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唐蕃》 楔子 信安郡石室山,晋时王质伐木至,见童子数人棋而歌,质因听之。童子以一物与质,如枣核,质含之而不觉饥。俄顷,童子谓曰:“何不去?”质起视,斧柯尽烂。既归,无复时人。 ——南朝·梁任昉《述异记》 “那个人名字叫王质!” “哈哈,和我同名!” “既然同名之缘,你想不想吃下那颗枣子?” “不想!” “为何?” “时间在自己身上停滞,而周围一切都变了,这是件很恐怖的事情!” “假如时间往前,你能够遇见你死去的弟弟……” 长久的沉默。 “出家人不打诳语。” “法师,哪怕是毒药我都愿意服下!” 第一章 情景式快递 四川西部的叠溪海子,一百年前,一场地震,一座城陷落。 湛蓝的湖水,如同琥珀,包裹着水下的叠溪城。 王质骑在摩托上,嘴中带着泥沙,狠狠对着沥青地面吐口唾沫。 身边不时有呼啸而过的旅游大巴,朝九寨沟黄龙方向驶去。 千百年来,地震让人类恐惧,却造出眼前这般苍翠欲滴的美景。 王质从小在茂县长大。暑假期间,他在表哥的快递公司打短工,他需要一笔钱买台新电脑。 同寝室的都在天南海北晒朋友圈,王质没有兴趣,“老子就活在景区!” 县城到叠溪海子六十公里,路途颠簸,屁股早就隐隐作疼。 三轮摩托停靠在路边面馆前,他背着挎包进店。 “老板,三两牛肉面!” 黑胡子老板将菜刀剁在肉案上,“你没看见老子正在切牛肉。要吃面,等两个小时。” “啧啧,你这态度,不配在旅游景区搞餐饮!” “你就是本地人,不配享受老子的热情微笑服务!”他听出王质的口音,说话随便。 瞧见店里没有其它人,王质背过身,将包里的衣服取出,麻利地套在身上。 黑胡子老板埋头切肉,猛然抬眼一看,惊得菜刀差点切到手指。 王质身着袈裟,带着一串佛珠,对着瞠目结舌的黑胡子双手合十:“施主啊!今生短命是何因,前世宰杀众生命!” 黑胡子拿着菜刀,疑惑指着外面的三轮摩托:“你不是突突快递的吗?”车篷上的那几个字他勉强认识,“现在和尚都送快递了?” 王质摸着昨天才剃光的头,哀叹一声:“老板,你有所不知。昨天在县城收到快递,是寄给叠溪的无待和尚!和尚在电话中提出要求,要求快递员穿着僧袍给他送过去!” 胡子一下好奇起来,牛肉也不切了,油手在抹布上擦擦,挨着王质坐在长条凳子上。 “送啥?这样隆重?” “电子阅读器,用来看书的!”王质晃晃手中的纸盒子。昨天他按照和尚电话吩咐,将电子书包装拆开,购买下载几百本书,大多都是历史书籍。 “我女儿是用手机看书!” “胡子黑,见识短。这可和手机不一样,电子墨水,省电,不费眼睛。” “送快递的花样多,”黑胡子老板听说是书,失去兴趣,忽然噗嗤一笑:“你快递女人内衣,难道还要戴着胸罩?” “客户有要求,我们就要做到,这叫情景式快递。”王质并不想告诉老板,和尚电话交代,穿着僧袍布鞋,他给快递员一千元钱。 成都糖酒会他站着发传单,脚耙手软,一天才挣两百元。 “叠溪这边没有无待和尚。”老板一脸的肯定。 “喇嘛有没有这个名字的?” “也没有,喇嘛不会有这样的名字!” “神龟回游在什么地方?”王质看着地址问到。 “神龟回游是一座山,就在前面不远。你说是龟身还是龟……脑袋?” 送货地址上写着:“神龟脑袋上的圆白石头!”王质推开老板递来的烟,“摩托停在你门口,待会我过来吃面,冻一瓶啤酒!”说完,走了出去。 龟背就是一座山,山延伸出来的半岛就是伸出的脖子和脑袋,浸在叠溪的湖水之中,像乌龟在水中侧身准备回去的姿势。 他高一脚低一脚走到半岛尽头。没有游客,阳光明媚。前边靠近水岸的确有个磨盘大的白色石头。用红砖压着黄绸包裹的东西。 打开,细看。 纸条上写着——快递小哥,请将隐形眼镜戴上,就可以收钱了。 “太弯酸人了,老子穿衣打扮一番还不够!”说归说,将眼镜仔细放在手掌中,然后食指粘起,眼珠像是有吸力一般,“嗖”地一下,将薄膜紧紧贴住。 “高级!”王质闭着眼睛感慨一声,缓缓抬起眼皮。 他希望和尚站在面前,一声“阿弥陀佛”之后,递上一千元。收到钱以后,他会多说几句讨好的话然后回面馆。 眨眼光阴急,浮云……富贵……迟。 明晃晃的太阳呢? 暮霭沉沉,面前的湖水消失了。他现在站在的龟……脑袋,成为半山腰,眼下的山坳是错落有致的石头房屋、小桥、溪流、树林。 王质揉揉眼睛,仔细看着,好像明白什么似的,高声大叫:“妈呀!这就是AR增强现实。” 他被自己冒出来的念头搞得兴奋起来。他买电脑,就是要学习AR软件,在真实世界的信息里将虚拟的信息同时显示出来,两种信息相互补充、叠加,他要将AR用在地震博物馆里面,重新再现旧日的回忆。 没有头盔,就是一个隐形眼镜,就可以看见百年前的叠溪城。 “太牛了!”王质背着挎包,飞快地往城镇跑去。 兴奋之余,他忘记一件事情,既然他认定是增强现实,那么所有虚拟的物体是建立在现实的根基上。他这样飞快地跑,早就坠入叠溪湖水里。 斜坡下去不久到了谷地,一条清澈的小河缓缓流入城中。城墙大概只有三米高,灰白的石头砌成,墙体微微朝着城内倾斜着。 “太牛了,这肯定是新开发的旅游的项目!”他不断感慨说着。溪水边有个男人背对着他,弯着腰,咔咔在鹅卵石上磨刀。 男人听见身后有响动,于是侧身回看,看到一个乐呵呵的和尚,没有说话,低头继续磨刀。 王质认出来,磨刀的就是刚才面馆的黑胡子老板。服装变了,穿着古羌的麻布长衫,羊皮坎肩,裹着绑腿。 “高级啊!”虚拟现实加上真人演员,这比那些实景演出强多了。王质赶紧上前,拍拍黑胡子撅着的屁股:“老板,你比我还跑得快!” 男人像是听不懂他的说话,提刀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 冷漠的眼神。 王质啧啧赞叹,用手摸摸男人粗糙的袍服。 “咦,你好歹也是叠溪海子独家经营的面馆老板,却扮演着古代的贱民。要是我来当演员,我想办法通融领导,演城里的恶少,楼下敛财楼上醉。” 黑胡子男人手中的砍刀寒光暗闪。 “你这个秃驴是谁?” 王质听清楚了,面馆老板用羌话在问他。 第二章 增强不现实 身为本地人,王质能够听懂羌语,但是要流利地表达出来却不行。他听出胡子老板口中是大山深处很老的羌语,当地人称呼“日麦”,发音有些不同。 “说汉话,”王质以为胡子在演戏,他瞧瞧周围没有人,“不要装腔作势的,周围没人监督。等会儿我还要去你家吃牛肉面。” 胡子没有听懂,用羌语重复刚才的话:“你这秃驴究竟是谁?” “我是刚才的快递,还是你给我说神龟回头在什么地方!”他拍拍身上的挎包,“这里有无待和尚的快递。” 快递……一千元……王质从兴奋中回过神来,扭头看着跑下的山坡,“不对,我这样跑下来,就应该在湖水中。” 一声冷汗,他赶紧低头想将隐形眼镜取下来,没有摸到椭圆的软镜片。手指触碰到眼角膜,疼得眼泪流出来。 “白石天神保佑,我是不是闯鬼了!”眼前的景象不是增强现实,好似一瓢冰水从头淋下来,全身不停的哆嗦。无待和尚约的见面地点圆白石,已经成为一座碉楼,那是镇魔的八角碉楼,也称为风水碉楼。 碉楼旁边,孤零零地一棵无花果树。 天空变得更加灰暗,远处传来孤绝绵绵狼嚎之声。。 王质转身准备回去,胡子的砍刀拦住他。 “鬼。”本来想说撞见鬼,羌语堵在喉咙里,舌头不利索。 “你?”胡子听懂了,迅猛将砍刀放在王质的脖子,刀锋贴着皮肤划一下,半寸长的伤口流出血来。 “红血,你不是鬼。” 王质苦笑两声,指着远处的碉楼,他捂着脖子的伤口,准备爬坡上去。 胡子却拉着他的包:“这个,我用刀来换!”敞开袍子,腰间悬挂一排短刀。 王质腰间的包是pv材质的邮差包,防水耐磨,但是值不了几个钱。刀架在脖子上,血流出来,不换,是万万不行的。 胡子一直用羌语说话,眼光凶狠,恐怕只是和面店老板长得像而已。他将自己的钱包,手机,钥匙和快递拿出来,包从肩上滑下,递给胡子。 需要蹲着冷静片刻。 是梦?是幻觉?是增强现实?是遇到鬼? 都不是,难道是穿越了?没有打雷下雨啊! 羌语说不利索,不会问现在是何年何月。 胡子笑盈盈翻来覆去端详着包,然后将腰间挂着的七八个短刀放进挎包里。 王质偷偷地拿起手机,假装托着腮帮,手机贴在耳朵边。 表哥……母亲……三舅……当警察的二蛋。 每通电话出去都一片死寂。 给无待和尚电话…… 手机中居然传来“阿弥陀佛”的吟唱,一直重复着。 没人接听。 王质把手机关机,准备上山试一下。 胡子抬眼,语气变得和善些:“短刀你可以选一把!” 王质指着胡子手中亮铮铮的砍刀。 “这个不行,我要用它来杀人的!” “砍人,犯法。”王质说出两个羌语词汇好艰难! “砍人,给的赏金多。”胡子一脸向往,“够全家吃喝一年!” 听懂了,不是梦,不是幻觉,更不是增强现实,是穿越了。别人穿越把灵魂依附在前世身上。总归可以装痴呆,偷偷懒。肉体身边还有前世兄弟姐妹,七大姑八大姨的,穿越了也热闹。自己倒好,带着肉身,带着极简的装备——袈裟全套,佛珠一串,手机钱包钥匙,还有无待和尚的包裹。 穿越到猴年马月,如何生存? 他想问现在皇上是谁?国号是什么?羌话说不利落,这些词汇也不会,只得作罢。既然胡子说到杀人,这倒是一个线索。 “你要杀谁?” “朝廷有人出钱,杀一个叫冯德遐的使节。”胡子倒是爽快。 “使节,从那里来?”王质用羌语问到。 “吐蕃……” 王质有限的历史知识大致知道吐蕃就是现在的西藏,对应而来中原大地应该就是唐朝的天下。 他希望能够遇见一个能说汉话的人,这样好一股脑问清楚。他站起身来,给胡子鞠躬,但愿唐朝人也是这样行礼的。 “豪杰,我还有事,先告辞!” “和尚,”胡子一把拉住他,说到:“相逢就是缘分。你必须帮我一忙!” 两个人的小溪边上,除了远处时不时的狼嚎,没有其它人。 胡子在王质耳边嘀咕着,王质听懂大半。 “我不去,我要上山!” 胡子的砍刀又一次横在王质的脖子上。 掏出一个木牌,强行递给王质。 “事成以后,我给你一贯钱!我看着你进城,如果半途逃跑,我还有弓箭!” 从来没人这样威胁王质,他不敢跑。钱不钱的无所谓,进城,找个会说汉语的,打听清楚之后想办法脱身。 他可不想穿越,自己的家乡已经够贫瘠了,回去几百年,叠溪城和长安的差距更大。最为重要的,没有网络和电脑,他活不下来。 门口守城士兵看着光头和尚夹着一个纸盒,心事重重地踱步过来。 士兵闲着无聊,准备认真盘查:“和尚,胳肢窝夹的是啥子?” 浓浓的川西口音,是汉话,王质听懂了,长吁一口气。 “进城送快……急传!” “急传?为啥是和尚打扮?” 你问我,我问谁去?王质心里嘀咕,周围最大的城估计就是松州,穿越前的松潘,黄龙风景区的所在:“我从松州而来,担心边塞匪患,因此做和尚装扮!” “急传?为啥没有骑着邮驿的快马?” “快马前脚下坡扭伤,拴在碉楼边无花果树上。”王质佩服自己滴水不漏,脑子里浮现出突突快递的三轮摩托。 士兵仔细查看王质递上的通关木牒。 “你是路过还是……就到翼针县城?” 叠溪海子在唐朝是县城?长见识了!王质说到:“进城。” “急传送何人?” “何人?无待和尚?不行,不能断定让自己穿越的那个秃驴在城里。”王质想了一下,还是按照胡子杀手交代的说:“进城找冯德遐大人!” “他是你爹?” 王质愤然,心里骂一句:“他是你爹,是你们全家的爹!”表情木然摇摇头。可惜他没有读过孝子裴敬彝的“大人病痛苦辄然”,就会明白隋唐的“大人”就是父亲的意思。 士兵溜眼打量牛皮纸盒绘图精美,其实就是电子书的印刷包装,想必是及其珍贵之物。 士兵暗自盘算:“冯使节不是亲爹,必是干爹!还是不得罪为好!” 挥手示意他进城。 王质走进城门洞口,士兵在他身后提醒说到:“你的马趁着天黑赶紧找人牵下来,要不然就成为群狼的盛宴!” “那匹马前脚扭伤,以后不能送信,不要了,送给你!”王质无所谓说到。 士兵一阵激动,果然是官家的干儿子,出手大方。 第三章 芣苢和站猪 比想象中还要顺利地进城。给守卫说的要找什么冯德遐使节,见鬼去吧!胡子杀手交办的事情肯定也不会去做。 天黑之前,必须穿越回去,另外一个世界才是全部——亲人、朋友和同学。 找到无待和尚,取下隐形眼镜,希望是这样,一千元也不奢求了。 僧袍飘飘,站在青石板街上,显得鹤立鸡群。来往的行人看见他倒是非常有礼貌,上前合掌行礼,如同在泰国。 估计和尚在唐朝地位不算低。 王质也恭敬回礼,口中只会捣腾“阿弥陀佛”几字,不断询问路人:“知道一个无待的和尚吗?” 无人知晓。 话多使人饿。走了不到两百米,见人,合掌,阿弥陀佛,打听。再合掌,阿弥陀佛,肚皮叽叽咕咕地叫起来。 站在檐廊之下,黑猫吃着碗中小鱼。王质喉结动了一下,咽下口水。 县城无风,阴暗的天空黑沉沉的,像是要下雨,闷热得出奇。他站在屋檐边,寻摸四下无人的时候掏出手机再试一下。 “道人想必是行脚劳顿,如不嫌弃,请进来用膳!”猫碗边忽地站着一女子。 梳着十几根小辫,一道刘海服帖披在额头上。白皙的脸颊微微放出红色。上身穿着蓝色的粗布长袍,袖口微微挽起。如果路人经过,抬眼从上往下打量,映入眼帘肯定认为是一个殷实人家的女子,顺着视线往下,路人就会否定自己的判断。 长袍盖着女人的膝盖,赤裸的小腿,光着的脚丫,上面全是污泥。 女人瞧见光头和尚打量着她,羞涩退后两步,继续说到:“道人,请进来吃些东西!” 不知女人为何叫他道人,估摸唐朝对于修行之人都是这样称呼的。 “我身上没有带钱……”王质支支吾吾。 “道人何出此言。但凡修行之人,在我这里吃饭都无须花钱!” “那我就却之不恭。”能够说这文绉绉的话,全凭看过的一些明代小说。明朝的话搬到唐朝说,交流似乎没障碍。 既然不要钱,那肯定要饱餐一顿,想到之前牛肉面,王质喉结又动一下。 低矮的木屋里,女子弯着腰,长袍下勾勒出优美的弧线。她从火塘铁钩上取下铜壶,将热茶倒进木碗。 矮桌上一会儿摆满了几个碗盘:酸奶、蜂蜜和锅盔。 王质低声念了声“阿弥陀佛”,将蜂蜜和酸奶搅拌,锅盔撕成两瓣,蘸着大嚼起来。女子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低声问到:“道人远道而来?” “是……也!” 吃饱之后应该马上离开,继续寻找无待和尚。唐朝的历史他一窍不通,迟早要露出马脚。 “瞧见你身上的袈裟,是成都大慈寺的吗?” 难道从服装就能够看出来?王质只有含混点头。他读书的学院到大慈寺大概三公里,可惜,从未去过,大慈寺隔壁的太古里苹果店倒是去过几次。 身体在古代,和古人谈论着同样地名,这种感觉怪怪地。 “十年前,玄奘法师不时在大慈寺讲法。那时候我才六七岁,母亲带着我,盘腿听诵。” “姐姐倒是有佛缘。我一时糊涂,记不清今夕是何年?” “贞观十年。道人估计修行入定,一时记不得日子,也是正常!你不要姐姐姐姐的叫,我今年二八。名字比较奇怪,”女子笑笑,“两个字,芣苢。” “胡毅,好名字。女人取男人名,一辈子有福之人。” “看看,你和别人一样,都想成那两个字,”女人用手指粘酸奶,在桌子上写“芣苢”两字,“父亲取的,来自诗经‘采采芣苢’。具体意思我也不太明了。” 王质更不明了。想必来自《诗经》,女子多半是书香门第之家。为何沦落到此处,定有缘由。 吃饱了,芣苢换上热茶端上。 在面店时候想拉屎,一惊一乍之后吃下东西,穿越带来的屎尿在肚子里捣腾。他有些惭愧,一声阿弥陀佛问到:“芣苢,卫生间在何处?” 芣苢没听明白。 “哦,如厕在何处?” “你说更衣吧!就在前面街道不远处。”说着在门框边取下一个竹片,递给王质:“这是我的,很干净。用完就在流水处洗一洗。” 估计唐朝用竹片当厕纸,王质心里“咯噔”一下,脸一下变得通红。看着姑娘大大方方,自己拒绝显得很猥琐。 提着竹片,像是平时拿着手机踱步到厕所。 也好,蹲着的时候,四下无人,正好可以用手机再试着打一通电话。 茅房在不远处,三米高的黄泥围墙,没人看守,估计大唐盛世不会在意入厕费这点小钱。只有一个门,王质侧耳倾听,里面没有人。 不分男女?管不了这么多。掏出手机,借助屏幕的光线在偌大的坑边蹲下,稀里哗啦,一阵惬意。 “足下的萤火虫灯盏真是亮!”黑暗中传来浑厚的男中音。 王质的手机差点掉进茅坑里面。他赶紧熄灭屏幕,声音带着颤抖:“敢问……是谁?” 黑暗中看不清人,听见咔咔石头碰撞,不远处蜡烛点亮。 一个男子一手举着蜡烛,一手提着裤子站起来。高大威猛如熊,脖子以上露出来的皮肤黝黑发亮,眼白大,嘴唇厚实。 “你是黑人?” “足下不该如此藐视。在下冯使节的昆仑奴,赐名站猪,就是站起来的猪。” 说人不对,说猪倒是尊敬? 王质哆哆嗦嗦用竹片当厕纸,要说擦干净谈不上,顾不了这般多。提着裤子站起来。 他仰视面前这人,准备开溜。 “足下的萤火虫盏灯甚是精美,能否一瞧?”黑人汉语流利。 “不行!”今天穿越过来,已经被胡子杀手要去挎包,冷不丁冒出一个黑人,说是看看,怕是有去无回。手机很重要,万一打通了呢? “能否一瞧?”站猪不甘心。 “鄙灯不足一看!”王质侧身快步走出茅房。 站猪紧紧跟在后面,骂了一声:“秃驴!” 王质愤怒扭头,回敬一句:“黑猪!” “胖秃驴!” 王质很不喜欢有人说他胖,将脏污的竹片朝黑人扔过去,扭头就跑。 站猪高大无比,大多数人都不是他对手。 王质跑得不够快,站猪几大步堵着在他前面,抓到他的袈裟。两人扭在一起,左右摇动,像是在跳舞。王质用脚踢站猪,站猪轻松晃开。站猪手中瞬间出现一把短刀,朝着王质眼睛扎来。 “妈呀!太野蛮了!”王质惊叫一声,心提到嗓子眼,短刀从他光头划过,头皮灼痛。 站猪抓住他的右臂,生拉活扯拽到了街边,准备将他扔到了河沟里。 “站猪,收手!”芣苢怒目站在面前。 站猪听到吼声,立马乖乖站着,抓着衣服的手松开,短刀收在袖口里。 “站着干甚,立马去流水处洗干净。”芣苢指着不远处王质扔下的竹片,对站猪吼道。 王质头晕脑胀。芣苢扶他回到房间。他佩服地说到:“要是你来晚了,黑人恐怕要将我生吞活剥!” 芣苢用手指着脑袋:“他是冯使节的昆仑奴,身强力壮,就是脑子不好使。” 已经从第三人口中听到“冯使节”,难道穿越回来在暗示他什么吗? 第四章 诵读金刚经 王质在后院水缸边洗去脸上的污泥,趁着芣苢在屋子训斥站猪的时候,悄悄拿出手机。还是没信号。 站猪已经坐在长凳上,芣苢骂他毫不在意,大大咧咧喝着茶。 油灯下更显黝黑,壮实,胳膊的肌肉条状分明。 芣苢示意王质过来挨着站猪,王质摇摇手,他不敢过去。 外面早已天黑。或许在那个世界,消防队员在叠溪湖中到处打捞他的尸体,父母在岸边悲痛欲绝。 想着就长叹一声。本打算告辞出去,唯恐外面还有什么站猪站狗的等着他,抢他的东西。 时下在芣苢这里是稳妥的选择。 站猪的眼光滴溜溜在他身上转悠。刚才在茅房拉屎,见和尚进来,掏出方形的盒子,摆弄一番之后,盒子里面发出亮光。凭借他走南闯北的经验,这是一个装着萤火虫的盒子。光线如此明亮,想必里面装着的萤火虫是罕见的品种。 他想要和尚的盒子,到长安城卖个好价钱,将自己赎身,回到大食国。并不是说冯使节待他不好,他太想念大食国的父母。 必须想些计谋巧取。芣苢在这里,他不敢抢。 站猪喝完木碗里面的茶水,厚嘴唇含住碗沿,脑袋上下晃动,松开嘴唇,木碗旋转腾空,平稳地落在头上。 芣苢笑骂:“你就喜欢搞这些小伎俩。” “和尚,你能这样吗?”站猪目光炯炯。 “小孩子的游戏,我才不玩!”王质好气又好笑。 站猪将碗倒扣在桌子上。 “那好,我们来打赌。你的打扮像个和尚,举手投足不像那回事。你能背诵鸠摩罗什的《心经》吗?” 这才是站猪真实的目的,芣苢信佛,不会阻止他的。他的主人冯使节每日清晨都要闭目轻诵心经。作为一头猪,时间长了,也熟悉诵读的内容。 “站猪,你这次打赌输定了。《心经》几百字,我都能够诵读十之八九,况且道岳法师。” 王质恐慌起来,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心经脚经,他根本没有听说过。 站猪不蠢,王质惊慌的眼神让他惊喜,于是步步紧逼:“百姓供奉寺庙,将辛苦劳作的钱财奉献出来,就是让你们诵经为他们祈福免灾。和尚不会经,就好比士兵不会打仗,农民不会种地,不应该啊!” 他好像看见萤火虫盒子已经在手,已经将面前这小子报官,抓进大牢,得到一笔赏金。 “和尚,赶紧背诵。如果你输了,将先前的萤火虫盒子给我。” 芣苢嘲讽问道:“站猪,如果你输了,应该如何?” 站猪一时语塞。 王质不断深呼吸,视线落在桌边纸盒。纸盒里面是电子书阅读器,菩萨保佑,穿越前下载的应该有佛经吧! 这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他端正身体,合掌而说:“《心经》诵读需心诚,听者需要焚香闭目。” “自然自然!”芣苢赶紧应答,取香点上,觉得这样不算虔诚,找了一些松柏在火塘中间燃烧。 屋子里顿时烟雾弥漫,王质忍住咳嗽的冲动。 实在不行,就趁着烟雾逃跑。 芣苢和站猪盘腿席地而坐,闭着眼睛。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王质口中念叨着,手上却一点也不空闲,迅速打开纸盒,掏出电子书,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和尚,赶紧,不要总是‘阿弥陀佛’的!”站猪显得有点不耐烦,眼皮微动。 “心要静下来。你们一定要闭着眼睛,想象自己在……在湖水上飘荡着!” 手中的电子书打开,灯光调到最暗,手指滑动书架。电子墨水的显示屏刷新速度慢,王质心急如焚。 《旧唐书》、《新唐书》、《册府元龟》、《唐会要》、《唐律疏议》、《全唐文》、《唐大诏令集》、《太平御览》…… 无待和尚拷贝的书籍几乎是和大唐有关…… 这次的穿越不是偶然的…… 无待,你这个老秃驴…… 王质暗暗骂着,时间不多,没有找到《心经》,却看见《金刚经》,鸠摩罗什版本,就是刚才站猪口中的那个人。 对对,在唐朝叫《心经》,现在就是《金刚经》。 王质为自己的聪明洋洋得意。 他清清嗓子,将电子书放在袖袍中,垂眼可见屏幕。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 对面两人闭眼慢慢露出疑惑的神情。 “时长老须菩提。在大众中。即从座起。偏袒右肩。右膝着地……” 刚才说《心经》几百字,王质诵读的有上千字,他看看进度条,还有一大半未读。 咋办?继续用镇定的口气缓缓读着。站猪已经有些烦躁不安,屁股来回摇晃。而芣苢从疑惑的表情转为欣喜,闭着的眼睛里流出泪水。 只有继续诵读下去。 “一切世间天人阿修罗。闻佛所说。皆大欢喜。信受奉行。” 终于读完,王长长吐一口气,将电子书放进怀中。 焚香刚好燃尽,香灰跌落散开。 “你这不是《心经》!”站猪即从座起,瞪圆眼珠,“你是个假和尚,我要去报官!” “闭嘴,傻猪。这是《金刚经》,我还是十年前听玄奘法师在大慈寺讲诵,能够受持读诵,是一辈子的福分。” “但是我与和尚的赌约是《心经》。”可怜的站猪,对于佛教的见地仅此而已。 王质认为自己应该说几句,但是绝对不要辩解。 “本来我想念诵《心经》,可是玄奘法师曾经说过,他要重新翻译《心经》,因此,在他未翻译之前,大慈寺的僧人不会在寺庙之外诵读该经,还请二位谅解。”说完,缓缓将手掌合十。 从站猪张开的厚嘴唇和芣苢激动涨红的面孔,王质感觉自己装逼成功。 “道人,我还没有问你的名号!” “贫道出家之前俗名王质,”父母取的名字哪怕是穿越了也不能更改,垂眼看到电子书一行字,“出家之后法号道岳,拜师无待法师!” 既然无待和尚让他穿越,就让他来做挡箭牌, “长安普光寺也有一个道岳老和尚,是我主子的诗友!”站猪说到。 随便取一个名字就有同名之人,王质更加心惊胆战,如履薄冰。 “贫道是小道岳,而长安城里的普光寺是大道岳。” 满嘴跑火车也无所谓,反正唐朝没有火车。 第五章 携程去长安 误将《金刚经》作为《心经》诵读,起到意外的作用。芣苢告诉站猪,道岳法师赢了。 站猪得不到萤火虫盒子,心里愤然而郁闷。芣苢却步步紧逼:“站猪,你既然输了,总要为道岳法师做一些事情!” 王质赶紧说:“只要站兄不强求我的东西,也就阿弥陀佛了!” “法师如果愿意将萤火虫灯盏借我一瞧,我就下毒誓永远不会抢!”站猪心里长草,欲罢不能。 “如果不是什么重要法器,法师可以让站猪看看,有我在,他不敢抢!”芣苢此时帮着说话。 “哎!”王质迫于无奈,“我的这个东西叫收魂盒。里面存放着各地归天的僧侣的魂魄,一旦投胎,我就将魂魄送还。” “法师就是不想让我们看!”站猪撒娇般在芣苢面前扭动身体,在芣苢面前,如同儿子一般。 “唉!”王质从怀中取出手机,开机,屏幕放光。还没等到站猪凑上前,赶紧对着,“咔嚓”一声,闪光灯亮瞎站猪眼睛。 王质将手机递给芣苢。 屏幕上有站猪惊恐的照片。光线暗,不是特别清晰,眼白和牙齿更显突兀。 芣苢犹如拿着燃烧的木炭,赶紧将手机还给王质。 王质将手机屏幕放在站猪鼻尖:“看见没有,刚才亮光一闪,我将你的魂魄收进去了!” 站猪瞥见小小发光盒子里面有自己,心里发怵,膝盖一软,噗通跪在王质面前。 “我的魂被你收走,我如何能够回大食见父母!”前额对地,接连三个响头。 王质关机,屏幕漆黑:“我刚才只是让你见识一下,你的魂我已经还给你。起来吧!” 站猪起来,神情和先前大不一样,耷拉着脑袋,说出来拉屎时间太长,要赶紧回到驿站。还说冯大人明天早启程,回长安,他要喂马。 “你赶紧回去。法师就住在我家!” 孤男寡女,同宿在屋檐下,王质从来没有这等境遇。刚才他掏出手机,对着站猪拍照,芣苢在一边不惊不诧的样子,让王质佩服不已。 芣苢用铜锅烧好热水,倒进木盆里,请王质泡脚。 他挽起长袍下摆,腰间捆扎。提起裤腿,褪下袜子,将脚放进木桶里面。 舒服,不管在何时何地,热水泡脚总是让人这般舒坦。 芣苢提着矮板凳,坐在王质对面,也将脚放进木桶里面泡。 几个时辰前还素昧平生,现在却毫不生分,像是姐弟,也像是夫妻。芣苢的脚盖在王质的脚上面,划拉着热水。 “法师,”称呼非常尊敬,没有一丝轻浮,“先前你念诵《金刚经》,我闭着眼睛,看到死去的父亲,在微微对着我笑!” 王质看着芣苢赤裸的脚踝,白得令人心颤。 “芣苢,你的父亲?” “兵变那年死去了!”芣苢抬起头,脸色惨白。 王质不敢往下问,大唐的历史他一窍不通。昏黄的月亮隐在窗棂里,城中一片静谧。 芣苢瞧见王质腰间别着通关木牒,好奇的伸手把玩。 “这不是我的,是一个胡子樵夫送给我的。”王质信口拈来,将胡子杀手说成胡子樵夫。 “樵夫好啊!常在山野中,有通天的灵气。只是当今世上真樵太少了!” “城外河边遇见,弯腰磨砍刀,应该是真樵!” 芣苢没有继续问下去,手中王质腰间滑下,弯下腰,双手给王质搓脚。 “你太客气了,我自己来!”王质心砰砰直跳。 “能够服侍法师是我的福分。” 洗完脚,王质提着芣苢给的油灯,赶紧进入耳房,将门关好。 终于能够一个人独处。他将身上的东西全部掏出来放在桌上。钱包、身份证、摩托钥匙、手机,统统放进纸盒里。 取出电子书,对着拜两拜。电量满格,节约用,一个月没有问题。 做好最悲观的打算,没找到回去的办法之前,必须牢记大唐历史和背诵佛经,备不时之需。 不能和所遇见的人产生感情,友情爱情都不能有,不然,真的到了告别那天,他又割舍不了。 十年前的汶川地震,弟弟王鸣死去,这需要他一辈子的悲伤来追念。 之前慌乱中,没找到电子书里的《心经》,此时居然看到,赶紧背诵前面几段。 胡乱翻《旧唐书》,全是文言文,读着头痛。猛然看到:“贞观十二年正月二十二日,松、丛二州地震,坏人庐舍,有压死者。” 王质心沉下去。 十年前,他的弟弟就是被地震夺去生命。 十年来,他每天晚上都要祷告,祈求时间倒流,重新牵着弟弟胖嘟嘟的手。 现在是贞观十年,距离地震还有不到两年的时间。寥寥几笔,但是王质清楚,能够载入书中的地震绝对不简单。 熄灭油灯,辗转无眠。 地震如果要来,凭借自己能救人吗?去找朝廷大官?毕竟是大唐,应该开明?应该爱民如子? 躺在床上,听见屋外门响动,似乎是芣苢出去,又好像有人进来。 天微亮,他起床。 芣苢早就烧好热茶。 “芣苢,我想去长安!”王质想了一夜。 “法师原本要去哪里?” “云游四海。昨夜难眠,想起一件事情,需要去长安!”王质认定,无待和尚让他穿越,说不定要他挽救一场地震。 一股豪气在胸中激荡着。 “长安路途遥远,你可以与冯使节结伴同行。他是信佛之人,一定会同意。” 王质匆匆拿起面饼,夹着纸盒,朝着驿站的方向走去。 拐弯回头,芣苢还立在屋檐下目送,清晨的凉风吹着她赤裸的小腿。王质眼眶有些湿润。 短短一夜,芣苢已如家人。 驿站门口拴着十几匹马,三辆大马车。靠墙摆放着颜色各异的旗帜。 院子里热气腾腾,发出烤肉和馒头的香味。 树下有人弹奏六弦琴。 站猪正在喂马,看到王质进来,急忙上前。 “站猪,我要和冯使节结伴去长安!”胸中有豪气,说话自然不一样。站猪没敢问为啥,直接将他带到大堂。 中间有人端坐看地图,王质学着站猪垂手而立。 那人穿着黑色长衫,外面罩着锁子甲。 一撮头发贴在额头和左眼。 那人自言自语说到:“地图上画的是一回事,而行走起来却是另外一回事!” 没有理睬站着的两人,仍旧埋头看着地图。 王质估计这人就是什么冯使节。猛然想起胡子将通关木牒通行给他,交代的事宜。 胡子说,他会在城外小桥的亭子边焚香念经,只需王质跟随使节出来,劝告使节在亭子边停留焚香祷告,给他出手的机会。 胡子还说,朝廷有人出钱杀使节,事成之后他给王质一贯钱。 昨天王质一心想回去,因此没在意胡子的交代。 朝廷为啥要杀自己派出去的使节,估计是签订了丧权辱国的协议?和谁签订?难道是吐蕃? 如果是这样,堂堂正正问斩就行了,何必还要派江湖杀手? 冯使节研究完地图,从桌子后面走出来。他身材矮小,肩膀宽阔,茂密的胡须从两耳盖到下巴。 “昨天守城的士兵就前来禀报,说有和尚打扮的给我送信,我等了一夜未果,你是那个送信的和尚吗?” “是的!”王质必须一边动脑筋一边回答,稍不注意,就是掉脑袋的事。 “为何今天才到?” “这信不是写在纸上的。我随你出城,你自然就明白信的内容!”王质心里有了主意,不让胡子杀手得逞。 冯使节一脸疑惑。 “使节这次是否从吐蕃回来?” “吐蕃两月。”冯使节不知面前和尚葫芦是什么药。 “那就好!”王质不知道下面如何说,于是闭口。他这一闭口,却让冯使节心下惊骇不已。 几个月前,他在太宗皇帝面前毛遂自荐出使吐蕃,太宗皇帝就说了一句话:“那就好!”神态和闭嘴的样子和面前的和尚无二。 就这三个字,让冯使节揣度多日。 不敢怠慢王质,赶紧吩咐说到:“站猪,赶紧给法师备上好马,吩咐大伙此刻出发!” 站猪一头雾水,只好跑出去在院子里吼:“出发了,赶紧备马!” 冯使节给王质沏茶,恭敬说到:“法师尊姓大名?” “法号道岳!” “京城普光寺也有一个道岳老和尚,法师可曾认识?” “久仰其名,不曾认识!” “法师不是从京城来?” “不是,从成都大慈寺而来!” 冯使节指头敲打桌子,表情更为恭敬。王质对自己面无表情的回答满意极了。 “京城道岳老和尚和我多年诗友。我离开长安出使吐蕃时,还去见过他。我俩在树下吃茶,他忽然哈哈一笑,对我说道:‘如此甚好,你此去吐蕃,定将给我带来一人!’我之前以为他口中带来一人是吐蕃提亲的使臣,”冯使节指着窗外弹奏六弦琴的人,“没想到,他说的那人是你!” “就是我!”王质又开始满嘴胡话。 第六章 无花果树下 王质骑着枣红色大马,跟着一行人出城。 没有看见昨天守城的士兵,他微微松一口气。 县令早就在城门处等候,站了一溜儿人,见冯使节,慌忙上前,鞠躬行礼,递给使节厚厚的信封。 王质看在眼中,鼻孔一声哼,想必县令里面是银票一类的东西。唐朝官员行贿受贿如此明目张胆的。 他问牵着马的站猪:“县令给冯使节的是银票吗?” “啥是银票?” “就是钱一类的东西。”王质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钱咋会是纸,”站猪高声说道,“但凡居官,以年为考。信封里是县令去年的功过行能考课簿。每四年一选任,县令托付使节将考课带到长安,上报给尚书省吏部,再由吏部考功司存档和审查核实。” “审查之后呢?”王质好奇问到。 “观风俗,录囚徒,恤鳏寡,阅丁口,要定出九个等级。”站猪倒是对大唐熟悉官场熟悉得不得了。一个黑人,来到中国,心甘情愿奉献。王质差点喊他白求恩了!不不,应该是黑求恩。 “寺庙也要对和尚考核吧?”站猪反问道。 “你说呢?”王质答不上来,于是装逼般的微笑着。这招非常管用,站猪一下陷入沉默中。 城墙外数间草房,马队沿着土路缓缓过桥,来到小溪边。 王质有些紧张,没看见有人焚香,胡子杀手估计就乱石后躲藏着。此时应该咋办?为了挽救松州地震,凭直觉应该帮助冯使节。只有冯使节能够带他去长安,见到朝廷大官,陈述将要到来的灾害。 一旦看见胡子杀手就大声叫,让他不能得逞。 他没有叫,前面的士兵大声喊起来。站猪反应极快,从腰间拔出弯刀,像头猎豹一样冲过去。 半山拐弯处,孤零零的无花果树上,吊着一个人,身体随风晃荡。王质从透过树叶的光斑看见,这人就是昨天遇到的胡子杀手。 脖子上套着麻绳,舌头像夏天的狗一样吐出来,双眼凸起。腰间的长长短短的佩刀被人插进身体,深入刀柄。 杀手被人杀了!王质内心惊呼一声,紧张下马,走到杀手前,双手合十,仰头念到:“罪过罪过,阿弥陀佛!” 不远处的碉楼像个安静的巨人。 阿弥陀佛,胡子杀手,千年以后,你还会投胎在这里。那时候,已经没有叠溪城,这里成为一片湖泊,你会宿命般地叼着烟,磨着刀,做牛肉面,看着前世的风景。 王质内心好像有什么东西抵着一下,如同黑暗中看见了烛火,然后又熄灭了。 短短两天,看到面店老板的前世,那么,还可以看到更多人的前世吗?内心隐隐痛起来,十年前,弟弟王鸣在地震中离开人世,他每天跪在床前祈祷,希望时间能够流回去。此时的穿越,能够看到前世的弟弟吗? 无待和尚,你是不是这个意思?难道我的祷告要通过穿越来应验了? 站在树下发愣。无花果树叶空隙中的天蓝得发黑,风吹叶动,仿佛神灵眨眼。 冯使节上前,手挥动赶苍蝇,问道:“死去这人你认识?” “不认识!” “那就继续赶路。死人由翼针县令处置,和我们没有关系。” 吐蕃的七八人围着马车,警觉的样子巡视周围。 马车吱嘎上坡,将土路压出深深的痕迹。 “你知道马车里面是什么吗?”冯使节问王质。 “不清楚,估计是贵重的东西!” “不错!此次我出访吐蕃,松赞干布国王盛情款待。我为展示大唐国威,于是炫耀周边列国国王派人到长安提亲之事。松赞干布国王很是兴奋,于是派使臣随我一同回长安。带着礼物向圣人提亲。”冯使节脑子里始终浮现出陛下不冷不热的那句话。 “提亲总比打仗好!”王质见到死人,一时半会还没有平息下来。 “小道岳,我就这样称呼你如何?你说,是不是我酒后失言,这样带着提亲的队伍回长安,陛下会不会问罪?” 王质手中提着缰绳,对前一个问题,他点点头。对后一个问题,他说到:“冯使节,我要给你带信,就是和树上吊死的人有关。那人是朝廷有人派来杀你的。” 冯使节脸色变得惨白。 “我一直忐忑不安,出使吐蕃,好好当使节,说些漂亮话就行。唉,酒后多嘴,居然提到和亲的事情。我就知道陛下不高兴了!朝廷更有人趁机想除掉我。道岳小兄弟,你说我现在该如何是好?遣散吐蕃的使臣,然后归隐?”他说话的声音低下来。 斜坡下的无花果树,胡子杀手的尸体依旧悬挂着,站猪在树下倒腾着什么! “你想名垂青史,还是想无疾终老?”王质历史再差,也知道文成公主最后嫁到吐蕃,成为汉藏友谊的一段佳话,他可不想穿越回去破坏这段千古姻缘。 “能够名垂青史是每个读书人的渴望。”冯使节精神为之一震。 “名垂青史是一条险途。司马迁宫刑之后写出《史记》……” 冯使节胯下一凉:“小兄弟,别说掉胯下小脑袋,就是脖子上的大脑袋掉了,后人能够知道我,我……也情愿……” 晚上无人时候,还要读读电子书,遇到问题解决问题,这样学习起来很快。王质的胡诌没有吓退冯使节,他内心感慨一声:“唐朝读书人为名可以不要命!” “那就进长安,叩见陛下。太宗英明神武,说不定看到吐蕃使臣,龙颜大悦,回心转意也可能。你细细思量,为啥朝廷那些人不光明正大杀你,而这样偷偷摸摸,估摸也陛下也不清楚!” “道岳小兄弟年纪轻轻,遇事分析条理清晰,还望你多多指点。” “指点谈不上,路途时间充裕,容我慢慢筹划,我可以保证,你不会掉大小脑袋还可以名垂青史!” 冯使节眉眼一下舒展开来:“如果这样,我如何报答你?” “你现在的官位是?” “朝散大夫,五品下!” “松州父母官是何品?” “你说刺史吧?松州地处边远,也是五品下!” “此次回去,陛下不怪罪。你就请求陛下任命你为松州刺史。我保证你名垂青史!” 冯使节低头不语。站猪大步流星跑上来,拉着王质的马缰,说到:“和尚,我这里有十几把短刀,很是值钱,跟你换收……魂盒子如何?” 昨天收魂被吓得半死,今天却念念不忘,站猪脑子是有问题。 “放肆,”冯使节叱责着,“对法师要鞠躬以后再说话!” 王质合掌说到:“刀剑对我佛门之人毫无用途。况且,盒子我已经送给县城的芣苢!” 必须了断站猪的念想。 站猪梦想破灭,厚嘴唇不停抖动,他伸出黑色手指,“你……你居然给芣苢。你……你肯定昨晚……和芣苢春宵欢愉之后……将盒子给她当定情信物。你这个淫僧!” 冯使节一鞭子抽在站猪身上,“道岳法师怎么会做这种事情。你这蠢猪,口出妄言,罚你今天不准说话和吃饭!”说完,转头说道:“芣苢姑娘命苦,暂居翼针县城。想必昨夜法师下榻在她处,你们两人相识,是极好之事。路途时长,我会慢慢给你道来。” 壮汉站猪却嘤嘤哭了起来,王质看着奇怪,心里有些同情,却不好当众安慰他。 第七章 看到小乞丐 众人朝北,往松州的方向前行。 王质去过松潘多次,沿途的山水有些记忆。此番穿越,看到仍旧是那山那水,心里不免有些感慨。人和自然山水相比较,犹如人看虫蚁,渺小姑且不说,匆匆而来匆匆而死。朝代更换,上千年过去,山水依旧相貌不变。 “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苏轼的《赤壁赋》用在这里太恰当不过。唐人不能吟诵宋人的词,只有在暗自心中默念。 吐蕃使臣加随从七八人,保持距离,远远跟在后面。每每翻越一座高山,王质身后高亢的歌声此起彼伏。 “他们信奉的是苯教,认为万物皆有灵。”冯使节看着吐蕃众人对着山磕头,给王质解释说到。 “万教归一,凡是让人心存敬畏向善的教,都是好教!”王质记忆强,这两天夜宿借口禅修,偷偷在僻静处看书。佛教和唐初的历史了解不少。电子书的电量只剩一半,让他忧心如焚。 “你有这般见地,倒是比大多数僧人强。也难怪,大慈寺历代都是出高人之地!”此时下午,阳光斜射,山顶的草树都显出干垂之气。冯使节继续说道:“行走两天,我也可以给你说实话了!无花果被吊死的人是芣苢干的!” 王质差点从马上掉下来:“芣苢?”笑盈盈地谦卑鞠躬,给他端茶送水洗脚的女孩? “是她,我从吊着的麻绳记号就看出来了!” “她会杀人?”王质不知道是喜是悲,说实话,看到胡子杀手那副惨死的样子,要有多深的仇恨才会这样杀人。 “芣苢武功高强,杀个人如杀鸡。先前听你说,那人是来杀我的,可是我不清楚芣苢为啥要救我。” “站猪知道这件事情吗?” “站猪,哈哈,”冯使节左手摸着胡须,“几月前,我出使吐蕃,夜宿翼针县城,站猪不知深浅,在芣苢的饭馆吃饭不给钱,被芣苢狠狠教训一通。站猪被打成睡猪!他晓得芣苢厉害,但不知道此人是芣苢所杀。” 两人骑马说话,将随从远远甩在后面。 王质熟练地“阿弥陀佛”一声,问道:“使节知晓芣苢身世?” “这事……”冯使节警觉看着周围,“以后再告诉你。但是最好是芣苢亲口告诉你!” “芣苢,我和她估计再也见不到面了!”王质心中惆怅。 “不会,此番到长安,你定将和她见面!”冯使节指着路边树上的红绳,“芣苢已经快马走在前面,那是她留下的记号!” 征路还可相逢,芣苢是个奇女子。王质心生期盼。 “前面就是扼岷岭,控江源的松州,我可不愿进城看刘刺史的嘴脸,今天就在城外扎营。”冯使节高声对后面人说到。 众人四处寻柴,站猪提着斧头,专门找大树砍,砍下胳膊粗的树枝,用脚踏住,“嘿”一下,树干断成两截。粘着的树皮,站猪像剥桔子皮似的掰开。 王质看得目瞪口呆。站猪如此力气,为何被芣苢打成睡猪?他的小腿分明还感受到芣苢温柔地搓揉。 黄昏时分,篝火燃起来。火星不断随着木材“噼啪”声往上窜,热气烧得王质脸发烫。对面坐着的吐蕃人熬茶喝酒,弹着六弦琴。 站猪挨着王质坐。 六弦琴伴着呜呜的唱词。 “汤文大河之岸,有一人,人之子,实乃天神之嗣;唯天子方能驾驭,唯鞍鞯才能驮运。义策和曾古昼藏野猪林,夜入堡寨……”站猪给王质翻译,“是说松赞干布国王祖父的事。” 说着,打一个大呵欠:“吐蕃人只要开唱,几个时辰收不住。吐蕃天寒地冻,空气稀薄,就靠唱歌打发时间。” “站猪,听说你被芣苢打成睡猪?” “和尚,你那天晚上和芣苢同寝同卧没有?”站猪反而问道。 “芣苢姑娘信奉佛法,诚心诚意待我,你不能信口雌黄!” “我对芣苢也和善,你也不能道听途说,我那次是让着芣苢……咦,”站猪看着冯使节帐篷油灯灭了,“使节已歇息,我俩进城如何?” “进城?” “整天吃着面饼酸奶,全身无力。我带你进城吃烤羊腿!” “我是出家人呢!”王质酸奶也吃着肚子发酸,听到“羊腿”两字声低下来。 “和尚咋啦?长安城吃荤的和尚比比皆是!” “我没有钱!” 站猪眼珠滴溜溜转,然后提着牛皮口袋就到唱歌的吐蕃人那里。 不一会儿,大步走过来,拉着王质肩膀说到:“走,进城!” “有钱了?” “用死人的刀换了500文钱,吃大亏了。要是在长安,那些刀能够卖2000文钱。” 王质想看看松州城的建筑。地震来了,这些房屋能否抵挡得了? 夜晚松州城门紧闭,有士兵看守。城墙高十几米,坚固如铜墙铁壁。站猪并没有将王质带进城,而是沿着城墙到岷江,七拐八拐来到山边。 听见人声喧哗,月亮在山后,大而昏黄,照着陡峭的山壁,低矮的木屋和狭窄的街道。 王质倒抽一口凉气,问道:“松潘城里平坦,为啥百姓要住在城外?” “松州地处边关,城里驻军多,规矩多。贱民住在城外,逍遥自在,借宿和卖饮食给过路的马帮商队,可赚些钱。” 两人走到油灯最亮的摊前,站猪点了一只羊腿,两斗酒。 众人看到黑人和僧人搭档,眼中好奇,并不凑上前看。 一个胖乎乎的孩子手中拿着木碗,在每盏油灯晃动的身子面前讨钱。王质看着,心想:“大唐是不一样,连小乞丐都是胖子。” 男孩走到站猪面前,咧嘴笑起来。站猪将男孩碗中铜钱扒拉一番,取出十文钱放进碗中,说到:“够了,今天够了,赶紧回去吧!” 孩子近前,好奇看着王质。两人双目对视,王质口中的酒“咕咚”的咽下去,被呛得咳嗽起来,鼻涕眼泪大把。 待王质重新抬头,男孩已经不见。 站猪没有发觉王质的异样,口中唠叨:“松州我住过一年,最熟悉的就是这个孩子,是哑巴,大家都喊他‘够了’。家中母亲瘫痪,全靠他乞讨。”说完,指着对面的半山,“他家就在那里!” 王质缓过气来,十年了,他从未忘记弟弟的相貌。 那个男孩看他的瞬间,就是他记忆中弟弟的样子。 第八章 且听风酒吟 烤羊腿上来,王质拿起羊肉就往口中塞。 “虽然不必戒荤,你这不至于这样吃相难看。周围人看见,如何对佛祖生信心!” 在油灯的照射下,王质一半的脸在阴影中,似乎没有听到站猪的嘲笑,仍旧将肉使劲的塞进嘴中,腮帮子鼓起圆球。 站猪赶紧问到:“和尚,你发病了?” 王质将口中的肉慢慢咽下去,情绪稍有稳定。 站猪说得没有错,弟弟死后,他一旦焦虑起来就想拼命吃东西。那天,本来早上吃了稀饭包子,骑着摩托,来到叠溪海子,一下想到地震。 就赶紧停车点牛肉面。 “我一旦烦躁起来,就想用吃东西压住!”王质清楚自己有病。不光他清楚,父母也知道。十来年,看了几个心理医生,效果不是特别好。 “这是饕餮病,”站猪抽出袖中的短刀,将烤羊腿上最脆的部分剥下来,然后从怀中取出蓝琉璃瓶子,细细洒在羊肉上,递给王质。 “西域的胡椒,珍贵得很,和羊肉是绝配。” 胡椒对于王质一个现代人来说,毫不稀罕。倒是羊肉格外美味,入口之后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都知晓饕餮,是一个恨不得将自己吃下的怪物。众人却不知这是为何原因。饕餮有两个儿子,两个儿子都死去,它为了压住悲痛,就必须不断吃东西。贪婪的背后可是无尽的伤痛。” 仔细听着站猪新奇的论调,王质狠狠地喝了一大口酒。 “你这样的吃法,私下揣度,你经历了悲痛之事。”站猪一边说,一边用刀插着小块的羊肉送入口中。 自从看见乞讨的小孩,王质心里莫名恐慌起来,历史书上记载是贞观十二年的地震,王质预感地震即将到来。 乞讨的小孩,或许他前世的弟弟,在松州以这样的方式见面,难道冥冥中无待和尚想告诉他什么吗? “站猪,待会你自己回去,我要留在松州城。”王质深吸一口气,下了决心,他要在松州城留下,挽救这场地震,越快越好! “松州比翼针县城大,人多坏人也多。和尚,不是人人都信奉佛教,你还是随我一起去长安吧!” “不行,我不能去。”几口酒下去,王质不愿瞒着,“松州即将有一场大地震。我原本打算跟随冯使节到长安,禀报朝廷。今天来到这里,心里特别不安。你看,百姓全都住在山崖。地震摇动,山崖塌下,会将这些人全部埋葬。” “和尚,念经修行你行,你说地动就地动,我不相信。” 摊主的白狗凑上前,用温热的舌头舔着王质指尖的羊油。王质撕下一块肉,丢给狗。 “我不奢求你相信。我会留在松州城。”王质从未有过这样的决心。 “你说什么时候地动?”站猪低头喝酒。 “两年之内的某一天。” “你……”站猪看着热闹的夜市,“你只是一名孤身旅人,一个异乡的和尚,你说要地动,连我都不相信,如何让众人相信!” “我去找松州刺史,然后让他下令,让这些百姓搬迁到平坦的地方,将城里石头砌成的房子拆掉,屋顶全部用树皮或者谷草覆盖。地震一来,屋顶塌陷压死的人最多。” “痴人说梦,痴人说梦。”站猪拿着羊骨,“即便是要地动,我说是即便……你的方法两头都不讨好。对穷人来说,离开这里,就是离开他们唯一能够挣钱的地方。城里的衙门和富人宅院,谁不是青砖石头房子,你要让他们拆房睡在茅草棚里?” “我一时半会还没有想清楚更好的方法。” “放弃吧!和我一起去长安。即便要地动,大唐人多,死些人不算啥。” “我不想有人死,我的弟弟就是在地震中死去!”王质情绪激动。 眼见晃动着残破的桌椅,蒙灰的玩具、坠落坍塌的屋顶。 站猪默默看着王质。 “明白了,你的弟弟是不是和刚才乞讨的‘够了’长得很像?” 谁说站猪脑子不好使,察言观色相当了得。 王质点点头。 “我随你一起去找松州城的刘刺史。”说着,拍拍手,摊主紧忙上前。 站猪给了摊主一百文钱,说到:“羊腿加酒八十文钱,剩下的二十文钱让你去帮我办件事!沿着河走下去,回水处的草坝帐篷里,有从吐蕃回长安的冯使节,你就说他的昆仑奴站猪,要同道岳法师在松州城里办重要事情,耽误两三天,事情办好一定追上他们。” 摊主赶紧点头,站猪继续吩咐说到:“不必此时,天明之前口信送到就行。”冯使节清晨要焚香诵经,是四大皆空的时候,口信那时候送到最好。 站猪愿意陪着,王质挺高兴。 “冯使节会同意吗?”高兴之余还是有些担忧。 “这种事情我又不是第一次干。上次偷跑,就是跑到松州呆了一年才回去。我他妈的和松州有缘。” 趁着酒兴和月色,两人离开贱民聚居地,顶着夜风,来到松州城门候着等待天明开门。 月光下的松州城墙,带着冷冰冰的墓穴之气,王质感到无比庞然的威严朝他压来。即便喝了酒,未知的前途还是让他感到深深的恐惧。 还好身边有站猪,像是他的保护神。 “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情,”站猪压低声音,“事情办妥,你将收魂盒送给我。” “收魂……盒已经送给芣苢了!” “你还在撒谎。我知道,收魂盒子一直在你身上。”站猪一脸的不满意。 “那个盒子对你没用!” “有用,很有用。如果你答应送给我,我就将我的魂魄装进去,然后让大食商人将盒子带回我的家乡。这样,我的父母和妹妹就能从盒子中看到我。肉身在大唐,魂魄在故乡。忠孝两全。” “盒子用不了多久。它需要电吸收能量,不然就不会亮。”王质同情站猪。 “需要闪电?”站猪牙齿亮白。 王质迫于无奈点点头。 “这个简单,下雨的时候我站在空旷处,举着盒子,吸收闪电的光。” 王质拍拍站猪的肩膀:“闪电下来,你会变成焦炭的!” 站猪瞬间将王质的手腕抓住,使劲往下压,假装愤怒到:“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 王质疼得哇哇大叫,用脚踢站猪的膝盖。站猪没来得及躲闪,也高声叫起来。 第九章 站猪的报复 城门在天光微亮的时候打开。 穿锁子甲的军官身体前倾,肩膀缩着,指挥着两个士兵抬木栅栏,横档城门的入口。他眯着眼睛,视线从栅栏上移开,落在等候入城的两人身上。 一个胖和尚,还有一个……黑人。 军官裂开嘴笑起来,手指放在嘴上打哨,短促的声音随着风传过来。从城门里跑出几个士兵,都顺着军官手指着的方向看着王质两人。 站猪叹息一声,低声对王质说到:“今天运气不好,遇到冤家。你只需跟在我后面,不要说话,我能够应对!” 离栅栏七八步远,为首的军官高声喊道:“站猪我儿,你还没死啊!” “托陈火长的福,此去吐蕃,气象迎殊,山岭陡峻,鸟道羊肠。路途虽然艰辛,到了逻些,受到松赞干布国王盛情款待,委托冯使节带回不少礼物给圣上。” 陈火长头盔下面黑眼睛狐疑地打量着站猪。 “我前几日便知你们要途径松州,刘刺史很是牵挂。我昨天晚上还在城外等候。站在半山,远远看到你们在回水处的草坝安营扎寨,却不进城。我回去禀报刘刺史,他很不高兴。” “冯使节不愿打搅刘刺史,因此在城外帐篷歇息。” 陈火长尽量克制怒火:“刘刺史主张对吐蕃开战,你家主人却主张对吐蕃和亲。回长安有几条路可走,你家主人偏偏选择途径松州。带着吐蕃使臣却不进城,明明是在羞辱刘刺史。” 王质看到,陈火长手下七八个士兵不约而同的点头。他忽然有些懊恼,守城军官这种态度,估计进不了城。 站猪拱手鞠躬:“陈火长,我就是一个昆仑奴,国之大事,我还不配谈论。今日我与成都大慈寺的道岳法师有要事进城禀报刘刺史,还望诸位高抬贵手。” 陈火长视线移到王质身上,阴阳怪气笑笑:“和尚可以进去。但是站猪我儿,你要进去不是不行,却要做一件事情!” 王质从未看到站猪如此谦卑地陪着笑脸:“火长尽管吩咐便是。” 士兵聚拢围在站猪面前,准备进城的农民和商人也饶有兴趣在稍远的地方观望。 陈火长缓缓说到:“你是人还是猪?” “是猪,一头黑猪。” 士兵和百姓大笑,陈火长很满意这样的效果。 “既然是一头猪,是公猪还是母猪?” “公猪!” “进城干啥?” “进城找吃食!”站猪无比老实。 王质在旁边气得的捏着拳头。 火长环顾四周,问到:“今年谁家养了母猪?” 士兵知道是恶作剧,纷纷举起手来。不明就里的几个百姓也老老实实举起手。 “这可是一头好猪啊!”火长指着站猪,“谁家要带回去?” 举手的人更多。 “很好!站猪,你是很好的猪,松州百姓都很喜欢你。只要你像猪一样摇着屁股进城,我不会阻拦。” 身后的士兵吹着口哨,高声叫着起哄。 王质准备上前理论,站猪的大手将王质的肩膀死死压住。 “多谢火长瞧得起站猪。说实话,摇着屁股。趴在地上我还挺喜欢的。儿时家里穷,放羊的时候常常学着羊在地上吃草。” 站猪说完,将长袍捆扎在腰间,趴下,学着猪呜呜叫着。 男人看乐呵呵笑,几个妇人含羞地蒙着嘴笑。 陈火长低头打量半响,说到:“你他妈那里是猪,是一头笨熊!” 站猪双手趴在地上,晃动臀部,学着猪的哼哼声,从陈火长面前过去,朝着城门洞走去。 王质跟在后面,陈火长拦着他:“通关文牍?” 他将胡子杀手的通关木牒从怀中拿出来。 “木牒?”军官露出吃惊的表情,“这是你的?” “是的!” 陈火长对着王质行礼,说到:“请进吧!” 看见站猪在城墙边,下巴压裤带,双手提裤子。王质小跑着过去。 “对不住,站兄,为了我受委屈了!” “嘿嘿,这个不叫委屈。陈火长混账,我自有混账的方法对他。”站猪做了一个鬼脸,“现在时辰还早,你我两人通宵未眠,先去喝茶醒酒,洗漱一番去衙门。” 城内和城外不一样,五六米宽的街道,中间两行青石板。两侧的铺子大多砖石结构建筑,屋顶铺着灰瓦。 两人走到茶肆门口,里面早就人声鼎沸。站猪领着王质上二楼的雅间。 一个高胖女子,穿着高束的齐胸裙子,红绫金线滚边,笑眯眯地端着茶盘进来,对着王质侧身行礼,然后盯着站猪笑:“猪,我在二楼远远瞧见你了!” 原是旧相识。 王质端起茶,一股花椒味道,皱着眉头,将碗放下。 此时的站猪已经拉着女子的手,感慨说道:“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千日不见,如……”站猪算不出来,改口问到:“你的孩子会说话了吗?” “猪,三年了,我孩子已经长大了。” “是啊!瞧着还是鼓胀胀的。”站猪的视线落在女子裙腰之上的起伏。 两人亲密挨着,竟然一挑蓝布帘子,进里间。 王质心慌意乱,赶紧喝一口茶,花椒的麻味“轰”的从舌尖到鼻孔然后到耳朵,什么都听不见了。 半柱香功夫,女子先出来,提着裙裾,红着脸,匆匆给王质行礼小跑着出去。站猪一脸的得意从里间出来,黝黑的上身,左右胸肌像两片瓦。 王质苦笑两声:“好强壮的身体。”他想起短跑的名将博尔特。 “茶肆老板娘是我的相好。你知道她是谁的娘子吗?” “初次到松州,不曾认识人。”穿越前的世界在松潘倒是有几个同学。 “哈哈,她就是守城门的陈火长的娘子。老子曾经给他戴了一年的绿色的礼帽,他还浑然不觉。原本想这次安分守己,他在城门辱我,我就在这里给他绣一顶鹦鹉毛做的帽子。” 王质迟疑片刻,说到:“这个就是你说的混账办法?” “是啊,很是舒服的混账办法。”站猪咕咚大口喝茶,丝毫不介意茶中花椒。一个黑人,比王质还四川人。 唐朝让人搞不懂。 王质低声说到:“这样终究不太好吧?” “那有什么不好。难受的是混账火长,我和他娘子两情相悦,郎才女貌!” 王质倒是开始同情陈火长。 “站兄,你休息好没有?我想去衙门找刘刺史。” 他从二楼的窗棂外望,层台累榭,更加忧心忡忡。 第十章 地动人不动 要见到刘刺史比王质想象中容易得多。客观来说,是刘刺史迫切地想见到他们。两人刚走到松州府衙门,别驾就从台阶迎上前。 “刺史已经在后院书房等着你们!”别驾脑门密密的汗水。 衙门进去大院,外吹北风,两边的树叶哗啦响。 绕开正屋,后院屋檐下坐着两人,面朝朝阳,四十岁模样。站猪低声对王质说到:“戴着进贤冠的是刘刺史,穿着黑靴的那人是司马。我走过去就要跪着,你不必跪着,双手合十便行!” “你为啥不行叉手礼?”王质略懂规矩,站猪要和冯使节说话从来没有跪下。 刘刺史和冯使节官阶差不多嘛! 站猪顿顿脚:“冯使节待我如亲儿一般,我虽为奴,从未让我下跪。” 两人各自按照自己的身份行礼。 刘刺史仿佛刚刚睡醒了似的,抚摸下巴的胡须,一双三角眼看着站猪,阴沉沉一笑:“站猪,好久不见。你家主人出使吐蕃国,威风八面,听说吐蕃国王每日好酒好肉款待。如今带着吐蕃使臣,几车黄金珠宝浩浩荡荡从松州门口经过,却这般嫌弃,不愿进来喝杯茶。” 站猪仍旧伏在地上,口中说到:“局势未定,和吐蕃是战是和需要朝廷定夺。冯使节带着吐蕃和亲队伍,担心进城会让松州军民误以为要谈和,引起不必要的骚乱,因此绕城外而去。” 旁边的司马鼻孔哼一声:“吐蕃的上千铁甲距离松州几十里,全靠刘刺史的令郎刘都尉带折冲府八百卫士对峙抵挡。你家主人却擅作主张,让吐蕃提亲的队伍前往长安城。” 别驾也跟着说到:“圣人必将大怒。” 王质几天来恶补初唐历史,他心里清楚,冯使节在史书中如同笑话般存在。书中记载他出使吐蕃,酒后失言狂吹列国求亲之事,吐蕃国王松赞干布误以为冯使节在暗示他,于是派出提亲的队伍。 按照书中记载,唐太宗,就是这些人口中的圣人,贞观十年,没有同意这门亲事。松赞干布大怒,派军队攻打吐谷浑、党项、白兰羌,直逼松州。 贞观十五年,文成公主嫁到吐蕃。距离王质此时此刻还有五年。 相比战争,地震事情急迫些。王质于是上前一步,说到:“至于是和是战,陛下自有判断。私下妄议,要是监察御史知晓,上报陛下……” 司马想辩解,被刘刺史制止住。 “这位小法师说得有理。松州地处边关,常与蛮人打交道,言语耿直,还望多多包涵。”刘刺史说到。 “今日站兄带我来见刘刺史,并非是探讨和吐蕃是战是和之事。而是向刺史禀报,近日松州有危殆。” “你的意思是说吐蕃军队要来攻打松州?”司马干笑一声。 王质相当厌恶面前的司马,看人总是带着洋洋得意的优越感:“我刚才说了,我来,并不是探讨吐蕃的事。” 站猪跪在地上,高声说到:“道岳法师是大慈寺高僧,近日审察天象,推测事理,知晓松州不久之后就要地动。一场大灾即将到来!千里迢迢从成都而来禀报!” 大慈寺看来是一个金字招牌,相当于北大清华。 刘刺史低头沉思,然后抬起头来,问王质:“这位法师,你说地动可当真?” “当真。”王质定下心,清清喉咙。瞧见刘刺史认真,心下感动。 “何时?” “两年之内!” 刘刺史大笑,挥手说到:“真是天赐良机。地动好啊!地动会毁坏城墙,毁坏房屋,吐蕃军队就会趁虚而入松州。我提早准备,在城中设下埋伏,杀他们措手不及。” 王质刚才发亮的眼睛,随即黯淡,心里陡然生出愤怒。 刘刺史居然是在想他的功名。 “这场地动来势凶猛,保不定整个松州城会夷为平地,要死很多人的!”王质焦急合掌说到。 “对对,这个必须防范。法师有啥好主意?” “今日进城,看到松州城房屋鳞次栉比,街道两端还在不断大兴土木。城外贱民住所依着山势。地动山崩屋塌,城内城外的人都要被埋在乱石圆木堆里。照我说,城内的百姓应该将屋顶拆除,上面覆盖黄草谷草,大宅院的高墙也要拆除。城外的百姓强行让他们搬迁到平坦的地方,尽量住帐篷和草屋。” “你这样做,地动还没有来,就已经将松州夷为平地。”司马说完,在刘刺史耳边嘀咕几句。 刘刺史望着院子一地的阳光,“法师,你远道从成都而来,不辞辛苦,心怀松州百姓,不胜感激!至于地动之事,按你所说,两年之内必要发生。为官一方,军政两头,都要有权衡计较,对朝廷有个交待!” 说着,朝着别驾点点头。 别驾从书架的木盒子中取出钱,放进布袋里,递给王质:“法师,刘刺史爱民如子,地动之事他自会安排妥当,这些钱权当你的盘缠,请放心回去吧!” 刘刺史用脚踢踢站猪:“你也起来吧!赶快追上你的主人,告诉他,和亲这条路他走不通。松州和吐蕃必有一战!” 两人离开衙门。 王质情绪低落,刚才司马在刘刺史耳边嘀咕的话绝不是爱民如子之类的。凭着本能,他能够判断到刘刺史会用地动大做文章,这文章里不会有“救人”两字。 “站猪,刘刺史不可靠!要救百姓,只有靠我们!” “我俩?站在大街上对着众人喊叫‘地动’来了,可是要被妖言惑众抓起来。我俩人头落地时候,地动怕是还没有来!走吧,人微言轻,该做的都已经做了。现在就出城,去追冯使节。” 沿街的铺子边人渐渐多起来。挑担的货郎,摇着拨浪鼓,震得王质耳朵疼。他指着着远处茶肆说到:“如果我们一走了之,你舍得让你的相好在地动中死去吗?” “这茬我倒是忘记了。我赶紧过去,带她离开松州!” “她男人还在守着城门,你能够带她出去?”王质提醒他。 “这茬我也忘记了。唉,今天头晕脑胀的!” “你可以想办法带着相好走,我不走!” “话都带到了,用你们佛门弟子的话来讲,一切随缘。凭你单枪匹马,能够救一城的百姓?简直是个疯和尚。” “我到大唐,本身就疯了。” 第十一章 离开松州城 两人回到茶肆,王质抬头看到门口“凤娘茶肆”的灯笼,想必站猪相好的名字就是凤娘。 熟门熟路回到先前的雅间。凤娘不在,一个十七八岁的伙计给他俩倒茶。 “凤娘去哪里了?”站猪问到。 “老板娘去看郎中,先前脸色发白,说是肚子不舒服!” “你无须在这里,我和我兄弟通宵未眠,需要歇息!” 伙计将门掩好,楼下嘈杂的声音消失。 站猪靠着椅背,双腿蜷在椅子里,手肘压着桌面,托着脑袋,一动不动,刹那呼噜声不断。 倒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家伙。 王质身体轻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他闭目盘腿,像个真正的和尚一样冥想。没有穿越之前,他永远不会这样。 眼睛虽然闭着,浮现的景象却像电影般闪过。汶川地震那天,他感冒发烧,睡在卧室里,父母上班,留下还在读幼儿园的弟弟陪着他。 他清晰的记得,弟弟胖手捧着水杯,放在床头柜前,还用手掌摸摸他的额头,凑在他耳边说道:“哥,你烧好像退了。我去客厅,你起来,我俩一起打游戏!” 弟弟说话做事淡定从容,完全不像五岁的小孩。 王质睡在床上,听到客厅里游戏开机的声音。 然后从地底传来轰鸣,像一只野兽的咆哮,王质眼见一黑,什么都不知道。 三天之后他从医院醒来,五处骨折。卧室的衣柜挡住预制板,救了他。 弟弟却永远离开他。 十年来,王质在人前拼命装正常。悲伤不经意袭来,就偷偷找地方吃东西,压抑焦虑。黑夜最难熬,他关住房间的门,用绳索抽打自己的身体,然后跪在床头祷告。 父母从悲伤从走出来,发现活着的大儿子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于是绝望地四处找心理医生。 勉强考上大学,勉强学会正常。 想到这里,想到父母在另外一个世界,说不定在叠溪海子边痛哭着。王质闭目喃喃说到:“对不住了!我一定要回来。” 站猪一个大呼噜,把自己惊醒,听到王质自语,高声说到:“对嘛!事情该做的全都做好了。待会儿凤娘来。一同等到天黑,偷偷出城回长安。对,要带上长得像你弟弟的‘够了’,还有他娘。” 王质睁开眼睛:“站兄,今晚你和凤娘出城,烦请你找到‘够了’和他娘,给他们些钱,安顿到平坦的村落。” 他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你虽然是昆仑奴,冯使节对你如儿子一般。刘刺史刚才的话没说错,冯使节带着吐蕃提亲队伍,皇帝一定会不高兴。长远来说,冯使节的事情没做错,只是皇帝脑子一下转不过弯。你今夜出城,赶上冯使节,让他到了京城,不要贸然说太多话,最好去见房玄龄。” “见了之后呢?” “一切有定数。”王质从史书中认识房玄龄,他是清醒认识大唐局势的人之一。 “你不随着我走?” “我不走,纵然是单枪匹马,我也要在地震来前,救松潘的百姓。” 门一下被撞开,老板娘冲了进来。 “你俩咋还在这里?” “凤,我不在这里应该在哪里?” “刚才翼针县快马来报,说是京城派来的备身被人暗杀,吊在树上,全身都是血窟窿。” 凤娘说的人应该是王质遇见的胡子杀手。备身估计就是官职。 “哦,原来是皇宫里的备身,怪不得带着七八把刀。”站猪揉着眼屎,喝着茶说到。 “你们赶紧出城。刚才在大街遇到我家陈火长,他急匆匆带着翼针参军去衙门禀报刘刺史。” 王质心想:“万幸,芣苢早就离开去长安。即便那些人知晓是她杀的,茫茫人海,何处搜寻。” 凤娘眼尖,快步走到王质身前,伸手抓住他腰间的木牒:“我家火长今日就看见你身上的通关木牒,还误以为你是和尚打扮的京城备身。翼针参军来报,他才恍然大悟,说站猪和你进城。他认定你,就是杀死京城备身之人,站猪是从犯。” 两人异口同声说到:“我们可没有杀人。” 凤娘几步过去抱住站猪:“我俩之事,陈火长一年前已经知晓。只是你去长安,他鞭长莫及。不料你今日回,正中他怀。在城门当众羞辱你只是第一步,他还要想办法搞死你。” 先前的伙计站在门口,怯生生说到:“我哥哥在陈火长手下当士兵,他也过来通风报信,让站猪哥你们赶紧离开松州。” 王质高声辩解:“通关木牒是胡子亲手送给我的。我去找刘刺史说清楚。” 站猪叹息一声,对王质说:“他们只是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将胡子备身之死栽赃在我俩身上,对他们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刘刺史和我的主人是死对头,凤娘的男人恨不得我死,两全其美。最好他们将你说成吐蕃的杀手,就会变成很大的阴谋。” 门口的伙计吃惊看着站猪:“我哥哥传话过来就是这样说的。” 王质哭笑不得:“我连吐蕃话都说不了,咋就成吐蕃杀手。” 站猪眼睛滴溜溜转:“我有一个好主意。” 几人齐声问到:“啥好主意?” “三十六计跑为先!” 半个时辰之后,凤娘安排牛车,两人钻进麻袋里,顺利出城。 两人爬上松州对面的半山,西望崇山陡峻,河流在峡谷回旋,居民寥落,极目苍翠。 站猪眼力好,远远看到马队沿着大路朝东北疾驰:“松州派出骑兵捉拿我们呢!” “看来我们朝着西南方走是对的。东北方向是不是通往长安的?” “对,刘刺史一帮蠢物,还以为老子要跑到冯使节那里求保护。” “冯使节不会有事吧?” “人证物证都没有,他们敢如何?” 王质心里担忧芣苢:“当时你在无花果树下,冯使节与我骑马上山,他告诉我,是芣苢杀死了胡子备身。她为啥出手这样重,胡子全身七八个窟窿,还要吊起来。” “芣苢武功高强,我家主人说是她就一定是她。出手重,想必有大仇!” “现在松州衙门认定是我杀死备身,能够让芣苢逃脱,我也是心甘情愿。”想到这点,王质坦然说到。 “和尚,你那晚肯定和芣苢睡了,不然不会在掉脑袋的事情上这般护着她。” 王质并不想接站猪的话:“刚才凤娘看你走,眼圈都红了!” “你要拴住女人的心,就要和她睡觉,她才知道你的好!”站猪大言不惭,“老子总有一天要将凤娘接到长安,离开她那个混账男子。” “以后的事情以后说,现在你要咋办?” “不甚清楚!”站猪手搭凉棚,看着远处,“和尚,你我两人现在背负命案,你还要去救松州百姓?” 王质点点头,说到:“刚才爬山的时候,我心里升起主意。这次,你必须随着我一起!” 第十二章 八百人真相 王质记得松州司马鼻孔一哼说的那番话,他问站猪:“吐蕃上千铁甲已经在松州几十里的地方?” “这事我最为清楚。刘刺史这帮混蛋,为了骗取朝廷的饷银,故意捏造吐蕃大军压境的假象。大唐和吐蕃,中间还夹着有党项、白兰羌几个小国,吐蕃大军如果想和朝廷交战,北边有吐谷浑,南边有党项,必须先灭掉那些国才行。” 站猪说着,抬起一只手遮挡眼睛:“松州几十里外,只有吐蕃国两百人的军队。” “你说中间隔着小国,吐蕃两百人如何过来?” “党项、白兰羌军队就守着几座城池和寨子,崇山峻岭偷偷过来几百人不算难事。如果成千上万的大军攻打大唐各州,必须灭掉党项、吐谷浑众国。大军前行,粮草为重,需要被征服的周边小国供给。” “朝廷不明白这点?” “刘刺史朝廷有后台。山高皇帝远,说点谎话骗钱倒是简单。” 王质听了站猪的解释,心里暗想:“两百人的军队,或许能够挽救松州百姓!” 他把想法给站猪细细讲述一番。 “和尚,你这可是刀尖上走路,太危险。一旦失误你就是真正的大唐败类。没有人能够救你。” “只要能救下松州的百姓,我愿意一试。” “想法倒是蛮不错,这般轰轰烈烈活着我喜欢。”站猪裂开嘴笑,一口洁白的牙齿,“保不定成为英雄。” 两人沿着西边走,七月的天气,凉似深秋。路一直深浅看得见,缓坡以后开始爬高山。凤娘未卜先知,给两人准备夹衣、毪子和六合靴。 王质大致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在未穿越的世界,松州就是松潘县,东北有黄龙景区和九寨沟景区。他和站猪行走的方向,是西南牟尼沟景区。松潘县城不少马帮,招揽游客,带着帐篷睡袋走这条线路。 王质骑着马,跟随马帮在牟尼沟游走两天。 来到一千多年前的唐朝,除了没有沥青公路以外,景色和一千年以后并无太大的变化。 王质指着远处,说到:“前面应该有条瀑布。” 站猪惊奇地问道:“你来过?” “没有,推算出来的!” 站猪停下脚步,“瀑布之上有啥?” “有花海,还有冒着气泡的山泉水。”王质按照自己世界经历判断。 站猪佩服不已。 天空开始积起云来,估计要下雨,于是两人在瀑布附近洞穴歇息。 “好好睡一晚,明天清晨出发,下午就会到盘羊牧场!”站猪累坏了,没有吃东西,倒下就呼呼大睡。 一道闪电照亮了洞穴,王质分不清雨声和瀑布水流声。 拿出手机,开机,没有信号! 电子书是活着回去的本钱,要节约用电,他没有打开。关于吐蕃,史书上不会记载得很详细,看书没啥用途。 穿越到大唐几天,王质一直疲于奔命,抑郁症像是好了很多。除了看见乞讨小孩‘够了’产生焦虑,大口吃羊肉之外,其他时候没有饥饿感,吃东西很少。 洞穴口有水流进来。 未曾蒙面的无待和尚,你让我穿越回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让我见到前世的弟弟?让我拯救一场地震?或者是让我在大唐治愈抑郁症? 如果这一切都做到了,我能否回去?我的父母是否已经伤心欲绝?无待和尚,你想让我知道过去,为何不让我知道未来。 回应他的只有闪电。 第二天黄昏,王质和站猪翻越一座大山,平坦的高山草甸凸显在他俩面前。 几十顶帐篷散落在小河两边。 站猪踏入草丛:“这就是盘羊牧场,就是司马口中大唐和吐蕃两军对峙的地方。” “没看见剑拔弩张……” “哈哈,小河这边就是松州的军队,河对岸是吐蕃的军队。” 王质抬起手臂,认真数了,松州这边帐篷十二顶,吐蕃那边帐篷二十五顶。 站猪对着帐篷方向“呜哇哇”叫着,声音高亢。松州军队帐篷里走出人,小河对岸的吐蕃人也在张望。 王质紧张舔舔嘴唇。 站猪大摇大摆双手挥舞跳跃,王质跟在后面。 “黑猪回来了!”几人欢声叫到。一个络腮胡从人群中出来,和站猪紧紧拥抱。 “老子今天刚猎获一头熊,剥皮准备烤肉,你他妈的在长安就闻到了?骑着大雁过来的?” 络腮胡像是松州这边的首领。 两军阵前,王质眼见的众人没有盔甲和刀剑,神情轻松,穿着像是山里的野人。 站猪给络腮胡介绍王质,络腮胡眼睛闪着亮光,哈哈一笑:“和尚,你来晚了。中午来,你还可以给死熊超度一下。” 玩笑归玩笑,他用力地拥抱王质。王质闻到络腮胡身上酸臭的气息。 王质疑惑地问道:“听说松州刘刺史的令郎果毅都尉带折冲府八百卫士,对峙抵挡吐蕃军队,你就是刘都尉?” 站猪表情诡异莫测。 “哈哈,我就是姓刘的果毅都尉,可是我并不是刘刺史的儿。他的儿我们都叫他……”络腮胡扭头看着自己的手下。 众人高声说到:“叫流尿,刘刺史的儿子叫流尿。” “那他在什么地方?” 络腮胡收住笑容,叹息一声:“看来你这个和尚啥都不懂。刘刺史的儿子咋会在这荒凉的边塞。他在长安城,不知道在那家青楼流尿。我顶替他,成为守边都尉。。” “我们就是八百卫士。”稀稀拉拉的十几人中有人吼道。 “站猪在松州住了一年,这些事情他了然于心,路途中他没有给你讲?” 王质摇摇头。 “百闻不如一见,他亲自一来就知道咋回事。” 所谓的八百卫士大概最多不超过三十人。这些人忙着烧起篝火,将熊肉剥皮。切成小块,架在火上烤着。 木碗中的酒,来回在站猪、刘都尉和王质手中游走。 “刘都尉,你们就只有三十人,如何抵挡对岸的吐蕃军队?”王质大致能够判断对岸有两百人左右。 “对岸是我们的吐蕃好兄弟。他们安营扎寨,接送吐蕃国王派来了解大唐,学习大唐的人,可不是来打仗的。刘刺史等人杜撰吐蕃觊觎大唐的谎言,欺瞒圣上,捞够了油水。” “冯使节知道这真相吗?” “知道又能咋办?刘刺史在朝廷里的后台权势很大。我家主人是前朝太子李建成的旧部,能够保住官位相当不易。喝酒,不去想这些烦心事儿了。”站猪说到。 第十三章 奇怪的比赛 “站猪,你这回怕是又从长安偷跑来。不在松州送人绿帽子,到僻远之地来干啥?这里可没有肥美的凤娘。” 一个士兵提着水桶从河边打水过来,听到络腮胡的话,于是扭动身子,撒娇般地朝着站猪喊道:“猪,我想睡觉。” 看来,站猪和这里的人相当熟悉,大家都知晓他的松州相好。 站猪苦笑两声:“这次我可不是从长安城来,而是陪着我家主人去吐蕃国之后回来途径松州。” “如此看来,你家主人如今时来运转,青云直上了?” “非但没有,冒险带着吐蕃使臣回长安,生死未卜。唉,不说这个,我此次来找你,不是游山玩水,而是为了松州百姓!” 听到站猪话说到这里,王质赶紧补充说到:“松州要地震了!” “地震?” “就是地动!” 络腮胡黑眼睛狐疑地打量着王质:“自古以来,没有人会预测地动之事!” 王质心里想,一千多年以后也没有人能够预测地动之事。口中却说到:“查天象,听地声,便可推断出来。此番地……动,不同往常,是百年未遇的地动。” “这件事情为何找我?应该去找刘刺史吧?” “我和站兄已经找过刘刺史,他假意热情,口口声声说爱民如子,估计要借地动之事,大作文章,中饱私囊。我不相信他。” 王质认真说着,不远处,站猪就被众兄弟搂过去,喝着酒,爆发出一阵阵狂笑。 络腮胡弯腰捡起草地上的木棍,用力丢进篝火中。 “刘刺史待我不薄。府兵制以后,凡是家有兵者,自行准备武器、盔甲和粮食,朝廷给每个兵丁补贴两万五千钱。刘刺史给我四万钱,给他们……”络腮胡指着和站猪开玩笑的士兵,“三万钱。” “刘刺史上报朝廷有八百卫士抵御吐蕃铁甲。如果按照你说的,成千上万的钱流进他的口袋!” “我清楚,那些虚报的名册,永远无对证。时机成熟,刘刺史还要谎称和吐蕃国军队血战,死伤八百人,还要拿到朝廷的体恤之钱。” “他有挣钱门路,我不想管,也管不了。地动即将到来,我不能袖手旁观,我希翼松州百姓无人伤亡。” “我只是边关小都尉,你来求我,我也是有心无力。” 有人将烤好的熊肉用树枝叉着,递给络腮胡和王质。 “我需要你和你的兄弟,装扮成党项或者吐谷浑的盗匪,冲进松州城,烧毁那些会在地动中塌陷的房屋,然后将城外贱民的房屋也烧了,将贱民驱赶到平坦的地方。”王质急忙说出自己的想法。 络腮胡一口肉含在嘴里,慌忙吐出来,“让官兵成盗匪,你是不疯了?” “不杀人,不抢劫,虽然惊扰松州百姓,地动之后他们会明白是咋回事,你就会成为英雄。” “我不奢求成为英雄。”络腮胡咧嘴一笑,表情有点怪,“你一个和尚居然想出这样主意,普天之下怕是没有第二个。” 王质在夕阳中看到络腮胡晒得金黄的脸。“今天早上猎熊,老子差点死去。人活着,总要干一些不同寻常之事。我答应你,”络腮胡居然轻易就答应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况且还要救上千人的性命。” “靠你手下十几人怕是不够,能不能请对面的吐蕃人一起!” “和尚,你的想法越来越大胆。他们就要过来,我给他们说。” 络腮胡对着烤肉的士兵吼道:“快,赶紧吹鹰笛,让对面的饕餮过来喝酒吃肉。” 鹰笛尖锐,对面的吐蕃人兴奋吹着口哨、尖声高叫回应,四人扛着长长的梯子,横跨在小河上,然后像猴子一样顺着梯子摇摇晃晃地过河。 络腮胡解释说到:“那是攻城的云梯,我送的,现在成为过河的桥。” 两岸的士兵欢呼雀跃。 一个高大的人,穿着锁子铠甲,宽大的肩带从右肩斜挎,步幅很大,气象威严。他没有从横跨的梯子上过来,而是趟入河水。 王质看到河水渐渐淹没他的膝盖、腰身、胸膛,最后只有头在河水上面移动。然后一步步从河水中走出来,全身淌着水,滴答滴答站在络腮胡面前。 “刘都尉,这个和尚是谁?”那人足足有两米高,王质感慨活在当今,是一个打篮球的好料。 “成都大慈寺的道岳法师。”刘都尉介绍到:“这位是吐蕃国禄东赞将军。” 篝火升起七八堆,王质四下没有看到站猪,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喝酒吃肉,刘都尉在禄东赞将军耳边嘀咕着。 禄东赞咯咯笑着,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成都大慈寺,可是玄奘法师修行过的地方。”刘都尉的声音飘过来。 王质紧张等着他们的谈话,忘记手中香喷喷的熊肉。 刘都尉抹着一胡子的油走过来:“禄东赞愿意联手去松州救百姓,可是他有条件。” “条件不怕,只要我能够做到。”王质的心微微放下。 “这个条件有些难,他说,只要你过了‘酥油三叠’,他就会认你是兄弟。为兄弟办事,理所应当!” “酥油三叠,”王质挠头,心想,好奇怪的名字,他只听过《阳关三叠》,难不成要让他唱歌,“我尽力为之。” 边塞生活枯燥,来个生人如同来了马戏团,听说还要挑战“酥油三叠”,众人早就围着一大圈。 王质走到草坪中间,面前木桶里面是黄黄的酥油。 对面吐蕃士兵面前同样有一个木桶。 他一头雾水,没有人告诉他做什么。 站猪,他的站兄,到现在还没有出现。 禄东赞将军站在两人中间,高声用汉语说道:“酥油三叠第一叠——吃酥油,谁将面前的酥油最先吃完,谁就赢了第一关。” 原来三叠就是要过三关,估计都跟酥油有关。王质的姑姑在四姑娘山附近,他去姑姑家的时候看到过如何制作酥油。 酥油就是牛奶不断搅拌,脱离出来的油脂。姑姑给他打酥油茶就放进一勺。 眼见可是一桶酥油,哪怕就是水,王质也不可能喝完。 鹰笛短促。 对面的吐蕃士兵将酥油用手抓起,塞进嘴里。 众人欢呼。 王质没有退路,学着对面的样子拿起酥油塞进口中。 第十四章 酥油拼命郎 吃东西我不怕。 这件事情我足足准备了十年。 况且是这么好的酥油。 我吃过十五个包子,酥油算什么,滑进口中,融在肚子里。 王质用手挖起酥油猛吃,一边给自己打气。 他的速度明显比对面的士兵慢。 酥油三叠,后面不敢去想,自己连吃都赢不了,还奢求赢下其它两叠?必须拿下这关。 王质眼睛模糊,好似看见弟弟提着木桶,站在面前说到:“哥哥,吃下酥油,你就会见到我!” 他的面孔出现笑容,对着幻觉中的弟弟点头说道:“放心,哥哥这回不会让你失望,不会将你一个人丢在陌生的世界。” 王质长吐一口气,将头埋进酥油桶里,双手抱着桶,大口吸起来。 众人从未见过这样吃酥油的人。 王质的眼睛变得通红,将头从桶里抬起,再一次深深吐气,一脸的酥油,喉结一缩一缩蠕动,然后又埋进木桶。 吐蕃士兵的速度慢下来,或许是被王质的那种霸气惊呆。 当王质的头第六次从木桶里出来,眼角和耳朵流出鲜血,嘴角和鼻头全是酥油。 红色的血、黄色的油。 桶中的酥油全被吃下。 “弟弟,我做到了!” 有点火星,自己要炸成碎片。 众人欢呼起来。禄东赞点点头,对刘都尉说到:“吃东西都这般亡命,在战场上肯定是一员悍将。” “他可是和尚,不会打仗的!”刘都尉解释说到。 酥油三叠,王质赢了第一叠。 油吃多了,比酒喝多了还要难受。人影在眼见晃动,听不清众人的说话声音。 那又如何!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上前,有力地将他的手举起,证明他赢下了第一关。 在穿越前,他可是没有受到如此多人的欢呼。 踉踉跄跄快跑几步,哇哇将酥油吐出来,翻江倒海。 擦擦血眼,高声问道:“下一叠是什么?” 两副云梯横跨在小河上。 刘都尉脱下王质的厚厚的外衣和外裤。 王质小心将外衣里的电子书、手机包好,不让人看见。 一桶酥油再一次摆在他面前。 酥油发出让人呕吐的腥臭。 “我吃不下了!”王质说话有气无力。 “第二叠不是让你吃……”刘都尉说着将酥油涂满王质全身。 王质看见对面有体格结实的人涂抹酥油。 “第二叠的规矩是这样:你和吐蕃士兵都走到河上的梯子,相互扔石头,谁落在水中就算谁输!” “那个涂满酥油的人不是刚才吃酥油的人!”王质比之前要清醒一些。 “酥油三叠的比赛,参赛之人可以找自己过命的兄弟代替。你有过命的兄弟吗?” 王质环顾四周,没有看到站猪,如果有,也只有站猪。 脑子里芣苢的笑容一晃而过。 站猪像个缩头乌龟,从比赛开始就没有出现过。 涂抹完酥油,刘都尉给他一个大牛皮口袋,里面装满了拳头大小的鹅卵石。 他颤颤巍巍背着口袋,弓着腰,跪着,缓缓在横亘小河之上梯子上爬动。 脚下是流水,岸边全是火把。 全身都是酥油,滑腻无比,一不留神就会坠入河中。 他来到梯子中间,将膝盖放进空隙,盘腿而坐。牛皮口袋中的鹅卵石,他完全没有力气去取出来。对面横亘的梯子大概二十米远,如果要站起来,将鹅卵石扔出去,姑且不论是否打得到对手,自己恐怕跌落进水中。 脚底板也涂抹着酥油,踩在云梯上很滑。 他闭着眼睛,听到河岸有人高声喊道:“和尚,趴在梯子上稳当些!” 是站猪的声音。 早不来晚不来,黑猪,你是好兄弟还是乌龟? 我不会趴着,趴着就和你一样是乌龟。 鹰笛声再次响起。 声音还在空中飘荡,对面飞来鹅卵石狠狠打在他的胸口。 王质身体摇晃一下,口中吐出残存的酥油。 “睁开眼睛,学着躲开石头。”站猪在人群中高声吼道。 王质这回听了站猪的话,他呆滞看着对面的吐蕃士兵,那人全身金黄,也是涂满了酥油。士兵双脚从梯子格穿过,以半跪的姿势,左手拿起石头,牛皮口袋在右侧,朝着他投掷。 石头划过夜色飞来,王质侧身,躲开。 “好,”站猪喊道,“等他石头投完,你们就是平手。” 不是每一个石头都能够躲过。 半个时辰过去,王质的脸肿起来,全身青紫。 除了第一块石头感到剧疼,后面石头打在身上,好似打在木头上,王质能够感受到被击中,却没有之前的疼痛。 痛到极处,身体就没有反应了。 周围的吐蕃士兵看到王质被击中一次,就欢呼一次。 禄东赞将军紧闭着嘴唇,刀刻般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眼睛却如玛瑙般炯炯。 王质的牛皮口袋还有满满的石头。 对面吐蕃士兵在毫无还手之力的对手面前尽力发挥,他唯一担心的事情就是和尚会不会死在梯子上,即便是死,没有跌落河水中,也算是平手。 士兵口袋剩下唯一的鹅卵石。他拿在手中掂量,低头想了很久,大吼一声,用平生最大的力量投掷出去。 吐蕃士兵的确是拼了。他起身,站在横着的梯子上,石头飞出去,他的身体失去重心,不断摇晃打滑。 他看见石头飞向王质的面门,王质的身体往后仰,一口鲜血带着门牙,头朝下,离开梯子,栽进水中,安静的河水溅起水花。 吐蕃士兵摇晃着,双手朝天,接受岸边的欢呼声,然后潇洒地坠入水里。 他游过去,将王质抱上岸。 站猪拨开人群,摸摸王质的鼻孔,还在喘气,他抬头对着禄东赞说到:“酥油两叠,打成平手。我和和尚是过命的兄弟,最后一叠,我来替他上!” 禄东赞解开身上的黑牛皮甲衣,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他对站猪说到:“黑猪,我的手下败将,上次的酥油三叠你可是完败!” “老子在哪里爬下就在哪里站起来!被以为你禄东赞了不起,今天的站猪和以往的不一样了!” 禄东赞鄙视看着站猪:“黑猪,你没有变白!还是和原来一样!” 站猪轻轻嗓子,环顾众人,用吐蕃话说到:“站猪皮肤和你们不一样,是黑的,但是我流淌的血和你们一样,是红色的。此次我去吐蕃逻些,见到你们的赞普——松赞干布国王。” 最后几个字他咬的很重,吐蕃士兵振奋高声:“赞普!赞普!” 站猪眼神发亮:“伟大的松赞干布国王摸了我的头!” 禄东赞流露出羡慕的神情:“站猪,要让大家相信松赞干布国王加持了你,今天就最后一叠来证明!” 第十五章 落地皆兄弟 王质在昏迷中,刚才和他较量的两个吐蕃士兵挨着他,一个伸腿给王质当枕头,另外一个小心地擦拭王质被石头击打红肿伤口。 其余人的视线全部在禄东赞和站猪身上。 两人都换上厚重的皮革背心和锁子甲,穿着皮靴,腰间别着长剑。假如王质现在醒着,肯定以为“酥油三叠”的最后一叠是比武。 比武不会用到酥油,因此不在三叠里。 已经有士兵将两盏黄铜酥油灯放在两人的头盔上面。 边鼓声咚咚响起,众人举着火把诵唱祝祷。 站猪和禄东赞缓步朝着小河走去。 鼓声诵唱中,王质红肿的眼睛睁开一条缝隙,从缝隙中,他看见两个人走向河流中。 王质看见装着手机和电子书的包裹,偷偷伸手拉到身边。 “站猪代替你和将军比试。每人头上两盏灯,两人都站在河水中,让河水淹过脖子,看谁能够坚持到最后。”和王质比赛吃酥油的士兵用汉话说到。 冰冷水流的冲击,要站着纹丝不动,这个难度更大。 他把吐蕃士兵递上的羊皮袄子裹住全身,有气无力问到:“如果两人头上的酥油灯都燃烧完,算谁胜利?” “放心吧!没有人会坚持到酥油灯燃尽。” 这场较量是耐力的比赛。诵祷结束,众人都安静下来,慢慢低声闲聊喝酒。没有一个时辰是不会决出胜负的。 刘都尉走过来,打开王质的羊皮袄子查看伤情。吐蕃士兵的汉语流利:“都尉,放心。和尚身上肉多,皮实。都是外伤,没有骨折。” “挨了这么多石头,居然还能够活下来,禄东赞将军说得没有错,如果和尚在军营,定是一员猛将。” 绝境才能迸发潜能,王质之前那里知道,自己这么能够挨揍。 两个吐蕃士兵见都尉有话给王质说,于是将王质在草坪中平躺放好离开。 刘都尉坐在地上,抖着胡子笑着对王质说:“站猪几年前来到这里,当夜就和禄东赞将军交过手。吃酥油,站猪输了,在河上比扔石头,站猪输了,最后的水中点灯比拼,站猪也输了!一下输了三场。” 王质瞬间明白站猪为啥消失不见,他最后能够代替比赛,不知鼓起多大的勇气。 “站猪仍然不是禄东赞将军的对手!”刘都尉说到,“但是今天站猪会赢。” 河水静淌,王质洗耳恭听。 “禄东赞将军欣赏你这般拼命,他已经相信你的话,愿意帮助你!”刘都尉撕下一片熊肉,咬了起来。 果然如此,不到半个时辰,禄东赞脖子开始晃动,酥油灯落在河水中流走。禄东赞在水中大喊:“不行了不行了,站猪果然受到松赞干布国王加持,我的脖子上有虫子爬,痒死我了!” 禄东赞缓步从水中上来,有士兵赶紧上前给他松铠甲,换干燥的衣服。 今天是禄东赞第二次从河水中出来。 站猪鼓胀着眼睛,还在河水中,像水牛一般,头上的酥油灯在风中摇晃。 禄东赞换好衣服,转身看见站猪还在水中,于是笑骂着:“你这头笨猪,赶紧上来。托松赞干布国王的福,这次你赢了!” 站猪还是一动不动,等了好久,他的喉咙里面发出“哇哇”声:“你们赶紧来救我,我全身动弹不了!” 几人下去,将站猪抬上来。 揉脚的揉脚,捏背的捏背。众人忙活了好久,站猪才能够动弹。他跪在地上,朝着东北方向磕头:“伟大的松赞干布国王,站猪一辈子都能够记住今天。” 酥油三叠的比赛结束,王质成为吐蕃士兵的兄弟。这时候他才发现,在两百个吐蕃人中间,能够用汉语进行交流的只有三人:禄东赞将军,吃酥油的旺堆和扔鹅卵石的才旦。 王质怀疑这是禄东赞将军故意这样安排的。 此时,曾经在横亘的梯子上用劲吃奶的力气,将鹅卵石击中他面门的才旦,亲热地搂着他,像是失散多年的兄弟。 搂着他,一瘸一拐的围着篝火跳舞,喝酒,满身的大汗。 王质喜欢上这群爱憎分明的人。 站猪情绪低落,站在篝火外,情绪低落。 “黑猪,”每个跳舞经过他面前的人都问到:“为何瑟瑟发抖?” 站猪哭丧着脸,“在冰水里面站着,现在还是全身发凉,喉咙里面如同有很多冰块,吐不出来。怕是刚才在冰水里站久了,人被废了!” 刘都尉拍拍沮丧的站猪,“明天,明天我们就回松州城,你让凤娘给你开一副草药,我给你些麝香,定会治好你的冰水之症。” 欢乐的人群,那里知道此时,凤娘连同茶肆的伙计,戴上镣铐,关在松州城的大牢中。 松州城,夜色降临。 司马从木门小窗中盯了半响,恋恋不舍关上铁窗,对陈火长说到:“火长,你这般大义灭亲。刘刺史很是感动。等抓到站猪与那个和尚,功劳全部记在你的身上。” “卑职守城疏忽,让刘刺史受惊,理当受罚。这次权当将功抵过,只是便宜了站猪。司马,站猪会回来吗?”陈火长担心问到。这次将自己的老婆赌上,就是想抓住站猪,让他吃尽苦头,最好剥皮而亡。 “他会不会来,你家娘子心里清楚。”司马说话暧昧。 司马垂涎凤娘多年,可惜被站猪抢先。几年前,他就知晓站猪和凤娘偷情之事,他忍着,没有给陈火长说。 三年前,站猪离开松州,他想应该轮到自己来填补凤娘的心。 凤娘连一个昆仑奴都喜欢,不知内心有多少烈火燃烧。 司马欢场阅人无数,他有这个自信。 连着几天,他去凤娘茶肆,故意在楼上雅间喝茶,每次都带着《诗经》。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司马眼睛在凤娘身上游走。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凤娘弯腰沏茶,司马手中的书跌落在地上。 他一扫斯文,拦着凤娘。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司马口中还读着诗句,“凤娘,请留步!” 凤娘倒是没有慌张,侧身躲开司马鸡爪子般的手,退后两步。 嘲讽鄙视地笑,“你不配!” 司马自以为风流才子,凤娘不过是茶肆老板娘,一句“你不配”,让他羞愧得无地自容。 凤娘用这样的方式羞辱他,让他记恨一辈子。 “站猪喜欢我家娘子,他会回来的!”陈火长说这话,好似头顶上有个闪闪发光的,绿鹦鹉毛织成的帽子。 第十六章 松州大善人 一个贪婪无比,敛财无数的刘刺史。 一个自诩是八斗之才的司马。 一个嗜赌如命的陈火长。 三人在一起,各自心怀鬼胎。 后天就是中元节,按照惯例,要在松州城搞一场法会,祭奠历年在与周边各国交战死去的那些亡灵。刘刺史年年给朝廷上报那些莫须有的小仗,总有士兵阵亡。中元节对他来说,就是祭奠莫须有死去之人的节日。 祭奠之后,中饱私囊的钱拿得理所当然。 刘刺史在书房院子等着从大牢回来的司马和陈火长。他喜欢在院子的树下谈事,阳光从透过树叶的缝隙漏下,像是明晃晃的铜钱。 “学宦两无成,归心自不平。故乡尚万里,山秋猿夜鸣。人愁惨云色,客意惯风声。羁恨虽多情,俱是一伤情。”他在躺椅上,司马和火长挨着坐长凳上。 “大慈寺那个和尚,叫……”诵读之后,刘刺史问到。 “道岳法师。”司马赶紧说到。 “看着面慈,却是杀手。”陈火长身上带着过夜的酒臭味。 刘刺史挥挥手。谁杀死了京城来的备身,他对真相并不渴望,而是自己能够在这件事情上做什么文章,说白了,如何捞油水。 “我已经写好书信快马送京城。吐蕃人冒充大慈寺和尚,杀死京城备身。松州军民同仇敌忾,已经立案缉捕,定将凶手捉拿。” “刺史应该在书信中说,吐蕃杀手和吐蕃求亲的之人是同一伙的,冯使节引狼入室,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没凭没据的话我们不说,朝廷自有定夺。臣等忠心守土即是。” 陈火长伸着脖子应道:“骑兵分几队,四处搜查,没有找到两人。依我看,他们没有北逃,还在松州城周围。” “火长你为了引出罪犯,将自己的娘子抓进大牢?” “正是!”陈火长嗓音有些嘶哑哽咽,“明天我就将自家娘子押送刑场,以私下串通吐蕃杀手为名问斩。今天已经将话放出去,明天站猪两人肯定要来劫刑场。” “如果站猪不来,到了时辰,你舍得下手?她可是你两个孩子的娘!” 陈火长摇摇牙,说到:“为了国家社稷大义,我愿意舍私情!” 刘刺史心里暗想:这可是什么人,畜生都不如!也难怪要戴绿帽子。遇到事情,肚子里算盘珠子吧啦响,精着呢! 口中却假意叹息一声:“火长忠心为国,大义灭亲,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青史必留名。我等敬佩不已。” 你们有你们的算盘,我睁只眼闭只眼。 刘刺史担心的是另一件事情,就是那天和尚告诉他,松州将要地动。 他相信王质的话,这和王质是不是什么杀手一点关系都没有。官场就是这样,表面上说的和实际想的完全不同。 地动要来,刘刺史想清楚了——两利一弊。 一利就是借着地动毁坏城墙等防御,借机周边小国蠢蠢欲动,让朝廷拨备更多钱财。 二利就是地动屋塌,压死那些毫无防备之人。松州城里的几大盐铁商人,最好全家都死。 一弊就是他不知道地动何时来,如果能够精确到时辰,那就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那天,看着和尚的眼睛,他认定这个道岳是知道的! 心里认为是最重要的事情,刘刺史不会和面前两人商议,“司马,你今天就将明天行刑布告张贴出去,城门和街道口,还有城外的贱民处,统统张贴。