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流星追月》 第一章:翩翩白衣自猖狂 “吱呀”一声响动传来,惊醒了沉睡着的少女。 这间简陋的木屋年久失修,那扇木门早已干裂变形,每每被晃动便要发出如此冗长而刺耳的声音。 少女本来早已习惯了,但她昨日染了风寒,此时身子乏力,眼睑极重,却偏偏只有耳朵越发聪慧,便是极细微的响动也能让她烦躁起来。 她费力撑开眼睛,扭转头看过去,见一个少年正在门口穿着草鞋。 那少年见她醒来,便走上前去探了探她的额头,随即笑道:“烧退了不少,今日我再去抓两副药,明日应该就好了。” 她轻轻点点头,也努力挤出一丝微笑:“今日只有你一个人,自己小心一点。” 少年爽朗一笑,弯起手臂挤着自己的肌肉:“姐姐放心吧,我现在可是巴图尔呢!” 她笑着点点头,却道:“就怕你太自大,咱们这位最年轻的巴图尔就要丢丑了。” 少年整理好弓箭,在腰间插上匕首,回头向着她笑道:“我去去就回,姐姐尽管再睡一觉吧。” 她看着少年正要出门,突然喊道:“阿米尔!” 少年回过头来,用眼神询问着她的意思。 她本想再提醒少年注意安全,但想想少年已经十五岁了,还是村子里最年轻的勇士——巴图尔,便就此住了嘴。 弟弟长大了,自己也该放开手了,于是她小声道:“你今日多打些猎物吧,等妈妈回来一起吃。” 少年喜笑颜开:“好,等着吧。”说完掩上门,等那“吱呀”声停住,他已向山上走去。 阿米尔虽然年仅十五岁,却是附近名声显赫的猎手。 他奔跑神速,再迅捷的羚羊也逃不过他的手掌。 他目光锐利,再狡猾的兔子也脱不出他的视线。 即便是翱翔天际的雄鹰也躲不过他的弓箭。 即便是身材健硕的熊罴也斗不过他的匕首。 大家都相信,除了他的师父神箭手夏哈甫,这世上再没有人能与他相提并论。 阿米尔本打算今日多打些猎物,一则多卖些钱来给姐姐抓药,二则也想让姐姐和妈妈吃一顿好的。 但他走遍山头,却没找到什么大型的猎物,便又去了西边的林子,可也只打到一些野鸡野兔。 似乎动物们被什么东西吓跑了,一时都蛰伏不出,让阿米尔这位了不起的猎手难有收获。 过了一个多时辰,阿米尔仍旧了无收获,便只能带着这几只野鸡和野兔的尸体去了市集。 他一面走着,一面盘算着这些猎物的价值,想看看等给姐姐买完药还能剩下多少,最好能再让他买上一斤羊肉带回家去。 他正掰着手指算着价格,却渐渐听到一阵吵闹的声音。抬头看去,见到是前面一群人围在一起,将中间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群人不断吵吵嚷嚷,你一句我一句的,只让阿米尔感到头大。 人群中间或传来几声清冽的怒喝,听声音是个女子,声音十分好听,但语气却颇为傲慢。 这里是西域回人聚居的村镇,虽然和中原有所交易,但都是回人行商来此收购货品,村民又普遍没出过远门,自然也没几个人懂得汉语。 可偏偏那女子的声音说的便是汉语。想来她是真的不懂回语,这里村民又不懂汉语,两边吵得热火朝天,却是谁也听不懂对方的言语。 偶尔有些汉人多事,便会来到这样偏僻的村落,因为语言和习俗不同便与当地人吵嚷起来,这些阿米尔也是见怪不怪。 他不打算给自己添麻烦,更何况姐姐还在家等着药治病,于是想从旁边绕过人群,往前面的药铺去。 正在这时,一个大叔看见了阿米尔,立刻喊道:“阿米尔来了!” 大家也听见了他的喊声,人群中立刻冲出一个中年女子,一把抓住了阿米尔的手臂,嚷道:“巴郎子你来得正好,你来给我评评理。” 阿米尔认出了来者是卖烤馕的阿孜娜大婶,自己家平日里也常受她照顾,既然她有求于己自然不好推脱,便跟着她一同进了人群。 人群中间是一个白衣少女,就连身上的斗篷也洁白无瑕。 那少女看来和阿米尔一般年岁,一张瓜子脸上剑眉星目,高鼻小口,跟妈妈说过的中原美女一般无二。 只是这个少女不像妈妈口中的中原女子那般温柔顺遂,反而一股盛气凌人的样子紧盯着自己。 那少女忽然开口问道:“怎么?你就是这边管事的?” 阿米尔的妈妈在中原生活过,汉语说得很好,自小就教了他们姐弟汉语怎么说,他当然听得懂那少女在讲什么。 只是“管事的”一词,让他听来颇为刺耳,尤其那少女的语气,似乎是某家的大小姐在跟下人讲话一般。 阿米尔不悦的感情从来藏不住,他沉着脸道:“我只是附近村子的猎户,因为我能听懂你说什么,所以来跟你交涉。” 少女听他说出的汉语颇为纯正,甚至还有点淮南口音,感到有些惊奇。 但她此时正被一群人围住指责,这点心思很快就抛开了,当即指着这些回人道:“那好啊,你倒是问问看,他们为什么围住我!” 阿米尔询问阿孜娜事情经过,阿孜娜急道:“这女人突然冲过来打伤了我儿子!” 她说话时语气激动,手舞足蹈地向下指着。 阿米尔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看见少女脚下还踩着一个人,便是阿孜娜的长子。 阿米尔愣了一下,又看向抱着臂膀依旧一脸怒气的少女,问她:“你为什么打人?” 少女看也不看脚下的人一眼,哼一声道:“我为什么不能打?” 阿米尔只觉得少女蛮不讲理,难道中原汉人都是这个样子? 他无奈跟少女商量道:“要不姑娘你先把脚挪开,咱们有话好好说,如何?” 少女一听,脚下反而更重,踩得那五大三粗的男人惨叫出声。她斩钉截铁道:“不行!” 阿米尔看见少女如此油盐不进也来了怒气,皱眉问道:“为什么?” 少女哼道:“我抬了脚,他跑了怎么办?” 阿米尔问道:“他可是哪里得罪你了?” 那少女斜睨着脚下的人:“他做了坏事,我当然要抓他。” 第二章:青青林中见锋铓 阿米尔道:“便是他做了坏事,也该由官府处理,你把他这样踩着算什么?我跟你一同将他押到官府去,有什么问题到那里再说,如何?” 那少女一听“官府”两个字,脸色突然一变,但随即恢复如常,扭过头用不屑的语气道:“要送他去官府的话你们自己去,我才不奉陪。” 她说着将脚下的男子一把提起,扔到了阿米尔怀里,然后说一句:“你去吧。”转身便要走。 阿米尔接过男子,却为少女的反应感到奇怪,当即想也不想便抓住了少女的手臂,大声道:“你不能走!” 少女回过头来,紧锁着眉头盯着阿米尔:“你说什么?” 阿米尔道:“你打人一事还没说清楚,不能就这么走了,随我一同去见官!” 少女怒道:“我说不去就是不去!” 她说着用力甩开了阿米尔的手臂。 她这一甩力气着实不小,引得阿米尔一个踉跄。 她为何会怕见官?一个女孩哪来的这么大力气? 这些问题在阿米尔心中陡然升起,这女孩一定会武艺,莫不是哪来的强盗悍匪,所以一听见官便要逃走? 他越是这么想,便越觉得不能让这少女轻易走脱,当即将怀里的男子送到阿孜娜手里,上前道:“慢着!” 那少女见他追来,不禁有些恼羞成怒,喝一声:“你烦不烦!”迈开步子便跑。 阿米尔越发相信这少女身上有案底,此时绝不会让她轻易逃脱,将打来的野鸡兔子扔在旁人手上,也发足追了上去。 阿米尔对自己的脚力十分自信,就是他师父夏哈甫也跑不过他。 但眼前的少女却行动迅猛,任阿米尔如何发力竟也追不上去。 两人之间一直保持着一样的距离,阿米尔竭尽全力虽追不上去,却也不至于被少女甩开。 那少女一连跑了十几里路,眼见得来到了西边的林子。 这林子里树木错综,少女若是为了躲避挡路的树木就一定要放慢脚步才行。阿米尔知道这是自己绝好的机会,精神一振,快步追去。 不多时,那少女面前便出现一棵粗壮的大树。 阿米尔满以为少女要向旁边躲避,就一定会放慢脚步,却没想到那少女径直向着大树奔去,忽然飞身而起,在树干上踩了两步,便落到一根极粗的树枝上。 这一下令阿米尔始料未及,他怎么想得到这少女比猴子还会爬树? 那少女回过头来,冲着阿米尔得意地笑道:“嘿,能跟上我的‘赤地神行’,还算你有点本事,但就不知道爬树的能耐如何?” 阿米尔自小生长在这山林之间,爬树对他来说自然驾轻就熟。他手脚并用攀住树干,虽不能像那少女一般优雅自如,但速度却也极快,不一时便跟少女站在了同一根树枝上。 少女嘲笑一声:“跟个猴子一样。”随即转身一跃,从树枝上跳了出去。 阿米尔大惊失色,这树枝离着地面不下五丈,她这一跃还不得摔个半死? 却不想少女跳跃极远,瞬间便落到了远处另一棵大树的树枝上。 这时阿米尔也被激起了好胜心,咬紧牙关奋力一跃,随着“啊——”的一声大叫,也落在了那根树枝上。 他落下时不像少女落下时枝叶未动,反而将整棵树都震得乱颤。 此时少女已经轻笑着向另一棵树跃去。 阿米尔虽觉惊险,却不愿意就这么认输,也飞身跃去。 就这么一来二去,他依旧追在少女身后。 少女看他每次一跃都拼尽全力的样子笑得前仰后合,但脚下跳跃间却丝毫不出差错,在这片茂林里进退自如,好似在踏青游玩一般。 阿米尔经过几次跳跃,也渐渐熟悉了这个感觉,再跳起来便得心应手得多了。 但少女显然未尽全力,一路上只为了看阿米尔手忙脚乱的样子笑话他。 阿米尔虽然生气,但他也知道自己必然追不上这少女,于是取下背上的长弓,弯弓搭箭,指向少女道:“快停下来,否则我放箭了!” 少女站在另一棵树上,一脸不屑道:“那你试试看,能不能射中我?” 阿米尔将弓拉满,一箭射了出去。 这箭去势极快,但并未射中那少女,只是擦着少女的面颊飞了出去,少女轻轻一侧头便完全躲开了。 那少女撒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就这个准头,还能当猎户?” 那一箭阿米尔只是想要警告女孩,却不想因此被女孩看轻,他心中如何忍耐?于是又将弓拉满,这一回正对着女孩远去的背影。 “嘭”的一声响起,那箭挟着破风声径向少女背心飞去。 待那箭到近处时,少女也听出了端倪,双手立时向背后一伸,转眼间掏出一长一短两柄刀来——原来那两柄刀一直挂在少女身后,只是被斗篷遮住了,才没有被阿米尔发现。 这两柄刀颜色各不相同,短刀金光灿灿,长刀银光闪闪,少女身手极快,金银两道光芒一错,那飞去的羽箭便断成了数截。 这一下显然激怒了少女,她用长刀遥指着阿米尔,怒喝:“好啊,你居然真要射死我!” 其实阿米尔也怕伤到少女性命,早已将箭头折断,即便这箭真射中了,也只不过让少女疼一阵子,绝不可能要了她性命。 但少女怒不可遏,全然不等阿米尔辩解,已然提着双刀冲了过来。 阿米尔没想到少女如此悍勇,再看她手中双刀,更坚定了心中对那少女身份的猜测,赶紧连珠箭发,向着少女一连射出五箭。 少女双刀护住周身,将来箭都劈断在了身外,却也因为乱箭牵制而没法继续突进。 少女见阿米尔不断发箭,心中早已暴怒,大喝道:“是个男人就来真刀真枪跟我打一场,躲在远处放箭算什么本事?” 阿米尔知道女孩在树上比自己更灵活,要是打成了近身战自己必败无疑。于是也不管女孩都说些什么,只管不断放箭,却无一箭能伤到少女。 少女一边高声喝骂一边舞动双刀,早已被阿米尔的打法气得咬牙切齿、火冒三丈。 她看准羽箭来势,忽然身子一矮让过三箭,顺手将双刀收回身后。 阿米尔本以为她要就此罢斗,却没想到她右手一扬,一道金光猛然向阿米尔面门冲来。 第三章:流星金火险遭戕 阿米尔还未看清打来的是什么东西,身子已经不由自主趴了下去。 那道金光刚刚从阿米尔头顶掠过,便转了个方向朝树干绕了上去。 阿米尔这时才看清那是一条细长的金色长链连着的一个金色圆头,看来是一颗流星锤,只是和平时见过的硕大锤头不同,这颗流星锤的锤头也就与个核桃一般大小。 那流星锤绕过树干,再次向着阿米尔打来。 阿米尔急忙向后一仰,身子堪堪让过了流星锤,但他的长弓就没那么好运了,随着“咯啦”一声传来,他手中的长弓立时便被流星锤打成了两截。 少女两手持着金链向回一收,流星锤立时转了方向,反向绕着树干按原路飞来。 阿米尔恼于少女折断了自己的长弓,从腰间拔出匕首用力向着那流星锤的金链砍了下去。 阿米尔手中的匕首是他师父送给他的,是远处一个叫做“英吉沙”的村落流传的利器,劈金断铁无所不能。 然而那细细的金链被如此猛力一砍,莫说是断裂,居然连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那金色的锤头依旧划着弧线向他飞来,他来不及多想,头向后一扬,堪堪让过了飞来的流星锤。 那锤头从他鼻尖擦过,虽没碰到他,却让他鼻尖一阵刺痛,好似被火燎过一般。 这时那少女收回了流星锤,右手持着锤链,让锤头在身侧不断旋转着。 阿米尔这才看清,那原本金黄色的锤头此时居然变作了一个火球,在少女身侧拖曳出了如满月般的轨迹。 这少女周身的武器不仅厉害,更是奇特异常,那金银双刀看着华贵非凡,这流星锤又夺人耳目,更能将锤头变作火球,即便不用流星锤本身的重量杀敌,也能用火焰灼伤对方。 阿米尔心下啧啧称奇,这样的武器他仅仅在路过的杂耍艺人手里看见过——如果那些东西算得上武器的话。 少女死死瞪着阿米尔,显然怒气未消,但没有了弓箭的阿米尔便失去了压制少女的办法,更何况在树枝上阿米尔行动不便,怎么和她那神出鬼没的流星锤比试? 少女显然也知道自己占尽了优势,看着阿米尔的俏目突然一弯,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娇喝一声:“看锤!”流星锤应声而出,直向阿米尔胸口而来。 阿米尔不敢稍有懈怠,使尽全身解数左闪右避,眼见得数次那流星锤都是擦着自己的身子飞过,将身上的衣服都烧焦了几处。 看着阿米尔左支右绌、狼狈不堪,少女得意地笑了起来,她大声道:“你求饶啊,你求饶本姑娘就住手。” 阿米尔哪能受得了她如此奚落,任少女怎么说,他只管专注躲避,偏偏就一言不发。 少女“哼”了一声,嘴一撇道:“好,这是你自找的,可别怪我。” 她说着手圈圆了向下一挥,那裹着火光的流星锤劈头盖脸便砸了下来。 阿米尔知道自己若是用匕首硬接,便必然要被流星锤打中后背,赶紧向树枝远处跳去,却没想到这流星锤力道极大,居然一下将粗壮的树枝打断。 阿米尔失去了立足之地,身子瞬间向下坠落,他想伸手够到树干上,但他刚刚跳得过远一些,这时居然没有一点能借力的地方。 眼见得自己就要摔个七荤八素,阿米尔咬紧牙关,双手抱头,弯住身子护住躯干,想硬接下这次的冲击。 忽听得身后少女爽朗大笑,随即他身子在空中一滞,竟然不再下落,而是在空中荡了一个来回,最终轻轻摔在了地上。 原来是那少女用流星锤缠住了他的脚踝,在纵跳之际替他减缓了落势,这才救了他一命。 但那少女的流星锤上裹着火焰,阿米尔的绑腿已经被点着了,他赶紧不断拍打,又在地上滚了两圈,这才将腿上的火苗熄灭了下去。 少女看着他狼狈的样子不住发笑,他虽然心里不高兴,但毕竟是被少女救了一命,也不好发作出来。 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这才直视着少女,道了一声:“多谢。” 那少女看他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心里更想捉弄他了,于是把手拢在耳边,扬起声调问道:“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楚呢。” 阿米尔知道少女存心捉弄他,心里更加气闷,大声道:“我说你把我衣服弄坏了!” 少女眉毛一扬:“你刚刚好像……” 少女话未说完,阿米尔忽然举起手来打断了少女。 突然被制止了话语,少女的不悦立时浮现在了脸上,但还没等她开口责难,阿米尔已经开声道:“有马蹄声。” 那少女将要出口的话戛然而止,她没明白阿米尔话里的意思,眨眨眼问:“这有什么奇怪的?” 阿米尔皱着眉头道:“这里地方偏僻,距离哪个村镇都不近,又常有野兽出没,所以除了我这样的猎户以外,很少有人会过来,而且还是骑着马匹成群结队的。” 本来阿米尔只想说一句“这边没什么人”就解释清楚的,但想到少女不是本地人,又是个性格如此胡搅蛮缠的角色,于是便尽可能详细地说清了自己警觉的理由。 那少女听了点了点头,但看那表情,她似乎依旧是没想明白。 阿米尔也不管少女是否懂了,忽然便趴在了地上,附耳贴地,细细听着远处的动静。 少女弯下身子,双手扶住膝盖,一声不响的看着阿米尔。 她连呼吸都屏住了,似乎是怕自己喘气的声音也会影响阿米尔的判断一般。 过了一会,阿米尔站起身来,他的眉头比之前皱得更紧了:“似乎有十六匹马,在更西边一点的地方,正在向着这边疾驰而来。” 少女点点头:“你的耳朵真好使。” 阿米尔无奈道:“可光靠听的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 少女听了嘿嘿一笑,手中的流星锤忽然向上挥出。 阿米尔吃了那流星锤的大亏,见少女手中的金光再次闪现,身子不禁抖了一下。 但少女并不是要打向他,而是将流星锤挥到空中,卷住一根粗壮的树枝,借力将自己身子整个提起,瞬间便落到了树枝上。 她回头对阿米尔笑道:“站的高点,不就能看清了?” 第四章:同仇敌忾相扶将 阿米尔虽觉得这少女想法有些太过跳跃,但不得不说她说得没错,于是便从善如流,也爬上了树去。 这时候少女已经用手在眼前搭着凉棚,向着西边极目远眺。 她看了一会,才撇撇嘴道:“是能看见远处有一片烟尘滚滚而来,但根本看不清有什么。” 阿米尔也正眯着眼睛仔细看向那边,嘴里喃喃道:“都是男人……拿着武器……领头的……好像是个独眼龙。” 少女瞪大了眼睛看向阿米尔,不禁一脸佩服地道:“这么远还能看出是不是独眼龙?你不仅仅是耳朵好使,这眼睛也厉害得很啊。” 阿米尔之前一直败在少女手里,这时见到少女对自己露出钦佩的表情,便觉得自己终于扳回了一城。 于是他颇为骄傲地笑了起来:“嘿,我们这些在山野间打猎的,就要靠着眼睛和耳朵呢。” 少女看他得意起来,便吐吐舌头:“不过夸你两句,尾巴就翘上天了。” 她说完又看向那些人奔来的方向,问道:“这些人是干什么的?” 阿米尔当然也不知道,他先是摇了摇头,正准备回答时却突然想起什么来。 前些日子,他师父跟他提过,说这附近出现了一波盗匪。 这波盗匪凶狠至极,每经过一个村庄都要将之洗劫一空,村中的人也多会被他们杀掉。 这些盗匪犯案时随心所欲,似乎是遇到哪个村庄便抢哪个村庄,所以全无办法能预测他们的行动目标。 但想想这林子往东的方向,几十里间只有自己和少女刚刚发生争执的那个小镇子。 他想到这里,狠狠砸了一下自己手掌,叫了一声“不好!” 少女赶紧询问他想到了什么,待他将自己心中的想法说出来,少女眉头一皱,沉声急问:“能肯定是这伙人吗?” 阿米尔摇摇头:“我也不是很确定,但我听师父说过,那伙人领头的是个独眼龙。” 少女听了急道:“那可不得了,咱们得赶紧回去救人!”说着便飞身跳下了树。 阿米尔原本以为少女也是盗匪之流,但见少女听说这事情,看起来也是真心实意地为镇民着急,便知道自己是错怪了少女。 他心下好生愧疚,暗自责备自己不该这么莽撞跟少女动起手来。但转念一想,二人动手还不是因为少女太过蛮不讲理,怎么说也怪不到自己头上才是。 正在阿米尔心思变幻的时候,那少女已经抢先跑出了近十丈的距离。 本来阿米尔也不比少女跑得快,若是距离拉远可就更跟不上了,阿米尔赶紧快跑跟了上去。 二人一路向着镇子跑去。照理说他们两条腿哪跑得过盗匪的快马?好在他们发现盗匪及时,又在阿米尔带领下走的近路,自然要比盗匪早到了一些。 这时候镇子上聚集的人群已经散了七七八八,唯独一些好事者还留在这里等着阿米尔回来,他们都想看看阿米尔是怎么教训这个少女的。 忽然他们看见远远两个人影跑了过来,以为是阿米尔将少女抓了回来,都大声欢呼叫好。 没过多久,等他们看见当先的一人居然是那个动手打人的少女时,都大叫着向旁边躲闪,生怕自己也被少女踩在了脚下。 少女大声呼喝,告诉镇上居民来了盗匪,让他们赶紧避难。但她嚷了几声,却见大家都是愣愣地看着她,这才想起这些镇民都听不懂汉语来着,气急败坏地对阿米尔道:“你赶快告诉他们!” 阿米尔点了点头,将他们二人所见所猜都跟镇民们说了。 镇民们听了一时间都骚乱起来,但不过半刻,他们就又重归平静,便有人问阿米尔:“阿米尔,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阿米尔是最年轻的巴图尔,作为获得了“巴图尔”称号的勇士,他在镇民中有着极高的人望。 阿米尔道:“这伙人穷凶极恶,大家赶紧避难去吧。” 之前那卖肉的大叔提着尖刀走了过来,大声道:“这是我们的家园,我们为什么要走?要走也是那帮强盗走,如果他们敢来,大不了咱们跟他们打一场!” 他这话一出,众人都跟着吵嚷起来。一个个都要义愤填膺,摩拳擦掌地要跟盗匪们好好打一场,就连阿孜娜大婶都挥舞着菜刀嚷嚷着要劈死几个盗匪。 这边众人叫嚷得正欢,那边的少女却一句话也没听懂,只歪着头看向这边。 阿米尔急于平息镇民们的气愤,连连劝解,屡屡游说,却依旧没能劝退镇民们。 他这时急得眉头紧锁,但他忘记了身后还有那个脾气暴躁的少女。 本来少女就是个急性子,听不懂镇民们吵嚷的现在,她心中的烦躁自然更甚,于是干脆“啊呀”一声喊,一把将阿米尔拉了过来。 这时阿米尔正跟着镇民们解释事情的危险,却忽然被少女拉到一旁,险些摔倒在地。他怔愣地看着少女,不知对方想要做些什么。 一众镇民也被少女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一时间都没了声音。 少女一对精亮的眼睛扫过众人,随后回过头来看向阿米尔,一脸不耐烦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阿米尔眨巴眨巴眼睛,却下意识回答:“他们说不想逃走,要自己保护镇子。” 少女眉毛一挑,回头看向镇民们,嚷道:“你们傻吗?你们又不是官府又不是军人,何必冲上前去送死?” 镇民们不知道少女说的是什么,一个个大眼瞪小眼。阿米尔虽然知道少女的意思,但他担心少女与镇民再起冲突,也不敢将话语原封不动地翻译过去。 他对镇民道:“这位姑娘说,对抗盗匪应当是官府和军队的工作,大家还是尽快避难的好。” 镇民听了,又吵嚷起来。 原来此地地处边境,天高皇帝远,那些官员也没几个为了这么个鸟不生蛋的镇子尽心尽力的。 更何况西域回疆民风彪悍,此地的回人从来都是自力更生,狼来了便打狼,贼来了就杀贼,百十年来都是这么过来的,这时候岂有人愿意弃镇而逃? 第五章:初生牛犊虎难防 阿米尔将镇中的情况跟少女说了,也告诉了她镇民们绝不会退去的事实。 他想起少女之前的表现,想必这时候少女一定会一副不可一世的态度,对镇民们的拼死决意不屑一顾,自顾自逃走避难。 他想想这样也好,毕竟少女不是本镇的人,她没必要为了这些不相干的镇民而出生入死。 他正准备叫少女离开时,却没想到少女突然大笑起来,她大笑道:“好,好得很,自己的镇子要自己保护,真有意思,我也来帮你们好了!” 那少女笑得极为开心,也极为张狂,她好像是真的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全然不在乎那些凶神恶煞的盗贼一般。 镇民们不知道少女在说些什么,但看少女张狂自信的神情却极具感染力,再听着她铿锵有力的语句,一时间都热血沸腾,跟着大声叫嚷起来。 阿米尔没想到少女的话语居然有如此强的感染力。 更没想到前不久还因为打人事件跟镇民们剑拔弩张的少女,居然靠着彼此都无法沟通的语言,如此简单地和镇民之间建立了信任关系。 阿米尔一时也被这气氛感染,居然也有些热血上头。但他随即冷静下来,想到少女远来是客,怎能让她为了镇子拼命,于是急道:“不行不行,你不能留在这!” 少女眉毛一挑,嘟着嘴问:“为什么不行?” 阿米尔道:“你是客人,这事情不能让你插手。” 少女咧嘴一笑,大喊一声:“我想插手的事,可从来没人能阻止得了!” 少女说完,又转向镇民,大声道:“大家听我指挥,咱们打一场漂亮的大胜仗!” 阿米尔心下更慌,急问:“你还要指挥?你带过兵吗?” 少女看着阿米尔,理所当然地摇摇头:“没有,难道你带过?” 阿米尔大跌眼镜,也跟着摇摇头:“我只是个猎户,哪有机会带兵。” 少女道:“那就听我的。” 说起来,这个少女实在有些奇怪,她说一句话,做一个决定时,那股自信,那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好像都在说她只要想做,就一定能做成一样。 阿米尔不知道这是什么原理,但他就是相信这个少女一定能带着大家打赢盗贼。 那少女兴致勃勃,已然开始分配人手。 阿米尔上前道:“我来给你做副手。” 他一则是想帮忙看看少女的战略是否有什么疏漏,二来少女的身份还是个未知数,他此来也有要监视少女的意思。 这少女看来聪明无比,想来她早就猜到了阿米尔的想法,所以阿米尔正想着如何反驳少女拒绝的话语。 “这是当然的,赶紧过来帮忙。” 却没想到少女劈头就是这么一句,这倒是让阿米尔愣在了原地。 少女看着阿米尔,嘴一撇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但是这里能听懂我说话的除了你也没有别人了吧?只能让你来帮忙了。” 阿米尔这才明白过来,于是点了点头,赶紧来到少女身边,替她做着翻译。 少女将镇民布置在了镇中各处,并详细提出了与对方战斗时的要求。 阿米尔一边翻译着少女的话,一边留心少女的布置,发现少女所作的战略布置的确不错,至少他这个猎户着实找不出什么问题来。 一切准备停当,少女命令十余名脚程较快的镇民在前方守住,自己则和阿米尔藏在了一处木屋后面。 少女左看看右看看,似乎一直在找些什么。阿米尔问道:“你找我们,我来帮你。” 少女摇了摇头,叹一口气:“也罢,就这样吧。”说着顺手掏出了流星锤,一把向着大路对面的屋子打去。 那屋子前竖着一根旗杆,少女的流星锤正缠在了旗杆的底部。 阿米尔不知道少女这么做的目的,于是问她在干什么。 少女一边拉了拉流星锤的链子,一边心不在焉道:“做绊马索啊。” 阿米尔一愣:“你不会是想用自己的手拦下对方的快马吧?” 少女这才转头看向阿米尔,一对大眼睛忽闪着,理所当然地道:“对啊,怎么了?” 阿米尔道:“你太瘦弱了,拦不住的。” 他看着少女纤细的手臂和苗条的腰肢,想象着对方的快马奔来时少女拉起绊马索,那恐怕不是对方会被绊倒,而是少女会被奔马带出去吧。 少女无所谓地歪歪头,自然而然地将手中的金链子塞到了阿米尔手中:“那你来。” 阿米尔刚想拒绝,但见到少女露出一脸玩味的笑容,便知道她在等着笑话自己。 我可是最年轻的巴图尔呢!阿米尔也跟着燃起了好胜心,紧紧拽住金链子,在手上缠了两圈,哼道:“我来就我来。”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远远传来一阵叫骂声——那伙盗贼已经逼近了。 几乎同时,二人已经看到了作为诱饵的十余名镇民从西边跑了过来。 少女看着人群后面滚滚的烟尘——那是马匹疾驰的象征。她一脸的兴奋表情,双手握拳不住地轻轻摇晃,口中念道着:“来了来了来了!” 眼看这那些盗匪的马匹越来越近,阿米尔的心都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他这还是第一次准备近距离和活生生的人以死相拼。 待那些镇民跑过了流星锤组成的绊马索,盗匪的快马也赶了上来。 “就是现在!” 女孩轻喝一声,阿米尔想也不想便拉起了金链。 马腿撞上金链的冲击力远超阿米尔的想象,巨大的力量牵扯着他的双臂,让他险些没有站稳脚步。他赶紧将身子向后仰去,这才保证了自己没有被马匹带出去。 这一下阿米尔绊倒了最当前的两匹马,那马上的乘客立时翻滚到地上。 眼看这二人正要站起来,少女忽然将手一扬,两道银光应手飞出,只在半空中闪了一下便没入了那二人的脖子里。 阿米尔追着银光看去,这才看清那是两把飞刀,刀身刀柄都是纯白无瑕,想来若非是白铜铸就,就一定是纯银铸就的吧。 这时阿米尔手中金链猛然一抖,险些拉着阿米尔趴到在地——原来是又一骑马没有停住,被金链绊倒了。而那马上之人,便是那个作为头领的独眼龙。 第六章:众志成城斗豪强 少女眼疾手快,立时向着独眼龙打出一把飞刀。 独眼龙身手也不差,落地时不做停留,只将身子一滚,便让开了这把来势迅疾的银白飞刀。 那少女不肯就此罢休,手一抖又射出三把飞刀,分打在独眼龙左、中、右三处,让他闪避不得。 那少女自和阿米尔动起手来,已经亮出过金银双刀、流星锤和六把飞刀了,正在阿米尔疑惑于少女还有多少武器没亮出来时,那独眼龙已经抽出弯刀,连挥三下,将三把飞刀都打落在地。 独眼龙早发现了少女发飞刀杀自己手下的举动,这时再挡下少女的三把夺命飞刀,早已怒不可遏,红着双眼冲少女这边冲了过来。 阿米尔正要上前替少女挡住独眼龙时,却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一声:“好啊,有点能耐!”的叫喊声。 他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一道白色的身影已经从身边快速窜了出去——少女立刻和独眼龙斗在了一起。 阿米尔见到那少女身法曼妙而迅疾,似一只仙鹤展翅欲飞,伸展开双臂围着独眼龙游走连打。 她手中金银两色的双刀在阳光下不断闪烁,时时耀出让人炫目的光点,配合着她高超的身法更显得华美异常,一动一静间屡屡夺人耳目。 少女武艺固然高超,但那独眼龙凭着身高臂长,豁出性命与少女拼杀,一时间也斗了个旗鼓相当。 阿米尔心想着一个女孩怎斗得过那等五大三粗的男子?拔出匕首正要上前助战,却听少女高喊:“别来,帮着镇民!” 这里只有阿米尔一人能听懂少女的话语,她自然就是在跟自己说话。 阿米尔踌躇一下,扭头看向四周,这才发现一部分镇民早已和盗匪们打做了一团。 此时正值午时,热辣辣的太阳晒在人身上,让每个人都感到皮肤火辣辣的疼。 但这热辣的气氛更催涨着众人的斗志,那火辣辣的痛感鞭策着在场的所有人拼命争斗。 就连裹着头巾的阿孜娜大婶也撸起袖子,抡着菜刀冲向了一个盗贼。 这些大盗都有武艺在身,与人拼命本来也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但这时镇民们人数占了优势,更何况这些镇民们个个勇猛,就算身手不高,也凭着一股子蛮劲和人多势众压制住了对手。 那独眼龙见到自己手下受挫,立刻大喊了些什么,想必是在发号施令,但少女却听不懂他说的话。 十几个大盗听见首领的声音,立刻聚拢了起来。 阿米尔惊讶于他们的行动迅捷,这样的行动可不像是打家劫舍的大盗恶贼,反而像极了训练有素的军队。 少女看到他们的行动,即便听不懂他们的话,也猜到了他们的意图——要紧缩阵型以便突围出去。 少女大喊一声:“上弓箭!” 阿米尔闻言也喊了一声,两侧民房中忽然探出数人,他们一眼看清了战局,立刻拿出弓箭,一时间一轮羽箭向着聚在一起的盗贼们倾泻而去。 镇民们的弓不多,射出的箭准头也不算高,但即便如此,也将这些没有盾牌铠甲护身的盗贼们射倒了几人。 那几个不幸中箭的倒霉蛋们躺在地上扭动哀鸣,其他几名盗贼也不管了这些“同僚”们了,赶紧重新收紧阵型,背靠背、肩并肩地向外冲杀。 那少女这时跟独眼龙正斗得难解难分,见到盗贼们要突围出去,赶紧叫道:“拦下他们!” 这时候盗贼们对弓箭都有了防备,以镇民们那全看运气的精准度已然难以伤到他们。 阿米尔大叫一声,手持匕首立时抢上。 他打猎时也常与大型的猎物近身搏杀,他手中匕首舔饱过野猪和棕熊的血,但与人拼杀却是第一次。 阿米尔从小遵循真主教导,不敢与人轻易结怨动手,即便这时他手下的匕首也没有要夺人性命的意思。 他冲到一个盗贼身边,趁着那盗贼正要挥刀砍向他的时候,身子一矮就地滚了一圈,让过对方弯刀的同时身子一扭,“英吉沙”匕首径直刺入那人的小腿之中。 那人一声惨叫,“扑通”摔倒在地,抱着血流不断的腿不住哀嚎。 阿米尔不去管他,立刻向着另一个人冲过去,如法炮制又放倒一人。 那独眼龙看着自己的手下不断倒下,不禁焦躁起来。却就这么一晃神的时候,那少女的金刀已经刺到了面前。 少女双手刀法高明,右手银刀遮拦挡架,将她周身护得密不透风;左手金刀寻隙突刺劈砍,总能攻敌不备。 独眼龙被她这刀法打得全无还手之力,原本他绝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分神的,却终究因为兄弟们倒得太快而犯了大忌。 他赶紧将头一偏让过金刀,少女刀法立变,改直刺为下劈,将一柄金刀正砍在了他的肩膀上。 独眼龙吃痛大叫,但他经验丰富、临危不乱,全然不顾中刀的左肩,右手弯刀猛然向着少女腰侧撩去。 少女举银刀抵挡,却没想到二人力气相差太大,她被独眼龙这一刀撩飞起来,在空中转了两圈,这才调整好姿势飞身落地。 那独眼龙看准时机,转身跑到一匹没被绊倒的马旁,翻身而上,拍马便跑,对于跟他出生入死的这些兄弟也全都不管不顾了。 少女大喊一声:“别让他跑了!” 与此同时,阿米尔已经从身旁镇民手中要来一副弓箭,弯弓搭箭便要将那独眼龙一箭穿心。 却没想到“咯啦”一声突兀地传来——那弓忽然断成了两截。 那毕竟不是阿米尔惯用的长弓,它禁不住阿米尔开千钧重弓的力度,只能以断裂告终。 众人惊疑之时,独眼龙已经快要走远了。 少女忽然将两指圈圆塞入口中,吹响了一声嘹亮的哨音,配着独眼龙逃命的马蹄声响彻云霄。 阿米尔不知道少女是在干什么,但他想着独眼龙必然是能逃掉了,不禁恼恨地将弓摔在了地上。 正在这时,空中忽然传来一声高亢的鸣叫声,这声音远远传来,似乎在呼应着少女刚刚吹出的哨音。 第七章:白雕金锤互飞翔 阿米尔耳力极佳,那是他作为猎户安身立命的本事。 他立刻就听出了这声音的源头,那是来自身后,远远的高空上的声音。 他赶紧回头向天空望去,从空中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起初他以为那是一朵小小的白云,但很快他发现了问题——那“云”在飞速靠近。 即便他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眼力,却依旧没有将那靠近的“白云”看得清楚明白,直到那团白色的影子瞬间从他头顶略过,他才看出了一些了一点端倪——那是一直大鸟。 或者应该说,那是一只猛禽,似乎是鹰隼之类的鸟,但它速度实在太快了,阿米尔根本来不及看清楚。 那只鸟须臾间便追上了逃走的独眼龙,一对洁白的翅膀微微展开,身子就飞到了独眼龙头顶。 独眼龙还来不及回过头去,那只鸟已经将双翅一收,猛然向下扎去。眼见得就要撞上独眼龙时,它突然展开双翅向上飞起。 阿米尔这才发现,它已经用锋利的双爪抓住了独眼龙的肩头,展翅飞起时连带着将独眼龙也抓离了马背。 那对鹰爪一定十分有力,即便隔着很远,阿米尔也能听见那独眼龙凄厉的惨叫声。 这时少女已经向前迅速奔跑了过去,她不知何时将阿米尔扔下的流星锤捡了起来,一边挥舞着流星锤一边向着独眼龙的方向疾奔。 那大鸟的体型比之西北的大雕要小上一圈,想必力量也略逊一筹。它将那独眼龙带起了五尺左右的高度,终究难以再抓紧了,双爪一放将独眼龙扔了下去。 那少女趁机打出流星锤,阿米尔远远看见一道金光从少女手中飞出,径直越过了人在半空的独眼龙。 所有人都以为是少女打偏了,却没想到那流星锤在半空中忽然变了方向,往独眼龙一侧绕了过来。 也不知道少女使了什么样的手段,那细长的锤链便一层层的卷在了独眼龙的脖子上。 少女脚下不停,飞身一纵便落在了独眼龙之前骑着的黄骠马身上,左手一抬、右手一落,甩着锤链将那独眼龙狠狠摔在了地上。 少女吆喝一声,拍马而回。她催马极快,那马是狂奔回来的,不过片刻间就跑到了众人面前。 镇民们大喊闪避,都怕少女停不住马,让自己无端端伤在马蹄之下。 没想到少女御马功夫极好,她在快马即将撞到人之前,双腿猛夹马腹,右手牵住缰绳,丹田发力向后一带,牵得那快马长嘶一声,立时扬起前足,随即稳稳停在了阿米尔面前。 阿米尔抬头望去,少女的面容正好挡住了天上的太阳。 少女俯视着阿米尔,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双眼中尽是不可一世的神气,似乎是在说:不止你们西北大漠的人擅长驯马! 那少女朗声问道:“如何?” 阿米尔呆愣着点点头,道:“真是厉害。” 这时天上一声啼鸣响起,那少女头也不回地架起左臂,之前盘旋在空中的白影瞬间坠下,却在离少女不过半尺的距离双翅一展,最终稳稳落在了少女的左臂之上。 少女这一下神气至极,镇民们无不高声叫好。 阿米尔也笑了起来——这少女实在厉害,就好似唱诗人口中的女英雄一般,美丽、神勇、英气逼人。 少女翻身下马,右手只一抖,那缠在独眼龙脖子上的金链便松脱下来。 她看似漫不经心地随手一挥,金色的流星锤便回到了她的手中。 那独眼龙被勒住咽喉拖行了数十丈,这时候早没了性命。镇民们七手八脚将他的尸体抬了下去,又将活着的几名盗贼押了起来。 其他人围着少女和阿米尔两人不住欢呼,交口称赞这二人的神勇。 虽然少女听不懂大家在说什么,但看着大家兴奋的表情也能明白个大概,便显得越发神气。 这时一个孩子看见了少女左臂上的白鹰,上前问道:“这是姐姐养的鹰吗?它长得好漂亮,我能摸一摸吗?” 少女听不懂孩子在说什么,于是看向了阿米尔。 阿米尔听了孩子的话,又再打量了那白鹰一遍。这鹰的确是此处见不到的种类。附近也常有驯养猎鹰的人家,但那些鹰通常是棕黑色的羽毛,似这一只浑身洁白如雪,就连两只利爪都洁白如玉的,阿米尔可从没有见过。 阿米尔将孩子的话翻译给少女,少女听了灿然一笑道:“好啊,白王也喜欢孩子呢。” 想必“白王”就是这只鹰的名字吧,想起刚刚这鹰的神勇,还真有点万鹰之王的架势。 少女蹲下了身子,阿米尔也转告孩子可以摸一摸。 那孩子怯生生伸出手来,似乎生怕白鹰伤到他一般。他轻轻抚摸了白鹰背上的羽毛,那羽毛似锦缎般光泽亮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白鹰的头忽然猛地一动,孩子吓了一跳,赶紧缩回了手。 少女见了“咯咯”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头,便站起身来。 镇民们都说要好好感谢少女,便请她中午留在镇上,大家请她在酒楼里好好吃喝一顿。 少女倒也不推辞,跟着镇民们便往酒楼的方向去。 阿米尔虽然还想跟少女多聊几句,但想起自己姐姐还染了风寒在家里,便想要就此告辞。 但他话刚说出来,那少女就一把拽住他的手,眯眼笑道:“你可不能走,你走了,我连这些人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都不知道。” 阿米尔心想你如此神勇,他们哪有人敢骂你?但少女实在不讲道理,也是这时人多,自己想说出理由的机会都没有,便被少女强拉进了酒楼里。 回人本就好客,更何况少女助镇子退敌,大家便将这里能找到的好酒好菜都端了上来。 少女来者不拒,放开膀子大吃大喝起来,不时还拿些牛羊肉投喂那只白鹰。少女投得准,白鹰接得妙,每当肉在空中划出条弧线落在白鹰嘴里,就引得镇民们举碗叫好,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第八章:别时依依漫持缰 那少女酒量奇佳。 原本阿米尔听师父说起,西域回人都是海量,中原人少有能与回人拼酒的。 哪知这少女一碗碗酒干下去,全然不见醉意,反而兴致更高,高歌大笑,连连举碗。 一个时辰下去,那少女依旧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倒是这些西北好汉们不少都倒在了桌子下面。 又过半个时辰,少女终于酒足饭饱,又与几位镇中的长老喝了酒,道了珍重,这才起身向楼下走去。 阿米尔跟在少女和几位长老身后,一位长老忽然回过头来对阿米尔道:“巴郎子,这姑娘对咱们有大恩,但咱们没什么好东西报答。我这有一枚金戒指你先拿着,一会你送她回去的路上给了她,若是她不肯要,你只管快马回来,不要接她手中的东西就是。” 他本来担心着姐姐,但想到长老对自家一直照顾,更何况除了他也的确没人能与少女交流,只能应承下来。 那少女与众人作别,牵了自己寄存在客栈的马匹,便向镇外走去。 阿米尔也牵了自己的马,跟在少女身边走着。 到了镇外,少女翻身上马。阿米尔也上了马,跟在少女身边。 路上那少女抱怨起来:“真不知你们这的人都怎么想的,为何要将我围住?” 阿米尔知道少女说起的是二人刚相见时的场景,便道:“你打了人家儿子,人家当然不能让你走。” 少女挑起一边眉毛:“谁的儿子?” 阿米尔道:“阿孜娜大婶的,就是手持菜刀的那个中年妇人。” 少女忽然瞪大了眼睛,奇道:“那是她儿子?我看她拿着刀追着那人跑,以为是他偷了那中年妇人的东西。” 原来这才是她出手的原因,阿米尔不禁失笑:“这也怪不得你,阿孜娜大婶脾气火爆,她儿子一犯错就要演这么一出,你听不懂他们的话,这才闹了误会。” 那少女点了点头,却毫无征兆地转头看向阿米尔,哼一声道:“你不是不喜欢我?为什么要跟在我身边?” 阿米尔一愣:“谁说的?” 那少女道:“你在我身边一直心不在焉,当我看不出来?” 原来少女早看出他有心事,只是以为是自己讨厌她。阿米尔不禁苦笑:“不是,我不是因为不喜欢你,只是有些事情。” 于是他将自己姐姐生病的事情都说了出来,那少女“哎呀”一声皱起眉头来:“那你赶紧回去吧,别耽误了姐姐的病情。” 阿米尔笑着摇摇头:“姐姐身体一直很好,不会真为了这点风寒伤了身子。何况我答应了长老,要将你送出二十里才行。” 少女嘴一撇道:“这里又没有别人,你回去就说已经送出了二十里,他们一定相信。” 阿米尔笑道:“这可不行,既然答应了,就要做好才行。” 少女叹一口气,笑骂道:“固执。” 阿米尔又看向少女肩头的白鹰:“不说这个了,说说你那只白鹰好么?” 少女看了白鹰一眼,笑道:“怎么,你也想打白王的主意?” 阿米尔摇摇头:“当然不是。只是这鹰和我见过的都不一样,我们回人这边,比它体型巨大的鹰数不胜数,但是如它这般勇猛神俊的恐怕一只也没有。” 少女哈哈大笑起来,就好像阿米尔夸赞的不是那只白鹰,而是少女本人一般。 “这是当然的,我们家白王可是关外的海东青!” 少女说这话时,满眼的骄傲。但阿米尔没听过这个名字,于是探出身子问道:“海东青?” 少女神气道:“没错,你生长在西域,可能不知道海东青的大名。这海东青是金人口中的‘雄库鲁’,是这世上飞得最高最快的鹰,是‘万鹰之神’。” 阿米尔惊讶地看着这只白鹰,他知道这鹰厉害,却没想到厉害到这种程度,不禁喃喃重复着“万鹰之神”四个字。 少女继续道:“没错,万鹰之神,传说十万只神鹰中,也不过能出现一只海东青。” 阿米尔听了不禁神往,抬头看着那白鹰神气非凡地立在少女肩头,问道:“如此神俊的鹰,你是如何抓到的?” 那少女听他这么问起,更是得意起来:“这就要从两年前,我到关外池姑姑家玩的时候说起了……” 那少女说得绘声绘色,阿米尔听得如痴如醉。两个少年人意气相投,谈天说地,浑似多年的好友一般全无芥蒂。 欢愉的时光总是很快,二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谈笑时,时间已经过了不少。 阿米尔看见太阳向西边斜去,赶紧叫了一声:“哦呦,糟了,不能再送你了。” 那少女也看向了西方的天空。 西北的太阳比中原落得晚,想必这时候时辰一定不早了。少女微叹口气道:“你再不回去,你姐姐该等着急了。” 阿米尔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了长老给他的金戒指,喊一声:“接住!”顺手抛了过去。 少女来不及多想,立刻伸手接住了戒指,这才问道:“这是什么?” 阿米尔道:“长老们给你的谢礼。” 少女把头一歪,扁着嘴道:“敢情不是你给的啊,那我不要了。” 阿米尔笑道:“你若不要,只管扔在地上,反正我是不会带回去了。” 少女也笑了起来:“那好吧。” 她收起戒指,忽然扔过来个白晃晃的东西,叫道:“东西不能白要,这是还礼。” 阿米尔伸手一接,那少女趁这空档早已拍马而去,远远留下一道烟尘滚滚,随着风消散在天地之间。 阿米尔楞楞看着少女远去,直到再也看不到那抹白色的身影,这才恋恋不舍地转马回去,低头看向手中的东西。 那是一个银锭子,在手里颇有些重量。阿米尔稍微掂量了一下,想来这锭银子足有二十两重,这可是他自出生以来从没见过的巨款。 那少女为何走得如此着急,是怕自己见到这么多钱不肯收下吗? 的确不该收这么多银子,但这是那少女给的,自己难道真舍得拒绝? 这些心思在阿米尔脑中不断回旋,阿米尔忽然“啊呦”一声,猛拍了自己额头一下:自己居然忘了问少女的姓名。 但转念一想,这姑娘出手便是二十两的纹银,那是何等的阔气?似自己这样在边疆猎些山鸡野兔的穷小子,如何能高攀起人家中原富庶的大家闺秀? 阿米尔先回了镇子,跟长老们说了少女的事,又取出那二十两的纹银。 长老们都被这么大的银锭子吓了一跳,却无一人伸手去拿,都说这是少女送给阿米尔的,当由阿米尔带回去才是。 阿米尔推辞不过,便收了银子出了门。他买了些羊肉和馕,又替姐姐抓了药,便往家里走去。 原本他要是破开这二十两银子,大可以买些好东西回家。但他终究舍不得,好似只要带着这银锭子,就还能有与少女再见之时一般。 第九章:碎语闲言自推搪 阿米尔回了家,他母亲已经在操持着晚饭,姐姐也醒了过来,却因身体乏力还无法下榻干活。 阿米尔将买来的东西都交给了母亲,自己在一旁的炉子上替姐姐煎药。 他姐姐看着阿米尔回来一言不发,煎药时也有些出神,笑道:“你今日回来晚了,是有什么事情吗?” 阿米尔本想说镇上遇袭,但又怕姐姐和妈妈担心,于是答道:“没什么,就是猎物少了些。” 的确今天猎物是少了些,想必是因为被盗贼们的马匹惊到了。 姐姐却不会这么简单放过自己弟弟,她早从阿米尔的神色间看出了些端倪,于是试探着问:“怕不是猎物少了,是陪姑娘的时间少了吧?” 阿米尔听了脸色一红,不禁叫道:“姐姐你说什么呢!” 姐姐的心思敏锐得很,阿米尔从小有什么心思都瞒不过她。 看到阿米尔的反应,姐姐笑得更欢了。 “阿依努尔,你别总是取笑你弟弟了。” 听见母亲发话,姐姐却全不收敛,反而叫道:“妈妈你看看,今天阿米尔连弓都没带回来,一定是送给人家姑娘当定情信物了。” 弓丢了的确是跟姑娘有关系,但可不是送了给姑娘。阿米尔赶紧想要反驳,但又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解释自己长弓被折断的事。 这时母亲已经端着饭菜走了过来,她将饭菜放在桌上,叫二人赶紧过来吃饭:“旁的事情一会再说,先把肚子填饱才是正经事。” 姐姐欢快地答应一声,穿鞋下地,走到了桌子旁。 阿米尔也从善如流地坐下,拿起筷子正打算夹起一片羊肉时,忽听到一阵敲门声响起。 那扇老旧的木门被敲得“嘭嘭”作响,摇摇欲坠晃了几下。 母亲赶紧去开了门,姐弟二人也探头望去,见到门外是几个身穿皮甲,头戴绒帽的军人。 为首的一个浓髯大汉道:“这里是阿米尔·萨巴赫的家吗?” 那大汉声音极大,这屋子有很小,屋里的姐弟当然也清清楚楚听到了他的问话。 阿依努尔瞪了阿米尔一眼,低声问道:“你是不是惹什么祸了?” 阿米尔咬着筷子,赶紧摇摇头。 他们的母亲不知道二人的小动作,只管跟那大汉交谈道:“阿米尔是我儿子,军爷找他有事吗?” 那大汉道:“阿米尔杀贼有功,征东大将军有请。” 三人闻言都是一愣,阿依努尔急问:“这是怎么回事?” 她本来是问阿米尔的,但声音太大了,让那大汉听见了。 那大汉瞟了阿依努尔一眼,答道:“最近有一伙盗贼在附近流窜,他们行踪诡秘、手段残忍,让我们头疼了很久。但今日有人将他们头领的尸体带进了军营,我们细问下才知道……” 他说着看向了阿米尔:“是一位叫阿米尔的年轻巴图尔打败了这伙盗贼,所以征东大将军想请这位巴图尔前去军营相见。” 他话说完了,眼睛却依旧在阿米尔身上上下打量,似乎是不相信这个少年郎有能力击退那伙凶恶的盗贼。 阿依努尔和母亲都将目光盯在了阿米尔身上,阿依努尔急问:“这是真的吗?” 她见阿米尔木然点点头,握住阿米尔的手笑道:“好啊,弟弟要发达了!” 阿米尔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扭头看向了自己的母亲。 母亲叹一口气,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摇了摇头,对阿米尔道:“你先去吧,有事回来再说。” 阿米尔点点头,站起身跟着那大汉走了。 二人一路来到西边的军营,阿米尔跟着大汉走进了大帐之中,见到了管理此地最大的军官——征东大将军。 那大将军问了阿米尔保卫城镇的细节,阿米尔自然也据实以告。 征东大将军相信阿米尔有能力击退盗贼,毕竟阿米尔是这里最年轻的巴图尔,但他并不相信阿米尔所提及少女的事情。 在西域回人眼中,那些中原人十之八九软弱无能,男人是如此,更别提女人了,她们只会绣花罢了。 但阿米尔言之凿凿,话语中确信无疑。 那大将军只当他是看上了那个汉人少女,是以处处出言赞美,便笑着不再多做追究。 那一日征东大将军请阿米尔喝了好酒,又请他展示了武艺。 阿米尔弓马娴熟,挽弓如月,例无虚发,直引得营中将士大声叫好。 那一日征东大将军把阿米尔留到很晚,他不断赞赏着阿米尔的年轻勇武,又问了阿米尔很多对西域各部族间的看法。 等阿米尔回到家的时候夜已经深了,他轻轻推门,希望尽可能不发出声音,以免吵醒了母亲和姐姐。 然而门刚打开一条缝,一道微弱的光瞬间透了出来。 姐姐和母亲还没睡?阿米尔想着,一把推开了木门。 随着熟悉的“吱呀”响起,他看见姐姐和母亲依旧坐在桌子前,似乎在等着他回来。 “你们怎么还不睡?” “你不将今天的事说清楚,我们哪睡得着?” 听见阿米尔的问题,阿依努尔的眉毛立刻挑了起来。 阿米尔叹一口气,又看向母亲,见母亲也点了点头,知道自己不说清楚是不行了。 于是他将今日发生的事都原原本本说了个详细。 阿依努尔点了点头,笑道:“好啊,阿米尔这是看上了那个姑娘了。” 阿米尔就猜到姐姐的关注点一定是在那里,便没好气道:“别想了,人家一定是中原的大户人家,我这样的怎么高攀得上?” 他说着伸手掏出了那一锭银子,阿依努尔看着银锭子,那双眼睛都直了,感叹道:“真是厉害,居然有这么多银子……” 母亲看着阿米尔手中的银子道:“中原大地富贵得很,能拿出大笔银子人的不在少数。” 阿依努尔点点头,抱着胳膊神气道:“就是,咱们阿米尔要是被征东大将军赏识了,混个军官当当,也未必就比那姑娘差。” 阿米尔叹道:“那又如何?我连人家叫什么都没问。” 阿依努尔听了,忽然大笑起来道:“这才是你闹心的地方吧?果然你还是想着那个姑娘的。” 第十章:忽而一夜换戎装 第二天一早,阿米尔刚将自己新的长弓上好弦,正要出门的时候,忽然外面传来用力敲门的声音。 阿米尔正在门口,便上前去开了门,看见门外站着的正是昨日见过的大汉。 那大汉的装束和昨日一般,只是带来的人多了不少。 阿米尔放眼看去,见到大汉身后的人穿着也与昨日不同,一个个都是锦帽貂裘、外披锦袍、腰悬弯刀,有些人还手持挂有长旌的木杆。 阿米尔何曾见过这样的阵仗,早惊得没了言语。 那大汉展开一个羊皮卷,大声读了起来:“征东大将军有令,命巴图尔——阿米尔·萨巴赫入军中供职。” 随后看看不知所措的阿米尔,大声道:“赶紧收拾一下,换身像样的衣服,跟着我去见大将军。” 阿米尔呆愣着点了点头——他居然就这么飞黄腾达了?幸福是不是来得太突然了? 他赶紧回到屋里,这时阿依努尔也听见外面的声音走了过来,唯独他们的母亲因为出外帮工并不在家,所以不知道这个喜讯。 阿依努尔赶紧替阿米尔收拾些东西——想必阿米尔有一阵子都要住在军营里了,她这个当姐姐的自然要帮他好好准备些必须品了。 她一边帮阿米尔收拾着包袱,一边感叹着:“我们家阿米尔果然有出息了,这就要去当大官了。” 阿米尔将一身新衣服穿好,喃喃道:“说不定只是个小兵罢了。” “你昨天干了那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只是个小兵?”阿依努尔将收拾好的包袱塞到阿米尔手中,“即便只是从马前卒干起,凭我弟弟的能耐,当将军还不是指日可待?” 阿米尔拿着包袱灿然一笑:姐姐虽然经常拿自己打趣,但终究是真心实意向着自己的。 他与阿依努尔道了别,交代了些家里的事情,这便和那大汉一同投入军中。 果然如阿米尔所料,他进入军中只不过当了小小的十夫长。 虽然他是最年轻的巴图尔,又带领镇民保卫了镇子,击败了盗贼,但他还是太年轻了,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战绩,所以被人小看也是自然的。 既来之则安之,阿米尔安心留在了军营之中,即便此时他只是个马前卒,但就如姐姐所说,未来如何谁知道呢? 这一晃便过了半年。 半年里阿米尔没有回过一次家,他在军队中尽心尽力。 这半年他也上了五次战场,五次中三次他冲锋在前,所部斩获最多;两次回援本队,救大将军于存亡之际。 虽然他还不懂得如何行军打仗、指挥部队,但他凭着自己高超的武艺,一步步从十夫长升到了百夫长,又晋升到千夫长,此时他已经是征东大将军亚力坤的身边亲卫,是亚力坤最信任的左右手之一了。 这时他手里也有了半年攒下来的奖赏,便请假在镇中置办了一处房产,然后开开心心回了家。 他刚一到家,母亲和姐姐自然高兴不已,但母亲随即板起脸来,数落他半年都不与家里联系。 他笑着道歉认错,过了好久才终于让两人消气。 阿依努尔嗔怪道:“我和妈妈都以为你早忘了我们,怎么今天想起回来了?” 阿米尔笑道:“我带你们去个地方。” 二人正奇怪,阿米尔也不给她们反驳的机会,拉着二人的手便出了屋子。 既然出来了,那就是阿米尔说的算了。他牵着二人的手,颇为强硬地将他们带到了新房子里。 一开始二人还不知道阿米尔是什么意思,阿依努尔左右看看,对这个房子颇有些兴趣。 母亲则四下张望一番,然后对阿米尔道:“咱们来别人家干什么?” 阿米尔开心道:“这以后就是咱们家了。” 二人听了都惊讶起来,母亲突然皱起眉头,问他道:“这是什么意思?阿米尔,你当了兵,也不能学那些军官老爷欺压良善,夺人屋宅啊。” 阿米尔无奈道:“妈妈你想哪去了,你儿子是这样的人吗?我在战场上立了功,得了奖赏,有钱买下这间屋子了。” 阿依努尔听了两眼放光,叫道:“真的吗?我就说我弟弟一定有出息,哈哈,这么大的房子,太开心了!” 她一边嚷嚷着一边在屋子了乱跑,随后又跑进卧室中,飞身跳上了床榻。 可是这房子刚刚被阿米尔买下,屋里东西还没置办,那床榻上没有铺盖被褥,直将阿依努尔摔了个七荤八素。 阿依努尔揉着被撞疼的额头走了出来,苦笑道:“看来还要多收拾一阵子才能住人呢。” 阿米尔笑道:“谁让姐姐性子这么急的。” 既然这是阿米尔通过自己的努力挣来的房子,母亲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她用了一天的时间,和阿依努尔一同将这房子收拾了出来。 阿米尔告了三天假,在家里陪伴家人,一同庆祝乔迁之喜。 三天过后,阿米尔也不得不回了军营,虽然后来他常常回家,但与家人依旧是聚少离多。 转眼又过了半年,寒来暑往,季节又回到了阿米尔与那汉人少女相遇的时节。 阿米尔这时又想起了那少女,也是在这样万物复苏的春天,那少女突兀地闯入他的生活,又一阵风般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从此再也没有相见之日了吧。 阿米尔是个猎户,猎户都是务实的。即便他心里多么希望再见到那少女一面,理智却告诉他这几乎不可能了。 为何自己一直在乎那个少女呢? 阿米尔也不知道,但他就是不能不去想这个少女。 正在他恍然出神的时候,一个传令兵走进了营帐,对阿米尔行礼道:“阿米尔将军,征东大将军传你前去商议。” 阿米尔神思在外,全然没听见传令兵的话。 传令兵见阿米尔只是呆呆出神,又高声叫了他一遍。 阿米尔这才反应过来,眨眨眼道:“怎么了?” 传令兵将命令又说了一遍,阿米尔点点头,表示自己这就前去。 他站起身来,整理一下铠甲,将那少女的事情抛在脑后,阔步走出了营帐。 第十一章:锦绣儿郎气势磅 阿米尔刚走进主帐,就听见了亚力坤那吵耳的大笑声。 亚力坤是回鹘的征东大将军,他无论是身形相貌还是性格作风,都与“西域部族的大将军”这个概念极为相符。 他身长七尺,虎背熊腰,一脸的络腮胡子几乎挡住了面容,粗大的手掌只要一挥便能带起呼呼的风声。 他性格爽朗,说话声音很大。无论在什么时候,只要聊得开心了,便会发出震天响的笑声。 似乎这样的人,才是大家心中大将军应该有的样子。阿米尔这种白面小生一般的人物站在他的身边,就好像是个女子一般瘦弱娇小。 这话早不止一人跟他说过,他嘴上虽不说什么,却在心里将一切都怪罪到了阿依努尔身上——他和姐姐是一对双生子。二人相貌本就酷似,阿依努尔又是个美女,他的长相自然显得阴气颇重。 他大步走入帐中,对着亚力坤躬身行礼。 亚力坤正与一个文官模样的人交谈,见他来了,赶紧将他拉到那文官面前,笑道:“伯克(长官)请看看,这是咱们营中一等一的勇士!” 自从阿米尔救过他两次,亚力坤逢人便夸阿米尔神勇无敌。但那文官看了阿米尔一眼,再和亚力坤那熊一样的身材对比一下,不禁狐疑道:“他?大将军不是跟我开玩笑吧?他这能上战场?” 亚力坤双目瞪得似铜铃一般,一脸夸张的表情道:“哦呦,伯克可别小看他,这娃娃虽然年纪小,身材还没长开,但他能开三百石的硬弓,发箭必中,厉害得很呐。” 那文官还是有些不信,只左左右右打量着阿米尔,口中嘟囔着“真有这么厉害?” 阿米尔不知这个文官是个什么官职,也不知这个大人是不是比亚力坤大将军的头衔还大,但他如此看不起自己,那可让人受不了,于是大声道:“伯克若是不信,试试小将如何?” 那文官点点头:“有道理,也让我开开眼界,若真是那么厉害,我也好回去跟大汗美言几句。” 阿米尔不在乎他跟不跟大汗美言这几句,但亚力坤听了可是笑开了花,赶紧让人准备箭靶。 那文官向外走去,让传令兵引着自己往校场先去落座。 亚力坤走在文官身后,压着速度,刻意跟那文官保持距离。 他见文官走得远了,回过头来问阿米尔道:“阿米尔啊,我知道你力气大,你跟我透个底,你到底能开多重的弓,咱让他们京城的老爷们长长见识。” 阿米尔想起刚刚那文官目中无人的模样,哼了一声道:“将军你尽管放心,咱营里有多重的弓,我就能开多重的弓。” 亚力坤眼睛一瞪,撇着嘴道:“别胡闹,咱营里有先汗赐下的铜腰铁胎弓,那可是一千二百石的硬弓!” 阿米尔有心显示能耐,于是一脸无所谓道:“就那张弓好了,请将军着人取来。” 亚力坤急道:“别开玩笑,咱们营里从没人拉开过那张弓。” 阿米尔笑道:“怎么,将军信不过我了?今日这弓可就有人能拉开了。” 几人到了校场,那边台子上已经并排摆上了五个箭靶。 那文官遥遥望着箭靶,笑道:“这里挺远了,就在这射如何?” 阿米尔接过身边人送来的长弓,看看距离,也笑了起来:“古人百步穿杨,这才八十步,太近了。请伯克向后移步,待两百步远时,小将再给大人献丑。” 那文官只觉这个小子太过不可一世。这里他看着远方的箭靶都已经不大了,真到了两百步外,难道阿米尔还能看清靶子? 但既然是阿米尔自己想出丑,文官当然也乐意事后笑话他一番,于是从善如流,缓缓移到了一百二十步外。 文官看着阿米尔将箭搭在弓上,却不见他有接下来的动作,心里嗤笑他胡乱吹牛,这时怕是下不了台了。 阿米尔却笑道:“这么射箭没什么意思,请伯克稍等。” 随即叫了身边的兵士,让他们找来一根竹竿,在竹竿上拴上一根蚕丝,蚕丝的尾端再系上一枚铜钱。 一切准备停当,他让那个兵士在自己与靶子的中间站定,将那竹竿举着,吊着铜钱悬在半空。 文官看到他的布置,不禁大吃一惊。他猜到阿米尔一定是想射那枚铜钱,但百步开外,那铜钱比两百步外的靶子还要小,他不知道阿米尔打算怎么射出这一箭? 阿米尔微微一笑,弯弓如满月,只瞄准了一瞬间,弓弦一响,羽箭离手而去。 即便是文官这样不懂武艺的人,也看出阿米尔这一见射的高了,一定是射不中铜钱的。 他正准备讽刺阿米尔时,却又听见弓弦响了一声,第二支箭突然飞出,转瞬间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文官正惊疑间,守在靶子旁的士兵已经跑了过来。 那士兵双手高举,托着阿米尔射出的箭快步而来。待跑到近处,他跪在地上将箭呈上,对文官道:“报告,萨巴赫将军此箭正中第一支靶的靶心。” 文官接过箭来仔细一看,见到箭头上正挂着那枚铜钱。 他伸手想将铜钱取下来,却发现铜钱和箭头卡得极紧,显然不可能是作弊后放上去的。 原来阿米尔第一箭是射断了蚕丝,第二箭卡住铜钱方孔,射中了靶心。 文官惊叹不已,这样的箭法当真算是举世无双了。他正要站起来感叹时,却听阿米尔大喊一声:“换弓!” 亚力坤走到阿米尔身边,小声道:“可以了,这一下够厉害的了,没必要真把铜腰铁胎弓拿出来吧?” 阿米尔嘴角一勾:“将军放心,尽管换来。” 亚力坤无奈,吩咐下去,让人取来了那张硬弓。 铜腰铁胎弓有两百多斤重,是两个士兵合力抬来的。 那文官看着这张大弓,忽然睁大双眼道:“这……这是先汗赐给前任将军的……” 亚力坤拱手弯腰:“是,正是先父曾用过的铜腰铁胎弓,自先父去世后,便再无人能撑开这张弓了。” 那文官结结巴巴问:“难……难道……萨巴赫将军能?” 亚力坤可也没什么信心,只能讪讪一笑:“这……应该能吧。” 第十二章:铁弓神箭勇名彰 其实阿米尔也没见过这张弓,他哪想到这弓重到需要两个人才能抬起来? 但话已经说出去了,他也不能再打退堂鼓了。 阿米尔左手握住弓腰,猛一发力将弓提了起来。 好在这弓自己还能举起,否则脸就真的丢大了。 阿米尔一边想着,一边轻轻拉了一下弓弦。平时任是多硬的弓,拉一下弦总要有些动静才是,但谁知道这张弓的弦就好像根铁棍一般丝毫不动。 阿米尔也来了脾气,大喊一声:“拿箭来!” 守在一旁的士兵赶紧送上来一杆箭。 阿米尔举起弓,将箭架上,拇指和食指紧紧捏住箭尾,剩下的三指勾住弓弦。左推右拉,同时发力,终于感到这张硬弓微微有了颤动。 众人目光都盯在阿米尔身上,唯独亚力坤怕他拉不开丢了脸面,捂住了双眼不敢看。 阿米尔发力更猛,他咬紧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起。 一张硬弓缓缓张开,最终被他拉得满满当当。他感到自己左手微微颤动,知道自己力气不能长久,于是屏气凝神,待确定了已经瞄准后,果断放开了右手。 这弓威力极大,弓弦松开时“嘭”的一声巨响,好似天地间炸响一道惊雷。那支羽箭刚一离手,立刻就看不见踪影了。 “当当当当……”数声传来,几乎连成了一片,在场众人无一明白发生了什么,都等着校场那边的兵卒回报。 然而这一次回报用时很久,众人等了好一阵子,才终于见到一名士兵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那士兵手里捧着阿米尔射出去的羽箭,来到众人面前跪下道:“报告,萨巴赫将军这一箭威力甚猛,不仅射穿了靶子,还穿透了营外三棵树,小的跑了好远才将箭取回来。” 