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浦江东》 题外 都变了。 一切已经结束。一切才刚刚开始。 我们今天回望那个时代,有些记忆好像远了,又好像就在眼前。但是仔细想想,实际上现在我们正在经历的这一切,却正是从那里来的。 《浦江东》主要讲述的是上海浦东陆家嘴一户普通家庭在改革开放,特别是在九十年代初开始的浦东开发开放的时代大背景下,在四代人身上发生的故事。 重点描写两个时间段的上海浦东,一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一是九十年代,尤其是这两个特殊时期上海浦东的原住普通民众和饮食男女的生存状况以及真实的生活本相,以及浦东和上海的社会生活和经济发展的脉落具相。涉及到有公务员、国有企事业、乡镇企业、个体户私营企业、合资企业和外商独资等等各种行业和人物。 有两条时间叙事线,一条主要讲述上世纪八十年代,穿插有少量之前的故事,一条讲述九十年代及之后的故事。两条叙事线交叉进行,最后又在新的世纪初会合成一条主线进行。大概每四章+三章一个转换。 另外,为做不同年代的区分,八十年代多用小名称呼,九十年代基本上用大名。 说实话,想法很好,故事自认为也不错,但作为正宗数学专业毕业的理工男,自忖不一定能写好,所以开笔之初就很忐忑。不过尽管困难很多,这样那样,我还是愿意去做一次有意义的尝试。 ……其实,我是想写一本有温度,有烟火气的现实小说。 解释一下,一九九零年四月十八日,浦东正式开发开放。 忍不住再提醒一句,这是现实文。现实生活中其实没有那么多的装逼打脸,或者深重的矛盾和冲突,可能更多的是随波逐流、命运无常、不公平、隐忍抑或是苟且,……可能也有,诗和远方。 其中的所谓道理见解,就看个人的经历和理解了。 不响了,尽己所能。欢迎围观,请君且往下慢慢着看。 第1章 陆家嘴小巷 四月中旬,上海正是乍暖还寒时节。 凌晨五点左右,天还未大亮,陆家嘴花园石桥路昏黄的路灯在雾气中氤氲。一辆两轮马桶车“咕噜咕噜”从烂泥渡路推进来,在花园石桥路九号小巷的门洞前停下来。 王家阿婆这时候拄着拐杖,早已在门洞口等着了。 推车的中年女人看见阿婆,稍显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点点头没有说话,算是打过招呼。 扯下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过汗,喘过来气后,女人摇摇挂在车把手上的铃铛,“叮铃叮铃”的一阵响。然后她抬起头,脖子往上一仰高声的喊起来:“倒马桶喽,马桶拎出来……” 高亢的苏北话女高音,霎时间撩开了黑夜的幕纱,打破了小巷清晨的宁静。 不一会儿,小巷弄堂里的住户,一户户渐次亮灯。女人们打开房门,睡眼惺忪地拎着一只只圆肚木质油漆斑驳的马桶走向早已熟悉的马桶车。 一股股极其刺激的“阿莫尼亚”气体立刻弥漫开来。 一溜的人在巷子里对马桶洗洗刷刷。有阿姨笑话道:“哎呦,推车阿姐侬嗓子老好了,声音响亮,全是高音,阿拉这一条巷子里全好听得见的喽。” 推车的女人不响,只是把毛巾捂住口鼻,面无表情有些机械的干着手里的活计。 实际上,倒马桶与刷马桶都是需要有小窍门的。倒的时候要先将桶稍微倾斜,再慢慢倒下去,否则会溅到面上、身上。刷马桶前,要用水多冲几次倒掉残余粪水,刷时还要侧着桶刷。 这些细琐的事情干完,差不多大半个小时就过去了。王家阿婆看看手表上的时间,又上楼梯间的灶批房里拎了一只暖瓶,拿了零钱去旁边十号小弄门洞的老虎灶上打开水。 等拎着暖壶回到灶披间,隔壁邻居林阿婆正一边洗青菜一边准备做泡饭。她家的煤球炉已经生好,正在火炉上烧水。 两人打过招呼,王家阿婆把开水倒进脸盆,掺乎上一些热水,开始漱口洗脸。洗完脸,把水倒进下水槽,又简单收拾了一下身上的衣服。 林阿婆问道:“王家阿婆,侬昨夜当不是说今朝要去上海看女儿的吗?囡囡生好了伐?” 王家阿婆回应道:“昨夜小周过来电话讲已经进红房子医院了,预产期是今天。一歇歇阿拉就坐隧道线的第一班车去上海。马桶放在门口晒着,只是晚上还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回来……” “哎呦,你就放心的去吧,阿拉会帮着收进来的。”林阿婆晃晃手,把手上的水甩甩掉,从厨柜里拿出来用布袋装着的一大袋东西,转过身对王家阿婆说道,“大毛生小人,等到星期天,阿拉再过去上海看她。这些红糖和点心,还有十个鸡蛋,老早子准备好了的,今朝就给大毛带过去吧。” 王家阿婆连连摆手,说道:“不来事,不来事的。介客气做啥?” 正推却间,“嘎吱嘎吱”一阵木楼梯的声音,厨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老林走了进来。 看到她们两人推推搡搡的客气模样,老林大声笑道:“王家阿婆,今朝要做外婆了,恭喜恭喜啊。要是老王头还在,不晓得该有多高兴了。” 一听这话,王家阿婆突然间就不响了。 “瞎讲有啥讲头?老林侬真是的。去去去,把青菜再洗洗干净。”林阿婆把东西往王家阿婆怀里一放,说道:“大毛生小人,怎么说都是一件高兴事儿。侬要看的开一些,马上要当外婆了,应该高高兴兴才对。” 王家阿婆长叹了一口气,擦了一下眼角,缓缓说:“是老头子没有福气,没等得到今朝的啊。” 老林在一旁有些尴尬,小声解释道:“我嘴丑,老太太勿要介意。“他又说道,“侬今早录音机不开,连煤球炉也不点啦?” 王家阿婆正从自家橱柜里把昨晚上剩下的米饭拿出来,准备倒开水冲冲做泡饭吃。歇一会儿,她说道:“上海去一趟不知道晚上还能不能回得来。今朝就不生炉子了。” 林阿婆看见,急忙对她说道:“哎呦,侬不好这样吃的啊。阿拉泡饭马上就好,你盛上一碗吃吃好了的啊?” 菜泡饭一会就好。林阿婆给王家阿婆盛了一大碗,还把豆腐乳和酱咸菜摆在台面上,说道:“侬时间要紧,就在这里将就着吃吃好了。” 知道时间吃紧,王家阿婆便没有再客气。 林阿婆再倒出来一些些小菜,问道:“生囡囡介大喜事,二毛和小毛他们都知道了吧?” “全晓得的。只是二毛远在日本,一下子回不来。” 老林在一旁说道;“二毛去日本也有老长辰光了吧?一介头在异乡他国,照理讲二毛文化不高,不太说话又不太善于交际的个性,也是满遭罪的。”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老林想了想,说道,“过几天天晴辰光,我们找人把房顶弄弄。马上就是雨季,应该到翻修的时候了。侬和小毛说一声,让伊礼拜天回来一趟,两家头房顶一起弄弄好了。” 王家阿婆只吃泡饭。过了会儿她才说道:“小毛现在黄浦江上实习造大桥,基本上没有分礼拜天的。到辰光让他请假好了。” “勿来事的。小毛实习顶要紧的,关系到以后毕业分配的事体。勿来事的。”林家阿婆狠狠盯了老林一眼,说道,“还是老规矩,老林身体好,就让他们男人去做好了。” 老林说道:“好吧。还是这个房子太破了啊。房管局来修修,不知道要排到什么时候了。” 林阿婆靠过来,小声地说道:“昨晚上阿拉儿子回来的时候说了一个消息,听说阿拉浦东要开始真的开发啦。” 王家阿婆放下碗筷,不以为然地说道:“讲要开发,已经讲很多年了吧,每一次还不都是最后空欢喜一场?”沉默了一会她又说道,“不过讲实话,几十年了,阿拉早就已经习惯这里了的。” 老林放下手里正要清洗的铸铁锅,附和道:“不要瞎讲八讲,儿子他现在只不过是港务局里的一个小小吊车司机,他哪来的消息?” 吃好早饭回到房间,王家阿婆换衣服。从箱子里翻出来呢大衣穿上,系上一条紫红色的围巾,把头势再弄弄清爽。临出门的时候,她看了看挂在门边上的日历:一九九零年的四月十八日,特意把今天的这一页小心地折起来。 十八十八,应该是个好日子。王家阿婆出门后心里一直想道,这小毛头,倒是蛮会挑日子的嘛? 第2章 坐柴油船 这一日天气晴朗,艳阳高照,是开春以来少有的好天气。 按照工作计划,王建东和师傅老胡,还有项目部另外两个工程师老周和老陈一大早坐船去缆索厂洽谈工作。 柴油船驶离桥塔旁的临时码头,“突突突”冒着黑烟,绕了一个大弯后一路往黄浦江上游开去。 这一段黄浦江江面开阔,汽笛声声,来来往往大小船只很多。很多都是载重的大功率货船,经常有长长的拖轮,甚至还有万吨货轮不时经过。激起来的水浪翻滚过来的时候,他们乘坐的小货船就像小舢板一样,在波浪上忽上忽下。 开船的师傅对此早就习以为常,眼睛紧盯着前面的水面,嘴里闲散地叼着一支烟,不时长长地吸上一口,又取下来往水里弹弹烟灰。 老胡和王建东相对而坐。看着显得有些紧张的王建东,他忍不住笑话道:“小王,你从小就在黄浦江边长大,坐个船至于把你紧张成这样?要放放松,晓得伐?” 王建东稍微放松紧紧把着的座椅扶手,看了看他们三人,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师傅不要笑话我,在黄浦江上坐这种运输船讲实话我还真的是第一次。” 坐在对面的周工开玩笑:“这一点风浪又算得了什么,真亏你还是在陆家嘴长大的孩子?” 王建东不响。一会儿觉得这样也不好,他又讪讪说道:“我就感觉这种船吃水浅,比起来轮渡要晃悠交关了。” 老胡却是高声说道:“老师傅,你开船放慢一点速度,我们说点事。” 柴油船平稳下来。老胡用手指了指王一元的身后,说道:“你可以站起来朝后看。从现在黄浦江上这个角度来看我们正在造的这座桥,角度不一样,给我们的感觉也很不一样的。” 王建东扭过身,试了多次才终于转过身叉开脚稳定的站了起来。 陈工看着他难堪的模样和动作,忍住笑说道:“来来来,我和你调一只位置,你坐这边来好了。” 王建东看向老胡,抿嘴笑笑,不响。 “让你过来就过来啊,还想着客客气气做啥?”老胡开口笑道:“小王,我们都是做工程的。工程人没有这样扭扭捏捏的,好伐?” 调好位置坐下,老胡往前指指,说道:“你坐稳了,仔细看看我们正在建的这座大桥,告诉我们你现在的真实感受。” 王建东抬起头,从这里望去,建设中大桥的H型桥塔已经基本建成,位于浦西段的螺旋形引桥路面工程也已完成大部分。 两座分立在黄浦江两岸的高一百五十五米的桥塔,犹如两个铁塔般巍峨的大汉,更像是两尊门神,不,说是河神应该更准确一些,锁江渡水,盘云擎天。 因为天气好,视野非常开阔。再往大桥前延伸,不远处就是陆家嘴的东昌大楼和去年新建好的天后宫大楼,还有就是自己打小就再也熟悉不过的东昌路消防瞭望塔也是隐约可见。 视线再往前,就是船来船往的陆家嘴轮渡口,那一个自己永生都难忘的地方了。 这桥,是水,此情此景,王建东鼻子一酸,突然间想起来一个人。怔怔间,他不自禁站立起来。 如醍醐灌顶般,王建东一下子恍然觉得眼前的黄埔江犹如具有了灵性的生命,缓缓而坚定的流淌过自己从小就生活的这座城市,给浦江两岸滋润滋养,并且赋予其美感。它日日生新,温婉中蕴藏霸气,平添奔腾、飞翔之态势,迷离中显得真实。 不远处矗立在那里的、由一堆堆冰冷、呆滞且无生命的钢筋和水泥构成的桥塔,如惊龙乍起,穿烟波,戏奔流,其线条渐渐柔和,渐渐韵动、丰满温润,也像被赋予了生命般,随之变得温暖和灵性起来。 很久很久后,王建东喃喃而准确的说出了自己此时此刻心中的这般印象和感受。 整个船安静下来。 过一会儿,老胡才说道:“建筑都是有生命的。各种各样的桥梁,各有各的风姿,各有各的景象,各有各的韵味。日子久了小王你可能就会知道,其实他们也各有自己的语言,自身的性格。” “只是有些我们能懂,有些我们正在懂。”老胡接着说道,“桥有了灵性,也就有了生命。它并非单纯的矗立,单纯的任人通过,它其实见证着这里发生的一切,与这里的一切一起悲,一同喜。” 王建东转过身看着老胡,似懂非懂。 老胡却转换话题,突然间问道:“你的毕业设计和论文完成了吗?” 王建东回答说:“早已交上去,导师的那一关已经基本上通过了。” 船继续往前开。 老胡看着逐渐远去的大桥方向,说道:“这座大桥是我国第一,世界第三大的双塔、双索面迭合梁斜拉桥,设计和施工技术均进入世界领先。可以想象一下,大桥建成以后不知道该有多漂亮的。” 王建东知道老胡肯定还有话要说,不响。 老胡果然说道:“你要是毕业能迟两年,等这座大桥全部建设完成,这就是一篇现成的高水平毕业论文素材了。” 陈工插话:“实际上这座大桥的建设,不仅仅是对小王的毕业论文,对我们这些长期做工程的道桥人来说,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大课题啊。” 过一歇歇,老胡说道:“现在的社会,是一个全民开始经商的时代,甚至还有人说是搞核弹头的收入还不如卖茶叶蛋的。” “这都是一些井底之蛙的肤浅看法。”老胡看向王一元,语重心长的说道,“小王你不能学他们。有一句话我要送给你,知识永远都是一个人取之不竭的财富。学无止境,处处皆学问,晓得伐?” 王建东心里一阵阵悸动。他抬头看着师傅的眼睛,认真的点点头。 周工在旁边笑话说:“老胡,你是我们项目的总工,不是还兼着小王他们大学的研究生导师吗?你回去和总指挥说说,小王以后如果有机会考研究生,可以让他再继续跟着你的。” 老胡哈哈一笑,说道:“现在年纪大了,我这老头子再有六七年就得要退休喽。” 第3章 缆索厂 一路溯江而上。到闵行鲁汇水域,柴油船速度降下来,驶离黄浦江主航道,调转方向往旁边的大治河开进去。 大治河是上海市最大的人工河,西起黄浦江,东至长江入海口,也是市区遇台风高潮时纳谷削峰的防讯河网。该河七七年开挖,七九年竣工。当时社会正拨乱反正,大乱到大治,故以“大治”命名。 船行不远就到钢索厂。 靠码头停泊,周副厂长已经在码头迎接。他边和老胡握手,边解释道:“因为缆索检测事体,厂长临时出差去了北京,交代我负责你们的工作接待。” 互相握手打招呼。老胡看看脚下崭新的水泥地面,笑问道;“周厂长,码头是刚修过的吧?” “胡总工侬晓得的啊。”周厂长笑呵呵说:“不要说是这个码头了,我们这片工厂,还不都是为了缆索工程而专门新建立起来的?来来,我们先到工厂车间里看看。” “等等。“老胡想了想,突然说道:”我得要先丈量一下码头的宽度和进水尺寸,看看是不是符合设计要求。这也是我们这趟过来工作职责的一部分,老周你没有意见吧?” 周厂长一愣,接着用手指指老胡,笑道:“呵呵,码头当然不会有任何问题的。行行行,我这就去车间找找皮尺。” 老胡笑笑,摆摆手没有说话。他走到码头的最左边,立正站立,深吸了一口气,稍微停顿一下,然后迈开正步,开始用脚步度量起来。丈量完码头的面宽,又丈量了码头到车间大门的距离,各反复两次。 他又走到靠河的一面,在水泥地面上使劲地跺了几脚。招呼王建东过来一起扒开岸上悬挂着的一些废旧轮胎,老胡慢慢俯下身,最后全身趴在河沿上查看码头泡在水里的地基。 起来后,老胡心里简单计算一下,这才笑着说道:“嗯,周厂长你没有讲假话。码头和我们的设计要求基本上差不多。过关了。” 周厂长反问道:“胡总工你肯定当过兵。我看你刚才的正步走,就是标准的七十五厘米。” 陈工在一旁插话:“老胡老早子铁道兵转业,算是建筑和道桥行业的老兵了。” “难怪这样专业和负责。”周厂长又走过去握住老胡的手,由衷地说道:“我也是十三年前部队转业。只不过我是陆军,在边境线站了三年岗就回来了。” “真没想不到还能在这里碰到老兵。”老胡笑道,“哈哈哈,那今天我们就应该好商量了的。” 周厂长引导,先去车间。车间很宽敞,机器轰鸣,各种钢线复杂交错而有序。只是操作的工人倒不是很多。 王建东上大学的时候,因为专业的关系每年都有去工厂车间实习的机会,所以对于工厂还是有些熟悉。但是这次一进车间,他就觉得这里的厂房很特别。 可以明显看出来这里应该只是一个简易的临时厂房,其间有很多将就的设计和建设的痕迹。另外就是车间明显比一般工厂的厂房要长上许多,不是一个常规意义上的标准车间。 王建东就去轻声问周工。周工说:“很简单啊。你想想,我们大桥的一根缆索最长就要到二百十米,当然编织生产缆索的厂房最少就要建到二百五六十米的长度啊。”王建东恍然明白过来。 考察完车间现场,在公司会议室,老胡他们一行和工厂的相关人员继续进行相关探讨和交流。 老胡清清嗓子,开门见山:“大家都是熟人,我也就不客气,先说几句。在座的各位应该都知道,对建设这座大桥,上面有三个具体的要求:一是三年建设完成,二是保证通航不受影响,第三就是要出成果、出人才。” 大家都认真聆听。老胡讲完后,接下来周厂长汇报了当前工厂生产调度的详细情况。 王建东这才知道,原来建设大桥所必须的斜拉索,之前在国内并没有生产,国内以前用过的斜拉索都是人工手编的。当然,如果图省事可以直接从国外进口,美国、德国、日本等都有生产,可是进口的价格非常之高。 大桥指挥部的意见,既然这一次是要靠我们中国人自己来建造大桥,如果所有的关键性部件都要依赖进口别人的,那就变成是在组装大桥,和上面的意图就相去甚远了。 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后来在总指挥的努力和牵头下,决定以电缆研究所为主,由几家单位分工协调进行攻关,研究所负责工艺、设备、生产试制,市政设计院负责产品的设计和要求,公司组织生产。 当时是边建厂房,边搞试验。经过将近一年半的时间的攻关,缆索终于生产出来了。但是生产出的缆索在使用以前要进行强度试验。大桥总共一百八十根缆索,根根都要进行试拉,最大的一根主索还要进行一百万次疲劳试验。 可是上海没有这样的试验设备,经多方协调最终请北京铁道部的科研院来完成这项任务。这次缆索厂的厂长就是因为这件事情去了北京做相关协调方面的工作。 最后双方商量的是缆索成品的运输。一根斜拉索就要三十三吨重,卷起来直径要超过六米的高度,市内道路运输显然有困难,所以只能采用河道运输。但是怎么用船安全快捷地运输到安装的现场,是需要重点考虑的问题。 好在事情一项项协商下来达成的新方案,双方都很满意。 傍晚王建东和老胡他们从缆索厂回来。项目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只有档案室的周姐一个人在埋头整理资料。 墙上钟表的时间,显示已经五点半。老胡拿起来挂在墙上的安全帽,说道:“看来这个劳动竞赛还是很深入人心的,这时候大家伙都还在桥上干活呢。这样,我们也不要休息了,小王你和我一起上桥塔去看看。” 王建东边取安全帽边说道:“师傅,马上就要挂钢索了,这次我想上拉索的工作面看看。” 周姐端过来两杯白开水,朝他俩笑了笑,说道:“胡总工,你们先吃杯凉白开。嗯,对了,小王刚才有人电话找你,你不在,我就留了一个号码写在本子上。” 第4章 妇产医院过道 王建东一听这话,边系安全帽边走过去摆放电话机的桌子,往旁边打开的记录本上一看,有一行写的自己名字,后面登记的正是堂哥王建浦办公室电话号码。 他转头看向老胡。老胡笑笑,说道:“不要紧,我们等一歇歇,你先打这只电话。” 一看对面墙上挂钟的时间,心里想已经早过了正常下班的时间,不知道堂哥还在不在他自己办公室。不过王建东还是拿起来听筒把电话拨了过去。 铃声刚响三下,里面堂哥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你好,这里是研究室。请问找谁?” “阿哥,是我,小毛。”王建东赶紧说道:“我刚从工厂回来工地。你打电话找我?” 只听得堂哥在电话里语气平稳而中气十足地说道:“两个好消息。一是大姐囡囡下午三点生了,女小娃。二是有一件更大的好事,我本来也想着要找你的。” “咱姐下午生小囡囡了?好消息,真是好消息。”王建东呵呵笑道,“你说的另外一桩大好事又是啥事体?” 堂哥却放低声音说道:“电话里不方便详细说。这样,晚上我们一起去红房子医院看阿姐,我再和你具体说。” 说好医院见面后,电话里堂哥又叮嘱道:“你是学生,东西你就不要买了,我全会弄好的。” 放下电话后,老胡看向王建东。 王建东连忙解释:“师傅,是这样,我亲姐下午在红房子妇产科医院生下来一个小囡囡。晚上我可能得要请假。” 老胡笑道:“应该的,应该的。桥塔你就不要再去了。这家医院和我们这里不是很远,你赶紧准备一下,出去街上买上一些新鲜水果,现在就过去好了。” 王建东说:“没事,我堂哥从康平路赶过去也得要一段时间。我们还是先去工地好了。” “娘亲舅大。你这个做新做舅舅的不抓紧过去看看小把戏,你姐和你家里人就都要埋怨我了。”老胡呵呵笑道。周姐也在旁边附和,让王建东抓紧去医院看望姐姐。 老胡想起来什么,返回办公桌,从最底下的抽屉里掏出来一盒麦乳精和一罐装的白糖,说道:“都是别人送我的。你刚好可以拿过去,代我们向你姐和你们家小毛头问声好。” 再三推却不掉,王建东只好接受。他换下工作服后就骑脚踏车往方斜路的红房子医院奔去。 在路上买了些水果,到医院住院部门口,王建东没有看到堂哥,就一个人先上五楼。 楼梯口一出来,只见过道的走廊上摆了好几张产床。王建东抬头就看见姆妈和姐夫正坐在不远处的产床前,轻声地在说着什么。 他赶紧走过去。床上躺着的正是自己的亲姐姐,其时已然睡着了。小毛头像蜡烛包一样包裹得严严实实,放置在姐姐头边上正呼呼大睡。 和姆妈、姐夫打过招呼,王建东凑过去床边仔仔细细的瞧着小毛头。小毛头面架子像娘,粉粉的,又有些皱巴巴的可爱模样。他忍不住想要去抱一抱,被姆妈扯扯衣角阻止了。 王建东没忍住轻轻地咳嗽了一下。姐姐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姐姐比小毛大整整十三岁。小时候因为大人都忙于工作,长姐如母,所以打小姐弟俩的感情就很深。尽管显得很是疲倦,姐姐还是笑道:“小毛,你升了一级,当上舅舅啦。” 说笑一阵,王家阿婆说道:“小毛,想和你商量件事体。你知道现在姐夫家里住房老紧张……” 王建东反应过来,笑道:“一家人客气啥?我可以住学校宿舍。我们家里虽然也小,但只有姆妈一个人在家,相对还是要宽敞一些。只要姐夫你们愿意,以后就全住在家里好了。” 正说着话,伯父伯母,还有堂哥堂妹他们一家人提了许多的东西走过来。 客气过后,堂妹去找东西洗水果。伯母抱起来小毛头,朗声笑道:“哎呦,这小乖孙孙,白白胖胖的,可爱煞人了。大毛你真是会生的啊。” 一会儿,她好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问小周道:“亲家母呢,怎不见你们家有人在这里?平时都是咋咋呼呼的一堆堆人,现在怎么连鬼影都不见一个?” 小周脸上的笑容马上下去,不自然地低下头,不响。 伯母看着小周,狠狠地低声说道:“你们家那老不死的就只想着要孙子,对吧?” 伯父拉拉伯母的胳膊,打圆场道:“好了好了。现在大毛母子平安,已经老好了。” 伯母还是不解气:“要不是看你小周对我们家大毛还不错的份上,我早就……” 王家阿婆“咳咳”两声,说道:“她伯母,不要再多说小周了。他们一家人全这样。三点半钟我已经和亲家母相吵过一趟的。大毛当初看上他们家,罪过啊!” 姐姐躺床闭上眼睛,不动不响,一会儿就有眼泪从脸颊流下来。 王家阿婆赶紧过去床边,给女儿往上掖掖盖着的被子:“我的个乖乖,你现在刚生了小歪,做月子不好哭的啊。你这样一哭,奶水流回去,对侬自己身体也不好的呀。” 过道里闹哄哄的,乱做一团。很多人都再一次被吸引过来。 堂哥说道:“现在是医院,姆妈你们不要大声说话。”他掉转身对小周说道,“姐夫你们家人实在过分,都已经九十年代了还是这一套老思想。你们心中要有数,晓得伐?” 小周陪着笑,不响,也不敢响。 这时候又有一人提着大包小包的从楼梯口出现。王建东一看,笑道:“四眼,你怎么也过来了?” 堂哥说道:“是我电话把他,特意让他过来的。” 有护士走过来,语气生硬地说道:“加六床的家属注意安静。这么多人都围在过道里不来事的。留下陪护的家属,其他人都赶紧散了,散了吧。” 堂哥笑着说道:“这位护士姐姐,我们也是因为高兴。好好好,马上就散。” 围观看热闹的人群就都散了。 客客气气一番,“四眼”说道:“对的啊,大哥你打电话给我说是有大好事,可以说说了吗?” 堂哥往上推推眼镜,低声说:“就在今天上午,国家正式宣布了要开发开放浦东。《新民晚报》第一家刊登了出来,估计到明天早上各大报纸全会报道的。” 他对婶娘和大姐说道:“来的路上我想过了,小囡囡上户口刚好是一机会,建议大姐把你们全家的户口都迁移到浦东婶娘的房子里来,可能会有好处的。” 王家阿婆用拐杖“咚咚咚”的杵杵地面,缓缓说道:“不仅是要迁户口,小囡囡还要姓王,按照我们王家的传统来起名字。” 小周抬头看看老太太,又看看自己的妻子。姐姐偏过头,特意不去搭理。他只好低头,更不响了。 “我提醒你们一下,迁户口这种事不要声张,宜早不宜迟。”堂哥说道,“好了。我们就先走了。小毛,四眼我们仨再找地方说话。” 第5章 老虎窗 三人在房间饭桌上写作业。没多久“四眼”首先受不住,眼睛偷偷往小毛和小花看,不时伸伸腰。 见他俩没有什么反应,“四眼”打了一个大大长长的哈欠,往竹椅靠背上一躺,又用手连连拍嘴,说道:“哎呦,不来事,脑袋里一团浆糊。我要先去休息一会儿。” 小毛停下笔,顺手就把他的作业拿过来。一看上面的数学题,才做了不到三分之一,他抬起头对“四眼”说道:“你先坐坐好。上午的任务是完成这张试卷,我们都讲好了的。” “四眼”呵呵一笑,慢慢站起来,走开桌子两步,然后转圈、做舒展运动。 小花看看状况,对着“四眼”说道:“好。哥哥你不好好学习,我回去可要告诉舅妈的。” “四眼”斜眼看看小花,“切”了一声,讥笑道:“你再打小报告,下次就真的不带你过来小毛家里玩了。” 小毛小学五年级,“四眼”是他的同班同学。两人同年,按月份讲“四眼”要大两月,都马上面临着小学的毕业考试。 “四眼”的大名叫谢路得。因为带着眼镜,同学们当面背面就都喊他“四眼”,有时候连老师也这么喊,大名后来反而喊的人就少了。不过他一直都不在意,反而觉得这样亲切,也很符合实际。 那个年代戴眼镜的人不多,印象中一般都只是老师、搞科研的、做学问的人才有戴眼镜的这个资格。这样一来,“四眼”也亏得了有这副眼镜,搞得来像是有文化的人一样。 但搞笑的是,说是“四眼”,谢路得实际上根本不喜欢读书,也读不来书。论起来学习成绩,长期都在班上和年级的最后的几名徘徊,他也算是小学里的有名人物。 小毛和“四眼”从一年级进学校的时候就是同桌,当时身高胖瘦都差不多。可自从三年级下半年开始,“四眼”就疯狂长个,竖直都全面均衡发展。到而今,他要高出小毛整整高大半个头,横出半个身体。 但是小毛在学校成绩和表现都很好。如果要说起两人从什么时候开始交好,好像还是从刚入小学同桌时就开始了,和成绩什么的还真没有关系。 所以后来尽管座位被调开,两人的关系还是一如既往地的非常要好。不但是在学校,在课余的时间,就是在放假的时间,两人也基本上都待在一起,几乎形影不离,以至于两家的父母现在也成了要好的朋友。 小花是“四眼”表妹,比他们小三岁。三人都在一个学校读书。 小花也不是她的本名,她名字叫胡晓辉。之所以叫小花,是因为她和去年上映的一部电影《小花》里主角的扮演者很像,大家就给她取了这个和她原本名字毫无关联的外号。 不过这个称呼只在有限的几个人里面能这样喊。至于谁能叫,只能由小花来决定,要不然她就会生气。印象中只有小毛和“四眼”好像从来没有被限制过。 小花成绩蛮好,在学校表现也不错。只是有一点不好,她是“借读生”。她爸爸妈妈都去了遥远的黑龙江工作,虽然说是土生土长的浦东人后代,也在浦东出生长大,但是她户口不在浦东。 小毛瞪眼看着“四眼”。 “四眼”心里一阵发虚,不敢响。扭扭捏捏一会儿,他只好悻悻坐下来,“吭哧吭哧”接着做作业。实际上别看“四眼”块头要比小毛大上许多,但在骨子里他其实很畏惧小毛,也很听小毛的话。 大人都不在家,在单位加班忙碌。好不容易熬到十一点,“四眼”看看五斗橱上的坐钟,突然间说道:“哟,到点了,我去给你们做饭。” 小毛已差不多做完试卷。他往“四眼”的试卷一瞄,后面的三道应用题,还有最后的提高题根本没有动手。他知道“四眼”肯定是不会做,在找借口。 不过确实已到时间。算了,等吃完饭再和他说题好了。于是小毛说道:“好吧。你先去做饭。” “四眼”跳将起来:“呀!终于解放了。你们俩都不要动手,做饭我擅长,一个人就可以了。”说完就起身往外走。他书不会读,做饭却是先天一把好手。 小毛无奈地说道:“做哪些吃的你晓得吗?” 楼梯一阵乱响,“四眼”早已没有了身影,只有声音传过来:“小菜都是我们拎过来的,当然知道。” 小毛看着小花哈哈笑道:“你这个表哥真是一个便宜表哥。只要不学习,一切都很好的。我还是去厨房间帮帮伊好了。” 小花两只手抱住小毛胳膊,细声说道:“小毛古古,我要上去房顶乘风凉。” 说来奇怪,小花称呼小毛一直都是喊“古古”,而不是“哥哥”或者是“阿哥”。开始时候小毛以为是特例,或者是因为她人小所以发音吐字会特别。 后来发现,她喊“四眼”的时候就吐字很清晰,但是只叫“哥哥”,或者“阿哥”。小毛听得多了也就习惯,便没放在心上,随她这样喊去了。 小毛笑道:“好的啊”。 两人从楼梯爬上阁楼,上面有一个老虎窗。往外撑开连扇窗户,小毛两手按住边框先一跃而出。他拍拍手,翻过身来,把双手伸给小花。 小花踩在枕头和被子临时叠成的踏板上,两只小手任由小毛牵引着,慢慢地就全身探出来窗外。 小时候,小毛一直搞不懂明明老虎窗就是一个天窗,却要喊这样一个和老虎浑不搭界相去甚远的名字,家里也没人能解释清楚。 直到后来堂哥告诉他才知道,这是上海俗语,英文屋顶为“Roof”,其音近沪语“老虎”,于是这种开在屋顶上凸出的窗就被洋泾浜英语读做“老虎窗”。 两人立定。昨晚上刚下过一场小雨,空气在初夏的中午更是清新怡人。 然后手牵着手,小花身体靠的很近,两人小心翼翼地踩着水泥瓦和油毛毡去屋顶。一是要避开房顶上面可能会出现的钉子,另外屋面上还有些湿滑,要防止摔倒。 第6章 没出息? 从老虎窗出来到屋顶,要先沿屋面往下走到屋檐边上,那里有一条窄窄的平台,再往前越过三户人家,然后是一条同样窄窄的水泥瓦台阶往上直通屋顶。 正慢慢往前走,忽听得对过楼道最东边的阿婆用拐杖敲打着阳台的边沿,发出来“嘭嘭嘭”的声音,急促连声地叫道:“哎呦,小毛侬哪能又爬房顶上去了啊,交关危险晓得伐?” 小毛牵着小花继续走,一边笑着回答:“阿婆放心,我们不会有事的。” “这还了得,回来要告诉倷爷娘的。”阿婆胆战心惊的一直看着他俩从对面屋檐边上走过,但她知道小鬼头们不会因为自己的劝阻而停止,叽里呱啦一阵也就不响了。 屋顶的中央,是用红砖加水泥砌成的长长屋脊,一直覆盖了整幢房屋。屋脊平坦,人可以坐在上面。这个房顶小毛经常上来,特别是在热天的黄昏,因为靠近江边,自然更是他们这样小孩们纳凉的好去处。 只是房顶的瓦片不经脚踩,每年都会有破损,还好大人们也都能理解。家里房子局促,街道里弄又狭窄破旧和闷热,相对来说这里的房顶确实是一个小孩玩玩放松的好地方。 所以最多也就是嘴里骂骂几句,到了来年雨季来临之前,几家的大人们就会相约好一起出力去收拾检修。 走到房顶,因为太阳晒,屋顶上面的水渍早已干了。东边角落有一株茂盛的香樟树盖过房顶,留下一片阴凉。 有微风吹过。两人牵手而站,一边乘风凉一边往黄浦江方向看。 视线越过近前一些用砖瓦垒的简陋破旧的低矮平房,“滚地龙”的简屋棚户,还有马路边的臭水沟和狭窄泥泞的道路;越过沿江遍布的码头、仓库、造纸厂、纺织厂;再往前就是热闹的浦东公园,还有工人体育场和船厂。 放眼江上,江水潮涨潮落不断,百舸争流之声澎湃,一派生机勃勃繁忙的水上运输气象。 不远处的陆家嘴渡口一如既往闹猛,清晰可见。钢结构的栈桥上,有走的,有骑自行车的,有大包小包提拿着东西的,甚至还有拖拉机挂着载人车厢。 渡船人车混载,满满一船。从岸上到渡船再从渡船奔岸上,成群结对,争先恐后,似马拉松赛跑,人们更如潮涌一般,犹如沧海一粟,无可奈何又随波逐流。 上海的轮渡很多,也很繁忙。黄浦江上几十个轮渡站,每天渡人的、渡车的、渡物资的,从早晨到晚上,风雨无阻,穿梭往来不断。 相当长的时期内,上海人过黄浦江主要靠轮渡摆渡。在浦江下游十几条航线中,名气最响当然要数陆家嘴轮渡站至延安路码头的这条陆延线了。 陆延线因为位居市区中心地段,加之七十年代浦东大量建造住宅新村,市区部分人口东迁,乘客大幅度增加,所以过江乘客流量集中,每天来往人流在各个渡口最多,是对江客渡航线中最繁忙的线站,被称为黄浦江第一轮渡。 两年多前陆延线轮渡站进行过扩建改造,扩大了岸线,增加了浮桥、码头,建造成为一座综合性大型轮站,辟成了双线对航,成为全市第一条双线轮站。 小毛每次上屋顶眺望黄浦江,其实还有另一层心思。 很小的时候爹爹就说过,自己的阿爷,老早子一介头从苏北滨海乡下来上海的时候,一开始就是在黄浦江上的陆家嘴渡口当船工。那时候都还是木船,这位硬骨头阿爷硬是靠着自己的一桨一撸,单枪匹马在上海滩艰难落定,及至开枝散叶。 这是一个传奇而艰辛的故事。爹爹和大伯他们每次零零星星讲起来阿爷的时候都会无限怀念和唏嘘感概。 尽管小毛从来没有见过这位自己的阿爷,但是对于每日触目可及的陆家嘴轮渡口,从自己打小有记忆起就始终怀有一种莫名的情感。 良久,小毛收回目光,松开牵着的手,找一块屋顶相对干净和阴凉的位置,用嘴使劲地吹吹,示意小花先坐下来。 小花不依,抱着小毛的手臂,要两人坐在一起。小毛只好再往旁边的地方吹吹,两人紧挨着坐下来。 砖头温热。小花突然间用手指着黄浦江,大声说道:“小毛古古,行蓬船,行蓬船。” 小毛顺着她手指望过去,见黄浦江上有一艘风帆船正扬帆而过。这时正是一天中太阳最大的时候,日出江花,金波激荡。 “说过多次,那叫风帆船,晓得伐?”他笑话小花道,“现在我们看到的就是一艘二桅风帆船,记住了吗? 小花嘟嘟嘴,不响。过一会儿又突然间问道:“小毛古古,我们坐这种行蓬船,真的能到达我爸爸妈妈工作的地方吗?” 小毛知道小花肯定是又想念起来自己的爸爸妈妈,于是坚定地回答说:“肯定能的。等小花长大了,你就可以坐船去找你的爸爸妈妈了。” 小花停顿一下,轻声说:“妈妈走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她说黄浦江,黑龙江,坐船能联系起来的。” 小毛心中一酸,顺口说道:“是这样的。你姆妈说的对,都是大江大河,肯定能联系起来的。” 安静一会儿,小花说道:“爸爸妈妈说过,等到过年的时候他们就会回来看我。姆妈还说了,只要我期末考试都在九十分以上,过年不但有好吃好穿的,还会有大红包奖励。” 小毛抬头看黄浦江。 小花继续说:“我算过了,过年是二月份,还有九个多月,我就又可以看到她们了。” 小毛看着小花,点点头说道:“小花数学赞的。” 小花叹一口气,幽幽说道:“爸爸妈妈,他们怎么还要好久才回来的啊?” 有眼泪要溢出来,只是小花使劲地忍住。她擦擦眼睛,说道:“小毛古古,我是不是很没出息?想爸爸妈妈都快要想出眼泪来了的。” 小毛不响,挨着小花的小身板。小花抱着小毛的胳膊更紧了。 第7章 红烧肉 很久后小花的情绪稳定下来,说道:“有时候我可想我的爸爸妈妈了,他们可能也在想我的吧?小毛古古,刚才我哭你不要和哥哥说的。” 小毛说:“小花坚强,刚才没有哭的啊。” 小花咧嘴笑笑,靠在小毛肩膀上不响。这时候太阳偏移,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小毛觉得热,想着把外套脱下来。可是小花不动,只好把最上面的纽扣解开先透透气。 底楼李老先生家的八哥“你好你好”生硬清脆的叫声传来,肯定是开始在喂食了。李老师一年前从船厂技校退休后花高价买回来两只小八哥,经过调教,其中的一只已经能叫出来一些简单的词语。 两人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看着黄浦江上的船只来来往往。不时有长长的汽笛声响起,原来是陆家嘴渡口又一艘渡轮起航。 不一会,屋面上响起“噔噔噔”敦厚的脚步声。小毛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四眼”。他肩膀一放松,与小花隔开一小段距离,头也不回就问道:“饭菜做好了?” “你哪能晓得是我过来了?”只听得“四眼”哈哈一笑,说道:“这里风景有啥看头?你们经常看,还没有厌烦掉吗?” 小花松开手,站起来看着黄浦江,嘴里却说道:“我饿了,小毛古古我们下去吃饭吧。” “四眼”笑道:“两菜一汤,荤素搭配,包你们满意。” 三人从房顶下来,一起到灶披间把饭菜端到房间的饭桌上。 刚坐下来准备吃饭,有人敲门。“四眼”动作快,快步走过去开门,嘴里说道:“这大中午的,大人们都在上班,谁来敲门?” 打开门,却是对过最东边家的阿婆。她手里端了一小碗红烧肉,笑呵呵说道:“看到侬三只小鬼头在家,大人都不在,特意拿过来一只小菜把侬吃吃。” 小毛赶紧过去接过来红烧肉,连声表示感谢。阿婆没进屋,叮嘱道:“你们好好吃,我走了。以后房顶少爬,危险的,晓得伐?”然后她拄着拐杖就走了。 三人重新坐下。小毛说道:“等等,我记得橱柜里还有汽水,我先去找找看。” 还真找到有红宝桔子汽水。小毛要去找起子,“四眼”笑笑,说道:“不用。你们看我的。”他拿起来玻璃瓶,放嘴里一咬,“呲”的就把瓶盖给咬下来了。 但是小花坚持不喝,说道:“都是哥哥的口水,我不要喝的。”小毛从五斗柜上拿过来纸巾把瓶口擦擦,小花这才笑着双手接了过去。 喝到一半,每个人舌头都红红的。这时候不想又有人敲门。 “又是谁,哪能吃个饭介许多事体?”还是“四眼”起身去开门。门打开,只见堂哥手里拿了一只西瓜,堂妹手里拿着大保温食盒站在门口。 小毛赶紧过去。堂哥进来后笑道:“学校这两天都放假。我知道你们马上要参加小学毕业考试,所以特意过来给你们补补课的。有不会的地方,你们都可以问我。” 堂哥比小毛大四岁,正上高一。堂妹比小毛只小两个月,和他一样马上面临小学毕业。 小毛和大伯他们两家小孩的名字很有意思,因为是建字辈,自然前面的两个字都是一样,最后的字则按照“上(尚)海浦东好”的顺序依次往下排。大姐最大,二毛次之,堂妹最小。堂哥的大名就叫王建浦,堂妹叫王建好。 堂妹提着的保温盒是双层,里面装了两个菜,一个煎豆腐肉丝,一个咸菜炒鸡蛋。“四眼”去厨房拿了碗筷,说道:“有些不好意思,米饭可能不够,还得要重新做。” 堂妹从书包里拿出来用纸包着的袋子,说道:“还是阿哥有想法,来的路上我们另外买了馒头的。” 堂哥说道:“我们从十六铺过来,讲起来距离算是近的。只是今天这个渡轮等的时间太长,前后花了有两个小时,要不我们就早到了的。” 大家早就都很熟悉,所以没有什么客气,一起吃饭。堂妹和小花关系要好,两人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很快玩到一块去了。小花情绪明显好转,叽里呱啦说个不停。 堂哥边吃饭边简单询问了小毛他们的学习情况,最后还特别关注了“四眼”的学习,问他道:“现在的课程还能跟得上来吗?” “四眼”显得很不好意思,只顾喝汽水,低下头不响。 堂妹笑话说:“’四眼‘,你不会是一问三不知吧?让我猜猜好了,估计不要说是提高题,数学模拟考试的最后几道大题都能做得出来吗? “四眼”只是喝汽水,还是不响。小毛打圆场:“我们的模拟题和你们的不一样,难度也不一样。” 堂妹讥笑:“总不见得你们学校考题的难度比我们学校还要更大的吧?” 堂哥一见这样,心中有数。他分析说:“语文数学都是重点。我这次把建好她们学校近期的模拟题都带了过来,就是想让你们有一个新的认识。怎么说她们学校都到底是上海的重点学校。” “四眼”笑眯眯不以为然的笑道:“那阿哥你是看不起我们这些乡下的学校喽?” “不要乱说话,晓得伐?”小毛盯着“四眼”,咽下去一块红烧肉,说道,“不是看不起好伐?她们学校是重点学校,又在市区,比我们学校有优势,是应该好好着向她们学习学习的。” 堂哥笑道:“小毛理解对的。实话实说,小学毕业统考,学习一下重点学校的试卷,对我们应该是会有很大帮助。” ”四眼“有些不服气,还要争辩,小毛伸手把他制止了。他知道堂哥的学习成绩很好,小学初中高中一直都是重点学校,在他们那条小巷里简直就是小天才般的“别人家的孩子”。 堂哥夹起来咸菜放在馒头上,说道:“今晚上我不回去了。不只是今天,一直到你们小学毕业考试,所有的礼拜天我都会尽量过来辅导你们功课。我们要争取上一个好的初中学校。” 第8章 小酒馆 妇产科医院出来,连续三家书报摊当天的《新民晚报》都已脱销。摊主说是因为刊登有浦东要开发开放的独家报道,今天的这张报纸早就全部一卖而空了。 傍晚的气温有些凉,骑脚踏车的辰光不觉得,现在推车的时候就能明显感觉出来。王建东把敞开的领口重新系上,说道:“天气还是有些些冷,我们寻地方先吃两杯老酒。” 在陆家浜路上寻到一家小饭店。饭店不大,好在已过了晚餐的高峰,吃饭人客并不多,还算安静。三人点了几只小菜,要了糟毛豆和花生米,每人一斤散黄酒。谢路得特意嘱咐服务员酒里要加鸡蛋。 寻角落坐下,没多久小菜陆陆续续端上来。三人拿起玻璃酒杯碰一下,堂哥说道:“有一段时间没有一起吃酒了。今天双喜临门,我们可以多吃一点,聊聊天。” 谢路得笑笑,说道:“我今下午是请假,等会还要赶十点的轮渡过江呢?”“谢路得当年和王建东一起考高中没有上线,又蹲了一年,结果还是没有考上。后来只好去技校学烹饪,毕业后分配在三林食品公司下面的酒店当厨师。 堂哥拿筷子把黄酒里的蛋花搅搅匀,笑道:“你做了两三年的厨师,怎么也不见你请我们去吃一顿的啊?三林菜式味道可是有名气的。” 谢路得呵呵一笑,说道:“准确的说应该是两年。前一年都在伙房打杂当下手了。你们要是想吃,随时都可以去我们饭店,我请客好了。” 王建东放下搅蛋花的筷子,小道:“你请客不是应该的吗?来来。我们先吃一口。” 吃酒吃菜。谢路得说道:“说实话,这里的老酒还可以,就是这个做菜师傅的水平还是差点,要是在我们饭店,这些菜都是不能够端上堂的。” “三句话不离本行。你本来就是科班出身,再说三林的厨师可是在上海滩都是鼎鼎有名的。”堂哥哈哈一笑,说道,“我们普通老百姓只要是有吃有喝就行,还没有到一定要讲究色香味的程度。” 谢路得吃下去一口老酒,认真地说道:“小毛你和你家里人说说,小毛头百岁时候的家宴,这个大厨就让我来做,好伐?” 王建东看看谢路得,继续吃酒,不响。 他其实知道,谢路得现在虽然是厨师,也有厨师证,但是他们饭店里厨师众多,并且都比他要资历长等级高,所以平常除开偶尔做一些小菜,他仍是处在当下手的阶段,到目前为止也没有捞着有大显身手的机会。这几年的耳濡目染,他早就手脚发痒了的。 堂哥说道:“三林地方的本帮菜浓油赤酱,在上海很有名气,也都是我们老百姓熟悉不过的正宗上海味道。你不欢喜读书,幸好有做厨师的天分,就要好好着在这一方面做做文章。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王建东单独和谢路得碰一杯,说道:“你这个大厨,先把手艺再学学好,要是以后真有机会能当上大厨,甚至是厨师长就更好了。” 老酒一吃,三人话就多了起来。谢路得忍不住心急的问道:“阿哥你在核心机关单位,知道的事情一定老多。今天大新闻的事体,再给我们透漏透漏?” 堂哥吃菜,笑道:“我在单位里就是一只小喽啰,晓得的其实不多。明天早上报纸出来,我建议你们去好好着看看,应该可以找得到一些线索。” “呵呵,有多少说多少,你就先和我们分析分析好了。”王建东笑了笑,又说道,“反正我们还是继续建大桥,关系应该不大的吧?” 吃下去一小杯老酒,堂哥说道:“讲起来浦东开发已经讨论很久了。老早子八十年代刚开始改革开放,上海新的发展空间在哪里,讨论下来形成有几个不同的开发方向。一个是东进浦东,一个是向虹桥机场以西拓展,一个是以金山石化为核心的南部开发,还有一个北上江湾、吴淞与宝钢连体,都展开过深入研究。后来思路逐渐集中到了东进,开发浦东慢慢成为共识,而且从最初考虑把浦东作为中心城区第二产业的扩散地,转移到了上海建设“四个中心的核心功能区”上来。” 王建东和谢路得放下碗筷,认真听。 堂哥说道:“我们都是浦东的原住民,怎么可能会没有关系?我觉得这就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大机遇,和我们每个人都息息相关的。当然现在开发的规划,到底怎么开发等等文件还没有最后出来,但是既然消息出来了,下一步的动作应该很快就会跟进的。” 王建东想了想,说道:“阿哥,要真是这样,我倒是建议你干脆想办法调过来浦东。既然是要大开发大开放,总归都是需要有人来推动和具体操作这些事情的呀。” 堂哥呵呵一笑,说道:“我倒是真有这个想法的。只是现在一切刚开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去使力,还要看看形势的发展。再说我进单位的时间不长,职位不高,很多东西都还在熟悉之中。不过我肯定会去寻找机会,一定会往浦东过去的。” 三人重重地碰一杯。谢路得哈哈笑道:“兜兜转转,我们哥几个最后要相聚在浦东了的。” 堂哥说道:“今朝星期三,等到星期天的时候,我准备骑车去浦东实地好好着看看。你们两位要是有空,能抽得出来时间的话,就一起好了。” 谢路得说道:“阿哥要来看浦东,没有时间也要创造出来时间。我陪你们,星期六我早些回家准备,到时候做顿好吃的招呼你们。” 堂哥似乎有感而发,说道:“小毛,想当年阿爷阿娘就是在浦东落地生根才有了我们的。我们现在的条件比他们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我们更要抓住机遇,晓得伐?” 王建东不响。他理解堂哥这样说话实际上还有另外一层意思:他对自己是苏北人后代的这张标签一直都很有心事,甚至是耿耿于怀,尽管这也是他一直好强和上进的一大动力。 堂哥曾不止一次说过,有朝一日一定要让苏北人在上海真正的挺直腰板,抬起头来。只是于王建东自己来说,因为从小起就都在陆家嘴生活,四周人家的生活境况都差不多,这种感受并没有堂哥来得这样强烈。 第9章 脚踏车 一杯酒吃完刚好五两。谢路得把酒倒满,笑了笑说道:“好久没有聆听大哥的指示了,还是一如既往的有质量,有高度。再吃点老酒。今夜就当我请客好了。” “你钞票多?”堂哥看看“四眼”,笑了笑说道,“老规矩,有大哥在,你们都不要考虑买单的事体,好伐?” 王建东丢进去嘴里一颗花生米,只是笑着吃酒。 堂哥笑道:“小毛你总不说话,其实我知道你的心思,你可能对我有偏见。苏北人的后代是一回事,但是讲起来这次浦东的开发开放又是一回事。当然了,如果两者都能兼而有之,又何乐而不为?” 王建东掩饰道:“我没有说什么啊?我在想下午姐夫家里人对我姐和小外甥女的态度。他们哪能这样?” “随便伊。一个小脚老太,仗着自己住在’上只角’,好像就有了优越感,就想对我们王家人颐指气使,毛病!”堂哥笑道,“这些都是小事,不提也罢。主要还是看你姐夫的态度。” 谢路得放下酒杯,说道:“真要是敢对大姐怎么样,就把他们家里全掀掀翻,让他们牛皮哄哄好了。” 酒至半酣。堂哥嚼完花生米,说道:“男子汉大丈夫,就是要有担当。下午婶娘打电话给我说这件事的时候,我也是这个态度。小毛,我还要提醒你,大姐她们户口的事情真要抓抓紧,晓得伐?” 王建东点头。堂哥说道:“刚才我说到我们苏北人和浦东的这次开发的机遇,今晚上吃了老酒,我就和你们再多说几句。” 堂哥的单位研究室,主要职责之一就是调研,近两年他有机会随领导到了不少的地方去考察。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以前他自己作为上海人还很自豪,但是走出去一看,却不完全是这样。 堂哥说道:“我和你俩说说三个印象最深的地方。先说深圳。它因改革开放而生、而兴、而强。一个南方边陲的小渔村,短短十年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今已然蜕变成为了国际瞩目的大都市。不仅思想观念突破,引领改革的潮流,还诞生了一系列体现时代精神、引领改革开放的观念。” 王建东和谢路得边吃着花生米,边认真听。 “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空谈误国,实干兴邦”“敢为天下先”“鼓励创新,宽容失败”……这些口号,我想你俩应该也是听说过了的吧?” 王建东连连点头。堂哥说道:“事实上,以深圳为发轫,南方的广东每前进一步,都是以思想解放、观念更新为先导的。”他说道,“正是依靠“观念突破”这一关键“招式”,广东为改革开放“杀出一条血路”,实现国内生产总值稳居全国首位。” 吃过一口老酒,堂哥继续说:“第二个就是新加坡。六十年代开始,新加坡、韩国、中国香港以及我国的台湾充分把握发达国家对外转移产业的机遇,成为亚洲第一批“吃螃蟹”者,取得了丰硕的经济回报,被称为“亚洲四小龙”。” 一直以来新加坡模式都是快速发展和奇迹的代名词。想想就这么一块弹丸之地,借助天然区位优势与本国历史特点,新加坡自六五年独立以来,走出了一条符合自身特色的国家资本主义道路,包括引入制造业、吸引外资、发展转口贸易、打造石油集散地等,实现了经济的飞跃式发展,从以前一个破败的小渔村一跃成为了东南亚的金融中心。 “但是反观我们上海,发展还是太慢,在很多方面已经落在别人的后头了。”堂哥话锋一转,说道,“最后再来说说我们身边的浙江和江苏。我就只给你们说一件真实发生的事情。” 原来是几年前的春节期间,一位上海主要领导去无锡出席“乡镇企业亿元村先进表彰大会”,因为上海没有一家亿元村,所以上海的领导就被安排坐“冷板凳”,没有资格上台为获奖者授牌。 “这是什么场景,你们就可想而知了。”堂哥说道:“当时气得这位领导就差直接就骂人了。” 谢路得插话:“是的啊,阿拉上海人一直都讲面子,啥辰光这么没面子过?” “阿拉上海,阿拉上海人一直都很骄傲,甚至在其他外埠人开来都有些高傲。在这么多曾经的“小兄弟”面前,为什么竟然还要低三下四?” 堂哥说道:“时不我待啊!所以我希望你俩有机会的话,还是要多出去走一走看一看。外面已经完全不是我们想象中的那个世界了。” 王建东说:“我们一直都只是呆在上海,以后要是有机会,还真得多往外面走走看看。” 堂哥说道:“还有,阿哥现在日本打工,我倒是觉得他还不如直接回来上海发展好了。现在上海也搞开发开放,总有一日,我相信上海一定能够追上深圳的发展速度,甚至是日本的发达程度的。” 这杯酒吃完,一看时间差不多九点三刻。谢路得一拍脑袋:“糟了,光顾着喝酒高兴,渡轮的时间要赶不上了。” 堂哥笑道:“赶不上就赶不上,今晚都睡我们家水门汀好了。再说都喝得醉醺醺的,回单位宿舍不好看的。” 出来酒馆,三人都有些许朦朦胧胧的醉意。街道上很冷清,只是有不断有烟花绽放和鞭炮的声音响起。 谢路得揉揉眼睛,嘟嘟囔囔道:“现在不过年不过节的,又有什么好庆贺的?” 王建东看看方位,说道:“是外滩,肯定是外滩有人在放烟花。” 堂哥笑道:“走,我们也过去看看热闹。“四眼”你坐我车后座好了。” 沿河南路往外滩的方向走。越靠近外滩,鞭炮声和烟花越多,“噼里啪啦”响个不停。越骑越兴奋,脚踏车速度越来越快。 骑行一段,三人借着酒劲,开始大声唱歌:“浪奔浪流,万里涛涛江水永不休……” 一路前行。谢路得在后座上手舞足蹈。“仍愿翻百千浪,在我心中起伏够……” 不想方浜中路交叉口马路正在施工,边上有一个挖开的大沟。堂哥没注意,脚踏车“噔”一下猛地一顿,他和谢路得应声倒下。 脚踏车一半摔在沟里,还留在地上的后轮仍在“滋滋”空转。 王建东在后面,赶紧停车走过去。表哥比谢路得还要狼狈,直接整个人趴在了臭水沟里。两人爬起来,一阵乱摸终于找到眼镜,看看各自的形象,都哈哈大笑。 有烟花从他们旁边的小巷里“呲——”的一声冲天而起,在高空中“啪”的炸响,五颜六色的礼花绽放开来,照亮了原本黑沉沉的夜空。 第10章 何萍 “王建东——”,小毛拿了饭盆正匆匆往食堂走,忽听见背后有女声叫自己,就站住了。不用回头,他就知道一定是何萍。 何萍跟上来,对王建东笑笑,说道:“我过来给周姐送图纸资料。她说你在工地,结果我去工地没找着你。呵呵,刚好回来就看见你了。” 王建东笑道“那你还没有吃午饭吧?先等会,我去办公室给你借碗筷。” 于是带她重回办公室。这时候周姐吃完饭进来,问道“小何你找到小王啦。还没吃饭吧,你就拿我的饭盆好了,现在去还来得及的。” 何萍和王建东是大学同班同学。这次学校共分配了三名同学在市政实习。其中一名同学留在设计院,他俩则申请直接来了工地。只是何萍最后分在大桥的浦东那边,虽说俩人都是一个项目上,却已久未见面。 食堂里面吃饭的人已经不多。饭菜也剩不下多少,只好随便要了一些。打好饭菜,两人寻了一个安静的角落坐下来。 何萍把大排往王建东推过去,说道:“我不喜欢吃太油腻的东西,还是给你吃吧。” 王建东笑道:“你不喜欢吃,那你还打它干什么?” 何萍笑笑,看着王建东说道:“我知道你喜欢吃肉,特意打给你吃的呀。” 王建东楞了一下,只好避开话题,说道:“等等,我去打只汤过来。”一会儿他就端了汤碗回来,说道:“汤还不错,西红柿鸡蛋,剩下来的都是蛋花,好吃的。我给你也去舀上一碗好了。” 再次舀了汤回来,何萍从包里掏出来一个小不锈钢食盒,打开后里面全是红烧肉。她说道:“昨晚上我在嬢嬢家里烧出来的。你尝尝味道,也好吃的。” 王建东停下来吃饭,看着何萍,不响。何萍笑道:“你吃的啊,味道还是不错的。” 他这时候回过味来,何萍今天过来浦西一定是有意而为之。设计和施工的资料哪天都可以送,早迟一天两天并没有多大关系。她今天之所以特意过来,肯定是有事,并且和自己还有关联。 边吃饭边说了工地上的一些事情。何萍喝了几口汤,从包里面又拿出来一张报纸,说道:“这是今天的《解放日报》,头版头条就是浦东开发开放的消息。我怕你还不知道,把报纸特意带了过来。” 昨晚上堂哥他们摔跤以后三人就没有再去外滩,最后都睡在大伯家里。王建东因为喝得有些多,今早上起得迟了些,一路使劲骑车赶到工地还差一点迟到,上午又在桥塔的工作面干活,所以还没来得及看今天的报纸。 他接过来报纸。上面浦东开发开放白纸红字写得明明白白,旁边还有一张配图,仔细一看却是上海大众汽车公司五周年的相关报道。 何萍见王建东看完报纸,问道:“你怎么看这件新闻?” 昨晚上回去以后,王建东三人在亭子间木地板上听堂哥说了一晚上的话。现在回想起来只有堂哥的那句话印象深刻:一定要抓住这个千载难遇的大好发展机会。 但是这句话显然不能原封不动的对何萍说,不仅会显得很没有诚意,也太书面化。只是到底该怎么回答,这题目实在太大,一下子又无从谈起。 更关键的是,这句话只是堂哥的想法,自己作为一个即将毕业的学生,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普通老百姓而已,所以并没有体会到这句话的真正意思,到现在还在消化中。 实际上,对于浦东开发开放的消息,王建东一直到现在也没有什么真切的认知,更谈不上有特别强烈的冲击。 他对此的认识还是模模糊糊,懵懵懂懂的,不知道上海,或者说是浦东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他当然就更不知道这个消息到底和自己有没有关系,或者说关系到底有多大。 王建东看看何萍,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吃饭吃菜。 何萍见王建东欲言又止,以为是他还没有考虑好。她说道:“报纸留给你。这是一件大事,和我们每个人都有莫大的关系,下班的时候你可以再去好好着看看想想。” 过了一会儿,何萍又说道:“班主任杨老师昨天给我打电话,说是下礼拜二她会过来我们这里检查实习的情况。她让我转告诉你一声,提前做好准备。” 王建东笑道:“班主任这个时候过来,怕不仅仅只是检查我们实习情况的吧?” 之所以王建东这样说,还有一层意思。今年系里保送研究生只有一个名额,现在到了关键的确认阶段。王建东估计班主任说是过来检查实习工作,说不定也是过来摸摸底,了解一下他们两人的真实想法。 何萍一听王建东这样说,放下碗筷不响。 说起来王建东和这位何萍同学,两人有很多相类似的地方。一是家庭出身都差不多,第二性格上还很类似。最后关键的一点,两人都是班级和年级的学习先进,成绩基本上不分伯仲,至多是在第一和第二名之间两人互相转换。 何萍是无锡人,个子小巧,精致秀丽,作为理工科院校本来就少有的女学生,一直都很受人欢迎。但是她只是欢喜一门心思读书,四年大学即将毕业,却没有一点绯闻出来。 王建东和她差不多,成绩很好,形象不错,加上上海人天生会办事的特性,在学校很招人待见。但是和何萍一样,大学四年在男女方面也没有一点动静。有一种说法,说是小毛早就有了意中人,还是他从小玩到大的伙伴。只是同学们从来都没有见这位女生出现过,也就姑妄听之了。 但是王建东和何萍两人在学校的时候却并没有多少交集,直至这次实习分配在一起。 还是很小的辰光,王建东记得爹爹说起来江苏一些地方老黄历的时候,说过苏锡常一带流行的一句俗语,“江阴强盗无锡贼”,不过这里的“强盗”和“贼”都不是恶毒的骂人话。它的意思是,江阴人说话太快,性子太急,而无锡人呢,则太精明了。 上海人也贼精明。针尖对麦芒,谁心里也不对付。尽管王建东表面上对何萍客客气气,实际上在心里面很多的时候对她都是敬而远之。 正在心思百转间,老胡进来食堂吃饭。看见王建东,他打好饭就走了过来,看见是何萍,说道:“小何你也在?” 何萍当然认识老胡,连忙站起来打招呼问好。 桌子是老式的八仙桌。老胡笑笑,在王建东对面坐下来。他对小毛说道:“刚好要找你,下午你和我们去一趟螺栓厂。他们正式的检验报告已经出来了,我们再过去看看现场。” 第11章 高强螺栓 “好的。”王建东爽快答应了,继续低头吃饭。供应商的考察和联系本就是自己项目部的工作,他正好处在怎样去回答何萍问题的难处上,老胡这一说就刚好解围。 “胡师傅,你吃吃红烧肉。”何萍把小食盒往前推推,说道:“这是我自己亲手做的,你们俩都尝尝。” 老胡看看小食盒里的红烧肉,又大有深意地看看何萍和王建东,笑了笑,说道“小何,六块肉都还没动筷子,这是你做给小王的,我吃不太合适吧? 王建东只是低头吃饭,不响。老胡不经意问道:“小何你是特意过来找小王的?” “没有没有。我们是同班同学,我今天过来送资料,顺便过来看看他的。”何萍脸微微一红,却是笑着说道:“工地的菜没有油水,天天要干体力活,只是顺便给老同学改善一下生活。” 老胡一见小何这样,心中自然就明白了。 难道红烧肉也是顺便烧出来的?这道用五花肉、酱油、酒、糖等材料,要最后做成浓油赤酱的红烧肉,讲究的就是慢工细活,靠的全是火候功夫。 要知道,红烧肉要做出肥而不腻、酥而不烂、甜而不粘、浓而不咸的味道来,没有两三个钟头是做不到这种程度的,谁又会去顺便做上一两小时的时间? 这明显就是赤裸裸的借口。大家心里都知道,只是没有人说出来而已。 敢情自己一不小心,主动凑过来当了年轻人的大灯泡。老胡心里想:呵呵,看来得赶紧吃完快走。只是,卖相这么好的一道菜,小王为什么又不吃的呢? 老胡饭就吃的格外的快,当然不可能去吃装在盒子里的红烧肉。王建东一见这样,本来想笑,但是使劲忍住了,还是只拨拉吃饭,不响。 一时何萍觉得尴尬。过一会儿她想了想,打破沉默问道:“胡师傅,你们下午是要去我们要用的螺栓那家工厂考察吗?” 老胡点点头,说道:“是的,就是主桥迭合梁要用到的那种大直径的高强度螺栓。” 大桥是国内建桥史上第一次采用叠合梁结构,钢梁、钢板与螺栓之厚重巨大都创了历史纪录。其中主桥钢结构钢梁要钻四十万个孔,也就要用到超过四十万个这样高强度的螺栓。 说起来这种主桥钢结构用的紧固件中的高强螺栓,还有一个小插曲。当时国内只能生产直径二十二毫米的高强螺栓,而大桥根据设计,需要用三十毫米的高强螺栓。 多方权衡之下,大桥委托日本一家株式会社进口,但是考虑日本对于这种大直径的螺栓使用也不多,万一不行,达不到大桥的相关设计要求又怎么办? 并且指挥部一开始就要求,不做组装大桥。其时为了保证工程进度,和日本方面的合同已签定,只能允许调整百分之十五的量由中方试制,以防万一。后来经机电局推荐,指挥部找到这家螺栓厂。而当时该厂其实对这种高强螺栓的生产也没有多少经验,只能是一边实验,一边不断摸索。 螺栓厂工人很努力,经过差不多六个月的研制终于完成。这时候从日本进口的螺栓样品也来了,指挥部决定就把两家螺栓一起送到北京商品检验的专门机构检验。 检验下来的结果却很意外,重要的五项指标螺栓厂试制的螺栓全部通过,而从日本进口的螺栓却有四个指标没有通过。 这个消息,刚刚老胡才看到传真,所以临时决定下午就去螺栓工厂现场,敲定最后相关的细节,准备大规模组织生产。 说到这些专业上相关的技术,何萍顿时来了兴趣,请求道“胡总工,我也想和你们一起去现场看看,可以吗?” 老胡边喝汤,边说道;“我当然没有问题。只是你不在我们的项目部实习,不能算是我的员工。你要请假,还得回自己项目部的。” 何萍露齿一笑,说道:“本来今天出来,我昨天报备计划的时候,就说是要一天时间的。交接已经顺利完成,我下午刚好有时间,可以和你们出去一趟。” 何萍现在的主要工作,就是代表大桥和监理方的相关联络工作。 大桥工程质量监理推行全过程跟踪监理,从参加工程设计施工制造标准开始,到操作都要跟踪。在施工过程中,标准确实实现不了的要分析原因,为什么实现不了,从开始就要想办法解决,这叫全过程跟踪监理。 所有这些动态和静态的相关管理和细则编制,都是何萍她们项目部负责。只不过她作为实习生,和王建东一样都是轮岗实习,在几个项目部之间不断地熟悉情况。 于是去螺栓厂的事情就这样落定。 三人继续吃饭。何萍没吃上几口,就没有再继续,只是拿了勺子舀汤喝,不再吃饭。 一时无话。何萍笑笑,说道:“胡总工,可能还要麻烦你一件事情。下星期二,我们学校会有人过来这里工地考察我和王建东的实习状况,到时候请您多帮帮忙,给我们俩说说好话。” 老胡已经吃完饭,准备收拾。他说道:“看来吃你一块红烧肉还真不容易啊?只是这么大的事情,几块红烧肉就可以打发的吗?” 何萍只是看着老胡笑。老胡想了想,说道:“我是说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项目部总工,上面有分指挥部,副总指挥,还有总指挥。人微言轻,这件事首先可能还轮不到我来发表意见,另外就是说了恐怕也起不了多大作用的吧?” 何萍笑着说:“这些我当然知道的啊。我的意思,您到时候多帮帮我这位老同学多说说好话就可以了。” 老胡哈哈一笑,把碗筷收拾好,站起来笑道:“要只是小王一个人,我倒还是可以去啰嗦几句的,毕竟他是我在直接带的徒弟。只是你,不和我们在一个条块上,恐怕就爱莫能助了。” 王建东也刚好吃完,收拾好站起来。何萍把食盒再盖上再推向王建东,笑道:“真是的,你们两个大男人,就知道欺负我一个小女子。这些菜只能是王建东你当晚餐吃了。” 第12章 外婆家 小学毕业考试完第二天,刚好有供销社的车来市区办事,小姨就顺便过来接小毛去外婆家过暑假。 每年的暑假还有寒假辰光去外婆家过假期,从小毛一开始上小学,几乎成了惯例,基本上假期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在外婆家里度过的。 这里面除了有亲情的因素,有几方面的原因。 一是小毛家里大人都要上班,管不过来也没有时间管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小毛暑假里欢喜和小伙伴们总偷着去黄浦江游泳,但是江上船来船往,小毛人又小,家里人觉得他一个人在家很不安全。 当然了,小毛也一直都很欢喜去外婆家里。那里虽说是乡下,但是好在清静自然,村里小伙伴蛮多。这其中,能暂时逃离姆妈絮絮叨叨的管理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另外在外婆家,最起码从生活条件上来说,比在自己家里要好上不止一个层次,对小孩来说,这就是最大的诱惑。 最关键的是,所谓的隔代亲,与外公外婆对小毛的骄纵也不无关系。这里有疼他喜爱他的外公外婆和小姨。相对来说,小毛要更欢喜小姨一些。原因简单,小姨一个人管理着这里大队部的供销社。 外婆家在川沙县张桥公社新仓圩大队,距离陆家嘴不是很远。只不过小辰光小毛没有这种地理上的概念,只知道外婆家里开门见河,是在一条叫做曹家沟的河边上。 卡车从陆家嘴出来,七弯八拐,然后沿杨高路往张桥公社方向开去。 这时候杨高路正在全线施工,由原来的两车道拓宽至四车道,有一些路段已初有雏形。小毛往车窗外不停地看看,发现除了建筑工人多,更多的则是灰尘四起,到处尘土飞扬。 路不太好走,卡车时快时慢,甚至于有些颠簸起来。小毛坐在司机和小姨中间,紧紧地拉住车顶上的拉手,以防自己被一个不小心颠簸下去。 小姨看着小毛紧张的模样,笑道:“小毛,你又不是第一次坐这种车了,要放松晓得伐?要随车的晃动让自己身体跟着上下左右,这样就不会那么吃劲了的。” 卡车开到高桥公社供销社有货要卸,小姨和小毛便下车,从这里比从张桥回外婆家要更加方便一些。以前都是外公骑脚踏车来这里来接自己,不过这次是姨夫过来接。 一下车,小姨就迫不及待地从包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点上一支烟,狠狠吸了几口,她说道:“一路上憋死我了。” 小姨自己有脚踏车,就存放在高桥供销社里。她和供销社的售货员显然很熟。见到小毛,有营业员笑呵呵送给他一只绿豆棒冰。 吃过棒冰,小毛拿自己背着的军用铁水壶喝水。小姨把脚踏车推出来,说道:“等会就是乡间小路了,也在修路,有些地方要靠自己走路的。” 姨夫笑笑说道:“没关系,小毛轻来兮,不用下来,到时候我推着你走好了。” 从吃过中午饭开始出发,到外婆家里,快到下午五点了。一路用风尘仆仆来形容,恰如其分。天气热,本来出汗就多,加上路上的灰尘虽然有车窗的遮隔,但是密封不严,还是有很多飘进来粘在了自己身上。 一到院子的大门,“滴铃铃”脚踏车铃一响,外婆就走出来院门口迎接,外公从水井里开始捞西瓜。 小毛印象中以前来外婆家里的时候,感觉特别的远,路上还要倒车好几回,需要很长的时间。今天一坐车,就觉得其实也还好,过来外婆家里蛮快的。 他边洗脸,边和外婆说了自己的感受。 外婆笑道:“今天你们是坐车,当然快来兮的。” 小姨在旁边搭腔,说道:“你家里陆家嘴到我们这里实际上就十几公里,现在马路一年比一年要好走,侬小辰光杨高路都是碎石路,车子少不说,中间要好几趟等车转车,当然就觉得慢了。” 洗过脸,西瓜已切好块,表妹端过来放在院子里葡萄架下饭桌上。小毛冲表妹一笑,急吼吼拿起来一片西瓜,一口咬下去。西瓜甜滋滋冰冰凉,沁人肺腑,顿时感到无尽地舒爽。 表妹露露年纪和小毛一般大,同年同月,只是晚出生几天。她随母姓,大名叫做陈露,今年也是小学毕业。 一边吃饭,一家人都问过小毛的学习考试状况。外婆眉开眼笑,给小毛碗里夹了很多的菜,笑呵呵问道:“我的乖孙,毕业考试能考的好不?” 外公笑道:“小毛的成绩我们放心的。上初中应该没有问题,只不过是上哪所初中,区重点还是市重点的问题。” 姨夫拿过来一瓶冰镇汽水,说道:“露露,读书方面你应该向哥哥好好着学习的。” 露露扮了一个鬼脸,笑道:“老爸,你把桔子水给我,我不要喝盐汽水,好伐?我们试卷和小毛他们又不同的。” 她接过爸爸重新递过来的桔子汽水,假装生气,对小毛翻白眼道:“每次你一来,他们就要先说我的不是。看样子,小毛以后要少来,这样我还能少受几次批评。” 一家人都哈哈笑起来。外公说道:“小毛,我们和你爸爸妈妈商量过,这次暑假生活,我们继续约法三章。” 小毛一边吃饭,一边问道:“每次来你们都是约法三章,已经习惯了。不会还是老三样吧?” 外公笑道:“这次有所不同。第一条,要看书,《三国演义》和《封神榜》,二选一。露露也一样。” 露露撇撇嘴,说道:“爹爹,我明天要去奶奶家,我不想读老古早书。” 小姨说道:“不可以。再说奶奶家就在大队东头,还不是和自己家里一样?你现在成绩不理想,读书少不了的。” 说到成绩,露露喝汽水,不响。 小毛想了想,说道:“那我就选《三国演义》。” 奶奶说道:“要是小毛侬阿爷在辰光,伊讲起来这些三国故事,就像是城里的说书先生一样,有条有理,说说笑笑,哎呦,好得来,结棍哟。” 第13章 度假的传统 外婆给小毛碗里夹一块煎豆腐,说道:“侬阿爷一个做苦力的,先是码头背麻袋,后来黄浦江上摇木船,搞不懂伊从哪里听来的介许多故事?” 她又补充一句:“小毛侬晓得伐,阿爷他开头其实大字不认识一箩筐的。” 外公放下玻璃汽水瓶,说道:“码头人多复杂,三教九流,里面很多有文化的人,他们都是互相传,就这样听出来的。后来解放,阿爷上过认字速成班,那些古书,伊基本上能看出来一个大概的。” “吃菜,吃菜。”外婆招呼小毛吃饭,说道,“都是小毛爱吃的小菜,你正长身体,要多吃一点。” 说起来暑假里看书,是在外婆家里度假的传统功课之一。 不过阅读小毛老欢喜的,看书其实是他的一大爱好。不仅仅课外读物,各种各样有关社会、历史、小说等书报刊杂志他全欢喜 上学时甚至是中午回家吃午饭的辰光,也是一边吃饭,一手拿书看。为了这事,姆妈没有少说他,认为这样看书很伤眼睛,怕他早早地就把眼睛看坏。 每天放学学校门口和星期天自己家的小巷口,都会有人摆书摊。只要一有时间,小毛都会去看上一个下午甚至是一整个白天的时间。 特别是这一两年,哥哥姐姐先后都参加了工作,他手头的钱宽裕了许多,这样看书的机会就更多。后来和摊主熟悉了,如果当天没有看完的书,摆摊的师傅还会同意小毛拿回家里去看,也不多收钱。 “第二个条件,就是预习初一的课程。书本我们都已经拿回来准备好了。老规矩,还是语文数学,这俩门功课要紧,要好好着学习的。” 外公笑呵呵说道:“当然了,我们说的数学,包含有打算盘的。” 打算盘也是外婆家里传统功课。外公退休前是公社供销社的老会计,小毛很小的时候就听姆妈不时说起,附近十里八村的供销社盘整,只要外公算盘最后一响,结果就落听。 二一添作五,逢五进一。学校的时候小毛学过算盘,但都是一些比较简单的加减运算,至多反反复复的从一开始加到一百。 外公教的方法不同,都是实践中学习。老早子小姨商店到晚上辰光一天结账,都是由小毛用算盘计算完成,还规定了时限。 现在在此基础上又有升级。商店每个季度有一次大盘整,刚好是小毛寒暑假辰光能碰上两次。外公都会叫上小毛和露露,两人一起打算盘,边盘整边计算出入。 外公在一旁亲自监督,不时地指导和纠正一下,谁又快又好就有奖励。 也不知道和这样的训练是不是有关系,小毛在学校里的数学成绩,特别自从三年级开始以来,一直都在年纪名列前茅。 小毛还很小的时候阿爷就去世了,对阿爷没有什么太多的印象,打算盘也自认为只是熟练程度还要继续努力。他忍不住问道:“那最后一个条件呢?” “第三,就是游泳。以前是我们不同意你下河游泳。现在不同了,你马上要上初中,也算是小伙子了。那这个暑假,要把常规的几种姿势好好着学一学的。” 小毛问道:“这里是乡下农村,没人教的啊?” “小毛你不用担心。”外婆呵呵笑道,“家里几个人,包括你外婆我,谁不会游泳?这个暑假就由外公来教你们两个小鬼好了。” 外公笑道:“其实也不只有你俩,村里还有四五个小鬼头都会一起来,我统一来教。学完后,我们搞一个游泳比赛,最后学得快、游得好的有奖励。” 小姨还有些担心,不放心地问道“阿爸,你今年六十二了,还是让他姨夫带着去好了?” “哈哈,我没有问题的。”外公撸起来袖子,炫耀了一下肱二头肌,笑道:“划了二十多年的桨,可不是白划了的。” 外公在供销社的另一个身份是船工,经常从曹家沟水路去外面上货,也正是这样才有机会当初认识了小毛的阿爷。 露露问道:“爷爷,有什么奖励?” “暂时先保密。”小姨笑道:“奖励很大,肯定会超乎你们想像。” 露露还想说话,见小毛点头同意,就不好再去发表反对意见。 外婆站起来去拿西瓜回来,说道:“游泳小毛和露露你要好好着学习,都是划船工的后代,没有理由不学好的。我这个老太婆,就后勤搞搞好喽。” 大家说完,都看着小毛和露露,问他俩有什么想法。露露坐着不响。 “外公的约法三章,我都同意的。”小毛倒是放下碗筷,笑道:“我现在小学毕业了,应该也可以向你们提一个要求了吧?” “哦。”外公一愣,笑了笑,说道:“看来小毛长大了啊。呵呵,那你倒是先说说看?” 小毛看看姨夫,想了想说道:“我还想学学初一的英语,特别是英语的口语。” 英语一直是小毛的相对弱项,特别是英语口语。他早就有这个想法,想趁着暑假的时候给自己找机会补一补课,本来想着是要去找堂哥的。 露露问道:“谁来教我们?” 外公呵呵笑道:“你姨夫就是我们这里小学的英语老师,教教你们绰绰有余的。” 露露忍不住笑道:“阿爸,我们要学的可是初一的英语哦?” 姨夫笑笑,不响。小姨说道:“侬阿爸正宗师范英语专业毕业,教教你们整个初中的英语都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好伐?” 露露还是不服气,开玩笑说:“这和体育老师教数学,一个味道的。” 小姨瞪眼,训斥道:“有没有家教?不守规矩了是吧,小姑娘皮发痒啦?” 露露伸出舌头,两只手放耳朵旁做了一个鬼脸,不响了。 外公想了想,笑道:“小毛这个要求蛮好。这样,现在是小学,可以提一个要求。以后初中毕业,你可以提出来两个……” 小姨接过话头笑道:“等小毛高中毕业的时候,就可以提出来三个条件。对吧,阿爸?” 一屋子人哈哈大笑。 第14章 野趣 只听得一声尖叫,秋生从水里一下子站立起来,惊恐地哭喊道:“哎呦哎,疼死我了。” 小毛和“草上飞”正在河道不远处的芦苇丛里悄悄摸鱼,都猛地被吓得跳起来,不约而同看向秋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秋生显得很害怕,朝他俩张开双手大叫道:“快过来看看,我屁股被蛇咬了,好像还……,还吊在上面呢!” 听说有蛇,小毛他俩都腿脚发软,作势就要咬牙往河岸上冲。 秋生见状终于是哭出来,叫道:“都别走啊,帮帮忙,我屁股上的蛇该怎么办啊?” 小毛胆子要稍微大一些,犹犹豫豫停了下来。秋生期期艾艾小心地慢慢转过身来,雪白的屁股朝向他。小毛看过去时正对太阳,晃得燿眼睛。 小毛手掌搭在眉毛上,这才视线好了一些。他定睛一看,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草上飞”感觉有异样,停下已经挪动的脚步,转过头去看秋生的屁股,一会儿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原来秋生屁股上面吊着一只深青色的大虾。可能是从水里被扯上来,大虾受到惊吓,两只“大鳌”紧紧地夹在秋生白生生屁股的嫩肉里面。 虚惊一场,画面简直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这个暑假小毛每天时间的具体安排是这样: 早上起来,一个小时的英语。吃完早饭是一个半小时读书时间。下午四点开始游泳课。晚饭后接着半个小时的珠算和一个小时的读书时间,然后上床睡觉。 中午可以午休,也可以不休息。这漫长的一段时间,就是小毛每天可以自由活动的时间。 前几年,县上号召大力发展社队产业,外婆队里养了七八条奶牛。秋生与“草上飞”的家长专门负责这些奶牛的饲养,所以到了假期他们俩就成了标准的放牛娃。 他们俩和露露是同班同学。小毛觉得奶牛新奇,总是跑过去看。一来二去,互相就搭上了关系,渐渐成了要好的朋友。 中午闲来无事,有时候小毛就和这两个小伙伴一起去放牛。 暑日蝉鸣,鸟虫叫声不绝于耳,又时不时让人感到厌烦。天热得连蜻蜓都只敢贴着树阴处低飞,怕阳光伤了自己的翅膀。 宽阔的原野上,透蓝的天空悬着火球似的太阳。云彩也被烧化了,消失得无影无踪。空中没有一片云,所有的树木都无精打采地垂着头。 牛在河边悠闲地吃草。放牛辰光,小伙伴们基本上就三件事。 第一当然是看牛,这是主要工作。不过因为水草丰茂,奶牛基本上跑不远,这一方面倒也没有多少事情。 还有就是玩游戏,其中之一打水漂是一种怎么玩也不累的快乐。 三人来到河边,拾一些碎瓦片或扁型石片,在手上呈水平放置后用力飞出,石片擦水面飞行,碰着水面后因惯力原理再弹起再飞,不断在水面上向前弹跳,直至最后沉水。 秋生的力气最大。不管是比漂飞出去的距离,还是比点击水面的次数,每次都遥遥领先。小毛力气最小,试过很多回都是远远不如他们二人。 还有游戏就是在一个相对平坦的地方,三人比赛跑步。张国庆因为身体轻,腿长,每次都是他跑得最快,到最后就被夸张地称为“草上飞”。 不过要说起来三人最大的乐趣,当然就是下河在芦苇丛中摸鱼了。 