确保隐藏的罪犯得知。” 躺椅来回晃动,他继续吩咐:“火长,从今天开始,城门就无须看守,松州城一直无校尉,现在任命你为陪戎校尉之职,城里三百士兵由你调遣。记住,宽进严出。” 陈火长一脸兴奋,赶紧跪在地上。火长手下只有十人,上面还有队正。一下就连升两级,这是何等威风,死一个老婆算什么,上百的女子抢着要他。升官发财死老婆,人生两大幸事都来了,发财肯定是顺理成章的。 刘刺史看着两人鞠躬领命出去,拿起茶碗,抿上一口。 别驾一溜歪斜,从书房出来,提着铜壶,给刺史沏水。 “表叔,这两人借着事,算得精啊!可是再精也逃不过表叔的手掌。” “废话少说,关于那个和尚,你打听到什么没有?” “我也去了一趟大牢。凤娘嘴巴牢靠得很啥都不愿意说。后来我从她的伙计那里打听到,大慈寺的道岳和尚,在凤娘茶肆跟站猪说,松州地动推算在贞观十二年。” “那就说还早着呢!”刺史脸上流露出失望。 “可是道岳和尚又说,推算是推算,他自己隐隐感到地动就会在这几天来,他好像已经听到地动前地下的声音。”别驾添油加醋一番。 “那就是地动要不就是这几天,要不就是两年以后。”刺史从躺椅上起身,别驾赶紧扶住。他背了两手,踱来踱去。 “表叔,问斩捉拿之事任由陈火长和司马去做。地动要来,家中的东西可要移到安全的地方。” 家中东西是刺史地窖里面一箱箱黄金珠宝。 “移到何处去?”刺史问到。 “乡下老家。那里地势平缓,地动即便来,也不会有损失。城里一旦地动,未知事情太多。保不定陈火长都要趁火打劫。” 刘刺史点点头,别驾的话说到他心坎里。 “那可是十几辆马车才装得下。不行,这样出城太显眼。” “表叔,我在书房里已经想好了主意。后天不是中元节吗?您就向全城百姓宣告,从中元节开始,为祭奠多年以来的守土的亡灵,您吃斋念佛七天,并且将自家宅院腾出来,选一些无家可归的人住十天半月的。” “那我住哪里?” “表嫂和家人全部回乡下老家,我已经派人加固老家的院墙,增加几十个家丁。您就委屈一下,在衙门中间的院子盖茅草棚,就在那里歇息。” 刘刺史恍然大悟,这个侄儿,不愧是自家的血脉。 这样一来,爱民如子的名声一定会传到京城,自己收敛的财宝也在地动前转移到乡下,最为重要的,他一直住在草棚里,不用胆战心惊害怕地动。 他仍旧不甘心:“松州城里的那些盐铁商人,朝廷免去赋税,生意越来越大,常在酒后说我是‘牛拉屎’。” 别驾做出凝重的表情,“这些商人,全他妈掉进钱眼里,放屁都是铜臭味。中元节祭奠,也不能便宜他们。这三天,他们谁都不能做生意,全部在家里诵经超度。” 刘刺史微微一笑,仿佛看到地动中,那些盐铁商人高楼宅院土崩瓦解,人全部被活埋当中。 第十七章 贪意外之财 禄东赞将军带上一百士兵,加上刘都尉的三十人,全部清晨集结,然后朝着松州城方向出发。用站猪的话来说,这是拆城烧火大军,拆松州的大宅院屋顶,烧毁依山而建的棚屋。 王质隐隐担心这些人会进城抢钱财,非礼妇女。 尽管禄东赞和刘都尉一再给他保证,最多五个时辰,干干净净做完这事就撤退,王质还是担心。 箭离开弦,收不回来了。 一切都是他的主意,难得大家都相信他。要是在未穿越的世界,王质能够叫上十来个人一起喝酒,就算是到顶了。 如果在自己的世界,他扬言说即将发生地震,即便是清华北大的学生,怕是没有人相信。 如今穿着袈裟,禄东赞和刘都尉认他是兄弟,也就相信他。 大唐人还是要简单些,高不高兴都写在脸上。 孤身一人穿越到大唐,不依靠他们还能够依靠谁? 每个人脸上都用焦炭涂黑。唯独站猪用石灰将自己涂白,在一群黑色的人群中显得非常醒目。 他们的装扮都是党项国荒野中的土匪。 禄东赞手长脚长走在最前面。 “如果松州守卫拼死抵抗,我们该咋办?”王质两步相当于他一步。 “他们不会的,我会做出有上千人的架势来威慑他们。”禄东赞说话非常自信。 不时远处的高山传来一阵阵狼嚎。 众人翻山越岭,夜宿花海,黎明又出发。 王质站在扎嘎瀑布的山腰,从半山上往下望,看到十几辆马车的队伍缓缓沿着小路吃力前行。 马车前后都有拿刀的人护送,身着黑色衣裤,像是大户人家的家丁。禄东赞用手一挥,上百人全部蹲在草丛中。 刘都尉弓着腰趴在石头上往下看。 看着看着,笑出声来,他一下搂着王质和站猪说到:“你们可真是财神爷啊!” 站猪像头白猪,嘴唇下垂,一脸不懂。 “我从前面拿刀的人认出,这是刘刺史的家丁。你看后面的马车好重,估计都是他多年搜刮的金银财宝。我推测,你那天去找刘刺史,说松州地动,他相信了,于是将自己的财宝转移到乡下老家。” 刘都尉眼睛放出光来,他转身对着蹲着的禄东赞说到:“将军,我们一起发财好不好?” 王质明白这样事情就变味了,赶紧阻止说到:“不是说好了要去救松州的百姓吗?” 刘都尉根本没有理会王质,期盼的眼睛仰望禄东赞。 两人都蹲着,禄东赞还是像长颈鹿一般。 禄东赞啜了口牛皮袋里的酒,王质看不清吐蕃将军的表情是赞许抑或嫌恶。 “我和我手下的士兵,现在已经在唐帝国的土地上。踏上别国的领地,未经松赞干布国王同意,已经犯错。我是救松州百姓于地动。如果打劫财物,这可是国与国的战争。” 刘都尉低声说到:“你管那些,我们抢下财物,别人以为是劫匪,大不了就去吐谷浑,潇洒过日子。” 禄东赞黑色短须,涂黑的脸,活像一张面具:“我是武士,我发誓此生向国王效忠,永远不会背叛松赞干布。” 禄东赞的话被身后的才旦听见,于是用吐蕃语说了一句。 后面的吐蕃士兵压低声音齐声重复才旦说的。 站猪在王质耳边翻译:“他们说此生荣耀,国王万岁!” 听到士兵压低的声音,禄东赞欣慰点点头,对刘都尉说到:“这就是我们的回答。我不会阻止你,但是也不会帮你,请自便!” 刘都尉咬咬牙,对着手下三十个兄弟说到:“富贵险中求,一生只有几次机会。我们在边塞喝风吃土,刘刺史赚着活死人的钱。今日一搏,对得起此生和家人。” 三十个弟兄都从腰间掏出刀来,摩拳擦掌。 王质想阻止,抬手瞬间,刘都尉一肘打在他脑门,用刀抵着胸口:“对不住,兄弟,今天谁也拦不住我们。你们认我是兄弟,那么日后江湖传言就是党项劫匪抢的财宝。” 一声口哨,一群人高呼着冲下去。 牛角号在山坳中回响,随即就是男人喊叫和女人的惊呼,刀枪拔出的撞击,马儿的嘶鸣。 王质从来没见过这样血腥的杀戮场面。 刘都尉手中的长剑在阳光中闪闪发光,他的剑尖插进冲在最前面的家丁的胸口,血溅一身。手下的兄弟兵分两路,一路跟着刘都尉身后,一路死命朝着后面断路。骑马的家丁放箭,几人中箭踉踉跄跄,从山坡上滚下。 王质像是在看电影,空气中却漂浮着血腥的气味,他心脏怦怦跳动,额头冷汗直流。 “势均力敌。”站猪在他身边低声说。 黑衣家丁训练有素的将最前面的马车保护着,围成扇形,一声号令之下,手中的弓箭射出箭雨。刘都尉带着十几人左右躲闪,距离首领还有十几步的时候,刘都尉大喊一声,从腰间飞出一把短刀,插入家丁的首领喉咙。 “好身手。”禄东赞身体移动上前,手中拿着一把大弓。 短兵交接,刘都尉被一个蒙面家丁刺穿小腿,家丁放下长矛,提着刀准备砍刘都尉的脖颈。 王质耳边响起尖锐的声音,远处的蒙面家丁眼睛中箭,血咕咕直冒。刘都尉起身,提刀将那人连着肩膀砍成两截。 禄东赞手中的弓缓缓放下。 王质明白过来,禄东赞用长弓发箭救了刘都尉一命。 首领已死,黑衣家丁退缩。 刘都尉和剩下的兄弟开始屠杀。 “一个都不不能放过!”都尉的声音像山中的野狼。 惨叫声此起彼伏,对方没有一个活下来,包括女人。 惊心动魄的半个时辰过去了。 站猪一脸的汗水,石灰粉变成沟壑。 禄东赞见大局已定,站起身来,对众人说到:“走吧!我们下去帮忙掩埋尸体,超度亡灵。” 吐蕃士兵口中念着经,就近挖了大坑,将死去的人掩埋,男人一堆,女人一堆。 刘都尉一瘸一拐,凝固的血粘在络腮胡上。 禄东赞递给他酒袋,刘都尉一饮而尽,脸上毫无表情。他对禄东赞拱手说道:“谢谢你一箭救命!” “那一箭是我们多年的兄弟情义!” 昨天晚上吃着熊肉的三十人,现在只有十七人。 刘都尉留下一马车财宝,对王质和站猪说到:“这一车,送给你们,也算是兄弟一场!告辞,我不回盘羊牧场,日后有缘,吐谷浑见!” 王质追着问到:“刘都尉,你答应我,随我一起去松州救百姓。” 络腮胡哈哈大笑:“兄弟!我的和尚兄弟,我实话告诉你,你当时找我,让我扮成劫匪救松州百姓,老子眼前一亮,立马打定主意,想趁机去刘刺史家干一票,然后带着兄弟远走高飞。谢谢你,给我指了一条明路!” 王质呆住了。 “还有,兄弟,老子不姓刘,姓蒋。憋屈的日子从今天结束了,吐谷浑将多一个无法无天混球。” 看着络腮胡带着剩下的弟兄赶着马车消失在山坳,王质懊恼地抱着头,坐在石头上一言不发。 站猪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清理着车上的财宝,吆喝着吐蕃士兵帮忙在河边树下挖坑掩埋。 禄东赞淡定地在树下喝着酒,不慌不忙问到:“和尚,你还要去松州城吗?我的上百兄弟还等着你发话呢!” “松州可是一座城,里面有上千百姓,我担心你……” 第十八章 芣苢进松州 京城的皇帝身边的金刀备身,神秘地出现在翼针县城。备身为啥跑到边远之地,松州百姓大多认定是暗中跟踪吐蕃国的使臣。不料,被冒充大慈寺的和尚,其实是吐蕃的杀手发现,两人在翼针城郊外比武,京城备身中了吐蕃邪毒,被吐蕃杀手吊在无花果树上。 冯使节的昆仑奴,被吐蕃杀手收买,两人逃到松州城,准备刺杀一直坚持抗击吐蕃的刘刺史。见面之时,被刘刺史威严气势所震惊,不敢贸然下手。 翼针县快马来报,于是全城搜捕吐蕃杀手。陈火长的娘子包庇隐藏昆仑奴和杀手,偷偷送出城。 陈火长一怒之下,大义灭亲,将自家娘子送进大牢,以谋叛和不义之罪,中元节正午问斩。 谣言加之言者的添油加醋,增加了不少细节。 不分贫贱富贵,最为想听的是陈火长如何戴上绿帽子的故事。版本穷尽人的想象力,不管什么版本,言者都要用手比划一下:“昆仑奴站猪的东西有驴那么大!” 有人认识站猪,大多数人能够回忆几年前一个黑人常在松州大街上游荡。不管如何,风一样的谣言吹过,站猪算是人人皆知了。 凤娘很多人都认识。 有松州老人听到传言,白胡须抖动,愤怒说道:“......不是人,只算是长得像人的畜生。” 中元节凤娘问斩,站猪是否来劫持刑场?给松州蒙上一层未知的面纱。 一头小驴被道姑装扮的女子牵着,脚步轻盈地走在松州的街上。她戴着竹编的斗笠,青色的道服,黑色的布鞋。来到凤娘茶肆门前,抬头望着二楼的窗户,微微叹息一声,沿着左边的小巷子继续前行。 靠着岷江河边一个不起眼的院子,道姑轻击门环,开门人见斗笠之下道姑的脸庞,吃惊得赶紧捂住自己的嘴,恭敬侧身,道姑进去。 不一会儿,五六人在道姑面前跪下,为首的老头说话声音不高,微带痰喘,清癯的瘦脸因激动而泛红。 “郡主殿下,三年不见,您还安好?” “欧叔,我早就不是郡主,你也不必这样恭敬,站起来,我们进屋好好说话。” 跪在道姑面前的是松州最大的盐商欧晓勇。 道姑取下斗笠,一头黑发散落在肩上,“说过多少次,让你们叫我芣苢就行。” 她就是翼针县城王质遇见的芣苢。 欧叔赶紧将芣苢请进里屋坐着,慌忙端茶和糕点。 芣苢饿了,拿起糕点放进嘴里,满意地嘴角上翘。 “郡主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吃到嘴里笑在脸上。”欧晓勇慈爱地看着芣苢。 “玄武门兵变之后,你就在松州安家,什么地方都不去。大家都还好吧?”芣苢对着垂手而立几人问到。 “都好都好!托遗太子的福气,生意一年比一年好!”欧晓勇口中虽然说着好,眉头却紧皱着。 “我原本打算去长安,赶到中元节之前,可惜途中有事耽误几日,也罢,就在松州祭奠我的父亲和六个哥哥。” 欧晓勇赶紧说到:“祭奠之事,下走一直铭记在心,祭品,河灯早就准备妥当。郡主能到松州,带着众人祭奠,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下走隐隐担心,这几日松州暗流涌动,颇不太平。郡主不能在这里久留,我带些人手将你护送到北方如何?” 芣苢放下点心:“好甜!” “郡主心里苦,一点点甜就填满。”欧晓勇笑道。 “这才是我小时候爱说笑的欧叔。”芣苢扮鬼脸,然后说到,“松州刘刺史,房玄龄的门生,治理松州井井有条,带着府兵抵御外敌。他的名字,可是写在太宗的屏风上,到京城任职是迟早的事情。松州不太平的谣言从何而来?” “郡主,冯使节带着吐蕃提亲队伍去长安……” “冯使节和我在翼针县城见过面!” “吐蕃提亲队伍里有个杀手,在翼针县城郊外杀死京城备身。”欧晓勇扼腕感慨,“没想到是吐蕃人帮我们报了仇。那个备身就是十年前飞刀杀死遗太子之人。” 芣苢不动声色:“我们从未与吐蕃杀手交集,何来他为我们报仇?你继续说……” “松州城谣传,吐蕃杀手做和尚装扮,进城杀刘刺史未遂。” “和尚不是杀手,和尚和我有一面之交。”芣苢低声说到,桌上的油灯晃动,随风此起彼落。 “杀手一事姑且不论。我在衙门有朋友,得到消息,近日松州即将地动。” “地动的谣传从未停息,世上恐怕无人能提前知晓地动之事吧!” 外面的雨下出响声。 “这回刘刺史是当真了,但是他却将消息压下不说。他明天开始吃素念佛,坐茅草棚,为守边战死的将士守灵乞讨,这些都是他想躲地动的手段而已。今日凌晨,他的家丁护送家眷,赶着十几辆马车离开松州城!” “动静如此大,其它人不怀疑?” “他精着呢!说要将自家宅院腾出来让给无家可归者居住,自己的家眷全都回乡下老家种地耕田。” 芣苢用手捂着嘴,打一个呵欠:“我明白了,此事和我关系不大。你们都歇息吧!我也困了。” “小院后面亭子已经围起布幔,请郡主泡温泉解乏!” “我倒忘了,你这院子里有温泉水从山上流下。” 小院不大,有两颗石榴树。中间的亭子围着青色的布幔。芣苢走进布幔,对打着伞的丫鬟说到:“你无须在这里,我洗完就唤你。” 芣苢脱下身上道姑的衣服,赤裸着步步走下鹅卵石砌成的池子中。 温泉水飘着白气,紧紧的裹住她的全身。 芣苢的手臂上有道刀痕,刚结痂。 在翼针县城,她和王质洗脚,看到和尚腰间木牒刻的名字。 她知道一直等待的那人已经出现。 夜深人静,她从屋子出来,跃上屋顶,出城。 胡子备身在无花果树下,睁着眼睛睡觉。 芣苢像猫一样无声靠近,用手中的短刀在月光下一闪,刺进胡子的胸膛。 太轻松了。 十年前,玄武门兵变,就是这个羌人胡子备身,用飞刀插进她父亲的胸膛。父亲当时还戴着犀牛皮甲,飞刀力度之大,穿透铠甲,全柄进入父亲的身体。 十年后芣苢将这把刀还给他。 十年前的那天,她的二哥、三哥、四哥、五哥、六哥同时死去。 想到这里,芣苢将头浸入水中。 不断有温泉水泡咕咕朝上,在水面破灭,如灵魂,如梦幻泡影。 雨越来越大,亭子上的瓦发出清脆的响声。 芣苢全身舒展,毫不顾忌地展开四肢浮在水面。 猛然她想起王质,大慈寺的和尚。 出翼针县城,她就一直跟着冯使节,站猪带着王质偷跑吃羊腿,她就在不远的地方。 两人进城出城,往西南山中走去。 芣苢没有继续跟踪,决定在松州等着。 后天就要当众处决凤娘,她已经决定要救这个女子。 为了站猪,也是为被冤枉的和尚。 第十九章 躁动的大雨 别驾在全城贴布告“刺史住茅草棚,吃素念佛”以后,天空开始下起雨来。 他找来几人,在院子里盖好一间茅屋。他双手朝天接着雨水,讨好说道:“表叔,老天爷都感动地哭了!” 刘刺史没有别驾这番兴致,他走进草屋,四处漏风,屋顶还有雨水渗透下来。 平时像是在这种雨天,刘刺史就会在书房中,焚香泡茶,拿起一本书,或者让丫鬟弹奏一曲高山流水。在古琴声音中,幻想着自己被圣上召见,成为京城重要的官员。 茅屋里潮湿闷热,刘刺史用袖子擦拭额头的汗水。 别驾也跟着进来,在他耳边说道:“早上十六辆马车,二十五个士兵装扮成家丁,从东门出发。” 刘刺史一点也不糊涂,他问到:“昨夜我清点,应该是十五辆马车。” “表叔,我在城里还有些细软,装在您的马车里。”说着,嘿嘿一笑,“我的全部家当放在表叔乡下老家,我放心得很!” “我这样做,是不是自讨苦吃?”居茅棚吃素,刘刺史对自己能否坚持毫无信心。 别驾贴布告时候,在松州大街上溜达一圈,看着大户人家的大门全部都紧闭。好不容易敲开一家铁商的门,看到院子中间盖着和刘刺史衙门口一模一样的茅草屋。 铁商倒是说话耿直:“我家在衙门里也有人,城里的人都知道,刘刺史这样做,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不就是为了躲地动嘛。他妈的,还让盐铁商人这几日不能做生意,在家为死人超度。一旦地动来了,我们就是死人,他的七大姑八大姨重启炉灶做我们的营生。” 别驾涨红脸,愤怒说道:“一派胡言,松州城就是你们这些商人不顾廉耻,拿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让刘刺史住茅棚的主意是别驾出的,他可不愿让刘刺史知道城里的真相。 地动之后,总有办法收拾这帮商人。 刘刺史打开一本书,茅屋屋顶雨水坠下,将书本打湿。他恼怒地将书摔在桌子上。 别驾陪笑着:“表叔,今日我已经书信一封,将你的壮举让快马送到长安。魏公看到,一定会禀报圣人。龙颜大悦,保不定召你进京。” 魏公就是房玄龄,刘刺史是他的门生。 “也罢,也罢,我小时候也住过茅屋。你热一壶酒,我们就在草屋里慢慢饮,等到这鬼天气过去。” 别驾见刘刺史神情缓和过来,高兴地诺一声转身出去。 “等等,喝酒算不算吃荤?” “不算不算!” 王质地动之言,让松州暗流涌动。 别驾一心希望刺史升官,自己也飞黄腾达。 陈火长赔了娘子当上校尉,这是一笔划算的买卖,一群狐朋狗友在凤娘茶肆喝酒赌博。陈校尉才不相信会有什么地动。 还有一个不相信地动之人,就是衙门的司马。 他要趁机得到他的东西,就是凤娘。 司马来到大牢,将蓑衣斗笠递给大牢狱卒,然后吩咐道:“带我去审房单间,我奉刘刺史之令提审凤娘,任何人不得打扰!” 凤娘从大牢走出,屋檐雨水打湿衣服,更显丰满。 士兵将提审屋子的门关好。 司马语气温和:“没想到是我来看望你吧!” 凤娘前额头发淌水,更有一番出水芙蓉般风韵。 “我可没指望我家男人会来看我!” “明天你就要死了,”司马走上前,用手抬起凤娘的下巴,“最高兴的是陈火长,他要将茶肆卖掉,然后重新娶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告诉你,现在他已经是陈校尉,手下管着三百人。” “哪怕管着三千人,照样是个孬种!”凤娘鼻孔一哼。 “松州快马回报,你的相好,昆仑奴站猪已去长安的路上,他不会回来了!” “我没指望他回来,他好我就心安。” “倒是一番真情,我司马就佩服你这样的女子。” 凤娘惨然一笑:“你今天来,又要在我面前脱裤子?” 司马赶紧摇摇手,“那天情到深处,没有把控好自己,还望凤娘见谅。”乌溜的眼珠,只管朝着凤娘身上瞧。 “我今天来,是想问你一句,是否想活命?” “谁不想活,就看如何活!” 司马收手,抚掌感慨说道:“整个松州城,能够让你活下来的,只有我。如果我让你活下来,你就侍候我三年。我家后院有个地窖,宽敞,冬暖夏凉,你就在里面吃喝睡觉。” “陪你睡觉?” “对,不一定天天陪。三年之后,我让你离开地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凤娘打量这眼前猥琐的男子,没有说话。 “我是一个读书人,自然有些风花雪月念头。你虽然瞧不起我,我可是心里一直有你。只需三年,这期间,我不时带来你两个儿子近况。母子三年之后团圆,最是人间美事。” 凤娘泪珠在眼眶里打转:“你这是乘人之危。” 司马哈哈一笑,手不安分在凤娘胸脯一抓,说到:“三年,我要为你写千首诗,我会成为大唐第一才子。那是后,估计你也不愿意离开我了!” 凤娘恶心想吐。司马说到:“不急着答应,我们出去走走!” 司马让士兵打开房门,说到:“犯人凤娘,承认自己勾结包庇吐蕃杀手,我现在带着她去拿茶肆隐藏的罪证。” 冒雨出大牢门口,凤娘进台阶边停着的马车,里面有和她一样打扮的女子,捆着双手和双脚,脸上涂着红赭颜色。 司马面对两人坐着。 马车缓缓离开大牢。 凤娘问到:“你是在唱那一出戏?” “马车会在松州城闲逛一圈,然后回到大牢门口。如果你同意,待会下去的就是这个女子,身段高矮和你差不多,是个痴傻。我今日从乡下将她买来,明天她替你掉脑袋。” 凤娘吃惊看着身边的女子,“我不能让她替我死。” “痴呆之人,活着和死去差不多。早死早投胎。” “明日刑场众人都会认出来的!”凤娘心里矛盾极了。 “通蛮夷者,涂面问斩,没有人会认出来,包括你的男人,如果他来刑场的话!我还会让士兵给她吃迷魂药,昏迷不语,架着砍头。” 马蹄声,雨滴声,在松州青石板上清脆撞击。 司马猛然起身,挑开帘子,凤娘看见马车刚好经过她的茶肆。 楼上灯火通明,喧嚣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楼下的屋檐下,丫鬟带着她的两个儿子,用手接着雨水玩耍。 凤娘心里最后的防线崩溃了。 第二十章 人算和天算 刘都尉半路劫财杀人,带着手下兄弟离开。 天空阴云密布,先是小雨,然后是大雨。站猪在雨中行走,原本伪装涂抹的白色全部被雨水冲刷掉,不光是他,王质、禄东赞众人涂抹的黑炭也被大雨冲洗干净。 没有时间躲雨,百人队伍急匆匆地朝着前方赶路。 中元节前一天的正午时分,他们已经在半山腰,远眺松州城。 天空阴霾,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禄东赞全身湿透,长头发披在肩上,人更显瘦削。他嘴角上翘,用嘲讽的口气说到:“整个松州城比我还湿。和尚,你让我们翻山越岭过来放火,连老天都不答应。” 他手下的士兵在雨中好奇看着松州。 大唐的边远的一个州,比吐蕃都城逻些还要气派。 王质独自伫立了很久,也没有想出更好的主意。费劲心思,辗转几天,就是为了救松州的百姓。史书上明明写得很清楚,贞观十二年的地震,还有一年半,他却为何如此恐慌,急急忙忙找人? 他半眯着眼睛,站猪挨着他站着。 “唉,这个鬼天气,要是下的是油,老子现在就点燃夏日的一把火。”说到火,想起松州城外的烤羊腿,站猪厚实的嘴唇回收,兜住口水。 禄东赞从小生活在草原,练就了好眼力。 他指着松州城对王质说到:“即便是天不下雨,我们也无须去松州城拆屋顶,你看那些大户人家全部都在院子里盖起了茅草棚。和尚,你的话不是没有人相信,只是你不知道而已。而且他们应对地动的办法比你好!” 禄东赞说得没错,此时从高往低处看,松州城如同沙盘。能够看到各家院子里搭起完全不协调的茅草棚。 王质无须点火拆房子。 站猪赞叹说到:“一定是凤娘做的,她在城里说话还是很有分量,众人相信了她!” 爱屋及乌的话,谁都不相信。 禄东赞拱手:“不管如何,既然松州百姓安全,我们吐蕃士兵就回到老地方去。大家散了,该干啥就去干啥!” 站猪看着远处的大山,高声说一句“不好!不好!” “你惊乍乍地干什么?” “你看,贱民住着的那个地方,上面的山势发生变化,要不了多久,上面的山就会塌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但是谁也没有看出那山有崩坍的端倪。 站猪跺脚,连声说到:“我可是有对照的。我常和凤娘来到这半山玩耍。近处的山,就是贱民房屋上面的山,从这里看过去,山顶和远处的雪山是重叠的,凤娘还说,她就是近处的山,我就是远处的雪山。现在你们看,雪山的山峰已经能够看到了!近山的在移动。” 放在平时,众人免不了要开站猪的玩笑。 十万火急,迫在眉睫。 禄东赞大手一挥:“赶紧下山救人。刀剑都放在原地,不然就是强盗了!” 一群吐蕃士兵嗷嗷叫着,飞快地冲下去。 王质跟着跑,感觉自己的身体在雨中就要飘起来了。 “我们还没有涂面,这样下去,别人会认出我们来。”站猪一边跑一边吼。他不愧是黑人,一下跑在最前面。 “来不及了!” 雨中的贱民聚居地,除了贱民,还有因为下雨的滞留的客商。三三两两在棚子里喝酒烤肉。 “吐蕃军人杀过来了!”一个小孩赤着脚从烂泥里跑过。 大家一头雾水。 站猪已经冲过小河木桥,后面黑压压的吐蕃士兵。 前面有牛车拉着货物,站猪使劲拉着牛角,将牛赶到路边。 挡住站猪的不只是牛车,他面前已经挡着一群人,那些人有贱民,做生意的摊贩,还有商人,手中拿着木棍和砍刀。 站在最前面的是烤羊肉的摊主,他狠狠地在地上吐了一口浓痰,对着站猪说到:“黑猪,前几日听说你被吐蕃人收买,成为吐蕃杀手的帮凶,我还不相信,一直在给众人辩解。没想到,今日却带着吐蕃士兵攻打松州。” “你们得离开这里!”站猪吼道。 “要占领松州城,就得从我们的尸体上踩过去!” 王质气喘吁吁抵达,赶紧劝说:“这些吐蕃士兵是来救你们的,你们头上的那山马上就要塌下!” 摊主一改平时唯唯诺诺的样子,将手中的刀对着王质:“上次你在我这里喝酒吃肉,还说是成都大慈寺来的和尚。老子真是瞎眼,你就是吐蕃杀手!” 场面有些失控,吐蕃士兵听不懂汉话,高声嚷嚷,焦急表现出凶悍,让对面的人离开。然而以摊主为首的贱民和商人,却认为是在挑衅。 一个石头从摊主脑袋后面飞出来,刚好打在吐蕃士兵的头上,士兵身体一歪,倒在地上。 对面人群高呼:“杀死吐蕃人!杀死吐蕃人!” 王质恐惧而心里揪紧,感到全身冰冷。 一个高大的人缓缓从吐蕃士兵后面走出来,他双手压住愤懑士兵的肩膀。无畏地一步步朝着对面走去。 “我是吐蕃将军禄东赞,我们是来救你们的。”他走到摊主面前,低头看着众人,“和尚就是和尚,不是什么吐蕃杀手。他推算天象,认定松州近日有灾,你们刺史反倒怀疑他是吐蕃杀手。迫于无奈,他翻山越岭,来到盘羊牧场,请求我们出手相援。” 禄东赞低沉有力的声音,让躁动的人群安静下来。 “我们没有带刀剑,对你们没有威胁。要攻打松州城,我们何必先跑到你们这里。” 贱民聚居地,并不是松州兵家必争之地。 “这个山,马上就要崩坍,如果不走……”说话的时候,山上滚落一些小石头。 禄东赞大手一挥:“家中细软之物全都不要,谁活下来,我给谁补上。跑不动的老人孩子,由身强力壮的吐蕃士兵背着。大家跟着我走!” 说完,根本不看众人的表情,转身大步离开。 吐蕃士兵散开,让出中间道路,众人赶紧跟在禄东赞后面。 禄东赞瞬间成为头羊。 王质看见一人站在原地不动,赶紧上前。 “够了,赶紧跟我走!”他蹲下,看到小孩的眼睛。 前世的弟弟,他伸开手,想抱住。 够了将他的手打开,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 站猪在身后吼道:“他是去找他的娘!” 第二十一章 善战者无功 站猪几大步跑到够了前面,蹲下,大声吼着比划着:“你跟和尚走,我去救你的娘!”说完,捶捶自己的胸膛,指着够了半山上的家,表示一定会做到。 王质拱手对站猪行礼:“拜托,我先牵着够了走!” “他们家在悬崖处,我待会儿上山,背着他娘往后山跑,不走这条路。” 王质拉起够了,转身开始飞奔起来。 这一次,他不会放开够了的手。 眼睛说明一切,够了就是他前世的弟弟,手掌的温度告诉一切,就是十年前的感觉,这种感觉让王质泪流满面。今生穿越,我终于牵着失去亲人的手。 泥土开始松动,不断的往下坠落。两人贴着山崖,往前面开阔地带跑去。 地面晃动,发出巨大的响声,王质扭头,够了惊恐的眼神跟着他回头看,刚才那个牛车,被一个巨石压碎,可怜的牛,死之前还没有来得及叫一声。 地下传来轰鸣,王质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来自地下恐怖咆哮。 道路开始摇晃,树木连根倒下,挡住了小路。 王质居然看到一头半大的狗熊在前面死命的奔跑。 躲开坠下的石头,绕开斜着的树。山崖像一个中箭的巨人,轰然倒下。山崩地裂的时候,身后是尘土和气浪,带着碎石。王质将够了抱起来跑。 终于跑到河滩边,众人都欢呼着。 身后不远处,依山而建的房屋,道路和从雪山下来的小河,全部被倒下的山崖压住。远处的雪山完全显现出来,蓝蓝天空被层层腾空灰尘缓缓遮蔽。大家呆呆喘气,张大嘴巴。 够了全身颤抖,忍住眼泪。 王质死死将他抱在怀中,学着站猪一样给他比划,示意他娘还有黑哥哥,都往后山跑去,都很安全。 小河滩瞬间断流,迅速成为湿地,有鱼浅水处跳跃。 禄东赞擦擦眼睛里的汗,说到:“我生平从未见过这样山崩,一时脑子也像崩塌,空空如也。这里还是不安全,我们赶紧回到河对面的半山上。” 惊魂未定的人们东张西望,跟着禄东赞走着。 王质牵着够了的手,悲喜交加。 他救下前世弟弟,心里瞬间有东西融化,全身无比轻松。 爬到半山,从山上往松州城方向望去,山崩离松州还有半里地,对整个城毫无影响。山崩裸露出来的新的土,像是松州城拉出来的一摊屎。 众人休息,有好眼力望着山下,高声叫道:“站猪。” 是站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背着一人,走路还是非常快。 够了哇哇叫着,跑过去。 不一会儿,站猪背着一个,牵着一个,走上来。 王质心里砰砰直跳,不知是害怕还是希翼,他不敢多看够了的娘,如果长得像他的妈妈,他真的不知道应该咋办! 还好,够了的娘,相貌和他的妈妈一点也不像。 站猪一鼻子的灰,上前和王质,禄东赞等人一一拥抱。 “快不快,”站猪炫耀说到,“老子从后山绕着跑,路途是你们的一倍还多,但是几乎追上你们。” 禄东赞也是高兴,他取下脖子上一串玛瑙,挂在站猪脖子上:“如果你是吐蕃人,松赞干布国王看到这个场景,肯定要封你为将军。这串玛瑙,是国王奖励给我的,现在我送给你,因为只有你,才配这样的荣耀。” 站猪哈哈大笑,说到:“老子体力好,还可以跑一个来回。” 禄东赞难得讨好说到:“酥油三叠的比赛不适合你,你是真正的勇士!”说完,离开洋洋得意的站猪,将王质拉在僻静的地方。 “今天松州城上百的贱民,是你救下的。你是如何得知要山崩的?” 王质下意识摸摸腰间,完了,原本捆得好好的电子书、手机还有钱包,都不在了。 穿越带来的东西肯定在刚才奔跑的时候掉了。 禄东赞还在等着他回答,他假意挠挠腰:“我都是根据一本书推算出来的,可是这书在刚才奔跑的时候掉了。” “唉,可惜。难道是《鲁班书》?” 王质摇摇头。 “你推算出来是地动,发生的是山崩,推算不是很准确。” “我推算的地动应该贞观十二年,但是心里一直很恐慌,感觉地动即将来临。” “你的书很厉害,你的感觉也很是厉害。如果松赞干布得到你这样的人才,一定会欣喜若狂。你随我去吐蕃都城逻些如何?” “我准备去长安,还有些未明之事!” “那好!总之吐蕃王臣永远等着你,不在意这一时。你救下的够了,虽是个哑巴,却显出非常聪慧之气。我想让他母子跟着我,让他们成为吐蕃贵族,这样强似在松州饥一顿饱一顿的过日子。” 禄东赞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够了母子有他照料,会有幸福的一生。 王质看着远处的人群:“那些人的屋子都毁坏了,路边的生意也没有了。刘都尉给我们留下的财宝,能否都分给他们,让他们找一个平坦的地方重建家园。” 禄东赞点点头,赞赏说到:“你是难得的人才,品行也正。历史就是如同今日的山崩灾难,藏着无数可能发生的事情却没有发生,只是有像你这样的人能够未雨绸缪,将灾难灭在萌芽的时候。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就是说的是你这样的人。” “将军过奖了!” “可是,你这种人将来在青史上不会留名的。” 王质心里嘀咕,“如果留名那就奇怪了。” 可惜没有电子书,要不然查查禄东赞究竟是何人! 站猪慌忙跑过来,在王质耳边说道:“不好了,我听他们说,凤娘因为偷偷送我们出城,现在被关进大牢,明天问斩。” 王质紧忙说到:“我俩现在赶紧进城,救凤娘。” 禄东赞关切地问道:“需要我帮助什么吗?” 吐蕃人再出手帮忙,那就更加说不清楚。王质拱手行礼:“这是我和站猪的私事,要匆匆进城一趟。今天救下的来的百姓,还望将军将他们带进山,分发财物……” “放心,够了母子你也一万个放心,我会照顾好他们的。” 王质紧紧抱着够了,看着他的眼睛,比划说到:“跟着高个子将军,你们会天天有羊肉吃!” 够了将手中的铜钱给王质。 每一个被救下的人都上前感激鞠躬,王质和站猪足足花了一个时辰告别。 来到城门,没有人看守。想进去,忽闻马蹄声,两人赶紧躲在大树后面。上百人骑兵从城门疾驰而出,为首的就是陈火长。 骑兵队伍急匆匆朝着山崩的方向而去。 站猪起身,对着远处一口粘痰:“烤羊肉的摊主告诉我,就是这个混账将自己的娘子送进大牢,现在他官升两级,成为松州校尉。” 王质说到:“你管他干啥!现在进城,找个地方,好好想个主意,救下凤娘。”他看着站猪,“你黑黑的样子太醒目。” 第二十二章 进城救凤娘 两人进城,没有士兵守卫。 城外的山崩让城内百姓惊魂初定。 王质用外套将站猪的脸裹得严严实实的,只有一双白亮的眼珠滴溜溜地转。 两人不敢走大道,进城左转入小巷。站猪在凤娘茶肆门口伫立,王质赶紧拉他离开。 小巷右侧是苹果园,有个老头站着,蓑衣斗笠,面孔朝着王质这边。风吹过,飘来淡淡的果香。 站猪警觉,将王质拉在身后,脚步放缓。 擦肩而过时,老人说话了:“足下恐怕走错了路!” 站猪的口被衣服蒙住,捏着嗓子细声细气说到:“我们从党项国来的商人,想找一处客栈下榻。” 老人笑起来,顾不得雨打湿头发,将斗笠取下,对着王质行叉手礼,然后仰头说到:“站猪,你蒙着脸还是站猪。” 站猪被人认出,一把将蒙着脸的衣服扯开,大口吸气,“你认识我?” “松州谁人不认识你。” 站猪裂开嘴满意地笑起来,炫耀般说到:“和尚,看见没有,你哥在松州是大名人。老头,你看着面熟,让我想想……”站猪一时忘记进城的目的,摆着一副架势准备拉家常。 王质上前,合掌问到:“大叔先前说我们走错了路,难道大叔早就知道我们要去何方?” 老人一抹笑意仍旧在嘴角,“站猪进城为凤娘,松州人人皆知。” 站猪更加满意:“看来今天我不进城都说不过去了。救下凤娘,我就是松州人人敬仰的汉子。” 老头指着苹果园一条林间路说到:“往前,尽头右转,就是松州大牢!” 王质弯腰向他鞠躬,却没有说什么,拉着站猪往外走。 老头冷笑一声:“今日大牢有三十兵丁看守,弓箭手也在大牢周围的屋顶设防。当然,这些兵丁完全不是昆仑奴的对手。松州城传言,昆仑奴刀枪不入。” 口气中明显在揶揄。站猪却没有听出来,反而更加欢喜:“三十个算什么,老子半个时辰全部掐死!” 王质平心静气一想,停下脚步:“敢问大叔贵姓?” “你就叫我欧叔便是,在下松州城的盐商。” “欧叔,凤娘被我们两人连累进大牢,明日问斩。我俩救人心切,还望欧叔指点迷津!” 欧叔叹息一声,徐徐踱步说到:“我家小姐知晓你们今日进城,因此派我在这里张望等候。如不嫌弃,两人随我到敝庐一叙,保不定能够想出更妙救人的法子!” 王质暗想:“又是一个女子!站猪,你在松州到底有几个相好?真是一条种猪。” 站猪格格笑道:“无需法子,我一人便可解决。” 说归说,老老实实跟着欧叔后面。 一进院子,站猪就咋咋呼呼喊道:“你家小姐呢?快让你家小姐出来见我!” “我家小姐是不会见你们的。” “那你家小姐姓啥名啥?这个院子我从未来过,因此无法断定是我的哪个旧相好!” 欧叔目光灼灼生光,一脸正色说到:“站猪,奉承你几句好话,别顺着杆子往上爬。你就是一个昆仑奴,黑瞎子吃人参——不知贵贱。” 站猪知趣的将厚嘴唇闭上。 食物一盘盘端到两人眼前,飘着香气的牛肉,烤得焦脆的血肠,厚厚一叠的胡饼,还有黑色小颗的野葡萄。 两人吃着东西,没敢多说话。 欧叔对坐,忽然问道:“和尚,今日城外山崩,再迟半个时辰,山下之人皆为死鬼。有人看见你在其中,领着吐蕃人及时援救,难道你有预测之术?” “有本预测之书,可是今日丢失。”王质只能这样解释,“当时找到刘刺史,他却匆匆将我打发。迫于无奈,翻山越岭,找到边塞的吐蕃士兵,请求他们来帮忙。”王质顿顿,“预测之术,不甚精通,原以为是地动,结果是山崩,所以搞出如此大的动静。” “松州城传言和尚是吐蕃杀手,杀死了京城金刀备身!” “我不是吐蕃杀手,是我杀死金刀备身,他和我有……世仇!”王质不愿说出是芣苢所为,这个锅他愿意背。 站猪一嘴的肉,也没有给王质辩解。 黑暗中好像有一双眼睛看着他。 “欧叔,感激你盛情款待。凤娘一事,如何援救?” “刘刺史需要杀凤娘,向朝廷表明他与吐蕃势不两立的忠心。陈火长……哦,现在是陈校尉,也想脱下多年绿帽子,因此凤娘不得不死!” 王质坦然说到:“既然凤娘因为我的事情蒙受冤屈,那我去自首投案,能否挽回凤娘?” “妈的,何须自首。兄弟,大牢看守严,明天我去劫持法场,大不了和凤娘一起死,留得千古美名。”站猪坦然说到。 院外阒无人声,王质一直感觉有人在凝视他们。 “你们两人,明天乔装打扮一番,混在人群里,做一个看客就行。我家小姐已经决定出手相助,有十八勇士劫持法场,成功以后你们带着凤娘离开!” “贵家小姐为啥帮我们?” “不是帮站猪,而是帮你,和尚,她想结识你!” 刑场在松州城北,靠着岷江河边。 今天是中元节,大街小巷关门闭户。每家门口的竹筐里放着厚厚的纸钱,估计晚上祭祖烧袱纸。 小孩早早就来到刑场。 有流浪狗在场地四处觅食,孩子们朝着狗扔石头,相互打闹着。 王质和站猪穿着斗篷,帽子遮住两人的脸。 两人坐在马车上,车篷的帘子半开,能够看到刑场。 “真他妈憋屈。”站猪一心想救凤娘,可是欧家神秘小姐不让他们出手,“你说,欧叔是不是刘刺史的人,如果这样,我们就被愚弄了!” “肯定不是!”王质说到。进入欧家,他就闻到熟悉的香气,一直感觉黑暗中有眼睛盯着他,是关切的目光。 朝阳升起,十几个士兵押送囚车而来。上百的人跟在囚车的后面。囚车门被打开,犯人被架着出来。 骑着高头大马有刘刺史、司马、陈校尉。 凤娘像是昏迷过去,两个士兵架着她,拖着一步步上受刑的木架台子。 头发披散,双手反绑在背后,看不清面目。 围着站在前面人朝凤娘吐唾沫。 广场人声鼎沸,大家都想看看勾结吐蕃贼人的下场。 王质叹息一声,吐蕃远在千里之外,刘刺史对上对下鼓吹吐蕃威胁,洗脑相当成功。 昨天山崩,全靠吐蕃士兵,那些被救之人还在山上,无法在城里给大家证明。 第二十三章 莽撞的站猪 王质平时在家看古装戏,刽子手头上扎起红头巾,赤裸着上身,挺着油肚皮,将大刀竖着,一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神态。 今日看见,松州刽子手矮小瘦削,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凤娘完全是瘫软,全靠几个士兵夹着拖地而行。整个面孔涂抹着红赭颜色,披散的头发将脸挡住。 “他们对凤娘用了刑!”站猪黑拳头捏着,两眼要冒出火来。王质死死地将他肩膀压住,自己也是眼圈红,轻声咳嗽掩盖难过。 “站兄,欧叔交代过,一切他们都安排妥当。今日只是看客,他们一旦得手,我们带着凤娘就跑!” “看客?凤娘都这样了,我不能当看客,我要将他们撕碎!”站猪像头野猪,性子一下上来。 “妈妈,妈妈!”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哭着从人群中飞奔砍头台子。 士兵还没有回过神来,男孩泥鳅般爬上台子。 刘刺史吃惊看着陈校尉:“这是你家大儿子?” “唉!今天早上我就将两个犬子锁在家中,还让丫鬟看住了。唉……”他翻身下马,急忙奔过去。 观看的人群安静下来。众人这才想起凤娘是罪犯之前还是娘,膝下有两个未成年的儿子。 “唉,”人群中有个大娘仰天说到,“可怜了孩子,官府应该网开一面,重罪轻罚。” 大家连声说是。 孩子动作快,一下抱着昏迷的凤娘,咧嘴大哭。几个士兵拉不住,孩子头挨着自家娘,摸摸气息,痛哭地声音更加高亢,“我娘已经落气了,她死了。” 陈校尉跳上台子,孩子看见爹来,扑过去拳打脚踢,吼道:“爹,我娘死了!” 他一把抱住孩子,跳下台子。 十来岁的孩子在他怀中踢蹬着、嚎叫着。 陈校尉将孩子横放在马背,然后自己上马,离开刑场。 “狠心的男人!”人群中有人高声骂道。 站猪蹲在车篷里,露出绝望的表情:“孩子说凤娘已经死了?” 王质只能相信欧叔,死死将站猪压着,不让他起身:“孩子悲伤说出的话信不得,你要稳住!” 刽子手视线朝着刘刺史方向,其实是看着刘刺史身后的司马。 司马微微点头。 刀举起来。 王质知道,一般在这种紧急的时刻,就会飞来暗器,刽子手就会倒地,然后就有一帮看客从怀中抽出刀来,劫持法场。 然而,什么都没发生,瘦小的刽子手像劈柴一样落刀,凤娘的脑袋离开身体。 站猪绝望地狂吼一声,活生生撞开车篷,顺手操起木棍,冲上去。 几个士兵上前,他手起棍落,打翻在地。 迅速将木棍换成士兵落在地上的刀,飞身上台,一脚将刽子手踢飞。抱着凤娘的脑袋痛哭起来。有几支箭射进站猪后背,他像是没有感觉一般。 刘刺史阻止弓箭手,示意陌刀兵靠近。 王质惊呆了,他也跟着跳下马车,拿起站猪扔下的木棍。 刚才清楚的看见,当刽子手砍下头,并没有血喷涌。他虽然没有看到过杀人,但是见过杀鸡,鸡血四溅,何况是人。 最为振奋的是别驾,他高声叫道:“两个都在,都不能跑了!” 几十个士兵将手中的刀对着王质,不远处还有弓箭手满弓瞄准。 站猪周围有更多的士兵。 两人已经逃不了。 王质眼角余光看到欧叔在人群中一晃而过。 刘刺史见大局既定,泛上得意的笑容,骑马转身离开。 司马见人头落地,也紧紧跟着刘刺史。 后面传来站猪哈哈大笑的声音。 刚才还在痛苦,现在却大笑,昆仑奴怕是疯了。 “今日中元节,城里不能再出事。抓进大牢,明天再审,务必守好了!”刘刺史吩咐别驾,话还没有说完,打一个喷嚏。 茅棚漏雨受凉,真不是人住的地方。 王质和站猪被五花大绑,士兵在站猪腰间搜出一把短刀,在王质腰间搜出通关木牒。 别驾更加兴奋:“这两件东西都是金刀备身的,人证物证都在,你们就等着过奈何桥吧!” 站猪没有先前的愤怒和悲伤,后背流血却无所谓,在囚车里偷偷对在王质耳边说到:“刚才我抱着凤娘的头痛哭,猛然认出人头不是凤娘。” “当真?”王质差点惊呼起来。 “如果认不出凤娘,我还是人吗!” “难道……” “一定是欧老头子暗中掉包!唉,怪我一时冲动,暴露了,连累了你!” “我们两人是过命的兄弟,没有连累这种说法!”王质脑子有点糊涂,“刚才你看见没有,砍下凤娘……不,那个不知名的女子,没有血从脖子上流出来!” 站猪看着自己的前襟和袖口,“对啊!我抱着人头,应该四处都有血,竟然没有?” 刘刺史回到衙门的茅草屋子里,匆匆打发司马和陈校尉,留下别驾。 “昨天几十辆马车回乡下老家,今日应该有快马回来报平安。为何没有消息?” “估计前几日大雨,路途泥泞。况且,阿爷看到如此多的财宝,高兴之余,杀鸡宰羊,款待众人,那些士兵喝酒无度,必定耽误回程。明日,明日快马定然回来。”别驾从未担忧这件事情。 今天一切都在谋划中,刑场砍头,站猪与和尚现身,顺利拿下。 家中财宝也顺利转移到安全之地。中元节一过,他的花天酒地日子就要到来。眼下,必须好好侍候刘刺史,他的表叔。 刘刺史却没有这般乐观,遇事他总是往坏处想,是为官多年的经验。 “昨日城外山崩,无人死伤?” “无人死伤!” “倒是奇怪,那些贱民现在何处?” “不知道,听河滩渔民说,有上百的吐蕃人带着贱民离开。” 刘刺史摸着下巴的胡须,“上百的吐蕃人?今天抓到的两人昨日是否与吐蕃人在一起?” “不甚清楚,估计河滩渔民眼拙,松州城外何来吐蕃人?在盘羊牧场,刘都尉带着八百府兵卫士守着边关,吐蕃人咋会长着翅膀飞到松州。” “得得得,就我们两人在这里,盘羊牧场是咋回事心里都清楚。” “禄东赞虽是吐蕃大将军,他带着士兵在盘羊牧场主要是接送去长安的吐蕃学子,护送学子翻山越岭。不会到松州来的。”别驾说实话。 “反正我总感觉心里不踏实。明天你派几人去盘羊牧场查看一番,带些好酒好肉!” 别驾眼珠子一转:“城外山崩,我们也可做文章。” 刘刺史心里笑骂一声,这个侄儿可真是亲的,如假包换。 “山崩是天灾,全靠刘刺史领着松州军民救下上千的贱民和商人。” 第二十四章 啥是滑板鞋 大牢是用条石砌成的房间,三面石墙,没有窗户,靠近走廊的一面是铁栏杆,长走廊中间点着油灯,在走廊和大厅相连的地方横着道包着铁皮的木门。 王质此全身酸疼,几日来的疲倦加之酥油三叠比赛的伤痛,统统在监牢里袭来。 站猪后背中三箭,他在刑场就拔出来,并无大碍。他认定凤娘未死,心情大好,在牢房里走来走去,晃得王质头晕。 狱卒拿着两碗清得见底的稀饭,从铁栏杆中伸进来。 “赶紧吃,明天之前不会再有吃的了!” “你想不想吃?”手指粗大的站猪拿着碗问到。 王质感到在发烧,口干舌燥,拿起稀饭咕咕喝下,喝完嘴巴冒酸气。稀饭是馊的,对着墙角哇哇吐出来。 站猪拍打着他的背:“这间牢房凤娘肯定住过,我闻到她的气味了!” 王质鼻孔中全是酸腐的气息。 他的心跳“砰砰”急促,自己搭手一摸,估计每分钟有上百次。 上次这样发烧还是在十年前。 靠在牢房的稻草堆上,背挨着冰凉的石头,思维处于半迷糊状态。 不明不白来到唐朝,已经十几天,这些天发生的事情,比他活了十几年还要紧张刺激。 戴上隐形眼镜,看见了胡子杀手,遇到芣苢,站猪……从电子书知晓要地震,于是一腔热血要挽救百姓,在松州城,看到弟弟的前世,拼命在山崩前救下弟弟……和站猪兄弟情义,然后去救凤娘…… 被抓进监牢里,心好似不断搅动的浑水,停下来,静下来。 发烧,全身肌肉和骨头都很疼…… 迷糊之中,他听见有汽车的声音,就在靠着石头墙壁的不远处。 “站兄,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王质沙哑带着惊喜问到。 “听见狱卒的呼噜声!”站猪手指栏杆外面,走廊门口的士守卫半张着嘴酣睡,满口褐色烂牙。 不对,王质耳朵挨着墙,汽车声音、摩托声音、还有店铺促销的音乐,大妈跳广场舞的声音……那是另外一个世界的召唤,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的召唤。 他大声地喊到:“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使劲地推石头墙壁。 站猪拉住王质。 士兵被惊醒,提着长刀过来,用刀背敲着铁栏杆:“你们就安心睡吧!住在这个房间里的人,从来没有活着出去的。” 耳朵重新贴石壁,声音消失了,那些温暖熟悉的三四线城市街道的声音。 站猪在他耳边低语:“不用害怕,欧老头子和仰慕你的小姐会来救我们的。第一次坐牢难免发几次疯,慢慢习惯了就好!” 欧家院子,芣苢坐在屋子当中,欧晓勇跪在芣苢面前。 “吐谷浑去年战败,归顺我唐。我收留了十八名吐谷浑勇士,他们隐姓换名,安顿在松州城。” “昨天劫持法场,为何失败?那些所谓的勇士都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们怀揣武器,混迹在人群中,等待我的号令!” “从头到尾,你没有发号令!” “郡主,大牢做饭的是吐谷浑的勇士之一,是他给凤娘红赭涂面。行刑前,他告诉我,在大牢里,凤娘就已经死了!” 芣苢当时就在对面的二楼,从窗棂的木格中看到了砍头。 “这话不假,我看见头落下,并没有血喷溅而出,说明人死血凝。” “郡主明断,既然凤娘已死,劫持刑场就没有必要。” “欧叔,劫持刑场虽无必要,和尚与站猪现在却被抓进大牢!”芣苢眼皮朝下垂着,用手拉扯衣襟,让皱褶平直。 “郡主,是我的失误。当时得知凤娘已死,我赶紧发暗号取消劫持。就在这一瞬间,站猪从马车篷愤然冲出来……在下失误,恳请郡主处置。” “我早就说过,我不是什么郡主。”芣苢的声音高起来,“关键时候,欧叔你要分清主次,即便是凤娘死,那些吐谷浑的人劫持法场又如何,全军覆灭又如何!本来是帮着和尚,却让和尚进大牢!” 欧晓勇全身颤栗,“那可是我几年精心选的勇士,为日后的复仇大业做的准备!” “日后的大业?如果为日后的大业,和尚比上百的吐谷浑勇士重要!十年前,父亲为啥被自家弟弟杀死?就是被眼见的利弊遮挡住眼睛!” 正屋中间供着观音大士像,佛龛拉着佛幔,佛幔外又烟雾腾腾的。 芣苢站在观音像边,低垂着眼皮。在欧晓勇看来,郡主就是观世音的化身。 “好在是中元节,他们两人不会有性命之忧。欧叔,你必须拼劲全力,将和尚救出,我要带着他去长安。” 欧晓勇眼睛里闪动泪光,“郡主,你要带着他去完成大业?” “十年了,我长大了,也该做一些事情!” 此时的松州大牢,王质再也没有听到汽车摩托以及音响里的唱歌声。 估计是发烧之后的幻听。 可是那首歌一直在脑子里萦绕着。 “有些事我都已忘记, 但我现在还记得, 在一个晚上我的母亲问我, 今天怎么不开心。 我说在我的想象中有一双滑板鞋, ……” 王质全身滚烫,靠着墙壁小声哼起来。 “和尚,你在哼什么,感觉像我家乡的歌……” 开什么玩笑,站猪,你一个非洲人,你的家乡的歌多半是打着鼓唧唧哼哼的摇摆。王质没有闲心搭理站猪。 他沉浸回到自己世界的幻想中。如果能够回去,就去买一双滑板鞋。 站猪鼓胀着大白眼珠,说到:“你再唱一遍!” 王质从头到尾又哼一次。 “好多词不甚明了,但我明白这是士兵归乡的歌谣。”站猪咯咯笑着说。 好吧!站猪,你是万里挑一的知音。 王质嘴角挂着苦笑。 “什么是滑板鞋?”站猪托着腮帮子问到。 “就是在冰面上打仗的鞋,后面唱到:‘在这光滑的地上,摩擦,摩擦似魔鬼的步伐,似魔鬼的步伐。’就是说士兵穿着这鞋,在冰面上,让敌人感到是魔鬼来了!” “和尚,啥是摩擦?” 王质摊开手掌,在掌心吐一口唾沫,然后手掌在站猪脸上来回擦动,发出“吱吱”声音。 “这就是摩擦!” 第二十五章 靠实力背锅 用手搓站猪的脸,竟然搓出一手的泥条,王质赶紧将手放在站猪衣襟上擦拭。站猪衣服更张脏,手上沾着更多的泥。 “站猪,你简直就是泥猪。”从刚才幻听中出来,王质只有靠不断的说话才能缓解内心的焦虑和烦躁。 “旅途疲惫,如同在泥土中打滚,浑身酸臭,须发油腻。昨夜在欧家吃饭喝酒,我瞧见后院的亭子里有温泉池子。按说,待客之道肯定要饭后沐浴更衣,欧家老头子做人不厚道。” 王质中途去茅房的时候,透过低矮的苹果树看到后院的温泉。他闻到一股香气,是曾经熟悉的气息,一时想不起来。 中元节之夜,松州城有“烧衣”、“烧香”祭奠冤魂的习俗。家门口的墙脚下放铁盆或者铜盆,烧冥币,燃烛插香。湍急浑黄的岷江河水,大大小小的河灯随着水流上下起伏。 大牢没有窗户,王质看不到松州的夜。牢兵的呼噜声是最好的催眠,密闭的环境里,两人居然酣然入梦。 清晨的光线从走廊透过来,王质睁开眼睛,看到站猪在屋子中间,口中哼唧唧唱着,脚步在泥地上滑动。 “站猪,你在干什么?” “昨夜听了你唱的歌,晚上一夜都梦见我在吐蕃国结冰的湖面上,金盔银甲,脚上蹬着滑板鞋,和敌人厮杀。” “滑板鞋?” “对啊!你不是说那鞋子是将士在冰面上打仗的鞋,”站猪一屁股坐在王质身边,“你赶紧给我细细描述一番,滑板鞋究竟是啥样子。” 王质还没有想出如何搪塞站猪,牢门外面一阵喧闹。 别驾站铁栏杆外,他穿着褐色衣服,双眼凹陷在皮包骨的脸上。王质常听母亲说过:两腮无肉不可交。 他对着牢房鞠躬行礼,说到:“两位在新地方还适应?” “整个松州,数你别驾人最坏,笑里藏刀。大清早的,你不在自家被窝里逍遥,找我作甚?”站猪脸庞蒙上了愤怒的阴影。 “想必是休息好了,说话中气十足。松州连着大雨,今日放晴,空气清新,徐风轻叹。别驾想陪着两位在大街上走走。”别驾说话仍旧谦卑,如同他是犯人,里面的是提审官。 “走动一下也行,”站猪扭头对王质说,“你两次进出松州,还未见识松州街道和店铺,待会边走边给你介绍。松州北街的胡饼味道相当不错。站着炉子边,等到烫呼呼地出来,赶紧颠在手中,拿在嘴上使劲一咬,嘎嘣酥脆。” 别驾大清早的来,肯定不怀好意。王质思忖,多半刘刺史要提审他俩。 凭着自己看古装戏的经验,罪犯倔强,文绉绉审问不出来,肯定要大刑伺候。大板打?夹手指?烙铁烫? 不能说出是芣苢杀死了京城备身,这个锅他背定了! 在盘羊牧场酥油三叠第二叠,王质不断地被鹅卵石击中,从开始的疼痛变成麻木,到最后,那种疼变成暗暗的舒爽。 痛快这词是不是就是这样来的,先痛然后到了一个临界点,灵魂出窍的感觉就出来了,人就快乐起来! 父母带着他看心理医生,医生送给他一本书,村上春树的《当我跑步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医生让他通过跑步治疗抑郁症。他印象最深的就是村上君跑一百公里,描写那种痛苦,然后身体感觉变得透明,虚无。 现代人只有通过极限运动才能体会的东西,古人体会的途径太多。生死边缘行走,一言不合拔刀相向,无处不是行走的荷尔蒙。 王质起身,对别驾说到:“我最喜欢散步。” 从大牢一直朝北,两人又被五花大绑,捆在囚车里。 站猪看见胡饼店,摊主揉着面团,空气中飘着麦香。囚车没停,直接往北。 站猪立马否定先前的言论,“胡饼闻着比吃着香!要说好吃,闻着臭的比闻着香的好吃!” “比如说屎!”王质笑着说。 两人在囚车说笑。别驾在马背上纳闷。凤娘被砍头,两人被抓,生死未卜,为何还能笑得出来。 衙门院子茅草棚已经拆除,蝉鸣树静。刘刺史端坐在大堂上,隔着案牍看着两人进来。 士兵将两人使劲按着跪下。 别驾恭敬地站在刘刺史身边,“罪犯已经带到!” “罪犯可之罪?”刘刺史阴森森说了一句。 “你问的究竟是那条罪?”王质抬起头,看着高高在上的刘刺史。 “和尚,对了,应该叫你假和尚。昨日从你身上搜出京城备身的木牒,备身惨死在翼针城郊外,是你所为?” 王质想,无论承不承认,结果都一样。 “是我所为。” “是你收买了冯使节的昆仑奴,两人合谋所为?” “我倒是想收买昆仑猪儿,他出价太高,我没钱,于是独自杀死金刀备身。” 没有想到提审如此顺利,侧屋准备的大小刑具一时半会派不上用场。 “你撒谎,金刀备身是羌人中大力士,十年前飞刀刺穿前朝建成太子的胸膛。凭着你,如何近身杀死备身?” 王质不习惯跪着,石板硬,膝盖生疼。于是改跪着为盘腿坐着,刘刺史也没有阻拦。 “我早就耳闻,金刀备身最喜欢吃子推蒸饼,”王质胡诌起来,“我就挑着挑子从县城走出,假意去郊外农家售卖。备身闻到香味,于是买了五个。我在面中下毒,金刀备身就这样被我毒死!” “认罪倒是爽快,可是吐蕃杀手?” “和吐蕃毫无干系,就是因为私仇。他曾经欠我父亲一两黄金。” “胡说,一两黄金虽然多,但是对金刀备身来说是个小数目。” 王质胡编乱造,灵感源源不断:“备身出生羌人,我家也是羌人。二十年前,备身去京城求生路,我父亲借给他一两黄金。后来,我家落魄,父亲去京城讨要黄金,反倒被他痛打一顿,抑郁而死。” 站猪完全听进去了,在王质耳边嘀咕:“我咋从来没有听你讲过?” “家仇不外扬!”王质说完,看着刘刺史。 “好,你是一条汉子。站猪怀中揣着金刀备身的短刀,你做何解释?” 站猪正想张口,王质抢在他前面说到:“是我送给昆仑猪儿的。” “那么,第一条罪状证实无误。假和尚,杀死备身之后,你为何和站猪进城找我,报松州有地动!” “站猪无利不起早,我送给他短刀,他答应带我见刺史。是我推算有误,将山崩误认为是地动!” 有匹快马从衙门疾驰而入,那人竟然直接从马上跳下,连滚带爬进衙门。 看见刘刺史在上,高声哭喊叫到:“表叔,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刘刺史有很多侄儿,因此也是很多人的表叔。 第二十六章 城墙好风景 刘刺史认出是自己乡下老家的侄儿。这般痛哭流涕而来,心里高喊不妙。王质见他脸上肌肉抽颤一下。 为官最为重要的事,泰山崩而面不改色,刘刺史阴沉着呵斥到:“有事回家说,衙门威仪,不容说家事。” “表叔,火都烧到眉毛了,衙门咋啦,还不是我们家开的,”那人从下在乡下长大,完全没有城里的规矩,“阿翁前日接到快马来报,说表婶带着十几辆财宝回家,于是杀猪宰羊等着。左等右等,直到今日清晨表婶未到,于是派我沿途查看……” “你接到他们了……”刘刺史声音颤抖。 “唉,表叔,我如果接到他们咋会来找你,整个路上我仔细查看,由于前几日一直下雨,完全没有看到他们的行踪。我估计有人劫持了那些财宝,抢走了表婶!”说着放声大哭起来。 泰山未崩,刘刺史踉跄几步,晃悠悠倒地,晕死过去。 衙门一片混乱,别驾喊人打凉水,又喊人抬轿子。他用大拇指死死掐着刘刺史的人中,没见醒过来。 众人七嘴八舌,将刘刺史放在茶几上,前面两人,后面三人,嘿地一下连人带茶几抬起,朝着大街跑去。 别驾提着长衫,紧紧跟在后面,“出门朝着右边,右边才是医馆。平稳一些,刺史的脚还拖在地上。” 提审大堂只剩下王质和站猪面面相觑,隔壁刑具房的一个士兵伸头张望。 “嘿,”站猪喊道,“官爷,快过来给我俩松松绑。你没有看见刘刺史都昏迷过去,我俩要过去救他。” 刑房的士兵反应迟钝,但是并不傻,他摇摇头,缓缓说到:“你们还没有用刑。一般来说,用刑以后才会招供。那个和尚连大板都没打,就全部招供了,不是汉子。”士兵一脸不爽。 站猪点点头,说到:“和尚胆子小,害怕用刑,还请军爷见谅!” 刑房士兵今日起大早,将刑具挨个擦拭一遍。他最喜欢有人在上面大喊大叫,哭爹叫娘。美梦落空,他非常失望。 看着站猪身强力壮,一副抗揍的样子,于是招手邀请到:“和尚不是汉子,我看你是汉子。要不,我将你扛到刑房来,挨个试试刑具,很好玩的。特别是这个夹手指的,我在竹子里加了刀片,无须用力,手指立马齐整整断开。” 王质心想,这是啥衙门,当官的敛财,手下士兵是施虐狂。 看着刑房士兵呆傻样子,站猪想贿赂,于是说到:“最近身体不适合上刑。我身上有些钱,你放了我,这些钱全部是你的。” 士兵忧郁的眼神看着站猪:“我不好钱,我最喜刑具。刑人合一,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 站猪费劲口舌,那人始终坐着,抚摸刑具,没有给他俩松绑。 别驾满头大汗进来,看着两人说到:“刚才一急,将你们两人忘记了。” “刘刺史死了?那可以放了我们!”站猪说到。 “昏迷不醒。”别驾看着站猪似笑非笑,“刺史家眷和财物失踪,是不是你们所为?” 王质今天认罪爽快,差点脱口而出:“是的!” 站猪学聪明了,抢在王质前呼天唤地:“冤枉啊!我俩人有啥本事能够抢钱抢人,况且,我俩如果得到财宝,还要回到松州来?如果老子有那么多钱,早就去将自己赎身,然后娶个黄花闺女,我还回来劫持法场,救一个半老徐娘?” 王质没有说话。 别驾点点头,站猪的话倒是挺有道理的。刘刺史家人失踪,财宝被抢无所谓,关键那十几辆马车里面,有他一车财宝,那可是他这些年积攒下来全部的身家。 “今日刺史忽然染病,来不及继续审你们。”别驾对刑房的士兵说到:“任三,将刑具收了,今日不用刑。” 任三表情悲愤。 “我可不想再回大牢,你们赶紧,该判罚杀头或者流放,给个痛快话!”王质吼道。 “大牢太臭,我带你们去景色好的去处。待到刘刺史醒来,再慢慢审问!” 一个时辰以后,王质和站猪两人五花大绑,吊在松州城门边的城墙上。 粗大的两根铁链从城墙上的射垛垂下,另外一头捆着王质和站猪。垛墙上安排二十个弓箭手和十个厚甲士兵看守。 两人在城墙上左右晃动。王质低头看着十几米下面的泥地,全部插上尖利的铁刺。 “为何这样?”铁索晃荡挨着站猪的时候,王质问到。 铁索瞬间又晃开,等到两人挨近,站猪回答:“他们担心有人劫持,于是在下面插着铁刺。现在我们插翅难逃了!” 上面有人稳定晃动的铁索,城墙上高声传来:“和尚,昆仑奴,口渴不?” 陈校尉的声音。 一桶尿倒在两人身上。 “晚上还有宵夜,两位慢慢聊,这个位置是看松州美景的好地方。” 城墙下时不时有人往上看,指指点点。夕阳西下,天色渐渐昏暗,人群也就散去。 “饿了,”站猪说,“有烤羊腿最好!今日早上我说错了,胡饼最好的吃法,是趁着刚出炉的时候,舀一勺蜂蜜淋在上面,然后一口咬下去!” 王质看着远方,努力不去想吃的。 在他左手方向,是昨天山崩之地,现在那条路已经被山石阻断,从高山流下的小溪缓缓形成堰塞湖。 右手就是河滩,岷江水和溪水汇合南下。 够了,自己前世的弟弟,应该跟着禄东赞将军一起,以后不用每日讨食为生。 城墙上时不时有喝酒划拳的声音。 王质问站猪:“昨日你敢肯定砍下的不是凤娘的头?” “那是自然。” “上面的陈校尉知道吗?” “官府的人不会知道,是欧老头子掉包的!” “我看不是欧叔掉包的,”王质摇摇头,“如果他要掉包,不会让我们去刑场。他劫持刑场,让我们带着凤娘逃跑。” “那就奇怪了。” “凤娘一定是有另外有人相救。” “管它呢!只要她活着我就能够找到她。欧叔为啥要出手帮助我们?”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装糊涂?” “和尚,有话直接说,老子肚皮饿,懒得动脑筋。” 第二十七章 何时灭仇恨 “站兄,你好好想想,你脑子一直都非常好使。但是遇见一个人,哪怕那个人没有出现,你的脑子就不行了。”王质用脚抵着城墙石头凸出部分,以免身体在山风中晃动,头晕难受。 “你是说我遇见凤娘?” “你见到凤娘,脑子比平时好使百倍!” “那是谁?谁是我的克星?” “从昨天纳闷到今天,山风吹拂,脑子一下明白过来。昨夜进城,素不相识的盐商欧老板估计知道我们进城,于是在凤娘茶肆附近等着我们,然后说他家小姐会帮我们。站猪,在松州城,你遇到凤娘之前,有没有相好?” 站猪学着王质用脚抠着墙砖:“和尚,实不相瞒,我这样的昆仑奴,黑大个子,像鬼一样,女人见到我跑还来不及,谁敢和我相好。只有凤娘喜欢我,为啥,因为她小时候随着父亲去过大食国,看到过像我一样的黑人。” “那欧叔口中小姐你猜猜是谁?” “不甚清楚,保不定有个女子暗中喜欢我。” “站猪,你说你曾经离开冯使节,在松州呆了一年,是为啥?” “和尚,虽然我们是好兄弟,我发过誓,不会对人说。” “冯使节你也没有告诉?” “对,他将我关在黑屋,不给吃的。我知道他心软,不会对我咋样。关了两天就放我出来,也没有细问。和尚,欧老头口中的小姐究竟是谁?” “是芣苢,十有八九就是她。” “芣苢,”站猪惊叫起来,“她不是去长安城了吗?” “昨天我在欧老板的院子里,能够闻到她的气味。” “和尚,你那夜肯定和芣苢春宵一刻了!我闻到的都是炖羊肉的气味。” “芣苢敬我,我也敬她。在翼针县城,一面之缘,却如同多年相识。” “今日在衙门,你将杀死备身的事全部兜在自己身上。我可不信你和芣苢是一面之缘!” “站猪,你不懂,有些人,眼神初次相对胜过多年相交。告诉我,你究竟知道芣苢多少身世?” “唉,我就知道,芣苢身世不简单,其余就茫然了!我们现在吊在这里,不死不活的,你的那些眼神相对之人,谁能够来救我们?” “放心吧!”王质说到,“欧叔、芣苢一定来救我们。” “好,”站猪见王质说得如此确切,高兴得点点头,“假如是这样,此番如你所愿,活下来,你就还俗,和芣苢成婚。” 黑暗中,远处的雪山仿佛愈来愈近。天空呈现出煤烟色。一道流星从黑暗天际从划过。王质和站猪都看见了。 “扫把星,好大的扫把星,估计有大人物死了!”站猪哇哇叫着。 松州城,芣苢在院子里也看见流星从天际划过。 “长星划过,落入东北方向,难道是长安城?”欧晓勇自言自语,“玄武门出事那晚,也有长星。” 芣苢昨天夜里,梦见自己变成一只凤,飞到河边准备饮水。却看见死去的京城备身搭起弓箭,一只箭射中了她,她的羽毛纷纷从空中往下掉。羽毛掉完,她仍旧在空中,想飞走,身体却不听使唤。金刀备身居然腾空而起,阴笑着地朝她逼近…… 芣苢对欧晓勇说到:“赶紧备好马,我去会州一趟。” “和尚和昆仑奴被绑在城墙上,救还是不救?”欧晓勇问到。 “和尚对郑妃非常重要,事关复仇的大计。郑妃说过,他能够顶上千军万马,必须要救。我今天去后天回,之前你们不要轻举妄动。” “郡主,松州城门已关,你出不去了。” “那就无须备马,我自有办法出城。” 芣苢换上黑色衣服,欧家众人全部跪在她面前。 “记住,不能轻举妄动。”芣苢沉着脸对着众人说,然后移开视线。 欧晓勇曾是前朝太子李建成的厨师,太子死后,前朝太子妃郑观音给他一笔钱,让他来松州做起盐巴生意。 厨师改行卖盐巴,生意却越来越好,总有很远地方的商人,如突厥,吐谷浑甚至吐蕃的商人找他买盐。 他心里清楚,这些人口头不说,一副在商言利的样子。那些人的主人,都是建成太子旧相识,生意全是郑妃暗中安排。 他心里也清楚,郑妃隐藏的恨比雪山还高。 十年了,郑妃从来没有给他交过底。他去过长安城三次,每次见到孀居的郑妃,就只有淡淡的一句:“好好活着就行!” 三年前,他在郑妃的长乐门家中见到芣苢。芣苢是建成太子最小的女儿,并不是郑妃亲生的,芣苢的母亲,一直住在剑南道成都府,欧晓勇从未见过。 当时见到芣苢,完全和多年前喜欢让他背着的小女孩不一样,一副道姑打扮,和郑妃两人盘腿修行。 幔帐青烟袅袅,芣苢对郑妃的低语飘进他的耳朵里:“男人都死了……” 男人都死了,难道说是在玄武门死去的建成太子和他的五个儿子吗? 没有男人,这仇也是要报的!欧晓勇等着,拼命挣钱,自己一家生活俭省,他等着招兵买马那天。 去年,唐军大将李靖在赤海大破吐谷浑天柱三部落,薛万均指挥骑兵追击,吐谷浑王伏允的儿子伏顺率投降于唐军,伏允自缢而死,吐谷浑归附于唐朝。 伏允手下十八勇士按照国王的遗嘱,刺马饮血,来到松州,找到欧晓勇。为首的拿出那张带血的绢,上面有郑妃的笔迹。欧晓勇明白,十八勇士的到来,表明了郑妃复仇的决心。 死去太子的遗孀,正在下一盘很大的棋,晓勇这颗棋子开始移动。 他花钱让十八勇士隐姓埋名,重新办理手实。吐谷浑的勇士成为松州普通百姓中的一员。 中元节前,芣苢忽然到访,让欧晓勇又惊又喜。 芣苢不是为了看望他,而是来寻找和尚。 吊在城墙上的和尚能够抵千军万马。欧晓勇不能理解。 不能贸然相救,但是想办法送点吃的总可以吧! 不能让和尚饿着。 和尚为啥这般重要,不是欧晓勇能够想明白的。也不该他想明白。 今日白天,十八勇士在他的调遣下,聚集在刑场,等待他一声令下劫持凤娘。当时他见势不妙,脱下长袍,露出青色的夹袄,勇士们悄无声息消失在人群中。 脱下长袍,就是取消行动,穿上蓑衣,就是立马行动。 管家看着芣苢离开,小声提醒:“郡主只身出城,是否危险?” “无须担心。郡主不是孩子,如今武艺高强,独来独往反倒安全!” “我们就这样候着等着?” “我出去打听打听,你给我拿两斗好酒。”欧晓勇吩咐说到。他认识衙门的司马,常常喝酒论诗。 走到司马家门口,灯笼亮着,门紧闭。 司马祖籍山东,家人远在外地,他独自在松州。除衙门公干之外,整日拿着书看,饮酒也看,喝茶也看。 欧晓勇在酒楼遇见,一来二回,倒是成为朋友。 使劲敲打门环,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司马才出来开门。 “下人呢?”欧晓勇将好酒在他面前一晃。 “昨日全部打发走了?” “为何这样?” “刘刺史吃素诵经为百姓,我也准备跟着吃素,下人不愿意吃苦,我就打发他们走了。” 第二十八章 宁静晨曦国 门只是打开一道缝隙,看到好酒,司马并不像原先那般垂涎欲滴。 “欧老板,我今日有事,不能邀请你进来喝酒。” “独自一人在家能有啥事?我想听你最近的诗作。喝酒不算是吃荤!”欧晓勇努力想将门推开,司马死死抵着。 门缝中看见,司马衣衫不整,神色慌乱。欧晓勇恍然大悟:“赶走仆人,却金屋藏娇,让我看看,是谁家千金?”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司马说到:“欧老板,今日身体不舒服,明天,明天我定在春华楼请你吃酒。” “这样也好,明天我请你吃酒,”欧晓勇知道今天进不去了,急忙打听到,“刘刺史在衙门晕倒,现在醒过来没有?中元节盐铁商人不能开门做生意,可咋办?” “家人财物失踪,气火攻心,一时半会醒不过来,衙门乱成一锅粥。你该干啥就干啥,生意暗暗做着便是,没人管。连城墙上挂着的两个要犯,刘刺史不醒来,就会一直挂着。” “砰”地一声,司马将门关严,欧晓勇听到上门栓的声音。 神神秘秘地,既然进不了司马家,他决定往城楼去看看。 将斗篷的帽子掀起,走在静谧的松州大街,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月光将松州的城墙洒成银白。 城墙下的士兵认识松州盐商欧晓勇。 “打搅,我找陈校尉!” “沿着台阶上去就是!” 陈校尉粗布外衣套着黑皮背心,青灰的黑羊毛披风。银色的头盔拿在手中,在城墙上来回踱步。 粗大的铁链固定在墙垛上,欧晓勇判断,下面吊着的应该就是和尚与昆仑奴。 五个箭手懒散靠着墙垛,还有五个箭手围着篝火打盹。 欧晓勇多次去凤娘的茶肆谈生意,和陈校尉只是点头之交。 “校尉,节哀顺变!”他看见校尉右臂拴着白布。 “凤娘不忠与我,也不忠于大唐。这是她罪有应得。现在,人死灯灭,可是我的心里高兴不起来,反而有些悲伤!”陈校尉毫不见外,直接对欧晓勇说到。 “凤娘和我,曾经也是两情相悦,我和她像是两条路上的骡子,越来越陌生。可是她死后,忽然感到喝酒赌钱都没啥意思,平素记着她的恨,人死后,那些好却浮出来。” “人死不能复生,陈校尉大义灭亲,松州百姓都很钦佩。” “钦佩个屁,都说我是公报私仇!其实众人都不懂我,我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陈校尉看着远处,“我和你平素不熟,这些话不该多讲。此时来找我有事?” “这些年,进进出出茶肆,凤娘如同亲人一般,心里很难受,故过来看看,散散心!” “屁话,有话直说!”陈校尉收起伤感的表情,恢复到趾高气扬的样子,“你是生意人,大半夜的,找我,肯定是生意上的事情” 欧晓勇带着笑容说到:“倒是有一桩小事。明天从羌国来个生意上的朋友。可是衙门有布告,这几日只进不出,很是为难!” “你是生意人,就知道任何东西是有价码的!” 欧晓勇将手中的酒递给陈校尉,两手挨着的时候,校尉给他比划一下。欧晓勇赶紧点点头,表示同意。 “校尉现在掌管的人多了,应酬也多。凤娘茶肆是一个好地段,听说校尉想出售?” “升官是要打点的!我也没有精力管理茶肆。” 欧晓勇眼睛余光看着城墙上的士兵,夜晚值守的也就二十人左右。如果吐谷浑十八勇士偷摸上来,肯定能够在半个时辰救下和尚和昆仑奴。 “校尉,凤娘茶肆是个风水宝地,我每次在那里谈生意都很顺。如果校尉信得过,你出房子,我出钱,将茶肆改为酒楼,这样,我的来往的生意朋友有个应接之地,你平时的款待也无须在外面花费。”欧晓勇压低声音,“还能够赚钱!” 商人就是这样,无利不起早。既然松州城最大的盐商开了口,陈校尉表现出高兴的样子,亲自将欧晓勇送下城楼。 芣苢离开时候一再吩咐,不能轻举妄动。 欧晓勇脚步轻快,他忘记了芣苢的话,决定立马召集十八勇士动手。 月圆之夜,杀戮复仇,为和尚和站猪,也为凤娘。 二十个弓箭手,最多还有十个甲兵。 十八勇士武艺高强,不在话下。 郑妃都说和尚能抵千军万马,救下他,算是为复仇大计立下首功。 回去路上再次途经司马的家,看着里面没有灯光,笑着骂了一句。 司马在家里,在地窖中。 通往地窖的石头台阶很狭窄,他哼着小调旋转着下去。 凤娘醒来,看见自己的双手双脚被捆在红木椅子上。七月的天,地窖中有一股寒气,好似连接阴森的地府·。 她答应司马以后,马车上另外一个女子就成为替死鬼。和司马同回他家,司马递给她一杯茶,喝下以后,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双手双脚被捆住,坐在阴森的地窖里。地窖有一张床,一个红木的书桌,两把椅子,还有一个大柜子。 司马手捧着蜡烛进来,温柔说到:“凤娘,你醒啦!” “你为何将我捆住?” “我担心你跑出去大喊大叫,所以才如此。放心,虽然是镣铐,但是我在你手腕处绑了绢丝,不会伤你的手!” 司马将蜡烛放在桌上,然后铺开宣纸,磨好墨,端坐写字。 凤娘闭目哀叹一声。 半炷香之后,司马拍案叫绝,拿起宣纸,感慨说道:“凤娘,你来到寒舍,就让我下笔如有神助。‘晓凤榻前语花枝,背帐犹残红蜡烛。’你评评,我写得好不好?” “我不懂诗,无法评判。司马,你还是将我双手解开,我保证不会逃跑!” 司马将纸缓缓放在桌上,重新拿起蜡烛,感慨说道:“就是后面两句一直想不出来。要不,我俩共同找找灵感!” 他的身后影子潜动,摇曳的烛光一直延展向无尽黑暗。 凤娘一点没有畏惧的神情,她扬起下巴,对着石墙上悬挂的青铜说到:“剑身如同琵琶,是琵琶短剑。光线太暗,看不清楚剑柄,我猜多半是刻着闪电纹。” 司马收起轻浮的表情。 “这剑是从高丽而来。”凤娘轻声说到。而对司马来说,无疑是晴空霹雳一般。 “凤……娘,你还知道什么?” “宁静晨曦之国。” 司马噗通跪在地上。 地窖上的院子洒满月光,几棵树在夜风中摇曳。 第二十九章 视死忽如归 两人在城墙上悬挂着,王质口干唇燥,饥肠咕咕。除去这些,城墙上倒是谈心的好去处。王质曾经在纪录片中看到国外的旅游,那些人将帐篷挂在悬崖上睡觉。 一翻身,会不会掉下来?王质对着电脑屏幕想。 当时感觉那些人好牛,现在自己更牛。 大概半个月没有用过电脑,每天接触的都是活生生的人。在唐朝,宅男是活不下去的。 够了母子跟着禄东赞走了以后,王质内心似乎有个什么东西融化了,十来年心里被堵着的,脑子像团浆糊的症状没有了。 没有挂念,在大唐无亲无故,坦荡活着,那有瞻前顾后,大不了就死,或许死了就会回到现实。 他难得满怀豪情,对着月光下的山野嚎叫起来。声音飘向远处,似乎有人在更远出回应。 应该有古人的样子。 弓箭手伸出头张望,没说什么。 站猪叹息一声:“兄弟,你还有精力叫喊,我是一点力气都没有。饿还稍稍能抵挡,就是嗓子干渴,开始想念白天淋下的那桶尿!” “站猪,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王质知道大食国,就是中东那一带。 “很远,我的家乡在大食国南边。” “是不是有沙漠,还有平静的大海!”王质问道。 “和尚,你去过?或者又是你推算出来的?” “我推算,在你的家乡,动物和这里不一样,有长长脖子的鹿,还有身上黑白条纹的马!” “兄弟,你真是了不起,要是今天我才认识你,我定然喊你大法师。现在和尚喊习惯了,不喊不亲切。”站猪身体贴着石墙,一点点挪动靠近王质,“和尚,推算一下,我们会不会死去?” “不会的,我保证你能够活到死!” 站猪半天才明白过来,“和尚,你的绕来绕去的话,适合在喝酒吃肉的时候说,那时候脑子转得快一些。和尚,我有点想家,你能不能推算我的家人现在干什么?” 王质不忍心拒绝,法师的人设不能崩,于是望着黑暗的天际,“你的家,天还没有黑,头顶上还有太阳。你的母亲在河边洗衣服,不对,在河边洗红红的水果!” “是荔枝果!”站猪好似看见一般,咂咂嘴巴。 王质不敢继续说吃的,脑子里努力回忆有关非洲的电影,一片空白。 “你家乡的河水很清澈!”他说完,两人同时舔舔干裂的嘴唇。 “我现在看到,河水上游,是金黄的原野,热风吹拂。”王质穷尽自己的想象,为了满足站猪的愿望,“有几个女孩子,就在河边的回水的地方洗澡,黑色的皮肤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停,停下!和尚,那几个女子都是我妹妹,你不能继续看下去!”站猪完全彻底相信王质的胡诌。 “好!那我就从河边回来。哦,看到你父亲在茅草屋子前面磨刀,你父亲是猎人吗?” 王质想找到继续胡诌下去的线索。 “继续,继续!”站猪闭着眼睛说道。 “你父亲用手搭凉棚,看着远方,像是在担忧着什么!” 站猪睁开眼睛,神情高兴起来,对王质说到:“对对,我父亲就喜欢这样手搭着凉棚。可惜,我离开家乡之前,他在一场部落的争斗中失踪,有人说他跌入河水中,有人说他的头被对方部落的酋长击碎。我们全家都认定他没有死。和尚,你真的看见他了?” “对,”王质咬咬牙,“天际对我来说如同一面镜子,能够照见远处的人和物。” “父亲还活着,即便死了也是甘心。你再帮我看看我的妹妹出嫁没有?” “不行,太消耗精力,我的天眼已经关闭。”既然站猪得到了他想要的,王质不敢继续胡诌下去。 “以后你到我的家乡,我请你吃那些水果,放在口中就自行爆开,比蜂蜜还甜!” 站猪从王质口中知道家乡的事,高兴得唱了起来: “月光下我看到自己的身影, 有时很远有时很近。 感到一种力量, 驱使我的脚步。 有了滑板鞋, 天黑都不怕。 这是我生命中美好的时刻, 我要完成我最喜欢的舞蹈。 在这美丽的月光下, 在这美丽的街道上, 我告诉自己这是真的, 这不是梦!” 昨天王质在大牢中哼了几次,站猪就记得清清楚楚,而且从他的口中唱出来,有一番苍凉的味道在其中。 如果在当今,站猪参加达人秀定会成名。 安慰了站猪,王质的情绪陷入低谷。他真的好想将天际当成镜子,不远处,一百公里之外,就是王质的家乡。 城墙上忽然牛角号响起,呜呜——,高亢而悠长,有如来自雪山上的冷风。 然后听见刀枪撞击,打斗高呼声音。 站猪兴奋地说到:“肯定是欧老头带着人来救我们了!” 陈校尉高声喊道:“放箭!” 估计有上百的弓箭发出马蜂炸窝般的声音。 几秒钟中以后,王质听见陈校尉又一次吼道:“放箭!” 嗡嗡声音。 打斗声停止了。 王质和站猪吊在城墙,看不见上面发生什么事情。 陈校尉手腕酸疼,虎口流血。刚才用刀挡住冲在最前的黑衣人,那人力大无穷,身上中了十几支箭仍旧顽强提刀前冲。 他来回巡查城墙马道和堞垛,手下的弓箭手仍旧紧张环顾周围,担心还有未死的敌人。 十八人躺在渐渐凝固的血泊中。 “都是些什么人?”陈校尉问道。 队正回到:“士兵辨认,都是松州的普通百姓!” “普通百姓半夜来攻打城楼救人?而且个个武艺高强?” 队正陪着陈校尉巡视,“校尉新官上任,就迎来一场漂亮的胜利。您是如何得知今夜有人要来抢罪犯?” “推算而来。”陈校尉双手扶着马道垛口石砖。 他不愿意告诉手下实情。 今日松州盐商欧晓勇前来见他,他就看出端倪。 其一,欧老板说凤娘之死,前来吊唁,手臂上并未缠白布。 其二,安慰之后说到明日有朋友要进城相求,陈校尉开出的价码是平时的三倍,而欧老板并未还价,而且也没有询问如何进城。 而且在说话的时候,眼睛不断左右看。 陈校尉断定,欧老板是前来打探城墙设防的。 第三十章 冒失的代价 陈校尉做出这样的判断,欧老板离开,他让队正将手下的松州兵力调集,在城墙阁道四周埋伏。角楼一百弓箭手和五十强弩手,女墙、垛口、城楼安插一百五十名陌刀兵。 如果依照之前二十弓箭兵和十个陌刀兵的守卫,刚才冲上城墙十八人肯定能够抢下罪犯。 欧老板前来试探虚实,究竟是头目还是爪牙,陈校尉不得而知。如果是头目,这事还不算大,如果堂堂的盐商爪牙,这事后面还叠着事情,和尚不仅仅是杀手这般简单。 不管咋说,走马上任的第三天,提前部署,杀死了忽然打劫的匪徒,让士兵信服,确立了他的地位。 刚才快马来报,剑南道巡察使不日将到松州。 刘刺史昏迷中,他必须好好表现,说不定还有机会升官。 “我们有多少伤亡?” “弓箭手死两人,伤十一人,陌刀兵死二十五人。” “这些劫匪厉害,陌刀兵只死不伤,但凡近他身必然毙命。” “不知这些劫匪究竟是何人指使?” “上报文书就写吐蕃人前来抢人就行!刘刺史醒来,我再当面禀报!” “劫匪尸体咋办?” “将头砍下来,悬挂在城墙上示众。尸体找荒山掩埋。” 月色中,王质听见城墙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一根根麻绳拴着人头缓缓放下。 “嘿,和尚,你们的朋友来了。”上面的士兵说到。 站猪睁大眼睛,惊恐地看着。左边吊着八个人头,右边吊着十个人头。血迹未干,半张着嘴,似乎诉说刚才那场屠杀。 “见到欧叔没有?”穿越回来,总是死人,王质不太习惯,他低声问到。 “近处没有,远处的看不清相貌!” “看见有女子没有?” “没有,都是长着胡须!” “唉!这些人肯定就是刚才上面打斗,救我们死的。大唐经常这样死人吗?”在未穿越的世界,王质除了那场地震,没有看到一下死许多人的场面。 终究说来,世界还是愈来愈文明。 “大唐?和尚,你就是大唐人,还问我这个异乡人。” 王质想给为他而死的人做点什么,吊在城墙,唯一能够动弹的就是嘴巴。 几日苦读,能够背诵《心经》,那就这样吧!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渡一切苦厄……” 欧家院子,欧晓勇提着刀准备冲出去。 家人苦苦拉着他。管家跪在地上,将他小腿紧紧抱住。 “主人,你不能一错再错。十年复仇在即,郑妃和郡主都需要你。十八勇士不是他们的对手,你这样贸然提刀拼命,和十年前建成太子命丧玄武门有何区别?忍住,千万要忍住,死是很简单的事情,活着却要费千般周折!” 欧晓勇长啸一声,手中刀哐当落在地上,“十年,我以为我准备好了,初次出手,却一头撞在墙上,鼻青脸肿。” “主人,现在你还在暗处,没人知晓你是幕后人。我们就按平时行事,等到郡主回来。” “我哪有脸面见郡主啊!”欧晓勇悲愤难以自制。 天光大亮,松州迎来了无云的晴天。山崩之处刚刚修好的土路,大概有两百人朝着松州城走来。头盔在阳光下闪耀,像波光粼粼的河流,雪山上的风拍打着骑兵手持的十多面红色的旗帜。 城墙上面牛角号悠长响起。 陈校尉身着皂绢甲,和别驾并排站立,迎接忽然到访的剑南道巡察使。 走在队伍最前面,是披着白色披风的少年,面容干净,眼神清澈。他轻盈跃身下马,走到轿子前说到:“阿耶,请下轿,松州官吏都在候着呢!” 胖胖的男子从轿子上艰难下来,少年赶紧扶住他。 “胡巡察使,卑职来晚了!”刘刺史此时骑着马才赶到,急匆匆下马,跪在胖子面前。 胖子粗黑的胡须盖住两层下巴,环顾四周一番,对刘刺史说到:“听说近日松州不太平,圣上担忧,派我巡视查看!” “卑职不才。金刀备身命丧翼针县城,我家眷老小十来人在回乡路途被害,昨夜劫持罪犯……这些都是吐蕃人所为。家仇国恨……”刘刺史边说边哭。 “起来吧!”胡巡察使双手扶起刺史,叹一口气,“驻守边关八年,圣上明察,知道你不容易,此番巡查也是慰问。”他指着身边的少年说到:“这是我的干儿子胡毅!” “卑职远远瞧见,风姿特秀,爽朗清举,将来前程定然不可限量!” 少年赶紧行礼,声音清脆:“日后请前辈多多指教!” 巡查使对刘刺史说到:“回衙!我还有要事!” 此时,城墙上有人高声喊道:“冤枉啊!冤枉啊!” 胡巡查使皱着眉头,顺着城墙根朝上看,只见两人五花大绑在城墙半空,左右还吊着十几颗人头。 胡毅凝神皱眉。 “上面吊着是何人?”巡查使问到。 “杀死京城金刀备身的罪犯和从犯。和尚打扮的是吐蕃杀手,昆仑奴是冯使节家奴。吊着的人头是昨夜偷抢罪犯的窃贼。” 回到衙门,众人都在外等候,巡查使和刘刺史进书房,胡毅将门关好,双手交叉,威严看着台阶下的众人。 司马像是刚起床,偷偷溜进来。 别驾低声骂到:“你咋才来?” “不在家,错过了衙门通报!” 书房里,巡查使招手让刘刺史靠近,“有旨意!” 刘刺史跪下。 “长孙皇后近日在立政殿崩逝。” 跪在地上的刘刺史半晌才抬起头来,颤声问道:“皇后薨逝了?去年进京,魏公还高兴谈及皇后身体恢复得好!” “皇后佐理内政有年,淑德彰闻,倏尔薨逝,京城官吏百姓深为痛悼。” 巡查使屏息静立片刻,继续说到:“皇太子请求大赦并度人入道,圣人应允,同时下诏修复天下名胜古寺392座。松州的川主寺也在其列。你即刻奉诏办差!” 巡查使话说得很明,皇后薨逝,圣人要大赦天下,并修复佛家寺庙。 “松州民风淳朴,大牢里就十来个犯人,我立马差人释放!城墙悬挂哦两人,不能大赦!” “圣人大赦是没有条件的,那两人,你只有放了!” “能否再悬挂几日示众!”刘刺史不甘心。 “明日就放了吧!” 长孙皇后去世后,巡查使一路通报着走州过县,遇见遗太子最小的女儿芣苢。巡查使是太子旧人,芣苢相求,岂能不答应,况且没有违背圣意,做一个顺水人情,算是报答旧恩。 胡毅就是芣苢,男扮女装,再一次进松州城。 方才王质和站猪还活着,心下安慰。可是又看见城墙上多了十八颗人头,知道是欧叔坏了事。 第三十一章 和仇人交易 在城墙上悬挂了两天,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王质脱水,明显瘦了两圈,捆在身上麻绳松了不少,如果继续这样饿下去,保不定在昏迷中,身体从麻绳中滑出来跌落。 城墙之下地面全是尖的铁刺,不会跌死就会刺死。 站猪昏迷着,时不时说些胡话。 皇后薨逝,大赦天下。刘刺史故意拖延着,不愿和尚和站猪两人活着从城墙上下来。 人不喝水,三天就要死去。 那就拖延三天。 芣苢明白刘刺史的意思,巡察使明日就要离开松州,去其它州查看。巡察使能够做的都做了,芣苢不会再求巡察使做什么。 她一身男子打扮,假意在松州街上闲逛。 看到欧晓勇在城墙附近踟躇,于是上前,用手中的扇子拍打欧晓勇的肩膀。欧老板回身瞧,年轻的白面书生对着他笑。 “欧叔,”芣苢开口,欧晓勇就知道是谁了,满脸的羞愧,差点在大街上跪下来。 “郡主,小的不自量力。” “找个安静地方说话!”芣苢低语之后,声音高起来,“欧老板,几年不见,听说你生意越做越大了!” 两人迈步走进凤娘茶肆。 没有选择楼上的雅间,而是在一楼大堂。大堂空荡荡的无人,两人靠窗坐下。 一个老头在中间的火炉边打盹,铜茶壶冒着白气。 城墙事变之后,陈校尉派人盯梢欧老板。那人见两人进茶肆,慌忙在路边借了骡子,去东城门给陈校尉报信。 “你说欧老板在路边和巡察使的干儿子说话!”陈校尉皱着眉头。 “是的,我看胡公子见到欧老板像是很高兴,大声打着招呼!” “那就是旧相识了!” “您吩咐如果看见欧老板和谁说话,赶紧前来通报。” “你做的很及时,让我去会会这个胡公子。”陈校尉给手下二十文钱,算是奖励,“待会我进茶肆,你就在外面候着,他们出来,你继续盯着欧老板。” 凤娘茶肆的老头一直打盹。 芣苢看着窗外人来人往,低声问道:“十八人全部都死了?” 欧老板羞愧地低下头:“是的。据我打听,有两人受伤,咬舌自尽。是我坏了郡主的大事。” “吐谷浑的勇士忠心耿耿,日后我定会给他们报仇。欧叔,你和我父亲一样,在关键的时候沉不住气。让我猜猜,之前你肯定去了城楼,假意找人寒暄一番。” “是的,我借着凤娘的死,去城楼安慰陈校尉,并且说出和他合伙做生意的打算。” “你可是松州城最大的盐商,半夜三更谈生意,这样做,只会让陈心里生疑。” “小人甘愿受罚。” “欧叔,我不止一次告诉你,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不是什么郡主。你们心中有仇恨,甘愿等着那天,我已经心存感激。” “郡主,你回来了,我就等你一句话,我我时时刻刻想着拼命!” “命不是这样去拼的,那是赌桌上的本钱。我去剑南道找巡察使,他也我父亲的旧部。我说被抓的和尚是我家的世交,他借着皇后薨逝,传达圣上大赦天下旨意,匆匆到松州帮我!” “郡主聪明,和尚现在有救了!”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刘刺史口中答应,却一直拖着,想让两人在城墙上饿死,然后假意大赦,哀叹两人运气不好!” “巡察使应该强行让刘刺史放人!” “欧叔,你想事情总是那样简单。巡察使虽然是我父亲旧部,但是绝非是心怀仇恨的人,至多就是中立。巡察使只是一个虚职,做到他能够做的,明天他就离开松州城。” 欧晓勇气愤一拍桌子,响声惊动了正在打盹的老头。他看见有客人坐着,赶紧去准备茶水。 “所以,我们还要继续想办法。时间紧迫,人不吃不喝最多三天就死了!” “和尚对我们很重要吗?” “非常重要。” “和尚能够推算地动山崩之事。” “那些都是雕虫小技,他的重要不在于推算之术。实话告诉你,和尚的相貌和宫中一人长的非常相似。” “非常相似?” “是的,十年之仇的机会即将来临。如果让他替代宫中那人,我们的复仇就告成了一半,大唐会重新回到我们的手中!”芣苢目光炯炯。 透过窗户,陈校尉慢慢从大街远处走来。 “陈校尉在附近,老子好想提刀过去将他宰你了。” “欧叔,”芣苢也看见陈校尉,“他比你老练,他肯定知道你是昨晚劫持的幕后之人。你看,他现在晃晃悠悠,假装巡视大街,待会肯定要进茶肆!” “他为何不抓我?” “松州衙门的人都精着呢!那些人把当官全都做成生意,不到最后不会亮出自己的价码。欧叔,不是我说你,别看你现在是松州最大的盐商,那些人生意经比你熟络!” “那是,那是!”欧晓勇有些惭愧,“他进来,我该说些什么?” “收住愤怒。他主要是来试探我的,你该说什么就说什么,记住,如果谈到生意上的事情,一定要砍价,这样才是精明的商人。” 不出芣苢预料,陈校尉缓步进入自家的茶肆,自从凤娘死后,他只雇了一个老头烧水沏茶。 看见欧老板和胡公子就在一楼坐着喝茶。 胡公子背对着门,腰杆打得笔直,障刀横放,一看就是练武之人。 陈校尉假装露出惊讶的神情,双手交叉,“没想到两位贵客光临鄙店,荣幸之极。老头,赶紧去楼上拿最好的茶!” 两人起身回礼。 老头沏好茶,去街上买来金乳酥,曼陀夹饼等点心放在桌子上。 “来到松州,知晓陈校尉大义灭亲之事,还望节哀顺变!”芣苢声音清脆。 “清晨将凤娘掩埋,这件事情就过去了。自作孽不可活,她罪有应得,我这样做,对得起我唐,”陈校尉转动手中的茶碗,“没想到胡公子竟然和欧老板是旧相识?” “家中有长辈经商,全仗着欧老板,发点小财。” “皇后薨逝,大赦天下。清晨安葬凤娘,我去大牢,将所有的罪犯清点释放,也给大牢的狱卒放了三天假。”陈校尉试探着闲聊。 “犯人出来,松州怕是不太平!” “胡公子多虑了,那些罪犯都是小偷小摸之人,在松州掀不起浪。只是,城墙上面吊着的两人,刘刺史迟迟没有松口!” 陈校尉明显看到欧老板身体一颤,而左边的胡公子像是没有听见,轻轻喝茶。 “我听欧老板说,想和陈校尉合营凤娘茶肆,想将茶肆改为酒楼。今天偶遇,让我过来看看。” 第三十二章 缝隙中游走 芣苢和欧晓勇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她和陌生人谈话半个时辰,就能够准确找到对方弱点。 敌人,大多都是因为做事的立场不同而形成的对立。抛开哪些对立,面对的是活生生的人,是人就有可以利用的地方。 巧妙而恰当利用,但是不能越过界线。 十年前,父亲被他弟弟,当今皇帝李世民杀死,杀了假装悲伤,追封父亲为息王,追谥曰“隐”。息王的小女去求剑南道巡察使,请求的范畴在巡查使职责以内,他不会拒绝芣苢的请求,但是他的帮助是有限度的。 他可以借大赦给刘刺史施压,但是绝对不会强行要求刘刺史放人。这就是官场的潜规则。 芣苢明白这点。 眼前的陈校尉,昨天屠杀前来营救的十八勇士,这是他职责范围里的事,同样也是他积攒的筹码。在军中树立威望,让敌人明白他的能力。 这些筹码,迟早就会变现。至于筹码卖给敌人或朋友,只看谁开价高而已。 芣苢深谙此道,而欧叔,活了几十岁,还没参悟。简单的愤怒做不成大事。 芣苢放下茶碗,说到:“皇后薨逝。” 陈校尉说到:“悲痛的话说多了,也会将悲痛冲淡。” “陈校尉倒是直爽,请问,松州刘刺史是房玄龄的门生吧?” “这……魏国公的名字,刘刺史时常挂在嘴边。想必……”陈校尉将想说的半句话咽下去。 “长孙皇后非常欣赏魏国公,时常提醒圣人忠言逆耳,即便皇后病重的时候,还给圣人多次谈起,但凡遇见大事多听魏国公的话。” 来自京城的小道消息,陈校尉竖着耳朵听,不愿放过一个字:“依照胡公子所言,圣上必然更加重用魏国公。