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封洪断山传》 关于本书 本书的主角,一出场就很强了,但是他周围的人更强,我写的是一个各世家门派群雄争霸的故事,会有很多的反转,和非常多的权谋,属于争霸流。 武侠式微,但我知道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江湖,不能保证爽点爆棚,但能保证会写一个爱恨情仇都好看的武林故事。 这本书虽然是以男主为主线,但也很适合女生看,不后宫,不种马,我会尽力塑造书里的女性形象。 本书可能预计120万字左右,不会写太长,走不了好几百万字的路线,特想走影视改编,我知道这句话很自不量力,但我就是这么想的(手动狗头保命)梦想还是要有的,虽然难免被现实狠狠鞭打。 但是如果我写不了那么长的话,当我那句话没说,但是一定保证完本,顺便非常敬佩能万更的人!太厉害了! 最后谢谢各位的支持,谢谢了。(手动鞠躬) 第1章 饶是惊鸿照影处,恍若谪仙入眸来(一) 洛阳城里,人声繁攘,好一片东都繁华。 人流里,一袭白色身影,缓步而来,她身着白裳,肩上披着白色斗篷,鬓边各梳了两条辫子,合着散发系了一个高高的马尾,缀以彩色珠串为饰,非中原武林人士装扮,煞是惹眼。 “上回我们说到,薛摩使计迫得百草堂不得不迁出岳州,后续进展如何,且听老朽细细道来……”说书先生的话从茶楼里飘了出来,女子便止了步。 她移步至茶楼外,只听得靠门一桌的人道:“他薛摩还真是对得起他的名字了,人家一帮卖草药的,他都不放过!” 旁边有人接话道:“那可不是普通卖草药的!” “哎呀,他薛摩再怎么名震天下,也不过就是雁回宫的一介走卒!”有人不耐烦道,言语里满是不屑。 “小老儿!”堂中有人呼声乍起,道:“你消息也太不灵通了,百草堂都被他薛摩逼进十万大山了,你这里还在岳州呢!” 语毕,满堂哄笑,那说书先生的表情有些尴尬。 女子朝堂中看去,只见那桌人,领口皆绣有竹叶纹…… 原来,是灵山派啊…… 女子转身离去,身后有声音传来:“看看,还是我们河东灵山派威风呐……” 残阳如血,整个夜行门都被镀了上了一层金灿灿的颜色,瑰丽无比。崖边,两个人静静地并肩站着,光温柔地笼罩着他们,静谧,祥和。 “可是有什么消息,还要你亲自跑一趟?”一个沉稳干脆的男声,声线甚是好听,似是有股能镇定人心的力量。 男子头发全部束在脑后,扎了一个漂亮的马尾,额前和鬓角长长短短地散落了许多头发。他身着一袭黑色紧身衣,裤脚塞在靴子里,外面套了一件黑色的宽袖长袍,袍子背后和边缘处都用金线绣了一些繁复的图案,领子上缀了一层很是稀疏的毛,一身装扮和中原武林人士略有不同。 “岭南的探子来报,郭涉远可能就藏身在扬州惊鸿坊里。”接话的是一个女子,整个人都隐在一个大大的斗篷里,正是之前洛阳街头那人。 “惊鸿坊?”男子一股不可思议的语气。 “嗯。不是以客人的身份,而是以伙计的身份!”女子说道。 “这怎么可能,茶楼酒肆本就是所查之重,若是他一直在那,怎会那么久都查不出来?”男子有些不可置信,扭头问道:“确定没错?” “不确定,所以来找你。”女子淡淡说道。听罢,男子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旁边的人,女子也不看他,接着说道:“阿琰已经等不及了,要你尽快查出来。” “他不说我也会做的,随便一算,找了有没有十年了?你说,等真找到了,阿琰会怎么做?是扒其皮,抽其筋呢,还是剔其骨,喝其血呢?”男子摇头晃脑地更像是在打趣,夕阳的光打在他古铜色的脸上,倒把轮廓给勾勒得更为刚劲了。 “那是他的事了。”女子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听不出一点起伏,好似并不想讨论此事一般。 “诶,你是不是跟在他身边,跟的时间太久了,怎么连语气性格都越来越像他了?这般冷清,都不像你这个年纪的女子了……”男子嘟囔道,语气里透着埋怨,女子也不和他争辩,只是低垂了眉眼。 男子一看,急道:“柳无言,你和我那么长时间没见面了,你就没有别的话要跟我说么?” “有啊。”女子抬起头,一双清眸似冰泉凌冽,她启唇:“那惊鸿坊的花照影,确定是薛摩的相好么?” “也许吧!”男子一脸无所谓的表情:“谁知道呢,这几年他花名一日盛过一日,保不定又换了也不说准。” 柳无言微微抖了下眉,叮嘱道:“扬州毕竟是薛摩的地盘,你收敛着点,不要一打照面,又打了起来。” “嗤——”男子冷笑了一声:“他的地盘又如何?同门情谊什么的,早已散了多年了,如今,大家各为其主,各凭本事罢了。” 柳无言深深叹了口气,默然转身欲离开,男子一急,拉住她道:“你这便要走了?” 柳无言微微地侧头说道:“鬼骨,多多保重。”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柳无言轻功极好,只是几眨眼的功夫,便已走出好远,只留下那个叫鬼骨的男子呆呆地立在原地。 鬼骨没想到等来的竟然是这么简短的四个字,脸上难掩失落之情,幽幽地叹了口气,唤道:“来人!”话一出,鬼骨眉角眼梢的失落之意瞬间散去,只剩一脸冷峻。 身侧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了两个人,一身黑袍,连一点多余的颜色都没有,鬼骨接着说道:“魍、魉你们二人去一趟扬州城,去探一个叫惊鸿坊的地方,不仅是客人,还有里面所有伙计,都给我调查清楚,消息收集好了就回来报,不可打草惊蛇。” “得令!”魍、魉两人齐齐说完,便退了下去。 鬼骨转身看着这落日余晖下的阳曲山,满眼郁郁葱葱,微芒一罩,似镶了道金边一样,心里不禁感叹,景色真好啊,不似家乡! 又是一个艳阳高照天,一颗海棠树下,坐着一个约摸碧玉年华的姑娘,模样娇俏可人,肤若凝脂,眼若点漆,朱唇皓齿,清丽绝伦,硬生生把娇艳欲滴的海棠花都给比了下去,人惹花羞,想来也不过如是。 女子身着一袭蓝纱包边的素白长裙,一个空心蝴蝶形状的发髻挽在脑后,发髻上缀满了珍珠发饰,两条蓝色丝纱合着绸缎般的墨发直垂到腰间。 “顾子赫,你好了没啊?都画了两个小时了,再站下去,我都快站成望夫石了!”女子皱着眉,语气里不胜娇嗔。 “咦,望夫石?这个好,那我们再多画一会。”顾子赫看着眼前的女子笑嘻嘻地说道,眉眼都笑成了弯月的形状,极是好看。 顾子赫身着三层式的书生长袍,白色的里衣,深蓝色的中衣和水蓝绿的外袍,煞是清爽,远远看去倒是一对璧人似在画中,很是般配! “你!好你个顾子赫,尽拿我逗趣,我不画了!”女子一脸怒意说着动身便要走。 顾子赫赶忙上前拉住她道:“诶……笑鱼,你别生气嘛,你看都快画完了。”说着还指了指画板。 女子按捺不住好奇,走了过去,看到画中的美人,心里早就乐开了花,什么表情都摆在脸上,可嘴上却还说:“哎呀,哪有这么好看呀?乱画!” 顾子赫看她这副样子,简直被逗得大笑了出来,明明心里在说快夸我快夸我,嘴上还非不承认,可一看到她在瞪自己,也只得一脸宠溺地说:“还是人比画美,人也比花美。” 女子一听,眉开眼笑,眼睛都在闪闪发亮,说道:“我都答应你画画了,现在,该你陪我去那个地方了。” 顾子赫一听为难起来,皱着眉道:“这不还没画完呢嘛,再说了你大伯要是知道我把你带出了山庄,而且还是带去了那种地方,我这以后在他面前都……那地方鱼龙混杂,真没啥好玩的,笑鱼,你相信我!” “相信你个大头鬼!什么叫那种地方,那地方是名满江淮的风雅之地,江湖剑客、文人雅士云集,我又不是去勾栏院!况且,你不说我不说,大伯怎么会知道?!还有呐,都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怕我大伯,他还能吃了你不成!不去就不去,我回房间去了,哼!”池笑鱼一张小嘴叭叭的,顾子赫压根插不进话,说罢,她三步并作两步就跑了,只留下顾子赫楞在原地唉声叹气。 顾子赫痴痴地看着未完成的画,喃喃道:“还不是为了给你大伯留下好印象,好让你早日过门啊!” 轻风徐徐吹过,一树落英缤纷,也自此纷乱了两个年轻人今后的路,后来顾子赫经常在梦里梦到这一天,时常会想如果当初他陪她去了,那是不是会有不一样,日子平平淡淡,即便没有波澜壮阔,至少也可图个细水流长。 只是,谈如果,终究是奢侈了。 笑鱼回到房间,左盼右盼终于盼到天擦黑,她拿出准备好的行头,速速换好,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一身男装,英姿飒爽,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便从房间窗户翻了出去,拐过几个回廊,沿着偏僻的墙角,来到后院,在一个小矮洞前停了下来。 笑鱼皱着眉,一脸无奈地看着这个狗洞,自言自语道:“哎,幸好养了来福,没它还没这个洞呢!都怪顾子赫这个胆小鬼,要不然我也不用钻这个狗洞了……哎,钻吧,钻吧,钻出去后又是条好汉。”说是这么说,钻的时候笑鱼把顾子赫在心里骂了几百遍啊几百遍。 从洞里出来的时候,笑鱼脸都皱成一团了,拍了拍身上的土,转身踮脚一望,远处灯火通明,想必很是热闹,连嘈杂声都隐隐飘了过来,一下子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整个人都雀跃起来,奔着那片灯火就跑了过去。 第2章 饶是惊鸿照影处,恍若谪仙入眸来(二) 跑过好几条街,终于在一片热闹里停了下来,这里是扬州城最繁华的地方,扬州本就是大都,东西南北纵横,交通信息都极为发达,文人墨客,江湖侠士,来往不绝,而面前这条端平路,则更是如此。 端平路路面甚宽,路长就更不用提了,一路一家挨着一家的商铺、酒肆、客栈、钱庄、当铺、花楼、赌场鳞次栉比,各式各样的小贩更是摆了一路的流水摊,路的尽头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逐鹿台,一些声名显赫的大家族的招亲大会,频出宝器的试剑大会,还有震慑江湖的武林大会等,若是在江淮一带办,那不出意外大多会在此举行。 扬州不在天子脚下,自然少了些威严拘谨,便多了分浪漫洒脱,比不得皇都,倒也胜似皇都,特别在江湖人之中流传着一句“未到江淮逐鹿,莫言身在武林”,由此可见一斑。 笑鱼顺着端平路,来到一处四层小楼前,眼瞪瞪地看着前面的雕梁画栋,琼楼金阙。 偶尔一次坐马车路过的时候是白天,大门紧闭,窗扉紧掩,除却精致些,也没什么特别的,现在轻纱薄幔,烛火缭绕,整一个云窗雾阁,大门上方赫赫三个大字“月满楼”。笑鱼转身看了看路对面,也是一栋差不多的建筑,名叫“惊鸿坊”,笑鱼心里想着都是花楼,也懒得走去对面了,扯了扯衣摆,清了清嗓子,扇子一摇,前脚就踏了进去。 一进门,香气扑鼻而来,绕过前面用来遮挡的檀木屏风,里面是一个偌大的池子,闲散地放置着一些桌椅,池子两侧设了些雅阁。池子中央有一面很大的鼓,确切来说是一个很大的舞台,只不过做成了平放的鼓的形状。二楼至四楼都是游廊厢房,四合围了个“口”的样式,舞台就设在这个“口”的正中央。 此时,那舞台上舞姬腰肢轻盈,似不堪一握,一眼望去,白纻凌波起,水袖缨络飞,笑鱼心里轻叹,好个翩若游龙,婉若惊鸿。舞姬的姿态甚是撩人,个个媚眼如丝,红袖翻飞,在灯影酒气里就更显影影绰绰了。 丝竹管弦之声如珠落玉盘,只见一双双酥手扫拨着琵琶琴筝,银铃悦耳,在这么一番莺歌燕舞里,好些男人都已经扑到了鼓的面前了,抬着头叫着好,那眼神直勾勾的,狼守猎物也不过如此了。即便是没有上前的男人,也是早已半醉在温柔乡里,觥筹交错,杯盘狼藉。 笑鱼就这么站在屏风后半张着嘴目瞪口呆地看着,直到有人身后推她,还骂骂咧咧,让她快点走,挡着路了,她才反应过来,忙随着人群下了楼梯,走到池子里。 说来,这也不能怪她,她从小就被整个山庄捧在手心里,这去不得那也去不得,虽比不得大家闺秀般知书达理,但所学也是端正,如今看到这里的女子,打扮得花枝招展不说,个个鬓云乱洒,春光乍泄,自然也觉得惊奇。 笑鱼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一边四处张望一边穿过人群朝里走,激动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但也不免手足无措,在这般流光溢彩里就越发显得格格不入。 自然,笑鱼也没发现,高处,一双狭长的眉眼淡淡地盯着她。 很快,一个穿红着绿的花娘看到穿着颇为讲究的笑鱼,将夜光杯斟满,抬着酒杯就蹭到笑鱼面前,十分熟络道:“哟,哪里来的俊俏公子,我是这里的管事,叫月姨,公子看样子挺面生的,是第一次到我们月满楼来吧?” 笑鱼哪经历过这些啊,顿时只觉得一股甜腻的香气合着酒气扑面而来,月姨殷勤的笑容和毫不避忌的姿态吓得她连连后退,转身就要往门口走。 月姨不禁讪笑,到手的客人怎么能放他跑了呢,反身伸手就把笑鱼拦了下来说道:“小公子,莫要拘谨,莫要慌张,来,喝了这杯酒就好了,酒能壮胆嘛!”边说边抬着酒杯凑到笑鱼嘴边,一副要硬灌的架势,笑鱼拗不过,只得抬头张口。 这一抬头所看到的画面,让她感觉像被人下了药一样,酥了全身,只知道有液体滑过咽喉。 在月满楼第四层游廊的栏杆上坐着一个人,那人一只腿曲着,没穿鞋的脚放在栏杆上,手就搭在弯曲的膝盖上,这游廊的栏杆是给人手抓的,本来就极细,那人竟能在上面坐得如此稳当! 只见那人穿着红色的袍子,看不清是缎子还是纱,层层叠叠的红就从那人身上沿着栏杆铺泄下来,这种红直到光着的脚背处才停止,正因为那人光着脚,笑鱼才看到那人的另一条腿已经完全在栏杆外面,还晃荡了起来,摇曳起了一片红,煞是妖冶! 这个人的头发很长,其中一小部分头发穿过红色的发冠,形成了一个类似马尾的空心的弧度,最后合着其他头发如墨一样地泼洒到腰下。 这人距离她太远,看不清楚脸,但是光看身姿都如此摄人心魄,笑鱼心想这必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啊,不禁喃喃自语道:“她……就是传说中的花魁么?” 月姨看她乖乖地由着她灌酒,还冒出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顺着笑鱼的目光转身抬头看去,瞬间就被逗得咯咯地笑个不停。 “花魁?哈哈哈哈……哎唷,那是个男人啊,什么花魁啊,小公子莫要说笑啊!”月姨笑道。 笑鱼顿时觉得像被雷给击中了一般,不可思议道:“男人?男人怎么会穿这种衣服啊,还留那么长的头发?” “这有何不可?江湖人嘛,本就不拘一格,小公子看来是书香门第出生啊,连江湖上这么大名鼎鼎的薛摩薛老板也不识得,他是我们这月满楼的老板,如假包换的男人!”花娘说道。 “男……男人……”笑鱼给震惊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这完全颠覆了她对男人的感观,她见过骁勇粗狂的,也见过文质彬彬的,可眼前这要用什么词语来形容呢?魅惑?邪气?笑鱼突然就很好奇他的长相,愣愣地抬头再去看那道身影。 只见不知何时,那人身旁站了个女子,远远看去也是风姿卓越,她没有穿外袍,香肩玉臂就这么裸露在外面,两个人语笑晏晏,像是在说着什么。 突然女子两只手搭着那人的肩,顺势整个人就窝在了那人怀里。 笑鱼心里默默念叨,他们不会掉下来吧?因为这种姿势,女人的半个身体都已经横在外面了,就靠双手勾着男人的脖颈,而且在那么细的一根栏杆上! 但是接下来看到的一幕让笑鱼彻底打消了这种念头,男人一手托着女人的肩,一手执起酒壶,酒壶一倾,酒就顺着壶嘴流了出来,直流到女子嘴里,场面简直香艳得令人咋舌。 笑鱼没有见过这些,吓得忙收回了目光,月姨看到笑得更欢了:“小公子,怎得这么青涩啊?害羞得脸都红了呢,呵呵呵呵呵呵……” 笑鱼故作淡定地甩开折扇,给自己扇凉道:“哪有?不过是刚被你灌了酒,这下上脸罢了!”边说边抬头向上看去,这一看才发现栏杆上早已没了那两人踪影,笑鱼原地转了个圈,把四楼游廊看了个遍,也没找到。 月姨看他动作,开口道:“小公子,你莫找了,他俩都进屋去了,那女的是对面惊鸿坊的老板花照影,男的俊女的俏,这春宵一刻值千金呐!我们也别干站着,去那边坐吧,马上歌舞就开始了呢,我招呼人给你上酒。” 笑鱼听到这话,不知怎的,心里怏怏,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让她有点恍惚,等回过神来,人已经被花娘拽着入了座。 第3章 饶是惊鸿照影处,恍若谪仙入眸来(三) 月满楼四楼的某个房间内,烛光摇曳,芙蓉帐暖。 圆榻上,女子趴在男子的胸前,两颊绯红,醉眼迷离,嘴里念道:“薛摩——。” 这个叫薛摩的男子淡淡地应了一声,女子也不接着往下说,继续念道:“薛摩——。” 女子念这两个字,尾音拖得极长,甚是好听。 薛摩的嘴角微微扬起继续应她,女子还是没说话,她把脸埋进薛摩结实的胸膛,脸颊摩挲着他胸膛的肌肤,一连串的“薛摩”就从口里蹦了出来,姿态极是娇嗔。 一阵爽朗干脆的笑声就从女子头顶飘过,薛摩接着说:“照影,不要闹!”语气也极是宠溺。 花照影抬头怔怔地看着她眼前的男子,和女人一样白皙的皮肤,即便说冰肌玉骨那也是不为过的,可是却没有一丝的脂粉气,脸的轮廓似是刀凿一般,下颚弧线锋利,唇瓣微启,口似点朱,齿若编贝,鼻梁英挺,浓眉如剑锋入鬓,双瞳如星子落眼,这双狭长的眼眸映着烛火跳跃,反射出琉璃一般的光彩。 花照影发现自己竟然看得痴了,不由地叹了口气,她平身混迹江湖,又是惊鸿坊的老板,什么男人没见过,可是自打三年前认识了他,就再也没有别的男人可以入得她的眼,饶是晓得作茧自缚是什么感觉了。 薛摩觉察到异样,手指伸过去,抬起花照影的下颚,温柔地说道:“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叹起气来了?” 花照影看着薛摩温柔似水的神情,一股不知哪来的勇气顿时涌上心头,一咬牙,脱口道:“薛摩,我们离开扬州吧!去找一个安静秀美的村庄,去过平平静静的生活。什么江湖,什么武林,统统不要管了,我可以把惊鸿坊卖了,这里的一切,我都可以不管,不顾,不要,我们离开吧,好么?薛摩,我们离开吧,好不好?”花照影的语气到最后都透着丝丝哀求了,神情也有股淡淡的悲戚。 薛摩没有说什么,只是收回手,杵着太阳穴,整个人就这么慵懒地靠在榻上,歪着头,好像在想些什么,又好像只是看着眼前的空气。 花照影一直看着薛摩,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许情绪的变化,可是薛摩的目光越过她的头顶,淡淡地看着方桌上的烛台,眼神一如看她般温柔,花照影只觉得自己的心在一点一点地下沉,仿佛要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过了许久,薛摩缓缓道:“近日江湖上盛传,腐骨掌的秘籍有在你惊鸿坊出现,你有听说过么?” 花照影见他顾左右而言他,一阵心凉,喉咙里轻笑道:“还真是看得起我惊鸿坊了,这种消息听听也就罢了,怎么可能会是真的?!” 薛摩点点头,没在继续这个话题,伸手从枕下摸出一枚飞镖,执于眼前细细端详起来,开口道:“那天这个燕尾镖是谁放的,查出来了么?” 花照影的情绪一下子就激动起来,说道:“薛摩,罢手吧,整个涉远镖局都被你杀了个精光,雁回宫该拿到的东西也已经拿到手了,只剩几个丧家之犬而已,到底什么深仇大恨,你非要这么穷追不舍呢?” 薛摩挑了挑眉,嘴角上翘露出一抹诡异的笑:“我和他们能有什么深仇大恨?无非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而已,整个江湖,可不止我们雁回宫要找他们,寻他们的人多了去了!还有啊,照影,那局子可不是我杀的,几百人呢,我薛摩可没这么大的本事!” 花照影皱眉道:“有差别么?你替雁回宫办事,偷梁换柱,丢了封洪断山刀,涉远镖局就是个死,如今就算有漏网之鱼,你又何苦非要赶尽杀绝?!” 花照影口中的封洪断山其实是两柄刀,一柄封洪刀,一柄断山刀,成双配对。相传是远古大神盘古开天辟地所留,这本来只是个传说,无甚凭据,结果被江湖说书先生添油加醋一讲,民间就流传开来一句话“得封洪断山者,江山永固!” 天子本就迷信,谁不想江山社稷一传万年,这话刚飘到他耳朵里,下一刻密文就流传于天下:若能找到封洪断山,为王者,城池割地,赏,为民者,加官进爵,赏!一下子,整个天下都沸腾了,别说各路王侯,就连江湖各门派,甚至武林四大山庄,都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后来,这两柄刀还真被一个外域藩王给找到了,据说封洪刀千年寒铁为柄,千年冰魄为刃,寒光冽冽,断山刀千年火岩为柄,千年红陨为刃,热力灼灼。剑柄通透,隐隐可看到封洪、断山二字,毫无雕刻粘粘痕迹,浑然天成。 藩王怎么得到的,到底是不是真的,这些不得而知,重要的是当使者把这些告诉天子时,天子深信不疑它们就是封洪断山刀。 朝贡之路,山高水远,押贡一事自然是烫手山芋,谁也不敢接。这时有人向天子举荐涉远镖局,名号居首,当仁不让!涉远镖局也知事情艰险,但是天子一句话,不接也得接,只能将各种情况思虑得万无一失。 结果,你不想发生什么,还偏就发生什么,在一路顺遂一只苍蝇都靠近不得的情况下,在两方使者看着封洪断山刀封匣的情况下,在天子面前,一开封,里面装的却是两把木剑,就这样,发生了当年震惊天下的封洪断山失窃案。 天子勃然大怒,限期十天之内找回真刀,否则一干有关系的人通通提头来见。 这时江湖上很快就有人散布了一种说法,说涉远镖局勾结漠北索国,欲通敌叛国。 官场本就已经噤若寒蝉,这事在他们看来简直查无可查,一路保密、顺利不说,匣子也用障眼法保护得好好的,除了自己人就没人碰过封刀的匣子,根本就没有头绪,现在抓到一点点风声,为求自保,一下子所有矛头都指向了涉远镖局。 当晚,皇帝暗军悉数出动,已经被控制的涉远镖局满门被屠。 薛摩听她提到封洪断山,一下子眼里温柔的光尽数散尽,花照影吓得从他身上翻了下来站在一边,薛摩起身,合了合身上仅穿着的红色袍子,一步步朝她逼近,花照影只觉得快要被眼前这抹红给吞噬了,吓得连连后退,直到碰到墙壁,退无可退,一抬头就是薛摩那双嗜血的眸子。 薛摩两个指头捏着花照影的下颚,微微抬起,花照影吓得闭上眼睛,她只能感到薛摩粗重的气息喷到她的脸上,薛摩薄唇轻启幽幽道:“那天晚上,我就在涉远镖局的房梁上,皇帝暗军不愧是皇帝暗军,出手干脆利落,地上、墙上、柱子上,到处都是血,还有血直接溅到我的衣服上,满眼望去都是红色,那场面,可美了!”薛摩说话本来就极慢,花照影觉得简直像过了一个春秋一样。 突然薛摩两个指头一用力,花照影顿时觉得下颚好像要碎掉了一样,疼得闷哼了一声。 薛摩松开了手,嘴唇凑到花照影的耳旁,炙热的气息像蛇一样直往耳朵里钻,花照影顿时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身体直往下滑,薛摩一把揽住她,两个人贴得极紧,耳边气息一阵一阵地痒得花照影十分难受,身体不停地扭动起来,突然耳边传来了一句话,让她如雷击一般,一动不动。 薛摩一字一字慢慢地说:“若以后你再提到封洪断山这四个字,我会让惊鸿坊也红得很漂亮!” 薛摩放开了花照影,退后了两步,眼神慢慢地恢复了温度,又是柔情似水地看着她,还露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像个孩子一样。 花照影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这张脸,她与他相识三载,本以为即使不了解他的全部,那也是懂得七八分的,如今看来若说三分都怕是多了,她心里第一次觉得眼前站着的人就像是从地狱来的魔鬼一样。 第4章 饶是惊鸿照影处,恍若谪仙入眸来(四) 月满楼内,笑鱼被月姨缠得头都有两个大了,本想问问有关刚才看到的那个人的事情,可是却又不知道从何问起,好奇心就像一只猫爪一样,在心里轻轻地挠啊挠,别提多难受了。 笑鱼烦闷地东看看,西瞧瞧,不看还好,这一看一眼就看到王管家带着仆从站在屏风那里,一副找人的样子,当然旁边还站着顾子赫。 “这个该死的臭稻谷,不帮我就算了,竟然还出卖我!”笑鱼一脸气急地脱口而出。 “小公子,你在说什么?”月姨一脸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情况紧急,笑鱼都顾不得回她,往桌上撒了把银子,一把扒开月姨,猫着腰从人群中直往里钻。 大堂里人头涌动,但也没什么藏身之处,笑鱼绕过舞池,走到楼梯口,再往上就都是厢房了,笑鱼蹙眉,回身看到顾子赫正一脸担忧地挨个雅座的找,气就不打一处来,朝他的身影做了个鬼脸,嘟囔道:“还偏就不让你找到了!”说罢转身就上了楼梯。 房间内,花照影和薛摩就这么站着,看着,连空气都安静得有些不寻常,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这阵沉默。 门一开,薛摩斜倚着门框,看了来人一眼问道:“什么事?” 来人是惊鸿坊的新来的小厮,平素听到有关薛摩的传闻本就又多又杂,又多有浮夸的成分,这下一看到薛摩,说话都不利索了,支支吾吾地说道:“薛……薛老板,我……我是来找花老板的。” “怎么了,有何事?”花照影走到门口说道。 小厮见到花照影像看到救星一样,忙道:“花老板,有人到惊鸿坊来找茬,她们让你回去看一下。”话还没说完,花照影便疾步走了出去,小厮一看到连忙想跟上,却被薛摩给拦了下来。 “来的是什么人?”薛摩轻声问道。 “小的……小的也不清楚,我只是来报信的,不关小的的事。”薛摩看他双腿直抖,想来也问不出什么,便点点头让他走了。 薛摩用手捏了捏挂在腰间一颗红色的,类似小水晶球一样的物体,下一秒,一个灰色的身影,就从游廊的栏杆处翻了上来。 此人一袭灰色长袍,洗得几近发白,简单素净,面容却很是灵动,头发很短,刚好齐齐地垂到肩膀,可是却从后脑勺的头发里又编出了三条辫子,辫子非常得细却很长,直直垂到胯部,看来若是头发没剪的话,倒是和薛摩的一样长了,头上戴着一根很细的抹额,抹额上系着一块雕工很精致的银铁片,随着动作左耳上一枚别致的珥珰轻晃,很是惹人眼,看样子约摸比薛摩小几岁,男子开口道:“师父,有何吩咐?” “秦英,你跟过去惊鸿坊看看。”薛摩微微蹙着眉,一股不祥的预感在心头萦绕,顿了顿接着道:“保护好花照影。” 这个叫秦英的男子点了点头,想说什么又似有顾忌,薛摩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笑道:“是不是在这花楼呆久了,人都变得优柔寡断了?再不说,你就回去,换秦飒过来,正好,我也有些惦记。” 秦英也笑了笑,说道:“只是觉得是小事,刚有人进月满楼来找人,就不知道是真找人,还是来闹事的。” 薛摩挑了挑眉:“闹事?那你让谷雨去盯着,若真是,让他自行处理,不用回禀。”薛摩边说边转身往回走。 “可是,好像是……”秦英话还未完,就被薛摩给硬生生打断了:“不要再让我说第二遍。”秦英看着薛摩的背影,撇了撇嘴,转身离开了。 秦英跑到四楼另外个房间,房门敞开着,里面站着一个身着白色袍子,头带逍遥巾的男子,背对着房门,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东西。 秦英抱臂倚着门框,开口道:“谷雨,办事了,别再摆弄你那些药草了!” “哦,什么事?”谷雨转身开口问道,眉眼温和,文质彬彬。 秦英把刚才薛摩安排的事和谷雨说完,转身就要走,谷雨一把拉住他道:“你当心一些!” 秦英点点头道:“嗯,你放心,自家门口谁敢来撒野?!哦,对了,你等下不要去找我师父,他……好像心情不大好,脸臭得要命,刚才又说我!”谷雨看秦英委屈的样子笑着点了点头。 笑鱼一口气跑到二楼,因为是口字格局的,一眼望去这层厢房的门都是关着的,有的房间隐隐透着光亮,有的则直接黑乎乎的,但看这设计笑鱼知道这楼便是乐师舞姬的起居之处了,可是冒然去敲门,又觉得唐突,笑鱼一跺脚往三楼跑去,正好花照影下楼来,两人擦肩而过,花照影一眼就看出来她是女扮男装,不免多看了一眼,笑鱼不管不顾冲到三楼,一看傻眼了,心里暗忖,怎么所有厢房就没一间开着门呢?她还不死心地绕着游廊看了一圈,结果还是一样。 笑鱼一边上楼梯,一边想只剩最后一层了,若还是一样,怕是要被捉回去了,心里越想越不甘心,恨恨地自言自语道:“臭稻谷,回去非要好好地跟你算账不可!” 不过,等笑鱼爬到四楼,她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天无绝人之路啊,就在她对面,一间房间,两扇门大开着,像对她张开了怀抱在说,来吧,朝我来吧。 笑鱼一路跑到那房间门口,也许是太过兴奋,她根本没发现,这一面只有这个房间,这房间占了像二楼三楼那样四五个房间的大小。 笑鱼一抬脚踏了进去,一进门是个茶厅,笑鱼环顾了四周见没人,便蹑手蹑脚地把门关好,走了进去,到里面才发现左右都有偏堂,右边一目了然好像是个书房,笑鱼觉得不大好藏人,便朝左边走去。 掀开厚厚的丝罗帷幔,只见两片红色的纱幕像瀑布一样从房梁上直拖到地上。笑鱼看着这满目的红,不知怎得心跳就加快了起来,她想起了坐在游廊栏杆上的那人,心想那人不会在里面吧? 第5章 饶是惊鸿照影处,恍若谪仙入眸来(五) 池笑鱼不自觉地走上前把纱幕拨开,可是没想到一拨开,里面还是这样红色的纱幕……池笑鱼一撇嘴,边走边拨,不知道拨了几层,就在她以为这红色没完没了的时候,一拨拉开,一张硕大的圆形的床榻出现在她眼前。 床上并没有人,笑鱼怔怔地眨了眨眼睛,一撇头,才发现窗边站着一个人,待看清,笑鱼觉得自己的心像被线扯了一下,就这么一动不动屏息凝视着眼前的人。 笑鱼这才看清,他的头发确实很长,直达腰间以下,似绸缎般柔顺,尾端还有些微微的发卷,身影颀长,红衫印着墨发,灼灼其华。 笑鱼正神思恍惚,突然看到眼前的人缓缓地转过头来,四目相对,笑鱼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他,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绿波,世间竟然真有这般的人! 后来每当回想起来,笑鱼都懊恼她这一天看起来一定很傻,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那一霎那,她真的只觉得脑袋轰地一声,一片空白。 窗扉半掩,一阵夜风吹来,薛摩额边的几丝细发,就随风飘了起来,贴着他的脸庞,贴着他的嘴唇,就这么荡在空中,勾魂摄魄。 人间自是有绝色,何须翘首盼仙神!笑鱼根本找不到词语来形容眼前看到的这张脸,只是在那一瞬间,她真的有种灵魂出窍的感觉。 薛摩挑了挑眉,一双眉眼玩味地打量着笑鱼,从头扫到脚,再从脚又看上去,眼神有股说不出的意味。 发现自己被一个陌生男人这么打量,笑鱼的三魂七魄才总算归了位,垂眼想起自己穿的是男装,心神不免定了三分,拱手作揖,正了嗓开口道:“呃,这位兄台,打扰了!” 薛摩本来是倚在窗边,想看看对面惊鸿坊有没有什么特殊情况,没想到来了个不速之客。其实自笑鱼第一脚踏进来时,他就知道了,若放平时,进来的人怕是早被伤了,只是这次,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让他有些好奇是谁敢这么大摇大摆地闯进他的房间。 薛摩转过身,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说道:“无妨。”两字说完,便再无多话,转过身,继续透过半掩的窗扉,观察对面楼的情况。 笑鱼见这情况,有些局促,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尴尬地站在那。 “小兄弟是第一次来这地方吧?”薛摩背对着她问道。 笑鱼见他肯搭话,一下子也放松了不少,向前走了两步,头点得像捣蒜,说道:“是啊是啊,很是新鲜呢!”转念一想又道:“咦,你怎么知道我第一次来啊?” 薛摩不自知地笑了笑:“我刚才在游廊上看到的,我本来也不想看的,可是有位小兄弟在人群里紧张到不知所措,着实太显眼了,我想不看到都不行呢!” 笑鱼听出他是在挖苦她,要是讲这话的是顾子赫,她早顶嘴了,可是看着眼前这人的背影,别说顶嘴了,连说话她都听得出自己的尾音在颤,还顶什么嘴啊,只得在一边委屈得撇撇嘴。 “说吧,你偷偷摸摸地摸到我房间来,想干什么?”薛摩问道。 听他这么一说,笑鱼才突然想起正事,急忙跑到他面前道:“有人在找我,我不想被他们找到,不过,你放心,他们不敢闯到房间里来的。”笑鱼边说还一边摆摆手,模样甚是娇憨,薛摩看着眼前这双像泉水般通透的眸子,有那么一瞬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恍惚起来…… 笑鱼没有注意到薛摩的表情,自顾自地说道:“他们绕一圈若是找不到我,便会走了,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你相信我!”说着抬头去看薛摩,还扯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薛摩嘴角依旧挂着淡淡的笑,眉眼淡然如水,可惜下一秒,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让笑鱼简直想抡起拳头揍他。 薛摩说道:“你好聒噪!” 这四个字就像一盆冰水一样,从头灌下,直接浇熄了笑鱼所有的热情。她便也不再说话,安静地站在薛摩旁边,还不时地偷偷瞟一下他。 谷雨刚下了楼到大堂里,一旁雅座上的人便招手喊道:“谷医师——谷医师——这里——” 谷雨看了眼大堂,眼下暂时无碍,便朝着雅座走去,步履稳妥,白衣翩然,极是文雅清俊。 谷雨站定看着那人道:“我与阁下素不相识,不知阁下找谷某何事?” 那人急忙道:“我乃扬州宋府的管家,这位,呃,这位是我们家老爷,我们已经前来月满楼求医好几次了,奈何谷医师皆不在楼里,这次终于碰到了,请务必要给我家老爷看看呐!” 谷雨这下才发现座上还有一人,身量不小却极瘦,面容枯槁,精神萎靡,应是被病痛折磨的颇久。 那管家似是怕谷雨不肯诊断,急忙道:“只要能医好我们家老爷出多少银子都没关系,我们已经遍寻了江淮名医,可始终未能断根,请谷医师一定帮忙看看!”说完便拱手鞠了深深一躬。 “症状是什么?”谷雨开口道。 管家大喜过望,忙道:“只是寻常咳嗽,可是却咳了大半年了,怎么治都治不好,现在已是口不能言,食难下腹的地步了!” 谷雨微微瞪了瞪眼,蹲下身一番望闻问切,末了,眉头乍平,从矮几上拈了张纸,提笔蘸墨,写了一张方子。 管家接过那方子,只见那字迹工整娟秀得令人过目难忘,心叹:当真字如其人! 谷雨开口道:“一共十六味药材,其中僵蚕和牛蒡子一克不能多,一克也不能少,每日两剂,服一月。” 管家激动得拿着方子给宋老爷看道:“老爷,这下有救了!有救了!” 宋老爷的眼睛也聚了点神,可紧接着便是一阵绵长的咳嗽,声音极度嘶哑,管家把宋老爷搀扶起来,从怀里掏出一大袋银子,准备给谷雨。 谷雨开口道:“不急这一刻,等你家老爷好了,再给也不迟。”那管家连声道谢后,才搀起宋老爷缓缓离开。 杏林圣手,润物谷雨。 谷雨刚要提脚,相邻雅座上的人便高声喊道:“谷雨,谷雨,过来下棋!” 这时,走上来一名白衣护卫开口道:“启禀谷医师,来找人的是妙手书生顾子赫,他还带了一群聚义山庄的人!” 想到正事,谷雨刚上翘的嘴角便耷拉下来了,朝着雅座道:“今日不得空,改日吧!” 谷雨叹了口气,看着白衣护卫,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谷雨拨开人群,走到顾子赫面前,一拱手道:“没想到顾少爷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呐!” 顾子赫看来人一袭白衣,态度温和,举止儒雅,身上散发出淡淡的药草香味,再瞥到腰间挂着一枚小药壶,知道来人正是江湖上人人称道的回春手,白衣谷雨。 顾子赫边打量着他边道:“乱说什么!我只是来找人的!” 谷雨嘴角挂着浅浅的笑,问道:“男人女人?” 顾子赫脱口而出:“女人!” 谷雨笑道:“那倒来对地方了,我们这环肥燕瘦都有,随便你挑,只不过,怕是明天传闻会有点多呐!顾公子上花楼,这聚义山庄……” 顾子赫一听忙打断道:“不,不,不,找男人!” 谷雨一听,笑容深了起来,说道:“男人?呵呵呵呵……顾公子到这里来找个男人,怕是有惹断袖之嫌吧?” “你!”顾子赫语塞了起来,此人虽然神情话语都很温和,可是死穴却掐得稳稳的,顾子赫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谷雨冷面说道:“还烦请顾少爷好好看看这两边堂柱上的字,我看阁下带着这一干人等,是来找茬的吧?若是如此,那我们月满楼倒是可以好好配合配合的!” 听罢,顾子赫这才细细端看了一番这大堂的陈设,只见两侧合围大柱上,被人以利器镂刻十字:地窄人还凶,要打出去打。 一旁的王管家一听,觉得此事不妥,在顾子赫耳边轻声道:“顾少爷,此人是薛摩的左膀右臂,月满楼背后又是雁回宫,不好惹!刚才我们已找了一遍,也没有找到,不如我们先去别处找找,要是还没找到,再过来!” 顾子赫一听觉得以目前的情势,也不失为一个折中的办法,对着谷雨说了句告辞,便带人出了月满楼。 谷雨看着人走了,一脸的胜利表情,打了个响指,以作庆贺,又折回自己房间开始捣鼓起他的药草来。 第6章 白虎乍现火光起,有眼不识荆山玉(一) 笑鱼静静地站在薛摩的旁边,用余光把薛摩的房间扫了个遍,当看到有些褶皱的圆榻时,脸颊不自然地红了起来。 一阵夜风掠过,薛摩的神色突然冷峻下来,屋顶传来一阵极其细碎的动静,薛摩抬眼瞟了一下房梁,下一秒,就揽着笑鱼,以极快的速度,转了两个圈,躲到一面落地紫檀画屏和墙壁之间的空隙内。 笑鱼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晓得一秒天旋地转后,她的头重重地砸在了薛摩的胸膛上,一下子疼得她龇牙咧嘴。 一抬头,看到薛摩把食指竖在唇边,示意她不要出声,笑鱼便乖乖地抿紧嘴巴,刚竖起耳朵,就听到有人从窗户翻进来的声音。 笑鱼紧张得心都快要蹦出来了,这紧张不是因为别的,而是这屏风和墙壁之间的缝隙实在太窄,两人就快要紧紧地贴在一起了,贴得近了,笑鱼才看到他的左眼下有颗恰到好处的泪痣,好像正是因为这颗痣的关系,他所有的表情便都沾染了惑人之态,哪怕现在局势紧张,亦不例外。 池笑鱼轻轻呼了口气,她能感受到他精健的身体散发出来的灼热温度,寸寸肌理都透着男性特有的味道。 薛摩就穿着一件外袍,没穿中衣,也没着里衣,腰间的锦带松松垮垮地系着,这么一折腾,叉口直接开到了胯部,裸露出了大片胸膛,没有一丝赘肉,肌理线条明显得让人血脉偾张。 笑鱼的脸涨得通红,本想别过头去,可还是借着昏暗的烛光扫了一眼。这一扫最后却变成了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因为放眼看去全是密密麻麻的伤痕,色泽深浅不一,长的短的,大的小的,像虫子一样爬满了这个精健的胸膛,其中有一道伤疤极深,直接从腹部斜拉到锁骨下方,触目惊心! 薛摩侧耳全神贯注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只听到来人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踱步,悠哉悠哉,倒似在自己的地盘一样,薛摩冷哼了一声。 “这么不愿意见到我啊,用得着躲起来?”进来的人黑袍一甩,径自坐到一侧的小榻上,一双鹰一样的眼睛藏在细碎的刘海下,目光冷冽地盯着眼前的紫檀画屏。 “红衣鬼,你听好了。”说话的人故意顿了顿,那种感觉,放佛是看到了屏后的人一脸的专心致志,才接着道:“我听闻惊鸿坊内出现过腐骨掌的秘籍,我不管你和花照影现在是什么关系,我夜行门要的东西,必然会拿到手,现在惊鸿坊里外都是我的人,今晚,那本书,我要定了。” 字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说话的人正是夜行门的门主,鬼骨。 薛摩边听,眉头边蹙得越来越紧,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待鬼骨说完,房顶便传来一个几乎不可察觉的声音,鬼骨一翻眼瞟了瞟上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薛摩的眉头也慢慢舒展开来,嘴角淡淡扬起。 笑鱼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会让薛摩的脸上出现了这么丰富的表情,她只是单纯得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他的每个表情,她都很喜欢看。 鬼骨站起身,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说道:“红衣鬼,你还真是艳福不断啊,才走了旧爱,就另结新欢,当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既然这样,那烦请你,切莫插手今晚之事!”鬼骨说罢便提身跃出了窗外。 薛摩垂眸一转头便看到笑鱼小脸通红地傻傻地看着他,薛摩一挑眉,头微抬就对着眼前的人吹了一口气,笑鱼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暧昧动作给搞得晕头转向,忙低下头使劲眨眼睛,这下更好,脸红到耳根了。 见状,薛摩粲然一笑,缓缓抬起两只手在笑鱼头顶,一手捏着发冠,一手捏着发簪,一拆,三千青丝便滑落下来,发香盈鼻。 笑鱼根本没料到这种情况,她对自己的男装可有信心了,半张着小嘴,一脸惊异地看着薛摩。 薛摩苦笑道:“喂,你看够了没?” 笑鱼一把扒拉开他,从缝隙里跑了出来,直跑到窗棂前,两手把窗户推开到最大,她觉得自己真的需要喘口气。 夜风吹来,她的头发就在风中轻扬了起来,色泽跳跃,丝丝分明,满头未戴一珠一钗,一身雪白男装,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薛摩就这么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薛摩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但马上他就能强迫自己回过神来,哪怕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眼里的温柔早已如星河流淌。 笑鱼深吸了口气,回过身杏目圆睁地瞪着薛摩,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生气,但是她就是有种被戏弄的感觉。 薛摩又是一副闲散慵懒的样子,斜靠在小榻上,一只手支着头,一只手把玩着她的发冠,慢悠悠道:“被骗的人是我,又不是你,我都还没生气,你生什么气。” 笑鱼觉得他说的也蛮在理,抱臂冷哼了一声,也不再说什么。 薛摩看了她一眼,把发冠凑到鼻前嗅了嗅道:“好香啊!”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笑鱼,她快步走过去,一把把发冠从薛摩手中夺了过来,居高临下气鼓鼓地瞪着他。 薛摩叹了口气,笑了出来,他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明明还有那么多事要处理,夜行门的人就在对面,今晚必定不太平,在这种情况下,他竟然还有心思去逗这么一个小丫头片子? 究竟在想什么呢?! “小姑娘回去吧,都过了这么久了,下面都没动静,找你的人应该已经离开了,以后别再来了,大家闺秀的,来这种地方,总不大好。”薛摩又恢复了以往淡淡的语调,听上去没有任何情绪,说完就躺在软榻上,似是闭目养神。 笑鱼听到他已经在下逐客令了,气也消了,眼里的光也淡了,一想到以后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双眼变得贪婪地看着他,看着他红色的玉制发冠,看着他如画的眉眼,看着他红色的袍子还有那双好看的白皙的脚。 笑鱼走到红色的纱幔处,一下子想到了什么,回过身问道:“我可以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么?” “你可以像他们一样,叫我薛老板,名字,代号而已,不重要。”薛摩说道。 “重要!”笑鱼本是想留个念想,没想到他会这样说,语气里充满了固执。 “薛摩。”薛摩也不再坚持,开口说道。 笑鱼勉强地笑了笑,说道:“我姓池,我叫池笑鱼。”说完,扒开红色的纱幔,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薛摩听到这个名字,眼睛唰地一下睁开,笑鱼只听到“咻”地一声,两侧的红色纱幔像被劲风吹过一样鼓了起来,一抬眼就看到薛摩已经挡在了她面前。 两边的纱幔慢慢地飘落了下来,前后都是一模一样的红色纱幔,两人就站在这片妖冶里,静静看着对方。 第7章 白虎乍现火光起,有眼不识荆山玉(二) 池笑鱼满眼都是疑问,薛摩开口道:“敢问令尊可是池啸海,池大盟主?” 池笑鱼点点头道:“正是家父。” 薛摩仰天长笑了起来,眼神也变得诡异莫测,道:“薛某还真是有眼无珠,堂堂聚义山庄的大小姐就站在我面前,薛某竟然不识得!” 池笑鱼看着他的样子,突然害怕起来,说道:“我自幼不得出山庄,你不认识我,这很正常。” “听闻池大小姐自小便阅尽武林典籍,武学造诣甚至在池盟主之上,是江湖上人人求之的活宝典,今天,你我竟然有缘一见,请不吝赐教!”薛摩说完一掌就朝池笑鱼袭去。 这一掌实打实地拍在池笑鱼胸前,这股浑厚的力量直接就把她推了进去,破开层层红色纱幔,身体狠狠地撞到圆形床榻的边栏上又摔在地上,池笑鱼用手杵着地,刚支起半身,一大口鲜血,喷在了地上。 此时,池笑鱼只觉得整个身体火辣辣的疼,她不停地在咳血,地上一片污渍。 薛摩看着伏在地上的池笑鱼,眯起了狭长的双眼,所有的事情开始在他脑海里迅速地串联起来。 聚义山庄如今虽比不得百年前声名赫赫,可是遍藏天下武学典籍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别说庄里那几个老头子,就是那四大护院,也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 聚义山庄视池笑鱼为掌上明珠,江湖上都传言池啸海将毕生所学都传授于她,甚至还有私藏的独门绝学,聚义山庄戒备森严,虽然江湖上没人和池笑鱼交过手,但不管怎样,按道理来讲,池笑鱼都必然有一身绝世武功,如此来说,那么,眼前的情况就只有一个解释。 薛摩摊开手掌,一运气,一柄剑便从床榻下飞到他手中,手一挥,剑刃便冷冷地贴着池笑鱼的颈部,薛摩一脸狠厉地说道:“你竟敢骗我?!” 池笑鱼一脸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人,上一秒的萍水相逢能在下一秒就变成拔剑相向,仅仅只是因为一个名字?即便换一千个名字,难道她就不是她了么? 池笑鱼皱了皱眉,伸手拭去嘴角的血,努力地站了起来,她现在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 薛摩看着她倔强又受伤的表情,明显地感到心里某块地方软了下来,一时间倒不知道该如何做了。 池笑鱼一步一步地向外面走去,每走一步,身体就传来强烈的抗议,还没走出几步,脚一软就倒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池笑鱼知道是他,挣扎着想要挣脱开,不知是因为疼还是别的,眼眶里一层水雾慢慢升起。 薛摩叹了口气,假装严厉地说道:“别动!” 池笑鱼也没有再挣扎,因为她真的没有力气了。 薛摩一把把池笑鱼给横抱了起来,心里暗叹,可真轻啊,跟抱着一团棉花似得,原来这就叫身似浮云啊! 薛摩把池笑鱼放到一边的小榻上,两人面对面坐好,池笑鱼看到他在运气,知道他要用内力为她疗伤,刚想阻止,却又突然像想到什么一样,撇一撇嘴,乖乖地把手抬了起来。 四掌相对,池笑鱼感受到一股暖流在身体里缓缓流动,她知道这对于她的伤没有丝毫用处,但能让他多费些事,她现在倒挺愿意的! 不一会,薛摩就发现了问题,他的内力像流入一个无底洞一样,而这个无底洞有化一切为虚无的能力,但睁开眼,看到她的脸色还是慢慢红润起来,便也打消了疑虑。 片刻后,薛摩收气,伸手去给她搭脉,这一搭,眉头便皱得老高,心想自己怎么会出了这么狠的手,都已给她疗伤了,竟然还是这么严重? 池笑鱼看到他在看她,嘴一撅,冷哼一声,翻了个白眼,侧过头不看他。 “你的脉象甚是怪异!”薛摩说道。 池笑鱼也不搭理他,薛摩接着说道:“你为什么要骗我说你是池笑鱼?” “信不信由你,我要回去,我是你打伤的,你得送我回去!”池笑鱼说道。 薛摩看着她本来红润起来的脸又渐渐惨白起来,心里清楚送她离开,这是必然的了。 “不能叫你的随从,不能让他们知道,只能你送我回去。”池笑鱼接着说道,仗着伤,语气蛮横。 “住哪?”薛摩起身问道。 “聚义山庄!”薛摩听到池笑鱼吐出这四个字的时候,略微挑了挑眉。 湖堤的风还是沁凉沁凉的,池笑鱼趴在薛摩的背上都还在瑟瑟发抖,薛摩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可是还没走几步,池笑鱼就在他背上闷哼了起来,嘴里还咿咿呀呀地叫唤着疼,薛摩一听又不得不慢了下来。 薛摩本是想背着她,直接用轻功过去,他轻功极好,想来提气几个回合也就到了,可是池笑鱼不肯,说这样的大动作,她的伤肯定会更重了,非要他背着走,现在连走快些,都在哼哼了。 薛摩记挂着她的伤,一脸凝重,问道:“很疼么?走快些我们能早点到,你一直在发抖。” 池笑鱼有气无力地回道:“恩,好疼的,我们慢慢走,我不冷,你身上已经很暖了。我能叫你薛大哥么?好吧,我就叫你薛大哥了。” 薛摩又放慢了脚步,听她在那自问自答的,也是想笑,背后弱弱的声音传来:“薛大哥,你的身体真的好暖和啊,比我接触到的任何人都要来的暖和,要是在冬天,都不需要暖炉了。” 薛摩没有回她,但是嘴角一丝笑意清浅,没想到这具温暖的躯体还是有点别的用处的。 其实池笑鱼撒了谎,身上的伤是挺重的,但是没有重到被人背着用轻功都不行的地步,事实上用轻功早点到家会更好,但是当他背起她的那一刻,这份温暖的接触让她直接有不想再下来的冲动,她留恋这份不算温暖的温暖,哪怕只是片刻也好,想着想着,搭在薛摩肩头的手,又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 顺着池笑鱼一路所指的方向,他俩还是很快就到了池笑鱼的“秘密通道”前,池笑鱼心不甘情不愿地从薛摩身上下来。 薛摩退了两步环视着面前的墙,发现并没有门,纳闷道:“就这儿?” 池笑鱼点点头,顺手一指,这下薛摩才发现墙角有个勉强能容一人通过的洞,薛摩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好笑地说道:“原来池大小姐进出聚义山庄都是钻狗洞的啊!” “你以为我愿意啊!叔伯们不让我出庄子,如果从正门进去,顾子赫免不了又要被大伯骂一顿。”池笑鱼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从这里,神不知鬼不觉的,就算他们质问起来,我就说我在花园里睡觉,是他们没找到还一惊一乍的!这样,大家谁都没事。” 说罢,池笑鱼左右张望,像在找什么一样,薛摩问道:“在找什么?” 池笑鱼怏怏地说道:“顾子赫肯定还在外面找我,要不然,他一定会在这等我回来的,这样他就能带我飞进去,我也不用钻洞了。” “怎么,我便不行?”薛摩一脸挑衅地转头看着她。 “不行,外人进庄子很危险的,巡院……”池笑鱼慢条斯理地说道。 “上来。”薛摩短短两个字直接不容置疑地打断了池笑鱼接下来要说的话,池笑鱼转身就看到薛摩已经半蹲了下去,等着背她。 “可是……”池笑鱼一脸迟疑。 “再可是,我可硬来了。”池笑鱼听得薛摩这样说,也不知怎的,就吓得乖乖地趴在他背上,心里嘟囔,怎么那么霸道啊…… 其实薛摩的语气,一直都是淡淡的,说话的语速又极慢,不管说什么话,并没有太大情绪上的起伏,但是听上去,却偏偏能让人感受到一种不容置喙的强硬。 一路上,顺着池笑鱼所指的方向,两人依仗夜色和隔角避过了好几拨巡院,若是薛摩一个人那还好办,现在背着个拖油瓶,也确实凶险,薛摩不禁暗叹聚义山庄戒备之森严。 在拐过七七八八的回廊,院落,假山后,在一个楼阁前,池笑鱼终于叫停了。 两人从后窗翻了进去,屋子里面灯火通明,不过并没有人。池笑鱼上前去把门窗都关好,薛摩看她表情也知道,这就是她的房间了。 这是一栋三层式的楼阁,装饰得极为别致,他们现在所在的房间在楼阁的第三层。 薛摩扶池笑鱼坐下,伸手给她搭脉,眉头却在一点一点收紧,说道:“我明天会再来给你运功疗伤!” 池笑鱼一听小脸煞白,说道:“不用了,太危险了,你看今晚就知道,今晚已经有大波的巡卫出去找我了,都还那么惊险,如果你明晚来,巡院会比今晚多一倍!” 薛摩站起来淡淡地笑着说道:“那明晚我也没有拖油瓶了呀!” 池笑鱼听他这么一说,直接被气得咳了起来,脸色更显差了,薛摩暗笑着一把把她给抱了起来,平放在床榻上,又替她把鞋脱了,将被褥合上。 这系列的动作温柔得让池笑鱼觉得简直是幻觉,这幻觉似乎还有治愈的力量,连伤都不觉得那么疼了,可是眼前的人却是那么真实,触手可及。 他穿着一套修身的红色镶金纹衣袍,不似在月满楼的曳地红袍,虽然也是红色,但少了分旖旎魅惑,多了些干净利落。 薛摩做这些很自然,他常年混迹江湖,自然会接触到形形色色的女子,他并不拘泥于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法,所以他自然不会有池笑鱼的那种感觉。 不过,当他不经意看到池笑鱼那双清亮的眸子柔情似水地注视着他时,还是不禁有些愣怔了。 下一秒,薛摩腰间佩戴的红色小水晶球开始剧烈地颤动起来,薛摩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度阴沉,这一切池笑鱼都看在眼里,几乎是一眨眼的时间,眼前的人就已经消失了…… 池笑鱼起身,只看到窗扉在风里摆动着,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而窗外墨黑一片,早已看不见人影。 第8章 白虎乍现火光起,有眼不识荆山玉(三) 在还隔着端平路几条街的时候,薛摩就看到空中火光大盛,燃尽夜色,心里不禁一沉,有些恼了。 待靠近了,薛摩才发现情况远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得多,整座惊鸿坊都被火海包围,烈焰腾空,火舌四窜,到处都是哭喊声,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声声凄厉刺耳! 很多人都提着水桶来回奔走,希望可以救得万一,但是那一桶桶水浇上去,就像一枚枚铜钱丢进大海一样,连点水花都溅不起来。 整条路都是乱糟糟的,受惊的马车到处乱窜,慌不择路逃跑的人群,互相推挤踩踏,各种各样的声音萦绕在薛摩耳边,他看着葬身火海的惊鸿坊,紧闭的双唇里,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有人从惊鸿坊里嚎叫着跑了出来,火势丈高,全身被烧了个通透,早已面目全非,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滚倒在地上,周围的人都吓得弹了开去。 薛摩轻叹一声,拔剑飞身过去,一剑替那人了结了一切,给他个死得干脆,免得临死还要受这种罪。 已然不能活,那还不如痛快的死!薛摩是这样想的,可周围的人却不这么以为,他们开始窸窸窣窣地议论起来。 “血……血衣魔头把……把那人给杀啦?!” “嘘——小声点,你不要命啦!” “师父!”秦英突然出现在薛摩面前,抓着他的胳膊,也是一身狼藉,弯着腰,喘着气,模样狼狈。 “到底发生了什么,花照影呢?”薛摩反手抓着他,焦急地问道。 “在……在里面。”秦英看着火海中的惊鸿坊说道。 薛摩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火楼,因为倒影的关系,他双瞳都似在火烧! 薛摩一把揪住秦英的领子:“我叮嘱过你,保护好花照影!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办事的?!” 秦英呲了下嘴,一时也答不上来,就什么都没说,薛摩见状,提步就要往那火海里冲。 秦英一看,忙拖拽住他道:“师父,不要上去,火烧的这么旺,你不要命了?!” 薛摩此时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只想着无论如何要把花照影救出来,便硬是要往里冲。 秦英一抬胳膊,拦住他劝道:“师父!楼都已经快烧没了,你觉得你还能救得了人么?” 就在此时,身后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哟,为了旧相好,连命都不顾了?” 薛摩一回身就看到夜行门的人乌压压地站在身后。 “鬼骨,你干的好事!”薛摩咬牙切齿地说道。 鬼骨看着他双眼,知道他已是怒极,眼看就要动手了,边后退,边对身边的人说道:“魍、魉,拦着他!” “要命的就都给我滚开!”薛摩一身戾气地开口喝道。 魍、魉二人面面相觑,一脸迟疑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既不敢出手,也不能出手,一时间左右为难地杵在那。 鬼骨见状,愤愤地骂道:“吃里扒外的家伙,一群废物!”说完转身就飞入茫茫夜色里,薛摩二话不说,直接跟上。 秦英看着两人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这种场面他已经见怪不怪了,可还是会在心里感叹:鬼骨这人……怎么就那么头疼呢! 魉一看这境况,向着秦英走来,小声道:“秦护法,这下怎么办?” “你们惹出来的事情,你们自己善后!”顿了顿,秦英压低了声音道:“还有,魉,以后在外面不要叫我秦护法,你们夜行门是夜行门,我们月满楼是月满楼!我已经随薛摩叛逃那个地方了,哪还司什么护法之职,幸好没有耳目在旁,不然,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说罢,秦英连看都没有再看魍一眼,转身就折入了月满楼中。 薛摩追着鬼骨飞了一路,两人轻功相当,鬼骨低头一看,地段已经很是偏僻了。 他回身迎着薛摩,两人在空中就过起招来,一黑一红隐在夜色里,只听到掌风唰唰地声响,两人从空中打到地上,不知道走了多少招,鬼骨一个回旋踢被薛摩低身躲过,薛摩也顺势就一横扫腿,地上的碎石子都被带得飞起来,鬼骨双腿离地,一个后翻身想躲过这个踢腿,哪知薛摩使的招数本就是一个幌子,看到鬼骨翻身,一手使劲一撑地,双腿高高抬起,对着鬼骨的胸膛就是一阵猛踢…… 鬼骨被踢得够呛,还没等站稳,一套极快的掌法就迎面袭来,鬼骨只觉得有四只手在和他两只手对打,招架不住,被逼的节节后退,最后,薛摩掐着他的喉颈就直接把他按在了树干上,力道之重,树都被震得抖了三抖,树叶也不堪重负,簌簌而下。 “你又输了。”薛摩收回手,合了合衣襟淡淡地说道。 “嗤!你学了我学不到的东西,我能赢么?!”鬼骨愤愤不平地回击。 薛摩看鬼骨还动怒了,也是心火直冒,一把揪起鬼骨的衣领,一拉,两张脸几乎就要贴在一起,薛摩阴骘的气息直接喷到鬼骨脸上:“所以你为了报复我,就一把火烧了惊鸿坊?!” 鬼骨冷笑一声,似是要故意激怒他,声调提得老高:“不就一个惊鸿坊?” 薛摩无奈地摇着头,微微眯眼:“鬼骨,之前的种种我都可以不跟你计较,但是,花照影帮了我三年,为我铺垫了多少,结果郭涉远的事才一有掌握,就落得个这般下场?!” 鬼骨一挥臂就把薛摩揪着他衣领的手给打掉,正了正袍子,面有不善:“嗤!你别说得那么冠冕堂皇,花照影知道那么多,等郭涉远的事一解决,第一个要杀她灭口的人,就是你!” 薛摩听得他这么一说,一皱眉,垂眼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鬼骨看他心虚不回话,接着道:“论心狠,谁能比得过你啊!还敢说得那么正义凛然,也不怕闪了舌头!” 薛摩无奈地摇了摇头,似是刚想回击,话到嘴边却又憋了回去,沉默了半晌,面容冷静,淡淡道:“那郭涉远人呢,被你关到哪了?” “根本就没抓到人。”鬼骨一脸不甘地说道。 “你再给我说一遍?”薛摩一脸惊诧。 “我说没有抓到人,你耳背啊你!”鬼骨放大了声音再说了一遍,几乎是用吼的。 “那你还敢放火烧了惊鸿坊?!”薛摩的声音也陡然变高,语气里满是质问。 鬼骨皱着眉,叹了口气:“我没那么不识大体,我再怎么想要对付你,不会拿阿琰的事情来开玩笑。” 薛摩盯着他的眼睛,在讲到“阿琰”这个名字的时候,满眼诚恳,薛摩就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第9章 白虎乍现火光起,有眼不识荆山玉(四) 鬼骨接着道:“我在你房间里说的那番话,确实起到了作用,引蛇出洞,蛇也确实出洞了,我跟着在你屋顶上偷听的那厮,见到了一个很可疑的人,在他刚准备从后门逃出去的时候,便被我的人给扣下了。我借着要查腐骨掌秘籍的这个幌子,控制住了在场所有的男人,我让手下将他们挨个地脱了上衣搜,可到了可疑人那里,他却坚决不脱!” 薛摩急道:“他长什么样子?” 鬼骨摊手,悻悻道:“很可惜,不是你们所描绘的郭涉远的样子。但是,你不觉得奇怪么,一个平常男人,刀都架到脖子上了,却宁死都不肯脱上衣,这难道还不值得怀疑一下?” 薛摩点点头,以示赞同,追问他:“然后呢?” “然后,我便故意和他发生了言辞争执,到最后就变成大打出手了,打斗过程中我故意扯开了他的衣服,虽然只是一瞬的时间,但我还是看清楚了,你猜我看到了什么?”鬼骨自问自答道:“我看到那道烙印了!” 薛摩一脸的惊喜,打断他道:“你看到烙印了?白虎的那个烙印,你确定没看错?” “红衣鬼,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告诉你,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鬼骨的语气有些微微愠怒。 “好,你接着说。”薛摩道。 “不单单是烙印可以证明,毕竟刚才我和他交手了。”鬼骨蹙眉道:“三年前,秦英在涉远镖局被灭门之前,偷了他们的独门武学秘籍,我们都练过,他一出手,招招套路再清楚不过,所以我敢百分百肯定,他就是郭涉远。” 鬼骨抱臂,摇着头直叹息:“难怪自涉远镖局被灭门后,你和我都知道他没有死,却怎么样都找不到他,他应是遇到了擅长易容术的高人,整个人面貌都变了!” 这下薛摩又不解了,一挑眉道:“你不要告诉我,你都和他交手了,你是因为技不如人,让他跑了?” “放屁!”鬼骨骂骂咧咧:“小爷这些年来没日没夜的练功,过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我还能技不如人了?” 薛摩说道:“那你别卖关子啊!” 鬼骨回道:“那你也别插话啊!” 薛摩瞥了鬼骨一眼,开口道:“说!” 鬼骨撇撇嘴,接着说道:“花照影当初在惊鸿坊散布各种消息,希望能引他出来,我们都把注意力放在进出来往的人身上,一开始,我们就都调查错方向了。其实他自刚听到消息时就潜伏在惊鸿坊,当了个打杂的,负责扫洒,我觉得他从一开始就做了计划,所以,连样貌都给改了。” “嚯,当真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薛摩看着沉沉夜色摇了摇头,语气中却难掩赞赏之意! 鬼骨斜乜了他一眼,要不是知他立场,还以为他又要叛变了呢! “我和他在打斗的时候,他摸了把斧头,我当时还以为他要来砍我,没想到他抡起斧头,直接朝着地板就劈了下去,那木地板好生劣质,直接豁开了一大个口子,我当时都惊了,我还以为他那么大个男人,还能缩骨穿地?!”鬼骨手舞足蹈,这段讲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说带你身临其境都不为过! 薛摩叹了口气,扶额:“我不想听你的心理活动,你就直接说重点!” 一盆冷水浇下来,鬼骨话音都低了两个度:“重点就是,他既没缩骨,也没穿地,就是朝着那个口子弹了一截蜡烛进去,我下意识地往后躲,果不其然,瞬间那里,便爆炸了,火焰一下子烧了两米多高,紧接着爆炸声四起,很快,整个惊鸿坊都烧起来了。” “你的意思是他在地板下面埋了火药?”薛摩一脸震惊道。 “是的,郭涉远借着火焰作掩护,当时人群乱作一团,我都没看到他从哪个方向跑了,就已经找不到他了。”鬼骨一双鹰眼透着浓浓地不甘,接着说道:“我本想要继续追查,但是到处都是爆炸后的尸体,浓烟滚滚,可视度极低,而且惊鸿坊的火烧得实在是太快了,若我再不脱身,只怕也要落个葬身火海的下场,所以我就只能先出来,和柳无言会合。” “无言也来了?”薛摩打断他道。 鬼骨不看他也不回他,继续道:“无言告诉我,那些爆炸点应是用引线事先就串联好的,而且每个点都是精心设计过的,这样当他暴露时,他不仅能以最快的速度逃走,同时也能最大程度地围困住前来围攻的人。” 鬼骨叹了口气,分析道:“我之前说过他负责打扫,惊鸿坊前一久翻修过,应该就是那时候下的手吧,这个楼皆为木制结构,绫罗绸缎,蜡烛灯笼到处都是,而且以惊鸿坊的藏酒来说,摆明就是一酒瓮,他心里明白论身手,他并无万全把握,那么若有天事发,只要点燃了火药点,火势将会极其地迅猛,他要趁乱逃走,还是绰绰有余的。” 薛摩边听,眼里的神色边越是深不见底,幽幽感叹:“嚯,看来三年前,涉远镖局被灭满门,还真是教会他不少啊,做事也能想得那么周全了!” 鬼骨白眼一翻,悻悻道:“这下好了!现在把郭涉远放跑了,我可怎么跟阿琰交代啊!” 薛摩嗤笑了一声:“呵——你就想着讨好他!” 鬼骨瞅了他一眼,道:“你就一定非要用‘讨好’这么谄媚的词么?” 薛摩好笑道:“你也知道很谄媚啊?” 鬼骨彻底被激怒了,拳头直接摆到了薛摩眼前,薛摩晃身一躲,讨饶道:“诶诶诶!说正经事!说正经事!” “那接下来该如何?”鬼骨故意戳他痛处:“郭涉远不仅没抓到,你还损失了一名得力的助手,还有!一楼无辜的人,全部陪葬!” 薛摩双手背到身后,拳头捏得死死的,语气却是冷冷疏疏:“大不了重新再查,之前我们还不能确定,他到底有没有活着,现下倒坐实了,郭涉远这种鼠辈,还有岭南老怪那个老匹夫,这一生,我有的是时间和他们纠缠!” 鬼骨摇了摇头,除此之外好像也别无他法了,当真是一切化作泡影,从头再来啊! 鬼骨突然想起刚才的过招,忙道:“你刚才最后所用的武功就是阿琰教你的那套么?” 薛摩点了点头:“嗯,才练到第二层!” 鬼骨表情夸张地在薛摩眼前比了个“二”,忿忿不平道:“才第二层就这样,哼,阿琰就是偏心!” 鬼骨越想越是怒火中烧:“我就不明白了,你欠阿琰那么多,一辈子可还得清?结果你倒好,说背叛就背叛!在那里,是艰苦了些,比不得雁回宫,比不得你的月满楼,可是……” 薛摩打断他道:“别可是了,我叛都叛逃了,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有什么用?我告诉你,郭涉远的事我可以和你联手,等这事圆满了,看我不弄死你!”鬼骨说着手都快指到薛摩鼻子上了。 薛摩也不生气,觉得今天机会难得,看着鬼骨说道:“自你到中原来,都三年多了,各自奔波,每次见面又都在动手,还有雁回宫的人在旁,也没什么机会说话。” 鬼骨听到薛摩的语气变了,一下子有些不习惯,头撇在一边,薛摩小心翼翼地瞟了他一眼,问道:“阿骨,西都呆得可好?” 鬼骨沉默了一会,喉咙里闷闷地嗯了一声,声音也软了下来,说道:“虽然比不得江淮一带声色犬马,不过,也比家乡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去。还有,阿骨什么阿骨,以现在你我这种立场,你还好意思叫得出口,唤我大名!”鬼骨平和的语气还说不得一句话,就又变得凌厉起来。 薛摩一语不发,鬼骨见他也不辩解,没来由地问道:“这些年你替雁回宫办了那么多事,淮水一带的江湖势力尽在其掌控,你就那么喜欢雁回宫的那个白容想啊?” 薛摩没有回他,眼神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遍问道:“依你所言火势如此之大,你没被烧伤?” “怎么可能,喏……”鬼骨边说边抬起胳膊内侧给薛摩看,“我用胳膊护着脸呢,小爷还得靠这张俊脸去诱惑柳无言呢!” 薛摩借着月光一看,只见胳膊内侧一片血肉模糊,肉和衣服碎屑粘连混合在一起,黑不黑红不红的,在月光下还有点反光,不知是血还是什么。 薛摩摇摇头道:“真是可惜,那么大的火,都烧不死你!” “你!”鬼骨被他这么一说,气得眼睛都瞪圆了,再凝眸,那人已经飞进了茫茫夜色里,顷刻间,便消失无踪了。 鬼骨看着薛摩离开的方向,想到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如今竟走到针尖对麦芒这般田地,心中苦闷,一拳就打在旁边的树干下,树叶再次簌簌而下,一地落黄。 这棵树,有点惨。 第10章 白虎乍现火光起,有眼不识荆山玉(五) 顾子赫带着聚义山庄的人几乎把整条端平路都翻了个遍,后来硬是连青楼都不放过了,能找的地方,能闯的房间,几乎没一个拉下的。 那叫一个芙蓉帐暖里面掺着鸡飞狗跳,当真是一个晚上饱览了万千香艳场面,顾子赫觉得等过了今晚,他明天一早铁定要长针眼,奈何,独独就是没有找到池笑鱼。 后来,惊鸿坊遽然失火,他本来已经准备要出端平路了,一看到这情况,吓得直接飞奔到惊鸿坊门口。 可是,惊鸿坊火势燎燎,出的出不来,进的进不去,顾子赫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心里不停地念叨,池笑鱼千万不要在里面,俊俏的脸上满是惊惧之色,额头上也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此情此景,实在太过煎熬,顾子赫心一横就直接要往里冲啊,吓得王管家,跪在地上,抱着他的大腿,怎么劝都不撒手,嘴里直念叨:“使不得啊!顾公子,使不得啊……” 王管家也是被吓得够呛,也顾不得体面不体面了,整个人趴在地上,两腿一蹬,双臂一抱,一张老脸煞白煞白的,怎么看怎么像只半死的青蛙! 倒也是,找不到大小姐不说,若是顾公子再出什么事,他到底还要不要活了?! 还好没几分钟,就有小仆来报信说,大小姐在庄子里呢,顾子赫二话不说,转身就走,王管家顿时觉得眼前哪是什么黑夜,直接一秒变白天了啊! 薛摩回到月满楼的房间内,此刻,秦英已经等他多时了,一见他进来,便迎上去问道:“出事的时候,你人去哪了?” 薛摩听到这话,眼前一下就浮现起池笑鱼娇俏的脸庞,不禁皱眉摇了摇头,说道:“鬼骨在我房间的时候,说得明明白白,叫我不要插手今晚的事,我自是认为他有把握抓出郭涉远,这是在阿琰面前邀功的大事,我自然让他。” 秦英一脸无奈道:“我见到柳无言了,她跟我说了个大概,我知道的,想必刚才鬼骨也都跟你说了。” “恩,我让你跟着花照影,你肯定看到了所有的情况,依你看来,花照影有没有可能从里面逃出来?”薛摩一脸希冀地望着秦英,眼眸晶亮。 “确实惨不忍言呐!我当时蹲在屋顶,那火直接从一楼烧上来,我瞬时就被一股气焰给喷开,那座楼里有火药啊,里面还有那么多酒……”秦英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息道:“整个惊鸿坊,我就没看见一个人跑出来,夜行门在里面的人,除了鬼骨,魍、魉,松左使、竹右使,还有几个武功高强的逃出来外,其他人也都没能幸免。” 薛摩一听,眼眸星光晦灭,斜身靠在厅柱上,一脸的无可奈何,提手扶额捱了捱太阳穴,问道:“谷雨人呢,发生那么大的事,怎么也不见他?” “我回来就再没见到他人了,他房间里桌上的药草都被收走了,可能是又去哪个药庄了吧!”秦英答道。 薛摩面容黯然,径自坐到椅子上,前来收酒客尸体的人家,哭天抢地,痛不欲生,那哭喊声,透过雕花的窗棂,像抛物线一样,直直砸到了薛摩面前。 薛摩一转头,望着对面的楼阁,神情里有股淡淡的悲戚。 秦英见状忙上前去把窗户合了,回来劝慰道:“师父你别太自责,这真的也不能怪你。” “谁说不是我的过失呢?本来可以计划得再仔细严密一些的,我们要抓郭涉远,可与那些无辜的人,又有何干呢,又何至于惨死于此?还有花照影,她的身世本就那般凄惨……”薛摩絮絮着,陷入了无尽的自责与懊恼之中。 秦英实不忍心,蹲下身来,仰面望着他:“薛摩!是郭涉远放的火,我们也不知道他竟然会埋火药啊!真不是你的错,还有,就算没有这场火,要是我们抓到了郭涉远,花照影,那也是要对付的啊!” 薛摩望向秦英:“你也觉得,我会对付花照影?” “会!”秦英几乎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因为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因为你有比花照影更重要的人,我和你一起长大,你也许会迷茫,但是到最后你肯定会这样做,对于这点我丝毫不怀疑。” 说罢,秦英面容骤然冷峻:“只是可惜了!我们被人摆了一道,花照影白白牺牲了不说,郭涉远还拉了整整一楼的人来做垫背。” 听到这,薛摩的神情渐渐冷冽下来,眼里寒光湛湛,双手越收越紧,最后一拳捶在旁边的四角桌上,桌面一下裂痕乍起,咯嗒一声,四分五裂,桌脚跪地。 秦英知道,薛摩很少会用砸东西的方法来发泄心中怒气,想来也知道必是心中苦闷至极。 “外面现在有什么说法?”薛摩问道。 “大部分是说那把火是我们放的,因为夜行门是这样散布的,他们把事情全推我们身上了。”秦英眼珠子一转,道:“要不我们就说那把火是郭涉远放的,毕竟从我调查来看,还是死了很多各门各派的江湖人士的,这把火,谁要是认了,那仇恨绝对拉得稳稳的!” 薛摩却摇了摇头,分析道:“江湖人都以为郭涉远已经死了,如果散布是郭涉远放的火,那么夜行门出现的目的,就会让人怀疑,不单单是腐骨掌秘籍那么简单!我们不能让夜行门和郭涉远扯上关系,否则岭南老怪和郭涉远必然会查夜行门的底细,难保不会被查出什么来!” 秦英在堂中来回踱步,不停地搓着手,急道:“那这要怎么办?” 薛摩摇了摇头,嘴角自嘲:“当初散布腐骨掌这个假消息的时候,本是想借着这个幌子,找出郭涉远,以至于让鬼骨一举抓住郭涉远,没想到,到最后……结局竟是死了那么多的人……” 秦英一脸冷静,道:“师父,我知道,这是个很出人意料的结局,可是,现在不是悲天悯人的时候,我们必须把这件事情给盖棺定论了,否则,这往后,后患无穷!” 薛摩看着秦英的眸子,慢慢稳了心神,他起身,来回踱步,半晌,站定后道:“散布消息出去,就说惊鸿坊不肯交出腐骨掌的秘籍,我借惊鸿坊请君入瓮,欲一举灭了夜行门!” “你说什么?!我没听错吧?”秦英一脸惊异,狠狠心道:“干脆……干脆管他三七二十八,就说那把火是夜行门放的!” 薛摩噗嗤一声就绷不住笑了出来,反问道:“三七二十八?” 秦英一脸茫然道:“对啊,没毛病啊,三七二十八啊!” “是三七二十一!我当初怎么会同意你叫我师父的?!”薛摩一脸嫌弃地摆摆手:“不行,不行,这……太丢脸了!” “哎呀,你听话怎么不听重点呢,重点是后半句!后半句!”秦英不悦地咋咋呼呼。 薛摩摇了摇头道:“算了,就照着我说的办吧。” “师父,你嫌你名声还不够臭啊,之前鬼骨做的那些事,都推到你身上,他倒落得逍遥,你的仇人啊,都可以排条端平路了。”秦英不满道。 “怕什么!我薛摩还能怕了他们不成!鬼骨是我从小到大的兄弟,我自然是要保护他……也就当……我欠他的吧。”薛摩说道。 “你欠他什么啊?!他可不会这样想,到处给你惹麻烦。”秦英摇摇头说道。 薛摩听他这么说,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你别这样说他,从小到大就这样,你俩就不能好好的啊?” 秦英看薛摩笑了,也自是松了口气,说道:“罢了,都不合眼缘,毋须强求,更何况各为其主,立场本就不同!” 薛摩长舒了一口气,头靠在椅背上,闭着眼说道:“秦英啊,你知道么,未到中原之前,我并不觉得碎叶城的日子有多么苦寒,在黑暗中走得久了,那黑暗也就不能称之为黑暗。可是,偏偏我进了中原,看到了这富庶繁华,火树银花,如此这般,我怎么会愿意再回到那黑暗中去?” 秦英默不作声,却是眸色渐黯。 薛摩感叹道:“当真人之常性呐!秦英,我会不惜一切手段来铺平前面的路,但是,你们每一个人,我都不允许你们出事,否则,就算真有那天,又还有何意义?花照影的事情我会牢牢记在心里,他日,必叫郭涉远连本带利地吐出来!” 秦英微微沉吟:“看来你还是把花照影当自己人了啊!” 薛摩没有作答。 秦英便接着道:“柳无言说另外的事,可以开始办了。” 薛摩闷闷地嗯了一声,没有再回话,就这么靠着椅背,闭着眼睛,秦英看他眉眼皆是累意,喉唇尽染倦色,有那么一瞬间,连看都不忍心了。 第11章 聚义庄内听骇闻,雁荡山上埋祸根(一) 聚义山庄也总算宁静下来了,池笑鱼的大伯池沧海安排了十二名护院,团团将池笑鱼的小阁楼围得严实,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顾子赫没有亲眼见到池笑鱼,急得在院门口团团转,直到看到池笑鱼的义姐华浓走了出来,才赶忙上前问道:“她今晚到底跑哪里去了,人没事吧?” 华浓看顾子赫一脸紧张,便宽慰他道:“笑鱼没事,夜深了,已经睡下了,顾少爷也赶紧去休息吧,池庄主大发雷霆,明天免不了要费些心神的。” 顾子赫见她这样说,心里便也安心了不少,没再坚持,转身离开了。 华浓回到房间,看着坐在床榻上发呆的池笑鱼,摇了摇头道:“还在想什么呢,赶紧睡吧,你今晚啊,可把山庄折腾得够呛,好好养足精神,明天才有精力去应付你大伯啊。” “华浓姐,你说……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长得那么好看的人呢!”池笑鱼双臂杵于膝上,捧着脸,目光迷离。 “那是你见的男人太少了,他薛摩也就那样!你啊……真不知该怎么说你,跑到月满楼也就算了,见到薛摩也就算了,你怎么能告诉他你就是池笑鱼呢?”华浓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池笑鱼想着今晚发生的一切,嘴角一弯,解释道:“我只是希望他能记住我的名字。” 华浓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样,身体一怔,忙问道:“他知不知道你不会武功?” 池笑鱼一脸无辜地点了点头。 华浓一下子泄了气,坐了下来,一脸担忧道:“这些年庄子把你保护得那么好,外面人根本就不知道池盟主的女儿长了个什么样。江湖人都道你阅尽武林秘籍,武功盖世,那些秘籍在池盟主离世时,所有人都知道被一把火烧了陪葬了,所以,有多少人打你主意,你又不是不知道!可是偏偏,你体质特异,又练不了武……” 池笑鱼看她一脸紧张,便安慰道:“不会的,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华浓放佛没听见一般,自言自语道:“这下好了,现在让人知道原来武林里传说的活宝典,一点武功都不会,那他们的忌惮直接就少了一大半!你真是啊……难道你想被人抓到小黑屋里去默写武林秘籍吗?” “哪有这么夸张,这不还有你们嘛,再说了,我们聚义山庄能怕了谁啊?”池笑鱼笑眯眯地宽慰华浓:“而且我觉得薛大哥也不是坏人啊,你看,他不也没对我怎么样嘛。”。 华浓用手指戳了戳她的小脑袋道:“还薛大哥呢!真受不了你!你就好好收收你那颗春闺心吧!长得漂亮就不是坏人啦?明天,你去让顾子赫好好跟你讲讲,他薛摩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吧!” 说完华浓就把池笑鱼按在床上,把被子盖好,走了出去,站在走廊上,凉风都吹不走那忧心事,她不住地摇头:“小姑娘家家的,什么都不知道,真以为血衣魔头白叫的啊!” 华浓走后,池笑鱼在床上翻来覆去,一夜不成眠。 次日,聚义山庄主厅内,池沧海高坐于主座之上,旁边还坐着池笑鱼的三叔池老三和五叔池老五,旁边一个家丁手上捧着一节牛皮藤条,顾子赫一身青衣,手持折扇站立在一旁,一脸的不安。 今天池笑鱼梳妆了很久,为了掩盖病容,胭脂抹了一层又一层,一踏进大厅,看到这阵仗,心里不免咯噔了一下。 刚在厅中央站好,池沧海一拍桌子,大喝一声:“跪下!” 池笑鱼双腿一软,“嘭”地一声就直直地跪了下去,那膝盖与地面撞击的声音,听得顾子赫一阵心疼,暗叹道:这跪得也太实诚了!你倒是作作假呀! “说,昨晚去哪了?”池沧海声音如洪钟般响亮,语气却极是低沉。 池家一共五兄弟,老四失踪多年,池笑鱼的先祖一手创立了聚义山庄,后来池老爷子离世后,把山庄交给了二儿子池啸海管理,池啸海的武功在当年已入登峰造极之境,再加上为人正直,作风正派,便被推举为武林盟主。 后来,这位池盟主离世,整个山庄的担子就落在了池笑鱼的大伯池沧海身上,池沧海待池笑鱼极好,处处思量周到,但是池沧海为人内敛深沉,不苟言笑,动起怒来更是吓人,所以此时此刻,池笑鱼的心里,小鼓打得倍儿响! “我没有出去啊,我就在后花园里打了个盹。”池笑鱼小声地回道。 池沧海转头看了看顾子赫,说道:“可是子赫说你出去了。” 闻言,池笑鱼转头看着顾子赫,呲了呲牙,心想:臭稻谷怎么连说谎都不会啊,这下不承认也得承认了。 顾子赫看到池笑鱼的眼色,以为让他改口,忙解释道:“她没出去。” 正巧这时候池笑鱼心想也只能承认了,便说道:“我出去了。” 当这两个声音严丝合缝地叠在一起后,整个大堂静得连掉根针都听得到,一旁的华浓把头扭向一边,简直不忍看。 “放肆!”池沧海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指着他们道:“你们两小娃,是以为我们都老糊涂了吗?现在说谎都脸不红心不跳了啊,顾少爷我管不了,难道你我还管不了了!把家法拿过来!” 顾子赫和华浓看一眼那牛皮藤条,双双走到池沧海面前跪下来求情。 池老五看池笑鱼那小脸都吓白了,站起来劝道:“大哥,莫要生气,不过是小孩子贪玩,反正也平安回来了,为这事动家法,这多伤和气啊。” 说完,池老五又转身对着笑鱼,挤眼道:“你大伯也是为你好,你也知道你自己特殊,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啊。” 池笑鱼看到五叔替他解围,立马点头保证。 此时,她的脸色已是极差,妆都掩盖不住那颓靡之色,她只觉得她的五脏六腑火烧火辣地疼,难受极了,若是再不退出去,只怕不出片刻就要晕倒,到时候薛摩打伤她的事,想瞒都瞒不住了! 池笑鱼不想给他添麻烦,楚楚可怜地忙跟大伯认错。 池沧海看她一脸惨白拼命认错,心想是不是自己太严苛吓到她了,一下子心就软了来下,但是不罚又不行,遂说道:“我可以不动用家法,从今天起,一个月内不得踏出你的阁楼半步。下去!” 华浓立马上前搀着池笑鱼退了出去,和顾子赫一起回到了她的小阁楼内。 待他们走后,池老五对池沧海说道:“你看看你把孩子吓得!” 池沧海看着池笑鱼离开的方向,叹了口气:“真是让我操碎了心呐!” 池老五看着池沧海老脸都皱成一团了,不禁仰天长笑了起来:“还把家法拿出来,也就充充场面,这要是真打下去,你还不心疼死!哈哈哈哈,逗死我了!” 池沧海白了他一眼:“你也是,老大不小了,还没个正经!”说罢,一甩袍袖,摇了摇头,便走了。 池老三坐在后面看着这一切,目光沉凝,一语不发。 阁楼内,池笑鱼借口昨晚没睡好,便躺到床上去了,华浓也知趣地退了出去。 顾子赫怎么瞧怎么不对劲,问道:“你没事吧,怎么看上去那么疲累?” “我没事,不过是昨晚闯祸了,睡得不好。臭稻谷,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说你没陪我去也就算了,你还把我给供了出来。”池笑鱼白了他一眼说道。 “谁让你那么背!走也不跟我说一声,估计你刚出去,你大伯就正好来你这找你,我一看你不在,就知道你一个人偷跑出去,我也慌了神。昨晚整个山庄是一寸一寸找的,我怎么说你在庄子里嘛,而且半天也不见回来,我怕你出事,只好带人出去找了。”顾子赫说道。 池笑鱼无奈地撇撇嘴抱怨道:“这样啊,哎,真倒霉!” 顾子赫接着问道:“你昨晚到底跑哪去了?” 池笑鱼也没想瞒他,答道:“月满楼。” 顾子赫一下子被惊得站了起来问道:“那你没出什么事吧?” 池笑鱼不耐烦起来:“这话你都问了好几遍了,要有事我还能好好地趟在这么?” “那倒也是!”顾子赫乍然想起昨晚那火光冲天的场面,慢条斯理道:“只是昨晚我就在那一片,月满楼出事了,我自然紧张起来。” 池笑鱼一听立马起身,一手抓着顾子赫,一脸紧张地问道:“月满楼出什么事了?” 顾子赫说道:“倒也不是月满楼,是它对面的惊鸿坊,一把火被薛摩给烧了。” 第12章 聚义庄内听骇闻,雁荡山上埋祸根(二) 说到这,顾子赫的神情变得不屑起来:“那薛摩还真是心狠手辣啊,常言说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他倒好,窝边草吃了不说,还把人家整个兔子窝都端了!” “啥?”池笑鱼没听明白,皱着张脸:“你说的都是些啥呀?” 顾子赫道:“简单来说,就是为了本秘籍,翻脸比翻书还快,一言不合,就把人家整座花楼给烧了!你是没见到那场面,别提多惨了!” 池笑鱼一脸不可置信地问道:“什么时辰发生的事?” “亥时,快接近子时了吧”。顾子赫回忆道。 “不可能啊,这不可能啊……”池笑鱼喃喃自语,因为这个时刻薛摩正背她回来,而且就她在薛摩房间里所听到的来说,也不可能是薛摩干的呀。 顾子赫没有看到池笑鱼的表情,听她这么一说,一下子激动起来:“怎么不可能啊!你以为血衣魔头是白叫的啊,当年汴州杨氏,被逼的满门自宫,此外,为了离梦散,举手就灭了百草堂,为了平沙剑谱,血洗了平沙寨,还有三年前,阳曲山上的清源教,一夜之间诸多教众被毒杀,虽然清源教,近些年是没落了,但好歹也是曾经河东最大的江湖势力,那一仗打得昏天暗地,最后连掌门清源真人也不知所踪,清源教的人逃的逃,降的降……” “等等,现在阳曲山上的不是夜行门的人么?”池笑鱼打断他道。 顾子赫点点头接着说道:“天道好轮回呗,就在薛摩和清源两方打得不可开交时,已经有人在后面虎视眈眈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薛摩一方人很少,虽然最后是赢了,但是薛摩也受了很重的伤,自然无力再和新的敌人对抗,来人占山为王,改名夜行门。在雁回宫的帮助下,薛摩就在扬州开了月满楼,倒也安分了不少。但是,总的来说,这几年江湖不是很太平,所以,你大伯那么紧张,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池笑鱼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她从小出不得庄子,小的事情可能不知道,但是清源教被灭门她还是听说过的,听说场面极其残忍,连那些已经中毒的,求饶的,都没有放过,全被杀了,遍地是血,最后血直接沿着清源教山门的台阶上流下来。 池笑鱼突然觉得胸前的伤剧烈得疼了起来,唇上一丝血色都没有,她实在没有办法把那张干净的脸和这些事联系起来。 这时,华浓端着汤碗走了进来,对顾子赫说道:“顾少爷,我来给笑鱼喝安神汤,她昨晚没睡好,让她先睡会吧。” 顾子赫本想亲自喂池笑鱼喝,但华浓坚持让他回去,顾子赫也没有办法,便离开了。 “来,喝吧,喝完会好睡些。”华浓把勺子凑到池笑鱼唇前。 “他说的都是真的么?”池笑鱼也没张嘴,一双眼愣愣地看着华浓问道。 华浓叹了口气,把碗放下,点了点头道:“还不止这些呢,你还要听么?” 池笑鱼低垂着眉眼,摇了摇头。 “你知道他为什么总穿一身红衣么?”池笑鱼看着华浓摇了摇头。 华浓道:“听说刚有人认识他的时候,他也不是穿红衣的,后来杀的人太多了,总是一身干净的进去,再一身猩红血污出来,一眼望去太瘆人。于是,他索性把所有的衣服都换成了红色,即便袍中带血,也再看不出来了。从那时起,江湖上也没有人再见过他穿其他的颜色,大家都说,他的衣服是血染的。” 华浓看池笑鱼满脸的惊骇之色,心想吓吓她也好,省得招惹这种人,别人是不是被吓大的,她不知道,但是她知道,池笑鱼倒是真的是被吓大的! 华浓清了清嗓,接着道:“其实他本名不叫薛摩,到底叫什么,也没人知道,正因为他一身红衣,江湖上都叫他血衣魔头,他也不反驳,取其中两字谐音,自称名叫薛摩,后来开了月满楼,大家便都叫他薛老板。” 池笑鱼听完,半晌才缓过劲来,喃喃道:“原来名字都是假的啊……” “笑鱼,你别多想了,那都是在刀口上讨生活的人,即便你们见了一面,想必以后也没机会再见了,就不要再多想了,好吗?”华浓苦口婆心地劝道。 华浓长池笑鱼两岁,自池盟主把她捡回来后便在聚义山庄长大。 当年,她还是个街边讨饭的小乞丐,和另外一个年岁稍长的乞丐一起,互相搭了个伙,在那种风雨飘摇的年代里勉强撑过了几个年头。 后来大乞丐生了很重的病,病的都要死了,正值流年大旱饥荒,所有人都已经饿得快疯了,只要能下肚的,什么都吃,树叶,树皮,树根,甚至是泥土。 后来有个人看到了他们,一个还小,一个快死了的样子,也是实在饿得不行了,就打起了他们的主意。 那人趁华浓出去找吃的,就想把那大乞丐搬走,想着好歹能撑些时日,可是才开始搬,华浓也不知怎么的,又折返回来,一看到,立马就明白过来,二话不说,冲上去,抱着那人的腿就是一大口,直接撕下来一块肉,血哗哗地流。 那人没想到眼前这七八岁的小孩竟然这么凶悍,也是杀心立起,抓着块石头就往她头上砸去,华浓只觉得天旋地转,一丝凉意顺着脸庞蜿蜒而下。 她心里知道,她不能倒下,她若倒下了,那么他们就都是死,迟早变成别人果腹之物,几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左躲右闪,攀到那人身上,死死咬着他的耳朵,硬生生地给撕下来…… 此时的华浓,就像地狱来的小鬼,一脸的脏污,嘴里叼着一截耳朵,那耳朵还在往下不断滴着血。 那人见硬的不行,便来软的,说大乞丐已经死了,他俩一起把他分了,这样大家都能活。 华浓也不听,一身怒意,她一甩头,把耳朵吐掉,抓起地上的石头,朝着那人的头就是一阵猛砸,那人只能捂着耳朵,仓皇而逃。 这一切正好被经过的池啸海看到,在这样的饥荒里,还有人肯拼尽全力护同伴到最后,况且还是这么小的年纪!当时,池啸海被华浓的忠义大大震撼,后来便把两人都带了回去,虽然大乞丐最后还是不治身亡,但聚义山庄也给了华浓一个名副其实的家,池啸海也把华浓认作义女,赐名赐姓,好生教养。 华浓视池笑鱼为亲生妹妹般看待,在池盟主去世之前,悲从中来,双膝一跪,立下重誓:终身不嫁,永守聚义山庄。 此时,华浓看着池笑鱼,想要琢磨她的心思,遂道:“笑鱼,顾少爷对你情深意重,他……” 池笑鱼一听立即打断她道:“你想到哪去了,想太多了,华浓姐,我困了,我先躺会。” 说完池笑鱼端起碗一口把安神汤给喝了,蒙着被褥装睡。 华浓顾自笑笑,也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了。 事实上,池笑鱼隐瞒了很多,比如她被薛摩打伤了,再比如是薛摩送她回来的,华浓以为池笑鱼只是见到了薛摩,只是告诉了薛摩,她就是池笑鱼,这对于华浓来说,并不足为俱,她以及整个聚义山庄自是有能力保护池笑鱼。 在华浓看来,池笑鱼这种情窦初开的年纪,再遇到那样的一个人,出现这样的反应很正常,不过池笑鱼本来也不能出聚义山庄,想来他俩也不可能有什么交集,于是也放下心来。 第13章 聚义庄内听骇闻,雁荡山上埋祸根(三) 灵霄洞内,一名身披鹤氅的男子端坐于台上,两鬓皆已斑白,看样子也是年逾半百近花甲之岁,腰杆立得笔直,看上去十分精神,独独面色及手脚皮肤都有些微微发青,又好似得了什么病一般。 洞的两侧放着一些炼炉,正咕嘟咕嘟地煮着什么东西,直冒白气,一名身形魁梧的男子从外面进来,鼻子一嗅,便直皱眉头,抬手扇了扇眼前的氤氲,显然这股味道并不是很好闻。 鹤氅男子眼都没睁,说道:“涉远,你都开始练这武功了,还不习惯这味道?” 进来的人正是郭涉远,他摇摇头说道:“不是不习惯,是你这实在太浓了!闻着这剔浊草的分量,老怪,你的腐骨掌想来怕是练到登峰造极的境界了吧!” 岭南老怪闭着眼睛没有说话,对着一旁的石墩,往手心一聚气,整只手瞬间乌黑如墨染,一掌而下,那石墩不是碎了,而是像被虫子给嚼碎了又吐出来一般,瞬间化为一滩污水渣,还不时冒两个泡泡。 郭涉远看得目瞪口呆,半天回不了神,岭南老怪一握拳,忿忿道:“恨就恨我当年没有练到这种境界,不然,也不会留下屈侯琰这么大个祸患!” 说罢,岭南老怪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只见那双眼极其可怖,似是没有眼白一般,除了瞳孔还是瞳孔,细细看去不觉让人毛骨悚然。 郭涉远看着岭南老怪这副样子,想找话题岔开,想起来一路上丛峰环峙,景色正好,说道:“青城山终年苍翠,灵霄洞偏僻幽静,老怪,你倒也算选了块洞天福地,我来的时候七拐八弯的,都差点迷了路!” 岭南老怪冷笑道:“洞天福地?呵……一月食素,尚可清体,一年食素,或能静心,可若是十年不知肉味,意如何能平?” “诶,总比几年前在岭南的苗瑶之地好吧,清苦不说,还得防人走露了消息,引得屈侯琰派人来追杀!”郭涉远摆摆手说道。 岭南老怪看着郭涉远发福了不少,说道:“看来你这两年在惊鸿坊倒是过得不错嘛?” 郭涉远边看炼炉边说道:“确实是个好地方,虽然免不了很多道听途说的事,但收集消息还是极其容易的……” 岭南老怪打断道:“可惜被你一把火给烧了!” 郭涉远一听直叹气,说道:“不易啊不易啊……我在那里吃好喝好的,我就不明白了,怎么就平白无故地冒出这么一档子事!说惊鸿坊藏有腐骨掌秘籍的传闻才在江湖传开不久,我都还来不及做打算,怎么夜行门就直接杀过来了?!” 岭南老怪摇摇头道:“你确实应该早作打算。” 说到夜行门,郭涉远似是有一肚子气,忿忿道:“老怪你想啊,这惊鸿坊对面就是月满楼啊,月满楼背后那是整个雁回宫啊,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这么杀过来啊?!也就他夜行门了!” 岭南老怪没接话,旋即问道:“你把这次事情的详细过程说来我听听?” 岭南老怪听完郭涉远的叙述,叹道:“那也没辙了,白虎的烙印肯定不能让人看到,你的身份要紧,哎……也只能是那些人命该绝于此了。” 郭涉远无奈道:“你看吧,我就说这事真不能怪我!夜行门在西都的名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是没看到那阵仗,整个惊鸿坊都是夜行门的人,连他们的门主都来了,他还去警告薛摩让他不要插手,这种情况下,我想逃都没地方逃啊!” 岭南老怪叹息道:“只是可惜了惊鸿坊这么好的一个地方,在那里不管是接头,还是监视秦英都会更方便些。” 郭涉远脸上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道:“虽然没了惊鸿坊,但是,老怪,我们有了一个更强大的同盟了。” “什么意思?”岭南老怪微微侧了侧头。 郭涉远笑道:“我在那场火里,救了已经昏迷的花照影。” 岭南老怪起身疑道:“你的意思是,她不知道那火是你放的?” “哈哈哈哈——当真是天助我也,鬼骨一进惊鸿坊,花照影就回来了,两人一言不合,鬼骨就把花照影给打晕了,她不但不知道那火是我放的,更有趣的是,薛摩把这些事情,全都揽到自己身上了,花照影和薛摩这仇是结定了!”郭涉远凑上前接着道:“花照影跟了薛摩三年,你说,我们是不是有了一个更强大的同盟了?” 岭南老怪难得弯了弯嘴角,笑道:“那她人呢?” 郭涉远道:“你放心,我已经安置妥当,她受了很重的伤,现在还没醒呢。” 岭南老怪却忽地蹙了眉,问道:“咦,涉远,不对啊,薛摩他为什么要把这些事情,揽到自己身上呢?” 郭涉远道:“虽然鬼骨无恙,但是这次夜行门死伤损失相当的大,江湖上有传闻,说是薛摩是拿这个事情向雁回宫邀功了。” 岭南老怪听完直咂嘴道:“这招借花献佛,也着实不简单啊,对于薛摩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郭涉远说道:“和我之前跟你讲的一样,他所做的每件事都是雁回宫下达的命令,江湖上传他喜欢雁回宫的白容想,为白容想卖命,确实是雁回宫的杀手无疑,因为我们查到了一个确凿的证据。” 岭南老怪眯起眼问道:“什么?” 郭涉远意味深长地说道:“他向白容想签下了鸿雁契!” “鸿雁契?!”岭南老怪一听有些疑惑,皱起了眉头好像有点想不通这个事情一般,说道:“这么说来他是十二路鸿雁令上的人了?” 郭涉远点点头,岭南老怪叹道:“嚯,看不出来呐,还是个情种!” 郭涉远接着说道:“其实我们无需花太多的时间在薛摩身上,毕竟我们要对付的是秦英,薛摩说到底只是刚好做了秦英的护盾而已。” 岭南老怪深思了良久说道:“话虽不错,可是这种过去一片空白,什么都查不到,还身负一身绝学的人,说到底总是危险的!涉远,能不能想办法把薛摩的鸿雁契给弄到手?” 郭涉远一听有些为难,说道:“我们跟雁回宫没什么实质性的关系,况且薛摩近几年替雁回宫出生入死,几乎把淮南江南一带的江湖派系给治得服服帖帖,这么一员猛将,雁回宫不会放手的!” 岭南老怪摇摇头说道:“也罢也罢,不要本末倒置了,最重要的还是屈侯琰的九曲大法。这几年来,屈侯琰寻不着我,而我也寻不着他,难得寻着个秦英……秦英这边,旁敲侧击,探了那么久,都不能从他口中得知屈侯琰的下落,以前都是些小打小闹,这次便来点大的吧!” 郭涉远一听凑上前去,岭南老怪在他耳旁交待了一番,郭涉远听得连连点头,一番筹谋后,郭涉远正准备离开时,岭南老怪叫住他道:“秦英那边为大,至于薛摩那边行得通就行,行不通也切莫露了形,此外,聚义山庄的事,让那个人抓紧时间,还有,你让吴舵主去调查一下夜行门门主鬼骨的来历,鬼骨在进惊鸿坊之前,警告过薛摩,我怎么觉得怪怪的,我总觉得这里面有些猫腻!” 郭涉远一听皱眉道:“这应该不可能吧,薛摩去灭清源教的时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薛摩本意是想居阳曲山的,没想到最后被鬼骨带人给截了,薛摩才只能退而求其次地建了月满楼,江湖上都知道他们为这事结了梁子,况且这两年间,夜行门同月满楼只要碰面,基本都是大打出手,你说他俩之间会有什么猫腻,这我不信!” 岭南老怪低首思量了一番,说道:“少一事不如多一事,你要记着,小心使得万年船!” 郭涉远没有再回话,点点头也算是答应了,转身便出了洞口。 下了青城山,郭涉远向心腹把事情一件一件地安排了下去,当说到要调查鬼骨时,郭涉远问道:“丐帮的吴舵主现在可回扬州了?” 心腹答道:“尚还在长安。” 郭涉远扶额思虑了片刻,说道:“算了,不用通知他了,我还是觉得此事有些多此一举,罢了,不用查了!” 第14章 聚义庄内听骇闻,雁荡山上埋祸根(四) 雁荡山上雁回宫中,冯克整个人窝在太师椅里,旁边还坐着几个他的江湖朋友,冯克往桌上撒了一把碎银子,一下子就围上来几个雁回宫的侍从,冯克神色轻蔑:“来,给我去拿坛上好的罗浮春来。” 几个人笑眯眯地把桌上的钱一扫,点头哈腰地退了下去。 这个叫冯克的人,是当地大商贾的儿子,不说别的,单看看身上那蚕丝绸缎,宝石玉冠,出手阔绰,谈吐倨傲,自是一股富贵之气呼之欲出。 他面若玉盘,肤质极佳,生的俊俏,可眉眼间的那股傲然嚣张,硬生生得把那俊俏都压下三分去。 薛摩和秦英骑马到雁回宫前,一眼就看到了马厩中的踏尘马,秦英一脸厌恶道:“师父……” 薛摩轻轻一抬手,秦英知道他也看到了,便也不再说下去。 薛摩道:“把马栓好了,就进来吧。”说完便直接朝大厅走去。 “冯公子,你下的告令,请恕萧游之,不能苟同!”堂中这个自称萧游之的人,面色愠红,似是有些恼了。 “不能苟同?”冯克撇了一眼堂中人,冷笑道:“雁回宫明令,下属派系就花红赏金三七分成,萧游之,当初我们扶你执掌平沙寨时,你可是签过字,画过押的,你现在来和我说,不能苟同?” 萧游之忙解释道:“当初我揭下山南悬赏榜时,本事出意外,我已派人快马加鞭送信回雁回宫……” “那信呢?”冯克打断道。 “哪知我事情都办完了,才知那人失足坠于山崖下!”萧游之一脸无奈:“这我能怎么办嘛?” “那不就结了。”冯克看了眼身边的侍从,厉声道:“你!念给他听!” 那侍从从怀里掏出一圈卷轴,一拉,亮声道:“雁回宫令,第八条,凡是雁回宫下属派系,未知会雁回宫,私自揭下江湖悬赏榜者,按赏金双倍上贡。” 冯克把玩着手里的玛瑙手串道:“你说你派人送信了,那我还说你私吞赏金呢!空口白话,无凭无据,还敢质疑我的告令?” 冯克起身,踱步到萧游之的身边,眼神轻蔑,道:“我能灭你姑父的平沙寨,就能灭你的,我们雁回宫扶谁不是扶,萧游之,你给我听好了,平沙寨不一定非要姓萧!” 薛摩站在殿外,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他见萧游之面色憋红,拳头紧握,自知以他的脾性,怕是要不好,忙提脚进殿,道:“冯公子。” “唷,薛老板来了呀,冯某还以为你今天必定很忙呢!看来还是我们容想有魅力啊,出那么大的事,也不妨碍你来看她啊!”冯克一看到薛摩进来,便阴阳怪气地叫了出来。 薛摩向萧游之示了示意,随即淡淡地看向冯克,笑了笑道:“容想在么?” 冯克也不回他,一手搭上他的肩膀,使劲一搂,就搂到几个访友面前,说道:“来来来,给你们介绍介绍,大名鼎鼎的薛摩,月满楼薛老板。” 薛摩瞥了一眼搭在他肩头的手,转而朝那几个人笑了笑,那几个江湖人忌惮薛摩,便也只能笑笑。 冯克拍了拍薛摩的胸膛道:“多狠呐,为了本腐骨掌,为了铲平夜行门,就把人家整个楼全烧了,你说这以后兄弟们找乐子,这不又少了个去处嘛!”说完,几个人就哄堂大笑起来。 秦英进门前正好听到他们的对话,顿时觉得这些笑声,刺耳极了,就像听到尖锐的指甲划过墙壁的那种感觉,让他的每个细胞都极度不舒服,但是一进门看到薛摩的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微笑,突然觉得连发泄都找不到出口了,一下子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秦英直接打断他们,开口道:“师父,白宫主不在么?” 秦英口中的白宫主,全名叫白容想,是雁回宫的现任宫主,也是江湖上所传言的天下第一美人。 雁回宫是江湖上第二大势力,门人众多,遍布各地,特别是在江南淮南一带更是名气大盛,无人可与之抗衡。 雁回宫的武学极杂,什么流派的都有,而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就是,他们有着江湖上最庞大的杀手组织,有些事情,当明着不能来的时候,那便暗着干,比如武学秘籍!而至于杀手为什么肯替他们卖命,很简单,为了钱,雁回宫自百年前创立时,便是从商起道,有着盘根错节的商贾关系,雁回宫是当今江湖上最有钱的门派,没有之一。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即便在刀光剑影的江湖里也还是没有错的。 而这个杀手组织中,最利的一把剑就叫薛摩,奈何薛摩的名气实在太大了,大到江湖上已不再用一个杀手来概括他。 冯家和雁回宫有百年之交,冯克和白容想也是青梅竹马,自打薛摩出现的第一天,冯克便打心眼里的讨厌这个人。 冯克一看到秦英进来,直接端起酒杯,就朝着他来的方向,往地面上一泼,还好秦英缩得快,才没让酒泼到衣鞋上。 “你!”秦英怒目圆瞪地看着冯克,连手都按在剑柄上了,可是看到薛摩一双眼睛冷冷地看着他,又硬生生地把所有的怒气都往肚里咽,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冯公子这是何必,那么好的酒,就这样洒了多可惜。” 冯克也不搭理他,向着薛摩抬手道:“腐骨掌秘籍拿来。” “没有拿到。”薛摩的话音刚落,冯克一拳就照着薛摩的脸抡下去,薛摩只觉得脑袋一震,唾沫星子里就都是血的味道。 秦英大惊失色,立即上前扶住薛摩,薛摩用力地捏了捏他的手,秦英便也不发作,只是一语不发地盯着地板。 萧游之看在眼里,双瞳似火烧。 旁边那几个人直接看呆了,在他们看来薛摩是什么人啊,结果被人打了,连话都不敢说一句,一时之间也傻傻地愣在那看着。 冯克倒是心里觉得爽极了,没想到对着这张令人厌恶至极的脸,一拳砸下去的感觉竟然那么好,一股要怒吼的快感,简直压都快压不住了。 “你觉得我要是拿到了腐骨掌的秘籍,我还会回来?还不忙着去练?”薛摩边说,血就从口齿处流了下来,薛摩的皮肤本就很白,现在嘴角沾了血,更显白得不像正常的人了。 “噢,那倒也是,那你干嘛烧了惊鸿坊?算了,我也不关心。”说着冯克折回去又窝到太师椅里。 秦英瞥了他一眼,觉得他自言自语的样子,像极了痴呆傻子。 冯克倚着椅子,懒懒道:“容想不在这里,去东灵山了,人家去灵山派找沈扬清沈少侠了。” 冯克说着眼里也是难掩失落之色,喃喃自语道:“我还以为啊,容想要选,也就在你我之中选,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沈扬清来,嗤,人算不如天算!” 听罢,薛摩缓了缓神,说道:“那薛某这便告辞了,改日再来。” 冯克看薛摩神色便知有事,遂道:“怎么,你有事便不能和我说?别忘了,你在外面再怎样,也不过只是我们雁回宫雇来的杀手,按理我还是你半个主子呢!” 冯克看薛摩的神色极尽轻蔑,秦英喘着粗气,若眼神能杀死人,那么冯克已经被秦英杀了几百次了。 薛摩看了看冯克那趾高气扬的神情,淡然道:“那么,冯公子,请借一步说话。” 冯克看了薛摩一眼,起身便往内堂走去,薛摩也跟了上来。 “说吧。”冯克站定道。 “我们找到落霜剑了,但是这事很难办,剑在端平郡主府上。”薛摩说道。 冯克一听嗤笑道:“这有什么难办的,一个过世郡王的遗孤?” “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公然对抗官府?”薛摩挑眉道。 冯克笑笑,手里把玩着一件玉饰,在堂内来回踱步,说道:“那就是你们的事了,过程我不管,我只看结果。落霜剑之于容想来说,意味着什么,你也很清楚。她现在被沈扬清迷得七荤八素的,倘若你能把落霜剑带回来,兴许能扳回一城也说不定。你不是很喜欢白容想么,就不想有点表示,嗯?” 薛摩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冯克,脸上没有其他神色,说道:“那是当然。” 冯克正欲走,薛摩开口道:“萧家的事情,事出有因,可否……” “无规矩,不成方圆。”冯克打断道:“即便你告到容想那,我也不惧!山南的赏金是五百两,平沙寨是你的下属派系,你去告诉萧游之,让他备一千两来见。” 薛摩撇了撇嘴,没有再做争辩,转身便出了内室,带着萧游之和秦英一同离开了雁回宫。 第15章 聚义庄内听骇闻,雁荡山上埋祸根(五) 冯克走了出来,看着薛摩离开的背影,耳边传来那几位江湖友人啧啧称道的声音,说没想到江湖上人人畏惧的血衣魔头在他面前竟然那么听话! 冯克冷哼一声,一脸的鄙夷,对着这几个江湖友人说道:“他不过是我们雁回宫养的一条会咬人的狗而已,以后几位若是遇见他,也毋需客气,报我的名字,他连你们一根汗毛都不敢碰!” 这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连声附和。 冯克恨极了薛摩,这番恨意,他丝毫没加一丝掩饰,赤裸裸地摊开在薛摩面前。 本来在薛摩还没有出现前,他和白容想是两人行,但是,自白容想认识了薛摩后,就变成了三人行,而且那人还偏偏长了一张容色聊胜于他的脸。 自此,冯克便把薛摩放在心头上了,日日问候,明地暗里做了很多对付他的事,也确实给薛摩造成了很多麻烦。 可惜,事情到最后,朝着一个谁也完全想不到的方向,如大河奔流般扑去,那就是,在白容想认识了沈扬清一个月后,这个天下第一美人彻底被沈扬清征服了。 有些时候,有些事情,你以为只有左右两个出口,可是站远了才发现那四通八达,都是路,你看不清只不过是因为你站在其中一个路口而已。 雁荡山上盘山的路蜿蜒而下,三匹白色骏马缓缓并辔而行,一侧绿意盎然,放眼望去全是青翠,另一侧则是断崖,一眼看去,没有一丝多余阻隔视线,广袤辽阔的大好河山净收眼底,太阳柔和的光笼罩在他们身上,倒生出几丝悠闲来。 “游之,等回了扬州,我就让秦英准备一千两,你拿去呈给雁回宫。”薛摩道。 萧游之听罢,忿忿道:“我不要,我也不交!” 秦英见状,抬手戳了戳萧游之,示以眼色,萧游之自知语气不善,接着道:“冯家富可敌国,岂会在意区区那点赏金,他不过是看我们不顺眼,找个由头罢了,有这一次,那必有下一次!还有!他还动手打你!他算哪根葱啊!” 萧游之越说越是气愤,到最后竟不觉破口大骂起来。 “怎么,你心疼我啊?”薛摩面色不改,戏谑道。 “你还有心情打趣?!”萧游之气不打一出来,道:“我是替你那一身武艺,满腹谋略,感到憋屈!” “哎呀,我不从这路走了,我走这边。”萧游之指了指旁边的岔路道。 薛摩挑了挑眉,惊道:“怎么,气到不想同路啦?” 萧游之摆摆手,皱眉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要去山南,还有一堆后续的事没处理完,等完事了,我来找你喝酒。” 萧游之都没等薛摩回话,一挥马鞭,便冲了出去,薛摩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道:“这性子急的……” 薛摩撇头看了看秦英,秦英看见薛摩那脸色,心头一阵哀嚎,果不其然…… 薛摩训道:“游之我管不了他,你说你,替雁回宫办事都几年了,怎么还是这么毛躁!” “我又不是你!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想当年,我们在沙漠,在狼谷,都没有怕过什么,如今却要屈身于这种人。”秦英愤愤地说道。 “都忍他这么久了,再忍一时又会怎样?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欣赏白容想么?”薛摩看了一眼秦英接着说道:“她说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秦英一下子语调高了起来说道:“三句不离白容想啊!怎么,你彻底爱上她了?” “你猜?”薛摩边说边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接着说道:“我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她见我武功很好,非要和我比武,我把她打倒在地之后就走,她不服,待我走了一段,她又追上来,又打,她又输,我把她打趴下了很多次,她一路追着我,边打边停,边停边打,直接从雁荡山上,打到雁荡山下,我当时直接就觉得,这个人脑子有问题!” 薛摩看着这满眼的绿色,就想起了那抹绿色的身影,一下子陷入到了回忆里。 白容想非常爱穿绿色,就像这雁荡山的颜色一样,那天白容想也是穿了一袭绿装,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尝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让阅尽繁花的薛摩也为之眼前一亮,心叹出水芙蓉不及其万一,这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倒也当得。 当薛摩在雁荡山下最后一次把白容想打倒在地时,也微微有些不忍心,遂略带轻浮地调戏她道:“白姑娘这么穷追不舍,莫非,是看上在下了?” “哼,滚!废物!”白容想伏在地上,直接就骂了出来。 薛摩一下子来了兴趣问道:“此话怎讲?白姑娘可看好了,现在是你躺着,我站着。你骂我废物?” 白容想秀眉一挑站了起来,说道:“就是骂你废物!我后面次次都下了杀手,你竟然一次又一次地放过我,我今日打不过你,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有朝一日,你必在我之下。” 薛摩一听就笑了起来,看着面前这么个倾国倾城的人儿,即便她起了杀心,可他又怎么忍心下杀手呢,心叹这副美貌给了这么一个不解风情的女子,还真是可惜啊! 于是,薛摩轻轻凑到她耳前,悠悠说道:“在下不介意在你之下,特别不介意被压在你之下。”白容想听到他语气里挑逗之意,眉头一皱,当下就又打了一架。 后来白容想倒也还真做到了,让薛摩心甘情愿地为雁回宫卖命。 秦英听着薛摩叙述的语气,说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讲白容想的口气就好像那种三四月里思春的野猫一样,讲得人心烦!” 薛摩突然就像听到一个好笑的笑话一样,仰天大笑了起来,一下子林子里就惊腾起了一片飞鸟,笑的动作牵动了嘴角的伤口,沁出了一丝血,薛摩抬起手用修长的中指轻轻一点,垂眼看了看手上那抹猩红,再回过头看着雁荡山顶,雁回宫如神殿般地屹立在那,薛摩的眼里光彩熠熠。 “师父,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想不想听?”秦英嘴角露出一丝狡诘的笑说道。 薛摩点了点头,一拉马缰,两匹马都停了下来,秦英忍住笑,说道:“我刚才给冯克的踏尘下了足量的番泻叶和巴豆。” “幼稚!”薛摩一口责备的语气说道,可是嘴角还是不自觉地笑了开来,扯动到伤口还“哎哟”了一下,秦英见他笑得那么有趣,接着说道:“不能对付他,对付他的马总行了吧。他不是很宝贝他那匹踏尘么,我是定然要出这口恶气的,不然简直要憋出内伤!” 薛摩摇了摇头,对秦英说道:“走吧。”说完轻笑一声一甩马鞭,马如离弦之箭,奔腾了出去,风把薛摩猩红的袍子鼓动地猎猎作响。 第16章 八逆脉闻所未闻,六扇门疑窦初生(一) 两人回到月满楼薛摩房间内,刚进门便看到谷雨一个人坐在桌前,手执棋子,一脸苦闷,半天落不下去,薛摩走上前看了看,夺过他手中的黑子,啪地一声放了下去,谷雨凝神一看,发现棋解开了,一脸的惊喜之情。 薛摩看着谷雨的眼神,笑道:“你别这么崇拜地看着我,你这八岁小孩都下不过的棋艺,就和外面那些花拳绣腿一样,还没开打,就自己先抽筋崴了脚!” 谷雨一听心堵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惦着掌心里还剩下的黑子,反手就全抛棋盒里!心里直道:这十年如一日的棋艺,绝对娘胎祖传,绝非人力所能改! 秦英看薛摩话那么毒,捂着嘴就在旁边笑了起来,薛摩扭头一看,一脸嫌弃道:“你还好意思笑他,你连六岁小孩都下不过!” 谷雨一听对着秦英得意地比了个胜利的响指,秦英皱了皱鼻头,岔开话题道:“谈正事,谈正事!” 三个人落座,谷雨便问道:“怎么样,今天去雁回宫还顺利么?” 一提起雁回宫,秦英一拍桌子,忿忿道:“别提了,白容想不在也就算了,还遇到冯克那孙子!” 谷雨看了眼薛摩,问道:“他又为难你们了?” 秦英点了点头,把今天在雁回宫的事和谷雨讲了一遍,谷雨听完后皱眉骂道:“那天煞克星!” 谷雨太过温文尔雅,整个人书生气甚浓,连骂人听上去都不怎么像骂人了,要不都说文人骂人,不带脏字。 薛摩摆摆手说道:“这些不提了,谷雨,你派探子去把端平郡主府的详细地图绘制出来。” 谷雨一听就准备要动身,站起来伸出手背,对着薛摩和秦英示了示意,秦英无奈地叹了口气,伸出手搭在谷雨的手背上,薛摩看着谷雨一脸嫌弃地说道:“又不是小娃儿家家的,每次要办事都要这样!” 幼稚!跟秦英如出一辙的幼稚! 虽然这样说,虽然这样想,薛摩还是把手放到秦英的手背上,叠了起来。 谷雨撇撇嘴道:“你懂什么,这可是又保平安,又打气的!” 礼毕,谷雨称心如意地走了出去,走到门口又折头说道:“阿摩,你等我回来下棋哟,记得哟!” 薛摩一脸无奈地笑笑,对着他比了个手势,谷雨一看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秦英看着薛摩比出的手势,啧啧说道:“军师级棋手通宵大战八岁孩童!” 薛摩一听笑了出来,斥道:“就你爱耍嘴皮子,说正事!” 秦英也收了收心神,正色问道:“这次要怎么办,肯定不能明着来,我可不想和官府作对,用拿封洪断山刀的办法来拿落霜剑,可行?” 薛摩思量了一番摇了摇头,说道:“这不一样啊,封洪断山被封在匣子里,有的是时间让吐木虫起作用,落霜都已经在郡主府了,只要郡主在这段时间里去看过剑,一切就都前功尽弃了,搞不好还让他们看出之前封洪断山丢失的端倪,得不偿失,万万不可这么做。” 秦英一听无奈道:“那不是以后都不能再用吐木虫了?” 薛摩道:“事关重大,那东西肯定也不会再让用了。” 秦英可惜道:“这可是秦飒废了好大的功夫,做了多少次试验才培养出来的东西,这说不能用就不能用了,好可惜!” 说到吐木虫,它本是是一种可吐“丝”的普通昆虫,在秦飒手上,却养成了一种奇虫。 养成功的虫,所吐出来的“丝”只会附着于铁之上,“丝”就这么把封洪断山包裹其中,随着时间推移,这一条一条的“丝”慢慢凝合在一起会变成木头的样子,而且极其坚硬,需要特殊的液体才能融化。 当年所有人都以为封洪断山是被偷龙转凤了,可是谁也没想到,其实那两柄木剑就是封洪断山,只不过披了层伪装而已。封匣前,混进去的细作没办法接触到封洪断山,可是装封洪断山的匣子还是能摸到的,关匣前虫放进去,事情便完成了一半,而到最后事发之后,细作要拿到两柄被皇帝丢弃的木剑,还是很容易的。 秦飒是当今江湖里一等一的驯虫高手,可是为了这种虫,还是耗费了好几年的时间,如今只用了一次便不能再用,秦英作为秦飒的哥哥,自然为妹妹惋惜。 兴许是提到了秦飒,薛摩皱着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眼神也柔和了许多,说道:“我的火蛊快用完了,什么时候让秦飒过来一趟吧。” 说着,薛摩脑海里就浮现出秦飒那双修长却满是伤口的手,因为长期接触各种蛇虫鸟兽的原因,被咬到就不用说了,更可怖的是,很多蛇虫都有剧毒,即便最后毒解,被咬到的伤口因为毒素积聚,就呈现出各种各样的颜色,紫的,蓝的,黑的,黄的,一块一块遍布在那双白皙的手上,只要是见过的人,不管是因为震惊或是害怕,都将一眼难忘。 不知怎的,想着想着,秦飒的脸便和另一张脸重合起来,薛摩有些心烦意乱,皱着眉端起茶杯就一饮而尽。 提到秦飒,秦英看他表情,便知有些不对,问道:“怎么了?” 薛摩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秦英想起点端倪,眉一挑,接着问道:“惊鸿坊出事的时候,你究竟人去哪了?” 薛摩瞥了秦英一眼,别看他平时大大咧咧,真细心起来,倒也挺绝,遂打趣道:“哪有师父还给徒弟报备的?” 秦英嘴角上扬,起身道:“不肯说就不肯说呗,还搬出什么师父徒弟的来压我,真不害臊!”说罢秦英大摇大摆地就走出了房间。 薛摩心头暗淬一声,直道秦英这厮真是不要脸,放佛当初是自己求着他,要收他做徒弟一样…… 秦英自小便和薛摩一起长大,自打秦英看到薛摩的第一眼起,秦英便觉得莫名的熟悉。 薛摩虚长秦英两岁,秦英的武功除了他自己练就的独门绝学外,其他的基本都是薛摩教的,所以秦英一直都称薛摩作师父,刚开始薛摩不肯,说兄弟间太见外,可秦英执意要这样叫,说什么薛摩的兄弟太多,不要被概括,独他一人称薛摩作师父,独一无二,后来,薛摩便也不阻止了。 两个人,小时候,摸爬滚打时在一起,长大了,刀光剑影里在一起,并肩走过太多的路,对方一个眼神,一个表情便能猜个八分,当一起走了太远太久时,便会发现什么称谓都不足以概括了。 第17章 八逆脉闻所未闻,六扇门疑窦初生(二) 聚义山庄内,池笑鱼已经睡了一天了,其间华浓给她送了两次水和粥,不过都没用多少,她一直是个半睡半醒的状况。 其实,池笑鱼整个人基本上是已经昏沉沉的了,但是她强迫自己时不时地清醒过来,因为薛摩答应过她,今晚还会过来。 朦胧中池笑鱼看到天色已晚,挣扎着起身梳洗,她不想自己这么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出现在薛摩面前,可惜,刚在镜台前坐下,便感到头疼欲裂,一阵徒劳挣扎后,终是直直地倒了下去。 昏迷中,池笑鱼做了一个梦,梦中薛摩过来看她,而她也打扮得颇为俏丽,活蹦乱跳地出现在薛摩面前,池笑鱼想要伸手去拉他,可是却怎么样也触不到,一爪子一爪子上去全都抓了个空,最后,池笑鱼成功地被她自己给惊醒了。 薛摩站在一边,看着眼前扑在镜台上的人,她闭着眼,一会笑,一会皱眉,一会撅嘴,最后还像被噩梦吓到一样,打了个激灵,神态万千,薛摩不自觉地也笑了笑。 池笑鱼使劲抬了几下眼皮,才勉强睁开,突然从眼睛两条缝里,看到了一抹熟悉的红色,一抬头,就看到薛摩双手环抱在胸前,淡淡地看着她。 “薛大哥,你来怎么也不出个声?外面好多守卫,没被发现吧?”池笑鱼勉强地站起来说道。 薛摩看她站都站不稳,忙伸手去扶,手一搭上去,心里暗道“坏了”,池笑鱼的身体烫得不成样子。 薛摩有些想不明白,不管怎样,他昨晚给她传了那么多内力,即便不致于伤愈,那也不应该恶化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薛摩皱着眉,把身上的暗红色的披风解下,给池笑鱼披上,一下子一股温暖便把池笑鱼包围其中,两人站得近了,池笑鱼就看到薛摩嘴角的伤,惊讶道:“你怎么受伤了!” 池笑鱼边说边伸出手指想要触摸,薛摩警觉地往后一退,池笑鱼也觉得自己太突兀了,尴尬地笑笑。 