八式一一破解秋夜白如雨的攻势之时,又是完完全全另一种感觉。 如若你天资聪颖,又得高人指点,那么你很容易精通一门剑术,剑术有普通有精妙,单只要你精通了,在江湖上也能算上一个二三流的剑客;若在精通剑术的基础上,又学会了一门合适的内功心法,这心法使你飞檐走壁,出剑更为势大力沉,更为快速凌厉,如此便可算得上一流的剑客,顾也的大哥顾霜便可称得上一流;如若你日积月累不断钻研,你的内力越发精纯浑厚,运用自如,终有一天,你可将内力用在剑上,使那普普通通的剑幻化出剑气,这样便至少是一方宗师了。这大顺天下江湖剑客数以百万计,能领悟到剑气的在世者绝不过百人。而东剑圣吴如来与烟花剑秋夜白便是这百人中的佼佼者,二人剑法出神入化,内功又都无比深厚,你来我往,打得不相上下,直叫顾也看得呆了。 两人斗至三百余回合,夜色已经完全降临,吴如来倒底修练更久,又是踏踏实实积累的佛家心法,渐渐占得了上风,只不过依旧不能完全取胜。他心里也是一惊,他只听闻烟花剑多年来一直是七大名剑之首,实力绝不在四大剑圣之下,然而今天真以自己的巨剑敌上对方的黑金细剑,竟如此吃力,想这木庄主也是命好,碰到了这天性善良的落魄小吴王,否则凭他花多少钱请得保镖也一定都成为秋夜白的剑下亡魂。 正当吴如来寻想何招得以取胜之时,那黑夜中突然闪出两个人影,飞到了顾也面前。此二人皆身着八道司官服,佩紫金腰牌,手拿银龙长剑。二人拜倒在顾也面前:“皇上请小吴王回京长住。”木庄主等人听闻大惊,想不到这英姿风发的落魄少年竟是大名鼎鼎的吴王爱子,不由得赞叹,赞这小吴王路见不平的侠义之心,又叹他命途多舛,竟然横遭叛国之祸。 顾也瞬时明白,皇帝生性多疑,想必是终于想到与其让顾也天涯海角,倒不如和顾怀一起囚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等到百姓忘了他与吴王的刑场之约,便能找个理由轻松杀掉吴王父子。顾也哪里肯回,只能问道:“二位怎么称呼?” 那左边稍胖一点的回答道:“回小王爷,八道司第三司司长张屠凤。”右边高一点的则附和道:“八道司第四司司长刘斩龙。”顾也心想陈云溟一下派出两大司长来“请”自己回京,一定是预料到父王一定会安排高手与自己同行,只是这二人恐怕也未曾想过日夜护送顾也的会是东剑圣,幸好等到今日吴如来与秋夜白激战正酣无法脱身之时,便闪出到顾也面前,也是用心险恶了。 “屠凤斩龙,你们可是对帝后不敬啊。”顾也与他们周旋,只盼吴如来早点取胜。 “小王爷莫要打趣,皇上圣明,小小名号,怎会与我们计较。回与不回,一句话便可。”张屠凤故作客气道。 “我若回?” “我二人好生照顾,皇上说了,与吴王误会一场,今后小吴王便在京城逍遥就好。” 顾也心中冷笑,这皇帝说得好听,还是赐个名号软禁自己和父亲,到时候如若笼中之鸟,生死又怎么由得自己。又看这吴如来与秋夜白的功夫,心想若自己也这样强大,或许能保父亲周全,便又说道:“我若不回呢?” 那二人却直接拔剑道:“小王爷,若抗旨不尊,就休怪刀剑无情了。” 吴如来听得一清二楚,却苦于烟花剑招招相逼,实在无法脱身,况且那八道司司长也不是寻常人物,自己已经耗去大半体力,以一敌二,胜负确实难说。 顾也毫不退缩,也拔出自己前些日子刚在集市上买的用于练习的铁剑,大声吼道:“二位请出招吧。”他自知自己绝非这二人对手,只是若因自己而连累了吴如来,使他负于烟花剑,又再难保这木庄主三人性命,实在于心不忍,便做了这拼命的打算。 张屠凤刘斩龙互相使了个眼色,;刘斩龙竟拔剑向顾也刺来,他不知顾也近些日子一直苦练,并未使多少力气,顾也却依旧无法躲开,眼见要吃那一剑,空中突然传来一声:“第二剑,鹰,长空。”接着便是一道白光闪过,打飞了刘斩龙手中银剑。 顾也再抬头,只见一头戴斗笠,身着大漠胡服的中年剑客挡在了自己面前。那剑客身材高大,手中的剑虎头柄,游龙身,古怪无比。 他头也不回,只是挡在顾也身前,低沉问道:“您没事吧,小王爷。” 第十一章 绝处逢生 刘斩龙未曾料到竟还有绝顶高手暗中保护顾也,自己的剑当着师兄的面被打飞,尴尬无比,急忙去捡了剑,冲着那中年剑客问道:“五兽剑,朝廷拿人,你来凑什么热闹。” 顾也心惊,护在自己身前的竟然是五兽剑,前些日子吴如来曾说过五兽剑朱玉濠是郑虎行的师傅,如此一来他便想通了大半。 那朱玉濠并不理会刘斩龙,回头对顾也一拜,说道:“小吴王,郡主听闻您被贬为庶民,特派小人暗中护您周全。”顾也听罢心头一暖,鹿鸣那丫头如此担忧自己安危,竟派了她府中第一高手跟了自己一月有余,再细想,恐怕自己这一生与鹿鸣已是有缘无份,不由得心疼起来。 顾也还未来得及道谢五兽剑救命之恩,朱玉濠却又转过身去,对着张屠凤,刘斩龙说道:“二位大人,我五兽剑又不领朝廷俸禄,妨碍不妨碍你们,恐怕由不得你们说教。” 吴如来说话间已经与那秋夜白战了五百回合,看到五兽剑护着顾也,便放心下来,全力与秋夜白决战。 木庄主也是又惊又怕,当世四大剑圣,七大名剑自己也是有所耳闻,今天自己小小山庄竟一下子来了一位剑圣,两位名剑,还有两位八道司的司长,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静立在旁,等待事情发展。 张屠凤刘斩龙知道五兽剑的厉害,被他出言挑衅,却不想丢了朝廷与八道司的脸面,双双拔剑,向朱玉濠冲来。张刘二位使得是快剑,出剑快,剑势凶,两人亦是领悟了剑气的高手,而朱玉濠的剑法则无比诡异,他行走江湖数十年,却只凭五套剑法几乎立于不败之地,这五套剑法皆源于猛兽态势,故江湖称他为五兽剑。朱玉濠剑不快不重,却招招皆有猛兽搏命之姿,过去数十年间,只有他当年与西剑圣百里苍烟争西域第一剑时曾用尽五套剑法而惜败,此外再未有人能在一次对决中逼他亮出所有招。 五兽剑低吼一声:“第一剑,虎,万钧。”便以雷霆之势冲向张刘二司长,以一敌二,似乎也并不吃力。 顾也痴痴愣在原地,远处是东剑圣与烟花剑的决战,近处则是五兽剑一打二两位八道司的绝顶高手,都是无比精彩。 那张屠凤知道自己师兄弟二人久战无法取胜,那边吴如来若空出手来,自己二人便再难带回顾也交差,便对刘斩龙说:“师弟,莫要忘了师傅的命令,我且全力拖住五兽剑,你去带那小子回京复命。”刘斩龙也是聪明人,自然了解到师兄用意,当即答应了跳出阵来,直向顾也奔来。 顾也心知自己若被他擒到便在再无脱身可能,急中生智,突然想到进尘烟山庄前看到这山庄旁有一深潭,自己是江南人,自幼不习武功,水性却极好,而这八道司多半是北方汉子,自己凭脚力一定拼不过这刘斩龙的轻功,跳到水中却能赌一赌这二人不识水性,便直接向门外冲去。 张屠凤搏命之势拦住了朱玉濠,朱玉濠虽然表面说不领朝廷俸禄,心中却终究深知自己乃是小秦王的师傅,若真伤了八道司司长的性命,恐怕无法交代,何况那八道司总司长陈云溟绝非是轻易能应付的人物。而这张屠凤本来也不是等闲人物,又招招用尽全力,朱玉濠一时也无法取胜去救顾也, 刘斩龙未曾想顾也会突然逃跑,原地愣了两秒才施展轻功追去。顾也夺门而出,拼命向深潭奔去,不过虽然顾也底子好,脚力快,跟刘斩龙用上内力的轻功比,终究差了档次,即便深潭不远,却在顾也抵达岸边刚要入水之时,被刘斩龙抓住了肩膀。 正当顾也不知如何是好之时,突然听到山庄内五兽剑大吼一声:“第三剑,牛,破阵”接着便一跃而出,又道:“第二剑,鹰,长空”,直直向刘斩龙刺来。说时迟那时快,朱玉濠的剑已经刺穿了刘斩龙的右肩。 刘斩龙一阵剧痛,慌乱之中抓住顾也的左手不自主地使出一招神火掌,打在了顾也后背。 顾也只觉得身后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便一头扎进了深潭。 那潭水表面平静如镜,落水后顾也才觉察到这水奇寒彻骨,而且更为神奇的是,顾也不过向下落了约摸一两米,那潭水突然出现了巨大的漩涡水流,顾也根本无法施展开自己的水性,只能随着漩涡往底下沉,自觉命不保矣。 迷离中顾也勉强睁开了眼睛,这深不见底的黑暗寒潭中竟有一丝光亮在那暗处,而这漩涡一般的水流正往那光亮处涌去。 顾也只觉已经浑身无力,挣扎不得,渐渐昏死了过去,昏迷中只隐约觉得自己随着水流到了那光亮处,穿过了一个洞穴,又突然落空,向无尽的深渊坠落去,只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不知过了多久,背后神火掌所致的剧烈疼痛使顾也从昏迷中醒来,他惊喜地发现自己还有意识,并没有死。镇定以后顾也观察了下周围的环境,发现自己是在一个巨大的洞穴中,往上看高的似乎看不到顶,只在最顶上裂开了几道小缝,有阳光穿透进来;自己泡在一个月牙状的水潭中,伏在岸边,背后是轰鸣的水声,转身抬头看去,这月牙潭的另一侧是光滑的峭壁,峭壁上方有一洞穴,源源不断的水便从那洞中不断流下成了瀑布。联想到自己昏迷前的坠落之感,顾也大致明白那峭壁上的洞穴一定是通向尘烟山庄的寒潭,而自己便是顺着那瀑布落到了这潭中之潭,侥幸捡的一条性命。而自己所扶的这一侧岸边,似乎不像是天然生成,而是人工建造,顾也挣扎着上岸,却又意外地发现这岸上还另通着一处洞穴,隐约有橘红色的光从那洞里发出。 顾也一心只想快点回到尘烟山庄,料想自己绝无可能攀上峭壁,逆着水流回到寒潭,除此之外此处再无去路,便只能硬着头往那岸上的洞穴走去。 顾也绕进了洞穴,只见一骷髅端坐洞口,那骷髅双腿盘坐在地,虽已蛛网遍布,腿上却横放着一把寒光凛凛的利剑。顾也鼓起勇气凑近一看,只见那剑锋利无比,在这略显昏暗的洞穴之中光芒更盛,剑柄上刻有“碧影”二字,顾也只觉得在哪里听到过,却一时想不起来。 那骷髅的背后是一个宽敞的洞穴,洞穴中间有一石碑,四角各有石台上面竟各置一座世间少有的长明灯,这橘红色的光便又这长明灯发出,照亮了洞穴两侧墙上密密麻麻的字。 顾也小心翼翼地绕过骷髅,走近那石碑一看,只见石碑上也有字,字迹却和那尘烟山庄门口,吴如来口中用剑气所书的那副对联如出一辙,显然是同一人所写。顾也凑近细看,只见石碑上写着: 吾本能凭一己之力续吾大丰江山,然朝阙小儿言天下百姓于大丰治下苦难久矣,大丰皇帝昏庸,奸臣当道,纵吾神功盖世,用兵如神,得以续大丰江山一二十载,然吾不通治国理政之道,不过是使百姓苦难之日多一二十载。吾自幼勤学苦练,几十年未敢偷闲半日,皆为天下百姓之太平。今朝阙起兵反丰,吾观其确有明君之相,吾之负隅顽抗,只使百姓苦难之日更多矣。故吾出京而去,自觉不愧百姓,却有愧于先皇,有愧于我杨家列祖列宗,终日惶恐,只得以死谢罪。然吾毕生心血所成内功绝学,兵法阵法,若随吾而去实属不忍,故吾命能人建此潭下密洞,留吾毕生所学与此,待他日有缘之人学成,自可出洞而去,望有缘人学吾功,呈吾志,莫为利动,莫负苍生。 落款是“大丰天将军,罪臣杨碧水。” 顾也一下子全想起来了,这朝阙便是大顺太祖皇帝李朝阙,那日京郊怪乞丐所言果然不假,百年前大丰真有一名为杨碧水的天将军,而自己机缘巧合,挨刘斩龙一掌却落入这杨碧水自尽的密洞之中。顾也环顾四周,发现石碑后有一小石台,上面放着两本薄书,借着长明灯,一本是“碧水兵法”,另一本则是“碧水阵法”,再看那两侧墙上,皆是剑气所书之字,右侧为首大字是“游吟神功”,顾也略看,讲的乃是内功之道,左侧上书“青鸾行”,则是杨碧水的轻功绝学。 “我竟有这样的好运气?”顾也又惊喜又害怕,惊喜自己如此好运偶然间能得前朝天下第一的武功秘籍,却既害怕自己天资不够,无法领会杨碧水的武功绝学,更害怕那两本兵法阵法过于深奥,自己可能担不起如此重担,愧对杨碧水。 又想到那木庄主因为神秘少年口中“密道”之事惹来灭门之祸,那神秘少年一定也是从哪里听闻了杨碧水最后出现在此山庄,留绝学于此,却又哪里想得到这密道竟在那寒潭之下,反倒冤枉了木庄主夫妇。顾也边想,边又感受到背后受伤之处越发滚烫,似有奔腾侵蚀五脏六腑之势,自觉自己要尽快学会杨碧水留下的内功,否则可能命不久矣。 顾也回头看那已成枯骨的杨碧水,不由得暗自心酸,如此心怀天下的大英雄,在那般环境下能作出如此伟大的决定,然而他百年来便孤零零地在此密洞之中腐朽。几代人以前还是名扬天下之人,如今却被从史书上抹掉了姓名,只活在说书乞丐的口中,令人唏嘘,顾也心头一阵悲凉。 虽然自己的高祖按理说和这杨碧水将军应该是战场之敌,然而今日顾也详知杨碧水之死因,已是千万分敬佩其为人,又加上自己即将苦练凝他毕生心血的武功,便走到杨碧水骸骨前,对着骷髅连磕三个头,以表自己对他无边的敬意。 顾也不敢懈怠,立刻逐字逐句研究墙上之字,从内功练起。杨碧水不愧为一代宗师,墙上武功虽然高深至极,但是言简意赅,字字如金,加上顾也悟性极高,学起来竟异常的轻松。也许是应了那句“大道至简”,武学上几乎是白纸一张的顾也,直接对着墙学可能是这整个江湖最高深的功夫,竟然是毫无阻碍。 不过苦学了一日,顾也已全然没了伤痛,三日以后,已能初步运用,再过月余,“游吟神功”的口诀与“青鸾行”的奥义,已全然熟稔于心。渴了捧口水喝,饿了抓一把水草,虽然难以下咽,但是顾也毫无选择。担心父亲安危,他并不敢过多休息,只有累得无法动弹之时,顾也才会闭目养神稍作调整。 顾也也曾尝试翻过兵法与阵法,只是他从小养尊处优,排兵布阵实在难以理解,转念想自己不过是想练好功夫,能保父亲一命,这兵法阵法于自己用处实在不大,况且就算自己学会了,又去哪里招兵买马,当真作反贼吗?顾也兀自苦笑了一下,然后把那两本书原原本本的放了回去。 日夜勤学三个月后,墙上的武学,顾也已完完全全记在心中,倒背如流,或许欠于积累,无法完全发挥其威力,但是飞檐走壁逆着那水流返回寒潭,已全然不在话下。若不是父亲此时还在京城,顾也倒愿意继续在这密洞中修习到完全掌握,只是重任在身,由不得他耗费时间。在确定自己已完全能通过那寒潭重返到尘烟山庄时,顾也又走到杨碧水的骷髅前,再次磕了三个头,答谢其冥冥中的救命之恩。 他望着那寒光凛凛的碧影剑,突然想到杨碧水一代绝顶高手,用如此好剑,这密洞中竟无半字剑招,再思索也许是杨将军怕后人学会了他的剑法却擅自拿走他的碧影剑?顾也笑了笑,兴许自己小人之心,却一时也并无其他合理解释,再行跪拜之礼,便施展开青鸾行,迸发内力护体,一跃而上了峭壁,逆着瀑布离开了这秘洞。那兵法与阵法绝学,连同那碧影剑,都被一并留在洞中,顾也只盼后人比他更有悟性者,去学杨碧水真正的精髓所在。 第十二章 梧桐 顾也游吟神功护体一路逆着水势从寒潭回到了尘烟山庄大门外。只见这山庄大门紧闭,已经空无一人,也不知道他落入寒潭的这三个月上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心想自己并不知道南大湖具体在何处,眼下最紧要的便是找到吴如来。顾也也无心多做他想,正欲转头离开这山庄却瞥到了寒潭岸边似乎立起了一座新坟,心里大惊,以为是吴如来究竟没敌得过那烟花剑,致使木庄主他们都送了性命,连忙跑过去,一瞧,却禁不住笑了。原来那墓碑上刻着“小吴王顾也之墓”,想必是那日岸上的人都以为自己已经命丧寒潭,于是立了这衣冠冢。 顾也再看,墓前除了一些常规祭奠品,竟还有两锭金子,一根珠钗。他想这金子也许是木庄主或是吴如来特地放上的,不使自己成个穷死鬼,这珠钗是什么意思,他却异常不解。顾也拿起了那钗子,越发觉得眼熟,仔细一想,却正是郑鹿鸣时常戴在头上的,想必是五兽剑把消息带给了她,她赶来祭奠自己便放下了这支珠钗,那日郑鹿鸣该有多难过。顾也把珠钗捂在了胸口,只觉得这段缘分也该结束了,自己反贼身份,难不成还拖累人家。 顾也平复了情绪,把珠钗藏入怀中,拿起了那两锭金子,再次环顾尘烟山庄四周,确信了是一个人都没有,便下山往雍州城去了。这两锭盗自己的墓所得的金子足够买上一匹好马一把好剑,撑自己多过活两日不必作叫花子。 大顺天宁二十五年,初夏。 在雍州城里把金锭换成了银两,置办好了马匹铁剑,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好好饱餐了一顿,顾也便骑着马向南而去。雍州相邻吴国三州,可是这么多年顾也连京城都很少去,这雍州更是从未来过。 先前顾也只听顾霜说这雍州好山好水,往东到了他吴国山水太秀气,往西就太粗犷,只有这雍州的山水景色是最最好的。顾也纵马沿着南去的雍江一路向南疾驰,虽说暂时还未有心思好好品味沿途美景,然而自己离京四个多月,佛剑八式和杨碧水的内功心法学起来都毫不费力,想必自己在武学上是有天赋的,加上这山水格外令人心旷神怡,顾也的心情也是离开京城后第一次这么好。 “住手!你们要干什么?”一声嘶哑的喊叫突然从前方岸边传来,顾也勒马定睛一看,只见七八个赤膊壮汉拿着宽刀围住了一位年轻男子,那男子手提长剑死死护着江边停着的一辆旧马车,马车下有一位女子背对着顾也,似乎在抽泣,她的衣服已经被扯烂,露出了雪白的肩膀。 顾也心想定是出游的夫妻遇上了山间盗贼,这盗贼劫人钱财便罢,如此侮辱女人算什么。顾也向来眼睛里容不得沙子,何况这光天化日之下以多欺少的贼人,连忙提剑纵马长驱,大吼一声:“贼人莫走。”一脚踏鞍飞起,顺手解下自己的外套扔给了那位抽泣的姑娘,从天而降挡在了那年轻男子身前,横剑正对那伙壮汉。 还是有武功好,行事都像那书中的大侠! “小子,你可莫要多管闲事。”壮汉中为首的一个冲着顾也说道,满脸不屑。 “你们七八个拿着兵器打人家一个人,无论如何也不占理吧?”顾也道。 “小子,你识相的话乖乖让开,我们兄弟几个权当没看见你,你要再挡着,那就别怪弟兄们手下没轻重了。”那带头的壮汉继续说道。 “少侠,我兄妹二人途经此地,谁知那知府的儿子见我妹妹年轻貌美,竟要强纳过去做妾。我无奈之下敲了伸冤鼓,知府大人得知后暴怒,命人备好车马给我们兄妹,让我们离开。谁知出城并不远,这帮贼人不知受了谁的指使,却要在这里侮辱我兄妹二人。”顾也身后的年轻男子紧握武器,恨恨地说。而那姑娘披好了顾也的外套,却依旧只是抽泣。 “那这事我还管定了。”顾也心里已经猜到多半是那知府的公子不死心,派这伙人来报复,这当官家的公子怎么没一个好东西。 “大哥,别跟他们废话了,多一个臭小子难道我们兄弟几个怕了不成?”壮汉中有人吼道。 “动手。”为首的汉子看出了眼前这小子闲事要管到底了,便也不愿多废话,一挥手,示意他的人上。 那伙壮汉一窝蜂地挥着大刀朝顾也杀过来,顾也自然不慌不忙,提剑迎了上去。脚下使出青鸾行在一伙只会蛮力的壮汉之间闪转腾挪,并无人能碰到顾也一寸;佛剑八式虽然只是佛家入门剑法,顾也在寒潭里反复琢磨了几个月怎么和杨碧水留下的内功融会贯通,如今已大有长进,正好用这些不入流的混混试试身手。 若是三个月前,要刚学会佛剑八式的顾也一下应付这么七八个一身蛮力的壮汉恐怕还有点困难,然而此刻,寒潭三月日日夜夜钻研杨碧水神功绝学的顾也三下五除二便把这伙人全部击倒在地,他并没有用剑刃,而是用了剑背。这七八个壮汉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嗷嗷喊疼,不知眼前这个身形剑法快如疾风惊电的少年究竟是何方人物。 顾也走到那刚才气势汹汹,如今却趴在地上鬼哭狼嚎的为首的老大旁边,突然把手中铁剑插入那人指缝之间,把那魁梧的壮汉吓得大声尖叫,狼狈不堪。 “说,谁派你们来干这么下三滥的事情的。”顾也质问地上之人。 “少侠饶命,少侠饶命,我们是奉了雍州知府公子的命,也不敢不从啊。”那人命在顾也手上,自然不敢撒谎。 “回去告诉他,再敢派人来打扰这对兄妹,就不保证还能回得去了。”顾也恨恨地说道。他心里十分恶心这雍州知府的公子干的下三滥的事,然而想到自己有要事在身,实在不愿意和朝廷官员有瓜葛,又念到这帮人不过市井无赖受人摆布,便放他们回去了。 顾也盯着这帮人屁滚尿流地走远了,转身要走,却听身后一声轻唤。 “公子,你的衣服。”只见那刚才啼哭的姑娘不知何时已经把顾也的衣服整整齐齐叠好,双手捧着,送到了他的面前。 顾也这才第一次看到了那姑娘的正脸,她没有抬头,眼睛似乎在躲着顾也,脸上还挂着泪痕,睫毛很长,很白很瘦弱,眼角有一颗好看的泪痣。 “恩公留步。”顾也刚想笑着接过这姑娘叠好的衣服,远处的青年男子又朝着他喊道:“恩公,从这往南五十多里都没有店家,留下来一起吃点干粮吧。” 顾也自然不会拒绝他们的一片好意,同这对兄妹一起,盘坐在雍江边上。那哥哥从马车里拿出两壶酒,几块镇上带来的饼,同顾也大饼就着酒喝,也别有一番滋味。时值初夏,雍州山多水多倒也不炎热,风呼呼作响,吹在顾也脸上,吹消了他的醉意。 交谈中,顾也得知这对兄妹来自大顺西南的云州,哥哥叫姜梧,妹妹叫姜桐,自幼失去双亲,虽然吃百家饭长大,前两年靠那姜梧做点买卖,生活倒还过得去。只是最近云州大闹旱灾,两人无依无靠,便想来雍州投靠多年未联系的舅舅,谁知道那老舅舅前两年也过世了,还碰上无理取闹的知府公子,一摊子事也是让这对兄妹焦头烂额。 喝好了酒,顾也起身拍拍衣裤正欲和姜梧,姜桐告别,那姜梧却突然一拜,上前说道:“恩公,小人还有一事相求,望恩公答应。” 顾也一头雾水,不知他还有何事,只能答应道:“不用多礼,你说吧。” “恩公,可否请您带小妹离开。”姜梧说道。 “啊?”顾也一惊,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自己初次行侠仗义,这小姑娘就要以身相许么? “我们兄妹本是底层贱民,无父无母,此番投靠舅舅,也是想他老人家帮小妹安排个好人家,我好安心北上参军,建功立业。谁知舅舅仙逝,小妹若随我进京,我出征后她一人无依无靠又如何是好。” “可是…..”顾也刚想解释自己也将漂泊江湖,并不知家在何处。那姜梧却继续说道:“恩公,刚才我们兄妹逢难,您仗义相助,可知您有一副好心肠。刚才邀您饮酒,恩公的谈吐作风绝非是一般人家。只请您带小妹回府,过两年若我能混出名堂,自然来接她,若我不幸殉国,那就麻烦恩公帮小妹找户好人家,我姜梧来世做牛做马,感激不尽。”姜梧说着说着,也要落泪般。 “不是我不答应,我家道中落,早已无家可归,如今也是要漂泊江….” “小女子愿意跟随公子服侍。”顾也话没说完便被那一直沉默不语的姜桐打断,她眼里噙着泪,继续说道:“哥哥和我生来浮萍,漂泊的命,兄妹之情固然难舍,我更不愿意哥哥为了我舍下一腔抱负,公子救命之恩此生难报,小女子愿意跟着公子漂泊江湖,照顾公子。” “别别别,姜桐妹妹,我救你可不是图你们报答。”顾也连忙摆手,却见这对兄妹话说得真诚,意志坚定,只好叹了口气说道:“哎,我此去本是去南边找我太师父习武,若姜桐妹妹愿意随我同行,我却把你带到太师父面前,让你留在他那里找点事做。等梧兄得胜归来,再做打算。” 那兄妹见顾也松口,皆破涕为笑。姜梧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用马车换了顾也的瘦马,约定好了日后相见的地方,便去跟姜桐道别。顾也远远地看着,虽然是那兄妹自己做的决定,真到分别之时却又双双哭成泪人,毕竟也许这一别,此生便不会再见,顾也有点心疼。 姜梧转身扬鞭而去,姜桐目送着哥哥的背影消失在远处,才擦干眼泪,转身随顾也离开。顾也吩咐姜桐坐在马车里,他来当一回车夫,那姑娘又怎么好意思,羞答答地坐在了顾也身旁。 这马车比不上顾也独自骑马,终究是行得慢,万幸雍江沿岸景色随着马车一道慢下来以后确实出众,顾也驾着马车吹着风,倒也算心情愉悦。他侧身瞟了眼姜桐,只见那姑娘痴痴地靠在马车上,紧紧抿着嘴唇,他只以为她依旧处于与兄长离别的悲伤之中,便也不作打扰。 直到行了约莫一个时辰,顾也担心这姑娘瘦小的身子禁不住过度的伤心,便主动与她搭话 “你哥哥也真是的,倒不怕我是坏人把他妹妹拐走。” “吴公子,不会的,我相信我和哥哥的直觉。”姜桐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顾也的眼睛,轻轻说道。刚才顾也和姜梧就着大饼对饮之时,说自己叫吴寒,故意隐去了自己的真名,姜桐自然把他的名字记在了心里。 “哈哈,我长得这么正派么。”顾也笑道。 “…….”姜桐愣了一会,低头说道:“哪有坏人会先给我扔衣服遮挡的。”再抬头看向顾也,眼中尽是少女的温柔。 顾也被她盯着脸红,心想自己小小的举动却无形中坚定了这对兄妹的决心。 “我带你去见太师父我心里也没底,毕竟我长这么大也没有见过他老人家。倘若你随我去那也要吃尽千般苦,你可会后悔没有随你兄长进京?”顾也问道,支开了话题。 “我和哥哥生来便吃尽千般苦,只要能活命,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算得了苦头。”姜桐说道。 这句话仿佛击中了顾也,他生来人上人,长到十八岁,就连父亲都从未给自己脸色看过,没想到自己这次进京,却几乎失去了自己的一切,王府被封,爵位被削,父亲被囚,错过了六年好不容易再相见的鹿鸣大概率此生无缘。然而他满怀信心地沿着这雍江往南疾驰,尽管要面对的对手无比强,可是只要他还能活下去,一切便充满了转机。 挨了刘斩龙一掌却意外学会了杨碧水的绝学,顾也相信老天爷站在自己这一边。 他感激姜桐,谢谢她说了这样的一句话,更加坚定了自己一步步救出父亲的决心。 第十三章 名剑浮光 有些人是天生藏不住秘密的,比如顾也,当他仅凭直觉完全相信了眼前这位名为姜桐的少女完全值得信赖之时,便一股脑把自己这小半年的遭遇完完全全告诉了她。这雍江沿岸除了他们的马车便再无一人,顾也把自己的遭遇当故事般说给姜桐听对他自己来说也是权当解闷。 顾也说完,自觉轻松许多,一转头,却发现那姜桐已经眼眶通红,只见那姑娘心疼得问道:“那这些日子可叫公子吃了不少苦头哇?” 顾也想不到姜桐竟要因为自己的遭遇而落泪,只能反过来安稳她道:“父王以前总说我命好,一辈子都用不着吃苦头受委屈,如今反而是父王和我一起来吃这苦头,也算人生的历练了,只要日后能救出父王,我倒觉得这种漂泊江湖也算逍遥自在。” “公子武功那么强,等你去南大湖一剑谷学完本事,一定可以救出老王爷的。” 顾也苦笑道:“我运气好侥幸得到前朝杨将军的秘籍,再加上师傅教的一点基础剑招,欺负欺负没练过武的普通人可能比较轻松,遇到高手怕是只有挨打的份。你以后在人前只管喊我吴寒,就让顾也暂时沉在寒潭之下吧。” 回想起那日尘烟山庄所见的两组对决,顾也至今颇为震撼,又知道八道司司长陈云溟实力远在吴如来以及秋夜白等人之上,越发觉得救出父亲可能确实希望渺茫。 可是,哪怕父亲也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像他救出自己一样也去京城救出他,自己也要为了这微小的希望拼上全力。顾也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并不多,皇帝不可能永远都留着顾怀的命,当天下人不再记得他与顾怀那日在行刑台的誓言之时,就是这位冷漠无情的帝王取顾怀之命时。 人们如此健忘,这一天不会太久。 然而关于吴如来身在何处,顾也毫无头绪。他有点自责,十八年,他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父亲,不知道父亲曾是叱诧风云的将军,也从不知道父亲有东剑圣这样的朋友。如果不是皇帝主动发难,他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去了解父亲。 学艺心切,顾也只知道吴如来以前是东少林的和尚,还俗久矣,至于他平时会去什么地方,自己是完全毫无了解。说到底师父也是个剑客嘛,一剑即是江湖,远方即是家乡。 向南而行,完全是向着南大湖的方向,顾也心想那么大一个湖自己还能找不到? 换了马车,这雍江沿岸的路显得格外的长。幸好在顾也讲完自己的遭遇以后,姜桐似乎一下子跟他亲近起来,两人一路有说有笑,也不觉得闷。一路山水清风,姜桐情不自禁唱起了家乡的童谣。顾也转头看向她,风吹起了她的长发,眉宇之间都是少女才有的清秀与灵动,这又使他想起了郑鹿鸣。 他有点出神,心想此刻若他还是小吴王,想必早已和郑鹿鸣定下婚约,择良辰吉日成婚。如果是那样,挑一辆好马车,府里面寻两个熟练的车夫,带着郑鹿鸣这样沿江而下走走停停,不用担心父亲的安危,不用去寻什么南大湖,那该有多惬意。 天色将黑之前,顾也和姜桐的马车终于赶到了雍江尽头的仙升城,雍江便穿城而过流入仙升城最南边的仙升湖里。 仙升城在雍州最南,相传千年前,大罗神仙在此得道,留下这一片恩泽百姓的湖水,百姓便称这湖这城俱为仙升。仙升湖之水有两绝,一是一湖之水灌溉千亩良田,湖畔沃野千里;二是用此湖水所炼之刀剑,皆寒光凌冽,锋利无比。因此,仙升城又被称为刀剑城,远近闻名。 估算着金锭换的盘缠还足够,顾也便找了间湖边的客栈,要了两间客房,放置好了行李便问小二要了几个菜,寻了个二楼靠窗的桌子,同姜桐坐下打算吃个晚饭。 酒楼里陆陆续续坐满了人,坐在顾也旁边一桌的是一胖一瘦的两个中年男人,看打扮应该是本地的有钱人家寻这酒楼来小酌两杯。 “郭兄,你可听说东湖楼下那个送剑的怪老头了?”那胖子喝着酒问那瘦子。 “自然听说了,他那把剑寒光凌冽,削铁如泥,一看就是上好的剑,懂行的可说那是飞鸟司名剑榜上赫赫有名的浮光剑。”那瘦子答道。 “是的呀!浮光剑,据说二百多年前一位古怪的剑客拿着块上好的陨铁来咱仙升城,寻到了当时最好的工匠打造了整整九九八十一天,才得了两把上好的剑。那铁匠出剑的那天看着风和日丽下波光粼粼的仙升湖,笑着把这两把剑命名为浮光和碧影。”胖子说道。 “后来那少年拿着这两把剑闯荡江湖,战无不胜,成为了名震天下的神仙剑客。”瘦子接过话茬,继续说道,两人一唱一和,默契无比,不像在讨论,而像是在配合着讲故事。 “奇怪的是所有留下来的史料和故事都在神仙剑客淡出江湖之后戛然而止了,再也没有关于这两把剑的传说了。”胖子抿了一口酒,夹了一筷菜,又说道:“郭兄,那老头手中的可确是浮光剑?” “假不了,沈兄,咱仙升城什么样的刀剑没见过?可那老头放话若谁能用剑胜过他,他手上的剑就送给那人,昨天到今天,整整两天,城里有名的剑客转了一圈,还没有人能在那老头的剑下走过十招,倒不是那老头剑法多精湛,确实是普通的宝剑在他手中的剑下根本撑不过十个来回就断作两截。这么好的剑,加上和书上记得一模一样的造型,可不就是浮光么?” “啧啧!真是浮光就这样拿出来送人?依我看,这事古怪的很。”胖子又说道。 “可不是么,自太子殉国后,这天下的事情处处透着古怪,先是吴王爷造反被皇上软禁了,再是那空缺了十几年的八道司第八司司长的位置突然向全天下招人,再是这消失了一百几十年的浮光剑突然重现人间,还要直接送给有缘人。”瘦子刻意压低了嗓音说道。 “可不是么,估摸着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哦。”胖子也压低了声音附和道。 邻桌的顾也和姜桐自然听得清清楚楚,听见他们说道自己的父亲尚还只是被软禁,顾也的心放下了一半,脸色瞬间轻松下来。聪明的姜桐注意到了顾也的神态变化,夹了一口菜给他,看着顾也笑了。 第二日一早,顾也刚起床,却发现姜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行李全都收拾了妥当,自己房间的桌上已经放好了她提前买来的早餐,而她坐在桌旁,用手撑着脑袋在休息。难能可贵的是,这丫头不知起了多早做完了这些事竟都是悄无声息的,睡梦中的顾也完全不知情。 听到顾也起床,姜桐笑着说道:“公子,洗脸的水已经打好放在了床边,吃完早饭我们还是趁早赶路吧。” 顾也鼻头一酸,这女孩可是要把她自己当仆人?赶紧说道:“姜桐妹妹,以后这种事我自己做就行,你倒不必辛苦自己。” “哪里的话,公子救命之恩,姜桐心甘情愿侍奉公子。”姜桐脸红着说道。 “哎呀,我救你可不是图你来当我的丫鬟。我们之间,兄妹相处就行,不然我日后也不好向你哥哥交代。”顾也一边洗脸一边说道。 “那公子可不可以和哥哥一样不喊我的全名,喊我桐儿?” 顾也愣了一会儿,想不到这小姑娘还有这样的要求,笑道:“这算什么难事,以后我便喊你桐儿,你也只把自己当作我的妹妹便好。” 二人吃完早饭,便拿了行李出发,继续往南大湖的方向。 “那浮光剑,公子可要去看看?”姜桐问道,她明白顾也为救顾怀,立志成为一方剑圣,剑圣怎么可以没有一把好剑呢。 顾也看了眼自己手里普普通通的铁剑,回想起昨日酒楼那一胖一瘦两人口中充满了传奇色彩的浮光剑,也不由得心生向往。他还记得那日尘烟山庄,吴如来的无量巨剑,秋叶白的黑金细剑,以及朱钰濠的游龙剑,皆不似凡物。他昨日本就想去见识一下这名剑的风采,如今姜桐这样说,便顺着她的话笑着说道:“我也正有此意,我们便去瞧瞧那浮光名剑。” 两人驾着马车往东湖楼走去,远远地便看到一个身着黑袍的白发老头,手握一柄泛着寒光的宝剑,坐在高台上闭目养神。台下已经没有人再敢上去试剑,满地都是折断的剑。顾也只觉得那剑异常眼熟,这才想起了寒潭之下,杨碧水手中的碧影剑,这下他便确定了这老者手中之剑,却为浮光。至于为何这两柄名剑为何像是消失了般从史书古籍之中被抹去了踪迹,顾也心里大致也明白,自然也是太祖皇帝李朝阙为了抹去杨碧水的存在,只能把和他有关的一切全都从历史中抹去。 “桐儿,你说我要不要上去一试?”顾也远远地看着那老者,问道。 “我一外行,看那剑也确实出众,想必公子心中也是异常渴望的。”姜桐回答道:“可依昨日那两人所述,这仙升城上好的宝剑也在那浮光剑下走不过十回合,恐怕公子这把铁剑挨不住一下吧。” 顾也脸一红,沉思片刻,突然灵光一现,想到了对策,笑道:“有了,我且去试试。”便施展开青鸾行,一跃而上那高台。 黑袍老头睁眼,见眼前不过一乳臭未干的少年,手中之剑竟是随处可见的寻常铁剑,不由得笑道:“你小子还是回家去吧,别来出丑了。” 顾也抱拳鞠躬道:“前辈,晚辈练剑不久,但好剑,好剑法皆我心头所好。既然前辈设下擂台,那好剑之人便皆有挑战资格。晚辈也不全为了得到前辈手中之剑,哪怕能与前辈过一招,得到点长进,亦知足了。” “哈哈,也算你小子能说会道。”那黑袍老头大笑道:“那就请吧。” 说罢,老头起身,示意顾也出招。 顾也心知肚明若剑碰剑,自己一定撑不过三个回合,他的打算便是全然不顾那老头如何出招,自己便不防守,剑剑直取他,这便能有五成胜算。便道一声得罪了,提剑向老头刺去。老头想用剑挡剑,顾也一个脚步避开,反而横剑斩去。老头显然没料到顾也搏命般的出招,往后一跃,哈哈一笑道:“好,小伙子有想法。”又摆开了阵势向顾也冲来。 顾也全然不用剑去挡老头的出招,只用脚步去避开,手中竟打乱了佛剑八式的顺序,又当下融进了几种自己一路上所悟的剑招,剑剑出奇,配合着青鸾行,一时竟占了上风。 前两日无数高手在老头手中折戟,仙升城的老百姓对这对决已经不报期待,想不到今日一毛头小伙,刹那间已与这神秘兮兮的老头过了十余招,便又都聚到了擂台下,忍不住助威叫好。姜桐远远看着,顾也似乎不落下风,也放下了半颗心。 老头出招愈发地快,却没有一剑能胜了这场比试,而顾也自寒潭练功以后,第一次经历这样高水平的对决,只觉得各路剑招一招招在脑海中浮现,佛剑八式在这比试中似乎像佛剑八十八式,只觉得手上脚下越发滚烫,几十招以内自己的剑招像是更进了好几个台阶,远远超出了他自己所料。顾也与黑袍老头过了将近一百招,都未曾用剑去挡那浮光剑一次,突然,电光火石之间他瞅到了老头的一个破绽,连忙收剑转向,直取过去,老头大惊失色,一个踉跄,向后跌倒,坐在了地上。 顾也连忙把剑扔在地上,跑过去扶起了老头,口中连声道歉。而台下早已叫好声一片,姜桐更是高兴地跳了起来。老头站起身,笑道:“厉害厉害,老朽甘拜下风,不过敢问公子剑法出处?” 顾也哪里好说这剑法除了开始八招,剩下的都是现编的,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在下东吴吴寒,这是晚辈自创的东吴剑法。” “好!好!后生可畏,有想法也有水平,老朽愿赌服输,来,这浮光剑以后就是少侠的了。”黑袍老头大为称赞,双手拿剑,要赠予顾也。 台下众人亲耳听见老头说这剑确是名剑浮光,不由得躁动起来,顾也欣喜若狂,正欲上前道谢接剑。却听到老头身后一声稚嫩的声音怒道:“师叔何故让招长他人威风? 第十四章 决定北上 顾也抬头一看,说话的是黑袍老头身后一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年轻剑客,怀中抱了一把紫青色巨剑,正冷眼看着自己。 那少年见顾也抬头看自己,便不慌不忙地上了擂台,边走边说:“这位少侠剑法变幻莫测,是有点本事,然而凭吾所见,刚才你与师叔过招一百一十四招,有致命破绽至少一十一次,然师叔恐怕你武艺不精伤你性命,全都从剑下放过,而你却没有这个顾虑,我师叔只一次破绽,你却不必放过。” 顾也大惊,刚才自己确实是搏命的剑法,也料想这位面善的老者不会伤自己性命,露出的破绽自己心里有数,却自以为是这老头剑法不到位,未能击中自己,却浑然不知自己露出破绽次次致命,是对方心怀善念怕误伤自己,不由得大为惭愧,登时脸红,呆立在原地。更意识到眼前这位剑客年纪轻轻,却把自己的自鸣得意的招式看得是一清二楚,心中也赞叹不已。 “劫儿,胜败常有,师叔这次是技不如人,你不用挑刺了。”黑袍老者一摆手,示意年轻剑客不用再说了。 顾也连忙说道:“前辈,是晚辈疏忽了,刚才全仰仗前辈剑下留情,能与前辈过招已是万幸,这浮光剑晚辈不能收下,晚辈确实不是前辈的对手。” “不必,师叔与我奉家师之命,带着浮光剑从西域回到中原,为它寻个靠谱的主人,少侠你剑法出众心地不坏,但是师叔剑下留情也算不上输。不如这样,师叔手下留情我可不会,你便拿着浮光剑,与我这苍狼巨剑一决胜负,若你赢了,浮光剑便归你所有。”那年轻剑客说道。 顾也心中早想见识一下这位气宇轩昂的年轻人的本事,也不故作客气了,满口答应。那黑袍老头递过浮光剑,显然他也默认了这二位年轻人的比试。 “大漠剑派裴劫,少侠请了。”那年轻剑客拔剑说道。 “东吴吴寒,少侠请。”顾也回道。 “接招!”名为裴劫的少年手提巨剑向顾也出招,顾也第一次拿起浮光剑,只觉得这剑出乎意料的顺手,当即摆好了架势接招。 裴劫的苍狼剑看上去有大又重,在他手里却使得行云流水,虽然剑法与刚才的黑袍老头师出同门,力道比之可能有所欠缺,却更加流利凌冽。顾也刚才领悟的招式依旧清清楚楚地印在脑海里,但他并不完全按照刚才的套路出招,他似乎觉得自己能预先看透裴劫的剑法,只等他出手了自己再出手应付。 两人你来我往,难分胜负,直叫台下的众人都看得呆了。裴劫似乎意识到了顾也竟然完全记住了刚才自己师叔所使得剑法,自己再走一遍恐怕已在对方意料之内,竟然也突然选择了变招。二位年轻的剑客完全摒弃了剑法的束缚,随对方的出招而随机应变,一直打了二三百个回合,也难分胜负。他们自己可能没有意识到,但黑袍老头全然看在了眼里,这是两位天才少年的对决,在剑与剑的交锋中不断长进,这样的天才,每一次的苦战都是对他自己巨大的成长。裴劫是他师兄十年前遍访西域数百万少年才找到的拥有这样天赋的天才,而眼前这为名叫吴寒的少年,显然是同样的天才。 又打了近百回合,顾也感觉体内气血翻涌,浑身滚烫,似乎自己一下子拥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可以使用,他突然意识到这是自己苦练三月的游吟神功随着激烈的打斗开始发挥功力。而裴劫显然还未在内力上有所造诣,他只觉得顾也的剑越发重,速度越发快,脚步越发难以捉摸,终于逐渐落在下风,接对面的剑愈发吃力。 一个破绽,顾也一剑刺去,剑尖停在了离裴劫胸口一寸不到的位置。 “好!好剑!”黑袍老头忍不住鼓掌,擂台下也是掌声雷动。 “你….你会内功?是我输了。”裴劫惨然一笑,大方地承认了自己的败局。 “小弟偶然随着师傅学过一点内家功夫,讨巧取胜了裴兄。”顾也谦虚道。 “不,不必谦虚,是我功夫不到位,这浮光剑,你拿去吧。” 顾也看了一眼黑袍老头,老头看着自己点头微笑,显然是有意把宝剑赠予自己,他喜出望外,眼神又去擂台下找姜桐,只见那丫头也是兴奋地朝自己挥手,便情不自禁笑了。顾也面向台下观众,高举浮光剑,又回头,作揖鞠躬,谢过了这二位来自大漠剑派的师叔侄。 “前辈,晚辈本应设宴款待二位,然有要事在身,等事情一过,一定亲自赴西域答谢。”顾也说道。 “哪里的话,剑是你自己赢的,何谢之有,你且去吧,后会有期!”黑袍老者说道。 “多谢前辈,那就后会有期了!”顾也收浮光剑入鞘,转身跳下擂台,朝着姜桐和马车小跑过去,他兴奋地挥着剑向姜桐致意,而姜桐倚着马车车厢,朝着取胜归来的顾也笑着。 此刻的顾也可能还不知道,未来的日子里,他与今天这位难分胜负的西域少年,还会有多少次交手。 “劫儿,你可差点毁了七公主的计划。”黑袍老头眼看着顾也上马车而去,小声地对裴劫说道。 “不会的,师侄不过试试他的本事,他果然学到了杨将军的盖世神功。”裴劫说道。 顾也得了浮光剑,爱不释手,一边驾马车一边忍不住要多看几眼,仿佛这是他成为名剑客的通行证。姜桐把他的滑稽样看在眼里,忍不住打趣他像新娶了媳妇。 二人出仙升城并无多久,刚要向南踏入永州地界,顾也却突然听到了那熟悉的肃杀的,凄冷的箫声,黄泉曲,秋夜白,顾也不会记错。虽然知道即使自己就算学会了游吟神功和青鸾行,又有浮光剑在手,自己与黄泉剑秋夜白直接依然有十万八千里的差距,然而直觉驱使顾也再一次义无反顾地向黄泉剑的犯罪现场而去。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顾也简短向姜桐说明了情况,示意姜桐在马车上躲得远远地看着就行,姜桐却紧紧拉着顾也的衣袖,誓要和他同去秋夜白的面前。 顾也拗不过姜桐,又实在不愿意对秋夜白的杀戮坐视不管,只好带着她一同前往,果然,翻过一座小山头,秋夜白的黑金细剑架在了一白衣少年的脖子上,那少年无比惊恐,颤栗地靠在树上。 “秋夜白,住手。”顾也跃下马车,手拿浮光剑,一路小跑下了山坡。 秋夜白也觉得这声音异常耳熟,缓缓回头,一惊,问道:“你小子,你小子没死?” 顾也惊讶他竟然还认得自己,说道:“我吉人自有天相。” “又要来管我闲事?”秋夜白收剑转身,那少年满头大汗,吓得瘫倒在了地上。 “你为何要杀他?”顾也质问道。 “哪来这么多为什么?本人是杀手,收钱办事而已。”秋夜白没好气地说道。 顾也见那少年年纪还没有自己大,眉清目秀,绝不像是犯了死罪的样子,招呼他到自己这边来,那少年又哪里敢动。 “烟花剑,你今日非要这少年的命?”顾也拔出浮光剑,坚毅问道。 “……”秋夜白沉默了一会儿,竟然手腕一转,把他的黑金细剑背到了身后,冷冷说道:“这天下没有几个人能从我烟花剑的剑下救人,不过算你运气好,那日你师父吴如来剑下留情没有伤我,今日权当还他个人情。” “师父,对了,你可知道我师父在哪?”顾也听他提到吴如来,急忙问道。 “哦?你未曾见过他?”秋夜白并不知道顾也在寒潭之下呆了三个月,还以为是吴如来想办法救了他,又说道:“那便好人做到底好了。那日我和吴如来苦战,并敌不过他,然后就听五兽剑喊道你挨了刘斩龙一掌落入寒潭。他一下使出全部内力,用剑身把我击飞而未用剑刃,是有意不想伤我性命。然后你师傅跃入那寒潭,那潭水奇寒无比,而他又刚经历和我的死战,实在扛不住了,我和五兽剑就把他救上来了。我只知道他那日在寒潭边大哭,嚎着说他对不起顾怀,我败剑之人,留着也是自讨没趣,便离去了,我还以为是他又把你救上来了。” “那他老人家现在在哪?”顾也焦急问道,一丝悲凉之意。 “我偶然听说他北上朔州去找北剑圣白凉了,至于他有什么打算我就不知道了。”秋夜白丝毫没有计较前嫌,顾也觉得此人似乎并不冷漠更算不上坏。 “多谢烟花剑。”顾也谢道。 那秋夜白一笑,说自己人情已经卖的足够,希望下次别再遇见顾也坏自己的生意了,便哼着小曲离开了。 虽然事情顺利得有些古怪,不过既救了一条人命,又得知了师傅的去向,使得顾也格外的高兴。姜桐早已把那少年扶到了马车旁,拿出水来,给他压压惊。 “你是怎么招来杀身之祸的。”顾也看那唇红齿白的少年已经平静下来,蹲在他旁边问道。 那少年抬头看着顾也,隔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是父亲留给我的那本剑谱。” “啊,我看你细皮嫩肉的,也是习武世家么?”姜桐在一旁疑惑道。 “二位恩人,我姓萧,在家族同辈兄弟里排行十七,父亲就给我取名萧十七。虽然我从小未曾习武,但是记忆力过人。我父亲生前是个商人,武艺不高但痴迷于收集各种好剑与剑法。前年他偶然间得了一本剑谱,叫什么《自在剑法》,从此家中仿佛受了诅咒一般,接二连三的出事,两个月前,我父亲也身染重病离世。我看那剑谱实在来气,便一把火烧了,谁曾想前两日突然有一黑衣少年,登门造访,要重金买那剑谱。这世间哪里还有那本剑谱,除了一处。”那少年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顿了顿。 “只有一处,莫不是在你的脑子里?”姜桐反应神速。 “这位姐姐真聪明,是的,我从小便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这天底下唯一的自在剑法可能就在我的脑海里。那黑衣少年态度恳切又不惜重金,我便连夜给他默写了一本,谁知他得到剑谱后,竟要杀我灭口,幸好家奴拼死相救,我才逃出来,却又在这里被这烟花剑堵住。幸得二位相救,不然现在我早已赴了黄泉。”少年说完便要拜谢顾也救命之恩。 顾也连忙扶起他,说了一句:“岂有此理。”心中突然想到这黑衣少年莫不是那日在尘烟山庄要杀木庄主的那位,又是寻宝又是杀人又是请秋夜白的,一定错不了,这人究竟是谁,行事这么古怪凶残。 “恩人,我刚才听那烟花剑说您的师父是东剑圣吴如来?”萧十七问道。 “没错,十七,你不必喊我恩人,我姓吴,名寒,以后喊我吴寒就行。她姓姜,叫姜桐,是我的义妹。” “吴大哥,桐姐姐,那么你们要北上去寻东剑圣吗?” “那自然,我本欲向南寻我师父,现在得知他老人家去了朔州,我自然也是要北上去寻他的。桐儿,你呢?” “公子去哪我便去哪,公子不抛下我就是。”姜桐低语道。 噗嗤一声,那萧十七笑道:“你们二位真是奇怪,吴大哥说桐姐姐是你义妹,你喊她桐儿,她却喊你公子,你们莫不是互相欢喜,羞于当着我的面说?” 姜桐刹那间脸红了一半,而顾也却被他说得有点尴尬,不知要如何作答。 “是不是我开错玩笑了,抱歉。”萧十七显然已完全从刚才的惊慌失措中恢复过来,意识到自己的话让气氛有点尴尬,又继续说道:“吴大哥若要北上,可否带上小弟,虽然这烟花剑暂时放我一条生路,不过我想那黑衣少年一定不会罢休,可否请二位带我同行,我叔父也正好在朔州。” “自然没有问题。”顾也本就觉得一路上和姜桐孤男寡女,传出去可能有损姜桐的名声,带上个年轻人,既保了他的性命,又缓解了自己的尴尬,一举两得。 既然顾也都答应了,姜桐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三人便就地吃了点干粮充饥,然后一起北上,往朔州去了。 第十五章 朔州 北上朔州,从吴国三州走不仅近而且远离京城,可以省去不必要的麻烦。顾也不便跟萧十七表明身份,只好默默承受这重回故地物是人非的悲伤。 姜桐倒是心知肚明,在萧十七提议去苏州时故意找了个理由避开,直接北上宁州休息过夜,顾也心中自是说不出的感谢。因姜桐不会骑马,三人依旧是乘这马车北上,速度自然比较慢,好在萧十七和顾也轮流驾车,体力上未吃太大的苦头。 差不多花了一整月的时间,三人终于到了朔州境内。朔州在大顺最北边,常年和北羌人东境的军队有所交锋,人民生活比起中原来,自然是辛苦了不少。在朔州,有一人在老百姓心中声望要远胜州府甚至是朝廷,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北剑圣,冰剑白凉。 四大剑圣中的另三大皆神神秘秘,虽然名号上分为东南西北,然而你在大顺东部徘徊十年,也未必能遇见东剑圣,同样的道理对于西剑圣,南剑圣皆适用。唯有白凉,十年如一日,只待在他的朔州,十年前,白凉横空出世十战十胜被飞鸟司录为北剑圣之时,他才二十岁,要知道,他最后一胜胜的可是当时已是西剑圣的百里苍烟。 初出茅庐的年轻剑客取胜名满天下的一方剑圣,十年前白凉的风头一时无两,无论是江湖还是朝廷,都把他视作未来接班陈云溟天下第一剑的最好人选。也正因为如此,哪怕白凉在朔州已经一呼百应,已经可以随时取而代之州府了,京城那边依旧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白凉还没有出格的举动,朝廷或者说皇帝都不想让他成为朝廷的对立面。 白凉剑下从没错杀滥杀过一人,要么是该偿命的暴徒,要么是犯边境的敌军,白凉总在最恰当的时间出现,轻而易举地取走他们的性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白凉日复一日悄无声息地守着朔州的安危,他是朔州百姓毫无疑问的英雄。 萧十七虽然瘦弱白净不通武艺,然对天下各派各剑却了若指掌,一路对江湖形式侃侃而谈,使初入江湖的顾也听得入迷。他自小半年前随吴如来逃离京城以来,只略听闻过四圣七剑的名号,这些人究竟是如何的绝顶高手,却不甚知晓。在这一个月前往朔州的路上,萧十七从江湖上各微末帮派讲到四大剑圣,这才让顾也意识到原来这大顺的江湖竟如此精彩纷呈。而萧十七讲到白凉时崇拜的语气和目光,使得顾也和姜桐也对这个最年轻的剑圣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刚入朔州城不远,顾也一行三人远远地看到穿城而过的河边围了一大群人,赶着马车靠近,却发现是一中年男子,因为溺水,已经躺在地上没了呼吸。 “哎,余老三这辈子太惨了。”围观众人中有人叹道。 “老伯,这是发生了啥?”顾也挤进人群,问这感叹之人。 “还能发生啥,淹死了呗。为了救郭屠户家贪玩落水的小孩,小孩救上来了自己没上的来,这可怜人哦。”这人说道。 “那小孩呢?”姜桐问道。 “早被他老娘抱回家去了,敢留在这里担责任?” “岂有此理,这人可是为了救她家小孩。” “呵,那有什么办法?就是可怜了余老三家的小孩,你们是外地来的吧?这余老三是朔州的光棍,没啥本事,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只有一个捡来的儿子。”这人继续说道。 顾也心里有点难受,说不出话来。 “你看这余老三,不知道从哪里挣了点零钱,买了三个肉包子带回去给他儿子吃,这包子还小心翼翼放在岸上呢,人倒是没了!可怜人哟,哎!”这老伯叹了口长气,拂袖而去了。 顺着那老伯的目光,果然,河岸边有三个包子还用纸包得好好的。 “带着吃吧!余老三。”围观的一中年男子一脚把三个包子踢进了河里,“噗通”一声,溅起了一点水花,很快顺着河水向南飘去。 众人去敲郭屠户家的门,好说歹说,骂来了一副棺材钱。几个年轻男子领了钱,风风火火地去棺材铺买了副便宜棺木,又风风火火地抬回来,装好了余老三已经冰冷的尸体,便抬向了他家破烂的茅屋。 早有嘴巴快的中年妇女跑到了余老三家告诉了那可怜的孩子他爹的死讯。 顾也一行人跟着众人赶到了余老三家,自然也不会有人站出来举行个葬礼之类,城里年长辈分高的老人主持着走了个过场,押着那孩子给他爹最后磕了两个头,便又有众人抬出去下葬了。 一切都结束得这么快,余老三这个普普通通的北方汉子就被彻彻底底的从这个世界抹去了。太阳缓缓下山,顾也姜桐萧十七,静悄悄地站在余老三家破茅屋的门口,看着那孩子一个人坐在已经黑下去的屋子里。借着夕阳,顾也勉强能看清那孩子的表情,约莫八九岁的样子,他低着头,紧紧地咬着下关,脏兮兮的脸上挂着两行眼泪,右手握着的拳在发抖,左手拿着一把小木剑。 “你叫什么名字?”顾也慢慢地靠近他,问道。 “余风,刮风的风,爹说希望有一天我能和风一样自由。”小孩说道,没有抬头,也没有带着哭腔。 “你爹给你起了一个好名字。还没吃东西吧?” “不饿。” “手里拿着的是啥啊?”顾也尽量想找点话题安慰一下眼前的这个孩子。 “雪落剑,是白凉叔叔的武器。” “你爹给你做的?” “嗯,爹说我有一天也能成为白凉叔叔那样的英雄。” “你爹说的没错,你一定可以的。” “可是他死了,他看不到了。” “你爹就是英雄,和白凉一样顶天立地的英雄,他会在天上看到的。”顾也坚定地说道。 “真的吗?”那孩子用力擦了把眼泪,抬起了头,看着顾也。 “当然是真的!”顾也还未来得及回答,只听见窗外一厚重坚定的嗓音说道,顺着声音看去,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一身蓝底白袍,留着长发,别在腰间的剑,和小孩手里的一模一样,正是白凉。 他缓缓走进屋子,萧十七从悲伤中缓过来,激动得不成样子,也跟在他身后走进了屋子,只有姜桐,依然等待在门口。 “你爹比我更称得上英雄。”白凉靠近那孩子,伸出巨大的手抚摸那孩子的脑袋。 “白凉叔叔。”憋了许久的小孩,大喊了一声,躲在白凉的怀里嚎啕大哭,没有人劝他,顾也听着难过,也别过头去暗自抹了把眼泪。 哭吧孩子!不用藏着自己的悲伤,为你天上的父亲而哭泣,哭完以后便去拿起你的剑,去成为你想成为的人吧! “小风,跟白叔叔回去吧,我教你武功。”等那孩子哭累了逐渐安静下来,白凉温柔地问他。 “你咋这样,我还想收他当徒弟的。”顾也明知此人就是白凉,依旧质问道,确实,他刚才就是想来带走这个孩子,谁曾想到白凉突然来了。 白凉这才想起来这屋子里还有两个人,回头打量了顾也一番,注意到他手上的剑确实不是凡物,故作不屑地说道:“哦?剑是好剑,就是人不知道有多大本事。” 顾也自拿了这浮光剑,越发手痒,不曾想那日秋夜白并未刁难他,一招未出,今日在这白凉面前,无论如何也是要试试身手。于是他不顾萧十七拼命示意的眼神,竟然“咣”的一声拔出剑,指着白凉,说道:“谁赢了谁做这孩子的师傅。” 白凉本来一直为余老三和余风感到难过,见到眼前这小伙子如此不自量力的自信的样子,竟有一点想笑,在他面前主动拔剑的人,说实话他已经想不起来上一个是谁了。 “好!小伙子好气魄,不过剑客拔剑就要做好赌上性命的准备哦。”白凉故意冷笑道,微微出鞘三分雪落剑。 “算了算了,你当他师傅吧。”顾也一听要赌上性命,急忙想收剑,谁知道动作还没做完,那白凉突然用雪落剑挑开了将要入鞘的浮光剑。顾也一看,这人明显要挑衅自己,只能摆开架势,硬着头皮硬上了,一套佛剑八式直接招呼在了白凉脸上。 虽然白凉早有准备,拿的住这样好剑的剑客大概率不只会点三脚猫的功夫,然而这顾也的八招佛剑的速度和力量还是震惊到了他,即使他并未出剑就轻松躲过了顾也的招式。 “佛剑八式,好小子,这么有缘分。”白凉甚至已经猜出了眼前之人是谁,却想试试他的本事,还了顾也一套一模一样的佛剑八式。顾也到目前为止,见到的最高水平的对决是那日吴如来对秋夜白的准剑圣级别的较量,他苦练多月,前些日子又侥幸胜了黑袍老头和裴劫,以为自己长进非凡,说不定能和吴如来过上几招。今日亲身面对北剑圣白凉的进攻,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大的差距,明明是自己烂熟的佛剑八式,在白凉的手中却八招似一招,一招又是八招,速度太快,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便被连打八下,吓得他闭上了眼睛。 萧十七忍不住喊道:“好剑!”余风也停止了哭泣,呆呆得看着。顾也以为自己肯定皮开肉绽了,睁开眼,才发现白凉出招前竟然套好了剑鞘,只是用剑鞘抽了自己八下,并且未用一寸内力。顾也瞬间后背发麻,他有点后怕,倒不是怕这白凉当真用剑刃,而是想起一个多月前自己去挑战秋夜白,若他当真与自己较量,恐怕如今自己已经带着姜桐一道成了秋夜白黑金细剑下的亡魂。 “以后还随便拔剑不?”白凉笑道。 “剑圣果然是剑圣,是我冒犯了。”顾也作揖道。 “走吧,小王爷,你师傅还在我那里等你呢。”白凉这么说,倒是顾也异常吃惊,他转头看向萧十七,萧十七自然也是一份惊愕状,定想不到和自己跋涉了一个多月北赴朔州的吴寒,竟然是吴国的小王爷。 白凉说完又一只手抱起了余风,说道:“走吧孩子,跟着师父练武去。” 顾也见师傅心切,也无暇问白凉是如何认出自己的,也跟在了白凉身后,姜桐萧十七自然也一同跟着。 白凉的家竟然安在朔州城最北边的半山腰,不是顾也所想像的那种武学氛围浓厚的门第,反而只是普通的竹屋,里里外外,全用竹子搭建,似乎也费了一点功夫。 那个叫余风的孩子显然因为过度伤心,哭得太累,已经趴在白凉肩上睡着了,口水沾湿白凉的肩膀。这位名扬天下的北剑圣到家后竟然先轻轻地把这孩子安置到了里屋,然后再喊道:“老吴,看看谁来了?” 吴如来不知从哪里冲出了屋子,看到了顾也,连忙跑过来,上下打量:“徒弟,你真没死啊徒弟,可急死和尚我了,差点不知道怎么和你爹交代啊。” 顾也也激动地落泪,不停地喊着师父,而一旁的姜桐,自然也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 白凉吩咐家仆准备了一桌酒菜,五个人围坐在院子里,顾也自然先把一路的所见所闻通通和吴如来叙述了一遍,包括怎么自救,又是怎么遇到姜桐和萧十七的,这浮光剑又是哪里来的,讲得仔仔细细。 萧十七也是第一天得知这位吴寒就是小吴王顾也,自然是拍着胸脯打包票:“小王爷是我救命恩人,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出卖他的行踪的。” “十七,别再喊我小王爷了,听来讽刺,喊我顾也就行,若旁人多,便还是喊吴寒吧。”顾也边喝酒边说道。 “不碍事,不碍事。”吴如来确定了自己的徒弟未死,自然高兴:“只要你还活着,所有的计划都好实施,何况你还学到了这两门了不起的功夫。” “见到您老人家也真是让我高兴。”顾也再闷一杯酒,又问道:“不过话说回来,师父,你们是怎么知道我还活着的,白大哥又是怎么直接认出我来的?” 一直在旁笑着看吴如来和顾也叙旧的白凉这才缓缓开口道:“这就说来话长了。” 第十六章 自在剑法 “说来话长。”吴如来接过白凉的话,一边大口吃肉一边说道:“我那日尘烟山庄,本以为你死了。那湖水怪异的很,表明平静,下面却十分湍急,我水性本就一般,加上那日和烟花剑过招,消耗巨大,而那五兽剑大漠汉子,完全不会水。我在那里前前后后潜水七八次,耗了大半天,还是不见你浮上来。只当你确实是死了,只得给你立了个坟,那俩八道司的自然不敢靠近,远远地看我救不上你,也回去报信了,木庄主担心仇人再回来,收拾了东西也离开了那庄子。我和五兽剑又等了一夜,才各自道了别。” 吴如来说着说着,似乎难过事又涌上心头,不禁鼻子一酸,幸好看到顾也活生生在眼前吃肉喝酒,便又笑道:“我早就听你爹说你绝对是个练剑的天才,后来传你少林最难的佛剑八式你学得那么轻松更加印证了我的想法,便想着带你去南大湖一剑谷,苦练一番一定会有作为。到时候再北上请这北剑圣白凉老弟,我们三人联手,一定能把你父亲救出来。谁曾想你刚拜我师没多久就在尘烟山庄出了事,我心里那个内疚自责啊,无颜见你老爹啊,不过没办法啊,就算只剩和尚我自己,还是要把你爹救出来。我就直接来找白凉老弟,寻思着我们俩联手能不能试试在陈云溟眼皮底下带走你爹。”吴如来叹了一口气,转而又说道:“前几日我们本都想动身了,却收到份匿名的信,信上说顾也没死,还学了一身武艺,即将来朔州找我。我将信将疑,想着反正也不差这几天,便在这里等等你。没想到今天真把你等来了,还带了个俊俏姑娘来。”吴如来喜不胜收,伸出大手拍了拍顾也的脑袋。 顾也没想到当初以为是入门的佛剑八式竟然直接是佛家最深奥的剑法,不禁更感激吴如来的指点。姜桐听吴如来话里有话,害羞地低下了头。 而白凉终于开口说道:“你问我是怎么一眼认出你的,一凭你这剑法,当世除了东剑圣,还有谁能教得这么到位;再加上你这长相,和王爷当年可是一模一样。”白凉依旧尊称顾怀为王爷,语气十分恭敬。 “白大哥认识我爹?”顾也惊讶道。 “可以算认识吧!王爷带兵保我北境安宁时,我恐怕才刚记事。不过这北境七州,过去三十年哪家哪户不贴着战神吴王的画像!想当年你父亲是多么威风啊!要是不出这档子事,这州府强令各家各户撕去王爷的画像,恐怕你现在进城都能随处看到呢。所以朝廷说吴王造反,其他地方不知道,我朔州百姓压根就没人相信,所以我白凉无论如何也要帮你们一同救出老王爷。” 顾也听得十分骄傲。 吴如来道:“今天我们师徒重逢,高兴事,放心,现在你回来了,又学得绝世神功,一定能把顾怀他救出来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说的这杨碧水,老夫纵横江湖大半辈子,确实从没听说过。”吴如来话锋一转,说道。 “这朝廷握着刀、握着剑,自然也握着天下读书人的笔杆子。”白凉笑道,一句看似开玩笑的话却点开了顾也的心结。没错,当这天底下再没有一个人敢提杨碧水的名字时,用不了多久,就算他曾经名满天下,也会深深地埋在历史里。就像如今皇帝,给他吴王府扣上了造反的帽子,那么用不了多久,吴王府就将以反贼的身份被代代相传。 顾也攥紧了拳头,就算拼尽全部的力气,也誓要洗刷这冤名! 姜桐插不上话,只好低着头吃饭,而一直沉默的萧十七却开口道:“顾也大哥救我性命,我无以为报,我只把那黑衣少年苦求的《自在剑法》默写出来给你,希望能助一臂之力。” “自在剑法?你哪里弄来的剑谱?”一直乐呵着吃饭的吴如来无比惊讶,从他的表情,在座的都看出了这本剑谱的价值。 萧十七一五一十地把告诉过顾也的话又和吴如来、白凉说了一遍。吴如来哈哈大笑道:“好人有好报啊,我谅那秋夜白一定不知道他要杀之人竟能默出自在剑法的剑谱!有这剑法,徒弟你又要进步到更高的台阶了。” “吴师傅,这自在剑法究竟是何处神圣?”姜桐问道。 “那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我也是听我师傅所说的。”白凉不等吴如来开口,抢先回答道:“你们可知当今的天下第一剑是八道司总司陈云溟?” 众人皆点头。 “在他之前,这天下第一乃是八荒剑仙,那才是真正第二连尾巴都看不到的天下第一。而这神秘莫测的天下第一就是陈云溟的师傅,据说他有两个徒弟,我们的陈总司是二徒弟,而陈总司差他师傅和师兄的一招就是自在剑法。相传是陈总司一心效力朝廷,无论如何都领悟不了这自在剑法。而二十多年前,八荒剑仙连同他的大徒弟都忽然从江湖上隐去了名字,至此,陈云溟才占据着天下第一二十年之久。” “从此这自在剑法便在江湖失传了,而这剑谱,自然是天下剑豪极度渴望的。”吴如来补充道:“此番若萧公子所默剑谱果真是自在剑法,那真是天助我徒儿了。” 萧十七听闻此言,赶紧让白凉拿出纸笔,果然,虽然不通武艺,但这位萧十七的记忆力也真是个天才。那剑谱并不复杂,不过一个多时辰,萧十七便完全默写好了这本剑谱。 吴如来和白凉分别过目,相视而笑,不会错的,这一招招简单又绝妙无比的剑法,肯定不是凡物。吴如来冲着顾也笑道:“赶紧练,练会了便再也用不到我的佛剑八式了。” “师傅和白大哥不一起练么?”顾也问道。 “不了不了,老和尚我不贪多,这么多年功夫早就定型了,不练了。白老弟倒是可以尝试。”吴如来笑道,看向了白凉。 “我这一身武艺全是师傅所教,他老人家已经仙逝,便是再有多奇妙的功夫我也不会练的,何况练会了也不一定就比我的大寒剑法厉害。”白凉微微摇头。 顾也无法,只能自己接过了那剑谱,这一看,便入了迷。 上午照着剑谱练剑,下午吴如来教顾也佛家最高深的运用内力的口诀,晚上和白凉过招。姜桐主动接过了煮菜整理家务的活,她细致贴心到白凉的两个家仆都完全无事可做。而因为担心剑谱和记忆有所差错,又或者是贪恋姜桐的好厨艺,萧十七也一直呆在白凉这里。而那余老三的独子余风,也逐渐从丧父之痛中缓过来,随着顾也白凉一道练武,这孩子天赋还不错又肯下苦功夫,也长进了很多。 这一次,顾也一招一式都练得格外用心,又有两位天下排名前五的高手做陪练,自然进步得飞快。这样的日子过了半年,顾也终于领悟了那剑法的绝大多数,只差最后一点点需要突破却无论如何都得不到要领。 而在和白凉的较量中,半年的苦练,顾也终于能和他过上十招,这是一个巨大的惊喜。 “这小子恐怕可以拖住一个司长了吧?”吴如来笑道。 “他们也不可能七个人都在永宁城,或许有几分胜算。”白凉其实早已迫不及待去试试陈云溟的剑,这是大顺所有剑客的梦想,随性如白凉也不例外。 “那我们就出发吧!”顾也收剑道,父亲的安危他时刻未敢忘记,见不到父亲一日,便一日不可安宁,见二位剑圣有入京的想法,他当然极力赞同。 “不可!还不行,就算只有一半司长留守京城,顾也大哥能拖住其中一位,您二位有把握打赢剩下的三位司长加上冥王剑陈云溟吗?何况最近南北相安无事,剩下的三位司长多半不会离京太远,皇帝还能随时调动三宗府的兵力!”一向平和爱开玩笑的萧十七看到这三位竟然跃跃欲试入京,出人意料地站出来猛泼冷水,显得格外在意。 顾也眼睛里的光瞬间暗淡了,萧十七所言甚是,自己救父亲的机会只有一次,冒然入京,恐怕是自投罗网。 “等!等!等!我怕我们等得及,顾怀要等不及了,皇帝要等不及了!”吴如来突然急躁起来,确实,时间一晃已经过去了快一年,这天下对顾怀的记忆已经越来越淡了。 “吴兄,萧老弟说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我们没有必胜的把握,确实不能冒险。”白凉安慰吴如来道。 而顾也一言不发,只拿起了他的浮光剑,咬咬牙,又去树林里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自在剑法,这半年里,他的内功也大为进步,剑气合一,似乎已经要琢磨出如何运用了。 姜桐看着顾也沉默的样子,异常心疼,问道:“吴师傅,你们能不能教小女子练剑,我也想帮上点忙。” 吴如来苦笑着摇摇头,说道:“桐儿,你女孩子家家学点剑术防身倒是可以,想要去和八道司的人厮杀,可太危险了。” 正在一行人一筹莫展之时,一直闲着无事我白凉家仆从山脚下一路跑了回来,喘着粗气说道:“主人,有要事禀报!” 白凉的二位家仆自幼跟随他,是主仆,却更像平起平坐的兄弟,而吴王爷对北境七州的恩情,身为朔州人的他们也自然牢记于心。所以当得知白凉有意帮助小吴王救出吴王爷,这二人也是竭尽所能想帮点忙。 白凉见这二位如此急切,赶紧示意他们快说。 “最近这天下发生了两件大事,刚刚传到了朔州。” “什么事?”白凉问道。 “其一是空缺十余年的八道司司长之位前些日子空开向天下招募,以剑会的名义举行,评出第一名,再由陈总司亲自把关。” 白凉和吴如来脸色一沉,这么一来,八道司近期内又要添一位当世高手。 “不过这次剑会放在楚国举办,陈云溟派了第二司周全、第五司叶缺两位司长共同前去督办,这楚国可离京城十万八千里。” “为什么好端端地放在楚国?”顾也问道,天下剑会他一直有所耳闻,以往都是直接在永宁城举办,届时天下高手会齐聚京城。 “顾公子,这可能就与这第二件事有关了。”其中一位仆人说道。 “快说。”白凉催道。 “我们还听说了,秦王郑大敬谋反,他儿子郑虎行已经拥立他为西秦王,彻底反了大顺。皇上已经派了大量兵力前去镇压,包括三宗府的左宗,中宗,以及八道司的张屠凤,刘斩龙二位司长。剑会放在楚国,肯定也有安稳以及威慑楚王的意思,令他不敢轻举妄动。” 顾也心里一惊,秦王,虽然已经过去了快一年,郑鹿鸣的音容笑貌,他们之间的约定他却一刻都未曾忘,如今她父兄谋反,她也一定身处危险之中。 “右宗长期领命戍海,这么说,京城此时只有陈云溟和三位司长。”吴如来说道。 “小秦王郑虎行长期领兵戍守西北国境,秦王府兵力乃四国中最强的,这皇帝可一时半会儿啃不下来。”白凉说道。 “一模一样的把戏!果然如郡主所言,皇帝要一根根拔掉这天下所有的刺!”顾也很激动,说道。 “千载难逢的机会,此时不去救你爹,什么时候去?”吴如来大声说道:“指望以我们三人之力敌过他陈云溟八道司所有人,简直痴心妄想,如今他的人四散全国,正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师傅!”顾也激动道,他等待的时刻终于要来临了。 “明日我们便出发?”白凉问道,显然,他认同吴如来的话。纵使他与吴如来武功盖世,顾也又是练剑的天才,但是以三人之力从千军万马中带走顾怀,实在不是件简单的事,如今小秦王无形中助了一把力,这样的机会,他们不能错过。 “出发!”吴如来肯定地说道。 “各位!千万不可!”萧十七急道,依他所见,顾也离突破领悟自在剑法以及如何化内功为剑气只在毫厘之间,而差这一招,实力却要欠缺十万八千里,此时行动,实在不理智。 “萧公子,你不必说了,成与不成,皆我三人之命,我们再不能错过这样的机会了!”吴如来正色道。 “你们!”萧十七气的说不出话来。 “十七,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觉得我武艺尚未融会贯通,冒然行动凶多吉少,但是我要去救的是我的父亲,容不得我再犹豫了!”