刘刺史调任京城是迟早的事情。” “众人皆以为是这样,实际却不然。普通百姓爱屋及乌,然而圣上是龙,他爱长孙皇后,但是并不一定愿意听长孙皇后的话!皇后薨逝,魏国公表面必然受到更大重用。可是,真正的重用是圣人的心里,而不是在于职位。” “受教了。”陈校尉边说边想,这个胡公子不简单。 “哦,还有一件事情,”芣苢脸色一下阴沉下来,“昨晚城楼劫持和尚的十八人,不是吐蕃人,而是吐谷浑人。” 陈校尉吃惊地张开嘴巴。欧老板听到这话也愣住了,打了个冷颤,他不知道郡主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胡公子知晓这事?” “当然知晓,因为人是我派出去的。”芣苢正色说到。 陈校尉猛然顿住了,一动不动。欧晓勇也是大气不敢出。 “松州的茶不错。喝茶露水为最上,雪水次之,雨水又次之。长安城的水就没有松州的好!”芣苢收住话头,若无其事品尝着茶。 陈校尉用手指掏掏耳朵,低声说到:“烦请胡公子将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我怕是听错了!”右手却下意识按在腰间的剑柄上。 “你没有听错,吐谷浑的十八勇士是我派出去的。” “是你们要救和尚?”陈校尉警觉环顾四周,自家的茶肆,没有埋伏,“和尚可是杀死金刀备身的凶手!” “和尚还是当今太子李承乾的贴身侍卫,他是受太子之命杀死金刀备身。”芣苢每个字都落进陈校尉耳朵里。 欧老板头晕心颤,郡主啊!你究竟要干什么!将和尚说成当朝太子李承乾的人,这和复仇大业有啥关系?况且这样说,能够救出和尚和站猪吗? 陈校尉起身,厉声说道:“你是什么人?” 芣苢将头上的帽子取下,一头青丝搭在肩上:“我是太子的婢女芣苢。”说着,从腰间掏出黄金鱼符,“校尉,我离开长安的时候,太子就发话,和尚暗中刺杀金刀备身,如果被当地官府抓住,无须求救。我没有听太子的话,调动吐谷浑十八勇士去抢人。陈校尉拼死抵挡,我们抢人失败!愧对太子!” 黄金鱼符,太子的配饰,陈校尉赶紧跪下。 “多说一句,我们不会就和尚。他杀死金刀备身,他死而无憾。” 欧晓勇听着,如同在雾中行走一般。十年磨一剑,就是为死去前朝太子建成报仇,为何突兀出现当朝的太子承乾。 他只有听着的份。 “刘刺史想让和尚死,判定他是吐蕃的杀手。胡公子……胡姑娘拿着太子鱼符,前去告知刺史,刺史定然释放。” “陈校尉把事情想简单了,金刀备身是圣上的人,和尚是太子的人。自古帝王和太子从来就不是铁板一块,个中缘由,我无须详说。就让和尚去死吧!太子会记着他的,日后太子登基,新账老账一起算。” 芣苢将长发盘成髻,把帽子戴上,重新成为翩翩男儿。 陈校尉冷汗直冒。 “言多必失,”芣苢眼睛看着窗外,“巡察使都不知晓其中的秘密。太子说了,不必欠人太多的情,将来还起来麻烦得很。他还说,他大伯,圣人的哥哥,前朝的太子李建成,就是欠了太多的人情。” 芣苢将视线收回来,“给陈校尉说这话,并不是让你救和尚两人,只是感觉陈校尉治军有方,心下佩服,杀死吐谷浑十八勇士,是你的能力,也是你的职责,太子不会记恨。” 说着让陈校尉起身。 “废话闲篇说完了,还是说说你们之间的生意。我看凤娘茶肆口岸好,但是不适合做饭馆,做个医馆还不错。松州往西均是高山,寒气砭肌骨,冷病之人不少。我从长安请一些名医过来坐堂,不光是松州城,周围的小国百姓定然会慕名而来,生意会好的不得了。” 陈校尉脑子转得飞快,他相信芣苢刚才的话。为芣苢并没有强迫他做什么,但是句句让他后脊背发凉。当今的太子,就是将来的圣人,少年终有龙袍加身之时,万万不可得罪。 他拱手说道:“开医馆好!来日方长,承蒙欧老板瞧得起茶肆,我定会和欧老板好好合作。” 芣苢点点头:“秋日长安凉爽,你可带着两个儿子进京游玩。听欧老板说起你的大儿年满十岁,他若喜欢长安,我可安排他进书学馆或者是律学馆入学。” 即便再混账之人,爱子之心并未泯灭。如果这样,保不定陈家将来会出大官,光宗耀祖。 他急急忙忙辞别芣苢和欧老板。匆匆朝着城墙走去。 芣苢双指捻起糕点,放进嘴里,甜甜对着欧晓勇笑。 “郡主,刚才您说的话,云里雾里,我不甚明了。” “欧叔,你就放心吧!和尚和站猪死不了!” “可是你说什么当朝太子李承乾,还说和尚是他的贴身侍卫,你是他的婢女?” “我还差点说出和尚就是太子李承乾,你信不信?” “郡主,我像是在梦中,不太真切。” “要完成复仇大业,欧叔,你要记住,敌人和朋友不会泾渭分明,也不一定要去打打杀杀。我们要善于在缝隙中游走,缝隙多了,屋子自然而然就塌了。” “啥是缝隙?” “人的欲望就是缝隙!” 第三十三章 校尉的办法 从自家的茶肆走出来,陈校尉赶紧擦擦额头的汗。 昨夜的一场杀戮,给他带来改变。 依仗刘刺史,成为松州有头有脸的人物,是他之前的梦想。 原来和尚是当朝太子的人,那么,他的梦想比原来更大。 走到卖胡饼的店铺,在摊主面前站着,饶有兴趣盯着摊主做好一个又一个的胡饼。 摊主打拱寒暄地说到:“校尉,这个芝麻我放得多,您尝尝,我不收钱!” 陈校尉挥挥手:“面饼能不能做成其它样式?” “校尉,您想做什么样子的尽管吩咐。但凡是面食,没有我做不出来的!” “要黄色的汤,里面漂浮着黄色的长长的,像油条一样的东西。” 摊主埋头想了一下,抿了抿嘴唇说到:“校尉,您在说笑吧!如果按照您这般吩咐,做出来就像是从茅房里捞出来的屎尿一般!” “我就要屎尿般的面食!” 整整三天,松州城没有下一滴雨。 王质和站猪已经没有力气说话。阳光暴晒,王质脖子以上的皮肤全部干裂起壳。 站猪说话像蚊子一样:“和尚,我们俩怕是不行了!你看太阳要下山,等到太阳再次升起时,你和我就是一具尸体!” 王质喉咙像是被火烧焦了,说话也干巴巴的:“站猪,死了就死了,没啥大不了的。肉身就像是房子,房子塌了,灵魂就去找另外一个房子。说不定我们去的世界比现在好!” “我害怕啊!在战场上,敌人一刀抹过来,死得爽快。或者地动来了,一下被压死,死得干净。如今这般境遇,慢慢等着死,好难受。如果灵魂出窍,到另外一个世界,是何等的地方?” 远处静静流淌的河流,在夕阳下泛着金光。 “另外一个世界,比这个世界好!没有打打杀杀,人们脑子里是想着如何挣钱让家里人过得更好。” “金钱的世界?” “对,”王质给站猪描绘自己生活的世界,“一家人,哪怕相隔万里,还是能够用小盒子听到亲人的说话声音,也可以透过小盒子看到亲人的样子。” 站猪不禁笑起来,声音像沙哑:“是不是像巫婆的水晶球!” “大概差不多。很大的铁鸟,肚子里面装着人,可以飞到另外一个地方!” “飞去干什么?” “飞去见你的亲人。松州到长安,大概一个时辰就可以飞到。你也可以坐着铁鸟,飞到大食国南边的家乡。铁鸟里面,还有像凤娘一样漂亮的女子,给你端茶送糕点。” “她们都是仙女?”站猪精神好一些。 “算是仙女吧!”王质惭愧没有坐过飞机,要不然还可以给站猪描绘得更加仔细些。 “那个世界打不打仗?” “很少打仗,”王质不愿说出自己世界的丑陋,“大家喜欢坐在桌子面前谈判,金钱是人活着的筹码。” 站猪长叹一声,“如此这样,死了倒是一种造化。” 听见窸窸窣窣,垛墙上绳子吊着漆水斑驳的木桶,缓缓下降,里面有两个长柄的木勺。 站猪伸长脖子,看着木桶:“这些畜生,看着我们临死的时候,还要羞辱我们,桶里都是屎尿。”说着,鼻子凑过去,“没有臭味,倒是有股浓浓的麦香。” 王质也闻到香味。 将死之人,那里抵挡得了这种诱惑。 完全出自本能,站猪用嘴含住木勺柄,舀起一大勺,对着王质,嘴巴呜呜地,示意王质尝一下。 粘稠的黄色液体,王质皱着眉头。站猪用嘴咬长柄,使劲递到王质嘴边。 清香,还带着肉香和酥油香气,像是油茶一般。王质闭着眼睛,控制不了嘴巴,吸一口,这一口下去,全身的细胞都在欢唱,他猛然吸下第二口,勺子见底。 即便是屎尿,两人已经拒绝不了。 就这样,相互用嘴巴含着木勺柄来回喂着,配合默契,来不及说话,只有哧溜声。 陈校尉从上往下看见,感慨一声,对队正说到:“就这样喂两天,两天之后将他们放下来!” “刘刺史……” “刘刺史陪同巡查使去益州,临走时吩咐我将三天后将两人释放,如果那个时候他们还没有死。” “校尉有心救他们?” “私下告诉你无妨,站猪和我有私仇,众人皆知,我恨不得剥他的皮。但是他俩不是吐蕃杀手,背后的靠山太大,我让他们死!我将来就不得好死,诛连家人。” “靠山,难道是巡察使?” “巡察使算什么,说出来吓死你,所以我就不说了。兄弟们跟着我,定有好前途。九月金秋,我还要带着儿子去长安,他们要在长安住下,在书学馆或者是律学馆入学。” “那他们就是京城的学子?陈校尉,你可发达了,定是找到了靠山。” “所以,城墙吊着的两人不能死,一定要活着。” 欧晓勇备好马车,将王质和站猪接到自家的院子,心里深深地佩服郡主。 一场不痛不痒的谈话,立马解决问题。 所谓龙生龙凤生,血脉在那里,自己再多活十几年,也远远不及。 这件事情算是过去。 郡主却去了长安。离开时候交代,让两人就在松州城待着,什么地方都不能去。她的一切都要保密,不能告诉两人。 欧晓勇连声说到:“真是奇迹,真是奇迹,我从来没有看到不吃不喝七天还活着的人。” 站猪早就恢复了精力,眯着眼睛,嫌阳光刺眼:“欧老头,即便再饿上十几天,我们也不会咋样。和尚告诉我,人死以后会到另外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比大唐好上千倍。所以,我不怕死,也就不会死。” 王质向欧晓勇要来香烛和纸钱,在院子中间跪下,祭奠曾经为救他们死去的十八勇士。 三人泪洒一番,欧晓勇让他们在后院的温泉沐浴。 王质鼻子灵敏,仍旧闻到熟悉的气味,到处观望。 站猪泡在水中,不停地吹气吐水,像是河马。 “欧叔,”王质问到,“翼针县城有个叫芣苢的姑娘您可认识?” “松州十年,翼针县城从未去过,没有熟人。如果是法师的旧友,我可以派马车将她接来!” “不必,我和她只是一面之缘,却总感觉她在松州城!” 第三十四章 芣苢的安排 “你现在如何打算?”欧老板问王质。 王质也很迷茫。穿越回来,像是有只无形的手指挥着,和十几年来生活比较,短短的十几天里,算得上是跌宕起伏。 看到了前世的弟弟,心里有什么东西轻轻放下来。 在山崩中救下松州的百姓,心里有从未有过的自豪。 王质想回去,回到自己的世界,平静地和父母相处,理解他们,孝顺他们。 让这场穿越,成为一场梦而已。 回不回去,并不是自己能够说了算的事情。 泡在温泉的时候,他试着用手去摸眼球,还是和翼针县城一样,眼球上面没有附着隐形眼镜。 如果能够摸到隐形眼镜,取下来,就能够回去。或许无待法师知道如何办,就像是孙悟空头上的紧箍。 站猪见王质沉默而且疲惫,于是抢着说到:“无论如何,我要留在松州一段时间,和凤娘在一起!” “凤娘不是已经死了吗?”欧老板问到。 “那天我抱着被砍下的人头,不是凤娘的。你们在狱中掉包了吧?”站猪一脸的疑惑。 几人将刑场之事细细回忆,才明白中间的误会。欧老板没有劫持刑场,是因为要杀之人,当时以为是凤娘,从大牢出来已经断气了。 而站猪冲上前去,抱着人头痛哭,发现不是凤娘。 王质清楚看见刽子手刀砍头落,没有喷涌的血。 凤娘没有死,不是欧老板掉包,却不知道下落。 站猪急匆匆从温泉里出来,要去找凤娘。 王质心里想,既然一时半会还不能穿越回去,那么总要在大唐做些事情。最大的事,就是一年之后就要来到的地动,他要排除万难,救下松州的百姓。上报官府这条路行不通,他要走自己的路。 “站猪,我和你一起留在松州找凤娘。说实话,我其实并不是和尚,”王质面对站猪和欧老板,坦诚说到,“我也不知道我是谁,只是那天穿着和尚的衣服,就让人误以为是和尚。我从另外的一个世界来,要回去,必须找到无待的法师指点。” 站猪增大眼睛看着王质,像是第一次遇见他。 欧老板一口茶正下咽,听到这话,被水呛着,使劲地咳嗽。 “你找无待法师?” “是的,他对我很重要,能够让我了解究竟是如何一回事。”王质想起穿越前一天在电话里听无待和尚说话,那人轻言细语,详细给他交代需要购买和下载的书籍。 “松州川主寺有个无待法师,最近去终南山云游,估计冬日就会回来!你说你来来自另外一个世界是什么意思?”芣苢临走时候交代,无论如何,要将王质留在松州。欧老板越来越感觉王质不一般。 站猪却哇哇叫到:“和尚说另外一个世界,就是他能够将天空当镜子,看到我们看不到的东西。据说能够预测的人,身体都会有残疾。我之前看见和尚好胳膊好腿的,现在放心了,他缺一门!”站猪像是很懂行地说到。 “你说我缺什么?”王质问到。 “你失去记忆,不知道自己是谁。” 站猪将王质的穿越解释得相当合理。 “那我就在松州等着无法师回来,这样能够陪着站兄找找凤娘。”王质决定了。 站猪听说王质愿意留下来陪着他,心情大好。“和尚,我在翼针县城见你,就知道是假和尚,而芣苢却相信你是真和尚。” “芣苢”两字,让欧老板紧张地绷紧嘴唇,好在两人并没有在意他的神情。 “你为啥看出我是假和尚?” “因为真和尚不会皱着眉头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倒是几日以后,你的眉头渐舒,越来越像真和尚。” 欧老板示意仆人递上衣服,说到:“你们在松州城已经出名。站猪虽然是一个昆仑奴,在刑场勇猛,证明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和尚能够推算山崩之事,在松州也传得有板有眼。依照在下建议,和尚仍旧是和尚,我让仆人给你好生剃头,穿上崭新的袈裟!” 接着的十来天,王质和站猪就在松州城闲逛。王质眼中的松州挺热闹,一点都不亚于当今的松潘县。饭馆、戏馆、茶肆、说书场,处处俱有。时不时就有人上前拍打他们的肩膀,和他们拥抱,表达钦佩之意。肚子饿了,进入饭店酒馆,店主都坚决不收一文钱。 站猪是有情有义,和尚是救命的活菩萨。 在山崩时候被活下来的人,被吐蕃将军禄东赞带走以后,没有一个回来,不知道去什么地方安家。 欧老板说,刘刺史到益州之后,又陪着巡察使回长安,一时半会回不来。守边关的八百将士和河对岸的上千吐蕃士兵全部都消失了,不光人消失,帐篷等也不见了。 王质大致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他问道:“那刘刺史如何给朝廷交代?如果是一场战争,总归有尸体吧!” “听陈校尉讲起,刘刺史办法多。上报朝廷说是盘羊边塞突发雪崩,边关将士和吐蕃守军全部被活埋。” “盘羊牧场我去过,那里就是高山草甸,雪山远得很。” 欧老板无奈地笑着说:“我们都知道是咋一回事。实际并无八百将士抵御吐蕃上千军队一事。可是朝廷有人愿意听,刘刺史就敢讲,而且从中牟利。唉!他多年的搜刮的财宝被人抢走,家眷也被人杀死。人遇到这种境况,大多要收手反省,他却没有,而且变本加厉搜刮。放心,刘刺史不会找你麻烦,他绞尽脑汁应对身边的麻烦事情。” 站猪一直在大街上闲逛,想看到凤娘的影子。 王质走累了,就独自回到欧家院子。和欧老板在树下喝茶。十几天下来,两人亲近了不少。 欧老板取出一个布包,递给王质。王打开布包,里面有层油纸,小心解开细绳,是自己在山崩时逃命时候落下的东西。 电子书、手机、钥匙、钱包和身份证。 “一个渔民在河滩上捡到,并不知道是啥东西,于是拿到城里来叫卖。恰好我家小姐遇见,就将这些东西买下,包好,让我给你。” 王质的东西失而复得,惊喜之余忍不住问道:“你家小姐知道这些都是我的东西?” “上面有个纸片一样的东西,画着你的像。我家小姐认出是你。那像画得真是精美,估计是世间顶级画师所为。还有一些文字,有些认识,有些不认识。” 欧老板说的是身份证。 王质脑海里浮现出翼针县城,拿出手机,给站猪拍照,然后给芣苢看。 芣苢如同摸到烫手的山芋一般丢给他。 身份证上王质有头发,现在是光头。 他心里清楚欧老板口中的小姐定然是芣苢,但是他并不说破:“谢谢你家小姐。到松州城,一直感激她照顾,却未曾谋面!” “我家小姐已去长安,回来你自可见到。我家小姐临走时还说,如果法师在松州闲着无聊,可去新开的医馆坐诊,如果这样,可是松州百姓的福音!” 王质急忙挥手说到:“看病这件事情,我可是门外汉!” 欧老板望了一眼,微微笑着说道:“我家小姐还说,法师肯定要拒绝。她说,法师能够预测地动山崩,治病救人不在话下!” 第三十五章 任三冒出来 不管王质愿不愿意当郎中,欧老板带着他一起去凤娘茶肆。 欧老板十几天时间,将茶肆重新装修,粉刷一新。 “明天就开张,我和陈校尉合营的生意。” “陈校尉杀死十八勇士,他们尸骨未寒,你就和仇人做起生意?” “放在以往,我肯定和你的想法一样。可是郡……我家小姐教导我,放弃朋友敌人的简单区分,做大事的人,要朝前看而不是往后看!” “希望你不是朝钱看!” 茶肆位于松州城腹心地段,面前是松州大街,后面有一大片乱蓬蓬的杂树林子,没有人料理,几乎荒废,几只野猫在树下打盹。 “杂树林也是凤娘茶肆的吗?”王质问道。 “对,凤娘认为这个杂树林子风水好,地势平,于是将多年经营茶肆挣的钱将这片地买下来。陈校尉得知,两口子还大吵一架,从此之后,陈校尉整日不回家,天天在外面喝酒赌博。就在那个时候,凤娘和站猪私下好上了!”欧老板八卦起来头头是道,一点都不比女人差。 “这片树林还真是大,”野花在灌木丛怒放,地上厚厚的落叶如同地毯。王质对眼见的景色来了兴趣,他朝着杂树林深处走去,欧老板跟在后面。 走了几分钟,惊起几只乌鸦。杂树林的荒草中,王质看见有用石头搭建起来的半人高的房子,像是小孩玩的过家家游戏。石头房子前用鹅卵石铺成的半圆形的祭坛,立着一盏酥油灯,长满铜锈。 王质将酥油灯拿在手上,来回打量之后,递给欧老板。弯下腰,朝着半人高的石头房子看,里面空空无一物。 “荒废了,估计是供神灵的!”欧老板说到。 “为啥在这样简陋的石头房子里面供神?” “这我就不清楚。松州地处边塞,混杂着各种人,古羌、吐蕃等信奉的教都不一样。”欧老板说到。 “欧叔,如果是你买了这块地,你会不会将这块地闲着?” “肯定不会。”欧老板看着远处,自家的院子就在半里之外,“我家院子有从山上流下来的温泉,我会将温泉水引到这里,然后挖大小不一的池子,让松州百姓在树下泡温泉。” 温泉水滑洗凝脂,王质脑子里飘来这首诗,“欧老板是精明的生意人,开温泉准保赚大钱。凤娘当初买地,难道不会想到这主意?” “凤娘定会想到。” “为何她不这样做?在买的地上敬着奇怪的神灵,这是为何?” “倒是没有细想。今天请你过来,是让你看看医馆,这是我家小姐希望你做的事情!” 杂树林四周开阔,王质看到半人高的石头房子后面方形的白色石块摞起的石堆,正午的阳光照得明晃晃地。如果松州地震,这片林子倒是避难的好场所。 “医馆坐堂,我愿意一试。”王质说这话比前几天有了底气,夜里打开电子书,找到《赤脚医生手册》,熟读背诵,但愿能够成为半吊子的医师。在大唐,和尚本身也要悬壶济世。 看到茶肆后面的杂树林,凭空而来的感觉,他认为凤娘不简单。王质在茂县长大,父亲是羌族,他明白羌民一般都在石碉房和碉楼顶上置有五块、七块、九块不等洁白的石英石,羌语称之为“阿渥尔”。分别象征天神、地神、山神、树神等。杂树林中,不可能平白无故出现五堆白色的石头,没有碉楼,估计那石头房子就代表了。 欧老板手中拿着酥油碗,听到王质这样说,非常高兴,至于王质是否能够治病,这不是他能够想的问题:“只要你答应下来,我也给我家小姐有个交代了。你说,开医馆还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这片地是凤娘当时买下来的,你给陈校尉商议一下,能否将这地作为医馆的用途?” 两人说话的时候,面前低矮的树林里面忽然穿出来一个影子。那人举着木棍,王质正要大叫起来,木棍已经朝着欧老板脑袋打去。 一声沉闷的响声,欧老板倒下,酥油碗滚到地上,那人捡起碗就跑。 王质大叫一声,跟着追去。他的体力比当宅男时候好的多,前面那人扭头过来朝着王质笑一下。 认出来了,那人就是在衙门管理刑具的士兵,别驾口中的任三。 王质捡起一块石头,使劲朝着任三打去。石头打在那人的背上,听见一声惨叫,没有跌倒,仍旧死命奔跑。 追了足足大半个时辰,王质的肺难受起来,呼吸急促。 树林里面钻出一人,敏捷地跃身扑在任三身上。 两人摔倒,滚在一起。 是站猪。 站猪抡起拳头,一下一下砸在任三的脸上。 “我一直跟着你,任三。凤娘活着还是死了?”站猪吼道。 “我不知道凤娘的事情!”任三满脸血污。 站猪起身,将腰带解下来,把任三捆扎结实。欧老板急匆匆赶到,额头上鼓起大包,人没有大碍。 任三被揍成那样,一直没求饶。 欧老板捂着头,对任三说到:“你这人好无道理,如果你要这个又破又烂的酥油灯盏,我直接就给你!” “这个酥油灯盏又不是你的,何来说送给我!”任三说话,鼻血还止不住往外淌。 “这个灯盏是谁的?”欧老板问道。 “灯盏是凤娘的,这片林子也是凤娘的,茶肆也是凤娘的,你们都是强盗,抢走了凤娘财物。” “凤娘死了,这些东西理所应当是他男人陈校尉的,你咋说是抢劫。我将茶肆粉刷一新,重新做了医馆,也是和陈校尉合营的。医馆开张,你面前这法师坐堂,对松州百姓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欧老板说到。 任三头低下来,不断用袖口擦拭脸上的血迹。站猪用脚踢着他:“凤娘死前昏迷不醒,定是用过大刑。任三,你上次说过,你喜欢人刑合一。我能够料到凤娘在你手中的惨状!” “你们乱说,我的刑具从来没有在女人身上用过。凤娘在大牢里没有受刑,她可以作证!” 终于说出来了,站猪大脚踩在任三心口上,“凤娘还活着?” “还活着!”任三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补漏洞也是极快,“即便打死我,我也不会说出她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 第三十六章 医馆的生意 站猪不依不饶:“凤娘在什么地方?你赶紧带我去!” 任三的嘴死死的闭着,像是被线缝住一般,再也没有开口。站猪将拳头高高举起,被王质抓住。 王质板下脸,咬着牙,问到:“任三,你肯定发过誓不能说出凤娘的下落。这样,你无须开口,只需摇头或者点头,问完就放你走,如果你不愿意,站猪的黑拳头就会雨点般落在你身上。我只问三个问题,第一,凤娘是不是好好的?是不是还关在大牢里面?” 任三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第二,现在凤娘是不是还在松州城?” 任三点点头。 “第三,是不是凤娘让你来杂树林里?” 任三也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而是伸出三个指头。 欧老板笑道:“这人有意思,他说三个问题全部问完了,他不会再回答。” 王质跟着笑,对站猪说到:“放了任三吧!他是衙门的人。既然凤娘还在松州城,自然会来找你。” 任三将怀中的酥油灯放在石头房子前面,蹑手蹑脚地走了。 站猪想跟着任三,被王质制止。 “这个官府管刑具的人,为啥要来抢旧得掉色的酥油碗,抢了之后,并不带走,而又放在石头房子前面?”欧老板问到。 王质自有看法,他给两人解释说到:“杂树林中的石头房子是凤娘盖的。我推测,任三是受凤娘的委托,看守石头房子的酥油灯。见我们将酥油灯拿在手中,心里焦急,于是莽撞地过来抢。” 两人点点头。 “那次在衙门,任三伸出头说一番话,就感觉这人有些特别,”王质说着,拍拍站猪的肩膀,“凤娘的事情你别焦急,她现在不来找你,说明她自有安排。她能够指使任三,证明她的厉害。” 几句话说得站猪愁云都散了。 “能干的女子都是这样,隐藏着,只有男人在台前忙乎着。”欧老板脱口而出,立马意识到不该说这样的话,连忙改口:“我的意思是指松州的女子很厉害。” 王质笑笑,他明白欧老板的话中暗指芣苢。 可是他没有想到,欧老板话中还暗指前朝太子妃郑观音。 十年来,郑观音每日焚香诵经,为死去的人哀悼。估计圣人认为哥哥的妃子已经心灰意泠,接受弟弟成王的现实。十年,一炷炷香燃尽,一步步计划渐渐展露头角。欧老板清楚自己只是一颗棋子,只有郑妃和芣苢才是下棋人。 他这颗棋子,最为重要的是保护好和尚,这个不知道自己成为棋子的年轻人。 医馆如期开业,除了刘刺史远在长安之外,松州城有头有脸的人物悉数到场。陈校尉听从芣苢的建议开医馆,以为芣苢要从长安找一些名医前来坐馆,不料名医坐馆的郎中只有王质,一个和尚。 他也不敢冒犯王质,却认定医馆赚不了钱。茶肆注定赔进去,权当是日后打通太子派系的敲门砖。 红灯笼高高挂起,鞭炮齐鸣。 茶肆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 陈校尉一身红袍,站在二楼问欧晓勇:“这些人都是来看病的?” 欧晓勇也很惊奇居然来了这么多人。 最忙的是站猪,排队的百姓挨个递上长条木牌。 “和尚好玩,将《饮马长城窟行》的诗做成木牌,‘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梦见在我傍,忽觉在他乡。他乡各异县,辗转不相见。’每个看病的人按照诗歌顺序看病,比如第一个就是青,青之后就是河。”欧晓勇喟然叹道。 陈校尉不懂诗词,听此言用手指来回数了一下,说到:“排如此长队,诗不太够用。” “木牌前面用完,还可以周转用。今年来看病的人怕有两百人,要周转四回。” “我整日穿梭松州大街小巷,万万没有想到城中居然有如此多的病人。可以将松州改为病州!”陈校尉应到,露出一脸喜色。 王质做出和尚应该的样子,盘腿而坐。旁边一只白瓷花瓶,瓶子里斜插浅白和浅红的翠菊。 每个病人看病需要付一文钱,站猪胸前挂着钱袋子,发一个木牌收一文钱。 大家听着站猪喊字,然后进来。不识字的人有闲人帮忙盯着。 站猪叫到:“青。” 一个妇人给站猪深深鞠躬,然后进去,跪在王质面前。 “法师,我没病。我知道你能推算预测之术,我的大儿子去长安,请法师推算,他是否康健?” “我不能推算。”第一个病人居然不是来看病的。 “你不能推算开医馆干嘛?”拿着“青”字的妇人很不满意。 “大嫂,我开的是医馆,是看病的,不是算命演绎推算。” “不能推算,我大清早排队干啥,退钱!” “好,好!站猪,你赶紧给这位大嫂退一文钱,她来错地方。” 接着进来的几人,全部是希望和尚推算各自家中的事情,大到何时成婚娶媳妇,小到财物遗失指点何处寻找。 王质统统让站猪退钱。 后面排队的人听说能够预测山崩的和尚,不愿给百姓推算,于是纷纷扭头就走。两百人的长队一下散去。 只有两人还在排着。 站猪看着钱到手然后又失去,情绪不太稳定。 他对着面前两人,压着气说道:“看清楚,凤娘医馆。不是算命,也不推测,就是看病,没有病赶紧回去。” 其中一妇人抱着孩子,上前给站猪一文钱,说到:“我相信法师,我是来给孩子看病的!”说完,抱着孩子进来。 王质摸摸孩子的额头,有点烫,于是问到:“咳否?” “不咳!” “流鼻涕吗?” “有一些,不太多!” “肚子疼吗?”王质按照《赤脚医生守则》询问着。 “倒是没有听小儿说疼!” 王质点点头,说到:“回家去,让小儿多喝水,水中放少量的盐。多吃些葡萄。” “法师,小儿全身滚烫,恳请开些草药。” “无须用药,两天以后自然就痊愈。” 妇人半信半疑离开,出门时候口中喃喃自语:“不开药,看那门子病,可惜了我的一文钱。” 站猪对着最后一人说道:“嗨,要看病就拿出一文钱,不看病请回。” 那人用头巾裹着脸,只露出眼睛,伸手递给站猪一文钱,低头进去。 噗通跪在王质面前,带着风,翠菊花摇晃。 王质问到:“你是啥病?” 话说出口,自己都想笑。如果在自己的世界,去医院看病,医生这样问,十有八九病人会愤怒吼道:“如果我知道是啥病,还来看医生。” 那人缓缓将裹着脸的头巾取下,额部和面颊全是红色的皮疹,全身不停地抖动。泪水涟涟,顺着脸颊滴在木地板上。 第三十七章 山巅的城堡 王质看着那人,全身一震,心像在冷水中,紧缩成一团。小时候在姑姑家,他在书架上找到一本医书就有这样长满皮疹图片。当时看到这些图,幼小的王质恶心得睡不着觉。 童年的记忆浮现出来,王质良久才道:“你这是天花。” 那人听见便上前一步,在王质面前跪倒行礼:“法师,救救我,太难受了。头痛发冷,四肢和腰腰杆酸痛。松州城其它医馆看着我这样,根本不让我进门。他们说这是‘掳疮’,治不治都要死的。” “对,天花也叫掳疮,”王质准备上前细细查看,忽然想起自己没有种过天花疫苗。自己生活的世界,早就消灭了天花。他父亲那代人种过疫苗,手臂上有个硬币大小的疤痕。 他记得很清楚,天花病毒经通过飞沫吸进去,由呼吸道黏膜侵入人体而传染。 王质和那人保持五步距离。他神情严肃说到:“你是松州人?” “是的,算是松州人。” “住在城里?” “城外二十里处,沿着小溪而上的泥巴村。” 王质没有听说过这个地名,于是问道:“是个小村落吧?” “也不算小,大概有上千人。村子道路两边开着客栈,好些商人都在……我们那里歇息!” 站猪望见王质和那人说话,知道来了真正的病人,心里高兴,轻脚准备进医馆,王质远远叫到:“站兄,你赶紧上楼吩咐喝茶的欧老板等人不要到一楼来,这里不准任何人进来。” 站猪看见那人的脸,错愕不已,高声喊道:“和尚,赶紧将这人撵出去,赶紧,他得的是掳疮,要人命了!” 王质把头一扬,“站兄,我有把握。” 那人听见惊慌的吼叫,又连着磕了几个头,全身颤抖:“法师,救救我,我感觉自己已经出不了门,就要死了!” 王质将站猪推开,迅速将医馆的们关上,上好门栓。回头说到:“既然你进了医馆,我就要对你负责。你这是发病之初,离死还有段日子,即便你要死,也会死在医馆,而不是死在大街上。” 热闹的大街,忽然声息全无。 “你们村子有多少人得了掳疮?” “中元节前,大食商人得掳疮死在客栈,两天以后,客栈几人也得了病。我是那个客栈的老板,姓杨。法师,几天后我会死去吗?” “你死不死,不是我说了算,而是你们村子里能够活下来的人说了算。你在医馆里呆着,不许接触任何人。医馆院子有胡饼,饿了就自行吃些,多喝水,等着我回来。” 王质将袈裟脱下,换上粗布长袍,戴上斗篷,然后将帽兜盖住脸。 迈步提门栓开门,站猪双手横着拦住他,“你要去哪里?” “我去找些药。你守着这个病人,不准任何人接近他。” “那人是什么病你可知道?”站猪声音低沉。 “当然知道。” “你治不了他,这世上没有人能够治掳疮。赶紧将他撵出城!” “既然在医馆坐堂,我不会撵走任何一个病人。” “你是去哪里寻药?”站猪问到。 王质打算去泥巴村,说出来,站猪一定不会让他去,或者跟着他去。 “我到附近的药铺子找些草药。” “我和你一起去!” “你守住病人,我去去就来。”王质用手掌拍打站猪的胸膛,“医馆还要你守着我才放心。” 王质心情阴郁离开松州城,顺着小溪往上走。小溪被山崩阻挡,集聚成不大的湖水,然后从巨石上涌流而下。 山谷风清凉,带着水汽。王质继续爬山,几个时辰,看见零星的茅草棚延伸到山顶。 遇见拉着粮食的木架车,车夫努力牵着牛,吆喝着,控制下山的速度。王质对着车夫点点头,问道:“泥巴村还有多远?” 车夫拉住牛,然后在牛车轱辘前挡住大石头,才对王质说到:“沿着小溪水再往上半里路,就是泥巴村。” “大叔,”王质问道:“你是泥巴村的人吗?” 车夫眼神躲闪,慌忙说到:“不是不是。”搬开石头,赶着牛车,不顾山斜,几乎是跑着离开王质。 王质在车夫身后大声喊道:“如果你是泥巴村的人,保不定已经染上了掳疮。你就不能进城,也不能投奔亲戚,就在路边山神庙里等我,我会找到救命的药。” 车夫和牛车飞奔,王质叹息一声。 泥巴村,听到这个名字以为是边远的村落,其实不然。在山巅依山而建的城堡出现在他的视线中,这个城堡,像是缩小版的布达拉宫。 王质走过溪流上的小桥,进入城堡。里面房子都是石头建造的,鳞次栉比,狭窄的朝上的街道到处都是店铺和露天摊子,出售着兽皮、香料、胡饼、青稞酒和烤羊肉。 山巅的城堡不像松州城那样平坦,人气在狭窄的街道上显得更旺。 身着各色服装的商人在大街上行走,拿着长弓的猎人,跪在地上的乞丐,赶着羊的主妇。王质鼻孔全是牛粪和青草的味道。 他误以为泥巴村是个村庄,所有的人都染上天花病毒,大家都拼命挣扎,一片哀嚎。走上几个时辰的山路,上来一看,却是一番生机勃勃的样子。 街边两人打架,将卖酒摊主的酒罐打翻。王质赶紧扶正酒罐,惊慌的摊主连声道谢。 打架的两人拔出腰刀,看客们并不躲闪,而是围成一圈,看戏般起哄打气。 摊主将外面的酒罐依次搬进铺子,王质跟着帮忙。 围观的人群连声叫好,王质从人群的缝隙中看见一人高叫一声,倒在血泊中。 他想上前救人,摊主赶紧将王质拉进铺子。从架子上取出陶罐,匆匆给王质倒上深红色的酒。 “一瞧你就知道从山下而来,外面的事情你莫要插手,赶紧喝了这酒。” “我身上没有钱,我也不喝酒。”王质的视线还在外面的人群中。 “客人是个好心人,但是客人不了解其中原委。那两人都活不了。” “为啥?” “唉,”摊主一声长叹,“两人不是什么仇人,都是山上的猎户。得了病,知道活不成,然后找到赌场,让赌场老板在街头安排一场生死杀。刚才那些围观的人都下了注。他俩早就想通了,通过这种方式死去,可为家中人挣些钱。”摊主说着,将酒碗递给王质。 “你们村长不管吗?” “我们没有村长,只有头人。泥巴村民风彪悍,头人不会干涉。” “我看着这酒像是血一样。” “我这不是酒,但是比酒值钱。就这一碗,要一百文钱。你是好心人,我送你一碗酒,可以抵御瘟疫。” 王质闻闻:“气味怪异,像是药酒!” “对,泥巴村最近闹瘟疫。客人赶紧喝下,这酒能够防病。” 王质浮一口,味道太酸苦,差点吐出来。 “老板,你说泥巴村有瘟疫,是不是掳疮?” “是啊!客人既然知道,就不应该来泥巴村。赶紧喝下,趁着天未黑,快快离开!” 王质放下酒碗,对摊主说到:“我是松州城医馆治病的和尚,匆匆上山,就是想看看掳疮究竟有多厉害!” 第三十八章 达木子头人 “掳疮是瘟疫中最厉害的。听老辈人谈及,掳疮发病,方圆十几里的人都要死绝。”摊主说这话淡定坦然。 “既然你们都知道后果,今日进泥巴村,却看见大家该做啥就做啥,没有慌乱。难道大家都不怕死吗?” 摊主笑到:“客人见笑了,人哪有不怕死的理。只是这次掳疮来袭,和原来大不一样。只要没有得掳疮的人,每日喝下一碗药酒,就可百病不侵。已经染上掳疮之人,每天放血,然后喝两碗药酒,十人中间可以痊愈五六人。” 王质看着碗中深红色的液体,“你说的就是碗中酒吗?” “是啊!客人。您喝了药酒就赶紧离开。不怕您笑话,店小钱少,能够匀出一碗来确实不易。一碗就要一百钱,今年的赚的钱,全都买了酒,活着最为重要。” “那些无钱买酒的人咋办?” “达木子头人自己掏钱,给那些人买酒。” “既然药酒这样好,为啥猎户要去生死杀,靠着死来赚钱?” “猎户居住在山中,不是泥巴村的人,得不到救济。只是常来卖兽皮,在客栈染上掳疮,才会有此下策。” 王质起身拱手道谢,“药酒你倒回罐子里吧!我喝不惯。还有,趁着你现在还没有染病,赶紧带着家人离开。掳疮是靠着空气传染,单凭药酒不能防病。” 摊主哈哈大笑:“空气就是虚无,咋会传病!” 王质打听泥巴村父母官,摊主说到:“泥巴村和别的村不一样,只有头人。达木子头人跟随前代皇帝打下江山,没有要官职,被先皇赏赐泥巴村方圆百里的土地。这块地松州管辖不了。” 难怪不像是村子,像是一个城堡。 “达……头人在哪里?” “在中间的最高的石头房子里!” 王质告别摊主,走上街道。刚才的打斗已经结束,人群散开,地上有暗红的血迹。 沿着狭窄的街道,绕过一个八角碉楼,看见吊桥。吊桥边亭子里一个士兵守着,手持佩剑,不耐烦对王质说到:“走错路了,回去,吊桥那头才是谈生意的地方。” “我找头人。”王质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威严些。 “你是谁?” “松州城凤娘医馆坐堂的和尚。” “凤娘医馆?松州不是有一个凤娘茶肆吗?” “现在改成医馆了。” 士兵站起身来,漫不经心说到:“你来,也是找头人卖药的吗?” “不完全是,我是来帮助泥巴村医治掳疮。” “那你进去吧!我说句实话,你来晚了,头人已经买下最好的药,找到最好的郎中。” 山巅城堡,全是用半米长的条石垒成。一座碉楼,高耸在城堡之上。沿着台阶上去,有个广场,左右是低矮的石头房子,大多是马厩,厨房和仓库。广场中间有一个水池。 王质走进长方形的会客大厅,里面点着许多酥油灯,屋子中间有个巨大的桌子,上面站立一只雪豹仰着头看着他。 他吓一跳,定睛一瞧,雪豹眼睛无神,原来是标本。 屋子里面有两人,低头商议着什么,见王质进来,老人抬头瞥了一眼,然后继续看着手中的羊皮。 就在抬头的瞬间,王质看清正对他的是鹤发鸡皮的老头,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他的心中有些发慌,穿越到大唐,还是第一次独自面对有权有势的陌生人。往常几次,见冯使节,找松州刘刺史,见吐蕃的禄东赞将军,都有站猪陪着。 在自己的世界,他见到老师都要紧张。 他暗暗打气,心中不断重复说到:“我是来救人的,我是来救人的。” 心里的仓皇被长袍斗篷掩盖,站立着仍旧是从容不迫的长袍异乡人。 两人商量结束,老人重新抬头,问到:“异乡人,你有什么事情吗?”语气温和平缓。 另外一个中年男子就没有那么友好,“见达木子头人不行礼,不取斗篷,我还没有见过这样无礼的异乡人。” 王质慌忙行礼,左手将斗篷取下。 “头人,我初次来到泥巴村,很多礼数不懂,还请见谅。” “穷陬僻壤之地,没有那些礼数,你别听管家的言语,他从长安回来,总想将泥巴村捯饬成长安第二。” 管家点起香炉,面容泛起微红。 头人打量王质一番说到:“剃个光头,衣着却普通。你是和尚吗?” 王质想起吊桥士兵的盘问,于是重复说到:“我是松州城凤娘医馆的和尚,医馆请我坐堂,给松州百姓治病。” 头人不动声色问到:“听说凤娘已经死了?” 王质不愿意撒谎:“不然,中元节被砍头的另有其人。凤娘没有死,但是被何人隐匿,现在在何处并不知晓。” 头人从雪豹尾巴处走到前面,哈哈大笑起来。他侧身问管家:“你认出他是谁了吗?” 管家陪笑着走上前,带着浓郁的香气,“他进来站在背光处,没认清,现在看着光头,一下认出来了。却比之前看到的时候瘦了好多。” 中元节,达木子头人和甲纳管家在松州城,看到站猪劫持刑场一幕。 “那天真是好笑,昆仑奴从马车里面出来,拳打脚踢的,你却像个呆鸡捡起木棍傻看。唉,我活了这般年纪,从未见过和尚杀人,满心期待,却又空欢喜一场。”头人继续哈哈笑着,“听说你们被吊在城墙几天几夜,居然活下来,不容易。” 管家忽然心事重重的样子,在王质面前一改刚才傲慢,显出恭敬。 王质不愿意回忆那段遭遇:“我并不勇敢,但我也并不懦弱。此次来找头人,是因为今日在医馆收留一个病人,是掳疮,如果不医治,估计挺不过三日。我从他口中得知是泥巴村人,于是上山,想看看村子里究竟有多少人染病,也想来帮忙!” “和尚,这是我们村子自己的事情,无须你来插手,即便你是华佗在世,扁鹊还魂,也治不好!我们已经法子对付掳疮。那人你应该送回就行,我会想法医治他。” 王质急忙问道:“你说的法子是那种红色的药酒!” “对,就是那酒。和尚,你请回吧!如果你是担心松州城染病,特意来买酒,我可以给你便宜些的价格。地窖已经堆满了药酒,我绝对不会让我的百姓再染上掳疮。” 王质冷笑一声,说到:“掳疮就是天花,药酒是没有用的。” 管家努力想走到王质身后,却被头人挡在前面。 “世间事,不是说没用就没用,请回吧!如果凤娘现身,就代问好。”头人坚决说到。 头人说完就没有理睬他。王质感到沮丧,他冒着被传染的危险到泥巴村,他认为自己推测山崩已经声名远扬,其实不然。 在大唐,他永远是异乡人。 第三十九章 独自去后山 摆在王质面前有两条路,要么是趁着天还未黑就回到松州城,要么继续留在泥巴村。身无分文,忽然感到窘迫和无助。如果放弃救人,那么穿越来到大唐就没有存在的意义。 他沮丧缓缓回到吊桥,士兵看见他,起身问到:“你找到头人了?” “找到了。” “像一个斗败的公鸡,低着头,卖药不成?” “我没有卖药,头人没有答应我的救人的请求。” 那人同情地点点头:“松州城刘刺史和咱们头人向来不对付,达木子头人看不惯刘拉屎的所做所为,也看不惯刘拉屎治下松州官场。所以,你一个松州人,想到泥巴村请求头人做事,那是难上加难。” “我请求头人,并不是为了松州,而是为了泥巴村百姓。” “你就是一个和尚而已,泥巴村百姓不需要你帮助。达木子头人是我们的再生父亲,在他的领地里,从未发生饿死之人。卖些药或许头人能够接受,但是你在头人面前证明你比他老人家聪明,门都没有!” “我没有权衡得失。泥巴村有瘟疫发生,我想挽救这场灾难!” “你来晚了!” “瘟疫已经蔓延?” “小子,掳疮发病已经有好些天。得病的人大概十几人,前来售卖秘方的人恐怕有上百人,形形色色,有道人,有商贩,还有南山归隐之士,说法各异,心怀鬼胎。那些人无非是认为我家头人厚道,出手大方,想靠着售卖掳疮药发财。” 王质摇摇头:“我暂时还没有治疗掳疮的药。” “那你的胆子更大,没药,凭着一张嘴就要挣钱。我家头人再厚道,你们也不能这样。”看守说话有激动,“你赶紧走吧!趁着天还未黑,离开泥巴村。实话告诉你,这次掳疮之病,我们一点都不担心,因为来了一个真正的高人,他调制的药酒,只要每天喝一次,连喝七天,就不会得掳疮。” 微风吹动王质的斗篷,他不愿放弃。离开吊桥,看着卖酒的摊主门虚掩着,于是推开进去。 眼见的景让他大吃一惊。 不算宽敞的屋子长凳上挨着坐着十几人,这些人的脸上,手臂上全是红色的皮疹。摊主站在屋子中间,凳子上端坐一人。 摊主手中拿着竹签,时不时从碗中蘸一下红色的粘稠物,点缀在那人的脸上。 小个子,黑胡须的男子,礼貌地给王质让出位置,王质挨着他坐在长凳上。他低声问黑胡须:“你们在干什么?” “你既然进来,难道不明白我们在干什么?” 摊主听见说话,转身看到王质,点点头算是招呼,继续在那人脸上忙乎着。 不一会儿,那人站起来,昏暗的光线中,脸上长满流脓面疮。 摊主收拾好罐子,对着众人说到:“今天我累了,剩下没有上妆的人明天再来。” 众人纷纷散去,黑胡子礼貌脱下肮脏的黑色帽子,给王质告别。王质也起身,准备离开。 摊主叫住他。 “你找到头人了吗?” “找到了,可是头人拒绝了我,不让我来挽救这场瘟疫。” 摊主递给王质一片薄荷叶,让他含在嘴中。 “我姓徐,你就叫徐大哥便是。我祖上是在乡下给死人梳妆打扮入殓的。掳疮发作,我捡起老本行,给活人拾掇。” “刚才进来,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屋子里全是掳疮病人。为啥将人弄成掳疮的样子?” 徐大哥挪动木桶,腾出房子里面的空间,然后在地上铺上厚毡子:“今天天色已晚,将就在我这里歇一晚。” 王质心中有很多疑点,他没有得到答案,继续问到:“刚才头人拒绝我,听守卫说,有高人带着秘方前来,泥巴村的百姓已经不害怕掳疮了!” “那个秘方就是先前我让你喝下的药酒。” “难道真的有效果?” “半个月前,掳疮在泥巴村发作,大家都很恐慌,头人于是告示周边,重金悬赏能够治疗瘟疫的良药。各种郎中来的倒是不少,大多都是骗子。后来自称从吐谷浑来的郎中,对头人说,已经患上掳疮的人,世上没有良药能够完全医治好。” “这句话不假。”大唐的郎中,能够认识到这点,相当不容易。 “然后这个郎中给头人建议,将已经染病的人全部安置在城堡的后山。” 居然还懂得隔离,王质暗暗佩服。 “然后他说,那些没有染病的人,必须每天服用药酒。这样就不会得掳疮。” “这样有效果吗?”王质问到,天花是有十来天的潜伏期。 “前几天倒是没人再染病。泥巴村的人非常自觉,但凡知道染病,就自行去城堡的后山。” “刚才在你屋子里面的人为啥要画成掳疮的样子?” “因为他们有亲人得病,在城堡后山。他们不愿意和亲人分离,于是假称染病混进去。” 王质叹息一声,所有时候,亲情都是最重要的。 “他们都带着买来的药酒,混进后山,不会染病。”徐大哥说这话底气不足。 王质沉默片刻,抬头说到:“我要去后山,徐大哥,你给我画成掳疮的模样。” 摊主赶紧拒绝,“和尚,你在泥巴村没有亲人,没有必要如此。明日天亮,你赶紧下山回去!” “徐大哥,刚才我听你说的吐谷浑的郎中,有些事情他做对了,有些事情做错了。他将已经患病的人隔开,这相当了不起。但是掳疮病在身体里面,要等到十来天才会发作,因此泥巴村的得病的人远远不止这些人。而且,说句实话,我不相信药酒能够防止掳疮。” 徐摊主倒抽一口气,“我知道你是谁了!你就是松州城能够预测山崩的那个和尚。” 终于有人认出他来,王质挺高兴的。 “就是我,徐大哥相信我说的话了?” “还是不太信。但是我可以将你画成掳疮的模样,带你去后山。那个郎中也在后山,带着一群人给患病的人放血治疗!” 徐摊主恨不得将自己的手艺全部发挥出来,布满脸上手臂的红疹是肯定的,还用面粉加松香、鸡血,将王质的光头做成瘌痢头,鼻子边还做一个痦子。 弯月升起,一层深红色的光芒笼罩山脉。 趁着夜色,在徐摊主的带领下,经过狭窄的小街、石头房子的村落,头人的城堡,王质来到后山。 透过树林,他看见有士兵轮班值守,远处有人在篝火处晃动。 “我只能送你到这里,值守士兵看见你这恶心的样子,不会仔细检查,”说着,从怀中掏出羊皮水囊,“里面是药酒,进去后每天喝一次。” “我不信这个,”王质拒绝,“如果我三天没有回来找你,麻烦你去松州城找一个站猪的昆仑奴。” “找到他说什么?” “说我得掳疮死了。然后说收魂盒给他,其余的遗物给一个叫芣苢的姑娘。” 第四十章 人心的恶魔 泥巴村的后山,是一个宽敞的草甸,往北是更高的山。雪山上流下的水,聚集在平坝中间形成湖泊。那些得了掳疮的人,围绕着湖泊搭建起茅草棚。茅草棚往外,围着木栅栏。三处篝火在燃烧,形成灰色的烟,飘到空中,和黑夜相比,显出烟的亮白。 王质独自走出树林,朝着木栅栏走去。 守卫拿着斧头,王质取下盖在头上的斗篷,露出骇人的红疹。守卫厌恶地挥挥手,示意他进去。 夏日后山,雪风吹拂,如同初冬。 远处观察一片静谧,走近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有几只小狼在灌木丛小心咀嚼猎物,王质看见是白森森的人的腿骨。小狼见人,不逃跑,不攻击,狼眼露出绝望。 难道这些狼都得了掳疮? 盘羊牧场听过的牛角号声响起,住在茅草棚子的人陆续出来,向着湖边走去,王质跟着快走几步,混进人群中。 到处都是皮肤腐烂发出的酸臭气息。 篝火熊熊燃烧,一人站上大石头。宽脸,络腮胡,身材粗壮,俯看围拢上来的众人。 这不就是盘羊牧场相识的刘都尉。 刘都尉,不,不姓刘,之所以叫刘都尉是冒名顶替刘刺史的儿子。在扎嘎瀑布附近杀死了刘刺史家眷,他对王质说:“老子不姓刘,姓蒋!” 那么,蒋要去吐谷浑做逍遥自在的人,为啥现在却在泥巴村? 有人将铜盆放在木架上。 王质也认识,那人是盘羊牧场的士兵,蒋手下的兄弟。 那人手中拿着短刀,众人排着队,伸出手腕靠近铜盆。短刀锋利,那人熟练的地在每个人手腕上划一刀,血滴在铜盆里。 王质低声问前面的人:“为何这样做?” “你是今天来到?”那人瞪了一眼,“蒋郎中是吐谷浑的神医,达木子头人请来的。每天让大家放血治疗掳疮。”说完,伸出双手,有十几个伤疤。 “一个疤痕就是一天,我染掳疮十二天,全靠蒋郎中放血治疗,病情渐渐好起来。” 王质根本不相信愚昧的做法:“大叔,你染掳疮十二天,那么和你一同生病的人,放了血,病情都好转了吗?” “他们今生做了坏事,所以运气不好!同来的八人,只有我还活着。,我从小到大,从不杀生,福报今日现。” “大叔,你说你掳疮发作十二天,”王质看到这人红疹开始结痂,心里惊喜,“说明你真的是有福报,无须放血,你的病已经好了!” “你又不是郎中,我可不信!” 轮到王质放血,他将斗篷盖住脑袋,将手腕伸出去。 放血者看王质的手腕:“今日才得病?” “是的。”王质回答道。 “是泥巴村的人吗?” “是的。” “泥巴村的人不应该患病,你喝红色的药酒没有?” “放血者,让那人站着,不要放他的血。”蒋郎中站在石头上,打断问话,对着放血者说到。 不一会儿,牛角号重新响起,今日的放血治疗结束,人群散去。 蒋郎中从石头上跳下来,对着放血的人吼道:“你不认识这人?”用手指着王质。 “不认识,看脸挺恶心的。” “老子一听声音就知道,”蒋郎中一脸兴奋,“他就是在盘羊牧场比赛酥油三叠的和尚。” 王质将斗篷取下来,深深一鞠躬,笑着回应到:“是我。” “你也得了掳疮。”放血者原本想拥抱,迟疑不敢上前。 蒋郎中大手在王质脸上轻轻一捻,吓人红疹在他手中变成粉末,“手艺不错,却瞒不过我!” 他带着王质走进木屋。炉火已经熄灭,桌上散乱放着烤羊肉的盘子,靠着墙放着一排斧头。 他慵懒地躺卧在褥子长椅上。王质笑问:“我现在叫你刘都尉,还是蒋都尉,或者是蒋郎中?” “泥巴村的人都叫我蒋郎中。你为啥来到泥巴村?站猪呢?” “我倒是先要问你,你要去吐谷浑做一个逍遥的人,为啥到泥巴村,摇身一变成郎中。你不怕刘刺史前来捉拿你?” 如今的蒋郎中仍旧是络腮胡,身体状况不是特别好,动作显得迟缓疲惫:“和尚,如果你有一两黄金,你最想做什么?” 王质差点脱口而出想买一台电脑。在大唐,一两黄金大概值六贯钱:“好马估计买不起,我想买一匹骡子代步!”说完想起停在叠溪海子路边的摩托。 蒋郎中瞟一眼王质,继续问道:“如果你有十两黄金,做何打算?” “在松州买套房?”王质不知道蒋郎中究竟要问什么。 “倒是不错的主意。假如你有五千两黄金,你想买什么?” “这就超出我的想象,我不知道我应该买什么。” “对啊!我平生第一次杀人越货,得到五千金不义之财。本来想跑到吐谷浑,带着弟兄们,逍遥自在地活。可是老天给我一个钱生钱的机会!路途上遇见一个大食巫医,他有掳疮的毒和掳疮的药。我和他通夜喝酒聊天,花两千金买下他的毒和他的药。” 王质思索着蒋郎中的话,明白过来,“是你来到泥巴村,将掳疮的毒投到客栈,让村民染上掳疮,然后去找头人,售卖掳疮的药,然后赚大钱。” 蒋郎中像是遇见知音,“和尚聪明,我就简单一说,你什么都明白过来!” “你这样做,伤天害理。掳疮病会夺走很多人的性命。”王质愤怒站起身来。 “人如蝼蚁,本来活着就是受苦,我是在解脱他们。况且,我下毒才死几个人,主要让众人恐慌,我的药很灵,得病之人放血加吃药,能够好一半,未病之人,吃药就永不染病。死去的几人,我会拿钱安置好他们的家人。” “死了几个人?” “到现在五六个人吧!” 王质知道死的人远远不止这个数。蒋的心如此贪婪黑暗,是王质万万没有想到的。在盘羊牧场初相识,面前的络腮胡对王质那般热情,对手下的兄弟,对吐蕃人,也是如此友善。 金钱,将人心中的恶魔释放出来,一次杀人,终身杀人。 木屋外面传出来低回的痛苦呻吟,那是染病村民的哀嚎。 “你是恶魔,是你制造人间的地狱。”王质心口堵得慌,像是地上有个黑洞,张嘴把他吸进去。 蒋缓慢起身,弹去膝头上的泥土,“和尚,你是聪明人,慢慢会想明白。非常之人要做非常之事,非常之事才会成就非常之功。泥巴村只是我小试牛刀,我的目的是长安。” 第四十一章 永远不放弃 王质开始厌恶面前这人,他略为沉吟,“你就不怕我出去,告诉头人事情的真相?” 蒋郎中打开炉子盖,放进几块细木条,从袖中取出打火石,嚓嚓点燃火绒。 “人的一辈子升官发财的机会就只有几次,有的人运气好,年轻的时候遇见了,把握住,然后就成为人上人。我运气不好,吃土喝风的,替人拼命,到最后连自己的姓都没有,在盘羊牧场最为绝望,想到这辈子就这样完蛋了。” “在盘羊牧场,你顶替刘刺史的儿子,确实有委屈,可是最不济,也比没有吃饱的贱民强。” “五岁习武。穷文富武,家里欠下一大笔钱。自从遇见你,机会开始接连不断。所以,我想报恩,让你一起来做这门生意。我抢下的钱,包括今后赚到的钱,和手下的兄弟都是平分,我不会多贪图一文钱。你来,我算你是两人份子如何?” “我不图钱,也不贪名,从松州来到泥巴村,就是想看看掳疮的病情究竟如何?我想救泥巴村的百姓,也不想让瘟疫蔓延到松州。” “你有秘方?”蒋郎中警觉地啜着茶。 “我没有秘方,我有法子让更少的人患病。实话实讲,我以为你高价购买的秘方毫无用处。你们释放出掳疮的毒,不光是危害了泥巴村的百姓,也将你自己的性命和兄弟们的性命置于危险之中。” “和尚,你比我还不要脸,你他妈就是为自己出名。到处散布谣言,说松州有地动。现在独自来到泥巴村,要拯救百姓。我们都是一路货色,我嘛,就是求利,你嘛,就是求名。可是,这个世界要让人相信你,不是靠着嘴巴,必须有实力。我将千两黄金抵押在达木子头人那里,他才相信我。我向他保证,半月之后,掳疮在泥巴村销声匿迹。” “依照靠放血和喝药酒的法子,你赔定了。药酒抵御不了掳疮,估计很多人都已经染上病,只是在潜伏期,还没有爆发而已。” “和尚,你还是太年轻,急于想证明自己聪明。我亲眼瞧见大食巫医如何用药酒治好掳疮病人。我告诉你,半月之后,头人就会退还我的千金抵押,我的药酒也会卖完,然后,头人还会和我结拜为兄弟。达木子头人是跟着先皇打天下的功臣,长安城里朋友众多。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一条光明的坦途。” “没有我们,”王质压抑着自己的愤怒,“你一手结交权贵,一手暗中放毒,只有你才会做这样卑劣的事情。” “收起你的伪善,最后我问一句,你不愿意跟我一起发财?” “即便是死,我也不愿意!” “唉,你遇到一生难得的机会,就这样错过了,可惜了!” 蒋郎中一声口哨,两人进来,他吩咐道:“将刚才放血的铜盆拿进来。” 几人将王质按住,用竹筒撬开他的嘴巴,半盆人血灌进王质的喉咙里。王质恶心全身颤抖,蒋郎中用手死死堵住他的嘴巴。他伸手想抓住什么东西,稳住自己,脚下一滑,跪在地上。嘴被封住,恶心的人血吐不出来,鼻涕眼泪流出一大把,狼狈不堪。 “人血下肚,你现在也是染病之人了,要想活,就跟我一起干。放血者,将和尚带到害病的人群里去,让他清醒清醒。后山地盘我做主,宽进不出。” 王质被带到茅草棚子里。 被灌进胃中的东西,如同消失一般,如何吐也吐不出来。尖锐的风从茅草棚子里面穿过。身体难受,脑子非常清晰。 他曾经看到的医书里面,详细介绍在没有疫苗的古代,如何防治天花的记录。 和蒋郎中的药酒相比,他认为医书中记载更加靠谱。 看见外面有人巡逻,是放血者。 “能不能帮我一个忙?”王质从茅草棚子爬出来,拉着那人的裤腿。 “和尚,你本来可以成为我们兄弟中的一员,可是你拒绝了,伤了大家的心。我不会帮你逃出去的。”放血者一边巡逻一边喝着药酒,王质看出他心里的虚弱——害怕得掳疮,或者已经染上掳疮。 “兄弟,”王质说到,“你是不是全身发冷,腰背部酸痛?” 那人停下脚步,“泥巴村山高风寒,我是有点你说的症状!” “你这是掳疮病,兄弟!”王质努力站起来,将手放在那人的额头上,滚烫得厉害。 那人条件反射般跳开:“你的手好凉!” “不是我手凉,是你在发烧!”王质转身回茅草棚,一字一句说到:“帮我就是帮你自己。如果你想活命,就将最早染病来后山的人带到我这里。” 那人在王质身后叫到:“我凭啥听你的,我有药酒,随便喝,掳疮算啥!”说话明显底气不足。 半个时辰过去,王质茅草棚多了两人,其中一个就是放血时站在王质前面的老人,另外一个是年轻的女子,像是很害怕,躲在老人的后面。 “别害怕,我是松州凤娘医馆的坐堂和尚。你们是最早染上掳疮的?”王质盘腿坐在草地上,轻声细语问到。 “是的,我是客栈的马夫,这个女子是客栈隔壁放牛的。” “让我看看你的脸!”王质说到。 老人将脸凑近,红疹已经开始结痂,里面没有水疱。 “你们是老天爷眷顾之人,千里挑一的人。”王质非常有把握的说到。 有轻微的咳嗽声,放血者站在门口。 “你们两人,”王质继续说到,“掳疮病已好,此生不会再得此病。你们想帮助那些将要染病的人吗?” 两人点点头,神色带着未知的惊恐。王质安慰说到:“你们将身上的痂轻轻取下给我便是!” 王质走出茅草棚,老头在门口,女子在屋子里取痂。 不一会儿,收集了一堆难看的黑痂。王质朝放血者要了短刀,用刀柄将黑痂研为细末,撕开里衣绸布,包裹指甲大小黑痂,让放血者用以线拴之,塞入鼻孔内。 “十二个时辰取出,你也会像他们两人一样,此生不会得掳疮。” 放血者没有之前的矜持,赶紧跪下道谢。 王质将剩下的黑痂一一包好,说到:“大叔熟悉后山,拜托继续寻找最早得病还未死去之人。按照我的方法,取那些人的痂,细磨成粉,放进病人的鼻孔里。” 他将包好的黑痂粉递给放牛的女子:“你想办法偷偷跑出去,给村子里的人用同样的办法治疗!” 女子害羞低头问到:“就这点痂,村子里的人不够。” “你的牛能不能到后山来吃草?” “可以的!” “那我就让这个兄弟,”王质指着放血者,“每天将收集的痂包好捆在牛角上,你藏在暗处,偷偷唤牛取痂。” 女子突然扑在地上,给王质磕头,“你的话,我相信。山崩那天,是你救了我的哥哥!” 第四十二章 全村在发烧 后山茅草棚子凉风习习,王质心里哀叹没有将电子书带在身上。 想用电子书查询,究竟还有什么更好的方法治疗天花。 取痂、磨粉、放鼻的方法是否有作用?他不敢断定。 他的鼻子也放进痂粉,鼻孔有东西,呼吸不畅,像是流鼻血时候塞进棉花一般。 两天过去,放血者每天给王质带来胡饼充饥。 后山患病之人例行放血和喝药酒,唯独王质没有。 蒋想让他患上掳疮病,自生自灭。 客栈老头带着收集的黑色结痂到茅草棚,细细碾匀包好,放血者假意巡逻,偷偷捆在吃草的牦牛角上,让放牛女子带回村子。 王质想到站猪,依照他的性格,怕是在松州城到处寻觅。如果自己得掳疮死去,希望站猪情绪稳定,不要恼怒之下到处打打杀杀,被人丢进大牢也未曾可知。 四天过去,王质全身疼痛,开始发烧,身上能够看到小颗的红疹。 他心里绝望,从书中得来的疗法没有效果,反而得上掳疮。 他绝望地躺在地上等死。 客栈老头照旧每天过来,拿着黑痂,独自磨成粉。 “放血者呢?”王质问到。 “发烧出疹子,过来不了。” 王质叹息一声,“我的疗法失效了,我对不起大家。” 客栈老头倒是看得开:“以毒攻毒之法,只要人没有死,不一定没有效果。” 第五天黎明,头人在众人的陪伴下,来到后山。 蒋郎中赶紧迎上前。 “得病之人能够活下来多少?”头人问蒋郎中。 “病人喝药酒放血,这几日已经没有人死去,说明药酒有奇效。” 头人点点头,指着身后木笼子里面的女子说到:“你认识她吗?” 蒋郎中眯眼打量,说到:“不认识。” “这是从后山偷跑回村的女子,先前得了掳疮,现在完全好了。”头人说这话并没有半点高兴。 蒋郎中赶紧深深作揖,“在下无能,没有看管好病人,应该受罚。这女子在得病然后痊愈,也证实药酒的奇效。” “你知道她偷偷跑回村子里干什么吗?” “估计是想和家人团聚吧?” “倘若和家人团聚,我何至于将她捆在笼子里。她每天来后山放牛,回去时候拿着病人身上的黑痂,磨成粉,让村子里面的人放进鼻孔中。说能够抵御掳疮。几天下来,村中的人全部开始发烧,长红疹。” 蒋郎中赶紧跪在地上,高声说到:“头人明察,这绝对不是我的主意。此种妖术,完全是坏我的治疗!” “我知道不是你。指使之人肯定在后山。放牛女子不愿说出是谁指使,唉,我又念她是个孤儿,不忍心上刑!” 蒋郎中从地上站起来,走到木笼子面前,厉声吼道:“我辛辛苦苦,日夜操劳,就是为了泥巴村百姓,你……你……让我前功尽弃!” 头人哀叹一声,“这女子,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用了什么手段,居然说服泥巴村近千人吸了黑痂粉。昨天将她抓来,她说要告诉我是谁指使,却暗自手中捏着黑痂,往我鼻孔里灌,害得我直打喷嚏。” 蒋郎中诧异地问到:“就这样你都没有给她用刑?” “不知者不罪。我从她的眼睛能够看出来,她是真对我好,担心我害病。” “头人宅心仁厚,大唐找不出第二人!”蒋郎中眼睛轱辘一转,他知道是谁在指使了。 “松州医馆的和尚,染病在后山,一定是他干的。” 头人取下斗篷,坐在湖水岸边。 蒋郎中派人将王质五花大绑带过来。 “你这和尚,有啥事都可以好好商议。上次找我卖药不成,为何心生毒念,陷害泥巴村百姓。”头人看到王质全身哆嗦,脸上长满红疹,“你要死就死,难道让泥巴村上千人为你陪葬!” 王质心中对治病已经绝望,他跪在地上:“我到泥巴村,是好心想救百姓。掳疮病是靠着空气传染病情,我担心头人不知,于是特地前来。没想到我法子不灵……” “泥巴村掳疮发作,我茶饭不思。蒋郎中携带千两黄金抵押于我,还带来极好的药。本来好端端地,疫情好转,你何必前来搅和。唉,泥巴村毁在你手中。”头人说着话,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蒋郎中赶紧倒上一碗药酒,递上去,头人推开,抱歉说到:“蒋老弟,不是说你的药不好。服用十来天,闻着味道就想吐。身上散发着酸腐的味道,走在城堡中,那些猫全部跟在我后面。我在它们眼中像是鱼骨头。” “蒋郎中的药只能让掳疮之病延缓发作,并不能治疗!原来十来天就可发病,喝了药酒,要等上一两个月才发病,那时候,蒋郎中已经带着钱离开,倒霉的是泥巴村的人。”自己的方法不灵,王质认定药酒不会有效果。 蒋郎中气得在一边吹胡子,“和尚,你究竟还想害多少人。” 王质叹息一声,临死之前,他不想揭蒋郎中的放毒的老底。活在世上都不容易,蒋使坏,终究有报应。他只是一个穿越而来的人,只管救人。 蒋对达木子说到:“头人,和尚坏得很,这样陷害泥巴村,说不定是松州刘刺史的主意。赶紧将他沉进湖底。” 蒋希望王质死,于是倒打一钉耙:“和尚还四处散布谣言,说是我将掳疮病带到泥巴村,然后卖药赚钱!” 头人满是皱纹的手抚着硕大的绿玛瑙戒指:“同行相轻,自古使然。蒋老弟别往心里去!” 人群中有人高呼,“蒋首领,达木子头人,和尚的法子是对的,能够救人。”放血者站了出来,脸上没有红疹,却长着麻子。 蒋郎中看见是自己手下,愤怒地吼道:“退下,发烧晕了头,居然帮着和尚说话!” 放血者对着蒋郎中深深鞠躬,然后转身对达木子头人说到:“和尚用的是以毒攻毒之法。用得病之人的黑痂放进鼻孔,让人轻微染病,几日便好,从此不会再得掳疮。我先前也是怀疑,发烧两天以后,烧退,红疹也退去,身体说不出的轻松与舒服。” 人群中陆续有人跪下,异口同声说到:“我们也放了黑痂在鼻中,症状和放血者描述一样,应该是掳疮病好了。” 达木子头人的管家一直打量着王质,听见众人这样说,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在头人耳边嘀咕良久。 达木子头人脸色大变。 第四十三章 承乾者太子 达木子头人年近半百,纵观其大半辈子,他作出的英明决定有两个,其一就是带着部落的勇士,走出大山,去了芬芳梦幻中原。 “蛮弦代雁曲如语,一醉昏昏天下迷。四方倾动烟尘起,犹在浓香梦魂里。”他带着几百羌人勇士跟着当时的太原留守李渊,现今的圣人的父亲,举事反隋,东征西战。羌人勇猛,深得李渊赏识。 李渊对跟随他的夷狄首领独爱如一,成为皇帝之后,抚以恩信。旗下首领大多成为刺史或者都督。 达木子头人做出第二个英明的决定,不要任何官位,恳请皇帝让他回到泥巴村,将方圆十几里赏赐给他,自给自足,不受松州管束。 羌人有句谚语:“做事不能像水磨,顶盘转时底盘停。”人要学会退缩示弱,他回到家乡,成为边远独立土地的头人。鸡犬之声相闻,远离是非之地,被时光遗忘般的心情才是最惬意的。 刚才管家在他耳边嘀咕,他重新打量松州医馆的和尚,得出和管家一样的结论。 和尚不是普通人,那天在城堡大厅,为啥没有看出来? 管家刚才在耳边说:“主人,您好生瞧瞧,面前的和尚,像不像承乾太子。” 头人年年春季进长安拜见高祖。去年高祖病逝,今年他就没去长安。他带着管家去献陵凭吊高祖,见到过承乾太子。达木子头人回忆起,几日前和尚来找他,虽是土布素衣,说话却不卑不亢,举手投足之间气度不凡。 当时他感觉像是在那里见过此人,但是从未将光头和尚与承乾太子联系起来。 “可不要乱说!太子殿下一直在长安辅助圣人,哪里会有精力来绝域殊方。” “主人,没有把握的事情我不敢乱说。你看,和尚耳朵背后有三颗黑痣,”在献陵,管家见到承乾太子,站在皇后身后一身孝服。管家父辈是山中猎人,自然练就一双好眼力和好记忆,“长得像,不奇怪。耳朵背后同样有三颗痣的人,世间没有这样的巧合。” “太子长发高束,这人是光头,太子皮肤要白皙些,身体要壮实点,除去这些,两人的确是很相像。” “他们就是一人,我的眼睛不会欺骗我。” “那……我们应该咋办?” “太子这身打扮,肯定是不想让我们认出来。至于他为何来泥巴村,混在在掳疮病人中,且让我慢慢打听清楚。现在,我们只能配合太子演下去。” “对对。” 两人耳语之后,头人脸上露出笑容,高声说到:“我要将和尚带到城堡好生询问。如你们所说那般,和尚能够用黑痂治疗掳疮,我将给和尚奖励千金。” 这话说得豪爽大方,相比较而言,达木子头人比刘刺史穷多了。头人的库房里凑齐也只有两千金,其中还有蒋郎中抵押的千两黄金。毕竟是遇见了太子,这可是难得的机会,拿出一半的钱出来,稳保泥巴村百年基业。 蒋郎中慌忙上前鞠躬,他请求说到:“尊贵的头人,和尚并没有得病,混进后山,蛊惑得病之人。后面肯定有人主使,还望明察!” 达木子头人鼻孔一哼,心里想:“蒋郎中啊!蒋郎中,你虽然有钱有好药,可是没有好眼睛啊!你运气不好,遇到同行是太子!”他起身,绷着脸,并没有说话,给管家眨眼,径直跃身上马离开。 他必须赶紧回到城堡,吩咐厨师操办一桌好宴席,然后派人去松州城最好的戏楼请来舞娘,今夜要好生款待微服私访的太子。 看破不说破,不是头人行事的方式。当着太子的面,假装不认识,那种难受劲,他宁愿被砍几刀。匆匆离开,去安排具体的事务,动脑子应酬的事情就让管家去做就行。 一个眼神,管家明白该他出场。他提着长袍,对众人说到:“和尚到后山来,究竟是放毒还是救人,我要慢慢明察。先将和尚带回城堡大牢慢慢审问!” 蒋郎中担心王质会说出不利于他的话:“既然是在后山发生的事情,管家不必操劳,由我来审便是!” 管家翻一个白眼,并没有理会蒋郎中。轻轻扶起王质,举手投足之间带着恭敬。 管家、王质、还有木笼子里面的放牛女子,一行人匆匆离开后山。 蒋郎中目送众人,转身对着放血者一脚,“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让你给和尚下毒,却反倒让和尚给你鼻子里面放毒。今日还在头人面前帮着和尚说话。我们是不是一起在刀尖舔血的弟兄?你还想分钱吗?” 话音刚落,蒋郎中“噗通”倒在草地上,眼睛上翻,口中吐着白沫。放血者和其它几个兄弟赶紧上前。 放血者掏出怀中的黑痂粉末小包,塞进蒋郎中的左边鼻孔中。 他抬头对其它几个弟兄说到:“首领高价买的掳疮药,并不能治疗掳疮。”众人都是靠着黑痂粉缓过来的人,鸡啄米的点头。 “唉,蒋首领倔强,不相信和尚的法子,现在怕是得了掳疮。要我说,趁着今天天黑,赶紧分头通知兄弟们,带着昏迷的首领,离开泥巴村。” “我们在头人那里还有抵押的千两黄金。” “那钱不要了,卖药酒的钱赚的够多,不亏本。和尚厚道,刚才在言语中并没有说我们在泥巴村放毒,这是给我们留后路啊!” “可是和尚被关进大牢里,会不会是死路一条。” 放血者摇头,仿佛脑袋是拨浪鼓,然后诡异一笑:“和尚不简单,他不会死,而且还会成为头人的座上宾。我们拿钱走人,早些收手吧!” 泥巴村城堡一片忙碌。头人安排各种事务井井有条,他站在台阶上吩咐着:“松州城爬竿的、吞刀的、走绳的、玩摔跤的、唱戏的、弹琵琶的,越多越好,统统请来!” 他的鸽也从松州飞回来,扑腾落在肩膀上。 管家从他肩膀抱住鸽子,取下小竹筒,从里面抽出小纸张。 “松州暗桩回话,太子的行踪打听清楚了!”他禀报头人。 “说,赶紧说。”头人老眼昏花,看不清如此小的字,显得格外烦躁。 “的确有一个和尚在松州凤娘医馆坐堂,和尚据说是成都大慈寺的,从翼针县而来。刘刺史认定他是吐蕃杀手,被吊在城楼七天七夜。后来巡察使带来长孙皇后驾薨,圣上大赦天下的口谕,和尚就被放了!” “刘刺史之前见过太子没有?” 管家苦着脸:“主人,你都不知道,我咋会知道?” 头人嘿嘿一笑:“刘拉屎要倒霉了!我心里疑惑,皇后去世之前,太子请求大赦并度人入道,被皇后拒绝。太子为何在母后去世之后一个月,不好好守孝,匆匆隐姓埋名来到松州?” “暗桩说,和尚是杀死金刀备身之人!” 头人一声冷汗,“这就复杂了。金刀备身是羌人,圣人还是秦王时候就跟着。平时沉默不语,忠心耿耿。在长安几十年,却不会说汉话。圣人常常让他去办隐秘的事情。” 第四十四章 众人皆英雄 头人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按说这几个月,太子应该在九嵕山昭陵守孝才对。跑到天远地远的松州,杀死圣人的金刀备身,还被刺史吊在城墙上,又匆匆赶到泥巴村,不符合常情。回念一想,太子平时帮着圣人理政,离开长安半步都有人向圣人禀报。昭陵守孝不在长安城,躲开众人,是偷偷溜出来的绝好机会。 估计太子开始为自己打算,提前准备下一步棋。 究竟要完成啥事,千里迢迢跑到松州城来? “太子一直有个昆仑奴跟着。”管家从飞鸽传书中读到。 “昆仑奴?就是那个站猪,凤娘被砍头时我们见过。” “他是出使吐蕃冯德遐的昆仑奴。”管家继续说到。 “你好生讲。不要像拉屎一样,一节节地出来。” 管家清清嗓子,按照王质在松州出现的先后顺序给头人讲述一遍。 “复杂,太复杂了。冯使节是前朝建成太子的旧臣,而后出现的剑南道巡察使也是前朝建成太子的旧臣,他们先后出现。而且被杀的金刀备身,是十年前玄武门兵变的飞刀刺穿前朝太子之人。依照我看,承乾太子在笼络前朝太子的势力,已经暗暗给圣人较劲。” 管家点点头:“千丝万缕的,比掳疮病发作要复杂得多。” “你看我们应该如何应对?” 管家预料头人会问到自己,心中有答案,假装低着头沉思一下,说到:“圣人和太子之间的事,我们不参与。眼前太子装扮成和尚,那我们假戏真做,就将太子当成一个前来救治掳疮病的和尚款待。” “就按你的办!但愿不要出什么大事,如果出大事也不要殃及泥巴村。”达木子头人忧心忡忡说到。 王质在大牢里,有狱卒抬着很大的木桶,倒满热水,服侍王质洗澡。穿越几十天来,大牢倒是两进宫。松州的大牢和泥巴村的大牢相比,那简直一个在地上,一个在天上。 这个大牢像五星级宾馆,王质舒服的泡澡,换上狱卒带来干净的衣服,狱卒还请来剃头匠,将王质的光头刮得亮铮铮的。 剃头匠对王质说:“法师,您可是泥巴村的大恩人。有不少的村民前往山巅城堡,找到头人,为你求情。大家心里明白,是你救下泥巴村,而不是那个蒋郎中。” 王质心中宽慰不少,“你鼻孔里面也放了黑痂吗?” “放了,发烧两日就痊愈。法师真是神人,这世上没有几人敢以毒攻毒对待掳疮。这个法子,简单易行,代代可用,从此不被掳疮病所困扰。” 临近黄昏,王质被恭敬地请到头人的山巅城堡。 飘起小雨,王质光头布鞋,沿着台阶一步步朝上。在他身后,缓缓聚居一大群人。 这些人,都是王质治好的掳疮病人。 人群安静无声。 王质每走一步,心里都多一份自豪,他竭力控制步伐的频率。 当他走到台阶的最高处,恭候多时的头人拥抱他,然后牵着他的手,俯视整个泥巴村。 台阶下的广场已经聚集了黑压压的人群,蔓延到吊桥和街道,每个人头上都绑着朱红的布带。 头人说到:“红色是阳气,掳疮消失,以阳胜阴。你挽救了泥巴村,救活了上千的百姓。让我这个头人有尊严的活下去。” 头人从腰间抽出刀,割下朱红长袍,然后系在自己的脑袋上。 头人右手将短剑高高举起,环顾他的子民:“泥巴村经历一场灾难,不是这个法师,我们今日恐怕在地下相聚。” 人群齐声赞同。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善医者无煌煌之名。法师就是善医,他赶在病情发作之前,我们还不觉得有病之际,法师就下药铲除了病根。” 人群又是一阵赞同。 “我决定,奖励法师千两黄金,绢五十匹。” 王质吓一跳,众人开始欢呼起来。 头人热泪盈眶,转身对王质说到:“我的子民也是你的子民,法师,你给他们说两句!” 宅男王质,从来没有在十个人以上的场所发言,面对上千的百姓目光,他想逃跑。众人的脸,都是兴奋和希翼。 他的声音颤抖。 “我们每个人活着,就会经历痛苦和欢乐。”王质想起地震前的一分钟,弟弟给他端水。 “有些悲痛,是猝不及防而来,比如地动、山崩、瘟疫。这个世间,有些人受上天菩萨的嘱咐,能够预知天灾人祸。然后他走出来,把他所知道的告诉每一个人,我就是这样做的。” 王质看见很多人都在使劲点头。他本来想说这是应该做的事情,不值得炫耀。可是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他忽然想激励上千的百姓。 “我能够预知,但是我不能改变。”王质明白应该如何激励。 “酒馆的徐店主在吗?”王质高声问到。 人群中有人挥着手,周围的人见状,将那人扛在肩膀上。 王质对着那人鞠躬,“就是徐店主,相信我,给我化妆,让我进入后山了解病情。还有,客栈的大爷,放牛的女孩,放血者等等,他们都相信我,包括你们,敢于将黑痂放进鼻孔中的人,你们才是拯救掳疮的英雄!” “对!”人群从崇敬变成自豪和兴奋。 “是你们自己救下了自己。”王质吼道。 “对!”人群用更大的声浪回应到。 “你们要继续收集黑痂,磨成粉。然后拿着痂粉,送给周边的百姓,让他们将治疗掳疮的方法带到整个松州。” “对,救下松州!” “送给过路的客商,让他们将治疗掳疮的方法带到整个大唐。” “对,救下整个大唐!” “这就是泥巴村送给世人的礼物!” 人群沸腾起来。 客栈老头站在最前面,用手捶打着胸膛,高声唱到:“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主圣开昌历,臣忠奉大猷;君看偃革后,便是太平秋。” 王质不明白他唱得究竟是何歌,悲凉中带着几分豪迈。 众人齐声高唱起来。 头人抹着眼泪,跟着高唱。他想起黄沙百战穿金甲的日子,为首的老头,就是跟着他出去打拼的勇士之一。 更多的勇士,葬身他乡白骨已枯。 管家在他耳边轻声说到:“太子的风范,常人不能及。” 第四十五章 酩酊无所知 清晨头人派去松州的人,接近黄昏时分带着一大堆人回来。他几乎将松州的艺人全部请到泥巴村。艺人愿意翻山越岭,唯一的原因就是头人开出的价格是平时的三倍。 山巅城堡顿时成为欢乐的海洋。广场烧着篝火,火光照耀,台阶上坐满了人。爬杆的,吐火的,吞刀子的,已经摆出架势卖力的表演,泥巴村百姓喝彩声不断。 台阶之上的山巅城堡,火把插在石头墙壁上,将大厅照耀如同白昼。王质和头人并排坐在高高的石头椅子上,手中捧着硕大的银酒杯。 管家气喘吁吁地对王质说到:“法师好运气,今日遣人去松州城请艺人,恰逢西凉伎舞队路过,正往吐蕃去。重金邀请来,特意为您表演。” 王质不喜欢热闹的场面,在自己的世界,也是越热闹越躲避。他心里挂念着站猪和欧老板,既然泥巴村平安躲过掳疮,自己也该回去了。眼下正是黄昏时分,提着油灯,下山比上山快,几个时辰以后可到松州城。 头人和管家这般热情,也不好直接拒绝。想来想去,终于想到一个理由。 “泥巴村重获新生,理当庆祝。可是我朝皇后驾薨不久,举国还在悲痛之中。在下认为泥巴村劫后余生,百姓在广场娱乐,戏子助兴,朝廷得知,不会怪罪。大堂之内表演歌舞是否不妥?” 头人一拍脑袋:“对对,心里一激动,忘记了国哀之事。”说着,和管家相视,言下之意和尚绝对是太子无疑。 “我至多半个时辰就离开,回到松州,那里还有人等着我!”王质坚定地说到。 半个时辰,要完整表演西凉伎是不可能。 头人和管家低声商议半天。管家请求王质:“法师既然要匆匆离去,头人也不敢挽留。千两黄金和绢布已备好,差遣家丁,已在运往松州城路上。” 王质拒绝:“我不要钱,谢谢你们的好意。” “你救我泥巴村百姓,钱只是一点小心意,法师万万不可拒绝。” “我人未回去,你们运钱的马队要将钱送到哪里去?”王质好奇地问道。 “法师,您曾提及,您在凤娘医馆坐堂,因此我吩咐马车将酬谢送到医馆。”管家谦卑一笑。 王质听见“医馆”两字,连声说到:“完了,完了。我在医馆还有个病人,就是你们泥巴村的人,我说去给他找药,唉……不知他是死是活?”王质说着,起身准备告辞。 管家击掌,一个男人健步从大厅进来,跪在王质面前。 “法师,是您救了我的命!”连着磕头不停。 眼见这人就是前来看病的那人,如今精神抖擞,说话声音洪亮。 王质扶起跪着的男子,问到:“你是如何治好病的?” “那夜我在医馆,您一直没有回来。外面黑大汉守在门口,喝了酒,好像跟一个姓欧的老头吵架。老头不断责骂他,黑大汉暴躁着,扬言要烧医馆。我心里害怕,于是翻窗逃跑回到泥巴村。后来放牛女子给大家鼻孔塞黑痂,我也就死马当成活马医……” “法师,您现在放心了吧!”头人说着,将王质重新扶拉回椅子上坐起。 “您到上胡村来找过头人,您还记得吗?”管家问道。 王质当然记得被头人和管家拒绝那天。 “头人为啥要拒绝您?其实我们心里担心法师贵体在泥巴村染病。” “当时你们不会在意我的!” “您是何许人,”管家嘴唇如同抹着蜜一般,“来自成都大慈寺,能够预测山崩,不吃不喝在城墙七日,如同天上的神明。因此,那天我们只好用挖苦嘲笑的方式让你走。倘若表达崇敬之情,你肯定就要留下来舍身救百姓。” 头人心知肚明管家的意图。面前和尚是太子,但是不说破,还要找很多理由来赞美,并且还要对之前的纰漏找个好借口。 管家很是妥当缜密,头人赞赏地看了管家一眼。 弦乐声起,舞伎披发,束着白练裙,发绺飘旋,长巾飘舞,,在小圆垫子上急速旋转。 王质看着出神。 舞伎脸庞蒙着白纱,丰姿袅娜,骨格轻盈,落袖间神彩惊鸿,珮环回雪。 蒙着白纱,王质嗅到熟悉的香气,他也认出舞者是芣苢。 头人击掌叹息:“边将最爱此舞,醉坐笑看,看不足。” 王质大口的喝酒。与芣苢不期而遇,他心里激动不已,忘记了自己还要回松州,就这样呆看芣苢跳舞。 不知道头人给他喝了什么酒,他看到大厅里面的一切,都是闪闪发亮的,都照得很明亮,。醉的感觉和梦境如此相似,他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他拿起桌上切肉的短刀,敲击面前的酒杯,随着舞蹈,竟然独自高唱《浮生未歇》: “谁家的清笛渐响渐远,响过浮生多少年。 谁家唱断的锦瑟丝弦,惊起西风冷楼阙。 谁蛾眉轻敛,袖舞流年,谁比肩天涯仗剑。 谁今昔一别,几度流连,花期渐远。 断了流年,不如就此相忘于尘世间。 今夜无风无月星河天悬,听罢笛声绕云烟。 看却花谢离恨天,再相见……” 众人一片叫好声,王质醉眼中看芣苢。 “你们都能够听得懂?”他拿着酒杯,站起来,身体摇晃,痴痴的笑。 “听得懂,听得懂!法师殿下好文采!”头人赞叹说道。 王质指着头人,“你如何叫我殿下,据我所知,大唐不是随便叫人殿下的!” “对对,主要是景仰法师,情不自禁而为之。”头人自知口误,暗中骂了自己一句。 王质举起酒杯,“这是我穿越回来最高兴的一天,我敬大家!” 啥叫穿越,头人和管家都不知道,大概是个新词。 头人跟随先皇征战四方,先皇骑在马上,常说:“越陌度阡,枉用相存。”穿越大概有这层含义。 王质一次次将酒倒进嘴中,哈哈笑着。芣苢快步上前,劈手夺来王质手中酒杯,一口气咕嘟嘟的喝了干净。 “法师,你后面的酒我来帮你喝!”脸上红晕起来,桃腮带涩。 头人酩酊,他一直在想先皇吟诗的下半句。 王质和芣苢两目相对。 头人大声叫起来,“‘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讌,心念旧恩。’对,先皇就是这样吟诵的。啊啊啊!”达木子头人对天长啸,“我想念先帝了,我想念征战沙场的日子。”立脚不稳,竟然仰面一跤。 第四十六章 不悔和可期 王质醒来,晨曦透过石头墙壁的窗户渗入屋内。他感觉到自己回到茂县乡下家中,弟弟还没有出生之前,他一直跟着奶奶住在乡下。 “奶奶,”王质不由自主的喊道,他闻见牛奶熬开后焦香味,这可是他童年记忆。 “这么大的人,还在叫奶奶,你羞不羞啊!”阳光形成一道光柱,照着正在梳头的芣苢身上。 她脸上平静祥和,“昨夜你可睡好了?”芣苢声音柔和清脆。 王质看着芣苢的脸,点点头,“昨夜酒喝多了,眼睛有些疼痛,除此之外,倒是全身通泰,神清气爽。” 芣苢起身,一身白色齐胸襦裙,红色裙带高高系在腰以上,显得人修长飘逸。她端茶,王质赶紧起身。这才发现自己的长袍搭在远处的椅子上,身上穿着半臂短袖,长似短裙。 王质跳下床,迅速将长袍穿在身上。 芣苢左手托着腮,伸出右手,摇动着手腕的镶金手镯,问王质:“你看我这镯子好看吗?” 王质哪有心思看手镯,他酒后断片,现在只记得昨晚,头人高声吟诗,不慎跌倒,然后自己跑过去。整个山巅城堡的大厅就像是一团燃亮的荣光,后面发生事情他完全记不清楚。 “昨夜,我似乎看到头人跌倒,他无大碍吧?” “达木子头人身体硬朗着呢,无大碍!”芣苢像个小女孩玩耍着手中的镯子。 “后来,后来……” “后来,你就拉着我,让我陪你一起跳些奇怪的舞蹈。” “我没有唐突叫出你的名字吧?”王质担心问道。 “这倒没有。你跳完舞,大声叫着,迈步出去,要回松州城。众人都劝你,说天黑路险,等到天亮就走,于是你就大哭起来!”芣苢嘴角含笑说到。 “唉!丢人丢到姥姥家了。我还做了什么荒唐的事没有?” “你哭完之后说要给你的好兄弟,昆仑奴站猪送一双鞋。头人赶紧答应,让仆人去仓库拿了上百双鞋子,有高墙履、重台履、云头履和羊皮靴,可是你都不满意,说要什么滑板鞋。这可是大家从未听说过的鞋子,急得头人抓耳挠腮。” “惭愧惭愧,我完全记不清楚了。” “后面更是精彩,你要让我给你洗脚,拉着我往屋子里走。管家以为你有意与我,赶紧递给我一个金手镯,让我好生陪你。现在我俩在的房间,是山巅城堡的碉楼上。你酒后体力不减,一口气拉着我跑上来。” 王质望着窗外,一片刺眼的蓝天,时有时无缥缈峰峦。 芣苢说到这里,将手镯取下来,从窗户上扔出去。 “芣苢姑娘,这个手镯挺值钱的,何必扔了?”王质看见,已经不能阻止。 “手镯越是值钱,越要害人命。劫匪为了抢到手镯,砍了多少妇人的手臂。” 昨夜究竟发生什么事情,王质有些事情不好问,有些事情不敢问,低着头,看着脚尖。 芣苢却主动问到:“昨夜我扮成西凉伎舞女,脸上蒙着白纱,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无须看相貌,在翼针县城,我闻到你身上的熏香与众不同,不知是什么香料调成,一下就记住了。所以,闻到这种香气我就知道是你来了!” “你还在什么地方闻到这种香气?” “翼针县城自不待言,在松州城欧叔的院子里,我也闻到这样的香气,我就相信你一直在某个地方看着我。” 芣苢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香囊,递给王质:“你的鼻子像狗一样,既然你喜欢这种香味,我的香囊送给你。玄少好配紫罗香囊,以后你身上除了酒气,还有香气。” 王质拿起香囊,一个银制的小球,镂空雕刻,外形葡萄缠绕树枝,花鸟相依。 碉楼下面牛角声阵阵响起。芣苢正色说到:“昨天你酒后狷狂不羁,倒是显现出平时没有的豪气和坦率,不光是我,城堡里众人都喜欢你酒后的样子。你看,通宵欢庆的百姓重新聚集在广场,准备欢送你回松州。” “我俩一起回松州吧!”王质说到。 “不了,我此次来泥巴村,扮成西凉伎舞女,就是想来看看你。如果你愿意,我们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刚刚相聚就要离别,王质感觉自己所处的碉楼像是孤独的巨人,自己是这个巨人的心脏。他身上散发的酒气带着伤感的气氛。而他却无法将惆怅的气息表达出来。 “记住,和尚,你不是病人,整个大唐才是病人,你什么时候悟到这点,我就会回来找你,一起去长安。” 太深奥的道理王质不懂,他想抱住芣苢,却努力克制着。 芣苢嘴角挂着微笑:“你喝了酒真可爱!” “我想现在和你去长安!” “往昔不悔,来日可期。倘若有一天,你和我真的去长安,你恐怕要后悔的!”芣苢低声说。 “我不会后悔。”王质将香囊还给芣苢,“我不要这个香囊,这样,我闻到独特的香气,我就知道你在我身边。” 王质沿着陡峭的楼梯旋转而下。 芣苢站在八角碉楼顶上,双手扶着石头雕花的栏杆,凝望着朝阳渐渐散开的光辉。在她的东北边,阳光抚摸着广柔的森林和峡谷,天际尽头,就是长安城。 她低头望着城堡广场蚂蚁般的人群,喃喃地说到:“傻和尚,一个月之内,倒是马不停蹄,救下山崩时候的上百人,救下掳疮瘟疫的上千人,即便这样,你还是蒙在鼓里,你真正要挽救的,可是大唐的成千上万的人,最重要的是,你要救我,我才是真正的病人。” 众人蜂拥着,浩浩荡荡送着王质。头人一瘸一拐搂着王质的肩膀,看来昨天仰头一跤摔得不轻。 “想喝酒,就上山来找我!”头人说到。 垭口,王质坚决不让众人相送,独自一人下山。 到了松州城门,欧老板和陈校尉迎上前。欧老板如释重负地说到:“和尚,你在泥巴村救人的事已经传遍松州的大街小巷。医馆门口排满了看病的人群,等着你坐堂。” 陈校尉上前拍拍王质的肩膀:“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刘刺史升官了,留在长安城。冯使节成为松州新的刺史,以后没有人找你的麻烦。” 王质想起曾经对冯使节的承诺,心里惭愧。他左右环顾,问到:“站猪呢?” “站猪忙得很,在医馆发放排队的木牌,已经发放到十几天以后的。当然,什么时候开始坐堂,你说了算。” “今天我们大醉一场,算是给和尚接风。”陈校尉高声说到。 王质听到酒,差点想吐。 第四十七章 相逢有千金 站猪在医馆忙乎和着,远远看见王质从青石板路远处走来,脸上堆着浓浓的笑。 使劲拥抱,笑着说:“前夜我做梦,你骑着在透明的马上,两边的树叶全部是黄金。昨天就有人送来酬金。你现在已经可是千金之身。” 真切的千金,头人酬金昨夜送到凤娘医馆。王质对站猪说到:“我在凤娘医馆坐堂,这钱,我刚才和欧老板说了,分一半给医馆,剩下的,我们两人商议着办。” 站猪问到:“欧老板同意了?” “欧老板非常高兴地笑纳。陈校尉也连声感谢,说两个儿子去长安读书的费用不愁了!” “凤娘医馆的钱,关陈校尉啥事?” “咦,你忘记了,是欧老板和陈校尉合营开的这家医馆。陈校尉的儿子,也是凤娘的儿子,有这笔钱是好事,至少两个儿子去长安之不愁吃穿,比普通人的日子要好过得多。站兄,陈校尉分得的两百两黄金,在长安能够买一套宅院吧?”王质好奇,想借此问问长安的房价。 “百两黄金就可买好一些的宅院。我不愿意陈校尉拿这钱,保不定又去赌博输光了!” “放心,有欧叔监督着。凤娘是为了我们才进了大牢,虽然现在活着,却不知道在何处。安顿好她的孩子,这是我俩必做之事!” 站猪欲言又止,低头不吭声。 “我们两人的五百金,”王质像个账房先生一样,盘腿坐在医馆的椅子,“我打算拿三百六十两分成十八份,托欧老板带到吐谷浑,给那些死去勇士的家人。那夜十八勇士救我们而死,人头在城墙上荡来荡去,我一辈子都不心安。” 站猪咧嘴说到,“和尚分钱,煞费苦心。这样一来,杀人的和被杀的都有钱拿。” “泥巴村几夜,想到陈校尉,细想他其实也并不太坏,那夜城墙一事,他只是尽职而已。比起盘羊牧场的蒋都尉,算是好人了!” 刘都尉如何摇身一变成为蒋郎中,王质细细给站猪讲述。 听完之后,站猪低低喟叹,眉毛一耸,似笑非笑说道,“人的欲望大着呢!” “对了,最后剩下一百四十两拿来给你赎身。如果找到凤娘,让陈校尉和凤娘和离,休书一封,你可以带着黄金和凤娘回到大食国。” 站猪腾地一下站起来,用手指着王质,声音有些颤抖:“和尚,你这是撵我走!” 王质疑惑说到:“站兄,我们两人相识时间不长,我一直将你当成最好的朋友。你在我耳边唠叨最多的话,就是大食国如何好,家乡如何好,心里如何思念父母和妹妹。现在我们有钱了,你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站猪用大手擦擦脸上的泪水,“我不会回去,即便有钱我也不会回去!” “为啥?”王质一时半会没有回过神来。 站猪指着自己的双脚,“你知道吗?医馆开业那天你骗我,说到街上去买药,去去就回。我半个时辰之后才醒悟,你根本是出去买药,因为你身上一文钱也没有!” 王质赶紧解释:“当时我看见掳疮病人来自泥巴村,心里想起小时候看到的医书,上面说到用痊愈病人的黑痂磨成粉末,放进鼻孔,就可抵御掳疮之病,我于是到泥巴村寻找痊愈的病人。这样的人很少,百人只有一二。” 站猪黑手一挥,满肚子的委屈,将双脚放到王质的椅子扶手上:“天黑你都没有回来,我急得不行,坐着也不是,站着也不是,欧老头在我耳边责骂不已。我脑子想了很多种可能,想到你是不是染上掳疮,昏倒在什么地方,是不是不愿意当医馆的和尚,偷偷去找够了母子……” 站猪如此牵挂,王质做个的鬼脸,想让他开心。 站猪更加委屈:“我走遍了松州郊外,然后想到既然是在翼针县城遇见你,那我就去翼针县去找你!一双脚走出水泡,从翼针县城匆匆来回,然后又去了盘羊牧场。” 王质感动不已,“我说我会回来的,你就在松州城好生等着。” “等不了,脑子里面全是奇怪的念头,我发誓脑子里想到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找你,总会感动天上的神灵,会给我指一条明路。” 除了自己的父母,还没有人这样担心过他,王质真诚实意说到:“是我错了,我向你道歉。” 两人忽然沉默,又同时抬头,异口同声问到:“你猜我遇见谁了?” 气氛缓和下来。站猪情绪恢复快,他说到:“来,让我来猜你遇见谁?你来猜我遇见谁?” “站兄,你先来猜猜我遇见谁?” “你肯定遇见芣苢了。” “对,我遇见芣苢。她打扮成西凉伎舞女,脸上蒙着白纱,我还是将她认出来。我邀请她一同回到松州城,她说还有事情要办,让我在松州城等着她。” 站猪羡慕说到:“和尚,但凡一个女子让男子等着,就是等着回来结婚。剩下的钱好好筹划,我赎身不急,你成婚更重要。要我说,在松州城,你这个假和尚名声在外。要和芣苢成婚,我们去长安。” 王质听得高兴,回念一想自己是穿越而来的,心里又黯淡下来。 “站兄,你猜对了,让我猜猜,你看见了凤娘,对不对?” 站猪脸上并没有兴奋之情:“我的确见到凤娘。来,跟我走!” 两人从药馆二楼下来,穿过门廊,走到后面的杂树林。 新修的围墙,将杂树林和平坝围起来。 “那边,就是当时捉任三的地方。” “我记得,那里还有五堆白色的石头,矮矮的石头房子和酥油灯,或许供着什么菩萨。” “是凤娘搭建的房子。昨夜,我听到你平安的消息,心里一块石头落地。独自一人来到杂树林,坐在白色石头上喝酒。喝着喝着,凤娘像个幽灵一样出现在我面前,把我吓得半死!我曾经设想和凤娘见面的种种场景,就是没有想到是这样……” 树枝间有蝉的鸣啭。 “见面就好,想到刑场你抱着砍下的人头放声痛苦,然后又笑,人世间最高兴的莫过于虚惊一场。” 站猪嗤的一声吐掉含着的薄荷叶,将手指捏得响,“见面当然高兴,她却让我去杀一人。” 第四十八章 异国人凤娘 一定是凤娘让站猪杀死陈校尉。 “站兄,你和凤娘相好,我相信,你们之间是有真挚的爱,但是这爱不能成为燃烧仇恨之火。如果真的要去动刀杀陈校尉,你俩即便是离开大唐,一辈子都不会开心。陈校尉如果做恶,总有人收拾他,但是不应该是你。” “谁说是陈校尉,凤娘让我去杀的人是冯使节。” 王质闻言抬头,风从杂树林吹过,顶上的树叶发出簌簌之声。 “我今日回来,听到说刘刺史升了官,留在长安城。顶替刘刺史的人,就是你的主人冯使节。凤娘和冯使节有什么过节吗?” “没啥过节!”站猪嘴上含着一根草,来回移动。 “我明白了,凤娘想跟着你走,冯使节又是你的主人,她想通过杀人的方式让你获得自由,这……完全是妇人之见,你没有必要放在心上。冯使节对待你如儿子一般,你要自由,其实你已经够自由。现在我们有钱,孝敬冯使节百两黄金,他定会同意你和凤娘之事。” “凤娘要杀死冯使节,并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她的国家。” 这句话深了去,一句为了国家,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够说得出口的。 “凤娘区区一个茶肆老板娘,说话如此大套。冯使节是奸臣吗?”王质问到。他在《旧唐书》中看到对冯德遐寥寥几笔的记载,在史书中,他就像是笑话般存在。出使吐蕃,酒后吹牛,让吐蕃国王松赞干布去大唐提亲,却被唐太宗拒绝,松赞干布国王忍受不了这种羞辱,发兵北上,灭了古羌,吐谷浑,攻下松州城。 “冯使节不是奸臣,他忠心耿耿为大唐。旧历年间服侍过前朝建成太子,十年前,建成太子被他的弟弟世民所杀,他不想让黎民百姓重新陷入战乱之中,劝阻了建成太子的将军造反。” “听说他喝酒之后喜欢吹牛?” 站猪眼睛闪亮:“冯使节是我见过最为聪明的人。他认真的时候从来不讲真话,而不认真的时候,半开玩笑就将真话说出来。他酒后暗示松赞干布国王提亲之事,是他有意为之,那天我在场。” “圣人,”王质渐渐喜欢用这个词语,“圣人没有这个意思,为啥冯使节要这样做?” “冯使节心里知道,吐蕃国历经几代赞普,国家兴盛,人民富足。大唐和吐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赞普是啥意思?” “吐蕃语的国王。冯使节认为,大唐和吐蕃如果相互不了解,将来必有一战,这是两败俱伤的结果,和亲,是两国最简单,最快捷的和好方式。” “冯使节看得挺远的,”王质佩服说到,“话说回来,既然冯使节如此了得,那凤娘为啥要杀冯使节?” “是为了我的国家!”王质身后传来幽幽的声音。 王质汗毛竖立,赶紧回头,看到一袭白衣的凤娘,没有血色的脸。 “凤娘,你何时来的?我都没有听到脚步声。” 凤娘短衣长裙,白色布带在右肩上打了一个蝴蝶结,长裙有很多褶皱,。质穿越以来,从未看到妇人有如此打扮。 “我一直站在你的身后。”凤娘不像之前看到那样表情生动,一脸的肃穆。 “你的国家,难道不是大唐?”王质问到。 “我的国家是在大唐的东边,宁静晨曦之国。” “抱歉,没有听说过这个国家。”王质暗想,哪有这么有诗意国家的名字。 “就是高句丽国!”站猪解释道。 王质恍然大悟,凤娘的这身打扮,就是朝鲜的民族服装。 “我是高句丽国大臣泉盖苏文的贴身侍女。”凤娘说话的时候仍旧面无表情。 “哦,原来是异国人。让我想想,既然是大臣所信任的侍女,一定不会是逃跑到松州来的?” “法师说得很对,我今年三十六。十六年前,就是大唐旧历二年,我从高句丽来到大唐,旧历五年,来到松州,结识陈校尉,然后与他成婚,生下两个儿子。” 站猪讨好地打断凤娘的话:“你一点都不像三十六的女子,在我眼中,你就是十六岁的姑娘。” 要是以往,凤娘听到这话,早就小拳头打在站猪厚实的胸膛。两人便会含情脉脉地打闹起来。 今天,凤娘只是牵着站猪的手,两人一黑一白对着王质。 “我喜欢松州,但是到大唐,我身上担负着使命,无时无刻提醒自己,不要忘记泉盖苏文大臣的吩咐。” 王质全神贯注的听,嘘溜吸一口气,直接了当问到:“凤娘,我就是一个和尚,不太明白国与和国之间的事情。你就直接告诉我,为啥要杀冯使节?” “大唐之前的隋炀帝曾经几次征伐我高句丽,导致他的朝代的灭亡。中原的皇帝立国之后,总要和前朝的皇帝比较。当今大唐国力渐渐强大,李世民要证明比隋炀帝英明神武,总有一天要征伐我高句丽。泉盖苏文大臣未雨绸缪,派我来阻止战争的爆发。” “凤娘,你恐怕是找错了地方。松州在长安西边,是大唐和吐蕃等国的接壤之地,你的国家在大唐东边。到松州来,无疑是南辕北辙。你和你的大臣应该好好研究一下地图。”王质不喜欢眼前的凤娘,短短十几天,凤娘像是换个人似的。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凤娘?女人有很多面,古今同理。 只要站猪喜欢就行。 “法师,我不允许你嘲笑英明的大臣。我到松州来,其目的很简单,就是想尽一切办法挑起大唐和吐蕃之间的战争。一旦开战,大唐无暇顾及高句丽,我们国家就会成为真正的宁静晨曦之国。” 王质明白了,面前这女子和她的主人,没有看错地图。 从高句丽派到大唐,隐姓埋名十几年,还和当地人成婚,生下孩子。这可是常人不能及。 好像那边的人都挺拼的,古今都是这样。 “冯使节成为松州刺史,定然和刘刺史不一样,要说服圣人和吐蕃联盟,这样一来,高句丽就在危险的境地了!” 站猪含情脉脉地目光注视着凤娘,王质心里一片悲凉。 “蠢猪,你相信的爱情,在别人眼中都是算计。凤娘几年前和你相好,还不是预见到今天的这步棋。” 王质虽然厌恶战争,可凤娘和她背后的国家给他带来不快。好比三人在一起,一个人担心挨揍,于是挑动那两人相互殴打。 第四十九章 死亡的威胁 “刘刺史全家在扎嘎瀑布被杀,我眼睁睁地看到,却没有相救,这是我最后悔的事。要杀陈使节,我不会答应的,在松州,我不想有人不明不白的死去!”王质拧着眉毛说道。 凤娘学着布谷鸟叫两声,一个男子从杂树林子出来。 “今天这个树林里究竟藏着多少人?”王质高声嚷道。 男子短衣,外面穿着坎肩,裤长肥大。看着男子渐渐走近,王质认清楚是松州衙门的司马。 他对着王质双手交叉,深深地鞠躬。 “司马,你……”王质认出司马也是朝鲜人打扮。 “我也是高句丽人,”司马说到,“父亲在和隋的战争中被俘,流放至黔州。我跟随父亲一同流放,十岁来到大唐。” “这么说,你和凤娘是一路人?” “家父是武将,是当今高句丽国容留王的远房堂叔。之前我不知道凤娘是泉盖苏文大臣的侍女,救下之后才明白。” 又是家仇国恨。王质不想深问为啥司马要救凤娘,他关心是未来而不是过去。 “说来惭愧,我大致知道高句丽国的方位,却没有去过,也不太了解你们的家仇国恨。你们在松州,想通挑起大唐与吐蕃之间的战争,让高句丽得到平宁。因此,你们眼中容不下希望大唐和吐蕃结盟的冯德遐。”王质认为他的表述很清楚。 “站猪和你是过命的生死兄弟,我才将这告诉你。既然都说到这个份上,我就全盘讲出来吧!泉盖苏文大臣暗中派到大唐的人不下百人。虽然高句丽没有大唐这般富庶,大臣还是年年拿出五千两黄金贿赂大唐的官员,刘刺史就是其中一个。” 司马解释说到:“我一直感到有高句丽的人在松州,但是不知道是凤娘。刘刺史和他的侄儿别驾有很大一笔钱是来自高句丽。刘刺史年年上报朝廷说吐蕃威胁,高句丽给他的钱是很大的原因。” 司马当然不好意思说出救凤娘的真实原因,那时候就是想占有凤娘,没想到救出自己国家的细作。可谓有心采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泉盖苏文在高句丽国如同神一般的存在,司马这个放逐之人的后代终于找到家。 父亲是俘虏,流放在黔州,他自幼在大唐读书,然后入仕。暗中一直有人资助钱财,救下凤娘他才明白,资助人就是泉盖苏文大臣。凤娘早就知道他是高丽人。既然自己的国需要他,他当然义不容辞。救下凤娘的那夜,他跪在凤娘面前,朝着东方磕头,宣誓效忠。 他要跟随父亲的脚步,用另外一种方式报答自己的国家。 “这么隐秘的事,你们为啥给我讲!”王质问道。 站猪一声不吭,像个被驯服的野兽,温顺望着凤娘。 “两个原因,其一,站猪说,你有天眼,我想通过你的天眼看看东方,看看高句丽的父母是否安好,我已经二十年没有见到他们。” 王质吊在城墙上,为了安慰站猪,向他虚构家乡的情形。站猪当真,定是和凤娘情意绵绵时候讲述给她听。 “其二,你去泥巴村,司马也跟去了。他知道你在泥巴村的壮举。和尚,你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我以泉盖苏文大臣的名义真心邀请你,大唐和吐蕃开战以后,我带着你,还有站猪去高句丽,请求泉盖苏文封你为东海谷太守,和你在大唐怀才不遇,算是一步登天了。反正你不是真正的和尚。” 看来站猪将王质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了凤娘,过命的兄弟有了女人也变得八卦。 王质低下头,他还未穿越之前,就是成都二本的大学生。如果在那个世界,韩国某个大学邀请他,愿意提供全额的奖学金,那他会兴奋几夜睡不着,家里肯定要摆上流水席庆祝。 凤娘看着王质低着头,误以为他在犹豫。 “当然,你如果愿意继续当和尚,我的国将为你修建最好的寺庙。” 王质抬起头来:“你们绕来绕去,还是回避不了刺杀冯使节。” “是的,站猪说,只要你同意,他就愿意配合我,杀死冯使节。” 王质瞥一眼站猪:“凤娘,你和站猪相好,两人就花前月下,不要用国事让对方为难。冯使节视站猪如儿子一般,你让站猪杀死冯使节,无疑是让站猪杀死自己的父亲。” 王质眉毛连成一道横线:“即便站猪一时迷糊,我不会点头同意的。我在这个世界活着的底线是救人,不是杀人的。凤娘,既然我知道这事,你就杀不了冯使节。”说完,眼睛鼓得圆圆的,牙齿紧紧咬住。 站猪一改平时吵吵闹闹的样子,沉默不语。 王质环顾树林中几人:“冯使节不能死,有我在,他也不会死。”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希望站猪跟着他一起离开。 后面没有脚步声,站猪没有跟上来。 耳边飘来凤娘的话:“还有三天,冯使节就要到松州城,你的时间也只有这么多。我就住在司马家,随时可以来找我。要不然,你和冯使节一样,都会死!” 站猪赶紧吼道:“和尚,这是凤娘的气话,你别在意。” 王质紧紧攥着拳头,压住怒火,“从来没有人用死来威胁我,我身为大唐人,死为大唐鬼。” 回到医馆的二楼,躺在床上,通宵未眠。站猪没回来,或许,站猪永远不会回来了。几个时辰前,站猪含着泪水,说着兄弟情谊的话,转瞬即逝,过命的交情,像纸一样,经不起风吹雨打。 睡不着,他取出包裹,打开,里面全是自己世界的东西。把手机打开,挨个打电话,照旧没有信号。然后叹息一声,手中把玩着摩托的钥匙和身份证。 电子书就在身边,他不想打开,看到历史又如何,平白无故地担忧。山崩也好,掳疮也好,并不是靠着自己的能力挽救的,山崩之时有吐蕃人相助,掳疮病有泥巴村的众人相信他。 两次死里逃生,好运气已经用完,面临死亡威胁,独自一人,没有朋友。 心里唯一感到温暖的就是芣苢。 天微亮的时候开始下起雨来,王质从窗外往楼下望,水花四溅,雨一直下,青石板的街道如同河床。 医馆的对面屋檐下站着一人,全身蓑衣,他以为是站猪,惊喜地差点叫起来。 天光带着雨水,王质在暗处,而那人是在明处。 他将斗笠脱下,擦着脸上的雨水。 王质认出来,是陈校尉,凤娘的男人。 第五十章 黑暗的松州 清晨雨中,医馆门口开始有人,慢慢排起长队,估计等着和尚坐堂。 王质独自打着一把伞,走出医馆,站在台阶上看着天空。 “法师!”排队的众人恭敬的对王质鞠躬行礼。 王质踌躇一会,对着众人说道:“大家请回吧!我身体不太舒服,今日不坐堂。你们赶紧去其它医馆,不要耽误病情。” 走到城墙边,在一个小酒馆坐下,要了一壶酒。 酒馆对着就是城门,东西两根旗杆,水磨砖墙,城门的铜环擦得锃亮,士兵在雨中端立,仔细检查着进城的人。 他给伙计一文钱,吩咐说道:“你去城门附近找找,如果看到陈校尉,请他来,我请他喝酒。” 不一会儿,陈校尉挑帘子进来。 将蓑衣放在门口,问王质:“阴雨天,有一壶酒便是最为惬意的。” 王质让伙计斟酒,放在陈校尉面前,两人碰杯,一气饮干。 “今日看见雨中城门,井井有条,陈校尉带兵有方。”昨夜见到凤娘之后,王质心中的天平开始倾向陈校尉。 “行伍十几年,经历过死战,都已经懈怠不少。” “清晨我从窗户外望,见你在屋檐下对着医馆看,为何不上来?”王质问道。 “睡不着,看着医馆,想起凤娘来,心里难受。” “你们是如何认识的?”王质直着喉咙将酒灌下。 “十几年前,凤娘那时候才二十来岁吧!,跟着马帮到松州城,聪明伶俐,在茶肆打杂,我们就认识了!” “就是现在的凤娘茶肆吗?” “是的,那时候还不叫凤娘茶肆。当时的名字是陈记茶肆,是我家的祖业。我那时候还是小兵,从西域血战活着回来,贪念人世间的美好,见着凤娘,更觉活着的美。你别看凤娘不忠于我,其实刚刚成婚那些日子,我俩是松州城人人羡慕的一对。” 一个乞丐,探头探脑朝里面望,打算讨钱,看着是陈校尉,吐吐舌头跑开。 “陈大哥,”王质第一次这样称呼他,“你和凤娘成婚,去过凤娘的老家没有?” 陈校尉警觉地站起来,在桌上丢几文钱,“今日的酒我请。守备上还有些事情,改日再聊!” 说完,起身离开。 王质顾不得拿伞,匆匆跟在陈校尉身后。陈校尉脚步愈来愈快。 “法师,请别跟着我,有事晚上回医馆说。”陈校尉侧身拱拱手,继续快走。 “我想问问凤娘的家世,陈大哥能否告诉我?” “人已经死了,说这些没有用。” “如果凤娘没有死呢?”王质跟不上陈校尉的步伐,在雨中大声喊道。 陈校尉停下脚步,转身,死死地盯着王质:“凤娘已经死了,她的尸首是我亲自埋的。” 王质的耳边仿佛听到小孩在刑场上大声喊叫:“她不是我娘。” “既然是你亲手埋葬的,你应该清楚,死去的人不是凤娘。”徐青的脸上都是雨水。 陈校尉转身,继续朝着城墙走去。 “我昨天看到凤娘了。”王质这话说的低沉。 山中传来沉闷的雷声。 陈校尉拉着王质的衣袖:“和尚,你不能趟这浑水。凤娘的事情,就此打住,不要过问。好生在医馆坐堂,既能赚钱,又能救人。” “不是我管闲事,是他们昨夜找到我。” 两人在雨中站立良久,陈校尉缓慢问到:“你真的见到凤娘?” “就在杂树林里,她穿着和一般妇人不同的衣服,短衣长裙,右肩上白色布带的蝴蝶结。” 强烈的白光划开天空,紧接着是响亮的雷声。 “你跟我来!”陈校尉语气比之前温和。 陈校尉带着王质从小巷走去,沿着的缓坡不久,看到土地神的庙子。庙子小,里面大概只能容纳四五人。 陈校尉推开一人高的土地神,神像的下面,是黑黑的暗道。 “你敢不敢进去?”陈校尉问王质。 黑色的洞口,像是等候猎物的嘴巴。 王质毫不犹豫,沿着圆木挖成的楼梯朝下,十几米之后就是平坦的地道,地道燃着油灯。 油灯的火光照到脚底的泥土,两人的身影随着摇晃。 “和尚,”陈校尉说到,“再往前面走,你就不是一个过客了!” “我不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过客,像你这样的云游和尚,停留在松州,你看到的或者听到的,只是阳光下的松州。黑暗的松州,真实的松州,在地下。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如果往前面走,恐怕你这辈子都会深陷在松州!” 王质说到:“陈大哥,走吧!” 陈校尉领路在前面,被地底的寒冷让王质哆嗦。 黑暗深处的尖叫声回荡着。 王质鼓起勇气往前面走着。 地道的尽头宽敞,微弱的油灯下有铁笼子,里面关着一人。 王质并不认识那人,柴毁骨立,像一个干尸。 “他是谁?”王质问陈校尉。 “求求你们,给点吃的吧!”那人有气无力的哀嚎着。 陈校尉从木桶里取出生霉的胡饼,像喂狗一样扔进笼子。 “他是刘刺史的儿子,松州百姓都叫他刘拉尿。” “刘刺史的儿子?他不是在长安城吗?”王质想起盘羊牧场官兵之间的谈话。 “他才是货真价实的刘都尉。松州城有人说他在盘羊牧场抵挡吐蕃军队,有人说他在长安城挥金度日。” “是你将他关在这里?”王质问道。 “不是我,是他爹。” “为什么?” “为啥?”陈校尉敲敲铁笼,问里面的人。 那人囫囵吃完胡饼,说到:“太干,给点水!” 另外一个桶里有水,王质舀起一瓢,递给刘拉尿。 那人咕咕喝完,好像又活下来一般。整理乱糟糟的头发,对王质说到:“和尚,看着你很面生,你不是松州人吧?” 王质半蹲下来,靠着铁笼子,问道:“你究竟干了什么,被自己的爹关在地下室。” 那人哈哈大笑:“我干了什么?你要问他们干了什么?我爹,凤娘,还有别驾,他们都是一群魔鬼。” 陈校尉平静地坐在木桶上,右手按着剑柄。 “我爹,这些年收了凤娘的不少金银,连我都蒙在鼓里。凤娘就是一个火长的女人,哪来那么多钱。后来我到处调查,这才明白凤娘不是我大唐的人,是高句丽大臣的侍女。这些钱财送给我爹,就是让我爹对朝廷谎报吐蕃骚扰的军情。” “这我知道,”王质点点头,“盘羊牧场边塞的禄东赞将军,我有一面之交。” 那人眼睛发亮:“两年前,我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决定去朝廷讲明真相。我爹设计将我骗到这里,将我关押起来。” 第五十一章 初遇刘拉尿 “所谓虎毒不食子,你这样被关着,但凡是个爹,恐怕都不愿意自己的儿子这样受苦。”王质一边说,眼睛却看着陈校尉。 “我爹不一样,他的亲生儿子就是他的官职,他的亲生女儿就是他的钱财。”刘拉尿苦笑着说到。王质看到铁笼子里面还有一本脏兮兮的书。 王质心里一阵难受,他对陈校尉说到:“放了他。” “我不能放他。” “为什么?” “他只要出现在松州大街上,有很多人也要杀了他。” “很多人?” “是的。” “这些都是些什么人啊?” “我花了整整五年,四处调查出松州到底有多少细作,说出来吓你一跳,松州城做生意的,有一半是细作!”刘拉尿说到。 “他说的没有错,”陈校尉补充说到,“刚才我们喝酒的小酒馆,那个伙计就是细作,突厥细作。刘拉尿和他爹不一样,他将调查出来的细作写在一张纸上,所以,松州好多人都希望他死。” 刘拉尿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声音恐怖:“听说我爹升官了,去长安城了,我还听说我母亲、姐妹被人杀死,我爹的钱被人抢走,罪有应得啊!我不悲伤,我一点都不悲伤!” “你们都是些疯子。”王质想到蒋郎中说的话,非常之人才能做非常之事,非常之事才能立非常之功,他同情眼前笼子里面的人,“如果不能放,总要给他吃些好东西,你看,瘦成这个样子。” 刘拉尿赤褐色的头发乱蓬蓬的披在肩上:“这件事你别怪陈校尉,他给我拿了很多好吃的,我吃不下。只有吃生霉的胡饼,在这潮湿的地下全身才不疼。校尉,”他下巴扬起,说到:“你将凤娘投进监牢,我就说事情没有这样简单,凤娘不会死的,你还不相信。” “那天凤娘被砍头,我心里难受,但是想,事情总算解决了。入殓的时候,看见尸体,认出来并不是凤娘,你说的是对的!”陈校尉对刘拉尿说到。 陈校尉在铁笼子边放了一叠胡饼和一大罐水。 带着王质从原来的通道离开。 王质听见身后那人大声喊道:“和尚,松州城就是细作之城,你还是赶紧离开,要不然咋死去的都不知道!还有,冯德遐不能来松州,他来,只有死路一条。他死,一场战争就要来了!” 声音在地道中回旋。 爬上通道,回到地面的庙子。陈校尉将土地爷移回原处,拍拍身上的尘土:“我和凤娘相识然后成为夫妻,生活十几年,最后发现枕边人是高句丽人,还是一个大臣的侍女,跑到大唐当细作。” “凤娘和站猪好上了,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两年前才知道,心里气愤不已,当时就想休妻。后来明白凤娘的身份,我虽然没有证据,但是心里总觉得不对劲。凤娘既然是细作,不会不明不白和男人好上的。她和我成婚,还有两个儿子,就是想在松州扎根下来。你的朋友站猪,或许不是你眼中的那样简单!” “难道站猪也是细作?” “这一切,只有刘拉尿才知道。他的那份名单,谁也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里面或许有站猪的名字。” 王质对着陈校尉拱手说到:“谢谢你,当时在城墙用木桶吊下来的像屎尿一样的东西,的确是我这辈子吃到最美味的食物。” “你不用感谢我,是你背后的主子这样暗示我,让我来救你的。以后还要仰仗你!” 这又是什么套路,王质想,我背后居然还有主子?我孤身一人穿越而来,难道还有什么主子? “我没有主子,”王质说到。 “今天,你追着我,就是想问凤娘的底细,我可是全部告诉你了。你也不必瞒着我,我知道,你的主子就是当今太子承乾,你表面是和尚,其实是太子的贴身侍卫。” 王质云里雾里,不知道应该作何回答。 陈校尉说到:“以后方便,还请你在太子面前多多美言几句。还有,你被悬挂在城墙上的时候,太子派来的胡公子,哦,不对,是芣苢姑娘,说话真是厉害,不动声色就让我听命于她。” 原来是这样,王质尽量情绪稳定下来,略微僵硬的声音问到:“芣苢姑娘还说什么?” “没说太多。我第一次见到她,谈吐说话不同常人。” 芣苢在泥巴村碉楼上,告诉王质,在松州城等着,她会回来找他。 芣苢也是一个不简单的人。 王质对陈校尉拱手,说到:“今天让我了解松州城的隐秘之事。看来,大家活着都不容易,也不是表面上哪样简单。” “现在还在下雨,我们两人继续到酒馆喝几杯如何?” 王质头晕脑胀,心里也想喝酒排遣未知的苦闷,于是他说到:“将欧老板,站猪都叫上,找松州城最好的酒楼,我请大家!” 他想简单,不想复杂。 他想通过酒宴来给大家摊牌。 “欧老板随叫随到,可是,站猪,我不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站猪定是和凤娘在一起。”王质说这话的时候,看到陈校尉脸阴得可怕,“我去找站猪。大家都不要藏着掖着,许多事情,摆在桌面上说。” 从地下的暗道中出来,王质像是换了一人,他要按照自己的方式改变松州,他要改变表面上阳光明媚,却是阴暗潮湿得要死的松州。 我是抑郁症患者,我穿越过来,看到比我还抑郁的松州,久病成医,我就是最好的郎中。 他大步走在松州的街道上,有人不断朝着他鞠躬行礼,他高声说到:“明天凤娘医馆重新开馆,要看病的早点排队。” 来到司马的独门独院,王质使劲敲门,司马的脑袋从门缝里出来,王质一把将门拉开,问道:“凤娘呢?” 司马吓得将手蒙着王质的嘴巴,“可不能大声说,凤娘在屋子里面!” “站猪也在吧?”王质问道。 “他也在,您赶紧进去,我怕了你!外面大声嚷嚷,生怕别人不知道!” 在没有穿越的日子,王质活得小心翼翼。即便是穿越回来,也是带着小心,跟随着别人。 芣苢对他说:“迟早有一天,你会明白,你不是病人,而大唐才是病人。” 难道,芣苢知道他是穿越而来的? 现在,他彻底放松了。 第五十二章 不瞻前顾后 既然穿越,就不能瞻前顾后的,心里想到啥,就去做。 “你们怕什么?不就是怕松州知道凤娘还活着吗?”王质一边往里面走,一边推开司马。 他一眼瞧见站猪,讪讪地站在屋檐下,王质对他说到:“站兄,我们两人虽然认识不到两个月,经历了生死,在我心中早就认你是最好的兄弟。今天我在春来酒楼设宴,你、司马、还有凤娘,一起来,所有的事情我来解决。” 站猪看见王质气势很盛的样子,小心地陪笑着说:“和尚,整个松州城都知道凤娘已经死了,她不好来吧!” “让她在头上蒙上一层面纱,坐着马车过来,没有人会认出她来!” 司马急忙上前,问到:“参加宴席的还有谁?” “欧老板,陈校尉。”王质没有一句废话,说完跨步离开院子。 “我们不想来。”司马对王质吼道。 “随便!”王质轻松地说到。 一个人,如果做事情瞻前顾后的,什么都想保住,往往什么也得不到。王质看着大街上人来人往,自顾自地说到:“我到大唐,见到了我前世的弟弟。治好了我的抑郁症。我明白,无待和尚让我穿越过来,见到前世的弟弟恐怕只是第一步,其中更大的原因是让我从病人成为医生,救这些神经兮兮的松州人。” 五年前,王质在一家诊所,心理医生面对着他坐着。 “小王,”每个医生都是这样称呼他,“你一直愧疚地震那天的事情,困在里面,走不出来。其实,你的弟弟离开,你想过会有重逢的那天吗?” 从来没有医生这样问,王质感到很新颖。 医生用笔在纸上画了个大圈,然后随便指着指着大圈上的一点,“人生就是这样一个圈,是一个轮回,你的轨迹就是沿着圆圈走着,你会发现,从生到死,终点就是起点,”医生的笔指着圆圈的另外一个地方:“你的弟弟,遇到地震,然后他本来的轨迹就停止了,然后他又从起点重新开始走。” “你这样描述究竟有何意义?” “我的意思就是,你的弟弟的生命在某个地方重新出发,只是你不知道而已。我相信,机缘巧合时候,你就会遇见你的弟弟。我的母亲去世,我遇见过她,人生不仅仅是沿着时间往前走。” 王质认为这个医生的病比自己还要严重,但是他还是说到:“如果真的有一天我遇到我的弟弟,即便是见上一面,我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取。” “年轻人,不是你想得那样简单,我只有一句忠告,如果你真的见到你的弟弟,说明你已经摆脱时间的束缚。如果真的是在那个时候,你不要用脑袋思考问题,”医生双手扶着椅子,一副过来人的样子,“你就要完全相信自己的潜意识,就好比你忽然从高楼坠下,在落地之前,你无须紧张,全然地放松,用拥抱姿态面对大地,这样,不一定会死去!” 王质仍然不太明白,他问到:“你让我去跳楼?” “我就是打个比喻。人类依靠自以为是的理性已经走得很远,马上就要走到尽头。而真正的生命力,并不在理性的力量,而是潜意识。” 医生说完,站起来,将台灯扭得最亮。 那次给的心理咨询的费是一千元,王质,包括他的父母都有一种受骗的感觉,从此再也没有找这个医生咨询。 五年后,正如那个医生所说,打破了时间的束缚。王质坐在松州春来酒楼的雅间,沉默不语。 欧老板和陈校尉坐在他的右手边,站猪和凤娘坐在他的左手边,他正对着的,是司马。 人来齐了,大家都准备听王质说话,是他召集众人前来。 陈校尉明显有些不安,自从凤娘关进大牢,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娘子。他看着凤娘的脸,白腻中透着青黄,说不出的憔悴。 王质越来越像个和尚,双眼下垂,缓缓抬起头来。 “家事国事,都很重要。今天召集大家在这里来,就是想说这两件事情。” 他的眼睛盯着凤娘:“凤娘的坐错了地方,欧叔,你和凤娘换一换,让凤娘挨着陈校尉坐。” 陈校尉身体一震。 凤娘声音冷冰冰地:“和尚,你让我们来,我们给站猪面子来了,你可别得寸进尺。” “你说话别我们我们的,你只能代表你自己。”王质说话变得刻薄,口气威严,“别耽误大家的时间。” 凤娘迟疑起身,欧老板赶紧让出位置。 “好,我们来说家事。陈大哥和凤娘是夫妻,十多年的夫妻,膝下有两个儿子。凤娘对陈大哥不忠,大家应该都知道!” 凤娘怨恨看着王质。 站猪用手摸着下巴,像是与他无关似的。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恩爱是奢求,不疑是底线。两人既然相疑,夫妻的情分怕是到头了!” 凤娘嚷嚷起来:“到头了有如何?” “到头了就要分开。”王质说着,然后问陈校尉,“你愿意休妻吗?” 陈校尉站起来,双手交叉,说到:“愿意。” “凤娘呢?” 凤娘鼻孔一哼,说到:“分又如何?不分又如何?其实早就没有夫妻的情分。” “好!既然承认没有夫妻的情分,两人符合七出约定,陈校尉和凤娘今日和气分离。孩子由陈校尉抚养成人,凤娘茶肆本是陈家的主业,也归陈校尉所有。泥巴村所得有两百两黄金是陈大哥的,此钱专用于两个儿子去长安修学资费。你们两人有异议吗?” 陈校尉赶紧说到:“法师考虑详尽,我儿有此资费,去长安城,将来必定飞黄腾达,比他们的爹……娘有出息!” 凤娘听到自己儿子的妥当安排,心里的怨气消了一半。 王质对欧老板招手,说到:“欧叔,麻烦你和凤娘换换位置。” 凤娘又重新挨着站猪坐着。 司马冷眼看着,终于说话:“和尚倒是不怕麻烦!” 王质没有理会他,对着站猪和凤娘说到:“你们两人相好,可是你情我愿?” 站猪高声说到:“和尚,你是知道的,我心里只有凤娘。” “那好,今日你就和凤娘定亲。我们所得的酬金中一百两黄金就是你给凤娘的聘金。” 泥巴村达木子头人送来的千两黄金,王质是这样安排的,欧老板得三百两,陈校尉得二百两,死去的十八勇士三百六十两,站猪娶凤娘的聘金一百两,站猪赎身四十两。 还有十匹绢,他想留着送给芣苢。 第五十三章 家事和国事 “欧叔,你的年龄最长。凤娘和站猪定亲,你做见证。”王质对欧老板说到。 欧老板站起来,先看看陈校尉,然后看着站猪和凤娘,“若要成亲,还要按照送松州的规矩来办,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这六礼可是不能少!婚事决定之后,男家会向女家发出通婚书和别纸,女家在收到通婚书后,也会回复别纸和答婚书。看来我要两肩挑,既是男方也是女方,要成婚,恐怕要十天半月才做得完!” 凤娘脸红起来,低头不语。 站猪咋呼呼地说到:“我不能委屈了凤娘。松州有这样的规矩,我们就按照这样的规矩来办!” 陈校尉倒是不依不饶说到:“站猪儿,你这话说得,好像是当年我娶凤娘委屈了她。告诉你,当年我虽然是一个小兵,这六礼的流程那是一样都没有少,单说纳彩一项,合欢、嘉禾、阿胶、九子蒲、朱苇、双石、绵絮、长命缕、干漆样样齐备,亲迎那天抬着大红轿子,放爆竹、杀公鸡、摆流水席,足足热闹了三天。” 站猪鼻孔一哼。 陈校尉继续说到:“当年的凤娘那才叫漂亮,可惜,站猪儿,你那时即便在松州,也是个玩泥巴的臭黑屁孩,只配挖着鼻屎看热闹!” 站猪骄傲回应:“凤娘与我相识之后是最美的,将来会越来越美。” 王质打断站猪的话:“此事就这样定下来,你们两人越早成婚越好。以前的事情就一笔勾销,大家谁也不欠谁的!” “我要随时看到我的两个儿子!”凤娘提出要求, “他们秋后要去长安了!你相见,也见不到几次!况且,我不想让我儿子知道他娘跟着一个昆仑奴好上了。” 王质担心两人吵起来,打断两人:“你们需定下规矩,凤娘随时可以前去看望孩子,即便是去了长安,凤娘也有权去探望。” 桌上众人都没有异议,王质于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家事说完,我们现在开始说国事。” 王质小时候,在乡下爷爷家,总是有一桌子人在他家喝酒划拳到深夜。爷爷抚摸着小王质的头说到:“小质啊!你长大就会知道,酒桌是男人的战场。” 此时圆桌上重重叠叠摆满了菜肴,这就是战场。王质举着酒杯,他要交底了。 “我先说实话,我不是大唐的人。” 众人疑惑地相互看着。 “我说出来你们别害怕,我是从一千多年以后的世界穿越而来的。” 欧老板赶紧起身,摸摸王质的手臂,看看王质的脸,和普通人并无差别,他拍打自己的胸膛,好不容易说出话来:“哎呀,你差点将我魂都吓掉了!这不会是掳疮病后的症状吧?” 众人皆笑,气氛显得轻松起来。 王质神情严肃:“不管你们是否相信,我就是这样而来。我来到大唐,是从翼针县开始,在大唐看见的第一个人,是金刀备身,我当时称呼他为胡子杀手,然后进城,认识一个叫芣苢的姑娘和站猪的黑人兄弟!” “我当时感到很惶恐,也很孤独,我不知道怎样回到自己的世界,如同一个孤零零的旁观者。然后我想,既然穿越到这里来,总有什么目的吧!我从书中得知松州有地震,就是你们口中的地动,错把山崩当成地动,也好,救下上百人。后来的事情你们更清楚,我就不一一讲述。” 凤娘说到:“和尚,你神神叨叨说半天,无非想证实你很厉害。我想听你口中的国事。” “我的国事就是人命。我在我的世界经历一场大地震,有近十万人死去或失踪。我穿越到大唐,没有人告诉我要做什么,我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我不让人白白死去。” 司马摇着扇子,“和尚,你也太高看自己,每天都有人死去,你即便是神仙投胎,也救不了。” “只要我知道,我一定会去救,地动山崩,战争和刺杀,哪怕是一个人,即便这人罪大恶极。” “毫无道理,毫无道理。你这和尚是疯子。” “因为我经历过死亡的痛苦。”王质说这话时候,陈校尉身体明显一震,“我在松州只是一个过客,有人告诉我,松州是细作之城。有来自高句丽的细作,有来自大食国的细作,有来自西突厥的细作,还有来自吐蕃的细作,即便是大唐内部,也分着好多门派,其中的细作也混杂在松州。” 站猪砸吧着嘴提醒王质:“和尚,好多事情不说透最好。” “我不说透,没有人说透。我找大家第一件事情就是,冯德遐即将走马上任松州刺史,我不希望他被刺杀!” 欧叔腾地一下站起来,说到:“谁要杀冯使节?” “是我。”凤娘此时显得很爽朗,“不瞒众人,我是高句丽国泉盖苏文大臣的侍女,十几岁就来到长安,在长安坐了两年牢,然后辗转到松州,和老陈结婚。” 席间众人只有欧老板蒙在鼓里,他张大嘴巴,像是不认识凤娘一般。 “我的主人泉盖苏文,预料到大唐立朝,休养生息之后,定然要找各种借口讨伐高句丽。他要未雨绸缪,避免这场战争,给我的使命就是离间大唐和吐蕃,让大唐和吐蕃之间有场持续不断的战争。”凤娘将隐藏几十年的秘密一口气说出来,全身一阵轻松,她对陈校尉鞠躬,“对不起,老陈,隐瞒你十几年,和你相比,国家最为重要。” 陈校尉张大嘴,一杯酒全都倒进喉咙里。 王质咄咄逼人,视线落在司马身上:“你呢?” “既然凤娘都交了底,那么我开诚布公。我不是山东人,我父亲曾经是高句丽国荣留王的大将,被隋炀帝俘虏,流放在黔州。我身为高句丽人,死为高句丽鬼。” “无耻,你好歹也是大唐官员。”陈校尉用拳头击打桌子。 “很好,今天大家都很坦诚,”王质心里充满了快乐,这样轻松的快乐,在他之前是从未有过的,“那我也说说高句丽将来要发生什么事情,凤娘口中的主人泉盖苏文,应该是渊盖苏文,只是一个“渊”字和唐高祖李渊名讳,后人也称呼他为钱盖苏文。” 王质伸出手指,数了一下,然后说到:“苏文大臣还要活三十年,这后面的日子他忙得很,贞观十六年,离现在还有六年,凤娘的主子苏文大臣盛宴款待高句丽皇帝荣留王,鸿门宴啊!比鸿门宴还要惨!宴席上苏文杀死了荣留王的百名大臣,当然没有放过荣留王,杀了他并且分尸。苏文自封大莫离支,将荣留王侄子高藏封为皇帝,兵权国政皆由苏文独揽。” “我家主子绝不会干这种事情,他是对荣留王最为忠心。”凤娘失态地大声嚷嚷道。 “这对我来说就是历史,已经发生了的。当然,这对你来说就是未来,一下接受不了也正常。” 司马收起扇子,喝下一口酒,不住地用手帕在揩抹嘴角:“和尚,你说的高藏,我倒是听说过,和我年岁差不多,性格懦弱。既然你是穿越而来,我问你,苏文大臣最喜欢什么?” “和在翼针县死去的金刀备身一样,苏文大臣最喜欢刀,每日身上携带五把刀,像个卖刀的!” 第五十四章 收魂换夺命 王质的回答让司马心里咯噔一下,他不敢回应,心里暗暗佩服,只有摇扇子掩饰尴尬。 “站兄,我不是和尚,之前一直瞒着你,还望你见谅!”王质看着站猪,真诚说到。 “反正我第一眼看到你,就感觉怪怪地,我不怪你!”站猪眼睛落在桌上的烤肉串上,“和尚,你请大家来,叽里呱啦说了半天,菜都凉了,既然你愿意做主,成全我和凤娘,我感激不尽。大家就边吃边聊天。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随意,落在酒中才舒服。”站猪打开酒罐的塞子,侧头喝了一大口。 众人都看出站猪心里发虚。 “站兄,你是谁的细作?”王质眼光犀利。 站猪嘿嘿一笑,用手背揩了揩嘴边的酒,“很多人宁愿否认事实,也不愿意面对真相。带着面具生活多好,其乐融融,男耕女织。你偏偏要摆桌酒席,一本正经,逼着大家将真相说出来,不好玩!” “站兄,你究竟是谁的细作?”王质仍旧问到。 站猪微笑着显得僵硬,脸上的肌肉抽动:“和尚,既然我们是过命的兄弟,我也不会瞒你。细作这两个字好难听哦,我是在大食国鹰旗下宣誓效忠之人。” 王质问出结果,他哀伤地笑了笑,“看来在大唐,人人都有两个身份,站兄也不例外!” “和尚,你这话说得一点不假。我既是大食国的武士,也是大唐的昆仑奴。人有很多面,你看到的是我其中一面,其它面,你并没有问,我就没有说!” “这样挺好的,大家给我薄面,都将自己隐藏的一面展示出来。那我最后的话就说出来——只要我在,松州不能平白无故的死人,细作和细作间不能相互暗杀,细作不能对百姓作恶,细作不能刺杀松州的官吏。其它事情你们自便,要收买谁,要对谁用心机,请随意,我不会干涉。” 凤娘高声叫道:“你凭什么对我们指手画脚的,难道你想成为细作王!” 王质拱手说道:“细作王这个名字好听,可惜我还不配拥有。我来到大唐,就是不让人平白无故死去,暗杀、天灾、战争,我都要阻止。” 心理医生说过,如果脱离了时间的束缚,那么就要学会放下头脑,跟随身体。阻止死亡,用大脑想想都是及其可笑的事情,可是潜意识就是给他这样的答案。 王质今天就这样做了,身体里被压抑的东西释放出来。 凤娘站起身来,拉起站猪,一口干了门面酒:“和尚,听你唠唠叨叨半天。在家事上,我和站猪领你的情,这杯酒算我敬你。但是在国事上,你无权干涉我们应该如何做!” 王质早就预料到,他缓缓将怀中手机拿出来,站猪惊呼:“收魂盒子!” “你们的魂全部收在我的盒子里。”王质将屏幕对着众人,播放刚才录下的视频,人影晃动,还有凤娘高八度的声音。 欧老板惊呆了,他挨着王质,没有被收进去。看见亮着的盒子里面人影清晰晃动,震撼不已。猛然想到芣苢的话:和尚很重要。 欧老板见识到厉害的和尚。 “看清楚了吧?”王质将手机放进怀中,对众人,特别是凤娘说到:“冯使节到松州城,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这个收魂盒子里面的人全都没魂。” 站猪悲愤起来:“和尚,你是第二次收我的魂,我们还是不是兄弟?” “是兄弟,人命的事情也要说清楚。”王质胡诌说到:“你们都不是怕死之人。被收魂的人,不会死,但是魂离开身体太久,人比死还难受,活着像僵尸,渐渐失去记忆,不记事,不认人,只知道吃喝拉撒睡。” 凤娘咬牙切齿说到:“和尚,我不怕你,走着瞧!”拉着站猪离开,司马赶紧跟在后面。 欧老板长叹一声:“老夫在松州城枉自十来年,凤娘、司马是高句丽的细作,却没有看出。” 陈校尉的魂没有收进盒子里,他心里轻松。王质收魂,更让他痛快:“欧老板,你难不成看出站猪是大食国的细作?” “站猪之前不太熟,不知道不能怪老夫。” 王质举起酒杯,对着陈校尉和欧老板说到:“细作也是人,他们心里清楚自己这辈子是为了什么而活着,这点,我倒是非常钦佩。” 陈校尉信心十足说到:“法师,您放心,冯使节上任,我手下有三百士兵保护。几个细作,无非就是放放冷箭,不会在唐地上兴风作浪。我马上派人盯着司马的院子。” 站猪跟凤娘走,兄弟情义,怕是被收魂一事断了,王质心里难受,好不容易挤出一丝笑容,说到:“校尉费心,可是你不能伤害站猪和凤娘,还有司马。” 陈校尉举杯一饮而尽:“法师,您是当朝太子承乾的侍卫,您的话就是太子的话,我随时听命!” 欧老不想深谈,他的身份,幸好众人都不太明了。芣苢步步棋走得妙,瞒住陈校尉而且让他听命。 刚才桌上看到异国的细作,他们的雕虫小技和芣苢的复仇计划比起来,算什么。比起芣苢聪明灵慧,也差得太远。 欧老板不相信和尚是千年之后的人,这只是和尚非常的手段而已。能够独自镇住几个异国的细作,芣苢没有看错,和尚是有能耐。 他脑子里忽然闪现出芣苢成为女皇情形,慌忙压住念头,罢了,自己只是一个愚钝之人,看不了如此远。 今日之事,倒是值得开筵坐花,飞觞醉月一番。他让小二进来:“将桌上的菜端去热热。酒楼还有唱小曲的没有?” “有的,一直在楼下候着!” 不一会儿,酒楼的春香姗姗其来,进房含笑,挨次行礼。 王质打量春香的妆束,蛾眉淡扫,薄施脂粉,风鬟雾鬓,素口蛮腰。眉宇间有几分像芣苢。 两人邀王质点一曲,王质那里知道大唐唱什么歌,赶紧让陈校尉先点。 “我是战场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就点一曲《战城南》。” 春香将琵琶放高一调,全用轮指,一开口,顿挫抑扬。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 为我谓乌:且为客豪! 野死谅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 水声激激,蒲苇冥冥; 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 朝行出攻,暮不夜归!” 第五十五章 衙门大爆炸 琵琶声和人声完美的配合,王质完全进入音乐中。 他好像看见,一场激烈的厮杀冲锋之后,被鲜血染红的草地,堆积着上千人的尸体。活着的士兵,在地上挣扎爬行。马车烈焰焚烧,时不时有爆炸声音响起。 “春香,你唱的那场战争我经历过。”陈校尉感慨说着,他转头看着王质:“他们不懂死亡,我懂。你不愿让人死,我更明了。” 医馆重新开业,王质开始坐堂,站猪一直没有出现。 王质已经熟记《赤脚医生手册》,时处夏日,得病多为肠胃不适之人,王质开的中药是藿香、大腹皮、陈皮、白术、厚朴、白芷、神曲、紫苏等,让病人自己去药材店买药。 开药方,使用毛笔还不太习惯,很多繁体字也记不清楚,就用简体代替。医生的笔迹奇怪,病人见怪不怪。 两天过去了,陈校尉到医馆,忧心忡忡说到:“冯德遐明天就要到松州,衙门众人打扫庭院,准备迎接。我派的眼线蹲守在司马门口,一直没有瞧见站猪和凤娘。在衙门中遇到司马,他躲着我走。这样行事,好憋屈,还不如将他们全部抓起来。” “不能抓起来,也不能让他们得手!” “唉,三百士兵我从城们到衙门的路上全都布防好了,争取万无一失吧!我花些钱,从酒馆西突厥细作那里买到消息,你听到别吃惊。” “现在听到什么消息我都不会吃惊!”王质心里发烦。 “站猪,你的好兄弟,的确是大食国的细作。站猪和凤娘相好,可不是男女相好那样简单。他们的国家也私下交好,背着大唐。”陈校尉的口中大食国和高句丽国交好,像是偷情一般。 “大食国和高句丽国交好,实属正常。何必需要大唐知晓。” “他们可是相距万里的国家,疆土不相连。一旦结盟,肯定对大唐东西夹击,情况不妙,你还是赶紧通报太子知晓。” “我们还是顾一下眼前,国与国的事,不在一朝一夕。”王质安慰陈校尉。 禀报太子?王质心里苦笑两声,还真把我当成太子的人。 冯使节如期上任,松州各级官吏在城门简单欢迎之后,车队在士兵的簇拥下,直接到松州衙门。 王质松一口气。虽然不是松州官吏,他也在欢迎的队伍中。 冯使节在大厅落座,环顾众人。 冯德遐看到王质,笑着说到:“法师,征路又相逢。您还记得我们在翼针县城郊外的对话吗?” 王质脸上露出惭愧的神情,他说到:“冯使节……不对,冯刺史,当时想帮助你,和你一起去长安。我失言了。” “您没有失言,”冯使节赶紧走过来,拉着王质的手,“那天,畅叙言未尽,不辞而别,我心里郁闷。回到长安,您预料的事情都发生了。圣人见到吐蕃求亲的使团,很不高兴,拒绝求亲的要求。然后我按照您的指点,去找了魏国公房玄龄,魏国公左右周旋,将刘刺史调往长安,然后将我派到松州。按说,我和魏国公素来无交情,这次却热情的得很。” 看来,冯使节成为冯刺史,心里还是很满意。 电子书里对这段历史有记载,吐蕃求亲不成之后,松赞干布国王一怒之下攻打大唐。 “吐蕃使团已经回去了?”王质问到,话音未落,听见外面有嘈杂的声音传来。 “发生什么事情?”冯德遐高声问到。 回答他的是一声爆炸,门口的守卫被气浪冲到天空。 爆炸的烟雾弥漫。 一只箭刺穿了王质身边士兵的喉咙,鲜血从那人嘴巴里面汩汩冒出来。 陈校尉拔出腰间的刀,冲出去,迎接他的是更大爆炸,衙门柱子倾斜,上面瓦开始往下掉,更多的箭从烟雾中射进来。 冯德遐踉跄几步。 王质扶起他,看着后院,赶紧说到:“快跑,不能硬抗,外面不知道有多少弓箭手!” “我要死了!”冯德遐哀鸣一声。 轰地一声巨响,衙门大厅的木窗全部震坏。墙壁颤抖起来,王质感到了脚下的震撼。 王质将缩着的冯德遐拉起来,往后院跑去。他的小腿一阵疼痛,低头一看,一只箭插进腿肚子。 不管那么多了,继续往后院跑去。 刚出来,看见站猪像个铁塔一样站在他们面前,手中拿着一把横刀。 王质绝望了,今天绝对是凤娘和站猪所为。 冯德遐喊道:“站,救我!” “主人,”站猪将刀扔在地上,“小巷有马车等着,赶紧进去。” 站猪快步上前,抱着全身颤栗,已经没有力气跑动的冯德遐,大步跨过后院低矮的门。 王质跟在后面,身后回荡着大喊大叫的厮杀声。 “站猪,你们毕竟还是下手了!”王质吼叫的声音淹没在爆炸声中。 “和尚,”站猪已经将冯德遐放进马车,回头拽着王质的胳膊,迅速将他拉进马车:“保命要紧,少说话!” 站猪吆喝着打马,在马车中,王质看到凤娘。 凤娘对着冯德遐拱手行礼,头上的细银簪子颤动:“久仰站猪的主子冯刺史,今日在狭小的车篷里相见,幸会幸会。” 冯德遐捂着胸口,脸色惨白,只顾大口的喘气,没来得及回答。 “凤娘,”王质气愤地吼道,“我说过,不能对冯刺史下手。没想到,今天你们变本加厉,居然攻击衙门,你们是细作,不是士兵,这样明目张胆,哪里是暗杀,简直是屠杀。这样,对你们国家有何好处?将大唐置于何处?” 凤娘冷笑几声:“和尚,今日我和站猪好心来救你们,却被你说成杀手。好心不得好报!” “不是你们,攻击衙门的还有谁?” “和尚,细作不会明目张胆的攻打衙门,今日要冯德遐死的不是我们,是另有其人。” 马车驶到岷江河边,王质一瘸一拐下车,看着远处衙门浓烟滚滚,不由长叹一声,说到:“陈校尉勇猛,提着刀就冲出去,怕是活不了。” 站猪拿着水囊,去河边打水。 冯德遐还躺在马车上,惊魂未定。 岷江河边的风很大,凤娘揉着眼睛。 “你是在担心陈校尉吧?”王质眼睛远望着河边的站猪。 “风大,带着沙子吹进眼中!”凤娘不愿意承认。 站猪从河边上来,用水打湿毛巾,敷在冯德遐的脸上,轻轻揉着他的太阳穴。 “你们口口声声说要杀死冯刺史,今日为何相救?” “和尚,你将我们的魂收到盒子里,我们不敢让冯德遐死去,也不敢让你死去。” “今天究竟是何人所为?” “我们不知道,但是肯定不是高句丽国的人和大食国的人所为。其实,现在对于我们来说,杀不杀冯德遐都已经无所谓。谢天恩地,我的使命已经完成。” “你的使命已经完成?” “是的,吐蕃求亲使节被大唐羞辱,已经回到逻些。松赞干布国王正在向全国征兵,要不了两月,吐蕃铁骑就会踏破吐谷浑、党项、白兰羌,直抵松州!” 第五十六章 梦中见无待 战争果然和历史描述一样,即将到来。 王质想到禄东赞,他俩联手曾经救下山崩之灾,或许也能够联手阻止吐蕃进攻大唐。 “我认识禄东赞将军,他非常清醒,他会让松赞干布国王愤怒平息。不能打仗,不能死人。我要去阻止这场战争!”王质大声叫着。 “假和尚表现出比真和尚还慈悲的样子。你成天要救人,救百千人不算难,上万的铁甲呼啸而至,就是声音都能够将你淹没。你真是一个妄人。” 远处,一人骑着马快速而来。 站猪抱怨说到:“你咋才来?” 是司马,跃身而下,说到:“松州城里乱成一片,有人说是吐蕃人在攻打衙门,有人说是吐谷浑的残余复仇,陈校尉不知死活。我骑马从小巷过来,因此来迟了些。” 凤娘对司马说到:“冯德遐已经救出,待会松州平定骚乱,你就带着他进城。” 司马对着凤娘拱手:“还望您路途平安。” 王质问到:“凤娘,你要走?” “是的,我,站猪和你都要走!” “我不走,我要在松州。一年以后,松州地动,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而且,我还要阻止这场战争……” 话音未落,凤娘手中的短刀已经抵着王质的腰间,“我们来衙门,主要是冲着你来。你要陪着我们去一趟长安。” “我不去长安,我和芣苢有约定,我要在松州等着她。” “已经由不得你了……”司马取出怀中的手帕,蒙着王质的嘴巴。王质视线模糊,失去知觉之前听到凤娘声音:“和尚是太子的贴身侍卫,此去长安……”声音越来越远,王质眼前一黑。 当他睁开眼睛,已经在摇晃的马车中。,脑袋里面像浆糊一样,舌头发麻。 “我要留在松州,那里有医馆,还有等着我治病的人……”舌头不听使唤,声音含混不清。 油灯摇晃,凤娘对着他坐着,两手交握,一声不吭。 “站猪呢?”王质问到。 “我在前面赶马车!和尚,你好生跟着我们去长安,我保证,不会伤你一根汗毛。”站猪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到了长安,你只要按照我们的吩咐去做,不出半个月,你就可以回到松州。” 凤娘将腿上的剑横着放,下巴扬起,指着王质身边的行囊:“你的东西,司马已经从医馆取来。小心放好,我们的魂都在里面。” 王质手臂发麻,他来回舒展指头,打开包裹。 行囊里面是他的手机和电子书。 一路无语。天色渐黑,马车终于停下来。王质起身挑帘,一跛一拐地下车,看见荒郊野地一处倾颓的破房子,一半的墙壁,另一半已经倒下,杂草丛生。 站猪四处寻找枯柴,将篝火升起来。 马拴在低矮的橡树上。 凤娘和站猪并肩而坐,王质披着毡子,坐在他们对面。 被射中的箭已经不在腿上,伤口被包扎好。 凤娘说:“你昏迷的时候,我将箭取出来了。你的脚伤,估计要两个月才会好!” 站猪剥褪着野兔皮,然后将野兔的内脏扣出来,扔在地上。用柳条枝穿过野兔的身体,放在火上烤着。 不一会儿,香味扑满王质的鼻孔。 王质看着两人,半开玩笑说到:“如果我此时才认识站兄,不知道你们两人的身份。那么眼睛中看见是荒原中相爱的两人,加上黄昏和篝火,那真是一幅动人的场景。” 凤娘好奇问到:“和尚,我和站猪在一起,是不是像站猪的娘?” “站猪黑,看不出年龄,你们倒是很般配。” 小腿包扎的地方仍旧疼痛,王质站起来,看着远方。对面两人一点也不担心他逃跑,荒郊野地,逃跑只是自寻死路。 站猪招手说到:“和尚,过来,这块兔子腿给你,吃啥补啥,你的腿伤,就要吃肉才会好起来。” 凤娘噗嗤一笑。 王质恼怒:“你们两人倒是好心情,我改口了,不是篝火边的恋人,而是一对狼狈为奸的狗男女。” 凤娘心情大好,是因为听到吐蕃国已经征兵,与大唐即将交战。王质说他俩狼狈为奸并不生气,她一脸娇媚看着站猪,问到:“你见过承乾太子吗?” “没见过,只是听我的主人冯使节谈起。难道你见过?”站猪反问凤娘。 “我也没有见过,也是听人谈起。我听说太子最近染上脚疾,走路不太利索。现在和尚走路也是一瘸一拐的,我就想,他是太子的侍卫,两人这样地不平的样子,旁人恐怕要对大唐失望了!” 站猪笑起来,一口白牙,对着王质喊道:“嘿,和尚,你家太子是不是一个瘸子?” “实话告诉你们,我不认识什么太子,我也不是什么太子的侍卫。我告诉过你们,我是从一千年后穿越回来的。” “妄人,真是一个妄人,”凤娘拿着兔腿上前递给王质,“你不说实话,到了长安,总有人让你说实话。” 松州衙门发生血案,王质心里特别不好受。他拒绝凤娘递来的吃食:“松州又死人了,我不想吃东西。” 夜晚,三人靠着半塌的围墙下休息。站猪用牛皮绳子捆住王质,“和尚,委屈一下,我担心你半夜逃跑。” 厚重的石头墙壁,挡住山风,温暖幽静。站猪和凤娘裹着羊皮袄子,低声笑着,打闹着。 王质有些受不了,他大声骂道:“两个细作,安静些,别像畜生那样。” 沉沉睡去,梦见走到松州城地窖,刘拉尿骨瘦如柴,双眼凹陷,伸出一只手,拿着一本书。 “和尚,”刘拉尿说到:“穿越回来不好玩吧!大唐没有那样美好,大唐黑暗着呢!” 王质问到:“你手中拿的是什么?” “我爹,陈校尉,都认为这书上记载着松州细作的底细。其实他们小看我了,这本书后半部分,还有关于穿越的秘笈。” “你如何得知我是穿越而来的?”王质感觉梦比现实还要清晰。 “我当然知道,因为是我让你穿越而来的。我就是无待。” 怪不得听到这个声音很熟。 “你为什么要让我回到大唐?” “十年了,你每天晚上都在祈祷,想见到你的弟弟。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就打算帮你,掐指算到的轮回中,只有大唐见到你的弟弟是最为便捷的。” 刘拉尿在地窖里走动,如同一片弱不经风的枯叶。 第五十七章 人生不惜别 王质心里知道自己是在梦中,这种感觉很奇怪。 “山崩时候我救下的松州小乞丐,他的名字叫够了,是不是我前世的弟弟?” “这点,我不得不表示,很佩服你的眼光,就是那么一眼,你就能够准确的认出。他就是你前世的弟弟。” 王质欣喜说到:“太好了,终于有人给我确切的答案。他知道我是他后世的哥哥吗?” 刘拉尿,现在应该叫他无法师,身后是晶莹的天,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 “可笑,他如何得知你是他后世的哥哥!” 王质的口气带着请求:“无待和尚,我还想在这个世界多待一年,我要挽救一场地震和一次战争,然后,你能不能让我回家?” 那人摇摇头:“你曾经发誓,愿意用生命换取重见你弟弟,既然见到了,你也回不去了。” 王质眼泪流出来,他几乎用哀求着说到:“求求你,无待,您法力无边,一定有什么法子让我回去。我的父母,只剩下我这个儿子,我离开,他们……”王质哽咽起来,无法继续说话。 那人继续摇头,“哭也没有用。人啊,往往就是这样的,不珍惜眼前的,对失去的人和事用毕生的精力来追忆。你弟弟离开,你用十年的时间祈祷,忘记了身边的人和事,活着,无非就是活着而已,和个世界隔着层透明的膜一般。” “我得了抑郁症!”王质辩解到。 “抑郁症只是你不愿和外界交流而竖起的一道墙。你好生想想,地震以后,你活着的十年,关心过渐渐老去的父母吗?从小带你长大的奶奶去世,你回去了吗?” 王质低下头。 “你以为只有你的痛苦是最真切的。我实现你的梦想,让你见到前世的弟弟,可是你又舍弃不下父母。世上没有两全之事,你在大唐好生过下去吧!” 刘拉尿慢慢变成透明,消失在夜空中。 王质惊醒,满头大汗,周围只有站猪的打鼾声。 “站猪,凤娘,你们睡着没有?”王质心里惊恐,想找个人说话。 过了很久,才有凤娘幽幽声音传过来:“和尚,我先前听到你在梦中大声哀求,你梦见什么了?” “凤娘,我做了个噩梦,如此真切。我这辈子恐怕再也见不到我的父母,我不辞而别,让父母伤透了心!”王质心里有说不出的脆弱,他也想找到一丝安慰。 站猪的鼾声忽然高亢,像是单簧管乐曲的华彩,余音绕梁,停顿片刻,又低低地开始。 “和尚,你今年多大岁数?” “十八岁!”王质回答说到。 “我在十六岁的时候,从高句丽国来到长安,我也是不辞而别,心里知道永远见不到我的父母。到长安的路途上,我一路走一路哭,将这辈子的眼泪都哭完了。和尚,在你的眼中,我定然是个铁石心肠的坏女人,是吧?” 王质没有回答,不回答,意味着默认。 “我的确是个坏女子。十六岁,到长安城,成为鸿胪寺四品少卿的厨灶女佣。我下毒将少卿一家毒死,事发以后被抓,判死罪。” “毒死寺庙的少卿?” “和尚,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鸿胪寺,大唐接待周边各国使节的衙门,其实也是暗中刺探各国的机密的衙门。鸿胪寺四品少卿虽然是副职,却是坚定认为高句丽国虎视眈眈大唐的官员,年年给大唐皇帝上书,历数高句丽种种威胁。” “那时候皇帝是李渊吧?”王质对这段历史大致了解。 “不错。关键在于,鸿胪寺少卿还是当时太子李建成的心腹。泉盖苏文大臣认定将来李建成当皇帝,定然要将此人提为鸿胪寺三品卿员。防患未然,命我将此人杀死。” 王质哀鸣一声:“泉盖苏文是不是总是这样,擅自猜测然后下手?这是妄想症。” “国家弱小,必须提前预判,晚一步,灭国之灾。” “也不至于将他全家杀死吧?” “我只是厨房打杂的丫鬟,端茶送水没有我的份,只有在汤里下毒。后来,关进大牢,泉盖苏文大臣重金贿赂大唐官员,将我救下,隐姓埋名,让我去松州。和尚,人一辈子总是不辞而别,你越早接受,越活得开心些!” 凤娘的话,听着像在很远的地方。王质问到:“一旦大唐和吐蕃开战,你就能够回到家乡吗?” “这些事情不是我能够决定的,我只是回到长安。” “你想回去吗?”王质看不见凤娘,但是能够感受到空气中的悲凉。 “我日夜思念父母,在茶肆后院的杂树林,我供奉着家乡的神灵,祈祷神灵保佑我父母平安无灾。我还担心神灵在松州水土不服,还在周围用当地祭奠的方式摆上白色石头。” 王质想起在杂树林中,任三跑来一棍子打昏欧老板,然后抢去酥油灯。 “因此,刑场之后,你不愿意出面,于是让任三每天来点酥油灯。” “是的,任三有点痴傻,酷爱各种刑具,我给他画了一张高句丽大牢的刑具,他就听命于我。” “这倒是符合他的性格。”王质和凤娘长谈,心里没有之前那样痛苦,“今天,陈校尉生死不明,你就不为自己的儿子担心吗?” 凤娘笑起来:“我先前告诉你,人一辈子就是不辞而别。老陈是什么人,那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精明着呢,他不会死去!我儿子也不会有事!” 站猪听见凤娘的笑声,打鼾声音停止,迷迷糊糊问到:“是谁要死?” “和尚想杀死你!”凤娘说到。 “他敢,”站猪从羊皮袄子爬出来,走到树下撒尿,然后回来挨着王质躺下:“再过几日,我们就到了长安,你要吃什么,玩什么,就给哥哥嫂子说一声。” “我可是你们的人质!”王质苦笑两声。 “和尚,那天你还在酒桌上讲啥家事国事。我来大唐这些年,早就分清楚什么是家事,什么是国事。所为家事,就是你我是兄弟,你的身份是和尚,我的身份是昆仑奴。对面那个女人,是茶肆的老板娘,你的嫂子。在家事上,我们会对你好,比你想象的还要好!” 王质问到:“那啥是国事?” 站猪改变了口气,说到:“那我就是大食国的勇士,凤娘是高句丽的女豪杰,你是大唐承乾太子的贴身侍卫。” “家事和国事如果遇到冲突,你们规矩是咋样的?” 站猪一拍膝盖,呵呵大笑:“肯定是国事最为重要。比如说,现在大食国和高句丽国交好,共同对付大唐,我也就和凤娘相好。一旦我们的主子要我们杀掉对方,我们会毫不犹豫,你说是不是凤娘?” “站猪,我手中的剑肯定比你的快。” “剑快有屁用,你的剑快,最多在我身上捅两个窟窿,我肉厚手劲大,定然会扭断你的脖子。” 两人争吵着,差点就要比划。 王质愤怒起来,他高声骂道:“我受够了,你们如此相爱,就跑到一个地方去隐居,男耕女织,何必为所谓的国效力。这些国的国君,不值得你们为他献出生命。每个人的生命是自己的,要自己说了算。” 站猪嘴里咕哝道:“和尚,你这样说,真不是一个好侍卫。” 第五十八章 初到长安城 长安西北的会昌寺。 道岳老法师盘腿坐在蒲团上,围绕着他的是五盏油灯。 寺庙中异常安静,连平时的蝉鸣也销声匿迹。 老法师闭目,身体随着呼吸有规律地起伏着。 匍匐在地上的是他的弟子——辩机。 “时辰到了!”道岳说到,“我穷尽毕生心血的《十八部论疏》,你可知道将他给予何人?” 辩机双手叩地,“明日我就去鸿胪寺!” “那人的耳后有三颗痣,从大慈寺而来” “弟子了然于心。” 一颗流星划过,在僧房窗户上留下烧灼般亮光。 “厉夜生子,遂而求火。 凡百有心,奚特于我! 既见其生,实欲其可。 人亦有言,斯情无假。” 道岳吟诵之后,呼吸停止。 僧门大开,众和尚鱼贯而入。维那职事举着香炉,口中念到:“念普周法界,究竟不离当处;透过本来一着,犹如月印三潭……” 辩机站起来,安静地离开僧房。 他看着渐渐亮起来的天空,地面扑来的灰雾,闭上双眼,哭了起来。乌鸦从树上呱呱几声,飞了起来。 乌鸦扑闪着翅膀,停在十几里以外的树梢。 “这鸟和你一样黑!”凤娘看见乌鸦。从松州出发,几十日的路途艰辛,终于来到长安郊外。 路途中,站猪和凤娘像是一对回娘家的夫妻,兴致勃勃。 王质也没有闲着,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或者在树下,或者在水边,王质打开电子书,将背景灯光调到最暗,偷偷看着有关大唐的历史。 松赞干布出兵击败吐谷浑、党项、白兰羌,贞观十二年直逼松州。王质眉头锁紧,两年以后,松州有战争,还有地震。 他随口给自己取名的道岳,历史中还真有此人。长安会昌寺确有道岳法师,圆寂的时间就是在贞观十年,就是在今年。 不知道此去长安,道岳老法师还在不在?王质双手合十,低声说到:“抱歉了,随口一说,冒犯您的法号。” 电子书的电量按照这样看下去,最多支撑十天,必须要在关键的时候查阅。常言说:“书到用时方恨少!”王质现在的理解更加深入:“书到用时电量少!” 关于芣苢、站猪和凤娘等人,历史书籍里面没有记载。他们活生生在眼前,一辈子却寂寂无名。王质想到这里,感到名利毫无意义。 兜里有书,而自己活在书中的历史中。 电影和电视剧里所见的长安,建筑宏伟豪华,冠冕堂皇,流光溢彩。 王质深一脚浅一脚踏在泥泞的街上,看着黑色长满青苔的城墙,鼻孔中飘来牛粪和枯草燃烧的臭气。 来回走动的百姓个个面黄肌瘦,不合身的粗布袍子在晨风中晃荡。 “这是长安城?”王质问到。 “和尚,别没话找话,长安城你比我们熟,这是长安郊外滋川乡。” “今天我们能够到长安城吧?” “今天就在这里下榻,先去见一个人。” 几人走过浑浊河水的木桥,来到独门独院的客栈。庭院位于村口,客栈挂着横匾,上面写着“灞原客栈”。 一个马夫打扮模样的人坐在客栈台阶上,口中嚼着什么东西,看见站猪,将口中嚼着的东西吐在地上,说到:“站猪我儿,主人等了你三天,你这才来。” 说着,草草瞟一眼王质,视线落在凤娘身上:“站猪,你姐姐长得真白。” 凤娘反应快,急忙作揖回答:“我不是姐姐,是站猪的娘子。按照预定的时间已经晚了两天,还请速速禀报仉仉。不知道高句丽国竹离先生是否已经到客栈?” 那人懒洋洋说到:“进去吧!都在里面。” 跨进庭院,站猪低声对王质说:“刚才说到的仉仉,是大食国的商人。” “那么也是大食国的细作?”大唐的人有两个身份,王质已经见惯不怪,“凤娘口中的竹离先生,怕也是高句丽的细作。” “聪明,但是这两人可不是一般的细作。就是他们快马带信,让你到长安一趟,估计有事相求。” “我的名声如此大?” “将你带来,会给我们一大笔赏金。” “你们就这样将我卖掉?” “话不要说这样难听,他们有求于你。事情办完以后,你就可以回到松州,当然,你也可以和我们一起留在长安。这次赏金丰厚,足够我们在长安卖两套宅院,一套你和芣苢住,一套我和凤娘住。” 低声说着话,走进客栈,虽然是白天,里面点着油灯,亮堂得很。奇怪的是,屋子里火炉熊熊烧着。 王质瞬间汗如雨下。 谁人,在三伏天烤火,是不是有病? 一个年轻人,低头手中拨弄着琴,那琴胖乎乎的,琴身背部似半个西瓜。 “仉仉殿下,”站猪跪在地板上,“我带着人回来了!” 凤娘跟着跪在地上。 王质没有跪。 “你身边的女人可是高句丽国的凤娘?” “是的。” 那人圆领窄袖袍衫,头上裹着幞巾。一直低着头,王质看不清他的相貌。 “一直听说高句丽女子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今日得见凤娘,倒是俏丽清素皆具。和站猪一黑一白,也是相配。” 王质暗想:“没有抬头,如何看见人,难道眼睛长在额头上!”自己的额头,已经大汗淋漓。 “光头男子就是法力无边的和尚吧?” 站猪匍匐在地上,说到:“是的,法号道岳。” “果真是神人。一山不容二虎啊!今日清晨,会昌寺道岳老法师圆寂,正午小道岳来到长安郊外。” 王质心里悲凉,一不小心,在翼针县随便用一个名字糊弄,居然被旁人看出故事。 “我和会昌寺道岳法师并不相识。他圆寂和我到来并无太多干系。”王质解释说到,“你让我来,究竟是何事?” “听说你是当朝太子陛下的侍卫,我费了好大的劲,调查太子身边并无你。” “我从未说过我是太子的侍卫!” “你在松州预测山崩,治疗掳疮,名气很大,都惊动了圣人。此番请你来,就是想看看你的相貌。” 仉仉说完拨弄一根琴弦,低声唱起来:“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唱毕,缓缓抬起头来。 王质看到仉仉左脸皱巴巴的,耳朵缺一大块,全是烧伤之后凹凸的麻点。 第五十九章 仉仉的请求 仉仉放下琴,过了很久才问王质:“你是不是承乾太子的贴身侍卫?” “我不是太子的侍卫。” “你见过太子没有?” “我从来没有见过太子,站猪和凤娘知道我是什么人。我也不知道你让我到长安城究竟要做什么。有些话可以直接说,不必绕弯子,我能够帮忙的肯定帮,只有一点,不要死人!” 不能死人是王质的底线,可笑的底线。 “不会死人,而是要救人。”仉仉笑着对王质说到。 凤娘跪在地上,问道:“仉仉殿下,竹离先生是否在客栈?” “他嫌我的房间太热,昨天回长安城了。他走的时候还留下一封信。”仉仉从袖口中取出信,递给凤娘。 “站猪,你带着凤娘起来退下吧!客栈房间已经为你们备好。房间有个红色的箱子,里面就是你们的酬金。” 站猪起身,鞠躬感谢,然后问道:“冯使节去松州,我还是他的昆仑奴。”言外之意想请仉仉给下一步示意。 “冯德遐离开长安的时候,我去找过他,已经给你赎身。站猪,你在长安已经是个自由人,这些天,带着凤娘,好生逛逛长安城!哈里发欧麦尔的军队正在对拜占庭和波斯萨珊帝国同时发起进攻。你将来还担负更大的使命。欧麦尔知道你,将来你回到大食国,将封你为白鹰骑士。” 站猪起身道谢,他心中有疑惑,于是上前几步,低声问道:“我来到大唐,是穆罕默德的追随者艾卜所派遣。贞观六年,我得知艾卜成为帝国的哈里发,还在长安大醉一场庆祝。仉仉殿下,我刚才是否耳朵听错了,从你口中听到哈里发是欧麦尔?” “你远在大唐,很多消息来得很晚,也属正常。艾卜哈里发已经在两年前去世,跟随先知去天国,与神在一起,永生不灭。站猪,欧麦尔成为新的哈里发,他率领军队通过人迹罕至的叙利亚沙漠,在亚尔穆克河畔歼灭了拜占庭五万大军,我们即将迎来最为强大的大食帝国!” 站猪的表情不知道是悲伤还是喜悦,他用拳头击打胸膛:“鹰旗滔天,为战而生!站猪誓死效忠哈里发。”他眼角余光看着王质,继续说道:“陛下,这个和尚是我的过命兄弟。” “放心,我只是和借你的兄弟几天,到时候完璧归赵。”仉仉面无表情。 站猪拍拍王质的肩膀,然后退下。 仉仉目送两人离开,这时候才露出笑容,烧伤的脸笑着比哭还难看。 “和尚,你刚才看见站猪的表情了吗?” “不曾注意。” “那你以后要学会多观察别人的表情,特别是眼神。我是做马匹生意的,”仉仉说话直接,“大食国的骑兵英勇善战,其中功不可没的就是我们拥有的战马。大唐圣人重金买马,于是我就从大唐运送母马到大食国,与大食国的公马相配,受孕的母马又运送回来,产下马驹,给大唐提供军队用马!” 屋子热,王质擦擦额头的汗水,说到:“能否给我一杯水。” 仉仉递上牛皮水囊,“这是马奶酒,喝下解渴。我从小驯马,知道马的脾气。马的想法很简单,它们尊重地位比它高的。征服马要有个诀窍,就要从征服它的眼睛开始!” 马奶酒酸酸的,王质喝下,全身凉快许多。 “我看见站猪的眼睛,里面有躲闪和怀疑。作为细作,眼睛要干净,这样做事才不会犹豫。我估计,站猪对哈里发的信仰已经开始动摇。” 动摇才好,王质心想,动摇才可以逍遥生活。 “好,我今天闲话有点多,说正事,你认识芣苢吗?” “认识,但是不太熟悉!”王质戒备着。 仉仉理解笑笑,然后问道:“芣苢说过你长得像谁没有?” “从未说过!”这句倒是实话。 “你长得很像当朝的太子承乾,说像还不够,完全是一个模子里面倒出来的,不光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而且举手投足间也非常像。” 透着客栈窗户的缝隙,下午的阳光筛成细小的光柱,斑驳地洒在仉仉脸上。 王质思量半天,心里如同有个东西堵着一般。 芣苢对他好,是不是芣苢早就知道他长得像太子…… 他不愿细想下去。 “你找我来,就是因为我长得像太子?” “对的。几天以后,波斯王子就要到长安,请求大唐发兵,帮助即将被我大食国所灭的波斯国。” “这恐怕和我没有关系!” “你的脚踏进门,这件事情就和你有关系了!” “如果我不愿意呢?”王质基本基本能够猜到仉仉要让他做什么。 “我从来不会强人所难,如果你不愿意,脚长在你自己的身上,迈出门槛,这件事情就和你没有关系,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不可能这么轻松,王质看着仉仉的眼睛。 “站猪离开大食国的时候,在鹰旗下宣誓效忠艾卜哈里发。如今艾卜归天,欧麦尔成为新的哈里发。欧麦尔口谕,清理艾卜哈里发的旧部。当然,如何清理取决于我。站猪跪在我面前,宣誓效忠欧麦尔,我会禀报站猪的忠心。站猪跪在我面前,我砍下他的头,带回大食国,也是一种效忠方法。唉!我从站猪犹豫的眼神中已经看到不忠。” 王质气愤说到:“我不愿意看到有人死。” “和尚,如果你是一个恶棍,我还真拿你没有办法,你是被芣苢看上的人,我不敢动你一根寒毛。可惜,你却是一个不愿意让人死的善人,一个充满救人热情的和尚,所以,你这辈子就永远被人利用。我是第一个,芣苢是第二个。” “不,芣苢是对我真心好!” “这个世界哪有真心,全部都是名利算计。罢了,我也不能背后说芣苢的坏话,我和她之间井水不犯河水。和尚,我要你做的事情很简单,假扮成太子,设宴请波斯王子,然后婉言拒绝他的发兵请求。” “我假扮?波斯王子一定会识破的。” “只要你点点头,其余的你不必操心。我们万事具备,只欠你这个东风。我的请求,其实并没有违背你的原则吧!大唐不发兵,就不会死人,你也救下比山崩和掳疮加起来还要多的人命。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归来的毕竟是少数,对不对?” 第六十章 马场练击鞠 “饿了吧?”仉仉击掌,仆人端着银器上前,恭敬摆在大堂两侧的矮桌上。仉仉示意王质坐在左边。 两人对坐。仉仉席地而坐,恭敬举杯,王质也学着他的样子举杯。 面前如山的菜肴,王质小心拿起左边的小刀,切下一小块奶酪放进口中。 嘴里顿时有一股酸酥酥的滑腻的美妙感觉。之前所有不好的感受都在随着这口美味烟消云散。 仉仉再次举起酒杯。 “你击鞠技艺如何?” “一窍不通。” “这倒是一个麻烦,如果你要冒充太子,必须学会击鞠。太子击鞠技艺高超。两天以后,他和波斯王子就在击鞠场见面。” 王质笑着说道:“我并没有答应你,要去冒充太子。” 仉仉不以为然,他站起身来,在木地板上弯腰,蹲下,膝盖着地,手掌拇指打开,和肩膀一般宽,支撑在地上。屁股微微抬起,腰杆和背一般高。 “这是击鞠的最基本的练习,骑在马上,腰杆和腿的力量最为重要。”仉仉反复几次,气定神闲,丝毫没有喘气。 “来,你也试试!” 王质盘腿喝酒:“我并没有答应你,要去冒充太子。因此,我也没有必要学习击鞠。” 仉仉捻捻发白的胡子,没有瞧王质,一本正经地说:“我明白,”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红润的脸上,“训练小马的时候,鞭子打在马身上,马静止不动,其实马知道应该动,身体接受脑子里的指令要慢一些。你就像小马一样,我从你的眼神里面就知道你已经答应了。今日我在乡下和你见面,就是因为客栈后面有一个马场。” 击鞠马场是很大的泥土空地,之前应该是训练战马的地方。泥地上面有很多被马蹄踩成的拳头大小的小坑。 黄昏的风吹来,遇到没有任何阻挡的马场空地,形成一个个的小漩涡,带动着细小的泥土,像是盛大节日中跳着舞蹈的人。 马厩是围绕着马场搭建的长方形木头建筑。马厩的屋顶是穹形,主梁之上密密麻麻横放着更为细小的木棍,一方面是为了承受薄石片屋顶的重量,而另外也是作为装饰而存在。窗框和门板都是上好的红木制成,并且还雕上马匹的各种造型的图案。 王质感慨长安城的马厩,要比松州最好的房屋好百倍。 仉仉将马停在马厩大门前,食指放在嘴边吹出响亮的口哨。 整齐地“嘿哈”声音回荡在马场。 “花头正在训练击鞠士。离波斯王子到来还有几日,你就跟着他们一起训练。” 训练击鞠的是一个老头,头发花白,精瘦却很结实。他不停让精壮的小伙子跪下,起身,跪下,起身。 那些人已经汗如雨下。 仉仉高声喊道:“花头,我的人已经来了。” 老头点点头,示意王质进队中。 王质对仉仉说到:“我的腿伤刚好。” “去吧!花头会照顾你。击鞠很好玩,男人都应该成为击鞠高手。” 王质一瘸一拐走到最后一排 当口令喊蹲下的时候,一群人半蹲着,身体摆正,两脚打开,身体不能前倾,也不向后仰。 花头高声吼道:“小腿要感觉是在马匹的两端,脚尖下面是马镫子。你们要想象像羽毛一样轻轻地站在马上,不应夹紧或僵硬。击鞠的马鞍比士兵的马鞍更大且更重,你们要学会将身体的重量分散到马背上。这样在比赛的时候,更好追赶,让马匹感觉舒适。” 一直半蹲着,王质小腿的箭伤还没有好,于是偷偷用手扶着膝盖,身体微微前倾。 在高中的体育课,偷懒是他的强项。 前面大个子运气就没有这么好。本来个头就高大,又是在第一排。长时间的半蹲,他的身体开始晃晃悠悠的。 花头拿着棍子,大个子一旦摇晃,便用力击打他的大腿。 又是一阵重击,大个子重心不稳,踉跄几步,捂住脚,跌坐在地上。花头再次将棍子举起来,击打大个子的手肘。 “够啦!”大个子哀鸣一声,“你要将我打死!” 花头声音在怒吼:“懒惰的田舍郎!今天我用的是棍子,明天可是要用剑!” 前排的几人上前,搀扶着大个子起身。 “如果你们还这样偷懒,明天我就用剑挑脚筋,直挺挺地躺着,那可就舒服了!” 花头说着话,坚硬的牛皮甲衣发出咔咔的声响,臂膀再次举起,继续抽打大个子。 王质远远望着马厩,没有看到仉仉的身影。 看着花头使劲击打大个子,哀嚎声不断。王质心中的怒火一下被点燃,他拨开前排的几人,压低声音吼道:“住手!” 花头听见,抬一看,光头男子站在他面前,眼睛如同黑玛瑙般有神。 “老头,你听见了吗?赶紧住手!”王质恨恨说到:“你这样打是要死人的。” 花头冷笑着:“仉仉带来的人脾气真是大,自己偷懒不说,还多管闲事!” “我最喜欢多管闲事。老头,你是先生,教大家击鞠,我尊重你。但是你也不能打骂学生!打骂学生的先生都不是好先生!” 花头拄棍而立,倒是没有大家预料的愤怒,木棍也没有落在王质身上。 他的视线一直盯着王质,质问到:“你像野兔一样跳出来,问我有没有训练你们的资格?三十年来,我训练了上千的击鞠勇士,你可是第一个敢这样问我的!”他揉动着刚才挥舞木棍而酸麻的手臂。 “按照规矩,不服从命令的,用绳子拴着,吊在井里。如果你是一团火,我就要用井水灭了这火。” “花头先生,您就大量,饶了这位刚来的光头吧!”被打的大个子不停在地上磕头,额头上已经流出血来。 花头用木棍在地上画了一个圆圈,自言自语说到:“光头,你叫啥名字?” “我是和尚,法名道岳,是成都大慈寺的。”王质的假身份必须要一直用下去。 “击鞠居然有和尚来学习,怕是讨好奉承达官贵人的和尚。”花头挖苦着说道。 “击鞠谁都可以学。要不了多久,女人也要打击鞠!”王质说道。 花头抬起木棍,指着王质说到:“废话少说,如果女人打击鞠,我就自刎。来几个人,将这个和尚捆好,吊到水井里。” 第六十一章 论心不论行 花头说到做到,将王质用牛皮绳子捆好,吊进马厩附近的水井里。 绳索缓缓朝下,王质故意晃动身体,大声对井口的花头吼道:“老子根本不怕。在松州城墙,没有水,没有吃的,吊了七天七夜,老子还是活着。井口里多好,长安炎热,下面如此凉快。” 绳索到最后直接松开,王质一屁股跌落在井底。 原来是一口枯井。 “井下有个铃铛,你什么时候愿意在我面前跪着谢罪,摇晃铃铛,我就将你吊上来。” 井口下面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王质只有慢慢摸着石头砌成的井壁。摸着摸着,摸到一个半人高的洞口。 “井底还有洞口?”王质自言自语。捆着他的绳索留着活结,解开异常轻松。解开之后,他顺着洞口爬去。 像狗一样爬着,七拐八弯,看见光亮。 他闻到了熟悉的香味。 很大的屋子出现在王质面前,屋子里点着油灯,石头的墙壁,石头的桌子和圆凳。 这个屋子几乎是和井底平行,也是在地下。 香气,全部都是香气,大概有十几种香料混合在一起。王质能够从十几中香气中分辨出他最为熟悉的味道。 就好比有十几只鸟飞到空中,王质能够一眼辨认出那只色彩斑斓的鸟中之王。 他熟悉的香气,就是芣苢的香味,最好闻的香味。 “芣苢,”他低声喊道,“芣苢,你在什么地方?”他在地下大厅来回寻找。 “不要找了,芣苢不在这里。”原来大厅的石壁有一个凹陷的地方,灯光照不到,王质自然也看不见这个人。 那人缓缓走出来,一身和尚的打扮。 他对着王质合掌,说到:“贫僧是会昌寺的辩机。” 会昌寺?辩机? 王质在电子书的陪伴下,熟悉初唐的历史。 会昌寺?在冯使节等人的口中听说过,于是赶紧合掌回礼说到:“实在抱歉,我一直假扮和尚行走江湖,之前我不知会昌寺有道岳法师,因此冒用他的名字,实在是对不住他老人家。” “会昌寺的道岳法师,是我的师父,今日早上圆寂。”辩机的脸是半透明的青玉颜色,脸庞相当的窄,眉心略宽,眼睛水汪汪的,像女人的眼睛。和王质之前看到大唐男人完全不一样。 “那我就更加惭愧,不能当面朝老法师道歉。你是他的弟子,我给你道歉。”说着,深深地对辩机鞠躬。 “王质,”辩机居然知道他名字,“你不必道歉,我师父今日早上圆寂的时候告诉我,道岳的法名送给你,而且他还要送你他毕生的心血之作《十八部论疏》。” 辩解双手将一个红木盒子递给王质。 王质抱着箱子问道:“你是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是芣苢告诉我你的名字。师父今日早上圆寂以后,让我去鸿胪寺找你。我在鸿胪寺没看到你,于是来到这里。” 王质环顾四周,问道:“你在这里见我,是仉仉安排的?” “仉仉并不知情,是击鞠的花头安排的。” “你来,是给我送书吗?” 辩机身上的香味让王质心里很不舒服。本来是芣苢特有的香气,现在却从俊美的辩机身上散发出来。 “我是来给你熏香的,顺带看看你,”辩机神色淡定,“仉仉让花头找一个熏香的师傅,花头暗中掉包,让我来替代。” “给我熏香是啥意思?” “仉仉闻到你身上散发出腐臭之味。你要去假冒太子,身上带着这种味道,其它人靠气味就能够辨别得出来你的身份。” 王质有些羞愧,他的身上带着穷人的气息。 “泡进木桶里面!我已经在里面加上沉香和麝香,泡上三个时辰,我给你全身抹上薫陆香,这样,你就是大唐天子的气味,皇室的气味。” 靠着石壁就是一个大水缸,辩机打开上面的石板,更加浓郁的香气飘来。 全身泡在水缸里,周围弥漫着香气,王质感觉自己是待宰的羔羊。 辩机,这个名字好熟悉,猛然想起来,面前这个年轻俊美的和尚,后来成为玄奘的弟子,后来……和唐太宗的女儿高阳公主私通,被腰斩。 王质想到这里,全身打个冷战。 “辩机,你认识芣苢多久了?” “大概十来年了!”王质泡在大水缸里,辩机盘腿闭目诵经,口中虽然回答王质的问话,眼睛没有张开。 “我和芣苢只见过两次,可是,在我的心里,我已经将她当成自己的亲人。”王质搓着身上的污泥,“我不了解芣苢的身世,你能给我讲讲吗?” “芣苢身世以后自然由她亲口给你说。”辩机的回答和松州的欧老板一样,滴水不漏。 “这次,我是被我的好兄弟站猪劫持到长安城来。你说,我帮助仉仉,假扮太子这件事情妥不妥?” “事情妥不妥,关键在于你的内心。世间的事情,论心不论行。” 王质忍了很久,嗫嚅着:“你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和芣苢一样。我刚才进入这间地下密室,还以为芣苢在这里。” 辩机睁开眼睛,站起来,给大水缸添上寒香:“王质,你是不是喜欢上芣苢?” 王质咬咬牙,把手按在木桶的边缘:“我每天清晨醒来,脑子里就是芣苢的微笑!” “那就是喜欢!”辩机像是很懂一样。 “我不能爱上芣苢,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是穿越而来的!” “我们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们都是这个世界的过客。你的一切,我的师父知道,我也知道,芣苢也知道!” “你们知道就好!芣苢现在在什么地方?”王质问。 “她去了吐蕃,估计十天半月就要回来了。” “她还说去松州接我。如果她在,我就不会被仉仉要挟假扮太子了!” “王质,假扮有何不好?你成为另外一个人,体验到另外一个人的生活。这是难得的机会。”辩机不赞同王质的想法。 几个时辰过去了,王质起身,辩机在他身上抹着香。 “是薫陆香,出自大食国之麻啰拔、施曷、奴发深山穷谷中。其树大概类榕,以斧斫株,脂溢于外,结而成香,聚而为块。很是名贵。” “芣苢身上就是这种香气。”王质如同芣苢在身边一般,使劲吸一口气。 第六十二章 好马拳毛騧 王质身上全是香料,他穿上衣服,准备告辞。 辩机却拦住他:“现在是丑时,你最好就在这个暗室里歇息,等到天明之后去井底晃动铃铛,花头自然会将你拉起来。” 辩机在油灯之下盘腿诵经,王质无事,于是学着辩机的样子,盘腿而坐。打开红木箱子,里面是圆寂的道岳法师送给他的书。 《十八部论疏》,轻轻翻开,里面的繁体字好多都不认识,而且,读起来相当绕口。 “为何你的师父将这本珍贵的经书送给我?”王质问道。 “师父的意图总是高难问,弟子只是执行,不能解释。日后,你读懂这本书,或许就知道师父的意图。” 估计是因为熏香的原因,王质大脑兴奋,无法入睡。 到长安的第一个夜晚,还没有进城,他就失眠了。汶川地震之后的第二年国庆,父母带着他去北京天安门看升旗,那天晚上,他也失眠了。 大唐估计不会升旗,可是长安城究竟有什么不一样?在各种香味混合刺激大脑皮层,居然让王质感到冲动和向往。 辩机闭着眼睛,像是知道王质在想什么似的,口齿微微张开,轻声说到:“你真该好好看看长安,趁着夏天还没有结束,好好看,最好到会昌寺来看看。从会昌寺庙西边的开元门出去,放眼望去全是金黄的花朵。到处种着枇杷和甜瓜,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甜的东西,放在嘴巴里,这些水果像是在舌尖爆炸一般,化成蜜水流进你的喉咙。” 闭着眼睛的辩机像是美食家,他的描述比站猪生动有趣多了,王质听得不断咽口水。 “你还应该去西市去看看,店家都将郊外采来的野花装点门面,夏天卖的最多的是西域的葡萄酒,有很贵的,也有很便宜的。市场里常常看得见落魄的诗人,喝得醉醺醺地,高声诵读着昨夜写好的诗。诗人最爱半躺在平昌寺的台阶上,看着进进出出的施主傻笑!” “夏天的长安是最美的!”辩机手中拨动着佛珠,微笑着说道,“当然,夏天,你最好牵着芣苢的手,打着伞闲逛!” 王质心中咯噔一下,他突兀问道:“辩机,你是在说你自己吧?” 辩机眼睛睁开,看透了王质的嫉妒之心,“我是出家的和尚,已经断绝世间的七情六欲,不会跟任何女子有瓜葛。芣苢是个好姑娘,她应该拥有世间最纯净的感情。我希望有一天你能够像我刚才描述中带着芣苢,走遍长安城最美丽的地方。” 历史书中的辩机可是以多情名扬野史。王质趁机问道:“你认识高阳公主吗?” “听说过,可是一直不知道是谁!几月前皇后驾薨,我和师父进皇宫念经超度,公主们跪成一排,我却不知道每个公主叫什么。或许见过,不知道是谁!” 王质心里想:“辩机啊辩机,现在嘴巴硬,到时等待你的可是场红颜劫。” 辩机见王质没有睡意:“天明之后你又要练习击鞠。今日要选马,我告诉你选马的小诀窍!” 王质想想这的确不错,自己对马一窍不通,假扮成太子,从击鞠场上跌落下来可不是一件小事! “明天选马,那些年轻的击鞠手都是来自折冲府的骑兵,他们选马肯定要选那些高头大马。你不要去选那种马,有一种马是黄毛的,第一眼看到感觉很丑,它身上的毛和其它马不一样,长着黄旋毛,就和人头顶上长那旋儿一样。骑兵是不会选它的,因为品相不好!” “你的意思是我要选那匹马?” “对,一定要选那匹马。它是天生的击鞠坐骑,它能够比人更快判断鞠球会飞到的方位。旁人看见是骑士带着马跑,其实懂行的人知道是马带着你跑,你只需要在合适的时候挥动杆子,将鞠球朝着对方的方向击打。那种马叫做拳毛騧。” 王质沮丧地说到:“如何击鞠,我还一窍不通!” “很简单,骑在马上,持棍打鞠球。鞠球的大小如拳头,分两队,手持球仗,共击一球,打入对方球门为胜。” 辩机递给王质一片薄荷叶,让他含在嘴中。然后起身,指着大厅的暗道说到:“天色将明,我要趁着仉仉还没起床离开。记住,你这次假扮太子之后,仉仉肯定就会放过你。到时候你就到会昌寺来找我。”说着,拿起红木盒子准备走。 王质急忙问道:“红木盒子里面的书,你不是说是老道岳法师给我的?” “我替你保管着!这本书对你来说太难,我会一字一句教你,当能够看明白其中的奥妙,修习之后定能参悟。我的老师告诉我,你是唯一能够救大唐的人。” 辩机说完就离开。 如果王质刚刚穿越到翼针县城,遇到一个人,上前就说你是挽救大唐的人,恐怕王质认为是个疯子。 现在他不这样认为,他自信身上肩负着使命。 重新爬回去,看着井口的光线渐渐亮起来,摇动铃铛。 仔细将身上的绳索捆好,身体缓缓上升,王质看到从井口透过的阳光中飞扬着细小的尘埃。 花头递给他击鞠用的长杆,指着马厩说到:“赶紧去选一匹马,训练马上就要开始了!”说着,抽动鼻孔,闻着王质身上的香气。 那是一匹年轻的黄色小马,气宇和其它马相比,不算轩扬。毛发像秋天的田野。王质上前摸着马鬃,手指划过,马鼻孔响亮地喷着气。 昨天骄傲的花头现在竟然单膝跪在地上,示意王质踏着他的大腿上马。 王质双手出汗,握住缰绳,把脚伸进银色的马蹬子里面。 黄色小马像是摩托车启动,前脚腾空,兴奋地嘶嘶叫起来。 马厩门口的众人赶紧让出一条路,拳毛騧步伐轻盈,王质感到这匹马奔跑起来比摩托还快。 昨天的大个子早就在场地的正中央,骑在白色马上,弯腰,使劲击打地上的鞠球,对王质高声说到:“飞球来也。” 王质拉住马头,想等球飞过来。拳毛騧仰头看到球,根本停不下来,朝着球飞奔而去。 第六十三章 都是生意人 王质穿越回到大唐,短短的几个月时间,他认识的大唐之人,多半有两个身份,一个是用来谋生的,一个是用来信仰的。比如站猪,凤娘甚至欧老板。 到了长安城,他看见仉仉,一个来自大食国的马贩子,其实是站猪的上级,大食国更加高级的细作而已。 王质的判断是错的。仉仉是一个假冒的大食国细作,他所有的身份就是只有一个——生意人。 先知去世,大食国就没有继续往大唐派细作刺探消息。可怜的站猪,被成为哈里发的欧麦尔忘记,和站猪同样命运的还有七八个。 在鹰旗下发誓,在大唐当昆仑奴刺探消息,却被自己的国家遗忘。 仉仉看到这些细作的价值,于是花了很少一笔钱买下大食国在大唐的细作名单,伪造一封大食国哈里发艾卜的书信,来到长安召集这些细作,确定自己的成为细作首领身份。 反正大食国忙着扩张版图,东方的事情不在关心范围之内。 站猪这些细作,还被蒙在鼓里。都以为是在为大食国效忠,其实是被仉仉所控制。 大食国在第二任哈里发欧麦尔的带领下,迅速扩张版图。原来强大的波斯帝国岌岌可危,波斯王子前来救助,这对仉仉来说就是一个商机。 “打打杀杀有啥意思?抢占他国的土地有啥意思?”仉仉自言自语说到,“重要的不是土地,而是贸易,控制贸易,就控制一切!”他的观点,放在一千年之后的欧洲列强,也算是很先进的理论。 为了更好将自己的生意做到高句丽,他自封为大食国哈里发授权的使节,和高句丽泉盖苏文的使臣达成协议,共同想尽办法让大唐和吐蕃开战,等到大唐元气耗尽,大食国支持高句丽发兵进攻大唐。 后面一句话简直就是屁话,仉仉这样说,高句丽国的使节居然相信了。 他的珠宝玉石和马匹的生意在高句丽畅行无阻。 和高句丽私下勾结,却让站猪找到了自己的心上人凤娘,可是仉仉意料之外的事情。 他的财富越来越多,手下的眼线也越来越多,手中的信息比大唐朝廷知道更多。 最为重要的线索就是芣苢,前朝太子李建成的小女,表面上出家成为道姑,其实是做给当朝皇帝李世民看的。芣苢四处问道拜师,实则暗中寻找一人,寻找长得像当朝太子李承乾的男子。 他的暗桩最近来报,芣苢已经在松州找到非常像太子李承乾的男人,是一个假扮的和尚,和站猪在一起。 这个真是一个好消息,天上掉下来的芝麻胡饼。 他急忙让站猪带王质回到长安,担心站猪办事不牢,还找到高句丽的朋友,命令凤娘协助。 王质顺利来到长安。 仉仉站在大厅,看着挂着羊皮地图说到:“这是一张愚蠢的地图,国家仿佛瓜分和占领世界的领土,君王高高在上。真正是这世界的主人,就是像我这样的商人,只有贸易。” 花头走了进来,对着仉仉行礼。 花头是自己的心腹,是很少能够知道他秘密的人。 “和尚训练击鞠如何?” “他倒是有眼光,选马时候一眼看上了拳毛騧。” 仉仉睁大眼睛,“是他自己选的?” “是的,我没有说半句话。” “那倒是厉害,不可小看。昨夜给他熏香了吗?” “和尚性格平时看上去温顺,其实骨子里好打抱不平。昨日我抽打高个子,他愣头站出来骂我。当然,这也给我机会,将他吊在井下。” “对对,井下有暗道通往熏香室。按说,给和尚熏香的人应该来见我,昨日为何不来?”仉仉抬头看着羊皮地图。、 “我训练完那些击鞠人,瞧见熏香师已经在暗室中。熏完香,天还未亮,我就让熏香师离开。” “花头,你是我最为信任的人,也是知道我秘密不多的其中之一。这个和尚,是我从芣苢手中借来的,还没有打借条。让他假冒太子,是有很大的风险的。我一直还担心芣苢日后报复!” “你知道芣苢的秘密,可是她不知道你的秘密。她不敢报复你!”花头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然后说到:“恕我直言,你这样做,从生意上说,算是帮助芣苢和郑妃。” “此话怎讲?” “芣苢这些年到处访师修道,就是在找一个像当朝太子的人。这些活下来的前朝太子的人,心中定然是要复仇。复仇有很多种方式,但凡一般人想到的就是暗中联络旧部,起兵造反。” “我不喜欢打打杀杀。”仉仉眉头紧锁着。 “还有更为巧妙的复仇,”花头说到:“殿下您想想,如果眼前这个和尚真的能够替代太子,那么真的的太子保不定在那天就会消失无影无踪,几年,十几年之后,皇帝就是和尚了!” 仉仉击掌惊呼一声,“你这样一说,一下点通了我!前朝太子李建成家族已经没有男丁,这些女人的复仇,必须找个男人。这样太巧妙了。” “所以,我们借和尚假扮一下太子,其实也是帮着芣苢,看看和尚应变是否合格,是否能被皇室的其他人识破。” “你这样说,倒是我冒着很大的风险。一旦识破,我只有半夜逃命!” 花头拱手说到:“殿下,您布置周详,不会被识破的。击鞠场上,最多只有高阳公主参加,太子的两个弟弟都不在长安。” 花头是芣苢的人。 要说仉仉聪明,也算不过芣苢。 花头也希望王质假扮太子成功,这对日后长期扮演太子是最好的消息。 王质那里知道这些算计,他大汗淋漓,驰骋在击鞠场上。胯下的拳毛騧是天生的击鞠坐骑,不会放过任何一次抢球的机会。 