那文官早已被阿米尔刚刚的一箭震慑住了,如他这样养尊处优的人,哪见过这么勇猛威吓的一箭? 这边亚力坤也因为阿米尔刚刚的一箭欢呼雀跃,跑着过去拿起那杆羽箭,笑道:“如何,这回伯克相信了吧,他就是咱们这第一名的巴图尔!” 那文官点点头:“信了信了,这位小将军真是了不起啊!” 亚力坤笑道:“何止如此,阿米尔还会说流利的汉话。” 那文官惊讶地问道:“当真?”他哪想到一个边关的小将还能如此多才多艺? 亚力坤道:“伯克试试他,就知道是真是假了。”他一脸媚笑地看向阿米尔,显然是想让阿米尔给自己多长长脸。 阿米尔无奈叹口气,走上了前来。 那文官问道:“你真的会说汉话?” 见阿米尔点点头,那文官道:“尼得喊话是哏水靴的(你的汉话是跟谁学的)?” 这一次那文官说的是汉话,但虽说是汉话不错,这口音也太奇怪了。 阿米尔愣了一下,才回答道:“家母曾在中原游历,我的汉话是跟家母学的。” 他的汉语说得算不上字正腔圆,语音里还带了点中原南方的软糯,但也比那文官的汉话靠谱多了。 那文官点点头,显然对阿米尔的回答十分满意,换回回语道:“除了口音不太纯正,你的汉话说的还是很好的。” 阿米尔谢过那文官,心里却笑话了他一遍——也不知道是谁的口音奇奇怪怪的。 亚力坤搓着手笑道:“如何,这位巴图尔不错吧?” 那文官点点头,笑道:“好,就是他了。” 随后又跟亚力坤嘱咐了几句,便转身离开了。 这二人的对话让阿米尔一头雾水,说来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显得很是突兀。 但之前两位长官正在谈话,他当然也不能大大咧咧地上去询问,这时好不容易等那文官走了,他便赶紧来到亚力坤身边。 他刚想要开口询问,却听亚力坤先开口道:“刚刚吓死我了,对方用汉话问你,你怎么就突然愣在那了?” 阿米尔先是一呆,这才想到亚力坤说的是那句“尼得喊话是哏水靴的”,叹气道:“我一开始就没听懂他问的是什么。” 亚力坤闻言,那对粗壮的眉毛瞬间拧在了一起:“不会吧,我听闻你的汉话说得很好啊。” 阿米尔一脸无辜道:“是他说的太差了。” 说起这个,阿米尔心中就不免有些恼火。那个文官初来乍到便处处看不起自己,还说着那似是而非的汉话,来指摘自己的发音不准。 但亚力坤毕竟是个粗人,他全然没注意到阿米尔的情绪,只是一脸苦闷地捏着下巴,喃喃道:“这可就麻烦了,若是他的汉话不标准,那怎么能做通译呢?” 听到“通译”两个字,阿米尔立刻有了反应:“怎么,是有汉人的使臣要过来吗?” 亚力坤摇了摇头:“不,是咱们要到中原去。刚刚就是在挑选随行的将军,阿米尔你也要跟我们一起去。” 阿米尔一愣:“去中原?做什么?” 亚力坤找了个凳子坐下,看来是要说一段很长的话了。 “咱们回鹘各部分裂许久,这个阿米尔你是知道的了。十多年前偃月国兴兵征服了咱们旁边的西夏,这个你也知道了。现在各部人人自危,都怕偃月再打过来,咱们抵挡不住,所以都成了惊弓之鸟。 “但咱们的大汗很有远见,他觉得现在正是个绝好的时机。恰好又赶上了偃月皇帝的六十大寿,就想派出使臣前去拜贺,以求与偃月交好,免去被讨伐的危机。” 阿米尔听到这里,脱口问道:“大汗的所求不止如此吧。” 亚力坤听了一惊,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过了一会才道:“你也真是厉害,大汗想什么你也知道?没错,大汗还想要跟偃月借兵,收服各部,一统回鹘。” 阿米尔早知道他们的大汗是一个心有壮志之人,这样雄心壮志的人,遇到这样的机会,怎会不果断出手? 但阿米尔还是支持大汗这么做的,这不仅仅是他作为臣民的归属感,更是因为统一各部对回鹘有着不可估量的益处。 于是阿米尔点点头道:“这样很好,我与将军一同出使偃月就是。” 第十三章:绣囊藏书心思长 去偃月的道路并不短,更何况大队人马还带着觐见的礼品,更不能走得太快了。 回鹘地界多是戈壁,阿米尔骑在高大的骆驼上,看着前面被阳光晒得有些虚幻的地面,不禁叹一口气:为什么要在这样的大中午赶路? 前边那个文官——御前书记官正大声呼喝,让人群走快一点。阿米尔是真想赶上前去跟他说一句:你省省力气吧。 “阿米尔,我口渴了,快给我拿水来。” 正在阿米尔感到酷热难当的时候,身后一个清脆的喊叫声响了起来。 阿米尔回过头去,见到一身明黄色长衫的阿依努尔正催着骆驼跑了过来。 七天前阿米尔听说了自己要跟着大队人马前往偃月的事情,便回家跟母亲和姐姐告别。 他本以为母亲会伤心难过,却没想到母亲听了反而一笑:“去中原啊,那也不错,那里地大物博,可比这戈壁沙漠美多了。” 阿依努尔从没出过镇子,对外面的世界十分向往,便问了母亲关于中原的种种美景。 听着母亲的描述,阿依努尔更是神往。 见到阿依努尔的样子,母亲笑道:“不如让阿米尔带你一同去中原,这样你就能得偿所愿了。” 阿依努尔一听这话,赶紧嚷道:“好啊好啊!” 但她随即想到母亲,不禁失落道:“不对,这样妈妈就一个人在家了,岂不是孤单?” 母亲温柔笑道:“我小时候也在中原待了好一阵子,那里真是有趣极了,若是不去,你以后一定后悔。再说了,没你俩之前我也是一个人,你们走了,我等你们回来就是,有什么好孤单的。” 阿米尔叹道:“我这次去可是办公事,怎么能带着姐姐?” 阿依努尔一听这话,立刻板起脸来:“公事?我看你是想去找一年前的那个汉人姑娘吧?” 阿米尔脸一红,急道:“姐姐你说什么呢,再说能不能见到还不一定呢。” 阿依努尔哈哈一笑:“果然你就是这个心思。你有私心,我就不能去办点私事?” 眼见得阿依努尔和阿米尔越吵越大声,母亲喊了一句:“好了,都闭嘴!” 见两人真的闭了嘴,母亲这才对阿米尔道:“的确你此行为公事,你去问问大将军,能不能带上你姐姐。还有,我这里有件事情也要你到中原帮忙办了,当然,如果有时间你就去看看,如果没有就算了,平安回来就是了。” 阿米尔点点头,母亲便走到旁边的桌案前,展开纸笔写了起来。 母亲做事从来认真,但像今日这么认真去写些什么的情况,却是前所未有的。她一笔一划地书写,似乎这些字里藏着很大的秘密一般。 待母亲写完,将纸装入信封中,用蜡封上了。又写下一张字条,放在了一个锦囊里,用线缝好,让阿米尔随身带着。 母亲对阿米尔嘱咐道:“这些东西你留好,若是有时间去办,就拆开锦囊,里面会告诉你要做什么。若是没有时间,那就都不要拆,回来给我就是了。” 阿米尔答应了下来,待用过了晚饭,便回了军营。第二日将带着姐姐出使的事情跟亚力坤一说,没想到亚力坤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所以就有了现在这样的情景。 阿依努尔性格大大咧咧,全然不像个女孩。尤其对自己这个弟弟,更是呼来喝去毫不客气。 阿米尔拿出水袋抛给阿依努尔,口中不忘抱怨:“我好歹是个将军,姐姐你能不能小声点?” 阿依努尔仰头喝着水,嘴里不忘嘟囔两句,但她一张小嘴被水堵住,只说出些含糊不清的音节。 阿米尔不禁皱起眉头:“你说什么?” 阿依努尔将水袋拿开,满足地长舒口气,然后用袖子擦掉了挂在嘴边的晶莹水珠,这才回道:“我说你不管当多大的官,不还是我弟弟?” 早猜到姐姐会如此回答的阿米尔叹一口气,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面孔。 阿依努尔对弟弟的变化毫不理会,只管催着骆驼在前行走,开心地哼着小曲。这遥远的中原大地到底是什么样的美丽富饶呢?如今她心中只有这样的期盼。 骆驼队带着的物品不少,即便御前书记官如何催促,一日行近百里也就是极限了。 过了近一个半月,一群人才终于浩浩汤汤进入了东京城。 一路人马从西北来到中原,见到沙丘变青峰、黄土化绿茵,早已惊叹不已,再看到东京城中车水马龙、鳞次栉比的繁荣景象,更是啧啧称奇。 其他人毕竟是军士官员,即便多么惊讶也要把持住自己的行为,不能丢了回鹘的脸面。 但阿依努尔可不一样,她率性天真、自由自在,早把骆驼扔在一边,自己在各类摊位间游走起来。 阿米尔连叫了几声“姐姐”,但不知是阿依努尔充耳不闻,还是他的声音被淹没在了人群中,总之阿依努尔一句也没有回他。 看着阿依努尔精力旺盛地左顾右盼,那乡下人进城的样子惹得御前书记官不断皱眉咂舌。 倒是亚力坤看着阿依努尔的反应开心极了,他觉得这个女孩性情真实,十分可爱,更是和阿米尔有说有笑起来。 众人走了一阵子,眼见时间到了中午,便都准备拿些干粮来饱腹。 那御前书记官忽然道:“咱们让兵士进驻驿馆,然后咱们几人去找个好酒楼,好好吃上一顿。” 这让阿米尔和亚力坤都一阵惊讶——这位御前书记官一路上省吃俭用到令人发指,怎么今日就如此大方了? 原来那御前书记官想着既然进了中原都城,那就不能堕了自己回鹘大国使者的脸面,当然要在京城里摆摆阔气,让偃月的民众见识一下了。 阿依努尔看见阿米尔和亚力坤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上前询问一番。待明白了要去吃些好东西,便开心地叫了起来:“下馆子?好啊好啊,咱们快走!” 有时候,阿米尔还真是挺羡慕自己姐姐这般无忧无虑的样子。 第十四章:和丰楼里何披猖 几人安置好士兵,拴了骆驼,便往四处去转转,想寻个好一些的酒楼。 转了几条街,一路看来歌舞升平,金砖银瓦,好似人间仙境一般。但觉得哪一间酒楼都是奢华无比,挑花了眼也挑不出个最好的来。 又走了一阵子,那个御前书记官突然停了下来,抬头一看:“喝风楼……这里看着不错,就这吧。” 他“喝风楼”三字说得是汉语,阿依努尔听见吓了一跳,哪有酒楼会起这样名字的?赶紧往上看去,见上面硕大的牌匾上写着“和丰楼”三个大字。 “呃……你说他是翻译,这样真的不会被偃月国的御前侍卫打出来吗?” 初次见到这位书记官“高超”的汉语水平,阿依努尔不禁担心起回鹘的未来。 阿米尔早习惯了这位官员的能耐,无奈耸耸肩道:“谁知道呢。” 几人走入和丰楼,拣了个靠当间的桌子坐了下来——那位书记官并不知道和丰楼里有雅间。 亚力坤、阿米尔、阿依努尔和那个书记官,又带了两个偏将,一同坐在了八仙桌四下,那书记官便喊道:“赖个忍啊(来个人啊)!” 也亏得这里的小二能听懂他说的是什么,赶紧忙不迭跑了过来,对几人道:“各位爷远道而来,不知道想吃些什么?” 阿米尔原本以为自己这一帮人的装束口音,在中原人看来一定觉得奇怪,但一路过来行人至多不过侧目两眼,全然不会多说什么,顶多是他们骑的骆驼曾引起路人的惊叹。 想必是这里贸易发达,当地人见多识广,早就见怪不怪了吧。 那书记官捋着大胡子道:“养肉、养赣、扭肉、扭度,歌来务紧。” 这回那小二就听不太懂了,显出一脸为难的表情,正要再次询问的时候,阿依努尔道:“他说羊肉、羊肝、牛肉、牛肚,各来五斤。” 那小二连连点头道:“好嘞,各位还要点茶吗?咱们这有上好的鹪嘴茶。” 那书记官刚听阿依努尔开口时,白了她一眼,看来颇为不悦,但看见小二立刻明白了阿依努尔所说,却禁不住有些奇怪:怎么这女孩口音如此怪,那小二也能听懂? 他清清嗓子道:“不比了,窝们又救。” 阿依努尔冲着小二连连摆手:“我们喝自己的酒,你别管了。” 那小二点点头,道一声“几位捎待”便下去了。 那书记官看着阿依努尔道:“你也会汉话?”这回说的却是回语。 阿米尔生怕阿依努尔揭了书记官口音不纯正的短,赶紧抢道:“是是,姐姐也略懂些汉话。” 那书记官点了点头。 阿依努尔知道弟弟是要自己收敛一些,于是也不多说话,自顾自拿来茶碗,倒了些桌上的茶水来喝。 过了一会,那小二将东西都摆上桌来,书记官大声道:“打架金管赤,布沟再殿(大家尽管吃,不够再点)!” 他这话是说给其他食客听的,就是要让人觉得他们回鹘人阔气得很。 他从没到过中原,没见过中原那些价值不菲的精致小菜,在他这个彻头彻尾的回鹘人眼里,这些羊肉羊肝就是人间极致的美味,哪能有比这些东西还贵的美食? 这一回终于有人开始关注他们了。 几拨人经过他们身旁时都不禁侧目,那书记官以为是自己的慷慨阔气震惊了他们,于是越发得意起来。 直到一个浑身珠光宝气的肥胖公子,在一群下人的拥簇中走了进来,这个误会才被打破。 那公子吸了吸鼻子,大声嚷嚷道:“什么味这么臭?” 他说着四下张望,看到了阿米尔这一桌上,嚷道:“嘿,还有人直接煮了羊肉羊肝来吃的?这股子腥膻味是让不让人吃饭了?这都什么人啊?吃个饭跟蛮子一样!” 原来东京处理羊肉精细得很,可不像西北民族宰了就能吃,是以当地有些人并不喜欢羊肉的膻味。 那公子说话语速不慢,书记官一时间竟没有听懂。阿依努尔却不禁发起火来:“我们吃我们的,关你什么事?” 那公子听了阿依努尔的话,眉毛一挑,反而笑道:“嗬,敢跟我叫板?真是蛮子,也不打听打听,这东京地界谁说了算!” 阿米尔也觉得这公子有些咄咄逼人了,于是大声道:“怎么,这东京城里不是皇上说了算,反倒是足下说了算?” 那公子一愣,显然没想到被他嗤为“蛮子”的阿米尔居然还有能耐还嘴,当即走上前去道:“你还别拿皇上压我,你们这些蛮夷算的了什么?” 阿米尔听他一口一个“蛮夷”,心里怒气陡生,捏得拳头“格格”作响。 他正要发作时,亚力坤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轻声道:“这毕竟是天国上朝,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失了体面。” 亚力坤的确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但起码看得出来二人是在争吵。 那书记官依旧一头雾水,赶紧问道:“到底怎么了?” 阿米尔仍旧在跟那个公子对峙,唯一听懂了他们对话的就是阿依努尔。于是阿依努尔添油加醋将那公子的话说了一遍,直听得亚力坤都想起身跟对方打一架。 但那书记官看着对方的穿着和架势,知道对方不好惹,连连上前说些好话想要安抚对方。 无奈他的汉语实在太差,那公子听得糊里糊涂,干脆冲着他大骂:“你给我闭嘴,连句人话都不会说吗?” 说着时抬腿便是一脚,正踢在了书记官的胸口上。 这一下还得了?几个回鹘将军可都是血性男儿,一个个猛然起身,眼看着就要跟那公子打成一团。 那公子兀自不怕,挺直了身子喝道:“来来来,我看看你们谁敢动我!” 那书记官见他如此有恃无恐,更怕他背后有大人物撑腰,即便挨了一脚也赶紧上去劝众人住手,打着息事宁人的算盘。 几人见到首领如此,也都气愤地坐了下来,但那公子依旧不依不饶,大吵大嚷。 阿米尔实在无法忍受,正打算给那公子一点教训时,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走来对那公子道:“少爷,得饶人处且饶人,最近高阳公主回京了。” 第十五章:太岁为首号高阳 那管家说话声音不大,但仍旧被阿米尔听了个清楚。 说也奇怪,刚刚还气焰嚣张的公子立时收了声音,回头看向那管家,怯生生问:“这……真的吗?” 那管家点点头。 那公子立刻整整衣襟,对阿米尔道:“也罢,本公子不跟你们一般见识,这回就放过你们了。” 话一说完,便带着手下的人一同向二楼雅间走去。 阿依努尔笑道:“嘿,刚刚还张牙舞爪像只老虎,怎么一下就变成病猫了?” 她这话是用汉语说的,似乎生怕对方听不见一般。 “他们提到了‘高阳公主’,也不知是什么人,居然就能把他吓住了。” 阿米尔便也自然而然用了汉语回应。 刚刚阿米尔提到了皇上也没能镇住这人,谁知这一个公主的名号却让他立刻安静了下来。 “你们还真是不了解偃月啊,居然连‘高阳公主’的名号都没听说过?” 阿米尔听有人搭话,赶紧转身看去,见到是旁边桌上的大汉正侧过来向着自己。 这也是了解偃月的一个好机会吧。阿米尔这么想着,赶紧将那大汉让到身边坐下,拱手道:“兄弟几个初来乍到,对咱们天朝上国的规矩多有不懂的地方,还请老哥多多指教。” 那大汉也不客气,端起阿米尔的碗便喝了一口酒,随即叹一声道:“还是你们西北的酒烈。” 回人素来好客,因此阿米尔也不觉得这人失礼,反倒因为他夸赞自己家乡的酒而开心,又给他满上道:“老哥尽管喝,咱们这酒有的是。” 那大汉又喝了几碗酒,这才放下碗来,笑道:“兄弟真是好人,来,我跟你们说说这京城的事。” 阿米尔和阿依努尔都聚精会神凑过头来,生怕听差了一个字。 亚力坤听不懂那大汉的话,只是自顾自饮酒。 那书记官也凑过了脑袋来,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只是他到底听懂了多少,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 那大汉也不管别人听不听得懂,反正阿米尔能听懂他是知道的。 他扭头用下巴指指二楼,问道:“你们知道刚才那是什么人?” 阿米尔和阿依努尔都摇了摇头,那书记官见了,也跟着摇了摇头。 这反应显然早就在大汉预料之中,他嘿嘿一笑:“那人姓许,是当朝太师柳怀阁的外甥。前两年他来投靠柳太师,后来就在朝中任了个四品的闲差。” 阿依努尔掰着手指算着数,忽而皱眉道:“这四品也不大啊,他就能在京城里这么耀武扬威?”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算出四品官不大的,需知多少人拼搏一生也未必能混得个京中四品的乌纱帽。 那大汉也不在意,只是笑道:“就算他不大,他舅舅可是太师,那是一品大员,朝中一等一的高官,谁敢惹他?” 阿依努尔听了点点头,显然这个一品可比四品大多了。 阿米尔却觉得颇为奇怪,他问道:“我刚刚用皇上压他,看样子他也不怕,难道连皇上也不敢惹他?” 那大汉哈哈大笑,阿米尔也不知道他是在笑什么,只能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那大汉笑了一会,道:“皇上还有很多事情要仰仗太师处理,只要他这个外甥不是犯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皇上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你以为他真能在这无法无天?他只是看你们是外地异族,知道你们不敢惹他罢了。” 阿米尔这才明白,原来那家伙是觉得自己是个软柿子,才敢如此有恃无恐。不禁怅然点了点头。 阿依努尔却问道:“那为什么他一听到‘高阳公主’的名号,立刻就怂了呢?” 那大汉看阿依努尔有兴趣,自己讲起来更是绘声绘色,他道:“在我们这帮混江湖的人眼里,这江湖中有那么四个人是绝对不能惹的,你们听说过吗?” 二人都摇摇头,连朝堂上的事情都不知道的他们,自然更不知道江湖中的事了。 那大汉满足地扬起头来,一脸神气道:“这四人分别是青要帮帮主盖文宣、漠北小霸王赵极北、云南小侯爷段永琪,还有就是京城中的高阳公主陈文茵。这四人江湖上合称‘四小太岁’,里面尤其是高阳公主陈文茵,最是得罪不起。” 阿依努尔忽然打断道:“等等,那些什么帮主、小霸王之类的是江湖人士我能理解,为什么小侯爷和公主也是江湖人士。” 那大汉道:“嗨,别看这公主是皇亲国戚,她同时也是真武门掌门人的入室弟子,自幼游荡江湖,在中原武林中名声大得很呢。” 阿米尔和阿依努尔都不约而同点点头,这公主拜江湖人士为师,的确是不多见的奇事。 那大汉继续道:“至于段小侯爷,嘿,他早就属意高阳公主,之所以闯荡江湖,那还不是为了咱们这位任性的公主大人。” 阿依努尔点了点头,笑道:“这倒是有意思,没想到那位段小侯爷也是位情种呢。那公主如何?也喜欢小侯爷吗?” 果然八卦是女人的天性,阿依努尔听到这样的话题瞬间来了精神,赶紧追问起来。 那大汉用手搓着下巴,啧啧有声道:“这个倒是不好说,好像公主只将他当做个好朋友……不过人家两位高高在上的,咱也不可能知道底细不是?” 阿米尔继续问:“虽然那公主为何闯荡江湖我是明白了,可她怎么就成了个‘小太岁’?难道她是个嚣张跋扈、欺压良善之人?” 那大汉摇摇头道:“嚣张跋扈倒是真的,但高阳公主从不欺压良善。之所以叫‘小太岁’,是因为她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但凡是仗势欺人、违背道义的家伙,只要被她撞上了,那是非死即残。” 他说着向着那二楼又努了努嘴:“所以那边才怕了高阳公主的名号,若是他落到了公主手里,才不管他是谁的外甥,起码先要卸掉他两条胳膊才是。” 没想到京城里还有这等人物在,幸好自己先听到了消息,否则一个不小心惹到“小太岁”头上,恐怕大家都落不着好。 这么想着的阿米尔,赶紧又向那大汉拱手致谢。 第十六章:大庆殿里言大庆 几人在偃月的都城住了五日,居然一直相安无事。 如第一天的事情后来再也没遇到过,即便他们再遇到一些富家子弟,那些人也是或者对他们视而不见,或者客气行礼。 不知道是因为那个姓许的公子是个特例,还是因为“高阳公主回京”的消息让别人有所收敛,总之接下来的几天极为和平。 唯一让阿米尔感到头疼的,就是他姐姐那无穷无尽的好奇心了。 这几天的时间里,阿米尔做得最多的事就是预防阿依努尔四处闯祸。 终于等到了进宫面圣的一天,阿米尔在临走前千叮万嘱,叫阿依努尔千万不要乱来。 阿依努尔一开始还连声答应,后来觉得弟弟太烦了,干脆将他推了出去,然后立刻上了门闩。 阿米尔无奈,想来自己已经嘱咐了这么多,应该可以安心了。于是找到书记官和亚力坤,带着大队人马向着皇宫大内而去。 阿米尔从没到过皇宫,无论是回鹘的还是偃月的,他都没见到过。 这时他们从左掖门而入,入眼的都是宽阔的步道和华丽的宫殿,那样的飞檐斗拱、那些个朱漆金铃,哪是他们这些远居西北的“蛮族”曾见过的? 阿米尔只觉得这华丽的宫殿看起来处处都十分新鲜,于是一路上左顾右盼。 那书记官看着阿米尔和亚力坤都在四下张望,于是一脸不屑地低声道:“你们别这么四下里乱看,显得多没见过世面。” 那你刚进来的时候还嗷嗷乱叫的,也不怕丢脸了?当然这个话阿米尔始终没有说出口,只是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地跟着队伍继续前行。 人马行至大庆门前,在前领队的太监叫众人停下,在门口等候。 阿米尔侧目看去,见到大庆门前还有很多支人马,都与他们一般,带着礼物垂手侍立。 恐怕这些都是周边各地豪绅和周边各国前来拜贺的队伍,毕竟是偃月国皇帝六十大寿,谁不想来讨个好呢? 众人在门前站了快一个时辰,亚力坤早已汗流浃背。看看附近的其他队伍,有不少年轻人似乎都已经耐不住性子了,但被年长的官员低声喝骂几句,又都安静下来。 又过了一阵子,终于一个小太监快步走了出来。到了众人面前,扯开嗓子嚷道:“宣各国使臣,诸州官民,入殿拜贺!” 那“贺”字拉的声音极长,小太监声线又很尖细,阿米尔都担心他嗓子会不会喊破。 终于那“贺”字落下,众人赶紧躬身拱手,齐声道:“谢上国大皇帝!” 其他小国有不少都有皇帝,但既然他们附属于偃月,自然不能一般而论。于是几经探讨,最后决定称偃月国皇帝为“上国大皇帝”以示尊重。 众人鱼贯而入,到大庆殿外脱履除剑,然后亦步亦趋向着殿中两侧走去,在各位太监的引导下在自己的位置站定。 回鹘众人的队伍在右侧靠后的位置,显然他们的身份并不太受重视。 想来也是,这么一个穷乡僻壤还常年分裂的地方,怎么可能受到坐拥物华天宝的中原大帝重视? 这时皇帝身边的一个老太监躬身道:“陛下,各位使臣都到了,时辰也差不多了,您看……” 皇帝挥挥手道:“等等,高阳还没到。” 本来他们二人说话声音都不算大,但阿米尔还是听见了他们的对话。这不仅仅是因为阿米尔耳朵好使,似乎也是因为这大殿的设计,能让说话人的声音变得更为响亮。 原来他们要等高阳公主来了,才会正式开始典礼。 想到这里,阿米尔再一次体认到这个高阳公主是有多受宠。 又过了一阵子,门外忽然有人大声喊道:“高阳公主到!” 那个“到”字拉得依旧极长,难道偃月国说话将尾音拉长是官方规矩? 这样的念头在阿米尔脑中一闪而过,反倒是“高阳公主到了”这个信息令他更感兴趣,让他不禁想要回头看过去,见识见识这位高阳公主到底是何方神圣。 正待他转头时,书记官忽然轻声对他道:“别动,敢看人家公主的样貌,你是不想活了?” 看一眼也有错?这也太霸道了吧!阿米尔无奈叹口气,只能继续目不斜视地站在原地。 皇帝听说高阳公主到了,似乎十分开心,大喊一声:“快宣!” 他声音一落,外面远远传来“宣高阳公主上殿——”的声音。 随即门外响起一阵迅速却不显杂乱的脚步声。亚力坤听见以为是高阳公主带了护卫,但阿米尔却觉得这脚步声不重,根本不像男人的脚步声,更别提还是穿着铠甲的侍卫了。 过不多久,脚步声越来越近。那些脚步声进到大殿里,快捷而整齐地向自己这边靠近。 似乎是一队人分成了两列,靠着两侧群臣使者的身边走来。 当那脚步声走过阿米尔身边时,一阵清雅的幽香传来。阿米尔毕竟少年人心性,这回可没有忍住,侧目看去,见到是两排少女从身边走了过去。 这两排少女身着绛紫色的锦缎长衫,排头的身上衣裙用金线绣着百鸟朝凤,走第二位的衣裙上则绣了百花争艳,再后面便是两个图案的依次交替。 她们手中都拿着东西,穿百鸟朝凤服的少女手里都持着一株莲花,着百花争艳服的少女则都捧着银制的香炉。不知那香炉里燃的是什么香,于莲花的清香正是相得益彰。 再看这些少女一个个都是金钗银钿,头上步摇珠光闪耀,一眼看去便知价值不菲。若是将她们任一个拉出来,说是哪位高门大户的闺门千金,恐怕不会有人不信。 但此时看来,她们似乎只是高阳公主的侍女罢了。 看着这些柔美娇嫩的妙龄美女突然走出这么多来,不少使臣都不禁瞠目。 亚力坤更是一脸不可思议,喃喃道:“什么情况,这么多高阳公主?” 阿米尔白了他一眼:“高阳公主还没出场呢。” 他话音刚落,外面又有三个脚步声传了过来。 第十七章:忽觉一梦成黄粱 这回的三个脚步声,比之之前到来的少女脚步更快,但丝毫听不出急切或是慌乱,反而走出了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 那三人很快走过了位置靠后的阿米尔身边,他转过头去想看三人的面庞,却被身边的侍女挡住,白白看着三人走了过去。 最终他只看到了为首的是个身着盛装的女子,身后是两个打扮考究的男子。 但看着三人的步法迅捷,身法轻盈,显然都是有功夫在身的。阿米尔不禁感叹,没想到中原公主手下一个仆从都有这么好的功夫。 三人径直走到阶前,那站在左侧的白衣男子躬身施礼,朗声道:“安南侯世子段永琪,参见陛下。” 听了这话阿米尔险些叫出声来,他还以为跟在前面女子身后的一定是她的仆从,谁想到居然是“四小太岁”之一的云南小侯爷。 那么,另一个人一定也是位身份显赫的公子了吧。 这时旁边那男子跪下道:“草民陆承远,叩见吾皇陛下!”说着行起三跪九叩的大礼来。 阿米尔的期待再一次落空——这算个什么组合?左边侯爷右边平民?这位公主行事还真是不拘一格啊。 这时中间的女子也向皇帝敛衽万福,口中道:“高阳参见陛下。”她说着话时,两排侍女都跟着跪下行礼,一时场面倒也极为震撼。 皇帝笑道:“好啊,好。高阳来了就好,快赐座。” 两名小太监赶紧搬来一张梨花木的太师椅放在了阶前,皇帝却喊道:“放下面做什么?放这来,让高阳挨着朕坐。” 两名小太监赶紧称是,将椅子摆到了龙椅左侧。 高阳公主大声道:“谢陛下。”说完就大步上了台阶,坐到了那张太师椅上。段永琪和陆承远也跟了上去,站在高阳公主身后。 皇帝和高阳公主两人在这大殿里上演了一出舅舅和外甥女一家亲的戏码,将一群使臣都晾在了一边。 这让不少使臣都心下不满,但对于更高明的使臣来说,这一出无疑为他们指了一条巴结讨好上国的明路。恐怕已经有使臣在盘算着该如何攀上高阳公主这棵大树了吧。 但这些都不在阿米尔的想法中,他不懂朝堂上的事情,也不知道这样的场面在一般的朝廷中有多么异常,他在意的只有一件事——高阳公主。 刚刚高阳公主的一声“谢陛下”声音很大,直直撞进了阿米尔耳中,这让阿米尔身子猛然一抖。 这个声音他听过,是他永远忘不了的声音。 那是一年前,那个笑容灿烂,一脸自信的女孩的声音。 那是他日思夜想,却认为再也不可能听到的声音。 除非这世上能有两个人的声音如此相似,否则这个声音的主人,这位高阳公主,一定就是一年前自己遇到的白衣少女。 他想到这里时,赶紧抬起头,伸长了脖子向着高阳公主的位置看去。 看到他如此张扬的失礼行为,书记官吓了一大跳,赶紧拽拽他的衣袖,让他收敛一些。 阿米尔低下头去。他目力极佳,虽然距离甚远、虽然仅仅一眼,却实实在在将对面的人看了清楚。 真的是她。 虽然改了衣装,虽然施了胭脂,但那确实是她,是一年前那个爽朗的少女。 阿米尔心中欣喜:二人果然还有再见之日。 阿米尔心中感叹:她居然是偃月国的高阳公主。 阿米尔心中悲戚:二人身份差距如皓月萤火,别说是自己在乎她,恐怕就是想接近她不也是容易的事情。 然而那高高在上的高阳公主,又岂会知道他心中的种种情思?那高阳公主正和皇帝有说有笑地聊着些趣事。 俄而,皇上笑道:“既然高阳已经来了,那就开始吧。” 旁边的老太监躬身称是,起身正准备大声说什么,高阳公主忽然道:“慢着,今天是陛下的寿辰,高阳准备了个余兴节目,想让陛下看看。” 她还是这般喜欢玩闹。阿米尔心中忽然想着,就好像他对这位公主十分了解一般。 皇上听了这话显得极有兴趣,笑道:“好啊,让朕看看是什么节目。” 高阳公主听了,嘿嘿一笑,将视线扫过殿下众人。 阿米尔害怕她看见自己,赶紧低下了头去。但想想她的目力不及自己,这么远的距离如何能看得清楚? 高阳公主看了一会,收起了视线,大声道:“这江陵府的府尹,和荆湖北路军的节度使何在啊?” 她话音一落,便有两人赶紧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左侧一人叩拜道:“臣在。”右边则道:“末将在。” 高阳公主笑意盈盈地看了二人一眼,道:“我若没记错,府尹是叫刘子盛,节度使是徐长青,对吗?” 二人何曾想到高阳公主居然记住了自己的名字,一时间都受宠若惊地连连叩头谢恩。 高阳公主笑道:“罢了罢了,你们先起来吧。” 那两人赶紧齐声道:“谢公主,谢陛下。”立刻站起身来。 这些外国使臣们刚刚见识了高阳公主如何受宠,这时她叫出两个人来,莫不是这两人升官发财指日可待?看来又要多巴结两个人了。 高阳公主看着两人,笑道:“你们荆湖北路这次进献的礼品,我来猜猜……” 她说着站起身来,就在皇上身边踱起步来。 两人都屏息以待,等着她说出礼品,然后赞叹巴结一番,说不定以后就能在这繁华的东京做个油水丰厚的官职了。 在场不少人也是这么想着,暗叹这两人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平白捡了这么大个馅饼。 但阿米尔却不这么认为,他自认为在一年前见到了最真实的陈文茵,他认为陈文茵这么做,一定是为了戏弄两人甚至是已经动了杀心。 高阳公主踱着步子慢慢走着,用食指不断点着下巴,看那样子好像真的在认真思考一般。 她走了一阵子,直到阿米尔都有些不耐烦了,她才停下脚步,开心一笑,冲着阶前的二人道:“我猜,你们进献的是首乌白参丸,对不对?” 第十八章:一遭游戏一遭殃 那两人听了高阳公主的话,赶紧忙不迭地点头称是,刘子盛更是一脸谄媚地笑道:“公主眼观六路,微臣这点藏货一点瞒不过公主的慧眼。” 听到刘子盛的夸奖,高阳公主也十分不客气地哼了两声,一脸神气的模样。 皇帝笑道:“好,高阳真是厉害,一下就猜中了。倒是这个‘首乌白参丸’是什么东西,是将何首乌和白参一同炼制的?” 高阳公主道:“是,也不是。说起这个首乌白参丸,那就要从一百多年前说起了。” 谁能想到高阳公主突然讲起了故事来?但皇帝看起来听得饶有兴味,下面自然也没人敢说句不好,都是恭恭敬敬的表情听着公主的长篇故事。 高阳公主将这故事娓娓道来:“百年前,江陵府地界迁来一户药农。这户药农看来与其他药农没什么不同,但他们却有一道祖传的秘方,便是这个首乌白参丸。 “这首乌白参丸之所以了得,是因为它用不是一般的何首乌,也不是市面上那些晒干了的白参,它里面用的是何首乌和人参都是这户药农自己培育的。 “据说他们家的何首乌头尖腹圆,似个纺锤一般。又长得坚硬如铁,便是刀砍斧劈也伤不到半分,只能一点点磨成粉末入药服用。 “至于他们家的白参,那更是厉害了,长成后通体洁白温润如玉,又如人般四肢俱全,那可是无价之宝。 “这户药农将这何首乌与白参磨成粉末,再配以三十四种药材炼制,才能做出这个首乌白参丸来。” 她说到这里,忽然闭了嘴,转头看向阶前二人,笑道:“我说得对吗?” 那二人连声称是,徐长青更是赞叹:“公主博古通今,这里面的事情说得一点不差。” 阿米尔听着二人谄媚的口吻直觉得反胃,但看着陈文茵的表情,似乎还挺开心他们称赞自己的。 难道女人都喜欢别人夸奖自己吗? 他这么想着的时候,陈文茵又继续道:“故事到此还未结束。那户药农的儿子不想安安心心炼制药丸,反而醉心武艺,便拜师学艺。 “也许是他的确资质过人吧,他学成了一身武艺,在江湖上闯出了名声,便开了一家镖局。说起来,这镖局至今也有八九十年的历史了。 “此人到了晚年,倒也没扔下祖传的手艺,于是临死前给子孙留下三件宝物,一是家里祖传的药丸炼制方法;二是他闯荡江湖所用的一柄紫金铜背大刀;三是一本刀谱,记载了他平生所学。 “可惜了他一身武艺,没想到后世子孙一代不如一代。到了这些年,他们镖局的高手已然没了,还要去江湖上请些好手来做镖头,压场面,可真是令人唏嘘不已。 “其实他们本可以将首乌白参丸当做个商品卖出,想来也能挣不少钱。但因为这药丸炼制困难,又是难得的珍宝,自从开了这个镖局以后,居然就祖祖辈辈都不将药丸外传了……这么说来,二位是如何得到这药丸的?” 那两人一愣,全没想到高阳公主会有这么一问。 果然是那府尹反应快,立刻堆笑道:“这是因为徐将军和那镖局总镖头是拜把子兄弟,万般恳求才求来三粒药丸,敬呈陛下两粒,公主一粒,是不是,徐将军?” 徐长青这个将军似乎脑袋不太灵光,他听府尹问了自己,反而愣在当场,过了一会才“哦”了一声:“是是,都如刘府尹所言。” 高阳公主点头笑道:“好啊,还有给我的啊。” 看见公主如此开心,那两人自然更是欣喜,连连道:“自然自然,这宝贝延年益寿,是大大的补药,我等怎敢忘了公主殿下的好处。” 却没想到高阳公主忽然将嘴一撇,单单这一个简单的动作便将二人吓了一跳。 高阳公主道:“我还年轻得很呢,要什么延年益寿?倒是小舅舅身体一直不好,干脆我那一颗给了小舅舅好了。” 皇帝笑道:“的确,弟弟常年抱病,朕的两颗药丸也给了他吧。” 两人这才放下心来,刘子盛赶紧喊道:“皇上顾念手足,情深意切;公主心存长辈,孝感天地!” 那徐长青没跟上刘子盛的机变,直到后半句才含含糊糊跟着喊了一声,也没人听清楚他到底喊了些什么。 这回公主可不像之前一般喜笑颜开了,她轻轻“切”了一声,白眼一翻,才慢悠悠道:“不过说起来,我听说一年前那家镖局被人灭了满门,不知道是真是假呢。” 她这话一出,即便是站在远处的阿米尔也明显看到那两人身子猛地一抖。那刘子盛赶紧道:“这……微臣没听说此事啊,公主是何处得来的消息,可否告知微臣?” 高阳公主眼中立时一阵不悦闪过,直勾勾瞪着站在下面的刘子盛,似乎对他质疑自己感到十分不满。 那刘子盛吓得打了个寒颤,立刻跪下叫道:“是微臣失察,望殿下恕罪!” 高阳公主忽然又无所谓似地叹了口气:“算了,我也是道听途说,兴许这事做的隐秘,你不知道也是应该的。不过徐将军可是镖局总镖头的把兄弟,难道也没听说这事?” 那徐长青也赶紧跪下来,但嘴里只是拉长了“这——”,就是“这”不出下面的话来。 刘子盛赶紧道:“徐将军这两年都在外地驻扎,一直没回过江陵府,所以并不知道此中详情。我二人回江陵必要详查此事,请殿下放心!” 那徐长青垂首道:“就是这样,请殿下放心。” 阿米尔听到身边有些人已经忍俊不禁,轻声笑了起来,想来都是在笑那徐长青木头一样的反应吧。 高阳公主这时候又踱起步子来,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着两人,嘴里唠叨着:“一门被灭你们都不知道,怎么当的这个父母官?” 两人赶紧叩头请罪。 高阳公主叹道:“罢了,我给你们指条明路。听说灭那镖局满门的,是当地的豪绅官员……” 说到这里,她忽然一脸惊讶道:“哎呀,你们不就是官员?”但那惊讶的表情实在太过做作了。 第十九章:贡药草民藏文章 那刘子盛不愧是官场老手,一听高阳公主的话,立刻一脸嫉恶如仇的样子道:“居然有官员敢做这档子事,等微臣查出来,必要将他们碎尸万段,以正国法!” 高阳公主一脸难以置信地表情看着刘子盛,只看得刘子盛心里发毛。过了一会,高阳公主才道:“这等人,杀他一个就够了?” 刘子盛登时明了,立刻答道:“还要满门抄斩才是!” 高阳公主这才满意地笑了起来:“孺子可教也。” 如果阿米尔没记错的话,这“孺子可教”好像是长者夸赞年轻人的话,但刘子盛的年岁都能当陈文茵的爹了,居然还被这小丫头片子如此戏谑。 他刘子盛可不当这是戏谑,立刻高声喊道:“谢殿下夸赞!” 这回就连阿米尔前面的书记官都暗骂了一句“真不要脸”。 阿米尔心中想着:连咱们书记官都觉得他不要脸了,那他是真够不要脸的了。 高阳公主这时候又道:“说起来,这些家伙办事可谓滴水不漏,不仅动作干净利索,还没留下什么证据,两位要查,可不太容易。” 那刘子盛大义凛然道:“殿下放心,臣定当排除万难,哪怕肝脑涂地也要报殿下的信任。” 高阳公主点点头,停下脚步,露出一脸灿烂的笑容道:“不过有一个好消息,那就是我替你们找到个极为重要的证人。” 两人听了忽然愣住,俄而刘子盛赶紧问道:“什么证人?”那声音听起来十分紧张。 高阳公主依旧一副神气的模样,似乎是为自己能帮上这么大的忙而开心一样。 她摇着手指道:“那时镖局遭难,恰巧镖局的小少爷在外远游,逃过了一劫,又那么恰巧,他就遇到了我。说起来,这小少爷性格跟个闷葫芦一样,平日里也不爱出门见人,所以那些人即便杀了他全家,也不知道到底哪个孩子才是他本人吧。” 她说最后这句话时,眼睛特意看向了徐长青。 阿米尔立刻就明白了,那杀人满门的凶手一定是徐长青。亏他还说自己和镖局总镖头是把兄弟,却连人家儿子都认不得。 徐长青可谓二愣子一个,全然没看懂高阳公主的隐语。 倒是刘子盛一下便明白了,他一脸惊讶地看向身旁的徐长青,随即对高阳公主行礼道:“那殿下可否请小少爷到微臣府上,微臣好好招待查问,替小少爷报仇雪恨。” 高阳公主白了他一眼道:“你是真没带耳朵来啊,路威镖局小少爷陆承远,刚刚都在御前做过自我介绍了,你居然还问?” 那时陆承远声音不大,二人站得距离御前又不近,还真没听清这人的名字。 高阳公主回头看着陆承远道:“你来说吧,谁杀了你全家。” 陆承远上前向高阳公主和皇上各施一礼,随后伸手指向徐长青道:“是他。” 徐长青看着陆承远指向自己,自己左右晃晃,陆承远的手指也跟着他晃起来。 徐长青立刻着急起来,连道:“不是不是不是……” 等他这一串“不是”说完,陆承远道:“就是你。” 皇上看着这两人一个“不是”一个“就是”,谁也说不出什么理由来,真真是一个榆木脑袋、一个惜字如金,半天讲不出一句有用的话来。 于是皇上眉头一皱,冷声道:“他徐长青是朝廷命宫,陆承远,你有什么证据吗?” 陆承远回过头来,对皇上道:“他偷了我家刀谱。” 皇上听了点点头,这的确算是个证据,只要搜出徐长青的刀谱,就能当做证据了。 这时徐长青喊道:“不对,那刀法是总镖头教我的!” 陆承远怒道:“我爹没教!” 二人还在争执,高阳公主却大声笑了起来,连带着下面也有不少人轻声笑了起来。 徐长青和陆承远都停下来不再说话,转头看向了公主。 高阳公主笑着道:“徐长青啊徐长青,你难得动次脑子,反而坑了自己。” 徐长青没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是呆呆地看着她。 高阳公主继续道:“陆小少爷只说刀谱在你手中,可没说你练过刀法,可你一口咬定是他爹教你的,这不是不打自招了?这刀法是他们家传武功,岂会轻易教了你?你若说是为了尽兄弟情义,在他死后收藏了刀谱,在此还给陆小少爷,那我们还真没话说了。” 徐长青呆愣出神,忽然道:“对对,殿下说得对,末将是为了兄弟收藏了刀谱,只是忍不住练了其中的刀法,怕小少爷怪罪,这才说是他爹教的。末将回去就将刀谱交还。” 高阳公主听了笑声更响,在这大殿里不断回荡,直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她笑了一阵子,这才平缓气息道:“我该说你从善如流,还是傻的可爱?刚刚你们还说不知道路威镖局满门被害的事情,这时候又为了兄弟情义替总镖头收了刀谱,你自己想想,这说得通吗?” 徐长青真就愣在了那里,不知道是真的在想,还是不知所措。 刘子盛如何聪明,他此时早知道徐长青的罪名已经坐实——即便没有坐实,只要高阳公主想杀他,他还能逃得了? 刘子盛立刻向旁撤开数步,大喊道:“乱臣贼子,竟敢藐视国法,岂能容你在御前撒野!快来人,护驾啊!” 看他突然这么大反应,徐长青赶紧道:“不,刘兄,这个……” 刘子盛歇斯底里地大声喝骂:“别过来,是我刘子盛看错了你,居然跟你称兄道弟,若不是公主殿下慧眼如炬,恐怕下一个被灭门的就是我了!” 他大嚷大叫的时候,御前侍卫已经将徐长青团团围住,眼看就要将徐长青拿下。 “慢着!” 这一声响起,大殿立刻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高阳公主身上。 高阳公主睥睨一笑,对徐长青道:“你没得到陆家的紫金刀,今日我拿出来让你开开眼界如何?” 徐长青点点头道:“好。”也不知他是因为知道自己难逃一死,还是傻劲又上来了,才能这么回答一声。 第二十章:金刀雁翎殿中飏 高阳公主长袖一挥:“呈上来!” 话音落时,立刻上来两个侍卫,合力抬着一个木匣子走进殿来。 两个侍卫将木匣子放在御前,高阳公主看了陆承远一眼,道:“你的东西,你自己拿出来。” 陆承远答一身“是”,随即打开匣子。 大殿中众人都伸长了脖子看去,这把铜背紫金刀被高阳公主提到数次,想必绝非凡品,这里谁又不想一睹为快,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呢? 陆承远二话不说拿出大刀,一把举了起来,似乎是要证明这真的是他家传的宝刀一般。 但见这刀是雁翎刀形制,背穿五个铜环,刀身金紫、闪闪发光,唯独约莫一指宽的刀刃处雪亮洁白,隐隐闪着寒光。 阿米尔不禁赞叹一声:“好刀!” 亚力坤也聚精会神看过去,奈何他目力不及阿米尔,只看到远处点点金光闪过。瞪了半天,最后他只能揉揉眼睛投降了。 高阳公主见这刀已经赚足了目光,便大喊一声:“御前侍卫,都回自己的位置去。” 本来侍卫们也侧目于金刀,听了公主一喊,却都能立刻回答,转瞬间便走了个干干净净。 刘子盛见身边人都走光了,又着急起来,嚷道:“快拿下他啊,不能让他伤了皇上和公主啊!” 徐长青还想再说什么,可他“刘兄”两个字还没说完,便被高阳公主打断了。 高阳公主朗声道:“徐长青杀了陆承远一家,由陆承远亲手报仇,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今日有我在此,谁也别想插手,就让这二人公公正正,一决生死。” 她说着回过头去,冲着皇帝狡黠一笑:“这就是高阳送给陛下的节目了。” 皇帝饶有兴味地捋着胡须,问道:“那陆承远有多大胜算?” 高阳公主笑道:“徐长青的功力我没见过,这可不好说。不过正因为有悬念,这节目才好看不是吗?” 他们二人的对话并没传进其他人耳中,下面陆承远已经侧举金刀,摆好了一招起手式。 徐长青左右看看,一脸的局促不安,隔了一会才道:“那个……给我把刀好吗?” 此话一出,大殿里一片鸦雀无声。 阿米尔这回是真的佩服了这位荆湖北路节度使,他的心怎么就这么大呢? 高阳公主也被徐长青的请求惊住了,但她随即大笑起来:“合理合理,怪我疏忽了,来啊,拿一柄雁翎刀来。” 老太监答应一声,赶紧传了侍卫,取了一柄刀送到了徐长青手中。 这一下全场哗然,他徐长青已是必死之人,此时给他把刀,他若是狂性大发可如何收拾。 阿米尔身前的书记官也显得心有余悸,即便他离着徐长青和陆承远极远,却还是往后缩了缩道:“这不是胡闹吗?” 阿米尔却一点不担心,反而兴致勃勃地看着当中的两人。 这不仅仅是因为他艺高人胆大,更是他早就看见了陈文茵腰上那根金光闪闪的细长腰带——那便是一年前她用的金火流星锤。 陈文茵有多大能耐阿米尔心知肚明,更何况这一年恐怕她更有精进,要对付那徐长青应当不成问题才是。 高阳公主看着两人,一脸的兴致盎然,大声道:“陆承远你听着,倘若在场的宾客有一人受伤,我唯你是问。” 陆承远头也不回喊一声:“好!” 听见这一声“好”,高阳公主自信地点点头,道:“那就开始吧,不决出生死,就别给我停手!” 她话音落下,陆承远大喝一声,挥起紫金刀向着徐长青迎头便砍。 别看徐长青脑子不灵光,他身法倒是不慢,脚下向斜侧撤出一步,手中雁翎刀斜刺里望陆承远脖颈而来。 陆承远身法也快,他手中紫金刀虽看似沉重,动起手来却是运刀如风,一阵金铁之声连成一片,二人转瞬间已经过了七八招。 亚力坤看着二人身形晃动,刀光闪烁,眯着眼睛连连称赞:“这俩人是真厉害,哎,阿米尔,你说他俩谁能赢?” 阿米尔看了一阵子,缓缓道:“这二人用的刀法一样……” 亚力坤眼睛一瞪:“啥?他俩刀法咋会一样呢?” 阿米尔刚想说:那姓徐的不是偷了陆家的刀谱吗?但他随即想起亚力坤听不懂汉语,刚刚发生什么他全不知道,于是将前言大致一说,亚力坤点点头:“这样啊……你还没说他俩谁能赢呢?” 阿米尔仔细看着两人拼命,分析道:“他二人功力差不多少,但说起身手……那小公子的刀法显然比那将军高明。” “你刚才不还说他俩的刀法一样呢吗,怎么这么一会过去小公子就更高明了?” 书记官忽然也插话进来。他在乎的似乎不是这两人到底谁更厉害,是他们对战的余波会不会伤到自己。 阿米尔却没心情去管他的想法,只是自顾自解释道:“这二人刀法显然是同宗同源的,但那小公子的刀法变化更多,招法更繁复,出手也更密集,显然要比对手强一些。” 一套刀法使出来,不仅仅看刀法本身,也要看使用者的功力高低,领悟深浅以及临敌机变。 作为武人的亚力坤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他若有所悟地点点头。但那书记官可想不通了,他只能在前面二人双刀相拼的巨响中一次次缩住脑袋,被吓得双手颤抖。 另一边两人打得正欢,双刀屡屡撞在一起,蹭出了一片片火花。 原本徐长青的身手就不及陆承远,他手中的雁翎刀也比不上对方的紫金刀,几次拼杀下来刀刃上早已伤痕累累,对方的兵刃却依旧亮洁如新。 徐长青头脑算不上好,临机应变的功夫本来就不怎么样,他能撑住这么久全靠着自己扎实的武功根基。 但此时他劣势尽显,心中焦躁起来,出手就难免有些不遵章法了。 又过十招,陆承远使一招“翻身捣黄龙”,将手中紫金刀翻手直刺过去。 这时徐长青若是使一招“退步闭门刀”便能将陆承远的刀封在门户之外,可如此一来不免失了先机,于是徐长青一记“进步开山”,迎着陆承远的金刀冲了上去。 第二十一章:长青徒徒今日亡 “胜负已分……” 徐长青急于求胜,却终究在刀法上落了下乘。 他进步劈刀,虽然来势凶猛迅疾,却将自己半个身子都亮了出来。 陆承远身法迅捷,见到徐长青露出如此大的破绽,身子立刻一转,欺进徐长青身边。 他身随步转,一柄紫金刀收在腰侧跟着一旋,凭空拉出一条金色的弧线,直向徐长青腰际砍来。 徐长青大惊失色,眼看自己就要被这一刀腰斩,“啊呀”一叫,便想抽身后撤。 但他早已没了机会,未等他撤出半步,“喀嚓”一声响起,紧跟着他的惨叫也响彻了大殿。 这个距离亚力坤是看不清楚的,他不断眯眼伸头,口中轻声连问:“怎么了怎么了?” 但阿米尔却将一切都看在眼里——陆承远趁着徐长青抽身后退、立足不稳时一脚踏出,将他还未来得及撤回的腿踢断了骨头,手中金刀顺势扫过徐长青腰际。 虽未能将之斩为两段,但阿米尔分明看见这一刀砍得颇深。 徐长青立时扔了手中的雁翎刀,捂着肚子扑倒在地。 陆承远面对这个灭门的大仇人怎能耐住性子?立时赶上,一刀将徐长青的头颅砍了下来。 看着刚刚还在大殿上巴结公主的武将这时人头落地,在殿下金砖上骨碌碌乱滚,一众使臣都骇然无语。 即便是以蛮勇著称的回鹘部落,想来也没发生过这等在大殿之上斩人首级的先例,证据就是阿米尔前面的书记官此时已吓得面无血色。 “徐长青,好名字啊。长青不老,这回是真的不会老了。” 正当所有人都屏息以待的时候,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忽然响起来。 那是高阳公主的声音,跟她这满不在乎的声音相得益彰的是,她支颐侧坐的表情也同样漫不经心。 她说完这句话,还懒懒地瞟向了一旁,看向了早已被吓得跌坐在地上的刘子盛,笑着问道:“刘府尹,你说呢?” 刘子盛虽然吓得脸色苍白,但一听到高阳公主的问话竟立刻弹起身子,拱手回道:“殿下说得是,此人罪大恶极,实在该杀、该杀!” 他这后面一个“该杀”说得咬牙切齿,好像真与徐长青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高阳公主叹道:“是啊,他徐长青杀了陆家全家,然后骗你一同用陆家的丹药上贡献宝,连累你也做了坏人不是?” 刘子盛听了这话,赶紧狂点着头道:“殿下明察,微臣险些为这恶贼所累,若非殿下,微臣名节不保。微臣叩谢殿下!” 他说着跪了下去,磕头如捣蒜般“咚咚”有声。 亚力坤看着刘子盛,赞叹道:“真是厉害,这家伙的脑袋是大理石做的吗?” 阿米尔笑道:“听说这大殿上金砖硬得很,就是大理石,这时候也该敲碎了吧。” 那刘子盛不知道磕了多少头,高阳公主却毫无怜悯之意,似乎只是觉得他磕头的声音厌烦,挥了挥手道:“罢了罢了,别磕了。真把这地砖磕碎了,可不是你的俸禄能赔得起的。” 刘子盛赶紧起身大喊:“谢吾皇、谢公主隆恩!” 皇帝看了这么久的戏,听见刘子盛的喊声忽然笑道:“你谢朕干什么,这都是高阳的本事。” 刘子盛道:“公主大才,可见陛下平日教导严格。” 阿米尔听了差点没笑出声来,亚力坤赶紧问发生了什么,阿米尔只道没事,就这么搪塞过去了。 那高阳公主刚刚可谓嚣张跋扈,虽然是为了主持正义,但全然不顾殿上的情形,就这么当着属国使臣的面肆意胡闹,算得大才? 刘子盛说是因为皇帝教导严格,岂不是说皇上惯坏了公主? 正当阿米尔以为刘子盛这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时,却没想到皇帝笑道:“朕这个外甥女虽然胆大妄为,但也从没让朕失望过啊。这个节目好,好极了!” 阿米尔一愣,没想到皇帝真的为此开心。 随即阿米尔又注意到一个问题——皇帝管公主叫外甥女? 他赶紧轻声问前面的书记官:“怎么回事?这公主不是皇上的女儿?” 书记官对着阿米尔挤眉弄眼道:“我哪知道?咱们来的时候就收集了些王侯公子们的情报,至于偃月国的公主们是什么情况,我可是一点都不清楚。” 阿米尔这时才想起来,偃月国的国姓是岳,可高阳公主却姓陈,这么看来她的确不是皇帝的女儿。 如果她是皇帝的干女儿,那当个有封号的公主倒也没什么,可她是皇帝的外甥女啊,这么算来,她最多也只是个郡主才对。 贵国真乱…… 想了良久没想出个所以然的阿米尔不得已放弃了思考,只能投降认输了。 这时高阳公主又发话了:“说起来,我还听说一件事,当时徐长青从路威镖局搜出了十二颗首乌白参丸,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她这话听起来就像讲个趣闻一样,但任谁都听出了这话是在说徐长青或者是刘子盛私藏了药丸。 那刘子盛刚以为自己得以逃出生天,还没长舒一口气,这心就又提到了嗓子眼,他赶紧道:“殿下明鉴,徐长青将药丸交给微臣时,的确只有三颗。想必这徐长青将药丸私藏了,微臣回去便抄了他的家,将药丸找出来!” 高阳公主惊讶道:“哎呀,是吗?那就有劳府尹了。只是他一个武夫,本来只想拿人家的刀谱,为什么又要私藏药丸呢?” 这问题问得实在无理取闹,既然是能延年益寿的药丸,他私藏几个不是很正常吗? 但刘子盛哪敢这么回答,只能支支吾吾道:“这……可能……他还有别的企图吧。” 高阳公主一边理着自己的裙摆,一边轻声道:“是啊,有可能。我倒是听说刘府尹这几年对道术很是痴迷,想要炼什么仙丹,求个长生不老呢。” 原来她是在这等着刘子盛呢。她声音是轻,但偏偏就让刘子盛听了个清清楚楚,吓得刘子盛赶紧道:“微臣只是想将仙丹献给殿下和皇上,区区微臣,岂敢求什么长生?” 第二十二章:子盛累累俱成殇 高阳公主笑道:“其实你就是将那些药丸私藏了也不打紧。这东西又不是陛下指明要的,再者说什么延年益寿都是胡说,不过就是固本培元的丹药罢了,我也不稀罕。” 刘子盛道:“是是,殿下见识高广,这点东西当然是看不上眼的。” 这么一会的功夫,刘子盛在大殿里心情大起大落,冷汗就没停下来过,他心里祈祷着高阳公主赶紧放过自己吧。 高阳公主却不打算就这么结束了,她依旧笑意盈盈道:“我看那徐长青像个木头一样,傻得很,是不是?” 刘子盛心中不断叫苦,但回答却丝毫不敢怠慢:“是,此人在军中也如木头一般。” 高阳公主问道:“既然是个木头,应该不会那么有心机,为了个刀谱先行接近陆家,拜了把子又去杀人吧,会不会是……有人教唆?” 她“有人教唆”四个字说得极慢,似乎就是为了让大家都听清楚一般。 那刘子盛大声道:“不会的,他……” 说到这里,刘子盛好像不知道该找什么理由了。高阳公主倒是一点不着急,就这么笑呵呵地看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阿米尔觉得陈文茵心中一定在说:编,你继续编。只是嘴上不说出来罢了。想到这里,他就不禁一阵窃笑。 那边刘子盛忽然道:“当时徐长青曾与陆总镖头比武,但败在了陆总镖头手下,这才怀恨在心,要抢他们家刀谱的。” 高阳公主笑着看向陆承远,问道:“有这回事吗?” 陆承远道:“有……家父信中有提到。”他说完这个“有”字便停了下来,过了一会才补上后面一句。 高阳公主看起来很满意,笑着问道:“那你父亲的信里还说过什么吗?” 陆承远当即道:“是,还说是刘子盛与徐长青串通好了。” 他这话说出来好似理所当然般,但刘子盛可吓了一大跳,赶紧嚷道:“你说什么?” 陆承远道:“我说你们串通好了。” 那刘子盛立刻大喊道:“我们串通什么了!” 陆承远道:“杀我全家啊。” 他说出这话来毫无凝滞,听来就似照本宣科一般,让阿米尔不禁怀疑这都是陈文茵和他对好的词。 但此时刘子盛可没心思去管陆承远的话是不是提前对好的,他立刻就慌乱了起来。 想必陆承远所说的事情都是真的吧,刘子盛已然开始自乱阵脚了。他大嚷道:“你别胡说,什么信,哪有这样的事?” 陆承远本来就不爱说话,刘子盛这么一质问,他干脆闭口不言,整个大殿上只听到刘子盛在大吵大嚷。 忽然高阳公主笑了起来,她笑道:“刘子盛啊,若不是我手里有这封信,我恐怕就真信了你呢。” 她说这话的时候真的笑得很开心,只是她笑得越开心,刘子盛心里就越发毛。 她笑了一阵子,忽然从广袖里取出一封信来,对刘子盛道:“这是陆总镖头写给徐长青的信,要不府尹过目一下?” 她说着力灌双指,将这封信如一把飞刀般掷了出去。 刘子盛可没练过武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招吓了一跳,赶紧抱头蹲下。 但那信封仍旧擦过他的脸颊,在他脸上留下了长长的一条血印。 高阳公主似乎对自己的武艺十分得意,笑道:“如何,看看是不是陆总镖头的笔迹,别是我冤枉了你。” 刘子盛根本顾不上去擦脸上的血迹,赶紧上前撕开信封,展开信纸看了起来。 高阳公主看着他浑身颤抖地读着信,似乎觉得很有意思,笑道:“这上面可说了,你与徐长青预谋去害陆家,没想到徐长青这个二愣子居然先跟陆总镖头说了,让他交出刀谱和药丸,便放他一命。” 高阳公主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刘子盛的表情。 这时刘子盛看着信纸满脸苍白,想必那信上的内容与高阳公主所说应当一般无二。 高阳公主叹道:“这个徐长青实在是傻了一些,这事要是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也就罢了,他却偏偏去告诉受害者要注意提防。虽说最后你们也得手了,可留下这么大个证据……实在太不小心了。” 她说着的时候,那脸上笑得更开心了。 刘子盛持信的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阿米尔都怀疑他现在是否还能看清信上写的都是些什么。 高阳公主笑着问道:“如何啊,刘府尹有什么要说的?” 她笑容灿烂,就好像问了些好奇的问题。 她声音甜美,就好像说了些有趣的事情。 但任谁都明白,她这个问题便是刘子盛的催命符。 刘子盛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高阳公主似乎是存心要让他出这个丑,仍旧甜笑着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只等着他来回答。 刘子盛自知逃不过去了,伏地大喊:“臣有罪,请公主殿下责罚……” 直到此时,高阳公主才忽然显出了一脸的怒气,喝道:“刘子盛,你不会以为你喊两声有罪,流几滴眼泪,我就能饶了你吧?” 刘子盛颤抖道:“臣……不敢……”听他那声音,就似快哭出来了一般。 “你最好是不敢。”高阳公主轻蔑一笑,随即转向陆承远,“他杀了你家人,怎么处置,你来定吧。” 陆承远想也不想便答道:“草民听公主的。” 高阳公主闻言愣了一下,随后才叹一口气,拿他没办法一样嘟囔着:“你呀你……” 她又将视线落到了刘子盛身上,那眼中尽是凶戾,喝道:“来人啊,脱去刘子盛官袍,摘去他乌纱帽,押入大牢。再差个人去趟江陵府,将他满门抄斩。至于他三族……留着吧。” 原本刘子盛也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了,但听到要将他满门抄斩,仍旧大喊道:“求殿下开恩,开恩啊!” 高阳公主这时正打算坐回椅子上,一听到他叫嚷,立刻停了下来,转过头来看向他。 高阳公主看着他“开恩开恩”叫个没完,眉毛一挑,怒道:“你屠戮威镖局满门时,怎就没想过‘开恩’二字?” 第二十三章:诸使献宝助颉羌 听到高阳公主这么说,刘子盛当然知道公主是心意已决了,但无论如何,他仍想做一次最后的挣扎。 于是他大喊道:“臣之罪,皆因为臣贪念而起。然祸不及家人,臣的孩儿们并不知道这里面的事情,若是他们知道,必要阻拦臣不可,请公主殿下开恩啊!” 他说着时已经声泪俱下,哭得感天动地,恐怕就是在场的不少异族都会被他的哭声感动吧。 但这声音唯独无法感动他面前的高阳公主。 这位高高在上的公主斜睨着他,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之前那句‘满门抄斩’可是你自己说的吧。说来你们两个狼狈为奸的家伙,名字起得倒是都不错。一个叫长青,真就在壮年长青了;一个是子盛,怕是家里一个孩子都留不住了吧。” 她说完这句话,就再也不看刘子盛一眼了。任刘子盛哭喊着被侍卫带了下去。 直到刘子盛的哭喊声渐渐远去,最后从这辉煌的大殿中彻底消失之后,所有人提着的心才稍稍放松下来。 高阳公主这时候叹了口气,一脸歉意向皇帝道:“抱歉,陛下,今日本是陛下的寿辰,却为了这点事情扰了兴致。” 毕竟是在过寿时见了血,这怎么说也不吉利吧。若是寻常,皇帝即便龙颜大怒也是应该的。 却没想到皇帝哈哈一笑,大声道:“无妨无妨,斩奸除恶,这可是朕今年得到的第一份大礼。” 这……是不是有点太惯着她了? 阿米尔为皇帝的反应震惊了,即便他不懂什么朝政,但起码也知道什么时候该干什么事,斩奸除恶可不应该是放在这时候来办的吧。 但既然人家皇帝都没说什么,他自然也没资格管那么多。 这时候皇帝和老太监耳语了几句,那老太监一脸憨笑地连连点头,随后直起了他那似乎从未挺直过的腰板,大声道:“庆祝陛下六十大寿,圣典开始——” 这话音一落,殿中众人纷纷伏倒在地,山呼“万岁”。 就连那站在阶上的段永琪小侯爷和刚刚大显身手的陆家小公子,也在高阳公主两侧跪倒,向着皇帝叩拜。 唯独高阳公主仍旧笑意盈盈地坐在椅子上,别说是皇帝有什么反应,就是群臣似乎也早已对此习以为常。 这就是高阳公主,这就是偃月国最厉害的女人。阿米尔在今天,彻彻底底的了解到了这个事实。 等殿中众人都叩拜完毕了,这才轮到各地大臣献上贺礼。 偃月国国土广大,物产丰富,各地都有出名的食品玩物。这一次光是国中群臣的献礼,就耗去了两个时辰的时间。 这还是尽可能加快了速度,那些珍珠翡翠,金器银饰一件件似走马灯般摆上来,刚让人过了个目便赶紧拿了下去。 皇帝不断询问高阳公主,看她有没有喜欢的东西。高阳公主却只是支颐慵坐,对下面的奇珍宝物全无兴趣。 国内的礼献完了,终于到了各个异邦属国献礼的时间。 各国依次献上本国的珍宝,这一回倒是让高阳公主有了些兴致。 每当使臣献上些中原极为罕见的玩意,她都要好好看上一番,但左看右看,最终还是没能选出一件称心如意的来。 一开始时,上来的都是些和偃月通交已久的国家使臣,他们与偃月打交道毕竟不是一天两天了,那些使臣们说出的官话可谓字正腔圆。 时间一久,再上来的就是些近两年想要搭上偃月这条大船的小国小邦了,若是些已经来朝拜过两年的也还好些,最怕的便是如回鹘一般初次来朝的国家使臣了。 他们的口音论起奇怪,那可谓各有千秋,单一句“上国大皇帝陛下”就能说出个百花齐放的奇景来。 听着这些奇奇怪怪的口音,高阳公主脸色一阵阴晴不定。不过这到底也怪不得对方,于是她大部分时间只是在耐着性子听,只偶尔让对方慢点重复一遍。 一连停下一个时辰,虽然众使臣口音都有不同,唯独让人听不懂的内涵惊人一致。这么长时间熬下来,高阳公主的忍耐似乎也快到极限了。 这时终于到了回鹘部落,那御前书记官大步走了出来,快步走到阶前,跪拜行礼一气呵成,大声道:“萧认阿里木·阿乃里克冯物助回鹘大汗哈拉汗指明,抄百伤果达慌低(小人阿里木·阿乃里克奉吾主回鹘大汗哈拉汗之命,朝拜上国大皇帝)。” 高阳公主原本懒懒坐在椅子上,听了他的话忽然直起了身子,下意识说了一声“啥?” 那边书记官阿里木没明白高阳公主听不懂他话的意思,继续自顾自道:“大汗拱猪伤果达慌低挽手武将,忒名萧认松赖鹤立(大汗恭祝上国大皇帝万寿无疆,特命小人送来贺礼)。” 听着他的话,殿中已经有人小声笑了起来。 其他使臣说话口音不正,那还能猜出个七七八八,这位阿里木的话可是连一个在调上的音都没有,让人连猜都不好猜。 阿米尔偷眼看向椅子上的陈文茵,见到她眉毛正在不断跳动,知道她已经在爆发的边缘了。 