薛摩笑了一下,企图缓解这尴尬,可是好似并无用处,忙直奔主题道:“坐下吧,我再给你疗伤。” 池笑鱼点点头,乖巧地坐下,两人面对面坐好,薛摩刚开始运气,一股强大的气流便破门而入,几乎是条件反射一样,薛摩掌心一按地,便高高跃起,双腿勾在房顶的横梁上,来了个倒挂金钩,进来的人掌风扑了个空,一抬头,只见顶上那人一掌就盖下来,死死地扣住了她的天灵盖。 进来的人正是华浓,华浓感受到头顶手掌的力量,半分也不敢妄动,此时薛摩已落地,只是手掌依旧扣着华浓的脑袋,一双眼冷冷地盯着她。 这一切来得太快,尘埃落定后,池笑鱼才反应过来,忙起身去拉薛摩的手臂,让他放开华浓。 薛摩看了看池笑鱼的神情,心知应无大碍,便松手了。 华浓一阵心悸,忙把池笑鱼拉到身后,道:“聚义山庄与阁下素来毫无瓜葛,不知阁下今日前来拜访,所为何事?” 其实今日池笑鱼的异常,一切都落在华浓眼里,但是又问不出个所以然,只好暗中观察,不看还好,当看到那抹红色的身影翻窗而入时,华浓眼睛都瞪得有铜铃那么大。 “我来给她疗伤的。”薛摩看了一眼池笑鱼道。 华浓一听这话,眉头挑的老高,转身急切道:“笑鱼,你受伤了?” “呃……”池笑鱼看华浓一脸担忧的神色,说道:“呃……就是……那个……恩,我摔了一跤。” 薛摩看池笑鱼睁眼尽说瞎话,斩钉截铁道:“她被我打伤了。” 话音刚落,池笑鱼冷吸了一口气,瞪了薛摩一眼,朝着华浓尴尬地笑笑。 华浓一听这话,直接就要上去找薛摩拼命,池笑鱼一把拽住她,连连说道:“他不是故意的,他不是故意的……” 华浓不可思议地看着池笑鱼,一只手指着薛摩,责备道:“你竟然帮他说话,你知不知道他薛摩……”华浓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池笑鱼一点点地滑下去,华浓赶忙扶住她。 池笑鱼扯出一丝苍白的笑,说道:“你们……别争了,我现在……身体真的特别特别难受……”话还没说完,池笑鱼便晕了过去。 薛摩赶紧上前,皱眉道:“你让开,我给她疗伤。” 华浓一手拦住他道:“没用的,你给她输多少内力都没用的。” 薛摩一脸不解:“你这是什么意思?” 华浓摇了摇头,反问道:“你既然已经知道她不会武功,你就没有好奇过,前武林盟主的女儿为什么不会武功?” 其实薛摩刚开始并不相信她就是池笑鱼,如今倒也坐实了,淡淡地望向池笑鱼,也没有接话。 华浓接着说道:“这事让你知道也无妨,不知薛老板可曾听说过八逆脉?” “八逆脉?”薛摩在脑海里寻思了一遍,并无头绪,说道:“在下只听闻过三阳绝脉,或是三阴绝脉,至于八逆脉,闻所未闻。” 华浓说道:“也无怪乎,为了这个病,义父曾遍访名医也毫无所得,根本没人见过这种脉象。笑鱼自出生之日,义父便觉有所差异,而后请来孙神医一看,孙神医说笑鱼八脉相逆。正常人的脉络,任脉主血,督脉主气,可是笑鱼的脉络刚好相反,同理带脉和冲脉也是相逆,她全身的脉络和正常人都不一样。” 薛摩一听亦甚为震惊,常言道三阴绝脉难过十七,也就是说患有三阴绝脉之人,自小便是体弱多病,勉强可活到及笄之年,绝不会活过十七岁,而如今池笑鱼竟然奇经八脉相逆,那会是个何种境况,这样的人竟还能活着?假的吧? 华浓看薛摩惊奇的神色便知他所想,接着说道:“我们刚开始也以为笑鱼活不过几年,可是,情况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很健康,一点体弱多病的症状都没有,她的脉络行气就好像只适用于她一个人一样,自成一派。” 薛摩听出点眉目,猜测道:“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是不可练武对不对?确切来说,她的体内无法聚集内力。” 薛摩回想起他第一次用内力给池笑鱼疗伤时的情形,他的内力就像进入了一个无底洞一样,瞬间消散,无影无踪。他当时并没有特别在意,还以为是他掌法特异的缘故,导致被他用掌打伤的人,疗起伤来会比较吃力,竟没料到…… 华浓点点头道:“当今不管何种武学的内功心法,都是居于正常人的奇经八脉来行进,自然不适用于她,后来,义父去世前硬性将全身的内力强行灌入她的体内,当时笑鱼差点就走火入魔,后来她昏睡了一个月,最后还是少林寺的大还丹才保住了她一命。” 华浓警告似地看着薛摩,郑重道:“这些我本也不想透露于你,但是,如今这个情况,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你用内力替她疗伤,有百害而无一益。” 薛摩这才心下了然,明白了为何用内力替池笑鱼疗伤后,不仅没有好转,反而变本加厉了,遂说道:“那便是得药疗了,薛某明白了,先行告辞!” 华浓立即拦住了他,说道:“药,我们聚义山庄有的是,我们不会追究薛老板误伤之事,也万望阁下切莫再插手此事。” “如果我偏不呢?”薛摩和华浓对视着,四道目光里,战意沸腾,薛摩无意要和她过手,语气平和地说道:“她是我打伤的,什么药最有效,我比你清楚,我会带冰莲来,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治好她后,我便也不再来了。” 华浓听得他这样说,便道:“听闻薛老板红颜知己颇多,皆是倾国之色,想来也惦记不上我们小姐这等姿色,还望阁下说到做到。” 薛摩听到这番话,挑眉笑了笑,打量了华浓几眼,心叹好忠心的义姐啊,转身翻出窗户消失在夜色里。 第18章 八逆脉闻所未闻,六扇门疑窦初生(三) 薛摩回到月满楼内,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踱步,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转,池笑鱼那个伤除了至寒之物可解之外,好像也没别的办法了,那么除了冰莲外,其他的至寒之物…… 是有比冰莲更好的,可是,太远了,要么天山,要么昆仑山……来回一趟怕是黄花菜都要凉了! 薛摩摇了摇头,最后站定一转身,刚要出门,一把银光湛湛的剑就挡在他面前,薛摩撇头一看,挡他的人正是秦英。 秦英也不看他,问道:“要去找药?” 薛摩神色一凛,惊道:“你跟踪我?” 薛摩心里暗暗揣摩,这小子的轻功真是练到出神入化的境界了,被跟踪了,自己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这么一想,竟然有点后怕。 “聚义山庄与我们素无瓜葛,你为什么非要去趟这个浑水?”秦英正色问道。 秦英为人活波跳脱,他极少这样严肃,特别现下一双眼冷冷盯着他,薛摩竟生出了一种被抓奸的错觉。 薛摩按事实陈述:“我打伤的人,我给她找药这……” 秦英直接打断他道:“薛摩!被你打伤的人多了去了,怎么不见你给他们找药?” 薛摩哑口无言,瞪圆了眼睛,看上去有几分无辜。 秦英见状,终于软了神色,幽幽道:“是因为她长得有几分像秦飒,我说的,对不对?” 在秦英眼里,薛摩每做一件事,都是有原因的,他不会在无缘无故的事情上,耗费一丁点的精力,而聚义山庄不在他们的计划内,惊鸿坊的事,即便鬼骨不让他插手,他也不会全然不在场,为了解开心中的疑惑,薛摩今晚一出门,秦英便跟随其后,当他透过窗户看到池笑鱼那张脸时,便明白了一二。 薛摩听他提到秦飒,低垂着眉眼,一语不发,秦英看薛摩也不反驳,接着问道:“你要去找什么药?” “冰莲。”薛摩恹恹道。 秦英一脸疑问,惊道:“对付那么一个丫头片子,你还用焱火掌法了?” “如果我用了焱火掌,她现在就已经是个死人了!谁能想到池盟主的女儿,竟没有一丁点内力护体?!” 说罢,薛摩叹了口气,一脸无奈道:“因为体内有火蛊的关系,我现在连普通的掌法里,都开始带着焦灼之力,今晚我过去的时候,她全身发烫,五脏六腑都有蛊火在灼烧,虽也不是很严重,但她毫无内力护体,个中煎熬我自是再清楚不过。” 秦英一垂眼,悠悠说道:“我替你跑这趟吧,冰莲在衙门里,只能用偷的,论偷,谁能比得过我?!”秦英说完也不等薛摩回话,直接转身便下了楼去。 确实,秦英的独门绝学就是偷,他的轻功,普天之下无人能出其右,一套独创的踏叶无痕步,只问其声,不见其人,江湖人送外号踏叶行!也许世间也有这样的奇人,但至少到现在,这样的奇人,薛摩还没见到过。 偷,就讲究一个快字,薛摩亲眼目睹过训练的过程,秦英的手法,轻功都是在极其残忍的情况下一天一天练就的。 秦英其实也长得颇为俊逸,小麦色的肌肤,整个人灵气十足,爽朗清举,他有一双极其清澈的眼眸,薛摩这个人,面色惨白,有时候看上去甚至会觉得有些病态,再加上杀伐之气太重,所以他那种带有侵略性的美,也着实阴诡,而秦英,却是大大不同,一眼望去,那真是满满的少年意气自风发! 所以,即便是站在薛摩旁边,那也是各有千秋。唯独有一处缺憾,那就是秦英的手,他的手指上有着很多的疤痕,特别是指尖的地方,凹凸不平,与肤色相异,甚是丑陋…… 当然了,这跟他的训练有关。 在那条十几米长的虿道里,上千上万的蛇缠绕蠕动,每当要训练时,便有人往下丢兔子,秦英要做的就是,在兔子脱手后,他轻功飞身出去,在蛇扑咬到兔子之前,把兔子救上来。 没看见过的人,无法想象,当蛇看到兔子时,那挺立摆动的躯干,那滴着毒液的獠牙,那殷红似血的信子,这是在和兽比身法,比手速,蛇的攻击速度极快,那个场面,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虎口夺食,而且还是只饿虎。 刚开始,只要救一只,后来每隔几米便站一人往下丢,不仅要救,还要穿越这长长的虿道,躲避那突然窜起的蛇口…… 同一本武功秘籍,内力深厚不同的人练来,那自是大相径庭,而同一本轻功秘籍,身法快慢不同的人练来,那也是天差地别! 万事都逃不开一个勤字,轻功也不例外,当你不断地突破了身体的极限时,哪怕同一本武功秘籍下,你,就是天下第一。 秦英始终相信天道酬勤,他是立志要做这天下轻功第一人的! 像那种在沸水锅里丢一枚铜钱,徒手把铜钱捡上来的训练,就更是多得不用说了,刚开始烫伤,是在所难免的,后来为了不让手烫伤,秦英的手速已经练到,你只是看到一阵影飘过,那铜钱就已经在他手上了,再后来,他已经可以徒手把炭盆中烧得火红的炭火拿出来放到地上,而丝毫不被烫伤。 那时候除了练武,秦英基本上一天都呆在蛇房或者碳房里,其中凶险与辛酸,无法向外人言说,不过自此让他偷的东西,没有一次失手的。 冰莲严格来说也算不上什么上佳珍品,不过对于体外烧伤,体内灼热来说,确实也算得好药了,之前扬州官府得到后,便想拿到上头献给皇帝,表忠心,求富贵。 六扇门的库房秦英少说也光顾了好几次了,那些巡役对他来说简直形同虚设,即便库房上的狴犴锁,他也能在不破坏的情况下,把它给开了。 没办法,行家嘛! 秦英蹑手蹑脚地走进库房,轻轻地把门关好,小心地取出火折子,一吹,借着这丝光亮开始寻找起来。 翻了不一会,他就在一个小盒子里看到了冰莲,瓣瓣晶莹剔透,薄有寒气。 第19章 八逆脉闻所未闻,六扇门疑窦初生(四) 其实,冰莲与莲花无甚关系,最早是百草堂的药师在剑南绒古冰川发现了一种鸟,当地人叫它冰燕,此鸟羽毛雪白,寒气深重。 后来,药师发现这种鸟下的蛋,通体清透,几乎可以透过它来视物,药师觉得甚是惊奇,便想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 当把蛋弄碎后,他发现,里面的液体不一会便会冻结凝固,像冰晶一样晶莹剔透,却不随温度的升高而融化,药师更是发现将此物研磨后,用于灼伤,甚有奇效! 百草堂药师的智慧那也还真是无穷尽,本来此物可称妙物,称不得奇物,结果那药师在蛋液彻底凝固之前,把它捏成了一朵莲花的形状,一朵晶莹剔透的莲花,那可就不一样了…… 天山雪莲那可也是一朵晶莹剔透的莲花! 自此,此物在江湖上名声大振,越传越玄乎,到最后,竟然传成了可以增长内力的奇珍异宝! 江湖中人纷纷携重金登门求之,那药师心一横,批量生产,硬是赚了个金盆满钵! 临死前,可能是良心发现,才道出了冰莲的秘密,说它就是一可以治烫伤的妙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功效! 江湖哗然!骂声沸沸!都说那药师你还不如不说呢,干脆把这秘密带进鬼门关去算了,临死了还来膈应人! 呵呵,没准人家就是故意的呢?! 不管怎么说,反正这么一闹腾,这冰莲便也就不值什么钱了,只不过百草堂现在影遁中原,物以稀为贵,是以,这种东西才渐渐名贵起来。 秦英把冰莲拿了出来,小心地用布包好,揣在兜里,待锁好库房门后,心想大功告成了,刚准备走,一个干脆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站住”两个字吐得铿锵有力。 若说在平时,秦英肯定是不管不顾地,先逃离了此地再说,可是,此次,鬼使神差地,他站住了,不仅站住了,他还转身向后看了。 待秦英借着月光,看到来人的那张脸时,他整个人都呆住了,心里也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有这么反常的举动,心心相印这种事情说起来玄乎,可若是你经历过,就会明白,玄乎不代表不存在! 有那么一瞬间,秦英差点就把蒙面扯下,冲到那人面前说,是我啊!可是那人接下来的动作,彻底让秦英打消了这个念头。 只见那女子没有一丝犹豫,一把蛇影弓在手,一只雕翎箭已搭上,一拉,满弓,破风一道寒光直直地朝着秦英射来,秦英转身想躲,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右后肩一阵吃痛,秦英没再耽搁一秒,一提气轻功飞了出去。 那女子也不罢休,轻功追了上来,不过追了一段后,那女子就彻底放弃了,来人的轻功太好,不是她能追上的。 薛摩陪着谷雨在房间内,下了一夜的棋,谷雨执着棋子,看着棋盘,开口道:“阿摩,你今晚有些心不在焉啊!” “不知怎么的,最近总是心神不宁,好像有什么棘手的事要发生一般,却又……说不上个所以然来……”薛摩摇了摇头,叹口气道:“唉——我没什么关系,我就担心你和秦英出点什么事!” 谷雨听完薛摩的话,抬起眼看着他,眼神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劝慰道:“秦英也不是第一次去六扇门办事,以他的手法,不会出事的,至于我嘛,你就更不用担心了,我一个悬壶济世的小药师,能出什么事?说到底,还是你,什么事都放在心上,阿摩,你不用操劳这么多的,真的!” 谷雨这番话说得恳切,薛摩看着他脸上那抹温润的笑,闻着他身上那股淡淡的药草味,好像真的有股镇定人心的力量一样,也跟着舒心地笑了起来。 秦英在黑夜里急速穿行,想着刚才的情形,又不知道对方的功底,怕被尾随,硬是带伤绕了很多路,在完全确定没人跟着后,才回去月满楼,此时天边已翻鱼肚白。 薛摩的房间内,秦英趴在圆榻上,箭头已经被谷雨挖了出来,丢在地上,谷雨正在小心地朝伤口上抖药,每抖一下,秦英的身体便也跟着颤一下。 薛摩站在一旁,看着秦英冒了一身的汗,捏着放有冰莲盒子的手也不自觉地发了力,其实薛摩有些埋怨自己,这本是节外生枝的事,如今还因为这事让秦英受了伤,脸色别提多难看了。 谷雨用绷带把伤口缠好,扶起秦英,端着碗喂他吃着药。 薛摩看了一眼,问道:“谷雨,他情况怎么样?” 谷雨说道:“还好箭头上没有上毒,现下已无大碍,这伤口十日之内便可愈合,我会好好调理,其间切莫动武便可。” 薛摩颇为欣慰地点点头,转而看着疼得一脸惨白的秦英说道:“算我欠你的。” 秦英笑着摇了摇头,调侃道:“乱说什么大实话呢!” 谷雨一听笑得持勺子的手一直在抖,秦英皱着眉头不满道:“喂,你把我的药都给抖没了!” 谷雨深吸了两口气,压下笑意,不解地问道:“嘿,你怎么回事,莫不是遇到什么武林高手了?” 是啊,以秦英的轻功,他能被箭射中,不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又是什么?难道六扇门新来了什么人物?薛摩也好奇起来。 秦英想起昨晚的遭遇,一下子竟然陷入深思中,一语不发。薛摩和谷雨对视了一眼,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薛摩让谷雨留下来照顾秦英,便走了出去,一开门,一名白衣护卫一脸慌张道:“楼主,不好了,六扇门的人来了!” 薛摩点点头,思量了几秒,听到身后动静,转身就看到,秦英掀着红色的纱幔站在那,一脸紧张地问道:“是不是有个女的?” 这问题一出,所有人都满脸疑问,秦英不担心来人是不是掌握了什么线索,不担心来人是不是来抓他,却在问里面有没有个女的? 护卫被问得摸不着头脑,木讷地说道:“没,没有,来的都是捕役,都是男的。” 秦英好像放下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一样,舒了口气,薛摩看到他神情,料想事情不一般,皱眉说道:“秦英,你先离开这里,我下去看看他们到底掌握了多少,没我的命令,不准回来!” 继而转头吩咐谷雨:“你务必护他离开,用绑的都给我绑走!这里的事,我来处理。” 谷雨一脸为难地看了看秦英,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薛摩颇不放心地看了他二人一眼,径自下楼去了。 秦英的思维在飞速旋转,虽然他不晓得昨晚她到底认没认出他来,但是他心里很清楚,他不能让薛摩见到那个女人,否则这些年不就白费了? 秦英咻地一下转身,急道:“我后肩的伤口能不能现在就让它消失掉?” 谷雨被秦英的动作吓了一跳,一愣一愣地望着他。 第20章 八逆脉闻所未闻,六扇门疑窦初生(五) 薛摩看了看带头的捕役,头戴软脚幞头,一身黑色劲装,胯间佩刀,脚蹬长靴,一回身披袍一抖,自是威风,不用看他的腰牌,薛摩也认得,来人是高海晏,江淮赫赫有名的捕头。 剑眉紧蹙,薛摩心上疑惑,只是个冰莲而已,不至于劳驾到高海晏吧? 说起这高捕头,听闻好多江洋大盗,绿林宵小都栽在他的手里,名气直传到天子耳朵里,皇帝本想把他调任到皇都大理寺任职,奈何此人执意要留守江淮,一篇陈情表写得是情真意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誓要保江淮王法浩荡,天理昭彰。 皇帝一看,感其忠良,觉得守哪不是守呢,也就随他去了。 薛摩上前,左掌右拳恭敬地行礼道:“各位捕役大哥驾临贱地,不知有何贵干?” 高海晏开口道:“昨夜有人夜盗库房。” “哦?所盗何物?”薛摩说道,眼神直直地逼视着高海晏,一点都没闪躲的意思。 “冰莲!”高海晏道。 薛摩笑着走到一旁的桌边坐下,自己给自己斟了杯酒,抿了一口说道:“呵,薛某还道是何物,冰莲而已,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况且那东西也是贵衙抄了那犯事狗官的家搜出来的,现在被偷了,也不过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而已,天子珍宝无数,冰莲怕是绝决看不上的,还是想想从别的道拍马屁的好。” 后面几个捕役听得怒火中烧,二话不说就想上前,可惜被高海晏给拦了下来,也只得作罢。 高海晏一笑,上前道:“那薛老板这是承认了?” “嗤,承认什么?难道当今世道连让人评断几句都不可了?”薛摩仰头说道。 “当然可以,如你所言,冰莲而已,不足为道。”高海晏说着俯下身来,凑到薛摩耳前,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一字一句地道:“可是,他不仅偷了冰莲,还偷了准备献给圣上的丹真心经。” 薛摩听罢,整个脑袋轰得一声空白了,“咻”地一下就站了起来。 高海晏也拿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仰头一饮而尽,道:“把踏叶行交出来吧,不然,莫怪我不客气了。” 薛摩一转身反问道:“你怎么就能断定是秦英偷的,即便他神偷之名在外,难道你们凭这个就来抓人了?莫忘了,凡事还是要讲证据的。” “证据?我见到他了,自有证据,把秦英给我交出来!”高海晏的声调狠厉起来,一股官威不可藐视的凌厉呼之欲出。 这个情况大大地出乎了薛摩的意料,他知道这群人不是为了冰莲而来的,而是为了丹真心经。 但是,秦英为什么要偷丹真心经呢,更何况他们根本就不知晓,官府手里有丹真心经,难道是秦英在偷冰莲的时候,机缘巧合看到了,所以顺手拿走了?那他又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呢?一系列的为什么迅速在薛摩脑海里铺展开了,让他怔愣了几秒。 “哟,这么多人啊,干嘛呢这是,师父,这……大白天的也做生意了?哎唷,好多官爷啊!”所有人看着秦英就这么大摇大摆地窜到人群中间,大咧咧地说道。 薛摩满脸疑问地望向一边的谷雨,谷雨眉头紧锁,摇了摇头,薛摩一看便明白了,定是谷雨拗不过他。 薛摩无奈地叹了口气,在他看来秦英太过于逞强,逞强,是可以让人达到常人所不能及之处,可是在这江湖里,有时候太过于逞强也无异于去送死! “给我拿下!”高海晏一声令下,几名捕役就直接冲了上去,刀也应声出鞘,但是,就在快到秦英面前时,“唰”地一声,秦英已经退离了他们十几米远,在场的人都被这样快的轻功给震惊到了。 那几名捕役面面相觑,相互使了个眼色,就分散开来去追。 这舞池里面有很多的桌椅,秦英像阵风一样在桌椅间一通乱绕,去追他的捕役,被桌子挡住的,被椅子绊倒的,四仰八叉,各种姿势都有,有空中乱飞的,有地上乱滑的,还有人直接爬到桌子上追,场面是又混乱又好笑,连心事重重的薛摩都被逗地笑了出来,笑的时候脸上会有两道括弧。 你这是当猴耍呢? 高海晏实在看不下去了,一个跟头直接翻到秦英面前,一掌就袭来,薛摩几乎也在同时一翻跟头,落地时右手把秦英一把拽到了身后,左手顺势一掌就迎了上去,一下子周围气息翻腾,桌椅都被震地飞了出去,掌心相对,对方内力几何基本也探出了个大概,一用力,两人都被对方给震得后撤了几步。 高海晏低头看了看掌心,神色一冷,道:“薛老板是个聪明人,难道真要和官府作对不成?” “民不与官斗,薛某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但是,还是那句话,你要带走秦英,证据拿来。”薛摩不卑不亢地说道。 就刚才那一对掌,高海晏心里明白若是要硬带走秦英回去调查,必然会有伤亡,于是对薛摩说道:“让秦英把衣服脱了,我要看他后背,昨晚偷盗之人受过伤,他可不可疑,一看便知。” 薛摩看着秦英,心里暗骂了一声,这兔崽子叫他走,他偏不走,这下可好! 秦英好像看懂了薛摩所想一样,一挑眉,对着高海晏正气凛然地说道:“脱就脱,反正又不是我偷的,我有什么好忌讳的!” 那口气,那眼神,义正言辞得让薛摩都有那么一恍惚觉得不是他偷的,要不是他知道,他绝对会以为根本不关他事。 衣服一褪下,那道白色的绷带瞬间照亮了所有人的眼睛,高海晏露出了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秦英也看着他笑笑,薛摩站在秦英身后,看着右后肩绷带上透出来的血,一下子紧张起来,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倒是一旁的谷雨淡定地将绷带一圈一圈地绕开,当薛摩看到那个伤口时,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 秦英一点一点地转过身来,面对面看着薛摩,还颇为挑衅地挑眉仰点了一下头,对着他眨了下眼睛。 当秦英完全转过身去,把后背一览无遗地呈现在高海晏的眼前时,高海晏的脸色瞬间铁绿了。 第21章 八逆脉闻所未闻,六扇门疑窦初生(六) 只见秦英的右肩蝴蝶骨上,一大片被烧伤的痕迹,整个血肉模糊,皮肤因高温烫灼,已经皱在一起,整块往下陷了下去,直接就是一个血窟窿,什么箭伤,连个影子都看不到。 谷雨看着那伤口,血流肉烂,还是又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他只是个大夫,又不是神医,就算神医也不可能让箭伤的伤口瞬间消失,既然不能缩小,那就只能扩大了。 当谷雨看着秦英抱起酒坛,咕咚咕咚几大口下肚,随便扯了块衣布塞进嘴里,呲牙道,“割!”的时候,谷雨执着匕首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谷雨唯一庆幸的就是幸好伤口不深,否则真割起来,怕是不死,半条命也要没了,每割一块肉,伤口便扩大一分,到最后已然没有箭伤的痕迹,赫然一个血窟窿。 秦英起身的时候,他趴过的地方全然湿透,谷雨以为,这样便也算完了,只是万万没料到…… 当谷雨用钳子夹着那块烧得通红的炭时,连嘴唇都在颤抖,秦英还不以为意地开玩笑说,让他千万别烫偏了,免得自己受两次罪。 谷雨待秦英本就好,医者仁心,见他要受这样的罪,深呼吸了好几次都没下得去手,愤愤地说道:“非要这样么,咱们又不是打不过,干脆出去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秦英打趣道:“说得什么胡话呢,你想和官府缠缠绵绵到皇帝跟前啊?!” 秦英一直在催,最后谷雨也没有办法,闭着眼睛下了手。那炭一上去,呲得就开始冒白气,秦英疼得说话都哆嗦了,还在叫他使劲往里按…… 直到谷雨拿了绷带想要重新去缠秦英的伤口时,众人才回过神来,高海晏的脸色极其难看,问道:“怎么伤的?” 秦英耸耸肩,一脸无所谓的样子道:“昨天晚上和我的美人在厨房里亲热,一个不小心就亲热到炭盆里去了。” “嗐——”秦英叹了口气,竟有几分装腔卖弄,模样十分讨打:“幸好是我,要是是我的小美人,那细皮嫩肉的,我可不得心疼死……” 高海晏阴冷冷地说了句:“真是好巧。” 秦英穿上衣服,神情陡然冷冽:“阁下之意,未能尽明。” 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薛摩吩咐谷雨带秦英上楼去休养,高海晏也没有去拦,其实除了知道偷盗之人轻功极其了得和受了箭伤外,他们根本没有其他的线索,来人太过谨慎,一点蛛丝马迹都没给他们留下。 如今,秦英背上的伤口又是烫伤,月满楼高手颇多,再僵持下去也无益,高海晏丢下句告辞,便带着人齐齐离开了月满楼。 薛摩回到房间内,让谷雨把冰莲取一半给秦英用,自己靠在软榻上,手杵着头,一语不发,偶尔看着秦英的目光也是颇为复杂。 秦英看薛摩举止如此奇怪,问道:“怎么了,莫不是被小徒的壮举给深深感动了?” 薛摩笑了笑,看着秦英苍白的脸颊,之前一路的同甘共苦便像画一样在他眼前闪现出来,两个人情同手足,虽说曾经秦英也确实有事情欺瞒于他,可那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他可以理解,那么,这次呢,他为什么偷了丹真心经而不告诉自己呢?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如果连自己兄弟都不可信,那这世道还有什么是可信的?薛摩几次差点就脱口问出了,可是一想到丹真心经,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提醒自己,不可莽撞,一时间脸上也是聚集了万般神情。 说到这丹真心经,其实江湖上都已经快把它给遗忘了,更确切地说,是放弃了。 这事还得追溯到百年前,有个西域来的番僧,他潜心修习大乘佛法,想给中原人讲解《华严经》,奈何语言不通,讲解经文时不能让大众明白其中奥妙,他懊恼以为是自己修行不深,于是隐居于九华山莲花峰中,天天面壁思过,不断诵读《心经》。 后来有天夜里,莲花峰金光大盛,次日,人们就看到这位番僧启程远行,都颇为奇怪,几年后,番僧归来,再讲解佛法时,人人都能明了其中佛法深意。所以大家都传说,金光大盛的那天夜里,这位番僧见到了菩萨真身,并且留下了一本丹真心经。 这丹真心经是个什么样,其实谁也没有见过,但是却传的越来越玄乎,有人说其实就是本佛法,但是因为这个番僧几十年样貌都没有变化,于是又有人说是长生诀,后来竟引得各种各样的人前来九华山的小寺庙里求得一见,其中不乏各路武林高手。 一下子小寺庙变得热闹起来,江湖人士一言不合便动手这实属正常,更何况这不是少林寺,没有德高望重的方丈,没有十八铜人,也没有罗汉阵,是以,这帮不速之客都有些嚣张起来。 这时,走出来一个平时只管撞钟的和尚,他往山门那一坐,让其他人回去,江湖人一看,就他一人,愣是往他面前冲,然而在接近那和尚十步之内,所有人都像没了骨头一样软了下去,原来,所有人的内力都直接被他震散了,而实际上那个和尚什么都没做,只是坐在那打坐。 练功之人没有内力那就是一绣花枕头,一下子后面的人都被震住了,心叹此人内力竟然如此高深。大伙转念一想,一个撞钟的和尚都如此了得,那其他和尚还不……于是,所有人吓得连滚带爬地逃下山去。 此一役在江湖直接就炸开了,所有人都道丹真心经根本就是武学内力的至高宝典! 后来小寺庙的所有和尚,为了躲避江湖纷争,在一夜之间全都离开了。 有人实在好奇,就去那小寺庙看了一看,只见一座钟楼的沉钟边,地上,赫赫然一个人影子的坑,那个撞钟和尚每天都在这打坐,太阳照射着他,而他的影子竟然日复一日在地上印出了一个完完全全人形的坑。 至此也不用再多说了,丹真心经就成了每个江湖人心中的梦,有了它,一统武林那只是时间问题。 然而,随着那些和尚的离开,这个梦不仅是个梦,也成了一个解不开的谜题,尘封在江湖里。 所以,也就不难想象此刻薛摩心里的焦灼,和那股复杂的情绪,以及几番欲言又止的犹豫,若真有了丹真心经,那便是天下无敌,人心终究隔肚皮。 薛摩觉得此事还是需从长计议,吩咐谷雨带秦英回他房间休息,要用什么药都用最好的。 待两人一出去,薛摩便也不再遮掩,愁色立即爬上了眉梢,思量了片刻后,起身写了个字条,让信鸽飞了出去。 第22章 落霜剑杀机暗藏,捕快言兄弟阋墙(一) 聚义山庄里,池笑鱼抱着薛摩那件暗红色的披风,坐在阁楼的栏杆上,极目远眺。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什么的不适合她,她从小就被困在这四方天地里,在她的世界里只有聚义山庄的白墙青瓦,谈何天涯? 没有文人的落寞,没有武客的惆怅,池笑鱼现在的表情可以概括为四个字,欢欣雀跃,是的,她在一脸兴奋地盼着太阳赶紧落山。 昨晚当她昏过去后,就不省人事了,醒来时,早已没了薛摩的身影,连薛摩披在她身上的披风都不见了! 她像块狗皮膏药似的黏着华浓,三寸巧舌不停地在华浓耳边碎碎念叨,然后还威胁起来,说不告诉她,她就不吃药,那叫一个软硬兼施,最后华浓整个人都快崩溃了,只得告诉她,薛摩帮她去找药了,不出意外的话,今晚还会来的。 自此,这小妮子才安静下来,一个人坐在栏杆边乖乖地等。 顾子赫从楼下上来,在看到池笑鱼的那瞬间,神色有些黯然,所有的事情,华浓都已经告诉他了。 顾子赫坐到池笑鱼旁边,关切道:“进去吧,天色已经晚了,进屋去等,外面风大。” 哪知池笑鱼摇了摇头,一脸固执:“进去我也坐不住,就在这吧。” 顾子赫心底的那股火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语气也有些严厉:“池笑鱼!你就为了那种人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了,你傻啊你?” 池笑鱼一听顾子赫竟然在骂她,本想争辩,可是一肚子的话到嘴边却变成一句毫无力量的“你才傻呢!” 顾子赫瞬间就泄了气,池笑鱼接触到的人太少,她连和人争辩都显得那么没有力量,而薛摩呢,那是在江湖里走了好几遭的人啊,光是想想,顾子赫都觉得一阵寒颤。 “之前我和你说的,有关于薛摩的事情,你是不是全忘了,那要我从头到尾再说一遍给你听么?”顾子赫说道。 池笑鱼想起之前顾子赫和华浓跟她讲的那些话,眼神有些黯淡下来,可是几秒后立马又恢复了神采,道:“我不相信我听到的,我只相信我看到的。” 顾子赫看着那双熠熠光彩的眸子,感觉胸口某个地方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他和她青梅竹马十多年的情谊竟然被这匆匆几面给比了下去?! 池笑鱼见顾子赫脸色骤变,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拉着他的袖子,歉疚道:“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就是不相信那些流言而已。” 顾子赫微微颔首,表情有些失落,池笑鱼看到,便使劲逗他,又做鬼脸,又去挠他痒痒,顾子赫最怕被人挠痒痒,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一直求饶,池笑鱼也不停,两人就打闹了起来,完全没有注意到夜色里门边一双眼睛淡淡地看着他们。 顾子赫被挠的不行,起身就往房间里跑,一到门口,看到来人,就站住了,池笑鱼刹不住,直接一头撞在顾子赫身上。 池笑鱼揉着脑门嘟囔着,一错开身,看到面前站着的人,眼睛都亮了一下。 后来顾子赫就被无情地挡在了门外,美名曰把风,华浓上楼来,看到门前站了一玉树临风的公子,再定睛一看是顾子赫,知道大概是那人来了,也只能摇摇头,叹了口气。 薛摩还是一袭红衣,袖口领边绣了些黑色的花纹,衣服很是修身,把他颀长的身形勾勒得很是好看。池笑鱼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红色玉冠束起来的一小缕马尾,随着走动,上下一闪一闪的,有那么一瞬间池笑鱼差点就伸手去抓了,可惜,她胆太小。 薛摩走到桌前,坐了下来,说道:“你自己的病你自己知道么?” 池笑鱼眼珠一转,点点头道:“知道啊,我就是因为这病习不得武,所以出不得庄子,要是不知道原因,然后莫名其妙被困在这十七年,那我还不得郁闷死啊。” 池笑鱼没有注意到,她在说到被困了十七年时,薛摩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薛摩一手把玩着茶杯,一边说道:“你之前就从来没有出去过?” “每年会去庙里上香一次,自己偷跑出去过三次,第一次见到了彩色的泥人,第二次见到了杂耍的猴子,第三次见到了你。”池笑鱼杵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薛摩。 薛摩第一次听到有人把他和泥人、猴子并列在一起,觉得新鲜,也笑了笑。 也许是烛光摇曳的关系,眼前池笑鱼的脸开始和另外一张脸不停地重合、分开、再重合,薛摩的眼眸里透出了一股难以道尽的神色。 池笑鱼被这样的眼神看得有些害怕,再想到听说的,关于他的那些事情,身体便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 薛摩冷笑了一声:“原来你也怕我……” 池笑鱼怯怯地说道:“我不怕你,只是……你刚才的眼神……有些让人害怕。” “你是不是从他们嘴里听说了很多关于我的事?”薛摩问道。 池笑鱼先是点点头,后来又摇了摇头说道:“可是,我还是觉得你是好人,就像惊鸿坊的事,我当时就和你在一起,我知道不是你做的。” 薛摩听罢笑着摇了摇头道:“小姑娘就是小姑娘!”说完把装有冰莲的盒子放下,起身便要离开。 池笑鱼一急,想喊他名字又觉得那是假名,喊着拗口,一下子就急得冲上前去,双手拽着他的胳膊。 薛摩回身望着她,池笑鱼小脸憋得通红,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喂,你还会再来么?” “喂什么喂?”薛摩有些好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名字。” 池笑鱼一撅嘴,低头小声嘀咕道:“名字又不是真的!” 薛摩笑得更深了,也许他自己都没发现,他在池笑鱼面前笑得格外轻松。想想自己,想想之前答应过华浓的话,想想门外的那个人,妙手书生顾子赫,他其实也听过顾子赫颇多事情,今日一见,俊眉修眼,顾盼神飞,也确实是一良人,和眼前这小丫头倒也般配。 薛摩轻轻掰开池笑鱼的手,温柔地说道:“我……不会再来了。” 池笑鱼一脸期待的神色,立马变得楚楚可怜起来,她不是不知道,若运功疗伤会让她更加难受,但是她并没有阻止,要不是被华浓发现了,她可能会一直隐瞒下去,因为这样,薛摩会一直过来给她运功疗伤,她便能一直见到他,而现在,这个人,斩钉截铁地告诉她,他不会再来了,而她,将日复一日地困在这白墙青瓦之内。 薛摩看着眼前人的神情,心没由来地紧缩了一下,不过这种感觉很快就被他忽略了,他笑笑说道:“前两回都没见到你穿女装,今天倒是好好打扮了一番。” 池笑鱼一听就像献宝一样,拎着裙摆在薛摩面前转了一圈,素裙环佩琳琅响,锦绣碧丝和风扬。 薛摩眸光极暗沉,好像要把这一幕印刻在眼瞳里一样,他点点头夸赞道:“恩,很好看。” 池笑鱼一听薛摩夸她,便乐呵呵地低下头审视自己一番,等一抬头,眼前空空如也,她立刻扑到窗前去看,外面夜色浓如墨,确是什么也看不到了。 第23章 落霜剑杀机暗藏,捕快言兄弟阋墙(二) 接下来的几日里,池笑鱼有时候看起来呆呆的,有时候在书桌前写画些什么,聚义山庄的巡院越来越仔细了,连什么边边角角都不会再放过了。 顾子赫和华浓看池笑鱼这么安静,也就安静地陪着她,华浓觉得时间总会冲淡一切的,而顾子赫觉得他这一生总会娶池笑鱼为妻的。 这样的日子看上去有些云淡风轻,可是有时候,暴风雨来临之前也很云淡风轻。 一个艳阳高照的午后,太阳晒得大地上所有东西都蔫蔫的,薛摩躺在圆榻上小憩,穿堂风把那几层红色的纱幔吹得飘了起来,倒像一些女子在跳舞般,水蛇扭动。 胡桃木色的地板衬着这翩然而缥缈的红纱,层层叠叠,如坠云雾仙境一般。 风里传来一阵似有还无的味道,薛摩缓缓地睁开眼,起身,宽大的袖子用力一挥,那些红色纱幔便向两边分开,来人一扭头看到薛摩,便疾步到他面前,刚要下跪行礼,便被薛摩止住了,来人便也作罢。 此人和夜行门的魍、魉的装扮很是相像,只是魍魉是黑衣,而这人是一身雪白衣袍,头发全部束了起来,很是简要干练,他开口问道:“你唤我来,不知可是发生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薛摩点点头,起身赤脚走到那人面前道:“魑,我要你和魅去帮我查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替我查出洛阳官府库房里是不是真的出现过丹真心经,第二件事是,如果第一件是真的,那么……我要你们全天跟踪秦英。” 魑的神色在听到第一件时还算镇定,但在听到第二件时,便是一脸的震惊,他半晌没有说话,但他也没有去问为什么,只是皱皱眉道:“属下听令。” 薛摩叹了口气:“不用再自称属下了,你和魅……如今也不是我的属下了。” 魑笑说:“从前叫了那么多年,怕是一时半会也改不过来。” 薛摩看只有他一人,遂问道:“魅没和你一起来么?还有,秦飒人呢?” 魑回答道:“一起来的,魅在楼下讨酒喝呢。至于秦飒,她是秦英的妹妹,自当要避讳,她并不知道我和魅要来这里的事。” 薛摩点点头,魑一拱手说了句属下先行告辞,便出门去了,走到楼梯口,就撞到要上来的魅。 魑挡住他说道:“事情说完了,不用上去了。” “啊!这么快就说完了?我就喝了两口酒而已。”说着魅把一壶酒递给魑道:“哥!来尝尝,这酒可香了!” 魑无心品酒,紧抿着唇摇了摇头,魅一看便知有事,问道:“要去办什么事?” 魑道:“跟踪秦英。” “跟踪秦英……跟踪秦英……”魅小声地把这几个字重复了几遍,仿佛觉得自己听错了一般,皱着眉头问道:“等等,你再说一遍,跟踪谁?” 魑叹口气,也不理他,魅在原地愣怔了好一会,知道自己没听错,自言自语道:“我滴个乖乖,弄错了吧,他俩之间是发生了什么吗,怎么能是秦英呢?”魅一脸迷惑地挠了挠头,随即又收敛了神色,嚷嚷着道:“好久不见薛摩了,我要去和他说几句话。” 魑摇摇头,一拍他脑袋说道:“得了吧你,你话那么多,别去烦他了!”说完直接拽着他就往楼下走。 薛摩坐下来,回味着刚才魑听说要跟踪秦英时的神情,他突然觉得是不是自己搞错调查的方向了,顿时,一阵心烦意乱…… 他起身踱步到秦英房间去看了看他的伤势,又问了问谷雨情况,最后直接吩咐落霜剑的事情,一个月之后再做商榷,必须等秦英完全康复,再做安排。 秦英受伤了,谷雨便日日陪着他,连宋老爷前来登门致谢,送了满满一盒子的金银珠宝,他都没露面,每天都在秦英房间内试各种各样的草药,有时候甚至自己服下,来亲测疗效,希望能最大程度地替秦英减轻背后伤口的痛楚。 秦英看谷雨这么紧张,倒是不以为意,笑道:“小伤而已,都不足挂齿的,你不用那么费心!” 谷雨瞥了他一眼道:“要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想,都不需要有大夫这个行当了!” “好吧,好吧,为了满足你被人需要的感觉,我就勉为其难让你随便医医吧!”秦英嘴贱得让谷雨直接想下毒毒死他得了! 秦英看谷雨一脸愤懑,笑道:“谷雨,晚上陪我下棋吧!” 谷雨摇头道:“不行,你晚上必须得睡觉,这样伤才好得快!” 秦英看这么嗜棋成痴的一个人竟然拒绝了他的邀约,不禁叹道:“哎哟,今日水往高处流了啊,你竟然不买账?!” 谷雨撇撇嘴问道:“阿英,你为什么也这么喜欢下棋呢?” 被这么一问,秦英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就凝住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板,半晌后说道:“因为,那是我小时候唯一乐呵的事情了,是我爹教会我下棋的,我还有个小我几个月的弟弟,他也很爱下,小时候我们三个人老凑在一起下棋,输了的人就站旁边看着……我这辈子最宏伟的愿望就是有朝一日赢他薛摩一盘,给他来个下马威!” 谷雨微笑道:“之前都没听你说,我还以为你只有个妹妹呢,没想到还有个弟弟啊?” 秦英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谷雨小心翼翼道:“我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 “没,只是他……去世很多年了……他人很好,我也挺想他的,可是任我怎么想,他都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连样子都不大记得起了……”秦英摆了摆手,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道:唉哟,不提这些,谷雨,你倒是加把劲哈,我们来比比谁先赢过我师父!” 谷雨看着秦英萧瑟的神态,知道自己问到伤心处了,垂眼道:“我没你那么壮志凌云的想法,我就希望我们三个一直这样,不会分开。” “那还用说嘛!这是一定确定及肯定的啊!外面人还说我们是月满楼三大花魁呢,哈哈哈哈……”秦英边说边笑得前俯后仰,谷雨看秦英那么高兴,也是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第24章 落霜剑杀机暗藏,捕快言兄弟阋墙(三) 过了几日,秦英伤未愈,薛摩便一人去了趟雁荡山,在马槽栓马时,听到马夫在议论冯克的爱马死得怎么怎么惨,便上去细细询问,问过后才知,冯克的爱马十几日前下泻不止,得了泻痢,全身发烫,四肢发软,站都站不起来,什么药都没用,三日之后便归西了。 薛摩核对了下时间便知是秦英下的药造成的,可是,不是说只下了巴豆和番泻叶么,怎么直接就要了命了?! 薛摩心下骇然,若是被查出,和冯克这梁子可算是结扎实了,他又岂是那种会轻易善罢甘休之人? 薛摩一进大门,冯克便笑着道:“薛兄来了,来,随便坐吧,来人——上茶——” 薛摩看着冯克这副皮笑肉不笑的嘴脸,就知道白容想肯定回来了。 果不其然,身后一道绿色的身影闪到他面前,拽着他就坐到一边,从背后拿出一个圆形的绣绷,伸到薛摩面前,说道:“薛摩,看看,本姑娘绣得怎么样?” 冯克在一旁,看到白容想和薛摩那么亲密,一下子气得青筋都立了起来,瞪着薛摩的眼神就像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一样,可是白容想在,他也无可奈何,只能凑上前去。 当看到白容想绣绷上的图案时,冯克差点没笑出声来,但是为了逗白容想开心,还是硬着头皮道:“咱们容想绣的,哪有不好的啊,这绣工,这配色,拿出去说是天下第一美人绣的,还不抢破头啊,薛兄你说是不是?” 薛摩倒没听进去,但还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他皱着眉仔细地辨认那绣绷上的图案,半晌后问道:“容想,你这是绣了两只猴子在互相找跳蚤?” 白容想一听,啪地一声拍桌而起,怒道:“什么两只猴子找跳蚤,这明明是两只鸳鸯在戏水!” 旁边的冯克一听真的已经快要憋不住了,眼看就要笑出声来,只得咳嗽两声来加以掩饰。 薛摩瞪着大眼睛抬头看看白容想,又再低头看看案上的绣绷,他觉得他的世界都颠覆了,眼前这两只猴子,怎么就能和鸳鸯联系到一起呢?!是他没见过鸳鸯,还是白容想没见过鸳鸯啊? 薛摩看白容想一脸愤怒地瞪着他,支支吾吾地道:“额……不是,这个……额……”支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出口,问道:“容想,你不是很讨厌女红么,你绣这个干嘛?” 白容想听后,有些泄气,坐下耸耸肩道:“可是扬清喜欢啊,他说姑娘家的不能老是耍刀舞剑的,我一点女红都不会,他说都不像个姑娘了,他说他喜欢那种能绣得一手好绣的姑娘。” 薛摩和冯克相视了一眼,也许只有在提到沈扬清的时候,他们才会显得好像有那么丁点儿默契。 薛摩看着眼前的白容想,闷闷地说道:“像不像姑娘,我不好说,不过,容想,你知道不,你现在都不像白容想了!” 在薛摩眼里白容想一直都是个很自我,很骄傲的人,倔强得对任何人都不认输,不妥协,就像一匹难于征服的野马,将整块土地都倨傲地踏在脚下。 白容想听后郁郁寡欢地反问道:“真的么?” 薛摩没再说话,倒是冯克在一边使劲点头。 白容想把绣绷拿起来,皱着眉掂了掂,最后直接就像扔回旋镖一样,扔了出去,撞到墙壁又弹了回来到她手里。 这样玩耍几次,白容想笑笑,秀眉一挑便把绣绷往案几上一扔,说道:“回旋镖都比这破东西有意思!也是,白天就拿来做自己喜欢的事吧,不喜欢的就留到晚上吧。薛摩,走,陪我去武场练剑,天,不黑不休!” 薛摩点了点头就跟着白容想往外走,冯克不甘心也跟了上来,白容想一个回身,食指抵着冯克的胸口道:“你就别来了,就你那点武功,白耍给我看,我还看不上呢!你去帮我找最好的绣娘来,我就不信一个女红还能难倒我白容想了!”说完一个转身就往外走。 冯克愣愣地呆在原地,看着白容想的背影,刚才那个转身太干净利落,长长的头发都甩了起来,一个人意气风发的样子就好像自带光圈一样,总是迷人的。 冯克见多了撒娇讨好、妩媚顺从的女人,他喜欢这样的白容想,骄傲得目空一切的白容想。 武场上一红一绿两抹身影,一重一轻两柄长剑,两人从烈日高照比试到夕阳西斜,汗水从白容想的脸颊,沿着脖颈,直接流到锁骨之下,薛摩的背也打湿了,最后白容想终于吃不消了,直接累得躺在了地上,薛摩也陪她躺了下来,两人就躺在还有余温的地板上,摆了两个“大”字。 白容想看着天上偶尔飘过的火烧云,一脸满足地说道:“和你比试,就是过瘾,全身的细胞都好像通透了!话说回来,你为雁回宫办事都那么多年了,我都没问过你,你这身武功是谁教的啊?就没门没派?” 薛摩淡淡说道:“嗯,没门没派。至于是谁教的,这是个秘密,我不能告诉你。” “连我都不能说?”白容想反问道。 “嗯,不能说。”薛摩回答道。 白容想一撅嘴道:“不说就不说,搞什么神秘,我还不稀罕呢!” 薛摩心说不稀罕你还老拉着我陪你练,不过他也并不想激她,说道:“你真的是很喜欢练武啊!你是第二个可以陪我打那么久的女人。” 白容想好奇道:“那第一个是谁?你把她带来,我要见她,我觉得我和她肯定能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 薛摩一闭上眼仿佛就看到,五年前十七岁的自己和十五岁的秦飒,在漫天黄沙里,从持刀持剑到徒手相搏,打了一天一夜,最后两个人都严重脱水昏死过去,还是被人抬回去的。 薛摩笑笑道:“她啊,你怕是没机会见到她了……其实你若真要练,还是不要用剑的好。” 白容想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薛摩道:“不管是剑,是刀,还是任何一种兵器也好,兵器终究只是兵器而已,需要内力来驾驭,与其用内力来驾驭一身外之物,还不如用内力来驾驭自己的掌法,更何况你们雁回宫的落雁掌法出神入化,你应该多加练习才是。” “落雁掌……”白容想轻轻呢喃。 薛摩接着道:“武功修为高深的人,即便没有兵器也能横扫群雄,武功修为浅薄的人即便给他兵器,他也未必能赢。这世间,也许有人能练到人剑合一这般境界,但是这其中要付出的代价,想来也应该非常人所能承受。” “江湖里真的有人可以做到真正的人剑合一么?”白容想起身一脸希冀地问道。 薛摩摇摇头道:“剑是剑,人是人,所谓人剑合一也不过是个比喻,真正人和剑合一啊,那就不是武学问题了,这已经上升到玄学了。” 第25章 落霜剑杀机暗藏,捕快言兄弟阋墙(四) 白容想也觉得自己问了个愚蠢问题,兀自笑笑,提到剑,脑海中突然有光一闪,遂道:“冯克告诉我,你已经查到落霜剑的下落了?” 薛摩点点头道:“查是查到了,安排这件事需要时间,我想等秦英伤愈后,再做打算。” 白容想的眼里蓦然露出了一股狠绝之色,冷声道:“无妨,我都等了那么久了,不介意再多等那么几天。” 薛摩看着白容想,觉得这句话好像是自己不久前才说过的啊……看来,白容想的性子,和自己还真是很像啊…… 薛摩说道:“那柄剑的事情和我说说吧,这都要进龙巢虎穴了,我对于那柄剑还一无所知呢!” “那不是一柄剑,是一对剑。”白容想纠正道。 薛摩无奈了:“怎么又是两柄啊!” 白容想眉头一皱:“什么叫又是两柄啊?” 薛摩这才发现自己失态了,笑着摇了摇头。 白容想看薛摩不想提,也懒得追问,接着说道:“落霜,其实是取‘落地成双’之意,所以落霜剑是两柄。你在这小住一段时间吧,原来的房间都给你打扫出来了,今天太累了,那些事不想提了,改天说与你听。”白容想说罢便起身离开了。 薛摩继续躺着,抬眼看着夜幕将临,身体突然一阵寒凉难耐,想起了封洪断山,感叹这世间的东西都是成双成对地出现啊,封洪断山刀是这样子,现在连落霜剑也是这样子,刀剑尚且如此,低头看看自己,孑然一身,活得倒是连刀剑都不如了,薛摩自嘲地笑了笑。 薛摩在雁回宫住了几日,白天的时候会陪白容想练练剑,晚上就想见都见不到了,白容想在一边学刺绣,冯克就寸步不离地跟着,他若挨上去,冯克就阴阳怪气地,句句话都带刺儿,薛摩也受不了,就干脆也不去了。 冯克这个人,若是白容想在,就巴不得和薛摩同穿一条裤子一样,若是白容想不在,就简直是要把薛摩生吞活剥了一样,有时候,薛摩都觉得再这样下去,保不定哪天冯克就精神错乱了。 半夜里,秋风乍起,薛摩被冷得醒了过来,微微叹了口气,这才刚夏末初秋,他都会被冻醒了,一摸身体其实很热乎,可是他就是觉得很冷,像在寒冬腊月里一般,心想火蛊的作用越来越明显了,也好,冬天来了,他会难受,那么,那个人就不会难受了。 无心睡眠,薛摩穿好衣服,披了个暗红色的毛绒披风,内里都是动物皮毛做的,披上倒温暖了许多,便走了出去。 雁回宫是一个典型的宫宇样式建筑,若白天从正门看去,六角飞檐琉璃瓦,白玉石柱楠木门,拾阶而上,举目看去,自是巍峨华丽。 后院是休息的地方,倒是净素得多,碧墙青砖,吊顶极高,两边都是榉木柱,回廊建得极其的宽。 薛摩曾问过白容想这后院的回廊怎么建得如此宽,白容想说是她先祖爷爷希望若临时想耍剑时,不必走到武场,在回廊里也可练剑。 武痴如此,白家能立足江湖这么多年,依旧不倒,就也不意外了。 如今,夜色朦胧,月光清淡,薛摩一个人走在这又宽又长的青色回廊里,风只能微微掀起他厚重的披风,倒是他长长的头发在风里轻轻飘扬起来,隐隐地,倒有几分仙家落凡之感。 走了几段,薛摩发现白容想的房间里有光渗出来,推门进去,就看到白容想扑在桌上睡着了,手里还捏着绣花针,面前一堆的针线绸缎还有绣绷。 薛摩拿起一个绣绷看了看,他突然觉得其实绣得也还不错,看来她这段时间真的是练了很久,是下过功夫的。 白天的时候白容想和他练了一天的剑,晚上还挑灯学刺绣,看着白容想疲倦的睡容,薛摩觉得有些心疼,心想看来她是真的爱上沈扬清了,也是真的变得不像以前的白容想了。 爱情,把一个人彻头彻尾地给改造了。 薛摩在白容想身边坐下,越想越觉得心里闷闷的,伸手想把她手里的针给拿出来,但很不幸,这个动作成功地把白容想吵醒了。 白容想睡眼惺忪地看着眼前的人,迷迷糊糊地说道:“薛摩……你长得……真好看。” 薛摩挑眉问道:“有沈扬清好看么?” 白容想听到沈扬清的名字,脸上的神色就开始迷离起来说道:“不一样的,不过如果没有沈扬清的话,我说不定哪天也就喜欢上你了。” 薛摩撇撇嘴道:“呵……这样的喜欢我要来干嘛?” 白容想也精神了起来,伸了个懒腰说道:“除了我,你就没有别的喜欢的姑娘了?” “没有了。”薛摩看着她说道,末了加了句:“我没有喜欢的姑娘了。” 白容想站起来在房间里踱步,可惜道:“哎,那可怎么办呢?反正我是肯定跟定沈扬清了,等你把落霜剑弄到手,一柄给他,一柄给我,落霜剑是我们家的传家之宝,这样才圆满。” “那落霜剑怎么会出现在端平郡王府呢?”薛摩听到她提起落霜剑,遂问道。 白容想的神色一下子阴鸷起来,啐道:“哼,那贱人最后倒混得不错,没想到竟然嫁给了郡王!当年要不是她勾引我爹,我娘又怎会含恨而终!” 薛摩一听挑了挑眉,想来还是些陈年纠葛啊!这江湖里,兵器比人有故事得多! 白容想皱了皱眉说道:“我带你去剑室看样东西。” 雁回宫的剑室,几年里薛摩从没来过,他对剑不挑,所以也无意窥探究竟藏了些什么剑。 如今一踏进来,还是被震惊了一下,两边三排剑架,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剑,有的剑保存得颇为完好,有的剑,剑鞘已经没有了,不过剑身泛着寒光,还有的锈迹斑斑,倒有几分像是古剑。 薛摩心想看来这雁回宫的老爷子爱剑成痴说得一点都不为过啊,这剑室俨然就是一座名剑收藏阁啊! 白容想走到一个剑架前,对薛摩示意道:“这柄,便是落霜里的雄剑。” 第26章 落霜剑杀机暗藏,捕快言兄弟阋墙(五) 薛摩看着眼前的剑,剑鞘放在一边,他把剑拿起,对着剑身微微弹指,声涤剑体,声音清澈响亮,韧度极好,虽然是柄雄剑,却是一点也不重,剑刃一看便知可达削铁如泥,吹毛断发之利。 白容想看薛摩看得这般仔细,面上有得意,骄傲道:“薛老板,怎么样?” 薛摩听她叫他薛老板,还一股神气得不得了的口吻,便也不拂她的意,称赞道:“薄如纸,声如謦,温如玉,明如镜,自是柄好剑!” “它的剑柄上刻着凤,另一柄雌剑上刻着凰,凤求凰,是当初我先祖爷爷给我先祖奶奶的定情之物,后来传给了我祖父和祖母,可惜到我爹娘这一代,两柄剑就分开了。”白容想说着,眼里掩饰不住失落之意。 “当年我娘倾心于我爹,后来我爹也被她的赤诚所感动,就在两人准备喜结连理的时候,我爹认识了一个叫婉娘的人。哼,那个贱人不知道用了什么邪魅妖术把我爹迷得是晕头转向!” “后来,我爹来找我娘解除婚约,可是那时候我娘已经怀上了我,这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我爹还是和我娘拜了堂,成了亲。” “可是,自打成亲以后,我爹却开始天天往外头跑,我娘知书达理,我祖父母很是喜欢我娘,看到我娘嫁过来受尽委屈,天天以泪洗面,觉得这样也不是办法,便想了个主意。” “当时,我祖父手底下已经有很多一流的杀手,他暗下命令,派人暗中刺杀婉娘。可是……刺杀并没有成功,婉娘失踪了,带着我爹送她的落霜雌剑,一起失踪了。” “事情败露后,我爹以为是我娘暗中告密,便每日对她冷言相向,百般刁难,我娘性情本就温婉,又不善言辞,受了委屈全都往肚里咽,时间一长,便致使我娘心结难解,抑郁咳血而亡!”白容想刚开始还能平静地叙述,说到这里却连声音都颤抖了起来,一脸的愤怒之色,眼睛都像要喷火一般,灼红灼红的。 薛摩拍着她的肩,想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自己年少所经历种种,自己都无法安慰自己,现在还要安慰别人,一下子实在找不到语言,只淡淡说道:“世间本就多荒唐,非你我之力可以改变!” “呵!我偏要改变,这个公道我势必要讨回来!谁要是敢赐我一剑,我,白容想,定要她全身窟窿来相见!”白容想咬牙切齿地说道,娇俏的脸因为愤怒都显得有些扭曲了。 薛摩深吸了一口气道:“我自幼便无父母照拂,我能感同身受,可是端平郡王夫妇都已经离世了。” 白容想冷笑了一声,说道:“先拿到落霜剑再说。” 薛摩看着落霜雄剑问道:“另一柄剑是不是和这把差不多?” 白容想点点头道:“恩,一模一样,除了那柄剑的剑柄上雕的是凰,图案不同。”薛摩点点头,心下已经有了盘算。 一声突兀的鸡鸣提醒两人,天已经快亮了,两人出了剑室,看天边已是泛白,便各自回房间补眠去了。 秦英在月满楼里休息了十多日,他虽然是跳脱之人,但是在重要的事情上还是极有耐性,就比如现在,他其实每天都心痒难耐,但是现在官衙风声甚紧,自己的伤又还未痊愈,于是他不得不强迫自己耐心地等待。 不过,这样倒是苦了魑、魅二人,要知道秦英的轻功极好,要全天监视一个武功高手而不被发现,这需要百分百的全神贯注,两人已经确定六扇门的库房内,确实出现过丹真心经,也确实被偷了,他们已经观察了快半个月了,若秦英再无行动,两人怕是都要坚持不住了。 就在魑思索需不需要增派人手做长期斗争之时,秦英终于有行动了,谷雨照顾得尽心竭力,才半个多月秦英后肩的伤便已经对他的行动毫无影响了。 而秦英伤愈后,第一件事就是去了扬州六扇门,而且是接连去了好几次,每次去,他也不惊动旁人,仅仅是偷听些什么,而这一切全都落在魑、魅的眼里。 夜色里,魑和魅躺在扬州地耳湖湖心的一艘兰舟里,这里就是他俩这半个月来的落脚处,地耳湖极大,船在这里既隐蔽又安静,绝佳的藏身之处。 湖面平如镜,船内透出莹莹烛光,魅说道:“没想到真的是秦英,他好大的胆子啊!要是我得到了丹真心经,就是借我十个胆,我还是会恭恭敬敬地呈到上头去!” 也许是四周太过安静,魅说话的声音就显得极其敞亮,不过在湖心,除了他俩和鱼儿也没第三个人能听到了,所以并不忌讳。 魑皱着眉说道:“你说会不会还有别的可能?我宁愿相信泉水逆流,朝阳西升,也没法去相信秦英会背叛薛摩!当年的场景,历历在目,薛摩要叛逃,整个碎叶城的弟兄,任你往日再手足情深,除了秦英,没一个人敢站出来护他,我……我实在无法相信当下这个状况!” 魑的思绪一下子便被扯回了五年前,那一年,碎叶城极其地不安定,薛摩叛逃了两次,第一次,薛摩被屈候琰抓了回去,毒打了一顿,一个月未能下床。 第二次,薛摩依旧被抓了回来,可是破天荒的,屈候琰却允了,他的脸上带着嘲弄的笑,说出的话,魑到如今都记忆犹新! 他说,好,我让你走,但是你不能带走碎叶城的一分一毫,我会让你明白,你,离了碎叶城什么都不是! 薛摩不带一丝留恋地转身欲走,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我随你一起! 魑记得他瞪圆了眼睛,眼睁睁地看着秦英走出了人群,走到了薛摩身边,那般虔诚的神情,在告诉着所有人:他不是在说笑! 屈候琰终于怒了,他额上暴起的血管让他看起来分外狰狞,他疾行到秦英面前,单手掐着他的喉颈,便把他提离了地面,一时间,琉璃殿外的人全部跪下了,魑回想了想,对,没人敢说求情的话,所有人就这么跪着,安安静静。 屈候琰说,秦英,我给你个机会,你再重新说一遍! 秦英的脸涨得通红,已经是气若游丝,他还是说,我要随他一起! 屈候琰冷笑着问,你的血海深仇,不报了? 秦英当时有没有犹豫,魑已经想不起来了,但是他记得,他听到的三个字是:不报了! 屈候琰一挥手把秦英狠狠地砸在了地板上,咬牙切齿地,就说了一个字:滚! 秦英匍匐在地上,一直咳血,和薛摩说了什么话,没人听见,只记得薛摩背起秦英,就像丧家之犬一般,三步一踉跄地逃出了碎叶城…… 第27章 落霜剑杀机暗藏,捕快言兄弟阋墙(六) “诶,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魅不满地摇了摇魑,魑才恍然回过神来,一脸茫然道:“你刚说了什么?” “我刚说,这有什么好不相信的?如果他只是偷了冰莲,冰莲已经被用了,他何苦再三番五次地去六扇门探查消息,这明显是他还从六扇门里带出来别的东西,但是可能还有什么疑问,所以,他不得不这么做。” 魅继续道:“再说了,小的时候受过多少苦难,现在就能养出多大的野心!秦英受过的罪,虽然比不得城主,比不得瑾,但那也是用命换来的今天。当初瑾能叛逃城主,现在秦英为什么不可以背叛瑾?你别忘了,秦英现在手上还有丹真心经!” 魑严肃道:“别瑾啊瑾的,他现在叫薛摩,上头不准再称呼他叫瑾,肯定是有原因的,被别人听到,罚不死你个小崽子!” 