三十多个击鞠士坐在马厩的台阶上休息。 花头骑着马,带着食物来到场地。王质看见有油炸薄饼和果子、发面饼、用酥油、奶渣、酸奶揉成的切玛,肉类就更多,他能够辨认的就有风干的鹿肉,岩羊肉。 花头一只脚搭在马厩的横木上,从怀里取出大块的牛肉,然后拔出短腰刀,仔细切下一片牛肉,仰头放进嘴里。 第六十四章 九嵕山昭陵 花头边嚼边说问到:“你们想吃牛肉吗?” 大个子赶紧回答:“牛肉谁不想吃,吃了牛肉长力气!” 花头拍拍大个子的肩膀,“有志气。凭你的悟性,多挨打,估计五年以后你就可以进入皇室击鞠队,陪着王侯击鞠。当然也有吃不完的牛肉。” 大个子听到之后,心里沮丧,嘟囔着:“还要五年,不吃牛肉也罢。” 花头将王质拉到马厩的后面,看着四下无人,低声说道:“今天晚上,你跟着我去趟昭陵。” “昭陵,是不是九嵕山上的皇后的陵墓?” “对,太子就在昭陵守孝。” “你让我去见太子?” “和尚,我没有本事让你去见太子,我只管我自己分内的事情。要装扮成太子和波斯王子见面,你这样的打扮可是不行。现在最缺少的就是衣服——太子的衣服!” “仉仉难道没有办法搞到太子的衣服吗?” “皇太子之服六,件件昂贵不已,做工精良,是专门的师傅来做。仉仉即便花钱,也做不出和太子完全一样的衣服。太子的衣服上有专门的花纹,只有身边人才知道。” “明白明白,太子六服,相当于有防伪标识的衣服。” 花头不是特别明白,“防伪标识?” “就是防止伪造的标识。” “对,大致就是这个意思!” 王质和花头来到昭陵,已经是子时末。唐朝将小的山梁称为嵕。九嵕山地处泾河之阴、渭河之阳,东西两侧,层峦起伏,亘及平野。 “昭陵应该是很大的一片陵园吧?”借着月光王质看到山崖新凿石窟,和石窟不远处不大的四合院。和他之前的想象完全不一样。 “准备大兴土木。圣人发话,以后他要和皇后合葬在昭陵。圣人想仿照汉高祖刘邦的长陵修建陵墓,永兴县公虞世南认为仿照汉朝修建陵墓,劳费了民力,还使盗贼生心,汉陵大都被盗,实在是百害而无一利。” “虞世南倒是一个人才,居然敢这样说!” “他建议太宗学习尧帝,因山为陵,陵内不藏金玉,并在陵外立碑予以说明。” “太宗同意了?” “皇后的陵墓选在九嵕山,因山而陵,是听取了虞世南的建议。其余的,圣人自有想法,由不得虞世南了!” 花头指着四合院,对王质说到:“太子就在里面守孝。院子后的石榴树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 “石榴树后面有个耳房,就是太子承乾的吃穿用度的仓库。沿着小路过去,我来吸引守卫,你绕在后面进小屋。” 第一次偷东西,王质心里忐忑不安。 花头带着王质穿过灌木丛。接近四合院的时候,王质看到四合院中有灯光。一个侍卫,站在门口,倦怠地打着呵欠。 花头示意王质蹲下,低声说道:“待会我会和侍卫说话,只要你听到我在大声咳嗽,你就弓着身子朝库房去!” 花头朝着侍卫走去,王质听见侍卫高声喊道:“花教头,这么晚,你还到昭陵来?” “这不,下午从长安城出发,到这个时候才到昭陵。” 王质蹲着,静静等待花头的咳嗽。 “花教头,太子说过,不会见波斯王子。” “你能不能让我进去再见见太子。此番波斯王子带着波斯国的击鞠好手前来,太子应该带着皇室的击鞠手来一场比赛!” 王质在远处都能感受到侍卫的沮丧:“肯定是一场精彩的比拼。唉,要不是太子守孝……” “让我再去见见太子,说不定他能够回心转意。” “也难为你了,三天两头往这边来!太子在昭陵已经六十多天,也应该回长安看看!” 听见花头在大声咳嗽,王质弓着腰,往四合院的后边跑去。 昭陵的守卫真是少。 一只黑色的大狗出现在王质面前,看着像藏獒,半人高。王质紧张得不敢动弹,双腿酸软打颤。 狗飞快的跑过来,来回嗅着王质衣服。 它友好地对着王质摇着尾巴,王质哆哆嗦嗦用手抚摸大狗的脑袋,大狗像是很受用。 王质缓缓吐一口气说到:“狗啊!你怕是认错人了。”他轻轻迈步离开,狗却一直跟在他的后面。 他绕着围墙转了一圈,借助月光观察,四合院没有后门。红砖的外墙,有一颗树在围墙边。王质脱下靴子,赤脚上树,低头对树下摇着尾巴的大狗说到:“再见!” 顺着树上去,胳膊支撑到围墙上沿,缓慢将身体移动到围墙上,双手扣住红砖,轻轻跳跃下来。地上的枯叶发出轻微的声音。 围墙内一只大狗好奇地看着他。 王质吓一跳,认出是围墙外面的那只狗,他疑惑这狗是从什么地方进来的。 拍拍狗的脑袋说到:“还是你熟悉,早知道让你带我钻狗洞。” 四合院中间的屋子亮着灯,估计是太子的房间。 他找到石榴树,看到耳房。木门就在前方,王质判断门肯定上锁了,于是找到窗户,轻轻抵开窗户的插销,用力爬上窗沿,费力从狭小的缝隙中挤进去。 一直跟着王质的大狗好奇,看着王质从窗户中挤进去,自己摇着尾巴,走到木门,用脑袋撞开门进去。 从窗户透过的月光,王质看见狗又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热情摇着尾巴。 王质低声说道:“狗啊!你始终比我快一步!” 黑暗中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木门一直没有上锁,你何必翻窗进来。” 大狗听到声音,赶紧跑过去。黑暗中听到打火石的声音,油灯点亮。一个光头男人盘腿坐在地上,手中拿着佛珠。 王质如同看到自己一般,惊呆了。 大狗这时才回过神来,朝着王质低声咆哮。 “胖猫,你真是一个蠢狗!”那人吹一声口哨,狗立刻坐在地上。 “这也是难怪,胖猫都将你当成是我,我们还真是长的像,不光像,恐怕身上的气味也相同!”那人眯着眼睛。 叫胖猫的大狗虽然困惑,坐着悄冥安然。 王质知道面前这人是谁了,于是拱手说到:“太子殿下,明人不做暗事,我此次来,是来偷你的衣服。有人要我假扮你,拒绝波斯王子的请求。” 承乾太子示意王质走近,说到:“今天黄昏,我在山上打坐,看到夕阳的山峰灿烂生辉,最后一缕金晖隐没在云中。我知道我归隐的日子就要来了。” 太子神色淡然,今日与王质的见面像是早就有约定一般。 第六十五章 与前世相遇 面对太子,王质心里却不畏惧,而是好奇地问道:“你知道我要来?” “知道,你什么时候到松州,什么时候来长安,什么时候和仉仉见面,什么时候熏香,都有人告诉我。” “花头骗我,他让我来偷你的衣服。”王质愤然说到。 “和尚,你这般顺利进入昭陵,翻围墙,爬窗户,心里就没有疑惑?我毕竟是一朝太子,即便是在昭陵,也不是一个侍卫和一只狗看守的事情。”看着承乾太子说话语气和表情,王质似乎是在镜子里看着自己一般,“我知道你要来,于是让其他侍卫都去昭陵巡查,半个时辰就会回来。” “太子陛下,既然你已经知道,就烦请你将衣服借给我,然后我就赶紧下山。仉仉安排我冒充你去见波斯王子,想必就是你一手安排的。” “应该下山的是我,”承乾太子长长出一口气,“从今日开始,你就是太子了。” “我是太子?”王质一时半会还接受不了。 “对,你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 王质环顾房间,花头骗他,根本不是什么仓库。房间干净整洁,中间只有一个茶几和绳床,还有一个半人高的香炉。 “我不想当什么太子。我是稀里糊涂来到大唐,然后稀里糊涂被站猪带到长安城。一个大食国的商人仉仉,要挟我去假扮你……” “仉仉是一个生意人,让你假扮太子,就是为了他的生意。你放心,仉仉从此时此刻开始,已经不重要了!” “不重要?难道你会杀了他?”王质不愿因为有人为他而死。 “他只是一个桥梁,让你从松州来到长安的桥梁。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是蝉,仉仉是螳螂。你来,他就只有消失。放心,我不会让他死的!”太子承乾看着熏香燃了一半,“我的衣服都在绳床下,你自己去找一套穿起来,记住,从今以后,你就是太子。” “我不想当太子,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我要去救松州的地震,还要去阻止吐蕃国的进攻,还……” “你现在是太子了,要完成这些事情肯定比一个和尚要轻松些。” “我会露馅的,会被你的父王,还有你的兄弟姐妹发现。” “你不会的!”承乾太子眼睛发亮,“因为你就是后世的我。我早就看破了红尘,太子的身份对我来说像是枷锁一般,今日终于卸下,轻松了。你回来,让我很高兴,你就好好当太子吧!” 如果太子的话是真的,那么面前这人就是王质的前世。这种感觉真是奇妙。王质暗暗想,三生三世之前,我居然还是太子。难怪今生脾气不好,独来独往,曲高和寡啊! 太子击掌,绳床后面的墙壁移动,一个暗道出现的王质眼前。 一个老头从暗道中出来,给太子和王质鞠躬。 老头像是得了病,不断的咳嗽着。 “这位是永兴县公虞世南,每次出现山崩,他就上朝要劝谏父皇,写一些遵循道德义理,不因功高而自满,不因太平已久而骄傲松懈的谏文。父皇看了,总是赞叹书法了得。是不是,虞伯伯?” “太宗能够听取微臣之言,敛容反省,是大唐的幸事。” “此次松州山崩,你是否谏言?” “还未。” “好,虞伯伯,你将我送到终南山之后,回来就给父皇谏言,他一定会高兴的。” 太子给王质一个拥抱,在他耳边说到:“谢谢你回来,让我解脱。” 太子高声吟诵:“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 王质能够感受到太子发自内心的喜悦。 他看着太子缓缓进入暗道,大狗摇着尾巴跟着他,太子摸着大狗的头,指着王质说到:“这才是你的主人,胖猫!” 虞世南恭敬地对着王质磕头,说到:“太子早就有心归隐,我带着太子去南山,大唐的江山就给你了!” 两人进入暗室,石壁嘎嘎响,最后关闭。 大狗汪汪叫着。 王质壮着胆子,低声吼到:“胖猫,别叫!” 大狗听见王质的声音,赶紧跑回来挨着他。 现在应该咋办?花头在什么地方?太子溜了,自己总不能站在院子门口大声叫喊。 大狗像是很懂事一样,钻到绳床下面,牙齿咬住藤箱,费劲地拖出来。 藤箱里面全是太子的衣服,王质选了窄袖的圆领袍衫穿在身上。 外面有脚步声。王质学着刚才太子那样盘腿而坐,手中没有佛珠。 花头在一个陌生的侍卫带领下进来。 王质心里叫苦不迭:“花头啊花头,你可真是大滑头,骗我进来,偷衣服不成,反成衣服的主人。” 花头跪在地上,连着磕头。 “花头,半夜三更前来昭陵,有何急事?”王质学着太子的口气。 “太子殿下,并无急事。只是想到几日之后,波斯王子带着击鞠斗士前来大唐,我思来想去,茶饭不思,冒失前来,恳请太子率领大唐击鞠勇士和他们比拼一番。” “深更半夜,带着好斗之心前来,影响我守孝。我一再说过,母后驾薨,我剃发修行念佛,这几月不会出山。花头,你不是冒失前来,是冒死前来!”王质想吓唬一下花头。 花头不断磕头。 王质对侍卫说到:“深夜前来,无事找事,拉下去,杖刑二十,算了,杖刑十。” 花头匍匐着,他也弄不清楚,面前究竟是真太子还是和尚假冒的太子。 侍卫快步上前,拱手说到:“禀太子,按照唐律,杖刑只有六十,七十、八十、九十和一百。” 花头听见此言,知道面前的太子就是和尚,哪有太子不懂唐律的道理。于是大声磕头:“太子殿下,小的以后不敢。杖刑太疼,明日我还要训练击鞠新手,能否用笞刑。” 原来还有笞刑,看来以后要好好研究一下大唐刑律。 “拖出去,笞刑二十。”王质说到。 花头被两个侍卫架出去,在院子里抽打花头的背部。 王质听到夸张地惨叫。 不一会儿,花头被拖进来,背上衣服已经渗有斑斑血迹。 王质惭愧,没有想到笞刑也是这般厉害,刚才还误以为花头的叫声夸张。 “你们下去吧!”王质对侍卫说到。 侍卫退下,大狗也知趣地摇摇摆摆离开。 花头匍匐在地上,听见关门,于是将身子打直,看着王质,苦笑两声。 王质关切问道:“疼不疼?” 花头说到:“你何必一来就给我上刑,还好不是杖刑,要不然我就残废了。” “我以为笞刑只是竹条轻轻打一下。”王质起身,扶起花头。 “你现在是太子了,嘴皮一动就要死人的。” 第六十六章 昭陵伤心处 成为太子,嘴皮一动就要死人,手中拥有权利的感觉真是让人奇怪。 “我从来没有当过这么大的官,”王质说到,其实他这句话应该说我从来没有当过官,在自己的世界,他连课代表都没有当过。所谓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他就是那种劳力者,“你们让我当太子,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 花头忍着背痛:“我就给你说实话吧!郑妃、芣苢、松州的欧老板,加上我都是一伙人,都是前朝太子李建成的人。郑妃是前朝太子李建成的妃子,芣苢是建成太子的小女,松州的欧老板原来是前朝太子的厨师,我……寂寂无名一个击鞠教头而已。” 王质沉默下来,少顷开口说到:“玄武门兵变,我大致知道是咋一回事。芣苢是郑妃的女儿?” “不是,芣苢的母亲已经去世。” “你口中的这几人,都知道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郑妃,芣苢和我都知道,欧老板一直蒙在鼓里。” “昨夜熏香,一个叫辩机的和尚冒名而来的,他说他是会昌寺的,他的师父叫道岳。蹊跷的是,道岳老和尚在我来长安当天圆寂。我推测,我来到大唐,其实是你们使用道法将我召唤过来的。” “可以这样说。”花头说着话,警惕看着门外,然后扭头继续,“道岳法师用尽毕生的功力,算出当朝太子的后世,就是你,在翼针县城周围,于是施法,让你走到翼针城外的白石附近。白石有魔力,这样,你就回到大唐。” “芣苢在翼针县城,是在等我?” “对,她为了等你,足足等了半年。” 穿越之谜像画卷一样渐渐在王质眼前展开。 没有偶遇,没有无缘无故的萍水相逢。王质的心里有什么东西破灭,他听到心跳。 “我莫名其妙穿越过来,暗自猜测还以为老天开眼,是让我看到前世的弟弟。” “那只是一段小意外。”花头说到。 “意外,”王质愤怒起来,“在我的世界,曾经发生了一场很大的地震。在那场地震中,我的弟弟,就因为照顾生病的我死去。如果那天他去上学,就不会死去!十年来,我每天祷告希望弟弟能够活下来,每天都希望能够重新看到弟弟的样子。忽然穿越,我看到了前世的弟弟,我的心里是多么高兴!你居然说是意外!” 王质愤怒的声音很大,门外传来侍卫不安的脚步声。 花头低垂着头:“你的前世的事情,我一点都清楚。冒犯之处,还请多多谅解。” 王质愤怒的情绪还在蔓延:“我以为我穿越回来,是我每天的祈祷,感动了上天的结果。我见到弟弟之后,感激上苍,史书上记载松州地动,我拼尽全力,救下山崩的上百人,又得知泥巴村得了掳疮,马不停蹄,孤身前往,救下上千人。我就想,我能够穿越到大唐,那么就应该凭着一己之力,让更多的人活下来。” “这些我们都知道,芣苢说,王质是世上少有的心地善良的人,我们一定不要伤害他。” 王质闭着眼睛,想到在泥巴村的碉楼,酒醉之后醒来,看到一缕阳光照在芣苢微笑的脸庞,清澈的眼神凝视着他,带着淡淡的温馨。 现在看来,一切都是利用。 “你们想尽办法,不经我允许,让我成为太子,这也是伤害我。” 花头神色暗淡,“太子殿下,你在后世有痛苦的十年,我们在这里也有痛苦的十年。十年前,玄武门兵变,多少人家破人亡。当今圣人,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郑妃、芣苢压抑心中的仇恨,她们是女流,心里想报仇,却不愿有人流血,这才求助老道岳法师让你回来,替换太子。” “你们确有本事。真的太子,就是刚才从石壁的暗道走了那人,他的心里愿意?” “承乾太子已将世间的事看开了。他曾经找过郑妃,原话说:‘既然是我的父亲杀死前朝太子当上皇帝,那么我这个当朝的太子愿意将江山还给你们。’” “于是你们就想出狸猫换太子的手段?” 花头听不明白王质的比喻。 “芣苢打算从吐蕃回来就将你从松州接走。仉仉却打听到你长得像太子,提前将你接到长安,我们只好将计就计。” “可是我还是搞不明白,我成为太子,你们就报了仇?” 花头一只手挥舞着,赶走背上闻到血腥味的苍蝇。 “太子陛下,我的任务只是让你顺利成为太子,至于以后的事情,芣苢自有安排。这辈子能够遇到千年之后的人,是我的荣幸。” 花头的神色变得有些诡异,他看着王质的打扮:“你身上穿的是常服,就是平时太子在家中的服装,这种衣服需要配上折上头巾,九环带,六合靴,配成一套。你回到宫中,自然有人服侍,只是待会儿你出去,一定要记着这样搭配。” 王质赤着脚,在木地板上来回走动着。 花头没来由问道:“太子殿下,在一千多年以后,还有人玩击鞠之术吗?” 王质思忖片刻,回答他:“一千多年以后,已经不叫击鞠,而是马球。喜欢玩马球的国家是美国和英国,不是我们中国。” “大唐那时候叫中国?” 王质一时半会解释不过来,他尽量说得让花头明白:“一千年以后,大唐、吐蕃、吐谷浑、党项、高昌这些都成为一个国家。” “击鞠成为马球,大唐成为中国。”花头赞叹着。他指着石壁上悬挂的刀,“施龙凤环是太子的仪刀,承袭汉环手刀式样。太子殿下,你应该将此刀陪在腰间。” 王质上前,取下,抽刀,寒光一闪。 花头缓缓站起:“太子拿刀,应该这样拿。” 他将刀柄放在王质的右手,压住,然后将刀尖对准自己胸膛。 “后世的太子陛下,你是个好人,你不愿见到有人死去。希望你能够救下大唐。”说着,双手使劲倒握刀柄,将刀缓缓插进自己的心脏。 王质正在低头欣赏刀柄上的纹路。 抬头的时候,刀身已经没入花头的胸膛。 “殿下,好好当太子。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无限江山,切莫贪欢。” 事先毫无征兆,王质疯狂地将刀抽出来,适得其反,花头的血咕咕直往外冒。 王质双手都是血,大声朝着外面喊道:“侍卫,侍卫!” 第六十七章 现在该咋办 七八个侍卫几乎是撞开了木门,冲了进来。看到王质满手都是血,惊慌不已,拔刀冲到躺在在血泊中的花头前。 “太子陛下,你受伤了?”其中一个侍卫惊慌失措问到。 “快,快,赶紧救花头。”王质推开上前的侍卫,指着地上的人说到。 “已经断气了!”蹲着的侍卫说到。 王质完全不明白花头究竟是为何而死,这般突兀,难道就是他所说的保守秘密,这又是何苦呢? 周围都是侍卫,王质也认不出谁是谁,衣服全是长衫模样,两侧开叉,带着幞头。其中一人的幞头的颜色比其它人深些,估计是级别较高的侍卫。 “既然死了,将他拖出去吧!”王质说到。本来想给众人解释花头是自杀而死,回念一想,自己现在是太子。太子的行事无须给别人解释,这些侍卫,只关心太子的安全,至于花头是被太子杀死还是自杀,这些不重要。 “去山下的农家,购买一副棺材。花头在长安城还有什么亲戚……通知他们来,你……”王质指着深色幞头侍卫说到,“准备百两黄金,给花头的家眷。” 侍卫心里暗想:“今天太子是咋了?花头独身,没有家眷,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况且,掌管黄金的不是我。可是也不敢多问,于是劝到:“太子殿下,此处血腥,还请太子殿下移步去正房歇息。” 王质不想离开,耳房的环境刚刚熟悉,要是遇到什么突发情况,自己还可以顺着暗道跑下去。 “不必,不要声张,等待明日再商议。” 花头软绵绵的尸体被抬出去。几盆清水,七八人将血迹擦干,服服侍王质洗手换衣服。 四处熏香,耳房变得安静芬芳。 王质不敢多说话,担心露出马脚,于是挥手让侍卫退下。 花头突然死亡,王质判断他是有预谋,将王质引到昭陵,真假太子交换成功,没有打算活着回去。 何必用死来明志,王质情绪低落。 猛然想起,自从来到长安,还没有睡上一觉,脑袋昏昏沉沉。太子房间里的香味,估计有镇静作用,他盘着腿,抱着绳床木头脚,昏然睡去。 听到雨声醒来,睁开眼睛,看着窗外屋檐水淅沥沥。 饥肠辘辘,他对着外面喊道:“侍卫,拿些吃的。” 侍卫进来,跪下:“恭祝太子殿下辟谷结束!” “我辟谷了几日?”前世居然还要辟谷。 “加上今日,刚好七日。太子殿下,您说,辟谷之后,守孝期满,您就要回长安。今日是否启程?” 回到长安,这就意味着要回到皇宫,王质还没有准备好。 他还要适应:“先吃点东西再说!” 一个侍女端着小米粥进来,低声说到:“太子殿下,辟谷刚过,不宜吃进食太多。” 女子蛾眉淡扫,薄施脂粉,王质看着脸熟,一时半会想不起来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一碗小米粥,王质两口就喝完,抹抹嘴巴。 侍女没有退下的意思。 王质对侍女说到:“昨天晚上死人了。” “太子殿下,花头自己愿意死,您不必太自责。” 侍女抬起头,嘴唇一翘,她的眉眼有几分像芣苢。 “你,你……不是松州城春来酒楼唱小曲的那人?”王质低声惊呼到。 侍女低低唱到:“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 王质没有认错人,侍女就是春来酒楼唱小曲的春香。 他不禁哑然失笑,松州城真是一个细作之城,唱戏的春香也有几个身份,摇身一变成为太子的侍女。 从松州到长安,路途遥远,王质跟着站猪舟车劳顿十几天,面前的春香,又是何等本事,竟然如此快来到这里? 春香说到:“我是芣苢安插在太子身边的侍女,听命于芣苢。花头的事情已经做完,现在我接着服侍您!” 孤独一夜的王质,像是黑暗中看见一缕光。他的想法很简单,既然是芣苢的人,跟着春香说的去做就行。 “别说服侍,听着还很不习惯。你们让我当太子,我也当上了,下一步应该怎样做,春香,你告诉我就行,不必客气,我就是一个傀儡而已。” “太子陛下,”春香的身体匍匐在地上,郑重地鞠躬:“芣苢姑娘还有半月才会回到长安。郑妃吩咐,您就安心当太子即可!” “唉,刚才侍卫说辟谷结束,就要回长安。一旦进皇宫,两眼茫然,谁都不认识,我真不知道应该如何对付。” 春香将头发束起,胸脯上下起伏:“您无须担忧,让我跟在您身后,我会悄声告诉您。” 天空下着银丝般的小雨,王质的马车行走在黄昏的街道上,天空阴暗,淡黄色的街道两边房屋没有点灯, 马车策马奔驰,侍卫威风凛凛骑着战马,左右分跟着五名骑士和五名侍卫,这样护卫显得很壮观,而且让人生畏。两边的长安城百姓纷纷散开为马队让路。 “我们现在要去什么地方?” “东宫!”春香坐在马车上,神色黯然。 “你是太子的侍女,这样和我同车,似乎有些不妥。”王质想到刚上马车的时候,左右侍卫异样的眼神。 “我是松州人,十二岁入宫,被太子看上,成为他的贴身侍女,服侍太子。”春香凄清笑着说。 “意思就是……”王质不好意思说出口。 “太子陛下宠幸我。贞观九年,太子大婚,娶苏氏为太子妃。苏氏嫉妒我和太子恩爱缠绵,于是禁止我服侍太子。当时恰好家中父亲去世,于是我回到松州老家守孝。” “太子知道我这个替身要来,准备归隐山林,心中割舍不下你,于是召你见最后一面,你就快马从松州赶回来!是不是这样?”王质猜测说到。 “是的,他一直等着你,你来,他就可以离开。” “他为何不带你走?”既然两情相悦,应该携手归隐。 “因为我还要留下来,继续服侍你,这是芣苢吩咐的。” “你和芣苢何时相识!” “七岁。” 王质细细回味春香的话,猛然想起太子去年成婚,于是惊到:“我去东宫,要见太子妃……” “太子妃很漂亮,你可以替太子行礼!” 第六十八章 我命不由天 春香说这话,王质才知道事态的严重性,成为太子,与假扮和尚有很大的区别。和尚脱离了俗世,四处云游,没有什么羁绊。太子就不一样,要面对几十人,上百人,举手投足都在众目睽睽之下。 不露馅,几乎是不可能。 眼下最为要紧的是,王质要面对太子妃,他的妻子。 恐怕太子妃眼皮一搭,就认出这个假太子,什么前世今生解释根本行不通。 “我没有结过婚。”王质双手出汗,紧张地说到。 春香笑起来,问到:“没有结婚有啥关系,难道你没有过女人?” 王质点点头。 “这倒是一件难事。需不需要我教教你?”春香说话丝毫不扭捏,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王质。 王质手心出汗,脑子里却出现在泥巴村碉楼喝醉的那一夜。 “不不,我不需要你教,我也不会对太子妃做什么。我就说皇后驾薨,守孝期间,不能同房。你看这个理由行得通吗?” “这总归不是长久之计。你和太子妃之事,不是普通人家的夫妻,上上下下都看着呢!圣上还想着抱孙子。” “我假扮太子,已经非常违心了。如果逼着我再做那些事情,我就从马车上跳下,逃走,去松州。” 春香奇怪看着王质,说到:“成为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是多少男子梦寐以求的。太子妃是秘书丞苏亶之女,门袭轩冕,家传义方,柔顺表质,幽闲成性。” “我不会和太子妃同居一室的,有些事情不能开始,一旦开始就是无可挽回的悲剧。” “这就麻烦了,之前郑妃还没料到你会这样。要不,你就用守孝的借口推脱半月,等到芣苢回来再商议。” 王质暗想,我就是要等着见芣苢一面。 “大概还就多久才能到东宫?” 春香挑开马车帘子,看着两边的房屋,说到:“大概还有一个时辰。” “你就给我说说东宫,我可是两眼一抹黑。” “也好!”春香整理袖口,低头看着丝绸的里子:“圣人的寝宫的东面,就是太子的宫殿。东宫,也是太子的另一个称呼而已。” “我们现在是在朝着皇宫去?” 春香点点头,然后继续说到:“东宫里面,有从一品官级别的太子太师和太保太傅各一人,还有少师、少保、少傅各一人。” “听着名字,像是老师?” “你说得很对。他们就是你的教书先生。还有正三品太子宾客四人,就是管理你的纳谏和礼仪,几个老头子,地位很高,不管具体的食事务,整天在屋子里待着,养浩然之气,看谁都不顺眼。” 王质听到老师就有这么多人,心里愈发没有底气。 “东宫有詹事府,有太子詹事太子少詹事各一人。左右春坊,左春坊,左庶子两人,中允两人,司议郎两人。左春坊下辖崇文馆以及司经、典膳、药藏、内直、典设和宫门六局。崇文馆设学士两人,校书郎两人……” 春香口齿伶俐说着,王质打断她的话:“够了,就听你说的这些,我脑子已经成浆糊。遇见什么人,你就低声告知我就行。” “我会一直跟在你左右,包括你入寝的时候。”春香的脸上露出担忧。 马车停在宫墙的小门外,王质和春香下车,从狭小的巷子走过皇宫。不远处看见大殿候着一群人,春香低声说到:“东宫到了!” 王质摸摸身上,电子书和手机等自己的物件儿还在仉仉哪里,于是他紧忙吩咐春香:“赶紧派一个人,去仉仉那里将我的东西取来,那些东西很重要。” 春香指着远处台阶上的女人说到:“那人就是太子妃。” 王质眯眼看过去,黑压压的人,那里分得清楚谁是男子谁是女子。 脑门出汗,今日才真正感到穿越到另外一个世界。 长安城外灞原客栈,站猪和凤娘站在空荡的院子里。站猪的手中拿着拨浪鼓,鼓着眼睛看着狼藉的客栈。 “早上我们出门的时候还是好好的。” 凤娘进屋,看见地上有血迹,然后走到后院,仉仉屋子的门敞开着,风吹着门吱嘎吱嘎地响。 “站猪,赶紧去和尚屋子里去看看!” “仉仉吩咐过,不允许我们靠近和尚屋子!” 站猪还对着墙壁刷刷放起水来。 “客栈空无一人,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快,你赶紧去看看和尚!” 站猪提着裤子往后院的楼上跑去,不一会儿,他从楼上探出脑袋,对着楼下的凤娘说到:“和尚也不在,行李还在!”站猪摇摇手中的布袋。 两人陷入沉默。 凤娘半天才说到:“会不会是仉仉细作的身份被朝廷发现?” 站猪还未答,一个身影出现在两人的面前。 “你们两人好逍遥,从松州不辞而别,带着和尚跑到长安城来,真是让我好找!” 树下站着欧晓勇,他手中拿着刀,神色憔悴。 “欧老板,你跟着我们到长安?” “你们……”欧晓勇心里气愤,说话有些结巴,“一个高句丽细作,一个大食国的细作,狼狈为奸,在松州制造爆炸,然后带走和尚。” 凤娘指着欧老板:“松州衙门爆炸,不是我们所为。当天,我们还救下冯刺史,你可以去找冯刺史对质。” 站猪跟着说到:“和尚是我们带走的。” 欧老板探了一探脸,对着树后鞠躬说到:“站猪和凤娘都回来了。” 原来树后还有一人,慢慢出来,垂着辫子,却是一身道姑打扮。 “站猪,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的主子冯德遐待你不错,好好在大唐做一个昆仑奴不甘心,反而要去做大食国的细作。找个女人,也是细作。我们待你不薄,你却将和尚送入虎口。心肠太黑了。” 站猪看见女子,本能地后退几步,凤娘从站猪的表情就猜出几分道姑究竟是谁了! 欧晓勇在门廊找到一把椅子,放在芣苢身后。 芣苢坐下,双手捶着膝盖。 站猪知道芣苢武功高强,他和凤娘远远不是对手。于是大着胆子上前给芣苢行礼,讪讪说到:“看来我这个大食国的细作身份芣苢姑娘也知道了!” “假细作而已。”芣苢鼻孔冷哼一声。 站猪听到这话不情愿了,“芣苢姑娘,我当细作的时间比当昆仑奴的时间还要长。” 芣苢指着树上,“你是真是假,可以问问你的头目,号称是大食国第一细作的仉仉。” 第六十九章 谁与站猪归 站猪和凤娘刚才进院子的时,没有注意树上还吊着一人。芣苢话音未落,两人抬头。 仉仉五花大绑吊在树上。 和翼针县城死去的金刀备身悬挂的方式一样,不同的在于,仉仉身上没插着刀。 仉仉的头垂着。站猪判断已经仉仉已经死了。 仉仉可是站猪的头儿。 站猪克制着愤怒,和凤娘交换眼神,凤娘轻轻地摇头,示意不能冲动。 芣苢将两人的细微动作尽收眼底。 “站猪,没有必要拼命,你反正也打不赢我。仉仉没有死,刚才是吓晕过去了!”芣苢说着,对着站猪伸出手来,“把和尚的东西给我!” 站猪捏着布包说到:“不给!” 芣苢像是幽灵一般,身影晃动,悄无声息,瞬间将站猪手中的行李夺下,又快速将布包欧晓勇手中,然后无声无息的坐下。 整个动作之快,像是闪电在空中划过一般。 站猪更加忌惮芣苢,他将凤娘拉在身后,对芣苢说到:“明人不说暗话,你赶紧将仉仉放了。他不是一般人,是大食国的白鹰骑士。” “站猪,你受骗了,仉仉不是骑士,就是刁滑的商人而已。你在鹰旗下效忠的哈里发已经死了,新任的哈里发根本不知道还有几十个暗桩在大唐。仉仉几年前,冒充白鹰骑士,花钱购买暗桩的名册,假借哈里发的旨意,让你们为他生意效力。”芣苢在站猪面前说话带着嘲笑的表情,和翼针县城一样。 “我不相信!”站猪说到。 芣苢手一挥,欧晓勇从怀中取出几张纸,递给站猪。 “这是仉仉刚才的口供。” 站猪从头到尾看完,下面盖着仉仉的手印。 芣苢起身,对欧晓勇说到:“将仉仉放下来,装进麻袋,送到会昌寺。” 欧晓勇解开树上绳索的结,放下仉仉,扛着往院子外面走去。 芣苢从怀中掏出一枚金币,在指尖来回晃动。 “仉仉录下口供,我让他活命,他签下文书,将他在大唐的财产全部赠送与我。站猪,你虽为大食细作,心地倒是善良,和尚也认你是最好的兄弟。大食国不要你,以后你就为我效力吧!” 芣苢嘴角仍然挂着嘲笑。 在芣苢面前,站猪感觉自己真的像一头猪,愚笨和无能。 被骗几年,心里一直为自己是大食国的勇士自豪,现在,这种自豪烟消云散。 站猪捏着凤娘的手,拒绝芣苢的提议:“我是大食国的人,在鹰旗下宣誓效力。即便仉仉是假冒的,我也要回到大食国去找哈里发。” “你的意思是不跟我走?”凤娘将手中的金币一弹,在空中划了道弧线,站猪大手一把抓住。 他低头看着金币刻字:“安拉之外别无他神,他是唯一的。” 是大食国的金币,站猪多年没见自己国家的钱币,思乡之情一下涌出。 “芣苢,金币是你的?” 芣苢没有理会站猪的废话,而是看一眼站猪身后的凤娘,缓缓迈步,轻声诵读到:“翩翩黄鸟,雌雄相依。念我之独,谁其与归。” 芣苢声音很轻,却字字入落珠,凤娘听得很真切。 凤娘迟疑片刻,放开站猪牵着的手,跪在芣苢面前。 芣苢低头看着跪着凤娘,说到:“真是听话。” 站猪心中疑惑,使劲拉扯凤娘。 凤娘抬头,两眼是泪,口中说道:“站猪,你还记得吗?仉仉给我一封竹离先生的信。信中所说,泉盖苏文大臣口谕,要是谁诵读高句丽国琉璃王的《黄鸟》,我就必须完全听这人的话。” 站猪急了,“你是不是神志不清?赶紧起来,别再芣苢面前跪着!” 芣苢说到:“凤娘,我们走吧!” 凤娘起身,对着站猪行礼说到:“松州舍命救我,十几日路途缠绵,几日长安出双入对,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日子,聚散终有时,猪儿,我们是细作,注定要有这天。” 站猪拉着凤娘,凤娘将他的手使劲拉开。 芣苢倒是在一边看得幸灾乐祸:“站猪,刚才我让你跟我走,你不愿意,现在你心爱的女人却要跟着我走了。你后悔不后悔?” 站猪呆站,“我在鹰旗下宣誓的,如果仉仉不是我的头目,我要回到大食国去找哈里发。” 凤娘一步一回头,跟着芣苢离开,灞原客栈重新变得空荡荡的。 站猪心里难受。和凤娘相好,他俩都知道有告别的一天。王质在春来酒楼说让俩人成婚,在座的恐怕只有王质当真。 细作最终的下场都不会善终。站猪和凤娘相爱,像是在寒风中的两个火星,燎原不可能,闪现瞬间就熄灭。 短短的半个时辰,芣苢将站猪拥有的东西全部剥夺了。 仉仉是假冒的,意味着站猪这些年所做事情都是为仉仉的生意打探,大食国的哈里发根本不知情。 站猪回到客栈的房间,屋子里还有凤娘的气息,枕头上还有凤娘的几根头发。 他长叹一声,将仉仉给他的赏金包裹好。 不是细作了,在长安呆着也没有啥意义。他打定主意,回大食国。 黄昏时分,城门的守卫勘察站猪的昆仑奴的公验身份,放他进城。 越往北走,长安城的街道变得干净整洁。不时有士兵骑着马,拿着旗帜,穿着银色的铠甲而过。 他要去生活了几年的地方告别。 冯德遐的家在一处安静的坊内。站猪走到门口对着里面大声吼叫一声:“我回来了!” 门打开,一下从院子里跑出七八个仆人,围着站猪嘻嘻哈哈打闹说笑。站猪忙不迭从行囊中掏出各种小玩意。 院子里外一片欢腾。 “站猪,听老爷说,有贵人已经给你赎身了。老爷去松州上任,你此番是从松州回来吗?” 站猪装出高兴的表情:“我从松州回来。老爷在松州一切都好。夫人在家吗?” “老爷上任,夫人就带着公子小姐回东都洛阳。现在就只有我们几人看守院子。”其中一个仆人说到。 站猪身为昆仑奴,在冯家人缘极好。他对仆人们说到:“今日我请大家去东市吃横山羊肉。” “站猪,你羊肉还没有吃够吗?” “长安城的东市卖的横山羊肉特别细嫩,比一路嚼来的绵羊肉好吃多了!” 站猪眯着眼睛,看着天空,微笑着说道:“距离宵禁大概还有半个时辰,大家换身干净衣裳,吃完羊肉,就去平康坊。红烛高照,我们一醉方休。” 其中一个仆人搂着站猪的肩膀,用质疑口气说道:“猪儿,你虽是自由身,但说话也不应该这般嚣张。平康坊可不是我们这样的人能够去的地方。” 站猪打开自己的牛皮背包,手中取出几根金条,掂着说道:“能不能去,是这个说了算!” 原本想用仉仉的赏金在长安购套房子,和凤娘过一段快和的日子。凤娘一走,一切愿望落空了。 买醉,今日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买醉。 第七十章 有钱万事圆 站猪带着七八人,兴致勃勃朝着安仁坊走去。 刚走到街东,就听见坊市关门的鼓声响起。 众人心里清楚,击鼓声起,分五段共击鼓八百下,坊门就会关闭。 站猪大摇大摆进坊门,走在小巷里,转身高声问道:“你们听说过房一百的轶事没有?” 众人摇头,站猪叹息一声:“瞧瞧你们,整日住在长安,如同聋瞎人一般。这个典故还是我此去吐蕃国,在宴饮上,吐蕃大臣喝着酒讲的长安轶事。说房玄龄的二公子房什么爱……” 随行的一个中年仆人说到:“猪儿,是房遗爱!” “对对,我总是记不清楚人名,就是房遗爱。最喜欢背着他老爹,到安仁坊吃牛头煲。他通常是黄昏来,关坊门的第一下鼓敲起来的时候,牛肉汤端上在他面前。鼓声敲到五百下,他酒足饭饱,然后跟着鼓点踱步到平康坊,在第六百下鼓声时候,他和平康坊的女子幽会。” “为啥叫他房一百?”众人七嘴八舌问道。 “六百鼓声开始,就是他和平康女子欢乐的时辰。七百鼓声之后,房遗爱离开平康坊,回到自己家中。” 众人皆是过来之人,听站猪此言,哈哈大笑起来。 “换做是我,八百鼓声的时辰全部和平康女子幽会,还吃什么牛头煲汤。” “如此说来,房公子身子不行,牛头煲可是大补。”中年仆人跟着说到。 站猪鼻孔一哼,“吐蕃人言外之意,就是瞧不起大唐后人,说长安人过惯了安稳舒适的日子,倘若两国开战,定然不是他们的对手。” 中年男仆知道自家主人和房玄龄不对路,多年受到房玄龄的打压,于是问站猪:“吐蕃人酒桌上开玩笑,我家主人是如何应对的?” 站猪明白他的意思,于是清清嗓子,郑重说到:“主人虽然一向和房玄龄不和,可是那种场合,是国与国的对谈。我家主人听后淡然一笑,对吐蕃大臣说到,房一百的轶事即便是真的,也是魏国公教子有方,不违背大唐的律法,严格遵循宵禁之规,能够节制欲念,也算是大唐之幸。” 说着话,几人来到横山羊肉店。 一个双开间铺面,久经风吹日晒,门枋、门槛、铺板、长柜台的红漆只剩下斑驳的痕迹。铺子旧,名气很大。 众人挑着帘子进去。站猪身上除了金条就是芣苢丢给他的大食国金币。他犹豫一下,将金币掏出来递给伙计,“这金币能够换一千钱吧?” 伙计将金币拿到窗户边,一副见过世面的样子,瞅着看半天,然后说道:“昆仑奴,你这金币不是偷的吧?” 站猪还没有说话,众人骂道:“你这伙计,说的还是人话吗?你们还做不做生意了?” 站猪闻道羊肉香气,咽下口水,客气说道:“伙计,我已经不是昆仑奴,是自由人,这是我的主人仉仉送给我的,你应该知道大食商人仉仉吧?” 伙计连忙说道:“仉仉可是我们这里的贵客。既然是仉仉给你的,我就算一千五百文钱如何?” 大食国金币倒手就可在地下钱庄换到两千钱,伙计要在中间赚差价。站猪不懂,口中说道:“当然,反正换来的钱也在你家花销!” 鼓声此时已经敲了五百下,店里的客人纷纷离开。门口车水马龙,店里倒是清静下来。 冯家的仆人难得有如此大快朵颐的时候,一阵哧溜喝酒,嚼着羊肉的声音,好半天,才重新开始聊天。 站猪对着中年仆人吩咐到:“听说你的弟弟在安仁坊当武侯,待会裹些羊肉给他,让他将坊门打开。我们酒足饭饱,还要去南街的平康坊。” 众人啃着羊排,双手滴油。 “猪儿,我们就在这里好生吃一顿,坊里找个客栈住一宿,报晓鼓敲完,坊门开启,就回去。”中年仆人担忧地说到,“平康坊可不是我们去的地方。” 站猪将一只脚放在长凳上,“细算下来,我在长安有十余年。平康坊耳朵都听出茧来,却从未去过。明天我就要回大食国,千里迢迢,以后相聚怕是难了!去平康坊好好玩乐一番,大醉而归,也不枉我们兄弟一场。” 想到站猪从前的种种好,众人皆动容。中年仆人用筷子击打酒碗,缓缓唱到: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平康坊的灯,在黑暗中竖起来。灯笼透亮,各家均是绢底彩画,有画山水的,也有画戏景的,很多都是出自长安名家之手。 万灯齐明之时,坊外宵禁,坊里却是涌来涌去。 即便站猪等人穿戴整齐,和周围的人还是格格不入。 一来是服装在灯笼下显得暗淡,没有那些公子哥的绸缎衣服有光泽。二来就是众人那种好奇地,半张开嘴的表情,显得很蠢。 站猪在前面走着,远远看到“宜春院”的灯笼,于是说道:“这院子我听说过,好像很有名,进去看看!” 有个白净男子站在门口,拱手相迎客人。站猪上前,黑大的身体几乎挡住半扇门,他低头说到:“大茶壶,赶紧找最好的雅间,贵客前来!” 白净男子看着站猪后面跟着几个怯怯的人,问道:“贵客在哪里?” 站猪鼓着眼睛,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说到:“我就是贵客。” “别开玩笑了,你就是一个昆仑奴,你家主子呢?” “老子就是主子,”站猪故伎重演,将包中的几根金条掏出来,在手中来回捣腾着。 有钱万事圆。 宜春院胖胖瘦瘦站了一溜女子,朝着向站猪众人微笑鞠躬,站猪像条黑鱼般在花团锦绣簇拥下游走。 白面男子笑容没有停过:“我们这里的女子,善谈谑,能歌令,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各位豪杰,请移步到楼上雅间,我速速安排一桌酒席。 同行一人低声在站猪耳边说到:“还要吃啊!” 站猪说到:“这吃和刚才的吃不一样。听着小曲,看着美人舞袖作画,是很高雅的闲适自在生活。” 第七十一章 回不了大食 站猪众人在二楼的天台作乐。天台很大,四周吊着灯笼,仰头可看到星辰。 乐工身着翻领、对襟、小袖大衣,剪发垂项,在左侧弹奏。 众人盘腿而坐,面前的矮茶几摆放着各种食盒。中间的地毯上有舞女婀娜多姿,像柳条一样扭动腰肢。 大茶壶来回穿梭,安排着一个又一个节目。 站猪拿起酒杯,和众人一饮而尽。 他对众人说道:“这酒如何?” 有人回到:“没感觉有特别之处。” “这酒,一杯可是要一百文钱,三杯之后价格还要翻倍。” 众人几乎就要惊呼起来,站猪赶紧双手示意,压住他们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 一行人挥金如土,大茶壶眼睛滴溜转,上前在站猪耳边低语。 “钱不是问题,最为重要的是,要让兄弟高兴。” 舞女退下,有人上前将地毯裹着,吭哧吭哧抬走。 二楼的天台之上是宜春院三楼雅间,两男子在窗边喝茶,看着楼下。 都是幞头和圆领袍衫打扮,一个微胖,一个清瘦。 像是刚进长安谋取功名的读书人。 清瘦的说到:“今天真是巧,带你在这里见一人,却不料见到站猪。” 微胖的人留着山羊胡须,可是说话声音很细,皮肤白皙,带着恼怒和气愤:“芣苢姑娘,刚和站猪分别才几个时辰,他……他居然就这样兴高采烈地喝酒,而且还到这种地方寻找快乐。” 清瘦之人是芣苢,微胖的人是凤娘,两人都做男人的打扮。 她们在三楼雅间,二楼平台尽收眼底。 站猪等人矮桌边都摆上水桶,七名头戴面具的舞女,款款走到场地中间。 第一名舞女戴着武士的面具,面具中间的鼻梁高挺,两边的颧骨涂着红晕,舞女的长发被头巾裹住,垂到腰肢。跟着后面的舞女戴着的面具长髯覆盖从耳朵到下巴,面具上的耳朵长而尖,像是兔子耳朵一般。 其它跟着的五个舞女面具全是鬼脸兽耳,有猴子面,鹰面、狗面……最后的一个舞女的面具嘴巴张开,露出猩红的舌头。 “这是什么?”凤娘问道。 芣苢端着茶杯,轻轻抿一口:“你家站猪可是真有钱,居然点了苏幕遮。” “苏幕遮是什么?看着怪吓人的!” “又叫泼寒胡戏,原来是百姓祈求丰收的田间舞,原来是在新年举行。百姓在田间,戴着面具,乞寒求水,多降瑞雪,攘灾避邪,驱赶魔鬼罗刹。” 凤娘咯咯笑出声来:“这群人,上无片瓦下无耕地,居然要祈求风调雨顺?” “否也,泼寒胡戏最热闹的就是挥水泼洒,驱邪乞寒。平康坊各楼将这舞蹈重新改进,你看看,你家猪儿身边是否有个水桶。待会舞蹈开始,众人就会向中间舞女泼水作乐!青衫不耐挥水寒,你可以想象那种场景。” 凤娘由笑转怒,心里顿时震跳起来,“我要下去制止站猪,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 芣苢摇着头说到:“他们玩不成,仉仉给的金条我在客栈就已经掉包,换成假金条。” 凤娘打心眼里佩服芣苢的先见之明。 芣苢叹息一声:“站猪心里还想着大食国。今日偶遇,挺好!让他经受一些折磨,断了回大食国的念想,你们两人以后的日子才会好一些!” 不出芣苢所料,泼寒胡戏表演之前,大茶壶走到站猪身边,陪着笑说到:“站爷,能不能将钱先付了?” 站猪拿出一根金条出来:“这个够不够?” 大茶壶笑嘻嘻回应到:“还有余。” 金条在大茶壶手中,他颠颠,感觉不对,极力控制情绪,仍旧皮笑肉不笑说到:“站爷,能不能换根?” 站猪不依,口中训斥道:“金条都是一样的,哪有换来换去的道理!” 芣苢和凤娘倚靠在三楼的窗户,饶有兴趣看着二楼发生的一切。 大茶壶和站猪好像在争执,随后大茶壶一声口哨,几十个壮汉出来,其中还有比站猪魁梧的昆仑奴,瞬间将喝酒作乐的众人用绳子捆绑着。 站猪发现金条是假的,神情沮丧,也没有抵抗,他对着大茶壶说到:“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杀要刮或者是要将我卖掉,都依你。但是要放掉我的兄弟们。” 芣苢看到这里,一个响指,雅间门外进来侍卫,芣苢吩咐到:“你下去,给大茶壶说,只需将站猪捆住丢在地牢,其余人安抚一下,等到天明就将他们放回去。” 侍卫得令,一溜烟地跑下楼。 芣苢和凤娘重新落座。 “凤娘,站猪回不了大食国,他要还清今天的债务,至少在这里打杂一年以上。你安心为我办事,一年之后,我的事情办妥,我就让你回到高句丽,带着站猪。” 凤娘跪在地上,磕头感谢。 芣苢从桌上布袋中取出金条,递给凤娘。 “这些钱,你设法带回高句丽,置办些宅院和田产。提心吊胆半辈子,以后好生享清福。” 二楼的闹剧结束,三楼匆匆走来一个和尚。敲门,进入雅间。看着芣苢慌忙双手合十:“郡主,原本以为你一月之后才回来。” “我姐姐婉顺和原户部侍郎刘林甫之子定亲,所以我匆匆赶回。”芣苢解释到。 凤娘眼角的余光还时不时朝着窗下张望,看着站猪被五花大绑带走,低声骂道:“活该!” 和尚听到笑起来:“想必这是松州女中豪杰凤娘吧?贫僧会昌寺辩机。” 凤娘打量辩机,唇红齿白,亮闪闪的眼睛,小口张开笑,露出雪白的齿尖,像女孩子一般秀美。 辩机对两人说到:“我从东宫赶来,一个时辰前见到太子。” “太子如何?” “太子从昭陵回东宫,带着春香。” “太子妃看到春香反应如何?” “太子妃很生气,没有和太子说几句话就借口身体不适,早早歇息了。” “这倒是好。你离开的时候,太子在哪里?” “太子在书房。明天圣人要召见他。” 芣苢眉头紧锁,“你见到欧晓勇没有?” “见到,他带来太子的东西,我已经转交了!” 凤娘插话问道:“你们口中的太子,是否是和尚,”她看一眼辩机,有解释说到,“我说的是王质。” “就是他,他现在已经是大唐的太子李承乾。” 第七十二章 圣人李世民 成为唐太子的王质,通夜在东宫书房。 在欧老板已经将客栈行李带进宫中。王质打开行李,手机和电子书完好无损。明天就要见圣人,王质心里免不了紧张。 今日来到东宫,还好春香一直紧跟着,在他耳边低声提示,王质逐个打招呼,没有露馅。 太子妃长得丰满高大,这出乎王质的意外。冒充别人的丈夫,难免心虚,不敢直视,对着太子妃鞠躬行礼,头低垂着。 太子妃的视线完全没有在王质身上,而是看着他身后的春香,鼻孔一哼。众人退下散去,王质和太子妃对坐在红木雕刻的椅子上。 “明日圣人要召见你,你可准备好?”太子妃瞧见自己的丈夫比两个月前黑了许多,也胖了许多,心里疑惑。前不久听说他在辟谷,难道辟谷会长胖?整天在禅房守孝,难道会晒成黑牛屎一般? 还有,之前自己的丈夫左脚有疾,走路时拖着。现在他的左脚虽然有些跛,但是跛的样子和之前不太一样。太子妃倒是没有朝着真假方向去想,而是想起之前的传言。 “我一直禅修守孝,这两月,没有想过太多的政务之事。不知父亲明日召我谈何事?”王质好不容易挤出这几句话。 太子妃心里悲凉,这么重要的事情,自己的丈夫居然忘记了。她的父亲苏亶前些日子告诉她,有人在松州城一带见到过太子,好像太子还去松州城外泥巴村,和达木子头人喝酒作乐。暗桩还向苏亶报告,太子还去盘羊要塞,和吐蕃国大臣禄东赞秘密相见。 借口在昭陵守孝不见任何人,却偷偷出去,跑到松州。 难道是为了明日的召见吗? 如果真是这样,自己的丈夫真是外面传言的:“性聪敏,固本局正,机悟宏远,神姿凝映。”但是为啥不给自己说实话? 去松州,恐怕还是要去见春香。 屋子里就两人,太子还要隐瞒。看着窗外春香的影子,太子妃苏氏心里一阵恶心。好好的一个男人,为啥要取个女人的名字,然后做女子的打扮。 太子有余桃之好,喜欢男子,只有几人知道。 苏氏沉默片刻,忍住不快:“明天圣人召见,是要问吐蕃国之事。既然你这些日子守孝,心思没在,今夜还需好好准备,我就不打扰。” 王质紧张不敢太说话,听见太子妃这样说,心里一阵轻松,长长出了一口气。 这口气出得太大,发出响声,苏氏听见,以为嫌弃,好不容易忍住要落下的泪珠。成为太子妃,是多少女子梦中的渴望,自己清楚,东宫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带点凄凉。 “也行,就让春香在书房陪你。待会我差人将近日和吐蕃国相关的奏章送到书房。” 在书房中看着电子书,相关吐蕃国的资料他能够背诵就背诵,能够记到大概就记到大概。春香一直给他添茶送水。看着王质盯着发光的玩意儿,也不多问为什么。 天就快亮了。上弦月,像把弯弓,渐渐地隐去。天空之下的黑漆漆的宫殿,阴森寂静。王质走出书房,从大殿的台阶上望去,东方晓色,青黄透着红。 王质身边站着一个秀气的少年,他吃惊看着,少年穿红衫单衣,短袄,皮带金带钩,佩双瑜玉。看着王质吃惊的表情,噗嗤一笑,说到:“太子殿下,赶紧回去更衣。” 声音是春香的,可是面前站着是一个男人。 王质低声说道:“春香,你装扮成男子倒是有一股英气。” 春香笑着,并不解释。 他服侍王质穿上衮冕,冕有白珠垂九旒,红丝带做帽带,犀角簪导,青绵做两耳旁饰物。 王质能够从春香的眼神里看到那种爱意,这可不是对王质,而是让春香想起已经隐世的太子。 “您这身打扮,让我想起和太子初次见面的时候。”春香将王质淡黄色大襟上钮扣系上,然后把衣领翻过来,“待会儿见到圣人,无需紧张,您平时的神态和说话和太子毫无差别,没有人会发现。” 王质骑着马,从东宫出发,出北门,来到大明宫。 文武官员大约有上百人,在大殿门外站着,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话。王质大步流星从众人身边走过,春香紧紧跟随在他后面。 低声提示,王质于是拱手作揖招呼,左脚伤痛隐隐,迈步上了大殿的台阶,早就有人前去通报,侍卫候着,带着王质进殿。 春香不能进去,只能在台阶下候着。 王质原本以为圣人端坐在大殿之上,未曾料到,侍从将他带到后殿。 后殿一派热气腾腾样子,四处燃着香炉,中间一人赤着脚,来回走动,看到王质进来,不疾不徐说到:“我儿黑了,也胖了。” 既然口中说到我儿,想必就是李世民。王质于是按照春香教的,双膝下地,跪下磕头,口中说到:“儿臣叩拜父王。” 李世民爽朗地说到:“起来吧!” 王质起身,心里还是紧张,恭敬垂手低头,害怕李世民像鹰一般的眼睛。 李世民随意走动,他问道:“昭陵天气如何?” “山中人少,清风徐徐,比长安城凉快,适合冥想修行。” “也倒是,长安人越来越多了,我都不太喜欢皇城。倒是越来越往大明宫跑。” “大明宫在城北,夏日避暑是好地方,只是大明宫现在太小,还需扩建。” “大明宫原名永安宫,其意是求你爷爷长永安泰。不料去年太上皇驾崩,我也就没有心思再扩建。” “父王所说极是,爷爷离世,举国悲痛。”王质努力想进入角色,“可是儿臣以为,爷爷是何等英雄,他喜欢看到宏大建筑,不喜欢半途而废。大明宫地处长安城北郭城外,北靠皇家禁苑、渭水之滨,南接长安城北郭,西接宫城的东北隅,恰为“龙首”。如果建成天下宫殿建筑之范本,必将大振我唐国威。” 后面几句话是昨夜王质背诵电子书中的内容,说完,他偷偷看着李世民的表情。 好像毫无变化,估计这些话他已经听厌了。 “两月没见,说说你的见闻。” “每日在昭陵……”王质缓缓说这话的时候,看到李世民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第七十三章 努力表演中 看着李世民脸色阴沉,王质停顿半会儿,“每日在守孝,谈不上有见闻。” “你是真的在守孝?”李世民问道。 “的确如此,两个月以来,昭陵不曾离开半步。”王质回答到,光头戴着白珠九旒冕摇曳,显得有些滑稽。 李世民没有先前的兴致,挥挥手说道:“你先回去吧!” 王质赶紧鞠躬行礼,缓缓退下。 大殿顷时钟声回鸣,文武百官顺着台阶鱼贯而入。王质站在大殿侧门,听到大殿中百官叩头谢恩和起身的嗡嗡声。 春香站在他身边,诧异问道:“太子殿下,为何匆匆进去又匆匆出来?” “你问我,我问谁?我刚才进去,圣人好像很高兴的样子,说我黑了胖了。然后问道我两个月的见闻。” “您是如何回答的?” “既然顶替太子,我大致猜测太子守孝,足不出户。于是回答一直在昭陵,不曾有见闻。然后圣人的脸就阴沉下来。” 春香问道:“圣人没有问吐蕃国的对策?” “没有,他挥手让我回去。” 两人在大殿长廊站立,王质催促春香:“既然圣人让我回去,我就回去便是。你在皇宫女扮男装,迟早会被发现。” “我的事简单,您的事没有这么简单。”春香听到大殿里面房玄龄铮铮有力说话声,“可以断定,圣人定是知道些什么,才突然翻脸。究竟是什么呢?” 御桥急匆匆跑来一人,被侍从挡在台阶大香炉边。穿着月白纱袍,套着件青红色背心,脚蹬黑靴。 估计上朝来晚了,不准入殿。 春香的眼力比王质好,他说到:“您的朋友来了!” 王质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看不清楚那人的五官,穿越回来,应该给一双好眼睛才对。 “我在大唐只有一个黑朋友。虽然看不清楚五官,像是一个老头。我可不认识。” “您瞧瞧他的打扮像不像朝廷官员?” “不像,朝廷官员不会穿白色的纱服。”王质回答到。 “他就是泥巴村达木子头人,是羌人打扮。” 王质一下眉开眼笑起来,“原来是他,那天酒后还摔一跤,走路一瘸一拐,今日从桥上那边跑过来,倒是飞快。” 春香跟着笑,好像一下明白过来刚才圣人翻脸,问王质:“您去泥巴村,达木子头人对你盛情款待?” “当然,我救好了泥巴村上千人的掳疮。”想到泥巴村,他又想到芣苢,心里一阵刺痛。 “估计不会这样简单,我去将头人喊过来。”王质还没有来得及阻止,春香快步过去。不一会儿,头人已经来到王质面前。 王质见他行礼,忙着拱手还礼。 达木子头人赶紧笑着说:“太子陛下越发英俊翩翩,酒后一别,心中甚是挂念!” 相比在泥巴村,头人说话显得拘谨,人显得矮些。 春香问道:“那天,在泥巴村,你认出治病的和尚是太子?” 头人慌忙回答说到:“泥巴村只有我和管家才知道太子微服私访。” “只有泥巴村知道?”王质听出弦外之音。 头人赶紧跪在地上:“太子殿下,圣人召我回长安,我前日抵达,秘书丞苏亶为我接风。” 苏亶是太子妃的父亲。 “我昨日从昭陵回来。”王质不喜欢有人在他面前跪着,况且还是年老之人。他赶紧将头人扶起来,头人不肯。 “我酒后失言,对苏亶说,太子殿下体恤民情,在泥巴村救下上千百姓,将来定然是一个圣君。” 王质和身边的春香同时明白过来,肯定苏亶向圣人禀报,太子借在昭陵守孝,然后偷偷溜出去,所以圣人才会问到两个月的见闻。 这个老丈人,打小报告真是快。 王质让春香扶起达木子头人。 “在泥巴村,感受到你们的热情好客。此次圣人召见后,你需在长安多歇息几日,我设宴款待你和你的管家。” 头人感激涕零离开,继续在台阶香炉边候着。 王质对春香说到:“我有了主意,你去含元殿副阶等我。” 王质回到大殿后面等着,他要重新见李世民。 一个像是认识太子的宦官,恭敬走过来,将王质领到含元殿北边半山的亭子里,让他等候。 早晨凉风习习,王质盘腿而坐,远远望见一片湖泊,似乎还有人在挑土抬石。 应该是书中看到的太液池。 这片湖泊始凿于贞观八年,三十年以后才修建完毕。王质远眺湖畔杨柳依依,不禁叹息一声。 “我儿为何叹息?”李世民悄无声息走到王质身后。 王质赶紧起身,李世民按住王质的肩膀,示意他继续席地而坐。 太子盘腿坐在蒲团,父亲坐在椅子上。 远处的宦官瞧见,倒是有几分舐犊情深的意味。 “我远远看到太液池之水,心里感慨,父王曾经说过:君,舟也;人,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李世民饶有兴趣说到:“这话是我说的。太液池的水太平缓,能够载舟,却不能覆舟。” 王质必须说实话,他必须说出松州的经历,然后套在太子的身上。 “父王,母后驾薨,我剃发在昭陵守孝。却因为一些事务,离开昭陵,去了松州。” 王质讲述从翼针县开始,“我的第一站去翼针县城,见到冯德遐。我就说我是从成都府来的和尚。我和冯德遐从未谋面,他于是就相信了!” “我的金刀备身是你杀死的?”李世民直接问道,他以为自己的儿子要辩解,不料对方的回答是肯定的。 “羌人的金刀备身,是为我立下汗马功劳的人。”李世民好像并不生气。 王质到现在都不知道芣苢为何杀金刀备身,他凭直觉认为冯德遐不会禀报这件事情。 “因为,金刀备身去翼针县城,不是父王所派去。”王质鼓着勇气说到。 李世民点点头之后反问道:“你知情?” “知情,金刀备身是羌国的人。他对大唐忠心耿耿,对自己的家人同样忠心耿耿。吐蕃使臣中有在战争中杀死他哥哥的仇人,所以他要趁此机会报仇。” 王质在李世民面前说的谎话,和当时在刘刺史前说的谎话差不多。 “他要报仇,你为啥阻止他?而且杀了他?” “吐蕃求亲使团七八人,不能在我唐疆土死一个人。” “蛮荒部落群居的首领松赞干布,居然还想学着突厥和吐谷浑,想成为大唐的女婿。” 第七十四章 穿越非傀儡 王质抬头,此时才敢仔细打量李世民。这个一手缔造后世津津乐道的贞观之治的男人,让周边国家恭敬称为天可汗的男人,王质从他的神情中居然看出一丝疲惫和苍老。 阳光下,刺目的湖泊如同镜子,将反光投在亭子里。李世民全神贯注盯着北方,等待王质的解释。 “吐蕃国不是简单的部落联盟,在原雅隆悉补野部落联盟的建立起来的吐蕃王朝松赞干布国王,和父王您还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你居然将我和蛮荒之地的国王比较。”李世民鼻孔一哼。 “父王,容我细细分析,”王质显出自己的倔强劲头,他也不管之前真太子是否用这样语气对李世民说话,“您经历了隋朝如何从兴盛转向衰亡,您对隋朝官员的腐朽昏庸厌恶之极,对隋炀帝的残暴奢侈、劳民伤财、开疆拓土、战争不断也是感触颇深。因此您让房玄龄等人编撰新的律令格式,实行‘折冲府’制……同样,松赞干布之前的吐蕃之地也是混乱一片,他父亲囊日伦赞被毒害,母后庶民公开叛离,松赞干布弱冠嗣位,性晓武,继位之后判定内乱,统一部落,征服周边强大的羊同国。他推广灌溉,命人制定文字,颁行治理吐蕃之“大法令”等等。您和松赞干布都是采取的强硬举措巩固天下。” 李世民目光离开太液池,手指轻轻敲打着椅子扶手,说到:“如果真是晓武之人,我倒要另眼相看!” 王质还想表达意思你们都是官二代,于是绞尽脑汁组织词汇,继续说道:“父王和松赞干布都是在先父打下的基业上展示卓越远见和励精图治。您通过三省六部制,分割相权,使中书、门下、尚书三省牵制又互不从属。松赞干布国王采用“三尚一伦”,其实就是暗中效仿您。父王和他在用人上都唯才是举,辅佐贤良辈出。” 李世民哈哈笑起来,欣慰说到:“姑且不论我和蛮邦国王是否相似,吾儿刚才言语,深得几十年经邦之要也。” 王质昨夜通宵达旦,汲取史书中的精华,最后的结论却是自己在天明之前想出来的:“父王,您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朝中众臣皆以为您是指百姓,其实您还有更深一层含义。” “我有吗?”李世民疑惑。 王质暗想:“我说你有,你就应该有。”他清清嗓子,捶捶发麻的左腿,“周边各国,也是大唐之舟。爷爷在太原起兵之时,突厥借给爷爷千匹战马和两千骑兵。那时我们还很弱小,必须要依靠外族,突厥就是载我之舟。我们占领长安之后,突厥希望我们割土进贡,这时候,摇身一变,他们成为覆我之舟。” 李世民陷入沉思,王质在史书上看到的,希望是真事:“玄武门之事,外人以为是兄弟之争,其实我知道,伯伯李建成,暗中勾结突厥。六月四日,突厥发兵进犯,李建成和李元吉谋划利用这次统兵的机会,彻底抽空父王的精兵猛将。如果那个时候不下手,父王就……” “我就会如何?”李世民厉声问道。 “总之和伯伯两人之间只能活一个。”王质大着胆子说到。 玄武门之变,是李世民心中的永远抹不去的阴影,要成为流芳百世的帝王,是最不光彩的一幕。平时无人敢谈,如今太子居然就这样直接将伤口撕开。放在以往,李世民会愤怒,今天却异常冷静。 “陈谷子烂芝麻,和吐蕃有何关系?” “吐蕃就是昨日之突厥,而且还要比突厥强大。父王英明,不应该拒绝吐蕃国的求亲,依照我看,您和吐蕃国王如此相似,国家的治理也如此相似,还不如真正联姻。用十年到十五年,两国联盟,成立唐蕃帝国,将舟和水合二为一。” 好好的太阳隐入云中,西边传来滚滚的雷声。 王质心里想:“是不是泄露天机了?” 李世民示意王质起身,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我能够理解你的胡思乱想。我在你这个年纪,也是喜欢乱想的人。想没有啥不对,可是绝对不要从无知开始到无觉结束。你自小在宫中长大,从来没有体会到民间疾苦,此次你去松州,所经历事情,早就有人呈报与我,背着我出去,我心里却高兴得很。可是,你要明白,吐蕃国松赞干布国王已经在全国征兵,准备讨伐大唐附国,然后进攻大唐松州。你需要拿出实际的谋略应对!” 王质穿越回来,就是不让有人死于战争、瘟疫、地震和山崩。 冒名顶替成为太子,就要做太子应该做的事情。 他毅然决然说到:“吐蕃国征兵还未发兵,此时,我去见吐蕃国王,消除误会。” “不行,你是太子,此去太危险。况且,大唐之兵力,抵抗吐蕃绰绰有余。”李世民首次感觉到太子一往无前的勇气,之前从未展示出来。 “即便有去无回,我也不怕。” “你是大唐的太子!” “大唐的太子更应该让百姓避免战争。如果我死了,我还有两个弟弟,父王可以在他们两人中间选一个成为太子。” “荒唐!”李世民兀立在亭柱前,双眉压低吼道。 “不荒唐,儿臣一定会带着吐蕃国王前来,化干戈为玉帛。儿臣将助父王成为千古未有的帝王。” 告别李世民,王质穿过大殿时有人叫他,他无暇理会,远远对着行礼就离开。和刚才低头,惴惴不安进来想比,他现在底气十足。 作为太子,应该在宫中保持尊严,心里的兴奋却让他脚步匆忙。 今天开始,穿越回来的王质开始改变历史。 李世民在亭子里,同意他去吐蕃国找松赞干布谈判。 如果真的成立唐蕃帝国,那是多么振奋的事,让他不枉穿越一回。 远远瞧见春香,一下将他从想象中拉回来。 真太子离开,他这个假太子顶替,背后的策划是郑妃和芣苢,她们愿意这样吗? 王质的脚步缓慢下来。 春香见王质出来,赶紧上前:“太子殿下,你这次和圣人谈的时间很长。” 王质说到:“芣苢姑娘不在长安,我想找郑妃谈谈。” 第七十五章 骑驴逛长安 春香挑厚帘,让王质进入马车。 他察觉王质见圣人前后的变化,出来之后神态更显从容。 不是每个人都是做太子的料,芣苢选定这人,真是选对了。他想到真的太子,现在恐怕正在终南山云深之处。 郑妃和芣苢答应春香,王质如果在东宫事事无人猜疑,一年之后,他就可以离开,去终南山找寻承乾。 在摇晃的马车里,王质挑帘看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像是在电视剧中。 “春香,”王质想到还要面对太子妃,脑袋发麻,“从昨天到今天,太紧张,想缓和一下。到长安来,睡个囫囵觉却是奢侈。” 春香说到:“这样如何,我们先去玄都观,您去洗浴焚香歇息,我去长乐门瞧瞧郑妃是否愿意见你。” “一个道观居然还可焚香沐浴,”王质眼睛看着外面,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渐渐挤过人群,王质慌忙说到:“不好,我要下车。” 春香扭头也盯着马车外面,人声嘈杂,熙熙攘攘的人流。 “你看见谁了?” 王质叫停马车,准备下车,春香赶紧拦住他,说到:“你现在可是太子殿下,这一身打扮,谁都能够认出来。” “赶紧,车上还备有衣服没有?”王质的视线还在远处,看着那人侧身走进道观:“我要见那人,已经进了道观了!” “那就是我先前说的玄都观。”春香从马车靠椅下取出箱子。 “太好了,”王质吩咐到:“春香,你直接坐着马车去郑妃处,我见见那人,然后在玄都观等你。” “万事皆要小心,不要暴露太子身份,”春香递上钱袋,“道观沐浴,捐点钱,自有人安排你在雅间。” 王质换上春香准备的方顶硬壳幞头,青色袍衫,脚上蹬着六合靴。春香将白玉的鱼符放进王质怀里,“这是鱼符,太子用玉,亲王用金,一般官员用铜,遇到危险拿出来。” 终于实实在在踏上长安朱雀大街的石板,空气中有马粪味道。 跟着人群,王质不小心,撞到前面的女子。那女人梳高髻、肩披红帛,上着黄色窄袖短衫,带着笑对着王质喊道:“哎呀呀,你踩到人家的脚了!” 王质赶紧鞠躬陪不是。 女子上下打量王质,说到:“倒是一个读书人。今日人多,这么挤,我也不怨你。你过来,将手臂张开举着,护着我走就行!” 女人分明在调戏王质。 他吓得赶紧拐弯溜进道观。 给道士一百文钱,问道:“我的一个胡子朋友先我而来,可曾见到?” 道士笑着说:“已经在浴堂泡着。” 穿过桃树林子,进入浴堂。里面热气腾腾,大块石砖砌成的浴池,灶火间与浴池间以一墙相隔,置有大水锅与火灶。有人不断将水烧热,用竹筒的管道倾入浴池之内。 王质偷偷将白玉鱼符包裹好,脱掉帽子和衣服,递给道士。道士递给王质麻绳竹牌手环,上面写着:“发”字。 “这是何意?”王质问道。 “但凡在道观沐浴的施主,都有个手环。一人一字取衣服,以示区分。” “这字有何含义?” “‘形适外无恙,心恬内无忧。夜来新沐浴,肌发舒且柔。’施主手中是‘发’字。” “按照这个顺序,在里面泡澡的人有十几人?” “施主所言极是。你的朋友,就在其中。” 王质缓缓下水,全身舒坦。左脚箭伤已经结痂,热水像针,扎着伤口刺痛,但是和全身舒坦相比,算不得什么。 热气漂荡在池子中,担心自己的光头太显眼,于是靠在浴池的拐角处,头上顶着帕子,假装搓揉全身。 刚才在朱雀大街上见到的是盘羊牧场的蒋都尉,泥巴村的蒋郎中,不知现在摇身一变,来到长安,成为蒋什么东西。 不管成为什么,蒋当时在泥巴村那些话王质记忆犹新。 “泥巴村只是我小试牛刀,我的目的是长安。”蒋郎中在泥巴村后山是这样对王质说的。 他现在距离蒋郎中大概三米远,大致能够听清楚他们的说话。 “还有三天就是中秋。”蒋的声音飘过来。 “中秋之月养衰老,行糜粥饮食。”另外一人将热毛巾从池水从取出,搭在额头之上。 “长安城好像不过中秋节。在我老家,八月庄稼成熟,老幼皆可吃顿饱饭。此时月亮大圆,倒是应景,故而中秋设乐,山顶宴集,有射箭比赛,赢者赏布。”蒋郎中一声感慨。 “兄弟,说到宴集,你知道宴字是从何而来?” “我就是一个粗人,能够认字都算不易。你可是故意为难我吧?” “哈哈,我是在平康坊听一个舞女给我讲述的。你看,宴字头上是个房子,下面是个女字,中间那字你自己去想!” 蒋郎中猥琐地笑着,“还是你们长安人玩法多,一个字都耍出这般花样。” “平康坊的花样多,待会去见识见识。” 两个男人插混打科,王质没有听到关键的言语。他听着听着,困意袭来,竟然睡着了。耳边好似听见“站猪”两字,顿时惊醒过来,自己的鼾声还在池子上空飘荡。 左边两人已经不在,王质赶紧起身。 几个男子拿着篦子梳头,其中没有蒋。 光头省去了梳头的环节,王质穿好衣服,问道士:“我泡着澡不小心睡着,刚才我的两个朋友走了?” 道士同情说到:“这两个朋友不交也罢,来的时候不等你,去的时候不叫你。” 王质想到刚才两人提到的平康坊,于是问道:“平康坊在何处?” “往东过靖安坊然后朝北。” “道观可借马否?” 王质掏出钱袋,里面还有一百文钱。 “没有马,道观为施主备有驴。我们不像东市那些商人,按照路程收钱。你今日租赁,明日还来即可,我收你十文草料钱!” 王质给道士交代,如果待会儿有人找他,就说他去了平康坊。 道士为王质担忧:“施主,我先前看见你的钱袋,只有几十文钱,在平康坊怕是只有过路的份儿。” “我有朋友。”王质拍拍道士肩膀。 “你的朋友,”道士嘟囔着,“怕是把你卖了,你还笑着挥别。施主,我看你年轻,初次到长安,不要交不三不四的朋友。” 驴在长安被称为劣乘,王质骑着,感觉比马舒服。 第七十六章 残存的勇士 王质在地窖中,听刘拉尿在说过,松州就是一个细作之城。和松州狭小的城市相比,诺大的长安城,像是海洋,人们并不在意对方的身份,而是在意对方是否是有价值,是否能够相互交换。 在这个交换的城市,平康坊是信息流动的中心,各色人等在这里挥金如土,美色美酒倒是其次,如何能够得到需要的信息,为名为利,让自己在这个世道活得更加舒坦,是最重要的目的。 王质牵着驴子,踱步在平康坊,两边的灯红酒绿,院子上面的招牌红漆金字。显出不一般的富丽。各家的门坊,红漆光亮,朝着各家院子里瞧,高而且深,一尘不染。 平康坊每隔几家院子,街面上摆放着方形石缸,足足有一米高,两米宽。王质探头看去,里面盛满了清水,他推测这是用来应急救火的。 一路打听,来到平康坊北门东回三曲。两边的屋檐宽而平坦,有摆摊的买小吃的,将屋檐下的台阶占满。他挨个问商贩,是否看到一个络腮胡?商贩回答,络腮胡多了去,不止看到一个,还有十个,百个。 池子里泡着睡着的时候,王质恍惚听到“站猪”两字,如果不是自己做梦,那么肯定这两字是从蒋郎中口中说出来的。 他向着商贩打听是否看到黑人,抬起手臂,比划高大样子。 “昆仑奴最多的地方是宜春家的。”商贩一边叫卖一边指方向。 王质感激,于是买了串糖葫芦,牵驴子,来到宜春院门口。 白面大茶壶瞧见王质,挥挥手,说到:“今日包场,你去其他家享受婉转春啼。” 王质讨好递上糖葫芦,白面大茶壶厌恶推开:“我可要保持身段,糖葫芦吃了会发胖。” “今日是何人包场?”王质见大茶壶不要糖葫芦,于是含在嘴上,从怀中掏出钱袋,取出仅有的几十文钱,递给大茶壶。 大茶壶收下钱,说话客气多了:“今天是五陇阪勇士聚集庆祝,于是包下了咱家。” “五陇阪?” “客官真是孤陋寡闻。十二年前的五陇阪之战,当今圣人带着大军击退突厥,大唐上下无人不知。我抽屉里还有本五陇阪传奇,可以借给你读读。” 王质往里面张望着,媚气女子来回穿梭。问道:“既然是庆祝,圣人也在里面?” 大茶壶咯咯笑道,笑声像鸟叫:“客官真是幽默,说得咱家像皇宫一般。所谓五陇阪勇士,其实就是卫军边军活下来的兵士。这些人过得潦倒,往年聚,众人凑钱在酒馆穷欢乐。今年不同,其中一人,在松州发了财,舍下百金,宴请长安五陇阪勇士在咱家。” “那人是不是姓蒋,一个郎中,在松州泥巴村治好了掳疮病。” “你倒是很清楚。” 王质想进去,于是撒谎说到:“我是个寂寂无名读书人,求取功名不成,现在靠着写传奇挣钱。此时正在写这个蒋郎中,还请你放我进去,我在僻静之处偷偷观察。” 大茶壶犹豫一会,说到:“我原先最喜欢看神灵鬼怪的志怪小说,如今传奇越来越好,凄惋欲绝,洵有神遇而不自知者,与诗律可称一代之奇。”叹息一声,“你进去吧!我免费送你一杯酒,就在暗处。” 二楼的平台,围坐着十几人。蒋郎中用手中短刀割下一缕胡须,放进火盆里,然后双手举过双臂,仿佛要拥抱虚无的天空。 “五陇阪第六队,”蒋的声音清晰,“永远是我们心中的光,是我们血液,是我们灵魂聚居的地方。” 他的胡子在灯笼的照耀下像是燃烧的火。 王质在三楼的雅间,对着窗户静静观望。大茶壶给他斟酒,好奇问道:“蒋郎中说的话,你不记下来吗?” “我记性好,无需用笔。” 二楼天台上众人都站着。 “六队之魂,守护我等。”蒋郎中说一句,然后众人跟着应和。 “贫穷布施难。豪贵学道难。弃命必死难。被辱不镇难。有劫不临难。随化度人难。六队有六难!”蒋郎中说到。 大茶壶好似忘记了自己的事,坐下陪着王质往下张望。 “蒋郎中一席话,似乎很有道理的。”他感慨到。 “但凡将话说得押韵,就会变得很有道理,”王质对大茶壶说,这还是奶奶给他讲授的经验,“比如,谷要自长,人要自强,路要自走,关要自闯。你听听,有道理不?” 大茶壶佩服起王质。 “大哥,”王质请求到,“你能不能请蒋郎中上三楼,我想见见他。” “待会儿你就在这里看泼寒胡戏,精彩得很。” “我有急事,想见见他。” 大茶壶应允下来,“来不来可是他的事情!” 不一会儿,大茶壶上楼,对王质说到:“蒋郎中说他不认识什么写书人,不愿上来。” 王质说到:“你再下去,说一个故人,是个和尚想见他,他肯定要上来。” “第一次跑腿免费,第二次跑腿要收钱了!”大茶壶伸出手。 王质只有一个金线绣的钱袋,给大茶壶。 楼下已经是欢声笑语,男人们喝酒,朝着舞女身上把泼水,尖叫声,口哨声,乐工的鼓声跟着有节奏的敲击。王质走到窗边,将木窗关上,窗帘拉上。 屋子里安静下来。 蒋郎中上楼,推门进来,看到王质。 “大茶壶一说是和尚,我就知道是你。”蒋的右手带着牛皮手套,左手梳理着下巴的胡须。 王质说到:“十二年前在战场和突厥拼杀,现在倒好,借着酒兴和舞女拼杀。” 蒋把佩剑从腰间摘下,放在桌子上:“你不配评价我们。十二年前,我们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十二年,人活着,魂早就死了。人不能打仗,一辈子打一仗所有的元气都会耗光。” “灵魂没有了,肉体就会变得邪恶。”王质说到。 蒋看着王质的打扮:“我在泥巴村头人那里压了千两金,后来昏迷,听手下的人说,那千金你拿走了?” “不是我拿走的,是达木子头人奖赏给我的。” 掳疮病刚好不久,加上来到长安,夜夜欢娱,让蒋郎中精力不济。 “我不在乎千金,如果你现在入伙还来得及。”蒋郎中拉开窗帘,俯瞰众人。 声浪涌入。 之后许久,他都不曾说话。 第七十七章 剥皮的羔羊 “说说那场战争吧!”王质在浴池里睡了一会儿,精力已经恢复过来了。 “没有太多可说的。十二年前,一直下着雨,我感觉老天将这辈子的都下完了雨。” 蒋郎中口中不想说,脑子里已经浮现出十二年前的情形。 淅淅沥沥的大雨,水光和河面合二为一。夏天的潮湿闷热,南岸的红土粘稠,顺着雨水汇入大河,整个河水像是血水。北岸荒凉,耸立着大山,能够看见风雨中摇曳的白桦树。 房间的门吱嘎,打断蒋郎中的回忆。王质知道是大茶壶在外面偷听,于是说道:“进来吧!蒋郎中正准备给我讲五陇阪之战。” 大茶壶白脸淌着油汗,推门进来,点头哈腰说道:“五陇阪之战,我从小听到大,再听一遍也无妨。”说着,屁股移到椅子坐下。 蒋郎中冷冷看一眼大茶壶,说道:“你听到的故事,就像楼下泼寒胡戏的舞女,举手投足间透着假。” 王质说道:“不知真,焉知假。我俩今日听听你的真。” “很残酷。当时突厥带着全部人马,对大唐大规模入侵。当今圣人李世民和他弟弟李元吉的援军迟迟未到豳州。卫军边军上万士兵奋力抵抗。” 十二年前的蒋郎中,是一个士兵,还没有留络腮胡,皮肤白净,像个读书少年。 突厥大军在北岸驻军,一次次趟过河,进攻大唐的兵营。 蒋郎中,那时候的蒋士兵,一次次在黑暗中被号角声惊醒,提着剑,冒着大雨,冲进河水中,疯狂和突厥士兵搏斗。 他讲述到这里,凝视着桌子上的短剑,说到:“在瓢泼大雨的河水中搏斗,什么头盔、锁子甲、战马、弓箭都失去用处,将这些东西丢得越远越好。我们都是光着上身,手中拿着一把短剑,一半身子在水中,去肉搏。” 蒋郎中的眼神从短剑上移开,越过窗户,越过寻欢作乐的人群,朝着西方。 在五陇阪,一次次搏杀,年轻的蒋士兵有气无力,全身伤痕累累。坐在稀泥地里刚刚入睡,又听见军官的叫喊声,战马的嘶叫声。 这次,他看见突厥的颉利可汗带着人马趟过河水。 身边响起牛角号,声音时断时续,蒋士兵和同伴高声大骂,冲进水中,抗击突厥。 大唐的军队中军由都尉指挥,竖着旗帜,朝着河中放箭,在橙灰雨中之箭毫无力量,被狂风吹得七零八落。突厥军队冲上河岸,和长矛兵厮打。 蒋士兵所在的右翼,在血红的河水中和另外一只突厥军队厮杀。 弓箭飘下来,像熟透的瓜果坠下,对人毫无伤害。蒋士兵和同伴在地上捡起箭,闪避突厥士兵横冲直撞,徒手插进敌人的胸膛,箭尖贯胸而入,对方的呐喊变成哀嚎。 这次进攻和以往不同,在中翼,颉利可汗在战线上来去,高声叫喊着指挥。突厥人突然张开大网,裹着十几人大唐士兵,欢呼着叫嚷着撤退。右翼的突厥士兵如法炮制,同样打开两张大网,网住几十个士兵。 蒋士兵被其中一个网罩住。 对面的鹰笛响起,刺耳尖锐。蒋士兵在河中拼命想挣开大网。瞬间,一股巨大的力量将网中的人迅猛的拉向对岸。 大网被粗大的绳索套住,在北岸,绳索的另外一头,是上百匹大马使命开跑。蒋士兵在水中,用短剑挑开网绳,逃了出来。 他站在血水中,看到网中的士兵发出凄厉的喊叫,飞快被对岸的马匹拖走。 北岸的突厥军队组成月牙阵型,躲在狼形盾牌后面,重新封锁守住河岸。 听到这里,大茶壶打断问道:“颉利可汗亲自率领士兵突破河岸,就是为了网住几十个士兵?” 蒋郎中惨笑一声:“我那时候站在血河上,也在如同你这样疑惑,后来所发生的是我这辈子的噩梦。” 年轻的蒋士兵重新回到南岸,看到对面突厥的阵营,已经在雨中竖起一根根木桩。 每一根木桩上面都绑着刚才被网住的大唐士兵,在士兵的身边,站着突厥的武士。 一场屠杀开始了。 一场剥皮比赛开始了。 突厥的武士,像是对待草原上的羊,用手中的刀熟练地在大唐士兵的额头上开一个口子,然后从脸上开始剥皮,不一会儿,脸上血肉模糊,皮被褪到脖子。 王质不寒而栗。 身边的大茶壶也是打了一个哆嗦。 “在木桩上的士兵,没有一个人求饶。剥皮比砍头痛苦得多,突厥武士哼着歌,慢慢的剥着皮。那些士兵,”蒋郎中声音冷酷,“发出吱吱的抽气的声音,那可是痛得不能忍受的声音。上百人发出这样的声音,像是夏日的蝉在鸣叫。” 南岸将士愤怒了,蒋士兵听到中翼的都尉大喊一声:“为大唐而战!” 南岸的士兵重新拿起武器,衣衫褴褛再一次踏进河水。 蒋士兵跟在都尉的身后。突厥军官朝着他们冲来,挥舞着流星锤,都尉的脑袋被流星锤打开花。蒋士兵提着剑冲上岸,流星锤带着血腥,朝着他迎面而来。他躲开,健步上去,撞上突厥军官的肚子。 他将突厥人压在身下,用短剑刺进对方的喉咙。 “为大唐而战……”他费力说着。 “突厥颉利可汗就是想用残忍的剥皮,让南岸的大唐士兵趟过河流送死。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我们这些边军卫军已经忘记生死,奋力搏杀,将突厥军队击退到二十里之外。” 蒋士兵一路冲杀,杀死一名突厥骑兵,战马倒下,将他压在泥潭中。他好不容易扒开烂泥,天旋目眩从地上爬起来,厮杀之声已经在北边很远的地方。他盲目地跑到一个个木桩面前,士兵的皮耷拉在腰间。 那些人已经活不下来了,乌鸦在雨中盘旋,等待死亡饕餮盛宴。 “就在那个时候,太阳出来了,血河上搭起了木板桥。圣人带着他的一百骑士,缓缓过桥。他们的马匹、铠甲、旗帜,在阳光下如此干净整洁,走过尸体,像一只白色的玫瑰,盛开在红色的土地上。”蒋郎中敲敲桌子,说到:“圣人大军其实早就到了,一直按兵不动。” 第七十八章 蒋郎中复仇 大茶壶从椅子上站起来,说到:“不对,蒋郎中你说得不对。我听到的不是这样。大唐百姓都知道,五陇阪之战,突厥的颉利、突利两个可汗带领精骑万名,和唐军相遇。当今圣人和他的弟弟元吉长途行军,疲惫不堪,唐军士气不振。圣人为了提振士气,一人只带着百骑到突厥阵前,指责颉利可汗背弃盟约。圣人邀请可汗单打独斗。” 蒋郎中侧身问王质:“你听说的也是这样?” 王质赶紧摆摆手说到:“这场战役,我从未听说过。” 蒋郎中双手抱怀,让大茶壶继续说下去。 “我看过野史里面说,当时突厥颉利可汗不敢出击,担心圣人和突利可汗之间私下有协议。然后雨越下越大,圣人对手下骑兵说到:‘虏所恃者弓矢耳,今积雨弥时,筋胶俱解,弓不可用,彼如飞鸟之折翼,吾屋居火食,刀槊犀利,以逸制劳,此而不乘,将复何待!’然后冒雨进攻,突厥大惊撤退。圣人天恩,不予追击,与突厥签订盟约,然后双方撤军。” 蒋郎中听完哈哈大笑起来,他问两人:“野史是那些臭屁文人为了讨好圣人所著述。两军打仗,突厥也不是傻子,冒雨进攻,然后就大惊退兵?所谓圣人的伐谋、伐交、伐兵的谋略,是血流成河的死士拼来的,而不是靠着嘴皮上下动动就能解决的。大茶壶,你还是少看传奇,那些事情不可信。” 王质对大茶壶说到:“你先回避一下,我和蒋郎中还有话要说!” 在松州的扎嘎瀑布附近,王质眼睁睁看到穿越之后一场屠杀。 面前这个蒋郎中,带着众人冒雨从山上冲下去,杀死了刘刺史的家眷和家丁。 同样的雨中,同样看见衣着光鲜的人群,骑着马从他视线中经过。 五陇阪之战,蒋郎中已经是个病人,在雨中就要发病,失去理智,王质是这样认为的。 那场战争,蒋已经失去了灵魂。 王质将雅间木门拉上,向蒋郎中问到:“你到长安,是不是想让更多的人死去?” “我只是做十二年前应该做的事。泥巴村小试牛刀,掳疮毒真是厉害,短短时间千人染病。” “然后你就带着毒,来到长安,故伎重演,让长安百姓染上掳疮病,你就可以贩卖你的药酒,赚大钱。”王质冷眼看着蒋郎中,他的鄙夷让眼睛变成淡灰色。 “泥巴村,已经证实,我高价购来的药酒只能让掳疮病缓解,并不能治好。这次我到长安,没有打算赚钱,因此也不需要解药。我要带着掳疮毒,为十二年前被剥皮的兄弟报仇!”蒋郎中狠狠说到。 大茶壶不在,蒋要把自己的故事说完。 贞观四年,颉利可汗被大唐将领张宝相擒获,押送到长安。当时蒋郎中在长安城,那个激动,邀约着一群活下来的兄弟到顺天楼观望。 羽林军带着俘获的颉利可汗前来。 蒋郎中所在的卫军允许在前面观看。听着战鼓,他的心脏跟着也咚咚急跳。 他看到圣人在百官簇拥下前来,比五陇阪之战胖了好多。颉利可汗五花大绑,形体消瘦。 蒋当时心里默默念到:“剥皮剥皮!” 圣人站在台阶上,对颉利可汗说:“你有五罪。你的国家危亡之时,靠着中原才赖以生存。当中原的国家有难,你却一兵不发,让中原之国灭亡。其二,大唐建国,你我联盟,却背信弃义。其三,你连连征战,导致部落之间相互怨恨。其四,你抢夺我唐的庄稼,让我唐百姓流离失所。其五,我同意与你和亲,你却再次背叛。” 蒋当时听到圣人铿锵有力地数落,心里想:“这下肯定人头落地。苍天有灵,可以告慰死去的兄弟。” 不料之后圣人却对颉利说:“我要杀你,五条理由其中一条就已经足够了。只是渭上之盟约我从未忘记,过去的就过去吧,我不想苛责。” 蒋郎中说到这里,极力隐藏泪水。 “没有杀,连囚禁也没有。颉利可汗住在长安,朝廷给他供应食用,那天,我彻底对朝廷失去信任。我召集五陇阪之战第六队活着的兄弟,成立刺杀队。颉利可汗估计听到风声,不愿住在院子里,常年住在毡帐里,养着很多大獒,我们根本无从下手。后来圣人任命颉利可汗虢州刺史,他这个老狐狸,推迟不去。于是任命他为右卫大将军,赐给良田美宅,防备森严,刺杀几次,死了几个弟兄,却一直都没有得手。” 王质听完蒋郎中的讲述,问道:“明白了,现在你有掳疮毒,于是来到长安,想报十二年前的仇?” “可惜,颉利两年前死于长安,圣人赠归义王,谥曰荒,以突厥习俗火葬。哼哼,双手沾着血还成为归义王。他死了,我的仇还没有报。他的家眷还在,他的儿子叠罗支还在长安,我要让他们死于掳疮。” 二楼平台不断传来欢声笑语。蒋郎中的几个兄弟全身湿透,拿着剑,和舞女一起跳剑舞。舞女扭动腰肢,男人把剑举过头顶,含情脉脉绕着圈子。 泼寒胡戏,蒋让他的兄弟们重新回到湿漉漉的雨季。 没有剥皮,只有湿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质看着蒋的眼睛,说到:“你的兄弟,在五陇阪之战被剥皮,罪不在颉利,罪在那场战争。” 蒋把手中的短剑抵着王质的脖子,“你是大善人,救山崩,救掳疮,现在跑到长安城,还要救那些罪该万死的颉利后代。” 短剑锋利,王质感到自己皮肤已经破皮,血流出来。 “你懂如何解掳疮毒,今日你如果不跟我入伙,跟随我一起杀死颉利后代,我就将你的脖子砍断。” 王质丝毫不畏惧,他高声说到:“懦夫,你就是一个懦夫。在松州杀刘刺史的家眷,现在在长安,要杀颉利家眷。” 脖子上的剑在颤抖。 王质继续说道:“既然你是郎中,我就给你讲个郎中的故事。当年魏王问扁鹊:‘你家兄弟三个,谁的医道最高?’扁鹊答:‘长兄病视神,未有形而除之,故名不出于家。二哥治病,其在毫毛,故名不出于闾。若扁鹊者,鑱血脉,投毒药,副肌肤,故名闻于诸侯。’” “扁鹊管我何事?”蒋郎中的脸扭曲着。 第七十九章 第三次见面 “我可以断言,你如果杀死颉利家眷,照样治不好你的病。在雨天,你仍旧噩梦缠身,会产生烦躁和不安,想去杀人。你想通过杀人投毒,解开心结,完全是背道而驰。扁鹊的哥哥能未有形而除之,就是知道病究竟从何而生,我也你的病如何除掉。” “我没有病。”蒋郎中辩解到, 抵着脖子的剑离开皮肤。 “病人永远不会说自己有病。十二年都等过来了,就不会在乎一朝一夕。给我一年,和我去做更重要的事情,一年以后,如果你内心还充满着仇恨,那么,你要颉利家人死,我也不会拦住你。” 王质抬手推开短剑:“明天,我还会在这里等着你,商议我们合伙的事。” “你说的重要事情,和我没有关系,我不会听你的。”蒋的眼中已经没有杀气。 “吐蕃国王松赞干布已经在全国征兵,一场战争即将爆发,战火会烧到你的家乡松州,会有很多人死,也许比剥皮还死得难看。你自己去想吧!” “你让我去抵挡吐蕃的军队?”蒋郎中想到盘羊边塞禄东赞将军。 “扁鹊的二哥治病,其在毫毛。唐蕃之战如同毫毛,是风吹草动,还未成不可挽回之势。我要去吐蕃,说服松赞干布国王不要出兵,我会制止这场战争。” 蒋校尉收起刀,“你的病比我还要严重。” 这里的时间太久,估计春香已经像热锅上的蚂蚁,四处寻找着他。王质往雅间门外走去,“你不杀我,说明你心犹豫。明天,就在这里,我等着你回话。” 王质匆匆下了楼,走到门口,解开系驴的缰绳,看到街道尽头春香仰着脖子四处张望。 大茶壶跟在王质后面,在耳边叨叨:“蒋郎中的刚才讲的五陇阪之战,太吓人了,真不该听,我肯定要做噩梦。”说着也看见远处东张西望的春香,然后低头说到:“写书的,你写蒋郎中还不如写那个男人。” “你说是身着佩剑的男人?” 大茶壶一把将王质拉到屋檐下:“小声些,那个男人名字叫春香,你听听,有什么正经男子会取一个女子的名字。” 春香还在四处张望,没有看到王质。 王质身子靠着红墙,问大茶壶:“保不定春香是个女子?” “就是一个男子,十岁进宫,陪着太子习武,太子有龙阳之好,两人……唉,这可是长安最为隐秘的事情,要不是看在你是写书人……” 春香是男子?在松州,王质分明看到春香拨弄琵琶,一曲《战城南》亢起娇声,裂石穿云,唱到动情之处,星眸低漾,杏脸微红。 即便在昭陵,春香和王质说话,举手投足之间低颦浅笑,顾盼生怜。 匆匆归隐的承乾太子是…… 王质靠墙沉思。 春香看见他,擦擦额头汗,赶紧过来。 大茶壶连忙吩咐到:“写书的,别冒失,春香过来了。倘若瞧着他高兴,就将你引荐引荐。” 大茶壶对着春香鞠躬,春香也同时行礼。 大茶壶咧嘴笑着:“春爷客气,您给我行礼,折煞小的!” 春香视大茶壶为虚无,对王质恭敬说到:“太子殿下,你让我好找。” 大茶壶白脸涨成红脸,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双手左右开弓,将红脸打成紫脸:“太子……殿下,您饶了小人的命,小人有眼无珠,方才一阵乱说。” 王质将大茶壶拉起来,说到:“别怕,不知者不罪。你倒是写书的料,闲暇之余少看多写。” “多谢太子点拨,我一定写出最好的传奇。” 王质和春香离开很远,大茶壶还跪在地上磕头。 春香是男的?王质此时不便开口询问。 “你看看前面是谁?”春香指着远处的一棵树。树上挂着灯笼,灯笼下站着道姑打扮的人,脸庞和身子过于瘦削,峻整的鼻峰,薄薄的嘴唇,道袍过于肥大,在夜风中飘荡。 “芣苢,”王质急急慌慌走上前。 芣苢笑起来,头顶上的灯笼,像是太阳,滚烫地晒在王质的脸上。 春香拉着驴子,对着两人鞠躬,说到:“时辰不早了,我赶紧回到东宫禀报太子妃。” 芣苢说到:“去吧!如何说,你有经验,自己想。”说完,牵着王质的手,往平康坊巷子深处走去。 芣苢的手温暖潮湿,王质心里炽热快乐。 “你回来了?”王质问到。 “从吐蕃回来,路过松州,知道你被带走,于是匆匆赶回长安。” 巷子里有一排棚子,靠着青砖白墙。芣苢朝着一个回纥人笑笑,牵着王质在方桌边坐下。 “乡下人到平康坊来挥金如土,自以为得到长安生活的真谛。长安真正的贵人,才知道平康坊的小巷才是美食所在。” 根本没点菜,回纥人像是知道,提着陶罐,给两人倒酒,然后回到棚子里忙碌着。 芣苢抬手摸着王质的脸,双眼灼灼望着他:“比我在翼针县城见到你,瘦了。比起我在泥巴村见到你,黑了。” 王质喜欢芣苢这样,算上这次,统共才见到三次,而每一次见面,都是那么自然亲切。 “你们……让我成为太子……”王质结结巴巴说到。 芣苢手指放在嘴唇中间,嘘一声:“今日我俩不说那些事情,你好好享受长安美食!” 烤羊肉串上来,铁架下还有炭火。羊肉串是很小的颗粒,吱吱冒着油气。 “这是羊大腿上包裹着股骨的肉,”芣苢说到:“一只羊身上就两细条。” 王质拿起一串,轻轻咬一口,满口溢香。 小小颗粒的羊肉里面好像还包着其它的肉。 “里面是鱼肚,切成小粒。” 外酥内脆,王质满意点点头:“跟着站猪,次次大块的烤羊腿,今日才明白烤羊肉能够如此精细。” 芣苢也吃了一串,然后慢慢喝酒,看着王质笑,耳边两三根吹乱的发。 “还好你的光头上带着幞头。要不然,和尚道姑如此亲热,旁人见了,更加会感慨长安世风日下。” “你是货真价实的前朝太子的女儿,是公主。我是一个假冒的太子。” “假冒才好,我俩就不是真的堂兄妹,就可以成婚。” “成婚?我是从后世穿越回来的人。”王质诧异芣苢轻松说出这话。 “你喜欢大唐吗?” “不喜欢。” “你喜欢我吗?” “喜欢。” “你愿意为我留在大唐吗?” 第八十章 纹身的乞丐 这是两人的第三次见面。 第一次见面,王质刚刚穿越,以为芣苢是翼针县城破落书香之女,芣苢收留了他。第二次见面,在泥巴村的碉楼,王质醒来就看到芣苢在身边。第三次见面,王质已经从春香的口中得知,芣苢是大唐前太子的小女。 他万万没有想到芣苢会提出结婚。 他在大唐上无片瓦,无父母亲戚,还假冒成太子,一旦露馅,人头都保不住。 王质手中拿着羊肉串,说到:“你,郑妃,圆寂的道岳,施展法术让我穿越来大唐,费劲周折,昨天成为太子,今天就要和我结婚?” 芣苢笑起来:“郑妃说了,你这个冒充的太子当上四五年,然后真的太子就会回来!” “让我成为太子,你们就会指使我,夺去你们曾经失去的一切?”王质问道。 “郑妃和我,不会指使你去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情。众人不疑你,你就顺顺当当在太子之位四五年,尽管去做你想做的事,比如阻止一年之后的松州地动,阻止即将要来的唐蕃之战,阻止一切你想阻止的事情。然后,真的太子就会回来。你我寻找一处山水美地成婚,与世无争。” “费劲周折让我成为太子,郑妃和芣苢就放手不管?”王质思忖,沉默不语。 吃完羊肉串,芣苢对回纥人用王质听不懂的话说几句。 “子时初,坊门已关,坊里正热闹,今天既然我向你提亲,算是好日子,走,跟我一起去玩乐。” 王质睡意袭来,他好久都没有在床上睡个囫囵觉。 “几天没有睡觉,我太困了,太想睡觉了。” 芣苢皱着眉毛望着他:“现在才提亲,你没有答应,居然就想那事?” 王质红了脸,赶紧辩解说到:“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 芣苢眉毛一挑,“走。” 