亚力坤也听见了旁边的笑声,问阿米尔怎么回事。阿米尔只能照实说了,亚力坤听了急道:“那你赶紧上啊,阿里木死了事小,要是坏了大汗的计策,咱都得倒霉。” 阿米尔无奈叹一口气。 他原本不想出这个风头,他担心陈文茵认出自己,心下一直惴惴不安。 但这时除了他,似乎的确没人能解开现在的局面了。 他下定决心,迈步出列。 刚刚跨出一步,他又期待着陈文茵能认出自己,两种心思交织在心头,让他心中五味杂陈。 他深深低着头走到了阿里木身边,跪下道:“小将愿为御前书记官阿里木做翻译。” 高阳公主眉头一挑,问道:“你是何人?” 阿米尔道:“小将乃征东大将军亚力坤麾下亲随偏将——阿米尔·萨巴赫。” 高阳公主大声道:“把头抬起来,低着头我听不清!” 第二十四章:殿前重见徒心伤 听到这话,阿米尔心中“咯噔”一声。 但他不能不听陈文茵的话,于是在这忐忑的心境下,阿米尔缓缓抬起头来。 二人视线相交,阿米尔不知道自己眼中是什么样的感情,但眼中那少女如水的眼眸里,竟未曾泛起一丝波澜。 高阳公主只看了阿米尔一眼,勾起嘴角一笑:“倒是有副好皮囊,汉语说得也中听,好,你来说吧。” 她说着又换回那慵懒的坐姿。 她果然没认出我来,对啊,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怎会记得萍水相逢的穷小子,她一定很快就忘记我了吧。 高阳公主没有认出自己,这让阿米尔忽然有一种安心感,但同时袭来的还有一阵钻心的阵痛。 他甩甩头,将这些心思都藏在了心底,与阿里木将这些话都说了,便开始站在阿里木身边做他的翻译。 过了一刻,阿里木将进献的宝物一一唱出名来,阿米尔则一一翻译过来。 接连七八样宝物介绍完,高阳公主连眼睛都不动一下。 等阿里木唱出最后一件宝物时,阿米尔翻译道:“大汗进献上国大皇帝西域雪骆驼三匹。” 听到这里,高阳公主眼睛忽然大睁:“雪骆驼?” 阿米尔道:“是,这种骆驼浑身毛发洁白如雪,没一丝杂色混在其中,即便是在我们回鹘也极为罕见。” 高阳公主突然来了兴致,坐直身子,两眼放光道:“我还以为白毛骆驼都是那些游记胡扯出来的,没想到真的有啊!” 阿米尔见到陈文茵如此开心,自己也笑了起来:“是有的,只是极为稀少罢了。” 皇帝看见高阳公主这个反应,也笑着问道:“想要这骆驼吗?” 高阳公主不住地点头,皇帝看了更是开心:“朕这就让人把三头骆驼都送到你府上。” 高阳公主听了一愣,随即摇了摇头:“不要,三头高阳骑不了,一头就够了。” 皇帝笑道:“好好好,都听你的。”便回过头来问阿米尔:“这骆驼可好养吗?” 阿米尔可不知道这样的细节,于是问了阿里木。 他仔细听过阿里木的叙述后,便回答道:“这雪骆驼相比一般骆驼更为娇贵,需要细心调理才是。” 皇帝听了点点头,稍一思忖,对高阳公主道:“这样,先将三头骆驼送到朕的御马司……” 他话还没说完,高阳公主已经把脸颊鼓得像包子一样了:“哎?不要嘛,王府里有马房的。” 皇帝仍旧一脸慈善的笑容道:“高阳别急,人家说这骆驼不好养。让御马司的人先帮你养着,等他们都学会了,再教会豫王府的马倌,不就省事了吗。” 高阳公主就像在担心皇帝会抢走她这头白骆驼一般,目光在阿米尔和皇帝之间来来回回,最终无奈叹一口气:“好吧,那就只能这样了。” 她话刚说完,却又一脸不甘心地盯着皇帝,娇声道:“那陛下可得让人把高阳的骆驼喂得健壮一些。” 皇帝笑道:“自然自然。” 随后跟身边的老太监交代了几句,那老太监唯唯称是,下去走到阿米尔身边道:“还劳烦小将军跟着老奴,将几头骆驼带到御马司去。” 阿米尔点点头道:“好,那三头骆驼就在大庆门外。” 他记得汉人叫马是称为“匹”,想来骆驼和马应该一样,于是一开始说是三“匹”骆驼。但听到皇帝和陈文茵都称之为“头”,便也从善如流改为了“头”。 二人来到大庆门外,叫兵士牵着骆驼来到御马司。阿米尔将自己听来的驯养雪骆驼的方法都告诉了御马司的马倌,又多嘱咐了几句,便在老太监的引导下又向着大庆殿而去。 等二人再入大庆殿时,宴会已经开始了。 他从一片莺歌燕舞中穿过,来到了回鹘使臣的位置上,在空着的案子前坐了下来。 那边亚力坤看着大殿中央的舞女们口水直流,他悄声对阿米尔道:“你看看,这中原的女子长得真美。看那手,又白又嫩;看那腰,又细又软,没骨头一样,扭起来真是好看!” 阿米尔回道:“那叫纤纤出玉手,杨柳小蛮腰。” 他虽然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着话,但眼睛却不往这些舞女中看。 他的眼睛不断瞟向金阶之上,看向那坐在椅子上不断饮酒的高阳公主。 高阳公主——陈文茵,就如同自己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饮酒依旧如此豪爽,好似千杯不醉一般。 她的腰肢也很细,却不似这些舞女般柔若无骨。她的腰板无论何时都直挺挺的,似乎世上没有任何事情能让她弯下这硬挺的腰去。 她的手也很美,但不像这些舞女般拿着金铃纸伞。她手中的是双刀、是金火流星锤,甚至,她手中的是别人的命。 她是那么美,却不可能属于自己。 甚至不可能与自己站在相等的位置上,她生来就是人上人,就是要踩在天下人头上的。相比之下,自己算什么?自己连让她记住的资格都没有。 阿米尔忽然觉得,自己要是没见过她反而更好,至少就没了这点念想。 他一杯杯喝着闷酒,旁边亚力坤已经开始赞叹中原的菜品精致可口了。 那一天他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只知道已经喝的头脑有些晕了,似乎只要再来一杯便要倒下了。 他随着身边的人一同谢了恩,退出大殿,浑浑噩噩回了驿馆。 见到他回来,阿依努尔赶紧跑了出来。但不知是因为酒,还是因为心中的滞碍,他竟然没注意到自己的姐姐。 他晃晃悠悠走回屋子,一头栽在床榻上,突然很想大哭一场,却还没有哭出来就睡了过去。 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太阳已高——看来自己已经睡到了第二天快中午了。 “你终于醒了,昨天你丢了魂一样,吓我一跳。” 阿米尔循声望去,见到是阿依努尔在一边为他清洗着汗巾。 “姐姐……”他想说些什么,但说出这两个字已经是极限了。 “好了,赶紧醒醒酒,有人来找你呢。” 第二十五章:稀稀小林见凤凰 花了好长的时间,阿米尔才终于从宿醉中醒来,可头依旧疼得很。 他洗过脸,用湿汗巾将自己身上擦过一遍,这才想起刚刚阿依努尔的话来:“你说什么?有人找我?” 阿依努尔点点头,端着洗过汗巾的水走了出去,还不忘喊一声:“快点吧,别让人家等急了!” 谁会来找我?不如问,我在这里认识谁?他实在想不出一个可能的人物,只能毫无头绪地穿好衣服,快步走了出去。 来到院子里,见到一个男子正站在这里。 那是昨日见过的陆承远,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阿米尔上前问道:“陆公子找我?” 陆承远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这才了回了礼,摇摇头道:“不是。” 阿米尔更是一头雾水了:“那陆公子知道是谁找我吗?” 陆承远点点头:“知道。” 阿米尔正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却没想到陆承远就此住了口,定定看着他。 这……还真真是惜字如金啊大哥……就不能多说一句到底是谁? 阿米尔一脸无奈问:“那敢问是谁?” 陆承远这才道:“是公主。” 听到这话阿米尔一愣,他只道陈文茵早把他忘记了,可如果真忘了,今日怎么会来找自己? 原来她没有忘记自己……没有……那可太好了! 阿米尔脸上笑了起来,高兴道:“既然如此,别让公主等急了,咱们快走吧。” 看见阿米尔如此高兴的样子,陆承远忽然皱了一下眉头,但随即便舒展了开来,道:“公主就在前院客厅,走吧。” 二人刚走到客厅外,已经听到里面传来了一阵欢声笑语。两个欢快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听起来十分悦耳。 阿米尔分辨出其中一个是陈文茵的声音,另一个居然是阿依努尔的声音。 她俩怎么聊到一起去了?阿米尔一边想着,一边快步走进了客厅中。 这时候两人聊得正欢,阿依努尔见到阿米尔进来,赶紧叫道:“快来快来,这姑娘真有意思。” 她说的是汉语,陈文茵自然听得懂。陈文茵笑道:“敢说我有意思的,你还是第一个呢。” 阿依努尔奇怪道:“为什么别人不敢说?” 陈文茵哼了一声,一脸神气道:“别人要是敢说,我就砍他们的头。” 阿依努尔只当陈文茵是在开玩笑,笑着推了她一把,陈文茵也笑着和阿依努尔打闹起来。 可这话听在阿米尔耳中就重了,昨天陈文茵刚抄了刘子盛的家,今天说出这话来就由不得人不信了。 阿米尔坐到了阿依努尔身边,问陈文茵道:“不知道高阳公主来找小将,是有什么差遣。” 阿依努尔听了对陈文茵笑道:“原来你叫高阳……什么?你是高阳公主!” 她话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高阳公主”四个字不是对方的名字,而是封号。 自己刚刚居然在跟这个小太岁插科打诨,还动手推了她? 陈文茵却满不在乎,笑道:“怎么,手都动过了,这才害怕?放心吧,我今天是以阿米尔好朋友的身份过来的。” 这一下阿依努尔更是惊讶了:“你……你跟阿米尔是……好朋友?” 陈文茵依旧笑着:“对啊,我们一起打退过盗贼呢,他没跟你说过吗?” 阿依努尔思索了一下……汉人、女孩、打退盗贼……她自然立刻联想起了一年前的事情,伸手指着陈文茵鼻头道:“你……你是一年前那个汉人姑娘?” 陈文茵也不在乎阿依努尔就这么指着自己,开心地点点头:“对啊,就是我。” 阿依努尔浑身无力地坐下:“他可没说你是公主呢。” 陈文茵道:“我也以为他只是个猎户呢。” 那时我真的只是个猎户啊。 阿米尔心中这么想,但终究没说出口,只是问道:“公主还没说来找小将有何吩咐呢。” 陈文茵本来还很高兴的样子,听了阿米尔的话忽然嘴一撇道:“你这人真没意思,我都说是来找好朋友了,找朋友要什么吩咐?” 这一下让阿米尔不知该如何接话,喃喃道:“这……可……你是千金公主,我只是……” 陈文茵急道:“这跟你我是什么身份无关,你我也算共过生死了,怎么就不能算朋友!” 看着阿米尔一时仍旧不知该说什么,陈文茵眉毛一挑,道:“还是说你怪我昨天冷落了你,今天也以牙还牙来了?” 说起不讲理,陈文茵与一年前如出一辙。 阿米尔赶紧摆手道:“不不,我只是以为公主已经把我忘记了。” 陈文茵用手拄着侧脸,叹气道:“昨天那么多人在,我实在不方便跟你相认。看吧,你果然是生气了。” 没想到陈文茵一直记着自己,这让阿米尔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但看着她一脸落寞,自己也心下不忍,怕真的伤了她的心。 于是阿米尔赶紧道:“没有没有,真的没生气,只是公主……” “那你就叫我名字,别叫公主!” 原本阿米尔就怕陈文茵真的伤心,这时听见她这个要求,便赶紧改口道:“好好好,陈……” 说到这里时,他又觉得这么直白叫人家姑娘家名字不像样子,于是道:“陈姑娘。” 陈文茵听了点点头,那灿烂的笑容也重新回到了脸上:“也好,总比冷冰冰叫公主强。” 她此时笑得开心,全然不像刚刚那样阴霾密布。 所以……刚刚她都是做戏? 阿米尔一头雾水地看着重新端起茶盏的陈文茵,却看不出一丝端倪来。 他又看向阿依努尔,想得到同为女性的姐姐的帮助。但阿依努尔显然没跟上话题,一脸不知所措地看着二人。 果然靠不住啊。阿米尔捂脸叹息道:“姐姐你到底来干什么的啊。” 阿依努尔指着自己道:“我?是那个烦人的书记官叫我来的,说你不在只能叫我招待了,好像还让我求她什么……” 原来她还是带着任务来的,可显然她早已将任务忘得一干二净了。 “啊,对了,求公主面见皇上!” 正当阿米尔打算跟陈文茵说些什么时,阿依努尔突然想起了自己的任务。 第二十六章:故友如前何曾匡 如果阿依努尔不提,阿米尔险些把这正事给忘记了,毕竟他一直沉浸在和陈文茵再次相遇的兴奋之中。 陈文茵一脸无所谓问:“见皇上?干什么?” 阿米尔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把借兵的事情告诉陈文茵,但想起皇帝对陈文茵的宠爱,恐怕她只要开口一问,皇帝必然就一五一十都说出来了。 于是阿米尔道:“是这样的,我们大汗想要向你们偃月借兵,收服各部,一统回鹘。” 陈文茵邪魅一笑,直勾勾盯着阿米尔道:“我们出人出力,你们大汗坐享其成,那偃月能得到什么好处?” 阿米尔一愣,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 这事算起来应该是朝政上的问题吧,陈文茵一个公主问这些做什么?听着她的语气,就好像她能决定偃月是否出兵一般,更让阿米尔觉得不可思议。 但阿米尔还是仔细想了一下:“我们大汗当然愿意向偃月称臣,年年进贡不说,你喜欢雪骆驼,那就每年都送你几头好了。” 陈文茵一脸无所谓道:“早说了骆驼多了我也骑不了,有一头就够了。不过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可以帮这个忙。” 阿米尔听了猛然睁大眼睛:“真的吗?” 陈文茵一脸得意地点点头:“当然是真的,不过我只能帮到你们进宫面圣,至于出不出兵,我说了可不算。” 阿米尔本以为陈文茵这样神气,是出兵之事十拿九稳了呢。但能得到陈文茵的引荐也是好事,若是她还能向皇帝美言几句,那就真是十拿九稳了吧。 于是阿米尔开心地笑道:“好,咱们这就走吧。” 陈文茵忽然拉下了脸来,一脸不开心道:“你急什么,先说好,我忙可不白帮。” 阿米尔眨了眨眼,问道:“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阿依努尔看着自己弟弟这个傻样子,恨铁不成钢地给了他一个爆栗子,喝道:“你个笨蛋,人家姑娘专程来找你,你急着走什么,还不先好好招待招待人家!” 阿米尔捂着头嚷道:“好好好,那咱们下午再去,中午就在附近转转?” 说起来他阿米尔才是客人吧?这里可是偃月的京城啊,是陈文茵的老家,不应该是陈文茵招待自己?但他终究不敢把这话说出来,毕竟阿依努尔的拳头力道可不小。 陈文茵叹道:“真是的,我好心好意来找你,你就挤出这么点时间来陪我。” 她说着却笑了起来,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对阿米尔道:“那就赶紧吧,带我四下转转。” 阿米尔点点头,与陈文茵一同走出了驿馆。 陆承远也跟了出来,跟在距二人三步远的地方。 刚一出驿馆,陈文茵忽然回过头来,对陆承远道:“任重就先回去吧。” 陆承远听了,眉头一皱,踌躇道:“这……” 陈文茵笑道:“怎么,在这京城里,还有谁敢对我不利?” 这天下当然没有如此不要命的人,陆承远也是知道的。于是陆承远点点头,又看了阿米尔一眼,躬身行礼,道一声“告退”,便向着内城而去。 阿米尔听说过中原人都是有名有字的,恐怕“任重”就是陆承远的字吧。 他随口问道:“‘任重’是他的字?他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陈文茵转过头来盯着阿米尔,看得阿米尔不明所以。 正当阿米尔打算开口询问时,她忽然笑道:“怎么?吃醋了?” 她怎么会想到这方面的?阿米尔赶紧摆摆手:“不是不是,只是好奇罢了。” 陈文茵“切”一声道:“不是就不是,这么急着否认干什么。他家人都死光了,无处可去。我又替他报了仇,他就说要做我的侍卫来报恩。我想想倒也不亏,就答应下来了。” 阿米尔“哦”了一声,点了点头,二人便向着热闹的东市而去。 二人一路上说说笑笑,你问问我,我问问你,将分离这一年来的事情都问了个遍。 陈文茵问道:“你们怎么没住到礼宾院的客馆去?” 阿米尔叹道:“今年来的人多,礼宾院没地方了。” 陈文茵“哼”了一声道:“什么人多,我看他们就是不重视你们。” 御前书记官也是这么说的,毕竟回鹘分裂了这么久,不被重视也是自然的。 阿米尔不想再提这些国事,于是换了个话题:“我看你很喜欢雪骆驼,为何却只要一头?” 陈文茵无奈道:“其实我也不是很喜欢的。” 这倒是出乎阿米尔的意料,他赶紧问道:“可是那时你不是只选了雪骆驼吗?” 陈文茵道:“我喜欢的东西,皇上一定都会送给我,所以我不必开口去要。换句话说,皇上赏赐,我受赏,这没什么问题,但如果我向皇上索取那些珍宝,就成了我恃宠而骄,会让人嚼舌头的。” 阿米尔问道:“那你为何又要了雪骆驼?” 陈文茵道:“皇上屡屡过问,我都一一推辞,如果最后一件东西都没要,那反而成了不把君恩当回事了,所以无论如何,我都得拿下一件礼物才是。” 阿米尔一知半解地点点头,他是真的没想明白这里面的差别。收个礼物居然还有这么多讲究?汉人可真是麻烦。 其实他不知道各国朝廷都是一般,只是他现在职位太低,没机会面圣罢了。 又走了一阵子,二人聊到昨日在大殿中发生的一切。 阿米尔问了事情的缘由。 原来是陈文茵一年前在外游玩时偶然遇到了陆承远。听了陆承远说了家仇,陈文茵立刻正义心燃起,便把陆承远带到自己师父面前,又出手调查了事件始末,这才让他得以在昨日手刃仇人。 陈文茵叹道:“一年前,任重的武艺还不怎么样,幸亏师父通过他几个残招和兵器特点,反推出了他家门的武功路数,又进一步推导出了适合他这功夫的内功来,让任重得以在一年内突飞猛进,昨天才能手刃仇敌。” 阿米尔听师父说过,只有宗师才能创造一门武艺,但他可不知道通过残招反推出一门武艺需要什么样的修为,想想看,陈文茵这位师父应该也不会太差吧。 第二十七章:阴晴不定茶酒坊 阿米尔叹道:“你师父厉害,你也厉害。幸好你找到了那封书信,否则姓刘的那么狡猾,昨天一定就逃了。” 陈文茵听了却讪笑道:“你也说了他狡猾,怎么可能留下这么重要的证据。” 阿米尔听了一惊:“那,那书信是哪来的?” 陈文茵叹口气,笑道:“自然是假的了。我手里倒是有些证据,但都在江陵府带不过来,只能请人仿写了那封信。那时刘子盛心里慌乱,加上他对陆总镖头的笔迹也不是特别熟悉,所以没看出破绽,白白送了性命。” 阿米尔听了只觉得不可思议,陈文茵居然用一条伪造的证据杀了刘子盛一家,而且还是在皇宫大殿之上? 他皱着眉问道:“那若是他看出了破绽怎么办?” 陈文茵道:“那我只能亲自走一趟江陵府,去当地找证据定他的罪了。我用假书信不过是想要省点事罢了。” 该如何评价这个女孩?胆大妄为?异想天开?似乎都不准确,阿米尔只觉得这位公主太厉害了,厉害到自己根本跟不上她的思维。 就如阿米尔所想,陈文茵的目光很快就被其他事情吸引过去了。 她看见了路边的糖人,大声叫道:“看,糖人!看着就好甜的样子,你去帮我买一个好不好?” 阿米尔正在考虑着她刚刚所说的话,随口答道:“你这么有钱,还用我来结账?” 陈文茵回过头来,鼓着脸颊道:“我没带钱不行吗。” 阿米尔伸手入怀,摸到了去年陈文茵送给自己的那一锭银子。 他将银子掏出来,送到陈文茵手中:“这是去年你给我的银子,我就还给你吧,你去买糖人好了。” 陈文茵看着手里的一锭银子,忽然脸阴沉得吓人。她将银子一把扔在地上,转头便走。 阿米尔不知道陈文茵为何生气,赶紧捡起银子追了上去,问道:“你不买糖人了吗?” 陈文茵大声道:“不想吃了!” 阿米尔跟在陈文茵身后,但陈文茵走得太快了,他不时需要小跑两步才能跟上。 他一边追着一边道:“好端端怎么生气了?再说何必拿这一锭银子撒气?” 这时陈文茵突然停了下来。 她停的十分突然,阿米尔没反应过来,立刻跑到了陈文茵的前面,赶紧回过头去看她。 陈文茵面无表情问:“你一直留着这银子?” 阿米尔点点头:“不知怎的,舍不得花出去。” 陈文茵突然无奈叹了口气,好像被什么打败了一样,懒散地道:“罢了,我饿了,咱们吃点东西吧。” 见阿米尔点点头,陈文茵便大步走进了旁边一家看起来不错的酒楼。 二人刚一坐下,小二端上茶来询问他们要吃些什么时,陈文茵忽然扔出一锭银子道:“按着这价格,有什么好酒好菜都拿上来。” 小二一看手里,竟是一锭二十两的官银,赶紧笑道:“是是,客官稍侯,小的这就去张罗,保您二位满意。” 阿米尔见她又是一锭二十两的银子,惊道:“你不是说你没带银子。” 陈文茵端起茶水瞟了他一眼:“我又想起来自己带了,不行吗?” 看着陈文茵如此气势汹汹,阿米尔可是一句话都不敢再多问了。 陈文茵的怒气一直持续到菜上来,吃到一半以后。 阿米尔原本看着她如此愤怒,只好闷头吃菜,不敢多言。虽然这些菜的确精致可口,但气氛如此压抑也是食之无味。 哪知菜过一半,酒过一巡,陈文茵的心情也好了起来,又开始和阿米尔有说有笑。 这陈文茵的心思时雨时晴、忽阴忽明,总能让阿米尔措手不及。 还是阿依努尔的性格好,开心悲伤都在脸上,一点也藏不住。阿米尔心里虽这么想,但陈文茵的心思越是难猜,他就越想猜明白。 二人吃过饭,又出去转了一圈,等他们回到驿馆时已经过了申牌时分。 阿米尔想着今日在此和她先分手,明日一早再一同去见皇帝,却没想到陈文茵道:“你去把你们的人都叫出来了吧,咱们这就面圣去。” 阿米尔一愣,陈文茵催道:“愣着做什么,快去啊。” 阿米尔疑惑道:“会不会晚了点。” 陈文茵却不以为然道:“借个兵,你们还要说多久的话?” 本来能立刻见到皇上,阿米尔应该高兴才是。但一路下来他居然和陈文茵产生了一些对抗意识,于是又找了理由道:“可这毕竟是面圣,不用先通传一声吗?” 陈文茵神气一笑,道:“我见皇上可从没通传过,你要是想通传也行,那就别找我帮忙,先去走上一星期的程序再说。” 要等上一个星期,那阿里木还不得急死?看来她高阳公主又胜过自己一筹。 阿米尔无奈叹气,只能乖乖进去将阿里木和亚力坤叫了出来。 听说是高阳公主要带着几人进宫面圣,阿里木几乎开心地跳了起来。毕竟如此一来能省去不少麻烦,而且看在高阳公主的面子上,皇帝同意出兵的可能性也大了不少。 看着阿里木开心得手舞足蹈,亚力坤无奈劝说:“书记官还是沉稳点,不要在上国公主面前失了礼数。” 但阿里木似乎全然没听见,只管开心地跑了出去。 “坏了,他别是高兴过度得失心疯了。” 亚力坤大叫一声追了出去。 阿米尔只觉得不可思议,这算多大点事,还能得失心疯了?但看见二人都出去了,自己也赶紧跑了出去。 待来到驿馆门口,却见到阿里木正恭恭敬敬向着陈文茵行礼,反倒是一路追来的亚力坤显得狼狈不堪。 这可真是厉害了…… 阿米尔感叹一下,便走到几人身边,正听到阿里木对陈文茵道:“萧认百间搞样供助,干些供助向诸(小人拜见高阳公主,感谢公主相助)。” 陈文茵本就讨厌他这不着调的汉语,赶紧一摆手道:“罢了罢了,你还是别说汉语了,都让阿米尔来说好了。” 经过昨日的事情,阿里木也明白了自己汉语是真的不怎样,只能苦笑道:“是。” 别说,他这个“是”倒还真算得上字正腔圆。 第二十八章:白衣相助见真皇 有了高阳公主陈文茵领路,几人进入皇宫的道路果然畅通无阻。那些大内侍卫们一见到是陈文茵走在前面,都赶紧让开道路,跪立在旁,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走了一阵子,到了一个拐角处,一个人影忽然走了出来,差点和陈文茵撞在了一起。 那人赶紧后撤一步:“是谁这么冒冒失失……”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已经看到来人是陈文茵,立刻愣在了那里。 那人正是昨日站在皇帝身边的老太监。 要说他们宫里的内官,别的能耐可能没有,这讨好主子的能耐可是一个比一个好。 只见他原本惊讶的脸色立刻变成了一脸的笑容,挥起手就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仍旧笑着道:“瞧瞧老奴这张嘴,连老奴自己都管不住,真真该打。” 看着这老太监一边抽自己嘴巴还一脸笑得很开心的样子,阿米尔只觉得自己背后一阵恶寒。 陈文茵显然已经见惯了这场面,笑道:“没事,也是我走得急了,怪不得褚公公。陛下这时候在御书房吗?” 那姓褚的公公知道陈文茵特意转移话题是要给自己个台阶下,于是笑得更是谄媚,道:“这可不巧了,皇上刚刚移驾延福宫。” 陈文茵嘴一撇道:“那延福宫可大了,陛下在哪呢?” 老太监低下头道:“瞧老奴这不会来事的样子。皇上在雪香阁中,正和宁妃娘娘下棋呢。” 陈文茵笑道:“那好,你忙去吧,我去找陛下。” 她说着也不再看老太监一眼,只管大步离去。 她若不走,这老太监可是一步也不敢动。直到看着陈文茵和阿米尔等人的身影消失在了视线里,这老太监才重新快步向外走去。 陈文茵带着三人左转右转,在这迷宫一样的皇宫里来去自如。 不多时四人到了一座精致考究的阁楼前,陈文茵走上阶前,口中喊道:“陛下在吗?” 她这番行动看起来十分失礼,但见到了昨日陈文茵在大殿上的“节目”,三人也都觉得不奇怪了。 正在陈文茵打算喊第二声时,阁楼里突然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道:“真是巧了,我正跟皇上提起高阳,你就来了。” 随着声音传来,一个身材高挑的白衣女子走了出来。 陈文茵冲着那女子拱手道:“见过宁妃娘娘。” 原来这女子便是宁妃,看她长得柔美可人,年纪不过二十出头,那皇帝可已经六十岁了。阿里木在心里不断赞叹着皇帝果然好福气啊。 宁妃笑道:“平日里可不见你这么恭恭敬敬的,今天怎么改了性了。” 陈文茵也笑了起来:“高阳也有懂事的时候啊。” 这二人一言一语,就好似姐妹般亲密。说来也是,那宁妃年纪至多大不了陈文茵五岁,两人自然算是同龄人,说起话来也没那么多芥蒂。 宁妃拉着陈文茵的手,就要向着里面走去,一边走还一边道:“皇上想下棋了,让我来陪着,我刚跟皇上说啊,还是高阳棋艺好,我都看不透皇上的棋路呢。” 陈文茵一边往里走着,一边向着三人招了下手。 三人跟在她们二人身后走了进去。 那宁妃早见到了三人,但也不问三人是谁,只管夸赞陈文茵的棋艺如何了得。 到了东床边上,众人终于见到了皇帝。 他正在东床案边坐着,仔细看着棋盘上的黑白两色棋子出神。 宁妃道:“陛下,高阳来了。” 皇帝应了一声,回过头来,笑道:“高阳还带了客人来啊。” 陈文茵回过头看看三人,笑道:“他们有事要求陛下,我收了他们的骆驼,可不好推辞。” 这当然是陈文茵的借口,皇帝也猜到了这三人里一定有她在乎的人。但他终究没有点透,只笑着招招手道:“来来来,高阳,你来得正好,这局刚开始布局,你来替宁妃下。” 宁妃赶紧将皇帝对面的蒲团换了一个,嘴里还不停道:“臣妾就说了,跟臣妾下棋,陛下肯定觉得无聊,幸好高阳来得及时。” 陈文茵毫不客气,直接坐到那蒲团上,打眼扫了棋盘一眼,咧嘴笑道:“嘿,这几个月陛下没少欺负宁妃娘娘吧,娘娘棋艺精进不少啊。” 那三人就这么有说有笑地对弈起来。 陈文茵的棋艺显然高出宁妃不少,她落的子常常让宁妃看不懂,连连出声询问。 每每此时,陈文茵都会一脸神气地解释起来,甚至将接下来几步的布局都讲解一遍。 她这么一说,皇上当然也知道了她的目的,但饶是如此,皇上依旧在她手下讨不到什么好处。 二人对弈半晌,阿米尔三人侍立在旁不敢说话,他们又不懂围棋,只能呆愣愣站着。 又过了一阵子,皇帝的棋瘾似乎终于得到了满足,这才向着侍立一旁的宁妃道:“你先下去吧,朕跟他们谈些公事。” 宁妃答应一声,便笑意盈盈地走了。 直到已经听不见宁妃的脚步声,皇帝这才开声问道:“你们有什么事?” 他说这话时,眼睛仍旧没有从棋盘上离开,似乎问的只是些毫无意义的家长里短。 阿里木赶紧说些祝愿上国大皇帝万寿无疆的吉祥话。这回他记住了陈文茵的嘱咐,说的都是回语,由阿米尔一一翻译过来。 阿米尔的话还没翻译过一半,皇帝已经不耐烦地摆摆手道:“若是来说这些的就免了,别扰了朕下棋的兴致。” 突然被炝了这么一句,阿里木的脸色瞬间一沉,但他毕竟在御前工作了这么久,很快便掩藏了情绪,笑着回答起来。 阿米尔将他的话翻译过来,把回鹘借兵的意思大致说了一遍。 皇帝听着他们的话,眼睛动也不动一下,只管紧紧盯着眼前的棋局。他们口中的军国大事,在这位上国大皇帝眼中似乎全然比不过眼前厮杀激烈的黑白两子。 等阿米尔将话都说完了,皇帝沉默下来,也不知道是在思考他们的提议,还是在思考眼前的战局。 过了良久,皇帝忽然说道:“好,朕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 没想到等了这么久只等到这么无关痛痒的话,阿里木和亚力坤似乎都想再说些什么。 陈文茵也同样注视着棋局,向着三人一挥手,随后落子有声。 第二十九章:黑子白棋密锵锵 待得将三人“赶”了出去,皇帝和陈文茵依旧端坐对弈。 又下过两子,皇帝忽然问道:“高阳觉得如何?” 陈文茵手下不停,又落下一子:“陛下是说这局棋?” 皇帝呵呵笑了两声,看着陈文茵无奈道:“你这是明知故问。” 陈文茵的目光依旧聚焦在棋盘上,好似对这话题一点不感兴趣一样,毫不在乎地答道:“回鹘分裂了几十年,那个大汗居然想一口气统一起来,倒真是好气概啊。” 皇帝笑道:“英雄惜英雄,他是英雄气概,咱们高阳也不遑多让。如何?想发兵助他是不是?” 陈文茵嘴角勾起一丝微笑,那笑容看起来颇为戏谑:“此人若能成事,便一定是我偃月的大患。别说出兵救他,高阳倒是希望他跟其他部落拼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才好。” 皇帝抬起头来,看向了陈文茵专注的目光——虽然那目光并不是看向自己的。 “然后呢?” “然后咱们再发兵,一举拿下整个回鹘。” 听见皇帝的问话,陈文茵的棋子依旧毫无迟疑地落下。 皇帝忽然很和蔼地笑了起来:“高阳真是这么想的?朕看高阳你对那个叫阿米尔的小将很在意啊。再说他们回鹘有多大能耐?就是统一了,也未必能威胁到咱们偃月。” 陈文茵听到他提起阿米尔,食中两指夹着棋子,搔了搔额头,忽然将子落下道:“陛下,打劫了。” 皇帝赶紧低下头去,果然见到双方厮杀最激烈的中腹被陈文茵做下了一个劫。便赶紧去找能应劫的步数,但看便棋盘,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 陈文茵一手捻着棋子,一手托着下巴,似笑非笑道:“陛下,不用找了,高阳早就看了,找不到的。” 皇帝一脸懊悔地叹一口气:“都怪朕跟你聊得太开心,居然一不小心着了道。” 陈文茵微笑道:“示敌以弱、扮猪吃虎,虽然是再简单不过的计策,但总会有人中计。即便是睿智如陛下,这蜜糖做的匕首不也吃下去了?” 陈文茵以这一局棋表明自己的心思,皇帝怎能不知道?他笑着问道:“可你如何确定回鹘大汗就一定有反心?” 陈文茵这时才将头抬起来,眼下的棋盘她已在中腹得了大片领地,胜券在握了,早已没有继续紧紧盯住的必要。 “陛下,这下棋,什么地方最难守?” 皇帝知道她还是以棋喻势,便答道:“金角、银边、草肚皮,要说难守,那自然就是中腹。” 陈文茵点点头道:“中腹地域最广,但易围难守。我偃月东侧临海,南容大理,北有夷狄虎视,西有吐蕃相拒。今日看来尚且相安无事,但若天下有变,这些人都可能是咱们的死敌,这么看来,偃月不就是中腹吗?” 皇帝点了点头,承认陈文茵说得有道理,但她还是没说为何认为对方会反啊。 陈文茵却不等皇帝发问便继续道:“高阳不认得那大汗,也没有未卜先知的能耐。但是他们回鹘是什么地方?漫天飞沙、戈壁遍布,若我是他,必然垂涎中原的繁华广袤,等一统回鹘,厉兵秣马,下一步必然要剑指中原。” 皇帝听到此处,深深皱起眉头来。 陈文茵这无疑是在诛心,但不得不说她诛得极有道理。 陈文茵继续道:“高阳不确定他一定会反,也许他忠心耿耿,也许他宅心仁厚,这都说不定。但是高阳知道,倘若他与我偃月为敌,那对偃月必是一场浩劫。无论此人是什么样的英雄,陛下,此人都不能留。” 皇帝叹一口气:“高阳真的长大了,真的要为朕射这天下了。” 陈文茵年幼时,皇帝曾带她围猎。那时皇帝见到远处来了一头母鹿领着一头小鹿,便引弓搭箭,将那母鹿一箭射死。 他将弓交给了陈文茵,让她射小鹿,但陈文茵奋力拉满弓,抬手一箭射上了高空。 她这一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谁也没明白她想做什么。 她却回过头来,一脸正经地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如今天下已经在陛下手中了,射下有什么意思?高阳要射,就要替陛下射这世间不服的贼子乱臣。” 此事后,皇帝常常称赞陈文茵的气概不凡,也时时感叹她可惜不是个男子,否则列土封疆、驰骋天下不是指日可待? 今日的陈文茵,似乎正应了当年她所说,“射这世间不服的贼子乱臣”。 皇帝看着陈文茵现在英气勃发的面容,不自觉笑了起来,和颜悦色道:“高阳啊,你越发像你爹爹了。” 陈文茵听了微微一愣,随即也笑了起来,只是笑得不仅仅是开心,也有些落寞:“是吗?能得陛下如此称赞,高阳就心满意足了。” 皇帝的笑容忽然变得狡黠起来:“可惜你还是欠了些火候。” 他说着忽然落子,“啪”的一声脆响传来,让陈文茵惊在了当场。 惊住陈文茵的当然不是皇帝落子的气势,而是这棋盘的局面。 之前陈文茵和皇帝争夺中腹,以一次劫争大获全胜,就此放下了戒备,开始全心全意扩张领土。 但她志得意满下,居然忘了多做些活棋,最终被皇帝的棋子分而合围,虽然领土广袤,却都成了一片片死棋。 皇帝笑道:“这人啊,越是志得意满,就越容易忽视身后。想要坐收渔利这一点,朕和你的心思一样,只是朕啊,还想着让他们的大汗帮咱们办点事情。” 陈文茵愣愣看着眼前的棋局,果然是自己太过冒进,一步步被皇帝收进了网里,导致自己中腹大片的领地瞬间灰飞烟灭。 自己怎么不多做几个活眼?然而落子无悔,更何况如果这是国家军事,此时死的便不是这些黑子,是千千万万的军士。 陈文茵叹道:“是高阳输了。” 皇帝大笑一声:“你边角的棋都活了,朕杀不了了。这局棋,只能算和棋了吧。” 其实细数目数,陈文茵必要少于皇帝,何况她执黑子,即便目数一样也应该是败了的。只是对于皇帝来说,这一场没有大获全胜,似乎便是和了。 第三十章:和风笑意语相妨 过了三日,朝中仍未传来消息,阿米尔等人却已经到了预定要回国的时间。 偃月国物华天宝,新奇事物数不胜数,她阿依努尔可还没玩够呢。看着大家都在准备回乡的东西,她一脸不快问道:“朝廷消息没到呢,不能多留些日子吗?” 阿里木本来对阿米尔携带家眷就有意见,此时自然不想理阿依努尔。倒是亚力坤一直对阿依努尔照顾有加,他过去对阿依努尔道:“咱们有预定的时间,不能随便改的。” 阿米尔也道:“对啊,再说这么多人是多大的用度开支,多留些时日,谁给钱啊。” 阿依努尔支颐侧头,意味深长地笑看着阿米尔:“你看那位高阳公主多气派,随便一出手就二十两的官银。我看她挺在意你的,你去求求他,估计一年的军费她都能给置办下来。” 阿米尔叹一口气,斜眼看着阿依努尔道:“你在人家的地盘上,还敢这么编排人家,不怕被抓去杀头?” 阿依努尔一扭头,“哼”一声道:“人家陈姑娘可不像你这样木头一般不知变通,人家通情达理得很。” “呦,这刚进来就听到当姐姐的夸我,当弟弟的可得好好学学。” 众人循声望去,见到进来的三个男子…… 正确来说,是两个男子和一个男装的女子。 后面两人正是段永琪和陆承远,前面那男装的女子自然就是陈文茵了。只是她这时候虽然是一身男子劲装,外面披着一件暗银流水纹的大氅,头上却还是女子的发髻。 想来她只是觉得女装行动不便,至于发型,怎样都不在意了吧。 阿里木和亚力坤赶紧上前跟三人行礼,阿米尔慢了一步也赶了上去,唯独阿依努尔笑着跟陈文茵招手道:“过来过来,坐这边。”说着还拍了拍自己身旁的蒲团。 阿里木暗骂阿依努尔没有规矩,就连平素大大咧咧的亚力坤也担心公主发怒降罪。却没想到陈文茵笑一声:“好嘞。”便快步走到了阿依努尔身边。 阿里木和亚力坤看得傻了眼,他们知道阿米尔和陈文茵似乎有些关系,可能阿依努尔也认识陈文茵,却哪知二人关系居然如此亲密。 陈文茵大喇喇坐在阿依努尔身边,段永琪和陆承远也跟了过去。 段永琪看着陈文茵如此大方地和阿依努尔谈笑起来,一双俊秀的眉毛忽然拧在一起,对陈文茵道:“公主,有事可以出去谈,这种地方不合你的身份。” 陈文茵甩手一挥,嚷道:“什么身份?当年咱俩走江湖的时候,便是林边草地也睡过,你忘了?” 听说二人居然一起睡过林边草地,阿米尔心里立刻不开心起来,一股无名火猛然升腾。 他是怪陈文茵太不知检点?当然不是,陈文茵就是这样的性格,再说谁真的不要命敢动陈文茵? 他生气的只是段永琪和陈文茵有过如此亲密的经历。实际上他也不知道当时的二人是否亲密,但他就是不可自制地将这段经历归入亲密一方去。 连带着的,他看那眉清目秀的小侯爷也越来越不顺眼。 段永琪当然不会管他这个异邦无名小将的心思如何,只是继续劝道:“那时毕竟在外,如今在京城里,公主还是……”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陈文茵怒喝一声:“少来,如今在京城,天大地大我陈文茵最大,陛下都不敢这么管教我,用得着你来废话?看不惯就回你的云南大理去!” 阿米尔心里一阵叫好,只觉得陈文茵这话骂得痛快,那小侯爷越是吃瘪,他心里就越高兴。 段永琪听了陈文茵的怒骂,却一点不生气,只是笑道:“好好好,你说了算,我都听你的就是了。” 阿米尔好不容易降下去的火气,却为了段永琪这一句听来颇为宠溺的话语重新勾起。 他走到陈文茵对面,注视着段永琪道:“小侯爷多虑了,公主到了鄙处,那就是我等的贵客。倘若公主觉得此处不好,我们自会招待公主到一个更豪华的地方小坐,若公主觉得这里不错,我们可也不敢随便送客。” 他最后“送客”两个字说得极重,显然是说给段永琪听的。 段永琪不明白这位小将对于自己的敌意来自哪里,只是一脸不明所以地看着阿米尔。 阿米尔也与他互瞪,眼神毫不闪躲。 陈文茵刚想趁势回炝段永琪一句,但看到阿米尔那眼神,忽然愣了一下,悄声问阿依努尔:“他这是怎么了?” 阿依努尔轻轻一笑,只管帮陈文茵倒茶,笑道:“在我们大漠上啊,若是两只公羊一同看上了一只母羊,那公羊的凶狠劲就跟他一样呢。” 聪明如陈文茵,一下就听懂了阿依努尔的比喻。她一脸鄙夷道:“别胡说,真吓着我怎么办。” 阿依努尔依旧笑着:“那他罪过可就大了。” 二人说着笑了起来,全然不管这两个彼此对视的人。 段永琪看着阿米尔目光一直不换,笑道:“怎么,这位小将军还有什么指教?” 阿米尔眉毛一挑:“没什么,小侯爷若是不嫌弃,也请入座。” 陈文茵不禁笑起来,对着阿依努尔道:“弟弟好一招以退为进。” 自己这点心思被陈文茵看了个透彻,这让阿米尔有些不开心。但此时这么多人,他也只能将这些都憋在心里。 段永琪微微一笑,向着阿米尔行上一礼道:“刚刚兄弟失言了,还请小将军别怪罪。”说完便从善如流地坐了下来。 阿米尔只觉得自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全无发力的地方,于是也坐下来,没好气道:“我叫阿米尔·萨巴赫。” 段永琪依旧一脸笑意,回道:“是,兄弟记下了,萨巴赫小将军。” 阿米尔本来就看他顺眼,无论他说什么,自己总想挑点刺。但这时看见自己姐姐瞪了自己一眼,知道是在让自己不要多言,便闷头喝起茶来。 阿依努尔见到陆承远还站得笔直,便趁机转换话题道:“这位小兄弟也别站着了,赶紧坐吧。” “我是护卫,不坐。” 这位陆小少爷还是与往常一般惜字如金。 第三十一章:英雄儿女满风霜 陈文茵和阿依努尔闲聊了一阵子,见到附近兵士来来往往,正在搬运着各类物什,便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看起来匆匆忙忙的。” 阿依努尔叹一口气:“他们说我们要回去了,正叫我们都收拾东西呢。” 陈文茵听了大睁双眼,奇道:“宫里还没来消息呢,怎么就急着走了。” 阿依努尔无奈侧坐,一脸幽怨地长长吐出一口气来:“谁说不是呢,可是我跟你说啊,我们那书记官抠得要死,说是没了盘缠,死活不肯多留两日。” 陈文茵看着阿依努尔一脸幽怨地盯着自己,便知道她是想让自己想想办法。 她稍一思索,忽而笑道:“放心,有办法。” 她说完让阿米尔叫来了阿里木,跟阿里木提议让他们多留一阵子。 阿里木不敢直接拒绝陈文茵,但看起来也很是为难。 这也在陈文茵意料之中,等到阿里木正想开口拒绝的时候,她忽然一副灵光一闪的样子道:“要不这样吧,让你们留下一两个人来,到时有什么情况,直接传达给他们不就好了?” 阿里木眼前一亮,但很快又开始苦恼该给留下的人准备多少盘缠。 陈文茵挥挥手道:“罢了罢了,反正你们远来是客,我就好人做到底,一两个人的食宿我还是付得起的。” 阿里木立刻如抓到救命稻草一般连连道谢。 他哪知道这一切都在陈文茵的算计之中,回鹘一行人中唯有萨巴赫姐弟俩会说汉语。虽然阿里木那半吊子水平也能算是会点,但陈文茵只要说她听不懂,留下来的自然就是阿米尔和阿依努尔了。 一切都按着陈文茵预定的路线进行下去,阿里木嘱咐了阿米尔好一阵子,又看了看阿依努尔,但想到阿依努尔那我行我素的个性,最终叹一口气,什么也没多说。 看到诸事安排妥当,陈文茵笑着对二人道:“既然如此,那你们也别住在驿馆了,干脆搬到王府里跟我一起住吧。” 突然说要住到一起去,这让阿米尔有些不知所措。但他还未开口拒绝一次,阿依努尔却先摇头晃脑问道:“哎?你住王府啊,不应该住公主府吗?” 陈文茵笑道:“当年我父亲承袭我外公的爵位,被封为豫王。如今我便住在豫王府中,虽然是受封了公主,但现在我还没有自己的府邸。” 阿依努尔点点头,又问:“既然你爸爸是王爷,那你应该是个郡主才是,怎么成了公主?” 陈文茵微微一笑,抬头向窗外看去:“父王为守国门,与辽军鏖战数月,最终为国捐躯。他是偃月最厉害的大英雄,我也是因为父王的功绩,才被陛下破格封为了公主。” 她说这话时,眼中虽有对父亲逝去的哀思,但更多的是一种憧憬和自豪。 这是陈文茵第一次提起自己的身世。想来她这个身世,在偃月应当是人尽皆知的,但对于阿米尔和阿依努尔来说,却是第一次听到。 阿米尔听说她父亲为国捐躯,便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他从小就没见过父亲,听母亲说,父亲是一位顶天立地的英雄,他虽然死了,但死得无愧于心。 阿米尔叹一声道:“所以你很久都没见过自己父亲了?” 陈文茵摇了摇头:“不是很久,我从没见到过。父王在居庸关力战身亡时,我才刚刚出生。” 这一回,阿米尔更觉得陈文茵和自己同病相怜,两个人都是从没见过父亲的孩子。只是他忘了,二人的生长环境大相径庭,自己是家里唯一的男孩,不得不早早成熟起来,担起家中的担子。但她陈文茵,可是整个偃月众星捧月般的存在。 阿依努尔与阿米尔一般的想法,只是她更不会掩藏自己的情绪,听到陈文茵说完便上前抱住了她道:“哎,从小没了爸爸,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阿依努尔这动作十分突然,不说其他人,就是陈文茵也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 但很快她惊讶的表情就缓和了下去,一脸的英气似融化了般变得越发温和。 “我不是个可怜的孩子的,我是个幸运的孩子,因为我是陈宁和岳邦媛的女儿。” 她说着这话的时候,头却垂得更低了。 恐怕从小别人就告诉她,生为豫王之女是如何的令人艳羡,如何的了不起,可如阿依努尔这般真的关心她是否因为自幼丧父而痛心疾首的人,却是绝无仅有吧。 陈文茵的表情很快恢复了原样,她松开阿依努尔的手笑道:“多谢关心,但我是天下兵马大元帅和圣平郡主的独生女,可不能这么软弱。” 阿依努尔合上一只眼,调皮地笑道:“那好啊,这就当是咱们之间的秘密,你难过的时候随时可以来找姐姐撒娇。” 陈文茵刚刚才在她面前露出软弱的一面,依她那好胜的性格当然要扳回一城,于是咧嘴笑道:“我看你也未必比我大。” 阿依努尔却毫不服输,大声嚷道:“我一定比你大!”说着还回过头去盯住阿米尔问:“你说是不是?” 阿米尔无奈摇摇头:“吵这些有什么用,咱俩本来就一边大,问我可毫无说服力。” 阿依努尔鼓着脸颊仍旧表示着不满,倒是陈文茵饶有兴味地仔细看着两人:“原来你二人是龙凤胎,嘿,我说怎么这般相像,真是有趣。” 阿依努尔“哼”了一声,抱住臂膀道:“我才不想有这么个傻弟弟。” 阿米尔叹一口气道:“我还不想有这么任性的姐姐呢。” 这对姐弟,还真是随时都能吵起来呢。 陈文茵看着这对姐弟,不禁轻轻笑了起来——如果自己也有个兄弟姐妹,恐怕也是这样的情景吧。 当天下午,阿米尔和阿依努尔各自带上自己的物品,与阿里木和亚力坤交代了几句,便就此分别了。 阿米尔心里挂念着远在回鹘的母亲,阿依努尔却已经为着即将入住的王府而兴奋不已了。 第三十二章:王侯门第无万羊 二人随着陈文茵一行来到豫王府门口。 见到府门那朱漆金钉,气势恢宏的梁柱牌匾,二人不禁赞叹有声。 陈文茵轻笑一下,随即上前拍响大门。里面隐隐有人应了一声,随即一声响动,府门从内侧被缓缓打开了。 阿依努尔伸长着脖子想往里看去——这府门都如此气派了,不知道里面是怎样的别有洞天? 陈文茵看着她的反应颇觉有趣,笑着道:“走进去,看得更清楚些。” 阿依努尔愣了一下,旋即换上一脸的不悦:“你是说我傻吗?” 陈文茵摇摇头道:“不敢不敢,姑娘请。”说着将手一摆,做出个请君入内的恭敬姿态。 阿依努尔自由惯了,见陈文茵这般动作便不多讲什么礼仪,只管迈着大步走进豫王府中。 见到有人能在自己面前如此真性情,陈文茵大笑起来,抬步跟在了阿依努尔身后。 前来开门的下人看见阿依努尔先走了进来,正待开声询问,又见到陈文茵紧接着跟了进来。他怕一不小心冲撞了公主的贵客,赶紧闭嘴退到了一旁。 一眼看来,竟是阿依努尔大喇喇领着陈文茵一行进了王府中。 一众下人看着这景象呆愣下来——这世上除了公主的三位长辈,居然还有人敢走在公主前面?再看二人有说有笑,真不知那个异族少女到底是什么来头。 陈文茵赶上笑道:“如何,这豫王府还能入阿依努尔姑娘的眼吗?” 阿依努尔嘴一撇:“这王府大倒是很大了,可是全然没有外面那大门看起来气势恢宏,里面陈设布局都好普通啊。” 的确这个豫王府内并不奢华,甚至看来简朴至极,但她用“普通”二字形容这个府邸,也不禁令人侧目。 “你可真是厉害,敢说豫王府‘普通’的,这世上除了你,怕是不会再有第二个了。” 陈文茵听了却显得极为高兴,给她解释起豫王府的历史来。 “外公在世的时候,一直力行节俭,这个豫王府中绝不用任何珍贵奢华之物,唯一珍贵的府门那还是先帝赐下的。后来父王当了家,依旧继承了外公节俭的风气,如今到我手里,我也不想改了,这样就挺好的。” 二人听着她的介绍频频点头。阿米尔觉得陈文茵的外公和父王的确是了不起的人,他们已然是这个国家一人之下的存在,却仍旧不愿意花钱享受,他自问自己是做不到的。 阿依努尔却一脸无趣道:“这也就是你们官家老爷,像我们这种饭都吃不饱的小民,若是真得了财,那还不天天山珍海味。” 陈文茵眉毛一挑,讥笑道:“你弟弟是大将军的亲随,这小民二字可轮不到你们身上。” 阿依努尔叹气道:“那是他现在有出息了,我和妈妈才能过上些好日子。我们与你一般生来没有爸爸,又不像你家有权有势,小时候讨生活可是艰辛得很呢。” 陈文茵点了点头,却没再说什么。 虽然她们有一样的经历,但她们成长环境差了太远,陈文茵这样的人上人,注定无法对普通人的悲哀喜乐感同身受。 几人进了客厅,按宾主落座,陈文茵对陆承远道:“你去把澄泓叔叫进来吧。” 陆承远答应一声,便快步走出了客厅。 未过多久,一阵脚步声响起,一个看起来干净利落的中年人跟在陆承远身后快步走了进来。 他刚一入厅,便向着陈文茵躬身施礼,随后作了个四方揖,这才问道:“公主叫我有什么事?” 陈文茵将手一摆,指向了萨巴赫姐弟道:“这两位是我朋友,这些日子我请他们住在府中,烦请澄泓叔将他们的衣食住行都安置好了。” 那叫澄泓的中年人点点头,笑道:“好说,澄泓这就去准备了。” “慢着,澄泓叔!” 澄泓刚要出门,段永琪忽然大声叫住了他。等澄泓回过头来,段永琪才笑道:“麻烦澄泓叔多准备一间客房吧,既然府上现在这么多人,我也想来凑凑热闹呢。” 澄泓笑着答应一声,转身快步走出厅门。 陈文茵一脸嫌弃地看着段永琪道:“你在京城的别院可不比我们豫王府差,当我不知道?搬到这做什么?莫不是图谋不轨?” 段永琪长叹一声,无奈摇摇头道:“公主啊,咱认识也不是一两天了,我段永琪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之前冒犯了那位回鹘的小兄弟,想着这两日与他多亲近亲近,也好赔礼道歉不是?” 阿米尔认定他是想借此名义住下,和陈文茵多些亲密的互动,因此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阿依努尔显然也是一样的心思,她低声对阿米尔道:“你可得主动点,要不就让那油头粉面的小侯爷得手了。” 阿米尔心中虽然如此想,嘴上却死活不愿意承认,他只轻声回道:“姐姐别闹了,人家公主万金之躯,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看还是小侯爷和公主更般配些。” 他这话立时激怒了阿依努尔,只见阿依努尔猛然站起,一巴掌拍在了他头上,喝道:“你啊你,怎么这么怂?” 这时陈文茵正和段永琪打着口水仗,被阿依努尔这么一吓,二人都没了言语,一时呆愣愣说不出话来,只直勾勾看着两人。 阿依努尔看着两人,忽道:“看什么,管教弟弟没见过?” 陈文茵点点头,又摇摇头:“没见过在外人面前这么管教的……” 被二人这么一搅合,阿依努尔的气也消了大半,又坐回了椅子上。 这时澄泓已经回到厅上,向陈文茵报告说三间客房已经准备好了。陈文茵这才想起刚刚被阿依努尔这么一闹,居然忘了把段永琪赶走。 段永琪却是一脸得意的笑容,对着澄泓一拱手,笑道:“有劳澄泓叔费心了。我也有些乏了,请澄泓叔带我前去歇息如何?” 陈文茵怒道:“你要住我府上也好,一天食宿算下来五十两银子,可别赖账!” 段永琪眉毛一挑,笑道:“五十两哪行?这是豫王府啊,起码七十两才是。等有时间公主跟我去趟大理,保证连本带利还给公主。至于现在嘛,就烦请先打个白条了。” 陈文茵被他这不咸不淡的态度气得直拍桌子:“你你你……你这是住霸王府,简直无耻!” 第三十三章:留书真武寻萧郎 众人在府中住了几日,陈文茵陪着姐弟俩四下游玩,尤其对阿依努尔十分殷勤,真把她当亲姐妹一般对待。 阿依努尔也是来者不拒,陈文茵送来的好吃的好玩的照单全收,时不时还和这位高阳公主打闹嬉笑。 五日过后,陈文茵又来找姐弟两人,说是想带他们去郊外转转。 阿依努尔却问:“我们的人都已经走了吗?” 陈文茵愣了一下,这才想到她问的是回鹘使臣,于是答道:“都已经回去了,一个人都没留下。” 阿依努尔听了长舒一口气,笑道:“太好了,他们终于走了。” 看着阿依努尔的反应,陈文茵不明所以:“怎么了?你这么讨厌自己族人?” 阿依努尔摇摇头:“不是,是我们有点私事要办,但若是让阿里木那个书记官知道肯定要嚼舌根,烦得很。” 她说着前倾身子,盯着陈文茵笑道:“如今他一走,我们听你的就是了,你总不会不同意吧?” 虽然为了行动方便,阿依努尔和阿米尔都换成了汉人服装,但他们那的高鼻深目,微卷的头发却是藏不住的。尤其阿依努尔此时的表情更是有一股回人特有的妩媚,让陈文茵不忍心拒绝掉。 “好吧,不过你们毕竟不熟悉中原,如果有什么事情我也会跟着的。” 听见陈文茵送了口,阿依努尔开心地欢呼起来。 陈文茵看见阿依努尔如此开心,猜测这事情应该是很重要的,于是尽量不着痕迹地问起是什么事来。 阿依努尔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是妈妈嘱托我们办的事,这得去问阿米尔了。” 二人便去找了阿米尔,将事情跟他一说,阿米尔也开心起来。 他掏出身上带着的锦囊和信封,按母亲所说拆开了锦囊的缝线,从里面取出一张纸条来。 阿米尔展开纸条时,陈文茵和阿依努尔都凑了过来,三人头挤着头,读着纸条上的字。 阿米尔和阿依努尔仔细读着字,陈文茵却忽然道:“上面写的什么啊?” 原来纸条是用回文写的,陈文茵根本看不懂。 阿依努尔幽幽道:“是让我们去什么地方……找什么人……” 这些地方和人名应该是用汉文翻译成回语写的,阿依努尔一时没看出来。 但阿米尔看懂了,因为这个人他听说过,他听他师父夏哈甫提起过。 他师父早年在中原武林混迹,据说当时也闯出了些名声。师父偶尔会和他提些中原武林的逸事,其中提到最多的名字,便是这信纸上提起的人。 他师父说过,若说普天之下有一人能算得上打遍天下无敌手,那就一定是这个人,他是整个中原武林当之无愧的最高领袖。 妈妈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 阿依努尔仍在琢磨两个名字应该怎么翻译成汉语,陈文茵仍在催促让二人说出来。 “是……上真武门……找萧思君……” 耳畔听着陈文茵的催促,阿米尔缓缓说出了这个名字。 “萧思君?” 陈文茵显然也被这名字吓了一跳,阿米尔想着能让高阳公主反应如此巨大的人物,一定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物才对。 阿依努尔眯着眼睛仔细读着这些字,喃喃道:“对,没错,是让我们上真武门找萧思君。” 随即她侧过头来问陈文茵:“你认得这人?”她可没听说过中原武林的高手,看陈文茵如此反应,就当她一定是认得这人了。 陈文茵一脸叹然道:“什么认不认得,他是我师父啊。” 这回轮到阿米尔震惊了:“你说真武门掌门萧思君是你师父?” 陈文茵一脸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这在偃月算不得秘密,真武门掌门萧思君至今只有一位入室弟子,那便是高阳公主陈文茵,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所以无论是在朝堂上还是武林中,陈文茵三个字都能让人敬畏有加。 阿依努尔不知道“真武门掌门萧思君”到底是什么人,她只知道既然陈文茵认识他,那事情就好办了。 于是她牵着陈文茵的手开心道:“既然如此,你带我们去找你师父好不好?” 陈文茵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点点头道:“当然可以,正好我过两日也要回真武门呢。” 阿依努尔开心道:“这可真是太好了,你这个朋友交得值了。” 陈文茵却神气起来:“那是,有我陈文茵在,就没有办不了的事。” 阿米尔想想陈文茵当年在自己面前展现的武功,怪不得她这样年轻的女子有这么高超的武功造诣,原来是有如此一位名师在指点。 其实他并不知道中原武林有多少高手,也没真的见过绝顶的宗师。在他眼里,如他师父夏哈甫一般便是了不得的高手了,所以在他看来萧思君可能与夏哈甫一般厉害,或者是稍稍强出那么一点吧。 三人合计了一阵子,定好了三日之后前往真武门。 阿依努尔和陈文茵喜滋滋走出房门,想要再去街上采买一番,做好出门的准备。 阿米尔也对萧思君这个传奇人物憧憬异常,对此行充满了期待。 见到三人如此意气风发,段永琪和陆承远都感奇怪,上前询问清楚后也嚷嚷着要一同上真武门。 陈文茵可不愿意带着两人一同出门,但二人都说是去拜访萧掌门的,她也不好说什么。 五人各自准备了三日。 那日一早,阿依努尔早早起了床,将还在被窝里做着梦的阿米尔一把从床上拎了起来。 阿米尔揉了揉眼睛:“姐,这刚寅时啊……” 阿依努尔急道:“别废话了,赶紧起来收拾收拾,人家小茵都说了,早点走的话,明天午时之前就能到呢。” 阿米尔呆愣愣站起来,慢悠悠洗过脸,这才缓缓道:“姐你别这么着急,真武门跑不了的。” 阿依努尔嚷道:“我不管,反正我睡不着了,咱们准备准备早点走吧。” 阿米尔叹一口气,自己这姐姐怎么就跟个小孩子一样。他穿好衣服,想着怎么也吃完早饭再说吧。 第三十四章:巍巍山中各腾骧 该说是陈文茵所言不虚呢,还是阿依努尔催逼太紧呢? 众人早上出了东京,居然第二天清晨就到了真武山脚下。 阿依努尔端坐马背上,手搭凉棚极目望去,感叹一声:“这山真是高啊。” 身后几人渐次跟上,一个个看着都气喘吁吁,似乎不是他们骑着马,是马骑着他们跑过来的一般。 跑在最前面的便是陈文茵了,只是她早已没了平日里那嚣张的气焰,而是低着头,大口喘着气。 阿依努尔头也不回笑道:“咱们快上山。” 陈文茵一把按住阿依努尔的肩头,一脸幽怨地盯着她看:“歇一会吧大姐,昨天晚上还没睡够两个时辰就被你叫起来了,你看我的黑眼圈……” 阿依努尔看过去,果然见到陈文茵眼下挂着两圈淡淡的黑眼圈,不禁嘴一撇道:“你们达官显贵就是娇气。” 本来就没睡好的陈文茵这下更是火冒三丈:“是你精力太旺盛了!不信你看看,你弟弟也不行了!” 说着往身后一指,见到阿米尔正打着呵欠,揉了揉眼睛道:“我还好,毕竟从小就是这样的。” 陈文茵长叹一声,实在是斗不过这对姐弟啊。 但她也从不会这么认输,她翻身下马,笑道:“待会可不能就这么骑马上山,把马寄存在后面的马厩里,咱们走上去。” 阿米尔圆睁双眼,盯着入云的真武山:“这么高……走上去?” 陈文茵点点头,已经牵着马向着马厩而去。陆承远和段永琪都来过真武门,自然知道规矩,也牵了马过去,段永琪还冲阿米尔笑道:“小将军久经沙场,这点高度难不倒你吧。” 阿米尔也来了脾气,只管翻身下马喝道:“这算什么,千军万马我也是走过的。” 众人各自拴好马匹,当即向着山顶而去。 陈文茵有心让阿依努尔受累,阿米尔则和段永琪较劲,四人都是一路向山上跑去,谁也不肯相让。 唯独陆承远没打算跟任何人较劲,但他自忖着身负保护公主的责任,因此紧跟在陈文茵身后,丝毫不敢怠慢。 众人奔跑一阵,渐渐便拉开了距离。 陈文茵功力已有不错的功底,这时候轻轻松松跑在了第一位;陆承远紧随其后,虽然面红气喘,但丝毫不敢落下。 再往后,阿米尔和段永琪并肩而行,显然都使出了浑身解数。至于阿依努尔,她虽然精力过剩,但毕竟没练过武艺,早被大家甩在了后边。 陈文茵看着身后众人越来越远,不禁志得意满起来,双手负在背后,脚下也慢了下来。她一边轻声哼歌,一边信步上山等着其他人,陆承远也终于能趁机休息一下了。 “快啊,超过她!” 没过多久,陈文茵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大喊,听声音正是阿依努尔。 那声音听起来不像是费力劳累之后的声音,依旧显得精神百倍,更气人的是那声音居然越来越近。 她居然有这么好的体力? 陈文茵赶紧回头看去,却一下愣在了半路上。 原来这时候阿米尔和段永琪仍在较劲,肩并着肩咬牙猛跑上来。 至于阿依努尔,她正被阿米尔抱在怀里,开心得大嚷大叫。 这……比爬山还带加负重的? 如此下来,即便二人最终真的肩并肩上了山顶,那段永琪也是输了。段永琪当然也知道这些,他抬头一眼看见前面的陈文茵,忽然张开双臂嚷道:“公主快来,我抱着你!” 看着段永琪越来越近,陈文茵不假思索飞起一脚,踢得段永琪顺着台阶骨碌碌滚了下去。 “这回就公平了吧?你们重新比过吧!” 陈文茵说着“哼”了一声,飞身而起,向着山顶猛奔上去。 当年萧思君拳脚兵刃、轻功内力无一不是当世少见的高手,由他亲自调教出来的徒弟,那轻功当然也不是泛泛之辈。 陈文茵此时全力奔跑,展开双臂时便如同一只洁白的天鹅升腾而起,只偶尔点一下地,身子便能纵出数丈,后面的人自然再也没法跟上。 待得阿米尔等人终于赶上时,陈文茵早等在了真武门的大门前。 段永琪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竖起大拇指对陈文茵道:“公主……公主厉害……真是……好俊的轻功……” 阿米尔也双手撑住膝盖,一边喘着气,一边也不忘了问:“这就是轻功?夏哈甫师父说轻功好的人能飞起来,没想到是真的。” 陈文茵虽然撇了撇嘴,但看来却是神气十足:“我这算什么,你是没见过我师父的轻功,那才真的是能飞起来呢。” “能飞起来……” 阿依努尔想象着一个人飞在半空的样子,也不知道她脑子里想到的到底是诸天神佛般的模样,还是鸟人般的样子。 陈文茵等几人气息都喘匀了,这才带着几人走向山门。 山门口两个道士打扮的童子见到众人,向着众人躬身行礼道:“见过陈师叔,见过几位居士。” 几人还了礼,阿依努尔却盯着陈文茵道:“他们叫你师叔?” 陈文茵头一仰,一脸得意道:“怎么样,厉害吧。” 阿依努尔却眉头一皱,突然开口问道:“你到底是男的女的?” 陈文茵本来等着阿依努尔夸赞自己,忽然听她这么一说险些平地摔上一跤,她一脸幽怨道:“江湖门派不分男女,与师父同辈的长辈们都是师叔伯,你这也不知道?” 阿依努尔眨眨眼睛:“我又不是江湖门派的人,怎么会知道?” 陈文茵长叹一声,发现和阿依努尔较真实在是累心,于是决定不去管这个女孩了。她转向那两个童子问道:“我师父在哪?” 其中一个童子拱手答道:“回师叔,掌门在后崖静坐,要不要弟子去通报一声?” 陈文茵道:“不必了,我自己去找他吧。” 两个童子道一声:“是。”便又各自站好,目不斜视。 陈文茵迈步前行,几人也赶紧跟上,快步走进了这中原武林最大的门派。 第三十五章:浩渺高手谁能亢 真武门建筑风格古朴沉稳,但更显雄浑大气,不止阿米尔这对姐弟,便是段永琪和陆承远两位熟客也常常侧目。 段永琪看着四下的建筑,不禁叹道:“这真武门不管来几次,都觉得如此震撼人心,不愧是天下武道正宗。” 陆承远道一声:“是啊。”这是他难得表达一次自己的想法。 谁知陈文茵却叹了一声:“可师父偏偏不愿意承认‘武道正宗’这四个字。” 阿依努尔对这些话题一点不感兴趣,只管左右看看,阿米尔却问道:“这是为何?” 他听自己师父提起真武门,语气里满满都是憧憬,既然这个门派如此厉害,他们掌门又是天下第一,说是“武道正宗”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段永琪瞥了阿米尔一眼,笑道:“这还不懂?越是地位尊崇的人,便越是谦卑,萧掌门便是如此了。” 陈文茵道:“这倒也未必,你若说师父是高手,他也承认就是了。” 阿米尔听了立刻瞪回了段永琪一眼,似乎在说:错了吧! 陈文茵没看到两人的小动作,继续说道:“只是师父说过,这天下武艺啊,无所谓正宗与否。天下高手不少,也不是每一个都用的真武门功夫,难道人家就不正宗了?” 几人聊着天的时候,已经转过大殿,向着更深处走去。 又过了一会,几人已经来到了一片山崖前。 “萧掌门呢?”