顾也恳切说道。 “随你们的便,那在下就告辞了,大家好聚好散,我自去寻我的叔父,愿你们心想事成!”萧十七一肚子气,头也不回的走了。 在场的人都觉得莫名其妙,平时和颜悦色,爱开玩笑的萧十七怎么会如此激动,完全无法理解。 然而,他们都会理解的,在不久的将来,他们会真正了解到这位稚嫩真诚的少年真实的面目,会理解他今日为何如此愤怒。 伟大的棋手怎么会允许棋子自己决定下一步呢? 第十七章 天下剑会(1) 在顾也一行人正在大顺最北边的朔州谋划着如何营救顾怀之时,八道司的周全与叶缺已经带着两队人到了楚国地界坐镇天下剑会。 这大顺天下,凡练武之人必练剑,若这一生放不下剑,便有两个去处,江湖,或者官场。江湖易进,这天底下莫不都是江湖,而这官场,却只有这四年一度的天下剑会。多少江湖人放不下这一世的名利,每隔四年都会去剑会碰碰运气,而这官场的人,却见不到重回江湖的。 然而就算是在天下剑会取得三甲的高手,想成为八道司的司长,依旧是难如登天。自从十年前陈云溟最喜欢的小徒弟在八道司第八司司长的位置上殉国以后,这个位置便一直空着。无论是南北军中,还是三宗府内,将军品阶以下者,没有不对这个位置垂涎欲滴的。这个位置不但意味着一品军衔的高官以及将军级别的厚禄,更重要的是,可以拜陈云溟为师,得到天下第一的亲自指点。所以,当前些日子朝廷突然昭告天下,今年设在楚国长州的天下剑会的胜者能直接成为八道司第八司司长之时,整个天下都炸开了锅,一时间,各州稍有实力的剑客都纷纷前往楚国。 一个多月前,当顾也在朔州白凉家门口苦练自在剑法时,他还不知道大顺的最西边,秦国,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事情要追溯回顾也尚被囚于京城之时,冰雪聪明的郑鹿鸣一眼便看穿了皇帝的计划,秦王郑大敬虽然在世人眼中一直都是一个老实忠厚的人,然而毕竟是做了几十年王爷的人,该有的政治嗅觉自然是有的。四王之中,若论富庶,坐拥长江太湖的吴国自然排第一,然而若论兵力,一直坐镇西北,与北羌西线的军队交手百年之久的秦王府,比坐镇南方防卫南岷的楚王府更为强盛。尤其是郑大敬之子郑虎行亲自掌旗的八千铁骑,更是所向披靡。 郑大敬自然不会坐以待毙,顾怀以自己的自由换得顾也出逃以后,他先是主动出面,以稳天下民心为由劝皇帝暂时不杀顾怀。这一步意义重大,往小了说,他与顾怀几十年的朋友可谓交情深厚,加之他女儿一门心思都在顾怀的独子顾也身上,救顾怀一命对他和他女儿的感情都是一种慰藉;往大了说,在朝廷一干重臣都示意皇帝不能顾天下非议而留下顾怀之命时,郑大敬主动站出来以秦王的身份求情,是把自己放在了朝廷重臣的对立面,从而让不想在天下人面前失信的皇帝在朝臣前有了台阶下,再者,皇帝如果果真按他们所设想的第二个拿下秦王府的话,在正式出手之前,一定不会让顾怀苟活于世,顾怀的命某种意义上也是他秦王府安危的风向标,这不是冷血,而是久经官场的老王爷做出的无比正确的政治考量。 万寿节后,郑大敬带着一双儿女低调归秦以后,暗地里吩咐郑虎行着手整改军队,加紧训练新兵。天下入秦只有一道八百里的秦关,两侧皆崇山峻岭,郑虎行早已在关口悄悄设立了数千精兵。所以当老皇帝两个月前开始连颁七道圣旨宣秦王父子进京议事之时,郑大敬果断抗旨,并且自立为王。 秦王府坐镇秦地百年,历代王爷都兢兢业业,尽忠尽责,秦地百姓自然对秦王父子认可度极高。而郑大敬一仗民心所向,二仗兵强马壮,三仗秦关天险,虽背上了不忠之名,但是他想天上列祖列宗看到了吴王府的遭遇也一定能够理解。 老皇帝做梦也想不到一向软弱老实的秦王会如此决绝果断,即使他的本意果真是想把这对父子召进京城之后把对吴王府的招式一模一样再来一遍。得知秦王自立为王的消息以后,老皇帝急召了陈云溟和左右丞相,左丞相费通提议,一方面先调重兵往西,争取在秦王制度尚不成熟之时一举拿下,另一方面提前举办天下剑会并宣布此次剑会亦是八道司最后一位司长的选拔,这样既可以稳住同样手握重兵的楚王,也可以召天下大半高手入楚,避免他们投靠秦王。 顾也他们看得出皇帝的用意,楚王关亭之自然也看得出来。 不过他不动声色,表面上依旧尽心尽力地为这次剑会做好一切准备。 剑会开始前一周,八道司第二司司长周全那里已经收到了各层次共八千位剑客的报名表,可见这司长的位置有多么诱人。而这楚国都城长州,一时间也是高手云集,各大酒楼旅馆,处处都是执剑之人。这一天长州的街上,来了一老一少两位古怪剑客,他们不张扬却气场十足,老的微微佝偻着腰,白发飘飘,一身老旧的道袍,手里拿着一根磨损的不成样子的木拐,拐杖上挂着一壶晃来晃去的酒,小的低着头,披着雨衣背着斗笠,右手拖着一把铁剑。二人缓缓地走在长州的主街上,十分吸引街道两侧酒楼窗边剑客的目光。 眼尖且胆大的剑客为了出风头,冲着那老头喊道:“不安道长也来跟我等争这俗官当?” 桃花剑仙不安道长,没有人知道他是在哪座道观练得出神入化的剑法,甚至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剑术究竟有多高,在江湖上其名声不如四剑圣以及烟花剑五兽剑名声响亮的原因是他出手的记录实在太少了。 也许是觉得这酒楼上二流剑客的话并无恶意,不安道长停下了脚步,转身笑眯眯说道:“老道自然看不上什么司长不司长的,不过老道年岁以大,我这徒儿却岁数还小,帮他来谋个生路而已。” 那酒楼上众剑客自然都停止了喋喋不休,打量着桃花剑身边的小孩,那孩子看上去瘦瘦小小,顶多十五、六岁的模样。纵使你桃花剑武功盖世,想让一稚子在众高手中夺魁显然是不把这一帮报了名的剑客放在眼里,未免也太狂妄了。 于是另一旁酒楼一酒喝多了的胖剑客较真地说道:“老道士,你也太自信了吧?区区小孩能在我等之中拔得头名?别是来送死的哦。” 那小孩依旧不抬头也不说话,不安道长继续笑道:“就凭你,还真不会是小徒的对手,还是喝喝酒趁早回家吧。” “放你娘的屁!”那醉酒的胖剑客眼见这老道当众羞辱自己,不由得涨红了脸,骂道。他本来自恃剑法不错,本次剑会也想一争排名,如今七大名剑之一就在面前,借着酒劲,他竟然主动挑衅,妄想当着众人的面赢下这风烛残年的老头,得了这名剑的称号还去比什么剑会,又接着骂道:“我看这小孩莫不是老道士你跟哪个年轻女子的野种吧?不然怎么如此上心?”说罢自己哈哈大笑,嘲讽意味十足。 而酒没喝多的众剑客没有一个笑得出来的,他们眼见着桃花剑仙脸色一沉,用力朝着地面一击手中木拐,隔空震开了壶塞,伸出两根手指朝着那胖剑客的方向轻轻一弹壶中震出的酒,那俩酒滴瞬间挟裹着深厚的内力“啪”的一声,打下了那楼上张嘴大笑的胖子两颗门牙,那胖子当即满嘴鲜血,捂着嘴嚎叫不止。 “还有人嘴巴不干净,打下的可就不只是两颗门牙了。”桃花剑仙冷冷说道,而他身旁的孩子立马弯腰,捡起了地上的木质壶塞,双手呈给了他师傅。不安道长又笑着摸了摸他徒弟的头,两人继续缓缓沿街走去。而酒楼两旁目睹一切发生的剑客们不由得冷汗直冒,深刻意识到了自己的三脚猫功夫与绝顶高手之间横亘着多远的距离。未出剑而定胜负,差距之大也不过如此了。 不过,就在那倒霉的胖剑客身后一桌,也有一老一少两位持剑之人。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笑吟吟的,似乎丝毫不担心桃花剑仙徒弟的实力。 “这人可会是你的对手?”那老头问他对面的年轻人。 “师叔,既然奉了七公主的命来夺这八道司司长的位置,我便一定做得到。”少年回道。 “想不到在这长州还能看到七大名剑的身影,可惜师兄没来。”老头继续说道。 “确实,师傅他胜遍天下好手,这七大名剑里也只有这桃花剑仙和陈汐二位他老人家没有机会交手过了。” “对了,师兄说这半年你随他戈壁闭关,日夜和他对剑苦练,已经能化内力为剑气了?” “是的,师叔,师傅说我已经能够融会贯通他所有的基础招式,便传我如何运用内力使剑,还把他最近新创的追月剑法传授给了我。” “好,好啊!劫儿,师兄和七公主都如此看重你,你可要好好表现。”老头哈哈大笑道,豪饮一大口酒。 “师侄定不会辜负师傅和七公主的期望。”少年也喝了一杯酒,郑重说道。 大顺天下无数男儿自小苦练,有的人放弃了,更多人一直坚持着。然而即使在那数以百万的付出无数个日夜钻研天下剑法的剑客之中,终其一生能掌握剑气的不过百人。然而,这半年前与顾也交手的裴劫,不过用了半年的时间,便参透了至高的剑法,掌握了以剑御气,即将在这天下剑会名震天下。这便是天才。 裴劫与其师叔在酒楼喝至微醺,便一齐起身走回他们寄宿的客栈,路上,那老头压低了问裴劫道:“劫儿,此番你入八道司,凶险异常,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师叔,在复国大计面前,个人安危算得了什么。”裴劫镇定答道。 “周师兄,此次剑会可有什么高手报名,我俩也同他过过招,过把瘾。”楚王府邸,万里追风剑叶缺推开了八道司第二司司长周全的房门,问道。 “统共八千余人,一流高手恐怕只有七八十人,剩下的可能都是来见见世面的。”周全一边整理手头的报名册,一边说道。 “哦?有没有名气大点的?”叶缺凑近了问道。 “岳州莫家三兄弟,这倒是飞鸟司那边提过的,不过这剑会不允许同时上三人,他们使不开剑阵,单拎出来恐怕夺不了魁。”周全摇头道。 “以多欺少罢了,什么剑阵,不过一直三打一而已。”叶缺笑道。 “义州陆远,也算得上会剑气的高手了。”周全说道。 “就他?我和他交过手,快五十岁了吧,就算他赢了,师傅也不会让他去第八司啊。”叶缺不屑道。 “这倒是,年纪是大了点。”周全憨憨笑道,他又翻了一会,说道:“对了,还有一人,李太安,才十五岁。” “啊?这小屁孩是谁?”我可从来没听说过。 “他你自然没听说过,不过他的师傅,你一定认识。”周全微微一笑。 “谁?”叶缺问道。 “当世江湖七大名剑之一,桃花剑仙不安道长。”周全回答道。 “不安道长也来了?李太安,太安,不安,这名字起的还有点意思啊。”叶缺哈哈一笑,桃花剑仙的名号终于激起了他的兴趣。 “还是楚王招待的太周到,你天天躺在王府里,消息也太不灵通了。”周全笑道,又接着说:“据说昨日傍晚,不安道长用内力御酒,隔着几十米打飞了一挑衅他的二流剑客的门牙,好家伙,那血流的。” “哦?这老家伙神秘又古怪,本事倒是当真厉害。”叶缺叹道。 “五师弟不想和他过过招?”周全打趣叶缺道。 “不了不了,我可不想惹事。说实话,我看出来了,师傅他老人家是有意让我跟着你来楚国避避,皇上这两天烦心事太多,我不方便在他老人家面前多晃。”叶缺低头说道。 周全听明白了他五师弟的意思,毕竟是叶缺同太子一道去征讨的南岷,太子战死,虽然皇帝没有明面上怪罪叶缺的意思,不想看见他也是人之常情。这两日顾怀难杀,秦王起兵,皇帝正心烦,师傅派叶缺同他来楚国也确实有一避风头的良苦用心。 “这倒是,毕竟凭这点本事想要赢下七大名剑,估计是没戏,也用不着去自讨没趣了。”周全故意讽刺一下叶缺,以便能支开话题。 “去去去,说的你二道司司长是他对手一样。不过话说回来,一个十五岁的小毛孩,当真可以同天下高手一较高下?”叶缺怀疑道。 “走着瞧呗,桃花剑仙总不会故意送他的爱徒来出丑吧?” 第十八章 天下剑会(2) 入冬已经不少天了,大顺最北的朔州终于飘起了雪,一连好几天,这雪仿佛收不住一般,越积越厚,快要把白凉的竹屋完完全全盖住了。 萧十七那日气冲冲下山后便再也没回来过,顾也只道他去寻他的叔父去了,虽然遗憾没有和他好好道个别,也并没有太在意。三个有内功的男人倒是不觉得这北方的寒冬难熬,只是苦坏了姜桐那瘦弱身子,幸好白凉的家仆懂事,趁着大雪封城前赶到城里添置了火炉棉衣,这才让姜桐稍稍好过一点。 顾也暂时放下了钻研自在剑法——明明觉得就差一点点,却怎么也突破不了,一连几日,和吴如来、白凉一起商量几日后进京营救顾怀的对策。据白凉得到的消息,皇帝三个月前把顾怀从八道司送回了京城的吴王府,甚至连吴王府的旧仆也一道放了回去,只是,八道司的人手依旧在吴王府周围日夜巡逻。按照前些日子的消息,张屠凤、刘斩龙与左宗、中宗两路兵马一齐向西去镇压郑虎行的秦军,周全、叶缺也带了点人去楚国长州举行天下剑会。如今守在京城的只有八道司第一司司长范陨、第六司司长浊酒、第七司司长清歌,当然,还有陈云溟。 白凉吴如来虽然混迹江湖长久,只知道八道司各位司长皆非常人,水平有多高绝不甚了解。初步的计划是三人同去吴王府,吴如来同白凉从内向外守住两个进府必走的门,由最熟悉地形又学会了青鸾行的顾也进府找到顾怀。当然,这一切不可能完全逃过八道司的视线,便由吴如来先拖住值班的司长,此人最好是范陨,因为他的功夫在八道司中仅次于陈云溟,如果把他留给顾也,恐怕非常麻烦。陈云溟必定会在片刻之内赶到,便交给白凉,普天之下,除了杳无音信的陈云溟的师傅和师兄,若再找第三个人有机会和这位冥王剑过上几招的,恐怕再也没有比白凉更合适的了。如果计划顺利,吴如来可以在一百回合内解决范陨,去和白凉会和,二人共战陈云溟应该能够拖住。而顾也的任务就是带着顾怀从后门一路向城外跑,如果计划顺利,追他们的应该是浊酒和清歌,在三人的设想中,剑法初成的顾也和尚有一战之力的顾怀,若要取胜这两位司长恐怕有所难度,不过只是要逃走,机会应该很大。至于八道司的府兵和有可能增援的皇宫兵,白凉打算江湖上找朋友在京城另一头闹事,先把主力部队吸引过去,剩下的能够带来怎样的威胁,便听天由命了。 三人计划已定,只待这大雪一停,便向京城出发。 与此同时,大顺最南边的楚国长州,虽然已经入了东,天气倒也并不寒冷,而天下剑会也要在今天,如期举行了。 依着楚王的意思,整整一百座剑会擂台最终放在了楚军和南军的练兵场,无比壮观。楚王自然坐在观战台最中间的位置,左手边是小楚王——关岚,右边则是八道司的周全,周全旁边自然是叶缺。剩下的楚地官员以及楚军和南军受邀的将领自然也按照官位大小分坐开来,单是这些人便有一百多号,更不用提场外人山人海来看热闹的百姓,足以体现此次与八道司司长之位挂钩的天下剑会多么受世人重视。 周全与叶缺与楚王父子寒暄以后落了座,此二人第一件事便是在众来宾中寻那南剑圣夏夜寒,世人皆知夏夜寒全天下只买楚王的账,可惜的是这次剑会或许在这剑圣的眼里依旧过于小儿科,人群中并没有他的身影。 往年的剑会从一开始便是由八道司抽签决定,捉对厮杀,胜者晋级下一轮,败者直接淘汰,剑离对方要害处一寸便自动获胜,不许伤人性命。可是今年的剑会却让主办的周全犯了难,统共八千人报名,要是捉对厮杀,恐怕要耗上整整半个月,这也太劳民伤财了。依旧是楚王拍了板:八千人分为一百组,每组八十人,将擂台设得大点,一百个擂台同时开始比剑,独自战斗还是合作不作限制,最后每个擂台上剩下的四人晋级下一轮,第二轮开始照往年一般捉对厮杀,这样一来便只要比往年多用上一天就足够了。 第一天的比试在寻常百姓眼中也不可谓不精彩,然而在八道司的二位司长眼中就显得过于无聊了,毕竟一眼往去密密麻麻乱糟糟全是人,谁占上风谁在下风并不是那么清楚。比起看着这些二三流剑客咬牙切齿争个排名,叶缺更愿意在场外的人群众寻找桃花剑仙,不过那老头似乎并未出现。 周全毕竟承担了主考官的任务,比叶缺还是要用心不少的,他倒是四处看看这些擂台上有没有格外出彩的年轻剑客好为他八道司所用。 “周司长,你是行家,依你看,哪位剑客最有希望夺魁?”楚王笑呵呵问道。 周全看楚王似乎饶有兴致,又环视了一圈,摇头道:“下官眼拙,好手众多,暂时还分不出个高下排名。”顿了一下又问那看得津津有味的小楚王关岚道:“不知道小王爷在这八千人中最看好哪一位呢?” 小楚王看得入了迷,似乎并没有听到周全在问他,笑嘻嘻得看着右前方。 “岚儿,周司长问你话呢。你最看好哪一位啊?”楚王提高了喉咙,提醒他儿子道。 “啊?哦哦,抱歉了周司长,是我看得太认真了,我最看好那边那位。”小楚王伸手向右前方一指,楚王和周全顺着方向看过去,却是那莫氏三兄弟。 “莫家三兄弟,他们三人的剑阵也是入了我们八道司飞鸟司的册子的,在江湖上也算的上有名气。”周全附和道。 “本王对江湖倒也颇有一番了解,不过全是夏夜寒转述的,这莫氏剑阵,老夏似乎从未提过啊,周司长。”楚王又笑道。 “回王爷,夏先生剑法之高,当今世上有把握赢他的恐怕只有家师陈总司长,这莫氏的剑阵自然入不了他的眼睛。”周全回答道。 “噗嗤”周全与楚王正交谈间,一旁的小楚王却笑了出来,说道:“周司长可会错了我的意思,我怎么会看中以多欺少的老家伙们,我指的是那拿着一把破铁剑的年轻剑客,看上去还没有我大吧?” 周全和楚王再看去,果然,同莫家三兄弟同一擂台还有一稚嫩少年,方才周全未细看,看到了那三兄弟摆开了剑阵确实在那擂台上自成了一道风景,便下意识地以下小楚王看中的便是这三人。此刻再看过去,却发现虽然那莫氏三兄弟的剑阵确实牢不可破,但那座擂台上更出彩的却无疑是那手拿铁剑披着斗篷的孩子,之所以把他称为孩子,是因为确实如小楚王所说,他看上去太稚嫩了,最多十五六岁的样子。然而这孩子的剑法却如此犀利恐怖,似乎远远领先于那台上的所有人,包括在江湖成名已久的莫家兄弟。闪转腾挪,那孩子干净利落地赢下每一个靠近他的人,完完全全守着规则,点到为止,绝不多余半招。 周全心里也忍不住叫好,看他的剑法和扮相,已经猜出了几分此人是谁。 “好剑法!”楚王亦忍不住拍手称赞,问周全道:“周司长,这小孩是哪门哪派的?前途不可限量啊!” 周全招呼来那边做登记的八道司士兵,把楚王要问的向那士兵转述了一遍。 “回王爷,回周司长,那孩子叫作李太安,好像是桃花剑仙不安道长的爱徒。”那士兵回答道。 “桃花剑仙?父王,可是夏伯伯提过的那个自在如神仙一般的桃花剑仙?”小楚王瞪大了眼睛,问道,显然,这位小王爷对这江湖上厉害的人物是有浓厚兴趣的。 “那肯定是,这天下难道还有第二个桃花剑仙?”楚王哈哈大笑道。 “夏伯伯说桃花剑仙不慕名利,逍遥自在,生平唯一要求人的时候便是讨酒喝的时候,怎么,他也把徒弟送来参加这剑会,谋这八道司的官位?” “小王爷,兴许他是为了他这小徒弟考虑,无论如何,我八道司的位置总比一生漂泊江湖还要向别人讨酒喝安稳的多。”一直未曾开口的叶缺抢着回答道。 “哈哈哈,叶司长说得对,八道司想要喝酒,这天底下哪里的酒喝不到呢?还不是陈总司一句话的事情,哈哈哈。”楚王笑道。 叶缺和关岚只当是楚王开玩笑,周全却知道这楚王明显话里有话,这天底下哪里的酒八道司都能喝,未免也太抬举八道司了。 果然,楚王话锋一转,又问道:“我们在这里乐呵呵地看这剑会,皇上他老人家恐怕没这心情吧?” “楚王的意思是?” “周司长何必装傻,这顾怀不懂事先当反贼便算了,这郑大敬可更好,直接自立为什么西秦王,你说说看,怎么这么巧,跟约好了一样的。”楚王佯装哀叹道:“可怜皇上他老人家刚刚痛失太子,又连续遇到这样的烦心事,我大顺百年历史上,恐怕是头一回吧。” “王爷,吴王府已经被封,秦王那边我们八道司也派了人同三宗府一同前往镇压,拿下只是时间问题,对于皇上而言,不过是签一道调兵圣旨而已。”周全又接着说道:“只要您楚王和齐王还站在朝廷这边,大顺江山便足够安稳。” “哈哈,周司长哪里的话,您看看我这楚国穷乡僻壤,蛮荒之地,我楚王府能做的唯有尽心尽力协助好皇上的南军守住南岷人,怎么可能有造次之心呢?”楚王哈哈大笑道。 “没错,能让我隔几年看一次这剑会便心满意足了,与朝廷作对,我楚王府世代忠良,绝对做不出那样的事情。”小楚王义正言辞的说道,似乎是对叛国之人深恶痛绝。 “报,王爷、周司长,第八列第七擂台已经比完了,不过,不过出了点小状况。”一八道司士兵冲到了观战台上,双手呈上了记录册。 “什么状况?”周全问道,每个擂台统共八十人,这不过半个时辰,却都有擂台比完了,想必是那擂台上至少有一位远超过众人实力的高手。 “这,这,周司长,照楚王爷的吩咐,每个擂台上存在四位剑客就晋级下一轮,可是,可是。”那士兵支支吾吾。 “可是什么,你但说无妨。”楚王问道。 “回王爷,小人负责的这擂台上本来还有六人,眼看着就要比完了,其中一人却一剑把另外的五人全都扫下了擂台,这台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了。”那士兵说道。 “哦?一剑扫五人?这人用了剑气?”叶缺突然有了兴趣,问道。 “没错,小人也没有太看得清,这人出剑太快了,应该是异常深厚的内力化作的剑气。” “我们光顾着看不安道长的徒弟和聊天了,远处倒是没有太注意。”楚王道:“似乎错过了一个高手的表演啊。” “还有一件事,如果小人没有看错,那台上的另外七十九人,要么是被这人打下了擂台,要么是在他的剑下认输的。”那士兵说道,语气中也是满满的不敢相信,若非他亲眼所见,他也不敢相信。 “厉害啊,此人叫什么名字?”小楚王问道,他似乎找到了可以和李太安过招的人。 “大漠剑派的,叫做裴劫,才十八岁。” “又是一年轻人,快让他上来。”周全吩咐这士兵。 头缠黑巾,冷眼剑眉,一身黑色战袍,那少年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年纪,若不是黝黑的,粗糙的,充满着大漠特色的皮肤,完全看不出来他来自于西域。他边走边把手中名为苍狼的巨剑背到身后,脚步轻快地走上了观战台,一点也不像刚刚秋风扫落叶般战胜了七十九位江湖剑客的样子。 少年向着楚王父子以及八道司的二位司长拜道:“西域,大漠剑派弟子,裴劫。” 第十九章 天下剑会(3) 因为第一天的比赛并不需要高手之间一决胜负,所以在一个擂台上明显高出其他人一档的一流剑客们都有意无意的达成了共识,那便是统一地清理二三流的剑客,以节省体力为明天的比试作准备。当然,除了裴劫那一组,可怜了和他一个擂台的水平还不错的那几位,通通被淘汰出局。 由于高手们下意识的联手行为,天下剑会第一天的比赛结束的比周全预料的早了很多。除了他早已注意到的那几位江湖早已有名气的剑客以外,不安道长的爱徒李太安,年纪虽小,剑法确实不同凡响。如果没有见到裴劫,他和楚王都会以为李太安是最有可能夺魁的哪一个。 可是他见到了裴劫,一个来自西域的年轻剑客,完全无视了可以存在的联手,半个时辰的时间,无差别地横扫了台上的另外七十九位剑客。他和叶缺特地找来了裴劫所在擂台的花名册,结果那七十九人中不乏小有名气的好手,但是依旧无一人在裴劫的剑下撑过半个时辰。 回到楚王府,八道司的士兵整理好了入围第二轮的剑客名单,呈送到了周全房中,让他拍板定夺明日的对决情况。裴劫的样貌不断的在周全的脑海里回放,那种自信,那种压倒性的气势,周全觉得异常的熟悉,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年轻人。 周全不自觉得把裴劫和李太安的名字分到了两个半区,然后在明日的第一轮,把义州的陆远,抽给了裴劫,他要用这江湖排名至少前百位的名剑客,试试裴劫的底。 剑会第二日第一轮,年过半百两鬓斑白的名剑客陆远早早站在了擂台,双手撑着立在地板上的银色宝剑,闭目养神。他早已听说了他的对手就是昨日横空出世的西域天才少年——裴劫,陆远的心里有点苦涩,二十多年前,他又何尝不是意气风发。然而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剑法似乎毫无进步,尽管这么多年来他未有一日放弃过练习,不过都似做了无用功。在江湖和官场前徘徊不定,从未有染指名剑的希望,也从来没有进过剑会三甲,他已经想到了呆会儿若他输给对面初出茅庐的剑客之后,江湖又会怎么奚落嘲笑他。 “西域,大漠剑派,裴劫,前辈请。”不知何时,裴劫已经悄悄地走上了擂台,见自己的对手已经年纪颇大,表面上的客气还是做到了位。 “义州陆远,少侠赐教了。”陆远睁开双眼,立马摆好了阵势。 裴劫常年在西域,剑圣名剑的名号自然是听说过,但是除此以外,对中原江湖就不甚了解了,他自然不清楚陆远为何人,也不知道他水平如何,所以起手只是每天用来热热身的寻常剑法。而这一边的陆远见到裴劫的出手,不由得诧异,心想这样平平无奇的招式昨日是怎么在极短时间内接连取胜七十九人的,只恐他招中有诈。然而一连接了几剑,裴劫都并无变招,陆远心里暗暗一喜,心想这小子莫非昨日运气太好,一个高手都没碰上,边想边转手回了裴劫几招。这几招虽说算不得陆远的全力,却也算的上他的绝活之一了,而裴劫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招式有变,自己也迅速变招,“啪啪啪啪”,四剑便拆解了陆远进攻的路数。 “好小子,果然有两下子。”陆远见对面如此轻松地接下了自己的反击,不由得深吸一口气,施展开了浑身解数全力进攻。而裴劫嘴角一笑,身子向后退了几步,以剑挡剑,巧妙的抵挡了七八回合陆远的进攻,而他接下来的动作,惊呆了包括两位司长在内的在场的大多数人。 裴劫闭上了眼睛。 江湖之上,只有两种情况,比剑之人会闭上双眼,一是破釜沉舟全力进攻搏命之时,恐怕对方防守的剑招扰乱了自己剑法的施展,故闭上眼殊死一攻;二是小徒弟初学会了剑招与其师傅练习之时,也闭上眼为了更好地记住下一招。而此刻的裴劫既非到了需要搏命之时,更不可能是陆远的徒弟。 “周司长,这西域的怪小子在干啥呢?”楚王本就不精剑法,自然对裴劫的举动万分好奇。 “哈哈哈,估计这小子看不起对面的老头,闭上眼让他招呢。”叶缺在一旁抢答道,他有点欣赏裴劫这种嚣张的性格。 “你可曾见过一味防守时还闭上眼让招的?”周全接着叶缺回答道,众人在他的提醒下才发现这陆远说话间已经又连续攻了几十回合,而裴劫没有一招还击,只是默默的闭着眼挡下了对方的每一次进攻。 “这个叫裴劫的,实在不一般啊,王爷,叶师弟。”周全转身对着楚王和叶缺解释道: “你们看,这小子每一招都出在陆远出剑之前片刻。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在七、八招之内已经完全看透了陆远接下来七十二路剑法的路数,所以他都是提前落剑去挡陆远的进攻。” 众人仔细看去,才发现果真如此,陆远二十年来就以自创的七十二路剑法闻名中原,虽算不上有开山立派的本事,才江湖上也算的上高手。而这来自西域的裴劫,却闭着眼睛招招先出还不落下风,实在是让人无法相信。 “他在赌,赌陆远不敢变招。”周全笑道,没错,七十二路剑法是陆远成名的绝学,在天下剑会这样的擂台上,他不敢,也没有本事去变招。只能硬着头皮一招接一招的往下打,眼睁睁看着对面的小子闭着眼睛接了自己一招又一招。陆远开始慌乱,斗大的汗珠顺着他的脸往下滴,他似乎意识到了对方高不可测的实力。 几乎是与陆远使完七十二招又一次回到第一招剑同时,裴劫突然睁开了眼睛,往侧面一躲,接着,便是一套疾风骤雨般的剑法冲着陆远刺去。更令在场众人惊叹的是,这裴劫使得竟然就是陆远的剑招,闭着眼睛,只是一遍,他竟然完全记住了对方苦练二十年的招式。 陆远自然比在场的其他人更为惊讶错愕,他完全不知道对面的少年想要干啥,虽然自己已经心知肚明这场比试自己不可能赢了,然而输在自己的成名剑法下还是过于耻辱。这位年过半百的老剑客只能硬着头皮出招挡自己的剑,毕竟这套剑法自己太熟了,无论如何也要挡下好挽回点面子。 然而就在陆远这么想时,对面的裴劫却突然变招,这一剑还是自己的七十二路剑法,下一招便莫名的古怪,再下一招又回到这套剑法。陆远一时间手忙脚乱,连内力都未曾使出来便被裴劫打飞了手里的剑。 “得罪了,前辈。”裴劫的苍狼剑停在离陆远胸口一寸的位置,说道。 “少侠好功夫,是老夫剑法不精,哈哈哈。”陆远终于松了一口气,大方地承认了自己的失利。 而另一边的比试就没有这么顺利了,看到裴劫如此轻松地战胜了陆远以后,楚王自然和周全叶缺一道,去另一边看同时举行的另外的比试——李太安对决莫家三兄弟的大哥莫大。这自然也是周全故意安排的。 这莫家三兄弟一旦分开,确实威力大减,这莫大自然在这李太安剑下过不了几招就败下阵来。众人自然是一片哄笑,笑这还算有点名气的剑客没两下子输给了乳臭未干的小子。 而这莫大看到楚王和八道司的二位司长正在一旁观看,急忙凑了过去,说道:“王爷,周司长,叶司长。小人自知道不是桃花剑仙爱徒的对手,但是我莫家剑阵也不能在各位江湖剑客前丢脸,这一局算李少侠赢了,可否让小人喊上我的二弟、三弟,若李少侠能破我剑阵,我莫家三兄弟自愿一同算作出局。” 众皆哗然,嘲笑这莫大还想耍赖以多欺少,叶缺自然也是一脸鄙夷。 不过楚王似乎饶有兴致,这位王爷笑道:“依你的意思好了,李少侠肯定也不介意多比上一局。” 莫大暗喜,当即把莫二、莫三喊上了擂台,摆起了莫氏剑阵。莫氏剑阵早已威震江湖,莫家三兄弟自幼一同习武,若拆开来,可能都只算的上二流剑客,而若合体,则威力大增数十倍,就算是三个一流剑客联手,也多半赢不了这剑阵。 李太安无奈摇头,他本不是爱出风头的人,来此比剑原本是师傅的意思,三两下赢下便罢了,可这莫家兄弟嘴上说着为了不给他家的剑阵丢脸,事实上却是联起手来给李太安添麻烦。 然而楚王都代替说了自己没意见,那便只好再胜他们一回了。 李太安这次完全不藏招,出手便是他师傅扬名天下的剑法——酒醉桃花。这剑法旁人看可能都只觉得确实极佳极妙,而对于周全来说,却属实印象深刻。十多年前,他和八道司第一司司长范陨还一同在北军当差,为大顺镇守北境。而那时,不知为何衣着单薄醉醺醺出现在冰天雪地的北境的不安道长竟然一己之力大胜偶然撞见北羌大元帅穆破顺的五位部下,毫发无损地在北羌的地盘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大顺。不安道长当时使得便是这酒醉桃花剑,那一幕恰好被带小队巡视边境的范陨和周全共同看到,这一晃都不知道多少年过去了。 周全想到这里环顾四周,却依旧让他失望了,不安道长依旧没有出现在围观群众之中。 李太安的剑使得无比流畅,虽然他手中那把铁剑寻寻常常,都比不上一般铁匠打给初学者的剑,然而这桃花剑仙的剑法果然是精妙绝伦,在一稚嫩少年手中施展开来,依然是威力无比。 莫家三兄弟先是三人围攻,这李太安竟然半招不挡,只身形变换间,配合着无比灵动的脚下功夫和手上所使的酒醉桃花剑法,便让莫家三兄弟的攻势显得无比狼狈。众人刹那间意识到,可能就算是三个一流的剑客联手,也和这七大名剑的爱徒有着不小的差距。 不过莫家剑阵厉害就厉害在三兄弟无比默契,三人布阵也能如同一人一般变换剑法,这三人放弃了全部进攻的打算,在一人攻二人守和一人守二人攻之间来回变换,倒也暂时稳住了场上的形式,一时之间李太安也未能取胜。 李太安心知肚明即使自己惜败于这三人,楚王也一定会让自己晋级,然而如果真是那样的情况,则让师傅脸上过于无光,也让莫家三兄弟的诡计得逞。他本来想保存点体力以应付后面的对决,不过眼前的情况让他明白,耗得越久,于自己越不利,因为第一轮的一对一较量已经快要结束了,他的潜在对手大都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下一轮。于是,李太安大吼一声,手中的剑突然快了十倍,众人眼花缭乱间似乎觉得有剑光从那普通铁剑之中散出。 “以剑御气!”周全惊叹道,这世上剑法高超者众多,修得内力者也并不在少数,而把二者融于一身的不过寥寥百人,而这其中大多已经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高手。而就算是自己,也是加入八道司以后得到天下第一的悉心指点,才完全掌握的,想不到这李太安这么小的年纪,剑法已经高到这个地步了,实在是前途不可限量。 莫家三兄弟很快便无法跟上李太安的节奏,自己的剑阵也是被破得七零八落,终于,莫大一个失误,被李太安抓住了机会一剑刺穿了肩膀。“啊”的一声,莫大捂着伤口倒在了地上,莫氏剑阵也自然被破。 李太安收剑,只淡淡说了一句:“若不是在剑会众人面前,刺穿的就不只是肩膀了。”便转身下台而去了,台下自然是叫好声一片,当然,也包括楚王和二位八道司的司长。 而莫家三兄弟,三打一没打的过一十五岁的小孩,自觉惭愧,不好意思也不敢计较被对方刺伤,灰溜溜得下了擂台,出城去了。 不存在丝毫的意外,正如周全所预料的,在接下来的几日,裴劫和李太安各自轻松过取胜了自己的对手,将在此次天下剑会的决赛一决高下。 谁赢了,谁就是八道司的第八位司长。 第二十章 狭路相逢 朔州的雪一直没停,顾也一行人还是决定不等雪停了,趁着大雪遮掩,直接向京城出发。 这雪厚的没法骑马,三人商量着步行出朔州,往南边走点再买马赶路。顾也这次来到朔州,除了吴如来,还另见到了一位久未谋面的老朋友——夜龙,那日顾怀便是骑着这马去刑场救出了顾也,寒潭一别后,吴如来也带着这乌黑的马来到了朔州,一直养在白凉屋后。 顾也出发前特地去喂了一次夜龙,这马儿是顾怀养大的,顾也希望上天保佑,此次营救能顺利完成,到时候再把这马还给他的父亲。 风雪颇大,这对吴如来和白凉来说可能不过是几分寒冷,然而对于顾也来说,却另有一番滋味。大概是十个月前,他和老梁也是冒着这样的风雪从蜀州入京城 那时他骑着高头大马,身后一对人马带着向皇帝祝寿的天下奇珍,陪在他身边的是老梁和顾霜,陪他长大的两个人。这近一年以来,顾也自觉得运气不错,先是因祸得福学会了游吟神功和青鸾行,“自在剑法”的剑谱。他日夜苦练,除了一门心思救出父亲,甚至来不及悲伤,老梁、顾霜、甚至是鹿鸣,他已经很久不去回想他们的模样了。 而如今在这相似的大雪中,顾也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不一样的人,他的实力,已经远超一般的剑客,哪里还有一点小吴王娇生惯养的样子。在他身旁的,是北剑圣和南剑圣,同样是往京城永宁,上一次他是被父亲所逼,这一次是主动去救出父亲。 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前进,只有风呼呼地吹动树枝萧瑟的声音。 “出了朔州这雪就慢慢浅下去了。”白凉顶着风,艰难说道:“这朔州的冬天真是难熬,等到地上的雪能行马了,我们便去寻三匹好马,抄小路去京城。” “多谢白凉大哥了,竟愿意陪我一道冒险。”顾也其实很抱歉,他知道这次行动无比危险,纵使白凉是北剑圣,可是与朝廷为敌,是让自己的下半辈子充满了未知数。 “哪里的话,顾老弟。”白凉笑道:“能救王爷是白凉的荣幸。” “徒弟嗷,你可能不知道你爹当年在北境有多么威风。”吴如来说道,伸出了他的大手替顾也拍了拍他身后的积雪。 “这天下四位剑圣中的两位心甘情愿愿意去救他那是因为他值得。”吴如来又说道。 “顾也老弟,我小时候,你爹在我们北境孩子的眼中就仿佛天神,没有他,可能我们朔州都已经不复存在了。我这次有机会去救他,还谈什么个人安危?” “我爹他当真如此伟大?”顾也问道。 “哈哈哈,对,顾怀绝对是称得上伟大的。这么多年他是不是都没跟你提过,他这人就这样,等这次把他救出来了,你自己好好地问问他。”吴如来说道,似乎对救出顾怀有绝对的信心。 “我已经安排好了在京城附近的江湖兄弟,王府在永宁城东南,到时候他们按约定的时间在城西北聚众闹事,到时候他们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我们便趁机入府去救王爷。”白凉再次简述了一遍计划,听上去如此简单,可是其中多少困难这在风雪中艰难跋涉的三位心里都清楚的很。 顾也心里无比感激,要是只有他一人,又去哪里找这些江湖上的兄弟帮忙呢。 终于出了朔州,雪果然渐渐小了下去,正当三人欲加快脚步进城里买马之时,却隐隐约约觉得前面的路口有四个人,拿着剑,斜靠着路边落光了叶子的树,都是黑衣打扮,在雪地里显得格外显眼。顾也冥冥之中感觉到,这四个人来者不善,似乎正在等自己。 白凉和吴如来显然也察觉出来气氛的不对,这朔州与安州的交界处,一片白雪茫茫,放眼望去,只有自己一行三人和那路口的四人,而那四人抱剑倚树,显然不是在赶路,气氛变得无比诡异。白凉提醒顾也当心一点,也许随时都有出剑的可能。 “小吴王,下官在此等候良久了。”待顾也一行人走近,那四人中靠得最近的,身高八尺一身紫青色官服的汉子抱拳弯腰,恭恭敬敬说道。 顾也一眼就认出了这衣服与那日尘烟山庄,奉命来拿他的张屠凤、刘斩龙二人的如出一辙,当即就反应过来此人亦是八道司之人,再目光一扫剩余的三位,其中一年轻男子和一年轻女子,也身着八道司官服,皆拿一把八道司标志性的银龙剑,而站得稍远的,则是一目光冷漠无比,头戴毡帽的一位拿着巨剑的老头。 “你是何人?”顾也拔出浮光剑,问道。 “八道司第一司范司长,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吴如来不等这位范陨回答,抢道,转头又看了另外的几位,说道:“哟,第六司第七司的二位也来了,哟哟,何老弟,多年不见了,你跟我这白凉老弟可是有缘啊。” “何万仇,你来找我寻仇,想要夺回这北剑圣的位置?”白凉也早已拔出了雪落剑,冲着那冷漠的老头说道,原来他就是白凉之前的北剑圣——何万仇。 “白凉,十年前你侥幸胜了我,令我名誉扫地,今日,老夫便是用新练的剑法夺回属于我的东西。”何万仇恨恨说道,也拔出了手里的剑。 “八道司第六司浊酒,八道司第七司清歌,奉旨请小吴王回京。”那对年轻的剑客一起说道,态度恭敬又像不容违背,与那日张屠凤、刘斩龙二人一模一样。 “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顾也回答道。 “小吴王说笑了,可当我八道司飞鸟司是摆设么?你一个大活人又是打擂台得剑又是救人的怎么可能逃出我们的眼睛。”范陨依旧是恭恭敬敬的。 顾也转头一想,自己在寒潭三月未做打理,出来时的落魄样无论如何也不像个小王爷,况且如果飞鸟司早就知道自己的行踪,怎么可能等自己大致要练成自在剑法之时才出手呢?疑点重重,一时之间,顾也也不能完全摸清楚范陨所言的真假。 反倒是吴如来说道:“范司长,你们八道司飞鸟司这么厉害,可不知道陪在小吴王两旁的是什么人么?四个人就来,其中一个还是我白凉老弟十年前的手下败将,你们凭什么敢说要带我徒弟回京?” “东剑圣,我们是来请小吴王回京。”八道司第六司司长浊酒道。 “请?四人提着剑请么?好大的诚意啊。”顾也反驳道。 “回小吴王,我八道司宗旨便是守卫我大顺安危,你们想要做的事可是于天下大为不利啊,休怪我们不知礼数了。”范陨冷冷回答道。 顾也一惊,范陨这么说,难道是八道司完全知晓自己这边的计划,飞鸟司当真有如此通天的本领? 吴如来悄悄从背后拍了拍顾也和白凉,示意他们二位靠后说话,他压低了声音说道:“该来的逃不了,在这里动手不过是把陈云溟换成了何万仇,还是白老弟你来对付何万仇,我来对付范陨,这两位年轻的司长还没在江湖上露过身手,徒弟,你正好去试试你的自在剑法。”吴如来顿了顿,又坚定说道:“要救顾怀,我们必须在这里把他们解决掉!” “范司长,出招吧!”吴如来显然抱定了必胜决心,突然提起无量巨剑向范陨冲去,气势之汹远胜那日他在尘烟山庄与秋叶白交手之时。 而对面四人也并不含糊,范陨迅速出剑挡下了吴如来势大力沉的出击;何万仇咬紧牙关,也持剑向白凉攻来;剩下的浊酒清歌二位司长,自然是把目标锁定在了顾也身上。 与此同时,大顺楚国长州,今年天下剑会的最后对决即将展开,无数楚国百姓拥挤到了练兵场外,争相一睹两位能争八道司司长位置的年轻剑客的风采。 二人没有多余的寒暄,彼此都清楚对方实力之高。 裴劫没有像那日对战陆远之时故意藏招,更不敢闭眼对战,一出手便是戈壁之上随他师傅苦练了半年之久的追月剑法。这套剑法,速度奇快,似电闪雷鸣,却快中有细,绵绵不绝,压迫性十足。 不要说在场的百姓和寻常剑客了,就连遍识天下各门各派各种高深剑法的周全与叶缺,也不由得啧啧称赞,这套剑法寻常人想掌握起来绝非易事,其速度,其攻势,太超乎于寻常人的想象了。周全了然眼前这名为裴劫的少年的师傅,绝非是一般人,能创造出这套剑法的高手,这天底下恐怕只有自己的师傅陈云溟能有把握胜他了。 不过李太安并没有被这套精妙绝伦的剑法震慑住,无论裴劫有多快,他这边都完全能跟得上,也是一套前日已用过的其师傅不安道长的成名绝技“酒醉桃花”剑法,这套剑法是出名的巧剑,换言之,速度并不快。然而在李太安手里却一招招一式式全然跟上了裴劫疾风骤雨般的攻势,仿佛是加快无数倍的酒醉桃花,却一招不乱。 这便是天才的对决,我的剑法如何出手不取决这套剑法的剑谱,而是取决于对手的招式。剑法在心中,对手却在眼前,若是一丝不苟地按照剑谱来,欺负欺负未入门的二三流剑客便罢了,若是对方稍有变化,便会输得一败涂地。那日的陆远便是如此,莫家三兄弟便是如此,而此刻的裴劫与李太安两位初出茅庐的少年的对决,却是异常老练,你来我往,一时间根本看不出高下。 在场的众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弄出点动静来影响到台上二位高手的发挥。 几乎是同时,二人都把内力运用到了剑上,此刻剑与剑的触碰已经不单单是二人剑法的较量,还有内功修为和对内力运用的比试。 周全大为欣赏,恨不得同时把二人都带回帝京请师傅指点,此二人一定会在未来的二十年名震江湖,这点不用怀疑,最好的剑客一定要是八道司的人,要是朝廷的人,这位忠心耿耿的八道司二司长心想。 可能到底是稚嫩了两岁,李太安似乎逐渐落于下风,他脑海里曾学过的剑法已经全部用了一遍,虽然还能见招拆招,却着实开始吃力;而裴劫,似乎丝毫没有一点点体力消耗的样子,随着对决时间的增长,剑意激荡,一招更比一招凌厉。而那一剑剑,却已经不像刚开始那样既飘逸又精准,完全在他自己的掌控之内,反而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此刻不再是裴劫跟着剑法走而是剑法带着裴劫在走。 “不好。”周全叶缺几乎是同时喊了出来,他们意识到,天资过人的裴劫过早掌握了数不清的精妙剑法以及高深的内功,然而因为年纪的缘故,更准确一点,因为阅历的缘故,这位天才剑客还没有强大到能够完全自如地掌控自己剑意的程度。所以随着战斗时间的积累,剑意已经战胜了裴劫的理智,他的剑会越发得无法阻挡,与此同时,李太安的性命也将受到巨大的威胁。 周围人都看得出来李太安逐渐支撑不住高手对决的巨大消耗,每接一剑都更加得吃力勉强,叶缺忍不住要跳上擂台组织裴劫却被周全一把拉下。 “放心,还轮不到你出手。”周全说道。 果然,眼看着裴劫的剑就要伤到李太安之时,从天而降一根木拐,随之而来的自然还有李太安的师傅,桃花剑仙不安道长。桃花剑仙以拐作剑,轻松写意得架开了裴劫的剑,飞起一脚踹在了裴劫的胸口,裴劫一下子跌倒在地,头脑也逐渐冷静下来。 “少侠剑下留人,是小徒输了。”不安道长收起拐杖,对着跌倒在地满头大汗的裴劫说道。话音刚落,是现场雷鸣般响起的掌声。无论如何,来自西域的裴劫赢下了这场对决,而他,不出意外,将成为大顺八道司第八司的新任司长。 第二十一章 从长计议 虽然吴如来早就听说八道司第一司司长范陨武功盖世,绝不在剑圣水平之下,但是他一直觉得其中定有因他朝廷背景而夸大的成分。直到今天与其正面交锋,才意识到这范司长果然名不虚传,尽管自己已经使出全力,依旧占不得半点上风,甚至稍稍有点吃力。 不远处的白凉和何万仇,新老两代北剑圣的交手也是难分高下。自十年前朔州白凉一战扬名天下夺得何万仇北剑圣之位后,这位老剑圣就像在江湖上消失了一样,想不到十年以后竟然会同八道司一道出现在白凉面前。而令白凉诧异得除了何万仇的突然出现,还有他十年来在剑法上的大为长进。白凉自认为十年来自己剑法已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境界,却想不到这早已堪称年迈的何万仇竟也同样实力大增。他设想中本是二十招以内轻松解决何万仇然后去帮顾也一把,然而现实却是他竟完全找不到破何万仇之剑的办法。 最惨的还是顾也,吴如来同白凉显然低谷了浊酒清歌二位司长联手的实力,他们只道这二位才进八道司不久,联手也不会有范陨何万仇这样剑圣级别的实力,却想不到此二人一招一式如同一人出手,二剑四臂,打得顾也毫无还手之力。 自顾也寒潭学武以来,拔剑的战斗不过经历过三次,一次是为救姜桐欺负了几个混混,一次是为得浮光剑先后和黑袍老头和裴劫交手,最后一次是被白凉单方面教育。而这种搭上性命动真格的比试却是头一次,顾也自信地手握浮光剑与浊酒清歌的第一次碰剑便暗嚎一声“不好”。这二人一剑未毕一剑又起,打得顾也别说“自在剑法”了,就算是“佛剑八式”,使起来也是磕磕绊绊。幸好顾也有杨碧水的青鸾行,轻功奇好,不至于短时间内被浊酒清歌逮住。 吴如来与白凉也各自陷入了苦斗,眼见着顾也身陷窘境,吴如来大吼一声“白老弟,徒弟,往我这边靠!”那二人也是心领神会,当即一边接招一边后退,待三人已靠得足够近,互相靠紧面对三方,拉开了和对方四人的距离,那四人也并不急于上前。 吴如来轻声问道:“白凉老弟,胜算如何?” “我搏进全力当有七成胜算,何万仇实力大增,可能是暗中受到陈云溟的指点。”白凉喘着粗气说道。 “徒弟呢?可还遭得住。”吴如来又问顾也道。 “这浊酒清歌联起来手来属实厉害,我只有逃跑的命,无法还手。”顾也老实说道。 “能逃命就不错了。”吴如来顿了顿,又说道:“你们且听我说,要救顾怀,这四人必须要胜,不过我们也不能长久耗在这里,若他们援兵一到,我们等于自投罗网。这样,徒弟你把浊酒清歌引开,我和白凉老弟争取五十回合内取胜范陨和何万仇,再去帮你胜那两人,若五十回合不胜,我们再在此处集合,另做打算。” “明白。”顾也和白凉应声道。 那边顾也冲上前继续与浊酒清歌对战,自知自己不可能取胜,谨遵吴如来的命令,全力一剑挡开二人,往外围冲去。浊酒清歌只道顾也想逃,当然追上前去,不过此二人双剑合璧所向披靡,轻功却和顾也的青鸾行有不小的差距。顾也故意把自己和他们的距离控制在适中,一方面使自己能观察得到吴白二人的战况,另一方面也防止这二人跟丢了折回去帮忙。 而吴如来和白凉皆用上了百分之一百的实力,剑剑直冲要害,这样的对决容不得留情,不是你死就是我往,为了顾怀的命,他们别无选择。不过就算北剑圣和东剑圣毫无保留地使出了全力,他们的对手依然咬紧牙关丝毫不显颓势。毕竟这二人可是范陨和何万仇,亦是江湖之上,朝野之内高手中的高手。 “白凉老弟,徒儿,来我这边。”吴如来向后一跃,拉开了和范陨的距离,大声吼道。那二人听到吴如来的喊声,自然也不耽搁,立即向吴如来这边聚拢过来。范陨、何万仇连同浊酒清歌考虑到这三人之中毕竟有两位剑圣,而且料定他们汇合的方向依旧在自己这边的包围之中,也未选择上前阻挡。 “徒弟,逃。”吴如来紧绷着说道:“我们真该听萧十七那小子的,果然低估了对方的实力。” “幸好他们提前得到消息来这里赌我们,真要去了京城恐怕我们是白白送了性命。”白凉也说道,他心知肚明陈云溟的实力远在何万仇之上,如若今天是在京城,有陈云溟压阵,自己这边三人恐怕全要进八道司的监狱。 “师傅,一起逃,我不可能一个人先走。”顾也急道。 “笨徒弟,一起逃便是一个也逃不掉!我拦住这三人,你和白凉老弟去南大湖一剑谷,我们按照最初的计划行事!”吴如来说道,借着风雪呼啸,他们这番话还不至于被稍远处八道司众人听到。 “吴兄,我们必须一起走。”白凉说道:“若你留下,就算我带着顾也老弟去南大湖学得神功,凭我二人又怎么去京城救出王爷?” “他奶奶的!”吴如来忍不住骂道,他甚知白凉考虑得周道,自己不走,接下来亦是死局,眼下又无法胜这眼前三人,打下去亦是死局,进退无路,实在烦躁。 “吴兄,顾也轻功好,呆会儿我们倾泻内力,以剑气打起这地上厚厚的积雪作掩护,然后顾也稍稍拉着我们,我二人留点力气勉力跟上便是,虽不光彩,也别无他法。”白凉苦笑道,他堂堂北剑圣,竟要绞尽脑汁去想如何逃命。 吴如来顾也亦别无他法,只能点头表示同意。紧接着,吴如来和白凉同时大吼一声,汇聚全身内力于剑尖化作无比精纯的剑气,同时挥剑向苍茫大地上的积雪斩去。刹那间,地上的积雪腾空而起,挡在了八道司三人以及何万仇面前。 “走!”白凉和吴如来同时喊道,顾也当即拉住两人肩膀,施展开无上轻功青鸾行,向着反方向飞速逃离。 顾也本是一路朝着范陨等人的反方向向西而行,不过白凉提醒道西行亦是永宁的方向,自己和吴如来一时半会内力恢复不过来,若被范陨等人追上,定无法再次脱身,不如向北,回朔州去,再从长计划。 “公子?你们怎么回来了?”顾也搀扶着虚荣的白凉和吴如来冒着朔州巨大的风雪回到白凉的竹屋之时,姜桐正对着门口发呆。小姑娘本是铁了心要跟着他们一同进京,吴如来痛陈厉害,姜桐为了不添乱才答应留在朔州等他们。这几日来,姜桐担忧顾也安危,茶饭不思,如今突然看到顾也三人狼狈出现在屋外,料到事情肯定不顺利。 顾也踉踉跄跄进屋,累得瘫倒在地,他一路急行,未敢片刻停顿,如今体力耗尽,连话都说不出来。眼瞅着顾也三人的可怜模样,姜桐心疼得快要掉下泪来,赶紧和白凉的两个家仆去点火炉,倒热水,生怕顾也他们出事。 等顾也他们缓过神来,统共七人,六位大人连同那余老三的儿子余风,围坐在白凉竹屋大厅的火炉旁。顾也把刚出朔州就面临四大高手围剿的战况一一说给了众人听,特别是讲到自己在和浊酒清风的对阵中,被虐的毫无还手之力时显得格外落寞,仿佛自己这一年来的好运气与不懈的努力根本是做了无用功一般。 “不必如此,徒弟。”用尽力气的吴如来虚弱笑道:“是我低估了那两人的实力,如若你没有这一年来的努力,恐怕一招之内就送了性命。” “是啊,我看那二人单拉出来绝对不是任一七大名剑的对手,可是珠联璧合,二人联手之力就算是秋夜白和五兽剑二位联手也未必敌得过,就算是我和吴兄去恐怕也不能轻易胜出。”白凉靠在墙边,缓缓说道:“你不过练了一年剑,能上百回合不败,已经难能可贵了。” 顾也见这二位响当当的剑圣拼尽全力后还要安慰自己,不由得大为感动,也无比感谢他们二位如此真心地帮助自己营救父亲。 “公子,那么接下来我们要如何计划呢?”姜桐倒了一杯热茶递给顾也,关切地问道。 顾也沉默不语,雪中一战,姑且把他的逃算作一战的话,他自知就算自己突破了那自在剑法的最后一层,想要顺利从高手如云的八道司手中救出顾怀,亦是难如登天。 确实,此番交战,范陨和浊酒清歌三位司长的实力远在预料之上,加上此刻在南方的周全叶缺,西行镇压秦王的刘斩龙张屠凤,还有可能在八道司一方何万仇,以及即将加入的第八司司长,当然,还有天下第一冥王剑陈云溟。想要救出顾怀绝非那么简单,顾也不知道皇帝还能等多久,不由得黯然神伤。 “待我学会白凉叔叔的剑法,我也去助顾也哥哥一臂之力。”坐在白凉身旁,已经练剑快一年的余风信誓旦旦地说道,坚定的样子几分可爱,倒是缓和了气氛。 白凉笑着摸了摸余风的头,说道:“幸好我们未去京城,只要顾也还自由,那么一切就还有希望。” “我想只要秦王一日不败,皇帝便一日不会动吴王爷。”白凉坚定地说道。 “白大哥,此话怎说?”顾也急忙问道。 “这大顺除了吴王秦王,可还有楚王齐王,若秦王不败而皇帝杀吴王,那么楚王齐王再愚笨也看得出来皇帝是想立即斩草除根,到时候三王联手的风险你觉得皇帝敢赌么?”白凉又说道:“不过若秦王兵败,那可就不好说了,到时候若皇帝吞并西秦兵马,很可能斩吴王直接和剩下的二王宣战,直接一网打尽。” “那白大哥你的意思是?”顾也问道。 “我的想法是吴兄和我先陪同你去南大湖一剑谷,然后我们再动身去秦王那里,帮他们抵御朝廷。等你学成归来,我们大可以借西秦兵力去救王爷。”白凉说道。 “白凉老弟说的对,若得秦王相助,事情会容易得多。” 顾也听他们说起秦王,自然而然想到了久未谋面的郑鹿鸣,不经有一点伤心,不过眼下白凉所提方法可能是唯一的出路,顾也亦毫无选择,只能点头同意。 “公子,这次请带上我去南大湖。”姜桐眼泪汪汪恳求道。 “还有我!”余风也大声吼道:“我也一定可以帮上忙。” “我本来就答应了你哥哥把你送去南大湖等他归来,带你去自然不在话下。至于小风儿,哈哈,看你这两天表现。”顾也尽管自己正处在无比的失落中,依旧还是想逗逗余风。这孩子失去父亲以后幸得白凉照料,天天废寝忘食苦练剑法,如今已经进步不少,可是他太懂事了,常常懂事得让大人们感到心疼。 “不急。”吴如来大手一挥,说道:“秦地我去过,天堑纵横,易守难攻,陈云溟不是什么用兵如神的人,他们一时半会儿攻不下来。我和白凉老弟耗尽内力以剑气掀起遮天大雪,恐怕起码要恢复个七八日。我们也正好等等雪停,到时候再出发前往南大湖,好好与这皇帝较量一番。” “哈哈,不错,好好与皇帝较量一番,也不枉我白凉来这世上一趟了。快快快,拿酒来,不就打输一场架么,多大点事!”白凉哈哈大笑道,吩咐家仆拿酒备菜,显然是又对未来充满了信心和希望。 白凉这种豁达的心态深深感染了顾也,使他也不由得为止振奋,也暂时把刚才深重的挫败感抛之脑后。 十日后,朔州的雪终于停了,而白凉与吴如来经过十日休养,也完全恢复了过来。姜桐和余风乘坐马车,顾也跨上夜龙,五人扮作商队,以掩盖八道司的耳目,悄悄地从朔州向着南大湖进发了。等待顾也的,将是一条充满了危险与挑战的道路。 第二十二章 齐国 自那日被浊酒清歌联手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后,顾也便一直闷闷不乐。他本道自己已学会了游吟神功和青鸾行,又差不多领悟了自在剑法,加上得到吴如来和白凉的悉心指点,自以为自己就算达不到名剑的实力也是超一流的高手了。结果,现实是在面对真正的强敌之时,只能把这盖世轻功青鸾行用于逃跑,实在是有愧于杨碧水。他再想起来那日为萧十七强出头要去战秋夜白,不由得羞愧难当,自己那日侥幸胜了黑袍老头和裴劫,自鸣得意,要不是这秋夜白看在师傅面上饶过了自己,恐怕是一招也接不住。 其他人也许比较粗心,姜桐却把顾也的失意落寞全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她明明白白地知道顾也这些天来脸上挤出的笑容不过刻意为了不让其他人担心罢了,所以一路上姜桐尽量把话题往轻松的方面引,好让顾也在抵达南大湖之前,能够略微放松一下心情。 自朔州往南,雪慢慢退了下去,不过已经是冬季,这路上的风依旧凛冽的像刀子,幸好瘦弱的姜桐和年纪尚小的余风在马车里,倒也没因这严冬而出什么乱子。白凉在安州特地买了一批货物,又向当地的朋友要了几块商人户的腰牌,挂在腰上,以此来不让路人起疑。 顾也半年前同姜桐与萧十七一同北上寻找吴如来时,特地挑人少的偏僻路走,住店食宿也尽量不与闲人交谈,而这白凉却不同,刻意带着他们从大陆走,用他的话说这样才像商人的样子,普天之下南来北往数百万商人,随大流便不会被人注意,反而是过于小心谨慎会引起别人的怀疑。若是八道司再像当初那样一下来个四五个人,恐怕还是有点难缠的。 也正因为如此,白凉提议出了北境七州以后,不再取道岳州雍州,而是从齐国走直通吴国,毕竟八道司的人是没有权力进四大王爷的封地的。 “可是白大哥,这大顺已经没有吴王府了。”顾也自己把这话讲出来,好过别人提出。他已注意到在白凉提到四大王爷之时,姜桐与吴如来神态皆有变化,显然都是想提醒白凉说话注意顾也的感受又不好开口明说。与其让他们为难,不如自己主动开口讲。 “这点我想到了,不过八道司在其他州盘根已久,就算吴王府出了事,满打满算不过一年,比起其他州八道司的层层布局,总是好一点的。”白凉笑道,丝毫不在顾也面前避讳吴王府,这却不是他粗心大意,而是有意为之,他与顾也接触半年,早已看出这小子虽然天资甚高,然而过于善良,甚至称的上脆弱。吴如来是吴王挚友,又好歹算是顾也的师傅,姜桐为顾也所救,又是姑娘家,这二人自是处处为顾也着想,生怕他伤心。而白凉却了然,若顾也真要在这江湖上立足,绝非过人的武功就足够的,胸怀气度,心态意志,他还差得远。 “那行,我们便连穿二国,争取早日到南大湖吧。”顾也说道,这几日他日夜所想的便是尽快赶到吴如来口中连船夫都有七大名剑实力的南大湖,期待能得到指点使自己再上一层楼。 大约日夜兼程了十五天左右,顾也一行人迈入了齐国属地。对于齐国,顾也陌生的很,就连齐王田允,也不过是偶尔在京城碰面之时按规矩喊一声叔父罢了,除此之外,可谓是毫无交集。 此次入齐,那守城的士兵把顾也等五人代表商户的木制腰牌翻来覆去看了好几回,才放他们过关。顾也生平头一次到这齐国,经这守关士兵这么一提醒,这才注意到这齐国百姓,人人都佩戴腰牌,不由得大为不解。 “怎么?这齐王可没有吴王爷那么好说话。”白凉注意到骑在马上的顾也时不时低头看自己腰间的牌子,知道他所想,便主动说道。 “佩戴腰牌是大顺祖制,这个我知道,不过我这么多年在京城与东吴,都未见到人人佩戴。”顾也疑惑道。 “工户,农户,商户在大多数地方都可以默认不需要佩戴,只有这齐王辖地,不戴腰牌是重罪,我这才特意问人要了这些腰牌。”白凉说道。 正当二人讨论之时,却听到前方似乎有官兵怒吼的声音,顾也一行人往前看去,却是两个身着官服手拿鞭子的官兵,正押解着一队衣着单薄的汉子,嘴巴里骂骂咧咧的,是在嫌那些汉子走得太慢。 正值隆冬,尽管已练得游吟神功,穿着薄棉袄的顾也还是被风吹得浑身寒冷,正想在齐国青州城里买上几件厚衣服。而这队汉子,不过是普通人而已,穿的衣服却单薄的可怜,一层布遮羞而已。那俩官兵佩戴铜质腰牌,说明他们的先祖是百年前大顺军中最底层的士兵,也不过是能当差的人中最底层的,但是他们的皮鞭抽在这些带着脚镣手铐,目光呆滞的汉子身上之时,却威风无比。 “这些人是谁?”顾也与白凉把马骑到一旁,吴如来也跟着驾着马车让到了路旁。 “大顺最底层的‘牛’,前朝贵族的后裔,活着还不如不活着。”姜桐掀开马车帘子,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止不住发抖,脸色惨白地说道。 “桐儿,你怎么出来了。”顾也回头,见姜桐神态不对,关心地问道。他只以为姜桐是为眼前的这一幕难过,毕竟当初她与其兄姜梧被歹人围住欺负之时,神态也没有如此难过。 “我见马车停住了,风儿还睡着,我便出来看看。”姜桐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勉强挤了一个笑容说道。 “我只听说过,从前在我们吴国,还没有见过‘牛’。”顾也压低了声音,说道。 “那是因为丰朝贵族大多都来自现在的齐国三州,丰亡顺立之后,当然也是这齐国的‘牛’最多,活得最为凄惨。吴王宅心仁厚,辖地内本就不多的‘牛’都找个理由升作了平民,公子自然没见过。”姜桐恨恨地说道。 顾也十分诧异,那日在雍州救姜桐兄妹之时,得知他们是来自云州,她一个姑娘家家怎么会对齐国吴国关于‘牛’的情况如此了解。不过顾也没有明问,他并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习惯,也并不认为姜桐知道这件事有什么不妥。 “挺可怜的。”吴如来说道:“一百年前的事与他们有什么关系,至于如此对待么。” “连翻身的机会都不给。”姜桐的眼神黯淡下去,几乎是用颤音说的。 要是一年前的顾也,此时定当亮出自己的翡翠腰牌,横到路中间,问责那两个蛮横嚣张的官兵,即便那时的他不过会点三脚猫粗浅的功夫。而此时,纵使他武功算得上高强,浮光剑在手,身旁又有大顺两位剑圣陪伴,可他依旧无法上前暴揍那俩官兵为这一队牛民出气。这是个悲惨的现实,他的武艺在某些时候并不如他从前的身份好用。 “走吧!白凉说道,这大顺还有成千上万的牛民,你管不过来的。”白凉叹了一口气,拍了拍顾也的肩膀,示意他离开,毕竟早日到达南大湖才是他们的首要目标。 “让开!让开!都给我让开,别挡着王爷的车。”正当顾也正打算和白凉一道从路边上悄悄离开之时,却突然听到远处有马蹄飞奔的声音,并伴随着尖锐的嗓音不断喊道。 那正在路中间的两名手持鞭子的官兵听到声音,慌忙命令这一队牛民赶紧到路旁边跪下,动作稍慢一点的就是一顿乱抽。这天气还十分寒冷,可想而知那冰冷的鞭子抽在身上是有多疼,也许是实在挨不住了,牛民中一位最为瘦小的“咚”的一声倒在了地上,由于他们脚链相连,其余的自然也一同被带倒,全都倒在了路中间。 而齐王的马车刹那间已经到了跟前,顾也撇过头去,尽管自己留了胡子改了装束,还是以防万一被齐王认出。在马车前开路的那位齐王府管家眼见着一堆牛民挡了齐王爷的路,吼道:“都干什么呢?路都不会走了?快点滚开。” “官,官爷,他死了。”一位爬起来的“牛”试了试方才倒地的那汉子的呼吸,却发现他已经死了,怔怔说道,并无表情变化。 那当差的官兵听闻有人死了,竟同时面露喜色,其中较高的那一位上前跟那齐王府管家说道:“有一牛民不堪风寒暴毙了。”他们自然无所谓这群最底层的人的死活,反而是这位只有编号没有姓名的“牛”的死,让他在齐王面前有了开脱的理由。 “死了?好端端的怎么死了,晦气,快挪开去埋了,别让王爷看到,脏了眼睛。”那管家满脸鄙夷地说道。 “好端端的,这么冷的天这么薄的衣服,怎么就是好端端的了。”顾也在路旁听到,攥紧了拳头小声低估。 而与此同时,齐王爷缓缓拉开了车帘,粗声问道:“什么事?” “回王爷,有一腌臜的‘牛’死在了路中间,小人已经让他们挪到一旁埋了去。”那骑着马的管家慌忙翻身下马,满脸堆笑得说道,他自然不敢在马上和齐王爷面对面说话。 “死在了路中间?真晦气。”齐王爷怒道,又问那已经跪在地上的官兵:“你们这一队人是要带到哪里去的?” “回…回王爷,是要给青州知府赵大人家修墓的。”那官兵见齐王爷亲自问话,颤巍巍说道,生怕自己一句话说错,丢了这差,那他这银腰牌便和底层百姓的铁牌毫无区别了。 “这么晦气的人能给赵大人家修墓?可别坏了他家的风水,哈,你们,去开运河去吧,也当为我齐国做做贡献嘛!至于修墓的事情,换队人去吧。”齐王又转身冷笑道:“不急,路中间那‘牛’慢慢挪开就好了,本王不过去听个曲罢了。”说完便回身进了马车,完全没有注意到路旁的顾也。 修墓,已经算是牛民能分到的最好的差,毕竟大人物的墓工期长,又大多迷信,伙食上不会亏待做苦工的牛民,万一饿死了一两个晦气不说,再向上面要人也是个有点麻烦的事。而开河就大不一样了,开河需要人手众多,牛民只能去做最苦最重的活,冬天寒风似剑刃,夏日烈日似炭盆,无数的牛民在开河的途中丢了性命。 而齐王爷随口的一句话就改变了眼前这十几个人的命运,当然,对于这位高高在上的王爷,这算不得什么,不过是寻个乐子罢了,寻一个这种掌控别人生死的乐子。而那十几个牛民,听到齐王的命令,竟都是麻木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默默地把他们已经死在地上的同伴的尸体挪开。长期的没有任何尊严与欲望的奴隶生活,自出生起就认命的牛民们不配在这种时候有情绪上的变化。 白凉眼见着顾也额头青筋暴露,拳头攥得很紧,赶紧和吴如来一道在两旁按住了他,轻声说道:“你能杀了齐王不成?救王爷要紧!” 而姜桐抹了把溢出眼眶的眼泪,重重地放下了帘子,大口呼吸以平复自己的情绪,她极力控制自己,以免让自己的不平静影响到顾也。她恨透了眼前的事情,可是她没有能力去改变这样的情况,如今她唯一希望的便是顾也能够早日救出吴王顾怀,至于她自己的愿望,则只能暂时放下了。 那群牛民拖着沉重的脚链把那已经没了呼吸的年轻汉子抬到了路边,再一同齐刷刷地跪在路旁,头也不抬,默默地恭送这位齐王爷离开,而那刚才还在齐王面前卑微陪笑的王府管家,此时又收起了自己的卑微,抬着头瞥了一样路旁的牛民,嘴角不屑地冷笑了一声,便又驾着马带着齐王的马车离开了。 第二十三章 红蝠 顾也一行人本是有意在青州寻个店早早住下,趁太阳落山前逛一逛这大顺有名的青州城,然而刚刚看到的那一幕让顾也一刻也不想多留,连夜出城而去。 五人城外寻了个荒废小庙,也算是借四面墙遮遮风,姜桐自然是陪着余风睡在马车里,顾也等三人裹上大衣,席地而眠,也未觉得有多难忍受,总好过在青州城徒增心里的不痛快。 第二日大清早天微微亮,一行五人默契地起了个大早,继续向南往南大湖赶去。自从进了这齐国境内,顾也心里便说不出的压抑,总感觉死气沉沉,同样是大顺的分封国,他原以为都该是像他吴国三州一样和睦安泰,却想不到这齐国都城青州的街上几乎看不到带着笑意的脸庞。人人都低着头,冷漠甚至显得呆滞。 “白大哥,这齐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顾也疑惑不解,这青州缘何会到这般田地。 “齐王田允,贪婪暴虐。”白凉慢悠悠说道,这是世人对齐王的评价,既然顾也问了,白凉便 “一直如此?”顾也不愿意相信。 “起码在我的印象里,一直如此。”白凉笑道,他想这小吴王也太过生性善良了,见到丁点黑暗的事都欲插手,这与他印象里的那个战神吴王顾怀很像,又很不像。 “皇帝任由齐王这样?”顾也不解。 “为什么不呢?齐王一不是人心所向,二没有千军万马,不过是荒唐了点,又不会毁了他的天下。”白凉头也不回,虽为北剑圣,可白凉绝不仅仅通于武学。 “这齐地三州百万百姓该如何。”顾也叹道。 “皇帝基业在天下三十州千万百姓,区区三州,于他何足挂齿。”白凉微微笑道,笑里万千苦涩,不能言说。 “可恶啊。”顾也重重一拳捶在自己腿上:“父亲辖内一片太平祥和,皇帝却第一个拿我吴国开刀。” “我说你小子怎么听不懂人话呢?”白凉故作嘲讽,说道:“吴王二十载未亲临政事,结果你吴国百姓日子蒸蒸日上,加上他以前纵横北境,神勇无敌,皇帝不第一个开你吴国的刀开谁?” “我倒不管他皇帝要拿谁开刀,顾怀这条命,我和尚是拼了老命也要保下来。”一直沉默的不语驾着马车的吴如来开口说道,也是为了安慰安慰顾也。 “救命啊!杀人啦!”正当三人说话间,马车已快驶出林子,三人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呼救。 这声音如此熟悉,顾也与白凉同时愣神听了三秒,突然同时喊道“萧十七!”没错,这呼救声正是萧十七,毕竟半年朝夕相处,他们不可能听错。二人急忙快马加鞭,冲着呼救声传来的方向冲去,吴如来驾着马车,也紧紧跟在后面。 顾也和白凉率先冲出林子,一眼便看到萧十七手拿一把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铁剑,被四个披着漆黑斗篷的剑客追杀,那四人动作一模一样,眼见着就要伤到萧十七。白凉从背后拔出雪落剑,用力掷出,那剑笔直地刺穿了四人中靠前的两位,而那两人自然应声倒下。而靠后的两位的不过停了一秒,完全不顾同伴的死活,依旧向前。 顾也纵马向前,俯身一剑,挡开了那两人要往萧十七背后砍去的剑刃,那二人见状,也不作声,回头转攻顾也。顾也下马,运气出招,只觉这二人一招一式死板却杀意十足,刀刀直取自己要害,幸好自己武功够高又有所防备,才不至于当场中剑。 这二人带着乌黑的面具,斗篷遮过头顶,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古怪打扮,然虽对方招招搏命,越逼越近,顾也却下不去决心伤他们性命。 正在此时,白凉在一旁喊道:“这些人你不杀他他就会攻击你到死为止,快点动手。” 顾也心慌意乱,毕竟自己从小到大从未杀一人,就算方才这二人连同他们已被白凉击杀的两个同伴欲杀自己的朋友萧十七,他却依旧觉得这四人罪不至死,虽自己武功远在他们之上,却无法下手杀他们。 顾也三番两次避开他们的要害,而是用拳脚或者剑身将他们击退,而那二人却像丝毫未感觉到痛苦一般又反复冲上前,哪怕顾也浮光剑出,斩断了他们的兵器,他们却依旧不叫喊也不后退逃跑,那柄断剑,依旧上前搏命,得了失心疯一般。 “动手啊顾也,他们不是好人!”白凉一边安抚惊魂未定的萧十七,一边对着顾也吼道,他额头青筋暴露,显然对顾也的犹豫不决十分不满。 “徒弟!师傅来了。”吴如来此时已驾马车赶到,见到顾也受困,提无量巨剑欲上前结尾。 “砰”的一声,挡下吴如来无量巨剑的却是白凉的雪落剑,他不知何时已疾驰到吴如来身前,一剑挡下了吴如来。 吴如来瞪大了眼睛看着白凉,显然诧异于他的所作所为,不知其意欲何为:“白老弟?” “让他自己来!”白凉吼道,此一吼震天动地,显然是动了真格,紧接着又冲着顾也的方向质问道:“连两个恶鬼都不敢杀,还谈什么京城救父!” 顾也一次又一次挡开两个疯子的进攻。 “当年老王爷北境厮杀,茹毛饮血,杀敌无数,你瞧瞧你这软弱的样子配去救他吗!”白凉继续吼道。吴如来已明白白凉用意,他见那二人武功并不可能伤及顾也性命,也放心下来,按剑不语。 “啊!!”顾也听着白凉的话,自知自己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总有一天要迈出这一步,杀与被杀,别无选择,他紧闭双眼,大吼一声,横剑斩去,一招演练了无数遍的佛剑八式,瞬间割开了那又欲向前的二黑衣杀手的咽喉。那二人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溅在了顾也紧闭双眼的脸上。 顾也睁开眼,颤抖地跪在地上,鲜血从浮光剑的剑身汨汨下淌,而那两人早已毙命当场。 四周恢复了寂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除了地上的四具黑衣尸体。