回纥人从棚子里拿出大包东西。不到半个时辰,芣苢和王质装扮为邋遢的乞丐。 厚厚的一叠小册子,是雕版印的经文一类的。 芣苢带着王质走出小巷,重新回到热闹的平康坊正街上。 “今天,你我都是乞丐,发经书讨钱。一个时辰时候,我们两人比比谁讨的钱多。” “发单子我熟,讨钱是第一次。” 芣苢在街头,王质在街尾。 芣苢的声音传过来:“《昼夜六时发愿法》,昼三夜三,各严香花,入塔观像……” 有人从芣苢手中取册子,然后在芣苢的碗中放下一文钱。 王质想跟着芣苢学,可是开不了口,坐在地上,披散着脏污的假头发,懒洋洋地说到:“行行好,给点钱,经书免费送。” 没有人理会街尾的乞丐。 来去的男人大多都蹬着黑色的靴子,女子都穿着翘头履,鞋头上翘,饰有各种花纹。王质坐在地上,看着欢动的脚,一时发呆。 芣苢碗中的钱多起来,手中一叠小册子越来越少。 王质的碗空荡荡的。 半个时辰过去,大街上又来了个乞丐,衣着更比王质脏污,坐在屋檐下,手中拿着破碗,朝着灯红酒绿的众人乞讨。 他细细打量才来的乞丐,脸上并无悲苦之情,衣衫褴褛里面身子白皙。乞丐小腿上还有纹身。王质假装一边乞讨一边走过去,挨着乞丐坐下。 看清楚纹身是一片树叶,活灵活现。 那个乞丐耸耸鼻子,闻到王质身上淡淡的香气和烤羊肉气。 “足下是那个府上的?”纹身乞丐问王质。 “我没有府上,在长安上无片瓦。”王质回答。 乞丐笑笑,也没有继续深问。 王质看到他的站兄。 站猪正背着喝醉的男子,扛到对面的客栈。 王质跑到客栈的门口,不多一会儿,站猪走出来。 “客官,行行好,给点钱,经书免费送。”王质胳膊夹着册子,捏着嗓子说到。 “滚开,”站猪不耐烦,一把推开王质,“老子现在比乞丐惨,还在挣钱还债。” 站猪在宜春院用假金条,欠下一屁股钱,现在挣钱还债,重新干起昆仑奴的活计。 他没有认出面前这人是谁。 王质感觉挺好玩的,继续不依不饶说到:“这本经书是发财发愿法,白天三次夜晚三次,一年之后准保发财……” “世风日下,乞丐也变着法子,打着佛祖的名义挣钱,”站猪仰天长叹一声,“我不奢望发财。我的女人离我而去,我最好的朋友现在也不知下落,我发财有何用。”站猪眼睛滴溜溜转,看到对面坐着的纹身乞丐。 “对面的乞丐,你知道是谁吗?”站猪突然像个孩子一样兴奋起来,“同样是乞丐,他和你完全不一样。那人当街要钱,完全是寻找欢乐。” “不就是一个纹身的乞丐嘛!”王质仍旧捏着声音说话。 “错错,看到他腿上的纹身没有,那是他的身份,说出来吓你一跳,纹身乞丐是尚书左仆射,魏国公房玄龄……” “魏国公房玄龄如此年轻?” “别急,我话还没有说完,他是魏国公房玄龄的二公子房……房一百。”站猪总是想不起房遗爱的名字。 王质想,怪不得,这人不慌不忙乞讨,原来是在体验生活。远处芣苢,前朝太子之女,也是一副乞丐打扮的。长安城的有钱人都是这样?繁华路上装穷人? 穷人装富难,富人装穷更难。 王质继续哀求站猪:“他是官家子弟,我可是货真价实的乞丐。这样,你给我十文钱,我将经书都给你。我看得出来,黑爷不是普通人,假装当着昆仑奴,肯定是西域某国的王子,在长安寻找快乐。” 最后一席话,说得站猪咧嘴大笑:“我虽然不是什么异域的王子,可是也是见过很多钱的人。”他掏出身上仅有七文钱,塞给王质。 王质赶紧将一叠经书给站猪。 经书在站猪手中显小,大步流星的朝宜春院走去。 看着站猪好好的,王质心里安慰不少。 碗中的七文钱叮当作响,王质很有底气走到街头,立在芣苢面前。没有芣苢碗中的钱多,多少挽回一些面子。 “做熟人的生意,算作弊!”芣苢从王质的碗中抓出七文钱,然后放进自己的碗中。 “站猪没有认出我来,所以不算作弊。”王质辩解说到。 “站猪爱财胜过爱命,他如此潦倒,会将全部身家给你?” “我说了他喜欢听的话。” “他爱财胜过爱命,爱面子胜过爱财,你这还是作假。” 第八十一章 乞讨和施舍 王质笑着说道:“乞讨的规矩是你定的,不管如何说,我也说不过你。要说乞讨本领,远处的那个乞丐比你厉害。”王质的手指着不远处魏国公房玄龄的二公子,他的碗中已经装满了铜钱。 “那是你们京城很有名的房一百。”王质借用站猪说的话。 芣苢听着有些生气:“房一百,是很粗俗的绰号,你不能这样叫他。” “那他的名字是什么?” “他叫房遗爱,的确是房玄龄的二公子,装扮成乞丐。” “你认识他?” “当然认识。” “他认识你吗?” “当然认识,如果穿着齐胸裙,肩上罩短襦披帛,他肯定能认出我。现在可不好说。” “你们这些长安城的官家子弟,喜欢充当乞丐作乐,真是……”王质一下理解不了,讪讪说到。 芣苢将他拉在角落里,“不仅仅是做乞丐这样简单。” 两人隐藏在黑暗中。 从坊间走出来一个女子,看着芣苢刚才乞讨地方空无一人,不禁呆了一呆,张望片刻,然后迷惑地走开了。 这是施舍给芣苢一文钱的那个女子。 “好善良的女子。”芣苢感慨说到。 王质摸摸脑袋:“给乞丐施舍一文钱,只能算得上是心好,也不至于如此感慨吧?” 芣苢抽出剩下的经书册子,然后翻到中间一页。 经书中间夹着金箔。 用黄金打成的薄薄的花瓣。 “这是优昙花,是大唐最好的工匠按照真花的图样打造出来的。传说中真花三千年才开一回,被视为无上稀有,难蓬难觅之花。” 王质将黄金做的,像是花瓣标本的金箔放在手掌中。 “我将金箔夹在经书中。给我施舍一文钱的人,如果回家诵读经书,翻看,就会见到黄金花瓣。一文钱,因为善念,能够得到几百倍的回报。” 王质手中的金花瓣很轻,有风就会立刻飞走。 “你们有钱人的玩法我不懂。”王质小心将金箔放进书中。 “不是有钱人的玩法。这本经书是三阶教的发愿书。我们在书中夹着黄金,就是让有善心的人对我教生信心。” “从未听说过三阶教!” “我,辩机,欧晓勇,春香,还有你为见过的郑妃,都是三阶教的信众。” “三阶教是啥教,和佛教有区别吗?” “是佛教的其中一派,钱、帛、金、绣积聚不计其数。待会我们去会昌寺的无尽藏院,让你见识三阶教的究竟有多么富有。当然,三阶教的钱财用途有三,一是修增天下寺院,二是施用穷苦百姓,三是供养佛教徒。所有开销,不仅仅在长安,还有燕、赵、蜀、凉等地。” 是一家很大的企业,王质是这样认为的。 “三阶教为啥有这么多钱?” “三阶教长安城共有五寺庙:西门义宁坊的化度寺,怀远坊东南的光明寺、延寿坊西南的慈门寺,怀德坊的慧日寺,常乐坊的宏善寺。寺庙的善捐聚沙成塔,寺庙的教僧将钱施借给民间,收取贷息。” 是一家很大的金融公司,王质按照自己的方式理解三阶教。 两人在屋檐下的阴影中说话。 他们同时看到站猪,黑头黑脑出来,兴奋地放着红光。 “你给站猪了多少本经书?” “手中的全部给他了,大概有二三十本吧!” “你看看站猪那样,黑脸紫涨,肯定瞧见经书中夹着的黄金花瓣,二三十本书中间的黄金花瓣,差不多能够让他还债了。” 站猪一脸懵懂的样子,捏着手中的黄金花瓣,离开大街,缓缓回去。 此时,几顶轿子缓缓靠近台阶上的纹身乞丐,中间最大的轿子一挑帘,纹身乞丐迅速跳进轿子。 王质看见,愤愤不平地说到:“他才乞讨不到一个时辰,官家子弟,就是玩乐,吃不了这般低声下气的苦。” 几顶轿子朝着王质的方向走来。 芣苢拉着王质的手,一股寒意袭上。 最前面的是两人小轿,紧跟着是四人肩扛轿子,房遗爱弯腰进去的是四人轿子。 两人的轿子门帘晃动,芣苢盯着帘子,看见强弩从轿子里面伸出来。 屋檐下的灯笼照进轿子里面,一个全身黑衣的男人,使劲拉弓,对着王质。 芣苢惊呼一声,瞬间将王质拉到柱子后面,强弩的箭飞出来,从芣苢耳边划过,插进青砖的墙里,箭羽震动,发出嗡嗡的声音。 就在这一瞬间,王质大脑一片空白。 “不好,”芣苢低声说道:“房遗爱认出我来,他们居然动了杀心,要杀我们!” 两人身后的宅院房门虚掩,芣苢拉着王质,不管三七二十推开门就跑进去。 有仆人在院子中间高声叫着,“好不懂规矩,半夜三更,乞丐不能进来讨要。” 芣苢拉着王质飞快地从仆人身边跑过。 一声惨叫,刚才的仆人已经躺在院子地下,喉咙被箭射中,鲜血咕咕往外冒着。 王质回头,宅院门口进来两三个杀手,拿着弓箭,抬手瞄准他们。 芣苢用脚踢正房的门,没踢开。王质赶紧将芣苢抱住蹲下,几只箭从他俩头上飞过,刺破门窗,发出砰一声脆响。 两人蹲着,前面的石头栏杆勉强挡着杀手。 王质低声说道:“缩成一团,等到他们发箭之后往侧门跑。” 他说完,勇敢站起身来,面对杀手。三个黑衣人在院子中间呈品字。王质从来没有这样的勇气,他站着,盯着三人瞄准他,拉弓,就在箭瞬间射出来时,他忽然蹲下,抱着芣苢在地上滚动。 没有射中十几米外的王质,几个杀手有些恼怒,将弓箭仍在地下,拔出腰间长剑,冲了过来。 芣苢推开王质,准备上前和三人搏斗。 王质死死从后面抱着芣苢, 脚步趔趄朝着侧门跑去,撞开侧门,两人跌进去。 王质关门,用门栓抵住。 这家宅院的主人和奴仆听到动静,都从屋子里跑出来,迎接他们是一阵乱砍乱杀,求救声和惨叫声不断。 王质从窗户小孔往外望,院子里已经聚集十几个黑衣杀手。 四人的轿子也艰难进来,抬到院子的水池边。 房遗爱一身盔甲从轿子里出来,他轻轻抬手,身边两人将院子门紧闭。 王质声音颤抖:“他们为啥要杀这些无辜的人?为啥要杀我们?” 第八十二章 为何要追杀 芣苢也是一脸疑惑,“我和房家并无冤仇,即便是知我假扮乞丐,大家也应该井水不犯河水,各玩各的。今天如果让他动杀心,事情肯定出在你身上。” “难道他们知道我是假冒的太子?” “不可能,你和太子几乎是一人,皇帝、太子妃、周围的文武百官都没认出来。现在真太子在终南山云深处,没有真的现身比较,何来假的指控。” “我现在出去,直接说自己就是太子,谅他们也不敢射箭。” 芣苢一把拉住王质,“不能出去,现在我们只有想办法离开!” 黑衣杀手没有贸然闯进,而是在外面静静等候。 在黑暗的屋子里,芣苢隐隐看到狭小的过道,然后拽着王质的胳膊,拖着他穿过狭小的长廊。 过道尽头,没有门,抬头看到天井。 芣苢轻轻出一口气:“来,你踩在我的肩膀上,看见屋子上面的横梁没有,你用双手吊在横梁上,支撑起来,然后从天井出去到屋顶。” 王质抬头看,芣苢说得简单,自己在高中引体向上最多能够做两个,按照芣苢吩咐,吊在胳膊粗的横梁上,还要摆动,屈伸…… “不行,我身体重,做不了这些。还是我将你托上去,你在上面,将绳索放下来,然后我慢慢爬上去。” 屋子里传来缕缕香气,芣苢低声说道:“不好,他们在用迷香。你赶紧将裤带给我。” 乞丐的裤带又破又长。芣苢将两人的裤带连同裤脚结成长长的绳索。 王质低头一看,自己穿着像是日本的相扑运动员。 芣苢里面还有衬裙。 破布裹成的绳索套在芣苢身上,王质双手托着芣苢,使劲举过肩膀,她抓住横梁,来回摆动。 衬裙晃动,屋子里迷香浓郁,王质的头开始晕起来。 芣苢动作敏捷,已经爬上天窗,将绳索搭下来。 “和尚,赶紧栓在身上。” 王质低头打结,然后开始朝着上面爬去。迷魂香烟雾越来越浓,王质爬到一半,已经头昏目眩,他随时可能双手一松,从半空中跌落下去。 芣苢在上面轻吼一声,“不要再往上面爬,所有的劲全部在双手上面,握紧绳子。” 王质的眼睛开始模糊,跟随着绳索荡来荡去。 芣苢瘦小的身躯,居然将王质拖上天井。 屋顶的空气变得清新。 “我的头好疼,浑身无力。”王质说到。 “坚持一下,你看见前面有颗树没有,我们赶紧去那里,顺着树下去。” 王质轻一脚重一脚的踩在瓦片上,发出咔咔声音。 院子里有人叫道:“已经上楼了,赶紧找楼梯!” 王质一脚踩碎瓦片,尖利地扎进他的脚板心,他怪叫一声,奋力跑两步,从屋子上重重跌出围墙外。 芣苢迅速顺着树干下去,费力将王质从地上拉起来。 “咦,真奇怪,你好像没有受伤?”芣苢问到。 王质的假发滚到远处。这一摔,像是清醒了不少。他曾经在书上读到,身体在完全放松的情况下,从高处跌落下来不容易受伤,比如喝了酒的人。他吸入迷魂药,估计和喝酒状态差不多。 芣苢让王质靠着大树躺着,自己从小巷跑到大街上。 王质隐隐约约看到黑衣杀手从小巷远处走来。 另外一边,急促的马蹄声,一辆马车疾驰在王质面前,芣苢赶着马车,高声让王质上车。 王质站不起来,芣苢跳下车,架着王质,将他塞进马车里。 小巷前面后面都站着黑衣人。 每个人手中拿着长刀。 王质昏沉沉说到:“跑不掉了,前后都是人。” 芣苢冷静递给王质打火石:“我赶着马车从前面突过去,你将篷布点燃,在里面抓紧扶牢。” 她骑在马上,掏出短刀,狠狠地扎进马屁股里。 红色的马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痛惊住了,长长地嘶鸣一声,疯狂朝着前面的黑衣人冲去。 芣苢将手中的短刀丢出,短刀带着风声,插进最前面黑衣杀手的胸膛。 马车带着火焰,黑衣杀手纷纷躲开。 芣苢赶着马车,朝着宜春院方向奔去。 到了宜春院门口,芣苢对着车棚里面王质说到:“趁着烟雾大,赶紧跳车去找站猪。” “不行,我要和你在一起!” “他们明显是冲着你来的。你不在车上,我才安全。明天,到会昌寺来找我。” 王质翻身滚到地上,看到宜春院的门,赶紧跌跌撞撞进去。 马车带着火焰,朝着东边奔去。 王质靠着宜春院红门后面,大口喘气。 门外是杂乱的脚步声和马蹄声。 大茶壶慌张关上门,看见王质,惊呼一声:“吆,此人烧焦了。” 王质吐一口黑痰:“大茶壶,我是太子!” 大茶壶仔细看着光头乞丐。 “别打量了,就是我,几个时辰前我还和你说着话。蒋郎中还在里面吗?” “他们早就走了。你是被何人追杀?啥世道哦,太子殿下被人追杀,平时出门应该多带些人马。” 王质心里牵挂芣苢的安全,于是对大茶壶说到:“他们还在追杀一个叫芣苢的姑娘,你赶紧出去报官,追杀的人是房遗爱。” 大茶壶听到芣苢,腾地一下站起来,赶紧招手远处女子。他给王质鞠躬说到:“殿下,宜春很安全,他们进不来,我去去就回。” 说着,从怀中掏出冲天炮,朝着东方点燃。 天空一声巨响,大茶壶一改平时的忸怩作态,跳着出去。 女子将王质扶到大厅,用凉水给他擦拭着脸。 王质的头仍旧很疼,他有气无力说到:“你们这里有个昆仑奴,叫站猪的,你让他过来见我。” 女子不敢怠慢,不一会儿,站猪来到王质面前。 平康坊的门缓缓打开,马背上两人出来。站猪骑着马,王质穿着青袍。 “和尚,你现在真是太子了?” 刚才在宜春院,王质给院主亮出白玉鱼符,带站猪离开。 “是啊!成为太子已经几天了,我还见到圣人,我还要喊他父王。” “既然是太子,为何日子过得如此狼狈,还有人在追杀你?” “一言难尽,现在你和我一起回东宫。” “不,既然我还了债,我要回大食国。” 第八十三章 有两个儿子 路过的坊里有胡琴拉着,黎明到来之时,将胡琴拉得咿咿呀呀,怕是思念家乡的游子。 寂静的街道,王质问站猪:“你和凤娘如此恩爱,两人需从长计议,没有必要急匆匆回到大食国。” “我现在配不上凤娘。”站猪叹息一声,“之前两人都是细作,身份地位差不多。大食国有新的哈里发,抛弃了在大唐的细作。不是细作,就配不上凤娘。” 站猪一席话,王质理解地点点头。细作就是站猪坦坦荡荡活着的勇气和根基,就好比有上千万的存款的富人,假装是穷人,去做送快递一类的苦力的事情,外人看着可怜,自己活着却踏实得很。 “此番回大食,定然要找哈里发,找回细作的身份。”站猪耸耸宽大的肩膀。 “我已经是大唐的太子,按照芣苢所言,估计要冒充五六年,这期间,我们私下是兄弟,表面上你是我的贴身侍卫。四五年以后,我陪你去大食国。” “我不喜欢当侍卫,我喜欢当细作。”站猪一根筋。 沿着蜿蜒的胡同,两人缓缓地在夜色中骑行。长安城的黎明空气干爽凉快,偶尔遇见武侯巡夜,王质亮出白玉鱼符,那些兵士赶紧跪在地上。 站猪提着马缰,他从未在报晓鼓响起之前,游荡在长安街头。 太阳的第一缕光照在东宫的琉璃瓦当,王质下马,有侍卫赶紧过来牵住。 “站兄,我最后求你,成为我的侍卫,哪怕几天都成。你还知道盘羊边塞的蒋郎中吧?昨天就在宜春院寻欢作乐。他想在长安城投掳疮病毒,我想阻止他,今天晚上约着他在平康坊见面。” “怪不得昨日宜春院热闹,我只是在地下室打杂,不准上去看!” 苏妃在大殿门口垂着头,合着手,晨曦之下像个雕塑。王质低声说道:“那个胖胖的女子,就是太子妃,听说是大臣的女儿。” 站猪眯着眼睛远远打量一番:“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真是绝世美女,和芣苢骨瘦如柴相比,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你真是好福气!” 王质第一眼见到太子妃,就感觉太胖了。听到站猪的感慨,倒是边走边打量,没有看出苏妃样子能够和绝世美女挨上边。 王质高中同学考上美院,那同学总结一条,从古到今,不管是以胖为美的时期还是以瘦为美的时代,评价美女有一条标准没有变,就是腰臀比例。 即便是胖美的时代,蜂腰是必须的。那个同学还拿出卡戴珊图片来认证他的观点。王质想到这里,再重新打量苏妃,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走近,和苏妃相敬如宾行礼,站猪知趣地跪在地上。 “通宵未归,身上还有难闻的烟火气息,”苏妃耸耸鼻子,“今日起床,侍女说房遗爱昨夜带着家丁捉拿假太子,后来在平昌寺门口和三阶教徒发生争执。” “房遗爱狗拿耗子多事。平康坊鱼龙混杂,时常有人假扮我,微服私访,不足为奇。” 太子妃走到王质侧面,似乎在看他耳朵边的黑痣。 “自从圣人有念让房遗爱成为驸马,他倒是格外卖力,想做出些功绩。此人虽孔武有力,却诞率无学,你的妹妹高阳公主嫁给他,将来不会有好结果。” “我会找父王说说。”王质心里佩服太子妃的洞察。那天见到辩机之后,他在电子书中读《旧唐书》,从辩机看到高阳公主,然后看到房遗爱。 十年后,辩机因为和高阳公主私通,被腰斩。 十几年后,房遗爱会因为因谋反被杀,高阳公主亦被赐死。 还早,还早。 王质指着跪着的站猪,对太子妃说到:“此人站猪,之前是冯德遐的昆仑奴,已经赎身。我见他武功高强,收他为我的贴身侍卫。” 太子妃忍住怒气:“你不是有春香侍卫了吗?” “两个最好。”王质说完,瞧见太子妃抿紧嘴唇。 承乾太子有龙阳之好,王质一番话,太子妃理解错了:“我不管你有多少贴身侍卫,总之,明年要给父王一个交代。” 站猪在一边跪着,好奇地听着两人的对话。 “庶出有两子,嫡出还无一子。父王交代,明年他要看到嫡孙子。每月同房的日子你还记得吧?” 王质冷汗直冒,自己居然还有两个儿子,还有侍妾,这下关系复杂了:“记得记得,未曾忘记。” 根本不知道,千万不要是今天。 “那好,你通宵未眠,去典书房好生歇息,晚上我在宜春宫等候你。”说完,给王质鞠躬行礼,款款离开。 站猪拍拍身上的尘土,自个起身,口中嘟囔着:“太子妃正眼都没瞧我。” 王质和站猪穿过显德殿、弘教门、然后往左边的典书房走去。 没有看见春香。 进门,侍女瞧见,赶紧熏香,捧上干净的衣服给王质换上。看见王质全身伤痕累累,也不敢多问。 站猪换上轻巧的绢布甲,深色的花纹和他的黑脸倒是很相配。绢布甲没有防御能力,只是平时侍卫装束。 甲胄在身,站猪只字未提要回大食国。 “即便是几天的侍卫,我也应该有官职!”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人,站猪摆出一副要官的样子。 “我也不知道贴身侍卫是啥官职,你想当啥就当啥。”王质无所谓。 站猪却看得重,“我要当黄门侍郎,需得詹事府同意。” 王质说到:“难不难?” “很难,”站猪咧嘴一笑,“那是从前。现在你可是太子,就是嘴皮一动的事情。” “昨天追杀我的是房遗爱。”王质说到。 “放心,他在平康坊将逮你,还可以找些证据说你是假太子,现在你在东宫,难不成他还会跑到东宫,将你从太子妃床上拎起来,说你是假太子?这不都乱套了。” “你听说过三阶教吗?” “听说过,三阶教徒乞食为生,平时只吃麻麦,夏不穿鞋,冬不棉衣,死后林葬。日子过得很苦,三阶教的寺庙却富可敌国。” “昨天我和芣苢在一起,她就是三阶教的教徒。” “难怪,你装扮成乞丐,捏着嗓子说话,我都认不出来。”站猪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里面夹着十几片金箔花瓣。 第八十四章 房遗爱追击 芣苢赶着马车,几十个黑衣人跟在后面追击。 头顶上冲天雷炸响,芣苢熟悉那种爆炸的声音,估计是附近三阶教的教徒认出她来,用冲天雷向城中的寺院教民发出最为紧急的求助信号。 三阶教在长安城共有五寺:西门义宁坊的化度寺,怀远坊东南的光明寺,延寿坊西南的慈门寺,怀德坊的慧日寺,常乐坊的宏善寺。芣苢赶着马车的方向朝着化度寺附近的会昌寺而去。 会昌寺不在众人皆知的长安五寺之中,三阶教为数不多的高层知道,会昌寺比其它五个寺庙的地位更为重要,就是因为在会昌寺里,有三阶教的无尽藏院。藏院在会昌寺地下,里面钱,帛,金,绣积聚不计其数。财不外露,三阶教的创始人信行法师在化度寺设有小的无尽藏院。 长安众人知道三阶教有钱布施,口中谈到的无尽藏院指的是化度寺。 化度寺的无尽藏与会昌寺地下宫殿的财富相比,只是沧海一粟而已。 芣苢朝着会昌寺而去,会昌寺庙僧较多,能够抵挡黑衣人。 宜春院的大茶壶是三阶教徒,更为准确的说,宜春院也是三阶教的产业。 大茶壶救下王质,听到芣苢被人追赶,紧忙拿出冲天雷,朝着西边连续放着。他平时在宜春院笑脸迎客,走路扭扭捏捏,如女人般。遇到紧急事情,他跑起来飞快,像是猎豹。 长衫系在腰间,厚底黑靴脱下,赤脚奔跑。不一会儿,他远远看见延寿坊南边街道的黑衣人。 黑衣黑马,距离皇城如此近,没有巡夜的武侯阻挡。 大茶壶跑步的速度真是快,健步上前,拉住黑马的尾巴。 黑马疾驰中,臀部发出巨疼,前蹄扬起。大茶壶跳上马背,抱住黑衣人,右手压住黑衣人持刀的手腕,发力,长刀飞出,落在地上。他反手捏住黑衣人喉咙,那人还没有反应过来,软绵绵地从马背上摔下。 大茶壶将身上的腰带取下。 腰带里竟然是一把软剑。 夹马向前,软剑划过前面骑马飞奔的另一黑衣人的脖子,那人惨叫一声,从马上摔下来。 这群黑衣人这才发现身后有杀手。 房遗爱在黑衣人中间,身着绿色益州锦,在黑色中更为显眼。 黑衣人分成两队,其中一队继续追赶燃烧着的马车,房遗爱和七八个黑衣人将大茶壶团团围住。 “这不是宜春院的大茶壶吗?”房遗爱手中并无武器,骑在马上,双臂交叉在胸前,“不在你家门口好好吆喝客人,却来阻止我办大事!” 大茶壶的赤脚滴着血,他拖延一半的人,芣苢逃脱的机会就更大。他取出最后一支冲天雷,点燃,朝着会昌寺天空。 空中又是一声炸响。 他嘴唇撅着,使得嘴巴看起来很小,充满张力。瞧见空中的火花散尽,这才对房遗爱说到:“知道你今日和谁为敌吗?” “不就是三阶教嘛!话说回来,我和三阶教平时无冤无仇。只是近段时间闲暇,好奇三阶教为啥有如此多的财富!” “信教的善男善女捐助,这不会违背唐律吧?” “有钱肯定不违背,关键是这钱要用来干什么?我就好奇啊!派出暗桩四处打听,原来三阶教不简单,信行法师死后,我还以为是他的弟子是三阶教教主,其实不然,三阶教教主竟然是前朝太子李建成的遗孀。” “郑妃皈依三阶教,捐饰玩,屏珍华,吃斋念佛,这也不违背唐律吧!” “咦,你这个大茶壶倒是口才不错,居然敢步步逼问我。”说着,双手交叉的手势平放,吹一声口哨。 大茶壶身后的黑衣人挥舞着套马索,朝着他飞了过来。 他手腕一抖,软剑晃动,将套马索在空中切断。 还未收起软剑,另外两个黑衣人的套马索已经套住大茶壶的脖子上。 黑衣人使劲,大茶壶从马上跌落下来。 瞬间,他已经被黑衣人捆在街边的拴马木桩上。 房遗爱骑着马,居高临下看着大茶壶。 “茶壶是用来装水的,不是用来说话的。你的嘴巴多了一些东西。” 一个强壮的黑衣人走到大茶壶前,一只手按住大茶壶的下巴,另外一只手伸进大茶壶嘴巴里,食指和中指扳着他的门牙,活生生将大茶壶的两颗牙齿扯下来。 大茶壶满口是血。 “带走,”房遗爱对众黑衣人说,“冲天炮给三阶教民报了信,同样也给我们指引了方位!” 夜晚的西市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房子显得东倒西歪,街道上全是垃圾,老鼠鬼鬼祟祟地跑来跑去。 房遗爱一行人来到会昌寺门。 烧焦了的马车飘散着余烟。 黑衣侍从问道:“主人,刚才的两个乞丐肯定在会昌寺里面,我们是否冲进去,捉拿假太子?” “敲门,先礼后兵。最好郑观音也在里面,我可就破了大阴谋。” 两个黑衣人抬着厚实的牛皮口袋,放在会昌寺门,用力敲门,高声吼道:“送货了,赶紧开门。” 芣苢已经换上比丘尼的长袍,在几个武僧的陪伴下,打开会昌寺大门。 房遗爱没有认出来,刚才赶着马车的就是芣苢。 她头发蓬松,左手提着灯笼,大眼睛微微发亮。 “这不是房家二公子遗爱?”芣苢说到,“报晓鼓还未敲响,就到寺庙来烧香了?” 房遗爱看着芣苢的打扮,认出这是前朝太子李建成的小女,于是说话缓和些:“我的暗桩来报,三阶教有人假扮太子,在平康坊一带出没。我想抓住假太子,不料两人赶着马车跑到会昌寺。” “刚才是有两个三阶教信徒被人追杀,那两人可是乞丐,从未见识过这样的大场面,受惊不小,正在寺庙歇息。” 房遗爱说到:“其中一人便是假扮的太子,容我进去捉拿。” “空口无凭。” “有证人,有证人。”房遗爱不慌不忙说到,“大食商人仉仉,好像前几天被关在不远处的化度寺,被我的暗桩救下来。仉仉倒是耿直,一股脑全部都说出来,他的话语中一直对芣苢姑娘念念不忘。” 芣苢看着武僧打扮的欧晓勇,眉头紧锁。 第八十五章 芣苢说实话 欧晓勇心里纳闷,在化度寺寺庙,七八人守着仉仉,没听说他跑了。此时他不敢站出来告诉芣苢。 其中一个黑衣侍卫双手举着果盘和糕点,房遗爱骑着马,不慌不忙吃着早餐。 “仉仉冒充大食国的细作,他的话你都要相信吗?”芣苢问道。 “说实话,我如果没有凭据,如何敢和三阶教对着干。我听说,真正的太子李承乾已经被你们杀死!” 芣苢鼻孔一哼,“真假和我们三阶教没关系。即便东宫是假太子,圣人,太子的众兄弟姐妹,还有太子妃能够辨别,不需要你我操心!” 房遗爱吃着东西,发出嘎巴响,指着一人高的牛皮口袋,说到:“这个货物,你们不收?” “我们不收不明不白的货物!”芣苢说到。 “那好,我们将货处理掉!” 刚才上台阶的时候,是几个人抬着牛皮口袋上去,现在,其中一个黑衣人将牛皮口袋从台阶上推下去。 牛皮口袋骨碌碌滚到房遗爱面前。 骑在马上的黑衣人拿起弓箭,围着牛皮袋。 嗖嗖,几只箭插进牛皮袋。 慢慢有血渗出来。 “给你们的礼物不要,我就将口袋射成刺猬。” 芣苢气汹汹瞪着房遗爱,牛皮袋子流血,里面肯定装着人,她能够断定不会是王质。 那究竟是谁? “如果你们还要继续射箭,房家二公子,你休怪我不客气,你们,”芣苢开口讲话,声音非常愤怒,“不会活着离开这里。”说完,将比丘尼的袍服前襟甩到马背上。 房遗爱没有料到,从会昌寺瞬间跑出来上百个和尚,手中都拿着棍子。 他手下几十个黑衣人根本不是对手。 一个寺庙,里面竟然养着如此众多的武僧,这明明是要造反嘛! 房遗爱心里明白,他是和富可敌国的三阶教对峙。为了得到圣人的信任,成为驸马,他愿意去冒这个险。 “打开,”房遗爱吼道。 黑衣人将牛皮口袋打开,从里面拖出来血血淋淋两人。 一个是刚才在延寿坊南边捉住的大茶壶,满嘴的鲜血,舌头和牙齿都没有了,头发披散着,赤着脚。 房遗爱接过侍卫递上来的茶盅,轻轻嘬一口。 “宜春院的大茶壶,刚才扰乱我追杀假太子。身手一般,口才倒是不错。被套马索套住,吧嗒吧嗒说不停,像磨坊的水磨。”房遗爱厌恶用小指掏掏耳朵,“我于是将他的牙齿和舌头取出来,这下安静多了!” 大茶壶神志很清醒,瞧见芣苢一身比丘尼打扮,知道已经脱离追杀。他移动身子,对着芣苢磕头。 芣苢因为愤怒,全身紧张,她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身体仍旧在颤抖。 牛皮口袋拖出来还有另外一人,芣苢认出来,是春香,几个时辰前还陪着芣苢到平康坊找王质。现在头发被扯成一缕缕的,露出来的头皮全是血。 “春香也是你们三阶教的人吧?”房遗爱一副洞察出阴谋的表情,“你们真是厉害,知道太子殿下有龙阳之好,于是将他安插在太子身边,成为太子的男宠。他可是你们掉包中的重要人物,因此,我保留他的牙齿和舌头。” 房遗爱将手中的茶盅扔在地上,跃身下马。 他将长剑对准春香的小腹:“他如果不说实话,我就让他成为太监。” “太子身边的人你也敢动?”芣苢再也不能看着地上的两个血人,不然她会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冲上前,将房遗爱杀死。 她抬头,看着东边太阳渐渐升起。 “我们房家乃世代忠良,一心辅佐圣人。太子身边出现这样奸滑小人,早就应该除掉。他现在可是罪上加罪,罪该万死,将真太子杀死,让假太子……” 房遗爱还没有说完,芣苢打断他:“如果我说实情,你能够放掉这两人?” 如果让武僧硬拼,首先丧命的是地上的两人。 “当然,”房遗爱赶紧挥手,其中一个黑衣人掏出马鞍侧边的木箱,取出笔墨,“说吧!我会记下来,禀报给圣上。” “是我一手谋划的。真太子是我杀死的,和春香没有干系。现在的假太子已经在东宫里。” 房遗爱胜利地笑起来,这正是他需要的结果。 “你们为何要这样做?” “我们在等待,等到圣上驾崩,假太子继位。整个大唐就是我们的天下,是三阶教的天下。” “好,万万没有想到,你居然如此坦诚。我再问一句,三阶教的教主是郑妃吗?” “是她。” 房遗爱急忙催促着手持笔墨的人:“记下,全部都清清楚楚的记下,我马上就去禀报圣人。” “实话都说了,地上两人可留下?如果你们现在想拿下我,他们可不答应。”芣苢指着周围的武僧。 “当然,我是明白人,只需要证据,拿人的粗活留给神武军。”房遗爱挥手,示意黑衣众人离开,“我马上进宫禀报圣人。如果你们知趣,就好好等着。” 会昌寺众僧将两人抬进寺院。 欧晓勇赶紧上前,给芣苢行礼说到:“我赶紧去化度寺。” “没有必要了。” “郡主,你刚才可是都说了实话,我们赶紧离开长安城!” “没有必要,大家安心等着即可。” “王质在东宫呢!要不要派人去告诉他?” “也没有必要。昨夜通宵未眠,我要歇息几个时辰。” 芣苢不慌不忙,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房遗爱却激动得四下安排着,首先加派人手看好仉仉。自己带着几个人,去武德殿。 武德殿是靠近太子东宫的宫室,住着圣人的二儿子魏王李泰。 李泰刚刚被父王封为魏王,遥领相州都督,督相、卫、黎、魏、洺、邢、贝七州军事,即将离开长安。 他听说房遗爱有急事,赶紧出来相迎。 看到房遗爱一脸喜庆样子,跪在李泰面前,高声说到:“魏王殿下,好事来临。” “你这个房一百,半月前就说有好事相告,却没有下文,”李泰眯着眼睛看着武德殿排着的马车,自己所用之物大包小包堆放着,“今日我就要离开长安,我还真舍不得东宫之西的宫殿。” 房遗爱起身,在李泰耳边低声说道:“前朝建成太子的遗孀郑妃,还有他的小女芣苢,杀死你的哥哥承乾。” “乱说,我哥昨日还去大明宫和父王探讨治国的策略。” “假的,那人是假的,真的已经死了。” 第八十六章 重要的一天 王质回到东宫之后,外面发生的事情他一概不知。 他感到疑惑的是春香一直没有出现。 问了几个侍女,都回答说没有看见。春香不在,王质在东宫像是一个盲人,来来往往的人都不认识,别人给他行礼,他也就点点头,赶紧走开。 今天,他面临困境。这种困境,即便是春香在身边,恐怕也解决不了。 太子妃提到,父王希望明年见到他嫡孙子。归隐的太子和太子妃达成一致,每月同房一次。而且,这个约定的时间不早不晚,这个月就是今天。东宫的事没有私密,都会当着很重要的事情来准备。 宫女给衣服熏香,太监穿梭在典书房和宜春宫。站猪羡慕说到:“东宫无小事,估摸今日同房结束,宜春宫还要放冲天炮庆祝一番。” “今日晚上咋办?”王质走来走去。 “该咋办就咋办,既然你冒充太子,就应该做太子应该做的事情。大明宫见到圣人,你还亲热地喊他父王。和太子妃同房,是一个道理。” “我不愿意。”王质倔强说到。 “不去就有可能露馅。” “去了还更有可能露馅。我……我……从来没有……”王质说话吞吞吐吐地。 站猪笑起来,“本以为今天晚上你占了便宜,没有想到你居然是一个童男子,那太子妃可是占了大便宜。来,来,我告诉你……”他说着,上前迈了一步,往王质身边靠,想在他耳边传授一些经验。 王质忧心忡忡,担忧今日晚上,还担心芣苢,没有在东宫见到春香,他的担心更增加一层。 有人进来禀报,王质也不知道这人究竟是何人,在东宫担任何等官职。 那人跪在地上:“谏议大夫魏征求见!” 王质心中咯噔一下,要来一个名人,魏征,中国历史上最负盛名的谏臣,难道也是活在这个时代,好好活着,何必这个时候跑来凑热闹。 王质对跪在地下的人说到:“今日体疲,不愿见人,还请魏征老先生回去,过几日我去府上亲自请教!” 地上的人仍旧匍匐着,不肯起来,“魏老先生的性情太子殿下知道的。他要见谁,谁也不敢不见,即便是圣人……” “明白了,你让老先生在大殿等候,我换上衣服就出来。” 王质低声对站猪说到:“我的里面屋子书架上有发光的盒子,你赶紧给我拿来。” 侍女给王质换上绛纱单衣,系上革带。 站猪将电子书偷偷交给王质。 电量只有10%。 王质打开魏征的关键词搜索。 迅速在最短的时间查阅一番,然后走出去。 站猪跟在他后面。 魏征其貌不扬,留着长长的胡须,估计年龄有五十上下。 老头看见太子身后跟着一个黑头黑脑的侍卫,鼻孔哼一声。 “太子殿下守孝回到长安,老朽心里激动。昨日前来觐见,听说太子去大明宫,等待黄昏,太子未归,只得作罢!” “老先生辛苦久等。昨日父王召见我商议国是,回宫途中有些事情耽误了。”王质解释道。 “守孝终有时,太子殿下能够从悲痛中出来,老臣很是欣慰。你在昭陵守孝,圣人在宫中,终日观眺望远方皇后陵墓。一日还让我陪同,并指着昭陵的方向问我是否看清。” “你是如何回答的?”王质问到。 “假如当时是太子陪着圣人,太子应该如何应答?” 还好刚才看了电子书,算是考前的热炒热卖。 “如果是我,我就会假装没有看见。” “为何?” “我会用这样的方式提醒父王,不能因为终日思念母后而忘记了作为一个君王的职责。” 魏征无语,沉默一会儿说到:“我当时就想这样说,可是看到圣人悲伤的表情,将话咽下,没有说出口。太子殿下果然不同凡人,能够有这种心思,是大唐之幸。” 魏征并没有怀疑自己,王质心里的石头落地。 他转念一想,每个人都是关心自己眼见的事,何人认真打量过他。人世间的悲哀也就是如此。 “今日老先生来找我,是有啥要事?” “昨日来,想的是两月未见,心里挂念。今日来,和昨日的想法有所不同。听说你给圣上请求,要去吐蕃。” “是的,我要去吐蕃,说服松赞干布国王。老先生有何建议?” 魏征腾地一下站起来,“纵横计不就,慷慨志犹存。岂不惮艰险,深怀国士恩。人生感意气,功名谁复论。” 王质没有听懂是啥意思,斜眼观察魏征的慷慨激昂的表情,估计是对去吐蕃的行为表示赞扬。 “此去吐蕃,我只带三人,其中一人就是这位黄门侍郎站猪,原来是冯德遐的昆仑奴,曾经和冯刺史一起去过吐蕃,道路熟悉,武功了得。” 魏征听见,心里感动。他和冯德遐是前朝太子李建成旧部,当今圣人惜才,仍旧使用他们这些人。如今的太子用人,好像比圣人更加宽厚。他听说太子有龙阳之好,身边以贴身侍卫之名养些男宠。如今看来,太子并非如此。 站猪对魏征鞠躬,魏征阴沉的脸上难得露出微笑。 “太子殿下,我也要随着你去吐蕃。” 王质吓一跳,“老先生,此去吐蕃,气象迎殊,山岭陡峻,鸟道羊肠,过松州,则凉似深秋,均着夹衣,愈西愈冷,重峰叠嶂,高峻极天,老先生年岁已高,不适合长途跋涉。” “唉,老夫毕生的愿望可不是在朝中坐着,每天说着大家都不愿意听的话,话说多了,自己都嫌弃自己。想当年,在元宝藏起兵,本想瓦岗李密,本想利剑在掌,拔剑捎罗网,杀人如剪草。李密却欣赏我的文采,然后利剑变成毛笔,唉……” 想到今天晚上要硬着头皮去找太子妃,还不如让这个老先生充当挡箭牌。 “老先生,你要去,圣人同意吗?” “殿下,你给圣人说,他肯定会同意。”魏征看到一丝希望。 “好,明日我去叩见圣人,今日我们好好商议此去吐蕃之事!” 魏征兴奋地点点头。 “我们最好去平康坊,慢慢饮酒,慢慢商议!” 魏征像是想起什么事情,赶紧作揖说到:“今日是太子殿下的同房之日,老朽一时糊涂,忘记了。明日,明日老朽再来!” 第八十七章 魏王的纸条 王质满心希望寄托在魏征身上,不料老先生心里清楚今天的日子,不等王质挽留,寒暄几句,高兴地告辞离开。 他失望地看着魏征身影从宫殿广场消失。 站猪问王质:“你想让我陪你去吐蕃?” “你愿不愿意?” “当然愿意,我最喜欢吐蕃人,豪爽简单。回大食国之事,我先放在一边,先陪着你办完大事。”站猪改变主意说到。 “先前我贸然答应魏征同去吐蕃,你咋看?” “他太老了,路途砂砾遍地,雪风迷眼,草原广阔,需骑马前行,一直颠簸着,凭着他的身子骨,最多坚持十天,就不能行矣。” “我本想让魏征留下来,商议国是。不料偷鸡不成蚀把米。”王质哀叹一声。 “老头的事情简单,”站猪原先的主人冯德遐和魏征私交甚好,从冯德口中知道魏征不少嗜好,“老头喜欢酒,去吐蕃我们从松州路过,冯刺史肯定要大宴众人。我在老头酒中下泻药,让他拉肚子走不了。” 王质赶紧问道:“你有那种药?” 站猪点点头。 “有没有让人昏迷一夜的药。”王质想到马上就要和太子妃见面。 站猪不傻,嘴巴赶紧死死闭着,接连摇头。 魏王李泰推迟了行程,和房遗爱在武德殿商议几个时辰,然后出来,吩咐侍卫:“备马,我要觐见父王。” 对身边的房遗爱吩咐道:“人证物证你都带上,在长乐门外等候。” 房遗爱拱手行礼,低声说:“刚刚暗桩快马来报,假太子在东宫,还见了魏征。” “魏征没有认出是假太子?”李泰有些心烦意乱。 “暗桩说,魏征从典书房出来之后,非常兴奋,蹦蹦跳跳地像个小孩!” “这就奇怪了。魏老头一向绷着脸,从头到脚浩然之气,见谁都不顺眼。之前并没有听说他和太子之间有何勾结。” “东宫耳目说,太子——假太子,告诉魏征,邀他一同去吐蕃。” 李泰将手指扳得咔咔响:“极大的阴谋。” “苏妃是何等精明一人……” 既然暗桩来报,李泰改变主意:“你赶紧给你的眼线说,将话递给苏妃,直接点明宫中是假太子。太子妃先指认,我们然后去禀报父王,双管齐下,破了大阴谋。” “苏妃会指认吗?” 李泰想法简单,他回身进屋,拿起笔,在纸上飞舞着草书:“真太子已死,揭露假太子,我成太子,定将娶你。” 房遗爱讨好说到:“魏王言简意赅,才华横溢。” 李泰不以为然:“我已经厌倦了那些浮华文字,现在想来,就是民间用词直截了当,具备直达人心的力量。” “魏王此言一出,将来成为太子,真的要娶苏氏?” “阎婉出身名门望族,十一岁成为我妻,我俩相敬如宾,还算恩爱。家学渊源,她的才气远远在我之上,按说,家中有如此贤妃,我不应该对哥哥之妻有非分之想!” “魏王有如此贤妃,是大唐之幸。”房遗爱一时接不上话。 “唉,女子太有才,会给男人带来压力。比如我刚才的纸条,用的是飞舞的草书,倘若给阎婉写,必须用工整的隶书。苏氏和阎婉相比,一个似草书,一个似隶书。” “魏王草隶皆擅长。小的明白,我保证将纸条递给苏妃,在天黑之前。” 李泰托着他的大肚皮,问道:“遗爱,你公正评判,我和哥哥到底谁有帝王之相?” “魏王腰腹洪大,气宇轩扬,是堂堂正正美男子。承乾太子,唉,现在尸骨未寒,我也不便说太多,他的软肋在于脚有疾,好男风。” 苏妃走在黄昏的东宫,沿着台阶缓缓向上。来到东宫一年,她好像在做梦一般。相比较而言,她还是喜欢自己雍州武功的老家宅院。 往年的夏日黄昏,她喜欢去武功东门教稼台,坐在门洞边看书饮茶。家人担心森林中的动物会伤害她,于是派家丁四处巡查。 苏妃清楚,森林中的动物友善的居多,如今来到长安,成为万人仰慕的太子妃,她感觉比森林中危险多了。这种危险不是光天化日之下的杀人或者偷窃,而是每个人心里想什么你毫不知情。 人心如深渊,皇宫就是深渊的最深处,让人窒息。 她多么想念和父亲一起骑着马,走在武功的田野上,阳光灿烂的日子。父亲的马是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她的马是一匹白色的矮马。风吹金黄的田野,干着农活的人纷纷走到田埂,给父女两人鞠躬行礼。 一年前,她知道自己要成为太子妃,心里惴惴不安,太子李承乾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毫无所知。 贵族和皇室的婚姻是交易,没有爱情。 一年之后,太子是什么人,她慢慢明白。这种明白,颠覆她对男人的看法。 她希望自己有个儿子。 两人唯一一次秉烛夜谈,太子盘腿坐在床上,带着酒意问道:“苏妃,你想过隐居没有?” 她赶紧回答到:“从未想过。常言说,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我父亲说过,生而为人,一辈子不可能简单活着。归隐之人,怕是在逃避责任。” 太子叹口气,说到:“无待于外,自足于内。《庄子》里,小鸟其实也活得很好,为啥人必须要学鹏鸟遨游九万里。” 苏妃从太子的谈论中隐隐感到不安。 太子最后说到:“苏妃,以后你就会明白,放心,一切上天自有安排。” 太子昭陵守孝回来,剃着光头,瘦了好多,而且皮肤也变黑了。 最为关键的在于,他的眼神和以前不一样。 苏妃从未怀疑是假太子。 直到黄昏,收到魏王的纸条。 短短的十八个字中,“太子”就占了六个字。 “真太子已死,揭露假太子,我成太子,定将娶你。” 她好似进入黑暗森林,周围都是狼的眼睛。 第八十八章 煮茶辨真假 苏妃心里叫苦:“今天的日子真是不对,和太子同房,从来没有成过,如果遇到的是假太子,真是……” 想着苦,心里却突突直跳,像是去年新婚的时候。 在东宫走着,她感觉那些宫女,太监都盯着她看,似乎众人都知道宫中的是假太子,全部在心中暗暗嘲笑着她。 苏妃的手中攥着魏王的纸条,走大理石栏杆的香炉边,想将纸条烧了,可是总是感觉有一双眼睛盯着她。 一个老太监走路很慢的样子,从她身边缓缓经过,她对着老人吼道:“你看什么?赶紧回去。”吓得太监在地上磕头,蹒跚离开。 黄昏时分的宜春宫,天空出现灰色,大殿门口有两棵银杏,其中一棵树干裂开,一分为二。 “被雷劈的。”去年太子将她带进东宫的时候这样解释的。 树干裂开,树木却枝繁叶茂,到了秋天,一地金黄。 她坐在屋檐的栏杆边,看到真假未辨的太子匆匆过来,后面跟着高大的黑侍卫。 之前太子的腿疾,是拖着走,如今看着这人,是一瘸一拐地走着。 黑侍卫对着苏妃行礼,她正眼未看昆仑奴,挥挥手,示意他离开。 王质跟在苏妃的后面,迈入寝宫。 侍女和太监全部在宫檐下候着。 两人落座,苏妃问道:“殿下是喝酒还是喝茶?” 王质犹豫一下:“身体疲乏,还是喝茶。喝酒散气,喝茶聚气。” 之前太子从未在同房之日喝茶,总是咕咕喝酒,将自己灌醉。 苏妃从壁架上取下茶饼,用手指轻轻掰碎,提着精致的小铜炉,将碎茶放在小碟子,轻轻摇晃着烤。 王质一时看着好奇,口中却劝到:“这些事,让宫女进来做吧!” 苏妃笑着,从前的太子,一直喝着酒,从未这样认真看她煮茶:“宫女手粗糙,煮不了好茶!” 碎茶变香,王质问到淡淡的秋日森林之味。 苏妃将烤好的茶叶放进丝绢口袋里:“凉一凉,待会儿的茶才更醇。” 等候茶叶凉下来的时候,苏妃问到:“此去昭陵两个月,喝茶没有?” “春香伺候着,冲茶简单,没有你这般复杂。” “春香不是一直在松州,何时回到昭陵的?”苏妃已经将凉下来的茶叶倒进玉石的茶碾子,细细的碾压着。王质在一边好像帮不上什么忙。 “我去昭陵不久,春香就回来了。”王质言不由衷。 面前的太子十有八九是假太子,要说两人长得很像不奇怪,可是像得完全是一个人,除开相貌,语气,声音,表情,还有耳朵背后的三颗黑痣。 假太子和真太子如此相似,如果假太子没有龙阳之好,那么,对她来说,假的倒是比真的的好。 郑妃已经将茶叶碾得很细,放在巴掌大的筛子里轻轻地筛着。 “承乾,”郑妃的称呼发生了变化,“你昨日进宫,和父王谈论得如何!” “非常好,父王同意我的主意,让我去吐蕃找松赞干布国王议和。” “父王对你两个月的昭陵守孝没详细询问?”郑妃一边说一边在铜炉上加一块碳,烧着水。 “没有问。询问了如何对吐蕃,还有周边的国家,我说,大唐的皇帝,也是天可汗,不应通过武力征服天下。” “不用武力,那应该用啥?”郑妃用木勺搅水,左手撒着茶粉。 “我当时以松赞干布国王举例,周边的国家其实和大唐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找到相似的,就可以找到沟通的渠道。我们大唐和周边的国家,包括吐谷浑,吐蕃,党项,高句丽加上大唐,可以成立一个国家,这些国家应该有共同的信仰,相通的文化。” “父王一直想成为名副其实的天可汗,你这句可是说到他心坎里去了。” 郑妃的茶熬好了,她沏上,给王质递上。 王质赶紧接过茶,不顾滚烫,小口小口地喝起来。 郑妃做完整个熬茶的过程,正襟危坐,说到:“你不是我的夫君,你究竟是谁?” 王质低头喝茶,露馅是迟早的事情,他有心理准备,从内心来讲,如果被人识破,他倒是希望是眼前的郑妃。 “我不隐瞒,我不是你的夫君。我是……你不认识的人。”王质坦然说到。 “我的夫君,承乾太子,已经死了吗?”郑妃的手微微颤抖着。 “前几日,我在昭陵,太子的禅房见到太子。他告诉我,他不想成为太子,他想去……” “隐居?”郑妃打断王质的话。 “是的,隐居。他看见我来,还很高兴的样子。” “他高兴,你们却杀了他?” “没有人杀死他。他让我接替他成为太子,然后他去终南山隐居。” 郑妃看着王质的眼睛,知道他没有说谎。 “让你成为太子的人是谁?” “我不能说。” “春香是他们的人?” “是的。” “你成为太子之后,他们要你做什么?” “她们从未要求过我做什么,”王质想到芣苢说的话,“她们说,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你成为太子,想要做什么?” “我不想让大唐陷入一场又一场的战争,我不想让大唐的百姓死于天灾人祸。如果是一个普通百姓,要做这些事情好难。这就是我想成为太子的原因。” 郑妃僵硬的肩膀微微放松,“我现在明白过来,达木子头人来到长安,在我父亲面前赞扬太子,原来说的是你。” “我在松州救下山崩的百姓,去泥巴村治好了掳疮病的百姓,和达木子头人相见很投缘。” 王质手中的茶凉了,郑妃重新给他续上。 “你如何识别出我是冒充的太子?” 郑妃笑起来,挥动红团扇:“太子在同房之日从来不饮茶,见面就喝酒。” “就是凭着这点?” “平时和太子在书房饮茶,太子对茶很挑剔。刚才的茶,他是不会喝的。而且我煮茶时,没有放盐,如果是太子,一定会提醒我。” 郑妃在以茶试真假。 王质坦然接受露馅,他说到:“你可以让外面侍卫将我抓起来,我不会辩解的。” 郑妃倒是不慌不忙问到:“你有龙阳之好吗?” 第八十九章 百代皆过客 “真太子的事情我不清楚,至于说我自己,到现在还没有察觉有同性相恋的嗜好。”王质回答。 “外面的黑侍卫,不是你的相好?”苏妃看着王质的下巴。 “他是我的好兄弟,经历过生死的那种兄弟。” 苏妃听完,从袖口中拿出一张纸条——魏王的纸条。 “承乾太子的弟弟李泰,就在刚才秘送一张纸条。”说着将龙飞凤舞的草书递给王质。 王质颠来倒去,没看懂上面写的是什么。 苏妃看着王质呆呆的样子,叹息一声:“你冒充假太子,虽然相貌形态极其相像。连草书都看不懂,和太子身份不相称。” “纸条上写的是什么?” “魏王知道你是假冒的,他要让我来揭穿你,然后到皇宫禀报父王。你,还有你背后的指使者,死罪难逃!” 王质坦然到:“我不怕死,既然你知道我是假太子,还将魏王的秘信交给我看,证明你也不太想揭穿我吧?” 苏妃仍旧微笑着:“真假太子对我来说都不重要。真太子在,我也是独守空房。你可以继续当你的太子,我不揭穿你,但是需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说吧!”王质喝茶如牛饮,苏妃连着续茶。 “太子现在有两个儿子,李象和李医,都是庶出的。你只要答应和我生一个儿子,你是假冒的,我也无所谓。”苏妃在心里将这句话来回倒腾了很久,说出来,脸还是红了。 王质避重就轻,问到:“生男生女由不得父母吧?” 苏妃脸更红:“这个无需你操心,我有秘方。” 王质想起小时候,街边买打药的人,在地摊上摆放着生男秘方,苏妃手中估计也是这样的秘方。在宫廷中,女人因为儿子才显贵,太子嫡出的儿子,将来也极大的可能成为皇帝。 还要和面前的女子生下一个儿子? 他对苏妃并没有恶感,看着她碾茶煮茶,淡定从容,心里倒是有回家的温馨。但是,要在穿越回来的世界能够留下什么,他希望是和芣苢成婚。 “这件事情,不是我能够决定的,我还询问让我成为太子的人。”王质不忍心拒绝。 “我给你三天的时间,三天之后,你不答应我,我就会站在魏王一边。”苏妃冷冷地说到:“门外至少有两个太监是魏王的眼线,他们都等着我尖叫跑出去,然后全身发抖,指认你是假太子。” 苏妃说完,起身,将屋子里的灯吹熄。 一片黑暗,王质什么也看不见,耳朵里只有屋外银杏树上的蝉鸣。 他听见苏妃对面的轻轻地呼吸声音。 “今天你算是混过去,但是人不可能一直走远,即便我不揭穿你,明天上朝,你能够熬过去,那就是上天真正的眷顾了。”苏妃轻轻说道。 黑暗中,和一个女子对坐,王质没有经验,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苏妃长声叹息,“百代过客,浮生如梦。你说,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如果是王质还没有穿越之前,他的回答肯定是:“活着就是更好的活着,学习,找一个好工作,然后结婚,争取买房,孝敬父母,生儿育女,然后满意地老去。” 穿越之后,他好像能够参透生命更深的含义,却不能用语言表达出来:“活着就是活着吧!” “我在乡下老家,常常在树下看书。鸟儿飞来飞去,树叶绿了又黄。时常感觉人生的虚无和恐惧。人的生命和万物,如果有终极的意义,那么活着经历的痛苦,成败和死亡,也就有意义。”黑暗中女人的说话,让王质心里不安。 他想到花头在昭陵拿着长剑自杀,想到蒋郎中讲述的剥皮惨事。 王质劝苏妃说到:“估计没有人会告诉活着的终极意义!” “我喜欢在黑暗中独自静坐。我能够感受到黑暗的层层绚丽,寂静的黑暗中有密显奥秘。”女人的声音在王质脑后飘荡。 “是什么密显?” “腐朽要成为神奇,需生还需无望。” 王质后脑勺被一个物体重重击打,他两眼一黑,其实本身就在黑暗中,他晕了过去。 魏王和房遗爱准备的十只信鸽子,每隔半个时辰,就有一只信鸽带纸条从东宫飞到武德殿。 十只信鸽陆续飞来,魏王从纸条中没有看到他希望发生的事情。 “假太子进了宜春宫,然后灯就灭了。”魏王看完最后一张纸条,对房遗爱说到。 房遗爱昨夜装扮乞丐,然后追杀假太子,通宵未眠,他困倦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表情和魏王一样失望。 “这个荡妇!”魏王咬牙切齿说到:“真太子从未和苏妃同房,来了一个假的,却是真男子。苏妃估计高兴得合不拢腿。” 房遗爱对魏王说到:“事实证明苏妃靠不住,她不会揭发假太子。” “为啥?” “因为她想要个儿子,既然真太子不能,突然冒出一个假的,她高兴还来不及。” “我们现在该咋办?” “明日初五,是朝参之日。文官五品以上,及两省供奉官、监察御史、员外郎、太常博士都要上朝。” “假太子也要去吗?” “他必须要去。” “你让我在朝上揭露假太子的真相。” “我还有更好的办法,让圣人自己察觉,然后将他幕后的郑观音,还有李建成的小女芣苢一同揭发出来,三阶教灭亡,就是您成为太子的时候。” 李泰忽然悲伤起来,“今年母后驾薨,哥哥建成也被人杀死。”留下几滴眼泪出来。 他说出和苏妃一样的话:““百代过客,浮生如梦。你说,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房遗爱说到:“建功立业。男人,就是要拥有最大的权力。沙场醉卧,千里征战,鼓瑟吹笙,天下归心。” “你是说,让我成为比父王还厉害的天可汗?” “会有更大的疆土等着您。”房遗爱庄重地鞠躬行礼。 寅时初,零星的马车抵达顺天门外,有官员下车,报名验鱼符准备进宫。 东宫太子的马车也缓缓朝着顺天门来。 魏王李泰的马车跟在后面。 有些官员看着时辰还早,几步到对面小巷里,吃一碗热气腾腾的馎饦,碗上面浮着一层油,油汤下是兔子耳朵一样的面皮。 第九十章 大唐的早朝 王质下了马车,头上裹绢布,有血从绢布中渗出来。 站猪拿着白玉鱼符。 王质看着宫门外的百官,对站猪说到:“在这里等着我。” 鱼贯而入的官员给王质鞠躬行礼,王质像是没有看见,不回礼,也不理睬。 魏王下车,在宫灯的忽明忽暗的摇曳下,他看见了头上裹着灰色绢布的王质。 假太子?远远打量着,和哥哥承乾一个模子里面倒出来的,相貌看不出破绽。 房遗爱坐在魏王的马车里,透过马车的小窗帘子看到王质。前日夜晚,他在平康坊的大街上,王质凑上前,和他打过照面。那天王质装扮成乞丐,戴着假的头发,身上脏兮兮的。今日看到王质,在灯笼的光线之下,身着衮冕,腰杆笔直,气度不凡。 房遗爱没有资格上朝,坐在马车里等待今日大事。 站猪在目送王质走进顺天门。 晨鼓敲响,次第悠长,将整个长安城推醒。 “猪儿,过来!”一辆马车停在站猪前,有人在车棚里招呼站猪。他听见熟悉的声音,裂开嘴笑,健步上车。 凤娘戴着斗篷,坐在马车上。 站猪对坐着,看着他心爱的女人,丰满的身材如昔。凤娘将头蓬从头上取下,对着站猪嫣然一笑。站猪赶紧抓住凤娘的手腕,温暖滑腻,心里砰砰直跳。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站猪说到。 “我是细作,必须要听主子的话。泉盖苏文大臣吩咐我跟随芣苢,那天,我只有离开你。” “我以为我们一起的时光,在那天就结束了。我……”站猪想到和凤娘梦魂颠倒的日子,恍恍然如烟梦。 “我离开你,你就决定回大食国?” “你是真细作。我被仉仉骗了,是假细作,我必须回到大食国,找回自己的身份,这样,我才和你般配。”站猪说到。 “猪儿,我和你相爱,是因为我俩都是细作,同病相怜,惺惺相惜?” “是的。” “猪儿,或许我俩几年前刚刚认识是这样的,现在绝对不是。不管你是细作,是昆仑奴,那只是你活在世间的面具而已,我不在乎面具,我喜欢真正的你。” 凤娘一席话,站猪简单的脑子有些绕不过来。啥子面具?啥是真正的我? 站猪下嘴唇搭在下巴上,露出蠢笨的表情。 “猪儿,将来不管如何,我发誓与君白头偕老。” 一席话落,车篷里浓香扑鼻,他打量低垂粉颈的凤娘,一把将自己的女人搂着。 凤娘推开站猪,说到:“耳鬓相磨日子以后还长。王质眼下如何?” “不能再好了。昨日是太子两口子同房,王质去宜春宫歇息,我守在宫门外。” “太子妃如此聪慧,就没有认出?” “聪慧个屁。两人相当恩爱,今日上朝,太子妃还将王质送到门口。王质……嘿嘿,面带猪相,心里嘹亮,好像没有他办不妥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太子妃没有认出王质是假冒的?” “那当然,能够同房,不可能认出。呃,是芣苢让你来的?你告诉芣苢,王质是逢场作戏而已,芣苢不必在意。话又说回来,成为太子,是她一手安排的,王质做这些事情,怨不得,怨不得……”站猪一脸羡慕。 凤娘使劲掐站猪的胳膊,算是无声的警告。 “芣苢让我来接你,带你去个地方。” “不行,我还要在这里等着王质下朝。” “去去就回,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今日上朝,百官云集。芣苢就不担心今日王质露馅?” “芣苢姑娘不同常人,她说,世间事,人算不如天算,顺其自然最好!” 大殿里,王质站在百官的前面,除了魏征,其余人他一概不认识。 李世民高高在上,他看着李泰挺着一个大肚子,笑着问道:“我儿还未启程?” 王质以为是在问他,正准备回答,不料身后传来响亮的声音:“父王陛下,儿臣本来昨日离开长安,后来看日子,今日初五,想见父王之后再离开。” 原来李世民口中的我儿,是身后的另外一个儿子。 是谁?李泰?李治? 王质不得而知,没有人耳边提示,一切都要靠自己来应对。 李世民口气温和:“泰儿,不必匆匆离开长安,你想多待多久都行。你奏请的编撰大唐地理之书《括地志》的想法很好,目前大唐有十道三百五十八州,将各州的山川、物产、古迹,风俗、人物、掌故等编撰在书中,是前无古人之事。” 李泰上前两步,和王质并排站着。王质低头,看到李泰肥大的肚皮。 “儿臣所要做之事,和父王制定的法典想比,简直微不足道。” “《法典》和《括地志》其实是一本书。”李世民说到,“诸位大臣,你们知道朕的意思吗?” 大殿一片沉默,王质不清楚皇帝发话让大臣回答的套路。 他也不敢回答,努力回忆着唐法典的内容。 “泰儿,你来回答!”李世民开始点名。 “儿臣以为,《法典》和《括地志》都是为了大唐的千秋基业。”李泰声音比之前小很多。 李世民口气带着不满,他点到王质:“承乾,陆元朗在世的时候,赞扬你敏惠聪明,你来说说,为啥《法典》和《括地志》是一本书?” 王质身后全是大唐的精英,他清清嗓子,说到:“《括地志》不容置疑,将会是最好的自然之书,博采经传地志,旁求故志旧闻,” 李泰心里嘀咕,这人说的话简直是鹦鹉学舌,可见水平之低,还有胆量冒充太子。 “父王的唐律,”王质继续说到,“其实也是地理之书,或者说是自然之书。” 大殿中传来众人惊叹或者疑惑“嚓嚓”声。 “唐律的伟大,在于父王高瞻远瞩,将人和自然是紧密相连的观念放进律法里。百姓犯罪,会动摇自然规律,律法制裁罪人,不仅仅是威吓,也是为了恢复天地间的阴阳平衡,遵循了圣祖老子所说道法自然,因此和《括地志》算是一本书。” 王质的知识仅限于此,他不能再编下去。 李世民高兴说到:“知我者,太子也,讲述得很好,泰儿要好好向太子请教,编撰《括地志》是手段,提升眼界是目的。” 李泰赶紧对着王质行礼,退后几步。 第九十一章 冲动的魏王 李泰这一下是以退为进,他和房遗爱早早就将下一步想好了。 今天皇上以《括地志》开头,但是重点要讨论的是重修《氏族志》编撰进展。 魏王李泰想将假太子推到讨论漩涡中心。 修订《氏族志》是高士廉。 十年前的玄武门兵变,高士廉当时担任雍州治中,和雍州牧地李世民是死党。他跑到大牢,凡是愿意跟随他的死囚犯人,一律释放,发放刀枪武器,和囚犯一起守在长安宫城北的芳林门,阻挡李建成的援军。 玄武门兵变之后,高士廉成为李世民的右庶子。 高士廉还有一个身份,他是文德皇后的舅舅,也是李承乾和李泰的舅爷。 房遗爱从自己的父亲房房玄龄的谈话中得知,圣人虽然口头上一直表扬高士廉,说什么涉猎古今,心术明达,临难不改节,当官无朋党。依照房玄龄对圣人的了解,李世民对高士廉编撰的《氏族志》有很大的意见。 高士廉估计是老糊涂了,一直没有摸清楚圣人要编撰《氏族志》的真实意图,还以为是延续之前朝代的修撰姓氏谱系的惯例和传统。李世民下诏修撰《氏族志》,是想借此抬高关陇集团的门第,特别是陇西李氏和赵郡李氏地位,最终达到稳定李家唐王朝的权力秩序。 而高士廉却将山东士族崔民干列为第一等,他的原则是:“责天下谱谍,参考史传,检正真伪,进忠贤,退悖恶,先宗室,后外戚,退新门,进旧望,右膏梁,左寒畯。” 谱系中的门第高低在某种意义上是权力秩序重新洗牌。 而太子承乾去昭陵守孝之前,一直支持高士廉《氏族志》的编撰,根本不知道李世民已经对高士廉不满了。 李泰和房遗爱密谋,对《氏族谱》进行攻击,获得父王的信任。 然后揭露假太子的面目。 果不其然,李世民问道:“泰儿,今日讨论《氏族谱》编撰近况,你来和各位大臣共同梳理商议如何?” 李泰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赶紧行礼:“父王能否让承乾来主持梳理,儿臣在一边研习学习。” 李世民点点头,对王质说到:“承乾,你将高士廉《氏族谱》前两卷拿给我。” 王质一下蒙了。 李世民这话究竟是何含义。 第一种可能,找高士廉,拿高手中的《氏族谱》给李世民。 第二种可能,《氏族谱》已经在太子手中,现在李世民让他拿出来。 王质点点头,身体并没有移动,侧边的李泰神情轻松,斜眼看着他。 李世民看着王质发呆的样子,说到:“承乾,不要耽误大家时间,赶快去!” 这句话出来,王质马上判断是第一种可能,对,去找高士廉。 回头一看,都是黑压压的文武百官,谁是高士廉? 能够编撰《氏族谱》的人,应该是个老头。 手中也应该拿着书吧? 老头倒是很多,都是垂手而立,没看见有人拿着书。 魏王李泰看着王质犹豫样子,心里猛然明白,假太子不认识高士廉。 何须密谋,直接就可以揭露。 高士廉腿脚不太好,书在木箱中,放在他左脚的侧边。每次讨论《氏族谱》的时候,李世民都要派人到他面前取书,形成惯例。 这个惯例,百官都知道。 只有根本不认识高士廉的假太子不知道。 太子连自己的舅爷都不认识,在父王和文武百官面前,算是现原形了。 王质一瘸一拐走着,他看到魏征身边一个老头,含笑期盼地看着他。 十有八九就是那人。 王质几步走到那人面前,行礼说到:“请将《氏族谱》前两卷给我。” 这是王质穿越以来犯下的最大的错误。 挨着魏征的那人,是房遗爱的父亲房玄龄。 此时李泰最为兴奋,他在不远处叫道:“太子,你认错人了!” 百官一片哗然。 李世民也从自己的王位上站起来。 房玄龄看到王质给他行礼,于是回礼说到:“承乾太子,我没有《氏族谱》,那书在高士廉的脚边。” 此时,李泰赶紧走上前,站在王质身边,指着房玄龄问道:“太子殿下,此人是谁?” 王质眯着眼睛,缓缓说到:“看不清楚!” 李泰愤然拖着王质的衣服,跪在李世民面前:“父王,我早就开始怀疑,此人不是太子,是假冒的太子。” 李世民用手掌拍打龙椅,大声斥责道:“混账,你如何将你哥哥在大殿上拉拉扯扯的。” 王质跟着跪下,一声不吭。 李世民环顾众人:“朕身体不舒服,太子留下,其余人退朝吧!” 李泰还想说什么,看到父王阴沉的脸色,只好讪讪退下。 房玄龄和李泰并肩而行:“魏王,今日为何有反常之举,你这样在大殿如此对待自己的哥哥,圣人会不高兴的。” 圣人不高兴,百官却很高兴,早早下朝,可以在宫殿廊檐下吃顿饭,今天的饭菜非常丰盛。 平时李泰下了早朝,是不会跟其它官员在一起吃饭。今日不同,他跟着房玄龄的屁股后面。 房玄龄端着一碗小米羹,呼呼地喝着。 “房公,太子连你都不认识,你不觉得奇怪吗?”李泰接过小米肉羹,端着问道。 房玄龄最不喜欢吃东西的时候有人打搅,一碗粥喝完,抹抹嘴,说到:“太子守孝,悲伤过度。我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认不出来,我并不觉得奇怪。” 李泰急忙将碗放在石头立柱上,“房公,房伯伯,这可不是开玩笑。太子被掉包,大唐危在旦夕。” 房玄龄对着光禄寺太监说到:“再拿一碗粥。” 李泰的目光从廊檐众人面前滑过,这些百官,好像刚才大殿之上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站着、蹲着、吃着。 “田舍郎,”李泰低声骂了一句。 “那些田舍郎精明着呢!圣人没有表态,没有人敢支持你。魏王,你今日剑走边锋,忽然指认自家哥哥是假的,是不是心里想当太子了?” “没有的事。哦,我明白了,你们是以为我今日开始抢太子之位?” 房玄龄指着远处的魏征:“这个老头,今天一句话都不说,很不正常。他明察秋毫,细察纹理。你和遗爱太年轻,遇事急着往前冲,要吃苦头。” 第九十二章 这条路太难 留下王质一人在大殿上,他跪着,空荡荡的大殿,还有半人高的木箱,安静地在不远处立着。 李世民忽然让百官下朝,独独留下他一人,而且还是在最关键——李泰揭露他的真面目的时候。 谋大逆、谋叛、谋恶逆、不道、大不敬、不孝、不睦、不义、内乱等为“十恶”,这些按照唐律都是要死刑的。 王质想到一百种后果,每个后果都及其惨。坦然面对,无所畏惧,从来没有经历过死刑,尝试一下也不错,反正,不管如何惨死,不能说出芣苢的名字。 跪着,等待李世民发话。 “承乾,高士廉的书就在木箱子里,难道它自己有腿会跑过来吗?” 王质听到,起身,一瘸一拐将木箱抬过来。好重的箱子,李世民盯着,他中途也不敢歇息,气喘吁吁将箱子放在通往王座的台阶上。 “打开,你看第一册。”李世民吩咐道。 王质大致看得懂书中用小楷写的繁体字,《氏族谱》首卷将山东门阀王、崔、卢、李列在前面。 之前,我让你和高士廉沟通,制定《氏族谱》的编撰原则,书的草稿已经出来,你还满意吧?” 圣人闭口不谈刚才魏王的质疑。 “不满意。”王质说到,“所谓氏族就是世家之族,官有世胄,谱有世官,高士廉狭隘理解氏族的含义,认为氏族是固定的,没有变化的,他修订的谱系,无非是在前朝的谱系上进行修修改改而已。” 李世民听得两眼放光。 “既然你有这般见地,为何成书是如此老旧?” “之前我的想法和高士廉差不多。在昭陵守孝,徒步去九嵕山,远望太白,终南山诸峰。然后在山中的一个无名洞中禅修,石窍中透过日光,我坐良久,洞中还有涓涓细流,滴在石板上竟如晚钟的声音。” “听你的描述,我都感觉洞中的清凉和惬意。”李世民竟然有些神往。 王质并不完全是胡编滥造,他从小在奶奶家长大,山上的洞,他全都进去探过险。 “我就是在山洞中禅修的时候和远望群山的时候,悟到《氏族谱》编撰的原则是错的。大唐和以前的朝代应该完全不同,应打破上品无寒门、下品无氏族的局面。那些世家大族,仗着祖辈的丰功伟绩,自认血统清高,造成完全用门第去评判一个人的风气。” “你这样说,倒在我的预料之外,具体一点!” “李家平定四海,让大唐天下成一家,应该排在谱系第一。朝士众臣,皆功效显著,也要在谱系中靠前。《氏族谱》要按照今朝冠冕,不能以崔干为第一等。不须论数世祖辈的功绩,而是以今日官职高下作等级。” 李世民赞叹一声:“很好,你说到我的心坎上了。” 既然李世民没有说李泰指认之事,王质就对《氏族谱》袒露自己的想法。 “父王,”他仍然这样称呼,“儿臣还有一个大胆的构想。” 话已经说到李世民心坎里面,当然他愿意听下去。 “高士廉修订的《氏族谱》狭隘了!现在父王是大唐皇帝,同时也被周边国家称为天可汗。父王的《氏族谱》更应该配得上天可汗的称号,而不仅仅将眼光局限在大唐。” 李世民一惊,眼前的太子,想法深远,早就超越了其它皇子,而且比他的境界还要高。 “《氏族谱》应该将吐蕃的松赞干布,禄东赞,突厥的颉利,高昌的麴文泰等等,都要纳入里面。谱系认同意味着文明认同,谱系中的都是一国之人。几十年以后,大唐现在的版图只能算是几个州而已,以后版图会更大。” 李世民半信半疑,王冠上的珠子嚓嚓作响。他靠在王座的扶手上,眼睛远望大殿外明晃晃的朝阳,以及香炉袅袅上升的青烟。 他轻声说到:“没有想到,昭陵守孝,你的眼界大开。不得不承认,你的胸中是很大的天下,而不仅仅限于大唐。你太年轻,只知道急匆匆走,身重腿轻,却不知这条路太难。” “不走,如何知道难?” 李世民心里清楚,太子从昭陵回来,两次交谈,和之前完全是两个人。 这是他心里希望的太子的样子,比他更加睿智,比他更加高远,更加勇往直前。他走下王座,拍拍王质的肩膀,看到王质的耳朵背后有熟悉的黑痣,头上裹着的青绢渗出血。 “昨日又受伤了?”李世民问道。 “不小心,碰到床沿的尖角。”王质昨天在宜春宫,黑暗中,苏妃给他后脑勺一击,当时昏了过去,醒来之后,苏妃教他一席话,现在,他就是按照苏妃教的话说的。 “你小时候,常常碰到桌子和窗台,一下昏过去,醒来,谁都不认识,看着你的母后喊妹妹。”李世民此时完全是慈父的面孔。 “刚才看谁都是模模糊糊的。”王质这才明白苏妃击打他一下的原因。 “即便看谁都是模模糊糊的,但是你也不至于走到房玄龄面前。每个大臣所在的位置你应该清楚!”李世民严肃地说到。 “我走到房公面前,是……”王质找不出理由。 “你不好说,让我来说吧!”李世民笑起来,“你是想让房玄龄来编撰《氏族谱》,不好明说,只有用这样一种方式来提醒我和诸位大臣?” 当一个皇帝想法真是多,这恰恰是王质能够假冒的原因吧! 李世民直接进入主题:“我明白你的心思,你要去吐蕃讲和和对《氏族谱》修改其实是一回事,就是想不用战争的方式和周边各国建立同盟关系。话说在前面,如果你在吐蕃死去,谁能当太子?” “李治,”王质尊重历史规律,这样说道。 “李泰不行吗?” “他书读的太多,常常情感用事,做事不考虑后果,不适合当太子,但是非常适合做学问。” 李世民点点头。 “去吐蕃的人选你选好了没有?” 王质说到:“随从就两人,一个是退役的军官,一个是已经赎身的昆仑奴。我们乔装打扮,从松州到吐蕃。魏征老先生听说我要去吐蕃,昨日找我要跟着去。我打算让他跟着,在松州将他灌醉,让冯德遐将他送回长安。” “魏征老头少年狂,说实话,我如果不做皇帝,真想和你一起去吐蕃。久居宫廷,春非我春,夏非我夏,秋非我秋,冬非我冬。” 第九十三章 平昌寺地下 众官散去,只有魏王还在宫墙屋檐下等着,他希望大殿里面父王能够慧眼独断,他希望看到羽林军将假太子押出来,然后父王召见他进殿,沉痛地告诉他,他的哥哥已经死了,现在让他成为太子。 他在嫡子中排行二,自己的父王也是排行二。他一直认为父亲宠爱他,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李泰有才华,敏感脆弱,这种人往往分不清现实和幻觉。 眼前久久没有出现他所期盼那种转折的情景。 他拖着肥胖的身子,疲惫地走出宫门,房遗爱迎了上来,同样是为今天的事情感到困惑。 一个假太子,大摇大摆的出现在大唐的皇宫,如同一只鸭子站在鸡群里一样。却没有人意识到,或者是假装没有看见一般。 大唐有病,而且病得不轻。 他凭着独特的敏感,嗅到其中的阴谋,这个阴谋的缔造者是郑观音,还有芣苢,是三阶教的阴谋。然而知道又如何,直当当地说出来,没人相信或者在意。 他和房遗爱坐在马车上,看到假太子一瘸一拐地出来,神情轻松,和他的黑侍卫上了马车。 “会昌寺还派着人守着,现在咋办?” “撤了吧!今日我们太失败,圣人不相信我,守着也没有意义。” “我们对三阶教就这样罢手了吗?” “开弓没有回头的箭,不能罢手,只能往前冲。” 魏王的马车和王质的马车背道而驰。 马车在石头路上颠簸,站猪兴奋地告诉王质:“先才我见到凤娘,弄明白一件事情。她并不在乎我是否是细作,她喜欢的是我本人。” 王质点点头。 “刚才,你上朝的时候,她带我去了一个地方。” 王质还沉浸在和李世民的对话中,没有太在意站猪的话。 “那天仉仉给我的黄金是是真的,是芣苢给我调了包,将黄金交给凤娘,然后让凤娘在东边买了一套小宅院。刚才,凤娘带我去看了,告诉我,那里就是我们的家。” 王质这才回过神来,站猪居然买房了。 “恭喜恭喜,站兄,你是长安的有房之人。房子你喜欢吗?” “房子相当不错。阶砌蝉鸣,庭柯烟清。楼上望远山,楼下看老树,浓阴覆窗,人画俱绿。” “这话不是你说的吧?” “后面几句是凤娘说的,凤娘也是听芣苢说的。” “芣苢选的宅院肯定错不了!” “凤娘还说,她的两个儿子,在秋天就要到长安来读书。所买宅院,距离书院不远。凤娘时时能够看到儿子。” 长安的学区房,王质感慨一声,可怜天下父母心。 “你当后爹,黑黑的样子,凤娘的孩子需要时间适应。”王质提醒他。 站猪点点头:“所以,我愿意跟你一起去吐蕃,建功立业之后,在孩子面前说话也有底气。至于我的大食国身份,以后总有时间。” 王质从马车窗户往外,知道芣苢没有事,心里踏实下来。 站猪看着王质乐呵呵地笑。 “站兄,你这呆傻样子,我就明白你心里没有想啥好事情。” “现在马车去会昌寺,立马要见到芣苢。昨夜你和苏妃之事,会不会给芣苢如实说?” “肯定要如实说。昨夜我和苏妃并没有你所想象的那种事情。”王质回答干脆。 两人在会昌寺下马车,有僧人急急忙忙将他俩带进寺庙。王质假扮和尚多日,还第一次进入大唐寺庙。 两边松树成荫,地上的石板擦洗得锃亮。 芣苢在午后的阳光下,对着王质笑。 王质有些头晕,这是他第四次见到芣苢,也是见到芣苢最为华贵的装扮。短襦半臂的对襟,高束金线裙腰,削肩长项,瘦不露骨,眉弯目秀,顾盼神飞,两齿微露。 他和芣苢进入正殿右边的禅房。 站猪不懂事想跟着进来,被芣苢用手制止住。 关门,禅房窗户仍有缕缕阳光透过来。 芣苢大大方方将王质的手握着,问道:“假冒几天太子,气质完全不同了!” “昨夜我们才相见,为何说这话?”王质喜欢芣苢拉着他的手。 “昨日黑夜,看不清楚。今日风度翩翩,不同凡响。” 两人拉着手良久,才依依不舍分开。 王质有很多问题要问,芣苢却打开禅房的暗门,对王质说到:“这是地窖,下面有很多有趣的东西。” 暗门有楼梯通往地下,这种构造和昭陵李承乾禅修屋子差不多。大唐的隐秘,在于地下,王质这样认为。 沿着楼梯,深沉的黑,旋转,王质膝盖酸疼,芣苢点燃了火把,将沿途石壁上的油灯点亮。 两边全是整齐的大理石石柱,火光照耀着,看到一尊雕塑,盘腿坐在石柱间的石头蒲团上。 “这是信行禅师,三阶教的创始人!三阶教的信徒死后林葬,聚骨成塔。信行法师也葬在塔林中。这个雕塑更像是守护神!” 芣苢领路,走在地下的过道,长安城现在夏末,地下却非常阴冷。脚步的声音回响。王质感到信行法师雕塑从后面注视着自己,打个寒颤,不由加快了步伐。 芣苢停下脚步,她点亮石壁的油灯,王质看到如同宫殿一样开阔的地下大厅。大厅石壁放着密密麻麻的铁架,架子上面放着一个个木箱。 “箱子里面全部是黄金。”芣苢平静说到。 “你们好有钱!”王质感慨一声。 “这些钱是善男信女捐助的,我们有专门的僧人放贷,用钱赚钱,积攒下来这些。” “这些?”王质看到比地上宫殿还大的空间,“这么多黄金,可以买下整个长安城。” 芣苢提着油灯继续往前面走,王质紧跟着。 走到一个铁门,芣苢说到:“最新奇的在里面。” 扭动石壁上面的旋钮,铁门发出巨大的声响。 铁门里面发出亮光,王质赶紧用手挡住眼睛。 这根本不像是地下,像是园林,上面有光透下来,照在池塘中的松柏,广阔的花丛在暗处发出彩色的光亮,园林幽雅,盆景依假石,亭榭窗台、竹篱茆舍皆有。 中间的亭子有几人在喝茶。 “这是什么地方?”王质如同来到仙境。 “他们都是穿越而来的人。”芣苢指着亭子里面喝茶的人说到,“你去吧!找他们聊聊。” 王质有些迟疑,除了他,还有穿越到大唐的人? 三阶教不但富可敌国,而且法力无边。 第九十四章 花园的奇遇 王质在芣苢的注视下,朝着地下宫殿的花园走去。 刚才刺目的光线来自花园的上空,这个花园像是在深渊中,王质仰着头,看见了如同井口一般的天空。 当然,比喻成井有些不恰当,这口井太大,井底如同皇家花园。 他走上亭子,两人端坐在下围棋,其中一个人站着观望着。 观望的人抬头看到王质,赶紧走上前。 王质看着这人,顿感亲切,这人鼻梁上挂着一副眼镜。说是眼镜并不准确,像是用水晶石磨成薄片,然后用一根木棍吊着,戴在头上。走路时候,两块厚厚的水晶石薄片在眉毛下面摇晃。 “欢迎,欢迎!”这人伸出手来,完全是干部的做派。 王质迟疑片刻,也伸出手来,穿越的两人在一千年前的世界相识。 “你是……”王质小心地问道。 “你就叫我徐工,我穿越之前是电气工程师。”那人说话,眼前悬挂的镜片摇晃着,“早就听说道岳老法师用自己的命召唤一个后世的人,久仰久仰,想必你很厉害,是一个科学家吧?” 王质赶紧摇头:“我穿越之前就是一个大学生,学业无成,没有啥本事的人。” 口中回答,扭头看到芣苢已经不在花园里,而亭子的两人心无旁骛,仍旧下着棋。 徐工指着池塘边的老树根:“我们坐在那里如何?” 池塘升起迷雾,从上面的倾泻下来的阳光沉淀其中,树根下长着大小不一的蘑菇。 王质好像回到大学,一个老师来找他谈心。 “小伙子,你穿越来是什么年代?” “二零一八年。”王质回答到。 “唉,那个世界已经过了四十年。” 王质看着面前这人好像就三十来岁,最多不超过四十岁,难道穿越过来的时候是个婴儿?他说到:“我的父亲,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出生的,您穿越到大唐是多大年龄?” “三十八岁。如此看来,你要叫我爷爷了!” “你看起来变化不是很大。” “道岳老和尚告诉我,穿越而来的人,不会变老,一直都保持着穿越前的年龄。可是一旦又回到自己的世界,也要回到那个世界的年龄。如果我能够回去,现在已经是七十八岁了!越是变老,越是不想回去,估计回去瞬间,自己就老死。” 王质还有很多问题要问,徐工却拉着他,要让他讲述二零一八年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王质一口气讲了一个多时辰,徐工惊叹地下巴张开,说出一连串的不可能。 “我在这里四十年,经历了两个朝代,好像也没有啥变化。”徐工扼腕叹息,“我错过了好时代,都怪道岳老和尚。” 王质指远处亭子里下棋两人说到:“他们是什么时代的?” “那两人,是旧社会的人,一个是民国的,一个是清朝的,思想观念很落伍,和我谈不到一起。”徐工摇摇头,愤慨说到。 王质听到很想笑,大家都穿越到大唐,何必还分之前的时代。 “徐工,道岳法师让穿越回来,是想让你做什么事情吗?” “当时我在汶川的水电站工作。上山打猎,躲一场大雨,进入山洞,雨停出来,就穿越了。我好不容易才明白来到隋朝大业二年,吃了不少苦,最后终于找到让我穿越回来的道岳。他很抱歉地告诉我,是他搞错了。妈的,虽然三阶教好吃好喝将我养着,我的大好年华却耽误了!” “他们就一直让你待在地下?” “倒也不是。年年春暖花开,僧人会赶着马车带着我们三人,到处游山玩水,除了朝代更迭,战火不断的那几年。” “那两个人,一个民国的,一个清朝的,他们也是道岳搞错了的吗?” “他们两人不是道岳施法穿越的,而是信行法师。可笑的是,信行死去了,这两人还死皮赖脸的活着。至于是否搞错了,他们没有说,我也懒得问。” 两人说话一直到黄昏,花园里光线暗了下来。 “唉,搞了大半辈子的电,居然活在没有电的年代。”徐工一副英雄无用武之地表情。 王质忽然想到自己的手机和电子书,都需要电,眼见这位大叔既然懂电,能不能就地取材,搞个小发电机或者是类似太阳能板一类的。 地下花园静谧而平和。在地下的天地,清新的气息在四周流淌,王质感到从未有过的宁静。这里,估计就是三阶教不可撼动的气场所在,每根植物和泥土,都带着地气和天意。 “你能不能制造一种小的发电机或者是太阳能板?”王质问徐工,“我有电池需要充电。” “这可是一件难事,让我好好想想!”徐工皱着眉头,来到大唐四十年,他早就将自己工程师的身份忘记了。 王质继续说道:“我们穿越过来,一切皆有天意。或者道岳法师没有搞错,他让你提前来到大唐,就是要等我。”王质对自己的判断充满自信。 “我穿越四十年,就是为了等你?”徐工摸着脑袋上稀疏的头发,轻声地笑起来。 “我和当朝的太子长得一模一样,而且,现在我已经是太子。和你不一样,我穿越回来,心里总是有个声音在告诉我应该做什么。因此,你必须听我的,造出小的发电机。” 当一个人说话充满自信,身边的人会受到这种情绪的感染。 徐工点点头,问道:“你什么时候要?” “三天,不对,两天以后,我要离开长安,去吐蕃,就是我们世界的西藏。”王质说着,一下想起在平康坊和蒋郎中的约定,慌忙说到:“告辞了,我还有急事。” 徐工低头沉思,并没有和王质告别。 远远望见亭子里两人还下着围棋,一动不动,像个雕塑。 走出铁门,又回到昏暗的地窖。油灯摇曳,芣苢站在堆满黄金的铁架子下面。 “王质,”芣苢喊道,“你急匆匆地,要到那里去?” 王质说到:“两天以后我去吐蕃,你们不会阻拦我吧?” “当然不会,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我要和站猪。还有松州的蒋郎中一起去。” 芣苢仍旧微笑着,“这样的人选非常好。蒋跟着你,也不会在长安放掳疮病毒了。” 王质一直感觉芣苢总是一副淡定的样子,是否她也是穿越过来的?他试探问道:“我还要带上手机和电子书!” 第九十五章 是一场赌局 芣苢回答道:“你说的是什么书?什么机?我听不明白!”说着抽动着鼻子,好似王质说的是食物。 王质重复说一遍:“我穿越时候带来的电子书和手机。” “不清楚你的玩意儿,你认为有用你就带上吧!我不会阻拦你做任何事情。”芣苢这次的回答干净利落。 王质爱着芣苢,从他来到大唐,这个女子在他心目中占据着重要的位置,在陌生的世界,他没有太多的恐慌,内心深处的自信来源于芣苢。 如果不能回去,他的父母失去儿子,必然悲痛。为了芣苢,他竟然习惯在大唐。 芣苢就有这样的魔力,一旦出现在王质面前,就会有心安的舒坦。王质心里一直有存念,芣苢不像是大唐的人,也是像穿越过来的。 刚才用手机和电子书试探芣苢,她回答得滴水不漏。一个人,如果回答太完美,十有八九就是谎言。 王质急着要去找蒋郎中,匆匆问道:“我还有急事,太子妃认出我是假冒的太子,她愿意替我掩盖,但是有一个条件,就是要有个儿子。” 芣苢半开玩笑说到:“苏妃是大唐的美人,你倒是艳福不浅。” 王质低头看着脚尖:“你还不知道我的心思吗?” 芣苢上前将王质抱住,清炯炯的大眼睛看着王质,噘着嘴喃喃说到:“我明白你的心思。你在大唐愿意面对一切,就是因为我。” 王质想低头吻芣苢,却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没有胆量。 “去吧!”芣苢推开王质,“有所思,何用问遗君,闻君无他心,妾更无疑。念着一个人有念着一个人的好。苏妃的事,我来想主意。” 王质从会昌寺出来,站猪紧紧跟随着。 站猪吁了口气:“和尚,不,太子殿下,艳福不浅是好事,色字头上一把刀,还需多保重身体。” 成为太子,每天战战兢兢,头上的刀千万把,唯独没有色字。王质懒得解释。估计站猪看到他昨夜和苏妃在一起,今日和芣苢又匆匆进入禅房,浮想联翩。 站猪只要吃饱了,就会用下半身来思考。 “我们去平康坊找蒋郎中!”王质吩咐站猪。 在黄昏时分来到平康坊。 约好昨天见蒋郎中,今日才来,王质完全是在碰运气。宜春院门口冷清,不见大茶壶的身影。 大茶壶身受重伤,质和站猪并不知情。 东宫有个宜春宫,平康坊有个宜春院,大唐人取名就这么随意。 站猪站在院子里大声喊道:“蒋郎中,来自松州的蒋郎中在不在?” 没有人回答。 王质说到:“看来我来晚了,蒋郎中已经不相信我了!” 宜春院的舞女走上前,给王质行礼说到:“客官可是蒋郎中的朋友?” 站猪鼓着眼睛,正想说话,被王质制止住。 “蒋郎中在什么地方?” “他说,他在横山羊肉店等你。” 站猪听到横山两字,肚皮咕咕叫起来,声音挺大。 舞女用袖子捂着嘴笑。 站猪凑在女子面前,调笑道:“小娘子,你还认识我吗?前几日我在你家挥金如土。” 女子更是笑得灿烂:“客官可是一天一个样,前日是富商,昨日在我家端泔水,今日又穿着官服。” 这一笑,笑得站猪心都融化了。王质转身离开,站猪恋恋不舍对女子说道:“此去吐蕃,回来定将你赎身,娶你为妾。” 横山羊肉店,蒋郎中独自一人坐在雅间。 王质和站猪挑帘进去,蒋郎中对王质行礼,和站猪拥抱在一起。 “蒋兄,你没有放掳疮病毒吧?”王质最担忧这点。 “我想清楚了,跟你一。,一年之后再说报仇的事情。昨日为何没有来?” “昨日太子殿下在东宫和太子妃同房,来不了!”站猪撕着羊肉吃了起来。 “你是太子?”蒋郎中惊讶地问道。 “目前还算是!”王质说完,蒋郎中已经跪在地上。 “起来吧!后日启程,途经松州到吐蕃。你们都剃成光头,都装扮成和尚,没有太子,也没有昆仑奴,也没有郎中。”王质说到。 “现在出发,长安夏末,吐蕃可是冬日,路上全是沿着山沟而行,此去太苦寒。” 有伙计端酒进来,听到“吐蕃”两字,伸出舌头,会意一笑。 站猪眼尖,看见了,问道:“你笑啥?” “三位客官也下了注吧?”伙计说到,“我比不上你们,只是下了小小的一注,一百钱。” 王质疑惑不解。 站猪不知道伙计口中下注是什么东西,虚心询问显然不是他的风格:“一百文钱下注有啥意思,赢了还不是多吃一顿羊肉。要赌,就来个豪赌,输了远走他乡,赢了夜夜笙歌。” 小伙计赶紧对着站猪鞠躬:“黑爷所说极是。您说大唐和吐蕃一战买战还是买和?” 原来是这样的赌局,王质吃惊不小。自己要去做的事情,居然在长安成为一场赌博。 站猪将羊腿放在桌子上,反问小伙计:“我倒是要先听听你的分析!” “宫中消息已经证实,圣人近日将派遣承乾太子前去吐蕃讲和。我听说朝廷百官对这事比较悲观,所以我压注是大唐和吐蕃有一战,如果赌对了,一百文钱就会变成两百文。” “太少!”站猪嘟囔着。 “要不,”伙计看着站猪自信的神情,“我将家中的房子抵押,全部买上?” “你应该买大唐和吐蕃讲和。” 伙计赶紧问道:“朝中大臣都是买必有一战,你让我背道而驰?” “背道而驰才能挣大钱。”蒋郎中附和说到。 “你们都压注讲和?” “当然,身家性命都压进去了。”站猪此话倒是不假,陪着王质去吐蕃,的确是玩命的事。 伙计迟疑着,最后咬牙说到:“行,我将房子抵押,买和。只要讲和,就会赚到十栋院子。” 看着伙计出去,王质心想,如此看来,长安城都在为这件事情下注。也难怪今日上朝,魏王李泰站出来说我是假太子,没有人帮忙。文武百官将真金白银掏出来,根本不在乎是否是真假太子。 大家希望的是太子去吐蕃,讲和失败。 第九十六章 辩机和苏妃 王质安排蒋郎中和站猪去采购马匹和去吐蕃必须的物品。他是太子,这些事情不应该由他操心,回到东宫吩咐下去肯定有人去办理。一来他想到回到东宫就头疼。二来没有春香在身后指点,东宫两眼抹黑,不知道应该去找谁。 站猪和蒋郎中坐着马车去了西市,王质磨磨蹭蹭往东宫走去。此时夜禁的鼓声还未响起,大街上还挺热闹,石板铺成的道路倒也算是干净。大街两边的巷子里是泥路,猪粪狗屎遍地,臭气扑鼻。有妇人支起摊子,买着胡饼和糕点。衣衫褴褛的孩子在巷子里来回奔跑着,打闹着。 平康坊到东宫不远,王质大半时辰就走到了。远远看着宫殿,王质害怕进去。今天告诉芣苢,苏妃不管他是否真假太子,她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想要一个儿子,太子的嫡长子,将来极大可能成为皇帝。 苏妃看得长远。 王质想到真正的太子李承乾,那人在昭陵,看到他来,就兴奋地匆匆离开,像是一个孩子扔掉课本去外面玩耍。 边走边想,见到一个和尚站在宫墙下面。 是辩机,老道岳法师的徒弟。 辩机看到王质独自走路过来,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上前鞠躬行礼说到:“殿下!” 唇红齿白的辩机,王质发自内心感慨真是美男子。春香装扮成女人,是带着风尘味的妖娆女子。而眼前的辩机,如果装扮成女子,肯定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皎若秋月的那种。 王质笑着问道:“辩机法师,你这次来,又是给我送书的吗?” 在马场的地下,辩机将厚厚的《十八部论疏》送给王质,又在离开的时候带走。 “书一直放在寺庙里,等到你从吐蕃回来,我会逐字逐句教你诵读。”辩机诡秘莫测的微笑着,“当然,最后的参悟要靠你自己!” 王质和辩机沿着宫墙散步,远处传来夜禁的鼓声。 “辩机,承乾太子见到我之后,就急匆匆地离开昭陵,好像太子的身份像是一个沉重的负担。我心里纳闷,为啥他好好太子不当,却想去终南山隐居?” “自古以来就有这样的人。他们愿意在深山老林中度过一辈子。和朝代脱节,但是和季节在一起。我所知道的终南山中的隐士,吃得很少,衣服破旧。太子愿意这样做,就已经成为世上最为尊贵的人,比皇帝还尊贵。” 王质不明白大唐的隐居文化。 辩机仍旧滔滔不绝:“大唐和之前的朝代,不管是百姓还是朝廷,都很尊重隐士。尧让天下于许由,费劲口舌劝他,许由不受而逃去,并且在河边洗了耳朵,从此隐居深山之中,终身不为名利,死后葬于箕山之巅。” 不为名利的人,口头上说的人多,真正能够践行的人,恐怕少之又少。也许只有像太子这样的人,从小锦衣玉食,看惯了世间繁华,才会真正去隐居。 走到东宫永春门,辩机没有要告辞的意思。王质和他一起进宫,来到典书房。 苏妃端坐在书房里,看着王质身后的辩机,她愣住了,两眼定定地看着辩机,蓦地站起来,双手提着长裙,不知所措的转了两圈,然后在门口相迎。 辩机双手合十,对苏妃说到:“今日偶遇太子殿下,一路走来,受益匪浅。” 苏妃赶紧行礼,两腮绯红。 王质即便不懂男女风情,也看出苏妃的紧张和不安。 辩机取出袖中的佛珠,恭敬地递给苏妃:“你的佛珠,我还是还给你。” 苏妃接过带着温度的佛珠。 “道岳法师圆寂前说,太子妃每月逢五到会昌寺学佛之事不能中断。原来由师父的讲法,现在由贫僧来讲,我才疏学浅,但是愿意和太子妃交流。” 苏妃明亮的眼睛打量着王质:“去会昌寺,须得太子同意。” 王质说到:“学佛是好事,我可没有意见。” 辩机鞠躬告辞。 王质和苏妃对坐典书房。 “苏妃,今日在朝上,魏王李泰说我是假太子,全靠你昨夜对我脑袋一击,蒙混过关。” “那一击,在黑暗中,我不清楚力道,因此击打有些重了。” “我后天就要启程,去吐蕃。万万没有料到,我和吐蕃讲和,长安城上上下下都在下注。” 苏妃微笑里有谦逊:“我也下了注。” 天完全黑下来了,从书房的窗户往外望,看得见月亮的光晕。 “你是赌战还是和?” “我赌战,整个朝廷文武百官,除了魏征以外,都是赌战。” “那你是不相信我?” “相信是一回事,事实又是另外一回事。” “如何我讲和回来,后果如何?” “长安城一半的人都要破产。” 这件事情有点严重,和打仗死人想比,王质并不关心破产。苏妃只字不提同房的事情,王质松了一口气,忽然大悟,刚才在宫墙外遇见辩机,肯定不是偶然。 辩机出现,苏妃脸红。 辩机短短几句话,让苏妃听他讲佛法,苏妃说这件事情要太子同意,然后王质站在宫檐下点头。 一切都是芣苢安排的,辩机话中有话。 王质问到:“辩机气质超凡脱俗。你之前就认识他?” “我出嫁之前是道岳法师的俗家弟子,辩机算是我的师兄。” 王质将腿盘在椅子上,两眼光光地瞅着苏妃:“青梅竹马?” “算是。他是和尚,我后来成为太子妃。两人越走越远。”苏妃背对着烛光,脸上隐藏在阴影之中。 “今天辩机来,说了一些不痛不痒的话,恐怕话中还有话吧?” “那串佛珠是我送给他的,一共有一百零八颗。刚才他还给我,只有一百零七颗。其中最重要的一颗,绘着蝴蝶的那颗,他吊在脖子上。” “蝴蝶?是暗号吗?” 苏妃没有回答王质的问话,她给王质沏茶,说到:“我不得不佩服,你身后的人早就知道我想要儿子的这一步,也知道辩机和我青梅竹马,让辩机来代替你……算了,我也不多说,大家心知肚明就行。” 王质额上沁出一阵冷汗,喝几口着茶:“按照你这样说,估计我从吐蕃回来,就要迎接儿子的到来。” 苏妃流露出来的欢乐表情转瞬即逝:“几乎整个大唐都在赌你输,如果你能够活着回来,就会看见我已经怀上你的儿子!” 第九十七章 尽在掌控中 魏王李泰决定推迟两天离开长安。 长安城所有的赌摊都开出吐蕃和大唐是否一战的盘口。