魅撇撇嘴道:“这不只有你和我嘛,又在湖心,精神一放松,顺口就说了嘛。” 魑说道:“以后别再这样了,即便只有我们两个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城主能放薛摩一马,不代表也能放我们一马。” 魅叹口气道:“城主对他就是好啊,连叛逃都能既往不咎,这也就算了,一封信来,就立即派我俩出城,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魑、魅、魍、魉四兄弟也能受此厚待啊!” 魑摇摇头说道:“城主估计也是看在丹真心经的份上,算了,别揣测这些有的没的,既然事情已经有点眉目了,你赶紧修书一封,传到雁回宫去给薛摩,这事情也不算小事,怕得赶紧处理。” 魅二话不说地起身照做,烛光轻摇,舟子轻晃,一轮弯月轻挂,更深露重。 次日,薛摩便收到魑和魅的飞鸽传书,他反复地看着信上的字,最后双眼一闭,深深地吸了口气,手指和掌心一搓揉,再摊开手心便只余下些灰烬,灰烬很快就消失在风里。 薛摩跟白容想匆匆告别后,便纵马出了雁回宫,一路上,他和秦英的过往排山倒海地在眼前铺展开来。 七岁时,秦英和他说,我已经学会了所有基本入门的武学,现在,你可以教我武功了么? 九岁时,秦英和他说,逃到这里的人都是些穷凶极恶之徒,被逮到,搞不好就少胳膊断腿了,你还要教我武功呢!你要什么,我去给你偷! 十一岁时,秦英和他说,你武功都已经那么好了,这蛇房就我去吧,等我练成了绝世轻功,替你偷什么都不会再失手! 十三岁时,秦英和他说,去他娘的破规定,什么叫做必须单枪匹马闯万狼谷!你都这样了,我不会让你死在里面,屈侯琰要罚,就让他冲我来! 十五岁时,秦英和他说,从今天起,我便尊称你声师父吧!你若要叛离出逃,咱们师徒一心,我自当跟你一起! 如今秦英,刚满二十,他偷了丹真心经,却没有再和他说。 这世界上最深不可测的东西,不是万丈深渊,不是烟波浩淼,只是三寸人心么? 薛摩觉得双眼有些难受,他想这雁荡山的风沙实在太大了。 突然山路上出现一个人,此人拦住了薛摩的马,来人一身村民的装扮,薛摩看了看他,皱眉问道:“何事?” 村民说道:“刚才有个人给了我大把银子,让我带你去见他,请薛老板随我走一趟。那个人说薛老板看见这枚物品,便会跟我走的。”村民边说边把一枚东西放到薛摩的手心里。 薛摩摊开掌心一看,赫赫然一枚燕尾镖,这是涉远镖局的独门暗器,薛摩一下子神情紧张起来,忙道:“烦请带路!” 薛摩跟着这村民在雁荡山上,九曲十八弯地绕了半天,打听之下发现这个村民确实是在此地务农的,对于燕尾镖的事一丁点都不知晓,只是那人给的钱太多,所以他便帮忙跑这个腿,而给钱的人长了什么样子,这个村民也未能见到。 两人走了半天,终于在一个山洞前停了下来,村民见完事了,便离开了。 薛摩站在洞口,没有进去,怕里面有机关,正在犹豫时,突然洞内传出个声音:“我躲在惊鸿坊的这两年,听闻薛老板一直在查我?” 薛摩一听,知道真是郭涉远,一下子精神了起来,朝里面走了两步说道:“你三番五次地想抓小徒,我不得不查。” “确实,薛老板也着实再三再四地坏我大事,那敢问阁下,可知道我为何要抓秦英,可知道秦英又是何人?”郭涉远问道。 “已亡景教青龙法王之子。”薛摩答道。 郭涉远讶异道:“你竟然知道这些,那你肯定知道几十年前,景教凭借九曲大法独步武林,威震江湖,而如今青龙法王之子就在你身边,你竟然一点都没起异心?!” 薛摩笑道:“景教已亡多年,况且江湖人都知道九曲大法只传教主的继承人,会九曲大法的是景教教主之子,又不是他,况且我薛摩心系雁回宫,其他的我一概不管!你们要动我徒弟,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薛摩边说又边向里走了一段,心里琢磨着看能不能借此机会抓到郭涉远,但是洞内太暗,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薛摩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郭涉远一听笑了起来,说道:“都说薛老板是个聪明人,看来也不尽然!” “你为雁回宫卖命奔波,到头来,能得到什么?我不妨告诉你,景教教主之子还活着,九曲大法也还尚存于世,不如,和我们合作,你交出秦英,待得到九曲大法,我们共同享用,同时,我们还会帮你得到雁回宫,得到白容想,到时候中原江湖,尽在囊中,岂不快哉?!”郭涉远说得那叫一个慷慨激昂。 薛摩听完挑了挑眉,发现对方竟然是来劝服自己的,一时间彻底哑然失笑了,暗忖古人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诚不诓我! 薛摩笑道:“郭镖头还真是了解我,诚然,你说的很有吸引力,但是,我薛摩为人,想要的,我会自己去取,绝不假手他人,同样,阁下想要的,也请自己来拿,切莫借我之手。”薛摩边说又边向声源方向靠了靠。 郭涉远怒道:“冥顽不灵!” 薛摩一听觉得距离差不多了,立即朝着那个方向袭去,郭涉远见薛摩竟要抓他,身体往身后的洞里一缩,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薛摩追了一段,发现郭涉远对此洞极其熟悉,而此洞岔路极多,再找下去,怕是人未找到,自己倒先迷了路! 薛摩暗暗叹了口气,暗忖郭涉远心机如此之深,竟会选在这种地方见面,还真是进可攻,退可撤的不二之选,薛摩没料到见都见到了,竟然也抓不到人,含恨地捶了一下石壁,退了出去。 第28章 久别离,青梅竹马始相见(一) 回到扬州时已是日薄西山,薛摩让马走得很慢,怕撞到路上的行人,到月满楼门口时,眼前出现的一抹身影,让薛摩拉紧了缰绳。 眼前的人穿着灰色的粗布男袍,袖管卷了起来,很是利落,手上带着手套,把手包裹得严严实实,头上带着大大的带帘斗笠,看不见脸,她就站在月满楼的门口左顾右盼,也不进去。 薛摩深吸了一口气,下马径直朝她走去,那人大概是感受到身后有风,一转身就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来人嘴角轻扬,在薛摩耳边轻轻唤道:“薛摩——” “我有点想你。”薛摩轻声喟叹。 “只是一点吗?”难得听到她声音俏皮,薛摩笑了。 “我很想你……”薛摩把整张脸全部埋在斗笠的罩纱上,他觉得这个斗笠有些碍事! “你是不是瘦了?”薛摩说完,抱着的手又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全然不在乎街上行人诧异的眼神。 两人来到薛摩房间里,来人把斗笠取下,斗笠下是一张清丽净素的鹅蛋脸,因为长时间赶路,稍显疲惫,长长的头发就用两根木制筷子随意地挽在脑后,鬓边耷拉着些碎发,眼睛里有一种超乎其年龄的淡然和冷静。 薛摩看着她的手套,一脸的不高兴:“秦飒,我都说了多少次了,你不要带手套!” 薛摩说着就去抽秦飒手上的手套,秦飒按着不给,解释道:“哎呀,这里又不是家乡,我这双手被别人看到,会吓到人家的。” 薛摩一听,瞪着眼睛道:“那又怎样,谁要敢有闲话,我就把他舌头给剁了!” “你!你怎么那么凶啊,乱说什么呢!”秦飒笑着把薛摩的手拍掉。 夜幕降临,楼下丝竹之声顿起,秦飒走出房间,扶着栏杆向下看去,一片姹紫嫣红,莺歌燕舞,看着这满目洋洋洒洒的红妆,秦飒的脸上浮起一丝淡淡的羡慕之意。 秦飒自记事以来,从来没有穿过女装,她看着这眼前的景象,脑海中浮现起一个很久远的画面。 一个小小的女孩对秦英说道:“哥哥,我想穿花裙子!” 结果却遭来一顿训斥,同样还小的秦英严肃地说道:“你要时时刻刻记住你是男孩子,别给我生出些小女娃的娇气来!” 秦飒委屈地指着一旁熟睡的小女孩问道:“那为什么她可以穿呢?” 秦英的眼神变得温柔起来,说道:“她和你不一样,她不会在这里生活的,而你是要在这里生存下去的。” 秦飒的手轻轻摸着熟睡小女孩的裙子,一脸地羡慕,两只大眼睛泪汪汪地眨巴眨巴,那时她还小,她根本不懂秦英那句话的意思。 秦英看她这番表现,一下子急得扶着她的肩头,正色道:“把眼泪擦掉,听我说,想要在这里活下去,你必须要坚强,要勇敢,哥哥需要你的帮忙,你会帮哥哥的,对不对?” 秦飒小手把眼泪一抹,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她并不知道,她当时没有争取,以后就再也没机会了。 小时候是秦英不让她穿,她没穿,长大后,即便面前摆着一套女裙,她也不会再碰了,因为确实很麻烦,那样的衣服肯定不如男装穿着练武来的方便。 薛摩看到秦飒脸上的神色,吩咐了一声,立刻红的蓝的黄的青的紫的,各式各样各种颜色的女装在她面前摆了开来,旁边还站着几个娇俏的丫头,薛摩把秦飒向她们一推,吩咐道:“去,好好给她打扮一番,怎么美就怎么来!办得好了,统统重重有赏!” “谢谢薛老板!”丫头们齐声甜甜道谢。 秦飒不肯,薛摩就一直把她推进房间,秦飒不想扫了薛摩的兴,半推半就地进去了。 门是关上了,可结果,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啪得一声,门就被人从内向外给撞开了,几个丫头倒了一地,嘴里咿咿呀呀地叫唤着疼。 秦飒站在门里,头发已经披散了下来,还做着推掌的动作,一脸委屈道:“我不是有意要打她们的,是她们要来脱我的衣服!” 薛摩看着这人仰马翻的场景,极其头疼地捏了捏眉心,吩咐了伙计把丫头们带下去疗伤吃药,他看着秦飒手足无措的表情,一瞬间沉默了,靠着柱子倚着栏杆,愣愣地看着楼下大厅里攒动的人群。 秦飒把头发重新挽好,以为薛摩生气了,走到他面前说了句对不起,薛摩勉强笑笑道:“是我该跟你说对不起。算了,不穿就不穿吧,反正你怎么样,在我心里都是好的。走吧,你送你去你房间,梳洗下就休息吧。看你,一脸疲惫。”秦飒笑笑点点头。 夜深了,薛摩回到自己房间,拨开重重红色纱幔,走进内室说道:“出来吧。” 话音刚落,魑就从窗棂外翻了进来,站定问道:“秦虫师已经休息了?” 薛摩点点头,问道:“除了你们信上说的,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发现?” 魑摇摇头道:“我们搜过秦英所住的房间,没有任何发现,秦英除了天天会去官衙外,也不见去其他特别的地方。” 魑见薛摩坐在长榻上,皱着眉一语不发,沉思了一番,说道:“我不知道你当初为什么要背叛城主,还有现在这件事,你又为何要回头寻求城主帮忙?若是你心存歉疚,想把丹真心经献给城主,你大可以私下处理完这件事,再献给他。” 薛摩打断他道:“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我没有时间去全天监视秦英,而我现在身边的人,再没有比秦英武功好的了。” 薛摩突然明白了魑的话外之意,站起身来急切地问道:“是不是阿琰下什么命令了?” 魑往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递给薛摩说道:“今天魍奉城主之命,送来了万虱散。” 这万虱散其实是一种毒药,服用过后身体里的骨头会奇痒无比,服用之人需要抓破皮肤,挠烂血肉,直到抓到骨头上才会有点点舒心之感,活不成死不了的,逼供的至上之选。 薛摩冷嗤一声,吩咐道:“你们继续跟踪秦英,不得对他有任何举动,阿琰若问起来,就说是我说的。” 魑迟疑了一下,还是点点头,离开了。 薛摩彻夜无眠。 第29章 久别离,青梅竹马始相见(二) 次日,一大早,谷雨刚从薛摩房间出来,就碰到了急匆匆上楼来的秦英。秦英知道那么大一早肯定是有什么要事,一把抓住谷雨问道:“可是师父安排了什么事?” 谷雨看着秦英,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可是到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说便离开了。 秦英撇撇嘴心想,不说就不说,我自己问我师父去,反正他会告诉我。 秦英二话不说地就冲到了内室,薛摩见他一副急匆匆的样子,训他道:“老大不小的人了还这么毛毛躁躁的!” 秦英道:“还不是因为有急事啊!师父,我探到一个天大的消息,你要不要听?” 薛摩好笑道:“你来不就是为了告诉我么?” 秦英觉得薛摩实在无趣,也就直截了当地说道:“池笑鱼失踪了!” 薛摩神色一凛:“什么时候的事情?” 秦英估摸着道:“这个就不清楚了,不过应该失踪至少五天以上了,就是你人还在雁回宫的时候发生的事情,看样子聚义山庄也是束手无策了,这个事情江湖人应该都还不知晓,我也是在官衙偷听到的。” 秦英说完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神色陡然白了,薛摩觉得这是个机会便问道:“你还去官衙干什么?” 秦英强作镇定道:“不过是路过,看到捕役们进进出出的,就留心了下。” 薛摩心头一冷,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你妹妹昨晚到了,你知道的吧?” “恩,知道,昨晚我回来时她已经休息了,我等会过去看她。”想起早晨的事,秦英道:“对了,你一大早的让谷雨出去办什么事情了?你可以让我去的啊,反正我也闲着没事。” 薛摩在榻上盘腿开始练功,闭眼说道:“小事而已。” 秦英没有料到薛摩会这么说,一下子笑容就僵在了嘴边,平时就是再小的事,只要他问,薛摩都会告知与他,怎么这次…… 秦英一时间愣愣地看着薛摩,模样有些无辜,但是他已经开始练功,秦英也不好多问,就退了出去。 待秦英出去后,薛摩慢慢睁开眼睛,掏出怀中的万虱散,看着手里精致的小瓶子,萧萧然叹了口气。 秦飒来到秦英房间,本是想找他哥哥,可是一闻到房间中的气味,顿时眉头就皱了起来。 她是虫师,对气味极其敏感,这味道她再熟悉不过了,只有屈侯琰和魑魅魍魉四人的身上才会有,屈侯琰自然不可能来这里,那么,他的亲信来哥哥的房间干什么呢? 正当秦飒心中疑虑之时,秦英便一脸烦闷地走了进来,看到秦飒也只是闷闷地寒暄了几句,兴致不高的样子。 秦飒开口道:“哥,你这是怎么了,不高兴?” 秦英无奈地摇摇头道:“师父……好像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最近,他好像有心疏远我。况且连谷雨都这样,谷雨平时什么都跟我说,这次去办事也是一个字都不透露,肯定是师父事先知会过他。” “怎么会呢,你和他一起长大,亲如兄弟手足。”秦飒安慰道,随即又试探性地问他:“这段时间,有城主的人来过么?” 秦英有些讶异:“没有啊,我们都已经出来五年了,怎么会还和城主的人扯上关系呢?小飒,你怎么会有如此疑问,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有,没有,我…….也只是随口问问而已。”嘴上虽然如此说,但是秦飒心里的疑问便更重了。 秦英看着秦飒苍白的脸,知道这是常年和毒虫接触的结果,再看看她本是碧玉好年华却一身灰色粗布衣衫,心下内疚道:“这些年你在那里过的还好么?你三年前来,师父还没有开这月满楼,等下叫个丫头带你去库房转转,什么珠玉花簪,绫罗绸缎的,这里应有尽有,都是新的,为你存的,整整几库房呢,等下让人带你去挑。” “为我存的?”秦飒惊道。 秦英笑道:“那可不是!这江淮的绫罗衣裳、胭脂水粉铺,只要一上新货,必向月满楼递拜帖啊,我师父就会拉着我,一样一样的问,‘这个小飒穿会不会好看,这个小飒戴会不会好看',哎呀,我都快被他烦死了,我就跟他说,都好看,都好看,让他全买了,这不,都存了好几库房了!” “啊……”秦飒想着薛摩当时的神情,必定十分有趣,不禁莞尔,却是一低头看到自己一身男装,微微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我这样那么多年了,都习惯了,想改也改不了了,城主待我不错,我过得挺好的。” 五年前,薛摩和秦英叛逃的时候,秦飒已经是屈侯琰培养出来的顶级的驭虫师,甚为重要,当时根本不可能带走她。 秦英面带愧色道:“我欠你这么多,这辈子怕是都还不清了!这个花楼是师父专门为你开的,就是想你来的时候,想穿什么红妆就有什么红妆,如今听你这么讲,怕是也派不上用场了。” 秦飒突然明白了昨晚薛摩那一霎那间的沉默了,莞尔道:“哥,你别这样说,路是我自己选的,于你无关。” 两人闲聊了一会,秦英有事便离开了,秦飒留了个心眼,暗中跟着,不跟还好,这一跟她便发现了,魑魅二人一直在跟踪秦英。 这两个人来到扬州,薛摩不可能不知道,也就是说,是薛摩授意让他俩跟踪秦英的。 这个发现让秦飒震惊到难于置信,她跟了半天,最后,决定当面去问薛摩。 薛摩这一天练功,练得极其得不安稳,气息乱得一塌糊涂,他虽然答应过华浓不再和池笑鱼见面,但是池笑鱼失踪了这件事还是入了他的心,再加上各种心事太多,练功倒是连气息都调不稳了,最后只得作罢,去找秦飒,结果秦飒也不知去哪了。 薛摩看天色将晚,心里盘算了一番,便出门去。 刚踏出月满楼大门就看到风风火火往回赶的秦飒,秦飒一把拽住薛摩,把他拉到偏僻的地方,一脸紧张地问道:“阿摩,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派人调查我哥?” 薛摩知道秦飒十分细心,这事迟早会被她发现,但是他还是没料到,才来到扬州的第二天秦飒就发现了。 薛摩一脸淡定地问道:“如果有一天我要对付秦英,你站在我这边,还是他那边?” 秦飒听完这句话,惊讶地半张着嘴,眼珠一动不动地看着薛摩。 第30章 久别离,青梅竹马始相见(三) 这时突然跑过来一个小厮,毕恭毕敬地说道:“薛老板,我们顾少爷有请!是有关池小姐的事情,务必请薛老板跟我走一趟。” 薛摩点点头跟上,秦飒一听也跟了上去,小厮转身道:“顾少爷说只让薛老板一人过去。” 秦飒尴尬地笑了笑刚想说些什么,薛摩就道:“要么她和我一起去,要么我和她一起不去,你自己选!” 小厮一听苦了张脸,但是没有办法,是一定要把薛摩带过去的,所以也就没加阻拦。 秦飒转头看了看薛摩坚毅的神情,虽已是入秋,心窝却是暖得跟四月天似的。 三人一直走到地耳湖畔镜平亭边,顾子赫看到除了薛摩外,还有他人,也是一脸意外之色,薛摩直接道:“但说无妨。” 顾子赫黯然道:“你走后,她每天都很思念你,有时候抱着你给她的披风,一坐就是一整天。” 薛摩极不悦地皱了眉:“你叫我来,如果就是为了说这些,那恕不奉陪!” 顾子赫的神色看上去有些疲惫,说道:“笑鱼失踪了,我知道应该和你没有关系,当时你人并不在扬州,但是,如果她要出走,除了去找你,我想不出她还能去哪。” 月满楼的人天天在薛摩眼下,他知道池笑鱼肯定不在他那里,薛摩讥讽道:“你们聚义山庄的人像关金丝雀一样,天天关着她,还能把人给弄丢了?” 顾子赫在江湖传言里颇为侠义正直,虽然算不上什么江湖大豪杰,但对于侠义之人,薛摩还是有几分看重的。如今看到顾子赫一脸难过的表情,也无意再责难于他,问道:“你们究竟有没有细细找过?” 顾子赫叹了口气道:“明察暗访什么的都试过了,山庄里也找了无数遍了,她没从正门走,所有墙边也没有翻爬的痕迹,她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薛摩皱着眉道:“这消息知道的人多么?” 顾子赫摇摇头道:“不能放出消息,也不敢放出消息,原因你自然也明了,现在最怕的就是她被有心人藏起来了。” 薛摩本来也想去聚义山庄探查消息,没想到顾子赫倒先一步找到他了,看来自然也是十分相信他,薛摩深吸了一口气道:“顾兄这么相信我,笑鱼也算我一小友,此事定会相助,也希望有什么消息,顾兄能第一时间告知于我。” 顾子赫郑重地点了点头,薛摩便携秦飒告辞了。 回去的路上,薛摩的眉头就没有舒展过,秦飒心头一片月光冰凉,她知道她身边的这个人是不会为他不关心的人事耗费心力的,秦飒在心底轻叹,是啊,他都已经离开五年了,这五年里可以遇到太多太多的人来和自己一起瓜分他心头那三亩地。 回到月满楼后,薛摩在大堂里讨了坛酒就自顾自地喝了起来,喝得极凶,好像巴不得下一秒就喝醉一般,有的时候活得太清醒真的不如醉生梦死,薛摩深灌了一口后,用袖口使劲拭过嘴唇,恨恨地想。 秦飒没有陪着他喝,她站在四楼栏杆边,远远地看着这个她爱了那么多年的男人,满目苍凉。 秦飒第一次见到薛摩时,她刚十岁,可是已经在那个暗无天日的房间里被关了五年,哥哥每天都来教她很多武功,对她十分严格,可是在那个偌大的青石壁房间里,她除了练武也确实没别的事可做了,所以每次哥哥来检验她所学时都很欣慰。 她问秦英,哥哥,我什么时候能出去呢?秦英一脸为难地告诉她,再等等,再等等,再等几年你或许就可以彻底自由了。 哥哥对她很好,吃穿都很好,只要是自己学到的全都倾囊相授,每天会给她讲故事,讲他有一个很好的朋友,他的武功都是那个人教的,讲的多了,她也对那个人向往起来…… 但是,她不能出这个青石壁房。 那个青石壁房连个门都没有,四面都是青色的石壁,每次秦英来还得穿条小地道,极其隐蔽。 后来秦英发现她在墙壁上打穿了个拇指大的洞,她因为这个事情还被哥哥训斥了,不过,哥哥也没阻止。 然后,她就从这个洞又看到了外面的世界,看到了阳光,沙子,鸟,雨,还有薛摩。 她第一次见到薛摩时,薛摩才十二岁,但是他已经没了这个年龄的人该有的那种的稚气,行动举止皆透着一股沉着冷静,从早到晚都在那练武,不管什么天气,有的时候夜深了,她困得睡着了,等早上起来一看,发现那个人还在那练,简直就跟不要命了一般。 然后,她就慢慢发现了,她从洞里看到的这个人就是教哥哥武功的人。 后来某一天薛摩竟然跑到她隔壁的房间来练武,隔壁本来是一个巨大的废弃杂物间,后来全被清理了出来,专门供他练武。 此时她和他仅有一墙之隔,幸好这面墙也有一个洞,虽然这个洞实在小,可她还是从这个洞中终于看清了那人的样子。 她一直觉得哥哥很好看,结果那个人竟然比她的哥哥还要好看,只是眉眼都太淡然,淡然到好像天下万物都和他无关一样,甚至有时候在他练武喘息的间隙,从他双眼中,甚至都能够感受到,好像连他自己都和他无关了。 有时候,他练累了就坐下来靠在墙壁上休息,而他所靠的地方就是那个小洞的下方,这个动作,曾经一度让秦飒以为,他其实是知道她的存在的。 想要认识薛摩的迫切心情,一天一天折磨着秦飒,她问秦英,哥哥,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呢? 秦英告诉她,她出去之时,才是她永失自由之日。 这句话,她不懂,所以,她以为是秦英不让她出去的托词。 后来,上苍垂怜,她终于出了青石壁房,终于像个朋友一样站在薛摩身边,这一站便是多年,可是她也终于明白了,秦英那句话真正的含义。 如今,自他叛逃的那一天起,五年了,她看着薛摩在楼下买醉,却再也猜不到是为了谁……秦飒觉得眼眶热热的,叹息着摇了摇头,便进屋去了。 第31章 久别离,青梅竹马始相见(四) 秦飒躺在床上强迫自己入眠,可是打更人都打过几遍更了,她还是不能入睡,一闭上眼都是薛摩给自己灌酒的样子,索性披了个斗篷想出去看看,一走到门口,突然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薛摩一身酒气走了进来,外袍热得已经脱了,他疾步走近秦飒,两只手卡住她的头,秦飒被他的动作惊得连连后退,薛摩步步紧逼,直到秦飒后背撞到窗棂,两人才停了下来。 秦飒看着薛摩迷蒙惺忪的眼神,看着他上下涌动的喉结,他粗重的喘息带着酒气喷在她脸上,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他会做任何一个普通男人现在应该做的事,特别是此时此刻。 可是,这个念头在这一瞬间后,就被她否决了,秦飒喃喃道:“阿摩,你真的是个很可怕的人啊!” 薛摩将额头抵着秦飒的,闭着眼,喉咙里闷闷地扬声嗯了一声。 秦飒直接说道:“人活得清醒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看你,连醉了都还那么清醒!你根本就不会喝醉对不对?” 薛摩听完就笑出声来,微微抬起脸,双手依旧卡着秦飒的头,只是两个大拇指轻轻摩挲着秦飒的脸颊,当手指扫过秦飒的嘴唇时,薛摩轻声问:“你会一直站在我这边么?” 他一开口,酒气便更重了,秦飒直视着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说道:“一定啊,不管是在什么时候,不管是在你和谁之间,不管你是对是错,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薛摩语调一下子高了起来,皱着眉,声音哽咽:“七年前,就是屈侯琰让你进虫房的前一天,我放你走,你为什么还要再回来?” 秦飒眼神有些迷离,放佛在想些什么,口里悠悠说道:“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薛摩重重地把眼睛闭起来,身体微微颤抖着,额边的青筋都暴了起来,好像在强烈地压抑着什么,最后整个人像滩烂泥一样靠在了秦飒身上。 秦飒坐了下来,就让薛摩这么靠着她入睡,心里轻叹,酒其实还算是个好东西,起码可换得浮生一刻闲。 第二日醒来时,秦飒发现自己是睡在床上的,而薛摩早已没影了。楼里薛摩不在,秦英也不在,秦飒戴上斗笠出去外面转了一圈,结果发现铺天盖地都是一个消息,江湖人都知道聚义山庄的大小姐池笑鱼失踪了! 秦飒急忙赶到地耳湖镜平亭,果不其然,远远就看到两道熟悉的身影。 薛摩看着怒气冲冲的顾子赫说道:“你昨晚把事情告知于我,那必然是相信在下,那既然是相信在下,现在又何苦还来质问于我?” 薛摩平静的语气让顾子赫极为懊恼,他恨恨地说道:“我就不该相信你这个臭名昭著的恶人!” 薛摩说道:“你相不相信我,我无所谓。我现在告诉你,第一是谁散播的消息,那么池笑鱼就在谁手上,第二池笑鱼现在很安全,第三不出三天,那人必定会有行动!” “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是一起绑架勒索,你以其在这里质问我,还不如去查一下消息的源头。” 顾子赫听薛摩如此说,思量了一番,一甩袖子便离开了。 薛摩看到秦飒便与她一道回了月满楼,薛摩心里其实还有第四点:那就是昨晚顾子赫才刚和自己见了面,今天池笑鱼失踪的事情便传开了,如果不是巧合,那么那人明显想把我牵扯进来,可是究竟为的是什么呢?薛摩想不明白。 薛摩一回房间发现谷雨已经在等他了,谷雨把东西往桌上一摆,薛摩看着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剑,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而桌上摆的便是刻了凰的落霜雌剑,只不过是把仿的假剑。 谷雨说道:“所有事情都准备好了,详细地图,内应,人手,还有剑,就等你命令了。” 薛摩笑着点了点头,夸赞道:“谷雨,你办事越来越妥帖了,倒比秦英稳重了不少。” 谷雨一听倒显得有些腼腆,说道:“哪里,好多都是和阿英学的,若你让阿英去办怕是会办得更好。” 薛摩不置可否,幽幽说道:“以后……怕是没这个机会了。” 薛摩的神情有一瞬迷离起来,而后又立即恢复往常的神色,说道:“此事我亲自去,你等会把所有的准备再细查一遍,记住必须万无一失,还有,此事不要告知秦英。” “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他么?!”谷雨脱口而出,蹙眉惊讶道:“阿摩,你们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觉得你现在有些忌讳他。” 薛摩看着谷雨郑重其事地说道:“你不要那么惊讶,以后这种情况只会越来越多,你要习惯。” 谷雨一脸茫然地看着薛摩,好似想不通透一般,他们三人一同出生入死,闯荡江湖,即便从未向天地起誓结义,但那份兄弟情亦是你知我知,可如今…… 谷雨缓了半晌后点点头,也不再多问,转身便出去了。 薛摩看着桌上的剑,脸上露出了一丝很是欣慰的笑容。 阳曲山上,鬼骨在给他养的紫鸢尾花浇水,柳无言走了过来看着他满脸孩子气的专注,冰冷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难得的笑容。 鬼骨许久后才发现站在他背后的柳无言,甫一回头,就被吓了一跳,他埋怨道:“越来越神不知鬼不觉的了,来了也不吭一声!” 柳无言有些想笑,因为她都看见他被吓到瞳孔骤然紧缩了,知道他是真被吓到了,遂轻声道:“本是你太专注,倒怪起我来了。” 鬼骨笑着挥挥手,不打算计较,指了指他养的紫鸢尾说道:“好看么?专门为你养的,你不是一直喜欢这种花么,碎叶城养不出来,中原气候好,养它还是蛮容易的,你看,我把它们照料得多好。” 柳无言走了过去蹲下来,轻轻抚摸着紫色的花瓣,眼里盛满了温柔,说道:“恩,特别好看,以前的家里,我母亲种了一院子这样的花,可惜后来到了碎叶城养不出来。” 鬼骨眼神笃定:“以后但凡我呆过的地方,我都会让它开满这样的花。” 柳无言装着样子道:“小女子要在中原长住一段时间,可是无家可归,门主,可以收留下我么?” 鬼骨摇摇头仰天笑了起来,柳无言性子太淡然了,极少会打趣,鬼骨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忙道:“那是自然!随便住,我人都是你的了,我的地方当然也是你的。” 果然不能给颜色啊,否则,就地起染坊,妥妥的。柳无言摇摇头,严厉道:“不准贫嘴!” 柳无言比鬼骨长四岁,鬼骨很是听她的话,听她这么说,便也乖乖闭嘴了。 柳无言接着道:“秦飒去找阿摩了。” 鬼骨冷嗤一声,面有不屑:“红衣鬼那楼子里,那么多女人,红的来绿的去,他身边的女人也是走马观花地换,他可还记得秦飒?” 柳无言一听就直摇头,数落他道:“在你们这些一起长大的人里,真的就数你最不了解阿摩了。对于一个心上已经是蛮荒的人来说,这个世界再怎么姹紫嫣红,在他看来也不过是一片荒凉。” “荒凉?我看他那也不荒凉啊,热闹得很咧!”鬼骨没能意会柳无言话的意思,皱眉道:“那秦飒对他来说,究竟算什么?雨露?阳光?秦飒为他所做的牺牲,可是连我这个七尺男儿都甘拜下风!” 柳无言看着眼前的紫鸢尾,叹了口气道:“不仅不是雨露,秦飒……反而是阿摩的心头火,把那片土地烧得连杂草都不生一根。” 鬼骨听不明白,也无意再追问。 此时进来两个一身黑袍的男子,正是魍、魉二人,魍开口道:“薛摩预计就在这两日会闯郡王府,去盗落霜剑。” 第32章 金屋藏闺秀,武林生闲言(一) 鬼骨讥笑道:“他为了雁回宫倒是鞠躬尽瘁了啊,嗤,他一身本领都是碎叶城教的,怎不见他这样对碎叶城?!吩咐下去,让人在里面制造些麻烦,不让他一身伤出郡王府,怎么能显得壮烈呢!” 魍为难道:“那要是不是薛摩去,而是秦英去呢?” 鬼骨笑得更开心了,说道:“秦英?那不更好,直接让他死在里面好了!” 柳无言一听,阴了脸色:“鬼骨!” 鬼骨对着魍魉摆摆手道:“哎呀,反正你们也知道怎么做,下去吧。”转而看着柳无言一脸怨念:“你着什么急嘛!真是的,你对两个叛徒,都比对我好!” 柳无言摇了摇头:“你还嫌给他们惹得事少啊,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随他们去吧。” 鬼骨皱眉道:“薛摩的事也许还情有可原,我可以不管,但是秦英身为碎叶城护法,却不顾一身血海深仇,追随薛摩叛逃,还有秦英对秦飒做的那些事情,自我知道真相那日起,我就是看不下去,别想我会手软!”说罢一甩袖子就走了进去。 柳无言皱着眉头,心叹,正义感什么的,有时候也未必是件好事啊! 晚上,月满楼内到处都充斥着讨论池笑鱼失踪的声音,一个颇为猥琐的声音道:“要是池笑鱼那小妞落到我手里,先让她伺候大爷一番,再让她把记得的武功秘籍全部写下来,到时候称霸江湖指日可待啊!” 另外一个谄媚声音道:“大哥,到时候可别忘了小弟我啊!” 猥琐的声音道:“女人嘛,你们每人都有份,有福同享嘛。”说着一张桌子的人都哄堂大笑起来。 突然一根筷子飞过来直接打在说话的人的嘴上,他低头一吐,血水里,牙齿都被打下两颗来。 一桌子人一抬头,只见薛摩站在大堂屏风后的楼梯上,手里在转着另一根筷子,紧接着这一根筷子咻地一声直接飞插入他们坐的桌子正中央,力道过猛,筷子插进去后,露在桌面上的部分还颤动了几下。 一下子一个大堂都安静下来,薛摩开这楼,只是因为这种地方最好收集和散布消息,是以,这月满楼虽然是薛摩的,但是薛摩几乎不管事,基本都是由管家在做主,有人闹事自有白衣护卫护楼,薛摩是几乎不出面的,不曾想今天…… 那桌子人见到这样,也吓了一跳,薛摩冷冷地盯着他们,他们自己人之间使了使眼色,灰溜溜地准备往外跑,在楼梯口处,薛摩伸手拦住他们道:“以后再敢踏进月满楼半步,我就让你们有命进来,没命出去。” 几个人觍着张脸卖笑赔罪,点头哈腰的,薛摩才垂了手,让他们离开。 那几个人走后,月满楼又恢复了以往的热闹,但明显没人再提池笑鱼这三个字了,薛摩环视了大堂一周,从一边往楼梯口走去。 月满楼人太杂,他本来无意生事,前武林盟主的女儿失踪,这在江湖本来就是风口浪尖的事,他也不可能去堵住所有人的嘴,但是在听到那几人的污言秽语时,却还是无法自制地动了怒,薛摩轻轻叹了口气,上了楼去。 秦英怒气冲冲地一路狂奔进月满楼,谷雨紧跟其后,谷雨不停地去拉秦英,都被秦英甩了开去,在楼梯折口处,谷雨倚着楼梯栏杆一个侧翻就挡在秦英面前,说道:“阿英,你冷静一点!” 秦英怒目而视道:“冷静?你叫我怎么冷静,是兄弟的就别拦着我,我要去找他问清楚!”说着直接把谷雨扒在一边,蹬蹬蹬地就往四楼跑。 薛摩倚着四楼的廊柱,刚才那一幕净收眼底,所以现在秦英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站在他面前,他并不惊讶。 秦英有很多话想要问,可真到了薛摩面前,一时间却又好像话太多,都卡在了喉咙,无从说起,硬是楞了半晌才道:“为什么?为什么你都准备行动了,却什么……都不和我说?” 薛摩淡然地看着他道:“我不想你参与。” 秦英激动道:“为什么?” 薛摩说道:“没有为什么,如果你非要知道的话,就当是为师给你下的命令。”说罢便向谷雨使了个眼色,两人齐齐下楼去了。 下着楼的时候,谷雨几次欲言又止,薛摩皆看在眼里,冷声道:“你想说什么?” 谷雨敛眉,语气恳切:“薛摩,你不该怀疑秦英的,这世上,也许任何人都有可能背叛你,但是秦英,他不会。” 话一毕,薛摩止了步,他回首直勾勾地盯着谷雨,谷雨默然垂首,薛摩眉心一跳,若有所思地回过身来,然下一瞬,他眼里便一扫犹豫,步履决然而去。 秦英愣愣地站在原地,眼神里满是不可思议,直觉告诉他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他所不知道的事情,而且显然,薛摩深深忌讳此事。 秦英一转身就去到秦飒房间里,秦飒正在房间内为薛摩准备火蛊,看到秦英急冲冲地冲进来,还没来得及说话,秦英就开口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的,但是秦飒看他表情,便知道他问的是什么,说道:“我不知道些什么,但是,我可以告诉你的是薛摩已经不相信你了,现在轮到你告诉我,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秦英一脸茫然不解,摊手苦笑道:“呵,我为了个毫不相干的人,卖命去偷冰莲,然后就这样了,你觉得我做了些什么?”说完秦英就出去了,秦飒跟出去一看,早已没了人影。 其实究竟是什么事情,秦飒也不是很清楚,但是看到秦英那负气又委屈的神情,她心里万分笃定薛摩肯定是弄错了,可惜薛摩人并不在楼里,她只好到大堂里去等,没想到这一等倒是一夜了。 一大早,秦飒便被门外的嘈杂之声给吵醒了,趴在酒桌上睡了一夜,手脚都是麻的,秦飒戴上斗笠,一边捏着胳膊一边去开门,门一开,瞬间就清醒了一大半。 只见门外乌压压全是人,领头的人,已然两鬓斑白,但是身形硬朗,精神矍铄,自是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身旁一人也已年过不惑,还有一位已过而立之年的中年男子,秦飒一眼扫过去,待看到了顾子赫,她立刻明白了,来人是聚义山庄的。 领头的人正是如今聚义山庄的庄主池沧海,池沧海上下打量了秦飒几眼,说道:“把薛摩叫出来。” 秦飒一听中气十足,便知此人内力极其深厚,想来也知来者不善,遂道:“他今日不在月满楼中。” 这倒不是什么推脱之词,薛摩是真的不在,否则她也不会在大堂等了。 池沧海一听,冷哼一声说道:“那就莫怪老夫硬闯了!” 第33章 金屋藏闺秀,武林生闲言(二) 边说着,池沧海直接抬手就想推门而入,秦飒一眯眼,直接扣着池沧海的手腕就给按在了门框上! 池沧海怒目嗔视道:“不自量力!”,另一只手反手一掌就劈了过去,秦飒躲过,两人就直接在门口的街上大打出手。 周边围了一圈人,路人是来看戏的,聚义山庄的人也不好再出手,怕落得个以多欺少的口实,毕竟对方就一个人,堂堂庄主在过招还帮忙的话,怕被人笑话了去。 秦飒善使虫蛊,若论武功的话,自然是池沧海更胜一筹,十几招后,秦飒便被一掌拍了出去,摔在地上。 薛摩远远地就看到月满楼门口围了一圈人,心道不妙,两腿一蹬马背就飞到人群中央,看到秦飒被打倒在地,一下子怒气攻心,一扭头恶狠狠地瞪视着池沧海,手上一运气,围观的人都不自觉地退后了几步,薛摩刚要上前,就被秦飒拽住,秦飒对着薛摩摇了摇头,薛摩也不管,一心想上前,最后秦飒是又拽又拦才把他挡了下来。 秦飒在薛摩耳边道:“他没有用全力,我没事,阿摩你别莽撞,你先问问看究竟是什么事?” 薛摩看了顾子赫一眼,只见对方眉头紧锁,转而向着池沧海一抱拳,冷声冷气道:“不知池大庄主带着这浩浩荡荡的一干人等,有何贵干?” 池沧海抬手指着薛摩说道:“你还有脸来问我,说,你把笑鱼藏到哪了?” 薛摩被问得摸不着头脑,皱眉问道:“你说什么?!” 一旁的池五爷上前道:“薛老板,我们已经收到了确切的消息,你这时候再装,怕是有点说不过去!” “确切的消息?池笑鱼在我这?”薛摩反问道,一脸的匪夷所思。 池五爷点点头道:“既然薛老板一副全然不知情的样子,那么不介意我们搜楼吧?” 薛摩一抬眼看了看清晨中的月满楼,思虑了片刻,一抬手道:“请!” 聚义山庄的四大护院把门口守牢,不允许人进出,巡院们鱼贯而入,二楼和三楼的厢房一间间全被挨个搜了过去,有些厢房里还有人在休息,整一个鸡飞狗跳,煞是热闹! 很快便只剩下一个房间了,薛摩的房间。 池五爷看了薛摩一眼,对大家说道:“看来今天大家都有幸观摩一番薛老板的小阁了。” 薛摩看他把话都说死了,也不搭话,直接带头走了进去,主厅摆设极简一目了然,一旁的书房也是几眼便看过来,只剩下帷幔紧闭的内室了。 薛摩掀开帷幔走了进去,大家被这一层一层的红色纱幔给震惊到了,没想到主厅到内室竟然这么深! 顾子赫暗自揣测,要不是薛摩仇人太多,就是此人极其谨慎,因为这种布置,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便能发现,不仅极好藏身,而且也极好脱身,心下便也没抱什么希望了。 然而,当薛摩掀开最后一道纱幔时,所有人都惊住了,巡院们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最后全都低了头下去。 池沧海憋着怒气,脸都涨红了,池三爷紧皱着眉头,池五爷想要说什么,可是因为过度震惊,倒结巴了起来,一个‘这’字说了几遍,都没能说下去。 而眼前的画面是,池笑鱼躺在薛摩的圆榻上,盖着锦被,两只玉臂露在外面,衣服散落了一地。 池笑鱼像是听到了外面嘈杂的声音一般,睡得极不安稳,翻了个身,用手揉了揉眼睛,拥着被子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突然间揉眼睛的手就定住了,因为她从指缝中看到了眼前黑压压的一片人,仿佛觉得自己看错了一般,池笑鱼用手使劲揉了揉眼睛,可惜眼前一切都没发生变化,当她意识到自己在薛摩的床上时,她看着薛摩,愣住了。 还是顾子赫先反应过来,立即脱下袍子,走过去给池笑鱼披上,一脸阴郁地盯着薛摩。 薛摩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戏谑地笑了起来,下一秒两把剑就架在薛摩的颈边,秦飒一看不对劲,刚要出手,就被池老五给制住了。 池沧海通红着脸瞪着薛摩,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指着池笑鱼的手都在不停地颤抖,咬牙切齿地说道:“薛老板,你作何解释?” 薛摩看了一眼惊慌失措但是完全不在状况中的池笑鱼,迎着池沧海的目光一字一字道:“薛某,无话可说!” 池沧海一把捏住薛摩的脸颊,一用力,薛摩吃痛,嘴便张了开来,池沧海从怀里掏出一颗小药丸,说道:“不肯说没有关系,等你吃了它,就算不想说你都会说的!” “放了他!”一个清脆的声音乍然响起,只见池笑鱼用匕首抵着颈部,顾子赫根本就没发现她从哪里摸到的匕首,大惊之下就要去抢,池笑鱼往后一缩,刀刃正好薄薄划过,血就顺着颈部流了下来,那鲜红的液体蜿蜒在那雪白的肌肤上,煞是惹眼。 顾子赫吓得一动也不敢动,池笑鱼眼里噙着泪水,环视了一圈在场的人,她终于搞清楚现在的状况了,只怕现在江湖里,薛摩挟持了她的消息已经是满天飞了,而如今,她又一丝不挂地躺在薛摩的床上,以叔伯们的脾气血性,只怕是会直接要了薛摩的命,一了百了! 池笑鱼深吸了口气对着池沧海说道:“是我自愿的,是我自愿跟着他的,他没有强迫我,大伯,你要是逼他吃那药,我就把匕首插进我的喉咙!” 话音一落,池沧海手里的药就掉到了地上,这个快逾花甲之年的人几欲要站不稳,还是池老三扶了下他。 池老五开口道:“笑鱼,你胡说什么!你尚未出阁,女儿家的名节有多重要,你知道么?!叔伯们自会给你撑腰,这个时候你怎么能帮着这个十恶不赦之人说话!” 池老五望着身边的护卫,命令道:“别听她胡言乱语,直接把薛摩带回聚义山庄!” “住手!”话音刚落,众人看去只见池笑鱼握着的匕首尖已然插进了皮肤里,鲜血汩汩流成了皮肤上的一条小溪。 池笑鱼一眨眼豆大的泪珠便掉了下来,她瘪瘪嘴笑着说道:“好啊,你们尽管带走他,如果你们不介意再带走一具尸体的话!” 秦飒一脸震惊地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事情,她扭头去看薛摩的表情,奈何看不出一丝情绪,薛摩就这么淡然地看着池笑鱼,好像这些事情与他无关一般。 第34章 金屋藏闺秀,武林生闲言(三) 池老五也怒了,斥道:“好啊,我们聚义山庄竟然养出了你这般的好儿女!我再问一遍,你跟不跟我们走?” 池笑鱼也正色道:“若是你们放了他,我就跟你们走!” 池老五道:“若是不放呢?” 池笑鱼深吸了一口气,坚决道:“不跟!” 池五爷看着往日里天真乖巧的池笑鱼用如此坚决的口吻和他说话,心上不可不谓震颤,他一脸失望道:“笑鱼,你这是在告诉叔叔,我们聚义山庄和他之间,你选他了?” 池笑鱼一听这话,止不住地哽咽出声了,她双手紧紧地攥着被子,头低了下去,不敢再看叔伯们的眼神表情。 她母亲难产而亡,她的父亲也在她六岁那年遭奸人所害,是她的这些叔伯们将她拉扯大的。 她很爱他们,即便是身染奇病,终身禁足于聚义山庄之内,偶有小不满,可也还是从不违逆叔伯们的意愿,尽量听话,尽量不惹他们生气,也尽量不让他们失望,可是,这次不一样,她若一让步,让出去的那就是薛摩的命! 池笑鱼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道:“我选他!”语气无比坚决。 池沧海一下子仰头长笑了起来,所有人都看到池老爷子红了双眼,笑声里有种难于言明的悲凉,顾子赫赶忙上前扶住他,池笑鱼见此景,两行清泪也是止不住地流,锦被都湿了一大片。 池沧海感慨道:“我们池家的人,在这种时候,竟然会偏向一个外人,好,好,很好,这么多年,我也算不负二弟临终所托,既然你在聚义山庄和他之间,选择了他,那么,聚义山庄自然也不能丢了气节,自此日起,我们聚义山庄没有你这么不知廉耻的女儿!” 池沧海说完转身就往外走,池老三拉住他还想说些什么,老爷子一声“走!”喊得震天响,聚义山庄的人都听得出他已是怒极,便也不再多话,都尾随了出去。 顾子赫看着已经哭成泪人的池笑鱼,知道说什么也没用了,只能安抚道:“笑鱼,你别怕,我回去好好劝劝你大伯,一切都会没事的,你等我来接你!” 顾子赫经过薛摩身边时,一把抓住薛摩的领口道:“这件事情我跟你没完,你最好给我好好地看护好她,过几日,我自有办法来接她回聚义山庄!” 一屋子的人都走了以后,突然就变得安静下来,只有池笑鱼轻轻的啜泣声,薛摩想上前去,可是双脚却重得提都提不起来,他发现自己现在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池笑鱼。 薛摩看着秦飒,指了指颈部的地方,秦飒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薛摩再看了一眼池笑鱼,狠狠心转身走了出去。 秦飒替池笑鱼处理好伤口,又拿了套干净的衣服让人给她换了,池笑鱼也不说话双手抱膝就这么呆呆地坐在圆榻上,秦飒也就陪着她。 过了许久后,池笑鱼缓缓抬起头看着一旁的秦飒,细看之下,脱口而出道:“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俩长得有点像?” 秦飒看着她,笑着点了点头道:“是啊,我们真是长得有些相似呢!你……或许我现在不该这样问,但是解铃还须系铃人,池姑娘,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池笑鱼摇摇头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在房间里被人迷晕了,后来,一连好几天我都被关在一个地方,我被绑着,眼睛被蒙着,什么都看不到,但是每天都有人来伺候我吃喝,再后来,我又被迷晕了,睡了很久很久,等我醒来后,看到的就是这里了。” 秦飒接着问道:“那你觉得是阿摩做的么?” 池笑鱼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秦飒猜不出她摇头的意思是不是,还是不知道,便也没有再多问,想到早上发生的一切,秦飒迟疑了很久,还是问道:“你……认识阿摩很久了么?” 池笑鱼摇了摇头,叹口气道:“连上今天也才见了四面而已。” 秦飒惊讶道:“那你为何……” 才开口秦飒就觉得没有问的必要,四面……有的时候,有些人,也许只一眼,便牢牢印在瞳孔里了,后来,这双眼眸无论再看哪里,都能看到那个人的影子。 秦飒摇了摇头,多想无益,她把安神药递给池笑鱼,池笑鱼喝过后,很快便睡了过去。 就在当天下午,江湖上各式各样的消息开始流传开来,有的人说薛摩挟持了池笑鱼,暗里私下为了聚义山庄的武功秘籍,还有人说池笑鱼已经是薛摩的人了,薛摩要娶池笑鱼,名正言顺为了聚义山庄的武功秘籍…… 不管是何种说法,池笑鱼都被死死地钉在婚前失贞的柱子上,到晚上传得越来越不堪入耳! 秦飒在月满楼内一直不见薛摩回来,连秦英都不见了踪影,犹豫再三,派人守住了薛摩的房间后,便出门去找他。 秦飒站在街头,人来人往,她却突然没有了方向,想起了秦英之前说的,嘴边浅浅一笑,就径直朝逐鹿台走去。 走到逐鹿台边,秦飒惊讶地看着面前的参天巨柱,借着月光抬头一看,仿佛看不到顶一般,直插入苍穹。 传闻本来这里是要为天子建一空中楼阁的,远可远眺群山,近可俯瞰扬州,可惜后来才搭好一柱子,便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没有再继续下去,如今看来,单这一根石柱都这样,秦飒心想还真不如不建,免得劳民伤财! 秦飒摇了摇头,提气便飞了起来,空中蹬了好几次石柱,竟然都还没到头,四周又没有什么可抓之物,眼看气力就要不够用了,刚要往下坠时,突然一股熟悉的气息围着她,拥着她提气往上飞去。 落地后,秦飒惊呼道:“阿摩,原来你真在这!这里可真高啊!” 薛摩淡淡道:“嗯,就是风有点大!” 秦飒走到巨柱边往下看去,万家灯火如萤火虫般散落于脚下,蔚为壮观,似是蹲下身,一出手便能捧一掬。 薛摩看着一身朴质男装的秦飒,此时眉眼间难得流露出少女般欣喜的神情,胸口暗暗抽痛,抬手一运气,秦飒绾头发的两根筷子便落到薛摩手中,一头青丝立刻在风中舞动了起来。 秦飒一皱眉跑过来要抢,薛摩微微一侧身,嘴唇凑到秦飒耳边吹气道:“总有一天,我会还你一身红妆的!” 此话一出,秦飒像被雷给击中一样,一动不动,两朵红云悄悄爬上了两颊。 薛摩看着她笑了笑,蹲下平躺在冰凉的柱面上说道:“秦飒,你躺下,在这里看天上的星星和我们在碎叶城看到的感觉一模一样,似是厚土可为席,星辰可为被。” 秦飒听话地在薛摩身边躺下,一抬眼,繁星璀璨,夜幕极低,好像要一整块压下来一般。 秦飒不自觉地就对着闪烁的星星把手抬了起来,这星星近的,好像你一伸手就真的能抓一把一样。 第35章 金屋藏闺秀,武林生闲言(四) 薛摩接着道:“我刚到扬州的时候,觉得这里的夜空真丑,一点都比不得碎叶城,还好,老天爷不亏待我,让我发现了这里,这里的夜空和在戈壁看到的总算有点点像了。” 秦飒说道:“我哥告诉我,你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来这里。” 薛摩语气淡然:“哪有什么好与不好之分,只不过胸口闷得慌的时候,来这里,可以透透气!” 秦飒说道:“是因为池姑娘的事么?” 薛摩缓缓闭上眼说道:“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下棋的人,可是后来我发觉你手握棋子的时候又何尝没有被别人手握其中?即便如此,要对付我,直接冲我来就好,何必拖着一个无辜的人,这江湖,说到底,太恶心,包括我自己!” 秦飒一听他这么说,瞬间激动了起来,坐起身说道:“阿摩我不准你这么说自己!” 薛摩看着秦飒笑道:“我还是喜欢你叫我瑾哥哥!” 秦飒一脸为难道:“这里是中原。” 薛摩看着秦飒为难的表情,沉沉笑出声来,仰望星空的眼微微眯了起来,透出一道晶亮的光,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总有一天,不管在哪里,我会让你们毫无顾忌地叫我瑾,这条路就算一步一陷阱,一步一机括,只要是路,它总有尽头的时候,我就是爬,也给它爬完! 秦飒看薛摩的表情那么阴郁,安慰他道:“池姑娘的事情总会过去的,就像夜幕过后总是有白昼的,说不定到时候还有彩虹呢!” 薛摩坐起身来,直视着秦飒道:“那我等你指给我看,那道彩虹。” 薛摩的眼神太过炙热,一对视后秦飒倒是连看都不敢再看了,忙岔开话题说道:“安西都护府有消息说,皇帝可能会派将军讨伐西突厥!” 薛摩一听整个人都振奋了,立即站起身,举目眺望着西方,幽幽说道:“西域苦寒,碎叶城虽然不是我真正的家,可是我也是在那长大,见过江淮繁华,才能体会到那里百姓的艰辛。戈壁黄沙,天山飞雪,重犯又多是向西流放,流寇悍匪,西域马贼也就不提了,那突厥,马背部族,粗狂骁勇,连年滋扰百姓,民不聊生!我当年年少时,在碎叶城就听闻将军,带二百骑兵,乘雾而行,破东突厥颉利可汗,如今终于轮到西突厥了!” 秦飒看薛摩说得一脸激动,说道:“秦英说你很挂念安西,我本来还不信,没想到还是真的!” 薛摩一听,忙收起神色,狡辩道:“哪有,这里那么好,我干嘛挂念那地方!我才不挂念那里呢!”秦飒看他那种小孩子般口不对心的表情,也是笑了起来。 夜风突然冷了起来,秦飒把池笑鱼告诉她的和薛摩讲了一遍,两人坐了一会,薛摩便让秦飒回月满楼去,待秦飒走后,薛摩直接就去了地耳湖境平亭。 一走进亭子,薛摩就开口道:“等了很久么?” “没,我也刚到。”顾子赫说道,一脸倦色,掩都掩不住,又道:“你对今天的事有什么看法?” “怎么,相信我了?”薛摩反问道。 这亭子不是封闭的,另一端也是开口,就像一根木棍穿着个串一样,这亭子就在木棍的中间,几块石墩伸了出去,仅仅比湖平面高一点点。 顾子赫缓缓走了出去,薛摩也跟上,一红一蓝并肩立在石墩尽头,放眼望去湖面平如镜,一轮满月倒映在湖面上,湖里的鱼儿稍微有点动静,湖面上的满月就荡了开来。 人心琐事倒也真是负尽了人间大好时节。 顾子赫道:“刚开始听到消息时,我不相信你,但是当我看到池笑鱼在你榻上时,我便知道,这事跟你无关。” 其实在回聚义山庄的路上,顾子赫就想通透了,薛摩本就已经认识池笑鱼了,若他要出手早就可以动手了,更何况还能让一堆人众目睽睽之下逮个正着,怎么都说不通。 薛摩也不拐弯子直接说道:“池笑鱼说她是在聚义山庄内被迷晕的,第一种可能,那人想借聚义山庄来杀我,第二种可能,那人想把池笑鱼安排在我身边,至于为什么,我猜不到原因。但是不管是哪种可能,都足于说明,你们聚义山庄有奸细!” 顾子赫所想和薛摩差不多,聚义山庄守备甚严,能悄声无息地从聚义山庄把人带走,那必然是对庄子极其熟悉,顾子赫叹息,一脸愤懑道:“好恶毒的手段,笑鱼一生清白全给毁了。” 薛摩一脸紧张道:“我没对她怎样!” 顾子赫叹了口气说道:“我当然知道,可是江湖人不知道啊,众口铄金,人言可畏!” “所以呢,你便忌讳了?”薛摩反问道。 顾子赫冷哼一声道:“且不说你没对她怎么样,即便真怎样了,我这一生也非池笑鱼不娶!” 薛摩侧头看着顾子赫,感慨道:“江湖都传妙手书生如何如何痴情,看来,所言非虚啊。” 顾子赫反问道:“若真爱一个人,你会在意这些?” 薛摩自顾自地笑了起来,看着湖面上的波圈,缓缓说道:“独一无二,即便坏了,脏了,碎了,消失了,亦无可取代。” 顾子赫好像没有料到薛摩会这样说,挑了挑眉,看他的目光都有些不一样了,不过,听到有人能说出自己心中的话,还是颇为欣慰道:“你倒是和江湖所传有些不同呢,以前,我和笑鱼说起你时,笑鱼一直坚持说你是好人。” 薛摩好奇道:“你和她怎么说的?” 顾子赫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说道:“我和她说你就是一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的大恶棍!” 薛摩听完便大笑了出来,低沉的笑声回荡在这湖面上,惊得湖下的鱼儿四下乱窜,湖面也热闹地挤满了波纹。 月光显得越发温柔,好似特别厚待一般披在两人身上,一人文质彬彬,轻摇折扇,一人潇洒不羁,青丝瀑悬,人与人的缘分,有时候真的很特别,也许你从别人口中听过无数次有关他的不好的传言,你把他想象成你最讨厌的样子,可是,等你真正了解过后,你的心底便会有个声音恍然大悟说,原来,是知己啊! 薛摩回到月满楼的时候已是寅时,夜深人静,他去到秦英的房间,发现秦英还是没有回来,薛摩粗略地算了下时间,已经有一整天未见他人影了,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第36章 身脱樊笼,心陷囹圄(一) 池笑鱼的事情还是有点好处的,就是让薛摩想通了丹真心经的疑惑。 怪只怪自己被高海晏的话给先入为主了,要知道官衙库房也不是那么好进的,秦英能做到不代表其他人也能做到,若丹真心经不是秦英偷的,而是有人浑水摸鱼,趁着秦英偷了冰莲的那阵混乱里,偷走了书,这也完全说得过去。 那么,谁又会知道秦英要去官衙库房偷冰莲呢? 他只在一个地方说过,那就是池笑鱼的房间内,而现下池笑鱼又出了这等事,联系起来一想,那自是疑窦重重。 如今想来,那天晚上还真是热闹啊,除了他和池笑鱼,华浓躲在屋外,秦英跟踪他到了聚义山庄,也躲在屋外,华浓已经现身了,那自然不是她,看样子还有一个人,当时也躲在屋外,这个人先设计偷了丹真心经,那又为什么要设计池笑鱼呢?两件事情有关联么?是一个人做的,还是池笑鱼的事又是另外的人设计的呢? 一堆的问题在薛摩脑海里,一个接着一个被炸了开来,薛摩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头闷闷地疼! 聚义山庄的奸细,也许是一巡院,也许是一丫鬟,甚至看门扫地的都有可能,现在看来,这聚义山庄内倒也当真是藏龙卧虎啊! 至于秦英,兴许秦英压根就不知道有丹真心经这回事,那秦英为什么还要三番五次地折回去官衙呢? 是啊,这又是为什么呢? 薛摩坐在秦英的房间内,想了半天也没想通透,看样子,也只有亲口问他了,薛摩轻轻地叹了口气。 池笑鱼这一觉,直接从下午睡到了深夜,即便喝过安神汤,也是睡得极不安稳。 梦里叔伯们的面孔交替出现着,个个都横眉怒目,厉声地斥责她,她想解释,可是无论如何用力都叫不出声音,叔伯们凶神恶煞地指着她,四周都是一片黑暗,她吓得拼命往后退,可是后路就像被堵死了一般,怎么走都是在黑暗里原地踏步…… 薛摩走到自己房间门口,想进去又犹豫,想离开又提不起脚,一时间竟在门口踌躇了一刻有余,薛摩在心里暗笑了自己一声,一呼气推门走了进去。 秦飒一直在等薛摩回来,这一幕,正好落在秦飒眼里,就好像一颗沙砾正好飘到眼睑,硌得她,红了双眼。 在秦飒心中,即便薛摩表面再怎么故作冷淡,她还是觉得他的心是柔软的,任何人为了他受的伤,吃的苦,在眼里也许是云淡风轻,在心里怕早已是刀刻凿穿,他记仇,但也念恩,所以,薛摩会去看池笑鱼,是很平常的事情,但是,不平常的是,他在门口徘徊了那么久…… 薛摩走到榻边,看着眼前睡得极不安稳的人,眉头皱得老高。只见池笑鱼额边都是汗,鬓边的碎发都湿得贴在脸上,秀眉紧蹙,嘴唇轻轻地翕动,像要说些什么。 薛摩弯下腰去检查她颈部的伤口,发现已经上药包扎好了,秦飒的医术他自是信得过,随即又伸手覆上池笑鱼的额头,还好也没发烧,薛摩松了口气,刚把手拿开,突然就被池笑鱼给牢牢抓住,薛摩瞪着眼睛,怔愣了几秒。 睡梦里,池笑鱼无助地困在一片混沌之中,忽然鼻尖飘来了一股清香的气息,空中也闪出了一道光亮,她伸手一抓,这道光亮竟然就被抓住了! 她突然就安心起来,也不再奔走,就在黑暗之中握着那道光蹲了下来,四周空空荡荡,好像只剩她一个人了,一切也好像没那么可怕了,她就静静地蹲着,一动不动。 薛摩愣愣地看着池笑鱼,发现她不安的神色稍有缓和,连眉头都轻轻舒展开来,她的手抓得极紧,像握着什么救命稻草一样,薛摩知道她肯定是做噩梦了,心想也罢,便在床边坐了下来,靠着墙闭目养神。 算来,昨夜和谷雨一起去探了郡王府,而今夜刚刚鸡都打鸣了,天怕是也快亮了,两天两夜未合眼,心头事又多,薛摩靠着墙不知不觉竟也睡着了。 天光微亮,池笑鱼缓缓睁开眼睛,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她旁边的人,感受到自己手背上属于他的温度,池笑鱼半张着嘴以为自己在做梦,伸手往自己脸蛋上一掐,真是清清楚楚地痛!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下一秒池笑鱼就像个孩子一样开心地笑了起来,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池笑鱼小心翼翼地坐起来,两只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薛摩的脸,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池笑鱼越凑越近,越凑越近,近看之下,发现他的皮肤真好,白嫩白嫩的,不知道一口咬下去是什么感觉,池笑鱼下意识地吞了下口水,被自己这个念头给吓了一跳,可是转念一想,他睡得这么熟,就算偷亲一口,他应该也不会发现吧? 想到这里,池笑鱼的眼睛都闪着精光,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池笑鱼抿着嘴在心里斗争了半天,最后色心还是战胜了鼠胆。 池笑鱼跪在床上像做贼一样一点一点地靠近,她听见她的心脏就像面战鼓一样被擂得震天响,就在快要成功的瞬间,薛摩淡定地睁开眼睛面无表情地扭头斜睨着她…… 四目相对,池笑鱼像根弹簧一样地向后弹了出去,这个圆榻后背靠墙摆在正中间,两侧都是空的,池笑鱼这往后一弹,就直接朝圆榻的另一侧给翻滚了下去,摔了个四仰八叉。 此时秦飒正好和梳洗的仆人进来,看到池笑鱼摔在地上,忙上前去扶。 池笑鱼通红着一张脸,揉着被摔痛的胳膊,头低得就像巴不得找个洞钻进去一般,秦飒见状,皱着眉头质问道:“阿摩,你对人家姑娘干了什么?” 薛摩缓缓起身,不动声色地正了正衣襟,走到纱幔处回身一挑眉盯着池笑鱼说道:“喏,你问她。” 说完,一转身,一脸的笑意再也憋不住,深深地绽了开来,两道漂亮的唇角边盛满了柔情似水。 经过昨天的事后,整个聚义山庄一下子好像安静了许多,没了池笑鱼,巡院们都突然无所事事了,池沧海回到庄子,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肯见,池三爷平日里就不怎么说话,现在更安静了,只剩下池五爷出来主事。 顾子赫和华浓跟着池五爷后面,嘴皮都快磨破了,池五爷表态说他也没有办法,庄主不点头,谁也不敢放笑鱼进来。