段永琪首先四下看了看,却没见到这里有人,“不是说他在后山山崖吗?” 陈文茵也觉得奇怪,于是喊了一声“师父”。 她声音刚落,忽然听到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今日怎么想起带这么多人来看为师了?” 这声音似从四面八方涌来,好像四周站满了人一同向着他们说话一般。 这声音听起来并不大,但依旧震得众人耳朵嗡嗡作响,阿依努尔忍不住掏了掏耳朵。 陈文茵大喊一声:“你出来就是了,用什么千里传音?” 那声音回道:“你往前走就是了,何必站那不动?” 这对师徒还真是有意思。 阿米尔这么想着的时候,陈文茵已经向着山崖边走去。 几人都走到山崖边,却还是没见到有人。阿依努尔四下张望,忽然见到远处一个蓝色的影子,指着那边叫道:“是那个吗?” 众人顺着她的手指看去,见到右边六七丈的崖下长着一棵小小的松树。那影子就站在松树上,好似没有重量一般随着松树随风摇摆。 “师父,你站在那干什么?” “这风景好啊。” 然而那个“啊”字刚刚落下,松树上的人影突然不见了。 阿米尔和阿依努尔以为那人是没站稳掉了下去,阿依努尔探出身子大叫:“坏了,这怎么办!” “什么坏了?” 却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疑问,那声音和刚刚千里传音的声音一般无二,只是没有那么震耳朵了。 二人都转头看去,见到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一位蓝袍道人,也像他们一样探着身子向外看去。 这就是萧思君? 阿米尔看见此人,脑中忽然闪出这个想法。 眼前这个面容有些刚毅,棱角分明却让人觉得饱经风霜的道士,便是中原武林的第一高手萧思君? 阿米尔楞楞看着这人出神,这人也回过头来看向他,笑问:“小兄弟怎么了?” 阿米尔摇摇头,问道:“你便是……萧掌门?” 那人点点头,和缓地笑着:“贫道正是萧思君。” 这和他想象中的武林高手相差太远了,虽然此人看来也算长得俊美的一类,可全然没有一个会当凌绝顶的宗师那种睥睨天下的气势,那面容看起来太过和蔼了一些。 相比之下,若说陈文茵是天下第一似乎更可信。 阿依努尔却双眼放光,拽着萧思君的衣袖问道:“你就是小茵的师父?她说你会飞是不是真的?” 萧思君笑了两声:“我也是个人,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会飞?” 阿米尔道:“那你刚刚是怎么过来的?” 萧思君头一仰道:“跳过来的啊。” 刚刚六七丈远的山崖,他瞬间便到了自己身后,让自己连个影子都没看到,居然说是跳过来的? 但还没等阿米尔多问些什么,萧思君已经哈哈一笑道:“此地风大,让客人吹风可不是待客之道。茵儿,把大家带到迎宾堂去,我随后就到。” 陈文茵答应一声,便即在前带路,一众人来到迎宾堂落座。 陈文茵张罗了茶点,又亲自给几人都斟了茶,这才坐下休息。 这一串动作只看得阿米尔和阿依努尔惊讶不已,陈文茵居然会亲自干下人的活? 陈文茵呡了一口茶,对二人无奈道:“你们别这么看着我,我在外面是高阳公主,在真武门就只是第十四代弟子陈文茵。除了是掌门的亲传弟子,其他也不比别人高出什么来,所以替师父斟茶待客,那也是我的分内事。” 二人点点头,阿米尔知道中原讲究尊师重道,所以陈文茵有此反应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阿依努尔可就不这么认为了,她是亲眼见过陈文茵的刁蛮任性的,她一边喝着茶,一边赞叹道:“这位萧大叔真是不一般,居然能将咱们的小茵治得服服帖帖。” 陈文茵支颐侧坐,微微笑道:“嘿,虽然我没有父亲,但师父从我懂事就开始教导我武功和做人道理,师父师父,这二字可不是白叫的,在他面前,我有多大能耐都得夹着尾巴才行。” 阿依努尔一边喝茶一边点头:“这么说你师父是真的厉害,你说他能飞,这回我信了。” 阿米尔想着这都是哪跟哪,一边喝着茶水。 陈文茵沏的当然是好茶,可惜阿米尔喝惯了奶茶,对于这种入口苦涩的东西丝毫没有好感。 倒是另一边段永琪喝得香甜,一边喝还一边说着:“这可是高阳公主沏的茶,出了真武门就再也喝不上了,嘿,真香!” 也不知道他的赞叹是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反正引得陈文茵连翻白眼。 第三十六章:龙凤双子看端详 几人坐了不多时,外面一阵脚步声响起。 这些脚步听起来轻飘飘的,若不是阿米尔耳力超绝,恐怕根本注意不到。但声音虽轻,速度却极快,不过多时,这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外。 阿米尔向外看去,却惊讶地发现迎宾堂中只有自己一人有反应——难道其他人都没听到来者的脚步声? 此时三人大步走进迎宾堂中,阿米尔看过去,见到是萧思君身后还跟着两个道士。 这后面的两人一男一女,男的身材颇高,一脸络腮胡子,长得五大三粗,比起道士更像个屠夫;那女的却全然不同,瓜子脸、柳叶眉,一副姣好的面容配上她高挑的身材,比之陈文茵更像个大家闺秀。 三人在上首落了座,陈文茵赶紧起身拜见:“弟子陈文茵,拜见掌门师尊,拜见宗烈师伯祖、拜见宗宁师叔祖。” 这两人居然是陈文茵的师祖?那岂不是说他们比萧思君还要大一辈?那个叫宗烈的男子也就罢了,可那个叫宗宁的道姑可不像个老人啊。 众人赶紧跟着一同拜见,宗烈朗声大笑道:“你们既然是文茵的朋友,就不必这么多礼了,赶紧坐下吧。” 此人的性格倒如他长相一般大大方方。 萧思君问道:“我算着时日,文茵是该回山了,只是没想到带来这么多朋友。承远和永琪我是见过的了,还未请教这两位小朋友是何方高人?” 此时本应该是陈文茵来做引荐,但阿依努尔哪知道中原的礼节,站起身来大声道:“我叫阿依努尔,这是我弟弟阿米尔。” 萧思君打量了一下二人,微笑道:“这位姑娘倒是快人快语,两位是龙凤胎?” 阿依努尔点点头,萧思君又问道:“怪不得长得这般相像。两位可是***?” 阿依努尔刚奇道:“你怎么知道?”阿米尔已经赶紧站了起来,拱手道:“晚辈在回鹘也常听闻萧掌门的大名,都说萧掌门武艺天下无敌,没想到还有料事如神的本事。” 萧思君笑了两声,摇摇头道:“小兄弟过奖了,只是二位长相极像我一位信仰***的朋友,今日一见不免有些惊讶,所以才唐突发问,还望二位不要见怪。” 阿依努尔嚷道:“不怪不怪,小茵说你本事老大了,我还想开开眼界呢,哪能怪你。” 阿米尔赶紧上前捂住阿依努尔的嘴,小声斥道:“你这样很失礼啊。” 随即他向着萧思君躬身道歉:“姐姐常年住在回鹘,不懂中原规矩,还请萧掌门见谅。” 萧思君开心地笑了起来,朗声道:“无妨,便是这样的真性情,才值得当好朋友呢。” 那叫宗宁的道姑也跟着道:“的确,咱们文茵虽然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唯独得不到几个知心的好朋友。我看这小姑娘不错,若是能与文茵成个知心好友也是个好事。” 阿依努尔没心没肺地笑道:“好啊,小茵这人有意思得很,我也很愿意跟她当朋友呢。” 听着大家讨论自己的交友问题,陈文茵不禁感到一阵害羞,于是清清嗓子道:“好了,咱们还是来说正事吧。” 便是此时,宗烈也不忘揶揄她一句:“呦,我们小茵还有正事呢,这又是踢了谁家的山门,叫你师父来替你出头了?” 陈文茵听了急得面红耳赤,盯着宗烈怒道:“师伯祖你……” 但那怎么说也是她长辈,她在真武门似乎真的不敢像外面一样耍脾气,只哼了两声,冲萧思君道:“师父你看看,师伯祖老欺负茵儿!” 萧思君眉毛一挑,偷眼看向宗烈,笑道:“原来是六师伯欺负了茵儿,呦,那完了,为师也没法管教六师伯啊。” 看着两人揶揄着陈文茵,段永琪也跟着笑闹起来,看来他与真武门的长辈也十分熟识。 又过了一会,宗宁见萧思君和宗烈全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挥手在一人头上打了一个爆栗,嗔道:“没看文茵都快急了,你们两个还没个长辈的样子。” 看到宗宁替自己出了气,陈文茵嘴一撇,一脸委屈道:“还是宗宁师叔祖疼茵儿。” 萧思君笑着揉揉脑袋,柔声道:“好了,师父错了,不该惹咱们茵儿不是?说吧,你有什么正事找我?” 陈文茵看了阿米尔和阿依努尔一眼,一脸不开心道:“是人家姐弟俩要找你,结果你把人家晾了那么久。” 萧思君起初只以为是陈文茵找他,所以才这么肆无忌惮地开起玩笑。此时一听是这二人,赶紧急道:“哎呀,真是抱歉,看我都怠慢了两位,见谅见谅。” 阿依努尔笑道:“没事,刚刚还挺有意……” 她话还没说完,阿米尔赶紧捂着她嘴把她拎到一边,自己上前道:“萧掌门和两位……嗯……” 他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那两位师祖辈的人物。 陈文茵赶紧介绍:“宗宁师叔祖是真武门的妙音长老,宗烈师伯祖是本门传功长老。” 阿米尔从善如流道:“萧掌门和两位长老都是前辈,晚辈多等一会也是应该的。” 宗烈捋着胡须笑道:“这孩子倒是很懂中原礼仪啊。” 萧思君道:“小兄弟有什么事找我,直说无妨。” 阿米尔点点头:“倒不是晚辈有事找萧掌门,是晚辈的母亲修书一封,希望请萧掌门过目。” 他说着取出怀里的锦囊,将锦囊交到了陈文茵手中。 趁着陈文茵将锦囊转呈给萧思君时,阿米尔继续道:“母亲只说将锦囊中的书信交到萧掌门手中,却没说具体原因,一切还请萧掌门看过信后再说。” 萧思君点点头,拆开缝线,取出信纸顺手抖开,仔细看了起来。 他看着内容,忽而皱起了眉头来,又看几句,便抬眼仔细打量了阿米尔二人一遍,又定睛去看信上的内容。 接下来的时间,他几乎一直在重复这个动作,看得二人不明所以。 看了良久,他终于把这信看完——似乎是不止看了一遍。他叹一口气,微微抬起头来,郑重地问二人道:“你们生于何时?可知自己父亲是谁?” 第三十七章:何为狂笑震天光 萧思君这一问未免显得突兀,但他毕竟是长辈,又是在看完自己母亲的信后才有此一问。 阿米尔便答道:“我二人生于甲辰年十月初三。妈妈从没跟我们提过爸爸的名字,只说他是个了不起的人。” 萧思君听完,低下头去思索起来。 那边陈文茵倒是一脸开心地看着阿依努尔,大声道:“嘿,我就说你是妹妹吧,我是甲辰年年初的生辰,比你们大了快一岁呢!” 原来陈文茵一直在意着这个问题,但又不好直接问二人。 这时候萧思君提出问题,阿米尔顺势回答,可当真是遂了陈文茵的愿,让她好好在阿依努尔面前神气了一番。 阿依努尔跟陈文茵争了那么久的“姐姐”两字,如今忽然都付诸流水,一腔怒火都迁怒到了弟弟身上,冲着阿米尔怒道:“谁让你这么痛快就都说出来了。” 阿米尔没头没脑挨了姐姐一顿骂,却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得萧思君忽然仰天大笑起来。 他这一笑惊着了众人,只见他笑得似失心疯般不管不顾,那声音在他惊世骇俗的真气激荡下,震得迎宾堂的屋顶瓦片都“咯咯”作响。 别说陈文茵,就连宗烈和宗宁也没见过萧思君这般的狂态,二人惊得瞪大了眼睛看着萧思君,似乎在盘算着他是不是真疯了,用不用出手制住他。 他笑了一阵,声音终于轻了下来。 阿米尔扶着阿依努尔站稳,心想他总算是停了,否则自己一定是站不稳了。 这时一个身影忽然从门外窜来,迅捷之极,只在众人眼中留下一道蓝色的光影,便已经来到了萧思君面前。 萧思君刚刚狂态大发,谁知这时反应依旧神速,在那身影来到身边前已经将手一挥,与那人隔空对了一掌。 如果阿米尔没看错,两人的手掌应该并没碰上,但来人依旧被萧思君的掌力震退了三丈。 难道传说中隔山打牛,飞剑取敌的神功仙法真的存在? 阿米尔想着,看向来人,见到过来的是一个看起来六十多岁的老者,看衣装似乎也是真武门的人,只是他一侧袖子空空荡荡,显然是少了一条手臂。 那老者也看向阿米尔和阿依努尔,想来这里的人他应该都认得,那么最有可能引得萧思君发狂的恐怕就只有这两个外人了。 其实他的确没想错,萧思君是在看了自己拿出的书信后狂笑的,真不知道妈妈在信里到底写了些什么。阿米尔祈祷着他千万别真的疯了,否则自己浑身是口也说不清了。 阿依努尔毕竟没那么多心思,她还捂着耳朵委屈道:“好大的声音。”仔细看去,她眼中还有泪光,显然耳膜仍然有些疼。 萧思君这时的眼眸却越发温柔,他细细打量着阿米尔和阿依努尔,柔声道:“抱歉,吓到你了吧。” 那老者急问:“阿文,到底怎么了。” 萧思君摇摇头:“没什么,只是很久没这么开心了。抱歉让大师伯担心了。” 阿文?看来这就是鼎鼎大名的萧掌门的小名了吧。 看见萧思君恢复如初——应该说比之前更温柔了,阿米尔也放下心来,有时间去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了。 宗宁问道:“那信上到底写了什么?” 众人的眼睛都集中到了萧思君手上的信纸上,见了刚刚萧思君的狂态,就连阿米尔和阿依努尔也对这信上的内容越发好奇了。 萧思君看了看手中的信,忽而笑着摇摇头道:“是件大喜事。这事情迟早要天下皆知的,只是不该由我来说。”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萧思君在说什么。既然是迟早要公布的,为何又不能说呢? 萧思君看看众人,笑道:“你们先出去一下,我有话要单独和这两个孩子说。” 既然掌门人发了话,几人自然从善如流,那独臂道人带着宗烈、宗宁二人行了礼,转身便出了迎宾堂的门。 段永琪和陆承远对望一眼,也各自行礼,走了出去。 唯独陈文茵负着双手,磨磨蹭蹭地向着门外挪去,半天也没走出一半。 萧思君催促道:“茵儿你快些出去,在这磨蹭什么。” 陈文茵忽然回过头来,一脸委屈道:“我就真不能留下来听听吗。” 萧思君眉头一皱:“没规矩,赶紧出去。” 陈文茵叹一口气,撇撇嘴“哦”了一声,继续向门外挪去。 “让她留下吧,没事。” 听见阿依努尔这话,陈文茵眼前一亮,立刻跑了回来,抓着阿依努尔的手笑道:“到底是好姐妹!” 她跑回来的速度可比她挪出这半个迎宾堂的速度快出了不知多少倍。 萧思君却仍有些不愿意,踌躇道:“二位可想好了,这事关两位的身世,我觉得还是先不要让外人听到的好。” 阿依努尔道:“我们来中原后,小茵帮了我们好多忙,不算外人。” 陈文茵开心地抱着阿依努尔。那边阿米尔也点点头道:“对,不算外人。” 却没想到陈文茵忽然踹了阿米尔一脚,嗔道:“这话不准你说!” 阿米尔揉着被踹疼的地方,皱眉问:“为什么啊?” 他不知道中原“内人”是什么意思,陈文茵也不好跟他解释,只能张牙舞爪威胁道:“不准就是不准,记住就好了。” 萧思君看着三人打闹,微微笑了一下,清清嗓子道:“好了,咱们来说正事。” 一说“正事”,三人的眼睛都看了过来。 陈文茵是单纯的好奇,可对阿米尔和阿依努尔来说就是与自己息息相关了。 阿米尔和阿依努尔曾多次询问他们的母亲,问她关于自己父亲的事情,她总是只说那是个了不起的人,可姓甚名谁、何方人士却只字不提,只说等他们长大了再告诉他们。 就这么一来二去,二人都已经十七岁了,也渐渐不再追问关于自己父亲的事情。 如今他们对于父亲早没了那些执着,但今日从萧思君口中又提出来,却勾起了往昔的回忆,让他们不得不去在意。 第三十八章:旧事重提心惶惶 萧思君看着三人都很炽热的目光,手中紧紧捏着那封书信,似乎怕被谁突然抢去了一般。 他并没有直接说出二人的身世,而是先轻声问:“你们的母亲叫艾尔莎,是吗?” 三人都愣了一下,阿依努尔很快反应过来点了点头:“对,妈妈是叫艾尔莎,艾尔莎·萨巴赫。” 萧思君一脸柔和地笑道:“怪不得这么像,那就错不了了。” 他忽而站起身来,走到二人面前道:“你们的父亲是中原人,是黄州穆家庄的少庄主,名叫穆淇奥。” 二人愣在当地,“黄州穆家庄”也好,“穆淇奥”也好,这都是他们第一次听到的字眼,他们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却没想到第一个有了反应的是陈文茵,她忽然嚷道:“黄州穆家庄?那他们是穆爷爷的孙儿?” 原来陈文茵还认识我们的爷爷?阿米尔的脑子一时间有些转不过来。 萧思君点点头:“不错,穆绍风穆老庄主,就是他们的祖父。” 生性活泼的阿依努尔这时候也跟不上节奏了,她愣愣地问道:“那……那我们爸爸和爷爷,现在在哪?” 萧思君道:“穆老庄主就在穆家庄,至于你们父亲……” 说到这里,萧思君叹一口气,抬起头来看向门外:“他英年早逝,葬在了兰州,恍然十七年已过,那时他的墓碑还是我立的。”他的眼神悠远,似乎在望着遥不可及的彼方。 阿米尔从没见过父亲,他从母亲艾尔莎的眼中早就读出来了,他的父亲一定已经死了,再也回不来了。所以这时听见父亲的死讯,他出奇的平静,只是多年的猜测被一个初见之人证明了,让他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阿依努尔却一脸认真的问道:“你与爸爸关系很好吗?” 萧思君点点头:“我与他是结义兄弟……对,是兄弟。” 阿依努尔又问:“那你能带我们去见他吗?” 萧思君笑着抚摸二人的头,柔声道:“当然,奥弟若知道他有这么一对好孩子,一定高兴坏了。” 阿依努尔点了点头,忽然拽起了阿米尔的衣袖,咧开嘴笑道:“太好了阿米尔,咱们有爸爸了!” 她的心里,从来没忘记母亲提起过的那个了不起的人,她从没忘记自己未曾谋面的父亲。 阿米尔也点点头,又看向萧思君问道:“可为什么妈妈不与我们说这其中的原委,却要劳烦萧掌门来说明?” 萧思君听了他的话,不自觉将那信攥得更紧了。他微微蹙眉,迟疑了一下才道:“她怕你们太小了,知道这些后,心性不稳,独自跑来中原寻根溯源。她请我带你们去见穆老庄主,认祖归宗,让你们回归穆家后人的身份。” 阿依努尔问:“那为何妈妈不亲自带我们去?” 萧思君一时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双手按住阿依努尔肩膀,一脸真诚却愁云满布,隔了一会才道:“你母亲……和穆老庄主之间有些误会……对,有些误会,她不想见穆老庄主。” 阿依努尔似乎有些懵懂,她一时间还没能接受这么多现实。 阿米尔却忽然问道:“是因为爷爷误会了妈妈,所以妈妈才不愿意回中原,所以我们在回鹘住了十七年?” 萧思君点点头:“是……是,没错。” 阿米尔听到这里,一股火猛然窜了起来,他突然大声道:“你知道这十七年我妈妈有多苦?她一个人带着我们两个孩子,家里连个能做主的人都没有!就因为爷爷一个误会,我妈妈就要白白吃这十七年的苦?” 他说着,眼中泪水已经滚了下来。 艾尔莎从来没说过自己辛苦,可难道他就能不在乎? 这十七年,艾尔莎为了姐弟俩付出了多少,他一点一滴都看在了眼里。 萧思君赶紧抱住了阿米尔,急道:“孩子、孩子,我知道,你们一定很辛苦。但是你要相信我,你不要怪你爷爷,当然这也不怪你父母,你要知道,在穆老庄主那个身份地位的人,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了。” 阿米尔却越来越激动:“他一句‘身不由己’,就要我妈妈来付出代价,这又凭什么?” 萧思君没法解释,上一代太多的恩怨,他不想让这些孩子背负。他想让这两个孩子在没有阴霾的天空下快乐成长,他希望这两个孩子在将来能在天下扬名立万,不负穆家的名号,也让自己不负义弟穆淇奥。 他定定看着阿米尔:“你妈妈是个有骨气的女子,我曾邀她来真武门,让她安心在此住下,说等你们出生了,我便做你们的师父,将一身本事都教给你们,让这世上谁也不敢欺负你们。” 他说着叹一口气:“可你妈妈不愿意,她不愿意接受别人的好意,所以她远走回疆,独自教养你们。可能她有些固执,可我真的很佩服她,她是个很伟大的母亲,对不对?” 阿米尔垂泪颔首,母亲当然伟大,那是他最佩服的人了。 萧思君道:“她信里说了,要让我带你们去穆家庄,去和爷爷相认,你不听她的话吗?” 阿米尔撇着嘴道:“妈妈的话,我当然要听。” 萧思君笑道:“这才是好孩子。” 这是阿米尔第一次真情流露。 也许对于阿依努尔来说这不算什么,对于初次见面的萧思君来说,似乎也很正常。但看在陈文茵眼里,她却发现了这个男孩不同的一面。 这个大男孩似乎十分早熟,他处事稳重,做事利落,与中原的贵公子们那废物样子全不相同。陈文茵甚至有时会怀疑,阿米尔真的与自己一般年岁吗? 可他终究是个少年,他过早担起了家庭的担子,是因为他心疼自己的母亲。当他心中最脆弱的这一部分被触动时,他终于像个少年人一般,生气了、发怒了、哭出来了…… 这一刻的阿米尔,才是最真实的阿米尔,这才是把所有的成熟伪装都撕个粉粹,真真正正的那个回鹘少年——阿米尔·萨巴赫。 第三十九章:少女心思难猜量 萨巴赫姐弟二人就此在真武门住了下来。 萧思君早说要教二人一些武艺,但阿依努尔对练武毫无兴趣,唯独阿米尔愿意领教一下这位“天下第一”的神功。 但没想到萧思君一连三日都被门派俗物缠身,丝毫没时间来教导阿米尔。无奈之下,萧思君只能让陈文茵先教他一些修炼内功根基的法门。 这一下可让陈文茵得意坏了,他虽然不至于真让阿米尔叫自己师父,可她这个师父的架子着实摆的不小。 她把阿米尔带到演武场边缘,让他在那里扎着马步。自己则摇着一根柳枝一边围着他绕圈,一边笑嘻嘻说道:“这习武啊,内功是根基,不可不练。什么是内功呢?便是丹田力。丹田即气海,真气自气海而出,游走四肢百骸,这才算有了内功的根基……” 阿米尔牢牢扎着马步,听着陈文茵絮絮叨叨倒也不觉得劳累。 过了一刻,陈文茵看他一点没有疲态,便继续絮叨起来:“老话说,练武不练功,到老一场空。这个功便是内功,任你外家功夫练得如何高超,没有扎实的内功打底都是白费……” 陈文茵又絮叨了一刻,阿米尔忽然问道:“我还要站多久?” 陈文茵本就有心让他出个丑,这时听他如此说只当他是要求饶,便偷笑道:“这就不行了?你要知道,练武讲究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不是,只是感觉站了这么久,一点意思都没有,哪怕加点重量也好啊。” 听了阿米尔这话,陈文茵眼角一阵抽搐:“好,你想逞英雄?我成全你!” 她说着纵身一跃,身子在空中轻轻一荡便落在了阿米尔肩上。 “你好轻啊……” 阿米尔刚说出这四个字,忽然觉得肩头压力陡增,连带着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 陈文茵武艺算不上登峰造极,但在十几岁的年轻一辈中也当得是翘楚。尤其她是萧思君的弟子,内外兼修,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此时站在阿米尔肩头时用的便是一身沉坠劲。 那功力一使出来,阿米尔立觉两肩似扛着一口两三百斤的铜鼎一般。 阿米尔立刻敛气凝神,鼻吸口呼,让呼吸练成一片,绵绵不断。气息一稳,他便力灌双足,让身上的重量都倾泻到脚下地上。 陈文茵见阿米尔仍旧不动如山,眉毛一挑,笑道:“可以啊,再加点重量怎么样?” 随着她的话语同时进行的,还有双肩上重量似乎越来越沉。 到最后,阿米尔觉得肩上已有将近千斤的重量在了,自己只能勉力支撑,早已憋得面红耳赤,头上条条青筋暴起。 “干什么呢!” 正在陈文茵打算继续发力时,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陈文茵听出那是萧思君的声音,立刻飞身落地,小跑着来到萧思君面前,笑嘻嘻道:“徒儿在帮阿米尔兄弟练功呢。” 萧思君哼一声道:“帮忙练功?我看你在欺负阿米尔才是真的吧。” 陈文茵连连摆手道:“师父是真冤枉我了,他说重量不够的,我这才好心帮他加点分量。” 萧思君看着阿米尔脸上的潮红渐渐退去,气息也缓缓喘匀,知道他无大碍了,便点点头,问陈文茵道:“你坠了多少重量?” 他只远远一眼,便看出来陈文茵在用沉坠劲压着阿米尔,这才赶紧过来叫停,也是怕阿米尔被陈文茵压伤了。 陈文茵“啧啧”两声道:“这……四五百斤总是有的吧……” 萧思君看着她不断闪躲的眼神,就知道绝不仅仅如此而已。他厉声呵斥一声“胡闹!”便上前去看阿米尔的情况。 但见得阿米尔不过刚刚似乎有些脱力,此时却只平下气息,竟然就快速恢复了过来。 萧思君打量了阿米尔一遍,问道:“你会内功?” 阿米尔听了一愣,摇了摇头:“不会啊。” 陈文茵却忽然叫道:“对了,你一定是会内功,否则在回鹘时不可能追上我,也不可能抱着阿依努尔还能那么快登上真武山,更不可能在刚刚顶住我的千斤坠。” 她果然是坠了千斤…… 但这时候阿米尔更奇怪为什么他们都说自己练过内功,便急急辩解道:“真的没有啊。” 陈文茵只觉得他是故意隐瞒,一怒之下喝道:“看你还藏!”说着已经一掌打了过去。 她这一掌来得极快,好在阿米尔也算弓马娴熟,身体自然而然做出反应,挥手一拳跟陈文茵的掌法对在了一起。 “啵”的一声响起,阿米尔立觉一股巨力撞来,整个身子都像是被个飞来的巨木撞到一般向后飞去。 虽然右臂一时没了知觉,但他还是在半空急忙旋身,最终稳稳落在地上。只是陈文茵这一掌太猛,他即便落地也没有站稳,一连退出七步才停了下来。 陈文茵还想继续出手,但右手忽然被人一扯,身子不受控制地摔倒在地。她抬头一看,是萧思君正怒目瞪着自己。 她赶紧指着阿米尔道:“师父,他就是骗人,若没内功哪能禁住我刚刚一掌?这一试便试出来了!” 萧思君喝道:“你还说!若他身上真的没功力,你刚刚那一掌少说也要废他一条臂膀,你知不知道?” 陈文茵见萧思君真的生气了,垂下头去,低声道:“对不起,我……没想那么多。” 萧思君余怒未消,长叹一口气道:“平日里真是把你惯坏了,让你这般胡闹。你去真武天尊前跪经反省去吧,不跪够三个时辰别起来。” 要在平日,陈文茵这时候肯定要说些讨喜的话来求萧思君。但见到萧思君这回是真的发火了,便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只能垂头丧气地向着真武大殿而去。 阿米尔见到陈文茵这般落寞,不禁有些心疼,急急道:“不,那个,萧掌门,晚辈并没有怪罪公主的意思。” 萧思君摇摇头:“茵儿身份特殊,除了我和郡主,便没人再敢管教她了,现在让她多受些挫折一定也不是坏事。” 他说完回过头来,看着阿米尔正色道:“还有,我也有些话要单独跟你说。” 第四十章:一身功力十年藏 萧思君带着阿米尔来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断崖边。 萧思君立在崖边,任袍袖随风飘荡。阿米尔发现他眼神竟有些落寞,似乎有着千般惆怅却说不出口。 阿米尔见萧思君微微有些出神,便问道:“这里……你很喜欢?” 萧思君摇摇头,凄然一笑:“在这,我能静下心来。” 他说着回过头来,看着阿米尔道:“不说我了,来说说你。你的内功是谁教的?” 阿米尔摇摇头:“我真的不会内功啊。” 萧思君听了眉毛一挑,随即呵呵笑了两声:“以前我也遇到过一个说自己不会内功的人,可他内功惊世骇俗,便是当时的我也有所不及。” 阿米尔以为萧思君在说自己骗人,不禁有些气恼他不相信自己,皱眉道:“没练就是没练,从没人教过我什么是内功。” 萧思君看他有了些小脾气,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忽然出手抓住了阿米尔的手臂,便往崖边拽去。 阿米尔一惊,手上立刻发力想要挣脱,但萧思君那手便似钳子般扣住了他,一丝一毫也撼动不了。 阿米尔被萧思君一步步拖到崖边,只以为他是要将自己扔下断崖,不禁惊叫连连,手下也更用力去掰萧思君的手指。 萧思君全然不管,手上忽然一发力,就要将阿米尔扔下去一般。 阿米尔惊惧不已,脚下忽然扎紧马步,身子向下一坠,便似落地生根般再不动弹。 萧思君微微一笑,忽然放开了手。他本来正准备和萧思君抗衡,哪想到对方突然放手,一下子便坐倒在了地上。 萧思君看着他笑道:“你看看脚下。” 阿米尔双手撑地,低头看去,惊讶地发现他脚下踏着的地面已经出现了裂痕。 这是刚刚自己踩出来的吗?可之前陈文茵在自己身上坠了快千斤的重量,脚下地板也没有变化啊。 萧思君俯下身子,将他一把拉了起来:“有些人机缘巧合,习得了些内功心法,可他自己并不知道。不知道,便没法用,那与没练过差别不大,更有可能在危急关头伤人伤己。” 原来他作势要扔自己下崖,是为了逼自己在危急关头用出功力。 阿米尔心里一阵后怕,这就如同萧思君所说,如果刚刚身边有人,自己伸手抓住那人,以刚刚自己不受控制的力道,还不得将对方的骨头抓断? 萧思君继续道:“你的确是有内功在身,你能坠住身形,踏碎山石,那靠的便是内功。只是教你的人,并没告诉过你这是内功罢了。” 阿米尔愣愣出神,萧思君说自己真的有内功,以他天下第一高手的身份应当不会说错。可是自己是何时练成内功的呢? 萧思君又问:“你的武功是跟谁学的?” 阿米尔回答道:“是我师父夏哈甫。” 萧思君听了摇摇头:“我不是说你的弓箭打猎的能耐,是你擒敌杀人的功夫。” 阿米尔鼓起脸颊道:“就是夏哈甫师父。他除了教会我射箭骑马,还教了我一套金刚掌,一套神行拳,一套大擒拿手。” 萧思君一笑:“哦?这都是中原的功夫,你那位西北师父怎么会的?” 他就是看不起我师父。 虽然这想法让阿米尔有些气恼,但事分轻重缓急,现在还是弄清楚自己的内功为先,于是答道:“我师父本来是中原人,后来在回鹘与当地女子成了亲,这才定居下来,也改了名字。” 萧思君点点头:“原来如此,那他教你这三套功夫的时候,没教你一些配合的呼吸方法吗?” 阿米尔一愣,想了想以前师父的教导。师父一直以来的教导他都记在心里,但这关于呼吸的方法,似乎已经是很多年前提起的了。 他想了一阵子,这才渐渐将这套呼吸法都回想起来,于是答道:“师父的确教过,只是那时刚刚开始学武,后来也没再提过。” 萧思君点点头,背对着山崖盘膝坐下道:“你将你师父教的神行拳打一套来,让我看看。” 阿米尔一愣:“在这?”这可是断崖边啊,一个不好落下去怎么办? 萧思君却全然不管,只点点头道:“对,在这。” 阿米尔深吸一口气,想着即便自己掉下去,萧思君应该也能救下自己才是。 虽然这么想,但还是有些胆小,于是又往后退了两步,这才摆开架势,打起神行拳来。 这拳法他自幼熟习,此时使出来得心应手,一套拳法打得虎虎生风。 不多时他双拳一并,使个收势,这一套拳法便算是打完了。 萧思君看完点点头:“你这拳法练得纯熟,看来的确下了苦功。这神行拳是天下各门各派都有的一套基础拳法,重在习练步眼身法,练好这拳法,是为将来习练更高深的武艺打下基础。” 师父虽然教了自己武艺,可从来没提过这些话,今日听了萧思君说起这功夫的前世今生,阿米尔感到十分新奇。 萧思君继续道:“这拳法虽说各派都有,但又各有不同。你打出的这一套,跳跃时身法迅猛,腿法在方寸间急出急收,砸拳时抡臂沉肩,势大力沉、毫无保留,是典型的嵩岳寺练法,你师父应该是嵩岳寺出身。” 阿米尔听萧思君说得头头是道,也便认真听着。 他没听师父提起过自己的师承,所以也不知道萧思君说得对不对,就连“嵩岳寺”的名字他也是初次听到。 可这时萧思君却不继续说下去了,反而眉头一皱,淡淡道:“可是不对啊,你刚刚的内功与嵩岳寺的练法又有不同。” 阿米尔问道:“有什么不同?” 萧思君想了一会,道:“嵩岳寺的内功讲究雄奇威猛,重在一拳一脚间气息相和,使威力激增。但你的内功绵长不绝、尖锐激烈,立地生根时源源不断,与我相衡时又似利剑出鞘,是一种极为高深的内功,与嵩岳寺的全然不同。” 阿米尔听得不明所以,萧思君这段话说出来,他似乎连一半也没懂。 第四十一章:习武练功登医堂 萧思君知道自己说得深了,便干脆不纠结在这内功的差距上,而只是问:“还有别人教过你内功吗?” 阿米尔皱着眉摇摇头。 他本来对于内功就是一知半解,萧思君这么一问,他一点头绪也没有。 萧思君也明白他一时理解不了,于是换另一种问法道:“那你想想,有没有人教过你别的呼吸方法,或是怎样让你自己静下心来的办法?” 萧思君这么一问,阿米尔忽然想了起来,答道:“这倒还真有。” 萧思君笑道:“是吗,你说说看。” “那是……”随即阿米尔又挠了挠头,“但这不可能啊。” 萧思君道:“你别急,可不可能你都说出来让我听听,好吗?” 阿米尔见到萧思君和颜悦色地看着自己,说话语气还尽是商量的意思,便道:“我刚刚练这呼吸法的时候,一回家没多久妈妈就生气了,说我呼吸粗重跟骡马一样,不让我这样呼吸了。” 萧思君听到这话,初时先是眉头一皱,随即笑着问道:“那她让你如何呼吸?” 阿米尔道:“她让我呼吸间不可有间隔,鼻子里吸进气,口中立时就要呼出来。还让我安安静静地呼吸。说让我闭上眼,将注意力都集中到五脏六腑,就好像能看见它们随着呼吸脉动一样,这样就能安静下来。” 萧思君笑问:“那你现在还如此吗?” 阿米尔点点头:“每日都是如此。” 他不知道这里有什么讲究,但萧思君可是一下就明白了。呼吸便是练气,闭上眼是为了内视,专念以一、神不外驰,再配合真气修炼,内功自然而然就成了。 艾尔莎是从呼吸中听出了阿米尔练的内功有弊端,于是以此方法传授他高深的内功心法。 阿米尔虽然不知道自己母亲身怀绝世武功,但依旧每日照着母亲的嘱托去做,这么多年下来早已有了扎实的内功基础。 萧思君虽然明白了,却也不点明艾尔莎会武功的事情,只是笑道:“如此甚好。这样吧,既然你早就练过些内功,那我来教你如何运用自己的功力吧。” 刚刚不还在问我跟谁练的内功吗?萧思君的突然转变让阿米尔有点摸不到头脑,但他也不好多问,只能应承了下来。 接下来几日间,萧思君一直在教导阿米尔如何运用内功、如何修炼真气。 阿米尔本以为萧思君这样的高手,教起人来一定晦涩难懂。哪知萧思君讲得深入浅出,每句话都不难理解,而且句句戳中他修炼的要害。 不过七日间,阿米尔已经掌握了真气的运行方式,将自己一身功力收放自如。 如此一来,他只觉得自己身轻如燕,似乎力量也长了几百斤,比之前的自己好似脱胎换骨了一般。 萧思君看着他身手日渐增长,也开心起来,口中不住夸赞,反倒将晾在一边的陈文茵气得半死。 看着自己的师父越发重视这个不知哪冒出来的穆家子弟,陈文茵心里就不是滋味。 又过一日,陈文茵看到萧思君还在指导阿米尔,动了动心思,又有了鬼主意。 她上前道:“师父,你教了阿米尔那么久的内功,也教他一套拳法掌法什么的吧。” 她是想趁着阿米尔武艺未曾练熟时,以“指导”为名欺负欺负他。 萧思君瞥了她一眼,自然猜到了她那点小心思。只是他今日居然一反常态地点了点头,笑道:“这话有道理,只练内功不学外家,也是不行的。” 陈文茵没想到萧思君居然这么简单就松了口,不禁有些奇怪地看着自己这位师父。 不过想想也是,毕竟外家功夫早晚得教,早一日晚一日罢了,实在没必要为了自己这点小心思耽误。 想到这里,陈文茵也就释怀了,只是她没想到萧思君想要教阿米尔的到底是什么。 萧思君招呼了阿米尔一声,将他叫到身边,笑道:“你内功已经有不错的根基了,这样,你跟我过来,我带你去学一套功夫。” 陈文茵一听这话,立刻叫嚷起来:“师父偏心,这是要教阿米尔什么神功,居然还要背着我?” 萧思君看着陈文茵戏谑一笑:“你想知道尽管跟来便是,我又没拦着你。” 陈文茵一听这话,也赶紧跟了上去。 倘若阿米尔学的是自己没学过的武功,她就要缠着师父教自己;倘若是自己学过的,那她就可以充当前辈,好好调教一下阿米尔了。 不论怎么想自己都不亏啊。陈文茵这么想着,心里早就开始偷笑了。 三人一同走了一阵子,一路向着真武门西侧走去。 这一路过来,却是越走越荒僻,二人都开始疑惑起来,不知道萧思君是要把他们带到何处。 眼看着萧思君也不言语,只自顾自向前迈步,阿米尔有些奇怪地问陈文茵:“这是要去哪?” 陈文茵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再往前就是宗瑶师伯祖的丹房了。宗瑶师伯祖喜静,所以除了她的亲传弟子和再传弟子外,丹房附近不许其他人靠近,也没什么修炼武功的场所。” 二人又看了萧思君一眼,但萧思君仍旧是不管不问,只管在前领路。 又过了一会,三人来到一个八面塔型的建筑前。陈文茵双目圆睁,叹道:“怎么就真的来丹房了,莫不是师父要拿什么灵丹妙药给阿米尔增加功力?” 萧思君头也不回道:“就你话多,若是真有这种灵丹妙药,恐怕早就被你吃完了。” 陈文茵撇一撇嘴,嘟囔道:“自从有了阿米尔,师父就对茵儿不管不问了,干脆让他当你徒弟好了。” 萧思君笑道:“这得先禀报了穆老庄主,然后才能做决定。若是可以啊,我倒是真想收阿米尔为徒呢。” 听着陈文茵跟萧思君一顿吵嚷,阿米尔心中却有些不是滋味。 这位穆老庄主与自己素未谋面,只因为一封信,便能做了自己的主,这让阿米尔越发不喜欢起这个穆老庄主来。 第四十二章:热火炉畔谁心凉 三人进了丹房,忽觉得一阵热气扑面而来。 萧思君笑道:“三师伯,又炼什么灵丹妙药呢?” 阿米尔和陈文茵一同向里面看去,见到一个八卦阵正中摆着一个炼丹炉,这时候炉火烧得正旺。 那已然被烧得赤红的火炉前面放这一张小几,此时一个道姑正坐在小几后面看书。 她低着头正自聚精会神,似全然没听到萧思君叫她,即便在这热火朝天的屋子里已经出了一身薄汗,她也丝毫没有在意。 萧思君向前又走了两步,探过头去,又轻声叫了遍“三师伯”。 那道姑这才有了反应,她缓缓抬起头来。这道姑面容秀雅,她岁数似乎大宗宁几岁,比之宗宁看起来更有一番成熟的韵味。 她看到是萧思君站在眼前,便轻声笑道:“阿文来了,有什么事吗?” 那道姑从说话到行为,都有一股不愿多费一丝力气的慵懒感,好似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劲来一般,与从来都元气满满的陈文茵真是对比鲜明。 萧思君道:“三师伯,我带来个人,劳烦你帮忙调教调教。” 那道姑缓缓问一声:“是谁啊。” 萧思君将手向后一指,指着阿米尔道:“就是这孩子。” 那道姑缓缓移动脖子,向着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哦”了一声。 看着这道姑做什么事都慢腾腾的样子,阿米尔心里七上八下的,他转头悄声问陈文茵道:“真让她教我?你这位师伯祖靠不靠谱啊?” 陈文茵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咱们真武门七位长老个个都是绝顶高手,多少人想求进宗瑶师伯祖的门下还没机会呢,你倒好,先嫌弃上了。” 阿米尔看陈文茵有些不高兴,赶紧解释道;“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说,这位前辈的性子这么沉稳,我怕我惹她生气啊。” 陈文茵听着他的解释,掩嘴笑了起来:“你倒是会给自己找台阶。放心吧,不会的。” 她说到这里,忽然又有些伤感,轻声道:“听说宗瑶师伯祖的性子本来也不是这样的,是十几年前受了刺激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阿米尔点了点头,看来陈文茵也没见过以前的宗瑶长老是什么样子,想必这都是萧思君告诉她的吧。 那边萧思君还在和宗瑶聊着阿米尔的事,忽然宗瑶高声叫道:“远苹,远苹在吗?” “在呢。” 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紧接着一个女子款款走了进来。 那女子看来与阿米尔和陈文茵一般年岁,但她在走过二人身边时,陈文茵还是恭恭敬敬行礼叫了一声“远苹师叔”。 待远苹走到宗瑶身边时,陈文茵才低声道:“她比你还小些月份,可就因为她是宗瑶师伯祖的关门弟子,所以我还得叫她一声‘师叔’。” 看得出来,她刚刚这一声“远苹师叔”叫得是有多不情愿。 阿米尔想揶揄她两句,可又怕在长辈面前失礼,只能闭口不言了。 那边宗瑶已经叫远苹灭了炉火,以免众人觉得燥热,此时她正问着阿米尔的情况。 萧思君给宗瑶耐心解释着:“这孩子是穆淇奥的儿子,久居回鹘,对中原还不了解。” 听说是穆淇奥的儿子,宗瑶忽然眉头一皱,问道:“所以他娘是……” 萧思君默然不语,只是点了点头。 宗瑶看着他的样子,也明白了些什么,跟着点了点头,又问:“那他的内功是跟谁学的?” 萧思君道:“是艾尔莎打下的基础,只是没教他如何运用,用法是我教的。” 宗瑶叹一口气道:“怪不得你让他来跟我学。” 萧思君听了宗瑶的说法,爽快地笑了起来:“所以,师伯是同意教他了?” 宗瑶手扶着小几,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她一边往阿米尔这边踱过来,一边道:“你让我教的人,我能不教吗。” 她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围着阿米尔转了两圈,又问萧思君道:“你不是要带他去找穆老庄主,那我有多长时间教他?” 萧思君一愣,他好似之前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稍为思索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道:“大概……七八天?” 宗瑶听了,轻轻笑了两声,随即转过头来看着阿米尔,眼里居然都是戏谑之意:“孩子啊,你可得是个绝顶的奇才才好,否则这么短的时间,我可教不会你。” 萧思君尴尬一笑,知道这是自己欠考虑了,于是告罪道:“都怪阿文自作主张,还请师伯恕罪。” 宗瑶微微一笑道:“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再说我就是教不好了,顶多就是他学不会罢了。” 她说着拍了拍阿米尔的肩膀,笑着道:“看这孩子筋骨也不错,应该是块练武的好材料,就是不知道跟我的功夫合不合适。” 萧思君笑道:“师伯尽管教,他一定合适的。” 他走到阿米尔面前,对着阿米尔道:“这几日你就跟着宗瑶长老好好练,也不必贪多,能学多少是多少。” 阿米尔点了点头。说实话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连这个宗瑶长老到底是谁都还没弄明白,接下来练武的事情居然就已经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萧思君不再多说什么,大步便向外走去。 陈文茵仍旧站在门口,看着阿米尔一脸不明所以的被丢在此地。 “茵儿,还不走?还是你想留在这跟宗瑶长老一起学?” 萧思君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听着那声音越去越远,似乎陈文茵若再不走就真的要丢下她不管了一般。 陈文茵笑了一声道:“嘿,才不要,宗瑶师伯祖的功夫我才学不会呢。”说着也向门外跑了出去。 她这话听着好像是回答萧思君的,实际上就是说给阿米尔听的。 如此一来,阿米尔心中更是没底,这位宗瑶长老到底练的是什么功夫,让陈文茵这种好胜心极强的人一点学习的欲望都没有? 想想这个地方是丹房,难道萧思君是要让自己来学炼丹吗? 这时宗瑶已经向着丹房里面的房间走去,边走边问道:“你是叫阿米尔对吧?现在我就让你看看,阿文让你来我这学点什么吧。” 第四十三章:天罡地煞各飞翔 宗瑶虽然口中说着要让阿米尔见识武功,脚下却丝毫不停地向着丹房里面走去。 阿米尔不明所以,只能跟在她身后。 宗瑶走到一个角落,伸手将里面的一些东西搬了出来,口中自言自语道:“我记得是放在这里了啊。” 她说着翻腾起来,过了一会似乎觉得自己一身道袍有些碍事,干脆将袖子撸起来用绳子绑住,继续翻找着什么。 “前辈是要找什么?要不让晚辈来帮忙吧。” 看着这样一个高挑纤细的女子搬着箱子来来回回,阿米尔也有些不好意思,自己一个大男人总不能只站在这看着吧。 “嗯……” 宗瑶似乎是在思考着要不要让阿米尔来帮忙,却忽然喊道:“找到了!你帮我把这个搬出来。” 阿米尔向内看去,见到她说的是一个一人高的木头。 虽然不知道她找这东西是为了什么,但阿米尔还是听话地将之搬了出来。 等这截木头重见天日,阿米尔才看出来端倪——这木头是一个雕刻成人形的木桩,无论高矮还是重量都与个成年男子差不太多,上面还密密麻麻画着线条。 “这是木人桩?” 听到他随口一问,宗瑶点点头笑道:“你在回鹘练武,也用这木人桩吗?” 阿米尔摇了摇头,解释道:“我只是听师父说过,在中原有很多人都是用木人桩来练武的,不过见到真货却是第一次。” 宗瑶让他把木人桩摆在了丹房一侧较为空旷的地方,又取出一块抹布,让阿米尔把这木人桩给擦干净。 “的确很多门派都有木人桩,只是大部分都没我用的这么精细罢了。” 宗瑶说着,伸手抚摸了木人桩一下,淡淡道:“我也很久没练过了。” 她说这话时语气平淡,阿米尔听不出她话里有什么情绪。 过了一会,阿米尔将木人桩擦了个干干净净,又将抹布洗干净放回了原位。 宗瑶笑道:“这孩子干活倒是利索。” 阿米尔道:“那这回,前辈可以教我练武了吧?” 宗瑶缓缓放下手中拂尘,轻声道:“行,那你可看好了。” 阿米尔点点头,但心里却不在意,他想着宗瑶行事慢慢悠悠,武艺想来也是那种所谓“以慢打快、以弱胜强”的功夫,即便不是很注意也能看个清楚才是。 宗瑶缓缓站到那木人桩前,微微吐出一口气。 阿米尔看着她缓缓抬起手来,五指似张未张,好像十分放松的样子。 果然是慢悠悠的功夫。这个念头刚闪过阿米尔的脑中,宗瑶的手忽然动了起来。 那手的动作好快,阿米尔刚反应过来,她已经接连打中了木人桩数下。那双手实在太快了,阿米尔根本数不清她到底打到了木人桩几下。 如果阿米尔看得更仔细点,还能发现她每一次打中木人桩的手型都不一样。然而她的手现在在阿米尔眼里只是一团虚影,全然看不清每根手指的样子。 不过转瞬间,宗瑶已经收了手,缓出一口气来,叹道:“果然老了,动作都跟不上了。” 这还是跟不上了?阿米尔惊得目瞪口呆,要是她再年轻些,那出手速度要有多快? 宗瑶也不管他惊掉下巴的样子,只自顾自解释道:“我练的这一套,是真武门点穴手的入门手型,总共一百零八势,给你三天的时间,你要把这一百零八势都记牢了才行。” 看阿米尔呆愣愣点头,她又道:“你就用这木人桩来练,记手型的同时,也要记住穴位,什么手型对应什么穴位,可是一点都不能错。” 阿米尔是不知道点穴手是什么东西,但看看刚刚宗瑶那惊人的手速,便想着即便自己只学了这速度,以后恐怕也没几个人是自己对手了。 他资质算得不错,可与那些天纵奇才相比终究是差了一大截。好在他从来相信勤能补拙,就如同自己以前练拳的时候,一日打上几十遍,总是能学会的。 这时他也拿出了这股蛮牛的心性,只管每一个手型千百遍去练,练到太阳落山、练到华灯初上、再练到圆月中天,最后启明星闪出光芒时,他已经掌握了一半的手型。 他长出一口气,本想坐下休息一会,却靠着木人桩渐渐睡了过去。 忽听得一阵声响,阿米尔立刻睁开眼来,一对明亮的眸子警惕地向着声源瞪了过去。 “啊!” 一声叫嚷响起,阿米尔这才看出是远萍正站在自己面前。 他刚刚睁眼时,远萍急向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你的眼神好吓人……” 似乎是自己刚刚那一瞪惊到了远萍,阿米尔缓缓站起身来,却发现远萍怀里还抱着一张毯子。 原来她是怕我着凉,我却反而吓到了她。 阿米尔心中歉意满满,上前拉起远萍,向她赔罪道:“抱歉了前辈,我以前常在山上狩猎,有时在林子里一住就是几天,不警醒些可不行。” 远萍却甜甜一笑:“如此也不能怪你,是我没头没脑来靠近你。我与你年岁相当,你就别叫我前辈了,听着怪别扭的。” 阿米尔点点头,却不知如何开口叫她,踌躇了一阵才道:“那……远萍姑娘。” 远萍依旧笑得甜美,重重点了下头。 陈文茵为了叫远萍一声“师叔”,昨天牢骚了好久,今天自己叫远萍一声“姑娘”,若是告诉了陈文茵,非得气她个半死不可。 远萍又道:“既然你醒了,那这毯子也用不到了,我去放回去吧。”说着便要转身向里面走去。 “我来吧。” 阿米尔立刻有了反应,手已经伸出去抢过了毛毯,却只走了两步那毛毯便落到了地上。 阿米尔“咦”了一声,低下头去捡,可刚捡起来那毛毯又落到了地上。 起初他以为是自己没拿住,这一下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的手指已经僵硬没了知觉,竟然没法握在一起了。 阿米尔愣在那里,他不知道自己出了什么事。远萍却大惊失色地跑了过来,一把拉起了他的手。 第四十四章:远湖徜兮软苹徉 “你啊,练武认真是好事,可也得有度啊。看看,手指都肿了吧。” 远萍一边嗔怪着阿米尔,一边替他的手上药包扎。 她话语是在怪阿米尔,语气却听来柔美异常。想想自己身边的同龄女子,姐姐是那般神经大条的人,陈文茵又是个嚣张跋扈的公主,阿米尔何曾见过这么温婉的女孩。 远萍将他的手包好,细心地打了个小小的结,笑道:“这就好了。” 她抬头看向阿米尔,却发现阿米尔正盯着自己看,这才发现两人此时挨的极近,赶紧拉开了距离道:“怎么了吗?这么盯着我看。” 阿米尔见到她脸上一阵羞红,自己也有些尴尬起来,支吾道:“只是觉得一会练指法,又要将这药拆下来,对不住你辛苦这么久。” 远萍一听,竟又将脸凑了过来,也不再羞赧,只是一脸正色道:“你可得记住,练习时也不能拆了药,这药能缓解你手指的伤,拆了会更严重的。” 阿米尔没想到远萍忽然变得这么认真,在远萍又问了一次“记住了吗?”的时候,赶紧点了点头。 远萍这才松了口气,站起身道:“我去处理一下新采的药草,你先休息一会吧,师父应该很快就来了。” 阿米尔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目送着她走出了丹房。 阿米尔依言休息了一会,便又站起身来,对着木人桩练起指法。说也奇怪,昨天练了那么久,手指肿出一圈也没觉得疼,可今日刚练了两遍,就觉得手指越来越疼。 不是上了药了,怎么反而更疼了? 阿米尔虽然感觉手指疼痛越来越剧烈,但仍旧咬着牙练着指法,毕竟他只有三天的时间,不努力怎么行? “手指疼了吧。” 这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米尔即便不回头,也听得出这是宗瑶的声音。 宗瑶虽然看来懒懒散散的,可动作却不算慢。阿米尔刚回头时,她已经走到了小几后面,提起笔写下了什么。 宗瑶一边写着,一边缓缓道:“疼就对了,疼就是药起效果了。不过远苹还是欠些火候,若是她多加上两味药,你的疼痛就能缓解很多。” 阿米尔从不是个贪心的人,他觉得有人帮自己治疗就已经很满足了,至于镇痛效果没那么好,想来也不算什么问题,于是恭恭敬敬道:“远苹姑娘能为我敷药,我已然受宠若惊,哪还敢苛责什么。” 宗瑶抬眼看了他一眼:“你倒是知恩。”她说话时音调毫无起伏,阿米尔不知道她是在夸赞自己还是在讽刺自己。 宗瑶将手中的内容写完,抬起头四处看看,忽然问道:“远苹呢?哪去了?” 阿米尔以为她已经见过远苹,这才知道她用的药少了两味,可这么听来她似乎一早就没见到远苹,那她如何知道远苹用少了药的? 宗瑶只皱着眉道:“这孩子又去哪偷懒了。” 阿米尔想起远苹是去处理药材了,怕宗瑶误会她,便急道:“远苹姑娘去处理药材,若是有什么事,晚辈去找她吧。” 宗瑶问道:“你知道她在哪?” 这一下可问住了阿米尔。他昨天才到的丹房,自此便没踏出去过一步,怎么可能知道远苹都在哪里处理药材? 宗瑶看着他一脸茫然,笑着摇摇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是沉不住气。她应该在北边的小溪那里,你拿着这个,只管过去就是了。” 她说着将刚刚写好的纸笺交到阿米尔手中。阿米尔道一声“知道了”,便向外而去。 他按着宗瑶所说,向着北方走了一阵子,果然听到一阵溪流叮咚的声音,顺着溪流走去,远远便看到了正蹲在溪边清洗药材的远苹。 他快步走过去,却见到远苹埋头干活,全然没注意到有人靠近。他见远苹如此专注,便有心逗逗这个女孩,于是蹑手蹑脚来到远苹背后,低下身子,在她耳边轻声道:“要不要帮忙?” 远苹全没想到有人在身后,忽然听到他的声音,立刻大叫了一声。 她正想回头,却正好撞上阿米尔的胸膛,身子一歪跌进了小溪里面。 阿米尔虽想吓吓她,可没想过让她弄湿衣服,赶紧伸手拉住了远苹的手。 但他终究慢了一步,远苹的衣服早就被溪流打湿了。他将远苹拉起来,见到湿透的衣服都紧紧贴在了远苹身上。 看着湿衣服勾出的曲线,阿米尔万分悔恨,连连对远苹道歉。 远苹只无奈看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叹一声道:“没办法了,你等我回去换一身衣服吧。” 她竟全然没怪自己。若是陈文茵,这时候恐怕已经挥掌打过来了吧。 他也不知道为何每次远苹做出什么反应时,他总是要与陈文茵做个对比。可无论远苹做什么,他就是忍不住想到陈文茵,想到她如果在相同的情况下会怎么做。 远苹看着阿米尔有些出神,笑道:“没事的,是我自己没站稳。你等一会,我换了衣服很快回来。” 阿米尔道:“我送你吧。” 远苹有些奇怪地看着他,显然没想到他会突然提出这个请求。 阿米尔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提得有些唐突,挠挠头道:“不,我是说,你毕竟是因为我才落了水,我于情于理,至少也该送你回去才是。” 远苹问道:“可你不是要练武?这样会耽误你的时间吧。” 阿米尔急道:“不,现在还是送你比较重要!” 这是他的责任,他如此相信着。他有时也是个很固执的人,只要他觉得自己有责任,那就一定要做到才行。 远苹看他说得如此郑重其事,掩嘴轻笑道:“好,那就麻烦你了。” 二人便向远苹的卧房而去。 一路上阿米尔想着自己害远苹落水,心中过意不去,一直没怎么说话。 倒是远苹一直与他聊着天,说说真武门的美景,谈谈中原武林的逸事,还问了他一些关于回鹘的情况,似乎对那里漫天风沙的奇景也颇为好奇 第四十五章:少年热心煮药香 阿米尔将远苹送入卧房,便在外面静静等着。 他听说中原女子换衣出门是要做很多准备的,一般都要很长的时间,便做好了再外面久站的准备。 却没想到只过了一刻,远苹便款款走了出来。 她穿的仍旧是真武门的道服,只是衣服看来都已经干了,想必她也不止一件道服吧。 她笑着走到阿米尔身边,问道:“这么长时间,你就一直等着我吗?” 阿米尔摇摇头道:“时间不长,这才过了一刻。” 远苹听了笑得更开心:“你真是会说话。” 阿米尔说的都是心中想的,他也不知道远苹口中的“会说话”是怎么分类的,只能答应了一声。 远苹看他这样子觉得有趣,便轻声笑了几下,这才问:“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阿米尔赶紧掏出怀里的纸笺,双手捏住摆到远苹面前道:“这是宗瑶前辈让我给你带过来的。” 远苹也双手接过纸笺,这才道:“你不必对我如此恭敬的。”说着时已经将纸笺展开,认真看了起来。 阿米尔刚想说什么,却看到她原本一脸的笑意渐渐都没了,换上了一层泫然欲泣的表情。 他以为纸笺上写了什么不好的消息,赶紧问道:“这是怎么了?” 她却看着阿米尔,嘴一撇,一脸歉然道:“对不起,我配药的时候忘了用马钱子和蟾酥,你现在手有了知觉,一定很痛吧。” 阿米尔以为她为了什么事难过,却没想到还是为了自己的手,于是咧嘴一笑,使劲握了两下拳道:“这算什么,比这重十倍的伤我也受过,没这么娇气的。” 其实他握两下拳,当真是痛彻心扉,但他只管强忍着,死活不叫一声痛。 远苹的眼神却更是难过:“我是学医的,知道这有多痛,你不必安慰我的。” 阿米尔把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道:“真没事,我们回鹘人都是刀尖快马上活着的,这点伤都不在我们眼里。” 远苹这才半信半疑地点点头。听说回鹘那里生活艰难,人又尚未开化,想必他们的确常常会受重伤吧。 但这终究不是远苹推卸责任的借口,她挽住阿米尔的臂膀,轻声道:“回丹房吧,我帮你换药。等你没那么痛了,也好继续练武。” 一听练武,阿米尔也点了点头。毕竟现在的第一要务就是把武功练好,自己总不能一直被陈文茵压住一头吧? 二人回到丹房,远苹先是跟宗瑶告罪,责怪自己糊涂用错了药。在宗瑶摆摆手说没什么后,她这才重新配了药,过来帮阿米尔敷上。 她总说自己对她太恭敬了,她又何尝不是事事都太过一板一眼呢?看着远苹给自己专注换药的神态,阿米尔微微一笑,心中对这个认真的姑娘更有好感。 换完药过了小半个时辰,阿米尔觉得手指灵便多了,便跃下椅子,来到木人桩前练起指法。 虽然手还有些疼,但阿米尔并不在乎,只管一套指法打下来,打得那木人桩“咚咚”响声连成了一片。 宗瑶头一撇,看向阿米尔这边,见他将半套指法流利打了出来,不禁赞叹道:“仅仅一日就学了一半,看来阿文看人真是准,你果然是个练点穴的料子。” 阿米尔回头一笑:“今天一定要把后面一半学会。” 他觉得自己资质并不太高,只能将勤补拙,将一切成果都归功到了自己勤奋练习上。 可他不知道这点穴手最看天资。萧思君是千年一遇的天纵奇才,可偏偏这点穴手如何也练不成。陈文茵也是一样,无论是拳脚刀枪,软硬兵器她学的都极快,可这点穴的功夫,她练了整整一个月也练不成基础,所以她才说练不了宗瑶的功夫。 阿米尔一味埋头苦练,也不管自己手上旧伤填新伤,终于在太阳落山时将一百零八个指法都掌握住了。 宗瑶看着阿米尔进步神速,也不禁啧啧称奇:“看来这练武是真有遗传啊。” 阿米尔没听清她这一句称赞,问了句“前辈说什么”,宗瑶摇摇头不再多说,只道:“你今天休息一下吧,我明日教你这一百零八个指法对应的运气方式。” 阿米尔觉得自己时间不多,便道:“前辈不妨现在就教我。” 宗瑶笑着摇摇头:“贪多嚼不烂,我今日教你,只能是有害无益。” 这时远苹也做完了手上的活,抱着一筐药草走了进来,一边归置药草一边附和道:“就是,你也不必特意急这几个时辰吧?再说了,继续练下去你的手指就真不能要了。” 她归置完药草,便过来帮阿米尔拆了手上的绷带,又看了看他手上的伤。 阿米尔笑道:“幸亏远苹姑娘医术高明,我这手已经不疼了。” 远苹不多说话,只一把捏住了他的手指,直痛得他龇牙咧嘴。 远苹这才道:“我是医生,你怎么能骗我?” 随后她便坐到宗瑶对面,拿起毛笔认认真真写起来。 想必那又是给阿米尔开的药方吧。她写完了便恭恭敬敬呈给宗瑶看,宗瑶细细读着纸上的内容时,她便垂首正坐,恭恭敬敬地等着。 宗瑶将纸上内容读完,微微一笑道:“好啊,这方子开得不错,远苹也快出师了。” 远苹只感受宠若惊,双手接回药方道:“师父谬赞,弟子要学的还有很多呢。” 宗瑶站起身来,长舒一口气道:“剩下的就交给你了,我先回去了。” 远苹躬身道:“恭送师父。” 直到宗瑶远去的背影再也看不见时,远苹才直起身子,看着阿米尔温柔笑道:“你等着,我这就帮你抓药。” 阿米尔点点头,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不再说话,而是看着远苹仍旧一脸专注地抓药、熬药。 直到将药给阿米尔敷好,又紧紧缠好绷带,她这才放心地松了一口气。 她嘱咐阿米尔夜里一定要好好休息,到明日辰时前千万不能再练武。 阿米尔一一都应承下来,可她仍旧不放心,最后还竖着一对柳眉,尽力摆出一副威严的样子道:“记住了哦,一定不行,否则我真的会生气的!” 第四十六章:快剑迅指显真章 接下来的几天里,阿米尔又仔细学了点穴手的各种运气之法。 没想到这运气比起指法更是困难。本来阿米尔的内功运用就是初学,如点穴这般复杂的气息运用实在驾驭不好。 一直到第六天,他才终于将这些手型的运气技巧学了大概。 陈文茵和阿依努尔也不时来看看他,原本陈文茵还为着他学会了一百零八种手型而惊讶,后来看他运气时常出差错,便每次过来都要揶揄取笑他两句。 阿米尔听了陈文茵的取笑,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可都当了真。他绝不愿意在陈文茵面前丢脸,自此后修炼更是认真。 宗瑶看着他不断练习的背影,悠悠然笑道:“我早就跟你说过了,贪多嚼不烂。这运气的功夫本就是你的弱项,我倒是可以都教你,可只怕你连十之一二也记不住。” 远苹也常常劝他:“多听听师父的话,你还年轻,有的是机会回真武门练武。若是再像上次一样伤了自己,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阿米尔每次都笑着回答“不会的”,可练武时却一点也不敢放松。 终于到了第七天,正是萧思君说要带他们姐弟往黄州穆家庄去的时候。 等到终于要走了,宗瑶这才将阿米尔叫到一边道:“你这几日虽然都很刻苦,但是真正内外贯通的手型不过十几个,我现在便将这十几个手型的用法都教给你。” 阿米尔听了自然高兴,赶紧连连道谢,宗瑶却勾起嘴角一笑道:“先别急着谢,我只教你一遍,至于你能学到多少,那就看你自己了。” 她说着喊一声:“文茵,你来给我喂招。” 陈文茵和阿依努尔正聊得火热,忽听到师伯祖叫自己的名字不禁一愣,手指着自己道:“我?” 宗瑶头一歪,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道:“除了你还有谁?难道叫阿文来给我点?要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啊。” 陈文茵嘴一撇道:“我看宗瑶师伯祖就是怕点不住师父。” 宗瑶淡然一笑:“那是自然,阿文的‘大道无极功’已到了旷古烁今的地步,我点他恐怕还会伤到自己呢。” 陈文茵这话大概只是想小小报复宗瑶一下,可谁知宗瑶就这么大方承认了。 这几日间阿米尔见识到了宗瑶的能耐,那是他长这么大从没见过的顶尖高手。可宗瑶简简单单就承认了自己远不如萧思君,那萧思君到底是有多厉害呢? 陈文茵和宗瑶各自站定,陈文茵站在下首行了礼,宗瑶只是微微点首,连手中的拂尘也没放下。 她问陈文茵道:“你师父这段时间教你什么了?” 陈文茵道:“师父教了一套‘龙游八方’,一套‘日月同辉’。” 宗瑶笑道:“一套剑法一套刀法,好啊,这‘龙游八方’是你师父三年前创出的剑法,师兄说这剑法高明至极,你就用‘龙游八方’来跟我比试吧。” 陈文茵一脸自信地笑道:“师伯祖是要考校徒孙武功了?师父这剑法厉害得很,弟子还没完全掌握,还请师伯祖指教了。” 二人说着话的时候,远苹已经拿来了一剑二刀。陈文茵擅长双刀不是秘密,是真武门上下都知道的,所以远苹特意拿来了两柄刀。 陈文茵从远苹手中接过长剑,随即身子半侧,左手捏一个剑诀遥指宗瑶,右手挥剑划个大圆,最终停在了身后,剑尖斜指身后地面。 宗瑶见了这个起手式微微一愣:“这架势倒是新鲜,杀机都藏在身后,面前一片空门大开,不是摆明了诱敌深入吗。” 