顾也睁着眼睛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姜桐下了马车看到眼前发生的一切捂着嘴巴,吴如来叹着气,白凉双眼冷漠嘴角却带着不易察觉的笑,余风咬着下嘴唇,萧十七蜷曲着抱着双膝靠在树旁瑟瑟发抖。 大地与天空都没有一点声音,顾也跪了良久,缓缓地站起身来,弯腰捡起了丢在地上的浮光剑,用衣角拭去剑上鲜血,又一一抱起那四具地上的尸体,把他们一一放置在树下。 “十七,你怎么在这里。”顾也默默做完一切事后走了回来,问道。 “我消了气,本想去白凉那找你们,却发现你们都走了。”萧十七低声说道:“白凉那俩家仆告诉我们你们往南大湖去了,我便出发来找你们,却在这里碰到了那四个人。” “那四个人?平白无故的那四个人不会追杀你。”白凉冷冷问道,显然察觉到萧十七有没有说完的话。 “我?我不过路见不平罢了,前面有三四个下级军官,管着一群’牛民’在修路,我未见到那牛民犯什么错误,那群狗官的鞭子却一刻不停。”萧十七愤懑说道:“我自然上前去与那群狗官理论,不曾想这齐国如此没有王法,我不过是说了一句话,那狗官见我商人腰牌,竟下令这四个黑衣面具人把我杀了,我这才慌忙逃命,幸亏遇到了你们。” “多说一句话就要杀你?”顾也略微平复了一点情绪,诧异地问萧十七。 “我也不知为何,竟有如此目无王法之地,一句话获罪当死,他可真当他们是皇帝老儿了。”萧十七啐了一口,骂道。 “无法无天,哎。”顾也叹道:“不过这四人却也是听命行事的可怜人,我们却伤了他们性命。” “当差之人会如此搏命?”白凉走到那四具尸体旁,用剑挑开了那四人的面具。又惊悚又可怖的一幕出现了,吓得姜桐几乎尖叫出来。只见那四人双颊皆被割了无数刀,面目全非,额头却是被印上了一只血红色的蝙蝠。 “这些人是齐王的死士——红蝠军。”白凉冷冷说道。 “红蝠军?”在场众人包括吴如来,从未在大顺听过这支军队。 见众人疑惑,白凉收剑往回走,边走边说:“我也是听齐地的江湖朋友偶然提起,说齐王豢养了一支不要命的死士,黑斗篷黑面具,额头有红蝠,听令追杀人要么完成任务,要么战至流尽最后一滴血,所以刚才面对顾也的那两人,死已成定局,除非顾也自己不想活,故意送命在他们剑下。” “齐王?白大哥,你方才才说他不得民心。”顾也疑惑不解,他实在无法理解这么一群人为何要给齐王卖命。 “这些人都是齐王从牛民中选的天资过人的婴儿,十几年间日夜除了训练就是灌输忠于齐王,命令如山,都是被彻底洗了脑完全不会思考的活僵尸,拼命又有什么可质疑不解的。”白凉说道。 “这齐王,简直狠毒,简直该死!”顾也破口大骂,他实在无法忍受如此暴行。 “刚才我还有话没有说完。”白凉看着顾也疑惑的眼神,又说道:“我觉得,齐王这人不简单。” 第二十四章 第八司 萧十七自然也上了马车,用他的话来说,他也想为顾也救父出一臂之力,毕竟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前些日子不过一时赌气罢了,觉得顾也剑法没能练成遍匆匆前去,不过白白在京城送了性命。 顾也被他这么一说,脸红到了脖子,他自知萧十七说得不错,前些日子与吴、白二人在朔州南界拼尽全力也未能敌得过八道司的三人加上何万仇,若是把何万仇换成陈云溟,恐怕此刻也不能有机会救下萧十七了。八道司,不对,皇帝的实力果然远远超过了自己的想象。不过这些话顾也心里知道,白凉和吴如来也对那日的自大感到羞愧,不过三人都未正面回答萧十七,只是互相尴尬一笑。 “前面就是我刚才抱不平的地方。”萧十七掀开车帘,冲着三人说道。 不用萧十七多此一举,三人早已看到不远处他所描述的那一幕。三四个带着下等官腰牌的官兵,手拿皮鞭耀武扬威地站在路中间,看着数百个呆滞的,瘦骨嶙峋的牛民一刻不停地挑着担子来来回回。这些军官动不动就抬手对着路过身边的牛民抽上一鞭子,嘴里骂骂咧咧道:“下贱东西。”又有一体态稍胖的叉腰站在路边,斜视着打量着每一个人,突然尖声喊道:“贵妃娘娘下月回青州省亲,这娘娘回家的路你们要是铺不平,一个都别想活。” “贵妃娘娘?哪个贵妃娘娘。”顾也问道,他所知皇帝唯一的刘贵妃是先帝朝大学士的女儿,和他青州有何关系。 “笨死了,自然是端王的母亲,齐王的亲妹妹谨妃呗,母凭子贵,近来刚升了贵妃。”萧十七在顾也身后抢答道。 顾也再看过去,只见除了这几个士兵,另有几顽皮儿童路过,竟拿起地上的石子,向这一群牛民砸去。官兵见状自然是抬手佯装要打他们,这帮小孩便嘻嘻哈哈地四散逃开,不一会儿又聚过来,重复相同的套路。这些对待牛民无比暴躁的官兵并为对这帮小孩动真格,恐怕也是给自己无聊的监工时光找些许乐子。 这几个儿童虽然年纪尚幼,却齐刷刷地佩戴了木制的腰牌,这牌子显示他们不过也是附近村庄最底层工户农户家的孩子,对这牛民却如此轻视,让人疑惑。 “这个年纪的孩子不念书么?”顾也问白凉道。 白凉心想这小吴王果然一点都未接触到民间疾苦,正欲回答,已经跳下马车的萧十七主动回答道:“你果然是当王爷当大的,这木牌子的小孩,认得自己的名字便已足够,读了书又有什么用呢?长到了不还是接过他爹妈耕地织布的活?” 顾也转身一眼看到萧十七腰间的牌子,知道他是商户出身,一下子意识到自己所言的无知,竟然以为天下人都需念诸家之书,此刻才反应过来这帮孩子读书确实无用,不小的年纪了还在田间路旁以欺负更下等的牛名为乐。 “条件好天赋不错的便去找个师傅练练武,争取以后可以去江湖闯闯,去军中谋份差事,更多的不过是野到个十一二岁继续他们父辈的日子罢了。”白凉补充道,叹了一口气。 “不止是在这齐国,在朔州,在京城,甚至在你吴国苏州城,都是这个样子,不过是你小吴王身居高位看不到罢了。”萧十七笑着说出口的话里却带着嘲讽的刺。顾也听了自觉羞愧,自己过去确实养尊处优,处处皆是天下头等的待遇,以为百姓再贫困不过只是物质条件上和他比起来稍差罢了。如今流落江湖,丢失了小吴王的身份,才恍然大悟这天下百姓恐怕缺失的恐怕远远不止吃饱喝足。 白凉自不许顾也多管闲事,顾也亦自然明白,这关于牛民的问题,是大顺天下的忌讳,方才几个下等军官敢命红蝠军当场追杀萧十七,自然是因为萧十七敢为牛民出头,就是犯了太祖皇帝定下的死罪。纵使自己这边有二位剑圣坐镇,毕竟自己正被八道司追杀,处处都要十万个小心,和朝廷有关的事最好一碰别碰。时至今日,去年去往京城途中,老梁所言以一王府腰牌能轻松治住叶缺之言,顾也此刻才有了深刻体会,这天下说到底,还是他大顺皇帝的天下。 一行人绕开牛民正修的入青州城的大道,往前稍走两步,却看到一排光秃秃的树下,有一队站得笔直的红蝠军,约莫有十人左右,通通是带着黑面具,披着黑斗篷。顾也和白凉方才所杀的那四人,定也属于这一小队。不过是铺一条路,齐王竟然派了这么多红蝠军,可见对这贵妃省亲是有多重视。 “白大哥,这齐王究竟有多少红蝠军?”顾也问道,他心想不过监工百十个人修路,都能派十几个红蝠军前来,这整个齐国这样活僵尸般的恐怖死士,究竟有多少。 “这恐怕只有齐王自己知道,少则上百,多则数千,这天下恐怕没人能说得清楚。”白凉说道。 “蝠,吸血为生,可这红蝠军,却是被这齐王吸干了血。”吴如来开口说道,他极少入齐,更少问朝廷派系之事,这红蝠军,也是他今日第一次听到。‘ “谁说不是呢?最低贱的牛民,未记事起便被带走如牲口般训练,练得好的混条命活,多少撑不下去的早早成了孤魂野鬼。”白凉道:“更可笑的他们卖命的人是把其族人视作猪狗不如的所谓大顺齐王。” “我要打死这个齐王!”余风不知何时钻出了车子,悄悄坐在了吴如来和萧十七之间,听见了大人们的谈话,知道了齐王不是好人,喊道。幸好风茫茫大,小孩喉咙不高,不至于被其他人听见。 白凉听这孩子如此坚定的语气,不由得哈哈大笑道:“行啊风儿,今日师傅就给你下个命令,等你长大后,由你来杀了齐王,不过你记住了,是你长大以后。” “白大哥,不妥吧,风儿还这么小…..”顾也在一旁对白凉使了个眼色,轻声提醒他余风年纪这么小,这种杀人的话还是不对他说比较好。 那余风却郑重地点了点头,说道:“徒儿记住了。”严肃的样子仿佛白凉真给自己下达了死命令一般。 “有何不妥,持剑之人本就杀尽天下奸邪,这齐王不该杀吗?”白凉转身对着顾也说道:“这田允不过仗着祖辈给他的大顺齐王的名号,干尽无法无天之事,手上人命何止千条万条,我白凉的徒弟不该杀他么?” “白大哥,你知道我不是这意思。”顾也急道,他也自认为齐王该杀,不过是白凉过早跟一稚子谈杀戮,恐怕不好。 “顾也老弟,你啊,还是顾虑太多,既然你拿起了剑,就把自己当个江湖人吧。”白凉说完回头朝着余风一笑,便悠然吹起了口哨,不再与顾也搭话。 顾也今日连续受到白凉明里暗里的嘲讽,也是一肚子苦闷,不知他究竟想干什么。 正在顾也一行人正在齐国地界往南行之时,永宁城祥和殿上正举行一场庄重的仪式——皇帝亲自为八道司的两位新任司长带上官帽。 其实如果顾也消息通达,他们此刻应该完全不用担心八道司的追捕,因为就在此时,八道司的所有司长连同文武百官都在祥和殿上面圣。 镇压西秦比意料中的困难百倍,就像顾也低估了八道司司长的实力一样,皇帝也远远低估了这郑大敬之子——郑虎行的骁勇。八十里秦关天险,宽处不过数丈,窄处更是只有一车之宽,两侧皆是万丈深渊,走惯了的秦地百姓包括秦王府侍卫,过秦关之时都忍不住倒抽数口凉气心惊胆战。更不用说人生地不熟的八道司与三宗府士兵了,光走在秦关之上已是双腿颤抖。 少年英雄郑虎行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横剑站在秦关之末,守着他西秦国门。奉命讨秦的张屠凤与刘斩龙本已吃过他师傅五兽剑的亏,又甚知西秦八千大漠铁骑的厉害,此番面对郑虎行自然万分小心。可惜的是,他们出兵一月有余,却连郑虎行那名扬天下的八千铁骑的面都没有看到。 秦关太险,郑虎行在两旁从低到高建了数百座射箭台,任凭左宗中宗两军与八道司第三司第四司高手如云,却始终无法前进半步,硬着头皮强攻伤亡惨重。而张屠凤好不容易借着刘斩龙与两宗四位上将军的掩护冲到了郑虎行面前,却发现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实力已强悍无比,五兽剑法根本不在其师傅朱钰濠之下,自己千辛万苦消耗巨大到了郑虎行面前无法用全力与之一战,自然敌不过他。一时之间,这破秦关成了西征的二宗二司手上的一道死局,正在众人愁眉不展之时,突然接到飞鸟司传令,右宗军奉诏顶替八道司的两位司长,二位司长即日起回京参加第八道司的任命典礼。 本是为了稳住楚王及天下剑豪的此次剑会,皇帝和他的八道司却有了意外收获——天才少年裴劫。这位来自大顺最西陲的少年没有像大顺忘记他的州府一样忘记大顺,他为大顺效忠的决心令在场的众大臣和皇帝感到无比意外。老迈的大顺皇帝喜出望外,如今正是他用人之际,得此武学天才是天助大顺。 而八道司的第八司,历来都是历任司长最为倚重的心腹,由裴劫这样一位赤胆忠心为大顺卖命的天才少年担任,实在是符合皇帝和陈云溟的期待。自十年前陈云溟最心爱最看好的小徒弟战死沙场以后,京城众人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位天下第一的笑容了,而当周全与叶缺把经过层层选拔的裴劫带到陈云溟面前时,这位见过无数武学天才的天下第一稍一打量裴劫,竟然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心里的想法简单又质朴,就是自己的一身盖世武功,终于找到可造之才可以传授了。 而与裴劫一同出席典礼的还有一位,那便是前些日子与白凉难分高下的前北剑圣,何万仇,皇帝亲自为他在八道司中设下副总司长一职,司中地位仅在陈云溟之下。毕竟,江湖之上,剑圣级别的高手愿意放下身段转投朝廷八道司的,这是大顺百年历史的头一位,而何万仇的资历与实力,显然不是一普通司长之位可以令其满意的,而这副总司,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张屠凤刘斩龙在西秦遇到的一点点困难,在这位皇帝看来其实算不得什么大事,他心中真正畏惧的,眼下只有四王的联手,只要他们不联手,妄想以三州小国之力反噬大顺,可能性微乎其微。而如今,齐王田允看上去毫无斗志,只是在辖区内过着土皇帝的瘾,楚王关亭之踌躇未定,显然是拿不出决心,最关键的吴王顾怀,此刻还在京城自己的眼皮底下,不过待宰之羊而已。而郑大敬,不知他嗅到了什么味道,做此破釜沉舟的决定,对于朝廷来说,简直是自投罗网。 百年大顺,虽然南征北战从未停息,苦的不过是边境百姓和将士,当年太祖李朝阙风卷残云般的完成了王朝更替,天下经济未受重创,加之大顺百年六位皇帝皆是勤政之人,如今在老皇帝眼中国力正盛,没理由惧怕一个只有三州地盘的秦王郑大敬,不过是仗着天险负隅顽抗罢了。八千铁骑?他皇帝的实力不过出了冰山一角罢了,全部的底牌,这次的清理四王可能都没必要亮出了。想到这里,望着眼前实力空前强大的八道司,皇帝欣慰地笑了。 不过一年,他那日与游千常议定的除四王计划顺利得超乎寻常。 而此刻的顾也,终于到了齐国第二州鹤州,而在鹤州城贴出的皇榜上,他看到了一个令他无比震惊且不敢相信的消息—— 八道司第八司司长,裴劫。 第二十五章 四剑一诀 裴劫成为了八道司第八司司长的消息使顾也感到异常震惊,因为他是自己寒潭习武以后碰到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对手。与裴劫的那次毫无保留的比试至今仍然印在顾也的脑海之中,他总想着等救出父亲,亲赴西域谢裴劫与其师傅的赠剑之恩。然而如今裴劫入了八道司,便注定这一生都是你死我活的对手了,想到这里,顾也不禁感到可惜。 “公子,这个裴劫是当日仙升城与你比试的那个少侠么?”姜桐找了个机会悄悄问顾也道,同行其余众人只知道顾也这浮光剑是西域高手所赠,并不知道那人姓甚名啥。 “上得了台面的年轻高手,又叫这个并不常见的名字,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的。”顾也低头轻语道。八道司的厉害他是见识过的,自己这么好的运气,连得游吟神功、青鸾行,又获浮光剑、自在剑法,在吴、白二位剑圣的日夜指点下,面对八道司的浊酒清歌,却依旧只有逃跑的命。大半年前,自己和这裴劫使出全力战了个平手,如今他却能够坐上这八道司司长之位,自己却依旧要靠着两位剑圣才能够勉强行走江湖,不由得唏嘘自责。 众人并不知道顾也所思,一路向着鹤州城而去,却发现三步一佛堂五步一庙宇,路上行人面黄肌瘦、瘦骨嶙峋,佛堂庙宇却个个香火鼎盛,确实一幅堪称诡异的画面。其实入齐以来,他们便已经注意到,佛庙出奇的多,不过在青州之时,众人注意力尚在牛民与红蝠军身上,没有人开口提这事。 “想当年,我还是和尚的时候,可没有这样的‘好’光景!”吴如来怪声说道,他把好字说得特别的重,显然另有他意。 “也是奇了怪了,我来青州、鹤州也并不算少,从前似乎并没有这么多的庙。”白凉也疑惑道,他一向见多识广,好友天下,却也不知道这遍地佛庙什么时候兴起的。 许久未说话的萧十七咯咯笑道:“我说各位大侠,你们也是太专心于帮顾也练这自在剑法了,半年未出朔州,却连天下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了。” 顾也有点不好意思,毕竟自己照着剑谱苦练半年,却依旧参不透这自在剑法的最后一招,有愧于两位剑圣的指导。而白凉虽然不出朔州,可无论是朝廷还是江湖的消息,总会有登门拜访的友人告诉他一二,兴许是这非少林的佛家远离江湖,来往的朋友也并未提及。 “这些老百姓供的佛,可不是东剑圣打造念经拜的佛,他们拜的,唤作什么度世活佛。”萧十七见众人果真不知,兀自说道。 “活佛?我虽然还俗快三十年了,各家佛经还是记得住的,这活佛哪怕是我的祖师爷空慧禅师在世之时也不敢称,当今世上,又哪里来的活佛?”吴如来虽遁出佛门久矣,然而佛祖菩萨一直都在他心中,虽说他一把年纪,平时看上去不太正经,但是现在听闻这世上竟有人敢自称活佛,也是异常的不高兴。 “可人家做的确实是活佛才干的事情哦。”萧十七笑着又说道:“据说这位活佛出家前也是一方名医,出家后替大户人家治病,妙手回春,药到病除,积累了不少名声。又传说活佛打坐念经之时,头顶金光若隐若现,似佛祖显灵,名声灵慧具有,活佛在的小庙香火自然异常鼎盛。而人家可不贪身外之物,大户人家捐的银子,转手全散给了附近的底层老百姓。”萧十七说道。 “果真如此,那也算得上佛了。”顾也说道,他心想这和尚处处行善,被称一声活佛,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吴如来轻哼一声,显然,佛门中人对有人敢自称活佛,自然是满心的不痛快,不过此人行事全标着一个“善”字,吴如来也没理由多说什么。 “所以不过半年间,活佛的名号便响彻了大顺,寺中慕名而来的弟子愈来愈多,高位大户人家便捐了这许许多多佛庙,把这还在世的和尚当作神仙般供了起来。而这齐国三州的百姓过得最苦,心中信佛便也越多,所以这庙多的都让你们不自在了。”萧十七继续解释道。 众人点头,确实,生活越穷苦的地方,信仰越是百姓心头的光亮,这道理也并不难理解。 而与此同时,近年来在江湖名声大噪的黑神教教主欧阳赫也身在鹤州,黑神教某分教的密室之中。 欧阳赫此人武艺高强,曾与五岳派掌门程鼎一打了个平手,不过黑神教教众大多是亡命之徒,干些为人所不齿的的勾当,飞鸟司未把他列入剑圣名剑之列也是情有可原。 密室之中,一主座,二次座,教主欧阳赫便坐在右手边次座,另一边坐的是一白眉白须的老僧,而主座之上却是一人岔腿坐着,那人一身黑红相间的袍子,左手放在膝盖上,右手托腮,密室灯光很暗,看不清此人长相。 “主公,那小子已经入了鹤州之境了。”说话的正是欧阳赫,堂堂欧阳教主,竟然也会称人为主公,语气亦是十分恭敬。 “单独对付那个稚嫩的小子倒算不上什么难题,麻烦的是随他而来的人。”另一侧的白发老僧接过话道。 “哦?”主座那个被欧阳赫尊称一声主公的中年男子开口疑惑道:“我听闻顾怀派了东剑圣吴如来护他周全,黑神教全教之力处理不掉一个吴如来么?” “回主公,若只有吴如来一人,属下单是鹤州就有三万教众,纵他神功盖世,也绝不是我的对手,不过此次与那小子同行的还有北剑圣白凉。” “白凉也是顾怀的人,厉害啊,怪不得皇上要拿顾怀开刀。”主座之人笑道:“此次和顾也同行的,还有哪些人?一并说了吧。” “我这边的消息是,除了小吴王和吴、白二位剑圣,便只有一位瘦弱的姑娘,一白净的后生,还有一稚子,后三人皆未在江湖露过脸。”老僧说道。 “呵呵。”主座之人冷笑一声,又接着说道:“不要说他们就这么几个人,纵使他顾怀不倒,既然敢来我齐国,就必须把浮光剑留下。” “主公,那浮光剑真就那么重要?”欧阳赫试探着问道,他心知肚明,若要夺剑,定要他黑神教出手,而同时招惹北剑圣和东剑圣,实在非他所愿。 主座之人并不回答,而是把目光停在了另一侧老僧身上,那老僧心领神会,开口说道:“欧阳教主不必怀疑,四剑一诀,得之可逆天下,这是记载在主公传家至宝上的,不可能有错。” “主公,属下可否知其祥。”欧阳赫离座,单膝下跪请示道。 主座之人点头,说道:“二位是我的心腹,我也没什么可以隐瞒的。说来话长,数十年前,我偶然发现佩剑剑柄乃是中空,这剑平平无奇,却是我家族代代相传的至宝,我找来利器割开剑柄,却发现内涵密信一封。信中写到,大顺得丰之天下,却没找到丰朝龙脉,龙脉之中蕴藏着重夺天下的秘密。而找到龙脉的关键便是这四剑一诀,诀是《太极阴阳诀》,其中记载着龙脉的具体位置,而这四剑则指浮光碧影,牧歌叹无,是打开龙脉的四把钥匙,缺一不可。当年大丰皇帝危难之时求遍天下找不齐这四把剑,空留太极阴阳诀在宫中,被我高祖偶然得到,藏于怀中带出宫,并随他埋入墓中。此次老皇帝沉不住气,率先拿顾怀发难,天下大乱一触即发,如今这顾怀的公子拿着浮光剑招摇过我齐国,我岂有不再笑纳他吴王府一份大礼的道理?” “这...”欧阳赫只听说浮光剑乃前朝名剑,锋利无比,却不知道这剑背后还有这样的秘密。 “怎么?欧阳教主不信?”主座之人站了起来,冷笑道。 欧阳赫慌忙回答道:“小人不敢。” “哈哈哈哈,欧阳教主不必惊慌,事成之后,你二位都是我的开国重臣,荣华富贵,与君共享,去吧,去把那浮光剑夺过来。”这人哈哈大笑,向密室深处走去。 “主公,那么顾也的命呢,杀还是留。”欧阳赫问道。 那人停下脚步,沉思片刻,说道:“最好留着,他还有用。”说完便走进了密道,片刻便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完全蒙在鼓里的顾也一行人在鹤州城找了个不起眼的小店留宿休息了一晚,第二日,正吃过早饭欲继续上路。突然,一个穿着破烂的年轻人跌跌撞撞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小吴王,小吴王殿下,可算找到你们了。”那年轻人说完这一句话,便晕了过去。 一头雾水的顾也等人见这人不像有恶意的样子,把他扶上马车,给他喂了半天水,休息了半晌,这年轻人终于逐渐苏醒过来。 “小吴王殿下,快救救我秦国。”谁曾想那人一醒过来,就冲着顾也哀嚎道。 顾也一听秦国,心里一惊,慌忙问道:“发生什么了?你慢慢说。” “前些日子仗着秦关天险,我秦国死守住了皇帝的进攻,可是前两日,除了一直与我们交战的三总府,八道司一下又增援了六位司长,小秦王也身负重伤,现在就靠着郡主和五兽剑勉力死守。郡主知道您没死,派小人从天险下山出秦来向您求救。” “啊?鹿鸣?”顾也一惊,想到此刻她正在危险之中,心如刀割,顿时慌了神。 “你说你是秦国来的,秦国距此几千里,八道司前几日才换的司长,你怎么这么快就到这里了,你又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白凉觉得此事蹊跷,质问道。 “大人,郡主派了数十人出秦,秦国安危我们岂敢耽搁?一连几日跑死了几匹马,向不同的方向去寻小吴王的援手。郡主也未报多少希望,不过是赌把运气罢了,怕小吴王不信,特地命我们都带了这玉钗。”那年轻人边哭诉边从怀中摸出一圆润剔透的玉钗。顾也自然认得这是鹿鸣最爱的钗子,款式和自己怀中的那一枚一直保存的一模一样。 顾也乱了神,急忙要让这人带路,前往秦国,却被白凉一把拦下,白凉吼道:“你要去送死么?” “八道司的实力你没见识过么,就凭你现在的本事你去可以如何?”白凉怒道:“再说了,你去救郡主,你父亲呢?” 顾也抱住头,缓缓蹲在地上,一言不发。他的痛苦在场众人都看在眼里,一面是父亲,一面是处于危险之中的心爱的姑娘,让他无比为难。 “唉,徒弟,大丈夫终究要学会抉择。”吴如来安慰道。 那传信的少年眼见着小吴王可能并无帮助秦国的能力,硬撑着站起来,眼神暗淡了下去,便要离开。 “你要去哪?”吴如来问道。 “回去送死,我是秦人,既然小吴王无能为力,我大秦男儿也不勉强,但是,大秦的土地我不得不回去守卫。”这少年说得无比坚决。 “算了,老和尚我有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吴如来说道:“这样吧,我随这位小兄弟西行,由蜀入秦,我蜀中好友众多,我去找他个一二十个,帮助郡主死守秦关。白凉老弟,你带着顾也火速前往南大湖,向一剑谷主陈述厉害,看他老人家愿不愿意伸出援手。” “师傅....”顾也眼泪止不住,却又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大师,您....”姜桐也在一旁拉着吴如来的衣角。萧十七撇过头去,不作言语。 吴如来摸了摸姜桐和顾也的头,说道:“你们放心,我吴如来惜命,我此番去也是为了保住顾怀,若秦破,顾怀的命也就是一张纸罢了。白凉老弟本事足够带你们安全到南大湖了,你们速去学本事,我们秦国再见。” 见吴如来去意已决,白凉也不多做阻拦,只是把他拉到一旁,耳语一番。便回来一把拉起了顾也:“蹲在地上像什么样子,我知道你现在痛苦没本事救你心爱之人,不过你在这里蹲十年本事也不会涨,也不能替你师傅去秦国,站起来,学好了本事我们再入秦关!” 白凉一席话像雷一般砸在顾也的心上,他猛然醒悟,自己已不再是那个娇生惯养的小吴王,哭泣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站起来,走到吴如来跟前,猛地跪下,说道:“师傅保重,徒儿定不负所望!” 第二十六章 顾怀 齐国有三州,青州鹤州曲州,连起来便是“青鹤曲”,虽世间并无此曲,听起来却别有一番风雅之味。这齐王府的三重殿,也是取名青鹤曲,倒显示他齐王心中有齐国百姓。大顺四王地位尊崇,按理说修多大的府,买多少个佣人都没人能管的着,然而秦国楚国直面外敌,吴王顾怀连个正房王妃都没有,更别说住多大的府邸了。只有齐王田允,三重殿,每一重七十二间房,娶了十二房正妃侧妃,府中近千府兵丫鬟以供差使,出则八抬大轿,浩浩荡荡,进则酒池肉林,铺张奢华。 这顾也、姜桐、萧十七行到齐国与吴接壤的曲州,见民生凋敝,萧十七顺便也把齐王府的恢弘讲给了顾也听。 “民无所居,无所食,齐王倒过得下他的那一份奢靡。”顾也怒道,他自问大顺之大,吴国三州百姓最是安居乐业,而他的父亲,吴王顾怀不过是爱喝点酒听点曲罢了。可恨的是,这样的齐王仍是逍遥自在,而父亲却第一个遭到皇帝猜忌。 “你们的这位皇帝,带兵打仗还算有些本事,国家大事上是真的目光短浅,他心心念念的,不过是他李家的那把龙椅罢了。”萧十七驾着马车,摇摇头说道。 “你们?你不是顺人?”顾也疑惑道。 “啊?不不不,我当然是顺人,只是说到生气处一时口误了。”萧十七笑道,心里倒是一惊。 “确实该生气,敢情这齐国三州的百姓就不是他的百姓。”顾也说道,心里是满腔愤懑,不过他现在倒顾不了这么多,心中所想唯有早日救出父亲。 说话间三人已到了曲州城,想不到这城里人来人往都是持剑带刀之人,清一色裹着头巾。正当顾也一行疑惑之时,却听到一阵兵刃相接之声,拐过弯看去,却是一群人围着两个戴着头巾的年轻汉子,那俩汉子正在斗着。 若在以前,顾也肯定忍不住上前围观,说不定还要带头叫上两声好,而在此刻,他却只觉得那过招的汉子出剑既慢又毫无章法,确实上不了台面。正要离去之际,人群突然一阵叫好声,只见那裹着绿头巾的年轻汉子把手中之剑直直插入了红头巾小伙的胸口,那红头巾的小伙抽搐了了两下便嘴角流血倒在了地上血泊之中。 “不自量力。”绿头巾不屑地对着地上的尸体吐了一口唾沫,人群之中又爆发起一阵叫好之声。 “光天化日之下就杀人了吗?”顾也惊道,欲上前说理却被萧十七一把拉住。 “江湖比试而已,你情我愿的,你都管的过来么?”萧十七说道。 顾也自问确实如此,如此多人围观,想必也是官家默许的,天下闲事何其多,自己在逃之人,又有何能力去管。不过那倒在血泊中的年轻人,又是谁家的父亲,谁家的儿子,想来又难免让人觉得唏嘘可怜。 三人又往前行了两三条街,按往常一样找了个不知名的小旅馆住下,歇息一晚明早再出发。顾也本想同萧十七一间房,姜桐独自一间,也好省点盘缠,谁知那萧十七死活不答应,只说他们南方人没有这样的道理,都是各住各的。顾也倒是奇怪,心想自己不也是南方人,不过见他实在不愿意,也不再多做勉强。 这小旅馆不供吃食,三人放好了行李,便只好出来找了个馆子要点晚饭。 馆子里已坐了不少人,顾也捡了张角落的小桌,问小二要了几道小菜。 “这齐国看上去破败凋敝,饭馆的生意却如此红火。”顾也说道。 “倒不一定是本地人,你看,他们是一伙的。”萧十七说道。 顾也顺着萧十七的眼神看过去,果然,这伙人全都三十岁上下,他们把桌子拼在了一起,杯盘狼藉,这伙人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似乎是放荡惯了的样子。再看去,桌下都是头巾和兵器,显然是和刚才那俩在街上决斗之人有所关联,不过这伙人的头巾却是青色的。 “小二,过来。”萧十七挥手招来了小二,轻声问道:“这伙人是干什么的?” “哟,这位小爷,你还不知道呢?明天,就是明天,我们曲州最大的富豪钱老爷,要颁布一则十万金的悬赏。这伙人都是江湖的,小门派的,镖局的,还有什么都不是的,都想来碰碰运气。”小二并不隐瞒,也轻声说道。 “十万金!”萧十七一惊。 二十五年前,备受东少林上下崇敬的空慧禅师在宁州圆寂了。彼时,年纪轻轻的吴如来已是东少林第一高手,是空慧禅师最为看重的后辈弟子。 那日,吴如来例行早起练功,却突然听到空慧禅师唤他去禅房。 “虚云,你出家有二十年了吧。”这位德高望重的老法师问吴如来道。 当时法号尚为虚云的吴如来不知空慧禅师何意,回答道:“回师祖,我五岁入寺,如今二十有二年了。” “你过来。”空慧禅师向吴如来招招手。 吴如来怔怔走过去,空慧禅师却伸出枯木一般的手,放在了吴如来的额头上,闭目片刻,又问道:“虚云,以后想干啥呢?” 吴如来愣在原地,他无依无靠,五岁出家,二十多年来日夜苦练佛门内功剑法,没人告诉他为什么要练,一切都是按照师祖师父的指示去做罢了。恰好他天分颇高,性格又讨人喜欢,也是虚字辈中最受空慧禅师赏识的。 见吴如来不回答,空慧禅师笑着递给吴如来一封信,说道:“虚云,你去吧,你的未来不在东少林。” 那天下午,年逾百岁的空慧禅师便在禅房圆寂了。 吴如来按照信中指示,找到了那时刚从京城卸职归吴的年轻的吴王顾怀 二人一见如故,武功上,顾怀不是吴如来的对手,棋艺上,顾怀又领先于吴如来。二人时常切磋取乐,互相学习。又凭借空慧禅师的一封信,交待顾怀日后吴如来是吴王府的贵人,因此,不过半年,顾、吴二人已成了无话不谈的密友。 半年后的某日,京城传来消息,先帝病危,宣四王入京。不久后便是那震惊天下,二十五年来整个大顺讳莫如深的消息:太子府大火,全府上下葬身火海,福王即位,成为新顺帝。 一个月后,顾怀回来了,还偷偷带回来了一个小孩。 “老顾,这孩子是?”吴如来问道,他猜到了三分。 “先太子遗孤。”顾怀云淡风轻说道,没有一丝隐瞒。 “这....你不送他离开王府?”吴如来强作镇定,问道,这场天下人都猜得到原因的意外中,这孩子会惹来多大的祸,吴如来心里清楚。 “又能把他送到哪里去呢?老吴,就养在王府里吧,让他平平淡淡过一生挺好的,我顾怀护得了他周全。”顾怀苦笑道。吴如来心知肚明,顾怀和先太子情同手足,事已至此,太子的命救不回来,身为大顺吴王的顾怀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太子留下的孩子抚养成人。 再然后,顾怀彻底韬光养晦,极少离开吴国。而吴如来凭借一身本事逐渐在江湖闯出名堂,成了东剑圣。得了这剑圣的虚名,再出入王府终有诸多不便,虽然与顾怀依旧时常在府外见面喝酒聊天切磋,对于顾怀的妻儿,吴如来便极少过问了。 一晃二十五年,吴如来牵马转身,他看着擦干了眼泪的顾也,心想这孩子还是太软弱了,不像他父亲当年一般气吞万里如虎,英雄气概满身。但是他冥冥之中相信顾也不简单,他的天赋,他身上的灵气,注定他不会平凡。 此去入秦,凶险难料,前途未卜。一定要成长起来啊,徒弟,为了顾怀,为了吴国,甚至是为了大顺天下! 过去三十年,吴如来一直以为当年空慧禅师圆寂前对他所说的他的前途不在东少林,而在吴王府,是指交顾怀这个朋友,谋东剑圣这个虚名。直至年近花甲,剧变发生,他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还有更为重要的任务。 顾也目送着吴如来离开,情感复杂,他既担心鹿鸣的安危,又深知自己身上还背负着救父的重任,自己的实力远没有达到可以对付八道司的地步。 当夜,顾也翻来覆去难以入眠,以为其他人都已睡去,便索性不睡了,起身跃上了旅馆屋顶。 月亮很圆,月光铺在屋顶,一片惨淡的白,没有一丝温暖。冷风吹在顾也脸上,稍稍使他冷静,减轻了一点苦闷与忧虑。他凝视手中的浮光剑,即使只有微弱的惨白的月光,这剑依旧寒光凛冽,确实是一把绝世好剑。顾也想不明白为何裴劫与他师叔要将此剑赠予自己后又转身加入了八道司,他也不明多年来对待自己一直和颜悦色的老皇帝为何要对吴王府赶尽杀绝,就算郑鹿鸣已向他解释了皇帝需要拔大顺的刺。 “不早点睡明天怎么早起赶路?”不知何时,白凉也已悄悄翻上屋顶,坐到了顾也身旁。他动作这么轻,或者又是顾也心思过于沉重,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他。 “白大哥。”顾也应了一声,又垂下了头。 “这么好的月色,何故垂头丧气?”白凉早已猜出顾也心思,故意问道。 “父亲为我囚于京中,恩师为我西行叛国,眼见着心爱之人受难却伸不出援手。”顾也一口气说完,抬头看着白凉,嘴唇微颤,声音微颤。 白凉也未曾想到这孩子如此坦白,本想教育他一番大男子不要轻易低头之类,被他这么一盯,反倒是想起他这一年来确实受了常人无法想象的跌落之苦,白天在人前能够保持平静已非常不易,怎么还能责怪他在夜深人静之时独自难过呢。想到这里,白凉伸出手摸了摸顾也的头,以表安慰。 顾也早已眼含泪水,他嗅了几下鼻子,用衣角拭去了溢出的泪水,轻轻对白凉说道:“谢谢。” 白凉当了十年剑圣,仗义之事做了无数,谢谢二字自然也听了无数,然而今夜,小吴王 这一声道谢却一下把他的思绪拉回了二十五年前,当时,在北境叱咤风云的吴王顾怀接过了只有五岁的白凉递上的水,也是这样轻轻道了一声谢。 “这么客气干啥?”白凉笑道。 “也不全是谢白大哥今夜在这里陪我吹冷风。”顾也顿了一顿,郑重说道:“更谢谢你为了帮我救父亲甘愿冒这么大的险,和朝廷作对。如果没有你和师傅,我真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不必谢我,就算你与王爷都被囚禁,就算东剑圣不来找我,只要你们还活着,我白凉就会拼尽全力救你们出来。”白凉抿了抿嘴唇,笑着说道,说完,指了指心口,又添上一句:“为了心中的道义。” “啊?此话怎讲?”顾也问道。 “看来王爷是真没跟你讲过过他在北境的事情啊。”白凉见顾也如此疑惑,明了顾怀从未和他的这个独子仔细描述过自己在北境的光辉,才会让顾也对顾怀的伟大如此疑惑。 顾也垂头,略感羞愧,他只知道父亲一年四季的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呆在王府看书听曲,偶尔出府两日也很快就回,自己并未了解过他从前的光辉。 “在我小时候,朔州还是在羌人的控制下。我们顺人,无论男女老幼,都统统是羌人的奴隶,朔州天寒,一年只收一次粮,就这一次粮羌人还要拿去六成。到冬天,饿啊,我们就吃雪,吃树皮,谁家都不敢保证这个冬天家里会不会死人。不过从我有记忆开始,我的父亲母亲就对我说,别害怕,我们大顺吴王领兵到了我们北境六州了,正一寸一寸土地的往北边打呢!我们朔州在最北边,最后一个轮到我们,不过别担心,等到吴王把羌人赶走,我们的日子就好过了。”白凉目光看向远方,缓缓把小时候的记忆说给顾也听。 顾也自然难以想象吃雪吃树皮的场景,一脸错愕。 “那时,吴王两个字就是我们所有小孩心中的希望啊,大家盼星星盼月亮,天天盼着吴王带兵进城呢。终于,我五岁那年的某天清晨,母亲告诉我羌人逃了,全都逃了,一夜之间,我们朔州的城头全换上了大顺的旗子。吴王,就是你爹,当时骑着马从城门进来,高大又威风,他没有架子,对我们每个小孩都是和颜悦色的,他把干粮食物分给早已经饿坏的我们。”白凉的语气中充满着敬重。 “爹他从来没和我说过。”顾也垂下头,低声说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也许这就是大英雄的气概吧,觉得自己的不世之功不足挂齿?后来,不过小半年时间,王爷他就在朔州训练出了一支精锐的部队,羌人便再也没能进过朔州城过。所以,这天底下,白凉我最敬重的人便是吴王爷,没有他,根本没有我朔州城今天的日子。所以皇帝说王爷要造反?我们朔州,不,北境六州,没有一个人会信的。退一万步讲,就算王爷真造反了,我也一万个信任他有他反的理由。”白凉说到激动处,依然称呼顾怀为王爷,对于这北境六州百姓来说,这大顺天下只有一个王爷,便是吴王顾怀。 顾也愣了神,想不到自己的父亲在这名扬天下的剑圣心中,在北境数十万百姓心中竟有如此崇高的地位。 “所以,顾也,你不必谢我随你冒这天大的险。”白凉站起身来,说道:“王爷的恩情我们北境人永生难报。” “白大哥。”顾也泪目,适才的不安与愧疚在清风之中,明月之下化为了对努力练武,救出父亲的必胜决心。 “你们俩在这屋顶说什么呢?”萧十七一边吃力地爬上来,一边说道。他没有武功,想上这屋顶自然不如顾也白凉那般轻松。 白凉走了过去,拉了他一把。顾也只道他们都睡着了,如今看,似乎一个都没睡。 “十七,是不是我们吵到你了。”顾也问道。 “不不不,我也是睡不着,起来散心,恰好发现你们也在屋顶。”萧十七坐在了顾也旁边。 “这鹤州似乎是难眠之地啊。”顾也偷偷擦去了刚才的几滴泪,转而笑道,他不想让自己的情绪感染到其他人。 “顾也你看,你可知这远处的万千灯火都是何处。”萧十七极目远眺,看着远方,问顾也道。 顾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确实,自己少有深夜在屋顶远眺的经历,原以为除了月光便再难有光亮。现在萧十七这么一说,这鹤州城的深夜确实不是一片漆黑,反而是有无数微弱的光,若隐若现,从近到远都有,不止在近处的城里,甚至在远方城外的山腰之上。 “这是?”顾也问道。 “我们前两日还议过的。”萧十七提醒道。 “佛堂?”顾也顿悟。 “不错,确实是活佛的佛堂。” “香火需要燃上整夜吗?”顾也疑惑道。 “哈哈哈,当然不是香火。是前些日子这鹤州有钱的乡绅质疑,活佛乃是大善之人,是光明的象征,是大家伙共同的信仰,怎么能在黑暗之中呆上一晚?”萧十七绘声绘色说道。 “于是便点起长明灯?”顾也试探着接话道。 “长明灯?我还真要叫您一声小王爷,这长明灯当世稀宝,就算是皇帝的宫里,也不多见,点起这千千万万盏,如何可能?”萧十七嘲讽道。 顾也脸红,确实,他从小养尊处优,对这世上万物价值几何,确实没有印象。 “佛堂里点的都是蜡烛而已,不过虽然只是蜡烛,比不上长明灯价值连城,每一佛堂每晚的消耗也要好几两银子。”萧十七继续说道。 “好几两银子,足够一寻常家庭月余的开销了。”白凉在一旁恨恨说道。 “钱从何处来?”顾也侧过头去询问萧十七。 “这就复杂了,有你们高位当官之人捐的,渴望活佛保佑谋个更好的差事;有底层商人捐的,渴望着赚更多的钱;也有底层老百姓凑的,那不过是求活佛保佑一家老小的平安罢了。总之,各人有不同的诉求,一股脑全指望着活佛保佑。”萧十七说道。 “活佛治病施粥行善,百姓集资贡蜡以求把活佛拖出黑夜,有意思,也是一幅奇怪的画像。”白凉抱剑站在一旁,笑道。 “你说说你们,也真是剑痴了,大半夜的上屋顶散心还要各自拿着剑。”萧十七说道。 “嘿,剑不离身,师傅教的。”顾也摸头笑道,又接着说:“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十七刚才说的一席话我有一点不明白。” “哦?说说看呢?” “为何活佛不能在黑暗之中呢?这千千万万百姓谁家不是安然度过每一个黑夜?” 第二十七章 白凉负伤 若顾也还是小吴王的身份,这鹤州神神佛佛的古怪之处他是一定要去探明的,可惜如今的他完全知道自己没有时间去浪费,每一寸时间都是他父亲的救命符。尽管自己与白凉萧十七在屋顶月下聊到深夜,第二天还是起了个大早。 天才蒙蒙亮,他先去喂了马,然后又在这小旅店的后院温习剑法与内功。 “公子,来吃点早饭吧。”姜桐也早已起床,为所有人都准备好了早饭。这是她昨天住店时特地和小二说过的,这旅馆住的人少,老板也不愿意安排人做早饭卖,姜桐便问小二借了厨房,自己起了个大早来为大家准备早饭。 “行,等他们一起吧,让他们多休息一会儿。”顾也一边练习一边回答道:“尤其是风儿,他年纪小,这一路也苦了他。” 姜桐也不再劝她,坐在了门边,倚在门框上,歪着头静静地看顾也练习,也并不出声,生怕打扰到顾也。已是冬天,鹤州尚在北方,这清晨冷得彻骨,姜桐不住地呵气去温暖自己冰凉的,被冻的通红的手,不过她还是愿意就坐在这门口,静静地陪着顾也。 其实这一切顾也都看在眼里,如若他未曾遇见郑鹿鸣,他愿意用自己温暖的手去握紧这姑娘的手,然而他不能这样做。顾也尽量把自己和姜桐的感情维持在兄妹的界限,尽管他在感情上算不得敏感,不过分寸自在他自己心中。 一行人吃完早饭自然是一刻也不耽误地继续向南而行,争取早日能抵达一剑谷,使顾也的本事更上层楼。 然而出鹤州城未有多远,突然,“嗖嗖嗖嗖”几声,从天而降了十几个山贼打扮的汉子,拔出尖刀团团围住了顾也一行人。 顾也白凉初以为又是官府的人,双双拔剑出鞘,护在马车左右两侧。 “你们是什么人?”顾也喊道,他自然不会直接质问对方是不是八道司,以免暴露身份。 “小吴王别来无恙啊。”那些山贼身后缓缓走出一人,怪声说道。他一身黑衣,戴着一面唱戏所用的面具,显然是有意掩盖自己的身份。这黑衣人也拿了一把青色剑,不住的把剑身在自己手上敲打,似乎是对拿下顾也和白凉胸有成竹。 “别来无恙?我可认识你?”顾也质问道。 “小吴王自然不认识我,不过我也自然认得你。”那戴面具之人阴险笑道。 “不用废话,你带着面具,大概不是官府之人,说,所为何事?”白凉提剑指着那人说道。 “不为别的,只为借小吴王手中浮光剑一用。”面前之人还未回答,顾也身后有一粗厚之音说道。白凉顾也循声回头望去,原是一瘦小老头,也是戴着面具,手中巨剑似乎比他人还要大。 “夺剑客之剑,你们也配?”不等顾也回答,白凉先怒吼道。他苦练剑法二十余年,自幼便明白,自从拿起手中之剑成为剑客的那一天起,剑便是剑客的命。此番这俩不速之客兵刃相见要夺顾也手中之剑,这等羞辱,他又怎能答应。 “这剑朋友所赠助我完成大事,暂时不能借给二位,事成以后我们再商量不迟。”顾也并非不知这二人语气之中挑衅之意,然一是自己不愿浪费时间,二是这里还有姜桐余风萧十七三个全然不会功夫之人,怕真打起来对他们不利,便先说两句好话。 “那可不成,我二人奉命而来,不取回宝剑不好交差,您的大事,我们可管不着。”那高一点的说道。 “北剑圣在此,你们当真要用剑?”白凉自然也懂事情轻重缓急,能不动手便不动,一挥剑,一道剑气已在泥地上撕开一道口子,是要叫对方知难而退。 “剑圣不剑圣的,我等山野之人可不图这些虚名,那就请吧。”那瘦小老头一提剑,便朝着顾也这边杀过来,那巨剑在他手中似乎毫无分量一般。与此同时,那稍高之贼人也提剑向白凉杀去。 “顾也,护好马车!”白凉一边挡开那贼人之剑,一边对顾也喊道,以他所想,自己和顾也取胜这帮不知来历的怪贼不难,但车内女人小孩,以及驾车的手无缚鸡之力的萧十七的安危,当要用心才能护下来。 “明白,白大哥。”顾也应道,转而去接这小个儿的剑,这人虽使巨剑,剑却不慢,招招既以力相灌气势十足,又如疾风骤雨,绵绵不绝。顾也心想此人如此难以对付,却都没有什么名号,江湖之大难以想象。幸好自己每日苦练,也算有些本事,勉强能招架的同时还能挡开其余小贼的轮番上前。 那头白凉,却自知遇上了对手,他剑圣之名得之久矣,本以为此二人不过是不知从哪里听到浮光剑盛名的小毛贼,自己能轻松解决。不料这与他交锋的黑衣面具贼,恐怕有点实力,刹那间拆了二三十招,对方也不落下风。纵使有白凉分心护人的缘故,不过对方也确实是有来头之人,恐怕不单单是为了劫宝的山贼,这浮光剑背后恐怕有大秘密。 马车里头,幼童余风听见外头有人要抢他顾也大哥的剑,竟然也要拿着武器出来帮忙,当然是被姜桐和萧十七死死按住。而外头,出人意料的是顾也那侧倒还战有余力,白凉这边却冷汗直冒,让人看得心急。 为何堂堂北剑圣会被一无名之辈难住?旁人不知,这交手的二位心里可都清楚。这蒙面的剑客不是旁人,乃是黑神教教主欧阳赫,奉命来取浮光剑。欧阳赫虽然名不在飞鸟司名剑榜之上,这实力也绝不是泛泛之辈,他此番同黑神教副教主,也就是和顾也交手的那位瘦小老头东方越共同来劫住顾也白凉。本就是想拼尽全力伤他们一二再接对策,至于直接取剑,他们自知机会不大。然而交手愈深,欧阳赫却隐隐察觉出北剑圣白凉今天似乎并不在状态,自己已然运气于剑锋,剑剑搏命,而白凉却只是退守,似乎完全没有使上内力,难不成对方在藏招?欧阳赫如是想。 而那头的白凉却心知肚明,他自从那日朔州南界与八道司范陨等人交手倾泻全部内力以后,发觉自己的内力似乎被封印住了一般,无论如何都恢复不到原来的程度。更为使他害怕的是,他这些日子每每要运用内力练习剑招,便浑身由内而外万针同刺一般疼痛。他想起幼时师傅传功之时告诉他的话,大寒剑法要诀便是这极寒的内力御剑,出剑如北国风雪,凛冽无比,然而所要注意之处便是这极寒的内力不能倾泻而用,否则后患无穷。此话过去多年,再加上那日带顾也逃命要紧,未曾想那么多,现在遇上强敌自是有苦难说。 “这就是北剑圣?北剑圣就这点实力么?”欧阳赫开口嘲讽道。 白凉一方面想不用内力完全只以剑法取胜,然而他若如此单应付一个欧阳赫尚有余地,可是对方还有七八个功夫不算低的蒙面帮手,着实头疼;另一方面又想用自己残存的内力冲破穴道阻碍,可是万箭穿心之痛实在难以承受。那边的顾也到底经验不足,只想着快快取胜脱身,没想到东方越果然老江湖,仗着人多势众顾也体力下降,逐渐占了上风。萧十七与姜桐躲在马车里,只能干着急,特别是萧十七,不曾想过还有如此意外。在他印象里,白凉已接近天下无敌,谁曾想一无名蒙面山贼就难导了这位鼎鼎有名的剑圣,至于对方究竟是何许人,白凉遇到了什么困难,他又怎么能知道。在他眼里的,便只有顾也已渐渐不敌,而白凉尚未使尽全力。 “白大哥,顾也要顶不住了。”萧十七不顾姜桐的阻拦,焦急喊道。 白凉心里一惊,一回头,发现顾也确实已处于下风。 “哗”的一声,说时迟那时快,欧阳赫的剑已在白凉手臂上拉出了一道口子。 “北剑圣,你还有心思管别人?”欧阳赫冷笑道,高手过招,一个分神都是致命的,幸好白凉反应够快,只是伤了手臂。 欧阳赫退后三尺,用手指拭去剑刃上白凉的血迹,擦在衣服上,说道:“不过这点本事,看来老夫今日不仅能得这浮光剑,说不定还能得这北剑圣之名。”说完,便又提剑杀来。 白凉却突然把雪落剑插在地上,闭上了眼睛,紧紧咬着牙关,头顶青筋暴露。眼看着欧阳赫剑尖要刺穿他的身体,姜桐萧十七皆捂眼尖叫。白凉突然睁眼,幽蓝的内力萦绕白凉四周,特别是雪落剑之上,剑气之深惊到了欧阳赫。白凉拔剑而出,一剑挡开了欧阳赫的进攻。这一挡看似寻常,却让欧阳赫心惊不已,手臂发麻,北剑圣的内力竟然如此之强,方才果然是让招。但他来不及反应,白凉已持剑过来,“唰唰唰”,一瞬四五剑,欧阳赫一剑都未挡下,身上已中了四五剑。 “这人若不是入了魔?”欧阳赫捂着伤口,暗自寻思,这白凉的神态,以及紧咬牙关一言不发的模样,像极了内功书上所言,过多使用内力不加以控制,反倒是气控制了心性,仿佛一个没有理智的魔头一般。那些在一旁帮忙的黑神教教众眼见教主大人顷刻间挨了四五剑,哪里还敢上前送命。 “东方老弟,撤吧,我们另行对策。”欧阳赫一边逃一边喊道,他的血不住流,那边的东方越本已要取胜,抬头去发现北剑圣周身萦绕的深不可测的内力,以及身负重伤的欧阳赫,自知不是对手,喊了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兄弟们,撤。”然而他还没来的逃跑,白凉却飞了过来,一剑刺穿了他的左肩,又一掌拍在了他枯瘦的背上。东方越被这两招打得半死,飞出去了几十米,吓得魂飞魄散,忍痛爬起来头也不回的带着他的手下逃去。 顾也本就只想脱身,见他们都逃了,周围地形自己又不熟悉,便收起浮光剑,想要回头上马。却听到轰”的一声,白凉口吐鲜血倒在了地上。顾也大喊一声:“白大哥。”慌忙跑了过去,那车上众人不知发生何事,只看见白凉倒了,也都急忙下车。 顾也把白凉身子扶起,让他靠在自己腿上,却发现白凉额头全是冷汗,脸色发青,嘴唇发紫,嘴角还留着鲜血,显然是受了重伤。 “白大哥,白大哥,你怎么了?”顾也实在想不明白对方使了什么毒辣的手段,使白凉受此重伤,只好如此询问,眼泪已要夺眶而出。 “休…休息。”白凉勉强吐了两个字出来,便晕死了过去。 正当顾也一行人手足无措之际,却突然有一和尚缓缓走近,脚步之轻使得众人都未发现他。这和尚蹲在白凉身旁,伸出手放在了白凉额头。顾也一惊,慌忙抬头,只见这和尚白发苍苍,显然已是上了年纪。 “这位施主伤的不轻啊。”老和尚并未抬头,缓缓说道。 顾也等人早已六神无主,白凉哪怕是吴如来还在之时,也是众人的主心骨,拿主意的那一位,如今反而是他先受了重伤,顾也等人初来江湖,哪里经历过这种情况。 “来,你们二位年轻人,把他抬到我庙里来吧。”老和尚从怀中取出一颗丹药,喂进了白凉嘴里,又指了指顾也和哭得稀里哗啦的萧十七,示意他们把白凉抬上马车。 老和尚在前引路,也不多说什么。 反而是姜桐问道:“大师,您怎么知道我们这里有人受伤的?” “我只是听到这里有打斗声,过来看看,恰好看到他受伤倒在了这里。”老和尚回道。 “大师,我大哥伤情如何?”顾也焦急问道。 “幸好他碰到了我,否则性命难保哇。”老和尚回头看了一眼顾也,又继续说道:“你们刚才一定经历一场恶斗,是这受伤的年轻人拼尽全力保下了你们,是也不是?” “啊,大师,您怎么知道?” “我观其脉象,他内力阻塞久矣,方才肯定是情急之下用尽全身力气,强行冲破了阻碍,以爆发体内无穷的力量,然而这是伤敌三百,自损一千的下下策啊。”老和尚摇头叹气道。 “白大哥。”车上三人连同那余风,皆咬唇哽咽,为白凉的这等牺牲感动不已。 “大师,您怎么称呼?”萧十七抽泣着问道。 “贫僧法号虚遥,他们又喜欢称我一声度世活佛。” 第二十八章 活佛 25.度世活佛 众人随着度世活佛进了他在半山腰上所建一小庙,这庙残破不已,也并无其他僧众,让众人惊愕不已。他们愿只道这盛名天下的大和尚不至于住金碧辉化的宫殿,最起码也是个气派十足的大寺,没想到却只是如此一残破小庙。只是眼下救白凉要紧,众人诸多疑问自不敢上前一问,恐打扰到全力救治白凉的活佛。 “来,姑娘,你返回鹤州城去药铺里帮贫僧抓这几味药。”活佛扶身写了一张字条对着萧十七说道。 萧十七听这老和尚竟然叫自己姑娘,当下便红了脸,故意扯粗了嗓子说道:“我…我是男的。” “哦?”活佛抬头,仔细看了两眼,笑道:“老了老了,我看你细皮嫩肉的,还以为是个姑娘。对不住了,小伙子,你去帮我抓这几味药来。” “大师,我去吧,我会轻功,脚力快。”顾也急忙说道。 “都是骑马去,要什么脚力啊?你留着,你的功夫我另作他用。”活佛笑道。 “遵命,大师。”萧十七尽管被叫错了性别,然而眼下他能救白凉性命,萧十七自然不会多做计较。 正当萧十七要往门外走,度世活佛却又突然叫住了他,从腰间掏出了一块银质腰牌递给了萧十七,说道:“阿弥陀佛,回来,把这个带上吧。我差点忘了,这鹤州没有腰牌药都不让抓。” “活佛大师,这没有腰牌不让抓药是个什么说法?”姜桐问道。 “哎,这齐国三州药材金贵,若底层老百姓都来抓药,就没多少供给王府和上层人了。对了,你们喊我虚遥就行,师傅赐的法号,受用终生啊。”活佛回道。 “岂有此理,不给读书就罢了,连药都不给么?”顾也怒道。 “嘿,小伙子,习惯两年就好了。幸好老和尚人缘好,得了这么块银腰牌,能抓点药帮帮老百姓哦。”活佛摇头笑道。 “大师,我还有一事相问。”姜桐说道,活佛脱去了白凉的上衣,顾也看去,只见白凉身上每隔寸余便一处紫青,心也揪了起来。 “问吧,姑娘。” “大师,为何你到现在都没有问我们是谁,却还全力相救。” “姑娘,在出家人眼中,不分老幼,不分男女,不论是九五至尊,还是一穷二白的叫花子,都只是人罢了。在贫僧看来,这位施主受了重伤,我救他他兴许能活命,我便自当全力相救。阿弥陀佛。” 顾也姜桐皆为活佛这番话而感动,自问是自己的境界低了。 “来,小兄弟,到你派上用场的时候了。”活佛一招手,吩咐顾也过去。 他拿出一张刚写的字条,让顾也按照上面所写运内力给白凉,以续其命。 “他这内伤伤的不轻啊,贫僧问诊多年,这样的内伤只在书里见过。”度世活佛看了一眼顾也说道。 而此时的顾也正运起游吟神功,把内力一寸寸输到白凉体内,他只觉得这白凉的筋脉远异于常人,游吟神功乃是杨碧水的内功心法,照理来说应是最最上乘的,然而顾也自己运用自如,从筋脉中过如风拂大地般顺畅,却感到白凉体内似乎有千千万万山川沟壑加以阻拦。 “感觉出来了吧。”活佛眼见着顾也大汗淋漓,知其遇上了麻烦,又开口问道:“此人可是大顺北剑圣,冰剑白凉?” “大师,你怎么知道。”顾也一边运功,一边吃力地回答道。 “大寒心法,不练此功,便不受此伤,而纵观大顺天下,能练此功的除了北剑圣,还能有谁。这乃是最上乘的内功,大寒心法,大寒剑诀,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大寒的最高境界,剑出而万里冰封,是寒至极也。然而大寒也会冰封气血,使其在经脉骨骼之间仿佛千万把冰锥,一旦用力过猛,则伤每一寸骨血,轻则武功全废,重则性命不保。”度世活佛缓缓说道。 而顾也却愧疚不已,若自己本事再大一点点,白大哥也不用遭此大罪。 “大师,求求你一定要救白大哥。”顾也哽咽着说道。 “大师,求求你救救师傅。”余风跪到了度世活佛脚边,他年纪虽小,但已知道这次他的师傅危在旦夕,自己帮不上忙,便只能跪求眼前的这位得道高僧。 “快起来,快起来,我懂医懂药,懂佛法心经。武功修为却实在寻常,我只能靠着几味药材,暂时止住北剑圣体内刺骨的真气,却没有办法根治。想要真正救他,需请一位高手。” “请谁?我去请。”顾也急忙说道。 “不不不,不用请,也请不来,我带你去便是。”度世活佛笑了一笑,又说道:“这世上能救北剑圣的恐怕只有五岳剑派掌门人程鼎一了。” 黑神教中,被白凉打伤的正副教主欧阳赫和东方越一同参见了他们的主公。 “主公,小的们来报,北剑圣白凉内力反涌,受了重伤,何不命大师就此结果了他?”欧阳赫说道。他在白凉的剑下吃了大苦头,虽然未伤及要害,皮肉剧痛是逃不了的,因此,也是满腔怨恨。 “咳咳,不可,杀他简单,救他,于我更多好处。”欧阳赫口中的“主公”轻咳了两身,站起身来,红袍金丝线,袍上金线所绣乃飞龙在天,不是别人,正是齐王田允。 “这天下大乱可不能从我齐王府起,北剑圣这么好的帮手,本王怎么能不留给我的好侄儿。”齐王阴冷一笑,笑得欧阳赫和东方越如芒刺在背。 “主公圣明。”黑神教正副教主一齐说道。 “不必恭维,留下浮光剑即可,至于小吴王,他想去哪搬救兵都随他去,不必阻拦。”齐王一挥手,似胜券在握。 而顾也那边,已随着度世活佛登上了东岳泰山,见到了五岳剑派掌门人——程鼎一。依活佛所说,白凉所练乃极寒的心法,寻常人的内力难以化其体内之寒,唯有名列七大名剑的程掌门,修混阳心法所得的纯阳内力可以救白凉一命,说不定还能令白凉日后永不受大寒反涌之苦。 活佛与程掌门本是好友,说明了来意,程掌门得知昏迷之人乃是北剑圣,自然不遗余力地相救。 顾也一行,只说自己是北剑圣门客,并不透露真实身份,毕竟身在江湖,凡事还是小心为妙。唯有萧十七注意到了,在顾也自称吴寒之时,活佛诡异一笑,令其不寒而栗。 不过三日,白凉在昏迷了近七天以后终于苏醒过来。 顾也一一告诉了他事情经过,白凉自然大谢活佛与程掌门的救命之恩。 “来,小伙子,借一步说话。”这一日,白凉已稍能运气,活佛突然叫住了顾也,让其到一旁说话。 “大师请讲。”顾也内心深谢活佛救命之恩,自然一万分恭敬。 “程掌门说北剑圣之伤暂时止住不算难事,但要根治,恐怕要三到四个月,日夜随其练功才行。不然保不齐哪天就又复发了,贫僧想我们这一大帮人还有女眷,在人家山上住上这么久实在是不方便,要不你们明日随我一同下山,去寺里等北剑圣?”活佛商量道。 顾也听毕,心想白大哥之伤不得不治,然而这么久的时间,他等不起。男子汉大丈夫,上门学艺又怎么好一再麻烦高手陪同,出北境这么久,也未曾碰到八道司之人,何不自己前往南大湖,他日再与师傅白大哥会和。便应道:“大师,我还有要事在身,明日我便和您一道下山,也不去您庙里了,麻烦照顾好我白大哥。” 第二日,顾也生怕白凉会执意和自己同去而不顾伤势,便起了个大清早,留下字条,随着度世活佛下山去了。姜桐一介女子,自然不好长留泰山,萧十七也早已厌倦了这山上枯燥的生活,哪里肯留,此二人便随着顾也一同离去,只留下了余风,一来可以和白凉做个伴,二来路上凶险也不再想他一稚子再去经历。 三人下山以后,随活佛去寺庙取了马车盘缠,与活佛道了别,便出了鹤州一路向南而去。 泰山之上,东岳阁中。 白凉斜靠在窗边,看着阁外景色。天气不好,也难以看出去多远,不过是云里雾里,这东岳阁本是背崖而建,窗外便是千丈高崖,幸好今日云深,望下去全是云气。 这阁上山风不停,夏日里是纳凉的好去处,这正值隆冬,常人却不愿意上来。还是白凉好说歹说,程掌门终于同意他住到阁上静养。幽静,白凉就喜欢这样的幽静。 前些日子他还未曾上阁,余风那孩子哭着冲进来告诉他顾也大哥走了,只留了这一封信。白凉读完,却笑了,江湖之大,他不可能一辈子在顾也旁边帮他,这小子能有勇气带着不会功夫的姜桐和萧十七自己去南大湖,也属实是长进了。也好,自己就留在这泰山之上和程掌门切磋学习,省的他日强敌当前,自己依旧有这内伤隐患。 五岳掌门程鼎一巴不得北剑圣长留泰山,他本是一武痴,平生所愿便是求天下剑法以耀五岳门楣,他这混阳心法传不传白凉以及白凉会不会更强他倒是完全不在乎,反而是北剑圣苏醒之后,时常和他讨论剑法要诀。程掌门一把年纪,也自觉受益匪浅,这习武和读书本是相通的,读书要老师带,要互相讨论,这习武也是,各人有各人的门道要诀,多多交流,总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一个月后,五岳派与武当派有一场较量,胜者便得这江湖第一门派的头衔。“第一”这两个字属实祸害无穷,这天下争执莫不源于对这第一的执念,若是大家都无所谓这第一,各人过好各人的日子便就罢了,然而人人都渴望这第一,比试斗争便因此而起了。往小了说,不过是田间地头,小孩子间争个长短高下,往大了说,这大顺北边和羌人,南边和岷人,来来回回打了数百年,深究其原因,不过也是想争个第一大国。 程掌门当然不会把这天下第一派的牌子拱手让给武当,他自问剑法卓绝,然四剑圣实力遥遥在上,哪怕是七大名剑之中,秋夜白、朱钰濠实力也明显突出,自己问鼎剑法第一此生已无可能。倒是这光耀门派的比试,只需他胜过武当掌门清源道长一人,这机会还算不小。只不过多年以来,他与清源道长时常切磋,胜负难说,若是败了,总归在门人面前不好看。如今这北剑圣在自己这边养伤,区区混阳心法算得了什么,若是北剑圣肯指点个一二招,五岳派获胜的希望便大了数成。 程鼎一虽混迹江湖几十载,不过好歹是名门正派掌门,说话自然是有分寸,挑了个时机和白凉提了此事,言道自己一生钻研剑法,老来之后却再无精进,希望北剑圣指教两招。 “程掌门客气了,您是长辈,又是白凉救命恩人,如需帮助,尽管提就是,白凉担不起指教二字。”白凉说道,他自问程掌门倾心相授自己混阳心法,从而使自己寒阳相抵,不再受大寒侵蚀之苦,他不过是老来想为门派挣点小小的名头,以长辈身份向自己晚辈讨教,自己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再问程掌门一句,此番五岳与武当的比试,单是您和清源道长的较量,还是整个门派的相互较量?”白凉问道。 “这,往年来说,各大派间的比试都是各派五名高手相互过招,不过近年来,其他各大派式微,唯有我派和武当还算得上繁荣,各派弟子各胜两局已是常态,其比试还是我和清源道长的比试。”程鼎一说道。 “程掌门,容在下说句不好听的,您享名江湖久矣,剑法武功早已完备,何况白凉与您过招也并不一定能取胜,实在是担不起指教二字。不过您的弟子尚还年轻,如在掌握贵派绝学的基础上再备上一套白凉的剑法,说不定会有奇效。”白凉认真说道。 “好!好!北剑圣说的是,是我糊涂了,程某人练五岳剑招四十五载,确实难练北剑圣绝学,我自去挑上四位得意弟子,有劳北剑圣操心了。”程鼎一笑道,他只求为五岳派得个名声,白凉说得在理,他堂堂掌门去学别派功夫,传出去是不好听,这北剑圣没有明说,是在给自己台阶下。 。 第二十九章 悬赏浮光 26.曲州小馆 齐国有三州,青州鹤州曲州,连起来便是“青鹤曲”,虽世间并无此曲,听起来却别有一番风雅之味。这齐王府的三重殿,也是取名青鹤曲,倒显示他齐王心中有齐国百姓。大顺四王地位尊崇,按理说修多大的府,买多少个佣人都没人能管的着,然而秦国楚国直面外敌,吴王顾怀连个正房王妃都没有,更别说住多大的府邸了。只有齐王田允,三重殿,每一重七十二间房,娶了十二房正妃侧妃,府中近千府兵丫鬟以供差使,出则八抬大轿,浩浩荡荡,进则酒池肉林,铺张奢华。 这顾也、姜桐、萧十七行到齐国与吴接壤的曲州,见民生凋敝,萧十七顺便也把齐王府的恢弘讲给了顾也听。 “民无所居,无所食,齐王倒过得下他的那一份奢靡。”顾也怒道,他自问大顺之大,吴国三州百姓最是安居乐业,而他的父亲,吴王顾怀不过是爱喝点酒听点曲罢了。可恨的是,这样的齐王仍是逍遥自在,而父亲却第一个遭到皇帝猜忌。 “你们的这位皇帝,带兵打仗还算有些本事,国家大事上是真的目光短浅,他心心念念的,不过是他李家的那把龙椅罢了。”萧十七驾着马车,摇摇头说道。 “你们?你不是顺人?”顾也疑惑道。 “啊?不不不,我当然是顺人,只是说到生气处一时口误了。”萧十七笑道,心里倒是一惊。 “确实该生气,敢情这齐国三州的百姓就不是他的百姓。”顾也说道,心里是满腔愤懑,不过他现在倒顾不了这么多,心中所想唯有早日救出父亲。 说话间三人已到了曲州城,想不到这城里人来人往都是持剑带刀之人,清一色裹着头巾。正当顾也一行疑惑之时,却听到一阵兵刃相接之声,拐过弯看去,却是一群人围着两个戴着头巾的年轻汉子,那俩汉子正在斗着。 若在以前,顾也肯定忍不住上前围观,说不定还要带头叫上两声好,而在此刻,他却只觉得那过招的汉子出剑既慢又毫无章法,确实上不了台面。正要离去之际,人群突然一阵叫好声,只见那裹着绿头巾的年轻汉子把手中之剑直直插入了红头巾小伙的胸口,那红头巾的小伙抽搐了了两下便嘴角流血倒在了地上血泊之中。 “不自量力。”绿头巾不屑地对着地上的尸体吐了一口唾沫,人群之中又爆发起一阵叫好之声。 “光天化日之下就杀人了吗?”顾也惊道,欲上前说理却被萧十七一把拉住。 “江湖比试而已,你情我愿的,你都管的过来么?”萧十七说道。 顾也自问确实如此,如此多人围观,想必也是官家默许的,天下闲事何其多,自己在逃之人,又有何能力去管。不过那倒在血泊中的年轻人,又是谁家的父亲,谁家的儿子,想来又难免让人觉得唏嘘可怜。 三人又往前行了两三条街,按往常一样找了个不知名的小旅馆住下,歇息一晚明早再出发。顾也本想同萧十七一间房,姜桐独自一间,也好省点盘缠,谁知那萧十七死活不答应,只说他们南方人没有这样的道理,都是各住各的。顾也倒是奇怪,心想自己不也是南方人,不过见他实在不愿意,也不再多做勉强。 这小旅馆不供吃食,三人放好了行李,便只好出来找了个馆子要点晚饭。 馆子里已坐了不少人,顾也捡了张角落的小桌,问小二要了几道小菜。 “这齐国看上去破败凋敝,饭馆的生意却如此红火。”顾也说道。 “倒不一定是本地人,你看,他们是一伙的。”萧十七说道。 顾也顺着萧十七的眼神看过去,果然,这伙人全都三十岁上下,他们把桌子拼在了一起,杯盘狼藉,这伙人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似乎是放荡惯了的样子。再看去,桌下都是头巾和兵器,显然是和刚才那俩在街上决斗之人有所关联,不过这伙人的头巾却是青色的。 “小二,过来。”萧十七挥手招来了小二,轻声问道:“这伙人是干什么的?” “哟,这位小爷,你还不知道呢?明天,就是明天,我们曲州最大的富豪钱老爷,要颁布一则十万金的悬赏。这伙人都是江湖的,小门派的,镖局的,还有什么都不是的,都想来碰碰运气。”小二并不隐瞒,也轻声说道。 “十万金!”萧十七一惊。 “是哟,您没听错,十万金,恐怕皇上他老人家也拿不出这么多钱哦。”小二嘿嘿一笑,仿佛是在为他曲州有这样的大富豪而觉得脸上有光,他瞧见萧十七如此惊讶,便又看着顾也说道:“我看这一位小爷气度不凡,不是常人,说不定他也能去试一试。” “我便不去凑热闹了,并无那个本事。”顾也回应道,他本对金银无太多概念,入了江湖凡事都要自己来做了才明白钱的可贵。那日在尘烟山庄,秋夜白为千金便能杀一人,这十万金可以叫这位列名剑之首的大剑客杀上一百人了,不知他是否也来了此地。 “那你可知所悬赏是何物?”姜桐柔声问道。 “嘿,这位小姐还真问对了人,我这人大本事没有,这曲州城的消息还是算得上灵通的,二两银子。”那小二一伸手,示意给了钱才能说。 “你这人,说个话还要钱。”姜桐红着脸嗔怪道。 “不碍事,你说。”萧十七却掏出了银子,交在小二手上,示意他说便是了。 “这位小爷大气。”小二看了眼掌柜方向,偷偷把这锭银子放到了怀里,弯下腰低语道:“我有发小在钱老爷府里做事,听说,是悬赏那名剑浮光。” “啊?”三人大惊失色,忍不住叫出了声,这一阵响,引起了店里其余汉子的注意,小二说完便被掌柜的招呼过去了,顾也抬头,却发现这店里的汉子齐刷刷地盯着自己这桌,小小的店里一下安静下来。 萧十七给顾也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吃饭,顾也心领神会,正要低头,却看见那伙汉子中最壮的那个“咚咚咚”地往自己这边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在了姜桐旁边,一张嘴,那是满嘴酒气。 “哟,漂…漂亮姑娘,陪…陪爷喝一杯。”那壮汉说罢便要伸手去搂姜桐,他身后的那帮弟兄一阵叫好之声,挑衅味十足。姜桐自然被吓懵了,无助坐在座位上,不敢乱动。 “哎哟喂,疼疼疼。”那壮汉捂着手腕跳了起来,原来是顾也在他将碰到姜桐之时,抬手用两根手指捏住了他的手腕,内力一使,要不是刻意收了力道,怕是把这醉汉的骨头都捏碎了。 “十七,桐儿,吃饭吧。”顾也平静说道。换作以前,对于这种流氓无赖,他定要叫顾霜好好胖揍一顿,而如今,自己一身本事,反而不愿意和这些人浪费时间。 “你小子看上去年纪轻轻,倒是会偷袭。”那壮汉慌忙怒道,以掩饰自己的滑稽。 “凭你?再来十个你我们吴公子也用不着偷袭。小小毛贼,不成气候。”萧十七故意高声说道,显然也是说给这醉酒壮汉身后的人听,转而又对顾也说道:“吴公子,这小贼都欺负到嫂嫂头上了,你还能坐的住?” “十七,别乱说话。”姜桐听他称自己为嫂嫂,明知是故意激顾也,却也羞红了脸。 “兄弟们,我们青虎帮行走江湖,虽称不上什么大派,却也不能被人侮辱为毛贼。”那壮汉一声令下,方才喝酒喝得乱作一团的汉子们纷纷戴好了头巾,捡起了兵器,全都站起了朝向了顾也这桌。本就不算大的店面瞬间安静了下来。 “哎哟哟,客官们,出门在外,开开心心喝酒吃饭,何必要动手伤和气呢?”那掌柜的听见这边似乎要动手,急忙赶来,生怕砸了他的店,他这小本生意,江湖人是谁也不想得罪。 “掌柜的,小小毛贼先手脚不干净,小爷我说两句也不让说了吗?”萧十七继续笑道。 “狗东西放尊重点,吃俺胡三一剑。”一声大吼,那壮汉身后闪出一精瘦男子,显然是受不住这萧十七再三讥讽,一剑要朝他头上砍去。 “砰”的一声,原是顾也电光火石之间拿起尚在剑鞘之中的浮光剑挡下了这胡三的一剑。又微微一使劲,那胡三便觉得握剑的虎口一阵剧痛,向后踉踉跄跄跌去。 “哈哈哈,这点本事还敢自称为虎?回去改名青虫帮吧。”萧十七又大笑讥讽道。 “是可忍熟不可忍,兄弟们,给我上,是虎是虫,今天让他们瞅瞅。”那先前的壮汉又一声吼,青虎帮的众兄弟便都冲着顾也杀来。 “十七啊十七,你是在故意给我找事。”顾也一笑:“护好桐儿。” 说完,顾也便拿剑闪进了人群之中,只见他剑未出鞘,只是站在人群最中间,上下腾挪,左右翻转,顷刻之间已打飞了那二十几个青虎帮汉子手中的兵器,又是一眨眼间,那方才还气焰嚣张想为青虎帮出头的汉子们便已纷纷倒在了地上,嗷嗷喊疼。 顾也收拾这几个人,不过两三分钟的时间,过程之中,浮光剑连鞘都未出。一来是刚才小二说这曲州城的富豪悬赏十万金夺这剑,要事在身还是小心点好;二来这些人虽然耍了流氓惊吓到了姜桐,不过罪不至死,顾也也不想伤他们性命。 “快吃饭吧,吃完早点回去休息,明天好赶路。”顾也帮姜桐萧十七解了气,又落了座,吩咐他们赶紧吃饭,吃完好走,又对小二招手道:“小二,你过来。” 那小二见这公子身手竟然如此了得,哪里敢怠慢,急忙哆嗦着过来,从怀里摸出那方才萧十七赏的还未捂热的二两银子,就要还给顾也。 “你这是干嘛,萧兄给你的便是给你了,我没问你要。”顾也摇摇手,又掏出了十两银子,说道:“这些钱付了饭钱,剩下的给他们买点跌打损伤的药吧,至于这悬赏的浮光剑,劝他们还是不要动心思了。 “顾兄还是好说话,还给他们钱买药。”出了饭馆,萧十七说道。 “出门在外,他们也都是可怜人,得饶人处且饶人吧。”顾也笑着回道,若不是他们先欺负人还要先出手,他是决不会和这些人动手的。不过他们这可怜的本事,也要出来图什么十万赏金,真是可叹又可笑了。 “江湖可不是让你同情别人的地方,你可怜他们,他们有机会却恨不得杀了你,你想想那大街之上决斗二人。”萧十七说道。 “这,哎,怪我。不过你也要给我点时间适应适应,毕竟当了十八年小王爷,才漂泊了一年。”顾也苦笑道,原来萧十七方才如此咄咄逼人是让自己体会体会江湖的蛮横,想不到自己的所谓仁慈似乎让他有点小失望。 “不过,十七,你一商户的儿子,怎么对江湖如此了解。”顾也反问道。 “我…我不过是书看得多,这都是前人书上写的。”萧十七扭过头去,搪塞道。 “公子,我们要不连夜离开这里吧,小二可是说那钱老爷十万金悬赏你的浮光剑。”姜桐小声提醒道,生怕有旁人听到。 “对哦,要不是桐儿提起我都要忘了这么一回事了,最近是怎么了,突然就盯上了我的浮光剑。”顾也看了看手里的浮光剑,又说道:“十七,你懂的多,这浮光剑为何突然被这么多人盯上。” “要我说,兴许是消息传开了吧。”萧十七说道:“浮光剑本就是名剑,不过多年来不见踪迹,前些日子你在仙升城获赠此剑,也许这大半年传遍了江湖?” 萧十七也是猜测,顾也觉得除了他说的好像也没有其他理由,不过手中之剑当真价值黄金十万两?真是如此自己就欠下裴劫莫大的人情了。 再三斟酌姜桐所言,的确,若这一城的剑客都是冲着自己手中之剑来的,那么此地当真不宜久留,自己要事在身,没有资本去冒风险。于是,三人回到入住的旅馆,拿了马车行李,连夜就往城外去了。 第三十章 生病 屋漏偏锋连夜雨,这旅途中人,最怕的便是这连夜赶路时的倾盆大雨。出曲州之时,只不过阵阵凉风,行至半夜,却突然下起了大雨。这曲州过去便是隶属吴国的宣州,之间二百里便再无一城,只有连绵的山路。照理说,冬天极少下大雨,不过不凑巧的赶上了,也是让人无比头疼。 姜桐在马车里倒是问题不大,顾也和萧十七在车外被淋得那叫一个凄惨。 “十七,你也进去躲躲吧。”雨实在太大,又找不到个屋檐还是破庙的躲躲。便只好把马车停在一棵大树下,借树枝稍微躲躲雨。 “大晚上的,姜桐姐是个女孩儿,我进去多有不便。”萧十七咬着被冻得发紫的嘴唇说道。 “你们都进来吧,别生病了,我们三个挤挤。”姜桐自然不会介意,急忙喊他们进来。 “不用了,我和顾兄就在外面吧,这树上还有些叶子,能挡不少雨。”萧十七再三拒绝。 姜桐拗不过他们,只好冒雨抱了几件冬天的袍子出来,给他们挡挡雨。 这冬天的大雨最为伤人,落到身上简直是冰到骨头里,常人实在难以忍受。顾也见到萧十七被冷得直哆嗦,抱着膝盖蜷缩在马车旁的树下,便走了过去,把袍子堆在一起顶在了头上,搂住了萧十七。 “你干啥?”萧十七惊问道。 “咋滴?大家都是男人,抱团取暖呗,你还害羞啊?”顾也小时候冬天冷时,经常去和顾霜挤一张床,萧十七比自己年纪小,自己理应当像顾霜照顾自己一般照顾他。 “你….”萧十七也确实冷得厉害,只觉这样搂在一起虽然不成体统,却也确实暖和,便妥协了,嘟囔了两句便不再作声。 “行了行了,赶紧睡一会儿吧,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宣州。”顾也招呼萧十七赶紧休息,他又哪里知道此刻萧十七心中所想。 袍子哪里能挡多少雨,不过兴许是连日赶路过于疲惫,萧十七还是躲在顾也怀里昏昏沉沉睡去了。 第二天清早,唤醒萧十七的倒不是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而是滚烫的顾也。 “姜桐,桐儿姐,不好了,顾大哥烧得厉害。”萧十七睁眼看到面颊通红,已经烧得犯迷糊的顾也,赶紧喊道。 马车里的姜桐一听顾也生病了,也从睡梦中惊醒,赶忙下了马车。她一伸手探了探顾也的额头,只觉得烫手,确实是生病了。 “这人还游吟神功呢,淋点雨就生病了。”萧十七缓过了神仔细一想,不过是着凉了而已,也不知刚才自己为何那么紧张。 “你还说呢,让你们进马车睡非要端什么架子,现在好了吧。”姜桐那是真的心疼,赶紧脱下了顾也身上湿漉漉的衣服,换上了干的。 “确实怪我,要不是他一直帮我挡着雨,兴许生病的就是我了。”萧十七见姜桐神色紧张,也不好再开玩笑,现在想来这一夜虽然睡得不安稳,不过两人靠在一起确实比自己蜷缩着暖和了百倍。 而此刻的顾也,早已神志不清,昏沉之中他只隐约觉得姜桐和萧十七把自己抬上了马车,剩下的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到顾也再有意识,已是躺在一旅馆的床上。他努力睁开了眼睛,强撑着支起了身体,只觉得依旧头疼的厉害,这冬天的雨确实难熬,顾也苦笑。 他侧脸一看,只见姜桐用手臂撑着脑袋坐在一旁的桌子上已经睡着了,是白天,风吹开了窗子,吹起了姜桐的发丝,吹在了顾也脸上。姜桐看上去如此憔悴,顾也正想喊醒她让她去床上休息一会儿,萧十七却推门而入,手里托着碗粥。 “顾大哥,你终于醒啦。”萧十七压低了声音说道。 “啊,我躺了多久了?”顾也知道萧十七是不想吵醒姜桐,也压低了声音问道。 “两天两夜了。”萧十七说道:“姜桐姐也在这里守了两天两夜了,我说我换她,她却总是不肯,瞧,终于睡着了,想必是太累了吧。” 顾也一阵心疼又感动,自从那日在雍州救了桐儿,她总是这样不遗余力的对自己好,他不是看不出她一个姑娘的心思。可是,鹿鸣先占据了顾也的心,所以这大半年以来顾也总是刻意保持着和姜桐之间的距离,止于兄妹,绝不越界。 “先喝点粥吧,我特地要厨房熬的清粥。”萧十七说道。 “扶她休息一会儿吧,累坏她了吧。”顾也勉强下了床,轻轻把姜桐抱到了床上,为她盖好了被子。果然是太累了,姜桐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被挪到了床上,完完全全睡着了。 顾也示意萧十七下楼聊,别扰了姜桐的梦。 已经到了宣州地界,这本是吴国三州之一,重返吴国,顾也也是感慨万千。萧十七告诉顾也他已经整整昏迷了两天,包括在路上赶路的一天,和在这旅店里躺了一整天,顾也竟然浑然不知,可见这烧真是烧得不轻。 “顾兄,悬赏浮光剑的告示已经先我们一步到了你吴国了。”萧十七凑到顾也耳旁,说道。 顾也心中一惊,脸上倒还算得上镇定。店小二果然没骗人,这曲州富豪重金悬赏的果然是自己手中的这浮光剑,这样一来,往南大湖的路一定平添诸多困难。可恶啊,师傅和白大哥此刻竟都不在, “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是八道司的人下的悬赏令?”顾也问萧十七道,他心中百般疑惑,究竟是怎样的人舍得下如此重金求一把剑。它再锋利,不过是兵器而已,江湖之人拿不出这么多钱,拿得出这么多钱的又怎么可能身在江湖,要知道,就连七大名剑之首的秋夜白,取人性命的价格不过是一千金。 “可能性不大,八道司应该还未发现我们的踪迹,否则,他们若得知吴大师和白大哥都不在,就算司长们全在与秦国交战,派点人收拾掉我们三个恐怕还是易如反掌。”萧十七答道。 “这….”顾也心知萧十七说得很对,若真是八道司要拿自己归案,完全用不着这么繁琐,直接派人来便是了。何况那日在鹤州城外,使白大哥受重伤的那两个高手,显然是冲着剑来的而不是自己这个人。 顾也又从哪里去知道盯上他手中之剑的人正是整个大顺权力阶层都看不上的齐王田允。皇帝丞相八道司看不起他,就连计划中的收拾他也是放在最后一个,如同其他三王的附加品一般;吴王秦王楚王还是看不起他,觉得和这样一个蛮横粗鲁,心狠手辣之人并称四王是自己的耻辱;就连百姓其实都看不起他,认为他不过是投了个好胎,如此地位皆是齐王的身份赐给他的。但是,田允从来没有看不起自己过,没有人知道他为了得到齐王的这个位置付出了多少背后的努力,兄弟十九人,齐王之位却是他这个最不起眼的庶子的,现在,他已远远不满足三州之王这样的地位,他的眼里,有更加恢弘滚烫的目标。 血蝠军,黑神教,甚至那人人敬重的度世活佛,背后的主公都是他,黑的白的,残忍的仁慈的,卑微的高高在上的,背后都是他,被天下人看不起的齐王田允。 如今,他以为他孕育了三十年之久的野心,终于要借着皇帝的老迈昏庸而得以实现,而顾也手中的浮光剑,将是他登上九五至尊之位的第一把钥匙,不容有失。 “主公,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两位剑圣皆不在,直接派人去抢来便是了。”欧阳赫养了几日伤,倒是恢复了点元气。 “不必不必,欧阳教主不必心急。”齐王微眯着眼,笑眯眯说道。 “主公,浮光剑早日拿在手中不好吗?夜长梦多啊。”欧阳赫说道。 “不急,若我只是图这一把剑,也没必要费这么半天功夫,不过这剑早晚都是我的,而我还不想这么招摇罢了。欧阳教主,按计划吩咐人去做吧,不必多言。”齐王喝了口茶,摆了摆手,示意欧阳赫退下。 “遵命。”欧阳赫道。 若这浮光剑是最后一把剑,他齐王田允定会露出嗜血的獠牙,而这不过是第一把而已,他等了三十年,不差这点点功夫。这件事可以是任何人做的,只要不是他这个眼里只有金钱与女人的齐王做的就行。 齐王缓缓走出大殿,抬眼看他齐王府的亭台楼阁,雕栏玉砌。这算得了什么呢?这与他皇帝拥有的一切相比算得了什么呢?我田允爱的是江山!是江山!荣华富贵?美女如云?这一切的一切与江山二字相比,算的了什么呢? 顾也喝完了粥,只觉得舒爽了不知多少倍,刚才的头痛欲裂现在也有所减缓。 “顾兄,这可到了你吴国境内啦。”萧十七冲着顾也诡异笑道。 “是啊,不过这宣州我也是上次北上朔州的时候经过一次,说来也是惭愧,是我父亲以前的辖地,我好歹也是小王爷之名,却从未来过。”顾也笑着回答,他习惯性的把声音压的很低,讲到小吴王三字之时竟是说不出的别扭与难受。 “哦?那你以前都是怎么当小王爷的啊,跟我讲讲。”萧十七伏在桌子上,睁大了眼睛看着顾也。 “怎么?不担心有人要来劫剑,还有心思听我讲故事?”顾也笑道。 “劫的是你的剑,又不是我的剑,我怕什么?倒是我们寻常人家的孩子也想听听你们上层贵族的生活。”萧十七说道。 “其实也没什么不同,上午不过是看书写字,下午有时候会和顾霜出府去玩,有时候在王府里下下棋,陪我父亲听听曲罢了。而且我一年中大半时间并不在王府之中,而是在蜀州凤栖山上。” “这叫没什么不同?寻常人家的孩子莫说是下棋听曲,就连读书写字恐怕也一点机会都没有。”萧十七故作嘲讽道。 “我不知,小时候我的玩伴也都是看书写字的。”顾也说道,话一出口,他便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 “那肯定,能和你小吴王玩的都是些什么达官贵人呢,你怎么会接触到读书无用的那下三层的贱民呢?”萧十七似乎动了真格,讲着讲着自己倒先怒了起来。 “怪我,十七,我以前只读圣贤书,只信圣人话,来到江湖才发现人最应该信的是自己的眼睛。若不是亲眼所见,我怎么又会相信这书上,这老师口中的太平大顺,竟还会有严冬只得一件单衣的牛民呢?”顾也解释道,语气万分诚恳。 “算了,也不怪你,毕竟也不是你选择的两耳不闻。”萧十七垂了一下头,又抬起头来勉强挤了一个笑。 顾也心想,十七最近好生奇怪,动不动便谈起国家人民,令顾也刮目相看,过去他认为他偶然救下的萧十七不过是个不幸失去双亲的富商子弟,可如今,顾也觉得萧十七逐渐复杂起来。这种复杂不夹杂着危险或者陌生,而是故事,他总觉得萧十七背后是有一个不简单的故事的。 前两日曲州城外的大雨把顾也淋了个透,他也自嘲,苦练了如此之久的游吟神功能以剑气开山,却抵御不了冬夜之雨浸骨的寒冷。不过这么一小病倒也让顾也体会颇多,他这人啊,自幼便不爱麻烦别人,从前在王府是这样,在京城是这样,如今背了这叛国的罪名流落江湖还是这样。但是他这一病,就算自己神智全无昏迷不醒,还是安安稳稳地到达了宣州,当顾也清醒过来看到守在病榻旁的姜桐憔悴的脸,看到萧十七小心翼翼地给自己熬好了粥,内心是说不出的感动。生病,让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变得脆弱无助,也正是在这样的脆弱无助中,别人待自己真心的好才更加深刻,而这样的深刻到最后便完完全全化作了俩字——信任。 姜桐尚在楼上熟睡,门外是宣州城的闹市,叫卖连连,酒旗飘飘。顾也和萧十七坐在窗边聊天,聊古往今来,聊百姓国家。聊至兴起,却突然听到楼上一阵尖叫,正是姜桐的声音! 第三十一章 失剑 和萧十七的闲聊之中突然听到姜桐的惊声尖叫,顾也又哪里敢耽搁,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了楼,推开房门却发现已空无一人,只剩推开的被风吹的吱吱作响的木质窗户。顾也赶紧从窗户跳下楼,外面是宣州高高低低的住宅商铺,哪里还见的到人影。 顾也心急如焚,哪里顾得了那么多,正要施展开青鸾行前去追赶,却听到楼上的萧十七喊道:“顾大哥,别追了,楼上有信。”抬头见萧十七正拿信封向自己招手,稍稍冷静下来一想,就此盲目去追也是白费力气,对方留信肯定是谈条件,暂时不会伤害桐儿。便转身上了楼。 “信里写了什么?”顾也还未进门便焦急问道。 “只有六个字。”萧十七已把那信拆开,只见信上白纸黑字写了六个字“明日城南破庙。” 顾也小声重复了几遍这几个字:“这是让我明天去这里找桐儿是吧。” “那还能有什么意思,就是不知道这帮人又是冲着什么来的。”萧十七在一旁说道。 “哎,兴许是冲着我手里的这把剑吧。”顾也低头看了一眼浮光剑,叹道。 “怪我,不该拖着你在楼下闲聊那么久。”萧十七猛地一锤桌面,沮丧道。 “不,十七,剑在我手上,又怎么能料到这帮毛贼会冲着桐儿去呢,是我把这险恶江湖想的太单纯了。”顾也虽然焦急,但见萧十七如此自责,明知不是他的错,便只好安慰道。 “十七,明日我独自前往,你就留在这里等我吧。”顾也对萧十七说道。 “不,我随你一同去。”萧十七当然拒绝道。 “明日恐怕对方人多势众又早有准备,师傅和白大哥都不在,我护不了你们周全。”顾也说道。 “顾兄,虽然此刻你功夫在我之上,可是你生性单纯善良,不懂与人谈判之理,我虽然不会武功,可自问也算能说会道,带我一同前去吧,我帮得上忙。”萧十七恳切哀求道。 “这…”顾也不知如何是好,萧十七讲得也有道理,自己这张笨嘴,确实不知如何应付如此场面。 “等等,顾兄,对方劫人,我们报官吧?”萧十七突然提议道。 “报官?” 好人与坏人最显著的区别是这底线二字,好人凡事讲底线,那条线就是心中的道义准则,而坏人不一样,在坏人的心里只有两样东西,目的和手段,所有能达成目的的手段都是好手段,没有什么道义不道义,良心不良心的。 远在青州城齐王府的齐王便是个常理上来说十足的坏人,他之所以命令欧阳赫让宣州的黑神教劫走姜桐而不是直接去劫顾也的剑自然有他的打算。一方面,他发这十万金的悬赏令就是想让整个江湖都知道浮光剑的价值,制造整个江湖都求这把剑的假象,从而掩盖自己的行为;另一方面,他此番劫姜桐,就是想试试顾也的心性,试试他愿不愿意为了这绝世好剑放弃自己身边人的性命,若他放弃了,那么齐王田允将在拿到剑后不择手段的将他铲除,若他不愿放弃,那么齐王愿意留着他去给顺王制造不小的麻烦以铺平自己的道路。 在大顺,剑是剑客的生命,而在齐王眼中,能成事的人都是和他一样自私的,不择手段的人。 所以一年前,当顺帝宣判顾怀叛国之时,齐王比任何人都平静。这一切早就在他的料想之中,顾怀不可能叛国,他清楚,他更知道顺帝也清楚,然而这样一个民心所向的好王爷才是顺帝真正担忧的,畏惧的。自己自幼和先太子、顺帝、顾怀一道在京城长到十二岁,他太了解此时这位大顺皇帝的为人了,和自己是一模一样的不择手段,不同的是,田允始终认为自己比顺帝聪明。 顾也本来是没想到报官的,倒不是他对官府有什么畏惧或者厌恶,纯粹是从前的十八年,他家的吴王府就是方圆千里最大的官,他那翡翠金字的吴王腰牌可以让任何权贵点头哈腰,卑躬屈膝。所以报官二字,从来没有在顾也的世界里出现过。 萧十七说在来宣州时隐约见到过官府大门,此时也不需要问别人,便带着顾也前去。谁知到了那里才发现那官府大门紧闭,门口已结了蛛网积了灰了,许是那日萧十七骑马进过之时未曾留意罢了。二人叫住了街边一路过的老人,打算询问这新修的官府在何处。 那老头倒是非常乐意地指了路,到底是吴地,民风淳朴。 顾也又忍不住问了一句:“老人家,这么好的官府怎么突然就不用了?” 谁知那老头听顾也这么问,连忙把他们二人拉到了路边一个僻静的拐角里,颤巍巍说道:“二位是外地人吧?哎哟,还不是出了那件大事嘛。” “此话怎讲?”萧十七继续问道。 老头抬眼四处张望了一番,确认了没人以后再说道:“我看二位面善才和二位说的,此地从前可是吴国,这二位可知道?” “这我们知道。”顾也神色黯然,但也能做到不显在脸上。 “那旧府本是吴王亲封的宣州知州左玉左将军的府邸,哎哟,这不是说我们的吴王造反了吗?左将军据说是和吴王爷领兵进了京,谁曾想没过几天就回来了,哎,再然后我们的左将军竟然在府里和他的夫人双双自尽了,只留下了一个十岁顽童。”那老人痛心说完,眼泪已在眼眶里打转。 “左叔。”顾也默念道,鼻子一酸,也忍不住流下泪来。左玉左将军他是认得的,过去几乎每隔几个月便要到吴王府和顾怀见上一面,顾也小时候,左玉将军还曾带着他骑过马放过风筝。如今却,却为了吴王府而自尽而亡。 “老人家,这府邸就这样弃用了吗?”萧十七易察觉到顾也的眼泪,推了他两下,又继续故意问道。 “是啊,新来的马知州自然不肯用左将军自尽的府邸,便在宣州城另一边新建了一座更气派的官邸,哎,这马知州比起左将军,那是提鞋都不配哦,呸。”老人厌弃道。 “那么,左将军的孩子呢?”顾也偷偷擦掉了眼泪,哽咽着问道。 “不知道啊,可能被府中人带离宣州了吧。”那老人提起左玉,也偷偷抹起了眼泪。 萧十七怕顾也伤心,道过谢,正要带他离开,那老人却突然喊住了他们,问道:“年轻人,我看你眉眼之间像一位故人。你可是吴王府中人?” 顾也心一惊,萧十七赶紧圆道:“不不不,我们是北方人,从未去过吴王府。” “哎,我老糊涂了,我们那小吴王怎么会舞刀弄剑呢。可怜那孩子现在不知流落在何处呢,我们吴国人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帮帮他,以报吴王之恩。”那老头自言自语,言语之中确实是看出来顾也有几分像他口中的故人——吴王顾怀。 顾也强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正要离开。 那老人却又喊住了他们:“二位,老朽可方便问一句你们去官府要做什么?” “报官。”萧十七答道。 “报官,你们是什么腰牌?”老人惊讶道。 “腰牌?我们不过是商户的木牌。”萧十七回道。 “哎,别去了吧,现在的宣州府,只有银腰牌以上的人,才有资格提报官二字哦。”那老人晃悠悠说完,终于转身离去了。 “什么世道,底层的百姓连官府也进不得了吗?”萧十七拉着顾也在街上又询问了好几个人,果然,大家都说只有银腰牌以上的人才有资格敲那鸣冤鼓。 顾也自听了那老人的一番话,情绪低落,抬头低头都是左玉将军生前的音容笑貌。 “你认得那左将军,是吧?”萧十七问道。 顾也点了点头。 “得了,怪我,我不该提这报官二字的,惹得你不高兴了。”萧十七说道。 顾也却低喃道:“不,不怪你,我早该想到的,他们愿意跟着叛国,就是报了必死的决心,十七,等我们救出父亲,一定要把左将军的孩子找到。” 萧十七认真点了点头。 银腰牌自然是借不到的,这官也就别想报了,顾也也不想提剑去和那马知州论理,论理他不怕,就是担心别把事情闹大了引来八道司的人暴露了身份。 本就因为姜桐还在歹人手上而心急如焚,现在听见了自己左叔叔的悲惨遭遇更加使得顾也感到伤心。和萧十七回到了旅馆天色已经暗了,连一口饭也没有心思吃便躺到了床上去。 第二日清早,顾也便同萧十七一道赶到了城南。起初,二人还在想这破庙到处都是,也不知道这信中所讲的是哪一座,到了城南才发现,庙倒是多,不过都是新修的,顾也留意看了几眼,大多供的还是活佛,想不到这活佛本人不过蜗居在一小庙之中,他的信徒却把供着他的庙修得一座比一座豪华。 而那本是最不起眼的破庙在这样的情况下反倒成了最显眼的那个。 顾也同萧十七走进去,只见佛祖连同菩萨的像都已经残破不堪,整个庙里已经杂草丛生,想来已经荒废了良久。两人一同走到后院,只见姜桐蒙着眼睛,被绑在了后院屋前的石凳之上,而俩戴着面具的歹人用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院子里估摸着有近三十号人,全带戴着面具,手提利剑朝着自己这边,而院子中剑升起了一团火,一带着关公面具的贼人正在火堆旁擦剑,显然是这伙人的头目。 “放了我妹妹。”顾也厉声道。 “公子,公子别管我,你们快回去。”姜桐听到了顾也的声音,虽然看不见,急得直喊。 “放了她?也简单,也不简单。”院中为首那人边说边摆了个手势,示意他的手下将姜桐的嘴也堵上。 “你们在座的加起来也不是我们吴公子一个人的对手,你们最好当心点。”萧十七环顾四周,说道。 “哈哈哈,小的们自然有自知之明,不然也不会出此下策绑一个熟睡的女人。”头目冷笑道:“那就看看是这位公子解决我们三十几个弟兄快,还是我们弟兄杀这位姑娘快?” “你…”顾也担心姜桐安危,想这些人为了达到目的不惜绑架一个弱女子,真是极度不要脸。虽然气在心中,嘴上却只能服软:“说吧,你们要什么条件才肯放人。” “不要什么条件,只要公子手中之浮光名剑。” 果真是为了这剑!顾也心想,此剑乃是仙升城黑衣前辈与裴劫所赠,他人所赠之物本应好好保存,不过今日,对方以桐儿性命相要挟,自己已别无选择,只能在心中对那二位道一声对不起了。 “给你便是了,放了桐儿吧。”顾也伸手便要递剑。 “爽快!公子爽快人。”那头目就要站起来接剑,而那边的姜桐拼命的摇头,无法说话,眼泪已经顺着脸颊不住地流下来。 “慢着!”萧十七脸色阴郁,抬手挡下顾也,对那头目喝问道:“你可知道在大顺,要剑客放下手中的剑,是堪比掌嘴钻胯的侮辱?我们公子甘愿受这样的侮辱,你们又怎么保证我桐儿姐的安全?” “这个,这位小公子请放心,你都说了,我们在场的加起来也不是你们公子的对手,若是我们取了剑还伤人,先不论我们以后在这黑道上混不下去,就是眼前这位要赠剑给在下的公子,也饶不了我们兄弟们的性命啊,我们不愿冒那样的风险。这样,我以我手中之剑换浮光剑,如若我们伤人,这位公子大可持这把剑将我们都杀了,取回你的浮光剑。”那人说道,竟不无道理,显然早有准备。 “来吧,不必废话了,剑给你,速放人。”顾也心意已决,不顾姜桐拼命的摇头和萧十七沉郁的脸色,把剑给了那戴关公面具之贼。 而对方也果然信守诺言,拿到剑以后便立即闪出庙外,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三十二章 故人 贼人离开,顾也与萧十七立即上前帮姜桐松了绑,姜桐哭着抱住了顾也,在他怀里不住的哭泣。萧十七扭过头去,顾也无法,见姜桐哭得如此伤心,也不好推开她,只能摸摸她的头表示安慰。 “都是我的不好,又连累了公子。”姜桐哭道。 顾也听了一阵心疼,这怎么能怪她呢,她却要把错往自己身上揽。 “这怎么能怪你,他们是冲着我手中的浮光剑来的,这些贼人没有伤到你吧?”顾也问道。 姜桐抬头,意识到自己有几分失态,擦干眼泪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他们只是把我绑在这里,没有对我做什么。” “顾大哥,接下来我们去哪里?”萧十七问道。 “先回宣州取了马车行李,我再去找个兵器铺买一把趁手的剑备用,然后便还是向南去南大湖吧。”顾也说道。 “公子,恐怕再难找一把如同浮光剑般趁手的剑了。都怪我不当心,令你丢了剑不说,还让你受人侮辱。”姜桐呜咽道,好看的眼睛里泛着泪光,就连萧十七也觉得此刻的姜桐是楚楚动人的。 “不碍事的,这浮光剑在我手上终究是多了诸多麻烦,不如趁早给他们好,至于受不受侮辱,我本不是那样计较的人,我为救我身边人而受这样的挑衅罢了,实在算不上侮辱二字。”顾也笑着说道,他定不愿看到姜桐一味自责,她太柔弱善良了。 此时的永宁城,吴王顾怀正在京城王府里那湖心亭中与下人对弈。 被皇帝软禁的吴王顾怀虽然被削了吴王的藩号,皇帝依旧还是给他留了点面子,允许他住在王府,不过这王府四周自然是八道司重重把守。依圣意,无论废吴王要什么,只要是能买到的都可以给他,唯一的条件是任何闲人不允许进王府半步,王府里的任何人也不许出这王府半步。 从前只要吴王在便永远高朋满座的京城吴王府如今是一个大大的囚笼,死气沉沉。 “吴王,好雅兴。”一锦袍老者走上浮桥向湖心亭走来,边走边说道,他的身后还跟着一抱剑之人。 顾怀抬头,不错,老者正是顺帝,而抱剑之人自是八道司司长陈云溟。 “托圣上的福,还有力气下棋。”顾怀挥手吩咐下人退下,说道。 “呵,朕来也不是跟你客气的,吴王,你可知道贵公子最近怎么了?”顺帝见这顾怀见到自己连礼都不行,心中已有几分恼怒,便收起了方才的客气和笑脸,故意问顾怀道。 顾怀听见皇帝提起顾也,心中一颤,不过到底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依旧不动声色地回答道:“还是托圣上您的福,我这废王府连只鸟都飞不进来,我又去哪里得知我儿的消息呢?” “哦?你可知他如今学了一身本事要来这里把你救出去?”皇帝质问道。 “哪有做儿子的不想救爹一命的。”顾怀苦笑道:“不过皇上既然对小儿怎么有信心,更该对你的八道司,你的陈大人有信心啊。” 不卑不亢不露怯。 “常情,能理解能理解。”皇帝转而又笑道:“吴王,朕复你吴王之位,你把顾也那孩子召回京城可好?朕保证不伤害你们父子。” 顾怀没有回答,反而是接着刚才与人对弈的残局继续下着棋。 “废吴王,皇上问你话呢。”陈云溟厉声道。 “皇上在天下百姓面前答应过的,放我儿此生做一平民,我们不贪图这王位。”顾怀摇头,回得云淡风轻。 “可他现在不安分,他不仅仅想要做个百姓。”皇帝攥拳怒道。 “不会的皇上,如今的大顺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我儿没了我的庇护不过是一只折断了翅膀的小鸟罢了,在风雨里扑腾不了俩下,您大可安心。”顾怀苦笑道:“再说,我真不知道他现在人在何处,过得如何。” “哼。”皇帝见顾怀不松口,深知此人性格,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所得。便拂衣转身而去。 “陈总司。顾也那小子功夫真是大为进步?”回宫的路上,皇帝又向陈云溟确定了一遍。 “不会错的,那日卑职爱徒浊酒清风两人联手也未将他拿住,他那轻功据小徒浊酒的描述,卑职猜测是江湖失传已久的青鸾行,许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他。”陈云溟说道。 “这才不到一年,这小子已有如此进步,顾怀这个人,深不可测啊,朕的天下究竟有多少人的心是向着顾怀的!”皇上咬牙怒道。 西线郑大敬那本是八道司与三宗府一齐压上,争取一击即破,然不曾想那南岷人如同和郑大敬串通好一般,正当皇帝将兵都调到西线之时,南岷大举进攻南境,楚王抵挡不住,只好向皇帝请求增援。而那北羌人,自郑大敬立国以后竟也把战线东移,不断给大顺北境施压,少了秦国兵力的北境防线不堪一击,皇帝为这两件事是焦头烂额。三宗府的兵刚到了秦关,就又被分别调往南北两边境戍关,如此一来,岷人和羌人那倒是守住了,这攻下秦国又遥遥无期。 也正因如此,皇帝实在不愿意看到大顺内部还有一个顾也这样的巨大的隐患。 自顾也舍了那浮光剑,一路上倒是相安无事。莫说是来挡路的江湖小贼了,就是连八道司的影子也未曾见过。顾也哪里知道现在的八道司,正在秦关与他的发小郑虎行激烈厮杀,根本抽不出空来满天下寻他。 如此过了宁州,苏州,直又到了雍州最南边的仙升城。一路上再看自己东吴万象,虽物是人非再不见个“吴”字使人怅惘,不过顾也好歹成长颇多,心绪也未曾有多少变化。 三人到了仙升城,依旧找了个湖畔旅店住下。来的路上三人也都发现了,这湖边已筑起了高高的擂台,一把精致的,金光闪闪的剑悬于擂台之上。这剑并不大,似乎是按照寻常武器的样子刻意缩小的,显然做不了兵器,大概是什么具有纪念意义的物品。 趁吃饭之时,萧十七叫来了小二问道:“小二,这湖边的擂台是为何准备的?” “哟,三位客官,你们还不知道呢?就在后天,整个仙升城要热闹的很啊?”小二兴奋答道。 “哦?” “后天,就在那擂台之上,中原两大门派,武当和五岳就要在那儿一决高下,哪家胜了哪家便是这江湖第一门派。你瞧这两天,仙升城多热闹,都是慕名来一睹二位掌门人的绝世武功的。”小二喜滋滋说道。 “五岳派也来?是泰山程掌门那个五岳派么?”顾也问道,若程掌门来,那么白凉大哥多半也会来。 “这位少侠不是江湖中人?见你这英姿飒爽握着剑的模样,我还以为你也是闯荡江湖的呢。这中原武林,还能有几个五岳派?”小二不屑说道,似是很瞧不上顾也。 “哈哈,小二,我们从北方来,对中原武林确实不太了解,见笑了。”萧十七打圆场道。 正说话间,本来喧嚣的酒楼瞬间安静了下来,顾也三人回头望去,原是进来了几位相貌非凡的人。为首的是一老道,白袍白须白眉白发,袍子上淡淡的金线勾勒出山川湖海做点缀,老道手提浮沉,面带微笑,真是仙风道骨,气度非凡,这便是武当掌门人清源道长了。 而老道身旁则是一不苟言笑的年轻女子,她肌肤似雪,眉如翠羽,明眸皓齿,乌黑长发飘飘及腰,也穿一身白衣,与老道不同的是这衣服毫无点缀,只用一根腰带束了腰。这女子是这样的好看,她此刻不笑,眉眼里似有万般的故事因此而显得清冷,可是她温暖的,笑若灿烂桃花的模样顾也是记得的,鹿鸣,正是顾也日思夜想的小郡主郑鹿鸣。 此二人身后跟着四五个身穿寻常道服,拿着银色长剑的小道士,顾也已无心再看。 “清源道长,光临小店,是鄙人三生有幸啊。”方才无论谁来都不抬头的掌柜此刻放下了手中的账本,满脸推笑地迎了上去。大顺男儿,不好剑者寥寥,更不用提这大顺剑都仙升城了,顾也方才便留意到此酒楼的墙上挂了数十把好剑,如此看来,这老板果然也是一剑痴。 “不必客套,热一壶好茶两壶清酒,上两道荤菜三道素菜一道汤,挑个湖边的好位置即可。”郑鹿鸣伸手挡下了迎上前的掌柜,又转而对身后说道:“丁师兄,劳烦您去结个账,莫要呆会儿给忘了。” “不必,姑娘不必,这顿饭鄙人能请武当各位,实属鄙人前世修福。”那掌柜哪里肯收武当的钱。 郑鹿鸣见他如此客气,稍稍缓了语气,说道:“掌柜的,我武当派没有欠人情的习惯,您的好意,在下替武当心领了。丁师兄,把账结了吧。” 丁师兄?武当派?鹿鸣此时不应在秦国吗,她何时成了武当的徒弟,武当收女弟子,这倒算不上奇怪,不过鹿鸣怎么一副已经成了武当掌门人的模样。 自己位置坐的偏,进店的鹿鸣并没有看到自己,而顾也又怎么忍心把目光移开哪怕是一寸。儿时的追逐打闹,京郊的雪后初晴,她伏在耳边的喃喃低语幽幽发香,不见面时百般想念却都想的模糊了,这见了面便是万千心事一齐涌上心头,又让人无法开口。 顾也不知自己该不该上前,不知自己该何时上前,是现在,还是等她随着武当众人吃完,脸也红了,心也跳了,倒不是初见时的动心,而是就别重逢的惊喜。 “喂,顾兄,你怎么一直盯着人家武当的姑娘。”萧十七觉察出了顾也的不对劲,好奇问道:“就算人家长得好看,那也已是道姑,怕你是没有这个缘分哦。” “我…..”顾也词穷,不知该如何回答。 “看不出来啊,顾兄也好美色,我还当你多么清高呢。”萧十七怪声打趣道。 “公子,这位姑娘可是?”姜桐只从顾也的失态心中便猜出了三分,不过在她心里,那位顾也心头的小郡主此刻还在秦国,便不由得有些疑惑。 “鹿鸣。”顾也点了点头,喃喃念着郑鹿鸣的名字。 哪还有什么心思吃饭,这么一见,只叫顾也连白凉大哥多半也在仙升城的事情抛诸脑后。眼前的佳肴美味便也全然没有了味道。他心里有千百个问题要问她,也想了千百个答案去回答她,只待她吃完了,他便冲上去拉着她的手,把这一年多的相思一字字说清楚。 而那边的武当众人,清源道长不过喝了两口茶,便端坐闭目养神。郑鹿鸣背对着顾也,看不到她的表情,只是她身边那个看上去年长了一些的小道士不住地给鹿鸣夹菜,满脸都是笑意。 不知鹿鸣的脸上是何表情,不知自己心里的滋味是苦是酸还是重逢的甜,这顾也丢了心智一口不吃饭了,那边的姜桐和萧十七也吃不下几口,不过各人的心中所想全然不同罢了。萧十七只是想看个热闹罢了,看看这小吴王再见他的青梅竹马是窘迫还是开心,而姜桐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感觉,一方面她为顾也感到高兴,而更对的却是心中的隐隐作痛,既紧张又酸楚,夹筷子的手已经毫无知觉,她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而感到不安和羞愧,而这样复杂的感情却推不开躲不掉,仿佛要把这个姑娘完完全全吞噬了一般。 好不容易等到武当派众人吃完起身出门,顾也还未来得及开口,倒是转过身来的郑鹿鸣先对上了他的目光。她从目无表情到惊讶到眼中含泪,郑鹿鸣慢慢向着顾也走近,两人的目光都没有离开过对方,而郑鹿鸣却没有驻足,她只以为是自己认错了,在她心中,她的顾也早已死在尘烟山庄外的寒潭。 眼见着郑鹿鸣看着自己,靠近了自己,又偷偷擦了下眼泪转过身去。 而自己的心情也从紧张,到激动,到失落,眼见着鹿鸣就要走出们去。 顾也急忙喊道:“鹿鸣。” 第三十三章 鹿鸣 不见时没有一天不思念,真见时却多了不少徘徊犹豫不决。然,那一声“鹿鸣”把少女的心思拉回了尘世拉回了一年前她做梦出嫁的日子。只以为那个陪伴她长大,善良真诚的顾也哥哥已经死了,做梦也想不到会在这里再与他重逢。 郑鹿鸣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任何顾忌,抑制不住汹涌而出的泪水,那便不抑制,她转身,紧紧抱住了顾也,把头深深埋进他的怀里,泪如雨下,而顾也,哽咽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能做的也只有紧紧抱住她。 一年前,你是小王爷,我是小郡主;一年后,你是八道司追拿的逃犯,我是出了尘世的道姑。只为了此刻的紧紧相拥,过去的种种思念便也称得上值得二字。 那位叫胡山青的武当道士心碎了,这半年多来他不知喊了多少遍“鹿鸣师妹”,换回的最好也不过一个礼貌的微笑。 姜桐却既高兴又悲伤,高兴是因为顾也的高兴,悲伤却完完全全都是自己的。 仙升湖畔,明月高悬,清风拂面,明月黯淡了星辰,湖水晕开了月光。 两人坐在了岸边,她的两只手紧紧挽着自己心上人的手臂,把头靠在了他的肩上,仿佛生怕一转身又失去他一般。 郑鹿鸣本以为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万幸老天爷还没有那么残忍。 湖边行人如织,两大掌门即将比武的消息吸引了不少江湖之人来到仙升城,而这样的月色与湖景,又有谁不偏爱呢?没有人会想到眼前这对恩爱的年轻情侣,竟是从前的大顺吴王府小王爷与秦王府小郡主。此刻的他们看上去如此普通,与千千万万对陷入爱河的年轻人并无两样。 未等顾也一五一十讲清楚自己的遭遇,郑鹿鸣便率先开了口: “顾也哥哥,你那日和郑虎行联手,狠心地让他点我穴道将我带离天牢,待我再醒来,听身边人说吴王叔救了您,已让您出了京。我放心不下,便让五兽剑暗中跟着你,确保你能安全。” 说到这里,郑鹿鸣抬头看了看顾也,眼中自有万千柔情。转而又说道:“不曾想那日五兽剑回府告诉我你落入了寒潭之中已不在人世。我知道朱师傅不会也没有必要骗我,但我还是不愿意相信,便趁着父兄不注意,溜出王府一路向南,按朱师傅的指示到了那寒潭边上,却只见到你的新坟。” 鹿鸣又忍不住哭了出来,而顾也不住地安慰她。 “瞧瞧,现在应该高兴的时候我又提这事做什么。不过那时我真以为你不在了,万念俱灰,若不是想到父王王兄可能马上要遇到大事,我真想随你去了。” “你可千万别为了我做傻事,鹿鸣。”顾也急忙说道。 “幸好没有,不然若你还活着我却死了,倒便宜了人家姑娘。”郑鹿鸣破涕为笑,继续说道:“我出了寒潭,也无心回家,别想着到你长大的苏州府去瞧一瞧,没想到行至半路,却遇到了流寇山贼,他们劫我的财物就算了,还要抢我回去做什么压寨夫人,我走得急,没带腰牌更没有随从,真是走投无路了那时。” 顾也怒火中烧,几乎是气得发抖,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郑鹿鸣又立即说道: “千钧一发之际,幸好遇到了下山买药材的胡师哥,出手相救。” “可是那方才不断给你夹菜的那位?”顾也问道。 “正是,我嘱咐过他不要这样,我对他只有感激,绝无其他想法,顾也哥可不要生他的气。”郑鹿鸣解释道。 “哈哈,我才没那么小气,我也万分感谢他出手相救,否则若你有个三长两短受人欺负了,我可是要自责一生。”顾也轻轻顺着郑鹿鸣的发梢摸了摸她好看的脸颊,温柔说道。 “胡师兄和我说武当除了剑学扬名天下,医药之术更是江湖公认的天下第一,我想若父王与皇帝撕破了脸,我若精通医药总能帮上不小的忙,便随胡师兄上了武当山,拜了师,跟着清源道长学习医药之术。后来听说父王和王兄干了大事,我一念秦关之险皇帝他一时半会儿威胁不到我秦国,二念所学医药只成小半,半途而废实在可惜,便决定暂时留在武当。也是机缘巧合,跟着他们来比武,却在这里碰到了你,感谢老天爷。”郑鹿鸣说完,又靠在了顾也的胸口,感受他的温度与心跳。 “真是谢谢老天爷了。”顾也歪了歪身子,说道。 二人靠得越来越近,彼此感受着呼吸和心跳,仿佛天地之间只有明月清风与你我,再无其他,这真是一种美好的境地。鹿鸣只觉得如今胡子拉碴,仗剑骑马的顾王兄比起以前斯文单纯的模样更加有味道和魅力;而顾也更认为为了他逃出王府吃了不少苦头的鹿鸣更加美丽动人。虽然二人出身高贵养尊处优,又同样是“叛国”之人,但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他们只不过是十八九岁的少男少女,如此近的呼吸,又怎么能控制的住自己。 他与她越靠越近,就当唇与唇将触碰之时,顾也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往后一躲,说道:“大事不好,鹿鸣,你从未回过秦王府?” 郑鹿鸣虽然有几分失望和尴尬,但见顾也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急忙摇头,表示自己确实从未归过秦。 “糟了!师父!” “怎么了?顾也哥哥。” “哎!”顾也长叹一口气,把出京以后怎么遇到吴如来,姜桐,萧十七与白凉,怎么学会了各样武功,又是怎么拿到了浮光剑,又有什么样的人劫走了自己的浮光剑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了姜桐听。 “嗯….我猜是劫你剑的那伙人先行想办法支开了东剑圣。”鹿鸣一想便想明白过来。 “可是,他有你的珠钗,我这是认得的。”顾也道。 “这…曾经有一批王公大臣去我家提亲,我便一家给了支钗子打发了他们,估计这伙人就是凭此得到了钗子。”鹿鸣继续说道。 “原来如此,这可如何是好,师傅跟那人去了秦国。”顾也急道。 “东剑圣武功盖世,那些人不过是调虎离山之计,不会伤到他的,倒是,这伙人能有我的钗子,想必不是普通的江湖贼人,可能是大顺朝廷的高官。” “啊?有没有可能是偷来的。”顾也问道。 “顾也哥哥,我打发了钗子的,至少是翡翠银线的正一品大员,统共不过七八人而已,江湖小贼能去这些人家偷盗?何况,就算他们得了这钗子,除非是大员府里的心腹,否则也不可能知道这钗子是我的,更不可能知道你和我之间的情意。”郑鹿鸣已大致清楚了是哪些人所为。 “这,可是,若真是高官所为,明明认出了我,却不报八道司,只要我手里的剑,岂不是因小失大了,我实在难以理解。”顾也一头雾水。 “这我就不知道了,也许你那剑里藏着什么大秘密。” “啊?多大的秘密?” “至少是大的惊天动地的那种呗。”郑鹿鸣笑着说道:“走,带我去见见你的桐儿妹妹和十七弟弟,还有,那北剑圣也应该到了仙升城了。” 自从见了郑鹿鸣,顾也的眼睛里便再没有了别人,萧十七和姜桐被撂在了一旁,只好悻悻回到入住的小客栈。好巧不巧,又碰到了武当众人,那清源道长倒是脸上挂着微笑,方才献殷勤的胡山青则一副苦相。 “滋味可不好受?”进了房间,萧十七对姜桐说道。 “嗯。”姜桐垂下了头,眉眼之中说不尽的落寞。然而未等萧十七开口,姜桐抬起了头,勉强了挤了个笑容说道:“不过公子能在这里遇到小郡主,我也是由衷的为他开心。” “你倒是不争不抢。”萧十七道。 “公子多次救我,待我如亲妹妹,我已是无以为报,又怎么敢奢求更多呢。”姜桐道。 二人正说话间,顾也已带着郑鹿鸣推门而入。 “桐儿、十七,这就是我和你们讲过的,我的未婚妻子,鹿鸣。”顾也说道,目光是一刻也未曾离开过鹿鸣。 这秦王家的小郡主确实夺目,姜桐心想,单论容貌,自己是不输她的,然而鹿鸣郡主在顾也面前的那份自信与从容,却是姜桐怎么也无法做到的。想明白了这点,姜桐倒也释然了,若不是皇帝降难,这二人如今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小王爷和郡主,身份、容貌、学识、谈吐举止,都显着登对二字,天造地设。而自己不过是恰好被顾也救下的穷苦人家的孩子,能陪伴在他身边,已是万幸,确实无法再奢求什么。 顾也还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完全没有察觉到这小小的房间里的气氛有一丝丝怪异。 照例是互相寒暄问了好,郑鹿鸣却面带笑意地对着顾也和萧十七说道:“二位麻烦出去一下,我有些话要和桐儿单独说。” 顾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郑鹿鸣为何会有话要单独对姜桐说,也不好过问,只好带着萧十七退出了房间。 “姜桐妹妹,我年纪只比顾也小一个多月,既然他喊你一声妹妹,我便也自作主张喊你一声妹妹。”郑鹿鸣对着姜桐说道。 姜桐点头,她也不知郑鹿鸣要对自己说什么。 “你大概也是喜欢顾也的吧。”郑鹿鸣并未绕弯子,拉着姜桐的手坐在了床沿,笑着说道。 “公..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出生卑微,不敢谈喜欢二字。”姜桐想不到郑鹿鸣竟如此直接,不由得红了脸。 “他装作不知道,我却看得出来,女人的心思瞒不过女人,我看你的眼神便知道了。”郑鹿鸣指了指眼睛,笑道。 姜桐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在我看来,没有什么卑微不卑微的,现在你好歹还是这大顺的平民老百姓,而我和顾也却是叛国的罪犯。”郑鹿鸣笑道:“出生并不剥夺我们爱一个人的权利。” “小郡主,我不过想跟着公子服侍他一辈子,以报救命之恩,再不敢有其他的奢望。”姜桐鼓起勇气,看着郑鹿鸣的眼睛说道。 郑鹿鸣伸出手指挡在了姜桐唇前,温柔地说道:“再也别喊我什么郡主了,若看得起,也喊我一声姐姐吧。其实我不是来跟你宣示顾也的主权的,也不会因为我比你早认识了他就不再允许你去喜欢他。” “鹿鸣姐…”姜桐心中已有不少感动。 “方才我在酒楼,注意到了你的表情,我不愿意我的突然出现让你如此失落窘迫,所以才特地来单独和你说这些话。是一直默默陪着他,还是以后找个好人家嫁了,或者,嗯…,和我争一争他,都是你的自由,妹妹。”郑鹿鸣说完,伸出了手。 姜桐也伸出了手,两人相视一笑。鹿鸣心中长舒了一口气,而姜桐,十分感谢这位郡主能够这样平等地,尊重地和她说这一番话,同时,也更明白了顾也为什么会如此喜欢眼前这位气质出众的小郡主。 “白大哥!”正当鹿鸣和姜桐在楼上房间交谈之时,在楼下等着的顾也一眼便看到了同程掌门一同迈进客栈大门的白凉。 “顾也!你怎么还在仙升城,我前些日子估算着你应该早过了雍州了。”白凉也惊喜道,他本是陪同程鼎一来事先探探武当派的底,却不曾想在这里碰到了顾也。 “哎,说来话长,我们边喝边聊,小二,温些好酒来。”顾也冲着小二喊道。 那小二自然是认得五岳掌门程鼎一的,这俩日江湖盛传北剑圣冰剑白凉会随五岳剑派一同前来仙升城,这么说,眼前这位一身白衣被称作“白大哥”的年轻剑客,竟是北剑圣?而这他们唤作“吴公子”的少年剑客,既与武当派的掌事女弟子无比亲密,看上去又和北剑圣是至交好友,这人究竟是谁。 如此想,那小二哪里敢怠慢,慌忙热了店里最好的酒,又自作主张切了二斤牛肉,一并送到了桌前。 他入住在哪家客栈。 第三十四章 名剑对决 酒,过去的顾也极少感受到它的美妙。 他还记得幼时,顾怀喜欢隔三岔五寻些蟹来,养在王府正院的水缸里。每当夜空澄澈的晚上,若有习习微风,顾怀便让老梁温上一壶酒,请两位苏州城有名的角儿,再煮上一两只蟹。 这位战功赫赫,位高权重的王爷,便在吴侬软语的咿咿呀呀里,喝上几杯酒,再慢慢品那几只上好的蟹。 现在想来,顾怀喝的是白酒还是黄酒,听的是昆曲还是苏州评弹,顾也已全然没有印象。只是那时,顾怀也会偶尔给顾也喝上一两口酒,顾也只觉得这酒水辛辣刺激,难以下咽,完全比不上老梁夫人煮的青梅汤可口。 入了江湖,最初跟随吴如来习武的日子里,顾也除了融会贯通了吴如来的佛剑八式,还融会贯通了他喝酒的架势。据吴如来说,正是顾怀教会了他这酒中的甘甜与美妙,且年纪越大,越品出其中味道。 仙升城湖畔客栈。 程掌门道了声谢,婉拒了顾也共同喝酒的邀请,径直去寻清源道长谈话。正当顾也要和白凉萧十七把酒言欢之时,郑鹿鸣和姜桐也一前一后下了楼。 顾也自然再互相做了介绍,一并把分别以后所遇之事讲给了白凉听。 “小郡主的意思是最开始带走东剑圣的年轻人,后来戴面具被我打伤的两位高手,以及后来劫走桐儿的小贼,其实是一伙人?”白凉听完顾也所述,问郑鹿鸣道。他也觉得小郡主这个称呼现在再喊似乎有些许不妥,不过一时之间也没想起什么更合适的。 “正是。”郑鹿鸣莞尔一笑,又道:“而且是有大人物在背后撑腰。” 郑鹿鸣又把发钗之事向众人解释了一遍,继续小声说道:“若真为了钱,顾也哥哥的项上人头何止十万黄金?那蒙面二人已然知道了顾也哥哥的身份,为何单单还只是冲着剑去?” “有道理,所以对方派的第一个装作郡主手下的年轻人就是有意要把东剑圣和我从顾也身边调离,见我并未随行,便再派两位绝世高手直接用抢的。不对啊,小郡主,那为何我在泰山养伤之时,那大人物不再派高手强夺浮光剑,而要自找麻烦去绑架桐儿?”白凉思忖片刻,疑惑道。 “呃…”郑鹿鸣略作思考,又说道:“我想对方大概是想营造确是江湖之人皆为金寻剑的假象,又不想派更多的高手以免暴露了身份吧。” 不过是听了顾也的叙述,郑鹿鸣把这件事分析得竟如此透彻,在场众人都不由得连连赞叹,也不再疑惑为何短短半年,她变成了武当在外的掌事人。 “鹿鸣,方才湖边你跟说得了你这钗子的有七八位一品以上的大员,你可还记得是哪七八位?”顾也问道。 “我当然记得,便是…” “慢着,我再问一句失了浮光剑后你们可还遇上什么麻烦?”白凉打断了正要开口的郑鹿鸣,问顾也道。 “这个倒没有,此剑一失,倒是一路太平。”顾也道。 “郡主,那便不要说了。”白凉说道:“我们此行是为了助顾也去南大湖学艺救王爷,照着小郡主的分析,此人全然是冲着剑去的,既然剑给他了,我们便也不必知道他是谁了。” 鹿鸣瞬间明白了白凉的意思,另外三人却是一头雾水。 “若我们不知道他的身份,他便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我们知道了,稍不注意露出对他的警惕,那人总要给他效忠的大顺皇帝一个交待。”鹿鸣顺着白凉的话解释道。 正说话间,酒下去了大半,清源道长也送程掌门到了客栈大堂。 “风儿还和五岳派众兄弟在一块,我们后天比武之时再见。”白凉道了别,便随程掌门出去了。 往常这天下第一派之争,最关键的便是掌门人之间的压轴比试,而今年,程掌门却听了白凉的建议,来和清源道长商量掌门人之间第一个比,把舞台留给后辈们表演,毕竟两位掌门年事已高,这门派的荣耀还要交到后辈手里。 仙升湖畔阅江阁前,早已人山人海,众人都想一睹二位名剑间的对决。 二位掌门人也早已各在台上站好了位置,互相道一声请了,便纷纷拔剑出手。 清源道长依旧一身白色道袍,仙风道骨,不过手里的拂尘换成了武当传世名剑“万象”。此剑银白与银黑相间,以显示武当绝学“太极”两色,而这万象二字,则是武当剑招的精髓。 既有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自然这剑招之中也有一剑生万象的绝妙。 程掌门则一身青衣,持着五岳剑派的名剑“山巅”,虽年纪稍小于清源道长,没有那份仙人之气,气势上却稍胜一分。程鼎一出自五岳之首泰山,执掌五岳派几十载兢兢业业。暗青色的山巅既指五岳巍峨睥睨天下群山,又指五岳剑法日趋江湖之巅峰。 第一剑起,无风湖面浪起十丈,可知这二位内力之雄厚。 第二剑至,狂风骤起似唤风雨,台下多数剑客面露惊恐之色,仿佛看清了横亘在自己和名剑之间天大的距离。 五岳之剑素有风雷之势,快如疾风骤雨,势如破竹,而武当剑法秉承太极奥义,以静制动,变幻无穷。小小擂台显然已不够二位剑法卓绝的掌门人施展武功,双双施展开轻功,踏上湖面较量。水起水落遮天蔽日,剑影人影再难分清。只见清源道长似乎立于原地不动,剑影纷飞已使其足下仙升湖面上显出太极之象,而众人已难用眼力跟上程鼎一掌门身形,只见他从无数个方向似千万把剑向着清源道长进攻,却也被一一挡下。 “妙啊,这太妙了。”看得入迷的顾也不由得赞叹道。他从前看过吴如来与烟花剑不遗余力的决战,却没有今天这番气动山河的景象。他又哪里知道今日比试与那日吴、秋二人交手还是存在着异同,相同的是全力以赴,不同的是那日的剑尖上担着数条人命,二人自只为了取胜对方;今日却是比试,赢,更要赢得漂亮,所以二位掌门人的剑法不仅是为了赢对方,还要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江湖大派的威严所在。 “这么看,是程掌门占了上风?”顾也问身旁的白凉道。毕竟眼前景象是清源道长处于守势,而程鼎一一攻再攻。 白凉摇了摇头,笑道:“未必,你再仔细看看?” 顾也定睛看去,这才注意到程掌门的攻似乎是不得不攻,而清源道长的守也暗藏玄机,看似在守,实则锋芒毕露,若换作是水平稍差的剑客,比如当前的顾也,怕早已败在万象剑下。 “太厉害了,一人一剑已成太极阵,变幻无穷,攻守兼备,果然不负万象二字。白大哥,若你,如何破这太极剑法?”顾也一脸倾佩,问道。 “我?我站在此处,全凭空想,可能破不了,但我要是在程掌门的位置,却一定能胜清源道长。”白凉笑道。 此言一出,围观者自都惊讶,已有聪明者猜出此人莫不就是传言陪同程鼎一前来仙升城的北剑圣,竟然如此年轻。 “此话怎讲?”顾也问道。 “若是北剑圣和师父交手,恐怕该是师父绞尽脑汁去想怎么破北剑圣的大寒剑法了吧。”郑鹿鸣偷偷从武当派弟子那边溜到了顾也这边,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抢答道。 白凉微笑颔首,表示认同。 众皆惊愕,此人果然是北剑圣白凉,也是毫无架子,和众人站在这擂台之下看这场对决。 而那仙升湖上,程鼎一已和清源道长战了二三百个回合依然难分高下。 从前的对决,虽然胜负难说,总的来说还是清源道长略占上风,程掌门一直以为是武当太极剑法以静制动占了优势,二人水平伯仲之间,然而鏖战久了,太极剑法的体力优势便显了出来。不过白凉在泰山的一个月,除了指导五岳剑派的后辈,还偶尔和程掌门提了一句,可能是程掌门心里的杂念还是比清源道长多了些,才导致了负得更多。 此次对决,便依了白凉所言,程掌门心中便连胜负都不再去挂念了。脑海里全然是几十年来刻苦练习的一招一式,越发忘我。 这样酣畅淋漓的对决,是每一个剑客的梦想! 二位名剑逐臻化境,眼前心中都是刀光剑影,此刻,管你是太极宗师还是五岳之主,心心念念的便只有把自己的剑术发挥得淋漓尽致,胜利不重要,天下第一派也不重要,再越发过瘾的对决中,唯有畅快二字对得起这几十年日日夜夜的苦练。 一时之间,剑与剑的碰撞已是双方全部内力的激荡,观众眼中,只觉得山河都变了色般。 “不好,这二位再打下去实在难分胜负,如此这般非力竭而亡不可。”白凉沉重说道。 众皆惊而失色,这世上真有痴剑如此之人? 若众人站在白凉的高度,便不会由此讶异之情,二位名震江湖的名剑此时此刻早已置生死于度外,平生所好,唯剑耳,逢此对手,夫复何求? 白凉拿起雪落剑,一跃而起,三步并作两步到了仙升湖上,第一剑挡下了程掌门的“山巅”,第二剑挡下了清源道长的“万象”,作揖道:“恕晚辈无礼,二位前辈为了身后门派考虑,收剑吧。” 湖边上千围观群众爆发了雷鸣般的掌声和山呼海啸的叫好,二位掌门虽兴犹未尽,然心知白凉此举是救二人性命,也是心生感谢,便一齐随白凉回到了岸边擂台之上。 二人你来我往激战了约摸一个时辰,难分胜负,双方自然愿意掌门之间的较量以平局收场。而各自再派一徒弟,徒弟之间五局三胜制来决定这天下第一派的归属。 名门大派里能跟着掌门人外出比武的,也都是下一辈里数一数二的高手了,虽称不上江湖名剑,行走江湖也算得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大半年前胡青山偶然救下郑鹿鸣,也仅仅只凭报了声家门而已 “我乃武当山清源道长二弟子胡青山!” 片刻之前还对郑鹿鸣甚是嚣张的小贼便吓得屁滚尿流四散而去。 胡青山本是清源道长最看重的弟子,天赋高练得又刻苦,若不出意外,他便是武当的下任掌门人,仙升湖畔的比试,既然清源道长打了头阵,压轴的重担自然交到了胡青山的手上。 虽然众弟子的比试比不上二位掌门,然也称得上精彩纷呈,又斗了一个多时辰,两派二胜二负战了个平手。最后的决战便是五岳派大弟子邓先和武当派胡青山的对决了,往年师傅们肩上的担子如今要交到这后辈的肩上。 北剑圣在泰山一整个月,除了学习这混阳心法以解自己体内大寒之气外,便是教这五岳派后辈弟子悟这剑道。没有什么功夫是能速成的,纵使白凉愿意把自己的大寒剑法倾囊相授,五岳派的弟子们也没可能在一月之内领悟到什么。所以这名扬天下的北剑圣反复教的便只有这“忘我”二字。 手中之剑有优劣之别,心中剑法有高下之分,然而纵使一二流剑客拿着浮光碧影那般天下名剑,使自在剑法这样的绝世高招,也绝不是剑圣级别的高手拿一普通木剑的对手。当然,若这二流剑客的自在剑法悟到出神入化的地步,那他也绝不会再是一个堪堪二流的剑客。 而“忘我”二字,便是从普通迈向卓越的重要原则之一。 胡青山的功夫本应稍在邓先之上,然而当这年轻人看到自己的鹿鸣师妹已轻轻走到了那叫做“吴寒”的小子身边,当着众人甚至师傅的面挽住了那小子的手,还有什么心思比剑,唯独剩了心碎二字。 他想起那日初遇鹿鸣,这丫头的好看的眼睛里里说不尽的悲伤忧愁。半年来,胡青山自问已是无比贴心细致,却从未换得她哪怕是一个笑容。 胡青山不要什么荣华富贵,天下第一,他所想的便是和自己相爱的人在这武当山上厮守一身。可是,如今,这吴寒的出现击碎了他所有的理想,鹿鸣的笑容那么温暖好看,可惜,她的眼神里全都是他,连余光都不是自己的。 若是无缘,为何偏偏要遇上!若是有缘,却为何你的心里已经有了他? 那边的邓先全神贯注,这边的胡青山心烦意乱。哪里还称得上比试,高手间的对决,一丝怠慢便是败局已定,胡青山三招落败,让全场观众唏嘘,让武当弟子错愕,让他自己懊恼。 唯有清源道长,面带微笑,摇了摇头。 到底是年轻人,这世上终究有太多的坎,需要岁月去慢慢地跨过。 第三十五章 分别 那边的五岳派得了这天下第一门派的称号,自然是欢天喜地地道别离去了。这边武当派的上上下下却多多少少有点不甘心和失落,尤其是那胡青山,惭愧的几乎要在师父面前哭出来了。 “不必,你们回去好好练,下次再夺回来便是了。”清源道长笑道:“北剑圣,可留下来一道吃个饭?” 清源道长此话对着白凉说,也是说给鹿鸣听,毕竟她好歹也算是武当弟子,却一直呆在顾也身边。 “这位少侠就是和鹿鸣订下婚约的那位年轻人?”席上,清源道长问道。 “是的,道长,我和鹿鸣已订下婚约。”顾也边说边转贴与身旁的鹿鸣深情对视,完全未注意到另一边的胡青山已咬牙切齿,面红耳赤。 “鹿鸣师妹自上山来,虽聪慧过人却终日闷闷不乐,若非少侠现身,我等可能永远看不到师妹的笑颜啊,来,丁某敬少侠一杯酒。”武当山大弟子丁长河接过话茬,举酒敬顾也道。 郑鹿鸣上山,自然是抹去了身份,只言自己是西边庆州人,有一订下婚约的夫婿生死未知,除此以外,再不谈自己的身世。她既不愿说,武当众人便也不再过问, “那少侠接下来又有什么打算?”清源道长和蔼问道。这年轻人年纪轻轻却气宇不凡,自己这聪慧伶俐的女徒弟死心塌地地爱他,北剑圣白凉和他称兄道弟,尽管还不确定,清源道长心中已猜出了三分此人是谁。 “道长,晚辈将南去寻高人习武,以…以在江湖闯一片天地。”顾也回道。 谁知那清源道长哈哈大笑,说道:“少侠说笑了,你称北剑圣为大哥,这世上还有几位比北剑圣更好的师傅?” “这…”顾也不知如何回答。 “道长,我这小兄弟要去的地方可是南大湖一剑谷。”白凉笑道。 常人或许对这世外的一剑谷印象不深,从那个年代过来的清源道长自然是不会不知。 “哦?那倒值得去。这一剑谷主叱咤江湖之时,我恐怕还只有少侠你这么大。”清源道长道,他内心更加坚信了这年轻人来历不凡,一剑谷学艺,北剑圣开路,这样的待遇,这世上又有几人? 不过这位德高望重的掌门人一定不会开口过问,尘世太多事,若都想知道个究竟,也枉修道这么多年。 武当众人与顾也一行人又边饮酒边谈笑,所谈无非是些江湖小事,不过即使是些趣闻小事,也足够使顾也与鹿鸣开怀。入江湖前,顾也只道江湖在天边,他的苏州府怎么会是江湖呢?百姓是大顺的百姓,官僚是大顺的官僚,天边有李家皇帝,眼前有他吴王顾家,江湖在哪里,顾也不清楚。反倒是稀里糊涂身不由己的入了江湖,拿起手中的剑,被世人称一句少侠,江湖之气便油然而起了,至此才发现,这天底下,莫不都是江湖。大顺王朝还有东西南北的边境线,这江湖却没有,大顺的江湖与北羌南岷的江湖,实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 酒也见底了,菜也见底了,一大桌人除了那胡青山,皆是兴致盎然。 “那么鹿鸣有什么打算呢?是跟着吴少侠闯荡江湖,还是跟着为师回武当山?”清源道长微笑问道。 方才还有说有笑的大家伙一下子全都安静下来,武当众人自然希望这聪明伶俐的小师妹能回武当,毕竟自从她上山以来,整个武当上下被打理得清清爽爽,人员布置更是仅仅有条,尤其是那胡青山,郁闷了好几天,此刻更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那边的顾也更是心情复杂,他知前路危险,实在不想鹿鸣跟着受苦,而久别重逢,这再别离的滋味,又怎么好受。 “我还是随着师傅回武当吧。”郑鹿鸣回答的很快也很果断,虽然大家都听得出她语气里的落寞与不舍,以及看到了她凝固在脸上渐渐消散的笑容。 别离,你不提它,便总觉得它很远,而仔细想,却仿佛就在下一个瞬间。 郑鹿鸣轻轻拉着顾也的手走到了湖边,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去,只有落日橙红色的余晖洒在湖面上,从近处一直晕开到天边。 “顾也哥哥,你可知我心意?”郑鹿鸣低头小声问道。 “没事的鹿鸣,前路艰难险阻,你在武当我也安心。”顾也摸了摸鹿鸣的头,笑道。 “我虽然有几分小聪明,但是连三脚猫的功夫也不会,碰到个小小山贼也难自保,我跟着你,太拖累你们了。”鹿鸣侧身说道。 “鹿鸣….”顾也轻唤她的名字,还未来得及说更多话,郑鹿鸣却把自己的手指轻轻放在了他的嘴唇上,示意他听自己说。 “父兄已行大事,若依我所想,你去救顾怀叔叔,也一定不可能是单枪匹马,真到那时,军中确实需要一精通医药之人,我一介女流,习武行军这辈子已不抱希望了,就让我凭借这份还算过得去的聪明才智,去当一妙手回春之人吧。”郑鹿鸣眼眶含泪说道,她又怎想离别,她又怎放心自己深爱的顾也去行走江湖,然而,理智让鹿鸣理解了身不由己这四个字。 下至黎民百姓,上至一国之主,江湖之远,庙堂之高,又有谁能逃得了身不由己这四个字。 鹿鸣如此坚决地不随顾也同行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理由,但是这个理由她讲不出口,顾也如今是皇帝和八道司的眼中钉,那八道司还不再江湖寻他麻烦完完全全是各线战事吃紧,只能把暂时没威胁的他放在一边。而自己却不同了,顾怀只是被皇帝安了一个造反的罪名,究竟造没造反,皇帝心里比谁都清楚,而自己的父亲郑大敬则是确确实实自立为王了,若自己和顾也呆在一起,不出多久走漏了风声,便一定会招致更加棘手的麻烦。 在她的心中,她和顾也还是高高在上的小郡主和小王爷,实在不忍心把叛国贼这三个充满了屈辱性的字扣在自己和顾也身上。 “鹿鸣,我能忍得住对你所有的思念。”顾也缓缓拉起鹿鸣的双手,深情地望着她,又温柔说道:“你在武当好好学,我从南大湖学成归来便来接你,我带你回秦国,助秦王叔和虎行兄一臂之力。” 郑鹿鸣鼻子一酸,缓缓从顾也手中把自己的手抽出,然后环住了顾也的腰。 她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和温度,他也能闻到她迷人的发香。 天色已经全都暗了下来,夜晚的湖风渐起,看不清吹皱的湖水,涟漪却荡漾在这两个年轻人心里。郑鹿鸣缓缓抬起了头,碰上了顾也同样炙热滚烫的目光,这样的夜晚这样的风,已不再需要任何其余多余的话。 郑鹿鸣闭起了眼睛,慢慢踮起了脚尖,两人的嘴唇越靠越近,直到完完全全的贴合在一起。这对年轻人仿佛触电一般,浑身酥麻,这是他们各自的初吻。 不知道是谁发现了爱情可以用深情的吻来表达,从此使鲜花、月光、海边的风与林荫小道全都黯然失色。 第二日清早,顾也辞别了鹿鸣和武当派众人。人后的道别深情款款,人前的道别却要尽量来的简洁利落,免得收不住的悲伤掉落下来,被众人耻笑。 顾也白凉萧十七,带着马车里的姜桐和余风向南而行,而郑鹿鸣却毅然决然地随着武当众人北上归山。这边的姜桐有些惊讶,她几日来一直暗下思忖接下来的日子里要如何同顾也鹿鸣相处,其实只要鹿鸣不介意,姜桐是愿意一生跟着他们做一个丫鬟的,她不奢求什么爱情;那边的胡青山则异常惊喜,他本以为自己和鹿鸣师妹的缘分就到此为止了,想不到她却愿意继续留在武当。 久别重逢的两人何尝不渴望长相厮守,然而就此低调分别,对于两人来说是最为理智的选择,毕竟,未来的路还很长。 出了仙升城,再行没几日,便到了楚国的境内。那城楼“顺”字大旗底下多了“楚”字旗,顾也这才想起他过吴国之时,“吴”字是一处未见,看来朝廷是想方设法地抹去一切吴王府的痕迹,这使他不免感到有些凄凉。 过了楚国长州再往东行六七百里,便能到达传说中的南大湖,如若不出意外,这长州是顾也入一剑谷学武前的最后一城了。自从一年前吴如来告诉顾也,是顾怀让他带着他来南大湖一剑谷学艺之后,顾也便一直向着此地前行,本以为两三个月足可,没想到一拖就拖了一年。 这一年来,他出京拜师,落入寒潭侥幸习得两门绝世武功,救了桐儿和萧十七,得了浮光剑又失去,结交了白凉,重逢了鹿鸣,领悟了只差一招的自在剑法。可当他真的越来越靠近那南大湖时,又不可避免的紧张了起来。自从父亲被软禁,毫不夸张地说,顾也的所有指望便都落在这一剑谷,正因为有这一剑谷的存在,才让他鼓足勇气一路向南。他暗示了自己无数遍,只要到达了一剑谷,父亲就得救了,自己的目标就完成了。 可是,顾也心里是清楚的,到了一剑谷,不过这场战争的开始罢了。 父亲,八道司,八道司,父亲,一路上反反复复在顾也脑海里盘旋,自己能不能领悟太师父的指点,领悟了以后又能不能从八道司和皇帝手中救出自己的父亲,这些问题顾也不敢去多想,唯有不断地在心里告诉自己可以的,以此来鼓足朝前进的勇气。 毕竟,这是和皇帝作对。 第三十六章 凤来街 楚国长州,楚王府所在,千年前起便是军事重镇。东侧是南大湖,西侧是成片的山地森林,想要从南边走平坦的大道入大顺,长州便是这最后一道关隘。 百多年前,大顺太祖李朝阙便是由这长州军政使开始,一步步位极人臣,又索性联合了顾、郑、关、田四大军政使,推翻了丰朝统治,建立了大顺。随后,老楚王关固安领旨赴长州建楚王府,这长州自此便成了楚国的都城。百年来,如同秦王府一直在和北羌西线作战一样,楚王府也一直和那南岷国刀戈不断,替大顺皇帝和百姓们守着南边的国门。 比不了东吴的繁华与秀丽山水,这楚国大地地广人稀,永远是一股苍茫之感,当然,你也可以用一个不那么褒义的形容词——荒凉。然而最近一年的楚国长州,却热闹了起来,先是那天下剑会移到了楚国举行,引得天下剑客入楚,一时间长州客栈人满为患。剑会结束并没有多久,顺帝又下达了一条奇怪的命令:命三宗府中的左宗把总营从东海边的余州搬到了长州,楚王关亭之执掌府令,以御南岷。 在大多数百姓,尤其是下三阶百姓看来,这条命令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不过是普普通通的调军罢了,大顺边疆的战事就没停过,调兵太稀松平常了。但是在上阶贵族眼中,这命令却透露着不同寻常的信号。当年太祖李朝阙建国之时,整个大顺最重要的两条制度一是阶级制度,二就是四王制度,而四王制度中最关键的一条就是辖区三州内财政军三权都有王府直接负责。也因此,过去与南岷长期交战的大顺南境军,直接听命于楚王府,就连南境大元帅,也由历任楚王直接兼任。 所以,自建国起,楚王府的兵力一直远超吴和齐,只有也需要长期与北羌西线交战的秦国,凭借大漠铁骑的威力,可以与楚王府扳扳手腕。从第一任楚王关固安到第六任关亭之,皆刻意与其他三王保持距离,为的就是避免李家皇帝不必要的误会,这是世代相传的政治智慧。 这看似寻常的调兵,最不寻常的地方,就是这三宗府,是和八道司一样,直接听命于顺帝的,所谓的府令,不过是顺帝给的一块调兵符而已。换言之,若关亭之和顺帝还是一条线上的,那么这府令就能代表圣意控制左宗十万兵马,倘若关亭之有一丁点异心,那么这所谓的府令,不过是块镀了点金取了个名字的破铜烂铁罢了。更要命的是,过去的一百年,南境军的招募是面向整个大顺的,这也没办法,毕竟这边境线名义上还是你大顺的边境线,总不能全让楚国百姓担责任吧。然而现在,皇帝陛下的左宗军已经归了你楚王管,你再募兵的时候还好意思把编制塞到你的南境军里去? 长州楚王府内,楚王关亭之看着手中精致的府令兵符,哭笑不得。 高,实在是高,不费一兵一卒一句废话,就让他楚王府百年来依赖的军队逐渐瓦解,从此楚王将从高高在上的封疆王爷,变成皇帝的高级打工仔。 如今,吴王府已被取缔,秦王府公然造反,齐王暴虐不成气候,我楚王关亭之能逃得过去?这左宗府,与其说是皇帝调来一起抵抗南岷的,倒不如说是插进楚王府心脏的一把利刃来的更为贴切。 刀俎之上,我为鱼肉,皇帝啊,你欺人太甚了! 关亭之没有什么野心,他想做的只有守好祖宗基业,完成好自己的历史使命,若能顺手把自己的嫡子关岚培养成一个好楚王就更加美好了。然而此刻,这位自私自大的皇帝陛下似乎不想给他这个机会。 为了能永远看到明天的太阳,楚王府必须有点行动了! 顾也与白凉也带着他们的小队迈进了长州城,说起来,这长州城里还有顾也的一位老相识——小楚王关岚。关岚是关亭之的嫡子,也是第三个儿子,与顾也年纪相仿,自幼也是和顾也鹿鸣一块儿在京城长到十岁。然而如今的顾也,自然是不可能登楚王府去拜会拜会他这位老朋友的。 长州街上的行人,皆神色匆匆向南边去,顾也好生疑惑。 “喂,你们都干啥去?”萧十七拉住了一个约摸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问道。 “怎么?外地来的?左宗府在征兵啊。”那人说道。 “左宗府?怎么到了楚国了?你这也是要去当兵吗?”顾也一惊,问道。 那小子见顾也气质不凡,不像是下三阶之人,唯恐自己说错了话,便小声问萧十七道:“你们,是什么腰牌?” 顾也一头雾水,萧十七却明白他的意思,很多话只能在下三阶的人之间说说,便从怀里掏出了白凉事先准备好的商户的腰牌。 那人一看就笑了,说道:“怎么来我们楚国的我不知道,我只管去当兵。你看这满大街的人,不都是去当兵的么,有什么好奇怪的?” 顾也抬头一看,这才发现这满街行色匆匆之人全是年轻小伙,感叹道:“效忠国家,是好事啊。” “屁,你小子经商经傻了吧,狗屁个效忠,不当兵,吃得饱饭?