曹家沟的主河道,还有水较深的池塘外公外婆坚决不允许小毛在没有大人的时候下河,所以他们仨只能在支流或者是在比较浅的沟渠河汊或是池塘里抓抓鱼虾。 原野上四处林茂草丰,特别是大片大片一丛丛的芦苇荡,随阵阵清风左右摇摆,自有不能尽述的美和震撼。 池塘里的菱叶贴着水面蓬生着,一团团的碧绿挤挤挨挨,白而细碎的小花点缀其间。 河上,一只只栖息在这儿的水鸟,时而在水面低飞,时而坐卧在芦苇丛中,叽叽喳喳不停。上海的河有些特别,河道里厢基本上没有石头等大块的硬状物,除了泥土还是只有泥土。 蓊郁茂密的芦苇,小小的苇影,随风舞动美人般纤细的身姿。远远望去,与近处的水,远处的树融为一体,颜色由浅到深,像油画一般。 临水而生,芦花不开的时候,外婆又称之为苇子。油光翠绿的苇叶,很容易让小毛想起来外婆包的粽子。用新鲜芦苇叶包出的粽子,格外清香软糯。 河港里鱼虾很多,特别是小鲫鱼,只要往河里的芦苇丛缝间双手悄悄地围过去,基本上一抓一个准。小半天下来,就是一顿美味的菜肴。 每次用草绳提了鱼虾回家,外婆总要说说叨叨一番,责怪小毛又不注意安全,私自下河危险之类。但是另一方面,外婆又把抓回来的这些小鱼剖杀干净,做成美味的晚餐,每次都提醒小毛多喝鱼汤。 有时候,三个小伙伴实在无聊,还会再找一些更刺激的事情,就是去河边菜地里偷偷摸摸摘黄瓜,或者是西红柿等等。 种植这些作物的土地大部分都是农民的自留地,蔬菜水果正是一茬茬成熟的时候。他们仨偷这些吃的东西,自认为掩饰很好,主家其实都知道。 只是大家都是一个小队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甚至还有沾亲带故的关系在里面,一般大人们基本不管,有时候就是看见了,甚至还会好心提醒,说是哪块地刚打过农药,或者是刚上过肥料,要隔几天才能摘着吃。 当然也有不愿意的,看到他们几个小鬼摘东西,就去家长那里告小状。这时候外公外婆就会息事宁人,付出一点小赔偿,小毛回来的时候把他不轻不重说一顿也就了事。 但是秋生和“草上飞”的结果却完全不同。回去以后不仅要被大人捉着去向主家赔礼道歉,回来肯定还要吃家长的生活。 后来小毛学乖,每次有人告小状的时候,他都把责任全部揽过来,尽量免除秋生他们俩回家吃生活的苦。外婆家在当地有一定的声望,主家一般不会真正有意见,只要有一个态度,这事最终也就过去了的。 这样一来,小毛和秋生、“草上飞”仨人的关系就更加的要好了。 第15章 烂泥渡路 礼拜天,堂哥搭渡轮过来浦东。王建东和谢路得,还有他的一个高中同学在东昌路渡口与他汇合。 四人互相都认识。堂哥首先详细的讲解了他这次浦东实地考察的计划安排。他选择的第一站,竟然是烂泥渡路。 初春时节,尽管百花还没有长出蓓蕾,枝头的绿意,才只有那么一星点儿,若有若无,但总是连空气都给人以放松的轻快感觉。 这天虽是阴天,但是好哥们见面,王建东他们心情都不错。渡口上来东昌路往前不远,大拐就是烂泥渡路。四人骑脚踏车沿路一直往前慢悠悠的行进。 王建东的高中同学叫谢雨生,一般都喊他“阿生”,今年大学毕业。不过他学的是经济管理,现在一家报社财贸新闻组实习。 这位高中同学和小毛关系一直很要好,昨晚回家的渡轮上和王建东偶尔相遇,听王建东说了堂哥要过来浦东的事情。他认识堂哥,知道堂哥是名校高材生,又在核心部门任职,刚好这天有时间,就一道过来了。 一路前行,满目所见大街上全是一片片密密麻麻的平房或棚户,几乎看不到一栋高楼。 堂哥这次考察很细致,不时地还往旁边的小巷弄堂里钻进去看看。里面不少居民因为居住条件窘迫,在公用部位随意搭建,使原本就狭窄的弄堂显得更为杂乱拥挤,最窄的地方不要说是脚踏车,人甚至都需要侧着身子才能通过。 王建东对这条每天的必经之路自然再熟悉不过。还是他很小的辰光就听大人说起过一句调侃的俗语:“黄浦江边有条烂泥路,行人路过没有好衣裤。” 只有游龙路上的浦东自来水厂绿色圆柱形的水塔以及绿色琉璃瓦的办公楼,算是一处显得有些亮点的特别地方了。 游龙路和王建东家所在的花园石桥路其实是一条路,只是被烂泥渡路一分为二。关于这条路的名字,有一个来历。说是原先黄浦江有条支流,据民间传说,乾隆皇帝乘龙船下江南时曾在此河边停泊,上岸游访,故称游龙港。 游龙路的两侧为居民住宅区,路的西端为的浦东自来水厂,北侧还有一所中学和一所小学。浦东自来水厂是上海第一家市办水厂。 转回到烂泥渡路,谢路得对这里当然也很熟悉。他一边骑车,一边撇撇嘴不解地问道:“阿哥,这条烂泥渡路,讲实话我闭着眼睛都能往前走到小毛家里的。” 堂哥看看谢路得,笑笑说道:“街道熟悉是不假,可是这条路的历史你能说得上来吗?” 谢路得就只是骑车,不响了。 堂哥之所以选择这条烂泥渡路,其实是经过慎重考虑的。 他说道:“烂泥渡路现在虽然已经是柏油马路了,但看上去也只不过是一条比较窄,四五米宽的普通马路而已。要说它闻名遐迩,可能难令老上海信服,但我认为它至少在我们浦东人的心目中占了很重要的地位。” 实际上,“烂泥渡路”要说清它的来历,还得从黄浦江上摆渡业的形成说起。 黄浦江原本仅作通航,没有摆渡。黄浦江在陆家嘴这里形成了一个大转弯,潮涨潮落时有大量泥沙在这里囤积,一般疏浚和清淤河道挖起的大量河泥,都会一船一船地运至黄浦江转弯处的浦东江岸填置。 这样一来浦东的江岸线迅速向外扩伸,生成了新地块。新延伸的土地上河网交叉密集,便于农业浇灌,大批以捕鱼为生的先民们及足先登来此定居。随着居民的倍增,居民们对外交往也日益频繁。 以前黄浦江上没有建桥能力,两岸的交往,只能是全仰仗渡船解决。 早在明朝,洋泾、东沟等地就已经有了渡口。清代开始设有官渡,由政府管理,又称为“义渡”。至清朝中期,已在八个地区形成一定市场的渡口,分别是老白渡、赖义渡、陆家渡、高昌渡、南仓渡、永济渡、杨家渡和周家渡,也就是闻名浦江的“八长渡”。 上海开埠后,浦西外滩沿岸逐步繁荣。世纪初,随着沿江纺织厂,英美烟厂等一大批中外厂、栈的落户陆家嘴,在陆家嘴地区占有得天独厚地理位置的“赖义渡”,逐渐发展成浦东地区繁华集镇。 当时街上茶楼酒馆、南北杂货、肉店鱼摊、香烛锡箔、新老当铺密布全街,协兴戏馆、高乐照相馆、典当行的先后开业,渡口前逐步闹猛起来。浦东从东昌路到陆家嘴这段江边也都是小划子小舢板的码头,每天有很多人从这儿乘划子过江去做生意,卖蔬菜、卖大米、卖盐等等。 慢慢地,这一带开始厂栈林立,人流增加,点摊宅主,鳞次栉比,商店行号陆续开设。大批湖北、江苏籍码头工人在赖义渡附近搭棚栖居,沿护塘宅舍毗连。小毛的阿爷正是这时候到的浦东。 后来,渡口前这条用弹格子作路面的道路正式定名为“赖义渡路”,不仅成为一条热闹、嘈杂、拥挤的距黄浦江最近的南北向商业街,亦成为贯通陆家嘴地区南北交通的干道。 抗战期间,“赖义渡路”沿街的部分商店被烧毁,失去了商业街的功能,大批客商转移到不远处的东昌路。“赖义渡码头”逐渐湮没,被移作货栈。 黄浦江经常涨潮,有时早晚两次潮水漫上岸。很长时期,赖义渡一带卫生条件差,道路常年泥泞泥土潮湿,还有坑坑洼洼的积水。因为来往人多,千百双脚天天在这块泥浆路上拔进拔出,等于在淘泥浆,这一来路就更难走了。 日久,“赖义渡”被俗称“烂泥渡”,“赖义渡路”也被叫成“烂泥渡路”。久而久之,烂泥渡路反而成了正式路名。 中途稍事休息,四人找机会寻了一座仓库进去。站在仓库最高处,可以清晰地看见对岸浦西外滩电车来来往往,高楼林立,恍如两个世界。 良久,堂哥说道:“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或地区是像我们上海这样,一江两岸这样畸形发展的。” 王建东感叹说:“是的啊。直到现在,老一辈仍会将去浦西称作去上海。浦东和浦西的生活品质截然不同,所以才有“宁要浦西一张床,不要浦东一间房”这个说法的。” 第16章 剃头摊 继续往前走。礼拜天的陆家嘴,此刻人们陆续出门,操持日常生活七件事。热闹的街道上,蔬菜、水果、小吃等等摊点,吆喝声、侃价声、问候声此起彼伏。不时有卡车开过。 所有的世俗生活在这里显得杂乱无章,而又习以为常和自然有序。 前面小巷交叉口,一棵高大的香樟树枝繁叶茂。树干上挂着一张硬板纸,上面用毛笔手写两个大字“理发”,笔画特地描粗,在绿叶的衬托下十分醒目。 有人在树下摆摊剃头。 剃头摊还有几个左邻右舍:一个修皮鞋的,一个拷边剪裤管的,一个修伞配钥匙的。旁边还有一张矮桌子,有老人们在斗地主,吸引了不少老年观众,像一个闹市口,还挺有人气的。 王建东低头正想快速骑行过去,只听得理发的师傅突然大声叫道:“哎,这不是小毛吗?” 只好停下来脚踏车,王建东笑着问候道:“陈伯伯好。” “哎呦喂,还真是小毛你啊。交关日头没见着你了啊。”陈师傅正在给一位老爷爷理发,抬头看看王建东他们四人,招呼道:“来来,都过来坐一歇歇。你们这么多人,这是要往哪里去?” 王建东双手把车立在地上,看看堂哥。堂哥笑了笑,说:“那我们就歇息一记,和老师傅们聊聊天。” 老陈和老于两位剃头的师傅,统一都穿着白大褂。陈师傅是第二代苏北人,和小毛家关系不错,两家平时经常互有走动。还有旁边设摊的三人,全是王建东爹爹的工友,都认识王建东。 四人在摊位前的长条凳上坐下来。小毛站起来给陈师傅他们介绍自己的三位伙伴,简单的说了这次骑车出来的意图。 陈师傅一边理发一边说道:“昨天我去你家里看望小毛头。你姆妈说你现在大桥上实习,以后要分配在市政公司了?” 王建东笑笑,说道:“应该是吧。基本上哪里实习分配就在哪里的。” 陈师傅想了想,说道:“这样蛮好。看来你们家里三代人,都要和这个黄浦江脱不开关系的了。” 王建东突然间就不响了。 陈师傅有些尴尬的笑笑,看看王建东,说“看着今天天气还冷,你怎么把衣服领子都敞开了?会着凉的。” 于师傅插话说:“年轻人火力大,屏得牢的。” 和所有的街边剃头摊儿一样,这里也是只能剪发,只能洗头,但不能烫染。所以工具相对就简单了。 一面镜子,两把可收可放的陈旧靠背椅子,简单的理发剪子和推子,搭上一块白布就组成一个简陋的剃头摊。唯一用电的工具就是推子。 陈师傅他俩每天早上八点半就会准时摆摊,拖着一个小皮箱和一个保温瓶,来到香樟树下开始一天的工作。每天用两把理发剪、两把刮面刀为新老顾客服务,一干就是三年。 堂哥问道:“陈师傅,你们都退休了,怎么还想着出来理发?” 手不闲着,熟练地忙碌。陈师傅从学徒开始,就在单位理发室从事剃头匠这个活儿超过四十五年。他说道:“退休后一天不摸头,就坐立不安,想来想去,还是离不开老本行,就这样出来设摊了。 同始终乐呵呵的老陈相比,于师傅年纪要比陈师傅大一些,显得比较沉默。祖辈留给他了理发的手艺,在单位时工作之余也兼职干着剃头活儿。 于师傅说道:“这活儿挣不了多少钱,但就是这手艺不能扔了。” 陈师傅呵呵一笑,又说道:“冬天晒着太阳,夏天坐在树荫下,一边谈着山海经,一边给别人理着发,度过我们幸福的晚年时光。” 顾客大都是住在周边的居民,图个省事儿。两人凭借过硬娴熟的技艺和谦逊的态度,得到了他们的认可和好评,甚至还有了不少的拥趸。理发的有时候需要排队,有时顾客还比他早到,还有很多顾客专门从十几公里外乘车来理发。 没有门窗、没有墙壁,没有像样的桌椅,但丝毫没有影响生意,光是那张供顾客休息等候的长条凳,就修补了好几次,现在有一只腿用砖头垫起来,将就用着。 他俩的理发摊还立有一个规矩,规定礼拜天可以全做,平常时光只做上午,下午休息,因为要买菜接孙女放学,所以下午就打烊了。 没说上几句话,三下五除二,头几分钟就差不多理好了,还剪了鼻毛,修了面。老爷爷一照镜子,觉得蛮适意,头发理得恰到好处,人一下子就清爽了许多。 王建东看看硬纸板上的价格,不禁问道:“陈伯伯你们这几年都是一个价,怎么不往上稍微涨张?” 陈师傅哈哈大笑,说道:“都是老顾客、老邻居、老熟人,给大家理发我自己也高兴的。” 他想了想,又说道:“三年了,大家在一起都习惯了,图的就是开心和那份感情,所以不想去做什么改变喽。再说我们都还有一份退休工资的。” 刚理完发的老爷爷笑道:“可不这样。我们习惯来这儿,就不去店里理了。我们老年人又不讲究啥新发型,不赶新潮,还可以嗄嗄三胡,这样就挺好。” 轮到下一位,陈师傅给系上白色围裙,接着说:“来我们这里理发的年轻人少,小孩儿倒是有,主要是中老年人。小孩子到了周末放假,就会来这里。” 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后,于师傅得空,赶紧从保温瓶里拿出早上带来的饭菜:一碗鸡蛋汤和米饭。他提起热水瓶倒开水,把米饭和菜烫了烫就吃起来。 “得赶紧吃,不然来了客人又吃不成了。”于师傅笑笑,喝着汤说,“一般下午来理发的客人比上午要多。生意好时,一天要给六七十多个顾客理发,根本没有多的时间。” 也是赶巧,于师傅刚吃了两口饭,就来了个理发的客人。他立刻放下饭盒,接着干下一个活儿。 陈师傅一边理发一边感慨:“老一批的顾客渐渐都不在了,年轻人一般没人来,只是不知道我们还能干几年喽。” 第17章 公共厕所 烂泥渡路出来是一个十字路口,再往前就是通往玩具厂那边的北护塘路。按堂哥的计划,是小拐往陆家嘴路。 谢雨生这会儿突然便急,停下来脚踏车想去厕所。 谢路得笑道:“阿生,小便的话就找一个背人的角落,或是草丛树下就地解决好了。都是大男人,有什么好难为情的?” 王建东熟悉路况,说道:“小的,还是大的?小的话,旁边小巷里马路边就有小便池。大的就要去前面陆家嘴小学对过弄堂里的公共厕所。” 一行人就去公共厕所。弄堂的路面是用鹅卵石铺成的,弄身极窄,两边曾经刷过白粉的灰墙上爬满了青苔和霉迹子。落水管子的边上写着“不要随地大小便”的警示。 等他们走到地方的时候,却还要排很长的队。 “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需要排队?” 王建东对此习以为常,说道:“公共厕所哪有不要排队的?加上今朝礼拜天,很多人都起床晚的。” 不时有人过来厕所倒、涮马桶,一阵阵气味飘过。堂哥和“四眼”都捂住嘴巴,小心地呼吸。 值得称道的是厕所的外面有一排阅报栏,从《解放日报》、《文汇报》、《新民晚报》,一直到《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中国青年报》等一应俱全,并且基本上还是前天的报纸。 等王建东和谢雨生方便出来,堂哥笑话道“阿生,你们的报纸也有在这里展示的。” 谢路得呵呵一笑,说:“这样一来,如厕不仅能减轻生理负担,还能再神清气爽地博览群报,汲取精神营养,算是得到完美结合了。” 继续骑车。谢路得意犹未尽地笑笑,说道:“我给你们讲一个笑话。” 现在上海的公共厕所许多都是两层的蹲坑,下层为了清理方便,一般有一人多高。话说一次接待外宾来访,因单位领导听人说外国的厕所是全自动的,连擦屁股都是按一下按钮就可以,为了不丢人,于是就安排人把厕所也装上按钮,只是接通电源,下面派人拿竹竿夹上卫生纸,只要外宾解大便完了,一按按钮,下面就给他擦屁股。 一切顺利,外宾方便后一按按钮,下面的人就给他擦屁股,外宾觉得很新奇,想不到中国还有这么先进的设备,出于好奇,想看个究竟,就趴下仔细看看,又按了一下按钮,下面的人以为没有擦干净,又来一下,这次就擦在外宾的嘴巴上。 四人哈哈大笑。 堂哥说道:“这几年我托领导的福,走了不少的国家。讲实话,不仅是领略过不同国家的风土人情,也领略过不同国家的厕所文化。今天我也给你们说几个在国外遇见的厕所趣事。” 欧洲的城市街头很漂亮,但是找个公共厕所却十分不容易。前年去法国,那里的公厕可真是不敢恭维。因为附近没有公厕,连巴黎埃菲尔铁塔的地下过街通道里都到处弥漫着尿骚味。 当时为了解除内急之苦,快步如飞跑进一间咖啡屋,交钱买了杯咖啡,才获恩准使用那间咖啡屋的卫生间。那店小二也是谙熟业务,知道这么跑着来的一定是内急使然,不用我说话,他一边收钱一边就递给我卫生间钥匙。 还有一次在法国戛纳附近的一个小镇,公厕的蹲坑里竟然堂而皇之满眼都是“黄白之物”。 讲完这些,堂哥有些厌弃地说道:“在这样的公厕里,人真的不敢去想“尊严”这个东西的。” 谢雨生笑笑,说道:“我去过埃及。埃及也算是世界上一等一的旅游大国了,他们的一些旅游设施还是有水准的。但我印象中最深的就是他们那里尿比油贵。” “埃及各地公共卫生间的水平差异很大。但是不管好坏,每间公共厕所都有人在那收钱,一张嘴就是两磅。”他接着说,“你们晓得伐,当时埃及的加油站里汽油才卖一磅一升,所以讲一泡尿值两升油钱的。” 堂哥说道:“欧洲人说,抽水马桶改变了欧洲。实际上在抽水马桶发明之前,欧洲人的屎尿都是就近“泼洒”,靠大街的泼洒于大街,靠大河的泼洒于大河。伦敦桥最初就是公共厕所,人们在桥上如厕,排泄物直接落入下面的泰晤士河。欧洲那时候发生过几次大规模的瘟疫,就与这种生活环境有密切联系。” 谢路得哈哈笑出声来:“还有这种事体?那他们还不如中国古代的。” “古代中国人非常注重如厕问题的,好吧?”谢雨生接过话题说道,“古时候的有钱人家,上厕所要换衣服,所以如厕又被委婉地称为“更衣”,这个叫法一直沿用到今天,厕所又名“更衣室”。” 他又说道:“但也不是所有的有钱人都有这么好的厕所,哪怕是国君都不一定有。《左传》里有个故事,讲晋景公上厕所:将食,涨,如厕,陷而卒。意思就是晋景公吃饭的时候觉得有点腹胀,就去上厕所,不小心掉进茅坑死了。” “从这一句你就可以想象到那时候的厕所长什么样了,其实就是一大粪坑,粪坑上面搭着板块,供如厕者蹲着,稍不小心,身体失去重心就会跌进粪坑里……大到一个成年人可以整个人掉下去而不会被卡在半道上。” “晋景公也真够窝囊的。”王建东忍不住大笑,想了想又说道,“连一国之君的厕所都这么糟糕,恐怕老百姓就更不要说了。” 谢雨生说:“晚报曾就上海马桶问题作过采访调查,称上海的手拎马桶数,犹如曹操下江南时的八十三万大军,也为八十三万只……” 谢路得插话:“实际上岂止?恐怕远不止这个数的。呵呵,公共厕所最尴尬的是莫过于在方便的时候忽然一个老太婆进来打扫卫生了。” 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骑在最前面的堂哥停下车,三人不知有什么事情,围了过来。 堂哥转过身,却说道:“人的尊严跟经济实力有关。仓廪足而知礼仪,衣食足而知荣辱。比如讲,虽然那间咖啡屋使我免去尿裤子的灾祸,但我真不敢恭维巴黎当局的市政。后来我知道,戛纳公厕之所以那么脏,是因为当地雇不起保洁员打扫。” 王建东立定,感慨地说:“一个国家连公共场所的保洁员都雇不起时,那这个国家里人们的尊严普遍都会严重打折扣的。” 堂哥说道:“所以我很喜欢现在深圳提出来的一个口号:聚精会神搞经济,一心一意谋发展。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经济搞上去了,社会才能发展。古今中外,概莫如是啊!” 第18章 说书老者 要巧不巧,突然间开始下起小雨来。 王建东说道:“这样,刚好到了中午,我们先找地方吃饭。前面有一个小饭馆,以前上学辰光在那里吃过,味道还可以。” 途中经过一幢富有浓郁中西特色的庭院式民居建筑,堂哥禁不住停下脚踏车。 谢雨生停下来,介绍说:“这里是陈桂春住宅,又叫做“颖川小筑”。算是我们陆家嘴一幢有历史年头的建筑了,世纪初一个叫陈桂春的大商人建造的。” 谢路得呵呵一笑,说道:“我们本地人都是喊它’绞圈房子’的。” 堂哥不解,看向谢路得。谢路得”摆摆手,说道:“不要看我,到底什么意思我说不上来的。” 王建东在一旁补充说:“这种住宅建筑四面有房、绞圈而建,砖木结构,榫卯衔接,梁、柱、贴之间互相牵制,抗风、抗震性极强,所以民间称它们为绞圈房子。” 谢路得说道:“后来房子里厢进行改造分配给了居民。现在成了’七十二家房客’的住所喽。” 堂哥来了兴致,本来想进去参观,可是雨越来越大,肚子也不合时宜地唱起了空城计,想了想还是放弃了。 王建东说道:“都听说这老宅有一棵梅树,树冠在每年冬天散开着,枝干在雪化时是墨黑色的,曲曲折折,一朵一朵的梅花或雪白或白中略带若有若无的粉色,没有浓郁的香味,只在风吹过时,才飘散些许清香。” “我也有听说过有这事,只是没有考证过。”谢雨生搭腔。 堂哥笑道:“真有这样事体?那我们干脆找一个冬天的时间再过来好好着看看。” 骑行经过小巷弄堂口,有一只足球突然从里面飞奔出来,直直地冲谢路得擦脸而过。只听得“啪”一声,眼镜被打飞在了地上。 路上湿滑,谢路得没注意,仓促间连车带人差点全部摔倒。王建东就在谢路得旁边,赶忙立定,用左手扶住了他。堂哥两人快速围上来。 踢球的小子知道闯祸,怯生生远远地看了看,见情形不对,连足球也不要了,马上撒腿就逃,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谢路得停顿下来站定,出口大骂道:“谁家的熊孩子,有没有人管了?” 有一个家长骂骂咧咧应声过来,见到谢路得,连忙陪着笑脸说道:“兄弟不好意思,你没事吧?小孩子皮的来要死,回去好好着收拾他。” 他小心地从地上捡起来眼镜。还好,除了边框有些磕碰的小印痕,并没有什么大碍。家长抻起自己身上的衣角要擦镜片。 “不能拿衣服擦,会刮花的。”谢路得看见,连忙阻止,“好了好了。算我触霉头,幸亏镜片没有影响。” 他从口袋里掏出来眼镜布使劲地擦擦,重新戴上眼镜,说道:“小孩要看看紧。猴得来无天野地,迟早要闯祸的,侬晓得伐?” 一场小惊险。谢雨生开玩笑:“'四眼',你这世界杯倒是提前开射了的。” 一会儿就到了小饭馆。一家简陋的小店,这时候可能是过了饭点又下雨的缘故,客人并不多。 除了他们四位,就只有一个穿着稍显陈旧的老人坐在角落不响,只就着一小碟花生米,正闷头吃老酒。不过有他桌上摆放的一样东西却特别显眼,一件黄澄澄的铜钹子。 厨房点好菜,正准备坐下。堂哥转过头问喝酒的老人道:“老先生,老酒咪咪蛮落胃咯。您是说书先生?” 老者见有人和他搭话,一开始稍微的楞了下,然后放下手里的花生米,咧嘴笑笑,嘶哑着声音说道:“流浪说书,现在以此为生。” 老板娘刚好过来送黄酒,解释说:“这位老者是我们浦东本地的说书先生,下雨在我们这里落脚,有空你们可以一起乐呵乐呵。” 堂哥邀请老者过来一起吃一杯。谦让一番,老者最后同意了。堂哥吩咐老板娘再加一个炒黄牛肉和一斤老酒。 劝酒吃菜,堂哥和老者两人兴致颇高地攀谈。王建东他们也不时地插上一两句话。 王建东对这种说书了解不是很多。不过他还是多少知道浦东说书,小学和初中的时候,自己见过他们在学校演出过。 其实王建东不知道的是,实际上早在七十年代,浦东说书就凭一出《养猪阿奶》参加全国调演,一炮而红,在上海,甚至是在全国都占有过一席之地。” 后来随着城镇化的发展,茶馆书场逐渐消失,浦东说书逐渐式微。大前年最后一家说书的正规团体解散,从此上海专业的浦东说书演出团体不复存在,浦东说书濒临消失。 谈起来过去曾经的辉煌和现在没落的现状,大家都唏嘘感慨。 说到兴头上,老者笑道:“这几天气温变化大,嗓子哑了,说书今天肯定不来事。我给你们表演一段敲钹子好了。” 他从旁边的布袋里掏出来醒木、扇子、手帕等道具,端正了一下坐姿。然后左手持拔,右手拿筷子开始敲击。 钹子不同部位产生的音响不同,同时老者左手拇指和食指灵活地抵、按钹子,这样就产生了不同音色,与击打钹子快慢而产生的节奏变化,两者来进行不同组合。 时而短促,时而宽舒。钹子击打声花样繁多,节奏明快,朗朗如诉,不仅渲染气氛,还给人美感。 几个人听得大呼过瘾。 从王建东的角度,刚好看见老者的侧面,刚毅沉着,仿佛还眼里泛光。与刚才萎靡的神态比较,他仿佛换了一个人,精神了许多,年轻了许多。 不觉间饭就吃完。谢雨生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来一包“中华”,先给了老者一支烟。老者摆摆手,没接。 谢雨生笑道:“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哥几个要不要也来一只?” 堂哥和谢路得要了一根。小毛想了想还是拒绝了,笑问道:“又从家里偷烟了?” 谢雨生掏打火机,说道:“和剃头师傅聊天的时候我就想抽了的,只是想想都是街坊邻居,所以当时又不敢拿出来了。” 王建东呵呵笑道:“我们都快大学毕业,马上要工作的人了好吧?早不是他妈的总受人管教的中小学生了,侬晓得伐?” 第19章 油菜花 老者听说了堂哥他们这次出来考察的目的,想了想,却突然间问道:“年轻人,你们知道今年过年辰光为啥雪落得比之往年特别大的吗?” 王建东他们不知道这其中会有什么说道,摇摇头不响,等着老者继续往下说。 今年春节期间,上海下起了并不常见的大雪,纷纷扬扬的雪花曾给这座南方城市很多惊喜。 实际上上海属于大陆海洋性气候,虽然冬天温度不低,但是每年都会下雪。只是一年中下雪的次数并不多,基本都在春节前后,以中小雪为多。 “瑞雪兆丰年。这不过完年浦东就马上开发开放,政策紧接着就来了吗?”老者咽下一小口黄酒,慢悠悠说道,“我们乡下很多老者说,这是东海龙王爷开始眷顾我们浦东了。” 谢路得刚笑出声来,堂哥眼睛看过去,就忍住不响了。堂哥不动声色问道:“老师傅,这有什么说法吗?” 老者说道:“天机不可泄露。” 静默一会,他见四双眼睛都正看着他,只好又说道:“今年下雪和往年不一样,从南汇一直到陆家嘴,大雪连绵,纷纷扬扬。民间的说法,这次罕见的大雪,小龙们肯定不行,明显是东海大龙王特别关心照顾我们浦东了的。” 四人听得更加迷糊。 老者清清嗓子,放下酒杯解释说:“现在浦东可以说是六龙治水,在地域上分属于六个不同的区县:杨浦、黄浦、南市三个区,还有上海、南汇和川沙三县。结果呢,到最后反而就没有龙去管行云布雨下雪之事了。实际上这六个地方全部加起来,才是老早子真正大浦东的概念。” 谢雨生说道:“爷叔,浦东开发开放的范围上面已经明确,就是指的黄浦江以东、长江口西南、川杨河以北紧靠市区的这一块三角形地区,面积大概三百五十平方公里的这么一个地方的。” “现在恐怕就要归一统,小麻雀当真要飞过东海喽,等着看吧!”老者呵呵一笑,说道:“你们都年轻,应该能看得到那一天的。当然了,我们老头子也希望看到有那一天的。” 堂哥不响,心里若有所思。场面一时安静,大家就没有就这个话题再往下说。 实际上谢雨生说的不错,刚刚召开过的市人代会上,主要领导对浦东开发开放地理概念的解释,当时就是这样明确的。 姑且言之,姑妄听之。以后的事情,可是谁又能说得清楚? 告别说书老者,出来饭店,雨已经停了。堂哥说道:“算了,沿黄浦江的这一片城区我们都很熟悉,就不在里面再转悠了。接下来我们去看看乡下农村的状况。” 谢雨生拿出来香烟,一边给堂哥点火一边说道:“说的也是,我们天天都生活在这样的环境,反正也就这样,确实没什么看头的。” 谢路得笑道:“想去乡下那还不简单?从我们这里去上海要坐渡轮,时间很长,可要说是去农村,跳一跳就可以了的。” 四人沿陆家嘴路往前骑行不远就是一大片开阔的农田。入眼之处,一片片金黄的油菜花,一扫刚才来的路上陆家嘴的灰暗与晦涩,天空和景色一下子变得明亮起来。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淡淡清香,片片花瓣。油菜花生在冬季,开在春天里,一丛一丛的油菜花吮吸着春天的甘霖,抽出细长的茎,长出嫩绿的叶。 花的盛开总在不经意间,过了几天,它的茎上就缀了淡黄的小花,生机勃勃而虎虎有生气。 春风荡漾吹拂,菜花摇曳舞动,如金黄的波浪流动翻涌。零零星星的有人骑了脚踏车过来田野,大人小孩,一家家的人在踏春。 兜兜转转,堂哥在一处农家院落停下脚踏车,说是想进去农户家里买几只鸡带回去。 说明来意,这家的女主人热情地接待了他们,给他们每人泡了一杯茶水。男主人就去后院,只一会儿就抓了一只老母鸡过来。 谢雨生问一句:“阿姨,你们这个老母鸡正宗吧?是散养的老母鸡不? 男主人笑笑,不响。女主人说道:“肯定正宗的,都是自家里喂养的一年以上老母鸡,吃食都是青菜、草籽、杂粮、昆虫为主。” 谢路得上前接过去,掂了惦,大概两斤半的样子。抬起手看看,毛色油亮,肤色泛黄。鸡冠鲜红,冠子小巧,很紧实的长长一条。鸡爪子干瘦又硬,还多出来一个“小脚趾”。摸摸鸡肚子下方,有明显积油。 他于是点点头,说道:“应该是老母鸡的。” “那,炒着吃的话,应该是母鸡还是公鸡好吃?” 谢雨生说道:“炖汤的话用老母鸡,炒着吃的话应该还是叫鸡公,肉太老嚼不动的。” 堂哥转身问女主人道:“这样,阿姨你再给我们便宜些。我们要五只母鸡,一只公鸡。” 王建东奇怪地问道:“堂哥你钱多?要介许多只做啥?” 堂哥笑笑,说道:“两只给阿姐补补身体,剩下的我们每人家里各一只。叫鸡公就是我们今晚上的下酒菜。我早就计划好了的。” 买好鸡,用空的化肥袋子挖两个孔,把鸡头露出来后装好绑在脚踏车的后座上。农村乡下头无目的的蔸伐一圈,时间已然不早。 从浦东南路往回骑。体育场靠近公园的江边,有一个平坦的大水泥墩,四人停车坐下来休息。 眼前的黄浦江,滔滔江水滚滚向东流去。 谈笑一阵,谢雨生说道:“实习期间整天跟在新闻部后面,长了不少见识倒是真的。以前只知道读书,现在知道,纸上觉来终究还是欠缺一些的。” 堂哥说道:“是的啊。想起来小毛你读研究生的事情,我还是坚持之前的看法。先工作两年在社会上实践一段时间有好处的,反正以你现在的成绩,以后还是有很多的机会可以再上的。” 王建东点点头,说道:“我自己也是这个想法。” 过了一会儿,谢雨生又说道:“小毛,徐进你晓得的。他昨天晚上打电话到我家里,说是要我爸爸帮他在川沙找找工作,想着回来上海。” 徐进和谢雨生,是小毛高中时候两个最要好的朋友,在北京念大学。王建东问道:“他不是要分北京的吗?前一向写信还说工作已经基本落实在北京了的。” “还不是因为浦东开发开放才想着要改派回来?”谢雨生说,“只是现在毕业分配的去向已经基本上落定,加上这一两年经济形势也不太好,想去市区工作的可能性已经不大,所以才来找我爸爸帮忙的。” 王建东看着阿生,说道:“这件事情怎不早说,刚才老母鸡我们可以多买几只的啊?” 谢雨生呵呵一笑,说道:“我的判断和建浦哥看法一致。这次毕业分配完成,只要有机会我就一定会申请来浦东工作的。” 堂哥想了想,说道:“我的建议,能回来上海的尽量回来上海,最好直接回来浦东。‘四眼’,以后还有小花,她们一家人也要想办法回来浦东。” 谢路得不自然的一笑,少有地感慨道:“关键是我们这些浦东的原住民其实也没有一间完整的房屋。要不然表妹当初就不至于跑过去黑龙江介许远地方了啊。” 第20章 吃生活 在外婆家里快快乐乐呆到七月底,小毛回了一趟自己家里。初中录取已经结束,要本人去学校提前报到注册。 这次小毛毕业考的成绩不错,本来完全可以去黄浦江对岸城区的重点初中就读,但是考虑到孩子还小,每天来来回回轮渡很不放心,加之这边的学校也特别想录取他,后来家里同意入学陆家嘴的初中。 下午,小毛一个人在家里没事,想着今天在学校没有见着“四眼”,也不知道他考试成绩怎样,进去了哪所学校,于是就去“四眼”家里找他。 小花开的门。小毛一眼就看到“四眼”今天特别的很不一样。其时“四眼”正背对着门斜躺在床上,吹着风扇吃着西瓜,一只腿靠近膝盖的地方裹着厚厚的白色绷带。 小毛见状大吃一惊,赶紧走过去。 见到小毛,“四眼”好像见着亲人一样,放下手里西瓜强撑起来要下床拥抱小毛。可能是动作幅度过大,牵扯到了伤口,他忍不住口里“滋滋”冒气,脸上一下子就有汗珠冒出来。 “哎呦,你先别动。”小毛赶紧说道,“哪能回事体?一个月不见怎么就变成这样猪头三了?” 通过断断续续的讲述,原来“四眼”这次的成绩非常不理想,和附近中学的录取分数相差很远,他爸爸一气之下狠狠地让他吃了一次正正规规的生活。 相比一个星期前,“四眼”现在已经是好很多了的,不过仍然可以明显看出来当初的惨状。腿上还有疤痕没好完全,结着痂,因为天热,甚至有一两个伤口的地方在化着脓水,涂了紫药水消毒。 按照“四眼”的平时成绩,一般来说毕业考试没有考好其实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小毛这才知道,他爸之所以这次大发雷霆忍不住出手,主要还是因为他语文考试的作文根本就没有动笔,结果自然一分未得。 小毛忍不住问他不写的原由。这次考试的作文,讲的是如果能回到过去,这里特指的是古代,自己愿意成为什么样的人。这应该是一道很好写的作文,照理说可以发挥的空间还是很大。 “四眼”却是说道:“我根本就不想要成为过去的人,过去又有什么好?所以觉得根本没有什么好说的,干脆就不写了。” 总分一百分,作文占四十分,这样一来语文成绩就严重的拉了后腿。小毛忍住笑,问道:“当真是玩笑开到黄浦江去了。当初考试完,没听你说作文竟然没有写的啊?” “四眼”大大咧咧一笑,说道:“你们也没有人问起过我的啊?” “那你家里人后来又是怎么知道的?”小毛又问。 小花在一旁说道:“舅舅不相信哥哥语文只考出来那么一点分数,就拜托人去查试卷,这样才晓得的。” “你结棍的。”小毛冲“四眼”比比大拇指说道。 “四眼”不以为意,说道:“没事,老爸打我的时候,我都是一声不吭的。” 小花有眼泪要出来,在一旁轻声说道:“舅舅那天傍晚回家,把门一关,二话不说就把哥哥按到条凳上,拿扫把就开始打。边打边骂,越打越重。” “见到哥哥又是一声不吭,舅舅就越来越来生气,下手就越来越重。我看不下去,又怕,只好逃出去找舅妈。” “四眼”的爸爸在肉联厂工作,做的切割猪肉的活计,手劲大,加上还有竹扫把,所以这一顿“竹笋煸肉”他算是真正尝到味道了的。 “舅妈正在买菜回来的路上,我拉着她急忙回家,这样才算把哥哥解救出来的。”小花带着哭腔,说道:“回来时候哥哥已经屁股上皮开肉绽,两条腿上血哒哒的。” “四眼”姆妈当场气晕,但是总归是自己的儿子,说归说,打归打,照顾还是需要照顾的。开头的两天,她不得不向单位请假,全力在家里照顾四眼。 三人说笑一会,“四眼”心思活络,一个劲的要求出去走动走动。 小毛笑问:“你这样子还能走路吗?” 最后拗不过“四眼”的要求,小毛只好小心地答应他去附近的电影院看电影。小花从门背后拿出来一段树枝,这是“四眼”现在的临时拐杖。 一瘸一拐从家里出来,不远就是东昌电影院。电影院门前的环岛车来车往,好不热闹。有小摊贩骑着黄鱼车,支起铁架卖串好的烤肉。 诱人的香味,勾起来“四眼”的馋口水。小毛走过去排队买了一些过来,分给“四眼”三支,自己两支,拿两串给小花,小花不要。 小花说道:“我不要吃羊肉串。学校里老师说过,羊肉串是用旧自行车钢丝串的,再脏不过了。” “四眼”哈哈大笑,边吃边说道:“哎呦,这你也信?都是大人骗小孩子的把戏,好吗?我经常过来吃,从来没听说出过什么食品安全问题的。” 小毛也笑着说道:“是的,都是大人不给我们买,变着花样骗我们的。” 小花仍然不要。她看看四周,说道:“我要吃生煎。” 电影院东北面有一个叫做“月亮生煎”的小店,门庭热络。这里的生煎确实很好吃,小毛带着小花过去排队买了两客生煎。他又拿了醋壶,小心的把香醋滴在生煎上面。 小花拿着小碟用筷子夹着吃。她笑着说道:“还是生煎好吃的。这两客就都是我的了。” 小毛笑话说:“这么多,你吃的完吗?” 话是这么说,小毛其实知道,看上去小花瘦瘦弱弱,吃饭的时候吃不了多少,可要是这里的生煎,她能够一口气吃下来至多三客的。 “四眼”接连吃五根羊肉串还不过瘾,要继续再买。小毛拦住了,说道:“先吃这么多,看完电影再吃,好伐?” “四眼”不依,说道:“小毛,我都一个礼拜呆在家里没有出门了,今朝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一定要让我吃饱的。” 小花看看这样,说道:“小毛古古,要不再给哥哥买两串带进去电影院吃吧?” 第21章 乘风凉 小毛过去买了两羊肉串,“四眼”只顾得上吃,不响了。 天气炎热,小花要去“日夜”商店买棒冰吃。电影院东边的商店名叫“星火日夜百货商店”,是一家晚上不打烊的小食杂店。小花一直不理解“日夜”的意思,总把这家商店叫成日夜商店。 小毛和她解释过多次,一直改不过来,就只好顺着她了。反正小花的指向很明确,小毛和“四眼”都能理解。 一人一只绿豆棒冰,吃的津津有味,凉爽舒服。东昌电影院小毛不要太熟悉。小学辰光学校经常包场,组织在这里观看电影。 正在放映的电影是《戴手铐的旅客》。这部电影在学校的时候已经看过,小毛就不想进去再看。“四眼”却对这类惊险动作的破案片很感兴趣,电影院又没有别的电影放映,就只好买这一场的电影。 两张半价票,小花身高不到不需要买票。买完电影票,小毛伸出拿着零钱的手说道:“呵呵,接下来可能就没有钱再买吃的了,还是得要回家吃夜饭的。” “四眼”诡秘一笑,把塑料凉鞋脱下来。凉鞋的底和跟原本是二合一的两层塑料,现在被打开来,里面竟然有一个夹层,正塞着一张二元的大钞。 他小心把钱掏出来递给小花。小花不接,用手捂住鼻子说道:“我不要,臭兮兮的。” 小毛却没有介意,接过来展开钞票,笑道:“你行,真有办法。” 看完电影出来,刚走出来大厅,小花.却突然间叫了起来,指着“四眼”的腿惊惶地说道:“血,血,哥哥腿上流血了。” “四眼”拄着树枝看了看,漫不经心的说道:“可能是结痂发痒,看到高兴处力气用的大了些不小心抓破皮了的。” 小毛赶紧架着“四眼”去电影院里卫生间,用清水冲洗干净。 一瘸一拐出来。三人买了袋装的冰水,在路边找了个凉快的地方坐下来。 小毛问道:“四眼,你上初中怎么办?总不至于再去蹲一年小学吧?” 四眼说道:“蹲班我不去,我和姆妈说过一定不蹲班的。这样要被老师和同学们笑话的。” 小花说道:“哥哥还是要好好着补补功课。一到初中还是跟不上课程,考试成绩不好的话,又少不了吃舅舅生活的。” 小毛想了想,说道:“要不然这样。你和我过两天一起去我外婆家好了。乡下房子大,有的是地方玩耍,关键是初一的课程我们有补课的,对我们以后学习有好处。” “去我倒是想去,不知道家里爸爸妈妈会不会同意的啊?” 小花说道:“小毛哥哥,我也想和你们一起去。” 小毛说道:“我来想办法吧。先去和我老爸老妈说说,然后再去找你的爸妈,看看他们的想法再说。如果可以,到时候小花你也和我们一起走好了。” 到家的时候,姆妈正在灶披间烧饭,爹爹和姐姐还没有回来,哥哥回来拿了一只小板凳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乘风凉了。 炎炎夏日,屋子里的家具摸上去都发烫,加上房间既小,又闷热,人在屋里肯定呆不了,所以一到晚上,上海人比较要紧的事情是乘风凉。“乘”就是睡,乘风凉就是普通话的“纳凉”,再通俗一点就是“哪凉快哪待着去”。 哥哥肯定是去找他的乘凉圈子了。在生活条件不富裕的年代,夏日乘风凉成了许多上海人消暑的一种生活方式和情感交流的一种媒介。人以群聚,三五成群乘凉的小圈子由此慢慢滋生发展,层层叠叠、纵横交错。 “冬瓜皮,西瓜皮,小姑娘赤膊老面皮”。“乘风凉”比“乘凉”多了一个“风”,在没有空调的年代,漫漫长夜,“风”,就自然而然成为纳凉的关键所在。 上海人出门乘风凉,对位置颇有讲究,由此民间还有几处很知名的“风口”。 最有名的就是最高建筑国际饭店,老底子上海人拿着躺椅坐在国际饭店下,享受楼底下的“穿堂大风”,顷刻间就会让你睡意朦胧,这里是乘风凉爱好者聚集的绝佳所在。 其次是淮海坊口的过街楼。弄堂口风大,有穿堂风,一边是国际饭店的穿堂风,大得不得了,一边对面长江剧场散放出冷气,两股风真是惬意的不得了。 再次之是上海大厦。上海大厦是这座美丽城市的标志,也是一个“乘风凉”的好去处。坐在大厦楼下,听着夜晚黄浦江滔滔江水演奏出的美妙旋律,望着外白渡桥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和人群,构成了一副优美动人的画面。 然后是南京路中百一店附近。夜晚太阳下山,穿上背心、平角裤,带上席子和躺椅到中百一店门口乘凉,还能感受到商场打出来的空调风,再闷热的天都能感受到丝丝凉意。 最后就是弄堂口。这“穿堂风”的风口,往往就是各家各户面前弄堂口,还有就是大马路的人行道和街心花园。上海人欢喜南北通风:一股风吹进来,从南边的窗进来,往北面的窗口出去,适意的很。 大部分弄堂里的居民,乘风凉一般不会走太远。夏季的夜晚,弄堂里、人行道上乘风凉的人就会越聚越多。躺椅,竹榻、门板、小板凳和帆布床,几乎成了家家户户乘凉的必备用品。 当然了,在乘风凉之前最重要的一步就是“圈地”,谁占得早占得好,谁就“乘”得更惬意。 圈地就是“占位置”、“抢地方”。因为人多凉快地方少,所以圈地也算是一种划分“乘风凉”领地的方式。夏天黄昏,头等要紧事是早一点扔掉饭碗,跑出去占一块地方摆牢自家椅子竹榻。 圈地是有技巧的。在烈日晒了一整天后,地上滚滚烫,一点办法也没有。大家下班、放学后,都要乘风凉,就要先来几桶刚刚打起来的冰冰凉井水圈地。 没有井水就用自来水,几桶水冲下去,地上“嗞啦”直冒热气。等水干了地上凉了,这块地儿就是“圈”着了。 浇水的是先头部队,通常一家人、几家人,随后就会搬出桌椅、搬出饭菜在此用起夜饭——饭桌,又成了划分“家族领地”的方式。 待圈好了地,占好了位置,一家人拿出来乘风凉的必备物件儿,蒲扇、竹席、竹椅,把竹席铺在降过温的地面上,往上面一躺,一人一把蒲扇、晚饭吃完了就是乘风凉。 当天色渐渐暗下去,身子凉快下来,嘎三胡不知不觉到了半夜,一天的疲劳在此刻消失殆尽。这个时候就会有人大喊一句:“早点困觉,明朝还要上班咧!” 这才宣告乘风凉结束,大家散伙。也有人一直睡到半夜,然后回家再睡,还有的一直睡到第二天早晨。 小毛这天因为有了心事,又不敢开口和大人说让“四眼”一起去外婆家的事情,于是不声不响下楼去做这些“圈地”的前期准备工作。 第22章 冻猪头 一切都置办妥当,小毛坐上去竹躺椅,感觉稳稳当当很享受。他心里想:这个凳子平时只有老爸一个人可以坐,要是再喝上一壶老酒确实适意的。 正得意间,姐姐出现在巷口。远远地看到小毛,她笑道:“知道你今朝要回来。报好到了?看看姐姐给你带回来的好东西?” 小毛赶紧起来,迎过去笑道:“阿姐。是什么东西?让我看看。” “自己打开来看好了。”姐姐递给小毛一个用报纸包着的盒子,说道,“哦,对了,你去外婆家里就没有带回来一些好吃的?” “当然有的啊,好多吃的东西。姆妈正在烧菜,一会儿就可以吃了。”小毛接过来盒子打开一看:一友“英雄”铱金钢笔,一瓶黑色炭素墨水。这只钢笔小毛想了很久,因为嫌贵,一直舍不得下手。 “谢谢姐姐。”小毛乐不释手。 “一个月没见,你转过来让我好好着看看。”姐姐搭着小毛的肩膀,看了看,笑道:“好像是瘦了好多,也黑好多了。不过看得出来筋骨头要强壮很多的。好了,你继续摆桌子,我上去帮姆妈炒菜。” 小毛想了想,开口对姐姐说道:“姐,我还有事想让你给我出出主意?” 正往前走的姐姐停下来,反过身问道:“你是在这里特意等我的?说吧,不管什么事情,我都一定帮你的。” 于是小毛就把想让“四眼”去外婆家里的事情简单和姐姐说了一遍。 “吓我一跳,还以为你在外面闯祸了呢?”姐姐站住,想了想说道:“我们家里,姆妈肯定不会有意见的,爹爹也比较好说。我觉得关键还得要看‘四眼’爸爸妈妈的态度,不知他们会不会同意?” 姐姐从背着的帆布包里掏出零钱夹,捡出来一张五元大钞,说道:“你去巷口商店买一瓶冰啤酒和几瓶汽水,这样爹爹就不会多说你什么了的。剩下的钱,就给你暑假零用。” 小毛笑呵呵的接过钱,开心地笑道:“刚好钱花没了。谢谢阿姐。” 当天晚餐,小毛终于鼓足勇气和老爸老妈说了想带“四眼”他们兄妹一起去外婆家里的想法。果然爸爸只是喝啤酒,看了他好几眼,终究没有作声,但也没有表示反对。 小毛姆妈倒是没有意见,反正外婆家地大屋大,只不过是多添两双筷子,增加不了多少事情,况且这两小孩基本上都能自己照顾自己,和小毛关系都很要好。 除了学习和生活,姆妈重点叮嘱小毛个人安全的事情,特别是下河游泳一定要听外公外婆的话,不能够擅自下水。见小毛端着饭碗直点头,姆妈便答应了小毛的请求。 晚饭后就去“四眼”家里找他家长商量。小毛多了一个心眼,他自知自己不一定能说服得了“四眼”爸妈,所以央求姆妈一起过去。 小毛的想法,姆妈出面说话肯定比自己好使,更有说服力。姆妈一开始是不太乐意的,但经不住小毛的一再纠缠也就答应一起去了。 这时候日头早已西下,正届盛夏,热风阵阵。到“四眼”家所在,小街深巷,纵横斜曲,如入迷魂阵。 居民家里的桌椅板凳、躺椅、席子、扇子、棋牌、书报杂志及茶杯,全部都搬到了弄堂里或马路边。门口难于通行,路人却又川流不息。 街道和小巷人山人海,到处都是热闹的纳凉大军,弹格路上几乎人满为患。男人们大都光着上身,下系水灰直罗短裤,女人也穿着凉爽,满满一巷的男女老少喧扰不堪。 溽暑蒸腾,全都笼罩在昏赤的炎雾中。正是一天最“乐惠”的时候,芸芸众人忙不迭休。 嘈杂声、喜笑声、喊叫声,树上的知了声,蒲扇驱蚊的劈啪声……,不绝于耳。小孩们在人群里穿梭、叫喊,不觉疲劳。大人们悠然自得,心满意足。 在橘黄色的灯光下,还有人在下象棋、打扑克,孩子们在这里下军棋、走飞行棋,热闹非凡。自然,围观的人也不少,有助阵帮忙的,有喝倒彩的,也有打抱不平的……。 先是在小巷里看到“四眼”和小花,然后寻找到他的爸妈,还有奶奶。 “四眼”姆妈赶紧拿搪瓷杯给小毛娘俩倒凉开水。奶奶从家里端出来一盆切好的西瓜招待他们。 互相客气一番。小毛姆妈问道:“他爷爷呢?” “哦。他爷爷这几天晚班,要明早上回来的。” 但是说到让“四眼”去外婆家的事情,他爸妈一开始都没有答应。左讲右讲,反正就是不松口。 最后小毛没办法,只好使出杀手锏,讲了“四眼”过去后的最大好处:不仅是能增加几个同伴,关键还能在学习上有互相监督进步的作用。 这样,“四眼”爸妈才勉勉强强答应了。但有一个附加条件,得要等到“四眼”的伤势基本好转,最起码丢掉拐杖要能基本行走才允许过去。 等过了四五天,“四眼”的腿脚利索了许多,基本上不需要拐杖能走路。小毛的小姨趁供销社进货,顺便就过来接他们。 这一次,“四眼”的爸爸提溜过来两个冻的帮帮硬的大猪头,一个送给小毛家里,一个让“四眼”带去给小毛的外婆家。 他说道:“都是自个厂里的东西,不值钱,算是我们的一点小心意吧。昨晚上冻在菜市场的冰柜里,一时半会应该不会化掉,够你们提到外婆家里的。” 小姨笑着推让,说道:“阿哥,我们虽然是乡下,但是吃的东西从来不缺的。还不像你们城里人买任何东西都需要票据。你还是自己拿回去吃吧。” “四眼”妈妈搂住儿子,往他口袋里悄悄塞进去一些钞票,有眼泪要出来。她一再叮嘱道:“到了外婆家里一定要听话,要照顾好妹妹,晓得伐?” “四眼”和小花不停点头。“四眼”爸爸说道:“他小姨,要是儿子不听话,你们就使劲打。不打不成器,我们做父母的没有任何意见。” 小毛姆妈左右推脱不掉,干脆两只猪头都让小姨带回去外婆家里,说是让小孩子们熬猪骨头汤,还可以给“四眼”补补身体。 第23章 名额 项目部阶段性工作总结和安排会议开完,王建东刚准备取安全帽去现场,周姐过来通知继续开会。说是有一个由副总指挥坐镇的实习生专门会议,所有在大桥实习的大学生都要参加。 大桥的建设需要各种各样的人才,今年的实习生不算很多,但是单浦西这一端就达到了近五十人。除开建筑、道路和桥梁等专业,还有文秘、档案和行政等等各方面的学生。 这次开会的目的主要有两个,一是实习工作基本上接近尾声,做一个阶段性的小结,二是有关公司今年毕业生接收的一些具体事宜。 但大家最关心,最感兴趣的还是副总指挥最后的一番话。 副总指挥的意思,根据现在浦东开发开放形势发展的需要,公司对于造桥方面人才的培养已经迫在眉睫。在总指挥的提议下,这次整个公司系统新增加四名道桥相关专业硕士研究生定向委培的机会。 而其中的两个名额,就指定落在了大桥建设单位。委培的方式,与一般研究生单纯在学校培养的方式不同,采用部分脱产半工半读的方式,就是说在学校学习理论,在项目建设的实践中在加以锻炼提高,学制为两年半。 所有相关专业的实习生可以参与这次的选拔,但是有两个附加条件:一是要参加正常的内部选拔考试,二是要和公司签订正式聘用协议,并且明确毕业后要继续为单位至少服务五年。 听到文件传达的内容,王建东不禁一乐,心里想道,前几天才和班主任杨老师说过关于学校保送研究生的想法,怎么今天单位里又有了进修研究生的计划?还能不能再巧合的吗? 上个礼拜二,班主任杨老师和辅导员秦老师一大早来到大桥建设现场,考察他和何萍实习的相关情况。临近傍晚和王建东、何萍单独谈话的时候,果然最后就说到了系里保送研究生的事情。 一番寒暄后,杨老师说道:“上午和上午,我和秦老师找了浦西、浦东两边相关的领导和部门,大致了解到了你们实习的相关情况。总体来看还是很好的,表现都不错。我们会回去学校做汇报。”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就是关于今年系里硕士研究生保送资格的事情。”杨老师停顿了一下,说道,“因为整个全系名额就只有一个,所以我和秦老师特意过来征求你们俩的意见。” 王建东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说道:“这样高层的重要决定,还要听取我俩意见?” 实际上,如果从学习成绩和在学校的整体表现来看,王建东和何萍确实是半斤八两,综合得分基本上差不多。但是这一次实习的评价,可能王建东的表现要稍微的更优秀一点点。因为毕竟是建设工地,男人的表现在某些方面可能更有优势,要更直观一些。 秦老师虽然在学校的时候和王建东很熟悉,但是今天不同,公事公办地说道:“我们是特意来和你们说正经事的。” 王建东止住笑,坐着不响。他想先听听何萍有什么想法。上次她拿了红烧肉特意过来找自己,估计就是想和自己说这事的,只是后来一直到现在也没有机会两人当面说。 何萍看王建东不响,不知道他的真实想法,也低下头也不响。从内心来说,何萍总觉得,这样重大的事情,还是男生主动来说比较好,自己不应该也没有必要去充当这个头,做这个容易得罪人的工作。 见两人都低头不做声,杨老师笑道:“按道理说,你们两人都是我们班上,也是系里表现最优秀的学生。说实话,你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是具备保送条件和资格的。可是……” 王建东又忍不住笑,说道:“只是名额只有一个,那该怎么分配呢?杨老师,秦老师,要不然我和何同学‘石头剪刀布’?” 秦老师笑出声来,说道:“王同学这个建议倒是可以认真考虑一下的,何萍你的看法呢?” 何萍一见王建东这样说,知道他肯定心里早就已经有了主张。她也笑道:“这么严肃的事情,只要你王建东能做的出来,姚老师和秦老师都能同意,我倒是没有问题的。” 四个人哈哈大笑。班主任说道:“王建东你先说说你的想法。” 王建东端正坐姿,一本正经地说道:“既然两位老师过来征求意见,我的想法是毕业后直接工作两三年,等有了社会和实践经验再找机会回学校读书。所以这次的名额我建议给何萍,这是我的真心话。” 话音刚落,何萍插话:“不。这次的机会给王建东。” 她看看王建东,对两位老师说道:“杨老师早知道的,我原本计划毕业后就去国外读研究生,可是按照美国留学的规定,我们这个专业要至少有一年以上的实践经验才能正式申请,所以我建议把这次的名额留给王同学。” 王建东显然大吃一惊,问:“何萍你要出国读书,怎么从来都没有听你说过的啊?” 何萍笑笑,呵呵说道:“王同学,你有问过我吗?” 杨老师点点头,说是她以前听何萍有说过这事。 何萍笑道:“相比较于造桥,实际上我的兴趣更多在于造房子。现在我们国家正在改革开放,浦东也马上要有大发展,我想趁机会多去国外看看,开阔自己的眼界。所以这一次保送的名额还是让王同学去比较合适。男人嘛,就应该在大风大浪中才能更快成长起来的。” 两人又开始互相谦让。秦老师笑道:“为了系里的这一个保送名额,以前好些年推荐都会发生很多事情。真没想到今年的这一次这么讲文明礼貌的。看你们这样子,难道还真要来一‘石头剪刀布’?” 王建东赶紧说:“刚才我说的都是我的心里话。” 何萍也争着说:“我说的也是心里话,好伐?我是真的发现其实我心里还是更想去造楼房的。” 一时僵持不下。杨老师最后只好说道:“报送学校审批的最后时间是六月底,现在还有一段时间,你们俩可以再好好着商量商量。” 何萍笑笑,说:“杨老师秦老师你们难得来一次,今晚上就让王同学请客,我们找地方好好着吃一顿。工地上这几个月,油水差不多全部耗尽,尽减肥了。” 第24章 造舟为梁,不显其光 对于晚餐的建议,杨老师一开始不愿去,说现在王建东和何萍都是同学身份,实习期间应该多在现场,不能因为她们的到来而影响原来的工作计划和安排。 秦老师不响。实际上从内心里来说,因为王建东团委干部的缘故,她和王建东两人关系要更好一些。但是她也知道杨老师的想法,不愿意在一些事情上,特别是吃吃喝喝方面和自己的学生走太近。 可是何萍一再笑着坚持。 杨老师看看手表上时间,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这样,我今天就破个例。这顿晚饭可以由你们俩来请客,但是先和你们俩说清楚,单得由我来买。” 她停顿一下,又说道:“小王你去请请你师傅一起吃这顿饭,看看他愿不愿意?我们是川沙老乡,他对你蛮好的。再者说,秦老师往这里连续送了三年的学生来实习,感谢一下这里领导,也是应有之义。 秦老师看看会议室里没人,放低声音说道:“告诉你们一个秘密,这里大桥的很多干部职工,包括设计,施工建设,甚至监理方,还有这些单位的很多领导都是我们学校毕业的。也就是说,每个条线都有你们的师哥师姐,这是你们以后在这里工作上能得便宜的地方。” 何萍呵呵一笑,说道:“秦老师,这还要提醒的吗?你就说上海整个的建设系统不都是这样的状况吗?哈哈,你这消息还是迟钝了的。” 王建东去请师傅。其时老胡刚好从工地进来办公室,正在拿大搪瓷缸喝茶。他凑过去师傅耳边,轻声说了自己老师相请吃饭的事情。 老胡显然很惊讶,举着杯子停止喝水,盯着王建东看了好一会儿。王建东一直陪着笑。 老胡放下搪瓷杯,看看墙上钟表的时间,想了想说道:“行。不过先说好,这次客由我来请好了。” “再等我一会儿,我去推脚踏车。”他边收拾桌子边说道:“这里地方我熟悉,我带你们去找饭店好了。” 等找好饭店,点好菜,五人找了一个较为安静的桌子坐下来。说了一些大桥建设中有趣的事情,几个人慢慢更加熟络,话也开始多起来。 老胡感慨地说道:“小王你们是真的赶上好时代了。我们现在这桥造好,就等于有了具体操作大跨度斜拉索大桥的实际经验。以后一定不只有这一座桥,黄浦江上肯定还要再造大桥的,有你们干事业的时候。” 菜陆陆续续端上来。杨老师她们吃果汁,王建东给师傅和自己各要了半斤老酒。大家和和气气吃饭。 说到何萍想去国外学习建筑的事情。老胡说道:“衣食住行,老百姓的四件大事。房子都是少不了的,以后建房子是一个好机会。” 杨老师附和道:“现在改革开放,我们需要学习的地方有很多,建筑行业也是一样。如果有出去学习深造的机会,我赞成何萍同学想法的。” 犹豫好几趟,秦老师说道:“我告诉你们一个内部消息,你们的班主任杨老师过不了多久可能就会高升一级的。” 王建东和何萍都向杨老师表示祝贺。杨老师现在既是他们的班主任,也是系里的副主任。 老胡笑问道:“恭喜恭喜。怎么高升能说说吗?” 杨老师摆摆手,说道:“还在考察和双向选择的阶段,没有最后定。到底是继续呆在学院,还是去学校设计院,或者去学校的行政处室,我自己没有最后想好。 她端起玻璃杯,笑道:“胡总工,你经历丰富,眼界宽阔,还是我们学校的研究生导师,能不能给我也指点一下?” “指点谈不上。说说我的建议吧。”老胡喝了一口老酒,想了想说道:“我自己个人的体会,要是带带学生应该是继续留在在院里更好一些。要是搞搞科研,设计院倒是一个好的选择。至于去搞行政,杨老师你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生,我认为实际上没有多少意思的。” “哈哈,胡总工说到我的心里去了的。”杨老师站起来又和老胡碰了一杯,说道:“我考上大学的时候已经三十二岁了。现在仍清晰记得自己刚进学校的第一课,我的班主任说过的一句话……” “造舟为梁,不显其光。”王建东和何萍异口同声说道,“杨老师,是这句话吧?你和我们的第一课也是这么说的。” 大家都哈哈笑起来。笑罢,老胡说道:“刚才这句话也我知道的,我国诗歌中最早的咏桥名句,出现在《诗经·大雅·大明》的第五章。小王,你还记得它的原话吗?” 意外的是,接下来王建东竟然真的把原文的段落完整背诵了出来:“文王嘉止,大邦有子。大邦有子,伣天之妹。文定厥祥,亲迎于渭。造舟为梁,不显其光。” 大家鼓掌。杨老师看着何萍,问道:“你把它给翻译成白话文说说看?” “武王之母太姒来归,文王亲自迎亲于渭水。渭水无车,于是立即造舟为梁,以通亲好。”何萍稍微停顿一下,补充说,“这段话,显示了文王对太姒女的真挚感情和遇事果断的魄力,当然也极大地显示了文王的光辉。” 杨老师说道:“造,作;梁,桥也。作船於水,以顺序并列舟船,比之而加板於其上,以通行者,即今之浮桥也。这里的“梁”,就是架在河流上的桥。” 老胡接过话头,说道:“其注云:成梁所以便民,不使涉也。有了小桥,人们就不需要赤脚趟水,当然给百姓带来很大便利。实际上,我们现在架路修桥,在这一点上和古人是完全想通的。” 杨老师有感而发,说:“我当初选择桥梁这个专业,一方面是自己的喜爱,但还有更重要的原因。我是正宗川沙人,胡总工晓得的,以前每趟来上海都要花上一天的时间,而其中大部分的时间就在渡轮上面。所以我打小就有一个愿望,要是黄浦江上大桥能造出来,那该有多好的啊!” 老胡深以为然。秦老师和王建东、何萍听杨老师继续往下说。 杨老师又说道:“所以讲,就是今天说的研究生保送名额,希望你们俩能再慎重考虑。知识才是永远的财富。当然,现在我讲的话,不仅仅是我作为老师的身份,更多地是作为朋友的身份来和你们这样说的。” 第25章 两句话 王建东连连点头,说:“老师的教诲我们一定记住在心里。说实话,我们很幸运能碰上你们这样的好老师和实心实意帮助我们的好师傅。” 何萍说道:“知识才是永远的财富,这句话我赞成的。不过话说回来,想想现在的社会,教授的收入竟然还没有卖茶叶蛋的高,这也是事实。” 一听这话,老胡不经意间锐利地看了何萍一眼,耷拉下眼睛不响。 秦老师对此却颇有看法,对王建东和何萍说道:“我比你们俩只大了四岁,你们进校,我刚好毕业,一直担任你们的辅导员。这几年的变化,包括政治、社会和经济等等各个方面,变化确实很大。但我不赞成金钱、利益至上的说法,我觉得太过于短视和肤浅,绝对不可能一直都会这样的。” 几个人都停止吃喝。若有所思,各有想法。 何萍又说道:“讲起来我和秦老师都是无锡人,上海在八十年代确实是落后了的。现在‘苏锡常’的经济加起来就已经和上海不相上下。不客气地说,在某些方面,比如讲城市的规划和建设方面比之上海甚至还要更好一些,都是不争的事实。” 沉默了一会,老胡说道:“八十年代上海错过了市场的改革开放,这基本是共识,我们要承认。甚至有一种说法,当然是一种开玩笑的说法,把上海过去十年的经济叫做‘有一种高贵叫贫穷’,认为上海是一个老大难城市。话虽然难以让人接受,但我个人认为还是较为准确的。” 老胡说的没错,实际上在八十年代,上海就曾经掀起过多次关于上海未来发展方向的大讨论。《解放日报》曾经头版头条刊登过一篇文章,标题就叫做《十个第一和五个倒数第一说明了什么?》。 要知道,上海是中国近代化起步最早,程度最高的城市,一直是现代中国的缩影,甚至还一度是世界的第五大城市,仅次于伦敦、纽约、东京和柏林。 但是改革开放以来的上海,经济和社会发展开始陷入困境。近十年的时间,经济增长速度在十四个沿海城市中最落后,国内生产总值增长速度比全国平均速度甚至还要低近两个百分点。 杨老师打破沉默,说道:“正是因为曾经的种种艰难,上海才有了现在浦东开发开放的强烈冲动,不仅会为我们上海的发展带来难得的政策红利和发展机遇,也肯定会给浦江两岸的繁荣和交通发展带来机遇。” “来来,我们一起吃一杯。大家吃酒吃饭,不要搞得来太沉闷的。”她笑了笑,说道:“还是继续说我们专业上的事情。浦东要开发开放,那么打破浦江两岸交通瓶颈,现在看来就更是迫在眉睫了。” 老胡放下杯子,笑了笑,说道:“讲到黄浦江通航的历史,轮渡的方式我们就不讲了。我给你们简单讲一讲黄浦江老早子造隧道和造桥的一些历史。” 讲起来黄浦江,它孕育了上海这座城市,提供了宝贵的资源,但却也成为了一道天然的屏障。跨河越江,一直都是上海人的梦想。打通黄浦江,连接浦东浦西,是上海几代人的梦想。 而梦想成真,开始于六五年五月,连接浦西和浦东的打浦路隧道开造,拉开了划时代的建设序幕。 当时,我国在水底隧道技术方面,可谓“一片空白”。加之上海特殊的软土层,使得在黄浦江底造隧道,就好比是“在豆腐里打洞”。甚至一些外国专家还预言:在上海修水底隧道“不可能”。 如此背景下,中国的隧道建设者们白手起家,开始挑战世界级难题。说难听一点,当时技术上“能够参照的只有当时苏联专家那乌莫夫的一本隧道书”。 历经艰难险阻,五年后,中国第一条水底公路隧道——打浦路隧道正式落成,全长两千七百米,高四米四,通行机动车每小时双向最大通行能力为一千辆。 用现在的眼光看,十多年前建造的打浦路隧道显得有些粗糙,这些数据在今天看来属也不够看,然而在当时却是挑战想象的。它是上海城市发展历程中的一个里程碑,也由此拉开了中国隧道桥梁建设的发展序幕。 它的建成,有效地缓解了客货车过黄浦江的问题,结束了黄浦江两岸长期隔绝不通的状况,圆了开埠以来上海人要天堑变通途的百年梦想。 这条隧道带给上海市民的心灵冲击更是无可比拟。以往靠摆渡过江,从开始等候到抵达对岸耗时两三小时的漫漫历程,缩短为机动车从隧道过江仅需六分钟,大大缩短两岸时空距离,将浦东浦西真正联成了一片。 打浦路隧道成为浦江两岸唯一直通通道,突破了轮渡为过江唯一手段的格局。这是中国人民自力更生、奋发图强的范例,是上海市政工程建设史上的奇迹。猛烈冲击了上海人“宁要浦西一张床,不要浦东一间房”的旧观念。繁荣浦西与落后浦东间的“沟壑”,自此开始逐渐被打破。 在那个年代,亲眼见识打浦路隧道,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它可不是想坐车就能通过的,打浦路隧道最初通车时,仅限于隧道管理部门核发通行证的本市牌照和部队牌照的车辆通行,所有车辆出入,驾驶员和乘客都必须先办通行证。 只是鲜为人知的是,作为上海第一条穿越黄浦江的隧道,在公开的文献资料中几乎只能查到一些枯燥的数字介绍。原因很简单,打浦路隧道是一条国防、战备隧道,原来设计是可以走重型坦克防原子弹的。 再说说黄浦江上造桥的历史。 好多人一直认为上海首座斜拉桥是我们正在建设中的大桥,其实早在七十年代初,市政就着手研究发展斜拉式桥,直到八二年六月竣工通车的松江泖港大桥,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上海首座斜拉桥。 位于松江泖港镇东侧的泖港大桥,王建东他们大二时曾经组织去参观考察过。这座大桥,雄伟秀丽,浑如一架巨大的竖琴屹立在宽阔的黄浦江江面上。桥的主墩似琴座,奇峰突起,参向青天。桥的主梁如水平杆,把大桥连成一线。 这座桥是上海第一座大跨径双塔大型预应力混凝土斜拉桥,其两百米的主跨也曾是当时国内最大跨度,为以后上海乃至全国建设斜拉式桥积累了宝贵的桥梁设计理念和丰富的实施经验。 在上海桥梁人的心中,这座大桥始终占据着标志性的位置。它作为正在建设大桥的试验桥,汇聚了许多前辈的心血,为我国后来陆续建成的许多大跨径斜拉桥积累了宝贵的经验。 说到最后,老胡想了想,说道:“小王,小何你们马上就要结束实习,面临着毕业和工作,我有两句话,是我们大桥建设总指挥的原话,送给你们年轻人。第一句话,个人的理想要与国家需求相结合,只有脚踏实地、不惧艰险,才能实现人生价值。” “第二句话,干事情只要认真,哪怕你再没有经验,到最后你会出经验。假如你工作不认真,哪怕你本事再大,到最后肯定要出问题。” 第26章 初夏的风 吃完饭,杨老师和秦老师由老胡带着去附近的公交车站坐车。王建东问何萍怎么回去,何萍说去孃孃家里,就在前面不远南车站路的地方,不到三站路。 王建东于是和何萍说再见。正准备走,何萍把他叫住了:“王同学,你要是晚上不那么忙的话,我们一边走走,一边说说话?” 王建东一听何萍这么说,只好掉转车头,笑了笑说道:“要不我用脚踏车送你过去好了?” “还是走路吧。今晚上吃的稍微多了些,正好还可以走一走消化消化。” 初夏的夜晚,微风拂面,一阵清凉。马路上行人不多,偶尔有小汽车经过。街灯静静地伫立在街道两旁,晕染出橘黄色的光芒,柔和地向前婉蜒而去。 何萍看着低头推车的王建东,说道:“刚才吃饭辰光我说到上海和我们家乡无锡差距,还有我自己说想去学习房屋建筑土木工程的想法,胡总工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王建东说道:“我看还好啊,可能你自己想多了吧。” 何萍呵呵笑道:“我想多了?胡总工最后说了一大堆的关于黄浦江上造隧道和造桥的历史,你难道听不出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样说都还不明显?” 王建东不响。 何萍说道:“我知道他的意思。自己做了一辈子的桥梁,当然对这个工作自然就有了深厚感情,我可以理解。但是我转行去学习土木工程,应该不至于有什么地方不对的吧?” 王建东笑笑,说:“我师傅工作这么多年,可能会为了你转行这一点小事而耿耿于怀?再说你这也不是完全的转行,总归还是在建筑这个圈子里。看来是你真的多虑了。” 路过一条小巷,里面热闹非凡。路的一边摆满了小桌子,坐满了喝茶的人。一杯茶水,一份瓜子,一份点心,或一人独坐,或两个人,或三五成群坐一桌的,吃茶,吃酒,聊天。 再往前走,王建东说道:“不过要说他当时有些不高兴,我看倒是真的。可能还是你说的金钱利益的看法,你们有明显分歧。不过我觉得本来你说的全都是事实,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的。” 何萍不响了。毕竟是初夏,风没有热燥燥的感觉,仿佛就在指尖间触摸般。 走了好长的一段,她在一棵大香樟树下停住,转身说道:“王建东,我们俩在学校,包括在一起实习的辰光,虽然互相之间很少有讲话,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其实心里一直把你当成好朋友对待的。” 王建东停住,看着何萍,笑道:“是吗?你说的是真话?” 何萍把手搭在脚踏车的座椅上,看着王建东的眼睛说道:“我觉得我们两人有很多的共同之处,所以今晚上我还想问你两个问题。你能回答吗?” “行,你问吧。” 何萍说道:“第一个问题,如果是清清白白追求名利,记住,我说的是如果,这有什么错的吗?怎么一谈到钱,一谈到利益,很多人就都要唯恐避之不及的呢?” 王建东想了一会儿,笑道:“我刚看过金庸的一本小说,书里面对名利的看法,有一句话印象深刻:天地四方为江湖,世人聪明反糊涂;名利场上风浪起,赢到头来却是输。” “好像你们男生都喜欢看金庸武侠小说。”何萍说道:“名利场上没有真正的赢家,一切成败得失到头来都是过眼烟云。是这样理解吗?” “这一段实习的时间,课业稍微轻松一些,晚上就在宿舍零星看过几本小说而已。”王建东一边推车,一边说道,“记得小时候政治思想课,教育我们正确的思想和人生观就是为人民服务,毫不利己专门利人。还总是批判名利思想,自己也总是检讨。” 何萍只笑,不响。有洋槐花的香味随风飘扬,扑进鼻子里一阵清香。 王建东继续说道:“现在我觉得并不全对。有俗语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无利不起早……,实际上什么话要是成了俗话,只能说明一件事: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何萍说道:“所以我也觉得,名利之心虽然不太高尚,但是人生在世,求名求利,我倒是觉得无可厚非,只要做到不损人利己就可以了。” “马克思说,谁要是为名利的恶魔所诱惑,他就不能保持理智,就会依照不可抗拒的力量所指引给他的方向扑去。” 王建东想了想,又说道,“荣名厚利,世所同竞。求之既不可得,却之亦不可免。此‘却之不可免’一语最极玄妙,求不可得,人或知之;却不可免,谁知之者?” “呵呵呵,王建东你结棍的。”何萍笑得弯下了腰,好一会才说道:“你一个理工科的高材生,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文绉绉了。哎呦,真是笑死我了。” 王建东说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普天之下的芸芸众生其实都是在为各自的利益而奔波的。” 两人继续往前走。何萍接着问:“第二个问题就是,我们应该知道,黄浦江上不可能一直都需要造桥的,总归会有造完的那一天,大桥是有限的。那你有没有想到过这一点?如果你有想过,你会怎么考虑?” 黄浦江上大桥造完的那一天?说实话,王建东还真是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自从选择了道桥这个专业,他压根都没有想过造桥还会有早晚造完的时候。 不过何萍说的也对。是的啊,黄浦江上造桥顶多是两手手指之数,这样一想的话,好像还真的是有饱和的那一天。那早晚之后,自己又会去做什么? 王建东实话实说:“你说的这事我还真没有想过。不过应该还是比较遥远的事情,至少现在先干着再说。现在我们造的还是市区的第一座桥,以后总归还会有很多机会的。” 时间过得很快,前面就是南车站路。何萍停下来,笑了笑说道:“想不到今天晚上,我们俩竟然说了这么多的话。以前和你交往不多,但是和你交流竟然不仅不陌生,甚至就像多年好友一样的感觉,根本没有什么隔阂和困难。” 王建东笑了笑,不响。旁边小巷里突然间有狗吠声响起,低沉叫了两声,又安静了。 何萍对王建东一笑,说道:“我现在突然间发觉,我还是很愿意和你多说说话的。记住,以后我们可要多多交流的。“ 第27章 白斩鸡 没想到的是,“四眼”到乡下头没过多久,竟然干出来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体来,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对他一下子刮目相看。 其实说起来也是一件小事体。就是以“四眼”为主,在小毛和外婆的辅助下,一个小学刚毕业十二岁的孩子,竟然操罗出一桌色香味俱全的晚餐来。 以至于多年以后,很多人对“四眼”的印象还是停留在这一顿饭上。可是对于“四眼”来说,这只不过就是一次正常的水平发挥而已。 三人到外婆家不到三天,“四眼”就在乡下如鱼得水,甚至可以说是风生水起,乐不思蜀。特别是和秋生还有草上飞,论玩的花样远远比不上他的。 “四眼”本来就是一个自来熟的人,和谁都能玩到一块去。加之小花人乖巧,嘴巴甜又会说,所以兄妹俩在乡下头很快就站稳脚跟,快速地融合了进去。 事实上,小花完全听从于小毛,“四眼”又心里怕小毛。这样一来,无形中就是小毛成为了这帮皮孩子们事实上的老大,每天在有限的时间里带着这几个小朋友在野外疯狂。 在外婆家里,只有一点令“四眼”不太习惯和不喜。这就是读书,特别是阅读和数学,最恼火的就是打算盘。不管他怎么自己努力,还是反复教育,基本上近乎于对牛弹琴。 但是说来奇怪,他对英语,特别是英语口语倒不是很排斥,甚至于可以说是有一种心里面诚心诚意接受的自然欢喜。 玩玩乐乐一个礼拜,这天吃晚饭的时候“四眼”心血来潮,突然间说自己想独立做一顿饭菜给大家吃,并且还指定有一道菜红烧鲫鱼,鲫鱼就用他们白天河道里抓回来的那种。 一屋子的人都很意外,全部停下吃饭的动作看着他。“四眼”重复了一遍,说道:“我说的是真的。没有其他意思,就是想感谢阿爷和阿娘你们的热情款待。” 外婆哈哈一笑,不是很相信地问道:“你能烧得出来饭菜?在家里有做过吗?” “四眼”不响,只是笑。 小毛也感到很意外,实际上“四眼”和他压根没有说起过他的这个想法。不过他对“四眼”的厨艺还是很有信心,并且又是自己的好哥们,一定要帮他把台式扎起来的。 于是小毛说道:“外婆你们就一百个放心,我们能做出来的。平常家里人上班辰光,都是他烧饭做菜给我们吃,老好吃的。” “四眼”从短裤口袋里掏出来一张纸条。小毛接过来一看,歪歪扭扭写的都是明天下厨所要的原材料。 小毛笑着问:“看来你是有备而来的啊?” 露露这一向和“四眼”玩一起不太多,觉得他太皮,吵闹得厉害。这会儿她忍不住打击道:“你可要想清楚了。真要做不好吃,现在还来得及。不要浪费粮食,好伐?” 外公和小姨夫没有做声,啤酒都停止了喝。看看“四眼”,又看看小毛和小花,总觉得他们三人的组合,想想还真是有趣得很。可是要真说出来,又不知道到底是哪里有趣。 外婆不识字,小姨接过去把上面需要准备的材料念了一遍。 外婆笑道:“哎呦,了不得啊,了不得。这样,有些没有的东西我明天上午去乡上买回来。至于蔬菜、土鸡等家里有的,明天下午我们开始准备好了。” 第二天下午,先是在地里摘蔬菜,然后回家清洗,做一些必要的准备工作。等小伙伴们抓了小鲫鱼直接送过来,“四眼”挑选了其中的三条。 看着四眼娴熟的剖杀,爷爷在一旁笑道:“看来你是真的会做菜,像一个小厨子。刀工娴熟,至少样子有模有样的。” 外婆家里的火灶是由砖块和泥土搭建而成的老式土灶。底座由两层构建而成的,一层放柴烧火,一层出灰。双锅双灶,引燃一次火种就可以烧两锅的饭。 引灶的柴火也很普通,多半是晒干的秸秆或者干草,然后再陆陆续续加上一些木柴,就可以使火种一直烧下去,让火苗不息,知道把饭菜做完。 小毛对这种火灶陌生,烧火就更不在行。看看“四眼”实验好几次都不来事,外婆笑了笑,说道:“这样吧,我来给你们当下手,看看火添添柴之类的,帮帮你们的忙。” 除了小姨在供销社没有回家,大家都围在厨房门口看“四眼”开始炒菜做饭。 因为白斩鸡做的时间比较长,做完后还要放冰箱里稍微的冰冻会儿才能上桌吃,于是先做白斩鸡。 白斩鸡在上海是非常出名的一道菜。可是一般人都知道,正宗的白斩鸡做法要求是非常高的。一是要保证鸡肉出于刚刚熟好的状态,这个对于火候的控制需要非常有经验的老师傅才能做到。二是鸡肉熟了,鸡皮一定要不能有损伤,这样才能保证鸡肉的原滋原味,才是正宗白斩鸡的做法。 一只已经煺毛剖肚弄干净的肥嫩三黄鸡早已经备好,辅料有葱、生姜、大蒜、芝麻油、生抽、白糖、料酒等等,一应俱全。 “四眼”把半只鸡放到锅里,然后加入适量的冷水,先把鸡给焯下,捞出来把锅和鸡冲洗干净。冲洗好的鸡再次放入锅里,加入适量的冷水和料酒、生姜、葱,再放入整棵打结的葱。 盖上锅盖,改用小火。“四眼”一直站在旁边,不时地揭开锅盖看看,保持锅里的汤处于微开的节奏慢慢煮。 土灶的锅盖不同于寻常家里面的锅盖,它是圆形的木头锅盖,上面还有一个竖着的木头起到一个把手的作用,能够让做饭的人在拿的同时不烫到自己的手,类似于杯子的把手。 一边等,一边准备一盆冰水和制作酱汁。“四眼”小心地把葱切成葱花,生姜和大蒜剁碎,然后都放到小碟子里,加入适量的酱油、芝麻油和少许的白糖搅拌融化,酱汁完成。 煮了有半小时,“四眼”用筷子插插鸡肉最厚的地方,没有血水出来。他小心翼翼地把鸡肉转移到已经准备好的冰水里,呵呵笑道:“再给鸡肉来个冰水浴,这样就能保证鸡皮的爽脆。” 第28章 炒青菜 探探温度,鸡肉明显冷却。“四眼”把它捞起来沥干,在表面用手涂抹上一层芝麻油。然后切块,一盘白斩鸡就可以正式上桌了。 露露忍不住好奇,走过去用手拿起来一块鸡肉,在酱料里蘸蘸,放进嘴里嚼嚼,一会儿就连声说道:“好吃。味道交关的。” 外婆轻轻拍了露露肩膀一下。外公在一旁朝“四眼”竖大拇指,笑呵呵说道:“动作熟练的不得了,厉害的,一看就是练家子。你在家里有学过买汰烧的吧?” 这时候正好小姨回家,过来叫外公有人客来。原来还有生产队的几个干部,也刚好到家里来找外公有事体商量。 外公去厅房和他们打招呼。 队长刚要说事体,外公打断了:“先不急着说工作上的事。我们家里正好有事,一个十二岁的男小娃现在厨房给我们做大菜。你们可以去观摩观摩。” 大家都很好奇,跟着外公身后一起去厨房。这样一来,于是就有很多人都见证了“四眼”这一次做菜的盛举。 “四眼”看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大人过来围观,稍微地慌乱了一下子,但是很快就调整了过来,心无旁骛地继续做自己的红烧鲫鱼。 三条挑选出来的河鲫鱼,先前已经洗净沥干,他在鱼背抹上少许盐和老酒,还有淀粉,先放在一旁腌制入味。葱切断,姜蒜切片待用。 擦干锅,用姜片在锅边上擦擦。大火把锅烧热,加入油,锅勺不停浇淋,让油充分地浸到锅上,待油七分热后放入鲫鱼。 锅勺小心地不停浇油铲动,以免鲫鱼粘锅。等到一面金黄后翻面,使另一面也炸金黄后全部捞出。 舀出锅里多余的油,留下少许,待油热后放入炸过的河鲫鱼,倒入少许酱油,加入适量的水,放入姜片,糖,蒜,干辣椒,大火烧开后转小火,盖上锅盖焖煮十分钟。 待水差不多烧干后,放入葱段,大火收汁出锅,红烧鲫鱼完成。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娴熟而且富有技巧,特别是不断地用勺浇油和翻鱼动作之熟练,都给现场的人留下了震撼的印象。 这是一个只有十二岁小孩做菜的动作?还是一个从城里来的小男娃?要说烧菜的熟练程度,比之来乡村的厨师,完全是犹过之而无不及的。 特别是小姨,她对眼前的“四眼”相当的震撼。这几天的接触,她知道他一直不喜欢看书读书,更不欢喜做作业。在她的印象里,“四眼”只是一个会玩耍会调皮的男小娃而已,这一切简直颠覆自己之前对他的认知。 接下来是炒青菜。 炒青菜可以说是最简单的一道菜了,差不多人人都会做。但是炒青菜其实也是需要有一定技巧的,否则炒出来的青菜要么一点都不香,要么青菜里都是水,软趴趴的一点没有活力。 那青菜要如何炒才能又香又有活力?包括小姨,现场看热闹的人都在想,那这一次,这个小男娃又能玩出来什么新花样? 青菜是新鲜的上海青,这时候已经放水里泡上了。“四眼”把它们捞出来冲洗干净。看看围着的外公他们,他笑了笑说道:“上海青不需要切,就选择小颗的直接整颗炒就好了。” 锅里油至七分热,放入拍碎的蒜头和适量食盐爆香。 “四眼”让外婆火力加大,笑道:“炒青菜的活火一定要旺。大火炒出来的青菜水份蒸发快,特别香,看上去也特别有活力和新鲜。” 外婆看着“四眼”只是不断地翻炒,就问他要不要加水。 “四眼”笑笑,说道:“没有必要放水,青菜本身就有水份,炒几分钟差不多熟的时候加入适量的味精调调味即可出锅的。” 一会儿青菜炒完,盛放在盘子里。只见炒出来的青菜绿油油的,非常香,看着都特别有食欲。 接下来的几道菜,“四眼”越做越顺手,只是在体力上逐渐表现出明显的疲态,动作上已经可以明显地看出来慢慢缓和了下来。 小毛看了看四眼,轻声说道,“最后一道西红柿蛋花汤,就由我来做吧?” “四眼”会意,想了想答应了。他对围着的人笑了笑,说道:“我休息一会儿,让一个机会给小毛。” 小花对外婆说道:“阿奶,您也休息一会儿。灶里都是大木柴,我能看得住的。” 外婆冲小花笑笑:说道:“哎呦,你这么小行吗?烧火可要当心了的。”说罢还是体谅的往边上站站,让出来位置给小花,自己在边上看着。 小花看看小毛。小毛说道:“火不要太大,保持住。” 小花“嗯”了一声,就坐在了外婆刚才的位置,开始有模有样的学起来烧火。 西红柿蛋汤是一道朴素的家常菜,食材很简单,就是番茄去皮切块,鸡蛋打成蛋液,榨菜切丝,加上葱花姜末。 西红柿是下午挑选采摘回来的,选择的是刚成熟的西红柿。“四眼”说太生带绿色的不行,这样才能够保持这道汤微微酸甜的口感。 西红柿小葱榨菜分别清洗。西红柿表面划十字花刀,先是锅里烧水,水开放入西红柿,关火烫西红柿。同时准备其他配菜,小葱葱白葱绿分开切葱花,姜切末,榨菜切成细丝。 鸡蛋打到碗里,加入少量的清水、料酒和白糖,一点点盐,用力打散成并顺一个方向搅拌均匀。 几分钟后,西红柿皮表面裂开。取出待冷却后剥去表皮后切成大小均匀的块状。 热锅冷油,加入葱白姜末,煸香。然后倒入西红柿块,煸炒至软散出汁。再加入适量清水,中火煮开后加入榨菜丝,汤勺搅拌均匀。 用勺子撇去汤面浮末,小火炖煮。小毛尝尝咸淡,适量再添加一些盐进去。中小火保持汤汁沸腾,把刚才经过处理打散的鸡蛋液慢慢的顺着碗边,呈细线状往锅里不重复倒下去,用筷子搅散,再沸腾两分钟后熄火。 舀出盛到汤碗里,撒上葱花,滴上两滴麻油,好看又好吃的西红柿蛋汤就做好了。 第29章 吃上国家粮 “四眼”这次炒菜的菜品和手艺,赢得了普遍的赞扬和支持。 等到摆桌吃饭的时候,爷爷和对队上干部的事体已经商量完。因为惊讶于“四眼”炒菜的缘故,队社的干部临走前也上桌品尝了几口。 不过待一一吃过,外婆她们就发现这些菜都有一个明显的缺点,就是味道都偏清淡了一些。 实际上也说不上是缺点。按照农村人的口味,都是浓油赤酱,所以饭菜味道普遍偏重。而城里人还要考虑到营养搭配,味道相对来说就偏清淡一些。 “四眼”临时想出来一个解决的好办法。他从厨房里端出来一小碟酱油,说道:“汤的话加盐还好说,其他菜要是觉得偏淡的话,可以自己再加一些酱油调调味好了。” 露露今晚上比平常多吃不少,话也最多,一直大惊小怪地。 “四眼”自己这回倒是吃的不多,可能还是做菜花了不少精力。不过看着别人吃得津津有味,他心里很是高兴,觉得这就是对做菜者最好的支持,很有一种自我满足的心里。 爷爷吃菜吃酒,笑道:“小谢,讲实话,就凭你这一门手艺,再好好学习提高,将来肯定有饭吃,饿不死你的。” 露露却说道:“阿爷,我先和你说好,你可千万不要拿我和他作比较的哦。炒菜好就是好,和其他学习什么的没有关系,好伐?” 大家哈哈大笑。外公说道:“以小谢你今天的表现,我看以后珠算和数学就按照你自己兴趣来好了。你只要一门心思把自己擅长的厨艺再学学好。” 小姨接过话头,说道:“但是有一点,阅读和英语不能放松。这样不单单是可以增加你的知识和认知,还能提高你的阅历。这应该没有问题吧?” 外婆一个劲地劝大家多吃菜。 爷爷放下酒杯,说道:“今天小谢也算是给我们上了生动一课,自古英雄出少年,有了更深刻的体会。今天你们几个小孩都在,我就多讲几句。” “我想起来我小的时候,我的父母不断叮嘱的一句话:荒年饿不死手艺人。意思就是说一技在身,走千家门,吃千家饭,只要身子不重、手脚不懒,即使遇上饥荒年景,也不愁没饭吃。” 老古早有一句话,说“家财万贯,不如一技傍身”,“工有不当,必行其罪,以穷其情”,自古就有这样的劝世警言。这里一技之身的技,不单单是指技能、技艺,其实就是泛指我们能够做什么事情,能够为这个社会带来什么价值。 拥有一技之长,无论在任何时候,任何场合,都有过好生活的底气。无论什么时候,让自己拥有一技之长,有一个别人比不过自己的能力,才能在任何时候都有着自己的一席之地。 如果没有一技之长,总是做着谁都可以做的工作,那么在哪里都不会被人在意。即便学历再高,看书再多,没有一技之长,也不过是一个没有用处的绣花枕头。 外公说道:“所以讲,小毛和露露,还有小花,你们都要好好着学习,尽量使自己以后拥有一技之长,更不要当绣花枕头的。” 小毛和“四眼”,还有露露和小花似懂非懂,不停地点头。 过一会儿,姨夫开口说道:“刚才阿姨说的要好好学习外语,我也想和你们说说掌握一门外语的重要性。” 为什么很重要?你们要知道,上海自开埠以来一直都是中国的经济中心,更是一个有世界主义国际化格局和传统的城市。现在正是改革开放开始,能熟练掌握一门外语,以后绝对不吃亏的。 在上海话里有“洋泾浜”这个词语,现在的意思就是指学得不伦不类的人或语言。实际上上海人以前把中国化的英语也称为“洋泾浜”英语的。 讲起来洋泾浜原来是上海旧时浦西的一条小河浜,也是英法租界上的分界河,所以洋泾浜也泛指洋场和租界。租界里来来往往的生意人自然要和洋人打交道,于是就生成了一种以沪语结构为主,夹杂着英文词汇的pidgin English,也就是“洋泾浜英语”。 实际上“洋泾浜”并不像人们一般理解的那样是下三滥的语言,而是曾经风光一时的商业用语。说好洋泾浜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进入二十世纪后,洋泾浜英语在上海的主流社会淡出,但其对我们学习外语却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特别是在普通百姓之中,不少洋泾浜英语又蜕变为上海的日常用语。 如“老虎窗”(roof window)、“拿摩温”(No. one)、“枪势”(ce)、“瘪三”(beg say)、“蹩脚”(bilge)、“拉三”(lassie)、“嘎三壶”(gossip)、“窝塞”(worse)、“邋遢”(litter)、“拉司卡”(last car)等等。 过去有一个笑话,一个说洋泾浜的男厨子,找工时对外国女主人说:“Twenty dollar o you,sleep you.”其实他的意思是说:“月薪二十元,吃你的,住你的。” 姨夫最后说道:“对于我们来讲,英语最最重要。比如生活中遇到的外语资料,家用电器及仪表上面的英语标注等等。所以讲你们一定要好好着把英语学习好的。” 菜的余温散去。吃完饭,先看一会儿电视。因为是乡下,信号不好,电视机满屏的雪花闪烁,还有严重的噪音,小孩们都觉得没有什么好看头。于是外婆招呼他们开始洗澡睡觉。 这些弄完,大人门继续坐在院子里乘风凉,一边说说话。 小姨说道:“我们大家庭目前来看,只有小毛读书的底子要好一些,心性不错,沉得住,应该是一个读书的料子。” “也是奇怪,姐姐她们大家庭的孩子,还有小毛的堂哥听说读书也厉害的。”小姨呵呵笑道,“想想当初他们阿爷一介头逃难到上海的状况,看来这就是要真正的咸鱼翻身喽。”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他们两家也只有这两孩子,大毛和二毛就差很多了。”外公停顿一下,说道,“再说,你当初要是好好着学习,功课不落下,当中不发生那么多的事情,那时候的工农兵大学恐怕也考上了吧?” 小姨低下头不响。 外公想了想,说道:“前年全国放开了高考,我就觉得现在知识和文凭又要吃香了的,都赶上好时候了。露露的学习你一定要抓抓紧。她现在还是农村户口,要是以后能考上好学校,能吃上国家粮就最好了的。” 外婆也说道:“女孩子嘛,要是能考上学,以后能有一份正经的工作,再找一个好的对象,安安稳稳的过过小日子,就很好了的呀。” “我们肯定会抓紧的。”小姨有些微的不自然起来。她想了想,岔开话题问道,“那,刚才队里说的事情,阿爸你又是怎么考虑的?” 第30章 桥何名欤? 实习生专门会议开完后,王建东一开始并没有把这次会议的主要精神和中心意思特别放在心上。 原因有三。一是自己的毕业分配去向,觉得只要不出现有特别重大的突发状况或问题,那自己进入大桥建设公司土作基本上可以说已经确定了的。 二是委培硕士研究生的事情,做为一个刚毕业的学生,他觉得和目前的自己好像不是很搭界,并且自己早就下定决心,要等有了实际工作经验再考虑深造学习的。 实际上重点还是第三,就算自己想报名参加这次委培生的内部考试,在理论和实践等方面,自己和公司里其他同事比较并不具备明显的优势,在实践环节上肯定会有很多不如人家的地方。 这样一来,王建东压根就没有想过去报名,甚至连念头都没有,加之实习阶段马上就要结束,所以他每天还是老老实实的做好现在自己本职的工作。 这天下班,王建东一如往常跟在师傅后面从桥塔工作面下来,正要往办公室走的时候,师傅叫住了他,说道,“现在吃饭人多,你要是没什么事情,我们就去江边的桥墩上先休息一会儿?” 王建东知道师傅肯定是有话想对自己说,于是跟在师傅后面往江边上的码头旁边走去。 黄浦江江边上站定,师傅掏出来一包香烟,先给自己点火,然后丢给王建东一只。王建东双手接过烟,说笑道:“师傅,你知道我不抽烟的。” 老胡吐出长烟,看着王建东好一会儿,不响。缓缓转过身,望向黄浦江。 正是黄昏,江面上波光粼粼,泛起来一片片金色的浪花。 过了很久,老胡说道:“我们做工程的,不抽烟不喝酒,那还是搞工程的人?” 王建东也看向黄浦江,不响。 一会儿老胡又说道:“有时候烟是一个好东西啊。不仅可以打发时间,还可以让自己的脑袋清醒下来,思考很多的问题。” “所以讲,烟可以少抽,但是你以后一定要学会抽的。等你毕业真正干上工程,就知道它的妙处了。” 王建东想了想,全身上下去摸自己的口袋。 老胡没有回头,说道:“找打火机吧?给,我这只打火机就送给你了。”说完,老胡就把自己手里正拿着的打火机朝后往王建东方向丢过来。 王建东双手接过来一看,很精致,也很有分量,应该很高档的一只打火机。他不由得说道:“师傅,这只打火机很贵吧?我不能要你贵重东西的。” “哈哈,说了给你就是给你,你拿着就好了。”师傅看着黄浦江上的一只拖轮“突突突”行驶,说道,“我们做工程的,就是要直接一些,不能像你现在这样小里小气的,晓得伐?” 王建东笑了笑,说道:“那就谢谢师傅了。” 说起来这只打火机,还是老胡陪总指挥一起去加拿大考察桥梁时候在当地买回来的好东西。现在用了快一年,还是特別好使。他当时一共买了三只。 王建东把烟点上,抽了一口。因为不熟练,一个不小心被烟呛住了。他使劲忍住才没有发出声来,但是也被搞得脸红脖子粗,样子难堪。 师傅对身后王建东的反应和动静没有什么反应,仍旧只是抽烟,静静地看着眼前黄浦江水往东流淌。 一支烟抽完,师傅终于问道:“小王,这次的委培生考试你怎么没有报名参加?” 王建东正在想着师傅到底找自己有什么事情,被这么冷不丁地一问,不禁慌乱了一下,但马上就镇定下来。 他这才知道,原来师傅让自己过来这里,竟然过问的是这一件事。于是就把自己的决定和想法,毫无保留地和师傅全部说了一遍。 师傅不声不响地继续看着眼前的黄浦江。 很久他才说道:“小王,你家里的情况,特别是你父亲的状况我基本上都清楚。你爷爷,你父亲都和眼前的这条黄浦江有着莫大的关联。我也知道,其实在你内心里的想法,也是和这条黄浦江有着莫大关联的。” 王建东低下头,不响。 “我们看过你的档案等材料,以你当初高考的分数,比之你们学校这个专业的分数线高出整整五十分,当时完全可以读更好学校,更好热门专业的。可是你还是选择了道桥这个相对冷门,也艰苦得多的专业。” 老胡问道:“我就是想问你,当初报考大学的时候,你之所以选择道桥这个专业,应该是你自己初心的。那你现在能告诉我,你的初心是什么?” 王建东沉默了很久,一字一句缓缓地说出来简短的十一个字:“我初中的时候就立下志向,想在黄浦江上造一座大桥。” “好!”老胡丢下手里的烟蒂,转过身来,目光炯炯地看着王建东,问道:“那你现在的想法呢?” 王建东直视师傅的眼睛,坚定地说道:“还是造桥。” “桥何名欤?曰奋斗”,这是中国现代桥梁之父茅以升的名言。实际上,在黄浦江上造大桥,“一桥飞架”黄浦江,不仅仅是无数上海市民的梦想,更是无数桥梁工程师的梦想。 老胡说道:“说实话,我作为上海人,在黄浦江上造大桥也是我的梦想。作为桥梁工程师,我还希望有一天,黄浦江上的大桥完全是由我们中国人自己设计的,实现这个“零”的突破。” 王建东仍然望向黄浦江,不响。 “但是大家都很清楚,造大桥要有机会,要等到时机成熟。”老胡指着眼前的大桥桥塔,说道,“我们现在正在建的这一座桥,马上就能改变黄浦江只能依靠轮渡和隧道过江的历史,即将成为上海市区第一座跨越黄浦江的大桥,黄浦江上造大桥的百年梦想由此得以实现。” 老胡点上一支烟,吸一口后吐出烟雾,说道:“你知道吗,造桥梦之所以能实现,是因为我们福气好,赶上了一个好的时代,是国家和社会发展了才能带来的机遇,才能让我们有了施展才华的机会和舞台,实现我们几代工程师的造桥梦。” 第31章 琢磨 王建东望向黄浦江,不响。江上有大型客船经过,汽笛声声,悠远辽阔。 老胡弹弹烟灰,似乎自言自语道:“现在我们黄浦江造大桥至少有三大难点,一是要考虑通航,大桥的跨径超过四百米,之前没有实际经验;二是拉索,螺栓等核心部件和国际水平还有差距;三是上海的软土地基,所以造桥难度很大。” 王建东收回目光,看向师傅,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起来了这些。他心想,拉索和螺栓等难题不是都已经解决,找到国产的替代方案了吗? 师傅转过身,说道:“如果这座桥最后能达到设计的要求,并且保质保量按时完工,那我们的桥梁设计、施工就将会达到世界一流水平。我们公司也将会成为名副其实的桥梁建设‘国家队’。“ 王建东认真的听。 老胡却说:“我听杨老师说起过你不想读研究生的想法。横看成岭侧成峰,角度不同,看到的现象和问题就会有很多不一样。” 王建东笑道:“我要是想读研究生的话,去年就可以去参加学校统一招生考试的。就是因为我有这样的想法和计划,所以才放弃了的。” “说实话,公司这几年大学生进来不少,但是从公司未来的发展看,正规桥梁专业的学生还是太少了一些。” “我们国家的大桥建设还在不断创新,造桥技术还远远没有达到极限。“老胡长长地吃了好几口烟,继续说道,”只是可惜啊,我们这一代人大都已经开始老啦,都成老家伙了。可是造桥事业正是需要有人来继续接力干的啊。” 两人沉默。 王建东拿着香烟在鼻子底下闻闻,想了想说道:“只是这次的公司选拔考试,对于我们刚毕业的学生来说,好像不太具备和师兄师姐们同场竞争的实力啊?” “你想错了。”老胡看着王建东说道:“你想到的只是劣势。可是劣势也可以转变成优势。你有没有想过你们刚毕业的学生自己具备的优势呢?” 王建东看着老胡,不响。 “我看最起码有三点。一是理论知识,你们才刚在学校学习过,捡起来相对容易。二是你们现在学校毕业到正式工作,还有一个半月的自由时间,正好可以拿来补残守缺。最后一点,你们在外语方面应该比他们更有优势的。” 王建东正想说话。老胡呵呵一乐,说道:“给你稍微透漏两个消息。一个是,我们这座大桥建完,紧接着黄浦江上的另一座大桥,早已经开始着手在设计了。” 王建东一愣,说道:“这么快?从哪来的钱?我可听说我们现在的这座桥还有不少国外银行贷款的。” “这就不是我们小老百姓考虑的问题了。”老胡笑道:“消息是真的。这就是一个机会,不管是对你以后做相关的科研,还是积累经验来讲都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特别是对搞科研来说,我刚才说的几个造桥的难题,以后在实践中如何得到克服和解决,不都是很好的现成的大课题吗?并且还都是前无古人的大课题,难道这些还不够对你有吸引力?” “另外公司这一次委培的方式其实是更合适你的,半工半读,以单位为主,所以并不会影响到你想学习实际经验的想法。” “相反,还会对你实际工作能力的提升更有帮助。毕竟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嘛。从实践中学来的东西,要远比你在学校,在实验室学到的东西来得更加深刻,也更加实用和随机应变。” 沉默很久。王建东问道:“那师傅你想说的第二个消息呢?” “因为建这座大桥,我已经暂停了两年的研究生招收,今年实在不能再推脱了。所以很有可能这次单位的两个名额,保不齐最后都会归到我名下的。当然了,这么好的机会,我自己也会尽量去争取的。” 老胡转回头,说道:“我说的这一些只是仅供你参考,并没有要强迫你的任何意思和想法,至于是不是报名你自己来最后决定。不过我要提醒你,明天是最后一天报名的日子。” 黄浦江上有江鸥鸣叫,纷飞起舞。它们正享受着残阳的眷顾,时而觅食时而嬉戏,又忽而窜向天空,忽而轻轻滑落向水面。 老胡说道:“我不和你讲大的道理。道理你们年轻人也都知道,我们总是讲的话,很容易招你们的烦气。 他说:“百闻不如一见,眼见不如自己动手。等你以后接触多了,体会深了,这些道理就会从纸面上逐渐印入到你的血肉里,这就是年轻人必须要经历的成长过程。” 王建东被说得有些动摇,点点头说道:“晚上我回去好好着再想一想。” 实际上他的真正想法,还是想晚上再去找找堂哥,讨讨主意。 这天下午,王建浦一个人正在小会议室桌子上奋笔疾书。 王建浦他们的办公室不是很大,但是有六个人挤在里面办公。两两相对,他的办公桌在最靠里紧挨着窗户的位置。 人多事务也多,办公室里人来人往,非常不利于静下心来写作。所以办公室有一个约定俗成的变通办法,一旦有写作的任务,又不方便带回家或宿舍,或者是要得急的临时任务,一般都是去隔壁的这个三号小会议室。 综合处史处长走进来办公室。坐在最前排的李立志连忙站起来打招呼。 史处长摆摆手,示意办公室里的人都继续工作,说道:“小王还在写的吗?写好了你们告诉他来我办公室一趟。” 终于写完,王建浦把笔一丢,长出一口气,站起来伸了好几个懒腰。从中午到现在,他就一直在琢磨写的这篇东西。看看手表上的时间已经四点半,赶紧收拾收拾回办公室。 看到王建浦进来,李立志赶紧对他说道:“写好了吗?领导刚刚来过,说是让你过去找他。” 王建浦一听,也不回自己的座位了,而是转过身就去楼上找史处长。 第32章 多多学习 敲门进去,史处长正伏在办公桌上桌上批阅文件。见到王建浦拿了文稿进来,他抬起头,往上推推鼻梁上的眼镜,说道:“写完了?我先看看。” 王建浦赶紧把文稿双手递给史处长。他朝桌上一角的领导茶杯看看,见茶水已然不多,就去窗户旁边的书柜旁拿了暖瓶,往茶杯里续水。 史处长摊开文稿,一边审看,一边用红色的铅笔在稿纸上不时地划划写写。 综合处的重要文稿,特别是临时要得紧急的文章,近一年来基本上都是交待给王建浦来完成。这个王建浦也真有两把刷子,大学毕业分配到单位短短四年的时间,不仅基本熟悉了本职工作的要求和节奏,写出来的东西也总是能得到单位领导的肯定和表扬。 到而今,他这个后起之秀,和经济处的杨国华老杨,还有社会处副处长孟然已然成为研究室的“三支笔”,在室里的一些重大文件和文章的撰写上,三人有过很多次锦上添花式的合作。 只是老杨现在年纪偏大,马上就面临着退休,加之王建浦年轻,又是复旦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后生可畏,所以单位对王建浦愈发看重,自然前途看好。 还有一点,实际上这个王建浦不仅是文章写的好,还能写一手漂亮的好字。特别是他的毛笔行草,一气呵成,在室里小有名气,甚至假以时日将来很有成名成家的小气象。 史处长仔仔细细看完,用手指轻轻地敲打了几下台面,想了想抬头说道:“稿件我看基本可用。只是有个别的地方需要稍微的修改一下。” 王建浦接过来修改过的文稿,一一看过,发现这次领导改动的地方并不多,更多的是在语气的调整方面,还有在当前的政策方针等的说法上也少有微调。 他认真地对史处长说道:“还是领导更懂领导。这些语气词调整以后更适合大领导风格了的。以后我还要继续向领导多多学习。” 史处长哈哈大笑,开玩笑道:“小王,你说的来这样谦虚,是不是我有什么地方改的不对的呀?” 王建浦赶紧摆手,连声说道:“我是真诚的。领导这次改动虽然不多,但都是以后我要主意的地方。我记住了的。” “这是研讨会的发言稿,所以要表现得稍微的生动活泼一些。”史处长说道:“稿子明天上午领导要用。这样,晚上你和文印室再加个班,把文稿校队后打印出来。我这就给她们打电话。” 打过电话不一会儿,文印室的小宋就进来办公室。史处长对她说道:“小宋,这里有一份文件,你和小王晚上加加班校队好打印出来,再复印两份。明早上班要用。” 王建浦于是和史处长道别。史处长却说道:“小王你再等等,让小宋一个人先去打字,我还有话和你说。” 王建浦站住了,笑问道:“领导还有事情吩咐?” “呵呵,你先坐下来。不要像电线杆一样杵在这里,搞得来我还要仰望你的,好伐?” 王建浦就在处长对面的椅子上恭恭敬敬半个屁股坐下来。 史处长看着他笑了笑,说道:“不要紧张,也不要像正儿八经工作时候一样。现在快到下班时间,我这里也没有其他人,咱们就不以什么领导的身份,而是作为同门师兄弟,随意地说会儿话。” 史处长年纪比王建浦大十多岁,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生。讲起来很巧合,他和王建浦不仅是同一大学的同一专业,更是同一个班主任老师带出来的学生。所以两人除开工作上的上下级关系,在私下里也常有互动。 王建浦笑笑,说道:“那大师兄今天想要和我说什么?” 史处长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后说道:“是这样。明天这篇稿子的用途你已经知道,是夏副主任明天中午要带去研讨会现场用的。” 王建浦问道:“只是我有一点不了解。夏主任半个月前就已经去了浦东开发办公室任职,怎么这些发言稿的起草工作,现在又回到了我们处里?我都有很长时间不见他来单位了的。” 史处长说道:“夏副主任去浦东开发办任职,现在属于借调,只是工作关系在那边而已。人事档案,工资待遇和福利等等都还是保留在我们单位的。” “不过依照现在情势的发展来看,他迟早还是要正式过去上任的。这样一来,我们单位的人事工作,就会有一个小小的局部变动和调整。”他停顿了一下,盯着王建浦问道:“我就是想问问你,你对此有什么想法?” 王建浦一听这个问话,不觉就端正了身体,立马变得严肃起来。 史处长笑了笑,说道:“呵呵,刚才还跟你说,我们现在是只不过是自由自在地谈谈话,并不代表组织和单位。你放放松,说说你心里的真实想法就行。不要搞得来这样太严肃了的。” 王建浦想了想,说道:“我听从组织的安排。” 史处长盯着王建浦一本正经的样子看了很久,最后忍不住笑出声来。 站起来绕过来办公桌,他拍拍王建浦的肩膀,说道:“你这一次一定要好好表现,文稿一定要校队好了。明早上班你和我一起给夏主任送过去浦东开发办。” 王建浦站起来,有些吃惊地问道:“这些工作不都是领导你一个人亲历亲为的吗?这次哪能……” 史处长呵呵一乐,爽朗地大声笑道:“哪那么多废话?你要是不愿意去,那我就找其他人好了。” 王建东敲堂哥宿舍的门,很久都没有任何声音。这里是堂哥单位分配的三人间单身宿舍。现在其中的一人已经结婚搬了出去,一人去了乡下锻炼一年,所以平常工作日辰光只有堂哥一个人住。 这都快晚上九点了,那堂哥还能上哪儿去?难不成又是在单位加班? 连续几次敲门,仍不见任何响动。王建东只好放下手里拿着的花生米、香肠和一瓶老酒,坐在旁边的楼梯台阶上等。 第33章 所谓青春 六月末,同学们各自整理行李,陆陆续续的都离开了学校。 时间真的过得特别快,大学四年,生命中最美好的校园生活就这样稍纵即逝般基本结束了。 宿舍里一下子没有了平时的吵吵闹闹和相互嫌弃,变得特别安静。 王建东是最后一个搬离的。作为上海本地人,他尽到了自己的地主之谊,不仅把同学们一一送到他们要去的车站,还要负责最后全班男生宿舍的清理。 这天下午,王建东一个人坐在宿舍里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突然有一点点的不习惯,心里感觉空落落的,莫名地特別难过。 五味杂陈。曾经与舍友们在一起的许许多多美好画面浮现在眼前。 所谓青春,就是学校。 王建东想起来那些曾经张扬轻掷的时光,那些肆意胡闹的日子,那些荒唐无聊的岁月。 如今回头遥望,有怀念,有伤感,有幸福,有痛苦,有美好,也有难过……不一而足。但任他如何去追忆,这一切都如指缝间流逝的沙砾,那样的时光都永远不再回来。 一花一世界。或许,每个人心里的某一部分,都有一个属于当年自己永远孩子般的模样,代表了年少时所有纯粹的美好和期许。 每送走一个兄弟王建东就流泪一次。特别是他两个最要好朋友的临别方式,给王建东留下了非常深刻、难以忘怀的印象。 这两个室友,一个是自己的上铺孙正东,一个是自己的对铺梁田。他们俩都分配回了各自家乡省城的建筑设计院。 这两个人,也是王建东在大学期间最好的哥们。宿舍一共六个同学,因为脾气性格可能是臭味相投的缘故,他们仨的关系要明显走得更近一些。 昨天傍晚送的梁田去上海火车站。当收拾好行囊关上寝室门的那一刻,梁田忽然又再次打开宿舍门,大喊了一声:“再见303---” 他手搭着门框,泪水早已止不住往下流,语无伦次地说道:“都结束了。再见了,那些年、那些人,再见了,我的青春,再见了,那个四年让我一天骂千百遍,却受不了别人骂一遍的母校。你们会永远在我人生美好的回忆里。” 今天中午送的孙正东。吃过午饭,他一个人在书桌面前坐了半个钟,发了半个小时的呆。 离开的时候,他明显心情很复杂,差点就流泪了。当走出空旷的宿舍楼,他站定凝望着三楼的宿舍窗户,轻声念叼着:“再见了,住了四年的大学宿舍。再见了,我的青春。” 想起来这些,王建东现在仍久久不能平静。他长长地叹一口气,心里想道:是啊,大学生活就这样真实的结束了,我们以后再也不是学生啦……。 不过幸运的是,班上同学们工作分配都算不错,并且差不多三之一的同学最后都还是留在了上海。 正在收拾自己床铺上的衣物,听得有人敲门。王建东回过头一看,却是何萍。 何萍今天一反常态,短衣短袖短裤,头上一个大大的马尾。她倚在门框上,看看宿舍里的状况,笑问道:“只你一个人,这么快就都走了?” 王建东开玩笑:“何同学,我印象中第一次见你穿这样随意的。” 何萍呵呵一乐,原地旋转了一圈,笑问道:“那你觉得好看吗?” 王建东不响。目不斜视,继续弯腰整理床上的衣物用品。 何萍佯装生气:“真无趣的。” 王建东没有反应。何萍又怏怏说道:“现在不是离校时间嘛,我过来看看你收拾好了没有,顺便问问你考试准备得怎样了的。” 系里硕士研究生的保送资格最后给了何萍。虽然她一再推辞,但是她知道,这个王建东一旦决定下来的事情,基本上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 那天晚上,堂哥一直到快十点才回来宿舍。王建东听到楼梯响,赶紧站起来。 堂哥看到有人影晃动先是吓了一大跳。等听见王建东叫自己,他才认出是谁来。堂哥让他赶快进房间,说道:“你也真是,喂了一晚上蚊子吧。” 等王建东说出自己的来意,堂哥呵呵笑道:“我今天也刚好有大好事。这样,我们兄弟俩边吃老酒边谈。” 酒至半酣,两人互相交换意见,达成了一致的想法:王建浦争取公司的这次委培机会。 所以为对付这次委培的选拔考试,王建东决定利用正式工作前的这段空闲时间,集中精力做两件事。 一是在学校图书馆好好查查相关资料。二是和师傅商量,在工地的不同项目部之间再根据自己实际掌握的技能技术,强化学习和查漏补缺。 看着王建东笨手笨脚的模样,何萍忍不住笑道:“衣服哪里有这样折的?还是我来帮你吧。” 王建东笑了笑,没有阻止。何萍一边收拾,一边呵呵笑道:“你这哪里是整理,简直就是暴殄天物。你们男生平时就是这样图省事的?” 正忙碌时候,一阵穿堂风吹过,“啪”的一声,门竟然被吹得关上了。 王建东使劲揉揉眼睛,说道:“好像有灰尘吹进去了我眼睛里。” “是吗?”何萍凑近王建东,说道:“你先别揉。灰尘不要紧的,我帮你吹吹就好了。” 王建东坐到床铺上,摆摆手说道:“不麻烦你了,过一会儿会好的。” “哎呦,这又有什么好难为情的喽?”何萍弯下腰靠近王建东,小心地翻开他眼皮,鼓足气,“噗”的一记吹向他的眼睛内。 又刺又痒,王建东忍不住哼了一下。 要巧不巧,就在他哼出声的时候,门被推开了。一个女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王建东吓了一跳,惊得马上从床上站起来。不想何萍还站在自己的正前面,差一点就把她给撞倒。 何萍惊叫一声,下意识紧紧地抱住了王建东。于是两人面对面抱到了一块。 王建东一阵尴尬,脸上发烫。他心绪不安地往门口仔细一瞧。这一瞧,就更是吓得差点说不出声来:“小……花……?” 第34章 芦苇根 夏日炎炎的中午,火红太阳高挂,烤得人喘不过气。 小河浜旁,荒草萋萋。茂密的芦苇荡迎风摇曳,野趣横生。 小毛、“四眼”和小花从外婆家里溜出来,与秋生还有“草上飞”在这里会合。脱掉上衣,在岸边选好位置立定,四男小歪叫着号子,“一二三”纵身下水。 后来到了初中,王建东才知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诗经中所描述的蒹葭,其实就是这种在灌溉沟渠、河堤沼泽四处常见的芦苇。 没有大人看管的时候,四小孩下河主要就是两件事:一是多抓鱼,一是挖芦苇根吃。 这个季节正是芦苇最茂盛的时候,也是芦根正新鲜粗壮的时节。匍匐横走在芦苇丛根部泥土里的芦根,很容易就能挖到。 长圆柱形的芦根,质轻而韧,在清水中洗去泥浆,放嘴里嚼嚼。只觉得脆嫩清凉甘甜,良久后余香仍会在心里回味无穷。 吃得多了后,小毛他们就有了经验。芦根条以粗壮、黄白色、有光泽、无须根、质嫩,从节的位置拗断,断口处可见排列成环的细孔,外皮疏松,可以剥离者为最佳。 天热的时候,外婆总是挖些芦苇根,用清水洗去上面的泥沙,然后切成半寸长左右,熬上一大锅的汤,再稍微加上一些白糖,让孩子们当茶水喝。有时候还用芦根和绿豆清水一起煮,做成绿豆粥吃。 外婆说新鲜的芦根性凉,能清热祛火,清热生津,能解大热,是一味不花钱就能退烧的民间草药。平时多喝喝芦根水,能起到防中暑的作用。 小花这时候在岸上大叫道:“小毛古古,我也要吃芦苇根的。” 小毛挑出来好几根最大最长的干净芦根,淌水给小花送过去。小花笑着接过来,寻到不远处的树荫底下,一边看着他们抓鱼,一边自己吃芦根。 在外婆家里的时候,小花大部分时间都是和露露在一起学习玩耍。但是只要小毛往外走,她却是一定要跟着小毛出来的,哪怕就是像现在这么炎热的中午也不例外。 也就是说,只要小毛在哪里,反正她就跟着他到哪里。小花对此理由十足,一是“四眼”生性好动,要帮着舅妈看管好伊。另外,她说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自己也想多看看乡下的世界。 这些理由听起来好像都很有道理。不过几次以后,明眼人就都能看出来,小花真正的想法和用意,还是她不能离开小毛太远。 之所以这么判断也是有理由的。有好几回只是“四眼”一个人出去找秋生他们玩,小花却从来一次都没有跟着“四眼”出去的,更不要说是主动了。 小姨有一次开她玩笑:“小花,到底谁才是你阿哥的啊?” 小花不响。见小姨一直盯着自己,她才有些不自然地低声解释:“他们俩都是我的阿哥。” 不过话说回来,小毛对小花也是优待有加,照管细致入微的,甚至比之于“四眼”这位真正的表哥,还要更加周到和用心用力。 小毛对小花好,他自己寻思其实很简单。因为他知道小花的亲生父母远离上海,要一年才能见上一面,小花一介头在上海其实就是一个外来户,就是周围人话里俗称的“闯入者”。 由于没有上海户口,小花在上海属于“借读生”,当初还是父母去学校里使劲求情才把她收下的。 小花从小懂事,自知能“闯入”上海读书不容易,所以在学习上很努力,也知道怎么去讨老师们的喜欢。 而更大的挑战其实并不在学校里。 虽然外婆一家人都对她挺好,但是她们有她们的难处。最现实就是家里居住条件差,几代人都蜗居在斗室里,本身就已经很困难。现在来了一名“小闯入者”,所以有时候免不了也会有一些话中有话、冷言冷语、甚至厉声厉气的时候。 还有,“四眼”爸爸的教育方式就只奉行一条:棍棒底下出孝子。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四眼”在家里没有少吃生活。每次“四眼”一吃生活,小花总是莫名的感觉自己特别害怕,就更加觉得自己的孤单和无助。 长久以往,小花在心理面其实对自己的外婆家里多多少少是有些抗拒的。可是她在上海又没有其他地方可去,更谈不上有多少要好的朋友。 小女孩成长快,心又细。马上三年级的小花刚好九岁,正是顽皮倔强的年龄和心思敏感的时候。 这样一来,小花小小年纪就要真正面对成年人的世界,不仅要学会察言观色和在夹缝中生存,还要承受本不该在她这个年纪承受的许许多多的东西。 小毛对小花的处境心知肚明,并且自己家里爸爸妈妈,哥哥姐姐一大家的人都对自己很好,由己及人,自然小毛从心底里就觉得小花特别可怜。 所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尽量多给与小花一些帮助。当然,可能更多的还是对小花学习上的辅导等方面。要知道小花外婆家里,能辅导小孩功课的人都基本上没有。 日子久了后,小花就记住了小毛对她的好,她对小毛的依赖就更多,也更强烈了。 吃完芦根继续抓鱼。四眼靠近小毛说道:“小毛,我们要尽量多抓鱼,晚上放到小姨供销社冰柜里,明早上还可以带回去自个家里做一顿新鲜鱼汤。” 这一段时间,四眼对抓鱼有特别大的兴趣。鱼抓得多了就吃不完。后来外婆想出来一个主意,把剩下来的小鱼全晒成鱼干。 小毛没有答话,只是静悄悄抓鱼。四眼又说道:“外公去县城好几天了,也不见他什么时候能回来。我们明早走,总归得要和爷爷打声招呼的吧?” 小毛呵呵一笑:“你开始懂得礼貌了啊,很有进步。” 他想了想,接着说道:“他们大人的事情,我怎会知道?听小姨说,外公好像是去县城寻找什么发展机会去了。反正我也不太懂的。” 第35章 抓蟛蜞 从外婆家回来后,距离九月上学还有一小段时间。 “四眼”家里不知道最后通过什么关系,竟然也把他给弄进去了和小毛一个初中就读。 皆大欢喜。家里要求“四眼”利用暑假的最后时间,好好跟着小毛学习功课。小花的暑假作业只是一个薄薄的本子,早就全部做完。 只老实呆在小毛家里学习了两天。因为没有了大人们的严格监管,于是他们仨个个像出了笼的鸟儿,急切地去享受暑假最后几天带来的快乐,又开始天天在一起疯狂的玩耍。 毫无头绪彻底放松心情疯玩了好几天,每天的计划都排得满满的。晚上还去船厂和上钢八厂生活区接连看了两场露天电影。用他们自己的话来说,虽然物质生活并不富裕,但是精神世界还是要尽量满足的。 不过这一些很快就都玩腻了,兴趣最后就基本转移到每天两件事:一是抓蟛蜞,一是偷偷去黄浦江上游泳。 先讲第一件事。 蟛蜞是一种小型蟹类,小如蜘蛛,大者如大拇指般大小。生活于河流泥滩上,穴居河岸或田埂,在农田河边、或者河涌沟渠都经常可以见到,是十分接地气的一种生物。 有一道招牌沪菜,叫做浦江蟹羹,是一道上海市的传统名菜。这道菜品就是以蟛蜞为主料做出来的。 小毛居住的烂泥渡路上,每逢时节,有很多饭店当门安置大砧墩,厨师当众调制这道上海名菜,甚为壮观,成为老街上的一景。 小花一直叫它们“小螃蟹”。小毛一开始也不太懂这种看上去像小螃蟹一样的东西为什么要叫做蟛蜞。 后来堂哥告诉他们才知道,这种蟛蜞和螃蟹虽然长得像,但最多只能算是堂兄弟。它们最大的区别就是螃蟹吃荤,蟛蜞吃素。 堂哥的说法,蟛蜞看着凶猛,却喜欢吃食腐植质,主要吃江里腐烂泥地里的微生物以及小贝壳为食,也会用蟹足钳断芦苇叶子和青草,吸取液汁。 他还介绍说,蟛蜞其实是动物界的“高僧”,比较宅,喜欢藏在巢穴里。它们一般把巢穴建在江堤、河渠的缓坡上,一个一个的小洞就是蟛蜞住的地方。这些小动物看着憨厚,其实挺精明,洞穴都是相通连在一起的。 不过蟛蜞成熟期在秋冬季。小毛他们现在就仅仅只是抓着它们玩的。 蟛蜞抓回去用绳缚着放于地上,蟛蜞嘴中就会吐出白色泡沫,好像锅中煮饭。小毛他们就会唱道:“蟛蜞煮饭给囡吃,囡去街中做乞食……。” 在船厂旁边的黄浦江干堤内外,遍布芦苇和杂草。一般来说,等退潮的辰光,茫茫的滩涂上,蟛蜞洞穴星星点点。面对这样的滩地,内行人是很有经验的,他们认准洞口是否有新泥,有否趾痕,就能基本判断洞内是有“货”。 抓蟛蜞是小毛他们这样孩子们的一大乐趣,甚至还经常相互间玩抓蟛蜞比赛。有样学样,后来小毛他们也学出来经验,通常一般用从菜市场捡来的烂榨菜叶放在岸边的淤泥上,吸引蟛蜞上钩。 这天小毛他们正沿着河滩寻找。 “哇!”不知谁突然间大叫一声,原来河滩上有很多小蟛蜞在奔跑,密密麻麻,大有排山倒海之势。 小毛他们赶紧拎了小桶,兴致勃勃跑下堤岸。谁也顾不得脚下的泥泞,飞奔过去滩涂上捕捉。 但是蟛蜞很狡猾,另外就是太灵敏,钻洞能力很强,而且速度太快,一听见人声就“咻咻”的钻到草丛或者是芦苇丛里不见。所以一般很难直接抓到。 不过小毛他们有了一些经验,最后还是抓到不少。只是抓到的这些蟛蜞的个头太小了,最大也只有指甲盖大小,他们心里总不甘心,盼望能捉到大一点的。 “啊!”“四眼”在一边大叫起来。原来他的手指被蟛蜞的大钳夹住了。 “不要怕,我来救你!”小毛赶紧过去,把吊在“四眼”手指的蟛蜞使劲捏住,蟛蜞受疼松开了大钳,掉下去后很快就消失在了泥洞里。 “四眼”的手指解放了。他边甩着手边夸张地说:“手指头都差点被这只小东西给废了。”话是这么说,“四眼”还是弯下腰继续寻找蟛蜞。 小毛也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嘿,有一只大蟛蜞躲在石头缝里呢!他朝“四眼”努努嘴,四眼心领神会。 两人各自拦截一头,形成两面夹攻。蟛蜞无路可逃,只好束手就擒。 意料之外,这次竟然抓到的是一只红蟛蜞。一般来说,这种威武和凶猛红蟛蜞只有在河堤比较高的洞穴才有,比较稀缺,所以捉到一只红蟛蜞在小伙伴面前可是相当有面子的。 小毛和“四眼”乘胜追击,捉蟛蜞的兴致更浓了。 小花力气小,不敢下到靠近江水的滩涂淤泥,只能是憋足了劲拨掉靠近堤岸的杂草来寻找蟛蜞。有很多蟛蜞就是躲在这种杂草或是芦苇丛的根部。 一只小蟛蜞蹦了出来,小花刚伸手去捉它,它突然钻进烂泥里不见了。 小毛看见,立马走过去帮忙,大胆地把手伸进烂泥,最后好不容易终于把蟛蜞给抓出来。 哪知,他的小手指也被蟛蜞的大钳紧紧夹住了。小毛正想用另一只手把它抓获,蟛蜞却松开大钳,又掉进烂泥里,一溜烟没影了。 “小毛古古,这只蟛蜞已经成精了,我们斗不过它的。”小花笑了笑,服输了。 “暂且放它一马。”小毛嘴上虽然这么说,其实心里很不甘心的,那可是一只大蟛蜞呀,没能抓住真是可惜了。 小毛还是不死心。于是决定使用最后一招:直接开挖。上手抓不住,那就只能挖它的老穴了。 蟛蜞的洞穴很深,土又很硬,刚要抓到的时候它就又越钻越深,也很让人绝望。仿佛挑衅一样,你能看到这个黑乎乎的洞里其实有一只蟛蜞,但就是抓不到它。 小毛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放弃,去拨另外的杂草。这回小花终于抓到一只,这只小蟛蜞,可能因为还太小一时没反应过来跑才被抓住的。 小花乐得咯咯大笑。太阳下山,集合的号角“吹响”,仨人迎着夕阳满载而归。 第36章 横渡黄浦江 再讲第二件事,黄浦江里游泳。 天气闷热如蒸笼,人走路上,稍稍一动即汗出如浆。没有空调,电风扇也是奢侈品,炎热的夏天对于孩子们来说,能够泡在水里清凉一下午,那种快乐是极大的诱惑。 要泡水,首先想到的就是游泳池。 陆家嘴有游泳场。这个所谓游泳场,就是将浦东公园边沿的黄浦江用网片拦出一段来简易临时场所。再准备两只救生艇,三两个救生员,就对外开放出售门票了。 这里门票倒不贵,可是想要天天泡游泳池,一张张门票叠加起来可也要花费不少的。除了门票,对于没有收入的学生来说,游衣、游裤,泳帽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家长根本没有多余的钱给孩子买这些玩乐的东西。当然有很多孩子就想办法通过自己的劳动来赚钱,女孩子会去菜场剥虾仁、剥毛豆,男孩子则到处收集废纸和牙膏壳来卖钱。 游泳场小毛去过几回。场内没有教练,想要学游泳全靠自己自学。因此有很多“插蜡烛”的人——光泡着玩水并不会游泳,即便会游的,动作也不标准,一眼望去,大多都是“狗刨式”。 凡此种种,小毛总觉得在这里游泳不合算,不仅要多花钱,关键是还不能尽兴。 于是,小毛和“四眼”干脆“铤而走险”,把目光转向了黄浦江这个“呒没有盖头”、不收门票的天然大浴场。 不过要在黄浦江上游泳,首先对黄浦江每天潮汛时间的判定就很有讲究。 黄浦江潮水涨落的时间每天不同,但也有基本的规律:每天涨潮有两次,相隔十二小时,高潮时间一般能维持一个多小时才开始退潮。这一小时江水较为平稳的时间就是去黄浦江游泳的最佳黄金时间。 后来黄浦江去游泳的时间长了,小毛他们根据记载的潮汛表和农历日期,就可以八九不离十对每日的潮汛作出准确地推断来。 他们通常选择在每天黄浦江涨潮最高到“平潮”的时候去游泳。这时,黄浦江水位最高,游泳方便,江水相对干净,同时还可以避免潮水涨落被冲往上游或下游的麻烦。 下江游泳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装备,就是平常穿着的短裤衩和白背心,最多再带上装有毛巾、肥皂的塑料袋,圾拉上拖鞋就出发。 体育场的东墙外有条黄土路,紧挨着浦东公园西侧,这条小路直通黄浦江边。 步行到江边,把塑料袋交给戴着草帽的小花看管,小毛他们就开始下水游泳。 小花拿了塑料袋,在岸边看着他们在江里恣意地游来游去。等到小毛他们往游泳场方向去的时候,她就拿了东西去隔壁游泳场的铁栅栏旁边等着他们。 这里说的小伙伴,指的是还有弄堂里其他的好几个年纪差不多的小孩。一到夏季天气燠热的时候,呼朋引类,都会自发聚在一起。十来个少年穿着背心短裤形成一只浩浩荡荡的游泳小分队,甚至还经常代表自己里弄出去接受挑战。 这只小分队,领头的就是隔壁林家的独生儿子林树。林树和堂哥年纪一般大。在小毛他们弄堂里,算是孩子王一级的人物,弄堂人称“一只鼎”。 黄浦江的江堤不是很高,手一撑,身子往上一耸,就能跨上去。 小毛现在对在黄浦江里游泳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驾轻就熟。他早就知道,在体育公园旁边靠近船厂的位置,是一个下水的好地方。 不过他至今仍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跟着这帮小伙伴们下江游泳的感受。 初下黄浦江凫水,他有些心悸和害怕。北上的江潮在身后不断地向前推着自己,江水中有一股不太浓的水腥味直往鼻子里送。 小毛和“四眼”那时候都还不太会游泳,只能在齐腰深的水域玩耍而已。所以他对弄堂里的几位水性好的伙伴总是很崇拜。每次看见他们在江中如“浪里白条”般自由自在,很是羡慕。 后来随着自己的个头和力气渐长,游泳的技术的技术慢慢熟练,待到身子能被黄浦江水托起后,顿觉身轻如燕,浮力比游泳池里大得太多,又觉凉快无比,身上的燥热一扫而尽。 他这才知道在黄浦江游泳竟是如此的爽。 游泳的范围也渐渐扩大,当脚触到软软的泥沙,小毛抬头一看,自己已到了陆家嘴的浦东公园游泳场。 游泳场内大都是刚学会游泳的少男少女。小毛他们便分开行动,混进他们中间,再装模作样游一会儿,然后上岸和小花汇合,在铁栅栏旁边拿了小花递进来的塑料袋后,便大摇大摆地踱进泳场淋浴室。 管浴室的工作人员还以为他们是买票进来的呢。冲洗掉身上的水腥味后,小毛他们又搓洗了自己的背心短裤,把水拧掉,再半湿不干的穿上身走出浴场。 在浦东公园兜一圈,尽情享受着不买门票逛公园的乐趣。看看身上的背心短裤已被太阳晒干了,小毛和“四眼”便出了公园,再和小花会合,然后回家。 这样,他们每次游泳都可以“合法”地免去了游泳场的泳票、公园门票的花费,很是得意,常常乐此不疲。 后来对岸的堂哥也加入进来有用的队伍。 只是堂哥的表现要更加结棍和特别。他的方式是从十六铺附近下江,顺黄浦江水潮流而下,直接泅渡过来陆家嘴和小毛他们会合。 说堂哥纵横黄浦江如履平地,可以说是毫无夸张。堂哥还和小毛说了横渡江中一些很有趣味的事体。 小毛至今记得的还有两桩。一是堂哥好几次遇到游不动的大人求助,就让其在后双手搭在他的双肩,泅渡带回岸上。 二是堂哥游泳是经常遇到有外国的大轮船经过。如果不能提前超越,他就在巨轮的涌浪中踩水等候,一边与外国水手互相打招呼和戏笑,就象平时过马路避让经过的车辆一样。 所以小毛对堂哥横渡黄浦江的壮举,和他的所作所为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在弄堂口分开后,堂哥继续走到东昌路轮渡口,登上渡轮去十六铺。因为轮渡实行的是浦西单向收费,而浦东免收的办法,这样他的这次摆渡根本用不着付钱。 轮渡把他送上十六铺码头。走在回家的路上,堂哥每每心情特好。想想也是,身无分文,却靠着自己横渡黄浦江的不凡泳技,竟然充分享受到了免费淋浴、逛公园,最后还能免费乘渡轮等一系列的“优惠待遇”。 自从尝到了游泳的甜头以后,去黄浦江游泳就成了小毛和“四眼”暑假期间的必修课,只要有闲暇时间,哪怕刮风下雨也不间断。没几天两人就都晒得像乌贼鱼一样精黑,回家后晚饭能扒上两大碗。 第37章 危险 一跃跳入黄浦江,施展胳膊,感受凉爽水?带来的天真而又淳朴的游泳乐趣。 实际上,对小毛和“四眼”他们这些小伙伴们来说,在黄浦江上游泳还有更为刺激的事情,就是在江上“劫”西瓜。 黄浦江上经常有上游过来的拖船。要是碰到有运西瓜的拖船远远开过来,林树为头的这帮小伙伴们这时候就最来劲。 几个人兵分两路,一个组到船头去调皮捣蛋,吸引船夫的注意力,另一小组偷偷绕到拖船旁边,用手拉着西瓜的藤蔓使劲往下拽。 船上堆得高高的西瓜山立刻塌了一边,总会有那么六七个西瓜会滚落下水。等船工反应过来的时候,船已经开远,只能眼睁睁看着水里的熊孩子抱着西瓜,飞速地往岸上逃去了。 每次在黄浦江成功“劫”到西瓜,伙伴们就回到岸上,把西瓜一个个用手掌劈开来,大口大口地啃,真是羡煞了旁人。 不过有一点,小毛和“四眼”还是很有自知之明。到目前为止一直都很注意自身的安全,这当然也和小花在岸边每时每刻的监督也不无关系。 每次偷偷出来黄浦江,小花都说的很清楚,不能去江上很远很深的地方游泳,如果有发现,就一定会回去告状。本来就是偷偷摸摸出来的,这要是一回去告状,至少一顿生活吃吃是少不了的。 但是林树和他们俩不同,每次下水,好几次都带着几个体壮有力气的孩子们横渡过黄浦江,到对岸的苏州河那边休息一会儿,然后再游回来。 后来小毛才知道,林树他们之所以选择在黄浦江对面的苏州河上岸,是有原因的。他们上岸后还要爬到苏州河的桥梁上进行跳水比赛。 也就是去苏州河“跳桥头”。由于潮水涨高,从桥上跳水高差其实并不大。跳水的地点一般选在乍浦路桥,间或也有到外白渡桥的。 下午三四点钟,已经在黄浦江或苏州河游了一圈的男孩子们,湿淋淋地爬上来,勇敢地攀上距河面将近十米的桥栏上,轮流跳水。 如果说横渡黄浦江是一种自娱性的活动,那么站在外白渡桥高高的桥栏上往下跳,就带有很强的表演性和观赏性了,有时候甚至还会带有竞技的性质。 有一次,林树就代表浦东与于浦西的另外三人,提前一个礼拜相约进行了一场“跳水比赛”。那天下午,为保存体力,在林树的强烈要求下,小毛和“四眼”带着小花,一行人都提前特意坐轮渡过去的浦西。 两队人马开始比跳水比赛。六人两组从高高的乍浦桥水泥扶杆边依次纵身跃下,然后爬上来再跳,如此轮番,不停地往下比。 他们敏捷的身手、潇洒的姿态,划出的一条条空中弧线,入水后溅起一片雪白的浪花。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先是过桥的行人和推自行车上下桥的停下来观看,接着桥堍下、河两岸都站满了人。 当双方越跳越来劲,观者如云的桥上桥下,不时响起阵阵的喝彩声和鼓掌声。 可是正要决出胜负的关键时候,警察出来干涉了。因为围观的人如潮水般涌来,堵塞了乍浦路桥,来往的公交车无法通过,在桥的两头排起了长队。“跳水比赛”被迫叫停。 那时候的许多家庭,由于孩子多,工作忙,对孩子的管理都是“粗放型”的,但是对于孩子去黄浦江里游泳一般都是被禁止的。一旦被大人发现了,一顿“竹笋烤肉”总归是逃不掉的。 家里知道小毛他们到黄浦江游泳后,姆妈就嘱咐左右邻居阿婆,看管着他禁止外出,还举例说我们对面弄堂水性很好的小黑皮,就是去年到黄浦江游泳淹死的。 不过小毛阿爹却对此不以为然,只是笑笑,说道:“男孩子嘛,总归要去江河湖海锻炼的。适当注意一点,不要游离河岸太远就可以了。” 二毛在小毛头上敲一记,说道:“尽量少去,危险的,晓得不?”二毛因为比小毛大差不多十一岁多的缘故,所以有时候也欢喜在小毛面前装大。 他又说道:“就是想去,也要和家里人说一声,好让林树他们多看着你一些。姆妈,我讲的对吧?” 尽管这样,姆妈还是不同意。有好几个下午小毛未能出去。但当母亲得到他不再到黄浦江游泳的保证后,放松了看管,小毛又如脱缰之马,溜出家与伙伴们相会在黄浦江中了。 姆妈说的都是事实,她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在黄浦江游泳有时确实是一件性命交关的事。 那时的夏天,黄浦江、苏州河每天都有人游泳淹死。实际上,政府也是不允许自行在黄浦江和苏州河游泳的。水上派出所天天去人,可就是管不住。 一般说来,黄浦江是没有大风浪的,但当万吨巨轮驶过江心时,江面就会波涛汹涌浪高三尺。此时,正在游泳的人就会被波涛掀上去再摔下来,弄得鼻子耳朵和喉咙里都灌满了水。 没过多久,这样危险的经历小毛和“四眼”就切切实实地经历了一回子黄浦江上游泳以来最大的一次意外和危险。 有一次万吨轮驶过后,正在靠近江心处游泳的“四眼”不知道为什么一只脚突然抽起筋来,人就像秤砣似的直往水下沉,一会儿就被吃了好几口水,呛得肺管辣辣地痛。 四眼顿是心慌意乱,痛苦地大声呼救。他心里想:这下可完了! 幸亏当时小毛就在旁边,他一见这样,一把就挟紧“四眼”臂膀,拖着他踩着水使劲朝岸边游去。 就在两个人都快要精疲力尽时,刚好江上来了一艘拉着一长串驳船的拖轮,小毛和“四眼”赶紧把手搭在其中一条驳船的船舷上,让拖轮带着他们前行。 直到体力恢复了一点,“四眼”的脚也不抽筋了,他们相视一笑,这才放开了紧抓住船舷的手。一直到这时才发现,他们已经被拖带到杨树浦一带的江面上了。 第38章 误会 胡晓辉看着眼前的场景,先是吓得花容失色,差点叫出声来。 只不过也就是一会儿,她就慢慢平静下来,长出了一口气,倚靠门框上冷言冷语道:“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两位了。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何萍莫名心虚,一只脚抬起来。 突然间有东西掉落在地上,发出来“嘭”的重物坠地的声音。 原来是放在旁边凳子上的暖瓶被何萍的鞋子绊倒摔到地上,瓶胆破碎热水流了一地。她明显被吓住,抱王建东抱更加地紧了。 王建东一见要坏事,赶紧挣脱身体,着急地说道:“何萍你先松开手。这是我以前同学家的小妹妹。” 何萍脸色有些发白,没有任何反应,也不响。 看着眼前的一幕,胡晓辉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刚好听到王建东称呼她为以前同学家妹妹,心里来气,于是使劲敲敲门框,说道:“咳咳,你们两位,这大庭广众青天白日的,在宿舍里怎么能做这种不要脸孔事体来?” 何萍这时候回过神,终于松开环抱着王建东的手。但听胡晓辉这样一说,心头马不高兴,她转过头就高声回道:“你谁啊,要你管?” 胡晓辉呵呵一笑,走过去他们跟前问道:“可以啊,王建东你真是了不得啊。不声不响地,把所有事情就全部都办完了啊?” 王建东正要井口解释,胡晓辉又对着何萍说道:“王建东是我哥的同学。那这位大姐,现在我是不是应该叫你一声嫂子的啊?嗯?” 何萍这才知道王建东和这女孩肯定不只是认识的关系,心里本来还想对刚才的事情做一番解释,但是看到胡晓辉眼前这样咄咄逼人的姿态,觉得很不舒服,心里不爽。 于是她讪讪地松开手,缕缕头发,有些不自然地假意说道:“好了。既然你们相识,那你们聊吧。” 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服,何萍就往外走。胡晓辉却站在她前面把她挡住了,阴阳怪气地说道:“哎呦,我还没看清楚我们嫂子模样的呢,这么着急就想跑了?” 王建东故意咳嗽一下,说道:“小花,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这是我同学何萍,她今天过来帮我整理宿舍里的东西,刚好我……” 胡晓辉盯着何萍不响。 何萍这是候也镇定下来,讥笑道:“小姑娘你到底谁吗?只不过是建东同学家的小妹妹,我们有必要告诉你什么的吗?好了王建东,东西整理差不多了,我先走了。” 说罢,她身体往旁边一偏,绕过胡晓辉的阻挡,笃笃定定的走出了宿舍。 王建东赶紧解释道:“小花你今天怎么就回来了?考试考完吗?你听我解释……” 胡晓辉回过身看着宿舍门口,半响没有说话。 王建东又急忙辩解:“刚才的事情,小花你可能是真的误会了……” 胡晓辉狐疑的盯着王建东,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刚才的场景,是自己亲眼所见,特别是刚才那个女子的讲话,明显就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很有挑战性,也很能说明和符合刚才自己看到的那一幕。 这些都是铁板钉钉的事实,那还有什么好解释的,还真的需要听王建东解释吗? 胡晓辉呵呵一笑,讥笑道:“哎呦,我要是再晚来一步,孤男寡女的两个人,还不知道你们两个人会在寝室里干出什么更见不得人的事情来呢?还需要解释吗,小毛古古?” 王建东想了想,说道:“小花。你刚才看到的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呵呵,我没有想什么样的啊?是你自己想多了的。”说完胡晓辉转身就往外走,“好了,我也走了。王建东你这狼心狗肺的,亏我这么远回来上海,外婆家里都还没去就过来先看的你。” 王建东见她真的往外走,赶紧追上去说道:“算了算了,以后我再找机会和你解释。你现在要去哪里,我送送你?” “要是再迟一步过来,估计连黄花菜都凉了。您现在忙得很,就不用您操心了。我有腿,还能走路的。”胡晓辉站定,停顿了一下,说道,“我知道你毕业离校的时间要比我们放暑假早一些,所以我一等到期末考试完就提前坐火车过来,本来是想来学校特意来接你回陆家嘴的。” “到底在东北多年,小花你这脾气性格火爆得来?”王建东见状,只好摇摇头,说道,“你真不要听我再和你解释?” “可怜我三天四夜的绿皮火车啊?算了算了,没想到你竟然就只这样和我解释的。”胡晓辉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不说了,我也不想和你争辩。眼见为实,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的。” “再见。对了,再也不要见了。”胡晓辉说完,头也不回地就快步往前走,一会儿就消失在了楼梯的拐角处。 王建东站在三楼的走廊扶手边上往下看,不一会胡晓辉就出来宿舍楼。走到传达室的门口突然间一个踉跄,稍微的停顿了一下。不过也仅仅就是一稍微的时间,然后就大步流星的走开了。 王建东清楚地看见胡晓辉用手一直擦着眼睛。是不是小花的眼睛里也被吹进去了灰尘,还是有眼泪流出来? 他想,不管怎么讲,胡晓辉肯定是伤心了的。只是今天怎么会这么凑巧,事情搞到现在这个状况,是王建东始料不及,到现在都不相信似的。 可是要老命的是,真是要巧不巧,两人之间的误会就是在这样的境况下,居然就发生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王建东觉得今天主要的责任还是在自己身上。 正在心思恍惚间,不意何萍轻手轻脚的走来自己身边。王建东吓一跳:“你不是已经走了吗?” 何萍呵呵一笑,说道:“刚才我是和那位小妹妹开了一个玩笑。王建东你别在意啊。” 王建东盯着她不响。 何萍又说道:“后来我一想,虽然是对方的语气挑衅在先,但是我当时的做法也欠妥当。怕你们会造成什么不好的误会,所以我就转进去隔壁寝室,留下来看看事态的发展?” 第39章 嗫嚅 星期天,因为胡晓辉的到来,昔日的小伙伴们特意准备一个聚会,吃饭喝酒。 这次聚会是由王建东提议的。地点没有选择在家里,而是在堂哥宿舍。他的主要想法,觉得在谁家里都还是局限很大,放不开手脚。在堂哥宿舍举办,大家都是年轻人,可以自由的随意发挥。 当然最主要的想法,王建东还是想找一个机会,主动向胡晓辉说明当天的情况,能得到她的理解。要是能达到原谅、冰释前嫌的效果当然就更好了。 掌厨的自然就是谢路得。他为这次聚会,不仅向单位请假,还特意提前一个下午加晚上过来这里做相关的准备。因为吃食堂,堂哥宿舍原来是连电饭锅都没有的。 讲起来这是快五年的时间,王建东再一次见到胡晓辉。 因为考学的原因,胡晓辉在初三的时候就去了自己的户籍地,黑龙江黑河父母插队落户的地方,中间一直都不曾回上海。一直到去年小花考上大学,才在快要开学军训前短暂的回来过上海一次。 很不凑巧的是,当时王建东随学校暑期实践小分队去了贵州山区考察。所以那一次王建东和胡晓辉最后并没有能见上一面,王建东不得不深以为遗憾。 这五年的时间,其实每个人身上都发生了很多很大的变化。 最大的变化,首先就是考学。这期间,王建东、堂妹、陈露在同一年考上不同的大学。堂妹一直想当老师,最后如愿考上华东师范大学。只有陈露成绩稍微差一些,没能考上大学。 胡晓辉去年在当地参加高考,考上沈阳财经大学的财会专业。本来她的理想是要考回来上海的大学,只是因为发挥不好,分数线没有达到,最后没有能如愿。 一开始她还考虑过复读的想法,后来想想,谁知道明年的考试成绩又会怎样呢?万一还不如今年呢?还是放弃了这个复读的打算。 其次就是个人的成长。大学生活既短且长,每个人都在变化着。有的是外表的改变,越来越青春,越来越有活力;有的是精神的改变,经历了大学的熏陶洗礼,让自己变得更成熟稳重,让自己对未来的路更坚定了信心。 一切都是从最简单的开始,繁华褪尽。一切都是那么自然,不再需要刻意修饰。 这次看到的胡晓辉,倒是变化还不大。可能是大一的缘故,胡晓辉还是保留有很多中学时期的印象。所以王建东那一天在宿舍,虽然时隔五年没见,但还是准确的认出了她。 晚上大姐打电话过来王建东才知道,这天下午胡晓辉回浦东没有先去自己的外婆家,而是先去的王建东家里。 其时大姐和姆妈都在家里照顾着小毛头。 客客气气说笑一阵,趁王家阿婆去厨房的时间,大姐拉住胡晓辉的胳膊,问道:“小花,我是看着你长大起来的。可是今朝你一进我们家,就发现你一直闷闷不乐的。有啥事体吧?” 胡晓辉不响。头发让风吹得有些凌乱,低着头,抿着嘴。 大姐一看,知道她肯定有事,侧面问道:“小花你肯定碰到啥事体了。刚才光顾着小孩,我还没问你,你们家在黑龙江那边过的还好吗?” “都挺好的,有吃有住,吃得饱,睡得暖和,有什么不好的。”胡晓辉俯下身逗弄小眠床里的小毛头。 过一会,她看看大姐,有些委屈地说道,“讲实话,这趟回来上海看到很多乱糟糟的景象,我自己都觉得还是不要回来的好。” 大姐看着胡晓辉,笑笑道:“怎么啦,谁惹你生气了?小毛,还是‘四眼’?” 胡晓辉不响。过一会儿,她忍不住站起来气鼓鼓的说道:“大姐你是不知道啊。我今朝吃瘪,就像吃了一只大大的苍蝇,心里现在都还没有回过味来呢?” 小毛头睡着了,姐姐轻轻地给把被子盖好。她下床拉着小花的手,笑道:“小花,你东北生活多年,现在和大姐说话反而这样吞吞吐吐的了?” 胡晓辉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抿着嘴说道:“大姐,我要恭喜你们家的啊,保不齐又要添丁增口了啊?” “小花,你指桑骂槐的当我听不出来?”大姐笑道:“我们家里再要添人口,你说的啥人啊?” 刚好王家阿婆端鸡汤进来,说道:“小花,几年不见,你更漂亮的了嘛。” 姐姐笑话道:“这个小花,我看最大的变化是变得泼辣许多,还能说会道了的。” 坐一会儿,胡晓辉有些局促地说道:“好了,我也不说了。本来是有东西带给某人的,现在已经是没有这个必要了。我走啦。” 王家阿婆看看大毛,又看看小花,笑道:“怎么不多坐一会儿?这么远回来上海。这次要多呆些时间。晓得伐?” 但是胡晓辉说过再见,还是一声不吭地低头走了。王家阿婆和大姐面面相觑,茫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姐的直觉,肯定和王建东有关系。 王建东接到大姐的电话,他意识到事态严重,所以还是决定当天晚上回家一趟。 听了王建东讲述的经过,一家人都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后来王建东想了一个办法,就组织了这一次的聚会,并且央求堂妹在聚会的那天早上过来浦东一起去接胡晓辉。 胡晓辉一开始并不答应参加这次聚会,说是这几天舟车劳顿,感觉身体有些不舒服,想要在外婆家里先休息休息。可是架不住堂妹亲自过来陆家嘴接她时的一顿说辞,好说歹说只好同意参加。 只是一路上胡晓辉都是对王建东都是爱搭不理的样子,让王建东一直都感到有些紧张。 渡轮过江,看着黄浦江奔流不息的流水,胡晓辉看着王建东说道:“我看你嘴唇动了好多次,是不是还有话想对我说?我告诉你,那天的事情本姑奶奶不愿再听任何解释的。” 王建东嗫嚅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忍住了。凭栏而眺,黄浦江上船来船往。不远处,自己参与建设的大桥桥塔清晰可见,巍峨耸立。 第40章 关系 胡晓辉脸色有些难看。仨人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说话,只好沉默。一时间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因为是星期天的早班轮渡,渡江的人和物并不是很多,地方宽宽敞敞。他们就这样站在渡轮的栏杆边,眼睛投向黄浦江,却各有心事。 王建东心里的想法,他觉得那天的事情既然已经当着小花的面发生,不管当时是什么原因造成,想要解释一清二楚的话,还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明白的。 他理解现在胡晓辉对自己的态度。说实话,换做是自己,要是碰上当时那样的状况,恐怕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够冰释前嫌的。 不过要讲起来自己和胡晓辉现在两人之间的关系,王建东想想也是蛮有意思的。 他和胡晓辉虽然有五年没见,但是两人书信往来却是一直没有断过。在这些书信中不仅会说说两人各自学习中的一些事情,自然还会讲起个人生活环境上的事情。所以对于对方的境况,两人基本上还算是了解的。 可是王建东自忖,自己和胡晓辉的关系也明显不是男女朋友之间的那种关系,或者说比朋友要多一点,比爱情还是要少一点。 做为从小长到大的好朋友,互生好感,这一点王建东自己是承认的。之所以说不是男女朋友关系,好像也真的不是。两人再言语、神情和态度等,其宾一直都是一种若即若离的状态。谁也没有对谁说起过什么,就更不要说是有过承诺过什么的了。 但是王建东感觉,现在两人的这种关系,其实互相心里都清楚,但就是没有谁敢先说出来。 有很长一段时间,小毛把他和胡晓辉的这种关系甚至一度认为是一种“哥哥和妹妹的亲情关系”。 对“哥哥”来说,“小妹妹”的乖巧和柔弱往往比一般的温柔体贴更令他感觉舒服,而她对他的崇拜,更是让他感到格外自信,恰好满足了男人的某种精神征服欲。小妹妹的存在意义是,令他有保护她的欲望。 对“妹妹”来说,她要的十分简单——被疼爱被保护。可是现实生活里,大部分的“亲情”关系往往很难演变为真正的爱情关系。 王建东曾经仔仔细细前前后后的分析过他和小花的关系,觉得另外的两个字来形容可能要更恰当一些,那就是“暧昧”。这是一种模糊,不明朗的关系,是一种特殊的男女关系和状态。存在于友情之间,又超离于友情之上。 暧昧和爱情还有一段距离,却也很近。这种关系,也许你羡慕,也许你痛恨。喜欢与否,它确确实实存在于他和胡晓辉的身边。 还有,这次再一次见到胡晓辉,虽然接触不多,但是小毛还是敏锐地感应到他和胡晓辉的陌生感无形中增加很多,两人之间的距离好像更远了似的。 哎,到底还是时间!王建东心里感叹,时间能改变一个人,变得连他自己或许都感到陌生。曾经那么多的美好和默契,但时间总能消磨掉它,让它成为一个印记,甚至变成阻碍在道路前方的巨石、山峰。 可是,现在又要怎样才能跨过去这座石头的巨峰? 船到江中。王建东无话找话,说道:“小花,你还记得吗?这很多年以前我就和你,还有‘四眼’讲起过,一定要在黄浦江上建一座大桥。” 胡晓辉突然间小脸一红,显得有些不自然起来。怔怔地看着黄浦江不响。 王建东指着远处正在建造的大桥,说道:“小花,那就是我们正在建造的桥,也是黄浦江上的第一座我们自己建造的大桥。哪天我可以带你们过去看看。” 胡晓辉不响。她想起来差不多八年前的那个晚上,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还是少年的模样,当时他对自说过的那番话。 堂妹在一旁插话:“小花。那天的事情小毛都对我说过的。我觉得,你们之间可能还是有误会的。” 胡晓辉心里在想,这么多年过去,自己为什么还是能记起来这样的清清楚楚? 堂妹呵呵一笑,又说道:“你们五年没见,就因为这次的误会难道就这样再也不见了?不要太搞笑的,好伐?再说,小毛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会不知道吗?” 王建东不说话,只是朝堂妹使了一个眼色。 堂妹会意,开玩笑道:“再说了,小毛现在年纪也不少了,就算他和女同学有那种关系,应该也是正常的吧?难道你现在东北读大学辰光,就没有对男生有动心过?……” “胡说。”胡晓辉转过身轻声诘问道:“小毛古古,你敢吗?” “哎呦,我的姑奶奶,你终于和我们搭上话了的。”堂妹拍拍手,说道,“你们说我容易吗?” 胡晓辉狠狠盯着堂妹看了一眼,说道:“这么一讲,他自己做出来这样龌龊事体,按照你们两兄妹的讲法,最后还是我的不对喽?” 堂妹顺势拉住她的手臂,笑道:“对的呀。本来就是你的错,是你自己判断错了嘛。” 王建东想了想,说道:“这样,小花。这件事我不想再多做解释,反正现,我就是跳进黄浦江也洗不清楚了的。不过有一点我要讲清爽,我是真的清清白白的。” 胡晓辉鼻子里“哼”一声,又不响了。 这时正是谢路得最忙碌的时候。只有露露一个人给他打下手。 陈露一边不停的吃,一边说道:“呵呵,‘四眼’你炒菜手艺还真心不错的。这个糖醋排骨做出来,真的不要太嗲的。” 谢路得笑道:“露露你慢些吃,照你这个吃法子,我是光给你做饭做菜了的。” “这样不是也很好吗?”堂妹从楼梯上来,接口就笑道。 “阿姐你们终于来啦。快来快来,轮到你来当下手了的。“陈露放下手里拿着的排骨块,笑道,”让我休息会儿,都累得要散架了似的。” 堂妹挽衣袖干活,边笑话道:“露露,你现在单位和四眼他们饭店不远,你应该没有少去吃他做的饭菜吧?” 堂哥一直到中午开饭的时候才过来宿舍。饭菜都已经准备好了。他歉意地笑道:“在单位赶稿子了。这样,我自先罚三杯。” “你先不要自罚了。就这么多酒,你多吃,我们就要少吃的。”谢路得笑笑,说道,“这样好了,你等会多和我们说说现在的天下大事,还有我们上海现在的形势。” 第41章 “波将金村” 摆桌吃饭。饭桌是由两张书桌拼成的长条桌。阿凳显然不够,只好床沿代替。座位刚刚好,还空出来一个位置。 王建东说道:“再稍微等等。阿生,就是在报社实习的我高中同学,说过会来的……” 说曹操曹操到。话音刚落,只听得门外走廊上一阵响动,一会儿谢雨生的身影就出现了。他手里抱着一个大西瓜,连声道歉:“不好意思,我迟到了的。” “还买啥西瓜?吃的东西昨下午我和小毛都已经准备好了的。”谢路得接过来大西瓜,大声说道,“这样,人都到齐了,我们就开吃。” 入座后,谢雨生喘过来气,解释说:“从单位值班室出来倒是蛮早的。没想到在路上脚踏车吃了一只钉子,找修车地方花不少时间。” 胡晓辉在王建东正对面坐下来。王建东朝她笑笑。胡晓辉脸别到一边,没有搭理。 堂哥看看胡晓辉和王建东,感觉他俩气氛有些不对,忍不住问道:“小花,我们一年多不见,今朝我看你有些不高兴的。有啥事体?” “没有啊。”胡晓辉两手一摊,笑道:“我很好啊。阿哥你太敏感了的。” 堂妹本来想说说他俩之间的误会,但是后来想想这样大庭广下,相当于把他们的私事公之于众,不太合适,也就不去提起这个话题了。 吃吃喝喝。先各自说了学习、工作和这次毕业分配的事情。王建东和谢雨生去实习单位,堂妹留校做辅导员。还有徐进,谢雨生的说法,县城已进不了,正在乡镇一级想办法。 谢路得一脸羡慕,说:“还是你们读大学的好啊,工作都不错。” 堂妹笑道:“怎不说你和露露要比我们多拿两三年工资,多几年工龄的呢。” 讲着讲着,就又讲到当前的现在一些社会热点,包括浦东开发的事体。 谢路得和堂哥单独碰了一杯啤酒,说道:“我感觉这个大开发好像和阿拉关系不太大,好像也没听到有更多动静了啊?” 堂哥想了想,反问道:“陆家嘴那边开发办的大牌子大家都看到了吧,怎么能说没动静呢?” 堂哥说的这块大牌子,指的是在延安东路隧道出口去往开发办公室路上的两块绿底白字的指路牌——“上海市人民政府浦东开发办公室”、“上海市浦东开发规划研究设计院”,中英文对照。 这个指路牌不是一般常见的指示牌大小,而是像常规的交通指路牌一样,很大,很醒目。 “这就是浦东开发开放正式启动的第一个信号。”堂哥笑道,“紧接着不是在浦东大道141号小院里还举行过隆重的挂牌仪式吗?阿生你当天有去报道吗?” 谢雨生点点头,说道:“这样的重要时刻我当然要去的。那天我跟着去现场做了报道。那场景,我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很有意思。那天新闻发布会会场,就是靠几张旧桌子、几条旧凳子拼拼凑凑弄起来的,就像是我们现在吃饭的这张桌子一样。” 王建东想了想,说道:“四眼的意思,就是说浦东开发办挂牌以后,好像就确实是动静不大了似的。” 堂哥说:“开发办是一个办事机构,它目前的主要职责,是把浦东开发的规划、政策具体化,并组织协调浦东开发的起步工作。上面对机构组建工作的要求是先挂牌、先工作,后完善。” 堂妹也附和道:“我也觉得是这样的啊?不过我看新闻报道,挂牌那天还是挺热闹的。” 堂哥放下酒杯,想了想说道:“你们这样问,我就想起来另外一桩事体。挂牌后我们专门查找过一段时间的西方媒体,他们对宣布浦东开发开放这件事情的相关报道,就发现有些西方媒体说这不是一个实际行动,只是一句口号,甚至说浦东开发是‘波将金村’。” 谢路得边吃菜边问道:“‘波将金村’,又是啥意思?” “这是俄罗斯历史上的一个典故,简单说就是国际大骗局代名词的意思。经常用来嘲弄那些看上去崇高堂皇实际上却空洞无物的事物。”堂妹插话。 谢雨生说道:“我也想起来了。五月份首次新闻发布会上,记得当时有位英国记者就曾向领导尖锐发问:我个人认为中国在退步,浦东的开发开放能行吗?现在想来,他们可能指的就是同一个意思。” 堂哥分析说:“五六十年代亚洲‘四小龙’崛起时,西方世界对它们并没抱有警惕感,在金融和科技成果转让方面比较宽松。而对中国的改革开放,西方却有几种心态:一是认为我们根本做不成;二是他们不会在政策和科技上支持我们,还要警惕我们成为对手;三是如果我们真的做成了,他们要搭便车。” 谢路得招呼大家吃酒喝饮料,说道:“堂哥,你讲的这些大道理,讲实话我半懂不懂,听得云里雾里的。你就和我们讲讲,这次浦东的开发到底能不能成,理由又是什么?” “是的呀。我们也都想知道的呀?” 堂哥想了想,说道:“我近期因为工作的关系,所以对开发办他们的工作倒是接触还很多的……” 谢路得问道:“堂哥你不是一直都想去我们浦东那边工作吗,现在有机会了?” “只是我还不够资格的啊。开发办这一批抽调的人员至少要求处级以上,我现在还只是副科而已。”堂哥喝下去大半杯清凉的啤酒,笑道,“不过他们因为人手少,所以忙不过来的时候,原来领导也会叫我过去帮帮忙的。” 他停顿一下,又说道:“至于你们讲的浦东开发能不能成,说实话我也不能百分百肯定,但是我对此百分百很信心。举两件挂牌当天发生的事情,你们可以参考。” 第一个例子。那天清晨,家住浦东六里乡瓷砖厂的一名工人,不顾家中父母和妻子多病,拿出500元人民币,表示要为浦东的开发尽一份微薄之力。 第二个例子。也是当天早上,有一位老百姓早早就等在门口,说是要献出他家里的两亩地、一头耕牛,理由是是浦东开发了,老百姓迎到曙光,所以要把这一点家产捐献给政府,捐献给开发办。 谢雨生也很有感慨,补充说了一桩挂牌当天另外发生的事体。 挂牌仪式后,记者、群众把各位领导一层层围了起来,很是热闹。领导看到围观的群众,很有兴致地凑上去和他们聊天。