想到庄主面前求情就更别提了,他现在连池三爷,池五爷都不肯见,更别说他俩这小辈了! 第37章 身脱樊笼,心陷囹圄(二) 侍女给薛摩送早膳时,薛摩叮嘱道:“给秦姑娘多送些点心瓜果,她太瘦了。” 侍女一脸为难道:“我听人说送给秦姑娘的膳食,她……原封不动地退回来了……” 薛摩面色一凛,抬着自己的早膳盘,便往秦飒房间走去。 进屋一看,发现秦飒正在专心炼蛊,遂道:“炼蛊又不急于这一时,怎么能不吃东西呢?” 秦飒掀起眸来看了薛摩一眼,心上却骤然一疼,她又垂下眸去:“我不饿。” 薛摩觉察到点点不对劲,在她身旁坐了下来,身子一斜,头靠着她的肩道:“昨天晚上我只是在床边坐了一宿,我本来是去看看便要走了的,哪不知她迷药还未完全褪尽,大抵是做了什么噩梦,一把就紧紧抓着我,我也不好走,坐在床边睡了一宿,腰痛脖子酸的……” 那语气当真是充满了委屈,可怜兮兮…… 薛摩身上江湖事务本就繁杂,秦飒突然觉得自己太小心眼了,愧疚道:“我不是为了这个的,我相信你的,我懂的。” 薛摩笑着起身,端了粥喂她道:“那就要好好吃早膳。” 秦飒一口一口吃得很慢,薛摩垂眸看着她清妍的面庞,由衷道:“秦飒我知道现在江湖传言有些多,我也没法给你承诺什么,但是你一定要相信我,相信我,好吗?”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从前他俩一直都心有灵犀,薛摩从来都不用来和她说这样的话,秦飒突然觉得更内疚了,直点头道:“好,我一定相信你!” 薛摩心满意足地笑了,眸光皎亮,他放下勺子,一脸幸福温存地捏了捏她的下巴颏儿。 用过早膳后,薛摩单独把池笑鱼叫到后院,昨晚和顾子赫谈的时候,他不觉得这话有多难启齿,可是,真到这一刻,池笑鱼真站在面前,他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个男人该干的事! 池笑鱼因为早上的事,现在羞得根本连看都不敢看薛摩一眼,薛摩垂眼看着脸红到耳根的池笑鱼,下了狠心开口说道:“我等下送你回聚义山庄去。” 池笑鱼一听这话,大吃一惊道:“回……回去?” 昨天大伯那绝决的话犹还在耳边,她真的今天就可以回去么? 薛摩叹了口气,接着道:“你不能留在这里,薛某乃江湖中人,所处之地,已是极其复杂,若你在这里,怕是早晚要出事情,我不能像聚义山庄那样严密地来保护你。” 池笑鱼听着薛摩那种疏远的语气,瞬间明白了,不是聚义山庄要她回去,而是薛摩要撵她回去,泪意不争气地不断往上涌,池笑鱼低垂着头,绞着手指,诺诺地道:“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我能自己保护我自己。” 薛摩一听这话笑了起来:“你一点武功都不会,你告诉我,你怎么保护你自己?” “可是你们月满楼的人不是武功都很好么?”池笑鱼低着头,不想让薛摩看到自己眼中翻腾的泪水,声音小得几乎都要听不到了。 薛摩狠狠心望向一旁道:“我月满楼从来不收累赘,你又知不知道你的出现给我造成了多大的困扰?!” “你不要摆出一副你是受害人的样子,你现在要我怎么回去,外面怎么传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好不好!”池笑鱼听他这样说,一下子激动起来,累赘这两个字,于她而言,是种无法言喻的痛。 薛摩直视着她道:“这不关我的事,你心里清楚,不是我绑你来的!” 池笑鱼不可思议地看着薛摩那双冰冷的眼眸,咬了咬嘴唇说道:“你怎么能这样?” 薛摩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话直接通过喉头就嘣了出来:“我就是这样,只是你自以为是得觉得我是好人,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没有听人说过,还是,池大小姐自愿到我月满楼来招待客人……” 啪得一声脆响,屋檐下鸟儿都惊得飞了起来,薛摩只觉得左脸火辣辣地疼,心想原来被女人甩耳光是这种感觉,也正是这一巴掌才让薛摩意识到自己已经口不择言到了什么地步。 一抬眼,只见池笑鱼笑了笑,满眼的泪水,但是强忍着不让泪落下,转身就走出了月满楼。 薛摩看着池笑鱼离开的背影,舌头顶了顶被打得的脸颊,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心想人家清清白白一姑娘,为了保你,不惜牺牲自己的名节,不惜违逆家中的长辈,以命相胁,结果,到头来,你还把人家给撵了回去,薛摩突然发现这种话他都说得出口,真是巴不得再甩自己两耳刮子。 秦飒从廊柱后绕出来,走到薛摩身边说道:“你要激她回去,也不用说这么重的话嘛!” “你都没有打过我……她打我……”薛摩一脸郁懑,轻声道:“你还帮她说我……” 秦飒难得看到他那么委屈的神情,竟有点像个无辜的小孩子,忍不住笑了出来,看着他白净的脸上那明显的五指印,虽是心疼,却也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 然而,仅此一瞬,薛摩的脸上便又恢复了以往的沉静,拢了拢披风就走了出去,秦飒看了眼那披风,又抬头看了看天空,有些纳闷,不过才是夏末初秋而已,难道就已经需要穿披风了? 池笑鱼刚出月满楼,眼泪就吧嗒吧嗒往下掉,刚刚薛摩说得话,在很久很久之前便已是她的心头刺,太久没人碰触,让她以为这根刺已经被岁月给软化了,如今看来,自欺欺人罢了。 是啊,月满楼没有要保护自己的义务,那聚义山庄呢?这些年投入了那么多的人力物力来保护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本来叔伯们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去做更多的事情,本来聚义山庄可以发扬光大而不是没落下去,呵,累赘,本来就是啊,何必不愿意承认呢? 池笑鱼苦笑了一下,抬头看到身边一个父亲背着女儿走了过去,父亲笑着回过头在和女儿说些什么,一脸的宠溺和满足,就好像背上背着的是他的全世界一样。 池笑鱼停了下来,眼前渐渐浮现起了很多年前的一幅画面。 第38章 身脱樊笼,心陷囹圄(三) 那一年,在唯一一次进庙里上香的时候,她被人给掳走了,池啸海费了很大的劲才把她给救回来,她腿骨折了,走不了,受了重伤的池啸海就这么背着她,一步步走得极慢。 背上的小人儿看到父亲额边的汗珠,越来越内疚,最后不争气地哭了起来:“都是女儿没用,害了爹,如果不是因为我……爹就不会受伤了……笑鱼是家里的累赘……” 池啸海一听,摇了摇头,笑着说道:“竟说傻话,我的闺女怎么会是累赘呢,爹很开心有你这样的宝贝闺女!” 小人儿一听,倔强地把眼泪一擦,满脸稚气地问道:“真的么?” 池啸海接着说道:“那当然是真的了,我女儿又乖巧,又懂事,还长得那么好看!不就是不会武功嘛,有爹给你依靠,而且我相信啊,总有一天我女儿会是万中无一的武林高手……”池啸海的语气里有股掩都掩不住的骄傲。 想到这些,走在繁华的端平路上,池笑鱼就像四下无人一般哭得更凶了,不禁引来了路人的频频侧目。 很快,就有人对着池笑鱼指指点点,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不时飘进池笑鱼的耳朵里。 “你说,她就是池笑鱼啊?武林盟主的女儿诶!” “听说她武功非常好啊,要不咱们上去试试?” “哎呀,还是不要多事的好,血衣魔头的女人!” “那又怎样,他女人那么多,花照影还不是被他给……” 池笑鱼心想这些人的舌头可真长,扫了一眼这些不怀好意的嘴脸,她抬手一擦泪就疾步往聚义山庄的方向走去。 后面有声音响起说,她怎么哭得那么惨,保不定有什么事,走,跟去看看,江湖这下可有的热闹喽! 众人哄笑。 薛摩一路跟着,什么情况都尽是看在眼里,这个江湖里总有那么一种人,自己乱不了天下,却永远唯恐天下不乱! 不过,从扬州百姓的口中,薛摩也发现,池笑鱼现在确实被传得极其地不堪,说她婚前失贞,人尽可夫,什么龌龊的词都往她头上扣,一想到她可能也听到这些话了,心里不免涩涩的。 池笑鱼到聚义山庄的门口,如她料想,门卫没有大伯的应允,不敢私自放她进去。 薛摩在暗处看到这种境况,不禁皱眉心想,顾子赫究竟是怎么办事的,不是说,肯定可以劝服老爷子的么? 正思忖着,然后他就看到池笑鱼后退了几步,向着山庄大门直直地跪了下去,门卫吓得赶紧跑过来相扶,池笑鱼一动不动,跪得挺直。 看着那抹倔强的背影,薛摩皱皱眉头直接就朝着庄子飞了进去。 顾子赫自然是已经知道了池笑鱼跪在外面,心急火燎地就往池沧海的住处赶去,在经过一座假山时,倏忽被一只手覆住了鼻口,来人力道极大,直接扳着他就往假山后拖去,他一把抓住来人的手刚要用力,耳边就吹来一阵低沉的声音:“是我!” 一听声音顾子赫就知道是薛摩,掰开他的手,转身斥道:“这非常时候,白天你也敢进庄,你小子不要命了!” 薛摩听他这么鬼吼鬼叫,嫌弃地瞥了他一眼,顾子赫这才意识到,过意不去地忙捂住了嘴。 薛摩压低了声音:“你这边怎么回事?” 顾子赫叹了口气道:“她大伯这次是真被她给气到了!从昨天回来到现在就是谁都不肯见!” 薛摩皱眉道:“现在不一样啊,她就跪在外面,再大的气也该消了,你再劝劝去。” 顾子赫瞟了一眼薛摩,说道:“我是要去啊,要不是某人把我拖过来,我说不定现在已经在庄主面前了呢。” 薛摩翻了个白眼,摆摆手道:“去!去!去!” 顾子赫一笑便从假山后走了出去,一路上也是心事重重,当下的情况,很显然,薛摩已经被彻底牵扯进池笑鱼的生活了,他知道池笑鱼对薛摩的心思,那扪心自问,若是薛摩也喜欢上了池笑鱼,自己是否要退步成全他们? 不过只一瞬间,这个念头就消失了,若是多一个人来保护池笑鱼,那自然是好,可是,论到守护,除了自己,不做二想! 顾子赫远远就看到华浓跪在池沧海的院前,心下一凉,跑过去扶她,华浓摇了摇头不愿起身,正好池五爷从院里出来,顾子赫一把抓住他问道:“庄主怎么说?” 池五爷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顾子赫惊道:“这……这怎么可能呢!庄主待笑鱼那么好,她现在就跪在庄子外面,她……” 池五爷打断他道:“你以为我没和他说吗?我说了,软的硬的我都说了,我都这把年纪了,又是求他,又是威胁的,我老脸都快没地方搁了!” 顾子赫和华浓对视一眼,巴结道:“五叔也才年方四十而已,正值盛年,不老!不老!” 池五爷摆摆手,继续道:“我说笑鱼身体弱,跪下去也不是办法,结果他直接说,我们聚义山庄从昨天起就已经没有池笑鱼这个人了!真是气煞我也!” 华浓听完一脸震惊,瘫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池五爷,顾子赫皱着眉,也是觉得甚是不可思议。 聚义山庄门外有棵巍然挺立的香樟树,古木参天,枝叶扶疏,尤为壮观。 薛摩躲在那繁茂浓密的树冠里看着池笑鱼身后集聚了越来越多围观的百姓,其中不乏各门各派的江湖人士,树太高,薛摩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但看他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议的神情,也知说的必然不是什么好话,可事到如今也只有耐心地等待着。 一炷香的时间后,聚义山庄的大门开了,池五爷走到池笑鱼的面前,面露难色地说道:“笑鱼,先起来吧,五叔让子赫带你先去顾府。” “大伯,还是不肯原谅我,是不是?”池笑鱼抬头问道,神色戚戚。 池五爷见状也是心下不忍,叹口气道:“都怪五叔没用,帮你说不上话……” 池笑鱼摇摇头:“不怪五叔!” 顾子赫走过来想要扶池笑鱼,却被池笑鱼给躲开了:“子赫,我.....不能跟你回顾府,你能明白的吧?” 顾子赫先是一惊,不过瞬间就明白了,如今的池笑鱼在别人眼里已是不洁之身,倘若她此时再和自己走,怕是要就此淹没于悠悠众口之中,这还不是重点,只怕她心中所想的是要保全他顾子赫的名声! 顾子赫坦然一笑道:“我不在乎!” 池笑鱼直视着顾子赫的眼眸道:“可是我在乎,总角之交,断然不行不义之事!” 听着池笑鱼坚决的语气,顾子赫一下子就红了眼眶,她都已经无路可走了,还在为他的名声着想,顾子赫转身就跑进庄子里,心想就算是闯,他也要见到笑鱼的大伯,池五爷看顾子赫那么莽撞,皱皱眉头也跟了进去。 第39章 身脱樊笼,心陷囹圄(四) 见这情形,池笑鱼苦笑着摇了摇头,心叹还真是给人添麻烦呐! 她缓缓地站了起来,转过身,环视了一圈围观的人,刚要离开,突然从人群中窜出了一队人,带头的一个长得眉眼弯弯的人挡在她面前,开口道:“在下乃灵山派左执事杨玄展,既然池姑娘如今四下无处可去,倒不如跟了在下,回灵山派如何?” 池笑鱼被这人给吓得退了两步,仔细端详下,发现此人一脸的不怀好意,便也不搭理,绕过他继续往前走。 杨玄展冷笑一声,一施轻功便又挡在了池笑鱼的面前道:“呵,给了台阶还不下,池姑娘好大的面子啊!你可别忘了,你现在被薛摩赶出来了,聚义山庄又拉不下脸留你,丧家之犬而已。” 池笑鱼冷眼瞪着他,杨玄展看她丝毫不惧怕自己,冷笑着围着池笑鱼打量了两转,在确定从她身上感受不到内力的气息后,说道:“池姑娘长得颇惹人疼啊,我杨玄展那也是懂怜香惜玉之人,不如跟我回去,做个小妾,日日欢好,难道不比你跪在聚义山庄门口强?” 话一闭,他的那几个随从就跟着起哄起来。 薛摩一脸默然地看着树下这一幕,不过扶着树的手指,把树干都给按得凹了下去,薛摩的动作永远都比他脸上的表情来得诚实。 众人一起哄,杨玄展的胆子就肥了起来,看着肤如凝脂的池笑鱼,直接就要上手去摸! 忽地,一道绿色的闪电从池笑鱼眼前飞过,直接插入了杨玄展的掌心中,池笑鱼一惊扭头一看,只见一片绿色的叶子就像刀子一样,直接贯穿了杨玄展的手掌心,血顺着叶子滴答滴答地往下淌。 杨玄展龇牙咧嘴地闷哼了两声,捏着那只手的手腕,点穴止血后,恶狠狠地抬头说道:“暗箭伤人算什么英雄好汉,有种给爷滚下来!” 话音刚落,薛摩就从高高的树冠上缓缓地飞了下来,暗红色的毛绒披风被风给鼓了起来,自是一番英姿卓越。 池笑鱼看清是那人,眼眶又不自觉地沾染上了水汽,抿着嘴,扭头不看他。 “好你个薛摩,下手未免也太狠点了吧!”杨玄展嗔目切齿道。 “保护自己的女人,也不算过分吧,况且以杨执事之能,这点伤,小伤而已。”薛摩淡定地说道。 池笑鱼一听他这话,忽而就晃了神。 杨玄展说道:“哼,谁不知道你都把她给赶出月满楼了,怕不是为了她,是为了公报私仇吧?抢了白容想的是沈掌门,又不是我,何必拿我开刀!” 杨玄展的话倒是把池笑鱼给点醒了,开口道:“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杨玄展笑了起来,说道:“看吧,人家都说了,和你无关。” 杨玄展看出他俩好像有什么隔阂,眼珠一转,对着池笑鱼道:“池姑娘,不知你愿跟薛老板走还是愿跟杨某回去?” 池笑鱼看着薛摩那张永远都那么沉静的脸,想刺激也好,想试探也罢,不知是出于哪种心理的作祟,开口道:“自然愿意跟杨少侠走。” 杨玄展没想到这招还真管用,心下一得意,看着薛摩露出了一丝挑衅的笑容。 薛摩缓缓转身,定定地看着池笑鱼,慢条斯理道:“你再说一遍,你愿意跟谁走?” 薛摩的语气很平淡,没有一丝的愤怒或者其他情绪,就好象若是池笑鱼再说一遍,她要跟杨玄展走,那么他就会毫不犹豫地让她走一样,池笑鱼看着他波澜不惊的眸子,心上一沉,终于明白什么叫做自以为是了。 池笑鱼突然觉得自己刚才的做法真是愚蠢可笑至极,于是,她默默躲到薛摩背后,薛摩转身看了一眼杨玄展,没有说话,拉起池笑鱼的手便要往外走。 “站住!”杨玄展看他什么都不说就要走,开口喝斥道。 “要打就上!”薛摩也烦躁了起来,侧头向身后说道,在场的人都感受到了薛摩身上的那股戾气。 杨玄展心下其实也没什么把握,他没和薛摩交过手,也不知深浅,而且这又是在聚义山庄门口,若是山庄里那堆老头子出来,怕是吃不了兜着走,看来这口闷气只能囫囵着咽下去。 杨玄展看着薛摩离开的背影,自言自语道:“薛摩……此事我杨玄展誓不罢休!” 一路上,薛摩把池笑鱼的手攥得紧紧的,因为他的关系,路上也少有人再侧目,池笑鱼觉得他现在手心的温度和他冷冰冰的表情真是对比鲜明,不过池笑鱼也学乖了,不希望自己是个麻烦,一路安静地跟着,两人一路同行,两心所思皆异。 秦飒看到薛摩牵着池笑鱼一起回到月满楼,惊异了一瞬后,便也猜到了个大概,让管事的在四楼为池笑鱼收拾了个厢房,待一切张罗完毕过后,一进薛摩的内室,就见他一脸神色凝重地斜靠在小榻上。 薛摩看到秦飒进来,眼里露出了难得的温暖,向她伸出手去,秦飒走过来一把就把他的手拍掉,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薛摩瘪瘪嘴,就像个小孩子一样,身子向下滑,把头靠在秦飒的肩膀上,一脸满足的闭目养神。 “几年不见,这习惯还没改啊,我都当了好多年的枕了!”秦飒斜睨着肩头上的脑袋抱怨道。 “闭着眼睛,靠着你,就好像回到了碎叶城一样。”薛摩缓缓道。 秦飒听他这么说,想到他都已经离开碎叶城那么多年了,遂道:“你……想碎叶城了么?” 薛摩幽幽吐出了两个字:“不想!” 秦飒摇摇头,心想,也是,那地方有什么好想的!荒凉的戈壁,凌烈的狂风,飞沙走石的苦寒之地! “你知道么,池笑鱼那丫头之前被聚义山庄那帮老头子关在那庄子里关了十七年!”薛摩嗤之以鼻道:“真是可笑啊,一堆武林高手,竟然用这种方法来保护一个人!” 秦飒听到这话,身体轻轻抖了一下,问道:“那如果换做是你,你又要怎样来保护她呢?” 薛摩眯了眯眼睛轻声道:“我要让她敢去普天之下任何一寸土地,不再被所谓命运,囚禁于一方牢笼!” 秦飒一听这话,一下子就激动起来:“那你跟她说去啊,干嘛在我耳边讲?!” 薛摩听她这种语气,挑挑眉,用手支着身子坐了起来,眼带笑意地看着她,其实这话薛摩是说给秦飒听的,只是碍于某些原因,他也不好点明。 秦飒被他看得极不好意思,叹了口气把头扭到另一边。 薛摩又一脸温柔地重新靠到她肩膀上,想到秦英,薛摩一脸忧虑道:“你这两日见过你哥哥没有?” 薛摩遽然发现,已经好几日不见秦英的踪影了。 第40章 雁过独眼,旧恨新仇(一) 秦飒回想了一下,摇摇头道:“没有,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你和他的血灵犀也没用么?” 薛摩把腰间的红色水晶小球一把扯了下来,使劲捏了捏道:“再捏啊,血灵犀里的蛊虫都要被我给捏死了,这臭小子就是不回应我! 这血灵犀又名双生蛊,是岭南虫师的一大杰作。 双生蛊顾名思义自然是两只,只要将两人的血喂养双生蛊,再将双生蛊分开,一人携带一只,那么当你催动你身边的这只时,不管另外一人身在何处,他的蛊虫都会有剧烈反应。 双生灵犀,江湖人便称之为血灵犀。 薛摩重新将血灵犀系上,叹息道:“罢了,罢了,没一个省心的!” “来人!”薛摩一声令下,便从屋外进来一名白衣护卫,他交代道:“你吩咐下去,散布个消息,就说池笑鱼已经是我的人了,谁要敢动她,先来问过我!” “属下得令!” 秦飒一听,耸了耸肩,也不管薛摩靠着她,直接就站了起来,薛摩半个身子没了支撑,忽地就往下一沉,薛摩笑着站起身道:“秦飒……” 秦飒摆摆手直接打断他,回眸一笑,便走了出去,薛摩回味着那个笑,嘴角也止不住地往上翘,心道,知我莫若你。 魑和魅看着泗水河的界碑,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是的,自从两天前秦英质问过薛摩后,他就一路不停地走,两天两夜没有合眼,吃喝都在路上解决,一刻都不带耽搁的。 魑魅二人也是两天两夜没合眼,任你武功再好的人,不休不歇地走上两天两夜,身体都会吃不消,更何况跟踪本来就极耗心力,又要随时注意着秦英的动静,还要不被察觉,可想而知,魑魅二人被折磨得够呛。 魅扶着一旁的树木,喘着粗气抱怨:“他这是……究竟要干嘛啊?翻下这座山就是苏州了,他若是要去,有马车走官道啊,再不济也有马啊!拎着两条腿,这又翻山又趟水的,究竟要干嘛啊?” 魑皱着眉头,也是一脸疲惫之色,他拍了拍魅的肩道:“若你累了,便就地休息下吧,我跟着,沿路会留记号的。” 魑说完就要往前走,魅一把拉住他道:“还不知道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还是一起吧,互相有个照应。” 秦英眼角余光往后一扫,胸有成竹地笑了笑,本来第一个夜里,他就发现了他俩在跟踪他,不过大家同出身碎叶城,武功也差不了多少,若真要从他们口中问出点什么,一对二也确实没万全的把握,不过,现在可就不一样了,他有心蓄力,而魑、魅怕是早已筋疲力尽了,秦英抬眼看了下前面的拐角,心想也到时候了。 魑和魅小心翼翼地跟着秦英,看着秦英转过拐角,也跟了上去。 魑扶着山壁,探出个头查看,这一看大惊失色,整个人都跑了出去,魅一看就知不对劲,拐过岩壁一看,一条山路笔直向下,可路上空空荡荡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更别说秦英了。 魑向前走了几步,讶异地四下张望,跟踪最忌拐角,一路上拐角也甚多,所以有拐角的地方,他们都会跟得特别仔细,可如今还是在拐角处把人给跟丢了。 “这……人呢?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不会是掉到山崖下面去了吧?”魅说着就往山崖边走去,低头向山崖下查看。 魑刚想上前阻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背后一阵强劲的力量击中了他的穴道,同时一道灰色的疾风擦肩而过,魅感受到身后风力,一回身,就被一股霸道的力量掐着脖颈,直接给推了出去。 此时,魅已经完全悬空,两只脚在空中一阵乱蹬,秦英的手掐着他的脖颈,直接就把他整个人拎在崖壁之外,魅喘不上气来,伸手去就扣秦英的手,一张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秦英,你给我放了他!”魑看到秦英竟然出手那么狠,也急红了眼睛,奈何他被秦英点了穴道,整个人不得动弹。 “你确定?我一放手他可就直接掉到山崖下去了。”秦英轻松的口吻陡然一转,厉声喝道:“说!是谁派你们跟踪我的?是不是屈侯琰?” 魑看着魅已经窒息得脸都变成了猪肝色,都开始翻眼白了,急忙说道:“是薛摩,是薛摩让我们跟踪你的!” 秦英满脸的不可思议,放佛听到一个逗趣的笑话般笑了起来:“你是说,我师父?呵呵呵呵……怎么可能……” 然而,转瞬间他就想到之前薛摩对他的态度,想到秦飒那句‘他已经不相信你了’,笑容渐渐淡去,一脸怅然若失的神情。 魑看着秦英已经完全呆愣了,提醒他道:“你是想把魅直接给掐死么?” 秦英才突然回过神来,一甩臂,就把魅给甩在地上,魅的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一样,嘴边涎水都流了下来,气回得太急,匐着地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秦英缓缓走过去把魑的穴道给解了,什么也没说,便要离开。 魑惊道:“你就不好奇他为什么让我们跟踪你么?” 秦英摇摇头道:“仅仅让你们来监视跟踪我,就已经可以说明问题了,终究不是全心信我……我只需要知道我在他心里面究竟是怎样就够了,因为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动没动这个念头。” 魑看着秦英失落的神情,一时间倒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只能看着他离开。 魅扶着魑的肩,弯着腰大口地喘着气道:“敢这样对我们,你就这样让他走啦,好歹摁住揍一顿啊!” 魑一脸嫌弃道:“你怎么那么幼稚!你没看到他刚才那神情啊,薛摩都直接给他一刀了,你还要雪上加霜啊?!” 魅抬头问道:“那你是觉得他是无辜的喽?” 魑没有回他,但就凭他刚才那句话,就足以说明问题了,他甚至都不在乎因为什么,而只在乎薛摩是怎么想的,看来,这一次是薛摩中计了。 “咦,他刚才不是在我们前面么,怎么窜到我们后面的?”魑疑问道,不过看了看地势也瞬间就明白了,秦英依靠悬崖作掩护又折回到他们后面,这并不难做到,难的是在那么短的一瞬间完成。 魅也看明白了,说道:“啧啧,这小子的轻功,简直练到神出鬼没了嘛!” 魑白了他一眼,说道:“怎么,羡慕啊?那你也可以照着他那套去练啊,我可以去给你丢兔子。” 魅大惊道:“滚蛋,就是八匹高头大马硬拉我去,我都不去,那是人练得么?!” “所以说,护法不是人人都当得起的!”魑正色道。 “那你说是秦护法武功高些,还是柳护法武功高些,我觉得吧,肯定是柳护法武功高些,你看,我们四兄弟都是柳护法教的,也没见比别人差啊,对吧,再说了,那柳护法的武功又是……”魅开始念叨起来。 魑直接打断他道:“我不知道他们谁武功高些,但是我知道,整个碎叶城,就属你话最多!”说完魑就直接向前走去。 魅听他这么一说,不依不饶地跟上去道:“我哪里话多了,嘴长在人身上不就是拿来说话的么,你看,城主和柳护法有时候整天都不说一句话,他们不觉得闷么?你不觉得正是因为有了我,碎叶城才显得更有人情味了么?” 也许是因为被秦英发现了,他们倒显得更轻松起来,人一放松魅的话就显得多了起来,拽着魑问道:“你说我说的是不是啊,是不是啊?” 魑无奈地点点头道:“是啊,是啊!” 本以为这样搪塞一番,魅就会乖乖的闭嘴了,没想到魅歪着头道:“不是,我刚才说到哪了,对了,说到柳护法的武功……(此处省略一万字)” 魑一脸苦闷地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第41章 雁过独眼,旧恨新仇(二) 池笑鱼自打和薛摩回了月满楼后,就变得极其的安静,一直都呆在她的房间里,如果不是自己亲手把她带回来的,薛摩恍惚都会觉得月满楼是没有这个人的。 池笑鱼的房间就在薛摩房间的对面,此时门扉紧闭,屋内隐隐透着光亮。 薛摩坐在栏杆上,看着大堂里笙歌舞起,酒香缓缓上腾,倒是迷离了双眼,看着这些肆意买醉的人,薛摩的心底徒生出些羡慕来。 一抹水蓝绿的身影突然闯进薛摩的视线里,顾子赫环视了大堂一周,突然肩头被什么东西给打了一下,他回身一抓,摊开手掌一看,竟然是枚通宝! 顾子赫凝眉向上看去,便看到坐在高处的薛摩,摇摇头自言自语道:“还真是酒池肉林,连钱都乱扔的!” 想起正事,顾子赫疾步就往楼梯口跑去,很快便到了四楼,薛摩看他要往自己这边赶,一蹬栏杆,直接从空中就对穿到对面走廊里,拦住顾子赫,指了指旁边的房门。 顾子赫知道他的意思是池笑鱼在里面,急匆匆地就推门而入。池笑鱼一直看着烛台发愣,如今看到顾子赫,也是难得的开心起来。 薛摩一个人站在门前的栏杆边,听着从房间里传出来的笑语,也兀自笑笑,心想住在这里,她应该还是不自在吧,薛摩考虑着池笑鱼的情绪,神色有些寂寥。 过了许久,顾子赫才从池笑鱼的房中出来,看到薛摩提着个酒壶,站在栏杆前,走过去把手搭在他肩上说道:“今天的事,谢谢你!” 薛摩摇了摇头,道:“你看需不需要重新安排个小院子给她住,说起来这里毕竟是花楼,虽说只是听曲赏舞的,但于姑娘来说,总是不好的。” 顾子赫又何尝不想,他今晚来,就是来做劝说的,可是就依刚才池笑鱼所讲,怕是哪里最挨着薛摩,哪里便是最好…… 顾子赫摇了摇头道:“反正聚义山庄目前是肯定不能回去了,一是老爷子不让回去,二是虽然我们不知道他出于什么目的,但是既然那奸细千方百计把笑鱼弄出庄子,我们再弄进去,怕也于事无补。” “确实也无他法,人家都请君入瓮了,我不入,岂不是太不卖面子了。”不过薛摩知道顾子赫对池笑鱼的心意,揶揄他道:“我仇人那么多,你就放心?” 顾子赫看着楼下的莺莺燕燕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况且你武功那么好,名声又那么烂,若真有人打她的主意,估计也得掂量掂量。” 薛摩听着这话,怎么听怎么不顺耳,笑道:“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顾子赫看了薛摩一眼,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池笑鱼在房间里听到两人的笑声,心上忍不住,猫手猫脚地扒着门缝边偷听起来。 开怀过后,顾子赫一脸正经地问道:“我问你个问题,你喜欢笑鱼么?” 薛摩有点诧异,他竟然问得那么直接,不过看他脸上的表情,薛摩也看得出他是很认真地在问这个问题。 池笑鱼刚过来偷听就听到这话,一下子给砸蒙了,她很想拔腿就走开,她怕听到他否定的答案,可是她突然乱了的气息和胸膛里的声音都在提醒她,若她这次不听下去,这个答案,怕是很久很久都不会有机会知道了。 大堂里,响起了一阵节奏欢快鲜明的乐声,舞姬双袖高举,蓬裾飞转,回雪飘飘,环佩作响,薛摩看着这曲胡旋舞,开口道:“子赫怎么会这么问,我对她并无男女之情,蒹葭之思。” “并无男女之情,蒹葭之思……”这句话在池笑鱼的脑海里来回地游荡,她觉得这区区十个字就可以把自己击得粉碎。 其实她心里明白,若真是有什么,早上他又怎会对她说那样的话,只是如今听他这么断然地讲出来,到底还是有差别的,就像你被关在一间屋子里,你知道门是关着,但总还希冀有一扇窗,如今,倒连窗都封死了。 顾子赫开口问道:“我听江湖上都在传,你喜欢那个雁回宫的宫主,武林第一美人白容想?” 薛摩闷闷地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江湖上的小道消息传的还是挺多的,顾子赫自然也知道,白容想倾心于灵山派的沈扬清,开口说道:“那你还是加把劲吧,可千万不能对笑鱼有什么非分之想!” 薛摩突然就想起了早上池笑鱼想要偷亲他的情景,笑着拍了拍顾子赫的肩说道:“我坦白跟你说,她不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就是好的了!”说完就直接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也不管顾子赫指着他的背就开骂。 这一夜池笑鱼睡得很不好,刚过卯时便醒了过来,人和梦都是一样浑浑噩噩的,她草草梳洗了一下,把自己拾掇了一番,看着镜中乌青的眼圈,头无奈地垂下,下巴都擦到两条锁骨了,这下是真的知道什么叫垂头丧气了。 池笑鱼两手拍拍自己的脸,转身走出门去,天还没有亮,不过走廊里有灯笼,倒也不显黑,在昏黄的灯光下,这座平素喧闹的楼阁,夜里显得格外的静谧,自己一袭白衣走在围廊里,倒像个孤魂野鬼了。 池笑鱼被自己这个想法给逗乐了,径直下了楼,走到后院里,一阵清凉的夜风吹来,倒是醒脑提神了不少,想起白天薛摩在这里和自己说的话,不免又是一阵垂头丧气。 突然一声轻轻的马嘶声响起,池笑鱼循着声音向前走去,便看到一匹白马被拴在树下。 池笑鱼看到红色的马鞍便知这是薛摩的马,嘟囔道:“什么都用红色的,那怎么不马也来匹红色的!” 池笑鱼抬手轻轻摸了摸马鬃,又顺又滑,在月光的照射下微微反着光,叹道:“马养得真好!” 这匹马就像听懂了一般,得意地抬着头轻轻嘶鸣了一声,池笑鱼笑道:“真乖!你是不是和我一样也睡不着?你饿不饿?我喂你吃马草吧,再长壮些!” 池笑鱼抓了一把马草就喂了起来,马也很给面子,慢慢地嚼着。 第42章 雁过独眼,旧恨新仇(三) 薛摩坐在檐顶上,看着院子里的人一边喂草,一边还跟马聊着天,心底有股说不上来的情绪,只有很孤单的人才会这么做吧,也是,她在这里除了他谁也不认识,若是在聚义山庄,总还有人陪她说说话吧? 薛摩轻功缓缓滑行到她身后,她竟也没有发觉,还在叽里咕噜的和他的马说话,薛摩没想到她那么没有警觉性,有些失笑,对着她吹了口气。 池笑鱼觉得后颈一凉,一转身吓得大叫一声,直往后缩。 薛摩看到她瞳孔都放大了,知道她是真被吓到了,开口道:“以后干任何事不要那么专注,要多留意下四周的动静。” 池笑鱼蹲下身把刚吓掉了的马草捡起来,嘴里闷嗯了一声,低头看着手里的草问道:“你怎么起那么早?” “早么?刚鸡都打鸣了。”薛摩说完,池笑鱼一脸的后知后觉,发现天色都有些泛白了,看来自己真是太专注了,薛摩看着她那么多的小表情,却不说话,接着说道:“我今天要去雁回宫,所以起早些。” 去见白容想么?昨天一天池笑鱼就听到了两次这个名字,她喜欢的人所喜欢的人的名字。 池笑鱼心底很好奇她长什么样,或者又是个什么样的人,脱口道:“我能跟你一起去么?” 刚问出口池笑鱼便后悔了,这不是给他添麻烦么,立马改口,自圆其说:“不行也没关系。” 薛摩看她这般小心翼翼,顾虑重重,皱皱眉道:“你骑流星去吧,我重牵一匹,流星平时不喜外人,不过,对你倒好像挺亲近的。” 薛摩说完转身就进了马厩,池笑鱼没想到他会同意,她还以为这里会是第二个禁锢她的聚义山庄,怔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一脸欣喜地拍拍流星道:“原来你叫流星啊,名真好听。” 流星又得意地抬头嘶鸣了一声,以作回应。 从扬州到雁荡山的一路,池笑鱼安静得让薛摩都快要疯了,她就像一个不会说话的木偶一样安安静静地跟着他。 薛摩想到昨晚顾子赫来的时候,两人有说有笑,心下一黯问道:“你在月满楼是不是住得不开心,我可以让子赫给你重新换个地方。” 池笑鱼急忙摇头道:“没有,没有,我挺喜欢那里。” “那是不是和我在一起太闷了?”薛摩不解道,现在的池笑鱼和当初他认识的池笑鱼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听他这样一问,池笑鱼不自觉地就拉紧了缰绳,流星停了下来,薛摩以为有什么事也停了下来,一脸关切地看着她。 也许是薛摩此时的目光太过温柔,池笑鱼心里的防线瞬间就坍塌了,眼眶也红了起来,讷讷道:“你昨天说我是你的累赘。” 薛摩根本就没有料到这句话在她心里印那么深,摇头道:“我昨天说了那么多话,你怎么就偏偏记住了这句呢?” “我只是不想给你惹麻烦,不想吵到你。”其实池笑鱼有很多很多话想跟他说,可是到了嘴边,思过来想过去,硬是一个字都给咽了回去,她怕他会讨厌她。 薛摩看着前面的山路,微微皱眉道:“你不是累赘,此事与我有关,我本该承担,昨天那样说,只是考虑到你的安全,为了让你回聚义山庄去。” 池笑鱼没有想到是这样,心里的疙瘩一解,整个人又活络起来,一路追问是真的吗,薛摩被她缠得哭笑不得,心叹女人变起脸来,是真的比翻书还快! 快到雁回宫时,池笑鱼把琢磨了一宿的话问了出来:“阿摩,你说要是那件事我解释给大家听,能还我俩清白么?” 薛摩听她这样称呼他,打趣说她套近乎倒快,池笑鱼笑着吐了吐舌头,说是自己一时嘴快,以后还是叫他薛大哥,模样甚是可爱。 薛摩心叹聚义山庄的人真是把她困得太死了,连人心险恶的道理都不说与她听,她总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的,谁又能保护谁一辈子呢? 薛摩叹了口气道:“笑鱼,你以最大的善意去揣测别人,不代表别人也会以最大的善意来揣测你。” “很多时候,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于他们而言,并不重要,他们只知道你是前武林盟主的女儿,他们知道你有他们所没有的东西,你高高在上的时候,他们仰望,不是因为崇拜……” 池笑鱼诧然:“真相对他们来说,不重要么?” “不重要。”薛摩唇角一勾,笑得轻蔑:“这世上有些人,他们仰望你,并非想看你爬的有多高,而是想看你摔得有多惨……” 薛摩看着池笑鱼笑了:“所以,你觉得真相重要么,你觉得解释有用么?” 池笑鱼若有所思地揣摩着薛摩的话,脸上的神色也变得有些凝重。 很快,他们便到了雁回宫,一路上,单是山上的景色都能让池笑鱼惊讶个半天,如今看到巍峨如宫殿般的雁回宫,池笑鱼觉得自己的眼睛都快不够用了,这里碰下,那里摸下,嘴里啧啧称奇。 好歹也是世家的大小姐啊,怎么搞得跟隐世的山野村妇一样,看得薛摩直摇头,答应她以后会经常带她出门看看,池笑鱼听着这话,竟有种坠入梦境的不真实感,就好像横渡江河的鸟儿看到一条可供栖息的枝桠,大喜过望。 正殿内,冯克和白容想正在大堂里下棋,看到薛摩和池笑鱼一起进来,白容想的眼睛一下子就眯了起来,上上下下来回地打量着池笑鱼。 冯克站起来说道:“哟,薛兄来啦,咦,后面这人是……”说着就朝池笑鱼走去,端详一番,对着池笑鱼一拱手道:“池大小姐,小生这厢有礼了。” “呃……公子无须客气!”池笑鱼笑着对冯克点了点头。 白容想拈起枚棋子就朝薛摩射过来,嗔怨道:“薛摩!外面的传言竟然是真的!” 薛摩一侧身就把棋子给接住道:“这是怎么了,生气了?” 冯克添油加醋道:“可不是嘛,薛兄人都带来了,长得可标致呢,容想,你都有沈少侠了,再说薛兄仪表堂堂,那身边自然是……” “闭嘴!”白容想直接就把冯克的话给喝断了,冯克撇撇嘴也不敢再讲。 池笑鱼看着座位上的女人,心道这姑娘怎么这么凶?细看之下,发现自是倾国倾城之色,只是她看自己的目光有股说不出来的凌厉,池笑鱼吓得不自觉地朝薛摩身后躲了躲。 第43章 雁过独眼,旧恨新仇(四) 白容想站起身来,走到薛摩旁边,看了薛摩一眼,又瞥了池笑鱼一眼,冷哼了一声,走了出去。 薛摩叹口气对着池笑鱼说道:“你在这里等我,不要跟其他人走,就在这等我,我办完事就回来接你。” 池笑鱼乖巧地点了点头,薛摩出门前看了冯克一眼,以示警告。 待薛摩走后,池笑鱼暗暗想道,这女子应该就是白容想了,难怪薛大哥会喜欢她,长得可真好看呐,就是有点点凶! 薛摩追着白容想,喊了一路,白容想就是不理,直到武场,把剑一挑,直直就朝着薛摩刺了过来。 薛摩知道她心里有气,便也不阻止,好好地陪她打了一场,希望借此消她心头火,哪知打到一半,白容想连打的心思都没有了,一甩手,直接就把剑丢地上了。 薛摩把剑捡起来,问道:“怎么了,这么不高兴?”白容想也不搭理他,把头扭到一边。 “别生气了,生气了就不好看了。”话毕,白容想依旧一脸怒容,薛摩见这招没用,无奈地摇了摇头,柔声说道:“好吧,那你说你要怎样才会开心些,只要我能办到的,我都替你去办。” “好啊,我现在就有一事,而且你马上就能办到!”白容想的口气让薛摩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让那个女人再也不准出现在你身边!”白容想话音一落,薛摩心叹道果不其然啊,女人,还真是种神奇的存在,白容想明明就不爱他,可是在看到他带着另外一个女人出现在她面前时,还是不可遏制地动了怒。 “容想,不要闹……”薛摩无奈道。 “说什么喜欢我,都是假的,一转眼还不是就有了新欢!”白容想打断他道。 “喂,是四年多,可不是一转眼。”薛摩纠正她道。 白容想听到这话,想到这四年来,薛摩对她的好,替她办过的事,忽地也觉得理亏,便也没有再争辩下去,可是一想还是不自知地难过,撇撇嘴闷闷道:“你和花照影这么长时间,你都没有带她来过雁回宫,和这小丫头片子才传了几日啊,你就带来,薛摩,你是认真的吗?” 薛摩无奈地拍了拍白容想的脑袋,没有再继续争论下去,收了笑,一本正经地说道:“好了好了,不闹了。我是来给你再确认一遍的,你看此剑和真正的落霜雌剑相比,可否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如果没问题,其他一切都部署好了,我今夜就行动!” 白容想把剑接过来,轻轻一舞,看到日光在剑刃上游走出刺眼的光芒,惊讶道:“你上哪弄到这么好的剑,简直跟落霜一模一样!” “我自有我的办法,你看看上面雕的凰,可还有破绽?”薛摩盯着剑道。 白容想见薛摩办起正事来,一脸严肃认真的模样,反手挽着剑,一踮脚,胳膊一抬,双手围着薛摩的颈部,嘴唇凑到他耳边,幽幽吐气道:“你看你,那么好,我怎么会舍得把你让给别人!” 薛摩冷笑一声,扶着白容想的腰道:“再好又怎样,你还不是选择了沈扬清!” “我知道你做这把剑的目的是想以假换真,让我拿到落霜雌剑,同时又不惊动官府。”白容想在薛摩耳边轻轻说着,那声音轻得像来自雪域之巅般冰冷遥远:“可是,如果我说,我要血洗郡王府呢?” 薛摩把白容想扶开,直视着她的眼睛道:“容想,郡王和那个叫婉娘的女人都已经离世了,上一辈陈年的情感纠葛,又何必牵扯到他人?!” 白容想看着薛摩的眼睛,便知这事他肯定不会去做,遂调侃道:“不是说你杀人不眨眼么,怎么,转性子了?” 薛摩没有回她,只是摇了摇头。 白容想把剑递给薛摩道:“剑没问题,雕的凰也没问题,不过落霜剑凰的刻痕里有血渍,需要做旧。” 薛摩说这简单,说完拿着剑就往自己手心一划,一握拳,血就滴滴答答流到剑柄上,白容想皱着眉头,看着一脸淡然的薛摩,放佛刚才割的不是他的身体一般…… 薛摩告诉白容想他需要借铁匠铺子一用,说完拿着剑便离开了武场。 冯克适才一路跟着他俩,远远看到白容想和薛摩举止亲密,依偎在一起,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沈扬清那是灵山派掌门,灵山派是现今江湖第一大势力,威震八方,那自然也是没有办法,可是他薛摩算什么东西,一个杀手而已,凭什么可得白容想如此器重! 冯克走回前殿,怒气冲冲,也不抬眼看路,一路上撞翻了好几个仆从。 池笑鱼坐在大厅里等薛摩回来,看到冯克进来,刚起身,就发现他脸色不对,只见他杀气腾腾地走了进来,看到棋盘,双手一扫,劈里啪啦一阵响,黑白子跳落了一地。 池笑鱼惯性地向后躲了躲,好心关切道:“你没事吧?” 冯克注意到池笑鱼,一下子怒气全消了,一计划从心底慢慢浮了上来,笑着摇了摇头道:“无碍,看到些脏东西而已,哦,对了,薛兄让我带你去后山,这时候正是秋雁南归,那景色可壮观了!” 池笑鱼一听到大雁,激动起来,她曾经听顾子赫说过,大雁是忠贞之鸟,一生只得一个伴侣,从不独活,若一只死去,另外一只也会自杀或者郁郁而亡,这番死生相随怕是连很多人都尚不能及,如今竟然马上就能看到,也是一脸的喜出望外。 “我还没见过大雁呢,也不知长什么样子……”池笑鱼一脸向往。 冯克嘴角一撇:“大雁啊,那自是好看,好看得很呢!” 池笑鱼道:“薛大哥在那是吗?那就麻烦公子给我引个路。” 冯克没有想到池笑鱼那么轻松地就被他给骗了,两人一路向后山爬去。 一番接触后,冯克发现池笑鱼心思极其单纯,好像从未接触过外人和外面的世界一般,待人也很是真诚,像个邻家妹妹一般,有那么一瞬间倒有些下不了心了,不过,只要一想到薛摩,冯克便恨得牙痒痒,心里暗道,怪就怪你跟谁不好,偏偏跟了个我最恨的人,那也就莫怨在下心狠了! 第44章 雁过独眼,旧恨新仇(五) 冯克抬眼看了看前方的路,觉得也差不多了,扯出一条黑色的布带递给池笑鱼说道:“再走一段就到了,薛兄说有个惊喜要给你,让你把眼睛蒙上,我带你上去。” 池笑鱼看着布带有些迟疑,冯克看她犹豫便接着道:“若是你睁着眼睛上去,这一路可就都看到了,可就不算什么惊喜了,池姑娘切莫辜负了薛兄的一番精心安排啊!” 池笑鱼听他这么一说,也不想扫兴,便乖乖地让冯克把她的眼睛给蒙上了。 冯克把布带系紧,脸上浮现了一抹诡谲莫测的笑,心里暗道,薛摩,我送你一份大礼,你可千万收好! 薛摩把剑重新加工过后,心道这下万无一失了,想起池笑鱼,便往大殿赶去。 一进殿门,便看到仆从正在捡散落了一地的棋子,白容想正在座上喝茶,而殿里早已没了池笑鱼的身影! 薛摩脸上的神色瞬间僵硬起来,他疾步到白容想面前,问她池笑鱼人在哪里。 白容想刚回来时,远远看到池笑鱼和冯克一起走了出去,不过如今看着薛摩这紧张的神情,倒什么都不想说了,冷冷地道:“我哪知道,我回来时她就不在这里了。” 听她这么一说,薛摩一下子就乱了心神,白容想了解薛摩,知道他不是个会自乱阵脚的人,可如今看他这神色,料想那女人在他心里还是有几分份量的,思及此,白容想的眼神也渐渐冷冽起来。 很快薛摩的神情就镇定下来,他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转身出了前殿,便向后山奔去。 早在池笑鱼和他一起出门之时,他便在池笑鱼的身上撒下了循迹散,此物是追踪的上品,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薛摩万万没想到,如今倒真派上用场了。 “快到了么,这里风有点大啊。”池笑鱼一只手被冯克扶着,另一只手向前探着,缓缓地往前走。 冯克放开她,嘴角上斜,说道:“这里是风口,是个坡,你再往前走两米就可以睁开眼看了,去吧。” 冯克负手冷笑,放眼望去远处群山连绵,云雾缭绕,近处陡陡深壑,风声萧萧,看着近在咫尺的万丈深渊,冯克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只要池笑鱼往前再走两步就会踩空,这么摔下去怕是连尸骨都要找不到了,雁荡山风景如此多娇,能长埋于此倒也不枉来人世走上一遭。 池笑鱼嘴里轻轻喊了一声薛摩的名字,向前走了两步,眼看小半个脚掌都已经在崖壁之外了,薛摩一路飞奔至此,看到眼前惊险之极的画面,大喊道:“停下,池笑鱼!” 池笑鱼听到薛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狐疑之下转身就把黑麻布条一把扯下来,眼睛因为长时间在黑暗之中,一下子突然见到刺眼的阳光,倒什么都看不清了,池笑鱼下意识地抬手遮挡,同时向后撤了一步,这一步彻底踏空了,池笑鱼整个人向后倒去…… 在那一瞬间,池笑鱼看到一道红色的光影迅速窜到她眼前,她双手慌乱地胡抓一通,指尖触到一抹温热。 薛摩抓住了她,但是惯性和力道太大,薛摩整个人也被扯了出去,就在两人即将双双坠崖的瞬间,薛摩另一只手死死地掰住了崖边翘起的石头。 这一系列的动作似乎就像昙花一现一样,还来不及开放,就定格在最后枯萎的画面上,让人反应不及! 一秒后,冯克看清楚眼前的情况,仰天大笑起来,笑声在风里肆意猖狂。 刚才的动作,让池笑鱼的身体狠狠地撞到崖壁上,额头都被磕破了,眼前的黑影退去,她终于看清当下是个什么境况。 池笑鱼垂眸瞥了一眼,满眼的绿和土黄,就像一幅模糊的抽象画一样铺展在脚下,这里,高得什么都看不清。 冯克朝着薛摩的脸就是一把药粉撒下,薛摩才吸了口气便觉不妙,但是此时要闭气,已是为时已晚,他竟一点内力都用不上了! 竟然是阻隔内力运行的药粉,虽然只是片刻效用,但是也足够要命了,薛摩在心里啐了声,这王八孙子,真该死! 薛摩眉头紧皱,闷哼了一声,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手心上的重量,让他刚才包扎好的伤口又重新裂了开来,钻心刺骨的疼,薛摩暗咒一声,早知道不划手心,划其他地方了! 池笑鱼感到手心湿湿的,抬头一看,薛摩的手上缠着白色的绷带,血从相握的手心流了出来,顺着自己的手臂,像一条小虫子爬一样,热热痒痒的,一下子就浸红了她的衣袖。 冯克在崖边悠闲地蹲下来,看着薛摩咬紧牙关,拼命支撑的表情,心情前所未有的妙。 薛摩看着冯克说道:“把我们拉上去。” 冯克一愣神后,笑了出来,就像看着个傻子一样,盯着薛摩道:“哈哈哈……拉你上来?我没听错吧?呵呵呵……凭什么?你觉得你现在还有什么资格和我讲条件?” 薛摩本来也没抱希望,心里冷笑两声,手上用劲死死扣住那块凸起的石头,因为用力的关系,指关节都开始泛白。 薛摩的血已经染了池笑鱼大半个袖子,那殷红的颜色狠狠刺痛了她的双眼,冯克说的话她也听见了,再这样下去,两个人都是个死,池笑鱼抬头看了眼眼前的人,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他死,池笑鱼的脑海里只剩下这唯一的念头。 池笑鱼平息了下心神,冷静地说道:“你放手,薛大哥,你放手!” 她不能害死他,她知道,没有她,以他的功夫,他可以轻而易举地翻上去。 薛摩没有理她,但是掌心的力道明显更重了,池笑鱼一下子就急了:“薛大哥,就当我求你,你放手,活一个总比两个都死的强啊!” 冯克看到这一幕,笑道:“还真是感人啊,就让我成全你们做对亡命鸳鸯,同穴而葬吧!” 说罢他一扯衣摆,一脚就跺在薛摩掰着岩壁的手上,力道之大,让薛摩直接惊呼出声来,牙关咬得额上青筋都爆了起来。 池笑鱼听到薛摩这么突兀地叫出声,就算看不见也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在泪水模糊视线之前,她留恋地看了薛摩一眼,慢慢地手不再用力。 薛摩一手的血,只要池笑鱼不用力了,这片滑腻很快就能让她掉下去。 第45章 雁过独眼,旧恨新仇(六) 薛摩感受到手掌上的变化,低头喝道:“你干什么?!” 一低头发现池笑鱼的双眼盛满了泪水,她使劲抬起另一只手,竟想要去掰开他的手指。 薛摩心里气急,开口淡淡说道:“池笑鱼,你给我听好了,你要是敢松手,下一秒,我就跟你一起跳下去。” 池笑鱼一脸惊骇,听着他这么平静笃定的口吻,再也忍不住,低着头哽咽了出来,手紧紧地握着他的。 薛摩的手背都已经被冯克给碾踩掉了一层皮,隐隐泛红,可是就是一点不见松手,冯克一下子怒了,蹲下来想要掰他的手指。 “你确定不拉我上去?”薛摩抬头看着冯克说道。 冯克看他在这种情况下还敢用这般口气和自己说话,急怒攻心,瞪着眼睛,咬牙切齿道:“你去……”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凄厉的惨叫给取代了,冯克惨叫着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墩在了地上,右手捂着左眼,血从手缝间流了下来,疼得他在地上直打滚。 原来,就在冯克蹲下身瞪眼的一瞬间,薛摩迅速从嘴里吐出个什么东西,直直地射入冯克的左眼里,血都打了出来,冯克的左眼自此就瞎了。 “冯克,你听好了,那颗珠子里有毒,如果你不把我们拉上去,你就等着给我们陪葬吧!”薛摩使尽力气,向崖边喊道。 冯克一听此话,整个人都被震住了,瞬间觉得眼睛似乎都不那么疼了,命终归还是最重要的。 冯克捂着眼睛,上前几步不可思议地说道:“你……你说什么?有毒?!” “是花照影的百日红,惊鸿坊已经被我烧了,解药只有我有!我手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我给你三秒的时间考虑,快点!”薛摩厉声说道。 “薛摩!你……”局势反转的太快,同时冯克也被薛摩深沉的心机给唬住了,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你快点!”薛摩没给他考虑的时间,又大喊了一声。 冯克看到薛摩的手都在发抖了,一张脸也涨得通红,知道他是真的撑不住了,咒骂了一声,情势所迫,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伸手去拉他…… 看着薛摩和池笑鱼毫发无伤地又站在自己面前,而反观自己却伤了一只眼睛,冯克这下深深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脸都变色了,也不知是气得还是疼得。 冯克一伸手道:“解药拿来!” 薛摩把手上的血往红色的衣袍上一擦,一抬眼看冯克的眼色,让冯克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薛摩微微抬着头一步步朝冯克走去,冯克被他这股咄咄逼人的气势吓得有点想后退,但他知道,他现在不能退,只能硬着头皮看着薛摩道:“你待如何?” 薛摩阴冷冷地笑道:“你是白容想的人,哪怕你刚才差点就要了我的命,我也不会,也不敢对你怎么样,但是,你若再敢动她分毫,下次就不是要你一只眼睛这么简单了!” 冯克突然想到白容想的关系,有了些底气,挺胸道:“你敢?” 薛摩淡淡说道:“等你死了,去阴曹地府里面,睁大双眼好好看着,我敢是不敢!” 薛摩把解药拿了出来,接着说道:“至于你的眼睛,我刚才给你两次机会了,是你自己不要,莫要怪我。” 冯克一把夺过解药,仰头囫囵吞了下去,丢下一句你给我等着,手捂着眼睛,一路跌跌撞撞地跑下山去。 薛摩回身看着池笑鱼,她一脸煞白看着袖子上的血出神,薛摩走到她面前,说道:“我让你在前殿等我,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你为什么要跟他到这里来?!” 池笑鱼听出他语气里的责备之意,一时间也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这个事情,开口道:“在前殿的时候,我看他和你很亲近,我以为他是你的朋友……” 薛摩听到这里直接怒了,双手捏着池笑鱼的肩,厉声道:“池笑鱼,我告诉你,不是站在你身边的,对你笑脸相迎的,那都能叫做朋友!” 池笑鱼整个人都陷在一种难于置信的迷惘里,刚才在前殿,冯克温润的笑脸,他和薛摩勾肩搭背,他一口一个薛兄,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人,在这里,差点就要了他俩的命! 池笑鱼一直觉得道听途说的不足为信,可这是她亲眼看到的!到底什么才是真的,又到底什么才是可以相信的? 薛摩看池笑鱼皱着眉,一脸迷惑,微张着嘴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的样子,叹了口气,拉着她就往山下走,心里暗道,长得和秦飒那么像,却没有半分秦飒的性子! 想到秦飒,薛摩一脸的怅然若失,若是当初秦飒没有被留在碎叶城,那是不是也会如池笑鱼这般心思澄澈? 两人下了后山,薛摩直接拉着池笑鱼往马厩走去,池笑鱼看着薛摩手上的绷带都被血浸透了,拉住他想让他在雁回宫包扎后再回去,薛摩回头瞥了一眼雁回宫,冷声道:“这地方,我一刻都不想呆了!” 池笑鱼一脸茫然地垂了眸,薛摩细看下发现她的额头被磕破了,从怀里掏出个小药瓶,把药粉撒在手上,抬手对着她额上的伤一吹,粉末便沾了上去。 这一下突然让池笑鱼想起她和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在那面紫檀屏风里,他也是对着她抬首就吹了一口气,这个动作让她觉得甚是眩晕,再配着这张清雅俊逸眼角点泪痣的面孔,就像从幽林深处走出来的精怪一样,蛊惑人心…… 两人骑行在下山的路上,池笑鱼看着一路的重峦叠嶂,再回想刚才那一幕,有种不真切的隔世之感,袖子上的血迹已经干了,池笑鱼出神地看着那片殷红。 “别看了,肯定洗不掉了,回到扬州重新给你买块料子,做一身吧。”薛摩说道。 “以后,你还是让我呆在月满楼里吧,我……哪里也不去了,不想去了,都不去了。”池笑鱼喃喃道,一脸的自责和落寞。 薛摩听她这话,扬眉道:“外面的世界那么美好,不去看,多可惜!” “有什么好可惜的,如果你今天出事,那我……”池笑鱼狠下心,如果她的自由是拿他的危险为代价交换的话,那这自由还是算了吧。 第46章 雁过独眼,旧恨新仇(七) 薛摩明白刚才的事让池笑鱼很是介怀,她必定认为是她害得他身处险境,可是薛摩不这么认为,哪件事情不是因他而起的呢? 池笑鱼为什么没被放在别人床上,而偏偏是他,显然是冲他来的,冯克为什么要设计池笑鱼,显然也是冲他来的,说到底,池笑鱼才是被连累的那一个! 暂且不谈池笑鱼会不会武功,就冲她这性子,也着实不适合呆在这江湖里,可是自打她出身那一刻起,就决定了她这一生必然会和武林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就算躲,都是躲不掉的。 薛摩笑笑,说道:“不会的,我没那么容易死,我是九条命的猫,想死都死不了,这里不是聚义山庄,我也不会像聚义山庄那样来关着你,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我会在你身后,你不用害怕。” 薛摩的这番话,让池笑鱼的心软得快要融化了一样,她壮着胆子,一脸希冀地问道:“薛大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薛摩看着池笑鱼眼底的柔情蜜意,低沉沉地笑了起来:“呵,你毋需多想,我不是你的顾子赫,事情说到底是因我而起,那我必然要担起我应该担的责任,男子汉大丈夫,若是连一个女人都保护不了,那我薛摩便枉来这江湖走一遭!” 提到顾子赫,薛摩甚觉神清气爽,笑道:“况且,我答应过顾兄要护得你周全,等整件事情了了,自当完璧归赵。” 薛摩那富有磁性的笑声就像利刃一样,在池笑鱼的心口上磨刀霍霍。 原来如此,是啊,到底是自己想的太多!池笑鱼深吸口气,小声地问道:“也就是说,即便今天不是我,换做别人,你也会这样救她?” 薛摩眉眼恬静,悠然地看着远方,轻轻嗯了一声。 池笑鱼低头苦涩地笑笑,不敢再看他,扭头假装欣赏山间美景。 情之一字,古来磨人心。 薛摩一直看着远方,尽量目不斜视,他强迫自己忽略掉池笑鱼现在脸上的所有表情,这张神似秦飒的脸,再做出秦飒不可能出现的表情,于他而言,带着一股毁天灭地的杀伤力,既然不敢看,那还不如直接忽略的好。 白容想请来全江淮最好的大夫帮冯克治眼睛,大夫只一看便直摇头,冯克也心知没有希望,他的眼珠都被钢球给击破了,怎能治得好? 白容想一直追问是谁干的,冯克不能说是他要害薛摩,所以被薛摩给打瞎的,白容想很是看重薛摩,要是知道他有这门心思,怕是一切都玩完了。 “你倒是说啊?!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对我雁回宫的人下此毒手?”白容想秀眉微蹙,看到冯克原本俊俏的脸,如今却没了只眼睛,也是气急。 冯克看着白容想心急如焚的表情,心下稍稍宽慰,问道:“这仇一定要报,对不对?” “那是自然,你说,谁干的?我白容想定要剜他两只眼睛来还!”冯克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竹马之交,青梅之意,欺他那便是欺已,自是不必多言。 “我……容想,我能借你的十二路鸿雁令一用么?你也别问我要对付谁,我只是想出这口恶气,不会伤及人命。”冯克说完,白容想微微迟疑了下,但在看到冯克眼上的纱布时,二话不说就把十二路鸿雁令放到了桌上。 之前说到雁回宫有十分庞大的杀手体系,自百年前便不断有人或是为了银子,或是有求于雁回宫而同白老爷子立下盟约,为雁回宫卖命。 这股势力慢慢庞大起来,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幸得见白老爷子,后来便出现了鸿雁令作为信物,谁手握鸿雁令那么杀手便听命于谁,替谁办事,同时死守秘密,绝不告知于第二人。刚开始只有一路人马,到白容想执掌雁回宫时已经扩展到十二路人马,所以也叫十二路鸿雁令。 十二路鸿雁令之于雁回宫,就好比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一样,实属命门所在,可是白容想在听到冯克提出要借用十二路鸿雁令时,也只是稍有犹豫,便拿了出来,可想而知,冯克在白容想心目中的地位,自是十分重要! 冯克得了十二路鸿雁令,便下了雁荡山,行至自己宅子前,便见门口一人,来回踱步,探头探脑,此人一袭白袍,领口处一只鸿雁腾翅。 雁回宫的人? 冯克驱马上前,来人一见到他,忙点头哈腰道:“小的见过冯公子。” “你是?”冯克对此人没什么印象。 “小的是马厩的马夫。” 这样一说,冯克倒有些想起来了,睇视着他道:“你找我何事?” “您的踏尘……”马夫四下一番张望,才上前吞吞吐吐道:“你的踏尘并非死于非命……” 冯克眉峰一挑,阴恻恻道:“说重点!” 马夫紧紧攥着手,神色紧张,他挨近冯克小声道:“您的马出事那日,我正巧在马厩打盹,我看见是……是秦英……是他下了毒……” 冯克牙关紧咬,脸上戾气横生:“好啊!我还以为是我疏忽,没有照看好我的马,原来……好你个秦英!好你个月满楼!这一次,咱们新仇旧恨,一起算!” “那还请冯公子不要供出小的,月满楼……小的……真的惹不起……”那马夫一脸的畏畏缩缩,看得冯克心生嫌弃。 冯克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丢给他,不屑道:“这我还用你教?” “是!是!是!”马夫连连打躬作揖,嘴里叨叨:“谢谢冯公子!谢谢冯公子!” 看见冯克左眼上包着纱布,马夫一脸关切道:“冯公子眼睛受伤了?” 冯克听罢坐在马上直接拔了剑,厉声吼道:“滚!” 那马夫吓得瘫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往后挪,嘴唇打颤:“滚,滚,滚,我这就滚,冯公子您莫动怒。” 看着马夫一溜烟地跑了,冯克从怀里掏出个瓶子,自言自语:“你们不是要去郡王府盗剑么,哼,那我就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有去无回!” 第47章 雁过独眼,旧恨新仇(八) 那马夫跑过一条街,往暗巷处一窜身,一抬眸,脸上的那低三下四的神态一扫而空,他将那锭银子往空中一抛,又抬手接住,冷嗤道:“才一锭银子,什么第一富贾,我呸!” 马夫将银子揣进怀里,往巷子里走去,那巷子深处飘着一面旗,上面赫然一个“赌”字。 料想那日,他本来在马厩里百无聊赖正准备打盹,远远看到秦英走来,面色鬼祟,他一个闪身,便躲进马厩旮旯里。 