这场赌局在众人的推波助澜之下,据房遗爱推测,大概一半的长安人参与进来,朝廷的官员也不例外,有人押注很大。 压和,一赔二十,压战,一赔二。 李泰问房遗爱:“压和的人多还是压战的人多?” “我所认识的人之中,几乎全部都是压战,没有人压和。” “压战才一赔二,挣不了大钱。” “只要本金够大,一赔二还是非常可观。” 半年前,李泰一心希望父王能够同意他编撰《括地志》,两个月前,他成为魏王已经非常满足,沾沾自喜。现在,他光有这些还远远不够,他还渴望更大的权力。这种欲望的膨胀,房遗爱一直推波助澜,功不可没。 既然太子已经死了,多半死在昭陵,永远地陪着母后。 他不是没有想过去找哥哥承乾的尸体,转念一想,即便找到了,杀人者肯定将承乾的面容毁坏,无法辨认。 两腿走路的假太子,才是活生生的证据。今天上朝的时候自己太冲动了,非常突兀站出来指认,父王和百官根本不相信,现在回想,只有懊恼。 明明知道是三阶教策划的这场阴谋,可是没有真正拿的出手的凭证啊!手中只有大食商人仉仉,他的证词不足以让父王相信。 需要有耐心。 李泰明知故问:“遗爱,你说,我们该不该下注?” “殿下,我们当然应该下注了,而且还要下很大的注。我们要让三阶教破产。” “是三阶教在幕后坐庄吗?”李泰其实心里猜出七八分。 “肯定是他们,郑观音,芣苢那些人,平时烧香念佛的,私下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好,就听你的,我们将全部身家压上,赌吐蕃有一战。” “魏王放心,我已经打听到太子……假太子两天以后就要出发,装扮成和尚,同行的加上太子,一共四人。当然,魏征同行不远,他们计划在松州就撇下他。” “你的眼线倒是挺多的。” “不光有眼线,还有杀手。如果在逻些,吐蕃国王愿意讲和,我的人就杀死假太子。” “这样,不管真假太子,反正在异域死去,栽赃在吐蕃人身上,这场仗就不得不打了。”李泰点点头,随即问道:“你的杀手可靠吗?” “可不可靠,要用钱来说话。我给他的钱非常多,殿下就放心吧!” “事成之后,三阶教破产,我也成为太子。”魏王很满意房遗爱的安排。 会昌寺内,芣苢问欧晓勇:“仉仉找到没有?” “一直派人到处巡查,没有他的消息。” “继续找,”芣苢看着欧晓勇斑白的头发,不忍心指责他。 今日让王质在地下见到四十年前穿越过来的徐某,芣苢记不清楚他的名字。自从王质走后,那人一直蹲在池塘边几个时辰。 “徐大叔还蹲着吗?”芣苢问道。 “蹲着,说要回忆如何造出发电机,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欧晓勇紧锁眉头。 “估计是王质去吐蕃所需要的。让他慢慢想,需要啥,你全力去办。” 芣苢说完,看着门口辩机的身影一晃,于是挥手让欧晓勇退下。 辩机进屋。 “去东宫,还顺利吧?”芣苢想开玩笑,看着辩机神态凝重样子,于是将要说出来的话收回去。 “太子妃同意逢五到会昌寺来。”辩机的表情悲喜交加。 “能够和青梅竹马在一起,你情我愿,为啥不高兴?” “没有不高兴,来得太突然,一时还没有缓过气来。” “你做的这一切,没有伤害谁,”芣苢像是看懂了辩机心中的矛盾,“能够和心中的人在一起,你和苏妃应该高兴。真太子不愿靠近女人,他去隐居,也不会不高兴。” 辩机不愿和芣苢讨论这个话题:“我一路过来,长安城小巷赌摊人头涌动,大家像是疯了一样,为大唐和吐蕃是否一战下注。” 一切都在芣苢的掌控中,她笑着说:“你现在就明白我为啥对王质不闻不问。” “明白,现在王质安全得很。没有人在乎他是真假太子,上至朝廷官员,下至城里百姓,大家都希望太子尽快上路,现在如果爆出假太子,岂不是破了大家的发财梦。” “对,这个赌局关键在于,太子此去吐蕃的结果是战还是和。太子不能成行,赌局也就不存在。” 辩机对芣苢做这件事情心里还是担忧,一来,用赌局的方式来保护王质,确实是非常高明的一招。可是……一旦将用金钱将人的欲望释放出来,后果往往不能控制。 和吐蕃一战,三阶教地下的黄金都要赔光。 和吐蕃讲和,长安城不知道有多少人家破人亡。 辩机凭着他的智慧,无法看到结果。 他只能相信芣苢。 芣苢是三阶教中最为明亮的一束光,她有能力将三阶教在大唐发出耀眼的光辉。 “辩机,等到大事已成,你就还俗吧!和苏妃一起,找个僻静之地。” “苏妃还是太子妃。”辩机说到。 “放心,我都能弄出一个假太子,难道还不能让苏妃消失?” 吐蕃国的都城逻些。 够了母子,一个月前,被禄东赞带到庄园。 不去上街乞讨,够了全身都不舒坦,于是爱上爬树。 他费劲力气,爬上无花果树的最高处,看着低矮屋子的的烟囱。 远处的青稞地里,全部是密密麻麻的帐篷。 夜幕暗淡,旗帜在风中飘荡。骑士骑着马,来回驰骋。篝火的火星在帐篷间窜动,像是萤火虫一样。篝火上架着的铁锅飘来茶香和糌粑的香气。 够了咽咽口水。他的干爹禄东赞,就是不远处军队的首领。 他多么希望能够像骑士那样拥有一把剑。 他比划着向干爹讨要,禄东赞坚决的朝着他摇摇头。 禄东赞让他在庄园学习写字。 他是哑巴,除了母亲和干爹,无人找他玩耍,庄园中人人好像又忙不完的事情,无人看他一眼。 够了感到孤独,怀念起在松州当乞丐的日子。 第九十八章 骨卜和鸟卜 够了站在无花果最高处,张望着军营。 禄东赞的侍卫,曾经在盘羊牧场和王质比赛酥油三叠的才旦眼睛像鹰一样,看到远处孤零零挂在树上的够了,像一只秃鹫。 “将军大人,你的养子,好好训练,将来一定能够成为出色的瞭望兵。”才旦和禄东赞说话相当随便,没有太多的礼节。 “呵呵,成为瞭望兵?他是哑巴,不能说话,即便看到什么,如何传令?”禄东赞狠狠踢一下才旦的屁股,才旦跳着走开了。 禄东赞使劲拴紧马鞍上的牛皮带子,马的双眼映着营地的篝火。他轻轻抚摸马的鬃毛,马用响亮的喷鼻回应着。 夜风鼓起帐篷,带着高原特有的冰冷气息。 “将军,你要进城?”才旦看见,忙着要去牵自己的马。 禄东赞将弓箭挂在马鞍边,粗大的手指显得不太灵活。 “我独自进城,你无须跟着。”一边说话,禄东赞已经跃身上马。拉着马缰,双腿夹马转头,面对黑沉沉的夜色。篝火从后面照着,地面的影子将禄东赞和马合二为一,像人面马身的怪兽。 路过庄园的土墙,禄东赞对着无花果树的够了挥挥手。 黑暗星辉,够了居然看到,秃鹫展翅般,挥手回应。如果不是哑巴,真是难得的瞭望兵。 红山的布达拉宫,拥有九层上千屋子的城堡。 战马在布达拉宫山下青铜大门前停住,禄东赞潇洒下马,一个宽宽的额头,斑白的头发挽在脑后的胖女人跑出来,恭敬地跪地磕头。 “国王已经在大堂等着你呢!”胖女子起身,肉肉的手接过马的缰绳,口中怜爱说道:“将军,你从边塞回来,瘦了好多,统领千军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待会和国王谈完事情,就到厨房来,我准备了酥油人参果,好好给你补补身子。” 胖女人是国王小时候的奶妈拉姆,同时也是禄东赞小时候的奶妈,在布达拉宫拥有无上的尊严。正是由于拉姆的存在,时常让禄东赞感觉自己和国王是一母所生的兄弟。 “拉姆妈妈,别看我瘦了,精力却比以前充沛了几倍。” “酥油灯快没油的时候,比平时还要亮一些。打仗之前必须好好补补。”拉姆将马缰交到仆人手中,“你先上去,我让仆人慢慢扶着我上来。” 禄东赞沿着台阶朝上。 大堂金碧辉煌,红木的地板上铺着地毯,房间的墙壁雕刻着各种鸟兽,正中央悬挂着唐卡画。 一人背手而立,大拇指戴着鸡蛋大小的翡翠戒指。 他就是吐蕃的松赞干布国王。 他的头发扎着上百根细小的辫子,夸张地佩戴各种珠宝玉石,每条辫子尾巴扎着黄红色的金绳,在油灯下发出宝石般的光泽。 松赞干布身材修长,穿着黄色的短上衣和宽松的黑色裤子,赤着脚。他听见门开时候铰链的声音,于是转过身,眯着眼睛打量着禄东赞。 禄东赞跪下行礼。 “东征的时间定下来没有?”松赞干布问道。 “今日让巫婆进行了骨卜。杀了一只头羊,将羊的肩膀骨头放进火中烧了一炷香的时间。”禄东赞说到。 “敲击的声音如何?” “骨头清脆响亮。”禄东赞回答。 “裂纹如何?” “左方裂纹长而且直,右方的裂纹短而直。” “那可是吉兆。”松赞干布点点头,声音因为疲倦而沙哑,他从袍子你取出一只小赤麻鸭,鸭子的前胸被刀子破开,血迹已干,鸭头垂下,“今日我用箭射下鸭子,破开腹部,没有看到青稞!” 原来国王也算卜,只是用的是鸟卜。吐蕃的鸟卜,划开肚子,里面有粮食就是吉兆,反之是凶兆。 禄东赞从矮桌上拿起酒杯,啜了口酒。火塘的木柴噼啪作响。 国王用鸟卜算出凶兆。 鸟在天空飞翔,羊在地上吃草,究竟用什么算卦更准? “禄东赞,部落的军队已经从全国召集完结。此番面对的可是强大的大唐,战还是不战?” 桌子上如山的菜肴,禄东赞小心拿起左边的小刀,切下一小块奶酪放进口中。 嘴里顿时有一股酸酥酥的滑腻的美妙感觉。 “当然要战。吐蕃国地处高寒,从未和中原的国家交手。此战利大于弊。” “鸟卜?” “鸟卜的意思就是先战再和。我们先攻打东南攻打位于吐蕃东南境的吐谷浑,回师东境破白兰、党项诸羌。” “原来的计划是打败吐谷浑,直接攻打大唐。”松赞干布轮廓分明的脸庞像是雕塑,酥油灯给他的皮肤罩上一层橘黄色。 “灭掉周边小国,然后率领二十万精兵攻打大唐松州。这时候大唐会感到恐惧。我们一边备战,一边放话出来,公主不至,我且深入。” “还是要和亲吗?我们求和,他们就小看我们。”国王问道。 “打仗是手段,和亲是目的!打下他们的属国,唇亡齿寒,他们不敢小看。” 松赞干布上前,和禄东赞对坐,将自己面前那杯未动的酒递给他,气息中带着薄荷的味道。 “饿了吧?”国王击掌,仆人端着更多的食物上前,恭敬摆在大堂两侧的矮桌上。 禄东赞恭敬举杯。 松赞干布说到:“你的阿爸,在我六岁的时候就服侍我,从来没有犯过一次错误。我喜欢看书,平时出门有个书童背着竹简跟在后。几年前的一次野营,都城的王臣贵族都去了。他们都在喝酒做乐,你阿爸趴在地上,我坐在你阿爸身上,看了一会儿的书,然后闭目冥想,谁知竟入定了。从太阳升起一直到月亮挂在天空,你阿爸就一直趴着,纹丝不动,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影响我的修行。” 国王再次举起酒杯。 “陛下提到这事,我们全家都有印象。那天,阿爸一瘸一拐的回来,还提着金壶,说是王子奖赏的。他时常告诉我,跟着陛下,他也在修行。” 两人像小时候一样,拳头对着拳头,撞击一下,国王说到:“雄狮要雪山来保。” “猛虎要森林来护。”禄东赞接下一句。 “为了凯旋!明日启程。” “金甲夺目,马鸣萧萧。” 第九十九章 信任刘拉尿 王质众人沿着山路往上走着,大大小小的树木,被山风刮得弯下腰。看着松州城远远地在视线之下。站猪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从长安出发,三人带着魏征,路途上折腾不少。 魏征一路吟诗,老夫狂发少年情,显得王质几人更像沉稳的老头。 松州冯刺史带着陈校尉已经来到山下迎接。 王质看到山崩之地已经长出新草,悬崖之下开辟了一条新路,有贱民在山下搭起了棚子,重操旧业。 王质在松州已经成为传奇。大唐的太子,装扮成和尚,几个月前出现在松州,救下了山崩的贱民和泥巴村的山民,还被吊在城墙上几天几夜未死。有这样的体恤民情的太子,大唐将来还是非常有希望的。 松州是细作之城,大唐太子的传奇故事因为这些细作,传播得更加广远。 王质一心想隐姓埋名出行,跟着魏征完全不可能。冯刺史早早知得到他们的消息,清扫松州街道,重新粉刷房屋的墙壁,整个松州焕然一新。 魏征兴致非常高,和冯刺史一见面,急着想分享路途所写的诗歌。 冯刺史对着魏征行礼,然后跪在王质面前。 “太子殿下,微臣有眼无珠,在……”冯刺史还未说完,王质就打断他。 松州的欢迎晚宴热闹非凡,食物1堆积如山。王质几杯酒下肚,将陈校尉叫到身前,低声问道:“上次你带我去见的刘拉尿,就是刘刺史的儿子,现在还在地窖里关着吗?” 陈校尉赶紧说到:“他爹到京城做官,传话来说要将他一直关着。” “这是啥爹,畜生不如。” 陈校尉想起之前自己将凤娘关进大牢,在太子眼中,怕也是畜生不如的东西。他想解释,王质知道他的心思,于是说到:“所谓不知道者不罪,之前你不知道我是太子,我不会怪罪你的。” 王质想,在松州,他曾经实实在在地说过自己是穿越而来,如今在太子的身份之下,谁又相信他之前的实话呢! 知道并相信王质是穿越的人,估计只有芣苢、辩机、站猪、李承乾,还有从未见过面的前朝太子的遗孀。 知道王质是假太子身份的,除了上面几人,还有太子妃苏氏,魏王李泰,春香。 王质一时走神,他环顾喧嚣的大堂,低声说到:“带我去地窖。” 众人都在喝酒,魏征在大堂中间高声吟诵诗歌,居然没有人注意主座上的太子已经离开。 来到土地庙,陈校尉拉开石板,两人下去,穿过黑暗的地道,王质看到刘拉尿。 在铁笼里蜷缩,好像比之前更瘦了。 刘拉尿在昏暗的油灯下,看到王质,怅然说到:“上次一别,有几个月了吧?” “不到两月。” 刘拉尿看着墙壁上划的痕迹,说到:“一共七十二道痕迹,距你上次来已经两个多月了!” 他居然在墙壁上记着和王质上次见面的时间,这让王质感到诧异。 “你知道我还要来?” “人在地下比在地上清醒百倍。你上次来,我就知道你是太子,不像那个武夫,蠢笨得很!”他指着陈校尉。 王质从袖口掏出白玉鱼符,对笼子里面的人说到:“既然你知道我是太子,那么应该相信我下面要说的话。”说完,将白玉鱼符递进去。 “我马上就要去吐蕃,生死未卜,下面我说的话你要记清楚。” 鱼符在刘拉尿手中把玩。 “一年以后,松州就要来一场很大的地动。你必须要疏散松州的百姓。还有,泥巴山的达木子头人,将城堡建造在山巅,很不安全,也要让他带着上千百姓离开。” 陈校尉静静听着,他心里不明白太子为何相信刘拉尿。 “你是太子,你要做这些事情,嘴皮动一下,自然有人会服服帖帖去做,何必让我这个笼子里面的人去做。” 王质迟疑片刻:“我曾经在梦中见过你,我相信你。此去吐蕃,路途遥远,生死未卜。假如我死了,就不是太子,我想做的一切,新的太子都会否定。你应该清楚!” “明白,如果你死了,你即便准备得再充分,也是白搭。我答应你,但是就在笼子里,我可救不了松州和泥巴村的百姓。” 王质转头盯着陈校尉,“把他放了!” 陈校尉拿出钥匙,打开铁门。 刘拉尿飘然而出。 “你身上太臭,找个澡堂,好好洗洗。”王质摸摸身上没有钱,于是朝陈校尉抬抬下巴。 刘拉尿将钱揣进怀里,也没有行礼,轻飘飘地离开,在昏暗的地下,像个幽灵。 “太子,如何你活着回来,我就将松州所有细作的名单给你。” “名单对我没啥用处。”王质对着黑暗叫到。 “这个名单,魏王听说了,他也要。”声音渐渐消失。 陈校尉放了人,心里担心远在长安的刘刺史怪罪,可是眼前的太子更是得罪不起。 两人从黑暗中回到衙门,里面仍旧欢声笑语。 “你的两个儿子何时去长安?”王质问道。 “殿下,秋日出行。” “凤娘和站猪在一起,你心里没有怨恨吧?” “之前有,现在没有,回想起来,我这条命都是从战场上捡回来的,活着,就不应该有怨恨。” 王质看着大堂里灯光:“魏征今日必然喝醉,等他酒醒以后,你将他送回长安。这个老头有意思,吵着跟着我去吐蕃,我只好假意答应。” “此去吐蕃,路途遥远,殿下保重。长安赌场将太子此行开出盘口,我有所耳闻。” “松州有人为此下注吗?” 陈校尉迟疑片刻,说到:“有,冯刺史也下了注,赌大唐和吐蕃必有一战。” 这倒是完全在王质的意料之外。冯德遐难道不是芣苢的人? “陈校尉,你下注没有?” “还没有。” “为何不下注?” “之前下注时间还未到,”陈校尉恭敬地给王质鞠躬,“今日重新看到太子,气度非凡。我认定吐蕃和大唐必定讲和,不会有战争。” 王质跨步准备回到大堂,陈校尉吞吞吐吐说到:“殿下,站猪与你同行,我很放心。” “你的意思是不相信蒋郎中?” “他是一个很复杂的人,几年前来到松州,代替刘拉尿在盘羊边塞,那时候他名字是刘都尉。” “这个我知道!” 第一百章 奇怪地失踪 “殿下,您想,是什么人连自己的姓氏都不要,为了些钱,成为别人的替身。听说,刘刺史的家眷被害,就是这人所为。” “你是听谁说的?”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刘刺史之前长安到处派人寻找蒋郎中。或许因为他跟着你,刘刺史不敢动他。” “谢谢你给我说了实话。你无须替我担忧。”王质上下打量陈校尉,“几个月前,我们在衙门迎接冯德遐,爆炸发生,看着你冲出去,当时我还担心你死了。后来将这担心告诉凤娘,她说你有九条命,死不了。” 陈校尉不知是哭还是笑,“那场爆炸是凤娘所为!” “不是她,也不是站猪。”王质自信说到。 正在此时,站猪晃晃悠悠走出来,估计喝了不少酒,红着眼睛给王质鞠躬行礼:“太子殿下,要不了半个时辰,魏征老头就会醉倒。我在他的酒中下了药,明日醒来就拉稀,他想走也走不了。” 王质指着陈校尉说到:“陈校尉会将魏征送回都城!” 两个男人,四目对视,王质看见两人眼中都有怒火,于是说到:“为了凤娘,你们两人应该心平气和聊聊。”说着,离开院子,朝着大堂走去。 王质重新回到主座,喝酒的众人喧嚣嘈杂,没人察觉太子离开,王质苦笑两声。 第二天是晴天,秋日松州的天空纯净亮丽。 王质给冯刺史留下一封信,然后带着站猪和蒋郎中上路。 蒋郎中的嘴唇全无血色,很明显是睡眠不足。 站猪的表情显出气恼的样子,左脸红肿。昨日他和陈校尉打了一架,站猪完败。 王质嘲讽口气说到:“我刚认识你的时候,看着你高大威猛,一副万人无敌的样。后来见到你在芣苢面前像个小鸡,唯唯诺诺的。陈校尉比你矮半个头,你也打不过。” 站猪辩解到:“他忽然对我一拳,我没有防备,加之喝了酒,脚下不稳,摔在地上。” 出发以后就很少说话的蒋郎中用冷笑一声,说到:“你就没有站起来还击吗?” “是陈校尉将我拉起来,他一席话,我就不想打他了。”站猪眼神阴沉,紧攥着双拳。 “他说什么?”王质好奇。 “他说,刚才那一拳是两年前就想打的,是为了男人的尊严。” “应该的,你和他的女人相好,要是我,早就一剑刺穿你的胸膛。”蒋郎中点点头。 “就这句话你就不想还手吗?”王质继续问道。 “他还说,此去吐蕃,为了凤娘,要活着回来。”站猪长叹一声,鼻孔翕动。 有些人,最开始感觉像恶人,慢慢接触多了,也能够感受到善的一面。恶只是活在世间的面具,面具之下,逃不过纠结和无奈。 陈校尉就是这样的人。 几人说着话,沿途经过一些村庄。村庄的路口用木桩做成篱笆,木桩和木桩之间用藤条连接着。篱笆有半人高,篱笆之下还挖着一条深沟。 这种设计,并不是防人,是防止动物到处乱跑。 有村民看着三个光头和尚路过,有人拿着装酸奶的木桶和碗,招呼他们前去食用。 新鲜的酸奶,芬芳的蜂蜜,王质吃下,全身充满力量。 继续上路,从山坡上去,然后下坡,停下喘气,看到更大的山需要翻越。蒋郎中走在最前面,比站猪和王质快几步。 临近太阳下山,他们来到扎嘎瀑布的花海。红色的鸟儿被脚步声惊起,扑棱翅膀纷纷飞起来,远处的草坡上,野羚羊在蹦跳,整个花海充满活力。 “今天我们就在花海安营扎寨。”王质看着眼见的美景,吩咐说到。 蒋郎中继续往前面走,劈开膝盖下的草。 忽然听到一声惨叫,王质和站猪抬头,蒋郎中消失了。 站猪急忙跑上前,看看天上,盯着地下,回头诧异看着王质,然后耸耸肩膀。 王质心情不可言状,感到恐惧。三人在渺无人烟的花海行走,居然一个人就从眼前消失了。 站猪将背上沉重的行囊放在地上,从里面取出剑。 和尚打扮不方便的就不可能耀武扬威的拿着武器。 几只蜥蜴摇动身子穿进草丛里。 站猪耳朵竖起来,想听到第二声惨叫。事实并不如他所愿。 于是他站到花海的石头上,视线能够看到更远一些的地方。近处是花,远处是蔚蓝的湖泊。 两人用短剑挑开通往湖泊的草,仍旧没有看到地上有任何痕迹。走几步遇到一个石头,像是路标,不一会儿就看到小湖,像是古代仙女遗落的镜子,隐匿在花的海洋中。 小湖边有灰色沙滩,有白色石头围成的一个大圈。四处都没有人,看着石头压着的沙子还是干燥的,证明是刚刚垒上去的。 湖面在晚风中荡漾。 站猪对王质说到:“这些人真奇怪,凭空就将蒋郎中绑走。” “站兄,”只有两人的时候,王质回到最初的称呼,“你能够判断是人?” “肯定是人,我可不相信还有什么幽灵一类的东西。即便是蒋郎中在附近曾经杀死了几十个人。” 说者无意,听有心,王质对站猪说到:“今天晚上我们就在这里露营。” “趁着天还没有黑,我去四下找找蒋郎中!” “不必了。搭好帐篷,升起篝火,自然会有蒋郎中的消息。” 天黑得比想象中快,王质和站猪吃着风干的牛肉,眼睛望着湖面。 “站兄,如果这次和吐蕃谈和成功,不知道长安城会有多少人会破产。” 站猪警惕四周,说到:“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居然还说那么远的事情。即便我们活着到吐蕃,即便谈和,那些人破产都活该。” “是啊,是啊,你说得对。”王质并不争辩,“整个大唐就是充斥着光明和黑暗。越是太阳照着的地方,越是充满着阴谋。而越是黑暗的地方,比如说地下,越是带着真相。” 王质无谓的感慨着,像是蒋郎中失踪很正常一样:“如果和吐蕃谈和成功,站猪,你一定会载入史册。” 站猪的眼睛在黑暗中特别好,他看到湖水中飘来一条小船,船头吊着一盏油灯。 第一百零一章 湖中的小船 从湖中飘来一艘船,船上就只有一盏灯。没有人在船上,显得诡异。 站猪趴在船舷,看着空荡荡的船舱,对王质说到:“今天尽遇到怪事。无人的船自行飘来,我还是第一次遭遇。” 王质没有丝毫的恐惧,他跳上船,看见油灯的下用铁钩挂着一个小木牌,随着船晃动。 站猪也跟着上来。 王质拿起木牌,上面写着:“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梦见在我傍,忽觉在他乡。回老家吧!” 站猪疑惑地问道:“听说,劫匪要杀人的时候喜欢说一句送你回老家。木牌上面写的,是不是这个意思?” 道家的庄子,一直认为人活着就是梦中的一场旅行,而死去,算是回到家乡。千百年来,只有杀人如麻的劫匪记住这句话,并且用来安慰将死之人。 王质翻开木牌的另外一面,上面写着:“唵嘛呢叭咪吽。” “这是咒语,”站猪生怕王质不懂。 “用了这个咒语,能够回去?回哪里?”王质问站猪。 “不清楚,你问我,我问谁?”站猪也是满脸不解。 “问我!”从船下飘来一个声音,两人吓一跳,后退几步,船身不断摇晃着。 王质身体不稳,手中的木牌挨着脸颊,脸上的肉像是被烧红的木炭烫着。 木牌攥在手中温凉,为啥挨着脸却如此发烫。他来不及细想,视线朝着沙滩望去。 沙滩上站着一个骨瘦如柴的家伙。 “刘拉尿,你为何跟着我们来?”王质大声喊道。 “老天,这是拉尿!”站猪惊叹一声,在船上岔开双脚固定身体,两只靴子沾满了沙子,“你就是松州鼎鼎有名的刘刺史的儿子刘拉尿?” “我的名字是刘辣蓼,一种药材,我知道你们背地里叫我爹是刘拉屎,我是刘拉尿,我不在乎!” 王质像是明白了什么,他跳下船,站在拉尿面前说到:“今天我们遇到的怪异事情都是你暗中做的吧?” “你放我出来,我当然要干点我自己的私事。” 站猪在王质耳边轻声问道:“你认识他?我咋不知道!” “因为那段时间你不认我这个兄弟,整天跟着凤娘在一起。” “蒋郎中是在你手中吧?”王质担忧问道。 “是的,是在我手中。” “蒋郎中很重要,他要陪着我去吐蕃。你赶紧将他放了!”王质心里开始后悔放了刘拉尿。穿越到大唐,唯一做的梦就是刘拉尿,而且在梦中还跟他说了好多的话。来到松州,心里一直想着关在地窖的刘拉尿,难道自己错了? 刘拉尿像是很疲倦的样子,走到湖水边,用手舀起水,咕咕噜噜大口喝起来。他抬头看着天空:“王质,你后悔放我出来了吧?其实不必后悔,你放了我是对的。” 说完,指着远山徐徐升起的月亮,说到:“今日之月,是你回到自己世界的最好时机。以后还想回去,就是十年以后了!” 站猪这才明白骨瘦如柴的人对王质说回去是什么意思。 “你不能回去,”站猪悲伤起来,“不能受这人的蛊惑。” “你知道我是穿越而来的?”王质的名单上要增加一个人。 “当然知道,不仅知道,我还进入你的梦中和你说话!”刘拉尿不像是在撒谎。 王质打量手中木牌:“我很想回去,我的父母现在应该非常伤心。可是我不能回去,我在大唐的事情还没有做完。” “回去一下不可耻!”刘拉尿说到。 “半途而废非常可耻!”站猪跟着说到。 “对,半途而废非常可耻,我现在不会回去。”王质说到。 刘拉尿在昏暗的光线下,身体因为瘦弱,加之身上的长袍,人像鬼影一样:“说实话,我只能让你短暂地回去。不是让你回到那个世界生活。你去吐蕃,身上带着有法力的东西吧?”说完,指着王质的背上的行囊。 王质不清楚他口中是否说的是电子书和手机。 “你的法器,需要一种能量吧?”刘拉尿强调说到。 王质现在明白他说的究竟是什么,站猪也明白了。 “对,我需要一种能量,那种能量在我们的世界称之为电。” “闪电?”站猪吃惊问道。 王质没有解释,而是看着刘拉尿。 “你手中的木牌,月光照在上面,念着咒语,就能够回到自己的世界。月光只能在木牌上停留半炷香,这就是你能够在自己的世界的停留的时间。” 王质心里砰砰直跳,半炷香,大概就是十五分钟,能够回到自己世界十五分钟。 “别相信他,”站猪在耳边低声说道,“他看着像是鬼魂,保不定会要了你的命,送你到地狱。” 王质翻看木牌的背面:唵嘛呢叭咪吽。六字真言,吟诵真言绝对不会是什么巫教。 “半个时辰,你可以去见见你的女人,如果你有的话,也可以去见见你的父母,如果想让他们再次伤心的话。如果我是你,就去拿法器的能量。” 王质闭着眼睛,手中的木牌像是在慢慢松软,发出芬芳,像是芣苢身上的香气。他深深吸一口气,香气进入五脏六腑,进入皮肤骨髓里。 “刘拉尿,我相信你。”王质毅然决然睁开眼睛说到。 “站到桥上,脸对着油灯的方向,将木牌摊在手中,闭着眼睛,念咒语,月光就会照在木牌上。” “我要回到什么地方?” “回到你的世界,你想去的地方。” 王质再次闭上眼睛,口中念道:“唵嘛呢叭咪吽。” 他感觉船飘了起来,湖水中的鱼飞在天空,耳边响起寺庙中低沉的号角,他从天空往下看,牛群奔跑,激起的灰尘笼罩四野。 这些全部是王质闭着眼睛的幻觉,他的身体仍旧站在船头。 看到王质如同雕塑,站猪掏出剑,抵着刘拉尿的胸膛:“他回不来,你也别想活着。” “轻松些,”刘拉尿耸耸肩膀,“他也该回去看看了。老实讲,我不认为你这样用剑抵着我是一个好主意。倒不如我们围坐在篝火边,熬茶谈心。如果王质回不来,你再杀我也不迟!” 第一百零二章 短暂的回去 王质在天空飞翔,这只是他的幻觉而已,他的肉体还在船上屹立不动。 有些头疼和恶心,因为是从上往下的俯视。他看见了铁塔,看到公路,看到公路上疾驰的汽车。这些现代化流动的景象告诉他回来了。身体开始缓缓下降。 叠溪海子,仍旧湛蓝,王质站在穿越前的神龟回游的石头上。 这是回来了吗?王质全身颤抖,眼泪扑簌簌往下流。偶然地穿越,短暂的归来,有种少小离家老大回的忧伤。 抹抹眼泪,他赶紧往公路的方向跑去,给他的时间只有十五分钟,看见熟悉路边的面馆,慌忙挑帘进去。 前世是金刀备身的胡子老板没有在面馆。 在灶前忙碌的是一个小姑娘。 “你要吃面吗?”女孩问道,“牛肉还没有炖好,只有吃碗素面。” 王质摸摸身上,空空如也,连大唐的铜钱也没有。 “小妹,我不饿,就在这里歇歇脚。”王质一身和尚的打扮,回到这里,并不显得突兀。 他坐在油腻的凳子上。 “随便坐,我马上就忙完,给你泡茶!”小姑娘一边灶台边架着手机,看着搞笑的娱乐节目,自顾自地笑。 王质的眼睛落在另外一张桌子的充电宝上。充电宝接着电源,指示灯一闪一闪的亮。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王质起身,坐在有充电宝的桌子边。 小姑娘背对着他。 他迅速将充电宝取下,放进怀中。 偷了东西,心里发虚,于是问道:“咦,以前路过,没有见过你。原来是一个样子很凶的胡子老板。” 小姑娘关了手机,用玻璃杯泡茶,给王质端上来:“那是我的阿爸。你是附近的和尚?” “松潘的。”王质想不能说得太近。 小姑娘挨着王质坐着,叹息一声:“几个月前,面馆来了一个快递员,神经兮兮换上的和尚的衣服,说是要送什么快递,”小姑娘说着瞥一眼王质的打扮,“结果,那人是去叠溪海子自杀的。” “自杀?” “是的,那人出去久久未归。阿爸看到快递的摩托一直停在路边,知道事情不对劲,于是报警。来了好多警车,还有消防车。” 王质伸手去拿玻璃杯,烫得赶紧缩手。 “那人真是奇怪,为啥穿着和尚的衣服去自杀?”王质心乱如麻,却假装不在意。 “这我就不清楚。潜水员在湖中打捞了两天,啥也没有找到。” “有人看到那个人投水自尽?” “远处有小孩在山上放羊,瞧见一个黄衣服的人从神龟回游的地方跳进水中。” 王质回想起那天,他戴上隐形眼镜,眼前的湖水消失,他看见水下的城市,于是激动地跑下去。在外人看来,他是投水自杀了! “如果没有小孩看见,也不会在水下打捞两天。”姑娘说到。 “你阿爸呢?” “那件事情之后,他全身不舒服,回家休息。” 十五分钟快到了,王质起身,鞠躬准备离开。 姑娘笑着说道:“一杯茶而已,何必给我行古人的礼。” 王质怀中揣着充电宝,从来没有偷过东西,心里虚得很。 “唉!投水自尽的那人,听他父母讲,一直有抑郁症。十年前弟弟在地震中死去,他就得病。可怜他的父母,在湖水边一直痛哭着……” 王质不忍心听下去,缓缓走出去。 耳朵听见瀑布的轰鸣声,像是野兽喉咙的喘息声。王质的头疼得厉害,他双手抱着头,在公路边蹲下去。 头疼持续了十几秒然后消失,他起身,看见没有一丝波澜的湖水,四下岑寂。 抬起头,站猪和刘拉尿在篝火边坐着。 “我回来了。”王质有气无力说到。 “倒是准时,刚好半炷香的时辰。”刘拉尿起身。 站猪将手中的剑插入剑鞘。 王质摸摸怀中,有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他从自己世界带回来的充电宝还在,证明他之前所做的不是梦,不是幻觉。 站猪迎上前,拍打王质的肩膀和背,“见到你的父母了?” 王质嗓子干渴,拿起木茶碗,咕咕喝几口,“站兄,我没有回家!好不容易穿越回去,当了小偷。”他不愿意当着刘拉尿的面,将充电宝拿出来。 刘拉尿并不在意,说到:“你看你身后的船!” 船消失不见。 “你在看看你手中的木牌!” 王质手中的木牌渐渐融化,像是一块冰,变成水,滴在沙子里。 “你再看看头顶上的月亮!” 刚才皎洁的月亮变成通红。 “刚才没告诉你,我是冒着死亡的危险,将你送回到你的世界。如果你不回来,我就会死去。” 站猪在一边点点头,说到:“拉尿说的是真话,你如果不能回来,我就将他杀死!” “无需黑猪动手,我自己同木牌的命运一样,变成一滩水。”刘拉尿紧绷着脸,小心地端起茶碗,将里面泡着的奶渣放进口中咀嚼。 王质上前问道:“你说我在那个世界只有半炷香的时辰,现在却说我不回来你就会死?” “猗嗟名兮,美目清兮。”拉尿嘴里嚼着奶渣嘎嘣响。 “你的意思是……我穿越回去,如果取下眼睛里的……隐形……眼镜,我就会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 “反正就是取出你眼睛里的东西,如果是那样,你就不会回来,我就要死去。” 王质将未完全融化的木牌朝着湖水中间扔去,木牌跳跃着在水面几下,然后缓缓沉下。 “蒋郎中在什么地方?” “我要让他吃点苦头才行。他杀死了我一家十几口人,我可不能白白放走他。” “我不该放你出来!”王质说到。 “你放我出来是最正确的选择。蒋郎中为啥同意跟着你,因为他被房遗爱收买,到了吐蕃,一旦你和松赞干布讲和,他就会杀死你,栽赃吐蕃,大唐发兵,众人赌局发财,三阶教破产。” 站猪鼓着眼睛。 王质却笑起来,对刘拉尿说到:“芣苢没有看错你。我离开长安的时候,她告诉我,去松州一定要将刘拉尿放了,她还说,你会帮助我的!但是芣苢没有说蒋郎中是暗桩。” 站猪在一边风风火火说到:“一定是还有其它暗桩在松州查看,见蒋郎中和我们一起去吐蕃,他们才放下心来。” “你不能杀死蒋郎中。”王质说到。 他提这个要求,刘拉尿张口回答,说话的声音含混。 “我没有听清!”王质说。 刘拉尿一字一停说到:“此—去—吐—蕃,死—人—才—刚—刚—开—始。” 第一百零三章 王妃的庄园 在湖边一夜之后,王质和站猪告别刘拉尿,朝着吐蕃的方向继续前行。 高山行走,骡马作用不大。站猪在路途的村庄买了两头牦牛,从盘羊牧场往西,全是山路,雪风迷眼,行走很是辛苦。从折多塘往霍尔章谷,翻过雪山,王质终于看到细草如茵的草原,凝眸远望,壮阔无边,一时忘记了路途的疲倦。 这一路,没有向导,全是站猪在凭着来回一趟的记忆带路。 王质担心千里迢迢的路途,站猪走错路。看着他一脸自信的样子,也就跟着,没有说什么。 路上不知时辰,日起日落几十次之后,站猪对王质说到:“明天,就到了吐蕃的国都逻些都城。” 他俩走的是大路,没有看到士兵和马队,不像是要打仗的样子。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看到冯德遐带着吐蕃求亲的使团,难道松赞干布国王还没有成婚吗?” “据我所知,已经有两个妃子,泥婆罗的赤尊公主和象雄国的李特曼公主。” 王质偏过头来问到:“都是为了结盟的而成亲的吧?” “你是太子,将来成为皇帝,也会有很多老婆的,别在这里羡慕了。王侯将相婚姻没有情情爱爱,这就是平康坊热闹的原因、” 昨日高原的秋雨将大路变得泥泞,路边是连绵起伏的草丘,远处有几只鹰在盘旋着。 鹰之下的山丘有白色墙壁的庄园。 两人在路边的白桦树下稍事休息,站猪啐了口唾沫:“今日我们就去庄园,不管是哪家贵族,给些钱,说点好话,吃顿热饭,泡个热水澡!” 来到庄园门口,有吐蕃的武士守着。 武士看见站猪,打量片刻,吃惊说到:“黑猪,你咋又回来了?” 站猪也认出这个武士,陪着冯德遐来逻些,就是这个武士酒量最大,让站猪喝了吐,吐了又逼着喝的猛人。 武士身穿黑色环甲,肩披白色披风,胸口上绣着狼头,很是威风。 “我这次回来,带着大唐国的密信。”站猪本来想说身边的人是大唐的太子,看着王质一副邋遢的样子,还是不说出来为妙。 “你的密信要给谁?”武士问道。 “当然是给尊贵的松赞干布国王。” “晚了,来晚了,国王陛下已经带着军队去打仗了。” 王质一惊,赶紧问道:“国王去打仗?打谁?” “当然是去打大唐,伟大的松赞干布国王战无不胜,他会占领长安,将大唐的公主全部娶为妃子。”武士抖动着下巴的胡须说到。 站猪心想,这人怕是喝酒喝傻了,还是去问问明白人:“这个庄园是哪个贵族家的?” 里面隐隐传来琴弦的声音。 “黑猪,如果你来送大唐求和的信,我实话告诉你,你来晚了。当然,我不会相信你是送信的,大唐的昆仑奴,地位低贱,还想见国王,你是不是酒喝多了,脑子有问题!”说着,用手摸站猪的额头,站猪恼怒地一把推开。 王质微笑着站在武士前面,耐心说到:“我们不远千里,前来找松赞干布国王。我是大唐的太子李承乾。” 武士听见,哈哈仰天大笑:“今天真有趣,来了两个活宝。大唐再不堪,太子也不至于像你这般潦倒肮脏。” 站猪想起在松州山崩之后,禄东赞送给他一串玛瑙,赞扬他勇猛,如果在吐蕃,定然将成为将军。 他将脖子上的玛瑙取下,吐口唾沫,擦干净上面的油泥,递给武士:“这个,是禄东赞将军送给我的。” 上面有站猪的唾沫,武士厌恶地在地上捡起一根棍子,将玛瑙串挑起查看:“看着玛瑙的颜色,是上等货。但是也证明不了什么!” 站猪破口大骂:“蠢武士,只知道喝酒的皮口袋,你睁大眼睛瞧瞧,如果不识货,让庄园里面识货的人来看看。” 站猪的声音很大,庄园里估计有人听见了,琴弦声音消失。 一会儿,一个瘦高个从厚重的木门出来,对武士说到:“王妃正在沐浴,为何大吵?” 武士将木棍上的玛瑙挑给大高个:“大唐来了两人,说是信使,一个我认识,是昆仑奴。另外一个,嘻嘻,说是大唐的太子!” 那人本来眯着眼睛,看见玛瑙,眼睛鼓起来,像个铜铃般:“这是国王的玛瑙,几年前赐给禄东赞将军的。”说着双手捧着,神态恭敬。 武士不敢多嘴,将棍子偷偷扔在脚下。 高个子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站猪狠狠地撞开武士,大摇大摆地进去。 王质倒是对武士客气,对着拱手说到:“抱歉,我的兄弟性格就是这样。办完事情之后我请你喝酒,给你道歉。” 武士鼻孔一哼,没有说话。 高个子并没有将两人带到庄园的建筑里,而是绕了一大圈,来到庄园后面的苹果林中。 几只体型巨大的藏獒被铁链拴着,虎视眈眈看着两个衣衫褴褛的陌生人。 高个子说到:“王妃在温泉沐浴,你们稍后片刻。” 不远处的树木围着白色的帷帐,蒸汽升腾,估计那里就是温泉了。 进入庄园,王质感到不一样的气场。微风从光头上拂过,温柔像是女人的手。苹果树上有鸟儿在鸣叫,还听见树林中暗渠轰隆隆的水声。 等待的时候,王质对站猪说到:“这里是王妃的庄园。” “松赞干布国王有两个王妃,不知道是那一个。” 王质并不在意王妃是谁。他辛辛苦苦来到吐蕃国,就是要阻止这场战争,可是,刚才听到守门的武士说,国王已经带着大军出发了。 一路过来,他并没有看到大军,也没有听谁说已经开战。 大军或许还在路途,不知在什么地方错过了。 现在赶回去还来得及吗? 应该有更好的办法。 短暂地回到自己的世界,偷了充电宝,他可以打开电子书。每次露营,王质就会找个僻静的地方看书,站猪知趣,并不上前打扰他。 可笑的是,他翻到一本奥伊肯的哲学书籍,竟然看进去了。这本书和这次来吐蕃并无半点关系,可是他就想看,行走的途中也在想书中的内容。 奥伊肯的书名是《生活的意义和价值》。 要是这本书放在自己的世界,王质根本不会去读。书名像鸡汤,其实是一本很严肃的哲学著作。 书中说到:“人如果过分的投身辛苦的劳作,就会赢得世界而失去心灵。活着只是一个片段,仅仅为了活着做的事情,在更广柔的宇宙看来,毫无价值。” 第一百零四章 庄园的陷阱 王质在苹果树下,思考着几日书中的内容,等待的时间不觉得漫长。 站猪烦躁不安,手搭凉棚,望着远处温泉的雾气。 高个子终于回到视线里。 他提着长袍,小碎步走来,呵着腰喃喃说着:“两位贵客,王妃有请。” 站猪面带欣喜的神情,跨步就走。王质比站猪谨慎,他问道:“王妃已经沐浴完了?” “还没有,王妃还在温泉池子里泡着!”高个子说到。 这什么礼节,在澡堂子接见客人,还讲不讲男女有别。王质缓缓跟在高个子后面。 “李特曼公主来到逻些几年,松赞干布国王为她修建几处庄园,最喜欢的就是这个。”众人走过爬满藤蔓的凉亭,高个子挑开帷幔。 高个子口中一直说着公主而不是王妃,王质猜测这人是王妃的娘家人。 温泉池子是用黄金砌成的,在乳白的池水和雾气中更显耀眼。池子大概有十几平米,一棵苹果树斜着伸到池子的上方。温泉上热气飘荡。隐隐约约能够看到一个女子泡在水中,露出白皙的脸和脖子。 王质赶紧抬起头,看着苹果树上的天空。 站猪死死盯着池子里面的女子。 高个子对着水中的女人鞠躬说到:“公主殿下,大唐的使节我已经带来了!” 池子里传来幽幽地声音:“以后在外人面前,不要叫我公主,你总是改不了!” 女子将头发埋进温泉里,然后湿漉漉的任其飘荡。 “站着的黑和尚我见过。”王妃浸在乳白色的温泉中说到。 站猪打算上前,被高个子制止了。 “另外那个光头的和尚我从未见过!”王妃说话的声音很软。 王质眼睛不敢朝下,望着树梢,口中说到:“我是大唐的太子李承乾,前来拜见松赞干布国王。” “麻杆阿措,”王妃喊道高个子,“你去看看白皮肤的光头和尚的耳朵背后!” 阿措比王质高出一个脑袋,他绕到王质身后:“的确有三颗黑痣。” “仔细查看,不会是假的吧?”王妃声音明显高起来。 阿措用手搓王质耳后的黑痣,“是真的!” 王质耳朵后面的黑痣,和真太子李承乾完全一样,这也让李承乾相信王质就是他的后世。 王妃于是吩咐说道:“两位远道而来的贵客,如果不嫌弃,请下来沐浴!” 估计吐蕃不太讲究男女的区别。王质犹豫的时候,站猪脱下脏兮兮的僧袍,穿着大裤衩趟进温泉中。王质见状,将裤脚挽起,赤脚站在黄金的池子边。 站猪全身泡在温泉中,距离王妃大概就两米远,他学着王妃的样子,只露出脑袋,高声说到:“哎哎呀,太舒服了。谢谢王妃赐浴。” 说话间,站猪身边的水从乳白色变成黑色。 麻杆阿措猛然将王质推进池水。 池水发出噗通的响声。 王质猝不及防,他狂喝几口水,从水中冒出来,慌乱中双手四处乱抓,抓到一个软软的东西。 王妃高声尖叫起来。 帷幔后面的武士纷纷提着剑冲过来。 王质还没有来得及对王妃说对不起,已经有两个武士将他从池子中提起来。有侍女赶紧上前,扶着王妃起身,裹上长袍。 这一切来得太快,王质还没有回过神来。 麻杆阿措声音比王妃更尖:“从大唐来的两人,竟然在池子里调戏王妃,赶紧给我拿下,等到伟大的松赞干布国王凯旋回朝,再行处决。” 站猪被几个力气大无穷的武士捆起来,嘴巴里塞进布,呜呜说不出话来。 王质咬着牙,不让武士将布塞进口中,他想辩解。武士处理简单粗暴,一拳打在王质的脸颊,王质耳朵嗡的一下,牙关一松,粗糙的麻布瞬间塞进他的嘴巴里。 两人几乎是被拖着离开温泉池子。 麻杆阿措看着王妃已经穿好衣服,头发湿漉漉的淌水。他从侍女手中拿过干燥的毛巾,轻轻地给王妃揉头发。 王妃盯着被拖走的王质和站猪,黑色的眼睛里面带着憎恨,当她的视线收回来的时候,看着麻杆阿措,眼睛里带着温柔。 她示意武士和侍女退下。 帷幔里面只有她和揉着头发的阿措。 “你刚才推光头一下,动作真是利索。大唐太子恰好落在我的面前。” “可是,他的手……”阿措吃醋般地说到。 王妃靠在阿措的手臂上,说到:“国王太子都是浮云,我的心里只有你。快,过去继续弹奏刚才的曲调。” 阿措的手从王妃顺滑的头发上滑落下来,他问道:“我们这样做,是不是显得不厚道。” “贵族做事,无需平民的世俗观念。吐蕃必须和大唐一战,这样,我的国……象雄才能够才夹缝中生存下来。” 阿措点点头,抿紧嘴唇,站起来走到温泉池子的对面,拿起三根弦的根恰琴,活动细长的手指,轻轻地吟唱起来:“蛛网破百次,蜘蛛织百回。鸟弱能啄食,石小打破缸。海子大小不一,海底都是凹的。山头高低不一,山沟都是斜的。失去爱人哭三年,失去家乡泪不干。” 声音抑扬顿挫。 李特曼王妃抹着眼泪,自言自语说到:“我们不能失去象雄国,那是我的家乡。” 王质和站猪被关在庄园最高处碉楼上,从很小的窗口往外望去,王质只看见雪山和松树。夜幕渐渐将眼前的景色覆盖。天空中的星星像是萤火虫飘荡。 王质不清楚初次见面的李特曼王妃为啥要冤枉他。 他叹息一声,靠着石墙,抱着膝盖坐下。 站猪也在一边叹息。 王质问道:“这一切都是阴谋,对不对?” 站猪一直用身体思考,而不是用大脑,他关注的永远是王质想不到的地方:“刚才我看见你跳入水中。” 王质打断他:“不是我跳下去的,是高个子推我下去的。” “这不重要,我看见你在水中像是不会游泳一样,双手到处抓,一把就抓住王妃的丘壑……”站猪说着口水就下来,“你是故意的。” “我不会游水。”王质心里恼怒,就在这个时候,站猪的脑子还在想这些事情,“我俩被关起来了,站兄,我俩被冤枉了,现在应该想对策。” “对对,”站猪心不在焉说到,他的思绪还在温泉池子边,“可惜,池子水不透明,我的脑子里只有王妃娇红欲滴的薄嘴唇。” 第一百零五章 碉楼上相遇 王质很少愤怒,今天他有些不能忍受,“站兄,用脑子想,温泉水何来透明,如是透明的热水,那就是杀猪褪毛的。这就是一个阴谋,王妃肯定知道我们是来谈和的,她不想让我们见到松赞干布国王。你是猪脑子,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种猪!” 王质骂他是种猪,站猪也不生气,反而感觉是极高的称赞。 “太子殿下,稍安勿躁,蹲大牢对我俩来说又不是第一次,松州的大牢阴暗潮湿,相比较,现在咱们高高在上,空气清新,非常适合休息。” 王质不想和站猪说话。在庄园门口听到守门的武士说,一个月前,松赞干布国王已经带着军队出发了,那么,王妃为啥还用拙劣的计谋将他俩关押起来? 他皱着眉头苦苦思考。 第一种可能,是松赞干布国王还在逻些都城,王妃要阻止他们和国王见面。 第二种可能,松赞干布国王已经出征,逻些都城和前方的军队有非常快捷的方式联系,王妃忌惮这点,因此将他们关押起来。 至于王妃为啥要阻止他们,王质想破脑袋也不知情! 站猪看着全身湿漉漉的王质,关切地说到:“将湿衣服脱了吧,放在窗口上,夜风大,一会儿就吹干。” 王质默默将衣服脱下,按照站猪吩咐,塞进窗户洞里。 两人都只穿着大裤衩。吐蕃的秋天,高处不胜寒。 王质一声不吭,站猪见状,凑上前,讨好地说到:“今天的高个子,叫阿措的,和王妃关系不一般。” 王质鼻孔一哼。 站猪双手抱着,继续说到:“他口中一直称呼王妃公主公主的,我最先想无非是娘家人而已。” 这点和王质的判断几乎一样。站猪下面的话却让王质意外。 “当时你落入水中,别介意,我的视线根本没有在你身上。我看到王妃惊叫一声从水中出来,而高个子从侍女手中抢过长袍,给王妃穿上,动作娴熟,王妃也不避讳。” 那时候场面混乱,站猪却如此专注。 “由此说来,高个子肯定是王妃的相好,他俩趁着国王出征,偷偷在庄园快和。”站猪两眼放光。 王质终于说话了:“站兄,我让你跟着我,千辛万苦到吐蕃,是为了阻止这场战争,而不是偷窥王室的秘密。” 两人说话间,王质放在洞口的衣服被山风吹走。衣服在空中飘荡,从碉楼晃晃悠悠落在砂石的地上。 一个小孩身体轻盈,跑到衣服边,然后抬头看着高高的碉楼。 这个小孩是够了,王质前世的弟弟,松州的哑巴乞丐,被禄东赞收养的男孩。 禄东赞跟随松赞干布国王出征,够了要跟着去,一直跟随送行人群来到逻些郊外的庄园。禄东赞只好将他托付给李特曼王妃,同时也让够了的母亲到庄园来当厨房的女佣。 够了仍旧不愿意,死死地拉住禄东赞的马缰。禄东赞怜爱对够了说:“够了,你还小,等你成为男子汉以后,我就会带着你去打仗。在庄园里,王妃会像我一样照顾你和你母亲的。” 够了使劲攥住缰绳,仍然不放手。 “如果你不喜欢庄园,布达拉宫里有拉姆奶奶,上次我带你去见过她,你也可以去找她,她会让你去马场。”禄东赞温柔地说到。 够了这才放开缰绳,他用手拍拍自己的胸膛,意思是让禄东赞一定要活着回来。 禄东赞点点头,跟着松赞干布国王离开。 一晃一个月过去。 今日在苹果树下,百无聊赖的够了看到熟悉的身影,然后听到吵闹声。他不能说话,耳朵却能够听见争吵的内容。 在松州,将他从山崩之地救下的和尚哥哥,来到庄园,被士兵抓住,关在高高的碉楼上。 在禄东赞的官邸,他喜欢爬无花果树,四处张望。来到王妃的庄园,高个子阿措不允许他爬苹果树,于是他躲到无人的地方,偷偷爬庄园里的石头屋子。 他一下喜欢上这种攀爬,比爬树更带劲。 寻找石头和石头之间的缝隙,最好的匠人,也不可能将屋子修建得平整如镜。顺着墙壁往上,最困难的如何翻越屋檐。屋檐是圆木紧紧挨着,从墙壁往外凸起,为了防水,涂上桐油。 够了试着几次,终于找到窍门,他将手插进圆木和圆木之间的缝隙,身体悬吊在空中,完全靠着缝隙和手掌的摩擦固定身子。这样,就可以翻身上屋顶。 屋顶上能够看到整个庄园的景色,他看到仆人在苹果树下忙碌,藏獒在来回奔跑,鹰在头顶上盘旋。此时够了,才是庄园真正的主人。 他一直没敢去攀爬庄园最高的建筑碉楼。并不是他没有胆量,而是碉楼太显眼。 今天,他看见和尚哥哥的衣服从碉楼飘下,于是决定上去看个究竟。 有士兵在碉楼下的门洞守着。 够了从他们面前经过,士兵挥挥手,说到:“哑巴,赶紧回家。” 够了从门洞往里看,里面还有七八个士兵围着火盆闲聊。 他绕到后面,看着直耸黑暗的碉楼。羊皮褂子用腰带系紧,把厚厚的圆头皮靴脱掉,珍惜地放在隐蔽之处。 碉楼的工匠要比造房屋的工匠严谨,石头和石头之间的缝隙很小,凹凸的不明显,这样,给够了的攀爬增加难度。 光着脚丫缓缓向上,清凉的山风从够了的两腿间,腋下吹过,他低头,看见庄园次第的房屋灯光越来越小。 紧紧贴着的墙壁像是他的翅膀,够了全身肌肉酸软,却兴奋异常。 一个时辰过去,够了爬到碉楼的最高一层。他双脚开始颤抖,双手扶着窗台,身体不能进去,重心上移,双脚可以稍微休息一下。 虽是哑巴,却能够吹口哨。 对着深深的窗洞,嘴巴里发出长长的声音。 王质听见,赶紧趴在窗口,看到月光下嘟着嘴的小孩。 月光皎洁,小孩的一半的脸在黑暗中,一半的脸惨白。 “弟弟,”王质失态叫出来,随即改口,“够了,你是松州的够了小弟吗?” 够了短促地吹两声口哨算是应答。 站猪的大脸也凑到窗台边:“真是够了,你妈还好吧?” 王质看着细小的胳膊窗台上颤抖着,明白够了在高高的碉楼上支撑不了多久,只能长话短说。 第一百零六章 威严的拉姆 “够了小弟,禄东赞将军跟着国王去打仗了吧?”王质问答。 窗户外面的小孩努力地点点头。 “要阻止这场战争,这样,禄东赞就会活着回来。李特曼王妃不可信,你赶紧去找逻些都城的大臣,就说大唐的太子李承乾已经来讲和了。” 王质看见够了瞬间消失在碉楼的窗台。 担心失手坠落,急得王质伸长脖子,从狭小的窗户往外张望,除了天上的星星,他什么也看不见。 站猪口中叫到:“完了完了,小孩肯定从碉楼上落下去了。” 王质恨恨看站猪一眼,心乱如麻。 够了清楚王质说的话。 从碉楼往下更难,整整用了两个时辰才踏在地上,然后从隐蔽处找到靴子穿上。 和尚阿哥的吩咐,,他脑子里想来想去,想到禄东赞离开的时,带他去见的拉姆,住在布达拉宫里面威严的奶奶。 说实话,他不想去找拉姆奶奶,他害怕老人眼中的冰刺般的目光。 现在是万不得已。 他像只猫一样从苹果林中穿过,围墙边的藏獒看着他,友好地摇着尾巴。他招手,藏獒乐颠颠地跑过来。够了站在藏獒的肩上,翻上石头围墙。 他低头对藏獒吹声口哨,表示感谢。 深秋的逻些郊外,夜风刺骨,够了的头发自从来到逻些就没有剪过,发丝披肩,像是戴着一个斗篷。够了奔跑起来。 布达拉宫伟岸的外墙有百尺之高,到处浑圆平滑,无角无缝。他已经没有精力寻找缝隙再次攀爬。 走到布达拉宫宫门前,威武的士兵看见这个小孩,全身都是泥土,大汗淋漓,细细打量,小孩穿着精美的皮袄,皮袄上还用金线绣着虎头的徽记。 是禄东赞将军的家人,士兵赶紧打直腰杆,对着小孩敬礼。 够了不能说话,他比划着,佝偻着腰,在士兵面前做出拉姆平时走路的样子。 他的表演活灵活现,走路的时候还不断咳嗽。士兵恍然大悟,说到:“你要找拉姆奶奶?” 够了欣喜地点点头。 士兵望着黑暗中的布达拉宫,迟疑说到:“已经深夜了,拉姆奶奶早就睡了,明天你再来如何?” 够了心里急,于是拍拍胸膛,指着东北方的王妃庄园。士兵不懂哑语,误以为够了有急信要送,于是挥手放他进去。 爬上高高的台阶,他的体力几乎消耗殆尽。 走廊的侍女见到他,只是鞠躬并没有询问。沿着长长的走廊,他推开最后一道门。 上次禄东赞带着他,就是在这个房间里见到拉姆奶奶。 房屋的中央是大床,床沿的木雕全是火焰的形状。床头的柜子镶着白玉和玛瑙。红木椅子上放着拉姆的皮长袍,地板上有后跟磨旧了的红鞋。 他听见床上传来阵阵的鼾声。 原来女人老了也要打鼾,他心想。 拉姆闭着眼睛的时候慈祥得多,够了真希望拉姆奶奶就这跟他说话。他胆怯地推推拉姆肥胖的身体,轻轻一推,床开始摇晃,拉姆没醒。 于是壮着胆子使劲一推,鼾声停止,拉姆忽的从床上起身。 “不得了,战火打到逻些,布达拉宫,大火……大火……”拉姆迷迷糊糊地,双手挥舞,还没从梦中醒来。 够了看到拉姆一惊一乍的样子,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拉姆这才发现是面前这个小孩将她推醒。她有点恼怒,老人眼睛从迷离惊慌转为威严。 “谁家的野孩子,不讲规矩,半夜三更打扰老人睡觉。”拉姆怒气冲冲地说到。 够了想,凭着自己的哑语不能和老奶奶交流。他咚咚跑到房间另外一侧,打开拉姆的首饰箱子,取出胭脂,咚咚跑回来,在地板上写下大大的一个“唐”字。 拉姆披着长袍,移动肥胖的身子,弯腰看了半天,认出这个汉字。 “国王带着军队去打仗,孩子,你不用担心。”拉姆看到够了胸前绣着的金黄虎头,认出是禄东赞的养子。 够了在“唐”字边上画了一个人和高高的房子。 拉姆心疼自己的胭脂,连声说道:“停停,不要再画了。禄东赞和国王出征,你不是被托付在李特曼王妃的庄园吗?” 够了欣喜地点点头,赶紧指着“唐”字,然后指着画着的人。 老人沉吟,缓缓说到:“该不会是唐人来到吐蕃?” 够了赶紧指着高高的房子,然后做出痛苦的表情,双手抱着膝盖。 拉姆明白过来,她披着水獭皮的斗篷,然后将红玛瑙项链挂在脖子上:“怪不得我这几天天天做梦,走,我们去李特曼王妃的庄园。” 凛冽干燥的风在庄园上空盘旋。 阿措半蹲在王妃身边,将王妃的脚抱在怀中,轻轻对着火盆烤着:“逻些的酷寒的季节就要到了,公主要珍惜自己的身体,脚踝和膝盖最重要,一点都不能受寒!” 王妃像是很不高兴,“你总是唠叨这些,说些重要的,不要浪费我们的时间!” 有侍女进来禀报:“王妃殿下,拉姆奶妈来了!” “这么快?”王妃诧异道,面色苍白,对着阿措使眼色。 阿措从后门退下。 “赶紧让拉姆奶妈进来!”王妃将鞋子穿好,云鬓蓬松。 拉姆肥胖的身体吃力地跨过门槛,手中转动着佛珠。松赞干布国王对待拉姆像是亲生母亲一般,所以王宫上下都非常敬畏她,王妃也不例外。 拉姆给王妃行礼,王妃赶紧还礼。 “奶妈夜深到庄园来,是宫中有什么急事吗?”王妃假意问道。 “唉,这几日在宫中总是做梦,梦到吐蕃战火连连,刚才梦中,看到东方有红光,一下醒来就睡不着,于是坐马车前来看看你!”拉姆皱着眉头说到。 够了躲在王妃窗户外的屋檐下,阿措从后门出来,看到他,心里奇怪,难道是这个哑巴去传的信?回念一想,哑巴如何能够做到。于是用脚踢够了的屁股:“偷看啥,赶紧滚回屋子睡觉。” 够了恨恨看麻杆阿措一眼,离开王妃院子。 阿措却撅着,在够了站立的地方偷听里面的说话。 “奶妈,你的梦历来非常准确。看见红光,是不是国王的大军已经开战了?”王妃讨好地说到。 拉姆摇摇头,“梦见红光,不是打仗,是有贵客上门了!” 第一百零七章 肉板凳世家 仅仅从拉姆的这句话,李特曼王妃知晓拉姆此行的目的。 早在两个月以前,她就知道长安城有一场很大的赌局。有人开出吐蕃和大唐之战的盘口,她还得知大唐朝野全下注必有一战。 战争,不管输赢,都要死很多的人。她希望战争爆发,而且希望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身为吐蕃的王妃,同时也是象雄国的公主,她非常清楚高原上的吐蕃国和象雄国之间的复杂关系。依照松赞干布的魄力,灭掉象雄国是迟早的事情,吐蕃和大唐开战,象雄国就能够生存下来。 几百年来,称霸高原的强大的象雄国已经没落,来自河谷的吐蕃从一个部落起家,苦心几百年,现在居然让强大的象雄低头。 王妃在天鹅绒的地毯上来回踱步,长袍的带子松了都浑然不觉。拉姆上前给她系好,低头看见长袍里没有其他衣服。 “今日庄园有客人来?”拉姆声音沙哑,却是咄咄逼人。 “没有客人来!”王妃笑着回答,窗户外面阿措在看着,她于是毅然决然将手胸前滑下。 这是两人的暗号。 阿措瞧见了,急匆匆离开屋檐。 拉姆坐在王妃对面,接过侍女的茶,轻轻地喝起来。面前毕竟是王妃,她需要时间慢慢了解今天究竟来的是谁? 面前的李特曼王妃,来到吐蕃国几年,从来没有真正融入吐蕃,举手投足间,仍旧是象雄国王室的做派,她是一朵国王身边的毒花。 “今天庄园就没有来人?” “奶妈,你这样说,我倒是想起来,黄昏时分庄园闯入两个流浪汉,被士兵拿下,估计现在已经喂狗了!” “即便是流浪汉,也不能草菅人命。”拉姆明知王妃撒谎,听到将人喂狗,心里很是气愤。 “这两个流浪汉我好心让他们进来吃些东西,他们却偷看我洗澡。我是按照吐蕃的律法规定来处置的。” 王妃故意将话说得很慢,她拖延拉姆的时间,给阿措时间。 此时的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月亮仍旧在天际,阿措对碉楼的士兵说到:“用牛皮绳子将楼上两人捆好,丢进马车里。” 半个时辰以后,王质和站猪被五花大绑,丢进车棚里,阿措赶着马车,离开庄园。 可怜的够了,还以为找到布达拉宫威严的拉姆,就可以解救困在碉楼的和尚阿哥。累了一天的他早就安然入睡。 王质在碉楼听见脚步响动,还以为是够了带着人来。不料几个高大威猛的士兵不由分说将两人捆得扎扎实实,嘴里塞进羊毛,从碉楼扛下去。 听着阿措赶着马车吆喝的声音,从马蹄声音辨别,是两匹马的马车。在颠簸的路上,风将篷布吹开,抬头外望,有两匹无人骑着的马跟在后面。 车棚里除了他们两人,立着两个藏獒,虎视眈眈盯着。王质哪怕是移动一下身体,藏獒就低声咆哮,随时准备将他们撕成碎片。 马车朝着西边疾驰而去。 王妃坐在酥油灯前,疲倦地打一个呵欠,用手背掩盖薄薄的嘴唇。 阳光从高高的窗缝中倾泻而下。 拉姆揉着僵硬的膝盖。 “奶妈,刚才我都陪着你将庄园到处巡查一遍,还是不相信我吗?” “我没有看到客人,可是庄园的马车少了一辆。”拉姆对王妃的庄园了如指掌。 “阿措父亲病重,我让他回象雄国去了。” 拉姆找不到人,只好坐着马车回布达拉宫。 阿措黎明出发,经过草原、河谷、森林,赶路一直到黄昏,来到小村庄。 王质听到溪水撞击岩石的声音,马车停了下来。 篷布被掀开,阿措先将藏獒牵下来。然后松开王质和站猪的牛皮绳索,示意两人下车。 阿措瘦弱的身子挂着锁子甲,像是渔网一样松松垮垮吊在肩上,黑色的头发梳理得很整齐,肩带从右肩斜挎下来,手放在剑柄上。 “你要将我们带到什么地方去?”王质问道。 “既然你们都到了高寒之地,我请你们去另外一个国家,伟大而且古老的国家!”阿措懒洋洋靠在树边,从羊皮口袋里拿出肉,扔给藏獒。 两只大獒争抢起来。 “要带我们去羊同国?”王质从电子书中知道吐蕃的西边有个国家,曾经一统青藏高原的帝国。 “大唐称我们是羊同,这个名字很羞辱。我们不是羊,而是象。今日,我就要带你去见真正的帝国,它曾经比吐蕃强大一百倍。” 站猪听见,哈哈笑起来:“曾经,你这个词语用得好。” “曾经强大,将来会被吐蕃灭国的。”王质补充一句。 藏獒吃饱了,继续忠诚地当守卫,盯着王质和站猪。 西边漫漫,一望无涯。 王质心里悲伤起来,从长安出发,准备了好多的话,要给松赞干布讲。他脑子里有很多场面,包括雄辩吐蕃群臣,失败之后被杀头等等,就是没有想到,还未到吐蕃国都就被冤枉,然后要被挟持到象雄国。 越走越远了,在东边,估计战火纷纷,长安朝野上下大赚其钱,三阶教破产,芣苢流落异乡。 王质长叹一声:“不自量力啊!” 阿措听见,以为王质在说他:“对,我就是不自量力。我从小就是这样。我的家在象雄穹隆银城郊外,我父亲,我的祖父,都是国王的肉板凳,世代都是肉板凳。” 肉板凳,这个名称新鲜。 “我们家没有地,没有牲口,将人作为板凳,是象雄国多年的习俗。但凡是有权有势的贵族,上至国王,下到财主,家里都要配备肉板凳。肉板凳,其实就是主人出门的随身仆人。主人走累了,作为肉板凳的仆人就要立马跪在地上,双手和膝盖着地,腰背笔直,像一根长条的凳子。主人就会坐在他的身上,和人聊天喝酒或者念诵经文。” “原来你是苦寒出身。”王质言语中带着一丝同情。 “这个差事非常辛苦。象雄国地处高寒,王宫贵族身上配饰和衣服繁杂,单单服饰就有一个人重。况且这宫贵族整日养尊处优,身体大多肥胖,作为肉板凳的仆人体力好是最为重要的。” “我看你这个身板不像,穿个铠甲像是渔网一样!”站猪插话。 阿措居然嘿嘿一笑:“虽说是一个苦差事,可是王国贱民都非常羡慕这个差事。作为肉板凳,是主人出门炫耀的一个物件。在日常野外聚会中,大家会暗自比拼肉谁家的肉板凳扎实,所以大多数贵族不会在吃喝上面亏待肉板凳。成为肉板凳,不光自己吃得饱,还能够就养活一家人。相比那些风吹日晒的田间劳作和放牧,屁股下面的日子如同在天堂一般。” 第一百零八章 逃亡的勇气 算是长见识了,生而为人,竟然一直匍匐在地,成为谋生的职业。阿措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将手中的面饼一分为三,给王质和站猪,自己也嚼了起来。 “板凳世家的你,就成为李特曼公主的肉板凳?”站猪说这话,王质能够听出言语中的羡慕。 “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从小喜欢唱歌,经历很多波折,最后成为宫廷歌手。公主下嫁……吐蕃,她带着我,她想从我的歌声中找到故乡。” 站猪嘻嘻笑起来,一贯用下半身思考的他,根本不会相信公主会从歌声中思念故国,思念的渠道很多嘛! 如果不是阻止这场战争,王质非常想去象雄国。象雄文明是藏文明的滥觞,史料记载,象雄王国在七世纪前达到鼎盛,七世纪初,雅砻部落逐渐建立吐蕃王朝,象雄国开始衰落。王质现在所处的,正是象雄国开始衰败的时期。 马匹啃食带着露水的青草。 王质打算逃跑,他必须完成自己的使命。左边是深深的湍急的溪水,右边是两只藏獒,身边的草有膝盖一般高。 溪水在山谷中咆哮,王质能够看到山坡下面有零星的房屋。要跑,唯一的可能就是从左边跃下,顺着溪水,到附近的村庄求救。 才走了一天的路程,肯定还在吐蕃王国的领土。阿措在村庄的上游休息而不进入村庄,或许在忌讳着什么。 王质对着站猪挤挤眼,站猪也挤下眼,裂开嘴笑着。 他曾经对王质说到,阿措和王妃的关系不一般,误以为王质听到阿措一番掩耳盗铃般的言语,朝他挤眼,是对他准确判断的欣赏。 王质苦笑两声,站猪就是活生生的猪队友。 他看着不远处的羊皮口袋,起身,藏獒喉咙里发出咆哮的声音。 “这口袋真是精美,我能不能看看?”王质半弓着身体请求。 “好眼光。”阿措说到,低声吼住藏獒的咆哮,“拿去看吧!我母亲的手艺,她是象雄国最好的裁缝。” 王质将羊皮袋子放在脚下,假装低头欣赏,口中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此去象雄国,我要请求你母亲给我做一个这样的口袋。长安城的裁缝做衣服还行,做这种需要长途使用的口袋,并不在行。” “你是大唐的太子,一旦踏上象雄国的土地,将会是我们最尊贵的客人。别说是羊皮口袋,黄金白银、天珠玛瑙任你挑选。” “我是尊贵的客人?在马车上被五花大绑着?”王质口中说着话,手上却没有闲着。 草深,阿措看不清楚王质手上的动作,他也没有太在意,两只大獒守着,比十几个士兵还管用。 “只要大唐的太子不去吐蕃讲和,就是象雄国最为尊贵的客人。” 原来如此,这就是王妃派阿措将他带到象雄国的原因。 “既然你们这样盛情邀请,需要我在象雄国呆多久?”王质问道。 “一旦开战,您就可以离开了,我们会有军队送你到大唐境内。当然,如果你愿意,还可以娶象雄国的王室女子成为你的妃子。象雄王李迷夏有几个妹妹和女儿,任你挑选。我说的话不顶用,是李特曼公主殿下吩咐我这样说的。” 还没有开战,王质心中升起希望。手中的羊皮袋变得鼓囊囊的,他用绳索将口袋扎紧。 “告诉你们的国王,不管吐蕃是否与大唐打仗,松赞干布都要灭掉他。如果你们善待站猪,好吃好喝地侍候着,我可以保证象雄国不会灭国,他不会成为末代君王。” 说完这席话,不仅仅是阿措,就是站猪也摸不着头脑。王质将羊皮袋系在自己的身上,侧身一大步,从左边的悬崖上跳下去。 山谷的风凛冽,汹涌的溪水奔涌、喧哗、凶猛,浑浊的流水不断产生旋涡然后又消失,这时候的王质,和水面猛烈的撞击,失去知觉。 羊皮囊在强大的水流中一起一伏,暗黄的颜色如同水中的气泡,远离半山,顺着往下游流去。 站猪惊呼一声,当他反应过来,准备学着王质跳下去。一只藏獒将他扑倒在地上,尖利地牙齿咬住他的脖子。 他想反抗,心跳厉害,脖子灼疼,视力模糊,听到藏獒的喘息,他松开拳头。 阿措站在悬崖边,眼睛眯着,远望渐渐消失的羊皮口袋。山谷的溪流往下就汇入马容藏布江,要找到投水的太子谈何容易。 他沮丧对站猪说到:“起来,我们去找太子。他如果跑了,你也别想活着。” 当王质醒来的时候,耳边传来河水有节奏拍打石头的声音。 天色已经变黑,一轮弯月挂在树梢上面。 王质微微动一下身体,全身肌肉传来疼痛的信号,双手在四周摸索着,摸到身体下面软软的沙子。 回头是宽广的河流,在夜晚的皎洁的月光之下,看见高山的黑沉沉的剪影。 他努力用双手支撑身体,从潮湿的沙地里面晃晃悠悠站起来。一阵晕眩,几乎跌倒,艰难地一步一步走到大石头边,靠在石壁上,大口的喘气。 身体上面的绳索还拉着羊皮口袋,原本鼓囊囊的袋子也许是被沙地横卧的荆棘刺破,空气出来,软绵绵的,摊在沙地上,任由河水冲刷。 近处是沙滩,在月光之下,看见有乱石堆,乱石堆的尽头,就是灌木和小树林,王质心里想:“赶紧找到有人的地方,才可以问路回逻些。” 跌跌撞撞,深一脚浅一脚走在乱石上面,每一脚下去都是刺心的疼痛,走过乱石滩,看见在灌木丛里,破旧的茅草屋中传来灯光。 低矮的茅草棚周围用树枝扎成栅栏,透过栅栏透出的亮光,看见一个老人坐在火炉边,口中念念叨叨着什么。 王质轻轻敲击栅栏门,低声问道:“老人家,我能进来吗?” 老人听见外面声音,缓缓从炉火边站起来,用手捶打着自己的膝盖,弯着腰,吱嘎一声将栅栏门推开。他看见外面站着血淋淋的男子,赤着脚,衣服还在滴滴答答的往下淌水。 “孩子,你是谁?”老人说话含混,口齿不清。 “我今天落在河水中,从上面冲下来了,想借借您这里烤烤火。” “孩子,你全身都湿透了,赶快进来,我这里还有我儿子的衣服,你不嫌弃的话,就换上。”老人弯着腰,走到床边,取出皱巴巴的衣服,递给王质。 第一百零九章 珍贵的经书 王质换上衣服,和老人一起坐在火塘边。 老人对深夜来客并没有仔细询问,手中拿着佛珠,闭着眼睛念着王质听不懂的经文。 王质担心阿措追来,他身边的两只藏獒可不是吃素的。 他还想到站猪,这次逃跑,没有机会和站猪商量,心里有些对不住他。 全身暖和起来,王质第一次穿着如此粗糙的厚布衣服,全身不自在,如同有小虫子在身上爬来爬去,虽然全身发痒,但是远比之前湿漉漉的衣服暖和。 茅草棚的炉火上面驾着一口铁锅,烟熏火燎,已经看不出来锅本身的颜色。 老人闭着的眼睛忽然睁开:“你不是吐蕃人吧?” “我是从大唐长安来的!” 老人听到“长安”两字,眼睛亮起来。面前的小伙子是光头,估计是和尚。 “孩子,长安城的寺庙念什么经书?”老人问道。 作为一个资深的假和尚,王质知道到的经书也不多,“长安的寺庙种类繁多,有三论宗、天台宗、华严宗、禅宗、净土宗、真言宗……等等,所诵经文不一样。”王质说着话,耳朵却细心听着外面。 只有河流涌动的声音。 老人微笑着,停下手中转动的佛珠:“孩子,大唐的人除了和尚就没有人剃光头吧?” 老人的意思是王质是和尚。 王质并不愿意在老人面前撒谎,他岔开话题:“刚才从你口中听到您的儿子,他没有在您身边?” “他是士兵,去东边了。”老人颤颤巍巍,胡须随着说话不停地抖动,“你是和尚吧?” “不完全是,”王质躲不开老人的问话,“老人家,从这里去逻些要多久?” “骑马要一天,走路要四天左右。” “我想借一匹马!” 老人目光里带着温和和谦卑:“我家唯一的马,被儿子带走了。” 王质叹息一声,低头不语。 “孩子,你有什么心事就说出来吧!” 王质看着老人皱成核桃一样的脸,因为瘦,脖子上青筋毕露。 “我是大唐皇帝派来的,找松赞干布国王谈和的使节。大唐不想打仗,我想,吐蕃的百姓也不想打仗吧!可是还没到逻些,就被人冤枉,要捆着我到象雄国。我跳入河中,暂时逃脱了。” “谈和来不及了,即便你现在逃脱,回到逻些,也找不到国王,他们一个月前已经出征了。” “我知道,但是事情还没有到绝境,对不对?”王质起身,站在门口往外望。 月亮渐渐从东移到西,离天明大概只有两三个时辰。 老人盯着王质背影,视线渐渐往下移动,月光从门口洒进来,站在门口的人在地上没有影子。 这是一个没有影子的人。 老人眼中闪动着亮光。 他终于等到了,没有影子的人。 王质根本没有意识到,在月光之下,他的身后没有阴影。 老人佝偻着腰背,摇摇晃晃起身,站在王质后面。 “你是大唐三阶教的?” 王质转头,疑惑不已:“老人家,你知道三阶教?” “你认识道岳法师?” “我到长安,道岳法师刚好圆寂。”话音刚落,火塘劈柴上爆起火星。 “孩子,我能够帮你,但是你必须也要帮助我。”老人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缓缓地说话。他对着月亮暗暗祷告着,今生的的苦痛和折磨已经结束,面前这个孩子,是菩萨派来的。无上的幸福洋溢在老人的脸上。 今夜,所有的神和他一起。 “只要你让我到逻些,让我找到松赞干布国王信得过的大臣,让他给我一匹快马追上松赞干布的军队,你让我做任何事情我都会同意!” 老人咬咬牙,从怀中掏出一把短刀,将自己的胳膊露出来。锋利的刀从他的左边肩膀挑开,皮开肉裂,血流如注。 他用带血的短刀指着王质:“我手臂里面有个东西,烦请你取出来。” 王质看着血,壮着胆子,用拇指和食指伸进老人的肩膀里。 “摸到没有?” “全是血,看不到。” “我没有让你看,用指尖感受,蜡烛粗细的绸布。” 王质指尖划过硬硬的骨头,摸到柔软的绸布。绸布和里面的肌肉粘连,好不容易才缓缓拖出来。 老人的气息呼在王质脸上。 “这是非常珍贵的经书,和我的生命在一起。你答应我,要将它带回大唐长安,交给三阶教的郑观音。” “我从未见过郑观音,我只认识芣苢,可以通过她给郑观音。” 王质一手的血,他将经书放在木桌上,赶紧给老人肩膀包扎。 “您为何将经书放在身体里?” “因为太珍贵,必须与我的身体在一起。”老人的表情一点也不痛苦,而是带着幸福的笑容。 他将带血的短刀挑开王质的左肩衣服,王质吓一跳。 “孩子,这书非常重要,是用很多生命换来的。”老人举起右臂,抖擞着短刀,“我现在要将经书放进你的肩膀里,如果你答应我这件事情,我就会全力帮助你。” 王质光头深深的垂下,看见自己伤痕累累的身子,下巴抵着胸膛,说到:“如果这样让您放心,您就来吧!” 短刀毫不犹豫地划开王质的皮肤。 他痛苦地惨叫一声。剧烈疼痛产生幻觉,他听见女子传来幽幽的歌声,每一种音符飘在空中,变成白鹭,翱翔在湖面上。 他的心变得空空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人的脸出现在他眼前。他转头看左臂,三寸长的伤口齐整地缝好,血迹已经清理干净。 “您究竟是谁?”王质有气无力的问道。 “当你将经书教给郑观音,你就知道我是谁。”老人只能活动右手,他将屋子里的箱子打开,取出一块黑色的石头和蜜蜡珊瑚的首饰。 “记住,前面不远处有个村庄,你最好不要走上面的大路,或许劫持你的人还在到处找你。你就沿着河边的乱石滩下去,柳树边的土楼就是马帮。” “蜜蜡珊瑚可以在客栈换两匹好马,你知道如何选好马吗?” 初到长安,辩机教过他如何选马。 “到了逻些,你去布达拉宫,找国王的奶妈,她的名字叫拉姆,你将黑色石头给她,她就会相信你。” 第一百一十章 站猪的人头 “我需要找到留守在宫中的重臣,而不是仆人。”老人的口中的奶妈是仆人,最多比普通的仆人地位高一些,王质有些急。 “拉姆在布达拉宫地位很高,连两个王妃都忌惮她三分。孩子,你找到她没错的,比大臣管用,相信我。” 告别老人,王质疲倦地走向河滩。赤着脚走在乱石滩上,每一脚下去带来都是刺骨的疼痛,对于一直穿着鞋的他来说,哪里受过这种苦痛。虽然月亮皎洁,视线不算差,可是行走这样的石头上面毫无经验,每一次下脚都是错误的,不是踩在尖锐的石头上,就是踩在石头缝隙的荆棘上。 身上又多了伤痕。穿越过来,在酥油三叠的比赛中失去左边上颌切齿,后来在松州爆炸中伤了左腿,今天的左肩也被放进莫名其妙的经书,受伤的部位都在左边。 王质发现自己犯下很大的错误,当时老人要将他左肩划开的时候,他忘记自己的左撇子。现在左手动弹一下都疼。 七八里路,断断续续走了大概两个时辰。在河边喝了些水,然后吃下老人送的糌粑。歇息片刻,体力稍稍有些恢复。 河谷上方,隐隐看见依山而建的土楼,王质看着忽明忽暗的灯光,忍着疼痛,一瘸一拐走去。 河边的乱石堆靠在大山斜坡位置显露出黄色的泥土,王质第一次看见这种吊脚楼,粗大的滚木支撑起房屋的一半,而另一半支撑在斜坡的岩石上面。 王质赤脚踩踏软乎乎的泥土中,一阵恶臭袭来。原来吊脚楼支出悬空的部分是茅房,上面的人将大小便从楼上的木板空洞中排泄下来。王质将脚从粪便中抽出来,忍着臭,慢慢往斜坡上面爬去。 爬上斜坡,走到柳树侧面的小木屋。木屋的门虚掩着,轻轻推开门,屋子里面堆满了整齐的木柴,走到枯草堆里,拿起一把枯草,将脚上的粪便擦拭干净。 王质顺着木屋木板墙壁的缝隙往外面看去,他看见有十几匹马,这就是老人口中所说的马帮。 飘起小雨,在拂晓的雨光里,有两人从马帮二楼的木梯上走下来。 是高个子阿措,跟在后面的是一个是肥胖的男子,脸上有刀疤,眼神四处巡视,发出瘆人的寒光。 站猪呢?为啥没有看到站猪? 他本来要跨出的脚步慢慢收回来。风吹着半掩着的木门嘎嘎作响,刀疤听见侧屋木门的声音,疑惑地走过来,探着头往屋子里看看,王质躲在木柴垛后面,手中拿着木块,紧张得不敢出大气。 “原来你在这里!”刀疤大声吼道。 王质绝望地放下木头,他被发现了。 这时候,枯草堆里站起来一个人,大声说道:“我不在这里应该在哪里?这里就是我睡觉的地方,你们昨天喝酒吵闹大半夜,好不容易才睡着,你又来吵醒我。” 刀疤准备进木屋,鼻子耸耸:“你在里面拉屎了吗?为啥这么臭?” 王质紧张双手出汗,刚才蹑手蹑脚进屋子,居然没有看见还有一个人在里面睡觉。 “这是我的屋子,拉不拉屎我说了算。反正按照你的吩咐,马我也喂了,干粮我也准备好了!” 在黎明的微光中,王质看见屋子枯草中站着一个清瘦的女孩,头上顶着谷草,身上衣衫褴褛。女孩正对着木屋门口的刀疤,她将身体转过来,嘴角动了动,像是在给躲在门后的王质打招呼。 王质将手中的木棒捏得更紧。 刀疤一脚踢在木门上,却没有进来,骂骂咧咧转身走到客栈拴马桩前。 阿措对刀疤说到:“天已亮,我们去河滩找找。” 女孩用手指着木板的缝隙,示意王质走过来瞧外面,王质警惕的看着女孩,她却笑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小心谨慎地走到女孩身边,对着木板的缝隙往外看。 马帮门口陆陆续续站着有十几个人,刀疤对大家说道:“大唐的刺客,估计就在河滩一带,今天一定要抓住他。” 众人齐声说到:“国王万岁。” 大唐的刺客?应该说的就是我,王质想。 昨天逃脱,在阿措的口中,自己就成为刺客。 两人抬着一个红色的木箱,刀疤走到木箱前面,对两人说到:“里面的东西没少吧?” 两人将木箱放在泥泞的地上,用手抹一下脸上的雨水,大声说到:“这东西花了我们一夜的功夫!” 刀疤把木箱盖子打开,将里面的东西提出来。 王质在木板缝隙中看一眼,如同晴空霹雳,他看见木箱中取出一个人头,黑脑袋,还在滴血。 是站猪的脑袋! 这突入齐来的打击,神经如同承受不起猛烈拨弄的琴弦,咔哒一下断了,王质摇摇晃晃,眼前一片黑暗,软软地倒在枯草堆里。 女孩正饶有兴趣透过门缝,看着刀疤提人头,忽然听到身边传来沉闷声。刚才偷偷溜进木屋,一身臭哄哄的那人晕了过去。 衣衫褴褛的女孩跳着出侧屋,跑到井口打水,刀疤已经将人头放进木箱中,看着这女孩跑出来,大声对她吼道:“益西,你不是要睡觉吗?现在跑出来干什么?” 益西的女孩没有理他,径直将桶吊进水井里。刀疤冲上前去,将她的耳朵提起来:“老子说话你听不见吗?” 女孩痛得哇哇大叫。 这时,客栈楼梯上面走下一个女人,穿着红色大袄,紫色的棉裤,对刀疤说道:“这个大哥可真是不仗义,我们马帮的小二再贱,也不是让你这样使唤的吧?” 阿措给刀疤递一个眼神,他松开拉着女孩耳朵的手。 女孩卷缩在水井边,慢慢拉着水桶。 刀疤说道:“人都到齐了。今天王妃府侍卫阿措悬赏刺客,一旦找到就可以去王妃府上拿赏钱,兄弟们就可以快活过日子。” 说完他走在前面,木箱被人抬着放进马车,其余的人拿着弓箭。 阿措骑着马,对着老板娘拱手作别。 老板娘看着这群人走远,对着马帮空地上啐一口痰,口中不齿说道:“这群强盗,见钱眼开,居然连李特曼王妃的人都要相信,口中说着国王万岁,保不定背着国王干坏事。” 益西提着半桶水,准备往侧门木屋走去,老板娘叫住她:“你大清早的起来干什么?” “外面闹得很,睡不着,提水洗脸。” “你平时就在水井边洗脸,今天咋了,还要像贵族小姐一样在屋子里洗?”老板娘嘲讽看着益西。 益西低着头,急匆匆将水提进屋子。 第一百一十一章 重义轻生死 益西将水桶放在王质的旁边,双手捧起井水,拍打王质的脸庞。在冷水的刺激下,王质缓缓醒来。昨天跌入水中,通宵未眠,朦朦胧胧的希望,被突入齐来站猪的人头击得粉碎,他慢慢睁开眼睛,希望方才只是一场噩梦而已。 看见女孩好奇的眼光,这才忽然回过神来,原来不是梦,是真切的发生的事情。他大口呼吸,胸口急促地起伏,喉咙里发出沉闷的悲号声。 女孩用手将王质的口封住,低声说道:“你还要叫喊?你这个小偷,胆子如此小,还要跑来偷东西,不是我好心,你早就被人发现了。” 女孩大概十四五岁左右,手劲可是不小,王质在她手中挣扎着,呜呜叫着,用牙齿咬住女孩的虎口。 女孩痛得哇哇大叫。外面传来老板娘的声音:“益西,你今天有点奇怪,跑到屋子里洗脸,现在又大叫,有这个精神气,还不如上山给马准备马料。” 王质将双膝并拢,脑袋埋在膝盖中间,喉咙里面发出压抑地呜呜声音。 女孩甩动伤手,好不容易忍住虎口疼痛,压低声音对着王质说道:“你这个胆小鬼,看见人头就昏过去。你快走吧!清晨进来偷柴火,要是老板娘知道了,还不打断你的腿。” 王质抬起脑袋,眼睛通红,对着女孩恶狠狠说道:“我不是小偷。” 站猪死了,这是他最好的朋友,王质接受不了,整个人在崩溃的边缘。 此时,老板娘一脚将门踹开,看见木柴中间坐着一个男子,而她的伙计益西站在一旁,左手捏着右手,好像很痛苦的样子。 “好啊!益西,没看出来,居然有相好了。”老板娘在地上找到木块,朝益西掷过去,“我就知道,今日你鬼鬼祟祟的样子,一定没啥好事情。” 益西跳着躲开飞过来的木块,大声辩解:“冤枉啊!这男人今天早上偷偷溜进屋子,然后就昏过去,我才用凉水把他浇醒。” 老板娘提着裙子,绣花棉鞋踩在谷草上,走到王质跟前,她用手将王质的下巴抬起,认真端详,看着他明亮但布满血丝的眼睛,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对着益西说道:“你这小不点,勾人倒是有手腕,这分明是一个和尚,你可真有本事,小小年龄,半夜找和尚来陪你。和尚的光头硬得很!” 益西听见老板娘这样说着,一下羞红了脸,低头看着自己的光脚丫。 王质还没有从刚才的打击中回过神来,他沉重对着老板娘说道:“我不是……”话还没有说完,眼泪倒是流出来。 “哦吆,我还没说一句重话,和尚可先哭起来了。听你口音,不像是吐蕃人,也不是象雄国的人,你是那个寺庙的?” 面前的丰满中年女人,嘴唇薄得像刀片,脖子上挂着长长的串玛瑙项链,举手投足利落,说话如同吵架一般。王质擦干眼泪,转头看着益西,然后轻声说道:“我是大唐的信使,前来找松赞干布求和的,还没到逻些,被李特曼王妃冤枉……” 王质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述一番,唯独没有说自己的身份。 老板娘听到这话,急忙蹲下来:“可怜的和尚,身上到处都是伤痕,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昨日阿措出现,我就知道没有好事情。象雄国的人,没有大事,从来不会在这个镇子上停留。” 益西插话说到:“对,他还叫来雪狼帮的人。刚才出发,去河滩找你。” 王质问道:“你们这里,还是吐蕃国的领地吗?” “当然,难不成是象雄国。” “我要买两匹马,到逻些都城。之前,我还要办一件事情,去找阿措。”站猪死了,王质想到报仇。 老板娘一下惊呆了,她急忙跳起来,从木板缝隙里看着外面的院子,空旷的门口就只有马在雨中,没有人。 老板娘压低声音说到:“你好不容易逃出来,为啥还要去送死。” 王质靠在木屋的墙壁上,感到全身一会冷一会儿热,神情恍惚,说话有气无力:“我最好的兄弟,被他们杀了。” “益西,你赶快去厨房烧水,倒些黑茶在里面。”老板娘说到。 益西光着脚,急匆匆跑到木屋对面的厨房里面去了。 “和尚,你现在什么事情都不要想了。我带你去我的房间,好好休息一下,后面的事情我们慢慢商议。” 老板娘一手扶着王质,一边说道:“我的名字土,我姓张,名桂花,你就叫我桂花姐如何?” “你不是吐蕃人?” “不是。” 马帮宅院是一个二层楼的吊脚楼,右手边是放木柴的杂屋,左手边是厨房和马厩,中间有一个不大的院子。 桂花拿起热毛巾,给王质满是泪痕和泥土的脸擦拭干净:“今日你就在房间里面好好休息,千万不要出门。外面阿措带着雪狼帮到处找你,如果他们知道你还活着,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王质情绪比刚才稳定些,恭敬地说道:“谢谢您,桂花姐,我休息一下就去追赶那些人,为我的兄弟报仇。” 这话真不像是从王质口中说出来的。他穿越回来,就是为了不让更多的人死去。仇恨凝结在胸中,现在的他,脸色苍白,心好像灌了铁水,沉甸而又烧灼。 桂花连连摆手:“你一个和尚,怎么能够杀得了这些刀口上舔血的人,你没有看见吗?阿措收买的雪狼帮,弄刀舞剑的,凶残得很。” 王质眼睛通红,咬着牙齿说到:“这仇我一定要报。”说着,从怀中掏出蜜蜡首饰,递给桂花,“我买两匹好马,让益西姑娘将马喂饱,我去去就回。” 这次桂花并没有阻止他,而是从墙壁取下弯刀,递给王质。 益西悄悄推门进来。 “这个和尚哥哥要去送死。”桂花深吸了一口气。 益西没有作答,脸色凝固了一般。别看她年龄小,早就经历生离死别。 七年前,父亲跟着禄东赞将军,抵挡象雄国入侵。父亲和上千骑兵一起,旌旗猎猎,离开草原,往西边走去。 益西站在草原的土丘上面,放眼望着父亲走远。她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父亲这一走,就是永别。 一年之后,父亲受着重伤,被其他人放在马车上,他遥望家乡最后一抹夕阳,欣慰地撒手断气。 禄东赞将军告诉益西,他的父亲恐怕早就死去,就是灵魂久久不愿离开,因此一直没有闭眼。 将军给她说这话的时候,远处的喇嘛正在给父亲举行天葬,几只秃鹫盘旋在低空,等待一顿美餐。 “死亡并不可怕,你活着,只要当成已经死了,你就什么也不害怕了。”禄东赞将军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第一百一十二章 杀人的勇气 益西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烁着急切,对王质说到:“我跟你一起去。” 桂花噗嗤一下笑起来,仿佛益西说的不是去寻仇,而是去相约去镇上买啥东西。 “你不能去,那些人很危险。”王质客气地回应一声。 “让她去!”桂花说到,“她去,你有七成可能活着回来。” 益西带着王质出门,走到二楼的过廊,踮起脚,取下墙上挂着的麻绳:“这是乌尔朵,将石头放进长绳中间,旋转然后投掷出去,比弓箭还管用。” 益西熟练地从腰间掏出小石头,放进绳子中间,在头上挥动起来。 她的手腕抖动,石头飞出去,穿过柳树,一只乌鸦哇哇大叫,从树上跌落下来。 桂花啧啧赞叹:“不愧是神箭手的女儿。益西在,那些雪狼帮的要吃些苦头。” 王质心下感动,素昧平生,益西要不顾性命帮他:“我身无分文,你这样帮我,我该如何报答?” 益西轻巧地耸了耸肩:“你不是要去逻些都城吗?带上我,这就是报答。” 她衣衫褴褛,腰间却挂着精美的彩虹贴边腰带,腰带左侧挂着袋子,里面装满了小石头。 王质右手拿着弯刀,垂着左臂。 两人从小路下河滩,桂花从二楼望着,自言自语说到:“两人从衣着来看,倒是般配,如果活着回来,我想法撮合成一对。” 雨后的河滩,空气异常清新,带着寒意。 王质眯眼看着远方,目力所及,没有见到一个人。 益西用嘲笑的口气说到:“一看你就是蠢猪,在野外找人,根本不能东张西望,除了用眼睛,还要学会用鼻子和耳朵。” 益西蹲在地上,手中拿起沙子放在鼻子中嗅嗅,然后用耳朵贴在大石头上。 这一套熟练的操作王质完全不懂,他只能呆呆地看着。 益西站起来,指着东边太阳升起的地方:“他们往那边去了。” 王质跟着益西,仍旧光着脚,很不习惯地走在乱石滩。慢慢他总结出经验,朝着益西下脚地方走,这样就舒服多了。 短短时间的几件事情,,他暗自佩服益西。 王质在后面,看不见益西的表情。讨好说到:“阿措有两只大藏獒,如果遇见,定要小心。” “藏獒怕什么,呆头呆脑的。” 王质更加佩服。 “这个小镇是吐蕃的领地吗?” “当然,我的父亲还是吐蕃国的神射手。前几年和象雄国打仗,他身负重伤,一直到家乡才断气。”时间真是一个好东西,几年前如果益西说到这件事情,眼睛里总是含着眼泪,现在从轻飘飘地说出来,如同是别人家的事情一般。 “和象雄国打仗?现在松赞干布的妃子不是象雄国公主吗?” 益西扭头看着王质:“不打仗,就没有和亲。这是禄东赞将军告诉我的。” “禄东赞?很和善的一个人,我认识他,在松州!” 益西停下来,身体转过来:“我父亲死后,将军要带我去逻些城,我没有去。” 两人走了大约半个时辰,看到青烟袅袅。益西让王质蹲下来。 河滩的沙地上,竖着一个木桩,木桩下面燃烧着松柏。在木桩的最高处,挂着一个人头。 是站猪的人头。 王质听见自己心脏跳动,仿佛就要从胸腔冲出来。 刀疤站在木桩面前,口中喃喃有词,吟诵一句,然后将手中的青稞洒在人头上。 王质忍住悲痛:“他们在干什么?” “他们在作法,通过你朋友的血迹找到你的足迹。” “老子不需要找,已经来了。” 王质提着弯刀,准备上前。益西拉住他,低声问道:“你看,刀疤的身后站着阿措,木桩左边两个雪狼帮的人,右边三个。你冲上去,能够杀几人?” 王质从来没有杀过人,悲愤压住了他的胆怯,他信口说到:“我能够杀阿措和刀疤。” 瞧见王质的非常自信的样子,益西点点头:“很好,阿措和刀疤戴着着头盔,我的石头打晕不了他们。那五个没有戴头盔的人我来解决。你的左手提着刀,直奔阿措,这时候,刀疤肯定要冲过来,你赶紧将刀换到右手。刀疤的第一招是虚招,挥舞的刀根本不要躲闪,迎面而上,刀疤一慌,身体暴露,你右手的刀可迅速将他脖子砍断。” 非常复杂的操作,益西口中说出来比杀鸡还要简单。王质双脚不由自主的打颤。 “如果……如果我杀了刀疤,阿措怎么对付?” “阿措不会武功,别看他个子高,就像一个腐烂的竹竿。你只需一脚将他踹在地上,他肯定抱住你的脚喊饶命。” 王质苦笑一声,益西真是高看他了,他也不会武功,连鸡都没有杀过。 抬头看到站猪的人头在风中的飘荡,即便面前是老虎,他也要冲上去。 “我数野狼、老鹰、狮子。喊到狮子的时候你就冲上去。” “我们一般喊一二三。” “那种太娘娘腔,冲上去没劲。” 当益西喊道狮子的时候,王质两眼通红,已经不知道左臂的疼痛,冲了上去。 耳朵后面传来石头呼啸的声音,还伴随着益西清脆的“呼哈”声音。 王质眼睛的余光看到左右的人倒下。 他径直朝着阿措冲去,口中狂喊着:“你这杀人魔头。” 正如益西所预料,阿措退后两步,刀疤提着刀大步上前,朝着王质砍下去。如果王质躲闪,刀疤另外一只手上的短刀就会稳稳插进王质的胸膛。 迎着刀上去,需要很大的胆量,王质睁圆了双眼,左手的弯刀换到右手。 果然是一个虚招,刀疤吃惊,王质的弯刀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 王质收了力,刀停了。 面对活生生的人,他刚才拼命的勇气消失殆尽,王质下不了手。 阿措哇哇冲上前,短剑对着王质的胸膛。 王质无力垂下手中的弯刀。他扭转身体,大声对躲在石头后面的益吼道:“别管我,你赶紧跑!” 听见石头后面女孩子清脆的叫骂声:“你是个孬种。” 刀疤用手摸着自己的脖子,像是做了一场大梦醒来。 脖子上一点伤痕都没有。 “这就是我要找的大唐的刺客。”阿措欢喜地说到。 “我不是刺客,我是大唐的信使,前来见松赞干布国王讲和的。”王质说话时候,不断往后面看,他担心益西不要命地冲上来。 没有益西的影子,也听不到益西的声音。 也是,萍水相逢,她能够帮到这个份上,也是相当够意思了。要怪,就怪他自己不争气,刀都架在敌人的脖子上,却没有力气下手。 第一百一十三章 刀疤的杰作 被益西击倒的五人缓缓从地上爬起来,他们都有点懵懂。刀疤吩咐到:“将弓箭捡起来。” 阿措用牛皮绳索把王质捆得结结实实,然后从怀中取出一个绿色玉牌,递给刀疤:“你们几人,拿着牌去逻些城郊庄园,求见李特曼王妃。凭着这个玉牌,就可以领到一袋黄金,足够你们在逻些吃喝玩乐一年。” 刀疤不慌不忙将玉牌拿在手中,上下掂量着:“阿措,这人你要带到什么地方去?” 阿措短促地笑一声:“我要他带到什么地方去,不需要告诉你吧?雪狼帮从来就是拿钱办事。” 刀疤动作敏捷,手中的短剑已经对着阿措的胸膛:“雪狼帮拿钱办事不假,但是要看做的是什么事情。昨天晚上你找到我们,说是此人是大唐的刺客,要刺杀国王和王妃。我是为了这事才愿意帮忙的。” 阿措神色有些惊慌,“他就是刺客,捉到他,就是为吐蕃除害,至于如何处置他,不要你们管。” 刀疤脸脸颊抽动,下巴一扬,几人上前将阿措捆绑起来。 阿措叫道:“我可是国王的人。” “国王的人和王妃的人,还是有区别。”刀疤字斟句酌回答。 王质见事情有转机,高声再次辩解:“我不是刺客。” 刀疤没有理睬王质,继续对阿措说道:“我是吐蕃人,你,是象雄国的人,你的主子,李特曼王妃也是象雄国的人,你说这意味着什么吗?” 阿措急迫地点了点头。 刀疤手中的刀刃划过阿措的脸庞:“你不懂,你就是一个空心的竹竿,没有心的人。几十年前,象雄国带着军队,占领了这里,那时候我还七八岁,你们烧杀奸淫,我们部落的成年男子全部战死,成年女子成为你们的奴隶。” “不是我干的,那时候我还没有出生。” 锋利的刀尖仍旧在阿措的脸上来回摩擦:“几年前,你们象雄国又来入侵,这个镇子的男人全部从军,死了一半,回来了一半。” “松赞干布国王不是和亲了,我们的公主也嫁过来了。”阿措的声音很小,他知道这个镇子的人仇恨象雄国的人,昨天带着王质和站猪没有进镇子里面歇息,也是这个原因。 “对,所以你来找我,是为了吐蕃国的事情,我当然愿意拿钱办事。现在有点不一样,你是不是要将这个和尚带到象雄国去?” 刀尖在阿措的眼睛下停留,他只能说实话:“是的,我要将他带到象雄国的穹隆银城。” “这个和尚究竟是谁?”刀疤咄咄逼人。 “他是大唐的太子李承乾。”阿措的头不断朝后,努力躲开锋利的刀尖。 刀疤哈哈大笑起来,王质听得毛骨悚然。 他对手下几人说到:“你们脑袋没有白挨石头,今天我们算是捉到大鱼了。” 刀疤狠狠对着地上吐口浓痰:“将大唐太子杀死,我们去李特曼王妃处领赏。然后将竹竿阿措杀死,将他的首级带到大唐去领赏。这是两边挣钱的买卖。” 手下一人站出来问道:“帮主,先前我们估计被石头击中脑袋,昏沉沉的。听了你的话,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 其余几人也慌忙点头,一副不懂急于求教的表情。 阿措对天长叹一声。 