萧思君笑道:“这剑法骗骗学艺不精的二三流江湖人也就罢了,在三师伯眼里可就算不得什么了。” 谁都听出了萧思君不过谦虚一下,偏偏陈文茵不喜欢他这样谦让,哼一声道:“是不是好功夫,总要在手底下才能见真章。” 宗瑶笑道:“这话在理,来吧,可别手下留情了。” 陈文茵也笑了起来:“师伯祖明知道我这起手式是诱敌深入,还让茵儿先出手,不是摆明了欺负我吗?” 她自己挖了这么明显的坑,还要对手必须跳不可?虽然她这话听起来有些蛮不讲理,但不得不说的确是她的行事风格。 阿米尔觉得,这可能也跟她在真武门十分受宠有关系吧。 宗瑶听了无奈一笑:“好好好,是我错了,文茵小心了。” 她“了”字一落,身子向前一倾,整个人突然贴在地面向陈文茵窜了过去。 陈文茵剑指变掌,左脚向前一跨,顺势一掌向着宗瑶面门打去。 这一掌借了全身力道,威力不可小觑。宗瑶身子向右一晃,当即去抢陈文茵的背后。 这一下算是理所当然的应对,毕竟要想抢陈文茵胸膛,就要直面她藏在身后的长剑,怎么想都不划算。 但这一切都在陈文茵的预料之内——或者说是在“龙游八方”这套剑法的计算之中。 陈文茵身子忽然一矮,脚下盘腿坐个歇步,身子转了半圈,右手长剑似一点寒芒直点向宗瑶眉心。 宗瑶见到如此变招不禁精神一震,喊一声“好!”脚下猛一点地,整个身子腾空而起,右手向着陈文茵肩头点去。 陈文茵一把将长剑立起,宗瑶知道她要削砍自己的手臂。若是寻常人,此时将手臂一缩躲过这一剑便是了,但宗瑶毕竟是一等一的高手,她居然立刻将手臂贴住了陈文茵的剑脊,让她长剑的锋刃侧不过来,自己则继续突进。 这一下让阿米尔惊叫出声,不禁为这高明的应对之法叫好。 陈文茵反应迅速,将剑顺着对手臂膀推了上去,望宗瑶脖子刺了过去。 二人都在千钧一发间猛进,凭着各自的高超武艺反制对手。陈文茵手中毕竟有剑,攻击距离占了大优势,此一击当能逼退宗瑶才是。 但宗瑶可是点穴功夫的个中好手,她的确依照陈文茵所想抽身后退,但手抽回来时,却与陈文茵手一错,大拇指在陈文茵手腕上轻轻一戳,便让陈文茵手中的长剑险些脱了手。 如此一来,陈文茵也失去了追击的机会。 第四十七章:六骑飞马过山冈 二人又斗过了十几招,宗瑶每次都在间不容发时震落陈文茵的长剑,陈文茵却未曾一剑碰到宗瑶的衣角。 待过到十五招后,宗瑶忽然手一挥道:“到此为止吧。” 陈文茵正打算挺剑冲上去,听了宗瑶这话身子一个踉跄,险些站立不稳。 “为什么停了,师伯祖赢了就想跑?” 陈文茵对宗瑶的突然叫停显然十分气恼。 宗瑶却笑道:“阿米尔能学会的也就差不多这些了,再多练对他也没什么益处,就这样吧。” 陈文茵为着自己没能伤到宗瑶一剑而气恼,这时又听宗瑶提到阿米尔,那心里更是不开心,鼓着脸颊道:“师父也是阿米尔,师伯祖也是阿米尔,你们谁还把茵儿当回事了?” 原本的陈文茵在真武门可算是众星捧月,可自从阿米尔来了,好像所有人都开始围着阿米尔转了。 她自己也知道这是在吃无所谓的干醋,可若是别人也就罢了,不知为何只要是阿米尔,就总能激起她的对抗心理。 这时远苹笑着走过来,对陈文茵笑道:“文茵武艺高超,当然用不着师父和掌门师兄记挂,但阿米尔可比文茵差远了,师父当然要多关照一些才是。” 陈文茵哼一声道:“就你远苹师叔会说话,我可是一剑都没伤到师伯祖,哪来的武艺高超?” 远苹是想要帮陈文茵找个台阶下,可没想到陈文茵全然不领情。但远苹倒也不急不躁,只是笑了两声道:“师父武艺天下少有敌手,文茵想伤到师父,那可真是困难了。” 陈文茵虽然还有些脾气,但手里却已经将长剑放下了。她固然是个娇生惯养的公主,可也分得清好歹。 那边宗瑶可是全没把这边的事当做问题,只管教着阿米尔刚刚的指法,对陈文茵的不满丝毫不去过问。 宗瑶说话虽慢,但讲起道理却十分清楚。她一招一式不过讲解个一两句,居然就让阿米尔都了然通透了。 宗瑶看他都已经听明白了,便点点头道:“你先记住就是了。道理说一百遍,也不如你真刀真枪用上两次。你路上可以让阿文多给你喂喂招,将这些招数都练熟练就是了。” 阿米尔谢过了宗瑶的授业之恩,又上前与远苹道别。 远苹将一个包袱交到阿米尔手中,握着他的手道:“你第一次来中原,对中原江湖还不了解,遇到什么事情就多听听文茵的,她聪明得紧,又在江湖上走得久了。我给你带了些裹伤救命的丹药,牛黄解毒丸我也给你放了一瓶,希望用不上才好。” 阿米尔再三道谢,这才带着包裹与萧思君等人一同出了丹房的门。 远苹看着他们一步步走远,直到已经看不见人影,这才收回视线,叹一口气,向着宗瑶走了过去。 陈文茵看着阿米尔背的包袱,想起刚刚远苹看他时的不舍,眉毛一挑,笑道:“阿米尔,你是不是和我那位远苹师叔发生了点什么?” 阿米尔一愣,没听明白陈文茵说的是什么:“你说什么?发生什么了?” 陈文茵负手仰头,故作深奥道:“这少年男女朝夕相处,干柴烈火、情意绵绵,你说能发生些什么呢?” 陈文茵本以为阿米尔听了这话会慌乱一番,却没想到他不仅不慌乱,反而眉头一皱道:“你别瞎说,这样对远苹姑娘不好。” 要说哪里不好,阿米尔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只知道远苹是个极温柔善良的姑娘,不想陈文茵说出诋毁她的话来。 陈文茵见了他的反应却是一愣,这与几天前自己认识的阿米尔还是一个人吗? 她原本就对这个明明比自己岁数小,却大自己一个辈分的师叔意见颇大,这时再听见阿米尔为了她说话,心里更不高兴,嚷道:“你还说没什么?看看,现在就开始护短了。” 阿米尔也不高兴起来,和陈文茵就此争论起来。 阿依努尔听着二人一言一语,听得不明所以,上前插入二人中间,嚷道:“慢着慢着,你们说那个远苹是谁?” 陈文茵斜睨了阿米尔一眼道:“都快当自己弟妹的人了,你还不认得?就是那个送他包袱的女孩了。” 阿米尔也皱眉道:“哪来的什么弟妹?远苹姑娘只是关心我,可没其他的事情了。” 阿依努尔左看看右看看,将两人赌气的面容都看了一遍,这才敲了一下自己手掌道:“哦,是那个看起来很文静的女孩啊,她是我弟妹吗?” 阿米尔急道:“别听她瞎说。” 阿依努尔笑道:“原来是小茵瞎说的啊,我还说那女孩看着不错,要是阿米尔真的心动了,我就帮忙探探路去。” 听了姐姐这个说法,阿米尔更卖力阻拦起来。 陈文茵却嘿嘿一笑道:“我看你还是赶快的好,虽然他现在嘴里不说,但心里恐怕早就按捺不住了吧。” 阿米尔叹了口气,也不想再跟陈文茵争论下去了。阿依努尔却来了兴致,向着陈文茵不断打听那女孩的情况,似乎是真要给阿米尔做媒一般。 其实阿依努尔难道不知道陈文茵是在打趣自己弟弟?只是她也来了兴致,于是跟着陈文茵一同聊起这让阿米尔头疼的问题来。 二人聊了许久,阿米尔却始终不愿意再跟她们多说一句,最终二人自讨了个没趣,便换了个话题继续谈天说地。 当天下午,萧思君叫了陈文茵和萨巴赫姐弟一同下山。段永琪和陆承远听说了也赶紧跟上,一众六骑快马一路离了真武门而去。 六人一路向南,兴许是萧思君也在的原因,陈文茵倒是比之前收敛了不少,一路上安分得很。 这一路颇有些距离,众人连走了数日终于到了光州。 此时正值午时,几人都感到腹中饥饿,便一同找了家酒家用些饭菜。 陈文茵本想叫坛好酒来,却被萧思君喝令禁止,只能一脸不快地夹着盘子里的菜帮子一口口吃着,也不再多说一句话。 第四十八章:昔日张狂今日偿 几人吃过了饭,本打算就此离开。却哪知忽然走进一个黄衫人来,他见到几人便径直走来,向着萧思君打了一个稽首,问道:“尊驾可是真武门掌门人萧思君?” 萧思君点点头道:“正是,未请教足下高姓大名?” 那人恭恭敬敬道:“小人是五虎门掌门易老师的弟子,易老师听闻萧掌门驾临光州,特命小人前来恭请,望萧掌门往门中少坐,也好让易老师一尽地主之谊。” 萧思君眉头一皱,想了一下。 那人害怕萧思君拒绝,便劝道:“易老师拳拳之心,还望萧掌门成全。” 这五虎门和萧思君有些交情,当年萧思君在光州要办些事情,那五虎门掌门易礼多有相助。 这些事情陈文茵也知道个大概,她知道萧思君这时候不好拒绝,便对着萧思君恭恭敬敬行礼道:“既然掌门有事,那就请去吧,弟子们在此恭候掌门人回来便是。” 那黄衫人道:“既然各位是萧掌门的晚辈,不妨一同前往,让我们好好招待各位。” 陈文茵笑道:“两位高手相谈,我们去了束手束脚,就不打扰了。” 萧思君瞥了陈文茵一眼:“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陈文茵道:“弟子不敢,还请掌门人放心。” 她这时不管萧思君叫“师父”而是叫一声“掌门人”,那是因为天下人都知道萧思君只有一个弟子——高阳公主陈文茵。 她不想在这里表明身份,萧思君也明白她的意思,于是叹一口气,一脸无奈地看着她道:“那好,你们就在光州四处转转吧,但你记住,不许惹事,不许喝酒。” 陈文茵依旧恭恭敬敬道:“弟子领命,掌门人好走。” 萧思君点点头,便和那黄衫人一同出了门去。 萧思君前脚刚走,陈文茵立刻开心起来:“这回好了,没人管我了!” 阿依努尔仍在吃着菜,问道:“你师父为什么不让你喝酒?” 陈文茵坐下来叹一口气,也夹了两口菜道:“那是因为师父怕我喝酒误事。哼,师父酒量不好,便以为我的酒量也不好。” 她的酒量有多好,阿米尔是亲眼见过的。在回鹘酒家时,她一个人喝倒了无数大汉,那何止是“海量”两个字可以形容的? 阿米尔问道:“那你是要去喝个痛快?” 陈文茵用筷子顶着下巴,一脸惆怅道:“那是不行的,真喝了酒,必然能被师父闻出酒气。咱们就在这附近转转好了,除了酒以外,他也没禁止其他的事情不是?” 他还不让你闹事啊!师父刚刚的嘱托,陈文茵怕是立刻就抛到脑后了吧。 阿米尔只觉的“闹事”两字就是陈文茵的本质,现在没了萧思君的管束,她不闹事才怪。 几人吃过饭菜,便在陈文茵的带领下走上了光州的街头。 陈文茵也是第一次来到光州,只管左转转、右走走,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便停下来多看几眼。 阿依努尔久居西域,对中原女孩的胭脂水粉颇感兴趣。陈文茵虽然性格大大咧咧,但毕竟也是女孩,便和阿依努尔一同在集市挑选起女孩用的物件来。 过不多时,二人已经买了不少东西。起初这些东西都由陆承远拿着,等陆承远拿不住了,便让阿米尔拿着。后来阿米尔手里也满了,只能委屈段永琪这个小侯爷给两位佳丽当苦力了。 陈文茵和阿依努尔二人携手走着,忽然身边一个女子快步跑了过去,吓了阿依努尔一跳。 还未等二人反应过来,忽然五个男子冲了上来,当先一人正撞到阿依努尔。 那五人身高力壮,只这一撞便将阿依努尔撞倒在地。可他们五人全不在乎,只管快速向前跑去。 “没长眼睛啊!” 陈文茵气得大骂一声,身子却先有动作,去扶起了跌倒的阿依努尔。 她问了阿依努尔的伤势,阿依努尔只笑着摇摇头,说自己没什么关系。 这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前面忽然传来极大的吵嚷声。 众人循声望去,但那里已经被人群围住,什么都看不见了。 “怎么回事?” “是刚才的人。” 陈文茵刚喃喃问出一句,陆承远便立刻回答了出来。 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阿依努尔身上时,只有他一直注视着前方发生的情况。 陈文茵对他这种惜字如金的习惯感到有些无奈,问道:“他们干什么了?” “他们抓了跑过去的那个女人。” 陆承远知道陈文茵是要让自己说的清楚点,于是便尽己所能将事件“详细”描述了出来。 听了陆承远的解释,段永琪嗤笑道:“嘿,光天化日强抢民女,这地方的人都如此无法无天了吗。” 陈文茵恶狠狠地瞪着前面的人群,怒道:“让我撞到,算他们好日子到头了!” 段永琪头一歪,笑道:“可不是让咱们撞到了,是他们自己撞了咱们的人。” 陈文茵嚷道:“废话少说,公仇私怨跟他们一起算个清楚!” 她将阿依努尔扶好,便快步向着人群走去。 人群中间正吵吵嚷嚷,五个大汉拉着那个之前跑过去的女子大声叱骂。那女子抱着个什么东西,跪在地上连连求饶,脸上涕泗横流,不住落在地上。 五个大汉对她的哭求无动于衷,便要拉着她往西而去。那女子宁死不从,与五人拉扯起来。但她哪能与五个彪形大汉相抗衡,不一刻便被拉倒在地,被拖行了出去。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事情就要以此收场时,一个白影忽然蹿了过来。 围观众人还未搞清楚发生了什么,走在最前面的大汉就已经倒飞出一丈多远。 等到那倒地的大汉捂着脸惨叫出声,众人才看清楚,刚刚蹿出的白影是个妙龄少女。她这时双手叉腰,正恶狠狠瞪着剩下的大汉们。 剩下四个大汉哪想到有人敢拦他们的路,看着眼前的少女喝一声:“你是什么人,不想要命……” 他话还没说完,一柄长剑就已经横到了他脖子前。 出剑的正是段永琪,他看着那大汉恶狠狠道:“敢这么跟我们姑娘说话,我看你才是不想要命了。” 第四十九章:乾坤一掷误儿娘 眼见得这女孩还有个油头粉面的帮手,四个大汉怒喝一声,就要上前去拿下段永琪。 忽然“嘭”的一声响传来,冲在最前面的一个大汉又倒飞了出去。 这次可不是那白衣少女出的手,而是一个突然蹿出来的蓝衣少年。 那少年扛着一柄厚重的紫金刀,刚刚他便是用这刀将那大汉打了出去。虽然他刚才用的是刀背,却也将那大汉的鼻梁骨打得凹进了脸中。 这一下让剩下的三个大汉都有些害怕了,却见不多时又上来一男一女两个少年人。 想必他们也如之前三人一般有武艺在身吧。这三个大汉一合计,立刻怂了下来。 毕竟他们只是仗着身后老爷的权势作威作福,可犯不上跟别人玩命,更何况那蓝衣少年扛着的紫金大刀看起来实在太吓人了。 几个大汉中为首的一人走上前来,露出一脸谄媚的笑容,对着五人道:“各位公子姑娘,不知道哥几个哪得罪各位了,还请指条明路,我们也好道歉不是?” 陈文茵眉头一挑,嗤笑道:“怕了?刚刚你们可是撞到我妹妹了。” 她说着将阿依努尔一把拉了过来。阿依努尔起先还为她叫自己一声“妹妹”有些小情绪,但见她对自己眨眨眼睛,也就会意过来不再说话,只装出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 那大汉生怕她真的哭出来,惹得陈文茵又将哥几个揍一顿,赶忙陪着一脸笑意道:“是小人不长眼睛,竟然无端端冲撞了姑娘,真是该打。” 他一边说着一边真的举手打起自己的脸来,打得“啪啪”有声。 看着这个彪形大汉一边抽自己嘴巴一边还嘿嘿谄笑,让阿米尔直觉得一阵恶心,他哪想到这世上还有如此不要脸的七尺男儿? 陈文茵却不以为然,哼了一声道:“罢了,别打了,你们这些当走狗的哪个不会点手段?打得倒是响亮,怕是一点也不疼。” 那大汉满脸堆笑道:“是是,姑娘教训的是。” 陈文茵也不管大汉说些什么,转头问阿依努尔道:“如何,解气了?” 那大汉一脸忐忑地看向阿依努尔,见阿依努尔终于缓缓点了点头,这才松了一口气。 陈文茵阴恻恻一笑:“好,那这事就算了,可是还有一件事要说。” 那大汉原本舒缓下去的面容一下又紧张起来,赶紧问道:“姑娘还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小人照办就是。” 陈文茵作势长叹一声道:“哎呀,这可真是世风日下了,这光天化日强抢民女,还得让我们几个小辈来管。” 那大汉终于明白了,原来这才是他们的目的,刚刚连打带骂不过是给自己个下马威罢了。 他赶紧嚷道:“姑娘,误会啊,天大的误会啊,咱们可不敢干些作奸犯科的事情啊。” 陈文茵讪笑一声,用下巴指着那女子道:“你们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啊。” 那女子这才明白陈文茵等人是来帮自己的,忽然间好似有了力气,猛然向着这边跑了过来,一步跪倒在陈文茵面前哭喊道:“姑娘行行好,救救我们母子两个吧!” 陈文茵这才看清她抱着的是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 怪不得刚刚女子死命抱着这个物件不让他受伤,原来都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 思及此处,陈文茵和阿米尔心中怒火更盛。阿米尔指着那为首的大汉喝道:“母子都要害,你们还有没有点人性?” 眼见得陈文茵和阿米尔都已怒火中烧,那大汉赶紧喊冤道:“各位公子姑娘,小人冤枉啊,这对母子是我们老爷真金白银买来的,不是抢的啊!” 一听说是“买来的”,众人都愣了一下。阿依努尔眨眨眼睛,问道:“所以……这对母子是奴隶吗?” 在回鹘,奴隶的确是可以用来买卖的,若是这么算,的确是自己一方出手莽撞了。 陈文茵看了阿依努尔一眼,又看向了旁边的阿米尔,显然阿米尔也有相同的顾虑。 她眉头一皱,坚定道:“偃月没有奴隶。” 偃月的确没有奴隶,但若是丫鬟侍妾,也的确会被主人卖掉。但若只是卖个丫鬟,怎么会像这个女子一般哭天抢地? 陈文茵对陆承远轻声道:“你看好他们。” 陆承远答应一声,扛着紫金刀走到最前面,将几个大汉挡在了外面。 陈文茵这时蹲下身子,对那女子柔声道:“发生什么了?你慢慢跟我说。” 那女子哭到:“姑娘好心,我是被我当家的卖给了梁二爷,请姑娘救救我……” 段永琪也蹲下身子来安慰那女子,问道:“是为什么卖的,那梁二爷又是何人?” 那女子道:“我当家的在大悦坊赌钱输了银子,就将我母子二人抵给梁二爷还了赌债。梁二爷在咱们光州是一霸,强取豪夺什么都干,尤其他若是看见了谁家姑娘长得漂亮,就非要得手不可,等玩腻了就卖到窑子里去。姑娘,我跟错了人,死不足惜,可这孩子怎么办啊!” 段永琪眉头一皱,沉声问道:“官府也不管他?” 女子垂泪摇头:“梁二爷势力极大,又有江湖门派在背后撑腰,官府不敢惹他。” 阿米尔在回鹘是“巴图尔”,是人们尊敬的勇士,平日里除暴安良、驱恶惩霸的事情也没少做,自然也有一股正气在身。 他听着女子所说,对那个梁二爷已经起了恨意,怒道:“那梁二爷算个什么东西,咱们把他找出来打一顿,看他还敢逼良为娼不。” 阿依努尔也颇为愤怒道:“她那当家的也不是个好东西,也该打!” 陈文茵笑着点点头:“对,都该打,但总要有个先后不是?” 她说着站起身来,对那为首的大汉道:“你,带我们去见梁二爷,我们有话要谈。” 那大汉知道她是要去坏事,急忙道:“不可不可,各位这不是为难小人吗!” 陈文茵将那女子搀起来道:“她是你们二爷买下来的,那我再花钱买过来就是。再说了,你以为你有的选择?” 第五十章:一本万利大悦坊 那大汉好说歹说,陈文茵却只管油盐不进,逼着他带自己去找梁二爷。 那大汉无奈,打发了剩下两人去扶着被打伤的二人前往医馆,自己带着陈文茵等人找梁二爷去了。 陈文茵知道他孤身带路是想表达个诚意,也好给陈文茵卖个好,以期到时对峙也好、动起手来也罢,千万别波及到他。 陈文茵见他如此知趣,也就不再为难他,让阿依努尔扶住那女子,自己大大方方跟在后面走着。 过了不久,众人来到一座朱漆金匾的二层楼前,陈文茵抬头一看,那匾上提着三个大字——大悦坊。 “嘿,这不就是刚刚提到的赌坊吗?好,从哪出的事,就从哪结束。” 陈文茵说完这一句,迈开大步就往里走了进去。 那赌坊中倒不似一般下九流的地方般乌烟瘴气,虽然押宝赌博的吆喝声依旧不绝于耳,但看来并不是个混乱的地方。 没想到这里管理还挺有规矩。陈文茵眉毛一挑,转头问那大汉道:“你们梁二爷在哪?” 那大汉向着里面的一张桌子一指:“二爷在那赌色子坐庄呢。” 他正打算带着陈文茵等人过去,陈文茵却将他一拦:“你先找个地方待着去,我自己过去就行了。” 大汉知道她是让自己置身事外,赶紧连连感谢。陈文茵不再去理他,只管快步走到那桌子边。 那桌子对面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嚷道:“买好离手了啊!” 听着一群人嚷嚷着买大买小,陈文茵忽然伸手往桌子上一拍道:“一千两押小!” 这一下让所有人都惊住了,且不说陈文茵这么一个小姑娘来赌博,那可是一千两啊,谁能出手就押上一千两银子? 对面那扣着色盅的中年男子也愣了,但他到底是见多识广的人,很快反应过来,笑道:“姑娘可不是来消遣我们的吧?空手套白狼可不行,我们这是真金白银的赌啊。” 陈文茵将手向后一伸,头也不回嚷一声“拿钱”。 陆承远赶紧抽出一叠银票放在了陈文茵手中,陈文茵将银票往桌上一摔,笑道:“通利庄的银票一千两,还是要我去兑了银子再来?” 那中年男子微微一愣,捋着自己杂乱的胡须,笑道:“好,姑娘豪气,那咱们来看看大小!” 他说着手一抬,掀开盅盖,众人看过去,见三个色子是一一四。 “小,这姑娘赚大了啊!” 不少人看到结果都开始嚷起来,纷纷向陈文茵投来艳羡的目光。 那中年男子倒也大方,吩咐小厮取来一千两纹银,都堆在了陈文茵面前。 陆承远家里是开镖局的,大批的银子早见怪不怪了;段永琪是小侯爷,也是不缺钱的主。 阿米尔和阿依努尔可从没见过这样堆成小山的银子,早看得眼睛都直了,阿依努尔颤着手甚至都想要拿一个下来。 陈文茵看了阿依努尔的样子,嘿嘿一笑道:“等完事了,我今天赢了多少银子都给你。” 阿依努尔惊喜之下,双眼都快闪出光芒了,她抱着陈文茵笑道:“我爱死你了小茵!” 陈文茵好不容易将她推开:“别急,咱们先办正事。” 那中年男子道:“如何,姑娘还要继续玩吗?” 陈文茵笑道:“此时手气正好,岂能不追?” 那中年男子哈哈一笑,道:“好,姑娘请了!” 他说着猛地摇起色盅,随着一阵哗啦啦的色子碰撞声响起,他忽然将色盅往桌子上一扣,大声道:“买大买小,买定离手!” 一群赌徒纷纷撒下金银,待所有人都下注完了,陈文茵仍旧没动。 那中年男子问陈文茵道:“这把姑娘不押了?” 陈文茵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将银票和刚刚赢来的银子都推了过去,大声道:“两千两,押大!” 这一下可把阿依努尔吓了一跳,急道:“你怎么都给押上了?” 这可是陈文茵答应要送给自己的钱,要是押错了,那不是什么都没了? 陈文茵也不管她,只对那中年男子道:“请吧。” 中年男子看陈文茵又一次押了巨款,也有点犯嘀咕,但想着事情总不能这么邪乎,让她把把押中吧?于是喊一声:“开了!”立时揭开盅盖。 “三四六,大,小姑娘又中了!” 这回阿依努尔可乐开了花来,因为她看见那边小厮又抬上了两千两纹银来。 那中年男子心有余悸,偷眼看向了陈文茵的方向。 陈文茵当然发现了他的眼神,笑道:“如何,不让我赌了?” 那男子眉毛抖了两下,旋即又笑起来:“姑娘手气真好,哪有不让姑娘赌的道理,来,咱们继续。” 陈文茵笑道:“久闻梁二爷豪气干云,今日一见果然厉害。这三千两放出来,眉头也不皱一下呢。” 那男子笑道:“没想到姑娘也听过梁崇的薄名,真是荣幸。来吧,既然姑娘想玩,那梁崇就陪姑娘到底。” 这一下便确定了此人的身份,陈文茵笑着道一声“好”,二人便又开始猜起大小。 陈文茵每次都将手里的钱全部押出去,但神奇的是她每次都能押中。如此一来,那梁崇的笑意便渐渐消失了。 短短时间,他已经输了几万两出去。 “姑娘手气太顺,我是比不起了。” 梁崇终于服了软。 陈文茵却不打算就这么放了他,笑道:“这开赌坊讲究来者是客,岂有将客人拒于门外的道理?” 梁崇早猜到了陈文茵是来砸自己场子的,此时便直问道:“姑娘是何方高人,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了姑娘,还请说个明白。” 陈文茵微微一笑道:“这好说,我还想问问梁二爷,这女子你是花多少钱买到的?” 她说着将那抱着婴儿的女子拉了过来。 梁崇看了她一眼,眉头一皱。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一个缩头缩脑的男子却“咦”了一声。 阿米尔可没听漏这一声,目光立刻咬上那男子。那男子被阿米尔看得害怕,突然拔腿便跑。 这一下远出众人所料。但阿米尔反应极快,立刻两步追上那男子,反手一扣便将他拿住了。 第五十一章:卿卿性命盅里藏 那男子大喊道:“你抓我干什么啊!” 阿米尔眉头一扬:“你跑什么啊。” “我……我……”那男子“我”了半天,却始终说不出下一句话来。 梁崇瞥了那男子一眼,冷笑道:“他便是将这女子卖给我的人,你们因为这女子找我晦气,他当然要跑了。” 他将老婆孩子都卖了,居然还大大方方来这赌博?阿米尔听了便气不打一处来,双手一错,立刻将他手臂拉断。 那男子“啊呀”一声惨叫,抱着臂膀在地上打起滚来。 陈文茵冷眼看着那男子哭喊嚎叫,对陆承远道:“先把他抓了,等事情完了再慢慢料理。” 陆承远答应一声,上去一把提起那男子,走回来后往地上一掼,立时将他摔晕了过去。 陈文茵这才又看向了梁崇,问道:“梁二爷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梁崇冷冷道:“那厮欠我四十两银子,所以她是我花四十两银子买来的。” 这点钱居然就能买下一个人来?陈文茵虽然气愤,但仍强压着道:“既然如此,我出八十两,再把她买回来可以吗?” 依陈文茵的性子,这事本不能这么简单了结。但今日萧思君也在光州,她可不想把事情闹大了让师父骂。 再者说这梁崇也出了不少血,倘若他能就此作罢,陈文茵倒也乐意先饶他一命。 谁知那梁崇冷笑道:“我可不缺这点银子,姑娘想将她买走,那是万万不行的。” 陈文茵立时冒起怒火,心想着既然你不识抬举,那也别怪我出手太狠了。于是问道:“那梁二爷划条道下来,我怎样才能带这姑娘走?” 梁崇阴恻恻一笑:“既然是在赌坊,那咱们大可以来赌一把。若是姑娘赢了,大可以将人带走。” 陈文茵笑道:“我还以为是要怎样呢,赌一把,好,我便全押了。” 梁崇冷笑着摆摆手,道:“我说了,我不缺钱,所以我不赌钱。” 陈文茵眉头一皱,问道:“那你赌什么?” 梁崇上上下下打量了陈文茵一遍,勾起嘴角,舔舔嘴唇道:“赌你!” 几人听了都是一愣。他们知道梁崇好色,但他居然敢指明要陈文茵?果然是活腻了。 陈文茵怒极,气得反而笑了出来,她将阿依努尔拉了过来,冷冷笑道:“那不如把我这妹妹也算上,若是输了,我们姐妹俩一起来服侍梁二爷。” 梁崇哪想到还有这等买一送一的好事,当即笑道:“好啊,姑娘真有意思。” 阿米尔没想到陈文茵还拉上了自己姐姐,赶紧低声道:“你别闹,大不了咱们带了人跑,他追不上的。” 阿依努尔也一脸惊恐道:“别跟他赌了,钱我也不要了,咱们还是赶紧走吧。” 陈文茵冷冷道:“都别说话,我不让他好好出点血,可咽不下这口气。”她声音不大,但里面的那股狠劲却让二人做不得声。 陈文茵对着梁崇道:“我们这边加了码,梁二爷可也得多加点才好。” 梁崇眉毛一挑:“姑娘想要什么?” 陈文茵恶狠狠道:“我赢了,不仅带走他们母子,也要拿了你的命!” 这一下让梁崇一惊。这时已经有听了陈文茵的话走过来的大汉,想必都是梁崇的打手吧。 “你怎么跟二爷说话的!” 那大汉举起巴掌便要扇陈文茵。但她陈文茵的武功多好?立时一个反手便拿住了大汉的胳膊,又抬起一脚将大汉踹得跪倒在地。 那大汉“哎呦呦”大叫,陈文茵恍若未闻,只管手一抖,便将大汉手臂骨头节节折断。 眼看着自己人受了欺负,其他打手也跳了出来。 陈文茵大喝一声:“谁来碍事,尽管杀!” 听了她的号令,段永琪长剑立时出鞘,陆承远的紫金刀也横在了胸前。 看到两人严阵以待,阿米尔也抽出他的匕首,摆出个守势来。 眼见得这几人是真要玩命,打手们虽然人多势众,却一时都不敢上来了。 陈文茵目不斜视,只狠狠瞪着梁崇,一字一字道:“你自己开的赌局,可别想赖掉。” 梁崇看着这剑拔弩张的气势,心里也有点犯怵,但他在光州毕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如果被个小姑娘在这里欺负了,以后传出去还了得? 他沉下心来,闷声道:“好,那咱们就来赌,你若输了也别赖账。” 陈文茵喝一声:“姑奶奶一言九鼎,你只管摇色子就是!” 梁崇哼了一声,举起色盅猛摇起来。 这一回他摇的时间极长,那乱糟糟的色子声直教阿米尔心烦意乱。这可是能决定自己姐姐和陈文茵未来的三枚小色子,让他心里如何不乱? 但陈文茵只管沉着面孔不说话,他不知道陈文茵是有必胜的把握还是如何。 梁崇终于将色盅落下,嚷一声:“买大买小,买定离手!” 陈文茵从手上褪下一串玛瑙,一把扔进写着“小”的框内,喝一声:“小!” 她之前几次猜大小把把都中,再看她刚刚施展了擒拿手功夫,大家都猜到她必然是耳功超群的练家子,所以她既然说小,那就一定是小。 但他梁崇也是在赌场混迹几十年的老将,自然有办法对付这样的场面。他在色子上下过苦功,只需手微微一抖,那盅里的色子立时变个点数,让人难以察觉。 他微微一笑,正想将手一抖,忽然手上一痛,立刻松开了色盅。 梁崇惨叫一声,众人向他手腕看去,却见那上面正插着一柄银光闪闪的柳叶飞刀。 原来陈文茵早注意到他要出千,在他动手前立刻打出一柄飞刀,正好打在他手腕上。 陈文茵喝道:“别想做什么小动作,有胆子就大大方方打开色盅。” 她说着对阿米尔道:“你去,省的他们再出老千。” 阿米尔答应一声,快步走到那色盅边,一把扣住色盅盖子。 他长呼出一口气,然后下定决心,猛然拔开了色盅的盖子。 这决定了众人命运的三颗色子,就此暴露在了大家的视线当中。 第五十二章:折利蚀本添新伤 围观众人都伸长了脖子去看那三颗色子的点数,只有陈文茵安坐桌边,不动如山。 阿依努尔也想去看看,但她被陈文茵抱在怀里动弹不得,于是不断用眼神示意阿米尔告诉自己点数。 阿米尔却没注意到阿依努尔的眼神,他只看着那色盅里的色子,额头都渗出了冷汗来。 “二二四,是小,小姑娘赢了!” 忽然有人喊了起来,其他人也跟着喊了起来。 极为惊险的点数,恐怕其中一个色子微微一动,结果就会大相径庭。 梁崇听到别人喊出点数,双眼一黑,颓然坐倒在地。这场赌命的对决,终究以他的失败收场。 但他叱咤光州这么多年,作为本地的地头蛇岂肯就此认命?他忽然喊道:“那小子出千,他改了点数。” 众人听了一阵哗然。阿米尔双眼微眯,盯着梁崇凛然道:“这么多人都在看着,你倒是说说,我该怎么出千?” 梁崇当然是答不上来的,因为大家都知道阿米尔没有出千。 陈文茵大笑了两声,随后斜睨着梁崇,冷声道:“你作威作福这么久了,也该让让位置了。识相的自我了断,也算保了颜面,若是实在下不去手,我这几位兄弟都可以代劳。” 梁崇大喝一声:“谁要跟你们赌命?来人,给我杀了他们!” 他手下的打手们吆喝一声,都向这边涌了过来。 众人一时严阵以待,唯独陈文茵似乎全不在意,悠闲地坐在那里搂着阿依努尔不放手。 阿依努尔眼见得有人冲了过来,看着对方气势汹汹的样子不禁尖叫出声。 陈文茵笑一声“别怕”,双眼只看着阿依努尔,右手伸到背后突然抽出腰间那柄银色长刀,毫不犹豫地一刀卸下了来人的脑袋。 看着陈文茵身旁鲜血喷涌,阿依努尔已经吓得喊不出声音来了。 陈文茵依旧温柔地抱着阿依努尔,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口,不让她看见后面的尸体,口里不住念着“不怕不怕”。 陈文茵的杀伐果断着实吓坏了一众打手。他们平日里打架闹事,惹急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闹出几条人命来也属寻常。但那是情急失手,如这少女一般出手便卸人脑袋,手下毫不犹豫的可是难得一见。 她出手毒辣,武艺又不差,比起这些小喽啰可谓是内外兼修了。 打手们被她镇住,一时不敢动作,可他们哪知与这少女同来的少爷们也不是易于之辈。 陆承远和段永琪趁着几个打手惊惧之时,刀剑并举了结了五条人命。其他打手见了这般情景都纷纷向外跑去,几个胆大看热闹的也纷纷后撤,嘴里还啧啧称奇,讨论起少女的身份。 他们当然猜不到陈文茵是谁,若是他们知道如今横行江湖的“四小太岁”有两个都已经在场了,只怕早已吓得晕过去了。 眼见得已经取了六条人命,陈文茵将手一举,喊一声:“停!” 陆承远立时停住动作,那厚重的大刀便停在了一个打手头顶两寸多的高度收了回去,那打手劫后余生,眼泪哗啦啦流了下来。 可段永琪此时正杀得兴起,即便听见了陈文茵的喊声,也还是将眼前人一剑刺了对穿,这才停下手来。 陈文茵瞥了一眼段永琪,却不多说什么,只管将长刀一把扎在桌上喝道:“今日你是死定了,若是还想体面点,我也可以给你个机会!” 眼看自己人都跑得差不多了,大门退路又在陈文茵一侧,梁崇心中暗暗叫苦。倘若他能跑出大悦坊,凭他在光州的势力,想料理几个小辈还不容易?可那也得是他能跑出去再说。 他一边微微往旁边挪动,一边支支吾吾和陈文茵周旋。但陈文茵可不是什么有耐性的人,没谈几句便烦躁起来,总之她只要个结果,那就是梁崇的这条命,其他的她都不在乎。 眼看着陈文茵越发不耐烦起来,梁崇心中恐惧,忽然拔腿就往门外跑。 阿米尔反应迅速,只一跃便越过桌子,出掌向着梁崇当头打来。 梁崇赶紧抬掌招架,没想到他也有功夫在身。但他毕竟伤了右手,武艺又不及阿米尔,二人过了几招,阿米尔卖出个破绽,他果然中计,飞身一掌打了过来。阿米尔身子一侧,左手尖拳一挥,正砸在了梁崇腰间的章门穴上。 梁崇身子一软,颓然跪倒在地,双脚一点力气也用不上来了。 陈文茵从桌子上拔出银色的长刀,一边挥舞着一边走到梁崇身边,一脸叹然道:“给你路你不走,还得劳烦我亲自动手。” 梁崇眼见得大难就要临头,赶紧高喊:“饶命啊!女侠饶命!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有的是钱啊!” 陈文茵叹一声,指了指桌子上那几万两银子,笑道:“巧了,我与你一般,有的是钱。” 她说着时,手中长刀已经向着梁崇的脖子划来。 眼见得梁崇人头就要落地,忽然“当”的一声响传来。 陈文茵急退两步,听得手中长刀“嗡嗡”响声不断,她伸手在刀身上一敲,那响声立时停了。 阿米尔不懂这其中的门道,段永琪和陆承远却同时向远处看去。刚刚明显是有人发暗器拦住了陈文茵的长刀,那刀“嗡嗡”作响是因那人的真气激荡了刀身所致。 陈文茵一时抵挡不住,最终挥手敲击刀身,这才化解了对方的真气。无论对方用的是什么暗器,出手能有如此大的威力,显然其内功修为不会比陈文茵低。 陈文茵最讨厌有人扰了自己的兴致,大喝一声:“何人藏头藏尾的,不妨出来相见!” 她这一喝用上了内功,真气激荡间让附近的人都感到头昏脑涨。 “姑娘好大的声音啊,震得我耳朵都疼了。” 忽然一个柔媚的声音传入耳来。那声音让人听得筋骨酥软,阿米尔不禁打了冷战,却未听出声音的来处。 陈文茵似乎对这声音丝毫不感冒,更立刻听出了声音的来源,抬头向通往二楼的楼梯看去。 第五十三章:一生一死戏一场 其他人也跟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 等了一会,忽而楼梯上响起了一阵脚步下楼的声音,阿米尔不禁奇怪起来,刚刚楼上还没有声音,这脚步怎么突然就到了楼梯上?那脚步似乎就是要让人都听到一般,虽轻柔,但一声声明明白白地入了耳来。 待那脚步转了过来,起先入眼的是一双被裙摆遮住一半的紫色绣鞋,上面用金线精细地勾出了两朵荷花来。 那双脚缓缓动起来,引出一身青色的百迭裙来。但她穿着百迭裙却没穿衬裙,一双修长的腿在轻纱的裙影中若隐若现。上身一件粉色的抹胸堪堪遮住胸前,随着她下楼的动作轻轻晃动。 阿米尔不懂这些,只觉得这女子穿得太暴露,还好她还穿了一件轻纱褙子,可那褙子也只松垮垮地未系上系带。 那褙子上绣了不少花纹,打眼看去有明月、有梅花、还有一阵飞雪。 她下来时,正一阵穿堂风吹来,将她百迭裙和褙子都吹得洋洋洒洒飘飞起来,露出了一侧雪白的肩头,看起来甚是美妙。 陈文茵见那女子下来,笑道:“好一个风花雪月,看来这大悦坊还做些红尘路上的生意啊。” 那女子微微一笑。她看来二十四五岁的年纪,长得清纯可爱,可不止为何这么一笑,看来就那么娇媚多情,好似是天生的媚骨一般。 她不急着答话,先是到一边拾起一枚铜钱来。几人都看到她手中的铜钱有一个缺口,想来就是刚刚用来挡开陈文茵长刀的暗器了。 她这时才娇声道:“姑娘倒是好眼力,可惜咱们大悦坊不做皮肉生意。” 她声音娇柔魅惑,说出话来却浑然天成一般,毫无做作之感,就好像她生来便如此说话。 陈文茵不再多言,只扛着刀斜眼看着她。陈文茵眼神里虽尽是轻蔑,身子却绷得很紧,一直在警戒着那女子。 她武艺不弱,这是大家刚刚都看见了的。 那女子只管缓缓走来,陈文茵手中的刀便越握越紧,若是那女子动手,她立时就要将女子斩为两段。 可那女子只是走过陈文茵身边,招呼了些下人,让他们把死掉的几人都抬了出去,又将血迹打扫干净。 她这才又走了回来,走到梁崇身边时忽然停住,叹声道:“梁二,你这是惹了什么事,看把人家姑娘气成这个样子。” 梁崇听她说话,身子猛然一抖,嚷道:“掌柜的,我什么都没干啊,是他们……是他们来找我晦气的!” 梁崇好似找到了救星一般,接连不断向那女子诉说自己的冤枉。 陈文茵等人倒是愣了一下。他们之前看梁崇在大悦坊众星捧月、作威作福,以为他才是大悦坊的掌柜,谁知掌柜竟然是个年轻女子。 那女子叹一口气道:“我还不知道你梁二是什么人?肯定是看人家姑娘漂亮,调戏人家,谁知道反而惹了硬茬。” 看着那女子款款走向赌桌对面,陈文茵笑道:“你的确了解他,开口就猜对了一半。” 那女子忽然身子一纵,侧身坐到了赌桌上,一脸娇媚地看着陈文茵道:“我是这大悦坊的掌柜,兼着本地游龙帮的帮主,名字俗气些,叫南宫巧巧,不知道这位姑娘高姓大名?” 陈文茵白了那女子一眼道:“别给我使这媚劲,我又不好女色。小女子姓陈,名叫晓鸿,可不是什么小黑小白的小红,是晨起鸿雁振翅欲飞的晓鸿。” “姑娘名字真好。”南宫巧巧先是赞赏一声,随即道,“这梁二是我的手下,本该是我管教,不敢劳烦姑娘受累,我在这请姑娘看我个薄面,今日放他一马可好?” 阿依努尔急道:“那他报复怎么办?” 阿米尔也点点头道:“你们中原有句话叫‘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若是他不肯就此罢休怎么办?” 南宫巧巧眉毛一挑,掩嘴笑道:“我说两位长得这么漂亮,原来都不是中原人。两位放心,有我在这,他不敢翻天的。” 陈文茵收起长刀,又回到赌桌一边,抱着臂膀道:“我不想放他怎么办?今日我非要他死不可!” 南宫巧巧仍然笑着问:“没的让步?” 陈文茵也笑着点点头:“没有。” 南宫巧巧笑容依旧:“如此,那我只能将他抢回来了。” 陈文茵眉毛一扬,手已经摸到腰间。阿米尔知道她随时会取下腰间香囊一般的流星锤打过去,毕竟这个距离,流星锤比双刀更有优势。 南宫巧巧看着陈文茵严阵以待,“咯咯”笑了两声道:“姑娘别急,既然他是赌输给你的,咱们也赌一把。旁的都不赌,只赌他一人的生死如何?” 陈文茵一听她这么说,竟然也来了兴致。这般赌一个人的生死,不比单单杀个人有意思多了?她笑道:“赌什么?” 南宫巧巧道:“他输在了色子上,咱们就比色子好了。一人三枚,看谁点数大,可好?” 陈文茵道:“好,拿色子来!” 一个小厮赶紧拿来了色子和色盅,陈文茵扣住色盅便准备开始摇。 “说起来我忘了问……”南宫巧巧手捧着色盅,一脸漫不经心地样子忽然问道,“姑娘平日吃什么米?” 陈文茵一愣,回问:“你现在问这个干什么?” 南宫巧巧笑道:“好奇罢了,想知道敢来动他梁二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陈文茵嗤笑一声,道:“杀他一人,还需要何方神圣?我吃的是大饼就粗粮。” 南宫巧巧点点头,又问:“姑娘走的什么路?” 阿米尔和阿依努尔一头雾水,那南宫巧巧问这个干什么?可他们刚问了一声,段永琪便道:“你们先别说话,等完事了我一一给你们解释。” 二人只能默不作声。那边陈文茵已经答到:“走的是坦途大路。” 南宫巧巧继续问:“打些什么猎物?” 陈文茵答道:“只打豺狼虎豹。” 南宫巧巧笑了一声,这才叹道:“姑娘好义气,可行侠仗义容易树敌,可要有座大山来靠靠,不知道姑娘拜的是哪尊神佛?” 陈文茵朗声道:“京西两路间,蓝袍银月冠。” 南宫巧巧愣了一下,过了一会才笑起来道:“真是来了尊大佛,我这小庙蓬荜生辉了。” 第五十四章:三色六块见道行 阿米尔完全没明白二人在说些什么,但见得二人却是心照不宣般,都开始摇起色子来。 南宫巧巧坐在桌子上,身上衣服又暴露,当然不能用力摇。她摆着腰肢轻轻摇着,那样子看起来更是撩人。 反观陈文茵,一身劲装的她可不必担心这些,只管用力摇起色子来。 说起来,不管用不用力,那结果不都是看运气吗? 别说是阿依努尔,就是阿米尔也不明白高手过招时,运气可是靠不住的。 二人摇了一阵子,同时将色盅扣在了桌子上,随着一声巨响,南宫巧巧的面色忽然沉了下去。 她紧紧盯着陈文茵,过了好一会,忽然道:“刚刚一枚铜钱被姑娘挡开了,我有心结交姑娘这个朋友,不知姑娘是喜欢外缘,还是钱眼?”说着手一抛,那枚被她捡起来的铜钱便高高飞了起来。 待那枚铜钱快落到面前时,陈文茵左手一挥,腰间的金色短刀已经抽在了手中。她猛然将短刀扎了下来,那刀尖正穿过钱眼,稳稳落在了桌面上。 “我这人生来贪财,掉进钱眼就出不来。” 她说着时,嘴角已经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那笑容里尽是狂傲和自信。 南宫巧巧愣了一会,终于叹一口气,轻声道:“罢了,他作恶多端,该有此一劫,我是救不了了。”她说着将色盅翻开,阿米尔探头望去,见里面的色子是三个六。 这么说应该是陈文茵输了啊,最多不过是个平手,为何那南宫巧巧却显得如此落寞? 陈文茵笑一声,道:“多谢南宫姐姐相让。” 南宫巧巧摇摇头道:“无所谓让不让,姑娘执意要赢,我是拦不住的。” 其他人都没听懂这二人到底在说什么,阿依努尔性子急,嚷一声:“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便去伸手揭开了陈文茵的色盅。 这一下真是将围观众人都惊到了,就是阿米尔和阿依努尔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 但见那色盅里三个色子各自裂成了两半,都是一面六点、一面一点朝上,这么算来,比南宫巧巧的三个六还要多出三点。 看着陈文茵得意洋洋的样子,南宫巧巧沉声道:“我想劝姑娘一句,过刚易折,若是长此以往,只怕姑娘树敌不少。” 震碎色子,原本南宫巧巧的功力也不是做不到,只是她终究留了一手。可陈文茵为求必胜,竟将三枚色子都给震碎,这才引得南宫巧巧说出此话来。 陈文茵笑道:“我偏不怕敌人多,想与我为敌的尽管来,不过我管杀不管埋。”她说着话时,已经招手让陆承远押着梁崇向外走去。 刚一出门,梁崇忽然发力想要逃跑,可他还没走出一步便颓然摔倒在地。 刚刚他被阿米尔点中穴道,可阿米尔只学了如何点穴,没学过如何解穴,没人给他解穴,他的双脚还是毫无力气,连站起来都很勉强。 陈文茵看他还想跑,立刻抽出长刀在他腿上捅了个对穿。 别说,那点穴功夫是真的神奇,梁崇此时只是双腿无力,但那感觉却丝毫未减,挨下这一刀仍旧疼得吱哇乱叫。 陆承远觉得他烦,便问陈文茵道:“咱就在这抹了他脖子吧。” 梁崇一听吓得大叫起来,陈文茵嘴一撇道:“他在这势力不小,随便杀了会有麻烦的。” 阿依努尔奇道:“你花了这么大工夫抓了他,怎么又不杀了?” 陈文茵白了她一眼道:“谁说不杀了?只是不能在这杀。” 阿依努尔笑道:“我知道了,你是要带他到个没人的地方,悄悄杀了他是不是?” 该说阿依努尔性格开朗呢,还是说她没心没肺呢?明明刚才被吓得泫然欲泣,这时候却又为着要杀了梁崇而开心起来。 实际上阿依努尔并不算是个胆小的女子,她从小就常帮艾尔莎和阿米尔处理些动物尸体,在回鹘几次动乱中,她也见过不少死去的人。 只是陈文茵那挥手一刀,那对生死似乎毫不在乎的眼神,当时确实是吓到了她。这时那股劲过去了,她也就不再害怕了,反而还有说有笑起来。 陈文茵看她已然恢复如常,也开心起来,勾起嘴角一笑:“当然不是,咱们去官府。” 阿依努尔一愣:“官府?去官府干什么?” 说起谋财害命,可是只听说过在荒郊野外干的,哪有特意到官府去害人的? 或者他们这不是在谋财害命?但阿依努尔仔细想想,他们赌赢了梁崇那么多钱,又要去卸掉梁崇的人头,这不是谋财害命是什么? 但是既然陈文茵这么说了,那应该就没什么问题才是。果然陆承远和段永琪也没有提出什么异议,只有阿米尔抱着和阿依努尔一样的疑问问了一句,最终也只换来陈文茵一句:“你跟着来就是了。” 众人押着梁崇向着官府而去。 这一路上引来路人连连侧目,看见梁崇被人押着一瘸一拐向前走,他们都是一脸惊讶,却没一人敢上来帮梁崇一把。 且不说梁崇平日里作威作福,今日落难有多少人暗地里拍手叫好,就说连他都被这几个人擒住了,那别人上去不也是找死? 陈文茵带着梁崇似游街一般招摇过市,引得不少人都想来看这个热闹——能亲眼看见地头蛇梁崇的悲惨结局,这一定是值得一吹的饭后谈资。 却没想到这些人走了一阵子,居然走进了州府衙门里。 这些人要让官府来处置梁崇?意识到这一点的民众们不禁唉声叹气起来。若是官府能动他,梁崇还至于猖狂到今日吗? 看来这次不仅除不掉梁崇,这几个年轻人怕也是要折在里面了。 陈文茵将梁崇押到了衙门大堂上,却没见到一个人当差,不禁怒道:“这群狗官都干什么呢,大白天睡觉吗?” 陆承远道:“咱们没敲鼓。” 陈文茵这才想起击鼓鸣冤的规矩来,却不愿意承认自己有错,喝一声道:“我还得敲鼓吗?陆承远,你去把知州给我拎过来!” 陆承远答应一声转身便走。过了不久,随着一阵叫苦和喝骂声响起,陆承远已经走了回来,他高举的手里还拎着一个人的衣领子——他真的将知州“拎”了过来。 第五十五章:刀兵乱举对公堂 那知州乱吵乱嚷,师爷跟在后面骂骂咧咧,还有一众府兵跟在后面,但慑于陆承远的紫金刀,居然都不敢上前一步。 陈文茵看着这些官员丑态百出的样子,叹一口气道:“一群酒囊饭袋。” 等陆承远把人带上来,那知州已经被勒得少了半条命。陆承远将他扔在地上,他瘫软着喘了好半天的气。 本来正叫嚷着威胁陆承远的师爷一看见堂上的众人,一时愣在了那里。看着这些人持刀佩剑的,哪个都不像是善茬。 可他毕竟是吃朝廷俸禄的,背后可是国家当靠山,难道还怕了这几个小崽子不成? 他指着陆承远大喊一声:“小子,你如此嚣张,袭击朝廷命宫,我现在就可以让人把你推出去斩了!” 他话刚说完陆承远已经一拳打在了他脸上,直将他鼻梁骨打凹了进去,鼻血流了一脸。 那师爷一边哭着一边“你你你……”的喊,陆承远咂舌道:“你太吵了。”说完举起手来又要打过去,那师爷吓得赶紧闭了嘴,只“呜呜”地哭着。 知州见到这架势几乎给吓傻了,半天没说一句话。 陈文茵踢了他一脚,一脸不耐烦道:“起来,给你立功的机会。” 那知州早被陆承远吓蒙了,再听陈文茵这话,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好像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陈文茵也不管他是不是明白发生了什么,一把将梁崇拉到他面前,问道:“这人你认识不?” 知州低头看了一眼,不禁一惊,急道:“当然认识,这……这是梁二爷啊,梁二爷怎么伤成这样了?来人啊,快叫郎中来!” 他以为陈文茵等人是梁崇的人,是来这找知州帮忙的。 别说阿米尔和阿依努尔没想到这样发展,就连段永琪和陈文茵都被那知州的反应绕蒙了,一时没了言语。 等了一瞬,陈文茵立刻反应过来,狠狠一脚踢在了那知州的小腿上,喝道:“什么郎中,我是让你定他的罪!” 那知州愣了一会,这才又揉着腿怯生生问道:“你说什么?” 陈文茵白了他一眼,怒道:“耳朵不好使?让你定他罪!说说看,他在光州作威作福这么多年,该怎么判?” 若说是按罪量刑,他梁崇判个抄家怕是都不为过,但那知州哪敢真的得罪梁崇?他赶紧道:“姑娘你就别拿我打趣了,谁敢动梁二爷啊。” 陈文茵手指不断敲着桌子,眉头越皱越紧,双目狠狠盯着那知州,似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那知州看到她的样子,知道她不是在说笑话,便试探着问:“姑娘……真要定二爷的罪?” 陈文茵忽然抽出长刀,那知州只见寒光一闪,手边的桌子已经缺了一角。 “你以为我来找你开玩笑的?” 陈文茵这话说得毫无起伏,但听在知州耳中,好似拿钢刀刮着他的脖颈一般。 他看看跪倒在地的梁崇,再看看坐在一边的陈文茵,直觉得哪个都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主,心里暗暗叫起苦来——你们江湖事江湖了,闹我这干什么来? 陈文茵看他犹豫不决的样子心下厌烦,怒道:“到底怎么样,快点说啊。” 那知州还没说话,梁崇却先哈哈笑了出来。 段永琪一脚将梁崇踹翻在地,骂道:“笑什么你!” 梁崇虽然狼狈不堪,却还是笑着,他悠然道:“你们若是找个没人的地方,一刀了结了我,那我一点办法都没有。但你们居然把我带来官府,哼,那就是我的天下了,你们再也没机会杀我了!” 阿依努尔看不惯他这么嚣张的样子,呸了他一口道:“闭嘴吧你,看小茵一会怎么收拾你!” 那知州为难道:“姑娘啊,你到底跟二爷有什么仇,非得见个生死不可?” 陈文茵头一歪:“他为非作歹,我除暴安良,怎么了?” 看着陈文茵那一脸的理所当然,那知州百般无奈地叹一口气道:“姑娘啊,这梁二爷可是惹不起的,你跟二爷道个歉,我做个保,不让二爷伤你便是了,好不好?” 他说着时又看向了梁崇。 梁崇本来不愿意就此放过陈文茵等人,但想到之前陈文茵心狠手辣的样子,若是一怒之下,也保不齐会宰了自己,于是点点头道:“好,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今天你们放了我,这事就算了了吧。” 他这话说得好似很大度一般,但心中却在盘算着怎么秋后算账。 对他来说,既然进了官府,那被放出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哼,想走,想的真美。” 陈文茵却对他的反应嗤之以鼻,她回头看向那知州道:“他现在就在你手里,你怕他作甚?大不了将他拎出去乱棍打死就是了。” 那知州急道:“使不得使不得,姑娘不知道啊,他是游龙帮的人,惹不得的。” 陈文茵一听游龙帮,眉毛一挑道:“这你别担心,我把他押出来时跟游龙帮的南宫帮主交代过了,人家也同意了。” 那知州听了一惊,虽看陈文茵所言不似作假,他却也不敢因为这少女的一句话而行险,于是又道:“那也不行,他还是五虎门易老师的二弟子,那五虎门咱们也开罪不起啊。” 陈文茵听了双目圆睁,惊道:“他还是五虎门的人?” 那知州点点头,梁崇却得意地笑了起来,既然五虎门的名号能惊到这少女,她就一定不敢对自己动手了吧。 却没想到陈文茵对着他劈头便骂:“好啊,没想到你还是那不长眼的老东西教出来的徒弟,那更是该死!” 知州听她骂那易老师是“不长眼的老东西”,吓得连连劝说,可陈文茵却一把将他推了开来。 梁崇听她辱骂自己师父,也愤怒起来,喝道:“你怎能辱骂我师父?” 陈文茵反唇相讥:“他教出你这么个混账玩意儿来,不是不长眼又是什么?” 梁崇直气得七窍生烟,若不是他被阿米尔点了穴道不好行动,恐怕早就跳起来和陈文茵打作一团了。 他狠狠瞪着陈文茵道:“你别以为你有真武门做靠山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第五十六章:豪强作恶官为伥 他怎么知道陈文茵是真武门的人? 这个念头在阿米尔心中一闪而过。陈文茵并没有穿着真武门的道袍,若是不认得她的兵器,自然也不应该知道她的身份才对。 可其他人似乎对此不以为然,好似早就知道陈文茵“真武门弟子”的身份已经被他得知了。 除了那知州,他一听闻陈文茵是真武门的人,立刻睁大了眼睛。还好自己刚刚没对这姑娘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来,否则真武门自己也惹不起啊。 陈文茵笑道:“我不拿真武门压你,你放心,我想杀你,跟门派无关。” 梁崇怒喝道:“那你问问他,敢不敢让你杀我!” 随着这话说起来,二人的目光都看向了知州。那知州左右为难,赔笑道:“二位、二位,冤家宜解不宜结,二位请以和为贵。” 看着知州推三阻四的,陈文茵一口怒火憋在胸口,挥掌将身边的桌子一掌拍碎,喝道:“你倒是说说,人我给你带来了,你还怕什么?” 那知州耷拉着一张苦哈哈的脸,愁道:“我若真下令杀了梁二爷,他儿子能带人来拆了我的知州府啊。” 陈文茵怒道:“那就派兵来,把他家给我踏平了!” 那知州一听这话,头垂的更低了:“这怎么可能,淮西节度使是他本家兄弟,怎可能伤他?” 陈文茵狠狠瞪着梁崇。梁崇以为是自己兄弟的身份吓到了她,于是笑道:“如何,现在放我还不晚,别等我弟弟派兵过来,那时叫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陈文茵也不理他,左右看了一圈,快步走到了大堂中间那张桌子后面。 知州看她大喇喇坐了下来,嘟囔一句:“那是我的位置……”却被陈文茵一瞪,立刻收了声。 陈文茵从旁拿来空着的宣纸,又从笔架上挑了根羊毫笔,再往砚台那一看,见里面空空如也,喝一声:“研墨!” 段永琪无奈叹口气,正打算过去,陈文茵大声道:“不用你来,让那知州亲自来!” 那知州听了一愣——我堂堂知州大老爷给你个小姑娘研墨?陆承远看他没动,抬脚在他腰间踹了一下。 那知州没练过武艺,被陆承远这一脚踹了一个跟头,赶紧爬起来过去替陈文茵研墨。 陈文茵不等他将墨研好,已经迫不及待地将笔在砚台里舔了几下,奋笔疾书起来。 知州就在她旁边,她写了些什么看得一清二楚。 他看着纸上的内容不断填满,眼睛瞪得越来越大,头上也开始不断冒出汗珠来。他赶紧将汗拭去,生怕有一滴落在陈文茵身边,惹怒了陈文茵。 陈文茵全然不管他的反应,只快速写完字,叫陆承远拿来了一枚印章,在上面扣下印来。 然后将墨迹吹干,折好放到陆承远手中道:“你带着它去找淮西节度使,让他依上面的命令行事,若有违抗、立斩不赦。哼,这不是他本家兄弟吗,我偏要他抄了他这位哥哥的家,亲自来做这监斩官不可!” 众人听了都是一震,陈文茵这一招太狠了。 梁崇喝道:“你说什么!” 但他话音刚落,知州已经跑了过来,一下子跪倒在陈文茵面前,大声喊道:“下官白永成,叩见高阳公主!” 他这一声喊,让场上众人都是一愣。那师爷也顾不上捂着鼻子叫苦了,守卫也不再不知所措了,都赶紧跪下来叩见公主。 这阵仗阿米尔在皇宫大殿中是见过的,可阿依努尔是第一次见到,她轻轻挪到陈文茵身边,小声道:“小茵,你真威风!” 陈文茵刚想得意一下,阿依努尔又道:“比我们那村长都威风。” 陈文茵本来将要勾起的嘴角瞬间耷拉下去,这算是什么比法?我一个中原势力最大的公主和你们那穷乡僻壤的村长比? 她一下子没了神气的感觉,只能轻咳两声缓解尴尬。这时除了与她一同来的四个人,只有梁崇没有跪下。 一则是他震惊于自己居然惹到了高阳公主陈文茵,二则是他穴道未解,根本没办法起身跪下,只能老老实实趴在地上。 陈文茵坐回上座,让众人平身。 那名叫白永成的知州赶紧跑到陈文茵面前,拜道:“下官不知公主驾到,刚刚言语多有冒犯,请公主恕罪!” 听他说得那么诚恳,陈文茵也大方道:“罢了,我本也不想表露身份,今日我来过此地的事情你们记得要守口如瓶。” 众人齐喊一声:“遵命!” 陈文茵又问白永成道:“那你现在能不能杀这位梁二爷?” “能能能……”白永成连说了几个“能”字,便回过头去叫了人来,“来啊,快,将梁崇押入大牢,秋后问斩!” 下面守卫答应一声,便要上去拿下梁崇。 陈文茵手一抬,道:“不必,把他拖出去,乱棍打死就是了。” 白永成一愣,但公主说的话他也不敢不听,便叫人把梁崇拉出去行了刑。 他以为陈文茵是担心自己私下放了梁崇,这才要让人当她面打死梁崇。实际上陈文茵不过是担心开刀问斩闹得太大,让人知道自己在光州管了闲事。 若是这事传到自己母亲耳中,那免不了又要挨一顿骂。 眼看着守卫们真的将人乱棍打死了,陈文茵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又问白永成道:“若有人问你为何打死梁崇,你怎么说?” 那白永成愣了一下,但他能混到知州的位置上,那脑子自然也不慢,很快他便道:“下官就说,有几位侠客将他押入官府,下官本想劝解,谁知他辱骂朝廷命宫,更甚者冒犯天威,下官便将他就地正法了。” 陈文茵点点头,又问:“那几位侠客呢?” 白永成想了一下,便道:“那几位侠客,虽然擒贼有功,但滥用私刑不可不罚,下官给他们一人打了五十大板,赏了十两银子,就叫他们走了。” 既然是白永成敢打的人,那自然不会有人联想到高阳公主身上。陈文茵满意地点点头,道一声“孺子可教也”,便与同来的几人一同向外走去。 第五十七章:回汉双姝共伐狼 白永成当然想要挽留陈文茵,但陈文茵只交代了几句场面话,便头也不回出了府去。 众人又逼着那女子的赌鬼丈夫签了和离书,通过段永琪的关系安置好了那对母子,这才往酒楼回去。 陈文茵一路上心情极好,只觉得今日除了这个恶贼大快人心,路上还不禁哼起小曲来。 阿米尔想起那时梁崇曾说出陈文茵是真武门弟子,他实在想不明白梁崇是如何猜到的,于是便将心中的疑问都问了出来。 陈文茵笑道:“那是我跟南宫巧巧对答时说出来的,他听见了,自然就知道了。” 阿依努尔也上前问道:“可我没听你提起过真武门啊。” 陈文茵道:“我们对答时用的是江湖黑话,你们是回鹘人,自然听不懂。” “黑话?那是什么?” 阿依努尔没听说过什么是“黑话”,阿米尔却曾听师父提起过,但黑话到底是什么规矩,师父却没有详细说明。 陈文茵正打算仔细解释一下她和南宫巧巧的对答,段永琪却忽然道:“这点小事还劳烦公主亲自解释吗?我来说吧。” 阿米尔正聚精会神地听着,让段永琪这么一搅合,心里立刻不高兴起来,揶揄段永琪道:“这点事,还劳烦小侯爷亲自解释?” 段永琪瞥了阿米尔一眼,忽而一笑道:“为朋友两肋插刀尚且不惧,何况解释这么两句呢。” 阿米尔默不作声,心里却暗骂:谁拿你当成朋友了? 段永琪看着他的反应嗤笑一声,也不顾他看过来的不满视线,笑道:“你们俩还记得她二人开始说的是什么吗?” 阿依努尔大声道:“记得记得,那个南宫帮主问小茵吃什么饭,话说这关她什么事?” 段永琪笑道:“她问吃什么米,公主回答是大饼粗粮。这里她问的其实是公主的身份,**粮的是鹰爪孙,吃粗粮的是江湖客。” 阿依努尔又问:“鹰爪孙是什么?” 段永琪无奈道:“那些江湖客看不起投靠朝廷吃公门饭的武人,便称他们为朝廷鹰爪,时日一久,就都叫公门里的武行做鹰爪孙了。” 阿依努尔恍然大悟道:“所以她是想问咱是不是官府的人?” 段永琪一脸笑容地点点头。 阿米尔虽然始终没有插话,但是却把他说的内容都牢牢记在了心里。 段永琪继续道:“后来她问公主走的是什么路……” 阿依努尔答道:“我记得我记得,小茵说的是‘走的是坦途大路’。”她看起来兴奋极了,这黑话就好像是猜谜一样,在她眼里成了个有趣的游戏。 段永琪也乐得跟她消遣:“那你猜是什么意思?” 阿依努尔想了一会,但她对中原的习惯和隐喻实在不太了解,只能摇了摇头。 段永琪道:“在中原,江湖客通常分两种,一种是开镖局、武馆,做武师、护院之类正当营生的,便是公主说的‘坦途大路’;还有一种是打家劫舍、拦路抢劫的亡命徒,专做些没本钱的买卖,他们走的是‘幽林小道’。” 原来这是问陈文茵做什么营生的。阿依努尔点点头,但很快又问:“那打猎专打豺狼虎豹又是什么意思?” “正道杀些作恶多端的人,一般分三种情况,第一种叫‘猎鹰’,是指专杀鹰爪孙,与朝廷为敌的;第二种叫‘射鹿’,是说或为报仇,或收人钱财、与人消灾的,杀人有明确的目的;第三种就是‘打豺狼虎豹’了,就是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没什么个人恩怨在里面。” 没想到几句话里面还有这么多门道。阿依努尔迫不及待问道:“那拜神佛又是什么意思?信什么教也有关系?” 段永琪解释道:“那是在问公主的师承门派。‘京西两路间,蓝袍银月冠’,真武门就在京西南北两路的交界处,而真武天尊的塑像便是身着蓝色道袍,头戴着银制的月牙冠。所以公主一回话,那个南宫帮主和梁崇就都知道她是真武门的人了。” 阿米尔和阿依努尔都去看过真武天尊像,的确是穿的蓝色道袍,至于头上戴的是不是月牙冠,那二人可就分辨不出来了。 阿依努尔想着这些话,越想越觉得有意思,忽然她想起后来还有一句,便问:“那外缘钱眼又是什么意思?” 段永琪道:“外缘圆滑,钱眼方正。那时南宫帮主已经知道自己败北,于是才问出这一句来。倘若公主选外缘,那就是给南宫帮主个面子,饶了梁崇一命;但公主选了钱眼,那就是没得商量,一切按说好的来。” 阿依努尔听到这里,连连点头道:“对,这么说就该选钱眼。哼,岂能便宜那个混账?” 陈文茵听了,放慢了脚步,等后面三人跟了上来便一把搂住阿依努尔道:“就是嘛,怎么能便宜了他。” “对,我以前最讨厌那些仗势欺人的东西,要不是阿米尔当了巴图尔,我们没有爸爸肯定要常常被欺负的。” “嘿,我也讨厌那样的人,既然有权有势,就更应该想办法为民谋利,居然还反过来仗势欺人,真是该死!” 二人越谈越是开心,直将古往今来的贪官污吏、豪绅恶霸都骂了一遍。 阿依努尔性情直爽,陈文茵也不跟她藏着掖着,二人早早就成了好朋友,这回又聊起了彼此都感兴趣的事情,那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一路上二人勾肩搭背,谈天说地。好在二人性格都是大大咧咧,全不像个女孩子,否则谁家少女能这般放得开? 等回了酒楼附近,二人仍旧没有聊完,笑着一同跨步进了酒楼。 陈文茵聊得太过开心,竟全然没注意到萧思君已经回来了,正坐在原来的位置上等着他们。 萧思君见她二人如此性起也不言语,直到二人走到身边,陈文茵看见他后愣了一下,轻声叫了句:“师父,你回来了啊。” 他才缓缓抬起头来,笑道:“是啊,公主才发现啊?” 第五十八章:幽幽竹影遮天光 萧思君问了陈文茵这一下午的行程,陈文茵只大略一说,并不提起他们擒杀梁崇的事情。 萧思君听了点点头,但端着茶杯的手却停了下来,微眯着眼睛细细打量起陈文茵来。 陈文茵被他看得发毛,不禁瑟缩着眼神道:“怎么,师父信不过茵儿?” 萧思君又看了一会,这才笑着摇摇头道:“没什么,你们准备一下,咱们这就要上路了。” 陈文茵长出一口气,觉得自己终于得以侥幸瞒过了师父。 但她转身时,阿米尔从她衣摆上却看见了一个暗红色的小点。她穿着一身白衣,这红点便显得十分扎眼——那是血迹。 陈文茵之前很注意不让自己染上血迹,即便她砍下了一个倒霉蛋的脑袋,也注意着没让喷溅出的血迹沾染到自己衣服上。 但天算不如人算,不知何时何地,她仍旧被沾上了这一点血迹。 