只见秦英进了马厩,来到踏尘马的马槽前,从怀里掏出包东西,便全抖了进去。 待秦英走后,他抄手把马槽里的料捞出来,摊开一看,秦英要做什么,他便是了然于胸了。 他笑着摇了摇头,一计浮上心口,让他暗害冯克的马,那他自然是不敢,可如果有人起了歹心,那顺水推舟推一把,又何尝不可? 踏叶行啊,是你让我有机可乘的,那可就……也怨不得我了!他眼神怜爱地望着踏尘,如是想。 他养马,他自然懂行,秦英下的那点东西,顶多让马闹腾一阵,于是他便加了点料,果不其然,几天后那马就一命呜呼了! 薛摩和池笑鱼回到月满楼时,日头也快落山了,看到他俩都受伤了,好几人一下子围了上来。 池笑鱼一眼就看到华浓,甚是欣喜,不过华浓可就是另一番表情了,她看到薛摩把池笑鱼带了出去,还受了伤回来,一脸不满地盯着薛摩。 秦飒一把抓起薛摩的手,看着染红的绷带,还有凝结变黑的血块,眉头皱得极紧,拉着薛摩道:“走吧,上药去吧。” 薛摩回拉了一下,朝着池笑鱼努了努嘴,示意秦飒先帮她处理,秦飒看了看池笑鱼额头的伤,又垂眼看了下薛摩的手,谁伤的重,一目了然,即便心下十分不情愿,秦飒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带着池笑鱼回房上药。 一边谷雨在给薛摩上药,谷雨看了眼放在案几上的剑,小声说道:“今晚不宜行动!” 薛摩看了眼手上的伤说道:“如果你是担心我的伤,那大可不必。” 谷雨摇了摇头:“不是,今天郡王府的探子来报,郡王府今晚有埋伏,郡王府的万先生调了大批的人各处看护,不仅如此……听说,还惊动六扇门了!” 薛摩惊道:“他们已经知道有人要去盗剑了?” 谷雨摇摇头说道:“郡王府的人不知道,他们只知道有人会夜闯郡王府,但是具体目的是什么他们不清楚。” “还是走漏风声了!”薛摩叹了口气:“但凡要做什么事,果真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这江湖当真遍地是眼线耳目。” 谷雨皱眉道:“不仅如此,夜行门的人还在里面插了一手,那鬼门主他……” “你别跟我提那厮,一提起他,我整个头都是疼的!”薛摩抬手揉着太阳穴,摇了摇头:“算了,此事……另作部署吧。”谷雨也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点了点头。 薛摩正在烦闷,一阵清脆的叩门声后,门缓缓被人推开,薛摩看到顾子赫进来,指着他开口就骂道:“你们那座破山庄到底教了她些什么啊?!” 薛摩这么没头没脑的来一句,顾子赫也是懵了,待问清楚今天的事后,也是想想都觉得后怕! “这……谁料到她会有出得庄子的一天嘛,再说了一庄子男人怎么和她一个小姑娘谈江湖险恶啊!人家在浇花练丹青,你一上去抓着人家要谈人心,起头都不知道怎么起,好吗?!” 顾子赫转念一想,不对啊,遂质问道:“薛摩!不是我说你,你干嘛带她出去呢?” 薛摩瞅了顾子赫一眼道:“怎么,想让我这里变成第二个聚义山庄?” 顾子赫争辩道:“这样起码她不会受伤。” “你心里清楚,你所说的都是借口。”薛摩看着谷雨给他上药,轻轻说道,语气很是平淡,没有一丝责备或是质问的意思。 顾子赫听到这话,也是一时语塞,这些年,池笑鱼的挣扎,他都看在眼里,谁会愿意被关在一方天地里,四壁而囚?可是,他却没有那个勇气带她冲破那层禁锢,便自我安慰,这样对她便是最好的,全然不顾池笑鱼究竟想要什么。 这样的自己,凭什么说喜欢池笑鱼?顾子赫看着薛摩淡定的表情,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质疑。 华浓给秦飒打下手,帮池笑鱼处理额头上的伤口,听完池笑鱼的叙述后,倒是对薛摩有所改观。 秦飒一脸疑惑地问道:“你说最后阿摩给冯克吃了颗解药?”池笑鱼点了点头。 秦飒了然于心地摇了摇头道:“那颗钢珠上没有毒,他这样说无非是要逼冯克拉你们上来。” 池笑鱼惊道:“你怎么知道?” 秦飒看了池笑鱼一眼,叹口气道:“他嘴里有两颗银珠,是我亲眼看着他把牙打掉,我亲手给他镶上去的。” 池笑鱼一听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直追问为什么,一旁的华浓也是一脸诧愕。 “很多年前,他出门办事被人给虏了,受了一身的伤,手脚被缚,逃不出来。那些人以他做诱饵,设了陷阱,我们的人去救他时,死伤大半,他很要好的两个同门就死在了里面,我哥哥也因此受了重伤。” “他回来伤都没顾,第一件事就是把最里面的两颗牙齿弄掉了,让我镶两颗银珠在里面。我刚开始也不明白,可是后来我发现,什么都困不住他了,他能把一颗珠子顶下来,含在嘴里,用牙齿咬压成和刀片一样薄的利器,如果手上的是绳子,那就割绳子,如果手上的是锁,那就找机会割拿着钥匙的人的脖子。” “你们挂在悬崖上的时候,他根本一点都不担心,他早就想好该怎么做了,那种珠子是实心的,怎么可能会有毒。” 秦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池笑鱼说那么多,说到底也许还是因为薛摩对她有所不同吧,想到这里,秦飒面露茫然。 一听完秦飒的叙述,池笑鱼整个人都走神了,倒是华浓眼眸微眯,盯着秦飒问道:“你们……都是雁回宫的人么?近几年江湖上才有薛摩这号人物,你说的很多年前是多久?” 秦飒这才猛然发现华浓竟如此心细,和池笑鱼完全不同,暗骂自己说的太多了,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 第48章 踏叶无痕步,夜闯郡王府(一) 池笑鱼突然起身就跑了出去,秦飒和华浓一看便也跟了上去,池笑鱼一口气跑到薛摩房间里,连门都没有敲直冲到薛摩面前,双眼直勾勾地看着薛摩。 房间里三个男人都被池笑鱼给惊了一跳,回看着她,薛摩看着顾子赫揶揄道:“嘿,你不是出自书香门第么,怎么连进门前要先叩门也不教教?” 顾子赫给了薛摩个白眼,看池笑鱼莽莽撞撞的,便道:“笑鱼,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池笑鱼看着薛摩问道:“你今天给那人吃的……不是解药,对不对?” 薛摩听她这么一问,错身看了眼站在门边的秦飒,秦飒一触及薛摩的目光,就把头扭了过去。 薛摩刚要说话,突然大堂里哄闹起来,还夹杂着霹里啪啦的鞭炮声,众人均是一愣神,全部走出房间,从栏杆上向下一看,只见几串鞭炮被丢在大堂的中央,黑烟伴着火星,吓得客人尖叫着四处逃窜。 突然,两道白影疾步走了进来,正是魑和魅,魅一抬头看四楼人站了一排人,全在往下看,跟着魑屁股后面念叨:“这月满楼可真热闹!” 待薛摩看清是魑魅二人,与此同时背后空气里似乎有道疾风掠过,薛摩心头一颤,转身就跑进房间里,定睛一看,只见案几上空空如也,假的落霜雌剑已然是不见了…… 秦飒和他一起跑进来,就看到敞开着的窗棂在风中抖动…… “秦英!” “哥哥!” 薛摩和秦飒几乎同时喊了出来! 其他人也跟了进来,谷雨一看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其他人都是一脸茫然,只是知道有人进来过又出去了,暗自感叹此人轻功竟如此厉害。 秦飒抓起斗笠动身就想追,被薛摩给拦住了,正颜厉色道:“你不准去,留下来!” 秦飒哪里肯听,也不说话皱着眉头就要硬闯,薛摩抓着她两边的胳膊就把她拎了回来,狠厉地说道:“你听着,我会把他带回来,但是如果你想我分心,你就去!” 秦飒听他这话瞬间失了神,摇摇晃晃地站在原地,她很清楚只要不是九死一生之境,薛摩都会让她一同前去,如今他说了这话,那么就已经完全可以断定,此去必定十分凶险! 薛摩看着谷雨说道:“你去准备,按原计划行事!” 谷雨看他一脸果决,便也不再做劝说之想,转身就出了房间。 薛摩走到窗棂前,扶着窗槛,纵身一跃,整个人都已经在屋檐上了,刚要走,身体一顿,迟疑了下,蹙着眉峰回首看了一眼秦飒,一下决心后就飞入了茫茫夜色里。 薛摩这回首的一眼,彻底击碎了秦飒所有的理智,不光是秦飒看到,在场的人,池笑鱼,顾子赫,华浓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一瞥里的担心、不舍甚至是惊惶无措! 这一眼对于秦飒来说,就像在诀别一样,她了解薛摩,他不打无准备的仗,可是,如果连他都漏出了那样的神情,就证明他……真的没有把握。 “每次遇到难办的事,我都想把你好好看清楚,因为我怕,这一去,就真的是最后一眼了……”秦飒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在茫茫戈壁上,薛摩和她讲过的这一句话。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秦飒戴上斗笠,扶着窗棂一跃也飞了出去。 暗处,两抹身影藏匿在夜色里,一个沉稳的男声道:“何必再来看,烧都烧了,付之一炬,皆成焦土。” 旁边是一个女子,脸上覆着面纱,风一吹,面纱扬起,丑陋的疤痕爬满了小半个脸颊。 旁边的男子看到也是颇为惋惜地摇了摇头道:“花老板,你也真是可惜了,明明一副姣好的容貌,却毁在薛摩的那把火里!郭某无能,救得你出来,却也只能把你治疗到这个地步,想要恢复如初怕是无望了。” 这个女子正是之前惊鸿坊的老板花照影,而旁边的男子正是涉远镖局的总镖头郭涉远,当晚火起之时,他于逃走中,看到快要葬身火海的花照影,心思一动,救了她,而等花照影醒来时,薛摩火烧惊鸿坊的事已经在江湖传了个遍。 “容貌嘛,不过一副皮囊而已,毁了也就毁了,可是那座楼……”花照影看着那片狼藉,想起昔日花灯高挂,宾客满座,笙歌鼎沸的景象,脸色变得极度地阴郁! 她喃喃道:“薛摩心可真狠,竟然……这般绝情,为了达到目的,竟然用了玉石俱焚这招,楼里的女子,很多身世都极其悲苦,好不容易有个落脚的地方,却换来个葬身火海的下场!” 说着花照影缓缓地闭上双眼,深深地吐了口气,可惜依旧按捺不住情绪起伏,人也渐渐激动起来,咬牙切齿道:“薛摩,我何其无辜!她们!何其无辜!” 花照影再睁眼时,眸里全是窜动的狠辣火苗。 “我花照影从小就是个孤儿,我曾经把惊鸿坊当做家,结果他一把火,把我的家给烧了!”花照影看着那片烧焦的残骸,放佛是看到了一条不归路一般,喃喃道:“再也回不去了……” 郭涉远看她这般表情,心上窃喜,嘴角一扬,说道:“走吧,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两人一行来到了扬州城西,巷口墙上钉了块匾,上书“千秋巷”三字。 郭涉远带着花照影进了巷,巷道幽深蜿蜒,蛇行斗折,这么一番七拐八绕的,正值花照影头都快要绕晕的时候,郭涉远终于在一座大宅前停住了,花照影暗叹这隐蔽性做得未免也太好了。 郭涉远上前,轻叩了四声门上的辅首衔环,不多不少,四下,节奏相当,叩完便负手在门口静等,形色从容。 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探出来一个脑袋,那人见到门口是郭涉远,才将门打开,放两人进去。 花照影跟着郭涉远行进,发现这宅子占地甚大,围廊逶迤,这一路上的房间门面一个一个都长得一模一样,花照影咂了下嘴,这下次来要是没人带着她,估计八成是得迷路的。 走了半晌,郭涉远终于停下了。 第49章 踏叶无痕步,夜闯郡王府(二) 郭涉远在一个房间前停下,将门推开,回首望了她一眼,示意她进去。 花照影一进门,发现房间里站着个人,身形魁梧,一袭黑袍,戴着大大的黑色垂帘斗笠。 郭涉远朝着那人点了点头,那人才把斗笠摘了下来,待花照影看清那人的面目,一脸震诧地望向郭涉远,不过看郭涉远面色如常,倒也一目了然了。 花照影笑得狡黠,道:“呵,聚义山庄也搀和进来了,岭南老怪的这盘棋下得有点大啊!就不知岭南老怪现人在何处?” “他不在这里,再说了,即便你说出封洪断山刀的事情,你现在也还没资格见他。”郭涉远的话,说得有些不留情面。 花照影听他这话,直截了当道:“大家现在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就开门见山说了吧,我要知道你们的目的。” 花照影不再虚与委蛇,自报要求:“我的目的很简单,惊鸿坊的仇我必然要报,我要薛摩的命!” 花照影话一毕,见两人神色并未有异样,转而对斗笠男子道:“这一位呢,自然不会和我争,你的目的必然是聚义山庄。”男子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随即也点了点头,以作回应。 花照影一笑转而望着郭涉远问道:“那你呢,郭镖头,你现在也知道了,薛摩可是灭了你全镖局的罪魁祸首!” 郭涉远冷笑一声道:“我也不会和你争,抓了薛摩又能怎样,就算把他千刀万剐,死了的人也活不过来了。我要的,是封洪断山刀!” “哦?!”花照影一听这话,媚眼一垂,感叹道:“到底是不似我,尽陷在这无用的爱恨情仇里,郭镖头,鸿鹄之志啊!” 思虑一番后,花照影接着问道:“那恕我冒昧的问一句,岭南老怪图什么?” “丹真心经!”郭涉远也不隐瞒,直接告诉了她。 花照影身形一怔,但很快眉眼便软了下来,郭涉远见状对这个同谋心生满意,虽是一介女流,但到底也是见过江湖大风大浪的人! 花照影思虑了一番,眉头轻蹙,一脸不解道:“看来还是天下第一更有吸引力!只是恕我愚昧,丹真心经和薛摩有什么关系?莫不是……在他那?” 她可从来没听薛摩提过什么丹真心经! 郭涉远一掀衣摆,坐了下来,先给自己斟了杯茶,才接着道:“不在他那,他恐怕连有没有这本秘籍都不知道,这些也不是现在要谈的事,总之岭南老怪要丹真心经,还有屈侯琰的命!” “屈侯琰是谁?”花照影感觉自己像掉进了一连串的问题里,屈侯……花照影在心里默念了一番,这个姓似乎是听过,可再深思,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郭涉远叹口气道:“是和我们牵连极深的一个人,这些事情牵扯的范围太广,以后会慢慢说与你听,我想问你,你对薛摩究竟了解多少,他从哪来的?秦英为什么会叫他师父,他和秦英又是什么关系?” 花照影摇摇头,说道:“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是雁回宫的杀手了,他从哪来我也不知道,他从来不提以往的事,至于他和秦英,都说是他在扬州救过秦英,秦英感激于他,便一直追随他,称他做师父!” 花照影补充道:“他当初告诉我封洪断山刀的事,是说封洪断山刀是为了雁回宫偷的,然后让我帮他查郭镖头的事!” 花照影说完突然觉得自己虽然呆在薛摩身边三年,对他的了解竟然如此之浅,如今想来,也不知是自己了解的不够,还是那人藏得太深? “封洪断山刀在雁回宫?!”斗笠男子惊叹一声,望着郭涉远道:“郭镖头,你的刀看来不是那么好拿啊!” 郭涉远摆手:“这个我倒不急。”但随即,他皱眉道:“那这没有理由啊?!看样子他和秦英的关系也不是坚不可摧的啊,我提出会帮他拿下雁回宫,他没道理就为了个秦英而拒绝我啊?”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一起出生入死四五年,替雁回宫打下了大半个江淮,这种江湖情义,有时候也不可小觑,否则又哪来那么多的两肋插刀?”斗笠男子说是这样说,但随即眼眸微眯,话锋一转:“郭镖头,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薛摩也是当初景教的人?” 花照影听到“景教”三个字,身形一怔,醍醐灌顶! 屈侯……她终于想起来了,十多年前的景教教主,复姓屈侯。 郭涉远摇头道:“不可能的,我当年在教内居法王一职,教内的小孩和我都很熟,如果有这么个小孩子,我一定会有印象的,薛摩肯定不是景教的人。” 花照影听出点眉目来了,心道,是啊,郭涉远不单单是江湖第一镖局的主人,他还是景教的白虎法王! 花照影遂急忙问道:“那秦英是?” “景教青龙法王秦燃之子。”郭涉远答道。 花照影一听倒吸了口气,惊道:“原来你们是为了传说中的九曲大法!” 郭涉远说道:“嗯,丹真心经其实我们只找到个引子,能不能凑齐全篇,其实还没有定论,但是九曲大法是一定有的,隐迹江湖十多年了,也是到该把这本武林第一秘籍给找出来的时候了。” 花照影连忙问道:“那第一步要怎么做?” “秦英。”郭涉远道。 “秦英?他功夫太好,和薛摩又太亲近,这要怎么下手?”花照影问道。 一旁一直不说话的斗笠男子难得开口道:“我们已经开始了。” 随后便把他们得知秦英要去六扇门偷冰莲,再把丹真心经被偷推到秦英头上的事情和花照影全盘托出。 花照影听完,整个人都呆若木鸡,说道:“这……你们这未免也太险了,这怎么可能计划得这么周密,那要是不是秦英去偷,而是薛摩亲自去呢?” 栽赃秦英偷了丹真心经,却瞒着薛摩!薛摩此人城府极深,心思狡猾多疑,他自然不会去找秦英求证,只能暗中调查,这样一来,两人势必心生芥蒂,这离间计是好伎俩,可万一,要是薛摩亲自去夜盗库房呢? 第50章 踏叶无痕步,夜闯郡王府(三) 郭涉远听罢,胸有成竹地摇了摇头,说道:“不可能的,踏叶行秦英,当今江湖第一神偷,自从幻影双煞离世,幻影迷踪步已然失传,当今江湖上轻功第一人还真就是他秦英了,就算薛摩不让他去,他都会抢着去的,在偷这件事件上,根本就不可能出现薛摩亲自去六扇门这种情况。” 花照影看着眼前的八尺大汉,须髯如戟,竟然能把事情想得这么细致入微,好似有颗七窍玲珑心一般,也不禁愕然。 郭涉远说道:“薛摩现在已经不相信秦英了,一本假的丹真心经就足以让他们心生嫌隙!” “呵——高海晏那蠢货,还真以为那是丹真心经,他们自己也不掂量掂量,要那真是丹真心经,他们六扇门的门槛不早被踏破了。”说到高海晏,郭涉远面露蔑色。 “做这么多铺垫,无非是想让高海晏去告知薛摩,秦英在偷了冰莲的时候,还顺道偷走了丹真心经,秦英倒也配合,还三番五次地折回去六扇门,薛摩早就怀疑他了,现在两人闹翻是迟早的事情。” 花照影感叹道:“呵——两位好深的心机啊,这样一来,要对付秦英可就容易多了。那我和郭镖头刚才看到薛摩追着秦英出去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郭涉远捋着唇上两撮小胡子,道:“去替雁回宫办事,本来还以为他们怕是不会去了,没想到……” “哈哈哈哈——”郭涉远忽然一阵长笑:“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那郡王府收到消息现在严阵以待,探子来报还有其他两股势力的人也是蠢蠢欲动,其中一伙就是夜行门,我就说嘛,岭南老怪生性太多疑,夜行门同月满楼是死对头,江湖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已经是台面上的事了,哪里还用得着调查!” 花照影听出他话里的意思,道:“那郭镖头……” 郭涉远接话道:“我安排了一班人马暗中下手,今晚,我们定要把秦英从郡王府带走!” “你怎么对他们的动向知道的一清二楚?”花照影不解道。 郭涉远看了她一眼,语出隐晦:“我自有我的办法。” 花照影莞尔一笑:“论城府谋略,两位可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小女子要大仇得报,还真得仰仗二位了。” 斗笠男子说道:“花老板谦虚了,今后怕是还有很多事情要靠花老板呢。” 三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正值月中,月如银盘,泻一地霜华,薛摩还是没有追上秦英,等他赶到郡王府的时候,秦英已经进去了。 秦英早已把郡王府的地图记了个烂熟,一道黑影三下五除二就到了藏剑阁的房顶。 一路来秦英就发现巡卫十分的多,佩刀的,戴剑的,甚至还有弓兵,路过马厩时,他还特意看了一眼,发现马厩是空的,心里就明白了,郡王府已经知晓会有人前来盗剑了,而且也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了。 秦英暗骂自己鲁莽,此一役还是应该和薛摩商量过后再行事,可是转念一想,连造假剑薛摩都是让谷雨去的,都不告诉他,盗剑一事又岂会让他参与? 秦英觉得心里凉飕飕的,不自觉地叹了口气,他不想去质问薛摩为何怀疑自己,他觉得两个人都走到这个份上了,若他再去质问,那就是对他们这十多年来相濡以沫的亵渎。 薛摩不是怀疑自己么?那他就一件事一件事地替薛摩办,办到让薛摩觉得,怀疑他,是天底下最愚蠢的事情! 想到这里,秦英心里突然升腾起万丈豪情,觉得今晚纵然是龙潭虎穴,也要捣他个水浑穴翻! 二十岁的少年,仗多情多义,逞血气之勇,心里无所畏惧,自是一往无前。 秦英小心翼翼地匍匐在房顶,身上提着气,不敢把全身的重量都落在瓦片之上,当下的情况从正门进屋已经是妄想,秦英伸手在瓦片上一一拭过,很快脸上便露出了笑容。 只要有稍微松动的瓦片,一使气力便能把瓦片提起来,可是问题是现在太安静了,若是瓦片弄出声响,那也就前功尽弃了。 秦英摇了摇头,思虑着也没有其他办法,屏息凝神一手握着瓦片…… 突然前方郡王府的小树林里一阵惊鸟四起,鸟鸣声大作,秦英一笑,手一提,喀嗒一声,瓦片被拿开了。 秦英知道有人在帮他,四周的守卫听到前方有异动全都赶了过去,秦英一想便知道是谁,暗感欣慰。 他透过屋顶的瓦孔一看,落霜剑端端正正地摆在剑架上,可是四周有四名守卫在把守,秦英仔细一看发现守卫口鼻都覆着湿漉漉的面巾,这显然是为了以防迷香。 秦英暗自感慨这准备做的未免也太充分了吧?! 他笑着摇了摇头,江湖下三流才用迷香,他踏叶行怎么着,也算个上三流吧,他伸手从怀中一抓,四颗圆润的石子置于手中。 此时,秦英整个人已经趴在房顶上了,他小心翼翼地把手从瓦口伸进去,四颗石头在手心中竖排成一排,目光一收紧,大拇指抵着石头一弹,本是一颗一颗弹出去的,但是速度极快,就好像四颗石头同时朝着四个人,向不同的方向射出一样,这样便能保证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被惊动。 下一秒,四个人便齐齐地倒了下去,秦英脸上露出了无比得意的笑容,心上一阵爽快。 秦英从后背上取下四趾鹰爪钩,从瓦口伸了下去,覆住剑后,收紧手上的机括,剑便被钩子死死扣住了,秦英一提,把剑从瓦口拿了出来,又再用同样的方法,把假剑放了进去,待事毕后,秦英大大地呼了口气。 为了确保万一,借着月光,秦英仔细端详了下落霜剑,剑一出鞘,寒光湛湛,他便知无错了,心想事情总算办完了。 秦英把剑包好捆在自己身上,刚想提气离开,脚下一软,竟然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槽糕!中毒了!秦英心里立即反应过来,这症状确是中毒无异,可是究竟是什么时候中的毒呢? 秦英心下一片愕然,没内力加持,刚一动身瓦片便发出了不小的动静。 第51章 踏叶无痕步,夜闯郡王府(四) 这动静声一响,周边噪杂声四起,秦英站在屋顶上抬眼一看四面八方都有人围聚了过来,一些人手里抬着火把,把周遭的情况照的一清二楚。 大事不妙! 秦英皱着眉,强行提气飞了起来,可没飞出去多远,人就直往下坠,秦英暗咒一声完了,却突然被人揽着提了起来,秦英扭头一看,眼前是薛摩冷峻的脸。 待秦英再回头,铺天盖地的箭雨便朝他们袭来,薛摩立即从腰间抽出长剑,以此同时,秦英也把剑抽了出来,薛摩一个反手,秦英便把自己的剑柄插入了薛摩的剑柄中,此番动作行云流水,一柄奇长的剑便出现在薛摩手中。 薛摩单手快速地转动着手中的剑,就像一张急速飞转的单叶风车一样直接把迎面而来的箭给打掉,可是射来的箭太多,薛摩又要承着秦英的重量,又是在空中,也是十分不好应付。 薛摩把手凑到嘴边,一声长哨,谷雨带着人直接飞到空中就去帮薛摩挡箭,一行人白衣飘飘,长剑翻飞,可惜再美好的画面也被这紧张的局势给破坏殆尽。 薛摩心里很清楚,不能落地,一落地想逃出去基本就不可能了,薛摩揽着秦英,双腿踩踏着自己人的肩膀借力提气直往外飞去。 突然,一行黑衣人也不顾箭雨直接飞到空中,拦住了薛摩的去路,双方在空中大打出手,箭雨一点也没有要停的架势,不断地有人中箭掉了下去。 秦英一看,心里一凉,在薛摩耳边道:“是死士,师父,你快走!”说完就把装着落霜剑的包袱套在薛摩身上去推他。 薛摩也不理他,一边和黑衣人交手,一边缓缓落地,其他人也回到了地面上,弓手看人都下来了,也停止了射箭。 场面很是焦灼,黑衣人几乎是白衣人的三倍,兵戈碰撞之声绵绵不绝,两方的人身上都挂了彩。 薛摩看到不知何时,旁边站了一堆人,置身事外,看着他们。 人群中有个穿着粉红华服的女子,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文雅从容,端庄大方,此时也在看着他,薛摩心下料定这女子必定是端平郡主,因为在她旁边站着六扇门的高海晏。 “高捕头,你这是安排了多少人啊?怎么那么多人?”女子看着眼前攒动的人影和刀光,不解地问道。 高海晏也皱着眉望着前方,他没有安排那么多的人,而这波黑衣人里有的蒙面有的没蒙面,没蒙面的,他看得很清楚,都是自己人,是他安排的,那蒙面的黑衣人是哪来的? 秦英已经是半昏迷状态了,那帮黑衣人并不耽于和他们缠斗,而是招招都朝着秦英去,剑锋直刺向要害部位,竟是要置他于死地一般。 谷雨和其他人拼命帮薛摩挡招,奈何对方人数太多,薛摩还是不得不以一敌三,但是过了几十招后,对方还是占不得便宜,秦英依旧毫发无伤。 暗处,一名弓手,见此局势,悄悄搭箭,心想,今晚不如就来个一箭双雕吧,对准薛摩,咻地一声,一支箭就射了出去。 眼看着箭就要直入薛摩的后背,突然从暗处飞身一人,对着箭一踢,箭就偏离了原来的方向,直直射入一个黑衣人的胸膛,此人应声倒地,抽搐了几下,当场毙命。 薛摩听到身后动静,转身看到,来人竟是秦飒,眉头皱得极高。 “谁准你放箭的?!”高海晏瞪着射箭的弓手,厉声喝斥道。 弓手吓得立即跪了下去,头低得极深,夜色下脸都看不清。 如今的场面极是混乱,自己人和对方缠斗在一起,瞄准便十分困难,此时射箭那就是完全无视自己人的安危,就算他高海晏要捕人,也绝不会以命换命! 高海晏正色说道:“若无我命令,再有私自放箭者,就地正法!” 打斗中秦飒分神看了薛摩一眼,可他一身红衣,也看不出到底受伤没有,不过秦飒看到地上的斑斑血渍,便也明白了。 薛摩本是心想就算一身伤,能直接护着秦英杀出去,那是最好,他本不想走那一步,可是如今秦飒也来了,无论如何,他绝不会让秦飒受伤! 打斗间隙中薛摩在秦飒耳边小声说道:“擒贼擒王!” 秦飒看到薛摩的眼色便立刻明白了过来。 一帮人边打边向高海晏的方向慢慢移动,突然秦飒把什么东西往地上一摔,一阵白烟腾起,众人都模糊了视线,高海晏心中一凛,忙向身旁探去,一探,大惊失色。 白烟仅维持了几秒的时间,就被风吹散了,众人恢复了视力,定睛一看,薛摩的臂膀环围着郡主,手就掐在郡主的颈上,被白衣人护着站在正中间,外围黑衣人把他们团团围住,一下子倒形成了一白一黑两个圈,场面僵持住了。 高海晏看到这个场面,冷笑一声道:“薛摩,我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不过尔尔罢了,挟持郡主,这可是大罪!” 刚才那阵白烟一起,郡主就感到自己被一阵强劲的力量给拽走了,其实她会武功而且还不差,在那一瞬间挣扎一下或许她是可以躲过的,不过,鬼使神差地她想看看他究竟想怎么样,或者说她想看看,他为了救这个已经奄奄一息的人,究竟会做到何种境地,反倒是一点力都没使了。 “放我们离开,否则我就掐死她!”薛摩说着,掌上也下了力道。 高海晏看着薛摩坚定的目光,知道他不是在诳他,捕人是小,郡主是大,如今看来不松口倒也不行了。 郡主被薛摩掐得生疼,抬眼瞥着面前这张俊俏的面孔,心里埋怨道,怎地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薛摩感受到怀里直射上来的目光,低头一看,发现郡主正一脸怨念地看着他,手上的力道便轻了几分。 “薛摩,你可不要后悔!”高海晏说完,朝着黑衣人摆了摆手,一部分黑衣人便缓缓撤开,剩下的黑衣人面面相觑后,其中一人使了个眼色,一行人不退反进,剑一抬,直接就朝谷雨那边袭去,而此刻秦英正在谷雨的怀里。 这情况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这群人不仅不听高海晏的指挥,甚至也不顾忌郡主的安危,好像一心只想要秦英的命一般。 第52章 踏叶无痕步,夜闯郡王府(五) 众人一愣神,在这帮黑衣人的夹击下,秦英很快就要从谷雨手中脱手了,薛摩立刻把郡主塞给秦飒,上前伸手挥剑一挡,就在秦英将要脱手的一瞬间,他也来不及拉他,顺势一脚就把秦英向高海晏的方向踢去! 高海晏接住秦英,向后撤去,大喝一声:“弓箭手!” 弓箭手和护卫立即上前把高海晏护在了身后,弓箭手的箭已经全都满弓上弦,就等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秦飒看到薛摩竟然把秦英向敌人的方向推去,抓着薛摩急切地问道:“你在干什么?!” 薛摩摇了摇头把她护在身后,又掐着郡主挡在身前,脸色十分的难看。 高海晏盯着那帮黑衣人,大声质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很显然,这帮黑衣人和他派出的黑衣人根本无关,他们混进郡王府的目的,就是想借此机会要了秦英,甚至是薛摩的命。 高海晏厉声威胁道:“不说,我可就放箭了!” 这帮黑衣人没想到薛摩会这样做,这下倒是真无法行事了,他们无意对抗官府,现在又是这种场面,没有办法,面面相觑后,陆陆续续转身飞入夜色里。 高海晏看那帮人连离开都是朝不同方向,惊讶道:“嚯,薛老板,你这本事不大,仇家倒不少啊!” 秦飒这下是彻底看明白了,心里也是大为意外,不过倒也终于明白薛摩为何会那么做了。 薛摩不能放开郡主,这是他的赌注,若把郡主放了,他连赌的资格都没有,但是很明显秦英也不能落在黑衣人的手上,否则就是死路一条,既然这样,那就只剩高海晏一条路了。 “不劳高捕头操心,烦请照顾好小徒,否则别怪我心狠!”说完也不做停留,挟持着郡主,一干人等迅速离开了郡王府。 一位鹤骨霜髯的老人气急败坏道:“高捕头,你就放任他们挟持着郡主离开?” 高海晏还来不及答话,这位老人手杵着拐杖,把地敲得笃笃响:“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追啊!” 高海晏看了一眼秦英,对着老人说道:“万先生莫急,秦英在这里,他们会回来的。归师勿掩,穷寇勿追,到时候把人逼急了,怕会伤到郡主。万先生请放心,高某定会把郡主平安带回来的。” 这位姓万的老人一听觉得也有理,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城西千秋巷的宅子内,郭涉远和斗笠男子坐在八仙桌前,花照影已经不知去处,郭涉远一拍桌子怒道:“全是些不中用的废物!” 斗笠男子看看他也不说话,郭涉远越想越焦躁,站起来背着手在屋子里来回地踱步,嘴里念叨:“那么多的人,还有不知道是哪的同道中人暗中相助,都抓不到个秦英,真不知道是干什么吃的!” 斗笠男子安慰道:“你也别气,月满楼的人也不是吃素的,这一次不行,还有下次,下下次,我倒是有些担心花照影,她毕竟之前是薛摩的人,如今你拉着她入伙,还告诉她那么多事情,就不怕……” 郭涉远打断他道:“这个你不用担心,你是没看到我带她去看惊鸿坊残骸时,她脸上那神情……我已经让她相信,为了不错过一举灭了夜行门这大好良机,薛摩不得已玉石俱焚,烧了惊鸿坊,况且惊鸿坊被薛摩烧了的这消息,是薛摩自己放出去的,薛摩都把事情给揽到自己身上了,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哪怕花照影亲自去追问薛摩,都没得辩了,这已经是死结了!” 斗笠男子一听觉得也对,便也没再多议,说道:“这次,池笑鱼的事,本来想借聚义山庄之手,直接杀了薛摩……” “呼——”斗笠男子长叹了口气:“我倒是没想到池笑鱼竟然不惜反抗她大伯,也要救他!” “算了,这种人算不如天算的事情我也见得多了。”郭涉远无所谓道:“反正本来也就是做两手准备的,竟然池笑鱼爱上薛摩了,那便走第二路吧!” 斗笠男子问道:“那接下来要怎么做?我怕池沧海过几日,想他侄女了,又后悔了,想把池笑鱼接回去,到时候事情便更难办了。” 郭涉远看着窗外的月亮道:“此事不能操之过急,你容我再想想。” 斗笠男子接着道:“还有聚义山庄的事,是你去找老怪说,还是我去?” 郭涉远来回踱了几步,道:“哎,还是我去吧。” 夜色已深,池笑鱼站在月满楼前,秀眉微蹙,秋水望穿。 华浓在一边苦劝了好久,也不见起作用,看到顾子赫出来,摇摇头说道:“太固执了。” 顾子赫苦涩地笑笑道:“随她去吧。” 说完走到池笑鱼身后刚把披风给她披上,就听她喃喃说道:“为什么还不回来?他们到底是去干什么了?是很危险的事么?” 池笑鱼说着说着就要往前走,顾子赫一把拉住她道:“我替你等,你进去,好不好?夜里太冷,我们习武之人受点风寒不要紧,你不一样……” 池笑鱼打断他道:“我没有不一样,我也不要紧。” 顾子赫看着这双倔强的眸子,也是没了办法,摇摇头伸手帮她把披风合好。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街头传来,马蹄铁踏在空旷的街道上,在这样静谧的夜里便显得格外的响。 池笑鱼虽是没有看到人,但是听着声音觉得应该是他们回来了,一脸欣喜地翘首往街头看去。 薛摩老远就看到在瑟瑟秋风中的那抹身影,很是意外,眉心一皱,用腿夹了一下马肚子,流星跑得更快了。 马刚停稳,薛摩翻身下马,看了一眼池笑鱼,一脸纳闷地拉过顾子赫小声道:“你自己喜欢的人,你就任由着她站在这里等?!” 顾子赫本来就憋着一肚子怒气,现下看到薛摩更是恨不得拳打脚踢先揍一顿再说,可他为人正直,本也不是那种会拈酸泼醋之人,便也只是一脸无奈道:“她要等的人是你,又不是我,我能有什么办法,敲晕了抬进去?” 薛摩一时语塞。 第53章 踏叶无痕步,夜闯郡王府(六) 池笑鱼看他俩嘀咕,料想是因为自己,忙道:“我没事,你回来了就好,你今天……” 池笑鱼边说边去拉薛摩的胳膊,一碰觉得湿湿的,抬手一看,手指上滑腻腻全是血,骇然道:“你受伤了?”薛摩也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后面的马赶了上来,众人望去,待顾子赫看清上面坐着的人时,一脸震惊道:“青青!你怎么会和他……你怎么会被绑着啊?!” 马上的女子笑笑,朝着薛摩努了努嘴。 顾子赫一手将薛摩扳过来面对着他,瞪着眼睛道:“你胆子怎么那么大啊?郡主你也绑?” 薛摩反问道:“你们认识?” 顾子赫愣愣地点了点头。 薛摩朝秦飒使了个眼色,郡主就被带了进去,薛摩一边向前走一边对顾子赫道:“进去说吧。” 薛摩和顾子赫一谈才知道,原来顾家历代都是宫廷画师,所以顾子赫打小就认识这位郡主,而且关系还不错。 薛摩也不兜弯子,对今晚的事直言不讳,他并不想和官府硬碰硬,如果能换个法子把秦英救回来,他也并不介意去求人。 薛摩向顾子赫郑重地行了个礼,道:“薛某恳请顾兄去做回说客,若真能说服郡主把小徒放了,你要什么,只要薛某给得起的,绝无二话!” 顾子赫看薛摩竟然低头求人,也不免诧愕,在他眼里,几番接触下来,薛摩虽然称不上心高气傲,但也确实是傲霜斗雪之人,如今为了雁回宫的事,为了自己徒弟,竟然低首向他开口也不免感叹道:“我真搞不明白你,好好一个人,干嘛非得为雁回宫出生入死的?” 薛摩叹了口气回道:“我签了鸿雁契。” “你签了鸿雁契!”顾子赫惊得整个人都站了起来,质疑道:“你到底图什么啊?为了得到白容想?脑子傻了的人才去签鸿雁契!也就是说你是十二路鸿雁令上的人了?” 薛摩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顾子赫啪地一声瘫坐在椅子上,半天缓不过神来,一脸的颓靡之色,叹口气道:“我本来是想,若是笑鱼真的非你不可,那我也只能成人之美,现在一看,你的命压根就不在你自己手上,要是哪天那白容想一个不高兴,把你的鸿雁契毁了,那笑鱼可不就要守……” “你说到哪去了?!”薛摩听他越扯越远,直接打断道:“你倾心的人,你应该尽心逑之才是!” 这人怎么回事?!怎么倒还推给我呢! 顾子赫怏怏道:“有的时候,不是尽心就能换得个圆满的,罢了罢了,这些以后再说吧,我先去帮你说服青青,我要的就当你先欠着吧,以后再找你讨。” 薛摩笑道:“那我可就不说谢谢了。” 顾子赫笑骂了一句臭小子,起身便出去了。 郡主被关在秦飒的屋子里,由秦飒看守着,秦飒见她小小年纪倒是一脸的淡定,也未有惧色,想来也是见过风浪的人,倒不似养在深闺的掌上明珠,那般娇贵。 门咯吱一响,郡主见到进来的是顾子赫,她的手被合绑在身前,不过脚没绑,她起身跑上前,可惜被秦飒给拦了下来,这郡主也不怒,一脸笑嘻嘻地望着顾子赫,倒给了秦飒一种她不是被挟持而是专门来老友见面的错觉! 郡主直接开口道:“你是来当说客的吧?” 顾子赫一看还没开口就被猜中了,也只能尴尬的笑笑。 郡主接着说道:“其实大可不必这样,事发时,我去藏剑阁看过了,我们的守卫被打晕了,不过剑还在,算不得偷盗,顶多算个私闯府邸,如今倒好,他直接把我给绑来了,这可是重罪了!” 秦飒瞥了郡主一眼,看来她不知道剑已经被调包了。 “青青,我想你也看出来了,有人要借刀杀人,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嘛,我可以让薛兄现在就把你放了,你也高抬贵手把薛兄的徒弟给放了吧。”顾子赫说道。 郡主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说道:“行是行,但是……” 说着她抬手对着顾子赫招了招,说道:“子赫,你过来,我有话要悄悄告诉你。” 顾子赫没想到她这么容易就松口了,不过又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将信将疑地走了过去,郡主把手一合凑在顾子赫的耳边,窸窸窣窣地说了半天。 秦飒看顾子赫的眼睛越瞪越大,心里不安,眉头都皱了起来。 顾子赫听完好像想不通一样,一脸的莫名其妙,郡主也不管,直把他往外推,嘴里还说着:“去吧,去吧。” 薛摩见顾子赫出来,忙问道:“怎么样?她怎么说?” 顾子赫也不回答他,直勾勾地盯着薛摩这张脸,喃喃自语道:“也不怎么样啊!也就是比我清秀一点啊!这一个二个都怎么了?” 薛摩看他词不达意,急得摇着他,催道:“你在咕嘟咕嘟说什么!我问你!到底怎么样了啊?!” 顾子赫被他这么一摇,回过神来道:“她说她要跟你谈。” “啊?”薛摩一脸的意外怅惘,顾子赫重复道:“她说她要跟你谈!” 薛摩确认自己没听错后,哦了一声,便要进去,顾子赫一把拉住他道:“她已经同意放秦英了,所以等下她说什么,你也不用一定答应她,但是你要装作不知道她同意放人了。” 薛摩自以为脑子已经够好使的了,被顾子赫这么一说还是给绕晕了,眨着眼睛迷茫地看着顾子赫,顾子赫也不管他,直接把他推了进去。 郡主见到薛摩进来,高扬着下颏,瞥了眼秦飒,开口道:“我要单独和你谈。” 薛摩向秦飒使了个眼色,秦飒意会,出门前秦飒对着薛摩说了句唇语,一说完,薛摩的嘴角就浮起了一丝浅笑。 秦飒的那句唇语是:郡主不知道剑已经被换过了。 得到这个消息后,薛摩心里稍定,今晚确实凶险,秦英也出了岔子,但是至少真正的落霜剑算是到手了! 第54章 鸿雁契约 房间里,只剩下薛摩和端平郡主两人。 郡主端正地坐在敞椅上,薛摩看到她手上捆着麻绳,心里过意不去,走上前蹲下身帮她解开,边解边道:“草民本无意冒犯,今晚多有得罪了!” 郡主垂眼看着他,从这个角度看下去,他的睫毛就像黑凤翎一样,上下翕动,郡主嘴角一弯开口道:“你们今晚闯我府邸,到底为的什么?” “我早得到了消息,所以,府上珍贵的东西我都有派人把守,除了落霜剑的守卫被打晕了外,并没有丢失任何,连落霜剑都好好的在那,那你们今晚这一遭到底为的是什么?” 薛摩笑着摇了摇头,暗叹小姑娘到底是年纪轻。 他坐下后提起桌上的酒壶斟了两杯酒道:“夜凉,喝杯酒驱驱寒吧。” 郡主见他顾左右而言他,知道他不会说的,看着他叹口气道:“你的样子和江湖上的传言可真是不合,我还以为杀手都是凶神恶煞的,没想到还有你这种清俊文秀的,看上去,可真不该是个杀手。” 薛摩挑眉问道:“那你觉得我该是什么?” “你这样的,就该是那种名门家的公子,温文尔雅,风流倜傥。”郡主看了薛摩一眼,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再把这身红衣换了,白衣飒沓!” 薛摩听完沉沉地笑了起来,自嘲道:“郡主过誉了,可惜薛某没有这个命。”说着抬起酒杯凑到嘴边。 “嗯,马上就会有了,你娶我吧!”郡主一说完,薛摩一口酒就喷了出去,整个人被呛得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觉得,这绝对会是他有生之年唯一的一次喝酒失态,薛摩看了一眼酒壶,心想还不如不喝呢! 郡主看他被呛得通红了脸,一脸笑意问道:“怎么样?不行的话,我嫁给你,也可以。” 是谁说的大家闺秀都很端庄矜持的?也不尽然啊,如此跳脱常理的郡主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薛摩心里如斯想到,笑着摇了摇头:“郡主抬爱,薛某一介布衣,自是高攀不起。” 郡主皱着眉,她没想到自己出身也好,长得也俏,竟然被直接拒绝了! 她沉默了几秒,眼珠滴溜滴溜地转,心想竟然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吧,故意把脸色一沉,说道:“那如果你不娶我,我就不放你的徒弟呢?” 薛摩的眼神陡然冰凉了起来,嘴角一翘,喉咙里冷哼一声,起身就要走。 郡主一看计不成,忙跑上去拉住他道:“诶,你别走啊,不娶就不娶嘛,这么容易生气!” 薛摩撇过身,他这人吃软不吃硬,利诱可以,威逼?他不吃这套! “我放了他就是了,可是,我还是要告诉你,我喜欢你!”郡主抬眼直视着薛摩,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亮晶晶的,一闪一闪,光华璀璨! 薛摩一脸惊诧,不可思议道:“你我才此一面之缘,你告诉我,你喜欢我?” “今天晚上,那么多的人,那么多张面孔,可是,我还是一眼就看到你了,我知道这便是喜欢了,毋庸置疑。”郡主仰面坚定地说道。 薛摩看她不避不闪,不忸不怩,话说得如此落落大方,不免对眼前年纪轻轻的女子生出几分刮目相看来。 薛摩出门,看到顾子赫总算明白他那句话的意思了,不过事情也总算是尘埃落定了,就等天一亮去六扇门领人了。 烦劳了大半夜,众人都在薛摩的地盘暂住下来,顾子赫刚准备入寝,池笑鱼就摸了进来。 顾子赫看见池笑鱼有些惊讶,她不是早睡了么? 顾子赫拥着被褥说道:“男未娶,女未嫁的,三更半夜,你怎么能往男人屋里跑?” 池笑鱼现在根本顾不了这些,开口就问道:“鸿雁契是什么东西?” 顾子赫一听便明白了,瞥了一眼池笑鱼道:“现在还学会偷听了?” 池笑鱼在床边坐了下来,没有心思和他拌嘴,一脸凝重地看着顾子赫。 顾子赫叹口气道:“十二路鸿雁令,以吾之血,养吾之命,立誓入契,尽忠竭力。” “什么意思?”池笑鱼不解道。 “意思就是我把我的命放在你手里,终其一生,受制于人。”顾子赫解释道。 池笑鱼听完直皱眉,使劲拍了顾子赫一下道:“说人话!” 顾子赫正色道:“这是百年前的一种阴邪蛊术,属于白家秘术!” “当年投靠雁回宫的江湖人士,在得到自己所需之后,其中有些人翻脸不认账,不肯为雁回宫办事,有给有还,这本是江湖道义,但是,不是每个人都会遵守的。” “可是,那白老爷子是什么人,那是一代枭雄,怎会由得他们这么胡来?” “后来,再有人有求于雁回宫,就必须立下鸿雁契。一个瓶子里放着一种血蛊,滴入一滴大雁的血,再放入人血,用人血来养这只血蛊,这只血瓶就是鸿雁契。” 池笑鱼听完眼睛瞪得浑圆,想起有关大雁的传说,开始有些明白了,说道:“若人死了,那只血蛊就会死,同样的,若血蛊死了,那么人也会死,而那只血瓶,也就是鸿雁契,在雁回宫的手上……” 顾子赫看池笑鱼一点就通,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道:“嗯,就是这样,所以会去签鸿雁契的人,基本上已经可以算做死士了,因为他们的命根本就不在自己手上,雁回宫要他死,太简单了,把鸿雁契毁了,就算你在天涯海角,也必死无疑。” 池笑鱼整个人都怔愣出神了,脸色惨白惨白的,顾子赫见她这样,心头不忍,抓着池笑鱼的手,说道:“笑鱼,所以现在还来得及,我可以带你走,你不能再跟他有任何牵扯,我不在乎什么流言蜚语,我的心意你也很清楚,只要你点头,我明天就可以迎娶你过门!” 池笑鱼轻轻掰开顾子赫的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嘴里喃喃道:“来不及了,都来不及了……” 池笑鱼失魂落魄地从顾子赫房间走出去,一出门正好碰到薛摩和秦飒经过,薛摩看了一眼她憔悴的神色,又看了看房间门,一丝异样从脸上闪过。 池笑鱼看到薛摩的神色,怕他误会,忙解释道:“我只是找子赫……” “你不用跟我解释什么。”薛摩直接打断她,说完就和秦飒走了过去,留下池笑鱼一个人愣愣地站在原地。 池笑鱼望着两人进了薛摩的房间,她靠着门框,重重地叹了口气。 第55章 移花接木一念间(一) 房间里,薛摩光着上半身,身上有几处剑伤,皮肉外翻,血已经凝固了,他任由着秦飒帮他清洗上药。 秦飒坐下看着这副躯体,大大小小的伤痕像鱼鳞一样,纵横交错,旧伤还未痊愈就又添新伤,秦飒不自觉地咬着嘴唇,泪水就漫了上来,手上的动作也有些颤抖。 薛摩伸手在她在眉心上抚过,想把她皱着的眉头抚平,秦飒强忍着泪水,不敢抬头看他,头顶飘来一个声音缓缓道:“你都不像在碎叶城听我话了,不让你去,你还非去……” 薛摩的声音很轻,说得很慢,没有一丝责备的意思,话说得软绵绵的。 他接着道:“以后只怕是会更加凶险,今晚连夜行门的人都对秦英出手了,你不能再自作主张了,只有我,我会有一百种脱困的方式,若是还有你,我就真的束手无策了。” 秦飒点了点头,想起刚才薛摩看池笑鱼的眼神,缓缓说道:“你对池姑娘有点不一样。” “其实我对她并没有什么不同……”薛摩说着,轻轻抚了抚秦飒的头发,一脸温柔道:“如果非要究其原因,不过因为,她长得像你……” 秦飒手上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她没有抬头,所以她没有看到薛摩眼中,那翻江倒海的温柔,能化世间铿锵尽数绵绵的温柔…… 秦飒默然,抿着唇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她想让他可以快点去休息,因为鸡又打鸣了。 六扇门的牢房内,因为中毒的关系,秦英没什么力气,只能靠着墙,神智也很模糊,隐约听到好像有人下锁的声音,他使劲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去。 进来一人,身着黑红相间的袍子,身上裹着皮质护甲,配着横刀,肩上垫着皮质护肩,捕快装束,头发在头顶挽了个髻,整个人逆着光,秦英看不清她的脸,不过她背上的蛇影弓轮廓倒是被昏暗的光线给勾了出来。 秦英看到那柄蛇影弓,想起盗冰莲那晚遇到的女人,瞪大了眼想去辨认来人的样貌,来人也很是配合,缓缓走近蹲了下来。 秦英看到这张长得和秦飒一模一样的脸,一把抓起她的手腕一看,脸上又惊又喜,道:“天啊!小飒,真的是你么?哥哥找你找得好辛苦!没想到你……” 女子一把把手腕抽了出来,冷笑道:“怎么,被毒糊涂了,乱认什么亲戚?!” 秦英听她这么一说,完全愣住了,干涸的嘴唇轻轻抖动着,说道:“你不认得我了么?小飒,是我啊!秦英啊!我是你哥哥啊!” “什么小飒!我叫高河清,高海晏的妹妹,我哥哥那可是江淮名捕!别以为你妹妹、妹妹地喊两声,我就会放你出去。”高河清厉声喝道。 秦英又重新拽住高河清的手腕,仔细辨认后说道:“不会错的,我不会认错的,你和秦飒长得一模一样,手上又有我烙上的印记,肯定不会错的,你不记得我了么?你真的不记得哥哥了么?”说着说着秦英的眼眶都有些湿润了。 高河清一把挣脱开道:“谁有你这样的哥哥,那也真是奇耻大辱啊!” “我平生最讨厌鸡鸣狗盗之事,说!那天晚上是不是你盗走了冰莲还有丹真心经!”高河清挣脱得颇为用力,秦英本就没什么力气,被她这么一推搡,整个人撞在墙上,样子十分狼狈。 秦英皱着眉扬声问道:“丹真心经?” 高河清一把抓起秦英的领子,秦英直接被半提了起来,说道:“你还装什么蒜!有种偷没种认是不是?” “好!那我就再提醒提醒你,你被我射中的那晚,从六扇门库房偷走了丹真心经还有冰莲!” 高河清一脸的狠厉,浑身上下有一股捕快特有的凌人气势,秦英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熟悉的脸,他实在无法把眼前的人和十年前会跟他赌气撒娇的人联系在一起。 高河清没有顾及秦英脸上的神情,接着说道:“哼,什么烫伤,我根本就不信,这种把戏,我见的多了,欲盖弥彰!进了这里,不怕你不交代!” 秦英脑子混混沌沌的,不过还是把事情在脑海里串了起来,他终于明白了薛摩为什么会怀疑自己了,原来那天晚上有人盗了丹真心经,而这事被栽赃在了他的身上。 秦英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开口道:“你不信也没有办法,这就是事实,而且更重要的是,你没有证据!” 秦英的嘴硬彻底激怒了高河清,她提拳就要朝秦英的面门打了下去。 “清捕头,薛摩来接他了,高捕头让你把人带出去。”来人的话让高河清的动作僵硬地停在了半空,她一脸错愕地回身看着来传信的人。 秦英被放了,一路上,秦英都在恳求高河清不要出去,不要让薛摩看到她。 是的,确实是恳求,可怜兮兮地恳求。 高河清虽然搞不清楚缘由,但是看秦英这个样子,还是答应了他。 她悄悄躲在暗处,才一探头,便被薛摩身边的女子紧紧吸引住了目光! 那个女子一身男装,头发用筷子简单挽了个髻,而重点是,她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不仅仅是像,而是真真正正的一模一样,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高河清整个人都惊愕了,她看到高海晏也是一脸的惊讶之色。 秦英被接回了月满楼,高家两兄妹虽然极其不情愿,可是郡主都不追究了,执意要放人,他们再坚持也没什么意义。 秦飒给秦英把过脉后,对着薛摩摇了摇头,说道:“看来六扇门的人也怕他死了,想给他解毒,吃过药,毒没解成,但也未攻心,只是这毒不解不行。” 薛摩一听皱眉道:“凭你的医术也解不了?” 秦飒摇了摇头,薛摩见此情况,直接就把秦英扶起来,坐到他背后,秦飒一看他是要给秦英运功逼毒,阻止道:“不要白费力气了,你能运功逼出来的毒,那我也肯定能解的了。” 薛摩一听这话便明白了,还是得找到解药。 第56章 移花接木一念间(二) 秦英没有力气人也坐不住,倚靠着薛摩道:“师父,那剑上有毒。” 薛摩皱着眉直接起身,秦英就重重地倒了下去,薛摩垂眼指着他骂道:“我回来一拆开包袱就知道那剑上有毒,你说你,办得事情也不少了,还是这么马虎,有十条命都不够你死的!” “你看我现在这副鬼样子,你怎么还骂得下去呀……”秦英埋怨道,他半垂着眼,眼底一片乌青,脸却通红,像拍了一盒胭脂一样,而嘴唇呢,又微微发紫,怎么看怎么像个跳大神的! 虽然看着好笑,但秦英整个精神头都不在了,有的人中了毒,怕别人担心,会咬牙隐忍,秦英那可就大大不同了,整个人咿咿呀呀,哼哼唧唧的,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薛摩想骂也骂不下去了。 那人会在剑上撒毒,很明显是知道他们进郡王府的目的是为了盗剑,然而郡王府的人并不知情,所以这毒显然不是郡王府的人下的。 薛摩想到了夜行门,看着站在一旁的魑魅二人问道:“你们有没有跟鬼骨说过,秦英要去郡王府盗剑?” “我没有说过。”魑说完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一脸询问地看着一旁的魅。 魅吞了吞口水支支吾吾道:“我……我没有告诉过鬼骨,但是我……我跟魍魉说了……一点点。” 那魍魉是鬼骨的心腹,这跟他们说不就等于和鬼骨说么! 魑恨铁不成钢地从桌上抓起个苹果就塞在魅嘴里,道:“让你多话!” 薛摩瞅了魅一眼,魅一脸愧疚,吓得直往魑身后躲,魑见薛摩目光咄咄,连忙道:“是我这个当哥哥的没有教好,我愿去一趟夜行门,将功折罪,还望……还望薛老板应允!” “不用了,我亲自去!”薛摩起身抓起桁架上的披风,往身上一披就走了出去。 魅一看,把嘴里的苹果拿下来,惊讶道:“这才秋天,他就要穿披风了?还是带毛的?!” 魑、魅齐齐地看着秦飒,秦飒也搞不明白,摇了摇头以作示意,魅接着说道:“真奇怪啊,城主也是,大冬天里,天寒地冻的,就披着一层薄纱,啧啧……” 秦飒蹙着眉,暗道,难不成是蛊虫在他们体内起了什么异变吗?她越想越不安,想着等薛摩回来,一定要问一下。 薛摩骑着马一路直奔到夜行门大厅前,魍、魉看到他,刚要行礼,一想到他现在又不是碎叶城的人了,就又定住了,要行也不是,不行也不是,杵在那里,样子很是滑稽。 薛摩越过他们见鬼骨不在大厅,便向后院绕去,来到鬼骨房门前,也不敲,抬腿就是一脚把门给踹开了。 鬼骨扭头一看,看清来人,大声呵责道:“你就不能斯文点!” 薛摩没有说话,轻功疾行到鬼骨面前,抬手就是一拳,说道:“够不够斯文?” 鬼骨舌头在嘴里一探,一股子的血腥味,他扭头斜睨着薛摩,直起身拉了拉外袍,道:“哦,来赐教的啊,来啊,接着来啊!” 鬼骨耸了耸肩,撇了撇头,一副应战的架势。 薛摩冷哼一声道:“你昨晚差点害死秦英,你知不知道?” “呵——”鬼骨一双深邃的眼,盯着薛摩道:“那是他活该,死不足惜,我以前还敬他是条汉子,在我知道秦飒的事后,嗤……他还是去死的好!” “怎么,你以为你做的事能比他高尚的了多少吗?”薛摩反问道。 鬼骨一旋身坐在椅子里,摊手道:“我做的,那都是善恶有报,我可没有他那么自私自利!” “那我问你,要是你站在秦英的立场,若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做?!你若换位想想,你就该知道,他活的也不轻松。”薛摩皱眉道。 “说得好像其他人就很轻松一样,碎叶城哪个不是一样?” 鬼骨不屑地挑眉:“而他呢,竟然为了孝义要两全,去坑害一个那么无辜的人!那是他们兄妹俩的命,那是他们本来就应该要去承担的事情,就和屈侯琰一样,和柳无言一样,这仇不共戴天!” “结果……”鬼骨冷笑了一声:“他却拉着一个无辜的人来做垫背,移花接木,他的亲生妹妹是人,秦飒就不是人了?碎叶城这种地方,一进来,基本上就相当于搭上命了,这下倒好,本该承担的在外面过着潇洒日子,本不该承担的在里面受尽煎熬!” 听到“受尽煎熬”这四个字,薛摩一下子就红了眼。 “我鬼骨自认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是该我承担的东西,就算被压得断了脊梁骨,也不会让无辜的人,替我来扛!”鬼骨起身,一口气说了出来,因为激动,脸色涨红。 扯到秦飒,薛摩紧紧抿着唇,一时也回不上话,就这么站着愣愣地看着鬼骨…… 鬼骨斜乜了他一眼,叹口气道:“你当初要叛逃碎叶城,其实我并不意外,阿琰对你,好是好,倾囊相授,什么武功都教你,但是他对你的严苛和不近人情,大家也都看在眼里,兄弟们私下都说,你迟早会受不了离开的,没想到,一语成谶!” 薛摩听他说话的口气,对他的态度有些意外,说道:“自我出了碎叶城,你就没有这么和我好好说话过。” 鬼骨笑笑,不再那么剑拔弩张,说道:“这几年,我替阿琰在中原做的事情全都算在了你头上,你替我披了一身骂名,我这气,消得也差不多了,柳无言也老劝我,想想也是,摸爬滚打一起长大的,何必呢?” “这是我对你的态度,但是……”鬼骨语气陡然狠戾:“秦英不同,秦飒的事是其一,他不顾一身血海深仇追随你叛逃碎叶城是其二,这种不忠不义不孝之徒,我鬼骨绝不手软!” “其实……”薛摩刚想说什么,才到喉头,却又止住了。 鬼骨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倒有些奇怪,他知道薛摩性子内敛,很是隐忍,便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薛摩摇摇头,伸手干脆道:“没有,把解药拿出来!” “什么解药?”鬼骨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薛摩。 第57章 移花接木一念间(三) 薛摩一听,霎时间背脊一阵寒凉,忙道:“不是你在剑上撒的毒么?” 鬼骨心里明白过来,原来是秦英中毒了,难怪他会这么气急败坏地前来找他。 鬼骨摇了摇头道:“当晚不是只有我夜行门的人,我给你看样东西,我的人在郡王府捡到的,想必你应该也很熟悉。” 鬼骨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令牌似的东西,薛摩定睛一看,赫然一块大雁形状的腰牌! 这东西薛摩也有,和十二路鸿雁令是子母令,母令在白容想手上,子令在签了鸿雁契的死士手上,没什么作用,但也算是身份的证明吧,死士出任务的时候,会把腰牌系在腰带上。 这一看薛摩便明白了,落霜剑是白容想要的东西,她自然不会在里面使绊子,很明显有人借用了十二路鸿雁令,调动了死士想借此机会对他们下毒手! 不是白容想,那这人还能是谁呢? 薛摩无奈地一闭眼,喃喃地吐了两个字:“冯克!” “他中的应该是回光散,我的人还搜到了这个。”鬼骨说着把一只小瓷瓶丢给了薛摩。 薛摩接住一闻,一股奇异的薄荷香,心道难怪逼不出来,原来是回光散。 这回光散是百草堂研制出的奇毒,中毒的人,根据个体差异,会产生各种各样的症状,有的全身溃烂,有的浑身发痒,有的男人发出女音,有的女人长出喉结…… 总之,各式各样的都有,这样一想,秦英还算幸运的了,只不过变成了一个脸上花里胡哨唱大戏的。 而且这回光散,确实逼不出来,只能用解药来解,时间拖得越长便越危险,等到这种症状突然散去,恢复正常的时候,便是回光返照,大限将至,于是便取名回光散。 转念间,薛摩想到鬼骨竟然还留心去做了这些,想必那天晚上,待看到事情有变时,也没真的要和他们出手,而是派人迅速调查了黑衣人的底细。 鬼骨和阿琰的感情颇深,自己都已经叛逃碎叶城多年了,虽然鬼骨也老对付他,但是在看到他真正遇到危险的时候,鬼骨还是放下立场,来帮他。 如果不是鬼骨留心,光是猜测秦英中的是什么毒,下毒的又是什么人,怕是都要耗时良久…… 想到这些,薛摩心里生出些感怀,鬼骨看到薛摩这么感激地望着他,摆摆手道:“去,去,去,别这么眼巴巴地看着我,瘆得慌!” 薛摩在夜行门向月满楼传了个信,便驱马直奔雁荡山而去。 一路上,鬼骨的话在薛摩耳边萦绕不绝,鬼骨这个人,愿锄强扶弱,好打抱不平,一身的浩气凛然,若不是出身如此,被牵连进碎叶城,想必现在,怕也是江湖上人人称赞的一代豪侠了,又何至于和他们一样,身负恶名?! 想到这里薛摩心口有些堵,眼神也有些森然,若有路可走,何至于此,什么天命有归,若是上天真有心在看,于心又何忍?! 薛摩想到鬼骨对秦英的看法,心想这两人的死结怕是解不开了,想到秦飒,很多年前的事就在眼前浮现出来。 当年秦英的轻功在那种严酷的情况下,已经练得很好了,远超同辈的任何人,甚至可以和屈侯琰一较高下,但是后来为了逼出秦英的极限,屈侯琰用的训练方法,残酷得让所有人都震惊了。 薛摩永远都没有办法忘记,秦英那天的神情,秦英看着自己的妹妹被绑在靶柱上,屈侯琰一手持着弓,一手拈着箭,告诉他,如果他不能赶上一支箭的速度,那么他的妹妹就会被射死。 秦英当场就跪下了,那是薛摩唯一一次见到秦英流泪,秦飒比秦英晚出生几分钟,他极其地疼爱他的这个同胞妹妹,父母惨死,秦飒便是他唯一的血亲! 秦飒在碎叶城像个小公主一般地生活,每天都穿着漂亮的霓裳衣裙,样式都不带重复的,她是个特殊的存在,她不用练武,不用学任何,因为不管怎样,秦英都会帮她挡下来。 秦英最大的愿望,便是她能够平平淡淡地生活,不会落在江湖恩怨里,不会陷在江湖厮杀里,不会像他这样的过活,他觉得,他们兄妹俩人总该有一个,去过平凡正常的日子。 一直以来,屈侯琰也不逼秦英,任由着秦飒在碎叶城里独特着,所以当秦英看到秦飒被绑起来供他练习的时候,他整个人几乎都崩溃了。 秦飒惊慌失措的目光,秦英鼻尖的汗水,四周人震惊的眼神,还有屈侯琰手中离弦的箭,那天的画面,在在场每个人的脑海中,不是用笔画下的,是真的用刀凿出来的! 秦英和屈侯琰并肩站在线外,那天屈侯琰也只射了一箭,当然,那支箭在即将触到秦飒的眉心时,被秦英给握住了,惊心动魄。 握着箭的秦英,双腿都站不住了,瘫坐在地上,后背湿透! 