这么多人,不都是咱下三阶的?”那人听顾也如此说,竟然怒道,转手要走。 “欸欸欸,再和你说说话,别走啊。”萧十七掏了几两碎银交到这人手中,故意问道:“回家种种地不也吃得饱饭,若不为尽忠,上战场九死一生只图一口饭吃?” 那人颠了颠手中碎银,拿人手短,倒也放平了语气道:“你们商户虽然地位低,日子却也比我们工户和农户好过,体会不到我们的难啊。” “此话怎讲?”顾也问道,他虽恨皇帝无情,对大顺的情意却是真真切切,见此人诉苦,自然想问个清楚。 “我跟你们算笔账,我爹妈加上我兄妹四人总共六口人,官府给分了四亩地,若是老天爷给脸,四亩地种粮一年下来也能吃饱饭。”那人掰着手指头嘀咕算到。 “这不是挺好,还来当兵?”萧十七问道。 “屁,你可知那每年收了粮,县太爷不管收成如何,总归要先按照四亩地的总收成抽个三成,然后那州府衙门,还得下来抽三成,若是好年头,到手上还能有四成粮食度日,若是年头不好,便剩个一二成,全家六口人便指望着一二成的粮过一整年。”那人垂头丧气道。 “官府为何要收这么多的粮?”顾也惊道,他从前从不知这农户种地,到手上的粮食却如此之少。 “欸,奇了怪了,你们商户每年不也要上交大把钱?我们这些人不交,那大到王爷,小到县太爷家的看门狗,靠谁去养?这些人可都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主。”那人没好气说道,心里也好生纳闷,这个商户怎么竟问些普天之下无人不知的事。 “这…..”顾也脸红,想到自己从前锦衣玉食,是以这些人日日挨饿换来的,不禁感到无地自容。 那人也不愿多耽搁,万一去晚了当不上兵,更加走投无路了,一转身,又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白凉建议绕个道行,毕竟三宗府和八道司联系紧密,虽然大家都是商户打扮,万一有人认出,总归是个麻烦事。 顾也自然听从白凉的建议,一行人拐到岔路口,东北方向走去,绕开一些路,出了城再往东去寻南大湖也是一样的。 而往前行了没两步,印入眼帘却是全然不同的一番景象,十里长街依水而建,河上是一艘艘花舟,两侧则是各式商铺酒楼,与先前满街尘土,略显破败的长州完全不同,让人神游,仿佛是踏进了小桥流水的东吴。 天色渐晚,众人便挑了个干净清爽的客栈,入住下来。 客栈老板告诉顾也他们,楚国大地蛮荒,有好水的地方不多,整个长州只有这么一条名为“凤来”的清泉汨汨穿城而过,有钱有势的官老爷们便在这河畔建府住下了,这两边的商铺也不是普通商人能来盘下的,深究背后的老板,莫不是和楚王府有各种各样的联系。 一行人安置好了车马行李,吃完了饭,想到余风这小子从最北的朔州一路跟着到了最南的楚国,也快闷坏了。正好住在这长州凤来街,便带他出去逛逛夜市,也算是长点见识,让小孩子高兴高兴。 夜还没完全降下来,那凤来河两侧的灯便全点上了,一步一灯,把夜晚照得如同白昼一般。两侧酒楼座无虚席,觥筹交错,透过那酒楼的窗户纸,皆是劝酒的身影,你方坐下我便来,好不热闹。前面又不知是哪座楼上哪位大人一干而尽了,叫好之声此起彼伏。这街上行人,男人无不是各式锦袍,女人则是花红柳绿,你来我往人头数百上千,醉酒之人却十之八九,摇摇晃晃。 到了亥时,金碧辉煌的龙舟沿着凤来河缓缓驶进了这条花香酒香的凤来街,两岸酒楼戏楼各种铺子,仿佛是约定好了一般同时点燃了烟花,刹那间烟霞满天,人人都醉了。 眼看着龙舟驶近,顾也问街边摆着花灯摊子的小贩:“夜夜如此?” “夜夜如此!”那小贩今夜又卖出去几十盏灯,兴高采烈。 “龙舟之上何人?”顾也问道。 “达官贵人,具体是谁我也不知。”那小贩见顾也疑惑,又解释道:“这是楚王爷下的规定,各路高官贵人,每人一夜轮流上龙舟,需备好金银财宝洒向岸边,说是叫作赏民。” 顾也再抬头看去,果然那龙舟之首站着一身着华贵衣物之人,两边各三浓妆艳抹的姑娘,正从手中花篮拿出分量不算太大的银元宝配上花瓣向两岸撒去。两边行人一边叫好,一边醉醺醺地哄抢,船首那人虽离得还远,也能感受到他此时之风光无限。 直到龙舟靠的近了,顾也定睛一望,不由得心惊,此人竟是八道司第五司司长——叶缺。 顾也长大后只和他有一面之缘,便是那日困在天牢,叶缺来传圣旨。 话说这叶缺,近来也是有几分郁闷。前些日子跟着周全顺利在楚国办完了天下剑会,带回了裴劫,然后又随着八道司众人西行攻秦。没想到叶缺前脚刚到秦关,后脚皇帝的圣旨就来了,命他即日起前往余州,兼任左宗副帅,并把部队调往长州,交府令于楚国。 按理说,从司长到宗府副帅,职位是升的,但是叶缺知道,皇帝这次是有意为难自己,毕竟这么一无关痛痒的升职,就让他直接代表皇权来楚国面对楚王了。 不过那楚王见叶缺闷闷不乐,竟让他来做今天的龙舟之主,享万人欢呼,船上的金银元宝,自然是楚王府早就为叶司长备好的。那叶缺本是没啥兴趣,他一练武之人,习惯了舞刀弄剑,穿着华丽作这众人焦点,他是毫无准备的,当然,楚王的话他还是不敢违背的。 谁知当这叶缺登上龙舟,几杯美酒下肚,身旁美女如云翩翩起舞,不过半炷香的功夫,从登船到驶进凤来街,叶司长已经飘飘然了。这感觉真的是有魔力,散的不过是一点小钱,可两岸的欢呼叫好带给这位风云数十载的将军的满足感竟然好比大胜归朝后的感觉。 叶司长就这么一边饮酒一边乘船前进,直到昏昏沉沉中突然看到岸边一个熟悉的身影,四目对视,叶缺一下子清醒过来。八道司司长个个过目不忘,不可能认错的,这就是八道司这些日子腾不出人手去寻的小吴王顾也!叶缺再看去,小吴王身边高高瘦瘦的白衣剑客,当是北剑圣白凉。 顾也慌忙扭过头去,他寄希望那日天牢昏暗,今日叶缺醉酒,他不会认出自己。 而叶缺却不动声色地扭过头去,只是放下了酒杯,继续享受着众人的欢呼。他心里清楚,自己一人不是白凉的对手,当今之计是切忌打草惊蛇,反正这小子不可能半夜赶路,自己就待这龙舟游行结束,再带人动手不迟。 等到自己的龙舟完完全全出了顾也一行人的视线,叶缺叫来随从,命他跟上顾也,找出他入住在哪家客栈。 第三十七章 南逃 凤来街的热闹倒也不能热闹一夜,龙舟过了,吃饱喝足了,灯便渐渐灭了,人也渐渐散了。 回到客栈,顾也把姜桐、萧十七都喊到了自己和白凉余风的房间,说道: “刚才船上之人,是八道司第五司司长叶缺,我和他曾有一面之缘。”顾也说道。 众皆惊愕。 “我和他也是当年在天牢见过一面,也不知他是否认出我。” “若他认出了,怎么还会随船而去?”萧十七疑惑道。 “公子,保险起见,我们还是连夜走吧。”姜桐道。 “不可,若他认出了,我们夜半三更出长州城那是自投罗网;若他没认出,我们这半夜走不是自找麻烦么,到时守城士官问起来我们也难以回答。”白凉思忖片刻,道。 “我觉得他应该没有认出,他今日大出风头又醉了酒,顾也又是换了打扮,蓄了胡子,没这么好认吧。”萧十七分析道。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姜桐急道。 正在众人左右为难之时,突然,门突然被人推开,闪进来的是一身穿夜行衣之人,顾也白凉瞬间拔剑,护住了身后三人。没想到那人却摘下了面罩,说道:“顾王兄,是小弟我。” 来者是一长相清秀的少年,这一声顾王兄,已然透露了他的身份——小楚王关岚。 “关兄,你怎么在这?”顾也放下了剑,迎了上去,他与关岚虽不十分亲密,朋友二字还是当得起的,何况对方手无寸铁来寻他,想必也没有恶意。 “实话实说,我是奉父王命来救你们。”关岚坐下,拿起桌上水杯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说道。 “啊?”顾也此时已明白刚才叶缺一定认出了自己,但他不知关岚所述是楚王要救他是何意思。 “哎呀,刚才叶司长说在凤来街看到了你,还命人记下了你们的住处,回去便禀报了父王,现在正在点兵打算二更天来拿你回去。” “这..多谢关兄相救。”顾也连连道谢,几乎一刻也不敢耽搁,吩咐道:“白大哥,我们二人去下面备车马,桐儿十七,你们把包袱行李收拾好,带下来,我们即刻出发。” “等等,你们怎么出去?”关岚一挥手,打断了顾也道:“顾王兄,城门已经关了,纵使北剑圣武功盖世,也不能带你们飞出城墙吧。” 顾也愣住了,他确实未曾考虑到这点,再说这长州好歹是楚国都城,自己一行人深更半夜想要随便出入,没有了从前那块吴王府的腰牌,显然是痴人说梦了。 “是的吧,父王考虑到了这一点。”关岚和气说道:“待会儿王府管家带一队人出城去北边购置点王府日常开销的物件,委屈顾王兄以及各位换身下人的衣服扮作侍从出城而去,王府的车在楚国还是没人敢拦的。” “至于这位小朋友,就躲在箱子里吧。”关岚注意到还有一余风,笑着上前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 “多谢小楚王殿下了。”一行人抱拳谢道。 “不过,小王爷,楚王他为何要搭救顾也?”萧十七问道,确实,拿下顾也,大功一件,楚王与顾怀素无多少交集,这次出手搭救,实在意外。 “父王未曾细说,不过我心里是一百个想帮一把顾王兄。”关岚说道,思考片刻,又补充道:“兴许父王不想冤枉了好人吧。” 顾也是善良的,关岚也是善良的,这一点上他们很像,但是他们的善良又不那么相同,顾也的善良出于某种程度上的仁义,而关岚的善良,则是彻彻底底的单纯。 不过楚王的心思,自然不会是简简单单的同情亦或是可怜顾也,若是郑鹿鸣在,当能一眼看穿楚王所思。说到底,从前的四王各自为政,团结在皇帝周围,皇帝是他们之间的联系与核心,皇家和四王作为团结在一起的最高统治阶级维持着整个大顺天下的统治;而如今,很明显的信号就是现任皇帝不想带四王玩了,觉得他们通通是威胁,那么,四王之间其实已经成了隐性的联盟。前些日子意图天下的齐王放顾也一马,现在,只求安稳的楚王也帮了顾也一手,都是或多或少出于这样的考虑。 郑大敬已反,田允不值得信赖,顾怀被囚,在楚王关亭之心中,只要顾也还不落入皇帝手中,那么吴王阵营的力量就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覆灭,皇帝的刀子就暂时不会斩向他的楚王府,所以,出手搭救。这一点,顾也没有想到,关岚没有想到,叶缺也想不到,所以当叶缺通知了楚王顾也就在长州之时,他已经不可能再在长州拦下顾也了。 夜色深重,几分透着骨骼的冷。顾也四人扮成随车的侍卫,跟着王府的管家往城外走去,年纪尚小的余风知道情况紧急,憋着气躲在箱子里一言不发。 楚王府的车,在楚国地盘是没有人敢拦的,顾也低着头,静悄悄地出了城。他们与管家道了别,一刻也不敢耽搁,向东赶去。 马车自然是留在了长州客栈,姜桐便只能和顾也共骑一马,白凉带着余风,众人向东边赶去。行至长州郊外小山之上,顾也回头望去,长州城已然亮起了无数的光,显然是那叶缺已经发现了他们的失踪,正在想尽一切办法捉拿他们归案。 “快逃吧,顾大哥。”萧十七催道。 顾也勉强一笑,心中万分悲凉,屈辱,实在是太屈辱了。 若不是父亲此刻唯一的希望就是自己,他恨不得和八道司拼了。这一路上小心翼翼乔装打扮,现如今夜半也不能睡个安稳,要扮作这下人的模样继续逃。单单自己受这逃亡的折磨便算了,连累了桐儿十七风儿,更连累了白大哥。何况,顾也这辈子最痛恨的便是这逃避二字,过去他是小王爷的时候,眼里是没有困难的,什么时候需要扮作他人来用作逃跑! 白凉觉察出了自打关岚道别离开以后,这顾也是一言不发,借着月色,看到了他铁青的脸色,大概知道了顾也心中所想,故意说道:“顾也,你可知在我小时候,师父告诉我剑客最绝妙的一招是啥?” 顾也满脸疑惑。 “逃!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世上没有人是无敌的,就算你功夫是第一,也架不住对面人多势众,就算你以一敌百,也强不过对手是千军万马。”白凉笑道。 顾也笑了,显然,白凉是知道了自己的心思故意讲给自己听的。 “那么,师父逃过吗?”余风问道。 “当然逃过,师父小时候被太师傅追着打时,那可是满山跑,不瞒你们说,我的轻功就是这么练出来的。”白凉说道。 “白大哥,我明白了。”顾也道。 “大丈夫能屈能伸,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白凉语重心长说道。 正在顾也一行人一刻也不敢耽搁向东疾行之时,长州城里的叶缺气得七窍生烟。对于他来说,这可真是个立功的好机会呀。八道司的其他人,包括那新来的毛头小伙子裴劫,此刻 皆在讨伐西秦,只有他,领了皇命来做这左宗府的副帅。当然,抵抗南岷也算得上立功,可这守成之功哪里比得上那讨伐之功,如此这般,他何时能搏回皇上的信任。 数个时辰前在龙舟之上,叶缺不是没想过直接动手,然而第一是他认出了顾也身后之人正是武功盖世的北剑圣白凉,第二点则是他实在太享受那在龙舟之上受众人顶礼膜拜的陶醉之感。叶缺彼时想那夜色已落,城门已关,按照大顺律例,夜色落下以后黄金腰牌以下之人不允许私自出城,何况这是楚国的都城长州。他料定顾也现在顶着逃犯之名,想要在晚上逃出长州是不切实际的,到时候他点好士兵来个为瓮中捉鳖,岂不是美妙。 以他一介武夫的思考能力,叶缺做梦也想不到会是楚王暗中帮了叶缺,亏他还兴冲冲地把这天大的功劳和楚王分享。既然木已成舟,人都已经逃了,叶缺也不敢耽误,当即下令:左宗府派八路兵马从长州出发向各方向快马加鞭追拿逃犯顾也,另外再遣两人,快马加鞭回京城向八道司总司长陈云溟报信。 叶缺是个质朴的人,在他心中最重要的是江山社稷,第二重要的是师父陈云溟。这么多年来,他为了大顺的每一寸土地浴血奋战,自进了八道司以来,对待陈云溟比对亲身父母都要更加敬重,然而他犯错了,没能保护好太子。 大顺学剑之人各有各的目的,一大部分是为了官爵,毕竟,如今的朝廷没有科举,想要吃官饭,要么从军,要么参加这天下剑会当个“武举人”;还有一些人纯粹是为了兴趣,他们生来便是为了把这门功夫钻研到极致,这类人一般都是江湖名门大派的弟子,学剑是为了传承再发展祖师爷们留下的绝学;还有一些人,纯粹是偶然或者迫于无奈,比如顾也,若不是横遭此祸,这位养尊处优的小王爷这辈子也不可能日日抱剑而眠。 但是,叶缺不同,他学剑,纯粹是为了护大顺江山,这是一个非常高尚的动机。不仅是剑,天下任何一兵器,只要能杀敌的,他都愿意学,只不过这剑用起来最顺手罢了。叶缺与顾也之间没有仇恨,相反,他很敬重吴王顾怀,因为吴王爷过去在保家卫国这方面确实无人能出其右。如今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顾也捉拿归案的原因只是这是皇帝下的命令,在这样一个质朴武将的心中,皇帝就是大顺。 三天后的傍晚,远在京城的顺帝已从陈云溟的手里得到了顾也在长州的消息。 最近的烦心事确实有点多,都快把这小子忘了,皇帝暗自思忖道。 “他都跑到楚国去了啊。”朝阳楼上,老迈的皇帝感叹道。 他觉得自己越来越老了,过去,对老的感觉可能是十年一次,后来是一年一次,可是如今,皇帝每天都觉得自己在变老。 这朝阳楼,也是宫里岁数最大的建筑之一了,皇帝还记得在他小时候,他的哥哥先太子曾经带他来这里乘凉,他的母妃偏爱在这里赏月,然后把月饼分给他们兄弟吃。朝阳楼清净又视野开阔,他最爱和皇兄以及顾怀在这里切磋棋艺,想到顾怀,老皇帝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谁曾不是个纵马奔驰,恣意狂欢的年轻人呢?老皇帝还记得年轻的时候在战场立了大功,回京后,他的皇兄和顾怀郑大敬一道为他接风洗尘,四人骑马从皇宫一路狂奔到永宁城郊,那真是快乐的日子啊。 太阳完完全全落了山,夜起了,风也起了,老皇帝被风一吹,不由得剧烈的咳嗽。 “皇上,天凉了。”跟了皇帝二十年的太监为皇帝披上了早就备好的风衣。 皇帝轻轻摆了摆手,回头对着一直静立在不远处的陈云溟说道:“陈大人,你亲自去长州一趟吧。” “卑职遵命。”陈云溟领命去了。 老皇帝不顾太监相劝,执意留在这朝阳楼上远眺。说实话,夜色已经降临,除了月光星辰和不多的几处灯火,其实眺望不到什么。然而他知道,这夜色底下是他的江山。江山啊,为了这两个字,他牺牲了太多,若当初不要这江山,自己也许是个逍遥王爷,虽然地位按照大顺祖规比不上四王,但是也足够尊贵了。若是那样,他的大哥不会死,他和顾怀郑大敬的关系不会闹到今天这样的地步,他最疼爱看重的儿子不会战死沙场,他会在封地建一个猎场,隔三岔五带着儿女妻子围猎,每年进京两趟向母后皇兄请安。又何必落得个如今真正意义孤家寡人的田地呢。 “皇上,该回去了。”老太监苦心劝道。 太监的声音拉回了顺帝的思绪,若是皇兄不死,他会放过自己么?不,他不会的,自己在战场的功劳不比顾怀小,自己都容不下顾怀,皇兄又怎么可能容得下同父同母名正言顺能继位的自己?皇兄他以仁义自居?不,不可能的,在这皇位面前,没有人对有威胁的人仁义。 是的,他会是天下人的仁君,却不会是朕的仁兄。朕这么做只是为了活下去罢了,朕除四王只是为了朕唯一的儿子活下去罢了! 看看这天下,朕的皇帝干的很差劲吗?不,南北开疆近千里,朕是千古帝王。 “回宫吧。”皇帝转身吩咐老太监道。 背后的星空,一颗流星滑落。 第三十八章 大湖之畔 当顺帝对陈云溟说:“陈大人,你亲自去一下吧。”陈云溟和老太监心里都一惊,跟了皇帝二十多年,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就是“朕不想再看见他了。” 老皇帝想明白了,顾怀与顾也,他留着顾怀就行了,没必要留下一个不安稳的隐患给自己的儿子。 百年前大顺太祖李朝阙封四王时自然不会想不到日后四王势力对皇权的威胁,于是,太祖同时设下了三宗府。三宗府由当今圣上的父辈和平辈领兵符,不世袭,皇位传则符传,三宗府拥兵近五十万,在当时远超四王各自的实力。再后来,皇帝苦于手上没有直接领导的兵权,便又单设了八道司,由皇帝本人直接领导。而八道司从一个皇帝的特务机构发展为接近军队的规模,是在当今顺帝的治下。 由于当今皇帝没有亲兄弟在世,父辈只有一年迈养老的皇叔,于是三宗府的府令也自然的到了皇帝手中。而八道司司长陈云溟,是禁军统领,是皇帝的贴身侍卫,是心腹,是特务机构之首,也是皇帝的最强杀手。当顺帝云淡风轻地让陈大人亲自去一下吧,意思就是把那个人杀了吧,在这一点上,陈云溟和烟花剑秋夜白很像。不过,秋夜白是为了钱,为了一己私欲,而陈云溟,只是单纯地执行命令。 此时的顾也,还不知道一个无比强大的对手正在一步步逼近,只顾着纵马向东,朝着那传说中的南大湖前进。 “白大哥,什么时候就不用逃了?” “什么时候都可能要。” “那我学这功夫有何用?” “功夫越高,逃得越少。” 顾也已不再畏惧去南大湖可能会面临的否定,就算让他吃万重苦,被否定千万次,他也不愿意因为自己连累身边的怕朋友每一天都提心吊胆。 去往南大湖的路异常艰难,丛林,沼泽,狂风骤雨,顾也一行人步履维艰,前进得异常缓慢。 而从永宁出发的陈云溟,一路疾驰,没有带任何人,孤身前往了楚国长州。这位位高权重的八道司总司长知道顾也要去哪里,楚国长州,这小子只可能去那里,而他一旦到了那里,一切就都不好说了。因为那个地方的主人,可以说是这世上陈云溟唯一忌惮的人。 南大湖一剑谷,这六个字已经淡出江湖很久了。 只有在列举七大名剑之时,看到那船夫陈汐,才会偶然想起这世上还有一南大湖。不争不抢,淡出世外,这就是南大湖留给世人的印象。而随着老一辈的剑客们逐渐淡出江湖,就连知道那一剑谷主是谁的人也渐渐的少了,清源道长算一个,陈云溟算一个。 剑起时江湖风起云涌,剑落时江湖风平浪静! 终于到了! 当顾也一行人翻过了第十七座山,终于,一望无际的湖水映入了眼帘,雾气很大,湖面一直向远处直到完全消失在雾里。湖的左侧是连绵的山,那山上似乎从未去过人,树长得很旺盛,不见一座湖上之塔。太阳此刻在雾里若隐若现,阳光几乎完全被遮住,同样若隐若现的,似乎还有阵阵笛声。 “有..人..吗?”萧十七兴奋极了,对着那湖面大喊。 南大湖!顾也虽然不像萧十七一样情绪如此外露,但是内心也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啊,千辛万苦,终于到达这里了。 众人骑马下坡,向那湖边奔去,白凉眺望远方,希望看到那传说中船夫陈汐的身影。 吴如来临走前只讲了这南大湖的大致方位,至于怎么从这湖上去一剑谷,他是一字也未讲。这可如何是好,众人站在湖边一筹莫展。说好的是太师父呢,怎么也不派个人接应,纵使白凉顾也轻功极强,这带着两个不会武功的和一个小孩,也不可能飞过这无边湖面啊。 “奶奶的。”萧十七忍不住爆粗道,捡起湖边的石子用力向远方掷去。 “白大哥,公子,先吃点饭吧。”众人站在湖边思索间,姜桐已悄悄捡来了一堆枯木,堆放在一起,打算生火煮点热食。自出了长州,转眼也快半个月了,这半个月来,他们恐身后追兵众多,那是一刻也不敢休息,然而这路异常难走,一路风餐露宿,是连口热汤也未曾喝过。 白凉正要笑着感谢姜桐的贴心,脸色却突然一沉,瞬间从腰间抽出雪落剑,转身对顾也道:“顾也,拔剑,绝世高手来了!” 顾也心惊,立马从身后抽出佩剑,这剑是在仙升城,鹿鸣替他选的,虽然比不上浮光剑,也不失为一把好剑。 众人顺着白凉目光看去,只见一身材并不高大,身着官服之人一步一步从那山坡上走下。那人走得不快,但是气势十足。顾也的心跳到了嗓子眼,这种压迫性十足的气势,他是感觉过的。 那天万寿节后,皇宫之中大殿之上,他正是在这样的气势下一句话也辩解不出来,像个被大场面吓垮的无能少爷。而如今,当他练习了整整一年的内功心法以后,顾也感觉出来了这种气势来自无比深厚的内力。这内力深不见底,仿佛无穷无尽,也正是如此,让面对之人感到那种深深的恐惧以及无助之感。 陈云溟!顾也不会忘记他的。小时候,只知道他是皇帝身边不苟言笑的红人,后来,知道了他的武功剑法是毫无争议的天下第一,现在,明确了此人是目前为止最大的敌人。 顾也和他的徒弟们交过手,刘斩龙和张屠凤似乎二打一也并不是五兽剑的对手,可那日在朔州之南,二位剑圣加上自己却在他的几个爱徒面前败下阵来,还有那裴劫,顾也心中的好朋友,如今应当已经成了此人的得意门生。 白凉的脸色无比沉重以及难看,顾也从未见一向心平气和的白大哥如此紧张过。众人皆摒住了呼吸,而那身后似有似无的笛声也配合的完全消失不见。 一片死寂! 对决比顾也料想的提前到来了,他一心来南大湖习武,为的就是战胜眼前之人,救出父亲,而此刻,此人似乎并不想给顾也继续成长的机会。 陈云溟一步步越走越近,他面无表情,从背后缓缓取下了那把名为“冥王”的利剑。 冥王,冥界的主人,如此可怖的名字,却是当今圣上的御赐,可见这位八道司司长是多么的冷血无情。 “老臣陈云溟恭送小王爷上路。”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陈云溟在走到顾也面前十步远的地方,忽然跪下了,说了这么一句话。顾也不清楚这人为何突然要说如此之话,决战前下跪涨他人威风? 而陈云溟心里却清楚,他虽冷酷,但并非完全无情。这位跟随皇帝几十年的官家剑客,当然知道顾怀是被冤枉的,顾也是无辜的,毕竟他也是计划的谋定者之一。但是,在陈云溟心里,皇帝的权威大于一切,忠君忠国,先有君王再有国。这一跪,是他对顾也最后的道歉,受死吧,小王爷,愿你来生再也不要生在帝王之侧。 “拼上性命吧,顾也!”白凉奋力一吼,提剑只取陈云溟。 若是常人,北剑圣这一剑是完全无法躲开的。然而还未起身的陈云溟,连头都未抬,便用剑柄轻描淡写的挡开了白凉的全力一刺,起身一抬腿,白凉已应声飞了出去。 “大寒心法还能与五岳混阳心法共同使用,北剑圣造诣不错啊。”陈云溟冷笑道,仅凭一剑的接触,他已经完完全全摸透了白凉的内功。 “顾也,一起上,今日无法取胜,我们一个都别想活!”白凉不顾疼痛,嘶吼着爬起来又向陈云溟冲来。 呆立原地的顾也被白凉这一吼拉回了人世间,他感觉浑身发热,也怒吼一声,提剑向陈云溟杀去。 “砰砰砰!”陈云溟拔剑出鞘连续挡下二人三剑,心想,这小子果然进步不少。 那边的顾也自知对手实力之强,哪里还有半点藏招的念头,运上十层游吟神功,施展开自在剑法直取陈云溟。 “你也会自在剑法?”陈云溟第一次在人前露出了惊讶之色,自在剑法,这小子还没到一剑谷,怎么已经学会了?陈云溟想到。 与顾也他们骑马赶来不同,到了长州以后,为了节省时间,陈云溟是一路轻功赶到这湖边,体力上多少有些吃亏。再加上白凉和顾也日夜相处,第一次配合竟然无比默契,二人轻功极佳,时刻保持前后夹击之势。 他全力攻白凉这一侧,身后的顾也却也不能全然不顾,全力攻顾也一侧,虽然正面轻松许多,背后的大顺第二高手的雪落剑也不是闹着玩的,一时之间,陈云溟似乎还遇上了点难题。 然而,若是凭两人之力能够困住陈云溟,他也枉称了二十年天下第一了。只见陈云溟一剑架住白凉的剑,飞身跃起,闪到白凉身后。顾也哪里跟的上,白凉倒是瞬间转身全力招架,想不到陈云溟根本未出剑,而是大吼一声:“冥王之势!” 随后,暗紫色的内力从陈云溟掌中涌出,瞬间如囚笼般困住了白凉,白凉犹如被千万个绳索绑住,只觉浑身上下每一处筋脉都被锁住,无法动弹。 天下第一的武功修为竟高到如此境界!纵使宗师级高手,也只能以气御剑,以剑御气,这已是常人无法想象的境界,而陈云溟竟然能把浑厚的内力脱离肉身当作囚笼之用,这对内力的炉火纯青的掌控,惊呆了在场所有人,尤其是那身陷冥王之势的白凉。 陈云溟没有停顿,立马回头直取顾也。顾也如今功夫尚达不到名剑的档次,刚才和白凉配合,打打下手勉强可以应付,如今要他单独面对冥王剑,他又如何能够应付得了。 节节败退!陈云溟每一剑都似致命的,顾也毫无招架之力,只能不断后退,幸好,冥王之势耗去这位陈总司不小的内功,因此顾也还不至于立即命丧冥王剑下。 那边的姜桐和萧十七已被眼前之景吓傻,只觉今日乃是与这世界的诀别之日。 一剑,顾也的大腿被拉开了一道口子,血流如注;再一剑,肩上又挨了一道;第三剑,划开了胸口,顾也已无力再支撑,倒在了地上,手中之剑脱手。 陈云溟高高跃起,执剑向顾也刺来,顾也笑了,缓缓闭上了眼睛。 再见了父王,再见了鹿鸣,再见了师傅,再见了桐儿,再见了白大哥,十七,风儿….. 那边的白凉急得焦头烂额,他运用浑身内力,奋力想要挣脱这牢笼,只差一点点,白凉觉得自己离脱身只差一点点,可就是这一点点的距离,他眼见着陈云溟的剑就要结果了顾也的生命。 正在此刻,一人突然出现挡在了顾也和陈云溟之间,陈云溟猛地一偏,那剑深深刺穿了那人的肩膀。 “桐儿!”在场众人震惊哭喊道。 姜桐,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虽然深知自己此生无法得到顾也公子真心实意的爱,但是她知道自己的感情。她可以为了他拼上性命,姜桐知道就算挡下了这一剑,顾也也很难活下去,但是她顾不得那么多。 哪怕我的生命能换回你万分之一继续活下去的机会,我也愿意!这就是这个柔弱的底层姑娘对顾也的感情。 那陈云溟虽冷酷,却不滥杀无辜,他知道这姑娘没必要死,虽然来不及收剑,手腕这么一歪,避过了姜桐的要害,只是那剑毕竟是刺穿了姜桐的肩膀。鲜血瞬间染红了姜桐的一身白衣,她直直倒在顾也身前。 “桐儿!”顾也撕心裂肺哭喊道,爬上前想要抱住她。 陈云溟别过头,再起一剑,又向顾也刺来。说时迟那时快,正当陈云溟要刺中之时,那把淡蓝色的雪落剑挡开了陈云溟的冥王剑。 白凉,幽蓝色的内力萦绕在他的全身。 他杀气腾腾,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剑上气势十足,脸上亦气势十足。 “你们都不要命了?”陈云溟惊道。 第三十九章 一剑谷 白凉奋力挣脱了陈云溟的冥王之势,杀气腾腾的挡在了顾也和姜桐身前,面对着天下第一,已经略显疲惫的陈云溟。 但是,白凉付出的代价是极其惨痛的,此刻,冥王之势内力反噬,正在他的体内翻江倒海,白凉能听到自己骨骼和筋脉断开的声音。这种疼痛若是加于常人身上,怕是片刻之内就要被活活痛死。 白凉天赋异禀,大寒混阳两种心法内力在其体内完美融合,大寒解混阳的炽热,混阳解大寒的至寒,若没有今天之举,白凉的未来不可限量,这也是刚才让陈云溟略感惊讶的原因。 然而,他没法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小兄弟死在自己眼前,他做出了选择,此刻,他用尽全身内力勉强站在陈云溟身前,鲜红的血液从他的嘴角缓缓滴下。 陈云溟惊呆了,他摇头叹道:“何必呢?你本是有大好前途的。” 此刻的白凉说不出话来,他要把所有的力气用在剑上,一点力气也不能浪费。 “让开吧,杀了他,我还能救你一命。”陈云溟提剑说道,他知道此时的白凉不可能接得住他半剑。 然而白凉坚决地摇了摇头。 “白大哥!”挨了数剑的顾也勉强爬上前抱住了昏迷的姜桐,看着颤抖的白凉,哭道。 那边的余风泪如雨下,提着木剑要来和陈云溟拼命,被萧十七死死抱住。 陈云溟见白凉执意不肯让,摇头叹息,持剑斩向白凉。 白凉没有举剑去接,他擦了擦嘴角的鲜血,回头朝着虚弱的顾也笑了笑,便打算从容赴死。他们的计划可能就要到此为止了,此刻白凉心中唯一的遗憾就是远在京城被囚禁的王爷顾怀。他永远无法忘记小时候,那个男人打开了城门,为暗无天日的朔州带了温暖的阳光,那一天,顾怀把“英雄”二字深深刻进了白凉的内心深处。 “啪!”的一声,正当白凉要死于陈云溟剑下之时,一道白影飞速闪过,一脚踢开了陈云溟,救下了白凉一命。 那白影站定了,顾也见此人一头白发,一身白衣,着一双布鞋,手中连剑也未拿。 但陈云溟似乎被这一脚伤的不轻,缓缓站了起来,无奈叹道:“云沣师兄,你果然还是来了。” 说完,陈云溟竟一瘸一拐转身离去了,似乎对自己战胜眼前之人完全不抱希望。 眼见着陈云溟离开,失血过多的顾也也昏死了过去。 一阵淡淡的水的清香使顾也从摇摇晃晃中醒来,全身的剑伤依旧隐隐作痛。他环顾四周,竟发现自己是在船上,刺眼的眼光透过窗户照进舱室内,窗外是波澜起伏的水面。 这船舱很是朴素,不过收拾的异常干净利落。顾也一头雾水,隐约记得是被一白衣老头救了,剩下的事情便都不记得了。他强忍着伤痛走出了船舱,眼前的景象让他惊呆了。 自己果然是在一山谷中,不过这山谷四周峭壁上有数十条大小不一的瀑布从百多米高的悬崖之上滚滚而下,而这山谷,却是一并不算平静的水面,上面停了百余艘大大小小的船。顾也仔细看去,那悬崖崖壁上有人工开凿的小路一直上延到崖顶,而整个山谷之中,只有几块很小的陆地,之间用木桥相连,桥与桥围出的水面上,便停满了小舟小船。那几块陆地之中最大的那一块上,建了所小木屋,木屋背后最高最宽的崖壁上,纵向书有一剑谷三个大字。 这字的锋利顾也似曾相识,剑气所为,是的,顾也曾在尘烟山庄外看到过这种用剑气书写的大字,气势十足。 那船上、桥上、高出水面的陆地上,本有不少持木剑练武的小孩,见到顾也走出了船舱,纷纷放下了手中之剑,欢呼雀跃起来,喊道:“小王爷醒咯。” 而随着孩子们的欢呼雀跃,有一一身青衣,长发飘飘的女孩兴奋地向自己奔跑过来,一把抱住了自己,她很激动,像是从痛苦中才解脱了一般。 顾也一头雾水,直到这女孩抬起了头,眉眼之间那么熟悉,顾也才认出来,这姑娘不是,自己的小兄弟,萧十七么? 萧十七很快松开了顾也,顾也这才发现到她似乎很憔悴。 “十七?”顾也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 萧十七点了点头道:“说来话长,我们去屋里说吧。”说完便拉着顾也小跑进了小木屋。 这屋子里坐中间的是那白发白衣老头,纵使顾也那日昏迷前没有看过他的正脸,但这气势他是不会记错的;左侧是一笑意吟吟,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中年剑客;而右侧那人,让顾也无比激动,正是他阔别已久的大哥,顾霜。 那三人见顾也醒了,都立马站起身来迎了上来,顾也一时无法理清楚,反而是那已经恢复了女装打扮的萧十七,一五一十地把顾也昏迷之后的事情讲了一遍。 原来,救顾也之人正是顾怀的师傅,一剑谷谷主陈一剑,他还有一个另外的名字,陈云沣,当今天下第一陈云溟的师兄,而那中年剑客,正是七大名剑之一的陈汐。说来也巧,自从顾怀被囚以后,陈汐是天天在南大湖上等吴如来和顾也的到来,然而恰好那两天,他去了趟南岷置办些谷内的日常用度,便没能接到顾也。 而顾霜,自然是一年多前拼死回吴王府报信以后,顾怀不顾他的再三恳求,执意不同意让他随行进京,而把他送来了一剑谷等待顾也。至于从男变女的萧十七,就要讲到此刻还在昏迷中的姜桐和白凉了。 那日,姜桐为顾也挡剑以后,剧烈的疼痛以及失血让她昏迷不醒,伤倒是不致命,只是暂时还没有醒过来。陈一剑遣谷中药师为她包扎用药止血以后,发现了一件麻烦事,这一剑谷内从大人到小孩,通通都是男人,姜桐女儿之身,昏迷之中,任何一成年男子去照顾都多有不方便之处。正在众人面面相觑之时,一直以男装见人的萧十七解开自己的长发,主动承认了女儿之身,这两天来一直照顾着昏迷之中的姜桐。 “那你为何一开始不以真面目见我呢?”顾也疑惑道。 “怕你嫌我女儿身就不带我去朔州了。”萧十七随便找了个理由解释道,原因自然不止于此,行走江湖,纵使她身后有滔天的实力,也架不住她是个女人,所以她自打入江湖走动以来,都是以男装见人,刚开始的顾也一行人自然不能使她例外。 顾也立即想到那日齐国曲州城外,大雨滂沱,他搂着萧十七安睡一夜,已是十分脸红。又想到萧十七这一路上不肯与他们同房住,也少有与他勾肩搭背,确实是自己疏忽大意了。然而他现在没心思去查探清楚他这小兄弟的性别,也无法和顾霜诉离别之苦,他现在只想关心一件事——白凉怎样了。 众人皆低头不语,不详的预感从顾也心头涌出,他觉得双腿发软,眼前一黑,万分害怕听到那个最不好的消息。 万幸,还是萧十七开的口,白凉目前还没有死,不过离死也不远了,冥王之势在他的体内不断反噬,他的每一寸筋脉骨骼此刻都在承受着炼狱之苦。 “怎么办?”顾也深吸一口气,无助问道,异常自责。 沉默良久的一剑谷主陈一剑开口说道:“北剑圣的伤这天底下恐怕只有两个人能治好,一是大顺第一神医安连山,不过此人脾气古怪不说,现在还做了皇帝的御医,要他救人恐怕痴心妄想。” “第二呢?太师父”顾也恭敬问道。 陈一剑犹豫再三,还是说道:“这人就不在大顺了,此人乃是高天之国的国主,高天之主伽罗皇帝。” 高天之国,顾也幼时念书之时曾经读到过这个国家。虽然起名恢宏大气,实则是南岷再南边的一个弹丸小国,不过因其地势十分高耸,故自称高天之国。此国不产金银珠宝,却盛产奇珍药材,神医遍地。而当今高天之国的皇帝,便是这世上最好的医生, 去往高天之国请人救命并不难,请人家的皇帝救人却算得上有难度的事情了,毕竟国家再小,皇帝好歹也是一国之君,你一大顺逃犯的身份,凭什么让人家答应。更何况,从南大湖去往高天之国并不算远,日夜兼程不出五日就能抵达,然而麻烦的是其中必然要穿过南岷,大顺和南岷此刻正打得水深火热,这又要怎么从人家的国土上穿过。 “顾也愿意一试。”顾也狠狠抹了把眼泪,在陈一剑面前跪了下来。按辈分来说,陈一剑是顾怀的师父,自然就是顾也的太师父;另一层面上,陈一剑是顾也的救命恩人,这一跪属实应该。 陈一剑上前扶起了顾也,道:“还是让你去吧。” 此时屋中众人,包括一直跟随陈一剑的陈汐,都不知道此刻他老人家心中所想。既然能救白凉,那么不惜一切代价也是要去尝试一下的,然而,在高天之国,有一个人,此刻的陈一剑还没有决定好能不能让顾也见他们。在这位打遍了江湖,看透了江湖又远离了江湖的老者心中,替他最看重的徒弟顾怀保守了一个事关大顺天下的秘密。这个秘密,顾怀想要让它永远消失,因为一旦让更多人知道它,天下将有多乱就不一定是吴王府能够控制的了的了。 但是,此刻的陈一剑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让顾也去。一个为了救顾也而豁出性命的年轻剑圣,陈一剑无法做到见死不救,至于那个秘密,陈一剑活了八十多年,虽未曾修道,却一直在感悟人生,他知道,有些秘密单单靠人是藏不住的,顺其自然,这是这个世界的最高法则。 既然此刻上天以生命为代价要让顾也见识到这个秘密,那么陈一剑已经没有了阻拦的理由。 内功无比深厚的陈一剑运起神功,暂时封住了白凉的气息,让他看上去如同死了一般,除了不会冰凉的身体。 “十日。”陈一剑说道,十日之内见到高天之主请他施救,白凉方能活命,否则便再也回不来大顺了。 顾也不敢耽搁,临行前去看了看还在沉睡的姜桐,见她的气色已经慢慢好转,嘱咐萧十七好好照顾她;转而又去看了看已经随着大家一起练功的余风,向他保证一定会把白凉救回来的,这些日子,余风一滴眼泪都没掉,只是拼了命地练功。 而就在临行前,陈一剑却叫回了顾也和陪同他一起的陈汐,吩咐道:“让顾霜陪你去吧。” 萧十七站在船首,看着越行越远的顾也和顾霜,以及他们拉着的载着白凉的板车,心情异常复杂。 她从来不是一个善良的人,甚至,她从来不是一个真诚的人。她接近顾也是带着目的的,带着她身后庞大的家族筹划了百年的目的。如今顾也踏上去前往高天之国的路,萧十七不知道自己的计划究竟算不算得上成功。 他终于出发了,向着那个足以颠覆大顺的秘密出发了,但是,萧十七觉得自己的内心产生了点微妙的变化。她无法深究这种变化的源头在何时,只是这一路跟着顾也,他们之间的真诚,信任,互相关心,悄无声息地影响了萧十七,特别是那日面对陈云溟,他们一个个冲上前,不惜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去换回同伴活下去的机会。 这样的感情萧十七从未经历过,虽然她背后的家族庞大而富有,她那已不在人世的双亲也曾经让她体会过亲情的温暖,但是伴随她成长的,还有一个黑暗的词——仇恨。 由仇恨而带来的复仇是萧十七从出生起就必须牢记于心的使命,他们家族的博学,武功,以及重金换回的千万条人脉,通通都是为了复仇二字。此刻的萧十七非常焦虑,因为百年已过,家族势力逐渐式微,先辈们去世的去世,老迈的老迈,真正能站起来的年轻一辈越来越少。所以她,发誓一定要在自己手上完成自己家族百年的愿望,因为她记得,除了在外自称的萧十七这个普通的名字,她还有一个祖宗的姓氏——杨。 第四十章 萧十七的回忆 高天之国以医药学问闻名,而如今的这位高天之主伽罗皇帝,向来以仁慈心善著称。莫说顾也一行人有驸马和宰相两层关系,就算是千里迢迢赶来的大顺普通百姓,他也是会尽力救治。那日白凉为了脱困救人,强行吸收了陈云溟用来压制他的内力,加上他体内本有的大寒和混阳两股相斥相生的内力,三股强大的力量几乎把他的五脏六腑压碎,这在寻常医生看来,几乎是个死局,但是这位伽罗皇帝,冥思苦想,终于想出了办法一试。 关键在于一株叫万引草的药,此药功效甚是单一,就是引出练武之人体内内力,本也算不得什么稀奇的药,但是高天之国练武之人极少,这药便也随着它的药效慢慢埋没在了高天之国的浩瀚医书里,就连宫中,也没有现成的万引草可供使用。 郭途远见过了皇帝,本应歇息一日便带着长公主返回南岷完婚,然而他心系白凉安危,又和顾也聊得甚是投机,竟遣返了他的侍卫们,写信给他的父王说自己流连于高天之国的风光,愿意同长公主多住几日。而顾霜,自从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以后,痛苦了一场,也慢慢接受了现实,人生种种,皆是命,他也不可能让他死于非命的亲生父母死而复生,当下唯一所想便是与顾也一道,去救出他的再生父亲——顾怀。 自得知要救白凉,需要这味叫万引草的药之后,顾也同郭途远便整日在高天之国的各大药材店搜寻,可惜,就算有少部分名医知道这味药,也都说已经很久没见过了。伽罗皇帝那边自然也张贴了告示去寻,可惜的是一连几日一无所获。原因便是高天之国百姓的主要收入便是给邻居大国卖药材,哪有多少练功之人要自废内力呢,这万引草几乎没有销路,便慢慢不再有人去种,而野外能种草药的地方都种满了其他草药,要去找一株野生的万引草,竟然难住了一整个国家的人。 顾也心急如焚,多耽误一天,白凉便离阎王爷更近一点,如今续着白凉的命的,是高天之国的各味珍惜草药,但治标不治本,如此下去,昏迷之中的白凉终会有撑不下去的那一天。这一日大清早,郭途远便来邀请顾也随他骑马去高天之国的南岸看看,说是那里毕竟原始,兴许能找到万引草,其实他的本意是想帮顾也散散心,不想看他终日心力憔悴,找个托辞带他出去罢了。 高天之国四面环海,岛上青山连绵,只有一条陆路通向南岷。此岛国最北边地势较平整的山上便是皇宫所在的都城,也是高天之国唯一的城市,最南边是三四座高耸如云的山峰,山上只有零星几个村落。而南北之间,则是一大片辽阔的山坡,坡上终年阳光明媚,种满了各种各样的奇珍药草,南岷人习惯叫其万草坡,而高天之国的百姓,却给它起名“神仙落”。 寓意是这坡上万草乃是神仙所赐,让他们世世代代靠这草药过上了富足日子。“神仙落”上奇珍药材千千万万种,可惜的是伽罗皇帝已经派人仔细搜寻过,却依旧一无所获。 顾也拗不过郭途远,二人策马向南,希望去山上碰碰运气,看看哪家的后院还有几株万引草可以救白凉的命。出了高天都城没多远便是神仙落了,这坡比二人所预料的要大上许多,郭途远虽曾来过数次高天之国,大多时候却是在宫里陪伴公主说说话聊聊天,这神仙落也是第一次来。 偌大的神仙落上,草药各色五彩斑斓,耀眼阳光从海面上洒过来,混合着那清晨药草花瓣上的露水,使这神仙落美的仿佛仙境一般。二人放缓速度,生怕马蹄踩坏了这些珍贵又美丽的药草。顺着采药人走出的小径,却是越走越深,花香、药草香、露水香,使得二人流连忘返。 突然,一阵悠扬的歌声传来,此歌是高田之国方言所唱,二人听不懂,只觉得异常清脆好听,便顺着那歌声寻去。顾也与郭途远轻轻下了马,顺着歌声向前走了五六百米,翻过了小山坡,眼前却是一片更大的神仙落,以及一个姑娘,背对着他们,似乎在看着远方的天空。 “姑娘,刚才那歌可是你唱的?”二人走近一些,顾也问道。 那姑娘听见有人同她说话,回过头来,一双清澈的眼睛盯着顾也与郭途远,满面笑容地答道:“是啊,怎么了?” 转身才发现,这姑娘手中拿着一把翠青色的宝剑,剑柄上开了小孔,仿佛笛子一般。她看上去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少女模样,一身纯白的纱衣,不知在这山坡上做什么。 “姑娘,你年纪小小,为何大清早的在这里唱歌呢?” “我?放牧啊。”那少女没有回头,回答道。 “放牧?”顾也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抬头张望,这无边药草山坡上,并不见一牛一羊,不知这姑娘所牧何物,便问道:“姑娘牧的是牛羊?在下眼拙,并未见这附近有牛羊,再说,牛羊也不吃药草啊。” “你这小伙子还挺有礼数的,姑娘我牧的当然不是牛羊,而是这个。”那少女又唱起刚才他们偶然听见的牧歌,只见那山坡上药草之间飞起无数洁白的鸟儿,随着歌声在天上围绕成一圈,歌声停,鸟儿们却又全都落回坡上。 “看到没,姑娘我牧的是鸟儿。”那少女笑嘻嘻回答道。 顾也同郭途远看得呆了,他们虽说一个是南岷太子,一个是大顺小吴王,按理说是见过不少世面的,可像今天这样,鸟儿随歌而飞,歌停鸟落的奇景,二人却是从未见过,不由得看得呆了。缓过神来才问道:“姑娘,可否请问这些是什么鸟?” “它们啊,它们是寻药仙,天下药物,皆可寻得,药草为食,七年一牧,今天也算你们俩小子的运气,看到了它们。” 顾也心中一惊,天下药物,皆可寻得,在他心中反复回响,他一下子反应过来,急忙问道:“请问姑娘,这仙鸟果真什么药物都能寻得?可否帮在下寻一株万引草,救命急用。” “哦?救谁的命?” “救一位和我感情深重的大哥。”顾也含泪说道。 “需要万引草救命,和高手动了干戈?”那少女笑道。 “不瞒姑娘,在下所救之人乃是大顺北剑圣,伤他之人是大顺第一高手,陈云溟。” “啊?什么大顺,白凉,陈云溟的,本姑娘从未听过。”那少女依旧眉目含笑。 这姑娘莫不是诓自己?世上哪有七年一牧的仙鸟?顾也见这姑娘连大顺也不知道,信息不由得十分疑惑,可她看上去如此单纯,根本不像是会骗人的样子,眼下也无处寻药,只能再求一求她,是真是假,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 “恳请姑娘出手相救,在下感激不尽。”顾也苦求道。 “行吧行吧,你起来。”那少女扶起了行礼良久的顾也,转而又说道:“倒不是本姑娘心狠不肯帮忙,不过各门派有各门派的规矩,我们无名小派的世代牧鸟,规矩便是若要用我们的仙鸟寻药,需胜得过掌门手中之剑。” “好,都依你,请带我们去见贵派掌门人吧。”顾也想不到这小小高天之国还有武林门派,满口答应,心想如此小的岛国,应该不会有自己应付不了的高手。 “好,那就拔剑吧,少侠!”那方才笑脸盈盈的少女突然严肃喝道,目光中竟透着几分杀气。 “啊?姑娘您就是掌门人?”顾也郭途远一齐疑惑道。 “怎么,不像吗?”那少女严肃说道,吹响了手中之剑,那剑柄果然做成了笛子,此曲简短异常,方才神仙落中的仙鸟儿们齐齐飞向天空,瞬间往四面八方去了 “打赢了便能看到你的草药,打输了咱的缘分便是尽了。”白衣少女横剑说道。 “行,顾兄你先等等,本太子先来会会这位妹妹。”郭途远向来爱好剑术,虽技艺不精,但见眼前少女不过十五六岁,还未成人,心想自己肯定不会输她。 结果,郭途远提剑上前,未过半招,那姑娘转身剑柄一压,太子爷已翻倒在地,那少女扑哧一声笑了:“您就这点本事呀,这点本事可拿不到草药哦。” 郭途远面红耳赤,狡辩道:“是我没准备好,再来一此。”顾也却拦住了他,轻轻说道:“这姑娘武功奇高,郭兄,让我来试试吧。” 半招都不需看完,顾也已察觉出眼前这位长相稚嫩的少女不简单,郭途远虽天赋不足,好歹满腔热爱,又有皇家师傅指教,出剑威力尚可,却被她闲庭信步一抬手既击倒在地。 “姑娘,在下得罪了。”顾也摆好了架势,一套佛剑八式便招呼了上去,而那姑娘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举剑迎来。一旁的郭途远刚想坐下一睹精彩的比试,还没来得及坐好,顾也手中的剑已被那少女打飞。 “在下….输了…”顾也哀叹道,既叹自己如此不堪一击,更叹白凉的救命药要无着落了。 “起来,我们再来一次,你赢了还是给你药。”那少女笑嘻嘻说道,示意顾也再来一把。 顾也心中苦笑,知道自己再来一万次,也不是眼前这位绝世高手的对手,但是为了救白凉,他别无选择,一咬牙,运足游吟神功,施展开自在剑法,又上前过招。 这次接了三招,剑又被打飞。 “不对不对,剑势太虚,再来!” 顾也取回了剑,再次上前,过了五招,剑又被打飞。 “不对不对,你不会轻功吗?再来!” 顾也一惊,方才已经用上了青鸾行,怎么还被她嘲笑不会轻功,别无他法,只得硬着 头皮再上前接招。 七招,剑又被打飞,而那少女寸步未动。 “懂了后面忘了前面,取剑再来!” 十招,少女移了半步,顾也的剑又被打飞。 “名为自在,太不自在,你这剑法改名为束手束脚剑吧。取剑再来!” 她竟然知道自己使得是自在剑法!顾也仔细揣摩着眼前少女所说的话,闭目片刻,再次上前。 十四招,少女退后一步,顾也的剑再被打飞。 “好,进步很大,连起来,取剑再来一遍!” 十九招,少女退后一步半,顾也的剑又被打飞。 “还是太慢,快一些,取剑再来!” 二十招,顾也的剑再被打飞。 ……. 七十七招,少女退后数十步,顾也的剑又被打飞。 从清晨打到黄昏,顾也累的筋疲力尽,旁边的郭途远看得呆了,却也饿的晕了,而那少女似乎一滴汗没出,笑盈盈说道:“少侠,取剑,最后一次。” 顾也已明白过来,这位高人是在指点自己剑法,尽管已经虚脱,还是挣扎着捡起了剑,再一次发起进攻. 一招,少女前进一步,顾也的剑断作两截。 “哎呀,把你的剑弄坏了。”那少女小声说道:“算了,陪我玩了一天了,我这把剑给你吧?” “不敢,在下回去再买一把便是了,不敢要姑娘手中之剑。”顾也垂头说道,他自知自己远不是人家对手,自己这一天来剑法武功进步之大可能超过自己在朔州苦练半年,只是可惜了白凉的万引草,恐怕无法得到了。 二人正说话间,太阳已快落山,清晨飞走的仙鸟们一齐飞回了少女身边。 “太阳要下山了,本姑娘要回家了,这把剑送你了,不过不给你用,你以后找个天赋比你还高的人,把这剑代我送给他。”那白衣少女说完,把剑放在了地上,便施展开顾也望尘莫及的轻功,随鸟儿一齐飞向神仙落远处。 “敢问姑娘怎么称呼!”顾也大声向着她的背影喊道。 “剑叫牧歌剑,他们都叫我牧歌剑仙。”那少女遥遥回道,说完,便消失在了山坡那边。 顾也心里空落落的,无法救白凉的忧伤又涌上心头,他走上前捡起那把白衣少女赠予他的牧歌剑,却发现那剑下压着一株翠绿的青草——万引草。 第四十一章 南岷太子 顾也顾霜暗道一声不好,这招惹了人家的平民百姓,好歹能跑,这挡了人家娶亲太子的路,恐怕就没那么容易脱身了。 而那南岷太子见顾也二人气宇轩昂,在自己的国土看到自己也只是面露难色而并不惊恐,心想此二人也非寻常百姓,便问道:“二位朋友为何在我南岷地域欺负百姓呢?” 顾也听他称自己为朋友,有几分惊讶,一五一十把事情经过讲给这太子听。 想不到这高高在上的太子笑道:“你若掏我南岷的银子,他也许就放你过去了。” 那方才的守卫见太子这么说,吓得满头大汗,大呼自己有罪。 太子爷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会和他计较这件事,转而又对顾也说道:“按理说,你要去救人,我不该拦你,可是你们顺有顺的规矩,我们南岷也有南岷的规矩。若我今天放你过了,明日我千千万万南岷百姓岂不是都要放过去,那我南岷的律例便成了摆设了。” 顾也与顾霜暗自赞叹,这太子爷彬彬有礼以理服人,倒确实是自己办的事不地道了,可是这白凉的命也不能不救,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而那太子正欲差人遣返顾也三人,瞟了一眼昏迷在板车之上的白凉,突然,转头问道:“车上之剑可是‘雪落’?”剑客之剑不离身,纵使白凉昏迷之中,顾也还是留了个心帮他把雪落剑带上了,想不到此刻竟引起了那南岷太子的注意。 “正是。”顾也回道。 “那车上之人可是你顺北剑圣?白大侠?”南岷太子瞪大了眼睛,惊问道。 顾也惊叹白凉之名如此之盛,别国太子仅凭一把剑便能认出他来,点头默认,承认车上奄奄一息之人正是叱咤江湖的白凉。 那太子急忙下马,一路小跑到白凉面前,竟然泣道:“北剑圣怎么会被伤到这番模样。” “太子殿下,说来话长,只是这北剑圣再不得到高天之国国主的救治,恐怕就是凶多吉少了。”顾霜发现事情有转机,急忙说道。 “对对对,是我的疏忽,快,快开城门,备马,让这两位少侠护着白大侠和我一道去高天之国。”这位太子爷吩咐道。 受宠若惊的顾也和顾霜就这样跟上了南岷太子迎亲的车队,顾霜生性沉默,顾也却很喜欢和人聊天。这位南岷太子只比顾也大一岁,此行是去迎娶高天之国的公主,没想到在即将出南岷时,遇见了自己崇拜已久的白凉。 “我是个武痴。”这太子爷道:“从小便爱钻研天下武功而不爱读书,为此,父王母后没有少责备我。” 顾也心想自己倒是相反,顾怀常让自己随着顾霜学些功夫,过去自己却总是听不到心里去,如今初入江湖便学了一身功夫,却是另有隐情,不由得感叹造化弄人。 “不过我南岷比起你顺来,还是小了一点,高手也少了不少。”太子说道:“十年前父王给我请了个老师,没想到这老师也博识天下高手,他把各位高手的武功讲给我听,把他们手中的剑画给我看,让我有机会凭剑认人。我便吩咐工匠把这剑都打了出来,挂在我书房墙上,为此,也没少挨父王骂。” “所以太子殿下一眼就能认出白大哥的雪落剑?”顾也问道。 南岷太子点头,又说道:“那时,我的老师和我说北边的大顺,最厉害的是皇帝身边的陈云溟陈总司,排第二的就是北剑圣白凉,只比我大个十岁,却打遍天下无敌手。从此,我便以白凉剑圣为榜样,这雪落剑的样子我是自然不会认错的。” “我平生最大的心愿便是亲眼一睹顶尖高手不遗余力的对决,我也请过南岷的高手们来宫里表演,可人家在我面前,怎么会竭尽全力呢,点到为止的演演罢了,哎。”太子叹道。 顾也见太子确实遗憾且不悦,便把一年来所见的大顺各大高手的对决绘声绘色的给这位即将成婚的太子描述了一遍,尤其是前些日子清源道长和程掌门争这江湖第一门派的平局之战,记得深刻,讲得也精彩。这一讲就是大半个时辰,顾也讲得生动,那太子也听得入迷,直到顾也完全讲完了,还意犹未尽。 二人又互相交流了大顺和南岷的武林近况,这两年国家之间关系紧张,这位素来对大顺江湖兴趣浓厚的太子也已经很久没有得到大顺江湖的消息了,顾也能和他说,他听的亦是十分欣喜。二人从江湖武林讲到国家大事,从身边趣闻聊到边境战况,十分投机。 “可恨!我劝过父王无数遍,这仗就不打了罢,打来打去打了几百年,胜负互有,战死的士兵将领们又去哪里诉苦!”这太子当着顾也的面叹道。 这太子竟有这样的胸襟,顾也感叹,回道:“这也不是你父王一个人的问题,我大顺国君暴戾好战,你南岷一旦示弱,我大顺这边一定不依不挠,所以也不是你父王想停战就停的。” “所以待他日我登王位,一定要给我南岷百姓过上太平日子。”这太子握紧了拳,镇重说道:“少侠,请伸出手来。” 顾也疑惑,还是一边骑马一边腾出了一只手,而那南岷太子也伸出一只手道:“看,你我肤色并无差异,我说的话你都能听懂,你再看这旗子上的字,你也全都认识。我们二国,肤色相同,语言相同,文字相同,说到底我们有共同的文明,本该是一家人,为何要大动干戈几百年?” 顾也被这太子的话问住了,自叹境界不如,心底对这年轻的敌国太子是刮目相看。 而那太子殿下又向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问道:“少侠,这白大侠是如何受的如此重伤。” 顾也知这太子为人,无意隐瞒,便说道:“是被陈云溟所伤。” “啊?陈总司乃你朝八道司之首,怎么会对江湖人士下此重手,而且在我印象之中,他功夫虽高,也无法把北剑圣伤成这副模样吧?”太子疑问道。 顾也看了一眼一旁的顾霜,对太子说道:“实不相瞒,太子殿下可知去年我朝发生了几件大事?” “少侠指的可是贵太子战死,吴王被冤造反被囚?”太子回答道。 “你也相信吴王是被冤枉的?”顾也惊问。 “我不了解你们吴王,可是我父亲总说这是你们顺帝下的最大的一步错棋,就连贡松将军也没有想到他伏杀了你们太子会引起这么大的连锁反应。”南岷太子毫不避讳。 顾也沉思良久,说道:“太子殿下,其实在下姓顾单名一个也字,是大顺吴王独子。” 顾霜微微一笑,他已料到顾也终是把太子当成了朋友,沉不住气,而那太子大惊,连忙伸手示意顾也小声,又小声提醒道:“我知你身份不一般,不过顾兄,此时我们出了南岷,你说这话不要紧,若他日回到南岷,你可千万不能当众承认你是大顺小吴王,在父王那里,你的命比八道司众司长更值钱数倍。” 顾也感动,继续说道:“我不表明身份无法向您解释白大哥是如何负的伤。”接着便把如何认识白凉,白凉又是如何为了救自己而身负重伤都讲给了太子听。 “顾兄,在下南岷国四皇子,也是南岷皇帝亲立的太子,郭途远。顾兄,说实话,虽然我们认识不过半日,不过你的谈吐我非常欣赏,我很久没有聊得这么愉快了,从此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南岷太子郭途远马上抱拳道。 顾也亦点头抱拳道:“在下能与太子殿下交朋友,荣幸备至。” 郭途远道:“南岷以外不必称我为太子,我们只是兴趣相投的朋友,你喊我一句郭兄,便是我的荣幸了。顾兄,眼下我们最要紧的还是要赶紧赶到高天之国,请我的岳父大人为白大哥疗伤。” 顾也喜出望外,本来如何进宫都是个大问题,如今交了这个朋友,再去请高天之主应该算不得难题了。 高天之国本是一大岛,岛上山脉起伏地势甚高,唯一的一条陆路就是通向南岷霞城。高天之国只有数十万国民,与霞城的人口差不多规模。但是南岷皇帝数百年来在南岷北方从丰朝打到顺朝,这南边的弹丸小国却从未派过一兵一卒。原因有二,一是高天之国易守难攻,虽是弹丸之地,要真想腾出手来恐怕还是有点麻烦;第二则是高天之国只产医药,医药医药,医才是重点,就算南岷攻下了高天之国,得不到他们的世传医术也是白费。 所以,几百年来,南岷逐渐与高天之国通婚,历任皇后贵妃都有高天之国皇族的血脉,这下子南岷人便更不可能派兵去收拾皇后的娘家了。也正是因为高天之国的背后帮助,使得南岷前线的将士勇猛无比。 顾也顾霜随着南岷太子郭途远的车队出了霞城一路向南,不出一天便看到了高天之国。这路越走越窄,当整个岛的轮廓呈现在他们面前之时,前方只剩一条两辆马车宽的道路直通高田之国,而路两旁则是明媚平静的大海。 “这真是天堂一般的国家啊。”明媚的阳光经由海面反射照在顾也脸上,让整个高天之国看上去似乎在熠熠闪光,这么美丽的国家,这国家之人还人人都有一颗从医济世的仁义之心,让顾也不由得感叹道。 郭途远也被这景色感染,不由得邀请顾也顾霜在这碧海蓝天之间纵马驰骋,三人骑马,远远甩开了车队,向着高天之国飞驰。太子爷的侍从们自然没有胆量阻拦太子,只好加快脚步,生怕一转眼给跟丢了。 三人一直飞驰到皇宫门口,等了半晌,才等来了气喘吁吁的车队,郭途远也不避讳,直接让顾也顾霜带着白凉随他一起进宫面圣。 伽罗皇帝知道今日是郭途远来下聘的日子,早已率领文物百官在殿上等候,他向来欣赏这个胸怀天下的女婿,见他走进来,不由得互相寒暄一番。寒暄过后,皇帝才发现殿外还候着两人,忙问郭途远道:“贤婿,殿外何人啊?” “父王,殿外是小婿新交的两位朋友,是顺人,今日随我前来,是有事相求于父王。”郭途远恭敬说道。 “哦?既然是贤婿的朋友,那就是我高天之国的客人,快快请进。”高天之国和大顺没什么交集,伽罗皇帝自然不会对南岷的太子有几个大顺的朋友而大惊小怪,笑呵呵请顾也二人进来。 反而是高天之国的宰相刘睿听到是顺人,心里一紧,他来到高天之国二十多年,连皇帝也忘了他的这位得力助手也曾是大顺子民。 “小民顾也,顾霜,参见陛下。”顾也顾霜走进大殿行李道。 而正当伽罗皇帝张口欲问二人不顾千里迢迢而来所求何事之时,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刘睿突然抬头说道:“请陛下摒退左右,微臣有要事相奏。” 伽罗皇帝被他吓了一跳,心里不悦,他的这位宰相多年来尽忠尽责,把国土并不算大的高天之国打理的仅仅有条,向来深受自己器重,此时为何这么不知趣,当着客人的面禀报什么要事。 “宰相大人,有什么事不能过会儿再讲?” “陛下,是二十五年前大顺吴王顾怀跟陛下说的那件事,陛下可记得?”刘睿跪道。 伽罗皇帝一惊,往事便一下子全都记了起来,二十五年前,名震天下的大顺吴王顾怀正是在此殿把宰相刘睿介绍给了刚登上王位的自己,并把那件震动大顺朝廷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自己听。岁月久远,要不是宰相今日提醒,他已经完全忘了这一回事。 伽罗皇帝挥手命众臣退出殿外,只留下宰相刘睿,驸马郭途远,以及满心疑问的顾霜和顾也,谁知那大殿之门刚刚合拢,先前一脸严肃的刘宰相突然颤抖着问道:“二位可是来自大顺东吴吴王府?” 顾也顾霜点头默认。 刘宰相颤颤巍巍走到顾霜身边,问道:“少侠,右侧腰上可有胎记?” 顾霜一惊,自己腰间确实有一叶状胎记,此胎记隐蔽,非十分亲密之人根本不可能知道,这离大顺千万里的高天之国宰相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胎记,一时语塞,支支吾吾答道:“是有一叶状胎记。” 刘睿听罢,老泪纵横,不顾震惊的顾霜以及满脸疑问的顾也和郭途远,一把抱住了顾霜,哭着说道:“炎儿啊,炎儿,二十五年来,可想死老仆了。” 第四十二章 秘密 二十五年前,大顺先帝病危,召先太子,早已得到消息来到京城的四王,左右丞相进宫。旨意很明确,天大的权力也带不到地府去,在那位外人看来有些软弱的大顺先帝的眼中,他的太子勤政刻苦,仁厚爱民,会成为一位合格的皇帝。然而,太子府冲天的火光打乱了所有的计划,先帝最终也没能等来他的太子便驾鹤西去。 那年,先太子已代父理政,日夜勤勉,先太子妃刚刚诞下一子,取名李炎。一连数月,府里上上下下都在紧张地做着筹备工作,若无意外,这偌大的帝国的权力将顺立地交接。然而,随着先帝召太子进宫的诏书一同抵达的,还有那先太子故意忽视的隐患。这位以仁义著称的太子有意地不把事情想的那么坏,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都不敢相信曾经亲密无间的兄弟之间竟会走到这一步。 “太子谋反!奉皇上之命诛灭太子府!”这样的口号却出自一帮黑衣蒙面人口中,这些人冲进太子府,不分青红皂白,见人就杀,老弱妇女儿童一个都不放过。 彼时,太子府侍卫刘睿和他的夫人正在后院备马作太子入宫之用,突然,喊杀声响彻了太子府。多年伴读太子左右,看透了权力黑暗的刘睿瞬间明白了发生了什么,而同时又是李炎奶妈的他的夫人不顾危险,冲进了太子府后殿,一把抱起了当时正在熟睡的婴儿李炎又冲回了后院。情急之中,自知保住太子血脉要紧的夫妻二人跳入井下,藏身于井中。 有备而来的蒙面杀手自然不会漏掉后院,刘睿盖上井盖,双腿死死地撑住井壁,腾出一只手拉着他的夫人,而他的夫人则紧紧抱着太子的孩子。井壁常年潮湿,自是光滑无比,即使刘睿学武出身,也没有神功能让他一直支撑住。他的夫人见状,含着泪嘱咐他一定要留住太子的血脉,便不顾刘睿的拼命摇头,挣脱了他的手,用自己的双手托着孩子,而自己却沉入井水之中。 井中的刘睿不敢放声大哭,他只能紧紧地抱住那个孩子,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沉入井底,而那个刚出生的婴儿,仿佛神佑一般,一声也没有啼哭。刘睿在井下听到了蒙面杀手的脚步声,他们传呼着“上头有令,一个也不要放过,每一个角落都要搜的干干净净。”刘睿闭上了眼睛,祈祷上天保佑,而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吴王顾怀得到了消息,点兵赶到了太子府。 那时的吴王还是北军元帅,四王之首,没有任何人敢加以阻拦——包括一直驻守在太子府外听命于福王殿下的八道司,蒙面杀手的头目为了毁灭证据,一把大火把太子府烧得干干净净。吴王率领侍卫冲进了火光冲天的太子府,见全府上下皆已经葬身火海,不由得放声痛哭。而他的侍卫在后院井中发现了已经累的快虚脱的刘睿以及他怀里的孩子。极度悲伤中的顾怀很快擦干眼泪,让刘睿混于侍卫队中,把那孩子藏在了自己的披风之中镇定地走出了太子府。 “陈司长,人死已不能复生,好好安葬太子夫妇吧,麻烦和福王殿下带句话,吴王顾怀悲伤过度,积劳成疾,辞去北军元帅,三宗府中宗统帅之职,回东吴养老去了。”走出太子府的顾怀缓缓的对刚上任的陈云溟说了这一番话。他知道事情是如何发生的,也知道背后的阴谋之人是谁。他恨自己,恨自己和先太子一样事到最后都对感情抱有幻想,优柔寡断,认为事情不会发生到这般地步,明明手下千军万马,却连自己的挚友也没能保护。事已至此,顾怀没有勇气也不想把一场政变发展为大顺的内战,远离朝廷,是他能做出的最好的选择。 是年,大顺福王继承大统,改元天宁,为新顺帝,大赦天下,加封百官。昭告天下先太子谋反失败,畏罪自焚,念手足情深,依旧葬于帝陵。这位二十五年前大顺军营之中最有地位的皇子,终于通过卑劣无耻的手段,获得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皇位,准确的说,是统治天下的快感。 吴王顾怀则带着那个襁褓之中的婴儿和太子侍卫刘睿连夜赶回了苏州吴王府。由于整个太子府化为了灰烬,尸首的清点并不容易,加上那冲进太子府屠杀的统领,信誓旦旦地保证整个太子府每一个角落都杀到了,有没有人逃出去,新皇帝明面上也不好追究。加上当时的顾怀手握重兵,东吴三州富甲天下,新皇根基未稳,就算怀疑也不可能派人去彻查吴王府。因此,那个孩子和刘睿便侥幸活了下来。 后来,顾怀在一剑谷的帮助下亲自送刘睿来到了高天之国,原本刘睿还想把那叫李炎的孩子一起带到高天之国,顾怀却说整个天下,没有比吴王府更安全的了,而且留在王府对他以后的成长更加有利,留在故土也是对他意外过世的父王的慰藉。刘睿一听有理,便也不再坚持,他虽为太子侍卫,但是耳濡目染,治国理政之道多有涉及,应付一个小小的高天之国还是不在话下,二十五年间,已从普通宾客,做到了高天之国的宰相。 而那个叫李炎的孩子,改名为顾霜,自小在吴王府长大,顾怀视他为己出,请最好的老师教他读书练武。不过顾怀对下人一向很好,加上顾霜十岁以前,几乎没人知道吴王府还有这么一个小孩,所以多数人都没往这方面想。 青丝不再,白发苍苍的高天之国宰相刘睿老泪纵横地述说往事,他的语气里,是对先太子无比的怀念,以及对当今顺帝,也就是二十五年前的福王,咬牙切齿的恨。高天之国大殿之上的三个年轻人全都愣住了,郭途远自然是当作传奇故事听,顾也终于明白了这么多年来为何父王韬光养晦,故意沉迷戏曲音律,为何当朝皇帝会最担心当下手中没有多少兵力的吴王府…..而当事人顾霜,却呆若木鸡,对于他来说,这件事太难以接受,但是眼前的这位六旬老者,知道自己腰后的胎记,朝堂之上,也不可能编故事,再加上吴王这些年对待自己,真的是与顾也几无区别。他想起来了,一年前,为何吴王点兵入京之时执意要把自己送到南大湖一剑谷,为何陈一剑要临时改主意派自己陪同顾也来高天之国。 他们早就料到了吧,这都是天意! 此刻,大顺永宁城。 顺帝自然不会知道万里之外的弹丸小国发生了什么,但是他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这种预感灼烧着他的内心,使这位一国之主异常难熬。 陈云溟已经回到了京城,并把所发生的一切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顺帝。他承认,自己不是陈一剑的对手。陈一剑,也就是陈云沣,年长陈云溟近三十岁,当年,他们的师傅八荒剑仙把用尽毕生心血悟得的“自在剑法”传于二人之时,他学得快,却自始至终没有领悟最后一招,而陈云沣虽然学的较慢,却悟透了自在剑法,甚至在其中的造诣高过了他们的师傅八荒剑仙。 陈云溟自己知道症结所在,师傅和师兄也为他点出过,那便是他的心中终究放不下“为官”二字,这是他习武前就定下的终生抱负,他自认为自己通天的本事,只有通过官场才能发挥的淋漓尽致。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三十年前,年逾百岁的八荒剑仙逝世,陈云溟找到了当时刚在南境军中有所作为的福王,尽心尽力辅佐,终成他的左膀右臂,三十年来名震江湖,在这个叫大顺的国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四王二相,见他都得礼让三分。而陈云沣,留守一剑谷,宣布退出江湖,不再过问世事,剑意纵横已成过往云烟。 顺帝自那日高台之上受了凉,生了病,竟一日比一日严重,就算宣了那安神医开了数服良药,依然不见好转。虽然神医以项上人头做担保,皇上的病绝无性命之忧,但是终究是一日比一日乏力。皇帝本想宣顾怀进宫见面,终于还是觉得自己不能在他面前显得病重体弱,强撑着让陈云溟陪同,便装前往永宁城的吴王府。 二十五年前的那场大火,顺帝虽未亲眼所见,但是这火在他的心头烧得比谁都烈。二十五年来,他明里暗里,下了无数道旨意,就是想用皇权去扑灭这场火。大街小巷,天涯海角,只要是大顺的领土,他不希望听到任何有关这件事情的讨论。他要让天下人知道,先太子是罪有应得,是谋逆失败,他,福王,才是天命所归,是天选之子。 “顾也被找到了。”顺帝缓缓走近顾怀,顾怀正坐在亭中喝茶,见是皇帝来了,也并不起身见驾。 “哦?那你是没抓到他?”顾怀喝了一口茶,笑道。 “朕想要抓他,还不是轻而易举?这天底下哪一寸土地不是朕的?”皇帝攥紧了拳头说道,嘴上的气势却努力显得平静。 “那罪臣顾怀,多谢陛下开恩。” “你不必讽刺朕,朕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你若配合,我便复你吴王爵位,宣你无罪,咳咳咳。”皇帝一阵剧烈咳嗽,又说道:“你还是接着做你这大顺天下,头一号尊贵的吴王。” “哦?什么事?陛下病了?”顾怀问道。 “偶感风寒而已,小病。”皇帝坐到了顾怀面前石凳之上,轻轻说道:“二十五年前,吴王可从废太子府里带出过什么人?” 皇帝开门见山,倒是惊了顾怀一跳,他心知这位疑心重重的帝王心心念念的必是此事,却想不到他竟如此直白。但是顾怀也算见过大风大浪之人,内心的惊讶自然不会在面上露出,抬头死死盯住了皇帝的眼睛,佯装怒道:“陛下心里不是比罪臣清楚么?