想必刚刚萧思君就已经发现了吧,只是不知为何没有说破,陈文茵便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了。 此时她只想快快离开光州,这样将来萧思君便是知道了问起来,她也可以死不认账。 阿米尔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提醒陈文茵一下,但转眼看到萧思君冲他眨了一下眼睛,便知道是不能说了——至少现在不能说了。 萧思君也不去拆穿陈文茵,他知道陈文茵的性格,既然动了手,那对方一定有该死的理由。只是陈文茵从不手下留情,这一点让萧思君颇为苦恼。若她不是高阳公主,只怕早就被仇家乱刀分尸了吧。 陈文茵带头出了光州的城门,她前脚刚走,立刻就长出一口气,看来在城中着实担心了一阵子。 萧思君看着她明显松懈的样子,坏笑一下,道:“刚刚这光州城里好像死了人啊……” 他话音特意拉长,显出一股意犹未尽的意思。 陈文茵听了身子一抖,肩膀明显紧绷了起来。她干笑两声道:“可能吧,这天下每天都有那么多人死,算不过来呢。” 萧思君依旧意味深长地笑笑:“是啊,只要别跟咱们真武门有关就好了。”他说完,头也不回地当先而去。 陈文茵远远跟在后面,心里直打鼓:莫不是暴露了? 阿米尔这时才跟上来,对陈文茵轻声道:“你衣服上有血迹。” 陈文茵听了一惊,赶紧周身找找,看到腰间衣摆上的血迹叹了一口气:“师父一定看见了。” 随即她又迁怒起阿米尔来:“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阿米尔也无奈道:“我能有什么办法?我也是刚看见的。” 陈文茵虽然担心,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疑惑道:“可既然师父发现了,为什么没说出来呢?” 段永琪安慰道:“或许萧掌门也看不惯那梁崇的所作所为,你杀了他反而衬了萧掌门的侠义之心吧。” 陈文茵翻个白眼道:“我师父才不会想这些,他要是看不惯就自己出手了,若是我出手,他一定会说我的。反倒如果是池姑姑在,她应该会夸我才是。” 她又问陆承远道:“你说呢?为什么师父没说出来?” 陆承远扛着大刀,目不斜视地警戒着前方,开口道:“懒得管。” 依旧是惜字如金啊他…… 陈文茵叹一口气,责怪自己不该问陆承远的才对。 阿米尔却对她提到的“池姑姑”颇感兴趣,他记得陈文茵一年前也曾提起,说那只叫做白王的海东青就是那位池姑姑帮她抓的。 他问道:“那池姑姑是谁?你的白王又去哪了?” 陈文茵看了阿米尔一眼,恐怕她自己都忘了曾跟阿米尔提起过池姑姑了。她点着下巴道:“池姑姑就是池姑姑啊……她是我师父的义妹,所以我叫她姑姑。至于白王,上次池姑姑来时给带回关外了,说等它与别的鹰有了小宝宝,再给我送回来。” 原来是到了鹰交配的时节,那位池姑姑便给白王带走了,到现在还没有给送回来。 陈文茵这个解释太过简略了,阿米尔仍旧不知道这位池姑姑到底是什么人。但看样子,陈文茵也不会继续解释了,阿米尔便不再多问了。 倒是阿依努尔听见白王的名字,好奇来问了那只海东青的事情。陈文茵看她对白王有兴趣,便开开心心跟她讲起这只海东青的厉害来。 阿依努尔虽见过回鹘的雄鹰,但如陈文茵所言的通体雪白,爪如白玉的神鹰却是从没见到过,便吵嚷着要见见白王。 陈文茵虽被她缠着不可脱身,却仍旧开心道:“好啊,等池姑姑把白王送回来,我先给你看看。” 阿依努尔笑着叫好,还和她拉了钩,约定好了必要见到才行。 二人谈笑着远去,也将陈文茵刚刚的担心都一扫而空。 再过三天,众人终于到了黄州。 萧思君却不带众人进城,而是顺着一条蜿蜒小道向着城西而去。 走不多时,众人来到一片茂密的竹林中。 那竹子看来都有些年头了,长的甚至有三丈多高。脚下是一片碎石铺就的小路,那石上日久天长,已长出了些青苔来。 这一片郁郁葱葱遮住大片阳光,让人感到霎时间阴凉下来。就连那透过竹影洒落的一片斑驳日影,这时也让人觉得亲切起来。 一阵风穿过,竹叶“哗啦啦”作响,听起来悦耳可爱,配上这幽静的环境,真让人觉得说不出的心旷神怡。 “好啊,穆爷爷住的地方可真是美。” 陈文茵难得对什么景色发出赞叹。走南闯北,见惯了山川雄奇、天地广阔的她,很难再被什么惊奇的景色震惊。 但今日她却为这片竹林发出赞叹,并不是这里有什么震撼,而是因为这的感觉真的让人很舒服。 阿依努尔也对这片竹林颇感新奇,久居回鹘的她没见过竹子,更不要说这样成片的竹林了。 “爸爸从小就是看着这样的景色长大的吗?” 对于这个从小没有父亲的女孩,她对父亲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和渴望。但同时,她也开始紧张起来。 第五十九章:血脉初归穆家庄 听到阿依努尔提起她的父亲,萧思君也乐于给她多讲些关于穆淇奥的往事。 他一脸怅然道:“想当年我与奥弟初遇,也走了这苍苍竹林。那时的奥弟是如何的意气风发,呵,穆家庄少庄主,当年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阿米尔问道:“爸爸他很厉害吗?” 萧思君眼看前方,微微勾起嘴角,似乎是在笑,但眼中却都是苦思追忆。 他点点头道:“厉害,很厉害。当年他在武林大会上,以一手‘穆家剑法三十六式’横扫群雄,多少高手败在了他手下。” 这段事情陈文茵也听宗烈师伯祖提起过,但宗烈却是说,当年一剑败群雄的是萧思君,可不是穆淇奥。 她并没有立时问这个问题,也许是不想打扰萧思君,也许是不想破坏萨巴赫姐弟的向往。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觉得这时不能问。 阿依努尔听说穆淇奥和很多人打了架,不禁担忧起来,问道:“他们为什么要跟爸爸打架,爸爸做错了什么吗?” 萧思君看着她着急的眼神,微笑着摇摇头:“没有,他很了不起。那时候你们母亲不为江湖人所容,他为了你们的母亲,才与天下高手比试。他是为了爱义无反顾的人,是我佩服的人。” 这是他们第一次真真正正听到自己父亲的旧事。萧思君说起这段往事,语气里都是对穆淇奥的夸赞。 阿依努尔对自己这位从未谋面的父亲更是向往——一个男人能为了一个女人与天下为敌,这是多么值得憧憬的场面? 可阿米尔更多的是担心着母亲,哪怕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是二人还未出生前的往事,可他依旧牵挂着那时的母亲。 他问道:“为什么江湖容不下妈妈,因为她是波斯人?” 萧思君愣了一下,他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想了好一会,这才点了点头,轻声道:“是啊,因为你母亲是异族人。” 为什么因为这些事情,妈妈就不被人容纳?偃月是个多么强盛的国家,却容不下一个名叫艾尔莎的波斯女子? 这一次阿米尔没有喊出声来,但这些心思却在他心里绕过了千百遍。害妈妈受了这么多年苦的,不只是一个固执的穆绍风,还有那群自以为是的中原武林人士。 阿米尔自此沉默下去,萧思君注视了他良久,终于也重新看向了前方。 “可爸爸是怎么死的?” 这时阿依努尔忽然问道。 她觉得自己父亲既然有这么好的本事,就不应该那么容易死去,他应该能活下来,跟自己、阿米尔和妈妈,一起快乐地过完这十几年的时间。 萧思君仰着头,他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沉默了很久,大家也都等着他。他似乎需要一个契机,需要一个能让他说出这段往事的契机。 阿米尔不知道他经过了怎样的心理斗争,但这个斗争过程很长很长。 不知过了多久,他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郑重地看向了萨巴赫姐弟。 二人知道他要说些很重要的事了,便都认真听起来。 “啊,到了!” 三人沉默时,陈文茵已经赶到了前面。她比三人更早看见了竹林的尽头,当然也看见了竹林外那古朴的庄园。 听见她的叫喊,萧思君忽然策马上前,很快便远远望见了高处的穆家庄。 他如蒙大赦般笑了起来:“好啊,到了,咱们这就走!” 说着策马上前,其他人也赶紧跟上。 为何陈文茵会在这时喊出来?是因为她看见了萧思君的为难,特意解围?亦或这仅仅是个巧合? 这恐怕永远不会让阿米尔知道了。 她终究是要帮她师父啊。可阿米尔就是固执的这么想着。 萧思君很快便飞驰到了穆家庄的阶前,陈文茵、陆承远和段永琪也很快到了。他们将马在前面树上拴好,这时阿米尔和阿依努尔也跟了上来。 “这里的石阶马上不去,咱们得走上去。” 萧思君对二人解释着,同时将他们的马牵到了拴马的树前。 拴好了马,众人拾级而上。 穆家庄石阶颇长,阿依努尔初时还开心地走在最前面,可过不多时便落在了最后。 阿米尔在后面扶着阿依努尔。他知道阿依努尔为了能见到爷爷而开心,可他心里却说不上开心,他只觉得忐忑。 那时他在真武门与萧思君发脾气时,便对这位素未谋面的祖父有了芥蒂,今日见到,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再长的路也终有尽头,他们终于还是踏上了穆家庄的地界。 萧思君上前扣响了大门,不多时大门开出一条缝来,一个下人模样的人从里面探出头来,问道:“谁呀。” 萧思君冲他拱手道:“真武门萧思君,前来拜访穆老庄主。” 那人一听是“真武门萧思君”,立刻从门里出来,冲着萧思君行礼赔笑:“原来是萧掌门驾到了,老爷就在书房,请萧掌门先去客厅稍候,小人这就去请老爷。” 萧思君道:“还是请这位兄台去通报一声,萧某就在这等着好了。” 那人急道:“不必不必,您萧掌门跟老爷是什么交情,我们这些下人都是知道的。若是让您在外面等着,只怕老爷要生气呢。” 萧思君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劳烦兄台带路了。” 那人点点头,道一声:“请。”等众人都入了门,便进去关上了门,又走在众人前面引路。 萧思君不是第一次来穆家庄了,即便没人引路也无妨,但既然对方提出来了,他便跟着对方缓缓走着。 众人四下看看这庄园的景色,尤其阿米尔和阿依努尔看得更是仔细——毕竟这是他们父亲的家。 “这里好大啊!” 看着这庄园中的九曲回廊、亭台楼阁,阿依努尔不禁赞叹出声。 但这庄园虽然建的不小,布局又十分讲究,建筑造型却颇为古朴,并不显得奢华。 想必这是穆老庄主的性格使然吧,这些在阿依努尔看来都十分有趣,可看在阿米尔眼里却未免显得古板。 第六十章:迎客厅外遇白王 走了好一阵子,他们终于来到了一个宽阔的客厅。 那下人照顾几人落座,又给他们斟上茶,送来点心,这才告退去请穆老庄主了。 萧思君呡了口茶,陈文茵可是一点不客气地吃起了点心。 陆承远却丝毫不动,只稳稳坐在陈文茵身边,不吃不喝也不说话。段永琪喝了口茶,再看看陆承远的样子,不禁轻声笑了出来。 陆承远瞪了段永琪一眼,可仍旧一句话不说,端坐不动。 阿米尔不太喜欢中原的茶,这里的茶太苦了,远不如家里的奶茶好喝。于是他只是无所事事地四下打量客厅,可惜他也看不懂墙上挂着的图画如何高深莫测,不明白那对联的笔迹如何遒劲有力。 阿依努尔起初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直到陈文茵对她道:“你尝尝这的点心,好吃得很呢。” 阿依努尔依言尝了一块,谁知这一尝便停不下来了,不止将自己的点心吃完了,也将阿米尔的点心拿来吃了个一干二净。 淮南的点心精致甜美,的确是在回鹘难得一见的逸品,阿依努尔历数自己吃过的美食,恐怕也只有切糕能与之抗衡了。 “贤侄来了,怎么也不先知会一声,老夫也好让人出去迎迎贤侄。” 阿依努尔正吃着最后一块点心,忽然一个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这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似平地一声雷炸了开来。差点吓得阿依努尔将点心落在了地上。 随后一个身影便大步走了进来。 阿米尔打量过去,见到来者身材颇高,衣着看来也十分考究。 本来阿米尔对穆绍风的印象并不好,所以他的猜测里,这位祖父应该是个形容猥琐的驼背老头。 可眼前之人却与他的猜测大相径庭。这人身高八尺,腰板挺得笔直。虽然他已然须发皆白,可双目炯炯,一张国字大脸上也没留下太多皱纹,看来正气凛然,英武非凡。 这居然是个知天命的老人? 穆绍风竟如此仪表堂堂,这着实超出了阿米尔的预料之外。其实他们姐弟的长相都不差,如此猜来穆绍风当然也不会差,只是阿米尔太过先入为主罢了。 穆绍风扫视众人一番,终究先招呼了萧思君:“贤侄快坐,跟老夫不必客气。” 萧思君躬身道:“小侄失礼,此来仓促,未曾先行知会,还请穆伯伯恕罪。” 穆绍风一边笑着“无妨无妨”,一边大步向前走去,看来倒是颇有些豪气。 阿依努尔最是喜欢这样豪气干云的人物,她见到自己的祖父竟如此了得,也不禁笑了起来。 那边陈文茵也跟穆绍风见了礼:“晚辈陈文茵,见过穆爷爷。” 二人显然有旧,穆绍风赶紧笑道:“茵儿也来了,好得很,这回可要在庄上住几日,多陪陪我这老骨头。” 那边段永琪也行了礼,口称“晚辈段永琪拜见前辈”,穆绍风道:“小侯爷多礼了,把这当自己家就好。” 他与段永琪应当也是旧识,只是不似与陈文茵那般熟络。 陆承远行礼道:“晚辈陆承远,拜见前辈。” 穆绍风点头笑道:“好一个青年才俊。” 听这意思,陆承远应该是第一次见到穆绍风,这么一想他应该多说些客套话才对,可他毕竟话少,最终只憋出这么一句。 这回轮到阿米尔和阿依努尔了。 阿米尔并不想立刻表露身份,他还想多看看穆绍风,于是拱手道:“回鹘阿米尔,见过前辈。” 阿依努尔见阿米尔没有表露身份,便也只道:“回鹘阿依努尔,见过前辈。” 听说二人是回鹘人,穆绍风愣了一下,但很快便笑了起来:“两位汉话说的很好啊,还有点本地口音,若你们不说,我还以为是黄州城里的朋友。” 众人见过礼,便即各自落座。 穆绍风侧过身子,对萧思君道:“贤侄这几年在真武门忙得很啊,有什么事派弟子来说一声就好,何必亲自前来?” 萧思君还没回话,陈文茵却先道:“师父就我这一个弟子,穆爷爷想我了就直说嘛。” 二人听了都笑着摇摇头,穆绍风捋着胡须道:“若不是贤侄把你带来了,你都忘了你穆爷爷了吧。” 陈文茵嗔道:“才不会,穆爷爷对我好,我可是都记得。” 萧思君先是斥了陈文茵一句道:“真是给你惯坏了,长辈说话便肆意插嘴,何时这么没大没小了?” 随后才对穆绍风道:“小侄今日来,是有极重要的事情要当面跟穆伯伯说。” 穆绍风听了他的话,也敛起笑容,正色道:“好,什么事贤侄但说无妨,老夫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他还以为萧思君来找他是有什么事情相求,是以如此郑重。 萧思君笑了一下,正打算开口时,忽听得天空一声嘹亮的啼鸣传来。 “这是……” 陈文茵和阿米尔一瞬间都愣住了,这个声音他们听过。 “哥哥可是让本宫好找啊!” 有一个女子的声音传了进来,这声音虽好听,却好似几重声音叠在了一起,一层层荡入耳来。 这是千里传音?听起来似乎还是个高手。阿米尔疑惑地向着外面看去,陈文茵这时已经快速起身,向着外面跑了出去。 陆承远见到陈文茵动了,也跟着跑了出去,这一下大家都坐不住了,一个个次第跟了出来。 陈文茵喊道:“池姑姑,白王,你们来了!” 陆承远已经从怀中取出了一套精铁打制的臂甲,陈文茵左手戴上臂甲,向着空中举起手臂。 不多时又一声啼鸣传来,一道白影闪电般落了下来,最终稳稳落在了陈文茵的臂甲上。 这便是一年前阿米尔见过的白王,它依旧如之前般洁白无瑕,英气逼人。 阿依努尔也赶了过来,小心翼翼摸着白王的羽毛,和陈文茵有说有笑。 “嘿,有了白王,便将本宫忘得一干二净了。” 声音传来时,一个身影忽然自半空飘飘然落下,最终轻轻落在了众人面前,那一定就是陈文茵口中的“池姑姑”吧。 第六十一章:多年旧事未曾忘 阿米尔仔细打量了这位“池姑姑”,她也同陈文茵一般穿着一身白衣,身量比陈文茵要高出一些。那面容看来清秀淡雅,温婉可人,直教他觉得道不尽的端庄美丽。 可仔细看看这女子年龄,好似比陈文茵又大不出几岁来,若说是她姐姐还可信,如何便成了她的姑姑? 那女子径直走到了穆绍风面前。她步伐极快,那行动与她柔美的面貌不同,自有一股凌厉果敢在里面。 她向着穆绍风拱手道:“见过穆老庄主。” 穆绍风捋着胡须笑道:“难得池宫主大驾光临,穆家庄蓬荜生辉。池宫主,请进屋一叙。” 这女子果然姓池,果然就是陈文茵的“池姑姑”。她笑着点点头,穆绍风便将众人又引入客厅来。 那女子刚刚落座,便先和萧思君师徒寒暄起来。 他们一定极为熟稔,那池宫主和萧思君谈天时似知己好友一般,时不时还开上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那边陈文茵也一口一个“池姑姑”叫得极为亲热。 众人各自聊了几句,那池宫主的眼睛便看向了萨巴赫姐弟。 她忽然站起身子,踱着步来到二人身边,将二人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遍。 这一来不仅出乎了二人的预料,就是其他人也没有想到,都奇怪地看着她。 她好一阵子没说话,过了半晌,这才轻轻一笑:“这二人便是穆兄弟留下的一对子女吗?” 这话一出,其他人也就罢了,穆绍风身子却是猛地一震,他瞪大了眼睛盯着那位池宫主,嘴巴张了两下,终于干笑道:“池宫主与这两位外邦小友认识?” 池宫主愣了一下,看着穆绍风强颜欢笑的表情,又回头看向了萧思君等人。 她见萧思君一脸的无奈,便问道:“怎么,你没告诉穆老庄主?” 萧思君摇摇头道:“还未来得及说,你便来了。” 她“呀”了一声,转身坐回位置,对穆绍风抱歉道:“此事本也不该从本宫嘴里说出来,还请穆老庄主见谅。” 穆绍风被他们一唱一和弄得不明所以,对二人道:“有什么事情你们尽管说就是了,这般婆婆妈妈的可不像你们性格。” 可池宫主终究不再说一句话,只定定地看着萧思君。 萧思君叹一口气,对穆绍风行礼道:“小侄之前说有极重要的事情找穆伯伯,那事情便是关于这两个孩子身世的。” 穆绍风点点头,也看向阿米尔和阿依努尔。 恐怕他刚刚已经猜出了一点端倪,只是还不太相信罢了。 萧思君顿了一下,这才道:“这二人是奥弟的孩子,是穆伯伯你的孙儿。” 穆绍风仍旧愣着,他好像没反应过来一般,过了半晌才转过头来看向萧思君:“贤侄刚刚说什么?” “他们是你的孙儿。” 萧思君将话再重复一遍,说得更加清楚。 穆绍风眼睛向下看去,直勾勾盯着地板,他双手紧紧抓着椅子扶手,半天才说出一句:“贤侄是看我岁数大了,怕是脑子乱了,来跟老夫打趣的吗?” 萧思君浅笑摇头:“小侄怎敢拿这事情打趣穆伯伯,这是千真万确的事。” 穆绍风多少年没再听人提起过穆淇奥了,那是他心中永远的痛,痛不可当。他本想就样淡然了,逼着自己忘记了,了此残生也就罢了。 可今日呢?萧思君突然又提起了穆淇奥,还带来了他的后人。这该是多大的希望啊,该是多让他欣慰的事情啊。 但人至行将就木时,他忽然就不敢认了。他怕了,怕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怕大喜过望后,一切的一切都随风消散去了。 曾几何时,他做梦都想着儿孙绕膝,三世同堂。 可如今儿孙来了,他却想躲起来。哪怕他看着这两个孩子眉宇间有多像他的独子,可他依旧不敢认。 二人像的不仅是穆淇奥,还有那个迷惑了他宝贝儿子的妖女啊! 他双眉耷拉成了一个“八”字,眼中无数的情绪纠缠在一起,看了两姐弟许久,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回过头来对着萧思君道:“可有什么证明?” 萧思君依旧一脸温和地浅笑,他尽量将声音放柔:“他二人是艾尔莎托付给我的,有艾尔莎的亲笔信做证明。” “艾尔莎……” 穆绍风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好似他并不认识这个人一样。 他居然连妈妈的名字都记不住?他到底是有多厌烦妈妈,竟连他儿媳妇的名字都不想去记。阿米尔紧握着双拳,低下头咬牙切齿,几乎就在爆发的边缘了。 阿依努尔伸手握住了阿米尔颤抖的拳头。阿米尔回头看向阿依努尔,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但那一定很难看。 阿依努尔温柔地看着他,冲他摇了摇头。这一摇头,里面蕴含了多少含义,阿米尔猜不到。可他知道,这是妈妈的希望,他不能一时冲动便毁了妈妈的嘱托。 他平息下了心中的怒火,那边的对话也继续着。 池宫主对穆绍风解释道:“艾尔莎便是多闻法王的本名。” 穆绍风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阿米尔和阿依努尔却心中疑惑:多闻法王是什么意思?自己的妈妈何时多了这么个怪名字? 穆绍风沉默了一阵子,又问:“他们是多闻法王的孩子,老夫信了,可又如何相信他们是奥儿的孩子?” “老庄主看看,他二人眉眼间是多像穆兄弟。”池宫主先是说出这么一句不轻不重的玩笑话,才道,“艾尔莎离开中原时,本宫和哥哥都在,那时请过医生替她把脉,她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她说着看向了萧思君。陈文茵提过她与萧思君是义兄妹,所以她口中的“哥哥”应该就是萧思君了吧。 萧思君点点头:“的确,按着艾尔莎的信来看,他二人的生辰八字正好能与那时间对上,他们一定就是奥弟的孩子。” 这回便容不得穆绍风不信了。 他再回过头看向二人,那眼中的流光渐渐落了下来。 第六十二章:再见桃李鬓如霜 穆绍风缓缓走到二人身边,仔细打量着二人。 这二人是他的孙儿,这一点已经是逃不过的了。他现在的心情没法轻易说明白,他只知道自己很激动。 也许想起了自己那死去的孩儿,也许想到穆家有了后;也许他悲伤满心,也许他欣慰萦怀。这就连他自己也分不清了。 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他喜欢这两个孩子。 这两个孩子是龙凤胎,长相何其酷似,都有着穆淇奥的影子在里面,让他如何不喜欢? 他又回了次头,看向了萧思君和池宫主。 二人笑着冲他点点头,他这才放下心来,想要伸手去抱住两个孩子。 但他控制不住他的手,那双手不断颤抖,似乎停不下来了一般。 最终,那双手只碰到了二人的脸。 那手冰冷无比,一双粗树干般的大手本应该让人觉得安心。但那双手却无半点人该有的温度。 他太激动了,激动的指尖已经发麻了,他抚摸着两个孩子的脸,却什么也感觉不到。 阿依努尔看着这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忍着泪水的样子,心里一阵心酸。一个老人,死去了唯一的孩子,也不知道他有孙儿,那他这些年如何过来?他的心是不是早结成了冰,比这双手更冷呢? 她想当一把能化开那坚冰的火炉。她伸手握住了老人的手,用自己温热的手掌裹住那只大手,尽可能温暖着对方。 她轻声唤道:“爷爷……” 她不知道老人是否接受了自己,所以她叫得迟疑了一些。 但就是这一声迟疑的呼唤,却猛然敲开了老人的心房。 心死多年的他,终于又抓到了希望,他强忍住的泪水忽然落下来。他猛然跪在地上,双手搂住两个孩子,大声哭了起来,哭得像个孩子。 那哭声里面到底是哀伤还是喜悦,二人分辨不出来,他们只知道这老人的哭声根本止不住,让他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他不断重复着“奥儿”,见到这两个孩子,他又想起了自己的儿子——他如何能忘了儿子呢? 阿依努尔伸手抱住穆绍风的头,抚摸着那一头的白发,轻声道:“爷爷,咱们不哭了,你再哭,阿米尔那爱哭鬼也要哭了。” 阿米尔听了,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阿依努尔眼中噙着泪水,这等亲人相见的场面,自己又身处其中,阿依努尔如何能不感动? 阿米尔知道她说这话是为了止住自己的泪水,于是便不再答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地板。 他为着妈妈的事情怪着穆绍风,可穆绍风又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恶人,他也会为了自己而痛哭流涕。阿米尔忽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怪穆绍风了,也许一切都是自己的成见、都只是自己的猜测罢了? 可妈妈真的在回鹘过了十七年的苦日子啊,那不是一天两天,是整整十七年啊…… 这笔账,他不能不算在自己这位爷爷头上。哪怕萧思君说过,是妈妈自己不愿意留在中原,可如果穆绍风对妈妈很好,妈妈何至于走出千里,在远离中原的地方拉扯着自己这对姐弟? 可妈妈终究要让他认祖归宗,让他认回穆家的根,回到穆绍风身边。 他不知道妈妈是为了穆家还是为了自己那位素未谋面的爸爸,可他知道,他不想让妈妈伤心。 终于他也轻声叫了一声:“爷爷……” 穆绍风更是开心,连连答应道:“哎,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他一边笑着,眼泪一边落在衣襟上。他不顾自己满脸的泪水,将两个孩子揽过来,让他们的头都靠在自己脸上,不断重复着“好孩子……” 萧思君看着这场面,心里百般滋味不断流转。 他想起自己初出江湖时,前来拜会穆绍风,那时穆绍风正值壮年,精壮干练。虽然如今穆老庄主依旧身形高大威猛,可他老了,老了好多。 其实从穆淇奥死去,穆绍风就一日日老了下去,几乎只一年的时间,他的头发便都白了。再过一年,他的胡子也再没一根是黑的了。 他虽然总是显得精气十足,但与萧思君交谈时日稍久,便要萎靡不少。 他终究没那么多精力了,萧思君一直担心着自己这位伯伯,他怕有一日这老人再也撑不下去,一位武林泰斗就这么突然撒手人寰了。 但今日好了,他有了一对孙儿,他的生活又有了盼头。他一定不会继续老下去了,他以后每日都会充满希望,为了这对孙儿,他也要好好活下去才行。 池宫主也欣慰地笑了起来,她没萧思君那么多心思,她只是看到这样的场面欣慰罢了。 他回头看向陈文茵,见这小姑娘正在偷偷拭去泪水。 阿米尔和阿依努尔都是陈文茵的朋友,那穆老庄主又是她早就熟识的前辈,三人亲人相认,她一定是感动的。 “没想到咱们铁石心肠的高阳公主也会哭啊。” 听见池宫主如此揶揄自己,陈文茵带着哭腔回嘴道:“谁铁石心肠了,我才没哭。” 池宫主可没有就此放过她:“嘿,你不铁石心肠?平日里杀人可从不眨下眼睛。” 陈文茵头一撇道:“我杀的都是该死之人,不是欺压良善的狗官,便是横行乡里的恶霸,哪个不该杀?你们说是不是?”她说完还去找段永琪和陆承远要赞同。 陆承远依旧是那副惜字如金的样子,只回了一个字:“是。” 段永琪笑道:“对啊,咱们高阳公主杀的人哪有不该死的?就是他们不长眼惹了公主,那也是死罪一条啊。” 陈文茵一巴掌打过去道:“就你话多!” 段永琪侧身躲过,端起茶杯呡了口茶,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勾起嘴角笑着。 那边萧思君已经和萨巴赫姐弟一同扶起了穆绍风。 他对穆绍风道:“穆伯伯开心,这个可以理解,可是如此哭下去要伤身的啊。” 穆绍风渐渐止住哭声,尴尬笑道:“老了就容易多愁善感,让贤侄见笑了。” 第六十三章:更名易姓承云梁 萧思君听了笑道:“此乃人之常情,何来见笑一说。若是我能再见到潇儿,只怕……” 他说这话时,眼光明显黯淡了下去,嘴唇微微抖了两下,眼睛微微眯起道:“只怕比老庄主犹有过之。” 但说完这话,他便又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再没有之前的从容了。 穆绍风看着萧思君,悠悠叹一口气,拍拍他肩膀道:“贤侄节哀。” 萧思君摇摇头,依旧挂着那不再从容的笑容道:“我不信她就这么死了,不信!” 也许是不想这个气氛继续下去,他咧开嘴大笑了一下:“说起来,他二人没有汉人的名字,艾尔莎信中也说了,让穆老庄主来取才对。” 听到“艾尔莎”三个字,穆绍风眉头猛然一挑,但什么也没说,只是又回头看向一对孙儿,一脸和善道:“那我给你们取个名儿,好吗?” 阿米尔无言点点头,阿依努尔对汉人的名字很感兴趣,连叫“好啊好啊!” 穆绍风先看向阿米尔,思索了一阵子,忽然道:“你就叫……‘继宗’……好吗?‘穆继宗’!” 阿米尔点点头。他不知道“继宗”是哪两个字,他觉得名字不过一个代号,叫什么都是一样的。 但其他人可听出来了这名字的重量,穆继宗,是要他担起整个穆家啊。 阿依努尔急道:“那我呢?” 穆绍风看着这活泼的孙女,心中说不出的喜欢,笑道:“女孩可得取个雅致的名字才好……对了,你回人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阿依努尔愣了一下,当即回道:“‘阿依努尔’的意思是‘满月的光辉’。” 穆绍风一听,开心笑了起来:“好好,这名字起得真好,那……你就叫‘月盈’,叫‘穆月盈’好吗?” 阿依努尔念了“穆月盈”两遍,笑道:“好,这名儿真好听。” 穆绍风笑着道:“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此后他留大家都住在了穆家庄,叫下人做了极好的一桌淮南菜点,让众人好好饱餐了一顿。 席间他不断给阿米尔和阿依努尔二人夹菜,看二人吃得香,便笑得脸上开了花一般。直引得陈文茵无聊得拨弄着碗中的米饭,叹道:“有了亲孙儿,穆爷爷就不疼茵儿了。” 萧思君本想训斥陈文茵两句,却被穆绍风笑着拦了下来,又赶紧讨好般的给陈文茵夹起菜来。 陈文茵就是有这般的魔力,她会撒娇、会讨好、会耍些小性子,好像能让每个长辈都疼爱她。 一顿酒足饭饱,大家又谈到很晚,这才都住在了穆家庄。 第二日用过早饭,穆绍风带着姐弟俩去了祠堂拜祭穆家祖先。 一套繁复的大礼过后,二人才又得了自由。他们一同在穆家庄四下转悠,这穆家庄实在太大了,他们昨天连一半都没看完。 他们走了好一阵子,来到一处水榭,阿依努尔远远就看见陈文茵正坐在水榭正中的桌子旁,便招手大叫:“小茵!” 陈文茵正和她师父、池姑姑盯着桌面看着什么,听见阿依努尔的叫声回过头来,也叫了一声:“阿依努尔!” 二人跑进水榭,陈文茵笑道:“刚才叫错了,现在得叫穆月盈和穆继宗了。” 阿米尔道:“叫什么都好,没差别的。” 陈文茵笑道:“这怎么能一样。且不说这是你们爷爷取的名字,就是在中原,也是叫汉人名字的好。” 看阿米尔没说话,萧思君道:“茵儿说得有理,在中原,用汉人名字怎么也比回人的名字方便。” 阿米尔信得过萧思君,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以后在中原就是‘穆继宗’了。” 阿依努尔也道:“我就是‘穆月盈’呢。” 她说着看向那桌子,问道:“小茵你们在干什么?这些黑黑白白的是什么?” 陈文茵笑道:“这是围棋,我和师父下棋呢。” 穆继宗在皇宫见过陈文茵和皇帝对弈,知道陈文茵棋艺高超。但他不懂围棋,要说陈文茵这棋局有什么高妙,他倒是也看不出来。 萧思君笑道:“这孩子棋瘾不小,现下无事便非要我跟她下一盘才好。” 穆月盈问道:“这个怎么下的?” 见她对围棋有兴趣,陈文茵当然高兴,说不定以后又多了个棋友呢。便赶紧解释道:“这围棋啊,一人执黑子,一人执白子,便是个抢地盘的游戏,彼此在棋盘上布局,将对方的棋子围住便可提走,那地盘就归你所有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和萧思君下着棋。 这二人棋力相差不多,一局棋一时半刻分不出胜负。穆月盈性子急,看不得他们这么慢悠悠下棋,便吵嚷着要看看如何提子。 陈文茵倒是想提走萧思君的棋子,但萧思君哪的棋都还有这三四口气,哪能那么容易提走?就是气少的,长出几步也能粘到其他大片活棋中。 二人这一局下了不久,陈文茵因为被穆月盈扰了心神,终究一步不慎败下阵来,输了这盘棋。 穆月盈看他们终于下完了,撇撇嘴道:“这一局慢慢悠悠下这么久,没意思。” 陈文茵道:“怎么没意思,这里面学问可大了。” 穆月盈道:“多大我也看不懂。” 池宫主这时笑道:“穆姑娘就是学会了围棋,也是个下快棋的主,肯定是陪不了小茵儿的。” 陈文茵想想这话似乎也对,只能叹口气道:“那就罢了,咱们还是玩些别的吧。” 穆月盈大声叫好,穆继宗这边倒是仔细看着那盘棋。 他虽然还是看不太懂,但是也明白了点端倪,这棋局中蕴含无数变化,似乎必要有缜密的心思和高超的谋划才能获胜,竟与兵法颇有相似之处。 当然最让他记住的是萧思君说的话,他说陈文茵很喜欢下棋。 那边穆月盈已经开始向着陈文茵炫耀起自己的新衣服,还挺出侧腰道:“你看我腰间是什么?” 陈文茵看过去,是个精致的纯铜玲珑香囊,问道:“这个怎么了?” 穆月盈道:“我这香囊,与你腰间的一模一样,可是我昨天见到了,求着爷爷给我的呢。” 众人听了都笑起来,只有穆月盈不明所以。她可不知道她口中的那个“香囊”,便是陈文茵的独门兵器——金火流星锤。 第六十四章:重离山庄赴黄唐 几人在穆家庄小住了些时日,彼此之间也熟悉了不少,甚至穆继宗已经开始喊陈文茵的名字了。 穆继宗知道了池宫主名字叫作池墨茵,是关外凌霄宫的宫主。 虽然他不知道凌霄宫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但听陈文茵的说法,那凌霄宫在江湖上的名望可不比真武门差多少。 不仅如此,他对那边的段小侯爷也多少有了些了解。那段小侯爷是大理安南侯的世子,但自幼便到了京城,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仅回过云南几次而已。 但当穆继宗问及他为何要来京城,为何不回家时,他却不再多说什么了。也许他有些难言之隐吧,穆继宗这么想着,又或者他根本就不想理自己。 至于陆承远,他的身世倒没什么可说的。穆继宗之前从陈文茵口中得知的事情基本就是全部了,再说陆承远天生的不爱言语,便是问他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几日间穆继宗和穆月盈问得最多的,还是关于他们的父亲——穆淇奥。 小辈们不知道当年穆少庄主的事情,所以都没法回答二人;萧思君却是闪闪躲躲,不和他们直言。 他们去问穆绍风,可穆绍风一听见自己儿子的名字,便一直唉声叹气,有时更落下泪来,却就是不说一句话。 他们无奈,只能去问池墨茵了。 池墨茵不同于萧思君和穆绍风二人,对他们的态度不冷不热,似乎并不因为他们的父亲而有什么特别表现。 或许她与爸爸的关系并不太好吧。这么想着的穆继宗,还是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却没想到池墨茵反而问起了艾尔莎这些年的境况。 穆月盈到底是个直肠子,听她问起,便将妈妈这些年的劳累苦楚都说了出来。 池墨茵听完,黯然垂下头去,喟叹一声:“这些年真是苦了她了。”听那意思,她似乎与艾尔莎十分熟识一般。 然而等到穆继宗想继续问关于穆淇奥的事情时,她却忽然找了个借口离开。如此一来,他们几日来竟半点探听不到关于自己生父的消息。 这三人对穆淇奥三缄其口,那更不要说下人们了,似乎谁也不敢在穆家庄提起这位少庄主的往事来。 这几日来,穆绍风张罗着要教二人武艺。萧思君曾告诉他们,穆家庄家传的“穆家剑法三十六式”是武林中少有的高明剑法,若能练好当是受益无穷。 但穆月盈对练武一事毫无兴趣可言,穆继宗对穆绍风又有些抵触。 再者说了,穆继宗这么多年来一直学的是弓箭匕首,突然让他用剑,他可是一百个不愿意。 再过两日,众人来向穆绍风请辞。 穆绍风想多做挽留,但萧思君是真武门掌门,池墨茵是凌霄宫宫主,都有门派要务在身,没法多做停留。 要说陈文茵是个小辈,也没什么需要准备的事情,应该可以多留些时日吧?可陈文茵偏偏道:“我听说近来巴蜀之地不太平,那边官员贪污之事不少,打算去转上一圈。” 穆绍风笑道:“官员有各地监察史管着,还要你来费心?” 陈文茵也笑道:“怕就怕有酒囊饭袋不管事,还得劳我去替他们办事。” 高阳公主在国内是出了名的嫉恶如仇,江湖的恶棍不算,朝堂上的贪官也有不少死在了她手里。既然她这次要专程去一趟巴蜀,只怕那边的官员便要换上一番了。 穆绍风知道她年纪虽小但心怀家国,便也不好继续挽留,只让她有时间多来坐坐就是了。 陈文茵正打算告辞时,穆继宗忽然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和高阳公主一同去一趟巴蜀好了。” 众人一愣,陈文茵当即问道:“你与祖父刚刚相见,何必还长途跋涉陪我远游一番?” 穆继宗道:“这是长官的命令。阿里木长官临走的时候便叫我跟在公主身边。既然如今公主要走,我自然也该跟从才是。” 一听穆继宗说是长官要求,穆绍风的眉毛忽然一抖,他急问:“继宗还要回回鹘去吗?” 穆继宗道:“我毕竟是在回鹘有军职的人,若是就这么一去不回了,只怕对回鹘和偃月都没有好处。” 穆绍风听了长叹一声。他知道穆继宗说得有道理,可他终究不愿意穆继宗就这么回到了回鹘。 一个孤独的老人忽然有了生命的希望,那是多么值得欣慰的事情,可这希望却转瞬即逝,便要消失在了远天之中。 穆月盈将她爷爷的落寞难舍之情都看在了眼里,便走上前去,跪在穆绍风身边,双手握住他颤抖的粗糙大手,柔声道:“让他去吧,他是个男孩子,总要多些历练才好。我就在这陪着爷爷,哪也不去,好不好?” 穆绍风低头看着身前的穆月盈,见她一脸笑容如此明媚,心中的阴霾也像被阳光驱散了一般。他仍旧不舍得穆继宗,但还是松了口:“也好,那你随公主去长长见识,但记得万事小心,保护好自己。” 穆继宗看着姐姐对爷爷的态度,知道她对这位老人充满了同情和亲情,于是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唯唯说了一句“明白了”,便站到了陈文茵身边去。 各人又准备一日,便要启程而去了。 萧思君和池墨茵回各自门派,一路要往北走;陈文茵带着穆继宗、段永琪、陆承远三人要去巴蜀,那便是向西而去。 六人与穆绍风和穆月盈道别,虽然二人对穆继宗都有些不舍,但终究没有再多说什么。 出了穆家庄的大门,他们下阶登马,过了竹林,便分道扬镳,各自结伴而行了。 陈文茵一边连行出五十里路,她却一句话也没说。陆承远不爱说话,自然不会去找什么话题;段永琪虽然想到些话题说给了陈文茵听,可她却好似听不见一样,只纵马疾驰。 陆承远和段永琪最终都看向了穆继宗,希望他能有办法让陈文茵开心起来。 穆继宗叹口气,刚想上前问陈文茵什么事情烦心,却没想到陈文茵忽然勒马停住,注视着穆继宗问道:“在你们回人那边,男女之间如何表达爱意?” 第六十五章:未知前路在何方 穆继宗见陈文茵停下,正打算喝点水歇一下,却被她这突然的问题吓了一跳,险些呛到。 他狐疑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陈文茵摇摇头,一脸不满道:“问你就快点说。” 穆继宗回忆道:“在回鹘,一般女孩会对喜欢的男孩唱歌传情,如果男孩也喜欢女孩,便会与她对歌。” 陈文茵叹一口气道:“算了,这办法一点用都没有。” 穆继宗听她这么说,一脸不悦道:“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回鹘多少金童玉女都是这么在一起的。” 陈文茵道:“我没有贬低你们传统的意思,只是你们的做法在中原办不到罢了。” 她说着又看向段永琪,问道:“你们云南呢?有什么特别吗?” 段永琪闭上眼睛,俊俏的脸上露出一抹怀念的微笑:“在我们云南,有一座山,叫做玉龙雪山。传说山上有条道路,能够通往永世幸福的玉龙第三国。那个道路只有在每年秋分正午时会开通,那时善良的风之女神会剪下三寸日光,洒在玉龙雪山和哈巴雪山的交界处,只要踏着这三寸日光,彼此相爱的男女便能进入玉龙第三国,永生永世不分离。” 陈文茵听了双目圆睁,似乎感到十分惊奇,她急着问道:“这是真的吗?” 段永琪微微睁开眼睛,笑着摇了摇头。那笑容不同他之前的温柔,里面满满是怀念和落寞。 “假的,我们那里,人人可以选择和自己相爱的人在一起,可却不能为自己的婚姻做主。于是就有了这个美丽的传说,那些相爱已久却不能结合的男女们,便去玉龙雪山的崖边找这三寸阳光的道路。结果不言而喻,他们都坠了崖,殉了情,真的再也分离不开了。” 穆继宗听了倒吸一口凉气,这些痴情人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携手跳崖的?他实在不想去想象。 陈文茵原本听到这话还有些期待,到最后却只剩下一脸的哀愁:“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我真要去湘西苗疆找到情蛊才好?” 段永琪的落寞走的好快,他忽然便笑道:“怎么,咱们公主是看上了谁,要用这样的手段?” 陈文茵白了他一眼:“别胡说,我不是为了自己。” 刚刚听到段永琪的话,穆继宗还有些痛心,但听到她说不是为了自己便立刻开心起来。他急着问道:“那是为了谁?” 陈文茵长叹口气,但没有说什么。 陆承远道:“为了萧掌门吧。” 穆继宗惊讶地看了陆承远一眼,又看向了陈文茵。 陈文茵郑重点了点头:“是,为了师父。我想撮合师父和池姑姑。” 穆继宗一惊:“什么?可他们是兄妹啊!” 段永琪柔声道:“可他们又不是亲生兄妹,在我们那,就是表亲也可相爱,更何况他二人全无半点血缘关系。” 照他这么说,似乎又没什么错误。在回鹘,认了父母便是真的父母,与自己本家的关系再无瓜葛,从此后便如义父母的亲生子女一般,所以绝不会与兄弟姐妹相爱。可中原是不是也如此,穆继宗可没有把握。 他回想了二人在穆家庄时的种种,问道:“我看他二人本来感情也不错,需要我们去操心吗?” 陈文茵长叹口气,隔了良久才缓缓道:“我曾听宗烈师伯祖偶然提起过,池姑姑对师父本来就有情义,可她性子太刚烈,竟然认了师父的母亲当义母,以此斩断了和师父的情缘。但她这么多年不肯嫁人,嘴上说着是为了凌霄宫,但傻子才看不出来她是为了师父。” 她说着又叹了口气,看来她是真的为师父和池宫主操碎了心。 老话说“儿孙自有儿孙福”,难道这时候他该跟陈文茵说一句“长辈自有长辈福”? 穆继宗信马由缰,让思绪也信马由缰,随着陈文茵的话飘远出去。 陈文茵说要去找情蛊,那是不是自己找到了情蛊,便能让陈文茵开心起来?可那“情蛊”又是什么东西?自己从来没听说过还有这样的东西。 他便问道:“那情蛊是什么?” 陈文茵正为着萧思君和池墨茵的事纠结,并没有听到穆继宗的问话。 段永琪解释道:“情蛊是传说中湘西蛊术里的东西,据说是女子种给心爱的男子,能让那男子永不变心,一生一世只爱这女子一人。” 这世上居然还有如此神奇的东西? 穆继宗忽然有些好奇,倘若陈文茵得到了情蛊,她会想要种给谁? 他当然不会将这种问题问出口,只是定定看着陈文茵。 他在陈文茵身后不远,所以陈文茵也没发现他的视线。走了不远,陈文茵忽道:“咱们快点吧,此去西行,离辰州不远,看看能不能打探到什么关于情蛊的消息。” 她说完话,将左臂一振,落在臂甲上的白王长啸一声,陡然振翅飞了起来。 白王的身影渐渐远去,就在前面化作一个灰白的点引导着众人。陈文茵一扬马鞭,喝一声:“跟上!”便追着白王的身影而去。 众人进到川蜀地界倒是没用太多时间,但真想要进入蜀中却花了大力气。 李白有言“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之前他们都小看了蜀道的拥塞,直到如今真的来到此处,才知道这四面环山的川峡四路有多难进入,那简直就是一座巨大的天然要塞,是一个国中之国。 几人遇到险陡地形时,都只能下马缓缓步行。 段永琪看着身侧的百丈悬崖,不禁笑道:“怪不得这里的贪官没人查,便是想查也走不进来啊。” 陈文茵抬头望天,见到在半空盘旋的白王,叹道:“若是我也有翅膀就好了,便能飞过这片山脉了。” 陆承远忽道:“飞不过。” 陈文茵瞪了陆承远一眼,知道他说的是李白写的《蜀道难》里提及的“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一句。 段永琪看着陈文茵微怒的表情不禁笑了起来,只有穆继宗这个不知道《蜀道难》的外乡人左看看右看看,不知他们在笑些什么。 第六十六章:美食佳肴入肚肠 用了七天的时间,他们一群人才算正式进入了川蜀之地。 他们各自都有不弱的武功在身,却依旧在爬山一事上耗费了如此多的时间,可知常人若想翻过这八面大山要耗去多少时日。 过了大巴山,便是恭州城。几人好几日没见到繁华些的城市了,如今见了恭州都迫不及待地快马冲了过去。 陈文茵快马加鞭,当先冲入城中。穆继宗想上前追上她,生怕她快马勒不住,在街上伤了行人。 哪知陈文茵御马之术极好,即便她胯下神骏奔跑如风,在她的牵引下依旧没碰到一个行人。 但她不撞人可不代表她不吓人。如此一匹快马冲入城中马道,着实将附近行人吓了一跳,都赶紧快速趋避。 可越是忙乱,便越容易出事,一个女子想要避开时脚下一绊,竟就摔在了陈文茵马前。 眼看着陈文茵的快马就要踏着那女子身上过去,穆继宗大喊出声,可陈文茵却好似充耳不闻。 只见她右手按住马鞍,身子一弓,左手抓住缰绳三分之一的位置猛然向上一拉,那匹纯白的骏马立时前蹄扬起,一跃三丈,飞过了那女子的头顶。 穆继宗看得快要呆住了,便是回鹘也少有这样高明的驯马能手,这陈文茵到底还藏着多少能耐没亮出来? 路上有骑过马的人,看见这一幕都不禁大声叫好,段永琪见了也开心大笑,扬鞭追了上去。 穆继宗悠悠叹一声:“真是好马。” “马好,人也好。” 耳畔传来陆承远的声音,但他回头看去时,陆承远已经加快速度追了上去。 等到穆继宗追上时,三人已经进了一家酒楼。 穆继宗一边将自己的马拴好,一边责怪自己怎么就没跟上三人。 他是回鹘长大的,回鹘的马比中原马性子更烈,跑得也更快。身为回鹘最年轻的巴图尔,他驯马御马的能力应该是出类拔萃的,可如何竟然被陈文茵落出那么远? 他进了酒楼,见三人已经坐好,陈文茵正大喇喇点着菜,高声叫着要好酒来。 他坐到陈文茵对面,陈文茵见他有些闷闷不乐,便笑道:“怎么,没我马快,就这么不开心吗?” 穆继宗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一点情绪都藏不住。但既然已经被点破了,他也就不再隐瞒了,颓然道:“我这马算不上千里神驹,但在西北大漠也是少有的好马了,怎会被你甩出那么远去。” 陆承远和段永琪的马虽然也好,但穆继宗有绝对的信心能追过他们。可他真的见了陈文茵的快马,就只能望尘兴叹了。 陈文茵听了却哈哈大笑起来,她笑道:“我的马可不是一般的马,普天之下能比我的凝脂玉麒麟更快的马可不多见。” 穆继宗正要喝口茶,听了陈文茵的话忽然一愣,问道:“凝脂玉麒麟?” 陈文茵道:“不错,我父王的马叫做‘板肋玉麒麟’,那可是世上一等一的快马。我这一匹是板肋玉麒麟的孩子,虽然没能继承到它‘板肋’的特点,毛色也继承了它娘的白鬃,可脚程却与它爹不相上下。” 穆继宗点了点头,这话他当然是相信的。且不说陈文茵的父亲是位王爷,坐骑必然是难得的好马,就看陈文茵这匹马,也能猜到那板肋玉麒麟有多厉害。 四人开开心心用过午饭,休息了一阵子便再次起行。 过了大巴山,这路上便平坦了不知多少倍,一路过去少有阻碍,几人大可尽兴狂奔。 第二日上午,众人已到了成都府。 入城门时,陈文茵破天荒地下马步行,也安安静静接受了门口盘查。 穆继宗觉得不可思议,要知道陈文茵平日是怎样张扬跋扈的性格,今日怎么就如此安静顺遂了? 他等远离了城门,上前试探着问陈文茵道:“咱们下一步要做什么?” 陈文茵四下看看,笑道:“先走走玩玩,把成都府转个遍再说。我可是听说了,这里好吃的东西数不胜数,寻常一年也吃不完呢。” 她这话说得好像十分认真,就好似她来成都真是为了吃来一般。 事实上她也是这么做的,她一路下来但凡见到没吃过的美食点心就要来上一份,开开心心地满足着自己的口腹之欲。 什么脆皮火烧、麻婆豆腐、夫妻肺片、川北凉粉、棒棒鸡、韩包子、龙抄手……她将能遇到的都吃了一遍。 穆继宗跟着一同吃着当地的特色。原本他刚来偃月时,就惊讶于中原地区对饮食的重视,惊讶于那些精致典雅又异常美味的菜品。但这次他对中原的饮食又有了一次新的认识,原来即便是京城的美食,也不过只是天下美味的冰山一角罢了。 陈文茵不仅吃的开心,与各路人马聊得也尽兴。三教九流、五湖四海,好像这世上没有她谈不来的人,也没有她接不上的话题。 遇到些文人雅士,她诗词歌赋说得天花乱坠;碰到些江湖草莽,她快意恩仇聊得风生水起。 就连穆继宗几乎听不懂的巴蜀方言,她也能模仿着说出几句来。 几人转了几转,把比较繁华的几条街都走了一遍,段永琪便问道:“有什么发现吗?” 陈文茵举着一根鲜辣的肉串正啃着,听他这么一问,颓然摇摇头道:“还没有。” 陈文茵说过她是来这里查贪官的,所以她这一路上其实是在打探消息? 虽然穆继宗想这么说服自己,但看着陈文茵从陆承远手中接过一串串美食,他实在无法相信这是真的。 陈文茵道:“咱们找家客栈先吃点东西吧,我走累了。” 她居然还能吃得下?穆继宗看着陈文茵那纤细的身材,真不知道她吃的东西都装在了哪里。 他忽然想起她在回鹘与镇民们饮酒时的事情了,那时他惊讶于陈文茵的酒量,却忽视了她的食量,如今想起来,那时陈文茵也没少吃——恐怕她一人就打发掉了一整根羊腿。 穆继宗想到这里,微微一叹,跟着三人一同走进了一家较大的客栈里。 第六十七章:美味入口似火炀 陈文茵点好了菜,不一会琳琅满目的美食就铺满了一大桌子。 这一回上来的可不是之前那些点心小吃了,这些都是正正经经的川菜。 但穆继宗哪知道什么是川菜,只知道这些菜看起来色香味俱全,让人见了就食指大动。 陈文茵看了看菜色,忽然“啊呀”一声道:“忘了穆继宗没来过川蜀了,是不是该点一些清淡的东西?” 穆继宗流着口水笑道:“没关系,这些看着都很好吃,我应该能吃的。” 段永琪一边喝着茶,一边笑道:“吃当然能吃,吃完别哭就是了。” 穆继宗已经按捺不住,夹了一筷子不知是什么的红色菜肴放进嘴里,还含混问着:“为什么?” 陆承远这时刚咽下一口菜,正视着穆继宗,严肃道:“辣!” 其实陆承远不说,穆继宗也知道了原因。 他只觉得一个火球在嘴里烧了起来,灼的舌头和口腔一阵疼痛。随着他吞咽的动作,那火球从胸膛一路烧到胃里,似是将胃当做了一个炼丹炉,点上了一把三昧火,在体内实实在在地折腾了一番。 他接连喝下三杯凉茶,依旧觉得舌头痛的厉害。要说回鹘也是有辣椒的,但似这样辣得透心的可是少见。 但看着陈文茵一脸嘲笑地吃着菜,便缩回舌头,闭口不言。 可嘴巴一闭上,那舌头便越发疼痛,终于忍不住又喝了两口凉茶。 他看看段永琪和陆承远,这两人吃的似乎也不多,可能他们也有些怕辣。这里唯独陈文茵一人大快朵颐,吃得欢快。 他无奈叹气,问陈文茵道:“你都不怕辣的吗?” 陈文茵笑道:“不怕啊。说来也奇怪,我娘说了,我周岁刚过,便会自己抓着朝天椒吃,还吃得很开心呢。” 穆继宗不禁想象着一个圆滚滚软绵绵的娃娃,爬着抓起辣椒往嘴里塞的样子,倒觉得很有意思呢。 这一顿饭下来,穆继宗倒是吃了不少干粮,菜却不过只动了两口。剩下两个爷们儿也没吃多少菜,这一桌子满是辣椒的菜肴几乎都进了陈文茵肚子。 酒足饭饱,陈文茵满意地舒一口气:“好啊,下面去哪玩玩?” 段永琪笑道:“若说探听消息,哪最好?” 陈文茵装腔作势道:“这位兄台问得好,那自然是龙蛇混杂之地。” 穆继宗一愣,脱口问道:“探听消息?探听什么消息?” 陆承远瞥了他一眼道:“抓贪官。” 穆继宗当然知道他们此行是来抓贪官的,但他不明白的是其他事情。 “要抓贪官,以你高阳公主的身份,只要进入官府亮明身份,很快就能办妥了吧?” 陈文茵白了穆继宗一眼:“无凭无据我就抓人?那我跟恶霸盗匪有什么区别?” 穆继宗疑惑道:“所以你是还不知道那贪官是谁?” 陈文茵一脸无奈地委顿在桌子上:“倒是知道,可还有很多事情没查清楚,不能贸然出手。” 在回鹘,一地贵族的话语便是法令,他们认定一个人有罪,那就是有罪,再没有比他们的言语更有力的证据了。他原以为天下间都是如此,可没想到陈文茵要抓个贪官,居然也如此束手束脚。 陈文茵看出了穆继宗眼中的疑惑,叹一口气道:“这天下的事情抬不过一个‘理’字,便是皇亲贵族也不行。只要有理,这天下间谁都能杀;但倘若没理,便一个人也不能伤,即便我是高阳公主也不行。” 听到陈文茵的话,穆继宗懵懵懂懂点点头,他没想到偃月的公主是这样的。 他之前在大殿上看见陈文茵言语间便要了两个大臣的性命,便以为陈文茵凭着“高阳公主”的名头可以为所欲为。但今日想想,陈文茵当日杀人果然也是有理有据的。 陈文茵看着他,微微一笑道:“如何?明白了?那你说说看,这探听消息,去哪比较好?” 穆继宗想了一下,回道:“要说龙蛇混杂,赌坊应该算是一个。” 陈文茵一听,撇过头去“哼”了一声道:“上次去的就是赌坊,一点都不好玩。” 好玩?你去是要干什么的啊? 穆继宗心里想着,如果是按陈文茵的性格,可能打探消息和出来玩乐真的是各占一半吧?不,恐怕出来玩更重要才对。 她又问陆承远同样的问题,陆承远道:“酒肆赌坊,最是混乱。” 陈文茵“切”了一声,轻骂一句“无趣”。 她的眼神又转到了段永琪身上。段永琪与陈文茵相识时日最久,猜得出陈文茵心里想些什么,便笑着道:“还有个地方,就怕你们不敢去。” 自己也就罢了,但穆继宗可想不到有什么地方是陈文茵不敢去的。 陈文茵急问:“说,是哪?” 段永琪微微一笑:“青楼。” 三人听了都愣在那里。穆继宗反应了一下,才道:“青楼……那不就是……就是那种地方?” 陆承远道:“是。”他也不管穆继宗到底猜到了什么地方,但想想既然穆继宗是这样的反应,应该是猜得八九不离十才对。 陈文茵沉默了一会,穆继宗猜不透她是不是生气了。 忽然陈文茵高声道:“好耶,走,逛窑子喽!” 陆承远双眼一瞪:“公主慎言。” 陈文茵摆摆手道:“是是,上青楼上青楼。这回没错了吧?” 她说着已经准备往外走去,却没走几步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着三人。 三人不明所以,却听她嚷道:“快,老段去开间上房,任重去帮我买身男子的衣服,继宗你……算了,你在这坐着吧。” 两人立即会意,各自去办她交代下来的事情去了,唯独穆继宗不知所措,问道:“这又是怎么了?” 陈文茵叹气道:“我一个大姑娘家,总不能在青楼闲逛吧。怎么也得乔装打扮一番才是。” 穆继宗听了点点头,他可从来没进过类似的场所,那知道这么多规矩?恐怕也是知道他不了解这些事情,所以刚刚陈文茵才没让他去做什么吧。 第六十八章:醉花楼里寻孤芳 成都街市上有一处地方最是与其他所在不同,那里青色的楼阁、红色的帷幔、粉色的沙帐交相辉映,从阔大的门洞中传出一阵优雅的乐声,随之飘来的还有一种淡淡的幽香。 这是成都最高档的青楼——醉花楼。 出入此地的不是达官显贵便是才子豪绅,一个个衣着光鲜亮丽、举止优雅得体、言语彬彬有礼,如此看来,这倒不像是个寻花问柳的所在,倒似一所高深优雅的书院一般。 那大门前此时正站着四个人——四个公子爷,一个个都是神貌俊朗的主,看他们的穿着打扮,只怕都不是寻常人家。 那为首的是个个子稍矮的白面公子,一身白衣长袍,右手拿着个折扇,左臂带着一个银光闪闪的臂甲,从手指到肩头都保护地周全。 最引人注目的当属他肩头那只不大的白色鹰隼,虽然个头小了点,但目光锐利凶狠,双爪白润如玉,一看那神气英武的样子就知道不是凡品。 那白面公子当然就是女扮男装的陈文茵,剩下的三人自然便是段永琪、陆承远和穆继宗了。 陈文茵左右看看,朗声读起了两侧柱子上的对联:“‘醉花楼里尝云雨,春意阁中品诗书’。嘿,这上联还知道是什么,下联一看,反而不懂他们家做什么买卖了。” 段永琪道:“听说这醉花楼里与别处不同,里面的姑娘不仅长得漂亮,而且知书达理、多才多艺,可是抢手得很呐。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想进这醉花楼,没些能耐也是不行的。” 陈文茵白了段永琪一眼:“你倒是清楚,以前怕是没少来吧。” 段永琪叹一口气,一脸无奈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他这话听得陆承远咂舌连连,陈文茵白眼不断。他们谁都不想理段永琪,只管迈步向着醉花楼里走去。穆继宗反应慢了一步,也赶紧追了上去。 四人一入门来,见到的尽是些莺歌燕舞,中间一片彩云翩然,舞女们和着乐曲飘忽来去,四下里几张大桌,有些早已坐满了人,正自高谈阔论、品酒吟诗。 但如同几人想象之中,那一群大腹便便的老头左拥右抱地让美女们喂着酒的场景并没出现,似乎这些达官贵人们的行止真是合乎礼法的。 陈文茵一脸嘲讽道:“都是了不起的人啊,到了这等地方,还如此循规蹈矩的?” 她话音刚落,一个中年女子已经款款来到四人身边。 这女子倒没有什么浓妆艳抹,只化了个淡妆,穿了身素雅的长裙,一笑起来显得颇为成熟优雅。 那女子笑道:“看着几位面生,不知对咱们这熟不熟悉,可有看上的姑娘了吗?” 陈文茵将扇子一合,笑道:“小生初来贵宝地,人生地不熟,还没打过招呼。” 那女子笑道:“听这口音,应该是京里的贵客,奴是此处的鸨母,大家都喊我一声‘云姨’。” 陈文茵从善如流:“云姨好厉害,小生不过说一句话,就能猜出我来自何方?” 云姨将他们引入一个圆桌坐好,一脸柔和的笑容道:“奴听说除了猎户,便只有京中和关外的达官显贵喜欢养鹰隼之类的猛禽,几位公子当然不是猎户,口音也不像关外那么粗犷,可不就是京里的贵客。” 穆继宗一边喝着茶,一边听着这位云姨的分析,心想着:我就是猎户啊。 陈文茵拱拱手道:“云姨好细的心思。那云姨可否替咱们几个寻两个称心如意的姑娘来?” 那云姨听了,忽然沉默下来,过了一刻才苦笑一下:“四位公子都不是凡人,这庸脂俗粉自然是看不上的。奴有个推荐,但又怕四位怪罪。” 段永琪笑道:“云姨尽管说就是了,我们怎么会怪罪云姨呢?” “这位公子倒是温和。”云姨先是一笑,随即道:“咱们这有位头牌,非初一十五不出来见客,今日正好十五,几位算来着了,再过一刻她就要下来了,只是……” 陈文茵以为是那姑娘价格太高,云姨怕他们承受不起才有所犹豫,便将折扇呼啦一声展开,笑道:“只是什么?” 那云姨苦笑道:“只是这姑娘名声一大,那规矩也就多了,不入她眼的客人,可没法进她的房间。” 陈文茵本就好胜心极强,谁知她在这上面也激起了胜意,一脸志在必得地笑道:“好啊,今天小爷就非她不可了!” 云姨微微一笑,裣衽道:“那四位稍坐,灵云姑娘很快就下来。” 过了一刻,中央台子上的歌舞已经停了,一众舞女躬身谢礼,便都退了下去。 这时一个丫鬟模样的人从二楼探出头来,叫了一声:“春意阁灵云姑娘,来了!” 她话音一落,大堂里霎时间静了下来,一双双眼睛都向着二楼看去。 陈文茵想起门口的对联——“春意阁中品诗书”。这姑娘既然住春意阁,那肯定擅长诗词歌赋,想来要入她眼,也要有能与她唱和的能耐吧。 忽然一声“吱呀”声传来,是二楼的门打开了。可陈文茵这边什么都看不见,直让她伸长了脖子着急。 楼上木地板传来的脚步声既轻且柔,若不是此时安静,那轻轻缓缓的脚步必然不会被人发现。 那脚步声听来并不着急,在楼上缓缓向着楼梯口移来。堂中客人们都齐齐向着楼梯口看去,却半天没看到人影。 又过了半刻,直将众人的胃口都吊足了,那楼梯口才飘出一抹青丝影来。 这影子慢慢移近,终于将那人影都牵了出来。 来人小脸尖颔,柳眉细目,一双水瞳只瞧着脚下,丝毫不抬起来与任何人对视。 她妆容淡雅,一如她身上的素裙般雅致,除了飞仙髻上的四支金步摇,再看不到一点华贵的样子。 但就是这样的淡雅,让她看起来如同一位超凡的仙女,那微抿着的的朱唇,更让她看起来楚楚可怜。 观她周身上下,活脱脱一位画中仙女般的可人儿,哪像个风尘女子? 第六十九章:一曲善哉赞韶光 众人看着这女子,都失了言语,就连陈文茵也怔怔道:“好美。” 那女子美得淡雅、美得清澈,虽美却不夺人耳目,虽艳却不摄人心魄,让人如处兰室,心脾清幽,却久久不能忘怀。 那女子全不看任何人一眼,只缓缓走到台上,对着众人敛衽万福道:“小女子灵云,感谢各位赏光捧场。” 一众人等看着她早已呆愣住了,一时间竟无人回话。 灵云便继续道:“今日来的客人不少,小女子一人精力有限,陪不得这么多客人,所以只能遴选一位,进我春意阁一叙。” 来此的十之八九都在等着这个时刻,此时都摩拳擦掌起来,想要将这一个名额纳入囊中。 灵云扫过众人一眼,轻声道:“小女子不才,今日偶得一上联,却苦于对不出下联,还请各位客人指点。” 下面立时有人喊道:“姑娘尽管出对,我来试试!” 灵云笑道:“那小女子献丑了,这上联是‘上下二心难侍主’。” 那人听了立刻回道:“春秋一本叹兴平!” 灵云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道:“客官请回吧。” 那人反应了一下,忽然脸红了起来。他刚刚答得太快,没注意这里面藏了机关。那上下二心不就是“忐忑”二字?上下不齐心,各自心怀忐忑便难侍奉主上,这倒也是没错的。 他只怪自己贪了快,长叹口气,悻悻走了出去。 穆继宗虽读过些诗书,但对格律对仗什么的并不了解,便问道:“这个很难对吗?” 段永琪点点头道:“里面有机关,的确不简单。” 这时又一个书生道:“我来我来,左右……” 他说到此处,忽然闭口不言,显然知道自己开口就错了。 灵云柔柔一笑:“先生慢慢想,想好再对不迟。” 穆继宗头一歪,一脸不解道:“这又是怎么了?” 段永琪道:“说起‘上下’,很多人第一反应就是对‘左右’,但其实‘上下’和‘左右’都是仄声,根本对不上。” 穆继宗哪知道什么平平仄仄平平仄的规矩,只听得五迷三道,最后放弃思考去喝茶了。 还是人家陆承远干脆,知道自己不会对对子,早就在一旁喝酒吃花生了。 又几人上前一试,最终都败下了阵来。 眼看着一群人都愁眉不展时,忽然一个声音道:“我来试试。” 众人看去,见一个白衣白面的少年人走了出来,摇着折扇,一脸的悠闲自在。 穆继宗赶紧看过去,他知道陈文茵厉害,可没想到连对对子她也会? 陈文茵向着灵云拱手行礼道:“《九歌·湘夫人》有云‘九嶷缤兮并迎,灵之来兮如云’,灵云姑娘不仅名字起得好,这心思也是玲珑巧妙,一副七言对联便难住了这许多高手。” 