第二天依旧如此,只不过射箭的人换成了薛摩,当薛摩看到靶柱上的人那淡定自若的神情时,他知道,秦英已经把人换了。 秦英大概永远都想不到,射箭的这个主意就是薛摩向屈侯琰提议的,当然,薛摩自然也不会让他知道。 薛摩的目的很简单,他要逼秦英把关着的人给放出来。 其实薛摩很早就察觉到不对劲了,所以在调查了一番后,他换了练功的地方,当他在深夜里潜进那个密室,看到那张熟睡中和秦飒一模一样的脸时,他震惊得完全没有了反应。 薛摩第一次觉得原来莽莽撞撞的秦英也是有如此深沉心机的,心机全用在了他妹妹身上。 薛摩不知道秦英养着这个和秦飒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养了多久,但是他完全明白秦英为何要这么做。 秦英想给自己的妹妹找一个替身,屈侯琰是什么人,他或许会放任你洒脱一时,但绝不会放任你洒脱一世,特别还是秦家的人,后来假的秦飒被屈侯琰安排进虫房的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 第58章 解药险中求(一) 秦英太不了解屈侯琰,但是薛摩不同,薛摩对屈侯琰了如指掌! 薛摩知道秦飒想要置身事外根本就是妄想,所以以其等到屈侯琰开口的那一天,还不如直接逼得秦英把人换过来! 薛摩实在无法忍受,秦英为了和自己妹妹有朝夕相处的机会,就这样日复一日地困着另一个无辜的女孩子,以备不时之需。 至此,薛摩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他要把那女孩放出来,一刻都不能等。 第一天射箭的夜里,真正的秦飒就被秦英给送出了碎叶城,送到了哪,薛摩没有心思追究,也不想追究。 薛摩虽然理解秦英的苦衷,但是不代表赞同秦英的做法,他的想法和鬼骨一样,何苦拖一个无辜之人下火海。 这些年来,薛摩一直都希望秦英能够亲口和他说出这件事,可是,哪怕到今天,秦英依旧选择隐瞒,秦飒也依旧选择替代,谁都没有和他透露半个字。 也许是薛摩想得太过于入神,以致于都没有注意到这一路,上雁荡山的人明显要比往日多得多,当他看到雁回宫路碑前,骑马并立的两个人时,有些诧异,来人正是顾子赫和池笑鱼。 “你们……怎么来了?”薛摩一拉缰绳,驱马踱步到他们面前问道。 顾子赫道:“秦飒收到你的飞鸽传书,告诉我们,你要去雁回宫,秦飒要照顾秦英,没办法脱身,便托我来看看。” 顾子赫看了一眼池笑鱼,无奈道:“笑鱼非要来,我没办法,只好带她来了。” “薛大哥,是我让子赫带我来的,你不要怪他。” 池笑鱼也不避讳,直接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你来这里拿解药,我没办法不担心,你们放心,我一定不会给你们添乱子的,子赫的武功很好,他兴许能帮上点忙。” 当信鸽飞到月满楼,秦飒说解药在冯克身上的时候,池笑鱼整个人如坐针毡,上次薛摩弄瞎了冯克一只眼睛,当时的情况历历在目,而如今薛摩要找冯克去拿解药,这不啻于虎口夺食,光是想想就如芒刺在背,她怎敢不来? 薛摩看见池笑鱼眼里的倔强,知道劝也没用,况且那件事她又亲身经历,薛摩点点头道:“罢了,走吧。” “秦英可还好?”薛摩问道。 顾子赫道:“秦飒姑娘医术了得,倒是一直吊着秦英的命,就是……秦英整个人通体都花里胡哨的……” “通体?”薛摩惊道。 “呃……”倒也不是顾子赫见识少,秦英现在就像那画家的调色盘一样,真的骇人! 薛摩白眼一翻:“百草堂这帮孙子,真是正经事不干,一整天竟搞这些五五六六七七八八的!” 顾子赫劝慰道:“反正也被你赶出中原了嘛。” 薛摩叹息着摇了摇头。 三人驱马向前,薛摩才注意到顾子赫的坐骑,那是一匹通体雪白,黑鬃黑蹄的马,外表英俊神武,四肢修长,体型优美,皮薄毛细,薛摩半张着嘴惊喜交集:“这……顾兄,这可是大宛马?” 顾子赫颇为得意地点点头道:“怎么样?我亲手养大的爱驹,除了家里二老和笑鱼,我最爱的就属他了。” 池笑鱼听他这么说,白了他一眼,有些无奈地看向一边。 薛摩轻抚了一下顾子赫的马,笑道:“云上有翔龙,地上有腾马,顾兄的马可当得起此赞誉,可有名字?” 如今的江湖人,眼里只有武学秘籍,刀枪剑戟,顾子赫见薛摩双瞳都放光,知道他必定也是爱马之人,笑道:“薛兄真乃顾某知己,我给他取名,惊雷闪!” “惊雷闪……好名字!顾兄真是文采斐然,相比之下,我给我的马取名流星,可就逊色太多了。” 薛摩刚说完,流星就嘶鸣了一声,停下来不肯走了,好似听懂了一般,三人一看,都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薛摩无奈地拍了拍流星,又俯下身和马说了点什么,流星才又肯再往前走。 三人相视一笑,若不是心上事烦攘,这一路山光鸟语,骏马相伴,还真有些谈笑里风生,人世本自在的感觉。 池笑鱼心细,刚才在等薛摩的时候就发现,这雁荡山和她上次来的时候有些不同,开口道:“薛大哥,你没发现今天上雁荡山的人有些多么?” 薛摩听她这么一说,也反应了过来,平素里雁回宫的访客也不少,但是今天上山的人确实太多了,薛摩还在琢磨,顾子赫就已经御马上前和前头的人探听起来。 一探之下才知,落霜雌剑才刚回雁回宫,白容想就广邀同道中人上山来赏剑。 薛摩听顾子赫这么一说,倒吸了口气,脸颊的肉也陷了下去,更显得毛森骨立,他幽幽道:“还真是迫不及待啊……灵山派也来人了是不是?” 顾子赫好奇道:“你怎么会知道?” “容想会这么做,也无非就是想在沈扬清面前出出风头,其他人嘛,都是些陪衬。落霜双剑重出江湖,武林至宝,她只是想向整个江湖宣告,她白容想是站在武林峰巅的人,除了她,没人可以配得起她那位沈少侠!”薛摩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顾子赫也经常听闻雁回宫的宫主性格骄横跋扈,其实也不难想象,雁回宫的财力和她祖辈在江湖上闯下的名声实在显赫,在这种条件下,染上些骄恣专横的习气倒也正常,不过如今,听薛摩这么说出来倒是更具体点了而已。 池笑鱼也已经知道了薛摩和白容想还有沈扬清之间的事,对这个沈扬清有了几分好奇…… 在她心中,薛摩就如皓月当空,很明显白容想放弃了这轮皓月而选择了沈扬清,她不禁开口问道:“那个沈扬清是个怎么样的人啊?” 此问题一出,薛摩和顾子赫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没回答她。 池笑鱼有些纳闷,觉得自己问的问题很平常啊,顾子赫看懂她所想,说道:“到时候你自己看吧,今天你怕是可以开开眼界,见见江湖上很多人了,连你三叔五叔也来了,还有夜行门的门主,丐帮在江淮分舵的舵主……” 顾子赫还没说完,薛摩就策马往峰顶而去,顾子赫一看也有些怨自己话说得不是时候,今天本是来讨解药的,结果倒被他说出些游玩的意味来,两人心照不宣,立即驱马赶上。 三匹白驹一路踏尘而上,飞扬的灰尘在秋日温煦的光线里久久不肯着地。 第59章 解药险中求(二) 雁回宫马厩里面栓满了各种各样的马,薛摩只一眼,便蹙了眉头,三人把马匹交予马童,便向前殿走去。 池笑鱼远远就看到前殿的台阶上站了很多人,其中一个男子被簇拥在中间,分外显眼,不仅仅是样貌衣着,而是浑身散发着一股力量,就好像某种磁力一样,紧紧抓着你的目光,你想移开,却又死死地固定在上面。 池笑鱼发现那人在看着薛摩,便也扭头去看身边的人,只见薛摩一脸漠然地直视着前方疾步快走,根本不和那人有一丝的眼神交汇。 就在薛摩快要和他们擦身而过时,走出来一人,手握着剑鞘,轻轻一抖,剑身便滑了一半出去,泛光的剑刃就这么横在了薛摩胸前,因为韧性的关系,那剑身还抖了两抖。 池笑鱼一眼就认出来,此人正是之前在聚义山庄门口的那人,他的手掌上还缠着厚厚的绷带,灵山派的左执事杨玄展。 “薛老板,你这样会不会显得有些太没有礼数了?我们好歹也是你主人请来的客人,你一声招呼也不打,这就是待客之道?”果不其然,杨玄展上来就是一阵冷嘲热讽。 薛摩觉得这剑迎着阳光,甚是刺眼,抬手扶着剑柄,轻轻把剑推回剑鞘道:“你们一堆人站在这里,倒更像接客的。” “你!”杨玄展听他这么一说,气不打一处来,反正现在有灵山派撑腰,伸手就要拔剑,喝道:“你算什么东西!敬酒不吃吃罚酒……” “诶,玄展,你这说的这什么话,和薛老板说话,客气一些。”正中的男子阻止道。 池笑鱼一听这人的声音很是爽朗干脆,不似薛摩说话永远都慢悠悠,软绵绵的,特别他们两个相对话,这种感觉就更明显了。 男子随即转而看着薛摩道:“薛兄,别来无恙啊?” “十次有九次都是容想往你那里跑,难得来一次,怎么不在里面陪陪她?”薛摩问道。 “里面闷得慌,出来透透气。”男子的口气听上去有些无奈。 他突然眼前一亮,打量着池笑鱼道:“这位想必就是聚义山庄的大小姐吧,出落得标致,和薛兄倒是般配!” 男子拱手行礼道:“在下灵山派沈扬清,见过池大小姐。” 池笑鱼一听愣了一下,看来自己猜对了,他就是沈扬清,池笑鱼不免细细打量起眼前的人来。 橙黄色的发冠束了一个大马尾,刘海只留了一侧,长及下颏,此时没有穿外袍,立领的棕褐色内袍领口开得有些下,露出了一片小麦色的胸膛,白色的袍裤塞在短靴里,腰封一系,身形就被勾勒得恰到好处。 池笑鱼觉得沈扬清给人的感觉,是真的可以用风流倜傥,潇洒不羁来形容的,他脸上的线条极其硬朗再配上古铜色的皮肤,和薛摩几乎就是两个极端。 沈扬清见池笑鱼呆呆地看着他,也不搭话,这种情形他见得太多了,连江湖第一美人他都拿下了,还何况这么个小妮子,沈扬清对自己的皮囊极其地自信,他咧嘴一笑,得意地提醒道:“池姑娘?” 沈扬清一出声,池笑鱼便回过神来,朝着他笑着回了个礼,一扭头,看到薛摩看她的目光里,竟然闪过一丝不自然的情绪…… 池笑鱼心头暗惊,他刚才眼里出现的是什么,失神,失望抑或是失落? 池笑鱼还来不及细想,薛摩就已经大步流星地朝里走了,前殿并没有人,薛摩穿过前殿欲往后殿去,池笑鱼一路小跑才勉强跟上,伸手去拉他的胳膊道:“薛大哥……” 话还没开始讲,薛摩就直接把手臂从池笑鱼手中给用力挣脱了,薛摩没有一丝停顿,疾步穿过了通道。 但是,池笑鱼定住了,如果说适才,薛摩眼神里的情绪她还没有办法把握的话,那现在,薛摩的动作很明显地告诉了她,他生气了,而且是因为她看沈扬清而生气了,那是不是可以证明,薛摩还是在意她的,至少在这一刻是这样的? 这一切顾子赫都看在眼里,也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池笑鱼一脸惊喜地望着顾子赫,就好像发现了什么无价之宝一样。 薛摩一进后殿便发现偌大的后殿内,人都上了座,薛摩扫视了一圈,发现还真是来了不少的武林高手,聚义山庄的三爷五爷看见他进来,视而不见的视而不见,嗤之以鼻的嗤之以鼻,也算是表态了。 薛摩往另一个方向望去,一眼就看见了鬼骨,鬼骨也不看他,兀自在那里往口中丢花生米,倒是自在。 再往他旁边看去,便见着了柳无言,一袭白衣,胸前一条长长的辫子,柳无言看着他笑了笑,薛摩觉得见到久未蒙面的故人,感觉甚好,也笑得特别温厚。 整个后殿内都没有看到冯克和白容想的身影,只有白总务和冯克的爹冯胜,正在忙碌张罗,薛摩快步走到冯胜身后,说道:“冯老爷,可否告知薛某,令郎现在在何处,我找他有要紧事。” 冯胜连身都没转,自然也没有看他,说道:“克儿现在正和容想,准备落霜剑的事,你别过去,有什么事,等赏剑之后再说吧。” 薛摩一脸的焦躁,语气强硬地说道:“迫在眉睫,一刻也不能等。” “放肆!你这……”冯胜一转身,看到不仅薛摩在身后,沈扬清也在后面,话就也没有说出来。 “薛兄何必这么着急,今天各路好汉都聚集于此,你若乱来,怕是有拂容想薄面啊,既来之则安之,不如先坐下品杯茶如何?”沈扬清好声好气道。 薛摩不知道沈扬清是什么时候来到他身后的,他回身,瞥了他一眼,道:“阁下好意,薛摩心领了。” 冯胜看薛摩这么冥顽不灵,斥道:“一边待着去,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轮得到你来造次!”说完就朝一边走去。 薛摩站在原地,脸色煞白,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秦英为白容想去盗的剑,却又中了冯克的毒,现在躺在床上,毒拖一分,命就危险一分,而他却不得不呆在这里,听着这帮人溜须拍马、互相吹捧而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薛摩觉得自己恨透了这短短的四个字,不甘于眼前却又无能耐转圜的境况足以把人逼疯! 第60章 解药险中求(三) 顾子赫和池笑鱼来到薛摩跟前,池笑鱼看着薛摩此时的表情,怯怯地喊了句:“薛大哥……” 薛摩听到池笑鱼的声音,回过神来,对着顾子赫向聚义山庄那边颔了颔首,示意他带池笑鱼过去,这是个好机会,不能浪费了。 顾子赫瞬间便明白过来,刚要走又折头拍了拍薛摩的肩,才带着池笑鱼向那边走去。 也可能是顾子赫拍的这两下真的起了点作用,薛摩稍稍镇静下来,看了眼鬼骨。 秦英中毒的事情他都知道,自己不好跟雁回宫开口,可是鬼骨不同,自从他占据了阳曲山,设立了夜行门,很多江湖散人都来投奔于他,而西都一带的其他江湖势力或仗义结盟或利害威逼,基本都握在他的手上,短短两年在江湖上已是声名鹊起,说的话那总会是有些分量的。 薛摩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鬼骨,鬼骨被他盯得避无可避,只能看着他,薛摩趁机向鬼骨使了个眼色。 鬼骨叹了口气,即便现在已经各为其主,互不瓜葛,但是之前十多年的兄弟情分还真不是白来的,薛摩一个眼色,他便知道薛摩想要他干嘛了。 至于秦英,他虽然看不上他,可如若真归西了…… 鬼骨拢了拢他的黑袍子,直接就在后殿里炸开了声:“冯老爷,白总务,你们让这一众江湖侠士候那么久,不太好吧?” 鬼骨瞥了眼沈扬清,接着道:“都那么长时间了,那小两口该不是在里面亲热上了吧?”话音刚落,就有人哄笑起来。 “哈,这鬼门主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讲!” “就是,那白容想可是沈扬清的未婚妻,他竟敢这样说。” “有意思!有意思!” 杨玄展见自家掌门人平白被欺辱了去,眸光寒肃:“鬼门主,说话当心一点,不要以为还在你的夜行门,可以肆无忌惮,有个词叫什么来着……对了!祸从口出!” 鬼骨刚想辩驳,白总务咳了一声,假装清清嗓,对着一旁的侍女道:“你去请一下容想和冯公子。” 说完,白总务回身剜了鬼骨一眼,那一眼里满是警告,本来还窸窸窣窣的大堂,瞬间安静了下来。 顾子赫和池笑鱼走到池三爷、池五爷跟前,池笑鱼从来没有和自己叔叔们分开这么长时间,尽管两位叔叔也不看她,但是池笑鱼还是高兴得红了双眼,试探地问了句:“三叔,五叔,我大伯,他还好么?” 池三爷本不爱说话,但还是看着池笑鱼点了点头,刚想说什么就被池五爷抢了话头道:“你心里还有你大伯,还有我们这两个老头子么?” 池笑鱼瘪了瘪嘴,一脸歉疚。 池三爷摇了摇头道:“罢了罢了,过去吧,你自个留心自个儿。” 池笑鱼听完也十分无奈,料想大伯是真的不肯原谅她了,和顾子赫对视了一眼,刚要转身往回走,池五爷出了声:“子赫,这段时间,还烦请你照顾好她。” 顾子赫回身朝着池五爷点了点头。 眸光一移,正巧看见池三爷眼里那满是不舍的神情,一时间,也颇为感概。 池三爷本是沉默之人,不似池五爷性情爽快,更何况这些年他一直在都吃斋礼佛,心性就更沉静了,也是难得见到他情绪外露。 顾子赫心头暗叹,带着池笑鱼走开了。 池五爷看着他俩的身影,摇摇头叹口气道:“女大不中留啊!偌大的庄子就剩一堆老头子了……” 池三爷眨了眨眼睛,嘴唇微张,只是最后终是一阵缄默。 鬼骨见人还没出来,不依不饶起来,转头对着沈扬清笑道:“我说,沈掌门,我劝你啊,还是赶紧进去看看的好,别吃了亏去!” 话一闭在场的人都玩味地看着沈扬清。 沈扬清听完鬼骨的话,神色一凛,随即笑道:“不劳门主操心了,你看,冯公子这不出来了么!” 鬼骨一看奏效了,心暗道,在雁回宫,拿沈扬清下手可真有用啊!随即,整个人又斜窝在椅子里,一副等着看好戏的姿态。 薛摩看到冯克从偏厅走了出来,一个箭步上前,堵住他小声道:“解药交出来!” 冯克看到他等了许久的人终于来了,笑道:“呵……那么激动干什么,这落霜双剑重见天日,不先赏赏?” “那剑,秦英几近用命换的,我已经赏了很久了,毋需再赏!”薛摩看着这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声调不可遏制地高了起来,本来看到冯克出来,很多人就往这边看了,现在已经几乎是齐刷刷地看着他们了。 冯克不想让白容想知道他暗害薛摩的事,对着在座宾客拱手笑道:“各位先请自便,在下和薛兄谈点私事,马上出来。”说完就和薛摩一起,拐进了偏厅。 门一合,冯克就环抱着双臂,一副看猎物的姿态睥睨着薛摩道:“如果我不想交出解药呢?” 薛摩凝视着冯克,看着他缠着绷带的左眼,其实薛摩心里也明白,以他那种目空一切,唯我独尊的心性,又怎能容忍自己瞎了一只眼睛,又怎会咽的下这口气? 冯克会报复,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薛摩不是没有做好心里准备,只是他还在计划,秦英就已经出事了,而且,祸迫眉睫! 薛摩倒吸了一口凉气,看到桌上白容想留下的绣品,走去过将绣绷上的针摘了下来,放在桌上,转身对着冯克说道:“我还你一只眼睛,随你挑。” 冯克一听,极其轻蔑地啐骂道:“我呸!你薛摩就是雁回宫养的一条狗,你以为我很稀罕你一只狗眼么?” 薛摩一手按着桌子,明显用了力道,手上的关节都凸了起来,指节泛白,他咬牙道:“冯克……你莫要欺人太甚!” 冯克听完,整个人怒发冲冠,他一把提起薛摩的领子道:“欺人太甚?你要了我一只眼睛,秦英要了我踏尘马的命,你说!到底是谁欺人太甚?!” 薛摩一听,瞬间明白过来,冯克已经知道他的马是被秦英下了药,这已经不单单只是一只眼睛的问题了。 薛摩舔了舔干涸的嘴唇,问道:“那你究竟要怎么样?” 冯克放开了薛摩,扯了扯衣摆,道:“你的眼睛我不稀罕,秦英的烂命我也不稀罕,秦英中的是回光散,解药我会给你,而且保证是真的。” 薛摩听到这里,一脸狐疑地看着冯克,他心里知道,这事不可能这么轻松,冯克嘴角一扬,脸上戾气横生:“我要的是你身败名裂,在江湖人面前再也抬不起头来!” 冯克的神色变得无比得意,薛摩直视着他的眼睛,也不知道是真的觉得冷还是怎的,他突然打了个冷噤。 冯克一看笑了出来,抱臂道:“原来名震江湖的薛老板也会有怕的时候啊,那等下就看你表现了,薛兄!” 等到薛摩和冯克出来的时候,落霜剑早就已经摆好了,顾子赫和池笑鱼看到薛摩一脸惨白地从偏厅走了出来,知道肯定大事不妙,池笑鱼一脸紧张地问道:“怎么样,他肯拿出解药来么?” 薛摩愣愣地看了池笑鱼几秒,随后他把披风解了下来,放到池笑鱼手里说道:“帮我拿一会好么?” 池笑鱼被弄得莫名其妙,还没开口回答,薛摩就转而对顾子赫做了个眼色,道:“顾兄,等下无论出什么事情,你都不要帮忙。” 顾子赫心头一颤,大感不妙,他的眼神说的不仅是让自己不要插手,同时也在说看住池笑鱼,让她也不要插手。 顾子赫本来想劝,才晃神了两秒,薛摩就已经走开了。 白容想和沈扬清站在后殿中央,抱拳向在座的诸位说着些什么,冯克和薛摩立于两侧,其实究竟说了些什么,薛摩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他就入神地,看着冯克。 鬼骨看了看薛摩的神色,眉峰倏地立起,他回身望了眼站在身后的柳无言,发现她的眉头皱得比他还高,很显然,她也发现不对劲了。 突然白总务来和白容想说了些什么,白容想就疾步出了后殿,冯克一看,轻轻笑了一下,心想是时候了。 薛摩心里明白这些都是安排好的,刚抬眼看向冯克,冯克就朝着落霜剑的方向努了努嘴,示意他上去,两人一齐朝落霜剑走去,上台阶时,薛摩偏头问道:“你到底想干嘛?!” 冯克笑笑,在剑身前站定,道:“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冯克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瓷瓶,大拇指将塞子一弹,塞子在空中走了一个漂亮的弧线,落在地板上,滚远了。 冯克将瓷瓶凑到薛摩鼻前,薛摩一问那股特殊的薄荷香气,就知道这是回光散的解药,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冯克提醒他道:“这里面可都是液体,又没塞子,你别想抢,一抢可就都洒了!” 薛摩一听即便他有这个打算也犹豫了,下一秒冯克向剑架弹了枚暗器,剑架就被打散了。 座在下面的人,只看到两人在上面,背对着他们嘀嘀咕咕说着话,也听不清说了些什么,然后,忽然就看到剑架不知怎的散了一地,落霜雌剑也掉在了地上,一些好奇的江湖人起身,离了座位,围了过来。 第61章 解药险中求(四) 看着散了一地的木片,有人嚷嚷道:“冯公子,这剑架子怎么散了?” 冯克转身,看着大家面带难色地说道:“哎呀,这架子怎地这么不牢靠,真是让各位见笑了!” 随即扭头对着薛摩道:“落霜剑可是至宝,薛兄不介意先捧下剑,让大家观赏一下吧?” 薛摩没有回他,直接弯腰把剑拾起来,双手捧在胸前,面无表情地当起了人体剑架。 在场的人面面厮觑,沈扬清看不懂这两人唱的什么戏,就环臂带笑地看着。 倒是他旁边的杨玄展来了兴致,要说杨玄展这人啊,年岁不过二十,面相及其讨喜,一笑起来,一双弯如月牙的笑眼,乖巧得简直让人想给他塞糖啊!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便生能养出一肚子坏水翻腾,倒也真是神奇…… 杨玄展看出些端倪,便说道:“这不行啊,两边不一样高啊,薛老板可否稍稍蹲下点来。” 冯克听杨玄展直接说出了他的心思,激动得简直想去和他八拜结交啊! 冯克看着薛摩,眼神向地面上扫了扫,薛摩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睛看了看地面,只觉得此刻身上一阵阵恶寒,好像连汗毛都奓立了起来。 冯克见他没有动作,佯装咳嗽了一声,薛摩抬眼就看到冯克在两指间滑转着装解药的瓷瓶,薛摩的脸,苍白得像纸一样…… 他环视了一圈在场的人,深深呼了口气,双手捧着剑,膝盖一弯,就直直地跪了下去,膝盖着地碰撞出的声音,让在场的人都惊了一跳,前面刚刚围上去的人,吓得都退了三尺。 时间似乎静止了一般…… 鬼骨半张着嘴,从座椅上缓缓站了起来,那双似是鹰眼般深邃锐利的眼眸里装满了不可思议。 顾子赫倒吸了口凉气,微微把头偏在一边,不忍再看,别的人也许没有注意到,但是他看到了,薛摩这一跪为的就是冯克手里的那支解药。 池笑鱼抿着唇,双手紧紧地抱着薛摩的披风,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整个后殿极其地安静,冯克觉得自己激动得就快要血脉偾张了,最后抑制不住地抚掌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薛老板还真是思虑周到啊,这下子倒真是一样高了……哈哈哈哈……” 冯克尖锐的笑声打破了后殿的沉寂,四周不断有人哑然失笑,断断续续的议论声四起…… “哈!有生之年,我还能轮到血衣魔头跪我啊……” “爽!下山之后我定是要吹一番的!” “真是雁回宫的好走狗啊!” “哎,看来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啊!” …… 四周喧沸,杨玄展上前,眉开眼笑道:“薛老板这又是何必,传出去,贻笑大方啊!” 薛摩深呼吸了一下,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只是此刻他连嘴唇都有些失色发白。 薛摩侧头抬眼,看着冯克问道:“现在,满意了么?” 冯克垂眼看着他现在的样子,心头无比地过瘾,那种心满意足的感觉,就像已经几日几夜水米未进,饿的前胸贴后背的人,突然看到一桌子盛宴,迫不及待地狼吞虎咽起来,这快感一模一样,不,不应该这样说,是比那种感觉还要称心如意,就是一桌子菜还都是你最爱的一样。 冯克嘴角一勾,笑的得意,握着药瓶的手一松,药瓶就直直地往下坠,薛摩一看,忙起身去抓,一把握住后,用大拇指死死堵着瓶口。 冯克看他起身抓药瓶,抬腿一脚就跺在薛摩的肩上,背上被一股强横的力量一压,本来单膝跪地的姿势又变成了双膝落地。 冯克一咬牙,褪下又用了三分劲儿,踩得薛摩身子都快匍在地上了,他仰首大笑了起来,笑声猖狂:“哈哈哈哈,大家看看,都看看,什么威慑江湖,不过是我雁回宫卑躬屈膝的一介走卒!” 鬼骨脸色阴沉地就像山雨欲来前的黑云压顶一样,刚要往上冲,却被柳无言紧紧地捏住了胳膊,力道之大,疼得鬼骨龇了牙,转身一看,只见柳无言一双冰窟一样的眼睛,没有一丝情绪,只是手上的力道却一点都没有放轻。 薛摩看解药已经到手,抖动了一下肩膀刚要发作,就看到一个身影扑了上来,动作极快,像狮豹,像猎隼,把冯克整个人都给扑了出去…… 冯克毫无预警,趔趄了一下险些摔倒,心上怒火升腾,甩手就把人给摁在了地上,这一摁,他才看清,扑上来的人竟然是池笑鱼! 众人震惊! 池笑鱼紧抿着唇,怒目瞪视着冯克,那眼神竟是一点儿也不怕他。 顾子赫大惊,暗骂自己太入神,竟没顾及到一旁的池笑鱼是什么时候窜上去的。 本来池家三爷,五爷一直坐在座位上,冷眼旁观,现在看到池笑鱼被人摁住,双双拍桌而起,池五爷大喝一声:“放肆!”吓得在场的人都浑身一凛。 这聚义山庄毕竟是出过一代武林盟主的主儿,冯克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放开了。 场面一下子僵冷起来,薛摩看到池笑鱼伏在地上,欲伸手上前,奈何沈扬清已经先他一步,搭手去扶池笑鱼了,薛摩的手在空中僵硬了一瞬,然后慢慢垂了下来。 池笑鱼掀眸,看清来扶她的人是沈扬清,一挥臂就把他的手给甩了开去,自己站了起来。 沈扬清何时在女人面前吃过闭门羹,一时也新奇,挑了挑眉说道:“池姑娘,可知道你像这样,沈某很没面子的啊?” “又不是我让你来扶我的!”池笑鱼的话明显带着浓浓的怒意,灵山派的人哪忍得了,纷纷上前。 杨玄展喝道:“池笑鱼!你好好看看你在跟谁说话!” 沈扬清伸手拦了下道:“不得无礼!” 杨玄展一看沈扬清护着那小妮子,也只能怏怏不平地带着人退了下去。 沈扬清转而对池笑鱼说道:“我与池姑娘素不相识,可是池姑娘好像对沈某心有芥蒂啊!” “哼!你的杨左执事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又怎会是好人?”池笑鱼也不避,直视着沈扬清就把话挑明了。 沈扬清一听笑了出来:“哈哈哈哈……池姑娘,好脾气呐!” 池笑鱼搞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白了他一眼望向薛摩,可是目光刚接触,薛摩就直接避开,扒拉开人群,疾步如飞地向殿外走去。 柳无言看薛摩已经出了后殿,抓着鬼骨的手才慢慢松开,鬼骨把袖子挽起来一看,倒吸了口气:“无言,都青了……” 适才,大家的焦点都在薛摩身上,此时才发现白容想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后殿内了,眼睛别有深意地看着沈扬清。 柳无言稳步上前,对着白容想一拱手道:“白宫主,请恕在下直言,宫主办这样一个赏剑会,其实毫无意义。” 白容想一听就蹙了眉,一脸不满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柳无言接着道:“落霜剑是白家的,这件事全江湖人都知道,哪怕现在雌雄双剑合璧,也无非单纯是来看看样子而已,着实浪费了这两把绝世好剑。” 这句话听着还稍有点理! 白容想终于正眼看了看面前的女子,她一袭束身白裙,一条长长的大辫子上,缀了些白色绒毛状的装饰,颇是面生,但是在众人面前,却一点也不怯场。 白容想启唇:“阁下是?” “夜行门的小辈而已,不足挂齿。”柳无言答道。 白容想嗤笑了一声道:“呵——那还有什么资格站出来说话?!” 说完,白容想就要往前走去,柳无言提臂一拦,白容想就动了怒,抓着她的胳膊反向一拗,柳无言借力凌空一翻,抓着白容想的手臂顺势一扭,白容想不得不顺着她的力道腾空翻身。 柳无言先松了手,还未落地,一脚就朝白容想劈来,白容想抬起双臂,交叉一挡,力道不及,向后打了个趔趄,这一番交手,白容想才发现此人内力深厚,来了兴趣,上前就切磋了起来。 在场的人,也没想到好好的一个赏剑会,竟能闹出那么多事来,看着两个女人交手,一白一绿,上下翻腾,青丝泼洒,倒是别有一番刚柔相济的美,柔情的是身段,凌厉的是招式。 “女人就是女人,打个架都能打得这么美,不似咱们这帮糙汉子!”沈扬清站在前头说道,其他人一听,也附和着笑笑。 “男人嘛,扛着刀,提着剑就上,哪招劲狠用哪招,总之先制敌在说,那还能管劈腿甩臂,好不好看的。” “诶,话不能这么说。”灵山派有人反驳道:“我们沈掌门出招也挺好看的!” 杨玄展瞥了那人一眼,开口道:“说到底还是得看人,手长脚长的,出招自然好看,像你这种五短三粗的,给你神仙招式,你也未必能打得好看!” “杨玄展!你!” “算了,算了,消消气,消消气。”有人出来当和事佬。 那人虽是消了声,却是心上不服,他自认也没说什么,反倒被这样讥诮一顿,要不是仗着灵山派势盛,他杨玄展又能排老几,什么叫狐假虎威,他今儿个算是见识到了! 第62章 解药险中求(五) 冯克站在一旁安安静静,他嘴角挂着笑,眼珠子一动不动地望着白容想,好像生怕他一眨眼,就错过了什么精彩一样。 任周边再嘈杂,他的世界也只剩下一个白容想。 柳无言并不想和白容想打这一场,但是白容想却好似很有兴致,竟不肯收手了,到最后连白家绝学落雁掌法都使出来了! 那掌法看上去极飘,落力点却极重,甚至掌与掌之间也时飘时重,飘时可化绕指柔,重时如沉千斤力,众人看得津津有味。 平素也没几个人敢惹白容想,即便得罪了雁回宫,就凭她的十二路鸿雁令,也着实轮不到她出手,所以在场的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落雁掌法,个个激动不已,啧啧称奇。 “落雁掌法!竟然能见识落雁掌法!这一趟来的不亏!不亏!” “就是!这雁回宫的嫡系武学,好多年都没见有人用了,我还以为失传了呢!” “哎,这白宫主,长得好,武功也好,连家世都好,哎……要是能看上我……那多好……”说话的人声音里满是艳羡。 “你得了吧你,沈扬清在那边呢,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众人一阵哄笑。 柳无言一边接掌一边后退,她瞟了眼身后的厅柱,翻身往柱子上一蹬,借着力,一套极快的手法向白容想迎去,力道相接,几十招过后,两人都被对方力道给弹了开去。 白容想回想柳无言刚使用的招式,凝眉问道:“夜行疾风手?” 在场的人也认出来了,大部分的掌法都是力道集于掌心,而夜行门的夜行疾风手却反其道而行之,是掌背,掌侧和指关节在发力,力道集于线或点上,若是击中,很是要命。 柳无言看着她点了点头。 白容想一脸赞许之色地看了看柳无言,又再回眸望着鬼骨道:“夜行门果真名不虚传,好俊的功夫,鬼门主教导有方呐!” 鬼骨回了句过奖,没有再多说什么,他不喜欢白容想这种飞扬跋扈的女人,是以,连话都懒得多答一句。 白容想看向柳无言,抱拳道:“这位姑娘,刚才多有得罪,还望见谅!我白容想只以武会友,听闻姑娘刚才言下之意,你……是有更好的建议喽?” 柳无言见白容想交手过后,态度直接来了个大逆转,不禁心叹江湖所传分毫不差,白容想嗜武成痴,武学造诣差的人,她看都不会多看一眼,更别说攀谈了! 这样看来,刚才那场比试,倒是不打都是不行的了。 “白宫主严重了,大家都江湖中人,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嘛。”柳无言莞尔,接着道:“在下只是觉得区区一个赏剑会,委屈了落霜双剑,不如,来场大的!” 白容想一听扬眉道:“比如?” “试剑大会!”短短四字,柳无言字字激越。 此四个字一出,在场的人眼波流转,神色各异,大家都没有说话。 试剑大会毋庸置疑,是当今武林任何神器想要名噪一时的首选! 不论你是什么宝器,直白来说,若没有名震武林,那就是一堆废铜烂铁,甚至还不如废铜烂铁,起码废铜烂铁还能拿来熔炼,还不占地方,可偏偏你又是没出头的宝器,这就很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了! 但是试剑大会不是你拿着兵器耍两下就行了,而是能者取之,也就是说,如果雁回宫要办落霜剑的试剑大会,要是赢了,那自然名正言顺地威慑江湖,但是,如果输了,那么落霜剑,就此易主,江湖为证! 白容想一听,面有难色,不是她不想办试剑大会,其实她也很想,但是落霜剑是白家祖传,她不希望在她这代出什么纰漏。 柳无言看她陷入了思虑,开口道:“雁回宫在江湖上声名显耀,白宫主和沈掌门又情意相投,有灵山派的拥持,再加上宝剑在手,想必真要办试剑大会,怕是……也没人敢上前相夺……” 柳无言摇了摇头:“罢了罢了,这个提议也不妙,我就说说而已,白宫主也就听听罢了,毋需多想。” 白容想看着她笑了笑,没有再答话。 这一屋子的人,各自揣着各自的心事,各自怀着各自的鬼胎,面上,不露声色。 待鬼骨和柳无言回到夜行门的时候,已经月头高挂,一路无话,策马飞驰,想到今天薛摩的所做作为,一进门厅,鬼骨看什么都不顺眼,随手抡起只花瓶就给砸了。 魍魉二人今天留守夜行门,看鬼骨盛怒之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脸茫然地刚想上去劝劝,柳无言开口道:“不用劝,让他砸。” 此话一出,那鬼骨更是来了脾气,转眼间一厅的瓷器花盆,叮铃哐啷一阵响,竟全都给砸了,地上到处都是碎片,还有泥土,满目狼藉。 魍魉二人从没见过这种场面,直接看懵了,魉小声地看着魍说了句:“他等下不会把我俩也砸了吧?” 魍看他这时候了还有心思打趣,好笑道:“嗯,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柳无言看着鬼骨站在厅中,喘着粗气,可以砸的也都砸光了,开口道:“气消了没?” “无言,你告诉我,究竟为什么,到底为什么!薛摩!还是我之前认识的那个骄傲得目空一切的薛摩么?!”鬼骨挥臂手指在半空中,脸上的肌肉有点抽搐,说出来的话都带着颤音。 柳无言摇了摇头道:“你明知道他是为了解药救秦英。” 鬼骨激动了起来,在厅内暴躁地来回踱步:“就不能用抢的,就不能用打的?难道他出手了,夜行门不会帮他么,难道他出手了,碎叶城不会帮他么?!” “夜行门?呵……”柳无言冷笑一声:“我告诉你,你十个夜行门都不够和雁回宫还有灵山派抗衡!” “至于碎叶城?碎叶城远在千万里外,你别忘了,这里,是中原!”柳无言厉声说道。 鬼骨像受了训斥的小孩子一样,站在那里,垂头丧气道:“那……那他来我夜行门也比呆在雁回宫寄人篱下的好啊……” 柳无言叹口气轻声说道:“那是他自己选的路,我们管不着,也管不了。” 看着这满屋一片凌乱,柳无言转身对魍魉说道:“你们等下不准叫人来收拾,他自己砸的,让他自己扫!” 鬼骨一听环视一圈,瞪大了眼睛道:“无言……” “停!就是这样,你跪着求我都没用,自己扫。”柳无言说完,把大辫子往身后一丢,转身就出了大厅。 鬼骨扶着额一声哀嚎:“啊……这算哪门子的女人啊!” 魍魉在一边笑得合不拢嘴,正所谓乐极生悲,鬼骨旋身指着他们道:“你们俩,一起扫!” 魍魉二人一听,笑就僵在了唇边,开口道:“凭什么啊,又不是我们砸的!” 鬼骨双手环胸,义正言辞:“她只说不准叫别人来收拾,正所谓见者有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魍魉彻底无奈了,瞪着眼看着这满地的土啊灰啊的,只能说报应来得太快,真是叫人承受不来啊! 柳无言躲在暗处,看着三个黑咚咚的身影在大厅里忙活,脸上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抬头看到天空星月圆满,想起今天薛摩的事,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 薛摩拿到解药,出了雁回宫,骑了流星就马不停蹄地往月满楼赶。 顾子赫和池笑鱼是追着他出来的,不过虽然惊雷闪可以追得上流星,可是池笑鱼的马实在不行,等两人回到月满楼的时候,已经没有薛摩的踪影了。 “我看流星拴在后院里,薛摩他人呢?”顾子赫问秦飒。 秦飒一脸茫然道:“他回来,放下解药,什么都没说,人就走了,我忙着给我哥解毒,等回身时,已经找不见他了。” 顾子赫看了看床榻上的人儿,紧张道:“秦英的毒解了吗?” 秦飒点了点头:“我哥虽然还在昏迷中,但身上的毒已经解了。” 顾子赫和池笑鱼相视一眼,松了口气。 华浓站在一旁,看池笑鱼手上揽着个披风,便伸手想接过来,池笑鱼躲了一下摇了摇头。 秦飒一看两人神情不对劲,问道:“是不是阿摩出了什么事?” 两人都默不作声。 池笑鱼越想越担心,转身就跑出房去,顾子赫刚想跟上就被秦飒给拽住了,她一脸焦急道:“你说话啊,是不是薛摩发生了什么事?!” 顾子赫一脸沉重,本来想说却不知道要怎么启齿,皱了皱眉道:“等天亮你就知道了,大街小巷都会传遍的。” 秦飒一脸愕然,秦英昏迷中喃喃着要喝水,秦飒便松了手,回身到床榻前,照顾他哥哥。 池笑鱼跑到后院里,正犯难,突然看到了树下的流星,灵机一动,上前抚摸着它道:“好流星,我现在只能靠你了,你带我去找他好么?” 池笑鱼本没抱什么希望,哪知流星却仰头嘶鸣了一声,好似在回应一般,池笑鱼看它这么配合,又惊又喜,也不顾夜黑风高,只身骑着流星奔弛在扬州空旷的街上。 第63章 篝火映促膝 一路上,池笑鱼强迫自己不去想白天发生的事,可是脑海里只要一浮现那张苍白如纸的脸,每每还是红了眼眶,待回神后,才发现流星已经跑了很远,眼看就要到城郊了。 流星一头扎进城郊的林子里,黑暗瞬间迎面包裹了过来,一口将池笑鱼吞噬了进去。 池笑鱼相信薛摩,也没来由地相信薛摩的马,她笃定流星一定能带她找到他,深更半夜的,一个人进城郊树林竟也不怕了。 流星跑了一段,渐渐慢了下来,以此同时,池笑鱼也听到了一阵不小的动静,侧耳细听,像风又好像不是风,一阵一阵,哗啦哗啦地。 流星向前走了一段,池笑鱼终于看明白了,那种声音是树冠发出来的。 薛摩像深山老林里的一抹红色精魅,疾风骤雨地穿梭于树木之间,他的身法可堪闪电那般迅捷,也不用武器,就这么徒手一掌一掌地打了过去,每过之处,便发出“哗哗”的声响,漫天的树叶像绿色的精灵一样在空中打着旋儿。 这是一片老林,树干粗壮,可是薛摩一阵携风过,那些像云朵一样的树冠还是剧烈地颤动摇晃起来,树干上一个一个凹进去的手印,比比皆是。 池笑鱼下了马,牵着马缰,看着眼前的这番景象,一瞬间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一路上她曾想过无数种见到薛摩应该说的话,可是如今,她却连上前的勇气都没有了。 蓦然间,她看着薛摩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当薛摩一掌打在她身边的树干上时,池笑鱼吓得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她就觉得一阵劲风拂面,感觉到鬓边的碎发都被吹了起来。 几秒后池笑鱼缓缓地睁开眼睛,四周都是飘然而下的落叶,薛摩重重地喘息着,两颊上都是细密的汗珠,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红得骇人,站在月光里,就这么森森然地,看着她…… “薛……薛大哥。”池笑鱼看着薛摩的双眼,一说话舌头都有些打结了。 薛摩知道自己的样子吓着她了,轻声道:“回去。”说完也不看看她,转身要走。 池笑鱼下了狠心,一把就拉住薛摩的手,薛摩缓缓转了过来,池笑鱼双手就这么紧紧握着他的,像握着一件稀世珍宝般小心翼翼,却又分外坚定。 薛摩看着池笑鱼眼里的神情,自嘲地笑了笑,说道:“不要这么同情地看着我。”边说就边把手抽了出来。 薛摩的手一抽,池笑鱼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惊道:“你的身体怎么那么烫啊!”说着就探了探薛摩的胳膊,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你在发抖?” “这些不用你管。”薛摩摇了摇头就要走。 池笑鱼看他个这样子,也是没来由地生气,拦住他说道:“我偏要管,你有本事,就把时间倒回到我第一次见你的那天,你不出现在我面前,现在,我也可以保证,一定不出现在你面前。” 薛摩一听无奈地摇了摇头,谁又能够扭转得了时间呢? 池笑鱼从马鞍上把薛摩的披风拿来下来,轻轻替他围了上去,边系边说道:“我……知道你喜欢白姑娘,你喜欢你的就是了,不用管我。” 池笑鱼这句话说的极轻松,但是说完,薛摩还是看到了她眼底那抹浅浅的水光。 池笑鱼把薛摩的披风拢拢好,劝慰道:“我们……回去吧!” 薛摩摇了摇头,倚着树缓缓坐了下来:“你骑着流星先回去吧,我……我等天亮了再回去。” 池笑鱼蹲了下来问道:“是因为白天的事么?” 薛摩仰着头靠着树,眼神有些迷离,缓缓说道:“秦飒和秦英肯定会追问我,是怎么拿回解药的,我……真的不想说,还是通过别人的口告诉他们吧。” 池笑鱼听他这么说,心里一阵酸楚,眼泪止不住地往上涌,她佯装轻松地拍了拍手说道:“嗯,那……那我留在这里陪你。” 池笑鱼说完就转身去捡枯树枝,他不是冷么,秋意瑟瑟,总该生堆火的。 忽然,身后一个声音传来:“你不要为我难过,一跪救我兄弟一条命,不管怎么说……还是值得的。” 池笑鱼弯着腰,身体一愣,没想到他还是看出来了,反而还安慰起她来,用这么稀松平常的语气,她再也忍不住,眼泪啪嗒啪嗒地打在她捡树枝的手上。 两人很快就把火给生了起来,薛摩看着跳动的火焰,想起了白天的事,想起了一屋子的人,到最后,竟然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池笑鱼,敢冲上去帮他解围…… 薛摩扭头看着旁边的人,她一身水蓝长裙,小脸被火光印得通红,一手抱着膝,一手拿着枯枝在添火,薛摩皱了皱眉,觉得她好像有些瘦。 池笑鱼一转头,看到薛摩皱着眉望着她,可怜兮兮道:“你不要再赶我走了……” 薛摩无奈地笑笑:“不了,不赶你走了,这样的夜,有个人肯陪着我,也挺好。” 薛摩抬手去解披风,才发现系带直接被她打了个死结,池笑鱼转头托着下颏,一脸得意道:“不要白费力气了,我早有打算的。” 薛摩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池笑鱼:“噢,还真是学聪明了,都能有先见之明了。” 也许是因为薛摩夸自己了,池笑鱼就傻呵呵的笑。 薛摩看了眼在一旁睡觉的流星,心道,其实池笑鱼真的挺聪明的,还知道通过流星来找他。 薛摩心头暗叹,眯着眼睛看着篝火,幽幽道:“就是委屈你了,外面人都道我们在一起了,明天江湖上必定是闲言碎语,蜚短流长,让你和我这种声名狼藉的人牵扯……” “咳……咳咳!”池笑鱼假装清了清嗓子,打断了他,薛摩扭头看着池笑鱼印着火光的双瞳,四目相视,薛摩也不再说下去了。 池笑鱼看他眼神难得那么温暖柔和,不似平常那般平静淡漠,胆子也大了起来,笑嘻嘻道:“薛大哥,我想看看你的牙齿。” 薛摩一听就知道她想看的是什么,问道:“秦飒告诉你的?” 池笑鱼点点头,薛摩笑着摇摇头道:“呵,真是多嘴,这都跟你说!又不好看,不能给你看。” 池笑鱼看着他的侧脸,问道:“那时候很疼吧?” “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就算疼也不记得了。”薛摩的语气,是那样的云淡风轻,好像这样的事情,于他来说,无关痛痒。 池笑鱼知道那两颗牙齿,代表着祭奠两条人命,想来肯定也是刻骨铭心,但是看薛摩说得那么不足轻重,也不禁黯然,究竟他曾经经历了些什么,才会让他养成这么隐忍不发的性子。 “你能和我讲讲你从前的事么?”池笑鱼一脸希冀地说道。 “你应该让你大伯和你讲讲聚义山庄的事情。”薛摩岔开了话头。 “聚义山庄?”池笑鱼一脸疑问。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薛摩自问自答:“莫怪凡心贪尘色,敢叫仙魂动凡心!” 池笑鱼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句话是?” 薛摩笑了:“这是当年江湖上,盛赞你娘美貌的话。” “我娘?!”池笑鱼坐直了身子,来了兴趣。 “听说当年的美人颇多,皆是色艺双绝之辈,但若你娘称第二,便没人敢称第一!”薛摩道:“所有人都说,当得艳绝江湖这四个字!” “哈啊……”池笑鱼眨着眼睛一脸憧憬,放佛话中之人不是她娘,而只是个陌生人一般。 薛摩疑惑道:“怎么,你们叔伯们都没有跟你提起过吗?” 池笑鱼瘪了嘴:“我娘去世后他们就很少提了,连爹都很少提起,后来,我爹去世了,就更是没人提过了……” 池笑鱼对她娘亲,几乎没有一点印象,在她还没有记忆的时候,她便过世了,从未得到过,所以,即便是失去至亲,也不会有太大的触动,只是,小的时候,看到别人有温柔的娘亲,会羡慕罢了…… 倏忽间,池笑鱼才恍然大悟过来,明明是问薛摩的事,怎么倒扯到她的身上来,这么明显的顾左右而言他…… 池笑鱼缄口,也不再追问了,心道,总有一天会让你讲与我听的。 即便穿着毛绒披风,点着篝火,薛摩还是打了个寒颤,他不自觉地向前坐了坐,双手抱膝把身体蜷缩了起来,大大的披风笼罩严实,头无力地搭在膝盖上。 池笑鱼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人畜无害的动作,会是由薛摩做出来,但是,她也明显感觉到薛摩的异样,为什么他的身体会奇烫无比,可是他却看起来如此畏寒? 池笑鱼在聚义山庄的时候,看了很多有关武林轶事的书,突然脑海里灵光一闪,问道:“薛大哥,你这么畏寒,是不是你身体里有什么东西?” 薛摩可能没预计到池笑鱼涉猎之广,想来她也不会知道,就没有隐瞒,闷闷地嗯了一声。 池笑鱼一听,瞬间激动起来,刚要说什么,突然身后被人一击,整个人就倒了下去! 薛摩一惊,立即揽住池笑鱼,向后看去,只见来人隐在一个大大的白色斗篷里,一条大辫子拖在身前。 第64章 墙倒众人推 待薛摩看清来人的样貌,不禁埋怨道:“你干嘛把她打晕啊!” “这哪是打,只是点了穴而已,你这么紧张干什么?!”说话的人正是柳无言。 薛摩蹙眉看了看怀中的人,确认无恙后,眉峰才舒展开来。 看着薛摩异样的神色,这下倒是轮到柳无言皱眉了,但是她也没多问,说道:“白天……真是辛苦你了!” “没什么,忍得一时之气,免得百日之忧,既然举夺由人,那就要摆好姿态,这个道理,我懂。”薛摩轻声说道。 柳无言听罢,颇为惊叹地挑了挑眉,随后道:“我来这趟,是想告诉你,我向白容想提出了举办试剑大会的建议,至于她会不会这么做,就不得而知了。” 薛摩点点头道:“嗯,我知道了。” 两人沉默了一阵,薛摩扬声问道:“鬼骨他?” “回夜行门闹了顿脾气。” 薛摩失笑:“以他那个脾气,要忍这些,倒是为难他了。” “更是为难你。”柳无言接话道。 薛摩眸色沉凝,自顾自地摇了摇头。 柳无言看着池笑鱼问道:“倒是这位姑娘,怎地会无端被牵扯了进来?聚义山庄本不在计划之内!” “她是一个意外,有人想借聚义山庄的手除掉我,可惜那人藏得太深,我们又从未调查过聚义山庄,具体情况暂时不得而知。”柳无言听罢点了点头。 薛摩思虑了一会,刚张开口就又合上了,柳无言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摇了摇头道:“想问什么,便直接问吧。” “无言,他……还好么?”薛摩抬眼问道。 柳无言早猜到了他会问什么,轻声道:“屈侯琰他……自你走后,他就搬出了琉璃殿,再也没踏进一步……” “为何?”薛摩惊异道:“我和他在琉璃殿从小住到大,他不是一直很喜欢那里么?” 柳无言摇摇头道:“琉璃殿终日受日照时间最长,他从小便怕热,又怎会喜欢?” 薛摩恍然想了起来,对啊,他怕热,而自己怕冷…… 柳无言接着道:“自打他住进寒魄室后,就变得……不怎么搭理人了。” “你在的时候还好,可是都过了这么些年了……现在,除了我、鬼骨和秦飒,谁也近不得他的身,整个人冷得跟冰窖似得,脾气越来越古怪,手段也……算了,不说了,你知道的。”柳无言轻轻叹了口气。 “看来大家日子都不好过啊……”薛摩低声喟叹:“我会尽快结束这一切的。” 柳无言微微莞尔:“那我便先行离开了。” 薛摩望着柳无言的身影隐匿进茫茫夜色之中,一垂头,看到池笑鱼,刚想给她解穴,便见她靠着自己睡得正香,就也作罢,反正再过个把时辰,穴便会自动解了,薛摩轻轻拉起披风拢在了池笑鱼的身上。 天光渐亮,待池笑鱼醒转时,才发现自己靠着薛摩睡了一夜,她像个蚂蚱一样地,跳了起来,站到一边,眼角余光看到薛摩不动声色地活动着肩膀,揉着胳膊,莫名地,脸就红了。 薛摩瞥见她的样子,调侃道:“是谁昨夜说要陪我来着,结果自己倒先睡着了。” 池笑鱼努力回忆着昨晚的事,辩解道:“不对……不对,我怎么会无缘无故地睡着了呢?我记得我们明明谈到一个很关键的事情,我不可能睡着的呀?!” “事实胜于雄辩。”薛摩淡定地答道,然后伸手去牵流星,慢慢地向前走,留下池笑鱼跟在身后嘀咕道:“这……我睡着了……怎么会呢?!不应该的啊……哎,竟然睡着了……好不争气,我怎么能睡着呢……” 薛摩听着听着也无声地笑了起来,远眺着晨曦里的扬州城,脸色骤变,想到马上要面对的纷扰,突然间,他留恋起这片刻的安宁来。 “哎哟~哎哟喂~”秦英醒了,在床榻上哼得十分起劲,秦飒端着药碗进来,就看到他这副模样。 “哎哟~我都中毒成这样了,薛摩怎么也不来看看我?”秦英倚着床头,眼眸斜瞟着门口。 秦飒一脸正色道:“你别哼了!你毒都解了!” “呃……”秦英拍了拍胸口,又低头拽起衣袍来看了一眼,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解了啊……” 他突然坐直了身子,来了精神,一脸好奇道:“怎么解的啊?” 秦飒把药碗放在床头,闻言,双眸潸泫。 秦英见她这般样子,瞬间急了,抓着秦飒,一脸紧张道:“究竟怎么解的?” 秦飒默然,相顾无言。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昨日月满楼薛老板在雁回宫向众人下跪的事,以朝阳升起的速度在扬州城内迅速地扩散了开来…… “那薛摩,我听说,在雁回宫里,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不是说白容想很看重他么,这么一员猛将,怎地这般折辱啊?” “看重什么啊,那雁回宫要什么样的人没有,真看重,也不至于让冯克这么欺负了去!” “也是,当众跪了江湖各家啊!” 顾子赫在月满楼门口踱步,就听到了旁边茶肆里,飘出来了这样的话,他捏着折扇的手,差点把扇骨都给摁折了! 待薛摩和池笑鱼回到扬州的时候,果不其然,背后一路的人都在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各种各样不堪的话语直往池笑鱼耳朵里钻。 “哎哟,瞧瞧,那是谁,还有脸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在端平路上!” “月满楼这次丢人啊,还真是丢大了,这以后可还怎么在江湖上混啊?” “呸!当真是雁回宫养的狗!所传不虚!” “嘿?!池大小姐竟然还跟着他,我要是那池笑鱼,我就找个地洞钻进去,永远躲着不见人!” 四周压迫沉郁的气氛让人简直巴不得就此消失,什么叫众口铄金,什么叫积毁销骨,池笑鱼生平第一次算是见识到了。 她扭头看着薛摩,见他还是一如往常般平静,白皙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异样的情绪,一双眼不躲不避地直视着前方,就好像路人所谈论的事,和他丝毫不相干一样! 池笑鱼心中一阵哀恸,一个人要听过多少的诋毁诽谤,看过多少的恶意中伤,才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 池笑鱼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她缓缓伸出手,指尖擦着薛摩的指尖,轻轻合了上去。 薛摩感受到掌心的温暖,停了下来,站定扭头凝视着池笑鱼。 也许是薛摩此刻的目光,也许是路人此时的话语,池笑鱼反倒更加笃定了,五指一用力,紧紧地握着薛摩的手。 薛摩看着池笑鱼的眼睛,蓦然,一抹笑就在唇角浮了起来,像个孩子得到糖果一般,笑容明亮,甜腻入心…… 池笑鱼轻轻拽了一下他,她牵着薛摩,薛摩牵着流星,缓缓向月满楼走去,十指紧扣。 快到月满楼时,薛摩一眼就望见了站在门口的顾子赫,他松了池笑鱼的手,牵着流星,走上前去。 池笑鱼愣了一瞬,垂眸望着空荡荡的手心,面上怅然若失。 顾子赫看见薛摩,一个箭步冲上前,长吁了口气道:“呼~你们回来了就好!” 薛摩见顾子赫一脸的担忧之色,大大咧咧地朝他胸口上擂了一拳,以表安慰。 薛摩去见秦英的时候,秦英躺在床上,好似还没恢复过来,脸色惨白,一双眼无神地看着面前的空气,有点像棵晒得蔫仰在地上的麦苗,死气沉沉! 薛摩抱臂斜靠在秦英床边的栏杆上,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秦英那张生有何欢的脸,缓缓说道:“你现在一副准备寻短见的表情,是想干嘛?” 秦英沉默不语,继续看着空气。 薛摩说道:“你小子是故意的,是不是?” 秦英紧抿着唇,不看他,也不作声,薛摩继续说道:“你不顾安危去盗剑,不就是为了让我心存愧疚么?有你这样的徒弟么?” 秦英憋着气,挣扎着坐起来回道:“有你这样不相信徒弟的师父么?” 薛摩被他这么一呛声,一时间答不上话来,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对不起。” 秦英已经知道薛摩是怎么拿到解药的,一时间,各种情绪蜂拥而上,他的嘴唇有些颤抖:“如果你是因为我受伤而说这句话的话,我不接受,如果你是因为怀疑我而说这句话的话,那我接受。” 薛摩一听无奈地笑了笑,开口道:“秦英,我以后绝不会再对你说对不起这三个字了。” “当真?”秦英扬声问道。 “当真!”薛摩肯定道。 秦英的脸上难得浮起一丝血色,咧嘴笑了笑:“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薛摩接上道,两人颇有默契地相视而笑。 秦英想起牢里的事情,仰面问道:“我进了四面墙,才知道你派魑魅二人监视我,是因为丹真心经,对不对?” 薛摩的脸色难看起来,抿着唇点了点头,秦英有些诧异,忙问道:“那该死的破秘籍终于得见天日了?” 薛摩耸耸肩,说道:“鬼知道呢!” 秦英好奇起来,问道:“那……那部秘籍现在究竟在谁手里?” 第65章 暗流涌动风乍起(一) 提到丹真心经,薛摩敛眉:“这估计只有书它自己知道了!” “你没得见,我没得见的东西,说到底究竟存不存在都还尚且成疑,还别说在谁的手里了,保不定啊,就是个幌子,目的就是让你我互相猜忌!” 秦英听过薛摩的分析后,连连点头,薛摩接着说道:“还有,我问你,为什么冰莲得手了,你还要三番五次地折回六扇门?” “呃……没……没有,就是看他们库房里的新鲜玩意有点多,再折回去看看,开开眼界,开开眼界,呵呵呵呵……”秦英干笑着说道,没办法,他只能瞎扯,他怎么能告诉他,他在六扇门见到了他的亲妹妹! 薛摩看他那种支支吾吾的样子,眼睛眯了眯,伸出手一把就揪住秦英的脸颊往上提了起来,问道:“现在说谎都不带脸红的了,嗯?” 秦英吃痛,坐在床上整个上半身都开始往上提,嘴里咿咿呀呀地叫唤道:“哎哟喂,你放手,放手呐,哎呀,你轻点,轻点……你别揪了……” 薛摩看他眉毛眼睛都皱一起了,想他身体未愈,便也罢手了,他既然有心隐瞒,薛摩也不想再多问,瞥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便走出了房间。 秦英咧嘴用手揉着被捏得发红的脸,看着薛摩挺得笔直的背影,想到他在雁回宫为拿解药所做的一切,脸上的委屈顿时烟消云散,心里五味陈杂。 薛摩刚出秦英的屋子,就碰到了秦飒,甫一看见,秦飒就红了眼眶,游廊里人多眼杂,薛摩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两人便朝着他的房间走去。 “我听说了雁回宫的事情了。”门一合上,秦飒便是这句话。 她伸手轻轻抚摸着薛摩的面颊,面容沉静,双眼却难掩悲戚,薛摩见状,故作轻松地拉着秦飒在敞椅上坐下,自己斜了身子,紧紧倚着她,道:“没什么的,我不也好好回来了么,没少胳膊没断腿的,你看,秦英毒也解了,挺好的。” 不提也好,秦飒连忙岔开了话题:“阿摩,现在还不冷,你为什么就要穿披风了呢?” 薛摩眉眼一凝,道:“可我自小就畏寒啊,你又不是不知道。” “可你也不至于……”秦飒蹙着眉:“阿摩,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是不是我在你体内植入的火蛊有什么异样?” 薛摩忙道:“哪能有什么异样啊,这不助我功力快速提升么,我的焱火掌可厉害了呢,能焚人五脏六腑,奇经八脉!” 呃?秦飒失笑,他这一副小孩子讨夸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薛摩倚着秦飒的肩,听她笑了出来,终是松了一口气,有些事情,他自己承受就够了,不能再让秦飒为他分担了。 窗外有阵风掠过,薛摩不满地皱了皱眉。 顾子赫见池笑鱼平安回来,动身去了趟聚义山庄。 还没进山庄大厅,老远就听到池沧海怒骂的声音:“你说她跟谁不好,啊?非得跟着他!男儿膝下有黄金,薛摩那畜生,为了讨好雁回宫,连脊梁骨都能弯了,他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的?” “你别激动,别激动啊,一把老骨头了,当心自个的身子。” 池五爷正劝着,恰巧看到顾子赫走了进来,忙说道:“子赫,你来的正好,你来劝,我是没辙了。”说完抬起了一杯茶喝出了灌酒的气势。 顾子赫一看,才别数日,池沧海就像老了好几岁一样,白发又添几绺,面容也沧桑了许多,坐在太师椅里,一点精神都没有,顾子赫心里百感交集,走上前,蹲下来叫了声:“大伯。” 池沧海看到顾子赫,悲从中来,手颤颤巍巍地摸着顾子赫的玉冠道:“好孩子,都是大伯不好,都怪大伯,没让你们早点成亲……” “哎,都怪我啊……都是我造的孽啊……”池沧海说着,一手覆着双眼,老泪纵横。 顾子赫一听,没想到池沧海曾经也是动过这般心思的,抑制不住地红了眼眶道:“不,不怪大伯,这些都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你不要难过,笑鱼过得很好……” 池沧海一听打断道:“很好?!现在都这样了,她还是不肯回来,还是要跟着那个畜生么?!”顾子赫被这么一问,也答不上话来,求助地看着池五爷。 池笑鱼在雁回宫护着薛摩的事,池五爷和池三爷都亲眼看到了,但是不敢和池沧海提,便一个字都没说,池五爷望着顾子赫摇了摇头。 一旁坐着的池三爷小声道:“你要是能接受薛摩,估计她就回来了。” “做梦!我池家百年声誉,岂能让一个杀人如麻,恬不知耻的人给毁于一旦!”池沧海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顾子赫舔了舔嘴唇,深呼吸了口气,说道:“其实,薛摩也不是像大伯想象的那样,他……” “你别帮他说话,再提他,你以后也别想进山庄!”顾子赫看着怒不可遏的池沧海,后面的话全都一股子咽进了肚子里。 池五爷看着顾子赫,一脸疼惜道:“你这傻孩子是怎么回事,你喜欢笑鱼,哪还有帮着薛摩说话的道理?!” 顾子赫一听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还不是想池笑鱼能两面都顾上,能爱得了所爱之人,能归得了所归之地,如今看这情况,怕是难于上青天啊。 顾子赫出了聚义山庄,走在人潮熙攘的街上,也有些恍惚,心想,怎么事情就发展到了这个份上,控制不住,扭转不了,人力虽渺小,但在世事面前,当真就这么不值一提吗? 他所求不多,只希望池笑鱼能开心地活在这个世上,有家可以放心地回,有人可以坦然地爱,他不在乎牺牲自己,可是怎么即便这样,也是这么艰难?! 青城山灵霄洞内,郭涉远把近来的事情和岭南老怪说了一遍,岭南老怪听罢,笑道:“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的?” 郭涉远微微沉吟,话锋一转,道:“确实还有他事,是有关丹真心经的,聚义山庄确实已经查无可查了,除了一方没什么用的盟主印外,当真半点线索都没有!