当时一位领导和几位围观的老人家聊天,说“浦东要开发开放啦,你们有什么愿景吧?” 老人家都挺朴实,笑呵呵地说,“我们都六十多了,指望还能看得到浦东建起来呀”。领导一乐,说,“你才六十多,那肯定能看到的,肯定能的。你们就等着看浦东大变样好了。” 谢路得正想要再问话。突然间桌子底下有人在踢自己,就生生止住了。陈露凑近他轻声呵斥道:“不懂装懂,缺心眼?勿要出洋相了好伐?” 第42章 社队经济 吃过晚饭,外婆从葡萄藤架上剪下来几枝葡萄,在井水里泡洗过后端过来已经收拾好的餐桌上。这时候葡萄早已成熟,酸酸甜甜很好吃。 一盆葡萄明显不够,很快吃完。小毛他们坚持要自己再剪。 外婆呵呵笑道:“好好好。别吵吵了,你们洗洗好都去堂屋吃,把地方先腾出来。” 看着小孩们欢腾的场面,外公坐在藤椅上笑笑,对小毛爸爸说道:“等会队里的干部会过来家里开会。你在城里工作,又是交通技校的老师,可以给我们出出主意。” 小毛爸爸边吃葡萄,边回答道:“出主意怕是谈不上啊。我这个老师是实训的老师,和一般讲课的老师不一样。” 光顾着说话,不小心囫囵吞下去一颗葡萄。喘一口气,他又说道:“要是说开船和修造船的技术,我倒是还可以说说的。” 国庆节三天假期,“四眼”听说小毛一家要去外婆家里,于是他连自己外婆家里都不肯去了,带着小花一起和他们来张桥。 按照“四眼”对他父母的说法,理由倒也很充分,说是跟着小毛和露露他们好好补习功课,争取在学习上能有一些进步。 其实小毛知道,他真正的想法,所谓学习是假,其实想逃离自己大人的监管是真,觉得还是这里要更放松、更好玩一些。 自打进入初中,“四眼”学习上的兴趣就一再的连续受到打击。首先是在开学的入学摸底考试上,结果除了英语勉强及格,语文和数学的成绩在全年级都是倒数。另外就是刚过去的单元考试,总成还是班里垫底。 “四眼”本来就是通过关系进去的学校,所以家里这个学期对他的学习各方面抓的都很紧,对每次的考试成绩自然看的很重。 可是以“四眼”的学习能力和行为习惯,说实话根本就不是学习的好料。这样一来他就被弄得苦不堪言,成绩也就可想而知了。 至于小花,她就更想要来小毛外婆家里了。至少在这里,所有人都对她格外呵护有加,让她能找到一种无忧无虑的现实快乐,或者说更像是一种家的感觉。 再说了,讲实话其实只要有小毛在的地方,对她来说就是一个好地方。能跟在小毛的后面,她心里面就已经很心满意足了。 小毛爸爸问:“还是发展社队经济的事情?” 外公摇动蒲扇驱赶蚊虫,说:“现在我们队里的经济状况确实落了啊。不要说是和县里其他的生产队比较,就是和自己公社其他的社队比较,也差距很大啊。” 小姨收拾完厨房,在桌子旁边坐下来。 “队上的干部认为我在供销系统工作这么多年,应该能认识几个人的。”外公说道,“所以最近的这一两个月,我就去了好几趟公社的供销社,还有县里的供销社找找人,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好项目推荐。” “结果不太好?” “哪里是结果不好?”小姨笑笑,说道,“结果去县上一打听,不只是我们生产队,县里很多队社也都在寻找发财的机会,一拨拨找的还都是同样的领导。姐夫你说搞笑吧?” 小毛爸爸呵呵一乐,继续吃葡萄。 外公说道:“不过说实话,按照我们队里现在的状况,除了在水田搞搞种植,再养养几条奶牛,我看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来的。” 小毛爸爸想了想,说:“要是搞种植想蔬菜卖到上海去,依照现在的交通条件,怕的是蔬菜还没有运到上海,就已经不新鲜,买不起价格了。” “以前我们这里的茭白就吃过这样亏的。想摇摇船就以为能把蔬菜卖去上海赚钞票,确实还是不太现实、具备条件的。” 沉默了一会儿,外公说道:“《政府工作报告》中明确指出,调整国民经济的首要任务是加强农业。社队企业是人民公社集体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它的发展和壮大,同加强农业,集中力量把农业搞上去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 小姨笑话道:“阿爹侬文件倒是倒背如流的嘛。每天报纸没有白看的。” 外公横看小姨一眼,继续说道:“现在从上而下,对发展社队经济都特别看重。近几年来,为了适应农业现代化的需要,农村社队和社员群众办企业的积极性空前高涨,社队企业发展也很快,显示了强大的生命力。” 对这些宏观的政策小毛爸爸不是很熟悉,只是听老丈人讲,自己不响。 不过他对发展社队经济也并不是就一无所知。在学校每周一次政治学习上,他就知道,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提出了全党工作重点的转移,制订了《关于加快农业发展若干问题的决定》,号召“社队企业要有一个大发展”。 所以这一两年以来,社队企业在全国出现了蓬勃发展的大好形势,并且已初具规模,在社会主义建设中正发挥越来越大的作用。 实际上,不仅仅是发文鼓励农村发展社队企业,今年的8月份,国家还提出鼓励和扶持个体经济适当发展,一切守法个体劳动者都应受社会尊重。 而川沙县相对而言,濒江临海,又紧依上海市区,地理位置优越,基础条件较好,发展社队经济更是具有得天独厚的先天条件。 小毛爸爸不知道的是,实际上发展社队企业,壮大集体经济,也是川沙县目前经济社会发展的一项重要工作。不管是在政策上,组织上,甚至是资金上等等方面都给与大力扶持,其真正的本意就是想方设法促进本地社队企业的迅速发展。 外公想了想,说道:“大力发展社队企业,是主席探索适合中国国情的社会主义建设道路的光辉思想之一。主席曾经满腔热情地赞扬社队企业是‘我们伟大的、光明灿烂的希望’。” 小姨递给外公一串葡萄,笑道:“我们不仅要讲大道理,关键是还要能最后落到实处。等会队上干部过来,他们对你期望很多,阿爹你要先想好应该怎么去说的。” 第43章 菱角 外婆和小毛姆妈忙碌着孩子们的事情。床不够用,还得打地铺。这时候晚上的气温已经很凉,所以还要再加上厚厚的垫子,以免着凉。 小毛爸爸喝一口茶,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来“大前门”,先发给外公一支,然后转头看向小姨。小姨晃晃手里的葡萄,说道:“等会。我先吃葡萄。” 他起身给外公点烟,然后给自己点上。 外公徐徐吐出烟雾,笑笑道:“小王你们兄弟俩讲起来蛮有意思的。你哥哥只吃老酒不抽烟,你是只抽烟不吃老酒。” 过一响外公又说道:“想想侬阿爹姆妈,我的那个亲家和亲家母他们俩倒是两样都全的。” 小毛爸爸弹掉烟灰,吐出来长长地烟圈,说道:“没有办法啊。我阿哥开生活环境船,常年都是那么两三个人在水上跑船,喝喝酒也是他们找的一种乐子。” “开船是蛮辛苦的。幸亏你现在去了学校,不然也还在黄浦江上开渡轮。” 小姨手里葡萄吃完,也点上一支烟,靠在竹椅子背上享受抽烟的乐趣。以前外公是不允许她抽烟的,只是反正不管怎么讲也无济于事,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一时安静下来。只有三个红红的烟头,在葡萄藤架下忽闪忽灭。 小毛爸爸打破沉默,说道:“刚才说到你们队上找事体做,我还有些没搞清楚,他们都是队上干部,怎么总是来咱们家讨主意?” 小姨呵呵一乐,笑道:“阿爹是我们队里德高望重的长辈,又在供销系统工作多年,算是附近见过很多世面的了。队上人不来找他还能找谁?” 外公被突然间被烟呛到,咳嗽好几下。他清清嗓子说道:“只是现在我也没有好办法,找不到好的出路啊?” 一时间又无话,仨人只是抽烟,不响。 小毛爸爸想了想,说道:“我觉得还是那句老话: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只要因地制宜,从我们队里的实际情况出发,总归能想出办法来的。” “话是这么说,我们也是这么想的。”小姨探口气,继续说道:“只是我们队里的实际状况,阿哥你是晓得的,基本上一清二白,还是底子太穷了的。” 外公说道:“最根本的问题也就在这里。我们队里一直都是实打实的农业生产队,最多就是搞搞种植,还基本上都是水稻。至于其他的,干什么都没有经验,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去干的。” 过一会儿,小毛爸爸说:“搞搞种植业,或者是养殖业,养养鱼我看倒是也蛮好的。现在城里人生活条件比过去好很多,生活水平也提高了,畜禽饲养,还有渔业生产应该会有前途的。” “你也是这么想的?” 小毛爸爸点点头。手里的烟燃烧的差不多,他把烟蒂丢到地上,用鞋子踩灭。 身体一伸,抬头望向天空。靠在椅背上沉吟了一会儿,小毛爸爸说道:“实际上,不仅仅是养鱼种种蔬菜,我看养养猪,养养鸡鸭等等也都是一条途径。” 他又问道:“对了,你们队上现在不是已经有奶牛了吗,要是把规模再扩大,多养几只,甚至是二三十只呢?” “好。我看女婿你这个主意出得好的。”外公突然站起来,想了想,哈哈笑道:“还是你们城里人的眼光看得远,养猪养鸡养鸭,养鱼养奶牛,这一些,我看都是可以做的。” 小姨想了一会儿,说道:“我看也行。这样做有几个好处,一是不需要大量的投资,第二不会增加队里群众太多的负担,第三产供销好沟通。最后见效快,收益长,农工商三大块还可以互相促进。” 外公显然很兴奋,绕着桌子走了两三圈,说道:“呵呵,得来全不费功夫。这事终于是有一些眉目了。” 他说:“本来该如何因地制宜利、多快好省的用好我们本地资源来发展社队经济,正是这一段时间我想破脑筋的事情。” 小毛爸爸笑了笑,说道:“我就是随口说说而已。到底可不可行,还是要和你们队上的干部坐下来好好着商量商量的。这样才会顺顺利利,少走弯路。” 外公说道:“那是自然。我也是这个意思。等会队上干部来的时候,我们就按照你刚才的想法这么说,先把主意提出来,至于能不能做,或者是最终能做到什么程度,等决定了以后再想办法。” 小毛爸爸说道:“社对经济的发展一定要先有明确规划,确定好主攻方向,来不得半点虚假的。” “那当然要综合考虑进去的。”外公笑道,“好,就这样决定了。女儿你去拿我那个最好的茶叶,先去泡上一壶好茶等着。” “绕城菱莲一千顷,三秋菱歌满街头。”秋风起,新秋至,菱角香。 与大人们忧心忡忡、殚精竭虑关注的事务不同,十月份对孩子们来说,则又是一个欢喜的时节。采菱的季节到了。 天高云淡,金风送爽。乡下人刚刚送走酷热的盛夏,便迎来一年中最美的季节,迎来一季丰实而甜蜜的收获。 小毛的外婆家张桥,是一处风光秀美的平原水乡。村庄周围,河塘密布,沟渠纵横,水质清幽,水草丰茂,颇有一番“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苇”的古诗意境。 放眼四望,那些或大或小、或宽或窄的绝大部分河塘水面,铺满了碧绿的菱叶,还有莲藕、茭白、菖蒲、浮萍、水葫芦之类的水生植物。 丛丛簇簇的菱叶,贴着平静的水面,像是养在水里的一棵棵碧嫩的蔬菜生机勃勃,把河面严严实实遮盖起来。淡薄透明的水汽中蕴含着一股股水草特有的清香气息。 菱角是结在水中的果实。与接天莲叶的霸道张扬相比,贴水而生的菱角则显得恬静安逸。补五脏,除百病,既是美食,又是补品。 在外婆家,鲜美的菱角没有少吃,小毛最喜欢的是把菱角当成水果生吃。 刚采上来的红菱,剥去外衣,露出银锭子似的菱米儿,撕掉那层略带苦涩的膜衣,鲜嫩嫩、脆生生、甜津津的。细细咀嚼,似乎还夹带了湖水的清新气息,让人回味无穷。 第44章 采菱 “东边落雨西边晴,清水塘里采红菱;妹采红菱哥挖藕,藕颈缠住红菱藤;有心帮妹采红菱,又怕塘边里有闲人”。 这是一首广泛流传于上海乡间的歌谣,极富有江南水乡采菱时的特有情调。 第二天上午,禁不住孩子们一再地纠缠要求,征得队里同意,小姨和小毛姆妈带着几个孩子,准备好工具去队里的池塘采菱。 这时候天高气爽,天空一碧如洗,瓦蓝瓦蓝的晴空飘逸着朵朵白云,高远、深邃。空气中弥漫着桂花的馨香和田野稻谷的阵阵清香。 来到池塘边,这时候有好些人已经在采菱了。还有好多小孩围在岸上,边吃刚采上来洗干净的红菱边嘻戏吵闹。 团团簇簇的菱叶像被秋风吹老了似的,在近岸的水面上飘浮着,蔓延着一层层枯黄与暗红。 小姨先试探着用准备好的竹篙绞了一团菱叶拖上岸,两只尖头红体的菱角从菱叶间冒了出来,像孩子的小辫子似的朝天翘着。 她对小毛他们打了个手势,赤脚潜入水中,迅速翻起一盘菱,那些躲在叶下的红菱不由得都探出脑袋望向他们。 小姨眼尖手快,紫红色的老菱,一撸就是一串。 惊喜之后,小毛学着小姨的样子把裤脚卷得高高下了水,轻轻的翻开一片片菱蓬,一个个红红的菱角长着尖尖的角,特别神气。 “哇,好多!”,小花情不自禁的叫了起来。 小姨不时的嘱咐要注意安全,不要掉到菱塘里了。 菱有青红两种,红菱个头大,皮色鲜艳红润,名水红菱。红菱属一年生浮叶水生植物,当年4月播种,7月开花,菱花榭后结幼菱,15-20天长成红菱,即可食用。中秋时节为盛产期。 上海的水红菱在业内小有名气。74年日本首相田中角荣应邀访华到上海辰光,接待部门特意以水红菱招待。当时田中对鲜嫩香甜的水红菱赞不绝口。 采菱在外婆乡下也叫作翻菱。每到菱角肥时,队上的大姑娘、小媳妇就会组织集体去采菱。 “水面细风生,菱歌慢慢声”。自古以来,采菱的大都是女子。她们手拿小木板、端坐着在浅木盆里,贴在水面旋转、飘游。女子旖旎的面影,蔓妙的歌声引得无数文人为之赋诗作曲。一首首的采菱词曲,赋予菱这个水生植物高雅的风情;使采菱这件事儿充满趣味、变得诗意浪漫…… 这些女子采菱都是有两把刷子的。水浅的地方,挽起裤腿站在水里,捉一盘菱头将藏在叶下的菱角信手拈拈。太老的菱角她们并不采,任它落到水里。 水深的地方,她们会垫一个草把子坐在木盆里,带上毛竹扒子和葫芦瓢。翻菱的女子往往眼疾手快,不时用葫芦瓢舀去盆里的积水,毛竹扒子轻轻在盆边拨荡着,在菱叶间翻动着,不消多长时间,就能采摘一大篮子。 池塘水深的地方小毛他们自然是不敢走过去的。 有一个看上去年纪很少、乖巧可爱的小女孩,用手当桨,坐在当船用的小木盆里快速的靠近他们,看着他们采菱,一点都不认生和害怕。 小女孩还不时伸出小脚拍打塘里的水,水花四溅,自娱自乐的稚嫩笑声惹得小毛和“四眼”他们开怀大笑。 小花生性胆小,压根不敢坐木盆,只是站在池塘边眼巴巴地和小女孩互相观望。 “四眼”胆大,自告奋勇地要求坐盆下水采菱。 他试着蹲坐在盆里,一开始因为精神紧张,笨手笨脚找不到平衡,身子前倾后仰,一个劲地晃来晃去。木盆根本不听使唤,不停地在水里打圈圈。 晃着晃着,木盆便完全失去平衡,立即倾覆水中翻了个盆底朝天。坐在盆中的“四眼”一个趔趄,“噗通”掉入水里,被倒扣在盆底,闷在水中。 好在塘水并不太深,而且“四眼”识水性,扑腾一番后,湿淋淋地钻出水面,算是有惊无险。但慌乱之中,也免不了呛好几口水。 看见落水者“四眼”的狼狈相,站在岸边的孩子一脸的幸灾乐祸。特别是露露,笑得前仰后合,身子都夸张地扭曲成一只大草虾。 小毛也慢慢跨上去木盆。 小姨一再叮嘱道:“采菱是个灵巧活,坐木盆更要有一定的技巧。关键是要掌握好身体的平衡。” 一次,两次,三次……在经历几次失败的教训后,终于逐渐掌握了正确的方法,小毛慢慢适应了小船的颠簸后,挑战成功。 缓缓而行,木盆在密密的菱秧中划开一条窄窄的水路。 “菱荇中间开一路,晓来谁过采菱船。”采菱,虽是一份劳作,但更让人觉得有趣好玩。 很快木盆就熟练得多了。小毛这才敢一手扶住船舷,一手伸入水中捞起菱叶。菱叶是菱形状的,软软的。将菱叶翻过来,掀开菱盘,暗藏于菱叶下的一颗颗菱角便显露出来,遮遮掩掩,羞羞答答。 按照岸边上小姨的指点,小毛把那种长得硬的菱角轻轻的摘下来扔到小桶里,这种老的煮熟着吃特别香甜。把长的嫩的菱角另外放在一个小桶里,顺手拿着解渴吃。 他剥开鲜嫩的菱角,送一颗进嘴里,美滋滋地享用。 小花在岸边高兴地喊道:“小毛古古,我也要吃。” 小毛答应一声:“哎,你接着。”顺手抓一把菱角,用力抛向岸上。 小花小心地挑出来一只嫩的菱角剥开来,一颗雪白雪白的果肉,一口咬下去,脆脆甜甜,特别爽口好吃。 “我们俩划着小船儿,采红菱呀采红菱”,小姨哼唱着传统沪剧《采红菱》的片段,轻柔婉转带着水韵。《采红菱》这剧中男女主角的传情物其实就是水红菱。 小毛姆妈问道:“昨晚上你们在楼下热热闹闹搞到大半夜,事情都商量好了?” “差不多了吧。我们反正只出主意,至于队上采纳与否和我们就不搭界喽。”小姨笑道,“想想阿爹忙碌了两三个月,刚好可以休息休息了。” 第45章 围城 下午,从堂哥宿舍出来,王建东和谢路得、胡晓辉还有陈露四人一起回陆家嘴。 按常规,这一段时间王建东一般都是住在学校或者是公司宿舍。今天之所以和他们一起回家,实际上他当时有两个想法。 最主要的想法还是想找机会和胡晓辉就两人之间的隔阂再解释沟通。如果还是不行,就是第二种想法,借助谢路得和陈露的力量,看看最终能不能说服胡晓辉。 渡轮缓缓启动。四人都靠在船舷边的栏杆上。 谢路得靠近王建东,问道:“我读书少,今天阿哥说的很多话我都没有听明白。你再和我分析分析,就是讲这个浦东的开发到底能干得起来不?” 望着波光粼粼的黄浦江,王建东半响没有说话。 陈露看他俩交头接耳的模样,笑道:“‘四眼’你这么关心浦东的开发干嘛?不管怎么发展,我们不还是应该先做好自己本职工作的吗?” 王建东悄悄转头看向胡晓辉,见她目不斜视,只看向江面不响。 实际上王建东有所不知的是,这次暑假因为回来的早,呆在上海的时间很长,所以胡晓辉回来上海之前就有规划,央求表哥给她找一份暑期临时的家教工作。 之所以不找王建东,一是在书信往来里知道他要参加公司的选拔考试,二来也是想给他一个惊喜。她一再要求表哥不能和王建东说找家教这事。 也是凑巧,“四眼”他们饭店一位副经理暑期正想请家教辅导小孩功课,时间一个半月。一拍既合,双方都较为满意,从后天开始胡晓辉就要正式“上岗”了。 说是补习功课,其实最要紧事情就是看管小孩,功课倒是其次。因为经理两口子都要忙于工作,加之小孩也不太好管,商量后胡晓辉吃住都在学生家里。 正样一来,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胡晓辉不仅能勤工俭学,补贴自己的学费和路费,而且也解决自己在外婆家里长期住宿的难题。 不过有得必有失。三林和陆家嘴有相当一段距离,这样一来不要说去小毛的学校,就是小毛家里也不可能常去了,两人以后见面的机会可能就反而少了。 就像是两人现在的关系,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若即若离的关系。心里面明明想着要和王建东多待在一起,但是嘴硬,到最后自己都不好意思再说这件事了。 王建东这一段时间,因为要对付公司里委培生的选拔考试,基本上都在学校和工地两头跑,根本分不出更多的时间来陪伴胡晓辉。 当然了,王建东一直就觉得自己本来也没有错。那天的情形,自己和胡晓辉做了清楚地解释。至于她是不是听能进去,或者说是不是相信自己,备考一忙,似乎也没有更多的时间去考虑这些了。 船到江中。有江鸥盘桓掠过,发出来一阵阵悦耳的欢叫声。 见谢路得一直看着自己,王建东只好收回来目光,缓缓说道:“讲实话,这次开发开放能不能最终搞得起来,我也是不知道的。不过堂哥既然那么有自信,我想那就是对此应该有信心的。” 他想了想,又说道:“我们还都是刚毕业,或者是工作不多长的学生。不管开发最后能不能干得起来,都首先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那些事情自然会有专门的人去考虑和处理的。” 露露点头称是,笑道:“阿哥和我其实是一个意思,‘四眼’你看到了没?” 王建东看看胡晓辉,说道:“我们都是土生土长黄浦江东的人,从内心来说,当然是希望能干起来的。不仅希望能干得起来,还能够红红火火。” 胡晓辉花还是和他们隔开来有一段距离,不声不响。 陈露走过去问道:“小花,你和小毛今天的表现有些不正常啊。你们吵架了?” 胡晓辉嘴巴一撇,笑笑道:“没有啊。不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吗?” 陈露笑笑,说道:“没有就好。都是一起长到大多年的朋友,有什么状况都可以说出来,大家可以帮着分析分析的。” 谢路得知道胡晓辉和王建东之间的误会,想了很久,说道:“有两句话,我觉得对你和小毛现在的状况特别有用,我想送给你们俩。” 陈露哈哈一乐,说道:“看不出来啊,‘四眼’你什么时候学会文绉绉的了。” 谢路得抓耳挠腮,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晚上下班后我除了研究菜谱,就只是看电视。这两句话是电视里现学来的。” “好。那你说说看,是哪两句话?” 谢路得想了想,说道:“第一句话是电视剧《围城》里的一句话,叫做:里面的人想出去,外面的人想进来。” 胡晓辉插嘴:“原话是,结婚仿佛金漆的鸟笼,笼子外面的鸟想住进去,笼内的鸟想飞出来;所以结而离,离而结,没有了局。又像被围困的城堡,在城里的人想逃出来,城外的人想冲进去。” 她说道:“电视剧片头上就写的很清楚:对婚姻也罢,职业也罢,人生的愿望大都如此。” 王建东沉吟很久才说道:“结而离,离而结,没有了局,说的很对的啊。可以说人生处处都是是'围城',存在着永恒的困惑和困境。” 他看看胡晓辉,又说道:“无休止的争吵,最后会使得一切都变了味道。” 胡晓辉不响。过一会儿陈露问:“那第二句话呢?” 谢路得呵呵一笑,说道:“还是电视剧里的一句话:好人一生平安。” “嗯。这句话我知道,是《渴望》的主题曲名字。” 陈露笑道:“‘四眼’你这回说话很不简单,大有进步的。要是再这样好好着发展下去,我看你菜不用炒了。” 渡轮减慢速度,准备靠岸。 “我不炒菜,那靠什么过日脚?”谢路得转头笑道:“难不成你来养我?” “我养你?”陈露哈哈大笑,说道:“放心,饿不死你。你要是哪天真混不下去,我管吃管喝还可以做得到的。” 谢路得忍住笑,嘲讽道:“就你的那几十块钱,还不如我工资高的呢,先问问能够你自己吃饱的吗?” 第46章 就该扯蓬 与王建东因为个人感情生活而苦恼不同,王建浦现在正面临着他自大学毕业选择工作单位以来的,再一次重大的人生选择。 这天快要下班辰光,王建浦一边和同事们说说笑笑,一边收拾桌面上的东西正准备下班。 突然史处长进来办公室找他。王建浦以为是史处长临时有事情要交代自己,马上放下手头的东西,和他走了出去。 可是这一次史处长却没有回楼上他自己的办公室,而是直接进去电梯,按的六楼数字。 六楼是单位几位正副领导和机要处的办公室,平时自己当然是很少上来的。 王建浦疑惑不解,不由得看向史处长。 史处长回头看看王建浦的表情,没有作声。电梯里面只有他们俩人,史处长这才轻声说道:“是领导找你。” “领导?夏副主任找我?”王建浦问。 “嗯。领导今天回单位参加一月一次的室碰头会。刚刚开完会就打电话找我,说有事情让我找你去见他。” 王建浦问道:“哈事体处长晓得吗?” “我真不知道。”史处长耸耸肩,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微微一笑道:“我就是负责把你送过去。至于是为了什么事情我也不知道。” “叮咚----”,电梯到六楼。电梯门打开,刚好有人要往下乘。大家都认识,互相打过招呼。一直到走远后,史处长靠近王建浦轻声说道:“电话里听领导语气,应该不是坏事。” 敲门进去。夏主任一手夹烟,一手拿笔正在伏案批阅文件。 史处长和王建浦先后问好。 见到他们进来,夏主任放下手中的文件和铅笔,身体往椅背上一靠,笑道:“来来。小史、小王,我有事要找你,快过来坐下。” 屋子里烟雾缭绕,显然是夏主任吸咽有一段时间了。因为有冷空调的缘故,更呛得人难受,忍不住想要咳嗽。王建浦赶紧过去打开来窗户,让外面新鲜的空气可以进来。 夏主任说道:“不好意思,这烟一不小心好像有些抽多了的。” 史处长笑笑,没有说话。王建浦看看烟雾差不多排干净,就一个个又关上窗户。 夏主任像是自我辩解,呵呵一笑,说道:“没有办法啊。浦东那边好几个人共一间办公室,抽烟很不方便。今天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又是差不多一下午的会议,都把我憋不牢了的。” 史处长笑道:“领导,人我已经给你找来了。那我就先下去了。” 夏主任大声爽朗笑道:“小史你稍等等,这事和你也有关系。你先听听,等会儿你还要发表意见的。” 史处长笑笑,在办公桌前面的座位上坐下来。 这样一来王建浦更糊涂了。到底接下来领导找自己会是什么事情?怎么还和史处长有关系?这样看来,是不是和自己处室里的工作有关? 可是最近处里好像没有什么和自己相关的大事啊?他犹犹豫豫刚要入座,眼睛看到桌上领导水杯里的茶水已然不多,赶忙站起来去拿暖瓶加水。 加好水放回去暖瓶。夏主任示意王建浦坐下来。喝了一口水,他笑了笑说道:“好了,闲话不多说,我就开门见山。” 他说:“前天的研讨会,上面领导对小王你撰写的材料大加赞赏。我知道小王你其实一直都有去浦东开发开放第一线工作的想法,但是囿于一些实际的原因一直没有得到机会。” 一听原来是这事,王建浦这时候恍然明白过来,所以格外用心的一字一句听领导继续往下说。 夏主任说:“现在开发办内部有一个想法可以给你们透漏一下,浦东接下来准备要成立三个功能开发区,分别对应成立三家开发公司负责。每家开发公司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如果小王你愿意,这次我们可以给你去想想办法的。” 王建浦正要说话。夏主任从抽屉里拿出来一沓材料,说道:“这些是有关三个功能区开发构想方面的一些资料,你可以拿去看看。记住,材料看后要记得还给我的。” 王建浦赶紧站起来接过资料。 夏主任说道:“这三个地方你可以自由选择。至于组织关系,可以商调,也可以是借调。至于小王你自己怎么选择,我们都尊重你的意见。” “至于室里关于小王工作方面的交接安排,史处长你来处理。”夏主任想了想,说道,“等小王你考虑好了,组织人事部门会来找你办理相关手续的。我的意思,室里要一路绿灯。” 史处长点点头,说道:“一定按照领导交待的办。” 喝了一口茶,夏主任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说实话放小王过去,单位也是不舍得的。但是话说回来,现在全市为了浦东的开发开放,抽调过去的那些工作人员,哪一个不是原来单位出类拔萃的人物?” “所以,从我们单位抽调过去的人员,不求一定就见得比他们要好,比他们厉害,但是原则上有一点,我们也不是什么孬种。所以纵有千般不舍,我们也不能有小圈子保守思想。小史,你说对吧?” 史处长笑笑:“我们听从领导的安排。” “小史你现在心里怎么想,我可以理解的。”夏主任呵呵一笑,说道,“不过嘛也不着急,十月底以前能确定下来就行,还是有足够的时间进行工作的交接和准备。” 史处长点头。夏主任看向王建浦。 王建浦赶紧站起来,说道:“坚决听从领导和组织安排。” “你想好以后再说这样的话,好伐?”夏主任笑笑,说道,“我最后再送给你两句话。一句话:时则动,不时则静。” “另一句话,是塞万提斯说过的:乘着顺风,就该扯蓬。这两句话,小王你自己去好好体会。” 说完后,夏主任继续批阅文件。 于是王建浦和史处长告辞。刚走到门口,夏主任头也不抬说道:“小史,下个月我去广东的调研,还是安排小王和我一起去。” 第47章 合适吗? 从领导办公室出来,两人没有说话,史处长只是带头往前走。王建浦拿着资料袋跟在他后面,一言不发。 进入电梯,里面没人。史处长轻声说道:“先去我办公室。” 到办公室,史处长拿起来桌上的茶杯喝茶,长叹一口气道:“哎,这回处里走掉一员大将啊。” 他抓抓头发,说道“小王你是拍拍屁股走了,可我就要烦恼了,短期间又去哪里找谁来顶替你的工作?” 王建浦笑着说道:“要说烦恼的话,这次面临工作上的重大选择,我不是要更加烦恼吗?” 史处长重重地坐下来,说道:“还有,这次处里的重大损失,该找谁去弥补?” 王建浦笑了笑,说道:“处长,你心里真是这么认为的?” 史处长对他的回答感到意外,一边整理桌上的东西,一边问道:“你这话怎么理解?” “处长,我知道并没有你刚才说的那样重要的。”王建浦在史处长对面的椅子上半个屁股坐下来,说道:“自己几斤几两,我还是清楚的,怎么可能会是处里的一大损失?最多算是走了一个还算熟悉工作的人而已嘛。” 史处长停下手里的动作,两眼盯着王建浦,微笑着没有说话。 “领导这样看我,我心里要发毛的。”王建浦也看着史处长,开了一个玩笑。 沉默一会儿,史处长收回目光,从抽屉里找出来一包香烟,朝王建浦示意一下,王建浦连忙摆手婉拒。 自顾自点上烟,深吸一口,史处长缓缓说道:“讲实话,自打你来我们处里实习时候,我当时就有一个感觉,就觉得你迟早有一天会离开我们处里的。 王建浦看着领导,不响。 长久抽烟,沉默。 史处长又喝了一口茶水,说道:“只是我没有想到这一天竟然是来的如此之快的,并且可能还会离开我们单位。” 王建浦起身拿暖瓶给处长水杯续水,说道:“怎么,领导当时就看我不顺眼了?” 史处长用手指头点点桌面,哈哈乐道:“我们庙小,留不住你这样的人才啊。” 王建浦说道:“领导就是喜欢消遣我们这些虾兵蟹将,其实一点也不幽默。” 他走过去把窗户打开来两条小缝,让空气可以对流。 从窗户看出去,遥远的天际,突然间喷出一道灿烂无比的霞光。刹那间天空都被染成了深红色,就像是一片波澜壮阔的红色海洋,十分壮观。 王建浦站在窗户边稍微的停顿了一会儿。 史处长站起来,说道:“我说的是真的。” 王建浦回转身,走到门边上把日光灯的开关打开,房间里顿时明亮起来。 他笑了笑,说道:“从来都是下级给领导拍马屁,真没有反过来领导还要来刻意说下属好话的。” 史处长重新坐下来。王建浦说道:“接下来到底该怎么选择,我还想要请领导给我多多分析分析、指导指导的呢?” 史处长摆摆手,连声说道:“不急不急。指导谈不上,至于具体怎么选择,我个人觉得现在做决定也还早了一些。你先把领导交给你的这些资料熟悉了再说。我们不能搞纸上谈兵的。” 王建浦说道:“刚才夏主任说是让我自己选择,可我从他的话里听出来,实际上我还能有选择吗?” “算你还有自知之明。”史处长呵呵一笑,说道,“不过,我要告诉你,真要是过去工作,风险和困难也是可想而知的。” 他说道:“万事开头难啊。这三个功能区现在都还只是躺在规划图纸上,一切都还只是一张张蓝图。可要把蓝图实践出来,又谈何容易?” 王建浦对这些自然是知道的。自己真要过去工作,其中的风险和难度,以及将要面对的复杂而又艰苦的环境,从自己这几个月和开发办的接触来看,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所以讲,现在帮你做工作选择上的分析,还不是时候。”史处长想了想,说道,“我的建议,不是还有几个月缓冲的时间吗,你可以把这些因素都再摸摸情况,消化消化。” “再说,你还要跟着领导去广东差不多十天,应该还是有足够时间准备和了解的。倒是你在处里的工作交接,你可以先考虑一下,你走后由谁来代替你比较合适。” 王建浦想了想,目前好像也只能这样,走一步算一步再说了。 正准备告辞出去,史处长把他叫住了。 他说道:“最后一句话。子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王,这一次不管你最终如何选择,我们都会尊重你个人决定的。” 回到办公室,只有李尚一个人还在。 李尚是今年刚分来处里的大学生,原来实习的时候就在室里社会处。可是按常规来说她应该分在社会处,王建浦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她竟然分来了自己的办公室。 李尚的办公桌在门口进来的第一个位置。见王建浦进来,李尚站起来热情地打招呼。 王建浦对她笑笑,说道:“其他人都回家了?你怎么还没有回家?” 李尚回答:“下午我都在文印室打字,刚好回来,所以下班就稍微的耽搁了一下下。正准备收拾收拾就回去的。” 王建浦随意地问道:“我记得你是上海人,但是家不在市区,对吧?你住在哪里?” “是的,我家里是松江乡下泖港的。我住单位宿舍里。”李尚笑着回答道,“我们女生宿舍和你们男生宿舍好像距离不算远的。” “呵呵,我知道的,就隔了一条马路而已。”王建浦赶紧过去自己的办公桌,草草把上面的东西收拾一下,问道:“你骑脚踏车吗?” 李尚说道:“这几天工作忙,还没有时间去买呢。我坐公交车回去。” 王建浦笑道:“我骑的是二八。你要是不嫌弃,就坐我脚踏车后座捎你回去好了。” 李尚看着王建浦,说道:“这样合适吗?” “还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堂哥呵呵笑道,“只要你不觉得辛苦,反正我是没有意见的。” 第48章 荷叶田田 日子过得很快,第二天星期一就到了公司统一组织的委培生选拔考试时间。 下午五点,王建东比往常提前走出学校的图书馆,回学生宿舍取好东西,准备吃过晚饭就直接坐公交车去大桥工地。 进入考试的冲刺阶段,差不多有二十天的时间,王建东基本上每天都是这样两点一线:学校、工地两地来回跑,进行最后的准备。 在大桥建设工地,王建东注重的主要是实操的部分。考试大纲上在这一方面划定有大致的范围,对每一个细分的部分都有具体的要求。 当然了,这其中自然少不了师傅老胡不遗余力的亲自指点。还因为老胡的关照,之前王建东其他实习过的部门也充分给了他照顾的机会,使得他可以有的放矢的针对自己的弱项进行强化突击。 大桥工地实行的是三班倒、停人不停工的施工方式,基本上各个岗位二十四小时都有专人在施工,这样一来,给了王建东实操上莫大的便利。 王建东对于学习时间上的安排,大致三天一轮回:实操三天,回学校学习三天。 之所以这样安排,主要原因还在于实操的工作强度太高,每次去工地至少都在十五个小时以上,体力消耗很大。加上现在天气炎热,在工地工作的时间长了王建东根本吃不消。 这样三天一次的轮回,刚好可以有一个相对缓冲和补充体能的机会。 不过,这样近乎于魔鬼式的疯狂不间断实操,带给王建东身心的锻炼和成长,效果是非常快速和显著的。 现在的王建东,虽然还不能说是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但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至少具备了一定的类似于项目经理角色的现场统筹能力。 王建东之所以选择在学校复习,原因主要有三:一是自己这里相当熟悉,查找资料、或者找老师请教比较方便。二是住宿比较好解决的。学弟们暑假期间有很多都不在学校,找一个住宿的地方相对容易,而且简单。 最后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上海高校圈流传有一句老话,叫做“吃在同济”,这里还是一个美食的天堂,吃饭问题容易解决,并且吃得还很好。 所有的这一切,都完美的解决了王建东的后顾之忧,使得他能够全身心的完全投入,所以每一天他都过得节奏很紧张,但是也很充实。 只有一样心事,那就是他自己和胡晓辉的关系。因为自己的紧张学习而暂时完全无法兼顾,或者说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顾及,不得不深以为憾。 中间谢路得来学校找过自己两次,每次都给自己送过来他烧制好的饭菜。王建东才断断续续地知道胡晓辉现在的境况,知道她正在做着一份家教的工作。 只是王建东也曾经想,这个胡晓辉,去做家教这么重大的事件,她怎么从来都没有和自己有说起过的呢?是不愿意,还是根本就以为和自己没有关系,懒得和自己说? 王建东自己也知道,这次选拔考试完,暑假也就过去大半。 他心里不止一次的想:管他呢,反正考试完应该离自己正式上班还有一个星期左右的时间的,自己还是有时间去和胡晓辉再做一回解释的。 当然对他来说,最好的希望,就是能获得胡晓辉的最终谅解。不过真要是还解释不通,也就只好是听之任之,随她去了。 自己上次在渡轮上话中有话说的关于围城的感想,不知道胡晓辉当时有没有听出来,听到心里面去?或者是她又有什么样的触动和理解? 从宿舍出来去食堂要经过南北楼。南北楼旁边有一小池塘,里面荷叶田田,烟笼葱翠。 一阵风吹过,满池的荷叶发出来“沙沙沙”的声音,翩翩起舞。拥红妆,翻翠盖,花影暗南浦。一股股淡淡的清香溢流扑鼻。 王建东的心情莫名地好转许多。 天已黄昏。台阶路旁边的灯光球场里正有人在打篮球比赛,一片叫好声热闹不绝。 王建东没有理会,匆匆往食堂走去。 刚要转弯,突然间从旁边高大的香樟树下传出来一个声音:“咳。” 一开始王建东没有引起注意,以为是篮球场上传过来的声音而已。可是没走几步,又是同一个声音,接连“咳,咳”的重重咳嗽了两下。 这声音怎么听起来好像有些熟悉?他忍不住转过头朝树下望过去。 却见胡晓辉一袭白色的长裙,提着食盒,正站在树底下看向自己。 王建东赶紧走过去打招呼。 胡晓辉红着脸,把手里提着的东西往王建东跟前一递,轻声说道:“我表哥做了一些好吃的,说是你明天要考试,特意让我给你送过来的。” 王建东见到胡晓辉喜出望外,刚才心里还正想着这事儿,没想到竟然接着胡晓辉就来找自己了。 他用力擦拭自己的脸,高兴地连续说了三个字:“好。好,好。” 胡晓辉低眉顺眼,不响。 王建东想了想,笑道:“讲起来这是小花你第二次来我们学校。上次的事情是我的不是。那这次你就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带你参观一下我们校园?”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往前走。王建东在前面,一边开始做介绍。 没走多远,忽然间只觉得身后的胡晓辉没有了动静,他不由得回过头。 胡晓辉正在想心事,低着头往前走,不意间就撞上了王建东的肩膀。她抬起头,只见王建东正微笑着看向自己。 胡晓辉脸更红了,笑笑掩饰。 侧身而过的时候,王建东正要继续往前走,一只胳膊却被胡晓辉抱住了。 这一天,何萍闲来无事在嬢嬢家里休息,正吃着西瓜,突然间想起来王建东明天要参加单位选拔考试的事情来。 也不知道这傻瓜备现在考得怎样了?还是在学校里复习吗?打电话去项目部,知道王建东不在工地后,她左想右想,最后决定做两只小菜,下午去学校找他。 正优哉游哉的往王建东宿舍的方向走,她早知道王建东在学校住宿的地方。可是当她走到灯光球场,看到眼前的这一幕,于是不由自主地停住了。 她没有再走过去,而是远远地站在大香樟树下,身体一动不动、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王建东和胡晓辉两人的一举一动。 最后何萍叹一口气,反向而行,把自己手里提着的东西放在了王建东宿舍的门卫处,让门卫转达给王建东,然后悄然离去。 第49章 养殖场 这是小花第一次看到真正活的猪,心里到底有些害怕,不敢靠的太近。 只见灰白色的小猪,四只短短的小腿支撑着身子,大大的耳朵像两把扇子耷拉在脑袋上,扑闪扑闪的;细小的眼睛就像两颗黑宝石,睫毛长长;鼻子上两个小孔总是翘得老高,嘴巴张得大大,呼哧呼哧冒白气。 “这些小猪胖胖墩墩的,真是太可爱了。” 小花忍不住再一次更加近距离靠近栏舍的猪圈门,因为兴奋,似乎没有了刚开始时的莫名害怕。 看了一会儿,她惊喜地细声叫道:“小毛古古快看,小猪短短的尾巴,好像还卷成了一个“9”字形,走起路来一摇一摆的呢!” 小猪们听到小花叫声,可能是受到惊吓,发出“嗷嗷”低沉的哼哼声,闹哄哄全部慌慌忙忙快速跑向了猪圈的最里边,挤成一团。 一行人哈哈大笑。 秋生指手画脚呵呵笑道:“小花,你这回可是在阿拉乡下大开眼界了吧?” 小猪们怯生生地站立不动,嘴巴里不断呼出白白的热气,似乎在说:“我要吃,我要吃。” 圈门旁边的猪食盆里码放有一小堆清洗干净的小青菜。这些都是小姨知道小毛他们要来看小猪,而刻意在早上提前准备的。 外公说道:“小猪们可能是饿了。它们最爱吃青菜,你们可以手里拿着青菜来喂给他们吃的。” 说完后,外公自己拿了一颗青菜亲自做了一个喂猪动作的示范。 小毛将信将疑,有样学样抓了一颗青菜,刚伸进去圈栏门,由于还是有些害怕,心里一慌,一不小心青菜就掉了下去,落在了猪圈前边的地面上。 没想到小猪们还很怯生。它们直直的竖起耳朵,警惕的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它们只轻轻的互相挤了一下,仍然惊恐的望着小毛。 秋生在旁边说道说:“小猪天生胆小,过一会就好了。他们肯定会过来吃青菜的。” 小猪们还是一动不动。等了一会儿,可能是看看动静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危险后,有一只胆大的小猪慢腾腾的朝青菜的位置走过来。 这只小猪在小毛丢下的青菜旁低下头,用鼻子嗅了几下,紧接着张开大嘴就狂吃起来。只两三口,一大棵青菜很快就落进了它的肚子里。 “草上飞”一看状况,呵呵一笑道:“咳,小毛你还是胆子太小了的。你们先让让,看看我是怎么喂小猪的。” 说完话,“草上飞”满满地抓了四五青菜握在手上,然后伸进去圈门里。 小猪对他比较熟悉,所以不认生,一下子就有好几只小猪冲过来,抬起头张大嘴巴就想去咬他手里拿着的青菜。 可是“草上飞”快速地把青菜往左移。没想到的是小猪竟然很配合,头也往左。青菜再往右移,小猪头也再往右。 “草上飞”手里拿着的青菜忽高忽低,忽左忽右,不管小猪怎么使劲,就是怎么也吃不到。他的手转圈圈,小猪的头也跟着转圈圈。 小花“咯咯咯”笑出声来,说道:“小猪们真听话!” 小毛和“四眼”他们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最后有一只小猪急了,竟然用鼻子来吸,想用它那又大又圆的鼻孔把青菜扯下来,可好几次努力,还是无济于事。 最后,看看逗得差不多,“草上飞”这才把青菜全扔下去,小猪们一哄而上,总算是终于吃到了。 等小猪们把地上的青菜吃完,“四眼”也拿了一棵青菜,伸出手去慢慢靠近这些小猪。 可是这次小猪的反应截然不同。有一只稍大些的小猪张开大口,跳起来猛地咬住青菜,头用力一摆,竟然一下子就咬中了“四眼”手中的青菜。 “四眼”被吓了一大跳。赶紧松开手退回来。青菜全部落地,被那只小猪叼到墙角,开始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另外的小猪也不甘示弱,赶紧跑过去,贪婪地看着那棵青菜,用头使劲的拱那头猪,像是要一同分享。 可是那头猪非常狡猾,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三口两口就把那棵青菜吃得一干二净,其他小猪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干咽口水。 这一下,仿佛开了一个头。小猪们“哼哼”的全部跑过来圈门口,甚至有些小猪用前爪使劲刨着圈栏,“嗷嗷”地叫个不停,好像在说:“饿急了,饿急了,快让我填肚皮!” “草上飞”在旁边说道:“猪八戒吃西瓜。猪生性就贪吃的。” 外公不紧不慢地拿了剩下青菜去喂。等把青菜全部放入槽中,小猪们一哄而上,把头马上伸向食物大口大口地咀嚼起来。 其中有两只小猪前腿跳进食盆,还发出“噗噗噗”很响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很饿了似的。 小猪们大口大口的吞食,两只耳朵忽闪忽闪的抖动。没有多久的功夫,一大盆青菜很快就被它们给“报销”得干干净净。 吃完青菜,小猪们可能是饱了,懒洋洋的又退到最里边的墙根处,蹲下来窝在一角不动。眯缝着眼,伸着腿,翘起蹄,那个舒服劲就别提了。不一会儿竟然响起来一阵阵轻微的呼噜声。 小毛想继续逗它们玩,于是大喊一声“猪——”。 有小猪睁开迷糊的眼睛,乜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皮,继续躺着做它们的“白日梦”了。 “小猪的福气最好,无忧无虑。吃饱了睡,睡足了又吃。” 小花自言自语道:“真是一群可爱又好吃的小肥猪呀。” 寒假生活开始,仍然是老规矩,小毛还是去外婆家,还是搭乘的供销社顺风车。不过这次小姨人并没有过来接他们。 因为这天是星期天,这次是由小毛爸妈和他们一起过去的。 临近过年,小毛姆妈之所以回老家一趟,一是单位上发的年货有些匀出来要送给外婆家。另外,主要还是托小姨供销社的便利,每年都要从外婆家里带回来一些过年的物资。 这次寒假来外婆家,最大的变化,就是外婆她们队里新建的养殖场已经正式开始投入生产。 第50章 头疼的事 严格的说,这些统一规格、石棉瓦顶、砖木结构的圈舍其实也不尽全是新建。这里地方原来就是牛棚,队上的那几条奶牛之前日常就看管在这里,而且现在也还是。 不过原来的简易牛棚早已经全部推倒,根据专业养猪场的要求进行了重新规划设计和建设。在靠近曹家沟支流的一条小河浜沿岸,新建了三排正规的猪舍。 圈舍远离队上的生活聚集区,从外婆家里走过来需要大概十五分钟的距离。又在水草茂盛的小河边,确实是一个建设养殖场的好去处。 按照公社有关部门帮助做出来的养殖场长远规划,这里应该还会有好多的建筑,比如说场区门口要有更衣室;场内要有紫外线消毒室和消毒池;养殖场内道路硬化,两侧的绿化带;还有配套的办公室、兽医室、业务接洽室和小型会议室等等附属设施,因为资金不够,都只能是一边先养着边建设了。很多当初建房用过的工具都还堆放在小院的一角,以备不时之需。 外公的说法,一切都先抓住机会干起来再讲,以后再慢慢完善。现在这里还只是试运行,要是以后养殖生猪发展不错,就再想办法扩大规模,反正土地等各方面都是有预留的。 因为才刚刚开始,里面养的猪还不是很多,只有零零星星不到三十多条小猪仔。因为队上是第一次集体养猪,所以方方面面都非常用心。不仅猪舍干干净净,连带整个小院也都清清爽爽,很有一番新气象。 之所以猪仔不多,主要还是因为时间太短,试运行到现在还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另外就是到了年底,猪仔货源紧张,一下子也没有地方能弄出来那么多出来满足队上的需求。 小毛爹爹王国良想了想,说道:“如果还有空地的话,我看看养鸡养鸭之类都是可以的。反正都是放养,其实增加不了多少成本,还可以有另外的收入。再说这里和队里又远,应该对生活等方面不会有多大的影响。” 外婆笑道:“我看还是算了。我们自己当初也没有想到,搞到最后,现在养殖场的管理责任竟然最后落到了我们家老头子身上。你们就不要再给老头子添加负担了,他现在每天都在全身心的扑在养殖场上面。” 王国良说道:“阿爸你还别说,我特意去学校的图书馆,查找到很多关于养殖场的相关资料,我都仔仔细细看过的。” 他说:“养猪场首先必须要具备足够的水源和电源。我们这里可能还得要新打一眼深水机井。另外现在农村的电力不稳定,搞不好还得要自备一台发电机组的。“ 外公笑道:“你说的都很有道理。还有,因为猪舍靠近曹家沟的主河道不远,以后要是有钱周转的话,还得要建设一座强排站,用来保障主汛期猪场的安全度汛。” 他深有感触的说:“搞生猪养殖,一开始我们还不太怎么懂的,实际上还是有很多门道的。比如讲生产区料道和粪污道分开;生产区要在上风处,兽医室、粪便场要在下风处;圈舍一般采取东西走向,座北朝南,这样利于采光,凡此等等,实际上都是很有学问的。” 王国良笑道:“阿爸,你现在才知道养猪会这么辛辛苦苦?再说你现在年纪也大了,还掺乎进来干什么呀?队上难道就真的没有人可以管得起来一个小小的养殖场?” 外婆笑道:“哎呦,现在你老丈人,不要干得太起劲哟。老头子早就明确和队上说过不要报酬的。只是队上觉得过意不去,最后才说是给工分。队上说了,等到养殖场赚到钞票了,就按照记录的工分折算成钞票给老头子。” 王国良呵呵一笑,说道:“万一要是最后没赚着钞票呢?是不是说,阿爸的这些付出就大水漂了?” 外婆说道:“现在养殖场一切都还只是刚刚开始,所以讲,要最终见到钞票,还不知道要等到啥辰光了的。” 外公说道:“不要急,晓得伐?先干着看看再说,大家都还不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情况的呢?“ 王国良笑笑,说道:“关键是养殖场前景不明嘛。能不能干的起来我看都还是两说的事情。阿爸你这样很担风险的。” “可不就是这样?可是我们不管怎么劝,老头子他始终听不进去的呀。”外婆一脸的无奈。 外公说道:“现在我具体负责的,就是猪舍建设,种猪引进,还有猪场的生产、管理、销售、结算及各项规章制度的落实,确保畜产品的质量安全,实现养猪场的正常运行。养殖场我也从来都没搞过,边干边学,压力还是蛮大的。” 实际上,外公现在正面临着两件令他最头疼的事体。 一是技术。按照有关方面的要求,养猪场必须要配备畜牧兽医来负责相关的生产技术指导,包括了畜禽疾病诊疗、配种、防疫、消毒工作,落实各项防疫措施,严格科学地按程序接种疫苗,控制生产区、生活区人员流动,做好人员、车辆、工具的消毒工作。 可是这一方面的人才,不要说是他们一个小小的生产队,恐怕是整个公社,甚至是整个川沙县现在都是非常奇缺的。不得已,养殖场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是由公社防疫站的人过来兼职指导。 第二,就是养殖场粪污处理的无害化、生态化的处理。根据要求,每一天产生的粪污要定点存放,堆积发酵,沉淀池厌氧发酵腐熟后作为有机肥料,不能对周边的环境有污染。 外公说道,“明朝礼拜一,公社兽医站的同志会过来我们这里做技术指导,反正学校已经放假,国良你要是没什么重要事情的话,可以留下来看看。” “嗯,留倒是可以留下来,只是还得向单位请假的。“王国良想了想,说道,“小毛姆妈不行,她们单位现在正是一年中最为忙碌的时候,今天还是和其他人调班才能过来的呢,她明天一定得要回去上班的。” 第51章 老何 外公这个养殖场的临时负责人现在有工分可挣,同样,秋生和“草上飞”他俩割猪草也是可以计算为工分的。这也与他俩寒暑假之所以乐意放牛的根本原因一样,都有钱可赚。 话说回来,这些小猪也是实在很可爱,小花就特别喜欢上了这里。自此以后逗逗小猪玩耍就成为小毛他们在外婆家寒假生活的日常项目。 特别是喂食的时候,他们更是喜欢去亲手操作。小猪还小,吃的是米糠加猪草煮熟后的食物。 几个小伙伴一天天的乐此不疲。秋生有些自豪地说道:“听我阿爹的说法,等到明年这时候,这里就会增加到好几百头猪,还有几十头奶牛的。” “四眼”丢下手里的青菜,笑道:“那岂不是说,以后到你们这里来吃猪肉,是不是要更方便一些?” “草上飞”正在打扫圈舍,听到后哈哈大笑:“你们都是城里人,再说“四眼”你爸爸就在肉联厂工作,你家里的肉难道还会少吃了,总归比我们乡下人要吃得多的吧?” 小毛想了想,说道:“这里队上是养猪的好吧?养猪主要还是要用来卖钱的,怎么可能是为了自己又猪肉吃?” “对喽,猪养大了是要卖给像‘四眼’你阿爹他们那样的肉联厂的。” 小花屁颠屁颠的跟在小毛后面,在养殖场忙进忙出,很是高兴。 但只是仅仅过了一会儿,她耸耸鼻子,说道:“养殖场只是有一点不好,猪的粪便,还有奶牛的粪便,总是散发出来一股股难闻的气味,臭要死的。” “呵呵,这算什么?乡下嘛,这种气味总归是免不了的呀?”秋生回答道。 第二天上午,公社农技站的老何,还有防疫站的技术员小马两人踩脚踏车来到养殖场,生产队长李建国也跟着一起过来。 老何是川沙大团人。养殖场的总体设计及施工方案,主要就是这位老何的杰作。 老何中专毕业二十多岁开始进入畜牧养殖行业,到现在担任乡农技站站长。这要得益于他长期从事养殖事业的实践和积累。 虽然老何的起点比较低,但是由于他的刻苦钻研,勤奋好学,将近二十年的时间,积累了扎实的兽医理论知识与过硬的实践兽医技术。 三前他还在一边服务社队养殖的同时,一边还亲自兼任了公社养猪场近二年的技术副厂长。 他还通过了国家考试,取得了国家颁发的畜医师执业资格证书。通过这样一个长期的实践、琢磨和摸索,使他对猪该怎么养,猪病如何防,猪场该怎么建,有了更加深刻的体会和升华。 他以精堪的技术服务了许多养猪场,同时也积累了现代养猪业必须具备的预防兽医技术、动物营养兽医技术、临床疾病治疗、现代猪场兽医管理技术等丰富的经验。 严格说起来,防疫站的小马还是老何“编外”的一位学生。在养猪这个行业圈子里,大家都尊称老何为“老师”,而不是叫他老何的。 互相介绍的时候,李队长对老何大夸特夸。 一边递烟,他一边感慨道:“像老何这样,既懂得养猪,懂得各种猪饲料的配备,又知道猪场该如何设计、如何建造,还会防病、治病,还能对饲养员进行培训的养猪全才,我们地方上真是少之又少的!” 王国良心里一直有一个疑问:农村养猪到底能不能赚钱?这样的一个小型养猪场,它的成本和利润又是一个怎样的状况? 后来在交谈中,他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疑问向老何请教。老何和李队长对此做了相关解释和详细分析。 老何的介绍,目前商品肉猪专业市场主要有两种形式。一种是以专业养殖户为代表的数量扩张型,这种类型是规模化养殖的初级类型,在广大农村普遍存在。 但是这种类型,仅仅是养猪数量的增加,并没有真正具有规模经营的实质内涵。从本质上讲,饲养管理技术与我国传统养猪无多大差别。 生产水平低,市场竞争力薄弱,经济较脆弱,生产者仅凭个人经验经营,只有朴素的市场观念和盈利思想。当市场行情好时,农户纷纷饲养,一旦价格回落,又纷纷停产,稳定性比较差。 另一种,就是像队上这样的养殖场,是通过资金、技术和设备武装的较大规模的养猪经营形式,是规模化养猪的一种形式。 这种形式有的称之为现代化密集型,它改变了传统的饲养方式,饲养的是优质瘦肉型猪,采用的是先进的饲养管理技术,具备现代营销手段,并能根据市场变化规律合理组织生产。 猪场生产不仅规模扩大,而且产品质量也明显提高,并采用了一定机械设备,这样一来,生产水平和生产效率都得到很大高,生产能保持稳定,竞争力也强。 至于养殖场的成本,主要有这么几大块。一是猪舍搭建费用。由于农村的租金便宜,生产队本身就有不少的劳动力,所以这一项的开支还算是比较少的。 二是猪仔费用。当然了,如果是能自繁自养的话,则可以大大地节约了投资成本。 三是饲料费用。养一头猪大概需要300公斤的饲料左右。如果想要降低饲料的成本,则可以自己采用饲料设备进行配制,还可以适当的加入一些谷类、玉米等产品,这样可以大大地降低成本。 最后还会有人工和设备等费用,还要有饲养员的支出、疫苗费用等等。 王国良听完介绍,心中大概有数。他笑了笑说道:“老何你结棍,简直就是一个老法师啊。我今天受益良多,学到了很多东西的。” 外公也夸赞老何:“老何人才难得的。就我所知,现在全县养猪行业来说,会猪场设计、会编书的不一定会养猪;会养猪的不一定会设计,更不一定会懂得如何治病和防病及各种猪饲料配方的制定。” 王国良笑笑,说道:“那你们生产队运气好,刚好让你们碰上老何了,全是你们全队的福气。何老师以后肯定成为你们生产队‘财神爷’的!” 第52章 聚会 (本书明天上架,欢迎围观。) 暑期快要结束、胡晓辉即将再次北上求学的时候,几个要好的朋友再一次举行聚会,地点还是在王建浦宿舍。 一上午都在忙碌准备。只是这一次“四眼”出差去了杭州不在上海,主厨换成了王建东和谢雨生,胡晓辉自告奋勇当下手。 这次聚会有新的变化,就是顺便给王建东的高中同学徐进接风洗尘。 徐进因为临近毕业才重新要求改派,从北京回来较晚,等到手续办好,这时候回上海已经没有了多少可以选择的机会,只好最后去了川沙县。现在具体的工作单位已经明确,去严塘公社办公室。 王建浦自然也在和他们一起忙碌。他随领导从广东考察刚回来不久,带回来一些那边的土特产,这一次他学着做了三只广东菜。 “真是时不我待啊。”王建浦感慨万千,“你们可能是没有过去,所以感触不会那么深。等会人齐了,我有很多东西想和你们说说的。” 他说道:“我这次去广东,看到那边、特别是深圳热火朝天的景象,加上在那边见了好几个大学同学,所见所闻所感,连我自己都好几次有想过去那边寻找工作的冲动。” 严塘公社靠近三林,和“四眼”、陈露他们单位不远。如果从距离上看,离王建东他们正在建造的大桥浦东端也不是很远。 谢雨生开玩笑:“徐进你这次分在严塘还算可以的,总归比起来县里其他地方,总体来讲这里更靠近上海,应该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了。” 王建东说:“就只有一个遗憾,这次是直接下到乡镇,比起来徐进你原来的分配方案,还是相差很多的。” “我已经很知足了。当然,主要还是阿生爸爸帮助很多。”徐进边洗菜,边说道,“我自己还是很乐意回来的,虽然讲工作的单位可能是要差一些,但我没有失落感。我觉得小地方也有小地方的好处,相对来说要更容易出头一些的。” 王建浦正忙着煲汤,说道:“首先还是得自己有本事,这是根本。所以讲多多学习。你们仨都是今年刚开始工作,万事开头难,一定要再继续努力的。” 胡晓辉嫌王建东的空心菜没有弄干净,让他在重新清洗一遍。 王建浦看看王建东,又看看胡晓辉,笑问道:“你们俩终于和好了?” 王建浦只好重新换水,继续清洗空心菜。 胡晓辉微微一笑,说道:“堂哥你这是怎么说话,我们什么时候相吵过了?” 王建浦笑笑不语。 “乱讲话。”胡晓辉说道:“十几年了我们一直都这样,小毛以前做饭辰光,不也是我打的下手吗?” 王建浦笑话道:“上次聚餐的时候,你们俩当时的情况以为我看不出来?” 徐进在边上搭话:“讲起来晓辉同学,还是我以前上高中的时候,应该是高一、还是高二的时候见过的。现在我们都要大学毕业,小花也上大学了。时间过得真是很快的。” 中午,饭菜做好,开始轮杯推盏。说到接下来的工作,王建东、谢雨生、徐进三人都是摩拳擦掌,显得很是充满期待。 谢雨生问:“小毛,你现在的工作算是半工半读性质的吧?听说你的导师,就是你以前在大桥实习时候的师傅?” 半个月之前的单位委培生考试,最后王建东险之又险地以一分的优势,以总分第二名的成绩终于被单位和学校录取。 大家都举杯祝贺。 王建浦说道:“小毛你这样的成绩,结棍的。不过也挺好。说实话,你们现在建的是市区黄浦江上第一座大桥。接下来,按照市里的设想,加之现在浦东的开发开放,第二座大桥,甚至还有更多的大桥,可能都会提前加快进程的。 他说:“小毛你不是小辰光可就立志要当一名响当当的造桥工程师吗,这就是一个大展身手的机会。这一座座横贯浦江的大桥,其实就是一篇篇你重要的学术文章。” 谢雨生呵呵一笑,和王建东特意碰了一杯老酒,说道:“结果蛮好,也算是不枉你最后一个月的紧张学习了。” 徐进却开玩笑,笑道:“我怎么听说,还是小花送你的红烧肉起了很大作了的。小毛,是这样吗?” 王建东正想搭话,忽然间桌子底下有人踢自己,他看看胡晓辉,于是只笑着低下头喝酒,不响。 那一天傍晚,在学校灯光球场边的马路上。胡晓辉挽住王建东的胳膊。偏过头望向灯光球场,就是不看王建东。 王建东笑笑,只好不紧不慢再往前走,胡晓辉也跟着往前走。 正想要张嘴说话,胡晓辉先说了:“这趟给你面子。记住,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晓得伐?” 一听这话,王建东狡黠一笑,说道:“什么叫做下不为例,这次本来就没有什么的啊?再说了,你管得着我吗?” “呵呵,真没有什么?”胡晓辉挽着的手往上一抬,用力一掐。 王建东显疼,只好投降,连声说道“听话,我保证以后好好听话,你快松手。” 胡晓辉却是加大力度,恶狠狠问道:“你刚才竟然敢说我管不着你。好的呀,那你现在回答我,到底能不能管着你?” 经过主席雕塑的时候,王建东问小花:“怎么想到要去做家教?” 胡晓辉说道:“我要赚钱做回家路费的呀。你问这么多做啥?” 王建东笑道:“小花,现在我已经毕业,也算是可以拿工资的人了,在工地工作还可以多拿津补贴的。你要是缺钱,完全可以和我说的。” 胡晓辉脸上一红,问道:“你要是考上你们单位的委培,工资收入什么的有影响吗?” 王建东笑道:“没有任何影响,工龄照算,说不定还会有一些额外补贴的。毕竟以后是要为单位至少服务五年的,没有付出哪有回报?” 此时夕阳西下。天空中出现了一朵朵火焰般燃烧着的晚霞。这些晚霞一片片、一簇簇,形状变化多端,尤其是颜色变化极多,充满了瑰奇和神秘。 第53章 粢饭豆浆 王建浦这次从广东考察回来后的万千感慨,还有他一直想着能真正投身到浦东开发开放第一线的愿望,没过多久就得到了具体实现的机会。 过完国庆节。往常王建浦上班一般都会在宿舍大院门口转角处的包子铺解决早餐。可是这一天包子铺却是大门紧闭,意外地没有开张。 难道国庆节放假,老板还没来得及回来?他想起来单位附近康平路、高安路口一家小饭店也有卖早餐。 骑脚踏车过去,这里的早餐生意非常不错,排队的人还不少。 王建浦排队买了豆浆馒头,见门口马路边的桌子有空,于是走过去桌子旁坐下来,放下手里拿着的餐盘。 刚准备要开吃,夏主任骑脚踏车也来到这里小饭店。他把脚踏车支好下锁,走过去排队买早餐。 王建浦见到领导,连忙站起来打招呼:“领导,您怎么亲自来买早餐了?” 夏主任看到王建浦,摆摆手,笑道:“小王你给我先占一只座位,买好东西我过来和你一道吃。” 不时有人跟夏主任问好。一会儿夏主任买了粢饭,端了一碗豆浆走过来。 王建东赶紧把自己对面座位的小圆凳拉出来用餐巾纸擦擦,笑道:“领导,这里坐。” 夏主任坐下来说:“这里是我早餐的定点饭店。只是小王你,我印象中好像很少有见你在这里吃过的?” 王建浦回答:“我们宿舍院子旁边就有包子铺,我一般都是在那里解决的。” “都是图一个方便。”夏主任打开来粢饭的塑料包装袋,说道,“我也是图方便,刚送完女儿去旁边学校上学回来。” 王建浦吃惊,拿馒头的手僵在半空。他心里暗想,领导少说也快五十了,还送女儿上学?可是就自己所知,这里附近只有一所小学,这怎么可能? 夏主任一看王建浦的表情,心里就明白他在想什么。他呵呵一笑,说道:“你没有想错,我女儿确实就在附近学校上小学四年级的。” 王建浦反应过来,赶紧说道:“领导,我可是什么都没有说的啊?” “我还不知道你心里是什么想法?虽然是没有说,可是不都写在你脑门上了吗。”夏主任笑道,“你这小鬼,你什么花花心思,难道我还会看不出来。” 王建浦笑笑,不响。 “我头发现在都快掉光,所以看上去显老,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夏主任指指自己的脑门开玩笑道,“实际上不仅是你,小学的老师也一再问我是孩子的爷爷还是爸爸。” 王建浦使劲屏牢,不发出声音来。 “也真是难为那些老师,还有小王你了。”夏主任哈哈笑道,“我们这一代人的经历比较特殊,所以结婚要小孩都稍微的比大部分人都晚了一些。” 继续吃饭。夏主任咬了一口粢饭,嚼了嚼,说道:“今早上油条稍微过了一点点。” 他转过头朝正在炸油条的老板说道:“‘小宁波’,你把火力关小一点点,油条稍微地有些炸老了。” 老板娘接过话,说道:“哎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了。主任要不要换一根油条?” 夏主任笑道:“换就算了,反正能吃。我就是提醒你们一下的。” 王建浦笑了笑,说:“没想到夏主任您学术方面很有研究,对粢饭油条也是很有讲究的啊。” “老祖宗都说的很清楚,开门七件事,民以食为天。吃饭怎么能说是不重要的呢?要是总饿着肚皮,还能干好活计吗?” 夏主任看看王建浦的餐盘,说道“你年轻小伙子,就吃这么一点点东西?” 王建浦说道:“这家店铺以前我没有吃过,不知道口味,所以先少点一些。” “哈哈,还是很符合你一贯做事谨慎的特点。”夏主任边吃边说道,“这次你为主撰写的广东那边的考察报告,在研讨会上反响就相当不错。” 他说:“开发办领导看过后,觉得对浦东开发目前的工作有一定借鉴的意义,正准备把这份报告批转下去,让各处室和相关单位都能好好学习和交流。” 王建浦立刻恭敬地说道:“主要是领导指导得对。文章里主要的观点都是领导的,我只不过是搬运工,把领导的意见和想法形成文字而已。” 过一会儿,夏主任想了想,说道:“现在浦东的三个功能开发区已经明确,并且形成了正式文件。我倒是觉得,小王你可以考虑去那边工作一段时间了。” 王建浦不响,只是低头吃包子,继续听夏主任往下说。 夏主任说道:“浦东开发开放,现在急需战略和相关政策的研究,还有对外宣传的人才,我觉得你就是一个合适的人选。另外,老是在机关工作,对一个人的成长也不见得就是一件好事。” 他问道:“你大学毕业来单位有好几年了吧?” 王建浦抬头回答:“四年多了。” 夏主任说道:“”机关呆呆四年也就差不多了。从家门到校门,毕业后又直接进机关门,所以有群众称呼我们一些干部为‘三门干部’。” 他咬了一口粢饭,又问:“‘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这两句话,小王你应该有听说过的吧? 王建浦点点头,说:“《韩非子·显学》里的话。” 夏主任喝过一口豆浆,说道:“古时的道理放之今天依然正确。在基层实践中锻炼干部,是我们党培养干部的一条根本途径,对增强干部解决实际问题和驾驭复杂局面能力具有十分重要的积极意义。” 王建浦连连点头,说道:“我现在就是既缺少基层历练,又缺乏务实的实践经验。实话实说,大学毕业这几年自己其实做的务虚的工作要更多一些,所以我心里面一直有一个想法,就是想找机会一杆子插到底,直接去最基层做一些实际相关工作。” 夏主任盯着王建浦看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上午我都在单位。你要是有时间,上来我办公室说说话。” 第54章 能思想的苇草 已是寒冬,天空灰沉沉的。 满眼里看到的全是遍地碉堡和一片空荡荡的农田,还有泛黄的芦苇。枯叶凋零,偶尔有不知名的鸟儿从不远处的芦苇丛中突然间惊起,“吱嘎吱嘎”飞向远方。 河边的路弯而不平,不知道到底能走向何方。水是褐色的,沉没静止。 芦苇就泡在那滩浅水里,纤细的杆子上细长的叶子。它们倾斜着立在水里,见不到根,早已见不到夏天里的生机勃勃,如今都枯黄了。 只剩下灰白色的芦苇荡,驼黄色的,灰白色的,在浅水里漫地铺开。 翘首黄昏,荒野寂寞。 不时有凛冽的寒风吹过,芦苇花絮如飞雪般向天边飞去,像没有根一样。 芦苇滩很安静。安静得只剩芦苇摇曳和江风凛冽的声音。 王建浦走在这小河浜岸上,仿佛在收集着自己所理解的这个世界。 人在一丛丛的芦苇中间走,倒像是蚂蚁在麦间觅食一般了。近处的芦苇稀疏,远处的芦苇密不透风。在某一刻,他甚至都有想钻进芦苇荡里的心思。 可又哪知河浜水深水浅?再说了,人长大后总是顾及地多,畏住了脚,于是只能伸手抚摸这岸边落单的芦花了。 帕斯卡尔说:“人是一种能思想的苇草”。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芦苇能逐水而生,哪怕是最贫瘠而又尖刻的地里,它也能成片成片地生长。它们生长在风中,但是风可以用尽,芦苇却是默默成片,一起摇曳。 帕斯卡尔又说:“认识自己可悲乃是可悲的,认识我们之所以为可悲,乃是伟大的。” 若不是根在地下相互纠结和做出改变,地面上的芦苇怎么可能总是成片成片?还有什么样的思想比它足够地强大呢……?在无比温顺的外表下一颗无比倔强的心,那是最原装的灵魂。 或恬淡,或安静,或沉默静止,或胸有宽阔,或勇敢无畏……,无论谁从芦花旁走过,它都会给你一种意象。那沉默苍黄的表情下面,是不是有思想的痕迹,看看那些生命里沉淀的脆弱的不屈。 ……思想或者生命,都是可以阅读的。因为它们与生俱来就具有深不可测的表达自己的张力。 芦苇杆子是空的,芦苇又那么高,芦花又那么重,根又不能扎进土里,只在水里飘着,自然芦苇是倾斜的姿态。 芦花没声没息,依然随风摇曳。又有几只鸟儿从头顶飞过。芦苇荡里一会儿又安静下来。 芦苇在冬日里无言地寂静、安详。它安详着,安详着一半的思想,安详着一半的生长。安详着一半的认可,安详着一半的不屈。 冬天的芦苇就是冬日里的灰,静待日出,安然日落。低垂着头,摇曳着纤细的枝,在人世间的尽头,不屈地静静守望。 王建浦采下一根芦苇。芦花淡淡,一根芦苇浓缩了整个冬季。 尽管早有充足的准备,但是看着规划图上外高桥保税区的蓝图,眼前的这一切,王建浦心理还是久久都不能平静下来。 第55章 困难于斯 王建浦此刻心情不平静的程度,完全可以用“震惊”两字来形容,甚至说还要来得更深刻一些。 没错,他脚下现在踩着的这片土地,就是今年六月经国家批准设立的全国第一家保税区——外高桥保税区的最终选址所在地。 这也是全国规模最大、启动最早的保税区。按照规划设计,外高桥保税区集自由贸易、出口加工、物流仓储及保税商品展示交易等多种经济功能于一体,规划面积10平方公里。 最先保税区开发起步开发面积原定4平方公里,但是相关部门一核算,至少需要投入十多亿资金。所以后来咬咬牙,开发公司只选取了其中的一块最容易开发、成本最少的0.7平方公里的起步区。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一再缩小、最容易启动的起步区域,面对这样一片荒凉偏僻的滩涂地,规划的蓝图和眼前实际的差距,现在的王建浦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置信最后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 脚下的地块,除了芦苇,更显眼的还有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碉堡。 这些圆圆的、敦实的、赤裸的、没有任何装饰的碉堡,就像是货真价实的一个个建筑学上的怪物。 在田野里,在小镇上,在路边,甚至在农民新居里,它们不为人注意地蹲在那里,甚至常被农民当作田头工作的临时工具房。 王建浦在来的路上就分明看见,不远处的一座梅花形碉堡的枪眼上就搁着许多用来搭蔬菜棚的小竹条。 凝视着它们,王建浦隐约觉得,这些矮墩墩的怪物似乎依然有着一种难以摧毁的意志和一种生命力。它们的身上,写着历史,写着战争,写着昨天,也映衬着今天和明天,映衬着和平和未来。 这些碉堡给王建浦留下了深刻印象。远离战争已经好多年,但是,碉堡却还“活着”。 后来他还特意去图书馆查找过相关的资料。 资料上记载浦东地区原有国民党留下的碉堡600多个,集中分布在高桥、高行一带和黄浦江沿岸。外高桥保税区选址所在地就是其中之一。 还有,与这里黄浦江之隔的宝山地区竟然原有国民党留下的碉堡1900多个。今天,那里正是最大的现代化钢铁企业——宝钢所在之地。 这年九月份,陆家嘴、外高桥,还有金桥三大开发公司相继组建,从而拉开了浦东开发开放的序幕。短短两个月时间,外高桥保税区的开发建设就进入实质性启动阶段。 王建浦收回来目光,想了想,笑着问同行的罗佳铭:“罗工,你确定保税区的起步区域就是这里,就是这一块土地?” 罗佳铭是规划设计院的工程师,年纪要比之王建浦大上一轮。他不急不慢卷起来来手中的图纸,哈哈笑道:“小王,你这就是笑话我们不专业了。做了十几年规划设计,地点上还出错,那不成低级笑话了?” 他往鼻梁上推推眼镜,看看王建浦,又说道:“为勘察现场情况,我们先遣组在这里一线驻扎快有两个月。这一点最起码的专业还是有的,好伐?” 王建浦不响。看着眼前的一切,内心翻腾。 他当然知道,实际上浦东新区的整体规划,早在87年就由市规划局在浦东开发中外咨询研究小组工作的基础上编制完成了“草案”和相应的初步方案。 规划先行。现在各个开发公司急需要做的,更多的是加速各类规划和分区规划的编制和修订工作。靠的就思像罗工一样的一批青年们,全凭着满腔热血与勇气,去共同扛起浦东开发的重任。 另外,面对保税区10平方公里的土地规划,他们作为开拓者,在没人、没钱、没经验的情况下,只能靠探索去培养极具前瞻性的眼光。 王建浦能直接参与浦东开发开放第一线的工作,这次是以借调的身份过来的。早在十二月初的时候手续就基本办好,但是因为接近年底,室里有很多文字的工作需要完成,所以一直到快要过年放假的前一个礼拜才过来保税区开发公司报道。 在由由大厦的开发公司待了有三天,今天是他第一次来保税区的现场。 去开发公司之前,夏主任,还有开发公司的相关领导专门与王建浦有过一次谈话。一部分是代表组织,不过因为老领导的关系,当然也包含有私人的成分。 到底是自己单位派出去的人员,所以夏主任就相对讲的多一些。 他的看法,如果天天只呆在办公室里,通过文件和会议来指导工作,长此以往很容易脱离现实,不但不能把工作搞上去,反而可能越搞越忙,越忙越乱,影响发展。 “不接地气”,是基层干部群众吐槽最多的一点。只有从机关到基层后,才能真正感觉到基层工作的难度,才能体会到基层工作者的压力。 开发公司的林副经理还开玩笑,说是有人这样形容领导干部下基层:早上坐着轮子转,中午围着盘子转,晚上绕着裙子转。一天的行程就是走马观花,推杯换盏,最后回城娱乐。 夏主任说道:“下基层接地气搞调研是一个干部谋事之基、成事之道。常言道:工作要上去,干部要下去。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更没有决策权。” 临走的时候,夏主任一再叮嘱王建浦,相当于是耳提面命,从机关到基层,工作任务不同,工作、生活环境也发生了很大变化。他一再告诫王建浦需要尽快加强学习,转变角色,直面新的困难,适应新的工作。 实际上,外高桥作为国内的第一家保税区,王建浦早就料想到因为没有先例可循,自然工作上的难度会很大,肯定会面临许许多多的困难。 可是眼前的这一切,还有这几天从自己所接触到的实际情况,不管是所遇到问题的难度还是深度,都大大出乎了王建浦最初的意料。 他长叹一口气。困难归困难,可是谁又能想到是这样一穷二白,接下来自己工作的开展竟至于困难于斯呢? 第56章 小花爸妈 大年初一下午,小毛一家刚从左邻右舍拜年回来,正想歇息会儿,小花父母带着小花和“四眼”,提着大包小包意外地过来拜年。 王国良看见小花爸爸,连忙从竹椅上站起来打招呼:“哎呦,胡工,稀客,稀客啊。快请坐。” 胡建国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五斗柜上,笑道:“本来早就应该来看望你们的。只是过年事情交关,不好意思拖到今朝才来。” 小毛姆妈说道:“提介许多东西过来,哪能好意思的呀?” 小花姆妈笑道:“都是我们自己从黑河山上摘下来洗干净的一些山货,不值钱的。算是我们家的一点点心意,你们一定要收下来。” 小毛姆妈从柜子里端出来两只盘子,一只装有漂亮玻璃纸、锡纸包着的糖果和瓜子花生,一只是鸭肫肝,一甜一咸。 她从盘子里抓起来大把的糖果给小花和“四眼”。 “哎呦,王家姆妈太客气了的。” 小花妈妈连声笑道,“讲起来我们家小花,平常辰光没少来你们家里打扰,你们一家头都对伊老好了。今朝伊坚持一定要过来你们家拜年的。” 客客气气一番,都坐下来吃茶聊天。 王国良问道:“你们去北边有一定年头了吧?现在很多知青都回来上海了,你们一家人哪能就不想想办法也调回来算了?” 胡建国只是抽烟喝茶,不响。 小花姆妈说道:“阿哥阿姐,我们亲人都在黄浦江畔,自己却在十万八千里的黑龙江边,我们哪能不想回来上海的呀?” 说着说着,小花姆妈眼睛明显乏红。她用手擦擦眼睛,过了一会才说道:“实际上我们在那边也是想千方百计要回来的。只是现在情况比较特殊,没有办法的啊。” 胡建国吃完手中的香烟,在废搪瓷缸做的烟灰缸里掐灭掉以后,长叹一口气,说道:“是这样。我下乡没多久就当了我们知青点的头,或许是因为表现不错,所以三年后县里第一批招工就轮到了我,成了黑河小兴安岭金矿的一名采金工人。” 他介绍后才知道:这样一来,胡建国终于就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后来又和同是上海插队的知青小花姆妈相识,然后两人结婚。 