滔天火海,灭口杀手,谁能逃出来,顾怀不过进去嚎哭一番罢了。” “那吴王的意思,是所有人都化成灰咯。”皇帝见顾怀不愿配合,也愿意让自己去相信确实没有人活着出来,便起身打算离开。 如此冷漠!他如此希望所有人都化成灰! “慢着!”顾怀喊住了即将离去的皇帝,大声问道:“那个位置就如此诱人么?上百口人!你的亲兄长亲侄儿!你都完全不在意么?” “废吴王!你话说多了!”陈云溟厉声喝道。 而皇帝,装作没听见一样,转身慢慢向外走去。 “你怕了?陛下怕了!你怕那个孩子,带着满腔的仇恨,带着天下英豪来夺走你那宝贵的位置!”顾怀继续质问道。 “放肆!”皇帝转身,火冒三丈,冲到顾怀面前,吼道:“朕会怕?二十五年来,朕攘外安内,建祖宗未建之功业,国泰民安,国库之富可供子孙再用百年,朕如此功绩,何怕之有?你说朕不在意上百口人,顾怀,我们战场杀敌成千上万,数百口人,何残忍之有?” 顾怀默然,低声说道:“你知道就好。” 皇帝无言,满腔愤怒竟砸在了棉花之上。 “就算那孩子还在人世,也不会对你有任何威胁的。”顾怀叹道:“二十五年了,陛下,您的基业早已不靠虚名了,而是靠这天下百姓,您给百姓过好日子,还怕什么一个已经烧成灰的孩子?” 皇帝没有回答,转身缓缓离开,行至半途,却又一阵剧烈的咳嗽,不得不由陪同在旁的陈云溟搀扶着走路。 一步一佝偻,顾怀望着这位天下之主的背影,不由得苦笑。想当年,他们也曾英姿飒爽,如今,却闹到这般田地。顾怀猜到顾也已经平安到达了南大湖,也算了却他一桩心愿。虽然没有与师傅当面交谈,他想陈一剑应当能领会自己的意思,护着顾霜与顾也二人的周全,能护一日便护一日,他便心满意足了。” 第四十三章 牧歌剑仙 高天之国以医药学问闻名,而如今的这位高天之主伽罗皇帝,向来以仁慈心善著称。莫说顾也一行人有驸马和宰相两层关系,就算是千里迢迢赶来的大顺普通百姓,他也是会尽力救治。那日白凉为了脱困救人,强行吸收了陈云溟用来压制他的内力,加上他体内本有的大寒和混阳两股相斥相生的内力,三股强大的力量几乎把他的五脏六腑压碎,这在寻常医生看来,几乎是个死局,但是这位伽罗皇帝,冥思苦想,终于想出了办法一试。 关键在于一株叫万引草的药,此药功效甚是单一,就是引出练武之人体内内力,本也算不得什么稀奇的药,但是高天之国练武之人极少,这药便也随着它的药效慢慢埋没在了高天之国的浩瀚医书里,就连宫中,也没有现成的万引草可供使用。 郭途远见过了皇帝,本应歇息一日便带着长公主返回南岷完婚,然而他心系白凉安危,又和顾也聊得甚是投机,竟遣返了他的侍卫们,写信给他的父王说自己流连于高天之国的风光,愿意同长公主多住几日。而顾霜,自从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以后,痛苦了一场,也慢慢接受了现实,人生种种,皆是命,他也不可能让他死于非命的亲生父母死而复生,当下唯一所想便是与顾也一道,去救出他的再生父亲——顾怀。 自得知要救白凉,需要这味叫万引草的药之后,顾也同郭途远便整日在高天之国的各大药材店搜寻,可惜,就算有少部分名医知道这味药,也都说已经很久没见过了。伽罗皇帝那边自然也张贴了告示去寻,可惜的是一连几日一无所获。原因便是高天之国百姓的主要收入便是给邻居大国卖药材,哪有多少练功之人要自废内力呢,这万引草几乎没有销路,便慢慢不再有人去种,而野外能种草药的地方都种满了其他草药,要去找一株野生的万引草,竟然难住了一整个国家的人。 顾也心急如焚,多耽误一天,白凉便离阎王爷更近一点,如今续着白凉的命的,是高天之国的各味珍惜草药,但治标不治本,如此下去,昏迷之中的白凉终会有撑不下去的那一天。这一日大清早,郭途远便来邀请顾也随他骑马去高天之国的南岸看看,说是那里毕竟原始,兴许能找到万引草,其实他的本意是想帮顾也散散心,不想看他终日心力憔悴,找个托辞带他出去罢了。 高天之国四面环海,岛上青山连绵,只有一条陆路通向南岷。此岛国最北边地势较平整的山上便是皇宫所在的都城,也是高天之国唯一的城市,最南边是三四座高耸如云的山峰,山上只有零星几个村落。而南北之间,则是一大片辽阔的山坡,坡上终年阳光明媚,种满了各种各样的奇珍药草,南岷人习惯叫其万草坡,而高天之国的百姓,却给它起名“神仙落”。 寓意是这坡上万草乃是神仙所赐,让他们世世代代靠这草药过上了富足日子。“神仙落”上奇珍药材千千万万种,可惜的是伽罗皇帝已经派人仔细搜寻过,却依旧一无所获。 顾也拗不过郭途远,二人策马向南,希望去山上碰碰运气,看看哪家的后院还有几株万引草可以救白凉的命。出了高天都城没多远便是神仙落了,这坡比二人所预料的要大上许多,郭途远虽曾来过数次高天之国,大多时候却是在宫里陪伴公主说说话聊聊天,这神仙落也是第一次来。 偌大的神仙落上,草药各色五彩斑斓,耀眼阳光从海面上洒过来,混合着那清晨药草花瓣上的露水,使这神仙落美的仿佛仙境一般。二人放缓速度,生怕马蹄踩坏了这些珍贵又美丽的药草。顺着采药人走出的小径,却是越走越深,花香、药草香、露水香,使得二人流连忘返。 突然,一阵悠扬的歌声传来,此歌是高田之国方言所唱,二人听不懂,只觉得异常清脆好听,便顺着那歌声寻去。顾也与郭途远轻轻下了马,顺着歌声向前走了五六百米,翻过了小山坡,眼前却是一片更大的神仙落,以及一个姑娘,背对着他们,似乎在看着远方的天空。 “姑娘,刚才那歌可是你唱的?”二人走近一些,顾也问道。 那姑娘听见有人同她说话,回过头来,一双清澈的眼睛盯着顾也与郭途远,满面笑容地答道:“是啊,怎么了?” 转身才发现,这姑娘手中拿着一把翠青色的宝剑,剑柄上开了小孔,仿佛笛子一般。她看上去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少女模样,一身纯白的纱衣,不知在这山坡上做什么。 “姑娘,你年纪小小,为何大清早的在这里唱歌呢?” “我?放牧啊。”那少女没有回头,回答道。 “放牧?”顾也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抬头张望,这无边药草山坡上,并不见一牛一羊,不知这姑娘所牧何物,便问道:“姑娘牧的是牛羊?在下眼拙,并未见这附近有牛羊,再说,牛羊也不吃药草啊。” “你这小伙子还挺有礼数的,姑娘我牧的当然不是牛羊,而是这个。”那少女又唱起刚才他们偶然听见的牧歌,只见那山坡上药草之间飞起无数洁白的鸟儿,随着歌声在天上围绕成一圈,歌声停,鸟儿们却又全都落回坡上。 “看到没,姑娘我牧的是鸟儿。”那少女笑嘻嘻回答道。 顾也同郭途远看得呆了,他们虽说一个是南岷太子,一个是大顺小吴王,按理说是见过不少世面的,可像今天这样,鸟儿随歌而飞,歌停鸟落的奇景,二人却是从未见过,不由得看得呆了。缓过神来才问道:“姑娘,可否请问这些是什么鸟?” “它们啊,它们是寻药仙,天下药物,皆可寻得,药草为食,七年一牧,今天也算你们俩小子的运气,看到了它们。” 顾也心中一惊,天下药物,皆可寻得,在他心中反复回响,他一下子反应过来,急忙问道:“请问姑娘,这仙鸟果真什么药物都能寻得?可否帮在下寻一株万引草,救命急用。” “哦?救谁的命?” “救一位和我感情深重的大哥。”顾也含泪说道。 “需要万引草救命,和高手动了干戈?”那少女笑道。 “不瞒姑娘,在下所救之人乃是大顺北剑圣,伤他之人是大顺第一高手,陈云溟。” “啊?什么大顺,白凉,陈云溟的,本姑娘从未听过。”那少女依旧眉目含笑。 这姑娘莫不是诓自己?世上哪有七年一牧的仙鸟?顾也见这姑娘连大顺也不知道,信息不由得十分疑惑,可她看上去如此单纯,根本不像是会骗人的样子,眼下也无处寻药,只能再求一求她,是真是假,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 “恳请姑娘出手相救,在下感激不尽。”顾也苦求道。 “行吧行吧,你起来。”那少女扶起了行礼良久的顾也,转而又说道:“倒不是本姑娘心狠不肯帮忙,不过各门派有各门派的规矩,我们无名小派的世代牧鸟,规矩便是若要用我们的仙鸟寻药,需胜得过掌门手中之剑。” “好,都依你,请带我们去见贵派掌门人吧。”顾也想不到这小小高天之国还有武林门派,满口答应,心想如此小的岛国,应该不会有自己应付不了的高手。 “好,那就拔剑吧,少侠!”那方才笑脸盈盈的少女突然严肃喝道,目光中竟透着几分杀气。 “啊?姑娘您就是掌门人?”顾也郭途远一齐疑惑道。 “怎么,不像吗?”那少女严肃说道,吹响了手中之剑,那剑柄果然做成了笛子,此曲简短异常,方才神仙落中的仙鸟儿们齐齐飞向天空,瞬间往四面八方去了 “打赢了便能看到你的草药,打输了咱的缘分便是尽了。”白衣少女横剑说道。 “行,顾兄你先等等,本太子先来会会这位妹妹。”郭途远向来爱好剑术,虽技艺不精,但见眼前少女不过十五六岁,还未成人,心想自己肯定不会输她。 结果,郭途远提剑上前,未过半招,那姑娘转身剑柄一压,太子爷已翻倒在地,那少女扑哧一声笑了:“您就这点本事呀,这点本事可拿不到草药哦。” 郭途远面红耳赤,狡辩道:“是我没准备好,再来一此。”顾也却拦住了他,轻轻说道:“这姑娘武功奇高,郭兄,让我来试试吧。” 半招都不需看完,顾也已察觉出眼前这位长相稚嫩的少女不简单,郭途远虽天赋不足,好歹满腔热爱,又有皇家师傅指教,出剑威力尚可,却被她闲庭信步一抬手既击倒在地。 “姑娘,在下得罪了。”顾也摆好了架势,一套佛剑八式便招呼了上去,而那姑娘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举剑迎来。一旁的郭途远刚想坐下一睹精彩的比试,还没来得及坐好,顾也手中的剑已被那少女打飞。 “在下….输了…”顾也哀叹道,既叹自己如此不堪一击,更叹白凉的救命药要无着落了。 “起来,我们再来一次,你赢了还是给你药。”那少女笑嘻嘻说道,示意顾也再来一把。 顾也心中苦笑,知道自己再来一万次,也不是眼前这位绝世高手的对手,但是为了救白凉,他别无选择,一咬牙,运足游吟神功,施展开自在剑法,又上前过招。 这次接了三招,剑又被打飞。 “不对不对,剑势太虚,再来!” 顾也取回了剑,再次上前,过了五招,剑又被打飞。 “不对不对,你不会轻功吗?再来!” 顾也一惊,方才已经用上了青鸾行,怎么还被她嘲笑不会轻功,别无他法,只得硬着 头皮再上前接招。 七招,剑又被打飞,而那少女寸步未动。 “懂了后面忘了前面,取剑再来!” 十招,少女移了半步,顾也的剑又被打飞。 “名为自在,太不自在,你这剑法改名为束手束脚剑吧。取剑再来!” 她竟然知道自己使得是自在剑法!顾也仔细揣摩着眼前少女所说的话,闭目片刻,再次上前。 十四招,少女退后一步,顾也的剑再被打飞。 “好,进步很大,连起来,取剑再来一遍!” 十九招,少女退后一步半,顾也的剑又被打飞。 “还是太慢,快一些,取剑再来!” 二十招,顾也的剑再被打飞。 ……. 七十七招,少女退后数十步,顾也的剑又被打飞。 从清晨打到黄昏,顾也累的筋疲力尽,旁边的郭途远看得呆了,却也饿的晕了,而那少女似乎一滴汗没出,笑盈盈说道:“少侠,取剑,最后一次。” 顾也已明白过来,这位高人是在指点自己剑法,尽管已经虚脱,还是挣扎着捡起了剑,再一次发起进攻. 一招,少女前进一步,顾也的剑断作两截。 “哎呀,把你的剑弄坏了。”那少女小声说道:“算了,陪我玩了一天了,我这把剑给你吧?” “不敢,在下回去再买一把便是了,不敢要姑娘手中之剑。”顾也垂头说道,他自知自己远不是人家对手,自己这一天来剑法武功进步之大可能超过自己在朔州苦练半年,只是可惜了白凉的万引草,恐怕无法得到了。 二人正说话间,太阳已快落山,清晨飞走的仙鸟们一齐飞回了少女身边。 “太阳要下山了,本姑娘要回家了,这把剑送你了,不过不给你用,你以后找个天赋比你还高的人,把这剑代我送给他。”那白衣少女说完,把剑放在了地上,便施展开顾也望尘莫及的轻功,随鸟儿一齐飞向神仙落远处。 “敢问姑娘怎么称呼!”顾也大声向着她的背影喊道。 “剑叫牧歌剑,他们都叫我牧歌剑仙。”那少女遥遥回道,说完,便消失在了山坡那边。 顾也心里空落落的,无法救白凉的忧伤又涌上心头,他走上前捡起那把白衣少女赠予他的牧歌剑,却发现那剑下压着一株翠绿的青草——万引草。 第四十四章 南山剑落 得了那万引草,加上伽罗皇帝无与伦比的医术,白凉的命终于救了回来。然而此伤甚重,就算白凉醒了过来,离完全恢复还有不少的距离。伽罗皇帝把他安置在了宫中,遣人专门照料。 白凉从其他人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经过,也得知了这次的情况比去五岳派疗伤之时还要严重的多,可能需要小半年的时间才能完全恢复,便喊来了顾也,让他和顾霜先行去一剑谷习武,他自己留在高天之国疗养即可。顾也本不愿答应,白凉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抛下一句:“你要在高天之国学药术去教鹿鸣吗?” 顾也恍然大悟,明白了自己在高天之国陪着白凉养伤,是白白浪费宝贵的时间,正好,郭途远也应该带着长公主回南岷了,顾也便决定再在高天之国歇上两天便跟着郭途远北上南岷,回到一剑谷。 顾也打定了回顺的主意,坐在自己房中看着那牧歌剑,这剑晶莹剔透又锋利无比,不知这剑身是玉还是铁,竟有如此质感。但是牧歌剑仙有言在前,此剑不给自己用,而是要委托自己赠予天赋更加出众的选手,顾也虽十分喜爱这把剑,也不想违背人家的嘱咐,便上上下下仔细擦拭了这剑一番,寻了个盒子打算封存。 “既然喜欢,便自己用呗。”郭途远推开了顾也的房门,见顾也拭剑的神态,调侃道。 “不妥,人家有言在先,我还是不违背的好。”顾也无奈笑道。 “我说顾兄,你也真是假正经,到时候你在顺朝江湖,她在高天之国,你用了就用了,她不会知道的。”郭途远拍着顾也的肩膀笑道。 顾也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作为朋友,我是该送你一把好剑,可惜我觉得过去这么多年我收集的剑都配不上你的功夫。”郭途远托腮沉思道。 “不必,可能我这人终究与好剑无缘,以前我也有一把贵人相赠绝世宝剑,可是引来无数灾祸,虽然不舍,终是舍了。”顾也苦笑。 “有了,走,我去帮你讨剑。”郭途远拉起顾也就走,顾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却眼见着他拉着自己往伽罗皇帝的寝宫飞奔,等到反应过来,已随他站在了皇帝面前。 “父王。”郭途远冲着正在看书的伽罗皇帝行李道:“儿臣明日就要回南岷了。” “哦?你又想来诓朕什么东西?”伽罗皇帝起身笑道:“朕不仅被你骗了个女儿,你来我高天之国四五次,倒是顺手带走了好几样宝物。” 伽罗皇帝委实喜欢他这个女婿。 “哈哈,父王见笑了,儿臣这次不是为了自己。”郭途远清了清嗓子说道:“父王您看儿臣这位好朋友顾兄,是否家世为人都是上乘,是否少年英雄豪气冲天?” 顾也听见郭途远这么亏自己,不经有几分脸红。而伽罗皇帝却连连点头,他向来倾佩大顺吴王顾怀,这小吴王虽然横遭此祸,但是不卑不亢,重情重义,如今练得一身武艺,确实是个不错的小伙子。 “那你说,人家第一次造访您的国家,是不是要送上点什么以尽地主之谊?”郭途远上前说道。 “是是是,我跟你的父亲吴王爷,也算得上老交情了。”伽罗皇帝对着顾也说道:“来,好侄儿,叔父这宫里你看上什么随便挑,别嫌弃我们国小比不上你大顺富庶就好。” “父王,这不就是您没诚意了,我们顾兄为人谦逊无比,您这让他挑,他自然不会挑好的。”郭途远已经走到了皇帝身边,又大声说道:“依我看,好剑配英雄,父王您就送一把好 “郭兄…”顾也脸涨的通红,这种如流氓般的行径,他可从来没试过。 “对对对。”伽罗皇帝一面应和着,一面面露难色,说道:“是该送我这侄儿一把好剑,可是寡人向来不喜爱刀剑,这宫里确实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兵器可以当作礼物。” 郭途远瞬间没了兴致,就要拉着顾也出门,那边的伽罗皇帝沉思片刻,说道:“有了,寡人知道咱这偏僻小国有一处地方,一定有上好名剑。” “哪里?”郭途远来了兴致。 “就是能不能求到好剑要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伽罗皇帝放下了书,拿出笔画了张高天之国的地图,招呼二人过来,指道:“你们一路向南走,去南山之上云最深处便是,国小,快马加鞭大半天便可到了。” 郭途远听伽罗皇帝说,高天之国南山之上有一村落,原是百年前逃难的几十个顺人,在那繁衍生息,高天之国皇室也没有管过。伽罗皇帝自己也是年少时随师傅采药,误入深山,才知道自己这弹丸小国还有如此古怪的地方,那里只有百多口人,全居深山之中,山泉为水,打猎为生。他们用石块堆起了数十座屋子,有的只有一人高,有的却有几十米高,更奇怪的是他们在这石屋之间高高系起了绳索,上面每隔一臂距离便挂一把宝剑,有的剑看上去已经上了岁数,有的却是崭新,想来是百年间不断铸剑挂剑。 伽罗皇帝拍着胸脯保证那里一定有令顾也满意的好剑,他绘声绘色描绘自己几十年前初次进那村落的样子,说是对剑术毫无兴趣的师傅和自己都被那满村的精致,各式各样,完美无比的宝剑深深吸引了,它们就在那里,虽然静止,却释放着无与伦比的战争,杀戮的魅力。 郭途远听得兴致大起,急匆匆拉着顾也上了马,二人即刻便出了皇宫,一路狂奔向南山而去。郭途远是剑痴,虽剑术不是那么精通,但这世上竟有这样悬满利剑的村落,这位南岷太子便非去见识一下不可。而顾也,虽然并不一定要得一把绝世好剑,然而“百年前”、“顺人”,这样的关键词使他冥冥之中觉得那个南山上的神秘村落他非去不可。 二人从都城扬鞭出发,一路疾驰,山山水水也不停下一赏,终于在日落之前赶到了高天之国南面群山脚下。黑夜里上山本不是易事,但二人兴致正盛,前后遥望山脚下也并没有人家可以借助休息,别系好了马,摸黑上了山。 起初,借着未落尽的太阳的余辉,还能看得清路,走了不多会儿,便只能借着微弱的,朦胧的月光了。二人越走越高,却发现夜间山上的浓雾使得前方的路完完全全看不清了,南山山势奇险,郭途远和顾也可不想一脚踩空白白送命,便只好寻了棵树,打算背靠背在树下歇息一夜,待明日太阳起了雾散开了,再往云深处去寻那剑落。 郭途远没有内功,骑马奔驰了整整一天已是十分劳累,靠在顾也背上不一会儿就响起了鼾声。顾也笑了笑,在这没有星光与月光的夜里,周围只有蛙鸣虫啼,间歇着带着一点风吹树叶的沙沙作响,顾也想了许多。若是在大顺,不管皇帝看上了哪个天涯海角的任何宝贝,怎么可能差遣驸马爷去求?只要那还是大顺领土,若皇帝喜欢,飞鸟司几日内必然把它从大顺一隅献到永宁城的宫中,这是大国九五至尊的威仪。而这高天之国,若论面积比不上大顺任何一州,而这高天之主虽称号甚是响亮,在顾也看来却像是一群大夫中水平最高的那一个,这位伽罗皇帝平易近人,为人随和,一心一意研究世上的各种天书般的医术,从不担心有人争权夺位,就连女婿讨一把剑,也要亲自登百姓之门去求。想到这里,顾也笑了,这样的皇帝他倒是愿意当的,可惜顺帝不明白。 而靠在自己背上的这位南岷太子,也确实是个可爱之人。按常理说,大顺与南岷是世仇,这仇有多深,顾也无法说得明白。但是两国的边境线百年来进进退退,厮杀从未停止,尸骨成山,血流成河,这仇是血海深仇。可是这位南岷太子见到自己,首先便是让顾也伸出手来,告诉顾也他们的皮肤是一样的眼色,他们的文字是一样的文字,完全不知道绵延数百年的战争因何而起,从丰打到顺,连那片土地上的主人都换了一茬,边境上改打的还要打,该花的银子还要花。 从前顾也不明白,此刻的他隐隐有点感觉出这仗为什么打不完,只是暂时还无法完全说出来,可能是为了打仗而打仗吧。在这样的胡思乱想里,顾也也逐渐沉沉睡去。 “喂,你们两个,就不能多走两步睡村子里去么?” 阳光还没有完全照散深山的雾气,只是四周已经有了那种清晨露水的香气。一声清脆又响亮的童声唤醒了沉睡的顾也和郭途远。二人在这树下睡的腰酸背痛,缓缓睁开了眼睛,只见一胖乎乎的小孩正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 二人甩了甩头,清醒了过来,一眼便望见了那小孩的身后不远处,竟是伽罗皇帝所说的石屋,那石屋果真有的或许没有顾也高,有的却如同参天大树般耸立,屋子与屋子之间都系着红色的线,线上每隔一小段便高悬着一把剑。这些剑把把不相同,每一把却又各有特色,其精美顾也从未在大顺的各式剑铺里见过,只有曾经的浮光剑能胜过这些高悬的剑,而其他的诸高手的武器,也顶多评上一个不相上下。 原来昨夜二人已离剑落一步之遥,却因为实在看不清路而选择在离剑落咫尺之遥的树下歇息一晚。深山云雾中,万剑高悬,二人已被眼前之景深深震撼,再没有了丁点儿睡意。 “小朋友,此处可是南山剑落?”顾也问道。 “啥?你是说我的村子么?什么南山剑落,是你给起的名字吗?剑是挂了两把剑,可是我们没人叫他南山剑落。”那小胖子一口气说道。 顾也自觉问的不对,这南山剑落不过自己在心里给这村子起的名,怎么就直接问他了,忙改口道:“那你能带我们去你村子逛一逛吗?” “为啥要我带?村子不就在那里吗?你们自己走过去便是。”小胖子继续说道:“你们这么点路都不认识?那跟着我吧。” 这小孩丝毫没有敌意,相反,热情的很,也不问顾也二人来是为了什么,一溜烟跑到前面带路。顾也和郭途远觉得这孩子十分搞笑可爱,跟上了他的步伐,不一会儿便走到了这个神秘的深山小村。 这村子沿山而建,没有建在山坳也没有建在山顶的平峰,似乎有点随心所欲,看哪里稍微有块平地了便盖上一座石屋。正如刚才二人所见,屋子之间用红线相连,红线到的地方便是这村子的范围,那线上之剑,比刚才稍远处所看更加锋利精致,更为震撼。寻常的村落,家家户户门口摆的该是柴火与风干用于过冬的食物,而这南山剑落,家家户户门口却是大顺罕见的玄铁。顾也曾在仙升城最著名的剑铺里看到过一块,他想不到在这小国深山,这种大顺剑客趋之若鹜的玄铁竟如此普遍。 顾也仔细听去,似乎家家户户都传出打铁之声,唯有一处最大的石屋不同,这座石屋进进出出的男人们手拿弓箭长刀,齐齐向村外走去。 “这些是猎户,全村人今天的伙食都要靠这几位哥哥叔叔们在山上解决。”小胖见顾也郭途远面露疑惑,主动讲解道。 “猎户?” “我们村分为匠户和猎户,匠户负责造剑,猎户负责打猎,就这么简单。”小胖子回答道。 顾也一知半解,心想这孩子年纪还小,估计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不如马上寻一成年人,一一打听清楚,便不再过问。 又行一会儿,二人注意到这村落的南边山坡,有一光滑的斜坡一直同道山脚下,而斜坡旁,则是人工开凿的一级级台阶。顾也正疑惑,不知此路用处,突然听到小胖大声喊道:“牧歌姐姐,你说今日教我剑法的呢?可不许抵赖了。” 顾也和郭途远顺着小胖的声音抬头,前些日子虐打了顾也一整天,又给了白凉救命药的那个自称牧歌剑仙的女孩,就在前方打着哈欠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 第四十五章 剑阁 瞧见眼前这睡眼朦胧的女子正是牧歌剑仙时,顾也和郭途远就忍不住要打招呼,话都到嘴边了,却被她一个箭步冲上来捂住了二人的嘴,然后拉着二人和小胖进了一小石屋。 “剑仙,你也在这里!”顾也忍不住道。 “嘘!”那刚睡醒的少女连忙来堵顾也的嘴,左右张望,确定门口窗外没有旁人后,才说道:“我姓杨,叫杨牧歌,在这里,你们喊我牧歌就行了,剑仙两个字就免了,多见外啊。” “牧歌姐姐,你又自称剑仙蒙人了?不怕老祖宗揍你!”小胖子嘲笑道。 “多嘴!”这位叫杨牧歌的少女轻轻拍了下小胖的脑袋,故作呵斥道:“你再多嘴我便不教你武功。” “原来你正是这剑落之人,想不到还能再遇见你。”顾也兴奋说道:“那日你赠剑赠药,救我大哥性命,我还来不及当面感谢你。”顾也说完,起身要拜,被杨牧歌一把扶起。 “别别别,姑娘我年纪轻轻受不得大礼。”杨牧歌说道:“话说回来,你们得了万引草还来这里干什么?” “求一把好剑呗,还能干啥?”一旁的郭途远抢答道。 “也算不上求,在下本是江湖剑客,来见见世面罢了。”顾也补充道。 “还要好剑?我的牧歌剑不都给了你了?”杨牧歌瞪大了眼睛说道。 “好啊,牧歌姐姐,原来你把牧歌剑送给人家帅小伙了。”小胖子在一旁打趣道:“还骗老祖宗说丢了,那么宝贵的剑你能丢了?” 顾也脸颊一红,说道:“牧歌小姐说那剑要委托我赠予更有天赋之人,在下天资不够,不敢用小姐所赠之剑。” 杨牧歌扑哧一声笑了,暗想自己装神仙故弄玄虚这傻小子还真信了,别的不说,倒是相当守信用,又笑道:“不难,我们这里好剑多的是,这挂在外面的,你挑上带走便是,不过和我的牧歌剑,那还是差了不少。” “牧歌姐姐,老祖宗的宝贝你又要随便送人?”小胖又说道。 “切,我又未去剑阁求剑,这外头挂着的,送一把给我的朋友又怎么样了?” “牧歌小姐,请问,你们所说的老祖宗是?”顾也问道。 “哎呀,你这人,老祖宗就是老祖宗呗,还能是什么?”小胖又抢话道。 “对了,若是这外头的剑你都看不上,我可以去带你见见我们老祖宗,看看你称不称他老人家的心意。”杨牧歌说完,便要带着顾也二人往外走。 顾也十分喜爱眼前的这个朴素纯粹的村子,心想这老祖宗应当是这村子里的尊长了,去拜见一下也是应当的,便随着杨牧歌前去。 小胖子这回没有随行,顾也和郭途远随着杨牧歌一直走到这剑落的尽头,眼前是一座石制的塔,上书“剑阁”二字,无数根红线全都引入塔内。杨牧歌支开了两个看门的青年男子,带着顾、郭二人进入了这剑阁之内,向着阁上高喊了一声:“老祖宗,牧歌来给您请安了。” 顾也打量四周,只见四尊火炉伫立塔内四角,火焰数丈,四周整齐放着罕见的玄铁。而这塔壁之上,满满的挂着利剑,每一把剑下都有一木牌记录着剑名,有些位置只见木牌而不见剑,想必是被人求走了。这些剑锋芒毕露,从塔底一直向上延升到顶,越往上剑与剑的间隔越远,顾也站在底下已看不清最上面的面子。 “牧歌啊,你上来吧。”塔上一苍老浑厚又慈善的声音,想必就是牧歌所说的老祖宗了。 顾也和郭途远正想随牧歌上塔,却发现那上塔的楼梯乃是一把把系在绳上的剑,杨牧歌三步并作两步便轻松上去。郭途远紧随其后,却发现上个两三阶便东倒西歪支撑不住,尝试两三次还是不行,只好退后,换顾也尝试。顾也起初见杨牧歌上得轻巧,以为这剑梯也不过如此,看郭途远几次三番滑稽的样子还忍不住想笑。轮到他自己,顾也这才发现想要上这剑梯还是需要些功夫的,这剑身光滑无比,两侧绳索又完全借不上力,常人走上去根本稳不住。顾也每走一层都小心翼翼,而杨牧歌在上面探出了半个脑袋,说道:“你们快点上来呀。” “不了不了,我本事太小,就在下面吧,顾兄上去便是。”郭途远见那剑梯之剑异常锋利,心想若自己上到一半跌下来,不摔死也要被割死,还是不冒这个险了。 顾也硬着头皮加快了脚步,幸好自己轻功底子不错,终于未在杨牧歌的注视下出丑,尽管速度不快,还是平稳地上了阁楼。 剑阁之上,一位苍老的,枯瘦的老者端坐在中间,想必就是这剑落的老祖宗。两旁堆满了古籍,四周则壁立百千把不输浮光剑风采的好剑,在塔下火光的照射下散发着光芒。 见顾也登上了剑梯,那端坐的老者缓缓睁开了眼睛,问顾也道:“你是来求剑的?” 顾也只觉得这声音也有一股沉淀着岁月的苍老,应声答道:“晚辈是有此意,不过也不全是为了剑。” “晚辈?哈哈,你可知你比我晚了多少辈?”老者问道。 顾也茫然。 “老祖宗,您精神这么好,他哪里看得出您的岁数啊。”牧歌在旁说道。 “你说你不全是为了剑,那你到我这深山小村来,还有何贵干?”老者继续问道。 “晚辈听说,你们是百年前来此的顺人,晚辈也是顺人。”顾也恭敬道。 “顺人?”老者瞪大了眼睛,方才的镇定稍显一丝惊讶,转而又笑道:“是,你们现在是叫顺了,老了,还以为是丰朝呢。” “丰?”顾也震惊:“老人家,您已年过百岁?” “怎么,今年是我们老祖宗一百二十岁的寿诞,你不信么?”杨牧歌说道。 “晚辈失敬,晚辈顾也,见过老祖宗。”顾也当即行礼道,心想自己的稚嫩年龄,是该随着牧歌一道,喊一声老祖宗。 “顾也,好名字,起码挺好写。”老祖宗笑道:“怎么了?我是顺人还是丰人,也值得你特地来一趟吗?” “不,晚辈有一事相问。” “什么事?” “晚辈偶然间,得知丰顺交替年间,丰朝有位大将军,叫杨碧水,请问老祖宗是否确有其人?” “…..”方才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这百岁老者的脸上,他听见杨碧水的名字,仿佛被雷击一般,过了好久才颤巍巍说道:“孩子,你们顺人,现在都不知道杨将军的名字了吗?” 顾也惊愕,果真确有杨碧水其人,答道:“史书上并未记载,晚辈也是极其偶然间才在一深潭下的密洞中得知了杨将军的大名。” “果然,李朝阙还是容不下杨将军的名字啊!”老祖宗感叹不已,因为年老而无比皱的眼角缓缓流下了泪水,时隔一百年了,一百年来,这位老者从未忘记当年意气风发、天下无双的丰朝天将军。 “晚辈可否详细了解一下杨将军的往事?”顾也恭敬问道。 “孩子,你可是在一寒潭底下的洞穴中,看到了杨将军的绝命信?” “正是。”顾也一并把自己的身世,以及如何遭皇帝冤害,又落入寒潭绝处逢生的故事讲给了老祖宗和杨牧歌听。在他看来,这两个人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是是绝对值得信赖之人,自己也坦诚布公,不做隐瞒。 “你们这皇帝可真坏啊。”杨牧歌听完感叹道。顾也苦笑,老祖宗却摆了摆手,说道:“到底是李朝阙的后人,骨子里还是像他的。”转而又对顾也招了招手示意他到自己面前来,并让顾也伸出了手。 那老者突然握住顾也的手,顾也还没来得及反应,一股浑厚的内力奔涌而来。这内力顾也如此熟悉,正是自己苦练已久的游吟神功,当即运出全身内力抵挡,若稍慢一分,估计要五脏六腑俱碎。 “好,不错,你果然讲的是实话。”那老者抽回了自己的手,缓缓说道:“幸甚,杨将军的名字没有记下来,好歹这功夫是被你学来了,也算是传承了。” 顾也吓出了一身冷汗,心想这老祖宗也太古怪了,若是自己武功稍差,刚才非送命在此,转而又想,莫不是杨碧水在老祖宗心中分量太重,他才会不惜伤到自己也要一试自己说话的真假。 “我们是丰人,我是当年在仙升城为将军造剑的工匠。”老者闭眼缓缓说道:“将军刚失踪之时,李朝阙还没有清算丰朝贵族。我那时被将军请到了他隐居的府中,一是要我寻人为他在寒潭之下造一密室,二是要我好好保管‘叹无’、‘牧歌’二剑。当时,天下有四大名剑,浮光碧影、叹无牧歌,本是江湖物,后来都到了宫中,浮光碧影先行问世,叹无牧歌却是出自鄙人师傅之手,四把剑各有精妙之处,都是价值连城的好剑。” 顾也心中一惊,他早已知道浮光碧影乃是好剑,想不到那日杨牧歌所赠的牧歌剑也是绝世好剑,怪不得看上去如此上乘。 老者又继续说道“将军告诉我,他身为丰将,却开城放敌,不愧对百姓,却愧对杨家列祖列宗,他已决定以死谢罪。将军跟我说,浮光剑在宫中,碧影剑他带入寒潭底下,叹无牧歌本是我师傅所造,便物归原主,但是他千叮咛万嘱咐,四把剑只有在合适的时候才能聚齐,其中藏着事关天下大运的秘密,但是究竟是什么秘密,将军也没有再细说。” “所以你要好好保管我的牧歌哦。”杨牧歌笑道。 老者微微一笑,似乎并不在意牧歌剑被杨牧歌如此轻易地送给顾也,又说道:“后来,将军一连失踪多年,顺帝终于开始着手清算与杨家朝廷相关的人。我自问与将军瓜葛颇深,留在顺朝难逃此劫,便带领着族人飘洋过海来到这高天之国栖息繁衍。因为当初我们造剑的陨铁与玄铁,也是将军府中之人驻守在高天之国开采而得,我们便赶来与他们汇合,也算是把造剑的手艺世代相传下去,同时改姓为杨以此来纪念我们尊敬的杨将军。” “杨将军和我的师傅是挚友,我这内功心法也是他教的,百年来我一边参悟铸剑之术,一边参悟杨将军的游吟神功,感触颇深,一不小心就活到了一百多岁。对了,孩子,你是来求一把好剑的是吧。”那老者已完全平复了情绪,毕竟已是百年前的往事,问顾也道。 顾也点头默认。 “将军的碧影剑呢?你说你的功夫是寒潭之下所学,为何将军的碧影剑你未曾拿在手中。”老者又问道。 “那日我擅自学杨将军的高深功夫,只为逃出潭底救父,将军的兵法阵法,连同手上宝剑,晚辈担心资质不够对不起将军的期待,便都放在原地,未曾挪过半寸。”顾也回答道。 “哈哈,你小子还真是有几分纯真善良。”那老者感叹笑道:“好,既然你和将军有如此缘分,我今日便把那叹无牧歌的叹无剑,赠予你,希望你日后能不负这把利剑之锋。” “晚辈..晚辈受之有愧。”顾也慌忙推辞道,想不到这老祖宗要送此大礼。 “等等,拿不拿得到还要看你自己的本事,先别急着推辞。”那老者摇头笑道。 “啊?”顾也一脸疑惑。 一旁的杨牧歌指了指塔的最高处,说道:“看,最好的两把剑在最上面,你自己去拿下来咯,我可不帮你。” 顾也抬头望去,果然,这剑阁壁上无数好剑绵延向上,其中最上面只有两把,站在此时他的位置看去一把是银白色,一把是翠玉一般。他恍然大悟,那把悬在塔顶的翠玉一般的剑才是牧歌,那日杨牧歌赠送给自己的只是一把后来的仿制品。 见顾也恍然大悟的表情,杨牧歌嘀咕道:“你以为我还真能把我们族人世代守护,和我同名的牧歌剑给你?给你把几乎完美的仿品就不错了。不过现在你可以去拿那另一把叹无了,老祖宗给你这次机会了。” 第四十六章 取剑归国 顾也抬头望去,那把银白色叹无剑的剑尖正反射着耀眼的光。 此剑悬于这名为剑阁的石塔的最高处,与顾也此刻所在的高台之间有一段距离。 取下这剑对常人来说几乎毫无可能,可是顾也是练会了杨碧水将军的绝世轻功青鸾行的。他暗自一笑,心想这也是老祖宗对自己的试探,若是自己的青鸾行练不到家,便是天资不够,便无法拿到那叹无剑。顾也不再推辞,既然有条件,自己便去全力完成就是了。他走到高台边,自信一笑,施展开青鸾行高高跃起,向那叹无剑而去。 青鸾行轻功当世无双,顾也三步并作两步已到了那叹无剑旁,顾也欲拔剑就走,想不到低估了那剑的分量,拿到剑的同时瞬间失去了重心便要向塔下跌去。那边的杨牧歌正要救他,却发现顾也以手中之剑倒刺墙壁借力,又飞回了高台之上。 “不错,刚拿到剑就用上了,看来这剑和你有缘啊。”老祖宗点头微笑,转而看着顾也手中宝剑又说道:“叹喜怒哀乐叹悲欢离合叹世上千万终成虚无,叹无剑是家师生前最满意的作品,是他一生的心血。” “如此宝贵之剑,晚辈实在受之有愧。”顾也握着手中沉甸甸的叹无剑,惶恐说道,要把此剑递还给老祖宗。 “不,此剑空悬此处才是愧对先师。”老祖宗说道:“虽然你高祖是李朝阙的左膀右臂,但是百年过去了,是非恩怨我也不愿重提,我今日赠你此剑,愿你能用此利剑护你大顺百姓,而非复你顾家王位。” 顾也恭敬拜道:“晚辈顾也谨遵老祖宗教诲。” “大丰还是大顺,百姓永远都是百姓。”老祖宗轻声自言自语道,又抬起头来对顾也说道:“碧影剑你已知道在何处,今日我把叹无剑赠予你,若他日你得到浮光剑,又能知道杨将军所说的事关天下的秘密是什么,便再来我这里取走牧歌剑吧!” 顾也听见此话,心里一惊,说道:“老祖宗,晚辈曾经偶然获赠浮光剑,后来为救挚友落入了贼人手中,他们不会是知道了那个秘密吧?” 老祖宗眉头一皱,问道:“碧影剑的位置你可告诉过其他人?” “除了几位最亲密的朋友,不曾告诉他人。”顾也低头说道,心中慌乱,不知设计夺走自己浮光剑的贼人是否已经知道了杨将军所说的秘密。 而老祖宗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没事,牧歌剑在我这里有牧歌守着,就足够了。”转而又对一旁的杨牧歌挥挥手道:“牧歌,你带着这孩子下去吧,老祖宗有点累了,让我休息一会儿吧。” “哇,顾兄,我刚才在下面看你用绝世轻功取剑,潇洒的很啊。”郭途远因为上不了那剑梯,已经独自在底下等了半天,看到顾也同杨牧歌下楼来,忍不住冲上去激动说道。 “哇,这可真是一把好剑啊!”郭途远从顾也手中拿过叹无剑,虽然分量不轻,他还是忍不住挥舞了两下,赞叹道。 “还要多谢郭兄带我前来,否则顾也这辈子都会十分遗憾。”顾也拍了拍兴奋的郭途远的肩膀,说道。 “切,该谢的人不谢。”杨牧歌在一旁对着顾也翻了个白眼。 顾也轻咳几下嗓子,低声说道:“当然也多谢牧歌剑仙。” 一直在杨牧歌家中等待的小胖见到三人得剑归来,冲上来,要去抢郭途远的手中拿着的叹无剑,边抢边说道:“牧歌姐姐,这是叹无剑吗?老祖宗把叹无剑送给外人了吗?” 杨牧歌摸了摸拿到剑满眼放光的小胖子的脑袋,说道:“是啊,你说他偏心不偏心,你姐姐我苦练武功这么多年,都未曾摸过这叹无剑,现在一陌生小子喊了他两句老祖宗,他就把传家的宝贝送掉了。” 顾也被小胖和杨牧歌这么一唱一和,也有点不好意思,自己此次前来其实是为解心中疑惑。从前在蜀州凤栖山上,他博览群书,从未见过杨碧水的名字。后来京郊偶遇那神秘乞丐,又碰巧落入深潭之中得到了那杨将军的两门绝世武功,知道世上确有其人却再难知其生平。此次得知这南山剑落之人乃是百年前从大顺逃难而来,心想这里也许会有杨将军的传说流传,想不到不仅亲眼见到了为杨碧水造剑的老祖宗,还又获赠了一把绝世好剑。 杨牧歌和小胖一路把顾也、郭途远送下了山,顾也听他们讲在这深山之中居住的趣事,虽比不上他东吴王府里的雕栏玉砌、锦衣玉食,但是这淳朴、无忧无虑的日子可以说让顾也十分羡慕了。临近分别,顾也问杨牧歌道:“牧歌小姐,冒昧问一句,久居深山之中,为何你的剑法如此之高?” 杨牧歌笑道:“这天底下你不明白的事情多着呢,每一件都要刨根问底吗?我自幼生长在剑堆之上,剑法高点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那么那日赠万引草于我之前,为何要指点我一天剑术呢?” “哟,你看出来本姑娘是在指导你了?没什么,看你天赋太差,所以指导你两下。”杨牧歌故作嘲笑道:“好了,我和小胖就送你们到这里了。留在山上也腾不出地方给你们睡觉,你们快些回去吧。” 深深的感谢在顾也心中,他却不好意思开口说出,便和郭途远一道向二位告辞,牵了马打算转身离开。 “喂,等等,我送你的那把牧歌剑虽然比不上剑阁之上的,但是是我亲手铸造的,你不许丢掉。”杨牧歌喊道。 顾也回头笑道:“剑仙所赐仙剑,在下一定好好保管!” 下了山,这夜路就算不上难走,借着皎洁月光,顾也与郭途远从黄昏纵马疾驰到后半夜,终于是到达了高天之国的皇宫。 天亮以后,南岷那边又来了催促的信,他们急等太子殿下回朝完婚。伽罗皇帝得知顾也已得名剑叹无,也不再挽留,摆下送行宴。宴后郭途远便带着她的新娘同顾也一道道别了高天之主,起身回南岷去了。 送他们出城的是顾霜,他下定了决心暂时留在高天之国,日后待白凉伤愈,二人再做打算。 “顾也,回到一剑谷,多大的苦头你都要咬牙撑过去,王爷还等着我们去救他。”临别之际,顾霜不忘叮嘱顾也道。 “霜大哥…”顾也不忍告别,这世上他与顾霜最为亲密,此次重逢他惊喜万分,如今又要短别,顾也心里有许多不舍。他这些日子先是一心一意为白凉寻万引草,后来又同郭途远一道去南山剑落得了叹无剑,唯独忽视了这位陪伴他长大的顾霜大哥。此次来高天之国,顾霜才应该是最难平复心绪的那一个,不知道便罢了,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以及满门上下如何惨死,换作是谁一时也难以接受,此次他暂时不愿意回顺,顾也万分理解,只是不知道如何安慰他。 顾霜见顾也眼中噙泪,笑道:“都已经是一流高手了,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喜欢哭鼻子,你去一剑谷好好练功,待你练成之时,我们一道北上报仇!” 顾也用力点头,顾霜又把马上喜气洋洋的郭途远拉到一旁,小声说道:“太子殿下,我知道我们顺朝与你们南岷是世仇,也知道我的身世会给大顺朝廷带来怎样的震动。但是,请看在无数无辜百姓的份上,顾霜恳请太子殿下尽可能不把此事透露给您的父王。” 郭途远心中一惊,他倒没想过顾霜的身世可以大做文章,那日刘宰相为何当着自己的面把大顺朝廷的禁事讲了出来而丝毫不避讳呢?确实,此事若是给有心之人利用,可以大伤大顺筋骨,可是这样的代价确实是无数底层百姓在战场的牺牲,即使这些百姓并不一定是南岷人。 “我明白了,国事与朋友之事,途远分的明白。”郭途远抱拳向顾霜保证道。 离开了高天之国,顾也带着叹无剑和郭途远一道进了南岷地界,南岷人看见他们的太子回来了,自然是兴高采烈。而郭途远竟然让侍卫先行护送太子妃回府,自己亲自送顾也离开霞城。顾也再三推辞,郭途远只说了一句:“顾兄,此一别或许就是下辈子再见了。”顾也便不再阻拦,也觉得黯然神伤。 他与郭途远前后相识不过半个多月,若非这位太子爷出手相助,自己别说得到手中这把叹无剑了,就连前往高天之国救白凉一命的机会都没有。对于这位太子,顾也心中只有万分感激,然而,他是一个不善于表达自己谢意的人,他没办法此时深情握住郭途远的手,对这位南岷太子说一万句谢谢。顾也明了郭途远的感叹是什么意思,虽然他现在是大顺朝廷的眼中钉,但他顾也依旧是大顺子民,郭途远却是敌国南岷的太子爷,若不是顺帝出手为难吴王府,也许自己会和郭途远在战场上认识,而不是现在这样骑马共行,谈笑风生。 此次归国,离开南岷,一剑谷学成本事北上救父,实在是前途未卜,生死难料,而此刻眼前这位还能说笑的郭途远,在他的太子位上又会不会碰到什么凶险?那实在不是一个太平的位置。 而郭途远,心中也不忍与顾也告别。他自幼在宫中长大,从小便爱舞刀弄剑,这在南岷可以说是户户皆知。然而他知道自己在剑法上没有什么天赋,练了十几年不过能勉强保身而已。最近几年,南岷皇帝有意让他接触政务,为日后继承大统做准备,他也安心学**王之术,从小到大收集的名剑与剑法都束之高阁。直到这次偶然间遇到了白凉与顾也,白凉自不用多说,虽是顺人,但是和他南岷无瓜葛,郭途远崇拜其剑术也无可厚非,此次自己能出手救白凉一命也是心满意足了。而顾也,说实话,郭途远有点羡慕顾也,他无法体会叛国之罪的分量有多么沉重,他只知道顾也在武学上天赋极高,又得各种名师指点,能和牧歌剑仙过上两招,这是他做梦都想要的。 二人谈笑间,不住不觉已经走出了霞城。 “郭兄,送到这里吧!你既是太子也是新郎官,后面的路顾也自己走吧。”顾也勒马,抱拳对郭途远说道。 “好!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顾兄,后会有期!”郭途远也勒马说道。 …… “顾兄!”顾也已向北骑马行了十余步,却听到郭途远哽咽喊道:“手中之剑,可否不杀南岷百姓?” “定不伤任一无辜之人!”顾也大声保证道,骑马转身。 身后是南岷霞城,落日余晖,晚霞千里。南岷太子郭途远一直站在南岷城门口,目送着他的这位友人离开。友谊这回事就是这么奇妙,有些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相处几十年,在你心里他也不过是个熟人而已;而有些人可能在漫长的人生之中你们只有这么几天的相处,你也会把他当作交心的朋友。 顾也此次来高天之国,既得知顾霜的身世,又救了白凉性命,顺便解答了自己一年多来关于杨碧水的疑惑,还得了一把与浮光剑不相上下的叹无剑,然而最重要的,是他结交了郭途远这个朋友。顾也仔细思考他和郭途远的友谊,自己羡慕他的安稳,他羡慕自己的惊心动魄,但是深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他们两个本质上都是善良的人。 这种善良是与生俱来的,只是不知道经历江湖风雨之后会不会变质。 纵马向北,翻过几个山头,越过几条小河,便能重回一剑谷。这一次,顾也充满了信心,他要在这一剑谷中刻苦练功,待他出师之时,定当名震一方,不负父亲厚望。 来吧,顺帝!来吧,八道司!所有的事情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一次,不仅仅是为了救出父亲而战斗! 第四十七章 太安 顾也回到一剑谷,姜桐所受剑伤已无大碍,只是萧十七悄悄离开了。 “江湖说大不大,再见一定会给你带上一份厚礼。”这是萧十七让姜桐转达的她留给顾也的最后一句话。 她连名字也不是真的吧?萧十七,真是一个有点奇怪的人,顾也暗自思忖。 陈一剑得知白凉无碍,顾也又喜得新剑,吩咐陈汐给顾也摆了接风洗尘宴。宴上顾也自是把那在高天之国的所见所闻分享给大伙,唯独隐去了顾霜的身世,只说顾霜是留在高天之国陪白凉解闷。 确定了白凉无事,顾也才有心思好好打量这一剑谷。 一剑谷主陈一剑,原名陈云沣,是陈云溟的师兄,也是顾怀的师傅。不过陈一剑年长陈云溟许多,他创派立业收顾怀为徒之时,陈云溟才刚入其师八荒剑仙的师门,那时正随八荒剑仙云游四海。所以,虽然顾怀按辈分上要称陈云溟一声师叔,两人过去却并无多少交集。江湖上也并无多少人知道天下第一陈云溟那个大名鼎鼎的师兄就是一剑谷主。 南大湖上的船夫陈汐,也就是那传闻中以内力趋水为剑与毒剑头陀大战三百回合取胜的七大名剑之一,乃是陈一剑的关门弟子,如今已四十有余。他现在除了当那船夫,还是一剑谷实际上的掌门人。 另外,入座的还有几位顾也上次来未曾见过的,都是陈一剑的徒弟,个个都剑法卓绝,未在飞鸟司榜上有名实乃秉承师风,一个比一个低调。乃是大徒弟陈漠、二徒弟陈泞、五徒弟陈泸、六徒弟陈沁。此番回谷,乃是接到了陈一剑的授意,回来传剑法武功与顾也,再助他一臂之力。 “你父亲按岁数是我的四徒弟,师伯还是师叔你便自己分辨。”陈一剑笑道。 顾也起身见过了各位师叔伯,开玩笑道:“太师父,为何我的父亲没有随各位师叔伯取名?” “顾怀他是你的祖父亲自送到一剑谷拜师的,而你的各位师叔伯,都是命苦的孤儿。” 顾也自知说错了话,正尴尬,还是陈汐替他解了围:“这南境战事百年未断,无父无母的孤儿不在少数,这谷内的孩子,便都是这样的情况。” “南境的战事很快就会停的。”顾也自信说道,只要郭途远未来继承皇位,这战火一定会止。众人还未来得及请顾也说明缘由,突然传来一阵绵绵不绝的二胡曲,陈一剑笑道:“老朋友来了,陈汐顾也,你们随我去迎客吧。” 南大湖上,烟波浩渺,一老一少乘一叶扁舟,向一剑谷口驶来。那老的坐在船首,正在拉一把二胡,那小的在船尾,撑一支船槁。 陈一剑带着陈汐与顾也迎出谷来,顾也不知来者何人,太师父要宴至中途便亲自迎客。 而那船首老者,见陈一剑出谷而来,放下二胡,拿起身旁木拐,飞踏船头,直指陈一剑眉心。 以柺为剑,这一刺甚是凌厉,而陈一剑侧身一躲,抬脚已命中那老者胸口。顾也心中一惊,若是自己,当完全无法如此轻松写意地化解对方的这一击。 “哎,还是过不到第二招,一剑谷主果真神功绝世,老道心服口服。”那老者翻身回到他那小舟之上,叹道。 “哈哈哈,桃花剑仙大驾光临,怎么还是要以剑会友?” 原来此人便是桃花剑仙,怪不得虽一身破旧道服,气度武功却如此不凡,顾也心中惊叹道。 “收到一剑谷的飞鸽传书哦,老道没有不来的道理,如何,小王爷到否?” “这位便是。”陈汐一指顾也,说道。 桃花剑仙不安道长,此至一剑谷亦是来助顾也一臂之力。不过,与众位师叔伯不同,他不教剑法,而是来给顾也送一帮手的,正是那楚国天下剑会的第二名——李太安。 桃花剑仙与顾怀是老朋友,也是结交于那北境战场,不过道士云游四海为乐,不安道长并未在北境军中谋上一官半职。而李太安,乃是当年顾怀在北境副将的遗腹子,后来他母亲病重逝世,恰好遇到了不安道长,便把李太安托付给了他。 李太安天赋异禀,桃花剑仙尽心尽力培养,本想他成人后便引荐给顾怀,让顾怀帮忙给这还在在军中安排一份差事,使他继续完成其父的志向——安定北境。 然而,这一切随着顾怀被囚而生了变化。 不安道长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那陈云溟的对手,救不出顾怀。心生一计,让李太安去争那天下剑会的头名,以此进入八道司,再伺机寻找机会,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一个西域来的裴劫,天赋高的可怕。旁人看不出那裴劫的剑法,桃花剑仙却是知道的,既然是他的徒弟,那么自己的徒弟比不过人家也是正常。 正当桃花剑仙继续云游四海寻求救顾怀的方法之时,他收到了一剑谷的来信,信上邀他同来一剑谷指导顾怀独子顾也的剑法,一并说了这孩子天赋异于常人,精心指教必成大器。 都到了一剑谷了,还需要我老道的这点雕虫小技?桃花剑仙收信之后如是想,不过,就算他教不了顾也,还是有忙可以帮上,便是他这徒弟,李太安。 纵使那顾也当真武艺突飞猛进能成下一个天下第一,但是自己这辈人都已逐渐老去,没有人可以在这大顺江湖单打独斗,而李太安,也许是顾也这一生能遇到的最好的帮手。 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这李太安的剑法成熟的让顾也生畏,二人见面便切磋了一番,顾也本是收着发挥,却没想到这孩子剑法如此高超,到最后用尽全力才勉强取胜。这还是在那高天之国得了杨牧歌指教一天的结果,若是之前的顾也,恐怕还不是这李太安的对手。 顾也观其手中之剑只是一寻常铁剑,便问道:“我送你一把好剑如何?” 李太安生性沉默寡言,想不到师父口中这个让他跟随一生的大哥一见面便要送自己好剑,有几分不好意思,但最终剑客心中对于好剑的那种与生俱来的渴望还是让他无法拒绝顾也的好意。 他日将此剑代我转赠给天赋比你还高的人。杨牧歌的玩笑话几天的功夫便被顾也实现了,他回房取出了收在匣中的那把仿制的牧歌剑,递给李太安道:“你先好好保管着这一把剑,他日待你武功大成,顾大哥再带你去取一把更好的。” 第四十八章 剑本 “出剑!”陈汐执一木剑指向顾也命令道 众师叔伯连同那不安道长皆在旁观看。 顾也一咬牙,提叹无剑直取他这位列七大名剑的师叔,不过勉力坚持了十多个回合,便败下阵来。 无论从哪一招走起,只接几招,便无法再应对,这觉得那陈汐剑剑势如长虹,而自己的剑则是绵软无力。 已是今日的第六十次落败,顾也气喘吁吁,汗如雨下。真是羞愧,自己用这手中这价值连城的名剑叹无,还敌不过师叔手中那一柄寻常木剑,就这样的本事,还救什么顾怀。 “还算不错了。”陈汐师叔终于露出了笑脸:“幸好是跟着两位剑圣练了半年,底子打得还行。” 顾也心中暗暗叫苦,光是试探一个底子,就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 “唬唬江湖小派还算够用,与八道司交手还差十万八千里吧。”不安道长在一旁嘲笑道。 “也儿半路出家,十八岁才开始习武,一年半载能把剑术练成这样,已是难能可贵了。”大师伯陈漠年纪稍长,对顾也最为亲和。 “未有剑气,但是剑法脚步,身形变换来说,在这江湖已属上乘,老夫十八岁时,恐怕无法跟也儿过上半招。”二师伯陈泞接着说道。 “算了吧,老道曾带着太安去那朝廷的天下剑会一试,你可知那拔头名的裴劫,与小王爷差不多的年纪,那是什么样的身手。”不安道长不知顾也与裴劫认识,自顾自说道。 顾也听罢,不免有些丧气,一年前他刚出深潭与裴劫交手之时,还略占上风,如今听这桃花剑仙的语气,那已成了第八司司长的裴劫,实力显然已在自己之上。 “公子,师叔伯们个个剑法卓越,你别灰心。”姜桐盛了一碗热汤,几口热菜,端到了顾也身旁。 一剑谷口,顾也远眺面前的南大湖,夕阳西下,整个湖面是暗红色的,顾也都无法看到那对面的岸上,跟别提千里之遥的永宁城了。 “桐儿。”顾也轻轻唤了姜桐一声,叹口气道:“我倒并不是灰心我学不好这剑,而是担心时间不够了。” “我原本以为论内功我学会了杨将军的游吟神功,论剑法,无论是师父的佛剑还是自在剑法,我都用心练得通透,甚至论好剑,先有浮光后有叹无,也是运气惊人。” “公子剑法这一年来已经精进不少,桐儿一介女子,也全都看在眼里。”姜桐坐在顾也身旁,安慰道。 顾也摇头:“我本也以为已差不多能上台面了,不然也不会在朔州之时斗胆要直接去永宁。不过这么几次试剑,差距确实太大。不要说那陈云溟了,就连他手下随便一位司长,武功都远胜于我。” 姜桐正不知如何安慰。 “四个月!给师叔四个月的时间,一定让你超过他八道司所有司长。”陈汐不知何时也来到了谷口,听到顾也的哀叹,在他背后说道。 “师叔。” “剑法千千万万无穷无尽,世上大多剑客穷其一生只为了求得什么奇妙剑谱,实乃大错特错。千万路剑法,离不开’剑本’二字。”陈汐兀自说道。 “剑本?” “剑本乃是剑之本源,也是所有武功的本源。无非是那么几个字而已,但要真正做好,却要受常人难以忍受之苦。” “师叔,顾也愿闻其详。” “百里追敌、千里杀人,高手对决,成百上千回合不停歇。有些半桶水的剑客,过上十招,恍若天才,百招之后而力竭,落得个一败涂地的下场。精绝的剑法、精纯的能力,皆取决于这一个耐字。没有耐力,所有的习武都是纸上谈兵,这是剑本之一。” “这茫茫江湖,细分剑术,一百年也说不完,其本质无非两种。一为重剑,讲究一个力量,追求一击致命;二为快剑,讲究一个速度,身形巧妙,绵绵不绝追求伺机而动。许多的剑客偏执一方,也有能成一方宗师的,但那毕竟少数。一剑谷的剑法乃要两头并进,力量速度缺一不可,这是剑本之二。” “还有其三否?”顾也听得入迷,自己学剑也有一年有余,吴如来和白凉只是指导,这样的剑本的说法他还从来没有接触过。 “当然有,持剑杀敌,或单打独斗,或以一敌百,也都绕不开一个‘敏’字。何为敏?乃是你的反应程度,无论对手速度有多块,攻势有多凶,你只要能够避开他的每一招,那便至少立于不败之地。” 昨日陈一剑躲开桃花剑仙的身形浮现在了顾也脑海之中,雷霆一击也伤不到偏鸿身法,这便是对这敏字的阐述。 “最后,还有一个‘察’字,多精妙的剑术也会有其破绽之处,胜与不胜的关键就在于你能不能及时察出对方的破绽。剑术如此,上升至兵法也是如此,你父亲当年剑术未学到炉火纯青,却把这一个察字在兵法上用得淋漓尽致,是远超我们这些江湖匹夫了。” “耐、力、速、敏、察。”顾也默念。 “是的,耐力速敏察,这乃是万剑之本,此五样我今日与你试招六十次,近千回合,你的天赋都十分不错,尤其是这一速字,脚下因这绝世轻功青鸾行,这一剑谷内除了师父恐怕没人能比得上你,至于手上的速度,还需练练。” “师叔,顾也恳请师叔指教,千辛万苦,顾也愿意承受。” “不急,你今明两天先好好休息,后天开始,师叔便开始指教你和李太安那孩子这剑本二字。” 顾也欣喜,陈汐转而又问道:“也儿可能御剑气否?” “实不相瞒,只会一点皮毛,还需师叔指教。”顾也说道。 “不打紧,你的大师伯二师伯,乃是当世剑气名家,等你把剑本的底子打打牢,再去学那剑气便是。” “师叔,顾也还有一事想问。” “你讲便是。” “不是顾也急于求成,实乃父亲被困,心急如焚,顾也想问师叔,这剑本需要学多长时间。” 陈汐笑道:“寻常人少则半年,多则一生,不过师叔只要耗你一个月。” 第四十九章 剑本(二) 一剑谷崖高百米,寻常出谷而去缓缓上崖倒是算不得累,不过为了锻炼这耐力,陈汐命令顾也与李太安抱石奔跑上崖,再抱石下山,以十个来回为一组。 石块重量逐渐加大,再从从开始的不限时变为限时,每一天日出而跑,日落才歇,途中不许使内力,不许用轻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顾也与李太安两人从头到尾没喊一个苦字,该练就练,从不偷懒。 光此一项,就耗去了半月有余,顾也虽内心着急,但是他坚信陈汐师叔的安排,知道他既然不教下一项,便是自己还没有练到家,除了要求自己不断努力,没有一句怨言。 半个月后,陈汐命二人放下石块,施展开内力轻功再跑一次,登时身轻如燕无比轻松,这一“跑崖”,便一次性练了三样,耐力不说,力量和速度也大为长进。 陈汐从谷中拿出两把铁剑交于顾也与李太安,让其二人先用这剑练习。顾也本不知陈汐何意,拿到那剑却恍然大悟,原来是那剑中有铅,与寻常铁剑相比,重上几倍不止。执此一剑,陈汐却单让二人练个“劈”。 劈柴、劈山、劈铁…..只此一招,不断反复。皆因劈那是重剑的根本,东剑圣吴如来有一拿手绝活,便是这个劈字,以无量巨剑聚其几十载佛家精纯的内力,势从剑发,开天辟地无人能挡,也是这一招,让吴如来坐稳四大剑圣的宝座。 五兽剑朱钰濠五剑中也有一剑,名为“万钧”,实则也是一个“劈”字。 顾也听闻自己的师父成名绝学在此,自然更加不敢懈怠,夜以继日地照着陈汐所讲的去练。 二项练完,已过去二十五日,距陈汐先前所保证的一月之限还有五天。 陈汐把二人带到谷中一平台之上,问道:“你们可知剑客出剑时,最怕的是什么?” “力不如人、速亦不如人,二项皆不如,则完全无法取胜了。”李太安说道,他回想起那日与裴劫的交手,本是均势,裴劫内力渐起,力量与速度都上了档次,自己便只好落败。 陈汐点头,又摇了摇头,显然是这答案虽算不上错,但还不够。 “没别人快,也没别人力气大,也许还是能赢的。”顾也说道,那日牧歌剑仙,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女孩子,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然而她手中那剑如此轻巧,她那剑法如此轻盈,自己被虐待了一整天,印象深刻。 “哦?顾也你说说。”陈汐道。 “师叔说过,凡剑术都有破绽,就算对方内力再强,速度再快,只要找准了破绽,还是能胜。 “不错,有几分悟性,不过你答的和我问的关系却不大。”陈汐说道:“二人交手,胜负都好说,这次败了,回去苦练便是,最怕的乃是这暗箭。”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论江湖还是朝廷,没有人能保证和自己交战的都是正人君子,万一对面做点偷鸡摸狗的小动作,那败也要败得异常不甘心。要想不吃暗箭,就要把这剑本的敏字练到位了。” 陈汐说完,十几个小童抬上了一堆立于地上的木制玩意儿,那玩意儿似弓,却又比弓多一底座。 “这是巧匠制成的连弩机,能做弓箭之用,我已命人削去箭头,涂上白粉,你二人换一身黑色衣服,到了日落,我再来数你们二人谁身上的白点多。” 与顾也所想不同,那连弩机不知设了什么机关,箭速无比之快便算了,射箭的时间间隔也很难掌握。再见上连弩机遍布二人四面八方,必须做到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才能不被那箭射中。尽管顾也脚步已十分迅速,第一天晚上还是逃不过那满身白点的状况。 这一项又练了三日,第一天的二人还十分狼狈,第二天便好上许多,等到了第三天晚上,那连弩机中的无头箭已经几乎无法伤到二人。陈汐见状,欣慰一笑,果然,这两孩子天赋极高,一切都在其计划之中稳步进行。 整整二十八天,顾也已如脱胎换骨一般,耐、力、速、敏皆已打下坚实基础,只剩最后一个“察”字。陈汐却只是喊上了所有的师叔伯,面对二位学剑的晚辈。 “也儿、太安,最后两日,便是练这一个察,所谓察,便是敌未动而我先行。”陈汐说道:“我一剑谷最出名的是太师父八荒剑仙自创的自在剑法,名震江湖无人不心生向往,纷争多年只为求那一本虚无缥缈的剑谱。然而我一剑谷后辈众多,却没有一人是完完全全照搬了太师父留下的自在剑法的。” 虚无缥缈?那萧十七默写给自己练的自在剑法又是什么,顾也心中苦笑,也无法表达出来。 “也儿,我知道你也练了自在剑法,可否使上一套?” 顾也当然遵命,提剑把那铭记于心的自在剑法从头至尾走了一遍,除了最后一招。 想不到见顾也使完,在一旁观看的众位师叔伯都咯咯作笑。 “也儿,你这自在剑法用起来也太不自在了。”大师伯笑道。 顾也脸红,心想自己是照着剑谱练的,自不自在难不成还能自己说了算。 “只得其形而未得其神,你这套剑法,说是自在剑法也是,但若说不是,那也不是。”陈汐摇头道:“自在剑法千变万化,你这一路只是我一剑谷某位前辈偶然中想起的一路罢了,你照着他的想法练,也怪不得你动作僵硬,略显不自在。” 顾也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使那最后一招说不出的别扭,原是这剑法随人,最后一招的精妙之处只有当年记下这剑谱的前辈知道,自己照搬去练,必定是无论如何都练不好的。 “众师叔伯离谷多年,剑法皆已各自发扬成宗立派,我要你们两个只以双拳为武器,与我们五位长辈一一交手,以看出我们剑法中的破绽。”陈汐又说道。 陈一剑苦心钻研多年,琢磨出这剑本五项传于后辈,在一剑谷凡是练剑的徒弟,没有一人不是从这五项练起,很多天资平平的后辈,咬咬牙,坚持个几年也能练出耐、力与速。但是一大部分人都会倒在那敏上,愣是在那连弩机上折腾十年八年毫无进步的也大有人在。 最难的便是这一个“察”字,完完全全取决于天分,天赋高的人,雷霆万钧下也能察觉风吹草动,天赋不够的,终其一生也看不出来名剑级别的高手剑法中的破绽。 所以,对于眼前的这二位天才,两日便够,成与不成,皆是命数。 第五十章 剑法 “论武功,你五师叔其实是这在一剑谷的诸多长辈中最差劲的一个。”陈一剑五弟子陈泸笑嘻嘻地对顾也和李太安说道。 前两日,两人赤手空拳与众长辈比试,只为专心去洞察已是名家的各位师叔伯们剑法中的破绽,只有这五师叔的一套剑法,二人一处破绽也未找出。 “不过陈汐让我来指导你们的剑法,实乃虽然我武功差,但我剑法精妙啊。”陈泸继续说道。 耐、力、速、敏、察,五项剑之根本的底子打好了,才能去接触真正的剑术,才算有可能摸到宗师名家的门坎。多少江湖门派急匆匆地就让晚辈后生照着剑谱练,起早贪黑,挥汗无数,不过培养出一帮二流剑客,在这茫茫江湖终究上不了台面。 “寻常剑客以为剑法就是这剑的全部,其实不然,师父他老人家把剑术分为五个部分:剑本、剑法、剑势、剑气、剑意,这剑法在我一剑谷不过是一小小分支罢了。”陈汐在一旁补充道。 “五师叔我天资不够,活了四五十年只能一直钻研这剑法二字。”陈泸笑道:“至于后三样,那是此生也无可能摸得透彻了。” “不过你们也别因此小看这剑法二字,一套剑法或粗糙或精妙,有许多堪称大师的高手名家一辈子便在琢磨这个,每个人都期待自己能创造一套毫无破绽的剑法,可是这几无可能。也儿现在会东剑圣的佛剑八式与一点自在剑法的皮毛,太安把桃花剑仙的酒醉桃花练得也不错,接下来的一个月,五师叔就要把真正的自在剑法传授给你们。”陈泸抽出腰间佩剑,充满信心地说道。 良徒难觅,他年近半百,自离一剑谷自立门户后,虽收了不少徒弟,不过连把剑本五项能练好的都少之又少,勿论学他领悟了一辈子的自在剑法了。这一下碰到了两位堪称天才的少年随他学剑,又是为了救他的师兄顾怀,陈泸想这老师当的才成就感十足。 顾也与李太安听罢大喜过望,皆拔出剑来,跃跃欲试。 “不急,前两日你们赤手空拳,今日你们两人便都拿出剑来,让师叔来探探你们的底。” 顾也先上,他自然不敢再用那自在剑法了,便起手一套吴如来所传的佛剑八式。陈泸提剑迎来,略出两剑,便使那顾也难受的很。 怎么回事,总觉得按照剑谱出招下一招便要落入师叔的圈套,顾也觉得今日这佛剑八式使得别扭无比,心想到。他前两日同李太安一道观察几位师叔伯的剑法,确实,这五师叔的剑法少有破绽,如今当真提剑应对了,才发现要比自己想象的更加难以应付。 这难道才是真正的自在剑法?不过出了十几剑,顾也便败下阵来,心中佩服道。 那边的李太安见顾也输了,也提剑来试这陈泸的剑法。顾也不过只跟着吴如来练了小半年,佛剑八式还不够纯熟,而这李太安从小便跟着不安道长漂泊江湖,桃花剑仙的几路剑法他那是烂熟于心。 顾也在一旁观看,果然,李太安的表现要远远好于自己,不过奇怪的是那五师叔应对的招式与刚才应对自己的,神似而形不似,顾也好生佩服,难道这自在剑法是千变万化的么。 足足五十回合!李太安一套出神入化的酒醉桃花与陈泸大战了五十回合才败。 “不错,太安对这剑法的纯熟程度是要好于也儿的。”陈泸实话实说道:“桃花剑仙这一套酒醉桃花果真是精彩绝伦。” “师叔,你刚才使的两套剑法各自是什么?”顾也好奇问道。 “两套?”陈泸哈哈大笑:“我刚才使的都是自在剑法。” “剑法贵精而不贵多,世人总渴求我一剑谷的这套自在剑法,皆以为只要得到这剑谱便能称霸江湖,当这下一个八荒剑仙。可惜,他们不明白。”陈泸一顿,摇头叹息。 “不明白什么?” “不明白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独立的自在剑法,所谓自在,不过是在现成的所有剑法上的衍生罢了。” 恍然大悟。 顾也握剑于手,闭眼沉思,方才五师叔的一番话如拨开了他心头之雾。 衍生而已,衍生而已。 萧十七好心默给自己的那本自在剑法,顾也未敢懈怠,苦练久矣,总觉得异常奇怪。先前他只以为自己是基础太差,掌握不到位,如今方才醒悟,原来这不过是衍生的剑法罢了,而真正的自在剑法要从师父教给自己的佛剑八式中去悟!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陈泸不知何时拉来了两箩筐书,顾也看去,原都是剑谱。 陈泸从那罗框中翻找半天,找了本《佛剑八式》扔给顾也,又寻了本《酒醉桃花》扔给了李太安。 “你们俩,先用半个月的时间寻寻这整个江湖所有之名剑法的异同之处,后半个月我再来教你们那自在剑法。”陈泸说罢,竟转身下台而去,留二人独在那谷中平台之上。 十日后。 那痴迷剑法的老剑客陈泸还在谷内船舱中闭目养神,轻捋他那不浓密的胡子,洋洋得意。自己收集了一辈子的数百本剑谱,就算那两小子天赋再高,也得看个十七八天的,只待他们过几天再来求自己宽限两日。 “五师叔。”顾也走进了陈泸的船舱。 陈泸睁眼道:“怎么,有看不懂的地方了?” “都看完了。”李太安跟着掀开了船帘说道。 陈泸惊得差点从躺椅上上摔下来,抬头惊问道:“两箩筐书全都看完了?” “我看了一百二十本,只觉得后面的剑谱也没有再看下去的必要了。”李太安说道。 “唔。”陈泸松了一口气,又问道:“顾也呢?” “顾也只看了八十本。” “那你们说什么都看完了?”陈泸怒道:“如此耐不住性子如何把剑法练透?” “看第一本时,只觉得惊为天人;看到第十本,已寻出其中意味;我看到第八十本,已知道后面那几百本的内容,所谓剑法,不过一个‘补’字一个‘开’字,每一招皆补上一招之不足,开下一招之剑路。” 陈泸大惊,此番意味他翻阅不下千本剑谱,用了二十年才悟得,想不到这顾也只用了十天,看了一百二十本书,就得此境界。 “太安呢?” “我不如顾大哥悟性高,好在看书看得快,看至第一百二十本,也悟出了和顾大哥相差无几的意思,只觉得再看下去也是浪费时间罢了。” 陈汐自愧不如,感叹十年辛苦不如天生英才,苦笑道:“那你们也应该悟到自在剑法了吧。” 第五十一 剑势 一鸽子飞越千山万水,飞过南大湖,停在了陈一剑手上,原来是那吴如来的来信。 那信上说那日苦劝顾也搭救西秦的年轻男子是个江湖骗子,到了蜀州北上入秦之时便逃跑了。吴如来便独自去了西秦,说明了来意,才发现西秦与大顺的战事并没有想象中吃紧,那秦关天险,秦军勇猛,大顺的兵马根本进不来。更加过分的是就连小郡主也并不在秦国,只是写过一封信回来报了下平安便杳无音信,秦王父子也正为此事发愁。 吴如来料想此时顾也应当到了南大湖,便写这封信来,叮嘱顾也暂时不用左右担心,只一心一意把那剑术练好,再入秦来大家一同商议。 “太安,你为什么要练剑?”顾也带着李太安又登上了剑谷崖壁,到了那南大湖旁,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又浮上来,问那坐在湖边发呆的李太安。 “师父让练的,说是以后完成我父亲的心愿。”李太安说道。 陈泸放了他们七天假,那自在剑法是他一生心血,悟的比众师兄弟都深刻,本想多教上两天显显自己的威力,没想到这两人齐刷刷地用了十天的功夫无师自通。陈泸实在面子上过不去,便偷偷给这二人放了七天假。 顾也心领神会,也不拆穿,这二日便时常和李太安切磋切磋,和姜桐一道带着谷内的孩子们玩玩。 “你喜欢练么?”顾也又是一个猛子扎出去好远,又游回来,继续问道。 “我不知道,不过从小便练了,听师傅的总是没错的。” 这湖水清凉,让顾也稍稍感觉到了他东吴的味道,遍地是水。其实顾也在东吴的日子不算多,先是在京城,后是去蜀州,这算得上家乡的东吴反而隔了几层陌生。不过他打心底里喜欢那块地方,凤栖山德阳子师父就曾说过他入蜀六年,身上还是没有点蜀味。 自己的血液在那片地方生长了百年,顾也是这样想的。 “这南大湖不错,不过不如我苏州的太湖气势足。”顾也游累了,爬上了岸,坐在了李太安旁边,说道:“你瞧,这阳光好的时候还是看得到对岸的,我们那的太湖是跟海一样,永远都看不到对面是什么。” 其实就去过太湖边两三次,说的好像王府就建在湖边一样。 李太安把目光从自己的剑上离开,顺着顾也的手指向湖对岸看去,果然,隐隐约约有对岸山坡的轮廓。 “顾大哥,你想家了吧。”李太安突然问道。 “啊?”