我们不能听着江湖传言说,丹真心经传了历代盟主,便真这样去查呀!” 岭南老怪眉心紧缩,道:“我相信历代丐帮收集线报的能力,吴范也说,丹真心经应在池啸海那。” “哎呀!你别听吴范那厮胡诌,那叫以讹传讹,九曲大法在武林大会上,谁人没见过,可再说说那丹真心经,谁敢摸着心口说,他见过,谁敢?!” “我猜想啊,保不定就是那白老爷子初定江湖时,用来威慑天下的幌子!”郭涉远几近一口气说完。 岭南老怪似是从没有想过这种可能,一下子瞪圆了眼睛。 郭涉远接着分析道:“小门小教要靠武林盟主来维持生存,大家大派要靠武林盟主来相互制衡,那又不是什么好当的差事,你出生大派又怎样,无一技可震天摄地,谁肯服你?!” “你的意思是,白家诓了天下人百年之久?!”岭南老怪惊道。 “那有何不可,正逢江湖乱世,你不是也说,骗术那也是权谋的一种么?”郭涉远撇了撇嘴,小声嘟囔道:“你一招借尸还魂不也骗得挺惊世骇俗的么!” 岭南老怪出神地盯着地面,半晌后,摆了摆手道:“不,就算是骗术,我也要搏他一二,照原计划行事便可。” 郭涉远知他心意已决,便也没再多言,一撩衣摆,出了洞口。 雁荡山上,后山湖面磷光耀耀,秋风一过,丛丛芦苇一浪接着一浪,漫天的芦花飞舞,在这般宜人景色中,并肩立于湖边的白容想和沈扬清更显得好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容想,你这里的秋天,山光水色,群雁成翔,当真是美不胜收啊。”沈扬清看着面前的景色感叹道。 白容想看着沈扬清,眼睛里有说不出的温柔:“你若爱看,你常来便是,这样我也能常见到你。我是看多了,看了那么多年,倒也没什么感觉了。” 沈扬清笑笑没有说话,出神地赏着眼前的美景。 白容想沉吟了一瞬,道:“扬清,你看现在落霜双剑也拿到手了,不如你拿雄剑,我拿雌剑,剑一双,人一对,成双成对!” “不了,到底是雁回宫的东西,你先保存着吧。”沈扬清摇头道。 白容想没想到沈扬清会拒绝,惊道:“可是雁回宫的不就是你的么?” “所以放哪不是一样。”沈扬清的话,白容想一时也没法反驳,但是她还是能感受到某种特殊的意味。 山上风大,一个小丫鬟拿着件披风上山来给白容想披上,披好后,刚要离开却不小心踢到石头,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前倒去,沈扬清动作极快地扶住小丫鬟道:“诶,小心!” 小丫鬟受宠若惊地望着沈扬清,只见面前的男人一脸笑意地看着她,俊美洒脱,不同凡俗,小丫鬟整个脸都红透了,完全没留意到一旁,脸色铁青的白容想。 第66章 暗流涌动风乍起(二) 待小丫鬟走后,白容想一挑眉不高兴道:“你一定要对每个女人都那么好么?昨天对池笑鱼那样也就算了,今天对个小丫鬟也这样!有我陪着你还不够么?” “你别多想,难道她都要摔倒了,我看到了,不扶一下吗?”沈扬清反问道。 “嗯,不扶,让她摔。”白容想斩钉截铁地说道,空气里弥漫着醋坛子打翻的味道。 沈扬清一听,无奈地摇头笑道:“哎呀,你这脾气,将来怎么做我的掌门夫人啊……” 白容想听他这么一说,难得露出了小女人的羞赧表情,低头莞尔间,还时不时地偷瞄一瞬眼前的人。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下山吧,我也该回东灵山了。”沈扬清笑道。 白容想一听急了:“就不能再多呆两天么?你好不容易来一趟,这么快就要走……”我很舍不得,当然了,这句,以白容想的性子她说不出来,但是她眉角眼梢都是眷念,只可惜沈扬清未必留意的到。 沈扬清笑着摇了摇头:“派中还有很多事务,怕是不能再耽搁了,听话,来日方长,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相聚。” 白容想知道沈扬清决定的事情,是劝不来的,也没有办法,她只能闷闷不乐地送灵山派一行人下山,送出去好远她才折返了回来。 白容想一进雁回宫大殿的门,便横眉怒目地朝着刚才那个小丫鬟疾步走去,还未停稳,抬手狠狠一巴掌就扫了下去,下手之重,在大殿里都荡出了回音,小丫鬟当下就吓得跪在了地上,半边脸都肿了起来。 白容想俯下身子,修长的手指卡着小丫鬟的脸,强迫她抬起头来,白容想面容狠厉:“仗着有几分姿色,胆子不小呐!啊?当着我的面也敢向扬清献媚啊!你不想要命了是不是?!” 小丫鬟吓得抖得跟筛糠一样,连连叫冤:“宫主,我没有,我真没有,就是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啊!真的是冯公子让我拿披风上去的,不信宫主可以去问,我真的不敢啊……” “哦?那是你借此机会故意假装摔倒的喽?”白容想薄唇轻扬,笑得让人不寒而栗,习武之人手上力道极大,小丫鬟疼得两眼水汪汪却不敢哭出声来。 只能带着哭腔说道:“我真的是不小心绊了一下,宫主……我真的没有想到沈掌门会出手相扶……我真的不敢……”说到后面声音全都哽咽在喉咙里,看来也是被吓得不轻。 冯克和白总务有说有笑地走进来,看到一屋子的人都噤若寒蝉,而白容想弯着腰,剑拔弩张地对着一个跪地的小丫鬟。 两人对视一眼,冯克走上前道:“容想,你这是干嘛呢?这……怎么……一屋子的人都跪下了?” “是你让她上后山给我送披风的?”白容想问道。 冯克莫名其妙地点点头:“是啊,你穿这么点,山上风大,我怕你给吹着凉了,怎么,就为了这事啊?” 小丫鬟看到救星,忙求情道:“冯公子,你劝劝宫主,我送披风上去的时候,不小心绊了一下,沈掌门出手扶了我,我……” “你给我闭嘴!”小丫鬟还没说完,就被白容想给厉声喝断了。 不过,冯克还是听明白了,白容想的性子他太了解了,只要是关于沈扬清的事,哪怕只是轻微的风吹草动,在她这里也能掀起惊涛骇浪。 “诶,先放手吧,她下巴都要给你捏脱臼了,你这样弯着腰不累啊?!”冯克笑劝道。 白容想听他这么一说,手使劲往下一撇,锋利的指甲顺势在小丫鬟的脸上划过,留下了一道鲜红的血印子,小丫鬟也顾不上疼,连连跪谢,退了下去。 “你看看你,堂堂雁回宫一宫之主,跟这种下人争风吃醋,也不怕说出去让人笑掉大牙!” 冯克叹了口气:“容想啊,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嫁给沈扬清的好,否则啊,你这后半辈子都要在醋坛子里过活了!” 冯克知道,沈扬清是出了名的招姑娘喜欢,出生好,武功好,江湖声誉又高,偏偏老天爷偏心不长眼,让他长得又俊俏,那一身风流倜傥的气息掩都掩不住,当然,这些白容想也是知道的。 “你想都不要想,我白容想此生,非他不嫁!”白容想愤愤地说道,语气里有种义无反顾的决绝。 冯克听她这么一说,脸色有些不好看,白容想正眼看了看冯克,问道:“我这两天一直陪着扬清,没有时间,现在送走了他们,我问你,昨天薛摩的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我也不知道啊,这可不关我的事,我昨天也就和他打了个照面而已,话都没说上几句,不信你问白总务。”冯克边说边看了一眼白总务。 这白总务名唤白正光,是白容想祖父的大弟子,年岁,已过不惑。 白容想因为上一代的情感纠葛,从小就没有父亲在身边,再后来母亲也郁郁而亡,她从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是白正光带大的。 而白正光这边,一是感念师恩,二是觉得白容想身世,甚是可怜,所以待她格外地好。 白容想在他的身上,得到了从未有过的父爱和亲情,是以,白容想对他像父亲般尊敬,将雁回宫大半事物皆交由他管。 白总务看到冯克的眼色,说道:“确实如此,薛摩他为何会做此行为,我们也着实不明,小姐问我们还不如直接去问他的好。” 白容想一看连他都这么说了,摇摇头道:“罢了,罢了,冯大哥你和我来偏厅一趟,我有事要和你商量。” 两人在偏厅还没坐热,白容想一句话就让冯克像弹簧被压缩似得,飞速弹了起来…… 白容想一脸镇定地说道:“我要办试剑大会。” “为何,就凭那不知哪来的黄毛丫头几句话?”冯克讶异道。 “自然不是,是为了扬清。”白容想似是赌着口气。 冯克听到沈扬清的名字,一下子觉得头都嗡嗡作响,问道:“什么意思?” 白容想杵着腮帮子,缓缓说道:“我今天想把落霜雄剑给他带回去,可是,却被他拒绝了,后来我一想,也对,扬清这么心高气傲的人,怎么会接受这样的馈赠?” 冯克一听,眉头皱得老高:“这有什么,你俩情投意合,互赠宝剑,这不是很理所应当的事么?” “不,不,不……扬清不会这么想,况且天下人也未必都会这么想。” “你想,如果他拿着落霜剑,行走在江湖上,肯定会有人说,他是因为这剑,所以才和我有所牵连,正所谓君子取之有道,不食嗟来之食。”白容想解释道。 冯克听罢,那叫个哭笑不得,要是现在白容想肯把落霜雄剑赠与他,他肯定欣喜若狂地收下…… 冯克摇着头,一脸不屑:“狗屁的君子取之有道,无非就是名誉太盛,为声名所累而已,明明想要的不得了,还非得做出一副圣人的样子……” “冯克!”白容想皱着眉头一拍桌,起身怒喝道。 冯克被突如其来的这一声,吓得耸了一跳,他无奈地掀眸望着白容想,刚才还叫着冯大哥,一说了沈扬清的不好,就直呼大名了…… 这世上,是不是真有一物降一物这个说法啊? 冯克没有办法,挠了挠脑门,叹口气道:“试剑大会也不是不能办,就是怕出什么意外。” “哼,就凭雁回宫和灵山派在中原江湖的声誉,我还真不信有人敢来抢了!”白容想负手,话说得坚决。 “剑南和岭南早已同我订了盟约,只要我不过嘉陵,不过十万大山,他们便偏安一隅,不与我生事,就算他们来了也甭想从中原带走什么!” “至于少林,少林寺本就拥持我雁回宫,发了英雄帖,空无方丈顶多会派人前来观战,而至于昆仑派,上善真人潜心修道,白玉京远隔千万里,估计连来都不会来,我有什么好怕的?”冯克听着白容想一连分析了那么多,知道此事在她心里已然是非做不可。 冯克沉默了一会,说道:“既然如此,我和白叔去张罗,以确保此事万无一失。” “等等,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白容想凑到冯克的耳边轻声交代了几句,冯克边听眉头就微微皱了起来,沉思了一会,最后还是点点头道:“好,这件事先办。” 白容想一听,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笑靥如花,冯克看着她开心,心里也高兴,如果说从前还有什么期许,自打他眼睛瞎了后,那份期许便也彻彻底底的烟消云散了。 在冯克心里,白容想就像这世上最美味的玉液琼浆,虽然也烈,却有种辣喉烧心的爽,这样的酒自然要用世间最精美的酒器来盛,方才匹配。 冯克觉得残缺的自己配不上这位武林第一美人,既然他爱不到,那就让他爱的人,爱得到吧,这样的圆满也不失为一种圆满,特别是在三个人之间。 第67章 暗流涌动风乍起(三) 灵山派一行人骑行在雁荡山上,杨玄展瞅着沈扬清左看看右瞧瞧,惊讶道:“剑呢?” “没拿。”沈扬清一脸淡定。 “没……没拿?!”杨玄展不可思议地叫了起来,接着说道:“白容想没有给你?” 沈扬清摇摇头道:“她给我了,我没要。” 杨玄展听完,脸都皱成了一团,埋怨道:“你干嘛呢呀,来这一趟,不就是为了那把剑么?” 沈扬清笑了起来,说道:“这还得多谢谢昨天夜行门的人,给了我一个极好的提议。” 杨玄展一听,眼珠一转,恍然大悟道:“噢……原来你打得这主意!” 杨玄展再细细一斟酌:“诶?这是个好办法啊,在试剑大会上拿到落霜雄剑,不仅威名远播,而且也不会落人口实,妙!甚妙!” 突然杨玄展一拉马缰:“等等,落霜剑是白家至宝,万一白容想不办这个试剑大会呢?” 沈扬清仰面长笑,胸有成竹道:“她会办的。” 杨玄展看他那么笃定,心中释然,便也不再瞎操这份心。 “哎……”沈扬清突然一声长叹,乍听上去,甚至还能听出一丝哀怨。 杨玄展一脸莫名地望向他:“你这是怎么了?” 沈扬清眼露怅惘,期期艾艾道:“我觉得……池姑娘……长得挺好看的。” “你都有天下第一美人了,你还想这些作甚?!”杨玄展急忙肯定道:“明明白容想要更好看些!” “哦。”沈扬清应承的有些漫不经心,两人都没在继续这个话题。 月满楼内,秦飒在喂秦英吃药,看着秦英颓靡的神色,秦飒有些感慨:“这次的毒好凶啊,吃过解药都还是大伤元气。” 薛摩靠在一边的软榻上,闭目养神地说道:“这个毒叫回光散,取回光返照之意,也幸好他内力深厚,够此毒慢慢吞噬,不然早毒气攻心而亡了。” 薛摩睁眼看了看立在一旁的魑魅二人,道:“你俩人回去吧,不需要再呆在这里了,魑,你帮我带个信给他,就说……谢谢他,不计前嫌,派你们来帮我,然后……” 薛摩迟疑了一下,走到魑面前,用只有他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告诉他,丹真心经的事我会细查,以报前恩。” 魑听完点点头便要离开,魅一脸不舍地左顾右看,这段时间里他看到了他从未见过的繁花似锦,歌舞升平,吃到了从未吃过的美味佳肴,醇酒佳酿,如今要走,竟然愣怔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薛摩扭头看着魅说道:“怎么,舍不得走了?” “不是……”魑刚想辩解,魅就点点头说道:“是的。” 魑无奈地看着薛摩笑笑,就伸手去拽魅,薛摩眯了眯眼睛,说道:“你比我小五岁对吧?” 魅也不说话了,点了点头,薛摩笑道:“呵……还真是不高兴了,平时那么多话的一个人,现下连话都不想说了。哎……回去吧,我答应你,要不了多久我们又会见面了。” “你说的是真的吗?”魅一脸喜出望外地问道,那种惊喜的神色让薛摩心里无端地难过起来,他微微眯眼,语出坚决:“真的!” 在魑的心里,薛摩虽然不像城主那般性情怪异,但他那股子内敛淡然,还是让他莫名地忌惮,魑怕魅又招些什么事,抓着魅就往房间外走,魅回头大喊道:“你要记得啊!不要忘记了!” 魅的这句话在薛摩的脑海里不停回荡,薛摩幽幽说道:“我差不多也是他这个年纪,来到这里的,鲜衣美食,良辰美景!在看到这里的一切后,我心里暗自发誓,我再也不会回去那个地方了。” 此话一出,秦家两兄妹的神色都有些异样,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房间里,有些安静。 待魑魅出了月满楼,魅小声问道:“刚刚他和你咬耳朵时,说了什么啊?” 魑斜睨了一眼魅,一副就不告诉你的表情,魅越想心里越痒,哀求道:“你就跟我说说嘛.....说说嘛……我保证不说出去。” 魑无奈地笑笑道:“好奇心太重会害死人的,你知不知道!况且你的保证根本就不作数嘛。” 魅一听不免垂头丧气起来,魑一想到要和他这副臭脸走那么长的路,转念一想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便说道:“他让我转告城主,他会细查丹真心经的事,若真到手了,会给他。” 魅一听直点头,说道:“虽说叛逃了,但是情分总还是在的……” 魑打断他道:“你是榆木脑袋啊!还情分呢……丹真心经的事,城主已经知道了,秦飒在城主手上,薛摩如若真拿到了,不交也得交,他没得选!” “苍天啊……我怎么会搭上像你这么傻乎乎的同伙!”魑仰天长叹,愤懑地疾步往前走,留下魅在原地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态。 吱呀一声开门响,打破了秦英房里的沉默,众人往门口一看,便见池笑鱼和华浓走了进来,薛摩指着池笑鱼嫌弃道:“哎呀,你又不敲门!” 池笑鱼一脸无辜道:“我敲了呀,不是吧,你们都没听到么?” 三个人面面相觑,薛摩笑笑道:“算了,有事么?” 池笑鱼看着一旁的华浓,只见华浓缓缓走到秦英床前,开口说道:“你终于好转过来了,你就是江湖上所传的踏叶行秦英?” 这号名头,华浓自然是听过的,但秦英行踪诡秘,月满楼这种地方,她之前也不屑来,是以这还是华浓第一次见到秦英,和她搭上话。 “踏叶行不敢当,秦英正是在下。”秦英回道。 秦英昏迷的这几天,秦飒就经常看到华浓在秦英房间门口徘徊,如今直接找过来了,秦飒倒也不意外,倒是薛摩和秦英看起来有些迷糊。 秦英问道:“不知姑娘找在下可是有什么事?” 华浓看着他道:“阁下的轻功,那日已经得见,恳请阁下收我为徒!”华浓边说边单膝抱拳跪了下去,除了池笑鱼,在场的人显然都被她的举动给惊到了。 秦英急忙下床将华浓搀扶了起来,甚是难为情道:“姑娘不必行此大礼,看你跟我也差不多大,你这样真是折煞我了,我都还是别人徒弟呢,哪还有收徒之说。” 华浓一听急道:“我也不学别的,我就想跟着你学轻功,万望阁下成全!” 秦英看着华浓娟秀的脸庞也是无奈,姑娘家总是要脸皮薄些,肯低下头跟自己说这些,必然有着她的原因,但是…… 秦英瞥了眼薛摩,望着华浓一脸为难道:“不是我吝啬自身本领,本门规矩,不可外传,还望姑娘能体谅在下。” 池笑鱼一眼就洞穿了秦英的表情,立马跑到薛摩旁边坐下,乖巧道:“薛大哥……” “诶,诶,诶……打住,你这丫头现在是越来越精明了,都会看人眼色了。”薛摩一看就知道池笑鱼想替华浓说情。 薛摩见池笑鱼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叹气道:“这事我管不了,也做不了主,你别看着我了。”池笑鱼一听无奈地看着华浓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没辙了。 秦飒听着薛摩软糯的语气,看着薛摩眼里的宠溺,一时间,像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一样,闷得难受。 突然,门外一阵急促的叫喊声渐渐清晰起来,那是一个清亮的女声在喊着薛摩的名字,薛摩凝神向门口望去,只见郡主在门口探了探脑袋,看到他们,立即钻了进来,她身后跟着的,正是顾子赫。 郡主跑到薛摩跟前,也不顾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就开口问道:“今天江湖上传的是真的么?” 一屋子的人顿时都哑口无言,对于这件事情,大家好似都有股莫名的默契一般,谁都没有再提,但此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是被无遮无拦地扯了开来。 池笑鱼不高兴地瞪了顾子赫一眼,顾子赫一脸无辜道:“我只是在门口刚好碰到她。” 池笑鱼起身,拉着郡主说道:“青青,别提这个了,看你跑得满头大汗,来,先喝口水。” 池笑鱼显然想把话题岔开,但是薛摩倒好像并不忌讳,看着郡主点了点头,郡主满脸的疑问,喃喃道:“为什么啊?” 薛摩笑笑,靠着椅背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听到的是什么,那便是什么了。” 薛摩打量了郡主几眼,不似上次华服在身,今天打扮得素简,梳了些小辫子,人一动,头上的流苏发饰就轻轻晃了起来,这般年纪,倒也显得轻灵。 薛摩接着说道:“郡主千金之体,万不该来此,还是请回吧。” “你别叫我郡主,我可是要嫁给你的,你叫我青青!”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愣住了,一方面是它传递的信息,另一方面是郡主理所当然的语气。 薛摩哑然失笑,斥道:“胡说八道!” “你见过那么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么?”郡主睇视着薛摩,一副不容置喙的语气。 她见薛摩没有辩解,环视了一圈在场的人,大方地说道:“我叫李蔻青,大家以后叫我青青就好,不必拘泥。” 第68章 暗流涌动风乍起(四) 秦飒看着这一屋子的人,突然心绪恍惚起来,如果刚才还只是闷的话,现在,她已经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了,端起药碗就往房间外走去,薛摩一看,二话没说就追了出去,在游廊上拉住她,轻声道:“怎么了?” 秦飒垂着头摇了摇,薛摩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莫名地焦躁,刚要说什么,突然谷雨一脸紧张地从游廊一头跑过来,凑到薛摩耳边小声地耳语了几句,薛摩的神色蓦然冷峻下来,整个气氛,一下子就不对劲了。 薛摩对谷雨说道:“你去把我的披风拿来。” 秦飒知道必定有事,强打起精神来笑了笑,拍了拍薛摩的手背,示意她没事,薛摩一脸欣慰,叮嘱道:“我外出几天,你好好呆在这里,别乱跑。” 说完薛摩从谷雨手里接过披风,除了秦飒,没和任何人打声招呼,两个人就风风火火地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里。 李蔻青见薛摩对秦飒的态度有异,扭头问池笑鱼道:“那个女人就是白容想么?看着……不像啊……” 薛摩对秦飒的态度太过不一般,以至于让李蔻青误会起来,池笑鱼一听也恍然明白过来。 好像是有那么点点不一样,特别是每次临行前,薛摩看秦飒的眼神都特别微妙,而这种微妙是在薛摩看其他人时,都看不到的,哪怕面对白容想,池笑鱼也没见到他露出这种眼神。 顾子赫摇了摇头道:“那是他徒弟的妹妹,青青,我送你回去吧,你这种身份呆在这里,确实不怎么妥当。” 李蔻青一看薛摩也走了,自己留在这也没什么意义,对着池笑鱼说道:“笑鱼,那我就先回去了。” 池笑鱼点点头,说要送她出月满楼,下楼时李蔻青琢磨着池笑鱼和薛摩的关系,缓缓说道:“虽然我现在不知道你和他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刚才在房间里,我说的话都是出自肺腑,虽然你我多年朋友,但在感情的事上,我不退也不会让,希望你也是如此。” 池笑鱼听她把话说得那么坦诚,也不胜感慨道:“你啊,还是这直脾气,你的对手不是我,是白容想。” 李蔻青神色一愣,撇撇嘴,一脸坚定道:“不管是谁!”池笑鱼一听无奈地摇头笑笑,目送她离开月满楼。 池笑鱼看着李蔻青的背影,心里有些羡慕,性格使然,同样的心思,她能如此坦率地在薛摩面前说出来,反观自己,怕是万万做不到的。 一路上李蔻青向顾子赫打听了颇多关于薛摩的事,最后得出来的结论就是,她一定会从白容想手中把薛摩给夺过来的。 顾子赫也只能笑笑说:“那白容想又不喜欢薛兄,哪用得着‘夺’这个字啊!” 李蔻青一挑眉:“可是薛摩喜欢她啊!不过这都不是问题,我肯定可以做到的,而且你不是喜欢池笑鱼么,这样啊,你也可以抱得美人归,皆大欢喜!” “诶,脑海里想的永远都比眼睛里看到的,要美好得多啊,要是真如你所想,我就没这么多困扰了!”顾子赫叹了口气。 “嗐!”李蔻青倒似是并不苟同,她道:“尽力而为嘛,虽然感情这种事情强求不得,但若是真认准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人可是排在天之前的!” 顾子赫听罢挑了挑眉,没料到她年纪不大,心气倒不小,问道:“不过,薛摩都被江湖人传得那么不堪了,你还喜欢他啊?” 李蔻青听他这么问,一脸的不以为然,说道:“人云亦云,听听也就罢了,不可尽信。况且我已然认识他了,自然有自己的判断。”顾子赫一听,突然觉得好像谁也曾说过这样的话。 薛摩一走就走了好些天,秦飒每天晚上都梦到同样的一句话,薛摩斩钉截铁地说,我发誓,我再也不回碎叶城了…… 而她自己却被困在那铺天盖地的黄沙里,想找到出去的路,可是却连方向都认不清。 每每到最后,秦飒都惊得一身冷汗醒了过来。 秦飒第一次发现,她无比地想念碎叶城,虽然在碎叶城里,因为屈侯琰的关系,她也不能老和薛摩呆在一起,可是薛摩却常常会借口练武来陪着她,练得累了,就靠着她的肩膀小憩一会。 秦飒觉得虽然在那里他和她隔着一堵无形的墙,可是,总还是触手可及的,而如今在中原,他和她即便近在咫尺,秦飒却觉得像是隔了红尘万丈般,遥不可期。 正午时分,乌云铺满了整个扬州城的上空,闷雷滚滚在响,沉闷,压抑…… 秦飒也不顾外面淅淅沥沥的雨,骑了马就朝着最近的山头奔驰而去,待到高处崖边,整个扬州尽收眼底,笼罩在一片烟雾朦胧里,江雨霏霏,美得像幅泼墨山水。 只可惜,这幅山水,秦飒并未多看一眼,她极目远眺着西边,雨水顺着青箬笠缓缓流了下来,不仅打湿了绿蓑衣,也打湿了她望着远方的眼。 自秦飒出了月满楼,秦英便一直尾随着她,如今见她停住了,便驱马上前,并肩而立。 秦英一转头就看到秦飒泪眼朦胧,脸上湿湿的,也不知是泪还是是雨? 秦飒见秦英竟一路跟着她,再也忍不住,带着哭腔说道:“哥……我好想念我们在碎叶城的日子……五年了,瑾哥哥已经不是我一个人的瑾哥哥了……这里……真的有那么好么?” 秦英叹息道:“不好,可是……他不会再回去了,但是,小飒,我可以跟你保证,他还是从前的那个他,并没有变。” “没有变?在碎叶城的时候,我以为……我在他心里很重要,他走那天,我沿着天山山脉,顺着陇右道,送了他那么长的路,可是直到玉门关,他都没有回心转意,执意要走……” “两年后,我来到中原,他爱上白容想的消息传得漫天飞……” “现在,五年了……他为白容想出生入死,他为池笑鱼深夜买醉,你现在告诉我……他没有变?”秦飒终于把心里憋着的话说了出来,她声音颤抖,眼眶红得似血染,秦英听得眉头紧锁,却一句劝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激那个地方,真正属于我和他的,本来,也只有那里。”秦飒看着远方幽幽道。 “小飒,你真的太像他了,如果你不是这样的性格,如果你不是那么恬退隐忍,当年他走得时候,你若是像现在这样,他……根本就不可能出得了碎叶城。”秦英感慨。 秦飒苦笑着摇了摇头:“哥……如果我不是这样的性格,怎么可能忍得了待在密室的那些年?” “你终于还是怪我了……”秦英释然道。 “不,我不怪你,若是没有你,我早饿死街头了,指不定早被狼叼走果腹了,你至少给了我方寸之地,免我风餐露宿,我又怎会怪你?”秦英听她说着,不禁也红了眼。 当年,才刚满八岁的秦英,在陇右马市上见到了饿得皮包骨头的她,一面之缘,让秦英产生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想法,他要把这个女孩带回去,因为她长了一张和秦飒一模一样的脸,这样一来,他就能偷天换日把他的亲生妹妹从碎叶城里解救出来。 秦英和小女孩达成约定,秦英供她吃穿,但是要她去替代他的亲生妹妹,小女孩想都没多想,像见到救苦救难的神仙一样连连点头。 可是,真到要把秦飒送出碎叶城的时候,秦英犹豫了,不舍了,当时屈侯琰并没有要求秦飒习武,那种放任的态度,最终让秦英放弃了。 但是小女孩怎么办呢? 后来,秦英和小女孩又达成了一个约定,秦英依旧会提供吃住,并且会教她武功,但是唯一一个要求,不可见天日,若到十三岁时,屈侯琰还是没有任何动作的话,他就会放她走,因为十三岁已经过了习武打基础的最佳年龄。 当时外面流寇横行,马贼肆虐,突厥和唐军又经常打仗,小女孩听到有吃有住,还能学武,即便是以自由为代价,还是没多想就答应了。 可惜,就在还有两年一切就可以终结的时候,一次残酷的射箭彻底改变了这一切。 小女孩一脸惊喜地看着外面的世界,从第一天起,她就极度地亲近薛摩,薛摩也非常保护她,当时的情况让秦英有种错觉,她是薛摩的妹妹而不是她的妹妹,但是秦英没有去深想,因为在此之前,薛摩对真正的秦飒也很好。 当时碎叶城每个人的身上都有很多的伤,和流寇打,和悍匪打,和西域马贼打,甚至还得和万狼谷的狼群打,即便是私下里的同门比试,也都是拼了命,下了狠手的,因为同门里你还有重新来过的机会,而出去外面,命丢了,那便是真真正正的丢了。 但是这个假的秦飒在薛摩和秦英的保护下,身上一点伤都没有,任何危险,甚至任何可能的危险,薛摩都会帮她想到,帮她挡掉,直到屈侯琰要秦飒进虫房,一切美好戛然而止。 第69章 暗流涌动风乍起(五) 秦英看着这烟雨蒙蒙的天气,看着秦飒哭红的双眼,也不免感慨,说道:“看……小飒,这雨多好,碎叶城就不会下这么酣畅淋漓的雨……你知道么……在薛摩刚知道,屈侯琰有要让你进虫房的打算的时候,他做了多少计划,做了多少铺垫,可是你,逃了……竟然又回来……” 秦飒无奈地摇摇头道:“你知道的,当时,我……舍不得。” 秦英笑笑:“那我也告诉你,现在,薛摩也舍不得,小飒,不管他现在看上去是怎么样的,你只需要记得他对你的感情,绝对不比你对他的少,我可以以性命担保。” 秦飒看着秦英,感激道:“哥,你可真会安慰人!” “不是安慰,这是实话,薛摩他只是隐忍太久了,所以他不善表达,但他心里在想什么,我天天跟在他身后,我都懂。” “你是我哥,我当然信你。” 心结一解,兄妹俩相视一笑,下了山,饮着风雨,便往月满楼赶。 虽然薛摩这几日不在,不过池笑鱼倒也有自己的事做,不能练武那做女红总行了吧,这不,池笑鱼坐在后院的游廊木凳上,一脸恬静地缝制着一件毛绒披风,停手间隙,会下意识地看看门口。 庭院里的桂花树开了,绵雨吻秋桂,香透雾里来,池笑鱼仰着脸,狠狠地吸了一口这花香浓郁的空气,沁人心脾,而令人更舒心的是,池笑鱼隐约听到门外有马蹄声传来了。 池笑鱼把手里的活放下,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口,马蹄声越来越近,池笑鱼也不顾绵绵细雨,立即冲了过去,门闩一下,一拉开,只见门外的人,鲜衣怒马,英姿飒沓。 马刚停稳,薛摩看见池笑鱼,抬脚跳了下来。 薛摩还没来得及反应,池笑鱼就已经跑上前扑进他怀里,双手牢牢环抱住他了,根本不容池笑鱼多想,在看到他衣服湿漉漉的,脸上还挂着雨滴时,她只想穿过这绵绵雨帘紧紧地抱住他。 什么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无非如此。 薛摩的手僵在半空,要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而后,身上湿腻腻的凉还是让他清醒过来,拖着池笑鱼边往里走边说道:“诶,下着雨的,谁让你跑出来的,一个人淋不够,还要两个人一起啊?” 池笑鱼一听,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两人在游廊里站定,薛摩虽然皱着眉,脸上却是挂着笑的,池笑鱼就不用说了,看到薛摩回来开心得不得了。 这一刻,薛摩有些恍惚,好像他俩真如外界所传的一样,郎情妾意,如胶似漆,情郎外出远行回来,而姑娘就在门口痴痴等候…… 不过,只一瞬,薛摩便醒觉了过来,心里暗骂自己,想的是什么跟什么啊! 薛摩进了楼去,发现秦飒和秦英都不在,倏地就紧张了起来,刚想动身,就被告知两人从后门回来了。 薛摩连忙朝后院奔去,看到秦飒穿着蓑衣,戴着斗笠,浑身湿了个透,一把抓住秦英,问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秦英一脸茫然摇摇头道:“没有啊……没事啊。” 薛摩一听挑眉怒斥道:“没事?没事你带着她出去淋什么雨啊!” 秦英被薛摩给唬懵了,一脸无辜地看着秦飒,秦飒自然是心里暖洋洋的,看着薛摩,笑得很美。 秦飒被薛摩给送回了房间,华浓看到秦英也被淋了个透,自是又准备换洗的衣袍,又是熬姜汤的,忙前忙后地献殷勤,这样一来,池笑鱼有种被遗弃了的错觉,闷闷地站在秦飒的房间门口,不知该干点什么。 片刻后,薛摩从秦飒房间里出来,池笑鱼一看忙问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 薛摩摇了摇头道:“不用了,我去给她煮碗姜汤。” 池笑鱼急忙道:“你湿衣服都还没换呢,我去煮。” “不用了,我亲自去。”薛摩往身上探了探,笑道:“衣服也被体温给烘得差不多了。” 薛摩说完就往前走,池笑鱼看着他的背影,想到连对秦飒都这么温柔细致,那要是换成白容想,那还不……池笑鱼想到自己,心里叹了口气道,差别还真是大啊…… 薛摩走了一段,回身看到池笑鱼垂着头,瘪着嘴,百无聊赖地绞着手指站在那,又折返了回来,说道:“小飒在里面,你要是觉得无事可做,你问问她,如果她不反对,你就进去吧,也可以和她说说话。” 池笑鱼在门口犹豫了一会,思来想去还是推门进去了,房间里面花香萦绕,时不时地有一阵轻微的水声,池笑鱼讷讷道:“秦姑娘,我能进来么?” 秦飒声音欣喜:“可以啊,正巧我也无聊。” 池笑鱼绕到屏风后,探出个脑袋刚想打招呼,就看到秦飒的锁骨上,一个极深的牙印突兀地显露在那,那疤痕颇深,一看就知道当时肯定是咬穿了血肉的,池笑鱼光是看着都觉得好疼,竟不觉打了个激灵。 秦飒看到池笑鱼望着自己出了神,问道:“笑鱼,怎么了?” 池笑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盯着秦飒竟看得入神了,也不免尴尬起来,隔着屏风问道:“秦姑娘,你锁骨上的伤……好深呐!” 秦飒垂眼看了一会,思绪慢慢飘忽起来,池笑鱼见她半天没出声,探出头去,只见秦飒摩挲着锁骨上的疤痕,眉眼里都是浓得化不开的情愫,嘴角微微上翘,在水汽氤氲里,美得让人心惊。 秦飒缓缓开口道:“这是阿摩咬的……” 池笑鱼心上一惊。 “有一次他中了暗器,那暗器射得太深,我哥必须要把暗器挖出来……” “笑鱼,你知道么,那种暗器叫血莲爪,有很多支钩,一拉扯就勾着血肉,他靠在我身上疼得都快要晕死过去了,最后一侧头……他就一口咬了下去。” 池笑鱼听着她说话的语气,看着她脸上的神情,这种感觉太过于熟悉,此刻,池笑鱼也终于明白过来,秦飒对薛摩的心思,想来也不会比她少。 其实秦飒也没向池笑鱼说得完全,薛摩咬这个伤有很重的惩罚意味,因为那个暗器是薛摩替秦飒挡的。 秦飒瞒着他们,答应了屈侯琰去办一件很凶险的事,等薛摩察觉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们都深陷险境,这个暗器就在那个时候替秦飒挡的。 血莲爪剔出来后,薛摩苍白的脸上全是汗,他的嘴唇上,牙齿上殷红一片,全是秦飒被咬破皮肤后流出来的血,薛摩在秦飒耳边说了一句,她永远都不会忘怀的话。 薛摩说,秦飒,我护了你这些年,哪怕满身是伤,我也不会允许别人伤你一丝一毫,执念也好,心魔也罢,现在这个印记是要你记住,你越是瞒我,我只会伤得越重,所以,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你千万记得,要告诉我…… 秦飒和池笑鱼都陷入了绵密的思绪里,一阵敲门声才把她们惊醒了过来。 池笑鱼见秦飒把衣服穿好后才开了门,薛摩端着碗走了进来,难得见到秦飒披散着头发的样子,他愣了下,秦飒伸手想接薛摩手中的碗,薛摩避开道:“你坐下,我喂你。” 也不知是因为刚沐浴过,还是别的,秦飒的脸红扑扑的,薛摩持着勺,每舀一勺都轻轻吹几口气,那低眉顺眼的样子让池笑鱼看得出了神,薛摩就这么一口一口地慢慢喂她,动作熟稔,池笑鱼看着这场景,倏忽回过神来,知趣地退了出去。 薛摩慢慢地给秦飒喂药,他垂眼看着秦飒苍白得不似平常人的皮肤,心上一紧,竟不觉红了眼眶,他突然想起,多年前,他第一次见她的情形…… 十一岁那年,他第一次在密室里见到了熟睡的她,一年后,他使计,让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站在了自己面前。 真的秦飒终于还是被秦英给送走了,他知道,这是意料中的事情。 第二日射箭,绑在石柱上的女孩,虽然有着和秦飒一模一样的脸,可望向他的眼里除了茫茫然无措,还多了几分期盼和欣喜。 正是这种眼神让他持弓的手微微颤了颤。 他起手,省了些力,屈侯琰在一旁,淡淡道,满弓。 他心上一抖,转头看了眼秦英,然后在心里道,秦英啊,你可要快点,快点,再快点啊! 这就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分外凛冽。 他满弓执箭,箭镝指她。 秦飒见薛摩半天没有动作,抬眸看去,只见他愣愣地看着自己,不禁笑道:“阿摩,你发什么楞呢?” 话一出,薛摩回了神,嘴角一翘,一脸得意道:“我的秦飒,真好看!” 薛摩性子内敛,本也说不来甜话,此话一出,倒惹得秦飒两颊似点了胭脂般,酡红地好看。 天色渐晚,月满楼也慢慢热闹起来,池笑鱼怅然若失地看着大堂里来来往往的人群,思绪似风般飘忽,之于白容想,薛摩为她出生入死,之于秦飒,薛摩和她竹马青梅,那,她自己呢? 第70章 杀身之祸(一) 顾子赫一上楼来,就看到池笑鱼倚着栏杆发愣,忙跑上前逗她,可是池笑鱼慢半拍的反应,让他不得不正经起来。 “怎么了,想什么呢?”顾子赫问道。 池笑鱼秀眉紧蹙,目光迷惑:“子赫,你曾经说感情里没有先来后到这一说,一切全凭缘份?” 顾子赫点点头道:“是啊,无缘无份,天涯陌路不得相识,有缘无份,相望相亲不得相守。” 顾子赫说完,蓦然间自己都开始思考起来,那他和池笑鱼算哪种?若说无缘无份,那自然不是,他和池笑鱼自小相识,青梅竹马,可若说有缘无份,好像也不全然,池笑鱼并不倾心于他,而他,却是可以单相思,单相守的? 无缘有份? 顾子赫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给逗笑了,他和池笑鱼之间,放佛是一种游离于亲情、爱情、友情之外的一种情愫,想归纳,都格外笼统,无从下手。 池笑鱼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其实我觉得你说的也不尽然,我现在才发现不仅有先来后到,还有先入为主,人的心也就那么大丁点儿,被占了一块,就少了一块了。” “我觉得人的出场顺序是很重要的,也许,换了一个时间相识,一切便又是另外一番模样了。” 顾子赫一听打趣道:“哎哟,小鱼干今天是怎么了,还多愁善感起来了?” “诶,你不要叫我小鱼干,听上去臭臭的。”池笑鱼摆了摆手,倏尔,又沉沉地叹了口气。 顾子赫宽慰道:“行了行了,我们尽力不就好了,至于天意,老天爷他爱咋咋地,人生的路那么窄,如果还自己给自己添堵,那这路还要不要走了!” “爱咋咋地!”池笑鱼一听,笑着鹦鹉学舌似地学了起来,心上霎时一阵开阔,池笑鱼觉得,江湖人都叫他妙手书生,还真不是白夸他,说起话来那真是一套一套的。 顾子赫左顾右盼,问道:“华浓人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这?” 池笑鱼挑挑眉朝着秦英的房间努了努嘴,顾子赫惊道:“嚯,还没死心呢,走,我们去看看。” 秦英见到池笑鱼进来,抱怨道:“你们管管你家这姑娘,都缠了我四天了!” 池笑鱼一听不高兴了,抱臂不屑一顾道:“你还真以为你是什么香饽饽呢,要不是你轻功天下无人能及,我华浓姐能……” 华浓扯了扯池笑鱼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再说了,池笑鱼看着华浓道:“华浓姐,你笨死了,刚才他沐浴的时候,你把他衣服一抱,逼他不教也得教!” 秦英一听瞪了大眼睛无话可说,薛摩正好在门口听到他们的对话,走进来笑眼看着池笑鱼道:“原来不在我面前,你这么伶牙俐齿的啊!” 池笑鱼一看到薛摩连斗嘴都不会了,又被打回了原形,像只奄奄的小鹌鹑一样,一语不发。 秦英摇摇头,对着华浓说道:“这样吧,华姑娘,明天我们比试一番,我不出全力,你若能追得上我,那我便教你。” 华浓一听,心花怒放道:“秦公子可不许反悔。” 秦英摆摆手道:“大丈夫立于世,说话自当算话,不过华浓姑娘以后不要再秦公子长秦公子短的了,直呼我秦英就好。” 华浓点点头道:“那你也叫我华浓就好。” 其他人看着他俩就这么你来我往的,脸上都露出了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 突然,谷雨探了进来,神色紧张,还没开口,薛摩就拉着他说道:“去我房间说。” 几天前两人一起出去的,可却不是一起回来的,秦英看着谷雨的神色,知道肯定是薛摩又另外安排了别的事情给他,感慨道:“哎,我师父现在真是越来越器重他了。” 谷雨跟着薛摩进了内室,都没落座,谷雨便道:“正如你所想,白容想要对郡王府下手了,他们挑了一匹鸿雁令上顶尖的死士,其中一些人专司刺杀。” 薛摩一听重重地闭上了眼睛,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再睁眼时,前方红色纱幔随风缭绕,他叹息道:“自打你告诉我雁回宫要办试剑大会,我就猜到了,其实办不办试剑大会,她都会对郡王府下手,只不过为了沈扬清,她还是把这个事情给提前了。” 薛摩坐下继续道:“雁回宫想要办试剑大会,那么落霜雌雄双剑势必都要面世,而落霜雌剑是雁回宫从郡王府盗出来的,要想大张旗鼓,那势必要先解决了眼前这个麻烦,更何况还有上辈子的私人恩怨在里面……” 其实薛摩在这几天里,抽过时间上了趟雁荡山,他本是想劝白容想的,回想起在雁回宫的事情,薛摩不自知地叹了口气。 薛摩去雁回宫的时候,白容想依旧在专心地练刺绣,看到薛摩来,才舍得起身走走,扶着腰转着脖颈,用手捏着眉心揉着眼眶。 薛摩看她这番动作,知道她必是在绣台前坐了许久,摇摇头开口问道:“刺绣是为他而学,试剑大会是为他而办,我都没说错吧?” “薛摩你真了解我,我什么都还没跟你讲,你便知道了。”白容想笑道。 薛摩看着她那疲惫的神色,不禁怒道:“我知道你喜欢他,可是你需要把自己变得那么面目全非么?你好好想想,你姓白!你祖辈若是知道,堂堂白家的后代为了这么个男人如此委曲求全,他们可得心安?!” 从来没人敢这么和白容想说话,白容想听薛摩把她祖辈都搬出来了,心火直冒,道:“投其所好,何错之有?!还有,我告诉你,薛摩,你最好不要在我面前说扬清不是,免得我看你不起!” “呵……看不起我?”薛摩冷笑:“也好,今天就让我来好好骂醒你这个蠢女人!” “如若沈扬清爱你,不管你是何种模样,不管你是爱女红还是爱刀枪,他都会爱你,不会需要你为他做一丁点儿改变,不会需要你为他筹谋如此之多,更不会次次都是你北上而不是他南下!” “怎么,翻山越岭,跋山涉水好玩么,嗯?”薛摩逼视着白容想,语气森冷。 白容想知道薛摩喜欢自己,薛摩也一直都很宠惯她,如今听到他说这种话,一下子气不打一处来,提手就向薛摩劈去,薛摩一把捏住她的手腕,说道:“你们白家世代峥嵘,你祖父,铮铮铁骨,你先祖父,一代枭雄,你白容想活着的姿态,不应该是像个乞丐一样,去讨一个男人的欢心!” “我认识的白容想,是那个骄傲得目空一切的白容想,而不是眼前这个为了爱情,连一点点尊严都不要了的可怜女人!” 两个人都因为怒气而憋红了脸,就这么咫尺间,瞠目怒视着对方,半晌,白容想终于平息了过来,一把挣脱了她的手腕,背过身一语不发。 薛摩也没想到,在这事上自己竟然说了这么多,想起还有正事,便说道:“我听说你要对郡王府下手,容想,上一辈的纠葛,何必要波及那么深,况且因情而起,亦不是什么血海深恨,那女人都已经死了,就随他们去吧!” 白容想背对着薛摩,冷哼了一声说道:“不是什么血海深恨?!你说我变得不像白容想了,那么我便做回白容想给你看看!” 她回身,望着薛摩,语出狠戾:“我告诉你,那贱人的女儿我杀定了!我白容想自出生之日父母双全,却不得父母之关爱,上天太仁慈,把那负心汉和那贱人就这么给收走了,我不甘心,我怎会甘心,我自要她泉下,也难安生!” 白容想的这一句话,彻底让薛摩断了念头,最后,薛摩一个字都没劝就直接下山了。 思及此,薛摩的眼睛轻轻眯了起来,想起雁荡山上的情形,看了看谷雨,幽幽说道:“白容想,她永远都不知道,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个道理。” 谷雨点点头:“行事确实乖张,若说暴戾恣睢也不为过!” 谷雨顿了顿看了眼薛摩,疑惑道:“那你为什么还喜欢她呢?” 薛摩淡淡地笑了笑,问道:“谷雨,你知道征服欲这个东西么?喜欢也无非就是三种,有的人会激起你的保护欲,有的人会激起你的占有欲,而有的人会激起你的征服欲,而白容想就是第三种人。” 谷雨没想到薛摩会说得这么直白,他没经历过情事,只能尴尬地笑了笑。 薛摩扭头问道:“他们什么时候行动?” “明天晚上。”谷雨答道。 薛摩一听皱了皱眉,问道:“依你看,我们是该出手救,还是不该出手救?” 谷雨脱口而出说道:“上次秦英盗剑出事,也多亏那郡主帮忙,还是应该出手相救,更何况若是秦英出马,他轻功那么好,有我去作掩护,要想把郡主带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薛摩一听沉沉地笑了出来:“呵呵呵呵……谷雨,还是你心善啊……不过,我们不去救,白容想要杀,那便让她杀吧!” 第71章 杀身之祸(二) 薛摩的话大大出乎了谷雨旳意料,他皱着眉头一脸的震惊之色,当下无言,两人都沉默了起来,谷雨顿觉尴尬便打算退了出去。 薛摩看着他的背影,叫住他说道:“谷雨,你在我身边也三年多了,在这里……你过得还舒心么?” 谷雨好像没想到薛摩会这么问,愣了愣说道:“你和秦英教了我很多东西,虽然每每处境也很艰险,但想来,没有比这个更快活的了!” 薛摩点点头道:“你能这样想就好,你也救过我和秦英的命,我很高兴能够认识你这个兄弟,秦英亦是如此。” 谷雨笑道:“是不是秋天来了,怎么大家都有点多愁善感的。” 薛摩也看着他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谷雨便转身走了出去。 这一夜薛摩睡得极浅,他梦见阳关又是大雪纷飞天,他梦见玉门关又跑死了几匹战马,他梦见那些骁勇的突厥人又来滋扰,梦里的碎叶城,连羌笛声都掩不住不知哪来的啜泣,薛摩就在这种低沉的啜泣里,混混噩噩地睡到了天亮…… 醒来后,他久久不能回神,刚到中原的时候还好,现在他已经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梦到碎叶城,梦到安西都护府。 秦飒进来看到他发愣,佯装咳嗽了一声,薛摩回过神来,笑笑问道:“你来的时候带着羌笛么?” 秦飒一听摇摇头道:“不敢带那东西,怕被有心之人查出我们的落脚之处。” 薛摩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帮我去弄一个来吧,我贴身私藏着,不会让人看到。” “怎么,想碎叶城了?”秦飒一听挑眉笑问道。 薛摩掬了一捧水拍在脸上,道:“不想,谁去想那种鬼地方!只是琵琶琴筝听得多了,想换换口味。” 秦飒看他口是心非的样子,无奈地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张被人揉得有些皱巴巴的纸,看着上面,缓缓念道:“月是扬州月,酒是扬州酒,日日扬州坐,夜夜梦西丘。呃……我捡的这张纸,这字迹嘛……” 薛摩一把夺过纸来,薄有窘意,道:“你就别取笑我了。” 秦飒莞尔也不再多说,薛摩把纸折好,塞进了怀里,忽而面色一沉,叮嘱道:“那件事情一定不能有纰漏,务必要办好了。”秦飒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华浓刚梳洗完毕,就去找秦英,秦英说过只要今天比试赢了,他就会教她轻功。 秦英见着华浓,一惊一乍道:“哦啊,一夜不见,你怎么就变熊猫了?” 闻言,华浓有些窘迫,也不回嘴,只是抬手揉了揉眼睛,问道:“现在好些了吗?” 秦英没再好意思打趣她,干笑了两声,看着华浓那乌青的眼圈,心知她昨夜必定为这事没有睡好,也不免心生愧疚。 其实比试那话,他就是为了躲避她纠缠,随口说的,其实心里是打定了主意,不教她的,只是如今看着面前的姑娘,不知怎地,竟也生出些怜惜来,一时间,军心动摇,倒拿不定主意了…… 两人来到城郊树林,齐齐飞身上了一颗老树的枝干,秦英蹲了下来,指着前面的一圈树说道:“看到这圈树没有?你先轻功绕其一圈,我看看你身法如何?” 华浓二话不说,提气起身,一蹬树干便在树丛间穿梭起来,她抿着唇,用尽了全力,拿出了平生最快的身法绕了一圈,回到秦英的身边。 秦英看罢,顿时心生疑虑,问道:“你的轻功并不差,亦是达到了登萍渡水的境界,为何还要如此执着于斯?” 秦英不解,她和他不一样啊,她一不偷二不抢的,要那么极限的轻功功法来干嘛? 华浓低着头没有回答,过了一会闷闷地说道:“就是想学而已。” 秦英看她好像并不想透露,便也不再追问,抬手指着前方道:“就以这圈树为准吧,你先起身,我来追你,若能让我追不到,我便教你。” 华浓一听,暗下了心,沉了沉气,提身便飞了出去,秦英在心里默数了三秒后,像离弦之箭一样追了上去,华浓感到有一股劲风自身旁掠过,定睛看去只见一道灰影,就好似精魅一般,连身形都看不真实! 华浓第一次感觉自己见识到了风的形状,秦英,就是那一阵灰色疾风! 心忽地往下一沉,华浓自知如此快的速度,根本不是她所能企及的,不再白费力气,她落在一棵高高的树杈上停了下来。 很快,秦英便绕树林一周,来到华浓所停的树旁,他揽着树干绕了一圈,停在了华浓身旁。 因为惯性的关系,停住时秦英及肩的头发被带了起来又缓缓落下,华浓看得恍惚了一瞬,随后说道:“我输了,以后……不会再纠缠你教我轻功了。” 华浓说完便要下树去,秦英一把抓住她道:“你们女人可真是较真,我都带你来这里了,本就做好要教你的打算了,不论输赢。” 秦英自己都没搞清楚,这句话他是怎么说出口的,放佛不受大脑控制一样,这些字它就这么一个一个蹦出来了…… 唉——秦英心头哀叹,难怪自古有言,英雄难过美人关,看着她那失落的眼神,他是真的很不忍心。 华浓一听,一脸的意外之情,秦英接着说道:“不过,你不能叫我做师父,否则我师父那不是要当人师祖了,我怕折煞了他!” 华浓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连点头。 两人在树枝上坐了下来,秦英仔细地和华浓解说心法,起身演练时,秦英“咻”地一声便飞了出去,华浓紧跟其后,秦英回头向华浓提点着些什么,根本没有注意前方,华浓惊恐地瞪着眼睛,还来不及开口,秦英便被什么东西给撞了个满怀,抱着一起滚落到了地上。 秦英起身一看,没想到撞到的正是谷雨,两个人龇牙咧嘴地起身揉着头,秦英埋怨道:“你打哪儿冒出来的呀?你看我头,都被你撞了一个大包!” 谷雨闷闷地道:“我就是路过啊,明明是你自己不看路!” 秦英见自己理亏,看到一旁的药篓子问道:“又去采药啊?” 谷雨看了华浓一眼,拍了拍秦英的肩头,调侃道:“是啊,命苦着呢,哪像你,还有美人相伴!” 此话一出,华浓咻地就涨红了脸,秦英刚想辩解,谷雨抢先道:“不妨碍你们了。”说完提着他的药篓子,几步就走远了,倒是剩下秦英和华浓略显不自在地杵在原地。 他俩一直练到天色渐晚,直到秦英身上的血灵犀剧烈地抖动了起来,料想是薛摩有急事要找他,才和华浓一起回了月满楼。 一进薛摩房间,薛摩看着秦英神采奕奕,便打趣道:“唷,终于开窍啦?这些年也不见你对哪个女人上心过,这次倒不一样了?” 秦英一听忙辩解道:“师父,你别乱说,我就是看她挺执着的……不教人家一点,我这心里过意不去。” 薛摩不置可否地笑笑,随后正经道:“把夜行衣准备一下,你也收敛收敛心神,今晚子时随我一起去趟郡王府。” 秦英一听凑上前小声道:“雁回宫真要对郡王府下手了?” 薛摩点点头道:“今晚一切看我眼色行事,我没出声你不可出声,我没行动你不可行动,不管到时候看到什么,皆是如此。” 秦英看薛摩郑重的神色,知道事关重大,连连点头。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秦英躺在床上假寐,锦被之下早已不是那套洗得发白的灰衫,而是一袭黑色束身夜行衣,他闭着眼,竖耳听着一遍一遍的打更声。 子时一过,腰间的血灵犀便震动起来,秦英摸黑翻身下床,刚打开窗户一抹黑影便翻了进来,秦英借着夜色一辨认,发现竟然是夜行门的魍,有些吃惊。 魍在秦英耳边轻声说道:“我来顶替你在这里,魉在薛摩房间顶替薛摩,我知道你很意外,但什么都不要问,今夜就会有答案了。” 说完,魍便上了秦英的床,被褥一盖,只留了半个头,秦英见这状况,二话不说,翻身就跃出了窗户。 上次盗剑薛摩和秦英对郡王府已是了如指掌,现在,两人如入无人之境一般,丝毫不费力地避过了各种巡卫,穿梭自由。 秦英跟着薛摩来到郡主寝室前,一开窗户,两人便翻了进去,屋内漆黑一片,十分安静,薛摩往檐梁上指了指,两人心领神会,飞身各占一角。 躲在房屋的檐梁上,整个身体都隐匿在黑暗里,这种蹲守的姿势,让秦英觉得自己像只不会鸣叫的猫头鹰一般,其实不止此刻,从月满楼出来,两人都像丧失了语言功能一般,一句话都没有说。 秦英很喜欢这种感觉,默契到只用眼神便能完全交流,之于薛摩,秦英永远都是即便我心里有疑问,我也会毫不好犹豫地跟着你的步伐,我相信你的一切决策,信赖你的所有谋断! 上阵亲兄弟,也不过如此。 第72章 杀身之祸(三) 突然门外面响起了一些轻微的动静,秦英一听便知,那是刀刃快速划过皮肤的声音,闯荡江湖久了,这种声音,听起来竟然都有些麻木了,秦英知道门口的巡卫已经被杀了。 薛摩和秦英都不约而同地屏息往角落里再靠了靠,下一秒,门被人轻轻推了开来,居高临下,借着这抹光线,秦英看见了床榻上李蔻青安宁的睡姿。 三个黑衣人缓步走了进来,月光投射下,他们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变成了一道非常吊诡的形状。 他们步伐极轻,秦英知道他们必是提着气的,因为秦英听不到一丁点走路的声音,秦英心知,来人武功不弱,恐怕等下免不了又是一场恶战。 黑衣人手上的刀还沾着血,反射出清冷的光芒,三人在床榻前停住,秦英看着李蔻青双手交叉放在腹部,睡得很是安稳,好似一点都没有察觉危险已在逼近,也不自觉地手心汗涔涔一片。 秦英看到黑衣人已经缓缓提起了刀,他只觉得心都快要蹦到嗓子眼了,他是绝对不希望李蔻青死的,虽然他与她只见过几面还不算相熟,但是毕竟是她向六扇门松口,六扇门才放他出来的。 此时的秦英心急如焚,他扭头看了看薛摩,光线不够,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但是他能感受到薛摩身上那股紧绷的气息,虽然如此,奈何薛摩却是一点动作都没有,好似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三个黑衣人一般。 秦英急得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的,他用手捏了捏血灵犀,发现薛摩还是没有动静! 恍惚中,秦英觉得自己被撕裂成了两瓣,一边有个声音在催促:赶紧下去,她怎么也算你半个救命恩人啊!可与此同时,又有另外的声音在警告:薛摩让你不要轻举妄动,你要信他! 秦英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在这番心理斗争中,他眼睁睁地看着黑衣人手起刀落…… 秦英整个人都愣住了,他本以为会是刺上一刀,没想到黑衣人是直接朝着头颅砍下去的,瞬间身首异处,刀起落间,帘帐上,床被上,到处都是猩红的血! 秦英瞪着眼睛,有点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李蔻青死了? 这个疑问在脑海里回荡,放佛连大脑都不愿意相信一般,空白了几秒,才告诉秦英:是的!李蔻青死了!还是在你眼皮底下被人杀死的! 秦英的拳头捏得死死的,心绪起伏不定,他勉强忍住想要呐喊的冲动,不禁想问,他们不就是为了救郡主而来的么,如今这样,究竟是要做什么?! 完成任务,三个黑衣人相视一眼,便飞快地撤了出去,秦英扭头去看薛摩,见他还是没有任何动作,秦英眉头都挤出一个小疙瘩来了,他甚至开始怀疑薛摩是不是在梁上睡着了? 但是,瞬间他就把这个荒谬的想法给否决了,这是绝决不可能发生的,那究竟是为什么呢? 秦英很想冲过去,问个明白,但是他心里牢牢地记着薛摩那句:不管看到什么,我不行动,你也不能行动。 他深呼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绪,继续静静地呆上面,只是不忍再往床榻上看去。 突然,吱呀一声,门又开了,有人走了进来,来人也是一袭夜行衣,秦英立马打起了精神,定睛看去,只见此人左顾右看,显然和刚才的人不是一伙的。 秦英看到此人在怀里摸索了一会,掏出一枚小小的东西放在床榻边,距离有些远看不清他拿得是什么。 秦英扭头看了眼薛摩,发现他身体稍稍往前倾了倾,秦英一下子明白过来,薛摩此行的目的应该是他,只是,这个人又是谁呢? 此人很快便退了出去,不一会,薛摩动了动身体,从檐上飞身而下,弯腰将那人在床榻上放的东西捡了起来,只一眼,薛摩的双眸里便是凶光湛湛。 秦英看薛摩行动了,立即飞身下去,不过因为蹲得太久了,还没站稳眼前便是黑影阵阵,薛摩扶住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秦英缓了几秒问道:“师父,我们不是来救郡主的么?” 薛摩没有说话,把在床榻上捡的东西递到秦英眼前,秦英一看,大惊失色,立即伸手去摸自己的左耳,一探空空如也,他整个人都懵了,抓着薛摩刚要说话,被薛摩给制止了:“此地不宜久留,出去再说。” 薛摩说完转身就走,秦英刚欲跟上,又不自觉地看了眼李蔻青,甚觉惋惜,沉沉叹了口气,追了出去。 两人很快便回到了月满楼,薛摩看着圆榻上的人说道:“起来吧,我们回来了,不用装了。” 魉一听是薛摩的声音,一骨碌就翻身起来,急忙道:“你猜的不错,确实有人来探过,不过那人不敢进房间,只是开了窗户,应该是从窗户向里面看了看,我不敢转身,所以没能看到来人的样貌。” 薛摩摆摆手道:“无妨,穿着夜行衣的,你即便转身了也未必能认出他的样貌。多谢你们过来,你去叫上魍,回去吧,替我像你们门主道声谢。”魉点点头,便翻窗走人了。 薛摩把窗棂合上,将一旁的烛台点燃,温和的光跳跃在秦英满是疑问的脸上。 薛摩瞥了他一眼,道:“不算白跟我那么久,今晚这么大的事,终于学会不动声色了。” 秦英白他一眼道:“我只是一门心思地相信你而已,你倒好,尽瞒着我!” “呵——”薛摩笑得有些歉疚,知道现在秦英肯定有一肚子疑问,对着他挑挑眉,示意他问。 秦英脑海里的问题一股脑地涌了上来,一时间倒有些不知道从哪开口了,半天才道:“前面的人是雁回宫的杀手,我知道,那后面进来的那个人是谁?我的银环珥珰怎么会在他手上?他这是要栽赃我杀了端平郡主么?” “废话,只要是见过你的人,谁没见过这枚珥珰,这摆明了是要栽赃的!”薛摩说道。 当初他们在西域时,受塞外影响也都戴珥珰,但是薛摩自进了玉门关后就不再戴着了,本来也不准秦英戴,可是秦英死活不肯。 这银环珥珰对于秦英有独特的意义,原是一对,是他母亲留给他们兄妹俩的,他父亲还在银环里刻了字,一只刻了个“英”字,一只刻了个“飒”字,后来在他送真的秦飒逃出碎叶城的时候,他们兄妹俩一人拿了一只。 这些事情薛摩并不清楚,虽然他不知道这珥珰背后的意义,不过当时看秦英那么坚持,他也只好作罢。 是以,只要在江淮走动过的人,对秦英的这枚银环珥珰,都应该是十分的熟悉。 秦英诧然:“那……那我的珥珰为何会在那人手上?!” “我问你,你今天都见了些什么人?”薛摩正色问道。 秦英歪着脑袋开始在脑海里细细搜寻起来,半天后说道:“呃……没见什么特别的人啊……也就是往日见的这几个……况且他还要从我身上拿走我的珥珰,这……” 这难度未免也太大了,从他踏叶行的身上偷东西?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竟然还成功了,啊……做贼的被贼偷了,这丢人丢的,思及此,秦英瞬间脸色窘迫。 薛摩看他那么纠结,问道:“你可有见到谷雨?” “谷雨……谷雨……倒是有见……”秦英说着说着就顿住了,白天两人在空中相撞滚到地上的画面让秦英的眼睛越瞪越大,嘴巴就这么半张着。 秦英的武功极好,珥珰又是重要的贴身之物,想要拿到手难如登天,可是如果是亲近的人再加上剧烈的碰撞,要顺手拿走倒也很简单。 薛摩看着他的表情,知道他必是想到了什么,遂道:“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让夜行门的魍、魉过来乔装了么?” 薛摩自问自答道:“我们月满楼,有奸细。” “何以见得?”秦英蹙眉,神色有些焦灼,不为别的,只为月满楼的所有人出生入死一路偕行,几近心腹,几近兄弟。 薛摩叹了口气道:“夜闯郡王府本没有定时间,被你这么一闹,可以说完全是临时起意,可各方势力竟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闻风而至……” 薛摩还没说完,秦英心中便已然明了了,想到他提了谷雨,忙摇头道:“不,不会,不可能,不会是谷雨!” “我亦从未想过,若不是鬼骨……”薛摩垂眸道。 “鬼骨?!关他什么事?”秦英急道。 那日去夜行门替秦英找解药的事,赫然眼前,薛摩要走时,鬼骨不轻不重地问了一句,“你们楼里那谷雨武功造诣怎么样?” “可比肩秦英。”薛摩道。 “那和魍魉相比呢?”鬼骨挑了挑眉。 薛摩不解:“那自然是要在魍魉之上的。” 鬼骨听罢,仰面而笑,随即起身要走,经过薛摩时,不咸不淡地来了句,“郡王府那天晚上,他可是连魍魉的手下都打不过呢。” 秦英听完薛摩所言,便愣在了原地,半晌没有缓过神来,鬼骨的意思已然再简单不过了.....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