胡建国又想办法把小花姆妈也调到了矿上工作。没几年女儿出世,三口之家,在大山里日子过得也还很红火。 但是这样一来,夫妻双方都就相当于在当地都被招工,有了正式的工作,所以就不符合后来知青回城的相关条件。也就是说,在政策上他们俩就没有了回上海的正当理由和机会。 改革开放后,半年前矿上搞企业改革,胡建国因为熟悉矿上的工作,于是敢第一个签约承包采金船,成了一名知青采金船长。现在正是他可以大展身手的好时候。 王国良点点头,问道:“情有可原。不过既然现在开上了采金船,小日子应该过得不错吧?” 胡建国说道:“也要看运气。从这半年多的时间来看还是可以的,总归比之前吃大锅饭的要强很多,算是有了一些希望吧。” “这就好,这就好。” 小花姆妈接口说:“再说,现在就是能回来,不说其他,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我们又能上哪里去安身立命?” 胡建国想了想,说“我们两口子估计是回不来了喽。” 一阵沉默,只有喝水的声音。 小毛姆妈笑了笑,说道:“今天大年初一,我们还是说说高兴地事儿。讲讲你们北大荒那边的事情听听?” 说到知青的事情,两口子的话就渐渐多了起来。 小花姆妈的说法,她们刚过去北大荒的时候,四处全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庄稼地,好大好大。南方一般都是用“亩”计算耕地的大小,而他们那边都是用“晌”来丈量土地面积的。 一片玉米地就有二三十晌。到了夏天玉米地除草辰光,每人一条垄,这些垄没有头,也望不到边。手拿着锄头弯腰撅腚锄草,几乎都没有喘息的机会。只会觉得锄头在手中越来越重,地头禾苗黑土,背朝蓝天白云,同一个动作同一种姿势,好像永远没完。 小花姆妈说:“一般来讲男生力气大,干的也快,干完顺势躺倒在地里就可以歇一会。我们女的就苦了,因为相对干活慢,根本就连喘气的机会也没有。” 想起来以前的种种,她又说:“我那时候就经常梦想,这时候如果哪个男生接我一把,我就嫁给他算了。” 大家都笑出声来。小毛姆妈问:“那你和小胡就是那时候认识的?” 小花姆妈摆摆手,笑道:“没有,我们俩是后来经人介绍才认识的。那时候胡建国已经在矿上有工作了。” 小毛姆妈笑道:“看来,这个小花爸爸还是蛮会挑时间的,最困难辰光反倒是不认识你。农村生活是苦的,我小辰光在张桥的家里也没少干农活的。” 胡建国搭话:“苦是真的苦。六月点种,七月间苗,八月除草,十月收割。每一项农活,现在想起来都累得不堪回首,只有农人的坚韧和耐心才能与之对抗的。” 王国良边抽烟,看着胡建国,不响。 胡建国伸出手掌,说:“你们看看我和小花妈妈面孔,还有阿拉的这双手,就知道我们知青生活有多苦的。” 放下茶杯,他继续说道:“都说北大荒是北大仓,可是要知道,荒地它自己不可能自然而然的成为粮仓的啊?她需要开垦,需要播种,需要管理,一份耕耘才会有一份收获,那些年我们为国家的粮仓付出了很多很多,共和国的粮仓里有我们付出的汗水的!” 大人说话辰光,“四眼”朝小毛眨眨眼睛,嘴巴朝房门外努努。 小毛会意,于是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房间。在外面的阶梯上,“四眼”说道:“呆在家里实在太无聊了。来的路上,我看到粮站那里有爆米花的,要不我们一起去看看?” “光看有啥意思?我们也爆米花好了。”小毛想想,说道:“我去问一下我姆妈,你在这等我一会儿。” 第57章 轻舞飞扬 小毛妈妈正在说话,停下来听小毛说想去爆米花,没多想就同意了。她说道:“刚好过年前隔壁的宁波阿婆送给我们一些晒好的年糕片,这次就便宜你们几个小鬼头了。” 实际上,爆米花也算是小毛家里过年的保留项目。一般过年前家里总是预留了一些春节时吃的最好粳米。 要是运气好,就像今天这样,隔壁宁波阿婆的宁波乡下亲戚总会在春节前托人带上来一些水磨年糕。小毛姆妈会很细致地把阿婆分送过来的年糕切成片晒干。等爆炒米花时候,如果在粳米里再放上少量的年糕片,花色会更多些,味道也会更好些。要是再放上2分钱的糖精片,那就更是完美了。 爆米花的小贩平时难见踪影,但只要春节前后期间,却总会不期然地出现。因为他知道平时再节俭勤勉的主妇,到了过节前都会省下点口中的余粮,给孩子变出一些春节的零食来。 小贩也很会挑地点。弄堂口不远有家粮店,因为爆炒米花与粮食有关,小摊贩会很默契地守在粮店前的马路边,每年都不挪地方,就像一个临时而又固定的摊点。 不仅如此,爆米花小贩还很会挑选时间。一般总是在阳光灿烂的午后,或者是哦假期,并以星期日居多。当小孩们都已放假休息了,他就会笃悠悠地摆好摊子,点燃炉火,开始爆炒米花。无须走街串巷大声吆喝,“嘭嘭”作响的闷雷和随风飘散的爆米花香,就是最好最及时的广告。 小毛门前的这条花园石桥路上有很多小巷、数百户家庭,只要有小孩听到响声,就争先恐后地聚拢过来,竹篮头排队似地一长溜排开。有时候爆响会一直持续到夜深人静时。 由于家里离粮站近,小毛近水楼台先得月,比别家人更早听到响声、闻到香味。如果母亲正好休息在家,一般就会同意他去爆米花,但如果母亲上班不在家,自己身上又碰上没钱的话,那就只能听着响声、闻着香味,干着急了。 大姐对小毛笑笑,说道:“我知道东西在哪里,我给你去取。” 姐姐出门,不一会儿就从厨房柜子里取出来年糕片,还有一小袋大米。她又拿出来二元钱,一并交给小毛,说道:“要不要我带着你们过去?” 小毛接过钱,对姐姐说了一声谢谢,正准备要走。 正在看电视的哥哥阴阳怪气地说道:“小毛,你都已经上初中了,还惦记着吃爆米花,也太小儿科了吧?” 小毛站定,斜眼看看哥哥,不响。 哥哥又开腔说道:“还总是慌慌张张毛毛躁躁的。你怎么就一直都长不大的呢?” 姆妈横看哥哥一眼,用手指点了他好几下,示意哥哥闭嘴。 她转过头对小毛呵呵笑道:“你们去吧,不要听你哥哥胡说。爆好后赶紧回来,小花她们一家还要在我们家吃夜饭的。” 小花姆妈连忙放下手里的茶杯,说道:“小毛姆妈,夜饭就不在你们家里吃了。这样太麻烦你们的。” 小毛姆妈笑道:“有什么好麻烦的。就是家常便饭,不是过新年嘛,我们两家人基本上要一年才能见一回,还不得要好好说说话?” 胡建国想了想,说到:“好。今朝夜饭就在阿哥家里吃吧。” 小毛拿了东西,朝哥哥吐出来舌头做了一个鬼脸。小花一见这样,也和姆妈说要跟着他小毛们出去爆米花,她妈妈当然也同意了。 下楼后,“四眼”笑着说道:“他们大人说话我们根本插不上嘴。所以还是出来自由一些。他们说他们的,我们玩我们的,两不耽误。” “老早子我就听到响声了的。”小毛转过头看看小花和“四眼”,笑道,“今朝你们两个,倒是都齐斩斩穿上新衣服了嘛,灵的。” “四眼”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都是托我小花妹妹的福,这些衣服裤子都是姑妈再北方做好回来给我穿的。” 小花笑了笑,踮起脚尖,身体在原地转料一圈,盯着小毛说道:“小毛古古,你是现在才发现的吗?” 小毛笑看着小花,不响。 小花又旋转一圈,长长的头发披散开来,随风飘荡。 正往前走,旁边商店的收录机里传出来李谷一的歌曲《乡恋》。这是去年热映的电影《三峡传说》的插曲: 我的情爱,我的美梦 永远留在,你的怀中 明天就要来临,却难得和你相逢 只有风儿,送去我的一片深情 明天就要来临,却难得和你相逢 只有风儿,送去我的深情 “我还有发卡/发箍,也都是妈妈给我新买的呢?”小花一脸得意,笑着说,“家里还有很多的文具用品,铅笔本子的,也都是妈妈给我新买的。” 听小花这么一说,小毛自然很高兴。 小花也很高兴,惦起来脚尖,又在小毛前面连续转了好几圈。整个人都有要飘飘欲仙飞起来的感觉。 听着听着音乐,一会儿小花竟然随着音乐的旋律不知不觉地跳起舞来。 小花本就是学校舞蹈队的成员。只见她扬起双手,惦起脚尖,像美丽的蝴蝶般飞舞着,像婀娜多姿的柳条样扭动着。这时,她像一只在空中飞旋的天鹅;又像是在地面翩翩起舞的孔雀。 小毛目不转睛地看看小花,满眼里都是包容和期许。 很多年以后,每次回忆起来,小毛都是非常清楚的记得:在哪个冬日的傍晚,有一个穿着簇簇新鲜艳衣服的小姑娘,就像一个轻盈的舞者,在自己面前翩翩起舞,轻舞飞扬的模样。 跳呀跳呀,跳得一时兴起。直到有马路边其他人拍手叫好,小花才不好意思地停了下来。 歌声还在继续: 你的身影,你的歌声 永远印在,我的心中 小花因为刚才运动关系,满脸潮红,俏生生特别惹人怜爱。更绝的是两个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彷佛都能掬得出一大捧清水来。 小毛他们继续往前走。他看着前面小花蹦蹦跳跳兴尤未尽的模样,心里不由得暗地里叹息:哎,不知道这次等到小花父母要回去黑龙江的辰光,又会有多么伤心欲绝了的。 第58章 爆米花 小毛他们刚刚出去,二毛在家里就呆不牢,说是要出去找他的同学玩。 王国良看看二毛,没有说话。二毛一见父亲有些不高兴,看样子是不同意,转过身眼睛看向姆妈。 姆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明显有些责备的口吻说道:“今天大年初一,早去早回,晓得伐?” 二毛招呼一声就一溜风出去了,并且一再交代晚饭不用等伊。大姐一看形势有些不对,说道:“姆妈,夜饭我来做好了。你们四个刚好一桌牌,还可以好好聊聊天的。” 小花姆妈笑笑,说:“一顿饭而已,我们三个女人来做,就让他们哥俩唠唠嗑好了。” “三介头做饭没有问题,怕的是灶批间插不下介许多人啊。”小毛姆妈笑了笑,说道,“算了,反正很多菜都是现成的,只要热热就可以吃,这顿便饭就让大毛一介头去弄好了。” 于是大毛去灶批间烧饭做菜,小花爸妈和小毛父母刚好凑成一桌,打红五。 灶批间里林家姆妈正在烧鱼,看见大毛进来,问道:“家里来人客了?” 大毛点点头,说道:“小毛同学的父母。我给他们烧几只菜好吃夜饭。”林家姆妈说道:“鱼我有多烧,等会你盛一些好了。” 一边砌牌,胡建国叼着烟卷问:“二毛他还在家具厂?我看他好像有什么不满意似的啊?” 王国良回答:“嗯,还在家具厂里面。也是造孽,他一直都在上漆车间,每天都和油漆打交道,我也知道他对现在的工作三心二意的。” 小花姆妈说:“是蛮辛苦的,对身体还不好。有机会帮伊调只工作吧? “我们的关系,你们小的啊?上哪去找人?”小毛姆妈长叹一口气,“你们指导,就是这个油漆的工作当初也是托不少人才落实下来的。” 王国良吐出来一口烟,打出一张牌六,说道:“辛苦确实是辛苦了一些,但是他们厂里必要的防护措施也还是有的,再者说每个月还有不少的补助。先干着再说,有机会了再想办法。” 便饭,北方人叫“蹭饭”或啜一餐,上海人则称为“留饭”。前者很带点被动,而“留饭”则是十分主动,很有邀留、款待的盛情。 留饭也是老上海人家普遍的待客之道。吃饭时光让客人空着肚子离开是十分让主人不安的,所以一定要留饭。 上海人一直视“饭”为十分重要金贵的,连“生计”都称为“吃饭”。小孩更是被从小教育为不可剩饭碗头,饭要扒吃干净,否则是“罪过”。 所以上海人对“饭”,一直有种尊敬和珍惜。每每为客人盛饭,总要盛得铺铺满满冒尖,还要压一压再盛,简直是像吃好了去卖拳头一样。但对上海百姓,那是一种真心好客的表现,希望客人吃得饱饱地离开这里。 上海人待客,热情周全。自己平时再节俭,待客却一点也不肯马虎。这份南方人少有的豪爽,就叫海派。 上海人海派表现,许多人仅理解为洋腔洋调,其实,上海人有其十分豪气坦诚的土气,特别在待客上,那是一种如泥土般温暖的土气。 留饭是构成海派之礼的基本内容,也是一种最轻松悠闲的百姓社交。一般客人都心领了主人的诚意,但大多还是告辞的。除了实在相熟或者真觉得意犹未尽,谈锋正健,主人一再苦留,一片诚意不是虚留,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主人,特别主人家的老人,会频频往客人碗里夹菜,完了还要故意连菜往饭里戳几下,意在菜已到你碗里,可要全部吃光。真正老上海饭桌上,可以讲,全然没有那种拿腔拿调的餐桌礼仪,只是满桌的盛情和好客之风。 当然,在宴席上,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说是家里饭桌上没有礼仪,但有的地方也十分讲究:小孩子一定要等大人夹菜,切不可横空越过桌面去那头夹菜;家里最年长的必朝南坐,有重要的客人时小孩子都不能上桌,怕失礼于人。先用完的药用筷子连连向同桌其他人打招呼:“慢用,慢用……”其他人则答:“用饱,用饱……” 上海人留饭,主要在一份情,而不在菜肴的多少。“小菜没啥,饭要吃饱!”这是老派上海人劝客的常用词。 再讲,能留下便饭,即意味着你可是在他人家庭暂成一员,共同进餐,那是一种即兴的非计划内的行为,但一样被另外一个家庭欣然接纳,一起参与。这份交情,就是油盐酱醋炒出来的,主客双方交情,就此又深了一层。 所谓交情,就是这样点点滴滴汇聚而成。 因为素有留饭习俗,一般上海百姓人家,只要日子过得去,总常储有一点腊肠、咸肉、虾米、鳗鲞、咸鱼等腌腊及罐头以待要紧要慢之用。 这里小毛姆妈说是便饭,其实留的饭,总起码有四菜一汤的:临时炒只蛋,蒸点腊肉香肠,或去弄堂口熟食店斩一碟叉烧或酱鸭,再烤点老酒,还是蛮像样的。 这一边,小毛三人来到粮站。 昏黑的夜幕下,戴着鸭舌毡棉帽的爆米花老头坐在简易木箱子上,箱子里装的是成块的煤炭和一些准备好的木柴。 老头50多岁,印象中他说话很少。一张熏得黑黑的脸庞,歪穿着一件被焦烟熏得油亮发黑的棉袄,腰间束着臃肿的围裙。 老头的身后,蠕动着由孩子们组成的长队。此时,他们不再调皮,一个个倒象绅士似的,又像一串用线穿起来的虾米。向前伸长脖颈,偶尔抽动一下喉结,乖乖地等着,专注得连鼻涕挂下来都不知道。 小毛他们也赶紧去排队。 老头不言不语,一手拉着风箱,一手顺时针摇动一个平卧的铁葫芦般的米花机,身子慢条斯理地一俯一仰,似乎故意在考验孩子们的耐心。 火苗呼啦啦地舔着乌黑墨脱的铁葫芦,欢快地跳着舞。 孩子们歪着头,眼睛盯着悠悠旋转的铁疙瘩。等到老头的手作逆时针摇转时,大家叽叽喳喳喳着忙用双手捂住耳朵,背转身去。 老头将铁葫芦一架,说声:当心啦!脚死命一踩。随着“砰”的一声闷响,一股蒸汽带着热浪升腾起来。冒出一股白烟。空气中顿时弥散着米花的甜香。 用木棒撬开铁盖,白花花的爆米花瀑布般地滚落到一个脏兮兮的麻袋里。拿到爆米花的小孩赶紧装篮,然后飞也似地跑回家享用去了。 看着跳着脚、捂住耳朵、躲得远远的小花,小毛和四眼都“嘎嘎嘎”放声傻笑。 第59章 阳阳 寒假的这一段时间,王建东基本上每天都在大桥工地跟着师傅继续学习。 这时候的大桥已经接近合龙,雄姿初露,以其简洁轻盈之态,凌空飞架于浦江之上。 王建东的师傅胡总工,也是他研究生课程的导师。公司的另一委培生李岩放假后直接回了山东老家过年。 为赶工期,过年期间整个工地都没有放假,绝大部分员工春节期间仍然坚守在工地的工作岗位。 年三十中午,老胡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毕竟王建东现在主要还是学生的身份,所以决定对他放假,准许王建东来年初十之前可以不来工地。 本来王建东想的是自己回家也没有什么事情要干,在家里反正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要过年走完亲戚,就还是来工地学习。 但老胡坚持要给他放假,说平时小毛回家的次数本来就少,现在又赶上过年,再不回去呆一段时间怎么样也说不过去,所以一再要求至小毛应该在家里多陪陪家人。 小毛一见师傅坚持,最后只好接受了。 年初三,王建东和王建浦很晚才回家。下午,兄弟俩加上谢路得、谢雨生,还有徐进,几个要好的朋友找地方吃了一顿小酒。 因为高兴,以至于错过了最后一班渡轮的时间,王建浦只好来小毛家里打地铺。 大姐正带着小宝宝在床上玩耍。小宝宝已经可以含混不清地叫“舅舅”了。 外婆给宝宝取的大名叫王放,寓意出生日刚好是浦东开发开放的日子。因为出生那天少有的天气晴朗,小名就叫做阳阳。 阳阳和舅舅王建东虽然见面不是很多,但是表现却相当亲热。每次只要见到舅舅回来,就“啊啊哦哦”欢快地叫着,张开双臂,一定要王建东抱着她才肯消停下来。 对于家里的这位新成员,小把戏有两件事情说来也是很有意思。 一是不管阳阳在家里怎么哭闹,哪怕是连亲妈也安抚不住的情形下,只要王建东一出现,她保准就会立马停止,在一秒钟的时间内安静下来,转哭为笑。 另一件事,阳阳非常喜欢骑在王建东的肩膀上。这事说来话长。一开始是有一回在公园里的儿童乐园,王建东一看姐姐抱着小孩吃力,于是就自高奋勇提出来自己抱抱。 抱一会儿,王建东看到很多小孩都是骑在他们爸爸的肩膀上。他一时的主意,把阳阳举高后也放在自己的脖子上。 一开始阳阳好像还有些害怕,可是没过多久她就觉得特别享受和满足,从此以后就非常地喜欢上了“骑马”这件事情,并且乐此不疲。以后凡是出去,只要有王建东在的场合,必定是要舅舅来充当坐骑的。 现在王建东已经学乖,只要一回家肯定先去抱他的宝贝外甥女。这次自然也是一样,一回家就抱着阳阳在房间里兜圈。阳阳“咯咯咯“的笑个不停。 王家阿婆问正在洗漱的王建浦:“阿浦,什么时候能吃上你喜酒的啊?” 王建浦赫赫一笑,拧干毛巾擦脸,不响。 大姐在旁边说道:“姆妈,你这么着急做啥?人家是重点大学毕业生,又有一份好工作,还不得要好好着挑选的啊?” 王家阿婆往盆里再加进去一些热水。 “再说,现在小孩结婚年纪普遍推迟,阿浦你不要着急的,慢慢着来。不过一定要把眼睛睁大一些,要选就选一个最适合自己的。” 大姐这样带情绪的说话,是有原因的。 因为小宝宝王放的这个取名,婆家自然很不乐意。计划生育的缘故,一对夫妇只能要一个孩子。也就是说,小周家里到他的下一代,本来就没有男丁了,现在这样一搞,相当于小周家被连根拔起,连姓周的后代也到此为止了。 婆婆一开始就大吵大闹,但是王家阿婆就是死活不松口,两人较上了劲。 关键是,生好小孩后,大姐和小孩一直就住在娘家。包括大人的相关身份证件,小孩的出生证明以及准生证等这些落户的资料都在王家阿婆手里。 王建浦早有交代,让大姐她们把户口迁回浦东,所以王家阿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要求大姐一家三口把户口全迁回陆家嘴。 这一下,婆婆就更不答应了了:孙女不姓周,本来就在努力抗争,这一下就更是忍无可忍,死活不同意王家阿婆的做法。甚至有一次还带着自己的女儿特意为此渡轮过来王建东家里吵生活。 后来王建东知道吵架这事,集合王建浦和谢路得,还有谢路得三个五大三粗的朋友一起去浦西小周家里做工作。 小周母亲很快认怂,到最后只提出来一个条件,说是至少小周的户口不能过去。王家阿婆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昨天初二,小周过来丈母娘家拜年,晚上没有回浦西。今上午大伯家里人过来王建东家里拜年,一大家人都不约而同的说起来这件事情。 伯母的说法,长期这样夫妻分居,各过各的生活绝对不是一个办法。再说,大毛现在工作也在浦西,每天都要这样渡轮来来回回,也不是回事。 她问小周:“你们俩到底接下来怎么打算?” 小周一开始没有作声,在伯母的一再问询下,才支支吾吾的说道:“一头是阿拉娘,一头是老婆孩子,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呢?” 伯母显然对他的回答很不满意,脸上很不高兴。她心里想,真是造孽啊,一个大男人,连个正经主意都没有。 她还要再问话,伯父拉拉她的衣袖,说道:“我们现在就坐下来。事情要解决,总归要有商有量才会想出来好办法解决的。这事先不要逼问小周了的。” 可是商量来商量去,到最后大家也没有想出来什么更好的办法。 伯父最后说道:“这样,这两天我找一个时间过去小周家里一趟。大家可以坐下来说说清楚,解铃还须系铃人,人家现在毕竟也还都是亲家母的嘛。” 伯母接话:“我和你一起去。他们家里那只雌老虎要吃人的,我怕你对付不住。” 伯父笑笑,不响。 王建浦一直没有发表意见,这会儿插话:“爸,还是我和姆妈去一趟好了。你在家里,要是有人过来家里拜年,家里总归要有人来接待的。” 王建东和母亲也想去,王建浦觉得这事他们娘俩更好处理一些,便作罢了。 洗脚辰光,大姐突然想起来说道:“哦,对了,小毛你师傅下午电话过来,让你回来后打一只电话过去的。” 王建东洗好脚,一边拿布子擦干,一边不由得说道:“前两天才给师傅电话里拜过年的,这会儿电话过来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第60章 视察 王建东走到五斗柜前,拿下电话机上盖着的白纱布,给师傅家里打电话。电话通了,里面传出来的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王建东吃不准接电话的是谁,小心地问:“你好,请问是胡总工家里吗?我是他的学生王建东,想找老师。” 电话里的女声笑了笑,说:“原来是小王啊。是这样,你打老胡他大桥项目部电话。下午他就去工地了,说是今晚上不回来。” 王建东道谢后马上给项目办打电话,刚好是老胡接的电话。王建东连忙问好,说:“师傅,我还没来得及去您家里拜年呢,您找我?” 老胡电话里笑笑,说:“你明朝赶早班渡轮过来工地,有重要事情。” 王建东听老胡这样一说,不禁问:“师傅,到底哈事体,怎么还这么着急的呢? “现在不能说,这是机密。”老胡停顿一下,又说道:“不管怎样,你只要尽早过来就可以了。没有那么多的为什么,晓得伐? 挂断电话,王建东想不岀来工地到底哈事,于是和堂哥说了刚才自己与师傅通电话的内容。 王建浦想了想,说道:“估计是工地上发生有大事情,要不然你师傅也不会在放假期间特意打电话给你。是不是施工或者是现场出了什么问题?” 王建东思量很久,觉得现在大桥已经接近合龙,只要按部就班,大桥建设的最后完成可以说是指日可待。到而今,可以说所有的技术或者是施工上的难题应该都已经克服或攻关完成,堂哥说的这两件事都不太可能。 王建浦建议王建东还是再去多看看资料,认为也有可能是王建东师傅对他学习上的突击检查,这样可以提前有所准备。 王建东沉思会儿,说道:“也只能是这样了。不管是什么情况,既然特意打电话过来,说明肯定是有事。不打无准备之战,我先上去阁楼看看资料。” 第二天一大早,王建东左紧右赶气喘吁吁到大桥工地,没成想师傅已经在办公室等着他了。 很意外的是,他自己的座位上还坐着一个大学生摸样的女孩,带着安全帽。 老胡一见到王建东进来,说道:“早饭吃过了吗?” 王建东扬扬手里拿着的塑料袋,说道:“路上卖的包子。师傅你们吃过了吗,我有多买的。” “那你赶快吃,我们都吃好了。”老胡又说道:“吃完你抓紧穿好工作服,戴好安全帽,随我上桥面施工的现场。” 吃过早饭,一切准备妥当。 去往工地的路上,老胡转过头介绍身边跟着的女孩道:“这是我女儿,在上师大读书。胡佳佳,你可以叫她小胡,小佳,佳佳都可以。” 王建东朝胡佳佳笑笑。他还是充满疑惑,问:“师傅,碰到施工上的问题了?” 胡佳佳靠近王建东身旁,说道:“告诉你一个内部消息,今天说是有大人物要过来我们大桥视察检查指导工作。” 王建东忍不住好奇,放慢脚步悄声问:“大领导?有多大? 胡佳佳一开始没有作声,只是用手指头指指天上,才说:“尽量往大里想。你能想多大就有多大。” 老胡回过头看看王建东,放低声音说道:“佳佳今朝过来给我送昨晚上我自己忘带过来的一本资料。刚好碰上有这样的机会,让你们年轻人开开眼界,涨涨见识,也是好的。” 王建东就不响了。 老胡一再告诫,今天在桥面上不要乱走乱动,更不要去和其他无关的人员交头接耳,大声喧哗。只要在自己负责的区域,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可以了。 王建东心里想,再大又能有多大?哪怕就是市高官,市长都过来,其实也不算是特别大的新闻吧?要知道,作为国内第一座最大跨径双索斜拉桥,来工地参观访问的团队其实一直都络绎不绝,基本上没有间断过。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就到了大概上午十点。王建东还像是往常一样正低头工作,突然间一阵热闹的鼓掌的声音从桥下传过来。 他停下手里的活计,抬头往桥下一看,只见一行好几辆汽车正开过来工地现场。 车辆停稳,有好多人从车里纷纷走出来。 因为距离比较远,王建东对那些人看得不是很清楚,只能有一个大致轮廓。 到最后,一位老人在别人的搀扶下走下汽车。 工地的总负责人和工程技术负责人急忙迎上去和老人紧紧握手。后来听有和老人靠得近的工友说,老人虽然年纪很大,头发已经灰白,但明显可以看出来仍旧精神抖擞。 在工地负责人的带领下,以老人为中心的一行人继续往前走。所过之处,掌声此起彼伏,非常热烈。现场虽然是一阵阵的热闹,但是明显井然有序,工人们都非常的热情高涨。 胡佳佳一时冲动,想要离开自己站立的地方往更好的便于观察的位置移动,但是被老胡一把就拉住了。他沉下脸来小声训斥道:“千万不要乱动,晓得伐? 胡佳佳站定,可是因为人相对比较矮,怎么努力也看不见自己想要的效果。只好不停地踮起脚尖,使劲地拔高自己的身体。 王建东见状,好心的把几块砖头按照纵横交错的办法搭起来一个简易的牢固台阶。胡佳佳朝王建东笑笑,站上去以后,差不多和王建东一般高,算是马马虎虎终于能满足自己的愿望了。 因为整个工地正处在最后施工的关键阶段,加上人多路窄,有的地段并不大好走。老人在一行人的陪同下,一边听着工地负责人的介绍,一边朝着江边移动。 在黄浦江边的浮码头,老人停下脚步。他抬起头,认真仔细地注视着眼前这座正在建设中的大桥。旁边有人在不时地对大桥指指点点,应该时在向老人汇报大桥建设的相关情况。 宽广的黄浦江,波澜壮阔的江水平缓流淌,像巨蟒蜿蜒曲折地前行。有一只雪白的江鸥掠过,最后闪成一个漂亮的白点。一艘大轮船响着汽笛,在江面上犁开一道道波纹。 一桥横贯东西,壮美雄浑初具。 前前后后时间不是很长,但显然也不是很短。老人在浮码头边站了很长的时间,然后又上车,一行人就离开了大桥工地。 王建东当时并没有往那一方面多想,加之自己所处的位置,从几十米高的桥面上往下看,实在没有办法看得十分地真切。所以在当时并没有留下特别的可以作为纪念的东西,以至于多年以后,他对此还深深地引以为憾。 第61章 运气好 虽然有些后知后觉,但对于今天领导的视察,王建东还是显得很是激动,甚至有一种莫名的隐隐的兴奋。 等到到车队开出去很远,再也看不见,胡佳佳慢慢收回来目光。轻微晃动几下脖子,低头看看台阶就作势想要跳下来。 只是感觉腿脚发麻,好像有些不听使唤。脚虽然抬起来了,但是一只腿膝盖发软,腿脚发酸。搞得来一下子无法住保持身体平衡,竟然就要从砖台上摔下来。 站在旁边的王建东见状吓一大跳,赶紧大步过去扶住了她。 胡佳佳靠着王建东的肩膀慢慢下到地上,腿发酸发麻更厉害了。后来实在忍不住,只好蹲下去使劲捶打揉搓发麻的部位。 “哎呦,要麻掉腿了的。站的时间也不是很长的呀,怎么腿就会发麻的呢?”她对王建东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说道:“真的谢谢你了。 老胡哈哈一笑,走过来说道:“你刚才只顾着看,所以时间就过得快。现在注意力重新放回来,一动不动站久了当然就要腿脚发麻的。” “还是很值得的。”过一会儿,胡佳佳一瘸一拐的试着走了走,说道:“今天收获不要太大,上学又可以回去学校吹吹牛皮了的。” 话音刚落,老胡却在她头上轻轻地敲上一记。 胡佳佳吃惊,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在安全帽檐下无辜地看向老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不要这样看我。是你自己说错了话,晓得伐?”老胡在女儿的头上摸了摸,笑道,“今天这种事情能思外面胡吹的吗?该严肃的时候就要严肃,刚才一记,就是让你以后长记性的。” 等胡佳佳腿麻的状况好了一些,三人往桥下走,准备去办公室取饭盆吃饭。 王建东下午还有事,他想去一趟附近的大伯家里。之所以去大伯家里,因为今天上午,堂兄王建浦和伯母按计划会去大姐的婆家做客。 这次见面到底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和碰撞,王建东非常期待。 一边走,老胡一边说道:“对于做工程的人来说,一个工程的结束,就意味着另一个工程的开始。小王,这句话应该晓的伐?” 王建东笑,不响。 “现在上面的意思,浦东段开发开放还要加快速度,所以建桥的速度和要求也会越来越高。”老胡接着说道,“小王你要做好马上开始建设另一座黄浦江大桥的准备。” 王建东之前多次听老胡说起过黄浦江上会再建桥的信息。但是这回还是第一次听师傅说的这么直接和明确,所以他甚是惊讶。 要知道,现在正在建的这座大桥,不算设计的时间,光是施工前前后已经差不多有三年。这其中所经历的一切,包括艰难和困苦,参与的建桥人当然自己心里知道。 那么,这么快就又开始启动第二座大桥的建设,方方面面都准备好了吗? 老胡看王建东若有所思的样子,笑了笑说道:“我们主要负责的是施工。实际上第二座大桥设计的部分,我听说已经接近完成。所以我们施工的方面的一些前期工作是应该要开始着手了的。” 王建东不停点头,表示认可。 “今天大领导都来了,看来建桥的速度不加快不行的啊。”老胡想了想,说道:“所以讲,有可能年中的时候我就会去新的大桥工作。” 他说:“不过,这对小王你应该大有好处,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想想你来我们现在大桥实习的时候,我记得那时候桥塔都基本上完成了的。再一次建大桥,相当于是从头到尾你都有机会参与。” 王建东笑了笑,说道:“继续在黄浦江上造大桥,技术方面和施工的条件方面应该和现在的这座桥差不多,只要照搬过去就差不多了吧?” “说的基本上没有错。但是只能说是大致上没有错。” 王建东看向老胡,问:“师傅你说的差不多,说明还是有比较大的区别?要不然说话就不严谨了。” “到底是学工程的,还知道连说话也要非常严谨。”老胡呵呵一笑,说道,“我的想法,前期的工作你和李岩都要从头至尾参与。甚至设计的部分,也要适当的主动找机会参与。这一次会有很多的相关课题布置给你们俩的。” “真是无趣。”胡佳佳本来和爸爸挨着一起走,这时候忍不住撇撇嘴说道:“老爸,下午你还要陪我和老妈去外婆家里的。” 回办公室洗过脸,正准备要去食堂,老陈走了进来,一脸难掩的兴奋。 老胡问:“你刚才正好在地面,你有看清楚的吗?” 老陈只是笑,没有回答,取下来安全帽转身挂到墙上。 “得瑟。”老胡去拿开水瓶倒水洗饭盆,经过老陈身边时揶揄道:“不就是比我们离得近一些嘛。告诉你,我们在桥上也看得清清楚楚的,好伐?” “吱呀”一声,门被重重地推开,老周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一进来就嚷嚷道:“今天是个好日子,食堂应该要加餐,很值得加餐的。” 老胡洗过碗,拿起来咖啡瓶改成的水杯喝水。 老周边挂帽子边说道:“还是老陈运气好,他在欢迎队伍的最前面,我好像看到他和领导握手了的。” 老陈笑眯眯地不响。 一会儿门又被推开来,管档案的周姐风风火火走了进来,高声笑道:“今天陈工运气好。我就是走的稍微慢了那么一点点,结果就没有赶上握手的机会。” 老陈这是后满脸自豪,有特意咳嗽了好几下,清清嗓子,酝酿好情绪后正准备开口讲话—— 这时候电话机“叮铃铃”的响了。靠得最近的王建东拿起来电话听筒“你好,这里是分项目部---” 原来是总工办的电话,通知老胡参加下午总指挥在浮码头召开的现场工作会。 这一下胡佳佳更不乐意了,嘟嘟嘴说道:“老爸你们总是商量工作。这商量也不要紧,怎么还竟然没完没了,根本就停不下来的呀?” 第62章 小炮筒子 老胡见女儿这样说,心里自知理亏,笑笑道:“放心,外婆家里我一定会去的。只是我也得先开完会的啊。” 胡佳佳一屁股坐下来,显得有些不高兴,说:“可是你们会议什么时候能开完?要不我还是打电话给老妈,这次外婆的生日宴会取消算了。” 这次是佳佳外婆七十四岁的生日。有一句老话,叫做“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所以按照老早子的说法,七十四岁的生日,在一定意义上相当于再一次新生,是格外值得庆贺的。 不去肯定是不来事的,但是老胡现在显然也没有说服女儿的好办法。他尴尬的笑笑,继续拿玻璃瓶喝水。 王建东不响,在一旁找位置坐下来,假装看桌上的资料。 老胡从抽屉里拿香烟出来,刚想要点火。胡佳佳一看这样,又抱怨道:“哎呦,老爸你不是前几天才刚答应我们要少抽烟的嘛?真是的,你们大人讲话总是不算数的。” 王建东摒不牢,站起来开玩笑道:“胡佳佳你应该也算是成年人了吧?你这不是把自己也包括进去了吗?” 办公室里的几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胡佳佳本来心情就不好,被王建东这样揶揄,一时小宇宙爆发,站起来指着王建东气恼地说道:“我让你说话了吗,说的还这样难听?” 王建东没有料到,就因为一句玩笑话,竟然会引起胡佳佳这么大的反应。他看看胡佳佳,心里想:真是一只小炮筒子,一点就着啊。 周姐过来打圆场,说:“小胡,你爸爸确实是刚好有事。他是我们项目部的总工,很多工作都要等着他去处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晓得伐?” 老胡一时稍显尴尬。 “理解我们肯定是理解。不是今天刚好家里也有事的嘛?”胡佳佳坐下来,叹了一口气,努努嘴说,“算了算了。我还是等老爸的会开完再说吧。要不然你们又要说我不懂事了。” “好好好。那我们一起去吃中午饭。”周姐笑道:“小胡,今天我请你客,让你吃好吃饱,总规可以了吧?” 陈工笑道:“在单位食堂吃饭能算是请客?味道不怎么样不说,撑死了又能吃进去多少钞票?” 胡佳佳破涕为笑,说:“我在学校里吃食堂,现在过年回家还要吃食堂,都吃腻了的。” 老胡也觉得过意不去,说:“这样,让小王带你出去在附近找一个好一点的饭店吃吧?” 王建东一开始没有作声,也没有任何动作。老胡疑惑地看向他。 他只好实话实说:“今天才初四,我来的路上很多饭店还没有正式开业呢?” 胡佳佳说:“吃什么其实不重要。要知道你们丢下我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我又不懂你们建桥的技术,所以太无聊了的。” 老胡也觉得女儿说的有理。王建东想了想说道:“这样好了,我带着小胡去附近随便转转,看看黄浦江也可以。” 胡佳佳想了想,也答应了。 老胡说道:“出去的时候,佳佳把我值班穿的军大衣披上。江边风大。” 说笑间,几个人正要出去食堂吃饭,“咚咚咚”有人敲办公室的门。 周姐笑道:“今天怎么这么热闹?”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披着军大衣,胡子拉碴的的大头先伸进来,客气地问道:“请问王建东是这个办公室的吗?” 听见有人在打听自己,王建东站起来,走过去看看来人,好像不认识,只是声音却觉得很熟悉。 他期期艾艾问:“你好,我就是王建东,请问你是——” 来人一把摘下帽子。王建东不禁笑出声来,原来竟然是谢雨生。 王建东哈哈一笑,说道:“瞧你这模样,我一下子都没有认出来的。对了,你怎么也戴上眼镜了?” 谢雨生摘下来金丝眼镜,从口袋里掏出来软布擦擦,笑道:“这样的眼镜有档次,不是显得更有水平吗?” 王建东把谢雨生引荐给办公室里的各位同事认识。全部介绍过以后,王建东给他泡茶,说道:“今天天气是比较冷,但也不至于穿成你这样的吧?” 谢雨生把军大衣的口子解开,说道:“这是我们记者的必需品,也可以说是标准配置。谁知道采访什么时候能结束?我们经常要干活到很晚的。” 胡佳佳笑盈盈地走过来,问道:“你真是记者?“ 王建东在旁边一笑,说道:“这是我高中同学。你要是有疑问,可以查看他的记者证。” 谢雨生笑了笑,说道:“不好意思,我现在还在实习期,所以记者证暂时还没有。不过单位的工作证和介绍证明还是有的。” 王建东笑了笑,问道:“今天这么大的活动,你没有去采访?” “当然采访了的啊。我是随我的师傅一起过来的。” 一旁的老胡看似随意地问:“谢记者你这一趟过来是私事,还是公事?” “公私都有。是这样的,今天现场的报道我们已经写好了。师傅觉得还不够分量,想找一下大桥的建设者,找一些典型的人物和事件再做一个专题报道。” 谢雨生接着笑道:“我说我有同学在这里工作,所以师傅就让我过来先探探路,找找素材。” 王建东看向师傅,说:“那你这次过来算是找对人了。我的这位师傅,还有这位陈工、周工和周姐,都是在业内大名鼎鼎的人物,你完全可以采访他们的。” 一番谦让后,老胡的建议,他刚好下午要去参加大桥的会议,如果要是谢记者想了解大桥建设工地的真实情况,他倒是可以介绍一些相关的人给记者认识。 一旁的胡佳佳不知道哪里来的兴趣,对谢雨生笑道:“大记者,我看你还需要帮手的。你要不嫌弃,我就毛遂自荐给你打下手好了。” 她看看谢雨生的反应,又特意说道:“工地大部分领导,包括总指挥我都认识,可以给你提供方便。” 老胡说道:“又胡闹。我们姓胡,但不要胡来,晓得伐? “老爸,我这怎么算是胡来?”胡佳佳反驳道:“我要是穿上军大衣,不就各方面都和这位大记者匹配了嘛?” 胡佳佳是自来熟,对谢雨生说道:“就这样说定了。来来,你的这个大记者包我也给你背着好了。我们先去吃饭,这样下午才有力气干活的。” 谢雨生当然没有意见。一般出去采访,对于这样的内线帮助,求还求不过来的呢,又怎么会去推却。他连连点头,说道:“那就有劳你了。我是男生,包还是我来背好一些。” 第63章 星期日工程师 与孩子们爆爆米花、看看电影等方式寻找过年乐趣不同,大人们更多谈论的是各自工作和生活上枝枝节节的事情。 这日,大伯特意过来陆家嘴找小毛爹。 原来是今年大伯去江苏江阴丈母娘家过年的时候,当地的一家小造船厂听说他是在上海开船的,特意通过亲戚关系辗转找到他,想请他帮忙解决造船厂一些技术上的问题。 大伯的意思,要是小毛爹有时间的话,倒是可以为嫂子老家的这家船厂出谋划策,不仅可以得到另外一份收入,也算是为当地的船厂出一份力气。这样一来,作为从老家出来的人,以后再回去也就有了面子和里子。 王国良想了想,问:“阿哥你自己本身技术熟练,不是全可以去出谋划策的吗?” 大伯和小毛爹的大名,一个叫王国贤,一个叫王国良,连贯取自“国家贤良”的意思。 大伯王国贤哈哈一笑,说道:“我开开生活船还可以,毕竟都开了快三十年了。只不过这是最简单的一种船,现在他们要找的是熟悉渡轮、大货船的技术人员。这种船我接触不多,不来事的。” 王国良洗干净搪瓷杯,放进去茶叶泡茶。 王国贤说道:“阿弟你开过渡轮,又在学校教学这么多年,还有中级工程师的职称。不管是理论,还是实践上都比我要强,所以你过去船厂应该比较合适,理论和实践相结合嘛。” 王国良呵呵一乐,说道:“我晓得了,你这是要我去技术支援他们当地的小厂。这叫做什么?让我想想,我们学校就有人这蛘的,叫做什么星期日工程师。” “对,就叫做星期日工程师。”王国贤说道,“这不是现在正流行的做法吗?” 这几年改革开放,市场经济大门开启,江苏苏南等地大批乡镇企业开始蓬勃兴起发展,深刻改变了农村经济状况。农民们初尝办企业的甜头,发展工业的积极性在十一届三中全会政策的激励下空前高涨。 只是说来容易做来难。习惯了拿锄头的又怎么搞工业? 这些大多数出身“草莽”的企业,一缺技术和人才,二缺设备,三缺市场门路。 其中最最关键的,技术是个门槛。 这些乡镇企业普遍不仅奇缺懂技术会使用生产设备的技术人员,更欠缺技术积累,谈不上什么核心技术,大家只能依样画瓢,所以在企业发展方面急需高技术人才的支持。 而与此相反,在一些城市的高校、研究所和各大中型国有企业的技术人员,却得不到应有的支持和发挥,很多科研人员都闲置在家无事可做。 缺设备,可以捡旧设备;资金少,可以勒紧裤袋;人才,却只能外面寻找。 于是,对于苏南地区的乡镇政府和想尽千方百计、吃尽千辛万苦想要发展的这些乡镇企业来说,解决技术缺乏这个限制进一步发展桎梏,主要依靠两类人员来解决技术和管理问题。 一是从城市下放或退休在本地的干部和技术工人;二是通过种种关系从上海、南京、无锡、苏州等城市工厂和科研机构借脑借智,聘请工程师、技术顾问和师傅,帮助解决使用机器、开发产品、保证质量、降低成本等技术难题。 其中最基本最简捷的办法,就是到上海去“挖墙脚”。他们想方设法到大上海延请一些国企的技术员或工程师,希望对方利用周末时间赶到江苏指导一下,这样慢慢就开始出现了“星期天工程师”现象。 当然,这种科技人员业余兼职,不仅在苏南,乃至全国都有。随着这支队伍的壮大和作用的增大,逐渐引起了人们的关注,他们在半遮半掩中从幕后走向前台。 沪郊、苏南及至长三角区域,“星期日工程师”逐渐成为乡镇企业攻坚克难、低成本的技术别动队,为长三角乡镇企业的勃兴,注入一针“强心针”。 星期日工程师对社会来说是个“补缺”,人才本来不好流动,突然有了一块“自留地”,生产力一下就释放了。这就好比卡拉OK,憋了许久终于唱出来了。 从此,上海智慧、技术、理念就这样流动起来,为大批中小乡镇企业、民营企业救了急。星期日工程师知识和技术的输入,为那些技术力量匮乏而生产上不去的乡镇企业业带来无限生机与活力。 另外,星期日工程师让先进的理念和技术流动起来,由此而生的科技体制变革,裨益亦延续至今。 所以上海就出现了这样一个有趣的社会现象:每到周末总有一群外表特征明显的人,他们大约40-60岁,身穿洗得有些发白的卡其布中山装,胸前插着钢笔,手提人造革公文包。 这些人看似温文尔雅,又透露着谨小慎微,彼此心照不宣地从车站、码头出发到郊区,或帮助乡镇企业开发新产品,或培训技术骨干,或解决技术难题。周一又回到上海,继续在大专院校、研究所、国有企业上班。 这些人,就是当时的上海所独有的“星期日工程师”。 每逢周六的傍晚,在上海长途汽车站、火车站,有那么一群人,从外表特征就可以看出他们的身份:蓝卡其布的中山装,带一副秀琅眼镜,拎着人造革的包。 周日傍晚,在车站或者码头,又可以看到这些来自大专院校、研究所、国有企业的工程师们从郊区或周边省市县市兼职回来的身影。 王国贤把杯子里的茶叶沫吹开,喝了一口水说道:“这样,你要是同意,我就和嫂子老家那边的船厂在联系,看看他们到底需要的是什么样的工程师。” 他又说道:“学校有寒暑假,还有星期天的时间基本上都可以得到保障,你完全可以去试一试的。再说,万一就是你自已解决不了,学校不是还有其他的专业教师嘛,这就是你的优势,可以在这一方面动动脑筋。” 王国良想了想,很久后才说道:“这样做,风险蛮大的啊?” 第64章 担心 王国良这里所说的风险,当然指的主要还是上海有关方面的对“星期日工程师”这种流动技术人员的不认可和设置的种种限制障碍,甚至是批判和处分。 他的这种担心和考虑不是毫无道理和无事实根据的。 实际上,从上海市来讲,对这种类似“挖墙脚”当然是不能容忍的。归结起来,很多单位的领导对“星期日工程师”主要有“三怕”:一怕他们利用“八小时之内”干“私活”,影响本职工作;二怕他们胳膊“朝外弯”,泄露技术秘密;三怕他们收入增加,动摇“军心”。 国家的改革开放刚刚处于起步阶段,在计划经济体制还占主流地位的条件下,技术人员利用工余休息时间,兼职社会服务,取得一些报酬的现象,常常被视为“不务正业”,“搞私活捞外快”,严重的还曾遭受到批判或给予党纪政纪处分。 所以上海检察机关经常以对内办受贿,对外办行贿的名义,接二连三到江浙一带和上海乡下等地抓人。这其中,有收容审查的,有取保候审的,甚至还有直接批捕的。把很多地方的乡村干部搞得人心惶惶,严重影响到了当地乡镇企业的发展。 王国良的根据,他们学校就有两位老师,都有“星期日工程师”的经历。虽然他们两人最后的结果不同,但是他现在回想起来都记忆尤深,印象深刻。 现在和他一个教研组的杨老师,本来从事的是无线电的研发和教学工作。两年前,为了请教电视机生产技术,浙江湖州曾邀请他过去上课。 事情办成后,当地的乡镇企业领导塞给他一只信封,杨老师不敢要。但是对方最后还是硬塞给了他一条黑鱼、一只甲鱼,盛情难却,他只好带回来上海。 不知怎的,两条鱼的事情竟被人知道了,还被告发到了学校。学校很重视这件事,支部书记专门找杨老师了解,让他写了一个情况说明,然后在教职工大会上还作了深刻检查。 这件事当时在王国良他们学校引起轩然大波和强烈的反响。 要命的是,这位杨老师当时正是申请入党的关键时刻。因为这件事他还紧张了很长一段时间。 后来支部书记说“这个就不进档案了”,他心里的石头才算是最终落地。但是因为这件事,他被调离了课堂理论教学岗位,照顾到王国良他们的实训部门。 从此以后,这位老师就断了“星期日程师”的念想,不管是谁来相请,再也没有出去做过技术咨询这一方面的工作了。 还有一位老师,姓郭,是高级工程师,老家江苏常州。 其时他老家乡镇企业刚起步时,就不断有人通过亲戚辗转找来找他,家乡甚至愿意出10万元请他回去办厂。这时候王国良他们老师的月工资不过数十元,这就是相当大的诱惑了。 但是这位老师和家人很干脆就拒绝了。其实,上海大国企和大中专学校、科研院所的高级工程师,当然是不会轻易放弃上海户口的。 只是一推再推,却是乡情难却。他只好答应在节假日,力所能及地帮帮忙。 王国良和这位郭老师因为工作关系接触比较多,私下里关系也还不错,知道他曾经在海外留学多年,在船舶电子方面有很深的学术造诣。 两人曾经还就“星期日工程师”的现象,有一次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引起的,两人之间在私下里有过一次简短的交谈。 按照这位郭老师的说法,兼职在外国很普遍的。在国外,一位大学教授兼职公司顾问是常有的事。他认为国内科学技术人员业余兼职,应该说是一件大好事,是一个伟大的创举。 王国良甚至曾经问过他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业余兼职一定会影响到他自己的本职工作吗? 这位高工老师当时一愣,想了想,接下来细数他本职工作的成果:这几年他在本单位的课题和项目照样完成,从未耽误。 他说的很直接:“知识分子这点起码的精神文明和觉悟,我们还是有的,好伐?再说,单位管理上可以再严格一点,这些不应该发生的事不就是很好解决了吗?” 郭老师告诉王国良,为了农村经济的振兴,许多科技人员放弃一个个休息日,奔波于市区与乡镇企业之间。他们中有的人身体不好;有的下乡前把孩子托付给邻居;有的一次次骑自行车到郊区。 说着说着,这位老师情绪明显上来,反问:“现在,社会上对‘星期日工程师’的看法褒贬不一,贬的占大多数。那我就有要问一句了,他们这般辛苦,这般成就,却好像是做了什么不光彩的事一样,还要被迫‘保密’。这样奇特的现象,王老师你觉得正常吗?” 他停顿一下,往上推推眼镜,说:“王老师你晓得吗,从我自己亲身参与‘星期日工程师’其中的体会,相比报酬,不仅仅是自己可以真正施展才华造福社会,我觉得更重要的是一种知识被尊重、被敬仰的感觉。” 王国良不响,听这位老师继续往下说。 “通过兼职,生产力的第一要素就那么流动起来了。上海的工程师们为大批中小乡镇企业带去了先进的理念和技术,才华真正得以施展。” 王国良现在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郭老师最后说的一句话。他说,“这就好比唱卡拉OK,我愿意付钱,唱歌给别人听一样。自己甚至愿意倒贴,来做出一件有价值的产品。” “风险吗,总归是有一些的。只是这一次……”王国贤笑了笑说道。 王国良思绪被拉回来现实。看看阿哥,只是继续抽烟。不响。 他心里百转千回:难啊。‘星期日工程师’说起来简单,但是牵涉到的方方面面太多,搞不好的话鸡飞蛋打,到最后两边都不讨好不说,还会把自己也搭进去,不好收场。 这时候,小毛姆妈和伯母在灶披间做好菜,开始端进来房间准备摆桌吃饭。 小毛姆妈笑了笑,说道:“不知道阿哥和嫂子你们要来,没有多作准备。都是几个家常的菜,不要嫌弃。” 伯母笑笑,说道:“你们阿哥这个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只要拷上一壶老酒,再有一些花生米就已经很好了。” “老家有事相请,不回应不行。到底是自己老家,以后我们还要能回得去的。”她反过头对王国良说道,“要是我们都没有这个能力还好说,现在刚好有这个机会,不去帮忙一下好像说不过去,我们至少应该去试试看看的。” 第65章 读书重要 王国良抽烟,只是和哥哥吃老酒,不响。 小毛姆妈一看这样,知道自己丈夫可能是有他自己的难处,所以也不好在这一方面再多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招呼阿哥和嫂子多吃菜。 伯母因为不知道王国良心里的真实想法,看他这样,以为他还在考虑之中,就没有再去催促他下决定,觉得这样也不太合适。 房间里气氛一下子沉静下来,只有偶尔夹菜和咀嚼的声音。每人都各有心思,早就不在了这顿中午饭之中。 过一会儿,还是王国贤打破沉默,主动和王国良碰了一杯,说:“不要再想七想八。不管怎样,也不管阿弟你心里到底怎么想,这次和老家船厂的接触,还是要去先交往看看再说的。”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王国良只好点点头,算是勉强答应。 不过他还是很谨慎,提出来先要去这家船厂考察,看看是不是适合自己所擅长的的专业领域。至于自己到底能不能帮上船厂的忙,要等自己考察过后再做最后决定。 “那是自然。”王国贤放下老酒杯,想了想说道,“这样,我让嫂子和那边船厂联系,挑一个你有空的时间我们兄弟俩先过去看看。” 王国良沉思会儿,低声说:“这件事要保密。哪怕是我们自己的小孩,也先不要说出去。我的想法,就对他们说单位最近事多,需要加班好了。” 小毛姆妈一听这话,严肃地说:“应该的。应该的。” 伯母也答应不会去和任何人说起这事。四个人继续吃酒吃饭。 正说着话,大毛和王建好推门走进来。 大毛手里提着从巷口摊位上斩的半只酱鸭和一包油墩子,与伯伯、伯母打过招呼,笑道:“今天我们发工资。老板看我买的多,还多给了一些酱料。” “快来坐,你们俩自己盛饭过来吃。”小毛姆妈笑笑,说道,“大毛这孩子,每次发工资都会给家里买酱鸭吃。” 大毛笑道:“建好你去坐,我去厨房里拿碗筷。” 王建好搬凳子伴着母亲坐下来。 小毛姆妈问:“小毛他哪能没有回来?” 今天是小花父母离开上海去黑龙江的日子。上午大伯家人过来的时候,小毛要去看望小花。王建好觉得一个人反正闲着也是无聊,就一起过去小花家了。 按照以前的惯例,之前小花都是送自己父母到陆家嘴的轮渡站,然后和父母挥手告别。 而这一次,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小花长大懂事了缘故,她一定要送父母到火车北站。于是小毛和“四眼”就又陪着她去了火车站。 王建好回来的路上,刚好碰上下班回来的大姐。今朝星期六,纺织厂一月一次的工厂例行检修,所以只上半个班。两人就搭伴一起回家。 小毛姆妈问:“怎样,这次小花还是像以前送别那样的撕心裂肺?” 王建好还没有回答,她又说道:“哎呦,以前和父母每次分别,小花那个凄惨哟?想起来我都要流眼泪水的。这小姑娘遭罪了的,造孽啊。” “小花这小孩,我看还满坚强的。”王建好端过大姐递给自己的饭碗,回答说:“这么小年纪就一个人离开父母在上海单独生活,讲实话,我自己恐怕都没有这个勇气的。” 伯母停顿一下,说道:“不是没有这个勇气,而是没有被逼到那个份上。真要是到了这种地步,你也是没有办法,只能去接受,只得忍气吞声把日子过下去的。” “都不容易啊。”王国良叹一气,说,“实际上,又有谁家是容易的呢?” 王建好嘟囔一句:“小花父母好忍心的。我当时就看到小花眼泪要流出来,她使劲忍住了的。” 小毛姆妈一下子眼圈发红,说:“不能说是做父母的忍心。这事情搁到谁身上,谁也不好受的,晓得伐?” 她明显有些哽咽,擦擦眼睛,又说道:“也是没有办法啊?可怜天下父母心。小花父母的做法,我可以理解的。” 伯母说道:“是的啊。小花父母其实还算可以的。他们之所以把小花一介头留在上海读书,也是想通过读书,看看能不能改变一家人以后的命运。” “但凡要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他们也不至于狠心这样做的。毕竟怎么说呢,上海读书的条件比之他们插队的地方,还是要好上不知道多少的。” 说到小花一个人在上海生活读书事体,一屋子的人都唏嘘不已。 伯母很叹息,说:“我们王家,这么多年以来在上海,一直做的都是最底层的工作。现在做得好的就是阿弟在学校教书,说起来比较体面一些。其余的,我们一家两口都在生活船,小毛姆妈在街道小厂,都只能说是勉强度日。” 几个人都看向伯母,不知道她为什么一下子会有这么多的感慨。 伯母继续说道:“现在我们的下一代,大毛和二毛已经工作,算是没有办法了。剩下的可就只有建浦,二毛和你建好了。建浦还算不错,放假都在阁楼上努力学习的。” 她看看大毛,问:“大毛你在纺织厂快有三年了吧,工作方面应该都已经熟练了吧?” 大毛点点头,说道;“嗯,基本上都熟悉了。” 伯母呵呵一笑,说:“年纪差不多了,可以谈对象了。” 大毛笑笑,不响。 小毛姆妈说道:“大毛就是因为读书少,所以现在正准备去夜校读书。” “读书,那还得要去上海那边读的啊?” “是的,市里纺织局办的夜校。”大毛回答,“我正在争取,看有没有机会进得去的。” “读书好,还是读书好的啊。”王国贤放下酒杯,说道,“我就是因为读书少,现在和你爸爸的差距就可以明显看出来了。” 他接着说:“我是高小都没有读完,大字现在也不认识几个。讲实话,中间有好几次调动工作的机会,可是我自己认为把握不了,所以一直都只能开生活船。你们全知道,比之开其他的船,生活船要更脏更累的。” 伯母说:“是的呀。知识能改变命运,造化弄人啊。” 王国贤说道:“大毛你爸爸一直读到了高中,不仅是开的渡轮,后来又有机会调到总公司的交通技校当老师,还评上了职称,算得上是知识分子了。不仅比之我们工资要高一些,活计还相对轻松。这些就都是知识造成的差距,羡慕不来的。” 王国良笑笑,说:“我只不过是运气要好一些而已。阿哥你开船的技术,在生活船队也是数一数二的。” 伯母说:“不要说其他人,我就是一个文盲母亲,大字不认识一箩筐,领工资签字都还要你们大伯代我签名的。所以讲,我对大毛,还有建好你们后一辈最大的期望,就是一定要好好读书。” 王国贤接过话头,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这个大家庭,只要你们孩子们读得进书,家里再困难,我们也要勒紧裤腰带供你们读上去。” 伯母说:“是的呀。大毛你就是读书少,现在有了夜大,还有各种各样进修的机会,一定不能放过的。晓得伐?” 大毛边吃饭,连连点头。 伯父哈哈一笑,话锋一转,说:“我们家里就有一份特殊的奖励,新学期开学第一天,上学期哪个成绩考得好,要多烧两只糖滚蛋给伊吃的。” 王建好撇撇嘴,有些不满地说道:“阿哥聪明,每次都是他拿第一名。” 伯母哈哈一乐:“每次给建浦煮的糖滚蛋,他没有分给你吃?有时候他俩只蛋都是背地里全给你吃,不要以为我们不晓得,好伐?” “那是因为阿哥其实并不欢喜吃糖滚蛋的原故,好吧?”王建好抿嘴一笑,低头说道。 第66章 回不去了 王建浦和罗佳铭背着平板仪,深一脚浅一脚走出来泥沼地,赶到临时办公地的时候,已经快五点四十,早过了班车等候他们的规定时间。 罗佳铭在屋外的石阶上使劲跺跺脚,把胶鞋上的泥巴在石头上用力地蹭蹭,悻悻然说道: “小王兄,也就是说,我们俩都被留下,今晚上回不去陆家嘴城区了。” 王建浦斜靠着门前小马路旁边的大樟树,把沾满泥土的鞋子脱下来,往树干上甩甩。望着前面空无一人的小马路,不响。 这时候已是黄昏,天色渐渐地暗下来。 天空灰蒙蒙的。眼前草木萧瑟,还有干枯的芦苇随风来回飘荡,在风中发出来“呜呜呜”的声音。 这里原本是高桥镇潼港一村一处接近废弃的农舍。 为勘察现场,更好掌握开发实际情况,一支6人的先遣队必须驻扎在一线办公。因为靠近规划中的保税区核心地块,当时综合考虑后就把临时的办公场地选在了这里。 所谓的办公室,里面只有四张办公桌椅,此外空无一物,显得格外地冷冷清清。 临时办公点位置相当偏僻不说,条件也不比现在,罗佳铭他们都是固定饭点、固定吃饭的农家,错过了就只能饿着肚子。 每天下午5点左右,班车会到地方接送,但是要是组员因为一些事情而赶不上班车的话,就必须自己去想尽办法解决当晚住宿的问题。 放眼四望,冬天的荒野,宁静清疏。阳光和寒冷糅杂在一起的气味是清新。 偶尔一声鸟鸣、鹊叫格外悦耳,更显清幽。荒郊野外如一帧素颜照,起伏处起伏,袒露处袒露,荒疏处荒疏,绵延处无限的延展,自然率真,广袤无边,天地的博大、自我的渺小一瞬之间定格在心悦诚服里。 偶尔蹒跚出一对推车的农人,车上捆着结结实实的柴草,那其实不过是一个冬天安稳日子的小小点缀。 王建浦对罗佳铭无奈地笑笑,说道:“看来只有向开发办学习,用他们的老办法对付一宿了。” 他说的老办法,就是把办公室里的办公桌拼起来当床,先把这天晚上对付过去。然后明天再步行去镇上,坐当地的客车转车返回陆家嘴,然后再想办法各回各家。 实际上,王建浦其实是知道小毛的外婆家里就在这里不远的地方,本来是想着去借宿的。但是想到一行有两人,觉得很麻烦别人家,不太合适。 他对小毛小姨倒是还比较熟悉的。自己读大学时曾经在小姨她们工厂带队考察过一段时间。但是因为没有预先想到过竟然会有留在高桥乡下的情况,所以小毛小姨的电话号码一下子不知道放在了哪里。并且按照方位估算,她们工厂和这里应该还有比较长的一段距离。 加之如果和她们联系的话,搞不好还得要她们开车过来接自己和同事,所以思前想后,王建浦最后还是决定放弃这个想法。 今天从上午到现在,在荒郊田野跑了差不多一天,中午饭没有回来吃,身上带的干粮和水早就喝完,口干舌燥。 王建浦拿开水瓶倒水,轻飘飘的。他晃荡一下瓶子,没有声音,里面已经没有水了。 只好拿开水瓶去外面的水缸里装水,插上热得快烧开水。趁烧水的时间,王建浦又向罗工咨询了解保税区规划上的一些事情。 罗工笑笑,说道:“工作方面的事情来日方长,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来讨论的。现在我们必须要做的,还是要想办法解决好我们接下来必须面临的生活问题。” 他看向王建浦,说道: “简单地说,我们现在面临两件事:一是到哪里找饭没吃,一是今晚上到哪里去找地方睡觉。这天寒地冻,北风呼呼的,四周都没有人影,我们看来是被这个世界抛弃差不多的。” 王建浦想了想,说:“罗工,看来我们只能去镇上对付一个晚上了。” 罗工正在收拾手里的仪器,说道: “这个高桥镇上就只有一个招待所。因为平时没有什么外地人来镇上,现在天气又不好,招待所里的条件真不怎样,睡在那里还不如睡我们这里办公室里舒服的。” 热得快突然尖叫,水烧开了。王建浦给罗工和自己的杯子里倒水。 罗工又说道:“另外,睡招待所是要花钞票的,这个钞票单位可是不能报销的。按照单位的规定,不仅是招待所的费用不能报销,连吃饭也没有多余补助的。定点定时吃饭,过时不候,没得商量的。 王建浦呵呵一笑,说道:“我们单位,是有些过于精打细算了。” 罗佳铭放下手里得仪器,拿擦布仔仔细细得擦拭,说道: “不精打细算不行啊。我听说上面给我们开发公司的开办费,是相当紧张的。你没有看到,公司办公室里的那些桌椅板凳都是由家具公司赞助的吗?” 王建东对这些早有耳闻,不过现在听罗工说出来,真实感受还是很不一样。 罗工喝了一口热水,说道: “螺蛳壳里做道场,不省着一点花,真正还钱的时候还在后头呢?保税区也是开发区,首先需要开发建设,而且里面不能有人居住,这样就加大了征地动迁的难度。要花钞票得地方很多的啊。” 他说:“现在保税区的开发,还只是做一些前期的基础性准备工作。真正要大开发,一是土地上面的建筑,一是当地农民的搬迁,都是要花大价钱的。我们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王建浦禁不住问:“那怎么办?我们总归得要找地方住下来的啊?” “两个方法,一是用你的11路,走回去陆家嘴。不过现在杨高路正在修路,路不好走不说,全部都被挖的坑坑挖挖的,要是掉进去沟沟坎坎里,这寒风吹吹得大晚上,能不能爬的起来,还是两说。” 王建浦笑道:“冷倒是没有多大得问题,这里办公室里还有几件军大衣。平时作为工作服,实际上也有别的考虑,就是作为晚上睡觉当被子用的。把几个凳子搭起来,或者是把这三张桌子拼起来就是一张床了。” “那吃饭的问题怎么办?” 罗工笑笑,说:“吃饭就没有办法喽。只能是走路去镇上的商店里去看看,买些干粮充饥了的。” 王建浦看着罗工,见他有条不紊不慌不忙的模样,想了想,放下来手里的东西,说道“罗工,看你这镇定自若的样子,好像对这样的状况早就心中有数,应该早就想好应对之策了吧,说来听听?” 罗工笑了笑,说道:“先不着急,我们把这些仪器收拾好了,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有吃有喝,有困觉地方,花费还不多的。” 第67章 借宿敬老院 王建浦收拾好最后一件测绘仪器,锁上文件柜,笑了笑问:“竟然还会有这样的好地方?” 罗佳铭从墙上把取下来一件军大衣抛给王建浦,拿另外一件披在自己身上,说:“你也把大衣穿上。晚上天冷。” 王建浦边穿衣服,又问:“和现在这里远的吗?” “你跟着我走就可以了。走路过去的话还得要一段时间的。” 罗佳铭从书桌抽屉取出来一只手电筒,打开试试。光亮却不大,可能是电池放置太久,加上天气阴冷潮湿,电已经快放的差不多了。 锁上办公室的门,借着微弱的手电筒光,两人一前一后沿着乡间的小路往前走。 走了大概小三十分钟,罗佳铭在靠近镇上的一处黑乎乎的、看上去像是用竹栏杆围起来的一处院落前面停下来。 王建浦站定后,仔细往前面大门里一瞧,原来是一个很大很大的院子。 这个院子很特别,虽然说地处郊外,占地也很大,但是看上去院子里却显得有些空荡荡的,依稀只有三排平房,成倒品字行排列,房间显然也不是很多。 但是这些房间的窗户上这时候大部分都透出来昏昏黄黄的灯光,显得格外地温馨,王建浦竟然一瞬间就有一种回到家里的感觉。 大门上挂着一个木制的大牌子,借着手电筒微弱的光线,王建浦凑过去一看,只见木牌上写着有几个大字:高桥镇柏青敬老院。 他有些发愣,觉得很奇怪:这大晚上的来敬老院干什么?自己都还没地方吃饭睡觉,怎么还想着要去慰问住在这里的孤寡老人们? 简直不可思议,匪夷所思。 王建浦认认真真的把这几个字重新看一遍,确认自己没有认错。他转头看向罗佳铭,满脸的疑惑。 罗佳铭却是笑笑,伸手敲敲眼前的木门,说道:“你没有看错,就是这里。今晚上我们吃喝拉撒睡觉就都在这里了。” 可能是听到有响动,有一只小狗“汪汪汪”吠了好几声,快速朝大门这边跑过来。 罗佳铭嘴里“啧啧”招呼几声,说道:“叫什么叫。没看到是你大爷我回来了吗?” 小狗一听他的声音,竟然欢快地跑来跑去,一直小尾巴摇摆不停,就不再叫唤了。 有一个人影出现在第一幢楼外的灯光下,大声问:“谁啊?” 罗佳铭赶紧笑道:“大爷,是我。测绘队的小罗。” “哦,小罗啊。大门没上锁,自己打开进来好了。” 罗佳铭摸索着打开大门进去,又反身把大门虚掩上。 小狗显得很温顺的跑过来罗佳铭身边,绕着他的腿转了好几圈,还好几次努力的想站立起来,直往他身上扑。 罗佳铭显然对这里轻车熟路,摸摸小狗的头,一直朝里走。 他转过头说道:“这里我们常来。每次要是有人没有赶上班车,就都睡在这里敬老院。看门的老师傅姓周,周柏清。” 王建浦跟在后面,心里想:常来?竟然把敬老院当作借宿的地方,当初也不知道是谁先想出来这样的主意,不过还是蛮有想法的。 两人和周师傅打招呼。老周师傅笑着问道:“小罗,你们俩又是没有赶上班车吧?” 后原来熟悉了,王建浦才知道,原来这位老周师傅原本就是三年前在这家敬老院退休的职工。只是他始终放不下敬老院的一众老人,于是又申请回来敬老院做起来门卫的工作。 平时敬老院里换个灯泡,接个水龙头,给老人理发剃头,打扫卫生之类的小事,只要有他在,大家都可以不用操心,就连厕所清扫工作也成了他的“专项”范围。 老周师傅给自己定下规矩,一周起码有三天要去给老人们洗澡、理发、煮饭。即使如今他自己也已经年逾六十满头白发,但他多次表示,只要还挑得动柴火,还能锄得了地,只要大家还需要他,不到走不动路的那一天,他都会来照顾这里的老人们的。 因老周师傅对敬老院老人的无私奉献,默默付出,他多次被评为“川沙县敬老之星”。 说起来把这里敬老院当做先遣队成员的“后备招待所”,还有一小段故事。 一般来说,乡下的敬老院都是在农村实行“五保”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收养对象主要是辖区内年满六十周岁、具有本街镇户籍的五保老人,或者是未满上述年龄,但有孤寡老人等特殊情况的老人。 有一回,高桥镇上的领导和开发公司商讨保税区开发建设对接事宜的时候,开发公司领导有意无意的说起了先遣组的成员要是错过下班的班车,不太好解决晚上住宿和吃饭的问题。 虽然说这种事情也不可能经常发生,只是偶尔的极个别的情况,但是相对于先遣队的成员来说,却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体。 当时镇上刚好有其中一个领导主管养老院的工作,对核心开发区以及周边的情况比较熟悉。他知道这里和镇上距离较远,镇上其实也没有什么好住宿地方的实际情况,后来他就提出来可以去敬老院临时搭伙,这样就算是暂时解决了先遣队的后顾之忧。 老人笑笑,说道:“我们院长早就有过吩咐,只要你们工地上有人过来借宿,一定要热情接待。” 他说道:“想想你们这样辛辛苦苦,都是为了阿拉高桥的发展。我们感谢你们还来不及的呢?再说,好不容易现在终于有了一些盼头,你们可不能让我们失望的啊。” 罗工爽朗地笑道:“老人家,不会的。这一次,以后肯定会让我们大家生活更好,钞票越赚越多的。” “赚多少钞票我们倒是没有多大的奢望,只要是能够平平安安,把我们农村真正发展上去了,就看到希望了的。” 等进入老周师傅的房间,里面还有一个小朋友,看上去大概十岁左右,一声不吭地看着他们三人。 罗佳铭看见这个小孩,高兴地和他打招呼:“小粉丝厂长,侬饭吃过了吧?” 王建浦再一次愣住了:什么,厂长?眼前这明显还是一个小孩的呢? 第68章 “ 粉丝厂长” 老周师傅笑了笑,问;“小罗,你们俩应该还没有吃晚饭吧?” 罗佳铭点点头,说:“今天测绘的只有我们两人,人少任务多,所以时间上稍微比平常紧张了一些。等到我们从芦苇荡里出来的时候,班车已经早就开走了。” 老周师傅说道:“稍微等一些些,我这就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能吃的。” 罗佳铭笑笑,说:“周师傅你不用太麻烦,我们俩只要有口吃的就行。” 老周师傅说:“现在这个点,我们敬老院的大厨也已经回家了。不过下面条的话我还是拿手的。” 王建浦说道:“有面条吃吃就可以了。谢谢老周师傅。” 老周师傅呵呵一笑:“谢就不用了。我去看看厨房里还有没有剩菜,你们俩就将就着对付一个晚上。” “行。” 罗佳铭转身看着“小粉丝”,朝他笑了笑,问:“哪能,侬今朝不会说话,哑巴了?” “小粉丝”鼻孔里有长长的鼻涕流出来,用力一抽,又吸回去了。他摇摇头,眼睛很陌生地看着王建浦。 罗佳铭呵呵一笑,蹲下去,摸摸他乱蓬蓬的头发,说道:“你是怕这位王叔叔?他有什么好怕的,他是我们一个单位的同事,晓得伐?” 小孩仍然站着不动,也不响。 王建浦笑笑,想过去和他打招呼。小孩瘦小的身体却不由得往后一退。 老周师傅见状,笑了笑说道:“小赤佬还是认生。算了算了,‘小粉丝’,你和阿爷一道厨房里做面条去好了。” 他对罗佳铭两人说:“你们俩先自己休息一会儿,我这就去下面条。” 小孩子迟疑了一下下,鼻涕一抽,也跟着老周师傅一道出去了。 等他们走远,王建浦拿开水瓶往罗佳铭的水杯里添加热水,问:“刚才的小孩,怎么外号叫他‘粉丝厂长’?” 罗佳铭哈哈一笑,用手在自己的鼻子底下比划一下,又做了一个鼻子吸气抽动的动作,说道:“这小孩经常露出来两串长长的鼻涕,你看像不像挂着两串长长的粉丝?” “就因为这小朋友常年拖鼻涕,所以你们就叫他“粉丝厂长”的雅号?” 王建浦会心一笑,想了想,说:“倒也是蛮形象的。” “所以啊,后来这里敬老院的人也有可能是嫌烦,几乎都忘了他的名姓,约定俗成就直呼他为‘小粉丝’。” “哈哈哈,小粉丝……”王建浦突然间想起来什么,又问,“那这个厂长的说法,又是什么意思?” “后考大家觉得‘粉丝’这样称呼不雅,就昵称他为‘厂长’的。这里说的厂长,只不过是形象化的说法,就是包含有‘常常’,还有‘长长’的意思。” 王建浦还是不理解,问:“这小孩看上去年纪不大,怎么来了敬老院?” 罗佳铭沉默很久,想了想,说道:“这就说来话长了。简而言之吧,他之所以成为‘厂长’,也是有原因的。他家就只有一个常喝得醉醺醺的父亲。” “我们从没见过他的母亲。听老周师傅们说,在“厂长”两周岁时,他母亲跟一个启东放鸭的后生走了。父亲又不关心他,任由“厂长”自生自长。” “那这小孩也是满可怜的。”王建浦感慨地说道。 罗佳铭有说道:“这位小‘粉丝厂长’除常拖鼻涕外,还有另外一项与生俱来的优势,那就是他的舌头比我们大人的谁都要长。” 王建浦笑笑,说道“舌头长,算得上什么特别的绝技?” 罗佳铭呵呵一笑,说道:“你可能有理解有错。是这样,我们普通人的舌头,一般都只能舔到靠近“人中”的一半,可这小孩不一样,他能轻轻松松地舔到鼻尖。” “真有这么特别吗?” “可能还不止如此。如果努力一下,‘小粉丝’或许还能舔到鼻梁下面。但他也经常卖关子,不轻易表演。” 一刻钟,老周师傅就端过来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笑道:“应该饿了,你们俩趁热先吃。” 罗佳铭和王建浦赶紧站起来把面条双手接过来。面条的最上面竟然还卧着两个香喷喷的荷包蛋。 老周师傅说道:“你们先吃面条垫巴一下肚子。后面还有一些剩菜,我热热再给你们端过来。有酱油,你们自己倒。” 跟在后面的“小粉丝”手里拿着酱油瓶,一声不吭放在桌子上。还是不说话,往后面退退,准备看他们两人吃面。 不一会儿,老周师傅又端进来两个剩菜,一碗是咸菜,还有一碗竟然是红烧排骨。 他笑了笑,说道“你们运气好。今天下午我们敬老院打牙祭,没想到还剩下来两三块排骨。” “小粉丝”东看看西看看,盯着墙角上的橱柜,指了指最上面,不做声。 “哟,这小赤佬,猴精猴精的。”老周师傅放下菜碗,笑道,“我想起来了,还有我自己从家里带过来的花生米,本来是老太婆炒好给我当下酒菜的。” 他问罗佳铭和王建浦:“刚好天冷,你们二位要是不介意,我们就再喝两杯?” 罗佳铭哈哈一笑,说道:“老周师傅,怎么会嫌弃?我们求之不得的呢?” “只是没有什么好酒,都是我们乡下人自己做的老白干。” 老周师傅打开来橱柜,从最顶端的抽屉里摸出来用纸包着的炒花生米,还有一个玻璃瓶,里面有大半瓶的白酒。 去厨房拿过来三个饭碗,三人开始有一搭没一搭聊天吃酒。 “小粉丝”这时候似乎已经放开了一些,没有像开始那样拘谨了。不时过来抓几颗花生米,耸耸鼻子,坐在老周师傅旁边低着头吃。 中途有人过来叫老周师傅,说是有房间的老人擦身体需要有人帮忙。老周师傅对王建浦他俩说道:“酒给你们留着。我就不陪你们吃了。” “今晚上还是老规矩,你们俩就睡现在的这个房间。我和和‘小粉丝’去睡门卫室。被子的话,这被子我拿走,等会我给你们重新拿新的好了。” 第69章 夜谈 老酒吃完,面条吃完。老周师傅后来把新被子送过来,顺便把“小粉丝”带走了。 春寒料峭,乡下的晚上要显得更加清冷一些。 罗佳铭和王建浦两人却都有了更多谈话的兴致。各自倒了一杯开水,干脆上床相对而坐拥被相谈,剩下的花生米也带来了床上。 令王建浦意外的是,眼前的罗佳铭虽然是规划出身,但是对于保税区的建设和发展,竟然有很多他自己独立的见解。 “呵呵,现在想起来都还挺有意思。”罗佳铭一上床坐下来,就问王建浦,“你知道我们保税区成立后的所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 王建浦来开发公司之前,看过保税区很多相关的资料,对此还做过一些较为深入的研究。他知道之前从来没有过保税区,外高桥保税区是我国第一个保税区。 但是对于罗佳铭的这开头一问,他还是被问住了,只好是摇摇头说道;“我还真不知道,你和我说说?” 罗佳铭一粒花生米丢进嘴里,说道:“刚到保税区时,第一件事竟然是关于保税区如何命名,确定保税区的英文翻译。这你大概没有想到的吧?” 王建浦一脸疑惑,说:“现在的英文:Shanghai Waigaoqiao Free Trade Zone,这不是很好的吗?” “这个翻译当然很好。但这个翻译的来由,中间却有一个很长故事的。” 王建浦不禁好奇:“怎么说?” 通过罗佳铭的讲述才知道,原来“保税区”这是中国人自己创造的具有中国特色的名词,在国际上通行最多被使用的称谓是“Free Trade Zone”,也就是自由贸易区。 外高桥保税区一经批准设立,就是当时国内开放度最高、自由贸易的功能性最强的区域,没有之一。 国家确定外高桥保税区内:实行免关税、免许可证;允许外商贸易机构从事转口贸易;可为区内外商投资企业代理本企业生产用原材料、零配件进口和产品出口业务;区内企业外汇全额留成;各国货币流通;设立生产资料交易中心;对保税区内的主要经营管理人员可办理多次出入境护照,提供出入境方便。 从这些中央给外高桥保税区的政策来看,大致可以归纳为“三个自由”:贸易自由、货币自由和货物进出自由。 当时国家实行贸易限制,尤其是限制国外的贸易公司投资,但是保税区是唯一可以设立贸易公司的地方,进出口货物不受许可证管理免征关税。 其次是货币自由,当时外汇的管制很严,但国际贸易离不开各种货币的结算,所以在外高桥保税区每个国家的货币都可以在里面进行流通。外汇管理局专门出了一个外汇管理条例,实行外汇自由。 最后是货物进出自由,国外所有的货物、商品,包括国家限制进口的要许可证和配额的汽车、办公用品、家用电器、药品等在保税区内都可以自由进出。 罗工介绍说,这“三个自由”的归纳,算是非常胆大和超前的。对照这“三个自由”,我们觉得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贸易自由。这是对当时非常严格的贸易管制的一个重要突破,尤其是打破了仅在生产型企业的招商引资,同样在贸易和服务贸易方面招商引资有所突破。 他说:“因此权衡下来我们认为还是用自由贸易区比较好。这样的翻译从对外宣传、与国际接轨等方面都有利,很容易让人接受。毕竟自由贸易区才是国际上通行的。” 当保税区翻译为自由贸易区后,开发办几位领导都认为这样的翻译很好。报到市长那里,市长看后也觉得这个名称翻译的蛮好。于是,英文名就定下了。此外,开发公司还曾提出将中文名称也改为外高桥自由贸易区。 最终市长先生拍板:保税区的中文还是不要更改,按国家文件就叫做保税区。所以最后确定下来中文名为上海外高桥保税区,英文名为Shanghai Waigaoqiao Free Trade Zone。 去年的9月份,上海在锦江小礼堂举行的新闻发布会,国家海关总署就《对进出上海外高桥保税区货物、运输工具和个人携带物品的管理办法》作了说明。 该文件作为会上由国家海关总署直接颁布的文件,标志着全国首个保税区——上海外高桥保税区正式命名。 王建浦拿起茶杯和罗佳铭碰一下,笑道:“我还真没想到,保税区的命名上竟然还会有着这样一个一波三折的故事。” 