刀疤问阿措:“啊哈,他们都没有明白我的意图,难道你明白了?” “明白了,你们杀死大唐太子,先从王妃那里拿到一笔钱。” “回答很正确,大唐太子是来找吐蕃讲和的。王妃不希望大唐和吐蕃谈和,因为松赞干布国王回来就要筹划如何灭掉象雄国。杀死讲和的太子,李特曼王妃就会认为象雄国保住了。” “但是你们为啥要杀我?” “其一,你是象雄国的人。”刀疤说到。 阿措打断刀疤,急忙解释到:“我随着公主来到吐蕃国,就应该是吐蕃国的人。” 刀疤将食指放在嘴边:“嘘嘘,不要打断我说话,我说你是你就是。其二,不是我们杀死大唐的太子,而是你。你杀死大唐的太子,被我们捉住,于是千里迢迢,将你的首级送到大唐的军队哪里,给他们讲述一件悲伤的故事。你说,他们会怎样?” “我明白了,他们相信你的故事,肯定和象雄国结仇,这样,不管吐蕃和大唐的战争结局如何,反正以后都要对付象雄国。”阿措神情沮丧。 刀疤抬起头,对着手下几人说到:“听到没有?竹竿阿措要比你们聪明多了。”他走到王质身边,“你认为我这个主意如何?” 王质回答道:“你把我和阿措都杀了,谁来作证。” 刀疤像女人般浅浅地笑起来:“你不是有个同伙,黑黑的,像猪一样的那个人,他可以作证,他作证象雄国阿措杀了大唐太子。” 王质看着木桩上站猪的脑袋。 刀疤用刀柄敲敲自己的额头,恍然大悟:“哦,原来你是因为这个人头才冲出来拼命的。” 众人高声笑起来。 王质迷惑不解。 “怎么样,”刀疤神气来回走动,“我真是天生之才。你仔细看看,那颗人头是用乌木雕出来的。” 他手下的一讨好说到:“对对,帮主通宵未眠,雕刻出来的人头。” 王质心里阳光灿烂:“这个人头是假的?” 刀疤心满意足地拍打着王质的肩膀:“虽然你要死了,但是我不不说,你就是……钟子期,我就是伯牙,你就是我的知音。人头没有真假,只是挂着这个不是你朋友脖子上的那个。” 清晨的阳光下几只野鸭,飞过河面,叫声悠悠,王质长出一口气,问道:“我的朋友站猪在哪里?” “阿措将他捆在树林里,两只藏獒守着他。” “你为啥要雕刻他的脑袋?” “我虽是一帮之主,心里总有冲动去雕刻各样东西。你的朋友脑袋很有特色,嘴唇厚厚的,鼻孔朝天。昨夜我将他绑在屋子里,细细观察,他却一点也不安分,动来动去。” 王质希望刀疤没有开玩笑:“雕刻的脑袋还在滴血?” “给你那个黑猪放了一点血。我在河滩上用他的血做法,就能够找到你。” 这是哪门子法术。王质确认站猪没事,声音欢快起来:“我可不相信你的法术!” “你不相信,为啥你现在被我绑起来了。”刀疤神气极了。 王质一时语塞。 第一百一十四章 桂花的招数 太阳升到半空了,正午的阳光是高原最为暖和的时间。蜥蜴趴在石头上晒太阳,无视站着的几人。 刀疤抬头看着天空,思索片刻,然后说道:“可以动手了。阿措,现在我将手中短刀给你,你对着大唐太子的心脏位置插进去。” 王质的感觉无以言状,但绝对不是恐惧。他从来不抽烟,现在,他多么想点燃一支烟。 可惜,明朝的时候才有烟叶传到中国。 阿措脸色惨白:“公主没有让我杀大唐的太子。求求你,放过我们,象雄国的金山银山,你能够拿多少都行!” 刀疤骂了一句脏话,然后说道:“口口声声公主公主,她现在是王妃。你到死还不明白,血狼帮的原则是不为象雄国卖命!哪怕今日象雄国国王李迷夏跪在我的面前,舔我的靴子,我都不会更改主意。” “反正我是死路一条,我不会杀大唐太子的。” 刀疤有些不耐烦了:“死有很多种,砍头最为爽快,剥皮最为痛苦,你赶紧做决定吧!” 雪狼帮的几人已经将王质推在阿措面前。 阿措拿着刀对着王质,其余的人刀对着阿措。 “太子殿下,今天这个结果不是我能够预料的。你到阴间不久,我也会马上跟随,算是一命还一命。” “等等,”王质听出自己声音苍白和惊慌,他从来不是英雄,面对死亡,努力想平静下来,但是心跳得非常厉害,“我死后,你们要砍下我的头,给李特曼王妃?” 刀疤回答道:“我的钟子期,你说得很对!” “我只有一个要求,将我的身体送回长安。” “保证和阿措的头一起送去,而且我还要雕刻你的头颅,放在你的脖子上,保证惟妙惟肖。” “将我的身体运送到三阶教的会昌寺。”王质的左边肩胛骨里还有一卷经文,他答应老人要送到长安。 芣苢看见他的尸体,会不会哭? 短剑刺入心脏是什么滋味,会不会在失去意识之前感到凉飕飕的? 自己死了,会不会回到穿越前的世界? 多想无益,王质闭上眼睛。 他听见“咔哒”一声,睁开眼睛,阿措的刀掉在地上。 益西站在不远处的石头上,高声说到:“放人!” 阿措的手在流血。 刀疤脸上露出杀气,他指着远处的益西:“刚才你打晕了这几人,我忍了,没给你计较。你倒好,竟然又回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话音未落,石头上呼拉站满了人。挨着益西的是马帮老板娘桂花,桂花左右站着十几人,大家挤着,相互拉着手,以免从石头上掉下去。 王质环顾一圈,河滩的每个大石头上都站着人。 密密麻麻地,像是石头刚刚长出来的头发。 桂花清清嗓子:“彭措家的三呆子,赶紧放人。我屋子里还烧着水,你耽误久了,我的水会烧干的。” 王质听到,情不自禁笑出声来。这个凶狠的刀疤,居然在桂花口中是三呆子。 刀疤恼羞成怒,“吆,不就是杀两个人嘛,全镇的人都来了,既然来了,好好坐下,让你们见识见识杀人和杀羊的区别。” “三呆子,你别给脸不要脸。原来你干的那些脏事,因为和镇上的人没有多大关系,大家也就睁一只闭一只眼。今天的事是大事,这个光头和尚是大唐的信使,他来讲和的,我们就不能不管。”桂花声音清脆。 “讲和?大伙儿都知道,国王前去大唐长安求亲,被拒绝受辱,现在来讲和,太晚了。我就希望和大唐一战,杀进长安,让我吐蕃的疆域扩大数倍。”刀疤说得浩然正气。 桂花可不吃这一套:“呵呵,说得像是真的一样。山中的小帮主,口气像是宫廷中的将军。你的底细我还不知道,从小偷看姑娘洗澡,还偷偷用木头雕刻女人的身体,呸呸……” 石头上的众人大笑起来,像水草一样摇动身体。 王质经历了刚才的紧张,现在彻底放松下来,他基本可以判断,今天的命保住了。曾经他看过一首诗歌,大概意思是劝告一个道行很深的人,千万不要回到自己的家乡,在河边,老人唤一声乳名,所有的修行全部没有。 当时还不明白这首诗的含义,现在完全明白过来,老板娘桂花口中的一句“三呆子”,雪狼帮的帮主原形毕露。 桂花继续振振有词说道:“三呆子,今日站在石头上的镇上几乎是女人,为啥?因为他们的男人跟着国王去出征。国王受辱,百姓理所应当用生命捍卫国王的尊严。但是,既然大唐派人来示好,就要让布达拉宫的人听听,然后由国王定夺,而不是你!” 说话的时候,镇上的皮匠,一个中年男子,缓缓骑马踏过鹅卵石。 在他的马背上,还有一个非常老的女人,头发银白,皮肤皱成一团,整个身体萎缩得像个小孩。 皮匠骑着马,走到刀疤的面前。 刀疤看见老人,噗通一下跪在石头上。 “三儿,你又在水边偷看姑娘?”老人弯腰,几乎要从马背上跌落下来。皮匠抱住老人。 “奶奶,我没有。” “没有就好,跟我回去。” 刀疤赶紧牵着马,带着老人离开。雪狼帮几人沮丧地跟在后面。 桂花挥舞双手:“好了,事情办妥了,大家都回去吧!” 益西上前,给王质解开牛皮绳。 王质活动一下手腕,对益西说到:“将阿措的绳索也解开吧!” 重新回到马帮宅院,正午的阳光洒在院子里。周围坐满了人,女人和小孩居多。大家看着王质回来,纷纷给他鞠躬。 “你的大嘴巴站猪,已经告诉众人,你是大唐的太子。老板娘说,既然是太子殿下不远万里来吐蕃讲和,可见大唐的诚心,今天,全镇的人都来欢迎你。” 王质瞧见站猪走过来,他俩总是突兀分离,然后以更加突兀的方式相聚。站猪除了右手臂绑着白布,身体上下完好无损。 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和尚,这次我原谅你,如何下次你要逃跑,无论如何都要和我商量。” 王质因为高兴而浑身颤抖:“下次或许不是逃命,而是送死。” “即便是送死,我也要和你一起。” 益西牵着两只藏獒走过来,在她面前,两只恶犬温顺地像绵羊。 “竹竿阿措,这两只狗现在是我的了。” 阿措保住了命,一场虚惊之后,已经没有舍得舍不得一说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见到了拉姆 为了欢迎大唐的太子到来,桂花出钱,杀了一头牛,五只羊,请了全镇的人聚集在马帮宅院。 王质心里牵挂事情,知道这种事情最后的结局都是酩酊大醉,于是吃了点东西,就准备上路。 站猪遇到酒,还有载歌载舞的人群,心花怒放。 王质有了主意,对于站猪,他需要更长远的安排。 他叫来阿措,两人站在柳树下。 “你带着站猪去象雄国如何?”王质问道。 阿措没有明白王质是什么意思,睁大眼睛,因为瘦,因此五官显得相当夸张,特别是鼻子,在脸部中间,高山一般凸起。 从松州到长安的路途上,站猪曾经告诉他,大唐的女人最喜欢鼻子大的男子。当时站猪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在炫耀他黑黑的鼻子。阿措的鼻子和站猪相比,大小就像牛和猪的比较。如果站猪的话属实,王妃喜欢阿措也是理所应当的。 “站猪是我的侍从,陪我一起到吐蕃,他也是大唐的使节。我回逻些,你带着他去象雄国,好吃好喝侍候着,等着我的消息。这样,王妃交办给你的事情,你也算是完成了一半。” “李特曼王妃那边?”阿措问道。 “我不会去找王妃,我要到布达拉宫找到管事的大臣,然后就去追赶松赞干布国王。” 经历今天发生的事情,阿措已经没有能力阻止王质。 益西选了两匹好马,两人悄然离开。 站猪根本没有看到,他已经喝得大醉,跟着镇上的人围着火堆跳起锅庄。 刚刚说不分开,王质又一次将站猪抛下。 离开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益西看着远方云彩说到:“我们到逻些,估计已经是深夜了。” “不管是什么时辰,直接去布达拉宫。”王质怀里还有老人给的黑色石头,“马帮的上游大概五六里远的地方,有个老人在河边搭了一个棚子。你认识那个老头吗?” 益西脸色凝固了一般:“镇上的人从来不敢去上游,听说那边有野人。我从没有听说什么老头。” 王质的左肩还在疼痛。 他转换话题:“雪狼帮的刀疤为啥看见他奶奶就跟着走了?” “他们部落,几十年前被象雄国血洗,他家只有他和他奶奶活下来了。刀疤这些年干了不少脏事,要说孝顺,还是无人能及,这是他唯一的美德。” 王质后怕地笑笑:“我差点将你们的大孝子砍死。” 益西嘴角带着怀疑的微笑:“说到和做到总是有很大的差别。” 黄昏时分,益西骑在高大的黑马上,双手拉着红灰两色搓揉拧成的缰绳,王质跟在她身后,停在山脊之巅。宽广冲积平坝在他们视线之下,河水在夕阳下泛着黄金一样的光芒。 “前面有个集镇,我俩买干净的衣服换上。”益西从衣袖中掏出蜜蜡首饰,“老板娘没有要你的,吩咐我用这换几套好衣服。” 集镇的人不多,益西熟门熟路找到一家店铺,进去良久然后让王质进来。 王质换上一身吐蕃的服装,脚上蹬着红黑相间的皮靴,黑色羊皮裤子,水獭皮手套,上身罩着灰色的斗篷和狐皮帽子。 益西从里屋出来,戴着绿松石镶嵌的耳环,头发梳成无数小辫,洒落在肩膀上,身上穿着羊皮大褂和红色丝绸的背心。 女孩笑起来齿若编贝。 王质心中一动,益西和刚才完全判若两人。店铺老板误以为两人是夫妻,感慨一声:“非常般配。这样打扮,完全看不出是乡下人。逻些人势利,看人先看衣服。你们这样,没有人小瞧。” 马不停蹄,深夜时分,两人已经站在布达拉宫门口。 “我要见拉姆。”王质直接上前说到。 守卫打量两人的打扮,“是乡下人吧?别以为穿着一身新衣服就洋洋得意。脖子上的泥还没有擦干净。拉姆老人家吩咐过,乡下来借钱的亲戚,能不见的就尽量不见,回去吧!” 益西站在一边没有说话。 王质气愤地说到:“你狗眼看人低,我有急事见拉姆,不是来借钱的。” 士兵眉毛一挑:“行,你要证明我是狗眼,就拿出钱来。只要拿得出十枚桑拉铜钱,我跪在地上喊你主子。” 王质摸摸空空的口袋,取出河边老人给他的黑色石头,“我没有钱,你只要将这块石头给拉姆看,她就会明白过来。” “滚!”士兵吼道。 益西将王质拉开:“让我来。” 她走到士兵面前,手中拿着乌尔朵。 “你的乌尔朵,是禄东赞将军的。”士兵一眼就就认出来了,“即便是这样,我也不能让你进去。”他说话的口气变得缓和,“明天清晨,你到这里来,我带你进去。” 说着,从怀中掏出几枚铜钱,“找个暖和的地方歇息。” 正在这个时候,王质看到大街上走来一个小孩,手中拿着银碗,做出乞讨的样子。在月光下,银碗闪闪发亮。 “够了。”王质大声喊道。 “哑巴!”士兵也喊道。 益西疑惑地扭头。 够瞧见王质,自然非常欣喜,他上前嘻嘻笑着,假装做出乞讨的样子。益西不知情,将刚才士兵给她的钱放进银碗里面。 那天在碉楼,他看见和尚哥哥,然后去找拉姆求救,第二天早上醒来,碉楼里没有人,他以为自己办完了一件大事。上次从庄园翻墙出去之后,他看到逻些的街头有很多乞丐。想起在松州的日子,心下怀念,于是每天半夜翻墙出来,在街头行走乞讨,全身很是舒坦。 够了虽然不能说话,但是一眼就明白王质站在宫门口要做什么。他用手比划,示意士兵放他进去。 禄东赞的养子,虽然是个哑巴,住在王妃的庄园,拉姆很喜欢他。士兵怎么敢轻易得罪,只好让他们三人进去。 走上长长的台阶,进入半山的房屋。 够了比划着让两人在走廊等候,他独自一人消失在黑暗中。 不一会儿,油灯次第亮起来,整个走廊形同白昼。 一个胖胖的贵妇人牵着够了的手缓缓而来。 “你们是谁?”拉姆拥有草原鹰一样锐利的眼睛,审视着面前两人。 “我是大唐太子李承乾,前来找吐蕃国王讲和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 绝望的出走 王质说完,将黑色石头递给拉姆。老人接过石头,眉头一皱,然后迅速将石头放进腰间。 她问益西:“你也是大唐的人吗?” “不是,我的父亲是禄东赞将军旗下的神箭手。”益西认为这样讲述就会得到拉姆的尊敬。不料,这可是布达拉宫,小地方的人充满自豪的尊严,在布达拉宫一钱不值。 “你们两人就在走廊等着。”拉姆指着够了和益西,她推开走廊一侧的左右门扇,示意王质进去。 空旷的屋子中间只有一个蒲团,红黑相间的大旗插在石墙里。拉姆关好门,笨拙地给王质跪下。 王质被这突然的举动吓一跳,他赶紧将拉姆扶起来,心里想,难道是拉姆听到他是大唐的太子,才会在这间空旷的屋子里单独下跪? 拉姆起身,王质看到她满脸的泪水。她声音哽咽说到:“教主!” 教主?帮主?王质更加疑惑,雪狼帮主?不是大孝子刀疤嘛! 王质急忙解释说到:“我是大唐太子李承乾,前来找松赞干布国王求和的。老人家,您能不能书信一封,给我准备一匹快马。或者还有更快的联络方式,飞鸽、鹰……” 拉姆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将王质的上衣扯开,看到他左肩上的伤痕,她再次跪在地上,连着磕三头。 “你就是新的教主!”拉姆双手捧着黑色的石头,举过头顶,“三阶教拉姆参见教主!” 王质赶紧退后两步,大厅太空旷了,后退时衣服带着风,墙壁上的酥油灯摇曳起来。 “老人家,据我所知,三阶教在长安,我的一个朋友,”王质脑子里浮现出芣苢的样子,“她是三阶教的,听说,前朝太子遗孀是三阶教的教主。你可别乱认人。” 拉姆从激动中缓过气:“看来老教主没有直接告诉你,他想让你来找我。好吧!我告诉你,长安的郑观音,是三阶教的副教主。真正的教主,云游雪山之巅。我们已经十年没有看到他了。既然他将彩虹眼龙晶给你,然后将经文放进你的身体里,那么,不管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是三阶教的教主了。” 王质缓缓走向蒲团,不由自主的坐下,他需要冷静片刻。 让他穿越到大唐的,是芣苢。 让他成为大唐太子的,也是芣苢。 他想阻止这场战争,他告诉芣苢要去吐蕃,当时芣苢轻松地说到,你想干啥就去干啥!难道芣苢早就知道,三阶教的教主在吐蕃的某个地方等着他,要将教主之位传给他。 这样一想,王质冷汗直冒。他自以为穿越过来之后,一切都是自己在做主,救下山崩的百姓,阻止一场掳疮病的蔓延,难道芣苢早就明白他还没有意识到的意识? 如果真是这样,事情就变得有些可怕。那么芣苢对他,不是爱,而是利用? 利用的背后隐藏着一个很大的阴谋? 他穿越回来所有的努力,阻止战争,阻止地震的伤亡,对隐藏着的幕后的人来说,仅仅如同儿戏一般? 他心里有个声音说到:“放弃吧!你的努力是可笑的,穿越过来,成为一个烂人、懒人,这样会更快乐一些。” 而心中有另外一个声音辩解道:“你做的是对的,你不是已经救下山崩的百姓,掳疮的山民,咬牙坚持下去,阻止这场战争。你不是还在李世民口中夸下海口,要让大唐、吐蕃和周边的国家共同成立一个帝国吗?” 最开始的声音变得尖锐:“共同成立一个帝国?哈哈,成立帝国,还不是会遇到更强大的国家,比如大食国,又会是一场更大的战争。你只是傀儡,三阶教的傀儡。芣苢欺骗了你,蠢蛋,这个世上没有爱情,只有利用。” 王质脑子里面的声音争吵不断,他感觉屋子已经晃动起来,周围的墙壁像棺材一样朝他袭来。 人的崩溃,往往不是在生死存亡的时候。 王质分明听到脑子里有一根弦断了。 穿越回来,他从来还没有失控过,理智谨慎并且小心,第一次,他的理智离开他,情感像波涛汹涌的潮水袭来。 他想回家,想回到汶川的家。家里的电视放着新闻联播,妈妈在厨房里炒菜,父亲在阳台上修剪花枝。 那样的世界,平和而又温馨。 王质用手摸摸自己的眼睛,他想取下隐形眼镜,愤怒地几乎要将自己的眼球抠下来,也没有摸到隐形眼镜在什么地方。 他抬起头,血红的眼睛对着拉姆说到:“我不是什么教主,也不是什么大唐太子。你们打仗与否,管我屁事。” 说完,起身用力推开门,左右两扇在他身后发出巨大的响声。 “老子不玩了,成为一个烂人,看你们还如何利用我。”王质心中无名怒火燃烧着。 益西吃惊看着王质出来,完全像是变了另外一个人,脸上充满着原始的野蛮气息,令人惊慌失措,甚至胆战心惊。 “你救了我,我答应带你到逻些城,我们两清了。就此告别吧!” 益西一下蒙了。 王质半跪在地上,对哑巴够了说到:“弟弟,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够了听见,先是摇摇头,然后马上使劲地点点头。 亲情果然不一样,虽然隔着上千年,够了对王质有天然的亲切感。 王质牵着够了,缓缓离开布达拉宫。 拉姆佝偻着,从走廊出来,看着王质走远,口中叹息一声。 益西扶起几乎要跌倒的拉姆,“老人家,刚才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神要把一个人的灵魂抽取出来,人的肉体要进行疯狂的反扑。” 益西听不懂老人的喃喃自语。 拉姆将黑色的龙晶放在益西的手上,吩咐说道:“你暗中跟着他,不管他走到哪里,你就一直跟着。当他要回到大唐,你就将龙晶给他。作为报答,你想要什么,我都能够满足。” 益西看着自己的脚尖,渐渐抬起头,“几年前,禄东赞将军要带我走,收养我为女儿,我没有同意。这些年,我在马帮做事,今年熬到十六岁。” “十六岁是要嫁人的年龄。”拉姆何等聪明,一下就明白过来,“你不愿意成为将军的女儿,而是想成为将军的女人。” 益西脸颊泛起红晕,全身抖动了一下。 “行,我答应你。” 第一百一十七章 成为烂人 走出了布达拉宫,王质牵着够了,像是在自己的世界牵着弟弟放学回家。 可惜,这个世界的弟弟是个哑巴,不能说话。 不能说话,手掌之间温度是那么真切,他已经非常满足了。 “我姓王,我的名字叫王质,从今天你就是我的亲弟弟。” 走到布达拉宫的门口,他看见刚才的士兵靠在宫墙,偷偷地打盹。王质走上前,用脚踢士兵的长枪,“我这身衣服你想要吗?” 士兵揉揉眼睛,还以为刚才是在梦中听到的话。 “我这双靴子卖给你。”王质重复一遍。 几乎是全新的牛皮靴子,士兵问道:“卖给我,你穿什么?” “我就问你要不要!” 一会儿,王质手中拿着一百枚铜钱,光着脚丫,裹着头蓬,跟着够了离开布达拉宫的大街。 “弟弟,你愿意住在王妃的庄园还是跟着我到处流浪乞讨?”在寒冷的夜风中,王质想清楚了,就在吐蕃四处流浪。 不回长安,一旦回去,是一张大网在等着他。 就让他们去打仗吧! 从此时此刻开始,当乞丐。 自从够了被禄东赞带到逻些城,每天吃饱喝足,衣食无忧,浑身精力无处发泄,因此去爬树,去爬房屋,最后,拿起碗,走在大街上乞讨,心里一下就舒坦踏实了。 现在这个哥哥,愿意和他一起乞讨,他心里欢喜。 王质从他眼睛里看出高兴,继续说道:“不住王妃的庄园,时不时回去看看你妈就行。我们是男人,就应该行走在天地间,过着那种无拘无束的日子。” 身上的一百枚铜钱就是王质的全部家当,既然要做一个别人无法利用的废人,那么一百文钱完全够了。 逻些城不大,两人穿过杨树林,来到空地。 够了熟练地在乱石的缝隙中找到枯树枝丫和干裂的树皮,然后用石头堆砌成半圆形,取出身上的打火石,烧起篝火。 他还神奇地搬开两块大石头,从下面取出小铁锅,提着去小溪边取水。铁锅架在火上,水中放进像茶叶样的树叶,不一会儿,清香四溢,逻些城荒凉的深夜寂静中,多了一些烟火气息。 够了很有经验,篝火左右生了两堆,一个用来熬茶,一个用来取暖。 王质双手摊开烤火。穿越过来到现在,是心情最为放松的时候。够了将热茶倒进银碗里面,小心翼翼捧过来。 地震之前,王质睡在床上,弟弟也是这样给他端来一杯热水。 这种场景,如此熟悉,王质对时间有了更深理解。 “我会想办法治好你不能说话的毛病。” 够了用木棍挑着火苗,两脚并拢,下巴压在膝盖上。 远处有几人从逻些城郊外小路歪歪斜斜走过来,走在前面的人一边走一边用鼻子闻着,高声朝着王质的方向吼道:“好香的茶,我们能不能讨几碗茶喝?” 王质从松州到吐蕃的路途上,也是经常朝着陌生人要茶喝。行脚路人过来讨要茶或者讨要酸奶都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王质起身,将手中的银碗盛满清茶。 为首的男人满脸胡须,贪婪地吹着茶水,顾不得烫,喝下几口,然后将碗交给后面的人,礼貌的将双手放在胸前,对着王质行礼说到:“多谢多谢,你们是吐蕃人吧?” 王质将灰色的斗篷呼啦从头上取在肩上,对那人说:“是大唐的人。” 那人盯着王质,眉眼顿开:“我认识你,松州的和尚,能够治好掳疮病的和尚,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够了坐在篝火边,偷偷看着几米开外的人,为首的络腮胡脖子上,脸上坑坑洼洼,笑起来面相显得很凶恶,他有点害怕。 王质现在能够接受的身份就是和尚,其它什么大唐太子,什么三阶教教主,都去见鬼吧! “看着你的脸,曾经得过掳疮,是松州泥巴村的人吧?” 络腮胡拱拱手:“法师,我们一行人都是泥巴村的村民,现在要去象雄国。几个月前,是您救了我们。您在逻些城,是不是在治病救人?”他讨好说到。 王质一挥手:“没有的事。我其实就是吃四方饭,托钵沿门的云游和尚。你们从松州过来,路途遥远,翻越雪山,风餐露宿,不容易啊!去象雄国干什么?” “去詹巴南夸曾经的修行地朝圣。” “你们都是苯教教徒?” “是的,今年朝圣不一样,穹隆银城的圣湖显灵,虔诚的修行者可以在湖水中看到自己的前世。” 后面一男子说话声音很尖:“道行更高的人,可以在湖水中看到自己的后世。这种人跳进水中,就会消失,灵魂会回到自己的后世生活。” 王质原来听到这话,他根本不会相信。现在,自己都跳进叠溪海子来到前世,这些话就不得不信。 他想,人活着的世界,并不是书本上描述的井然有序。或者有这样那样的裂口,让时空翻转,特别是在空气稀薄,地广人稀的高原,能够通灵。 络腮胡轻轻将碗放在石头上:“谢谢法师,祝你们云游安康。” 王质站起身来,放眼望去,月光下逻些城山丘,是油画颜料打翻在地上的色彩,有黄色、蓝色和紫色的花朵,以及各种绿灰相间的草。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之地,花发着光。 月光明亮,谁也没有发现王质没有影子。 他将身上的铜钱掏出来,交到络腮胡手中:“我跟着你们一起走,去见识见识显灵的湖泊。” “法师,您可是佛教和尚,难道相信苯教?” “万法归一,八万四千法门皆归于自性,大地众生皆具智慧德相,只因妄想执着而不能证得。”王质这话背得顺溜,说得贴切,众人紧忙点头称是。 他对够了说到:“我们去象雄国。” 够了点点头,和尚哥哥说什么他都愿意去做。 “但是,你必须回到庄园,告诉你的妈妈,不能让李特曼王妃发现了。” 天光大亮的时候,王质带着够了已经上路。 同行的络腮胡,是这群人的领头人,干瘪而青筋暴露,两眼深陷,皮肤黝黑。 够了从王妃庄园偷偷拿来了王质的行李,里面有王质的电子书和手机。 第一百一十八章 斗狗大会 一行人走到王质经过的集镇,昨天黄昏,益西带着他,用蜜蜡首饰换一身新衣服的那个集镇。 和昨天经过的时候不一样,今日集镇上人很多,大家都往广场方向涌去。 络腮胡拦住路人,打听清楚,今日是集镇的斗狗节。 王质一点都没有兴趣。 够了耳朵尖,听见了,兴奋地拉着王质要前去凑热闹。 王质心想:“你真是我的亲弟弟,在那个世界喜欢游戏,在这个世界喜欢看斗狗,也罢,我陪你去看看。” 络腮胡带着朝圣的队伍要在集镇上买些干粮,他们相约两个时辰以后在集镇外面的路口等着。 王质牵着够了的手,跟随人群朝着集镇的中心走去。他所理解的斗狗就是狗和狗之间相斗,然后周围的观众下注。 人山人海,够了踮起脚看不见,急着往前挤。吐蕃人彪悍,众人双手交叉,捍卫自己的底盘。两人挤了半天,还是在外面,看不到中间的场地。 还是够了聪明,发觉不远处有棵树,拉着王质跑过去。两人爬上树,俯视众生,看得清清楚楚。 王质对够了说到:“我最害怕狗,看见狗我就低三下气的,侧着走,大气都不敢出。” 场地中间撒着细细的白沙。 左边是铁笼子,右边站着几个人。 黄色的大狗已经在场地中央。 右边走出来白衣男人,做一个饿虎扑食的招式,众人齐声叫好。 王质纳闷,难道是人和狗斗?这样不会太血腥了?依照他之前的性格,肯定要冲上前去阻止。他不愿看到有人送死,是穿越回来的原则。今天不一样了,那个去送死,跟他毫无关系。 人群前面有木头搭建的台子,一排衣着艳丽的男女坐在虎皮的椅子上,和后面站着的百姓形成强烈的反差。 “今天谁斗狗成功,将会成为斗狗英雄,明天有资格参加斗熊大会。” 还有斗熊?这不是将人朝着死里整嘛!王质想这个世界真是荒唐,自作孽啊! 养狗人松开狗的铁链,这大狗露出雪白而尖利的牙齿,向前冲出几步,嗷嗷直接冲向白衣男子。 白衣人不慌不忙,见狗快扑上来的时候,瞬间趴在地上,大狗从他头上跃过,他身手敏捷,迅速旋转,有力的抓住狗的后腿,抡圆转圈。几十斤的黄狗,居然被抛出十米左右。白衣男子也一扑爬跪在地上。 王质心里想,白衣男子第一招就这么不要命,估计不会有好结果。 黄狗气疯了,还从来没有人敢对它这样。它迅速翻转身体,扑上去把白衣男子的脚咬住。 王质在树上都听到一声惨叫。 白衣男子将身体弓成虾子模样,用一只手抓住黄狗的鼻子,另外一只手在地上抓起细沙,揉进黄狗的眼睛。 训练有素的黄狗根本没有退却。 如果场地上有石头,白衣男子就用它迅疾敲击黄狗脑袋,可惜只有沙子。 黄狗松开咬住的腿,根本不顾眼睛受伤,前脚将白衣男子的手推开,大口上前,咬住白衣男子的脖子。 王质看见,白衣男子的衣服的前襟渐渐变红,挣扎的双脚缓缓停下来。 众人安静,清风哑静片刻又是狂热的欢呼声。 王质从树上滑下来,他不愿意再看到眼前的屠杀。名义上是斗狗,为了虚妄的名声,所谓的勇士是用命去换取,这不值得。 坐在树下,阳光洒在地上。又听见欢呼的声音,不知道究竟是人赢了还是狗赢了。 枝丫上的弟弟认真看着,时不时发出会意的笑声。 虽然看不见,在一阵阵欢呼声以后,王质听见场地中间有人中气十足地说到:“今年斗狗,十个勇士没有一个人胜狗,难道明天斗熊大会,我们要派上狗去参加吗?” 众人一片哗然。 那人又说到:“在场的还有谁上前斗狗,悬赏百两黄金。” 王质靠在树干上。 全场鸦雀无声,无人回应。王质忽然听见树上发出“哇哇”的声音,他先是以为乌鸦在叫唤,非常清脆,抬头一看,是够了高高举着手,张开口,声音是从够了的嘴巴发出来的。 王质站起身来,高声叫到:“够了,别乱叫。” 此时,众人纷纷扭头,看着树上半大的孩子和树下的光头男子。 够了非常兴奋,他敏捷地从树上下来,朝着场地中间跑去。 众人纷纷给够了让路,他小跑着从高大的人群中穿过。 等到王质醒悟过来够了究竟要干什么的时候,人群打开的缝隙像门一样又关闭了。 够了要去斗狗,王质脑袋嗡的一下。他飞快跑到人群后面,使劲往里面挤,他口中愤怒地叫到:“让开,我要去找我的弟弟。” 不愿意上前去斗狗的人群,对叫着动他们地盘,影响观看的王质倒是显出威武之力,一顿拳打脚踢之后,王质扑在地上喘气。 人墙像是铜墙铁壁,王质根本进去不了。 他嘴角流血,重新爬上树,看见够了已经站在场地中间,刚才的大黄狗被养狗人再次牵出来。 够了仍旧笑嘻嘻地。 养狗人将黄狗的铁链解开。 黄狗看到面前半大的小孩,居然没有了先前的勇气,只是呆呆地看着。够了神气十足走上前,一脚将黄狗踢飞。 黄狗在地上呜呜地叫着,够了走到黄狗身边,一只手抱着黄狗的脖子,另外一只手捏成拳头,一下一下打在黄狗的脑袋上。 一个半大的孩子,有多大的力气?众人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黄狗竟然倒下,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晕过去了。 众人看呆了,安静片刻一片欢呼。 王质紧张得双手都是汗,长出一口气。 坐在虎皮座椅上的人,这时候站起来,对裁决的人说到:“这个哑巴身上肯定有迷幻药,先前勇猛的黄狗看到他就不动。”说完又坐下。 裁决之人恭敬地对着那人说到:“小论王,我马上检查!” 吐蕃的王族都是论,论有大小之分,王质判断这人是松赞干布的远亲。 够了面前站着两人,将他的衣服扒光,细细检查。还有一人像狗一样在他身上闻着。不知道从哪里提来一桶水,对着孩子的头往下浇,够了冷得打一个寒颤。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够了逗猫 既然都斗赢了,何必还要这样认真。王质转念一想,他真心希望够了身上携带着什么迷幻药一类的东西,这样肯定算是作弊,明天不会去斗什么熊。 不料裁决人对着众人高声说到:“哑巴孩子衣服里并没有迷幻药。全身用水冲洗,也没有闻出药味,刚才斗狗获胜。” 小论王站起来:“估计这人天赋异禀,狗见了他就害怕!可以再试一下,让他去斗黑獒。” 王质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心情又吊在嗓子眼,全身无力,几乎要从张开的枝丫跌落在地下。 够了只穿着一个裤衩,正午的阳光下还是冷得直哆嗦。人群里面有人扔过来一件长袍,“孩子,穿上。今年斗狗大会就看你的了。” 裁决人非常谨慎地将长袍检查一番,递给够了。 黑獒的体型巨大,像是狮子一般,抖动全身的长毛。 一阵风吹来,够了的鼻孔吸进黑獒抖动的细毛,对着天空连着打了几个喷嚏。黑獒听见了喷嚏声,黑脑袋转动。原本血红的眼睛看到够了,一下变得温顺,摇着尾巴朝着他走过来,蹲下,任其够了抚摸它的毛发。 斗狗变成逗猫。 王质背上的汗已经打湿了衣服。 众人纷纷交头接耳。 “还有人愿意上来斗狗吗?斗赢的奖赏黄金百两,和这个哑巴孩子一起参加明天的斗熊。” 前面几个命丧黄泉的人都是各个部落训练的勇士,可是摆在眼前的现实。 没有人报名,也没有谁敢报名。 小论王起身来,面朝着众人。王质看清楚此人披着镶着金边的熊皮斗篷,左手从斗篷里面露出来,按着腰间银色的狼头剑柄。他的头发从前额垂下,每一缕头发梳成细小的辫子。辫子上挂满了各色琥珀、玛瑙、珊瑚饰品。 带着一种天生的威仪,当他走到场地中央,所有的人不约而同的跪下来。 “明天斗熊,只有一个勇士,就是这个哑巴小孩。你们知道他是那个部落的吗?” 无人能够回答。有人想起在哑巴小孩上来的时候,有个光头拼命阻止。当这些人扭头回看的时候,树上已经没有王质的身影。 王质躲在远处的土墙后面。 他不愿有人发现他,一旦被发现,就救不了弟弟。 还有一个夜晚,他必须想办法。作为一个废人,他心里只有弟弟,他要将他带到圣湖,让他看到自己的后世,说不定,跳进湖水中,还能带着弟弟回到自己的世界。 广场众人齐声高呼:“神佑吾王。”小论王好似没有听见,默然环顾他的子民,然后上前两步,示意侍卫将哑巴孩子扛在肩上。 够了以为斗完狗就可以下去,被抬起来,惊慌地哇哇大叫。王质也不敢上前,眼睁睁看着小论王和众侍卫走远。 人群散去。王质拉着路人,长着细长眼睛的人问到:“斗狗英雄被带刀侍卫扛着,要去哪里?” “当然是回王府。今天他可是英雄,大家会好吃好喝侍候着。明天他是唯一的斗熊人!” 另一个路人悲观说到:“斗熊,已经有七年没有赢过。熊不是狗,我估计哑巴小孩上场就会被熊撕碎,算啦,明天我就不去看了。” 王质心急如焚,急匆匆走到集镇的路口。见到络腮胡一行人正在等着他。他将刚才发生的事情给众人讲述一番。 络腮胡不断地叹息跺脚:“这个孩子真是不懂事,匆匆上去逞能,如同儿戏。法师,其它事情或许还有去回旋的余地,斗熊这事,是吐蕃悉补野部落最为重要的节日。斗完熊以后,巫师还要根据尸体,或者是熊的,或者是人的,进行骨卜。” 王质向众人扫了一眼,大家纷纷点头。 “斗熊之后的占卜,将预示今后一年的吐蕃国的运势。对王室来说非常重要,即便是松赞干布国王亲自来,也阻止不了。而且,刚才听你讲述,今天斗狗成了的人只有哑巴孩子。你想,如果他不参加,明天的斗熊就没有其他勇士了。” 王质心中的希望破灭了。他原本想通过大唐太子的身份求小论王,姑且不说别人是否相信他是太子,吐蕃和大唐此时正在开战,用这样的身份,必定会认为他是来破坏吐蕃国运的。 脑子里面太乱了。 彻底当一个废人,这些事情都可以不去管。前世的弟弟又如何?但是王质做不到。桂花嘲笑的雪狼帮帮主刀疤的话在他耳边,做了很多脏事,唯一的美德就是大孝子。 络腮胡见王质面如土色,安慰道:“今天哑巴这样厉害,保不定天佑哑巴,明天斗熊胜利,成为吐蕃的英雄,这可是要封侯的。” “明天斗什么熊?”王质擦去额头上的汗珠。 “棕熊!” 王质更加绝望了。 西藏的棕熊,躯体粗壮强健,性凶猛而力大,成年的熊体重大概有七八百斤。肩高超过臀高,站立时肩部隆起,攻击性很强。 “法师,我们一行是泥巴村的人,都曾经染过掳疮,是您救了我们。那天,你在广场上,对着众人说话,我就在下面听着,跟着欢呼。达木子头人将你作为朋友,我们就会将你当成首领。” 众人七嘴八舌说到:“对。今天的事情,我们不会一走了之。你要你发话,大不了就是一条命而已。” 这些人,嘴唇干裂,皮肤黝黑,双手在常年在田间劳作,粗糙得像是树皮。 一旦开口说话,眼睛清澈,不需要去想背后还有什么阴谋。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有人和他一起分担,王质心情略好转些。 心里仍然没有主意。 有人问到:“法师,你在吐蕃国是否还有朋友?” 王质想到站猪,于是回答:“我有一个很好的兄弟,曾经当过昆仑奴。” “不是男子,是个女子。” “女人?”王质一下想到芣苢,心口一疼,不对,芣苢绝对不会到吐蕃来,“你这样问是什么意思?” “从逻些城出发,有人在暗暗跟着你。刚才我们分开,我看见那个女子跟着你去斗狗广场。” “你敢确认是跟着我?” “他可是泥巴村有名的猎人,他的话可信。”络腮胡说到。 那人长着三角眼,忽然压低声音:“跟踪你的女子现在就在红色的房子里。” 第一百二十章 益西相助 王质没有看见女子,三角眼说的红色房子都看得模糊。 “那女子是什么样子的?” “年龄大概就在十六七岁,穿着簇新的衣服,要不是这样,我还没有注意她。” 跟着他的肯定是益西。昨天在布达拉宫,他处于情绪崩溃的时候,和益西告别的时候显得简粗暴。益西一心要到逻些城,为啥还要跟着他? 一下想起,阿措的两只藏獒在益西面前乖巧得不得了,说不定益西有办法? 他对众人说道:“要去救够了,光靠勇气是不行的。跟踪着我的女子,我认识,很有些本领,说不定她能够救我的弟弟。” 既然益西跟踪他,肯定是不想和他见面的。他对三角眼说道:“你是猎人,如何捉住猎物你有经验。那个女子叫益西,她跟着我,大概是不想见我。能不能想办法将那个女子捉住?” 三角眼笑着说道:“很简单,你们都无需动手,让我来!” 集镇的路口左边是池塘,右边是低矮的土墙房子。吐蕃人喜欢艳丽,将房子的墙壁用红石磨成粉涂抹在上面。 三角眼示意王质等人聚在一起,假装谈论着事情。他哼着小调,走到红墙壁外侧,解开裤子做出放水的样子。 王质假装对着络腮胡说话,偷偷打量,三角眼猫着腰,从围墙上爬进去。 路口吹来一阵风,旋转着,带着砂石。 风之后,三角眼出现,背上扛着一个女子,女子的全身被渔网裹着。 一眨眼的功夫,三角眼已经将益西带到王质的面前,将渔网从她身上取下来。益西刚才不断挣扎,头发已经蓬松了,圆角衣领散开,酷烈的阳光下胸前丘壑白的耀眼。 益西裹紧长袍,狠狠地给三角眼一个耳光,侧身看着王质呆傻的样子,于是抡圆了,“啪啪”两下,王质左右脸颊比阳光还火辣。 络腮胡哈哈大笑起来,“法师,赶紧还俗,现如今,要找到泼辣媳妇可是不容易。” 王质捂着脸,并不生气。要是昨天,他会很有礼貌解释,从今天开始,他是一个废人,废人就应该有废人的样。 他凑着益西的脸庞:“假如我还俗了,你跟着我如何?” 众人抱着手,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人。 王质被拉姆带进布达拉宫的房间,短短的时间,出来之后像是变了一个人,蛮横而又无赖。她那里知道,王质脑子里面的弦断了。 “太子陛下,你应该去前方阻止吐蕃和大唐的战争,而不是在这里看斗狗!” “太子……”众人惊呼道。 “假冒的,”王质无所谓地挥挥手,“假的,被布达拉宫的人戳穿了。” 益西愤怒起来:“既然你是假冒的,那天在河滩我就不应该救你。你说的那些谎言,我们全镇的人都听进去了。还以为你会让出征的男人平安回来……”说着,眼睛里包着泪水。 王质心里隐隐作痛,这些事情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他只想回家,带着弟弟回去。 “我就是一个普通人,改变不了历史。” 想起拉姆的交代,益西紧闭嘴唇,没有继续说话。 络腮胡拱手说到:“姑娘,刚才我们是玩笑话,你别往心里去。法师我是知道的,是一个好人,曾经在松州救下我们的命。我不管他假冒太子是什么目的,但是绝不会是骗财……劫……色。今天我们遇到一件难事,还望姑娘出手相助!” “哑巴弟弟被带到王府,明天要参加斗熊比赛,你说的是这件事情吗?” 从益西口中听到“弟弟”两字,王质明白她不会撒手不管,口中倒是一点都没有请求的意思:“够了和你很像,狗见到就害怕。嘿,你怕不怕熊?” 益西看着王质,冷笑一声:“狗通人性,恕我孤陋寡闻,从未见过温顺的熊。” “看着你的眼睛,我就知道你有办法!”王质身体斜歪在石头边。 益西咬紧嘴唇,拉姆答应过她,如果王质能够回长安,就能满足她的愿望。 她要成为禄东赞的女人。拉姆是禄东赞的奶妈,拉姆出面,她的梦就会实现。 如何斗熊?如何救下够了?益西心里没有主意,口中却说到:“如果我能够救下够了,你就回长安。” 王质笑笑,心想,成为一个废人真好,可以答应但是不兑现:“行啊!” 益西转身对三角眼说道:“你的渔网挺结实的,送给我如何?” 那人有些舍不得,络腮胡从他手中抢下来,递给益西。 “明天斗熊大会,你们就找个地方好生看着,我会让够了活着回来。”说完扭身就走。 王质看着她渐渐消失红墙的拐角。 红墙更远的山丘上,是小论王的府邸。 王府仆人忙碌着。小论王记忆中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多酒,他是苯教教徒,一直信奉不可荒宴醉酒,不可好色邪荡。 仆人将酒在火塘边热好,谦卑行礼关门离开。 他捻捻浓密的黑色胡须,啜一口酒,一言不发。 对面坐着斗狗英雄哑巴孩子。 刚才侍卫前来禀报,哑巴并不是他领地的人。 如果不自己领地的人,明天斗熊之后的占卜还灵验吗?这让他很为难,面前半大的孩子像是无所谓的样子,吃着牛肉和酸奶。 他起身走出屋子,站在王府二楼的平台。从平台望出去,秋日的夜晚孤寂寒冷,隐隐看见北面雪山的轮廓。楼下院子里面开着各种鲜花,两人高的壕沟之外就是用圆木围成的栅栏。在夜色星光之下,所有的物体失去本身的颜色,呈现出淡淡的蓝色光晕。 他还看见一个女子站在王府的门口,像是非常焦急地和守卫说着什么。于是对着院子吹一声口哨,示意管家前去。 小论王见到的是益西。 益西独自一人来到王府。她对管家说到:“我是今日斗狗小孩的表姐,我想见见他。” 主子正在为哑巴的身份发愁,管家赶紧让她进来。 她跟在后面,走过光滑油亮的门廊。管家在前面提着酥油灯,摇晃的光照着脚下的青石板,墙壁上面投射出细长的黑影。到了楼梯,青石板成为地板,楼梯狭隘,旋转上去就宽阔起来。过道两边有石头的雕塑,酥油灯的光线太暗,益西看不清楚这些雕像的面目。 第一百二十一章 替代够了 益西跪在小论王面前,扑在地上连着磕了三个响头。 小论王急着问道:“快说,你们究竟是什么地方的人?” “哑巴是我的远方表弟,从大唐松州过来,去象雄国穹隆银城朝圣。我是住在不远处朗镇的益西。” “坏了!我原来以为他不是我领地的人,现在看来,他连吐蕃国的人都不是,居然是大唐的人。明天让他去斗熊,这如何是好?”小论王来回走动,身上的配饰发出清脆的声音。 益西的镇子,以前还要训练斗狗斗熊的勇士,这些年,被象雄国几次血洗之后,已经没有千里挑一的勇士了。 “殿下赎罪,当时我没有能够阻止他。”益西说着,看到被管家拉着的够了。孩子不断地对着她比划着,应该是问王质在什么地方。 “你知道外人来斗狗的后果吗?”小论王问道。 “巫师占卜就会不灵。” “如今国王正在率领军队打仗,占卜比往年更为重要。”小论王目不转睛地探询着益西脸上的表情,“我希望你不是来领取黄金的,而是来替我想办法的!” “明天的斗熊让我上,我是真正的王室领地悉补野部落的人,我的父亲是禄东赞将军的神箭手。” 小论王缓缓朝后,他要从更远的位置,仔细打量一下面前瘦弱的女孩:“既然你是我的领之下的人,你就应该知道,要去斗熊,必须先通过今天的斗狗。” 益西当然知道,她熟悉部落所有的规则,这些都是她死去的父亲教给她的。 “几百年前,悉补野部落还没有建立吐蕃王国的时候,我们只有斗熊而没有斗狗,是不是?”益西自信地说到。 小论王点点头。 “后来,部落的勇士越来越多,为了选出更加优秀的勇士,才增加了斗狗。” 此话不假,小论王也知道,可是和今天要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呢? “第一次斗熊,是不是一个女子?” “是的,是我们的祖先,伟大的孤云驾风随马的甲莫尊,吐蕃国开国先王聂赤赞普的母亲。” “甲莫尊曾经留下遗嘱,若有她这般奇女子要斗熊,是国家的吉兆。”这句话是益西胡诌出来的,几百年前的事情,王室不可能件件都记得很清楚。 小论王看着管家,管家耸耸肩,表示也不知道。 “你们都高高在上,埋在竹简书堆里面。草原上的行吟诗人代代相传,都爱吟唱甲莫尊的故事,百姓非常熟悉。” “你的意思是,如果明天你去斗熊,百姓就会认为是伟大的甲莫尊附体。” “对,就是这样。” “如果你被熊撕成碎片,你就是在侮辱伟大的圣母。” “我有办法战胜熊。” 小论王思忖片刻,说到:“明天你可以去斗熊,如果赢了,我就说是伟大的甲莫尊附体,如果你死了,我就说是你代弟斗熊,勉强算是一个悲伤的故事,百姓喜欢。” 王质通宵未眠,和朝圣的众人睡在简陋的客栈地板上。天刚刚亮,他就催促大家起来,去斗熊场。 朝雾即将散去的清晨,天光微亮,空气里弥漫花香,王质和众人朝客栈老板打听,这才明白斗熊场在两里路外面的草原。众人急匆匆上路,翻越缓坡,面对舒展的大片草地,俯瞰蜿蜒的小溪水。雪山已经覆盖上一层阳光,山谷时有清风。呈现在徐青面前,是藏地少有的柔和静谧之美。 空地的草坪搭起一顶白色的帐篷。 朝雾散去,天空有大雁飞过,排成人字,络腮胡抬起下巴说道:“法师,在泥巴村,看到大雁意味着有好兆头。” 斗熊之前,还要进行一系列的仪式。场地中间是两人高的木桩, 木桩用绳索和地面固定,顶端削尖,木桩上悬挂着唐卡画, 在木桩的下面,摆放一圈松树枝和柳树枝。这些树枝代表着吉祥和幸福。 一个戴着蓝色面具的人入场。同行的猎人一下兴奋起来。 “这是温巴。” 温巴戴着蓝色的面具,缓步进场,高声喊道:“敬献啊!敬献啊!” 乐师用鼓和钹奏序,温巴迈着特有的舞步,手中拿着红白黄颜色的箭羽,口中唱到:“希荣后山的神树,阿叔神圣的柏树,你那浓浓的香味,笼罩上部的神界。” 如同咒语般的吟诵,王质眼睛到处巡视,除了越来越多的人,没有看到够了。 益西就在白色的帐篷里面,仍旧是昨天的装扮。侍卫让她穿上铠甲,她拒绝了。 小论王一身戎装,骑着黑色的骏马,英姿飒爽来回巡视。 他在风中对着斗熊大会的百姓喊话:“今天,是一年中最为重要的斗熊节。伟大的松赞干布国王带着大军出征大唐。我们要用一场斗熊来鼓舞前方将士的士气。” 围观的百姓齐声高呼:“胜利!胜利!” 小论王喜欢这样的场面,“今天的斗熊,出现了行吟诗人歌中唱到的场景。昨天斗狗的哑巴英雄,他的姐姐找到我,愿意替弟弟斗熊。” 场地百姓窃窃私语,王质也听到了。 “为啥?因为哑巴不是悉补野部落的人,而他的表姐,是朗镇的。自古以来,只有悉补野部落血统的人才有资格斗熊。” “可是她是女子!”人群中有人叫到。 “女子又如何?斗熊大会几百年来,都是为了纪念孤云驾风随马的甲莫尊。圣母说过,女子斗熊无需经过斗狗选拔。”小论王学着益西的话说。 “大家一起拔出剑……迎接斗熊勇士益西。” 吐蕃国人人佩剑,刷剌剌,几千人拔出剑,剑光寒寒,照亮斗熊场。 鼓手开始一下一下重击大鼓,三人抬着的长号也响起。 王质万万没有想到是这样一种结果,益西代替够了上场。 成为一个好人,就应该站出来,阻止益西,给小论王讲道理。王质现在是废人,益西愿意代替就去代替,只要弟弟能够活下来。人性中没有白来的恩赐,他凭借直觉就能够感受,益西这样做绝对不是为了王质。 络腮胡却在一边感慨:“益西不简单,为了你的弟弟,愿意去斗熊。法师,益西如果死了,你应该为她守孝三年。没有死,赶紧娶回家。” 第一百二十二章 高原棕熊 益西挑开白色帐篷的帘子,手中拿着渔网走出去。 近处的百姓看到益西斗熊的武器,发出吃惊的声音。 渔网,用渔网对付力大如山的棕熊,闻所未闻,大家倒是有些新鲜,充满期盼。 王质坐在台阶上,俯视中间的斗熊场地。按照一个废人的想法,认为益西这样做,背后不仅仅是为了救够了。 他的猜测没有错,益西是为了她自己,是为了能够和禄东赞在一起。 益西的父亲告诉她,人一辈子要活的快乐,最重要的是认定自己已经死了,这样才会无所畏惧,昨天晚上,她梦见了死去的父亲,父亲在梦中,骑着一头熊在湖水中。 她从来没有斗过熊,凭着自觉,她认为今天她能够赢。走出帐篷前,她将黑色的龙晶石头放进够了的手中,说到:“如果我出去,没有回来。告诉你哥哥,遵守承诺,带着龙晶回到长安。”回念一想,既然回不来,就成为不了禄东赞的女人,王质其实也没有必要遵守承诺。 摸摸够了的头,端起矮桌上的酒一饮而尽。 酒从嘴边溢出,益西用手擦擦,对着东方连着磕三头,心里默念:“禄东赞将军,我会成为你一辈子的女子,让你自豪的女人。” 管家身边的侍卫大声叫到:“斗熊大会开始,现在由朗镇的益西武士对阵熊王。” 益西拿着渔网,站在场地中间。两个壮士,身着黑色铠甲,带着头盔,推着大铁笼子过来,笼子里面一头大熊烦躁地咆哮。 小论王问管家:“为啥不给益西穿上甲胄?” “她说铠甲太重,不习惯。” “她神态自若,但愿能有真本领战胜大熊。” 场地是平缓的天坑,观看的百姓围坐在上面,中间有一道深深的壕沟,。 虽然比赛还没有开始,益西的胆量还是让大家佩服。 人群里零星有人喊道:“益西勇猛!” 益西听见,朝人群里拱拱手,拿着渔网,准备对决。 铁笼子打开,棕熊迫不及待的冲出来,对着益西像山一样扑去。 益西心里默想:“熊并不可怕,只是大一些的狗而已。” 大熊已经冲过来,没有时间细想对策,将手中的网挥动呼呼作响,网撒开,一下罩在熊的脑袋上。 大熊一惊,它从来没有见识过这样的东西,罩在脑袋上非常不舒服,赶紧停下来,用爪子挠熊头。 益西趁着这个空档,赶紧从腰间布囊取出铁钉,放进乌尔多,摇晃起来,铁钉飞出去,准确刺进熊的右眼。 熊一声咆哮,前爪将渔网撕成粉碎。 益西的动作真是敏捷,跳到另外一边,第二颗铁钉已经飞出去,插入熊的左眼。 众人一声惊叹,从来没有看到有谁把乌尔多玩得这般潇洒漂亮。 这时候的熊,已经完全看不见,它迟疑地缓步前行,用耳朵听着脚步声。 益西长出一口气,瞎熊对她威胁减少一半。斗熊的规则是要将熊杀死,她手中的乌尔多做不到。 益西爬在地上,口中呜呜地叫着,熊听见声音,身体像是巨山移动,朝着益西压下去。 益西消失在大家的视线中。 小论王起身,紧张看着。 在看台上,络腮胡沉痛地拍拍王质的肩膀:“你的媳妇,被熊压死了。” 没有结束,益西居然从熊屁股缝隙里爬出来。 晃晃悠悠站起来。 要怪,就怪这熊的体型太大,而益西又太瘦小了。 全场的人看见益西站起来,全部欢呼雀跃。 益西像是爬树一样,拉扯着熊毛往熊身上爬去,不一会儿,已经在熊背上。 熊何等聪明,站起身来,全身摇晃着,益西像是汪洋中的一条船。 她艰难地爬到熊头上,将手伸进熊的耳朵里。熊更加愤怒,盲目的甩头。益西的细手像是抓住熊耳朵里面的什么东西,使劲一拉,扯出一个柿子般红红的。 熊沉重地倒地上。 全场没有欢呼声,没有喝彩声,只有风吹动旌旗呼呼作响。 大家都不明白大熊就这样死去了。 益西从熊背滑下来,手上全是鲜血。她走到壕沟边,对着壕沟另外一侧的小论王跪下。 小论王看着瘦弱的益西爆发如此神力,已经不能说话。好不容易才结结巴巴说到:“这场比武到此结束,益西是胜利者。这可是一场真正的决斗。” 百姓见状赶紧欢呼起来。 王质起身想离开。络腮胡还没有从刚才的场景中回过神来,他心有余悸说到:“法师,我收回刚才说的话。” “你刚才说了很多话,你要收回哪句话?” “就是让益西成为你媳妇的那句话。” 王质笑起来:“咋啦!担心我被益西一拳打死。” “对对,不要还俗,还是当和尚稳妥些。” 斗熊场地中间全是欢乐的人群。王质独自回到集镇的客栈,等着益西将够了带回来。 太阳落下,天瞬间渐渐暗下来,风吹着客栈前的经幡哗哗响。 络腮胡一群人估计还在斗熊场狂欢。客栈清静,没有等多久,益西果然带着够了来到客栈。 够了激动地给王质比划着,王质让他进另外一个屋子等着。 “要我做的事情我办到了,你什么时候回长安?” “我回长安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是的。布达拉宫的拉姆答应我,如果你回到长安,她愿意帮助我。” “帮助你?” “让我成为禄东赞的女人。” 果然如此,今天益西这般神勇,背后果然是有原因。 “我明天回去。”王质回答,作为一个废人,承诺永远不可靠。益西却相信了。 王质挥挥手,“益西姑娘,估计王府还准备给你庆功呢!我就不打扰你了,你赶紧回吧!” 益西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在客栈泥土地上画着圆圈,半响,抬起头,却是满脸的泪水。 “和尚,今天杀了熊,巫师进行的占卜,卦象不好,烧出来的纹路其中一根断了,巫师说此次国王出征,有将军要受伤。你是和尚,能不能算算,禄东赞将军会不会……” 徐青走到靠矮墙边破旧的铜盆,倒些水缸里面的清水,对着益西说到:“你先来洗洗脸。打仗总是要死人的,避免不了!” 益西一下跪在王质面前,“我知道你有本事阻止这场战争。求求你……” 王质摇摇头。 第一百二十三章 遇到站猪 王质拒绝的益西的要求:“既然你斗熊都这么厉害,赶紧回去找什么小论王,他可以让你去东征的大军,那时候,你可以和禄东赞将军并肩而战。你杀熊如切豆腐,保不定成为吐蕃的女将军。” 王质一半玩笑一半认真,益西擦干眼泪,恨恨地看一眼他,转身离开。 恨我才好,我不会再和这个世界发生纠葛。 王质没有送益西,他走进里屋,对够了说到:“记住,这个世界没有无缘无故的爱。益西救了你,你不必心怀感激。她是在为她自己的事铺路呢!” 够了默默看着他,没有比划,倒头将被子蒙住头。 两兄弟和络腮胡众人结伴西行,越往西,就离大唐越远。王质左边肩胛骨里面还有经书,看着渐渐愈合的伤口,他叹息一声。 他要将所有的烦恼抛在身后。 在他未穿越的世界,很少想过这个世界究竟有多么的大,在广阔的土地上,人们究竟是怎样的生活着。 现在,一步步靠着脚丈量,经过一个个村庄,不论是放牧的,还是耕地的,看着朝圣的人群,非常恭敬地朝着他们脱帽致敬。 遇到的当地人,从来没有因为这群朝圣者是大唐的人而为难他们。他们几乎都不知道什么是吐蕃,什么是大唐,他们只是在方圆十几里的范围生活。 王质行走无事,于是自己总结做一个废人的几个原则:“其一,不逞能。一切事情不说破,不去关心这个世界的事情,这样就不会被人利用。其二,保住够了的平安,想办法回到自己的世界。” 眼见出现村庄,行走之后又是一天的黄昏来临。 吐蕃国的秋天,已经开始寒冷,王质想念岷江河畔的秋天,连绵起伏的山脉,成片的玉米地,高山森林和潺潺小溪。 太阳慢慢的落下去,村庄和山丘的颜色从金黄色变成黑白。 有很多人聚集在村口,王质远远就听见大声叫喊着什么。 火把晃动,还有人不断的跑来。 自从斗熊之后,王质还没有见到有这么多人。够了毕竟是小孩,急匆匆地想跑过去看个究竟。王质早就有所防备,一把死死地拉住够了。 如果前面是什么斗狗斗羊的,可没有这么好的运气逃脱。 他让络腮胡走在前面,他们紧紧跟随在后面。 一个白胡子一手拿着火把,另一只手对着围着中间的人挥舞着,声音嘈杂,听不到白胡子的喊叫。 场地中间捆扎着一个大个子,王质凑上前,他万万没有想到是站猪。 仍旧是那副呆头呆脑的样子,全身没有受伤,跪在地上。 够了认出来,赶紧对着王质比划,王质并不理睬,双手压在够了的肩膀,让他安静下来。 站猪不是从朗镇去了象雄国吗?为何在这里? 白胡子老头大声吼着站猪:“赶紧说,为啥要偷东西,你是哪个部落的?为啥这样黑?” 白胡子老头身后的村民也在大声吼道:“说,村子里掉羊,我们还以为是狼来了,不料是你这黑不溜秋的小偷。” 白胡子在火把的光亮里胡须格外皓白。 够了拉扯王质的衣服,王质没有理睬他。 围观的众人当中,王质感到远远的有双眼睛在盯着他。他环顾人群,那人又不见了。 站猪跪在地上,摇头晃脑地说到:“贵村的羊真是美味。我话说在前面,我可不是偷,是借。你们可知道,我的结拜兄弟,是大唐的太子,他现在就在逻些的宫殿里。你们派一个人跟着我,我到逻些城就将钱给你们。” 站猪眼睛落在一个年轻女子身上,“姑娘,你和我一起去逻些取钱如何?” 偷了东西还这般理直气壮,只有站猪才会做得出来。 白胡子气得跺脚:“大唐是啥部落,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你别拿逻些都城来吓唬我们乡下人。” 站猪跪着,双手被绳子捆起。可能跪的时间太久,他感觉不适。用眼睛观察一下众人。他是何其聪明的一个人,虽然围着的人嗓门大,都是村夫农户,表面气势汹汹,实际也没啥厉害的角色。 他从跪着的姿势变成盘腿而坐,大声说道:“阿弥陀佛,几只羊的钱算我欠你们的。我可是从象雄国跑出来的。” 村长站出来,质问他:“象雄国我们知道,在我们村子的西边不远。你说说,为啥你要从象雄国跑过来?” 站猪舔舔嘴唇:“我是大唐的使节,成为象雄国的座上宾,每天在穹隆银城好吃好喝的侍候着。当然,实话实话,象雄国的羊肉没有你们这里的好。你们国家的国王是不是有个妹妹嫁到象雄国?” “赞蒙赛玛噶王妃,伟大的松赞干布国王的妹妹。”白胡子说话语气缓和不少:“黑娃,为啥从象雄国逃出来,是偷东西逃出来的吧?” 站猪鼻子哼一声:“逃出来?我这次有任务在身,被派出来,出大事了!” “谁派来的?” “赞蒙赛玛噶王妃。象雄国已经在屯兵,准备冬季攻打吐蕃。”站猪手不能动,用脚踢踢地上的皮囊。 袋子里散落出来几块饼,还有半腿烤羊肉:“找个人,往里面掏掏,还有东西!” 白胡子疾步上前,往布袋里掏一下,掏出十几颗宝石。 “这是你偷的象雄国的东西?”他问站猪。 站猪感觉受到侮辱:“老子只偷吃的!这里有三十颗松耳石,是松赞干布国王……的妹妹……赞蒙赛玛噶……王妃给我的,她说,将宝石给松赞干布国王陛下,他就会明白。” 白胡子神情严肃:“松耳石只有血战活着的勇士才能佩戴,是勇士中的勇士。” 站猪环顾四周:“整个村子,只有你是明白人。国王的妹妹用松耳石激励国王,要他对象雄国进行反击。” 王质听到这里,不仅对这个世界产生深深的失望。 到处都是烽烟四起,还好自己已经是一个废人。 站猪继续对着众人说到:“赞蒙赛玛噶还让我唱一首歌给松赞干布国王,你们想听吗?” 人群开始蠕动喧哗,闹闹嚷嚷起来。 站猪大摇大摆走到众人面前,他的手被捆着,走起路来像一只肥鸭子:“解开绑在我身上的绳子,我就把赞蒙赛玛噶的歌唱出来!” 其实绑着照样可以唱歌,白胡子犯迷糊,他对着身边的年轻人说到:“解开他。” 第一百二十四章 黑狗军团 站猪活动一下发麻的手腕,站上村口的石磨。 他示意两边的火把凑近他。 村民全部对着他,只有王质躲在最远的暗处。 站猪清清嗓子,高声唱起来:“一年的路一月走,一月的路一天走,一天的路一顿饭,快去快回不停留。”唱到这里,忽然停下来,给众人解释到:“那天深夜,赞蒙赛玛噶独自来到我的房间,她非常漂亮,脸庞像天空的满月。可惜,象雄国王李迷夏不爱她。” 白胡子在下面问道:“赞蒙赛玛噶唱的就是这首歌谣?” “这是我到象雄国学会的套路。正式的歌谣之前就要先唤醒嗓子。大家耳朵都竖起来,我要开始唱了……” 王质见识过站猪的啰嗦,没想到几日不见,更加变本加厉。 他将袖子撸上去:“大家不要急,唱之前我多说两句,如果吐蕃和象雄开战,我会参加吐蕃的军队,我要冲进穹隆银城,将赞蒙赛玛噶从皇宫里救出来。当然,到了那个时候,象雄王李迷夏肯定成为阶下囚。我就要向赞蒙赛玛噶求婚,当然,我在大唐有妻子……” 众人起哄,异口同声说到:“你再不唱,就将你重新捆起来!” 站猪的歌声起来了。 “我左手拿的这瓢酒, 陈酒新酒搀一起。 大王现在要远行, 斟满金杯献给你。 作酒的青稞好象野鸟成群飞, 煮酒的蒸汽好象香烟蓬蓬起。 一滴一滴好美酒, 滴到银盆里象小鱼。 酒走手上拉硬宝弓, 酒走身上穿重铠甲。 酒走头上戴金银盔, 酒走腿上骑千里马。 白狮子就请住在湖上边。 花母鹿就请住在山上边。 我和神箭是一体, 降妖伏魔助大王。” 要说站猪的歌声真是不赖,学着女人唱腔惟妙惟肖。王质心里暗想:“这蠢猪要是活在一千年以后,如果去选秀,一定成为冠军。不但歌唱得好,而且能够瞬间将全村安抚下来,不简单。” 心里虽然是这样想,但是他不愿意和站猪见面。他不想和这个世界有任何牵连。 站猪能够感受到众人心中的赞扬,意犹未尽地说到:“这是女人唱给男人的歌。我希望不久,我成为你们抗击象雄国的英雄。” 话音未落,王质听见空中“飕”地一声,站猪脸颊血流出来。 “是谁在放冷箭?是谁?”站猪捂着脸,四下张望。 从旷野中传来低沉的声音,像是地上打雷。 一个农户全身是血,从田野跑来,拼劲力气叫到:“象雄国的黑狗军团杀来了!” 王质一把搂着够了,拼命朝着村子里面跑去。 他是人群中反应最快,跑得最快的人 耳后站猪高声吼道:“大家不要慌张,赶紧去找武器,堵着村口。让女人和孩子往后山跑。” 话音未落,上百条黑狗像潮水样从田间扑过来,轻松跳过木栅栏。村民中有些人背着弓箭,开始齐刷刷的射箭。 黑狗移动速度非常快,弓箭落下地方就是黑狗刚才跑过的地方。 白胡子丢给站猪一把弯刀。站猪吼道:“有弓箭的赶紧躲在土墙后面,不要随便射箭。现在,手中拿着刀的人都给我冲上去和狗拼命!” 王质拉着够了穿过简陋的村庄,后面跟着一群女人和孩子。 成为废人的第一条,就是成为了缩头乌龟,不逞能。 站猪在火把的照耀下,比冲上来的黑狗还要黑。他的脚下,已经有四五条黑狗的尸体。又冲上来只黑狗,一口咬住站猪的大腿,他愤怒地哇哇大叫,一刀砍下去,黑狗没有松口,刀却卡在狗身上,抽不出来。 另外一只黑狗冲着他的喉咙扑来。 白胡子老头的手中的石头飞来,刚好砸在黑狗的头上。老头身手敏捷,跳到石磨上,杀死了咬住站猪大腿的狗。 狗叫声,人呐喊声,惨叫声不断。 这时候,远处的鹰笛响起,黑狗听到了召唤,迅猛地往后退去。 村口弥漫血腥的味道。 众人都被这突如起来的黑狗攻击打蒙了。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看到地上遍布的尸体,忍不住悄声哭起来。 站猪擦擦脸上的血迹:“从鹰笛声听得出来,是是象雄国的军团。太不要脸了,搞暗中偷袭。他们提前攻打吐蕃国了。” 他和白胡子挨着检查死去的人,白胡子踢踢瘫在地上的络腮胡:“这人不是我们村的,挨着的几人也不是我们村的。看衣着打扮,像是去朝圣的人。” “这些人还算勇猛,跟着我们拼命。”站猪看着黑暗的原野,回头说到:“你们有没有跑步很快的人?” “当然有。” “那三十颗松耳石,让他赶紧送到逻些城,告诉宫中的大臣,象雄国已经入侵了。”站猪说着,踢开挡在地上的死狗。 “你呢?”白胡子问站猪。 “我就带着你们一起守住村子。” 两人巡视一圈,在石磨边坐着,站猪拿起布袋里面的半只羊腿,上牙碰着下牙,呼呼啃着。 吃完,砸砸嘴,说道:“但愿不是此生最后一顿了。” 众人渐渐围拢过来。面前的黑大汉显得很粗俗不堪,此时和他在一起就觉得心安。 站猪问道:“女人和孩子都去了后山?” “后山有山洞,他们全部躲在里面!” “刚才是黑狗军团的第一波攻击,估计半个时辰以后,他们的重甲士兵要来第二波攻击,害怕死的,可以现在就离开。” 没有人离开,即便是面对装备精良的军队,大家都拿着手中的弯刀和弓箭。 站猪已经把自己当成将军,他对着还活着的三十个男子说到:“从今天开始,我以赞蒙赛玛噶名义建立黑猪军团,抗击象雄国的黑狗军团,你们是黑猪军团的勇士。” 白胡子打断站猪慷慨激昂的话,“象雄国的军队如果要入侵,我们这个不起眼的小山村他们完全可以绕过去,何必要费劲来赶尽杀绝。” 满身血污的站猪点点头:“他们是冲着我来的。因为他们知道,只有我才能抵挡象雄的军队,如今吐蕃大军正在东征,西边空虚,每一个村落的百姓都应该成为战士。” “让带信的人告诉逻些城的那些大臣,将象雄国嫁过来的李特曼王妃烧死。”其中一人说到。 “不行,”站猪右手拿着弯刀,像是国王一般,“赞蒙赛玛噶在他们手中。两个国家的王妃谁也不能死,战争是男人的事情。”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不堪一击 站猪话还没有说完,远处的鹰笛又开始响起来,这次鹰笛的声音之前的不一样,三长两短,站猪在象雄国待过几天,竹竿阿措曾经告诉过他吐蕃和象雄指挥号令之间的区别。 站猪将上身衣服脱下,系在腰间,露出强壮的胸肌。他手中拿着弯刀,说到:“将死狗和死人的尸体堆在前面,挡住冲锋的骑兵部队。” “重甲军上前,我们应该如何对付?”白胡子问道,“我们都是农户牧民,不懂打仗。” 站猪也不懂打仗,现在不懂也要装成很懂的样子。 “将这棵树砍下来,”站猪示意前面强壮的几人,“然后找些酒洒在上面。” 不一会儿,树砍倒,在村口燃烧起来。 白胡子像是想起什么来,高声对站猪说到:“你知道我们村子是干什么的吗?” “干什么不重要,现在能够打仗最重要。” “他们有狗,我忽然想到我们有熊啊!我们是祖祖辈辈为吐蕃王室养熊的。” “养熊干什么?” “熊一身都是宝。” “那还不赶紧将熊放出来,对付这些象雄国的军队。” 站猪环顾这群人,是不是因为地处高寒,脑子被冻坏了,明明村子里养着大熊,比黑狗强百倍,还在敌人面前装孬种。 象雄国的黑狗军团,首领是亲王,李迷夏的弟弟。他骑在黑马上,手中拿着手帕,捂着嘴,轻声地咳嗽起来。 瘦高个子的阿措挨着亲王,低声请求到:“您看,他们将树燃烧起来,我们应该试一试大食国的投石机。” “你可以确认,大唐的太子就在这个村子里面?” “我刚才就在村子里,看到他,他还带着禄东赞的养子,一个哑巴,黑狗攻击的时候就跑到后山去了。” “他很重要,至于黑猪无所谓了,”亲王咳着,“我只需要大唐太子是活的就行。” 田野地上,架起几个投石机。投石机不断的压下,然后朝着村口抛射。投过来的不是石头,而是一袋袋沙土,准确地落在燃烧的树上,不一会儿,熊熊的火焰被沙土熄灭。 站猪顶一头灰,焦急地等着白胡子带着熊回来。 三长两短鹰笛又一次响起来,然后牛角号响起,这是开始进攻的声音。 五百个重甲骑士队列整齐,朝着村口走来。 “不等熊了。”站猪提着刀,疯狂地冲出去。 后面的村民跟在他身后,一边跑,一边搭上箭,射向重甲士兵。从空中飞下的箭击打在厚厚的铠甲上,无力地掉在地上。 亲王远远看着进攻的村民,声音如蚊子:“不自量力。” 白胡子老头提着刀,从村口跑出来。 站猪冲在最前面,渐渐靠近重甲士兵。老头气喘吁吁追上他。站猪惊喜,朝着身后看,还是十几人,没有熊。 “你说的熊呢?” “我去了熊房,七八头熊被人下了药,昏迷不醒。” 话音未落,象雄国的士兵举长枪向站猪刺来。站猪和白胡子老头赶紧分开。站猪在地上翻滚几圈。重甲士兵一旦启动,像是带刺的铜墙铁壁。 十几个人如同蝼蚁,站猪左右一阵阵惨叫,一个个倒下。 短短时辰,只有站猪活着。 盾甲兵将站猪围成一圈,长枪对着站猪。麻杆阿措骑着马,距离雷鸣大概两丈远的地方。 站猪毫不畏惧。 麻杆阿措身后,有一个脸色苍白,戴着象雄国五色鸟羽的头盔,穿细纹铠甲,里面是紫红的短袍,是象雄国亲王。 他周围的骑兵全都是盔甲外面穿着羔裘,估计为了更好的抵御寒冷。 站猪在高原深秋的夜晚,赤裸着上身。 战场上顿时安静下来,死一般的安静,站猪拿着弯刀的手垂下来。 此时,月亮从乌云里出来,照射着铠甲、头盔、武器,反射着光亮,晃着站猪的眼睛。 安静被象雄亲王的咳嗽声打断:“黑猪,自从你到象雄国,我们待你如同坐上宾。你却偷偷溜走,给吐蕃国送情报。” “因为你们不厚道,”站猪说到,“见吐蕃东征,你们就想乘虚而入。” “国和国之间,无需你来评头论足。说吧,你要如何死,我们会满足你的愿望。” 阿措看见站猪嘴角挂着熟悉的笑容,那种笑容,他再熟悉不过了。 “今天我终于当了一回将军,出生入死。我从孩子时候,做梦都在想统领军队,”站猪转身看着身后的尸体,那是他的士兵,然后望望上面,“我死而无憾!” “你可以活下来,只要你让大唐太子出来。”亲王盯着站猪的眼睛。 “大唐的太子,已经在逻些城,不不,或者已经去追赶东征的松赞干布国王。” “不,他就在后山躲着,如果你让他出来,我就可以保证你活下来。” 站猪根本不相信,或者他不愿意相信:“如果他在,一定会来找我。我和他可是生死兄弟。” “你去去看不就知道了。”亲王思忖片刻,从马鞍旁边取出蓝色的面具,丢给站猪,“带上面具,我们一起去后山。这是表演阿吉拉姆的时候用的,猎人要戴着这样的面具唱戏。象雄国有很多湖泊,湖泊是蓝色的。猎人蹲下喝着湖水,也就看着自己的脸是蓝色的。” “我不戴。”站猪将弯刀放在自己的脖子上,“我的士兵都死了,我也要跟着他们去!” “好啊!”亲王说道:“我给你命你不要,自寻短见,我不会阻止你的。” 弯刀冰凉,挨着脖子,站猪想,只要用力一下,自己就会离开这个世界。他仰头,看着月亮。仿佛看见远在大食国的母亲,安静地坐着,阳光透过窗户的细缝渗入屋内,一切都如此安详。站猪的心咯噔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击打一下。 他的心乱麻一片,哪有什么力气抹脖子。哀叹一声,眼神迷茫。 马背上的亲王已经将蓝色面具扔过来:“孬种就是孬种,别逞能。” 站猪一把将面具抢下来,戴在自己的头上。手中的弯刀跌落在地上。“有点累,想家了,下不了手。” 远处的后山山洞,王质和够了靠着石壁,巫婆跪在山洞中间中,口中念诵:“三生的魂魄,战死的英灵在空中听着……” 第一百二十六章 山洞水井 巫婆的吟诵停止,她逐一清点在山洞的女人和孩子,看见躲在角落里的王质。 巫婆走过来,挨着他俩坐下。 “外面的男人都死了。”巫婆说到。 够了听到,非常激动地比划着,意思是让他守在山洞门口,他能够抵挡黑狗的入侵。 巫婆摸着够了的头:“敌人不仅仅有黑狗,还有很多的士兵。山洞守不住。” 王质今天当了缩头乌龟,一直没有说话。 在洞里,他是唯一的成年男子。 “胆小鬼,”巫婆对王质说到,“外面的男人都死了,你不觉得惭愧吗?” “不惭愧,我只是一个过路的人,异乡人。” “在你躲避的时候,你朝圣的同伴拿着刀在外面抵抗。” 王质心想:“这个世界我已经感到厌恶,我唯一的事情就是要带着够了去圣湖。”他双眼低垂,并没有辩解。 络腮胡一行人死了,心里不难受是不可能的。 “其实,你还有机会救下这些女人和孩子。” “老人家,我不会出去拼命,实话实说,我只有一个念头,保住我弟弟的性命,能够让他去圣湖,看到他的后世。” 巫婆眯着眼睛:“我没有让你出去和敌人拼命。你听见水声没有?” 王质进了山洞,就听见石壁有水滴的声音。 “最里面有口井,”巫婆说到,“你到井下去,就能够救这些女人和孩子。” “为啥要我去?” “因为你是这里唯一的成年男子。” 巫婆点着酥油灯,带着王质走到山洞最里面。 山洞的尽头,有一口井,周围用白色的石头砌得很整齐。王质探头看下去,水井里飘着雾气。 巫婆用手丈量一下井口,然后用手在王质肩膀上比划一下。 “你下去刚好合适!” 够了的表情显得紧张,王质比划示意没事。他拉着够了的手,问巫婆:“你让我到井里去?” “对,”巫婆递给他一个长长的竹管,“下去,就能救下山洞里的人,救下你的弟弟!” 王质深吸一口气,嘴里含着竹管,一头潜入冒着雾气的井水中。 井沿的水一下溢出来不少。 王质一口气下去,竹管并不太通畅,他使劲吸着,有些泥土吸入口中,卡在嗓子眼上,他不由在水中大声咳嗽几声。这咳嗽,吐出一串气泡,好不容易在水中缓过气来。 他不会游泳,在井中,也不需要他游泳。 圆形的井刚好容纳他的身体。 他扶着凸起的石壁,缓缓摸着井壁朝下。这时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水中漂浮着一些东西,像是带着光亮的萤火虫,发着点点白色的亮光,整个井壁如同是火柴点燃一般。王质含着竹管,吃惊看着眼见发生的一幕。 巫婆闭着眼睛开始诵经,够了学着巫婆的样子盘腿而坐。 够了好奇地看见井口里面的水一下变成月亮一般,明亮清澈,他不断比划。 井下如同白昼,王质被井壁画着的东西吸引。 他眼前是刻在井壁上面的壁画。 映在王质眼前第一幅壁画是个穿着斗篷的老人,右手拿着椭圆形的盘子,举在半空中,左手用食指指着地上的东西。这东西,圆圆的,像是两个皮球。球上面画着人脸,人脸周围有着火焰,下面皮球人脸眼睛鼓起很大。王质在水中,慢慢吐一口气,然后又用竹管吸一口气,这壁画他没有看懂,于是他双手扶着井壁,看着第二幅壁画。 第二幅壁画相比第一幅,用了更多的色彩,站着有两个脑袋的人,身体直立,身上穿着的衣服中间分开成红黄两部分,左边的颜色是红色,右边的颜色是黄色。脖子上面的脑袋有两个,左边的脑袋脸庞的颜色全部是红色,画着白色的眼睛和白色的牙齿,右边的脑袋黄色的头发,黄色的脸庞。 王质在水中,看着这人,记忆中仿佛被唤醒什么。他用竹管使劲吸一口气,一串气泡从鼻孔中咕咕冒出来,他在水中睁开眼睛,看着红色的人头的表情,他觉得自己很熟悉,像是在那里看见过一样,他想了半天,心中没有答案,于是滑动手臂,靠近这画着的壁画,继续看右边的黄色的人头,壁画人的头发很长。 王质看着看着,好像看着壁画动了一下,画像上的人眼睛朝他眨巴,王质吓一跳。 水开始变冷,巫婆刚才说,下到井里面就可以,但是并没有说要待多久,他浮出水面。忍不住牙齿上下敲着,他对诵经的巫婆说到:“不行了,水中太冷,我完全坚持不了,我要上来。” “你看见了几幅壁画?” “两幅!”王质趴在井边,全身哆嗦:“不行了,水中太冷,我完全坚持不了。” “继续下去,你朝着井底看,看见第三幅壁画的时候,就能够救下众人。” 王质又一次下潜,这次下潜得很深。井水中漂浮的东西仍旧在发着光。他来回寻找,并没有看到有第三幅壁画。 他朝着井底看去,在光与水的折射中,他看见了壁画,画着自己的样子。井底如同一面镜子,王质惊呆了,嘴巴中的竹管掉下,瞬间不能呼吸。 井中忽然发出巨大的声响,在地底轰鸣,然后井中的水如同被什么东西挤压,噗嗤一声,井中之水一下冲上去,井口发出炸裂的声音, 巫婆和够了离井口大概有十米左右,井口爆炸发出的水浪和气浪将两人抬起来,摔向远处的泥地上。 王质也被水冲出来,地上连滚几圈。 整个山洞开始摇晃。 地震了。 摇晃持续了两分钟。 够了跑来,将王质从地上扶起来。巫婆对王质说到:“你救了大家。” 王质看到山洞的洞口在地震之后已经封闭。巫婆指着水井说到:“里面的井水已经干枯,我们可以从那里出去!” 众人有序地下井,猫着腰,钻过了一条地下通道。两个时辰以后,王质等人沿着密道走到山巅。夜色中,他俯视山下,希望哪怕看见一点点远处的火光。 什么也看不见,从森林深处,传来一阵阵狼嚎。嚎叫声在山谷回荡,如同要撕碎黑暗的幕布。 第一百二十七章 湖面行走 “山下的村庄在什么地方?”王质问巫婆。 “就在你的正前方。”巫婆指着王质的前面的山崖下。 “刚才在水里,我朝着井底看去,看到的自己的影子!” “对,然后你就从自己的影子中召唤出地震。”巫婆顿了顿,“象雄国的军队全部被埋在下面,还有那些凶恶的黑狗。当然,还有全村死去的那些男人。实力救了村庄的女人和孩子。” 天光大亮,在王质的眼前,出现很大的湖泊。 刺骨的风吹在他的身上,衣服哗哗抖动,将身体里面残存的热量卷走,王质对着瑟瑟发抖的够了说到:“地震之后,就会形成堰塞湖。昨天晚上要杀死我们的那些人,现在统统已经死了。” 够了比划着,双手放在下巴,示意一起同行的那些朝圣的人现在在什么地方。 “他们都死了!”王质说到。 他以为够了会伤心。 够了冷漠看着王质,伸出左手,将小拇指放在王质的眼睛前面。 村子活着的女人和孩子,在巫婆的带领下开始下山,这些人忍住悲痛,要重建家园。王质准备告别,他的心里一心想着去圣湖。 巫婆说到:“要去圣湖,应该走对面的山路。现在既然成为湖泊,你就要划船过去。走,跟我下去,我让众人给你扎一个小木筏。” 正午时分,简易的木筏扎好,王质和够了一人拿着船桨,告别了村民。 湖面之下,是消失的村庄,是上百的死去的人。王质根本不知道,昨天夜里,站猪,阿措,都在这里。 太阳消失,天空变得阴暗,两人在水面划着船,天空开始飘起了雪。王质使劲划船,简易的木筏在水面上快速行驶,百条小鱼跟在木筏后面。 “刚刚形成的堰塞湖,何来的鱼?”王质自言自语说到。 够了比划着,示意这些鱼是那些死去的魂灵变成的。 没想到湖面太宽广了,王质和够了划到黄昏,还没有靠岸。 木筏嘎吱一下停下来。 王质将衣服裹围在脖子上和脑袋上,风雪停住了,夕阳刺眼,白光加上白雪,愈加显得寒冷。 木筏卡在冰面上,前面堰塞湖的水面全部被冻住,船前行不了。 王质对着够了说到:“你就在船上等着,我去前面看看,如果这个冰面上能够行走,我回来叫你一起离开。” 他从木筏上翻下去,脚重重地踩在冰面上。冰面结实,用力跳几下,冰面回应咚咚的声音,显得坚硬无比。 他看着远方,冰雪湖面一望无际,看不到湖水的岸边在哪里。 一只肥硕野兔从王质身边跑过,黑色的兔子,在白色积雪的冰面上显得非常醒目。王质自言自语说到:“野兔啊野兔,你来的正好,我们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了,我要抓住你,烤给够了吃!” 黑兔在冰面上没有在草丛中那么潇洒,艰难地跳一步然后歪歪扭扭滑动几步,王质跟在黑兔后面,脚步向前滑一下,伸手去拉黑兔的尾巴,好几次指尖触碰到黑兔,可是手指冻得太僵硬,没抓住。 够了站在木筏上哇哇大叫,王质双手合成筒状,大声对木筏上的够了说到:“你就在船上等我!” 追着黑兔跑。前面雪堆隆起,野兔一头撞进雪堆里,他飞身鱼跃,将黑兔压在身体下面。 雪堆其实是冰堆,凸出地方撞在王质肋骨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黑兔被他这一下压死了。 他将黑兔拎在手上。提着准备回去。 四处张望,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看不见够了的木筏在什么地方。 天即将黑下来,王质提着兔子,高声叫着够了,如此宽旷的,连自己叫声也消失虚无空间里。 太阳落下,冰面上越来越寒冷,王质愤怒叫到:“这是秋天,为啥要下雪,还要结冰?” 冰冻的湖面像是一个酣睡的巨人,根本不会回应王质的愤怒。 他全身哆嗦,此生都没有感到有这样的寒冷。他用牙齿将黑兔的脖子撕开,将兔子的内脏挖空,脑袋钻进兔子皮里御寒。 这种经验来自于他曾经看过的电影《荒野猎人》,小李子是在死马里面躲过寒流。 兔子太小,只能当着御寒的帽子。 他决定选择一个方向前行。 走着走着,身体越来越寒冷,开始迷糊,他感觉是在原地踏步。同样的白色冰层,同样的天空。 月亮升起来,在月光下,冰面上行走更加寒冷。 堰塞湖的夜晚,没有风,也没有下雪,就是寒冷安静的雪。冰面像是一个巨人,也像是墓碑,冷冷地看着王质。 越走越冷,看着黑暗,产生幻觉。 他看见站猪从黑暗中走来,对着他叫嚷:“和尚,你还说我们是兄弟,每次都是你抛弃我。这种兄弟不当也罢。” 王质对着黑暗中的站猪吼道:“你知道我是谁吗?你不知道。我是被那些三阶教的人利用,召唤到这个世界来的。他们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让我来到大唐。我最初抱着好心,心里想,既然来了,就应该做点什么。我去救人,努力忙活着,其实他们在织着更大的网等着我,我做得越多,这张网就会将我罩严实,永远不能回去。” “这和我们做兄弟有什么关系?”王质幻觉中的站猪说到。 “因为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想回去。我们兄弟一场,我不想经历那种生离死别,越早离开你越好。” 站猪消失了,芣苢却出现,她仍旧是那种从容的微笑:“王质,回来吧!回到长安,做几年的太子,然后我和你一起回到一千年以后的世界,回去以后,我们两人就成婚。” “你去我的世界?” “错了,”芣苢笑声很清脆,“是我们的世界。我也是穿越回来的,我的家也在汶川。” 王质听到这话,感觉眼前的月亮发出炙热的光,他全身由冷变得热,越来越热。 “我全身好热,我像是在火炉里面。”王质喉咙干燥,“周围都是冰,我为啥这样热?” 黑暗虚无中出现了一堆人,芣苢、站猪、欧晓勇、辩机。 “你只要说一句,我要回长安,你的热就会消失,湖面的冰也会融化,你会活下来。你现在是在极度的寒冷中,全身的热是假象。在吐蕃国,被冻死的人往往是光着身体的,就是因为他们在冷得要死的时候产生非常热的幻觉。” 黑暗中的众人异口同声:“说吧,赶紧说吧!” 王质双手朝天,跪在地上:“我永远不会回长安,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说完,重重地跌在冰面上,冻晕过去。 第一百二十八章 再次相救 清晨,整个堰塞湖成为白色的冰原。几只藏獒拉着雪橇在冰原上疾驰。 红色雕花的雪橇上面坐着两个人。 藏獒在雪地中撒欢地跑着,忽然停下了脚步。 带着火红色狐皮帽子的女人下了雪橇,看到地上冻僵的男子。 “是不是他?”雪橇上的男子问道。 “是的,还没有死。”女子说到。 她将身上的大衣脱下来,铺在雪橇上,“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居然还想划船离开。小论王,请您下来帮帮忙,我一人抬不起来!”这个女子就是益西。 男子走下雪橇,蹲下,摸摸冰上男子的气息,“果然还有气息。你看,他全身都光着,昨天夜里冻出幻觉来了。” 益西的眼睛被狐皮帽子盖住。她明白小论王的意思,人在极度寒冷的时候就会感觉到全身发热,在高原,人们会经常发现死去的人全身光着,就是这个原因。一旦这样,人大多都已经冻死,眼前的这个人还有气息,还真算是奇迹。 “我们两人将他抬上雪橇如何?”益西说到。 “不行,恐怕要先用雪给他擦擦身体,然后再用皮袄将他裹住。” 小论王在地上抓起雪,给王质擦拭起来。益西害羞,站在一边等着。小论王叫到:“这都是什么时候了,快过来,救人要紧!” 半个时辰以后,两人将王质裹紧,丢在雪橇上。 “我们现在是回王府还是?” “王府太远,我们就到附近的村子。在我的印象中,前面就是西村吧?地震之前,要翻山过去,现在倒是便利,堰塞湖湖水都在半山腰,我们沿着冰面直接过去。” 益西跑到远处将王质的衣服一件件捡起来。衣服冻得干硬,像是木材一样。 雪橇朝着北边疾驰。 王质在雪橇上昏迷不醒。 益西说到:“殿下,谢谢您亲自出马来帮助我。” “姑娘,”小论王看着比益西大不了多少,口气像个老人,“我不是帮助你,是帮助吐蕃国。禄东赞将军在东线得知大唐太子来到吐蕃,飞鹰传书让吐蕃各地部落寻找。我寻找大唐太子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其实我应该感谢你,是你告诉我这人是大唐的太子。” “那天,斗狗之后,是他来请我帮助救他的哑巴弟弟,后来就不承认他是大唐的太子。我心里一直认为他是。” “你当时陪着他去了布达拉宫?” “对,还见到国王的奶妈拉姆,两人进入房间以后,这人出来之后神情大变,匆匆离开。拉姆吩咐我一直跟着他。” 小论王吆喝着狗,对益西说到:“他如果不是大唐太子,肯定还是个什么,总之,救下他没错!” 王质昨天在幻觉指引下,走到堰塞湖岸边已经不远。 半山上,一排排整齐的黑色帐篷在洁白的冰雪世界里显得非常耀眼。帐篷四周烧着松树枝丫,给寒冷的世界带来生机。 藏獒汪汪叫声惊动了帐篷里面的人。 大家从帐篷里出来,看着冰面上不速之客。 小论王下马,对大家说道:“昨日地震,你们死了多少人?” “一个也没有死,”其中一个高大魁梧的人站出来说道,“村子里的地全部被淹,我们连夜搬到山上。你是谁?” “我是你们领地的小论王。” 村长看见小论王亮了一下腰间的玉佩。他跪在小论王面前,远处帐篷前零零星星的男人也跟着跪下。 “无须下跪,赶紧救人!” 众人这才围上去,将王质抬进帐篷里。 帐篷里一下挤满人,益西取下狐皮帽子,跟在人群后面进去。 村长问道:“你们是在哪里发现的?” “刚才在堰塞湖冰面上!这人对我们很重要。”益西回答到。 “真是奇怪,他居然还没有死。”村长眉头紧锁,像是没有死很不正常一样。 小论王坐在帐篷最中间,喝下热气腾腾的酥油茶,问到:“村长,你是不是曾经跟随我的父亲征战象雄国?” “是的,陛下。” “那就对了,这个冻僵的人会让你想起我的父王。” “对。” “那你回忆一下当时我父王的事情,说出来龙去脉,才好救眼下这人。” “行,”村长鞠躬行礼,“我就说简单点,当年,吐蕃国打败象雄国,占领了圣湖一带的土地。最后一仗是在冬天的圣湖展开的。我们遇见了最严寒的天气,整个圣湖都被冻住了。两个国家的士兵根本不能够打仗,吐口唾沫都会被冻成冰。”村长说着,还真的在众人面前吐口痰,仿佛又回到三十年前。 益西看着裹在羊皮袄子里面脸色发青的王质,心里焦急,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说故事。看到小论王和众人在认真倾听,也不好打断。 “老论王殿下爱兵如子,他决定撤兵,而且走在最后。后来,圣湖开始起雾,我们找不到老论王,雾散去,在圣湖最为寒冷的地方,我们找到了老论王和他的侍卫。当时他们全身赤裸着。人在严寒之中,会慢慢产生幻觉,冷到极致身体产生错觉,就会感到很热,人在恍惚之中就会慢慢脱掉衣服。就和现在这人是一样的。” 益西赶紧问道:“那老论王就这样死了吗?” 小论王冷笑两声:“姑娘,如果我父王那时候死了,就没有我了。” 益西心里嘀咕,我看着你像是三四十岁的人。 村长继续说到:“老论王能够活下来,全靠他的几个妃子。冰雪是阴性,需要女子将他身上的阴寒之气驱除。妃子轮换着抱着老论王几天几夜,他才慢慢地苏醒过来。” “我的父亲从此以后,完全受不了吐蕃的严寒,去了东边章谷河畔。” 益西看着昏迷不醒的王质,伸手摸摸他的身体,依旧冰凉。在炭火烧得很旺的帐篷里面,他的身体仍旧像是冰块一样。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 小论王问道:“村子里有多少女子?” “殿下忘记了?西村靠近象雄国,这个村子是个卡伦哨站,负责瞭望象雄国军队的动向。大家耕地自食其力,可是不允许有女子。” 益西认为小论王是知道的,但是要通过村长的口中说出来。 “这人我曾经在郎镇救过一次,今天,让我来吧!”益西咬咬牙,说到。 第一百二十九章 站猪跟来 小论王本来还想费些口舌,说服益西,用身体温暖冻僵的王质。不料益西何其聪明,故事还没有讲完就已经自己说出来了。 地震之后形成的堰塞湖,雾气越来越大。 小论王起身,挑起帘子看着外面,然后说道:“我们都离开这个帐篷。一日三餐由村长来送。门口派两人守着,如果有啥事,益西你就吼一声,马上就有人进来。” 益西问村长:“东村有巫师没有?” “倒是有一个半吊子,他母亲是巫婆,因此能够诵经。” “那就让他在帐篷外面诵经,多烧些松树枝丫。” 众人小心翼翼离开帐篷。 益西看着裹在皮袄中的王质,用手摸摸王质冰冷的脸庞,自言自语说到:“在郎镇,我救过你的性命,在斗熊大会,我救下你弟弟的性命。你却认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在这个世界活着,人当然是为了自己。如果你活下来,希望你能够回到长安。” 帐篷里昏暗,只有火塘柴火燃烧发出噼啪的声音。益西将身上的袄子脱下,用热水擦拭脖子和肩膀。 外面传来一阵零乱的脚步声。益西透过帐篷的帘子往外面看,雪地里升起一堆篝火,上面盖着松柏树丫,火苗在雪风的煽动下,猛烈地舔着树丫,枝丫燃烧滴下的松油在火中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淡蓝色的浓烟滚滚而上,笼罩整个帐篷。 一个男子穿着祭神的衣服,盘腿坐在地上,口中开始念诵着:“今生的魂魄,往生的魂魄,来生的魂魄,所有的魂魄在雪山之巅听着,旗云已来,那是运送你们的船,从此在人世间飘荡……” 帐篷里面,益西擦拭完全身,钻进王质的皮袄里。王质像一块冰。她抱着王质,两行泪水滑下。 这样的方式是否能够救活王质? 她能否用这样抱着禄东赞将军。 在地震发生的时候,站猪骑着马,缓缓上山,山脚下,象雄国的军队正在等着他。他答应去后山山洞找王质谈谈,虽然他的内心根本不相信王质会在那里。 骑马上山的时候,地震就来了。 一次次的摇晃,一次次的崩坍,马惊恐的朝着山脊跑去。等到摇晃平息以后,站猪看见山下象雄国的军队已经被埋。前面山谷河道被封,江水四处蔓延。 站猪非常兴奋,这是活下来的惊喜。天色渐渐暗下来,他不知道逻些都城应该往何处去,于是就在山巅歇息。晚上飘起了雪,站猪躲在马肚子下熬过严寒。 等到天明的时候,他看见对面山下来一些人。然后在堰塞湖的冰面上拉着雪橇前行。站猪骑着马,跟在后面。 雪橇的一共有三个,那些人在冻住的木筏上救下一人,然后两个雪橇载着救下的人回去。站猪躲在雪堆后面,他看清楚了,救下的人是够了,而在雪橇上带着狐皮帽子的女子是益西。 是他错了,既然够了和益西在这里,王质一定也在这里。 这个时候堰塞湖开始起雾。 他看见益西和另外一个男子离开,进入迷雾中。 他们肯定去找王质,站猪在冰面上骑马的速度很慢,完全跟不上雪橇。最后,他还是找到了西村。 人黑,在雪地里非常显眼,于是躲在西村的大石头后,偷偷观察着。他自认为非常隐蔽地躲着,还是被西村的巡逻的人发现了。 那些人惊诧站猪的黑,迟迟不敢上前盘问。其中聪明些的人想到村子里小论王,于是赶紧差遣人去报信。 小论王、西村村长等人一直帐篷里喝酒吃肉,等待另外一个帐篷里面的王质苏醒过来。听到有人来报,一个黑黑的人躲在大石头后面,于是众人纷纷跑出帐篷。 大家都没有见过从头到脚都是黑的人,即便是王室的成员,部落的首领小论王也没有见过黑人。 众人里三层外三层将站猪围住,大家啧啧感慨,都已经忘记了在帐篷中益西还在救人。 小论王曾经听说过,半年以前,大唐的冯德遐使节曾经带着昆仑奴来到逻些城,可惜他没有机会看见。如今眼前的这个黑人,应该就是昆仑奴。 “你不是晒黑的吧?”小论王问道。 站猪一脸不在乎,说到:“看着你的打扮,应该是部落的首领。我从象雄国来,受赞蒙赛玛噶之托,给她的哥哥松赞干布带信。” “我是吐蕃国的小论王,有什么信可以直接给我,我能够带到布达拉宫。” “不麻烦你了,信已经由……”站猪指着远处的堰塞湖,“地震之前,我已经让人带着信去了布达拉宫。” “那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找我的兄弟,也是我的主人,大唐的太子李承乾。” 村长说到:“他在帐篷里,昨夜冻得僵硬,益西正在给他暖身子。” 站猪羡慕地咂咂嘴,环顾四周,问道:“我到你们村子,就没有看见过一个女子。” “我们村子实际上是一个卡伦哨所,大家轮流在山谷瞭望象雄国那边的军队。” 站猪听到这话大笑起来,“你们负责瞭望?昨天夜里,象雄国黑狗军团血洗村庄,你们在干什么?”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村长涨红脸说到。 “地震了,象雄国的黑狗军团全部被山崩活埋了。” 众人根本不相信站猪的言语,既然大唐太子一时半会在帐篷中不会醒来,村长就邀请小论王和站猪前往山谷的瞭望哨。 西望的一幕将众人惊呆了。现在雾气完全散去,他们在山坳看到了远处黑压压的帐篷,整个帐篷的排列成品字型,中间有一顶红色的帐篷,和其它黑色帐篷相比,显得格外醒目。 “看见没有,黑狗军团只是象雄国的先锋部队,这才是象雄国的大军。”站猪看在眼里,心里也是诧异。 小论王坐在冰凉的石头上,“我们必须要阻止象雄国的军队,给逻些城备战的时间。” 站猪看着山下的西村,问到:“整个西村有多少人?” “有两百人。” 站猪跪在小论王前面:“殿下,昨天夜里,是我将远处村子里面的男人组建成黑猪军团,抗击了黑狗军团,我请求这两百人由我统领。” “黑猪军团,倒是一个好名字。”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