灵云颔首道:“公子谬赞,请公子对下联吧。” 陈文茵合起折扇,一边敲着手,一边踱着步道:“姑娘这对子可不好对了,我就对一个……阴阳失坎倒乾坤。” 众人听了一怔,灵云心思迅捷,很快明白了她下联的含义,笑道:“公子这下联对得真好。《易》中云坎为耳,阴阳失了耳,便成了月和日,日月同辉时,又被月压过一头,那不就是女子主政,乾坤颠倒吗。” 在场众人一听,都不禁佩服起陈文茵的才智来。若说是给的时间足够,也说不准就有人能对出更好的对子,但这短短一刻间,解机关、工平仄、出下联一气呵成,的确需要几分功夫。 灵云笑道:“既然公子对出了小女子的上联,那小女子便为公子弹上一曲,但恐有污清听。” 陈文茵点点头道:“灵云姑娘心思巧妙,弹出的曲子也必然不凡。” 灵云正坐蒲团上,丫鬟们赶紧将她的琴拿了上来。她伸出纤细似葱管的手指在琴弦上拨了两下,立时两声清脆的琴音流泻而出。 她调好琴,便弹奏起来。琴声既来,开口唱道:“来日大难,口燥唇干。今日相乐,皆当喜欢。经历名山,芝草翻翻。仙人王乔,奉药一丸。” 那声音流水一般清澈,听起来让人舒坦极了。 她刚一开唱,陈文茵已经从之前为舞女伴奏的乐师处借来了一张五十弦,想来刚刚用过,便不需要调音了。 古人讲琴瑟和鸣,今日她陈文茵也要风雅一把,待灵云歌声将歇,她便奏起那五十弦,接续唱道:“自惜袖短,内手知寒。惭无灵辄,以救赵宣。” 二人所唱都出自乐府《善哉行》,是汉末时曹子建所作的诗。灵云所唱的是劝客人饮酒,祝客人长寿之意;陈文茵所唱的是主人款待周到,无以报答之情。传闻自汉魏以后便少有人奏这首《善哉行》,哪知今日二人都懂此曲。 灵云见陈文茵会弹会唱,不禁有些开心,大有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情思,便继续唱道:“月没参横,北斗阑干。亲交在门,饥不及餐。” 那是说天色已晚,友人来到,主人开心至极,饭也来不及吃一口便要出门待客。 陈文茵答道:“欢日尚少,戚日苦多。以何忘忧,弹筝酒歌。淮南八公,要道不烦。参驾六龙,游戏云端。” 最后是祝愿主人长寿成仙,是与灵云开头的几句相答和的意思。 灵云按住琴弦,缓缓起身笑道:“公子不仅文才高超,心思灵巧,没想到于音律也有这等造诣。” 陈文茵笑答:“小生不过略知一二,哪比得过姑娘蕙质兰心。” 灵云叫丫鬟们把琴拿了下去,冲着陈文茵笑道:“本来要入小女子的春意阁,是要考校客人琴棋书画四艺的功力,刚刚公子展示了超凡技艺,这琴便不用考校了,不知公子可愿意与小女子对弈一盘?” 陈文茵本来就爱下棋,听了灵云这话当然高兴,赶紧拱手笑道:“如此甚好,小生来领教姑娘的棋艺。” 不一时便有丫鬟搬上了一张小叶紫檀的棋盘来,并着两盒棋子一同送了上来。 第七十章:引龙出水见凤凰 那棋罐是用上等的汉白玉制成,上面雕着岁寒四友,雕工精细,看来是出自大家之手。 陈文茵移开盖子,见自己这一边是黑子,便伸手抓了一把。这棋子入手清凉,在湿热的川蜀之地,只抓着这把棋子便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她微微一笑:“这棋子不错,是上好永昌棋吧,我猜主料是南红。” 灵云安座对面,笑容柔和道:“公子果然是行家,只碰一下棋子就猜了个正着,小女子这一局怕是要输了。” 这永昌棋产自云南,段永琪素知陈文茵爱好下棋,便常常给她送些棋子过来,什么黄龙玉、南红、翡翠玛瑙的精品棋子都被陈文茵玩了个遍。此时但凡拿来一枚上等的永昌棋子,她只需拿手一摸,是出自哪家的哪个师傅之手便猜个八九不离十。 陈文茵也不管她的客气话,只将抓着棋子的手放到了棋盘上张开,落下两枚黑子,一脸自信到自负的表情笑道:“是单是双,姑娘请出手吧。” 下棋还有这么个步骤吗?穆继宗左看看右看看,但见得一众看客的眼睛都盯在了陈文茵放下的两枚棋子上,好像她放下的不是棋子,而是什么机密一般,直教他感到摸不着头脑。 灵云却摇摇头道:“不必了,公子是客,请公子执黑子。” 陈文茵“呼啦”一声甩开折扇,遮住半张面孔,微眯着眼睛道:“这可不好,要是让人说我欺负姑娘,那我就有口莫辩了。” 她遮住了半边面孔,眼睛又眯着,灵云一时看不出她的心思。最终只能道一声谢,从善如流地抓起一把白子散开,众人看去,那上面正正好好九枚白子。 陈文茵哈哈笑道:“那是小生猜错了,此乃天意,姑娘切莫谦让。”说着便将手边的黑子整盒递了过去。 灵云又道一声谢,将白子递给陈文茵。见陈文茵一切准备停当,笑一声:“那公子小心,小女子要动手了。” 她说着运子落下,先占了陈文茵一侧的三三位。 陈文茵调笑一声:“姑娘好主动。”便在其右的小目位落子,与之抗衡起来。 通常下棋先讲布局,哪有如她们一般开局便是争地的?这一下一众看客都啧啧称奇。 穆继宗不知道他们在惊讶什么,只是觉得陈文茵下棋时那专注而自信的表情十分引人注目。 约莫互换了二三十手棋,二人在这一边的争夺渐显激烈,又各在远处落下四子以做接应。 陈文茵早看出了这局棋不简单,此时眉头紧蹙,手中展开的折扇动也不动一下,只紧紧盯着棋局。 但她虽然看来专注,手下速度却丝毫不减,反而有越下越快之势。 穆继宗听说过陈文茵的棋艺高超,却没想到她的脸色此时竟变得如此严峻,便轻声问段永琪:“这灵云姑娘的棋艺很高超吗?” 他不敢高声说话,生怕打扰了陈文茵的思路。却没想到段永琪摇摇头道:“此时倒也看不出灵云姑娘的棋艺如何,只是这棋局有些讲究。” 不就是对弈,还能有什么讲究?不明所以的穆继宗赶紧发问,段永琪却不再说话了,只过了许久才摇摇头道:“先看看再说。” 此时陈文茵棋子落下,白子已在角落将对方包围。穆继宗本以为她胜券在握,可陈文茵却犹豫了一下。 此时若是落子意图打吃,那不免让灵云接成个“直四”,便没法杀了她的棋子。穆继宗虽然看了陈文茵几局棋,可终究没认真学过,这里面的门道还是看不太懂。 陈文茵落子在灵云黑子眼中的虎口处,又过几手厮杀,灵云提掉陈文茵二子,陈文茵白子反扑,再反提灵云四子。 这时陈文茵和段永琪眉头同时一皱,一些看客也发出赞叹,似乎也看出了什么门道——这局势越发明朗起来。 段永琪眉头紧皱,轻声道:“果然如此。” 穆继宗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段永琪道:“先看几步。” 又过五十余手攻守互换,一番奇妙的景象忽然出现在穆继宗眼中。 那黑棋围着白起向斜上方一步步爬了上去,一条直线地直冲上来,一直接到了上面黑白四枚棋子上。 此时追杀到了尽头,陈文茵只能转弯斜落,再接上了右手边的四子。 百余手过后再转回头来,陈文茵白子落下,向着之前双方征战之处快速涌来。 陈文茵下棋极快,好似不必思考一般,看起来是胸有成竹,但白棋却没逃出黑棋的包围。 “哎呀,这位公子的棋死定了。” “是啊,这谱子可不会有错的。” 穆继宗不知道别人议论中提到的“谱子”是什么,但看见陈文茵的白棋始终冲不出来,他们说的似乎并没有错。 又过将近百步,白棋基本逃到了头——陈文茵果然没了逃脱之法。 “公子这棋,让小女子想起首诗来,叫‘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听着灵云的笑言,陈文茵也笑了起来:“还有一句叫‘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灵云听了一愣,她此时胜券在握,为何陈文茵还如此自信。 再过几步,灵云忽然“咦”了一声,执子的手悬在半空落不下去了。 陈文茵微微一笑,摇着扇子道:“引龙出水,也得降得住才是。” 穆继宗还是没看明白,赶紧问段永琪。 段永琪解释道:“这灵云姑娘故意摆了老谱子,叫‘引龙出水图’,便是将对方棋子引出,一路打杀然后大获全胜。可是文茵早看出了她的意图,便在原本该留黑子的地方刻意多留了一子接应,反而叫住灵云姑娘的棋。” 穆继宗歪头看去,果然那转折的棋路似一条出水的飞龙升腾而起般。只是原本灵云是要将之引出击杀,哪知失于一子之疏,不仅让陈文茵的出水飞龙活了下来,反而自己围杀的棋子因为防守薄弱落入了死地。 灵云手指晃了两下,终于放下了棋子,苦笑道:“看来公子是真龙,小女子可杀不了。” 第七十一章:名唤邦媛实邦良 见丫鬟们上来收拾了棋盘棋子,陈文茵摇扇笑道:“如何,这一局算是谁赢了?” 灵云也吃吃笑了起来:“公子何必如此赶尽杀绝,小女子已经一败涂地了,公子还要这么欺负人家。” 陈文茵哈哈一笑:“好,那接下来的书和画该怎么考校,还请姑娘明示。” 灵云略一沉思,笑道:“公子如此才情,小女子自叹不如,哪里还敢继续出题?” 灵云自幼熟读诗书,琴棋书画、诗酒茶花无不精通,向来自视甚高,一般客人哪能入得她眼。即便有幸过了四关的高手,也难让灵云说出一句软话来,于是这灵云的高傲性格便成了成都上流社会众人津津乐道的事情。 可没想到今日她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陈文茵服软,一时间起哄声四起,不少人叫嚷着“这么长时间了,终于有人收服了灵云姑娘!” 灵云听了低下头去,一抹红晕飞上双颊。 如此一来陈文茵更是得意,斜坐在蒲团上与一众客人饮酒谈笑。 灵云忽然道:“公子大才,灵云佩服不已。斗胆请公子一幅墨宝,不知公子肯赏否?” 陈文茵正和其他人喝酒,听了这话忽而一愣,随即笑道:“哈,我还以为逃过一劫,没想到还是要考的啊。” 她说着将手中的酒喝干,顺手将酒杯甩了出去,笑道:“那还请姑娘研墨。” 灵云笑着答应一声,叫开了正准备研墨的丫鬟,捉起广袖,上前缓缓调起墨来。 陈文茵接过一张四尺绵连,铺展开来,拿起一支狼毫大笔来。 她正准备将笔沾上墨,手却忽然一顿,笑问灵云:“那我该写些什么,画些什么?” 灵云道:“若让小女子说了,那就又成了考校公子能耐了。公子看看咱们醉花楼缺点什么,就来画点什么好了。” 陈文茵四下看看,这醉花楼是个纸醉金迷的奢华所在,怕是除了穷汉乞儿,便再没什么缺少的了吧。 她忽而想到什么,微微一笑:“有了。” 随即将笔舔饱了墨,在纸上重重一按,随手一拽,脱出一条又长又深的墨痕来。 她运笔如飞,起初几笔用力甚猛,穆继宗都担心她会把宣纸戳破了。 将厚重的墨点画完,她便开始画另一层清淡的墨汁,直到又画完一层,便竖起毛笔,在纸上不断点点画画。 过不多时,那纸上已有了一片山峦起伏的磅礴之象。 这一下引得围观者惊叹连连,若说是陈文茵笔力高绝那倒也未必,只是这一个看来娇弱的白面小生手下竟有如此奇绝的山川险峰,着实让众人都惊讶了一下。 想来到此寻花问柳的公子哥,笔下不是些花月就是些美人,哪有她这样画山河的? 待陈文茵停笔,众人见到这山川之外似有烟尘滚滚,好像是一片天地间千军万马奔腾一般,着实看着震撼人心。 灵云见她停手,正打算夸赞两句,却没想到陈文茵忽然将左手向背后送,随即抽出自己随身带着的金色短刀来。 众人不知道她拿刀是何用意,都向后退了两步。但见她伸出食指,顺势在刀刃上一划,一条血线直落在了砚台边上。 “文茵!” 穆继宗和段永琪见此情景都想上前扶她,她却举着金刀冲二人摆摆手,只管专心作画。 她将笔沾上血,挥手在右侧点下一个人影,又用金刀在这装饰华丽的金丝楠木桌的边角刮下一层金粉,用水和开涂在了那血色的人影上。 立时一位红裙金甲、立马横槊的将军便出现在了这片雄奇的山川之中。 那身影看似是位巾帼将军,她长发翻飞飘扬,衣袂随风摆动,但那背影却显得坚定不移,偏偏就有一种震撼人心的气魄。 灵云看了啧啧称奇,叹道:“公子的米氏山水用得真好,将这山川气魄、险峻雄奇表达得淋漓尽致。那边烟尘滚滚却是虚如幻境,虽知道是兵荒马乱,却不让人心中惧怕,似乎是胜券在握了一般。” 她一边说着,手下一边比划,这时移到了那红衣将军身上:“虽然这位将军只有背影,但只此一个背影便显得气势惊人,似乎只要有她坐镇,天下就没有打不赢的敌人。若这世上真有如此英武的巾帼将军就好了,灵云真想拜见一番。” 陈文茵展开折扇,微微一笑道:“自然是有的。”可话说到这里,却不再往下说了。 她这画中所绘的是她的生母——圣平郡主岳邦媛。 那时陈文茵刚刚四岁,西夏将军发动叛乱,杀了西夏皇帝,随后便要剑指中原。岳邦媛带兵出征,可年幼的陈文茵不愿意与母亲分离,于是岳邦媛只能带着她一同上了战场。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战场,自此便对军事战争有了浓厚的兴趣。 因为她见到了,见到了自己的母亲岳邦媛在兴庆府外的山谷排兵布阵,最终以八千精兵全歼西夏两万主力,一战而定西域的场面。 那时的母亲便如这画中人一般,红裙金甲、立马横槊,远远睥睨着西夏大军溃败逃窜,仿佛一切都在她掌握之中。 她那时年纪小,很多事情都记不住了,但唯独这一幕深深烙在了脑海中,她被母亲的英姿吸引,励志长大后也要像岳邦媛一般纵横疆场。 但自从那一次之后,陈文茵便再也没上过战场,再也没见过母亲那等英姿飒爽的模样。 她自嘲一笑,便要转身退开。灵云却伸手拦住她道:“公子这画能不能送给灵云?” 陈文茵道:“本就是姑娘考校小生,这画自然归姑娘所有。” 灵云一听,忽而一脸奸计得逞的笑容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公子题个字可好?” 陈文茵一听便愣住了,平日里都是她算计别人,谁知今日竟被这小姑娘算计进来了。但既然话是自己说的,她也只能认栽,笑道:“好好好,既然姑娘都开口了,小生自当遵命。” 她说着换了根羊毫笔,用行书在纸上写起字来。 第七十二章:白鹤舒翅入闺房 陈文茵也不多加思索,只管运笔在纸上写下了“不束戎装,安知虎女”八个字。 这是当年陈宁写给岳邦媛的词中收尾的一句,她觉得这时用来放在此处倒显得十分合适。 灵云看着字笑道:“好、好,公子的画师法米氏云山,字中也有米字的剑气纵横之意,又不失仙骨风韵,实在是好!” 她这么一说好,一众看客都跟着起哄叫好,但陈文茵却知道她这是恭维自己。 要说陈文茵的字的确有米芾字中的杀气,可那终究是有形无神的字迹。岳邦媛在她小时让她练字,临的是陈宁的奏折。 岳邦媛想让她学得父亲字中的飘逸洒脱,可奈何家中陈宁的墨宝太少,她能学到的并不多。 反而是岳邦媛的字她常常能见,每当岳邦媛写文书奏折时,她便喜欢坐在母亲腿上看着。 岳邦媛本就临的是四面出锋的米字,自陈宁过世后,她字中的杀伐之气更甚,已到了笔笔似剑、字字如刀的地步,陈文茵看得久了,那字中的杀气便被她学去了三分。 所以她的字应该说是个四不像的字,学陈宁没学到家,学圣平又只有三分肃杀,初时一看气势磅礴,仔细看时却少了神韵。 但灵云却看的是这字和画的映衬,大写意的山水军阵配上这三分肃杀三分潇洒的字迹,的确看着相衬。 众人都在欣赏陈文茵的书画时,陆承远忽然一脸无所谓道:“我们公子赢了?” 他对这些琴棋书画的东西实在没什么兴趣,所以他只关心陈文茵是不是赢了这四关。 穆继宗与他不同,虽说更多是因为陈文茵懂这些,但他现在的确对眼前的风雅之事有些兴趣,可惜他一点也看不懂好坏。 这里唯独段永琪能插上话:“刚刚姑娘考校我家公子四艺,琴歌对答已经过了;姑娘摆的‘引龙出水图’也被公子破了;这书画姑娘又一连声地叫好,那是不是说公子可以进春意阁一游了?” 灵云微笑颔首,脸上却显得颇为从容:“自然可以,还请公子移步楼上,让灵云慢慢侍奉公子。” 陈文茵将折扇一收,嘴角向上一勾,嬉笑道:“我可等不了了。” 她说着一把揽住灵云的腰,脚下用力一蹬,整个身子便腾上了半空。 毕竟是天下第一高手教出的轻功,要优雅自如落到二楼可难不住陈文茵。她一跃间已经带着灵云越过二楼围栏,随后在空中虚踏两步,身子稳稳落在二楼,竟没引起一丝声响。 楼下立时响起一片赞叹声,谁想到这看来柔弱的公子哥居然还有武功在身,懂点门道的只看她刚才步法,便能知道此人功夫不弱。 “这公子样貌秀雅,没想到还文武双全,怪不得灵云姑娘对他如此痴迷。” 在楼下一片赞叹声中,陈文茵早已大笑着进了春意阁的门,随手将那对开的大门关了个严严实实。 穆继宗眨了眨眼,这发展有些出乎意料啊。 他转头看向陆承远,但见陆承远仍旧吃喝自在,对眼前的事毫不在乎。恐怕只要陈文茵没遇到危险,对他来说都不必在乎吧。 穆继宗摇摇头,又看向段永琪,问道:“她……不会是真的好女色吧。” 却见平日里似乎什么都看淡的段永琪忽然皱起了眉头,眉眼好似发现了什么惊天大事一般,用一种极为严肃的语气道:“说不定……的确如此。” 穆继宗听了一惊,他本是说着玩的,但这话从段永琪这个陪伴陈文茵已久的人口中说来,却多了几分可信度,更何况他语气如此认真。 段永琪继续道:“否则我这么玉树临风的好儿郎在她身边这么久,她为何还不来投怀送抱?嗯,她一定是对男人没兴趣。” 还以为他会有什么高深论调的穆继宗认真听着,但听完他的自恋后却觉得十分心累。陈文茵啊陈文茵,你身边就没一个靠谱点的人吗? 这么想来,好像自己也是个很不靠谱的人呢。 穆继宗长叹口气,也坐下来和陆承远一起吃花生喝花茶。 这时云姨走了过来,对三人笑道:“那位白衣公子真是了得,能这么入灵云姑娘眼的郎君可不多呢。三位和那公子是一路的,想必也都是高人,奴这便去找些体贴人的姑娘来,好好陪陪三位。” 本来穆继宗就是陪着陈文茵来玩闹的,他现在对其他姑娘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满脑子想着陈文茵,想着她到底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他心烦意乱下正准备开声拒绝,段永琪却已经行礼,满脸阳光般灿烂的笑容道:“如此甚好,那就有劳云姨了。” 云姨笑一声“应该的”,这就下去找人了。 穆继宗有些不开心,对段永琪道:“你当真是个花花公子。” 段永琪眉开眼笑道:“兄弟啊,咱们公主都去寻开心了,咱们三位就在这傻坐着?醉花楼可是成都最好玩的地方了,咱们也不能白来一趟啊。” 他说着时,已经有三个女子走了过来。三个女子对着三人裣衽万福后,便满面春风地坐到三人身边,对着三人说笑讨好,一时间这一桌上欢声笑语不断。 但穆继宗全无寻花问柳的心思,那边陆承远又是一言不发,唯独段永琪与一个女子玩得正欢。 坐在穆继宗身边的女子笑着对他敬酒,柔声道:“既然公子都来了醉花楼,何必还如此放不开?” 穆继宗叹气道:“在下不过随朋友一同前来的。” 那女子瞟了段永琪一眼,掩嘴笑道:“公子看看,你朋友玩得多欢,公子不妨一起,须知‘春宵一刻值千金’啊。还是公子嫌奴家长得丑,看不上奴家?” 穆继宗冲着那女子深施一礼:“抱歉,姑娘姿色很好,只是我心里有一个女子在,便容不下别的佳人了。” 他这边百般推脱,使尽了浑身解数。反观陆承远那边可是简单多了,他只对着那个不断跟他献媚的女子说了三个字:“闪开,烦。” 第七十三章:星夜衙门观炎炀 那女子听了穆继宗的话,不禁淡然一笑,一双眼睛弯成月牙般道:“看来公子用情至深,那奴家的确不便打扰了。还请公子莫要忘了今日的心思,这世上啊,唯有真情丢不得,一旦失了,便再也换不回了。” 听了这话,穆继宗忽然愣住了。他原本只是想快点找个理由摆脱这女子,可这女子说的话却重重锤在了他的心房中。 这世间唯有真情换不得。可他的真情到底在哪?是在那柔情似水的远苹身上,还是在她热情如火的陈文茵身上?他自己也有点迷茫。 若说在意,他当然在意陈文茵,他一日要念陈文茵十七八遍,念她的好、念她的不好,念她的头脑聪慧、念她的刁蛮任性。这几日间,他甚至都没想起过远苹一次。 但这难道不是因为他最近都和陈文茵在一起吗?若是这些日子都跟远苹一起…… 可他在远苹身边时,好像也在想着陈文茵。远苹越是温和,他便越想起陈文茵的刁蛮;远苹越是娇柔,他便越想起陈文茵的暴烈。 难道自己真的喜欢上了陈文茵?可她不是一般人啊,她是偃月国的高阳公主啊,那是自己能高攀上的? 他没有机会,一点都没有。他这样的蝼蚁,恐怕都入不了陈文茵的眼。如果是远苹,那就很有可能了,可是…… 自己喜欢远苹吗? 他的确对远苹的温柔和关心很感谢,但那是喜欢吗?他对远苹似乎有些好感,但那是喜欢吗? 他也不知道了,他将自己困在了自己的思维里,竟然逃不出来了。 那女子见他苦恼起来,一脸柔溺的笑起来。恐怕她也经历过这情爱纠缠的少年时期,可她终究入了红尘,落到了此处。所以她不想眼前的少年白白丢了自己的追求,多年后饮泣后悔。 她起身叫了那边因为被陆承远说了“烦”而兀自难过的女子,便要一同告退了。 段永琪抬眼一看,赶紧叫道:“二位姑娘别走啊,他们不解风情,我来陪你们玩可好?” 既然段永琪发了话,她们自然不会拒绝,便过去和段永琪一起玩乐起来。 穆继宗沉默无言,陆承远就是不沉默也无言,二人就这么不说话,静静等着时间过去。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楼上忽然传来开门的声音。 二人反应迅速,赶紧都转头向着二楼看去。段永琪慢了一步才反应过来,拿下了遮着眼睛的丝绸——他正和三位美人玩着捉迷藏。 陈文茵从二楼春意阁走了出来,对灵云道一声“姑娘不必送了”,便向着楼下阔步走来。她走得不快,但听起来步伐轻盈,似乎这一个时辰真的让她很快乐。 她下来看见三人并着三个女子,勾起嘴角玩味一笑,走到三人身边道:“我不在,你们好像玩得很开心啊。” 段永琪叫三个女子都下去,这才上前对陈文茵笑道:“这不是等得太久了,云姨过来非要给我们介绍些姑娘,我们也不好推辞不是。” 他说得好像真的一样,若不是目睹了全程,恐怕穆继宗都要相信了。 段永琪继续道:“不过陪她们玩玩,免得云姨面子上过不去,也没做些别的事情。” 陈文茵狐疑道:“真的?” 陆承远喝了一口茶:“我俩是真的。” 但他没说出这个“我俩”是他跟谁,纵然如此,陈文茵当然也能猜出个大概来。 穆继宗此时又补了一刀:“小侯爷很卖力呢。” 段永琪一听,立刻指着二人道:“你们俩……”他停了一会,这才一甩长袖:“罢了,我不跟你们一般见识。” 陈文茵白了他一眼:“你那点心思谁还不知道一样。任重,去结了账打了赏,咱们这就走了。” 四人走在大街上,穆继宗看着陈文茵一脸的开心快活,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难道她真的喜欢女人? 他心里这个问题来来回回晃荡了好久,最后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开声问道:“文茵,那个……你跟那个灵云姑娘……到底发生什么了?” 陈文茵听了忽然一愣,两只眼睛瞪得大大地看着穆继宗,过了一会才捧腹大笑道:“你傻啊,我和她都是女的,能发生什么?” “那……你那么久在做什么?” 虽然陈文茵显得坦荡,穆继宗还是不放心,干脆一直追问了下去。 陈文茵道:“嘿,说起这个啊,真是有意外收获呢。这趟窑子没白逛。” 这一下段永琪也来了兴致,问道:“咱们公主是得到什么好处了?” 陈文茵“哼”一声道:“那也没咱们段小侯爷在那温柔乡里得到的好处多!” 穆继宗急着听她的话,赶紧道:“行了,你也别跟小侯爷置气了,说说到底怎么了?” 陈文茵先是嘟囔一声“我才懒得和他置气”,这才正色道:“我问了她关于成都官场上的事,没想到真问出不少东西来。” 段永琪道:“风月之地和官场联系紧密,人家灵云又是头牌,知道内幕也是应该的。” 陈文茵点点头,眯起眼睛道:“这里面事情还不小,今晚咱们可得忙一阵子了。” “今晚?” 穆继宗刚刚反问,陈文茵便点了点头,随即也不再说什么,只管大步往前走去。 “你急着去干什么?” 穆继宗再问一句,陈文茵头也不回道:“回客栈,睡觉,晚上要熬夜了。” 当天夜里,成都府路安抚司衙门燃起了一把大火。当夜火光滔天,照亮了半个成都城,引得不少居民都开窗望了过去。 随着火势越来越大,被调来的灭火部队也越来越多。 这场大火直到第二天一早才被熄灭,整个安抚司衙门烧得只剩下残垣断壁,连牌匾都没有留下。 没了办公的地方,成都府路安抚使只能到了知府衙门,跟成都府尹和一众同僚谈论起重建安抚司衙门事宜。 也许真的是祸不单行,一群地方官正在这里聊着这次的“天灾”,外面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高阳公主驾到!” 第七十四章:高阳做戏臣惊惶 这时知府衙门里静得落针可闻。 一众衙役站在两边,那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他们哪见过这样的阵势?平日里吆五喝六的高官老爷们,一个个趴伏在地上不敢言语,而本该自家老爷坐着的长案后面,是一个漂亮的姑娘在专心致志修指甲。 这姑娘倒是生得漂亮,可举止太不雅观——她此时双脚交叠放在面前的长案上。为了放她那一双看起来就很贵的皂云靴,她把府尹的文房四宝统统踹到了地上。 她面无表情,半天了一句话也不说,只管专心修着指甲,好似这下面一个人也没有。 下面的官员们没一个敢说话,安抚使明大人更是早已抖如筛糠。 若非知道上面大喇喇坐着的是四小太岁之首——高阳公主陈文茵,这些站着的衙役们恐怕能被老爷们的怂样惊得掉下下巴来。 可是知道了又如何?知道之后,他们也不敢多说一句话。那可是高阳公主啊,是那个据说一言不合就要抄人满门的高阳公主啊! 过了不知多久,陈文茵才轻声说道:“明霖啊,你好啊,好得很啊。” 她声音懒懒的,不像是生气了,可成都府路安抚使明霖还是身子猛然一抖,高喊道:“公主恕罪!” 若是真等陈文茵生气了,自己的脑袋可就不保了。 陈文茵叹一口气,依旧懒懒地道:“你说说看,我刚到成都,你家衙门就着火了,什么意思啊?不欢迎我是不是?” 明霖赶紧道:“不不,公主,那……那是个意外,谁也没想到怎么就起了大火……” “好一个意外啊!”未等他说完,陈文茵忽然拿起惊堂木想拍一下长案。可她双脚正翘在长案上,手根本够不到去拍,干脆将手中的惊堂木劈头向明霖打了过去。 明霖不敢闪避,脑袋上稳稳挨了这一下,登时肿起个大包来。 但他仍旧用力叩头道:“公主恕罪啊!” 陈文茵撇着嘴道:“恕罪?你回家烧高香去吧,幸好烧的是你安抚司衙门,若是把军备库烧了,我看你有几个脑袋够我砍的!” 明霖忙道:“臣不敢,军备库万无一失,请公主放心!” 看着明霖被吓得魂不附体,站在陈文茵身后的穆继宗直觉得好笑。明明昨晚放火的时候陈文茵闹得最欢,今天这戏她演得也是最真。 明霖也不动动脑子,毫无预兆起了那么大的火,怎么可能是意外?那还不是四人四处放火的杰作? 其实就是因为明霖动了脑子,他才一口咬定是意外。若他说了是有人纵火,陈文茵管他要人怎么办?他交不出来,那恐怕就是死路一条啊。 陈文茵仍旧一脸不开心,好像闹别扭一样。她瞟了下面跪着的众官员一眼,除了各县县令,能管事的基本都跪齐了。 她问道:“齐府尹,你说说看,这所辖衙门走水,该怎么罚啊?” 成都府尹齐长林赶紧道:“该罚俸一年,官降一级。” 陈文茵眉毛一挑:“差遣不变?” 齐长林朗声道:“老臣以为,明帅司多年执掌成都府路军事,对此地最是熟悉,不宜轻动。” 明霖不禁对着齐长林投去了感激的目光。到底是老朋友啊,若是只罚俸一年、官降一级就能在高阳公主面前解决,那明霖真的打算回家烧高香了。 陈文茵却哼笑一声:“好啊,齐府尹,你倒是会做好人,怪不得年过半百了,还能在醉花楼那么吃得开呢。” 齐长林一听愣在了那里,且不说公主怎么突然查起了作风问题,就是自己在醉花楼什么样子,“刚刚”到成都的公主是怎么知道的? 陈文茵看着齐长林一脸呆愣,不禁大笑了出来。 她笑得十分嚣张,全然没把齐长林放在眼里一般:“你是不是觉得奇怪,为什么我知道你常去醉花楼?我告诉你吧,我知道的还多着呢,例如你们去醉花楼都是谁请客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另一个跪着的官员,一脸轻蔑笑道:“龚漕司,你说呢?” 成都府路转运使龚和初立刻跪地叩拜:“下官不过和各位官长一同去寻个乐子,这……不算犯法吧……” 陈文茵看着他笑道:“当然不算。我就是感叹啊,龚漕司是真有钱啊,那地方可不便宜啊。” 龚和初木讷一瞬,忽然一脸谄笑道:“是……是那的老鸨,看下官面子,打个折罢了。” 陈文茵一脸无所谓道:“果然漕司就是有面子,我去都不打折,可是狠狠宰了我一笔呢。” 一个公主去那种地方干什么?虽然每个人都想到了这个疑问,可谁又敢真问出口来? 龚和初仍旧一脸谄笑:“我去跟那老鸨说说,以后公主的账,都记在下官头上。” 陈文茵两条眉毛一高一低,一脸不屑地看着龚和初,忽然道:“免了,我一个女人,去那地方干什么去?你要真是那么有钱,干脆给我点吧,我现在可是口袋空空呢。” 龚和初赶紧道:“好说好说,孝敬公主那是应该的,公主要多少钱?” 陈文茵就真的掰着指头算了起来,过了好一阵子才道:“太多了怕你也拿不出来,先拿十万两让我花着好了。” “十……十万两?” 听见这个数字,龚和初吓得眼睛都快掉出来了。 “对啊,十万两,你拿不出来?” 陈文茵眨着眼睛看着龚和初,问得理所当然。 原来她是来敲诈的…… 龚和初一咬牙,也只能认栽了,谁让人家是高阳公主呢?再说了,若是多花点钱能攀上高阳公主这条线,那以后多少钱捞不回来? 龚和初难色一闪而过,立刻笑着道:“有有有,公主要的,下官怎么敢没有?” 陈文茵一脸甜笑地点点头:“好得很,那多久能到我手里?” 龚和初道:“下午,下午就送到公主面前。” 陈文茵听了,那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如此好极了,我查过了,去年一年成都府路的税收是三万七千两,你这十万两是怎么来的?” 第七十五章:弹冠达贵误文庠 听到这话,龚和初顿如五雷轰顶,一时跪在地上不知所措了。 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她不是来要钱的吗? 龚和初突然觉得自己脑子有点跟不上了。 陈文茵却不会就此放过他:“你就是把一年的税都贪个干净,也攒不下这么多钱来。更何况你平日里花钱也是大手大脚的,哪来的那么多钱。” 龚和初连连咽着唾沫,头上汗不断往下滴着,结结巴巴道:“下……下官只知道公主要的……就……就一定要准备好……这……下官就是砸锅卖铁,也……也得把十万两凑出来……” 陈文茵嗤笑一声:“龚漕司家里的锅这么值钱呢?难道是什么宝贝不成?” 陈文茵的话说得倒是好轻巧,下面的几位官员可是感觉自己都在命悬一线。 虽然现在陈文茵是在对付龚和初,可她从明霖、齐长林到龚和初,已经连续折腾三个人了,谁知道下一个会是谁? 陈文茵叹一声道:“龚漕司啊,你知道我到成都来是干什么吗?” 龚和初赶紧摇摇头,连带着他头上的汗也甩了旁边同僚一脸。 陈文茵看着自己刚修好的指甲,悠悠道:“听说啊,你们成都有些大贪官,我就来看看。刚刚这么一聊,我怎么就觉得……好像你就是那大贪官呢。” 她特意在中间停顿一下,就是要吓唬龚和初。 果然龚和初立刻三指指天,大声发誓:“下官绝没有贪污税收,下官掌管成都府路漕运粮财,从来兢兢业业,那……那税收都是如实上报,绝无一分克扣在下官手里。” 他说得太急,连舌头都给咬破了,却还是一口气把这话大声说完了。 陈文茵却不以为然:“我又没说你贪了税,再说税收那点小钱,龚漕司也不放在眼里吧。估计,龚漕司生财,另有高招呢。” “这……这……” 龚和初眼珠急转,连连想着为自己开脱的说辞。 可陈文茵似乎对他失去了兴趣,忽然问明霖道:“明霖啊,你安抚司衙门烧干净了,是不是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也跟着被烧了啊。” 明霖没想到话题忽然回到自己身上,愣了一下才道:“损失正在清点中,现在到底烧毁了多少东西,还没有个准数。” 陈文茵抬头看着房梁,双脚左右晃着:“那你真该谢谢我了,我还帮你保住了点东西。” 明霖一脸木然,他实在不知道陈文茵说的是什么东西,但他直觉这不是什么好东西才对。 陈文茵一抬手,陆承远立刻将一本书放在了她手里。 她顺势一把将书抛在了明霖面前:“看看吧,是不是重要的东西。” 明霖赶紧一把抢过那书,连连翻了起来。陈文茵只管仰头倚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对他全然不管不顾。 明霖看着那书,脸上汗珠越来越多,双眼都瞪出了血丝,一双手颤抖地可怕,好像要将那书扯破一般。 陈文茵仍旧闭着眼睛:“你要撕了那书也随你,反正我昨晚都看完了。熬了一整夜呢,现在困得很,正打算补一觉。你若是不想撕了,就跟齐府尹一同研读一下也好。” 明霖听到这里,也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只能把手里的书交到了齐长林手里。 齐长林一脸奇怪地接过那书,看来他是真不知道那里面都写了些什么。 他一目十行地看着那书上的内容,只觉越看越是心惊。看到一半时已将那书掉在了地上,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了明霖,又回头看向了其他跪着的同僚。 “这……这是账本……贪污的账本……你们都在上面?” 他没想到,这一个成都府路,除了他一人外,居然所有人都贪了进去。 陈文茵依旧闭着眼睛,却也知道都发生了什么。她用一种好似全然不在乎的语气道:“要说贪啊,这水至清则无鱼,小打小闹收点钱,只要不欺压良善、坑害国家,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可是啊……” 她说到这里时,忽然坐直了身子,用力猛拍了一下面前长案。那长案禁不住她的掌力,立时断成了两截。 “可是啊,居然有人拿守军装备跟吐蕃换钱?好啊,你们守着个敌帮,倒想出了这么好的一条生财之计!” 这下所有人都不敢说话了。 想当年陈宁也好,岳邦媛也罢,那都是在战场打来的名声。如此算来,陈文茵重视军事也是理所当然的,倒卖军备这种事在她看来,那自然就是不可饶恕的大罪。 “你们倒是分工有序,漕司牵头,帅司作保,宪司、仓司都牵涉其中……” 她说着走下台阶,围着这些大臣绕起圈子。 当她走到一个抖如筛糠的官员身边时,忽然抬脚将那官员踹到在地,喝骂:“还有你,这里面有你监司,这里面有你什么事,也来凑这热闹!就你这德行还能教书育人呢?” 那官员赶紧起来跪好,俯伏在地道:“下官万死!” 陈文茵怒目一扫,喝道:“你们呢?” 那些参与贪污的官员赶紧齐声嚷道:“下官万死!” 陈文茵怒道:“好,这是你们自己说的!来啊!都给我押下去,秋后处斩!” 她话音一落,衙役们赶紧把他们都押了下去。 穆继宗以为他们会大声求饶才对,可谁知他们这些人居然一言不发,就这么被押了下去。 他看这些人也不像是宁死不屈的主,有两个胆小的都吓尿裤子了,可仍旧没一人开声求饶。 他不知道的是,陈文茵这“小太岁”的性格在偃月举国皆知,倘若不求饶还好,若是求饶只会罪加一等。此时是个斩立决,若是讨饶了,只怕改个凌迟抄家都不为过。 陈文茵看着这些人被押下去,还觉得余怒未消,恶狠狠道:“祸国殃民,他们这一贪,要有多少将士枉死疆场,就这么一刀了结真是便宜他们了!” 穆继宗他们三人就是来看戏的,此时能说句话的恐怕也就是齐长林了,可他刚刚被这一大宗的贪污案震惊,居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七十六章:一府一路皆清偿 陈文茵瞟了齐长林一眼,忽而叹了口气,问道:“齐府尹,你今年多大岁数了?” 齐长林身子一抖,赶紧回答:“老臣……五十有三。” 陈文茵悠悠然看着门外,漫不经心道:“好啊,都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了,这么多年在地方上兢兢业业,的确是国家栋梁啊。” 为何突然说起这个?莫不是公主一口气杀光这么多地方大臣,所以要给自己一颗甜枣安安心神,让自己多费点心思在政务上。 正当他做着不日升迁的美梦时,陈文茵忽而又道:“这人岁数一大啊,眼睛也花了,耳朵也背了,有时候连身边人在做些什么都看不清、听不见了。” 她说着时已经信步向外走去,却在将要迈过门槛时停了下来:“师父让我去拜会一下青城派的余掌门,我可不能再这么耽搁下去了。齐府尹,你上一道折子,把这里的事情都跟皇上说一下,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她留下这一句话后,便头也不回地快步出了大门。陆承远、段永琪和穆继宗也依次跟了出去,只留下齐长林仍旧呆愣愣地跪在那里。 直到人已经走远了,齐长林还是兀自跪着不起。身旁的衙役没一个敢上前将他扶起来,毕竟刚刚才见到一众高官都准备去掉脑袋了,他们这些小人物哪有敢动的? 一月之后,京里便收到了成都府尹齐长林的奏折,里面详细写了高阳公主在成都府惩办贪官的细节,同时也表达了齐长林告老还乡的意愿。 “能在高阳手下全身而退,看来这个齐长林还不算是糊涂到家了。” 皇帝只微微一笑,将那奏折勾上一笔扔到了一边,算是准了。 陈文茵知道这些事情,也是在她回京之后了,这时她刚出了府尹衙门,背着双手蹦蹦跳跳向前走着。 看着她这副样子,好像刚刚火冒三丈都是假的一般,穆继宗不禁问道:“文茵,你不生气吗?” 陈文茵依旧没有回头:“你说什么事?” 穆继宗道:“就是那些贪官的事啊。” 陈文茵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生气啊,怎么会不生气,那种人都快气死我了。所以我杀了他们,不就出了气了?” 穆继宗一愣,他倒不是这个意思,他斟酌了一下用词,这才道:“我是说……我以为你会生气好一阵子。” 陈文茵一脸投降的表情,摊开双手道:“这种人多了,我要是挨个跟他们生气,恐怕早给我气死了。” 穆继宗点点头,心想着他们这些位高权重的人真是不一般。刚刚陈文茵的怒不可遏看来不像作假,这时的无所谓似乎也是真的。不知道他们是真的情绪转变太快,还是太会演戏了。 他忽然有个疑问——回鹘的朝堂不会也是这个样子吧? 这时他开始庆幸自己不过是个小将,否则自己是真的没法跟皇亲国戚玩这些弯弯绕的心思。 段永琪跟在三人身后,过了很久才问了一声:“咱们真的要去青城派?” 陈文茵点点头:“当然了。”她说着的时候还转头看向了段永琪,咧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段永琪一脸不愿问道:“真的是萧掌门让你去的?” 陈文茵哈哈一笑:“假的,师父才没说过呢,是我自己要去的。” 段永琪叹一口气:“这样啊,那我在客栈等你们好了。” 看这样子,段永琪是说什么也不想去青城派,难道他和青城派之间有什么过节? 陈文茵是个什么样的性格?段永琪越是不愿意,她便越要想办法让他去。于是陈文茵一把扣住段永琪的手腕,笑道:“你可别想逃,这里可就你跟余掌门熟悉。” 段永琪一听“余掌门”三个字,身子猛然一抖,急道:“别别,公主饶了我吧,我祝你们马到成功、旗开得胜行不行?” 陈文茵的笑容依旧灿烂无比:“你可别忘了,昨天你在醉花楼快活,还是咱们任重结的账呢。” 段永琪转头看向陆承远,但见陆承远一脸郑重其事地点点头。他心里将陆承远一连骂了八百遍,嘴里却在不断讨饶:“我还钱,我还钱行不行?多少钱我给,小侯爷我不缺钱!” “晚了!” 陈文茵拽着段永琪,一脸欢快地向远处走了过去。 青城山离成都府不远,众人一路驾马向西北行来,不过到了下午便来到了青城山脚下。 青城山比之真武山要略低了些,四人向上攀登不久便来到了刻有“青城山”的石门牌坊前。 陈文茵看了看那苍劲有力的三个字,又转头看向悻悻跟在后面的段永琪,叫道:“到青城派了,该你来做向导了!” 段永琪长叹一声,知道自己逃不掉了,只能无奈道:“过了山门右走不远就是建福宫,先去那看看吧,说不定掌门人就在那里。若是不在建福宫,应该就在山上的上清宫清修。” 陈文茵满意地点了点头,正打算迈开步子的时候,却听段永琪嘟囔一声:“问题那家伙真的会清修吗?” 她窃笑两声,只觉得捉弄段永琪十分有趣,脚下也不停,径直走着。 过了不久,众人果然见到稍远处一座道观,再过几步,正要进入那外门时,忽听里面传来一阵喝骂:“你个瓜娃子,这一招剑法简单的很,你啷个就学不会哩?” 一听这大声喝骂,段永琪明显长出了口气,喃喃道:“他果然在。” “回身回身,说多少遍噻,你再学不懂就不要来了,老子不教了!” 虽说在这川蜀之地也住了有一天了,可穆继宗还是听不惯这里人的口音。此人说话明显是在生气,可他听来却总觉得想笑。 陈文茵却已经笑起来了,还笑得十分大声。 她一边笑着一边大步向前走去,大声道:“多年不见,余掌门脾气还是这么火爆,这可不像个修道之人啊!” “辣个娃儿在这胡言乱语,让老子看个清楚!” 陈文茵话音一落,这声音便从前面传了出来,连带着还有一道灰色的身影忽然蹿了出来。 上架感言 昨天下午突然收到了上架通知,说真的,吓我一跳,到现在我还有点懵——咋个就上架了嘞? 惯例是要写上架感言的,但现在一脸懵逼的我是真不敢言。 好吧,瞎写点心里的想法,随便一说,OK了。 (是不是发现没有鸣谢环节了?对,狗子就是这么不走寻常路,还不怕被人咬,汪哈哈!) ------------------------------------ 撰此文章时,身在异乡中。上月中,为公干而登南辕;今日里,望千山而念故乡。此行颇急,所备皆简,况长不至离火,久不适共工。每感百骸无力,四肢空乏,久会周公,少自清明,便倦于笔而堕于情。 弥月创作渐少,存稿日稀,今当际会之时观余所剩余稿,喟然长叹:苍天啊,大地啊,这是不让人活了啊! 然此事已成,叹而无用,唯抖擞精神更做新章。余知己心志坚定,唯周公巧舌如簧,常陷余棋局之中,困余幻境之内。 哎,周公之道法高深莫测,非余等散人可脱困其中,只哀余年纪尚小,道法不深,悲哉叹哉,难破彼局。 故今发宏愿,一求天地太平,万事和顺;二求国泰民安,四海拜服;三求国学复兴,华夏崛起;四求此书名世,圈地一席。 恍闻公曰:“前三皆易,唯四难得。” 第七十七章:师徒情谊多相妨 那身影刚蹿出来便直冲着陈文茵而来。 陈文茵还没动作,陆承远已经飞身上前,挥掌直向那身影打去。 一灰一蓝两道身影立时纠缠在一起,但那灰衣人武艺极高,只与陆承远接触了一瞬便将他打了出去。 眼见得灰衣人又奔了过来,陈文茵却不着急,反而悠闲道:“嘿,青城散手果然名不虚传。” 她说话时那灰衣人的手掌已经逼近了她面门,穆继宗担心她真的受伤,立时抬脚向着那人小腿胫骨踢去。 他这一脚正拦住了那人进攻的路线,那人的手掌便够不到陈文茵了。 那人立刻放弃继续攻击陈文茵,反而向着穆继宗打了过来。穆继宗立刻接招,步子向下一蹲,手掌向着那人头顶盖了下去。 那人身法迅捷,右手挡开穆继宗的掌法,身子顺势一旋,半空中已经用左肘砸向了穆继宗侧脸。 穆继宗赶紧撤步,谁知对方竟然临时变招,原本蜷曲的手臂忽然伸直,原本的肘击登时变作手刀砍了过来。 这一下穆继宗可躲不过了,眼看着对方这一下迅猛异常,恐怕挨下这一招必死无疑。 忽然他觉得脚下一顿,似乎是被什么绊了一下,身子猛然向后倒去,竟正正躲过了对方的手刀。 穆继宗瘫坐在地上,早已吓出了一头冷汗,呆愣愣看着眼前的人不知所措。 那人五六十岁的年纪,看起来又瘦又小,皮包骨头一般。脸上棱角分明,长眉短须的模样配上那对三角小眼看起来颇为滑稽。 可这滑稽的面容只让穆继宗觉得吓人。 “余掌门真是的,这一出手就吓到我朋友了。” 那老头回头看向陈文茵,“哼”一声道:“我还当是辣个,原来是京城的娃儿,你啷个有时间来找我?” 陈文茵一拱手笑道:“晚辈来找余掌门,那自然是有要紧事了。” 原来这个瘦削的小老头就是青城派的掌门人。若是在路上遇到这人,穆继宗绝不会将他当一回事,可如今自己真的见到了这小老头的身手,可再不敢小觑他了。 那老头没好气问道:“是你师父找我?” 陈文茵笑道:“当然不是,是晚辈自己有事找余掌门。” 那老头一听,忽然转身便走,边走还边说道:“你找我余正音,从来莫得好事情,我才不听。” 陈文茵急着追上去,嚷道:“这次我可是带了礼物来的,余掌门不看看?” 一听说有礼物,那余正音的脚忽然顿了下来,过了一会转过半张脸来问道:“啥子礼物,叫老子看一哈再说。” 陈文茵立刻将身后躲着的段永琪拽了出来:“看,这个合心意不?” 余正音见到段永琪愣了一下,好像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对方。他愣了一会,才忽而一脸怒容道:“格老子的,这个龟儿子就知道气老子,算个啥子礼物嘛!” 陈文茵笑道:“就因为他老是气你老人家,我才把他带过来让你出出气,怎么不算礼物?” 她说着已经不由分说地将段永琪推到了余正音面前。 段永琪看着一脸不悦的余正音,叹一口气,忽然跪下拜见:“弟子段永琪,拜见师父。” 原来他竟是段永琪的师父。没想到一个云南的小侯爷,居然会拜四川的青城派掌门为师,好像有点八竿子打不着是感觉。 但想想他在余正音门下学艺时,会不会也像余正音一般说着川蜀方言,穆继宗就觉得有趣。 余正音这时看着陈文茵,无奈道:“你个女娃儿每次来,每次都要吓我一跳。这一次你把这龟儿子也领来喽,是要老子帮你做些啥子事了?” 陈文茵道:“你们师徒好不容易见一次面,该好好亲热亲热,有事情等会再说也是一样。” 余正音瞟了她一眼:“假惺惺。罢了,都到里面来吧。”说着将手向后一背,大步向着建福宫而去。 几人都跟了进去,原以为余正音和段永琪师徒相见应该是一番关心问询,哪知一路上二人相对无言,一句话也没说过。 余正音让小道童给众人上了茶、看了座,便直接问了陈文茵的来意。 陈文茵看了看段永琪,却听段永琪道:“公主还是快说吧,这么坐着也挺尴尬的。” 原本以为余正音脾气火爆,听了这话怕是要发火,却没想到他也点点头,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来。 这对师徒到底是怎么了?虽然话不好问出口,但穆继宗却没法不去在意。 陈文茵叹一口气,也不再纠结他们师徒的问题,只说起了她在成都时发生的事情。 听她说起将成都府的贪官都杀了个干净时,余正音点点头:“杀得好,不过他们贪他们的,跟老子又没啥子关系,你跟我说这些是作啥子?” 陈文茵道:“这官场上的贪污,当然跟余掌门无关,但中原的安危,恐怕还要仰仗余掌门。” 余正音眉毛一挑:“说说看。” 陈文茵正色道:“他们往吐蕃倒卖军械牟利,这偃月和吐蕃的关系余掌门是知道的,说是剑拔弩张也毫不为过。我也不知道他们这事干了多久,但在吐蕃人眼里,只怕川蜀一路的守备已然薄弱了不少。” 余正音拈着他的短胡子思忖了一下:“你是说,吐蕃要打过来?” 陈文茵点点头:“不确定,但不无可能。而且既然军备被倒卖了,那川蜀边界守卫薄弱便是事实,到时打起来了,恐怕要多多仰仗武林人士的帮助了。” 余正音笑了一声,悠悠然道:“好嘛,你是要让老子上战场嘛。” 陈文茵也笑了起来:“若说是川蜀武林的首领,那只有青城派做得。想当年青城派袁冠华大侠为了家国奔走,最终牺牲在真武山上,那是何等的英雄气概,想必余掌门也不会输于袁大侠吧。” 余正音双目一瞪,大声道:“你莫得用袁师兄来压老子,老子晓得何为家国,分得清公私!” 陈文茵笑道:“如此最好,这川蜀一地的安危,就仰赖余掌门了。” 第七十八章:纤纤身影伴月光 本来话一说完,段永琪便张罗着要撤。谁知余正音一把抓住他道:“他们辣个都能走,偏偏你不行!” 段永琪用力挥着手嚷道:“凭什么啊,为什么就我不行!” 余正音正色道:“老子要考考你的武功,免得你出去丢了我青城派的脸面。” 段永琪挥着手嚷道:“师父你说什么呢,我再怎么样也是你的亲传弟子,武功怎么可能差?” 陈文茵也不管两人生拉硬拽,早早一个人来到门外观赏青城山的美景了。 穆继宗和陆承远也跟着逃了出来,只有段永琪一人看着这帮不讲义气的朋友心如刀割。 看着段永琪哀嚎着被余正音带走了,穆继宗问道:“小候爷没关系吗?” 陈文茵伸个懒腰道:“他才没问题呢,那是他师父,还能吃了他不成。” 穆继宗便趁着这个机会问了关于这二人的关系。 陈文茵便跟他解释了他们师徒的来龙去脉。 原来段永琪很小时候就认了余正音当师父。要说余正音武艺不差,段永琪天资也高,名师高徒碰在一起,应该是个和谐快乐的场面。 可惜了,这两人就是八字不合。段永琪心高气傲,总觉得自己与常人不同;余正音脾气暴躁,稍有不顺就对段永琪又打又骂。 以段永琪的心性哪受得了这些?便常常和余正音对着干,一来二去师徒俩的关系越发紧张起来。 说来这段永琪也是有些心气,即便他和师父冲突不断,可练武倒是从没放下过;余正音实际上又舍不下段永琪这么好的练武奇才。于是二人就这么谁看对方都不顺眼,却又一个认真教,一个认真学,倒还真让段永琪练出一身好功夫来。 可二人之间毕竟有了嫌隙,段永琪自从出师之后便久居京城,再也不愿意回川蜀了。就是他偶尔到了成都,也决计不会上青城山。 这一次是因为陈文茵也来了,逼着他一同上了山,否则这对师徒还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面呢。 这两人都驴脾气,那师父能不想自己的徒弟?其实徒弟又岂能不惦念师父?只是他们谁也不承认,这才让陈文茵不得不出手推他们彼此一把了。 没想到陈文茵还有如此深远的打算,穆继宗不禁有些佩服。这个姑娘平日里显得趾高气扬,一副不把别人放眼里的感觉,可今日才知道原来她也是这么关心朋友的。 其实他早该明白的,当年陈文茵在镇子上与他共退贼匪,不就是她会关心他人的例证?可穆继宗只当她是为了出个风头,毕竟她的性格太张扬了,张扬到把很多事情都掩盖了下去。 穆继宗看着远远的清幽山林出神。他心里想着的是身边这个女孩,却不敢回头去看她,只敢将眼中填满青城山的美丽风景。 “明天……” 忽然身边的女孩说了什么,穆继宗回头看向了她。 “明天你……” 陈文茵看着他,轻轻开了口。她声音很轻,话语有些犹豫。忽然一阵风吹来,吹乱了陈文茵前额的发丝,遮住了她的眼睛,让穆继宗看不懂她的神情。 “怎么了?” 穆继宗讷然问道。 他从没见过陈文茵这样的表情,全无了平日里的自信,好像她忽然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 “明天你陪我去个地方,好吗?” 陈文茵问的十分犹豫。那语气不是平日里那种颐指气使的命令,反而是一种近似恳求的商量。 穆继宗是在乎陈文茵的,十分在乎,在乎到每日都要想着她。他如何能受得了她这般恳求般的语气和神情?立刻答道:“好,无论是哪,我陪你去。” 陈文茵笑着点点头:“好,说好了,我明天去找你,你千万别对别人说,任重也不行。” 穆继宗也点了点头,这便是说这个约定是二人之间的秘密了?想到这里,穆继宗竟有些开心起来。 明天会去哪?陈文茵是否有什么事要跟自己说?他回到房间便再也睡不着了,脑子里都是这些有的没的乱转,就是把眼睛闭上了,那也都是陈文茵的面容在眼前开心地笑了起来。 他翻来覆去过了许久,忽然听到“叩叩”两声,是有人在敲着他房间的窗户。 他下了床榻,转头向着窗边看去,见到外面朦朦胧胧月光透过窗纸,在窗户上勾勒出一个影子来。 他仔细一看,见到那影子长长一条,看着身影是个人,却又有些不同。这人看不到头顶的影子,下半身又飘飘忽忽的,莫不是个鬼怪? 虽然感到奇怪,但他还是上前开了窗子。 若是一般江湖客,这时候决计不会轻易打开窗子。可他心里的陈文茵还未走远,自己又没什么江湖经验,居然就这么鬼使神差地开了窗。 窗子一开,那一抹皎洁的月光洒落在屋里。他这时借着月光看清了影子的实体——那便是陈文茵。 只是陈文茵此时头下脚上,双脚勾住楼上的窗棂,身子倒悬下来看着他。之前看着下半身飘飘忽忽,原来就是她的长发散了下来。 陈文茵笑道:“嘿,你都不怕是个女鬼敲你的窗户吗?” 穆继宗一笑:“若是有这么漂亮的女鬼,我也认了。” 陈文茵“嘿”一声卷起身子,稍一发力便翻入了穆继宗的房间:“这刚半日不见,怎么就会讨女孩子欢心了?” 穆继宗可不懂得如何讨女孩子欢心,他说的都是他自己的心里话。 但他终究没说出来,只问:“你这么晚来干什么?” 陈文茵笑道:“你该问我为何这么早来,现在是子时三刻。” 子半为两日分界,所以这子时三刻就是第二天的开头了? 穆继宗不禁笑道:“那的确是够早的了。” 陈文茵道:“对啊,我昨日说了要今日找你,这不就来了?” 原来她说的“明日”,居然是当晚夜半时分。穆继宗长叹一声,还好自己没有睡过去,否则这大半夜被个女孩子进屋里叫起来算怎么回事? 第七十九章:月华流水探边防 此时月过中天,正是人睡意最沉的时候。 两道黑影在林间穿梭而过,快速来到了一座山崖边。 其中身量稍高的黑影对另一个道:“怎么上去?” 那声音是穆继宗的,稍矮的身影自然就是陈文茵了。 原来陈文茵不放心吐蕃的动向,非要亲自来看看情况不可。虽说之前她已经拜托了余正音相助,可这些说穿了不过是江湖侠客,对行军打仗可不在行。 所以陈文茵执意要来夜探吐蕃边防,希望能以此了解到吐蕃一方的动向。只是她不想找陆承远这个闷葫芦一同来,又不愿意打扰段永琪和余正音师徒相见,便找了一时无事的穆继宗同来。 陈文茵抬头看看这一边的峭壁,若是自己师父来,恐怕转瞬间便能飞身踏上去吧。可惜自己的轻功还是没到那等火候,想要上去恐怕不得不费一番功夫了。 穆继宗也抬头看着山崖峭壁,他忽然深吸一口气,猛跑几步向上踏去。自从在真武门上练了武艺,他一身功力已然运用自如,这几步踏上去功力节节递增,越进越猛。 但这终究有个极限,终于他一口气提不上来,整个身子开始向下急坠。 “穆继宗!” 眼见得他就要从半空中摔落下来,陈文茵赶紧担心地出声大喊。 穆继宗却沉住一口气,待落到一半时脚下忽然踢在崖壁上,顺势双手一撑,身子在空中停滞一瞬,减缓了落下的速度。 看着穆继宗安然落地,陈文茵这才长出口气:“还好你没事,否则我怎么跟穆月盈交代。” 穆继宗看她关心自己,不禁有些得意,笑道:“这算什么,再高一丈也没问题。” 陈文茵笑骂道:“你就别逞强了。” 她话一说完,身子已经拔地而起,向着崖壁上攀登上去。 难道我上不去,你就能上去了? 虽然穆继宗心里有些不服气,但又不得不承认,陈文茵的轻功确实比自己好。 毕竟陈文茵的轻功是自小练成的,又是萧思君这样的绝世高手教导出来的,比自己这种临阵磨枪的不知要强出多少。 陈文茵身法轻盈,动作飘忽间已登上了一半的高度,但这也就是她的极限了。 眼见得一口真气将尽,陈文茵身子也开始缓缓下降。 穆继宗知道她武艺高超,自然不会因为这点高度摔死,但看着她向下缓缓坠来,心里依旧担心不已。饶是如此,他竟然一句话都没出口,他怕陈文茵说自己一句“多管闲事”。 正这时,忽然一道金光微微一闪,陈文茵将腰间的流星锤甩了出去。 那流星锤急急向上飘飞,最终不知是挂在了什么东西上,竟然止住了陈文茵的下坠之势。 陈文茵嘿嘿一笑,对着下面的穆继宗道:“快上来啊!” 这细细一根金链,真能撑得住他们二人的体重吗?这个问题在穆继宗脑海里一闪而过,可他忽然想到去年,也是这一根细细的金链,竟然一连绊倒了三匹快马。 想到此处,穆继宗不再犹豫,再次提气向上攀登而去。 这一次他气息不稳,险些在半路便坠了下去。他奋力一跃,身子陡然升高八尺,将手向上一勾,正好抓住了流星锤长链的尾巴。 “哎……你别晃啊,要掉了要掉了!” 但他动作太大,一抓住金链便开始在半空画起圈子来,引得陈文茵连连叫嚷。 可他也没有办法啊,总不能就这么放手让自己摔下去吧?于是他双手攀住金链,沉气静心,使出沉坠劲来,想要坠住金链不晃。 可惜他的沉坠劲终究没练到家,花了好一阵子才好不容易将金链坠住,二人终于平稳下来。 陈文茵叹一口气,对他道:“你居然还用起沉坠劲来,不怕真把链子坠断了?” 穆继宗双手用力向上拉起,终于到了离陈文茵不过三寸的下方,笑道:“你这链子连马都撞不断,还能被我这点力量坠断吗?” 陈文茵一听开心起来,一脸神气道:“那是当然,我这金火流星锤可不是寻常兵刃可比的,你就放心往上攀吧。” 她说着已经两手动作,依次将自己拉了起来。 穆继宗也有样学样向上攀登。过不多时,二人已经到了断崖顶端。 陈文茵轻巧翻上断崖,警戒着四下的动静。 穆继宗也想像她那般轻巧地翻过去,可他试了试,发现自己功力终究不够,更何况刚刚攀登上来又耗费了不少力气,所以只能很笨拙地上了崖岸。 陈文茵收起流星锤,对穆继宗轻声道:“没人。” 她说完话便猫着腰向前走去。 看她这般熟门熟路的样子,恐怕不是第一次做这等偷鸡摸狗的事了吧。想想前两天在衙门放火的时候,似乎也是她一直在前面打探,这才让众人一路隐形遁影,未曾被人发现一点端倪。 这能耐若是用来做细作,那可真是厉害了。穆继宗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跟在陈文茵身后一同向前摸进。 二人过了一片林子,便见到对面亮起灯火来。 陈文茵远远看去,知道那里便是吐蕃的边防行营。穆继宗虽然不知道吐蕃军队的布置,可他眼睛好使,将对面灯火下的人影看了个清清楚楚,那些不是军队又是什么? 陈文茵低声问:“能看见多少人?” 穆继宗眯着眼睛扫视一遍,也压低声音道:“能看见八个岗楼,上面都有人;下面围墙上也有站岗的,但是没看到有巡逻的士兵。” 陈文茵笑道:“这个时间了,就是让他们巡逻恐怕也没这个精神了,走吧。” 她说着也不等穆继宗回答,便猫腰向着对面而去。 要说这时最危险的就是对面灯火能照到的一片旷野,在那里二人的身影便是显而易见的。 到底是陈文茵选在了这样一个人困马乏的时间点,她看准时机,带着穆继宗以最快速度冲过了那一片旷野,让那些已经有点呆滞的卫兵没看出端倪来。 或者不是没看出端倪,只是那一瞬间的身影未曾引起这些士兵的注意——不管怎么说,二人暂时是安全了。 第八十章:双双夜下入胡羌 陈文茵带着穆继宗在吐蕃军营外一路摸索,向着南边走去。 “咱们下面怎么办?” 陈文茵忽然回过头来对他竖起一根手指,是说让他不要做声。 “接下来找个位置进去,咱们到里面好好转转。” 听了陈文茵轻声回答,穆继宗点点头,也学着她的样子轻声道:“可咱们怎么进去啊?” 陈文茵指指前面,穆继宗看过去,见到一片几近无光的场所——那应该是吐蕃军明哨没有守卫的地方。 这种地方的确看似防守薄弱,但恰恰是军营中暗哨最多的地方,穆继宗好歹也在军中混了一年,对这些事情还是了解的。 他赶紧拦下陈文茵道:“那里不行,那里反而更危险。” 陈文茵呆愣地眨着眼睛看着他,过了一会才叹一口气:“我知道,你尽管来就是了。” 眼看着陈文茵向前轻轻走着,穆继宗只能赶紧追上去不断小声劝说。 陈文茵也不管他,只往前走着,一直到了那片黑暗所触及的区域时,这才慢慢停了下来。 穆继宗赶紧上前继续劝说,陈文茵终于有些不耐烦了,轻声道:“我都说我知道了。” 她声音虽轻,但听起来都是不满,但穆继宗这回可不会任着她的性子来了,毕竟这是关系到两人性命的大事。 穆继宗又劝了几句,陈文茵有些发怒道:“你站过岗吗?” 穆继宗听了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之前他还是个十夫长的时候,的确也在这种营地里站过岗。 陈文茵又问:“那在夜里站过岗吗?” 穆继宗一脸不开心道:“我觉得你是在逗我玩。” 他既然是从最底层做起来的,怎么可能没在夜里站过岗?陈文茵这话听起来就好似在讽刺他一般。 可陈文茵也不在乎这些,只是又问他:“那你说说看,你们一般都是什么时候最困?” 这一下倒是问住了穆继宗,毕竟他已经有半年没站过岗了,那以前站岗的时候什么时候最累最困,现在还真是有些想不起来了。 陈文茵看他一眼,笑道:“不是我说你,你脱离底层这么久,大部分事情都已经记不住了吧?” 他不得不承认陈文茵说的有道理,只能叹息一声道:“是、是,公主教训的是。” 陈文茵瞥他一眼,抱着胳膊叹道:“你又不是我偃月国的将领,我教训你有什么用,只怕将来反而给自己添麻烦。” 穆继宗眉头一挑,道:“公主这话我可就听不明白了,若说是没好处也就罢了,怎么就成了添麻烦?” 陈文茵道:“倘若你们回鹘将来发兵攻打偃月,那我今日教训你,可不就是在给自己添麻烦吗?” 穆继宗一愣,没想到陈文茵居然是这个意思。但他觉得陈文茵未免有些杞人忧天了,于是道:“我们回鹘大汗是真心实意,要和你们偃月交好的,为此就是俯首称臣都在所不惜,又怎么可能跟你们打仗呢?” 陈文茵满不在乎道:“那谁知道呢,未来会怎么样,那是谁也说不准的。” 穆继宗一直认为大汗求和之心赤诚,却没想到无端端遭到陈文茵如此猜忌,多少也有些不甘心。 陈文茵并没注意到他的反应,只是指着对面幽暗处道:“那里,一般来说的确是暗哨林立的所在,但现在却是人最困顿的时候,任他是多大的能耐,注意力都不会太过集中才是。” 穆继宗看向幽暗之中,即便他目力过人,在这片过于黑暗的地方也依旧看不清什么东西。 陈文茵又道:“你想想你以前站岗的时候,是不是每到这个时间就感到困乏难当?” 的确在夜里站岗的时候,总有那么一段时间是困意难当的,即便自己如何认真,也难免是要睡过去的。 可如此寄希望于敌人的失误,这与赌博又有何异?穆继宗还是觉得陈文茵的举动实在太过冒险了。 可他刚提出这个问题,陈文茵却反过来问道:“你们回鹘,是不是有个很厉害的部队,是叫……叫什么神鹰卫?” 穆继宗点点头道:“是有这么一支部队,他们是大汗的直属部队。” 陈文茵忽然弯腰捡起一块石头来,在手上掂量起来,嘴里不停问道:“是因为他们都带着鹰吗?所以才叫这样的名字。” 穆继宗不知她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但她向来好奇心极重,可能在哪听过这支部队的名字,所以才感兴趣问了一下也说不定。 于是穆继宗答道:“没错,神鹰卫不仅个个武艺高超,而且都会驯养猎鹰,在与敌人战斗时让猎鹰干扰或袭击对手,那也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陈文茵点了点头:“有点意思。”她说着时手忽然一抖,将手中的的石头猛然扔了出去。 穆继宗刚想叫一声,却听“咯啦”一响,那石头已经撞上了不知哪根柱子。 原本寂静无声的军营立刻响起叫嚷的声音,随后又听见一阵脚步声向着这边跑了过来。 陈文茵忽然快速而轻巧地道:“就是现在,快走!” 穆继宗听了她的话刚想往前跑,却看她轻巧地向后跑去,边跑还边对他道:“去那边干什么,这边来!” 穆继宗被他绕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脚下还是跟着她向反方向跑去。 陈文茵流星锤再次出手,轻轻松松翻上了木制的围墙。 穆继宗也跟了上来,但见得他们登上的地方竟然没有一兵一卒把守,不由得有些惊讶,问道:“你本来就知道这里没人?” 陈文茵笑道:“刚刚和你说话的时候,我已经将四下里都看了个清楚,这里一定是没人的。” 穆继宗没想到她刚刚看似毫不在意地聊天时,居然已经将四下里的情况摸清楚了。 