罗佳铭喝了一口水,说:“你是做理论研究的,我有几个疑问,那你也和我说说,如何?” “你问,只要我能回答上来的。” 罗佳铭想了想,说道: “对于外商而言,保税区就如同位于上海的客栈及仓库,他们在这里短暂休憩,待贸易合作谈妥之后,储存的货物便可从保税区直接发出。” 王建浦点点头。罗佳铭问:“这样一来,我就有一个疑问,外商和货物不再需要漂泊在海上,那我们保税区又能从中得到什么?” “罗工你问的很在行,看来你没有少做这一方面研究的。”王建浦笑了笑,说道,“你的这个问题,最简单直接的回答就是:带动本地区产业发展,时机成熟时能形成一个现代产业园区。” 罗佳铭看向王建浦,不响。 王建浦进一步解释说:“因为是新生事物,所以目前国内在保税区这一方面的理论研究还很少。但是我觉得,由于有了这些政策,我们可以预计,以后不仅是越来越多的远道而来的外商会聚集于保税区,而且上海的国内外贸易公司也很有可能会大部分落户到我们的保税区。” “久而久之,他们自身就会产生更多合作互动方面的新需求。我们的口岸不仅仅是作为人家的通道,商品货物一到就走,而是要想办法让他们把货品留下来,在港口停一停进行二次加工,进行贸易往来,这样才能对上海的经济有促进的作用。” 罗佳铭想了想,说道:“你这一讲我就基本上明白了。” 王建浦哈哈一笑,说: “所以讲,现在我们的条件,虽然看起来是艰难一些,但是我们保税区却得到了许多在以前看来几乎不可思议的“特别待遇”。这是一般经济特区和经济技术开发区都无法享受到的优惠政策。” “有一句老话:本来没有路,路是人走出来的。我觉得用它来形容我们保税区的发展前景,很贴切,也很形象。” 这一夜,两人还彻夜东谈西论了很多,很久。一直到鸡叫头遍,东方天色泛白,罗佳铭和王建浦都仍是不知疲倦,兴致浓浓。 第70章 阳春面 这天一大早,长久星期天辰光都不在家的小毛爹爹,罕见地不仅呆在家里,还一大早就带着全家人一起去“玉兰楼”吃面。 小毛家巷口出来,沿花园石桥路东走不远是一个十字路口,往左拐是杨家宅路,往右是海兴路。 杨家宅路前行不远就到了陆家嘴路。这里海兴北路与北杨家宅路之间的一段陆家嘴路边就是三四层楼高的现代化菜场,陆家嘴菜场。 菜场的周围,包括北护塘路一带,陆家嘴的商业网点基本上都布局于此,油、盐、醬、柴、米、醋一应俱有。 玉兰楼饭店就位于菜市场的西北角上,与之隔马路形成掎角之势。这家饭店解放前就有了,已有相当长的历史。 饭店朝东贴隔壁有一小弄堂。弄堂口开有一爿熟食店,每到中午、晚上两个市口总有七八个人排队买熟食。隔着玻璃橱窗,看看浓油赤酱的肉食和鱼肴,闻着豆制品的五香味,饥肠辘辘中勾起人无限食欲。 这家熟食店包装食品基本上用的是土黄色的牛皮纸。店内的师傅用秤称好熟食后,把熟食在木砧上一放,用菜刀斩好码齐,摊放在牛皮纸上。量小的用手包成三角包,量稍多的包成四方包。 如果谁一次买了三四包就是家里请客开大荤了。手里捧着三四个牛皮纸包走进弄堂里,一定会吸引住不少小孩子的目光和鼻息,这目光会一直把你送得很远。这其中,比较受寻常人家青睐的当数猪头肉了。牌子上写着“白切猪头肉”,一般买上三两左右,就可以回家渳老酒了。 熟食店的隔壁是米店,洋粞米、粳米、标准粉、精白粉、切面、馄饨皮子等等一应俱全。 米店朝东是另一条小巷。紧挨巷口有个小烟杂店,大前门、飞马牌、牡丹牌等香烟可以成包买,也有论支买的,生意做得很活。 再旁边就是惠民药房,一开间的门面,但大众化药品却还算很齐备的。 紧邻药房的是太平洋西菜社,后来又改名为清真饭店。店里最有名的是涮羊肉。小时候小毛总听大人说,涮羊肉很贵也很鲜美。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切得薄如纸片的羊肉怎么有肉味呢?半生不熟的半透明的羊肉怎么会比红烧肉还好吃呢? 但放学回家路上,小毛和“四眼”不止一次在饭店外,隔着透明玻璃窗向里望,看砧板师傅把冻成块的羊肉,用薄刀切出极薄极薄的如蝉翼般的羊肉片,欣赏刀功饱眼福。 不过,每次到陆家嘴菜市场附近,小毛总有两个地方搞不明白,甚至有些稀里糊涂。 一是簇簇新的菜场大门口,本来很是宽敞,却孤零零地留着一幢民居,显得非常突兀,和周边的环境也极不协调,大煞风景。爹爹说是这户人家的动迁条件谈不拢。 小毛想不通的是,菜场每天早上四五点钟时就人山人海、热闹非凡,这户人家生活肯定会不得安宁,他们家里人又怎么能天天受得了?想想真的蛮受罪的。 另外他搞不明白的是,海兴北路隔着陆家嘴路的一段名为“杨家宅路”,往南过“花园石桥路”后路名又叫“海兴路”。这样一来,原本其实就是一条马路,却两头名“海兴”,中间叫“杨家宅”,颇令人费解。 杨家宅路的来历,后来小毛读初中以后才知道:据清乾隆年间记载,有崇明人杨氏迁居于此,子孙繁衍成族,所以地名由此而来。当然这里最有名的还是“杨家宅”,听说诺贝尔奖得主杨振宁博士70年代回国祭祖曾到过这里。 玉兰楼饭店是一家以面点为主要营业的饮食店,在陆家嘴名噪一时。之所以这么出名,说来可能有人不相信,并不是它有什么高档的名点心,而只是普普通通一碗面和一碗汤。 它这里的面就是价廉物美的阳春面。 阳春面其实就是清汤光面,其素面朝天的阳光模样,使上海人想到了“阳春”这个高雅脱俗的好名字。当年的这款大众点心,现在成了外省市人口中的上海招牌点心。 光面主要解决温饱,如要增加营养,在面上加肉丝,或鳝丝,或爆鱼,或辣酱,或素鸡,或大排、小排。光面上加的这些食料,称之为“浇头”,就是因人而异个性化了,所谓丰简自便,各由其人。上海人就形象地称之为“阳春面加浇头”。 说起“玉兰楼”的阳春面,住在陆家嘴周围的老百姓都会竖起大拇指,由衷地赞叹:“哦,‘玉兰楼’的阳春面,没闲话讲,价钿便宜,用料正作,味道适口,百姓欢迎。” 为什么这四周的老百姓对“玉兰楼”的阳春面这么感兴趣,给予这阳春面这么高的评价? 原来,居住在这里四周的绝大多数是在工厂做工的普通百姓,他们一般收入较低,家庭负担比较重。所以,这些家庭的早餐都比较随便,一般都是“四大金刚”:大饼、油条、粢饭糕、豆腐浆。 稍微“讲究”一点、偶然也消费得起的,就是到“玉兰楼”吃一碗阳春面了。如果家里有客人来,主人陪他到“玉兰楼”吃阳春面那是很有面子的事情。 “玉兰楼”的阳春面的售价,相比大饼油条、粢饭糕和豆腐浆来说是“贵”了一点。但是,阳春面是坐在像模像样的店堂里吃的。每张桌子上还有香醋、酱油、辣糊酱,由吃客自行调配。 端上来的阳春面一看就让人食欲大增:金黄色的面条软硬适中,清清的汤里漂着一层油花,青色的切成小段的葱花碧绿生青,还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宽汤细面,又香又鲜,既能果腹,又有口舌之娱。 很多年以后,长大的小毛曾经在很多地方吃过所谓的阳春面,但总觉得尽管有其色,却未必有“玉兰楼”其味,始终吃不出小时候的味道。 作为小孩子的小毛他们,一般情况之下,从来不敢奢望大人带他们去“玉兰楼”吃阳春面,除非家里有什么特别让人觉得高兴的事情,才会举家前往“四如春”。 每逢这时,就是小毛最高兴的时候。因为他知道:今天不仅有盼望已久的阳春面可以吃,而且可以肯定,今天还可以一个人吃一碗阳春面。 要知道,以往爹爹带他到“玉兰楼”,总是只叫两碗,他和姆妈两人一碗,爹爹一人一碗。每次尽管没吃饱,但心里已经很满足了。 小毛心想:像今天这样既然是爹爹主动提出来这里吃早餐,他肯定不会再让自己只吃半碗面条的,说不定还会再配上一些好吃的浇头也说不定。 第71章 钢宗镬子 小毛想得对。果不其然,姆妈笑着说道:“小毛你去把钢宗镬子带上。今早我们就好好着吃一顿阳春面,再打上一小盆肉皮汤回来做中午菜。” 小毛高兴的要直跳起来,连声说道:“好勒,钢宗镬子我这就去拿好了。” “姆妈,还是我去拿吧?”姐姐转过头笑话小毛,说,“小毛搞不好现在又不认得啥是钢宗镬子了?” 小毛低头讪讪一笑。一家人也跟着笑出声来。 原来这里面还有一个关于小毛和钢宗镬子故事。 老早子小毛小辰光,有一天姆妈叫他去灶披间拿钢宗镬子。可是小毛在灶披间就是怎么也找不到“钢锅”,最后只好空手而归。当时姆妈又笑又气,拎牢小毛耳朵到灶披间,拿出铝锅,呵斥道:“看清爽,搿就是钢宗镬子。以后晓得了伐?” 见阿姐又说起这典故,小毛撇撇嘴,为自己辩解:“明明就是一只铝锅,为啥道理硬要叫钢精锅呢?也不能全怪我的。” 阿哥在一旁笑道:“拎不清就是拎不清。小毛你不要狡辩,晓得伐?” 姆妈笑笑,说:“你们几个小鬼头还要吃伐,哪能介许多废话。” 钢宗镬子,是上海话里对铝锅的一种称呼,有时候也称作钢精镬子。俗称“洋镬子”、“钢精锅”、“钢精铫子”,其实和钢精真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就是大部分人家都在用的铝锅铝铫子。 在修辞手法中有一种“矛盾修辞法”,它是用两种不相调和,甚至相反的词语来形容一件事物,使得所表达的语义更强烈。有趣的是,上海话中也有类似的用法。 比如讲,上海话里说“落起来”。落是往下,起来是朝上,两个相反的字词放在一起,却被用来表达“起床”的意思。“侬迪个小囡,太阳晒屁股了还赖辣床浪厢,快点落起来。” 姐姐端着钢宗镬子,四人出了家门往巷口外走。 只听得见一阵鸟叫的人声:“你好,你好”。 原来是退休的李老师正在路边遛鸟。看见小毛爹爹,他笑问道:“王老师,好久星期天没见着你了。一家人噶早到啥地方去?” “阿拉到‘玉兰楼’吃碗阳春面去。”王国良呵呵一笑,回答道:“这一向学校事体多,我们星期天也都加班的。” 李老师的圆顶圆笼鸟笼就挂在路边香樟树的枝丫上。 笼里的八哥,通体乌黑色,前额有长而竖直的羽簇耸立于嘴基,形如冠状,头顶至后颈、头侧、颊和耳羽呈矛状、绒黑色具蓝绿色光泽,其余缀有淡紫褐色,不如头部黑而辉亮。 两翅与背同色,翅具宽阔的白色翅斑。尾羽绒黑色,除中央一对尾羽外,均具白色端斑。尾羽和尾下覆羽具白色端斑。嘴乳黄色,脚全黄色。 小毛好奇,抬脚想走近笼子去招惹里面的八哥玩耍。 二毛一把就把他拉住了,说道:“笼养的八哥有啄人的特性,尤其是小孩子最容易受攻击。小毛你最好不要靠近鸟笼,要是万一发生意呢,晓得伐?” 李老师说道:“二毛讲的还是很有道理。小孩子是要当心被它给啄到的。” 王国良问:“李老师,还有一只八哥呢?” “另外一只今朝表现不好,正在家里受罚呢。” 二毛看着“八哥”,说道:“这只八哥健康体壮,看上去卖相老好的。” 李老师看着二毛,笑笑说:“哟,二毛,看来你对八哥还是有些知道的啊。来,你和我说说,我这只八哥又好在哪里?” 二毛围着鸟笼仔仔细细看了两三圈。八哥却不认生,又是“早上好”,“吃过了吗”等等几句话不停地和二毛打招呼。 “人贵有志,鸟贵羽丽。羽毛是鸟的时装和保护层。”二毛想了想,停下来说道, “我们仔细观察这只八哥,会发现它的羽毛是紧紧贴合着身体的,平整有纹,毛色黑亮并带有金属光泽,看上去精神漂亮。八哥的嘴巴和腿脚的颜色为黄色,身上的白色花纹也是漂亮很明显的。” “有道理,继续说。” 二毛朝李老师笑笑,说道:“这只八哥的双眼黑亮有神,身躯较高,站立姿态优美,双脚抓栖杠有力,食欲旺盛,喜欢鸣唱。而且站立的时候昂首挺胸,鸣叫声响亮,还富有音律。” “李老师,我没有说错吧?” 李老师明显很惊喜,朝二毛伸出来大拇指,连声比划道:“二毛,你了不得的啊。这些本事你从哪里学来的?” 二毛却只是笑笑,不响。 四人继续往前走。姐姐问二毛:“我也想问,你刚才的那些知识,都是从哪里得出来的?” 姆妈和爹爹也停下来看向二毛。 二毛站定,解释道:“我们厂里订阅有杂志,午休辰光从上面看下来的。” 姆妈说道:“二毛从小记性就好,就是不好好学习。不过依刚才你的表现,今天的肉皮汤一定要让你们三兄妹吃饱喝足的。” 说起来肉皮汤,其中的肉皮,其实是从猪腿肉上“批”下来的。砧墩师傅用薄刀将皮上肉剔净,皮张剔得越薄越好,将肉皮晾在风中阴干,让油在通风环境中耗完。再放到大油锅中炸松,然后放入水中浸发,等到肉皮浸泡得松扑扑如海绵状后再切成小块入高汤煨透。 此时肉皮内浸润透了高汤的鲜美,肉皮松软,入口滑腻,唇抿齿嚼,鲜味从松软的肉皮中渗出,游移在唇齿之间,让人回味无穷。 在小毛印象里,弄一碗肉皮汤回家也就算开荤了。所以买一大碗肉皮汤却要带一只小钢宗镬子去,为的就是让饭店再多加一勺汤,拿回家可供全家享用。天冷辰光,用滚烫的肉皮汤淘饭,再加入点自家制作的烂糊肉丝,吃下去就会浑身暖意浓浓,成为肃杀萧条冬天里的温馨回忆。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菜不在贵,味好就行。肉皮的产地,制作方法很多,这其中,“玉兰楼”选用的则是正宗的“三林塘肉皮”。 第72章 三林塘肉皮汤 “玉兰楼”饭店门面看上去古色古香、有些老旧。店内看似面积不小,但陈设却是再普通不过了。 但看似再普通不过的门面里,却因为有“阳春面”和“肉皮汤”二道名菜而别有洞天。 今朝礼拜天,店里人来客往,生意非常不错。只有等待顾客吃完离井,才有多余的座位。 先点的阳春面。面条端上来后,小毛看向爹爹。见爹爹明显无动于衷,只是吃面。他又看向姆妈,没有动筷,也不响。 最后还是姐姐忍不住,笑道:“好的呀,小毛你去柜台选选看,喜欢啥样咯浇头,自己去端过来好了。” 小毛高兴地站起来。旁边的二毛不高兴,问道:“阿姐,我也是侬亲弟的呀,哪能待遇不一样的哪?” 爹爹哈哈一笑,说道:“你现在有工资的,好伐?先花侬自己钞票。” 姆妈朝大毛笑笑。姐姐站起来,说道:“好了好了,你们俩一道随我去选自己欢喜吃的浇头。” 最后小毛给自己挑选的浇头是“四喜烤麸”。 心满意足的吃完阳春面。姐姐拿着钢宗镬子和姆妈去买肉皮汤,小毛跟在后面也一道去了。 “玉兰楼”选用上好的“三林塘肉皮”作为主打,实际上并不显得奇怪突兀。 说起肉皮这道口口相传的美味,几乎所有的上海人都会立刻想到三林塘。据传在三林厨师学徒结业时,三林清汤肉皮是最后考验的一道大菜,要求做到丰腴不油腻,颜色金黄却爽口。 都说咱中国人过各种时节总少不了“吃”,或者是在家宴的觥筹交错中,若有一道让人不忍停箸并交口称赞的美味时,这顿宴席就算完美了。 很多上海人每逢过年前后,都习惯买上一些肉皮回家。烹饪的方式虽然各异,但肉皮一般来说都是其中的灵魂。 浦东三林塘肉皮之所以代代口碑相传,传承有超过一百年历史,首先就在于其用料精细。 这里所说的用料,当然就是指的生肉皮。生肉皮的厚度要达到五毫米以上。刮油后,将肉皮压在冷水中浸10分钟左右,切成所需的块型。 再放入沸腾的开水中,待沸腾后捞出,清水中过清。再用冷水浸5分钟左右捞起,沥干肉皮中的水。新鲜肉皮要在流动水里反复清洗去除油沫。然后是自然晾晒。 炸肉皮也是一门技术活。 首先炸肉皮对灶头就很有要求,要用农家的土灶头,这样火会更旺,炸出来的肉更皮才会更香。下油锅慢慢温热,透亮的肉皮随着时间慢慢软化。表面看上去朴实的肉皮,里面绵软富含汤汁,丰腴而不腻。 其次,不仅要让肉皮整个浸在油里炸透,还要能精准控制火候、油温,对操作步骤严格遵守,否则会发僵、发焦,嚼之无味。当然,火候是最为重要的一点。猪皮炸之前先要处理干净,再放入90-100度的油温里先炸一波,最后在160度左右的高温里再炸一波既成。 饭店经理姓余,五十多岁,个头高高瘦瘦,脸上总挂着笑容,平日工作时总穿着一身蓝色工服,戴一顶白色的厨师帽子。 父亲总叫他老余。父亲说,这位余经理很小的时候就跟着他父亲学手艺,从24岁时就开始做“三林塘肉皮”,到现在超过三十年了。 有一次小毛记得有客人问起这家饭店的肉皮和别家肉皮有什么不一样,这位余经理回答说:“外面大多数肉皮都是发出来的,我们家是用油炸出来的”。 多年以后,小毛仍然能清晰地记忆起当时这位姚经理介绍起来自己产品时直气壮地自豪模样。 显然,在这位余经理看来,好的原材料加上传统工艺,才出得了好的肉皮,这也是“三林塘肉皮”长盛不衰的原因所在。 父亲也对“玉兰楼”的这碗肉皮汤赞不绝口。他多次说,虽然这家饭店在陆家嘴,位置相对偏僻,但仍有不少上海市区的人慕名过来,就是专门过来吃这碗肉皮汤的。 整个肉皮的炸制过程,饭店都会很规范的穿戴手套和工作服,而用来炸肉皮的工具有两个,一个是铁叉,用来调整肉皮的方向和角度;一个是锅铲,用来把肉皮往下按压。每块肉皮会根据大小、薄厚来决定炸多少时间,炸好捞出的肉皮还滋滋作响。 上午从8点开始炸到11点,中午休息一会,下午从1点开始到4点半结束。看似简单的炸肉皮,实则对手势的要求极高。一般新手刚上手的时间,每天做完手都会抬不起来,后来才会慢慢习惯的。 “玉兰楼”里的肉皮分为四档,价格各异。主要根据肉皮的厚薄来区分,薄的便宜一点,厚的相对贵一点。其实这个也不难理解,厚的肉皮吸收汤汁的能力更强,实为肉皮中的上品。 小毛尤其欢喜这里“玉兰楼”鲜香十足的三鲜肉皮汤。 他也不止一次听爹爹说起过,在久富盛名的三林本帮菜“老八样”中,除了扣三丝、走油肉、咸肉水笋等招牌菜肴外,就属这道颇有知名度和最具情结的三鲜肉皮汤了。 爹爹一直都认为,这块用传统工艺制作的“三林塘肉皮”,才是很多真正的老上海一直在寻找的味道! 究其原因,三林塘的肉皮色泽金黄,酥松爽脆,煮久了也不会烂,海绵般的孔洞很容易入味,最适合烧汤。 砂锅内,咸蹄、冬笋垫底,汤里肉皮金黄油亮,如果再整齐的盖上咸肉、河虾等材料,在铺满菜的碗里浇上鸡汤,没有的话直接用白水,加少许盐调味。在蒸锅里大火蒸30分钟,最后再略煮后就是一道鲜美的三鲜汤了。 这饭店做出来的肉皮三鲜汤入口嫩脆滑爽、汤汁鲜美,食之不腻、回味悠长,大块朵颐,足以饱口福。所以这道本帮砂锅肉皮汤,在“玉兰楼”饭店基本上每桌必点。 每次吃起,小毛一家人都对这道肉皮三鲜汤津津乐道。“肉皮松软有嚼劲,迭只肉皮不要太灵了。下次阿拉再去弄点回来吃吃,好伐啦?” 第73章 “巨龙车” 从力学实验室出来,王建东边脱白大褂,边问走在前面的李岩:“现在几点?” 李岩看看手表,说:“已经三点半多几分。我们动作要快一点,不然就赶不上时间了。” “应该是已经赶不上了,半个小时哪里还来得及?”王建东抹了一把脸,有些疲倦地说道:“今天的实验,差不多一整天的时间,现在腿都快要站不起来了似的。” 两人没有回宿舍,在隔壁的办公室匆匆洗漱一番,就抓紧往楼外赶,去校门口坐公交车。 刚出大楼,何萍正在大门口等着他们。见他俩下来,笑道:“你们考试是怎么安排的,胡总工他不知道今天是大桥合龙的日子吗?” “今天考的不是他的课。”王建东撑开手里的雨伞,笑道,“先不多讲,这些等上车再说,我们先赶快走。” 原来按照预定的计划,大桥在今天合龙,从黄浦江东西两岸同时开始往中间建的两段桥面,马上就要历史性的接合到一起了。 大桥的合龙很讲究的,要在满足特定的温度、湿度等等技术指标的条件下才能合龙,也只有这样才能达到最坚固的效果。 这时候正是六月,上海的梅雨天气闷热潮湿,经过反复综合核算,合龙的最佳时间就定在下午的四点。 三人快步朝学校大门走去。李岩说道:“可惜啊。我在大桥项目上干了三年多,这么重要的时刻看来是赶不上了啊。” “可惜是一定的。”王建东想了想,说:“不过我倒是也没有觉得有多可惜。我们只不过是合龙的那一刻看不到而已,但是整个的大桥,到底还是在我们的手中建起来的,这就已经很自豪了。” 何萍没有说话。王建东看看何萍,以自己对她的了解,知道她此时此刻的心里,应该也是非常高兴和充满期待的。 只是有一点他不太明白,合龙这么重要的时刻,她又为什么非要等着自己和李岩一起过去,她自己怎么不早些过去现场亲眼见证这个重要时刻的呢? 说起来,研究生学习已经过去差不多一年,何萍和自己在同一幢楼道里进进出出,两人偶尔的碰面还是比较经常的。 俩人虽然也会简短的交流上几句话,但是这样的机会却不是很多。这其中,当然有两人现在专业不同,楼层不同的原因,可能更多的还是因为王建东经常要去大桥工地实习的缘故。 可既使是这样,何萍对大桥工地的情况还一清二楚。不要说是合龙这样的大事,就是施工现场发生的一些很小的事情,还有工程各个项目的进度等等,方方面面都基本上了如指掌。 就像是这一次的大桥合龙的时间,王建东没有和她讲过,他想李岩应该不会主动去和她讲的,也不知道何萍她到底是哪里来的情报。 在车站等了一会儿,有一部他们正要搭乘的公交车开过来。这是一部巨龙车,车上人很多。加上天下小雨,显得整个车厢里到处都是湿湿嗒嗒的。 这部公交车之所以称为“巨龙”,是因为其超长的车身宛如一条巨龙。在80年代,上海人几乎每天都要换2、3部公交车去上班。普通长度的公交乘车已经远远无法满足上下班高峰的乘客量。 为了缓解“乘车难”问题,上海引进了一批两节车厢的大容量铰接式公交车,俗称“巨龙车”。只不过由于车身过长,转弯极为不便,所以当时的采用了铰链式的设计,便于转弯。 这种车,转弯时拦腰一折,车头能看到车尾。长长的车身,两节式的车厢,连接处的蓝色帆布折篷,是“巨龙车”最显著的特征。 上海市一半以上的公交车都是这种“巨龙车”。按照路线的不同分成了各种颜色,并且连前脸都分开设计,还分汽车和电车等不同版本。 “巨龙车”十五米长的车厢内,最早设计有30多个座位。为了缓解拥挤的交通,车内最大限度留置空间,后来公交公司把两排座位改为一排,让出更多空间站乘客。再后来,索性把座位全拆掉,‘巨龙车’也就又有了一个别名:大篷车。” 与其他类型公交车不同的还有,这种“巨龙车”的前后门,各有一个售票员的座位。买票时两名售票员前后车厢分工负责,每次都是从中间转盘开始,一起分别向前向后。 因为乘客太多,车厢太挤,乘客买票时需要把钱一个传一个接力传递到售票员的手里。一般要乘上三四站路,售票员才能把车上所有人的票子买清楚。 虽然车厢设计与普通公交车没有太大的改变,但是这爬行在马路上的条条色彩缤纷的“巨龙”给年幼时的王建东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王建东小时候叫“巨龙车”为香蕉车,当中那个位子叫香蕉位子。他现在还时常想起自己小时候坐这种公交车,每次都觉得是一件非常好玩的事情。 原来,这种“巨龙车”转弯的时候,当中像手风琴一样的折缝还会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如果正巧站在中间的转盘上,整个人都会跟着转来转去。 王建东小辰光最欢喜坐的就是中间相连的地方。尤其转弯的时候,一只脚在圆盘上,一只脚在车厢上,整个人都会跟着转来转去,感觉就像在儿童乐园一样,非常“好白相”。 今天天雨人太多,公交车根本挤不上去。王建东努力把何萍先塞进去,到最后自己被挤在门口不上不下,驾驶员连续几次关车门,就是怎么也关不上。 后来驾驶员只好跳下驾驶座,使劲推王建东的屁股,还是不行。最后他只好在车门上连续踹上两脚,这时候车门才勉强合上,把王建东硬推进去。 王建东一手拿着雨伞,使劲的稳住身子,算是再一次领略了这种“巨龙”公交车的拥挤。 “巨龙车”高峰和恶劣天气期间的拥挤,在上海是“鼎鼎有名”的。据说有人测算过,在车厢里面1平方米的面积,前胸贴后背足足能挤13个人。 尤为有意思的是,因为客流特别高,以至于下班的时候,驾驶员还可以从驾驶室直接下来,卖票员却是连下车也下不来。车队里只好专门做了一个小楼梯,搁在卖票员窗门的旁边,她们像空姐一样从楼梯上爬下来,接班的人再从这个楼梯爬上去。 老早上海的公交车还有一个特色,就是卖票阿姨。每个售票员身上都有四大法宝:慢字旗、票袋、票板、票钳。当然还少不了那句最经典的行话:“上车请买票,月票请出示。” 王建东轻轻长长喘过来一口气。这时候发动机响,刹那间轰鸣震颤,“巨龙车”缓缓开动了…… 第74章 雨中的黄鱼车 到十六铺车站,需要再转另外一部公交车。于是三人到站先下车。 有微风吹过,王建东本来就只穿了一个短袖,感觉后背有一些凉飕飕的。反手一摸,后背的衣服湿湿的。他想可能是因为刚才自己背靠着车门,有雨水漏进来沾湿了衣服。 何萍见他的狼狈模样,笑了笑说道:“王建东你可以的,衣服湿了这么一大片,哪能当时就没有感觉?” 王建东自嘲道:“正所谓: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我这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 李岩撑开雨伞,笑道:“没关系。等会儿再坐车人一挤,衣服干起来也满快的。” 雨还在继续下,不大不小,飘忽不定。 车站等车的人很多。有一辆满载的黄鱼车经过。可能是天雨路滑,也可能是因为装的东西太沉,老大爷赤膊着上身,“吭哧吭哧”用力的推车往前艰难地行进。 有雨滴从老大爷稀薄灰白的头发|中一缕缕的洒落而下。他上身干瘪枯黑的肌肉显露,整个人就像是一只紧张的虾爬子,沉默而过。 王建东看着不忍心,下站台在黄鱼车后面帮着用力推了一把。老大爷半耷拉着的眼睛睁开来一些,回头朝王建东张张嘴,露出来满口黄黄的残缺不齐的牙齿,做了一个笑的样子,没有说话。 王建东望着老人和他的黄鱼车逐渐远去,直至不见。 何萍看着王建东的举动,不响。 过了十分钟左右,乘坐的公交车还没有来。 等车的间隙,何萍无话找话,说道:“今年天气反常。雨一直下个不停。我就想这个天是不是漏了?洗过的衣服在宿舍挂了一个礼拜都没有干。” 李岩接话说:“再这样下去,我也要没有换洗的衣服了。” 何萍把自己雨伞调整一下位置,说道:“是的呀,上个月19日入梅,到现在一个月,竟然还丝毫没有出梅的迹象。要死了。” “今年是雨水偏多。只是现在入梅也就一个月,还算是正常吧。”王建东看着眼前不远处细雨朦胧中繁忙的十卞铺码头,想了想,说道,“梅子黄时雨。从常年平均来看,上海的梅雨季节基本上都会有一个月左右的。” 李岩说:“说实话,包括大学读书,我在上海已经生活将近十年。对于黄梅天这样的鬼天气,到现在也很不适应的。” 何萍点点头,说道:“每天都是这样阴雨连绵、闷热潮湿的日子,人的情绪一般也会比较低落,郁闷不畅甚至焦躁不安的。” 王建东开玩笑说:“李岩,实际上还有比黄梅天更可怕的时节,侬晓得伐?” 李艳和何萍都看向王建东。 王建东笑道:“一般黄梅雨季过后,通常天气放晴进入炎炎盛夏。如果这个时候又转成阴雨绵绵,仿佛又回到梅季,就是我们俗话说的“倒黄梅”,那才更要命的。” “难过煞,难过煞。是真的难过的。” 车还没有来。何萍轻声说道:“你们晓得伐?我的老家,无锡现在正发大洪水呢?” 李岩显然感到吃惊,脱口而出道:“是吗?这一段时间我和王建东都在对付考试,外面的新闻都已经不怎么知道了的。” “上午听我和家里打电话,说是最近一个多月的连续降雨,太湖水位早已超过警戒水位,直逼历史最高位。无锡城里面现在很多地方已经进水,淹没了好多的地方。” 一听这话,王建东心里一凛,不由得想道:自己的家,陆家嘴每年一到梅雨季节,或者是台风天气多下大雨辰光,基本上都会被淹。 只是今年自己这半个月一直都在学校,也不知道自己家里现在是啥情况了? 他知道姆妈的性格,即使是家里真有事,姆妈也一般不会打电话和自己子女说家里困难。这几年家里的大小事情一直都是姆妈一个人默默承担,很少打扰孩子们工作和生活。 他想,等会儿到了项目部,就打电话回家问问情况。这样持续下雨的话,根据以往的情况判断,估计今年也好不到那里去。 王建东正在心里紧张考虑自己家里的时候,这边何萍接着又说道: “我无锡家里在当地东门立交桥附近,上午我姆妈电话里还说,整个的东门立交桥已经被洪水淹掉,现在成为了一个很大的水库。立交桥下面已经有好几辆汽车被淹在里面,其中一辆是公交汽车,还有一辆是卡车。市民都被堵在立交桥的两边,根本无法通行。 她停了一下,又说道:“立交桥上面是铁路京沪线主干线,想想就老害怕的。” 听何萍这样一说,王建东就更有了心事。他抬起头,心事重重地看向浦东陆家嘴的方向。从天上堆积的乌云的方向,家里那边这时候应该也正在下雨。 王建东心里想:老天保佑。看样子今晚上看完大桥合龙,自己还是得想办法渡江过去家里看看,至少也要打一只电话回去问问情况。 等三人一脚深一脚浅的赶到大桥工地,项目部里办公室大门紧锁,没人。 王建东走过去隔壁值班室,只有谢工程师一个人在里面值班。王建东和他熟悉。问了谢工之后这才知道,自己师傅、还有陈工和周姐他们现在都在桥面的工地上。 整个项目工地的一片宁静,怎么看、怎么感觉也不像是大桥合龙应有的大庆特庆的气氛。再说现在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却不见有人到处走动。 王建东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谢工,我们大桥已经合龙了吗?” 没想到谢工呵呵一笑,回答道:“算你们你们运道好。因为达不到合龙的外部条件,正式合龙的时间被推迟了。” 王建东心里一下子有种忍不住要蹦出来般的高兴,连声问道:“那有确定具体更改的时间吗?” “还没有,我们也全部都在等总指挥部的通知呢。” “还好还好,幸好只是虚惊一场。”一旁的李岩笑出声来,拍拍胸脯高声说道,“这次合龙我们总归终于等到了的,不然真的要留下一个大大的遗憾。” 第75章 大桥合龙 王建东他们向谢工借了安全帽和工作服,三人马上去工地。一番打听,终于在桥面上找到了老胡和陈工、周姐他们。 王建东解释:“没有办法,今天有考试,只好到现在才赶过来。” 老胡笑笑,理解地说道:“程老师不太熟悉我们工地状况。也怪我,没有事先和他打招呼。今天的考试应该可以推迟一天的。” 他又笑道:“不过还好,你们现在过来也没有错过,算是最终的结果一样。” 意外的是,循着声音,王建东一眼就发现了很久不见的徐进,他竟然就站在不远处的一堆人边上正侃侃而谈着什么。 徐进一开始没有注意到王建东的到来,正和他周边的人在大声说话。忽然间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他马上听出来声音是王建东。 四处一瞧,等看见王建东后,徐进一路小跑着过来和王建东来了一个热情拥抱,这个拥抱至少持续了有三分钟。 直到王建东觉得在大庭广众之中都有些不好意思,两人才松开手来。 徐进一只手仍然搭在王建东肩膀上,说道:“这次大桥合龙,我们浦东那边涉及到的几个乡镇都非常重视,主要领导都过来观礼。” “只是听说时间要推迟,等得时间太长,刚好到了饭点,所以领导们都找地方先去休息会儿,我们几个跑腿的就都留下来了。那边的人都是,我去给你介绍一下。” 王建东走过去和他们一一打招呼,说道:“今朝夜饭我请客。就请大家吃吃我们工地的饭菜,你们不嫌弃吧?” 大伙笑道:“我们其实也是这么想的。这样不仅方便,大家都还有工作职责在身,不能离开这里工地太远的。” “那我先过去看看现场。你们在这里稍等一会。”王建东撑着雨伞,就往合龙的桥段处走过去。 王建东穿的是工作服,到现场自然没有人阻拦。只是因为有安全防护栏的阻隔,不可能靠具体位置太近。 只见前面的桥面上,由浦东、浦西延伸过来的桥身,只剩下中间的两段钢梁已经从黄浦江中的船上吊升起来,正在等着最后的安装指令。 缺口位置旁边,有一个临时搭建的棚屋,里面放置有温度计、湿度计和小型风向仪等相关的气象设备。 大桥的合龙,整个过程必须选择在气温比较平稳的时候进行。由于大桥的钢结构精度比较理想,并严格根据热胀冷缩原理,所以总指挥部延请气象局的专家到现场进行指导和帮助。 王建东站在建设中的大桥往下望,宽阔的黄浦江水汹涌澎湃,千军万马般流淌而过。 远眺黄浦江两岸,风光无限。一边是繁华的浦西,江南造船厂静卧江边,正在叮叮当当制造万吨巨轮,而另一边的浦东却是另一派充满农村气息的田园景色。 王建东看看黑板上记录的持续更新的气象数据,又看看半空中吊升起来的钢梁,还有天上正下着的毛毛细雨,自言自语道:“以现在这样闷热的天气,看样子,估计这个合龙的时间早不了啊。” 何萍与一直都跟在他的身旁,接口道:“我估计也早不了。我们先去吃夜饭好了。我想合龙的具体时间上面应该会来通知,来得及的。” “也只有这样了。一天的考试,肚子里早就‘咕噜咕噜’唱空城计了。” 返回去见到徐进,王建东看看四周,说道:“这么大事体,我们的谢大记者怎么不见了踪影?” 不想徐进指指前面不远处、披着雨衣手里手拿照相机正在四处拍照的人说道:“喏,那不就是谢大记者吗?” 原来谢雨生早就在现场了。他一直在在桥面上不断地走来走去多个角度寻找自己需要的报道素材。 这近一年的时间,谢雨生隔三差五就要来大桥工地,现在和这里的建设者相当熟悉,所以他们报社关于在大桥的建设过程中的所有跟踪采写报道,细节到整个大桥进行中的每一段、每一个节点,都基本上是由他来完成的。 王建东连忙走过去和他打招呼。 谢雨生把眼镜摘下来,用衣服擦擦镜片,说道:“我中午就提前赶到了大桥上。结果说是温度不合适,要等。我就一直待在桥上和工人们一起等着。” 王建东笑了笑,说道:“不要着急。我们先去吃饭,边吃边等好了。” 只是这一等就又是六个小时,一直等到晚上12点的时候,总指挥部终于传来命令,说温度已经合适,大桥正式开始合龙。 合龙的场面很紧张,也很壮观。 吊装到位,两段钢架刚刚将东西两段桥身连到一起,桥上的几十个工人马上就开始往钢架上拧螺栓。因为合适的时间有限,需要这些工人们一刻不停地拧,要用最快的速度把上千个螺栓一个接一个拧紧。 这个过程,王建东他们就在一旁默默不语,目不转睛地盯着工人们紧张操作。 正在工人们忙碌的时候,谢雨生却向他们喊道:“等等,等等!这最后一段钢梁,我要拧一拧这最后的几颗螺栓的!” 正在忙于工作的工人师傅们都忍不住笑了。 现场的指挥人员竟然放行他。谢雨生呵呵一笑,说:“我守了这半天半夜的,总得捞点儿‘好处’。对伐?” 就这样,谢雨生亲自给大桥合龙栓上了最后一批螺栓,心里特别激动。他还把这个细节写进了第二天的报道里。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朋友见面都会开玩他笑说,你不错啊,最后一批螺栓给你拧上啦! 整个大桥合龙的过程,花了2小时45分钟。 随着最后一颗螺栓拧紧,检查无误后,总指挥现场大声宣布:大桥胜利合龙,全桥贯通。 从前年的12月15日动工,打下第一根钢管桩,两年半磨一剑,天堑终于变通途。 “一步跨过黄浦江”,这是百年前的上海人想也不敢想的事情,如今在这一代人身上成了现实。自此以后,大桥将黄浦江两岸紧紧连成一体。 此景此情,看着眼前市区第一座跨越黄浦江的大桥终于建起来,王建东禁不住感慨万千,心思潮涌,有热泪从脸颊上流下来。 第76章 鲜活的大桥 王建东的热泪,恰是他在此刻的真心流露,也是他真情纵横流淌的泪。 这时候已是后半夜,除大桥的建设工地仍然一片灯火通明,四周漆黑一片。初夏的星空下,整个上海都仿佛寂静了下来。 有江风从黄浦江上吹来,闷热的黄梅天略有些许的凉爽。 浦西端位于南市区董家渡的眼前这座大桥,是上海市区第一座真正意义上将浦江两岸紧密连接在一起的大桥。 只有暗流汹涌的黄浦江水,静静地淌过风风雨雨的董家渡。 浦东和浦西,咫尺之遥,却一江之隔。这一隔,隔断了浦西的繁华,也隔断了浦东的眺望。 如何消除黄浦江对浦东浦西的自然阻隔,切实解决过江难问题,既是上海城市发展的需要,更是浦东开发开放的首要问题。放眼世界,主要大城市都是跨河发展。唯独上海,浦西人潮拥挤,浦东荒凉一片。如何手牵手一起发展,当然先得修桥。 建什么桥?谁来建?想当初,现在的这座大桥,有日本专家提出来倒是可以免费设计,但条件是工程必须由日方进行。其要价之高,都可以建两座大桥了! 中国的桥难道不能中国人自己建吗?国内的桥梁专家们得知消息后,主动担起了自主设计的重任。这是中国人开始第一次依靠自己的力量设计施工的第一座现代化的大跨径桥梁。 现在大桥成功合龙,说明大桥在技术上是过硬了,说明工程质量是没问题的,更标志着我国的大桥设计和施工技术均进入世界领先地位。 工程总投资超过8亿元的这座大桥,是我国第一、世界第三大的双塔、双索面迭合梁斜拉桥。大桥全长8千多米,桥头两座主塔各高达150米,主桥长864米,由1500吨的斜拉钢索和6300吨的钢梁、3200块混凝土桥面板拼装而成。主桥离水面净高46米,桥下可通行5.5万吨巨轮。桥上每天最多通车容量为5万辆。 是啊,这么多年间,多少上海人在眼前的这座大桥上圆了自己的跨江梦? 桥下滔滔的黄浦江,不仅仅是上海海派文化的象征,更是上海历史的见证。 关于黄浦江的“前世今生”,王建东因为自身学习工作和爱好的关系,对它的来龙去脉,还是比较熟悉的。 关于黄浦江的开凿,有一个动人的传说:很久很久以前,上海曾是一片荒凉的沼泽地。雨水多了,就泛滥成灾;雨水少了,又河底朝天。人们深受其害,咒之为“断头河”。 战国时楚令尹黄歇来到这“断头河”河畔,不辞辛劳地弄清其来龙去脉,带领百姓疏浚治理,使之向北直接入长江口,一泻而入东海。从此大江两岸,不怕旱涝,安居乐业。人们感激黄歇的恩德,便将这条大江称作黄歇江,简称黄浦。 当然,这不过只是一个美丽的传说而已。 现存最早的史书《尚书》,上面有“三江既入,震泽底定”的记载。意思是:只要三江通畅入海,太湖流域就能安定。 远古时期,太湖流域就依靠这扇形排列的“三江”泄水:东江向东南方向的现杭州湾排泄;松江,后称吴淞江,向东面的大海排泄;娄江向西北方向的长江口排泄。南宋时东江从闵行、闸港入海,闸港以北一支称黄浦,北流至今十六浦一带与吴淞江支流上海浦相接。后来东江入海口逐渐淤塞,江水反流向北形成了“大黄浦”,所以讲黄浦江的前身既是东江。 黄浦形成之初,还只是吴淞江的小支流。东江入海口堵塞后,杭嘉湖地区大量泄水,北流进入黄浦,迫使其江面逐渐加宽。 元代始有“黄浦口”之名。黄浦此时虽为吴淞江的支流,但已经本末倒置:主流吴淞江由于淤塞严重越来越小,支流黄浦反而越来越大。一场地理变革已经孕育成熟、初露端倪。 明代永乐初年,户部尚书夏原吉顺应潮流,放弃旧出海道,开辟新出海道。他指挥开挖范家浜,上接黄浦,下连吴淞江,一直到吴淞口入海,将浙西来水排入长江,基本形成了现在黄浦江的格局。 从此以后,黄浦江成为主流,吴淞江反而成为支流。上海地区的水系格局,也由从前的吴淞江水系,逐步变成为黄浦江水系,史称“黄浦夺淞”,从而奠定了黄浦江成为上海母亲河的基础。 王建东翻阅查找过不少的资料,世界上有许多的国家和城市都有母亲河,中国就有长江黄河这两条母亲河。 但是要说上海也有着一条母亲河,那就非黄浦江莫属了! 从历史上来看,黄浦江对上海的发展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19世纪中叶借助水运之利,贸易运输工业迅速发展,也为上海带来了繁荣。 但是,黄浦江对上海来说也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存在。曾今的她利用水运优势让上海得以发展壮大,但同样也硬生生将这座城市分割成了浦西和浦东、城市和农村。浦江两岸不仅来往交通不便,经济发展也极为悬殊。 如今,眼前的这座大桥建成,黄浦江“天堑变通途”,浦西与浦东不再受黄浦江的物理分割,上海开始走向完整的“一个上海”,使得黄浦江两岸的开发可以开始同步高速进行。 颤颤巍巍,兴奋又紧张。 王建东犹记得自己来大桥实习,第一次爬上了建设中的南浦大桥桥塔的感受。被称为“顶梁柱”的桥塔,相当于50层大楼的高度,即使有保护措施、也有施工人员前后护送,但是当时他内心仍不免“发虚”。 王建东后来又无数次地爬上桥塔俯瞰南浦大桥,远眺黄浦江两岸风光无限。 而现在,放眼这座刚刚合龙的大桥,王建东终于真正感受到了这个伟大工程的壮阔:上海数代人沟通黄浦江两岸的梦想,终于实现了!兴奋!自豪! 当然,相比于黄浦江上海市区段架桥梦想的实现,这座大桥之于浦东、之于上海、之于整个中国的伟大意义,随着改革开放的蓬勃行进而更显不凡。 对这座世纪之桥更深层次的这些意义,这是王建东当时没有想到,后来才逐渐感知到的。当然这是后话。 实际上,黄浦江、黄浦江上造大桥于王建东个人而言的意义,还有另外一层又明显不一样的含义和意味。 这其中,不仅仅是因为王建东自己在黄浦江边陆家嘴出生成长的缘故,还在于他的阿爷从遥远的苏北滨海赤手空拳独闯上海滩讨生活,以及之后开枝散叶的故事,还有他自己父亲、大伯一家人在黄浦江上多年开渡船的历程,包括了父亲最终在黄浦江上永远离去时的痛苦…… 当然,这其中也有自己亲自参与建设眼前的黄浦江大桥,自己曾经的夙愿得偿的欢乐和沉思,也包含有和自己的朋友、同学在黄浦江上玩耍有用的过往,特别是小花多年前半夜三更在黄浦江上颠簸过江治病的经历…… 这一切,仿佛就在眼前,这一幕幕清晰的画面不停的交替浮现! 现在这一些看起来,自己、自己的一家人,好像和黄浦江有一种天然的缘份和联系,还真是离不开黄浦江,离不开这个黄浦江上的大桥了的啊。 这时候,突然一阵悠扬的钟声传来,打破了夜的寂静。 原来是远处外滩海关大楼上的钟声开始报时。 王建东抬头,看向前方,目光在那一片老建筑中搜寻着那钟声响起的那一幢大楼。 水雾缭绕,前方的视线的距离却是非常的有限。 一艘巨大的轮船,正慢慢的从桥下的江面上驶过。“呜,呜,呜……”的鸣号声,打破了夜的沉寂,船上的探照灯,强力撕开眼前的重重水雾。 眼前的这座大桥顷刻间鲜活了起来,宛如一条昂首盘旋的巨龙横卧在黄浦江上,造型刚劲挺拔、景色壮丽! 啊!沉睡的黄浦江苏醒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老胡来到王建东身旁。 看着王建东脸上的阴晴变化,他轻声说道: “我们要知道,其实每一座建筑都是有生命的,自然也就会有它的思想。实际上,人,动物,静物,比如山水,桥梁,房屋---,一切的一切,莫不如是。” 王建东突然间想起来师傅之前在去缆索厂船上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每一个建筑各有自己的语言,自身的性格。只是有些我们能懂,有些我们正在懂。 是啊,自己现在能懂一些了吗?王建东自忖。 第77章 菜卤蛋 星期天上午,外婆带着露露提着大包小包,搭乘供销社的便车来到陆家嘴小毛家里。 眼见着春天已到尾声,雪里蕻、青菜心、金丝芥等蔬菜都要开花退市了。像往常一样,每年的这个时候,外婆一般都会在这一段时间带过来很多这些蔬菜,还有鸡蛋等农产品。 这一次外婆还额外多带过来五斤新鲜的猪肉。外公看管的队里养猪场第一批生猪近期出栏,队里为了庆祝,宰杀了两只生猪分给社员,特意分给了外公十斤最好部分的猪肋骨肉。自己家里留一半,剩下的就全带来给小毛家改善生活。 露露过来小毛家,一是她想看看城里的景色。尽管陆家嘴实际上也就是那么回事,但是不管怎么讲,这里相较于乡下,对孩子来说,到底还是有一定的诱惑力。 其次就是专程过来向小毛学习,讨一些经验回去。进入初中以后,露露的学习成绩不升反降,现在班级已经是中下水平。家里很着急,想了很多办法,就是收效甚微。 外婆的到来,当然是小毛非常高兴的日子。因为他知道,又会有自己特别欢喜的东西、菜卤蛋吃吃了。 有这样的好事,自然“四眼”和小花也一道过来。 阿姐和阿哥都不在家。姐姐要上夜校的课程,哥哥今天工厂加班。 说起来菜卤蛋,问十个市区的朋友,八九个可能都没听说过,也没吃过。但在上海郊区川沙一带,春天一到,当地人就都有做菜卤蛋的习俗。这种菜卤蛋,独有的咸鲜味儿里夹杂着春菜的清香,是酱油茶叶蛋怎么都追赶不上的。 每到三四月“清明”前后,姆妈早就做好迎接外婆过来的准备,提前搬出家里的陶罐子,清洗晾干待用。 外婆到家后,把从田里摘来的新鲜雪里蕻洗净,开始腌制咸菜。雪里蕻撒上盐,像揉面团一样“按摩”,碧绿的菜卤就被挤压出来。 挤干的菜入了陶罐、封了坛,开始了漫长的、变身为咸菜的发酵期。那留下的一钵钵菜卤汁呢? 会过家的外婆当然不会浪费,把它们静置个半天左右,这样可以把味道给捂出来。沉淀下的菜碎不要了,只取上面碧绿澄清的卤水,入锅熬开,浮着的泡沫状物及一些杂物用汤勺去掉,使汤色更清醇。 菜卤汁熬过后就会变成黄褐色。外婆不时地舀出来浮沫,边说道:“这回多熬上一些菜卤汁,灌玻璃瓶里留着。这样就还能再吃上个把月的菜卤蛋了。” 菜卤制作完成,一旁的“四眼”早已经跃跃欲试,一再嚷着要外婆教自己制作菜卤蛋。 外婆笑了笑,答应了。 制作菜卤蛋,最讲究的食材就是蛋。下蛋的土鸡土鸭都是外婆那里村民自种自吃的青菜剁碎喂养的,这样下出来的蛋,蛋白有弹性,蛋黄颜色深,并且有肥满的口感。 卤汁是菜卤蛋的灵魂。要用新鲜上好的雪菜来熬卤汁。 在乡下,一般是将卤汁和蛋盛在小砂锅里,然后埋进灶头膛,在烧完火剩下的热灰里煨炖如此这般,加盖小火慢煨一、两个小时即可以了。 小毛家里当然不可能有农村的灶头和陶罐子,于是就用钢宗镬子来炖。所以外婆每次总是说,公房里用煤球炉烧出来的菜卤蛋,总归没有在乡下老房子灶膛里煨出来的香。 因为有了制作好的菜卤,其实制作菜卤蛋程序相对比较简单。 “四眼”在外婆的指点下,把鸭蛋洗干净,先用热水烧鸭蛋,并加一点点盐。等蛋煮熟后,把准备好的菜卤倒入钢宗镬子。然后把蛋轻轻敲碎壳,放进镬子头,再加一点点糖来吊鲜味。 炖上三次以上,蛋白就会呈棕红色,蛋黄转红。房间里煤球炉火光悠悠,香味逐渐飘散开来。 小锅里装着的,其实也是全家人的期盼和简单的快乐。 这时候小毛,“四眼”和小花他们早已等不及,每人着急地捞出来一只蛋捧在手心里,不顾烫手地剥掉蛋壳,着急咬上一口,顿时热气四散,满屋子飘香。 外婆看着他们狼狈的吃样,笑着问道:“好吃吗?” “四眼”鼓着两个大大腮帮子,连连点头。 相对来说,小花就要吃的文雅秀气了。她也连连说好吃,谢谢外婆。 外婆摸摸小花的头,说:“我年纪再大点,就要烧不动了。外面餐馆也没见过卖菜卤蛋的。不过只要小毛你们喜欢吃,我就一定会每年都过来做的。” 姆妈很担心烫着孩子们,一再地说让小毛他们不要心急,当心烫手,没有人会合他们抢着吃。 姆妈也跟着吃,说她少年时代时,倒是没觉得菜卤蛋有多美味,后来才变得好吃起来。 小毛边朝手里的菜卤蛋不停地吹气,边问:“为什么呢?” “那时候会烧得很咸。因为穷啊”。姆妈回忆道。 外婆在一旁介绍,老早子最苦的那些年,小毛姆妈的爷爷奶奶相继生重病,家里欠了一屁股债,外婆外公每到过年之后盘算完,还掉一部分债,才有心情留下几只自家母鸡产的蛋,做点菜卤蛋吃。 “之所以当时的菜卤蛋做的很咸,是因为要下饭。”外婆着重说。 煮菜卤蛋的时候多加点盐,这样一只蛋就可以分成四份,家里人一人取一瓢,每人只过一碗粗糙的米粥。 当时某些用咸肉配大米饭的乡里邻居,可没少说闲话:“你们这家人真是穷得掉海里去了。人家掉到河里还能起来,掉到海里的可起不来了。”每每听到这些,小辰光的姆妈就会抛去白眼不搭理。只有少数时候,她才会转过身去,偷偷用袖子管擦擦眼泪水。 最后外婆一家子还是艰难地从“海里”爬“上岸”了。后来债务统统还清,菜卤蛋也从“下饭”菜摇身变为零嘴。外婆不再往卤汁里加盐,就用其本味来渗入蛋里,还要再撒一小撮冰糖粒一起炖,咸香里于是透出了一丝丝甜味。 外婆还讲,菜卤蛋曾经一度成为她与市区朋友“来来往往”的礼品。市区人只吃过茶叶蛋,没想到这颜色怪怪的蛋,倒独有一番滋味。市区换来的饼干、糖果,乡里人也没尝过,互相都长了见识,皆大欢喜。 姆妈感叹道:“和我们的过去比较,孩子们现在的生活不要太幸福了的。” 幸福是什么?实际上于小毛他们来说,他们其实并没有什么总体概念。 但是小毛觉得,幸福有时候就自己手里的这只菜卤蛋,一口咬下去,爽口鲜香,还有热腾腾的满足感。仿佛只要留住了菜卤蛋,就留住春天的味道。 第78章 碗对碗 露露没有去凑这个热闹。菜卤蛋对她来说,因为经常能吃到,所以对她来讲并没有像对小毛他们有那么大的吸引力。 “一会儿我和外婆再做上一些,给邻居们送过去。”姆妈笑了笑,说道:“你们多吃几只蛋。中午饭就干脆不做了,这些蛋你们敞开来吃好了。” 小花咪咪笑,说道:“谢谢阿姨、外婆。鸭蛋这么大一只,我一只鸡蛋一只鸭蛋就吃饱了。” “四眼”又拿起来一只鸡蛋开始剥壳,嘴里连声应道:“阿姨和外婆对我们这么好,那我就不客气,敞开来肚皮吃了。” 露露看着“四眼”急吼吼的吃相,忍不住笑话:“‘四眼’,不要自己花钞票的东西就是觉得好吃,对吧?” “四眼”头也没抬,接口道:“不吃白不吃。刚才我自己还出力了的呢?” “嗤……”,露露嘲笑道,“吃,吃,吃……,吃死你好了。吃了也白吃。” 姆妈和外婆开始准备做下一锅菜卤蛋。 四眼把手里的蛋三口两口吃完,被呛得大声咳嗽好几下。他赶紧说道:“外婆,这一回就让我来独立操作好了。你在边上看着指导就行。” “行,行。”外婆放下手里装蛋的竹筐,笑道,“‘四眼’就这一点好,做饭做菜学起来很快的。来,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姆妈笑道:“要是读书也像欢喜做菜一样就好啦。这学期,‘四眼’可是在家里没有少吃他爸爸生活的。” 露露这回倒是帮着“四眼”说话,笑道:“讲实话,我们有一说一,‘四眼’做的饭菜,色香味俱全,我觉得是蛮好吃的。” 外婆呵呵一笑,说:“你们俩在这一点上蛮像,既欢喜做菜,又欢喜吃,倒是蛮般配的。” “四眼”手里活计不停,边说道:“外婆你说错了,我和露露其实是不一样的。她是真心欢喜好吃的东西。我不过是欢喜做菜,但是对于吃东西却是不太讲究的。” 露露若无其事地靠近“四眼”,突然间出其不意的掐住他的胳膊,假意恶狠狠的说道:“就让你做一只菜,哪里那么多的废话?再说,我什么时候好吃过了,嗯?” 她加大手里的力度,盯着“四眼”脸上开始痛苦而扭曲的表情,又说道:“我吃你的啦,你管得着我的吗?” “好好好,我正做菜呢。只要你不掐什么都行。”四眼求饶。 露露松开手。“四眼”看看她已走开,软下声来说道,“真够狠的,应该叫做什么母老……” 露露显然听见了他的声音,站住后,回过头狠狠地盯着“四眼”。 四眼马上示好,心有余悸地说道:“好好好,再也不说话了。我的好姑奶奶,刚才真是疼死我了。” 露露顺手拿起来一个菜卤蛋,走过去整个地就塞到“四眼”嘴里,笑嘻嘻说:“赶快吃,闭上你的臭嘴。” “四眼”用手取出来卤蛋,用舌头舔**壳,自嘲道:“还别说,蛋壳的味道倒是蛮好的。鲜鲜咸咸,有一股子田野的味道。” 大家都哈哈笑起来。 接连做了好几锅,外婆和姆妈小心的把鸡蛋放置在一只只菜碗里码好。然后又分别拿上一些新鲜蔬菜,准备去分送给邻居们。另外给隔壁的林家、还有宁波阿婆家里多拿了切下来的各一块猪肉。 有人说,上海滩的马路、街坊何其多,但只有透出人文气息的才是令人回味的,只有说得出故事的才是让人魂萦梦绕的,也只有在其中生活过的人才会斤斤计较于它的些许变化,哪里变糟了,哪里变味了,哪里变得更可人了,甚至哪里消失了…… 实际上,上海的老街小巷,有着说不完的故事、道不完的情义,让人回味无穷。 就比如说,即使不是过节,只要哪个邻居家下馄饨、饺子了,一般情况下,隔壁人家总会共享一碗。当然受惠的一家不会空碗回过去,总要在碗里放些食物回礼,哪怕是几块糖果。 碗对碗的实质是情对情。这种邻里之间的守望相助、相濡以沫的朴素气氛恰恰是后来现代化居住社区里所稀罕的。 再举一个例子。当时小巷里洗衣晾衣都是穿在竹竿上,用丫杈头丫到客堂、天井的顶上,竹竿两头搁在天井、客堂建筑构件上,有的直接把竹竿撑到巷子里。遇到下雨,如果主人不在,隔壁人家也会将衣服代为收起,叠放整齐,等到主人回来送上门。 邻居们很多都是来自不同的地方,所以对于外婆带过来的这些蔬菜的处理方法,自然会根据个人的口味,在做法上略有不同。 比如宁波阿婆,小毛连想也不要想,就知道雪里蕻到了她的手里,十有八九就会最终做成梅干菜一样。 但是菜卤蛋不一样,可能因为是川沙乡下的当地特产、还有外婆做出来的味道确实不错的缘故,左邻右舍都欢喜吃,广受欢迎的。 小毛一开始也是想要跟着外婆和姆妈出去送菜。只是“四眼”把他拉住了,说道:“送东西要送好几家,每一家还要聊会儿天,你哪有时间?我们还要做功课学习的呢?” 姆妈本来是想要小毛一道跟着去的,但听“四眼”这么一说,就只好改变主意。她说道:“那好,你们几个小鬼头,吃完后就好好着在家里学习。” “你不说我还忘记了,露露这一趟过来就是学习上要取经的。”外婆问露露,“作业带过来了吗?” 露露点点头,回答:“都带好了的。” 外婆看着小毛,说道:“你好好着辅导辅导露露。依她现在的成绩,我看不要说是将来考大学,估计再不努力的话,考高中都困难的。” 露露伸出舌头努努嘴,不响。 “还有‘四眼’,学习成绩不好,总吃生活怕也是不好受的吧?” 姆妈临走前反复叮嘱:“你们四只小鬼,就在房间里写作业。作业没有写好之前,全都不好出去玩的,晓得伐?” 第79章 油墩子 外婆和姆妈出去后,四人开始老老实实写作业。中间姆妈回来过一次拿菜卤蛋,看见他们还算认真学习的模样,也就放下心来。 只是这次作业都不算多,小花完成最早。她没有离开,就安静地坐在桌子边上看着小毛他们继续写作业。 “四眼”和露露的作业包括有一篇小作文,所以花的时间稍微的长一些。但是在小毛的不时督促下,“四眼”和露露也终究是耐下性子,大概不到一个半小时就全部做完了。 四人开始没事干,于是“四眼”提出来去外面大街上走走看看。 露露立刻站起来表示同意,大声笑道:“在房间里憋了大半天,我早就想去大街上溜达看看了。” 小毛盖上课本,问露露:“我们要是这样出去玩耍,你回家怎么向小姨交代?” 露露想了一会儿,有些不高兴地说道:“要不我们就一起去新华书店看看书,这样总归可以了吧?” “新华书店?”只听得“四眼”哈哈一笑,说道:“露露,你开玩笑的吧?” 露露不解,瞪大眼睛看着“四眼”。 “四眼”笑笑,解释道:“新华书店阿拉这里全没有的。你想要看书,只有渡轮过江去上海。 露露感到特别奇怪,问道:“你们这里不也是市区吗,怎么会没有新华书店呢?” “谁跟你说我们这里是市区?我刚才不是说的很清楚嘛,市区要轮渡过江了才是。”四眼又是呵呵一乐,笑道,“最多只能说我们这里属于市区管辖而已。晓得伐?” 露露还是不理解,问:“那这里其它的书店还有吗?” 小毛实在是忍俊不禁,插话道:“露露你真想要看书,我们这里书摊倒是有的。今朝礼拜天,照道理小巷门口应该有一只书摊的。” 斟酌一会儿,露露说道:“那也行,只要是书摊就行,总归这趟过来也算是我学习了的,回去对阿爸阿妈也有一个交代。” 四人出来楼房。有风吹过,刮起阵阵寒意。小花紧紧衣领,脱口说道:“哪能介冷呢?” 小毛把衣服抻抻,说道:“现在本来就是倒春寒天气。我们刚才在房间里,加上又在煮卤蛋,一冷一热,所以就觉得外面更冷了。” 出了巷口,四处一望,却不见有书摊的影子。 “四眼”笑笑,说道:“真是天助我也。看来我们只好是荡马路了。” 露露内心里其实有些暗地里的高兴,但还是使劲忍住没有表现出来。她装作有些失落的看看四周,只有不远处一个卖油墩子的摊位很热闹,前面排了长队。 “中午饭没吃,现在我感觉有些饿了。”露露一会儿说道,“前面好像有卖油墩子的,我们走过去看看?” 说起油墩子,恐怕是上海街头最常见的小吃了。不光是上海“土著”,只要是在上海生活过一段时间的人,一般也都会知道“油墩子”的存在。 “笃笃笃,买糖粥,三斤核桃四斤壳,吃侬额肉,还侬额壳,张家老伯伯,问侬讨只小花狗。” 油墩子对于上海人来说可谓是一代人的回忆。谁没在冷天的马路上吃过几口呢? 吃过油墩子的人都知道,嘴未吃,两只手先油。咬一口,几乎可以听到油墩子的边角在嘴里爆响,上海人叫“刮辣松脆”。 油墩子这种物美价廉的美食,外脆里嫩,油而不腻,人见人爱,不仅让出门上学的学生、上班的大人们都能填满饥肠辘辘的胃,有很多老一辈的上海人也会把油墩子当作下午的点心。 每天下午放学后,小毛总能在学校门口的围墙下见到那个熟悉的摊头。 还没出校门,就闻到一阵飘香,那多半是这只摊头里金黄焦香的油墩子散发出来的。它好像有一种不可抗拒的魔力,引诱着同学们疾步奔向摊头,围着摊主急吼吼的,任凭凛冽的寒风刮在脸上生生发痛,却迈不开脚步。 冷天的时候,教室里格外地冷。课间的十分钟,同学们纷纷玩起了游戏。一般都只有一个条件,输者往往要请赢者吃只油墩子。扳手腕是“四眼”的强项,所以他时常在口袋里没有钱的时候,与同学“邀战”,从而赢只油墩子。不过偶尔也有“失手”的时候,这时候就只好问小毛借钞票,请人吃油墩子了。 卖油墩子的小贩多是披着白色围裙的中年妇女,一般都是下午在弄堂口、或者是学校门口的围墙下开张。 一个简单的蜂窝煤炉架在地上或者三轮上,上面支一口小铁锅,锅内是冒着热气的食油,旁边放着一大盆稀面糊和一大盆拌了葱花的萝卜丝。 要氽油墩子了,摊主将长柄勺子放入油锅浸一下,用缚了筷子的调羹舀了两调羹面糊,摊均勺子的底部,夹上几筷子萝卜丝,再浇上一层面糊,“嗤”的一声,长柄勺子放进了油锅中,勺子上有只小钩子会勾住锅沿,不使勺子滑入油锅。 油墩子在锅里氽煎时,摊主又腾出手来做第二只、第三只,不一会儿,油锅边挂上了四五只勺子,油里冒出无数的气泡,好似放起了烟花。 油墩子很快结皮、变色,自行脱模,像潜水艇一样浮起来。有的脱不了模,摊主会把勺子在锅边轻轻一敲,成型的油墩子便滑入锅中,在热油中翻滚。 每次“四眼”站在摊头边看着油锅里的油墩子“卟啰卟啰”地冒泡泡,就开始忍不住流口水。 他之所以在旁边盯着看,还有一个目的:看哪个大一点,看哪个炸的脆一些。挑到自认为最大的,就好像拥有了全世界最大的幸运。 不多时,黄灿灿、香喷喷的油墩子就氽好了,边缘呈现褶皱状的花边。终于出锅了,油墩子整齐地排在一起,把沥油架塞得满满的,面皮上残留着的油还在滋滋作响。 等待美味出锅的两三分钟是难熬的,油氽的香味令小毛他们垂涎三尺,手中的洋钿捏出了汗。摊主撩起勺子的那一刻,就迫不及待地将硬币“哐当”一声丢进罐子里。 小毛自己家巷口的这位总是戴着黑线帽、穿白色干净围裙阿婆,制作的油墩子手艺特别的好,在花园石桥路这一带很有名气。听大人说她以前是在机关食堂做饭的。 阿婆一般都是下午出摊,卖完就回家。她总是笑眯眯样子,特别慈祥。虽然有点年纪了,但是手法步骤依旧很利索,摊子也收拾的特别干净。油墩子的价格也很公道,好吃又实惠。 阿婆做的油墩子和其他地方的做法不一样。其中最大的区别,她不是把萝卜丝伴在面糊里,而是纯粹的萝卜馅儿。 另外,阿婆炸油墩子很用心,不仅做出来的油墩子个头特别大,放的馅超级多,还都会反复炸两遍,在油锅中炸好出锅后还会在漏网上把油沥干。 一般来讲,油汆的东西总归是油腻的,但萝卜丝却偏偏就是解腻的吃食。 阿婆这样做出来的油墩子,外层炸的金黄香脆,内馅萝卜丝又脆又有汁水,爽口鲜嫩,味道咸鲜,口感里更多的是萝卜丝的清爽,不仅不会觉得油腻,还别具殊味。 拌了葱花的萝卜丝,“清清白白”的。面粉和萝卜丝混杂在一起,吃上去更有一种厚实感。一口下去,萝卜丝带着汆透的面粉,清香四溢,回味绕舌。 油墩子出锅后阿婆会给两张日历纸或是一张巴掌大的报纸,让顾客包着吃。 “四眼”在油墩子当中挖个洞,动作熟练地塞上一勺阿婆自己配制的甜面酱,就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小毛和小花不加任何调味品,他俩欢喜吃的就是萝卜的清香。入口满满的香软又糯的萝卜丝一点涩味都没有,清清爽爽的。 露露拿着还烫手的油墩子不停地左右换手,顾不上烫嘴,“阿呜”一口咬了起来。软糯香甜,酥脆过瘾,却烫得龇牙咧嘴的,她只得对着手中另半只不停吹冷气。 第80章 如约而至的水灾 王建东对家里陆家嘴地区可能发生水灾的担心,其实是不无道理的。 每一年的这时候,陆家嘴的雨水就会如约而至。 实际上,下大雨、甚至是内涝,对生活在陆家嘴地区的人们来说,实在是因为被淹次数太多,所以早就习以为常,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也就不特别把它当一回事儿了。 就像是一日三餐里的葱姜蒜等佐料,虽然不一定是标配,但也几乎是年年都少不了。如果要是陆家嘴哪一年没有发生内涝水灾,反倒成了稀罕。 但是像今年这样,连绵的雨期之长、持续的降雨量之大,还是出乎很多陆家嘴人的意外,在当地人印象中历史上也是很罕见的。 自从入梅后,强降雨持续侵袭陆家嘴,早就导致这井区域城市内涝严重:道路几成河道,房屋、工厂、商店大面积被淹,黄浦江水位屡超历史极值,多处小区甚至出现1米多的积水。 另外一个王建东没想到的是,不仅是陆家嘴,其实全上海都是这样,长期连续大雨己经给人们的生活工作竟然带来如此巨大的影响。 但是所有这些,现实之中恰恰就是这样发生了,并且还一直在往下发生着,一时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是尽头。电视里预报天气情况,每天晚上总是在说明天雨量中到大。 因为今年异常的天气,谢雨生这一段时间特别忙碌。因为报道的需要,他这天一大早就过来陆家嘴实地采访了解水灾、内涝的相关情况。 根据他掌握的资料,上海今年之所以发生洪水内涝,主要有三方面的原因:一个是气候原因,入夏以来,降雨量大,强降雨多发;一个是城市建设跟不上,一旦发生内涝,影响面和影响人口越来越大;还有一个最需要反思的原因,城市排水系统的脆弱性愈益凸显。目前排水设施的建设越来越不适应城市化发展的要求了。 尽管早有所准备,但是下轮渡进入烂泥渡路上,满眼所见陆家嘴地区水灾的实际状况,还是大大超出他来之前的想像,远远要比他之前了解的严重的多。 烂泥渡路现在看上去完全可以称之为“自由大河”。地势低洼地带积水比较严重,交通基本上已经瘫痪。 这几天刚好碰上潮汛,黄浦江水发生倒灌,江水漫过街面,漫过马路,漫进成片成片的居民区,把烂泥渡路、还有附近的里里巷巷都被淹成一片片泽国。 在东宁路口转角处,有市民在没膝的积水中蹚行,有些深水处甚至还停着有熄火的公交车,只是还望得见其顶盖。 “那里原来就是一个大坑,水最深的地方有1.5米,公交车开到路中间就滑进去熄火了。幸亏当时车上人不多,都爬了出来。”附近有居民说。 在路口处东宁路两侧是两排高低不一样的平房,位于北侧的平房都是挂着各种牌匾的门市。 谢雨生蹚水过去看到,许多门市房内的物品都漂到水面上,还有的甚至连货炬也漂了起来。由于积水进屋后,为安全起见,电源迅速被关闭,导致所有的门市房里面黑乎乎的,无法进入。 谢雨生不停向街上的人了解受灾的情况。 “连窗玻璃都被水浪给打碎了,我们一直在提醒过往的人别被玻璃划伤脚!”附近有居民说道。 经了解后才知道,原来旁边有一家大型仓库,因为由水积较深,前几天抢运物资时候,大货车为减少熄火,车开的速度都特别快,激起的水浪就会击打到旁边门市的玻璃窗上。几次击打后,玻璃碎了,有的连木门都被打掉。 谢雨生决定再去当地的居委会了解情况。 好不容易才到达居委会。居委会本来所在的一楼已经全部都泡在水里,都在二楼临时办公。李主任带一行人刚好从外面查看内涝现场回来。 讲起陆家嘴水灾的情况,李主任直摆手,连连说道:“非常不乐观,现在困难非常大、非常多。” 她说,政府到各部门都已经全面动员、积极行动。街道领导和居委会干部都在第一时间已经分头赶到现场,到各个分管小区和工厂商店帮助救灾。 她大致介绍了这次陆家嘴受灾的整体情况。陆家嘴城区近期连降暴雨,降雨量历史罕见。因为地势相对低洼,所以内涝尤为严重,已经出现倒灌,相当多的平房已进水;至今已疏散一百多户老幼居民,且人员还在陆续疏散中。 谢雨生说想找几个典型,李主任想了想,说道:“这样,我们三楼上就安置有六户撤下来的居民,你可以向他们先了解一下情况。” 上去三楼,原本家住豆制品宿舍的陈女士一见面就诉苦说:“我家本来在一楼,一个礼拜前的晚上11点多屋里就开始进水了,但还没有上床。没想到第二天上午正在下大雨的时候,屋中水持续不断涌进,瞬间便与床沿平齐了。” 一旁的肖阿婆补充说:“我们这一带地势低,正常的话水应该是从烂泥渡路那里排走。可现在烂泥渡路都过不了车,我们这就更完了。” 十天前的一天早晨发现水越来越深后,她就将轮骑立在床上,并把老伴扶坐在轮椅上,自己跑出去找到其他邻居,这才将卧床多年的70岁老伴背了出来。 现在,他们都暂时安置在在社区居委会这里的楼上。像她们这样无家可归的居民户还有很多,基本都安置在学校和地势比较高的空余的厂房车间里。 看望过这几户人家,谢雨生想起来王建东家就在烂泥渡路附近,于是提议去王建东家的街道小巷里去看看。李主任同意了。 两人撑伞出来,此时雨下得正大,马路上水没到膝盖。 大街上都完全可以“划船”了,有小孩就拿了家里的木脚盆当街在划水嬉戏。偶尔还会有大卡车经过,路面顿时泛起阵阵水浪。 前面不远处,一个身穿墨绿色雨衣的男子推着自行车正小心翼翼走过来,可是自行车的前轮突然朝地面陷了下去,差点将男子掀翻在地。 原来那里本是一个下水井,可是今天雨水过大,将下水井盖给冲走了,所以导致这儿出现了一个陷坑。 附近居民都认识李主任,有人走过来说道:“这个下水井,不光这自行车能被困住,很多大车也都不能幸免会被困在这儿。” 李主任边走边介绍,由于下水道排水量太小,加上有堵塞的现象,下水饱和,马路上积水流通速度较慢。再加上下水道里的水位高于地面,地底下的水有时候还会往上返。实际上陆家嘴地区“逢雨必积水内涝”的问题已经有很长的历史了。 第81章 苦日子何时才是个头? 一路走去,谢雨生眉头越来越紧。 大雨使陆家嘴几乎所有街道都变成“河道”: 本就不多的护道、绿化树木被大面积刮断吹倒;多处标牌、路灯等公共设施被破坏;很多居民的门窗玻璃被刮坏;多处电力设施受损;很多家庭进水,小区短时间停电,多台车辆被砸。 不幸中的大幸,从目前了解到的信息,其它重大险情暂时还尚未发生。 每逢大雨就内涝,水漫城市,奈何奈何?! 他突然间想起,来之前师傅特意推荐自己看的一本书,里面有台湾作家龙应台说的一段话,师傅当时还用红笔特别作了重点推荐。 龙应台说,看一个城市,最好来一场倾盆大雨,足足下它3个小时,是否“裤脚虽湿却不肮脏,交通虽慢却不堵塞,街道虽滑却不积水”。 这句话在眼前的陆家嘴鲜明地得到了应验。很显然,眼前的这一个个积水点,都成了如今陆家嘴街市的严重“短板”。 这时已接近中午,雨势渐小。 前面烂泥渡路这一段积水却看上去要稍微的下去了一些。但是仔细用心一看街道两旁的墙身上,高处被淹没时留下的淤泥印记仍然清晰可见。 两人在水中继续往前蹚。 积水让居住在附近小区的居民进出十分不便,有的人卷起裤脚,有的人干脆爬着护栏通过。而过往的车辆有的慢速的通行,有的则加大油门一冲而过,溅起巨大的水花。 也有人在看到车辆通过积水的深度后,便试探着淌积水走过去。 李主任对路人不时地好心提醒他们,千万不要进入不知深浅的水域。 “水火无情呀!”李主任看着眼前深深的积水,发愁地说道:“在不知水深浅时要尽量绕行,如果没有其他路可以走,也要等水撤掉后再走。” 谢雨生自然就更加小心。 李主任的讲法,即使是住在积水点附近的居民,也要记好哪里有下水井,要避开下水井,因为有时下水井会被水鼓开,同时最好多人手拉水通过。另外在通过较深积水时,一定要注意脚下,不能滑倒,特别是孩子,千万不能让他们单独走进不知深浅的积水。 正小心地卷起裤腿走着路,前面突然出来人群“哗哗”的大声起哄,夹杂着欢笑的声音。 原来是有市民发现水中有一条大鱼,立即乐开了,几个年轻的小伙子在积水中抓起了鱼。 谢雨生看着他们苦中偷闲,一惊一乍自娱自乐的模样,不响。 李主任抚着额头,把一缕缕被雨水打湿的白发往后梳梳。 “每次暴雨过后,大街上不只有鱼捞,甚至还可满街捞烟的。”她笑了笑,说道: “大前天,一家公司的香烟仓库进水,仓库门被大水冲开。里面的香烟源源不断的滚出来,一件一件,一箱一箱。最后附近满街马路上都是香烟。满街都可以捞烟了!” 继续往前走,就是工具厂。 工厂看起来进水严重,院子里头一片汪洋。工人正在之前准备好的沙堆铲沙装入麻袋或草袋,然后一袋袋码置在车间门口做挡水坝。 令谢雨生意外的是,这里院子里竟然还停着一辆外地牌照的大卡车,装了整整一车厢的各种蔬菜,有职工正在排队领取。 他于是想进去工厂再了解多一些情况。 李主任解释说:“最近有很多临近省区的大卡车,直接开进来我们陆家嘴这一片的工厂和居民区,他们都是是兄弟省市赈灾来的。” 采访过相关情况后,等谢雨生他们趟着浑浊的雨水来到王建东家附近。 这里平日熙熙攘攘的的大街已然成为了一片泽国。 居委会的李书记对这一带的受灾情况比较熟悉,对谢雨生介绍说,花园石桥路这一带共有59户居民家进水,最严重的时候积水达到了1米多深,其中有6栋平房受损严重,所幸没有人员伤亡,还有一位90多岁老人被抱出。现在居委会已将这些进水住户家的电源关掉,防止水漏电对人造成第二次伤害。 居民楼内积水严重。有人正在房间里一点点往外舀水。 谢雨生连忙走过去了解情况。 听到有和自己人打招呼,舀水的老师傅停下来动作。抬头见是居委会的李主任,他放下手里的工具,嘴唇张了张,但是没有说话。 李主任说:“张师傅,报社的记者过来我们片区了解水灾的情况。你有一说一,实话实说就好了。” 张师傅想了想,说:“我们这栋楼平时还好,但是一到下雨的时候楼里的居民可就遭殃了。一般是外面大下,里面小下,楼内积水相当严重。这回雨下得这么大这么长,我们一楼的住户就全完,房间全被泥水全泡上了。糟糕透顶了。” 往里走一直到王建东家的楼底下,他家这幢楼的一层早已经人去楼空。 这样恶劣的天气,也不知道王建东是在家里,还是在学校,或者是工地?谢雨生想了想,还是决定碰碰运气,扯开嗓子朝上喊道:“王建东,王建东……” 楼上却没有任何动静。难道是不在家?等一会儿,谢雨生又扯开嗓子喊了两句。 这回有声音回过来,并且正是王建东的声音:“大记者,你再往里走,我在前面这里。” 原来王建东正在李老师家里,根本没工夫跟他多说话,手忙脚乱地用脸盆、塑料桶“拷浜”…… 尽管用旧棉花胎、旧衣服堵了门缝,但是水还是源源不断从门缝里渗进来。李老师家里水已到膝盖,家具都漂浮在水里。两只八哥无精打采,被搁置在五斗柜上。 互相介绍后,李老师摇摇头,说道:“一到夏天我就开始发愁,下大雨家里就进水,插座来不及拔,很多电器都烧坏过。” “年年都进水,房间里水门汀地板都损坏过好几回。墙体发霉,家具泡在污水中,家里前前后后装修了三次。”李老师诉苦说,“李主任,我们老百姓这样的苦日子何时才是个头啊?” 第82章 会有好日子的 谢雨生和王建东搭档往外舀水,问:“你家里怎么没人? “阿拉姆妈去她们自己小厂排水去了。我姐这一段时间在纺织厂抗洪,已经一个多礼拜没有回家,小外甥放在奶奶家里带着呢。” “这次水灾家里损失大吗?” 王建东想了想,说:“我家倒不是很大,至多也就是大概三百多个煤球全部泡水,估计现在连煤炭渣都已经被水冲走了。” 谢雨生嘴角笑了笑,没有再继续问话,不响。 实际上,每年当自己所住小巷进水的时候,王建东不仅仅要帮助抢救弄堂底楼邻居家里的家具,更要忍着恶心,捡捞随水漂来的虫尸。 这些虫尸,就是白蚁的尸体。 梅雨期间正是白蚁的繁殖季节。加上近期连续的阴雨天气,白蚁也迎来了一年中出飞的最高峰。 一般新建房屋是没有白蚁危害的,白蚁入屋为害和筑巢,主要是通过白蚁在土中筑路爬入室内和有翅繁殖蚁飞入室内筑巢为害。 白蚁成熟的巢群,每年夏季进行分群扩散,特别是在天气闷热的黄昏,有翅繁殖蚁向有灯光处飞翔,侵入室内,进行雌雄配对,寻找适宜的缝隙建筑蚁巢。 白蚁对人本身没有什么危害,但是对人们的经济有损害。比如家庭装修,家具,堤坝,房产等,主要为害农林作物及近地的木结构。 白蚁生活的营养物质主要来源于植物和木材的纤维素。不同种类的白蚁喜食的植物种类和取食部位也不同。有些白蚁喜食松木和杉木,但很少取食活体松树和杉树;有些白蚁嗜好樟树和杉树的皮层,但对槐树、杨树、桃树则喜食树心。 但是因为陆家嘴持续大雨,地上积水很深。这些洪涝的水灌进白蚁窝,蚁巢里的白蚁就会被淹死,从而漂流出来,因此也叫“涝虫”。 成片成片,厚厚堆叠的白蚁虫尸漂浮在水面上,随着水流的方向不断地移动,飘来飘去。 不用靠近,光是这般光景,场面看着就非常疹,让人头皮发麻,甚至呕心。 所以平常年份进水,小巷里打捞白蚁虫尸的这些比较消耗体力和需要勇气的工作,一般都是由王建东、林树他们这些年轻人来“承包”的。 听到有居委会李主任和报社的记者来到小巷查看灾情和采访,一传三,三传十,只一会儿,就聚拢了好多附近的居民过来。 李主任见人越聚越多,在齐膝的水里既不安全,也不方便说话,于是提议大家上二楼的走廊。 到二楼走廊,对于当前受灾的形势,一开始讨论的气氛还相对轻松,不一会大家就开始七嘴八舌,议论纷纷起来。 老林说:“半个月前的那个深夜,睡梦中在一声惊雷中醒过来,只见外面大雨滂沱,自家窗户的缝隙里进水不断。躺在床上的一家人感觉都不踏实。” 回想起来当时的场景,林阿婆至今仍心有余悸,连声说:“哎呦,现在想想,吓死我了的。” 有人反映,船厂宿舍区形势更为严峻,整个“泡”在水中,仍水深齐腰。现在一楼几乎都被淹,甚至有房屋的一层已几乎看不见。 “这几天乌云满天,黑压压一片,肯定还会有暴风雨降临。” …… 可是怎么根治?暴雨内涝背后,其实拷问的正是城市的治水能力。 街道和居委会实际上并没有少做相关工作。 预防方面,街道每年定期疏通下水道,汛期备足沙袋、抽水泵等抢险设备,还组建了20人的抢险队和30人的工程维修队伍。 水情就是命令。对于这次水灾,街道对防灾抢险工作专门作了明确的要求和安排,居委干部都赶赴现场,分片上门去关心进水、漏水的居民家庭。在短时间内,开展走访安抚,对受水淹居民作了妥善安排: 组织专业的相关人员到现场进行救急,联系,全力转移居民,组织帮助居民抽水,临时搭设水上栈道供市民临时出行;另外,针对因暴雨造成吃饭、休息的问题,落实居委干部值班,切实安顿好受灾群众。 不过,李主任也坦言:暴雨之下的这种“抢险”近乎苍白。 “其实,所有这些临时应急的防护措施都只能治表不治本。”李主任无可奈何地说道,“就像这一次,尽管事先天气预报就知道会有大雨,但是到最后还是出现了严重的水灾。哎,对于我们小小的居委会来说,实在是无能为力的。” 李主任是一位已经上了年数的阿婆,本来是从船厂退休的老工会干部。因为念过初中,识文断字,她在船厂是稀缺人才,写通知、记账本、贴标语,都少不了她。 所以退休没俩月,街道干部找上门来,请她到居委会接着干。 实际上,陆家嘴所有的居委会,很多靠的都是像李主任这样上了岁数的大爷、大妈在管理,人送绰号“老居干”。他们干的虽然是街道的工作,但是基本上属于纯义务服务。 叽叽咕咕,说来说去,加上这一时期接连的忙碌,这时候李主任终于感觉有些支持不住。 林阿婆见到李主任脸色发白,知道她可能是劳累。毕竟这一段时期的工作,居委会干部们为老百姓所做的一切,他们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 她连忙让老林回家取竹阿凳和白糖红枣泡开水。 讨论来讨论去,最后的话题就说到了当前浦东的开发开放。 有人问:“李主任,说实话,这次大雨,时间这么长,我们也是意料不到的。发洪水成这样,不能全怪到政府的身上的。” “但我就是想问,说是浦东要开发开放,去年到现在,我们这里怎么还是没有见到多少开发的动静?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搞不下去了?” 也有人说道:“一迁百迁,一了百了。虽说是打小就在这里,讲实话,我们也是住够了的。只要政府以后提出来有机会搬迁,我们保证不说二话。” 在阿凳上坐下来,吃过半杯仍然烫着的白糖开水,李主任的精神明显有了好转。缓过来一口气,她说道:“大家的心情我是完全了解的。我自己家里就在刚才说起的船厂宿舍区,陆家嘴现在的状况我一清二楚。” 李主任笑笑,说道,“上头的方针政策既然都已经决策好了,我们老百姓就等着好了。我现在只能说,我们要相信政府,相信党,总归会有日子好起来那一天的。” “哗哗哗”,大家使劲鼓掌。 突然间有一个王建东熟悉的带着明显东北口音的女声笑道:“李主任说的好,咱们早就盼着有这一天了。” 第83章 城市良心 王建东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马上抬头朝出声的地方紧张地看过去。 果然是胡晓辉。 看到王建东望过来,她笑眯眯歪着头看着王建东,不响。 王建东连忙走过去,帮着她卸下来身上背着的大包,连声说道:“怎么回老家了也不提前打声招呼?” 谢雨生和胡晓辉认识,自然要过去相认。 他对李主任说道:“今天谢谢主任的帮助了。我的采访任务已经差不多完成,刚好有朋友从外地上大学回来,我得要去招待一下,就先走了。” “谢记者,这次我们受灾的情况你都看见了,就麻烦你帮帮我们这些基层的工作人员多说说话,帮着我们老百姓都多说说话。”李主任真切地说道。 “一定一定。我会把今天的实际情况一五一十的向上级汇报的。”谢雨生想了想,说,“稿件估计明天见报。我回去写好后传给你们看看,提提意见。” 李主任摆摆手,大声笑道:“不用不用。