顾也摸头否认:“怎么会,娘又不在了,爹又被关在京城,一座空空的贴着封条的王府,有什么好想的。” “总好过我爹娘两块墓碑。”李太安低下头笑道。 “太安……” “顾大哥,我们好好练功,争取早点把王爷救出来。”李太安坚定说道。 “你也认识顾怀?不应该啊。” “我没见过王爷,不过我娘还活着的时候常说这世上我爹是排行第二的好人,王爷是排行第一的好人,我没见过我爹,所以我总想见见王爷。” 已经入了夏,幸好谷内还算得上清凉。 “所谓剑势,乃是剑法的延伸,剑气的基础。”大师伯陈漠摊开手掌,空无一剑。 “来,拿剑进攻我,不要客气。”一把年纪的陈默运足内力,向顾也和李太安做一个请的手势。 那两人面面相觑,不知这位大师伯意欲为何。 自在剑法加持的佛剑八式势入暴雨,倾斜而下,而酒醉桃花却绵绵不绝,杀意于无形中绽放。二者结合,更是让人绝望。 不过那一把年纪的陈漠上下闪躲了一个时辰,愣是叫那两年轻人一寸也没有伤到自己。 “气不气,是不是觉得气血上涌?”陈漠往后跳了一步,说道。 那两人气喘吁吁。 “用上剑气吧。”陈漠说道。 顾也与李太安是会一点剑气的,内力嘛,他们都有。桃花剑仙一辈子无儿无女,就收了李太安这么一个徒弟,肯定不会吝啬把内功教给他;顾也就更不用上了,游吟神功已练会一年有余。 二人运功于剑尖,一剑又一剑,向着陈漠的方向挥去。陈漠一闪而过,那几道剑气割开了空气,在陈漠背后的木板上割出了几道剑痕。 “威力还不错。”陈漠边躲边说道:“就是杂乱无章。” 一掌打飞了顾也,一脚踢开了李太安。 “怎么用了剑气剑法就乱了?”陈漠问道。 顾也与李太安无言以对,他们深知自己的剑气是一道一道的,层层内力聚于剑尖再挥斩出去。 立于原地,仿佛两个白痴。 “你们再好好悟悟呢,去感觉你的剑法,一剑未毕,一剑又起,再使内力游走,或势如破竹,或春风化雨,气随剑动,乃为剑势。” 那陈漠未执一剑却仿佛万剑在手,在顾也与李太安面前说起剑势,仿佛第一吃吃到糖的小孩,眼睛微闭,面带笑意,双手为剑,却剑意激荡。 “他们教的还都能练,大师伯这里却只能靠悟,你们便在这台上不断重复,待悟出来了,后面的便都简单了。”陈漠说完,摆摆手转身去了。 二人心中本已经有几分通透,当即集中精神,去感悟那剑中之势。 千万字写不尽的剑法只需十天,四字概括的剑势,却异常艰难。 南大湖的夏天闷热多雨,万幸白天很长,苦心练剑的二人未有一刻敢歇息,无论烈日高照还是狂风骤雨,都于那台上切磋感悟。 终于,当树叶已经慢慢有了秋天的意思,顾也与李太安先后感悟了那既简单又深奥的剑势二字。陈汐来试他们的剑法,大为惊叹,二人已有名剑之相,若此时入江湖,也一定能够大有一番作为。 “师叔,这剑势悟得有点久了。” 陈汐掐指一算:“不久,总共才花了六十一天,不过是从夏天练到了秋天而已。” 他顿了顿,又问道:“你们可知有多少人为了这两个字从少年练到满头白发?” “顾大哥,你喜欢练剑么?”那日二人在那南大湖畔,李太安也问道。 顾也思考良久,认认真真说道:“喜欢。” 第五十二章 剑气 “纵云三千尺,剑气贯长虹!” 大顺天下剑客成千上万,无数人毕生的追求便是这剑气二字。悟剑气者,多半已能得到那宗师之名。但这悟得剑气的绝顶高手之中,剑气的威力也有高下之分。 强者如剑圣级别,若真用尽全力,剑佛吴如来剑起万丈惊雷,冰剑白凉大寒剑法冰封万里的恐怖实力皆是这剑气的造诣。数十年前西域第一剑之争,西剑圣百里苍烟与五兽剑朱钰濠大战在大漠荒城大战三天三夜,剑气纵横,几乎将一整座城移位平地。最后百里苍烟苍狼剑法第九重逼出了朱钰濠的第六剑,只是勉强取胜,不过因此也元气大伤,数十年来再未在中原现过身。 而剑气弱者比如现在的顾也和李太安这一档年轻人,不过是将将能隔空伤人罢了。 剑势乃剑气之本,江湖门派众多,就连诸多名门大派也并未有先辈能悟出剑势这一道关口,这也才导致武当五岳两大派多年来根植江湖其掌门人却从未染指过剑圣之位。 三,四十年前陈一剑归隐南大湖,坐关三年,终于悟出这剑势二字,得以把毕生所学传于诸位徒弟。 单这剑势二字,顾也与李太安便掌握了整整六十一天,此时,离陈汐与他们约定的四月之约只有不到二十天了。然而用六十一天先后掌握剑势已是天才中的天才,陈一剑练剑六十年,教剑三十年,见过天才无数,上一个如此之快的还是他的师弟——陈云溟。 “气从势出,势乃气之本,而这气,终究是源于内力深浅。”陈一剑说道,他自己要求剑气由他亲自来教这二人。 “我师父八荒剑仙一直推崇剑法有高下之分而内功没有,毕竟但凡是内功,皆是出于一派宗师几十年的感悟。”陈一剑盘腿于一剑谷剑台之上,闭眼缓缓说道。除了顾也,陈汐等一众徒弟辈甚至桃花剑仙,都立于旁听这老剑客指点。 “但是我刚混江湖的那会儿,是不服气师父的观点的,我以为这内功和剑法一样也有高低好坏。那时他们那伙人最推崇少林的《易筋经》与武当的《太极》,不过后来这两派的后辈弟子终是悟性太低,这功夫也都浪费了,那武当清源道长一把年纪拼掌力还不如我刚进师门的徒弟。”陈一剑讲着讲着,讲到往事去了,在座的少有人见过那时的江湖,也都听得有趣。 “师弟悟性极高,就是一辈子放不下他那点点执念。”陈一剑叹一口气,哀叹道。 “那清源道长惨败于我师弟后,我才终于明白这内力的好坏既在于武功秘籍,而更在于个人修为,那时我已年逾花甲。” 顾也听到清源道长几十年前就惨败给陈云溟后,心中不免一惊,他一直以为七大名剑与那天下第一的差距应当没有那么大。 “话说回来,你们二人虽已开始练那内功,不过切记这剑术之中,只有这一层是最既靠悟性又靠持之以恒的修炼的。”陈一剑说完,顿了顿,睁开眼看了看在一旁正喝酒的桃花剑仙,又说道:“不安道长莫怪老头我下面说的话不中听。太安小儿,你师父桃花剑仙的剑术精妙绝伦,不过这内功造诣太差了,我猜他也没能把你教出什么名堂来。” 那不安道长切了一声便不再多说话,显然是默认了。 “而陈汐则太注重于内功而剑法不够精通,不然你们二位也不会只得名剑之名吧。”陈一剑讲起自己的徒弟来就好不委婉了。 “所以,也儿和太安,你们俩若要练成无上剑术,与我那师弟一较高下,必须精进剑法而使内力精纯,否则终究不会是他的对手。” “太师父指点的是,顾也记住了。”顾也说道。 “你们俩人休息一天吧,明日此时还在这剑台,老头我来指点你们内功一二,来助你们早日把剑气悟透。” 秋天,已有很多性子急的鸟从北方飞到了南大湖过冬。 李太安说今日他师父要和他去南岷买酒喝,顾也独自握着叹无剑,运上游吟神功,温习着剑势以及陈一剑所说的内力修炼。 “公子,今天回屋里吃个饭吧。”姜桐远远地喊道。 顾也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两个多月没有好好吃过饭了,那这两个多月来,桐儿岂不是也几乎无人可以说话。这一剑谷内虽人人都心善,不过要么是一把年纪的长辈,要么是稚嫩的幼童,和姜桐差不多年纪的也就顾也与李太安两人。 这两个月来,姜桐每日都上剑台为他们送饭,而一心悟那剑势,顾也甚至没有和她多说过一句话。 “桐儿,这两个月来你可厌倦?”顾也问道。 “啊?什么厌倦?” “…,我是指你这两个月来几乎无人说话,可曾觉得无聊烦闷。” “还好吧,每日上午都忙着给公子和大家做饭,忙起来自然不觉得闷了。到了下午,无人说话,我便远远地看公子在那台上练习,也不觉得无聊。”姜桐低着头说道。 顾也心中一暖。 “不过公子,桐儿还有一事相求。”姜桐抬头,眼巴巴地望着顾也。 “嗯?何事?只要我能办到的,就不用说这个求字。” “公子可还记得那日雍江边,公子曾说到了南大湖便把桐儿留在这里待兄长卸甲之后来接我?” 雍江之畔,初出寒潭的顾也仗义出手救下姜梧姜桐兄妹,他自然不会忘记。 “当然记得,怎么了?”顾也问道, “桐儿可否恳求公子他日北上救王爷,还是把桐儿带着?”姜桐说道:“我会骑马,会做饭,我也可以像陈汐师父学几招剑术自保,只请公子带上桐儿北行。” 无人说话之苦,顾也是受过的,十二岁那年初去蜀州,那山上除了自己一个幼童,全是比自己大十岁以上的师兄,那种无意中被孤立的苦闷,他是深有感触的。 “当然可以,桐儿,很多事情你自己决定就可以了,我是绝不会用我的想法来要求你的。”顾也笑着说道。 第五十三章 剑气之后是剑意 “你们说,我这毕生功力还用不用得着?”陈一剑于堂内说道,他的五位徒弟围绕在旁。 众人皆沉默不语。 “你们都不愿说?”陈一剑笑道:“顾怀有难,本该我这做师父的亲自去把他救出来。” “可惜,再高的功夫也敌不过这一把岁数。”陈一剑苦笑,他的腿疾已越来越严重,这是早年走江湖留下的老伤。 “师父不必担心,顾师兄的命我们师兄弟一定会保下来。”陈汐说道。 陈一剑摇头微笑,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都先出去。 “顾也是个好孩子,李太安虽然沉默了点,但也是个好孩子。”陈一剑自言自语道。 一剑谷内剑台之上。 顾也与李太安面前是已至暮年的一代宗师陈一剑,背后是万丈高崖。陈汐等人站在陈一剑身后,他们已经知道了师父即将做出的决定,每个人都表情严肃。 “顾也太安,你们已知道这修炼剑气最重要的是内力,那么想不想知道这内力怎么练最快呢?”陈一剑笑着问道。 俩年轻剑客双双错愕,练武不图捷径,他们不知太师父这一番话是什么意思。 “你们过来。”陈一剑招呼过来两个比他小了快七十岁的后辈,伸出枯树般的手,握住了两人因苦练三个多月已经生出厚厚老茧的手,缓缓说道:“不要害怕,闭上眼睛。” 顾也与李太安双双听话的闭上了眼,突然,两人感觉一股温热而又强大无比的暖流从自己的手心开始传遍全身。两人的身体开始发热,心跳开始加快,顿时感觉体内有源源不断的力量。 内力!一把年纪的陈一剑做出了选择,这内力于他仿佛钱财于世人,从十八岁到八十岁,他痴迷于武学,痴迷于剑术,就连退隐江湖也没有一刻停止过对武学的求索。正如世上许多人守着一辈子的钱不敢花一样,行至暮年,陈一剑也越发觉得自己这壮阔如江海的内力禁锢住了自己。 把它们散给需要的,善良的,天赋极高的两位年轻人,也算是自己这毕生积累最好的去处了。 “太师父!”练过游吟神功的顾也已经明白过来陈一剑此刻在做什么,这股温热的力量他只有一年多前在那寒潭底初练游吟神功时曾经感受过。如今受陈一剑如此馈赠,顾也异常感动。 陈一剑已经大汗淋漓、青筋暴露,握住两个后辈的两只枯瘦的手也开始不住发抖,他身后的陈汐一行徒弟已然泣不成声。 ……. 陈一剑虚弱伏在地上,缓了良久,顾也与李太安连忙上去搀扶住了他。 “太师父,您这是何苦呢?” “苦?何苦之有,这散尽内力的感觉…比老头我…几十年来一寸一寸积累的满足感..加起来还要多。”陈一剑大口喘气,断断续续说道。 “顾也李太安。”陈汐哽咽道:“你们要好好珍惜。” “试试吧,试试老头我苦练一辈子的内力威力几何。”陈一剑虚弱笑道。 顾也与李太安眼眶含泪,自然不愿违背太师父陈一剑的好意。他们双双拔剑,心中起剑势,只觉滚烫的内力翻涌,剑势到时,二人全力向那崖壁上一挥,光芒万丈的剑气从剑尖斩向那磐石悬崖。一瞬间,悬崖上被斩出了两道深深的口子。 顾也与李太安愣住了,他们方才挥剑之时,自觉只用了体内不到十分之一的力量,便有了如此威力。 这天下又多了两名剑圣!在场众人感叹道。 “游吟神功是门好功夫,但是需要日积月累。”陈一剑微微笑道:“太师父本不该揠苗助长的,你们底子不错,挑一门内家功夫好好练,若到了我这样的岁数,功力不一定会逊色于我。” “可惜,我们现在太缺时间了。”陈一剑摇头叹息:“顾也,你挑个时间把游吟神功口诀传于太安,从今以后在这江湖之上,你们一定要同亲兄弟一般互帮互助。” “孙儿遵命!”顾也跪道。 “师叔,我记得剑气之后还有剑意二字,请问师叔何时指教我们。”五日后,顾也推开陈汐的房门,问道。 自五日前陈一剑传功以后,顾也与李太安实力大为长进,两人五日来不停比试,自己苦练,不敢有分秒懈怠,怕对不起陈一剑的一片苦心。然而,二人都记得陈汐曾说过剑气以后还有剑意,那才是这世上所有剑客渴求的最高武学,但是已经过去了五天了,陈汐似乎连一提的意思都没有,顾也这才耐不住性子,找上门来。 “有这剑意,我又没说我能教。”陈汐苦笑道:“剑意这玩意儿不可强求,乃是激斗到一定程度,极少数人自然而然就能掌控剑意了。” “啊?连师叔也不知道其中窍门吗?”顾也惊讶问道。 “我当然不知道,要我说,这世上能掌控剑意的几天前还有两人,如今只有一人了。”陈汐叹道。 “太师父和陈云溟?”顾也试探性问道。 陈汐苦笑点头:“剑意乃是剑客的最高境界,处于一种完全忘我的状态,神佛不惧,这世上除了师父与陈云溟师叔,恐怕再无他人了吧。” “不,还有一位。”不安道长带着李太安走进陈汐屋内,说道。 这次连陈汐也惊叹了,心想不会这老头已经掌握了剑意了吧。 “那八道司第八司的新司长,如今说不定已经能够掌控剑意了!”桃花剑仙说道。 那日天下剑会决战,桃花剑仙藏于人群之中看自己的徒弟与那裴劫的对决,本是势均力敌,但是酣战到最后,那裴劫的神态表情,内力发挥,出剑速度让他惊叹这小子竟然在不自觉中落入了剑意之境。只是那时他内力不深加之没有人指点,他那剑意之境仿佛入了魔般也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重视。 只有桃花剑仙心里清楚,一个功力尚浅的稚嫩小子,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入魔的,他那状态,唯有剑意!如今他师从陈云溟,如果不出意外,此刻的裴劫,已经成长为了一个远远出乎顾也预料的强大对手! 第五十四章 欲谋大事 秋高气爽,一剑谷内风和日丽。 当初与陈汐定下的四月之期已到,顾也和李太安日夜苦练,已有名剑之相。在陈一剑深厚内力的加持之下,一剑谷内,陈漠陈泞等人已经逐渐不是二人对手,就算是陈汐与不安道长,两人如今也有一较高下的资本。 秋分以后,白凉和顾霜终于回来了。顾也见白凉气色很好,想必是已经痊愈,见到二位大哥,自然是异常高兴。 “你们都知道那件事了吧?”陈一剑屏退左右,房内只留下顾也、顾霜、白凉三人。 顾霜默默点头。 “当年顾怀本是做了把这件事瞒你一辈子的打算的。”陈一剑摇头叹道。 “我很感谢王爷。”顾霜说道。 “有些事情其实不知道比知道了好,不过我终究还是觉得这件事你是应该知道的。”陈一剑道:“所以此次我才特地让你陪同顾也送白凉去高天之国见一见刘睿。” 顾霜顾也双双静默无语,白凉侧倚在墙边,也不说话。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是眼下我们当务之急是把顾怀就出来。”陈一剑盘坐闭眼说道:“顾也与李太安武艺大为长进,我想现在你们说不定已经能与我那师弟的八道司一较高下了。” “没可能的。”顾霜默默说道:“就凭我们几个人是不可能救出王爷的。” 大顺天宁二十六年,霜降,北方的京城已经开始有了冬天的味道。 “那一剑谷终究是进不去吧,陈总司。”皇帝在皇宫静心殿内,问陈云溟道。 “一剑谷几十年来不参与江湖斗争,但其实力深不可测,门徒遍布天下,加上那湖水天险,又无喝道相连,水军难以抵达,几乎无法进攻。”陈云溟道:“不过那北剑圣白凉已被微臣打成重伤,此时估计已不在人世。” “那便算了吧,”皇帝摆了摆手道:“可能是朕多虑了,一个小孩能够掀起多大的风浪。”皇帝虽这样讲,但是内心依旧有隐隐的担心,他不知道这样的感觉源自何处。 “微臣已命飞鸟司日夜监视,一旦他出了一剑谷,便立马采取行动。” 皇帝点了点头。 “西秦那边呢?情况怎么样了?”皇帝转身又问刚刚上任的左丞相,费通。 “回皇上,秦观天险实在难以逾越,臣正在思考可否从蜀州攻秦。”费通回道。 “费丞相,蜀州入秦乃由下向上,地势陡峭堪比登山,恐怕不妥吧?”右丞相游千常在一旁说道。 “臣不是没有考虑过,不过依我所见,走秦关伤亡已过于惨重,不如走蜀州尚能一搏。毕竟秦国只有三州兵马,由蜀入秦我们将战线拉长也许能一试。”费通继续说道。 “试一试?哼!可是若秦人从上向下放箭,那时士兵们的伤亡费丞相可曾想过?”游千常争论道。 “总比一直拖在秦关口既劳命伤财又大伤士气来的好。” …… 二位丞相各执一词,谁也不肯退让。 “好了,再给一个月时间。”皇帝伸出了一根手指,说道:“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想出从秦关破秦的方法,否则无论多大的牺牲也要走蜀州给朕入秦!诛杀那反贼郑大敬父子。” 皇帝近来病情愈发严重,安太医每日在那太医院里抓耳挠腮地配方子,皇帝的病也不见好转。皇帝自知自己时日无多了,早年战场拼杀负伤无数,得了这天下后日夜勤政未敢松懈,这当皇帝的代价就是他这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他知道任凭什么丹药也无法还他健康。 把四王的事情在自己手上了结掉,不惜一切代价,这是他最后的心愿。 “太师父,要救王爷只有一条路。”沉默多日,顾霜又拉着白凉顾也来到了陈一剑面前。 他与白凉互相点头示意,显然两人已经将即将说的话提前商议了一番。 陈一剑自顾霜回来以后多日里一直留心,其实大致已猜到他要说什么。 “不举大计,救不了王爷!”顾霜斩钉截铁地说道。 陈一剑微微一笑,顾也却十分震惊。举大计,说得通俗点就是造反,虽然顾也痛恨皇帝,但自始自终从来没有想过造反二字。就算顾怀以造反之名救出顾也,但顾也知道那是顾怀故意的,让他吴王府去反皇帝可以,但是反顺朝,他从来没想过。 “霜大哥!父亲他还被关在京城,我们怎么可能造反?”顾也急道,无论是出于从小所受的教育还是对父亲的担忧,顾也都不认同造反这一件事。他转头看向白凉,然而白凉向他摇了摇头,显然,他是赞同顾霜的提议的。 “顾也,我这四个月来一直在高天之国和刘叔白凉商量这件事,我们考虑再三,还是认为若想救王爷,只有造反这一条路。” “可是,霜大哥…” “你也许会以为我是想复仇,是想重得那王位?”顾霜看着顾也,笑着说道。 “我倒没有这么想。” “此次我们必反,但是我们反的是皇帝,而不是大顺。”顾霜继续说道。 顾也疑惑,不知顾霜是什么意思。 “就算你现在练就自在剑法,得了太师父的内力,但是我们几个又有多大把握在八道司眼皮底下把王爷带出来?现在的八道司何止正负总司加八位司长?我们一直都忽视了八道司还有数百一流高手,纵使我们几个功夫再高,能把王爷平安带出来的几率有多大?”顾霜不断质问道。 顾也默然,这他倒确实没想过。打败了陈云溟只是救出顾怀的一个条件而已,至于能不能真的救出,他从来都是故意略过不做思考。 “刘叔和我们说,当今皇帝最忧虑的就是他的皇位,只要我们在他察觉到之前积蓄足够的力量,他便一定不敢动王爷,他必不敢承担杀王爷后激起的民愤。”顾霜言之凿凿。 “顾也,陈云溟的实力你是亲眼见过的。”一直沉默的白凉说道:“我们要救王爷,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 良久的寂静。 “反吧。”顾也说道。 第五十五章 出谷 其实这是一个顾也早该预想到的事情,当他从那行刑台上被顾怀救出之时,他就该知道终有这么一天,他要为了自己父亲的性命与整个大顺的最高权力对抗。 他曾寄希望于秦王府的兵马,然而顾也应当知道,皇帝巴不得秦王的军队能出秦关死战,固守秦地三州的军队又怎么能成为他手中的砝码。 这决定也不是顾霜草率做出的,如他所说,在高天之国,他把这个问题问了自己无数遍,最后只得出这么一个答案。谈?都没有资格和皇帝谈;打?那天下第一的名头可不是闹着玩的。顾霜知道自己这个小兄弟顾也的脾气,这一步棋,必须由他来帮他走。 在顾也游历江湖的这段日子里,顾霜也在一剑谷随着陈一剑陈汐师徒刻苦练武,他本来底子就不错,经过这些日子的刻苦训练更加大有长进。 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顾霜没有一刻敢忘记过救出顾怀这个使命。他自幼在王府长大,王爷待他视若己出,教他读书,教他习武,年轻轻轻让他当上王府的侍卫统领,虽然是主仆关系,但是顾怀从来未对顾霜摆过任何架子。此次前往高天之国了解了自己的身世,顾霜更加体会到了顾怀的良苦用心。 他未见过自己的父母,那场大火也没有给他留下任何记忆,对于顾霜来说,顾怀就是他的父亲。 既然大家已经统一了意见,顾也亦坚定了自己的决心,他是这个团队的主心骨,若想成功把顾怀救出,他的意志不容动摇。 众人兵分几路,顾霜北上召集吴王府原班人马,桃花剑仙与李太安把信息散到信得过的江湖大派手中,而白凉,将带顾也去见一个人,一个熟人。 如先前所约定好的,姜桐跟着顾也,而这一次,白凉将余风留在了一剑谷,并向他保证只要他跟着陈汐伯父好好练武,必定会回来接他。 众人先后出谷而去。 刚进入南大湖外的林子,白凉便警觉起来,提醒顾也随时准备出手,周围恐不安全。果然,他们还未行几步,“嗖嗖嗖”从四周射出十几只剑。这些暗箭当然伤不到修行数月的顾也以及武功极高的白凉,他们一左一右,护着姜桐,将这些箭全都斩断于地。 顾也担心敌人在暗处会伤到姜桐,内力一运,一道剑气斩出,周围的几十棵古树应声倒下,那树上跌下数十个身着官服的弓箭手。 “好好好,水平果真大有长进,专业的师父就是不一样,可比东剑圣缴得好多了。”白凉见顾也对剑气使用已熟练至此,忍不住夸奖道。 顾也还未来得及作答,那树后突然闪出三位身穿银白色官服的剑客,一人直取顾也,另外两人则夹击白凉。 正是八道司的叶缺与张屠凤、刘斩龙。八道司前两日察探到了离谷的顾霜与桃花剑仙师徒,他们料定顾也出谷而来就是这两日,便提前通知了叶缺与恰好驻扎在长州的张、刘二人。 他们三人虽见到白凉还活着时吓了一跳,但叶缺本料定顾也前后练武最多两年,就算天赋再高练出了剑气也绝不会是自己的对手,意欲数回合内擒住顾也然后去帮张屠凤刘斩龙夹击白凉。 叶缺素有万里追风剑的名号,轻功无敌,但是顾也青鸾行已悟到化境,以快敌快,轻功这一方面,叶缺并胜不了他。而当两人交战十余个回合,叶缺暗自道了一声不好,他未想到这小子的剑法竟然精进到了这等地步,自己竟然丝毫便宜都无法占到。 正在此时,顾也余光瞟到了八道司的士兵正要冲向姜桐,急忙挡开叶缺的剑,向姜桐方向冲去。顾也本就答应了姜梧尽量护住姜桐的安全,加上那日南大湖边姜桐奋不顾身替自己挡了陈云溟一剑,顾也此时更加不允许有任何人伤害姜桐。 “你们这群狗奴才,我是怎么教你们的?围攻一个弱女子可真给我们八道司长脸!”吼出此话的竟然是那叶缺。八道司众士兵听到他们叶司长的辱骂,当然不敢再轻举妄动,纷纷退后。而顾也心里领了叶缺的情,转身又与叶缺厮打在了一起。 那边的张屠凤、刘斩龙则陷入更深的困境之中,虽然重伤以后的白凉还未恢复巅峰八成的实力,但是大顺北剑圣武功深不见底,加上混阳大寒两种极其优秀的心法,以一敌二对于白凉来说还算得上轻松写意。令张、刘二位司长恐惧的是,和他们战斗的白凉一直面带笑意,还时不时观察一下顾也那边的战况,仿佛是故意锻炼顾也一样。 没错,白凉就是这么想的,张屠凤刘斩龙的武功在江湖上虽然也排得上座次,但是与天下第二白凉相比,还是有档次上的差距。北剑圣若想胜他们,大寒心法全开,此二人未必能撑得住十剑,而他此刻刻意放缓自己的攻势,就是为了给顾也一个与大顺超一流高手交战的机会。 叶缺越发感到吃力,他自问武功不低,但是对面顾也的剑却越发的快,而且每一剑都威力十足,不似寻常单单苦练快剑的剑客。更令叶缺感到吃惊的是,尽管自己已经十分集中注意力,但是那小子却一剑接一剑,无比流畅,毫无破绽。 终于,顾也的剑势已完全起来,刹那间剑气纵横,叶缺大惊失色,瞬间身上已被割出好几道伤口,幸好他脚步够快未伤及要害。 “小子,真是厉害啊。”叶缺捂住伤口,感叹道。心想吴王之子果然非同凡响,那吴王曾号令千军万马,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他这儿子竟能在短短两年不到的时间内将剑术练至这般地步,真是虎父无犬子! “好了,不赔你们玩了吧。”白凉轻蔑一笑,幽蓝色的内力瞬间萦绕雪落剑剑身,一剑斩出,张屠凤刘斩龙手中之剑当场断成两截。正当白凉想要一剑结果二人永绝后患之时,天上一道白光闪光,一把银白色的短剑挡住了白凉的雪落剑。 “北剑圣剑下留人。”那从天而降持剑的老头幽幽说道。 第五十六章 楚王相邀 以一短剑挡住了白凉,那痴剑老头黑衣鹰眉,身材瘦削,约摸六十岁左右。 “夏先生。”白凉笑道:“夏先生也来插手朝廷之事了吗?” 能被白凉尊称一声先生,再加上如此轻巧地挡住了白凉的一剑,顾也瞬间明白此人就是大顺南剑圣,夏夜寒。 “北剑圣说笑了,你在别处哪怕杀了皇帝我也管不着,不过这是楚国地盘,楚王是在下多年至交,麻烦给在下一个面子。”夏夜寒也笑道。 白凉听罢,收回了雪落剑,对那八道司二人说道:“我们本无冤无仇,你们也是奉命行事,不过皇上有言在先,放小吴王一条生路,怎么出尔反尔呢,若下次再败于我手下,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八道司的三位司长谢过夏先生出手相救,捂着伤口,带着众兵将远去了。 夏夜寒见那三人已经走远,便走到顾也身边,上下打量他一番,伸出手放在了顾也肩膀之上。顾也下意识闪躲,却被夏夜寒一步跟上。 “好内力啊。”夏夜寒感叹道:“这陈一剑果然做了这选择,可恶啊。” “夏先生何出此言?”顾也疑惑道。 “哦,莫慌,与你没有关系。”夏夜寒笑叹道:“哎,我与那陈一剑约定每五年在南大湖上比试一次,三十年来我从未赢过。原以为只要他还活着,我便总有打败他的那一天,如今他把内力传于了你,我胜他还有什么意义,也算是此生一大遗憾了。” “夏先生出手相救几个朝廷之人,肯定不单单是为了探探顾也的内力吧?”白凉在一旁问道。 那夏夜寒听罢微微一笑:“那自然,楚王有请。” 楚国长州城外林中小亭,楚王关亭之正闭目养神。他换了一身不引人注意的常服,未带一个随从,在这亭子里等着顾也的到来。 大约是两个时辰前,他吩咐南剑圣夏夜寒一路向东,无论是哪方败了都不要闹出人命,小吴王也好,八道司也好,都请夏先生出手相救。楚王既不想看到八道司的司长在自己的地盘上被杀,更不想听到顾也的死讯。 这半年来南岷那边攻势已经缓了不少,然而皇帝并没有把左宗军撤出楚国的意思。眼见着顾怀被囚,郑大敬造反,关亭之觉得芒刺在背,浑身都不自在。 夏夜寒与白凉姜桐远远地瞧着,顾也看到了楚王在那亭中等他,独自走了上去。 “王爷。”顾也行礼道。 “不必多礼了。”楚王见顾也来了,忙把他扶起。 顾也心中感谢半年前在长州时,楚王出手相助,才使得他不在当夜便被叶缺拿了去。所以此次来见楚王,顾也相信他至少没有恶意。 “我与你父王虽然交集并不算多,但是按照祖宗辈分,你也该叫我一声叔叔。此次你吴王府落难,我不是不想出手相助,实在是毫无手段可用,望贤侄莫怪。” “王叔哪里的话。”顾也苦笑道:“要灭我顾家的是皇帝,上次长州王爷能让关岚通风报信,顾也已经感激不尽了。” 楚王摆了摆手,示意这算不上什么。 “顾怀肯定是被冤枉的。”楚王说道:“皇上的手段没有人会比我们四个王爷更清楚,顾怀造反?太子造反顾怀都不会造反。” “不过太子死了,一切就都不一样了,这个皇帝啊,他太自私了,他以为全天下人都和他一样呢,惦记着他那个皇位哦。”楚王缓缓闭上了眼睛说道:“谁稀罕呢?” 顾也从前未与楚王有过深交,如今他愿意当着自己对面说这些话,也是出乎自己的意料了。 “侄儿,王叔现在好歹是个楚王的身份,明面上帮不了你,但是你若需要什么我暗地里能帮上忙的,尽管派人和关岚说,王叔我一定竭尽全力助你早日救出你父王。”楚王镇重说道。 顾也听了这位王爷这一番话,感激不尽,自出京以来,他一路得许多人的帮助,只有这楚王的相助最使他吃惊。毕竟两家关系并不亲密,顾怀在北境的功勋也不会对一直在南境作战的楚王产生什么影响。 “多谢王叔,此次顾也在一剑谷苦练剑法,如今已有三成信心救出父亲。”顾也拜道。 “三成?那可不行,你打算怎么个救法?”楚王问道。 “硬救,我已探寻到父亲如今被软禁在京城王府,到时候我聚集若干高手,去八道司手中强行把父亲给就出来。若到时候王叔肯劝夏先生随顾也一道同行,那么胜算就又大上一成。”顾也故意隐瞒自己这边打算举大计的计划,说道。 想不到楚王听了顾也这番话,先是哈哈大笑,然后眉头紧锁,说道:“顾也啊顾也,你怎么还是这么稚嫩,莫说一个夏先生,王叔我借你十个夏先生,你也许能端平八道司,但是救不出顾怀的。” 楚王一席话,顾也心中一惊。 “你是不是认为救出你父亲,症结在于那天下第一陈云溟?在于八道司?以为只要你能召集一帮人把他们都打败了,你父亲就获救了?” “行不通的,我的侄儿!你这条路若是江湖夺宝,屠尽对方门派,宝物自然是你的,可是这救人,特别是救你父亲这样一个至关重要的人,这招是行不通的。” 楚王连连摇头。 “告诉你吧,症结不在八道司,而在于皇帝。”楚王继续说道:“陈云溟也好,八道司也好,千军万马也好,不过是皇帝手里的剑罢了。” 顾也心惊,如拨云见日。他终于明白了顾霜所说的“反皇帝”是什么意思。 “现在那把剑架在顾怀的脖子上,你难道要做的是去想办法折断那一把剑吗?”楚王笑道:“你要动脑子思考的,是怎么让皇帝放下那把剑。” “请王叔明示!” “你只有找到让皇帝害怕的东西,让皇帝恐惧的东西,他才会乖乖的把那手里的剑放下。”楚王言尽于此,又补充了一句:“这不是一条好走的路,但是想要救你的父亲,你必须去走。” 顾也完全懂了。 第五十七章 风雨欲来 楚王吩咐夏夜寒为顾也三人备好了快马,三人上马一路向西疾驰而去。那在楚国的八道司三位司长都已经受了伤,一路上也并未遇到八道司的阻拦。 皇帝畏惧的东西。楚王的这一番话不断在顾也脑海里面反复,每反复一遍,他原本并不坚定的决心就更加坚定一点。 皇帝在乎的是这皇位,他畏惧的也是这王位,这么多年来,他没有一刻坐得安稳过! 顾也的眸子慢慢变冷,他握住缰绳的双手越握越紧,这件事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了,想要救出顾怀,此刻有且只有一条路。 一条必须成功的路。 三人快马加鞭,从楚国长州一路疾驰到大顺西南的义州。白凉说要带顾也来见一位老熟人,不用他多说,顾也已猜到几分此人是谁。 义州偏远,山多路少,好再天气宜人,三人走得也并算不上艰辛。白凉按照手中地图的指示,连翻了数座山头,眼前终于出现了一大片开阔地。而那开阔地上,连绵建造了数百座精致漂亮的房屋。 而在那上坡之上,已有一人在等待。她终于还是剪去了长发,彻彻底底换为了男装打扮,手持一把宝剑,见顾也他们来了,迎了上来。 老朋友了,萧十七。 顾也与李太安在一剑谷刻苦学剑的同时,早先离开一剑谷的萧十七来到了高天之国。她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才去的高天之国,整个家族精心谋划了数百年,不容有失。 世人都以为飞鸟司是大顺最厉害的情报机构,其实不然,义州萧家,也就是丰朝皇家,手中也有一个异常神秘的情报机构。这个机构没有名称,没有组织,甚至连此时掌权的七公主也并不知道这个机构究竟有多少人。 只是这个机构在暗中,一代又一代潜伏在大顺皇宫,四王府邸,两境军中。他们十分普通,谨慎地过着大顺百姓的生活。萧家人喜欢把他们称为“希望”,这是他们老祖宗留给他们的,渗透在大顺血脉里的希望。 这个无名又无处不在的机构,把能搜集到的情报源源不断地通过各种途径悄悄送到义州萧家,使得萧家得以足不出户,掌握大顺天下的动态。 顾霜是太子遗孤,萧家知道;皇帝构陷吴王,萧家也知道;这是过去三十年里对于萧家来说最重要的两条信息。 萧十七在顾也回到一剑谷之前离开,然后独自来到了高天之国,找到了白凉与顾霜,无比自信地向他们表露了自己的身份,并向他们阐述了救顾怀的唯一方法。 “想要利用我们复你的国?”白凉不客气地质问她道。 “不,我丰朝复国已无希望,此次与你们联手,不过是图一个报复罢了。”萧十七当时就是如此坦白。 这件事情很简单,白凉与顾霜都无比想救出顾怀,而此时最好的也可能是唯一能救出顾怀的方法就是颠覆皇帝的统治,而萧十七恰好能够提供一点点力所能及的帮助。所以他们是一定会答应此次合作的,去往高天之国的萧十七信心满满。 “待顾也功成之后,带他到义州来找我吧。”萧十七留下这句话给白凉与顾霜。 见到萧十七的顾也并没有惊讶,他早就猜出白凉要带自己见的人就是她,但是当萧十七第一时间就把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之时,顾也还是愣在了原地。 “所以,这一切都是你故意的?”在得知了萧十七的真实身份乃是前朝七公主以后,顾也平静地问道。 “你指哪些?”萧十七笑道。 顾也摇了摇头,显然不愿把所有事情都讲明白,只是叹息道:“秋夜白是你的人?” “算又不算,一个武功极高的杀手罢了,只要给钱,让他演戏与让他杀人又有什么区别。”萧十七说道。 “那要杀木庄主的黑衣少年是你么?”顾也目光极冷,盯着萧十七问道。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萧十七愣了三秒钟,镇静地说道。 “最好不是吧,我一直当你是朋友的。”顾也松了一口气又苦笑道:“也许你一直在利用我。” “出于善意,我只是想帮帮你。我也真的把你当朋友。” “是想借我们的手复国吧?”顾也笑道。 萧十七苦笑,低下了头,缓缓说道:“丰朝已经复不了国了,一百年了,现在的百姓都已经是彻彻底底的顺人了,我们又去哪里复国?” 萧十七抬起头看着顾也,眼睛里饱含着泪光。 “那你们图什么?”顾也放缓了语气,问道。 “事成以后,吴王当皇帝也好,顾霜当皇帝也好,甚至齐王楚王秦王,谁当皇帝都好,我只想让你们还我们丰朝人一个自由,让我们可以堂堂正正姓回杨。”萧十七几乎是抽泣着说道。 顾也无言,思绪万千。 那日牛民的惨状他是看在眼里的,百年前的恩怨,为什么要无辜的后人世世代代承担下去?这就是萧十七开出的条件,他们萧家全力帮助顾也逼退皇帝,救出顾怀,事成以后,顾也保证废除牛民制度。 很公平,并且充满着正义的决定。 那天从南大湖临走之时,萧十七让姜桐转告顾也,不久以后会送他一份大礼。顾也没往心上去,以为萧十七又从哪里找到了什么剑谱,而自己在领悟了自在剑法的真谛以后,任何一本剑谱也不再在乎了。 但是萧十七送出的这份大礼确实丰厚,丰厚到让顾也接下来的时候不由得胆战心惊。 充足的钱财,训练有素的士兵,以及完备的谋略…….. 而顾也也有萧家所无比欠缺的顶级高手,以及更重要的,名正言顺的理由:无论是深得民心的吴王顾怀还是血脉正统的前太子遗孤,任何一样只要拿到明面上煽风点火,都可以让现在的顺帝焦头烂额。 在楚王几乎明示之下坚定了决心的顾也在萧家住下了,他们在此等待着顾霜与李太安的到来,等他们全都回来之时,就是计划开始之时。 大顺的第一场暴风雨,要来了。 第五十八章 轻取义州 自从顾也决定了要兵谏皇帝以救他爹一命以后,便仿佛变了一个人。 他默默等待顾霜与李太安的到来,时间过的很慢,度日如年。万幸,这拉长的时间里他还能与白凉切磋长进。 “好剑。”白凉赞叹。 一年半前顾也刚到朔州之时与白凉过招,过上十招已经算是白凉发挥不好,如今,轻松写意便是五六十个回合。 “若不碰这朝廷之事,说不定你已经登上那八道司名剑榜了。”白凉说道。 “你这义州穷是穷了点,风景还是不错的。”偶尔心情好时,顾也随着萧十七乘州沿义江之水南下,两岸景色映入眼眶,使他着迷。 “喜欢的话,事成之后,顾兄来我这里长住便是了。”萧十七说道。 “你若不是挑着这么重一个担子,日子倒是无比好过。”顾也说道:“不过在下的担子也不轻就是了。” 萧十七笑了,还算是两个命苦之人乘舟同游。 日落,那江水终于缓了下来,樵夫把船靠到岸边,早有萧家仆人为二人备好两匹快马。萧十七抬头看那斜眼余晖,默默说道:“走吧,送你的礼物到了。” 义州远山之中萧府府外,开阔地上,数百火把把这黑夜照得如同白昼。 顾也一身银甲战袍,立于高地之上,身旁是白凉与萧十七,身前是数千身穿盔甲,手提长矛利剑的士兵。 “参见少帅!”吼声震天响。 这“少帅”的称呼当然是萧十七提前安排好的。 “总共多少人?”顾也问萧十七道。 “一千二百人。” “够了。” 只看火光之下这些士兵的神态,顾也便知这是萧府能召集的最为精锐的士兵,指挥权交给顾也,萧家诚意十足。 “此军取名为长风军,分为三队,每队四百人。第一队由白大哥带领,今夜便封锁出入义州的所有入口,二三两队趁夜色随我直取义州府。” 简洁明确。 “长风军领少帅令!”一千二百甲士齐声高呼。 顾也发布了命令,转身上马,又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犹豫了半天,还是补充道:“休得乱杀无辜。” 顾也率着八百长风军杀入义州城围住州牧府时,那义州州牧韩连正在酣睡之中,他家世代大族,到了他这一辈却有没落的态势,他一把年纪被派到这毫无油水的义州当个州牧大人,虽然官爵位上与其他州州牧平起平坐,但是内在心酸他自然心里清楚。 这位韩州牧做梦也想不到这义州会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惊醒之后,一把年纪碌碌无为的韩大人在惊恐之中还是立刻做出了决定,点兵迎战! 义州府兵少的可怜,还大多是老弱病残,那韩连大人长到五十岁,连剑都没握过,更别说多少武功了。这些老弱病残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州牧,恐怕连顾也一人也敌不过,更别说还带着这八百长风军。 韩连不断怒骂顾也为反贼,誓死不降,在确认今夜自己要么身死要么被俘以后,选择了自刎。 顾也闭眼,默叹一口气,吩咐厚葬了韩州牧。 天亮,整个义州城的大顺旗子全部被撤下,换上了东吴军旗。 将将睡醒的百姓震惊之中才发现天都变了。顾也在投降的官员中新选了能干的担任新的州牧,当天便下达命令:农税降为二成,且只依据当年收成;商税降为三成;整个义州开设学堂。 百姓欢呼雀跃,反正都是过日子,跟着顺王还是吴王过就不是他们能考虑的了。 义州偏远,消息又封锁的及时,一个月后远在天边的大顺皇帝得知小吴王顾也在义州造反之时差点吓晕过去。 前些日子八道司从楚国传来消息,说顾也练得上乘剑术,往西边逃去了,那时皇帝心中便隐隐有些不妙的预感。只是这些日子里各线战事吃紧,他只能暂时把这件事搁置了,想不到短短一个多月,义州便跟他姓顾了,还挂上了“吴”的大旗。 顺帝十分后悔,后悔当初没有在那行刑台上杀了顾也,远远低估了这小子的能力。 然而当顺帝此时再想往义州调兵之时,顾也已在义州募得士兵两万。并把军队编为“长风”、“破浪”、“怒雷”、“惊电”四支,意欲北上直取蜀州。 “顾也造反了?”囚于王府之内的顾怀已经很久没有听到顾也的消息了,当老皇帝又来找他之时,惊讶的他说不话来。 这不是他印象中那个善良还略带点软弱的儿子,顾怀隐隐有点心疼。当年王妃死之时,顾也还是个婴儿,顾怀曾答应王妃此生不让顾也习武参政,便只教他做个逍遥王爷,以后王府交给顾霜打理就是了。 顾怀这些年一直遵守着他对王妃的承诺,此次不得已把顾也换出来,让吴如来带他去南大湖,就是想借着自己师父的庇佑,让顾也平平安安过一生就罢了。 想不到这小子,不仅真有习剑的好天赋,还特么学会了造反,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他是不愿意看到事情发生到这一步的。 “可笑啊可笑,这个顾怀我也就真杀不掉了。”皇帝在沉心殿内叹道,这一次,他只召来了左丞相费通。 “杀不得,皇上,您于天下人前有诺在先,若此时杀了废吴王,一则有损皇家信誉,而来激怒那些反贼的怒火,使得他们更有猖獗的理由。” “那么,费相的意见是?” “烈火熊熊,止于火苗,这义州虽有一州之制,实则范围不大,皇上现在便调大军,把反贼顾也尚是一火苗之时就扼杀了,万不可等他把火烧旺了。” 按照大顺军制,离义州最近的是云州守军,可是那云州的守军是防南岷边境线的,实在是动不得,其次便是西秦军队,西秦与义州之间南北不过五百里,穿蜀即到,不过现在郑大敬都自立为王了,这条路显然也是行不通的,这接下来,便只能让楚王调军了。 然而,大顺皇帝的圣旨还未快马加鞭送到楚王关亭之手中,那顾也早就暗中派人把书信送到了楚王手中,那信上只有四个字:“大计已举。” 第五十九章 六人十二剑 义州已经入了冬,顾也在此训兵已有二月有余。 萧家盘根义州百年,根深蒂固,轻取下义州也是在顾也的意料之中。接下来,正如八道司得到的情报,他想北上直攻蜀州。 蜀州地大,且有大顺本家王爷蜀王李飒坐阵,蜀军力量向来不可小觑。萧十七再三劝阻顾也先向东攻下没有军队配置的庆州,再伺机直取中原。但是顾也完全不听,依他所言,攻下蜀州再联合秦王,则天下二分之势已成,就算攻不下蜀州也能退守义州从长计议;反而是如若庆州攻不下,腹背受敌简直自取死路。 “我无条件支持少帅的决定。”白凉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倒不是因为他觉得顾也的计划天衣无缝,只是他单纯觉得顾也盯着地图指挥的模样像极了他想象中当年的北境战神,吴王顾怀。 顾霜终于回来了,随他一起的还有六位中年剑客。 这六人每人都手持两把剑,与普通的双剑剑客不同的是,他们手里的两把剑都完全不同。这六人其中几位顾也有些面熟,想来是曾经在王府见过,不过他长年不在王府的缘故,已经叫不上名字来。 那六人一见到顾也,跪下便拜道:“末将参见少帅。” 顾也曾见过他们,只是那次未能看清他们的脸。两年前永宁城行刑台上,顾怀一声令下,十二位蒙面黑衣剑客从天而降将顾也护住,又在顾怀的军令之下不得不离去。 他们便是顾怀当年在北境的十二位副将,忠于大顺,更加忠于顾怀。军令之下离开永宁城后,这十二人觉得既有罪于国家,又愧对于吴王,本想一齐自尽,一死了之,却又想到小吴王尚流落江湖,日后也许有用得到他们的地方。 两相矛盾,以抓阄的方式,六生六死,死者代生者向国谢罪,生者拿着死者的剑,去完成更加艰难的任务。 “北境东吴军副将军马岩、卫栋参见少帅!” “北境东吴军先锋将军夏炳、薛川参见少帅!” “北境东吴军左将军齐越、右将军许峰参见少帅!” 死者为国尽忠,生者为他们的战神顾怀尽忠!自入义州以来一直刻意使自己坚忍无情的顾也见到六位已经青丝变白发,忠心耿耿的老将军时,泪水还是溢出了眼眶。 六位将军身经百战,经验丰富,分别领命下去,为不日以后攻克蜀州做准备。 只有出乎那位还在永宁城的皇帝意料的强大,才能使他真正畏惧。 皇帝此时心急如焚,楚王那边他一个兵也调不到。 楚王在见到顾也的传信以后心领神会,当即下令全军南押,与南岷决战,这是他职位以内的权力。所以当皇帝的钦差大臣领着圣旨匆匆赶到楚国长州时,傻眼了,那长州无论是左宗还是南境军的大本营都空空如也。楚王跟他说要是他等得急,可以亲赴前线劝说将士们回头。那钦差哪里敢,只得灰溜溜回京复命。 北境的军动不得,南境的军动不得,蜀王那边连续十几道奏折,上书请求增援,他蜀州兵马没有必胜的决心。 “还有一支军队。”皇帝冷冷说道。 “皇上!万万不可!”陈云溟、费通、游千常一起跪下,他们知道皇帝所说的是哪支军队。 这支有十万之众,无比精锐的军队就是京城禁军。 自太祖朝设立起,禁军都是由大顺最优秀的士兵组成的,责任就是护卫京城。皇帝孤注一掷,他急于扑灭顾也这团火苗,只留五百人守卫京城,剩下的全由八道司司长陈云溟、副司长何万仇、第一司司长范陨、第二司司长周全一道领兵,出击义州。 “皇上,禁军守卫京城重中之重,这险我们冒不得啊。”费通跪道。 “费相,建国百年以来还未有军队能危及到永宁城过。”皇帝道。 “皇上,老臣与费相同观点。”游千常跪道:“过去没有是因为这十万禁军起的威慑作用啊!” 顺帝心里一紧,但是圣意已决:“二位丞相多虑了,朕也带兵打过仗,顾也几斤几两,朕心里清楚,陈总司,领兵去吧。” “皇上。”正在此时,大太监从旁听走出,在皇帝耳畔轻轻说道:“废吴王顾怀请求见圣上一面。” 顾霜自幼边跟着顾怀熟读兵法,这次他本欲长留顾也身边帮他一把。然而,在顾霜带回六位老将军的第三天,顾也便下了道军令给顾霜,命令他与白凉暗中回到东吴与朔州。 “白大哥、霜大哥,我想让你们回去,各自暗地里募一支八千人左右的军队。” “东吴肯定没有问题,我东吴效忠于王府的子弟兵何止八千。”顾霜道。 “北境也不会有问题。”白凉笑道:“我白某人这北剑圣虽然只是个名号,但是在我北境六州还是起到点作用的,加上王爷他的声望。” “那么一月之后,京城相见。”顾也谢过二位大哥。 近日天寒,老皇帝的身体已经出不得皇宫,大太监奉命差人把顾怀带到了宫中。 “把我放了吧。”顾怀直言道。 老皇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确认了顾怀所言之后,他不禁哈哈大笑道:“顾怀,你以为朕是傻子吗?费了这么大力气把你抓起来,不杀你就算了,还把你放了?” “只有把我放了,顾也才会乖乖收兵。我保证你李家皇位的安稳,我只求以后能当一介布衣。” “你做梦!”皇帝怒道:“父子两个,造两次反,还有脸要当朕的百姓?” “你还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么?”顾怀苦笑道:“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别人呢?” 老皇帝一阵剧烈的咳嗽。 “把我放了,我绝对能劝顾也住手,你相信我一次。”顾怀平静说道。 老皇帝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一边咳嗽一边摇头,摆摆手示意手下赶紧把顾怀带下去。 顾怀无奈长叹,事情越来越超出他的想象了,出殿以前,顾怀转身对老皇帝说道:“大家都老了,注意身体。” 第六十章 出征 出征蜀州就在眼前,士兵们每日都在刻苦训练。顾也不仅让他们吃饱了饭,而且还给他们每人每月二两银子的饷钱,这让他们即使不明白这场战争的意义,也问题不大。 顾怀是北境人的战神,是东吴人民的信仰,在这义州,却仅仅是一个王爷。义州许许多多下三阶的老百姓连皇帝叫什么都并不知道,更遑论王爷了。 姜桐在顾也的战袍内衬上绣了一朵牡丹花。 “哪有人在战袍上绣朵这么艳的花的。”顾也接过了那战袍,笑道。 “桐儿没有念过多少书,只知道这牡丹寓意富贵平安,桐儿只求公子能有后两个字的保佑保佑。”姜桐坐在床沿上,柔声说道。 顾也心头一暖,自姜桐为自己挡剑以后,他对这个女孩儿的感情已经不仅仅停留于妹妹。 “放心吧,他们杀不了我的。”顾也穿上那战袍,牡丹贴紧了他的心口。 出征在即。 陈云溟虽心中知道不妥,但是皇帝的命令他不会违抗。八道司紧急召回了正与西秦对战的范陨、周全,领着十万禁军,浩浩荡荡地压往义州之境。 “十万禁军。”顾也笑道:“皇帝把他的老本都用上了。” “你还笑?我们只有两万人,还都是新兵蛋子!”萧十七嗔怪顾也道。二人坐在义州练兵场山坡之上,背后是江水滚滚。 顾也双手向后撑在地上,脱下头盔,看着眼前刻苦训练的士兵,沉默不语。 “我还以为能有段时间积累一下实力的,想不到顺帝这么果断。”萧十七学着顾也的样子,双手向后撑在山坡上,整个人仰躺住,舒服,有点舒服。 “两万人打十万人,要是这两万人都像我这么强,还是有机会的。”顾也又笑道。 “等死咯,你爹也救不出来了,我们萧家也完蛋了。”萧十七完完全全躺下,低头看那天上的云,背后江水轰鸣,阵阵山风拂过她的脸颊。 若是不生在萧家,只当个普普通通的百姓多好,寻一片草长得丰满的草地放放羊,也别有一番趣味,哪会沦落到现在这般危险的地步。 “打是打不过,守呢,守得住么?”顾也躺在了萧十七旁边,问道。 “啊?”萧十七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一样,一下子坐起来。 义州府内,六位老将军围在顾也旁边,顾也正看着一幅大顺地图。 “义州到永宁城,四千里地,极速行军,需要多久?”顾也问道。 “回少帅,万人部队一天最多走八十里地,千人以下的话,每天一百里是没有问题的。” “好,马将军,八道司带着的十万禁军可都在蜀州?”顾也回头问马岩道。 “我们按照少帅的吩咐放出风去,说一月之内必定集中火力攻取蜀州,以和秦王联合。据探子来报,十万禁军还在路上,预计月中能到蜀州州府。”马岩回答道。 “好。卫将军,如果给你两万人,你要怎么守住义州城?”顾也又问卫栋道。 “守的话,蜀州入义州,不过一条大道数十条山路,义州地势高,只要弓箭足够,粮草足够,两万人可以一直守下去。”卫栋回答道。 “很好,十七,弓箭与粮草就交给你们萧府了,再点一千精兵,明日便随我入京!”顾也下令道。 “你疯了!”萧十七听到顾也的计划,急道。一千人,你若攻不进永宁城,陈云溟带着禁军返回,前后夹击,你还去哪里活命?这一千将士去哪里活命? “将军们的意见呢?”顾也不顾萧十七的阻拦,问道。 “谨遵少帅令!”六位经验丰富的老将无一人反对,像,太像了,顾也发布号令的样子,与当年的吴王顾怀一模一样,吴王险招频出,从未让他们失望,这一次,他们也无条件相信小吴王。 “公子。”出征之前,姜桐死死环抱住了顾也的腰,她泪如雨下。 “哭什么,你留在义州好好的,事成以后我便回来接你。”顾也转身擦去了姜桐的眼泪:“放心,你的牡丹花会保佑我的,你说那陈云溟都不在,你何必为我担心呢?” 顾也点好一千精兵,上马执剑出征,萧十七执意同行,她说这一千精兵至少有九百是她萧府的,她必须要去。 姜桐不忍送别,偷偷回到房中,从箱底掏出当年顾也从歹人手中救她之时扔给她的那件旧衣服,抱在怀中,眼泪哗哗地流,不断祈祷菩萨能护顾也平安。 两年来顾也壮了不少,这衣服终是嫌紧穿不下了,姜桐悄悄地收了下来,留个纪念。 义州城内旌旗飘飘,那耀眼的吴字终究是从江东挂到了这西南边陲,旗下六位白发老将抱拳恭送少帅。 顾也策马扬鞭出征,两年,快要整整两年了,他终于要再进一次京城了。 “事情都办好了吧。”顾也问道。 出了义州到了庆州,李太安早就收到顾也的书信在这里等他。 “简单,算不得什么难事。”李太安还是那样沉默寡言,一句话都不多说。他说不安道长住到南大湖去了,等他活不了了再来出手救他。 “放心,死不了。”顾也笑道:“我把你拖进这趟浑水,你不怪我吧?” “还行,我娘跟我说,我爹说他毕生忠于大顺,但是更忠于吴王,要我承他遗愿,你算半个吴王吧,我们这造反也是为了救吴王,我爹要是活着大概也是这个意思。”李太安认真说道。 “死不了,死不了,我说你哪来的自信死不了?万一那永宁城攻不进去,被后面的陈云溟给包围了….” “行了行了,不可能的,一切都在我掌握之中。”顾也自信满满地打住了萧十七的话。 今年的冬天,通往永宁的道路上没有下雪,这倒是天助顾也。顾也带着一千士兵日夜兼程,绕开了所有城镇聚落,专走偏僻小道,四十六天以后,看到了永宁都城。 顾霜与白凉早就在此等待,顾也在城外山阴隐蔽处扎了寨,而此时的陈云溟,已经带着十万禁军到达了蜀州,准备与顾也的决战。 第六十一章 进城 万寿金秋,今年的万寿金秋格外冷清。 皇帝座下只单设一张齐王的位置,秦王吴王自不必说,大顺朝廷已将二人列入反贼名录,今年就连那楚王也推脱南岷战事吃紧,竟然只派了一个楚王府管家前来送礼贺寿,连小楚王都未到场。 十八个年轻女子在那祥和殿上曼妙起舞,她们也都是世家大族出生,才有机会在这万寿金秋节上,众王公贵族前一展舞姿,期待着哪位大人看中自己,能有个好归宿。 而除了看得津津有味的齐王田允,其余的王公贵族没有一个抬头喝酒赏舞的,全都低着头,面色沉重。 “都散了吧,众卿也无心过这节了。”皇帝把手中酒杯掷于桌上,怒道。 “臣等罪该万死!”众人被皇帝吓了一大跳,纷纷下跪以示自己有罪。 “哎,散了散了吧,朕不治你们的罪。”皇帝起身从偏殿走了,留下一屋子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的大臣。 近来永宁不安宁。 自从十万禁军离京以后,这城里便只剩下千八百士兵维持着日常的治安。这本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关键是近来永宁闹妖。 “妖祸”是大不详的征兆,大顺史书上写得明明白白,前朝丰朝末年,天下各地妖祸四起,太祖知其乃亡国之兆,遂起兵反丰,丰灭顺立以后,百年来这世上再无妖乱。 但是在当今皇帝的治下,他眼中的盛世,竟然起了妖祸,而且不在别处,偏偏在他的京城。他没见过妖,但是周围都在传,就连棍子刀子都止不住众口。加上小吴王在义州起义的消息已传遍全国,一时之间人心惶惶,百姓们甚至开始相信这妖乃是要变天的征兆。 “霜大哥,白大哥,事情做好了吗?”帷帐之中,顾也问道。 城外吴军营地,顾也命令天黑以后即休息,不点一柱火把,以免引起注意。 “一千人在城内,两千人四散周围州府,随时听候调遣。另外的士兵也全部招募完毕,照你的意思,留在朔州与东吴境内。”白凉答道。 “好明日亥时,我们分率一千人,从三大门强攻京城。”顾也镇定说道,胸有成竹。 “入城以后,我第一时间入吴王府救得父亲,然后我们火速撤离,返回义州。”顾也又补充道。 这是他能想到伤亡最小的方式。 “你什么意思?”顾霜白凉李太安领命退出帷帐,萧十七冷冷问道。 顾也心惊,确实,如此奇袭确实能救顾怀,但是答应萧十七的条件却无法再实现。他只想以一介布衣的身份漂泊江湖,难不成真去夺帝位? “我…”顾也不知如何解释。 “撤回义州可以,我要你以吴王府名誉起誓,撤回义州后绝不妥协,直到完成我的条件为止。”萧十七冷冷说道。 手中的精兵确实是萧家的,这件事上顾也确实忽略了萧十七的感受,他没有办法,只能当着萧十七的面起了誓。 而就在当晚,萧十七也修书一封,派人送入了永宁城内。 皇帝太小看顾也了,他不相信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屁孩,胆敢轻装直取帝京。而此时的陈云溟,已经得知了顾也不在义州的消息,他心急如焚,一面派人快马加鞭通知皇帝,一面带着士兵火速返回京城。 陈云溟的信使还没到,皇帝强撑着病体登到高台之上,大太监紧紧跟随。 皓月当空,冬日里的夜晚十分干净,皇帝远眺永宁城,出奇的祥和。两个时辰前,八道司来报,城北又起了妖祸,第八司司长裴劫已亲自前去查探,此时想必已经把事情平定了下来。 皇帝闭上眼睛,希望这个冬天快点过去,希望一切都慢慢好起来。 “报!皇上!大事不好了皇上!”一皇宫侍卫神色无比慌张,冲到了高台之上,大声喊道。 “莫惊了圣上。”大太监拦住了侍卫,大太监见多日来皇上难得能安静一会儿,想让他能多休息一会儿。 “皇上,大事不好了,反贼顾也率兵数千,已从南祥门,东和门,西定门三路攻城,此时正在冲撞城门,八道司兵力不够,怕是拦不住啊。” “什么?”皇帝听罢,眼睛发黑。 顾也与李太安一路,顾霜一路,白凉一路,三路兵马同时攻京城。留守京城的禁军连同八道司、皇宫侍卫加起来不过两千余人,再加上白凉早已安插在城内的卧底,里应外合,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已经攻破了城门。 喊杀声四起。 顾也入得城来,不作停留,直接奔向吴王府,他心中料定皇帝得知消息后一定会第一时间控制他的父亲以要挟他,他一刻也不敢耽搁。 一黑色官服的剑客拦住了顾也,他的巨剑顾也认得,裴劫,如今当了八道司司长的裴劫。 “劫兄,我们改日再切磋,今日我要过去。”顾也提剑道。 “正邪不两立,我今为朝廷命官,怎么可能和反贼称兄道弟。”裴劫拔剑,直取顾也。 追月剑法对上了自在剑法。 裴劫武功进步之大令顾也心惊,他的追月剑法剑势无比强大,三招之后,剑气全开,方圆百里无人能贴近二人。顾也心中道声可恶,若是平时,棋逢对手,他愿与裴劫大战三天三夜,可是此时,救父心切,他只想着怎么快点摆脱裴劫。 “顾大哥,我来对他,你先去吴王府。”李太安持剑飞身而来,顾也大喜,当即施展开青鸾行,向王府奔去。裴劫正欲阻拦,李太安的牧歌剑哪里肯,一剑截住了他。 李太安武功本就只是稍逊裴劫,再加上一剑谷中与顾也同时苦练四月之久,得陈一剑一半内力,牧歌剑势,远超裴劫预料。 二人使出全部的内力,剑气所到之处,人死屋塌,一时之间,无人敢靠近。 此时的京城吴王府之内,顾怀已经听到了府外的喊杀之声,他无奈又心痛,一切都出乎了他的预料,但是此刻,这位二十五年前的大顺战神,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静静等待。 他希望先到的是八道司,也希望先到的是他的儿子。 第六十二章 王府之围 顾也的青鸾行到底快人一步,被入了城的士兵截住的八道司众人还未来得及赶到吴王府,顾也便已经到了,顾怀正在王府大厅里等他。 “爹,赶紧跟儿子走吧。”顾也终于见到了两年来日思夜想的父亲,来不及多说什么,拉起顾怀就要往外走。 今晚的月光很亮,然而盖不住王府外的火光冲天。王府里众仆人丫鬟顺帝并未撤走,此刻他们清一色跪倒在屋外,一片静默,与王府外十足的喧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上酒上菜。”顾怀不顾焦急的顾也,吩咐道。 一个丫鬟从厨房端上了早已备好的酒菜,一壶苏酒,一道糖醋藕片,一道冬瓜老鸭汤,是顾也从前最爱的两道菜。 “爹?你不跟儿子走吗?八道司的人就快赶到了。”顾也十分心急,不知顾怀何意。 “可惜了,这冬天的京城,找不到新鲜螃蟹,也找不到会唱小曲的美人。”顾怀依旧答非所问,给顾也斟满了一杯酒。 “吃饭吧,儿子,这点东西应该还是吃的下的吧?”顾怀笑着说道。 顾也怔怔坐下,手中还沾着血的叹无剑不知如何安置。顾怀看了他一眼,说道:“坐下吃吧,儿子,难得父子重聚,愣在那里干啥。” 惊吓过度的皇帝病情加重,在老太监的搀扶下回到了寝宫,宫外的喊杀声冲天他听在耳朵里,但他无兵可调, 皇帝有一点后悔,右丞相费通已经进宫见驾,侯在寝宫门口。 裴劫与李太安势均力敌,一时之间谁也取胜不了,李太安只想全力拖住裴劫为顾也创造时间,而裴劫急于取胜赶到吴王府。 “爹,跟儿子走吧,我们去义州,慢慢吃不行吗?”顾也终于到了顾怀面前,想不到不肯合作的竟然是自己的父亲。 “王爷,跟着小王爷走吧。”京城王府年迈的家仆跪在堂下开口劝道,其余众人齐声附和。 “哎,是我考虑不周,走,走不掉了,儿子。”顾怀给顾也夹了一片藕,笑着说道。 “父亲,我现在武功不错,天涯海角不再畏惧几个人,跟儿子走,我们不再贪慕荣华富贵,就做个寻常百姓,再不济,就一起漂泊江湖。”顾也劝道。 “哪有这么轻巧呢?儿子,你骗不了爹的。”顾怀喝了一口酒,哈哈大笑:“实话说吧,你爹我两年前敢来京城救你,就没想过再出京城了。” “父亲…”顾也眼眶含泪。 “拿了这么好的剑,学了这么好的武功,可是叫你来杀大顺百姓的?”顾怀拿过了顾也手中的叹无剑,说道。 “父亲,为了救您,有点牺牲在所难免。”顾也说道。 “哎,我实在没有料到你会走上造反这条路,否则我宁愿早点自尽,如今还有何面目走出这王府?”顾怀端详着手中酒杯,叹道。 顾也心中一惊,想不到父亲竟对造反二字如此排斥。 “王爷。”堂下老仆开口劝道:“老仆冒死说一句,小王爷一切为您着想,眼下要救您脱离这囚笼,也并无第二条路可走,望您大局为重,先跟着小王爷离开京城吧。” “我总不至于死在我儿子面前。”顾怀笑道,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又斟满一杯,说道:“来,儿子,喝酒,放心,八道司人不齐,他们拦不住我们的。” 顾也见父亲松口,也并不敢强行带父亲走,只好举起酒杯,吴王父子在那堂上对饮。 “你的士兵怎么办?”顾怀边喝酒便问道。 顾也无言,先前与萧十七的诺言自然无法对父亲说明,便说道:“让他们散了便是。” “怕是有人不答应吧?”顾怀心中自然明白,从义州起兵,自然有人暗中帮助顾也,帮他的人是谁顾怀猜不到,但他知道幕后之人所图绝不简单。 顾也无言以对,他此刻只想赶紧带父亲走,哪里还敢多想什么。 “有无数次造反的机会摆在我面前,但我都不造反,你知道为什么吗?”顾怀问顾也道。 顾也摇头。 “高天之国你去过了吧,顾霜的身世你也知道了吧?”顾怀说道:“老实说,二十五年前,我怒到了极点,真是忍不住想带兵杀到京城,把天下还给霜儿。” “可是,那代价不是我们父子二人能够承担的。”顾怀闭上了眼睛,说道:“你爹我从军数年,杀戮太多,边境的杀戮,好歹还是为了大顺,可是把刀剑架在我大顺百姓的脖子上,我还做不到。” 顾也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万分愧疚,说道:“父亲,这次你跟孩儿走,顾也保证剑下再也不死任一无辜之人。” “好!父亲我要你起誓永不反大顺!”顾怀说道。 “吴王好雅量!八道司佩服,不过反贼顾也,走不了。”浊酒清歌提剑从天而降,一面拦住顾也,一面差人飞速把顾怀所言呈送进皇宫。 “二位如今拦不住顾也。”顾也拿起叹无剑,拦于二人面前。怒目而视,一用力,剑势已起,风也呼啸。 “依臣所见,当今之计,只有先放了吴王顾怀。”费通说道。 皇帝苦笑,自言自语道:“费了这么大一番功夫,到头来还要把他给放了?” “顾也出师之名就是营救吴王,如今我们手上兵力不够,不如先放了顾怀,称是误会一场,也就让他师出无名了。” 皇帝愣住,不由得觉得有几分荒唐,笑了。 “皇上,八道司浊酒清歌二位司长遣人来报。”大太监凑到皇帝耳边,说道。 “皇上,反贼顾也已入吴王府,不过废吴王顾怀并未跟他离开,而要他起誓,出城以后解散叛军,发誓此生不反大顺。”那探子说道。 “顾怀当着你们面说了这些话?”皇帝心中一颤,说道。 “是卑职跟着二位司长大人在屋顶上亲耳听到,二位司长命我回来传信,他们此刻正拦住了反贼顾也。” 皇帝长笑一声,顿了良久,叹道:“禁军还有几日能返京?” “少说还要半个月,倒是几位司长神功盖世,日行千里,怕是三日之内能抵达京城。” “三日。”皇帝默念,摇了摇头:“撑不住三日了,传旨下去吧,宣吴王叛国乃误会一场,定他无罪吧。” 第六十三章 顾怀之死 浊酒清歌二人拦于吴王府内,顾也提剑上前迎战。那二位司长双剑合璧之势本是无比强大,但是顾也救父心切,手下的自在剑法也毫不示弱。 “师兄,这顾也的功夫怎么进步如此之多。”清歌司长被顾也击退三步,问浊酒道。 “不止是剑法,内功也增强了十倍不止,那一剑谷宗师,果然世外高人。”浊酒回完,不敢耽误,两人又直取顾也。 顾也剑气全开,虽被浊酒清歌一一躲开,但是他们身后的王府,被剑气摧毁的七零八落。 顾怀在一旁看得十分满意,他知道自己的儿子有武学的天赋,但是短短两年能够练到这种地步,面对二位司长的联手毫不示弱,是出乎他的意料的。 浊酒清歌双剑合璧,一剑未毕一剑又起,而顾也大吼一声,剑势无比猛烈,剑气纵横,硬生生劈开了二人的连招,只是想要取胜,眼下还有点难度。 王府外,李太安背对着王府的方向挡住了裴劫的去路,裴劫前进一步他便跟上一步,剑剑紧闭,裴劫束手无策。裴劫不是赢不了李太安,但是他有令在身,实在耽搁不起,若是耗尽全力胜了李太安,那么最重要的任务他便无法完成了。 正在裴劫左右为难之时,一道黑影从天而降,那人手持乌黑长剑,身披斗篷,无法看清他的脸,那人声音浑厚,说道:“劫儿,你先行去王府吧,这里交给我了。” “师父!”裴劫许久未见其师父,十分惊喜,但是事情不容耽搁,给师父敬了个礼便立即向吴王府的方向赶去。李太安哪里肯让,疾步想要去拦,却被那黑袍剑客一剑挡下。 剑与剑相碰的那一刻,李太安只觉得五脏六腑一阵颤动,好强的内力!李太安心想。 那人剑法与裴劫的如出一辙,但是裴劫的李太安内力全开是能挡住的,此人的剑李太安硬接却无比吃力,江湖之上还有这般强大的剑客,李太安心中一紧。 与此同时,杀进城来的顾霜与白凉面前也出现了同样手持黑剑,身披斗篷的黑衣剑客,不过不止一人,这些从天而降的神秘剑客从各个方向截断了起义军对吴王府的增援,使顾也处于被包围的境地。 裴劫匆匆赶往吴王府,路上却正看到那从皇宫赶回来的差官,那人一路大喊:“皇上有令,赦吴王无罪。” 裴劫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捂住了那人的嘴巴,质问道:“皇上怎么可能下这种命令?” 那差人见是裴司长,喜出望外,连忙把顾怀所言讲给了裴劫听,还说道小吴王立誓出了城就解散部队,忠于大顺。 没想到裴劫脸色一沉,冷冷说道:“贼人攻城,怎么会没有伤亡呢?委屈你了。”说完,一剑杀了那传信的差官,转身向吴王府施展开轻功飞去。 “八道司听令!吴王父子谋逆,罪无可恕,皇上有令,杀无赦!”裴劫站于王府围墙之上,举剑怒吼。 早已在四周待命的八道司士兵纷纷拉满弓箭,向府内射去。 顾也仰天大笑,叹狗皇帝白生双目,不辨忠奸。一剑逼退浊酒清歌,后退百步,护住了顾怀和数百王府家仆。 万箭齐发,顾也咬紧牙关,金黄色的内力从叹无剑身喷涌而出,化为一道巨大的屏障,挡住了所有射向府内的箭。 “师兄师姐,还不快拿下反贼顾也?”裴劫剑指顾也,浊酒清歌虽痛心吴王遭遇,但是皇命不可违,纷纷提剑随着裴劫直取顾也。八道司众人怕伤了三位司长,当即也都停下射箭。 “欺人太甚!莫以为我顾也怕了你们!”顾也大吼一声,提剑冲向三人! 叹无剑气,万丈寒芒!顾也的气势一时间甚至压过三人,怒从心头起,顾也只觉得自己的剑尖有无穷无尽的力量,一剑又一剑,那三人包括裴劫都被打的狼狈。 然而终究是打了太久,顾也挥剑间显了一丝疲惫,裴劫的剑也渐入佳境,顾也逐渐落于下风。 他还在咬牙坚持,身后是他的父亲与王府数百条性命,他知道白大哥、霜大哥、太安都正在向王府赶来,只要他再坚持一会儿,就能救下这座王府的所有人。 顾怀冲入堂内,拿出剑来,飞身上前,帮助顾也。 “父亲!” “你爹我虽然一把年纪,还是练过剑法的!” 父子二人齐心协力,共战八道司三人。 “放箭!”裴劫生怕皇宫再有消息传来,只欲速战速决,大吼一声,命令八道司继续向府内放箭。 凄惨的尖叫。没了顾也剑气的庇护,那百余名仆人在乱箭之下死伤一片,但是没有一人求饶。 顾怀顾也撕心裂肺,急忙退回,挡在众人身前。顾也一不留神,浊酒抓住机会一剑刺穿了顾也腹部,顾怀见到儿子被伤,急忙上前阻挡,却被裴劫从身后一剑刺穿,剑气一散,数十支箭射向二人,顾怀死死挡在顾也身前,身中数箭! “爹!”顾也哭得撕心裂肺。 一代战神,北境之王,却已都是过眼云烟。鲜血从顾怀的嘴角流出,还活着的家仆纷纷哭喊王爷。 “也儿,儿子。”顾怀已经只剩最后一口气,顾也泣不成声。 正在此时,白凉与顾霜终于突破了包围,冲进了王府,二人见到身中数箭的顾怀。 “王爷!”白凉与顾霜顿时心慌,急忙跑上前,裴劫一抬手,八道司停下了射箭。 “儿子,记住答应了爹的话。”顾怀无比虚弱地说道:“有机会的话,去北羌找找老梁。”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顾怀躺在顾也怀中,永远闭上了眼睛。 “爹!”顾也泪如雨下,浑身发抖,只觉得天地塌陷,理智已经慢慢脱离了他。 从腹部伤口流出的鲜血缓缓留到叹无剑身,那剑逐渐散发出光芒,顾也的瞳孔慢慢变成了金黄色。 “剑意。”八道司三人惊恐道,欲转身逃去。 顾霜与白凉泪如雨下,跪在顾怀尸首旁边。 顾也缓缓放下了父亲,拿起叹无剑,咬牙一字一顿说道:“你们,全都,偿命来!” 第六十四章 三年后 大顺天宁二十七年,冬。 吴王顾怀身死京城吴王府,小吴王顾也雷霆震怒,剑气光芒万丈,几乎斩平了王府周遭的一切。 八道司第七司司长清歌命丧当场,第六司司长浊酒、第八司司长裴劫身负重伤,在场以及后续支援死伤于顾也剑下的八道司官差多达六百一十六人。 鲜血把吴王府内的湖水染成了红色,官兵的尸首堆积如山。 杀戮以后,小吴王顾也与大顺北剑圣白凉、王府侍卫顾霜扶吴王棺柩回东吴苏州下葬,无人敢拦。 不知是哪位州牧大人带的头,从朔州到东吴,所有的州府都挂上了黑旗。 三日以后,八道司总司长陈云溟匆匆赶回,见到被屠戮殆尽的京城八道司,难以置信,他根本不相信顾也单凭一个人可以杀这么多顶级高手。 若不是有位黑袍剑客与北剑圣白凉联手拦住了发狂的顾也,他那不可控制的剑意恐怕会杀更多的人。失心剑意,千年难遇,陈云溟咬紧了牙关。 踏入旧吴国宣州的那一刻起,大道两旁跪满了早已得到消息送吴王最后一程的吴国百姓,无一人不落泪。顾也麻木地向前走,两年时间,昼夜不停地努力,还是没能挽回父亲的性命。 他从来没有这样自责过,他自责自己二十年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自己的父亲——从前的战神吴王是一个怎样的人。直到身中数箭的顾怀倒在顾也面前,他才真正了解清楚父亲心中最大的两个字:百姓。 大顺天宁二十七年,春。 丧音从宫中传来,大顺第六位皇帝走完了他长达二十七年的帝王生涯,最终没有完成他两年前在丞相游千常府中的计划,付出了极其惨痛的代价,只除去了吴王顾怀一人。 