这一点充分相信你们记者。” 她反过身对围在她周边的居民笑笑,说道:“大家都散了吧。现在正是抗灾的关键时刻,都各自去忙着吧。” 到屋里把背包放下,王建东给胡晓辉和谢雨生各泡了杯热茶,说:“小花你回来告一声,我们可以去车站接你的啊?” 谢雨生开玩笑,说:“是小毛你自已去接,好伐?我们是不会去做大电灯泡的。” 胡晓辉和王建东又有一年的时间未见,没有想到再一次两人见面却是在烂泥渡路一片汪洋这样的环境之中。听到谢雨生的说笑,她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甚至小脸顿时有些发热发红。 王建东岔开话题,说道:“阿生,老百姓都不容易,你这次报道要把我们这里的实际受灾情况一五一十写清楚。” 谢雨生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问:“小毛,你从你所学专业的角度,谈谈对这次洪水的看法?” 胡晓辉没有停着,手不得闲,熟门熟路拿着抹布到处擦擦扫扫,开始收拾房间。 王建东示意胡晓辉坐下来歇一歇。胡晓辉笑笑,说是不打扰他和谢雨生的讨论,不用管她。 王建东只好作罢。想了想,他说:“我们这一带逢雨必涝,我觉得主要还是两个因素。一是天公不作美,这是怨不得人的。赶上十年一遇、几十年一遇、或者是百年一遇的洪水,还能有什么好办法?” “其次,陆家嘴的排水系统是什么状况,我想阿生你应该也是知道的。实际上,不仅仅是我们陆家嘴,上海很多的老城区也都是这种状况。归根到底,还是历史上的欠账太多啊。” 谢雨生说道:“来之前,我师父就推荐给我一篇台湾作家龙应台的文章。他说:高楼大厦看得见,下水道看不见,要等一场大雨才能看出真面目来。” 王建东停顿会儿,说:“那我再补充一些对你写作可能有用的资料。” 下水道是一个城市的良心。一个城市的良心其实就写在它的排水系统上! 这是100 多年前法国作家维克多·雨果在《悲惨世界》中写的一句话:下水道是“城市的良心”。 实际上,“下水道”一词来源于日本,和“上水道”对应,构成城市排水系统的两个重要组成部分。 城市排水的文明史可追溯至古罗马时期,罗马于2500年前建造的下水道仍在发挥作用。但不是每一个城市从建立之初就有完善先进的排水系统,即使像伦敦、巴黎、东京、慕尼黑等大城市,也是在多年的建设过程中不断改进完善,才有了今日一流的排水系统。 一般来说,现在欧美、日本等国家规定的排水系统最低限一般为5年或10年一遇的标准。 而与之形成对比的是,我们国家大多数城市下水道的排水量都是按照一年一遇的标准来设计的,只有小部分地区达到三年或者是五年一遇的标准。 比如某个著名的特大城市,就是每小时36毫米雨量。也就是说,超过这一雨量,这个城市的排水系统就无法承担,路面就会开始出现积水。 谢雨生好像恍然大悟,禁不住说道:“来之前我还对龙应台的那段话还不怎么了解,现在你这样一说,我算是终于有了一些粗浅而深刻体验了。” “领教了,领教了。”他端起搪瓷杯喝了一大口热茶,站起来说道,“我要走了,还得赶回去报社交差把今天的稿子写出来的。” 胡晓辉过来问:“刚见面就要走,你真不坐了?” 等谢雨生走的时候,他顺便把们关上了。 王建东听到门合上的声音,想了想觉得一男一女在一个房间,这样关门有些不妥当,于是走过去把门打开来一条小缝,让它敞开着。 胡晓辉看到王建东的举动,心里想此人真是多此一举,这样不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她小脸上就更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互相间问询了一些家长里短的事情。王建东问:“那这个暑假,你考虑到底怎么安排?” 对于胡晓辉这个暑假的安排,王建东多次在信里和胡晓辉有过交流。但是每次的结果都一样,胡晓辉一直不肯答应让王建东去给她找事干。 王建东开玩笑:“不会是再去找家教做吧?” “当然不会了。我已经大二结束马上大三,要开始考虑工作的问题,所以这次我会去找一家单位实习的。” 王建东看着胡晓辉。 “单位已经找好了,不过暂时保密。”胡晓辉笑了笑,说,“你放心好了,这件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见王建东还是一副不太放心的模样,她说道:“这次我给你们带回来有礼物的。” 她从背包里掏出来四条貉子毛坎肩,说道:“这些东西抗寒蛮好的。这四条坎肩,一条给你姆妈,两条给你外婆和小姨,还有一条是给你师傅老胡的。” 王建东摸摸貉子毛,暖暖的软软的,还很轻。虽然对这些东西的市场价值不太懂,但是一看货品成色就知道,这四条貉子毛坎肩应该没少花钞票。只是现在胡晓辉一下子拿出来四条给自己,自己又怎么能好意思接受? 他问:“你爸妈现在工作怎么样了?” 说起来阿爸阿妈的工作,胡晓辉就不说话了。 这几年,黑河淘金整体来说形势不太好。虽然承包了单位里的一只采金船,但是现在最多只不过是勉勉强强度日,所以讲胡晓辉家里的日子过得并不是太好。 看胡晓辉不说话,王建东隐隐约约就知道应该是好不到哪里去。他叹了一口气,说道:“现在世道艰难,哪个地方其实都差不多的。” 胡晓辉走过去挽着着王建东的胳膊,说道:“小毛古古,你倒是好像比照片上要显胖一些,也白静一些,看来现在小日子过得还不错的嘛?” 王建东尴尬的笑笑,解释说:“半工半读,又有单位的工资发着,再说家里也没有什么负担,总归到底比一般人还是要好上很多的。” “只是这身衣服,我记得还是你以前学校里穿的衣服,这样好像不太好了吧?”胡晓辉松开手,围着王建东看了一圈,嗔怪说,“都已经参加工作的人了,穿着就应该有模有样。刚好这两天有空,我陪你去商店里看看好了。” 看着近在咫尺的小花,王建东有一种想马上就拥抱她的冲动。但是心里试了好几次都不敢下决心,最后在行动上挣扎着还是不得不放弃了。 胡晓辉一边收拾收拾毛皮坎肩,一边不经意地问道:“你这花花公子,这一年没有给我弄出来什么幺蛾子吧?” 王建东知道她对去年暑假期间自己和何萍的误会,在心里还足耿耿于怀。他摇摇头,微笑道:“现在我的同学都是男同学,我就是想有这个心思……” 胡晓辉停下手里的动作,眉毛一竖,两个铜铃似的大眼睛瞪向王建东,笑道:“听你这话的意思,只要是有这个条件,就还会再像上次那样的去和大姐们搂搂抱抱喽?” 王建东正想着怎么搭话,门推开了。 林阿婆走了进来,隔老远就朝王建东他俩呵呵笑道:“是小花回来了吧。哎呦,这一年没见,又长高不少了吧?” 说笑一阵,阿婆说道:“我过来就是告诉你们,中午饭菜你们就不要做了,我和林伯伯多做上一点,添上两双筷子就好了。” 临走的时候,林阿婆还特别关照:“小花,现在阿拉上海菜还吃的习惯不?” 胡晓辉笑道:“阿婆,我原本就是上海小囡,哪能吃不惯上海菜的呢?” 林阿婆呵呵一笑,说:“是阿婆多虑了。刚才听你说话倒是变化满多,感觉有些东北腔调在里厢的。” “阿婆你笑话我。”胡晓辉一愣,讪讪地说道,“在学校读书和东北人接触比较多,所以说话就有些感染了。不过不出半月,我一定发一口正宗的陆家嘴上海闲话给阿婆您听,好伐?” 第84章 改学业成绩 领完通知书休学仪式结束,出来校门后“四眼”垂头丧气,明显情绪低落,不说话只是低着头看着地面,磨磨蹭蹭往外走。 小毛把肩上的书包往上一紧,走过去扶着他肩膀笑道:“怎么,回去怕是又要吃你老爸生活了吧。” 这次期末考试,“四眼”只有外语算是勉强及格,考了六十五分,其他的课程就没有再及格的。特别是数学,竟然考了史无前例的最低分,15分。 “四眼”嘟嘟囔囔,说:“打一顿是其次,关键我是怕这样会耽误暑假玩耍的时间。小毛你晓得的。” 小毛当然知道,不要看“四眼”在外面经常吵事,天不怕地不怕,很多时候有些无法无天的样子,但是对于他在肉联厂工作的老爸,却有一种天生的畏惧。 畏惧的主要原因,两个字,狠揍。真要把他爸惹毛让“四眼”吃生活的话,一般会把他一个人关在房间里面,每次都会下重手,打完后躺床上一个礼拜算就是比较轻的惩罚了。 “四眼”老爸天生力气大,这时候哪怕“四眼”被打得鬼哭狼嚎,哭爹喊娘也没有用。外面的人有时候实在看不下去,觉得孩子可怜,但是因为门被关上,想要去解救也没有办法。 但到底是自家的孩子,这样的打法,“四眼”的奶奶和姆妈为此没有少留眼泪,但也是恨铁不成钢,无可奈何。 数学分数之低,成绩出来后小毛也不敢相信。他问:“怎么回事,这次的数学虽然说难度是大一些,但按照我们之前的复习内容来看,怎么就只考了十几分?” “我哪能办法?”四眼”叹气,把脚边上的一块小石头踢出去好远,说道,“都是郑阳这个鬼日的作弄我。我要是不抄他答案,说不定还能多考一些分数。” 小毛哈哈大笑,说:“郑阳和你成绩差不多,你们基本俩承包了班上倒数第一第二,竟然还能互相抄袭?你过过脑子好伐?” “四眼”低头走路,不响。 过一会儿,他停下来说:“还有,小毛你这一段时间不能上我家去。你拿回来这么多张奖状,我一张没得还考成这样成绩,我怕会勾起我爸打我欲望的,晓得伐?” 小毛又是大笑:“就你这小心眼,要是能把这么多心思头放在学习上,也不至于数学考成这样。” “算了算了。你是我哥们,不能耻笑我。” 小毛推推“四眼”,说笑道:“好好好。我们快一点走。还要去接小花放学呢?” 走到半路,粮食仓库围墙正有人写大字:实现四个现代化。他们先用白色粉笔在红砖围墙上计算好的位置勾勒出来要写字的轮廓,然后再把白颜色的涂料将轮廓涂满。 小毛把这一行字看了一遍,感觉有些不对。再仔细一看,原来是“现代化”的“代”多了一撇,变成了“现伐化。” 这样一来,这个字真要是涂上颜色写上去,就要搞出来大笑话了。 施工的几个年轻人听了小毛的说法,一开始还不敢肯定这个字的对与错。他们去旁边商店咨询,这才知道确实是自己写错了。 于是他们向小毛表示感谢,又在商店里买了四只棒棒糖给他。 小毛没有推却,接过棒棒糖后先给了“四眼”一支,自己一支,剩下的两支就全给小花留着。 一路沉默继续往前走,“四眼”却突然停下来,转过身说:“小毛,你还是得帮我想想办法。这顿生活,我是真的不想吃这么早的啊?” 小毛从嘴里掏出来棒棒糖,看着四眼,说:“可是我也想不出能帮你的好办法啊?你总不至于不归家的吧?” 想了想,他又说:“讲实话我很同情你的遭遇,只是我实在无能为力。不是不帮,是帮不到你,晓得伐?” “四眼”蹲下身去,从书包里拿出来通知书,对着“15”这两个数字看了很久。 他忽然间眼睛一亮,说道:“刚才刷标语的人可以改字,我们通知书也是可以改成绩的啊?” 小毛一听,心里一惊,脱口而出道:“这个不来事,不来事的。这样做后果很严重。要是让你爸知道,你就更要倒大霉了。” “四眼”嘴里含着棒棒糖,蹲在地上看着通知书,长久没有作声。 过了一会儿,他说道: “妈的,以前老子倒是听说过有人改通知书分数的。当时我还嘲笑他们,觉得大不了就一顿生活而已,没有必要去弄虚作假。临了临了。没想这一天竟然落到了我自己头上了。” 小毛没有作声。 四眼又盯着通知书看了会儿,最后下定决心,说道:“小毛,你字写得好,你就帮我就把1改成7,75分,也不算是很显眼。” 看着“四眼”坚定地样子,小毛问:“你确定要这样做?” “反正迟早生活要吃,早吃不如晚吃。”四眼”想了想,说, “让家里人先高兴高兴总归也是好的。再讲现在刚开始暑假,要是我爸上手重一点,等养好伤半个暑假就过去了,那我不是要亏死了?所以想来想去,还是现在改了好。” 他说道:“通知书我等晚上回去辰光再给阿爸看,家里灯光模糊,说不定就蒙混过去了。” “那你先想好了。等回到我家里的时候再改来得及的。” “不行。这件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其他的人一概都不能让他们知道。对小花一样,万一哪天她说漏嘴,我就真的完蛋了。” 小毛想了想,就同意了。 两人找了一个背人的角落,刚好里面有一张破桌子。小毛拿出来钢笔,先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看看笔迹和墨水的颜色能不能和老师的对上。 等动作熟练以后,小毛一气呵成,在“1”字的顶上稍微的添加一笔。乍看上去,“75”两个数字浑然天成,看不出来有添加的痕迹。 “四眼”小心呵气,等上面的墨迹全干,这才小心翼翼地把通知书重新叠好放进书包里。 第85章 暑假一到,小花就特别想念小毛外婆家那里的赤豆棒冰。 咬着棒冰,舔着舔着,不经意间就舔过了整个夏天。 这个暑假,小毛、“四眼”和小花一如既往还是去乡下张桥外婆家里。外公外婆和小姨对他们仨和露露的要求和往年差不多,还是老三样。 但要说今年有不同的地方,还是有的。一是外公忙于养猪场的事情,没有更多的精力照管他们,所以在学习和游泳方面更多要依靠小毛他们自觉。 二是姨夫这个暑假基本不在家,他去县里进修了。在外语的学习上,小毛替代了之前姨夫的功能。当然他不可能给“四眼”和露露上新课,只是带着他俩复习。 每到天热,张桥乡下就不时有卖棒冰的经过。他们骑二八脚踏车,后座上绑着的一只木箱子,里面装好棒冰,然后盖上棉花被,在小村落里喊着:“棒冰要哇?棒冰!5分一根!” 小花每次一听到叫卖声,就会笑容满面屁颠颠去找小毛古古。 不用说话,小毛会意,象箭一样冲出屋去,然后使劲的往屋里喊:“外婆外婆,快点拿钱,卖棒冰啰。” 实际上,小姨供销社里也有棒冰卖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卖棒冰的过来,小花一定要馋着吃上一根,赤豆棒冰明明和小姨那里的就是一个牌子,她坚持说就是味道不一样。 说起儿时的棒冰,现在的孩子可能很难想象了。它不是如今高档冷饮店里动辄十几二十元钱的豪华冷饮,更不是“哈根达斯”这一类听着名字就知道是舶来品的冷饮贵族。 小毛小时候经常吃的棒冰,是名副其实的“棒冰”。当然,那时候市面上也已经有稍微高档一点的雪糕,比如奶油、咖啡、豆沙的。不过白糖棒冰最便宜,物美价廉。 说它是名副其实的棒冰是有理由的。外形上看,它就是那么一根圆滚滚细溜溜的小木头棍儿与一块方窄窄莹亮亮的糖水冰块组合而成。 就这一简单组合,在当初无数孩子眼中就是夏日酷暑中最诱人的一种美味了。那时不似现在,一年四季都有冷饮。当时,棒冰唯有夏天才能品尝。 而所有卖冰棍的贩子装备都一样:长方形木头箱子,箱子不大,被漆成了绿色或蓝色,看上去是不怎么起眼的。箱子上固定有一根结实的背带。卖棒冰的贩子走街串巷时将此背带撂在肩膀上或者是绑在脚踏车后座上。 其中有精明些的小贩,手里拿一小木块,盈掌大小,像古典戏文里官老爷手中的惊堂木。他们一边走一边用它敲击木头箱子,口中自然不能闲着,伴着那敲击声吆喝:“买棒冰咯勒!棒冰要么棒冰!” 孩子们几乎个个嘴馋耳朵尖,十里八里外也能听见这叫卖声。于是缠着家里大人要上几分零花钱,飞奔着就朝声音飘来的方向去了。 没有冰柜的年代里,商贩的那个小箱子就是冰柜。有人来买棒冰时,他们把箱子从肩上放下来,打开箱盖:里面是一层层厚厚的被褥,褥子打开,能看见躺得整整齐齐的小棒冰们。 小贩取出一根来,小孩用手接过,举着。 小鬼头很精明仔细,深知只有凝固结实的棒冰才禁得起一般小馋猫舔一下再舔一下,冰凉甘甜,余味袅袅,所以买冰棍的必要步骤就是检查一下冰棍的凝结的牢固程度。 有时候就会忽然发现那冰棍似乎颤巍巍立马要化了。于是强烈要求换一根,小贩二话不说就同意。 木头箱子的物理保温的方法不牢靠,箱子开阖过于频繁,棒冰自然就容易化。而棒冰若一化了,皆成糖水。 棒冰吃完后,剩下来的那根小木头棍子是不好随手扔掉的。将它积攒起来,可以玩“斗木棍”的游戏:拇指和食指撑住木棍两端,与对方同样手持着的棒冰棍交叉成十字,各自用力压过去,木棍先断者就是败者。 这天下午,边吃棒冰,小毛、“四眼”、秋生和“草上飞”四人边朝曹家沟上游走出去好远,才算是终于摆脱了养猪场那难闻的气味。 “四眼”在河边立定,右手扇扇风,说道:“养猪不要再养了,再养下去连洗澡的地方都寻不着了。” 秋生嘲笑道:“就知道你是城里来的。阿拉乡下头要不养猪,又到哪里去赚钞票?钞票每天都要花的,晓得伐?” “草上飞”舔一下棒冰,连声说道:“天热辰光吃棒冰,就是凉爽。” “某些人就是说话不腰疼。”秋生说道, “我就给你们讲一个悲伤的故事。我4岁那年,一根棒冰3分钱,我妈拿不出,小时候是真穷。然后我吵着要买,被我妈打了一顿,最后棒冰没吃成,我妈在河边上哭了一下午。” 四眼想了想,说:“秋生,你可能误解我刚才的说话。其实我并没有说你们这里贫穷落后的意思,好伐?” 四人在曹家沟河里游泳了半个小时,这时候抓鱼已经引不起他们多大的兴趣,于是就懒洋洋上岸。 嚼着芦苇根,“四眼”躺在树荫下,看着蓝蓝的天空,说道:“每年暑假全是这样重复的日子,也没有什么意思的啊?” “那你还想要有什么意思?”秋生充满好奇地问。 来小毛外婆家之前,发通知书改动学业成绩的那天晚上,“四眼”在父母的一再催促下,才小心翼翼把自己的成绩单给父母看。 父亲大致看过一遍,笑道:“哎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嘛。从来没有及过格的数学,这一次竟然考了75分,进步很大啊?真的假的?” 小毛心里一惊,心生恐惧,但又只好强作镇定,低眉顺眼嗫嗫嚅嚅地说道:“这次是运气好,有些题目老师之前在课堂上讲过,我记住了一些。另外,这次考试的难度听说比以前的要容易。” “四眼”奶奶往他碗里夹了一大块瘦肉,说道:“我的乖孙哎,这一回总算是不要挨揍了吧?” 爸爸把成绩单递给爷爷,没有说话。 “四眼”姆妈放下碗,说道:“倪子你要记住,不打不成器。爸爸打你是为了你好,都是为了你以后长本事,晓得伐?” “四眼”心虚,只是一个劲点头低头吃饭。这件事情就这样总算是暂时糊弄过去了。 小毛坐起来,说:“我们现在年纪也不少了,这个暑假是应该想办法过得更有意义一些。” “草上飞”来了兴趣,连声问:“你快说,是不是有什么新点子了?” “四眼”和秋生一起看向小毛。 小毛停顿一下,说道:“现在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也是一年中最农忙的时候。我的想法,其实我们也可以试着去卖卖棒冰的。” 第86章 出师大捷 听说要去卖冰棍,这种好玩的事体自然数“四眼”最来劲。他高兴地跳起来说道:“只要不是让我读书,其他的事情我都欢喜干。咱有的是力气。” 秋生附和说:“这个主意我看好。去公社棒冰厂批发一些棒冰出来,卖出去我们吃中间差价,应该还可以挣到些钞票的。” “草上飞”咧嘴一笑:“那我们自己吃棒冰总归不要钞票了吧?” 小毛呵呵一笑,说道:“我们要先说好,不允许偷吃棒冰,晓得伐?千万不要搞得来到最后全吃进自己肚子里,这样就没有多大意思了。” 说干就干。当天回去外婆家里,小毛先是跟外婆说了自己想去卖冰棍的事儿。 外婆听了很惊诧,脱口说道:“小孩子不要胡闹。太阳底下背棒冰箱子这种苦头,你们吃得来的呀?” 小毛亦步亦趋跟在外婆身后坚持。 外婆拗不过,退一步说:“等侬外公,还有小姨回来再说这事。” 吃晚饭的时候,外公和小姨听小毛说了自己的打算,想了想,却都一致表示同意。 小花和露露是第一次听说小毛要去做生意卖棒冰,一开始都大吃一惊,不知道这个小毛脑袋瓜里到底是想的什么东西。 神经病?还是脑子短路?特别是小花,对小毛左看右看,满腹狐疑。 小姨放下碗筷,说道: “我肯定是支持小毛的。书到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还有一句话叫做: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两句话其实都包含有一个意思,说的是知识要到运用的时候,才觉得平时积累不够;事情要到亲自去做的时候,才知道其中的艰辛。” 外公说:“所以讲,光只晓得学习还是不够的,还要实际行动起来,多学多练。” 外婆还是很担心,很不放心她俩小孩自己出去讨生活。 外公最后说了一句话: “小毛,你现在也慢慢长大了,自己想找有意义的事情干,我们一家人肯定全部支持的。我送你一句话: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做事情要懂得坚持,侬晓得伐? 小毛点点头,许诺说:“男子汉大丈夫,我们一定说到做到。” 吃完饭,外公帮小毛找出来一个小木箱。这只小木箱是外公开船时用的过的医药箱。箱子看上去有些笨拙粗糙,但这不碍事,用它来装冰棍儿是不成问题的。 小姨把小毛和“四眼”招呼到葡萄架下乘凉,他们俩传授一些经商上的基本经验。小花在一旁也听得入迷。 小姨介绍说,冰棍其实就是白糖加水冻成的冰块。吃起来甜甜的,但是制作简单,价格也便宜。冰棍卖出去的零售价是三分钱一支,若带几粒绿豆的绿豆棒冰,五分钱一支,所以很受人们的欢迎。 “实际上,这两种冰棍每支批发价分别是一分五和两分,每一百根搭二十根,卖冰棍赚钱主要就是靠搭的那部分……”小姨耳提面命。 小毛和“四眼”听得都很仔细,一一把这些话都深深记在心里。 第二天一清早,外婆给了小毛五块钱做本钱。意料之外小毛小花也要跟着去。 本来外公的想法是要踩脚踏车送他们去高桥棒冰厂,但是小毛拒绝了,他的说法,就是想整个买棒冰事情的经过,都自己去实际操作。 戴上草帽刚走出院子,不想秋生和“草上飞”正垂头丧气的在路边等着他们。 小毛一看他们脸色,问:“家里都没有同意?” 秋生点点头,低着头轻声说道:“我们俩就不陪你们,你们仨自己好好着干吧。” 走过去拍拍他们的肩膀,小毛笑道:“没有关系。等着我们回来一起吃棒冰。” 仨人来到高桥公社农技站服务大楼,服务大楼后面有冰厂,可以批发冰棒。 50支起批。因为第一次,不敢多进,小毛只批了100支白糖冰棒。加上送的20只,120支冰棒差不多半个箱子的容量,装满约有20多斤重。 从冰厂出来,“四眼”背着棒冰箱,说道:“看来还是要学会踩脚踏车。要是棒冰都放满的话,背起来不轻松的。” 小毛想了想,说道:“我看今天街道人很多,要不我们也不回队里去卖了,就在这里的汽车站附近试试看,先练练手?” 小毛说这个话,除了街道当然人多之外,其实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因为是第一次出门卖冰棍,脸皮到底薄一些,他想避开熟人。这里街道上虽然人来人往,反正自己一个都认识,这样一来买棒冰的胆子自然就放得开一些。 “四眼”表示同意。三人就来到汽车站。找了一个相对热闹的角落,把棒冰箱子放在显眼的地方。 棒冰能不能卖出去,仨人心里都没有底,也都没有大声的吆喝过。 趁着人少的时候,小毛试着嗓子喊了一声“冰糕冰糕……”,声音是那么的软弱,还带着几分羞涩,一点也不响亮,仿佛只有自己才能听到。 平时小毛他们听惯了小贩们的叫卖声,那声音是那样高亢而嘹亮,拖着尾音的方言简直有些慑人心魄。现在轮到自己了,嗓音却是那样的羞怯与艰涩。也难怪人家说“看花容易绣花难”,真是一点不错呀。 太阳炙烤着大地,一丝风也没有,衣服已经湿透了。 蹲了差不多一刻钟,一支冰棍也没卖出去。正在无计可施,左右为难间,有一个过路的老者问:“小朋友,箱子里有冰棍吗?” 小毛赶紧站起来说:“有啊,多着呢。” “有,那你怎么不喊叫呢?”这话儿原本是好意,可是小毛听了后,脸“刷”地一下窘得通红。 老者哈哈一笑,说:“来来来,看来你们三只小鬼应该是第一次卖棒冰。那就先给我一只好了。” 这一只棒冰卖出去,小毛和“四眼”胆子就大了好多。 俩人互相对视一眼,一边用袖口擦着汗,一边鼓起勇气学着吆喝起来:“买棒冰啰,好吃的棒冰……” 后来小花的吆喝也加入进来。 听到叫卖声,慢慢就有人开始过来买冰棍。三人严格按照大人们教的,给谁拿完冰水冰块就立马关上盖子,盖好毛巾和棉被。 一时有些手忙脚乱,但仨人也有条不紊的忙下来了。不到两个多小时棒冰就全卖完。最后的三只棒冰,仨人一人一根,相视而笑。 仨人一边舔着吃冰棍,一边商议又大胆去冰厂进了50支绿豆的,到傍晚也卖完了。 已接近黄昏。心情高兴,仨人回家路上一直哼着小曲。小毛心里甚至想,出师大捷,照这样下去一个暑假下来不仅能赚到下个学期的学费,后面说不定还能发点小财。 第87章 一分铜钿的艰辛 万事开头难。既然已经开了头,并且还是一个好的开始,仨人信心大增,志气高昂。 但是第二天,老天爷却和他们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 这天早上还阳光灿烂,天气炎热。意外的是,到了中午突然乌云密布狂风大作,下了一场倾盆大雨,气温一下子凉爽了许多。 卖冰棍的话,最喜欢的是大热天,最怕的是阴雨天,大有“心忧炭贱愿天寒”的感觉。那时人们都很穷,几分钱的冰棍也不是说买就买的, 一凉快人们都不买冰棒了,小毛仨人虽然大声叫卖,但也不见有人来买,眼见白糖冰棒慢慢变软,就开始降价至2分钱一根,但也只卖出了几根。 感觉肩上的箱子越来越重,最后剩下的四十多根只好赶紧回小姨供销社冰冻起来。看着很多冰棒渐渐变成白糖水,只好将它们都倒进搪瓷缸里,再将包冰纸一张张从口杯里清出。 想着辛苦一天还亏了钱,小毛和“四眼”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花见状,泪水一下子忍不住地就往下流,一个人小声哭了起来。 小姨不停地安慰,拍着她的肩膀说:“小花,勿要哭。做生意哪有一帆风顺的?要学会坚强,也要学会坚持。“ 在小姨的理解声中,仨人渐渐平静下来,擦干眼泪,又互相鼓劲,决定哪里摔倒就在哪里爬起来,还是继续卖冰棒。 第二天清晨,吃过一碗菜泡饭后,仨人又信心满满地背着冰棒箱出发了。 天气炎热,蝉儿在树上“知了,知了”地叫个不停。村道干枯的泥巴路上,人踩手拖碾,早已积聚了一层泥巴灰。 来回叫卖冰棒,赤脚走在路上,留下了一串串稚嫩的脚印。额头上冒汗了,将事先准备好而搭在肩上的毛巾拿下来,擦擦汗水之后,继续叫卖。 厚重的冰棒箱子背在肩上,几经暴晒,肩膀让背带磨破了皮,渗出了血,可因为高兴和向往,就跟没事一样。 冰棍也并不是每天都能卖的好,有时也会碰到生意不好的时候。可又不能眼睁睁看着冰棍化了,这就得开动脑筋了。 但冰棒箱的功效随着太阳越来越大,时间越来越长还是会逐渐失效。当冰棍开始融化,袋子蒙上一层露珠,他们便开始着急了起来。但小小卖货郎们也不会干着急不想办法,剩的货比较少或者实在化的太严重时,他们也会“自作主张”降价处理。 好在小毛和四眼他们对卖冰棒的兴趣很大,这样继续坚持了一个礼拜,慢慢的也就摸索出来一些卖棒冰的门道来。 一是转移阵地。 一开始没多久,就发觉高桥街道上卖冰棍的人多,竞争大,他们仨就决定跑到乡下吆喝。 这时候他们已经够看人熟练地开口推销了。有样学样,他们自己也制作了一块小竹片,同时有节奏的敲打棒冰箱子,一唱一和,这样叫卖的效果就更好了。 后来即便在路上遇到相识的人也没了羞涩,反而是迎着他们的不解一路叫卖着…… “卖冰棒咯,清凉解渴的白糖冰棒、绿豆冰棒啦!” 一看到地里有大人在干活,就急忙凑过去甜甜地说:“叔,婶……干活累了,吃根冰棍凉快一下吧,我给你们优惠。” 农村有句俗话“伸手不打笑脸人,开口不骂送礼人”。通常来说,他们是不会拒绝的,多半会过来买一根冰棍解解渴,也顺便到树荫下休息一会。 等他们下地了,仨人背着箱子继续到下一个地头。 还有,每到村子里,只要看见有小孩在玩,仨人就会大声喊“冰棍真是甜,不甜不要钱”。 小孩子是经不住诱惑的,每当这时就会跑回家,把家里大人的拉出来,团团围住冰棍箱,使出各种撒野耍赖,哭闹着要父母买冰棍吃。一般来说,就是家里十分拮据的,也会拿出几分钱来,买支冰棍来给孩子解解嘴馋。 第二就是隔壁村口长着一棵大柳树的地方,是他们常去叫卖的场所。每次去那里叫卖冰棒,村头的孩子就会一窝风似的跑过来买冰棒。 那时节,物质极度匮乏,生产力又落后。小毛他们背着冰棒箱到了大柳树下后,孩子们有找大人要了钱,自个儿来买的,也有孩子扯着父母的手来买的。 还有一个地方,就是村里每次接来电影,接来戏班子唱大戏的时候,是叫卖冰棒的最佳时期。 把贩进的冰棒用棉袄再严严实实捂一次,觉得不会进入热气融化冰棒以后,就像赶集一样,仨人背着棒冰箱子,就往放电影和唱戏的大队赶去。 电影和戏没开演之前,选好进入队部广场的路口,放好棒冰箱子,仨人嘴里不停地喊着:“卖冰棒咯,白糖冰棒绿豆冰棒啦!” 村民和小孩子有的拿着蒲扇,有的肩扛着板凳和椅子,还有的手里拿着麻拐凳,络绎不绝,陆陆续续地进入队部广场,抢先占着看电影看戏的有利位置。一些嘴馋的孩子,见了有叫卖冰棒的,就扯着大人的手或衣角,吵着要买。大人被孩子缠着,只好应允。 拿冰棒,收钱,找钱,我轻车熟路,应对如流。也使他们掌握了快速箅钱和经营生意的口才和技能。 尤其是小姨,每次都会鼓励说:“干得不错,从小锻炼出了一种自己动手自我生存的能力。 她说:“所以讲,你们仨,还有露露,都要记住,卖一块棒冰也就赚一分多钱佃,但是,过程却是真的艰辛的。” 棒冰融化,剩下了或打折,甚至是半卖半送。总会有那么几块没有卖完的,几个小伙伴,自己仨人,加上露露、秋生和“草上飞”……都是不约而同的在外婆家等着他们回来,等分棒冰给大家吃,当然都是免费的。 每次吃完,小花都会还细心地把“棒冰纸”一张一张收集起来,晒干,闻香。但是这些纸后来到底具体有什么用场,小毛却又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第88章 谁没有规矩? 服装厂车间,机器“扎扎扎扎”,一片紧张忙碌。 陈总各个班组一一巡视,不时指指点点说上几句。旁边的朱晓丹副厂长亦步亦趋作解释说明,把陈总的要求记在小本子上。 从车间出来,陈总在车间门口再三叮嘱道: “这一批服装都是出口到阿拉伯国家的。工厂是第一次接触这个国家的服装,也是第一次接这家进出口公司的业务单子,所以不仅仅要注意交货时间,还要质量第一,都要抓严抓实。” 朱副厂长点点头,说道:“阿姐放心,我们有数的。” 陈总刚要走,突然间好像想起来什么,又说道:“我看包装组的小曲人不错,小姑娘看上去还比较机灵,手脚也灵活。” “是不错,进厂差不多半年了。山东临沂人,肯干活,也肯加班。” “你多注意看着一点,小姑娘要是上进的话,可以多给她机会锻炼锻炼。”陈总想了想,说:“总干包装看不出来真本事的,我们可以放她去其它的岗位试试。” 到厂部二楼办公室,刚推开门,就看到陈露正站在鱼缸前,手里拿着鱼食逗弄着里面的鱼儿。鱼缸连里面的十几尾五颜六色的金鱼,是一家外贸公司送给工厂的礼物。 陈总笑道:“露露,哪能今朝没上班的啊?” “我想姆妈你了啊。”陈露见到陈总进来,赶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跑过去抱住她撒娇道,“哪能,阿拉早一天回来,陈总经理还不欢迎的吗?” ”少来。”陈总拍拍陈露的脑袋,笑了笑,走到办公桌前放下手里的皮尺和记事本,说道,“自己闺女回家,我哪能不欢迎的呢?你上礼拜就没有回来,到底啥事体,不要和我打哈哈的呦?” 陈露去拿开水瓶给陈总的杯子里续水,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这才说道:“这个礼拜门市部进水,基本上没人过来买东西,所以经理就安排我们提前轮休了。” “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陈总在座位上坐下来,盯着陈露,笑笑说,“既然是放假,应该昨天就宣布了的。昨天下班就好回来的呀?” 陈露在陈总对面座位上坐下来,装出来低眉顺眼的样子,故意说道:“姆妈你啥都好,就是有一点做得还不太好,还有很大的改进空间。” “看把你惯的,和大人是这样说话的吗?还有没有一些规矩?”陈总笑着呵斥道。 陈露低下头喝水,不响。 “谁没有规矩?”门被推开,只见爷爷拄着拐杖走了进来。 看到陈露在办公室,笑道:“就知道露露你在这里的办公室。晓得伐,奶奶知道你要回来,在家里早就准备备好你爱吃的饭菜了。现在刚好中午,你们娘俩都赶紧回家吃饭。” “阿爸,你叫我们回家吃饭,电话就可以了啊。”陈总赶紧过去扶着爸爸在座位上坐下来,责怪道,“现在外面还下着小雨,有必要你过来跑一趟吗?你都七十好几的老人了,要当心的。” 外公可能是因为走路,有些微的气喘,但是精神头看上去还不错。 他说道:“我所以过来,是怕你忙不开,所以才亲自过来请你在百忙中抽时间回家去一趟的。” 陈总脸上挂不住,讪讪地说道:“这一向厂里生产任务忙,又刚好碰上长久落雨天,我才没有办法回家的嘛?” 爷爷呵呵一笑,说:“当然知道你忙,所以我才走过来的啊?” 陈露逮着机会,嘲笑道:“陈总,你这是大公无私啊。竟然会为了这么一个小工厂,连家也要顾不上了?” “这孩子,说话阴阳怪气的。” 陈总转过身问:“您老人家这么着急过来找我,家里有啥事体?” 爷爷点点头,直话直说道: “是有事。今上午你姆妈在电视里看到,说是陆家嘴地区都被大水淹了。好了,老太婆这下着急了,担心了一个上午,说是想借你们厂里的车子去你姐姐家里看看。” 陈总赶紧翻桌上的报纸。因为工作很忙,这些报纸按照时间顺序叠放在桌面上,她已经有好些天都没有翻看过了。 拿起来最新一期的报纸,是昨天的新闻。在头版的右下角,正好有一条新闻,标题就是:陆家嘴区域连日大雨,多处受灾水淹严重。 陈总放下报纸,说道:“阿爸你先不要着急,我先打几只电话问问情况。” “还打啥电话。赶紧回家,吃完饭我们就马上过去看看好了啊?” “今朝星期六,按道理阿姐她们都要上班的。现在冒冒失失就去她们家里,要是家里没人哪能办?我先打我姐家里的电话,看看他在不在家里?” 电话拨通后,铃声响了很久一直都没人接。陈总想了想,把电话打给阿姐工厂。 这回倒是很快就有人接了。陈总说了自己这边想找谁,电话里说是让稍等,马上去车间找人。 没过多久,王家姆妈就回来电话。姐妹之间简单问询了一些近况,知道阿姐家里损失不大,陈总这才放下心来。 爷爷稍微安心,在旁边急声说道:“你们姆妈不放心,说是一定要过来家里看看才心里踏实的。” 于是在电话里商定,明天赶早陈总开车带着老太婆过去陆家嘴看望阿姐一家。 放下电话,陈总想了想,说道:“露露,你给小毛打只电话,问问他在哪里。我好久没有看到他了。让他明天在家里等着。你有他电话号码吗?” 陈露点点头,从背着的小包里翻出来电话号码本。 先拨的王建东学校宿舍的电话,没人。再拨学校实验室的电话,告知说是王建东今天不在学校,在大桥工地实习。 陈总笑道:“这个小毛,学习工作倒是蛮敬业的。那就打他工地电话?” 陈露面露难色,说道:“我只有他以前工作大桥的电话,现在他工作的大桥工地电话我没有的。实际上我也好久没有见到小毛他了?” 第89章 专业人才稀缺 老陈坐一会儿,说道:“你们打电话。我下去和门卫老刘聊聊天去。这老家伙长久没有见面了。”说完,摆摆手就起身拄着拐先走了。 关上门,陈总奇怪地看着陈露,说道:“真笨。小毛和‘四眼’不是好朋友吗,打‘四眼’电话问一下不就有了?你不会说是连‘四眼’的电话也没有吧?” 陈露微微一怔,却没有功夫琢磨自己妈妈话里到底是啥意思,连忙拿起来电话开始拨号码,嘴里说道:“他的电话我倒是有的,都在一个乡上,偶尔会见面的。” “真的的只是偶尔碰面?”陈总盯着陈露,问,“这次看在你主动回家的份上,我也就不追究了。赶快打电话。” 辗转联系上以后,小毛听说是外公外婆要来自己家里,说:“自己一定回家,同时让阿姐带着阳阳回家,一定会让外婆过来高高兴兴的。” “露露,你要好好向小毛学习啊。看看,还是小毛懂事,我还没有说出来呢,他就知道外婆的真正意图了。”打完电话,陈总开始收拾准备下楼,笑道: “实际上有些事情,我们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愿意说出来而已,晓得伐?” 陈露斜眼看着陈总,嘴角笑了笑,不响了。 母女俩出门下楼。陈总突然间问道:“说吧。这次回来,找我还有啥事体?” 陈露挽住陈总的手臂,笑笑道:“真是我的老妈,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的火眼金睛。” “少来,直接说主题。” 陈露想了想,说:“是这样,我先问你,厂里缺专业的财务会计之类的人才吗,比如说大学生?” “非常稀缺。你有人才要介绍?” 实际上,因为大学生基本都实行国家统一分配制度,尽管近两三年的就业分配制度有一些改革,前所未有地开辟了大学生进入集体所有制企业和乡镇企业的道路,为像服装厂这样的企业创造了引进专门人才的机会。但是这些单位在大学生人才分配时,基本上还是处于“编外”的地位,往往还是很难有大学生自主愿意选择,特别是服装厂这种地处偏僻乡下的中小型企业,更不太可能有招录到大学生的机会。 听到可能有大学生想进来工厂,陈总停住脚步。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犹豫着问:“现在这个时间,不是所有的大学生都早已分配完成了吗?” “哎呦,老妈你想错了。“陈露赶紧纠正,“不是谁想进来我们工厂工作,是有大学生想趁放暑假的机会,正在找单位实习。” “谁?我认识吗?” 刚好这时候工厂徐会计急匆匆过来。他见到陈总,连忙走过来说道:“陈总,我吃完饭还得去一趟县里,进出口公司刚才来电话,还是会计账务上的事情。” 陈总点点头,说道:“去吧,就坐厂里小汽车过去,快去快回。车子明早上还有用途。” 徐会计刚转身要走,又回过头来,正准备说话,陈总却先说了:“老徐你先多受累。你放心,找财务人员事体我一定尽快想办法的。” 徐会计唉声叹气抱怨道:“账目总是对来对去。陈总你得抓抓紧给我们增加人手啊?” 这位徐会计六十多岁,原来是县供销社的会计师。服装厂因为没有专业的会计做账,所以陈总通过私人关系延请他到工厂来发挥余热。 但是到工厂没过多久,这位徐会计就来找陈总,说自己以前做的是商业企业的台账,现在服装厂是出口生产型企业,在会计核算处理流程上有很大的区别,特别是“免/抵/退/”税务的申报处理又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关系,所以他觉得自己不太适合,多次请辞。但是工厂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一直耽搁到了现在。 实际上,工厂财务部经常派遣财务人员出去参加相关培训,但至今除去一名出纳勉强可用,其他的三名员工,包括报关/仓储和核算等方面的业务,一直都是工厂的短板。 工厂一直都在寻找相关专业人才。但是要找到既掌握电算化,有丰富的涉外会计方面的知识,又拥有良好外语能力方面的会计人才,实属不易。 娘俩继续往楼下走。陈总说道:“工厂不大,会计的事情倒是不少。露露你也看到了,厂里现在的财会工作可以说是几乎一塌糊涂,太需要正规大学生这样的专门人才了。” 她想起来刚才的话题,问:“你刚才介绍的是谁啊?” 陈露说道:“以前经常和小毛一起过来我们家过暑假的小花,你还记得吗?” “小花?”陈总想了一会儿,说道:“就是‘四眼”的那个表妹?我好多年没有见她了。她现在读大学了?” “是的啊。现在东北的一家财经大学读财会专业。”陈露继续抱着陈总的胳膊,说:“小花前几天刚到上海,正在找工作单位实习呢。听‘四眼’说话的意思,可能想安排他这个表妹在饭店当收银员。” “收银员?一个学财会的大学生去做收银员,岂不是太浪费人才了?”陈总想了想,说道:“只要小花她愿意,就让她过来我们工厂实习好了。” “是的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啊。” “不行。”陈总忽然间停下来说道。 陈露奇怪,脱口就问道:“怎么又不行了?” 陈总呵呵一笑,说道:“这样好了,明天去小毛家里辰光,到时候我们直接把小花接过来我们工厂好了。” 陈露说道:“老妈你一惊一乍,这样吓人不好吧?” “你赶快去打电话,让‘四眼’帮帮忙,不要明天我们过去找不到小花人的。”陈总吩咐道。 陈露却没有动的意思。过了一会儿,她才呵呵一笑说:“这些我已经都安排好了的。” 陈总盯着陈露。陈露脸上一红,强作镇定解释道:“知母莫若女。我虽然不在服装厂,但是厂里现在什么状况,我在商业单位待好多年了,多多少少对企业管理还是有些了解的,好伐?” 第90章 要来何用? “哟,快快,汤好像要噗出来了。”胡晓辉大声叫道。 王建东正在洗青菜,转过身来眼疾手快地把煤球灶上的钢宗镬子一把端开来放到旁边案板上。 胡晓辉闻了闻气味,又拿筷子朝里戳戳,夹一小块肉放在嘴里嚼嚼,笑着说道:“差不多了。嗯,蛮香的,还是外婆家里的老母鸡好吃。” 闻到香味,林阿婆走进来呵呵笑道:“小毛,今朝这只鸡炖得蛮香的。你家里人多闹猛,要是阿凳不够,我们家里有的。” 一大早,外婆和小姨开车来到陆家嘴王建东家里。一个礼拜过去,这时候小巷里的水还没有全部退去,但是比之前几天已经好很多了。 小巷里零零乱乱,地上遍地都是烂泥和一堆堆乱七八糟的杂物。小车开不进去,外婆她们是穿着高筒雨鞋走进去的。 大姐和阳阳昨天下午先到的家里。这样加上王建东、谢路得还有胡晓辉,家里济济一堂,确实热闹。特别是阳阳这个活泼可爱的小精灵,就是绝对的中心,大人们再一宠,就更了不得了。 中午饭菜自然就承包给了大厨谢路得。不过食材基本都是外婆家里带过来的。 这次刚好有车,所以除去鸡鱼鸭肉,还有蔬菜也带了很多,还分给左右的邻居们了一些。外婆的说法,现在水灾,大家都不容易,乡下菜蔬也值不了几个钱,尽量多带一些给大家,算是尽自己的一份力量互帮互助。 王建东笑笑,问:“林树我好长时间没有见着他了,码头工作很忙?” 林阿婆凑近王建东,小声笑道:“小毛我就只告诉你,你不好出去说的晓得伐?我们家小林找对象啦,正在谈着呢,故所以一般礼拜天都不在家里蹲的。” 王建东双掌合十一再表示祝贺。 林阿婆看看小花,又看看王建东,悄声问道:“小毛,你们也要抓抓紧啊。” 王建东稍显尴尬,笑了笑说道:“阿婆你不要这样笑话我们好吧,我们只是好朋友而已。再说我现在还小,晚几年再说。自己都还没有玩够的呢?” 胡晓辉脸上一红,低着头洗青菜,不响。 正好这时候谢路得手里拿了一把小葱走进来,大声说道:“落雨落得小巷门口卖小葱的都没有了。走了好远的路才买着的。” 接下来就是做葱烤鲫鱼。谢路得在门说道: “我看厨房里都挪不开了。这样,要不小毛你和小花两个出去街上走一走?再过一个小时就可以开饭了,到时候你们再回来好了。” 出来灶批间,王建东本来想进去房间里和外婆她们打个招呼,但胡晓辉拉住他衣袖,往外努努嘴,于是两人就一前一后往楼道外走。 这一边房间里,阳阳站在小竹凳上奶声奶气的说道:“太外婆好。” 老太太双手牵着阳阳,脸上笑开了花,连皱纹都全部舒展开来。一旁的陈总笑道:“这小可人儿,真是太招人喜欢了的。” “就这样一个漂亮的小宝宝,他们周家还在那里嫌弃呢?真是不要脸孔。”王家阿婆笑笑,哈哈说道,“我们王家倒是捡着宝贝了。” 小姨问:“阿姐,现在你亲家母还有意见的吗?小孩都一岁多了脑筋都还没有转过弯来?” “你问大毛啊。”王家阿婆喂给阳阳一小块饼干碎,说:“我早就说过,这是我们王家的孩子,我还稀罕不来的呢。他们家不养我们家里养着好了。” “大毛,哪能回事体?过年辰光,不是你大伯母他们有去过你婆家的吗?”小姨想起来什么,问道,“还有,今朝小周怎么没有过来?” 大毛低下头,脸上本来有的笑容一下子收拾起来,垂着眉头不响。 过年的时候,大伯母和王建浦为了这些事情曾经专门过去大毛婆家做调解的工作。只是搞来搞去,大毛婆婆一直油盐不进,根本就没有要和平解决的任何意思和表示。 最后双方没有办法谈拢,无功而返。临走的时候,大伯母还因此而气不过,把她婆家的开水瓶砸掉了一只。 小姨问:“那现在怎么办?总不至于就这样僵在原地不动吧?还是得要想办法解决的啊?” “后来建浦出主意,说是让我们把大毛的工作再调回来我们陆家嘴这边的纺织十厂。现在正在想办法呢?” 小姨想了想,问:“那工作调动有困难吗?” “困难肯定有的啊。”王家阿婆说道,“大毛调动去上海前,读夜校辰光的学费厂里当时报销了一部分的,后来没有干满期限,所以十厂至今还是稍有意见。不过再去做做工作,应该问题也不大。一怎么说呢,毕竟大家都是属于一个总公司,也还是可以说得通的。” “那小周的意见呢?” “呵呵,你是说小周?”说到小周这个女婿,王家阿婆就一肚子的牢骚,“讲实话,小周这个人根本没有什么主见,但就是很听他妈的话。这样的男人,要来何用?” 气氛一下子沉默。只剩下有阳阳时不时“咯咯咯”的笑声。 过一会儿,小姨说道:“阿姐,话不能这么说的,大毛她们两个这样长久下去不是办法的啊?总不至于……” 外婆在一旁突然间插话:“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老古早这句话你们都要牢牢记住,晓得伐?” 小姨说道:“这样,等忙过这一阵我去一趟她们家,看看她们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们再做决定。大毛挡车的技术我是知道的,到哪里都有饭吃,放心好了。” “现在还有一个头疼的问题。陆家嘴这边听说要面临着搬迁,这个十厂也在搬迁的范围之内。”王家阿婆喝了一口茶水,接着说,“如果真要是以后工厂搬迁,和家里的距离就又远了。所以到现在我们也没有下最后的决心。” “这事我可以去找找关系问问看。”小姨想了想,说道,“对了,刚才说起来建浦,我好久都没有他的消息了。他现在又在做哈大事情?” 第91章 忍俊不禁 “你是说建浦?”王建上再一旁搭腔道,“他现在听说借调到了我们这边浦东开发办下面的一家公司去了。” 王家阿婆说:“是的。年初的时候听他自己说起过的,不过我现在忘记具体是哪个单位了。等会儿小毛进来可以问他,他全晓得的。” “小毛哪儿去了?”外婆突然发问。 “哦,他和‘四眼’正在厨房里烧菜。”王家阿婆说道,“四眼现在的手艺大有长进,做饭菜不错,我们家全欢喜吃的。” 外婆牵着小阳阳在房间里慢慢走动,笑道:“‘四眼’这小伙子,我看着也不错,就是文化上稍微的差一些。” 小姨笑看着小阳阳走来走去,没有作声。 外婆她们对”四眼“的评价意味着什么意思,实际上小姨心里清清楚楚。只是这事现在还不太好说起,自己就只好保持沉默了。 “不能全怪他的,他本来就不是读书的料。“王家阿婆倒是对这个话题来了兴趣,继续说道,“我觉得一个人只要有一技傍身,到哪里都不会吃亏的。” “是的啊。能把饭菜做好也是一项真本事,真手艺。”外婆附和说,“反而我们家露露在这几个同龄的小孩里面,比较下来倒是落后不少了。” 王家阿婆说:“小孩子还是一定要多读书。以我的想法,要让露露继续想办法去读书。阿妹你又是怎么想的?” 小姨想了想,说:“我也有这个想法。关键问腿是,露露想要学外语的话,我也不知道该上哪里去帮她找学习的地方啊?” 王建上搭话:“现在去国外读书已经放开了,露露要不然就去国外读读书好了。现在小姨做的是出口的生意,确实也是需要有好的帮手,说不定以后还能帮到服装厂的。” 她说道:“实在不行,露露业余也可以学习的嘛?” 小阳阳东摸摸西摸摸,一会儿摸到电视机,用手指着电视机,嘴里不停地说道:“看电视,看电视----” “哎呦,真是一个小人精。”王家姆妈笑了笑,把电视机打开了。 刚好电视机里面正在重播《西游记》,王建上找凳子把阳阳安顿好坐下来。小朋友一看到电视里的孙悟空和猪八戒,一下子就安静了。 王建上笑了笑,说道:“小姨,还真有一个好地方。我堂妹不就是大学里的英语老师吗,我听说她们学校就有专门的外贸英语培训的。要不然,我们先想想办法让她去堂妹学校学学英语再说?” 小姨答应了,还拜托王建上先和堂妹联系,问问清楚具体情况。 但是小姨显然不愿意就”四眼”和露露学习这两个话题多说,于是岔开话题,问:“二毛在日本怎样,这孩子一去这么多年,有三四年没有回来了吧?” “有三年没有回过家了。”说到二儿子王建海,王家姆妈叹一口气,说道,“不过和他同去的那些他的朋友倒是经常有人回来上海,二毛托他们有带东西带钱回来的。” “二毛倒真是蛮顾家的。” 王家姆妈一下子明显有些情绪低落。她擦擦眼睛,说:“在家千般好,在外四处难。再说还是在国外,生活上/经济上各个方面哪有那么容易?” “我们二毛不容易,在外头吃苦了的啊。”停一会儿,王家姆妈接着说道,“二毛拿回来钱我一分没动,都存在银行里,准备着给他以后回来上海娶媳妇用。” 小姨说:“二毛是很不容易。也是快三十的人了,连对象也没有,还在外国打工飘来飘去,我看干脆回家来算了。” “回来也不来事的啊。现在家里的条件你们都看得到,就这一间房子,上哪里去讨老婆?”王家姆妈说道, “小毛正在读书,虽然说有一份工资,但也是杯水车薪。最起码不要说房子,两兄弟接下来都要娶媳妇的。说实话,我们家压力蛮大的。” 外婆插话:“都要朝前看,我们比起来之前的生活条件,现在都已经好很多了。” 王家姆妈叹一口气,说道:“没有办法啊,家里就是这么一个状况。在我手里总归得要把这些事情全部办好,才对得起老王家,才对得起大毛仨个她爹的。” 王建上轻声说道:“我是老大,反而还给家里添乱了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老古早故事里就是这么说的。”外婆笑了笑,朗声说道:“一年比一年好,也不要着急。现在家里人全都有正式工作,总归会熬出头来的。大家全都一样,不是照样要娶媳妇生孩子?” 小姨说道:“真要是能拆迁就好了,现在家里的条件确实紧张了些。” 她呵呵一笑,又说道:“我看小毛的终身大事倒不用太担心,现成的不就有一个了嘛?” “你是说小花这孩子?”王家姆妈感叹说,“哎,这孩子我们看着长大起来的,也是一个苦命的孩子啊。这么多年跟着父母在东北,罪过的来----” 小姨问:“怎么,阿姐你对这孩子不满意?” 王家阿婆拿开水瓶给几个人的搪瓷杯子里续水,边说道:“我对小花这孩子倒是没有意见。只是她还在读书,以后的事情又谁能说得清楚?只好是走一步算一步啦。” 小姨点头称是。 王家姆妈说道:“讲实话,只要他们两小孩愿意,我肯定同意的。不过小花还在学习,以后又面临着毕业分配的问题。变数还有很多,谁知道能不能分得回来上海?” 说到这些现实的事情,一家人又陷入了沉默。 “小花应该会分回来上海的。”过一会儿王建上想起来什么,说道,“她户口早已经在上海了嘛,回来上海工作应该于情于理的,只是工作单位的选择而已。” 王家阿婆不了解情况,问:“小花户口回来上海了?这我真不晓得。” 王建上说的胡晓辉户口在上海的事情没有错。 原来,几年前上海对在外省区工作的原上海城镇上山下乡知识青年,为了解决她们得子女就读、就业方面的实际困难,有一个照顾的政策。 政策规定凡本市支内、知青人员无子女回沪落户的,可以照顾一名未婚、未育、无子女、在外省市未就业、且实际生活基础长期在本市的亲生子女,或符合前述规定的年满16周岁不超过25周岁的一名孙辈,可以在申请人本人拥有的合法住所处落户。 胡晓辉就是在这个政策刚出来没多久,把户口办回来落户在外婆家的。王建好听小毛当时有说起过,刚好她当时还在上海读书,所以办理还比较顺利。 这一边,街道上到处都还是汪洋一片,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地方可去。小花的想法,两人一起去原来的学校看看,反正也不远。” 小花靠近王建东,伸出手要去抱他的胳膊。王建东却小心地避开了,小声说道:“街上都是熟人,不方便。”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胡晓辉呵呵一笑,乐道;“小辰光我不就是一直抱着你胳膊荡来荡去的吗,现在怎么反而就不行了?” 这时候,正小心翼翼走着路的王建东无来由的突然间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他揉揉鼻子,回头笑道:“一准是有人正在说我的坏话?” 胡晓辉笑道:“也可能是有人正在说你的好话----” 话没说完,胡晓辉自己接连打了三个大喷嚏。她哈哈笑道:“看来还真是有人说我们,搞不好是前后脚在说我们俩坏话的。” 王建东乐道:“难道打喷嚏还有什么特别的说法不成?” 胡晓辉歪着头,笑问道:“你真不知道打喷嚏还真有说法的吗?” “我真是第一次听说。你说说看?” 胡晓辉想了想,说道:“是有说法的。打一次喷嚏表示有人骂你;打两次表示有人在想你;打三次表示有人欢喜上你了。” 王建东开玩笑说:“要是再继续打下去呢?” 胡晓辉朝他翻白眼,讥笑道:“再打的话当然就是表示感冒了。晓得伐?” “你这个说法蛮有趣味。”王建东假装连续打了四次喷嚏,笑道:“我刚才加上前一次刚好是五次,那又是什么意思来着? 胡晓辉一脚踢过去,带起来地上得水花,嘲笑道:“意思就是说你有病,得赶快去看医生。晓得伐?” 两人互相指着对方,都忍俊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 第92章 人间至味 把放在清水里已经养了大半天的大闸蟹捞出来,解开草绳,用刷子将蟹壳、蟹脚在水龙头底下逐个刷洗干净。 “四眼”做螃蟹的方法特别。他是先做的调蘸料,在香醋中加入白糖和姜丝蒜末调和而成。 他的解释,说是螃蟹寒性太重,生姜恰好是驱寒的,所以姜的味道一定要泡出来,让姜的味道充分溶解到醋的里面,这样一来就不怕螃蟹的寒性太重而伤身了。 蒸锅中放入凉水和姜片,只加一点盐,其他一概不用。水烧开后再放上螃蟹开蒸。 大概十五分钟,蟹壳已变红。起锅,蒸好的螃蟹热腾腾冒着香气。 “四眼”边说道:“蒸螃蟹的时间,中秋前十分钟,中秋后十二至十五分钟。关键点要记住,时间到勿要关火焖,一定要马上把蒸好的螃蟹盛出来。” 螃蟹太多,取出后分成两份装入两只盘中。一盘给大人,一盘留自己和小毛、小花,还有堂哥堂妹一起食用。 小毛挑选了一只母蟹。他先揭开橙红色的蟹壳,鲜美肥嫩满满的蟹膏、蟹黄显露出来,让人食欲大增。 小花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小毛再将蟹身扳开一分为二,除去蟹身上的蟹脚、蟹螯,还有胃瓤。这样刚刚好,既不至于烫嘴,还能保持着螃蟹的温热。 他笑了笑,把处理好的蟹块递给小花,说道:“吃螃蟹要趁热吃,冷了就有腥味了。” 小花早已按耐不住,口水都快要流出来。她对着小毛甜甜一笑,低下头就大啃大嚼起来。 一旁的堂妹见状,呵呵一笑对各个说道:“阿哥,我也要剥好了的螃蟹。” 堂哥正在吃吃的津津有味,打开来蟹壳后那筷子使劲往里面钻,把里面的蟹黄一点点地掏出来,在调料里蘸蘸然后放进去嘴里。 两手都不得空闲,堂哥笑了笑,说道:“小花是还小,自己剥不来才让小毛帮忙的。一只螃蟹而已,阿妹你就自己剥自己吃好了。” 堂妹看看小花,嘴里说道:“还是小毛好。小毛你也给我剥一只呗。” 小毛笑道:“可以是可以。但是我优一个一个条件,蟹钳和蟹腿要留给我,可以吧?” 每年秋风起时,就开始进入吃螃蟹的最佳季节。螃蟹是每个金秋必不可少的美味佳肴,而其中的大闸蟹更是蟹中精品。有一种说法,“河蟹上席百味淡”。 常言道:九月圆脐十月尖,持蟹赏菊菊花天。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九月的雌蟹黄满丰腴,体内的蟹黄最为饱满;十月的雄蟹黄白鲜肥,此时蟹膏最肥美。 螃蟹通常都是蒸着吃。蒸螃蟹还是有些窍门,先将蒸锅内的水烧开,再将捆扎好的螃蟹身子朝上,背朝下,这是为了不让蟹黄膏漫出来。 火候的掌握也很重要,时间蒸短了蟹黄膏未凝固;时间蒸长了,蟹肉变硬,不柔嫩,吃起来反而就没有甜美之感。蒸蟹过程中不要开盖,以免影响蟹肉的口味。 小花虽然知道螃蟹的吃法,但还是很不得要领,基本上是连肉带壳乱嚼一气,甚至连些许的蟹须,蟹身上的胃瓤也一并吃入嘴中。 堂哥开玩笑说:“小花,你这样饕餮的吃法简直就是暴殄天物。螃蟹的味道有没有吃出来?” 这时候小花刚好不小心被扎破了嘴唇,痛不堪言。她“嘶嘶”地张开嘴,只见里面满口的壳渣塞满了牙缝。 小毛连忙递给她一杯白开水让她簌簌口,说道:“螃蟹全身都是硬壳,吃的时候一定要小心。还要有耐心,不能着急,晓得伐?” 小花簌口后,感觉好受了一些。她看看小毛,又开始吃起来。 堂妹笑道:“螃蟹壳是好硬。我听说苏州人吃螃蟹结棍的,工具就有八八六十四件之多。” “四眼”笑道:“现在商店里面还真有吃螃蟹的工具。物件小巧,勾掏敲夹各有所用,吃起螃蟹来不仅方便食用,还不损蟹壳。” 堂妹吐出来嘴里的残渣,问:“传言说有高人吃完螃蟹后,其壳还可以拼出一只整蟹来。真的假的?” “四眼”说道:“真的。我还听说现在有常吃螃蟹者,只凭十个指头和一口利齿,也能依次而行吃出一副螃蟹的空壳来的。” 堂哥想了想,说道:“我和你们讲几首和吃螃蟹有关的古诗和轶闻趣事吧。” 几个小孩鼓掌欢迎。 “第一首是李白的:蟹螯即金液,糟丘是蓬莱,且须饮美酒,乘月醉高台。第二首是皮日休的。他吃了螃蟹,还将它刻画得入骨三分:未游沧海早知名,有骨还从肉上生。莫道无心畏雷电,海龙王处也横行。” 堂哥说道:“曹雪芹老先生也忍不住在《红楼梦》里,借贾宝玉之名写过一首诗:持螯更喜桂阴凉,泼醋擂姜兴欲狂。饕餮王孙应有酒,横行公子却无肠。” 堂妹说:“不要说是曹雪芹了,就连国学大师章太炎老先生的夫人汤国梨女士,也捧过吃螃蟹场的哩。她的诗:不是阳澄蟹味好,此生何必住苏州?” “话说回来,苏州阳澄湖的大闸蟹确实是一等一好吃的。”四眼”哈哈一笑,说道,“不过吃蟹必喝酒,要是再弄上一壶老酒,我们就更适意了。” “想得美。你才读初中就想着喝老酒了?” 堂妹笑了笑,说道:“不过,我还是最喜欢徐似道的那句‘不到庐山辜负目,不吃螃蟹辜负腹’,这简直就是吃货们的宣言嘛!” 在小毛儿时依稀的记忆中,毫无疑问,螃蟹最好吃的部分一定是蟹黄和蟹膏,不光好吃,品尝起来回味无穷,营养价值也最高,为许多人所追求。 可是小毛却偏偏最爱那鲜少有人问津的蟹脚和蟹螯。 蟹脚纤细而秀长,轻咬一口,雪白的蟹肉便展现在眼前。火红火红的蟹螯也是一样,掰开蟹钳,展露在你眼前便是它那洁白的蟹肉。 搭配上调料,择蟹肉的纹理横而食之,爽滑细腻而不失弹性,浓郁鲜香。小毛一直都觉得,食此两种蟹肉,实乃人间至味也,不亦快哉。 第93章 惶恐 长久辰光很少见,小毛阿爹礼拜天不仅呆在家里没有去单位加班,还拿回来一大半化肥袋子的大闸蟹。 这一边,与小孩子们灶批间围坐吃蟹论道的方式不同,大人们则在房间里一边吃螃蟹,一边真喝着老酒在聊天。 伯母问:“今朝大毛和二毛哪地方去了?” 王家姆妈回答:“大毛去上海学习。二毛去找他的狐朋狗友混日子了。” 伯母掰下来一只蟹腿,说道:“礼拜天放假,这个二毛也不在家里好好呆着找些事情干,成天就知道出去玩?” “哎,就随他吧。”王家姆妈叹一口气,说道:“儿大不由娘,历来都这样。他只要出去不捅乱子不违法犯纪,我们就知足了。” 王国贤吃一口老酒,笑道:“大闸蟹味道交关,很有我们小时候老家吃到过的味道。” “那当然。这些蟹本来就是老家那边出产的嘛。”王国良边抽烟,把烟灰弹落在吃过的蟹渣上说道。 他又说:“讲起来吃蟹,那边的船厂附近养殖场很多,价格也便宜的。这一趟厂长特意弄回来一小箩筐,派小车专门送我们回来上海的。我和杨工不好意思推掉,只好每人搬回来一化肥袋子。” “拿回来太多了,哪吃得完,分出去给邻居们了一些。”小毛姆妈说道,“等会阿哥你们回去的时候再带上一些。” “一下吃太多,味道反而会没有了的。”伯母笑了笑,说道,“都难得吃上一回,还是让小孩子们多吃上一些,吃个够好了。” 王国贤不紧不慢喝一口老酒,问道:“这次回来,你和杨工就真不再过去造船厂了?” “嗯,先避避风头再说。”王国良不停抽烟,良久后说,“我们学校刚开过专门的会议,说是奉贤那边有星期日工程师因为外出搞技术服务被抓了起来。学校里也闹得沸沸扬扬,接下来可能要整顿。” “这事我们单位也传达了。”王国贤放下酒杯说道。 伯母说道:“总归还是学校的工作重要,阿弟你饭碗要先保住的呀。” 王国良吐出来长长的一口烟,说道:“是的啊。现在搞得来乌烟瘴气,说什么的都有。讲实话,我自己也很担心,还有些惶恐不安的呢。” 过一会儿,王国贤说道:“我还听说,那个被抓起来的韩琨是正儿八经新中国培养的知识分子,一直勤勤恳恳,多次获得过部里和全国科技大会奖励的。” “人才啊,可惜了。”王国良说道:“讲到底,还是一个企事业单位科技人员能不能在业余时间兼职,业余劳动的收入是否合法的问题。” 他说:“这可能是一个标志性的事件。一位工程师利用业余时间,帮助濒临倒闭的社办企业起死回生,为国家填补技术空白,却因为接受已被批准的报酬而身陷“受贿门”,这是我们万万都想不到的。” 实际上,说到这个小毛阿爹他们谈之色变、震惊上海滩的韩琨事件,其人其事还要另外从头说起。 他们讲起的韩琨,原系50年代的调干生,毕业于军事院校,是军需企业的技术骨干,曾在我国自行设计的火炮用橡胶配制件以及军工产品研制中作出过贡献,受到多次嘉奖。后转业至橡胶制品研究所任助理工程师。 事件还牵涉到上海奉贤钱桥公社的橡胶塑料厂。 在杭州湾海滩建起的钱桥公社,建国后几起几落办企业,可终究没能摆脱几乎全部砍光的命运。发展社队办企业之前,钱桥只有一家社办胶木厂,也是橡胶塑料厂前身,几台简陋设备,生产电源插座、墨水瓶盖等,几十个工人,做做停停…… 前年,橡塑厂在决定转产微型轴承橡胶容封圈。这是微型轴承厂急需的配套产品。这种产品小而精巧,难度较高,没有一定的技术水平是啃不下来的。 于是这年底的一天,奉贤县钱桥工业公司经理通过关系辗转找到韩琨,邀请他担任钱桥橡塑厂的技术顾问,被韩琨婉拒。之后钱桥公社领导三顾茅庐,企业对他言听计从,尊崇有加,按他要求建厂房,添设备。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对此韩琨很是感动。他想到这项工作既能为国家填补一项空白,又能多创外汇,最后就欣然同意了。 但是韩琨军人出身,组织观念很强,虽然他乐意奉献,愿意用自己的技术为乡镇企业服务,但他也颇有顾虑,表示帮助可以,但须征得单位同意。 钱桥公社党委见他已松动,立即找到了韩琨所在单位橡胶制品研究所,征得了研究所领导同意。韩琨这才接受了聘书。不过在递交聘书时,并没有任何报酬方面的许诺。 韩琨就这样开始担任橡塑厂这家社办企业的技术顾问。他以自己的技术和辛劳,毫不计较,在完成本职工作的前提下,利用星期天和其它休息时间竭尽全力帮助工厂攻关。 虽然从市区家中到远郊得工厂来回二三百里,交通不便,但他几乎牺牲了全部节假日时间,每逢礼拜天总是早出晚归,风雨无阻,连大年初一也不例外。 就这样,经过近一年加班加点的努力,韩琨最后终于不负众望,成功研制出了这种出口产品上急需配套的橡胶密封圈,并正式投产。 这项技术不仅填补了当时国内空白,还使橡塑厂这家濒临倒闭的社办企业绝路逢生,工厂一年比一年兴盛:当年就扭亏为盈,今年预计可盈利达40万元。微型轴承厂采用了这个厂供应的橡胶密封圈后,也提高了对外竞争的能力。 但与此同时,为工厂注入繁荣血液的韩琨正背负着了沉重的家庭负担:他的妻子是农村户口,家中有两个孩子,经济很困难。 应该说,作为乡镇企业的创办者,这些农民是精明的,也是大方的,重情义的,是懂得感恩的。橡塑厂领导感激韩琨寒来暑往的奔波操劳,出于关心和鼓励,于是以他妻子的名义每月支付88元作为韩琨的劳动报酬,付了21个月共1848元。 今年年初,经上级党委批准,为嘉奖试制橡胶密封圈的有功人员,橡塑厂决定奖励他们3300元,其中发给韩琨奖金1200元。此外加上加上其他一些报销的交通费等零星收入,这样韩琨总共获得3400余元。 最后的问题就出在这些敏感的“钱”上。 就是这笔3400余元的奖金,没想到竟然会给韩琨带来了巨大的灾难,构成了所谓“受贿罪”,甚至几乎让他家破人亡。 第94章 要好好着读书 橡胶制品所的领导得知奖金这个情况后认为,韩琨拿了钞票,问题的性质就变了。这是一个严重的经济犯罪案件,应依法予以制裁。 该所下令把韩琨调往车间劳动,作出“停发每月奖金”的决定;取消他晋升工程师的资格。同时,以所的名义向区人民检察院控告了他。检察院立案侦查后,向本区人民法院提起公诉,指控韩琨收受贿赂,构成受贿罪。 恐怕连韩琨也万万没想到,自己即将进入“知天命”之年,竟有如此飞来横祸。 消息传开,激起强烈反响。 就像引爆了一颗炸弹,“星期天工程师”问题触及了社会的神经,马上引发了整个社会的强烈震荡,震惊全国的“韩琨事件”就此发生,也让“星期日工程师”从地下转为地上。 从广义上说,这确实是一件‘冤假错案’。然而又与偶尔曝光的刑讯逼供、知法犯法、草菅人命的冤假错案有本质的区别。如果用现代人的眼光,人们不禁会感到如此平常的事怎么够得上轰动全国?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桩案件就是轰轰烈烈的发生了。 不仅发生,韩琨还因为蒙难被抄家面临起诉,知识分子失去“名节”顿感生不如死。犹豫的当口,他患病的妻子还在他之前去投江,幸亏被橡塑厂驻市区办事处的尾随人员拉了回来。 再来看“韩琨事件”发生时的背景:改革开放初期,乡镇企业和民营企业崛起,这些在一穷二白基础上创办企业的农民虽然精明大胆,但是缺乏技术怎么办? 他们迅速把目标对准了国有企业和科研机构的科技人员,周末或节假日把他们请到企业进行技术服务,付给科技人员报酬。这一做法逐渐形成一种风气,这就是后来被称为改革开放过程中一大历史景观的“星期天工程师”现象。 “星期天工程师”在70年代末的出现,有效缓解了乡镇企业和民营企业缺乏技术的严重问题。但马上遇到了旧观念、旧体制的强烈抵制,科技人员所在单位对这些外出“赚外快”的技术人员的行为非常恼火,它被视为是对人才部门或单位所有制的权力的挑战。 人才单位所有制的制度性阻碍马上显现出来,人才所在单位利用单位的人事权加以制止,一旦发现制止无效,他们就会借助司法的力量施压,因为司法机关依据的还是旧的法律法规,科技人员业余兼职收取报酬被认定是受贿,这就导致许多“星期天工程师”遭遇被拘捕甚至判刑的厄运。 说到底,这次的“韩琨事件”,实际上还是科技人员利用业余时间为乡镇企业、民营企业提供技术服务收取报酬的合法性问题已成为当时一大无可回避的社会问题。 实际上,橡塑厂决定一次性奖励韩琨总金额,以两年时间,效益上百万和个人所得奖励的区区3000多元,这样的比例用该厂工人的话说太不成比例了。 再者说,之所以做这样的奖励并非师出无名。钱桥公社党委和工业公司进行过认真研究,并参照当时劳动部门对科研人员利用业余时间搞第二职业实施津贴的有关规定,和当时国家对科研成果奖励条例,经集体讨论后才做出决定的。 据广为流传的小道消息,其奖励中对妻子补贴部分,韩琨坚持不收,婉拒不成,存在了银行里,当时他就表态:“如果不合规章,如数退回。”而其他部分,韩琨收下了。 王国贤吃下一口老酒,说道:“我还听说,这个韩琨在检察院立案的第二天,就把所谓的“赃款”近3000元现金送交给了检察院。” “是的啊。我听老杨不知从哪里渠道得来的消息,这个韩琨其实其貌不扬,话语不多。他担任研究所助理工程师时已经40多了。假如不出这趟意外,他就会任劳任怨地干下去直到退休的。” “但这意外还是发生了,他被所里作为犯罪分子从科研岗位“下放”到车间从事体力劳动。”王国良说道,“历史把这位诚实厚道的知识分子推到了风口浪尖,身不由己地‘名噪全国’。” 四人沉默,只有吃螃蟹吃老酒的声音。 “不说了。反正就是这样一个状况,现在既然上面有政策,我们就停下来好了。”过一会儿,王国良笑了笑,说道,“我再给你们讲一件这次从江阴回来路上发生的事情。” 这一次王国良和杨工两人乘小车从江阴赶回上海,行至张家港的一个小镇,汽车油箱坏了。他们只好出示工作证向路边一家社办小厂求援。 非常意外地是,这家厂里得知他们俩是“星期日工程师”,二话没说,立刻借给汽油,还留他们吃了一顿丰盛的中餐,席间反复陈情:“以后可要多来多往!”陌路人顿成知心好友。 “不像刚才说的那位韩琨工程师,我倒是觉得阿拉上海‘星期日工程师’,能在乡下受到如此青睐,我和老杨当时心情格外舒畅的。”王国良说道。 “再给你们说说。我们去服务的这家造船厂,虽然条件简陋,但是他们仍然想方设法腾出最好的房间,尽量为我们创造良好的工作环境。” 王国良问:“那我就要问一句了,他们什么要对我们‘星期日工程师’好,你们晓得伐?” 王国贤不紧不慢地吃老酒,不响。 伯母笑了笑,说道:“我们全都没有什么文化,阿弟你这样一问,阿拉哪能晓得的呀?” 王家姆妈招呼大家吃螃蟹,嘲笑道:“好像就只有你知道似的,你倒是和我们分析分析啊?” 王国良点接着又点上一支香烟,说:“说到底,是像我们这样的‘星期日工程师’,用他们的贡献赢得了这些乡镇企业的尊重和欢迎。不夸张地说,甚至都把我们这些工程师当‘财神’了。” 他说道:“尽管‘星期日工程师’在这些乡镇企业的‘工作日’不多,但知识的力量是巨大的。知识和技术的“输入”,使那些技术力量匮缺而生产上不去的乡镇企业迅速获得生机。” 王国贤感叹道:“阿弟这就话说得对。实际上包括‘韩琨事件’之所以引起这么大的影响,归根结底,就是因为知识得到了尊重的原因。” “是的,还是要读书呀。书中自有黄金屋,知识就是财富,这一趟去造船厂将近一年,我是深有体会。”王国良想了想,说道, “我们两家的几个小孩都要好好着读书。只要是读书的料,只要谁想读书,哪怕以后家庭砸锅卖铁也要供他们一直读下去。” 第95章 两条标语 铆钉枪的手把完全张开后,一只手将铆钉钉杆插入枪头,枪头紧贴铆钉帽檐,铆体插入铆接孔,使被铆接处的铁板与工具枪头贴紧无缝隙。 然后双手向内用力拉合手柄,重复以上动作多次后,最后一使劲,“咔嚓”一声,直至钉杆拉断,又一个铆接点完成。 整套动作下来一点不拖泥带水,一气呵成。王建浦擦擦脸上的汗水,想要继续,可是铆钉却用完了。 旁边的工人师傅递过来一盒新的铆钉。王建浦将集钉筒拆卸下来清理后,将铆钉装进其杆中,再装入铆钉枪身。 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师傅笑了笑,说道:“王主任,你现在这动作,要是再做上一两天时间,肯定要把我们饭碗都抢走了的。” 王建浦呵呵一笑,刚要说话,只听得脚手架下有人在叫自己名字。低头一看,竟然是罗佳铭和久未见面的王建东。 只见罗佳铭朝自己招手,大声道:“王主任,有人找你,快下来回来办公室。” 跟在后面的王建东跟着说道:“阿哥,我小姨开车过来找你有事。快下来吧。” 回去办公室路上,因为刚下过雨,一地泥泞,地上全是烂糊糊的泥巴。走路特别费劲不说,还需要时不时地把胶鞋底往旁边的草堆上使劲蹭蹭,这样才不至于让泥泞的土路把鞋给沾掉。 王建东问:“安装这么高的铁丝网,讲起来保税区也算是独一份。这个铁丝网的高度也有讲究的吗?” “保税区是海关监管区,‘境内关外’就是以这个铁丝网为界。”王建浦解释说,“按照国家海关的要求,铁丝网的高度规定为三米。” 王建东问:“那这个铁丝网高度的基准呢?” “到底是专业出身,小毛你一下子就问到了点子上。”王建浦笑了笑,说道,“我们整个的铁丝网围墙,就是以不远处的杨高路为基准的。杨高路海拔标高为4.2米,我们就以此为标高来修建铁丝网。” 王建东笑道:“阿哥你还懂得土建工程?” “我哪里懂得啊。只是现在被逼的没有办法,只好是赶鸭子上架,临时抱佛脚而已。”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可这些都是理工科的知识,你能学的进去?” “硬着头皮学啊,不然哪能办?总不至于自己一点不懂的啊。”王建浦说道,“我白天要工作,只好是晚上抓紧时间进修,学习这些之前闻所未闻很伤脑细胞的这些关于建筑类的知识。” 王建东哈哈一笑,和堂哥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不响了。 到办公室楼下,陈总正在小车旁等着他俩。王建浦连忙过去打招呼,引导着上二楼。 这时候外高桥保税区的办公条件已经大有改善。办公楼使用的是一幢两层楼的房子,从外面看上去还比较新。 这房子原来是当地的一个小学的所在地,8月份保税区市政基础设施首期工程正式开工后随地皮一并征收过来后,刚好作为了开发公司的现场指挥部。 王建浦的办公室在二楼的楼梯左边第一间。门口没有任何的指示标志,原本的教室简易的一分为二,四张办公桌,四人共一间。 办公室里面虽然简陋,不过收拾得很干净,整整齐齐。宽敞倒是宽敞,只是里面空空落落,除了和建设相关的一些东西,最多的就是桌上堆着的各式各样的图纸。 要说特别的地方,就是墙上贴着的两条用红纸手工剪出来的标语特别醒目。 一条是“在地球仪旁思考浦东开发”,一条是“东事东办”。这两条标语一左一右贴在进门旁边的两堵墙上。 陈总笑了笑,说道:“这两个标语倒是蛮有意思的。我在其他的单位也有见过,只是一直不太知道其中的含义,阿浦你能和我们说说其中所包含的意思吗?” 王建浦给陈总和王建东各自泡了一杯茶,笑道:“我们开发公司条件有限,茶叶都是我们自带的。你们先将就着喝吧。” 陈总接过来茶杯,笑道:“万事开头难。可以理解,可以理解。”她站在标语前,认真地仔仔细细看起来。 王建浦在一旁解释说:“这两句话,都是我们浦东开发办领导对我们工作的总体要求和任务目标。包括开发办,还有我们底下的几家开发公司,基本上都贴有这两条标语的。” 陈总端着茶杯,看着墙上这些字没有说话。 王建浦继续介绍。领导的说法,上海是亚太经济中心的中间点,它应该有很好的前途。所以提出来“在地球仪旁思考浦东开发”,意思就是要谋求上海在经济全球化格局中的重要位置,也就是提醒每个开发建设者要在世界大格局的实践中来进行浦东开发。 第一层意思,就是经济全球化的前提下,中国是怎么样的国家,上海是怎么样的城市,浦东是这个城市的一个重要的角色,因此浦东对标的对象应该是要高档的,应该是伦敦,应该是巴黎,应该是纽约,应该是东京。 这样一来,在开发战略上,在开发步骤上,或者是在开发项目上,浦东都必须考虑它要纳入世界经济轨道的前景。也就是说,开发浦东,不仅仅必须要“惜土如金”,也要高瞻远瞩。 王建浦说:“另外一层意思,浦东开发是全国改革开放大棋局中的一个小棋局。由于这盘棋是在一个风起云涌、壮阔无比的时代背景下展开的,所以讲浦东的棋手们每下一步棋,都要大胆,更要谨慎,不要失误,更没有悔棋的机会。” “这两个口号都很有深意,也确实很具有现实的借鉴意义的。”陈总喝一口茶,说道,“那‘东事东办’的意思呢?” “‘东事东办’,意思其实就是说浦东的事浦东办。目的就是为了提高效率。”王建浦回答说,“当然了,这也意味着浦东将获得更多事权,将大力度先行先试,率先在一些难点和重点问题上取得实质性突破。” 第96章 要想富先修路 “东事东办,说得好。”陈总呵呵一笑,说:”我们服装厂现在就碰到了很多难题,今朝是特意过来请阿浦你过去把把脉,提供指导意见的。” “指导万万不敢当。”王建浦摆摆手,说道,“小姨你这是笑话我呢?” 王建东附和说:“现在快到下班时间了。阿哥你晚上要是有时间的话,就和我们一起去小姨家?” “你们这趟过来找我是真有事情?”王建东笑问道。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小姨放下茶杯,说道:“我怎么听小毛说,你在这里工作快一年了,和我们家里相隔这么近,怎不见你过来找过我们?” 王建浦刚要解释,小姨笑道:“你不要说没有时间。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只要愿意挤,总还是有的吧?” 保税区这里距离小姨的家确实不算远,小车大概十五分钟左右就到了。不过要是骑脚踏车至少要半个小时,走路当然就更慢了。 王建浦看看手表,说道:“行。刚好有好几天没有地方洗澡了,全身难过,这样还可以去小姨家里洗个澡回来。” 他一边收拾换下来身上穿着的工作服,一边把桌上的文件夹简单归置分类,说道:“这里有些资料得要带回去,晚上我还得要消化一下。” 罗佳铭这时候提着洗干净的大雨靴进来。 王建浦和他打招呼:“晚上我就不在单位吃了。明早上再回来。” “去吧。明朝礼拜天,本来就是休息的。” 刚要出去,又有人来找王建浦,这回却是开发公司副总施晓坚。 施副总见房间里有人客,礼貌地朝陈总她们笑着点点头,然后对王建浦说道:“十六号烟草公司项目的碰头会,稿子怎么写,具体怎么汇报,你这两天先要拿出方案。我们下礼拜再做商量,争取早一点把汇报内容先报上去。” 办公楼出来,回去的路原本是一条砂石小路。现在因为园区大搞建设,一路上泥泞不堪不说,还被大货车压得坑坑洼洼,忽高忽低,非常难行。 东倒西歪,陈总好不容易才把车从里面开出来外面大路上。她松一口气,说:“进去容易出来难,很考验开车技术的。” 王建东被颠簸得有些难受,于是打开窗户透气。不响。 陈总又说道:“这里保税区地方倒是一个生活的好地方,前面就是黄浦江,满地芦苇萋萋。难怪阿浦你呆在这里不想出来的。换做我,我也不想出来了的。” 王建浦笑了笑,问小毛:“你现在工作调动到二大桥了?” “是,有三个多月时间了。”王建东这会儿好受了一些,回答说,“我师傅先调过去,所以我也就跟着过去了。工作性质都差不多,只是终于有了一次从头开始,完整积累经验的机会。” 王建浦想了想,说道:“你要珍惜这个机会。我和你说,不要怕没桥建,黄浦江上以后肯定还有的是机会建桥的。” “不过这一次建桥,和上一次又有了很大的不同。” 见堂哥看向自己,王建东解释说:“除去一些技术上的指标,包括桥长,桥塔,预应力等等方面的变化,在施工单位的选择上更有很大的不同。上次是只有一家施工单位,这次改成两家,分别在浦西和浦东同时开工往黄浦江中间前进,实际上有互相较劲的意思。” “这样好呀。两家施工单位互相竞赛,在很大程度上其实是一件好事。有比较才有区别嘛。” 车上杨高路,速度明显地减下来,也开始颠簸起来。 王建东说:“这条杨高路我记得好像小时候修过一次的,怎么又开始修路了?” 陈总盯着前方,边开车边笑道:“你说的修路,应该是差不多十多年前了吧?” 她使劲地把着方向盘,说道:“十年过去,道路肯定损坏的差不多,不适应了的啊。现在修的是杨高路的一期工程。” 前面堵车,车速越来越慢,最后干脆停了下来。 前面车子的司机打开车门走下来,大家都不知道前面道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得了。看前面的车子堵了很长,这一回我们可能要等上一段时间了。”坐在副驾驶的王建东说道,“反正是等,我们也下去透透气好了。” 三人下车。这时候正是黄昏。有夕阳从云缝里漏出来,尽绽光芒,柔和而明亮。余辉漂洒在原野,大地一片片金黄, 小姨点上一支香烟,满足地狠抽了两口。 有一高一矮两个学生模样的人扛着水准仪走了过来。水准仪是建立水平视线测定地面两点间高差的仪器。 王建东自然对此很熟悉,对这两个人问道:“师傅,你们这是在哪里做勘测?” 高个子男生见问的专业,不由得停下来看王建东一眼,说道:“就是这个杨高路的一期工程啊。” 王建浦走过来,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来香烟给他们递烟,笑问道:“小兄弟,晓得前面发生啥事体,怎么堵这么长?” 接过烟,高个子笑道:“前面路段上一辆大货车,可能开的快了些。刚好有一个放学的小孩横穿马路,一个急刹车,天雨路滑,‘咣当’,满满一车的玻璃瓶子全部倾倒在了马路上,车子也侧翻了。” 王建浦给他俩点火,说道:“这一下就讨厌了,都是玻璃渣子,马路两边都要堵死了。” 高个子长长地吸了一口香烟,说道:“你们有得等了。正在组织吊车过来,还要打扫路面,可能还要等上好一会儿的。” 陈总抽完烟,走过来说道:“杨高路这条西南向东北走向的主要干道,道路的两端分别是杨思和高行。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条路就是我们川沙县经济发展的一个缩影和晴雨表。” 她说道:“现在我们县里的经济发展很快,这条主干道却只有六七米的宽度,早就远远不能适应现在形势发展的需要了。” 王建浦看着前面的车流,想了想,说:“要想富,先修路。现在我们看到的这一大片土地应该是属于金桥开发公司的范围。恐怕过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全部变成开发区,建成厂房了。” 第97章 “裤衩经济” 话音刚落,只听得陈总哈哈一笑,说道:“阿浦,你的感叹可能发错地方了,金桥的首期开发地块不在这里。” “是吗?我记错地方了?”王建浦反问。 王建东笑道:“阿哥,想不到你这个专门搞政策研究的,竟然还会有张冠李戴这个本事的啊?” 太阳开始下山,乌云增多,夕阳一点点地渐渐不见,看样子好像还要下雨的架势。 陈总说道:“要讲起来浦东新区范围内第一块预征土地,却是在我们张桥乡的。就在我们隔壁大队靠近曹家沟河浜的地块,等会儿我们回家路上可以看得到的。” 王建浦抓抓头发,想了想,笑道:“对了,我现在想起来了。应该是五月份的事情,签合同就在你们张桥乡政府,我们领导参加了那天签约的大会。” “这件大事当时我们张桥各个村和相关单位都有传达的。”陈总点点头,说道,“我还听说,以往我们这边征地是小步快跑,今年起可能会放手大干的。” 陈总只说对了一部分。实际上,这时候浦东新区大规模征地已经紧锣密鼓开始了。 今年市土地管理局在当地川沙县土地局等有关部门协同下,在浦东新区展开了大规模土地预征,征地量达到去年8倍,浦东土地发展控股公司也将适时成立。 市土地管理局在浦东新区预征、实征的土地,将用地权分别出让给浦东三个开发公司和浦东商联作为首期开发地块。 这些预征的土地均以生产队为单位实施,今年土地预征范围包括杨思乡、严桥乡、洋泾乡、高南乡、高桥镇的全部以及高东乡、东沟乡、张桥乡、金桥乡、花木乡、北蔡乡、六里乡的部分地域,总面积达73平方公里。 按“一头管住,一头放开,中间过渡”的原则,已实征的浦东土地将严格按规划开发,已预征但在二、三年内暂时不用的地块,各区、县、局和外省市企业均可利用时间差进入商业、服务业,享受优惠税率。其中符合规划导向的企业,经市有关方面审批可扩大用地。 按照市土地管理局的说法,有偿出让用地权,将大大有利于集资推动新区开发。有成功的先例为证,广州开发区实行用地权出让后仅一年,开发资金回收额达前三年5倍。 浦东新区有偿出让用地权,也将在政府支持下,将浦东的外高桥、金桥,还有陆家嘴作为三个重点区域进行滚动开发。 等了大概三刻钟,堵塞的车流开始缓缓移动。 过了高桥镇,再往前开没多久,就看到了曹家沟河道。 行不远,陈总指着车窗外一大片郁郁葱葱种满了水稻的农田说道:“这里就是我刚才说的浦东开发开放以来的第一块预征的土地,大概有3平方公里。” 车辆停下,三人从车里钻出来。抬头望着这一大片土地,很久不响。 眼前一派田园风光的景色,王建东不合时宜地说道:“要是在这里搞搞农业开发,应该也很有前途的。” 王建浦笑道:“短见,真是没有见过世面。” 天空中开始稀稀落落的下雨。王建东说道:“刚才前面堵车的时候出太阳,还是一片夕阳无限好的美好景象,不想才过来这么近的距离,倒开始下雨了。” “东边日出西边雨。俗话讲‘夏雨分牛脊’,在夏天这种现象也算正常吧。” 陈总想了想,说道:“这里就是浦东预征的第一块地。每次经过这里,我心里就总有同一个问题,这块土地上生活的农民,他们世世代代都在这里依靠这些土地生活,一下子没有了土地,又该哪能办?” “这也是我现在正在探讨的课题,正在做方案。”过一会儿,王建浦回答说,“我们之前在广东那边考察的时候,从他们那边的经验来看,还是有很多的方案可以借鉴,来妥善安置的。” 陈总有些担心地说:“搞到现在,浦东开发肯定会越搞越大。这些农民怎么安置,反倒是成了一个现实的大问题。” “小姨你的担心不无道理。民以食为天,现在我们把这些农民祖祖辈辈赖以为生的土地给拿走,那他们接下来怎么生活、生存,当然就是一个大问题了。这是一个上海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大课题。” 王建浦接着说道:“其实这也是浦东开发办在担心的重大事情。现在几个开发公司加起来开发的区域还很小,涉及到的农民还不多,等到以后大规模搞开发的时候,成千上万的农民怎么安置,确实是一道不小的难题。” 小车转了一个弯,开上通往村里的道路,王建浦说道:“小姨,要不我们先去服装厂看看?” 陈总一打方向盘,说道:“我其实也是这个意思。” 王建浦说道:“好久辰光都没有来服装厂参观了,我心里还是很牵挂的。不知道现在又是什么样的状况了?” 陈总笑了笑,说道:“服装厂组建,很大部分都是你阿浦的功劳。当初要不是听了你的建议,说不定我们现在还在搞大棚种蔬菜呢。” 王建浦笑道:“我当时只不过是提出了一个建议和可行性报告而已,所有的事情都是你们干出来的。我不敢冒功。” 小姨一边开车,一边说道:“不过话说回来,社会和经济的发展就像是你当初说的这样,出口型的生产企业肯定是未来的一个发展方向。” 王建浦想了想,说道:“不过现在有一种说法,说是我们浦东搞了一年多的开发开放,到头来大力发展的却是‘裤衩经济’。” “裤衩经济,这又做何解释?”王建东感觉这个说法奇怪,脱口问道。 王建浦解释:“是这样。这一年多浦东新区、包括你们川沙县的招商引资,招进来的企业很大部份都是服装企业,其中做内衣内裤的企业很多,所以才调侃说我们是‘裤衩经济’。话虽然不中听,但基本符合现在浦东招商引资的实际。” 第98章 这也能听出来? “裤衩经济”?王建东刚要忍不住笑出声来,开车的陈总说道: “你这说的倒是实话。不过话讲回来,服装产业本来就是阿拉上海,阿拉川沙县的传统和富有竞争力的产业,被人形容是‘裤衩经济’,可以理解的。” 事实上是,川沙的外贸服装、纺织品生产出口已有很长的历史,早在世纪初就已经设有专业的出口产品放行机构。民国以至解放初期,川沙的毛巾和服装产品就外销亚、欧、非等多个国家,在巴拿马赛会上还曾获得过多块奖牌,名声在外。 至而今,川沙批量出口产品中,丝绸绣衣、各式服装、纺织品等三个大类占了很大一部分。其中的服装、羊毛腈纶衫、毛巾、被单等近50个品种,年出口产品交货值在上海名列前茅。 王建浦接口说:“总体来讲川沙的经济发展不错的。” 陈总呵呵一笑,说:“岂止是不错?现在我们川沙的经济总量,特别是出口的这一块,在上海郊区县里都是排得上号,数一数二的。” 到达服装厂大门口,一按喇叭,没想到出来开门的竟然是外公。王建东和王建浦赶紧麻溜下车。 王建东笑着问:“外公,这么晚了你还在工厂?” “知道你们要来,就在这里等着你们的啊?”外公边开门边笑呵呵说道,“你们小姨的性格,回家之前肯定要来工厂看一眼的。我老头子反正也没事,就在这里守株待兔等着你们。” 其时工人大部分都已经下班,车间里人并不多,只有不到二十人在加班赶活。 一行人往里走。边上车工位有一个小姑娘站起来,小声说道:“老板好。” 陈总站住一看,竟然是小曲:“哦,小曲你已经开始做缝纫了啦。好啊,车工能做的下来吗?” “今天刚学,师傅晚上加班,所以我跟着再熟悉一下。”小曲停顿一下,回答说,“就是心里有些害怕,这个机器转动太快了。” “怕?你以前没有接触过缝纫机吗?” “以前在家里的是脚踩的老式缝纫机,现在这台机器是电动的,速度太快了,搞得来我手忙脚乱,心里慌慌的。” 旁边小曲的师傅站起来,解释说:“再过一两天应该就会适应的。” “小曲你不用怕。当初我接触这种高速缝纫机的时候,估计比你现在还要怕的呢?习惯成自然,再熟悉熟悉就好了。” 想了想,陈总对小曲的师傅交代说:“安全第一,一定要注意人身安全。学徒嘛,不要讲究速度,要教会她怎样去适应,怎样去区分质量的好坏。特别是先把质量意识培养出来,这才是最要紧的。你们一定要记住了。” 走在后面的王建浦轻声问:“小毛,你今天怎么来了?” “小姨到市区办事,先接的我,再去找你的。她可能找你有事。” 王建浦看着前面正在训话的陈总,没有说话。 王建东又说道:“阿哥你结棍的,来高桥工作半年多,也不见你过来看看小姨和外公外婆他们。” 王建浦说:“我现在哪里抽得出来时间?” 王建东说:“浦东开发办的工作我听说过,事情多,关键还是缺少人手。对了,在你办公室的时候,你们领导说有一个烟草的项目,啥意思?” 王建浦笑说道:“这个项目,可能是目前国内烟草行业规模最大的一家合资企业,准备落户在我们保税区,正在做中外双方最后洽谈和开工前期的准备工作。” 看完车间,三人去楼上办公室。刚上楼,其他的办公室灯都灭了,显然是人已经下班。只有最里面财务室的灯还亮着,还传出来阵阵讲话的声音。 小姨说道:“看来财务室还在加班。我们过去看看。” “是小花的声音。”王建东听了一会儿,肯定地说道,“听语调,不会是小花在讲课吧?” “这你也能听出来?”王建浦问。 推开门进去,财务室的四个人都在。没想到还真的被王建东猜对了,她们确实正在讲课,授课的正是胡晓辉。还有一块简易的黑板,上面写满了各种公式符号。 见陈总进来,徐会计马上站起来,说道:“还是大学生知道的多。所以我们财务就立了一个规矩,每天下班后的半个小时,由小胡给我们讲解某一个方面的专业知识。” 出纳附和道:“小胡的课结合实践,我们都觉得比去外面培训效果要好很多。” “可惜啊,只有一个暑假,要是小胡时间上再多一点就更好了。” 陈总表扬了胡晓辉,笑道:“小胡这次暑假有差不多两个月,你们可以趁这个时间多问多学,一些和出口相关的基本的财务知识应该都能涉及到的吧?” 胡晓辉笑了笑,谦虚地说道:“我没有上过课,讲的好不好,徐主任你们可以提出来意见。讲课的内容我都有讲义,会提前发给大家的。” 徐会计说道:“这节课我们快上完了。要不陈总给我们说几句话?” 陈总笑道:“我就不多说了。我只有一个希望,就是希望你们能努力提高业务能力和水平,尽量把我们工厂的短板补上去。” “多亏有了小胡。年轻人脑筋就是好使,这几天报上去的报表,只有一次被要求修改。以后可能还是得要小胡跟着我一起去县里。” “没有问题。我们财务上可以趁机会好好缕缕,把以前做的不太好的地方全部查漏补缺,一个个改正。” 胡晓辉赶紧说道:“陈总你太高看我了。我还只是一名学生,虽然理论略懂一些,但在实际的操作上还差得远呢。” 陈总笑道:“做账方面的实务操作这一方面,老徐是老会计,他很擅长的,有几十年供销社财务管理的经验。小胡你可以多向老徐多多学习,取长补短。” 徐会计赶紧放下手里的记事本,连声说道:“不敢不敢。我们互相学习,互相提高。” 第99章 冬天汰浴 浴室里烟雾缭绕,水汽弥漫。小毛,“四眼”和林树躺在浴池里,三人噶三胡,不亦快哉。 这里是港务局装卸公司的单位浴室。因为正是上班时间,来洗澡的工人不多,平日里挤挤闹闹的浴室非常安静,也很开阔。 沐浴,北方人叫洗澡,广东人谓冲凉,上海人叫“汰浴”。 很长一段时间,上海人居住条件紧张,无论是石库门,还是弄堂老房子,卫浴设施都是落后的,也可以说根本就没有独立卫生间。 房子里既没有厕所,也没有浴室。上厕所要么就去家附近的公共厕所,要么就在家里用马桶或痰盂。放在房间的角落,用帘子拉着遮羞。每天早上再去指定的地方清洗。 汰浴就要麻烦些了。特别是一到大冬天,更是成了问题。可以毫不夸张地讲,冬天要汰个浴的确是件很奢侈的事,是颇重要的活动,甚至还是一件惊天动地的事。 不过一般稍微有些规模的国有企事业单位都会有浴室。冬天的时候选择去单位里洗澡,这样的条件已经属于很好了。 在家里洗澡那就要费一番功夫了。经常一栋老房子里几户人家合用一间卫生间,于是,连洗澡这样私密的事,都须邻居间相互体谅、统筹、安排档期。 比较常见的办法,是一个星期里专门提供一天给某一家,然后这一家子老少轮流排队洗澡,其他住户则被分配到其他日子。总之,大家都有得洗,只是要等。那时候每天洗澡对于普通家庭来讲不大现实,平时每天只能打热水“汰脚”、“汰屁股”。 很多家庭,会采用土办法来洗澡。用一个很大的洗澡盆,圆形或椭圆形的,然后在房顶上挂一个钩子之类的东西,把一张很大的塑料布从上到下的吊着,然后展开围着洗澡盆包一圈,像是蜜蜂的小屋,就是一个简易的浴室了。 房间里摆一个大木盆,热水瓶一瓶接一瓶地朝木盆里倒入刚烧开的沸水,待水温调和得差不多了,便关上房门,坐进木盆里洗澡。 一个人洗的时候,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其他家庭成员在屋子外的阳台上,或者小天井里搬张椅子等候。等听完一集半导体里的广播剧,屋子里的人就洗完把门打开了。 上海人冬天还有一个好去处,就是公共浴池,俗称的“混堂”。老街区里,无论狭窄小街、低矮市巷都能找到混堂。 上海最早的公共浴室是晚清的申城混堂浴池,以锅烧汤,水热后用木桶倒水入池,可容十余人同浴。那时剃发、剔脚师傅开始提供服务。 据说清末李鸿章来沪时足底长了“鸡眼”,疼痛难忍。于是,手下人急忙去浴室请来了一位“修脚名手”。手起刀落,足底之痛立马消除。李鸿章大喜,重奖了这名修脚师。此后,上海的澡堂子便热火起来。青浦有了混堂浜,七宝有了浴堂街,曹家渡的一条小街也别叫成混堂弄。 甚至20世纪初上海出现了一批香艳的外国浴室。比如土耳其浴室、芬兰浴室等等,设在闹市区,招牌上有中文也有外文,这些地方实际上几乎都是色情场所。 这时候的公共浴室,基本都是多人混杂合用一池,自早到晚也不换水,池水混浊浮腻之状可想而知,故名“混堂”,一说“浑堂”。混堂之名由此一直流传至今。 但老上海浴室却没有一家用“混堂”来命名,大多用泉名或吉祥文字取名。上海人对混堂应该不会陌生,在那居住条件极差的岁月里,混堂曾给人们带来沐浴的快乐。 但这些混堂却偏偏喜欢自称“某某池”,阳春白雪的很。比如浴德池、卡德池、日新池、逍遥池等等,其时都不过是普普通通平民级别的澡堂子。 不过,旧时上海话里“汏浴”二字是有来头的。 旧社会妓女为了还债,伪装成清白女子嫁人,像汏浴一样洗去一身债务后再骗人钱财。对于普通老百姓而言,身上的“老坑”(沪语:污垢)就好比妓女的债务,泡混堂么,图的就是浴后的那一身轻松。 “进门皆是清洁客,出门并无龌龊人”。混堂是社会上三教九流混合汇聚之地,市民当然也是其主要客源。 对上海市民而言,无论平头还是巨贾富贵,都十分乐意去混堂爽上一把。而且,某种意义上,混堂之水越是混得厉害,这一把“水包皮”越是来得爽快! 对他们来说,一池之水,从早到晚从不更换,虽然不免浑浊乃至浮腻之物漂浮其间,但在这方天地,被阵阵热气烟雾般缭绕肉身,先就十二分的快意。 老老少少的男人泡在一个热气腾腾的大池子里,身边虽然没有肤如凝脂的杨贵妃相伴,互相吹吹牛倒也都成了唐明皇了。卸下衣装、人人平等,自嘲之下,心情反而豁达了。 待池水将肉身泡得烂熟,叫上一个擦背师傅,让他拿根沾了水的干丝瓜囊不慌不忙地擦着裸身,直到“老泥”纷纷擦出,如此享受又岂是惬意可以形容? 更不用说,从大池间走出,将身子彻底冲个干净,换上木屐,接过混堂师傅迎面飞抛而来的热毛巾,擦干身体,裹住一大块或许脏兮兮的浴巾往长榻倒头便睡,一觉醒来,不知自己身在桃花源中何处。如此感觉,不是个中人又怎么能够明白? 上海市民们还有沐浴、剃头以迎接新春的习俗。每年腊月二十至除夕,是上海混堂的大发之际。不仅如此,受面馆吃头汤面的启发,老浴客还喜欢赶洗头汤浴,为此,有人买通混堂师傅,从后门进入,抢在浴室正式营业前,跳入大池洗上一把。 家规严一点的人家,尤其是有女儿的,不大愿意去“浑堂”。条件好一点的人家,宁可采取一种更考究的办法解决洗澡问题,就是带领全家到国营宾馆去住一晚上。 很多国营老宾馆里面一间套房一夜的费用并不是很贵,对于小家庭可以承受。房间里地毯上还可以加床垫和被褥,让一家老小四、五口人睡觉都没问题。全家人依次舒服地洗完热水澡,在暖气里让头发自己干,围在一起看卫星电视里放的港剧,欢快得好像过节一样。 上海人尤其喜爱“盆浴”,而不是“淋浴”,他们对椭园长条的大浴缸格外钟情。独自躺在一只铸铁搪瓷浴缸里,这就是上海人的性格,在几平方米的卫生间内,习惯了于窄小的空间里获得的自由自在。 第100章 考好反而才奇怪 在生活水平不高的年代里,能够在“浑堂”这种上海滩最老的公共浴室里“汰浴”泡泡澡,“孵浑堂”无疑是最大的享受。 混堂对老百姓来说不可缺少,寒冬腊月,冻得发抖,只得去这种混堂“混“上半天,避避寒冷。有时候如果患伤风、感冒、腰酸背痛,也来混堂大池泡泡出身汗,发散风寒,有舒筋活血之功效,赛过吃药。 进“混堂”先要买筹子,这是“混堂”存在近百年来的老习惯了。想要什么服务,先购买代表什么服务的筹子。汰浴筹子,还有搓背筹子,扦脚筹子,泡水筹子……。 筹子用竹片做成,上面刻上浴室名称和服务项目称谓。这些竹筹早已被磨得光滑发黄,恐怕连在这里工作了几十年的员工都说不出来是哪一年打造的了。 掀开澡堂沉重的门帘,暖流扑面而来。把筹子交给服务员换取衣箱钥匙,在门口拿块下水毛巾,就可进去洗了。 一般混堂汰浴按照价钿的高低不同,大致有三种不同的服务待遇: 一是硬板长条椅,在浴后仅能让人休息一下,穿上衣服立即走人。 二是硬板躺椅,可以有个躺位,浴后能靠在躺位上睡一会,有钱的还能泡杯茶,但一般来讲还是不能让你躺得太久,外面有的是排着队的人要进来汰浴的。 最高级的叫特别间,有水汀取暖,设有高级沙发、进口洋浴盆,供一人洗浴,但浴资昂贵,一般人无缘享受。 浴室师傅个个都是面带笑容、眼尖手快、见貌辨色的服务高手。买好竹筹踏进浴堂,木拖板、茶水、热毛巾如变戏法般地闪现在眼前,脱下的衣裤,浴工师傅动作神速,整理有序,轻轻一叉,稳稳地勾在高高的衣架上,浴毕奉还时绝不会张冠李戴。 老早子浴室师傅对老传统老切口很讲究。 光一条毛巾,就有大学问,有的要“丢”,有的要“飞”,要让毛巾在手中灵活转动,又落到规定位置,还要整齐不乱。而客人坐下,毛巾就要跟上,一个人几条毛巾擦身,几条毛巾盖体,不能慢不能错。 切口也曾经是浴室服务的组成部分之一,客人消费给了多少钱,都要用暗语,十元叫“六块”,二十元叫“台牌”,还有老是赖着不走喜欢揩油的客人,叫“弹簧”…… 澡池也叫盆汤,里间是三、四十平方的大池。大池有一小半是烫水池,称头池、焦池,池水最烫,泡足颇佳,让一些人烫脚,上有木栅防人滑入。一些患有脚气病者喜欢在此烫脚丫,烫得哼哼呀呀的,据说其舒适感觉妙不可言。 另外一大半就是泡澡池,晚上去早就是浑汤了,水面上漂浮着污垢,但浴客们照样浸泡得心满意足。都一丝不挂地在浴池中泡着,汰着,相互间还大声地聊着家事国事天下事,热闹之极,也和谐之极。 也有不多聊的浴客,各自沉浸其中,手在水里搓泥除垢。 浴客间常常会相互擦擦背,也有的唤服务员来擦擦背、敲敲腿,最后是在莲蓬头下再冲一冲就完了。 混堂提供的服务较多,有擦背、捶背、扦脚、敲脚、推拿、剃头、擦皮鞋等等;还有人托盘出售生梨、青萝卜、青橄榄、莲心汤等清热去火的爽口小食;修脚师傅则一刀在握,为浴者医脚,施展劈、挖、分、修、锛、削、起、刮等刀术,恢恢乎游刃有余。 浴室服务以搓背为主。上海洗浴业中,从业者不少是扬州师傅,搓背师傅也不例外。 递上搓背的筹子,扬州师傅把毛巾在水中先过一边,拧干后,紧实地裹扎在手上。浴客冲过身后赤裸上身俯躺床上,擦背师傅用沾了水的毛巾替客人擦背,正面背面被严严实实地搓过一遍,此虽名为擦背其实是擦匀全身。 扬州师傅手势“给力”,用劲够大搓得皮肉发痛,浑身皮肤红彤彤的,象煮熟的虾球。搓完,又拿出沐浴球涂了肥皂在浴客身上抹一遍,最后从浴池里舀一盆水,全身冲一遍。 浴室最自豪的,乃是标榜客人纵然是刚刚冲净凉亦可以替客人擦出“老泥”!其实,他们所擦出的并非“老泥”,而是表皮。当表皮擦落时,会轻微出血,客人鲜会察觉之余,且产生一种痕痕痒痒的舒服快感。 《申江杂咏百首》里有吟盆汤弄一首:攒列蜂房气不寒,澡身争就此盘桓,是间容易蒙污垢,赖有香汤似浴兰。 浴客在大池里浸泡过瘾擦背去垢后,在外间面盆、莲蓬头处冲洗干净走出浴间。出门就是放置“上水毛巾”的泡沫箱子,白毛巾非常烫手,但用烫毛巾擦身上,真的是通体舒坦。 擦干身体,裹着浴巾就往榻上一靠,不知道又几多适意。 服务员一般不会开口催促浴客走,通常只是把一把把热毛巾扔给你。等第三次绞热水毛巾过来就是豁翎子,其意思也是一样的:你可以走了。 实际上,上海人不仅是冬天汰浴很困难,等到了夏天,大热天汰浴也很成问题。 通常10多平米左右的住房,住有5,6个大人小人,常常连同转身的地方都没有,根本腾不出地方来让人汰浴。而要天天去浴室汰浴,经济上也吃不消。 那时的小孩包括一些男年青都是在弄堂里的水笼头边冲凉的。男孩子洗澡就最开心了,小孩子光着身体无所谓,稍大一点的就穿着条短裤,也无所谓。他们直接光着屁股坐在澡盆里,边玩水边洗,有时候还会和隔壁家的小朋友边洗澡,边打水仗。 女孩子的问题最大,就比较痛苦了。 家里一有大人或者女孩子要汰浴了,全家人都要被“轰出来”,在弄堂里“回避”。在狭小的房间里洗澡,洗完之后又是一身汗。每次洗完后,把洗澡盆拖到门口,朝着外面哗啦的一下,都倒在外面。水会顺着斜坡流入下水口。 也有一些女孩子只有到了夜深人静之时,在弄堂里偏偶的一角,也就是在远离路灯的一角急匆匆地冲淋一下。一些做中班或上夜班的人走过路过,即使瞧着也都会转过头去装着不见。 上海作家程乃珊曾经讲,“那时公车上总有一股氤氲味还有头发臭。车厢又拥挤,不时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和你相近的乘客雪花一样撒在双肩的头皮屑。”。其时就是因为经常不汰浴的缘故。 相比较来说,小毛他们就算是比较幸运的了。 星期六放学比平常要早一些,下午上完两节课就可以回家。林树基本上就会再这一天去他爸爸单位的澡堂洗澡。 一般来说,林树还会多带上几个小朋友一起去的。小毛刚好一到冬天就没地方可洗澡,所以跟着的机会比较多。 装卸公司澡堂有捡票的人,洗澡票是该盖了公司大红印章的纸质票。 按厂里规定家属是可以进澡堂洗澡的,但其他人原则上是不允许。不过大家都在一个工厂工作,低头不见抬头见,所以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不太出格,就都放进去了的。 像今天这样,有时候还会有小花也跟着去,这时候林爸爸就会找不同的阿姨带她进去。 等到林树他们稍大些的时候,就各自自己进去了。 进澡堂泡在浴池里的辰光就是小毛他们最快乐的时候了,一直要到不想在里面“泡”了才出来。 今天“四眼”表现得少有的安静。林树笑了笑,说道:“怎么,四眼你平时不总是咋咋唬唬,鬼点子最多的吗?今天哪能没声响了?” “四眼”泡在水里,唉声叹气,很久才说道:“还不是被期中考试的成绩给闹的。” “看你这样子,这次肯定没考好?” 小毛笑了笑,嘲笑道:“什么叫做这次没考好?要是考好了那才反而奇怪了。” 第101章 有志向我挺你 “四眼”摘下眼镜,白眼一翻,嘟嘟说道:“又不能全怪我的喽。现在课程越来越难,那些数学基本上都听不太懂了。” 他叹一口气,又说道:“也不知道我们现在学的这些鬼东西,以后有个鬼用?” “你说对了。那些所谓的数学太高深,我最讨厌了,对数学一点好感都没有的。”林树呵呵笑道:“我反正以后就是接我家老子的班。学数学?有毛用。” 四眼不说话,眼睛看着水面。不响。 林树笑话道:“怎么,成绩烂到不敢回家汇报了?那你到底考了多少分?” 小毛嘴角笑了笑,不做声。 林树接着说道:“‘四眼’你不会是数学比我还差的吧?我这一次数学有差不多五十分的。” “差不多是什么意思?”小毛往水里一沉,只露出头,笑问道:“你到底是差多少?” 林树嘴角一笑,手头变化了两个数字。四眼一看,大声笑道:“41分。这也是快五十分?大哥,高中生四舍五入不学的吗?“ “你还说我,我好歹还是高中,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这样说话?”林树往“四眼”身上泼水,“老实讲,你数学到底多少分?” “四眼”看看不对,站起来说道:“泡差不多了,我先去淋浴。” 为了节约用水,装卸公司的单位浴室,每一个龙头下面都有一个大大的踏板,人要站在上面水才会流出来。换句话说,这个踏板相当于是水龙头的开关。 本来节约用水是好事,但是它的设计者根本没有考虑到小孩子该如何使用这个机关。孩子一般都瘦小,一般份量是无论如何也站不稳踏板的。只好间或猛地跳上去,水却一下子就喷了出来。 没错,是水忽地喷了出来! 在那个粗旷的年代,淋浴的蓬头不是莲蓬头而是和一般自来水管一样,直接的一股子水对小孩而言简直就像消防喷头的冲击力,一个弄不好,一下子就可能把小孩从踏板上冲下来。 “四眼”接连试探好几次,才终于把出水弄顺溜。 林树和小毛在水池里没动。林树凑近小毛,小毛告诉了他“四眼”的数学成绩。 “27分?”林树大呼小叫道:“结棍的,真服了他。那么多的选择题,随便答一下都应该就有这个分数。” 小毛补充说:“不过这次他其他的科目还算不错,英语有70多分,算是多少挣回了一些面子。语文还差一点,也有50分。” 两人一会儿起身,去蓬头下打肥皂冲澡。 “你这是明显的偏科啊。”林树对”四眼哈哈笑道,“不过你英语成绩比我当初好。我英语从初中开始就很少有及格的时刻。” “四眼”笑话道:“你高中又是怎么考进去的? 林树笑道:“我当初考高中蹲了两年初三。后来家里看实在不行,找关系让我进去的。” “四眼”一边打肥皂,一边叹气道:“走后门?你还有后门可走,我估计是彻底没有希望了。” 小毛说道:“条条大路通罗马。也不只是读书一条途径。” “四眼”想了想,说:“算了算了。这次该咋地就咋地好了。不过这一次,小毛你还得要帮我一次忙。” 小毛看“四眼”说的一本正经,不知道又是什么事情,忍不住问:“你不会是想着又去改分数吧?” 想起来上学期改期末考试分数的事情,小毛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上一次改分数,差一点引起来严重的后果。原因有二。 一是成绩通知单上当时只改了分数,根本没去想还有下面的老师学期评语。 后来“四眼”爸爸有一回吃晚饭辰光,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说起来成绩单,嘀咕道:“为什么老师的评价还是数学太差,明明比其他的科目要考的好的嘛?” 四眼一下子被吓得不轻。过了一会儿才嗫嗫嚅嚅回答说:“可能是因为我平时数学成绩不太好才说的吧……”。幸亏他爸爸当时没有深究,他才暗地里长出一口气,逃过一劫。 第二,这张通知书家长签字后,下学期上学要重新交到班主任手里。这样问题就来了,虽然有了他爸爸的签字,但是这个改过的成绩怎么办?总不至于就这样赤裸裸的交上去,那就显然是自找苦吃了。 “四眼”找小毛紧急商量对策。一直到上学的前几天,小毛才想出来一个折中的办法:在改过的“1”字上画一个粗线条的圆圈,把改动过的痕迹全部掩盖掉。 如果老师问起的话,“四眼”就这样答:阿爸特意把数学成绩圈起来,是想让我这个学期好好在数学学习上多努努力。” “这次万万不能再干这种蠢事了。”小毛摆摆手连声说道,“再说这一次没有通知书,老师让直接把试卷拿回去签字,想做假也做不来的啊? “四眼”却说道:“这一次我想直接和我阿爸好好着谈一回。我要告诉他们我确实不是读书的料,但我也是有志向的人。以后长大了一定会在厨艺上有些长进,最后做到至少自食其力的。” “我以后想当一个厨师,也是我从小就有的梦想。”四眼停顿一会儿,说道,“做厨师一是能吃饱饭,二是对这些什么数学物理的知识要求基本上没有。讲实话,一说起读书,我就满脑壳疼。” 小毛想了想,伸出来大拇指朝“四眼”比划好几下,说道:“好。有胆有识有志向,这一次我挺你。” “四眼”说道:“读书我对自己都不做希望了,也希望家里人不要对我有希望。但是有一点,以后大不了就去单位里做大厨,当炒菜的师傅,我肯定也能自食其力,养活自己的。” 三人冲完澡,斜躺在竹椅上休息。 林树笑道:“读书的事情我们就先不说了。我给你们讲一个关于浴室的笑话。要听吗?” “四眼”点点头。小毛未置可否,无所谓。 林树笑道:“小辰光我有几趟跟着我妈去洗澡,去女澡堂,记得曾经问过那里搞卫生的阿姨,我什么时候才能不进女澡堂洗澡。大妈头也不抬的说,等你什么时候想进了你就不能进了。当时没明白,多年以后我才恍然大悟,这位大妈肯定是搞哲学的?” 小毛和“四眼”都没有听明白,问:“阿姨说的话到底啥意思?怎么和哲学还有关系了?” “嗨,和你们说了也不明白的。”林树笑笑,说道,“那我再和你们讲个简单一些的。” 一位中年男子领着四五岁的儿子上澡堂洗澡,甴于瓷砖地面光滑,儿子一个趔趄几乎摔倒,情急之下,抓住了中年男子的那个地方才将将稳住。中年男人痛得眦牙咧嘴,愤怒地骂道:“**崽子,今天你幸亏跟着我洗澡,要是跟着你妈,还不摔成脑震荡!” “四眼”和小毛还是没听明白。这时候已快到公司下班时间,他们仨开始穿衣服准备出去。 小毛说道:“也不知道小花洗好了没有。要不要先过去隔壁女澡堂门口叫一声?” 四眼说道:“要叫一声的,小花一般都会在里面把换下来的衣服洗好带回去,时间上长久一些。” 林树说道:“今朝礼拜五,我等会带你们去一个好地方。” 第102章 灵活变通 小姨找王建浦是真有事。 晚餐外婆早就准备好了的。吃过晚饭,因为天雨,几个人坐在厅堂里聊天。空气潮湿沉闷,虽然有电风扇,但还是挡不住一股股的暑热。 胡晓辉帮助外婆忙里忙外,把棒冰,还有黄瓜、西红柿等洗好的瓜果放到桌子上。 外婆对王建浦很关心,问了他很多的事情,还一再责怪他就这么近的距离,竟然一次都没有来家里。王建浦只好一再解释。 外公笑了笑,说道:“好啦老婆子。阿浦现在忙,单位事情多,不来家里是有原因的。这样,阿浦你见多识广,给我们讲一讲浦东开发开放的新鲜事儿?” 王建浦笑了笑,心里正想着该从哪里讲起,只听得小姨笑道:“现在我倒是听说社会上把你们浦东开发办叫做‘空办’。有这个说法的吗?” “空办?”王建东不明所以,放下手里的黄瓜,问道:“阿哥,这作何解释?” 王建浦正在吃西红柿,说道:“是有这种说法。” 他介绍说,浦东开发办公室只是市政府的派出机构,没有行政事务,当然也就没有行政权力。 而现在浦东350平方公里的规划控制范围内,包含有三区两县。开发办虽然成立了,但是原有三区两县的行政管理职能并没有变化。开发办其时和区县政府是平级的单位。 但是同时,浦东开发办还要贯彻市政府的意图,在这些区县管辖的范围内进行开发,所以这种互相之间关系的协调确实是蛮难的。 王建浦想了想,说:“说到底可能还是一个管理体制和机制的问题。现在我们三大开发公司日子也不太好过,主要的原因也是在这里。” 小姨笑道:“我就是说说而已,没有其它任何意思。” “之所以有这样的说法,可能还是开发办现在受到的制掣比较多,与当地政府互相之间有很多的关系还需要再进一步理顺。” 王建浦笑道:“不仅仅是开发办,我们三家开发公司现在也有一个说法,说是要把我们这三家公司全部统一归口到市建委,今后只是作为市建委的下属单位管理。” 王建东说:“是有这种说法,我听我师傅有提起过的。” “来来来。吃片西瓜。”胡晓辉端过来一大盆西瓜,说道:“刚从水井里捞出来的。凉着的呢,赶紧吃。” 吃一会儿,小姨说道:“阿浦,我有两个这一段时间一直在思考的问题,想听听你的意见。” 王建呵呵一笑,说道:“小姨你说,我们互相交流。” 小姨的两个问题,一是关于工厂的发展,一是关于当地社会的发展。 这两个问题,按照小姨的说法,都和服装厂、还有新仓圩村的社会和经济发展息息相关,可以看作是一件事情的两个方面。 工厂的发展,小姨简要说了工厂现在的基本状况,主要有三个方面的现实困难:资金,技术和人才。 说到资金问题,外公先发表的意见:“资金的问题,现在因为上面对信贷抓的很紧,这是大环境。再者说我们是这里是乡下,融资的渠道相对狭窄,工厂的规模也不是很大,这一些都是现实的困难。” 小姨看向王建浦。 王建浦说道:”实际上,不仅是你们服装厂,开发办下面、包括我们保税区、金桥、还有陆家嘴的三家开发公司,都存在有一样的问题,缺钱。” 开发办筹建三个开发公司,原有的意图是尽快启动十几平方公里土地的开发。按照市里可行性报告的评估,按一平方公里开发成本两亿计算,需要开发资金20多亿。 市里一开始的计划是一家公司先给3亿,三个公司9亿,滚动开发使用。但是没几天就说是因为振兴和改造上海其他的方面需要花钱,三家公司给9亿不行,只能答应每一家暂给1亿,先张罗起来。 没想到到最后,却因为市里资金周转不过来,这1亿最终也没有拿到,实际上每家开发公司拿到的启动资金只有3000万。 从一家给3亿,砍到一家给3000万。这三千万,保税区要在一片荒凉的滩地上把事情搞起来,谈何容易?缺少资金寸步难行。三家开发公司当时也感到很为难的。 怎么办? 上面只给了一个政策,不足的部分允许用金融手段去操作。后来开发办集思广益,觉得浦东开发主要靠土地增值,国家给浦东的土地政策又是所有政策中含金量最高的政策,所以要多开动脑筋,想方设法把这一条用好,用足。 小姨忍不住问:“那你们后来又是怎么解决这么大的一个资金缺口的?” 王建浦说道:“当然就是打的这个土地的主意啊。还来开发办还专门总结经验,创造出一个全新的概念,叫做:资金空转、批租实转。” 他解释说,具体的操作,先由市财政局按土地出让价格开出支票给开发公司,作为政府对企业的资本投入并由工商局验证;开发公司再将支票背书付给市土地局签定土地使用权的出让合同,并同样经工商局验证。 市土地局出让土地使用权以后,从开发公司所得到的背书支票再全部上交市财政局;市财政局将土地收入的4‰归中央,上交给国家财政。这样财政投入只是一纸拨款凭证,空转了一圈又回到财政,所以是地道的空转;而土地则是实实在在地到了开发公司手里,这是实转。 通过这样一个流程的操作,就迅速完成了资金到位、土地到位、注册资金到位、企业实有资金到位、国家土地收益到位的运作。 王建东心里想了一会儿,问:“这样子操作合规吗?” “当然合规。”王建浦说道,“这样操作主要就是利用支票在规定的有效时间内快速运转,通过背书的方法不造成实际的空头支票,在金融工作中是被允许的。” 小姨不响。 王建浦考虑了一会儿,说道:“我之所以讲这个事情,意思就是说,服装厂融资也可以在方式方法上采取一些灵活变通的做法。” 第103章 意外 正说着话,小院外一阵脚踏车铃铛响。外婆站起来说道:“姑爷回来了。” 小姨起身,胡晓辉在一旁说道:“我去好了。你们继续聊天。” 胡晓辉去院子里开门。小姨说:“露露爸爸正在县城进修。今朝礼拜六,所以中间回来休息一天。” 外公笑笑,补充说:“你们小姨夫下学期就要正式担任校长,现在是岗位前培训。” 进来的正是小姨夫,意外的是后面还跟着一个打雨伞的人。只听得胡晓辉惊喜地大声说道:“小毛,你快过来,看看是谁来了?” “谁啊?”王建东连忙站起身来,走出去房间外面。 小姨夫停好车,把穿在外面的雨衣脱下来晾挂在外面走廊的竹竿上。等他们走到台阶上,王建东抬头一看,打雨伞的这位竟然是谢雨生。 王建东和小姨夫打招呼:“小姨夫,祝贺你高升啊。” 他接着走过去抱住谢雨生,连声说道:”你怎么过来了,还和我小姨夫在一起? “进去说,先进房间。” 大家互相打招呼,四人向小姨夫祝贺。小姨夫笑道:“等会儿我们再闲聊。姆妈,家里还有吃的吗?阿生还没吃晚饭呢。” 谢雨生笑道:“外公外婆,小姨,不好意思打扰你们家了。就弄一点剩剩菜面条好了,能吃饱肚子就行。” 小姨问:“那你吃过了没?” 小姨夫笑道:“我吃过了。今天落雨,路上不好走,我怕班车路上时间长,所以在党校吃了晚饭才回来的。” “本来留有饭菜给露露爸爸的。稍微热一下就可以吃。”于是外婆和胡晓辉去厨房弄饭。 “外面闷热,你们俩先洗洗手,吃片西瓜垫垫肚子。”小姨招呼道。 等洗手回来,谢雨生笑道:“看样子你们刚才在聊天?那你们继续聊,我看看有没有好的素材。” “到底是大记者,无时无刻都在想着你的新闻线索。” “你先说说,怎么和小姨夫一起回来的?” “还是我来说吧。”小姨夫边吃西瓜边笑道。 因为下雨,川沙开往高桥的最后一班车晚点半个多小时。小姨夫下车后去车站旁边的供销社取脚踏车。 供销社里安装有公用电话。小姨夫进去的时候,有人正背对着他打电话。一开始他没有特别注意,只是刚好听到那人在打电话,说是找王建东。一听到这个名字,他就不经意间停下来,往打电话的人侧面瞧了一眼,觉得有些面熟。但是一下子没有想起来是谁……。 不过,正在打电话的谢雨生见有人正往自己看,也抬起头看过去,这一下却马上就认出来是小姨夫。他解释道:“都好几年了,小姨夫一点都没有变化,所以我立马就认出来了。” 小姨哈哈一笑:“你们小姨夫都快五十的人了,还会有多大的变化?不像你阿生,听说你当上了大记者,几年不见,从里到外变化确实很大的。” “我五十还差好多年,好吧?”小姨夫笑道。 王建东问:“那阿生你这么晚了还在高桥,又是什么情况?” “先吃饭,这些等会再说还来得及的。”胡晓辉和外婆端了两个菜,一碗米饭还有一碗汤,走过来说道。 谢雨生不客气,接过来就大口开吃,边断断续续地说了“巧遇”的前后经过。 他今天在杨高路工地作采访,和工地的师傅们攀谈越来越起劲,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等到他想起来要回市区,着急赶到汽车站的时候,已经没有去上海的班车了。 绕着汽车站广场溜达一圈,谢雨生没有找到其它好的办法,只好先去车站旁边的供销社买香烟,再想对策。 见到那里有公用电话,他忽然间想起来王建浦就在附近的外高桥保税区工作,反正自己一个人也不着急回去,就想打只电话给王建浦,看看他那里能不能挤一挤对付一宿,顺便叙叙旧。 谁知道电话打过去后,单位里倒是有人接,但是说王建浦人已经下班不在,他们不知道王建浦去了哪里。所以谢雨生这才打电话给小毛家里,想问问小毛知不知道如何找到王建浦,看看还在不在保税区。 谢雨生说道:“汽车站本来有黑车可以回上海,但是问过后价钿都太贵。不过要是真找不着建浦哥你,我也只好打黑车回去陆家嘴了。” “哪能介巧?”王建浦呵呵笑道。 “哎呦,话等会儿再讲不迟。阿生你先吃先吃。”外婆在一旁笑呵呵说道。 谢雨生吞下一口饭菜,说道:“那你们继续聊天。我跟着你们听听。” “还有,保税区的建设现在正如火如荼。我早就想找建浦哥你聊一聊,找些素材回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启发。” 外公忍不住笑道:“当真是做记者的好料子。” 王建浦说道:“小毛,我们刚才说到哪了?” “说到了小姨服装厂融资难的问题。”王建东回答。 小姨问道:“你们觉得让我们这样的一间小厂去引进外资,有可能吗?” 王建浦想了想,说道:“上面的说法,要大力提倡内引外联。既要眼睛向内,更要眼睛向外积极引进外资。只是怎么去找机会,还是要多想办法发动各种关系。猫有猫路,鼠有鼠道,总归会有机会的。” “道理是这个道理。不过真要实行起来,最后还能找到投资,可就不是那么简单的咯。”外公点评道。 王建浦说道:“现在浦东的窗口效应和焦点效应已经初步显现。我看到过一个数据,说是到今年4月18日,也就是浦东开发开放刚好一周年,统计下前总共有来自五大洲3000多批超过15000人次的客商踏上浦东。” 这时候谢雨生头也不抬地说道:“实际上我们川沙也成立有县浦东开发办,还有一个高规格的‘县委政府工作咨询小组’,专门对接市里浦东开发办的工作。他们接触的外商多,或许可以从这里面去想想办法。” 第104章 新课题 小姨一听谢雨生这话,哈哈一笑,说道:“阿生这个主意好。我怎么之前就没有往这方面想呢?” 王建浦想了想,说道:“商业进步的本质就在于创造性。老古人不就说过,有志者事竟成嘛。我们不大胆试一试又怎么会知道到底是什么结果?” “阿生还真是我们村的福星。”外公杵杵拐杖,笑道:“我们村里种蘑菇,记得也是你以前给我们出的主意。” 小姨说道:“是的呀。种蘑菇搞出口,让我们村真正赚到了第一桶金,为后来的发展打下了良好的基础。那些大棚,到现在还在发挥作用的呢?” 王建东给谢雨生递过去一片西瓜。 说笑一阵,小姨笑问道:“那这一次,你还能有人介绍给我们认识吗?你先好好着想想。” 谢雨生这时候已经吃的差不多饱了。他放下手里的碗筷,想了想,说道:“我之前有听我爸说起过,县里浦东开发办公室主任是一个女的,以前他们曾经在一个单位共事过一段时间。” 小姨笑道:“还真有关系能找到直接管事的人?” 谢雨生说道:“这样。我回去的时候再问问我爸,要是有好消息我再打电话给小姨你好了。” 说罢,他站起来准备收拾碗筷。不想小姨也站起来,抢先说道:“你是我们的大功臣,所以你先休息。这次的碗筷就由我来收拾好了。” “这怎么来事?”谢雨生赶紧推脱。 “这怎么不来事。”小姨边挽袖口边笑道,“你是人才,理应可以享受这个待遇。” 小姨夫在一旁“咳咳”两声,说道:“你们小姨的这个收拾碗筷的待遇,连我都很少有机会能享受到的。” 一屋子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最后还是胡晓辉自告奋勇代替小姨收拾的碗筷。 小姨说道:“刚才说到人才的问题。其时也就是我接下来想向你们几位大学生请教的地方。对于我们服装厂这样处在快速发展中的乡下小厂,人才问题和技术问题怎么破解?你们有什么好的办法和建议吗?” “目前的政策来看,恐怕没有特别的好办法。”王建浦思考了一会儿,说,”可能还是老办法管用,要么返聘,要么自己培养,当然也包括送出去培训,或者是找星期日工程师。还有一种办法,就是和大厂搞联营,相应的把技术和人才引进来。只有这几条途径。” “现在看来也只能是这些办法,走一步看一步了。说不定政策还会有变化的。”谢雨生表示赞同。 王建东插话,说道:“我说一个不太好的情况。前一段时间陆家嘴大水,当时我就听到很多不同的声音,对于现在浦东开发开放改革的力度和进度,很多市民都持有怀疑的态度。” 小姨夫附和道:“现在社会上关于这些类似的说法确实很多。我这次学习,在县城里也听到了一些。” 王建浦哈哈一乐,笑道:“胡说八道。都是完全没有根据的瞎说瞎猜。” 他说道:“你们去看看我们开发办的办公情况就一清二楚了。所有人都在脚踏实地的工作,完全没有官僚主义作风,是我所见过的真正在干事业的一群人。这是毫无疑问的。” 王建东说:“虽然说万事开头难,但是现在浦东开发开放的速度较慢也是事实。可能老百想还是想看到有很多实实在在的东西能拿出来。至于说浦东的开发开放能不能继续坚持,我倒觉得不应该是一个问题。” “你们一万个放心好了。小毛你应该知道的。老人家在年初考察大桥,考察上海的时候说过几句话:开发浦东,这个影响就大了,不只是浦东发展的问题,是关系上海发展的问题,是利用上海这个基地发展长江三角洲和长江流域的问题。老人家当时还一再强调:抓紧浦东开发,不要动摇,一直到建成。希望上海人民思想更解放一点,胆子更大一点,步子更快一点。” 谢雨生跟着说道:“五月份的时候,市里主要领导到川沙现场办公,我当时也去了。这次会议就是想办法解决有关浦东开发中出现的一些问题,领导强调最多的,就是开发浦东必须发扬一盘棋精神。” 王建浦把自己在保税区的工作情况简要地说了一下。想了想,说道:“兵马未动,规划先行。现在开发办在做的,更多的是一些前期的准备和协调工作。” 他说道:“只是从我们现在开发中遇到的情况来看。倒是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开始显现,我自己也正在做一些相关的调研工作。” “嗯,啥情况?”谢雨生突然间大感兴趣。 王建浦说道:“就是被征地农民的安置问题。现在拆迁征地还不是很多,以后浦东开发开放越搞越大,这样的事情肯定会越来越多。这些失去土地的农民该怎么安置?对我们来说,这是一个全新的、迫在眉睫的很大的课题。” 他接着说道:“来的路上我和小姨说起过这件事。刚好阿生你在,我倒是觉得,保税区、当地的村组,还有你们报社,我们三家可以联合起来,对这个课题进行攻关,争取能取得一些好成果、好经验出来。” “好。”谢雨生一拍大腿,笑道:“真是一个好主意。这样,我得要先抽一支烟。” “你这是什么毛病?”王建东哭笑不得,嘲笑道。 “没事,就在房间里抽好了。都是自己人,不会有意见的。”小姨笑道,“刚好我也想要抽一支。” 外公从口袋里拿出烟来,笑道:“那就想抽的都抽一支吧。老头子我忍了好久,也早就想抽一支了。” 点上火,狠狠地抽上一口,谢雨生边吐烟圈边说道:“下礼拜一我师傅会来这里和我汇合后去附近的杜邦农化公司采访。这样,我们做完采访后就去保税区找建浦哥你,我们一起讨论讨论这件事,你看行吗?” 第105章 课题增加 房间里烟雾缭绕,胡晓辉用手拍拍几下,抱怨道:“你们抽烟的还是去外面走廊里,好伐?求你们了。” “哎呦,三只烟枪,要呛死人的。老头子,你带头去外头抽。”外婆帮着说道。 等抽完烟进来,大家继续吃西瓜聊天。 王建浦说:“西瓜不错。” 谢雨生重新做下来,说道:“我刚才不是说西瓜,说的是我和我师傅礼拜一去保税区找你的事情,顺便了解你们保税区现在开发建设的具体情况。” 王建浦点点头,说道:“好的啊,没有问题。” “行。就这么说定了。” 小姨突然间发问:“等一下。阿生你刚才说是要去杜邦农化采访?是高行那边的杜邦公司吗?” 谢雨生咬一口西瓜,呵呵笑道:“对的。全世界就一家杜邦,美国最大的化工和生命科学公司。” 小姨笑道:“这些阿拉当然全晓得的,浦东开发开放引进来的第一家世界五百强企业嘛。” 谢雨生说的上海杜邦农化公司是中美合资的大型农化企业。这家企业几乎与前年四月十八日宣布上海浦东对外开放同时,于四月三十日正式开业的,因此成为浦东开发开放后由世界500强跨国公司投资的第一家、全国农化行业第一家、美国杜邦公司在华第一家的合资企业。 小姨说道:“这家公司和我们这里不远,光厂区就有将近200亩地。当地征地后一年半多的时间里,发生了交关多征地补偿款广为流传的故事。” 故事是这样。征地后,很多村民都得到一笔数目不小的征地拆迁款。拆迁安置后分到的钞票,一般人的做法,就是拿这笔钱好好着生活。 可是他们村里就出现了这样的一个人,拿了这笔钱跑出去赌博。结果不到半年的时间,就全部输的一干二净。这样一来,不仅是钱没有了,原先的房子已经拆掉,也没有能力再建。到最后,一家老少连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都没有了。她老婆气得回了娘家,到现在还在大闹离婚的呢。 “实际上,这种现象据我所知,可能并不是个例。”小姨说道,“我一直都在农村生活,现在还担任了一部分村里的工作。所以对于农村,农业,农民的‘三农’问题,我还是有一定发言权的。” 王建浦说道:“征地补偿是国家为了公共利益的需要,依法对农民集体所有建设土地实行征收或征用,并按照被征地的原用途给予补偿。农民合理、合法拥有,这是毋庸置疑的。” 小姨介绍说,补偿款拿到了,农民一下子变的富裕了,本来是一个好事儿。很多人重新修建了自己家的房子,确实因为补偿款使生活得到很大改变。 可是也有很多农民一下子适应不了这如突其来的财富,让钱给烧着了。 本来自己贫穷的时候,总幻想着如果自己有钱了,应当怎样怎样去花,可是一下子让你有钱了,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花了。 有的农民有钱以后,消费上容易跟风,见人家买了好东西,自己没有,好像感觉自己低人一等似的,于是也不管自己需不需要,用不用得着,也开始买,为了面子上和心理上的满足,买来一个只会花钱的闲杂物件。 还有的农民拿到补偿款以后,感觉得自己跨入了富人的行列,吃饭穿衣,生活爱好也开始向富人看齐。有的也开始大吃大喝,花钱大手大脚,互请现象增多,今儿你请客名,明儿我请客,以为这样关系融洽,其乐融融。却不知道以财聚者,财尽之则散,形成习惯之后,还不容易改过来,慢慢的财富就流进了别人的腰包。 有不少农民觉得这些钱款足以让自己很好地生活,于是不再寻找新的谋生途径,加之没有了农活,或者农活比较少,很多人每天吃完饭就聚在一起打牌,或者到镇上娱乐,整日吃老本甚至迷上赌博。 甚至开始出现村里有的年轻人不读书也不去找工作,整日悠闲游荡、好吃懒做,吃喝嫖赌。 农村赌博的风气本来就盛行,有钱以后,好赌之人更是豪爽,不惜一掷千金,赌博往往能使一夜变富的农民一夜变穷了。 还有一种情况,就是亲戚借钱。虽然平时登门少,有钱之后亲戚多,听说亲戚家因拆迁啊,有钱了,很多平常不登门的亲戚也前来走动,都前来借钱。别看平时不咋亲,现在变得可亲了,有的是做买卖需要借钱,有的是盖房需要借钱,有的是住院需要借钱,有的是孩子上学需要借钱,有的是孩子结婚需要借钱。 反正各有各的理由吧,都把亲戚看成了一块儿肥肉,谁都想过来咬上一口。往外借吧,真是狮子大张口,不借吧,立马得罪亲戚。 王建东感叹:“有时候突然暴富还真不是好事儿。” “是的呀。”小姨继续介绍。 这些农民的土地被征用后,他们失去了长期赖以生存的土地,既不能从事农业生产,也不能靠土地获取经济收益。在身份方面,他们既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农民,但又还未完全转变为城镇居民,再加上部分农民缺乏必要的谋生技能和文凭,对未来往往会感到迷茫。 小姨的建议,农民在获得补偿款后,这笔钱到底该怎么使用,当地的村民生活有哪些转变?这些目前都并没有引起上级的重视,但这些现象都值得我们立马去关注的。 谢雨生说:“征地拆迁进行的同时,农民获得补偿款后的相关问题和社会现象,是应引起有关部门的重视,并采访切实可行的措施,让这些失去土地的农民改善生活的同时有事可做,生活有所期待!” 王建东想了想,说:“其实农民得了拆迁款是好事,不过也不要让一夜暴富冲昏了头脑,应该冷静的想一想,这些钱是怎么来的?征地拆迁以后地就没了,等于拿到了祖宗的钱,断了子孙的路。这钱可沉重啊!只要这么一想,他们最起码就不会去乱花了。” 他说:“这是第一起,以后只会更多,我觉得有很强的样本意义。钱是好东西,可是多了它也惹祸。这时候变穷了,这些农民就是真的穷了。以前穷还有地,现在变穷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都唏嘘不已。 “阿哥,这也是一个很具有挑战性的大课题啊。”谢雨生说道,“看来我们下礼拜一的采访,主题可能要做重新调整。” 王建浦想了想,说道:“有道理,确实值得警惕和研究。这样,我看这个课题与刚才我们所说的农民安置问题息息相关,干脆就放在一块,我们统一来做深入的探讨好了。” 第106章 东昌路消防瞭望塔 “四眼”一听说有好地方,知道肯定是和玩有关,两眼放光问道:“这次去哪里?” 林树笑笑,说:“东昌路的消防瞭望塔。” “四眼”明显有些失望。小毛在旁边问道:“你是说进去里面看看?” 林树笑着点点头。“四眼”又高兴起来,说道:“那我们赶紧去。讲实话,从小就在消防塔旁边长大,却从来没有过能进去瞧一瞧的机会。” 小毛有些怀疑地看向林树。林树说道:“我一个比较亲的表兄上个月调动到了这里的消防中队当班长,就在消防塔里执勤。” “四眼”当场就高兴地跳起来,说道:“那我们抓紧过去。小花我现在就过去叫她早点出来。” 东昌路的这座消防瞭望塔,小毛他们自然是再熟悉不过了。 这幢8层26米高消防瞭望塔建于1954年,自建成以来就一直是雄冠陆家嘴地区的最高建筑,是浦东的第一高度,浦东没有比瞭望塔更高的建筑物了。 实际上在上海市区,经常可以看见消防瞭望塔这些高耸的建筑物。当然,每一座瞭望塔一般也都是所在辖区里最高的建筑。它们俯视着这座城市,构成了这座城市别具特色的一景。 究其根源,上海最早消防瞭望塔的雏形形成于1881年初。当时从美国买到一只大铜钟,悬挂在三马路外国坟山,就是如今山东路的体育场,木质结构的高塔上,由中区火政分处管理。 又7年后,虹口巡捕房内建造了上海历史上第一座真正意义上的消防瞭望塔。在中央巡捕房的钟楼搭了遮盖物,雇佣了两个菲律宾人当瞭望员,这也是首次出现了火警守望者。 与东昌路这座消防瞭望塔同年诞生的,还有东侧的东昌中学,和不远处的有一千多观众席、没有空调的东昌电影院,它们均以1952年设置的东昌区而得名。东昌中学是伴随着第一批工人新村—浦东崂山新村的建设而创办的。 东昌区以东昌路得名,是上海之前早已撤销的一个区。1952年,随着浦东沿黄浦江区域城市化步伐加快,析出原洋泾区北部以浦东大道以北,西部以其昌栈大街,包括街东姚家宅、梅园等沿沈家弄、钱家巷东边道路折至丁家浜以西,东至摇船浜海军桥设置。 三人等上小花出来,把换下来的衣服、汰浴用品等草草打包,就直奔东昌路消防瞭望塔。 到消防队门口,林树和门卫说明来意。门卫打了一只电话,让他们稍等。不一会儿,林树的这位姓张的表哥就把他们接进去了营房。 在营房小院里参观过后,这位表哥就领着他们往消防瞭望塔里走。 打开塔底的铁门。塔楼里因为没有开灯,即使在白天,里面也是黑漆漆的。 表哥打开灯,说道:“部部人提倡节约用电。即便是塔楼最上面有人值守,下面的灯一般都是关着的”。 塔楼里面狭窄的楼梯有些让人窒息。木质的楼梯宽度只容一人通过,楼梯高而陡,走起来要特别当心,两边的墙壁大面积的剥落,露出了褐色的木板。由于年代久远,踏上去还发出了吱吱哑哑的声音。 “消防瞭望塔就是‘城市的眼睛’。”表哥边走边介绍,“消防队设有瞭望班,瞭望班被分成4组,1人独成一组,分上午、下午、深夜、凌晨4个班轮流值守。” 他说:“最早的时候,瞭望员发现火情是以鸣钟的形式通知消防队。所以上海人又把消防瞭望塔叫做是火钟楼。发现火情是以鸣钟的形式通知消防队,敲钟一声代表由某某消防队出警,敲钟两次则代表由另外一消防队出警。后来,有了单线电话,发生火警后,瞭望员直接将火情传送到消防总队,消防总队再安排所属辖区出警。” 消防瞭望塔在一定时期内,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东昌瞭望塔像警惕的哨兵挺立着,英武的雄姿为保浦东陆家嘴的一方平安站岗放哨,在公用电话都稀少的年代里,无数次在第一时间发现了火警,及时拉响警报,为抢救国家、人民的财产和生命安全立下了汗马功劳…… 表哥说,在这座瞭望塔上,最远一次还发现了川沙的火情。 因为顶层的瞭望台是瞭望兵的值班岗位,等闲人等不能随便上去。瞭望员就在这里的塔顶,24小时地保护着陆家嘴。 而这里的7楼就是表哥他们的宿舍和休息的地方。房间虽然不大,但是留下有备用的望远镜等设备。 几个小朋友迫不及待地在表哥的指点下拿着望远镜轮流往外看。 等到小毛,他拿起望远镜从窗户看出去,沪东船厂有烟囱,还有就是航海仪表厂,都是四层楼左右,就算比较高的建筑物了。 因为周围没有高层建筑的遮挡,所以借助望远镜,可以俯瞰大半个浦东。 还能清晰的看得见4条仅有得交通线路,81路、82路、85路和86路。道路也简单,沿着黄浦江东西走向的是浦东大道,南北走向的是浦东南路,两条路交叉是陆家嘴路,也就是轮渡那边。 再仔细看,映入眼帘的是:黄浦江沿岸的滩涂,浦东南路以西的工厂和居民的危棚旧屋;浦东南路以东大部分都是一览无余的农田和村庄。 “你再往前看。有一大片围起来的土地,看到有鸭子活动的那个地方,那里就是我们部队的菜地和养殖场。”表哥在一旁指点道。 “看到了,看到了。旁边应该就是光辉大队的农田。农忙时我们有去帮助农民播种、收割过的。”小毛兴奋地说道。 视线再往前延伸。东面一直看到庆宁寺,就是上川路,还有远处高桥化工厂的烟囱。南面可以看到北蔡。往西往北看还能看到黄浦江,往东则能看到长江口。 西面看过黄浦江就是十六铺。北面可以看到杨浦发电厂。小毛看着对岸来来往往的电车,恍如两个世界。 第107章 心有余悸 楼梯陡峭,上去容易下去难。表哥在最前面带路,一行人小心翼翼沿着窄窄的楼梯一步步往下走。 都默不作声,只有杂乱而轻微的脚步声。 走着走着,小花却一个不小心,踏空了一脚,“啊”地一声尖叫,慌乱中手竟然松开扶梯高举起来,整个人眼看就要跌下楼梯摔落下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走在她后面的小毛手疾眼快,左脚迅速往下一步,一下子就使劲地把她的衣服给拽住了。 但是两人加起来分量不轻,并且又是突发状况,小毛向下走的时候还带有惯性,这样一来两人的身躯还是非常危险地继续往下掉。 停顿的一刹那,小毛一只手顺势抱住小花的腰,一只手死命抓住扶杆下面的一根直条钢筋。 钢筋上面有凹凸不平的纹路,很刺手,力气用大了,握上去就像是针扎一般地疼痛。 小毛顾根本不上这些,咬紧牙关不放松,这才堪堪将两人的身体稳住。 走在前面的表哥、林树和“四眼”都惊恐地回过头,被眼前的状况吓得目瞪口呆。直到小花和小毛在台阶上坐定,这时候才算反应过来。 小毛大口大口喘气,摆摆手说道:“没事了,没事了。” 他两眼看着小花,很长时间都心有余悸。心里暗想,刚才要是真发生什么,那事情就闹大了,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后果甚至可能都不堪设想。 除开他自己和小花本身肯定会受伤,真要滚落,在这样狭窄的过道空间内,正走在前面的林树、“四眼”和表哥,搞不好都会牵连到引发连锁反应。这是其一。 其二,这一次林树来找表哥,让他放自己四人进来塔楼参观,本来就已经属于违规。真要再发生人身安全事故,这事肯定就瞒不住,还会牵涉到表哥他个人,到最后吃不了兜着走。 不幸中的万幸。不过表哥和林树,还有“四眼”都被吓出一身冷汗。林树当时心里就想:完了完了,真要出事,不仅牵连到表哥,自己也没有办法交差,几顿生活是少不了了。 小花显然脚有受伤。她蹲下去揉着左脚的踝关节,呲牙咧嘴痛得没有做声。有大滴的眼泪从脸上悄无声息流淌下来。 表哥看到眼前的状况,松一口气,说道:“当心,小妹妹。脚崴严重吗?还是我来背你下去吧,还有五层楼梯的呢?” 林树和“四眼”都表示赞成。 小毛靠近小花,蹲下去查看小花伤势。掀开袜子,只见小花左脚踝关节处已经开始红肿起来。他低头朝受伤的地方吹吹气,小心地摸了摸,轻声问:“很痛?” 小花使劲地忍住疼痛,点点头,但是眼泪水却一下子流的更多了。 小毛关心地问:“让林树表哥背你下去?” 小花撇撇嘴,低下头不响。 林树在下方说道:“小花,就让我表哥背你好了,这样安全。” 小花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旁边的小毛。 四眼见状,笑笑说道:“没有办法呀。看来只有小毛你能解决这事了。” 哎,看来还真是只有自己出面了。小毛想了想,说道:“小花你先一只脚站起来,我来背你好了。” 小花这才破涕一笑,伸出来一只手臂。 小毛会意,先把小花拉了起来,然后走下去一级台阶,蹲下身去,示意小花伏倒在自己的背上。 中间歇息了两回,终于安全回到地面。小毛把小花轻轻地放置在地上,自己也在地上坐了一会儿,才最终缓过来气儿。虽然正是寒冬,小毛却是顶着一脑门的汗水,热气腾腾。 小花过意不去,从口袋里掏出来手帕,正准备给小毛擦汗。“四眼”走来说道:“怎样,还能走回家吗。” 表哥走过来,撸起小花裤腿看了看,说道:“这样,你们先到门卫那里等等,我去给你们拿黄花油。” 涂了黄花油,在门卫室休息一会儿,小花感觉好了很多。冬天天黑得快,这时候天已经开始黑下来了。 本来表哥还邀请他们去消防队食堂吃饭,只是出了这样一档子状况,四人自知惹祸,就坚持告辞出来了。 小花走路还是不利索,小毛只好小心地搀扶着她慢慢往回走。 走到东昌电影院附近,林树突然间回过头说道:“今天去消防塔、还有后来小花受伤的事情,都不能回去再讲。” “四眼”想了想说道:“这样,我们就讲小花的脚是在浴室里扭伤的好了。这次消防塔她只是在门口等着我们,没有上去看。我觉得这样讲法比较靠谱。” 林树说道:“也只能是这样了。我们都统一口径,千万不要说漏嘴。不过要是家里大人不问,我们就不主动讲。晓得伐?” 三人合力把小花送到家里。林树自知理亏,没有敢进“四眼”家,在楼房外就先溜走了。 这时候小花脚上的伤痛已经缓解好多。她强忍着痛,装作若无其事自己一个人进的房门。 一会儿小花外婆出来招呼小毛,让他吃了饭再走。小毛到底心虚,见没有什么不好的状况,自知已是烧了高香,自然不敢久留,连忙告辞走人。 走到快靠近自己家里的小巷口,正闷头走路,只见有人叫自己名字。听出来是阿姐的声音,小毛停下来,抬头一望,见是姐姐手里拿着东西正站在前面熟食摊旁边看着自己。 他连忙走过去,笑问道:“阿姐你刚下班?” “我刚回来呀。你提着换洗的袋子,哪能,又和林树他们去汰浴了?” 小毛点点头,说道:“你发工资了?” “不发工资辰光,我也有买熟食的啊。”姐姐呵呵笑道,“来来,我给你带回来你最欢喜吃的东西,你猜猜是啥?” 小毛定睛一瞧,看见姐姐手里正端着熟悉的大搪瓷缸子,于是高兴的说道:“大肠头子?” 姐姐的工作单位、国棉十厂的东面旁边不远是上海肠衣厂。肠衣厂自然主要生产、销售肠衣。加工完成后的肠衣,计量单位是“桶”,像啤酒装在橡木桶内一样,全部用于出口,工厂一直都是上海市的创汇大户。 这家工厂不仅效益好,对工厂内部职工的生活也非常关心。食堂天天供应大肠头,油水很足。最关键是价格相当实惠,花很少的钱就可以在食堂购买烧熟的猪肠一大搪瓷碗,带回去全家可美美地享用一顿。 在油水普遍不足的那个年月,这其实也是一种福利。所以说这家工厂食堂的猪大肠远近闻名。工作时间久了后,姐姐和里面的青工有相识的,有时候就会通过她们的关系,买上一大搪瓷碗回家改善生活。 第108章 拷老酒 姐姐虽然经常买大肠回家,但她自己却不欢喜吃。 大肠油水多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总觉得肥肠是一种既难闻又不好清理洗净的食物,认为食堂做出来的肥肠极其不卫生,总有一股嫌弃的味道。 家里人也只有小毛和阿爹偏偏爱吃。他们两人口味相一致,说就是喜欢这股稍微有些臭臭的味道。都认为肥肠具有很强的柔韧性,并不像猪肚又厚又硬,口感顺滑,不仅很下饭,而且营养还很丰富。 说到大肠的油水多,还有一个很有趣的故事。这家肠衣厂在六七十年代,曾经有职工贴大字报批评曰:“厂领导不关心职工身体健康,食堂天天供应大肠头,油水太足。” 姐姐买了半只烧鹅。摊主剁块的时间,姐姐说道:“刚才看你走路低着一个头,好像满腹心事的样子,有事?” 小毛低着头看路。不响。 姐姐一见这样,知道他肯定有事,说道:“有事就和阿姐说。只要能帮到你阿弟,我肯定会帮你的。” 小毛接过用纸包着的这半只烧鹅,两人往家里走。没走几步,小毛站住。他想了想,抬头说道:“还是阿姐好。不过我先和你讲好,这事不能告诉家里人的。” 哦?你还真有事?”姐姐说道:“说吧。是不是又和“四眼”、林树他们出去惹祸了?” “惹祸倒没有,不过今天确实是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小毛于是把今天洗澡后去消防队东昌路的瞭望塔参观,还有后来小花脚扭伤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听过后,姐姐问:“那你现在是什么想法?” 小毛停顿一下,一本正经地说道:“我的想法其实很简单。现在小花脚扭伤了,她肯定不敢回去和她外婆家里人说的。” 姐姐看着小毛,听他继续往下讲。 “阿爹不是讲过的吗,伤筋动骨一百天。小花她没有钱,又不可能问她外婆家里人要钱的。所以我想给她买上一些药,比方讲黄花油之类的给她送过去,再买上一些好吃的东西给她,也算是一点点的安慰吧?阿姐,你看可以吗?” 姐姐详细询问了小花伤势的情况,说道:“是有这个说法的。脚受伤了确实不方便,再讲小花还要每天上学,哪能办?” 小毛说道:“上学的事情我想过了。每天就由我和‘四眼’负责小花去学校。反正她学校和我们学校不是很远,先把她送到学校也不会迟到的。” 姐姐想了想,说道:“这样,我给你一些零用钱,东西你自己选择去买,好伐?” 小毛高兴地跳了起来。 “小心,不要把纸里的烧鹅给掉出来了。”姐姐笑道,“好了,我们再去旁边商店拷上一斤老酒,阿爹和二毛今天都在家里,我们好好着吃一顿饭。” 于是两人又转身去商店拷酒。小毛说道:“也不知道阿哥下班后一天到晚在干什么?有时候整夜整夜都不见他人回来的。” 姐姐轻声说道:“你哥哥他现在工作不顺利,所以才欢喜找他以前同学聊聊天,讲讲闲话。另外,家里拥挤,有时候他不太愿意回家,也是可以理解的。小毛你要多顾及到他的感受。” 小毛说道:“我没有其它的意思。只是阿哥每次出去睡别人家里,也不是个事的啊。怎么说呢,现在谁家的住房条件不困难?” “随他去吧,只要不在外面做出来违法犯纪的事情就行。”姐姐说道, “再者讲,你这个阿哥实际上是一个不太善于说话,也不太欢喜交际的人。他说是去找他的同学,实际上我知道,翻来覆去总是那几个人。其中有一个乡下的同学,就在崂山新村的后面,他家里是二层小楼,地方宽敞,所以每次他说要出去找同学,阿爹和姆妈每次都同意的原因也在这里。” “家里的住房条件,这么多人,吃饭睡觉都在一个房间里。现在我们都长大了,有时候想想是不太方便的。” 小毛继续说道:“我对阿哥没有任何意见。讲实话,阿哥出去了,我一个人在阁楼里睡得要更好一些的。” 商店的老板认识小毛姐弟俩,开玩笑道:“小毛,你们家老头子平时不怎么喝老酒的啊。今天怎么想起来要拷一斤回去,平时一般不都是半斤的吗?” 姐姐笑道:“爷叔,生意归生意,侬好好打酒就行了,东打听西打听介许多,啥意思,那么多话干啥?” 商店老板拿出来一个空瓶子,一只竹质的酒吊,开始打酒。一吊半斤,两吊灌进去,刚好一瓶。他把封好的酒瓶递给小毛,说道:“记得把玻璃瓶还我,晓得伐?” 回到家,家里晚饭都已经准备好了。姆妈见他们进来,说道:“大毛你又买回来介多吃的东西,不要花钞票的呀?怎么还想起来给你们阿爹拷上一斤老酒?” 姐姐说道:“难得一家人在一起吃顿饭,所以高兴高兴。刚好天冷,你们两个阿弟可以陪着阿爹吃一点老酒。” 二毛夹起来一块烧鹅,放进嘴里大吃大嚼,笑道:“我们今天沾阿姐你的光了。不过喝酒还是免了吧?” 爹爹笑了笑,说道:“二毛你现在已经参加工作,吃吃老酒不阻拦你的。只是小毛你还小,我跟你说,大学之前,我都不建议你吃老酒的。” 姆妈说道:“今天高兴,老酒想吃的话,小毛你也可以少吃一点。” 吃饭其乐融融,各自都讲了一些发生在自己单位、学校有趣的事情。 到半途,阿爹突然间说道:“农历十一月十八,我一个同事结婚。到时候你们仨,谁愿意跟我一道过去吃这个酒席?” 小毛他们停下碗筷,看着阿爹。 “距离比较远,在南汇乡下。我本来没有打算过去现场的。只是上个月,我们学校教研室分配脚踏车供应票,本来这次轮到给我的。不过我一想他马上要结婚,应该用得着,所以就主动先让给他了。好了,这一次他就非要我过去参加他们的婚礼不可。” 二毛赶紧说道:“这种场合我不太乐意去的。” 姆妈看看二毛,没有说话,继续夹菜吃饭。 姐姐笑了笑,说道:“这种事体,我觉得还是让小毛跟着去比较合适一些。” 小毛问:“那么远,我们要怎么过去?” “坐船,就坐大伯他们的生活船沿黄浦江一直到南汇,然后再转汽车过去。” 小毛听说有船可以坐,说实话这将是他第一次坐船在黄浦江上远距离开行,当然轮渡除外。他于是高兴地满口答应了。 第109章 宿舍火锅 小房间里热气腾腾,王建东四人吃着火锅,浑身暖洋洋的。觥筹交错间你来我往,吃的不亦乐乎。 “‘四眼’你现在厨艺水平大有长进,应该可以独立做大厨了。”又吃过一杯老酒,堂哥笑道,“我以前还以为你只会炒菜,看来做火锅也蛮有水平的。” 谢雨生解下来脖子上的灰色围巾,顺手都到旁边的小床上,说道:“不过我倒是想提提意见,要是辣度在稍微下降一点,味道就更赞了。” 王建东那就被和他碰一下,笑道:“吃火锅不多放辣,那还吃个什么劲?” 这一天是元旦,单位放假。早在一星期以前,王建东就招呼老朋友找地方吃饭。后来大家一致决定还是自己做饭吃,地点就定在堂哥浦西的宿舍。 这样不仅划算,能省钞票,还干净卫生。关键是几个人还能好好着说说话,吃吃老酒,没有饭店打烊时间的限制。王建东知道,看意思大家其实就是想通宵,不过也蛮有意思的。 厨师的大任当然就落在谢路得身上。本来今天他要单位值班,但是他把时间和同事调动了。今天中午,他给家人准备了好多吃的,然后轮渡过来堂哥的这间宿舍,又准备了差不多一个下午的时间。 王建东在工地脱不开身,所以一直到天黑的时候才赶过来。他自知有些过意不去,所以今晚上的老酒就是由他带过来的。 谢雨生带来了好东西,香烟。据他自己讲,现在出去采访,受访单位请客送礼总免不了。加之自己爱抽烟,所以对香烟几乎来着不拒,时间一长就积攒了不少。这一次他就给每人捎过来一条上好的香烟。 王建东开玩笑:“我们几个人以后抽的烟,干脆你来承包好了。” 虽然是王建浦的宿舍,但是因为到了年底,单位事情,特别是文字方面的工作很多,王建浦这几天都在单位连续加班,所以他比王建东还要迟过来。 四人在桌子前坐下来,等了好一会儿,早过了预定的时间。堂哥说道:“不管徐进了。我们边吃边等好了。” 谢雨生砸吧砸吧嘴唇,翘起来大拇指对谢路得说道:“汤的味道特别好。羊肉进去泡泡,吃到嘴里酸酸辣辣的,特别适意。赞的。” “不要都挑好话讲,晓得伐?再讲我就要飘起来了。”谢路得呵呵一笑,说,“做火锅能体现出什么水平?只要把底料弄弄好了,菜蔬新鲜一些,谁都能做出来这样味道的。” “问题就在这里呀。”堂哥笑道,“我们全晓得的,这个火锅底料是各家饭店的不传之宝,他们都是靠这个赚钱,一般轻易不会外传的。” 谢雨生翻翻旁边桌子上准备的各种菜肴,惊喜地说道:“哟,还有新鲜猪脑子,这可是好东西阿。趁新鲜,要不我们先吃?” 王建东说道:“再等等吧。昨天徐进说是今天要陪领导下去他们乡里的农村慰问调研,可能要迟一点才能过来。再等等好了?” 说到去农村,王建浦就想起来上次有关杜邦农化征地农民的那次调研。 谢雨生和他师傅,蒋红春蒋大记者那天在结束对杜邦农化的采访后,因为时间的关系,没有先去采访当地的农民,而是直接去找的王建浦。 晚上,谢雨生,蒋记者都没有回上海报社,而是和王建浦三人,在保税区二楼的值班室,花生米就着小酒进行过一次深入的彻夜交谈。 彻谈的结果,三人最后商定,各自挤出来时间,专门就这里农民现在的状况作深入调查和研究,再具体任务上还进行了简单的分工。 因为王建浦只有礼拜天才会有空闲,还不能百分百得保障,所以这次为详细掌握第一手资料,调研前前后后延续了将近两个月,远远超出了一次普通调研的时间。 最后形成了文字资料后,分别以报社内参和开发公司情况通报的形式在各自单位和研究室广而发之,引起相当大的反响。 今天是王建浦和谢雨生这一次合作后再一次相见。 谢雨生特地站起来,举起酒杯敬王建浦,说道:“阿哥,讲实话,这次和你合作我学到了很多东西。特别是你的一丝不苟,实事求是的调研精神和态度,给了我很大的震撼和启发,以后要向你多学习。我先干为敬,阿哥你随意。” 王建浦笑笑,也跟着站起来,说道:“我们互相进步,互相学习。” 见谢雨生一口气吃完,王建浦跟着一饮而尽,说道:“你们的敬业和务实合作的态度,也给我留下很深印象。特别是你师傅,别看他年纪比我还要大一些,在新闻界也是一号人物,他很多的采访方面的技巧,方法等,比如说怎么去接近农民,怎么和他们说话,让他们真正把心里所想的话真实地表达出来,都值得得我们学习的。” 谢雨生有感而发,感叹道:“新闻讲究七分采访三分写。记得上学的时候老师就讲过,采访要抓住细节。那么在农村采访,这一次我才算是实实在在的有些明白了。” “细节是什么?实际上细节可能就是一辆破旧的三轮车,也可能是一把断了的铁锹,一双长满老茧的双手,一滴滴跌落黄土中的汗水,通过这些细节我们才能了解到农村生活的真相。” 堂哥想了想,说道:“长期以来农村经济和社会发展,比起来城市要落后很多,加之传统意识的影响,尤其老一辈农民往往把自己放在低人一等的位置,但同时他们又极度的自尊,有的时候看不惯某些记者的做派,或者认为你们不尊重他,这时候他们往往就会用一句“我们农民不懂”,“我没有时间”,或者是“不要问我”来搪塞你。” “我印象中农民一般都特别淳朴、含羞,而这样的性格肯定会增加采访的难度。”王建东在一旁呵呵笑道,“要是一开始就遭遇这种状况,那这个采访就陷入尴尬了。” 谢雨生说道:“可是实际上我就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开始学习采访的。后来我还专门思考过这个问题。我总结下来由三句话:说农民的话,为农民说话,让农民说话。” 王建东说道:“由于文化差异,生活条件不同,导致了许多农民不喜欢和城里人交流,对于采访更有一种内心的抵触心理。可以理解的。” 王建浦放下酒杯,说道:“那次的合作也让我对‘三农’工作有了更深一步的认识和了解。现在我们的外高桥和金桥两大开发公司都是在农村起步,对于以后如何开展工作,应该会很有帮助和启发。”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