二十七年前,军功卓越的福王殿下矫造圣旨,命令手中士兵冲进当时的太子府,将他的亲兄嫂残忍杀害。二十七年后,病重的皇帝终究无法逃脱死亡,在宫中结束了他的一生。 瞑目之前,他心中只有一个巨大的疑问:这皇位夺得真的值么。 是年,时年七岁的大顺端王李常炤即任王位。按老皇帝遗命,八道司总司长陈云溟、左丞相费通任辅政大臣,齐王田允领三宗府帅,随时听候新皇调遣。 次年,新顺帝改元天照,这一年,表面上恢宏盛世的大顺朝开始出现了一丝丝不安的迹象。 三年后,隆冬,大顺以北的北羌早已被大雪覆盖。 北羌都城龙眠城城外光秃秃的山坡上,一对年轻男女踩在了厚厚的雪上眺望龙眠城。那男人背后背着一把银白色的剑,胡子拉茬,牵着那个女人的手。女人的眸子里尽是温柔,时不时就看向她的男人。 “公子,今晚我们就在龙眠城中休息吧。”尽管已经成婚整整一年,女人还是改不了她对眼前这个男人的称呼,从前是几分尊敬,现在却多少透着亲昵。 “好,都依你,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梁叔。”男人笑着摸了摸女人的头,把她搂进了怀里。女人很瘦小,男人的一条手臂就将她完完全全搂住。她笑着把头埋进了他的怀里,风雪很大,他的怀抱却异常温暖。 三年前,顾也将顾怀葬入了吴王府祖坟,苏州府百姓自发护卫顾怀最后的栖身之地,老顺帝自知理亏,也就随他去了。顾怀死后,顾也终日在空无一人的旧吴王府中闷闷不乐,渴了喝点水,饿了吃点饭,剩下的时间除了一遍又一遍的练剑就是一遍又一遍看顾怀留下的兵法总结,时常看着看着就嚎啕大哭。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半年,半年里顾也除了顾霜白凉吴如来,谁也不见。从前热闹繁华的吴王府只剩下了一片静默,酒缸堆积如山,砸在院子里,漂在湖面上…..从前王府的旧仆见到朝廷已不再多追究吴王府的罪责,纷纷愿意重回王府侍奉小王爷,尽管他现在已经不是朝廷承认的翡翠金字腰牌的大顺吴王。 顾也一一赶走,他不愿意任何一个人服侍。那日京城王府中惨死在八道司箭下的家仆顾也历历在目,每一夜都是他的噩梦,他再也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场景。 白凉奔赴千里以外带回了姜桐,那姑娘早就知道了顾也遭受的不幸,尽管最开始的时候,顾也也并不多理会她,冷若冰山。但是姜桐用心把每一顿饭都做得无比可口;陪着顾也练剑,看着顾也喝得酩酊大醉再照顾醉得不省人事的他;在顾也半夜又做噩梦之时紧紧抱住他,用自己的体温给可怜的顾也一点点温存。 “桐儿。”顾怀身亡八个月以后,顾也终于开口喊了姜桐的名字。 她肩膀为自己挡剑留下的把哼还是那么触目惊心,顾也的心慢慢开始变化。 大顺天照元年冬,蜗居在苏州王府内的顾也收到了遥远南岷的一封信,南岷太子郭途远得知了发生在大顺京城的事情,邀请他的好朋友顾也去南岷住住,散散心。郭途远信上说,大顺终究还是在北边,阳光不如他南岷的温暖,他希望顾也将宝剑带上,好好教教他剑术。 已经被姜桐温暖的顾也收到信号去到吴王墓前,上了一炷香,磕了三个响头,便带着姜桐向南岷出发了。 出发前,白凉偷偷问他要不要去武当山一趟,顾也注视天空良久,终究是长叹一口气,释然了,他回屋写了一封信,交由白凉转送到武当上,便带着姜桐经由南大湖,前往了南岷霞城。 在南岷一年以后,在郭途远的主持下,化名吴寒的顾也与姜桐在南岷成了亲,又过了一年,顾也的剑法已臻化境,心绪也完全从丧父的悲痛中恢复过来,便和郭途远告辞了。 “桐儿,愿不愿意和我去一趟北羌国。” “天涯海角也愿意,只要能与公子在一起。” “你去北羌找一找老梁。”顾怀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顾也一直深深记着。 老梁,那日万寿金秋宫中一别以后再也没有看到过他,顾也一直以为他在王府中陪着父亲。 第六十六章 龙眠城 北羌,顺人苦大仇深的世敌。若问两国之间矛盾有多深,恩怨有多重,只要看看北羌大将军的名字就行了——穆破顺。 北羌国土绵长,从大顺西域还要往西一直延伸到大顺最东边的朔州,在两国的交锋史上,北羌大多数时候都占据着压倒性的优势,直到顺人北境东线迎来了战神吴王,才重夺了北境六州。而西线的战事,一直要到秦王之子郑虎行练出横行天下的八千西秦铁骑,才逐渐有了起色。 龙眠城是北羌的都城,但是北羌的国君却不住在这里,按那才即位不久的臭小子的说法,龙眠城离西秦太近了,不知道哪一天就要被那郑虎行攻到皇宫底下。 荒唐的北羌小皇帝带着太后皇后一众妃子北上,在龙眠北边一千里的北羌贝罗城新建了皇宫。现在的龙眠城,住着整个北羌除了皇帝以外最有权势的人——北羌大将军穆破顺。 从前的北羌人放牧为生,后来抢顺朝的东西抢的多了,也开始建了都城,建了市级,学着顺人生活。 神仙剑李长安今日将向北从军,赵府大小姐赵清秋送他出城十里,江边长亭作别。 李长安曾是名震江湖的剑客,赵清秋她爹是当朝一品大员。他们一见钟情互相爱慕,无媒妁之言也自然得不到父母之命。 “长安,你非要去?”赵小姐眼眶泛红,拉着李长安的衣角。 “清秋,北人已犯我朝疆土千里,国难当头,我一身武艺若不从军报国,必为天下人不齿。”李长安说得很决绝。 深秋江边的风已经凉的透骨,除了早已在岸边等候的船家再看不到一个人。秋风把赵清秋的鼻尖吹得通红,使她看上去更加的白,也吹起她的头发,李长安能闻到那好闻的味道。 “我不拦你,但你一定要平安,我等你回来。” 李长安抬起左手,轻轻摸着他心上人好看的脸,笑着说:“我这举世无双的剑法,区区北贼,定能轻松得胜,你放心。” 赵清秋的泪水顺着李长安温暖的手往下淌,她脑子里嗡嗡嗡乱糟糟的,除了流泪她不知道再如何去表达她的情绪。 战争,这两个个献血淋漓沉重的字对赵清秋这样的大小姐来说太遥远了。 江面上浓浓的雾,看不清对岸的景象。 赵清秋看着李长安上了小舟向对岸驶去,他把剑背在身后,一袭白袍,他取下斗笠,站在小舟船尾,一直看着自己。 李长安很快随着小舟消失在雾里,不信佛的赵清秋双手合十默默祈祷,愿他胜利,愿他平安。 马背上无敌的北人肆虐当朝,不过月余从长城打到皇城脚下,皇帝自知无力抵抗,只得仓皇出逃。 所幸长江天险,北人不善水,皇帝得以在长江南建了新皇宫苟且偷安。 然而皇帝可以向南逃,百姓不能。皇帝虽然在南方依旧当皇帝,留在北方的百姓却成了有国号没国土的难民,惨遭北人蹂躏。 齐王是皇帝唯一同母的亲弟弟,齐王果敢,英勇无畏,十七岁领兵打仗是战争的天才。勤王的兵大多跟着皇帝南渡成了禁军,只有齐王执意留在北方,就地招兵以战养战,誓要收复失地。 李长安随着舟向雾中去向北边去,他要去助齐王一臂之力。 大丈夫的剑杀恶不杀仇,为国不为己。师傅当年的话此刻清清楚楚的就在耳畔,李长安拔出了背后的剑,这把剑此后将为天下百姓而战。 “老头,付你几钱?”船刚靠岸,李长安问那撑船的老头。 “少侠,你此去为国杀敌,我老弱无力帮不上忙,渡你一程怎么好意思收钱,少侠,你去吧。”那撑船的老头向李长安深深一鞠躬。 “哈哈哈,你这老头也深明大义,不过我在军营里要用得什么钱。”李长安一跃上岸,从怀里摸了一把碎银扔在小舟甲板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你是李长安?苏州府神仙剑李长安?”齐王听闻李长安来参军,亲自接见了他,但见眼前这个少年似过于年轻了,他不得不怀疑。 “在下李长安,苏州府人,略通剑术。” “哦?这北贼还没犯我国时,我就常听闻苏州有剑侠李长安,使剑出神入化似神仙下凡,今日李少侠不在本王面前展示展示?” “剑客的剑需有人比较才显厉害之处,凭空舞剑虚有其表罢了。” “好!本王也不喜欢花架势,左先锋周之镇,右先锋杨奉贤听令,你二人合力攻李长安一人,必尽全力休得放水。” “遵命。”周杨二人出列,各使一杆长枪。 枪,乃百兵之王,长而锋利。而剑,却是江湖游侠聊以**的玩具,上不得真刀真枪的战场。“齐王,战两人需两把剑,在下只带了一把。” “依你。”齐王从腰间取下皇帝御赐的宝剑,扔给了李长安。 周之镇与杨奉贤是齐王最得意的手下,命他二人合力出战,给足了江南神仙剑李长安面子。 而李长安果真对得起齐王的期待,论枪法,周杨二人都是军队里数一数二的人物,论态度,二人奉齐王军令定不存在放水。而李长安仅凭两柄剑,招架了两人所有的攻势,丝毫不落下风。枪重而剑轻,两位先锋将军久攻不下渐渐体力不支,而神仙剑的剑却越来越快,起初一招一式虽然快却尚还能看清,战至百回合过后,却只看见长发飘飘,白衣飘飘,剑影飘飘,至于哪处是剑,哪处是李长安,已没人能分得清。 “好!好剑!神仙剑名不虚传!”齐王大悦。“把我的照夜玉狮子牵来,宝马赐英雄,来人,封李少侠先锋将军即日上任。神仙剑助我,是我国之幸是北贼之难。”齐王从未见过这样出神入化的剑法,激动地站起身来,鼓掌叫好。 “多谢齐王。”李长安连收两剑入鞘,不喘粗气一口。 “你好好的江南神仙剑不当,跑来这前方战线受苦受难,为何?”当夜,齐王邀李长安去他帐下交谈,他喝了一口酒,割了一块肉。 “我不过是江湖游侠,而你好好的齐王不当,不也是来这前线受苦受难?”李长安也喝了一口酒,割了一块肉。 “我身为皇子,自幼荣华富贵,我这荣华富贵却是天下百姓给的,国难当头我却置他们于不顾,要皇子为何,要皇族为何?”齐王长叹一声,一口气饮完碗中酒。 “师傅传我剑法,便要我一斩恶人,二斩外敌。现如今外敌犯我数千里,我不从军一对不起师傅的教诲,二对不起我心中的道义。”李长安也喝了一大口酒,又说:“但我也有私心,她父亲是朝中大员,无论我如何在江湖当神仙,没有官爵也不配和她谈婚论嫁。” “哈哈哈,神仙剑也绕不过儿女情长,此事好办,再大的官也不得不给本王面子,待我们班师回朝,我定为你走一遭。” “多谢齐王,礼尚往来,你赐我宝马,诺我婚事,我也送你一份大礼。”李长安起身,拿起剑向外走去。 “李将军你去何处?”齐王问道。 “取北贼上将乌提木项上首级。”李长安头也不回。 “休得胡言乱语。” “齐王放心,喝一碗酒等我便是。” 第六十六章 酒馆 顾也看了一眼姜桐,姜桐点头微笑表示默许,他便把手中叹无剑掷出,插在那抢钱的汉子脚尖,以示警告。 那汉子见顾也轻轻一掷,那剑入石板地数寸,想来是有些劲道。又观察他夫妻二人虽长得一俊一美,穿着却甚是普通,心想估计是哪个武行或江湖小派的后生,仗着学了点武功便学大侠行侠仗义。 “臭小子,你是在大爷我面前挑事吗?”那人仗着人多,怒吼道。 人多势众,收保护费的几个黑袍壮汉纷纷从背后取下砍刀,怒目盯着顾也。那掌柜的吓得魂飞魄散,他知道顾也的武功,可还是不想让他在自己的店里和面前的这一帮人生出事情来,急忙上前劝道:“堂主大人,各位大爷,给钱,小人给钱,你们别跟这位客官计较。” “去你的。”那所谓堂主显然不理会掌柜的苦劝,见顾也若无其事依旧在和姜桐说笑,当即大怒,吼道:“兄弟们,上,让他知道一下这里谁才是祖宗。”说完便伸手去拔顾也插在石板地上的剑,却发现根本拔不动,当众出糗,害臊得面红耳赤。 “你们收不收这掌柜的钱,不关我事,不过我娘子喜欢清静,你们吵到她了。”顾也一面喝酒,一面说道,说完伸出手来对准那地上的剑,那剑竟然自动回到了顾也手上。那掌柜的知道顾也故意这么说是为了不牵连上他,心生感谢。 众人大惊,此等内力,就算是北羌全国,也是排得上号的。 “我剑都拿了,怎么还没人上呢?”顾也依旧坐着,提剑指向这位堂主。 话都说出去了,若此刻溜走,我魔王教还怎么在龙眠城混下去。那堂主心想,只得硬着头皮大喊一声:“兄弟们,给我上!” 自然是不费吹灰之力,那几个提刀的壮汉都已经躺在了地上。 “这点本事还要学人当恶人。”顾也剑都未出,嘲笑道:“我发过誓,剑下再也不杀人,你们运气好,不想缺胳膊少腿的,就赶紧滚吧。” “少侠行侠仗义,不过听在下一句劝,你惹了这伙人,为了二位的安危,还是快点离开龙眠城吧。”待那伙人都逃远了,掌柜的才敢上前劝顾也道,其余众人一起应声附和。 “不碍事,我吴寒学这一身功夫,连自己的夫人都保护不了,岂不是奇耻大辱。”说完,顾也看向了姜桐。 这几年来,他每日都在姜桐的悉心照料之下,这种温暖,就是以前他是小王爷时也从未体会过,不由得和姜桐的感情越来越好。虽然对于顾也来说,与姜桐的相处既没有当初幼时和郑鹿鸣青梅竹马的回忆,也没有后来再见郑鹿鸣时一见钟情的心跳,但是这种温暖的,细水长流的绵绵情意,逐渐使他真正地忘掉了鹿鸣。 尽管最开始的时候他只是不得不忘。 “哎,少侠,纵使你武功再高,也敌不过他们人多势众啊。”那酒馆掌柜苦心劝道。 不料顾也却笑了,问道:“那么老板你不妨说说这伙人是什么来头?” “哎。”掌柜的去关紧了门和窗户,坐下说道:“少侠不知,那伙人是我们北羌一个叫魔王教的教派组织的人,这魔王教根植北羌多年,势力覆盖了每一寸国土,每个月都向我们商户挨家挨户收钱,若给了就是平安无事一个月,若是不给,难免被砸了店再也做不下去这生意。” “你们的官府不管吗?”姜桐柔声问道。 “管?管不过来啊,这魔王教教众但是这龙眠城就少说有一千人,除了穆将军在府中时,他们会收敛一些,若是穆将军带兵在外,这伙人就是官府也是敢大摇大摆走进去的。” “我看你刚才称那人为堂主,堂主的实力都这么次,你们的官府在怕什么呢?”顾也疑惑道。 “少侠有所不知,虽然我们称他一声堂主,不过他与那小兵喽啰也并无多少区别,充其量算个小队长罢了,真正厉害的是每一城有名号的四大堂主以及龙眠城分教教主木图大人,那才是厉害角色。”这掌柜的低声说道,再三劝顾也连夜逃出龙眠城。 顾也只说这外面太冷,今夜走出城外非得冻死不可,便赖着不走。这一酒馆的普通人哪里知道他通天的武功,只以为他不过内力强劲,但是以一敌百恐怕还是危险的。 没再喝几口酒,那酒馆的木门突然“咚”的一声砸在了地上,门外站着一手拿双鞭的壮汉,如此冷的天,那壮汉却裸露着上半身,露出肩上可怖的刺青。 “门,二两银子。”顾也笑道。 “魔王教玄武堂堂主拓跋贵在此,你小子还敢猖狂。”那唤作拓跋贵的汉子一眼便知道是这说话的年轻剑客欺负了他魔王教的教众,拿出双鞭,怒道。 “大吼大叫吵着我媳妇了,五两银子,等我喝完酒一并和你们算账。”顾也又笑道。 “好大的狗胆。”那玄武堂堂主拓跋贵见此人不断挑衅,当即举鞭砸来。 顾也放下酒杯持剑去挡,“啪”的一声,那拓跋贵震得虎口开裂。 “不错,有些内力。”顾也心想这人倒是有些功夫的,他不愿在这掌柜的店里打斗,恐剑气破坏了他苦心经营的店铺,便上前拽住拓跋贵的腰带,一手把他拎起扔到了屋外雪地上,接着自己又一步踏出了门,横剑挡在他面前。 来往行人大惊失色,平时里耀武扬威的拓跋贵怎么被一个生脸的年轻剑客如此欺侮。 那拓跋贵自然也觉得丢脸,又提起双鞭向顾也挥来。顾也拔出叹无剑,剑势一起,一剑把那玄武堂堂主的左鞭斩成两截,又一剑把他的正要挥来的右鞭斩成了两截。 “怎么,空手和我打么?”顾也提剑看向那人,那拓跋贵本也是从小练武之人,方才在屋内一交手就已经知道自己绝不是顾也的对手,只是碍于面子不好认输,此刻在屋外被这般欺负,自觉还是保命要紧,那剑若斩在自己身上,断成两截的就不是自己手中的武器了。想明白了这些道理,那拓跋贵当即不顾众人哄笑,灰溜溜地逃走了。 第六十七章 沉河 顾也不费吹灰之力地收拾了在普通百姓心中甚为勇猛的拓跋贵,众人虽不便言说,却都对这侠义心肠的小伙子大加赞赏。 他又与那酒馆众人畅饮到太阳落山才带着姜桐寻了间小旅馆住下。 “桐儿,我是不是太出风头了?”顾也与姜桐躺在床上,将她搂在怀里,抚摸着她白嫩的脸颊,轻声问道。 “不出手倒不像你了。”姜桐咯咯笑道:“你若不像今天这样爱出‘风头’,我与兄长早在那雍州就被人欺负到死了。”提起雍江边的往事,姜桐的语气与目光都同时温柔了,这么一晃,已经快过去五年了。 “这倒是,那我这风头出的不亏,不过我想我们此次是来寻老梁的,惹上太多事总归不好。”顾也一边轻轻捏着姜桐的肩膀,一边说道。 “不碍事的,这又不在大顺,我们俩无名的江湖小人物,出一两次风头不过云烟小事罢了,传不开的。”姜桐说道。 “我还有点害怕他们对你下手的。”顾也说道:“这种阴险小人我们不是没有碰见过。” “那你便寸步不离地守着我。”姜桐说完,将头靠在了顾也的胸口。 第二日上午,太阳刺眼了顾也才磨蹭起床,那姜桐又向过去五年一样,早早将早餐与起床洗漱的手帕水盆一并备好,自己坐在一旁撑着头静静看着窗外。 顾也嘱咐了她多次不需要如此无微不至地照顾自己,而她始终是笑着答应,改日又照旧如此,几次三番,顾也也不再劝她。如今他最爱起床时看他的妻子安静贤惠的模样,觉得无比的温暖。 二人一同吃了早饭,便想上街去问问昨日老板关于老梁的消息,昨天喝酒在兴头上,顾也便没有过问,如今时间充裕,再无要紧的任务在身,他也难得偷个清闲。 顾也拉着姜桐的手正走在路上,突然,一阵尖叫声从身后传来,顾也转头望去。只见四五个士兵抬着一个年轻女孩,身后又有两个士兵提着一巨大的竹编笼子。那女孩拼命挣扎,叫声无比凄惨,不断求饶求救,而那些士兵彷佛没听到一样,抬着那女孩沿着大道疾行。 “老人家,这是干什么?”顾也问身旁看着这一幕念经诵佛的老太太道。 “年轻人,你不是北羌人吧。”那老太说道:“这女孩是和顺人通奸,怀了顺人的孩子,按照祖宗规矩要抬去沉河。” “沉河?”顾也又问道。 “便是将那女孩关到那笼子里去,笼子中撞上石头,扔到河中活活淹死。” “如此残忍?仅仅是因为怀了顺人的孩子?” “与外族通奸是祖宗大忌,伟大的北羌先圣祖的血液不容玷污,祈求神明下辈子宽恕这个不懂规矩的孩子吧。”那老太又闭上了眼睛,双手合拢嘴中念念有词。 顾也哪里还挺的进去,急忙拉上姜桐去追前面那伙人,没想到正要追上之时,路两旁突然闪出了几个黑袍大汉,强行撞停了顾也。 正是那魔王教众人,顾也抬头一看,这一次乌压压约摸有四五十人。魔王教中昨日分教教主已经下达了对顾也的追杀令,并把他的相貌特征绘制成了画像传到教中每一个兄弟手中。今日眼前的这伙人不知道顾也有多厉害,便以为即使他打赢了拓跋堂主,自己人多势众也是能侥幸获胜的,谁能逮住他,便极有可能是下一个堂主。 “快点让开,我没时间和你们耽搁。”顾也吼道。 谁知那伙人不依不挠,大叫着冲向顾也,顾也三年前曾在顾怀墓前立下重誓,无论多愤怒,叹无剑下再也不滥杀一人。只好收了剑,一手护着姜桐,一手用拳头教育这些人,顾也内功极佳,拳都所触之人,一时半会没有再能站起来的。然而对方人数众多,全解决了还是耽搁了不少时间,顾也急忙背起姜桐,施展开青鸾行,向着刚才那伙士兵跑远的方向追去。 尖叫声越来越近,顾也心急,脚下步伐极快,但是不妙的是,那尖叫声随着最后一声凄厉,便消失的干干净净了。 顾也带着姜桐赶到了河边,那伙士兵已经转身走了。 见那河上结了厚厚的冰块,只有岸边有一小窟窿,仗着自己水性好,顾也跳进了那冰窟窿中。河水彻骨的冰凉,因为冰层的缘故,那水中漆黑一片,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顾也运足内功,一个猛子向下扎去,坚持了好久,终是一无所获。 “我还是太慢了。”爬上岸的顾也无比失落地说道。 “公子,不怪你,你已经尽力了。”姜桐见顾也湿漉漉的,被冰凉的河水浸了个透彻,无比心疼,想要脱下自己的外套给顾也披上,被顾也一把阻止。 “不碍事的,我内力强,怎么要用到你的衣服。”顾也说道:“我们回趟旅馆换一身衣服便是了。” 不知为何,这插曲使顾也想起了几年前在青州见到的那伙被齐王田允玩弄生死的牛民,他很低落。此次来北羌,这里没有腰牌制度,等级制度也并不明显,虽然是世仇,但昨日喝酒喝得也痛快,顾也本以为这里是个开明盛世,没想到依旧有它的残忍不可理喻之处。 “你说的是一个五十岁上下,喜欢穿深色衣服,长着胡子,满嘴道理又有点胆小的男人?”昨日的酒馆掌柜被顾也询问道老梁,托腮做思考状。 “龙眠城有什么新来的人在下是最清楚的,这种特征的人倒是不少,可是三年前到这里的顺人,在下肯定没有见过。”沉思良久,那掌柜说道。 顾也沿街问了数十家酒馆饭馆当铺的老板,都说未曾在近年见过这样一个顺人。 “梁叔兴许是不在龙眠城了吧。”姜桐轻声安慰顾也道。 顾也挤了个笑容,叹道:“这也正常。” 可是北羌如此之大,这老梁究竟会在什么地方呢,从小老梁便是在王府看着顾也长大,为何在吴王府出事以后,他要独自来到北羌呢?顾也心中十分疑惑。 第六十八章 密谋 问了一圈关于老梁的消息一无所获,顾也只好带着姜桐折回了那最初的酒馆。 “如果少侠执意要找人的话,在下倒是知道有一个地方。”那掌柜的走到顾也桌旁,说道。 “哦?什么地方?” “少侠与夫人从大顺进北羌之时可被人拦住登记名录?” “这…”顾也想起那日入北羌之时,却有北羌士兵拿着纸笔一个个等级入关顺人的长相样貌,不过他生怕自己的身份生出事端,仗着青鸾行上天入地,便带着姜桐走了关口旁的雪坡,便说道:“确实是有人登记的。” “那就对了,这是我北羌的规矩,毕竟我们两国常年有交战,穆将军也是怕有间谍所以小心行事,而那登记来往人员的名册,便在穆将军府上,只要少侠能借出一看….” “多谢老板。”顾也料想那雪坡陡峭难登,老梁没有武功,想要入关还是大大方方走大路的好,说不定那名册上真会有老梁的名字。 自己说到底一个顺人的身份,想要问穆破顺将军借出那册子估计是难度不小,顾也将姜桐送回了房间,说自己去那将军府上走一遭。 他仗着轻功极好,不一会儿便到了皇宫旁的将军府邸,这将军府从外头看面积还没有自家当年王府十分之一大。顾也轻声翻墙入府,仗着雪厚,落地悄无声息。 这府里面侍卫仆人并不算多,起码与他大顺王府比起来算少得可怜了。顾也按照以前父亲的习惯,推算出穆破顺必将重要的册子放在书房,便四下观望了一番,见左右没人,便悄声进了书房之内。 顾也上下翻找了一遍,发现这书架上都是治国理政,治兵打仗之道,并无名册之类的物件,正欲离开之时,却听到屋外脚步声传来。纵使顾也武功奇高,但是这样偷偷摸摸进别国将军府邸终是不太好的,便摒住了气息,跃到了房梁之上。 屋外走进了两个中年男子,一个身穿盔甲,腰配长刀,另一个则是一身黑袍点缀着金线,那配长刀的男人应该就是北羌大将军穆破顺了。 “穆将军,这是这个月我教大教主让小人给朝廷献上的供奉。”那黑袍男子满脸堆笑地拍了拍手,屋外有十几个精装小伙抬进来了七八个精致的木箱。黑袍男子上前一一打开木箱,竟然满满都是金子。 “木图教主为国操心,改日本帅一定如实禀报皇上,给你们魔王教多美言几句。” 这黑袍老头竟然就是魔王教分教主木图?顾也心想到,果然是冤家路窄。又想到怪不得这北羌人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天天被敲诈勒索也没有人管,原来背后竟然是这穆破顺在撑腰。 那木图禀报完毕,也不多留,放下黄金便起身告辞了。穆破顺过了一会,站起身来拿出了一锭金元宝,观察许久,长叹一口气,说道:“完颜公主,你出来吧。” 穆破顺说完,那书柜缓缓拉开,从那墙内走出一皮肤雪白,面如冰霜的女子。 “这些钱够你们冰原部落下个月的开支了吧?”穆破顺问道,他问话前已四处探查了一番,顾也摒气躲在房梁立柱之后,才没被发现。 “勉强够用。”那位被称为公主的女子冷冷说道,似乎她的地位要高于这个在北羌呼风唤雨的大将军。 “完颜公主,在下还是以前那个问题,那支部队,什么时候能够交付给我。”穆破顺恭恭敬敬说道:“前线战事吃紧,晚一天在下的士兵便又要多牺牲成百上千。” “十八年都等过来了,穆将军还在乎这么几天么,开春之前,冰原十八子一定到将军府上听候差遣。”那公主不慌不忙的说道。 穆破顺听罢大喜过望,说道:“自三年前顺帝去世换了这新皇帝,竟然肯与那西秦和解,如今那西秦太子郑虎行十分勇猛,他那八千铁骑是打得老夫苦不堪言。” 听穆破顺诉苦,那完颜公主竟然笑道:“不用着急,穆将军,十八子一道,一定让那郑虎行吃不了兜着走。” “我北羌战士勇猛,苦于自剑神父女归隐以后,再无一个可以拿得出手的顶尖高手助阵,此次能得到贵部相助,真是天助我北羌,天助我穆破顺!”穆破顺大喜道。 “不,不是相助,只是交易而已,是十八年来的这些黄金,助了你羌国。”那女子拍拍手,从那秘道中又走出几个淡蓝色瞳孔的年轻男子,抬起了地上装满黄金的箱子,从那秘道之中消失。 顾也在房梁上听得直冒冷汗,虽然早已与朝廷结下血海深仇,但是他好歹是个顺人,并且即使如今与郑鹿鸣已无瓜葛,那郑虎行也是自己的发小至交,如这穆破顺所言不假,那么不出几日,郑虎行便会遇上十分棘手的大麻烦。 顾也在房梁之上等了好久,才等到那穆破顺走了出去,他寻到那机关,进了秘道,向着光亮处一直走。没多久,竟然发现这将军府中的秘道直通已经废弃了良久的皇宫,而方才那冰原部落的众人,想必是抬着箱子穿过了北羌皇宫离开此处的。 顾也跃出宫墙,回到了旅馆。 “公子,怎么耽搁了这么久,寻到梁叔的消息了吗?”姜桐早已准备好了酒菜,等顾也的时间太长,已经凉了大半,她又吩咐厨房拿下去热热。 顾也摇头,表示未看到关于老梁的消息,却把在房梁上偷听到的关于冰原部落以及什么冰原十八子的消息一一告诉了姜桐。 “公子的意思是?我们即刻赶到西秦通知西秦太子爷?”姜桐听罢也是尤为担心,问道。 “不,我打算自己先去那什么冰原部落探个究竟。”顾也说道。 “公子….” “桐儿,我知道你担心我的安危。”顾也柔声说道:“不过我顾也侥幸学了这么一身本事,都未能保下父亲的性命,如今有外族势力威胁我大顺百姓,我第一时间想着回去通风报信岂不是辜负了杨碧水将军与父亲的期望。” 姜桐苦笑,自选择嫁给他的那一刻起,自己便知道以后的日子这样的担心是永远不会少的。 第六十九章 冰原部落 “冰原部落?”那酒馆的掌柜听顾也提到这四个字,把眼睛瞪得老大,声音却不由自主的压得很低,然而仅是这压得很低的四个字中,顾也都甚至感觉到了掌柜惊恐,这份惊恐似乎远在那日对魔王教的惊恐害怕之上。 “少侠,您是从将军府中听到了这个部落的名字?”天色已晚,掌柜的牢牢关紧了门窗,才敢对顾也讲到。 “正是。”要向人打听消息,顾也便不做隐瞒。 “哎哟,我的少侠哟,你不是来找人的吗,怎么竟招惹些不该招惹的人?您这次问这部落,是想要干啥?”那掌柜的惊道。 这原因自然不能与他明说,顾也脑子一动,说自己就是偶尔在将军的书架上看到这个部落,出于好奇而已,想让见多识广的掌柜给自己讲讲。 “这冰原部落啊,其实按照地理上来说是属于我们北羌的。”那掌柜低声说道:“但是千百年来,在这块土地上的所有王朝,没有一个是能成功统治冰原部落的。” “那儿又不是什么好地方,终年冰雪,要不也不会起这个名。更要命的是一年里头一大半的时间看不到太阳,那儿的人便活在那黑暗之中。正是因为在黑暗中长大,那里的人冷血、无情、贪婪….”掌柜的越讲越小声:“有人说那里有像僵尸一般的杀手,没有一点点感情,以屠杀作为乐趣。” “掌柜的,你说你们这儿的王朝千百年来未有能将那部落统一的?仅仅因为那是个不毛之地吗?”顾也问道。 “哎,这当然不是,做皇帝的哪有嫌弃国土大的?还不是那地方小归小,但是高手如云啊,他那种高手还与我们印象中的高手不太一样。比如像少侠你这种高手,虽说武功奇高但是义薄云天、侠义心肠啊,可是那冰原部落的所谓高手,更像是极其冷酷的杀手,那种武功,感觉根本不是练出来的,而是与生俱来的。在下几十年前偶然随着去北海的商队看到过冰原部落的高手杀人,那吓得我是屁滚尿流,第一次见到如此令人胆寒的场景。”那掌柜的说完,又像是看到了那一幕一样,忍不住地打颤。 “那么这些年来,可曾还有那部落的人的消息传来?” “这正是在下把这门窗关的如此严实的原因啊,自十八年前,先皇就下令,北羌境内严禁讨论冰原部落,违令者杀无赦!” “那倒是怪我,我不该问您的,让您如此为难。”顾也抱拳抱歉道。 “不碍事的,少侠,我嘴碎,你既然问了,憋着不讲我难受,不过话说回来了,少侠你虽然武功如此之高,但是千万不要想去和那冰原部落的众人有什么过节啊!”那掌柜的显然是怕极了那里的人。 掌柜的语气倒是动摇不了顾也,毕竟昨日他也是如此害怕那没什么水平的魔王教堂主,不过穆破顺的言语表情,顾也还是记在心里的。十八人,一国大将军,为了这十八人等了十八年,甚至每个月都向那冰原部落捐钱数万。这十八人究竟该有什么样的水平?才能让穆破顺如此满怀信心凭着这十八人翻盘郑虎行八千战无不胜的铁骑? “放心,掌柜的,我肯定不会没事去招惹这些人的。”顾也向那掌柜的保证道,双方静默了片刻,顾也又开口问道:“那么掌柜的,可不可以指教一下这地方要怎么走?” 一直向北,向北走到大陆的尽头就是冰原部落了。这是顾也一通威逼利诱才从掌柜的口中套出了冰原部落的地址。这一次他向姜桐保证去去就回,五日时间,必定回到龙眠,绝不耽搁。 “你走了,那魔王教的众人要找我麻烦,便让我死了吧。”姜桐气道。 顾也听她言之有理,再如何,在自己身边总是好一点,况且自己又不打算招惹那冰原部落的众人,只是去探个情况,他们总不会向疯子一样见人就杀吧?毕竟那日的什么公主,虽然看上去冷若冰霜,但是也算得上知书达理的样子。 顾也拗不过姜桐,还是带着她一道北上去寻那冰原部落了。 北羌高东西幅员辽阔,南北却并不算大,按照大顺的制度算,不过三四个州的距离。现在是冬天,龙眠城的白昼就算不得长,顾也带着姜桐一连走了三四日,阳光便渐渐暗了下去。但是眼前依旧是空旷的黑暗,并看不到什么传说中遍地杀手的部落。 终于,两人看到了走在雪原之上的一个少年,阳光不好,远远地看不清那少年的长相。只能看到他皮肤煞白,头发立于头顶,左手持盾,右手持短矛,一身白虎皮裘。顾也见这不过是一个年轻人,便想上前问个路。 想不到顾也才刚刚轻碰了一下那少年的肩膀,那人竟转身一矛刺来,幸好顾也反应快,躲了过去,惊问道:“你要干什么?” 而那少年丝毫不理会顾也的质问,怒吼着持着武器向顾也与姜桐杀来。他的眼中除了杀意再没有任何情绪。顾也担心姜桐安危,只提剑去护,并未还手,想不到那少年招招狠毒致命。 “你我无冤无仇,何故如此?”顾也惊问道。 “他不会就是那部落之人吧?”姜桐提醒道。 “可恶。”顾也施展开青鸾行,跳出百米将姜桐安置到一山坡后面,想不到那少年脚力也十分快,持矛就追了过来。顾也没有办法,只好提剑去接他的招。 这少年的矛法没有章法,但是威力十足,狠辣无比。顾也越发恼怒,手中叹无剑也越来越快,剑势已起,一道剑气斩下,此剑气顾也已用了几分功力,想不到那少年瞬间持盾去挡。 “砰”的一声,剑气削在钝铁上的声音,在这空旷的雪原上不断回响。顾也紧跟着又是一剑斩去,又被那少年挡住。 “他年纪轻轻,内力却着实不浅。”顾也连续两剑被接住,不由得对面前的这个冷漠少年刮目相看。 第七十章 雪原恶斗 顾也心中越发怀疑这眼前的少年就是冰原部落之人,因为他的武功之高远超自己的想象。经过一剑谷的训练又加上这三年来不断练习,顾也自问普天之下能稳操胜券赢自己的恐怕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如果是一般的习武少年,在顾也如此凌厉的剑势之下不可能还有应付的手段,但眼前之人,显然不一般。 那人杀意太浓,顾也跋涉多日,本就有点吃力,冰天雪地,更加消耗他的体力。游吟神功不得不出,顾也一边与那冷脸少年缠斗,一边默默运功。金色的剑气逐渐围绕叹无剑身,顾也横剑斩去,那少年俯身一躲,剑气只掀起漫天飞雪。 “身法真是不错。”顾也暗自赞叹道,心想若此人真是冰原部落之人,那么一十八位这样的高手要交给穆破顺去对付郑虎行,顾也还真为他的儿时好友捏一把汗。 神功既出,顾也如今对剑势与剑气的掌握愈发成熟,那少年毕竟年纪不大,内功比起顾也体内陈一剑亲传的功夫还是逊色不少,逐渐无法抵挡顾也。 “归宗!” 这是佛剑八式的最后一式,顾怀死后,顾也又在吴王府见到了阔别已久的吴如来,他才把佛剑八式每一式的招式名告诉顾也。 归宗一剑,剑尖如有泰山之势,又有五雷轰顶之烈。 那拿着铁盾长矛的少年照旧用盾去挡,天地之间一声巨响,那似乎有千斤重的铁盾被顾也一剑劈开。 “啊!”那少年一声惨叫,捂住了举盾的左手,他似乎听到了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 “原来你不是哑巴,你是哪里人?”顾也剑尖指向少年,逼问道。他想不到自己不过是想问个路,这人年纪轻轻,出手却又狠又毒,似乎要置自己于死地。 那少年很快收起了脸上的痛苦,抬起头,恶狠狠盯着顾也。他似乎也并不是得了失心疯的杀人魔,他知道自己可能不是眼前这个持剑之人的对手,竟从腰间摸出一牛骨号角,朝着天空用力吹了一声。 这号角的声音悠长又古老,似穿透了历史的尘埃一般,在这北国冰原大地上飘荡。风雪之下,号角之声之当似乎也有几分彻骨的寒凉。顾也一时愣住了。 那少年连吹三声,盾已碎裂,那少年将受伤的左手背于背后,持矛站起,又想来战顾也。 “至于吗?我不过是问个路罢了。”顾也叹道,欲回头就走,他与此人并无过节,若不为了自保,也不愿出剑伤他,如今他受了伤,自己再趁机去要了他的命那是大大的不应该。 那少年也有自知之明,见顾也回头走了,也不进攻,只是充满敌意地盯着顾也。 顾也正要去山坡背面扶起姜桐,打算回龙眠去了。昏暗的天空之中突然传来一阵肃杀凄厉的叫声,顾也心惊,回头望去,却是一雪白的大鸟,俯身如电光一般向自己冲来。雪鹰,这是北羌特有的猛禽,它怎么会突然进攻自己?顾也一剑斩去,那雪鹰应声而亡,血溅在雪地之上,姜桐一阵尖叫。 “来者不善,桐儿。”顾也低声说道,他冥冥之中又感受到了两股强大内力在向自己这边飞速靠拢,方才那与自己恶斗的少年,行路之时自己并未感受到他的内力,打斗之时才有。如此说来,那两股内力大概率是听到那号角的声音,以预备战斗的姿态向顾也这边袭来。 “嗖嗖嗖嗖!”数支冰箭穿破风雪,向顾也射来。顾也大吼一声,横剑立于姜桐身前,以剑气为屏障,挡住了那几只箭。 此时,那少年的身旁,出现了两个高高瘦瘦的人,一男一女。男的手中持一把细长钢剑,戴着面具,穿一身暗红色的衣服,女的则拿了一把银弓,背后箭筒之中放满了冰制的箭。 那二人与方才的少年一样,眼神之中充满了恶意,一步步向顾也靠近。 “公子,我们赶紧走吧。”姜桐也感觉到了对方的实力,劝顾也赶紧离开。 “桐儿,刚才还来得及跑,此时那女人手中有弓箭,怕若是赢不了他们,就走不掉了。”顾也严肃说道,用衣角擦了擦叹无剑,就要上前迎敌。 “公子….” “桐儿躲在此处,千万不要出来,放心,当着我结发妻子的面,顾也是不可能输的。” 顾也担心那两人靠姜桐越来越近,便主动持剑上前。对面的男子见状,双手举剑,冲杀过来,女子在后,弓中拉满了三支箭,指向顾也。 “真是惹了鬼了。”顾也心中苦道,果然那酒馆掌柜说的话是有道理的,这三人大概就是那冰原部落的人,这种不讲道理的杀意,上次遇见,还是那齐王手下的红蝠军。 那男子横剑劈来,顾也顺势一躲,刚要举剑回击,那背后的女子却突施三支冷箭,顾也连忙翻身去躲,那三支箭贴着顾也的胸口飞过,插进了雪地里,惊出顾也一身冷汗。 不等顾也调整,那男子又杀了过来,他的剑术十分诡异,似乎剑尖带风,但那风如刀子般凌冽,想来也是个使用剑气的高手。顾也一边以佛剑八式自在剑法与那男子的长剑交手,一边还要防不远处那女子的弓箭。 只要顾也稍微露出空档,便是三支速度奇快的箭向自己射来。 刚开始的顾也被这样的前后夹击一远一近弄得头皮发麻,自己的生死他倒是看得不是那么重,可是姜桐还在山坡后面等着自己,若是自己胜不了这两人,姜桐也必定凶多吉少。斗了百多回合,顾也逐渐掌握了男子与女人进攻的节奏,这倒使他轻松不少,他在体内默默运上游吟神功,打算看准时机对这二人发动致命一击。 然而,似乎是看到了自己的帮手慢慢陷入了下风,方才受伤的长矛少年此刻又拿起了长矛向顾也刺来。 “大悲!”这是佛剑八式的第四剑,大悲之剑,以守代工,将佛剑领悟到了如今这般地步,顾也已差不多与这剑法融为一体。 那手中的叹无剑,似乎瞬间成为了千把剑,飞绕顾也周围! 第七十一章 再遇秋夜白 “你们,是人是鬼,倒是说句话啊。”顾也面对三人夹击,一时之间难以抵挡,大悲剑法虽出,勉强撑过一阵,也不是长久之计。 如此胡搅蛮缠,顾也心中的怒火渐起,他隐隐感觉到一股熟悉的力量逐渐在他体内涌动。顾也不断大口呼气,想要压制这种力量。上一次,这种力量吞噬了他的理智,他不想重蹈覆辙。 顾也的剑意来自于愤怒,这是白凉说的。高手的剑意源于剑势剑气,也源于不同的情绪,这玩意无人能教,也无门路可寻,就连白凉自己,至今也不知道自己的剑意在何处。 来自于愤怒的剑意,力量最为恐怖,但是有一点,绝大多数的陷于愤怒剑意的剑客,一旦入得剑意之境,便会失去自己的理智。所以江湖上,把这种剑意,称作失心。 顾也不想使自己进入那种人神俱忘的失心境地,所以只以大悲剑招处于守势,强行压住自己内心的无名怒火。 姜桐于风雪之中看着渐渐劣势的顾也,十分焦急,但是她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影响到了顾也。 对面男剑客的剑也越来越快,顾也逐渐知道,他的剑势也已经越发强烈,此番境地,不入剑意之境,似乎无法脱身。 然而上次入剑意之境,是白凉联合神秘的高手拼尽全力才制止了自己,如今若自己当真失去理智,桐儿怎么办?顾也勉力死撑,期望能在那三人疾风骤雨般的攻势之下寻到他们的破绽。 顾也步步后退,雪下的越来越大,那地上不断有新的积雪,路面踩得不实。一不小心,顾也脚底略微打滑,那剑客的剑与少年的矛已从两侧向他同时袭来。顾也来不及同时躲闪,左手一把握住长矛,右手持剑去挡那带风的长剑。不料,那等待机会很久的女弓手,一支冰箭射来,顾也来不及去躲,只能原地向上跃起,那冰箭瞬间洞穿了顾也的大腿,登时血流如注。 如此强力的箭。顾也不知那弓那箭用什么制成,那瘦高的女人竟有如此之大的臂力,能拉得动如此硬弓。只是此时的顾也也无心去想,大腿受伤处先是一阵酸麻,然后剧痛袭来,只觉得裤子已被鲜血染透,那鲜血正顺着大腿向下流淌。然而天气十分严寒,几乎要将那滚烫的鲜血冰冻起来一般。顾也忍着剧痛,面前站起,一连又挡了几剑。 姜桐的泪水已经涌了出来,她清清楚楚看到顾也受了伤,“公子”喊道嘴边又硬生生咽了下去。这种场景自嫁给顾也以后她就想到过,她不愿意自己对顾也的关心,变成顾也的累赘,她害怕极了若是自己让顾也分了心,她不敢多想,只是做好了若顾也不敌,她便与顾也共死的准备。 在姜桐心中,自己的命都是顾也给的,自己自出生以来最快乐最美好的事情就是躺在顾也的怀里,听他入睡的鼾声。在这个单纯的女孩子心中,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她的一切。 顾也努力去除了心中一切杂念,用心去感受这三人出招的频率,所谓自在剑法,千变万化,游吟神功,举世无双,自己怎么可能当着桐儿的面输给这些人。顾也手中叹无剑划过一道金黄的剑气光芒,斩断了那少年手中长矛,正欲回身去劈杀那剑客,没想到那没了武器的少年顺势从背后将那手中的长棍捅在了顾也的腰上。 那矛本也是精钢所制成,即使被顾也用剑气斩断矛尖,剩下的棍身加上少年浑厚的内力依然威力十足,顾也没想到此人没了武器还能发起如此猛烈的进攻,所以一时大意。此时那矛身捅在腰上,所没有刺穿,但是几乎腰骨寸断,顾也支撑不住,趴在了地上。持弓女子见势,拉满银弓,指向了顾也。 “公子!”姜桐再也忍不住了,奋不顾身向顾也冲去。而正在她眼泪横流之时,她身后一道黑影掠过了她,赶在那女子手中射出冰箭刺向顾也之前,一剑斩落了那三支冰箭。 那黑影半蹲在顾也身前,挡住了顾也,手中黑金细剑直直插入雪地之中。姜桐不认得他,顾也是认得的。二面之缘,这黑金细剑顾也不会忘,烟花剑秋夜白,初入江湖的顾也第一个见识到的大顺顶尖高手,不,杀手。 “这种时候都站不起来,要在这里送死吗?你的女人怎么办?”秋夜白头也不回,说道。 “想不到烟花剑会在此处救我一命。”顾也已从那剧烈的疼痛中缓了过来,缓缓提剑站起身来,打算与秋夜白一同迎敌。 “为了救你,黄泉曲都没来得及奏。”秋夜白没好气地说道:“这几个人没那么好对付的。” “我看出来了。”顾也喘着粗气。秋夜白回头,看到了顾也大腿处的伤口与脚下的鲜血。 “你受伤了。”秋夜白道:“既然受了伤,凭我们两个大概赢不了他们,在他们再吹起手中号角之前,我们赶紧带着你的女人走吧,出了这冰原,他们就不追了。” 秋夜白说完一道剑气斩出,那三人去挡。 “跑!我殿后。”秋夜白喊道。顾也知道秋夜白说的话有道理,只能拖着伤退埋头向后跑去,一把抱住姜桐,幸好青鸾行还能施展的开,他带着姜桐拼命向南边疾驰。而秋夜白似乎十分熟悉眼前的这三个人神秘之人,他看到那女子背后箭筒之中已无余箭,知道这三人内力深厚轻功却算不上超一流。 “多谢烟花剑救命之恩。”顾也与姜桐秋夜白到了南边刹雅城,在城中寻了一酒馆,顾也斟满一杯,敬秋夜白道。 “不用客气,欠在下黄金一万两,不过分吧?”秋夜白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笑道。 “先欠下,顾也慢慢还。”顾也知道秋夜白是在开玩笑,又问道:“烟花剑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这话倒是应该我来问你,你可知那是什么地方?”秋夜白说道:“至于我,当然是为了钱去的。” 第七十二章 十八子 “西秦小王爷郑虎行出黄金十万两,让秋某来探听一件事。”秋夜白三杯酒入得肚去,已然微醉,那黑金细剑也不再握在手中,而是“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方便说么?”顾也举酒杯问道。他与秋夜白也算得上有缘分,几次三番,都能在关键时刻遇见他。 秋夜白环视四周,除了低头做账的掌柜再无他人,他料掌柜站得远,便放下酒杯,轻声说道:“冰原部落要先灭西秦,再灭我大顺。” 秋夜白说得很轻松,似云淡风轻,不关他事情一般,也许他的眼中只有那黄金十万两,这倒也是好事。而顾也听罢大惊,无论如何,他还是顺人,何况顾怀临死前,也要顾也手中之剑去护大顺安危。 “秋兄,别喝了,我们借一步说话。”顾也夺走秋夜白手中酒杯,带着他和姜桐走到了屋外,刹涯城还在北羌都城的北边,正是冬天,屋外极冷。 “实不相瞒,那日我偶然去了北羌大将军穆破顺府中,曾听到他和冰原部落一个什么公主的对话。”顾也一直确定四周没人,才敢和秋夜白说道。 刺骨寒凉的风雪冻醒了秋夜白的酒。 “难怪你会莫名奇妙出现在那个地方,你可知再往前五里地,就神仙也救不了你了。”秋夜白严肃说道:“冰原部落,不是凭着过人的武功就可以进去一闯的。” 那几人果然是那冰原部落之人,顾也心想道。 “秋兄怎么这么了解?”顾也问道:“我好歹算读过两年闲书,却不知北羌还有这么一个地方。” “你以为黄金十万两这么好挣?”秋夜白说道:“你老哥我已经在北羌暗中调查这件事半年之久了,你说的穆将军府,我也进去过。” “秋兄,你可知那冰原部落究竟是一群什么人?”顾也急忙问道,秋夜白的表情显得他已胸有成足,想必是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大概。 “告诉你也无妨,反正这十万两黄金我也拿不到手了。”秋夜白叹口气说道:“大致来说,就是小秦王,不对,现在应该叫秦太子郑虎行太过英勇,打得穆破顺苦不堪言,不得不的提前启动了他筹备十八年之久的毁灭大顺的计划,而那计划的关键,就在于那冰原部落。” “郑虎行让我潜入冰原部落,拿到关键证据和破局的关键,就给我黄金十万,我便来了,谁知道蹉跎了大半年,那破局的关键我是找不着了,可不想白白送了这条性命。” 顾也一愣,十八年,确实,那日在将军府横梁之上,确实听到那完颜公主口中有说过什么十八年。据顾也了解,大顺与北羌也已经打了百年之久,穆破顺二三十年前便已经是北羌人的大将军,所以他筹备一个长达十八年的计划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 “你可知他北羌人个个虎背熊腰,为何胜不了我大顺?”秋夜白见顾也低头沉思,故意问道。 “这我还是知道的,我顺人虽身材瘦小,但是历朝历代,名将频出。”顾也讲到名将,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父亲顾怀,不由得黯然神伤。那姜桐一直在旁边默声不语,听到顾也讲到这里表情有所变化,也自然知道了顾也心中所想,紧紧在顾也的衣袖中,握紧了顾也的手。 顾也心头一暖。 “名将?若他北羌没有名将穆破顺,怕是早被我大顺北进三千里了,实话说吧,北羌人士兵固然勇猛,但是没有高手。别说你、我这样的顶级高手,就连秦太子郑虎行那样水准的人物都拿不出来一个。”秋夜白说道。 三年前顾也京城屠杀八道司,名字自然是普天之下人尽皆知。 “所以那所谓的冰原十八子,就是北羌特地在冰原部落培养的所谓高手?”顾也问道。 “你还偷听到了冰原十八子?你说的要说对也能算对,要说不对,也有不对的地方。”秋夜白在风雪之中,打算把他这半年来的所见所闻完完全全告诉顾也:“冰原十八子会成为北羌的高手,这一点你说对了,但是有一点你说错,他们不是北羌在冰原部落培养的高手,而是北羌人求冰原部落培养的高手。” …… 弹丸寸地,但是他们不用向泱泱大国的北羌低头。 雪中听秋夜白讲了半天,顾也终于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冰原部落不是部落,而是北羌北边的一个小小的国家,这个国家很小很小,人口不过数千,但是个个勇猛无敌,所以那日将军府中,那女子才会被称为公主。 穆破顺自三十年前接任北羌大将军以来,三十年来,边境线未能南进半寸,反倒退壁十里,北羌朝廷对他不满的人很多。三年前,大顺老皇帝逝世,接任的新王才七岁,大顺的权力逐渐落到皇帝的亲舅舅,太后的亲哥哥齐王田允手中。 穆破顺本以为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想趁大顺内乱一举南进,没想到那田允上台第一件事竟然是承认西秦的合法政权。换句话说,郑大敬已经可以和顺帝平起平坐了,大顺也被鏖战数年的士兵从秦关撤走。 无论田允在国内顶了多少压力,这一招对于志在向南的穆破顺来说不可谓不致命。本来分心于秦关战役的西秦和大顺,此后又重新把兵力投入到了北境,为此,穆破顺苦不堪言。所以,他要求自己一直秘密出重金培养的冰原十八子提前为他效力。 十八年的时间,花去金钱无数,从冰原部落挑选的十八个天赋极高的儿童,如今在日复一日的残酷训练下,已经全都变成了一等一的高手,而且他们,绝对服从命令,这是十八年来刻入他们血液中的天性。 “郑虎行运气好,不知道从哪里略微得知了穆破顺的计划,便偷偷联系了我,要我来寻那破解之法,说起来也怪我,黄金十万两的诱惑太大了,忘记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了。” “对了。”秋夜白补充道:“那十八子没有感情。” 第七十三章 重归故国 依秋夜白所言,顾也与他在北方冰原碰到的不过是冰原部落的下等战士,十八子的实力,至少两倍于他们。所以那冰原部落,秋夜白自问自己是进不去的,十万两黄金,自己也是拿不到的。 顾也与姜桐在北羌城找了个住所住下,回到点了暖炉的房间之中,顾也那受了重伤的大腿才开始疼痛。姜桐为他脱下了外面的裤子,穿在里边的裤子已经由于那凝结的血液而合顾也的大腿粘合在了一起,方才在那风雪里冷得出奇,顾也一心关心那冰原十八子,倒忘了这疼痛。 姜桐心疼得直掉眼泪,她一边拿来剪子,小心翼翼地把那裤子和顾也的大腿缓缓分开,又去随身携带的包裹里取了金疮药,给顾也敷上。她一边做这些,眼泪一边不由自主地向下掉。 顾也伸出常年握剑而变的粗糙的手,不断替她擦掉滚滚下落的眼泪,姜桐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不想让自己的悲伤影响到顾也,可她见到顾也的伤口这样深,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心疼。 “还是桐儿聪明,知道带上这金创药。”顾也故意安慰姜桐道。 “途远给你的时候,你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此去北羌不过游山玩水,哪里用得着这些,你看,这才来几天啊,就用上了。”姜桐没好气地抽泣着说道。 幸好姜桐带来的那瓶金疮药乃是郭途远特地去高天之国皇宫里求的,送给身在江湖的顾也以备不时之需,否则在这北地蛮荒的刹雅城,想要寻个靠谱的大夫还真是不容易。 那伤口在第一日的晚上开始发作,一连几日,都疼得顾也出不了门,万幸姜桐是如此体贴细心,让顾也在这异乡小客栈中,也举得几分温暖。 秋夜白并未离去,他说等顾也伤好了要和他切磋一次,看看究竟是什么实力的人能杀一位司长重伤两位再杀数百八道司官兵。还说等顾也伤好了,同他一起南行归国。 “秋兄,这么笃定我会南归吗?我来北羌还有事未做的。”顾也调侃道。 “那必定,不然你冒死去那冰原做什么?”秋夜白笑道。 十日之后,顾也腿上的伤已无大碍,三人从刹雅城回到龙眠取了行李,又向那酒馆的老板道了别,便匆匆返回大顺。 这个国家的上任皇帝亲手改变了顾也的生活轨迹,如果不是他的自私与自负,此刻的顾也还是小吴王,他的父亲不会死,他府中的成百无辜家仆不会死,他也不会背负上几百条人命的血债,在每个深夜折磨他。 但是,当顾也得知了北羌大将军穆破顺真正的破顺之计时,他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大顺成千上万的百姓。这里的百姓不具体指某一个人,无数张脸在顾也的心头浮起,从小到大他见过的,有印象的,都不忍心他们遭受国破的灾祸。 北境防线,一旦失守,未曾设防,沃野千里的大顺北部平原,将遭受北羌人铁蹄的肆虐。顾也选择了第一时间亲自前往冰原部落,去试探他们的底细,仅仅只是与三个莫名冷酷无情的人交了手,顾也便知道了对手这十八人的实力——深不可测。 大顺与北羌的战场上,不怕千军万马,但是怕这种能入千军万马之中肆意杀戮的高手。从前的北羌,没有一个这样的绝顶高手,但是开了春的北羌,穆破顺手下将会一下子多出十八位这样的高手。 顾也没有选择,他必须赶回去。虽然在曾经为了救父亲而起兵的那次战争中,顾也略微展现了一点自己的军事天赋,但是面对即将到来的北羌人的全力猛攻,顾也心中只有一个办法:用高手击败高手。 离开春还有两个月不到,他要在这两个月内,召集大顺高手,在西秦北线,与北羌的冰原十八子,决一死战。 顾也在入了大顺国境以后和秋夜白道了别,他自然要去西秦向郑虎行汇报,而顾也要带着姜桐去把他的朋友们都一一找回了,告诉他们,顾也又回来了。顾也与秋夜白约定,春天在西秦再见,到时候一定以自己的叹无剑与他的黑金细剑,来个痛快的决斗。 大顺朔州最北,大雪又封了山。顾也带着姜桐一步步迈向那山中竹屋,尽管天上还飘着雪,那孩子依旧拿着一把剑在那竹屋门前苦练剑法。 顾也与姜桐微笑着站在远处看了那孩子半天,他才终于注意到他们。 三年未见,余风已经长高长壮了不少。 “顾也大哥,姜桐姐姐!”余风看见雪中树林里两张熟悉的面孔,放下手中的剑,一边激动的大喊,一边向顾也冲来。 那屋中的二位白凉家仆,听到是姜桐回来了,也急忙跑了出来,看到真是他们两个,也是异常高兴,忙不迭要下山去买肉买酒。 “怎么?这雪这么大去哪里买肉给他吃,我这竹屋的清淡他吃不惯吗?”白凉一袭白袍,手持雪落剑从屋后缓缓走出,见到顾也,就是一剑砍了过来。 顾也下意识抬剑去挡,“啪啪啪啪”,二人你来我往过了十几招,纷纷哈哈大笑,扔下剑拥抱在一起。 “你小子终于没事了。”白凉说话间湿了眼眶,那日离别之时,顾也虽已有好转,却还是整日闷闷不乐,想来是这南岷的阳光确实比大顺的好,终于冲散了顾也的忧愁。 “总要走出来的,父亲在天上也不希望看到我整日颓唐吧。”顾也说道:“白凉大哥,好久不见了。” “你明白就好,好久不见了。”白凉用力拍了拍顾也的背,看到他身后微微笑着的姜桐,走上前,说道:“此时是要叫声姜桐妹妹,还是顾夫人啊?” 姜桐害羞笑了,低下了头。 “不用见外,喊弟妹吧。”顾也说道。 “哦?我懂了。”那长大三岁的余风已经懂了不少事,他凑到姜桐面前怪笑道:“顾大嫂好。”在场众人一阵欢快的哄笑。 酒足饭饱以后,顾也才镇重对白凉说道:“白大哥,我此次归来,是有一事相求。” 第七十四章 集结令 “哦?神秘国度的冷血杀手,冰原十八子?好像有点意思。”白凉豪饮一杯下肚,窗外大雪纷飞,屋内从方才的快活变的一片安静。 余风懂事地将酒给白凉斟满。 “你此去北羌,不是去寻你王府管家的吗?”白凉问道:“怎么莫名得知了他们要亡我国家的阴谋?” 白凉心中几分忧虑这是北羌人故意给顾也下的套。 “我是去那穆破顺的将军府上偷查老梁踪迹之时,偶然听见他与冰原部落公主的谈话的。”顾也从头到尾把所经历之事向白凉叙述了一遍。 “若是郑虎行也提前得到了消息,秋夜白又探查到了风声的话,那此事应该是真的。”白凉知秋夜白为人,表面放荡不羁,做事却力臻完美。 “那十八子,大概是什么实力呢?” “不知,只是那缠斗住我的三人武功不会弱于我多少,我用尽全力还是屈于下风,而秋夜白说真正的冰原十八子,实力还要远在他们之上。”顾也一本正经地说道,表情严肃,这事如果要管,将无比棘手。 “那么那十八子的水平,至少也和你我差不多了。”白凉微微一笑,他此时已默认顾也的实力无比接近于他。 “穆破顺此人为人小心谨慎,处处心机,若他没有十足的把握,不会连花十八年重金的。”顾也肯定无比地说道。 “你我虽做过反贼,不过那是反君不反国,如今真要有人敢威胁我大顺边境,白凉自当倾尽全力护我大顺国土。”白凉举起酒杯:“不过今日你我兄弟久别重逢,先喝个痛快先。” 白凉又想到了年幼之时朔州难熬的冬天。连树皮都找不到,充饥的食物只有地上的雪水,每一天自己的嘴里胃里都是冰凉一片,那是雪水融化的味道。嘴巴里那浓厚的血腥味,冰渣滓割破舌头割破喉咙,他无法去在乎,一边哭一边大口吃雪。 每一天都有人饿死,羌人的军队不会去管,顺人是他们的奴隶,不,牲畜而已,只要你有一口气在,就得为他们干活。白凉闭上了眼睛,异族统治的阴影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当顾怀打开城门将顺字大旗重新插在朔州城门之时,白凉便暗暗发誓只要他白凉还有一口气在,便不再让任何一个大顺同胞重新受到羌人的统治。 西秦此时虽名为独立,但是因为齐王田允从中调和的缘故,西秦更像是大顺在西边的防护线。若真如顾也所说,那神秘的冰原十八子都至少有大顺名剑级别的实力的话,那么郑虎行一定是守不住的。在这武功即实力的世界,一个绝顶高手能给军队带来的重创,是多少铁骑士兵都无法承受的住的。 西秦灭,大顺必遭殃,白凉没有选择的余地。 “你的想法是什么?”白凉第二日便随顾也下了山,出人意料的是,余风此次并未开口要求一同下山,兴许是那孩子知道此次形势异常严峻,刀尖舔血,此时的他还是个累赘。 “他们有十八人,我们也找齐十八个人,他们有多少高手,我们就去找多少高手,决一死战。”顾也说道。 “好!豪气冲天!北剑圣白凉可以算一个,东剑圣吴如来虽然老了点,勉强还能算一个,他的徒弟顾也近年来武功突飞猛进,已有问鼎剑圣之资,再算一个,此便有了三人。郑虎行和他的师父朱钰濠,武功也说得过去,再算上两个,你说的那秋夜白,既然敢为十万金去北羌,那么再给他十万金让他上战场杀敌也是说得过去的,这样便统共有了六个高手。”白凉故意说道:“还差十二人,怎么办?” “太师父内功全都传于我和太安,其他几位师伯年事已高,我再去那南大湖请陈汐师叔,这便有了第七个人。不安道长与太安,那日京城一别后不知何处,开春之前再把他们找回来,这便有了九人。顾霜大哥武功本就高强,此番又在一剑谷苦练了三年,我想此时的他,应当也算得上高手,这样就有了十人。”顾也说道。 “姑且你说的全都算上,还差八人呢?”白凉又问道。 顾也一路从北羌想到朔州,心中早已胸有成竹。 “上泰山请程掌门,便是十一人;上武当请清源道长,便是十二人;问楚王寻到夏夜寒先生,便是十三人;剩下五人,我们去问八道司要。”顾也最后一句话说的很轻,却也很确定。 他与八道司又血海深仇,清歌司长死于他的剑下,数百八道司士兵死于他的剑下,而他的父亲,亦是死于八道司手上,府中上百家仆,也死在八道司的乱箭之下。 在三年前离京后的很多天里,顾也都想提起叹无剑再去把京城八道司杀他个干干净净,可是后来,他放下了。 如今,国家危难当前,他相信八道司愿意出力,差五个人,他相信高手如云的八道司一定会愿意出手的。 “好,我们便一一去寻他们,八道司司长带兵进秦关,这倒是一幅算得上魔幻的画面。”白凉说道。 “如果还剩的下时间的话,我再带你去找一个人,此人若愿意帮忙,事情变成一半。”白凉补充道。 “谁?” “老朋友,也是老对手了,以前赢过他,现在似乎赢不了了。”白凉笑得云淡风轻。 三年前的京城,愤怒使顾也失去理智,陷入了失心剑意之中,杀红了眼的顾也无人可挡,每一剑出,就是数十条性命。那时的白凉虽然因为顾怀的离世而十分痛苦,但是他依然知道不能再让顾也疯狂下去。 他尝试着去阻挡顾也,却发现自己拼尽全力的大寒剑法依旧不是发狂状态下顾也的对手,正在他万分焦急冥思苦想如何使得顾也停下之时,那个黑袍剑客从天而降。 那人似乎刚经历了一场苦斗,但是他立刻示意白凉,二人联手制止了顾也,救下了浊酒、裴劫等人的性命。 虽然他有意不表露自己的身份,但是他的剑法是藏不住的。 第七十五章 道姑朋友 要事在身,不敢耽搁。三人日夜兼程一路疾行,到了泰山脚下不过用了三天。 五岳派掌门程鼎一得知白凉来访,迎下山来。天下第一派的金字招牌还挂在五岳派门口,熠熠生辉。 白凉顾也说明来意,本以为需要费上几分口舌,没想到程掌门满口答应,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程某虽为江湖之人,虽不领朝廷俸禄,但也是个顺人,若真如二位所述,异族对我大顺有贼心,程某自当持剑到场,万死不辞。”程掌门说得慷慨。 “程掌门,此时事关国家大运,还望程掌门开春之前,不要将此事声张,以免打草惊蛇。”顾也谢过程鼎一,又嘱咐道。 辞了五岳派,若按先前商量的各大高手居处来算,原先最近的在东吴的吴如来这些年来一直呆在西秦助郑虎行一臂之力,不安道长使徒行踪飘忽,捉摸不定。 那么剩下的,去南大湖之前能够去的,便只有武当山了。 武当山,往事涌上了顾也心头,但是此时已是有妇之夫,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对于鹿鸣,顾也心中满满的愧疚和遗憾。如果五年前南征南岷的太子不死,那么此时还是小吴王的顾也,怕是已经和郑鹿鸣成婚多年了吧。 青梅竹马的感情,其实顾也是想过去珍惜的。但是,秦王叛国已成事实,父亲临死前的叮嘱历历在目,若他真成为了秦王郑大敬的驸马,那么到时候,他手中的剑,要不要指向大顺将士呢,这样的痛苦,顾也实在不愿意经历第二遍。 再加上桐儿,在顾也最为脆弱无助的时候,每一天都不求回报地守在他的身边,那日南大湖畔,她奋不顾身为自己挡下的那一剑…..在偶然看到姜桐肩膀的疤痕以后,顾也发现自己无比的心疼,再然后,他又慢慢发现这种心疼可能也是爱情。 他选择了与姜桐成婚,下半辈子便要用尽全力去守护自己的妻子。 至于鹿鸣,他只希望她能早日获得自己的幸福。 三人来到了武当山脚,顾也紧紧握着姜桐的手,虽然他想此时的郑鹿鸣大概已经学成回了西秦,但是顾也依旧不愿意自己的妻子有丝毫的担心。 “你们在门口候着,待我进去通报姑姑一声。”守门的道童不知什么是北剑圣,什么是白凉,只是说到待他进去通报。 武当山生在云巅,山顶建满了朱红色的道观,依山而建,浑然一体。武当盛名江湖千年,乃大顺道家的圣地,虽然只是站在门口,道观之内重晚辈练剑的声音依旧听得清楚。 “姑姑,看,就是他们,好像并不是道士。”笨拙的道童从观外跑到里头,便已经忘了白凉的名号,便拉着他口中的姑姑一路小跑出来。那姑姑依旧一袭白色道袍,木制的发簪高高盘起她的头发,使她的额头整个露出。 跟着那可爱的道童一路小跑,她微微有些吃力,但是脸上洋溢着笑容。她的眼睛本就那么好看,如今当了道姑离了尘世,更添几分出世的美丽动人。 武当山上来客众多,可不能什么人都放进来,三个不是道士的江湖人士,按照师父的嘱托,需要她亲自来看一看。当然,这满山的道童也都喜欢她,巴不得有事轮到自己身上可以光明正大去找美丽又温柔的姑姑。 她本来是笑着的,但是当门口三人的长相印入自己的眼帘之时,郑鹿鸣愣住了。 数年不见,恍若隔世。 分别时,他还是那个初入江湖的稚嫩小伙,脸上还留着从前当小王爷时的那一份高贵。那时他才练习剑术不久,她总觉得他一本正经抱着手中铁剑的样子非常滑稽。在那举世闻名的大顺剑都仙升城,她卖掉了自己的簪子,为他挑了一把能看得上眼的最好的剑。 她为他竖起衣领,要他一路珍重。她回到山上,日夜苦读晦涩难懂的医术,就是想有朝一日若他在别人的剑下负了伤,自己不至于手足无措。她在武当山上,春去冬来,她不停地等待,她记得分别时他说过会来接自己一起回家的….. 三年前,当她偶然间听师兄们说起小吴王顾也练得无上剑术在京城大开杀戒为死去的父亲报仇之时,她的心都要碎了。 然而,她缺了几分勇气。她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在此时下山,去到他的身边;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去安慰遭遇如此重大变故的他;甚至,她担心自己的身份会不会给他招惹更多的麻烦…. 郑鹿鸣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有一天他能够上山来接自己,从此天涯海角,无论是怎样的生活,她都愿意和他一起去过。然而她只等来了北剑圣白凉传递的一封信,那封信写的炙热,又写的冷漠无情,这是他的笔迹,也是诀别。 郑鹿鸣曾无数次幻想再见时顾也的模样。 他黑了点,也瘦了点,但是更加壮实了,不知道何时他长了胡子,手掌变得那么厚,那么粗,是因为常年刻苦练剑吧。他的身上已经完全看不出小吴王的影子了,那个会吟诗作画,学富五车的小吴王,如今彻彻底底变成了江湖剑客。 郑鹿鸣几乎要哭了出来,她恨不得把刀子深深地插进他的胸膛。但是当她看到他紧紧牵着姜桐的手时,郑鹿鸣收起了自己的悲伤,她笑了,他身上的衣服虽然不再像从前那样华贵,但是干净整洁一尘不染,他的衣领,他的袖口,都整整齐齐,她把他照顾的很好吧。 郑鹿鸣释然了。 深情深情深情几许,多少深情烟雨之中。 “姑姑,就是他们几个,姑姑。”道童拉着郑鹿鸣的手,不断摇晃,他不知道为何他的姑姑刹那间愣在原地。 郑鹿鸣被道童唤醒,偷偷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走出道观之门,轻轻问道:“不知各位光临武当,有何贵干。” 顾也的眼神中是满满的愧疚,但是已经看不到往日的爱恋。冰雪聪明的郑鹿鸣还是忍不住抬起眸子,观察了一下顾也。 白凉与姜桐都选择了沉默。 迟疑良久,顾也终于开口说道:“在下有要事求见贵派掌门清源道长,劳烦道姑引见。” 第七十六章 武当 “师妹,师妹师妹,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回来了?”胡青山老远看到郑鹿鸣站在武当门口迎客,迫不及待挥舞手中为郑鹿鸣带上山来的小礼物。 荷叶包的叫花鸡,有一点香。郑鹿鸣上山之后偶然有一次夸了句这叫花鸡怪香,胡青山便记在了心中,每次他下山置办用品,总要给小师妹带只叫花鸡上来。 胡青山走近了,才发现眼前鹿鸣对面的竟然是北剑圣白凉与传说中她的未婚夫。此时的武当上下已经知道了鹿鸣的身份,也早已知道那日仙升城遇到的少年正是吴王顾怀的独子,小吴王顾也。一时之间,胡青山也愣住了,不知道如何是好。 “胡师兄,给三位客人安排个客房住下吧。”郑鹿鸣掩盖了自己的失落,转身对笑容凝固在脸上的胡青山说道。 “武当掌门人正在闭关,三位不妨在武当住下,七日后家师出关,自当引见。”郑鹿鸣又对着顾也说道。 “要事相告,事关国家兴亡,劳烦道姑请代行掌门之责的武当前辈相见。”顾也抱拳请求道。 武当北厢房,南首坐着顾也与白凉,北首坐着武当七子与郑鹿鸣。姜桐自己呆在了门外,言自己一介女子,插不上话,还是在门外看看武当的好风景罢。 “我武当派自问超脱俗世,然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少侠请放心,我相信师父他老人家与我们是同样的想法,待他出关以后,开春之前,武当一定赶赴西秦。”武当派大师兄丁长河说道。 “什么冰原十八子,只要他敢出北羌一步,一定叫他有来无回。”武当派黄高云昂然说道。 郑鹿鸣一言不发。自齐王摄政以来,大顺和西秦关系有所缓和,郑鹿鸣也回家看望过几次父兄,只是每次时间都不长,住上几日便又匆匆返回武当山。照理说她的药术已经学成,下山回家清源道长也肯定不会多加阻拦,然而做女儿的不能永远留在父亲身边,只要她在西秦一日,便有诸多贵族上门提亲。可惜郑鹿鸣从小到大,心中想嫁之人已经没了缘分,她便托辞药书不精,重回武当。 自从两年前正式拜了清源道长为师,便多了个道姑的称号,虽然武当并不禁止成婚,但 郑鹿鸣想就如此青灯一生倒也未尝不可。她本饱读诗书又冰雪聪明,武当山上从刚入门的稚子幼童,到白发苍苍的掌门人清源道长,没有一个不喜欢她的。 在丁长河的盛情邀请下,顾也三人在武当山上用了晚餐,天色已晚,三人便只得留宿一晚。 姜桐正在为顾也换药,他大腿上的伤口,出了北羌便未在管过,这两天连日奔波,又裂开了。正在此时,有人敲门。 “顾少侠。”门外是胡青山的声音。 姜桐收好了金疮药,应了一声便去开门。胡青山叫了一声嫂子,便进了顾也的房间。 “胡三侠找我有事吗?”顾也从床边站了起来,问道。 胡青山看了一眼姜桐,还未说话,那姜桐便笑道:“若我不方便听的话,还是回避一下好了。” “夜里山上风大,胡某还是请顾少侠随我来一趟吧,胡某有几句私心的话想问少侠,嫂夫人在房中稍等片刻便是,不会耽搁太久。”胡青山见姜桐如此通情达理,也明白了几分顾也为何会选择娶这样一个柔弱女子。 胡青山讲得真切,顾也不好推辞,便披上了外套随胡青山去了。 “喝酒吗?”胡青山一路带着顾也来到后山,那里有一片凸起的平台,平台之下就是万丈高崖,只是此时天黑,看不见罢了。夜里的武当山上山风挺大,吹得顾也还有一点冷。 顾也摆了摆手,示意不喝。他与姜桐都猜到了胡青山口中的私事为何。 “那么好的叫花鸡,都凉了,可惜她也没有吃一口。”胡青山坐到了顾也身边,说道。 顾也转头看着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不必安慰我。”胡青山说道:“你没上山前,她都吃得开开心心的,我们好不容易让她笑了,你一上山,她又愁了回去。” 胡青山一阵苦笑:“其他的我不做评价,在遇到鹿鸣这方面,你的运气比我好。” “何出此言?” “比我早遇到她,若是她从小不是小郡主而是在武当长大,我觉得她会比现在快乐无数倍。” 顾也也笑了,说道:“鹿鸣现在不是在武当么?” “若不是我打不过你,我真想好好地揍你一顿。”胡青山恨恨说道:“揍你的不知珍惜,揍你的三心二意,揍你的出尔反尔。” 顾也无言,低下了头,些许苦涩,和这认了死理的道士也讲不明白。 “不过这些话本该是她亲自来质问你的,我可能没有这个资格。”胡青山将手中之酒一饮而尽,将那酒壶远远抛下了峡谷。 “胡三侠,有些事情是单凭你我决定不了的,我和鹿鸣的缘分太浅。”顾也站起了身准备返回,他不想让姜桐等待太久。 “若不是事态紧急急需武当援手,我也不会上山来打搅你们的生活,是我的错。”顾也又说道。 “你还会娶她么?”胡青山几分醉意涌上了心头,终于问出了口。 “我已经有妻子了。”顾也没有犹豫,直接说道:“我母亲早亡,父亲终生也没有再娶,我想和父亲像一点。” 顾也与胡青山身后不远处,一个道姑清清楚楚听见了他们的谈话,她伪装了一天的坚强算是崩塌了,躲在树后泣不成声。 出奇的顺利,五岳武当,江湖二大名门,面对顾也所言,没有一丝犹豫。第二日一大早,顾也白凉便与武当诸位大侠道了别,疾驰下山,向南大湖奔去。 姜桐与顾也同骑一马,她坐在顾也身后,紧紧环着他的腰,将脸靠在他的背上。 “桐儿,这一路奔波,真是辛苦你了。”顾也感受到背后她呼出口的热气,温柔地和她说道。 “不苦。”姜桐轻轻回答,闭上了眼睛。 “公子,我还是忍不住想问昨天胡道长问了你什么?”姜桐小声问道。 “我只告诉他我已经有妻子了,我的余生心中只会有我妻子一个。”顾也答非所问。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