他这时才明白过来,陈文茵刚刚扔出石头,是为了吸引对方的注意力,让他们将目光都集中在发出声响的地方,为自己接下来的动作打好掩护。二人能如此顺利攀上围墙,刚刚那颗石头可谓功不可没。 第八十一章:飞影入帐寻干方 二人摸进敌营,一路兜兜转转,半天东摇西逛,绕得穆继宗不明所以。 又过了一阵子,穆继宗实在忍不住了,这才小声问了陈文茵一句:“你到底想去哪?这都在他们营里乱晃一刻了快。” 陈文茵不以为然地四下查看,同时漫不经心道:“我就是想把他们营中的配置看清楚。” 穆继宗叹道:“即便如此,哪有你这样一步一步去看的?你去拿了他们的配置图来看,不是很快就明白了?” 陈文茵听了回头盯着穆继宗,一双大眼睛不断眨着。 穆继宗以为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话,显得有些尴尬,最终不知所措地低下了头去。 却没想到陈文茵忽然道:“有道理哎……可是这个配置图会放在哪里呢?” 穆继宗没想到陈文茵居然会赞同自己,不由得笑了起来:“这个不好说,一般军师和主要将领手里都会有。但要说哪里一定有的,那就是主帅手里了。所以他们的帅帐里一定会有。” 他说着指向了大营中间一个极大的帐篷。 陈文茵张目望去,见到那帐篷比其他帐篷大出不止两圈,里面光芒直照出帐外一丈多远。 陈文茵眉头一蹙,明显一脸不解问:“你怎么知道那里是帅帐?” 穆继宗觉得陈文茵是在嘲笑自己一般,“哼”了一声道:“我当了一年的兵,帅帐什么样还是能看出个大概的。若你不信,咱们就过去看看。” 陈文茵一笑:“好啊,那咱们就看看去。” 她的语气依旧如平时一样兴致满满,似乎她真的不是在置疑穆继宗,只是好奇心又被勾起了一般。 二人蹑手蹑脚向着那大帐而去。他们二人身手轻灵,想要绕过一路的明岗暗哨并不困难。 但到了大帐附近时,二人想要继续走下去就不容易了。 该说果然是大帐吗?虽不至于里三层外三层,但六角都有人把守也是事实。 “怎么办?想不惊动他们冲入大帐几乎不可能。” 陈文茵思索了一下,皱眉道:“这些人太碍事了,都得杀了。” 穆继宗一愣:“你认真的?” 陈文茵郑重地点点头:“除了门口两个人,如果杀了他们动静太大。其他四个都不能留下。” 穆继宗盘算了一下,这难度可不小啊。 “咱们一人一边,要快、要利索,不能让他们有反应时间。” 陈文茵说着已经向那边摸了过去。 穆继宗无奈叹一口气,既然陈文茵已经打定了主意,那自己也只能上了。 他缓缓走到了那边靠后卫士的身旁,在一片黑暗中埋伏起来,一时也没被人发现。 忽然他看见对角一阵金光闪过,随即一个黑影歪了下去——虽然附近火把不少,但邻近黎明,火势都已经小了下去,所以很多东西只能看见个模糊的影子。 穆继宗知道那是陈文茵的金刀出手,这一点金光同时也引起了他身边守卫的注意。 守卫帅帐的果然都是些警醒之人。穆继宗心中感叹的同时,手中已拔了英吉沙短刀在手,趁着那守卫转头的时候一把捂住他的嘴,手中短刀早在他脖子上抹了一遍。 那守卫只能从喉咙里“唔噜噜”发出些奇怪的声音,便被穆继宗轻轻按倒在地,吐出了人生最后的一口气。 二人如法炮制,又撂倒两个守卫,这才回到大帐后面汇合。 “接下来怎么办?” 穆继宗刚问出这个问题,陈文茵已经顺手抢过他的短刀,一挥刀便在帐篷上裂开个口子。 看着她将短刀还给自己,穆继宗嘟囔一句:“为什么要用我的?” 陈文茵也不理他,只管向着帐篷里面看去,嘴里轻声道:“我的刀颜色太显眼了。” 原来她也知道自己的刀太显眼了啊。 穆继宗想着也看了过去。那大帐里是几个人正在饮酒谈笑,看样子都是位阶不低的高官武将。 看到这个场景,陈文茵笑道:“果然让你猜对了,太好了!” 这不就是明摆着信不过我?穆继宗想着叹一口气,但这时终究不是和她争论这些的时候。 眼看着帐篷里的人都喝得差不多了,为首的一个将领站起来说了些什么。 他们说的是吐蕃语,二人都听不懂。但看来宴会是告一段落了,那为首的将领敬了众人一杯酒,所有人便站了起来,随后一一告退。 到最后一个文官打扮的人告退时,那将领过来亲切地拉着他的手,二人有说有笑地携手出了帐篷。 “这应该是上面来监军的。” 想起阿里木来的时候,亚力坤也是这般殷勤,穆继宗便得出了这么个结论。 “别管是干什么的,总之天助我也!” 陈文茵立刻划开帐篷一角,整个人钻了进去。 这大胆的行为着实吓了穆继宗一跳,须知如此稍有不慎,那就是死无葬身之地的结果啊。 他赶紧也跟了进去,这时陈文茵已经到了主位长案的边缘,他快步上前想要劝陈文茵赶紧离开。 可他还没说话,陈文茵先招招手让他赶紧走了过去。原来她已经发现了对方的布防配置图,正在仔细研读。 穆继宗轻声道:“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等等……”陈文茵说着,嘴里喃喃自语道,“东南两侧是悬崖,上配弓箭手下配长戟士……对,这样部队别想爬上来;北侧是坡道,前阵是盾阵,中阵是长弓……如此前阵阻挡敌军,中阵居高临下射箭,中规中矩。后阵是……后阵是铁索马?” 穆继宗可不知道铁索马是个什么东西,他在回鹘时听也没听过这样的兵种。他现在只在乎陈文茵能不能在对方回来之前看完图纸,于是口中不断催促着。 可陈文茵恍若不闻,只是眼睛死死盯着图纸,口中念念有词道:“前阵被破,中阵立刻向两侧闪避,后阵的铁索马借着高低差居高临下这么一冲……好狠的布置,即便攻方在铁索马下仍有残存,也必然禁不住接下来又一轮的箭雨……” 正这时,帐外忽然有了声响。 第八十二章:长弓金火显骁强 穆继宗回头一看,见到那将领正大步走回帐篷来。 陈文茵慢了一步才回过头来,正和那将领对上了眼。那将领陪着熬了一夜,精神有点恍惚,看见陈文茵和穆继宗这两个不速之客时不禁愣了一下。 陈文茵反应迅速,抓住这个空档忽然往腰间一摸,再出手时金火流星锤已经应手而出。 那将领闪避不及,被这一锤正打在脸上。 终究是他久经沙场,虽然脑子没跟上情况,头却下意识向后仰了过去。 虽然他凭着惊人的临机应变使这一锤没有打实,但依旧一声惨叫趴倒在地——原来陈文茵流星锤上的火焰灼到了他半边脸孔。 陈文茵叫一声:“撤!”可她叫出来的居然不是汉语,而是回鹘语。 穆继宗愣了一下,陈文茵此时已抓起布防图跑了出去,他立刻回神,也赶紧追了上去。 那将领捂着被灼伤的脸孔跑了出来,忍着疼痛大声发号施令。二人虽然听不懂他的话,可也知道那是叫人拿下自己的意思。 陈文茵双指圈在嘴边,一声嘹亮的哨响传了出来。 这是她在召唤白王! 穆继宗刚想到这一点,空中已经落下一声震人心魄的啼鸣。随之而来的是黑暗中一道白影,闪电一般划开夜空,径直冲向那发号施令的将领。 那将领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被白王猛然一冲,活生生啄掉了一颗眼球。 那将领再也忍不住疼痛,早滚落在地不断哀嚎。陈文茵趁这机会抢下一匹马来,夺过那被她踢落的骑兵手中长刀,策马向前冲去。 穆继宗也拿下一匹军马,夺下弓箭连射三箭,立时将当先的三个重甲兵射死,每一箭都不偏不倚正中对方左眼。 他三箭皆中,例无虚发,惊得附近兵士一时不敢靠近。 他这时才有机会来到陈文茵身边,急问:“现在怎么办?” 刚刚陈文茵说的都是回鹘语,这时他说的便也是回鹘语。可陈文茵到底不是真懂回鹘语,只轻声用汉语问道:“你说什么?” 穆继宗只能轻声又用汉语说了一遍。陈文茵叹一口气道:“现在乱糟糟的,我也不知道。” 穆继宗听着她说话时,眼睛已经将四下里都瞧了一遍,开口道:“北边守备最严,东边次之,西边更次,南边最为薄弱。” 陈文茵稍稍一愣,没想到他只是打眼一看,便清楚明白了整个军中的配置。她赶紧道:“那咱们冲南边。” 穆继宗眉头一皱:“不,现在冲东边。” 陈文茵不明所以:“你说什么?” 穆继宗急道:“你先听我的!” 他说着弯弓搭箭,一连五箭射出,人已经催着快马向东边冲了过去。 陈文茵叫了他两声,但穆继宗只管充耳不闻,依旧向着东边猛打猛冲。陈文茵无奈也跟了上去,二人凭着一身功夫在东边大军中冲杀数阵,直打得天昏地暗,吐蕃军当者立毙,可凭着人数优势依旧将二人逼退了回去。 这一阵刚退下来,穆继宗便喊一声:“再上!”便当先策马继续冲杀上去。 陈文茵急道:“这样会耗死咱俩的!” 穆继宗也不管这些,只管冲杀上去。陈文茵也是见过自己母亲用兵的,哪有像穆继宗这样发疯一般往死地里扑的? 她刚冲上去想要穆继宗下来,却看穆继宗忽然兜转马头,向着自己这边冲了过来。 这一下陈文茵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刚想开口询问,却听穆继宗大喝:“南边,冲过去!” 话音一过,他已经向着南侧疾冲而去。 陈文茵来不及回话,只能也快马而去,这时才发现南边真的出现了一个极大的空档。 原来是穆继宗几次疯狂的冲击,让敌军相信他二人真的是要从东边突围,将不少兵力都转移到了东边。 如此一来,原本就守备薄弱的南方便难免出现缺口,更何况这时吐蕃军中群龙无首,这缺口可没那么容易补上。 二人猛冲过去,待对方想要派兵来援时已经晚了,他们二人已经冲到了围墙边上。 陈文茵飞身而起,脚在马头上用力一点,身子猛然拔高,立刻便落到了围墙上的岗楼里,挥马刀将四名守住岗楼的士兵都砍倒在地。 穆继宗轻功没陈文茵那么好,他急起两步又一伸手,这才摸到岗楼的边沿。在守卫们冲过来将他打落前,他先一翻身上了岗楼,手中短刀连削。他手中的英吉沙短刀不愧是利器,立时将四人连人带甲削出个大口子来。 二人来到围墙边沿,见到下面是不见底的悬崖深渊。 这里的地形二人早有了解,可当真的看见了眼前的落差,穆继宗还是不免有些怯步。 陈文茵这时反而心思一沉,全无了之前心浮气躁的感觉,沉声一喝:“跳!”随即纵身向下跃去。 这样的悬崖,若是跌下去必要粉身碎骨。可眼见得陈文茵径直落下,身影越来越小,也容不得他多做思量,立刻将心一横也跳了下去。 听着风声从耳边猛烈刮过,穆继宗心中忽然平静了下来。他原本聒噪鼓动的心声渐渐沉寂,跳动得比平日里还要慢了一些。 他忽然想到,若是就这么坠落下去,那自己就能与陈文茵死在一起了。 能与陈文茵一起死?想到这里,他居然就真的平静下来,甚至开始有了明确的安心感。 只要是跟陈文茵在一起,他居然连死不怕。 正当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忽然见到下面一缕金光闪动。 这金光闪烁连连,向着自己这边划出一个半圆,飞速朝自己接近过来。 那是陈文茵的金火流星锤,她将流星锤绑在了一处凸起的岩石上,自己快速荡了过来。 正在半空上,陈文茵一把抱住了穆继宗,两人在天上荡了几个来回,陈文茵用沉坠劲坠住了金链,这才继续缓缓下降。 她这一招果断而精确,兼之施展出来金光璀璨、夺人耳目,恐怕就是放在杂耍里也能让人拍手叫好吧。 可就是这样华丽似杂耍一般的动作,竟救了自己的性命,这救命之人还是如此一个妙龄少女。这一切的一切,都让穆继宗觉得不可思议。 第八十三章:邻国友邦亦遭殃 陈文茵和穆继宗下了山崖,便躲在附近的林子里不再出来。 按陈文茵的说法,对方一定会下来查看二人的踪迹,若是没找到他们的尸体,就一定会沿路查寻一番。 他二人的马匹在山崖另一侧,此时逃跑难免被对方追上,倒不如就这么躲在附近,等吐蕃骑兵找不到他们悻悻而归来得轻松自在。 事实证明陈文茵果然没猜错,他们在林中躲过了一个时辰,直到对方一无所获纵马回营,二人这才走出来松了口气。 穆继宗看着吐蕃骑兵远去的方向叹道:“你真是厉害,对方的反应都被你猜中了。” 陈文茵笑道:“这算什么,你才是厉害,那么危急的时刻居然能迅速看穿逃生之路,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穆继宗挠了挠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他只知道当时危机就在眼前,本能便做出了反应。 但好歹是让陈文茵感到了佩服,他也不免有些自鸣得意,笑道:“如何?这回信了吧?之前还怀疑我指的路呢。” 自己什么时候怀疑他了?陈文茵想了一下,这才想到他说的是之前他指对方帅帐时,自己提出了质疑。 “那倒不是我怀疑你,只是我随娘出征的时候,娘每日所在的帐篷都不一样。那个大帐就是个幌子,就连我也只有当天询问了大帐的守卫,才能知道娘具体在哪个帐篷里。” 圣平郡主岳邦媛善于用兵,这在周边各国都不算是秘密了,只是她用兵的细节却无人知晓。今日穆继宗从陈文茵口中听说了岳邦媛这等谨慎的行军作风,倒也是个意外收获了。 但说起大帐,他却想起了之前陈文茵在吐蕃大帐里喊出的话语,那时她虽然只说了一个词语,但那可是字正腔圆的回鹘语。 “你为什么会说回鹘语?什么时候学的?” 陈文茵一愣,显然没想到穆继宗会有此一问。她瞪大眼睛瞧了穆继宗一会,这才回道:“是我之前缠着你姐姐学的。你想啊,你们汉语这么好,可我却不会回鹘语,这多没意思。” 她说着时手一抖,从她手中的拿着的布防图里忽然掉出了一封书信。她眼疾手快,赶紧拣起了信封来,喃喃道:“这是什么?” 陈文茵查看布防图时穆继宗就在旁边,他也不记得那时附近有这封书信,但当时情势危急,他们两人一时没有注意也是有可能的。 陈文茵拿起信封,见蜡封已开,知道吐蕃人已经看过了。她随手掏出信纸抖开,但见里面都是吐蕃文字。 她回头看向穆继宗,见穆继宗也无奈摇摇头——这异国文字谁能看得懂啊? 陈文茵叹一口气:“罢了,这算意外收获,等回去看看有没有精通吐蕃文的通译吧。”说着将书信收好,便叫上穆继宗一同回去。 穆继宗本来还有些事情想问,但让这书信转移了注意力,便也没有过多言语了。二人摸着悬崖边找到各自的坐骑,便快马加鞭回了成都。 甫一回到成都,陈文茵也不回住处,径直就进了衙门。 之前她一日间拿下了一众高官的脑袋,这时成都的官府衙门大多还没缓过劲来,那些衙役们看见陈文茵都是一脸的战战兢兢。 能来迎接陈文茵的也不过是个年龄不大的通判,他低着头走到陈文茵身边,轻声问着:“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陈文茵叹道:“说说看,你们这有没有能看懂吐蕃文字的?” 那通判愣了一下,复又低头道:“小的不才,能看懂一二。” 陈文茵一听喜上眉梢:“你懂?那可太好了,快帮我看看这上面都写了些什么。” 她说着将怀里的书信掏了出来,一把送到了那通判面前。 那通判伸手接过书信,穆继宗发现他的手还有些微微颤抖,显然是被陈文茵之前的大肆杀伐吓住了。 陈文茵也不管他是否害怕,只管把脑袋凑到那通判头边,皱着眉头看着他手上的信件。穆继宗也一样的动作,二人一左一右将那通判夹在中间,只吓得那通判抖如筛糠。 “快点,上面写什么了?” 陈文茵本来就是急性子,才不管那通判不说话是因为没读出来还是心里害怕,时间稍久就立刻开声催促。 那通判身子猛然一抖,说话都开始结巴起来。 穆继宗心里不禁同情起这位通判来,对他轻声道:“别着急,深呼气两次,原原本本说出来就好了。” 那通判如言深呼吸两次,情况好转不少,虽然双手依旧颤抖,但起码说话流利了不少。 他虽然微有颤抖,但依旧流利念道:“吾友答日……芒赛,见信如晤。昔吾国势弱……饿殍……饿殍遍野……然今日樨玛赞普……” “行了,拣重点的说!” 听着那通判一边翻译句义,一边还要磨磨唧唧地拽文,陈文茵实在是有些受不了了,便突然出声打断,又将那通判吓得一抖,连信都差点掉了。 眼看着他就要跪下喊求饶,陈文茵一把将他提起来,厉声道:“上面的重点是什么?” 那通判哪敢违抗?赶紧拿着书信贴在脸上仔细阅读,过了一会才结结巴巴道:“这……这是吐蕃大将军囊日弃隶写给边防将军答日芒赛的私人……私人信件,是说吐蕃的王……樨玛赞普已经……已经决定要派兵吞并……回鹘,让他做好准备什么的……” “什么?”他话刚说到一半,穆继宗忽然大喊起来,又将他吓了一跳。夹在这两人中间,他真是何时心脏停跳都不奇怪。 “吐蕃要攻打回鹘?”穆继宗还沉浸在刚刚听闻的消息中,这对他来说实在太重要了。 陈文茵皱着眉头看了穆继宗一眼,随即又盯住了那通判问:“给我仔细看清楚了,真的没错吗?” 那通判赶紧又仔仔细细看了两遍书信,这才颤声回道:“没……没错……小的不敢看错……” 陈文茵一脸凝重地看向穆继宗——这一下便算是板上钉钉了。 第八十四章:行色匆匆归庙廊 陈文茵沉思了一下,再次看向了那个通判。 她这时显得有些着急,那眼神看起来十分凌厉,通判生怕自己会被她生吞活剥了去。 陈文茵问道:“信上说什么时候动手了吗?” 那通判赶紧又看向书信,仔细读了一遍后颤声道:“上面说,今年厉兵秣马,待到明年冰雪消融之时出兵。” 陈文茵道:“冰雪消融时……是明年开春?” 那通判摇摇头:“应该不是,吐蕃地势高,等他们那冰雪都融去了,咱们这边该入夏了才对。” 穆继宗急道:“那也没多长时间了……不行,我得赶紧回去!”他说着就要往门外走去。 陈文茵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道:“你先别急,这山高水远的你能说走就走?” 穆继宗嚷道:“我从这往北直走,到秦州附近再往西行,很快就能回去了!” 陈文茵叹一口气道:“我知道你着急,可你想想,就你自己这么回去了能有什么用?” 穆继宗继续道:“我可以回去告诉大汗,让他早做准备,好抵御那些吐蕃人的进攻……” “啪”的一声脆响传来,惊得在场众人都屏住了呼吸,无论是那胆小的通判还是两旁的衙役,这时候都缩着脖子惊恐地看着两人。 唯独穆继宗的反应慢了半拍。他缓缓回过头来,感受着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被陈文茵打了一巴掌。 所有人都以为陈文茵生气了,毕竟敢冲着她高阳公主这么吵嚷的人,整个偃月也屈指可数。 可陈文茵的面容十分平静,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她看着穆继宗,看着他盯向自己的眼睛,开口问道:“如何?冷静下来了吗?” 穆继宗长出一口气,微微点了点头。 陈文茵也满意地点点头:“那就好,你仔细想想,如果你就这么回去了,即便你们大汗有了准备,可凭你们回鹘现在四分五裂的状态,你觉得能抵挡住吐蕃的大军吗?” 她说得有道理。虽然穆继宗不愿意承认,但不得不说陈文茵说得有道理。是自己一听说回鹘有难就冲动了,自己应该好好分析一下,现在最合理的做法是什么。 陈文茵也叹了一口气,但那口气似乎没有急躁在里面,反而是满满的放心感。她柔声道:“你别着急,咱们这样,你先跟我立刻回京。等到了京城,我就求陛下出兵,你和偃月大军一同回去,先助你们大汗统一了回鹘,然后咱们两边一鼓作气灭了他吐蕃。” 攘外必先安内,陈文茵所说的确不错,只有先统一了回鹘,才有可能和吐蕃有一战之力。如果彼时还能得到强国偃月的扶助,那打败吐蕃可以说是志在必得。 穆继宗点了两下头,第一下时还有些犹豫,第二下时却像是下定了决心。 他大声道:“好,事不宜迟,咱们这就走。” 陈文茵笑道:“这就对了。” 二人说着并肩向门外而去。那通判看着二人好似十分亲密地快步出门,心里不禁有些惊讶:那少年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能得高阳公主如此青睐。 陈文茵和穆继宗回了住处,这时段永琪刚从余正音那里逃出来,正趴在桌子上叫苦连天。 他见到二人走来,立刻收住哭喊声,抬头笑着对陈文茵道:“公主回来了,我等了你一夜呢,生怕你受点什么伤。” 陈文茵白了他一眼道:“少来,你就是才到客栈吧,若是我晚回来会,你恐怕已经回房间闷头睡觉去了。” 段永琪急道:“怎么会,我听说你出门去一夜未归,担心得很呢,尤其还是跟这位穆小将军一同消失的。” 穆继宗也白了他一眼,若是在平时,二人少不得吵几句嘴,但现在他心中有事情压着,便也没了跟段永琪计较的心情。 陈文茵却将眉毛一挑,忽然低下头盯着段永琪,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一夜未归?莫不是半夜闯进我的房间了?” 段永琪本来还为穆继宗“不敢”和自己理论得意,忽然听到陈文茵这话,不禁一愣,随即摆手叫道:“不不不……怎么会?我是听任重兄说的!” “任重?”陈文茵转头看向正坐在一旁喝茶的陆承远,“是你告诉他的?” 陆承远点点头道:“是。” 陈文茵问:“那你又是如何知道我不在的?” 陆承远道:“知道主子的动向,是侍卫的本分。” 陈文茵眉头一挑,笑道:“可你也没掌握我的行踪不是?” 陆承远道:“所以是我失职了。” 陈文茵眉头猛然跳了两下,面对陆承远,她真的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任重兄的事情过后再说,公主你们到底去哪了?” 段永琪适时插话进来,不着痕迹地解除了陈文茵和陆承远之间的尴尬气氛。这让穆继宗不得不怀疑他不仅仅是因为好奇,反而实实在在是想帮陈文茵的忙。 陈文茵叹一口气,表示对陆承远毫无办法,然后将夜里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当听说他们二人闯进吐蕃军营偷取布防图的时候,陆承远和段永琪都瞪大了眼睛。 陆承远终究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安静听着陈文茵的话,但段永琪却有些着急了,他嚷道:“怎么能这样,这不是胡闹吗!” 陈文茵猛然瞪他一眼,喝道:“别打岔,听我说完!” 段永琪立刻老实下来,继续听陈文茵讲述夜里那惊心动魄的故事。 待听完最后他们发现书信并让人翻译出来的情况后,段永琪才算完全明白了二人为何看来如此匆忙。 说完二人讨论后的决定,陈文茵道:“事情就是这样,咱们准备准备便立刻返京。” 陆承远点点头,段永琪则精神一振:“好,这就走!”看来他是真的想尽早逃离余正音的身边。 “段小侯爷,你得留下。” 段永琪正准备起身时,陈文茵忽然一笑,对他清清楚楚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段永琪正愣着,便又听陈文茵道:“毕竟武林人士不成气候,怎么说也得有个会用兵的人坐镇不是?既然我不在,就只能留下你了。” 第八十五章:幽幽霓裳别高堂 能把段永琪甩开,陈文茵的心情好极了。 原本没了碍眼的段永琪,穆继宗也应该很开心才对,可惜他终究心念回鹘,挂碍着那里的朋友,更挂碍着那里的母亲,他实在没有去管段永琪的闲心了。 他不断挥动马鞭,那马也被他的焦躁情绪感染,一边嘶鸣一边狂奔着。 陈文茵知道他担心,便也不多说什么,只管跟着他一路前进。 倒是惜字如金的陆承远赶了上来,对他道:“你再这样打,马就累死了。” 穆继宗愣了一下,他也知道自己太焦躁了,也知道中原有句话叫做“欲速则不达”。他叹一口气,道一声“抱歉”,放缓了速度。 陆承远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微微勒住马,跟在了陈文茵的身后。 陈文茵道:“你还要去见一眼穆月盈吗?” 穆继宗沉吟了一下,他当然是想要带着姐姐一起走的,于是问道:“时间呢?来得及吗?” 陈文茵笑道:“这有什么来不及的,吐蕃还不是要明年才能打过来。再说了咱们先到黄州再去东京也不算绕路。” 穆继宗点点头,既然陈文茵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反驳什么。三人快马加鞭向着黄州而去,他们此去比来时着急不少,路上所用的时间居然短了一半。 到得穆家庄,穆绍风又见长孙的开心自不必说,穆月盈也为再次见到弟弟和陈文茵而开心。 众人不过寒暄了几句,穆月盈便将穆继宗拉到一边,低声笑问:“如何?这段时间有没有拿下小茵?” 穆继宗一脸严肃地摇摇头:“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讲。” 看到弟弟难得如此严肃,穆月盈也明白事情应该很严重,于是不再说话,只退到一边看着穆继宗。 穆绍风没听到二人的对话,还在为了穆继宗回来而开心,上前拉着穆继宗的手,想让他坐到自己身边去。 穆继宗一把抽出手来,对着一脸诧异的穆绍风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这才正色道:“还请爷爷恕罪,孙儿有重要事情禀告。” 穆绍风看他这样的神情,也只能点了点头,端坐上位,仔细听着穆继宗的言语。 穆继宗将吐蕃要攻打回鹘的事情详细说了,这才回头看向穆月盈,少倾又看回穆绍风道:“此事事关重大,孙儿想跟姐姐一同回去。” 穆绍风愣了一阵子,这才抬起头来看向穆继宗,那原本光彩照人的眼神竟忽然黯淡了许多:“要回去啊……一定要回去吗?” 穆继宗看着眼前的老人,却不由分说地点点头:“是,一定要回去。” 穆绍风一脸近乎祈求的表情问道:“你们是穆家子孙,只要留在偃月……” “回鹘是我们的家,我们妈妈还在那里。” 未等穆绍风说完,穆继宗已经驳回了他的建议。穆绍风好似被重拳锤了一下,立时委顿了下去。 他沉默了良久,这才喃喃念道:“是啊……那是你们家……” 面对穆绍风的落寞,穆继宗的反应近乎无情,他只是在那里等着,等穆绍风接受这个现实。 但穆月盈却无法如此无情,这么些日子过去,她对穆绍风已经动了感情,那是她的爷爷,她已经对此有了深刻的认知。 她没法放下穆绍风,她这些日子越来越在乎这个孤寂的老人。这个老人是如何度过寂寞的十七年的?是如何熬过这日日夜夜的? 这些她不知道,可她知道这些日子,这个老人是如何疼爱她这个孙女的,一个老人对自己掏心掏肺,她如何能不动容? 她缓缓走到穆绍风身边,轻轻跪下,和缓地握住了穆绍风的手,轻声笑道:“爷爷别担心,我回去跟妈妈说一声,等那边完事了,我还是会回来陪你的。” 穆绍风听闻此话,便似溺水时抓到了救命稻草,立刻双目圆睁盯着穆月盈,颤声道:“真的吗?” 穆月盈微微一笑:“当然是真的,我可舍不得和爷爷分开呢。” 穆绍风笑着猛然点点头:“是是,爷爷也舍不得跟你们分开啊!” 他说着俯身抱起穆月盈,宠溺地摸着她的头发。穆月盈柔声笑道:“爷爷便在这等着我,好吗?” 穆绍风笑道:“好、好,我就在这,哪也不去。” 终于安抚好了穆绍风,众人这才告辞出了穆家庄。 想必穆绍风回去还要难过好一阵子吧,但他好歹有了念想,便有了期待和等待的理由。 穆月盈骑在马上,依依不舍地回头看着站在庄门前的穆绍风,直到那冲她挥手的人影越来越小,小到再也看不见了,她仍旧不舍得回过头来。 穆继宗叹了口气,他终究无法像穆月盈一般珍惜穆绍风,他仍旧没有放下对自己这位亲爷爷的怨恨。 他们两人就要走了,就要回去西北的戈壁,到属于他们的回鹘去了。等回去了,他也就不再是穆继宗了,他会变回阿米尔?萨巴赫。 想到这里,他忽然有些落寞。他不喜欢自己是穆继宗,他希望自己还是阿米尔。 但如果他不是穆继宗了,他还能跟在陈文茵身边吗?况且他也不知道,他的姐姐——穆月盈是否愿意变回阿依努尔。 她太喜欢中原了,也太在乎这个爷爷了。她对这个偃月有太多的不舍,她恐怕再也变不回那个天真任性的阿依努尔了。 穆继宗长叹一声,穆月盈却对此恍若未闻。或许她真的没听见,毕竟她此时的心并不在这里。 四人一路疾行,用了五日回到东京城中。 陈文茵嚣张跋扈的劲头又上来了,她直管快马加鞭冲入京城,在京城大道中纵马飞奔。剩下三人不敢被她甩开,也只能跟在她身后疾驰而去。 好在陈文茵叫了白王在前开路,群众见到白王疾飞而过,都吓得纷纷走避,竟就这样给四匹马让开了道路,使他们一路畅通无阻。 穆继宗虽然觉得如此扰民终究不好,但想想现在事急从权,便也不多说什么,一门心思跟在陈文茵身后向着京城而去。 第八十六章:金銮殿中神兵襄 陈文茵一路奔到皇宫内院才下了马,领着穆家姐弟去见了皇帝。 皇帝此时正在会宁殿午休,刚刚在榻上侧卧闭眼,便听到了殿外传来吵嚷的声音。 无端端被打扰了午睡,皇帝当然有些不悦。他皱起眉头叫来老太监,喝问是何人吵闹。 那老太监看来颇有些为难,他一会看看皇帝,一会向外瞟两眼,直到皇帝再次口吻严厉地问了他一遍,他这才俯身道:“回禀陛下,是高阳公主在外面,说有要事求见陛下。” 皇帝听了双眼忽然睁开,立刻坐直身子道:“怎么不早说?既然高阳回来了,那朕还哪有心情睡觉?快快叫她进来。” 老太监赶紧应和,快步走出去宣高阳公主进殿。 陈文茵听到宣召后便大步流星地走入殿去,穆家姐弟和陆承远三人却不敢像她一般大大方方,只能弯腰低头,小步快速地跟了进去。 皇帝见到陈文茵走来,起身迎了上去,伸手拉住她的手笑道:“自从你走了之后,朕日日叫人看清各门,别漏过了你回来的身影,朕好去迎你。可没想到还是叫这帮酒囊饭袋看漏了,你看看,你都到了朕面前来,朕还没听见他们的消息呢。” 陈文茵被皇帝牵到床边坐下,笑着道:“这也怪不得他们,是高阳快马加鞭一路冲进了皇宫,他们这时候恐怕还在跑来的路上呢。” 皇帝笑道:“他们慢了,那就是是他们的错,但既然高阳你亲自开口求情了,那朕就饶了他们。” 陈文茵眯着眼睛笑道:“吾皇宽宏大量,高阳拜服不已。” 二人笑着寒暄了一阵,皇帝斜眼看向穆继宗等人,问道:“怎么,这回萨巴赫小将军又来了?” 穆继宗没想到上国大皇帝能记住自己的名字,赶紧回道:“小人惶恐。” 陈文茵接话道:“人家现在可不是阿米尔?萨巴赫了,人家现在是穆继宗了!” 皇帝眉毛一挑,似乎对此很感兴趣,细问了其中的详情。 陈文茵将这些时间中发生的事情都绘声绘色讲了出来,皇帝听得津津有味。当听到穆继宗是穆绍风的孙儿时,皇帝瞪大了眼睛看向穆家姐弟,赞叹道:“好啊,没想到回鹘还有我偃月英雄之后,好啊!” 穆月盈为着皇帝夸赞了自己的爷爷而开心起来,穆继宗却只是心平气和道了声谢。 陈文茵又讲下去,说到二人夜探吐蕃大营,寻得书信,知悉吐蕃要对回鹘不利时,皇帝的眉头已经紧紧皱了起来。 他先是斥责了陈文茵一句:“你这孩子从小就野,这么危险的事岂能当做儿戏?不说是朕,这事要是让圣平知道了,她能饶得了你?” 陈文茵抓着皇帝的手臂撒娇道:“陛下对高阳最好了,可千万不能告诉娘啊,否则高阳免不了一顿打呢。” 皇帝叹一口,笑骂一声“真拿你没办法”,便转头看向穆继宗,正色道:“穆小将军,你们回鹘既然已向偃月称臣,朕自然不会任由吐蕃攻打你们。你且在京城小住三日,朕这就传令调集兵马,随你一同回国,先安内乱,再杀外贼。” 能得到上国大皇帝亲口承诺,穆继宗喜不自胜,立刻跪下连连叩头,不断谢恩。 皇帝微微一笑,挥挥手道:“好了,平身吧,你们都先下去,让朕和高阳好好聊一聊。” 穆继宗看了陈文茵一眼,见陈文茵也冲自己招了招手,便道一声安,与穆月盈和陆承远一同退了出去。 接下来的三天里,穆继宗过得度日如年。他天天盼着皇帝答应他的大军,就连穆月盈和陈文茵跟他搭话时,他也经常心不在焉,爱答不理的。 终于熬过了这三天,第三天的中午过后,便有人来敲响了豫王府的大门。 穆继宗毕竟不是主人,不好亲自上前应门,只能坐在客厅等候。那边澄泓已经快步走到门口,将两扇大门拉了开来。 穆继宗虽然心焦如焚,却不能轻易失了礼节,只能坐在椅子上不断伸着脖子向外望去,但奈何外面的情况都被澄泓的背影挡了个干净,居然什么也看不到。 过不多时,来人似乎已经通报完毕,澄泓便领着他向客厅走来。 直到二人都跨进了门槛,穆继宗才看清来的是什么人——那是一个长相干练的中年人,他留着短短的胡须,眉眼中尽显刚毅,走起路来带着阵阵风声,看起来就威猛异常。 他身着镜铠,手里抱着头盔,看那一身盔甲造价不菲,恐怕是在军中颇有些地位的人物。 那人来到客厅后,先冲着坐在主位的陈文茵抱拳行礼,随即四方抱拳,这才道:“归德将军雷励行领靖西将军差遣,前来拜见高阳公主。” 穆继宗不知道偃月的官职是怎么定的,所以他也没听明白这个雷励行到底是归德将军还是靖西将军。 他正打算问一下时,陈文茵却起身走了下去,她一把扶住雷励行,笑道:“七叔何必如此多礼,如此岂不折煞了文茵?来,快坐下。”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雷励行向椅子那边拉过去。 雷励行却道:“君臣之礼不可乱,公主在上,末将怎敢随便落座?” 陈文茵笑道:“七叔真是固执,这里没有外人,到了豫王府,七叔就当做是到了自己家,不必拿文茵当公主,只管当个小辈教导就是了。” 要说能让陈文茵说出这样的话来,那在偃月是何等的殊荣,可雷励行却眉头一皱道:“这怎么行?” 穆继宗没想到陈文茵对这个雷励行的态度如此亲昵,便问一旁的陆承远:“这位将军是什么人?” 陆承远道:“是豫王的七弟。” 这……陈文茵都叫他“七叔”了,陆承远这解释不就是个废话吗?穆继宗知道陆承远惜字如金,可只听到如此模棱两可的回答又怎能甘心?于是继续问道:“能不能说得详细一点?” 陆承远瞟了他一眼,却不愿意继续多说,这时穆月盈也歪着头笑道:“就是啊陆公子,说详细点呗,我也想听呢。” 第八十七章:东堂西营何灵皇 陆承远感到颇有些麻烦,他捏了捏自己的睛明穴,叹了一口气,想了一下才道:“当年豫王殿下有十六个结义兄弟,称为‘冀州十六骑’,那位雷励行雷将军就是十六骑里面的第七位。” 陆承远说完,拿起茶杯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茶水。好似他从来没说过这么多话一般,这段话着实耗费了他不少心力。 好在他虽然说的简略,起码把大致意思都说清楚了。 穆继宗记得陈文茵十分崇拜她的父亲,所以这些曾与她父亲一同并肩作战的人,大概也是她憧憬的对象吧。 陈文茵和雷励行谈了好一阵子,三人坐在一边也不去打扰,穆月盈无聊地吃着花生,穆继宗则认真听着二人的谈天内容,想从中找出关于回鹘的蛛丝马迹。 那雷励行既然与陈宁是结义兄弟,他和陈文茵之间便算是叔侄,可他们之间的谈话却不像寻常长辈与晚辈之间的寒暄,虽然也有家长里短,但通常是三句不离国事。 这段谈话里,多是雷励行发问,陈文茵则对答如流。二人将偃月周边的国家形式分析了一遍,陈文茵又回答了雷励行颇多的刁钻问题,从军事、经济、外交等各个方面描述了偃月与周边各国的相处方式。 这些内容对于穆继宗来说都过于深奥了。若是让他上阵杀敌倒是不难,可让他来听这些治国安邦之道可就难为人了。 雷励行听完了陈文茵的话,原本严肃的脸上忽然有了笑容,他点点头道:“不错,公主这些日子的功课的确没落下,这是好现象。可是公主也要注意,你的一些想法未免过于激进,须知面对番邦异族不可一味打压,需得攻心为上。” 一开始穆继宗看二人一个问得专注,一个答得认真,便真以为二人是在认认真真交流看法,却没想到原来是雷励行在考验陈文茵。 若是别人对陈文茵说出这么一段话,恐怕早被她一句话炝回去了,但雷励行说完此话,陈文茵却低眉拱手,颇为恭敬地答道:“文茵年轻,很多事情思虑不周,还请七叔多加指点。” 对于自己敬仰的人,陈文茵从不吝于表现出自己的谦卑。 直到此时,陈文茵才站起身来,给雷励行引荐穆继宗等人。 雷励行听说穆继宗和穆月盈是穆淇奥的孩子时,不禁愣在那里好久没有说话。过了一阵子,他才叹一口气道:“没想到穆小少爷儿女双全,这样宁哥也能放心了。” 这“宁哥”应该就是对陈宁的称呼吧,穆继宗赶紧问道:“豫王殿下与我父亲也认识吗?” 雷励行笑道:“当然,宁哥与你祖父穆老庄主是忘年之交,拜过把子的。对穆小少爷来说宁哥亦师亦友,二人关系很好呢。” 穆继宗听了点点头,那边陈文茵忽然道:“慢着,七叔你是说,我爹和穆绍风穆老庄主是拜把子兄弟?” 雷励行点了点头:“是啊。” 陈文茵听了咧嘴一笑,指着穆继宗和穆月盈两人大声道:“你们俩,快叫姑姑!” 穆继宗哪愿意白白让陈文茵占了便宜,嚷一声:“少来!” 穆月盈听了更是白眼一翻:“哼,你也不怕给你叫成个老奶奶!” 雷励行笑了一下,随即正色道:“别闹了,说正事。” 陈文茵“哦”了一声,对穆继宗道:“这次陛下派七叔来帮你们回鹘大汗,七叔带了十万人马,骑兵六万、步兵四万,其中有一万的弓弩手。这回有七叔亲自出手,你就放心吧。” 能得到陈文茵这样的评价,看来这个雷励行是有真本事的。 穆继宗也乐于获得偃月的强助,当即向着雷励行躬身行礼道:“回鹘百姓的平安,就都仰赖雷将军了。” 雷励行回礼道:“穆小将军言重了,雷某不过来给贵邦打个下手。” 二人谦让了一阵子,雷励行便下去整顿部队了。 这位将军的行事作风便如他的名字一般——雷厉风行,十万大军的调配他只用了半个时辰不到。 此后,便有一位偏将来到豫王府,禀报大军已在城外集结,穆家姐弟随时可以动身。 陈文茵当然不愿意两人就此离开,但穆继宗心里念着回鹘的安危和母亲的情况,已然归心似箭了。 穆月盈知道弟弟的心思,便也不主张继续留下下来。陈文茵知道没办法再行挽留,便叹一口气道:“好,既然如此,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穆月盈眉毛一挑:“什么意思?” 陈文茵无奈道:“就是后会有期。” 穆继宗拱手道:“好,后会有期。” 穆月盈也学着二人的样子拱手行礼:“嗯,一定有期的。” 真要说和陈文茵分离,穆继宗忽然有些不舍。可对母亲和家乡的思念终于压过了眼前的女孩,他一定要回去,在吐蕃人的手中保住自己的家乡,保护自己的母亲才行。 也许在未来,他真的还有机会再见到这个女孩。这一次的相见,让他知道了自己和对方的差距到底有多大;下一次的相见,他希望自己能配得上站在那女孩的身边。 眼见着两人向城外的方向走去,陈文茵长叹了口气。 “公主是舍不得他们?” 这是陆承远极少见的一次主动发问。 陈文茵看了他一眼:“难得成了好朋友,当然舍不得了。” “公主是舍不得姐姐,还是舍不得弟弟?” 陈文茵听了这个问题忽然愣住了,她从来没想过要将这对姐弟分割开来看待,但今日听到陆承远这个问题,她才真真正正注意到:这两个长相酷似的人却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人。 她到底更在乎穆月盈还是更在乎穆继宗?这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若说她更在乎姐姐,可穆继宗跟着她走南闯北,两次同生共死,她能不在乎?若说她更在乎弟弟,那穆月盈是唯一一个能抛开身份尊卑与自己嬉笑打闹的朋友,她又怎能不在乎? 最终她只能摇摇头道:“都舍不得。” 陆承远听了,也识趣地闭上了嘴。 第八十八章:白衣快马援北疆 两位朋友都回了家,陈文茵这些日子颇有些百无聊赖,人也变得没什么兴致了。 她这些日子除了进宫请安,陪皇帝下下棋,就只能上街转转,欺负欺负那些不长眼睛的纨绔子弟。 奈何她回京的消息早早就传开了,这些日子以来,那些平时作威作福的纨绔子弟都变得乐善好施、与人为善起来,让陈文茵也无处发力。 这日她从皇宫回来,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逗弄白王,不住地叹着气。 有什么能让自己开心起来的事情呢?陈文茵一边给白王扔着生肉,一边在脑子里不断思索。 要出去打猎?段永琪不在身边,带着陆承远这个闷葫芦出去有什么意思? 要去城里转转?可京城谁不认识自己? 要闯荡江湖?那非得让师父抓回真武门不可。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怎么办啊……” 陈文茵长叹出声,但头脑仍旧转得极快。 忽然她想到一个地方,那里也许能让自己有些事干。她大声叫来陆承远和澄泓,嚷道:“给我备马,我要回平西府!” 澄泓一愣,问道:“公主怎么想回平西府了?” 陈文茵“哼”一声道:“京城没意思,我要回西北找我娘去。” 澄泓微微沉吟,陈文茵自然看出了端倪,问道:“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澄泓支吾道:“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 陈文茵眉头一皱:“就是什么?澄泓叔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澄泓赶紧摆摆手:“没有没有,我怎么会瞒着公主?就是郡主她……最近有点忙。” 陈文茵眉头一挑,“哦吼”一声道:“是吗?也不知道娘是在忙些什么,连我这个亲生女儿都没时间看一眼?” 澄泓犹豫半天,知道自己瞒不住了,只能无奈叹口气道:“是……最近北边有点乱,郡主已经在边境扎营了。” 要打仗了?这可真是太好了! 陈文茵忽然来了兴致:如果真的要打仗了,那自己就又能见到娘那英姿飒爽的样子了……不对,自己已经长大了,那是不是说,自己也能上战场了? 澄泓继续道:“郡主怕公主担心,所以没让我告诉你……” “咱们这就走,我要为娘助阵去!” 没等澄泓说完,陈文茵已经下了决定。对她来说,战争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在她眼里,那是一种极为有趣的博弈游戏,可她从来没想过,这个游戏是要自己上去拼命的。 岳邦媛就是怕她听到打仗就来精神,这才不让澄泓告诉她相关的情报,可惜天算不如人算,陈文茵还是准备掺和进这桩麻烦事里。 这一切的一切,远在千里之外的岳邦媛当然不会知道。她本来在京兆府住得好好的,谁知兴庆府附近忽然告急,一时间军报雪片般飞入平西府,却只说了边关告急,其他有用的信息一律没提。 岳邦媛将呈上来的军报都看了个遍,发现边关守将居然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就稀里糊涂打了几场败仗,居然连夏州和兴庆府北边的乾安城都丢了。 岳邦媛看着战报火冒三丈,真不知道这些酒囊饭袋都是怎么打的仗,立刻点了三万兵马一路向北,在弹筝峡布下阵来,要亲自和这些不知身份的敌军比试一番。 几天下来,踏白军的战报不断传来,大致已经将敌军的布置摸了一遍。 岳邦媛站在沙盘前看着敌我之间的配置,虽然敌军的部署已经大部分探明,但岳邦媛依旧觉得对方藏有后招。 她十三岁就上了战场,至今所得过的大捷已经不可胜数,对战局的把握早已十分敏感。 她仔细注视着沙盘,细细思考着踏白军传来的情报,想看看自己是不是有什么漏掉的关键信息。 “报……报告……” 正在这时,一个守卫士兵急忙跑了进来。 岳邦媛最讨厌自己在思考的时候被人打扰,不禁有些不悦地瞪了那士兵一眼:“还有没有点规矩了,出什么事了?” “是……” “都给我让开!” 那士兵刚想回答,一个声音已经在辕门外响了起来。 岳邦媛立刻认出了那声音的主人,本来就皱着的眉头便皱得跟深了,抱着臂膀的手指不断敲打着垂下来的金色肩甲,最后撇着嘴“啧”了一声。 来人大步走进帅帐,那一身白衣看起来干练整洁,配合着她轻快的步伐给人一种活泼的感觉。 但岳邦媛可没心思感受这位姑奶奶的活泼,她一脸冷漠地盯着走进来的陈文茵,冷声道:“谁让你来的?” 话刚说完,便扭头看向了跟在陈文茵身后的澄泓。 京城中知道自己动向的只有澄泓,所以这锅应该谁来背是不言自明的事情。 陈文茵回头看了一眼澄泓,笑道:“娘亲别怪澄泓叔,是女儿自己要来的。” 岳邦媛冷笑一声:“你还想出面保住澄泓?你不经通传硬闯军营,以为我能饶了你?” 陈文茵委屈道:“我跟他们说了的,可是他们不愿意来通传,我有什么办法?” 岳邦媛瞟了一眼刚刚进来的士兵,那士兵赶紧道:“郡主下过命令,这段时间除了军报,不能让任何人打扰郡主,小的也是奉命行事。” 看着那士兵左右为难的样子,岳邦媛回想了一下,想起自己的确下过这样的命令,于是转头看向陈文茵:“听见了?你不等将令就来硬闯,还不认罚?” 陈文茵嘴一撇道:“什么嘛,我现在又不是你手下的将士。” 岳邦媛一听更是生气,怒道:“好啊,还顶嘴?来啊,先把这丫头片子拉下去打五十军棍!” 一边是圣平郡主,一边是高阳公主,这些军士哪敢轻易有动作?他们只能在心里叫苦不迭,这对母女吵架,能不能别把他们这些无关人士牵扯进去? 岳邦媛看他们没动,眼神凌厉地又扫视了他们一遍。 圣平郡主治军极严,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他们哪敢继续站着不动?只能都僵硬地向陈文茵走来。 第八十九章:请得战马驰莽苍 眼看着陈文茵就要被守卫们带下去了,澄泓立刻跑到岳邦媛面前道:“郡主,你别怪公主了,这都是我的错,罚我好了。” 岳邦媛看着澄泓那情真意切的眼神,不禁叹息道:“你啊你,她现在这么没规矩,还不都是你从小给惯的,到如今还不让我管教一下?” 澄泓叹一口气,落寞道:“太尉走得早,那没爹疼的滋味我从小就知道,我只是可怜公主。” 陈宁后来被封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直至追封为豫王,世间提起陈宁便都是豫王长豫王短的,可澄泓这么多年也没有改口,依旧叫陈宁是“太尉”。 想当年陈宁出征,澄泓的父亲便跟在陈宁身边,后来其父战死沙场,他在家中孤苦无依,陈宁和岳邦媛便将他接到了豫王府里来。 二人对待澄泓便如对弟弟一般,所以澄泓名义上虽是豫王府的管家,实际上和家人没什么区别,是以陈文茵自小与他走得也近,他待陈文茵也像对亲侄女一般。 岳邦媛知道澄泓心疼陈文茵,见不得她受一点苦,可自己又不忍心真的责罚澄泓,只能瞪着陈文茵厉声道:“今日是有你澄泓叔替你求情,我姑且饶你一次。” 陈文茵听了喜笑颜开,那些上来的守卫也松了一口气,各自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可陈文茵刚笑着对澄泓道谢,那边岳邦媛又道:“你现在立刻给我滚出军营,老老实实回平西府等我回去!” 陈文茵听了眨眨眼睛,立刻回道:“我才不要。” 岳邦媛眉毛抖了两下:“你说什么?” 陈文茵道:“我来是要帮娘亲退敌的,怎么能就这样回去?” 岳邦媛听了这话更是愤怒,狠狠一把拍在桌子上,喝道:“你不给我来添乱就不错了,一个小丫头片子说什么退敌?赶紧给我走!” 陈文茵哪愿意打退堂鼓?她立刻反驳道:“当年娘亲十三岁便能带兵出征屡克强敌,如今女儿都十七岁了,为什么就不能带兵退敌?” 岳邦媛冷笑道:“你从小上过几次战场,也就四五岁的时候那么一次,还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就这点经验,你凭什么说自己能带兵、能退敌?” 陈文茵大声道:“就凭我是你圣平郡主和豫王陈宁的女儿!” “你……” 岳邦媛怒极,却一时失了言语。 眼看着这一对母女越闹越僵,澄泓赶紧冲到两人中间,对岳邦媛低声道:“郡主别急,公主这也是为了给您分忧不是?您就让她带点兵,出去稍微玩玩就是了。” 岳邦媛喝道:“澄泓你过分了,这些事情是能让她用来玩的?她一个决策有误,那死的便是我偃月的英勇将士,你让她一个没带过兵的人,用我们偃月将士的命出去玩玩?” 澄泓还想再劝,陈文茵却越过他站到了岳邦媛面前。她直视着自己的母亲,眼神毫无闪躲,正色道:“我知道上了战场意味着什么,也知道每一个战士的性命有多么沉重,但我不能逃,我迟早要上战场,在尸山血海里讨得名声。因为我是你们的女儿,作为你们的女儿,我从出生开始就没有后退这个选择。我陈文茵,万死不敢堕了豫王府的名声!” 她说着单膝跪地,抱拳垂首道:“请郡主调拨兵马,我愿打个头阵,倘初阵战败,我甘受军法处置。” 澄泓看看陈文茵,劝岳邦媛道:“公主一片赤诚之心,郡主您看……” 岳邦媛又岂会不知陈文茵有多认真?她想起自己十三岁时初次上阵,那时她宁可撕了先帝不许出兵的诏书也要打这个头阵,如今的陈文茵不就与当年的自己一般无二? 也许自己真的应该给她一个机会吧。这个想法一出来便再也消不下去了,岳邦媛也想让陈文茵上战场锻炼一番,可她终究有些害怕。 她怕陈文茵输了,怕陈文茵有什么损伤,更怕堂堂豫王府丢了脸面。 无论是她的父亲还是她的夫君,都是战无不胜的英雄,是偃月臣民心目中的两代战神。如今豫王府的重担落到她肩上,她不敢让自己战败,更不能让自己战败,因为现在她代表着那个战无不胜的豫王府。 也许陈文茵真的有才能,也许她真的继承了她父亲的军事天赋,可是岳邦媛不敢试。如果这一试失败了怎么办?自己年龄渐渐大了,以后能撑起豫王府的只有陈文茵这个女孩了,如果她有了什么闪失,那对豫王府恐怕就是灭顶之灾。 可就这么圈着陈文茵,她又岂能成长?她若是成长慢了,豫王府又该怎么办?这几年来,这个问题时时萦绕在岳邦媛心头。 也许……自己的确该放手了吧。她一生做过无数次豪赌,难道还差这一次吗? 岳邦媛叹了口气——或者该说她松了口气。 她看着陈文茵,厉声道:“好,既然你想走这么一趟,我就成全你。” “吕懿文!” 随着她的喊声,一个中年将领快步走入了帅帐。 岳邦媛吩咐道:“你帮陈文茵找一身铠甲,然后点上八百轻骑,跟着她出去转一圈。” 随即她又看向陈文茵:“你要是真想证明自己,就给我带几只耳朵回来。要是这八百人阵亡超过三成,你就等着我罚你吧。” 陈文茵低着头,忍不住窃喜起来。但她的笑容很快便消失了,换成一脸严肃的表情抬起头来,大声道:“陈文茵得令!” 她说完站起身来,冲岳邦媛再次行礼后转身便走,头也不回地大踏步向外走去。 那叫做吕懿文的中年将领愣了一下,赶紧冲着岳邦媛深施一礼,快步跟着陈文茵的身影跑了出去。 澄泓叹了一声,对岳邦媛轻声道:“小的替公主谢谢郡主,谢谢您成全了公主的心思。” 岳邦媛眉毛一挑道:“我只是不想让她在我身边烦我,给她找点事做罢了。” 她说着时已经回到了沙盘边上,仔细看起敌我布置来,可嘴角那一抹浅浅的微笑却终究没有藏住。 第九十章:轻骑突进成困伤 自陈文茵出了大帐,岳邦媛就开始仔细推导战局,从头至尾不再说话。 澄泓站在她身边,当然知道她心里挂碍着女儿,但既然郡主没有发话,他这个做下人的也不敢轻易提及。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辕门外忽然一声叫喊:“报——” 岳邦媛仍旧没有抬头,只是招招手让对方进来。那传令兵赶紧快步进帐,大声道:“报告郡主,前线捷报,高阳公主率八百游奕军击溃敌军前锋三千。” 岳邦媛问:“伤亡如何?” 那传令兵答道:“我军仅一人轻伤。” 岳邦媛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待那传令兵退下,澄泓开心道:“郡主,郡主你看看,公主大有当年太尉之勇啊!这仅仅初战就获得如此大捷,将来前途无量啊!” 岳邦媛仍旧没有抬头,只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这有什么好开心的,游奕军本来就擅长奇袭野战,吕懿文给她挑的肯定都是精锐,她不赢才奇怪。” 她一盆冷水当头泼下,澄泓有多兴奋也只能安静下来了。就连澄泓都不敢说话了,帐中其他将领自然更沉默了。 一时间,这大帐里又恢复了熬人的寂静。 再过两个时辰,忽而又一声传来:“报——” 岳邦媛微微抬起头来,皱眉道:“进来!” 这次来的是个承信郎,他大步走上前行礼道:“禀报郡主,公主率兵在弹筝峡外冲杀敌阵数次,斩敌三千有余,俘获七百人,末将已经将俘虏尽数押回。” 此人是踏白军的一个小头目,是被岳邦媛嘱咐去跟随陈文茵的,以防陈文茵遇险,他们便可以立刻援救。除他们这支部队外,还有两支踏白军也远远跟随着陈文茵的部队。 岳邦媛问道:“你们没帮忙?” 那承信郎回道:“没有,公主用兵如神,凭着游奕军的快马优势,数次冲击敌军本阵。每次仅冲杀一回,有所斩获立刻撤下绝不恋战,让对方无从追击。” 岳邦媛眉头皱得更紧了:“本阵?”在得到对方确定的回答后,她急问:“那敌军本阵现在如何?” 那承信郎答道:“对方被公主的八百轻骑冲杀十数次,终于向东撤退。” 岳邦媛道:“咱们之前探得敌方本阵少说有三十万人,怎么可能被八百人追着打?” 那承信郎道:“弹筝峡外都是沙漠,公主将队伍打散,一百人在弹筝峡内拖拽树枝来回奔跑,以做出我大军主力即将冲出峡谷的假象,剩下七百人分作三队,连续冲击敌阵阵眼。敌军损失不断,又恐被我大军歼灭,所以望风而逃。” 他话一说完,澄泓赶紧喊道:“公主真是神机妙算啊!”他说着还不断向其他将领打着眼色,帐中各位将领立刻会意,都交口称赞起陈文茵用兵有方。 澄泓又道:“这多赖郡主教导有方!”下面诸将赶紧从善如流道:“多赖郡主教导有方!” 岳邦媛轻“哼”一声道:“你们也别给我脸上贴金,小心她到时吃了败仗,你们连个台阶都下不来。” 岳邦媛嘴上这么说着,但笑容已经浅浅露了出来。若说第一次大胜是靠着游奕军的勇猛侥幸,那这一次的大获全胜可就不是单单一句运气能涵盖的了。 她的得意之情诸将自然也看出来了,只是谁也不敢说穿罢了。岳邦媛咳嗽一声,对那承信郎挥手道:“你继续去跟着陈文茵,有什么事情立刻回报。” 那承信郎答应一声,转身便出了辕门。 这一下岳邦媛也放心不少,坐回了上位的椅子,长长舒了一口气。她的确担心陈文茵,但看见自己的女儿有这么大能耐,她也放下了心中的石头。看来自己也该想想要如何奖励这个丫头了。 随后陈文茵的捷报便不断传来,她一路追着敌军主力向东而去,三支踏白军接力般送来她的斩获军报。 一开始岳邦媛也跟着众人谈笑不断,但又过了一阵子,她忽然觉得有些问题——不管怎么说,一支三十万人的大军被八百人追杀百里都太奇怪了。 她喃喃道:“有问题……” 澄泓急问:“郡主说什么?” 岳邦媛说出了心中的疑问,澄泓道:“是郡主多虑了吧,当年太尉也曾用区区十六人打退了十万辽军啊。” 岳邦媛起身道:“那是他占了地利,又早做准备,一把火烧干净了辽军大营才有的胜利,和现在情况完全不同。” 她说着已经快步走到沙盘边上,手里拿着军报仔细对比,将陈文茵进军的路线图一步步标注了出来。 一众将领也跟着来到沙盘边上,仔细研判这陈文茵的战术。 “公主已经连下五城,接下来就要攻打乾安城了。” 一个将领指着沙盘上的路线,陈文茵的矛头正对着之前失守了的乾安城。 岳邦媛皱眉道:“一支八百人的骑兵队,三个多时辰连下五座城池,你们觉的这正常吗?” 又一个将领道:“也许是公主用兵如神,敌人抵挡不住。” 岳邦媛瞪了那人一眼,怒道:“你为了给文茵戴个高帽,连眼睛都瞎了吗?” 那将领听了赶紧低下头去,再也不敢说话了。 这时一个年轻将领道:“从这个情况来看,不是公主追着对方,而是对方有意退往乾安城,引公主去的?” 岳邦媛点了点头:“我也这么想,不管对方是真以为文茵手里的是我军主力,还是知道文茵身份特殊,总之他们一定是要在乾安城设伏围剿文茵。” 说到这里,岳邦媛狠狠砸了一下沙盘的边缘:“贪功冒进!亏我还信了她,这么明显的埋伏她居然看不出来!” 那年轻将领道:“请郡主立刻发兵,末将愿打头阵去救下公主!” 岳邦媛死死盯着沙盘,咬着牙道:“不可,此时大军如果轻动,对方正好可以围点打援,我们就更加被动了。” 澄泓听了赶紧上前相劝,但见到岳邦媛目呲欲裂的表情,他忽然有些害怕了,颤声道:“难道……郡主不打算发兵救援?要看着公主就这么陷在敌阵之中?” 第九十一章:自投罗网陷执将 岳邦媛不理澄泓,只盯着沙盘兀自思考。 澄泓看她一语不发,心里急不可耐,嚷道:“给我带些人去,我自己去救公主!” 岳邦媛听了猛然瞪他一眼,冷声道:“要去你自己去,别带着我的人去送死。” 澄泓也来了脾气,他猛然喘了几口气,喝道:“好!那我就自己去,哪怕我替公主挡下一刀一箭,也算对得起太尉和郡主多年恩情了!” 他说着随手从兵器架上拿下柄剑来,转身大步向着门外走去。 澄泓是豫王府的老人,又是从陈宁在世时就为他们夫妻所器重的近人,这是军中众所周知的。 是以此时看见澄泓和岳邦媛因为一时意气闹到不可开交,立时就有不少将领上前劝解。一个满面虬髯的大将拉住澄泓道:“兄弟别着急,咱们公主是郡主的独生女儿,难得郡主能放着不管?” 澄泓急道:“可你看看郡主现在……” 他说着看向岳邦媛,但见得岳邦媛仍旧不说话,皱眉思考着什么。 澄泓气急败坏道:“再这样等下去,公主就危险了!” 那虬髯大将走到岳邦媛身边,垂首道:“郡主,咱们兵良将勇,便是与这些贼人硬打一仗也未必就会输。公主是千金之躯,可不能在这有什么闪失,咱们还是尽快出兵吧。” 岳邦媛缓缓摇摇头:“这么赌太危险了,不能为了她一个人害了全军。” 看着岳邦媛仍旧如此固执,几位将领都叹气摇头。 唯独一个留着短须的高个将领也认真盯着沙盘,忽然他问岳邦媛道:“郡主难道是想……” 他话没说完,岳邦媛已经接道:“恐怕四哥跟我想到一起了。” 那将领叹一口气道:“可时间上并不充裕,只怕到时候公主已经……” 时间不够?公主危险?他们到底在说什么?现在难道还有什么比陈文茵的性命更重要的? 那被岳邦媛称作“四哥”的将领道:“如果要取大战果,那公主必陷重围,还请郡主三思。” 原来岳邦媛已经想到了破敌之法,可是这方法是在拿陈文茵的命做赌注。 澄泓虽然不知道他们想到的方法是什么,可他也解读出了这一层意思,赶紧急道:“郡主可不能将公主置于死地啊!” 岳邦媛难道想这样?可她也不能让自己的大军去送死吧?所以她这时候才迟迟难下决定。 “报!高阳公主有书信呈报郡主!” 这时候忽然有人高声喊了起来,急着从营外快步跑了进来。 是求援的书信吗?岳邦媛快步走来,也不管那传信的士兵还没跪稳,一把便夺过书信,竟然将那士兵也拽倒在地。 她快速展开书信,一目十行地读了下去。 看了一会,她的手剧烈颤抖起来,最后一怒之下将手中的信件甩了出去,喝骂一声:“胡闹!” 见她忽然发怒,众人都惊了一下。那高个子将领和澄泓同时快步上前捡起信纸看了起来。 二人仔细一看,但见得那信上写着: “母亲大人钧鉴 “事从紧急,前语皆略。 “女儿率军而出,屡有斩获,迫贼东退。余见贼军阵浩大,刀兵森森,势如黑云,滚滚压城,何止十万之数,岂可为八百游勇追杀百里乎? “故余登高而望,见其退而整肃、逃而不靡,必有所备。其所遁之处为乾安,此中当有大军埋伏。 “女儿私想,率军冲入阵中,必可牵动贼之主力,彼时贼我全力攻杀于乾安之西,母亲可率大军急袭乾安之东,则乾安可下矣。” 看完这封信,澄泓只觉得一口气凝滞胸口,颤声道:“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那高个子将领道:“公主这是要以自己为饵,助郡主钓下乾安城这条大鱼。” 澄泓当然也明白这信中的意思,可他如何也无法相信陈文茵看透了对方的陷阱后,还要执意行此险招。 岳邦媛更是怒不可遏,她抬脚将旁边的一张桌子踹翻在地,喝道:“我用她帮忙!” 那高个子将领急忙上前行礼道:“郡主,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咱们要好好想想该怎么办。” 岳邦媛吼道:“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她不是想逞英雄吗?好,让她当这个英雄,咱们发兵越山,从乾安城东侧突袭!” 澄泓听了这个决定脸都吓白了,他“扑通”一声跪在岳邦媛面前道:“郡主不可啊,公主只有八百人,陷入重围就出不来了啊!” 岳邦媛怒上心头:“明知有埋伏,她还要去踩,她自己找死,我管得了吗?” 那高个将领也上前劝解:“郡主心中焦急,我也是知道的,可公主这么做,不都是为了帮郡主的忙吗。郡主可不能为了一时意气,真的伤了你们母女之情啊!” 岳邦媛如何不知道他所说的,陈文茵的策略也的确是现在最好的办法,可她是在拿自己的命作赌啊,这让岳邦媛怎能不心烦意乱? “四哥啊,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么个不省心的女儿……” 岳邦媛说到这里时,她眼中竟然已经闪出了泪水。 她嘴上如何硬气都行,但要真让她置自己亲生女儿的生死于不顾她又如何能做到?这世上哪有母亲能亲眼看着自己孩子去送死的? 那高个将领叹一口气道:“请郡主依公主所言,帅精锐绕过山脉,自东方奇袭乾安城。末将率八千精骑出弹筝峡助阵公主。” 岳邦媛何曾不想如此,她第一个想到的办法就是如此兵分两路,可是…… “四哥,对方三十万大军,即便有你助阵也没多少胜算。茵儿已经陷进去了,如果连四哥你都……我怎么对得起野清……” 看着岳邦媛难得露出的软弱表情,那高个将领笑了一下,一脸无奈道:“你可是宁哥看上的女人,是咱们十六骑的长嫂。对自己自信点,在宁哥走后支撑起整个偃月的女人,可不能这么软弱。” 岳邦媛扬起头,伸手拭去尚未落出眼眶的泪水:“四哥你能守多久?” 第九十二章:乾安城下敌洋洋 那高个将领想了一下,一脸自信道:“加上公主的八百人,共是八千八精兵,贼兵不过三十万,硬守一个时辰不成问题。” 岳邦媛的面容越发镇定,她恢复了往日的冷静,沉声道:“好,你们尽管大闹,一个时辰之内,乾安必克!” 高个子将领粲然一笑:“好,咱们乾安城下再见。” 岳邦媛坚定地点点头,快步出帐,大声道:“胜捷军、陷阵军,随我出营;游奕军、踏白军,随曹宇宁出营;其余人等听从许镇危号令,留守大营!” 下面一声山呼,三军得令。 那高个将领对着岳邦媛一揖,朗声道:“末将曹宇宁,定不负郡主所托。” 岳邦媛看向曹宇宁,那是陈宁留下的十六骑之一,是他手足兄弟般的战友。自从老大诸葛尚、老三李晟随陈宁战死居庸关后,岳邦媛越发珍惜这剩下的十四人,生怕其中一个有了损伤,自己百年后无颜面对九泉下的陈宁。 她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轻声道:“茵儿能救的话,就劳烦四哥出手了,倘若救不下来,四哥也莫要勉强,千万别为了她……丢了性命……” 她越说到后面,便越没有底气了。她当然想要曹宇宁拼尽全力救下陈文茵,可为了陈宁的兄弟情谊,她却不敢这么相求。 曹宇宁自然知道岳邦媛的心思,他忽然转身面向三军,大喊一声:“游奕军、踏白军,出列!” 他话音一落,三军中整齐划一地走出十二个方阵来,那八千人动作迅捷有力,落地的脚步声震得山岳都为之发抖。 曹宇宁大声问:“如今高阳公主为了夺回乾安城,以自己为饵,身陷重围,就为了替咱们制造机会。现在我让你们陪我共赴死地解救公主,你们敢不敢去?” “敢!” 这一声“敢”字响彻云霄,直震得天上云层都抖了起来。 曹宇宁又问:“有没有信心救出公主?” “有!” “倘若救不出公主怎么办?”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听了这八千人的回答,曹宇宁满意地点点头。自老豫王开始,到陈宁,再到岳邦媛手中,这一支军队就没出过一个孬种。 曹宇宁喝道:“倘若救不出公主,咱们这八千人也就不用回来了;倘若救不出公主,拼了这条命不要,我也要将那三十万人都碎尸万段!” “碎尸万段!碎尸万段!碎尸万段!” 此时全军的气氛都激昂起来,就连被分派留守的部队也跟着大声喊了起来。 曹宇宁向岳邦媛抱拳道:“郡主放心,末将去了!” 随即他提了凤翅镋,上马点兵,带着八千人向营外疾驰而去。 他带着的都是行动迅捷的轻骑,要解救陈文茵,只有这样的兵种才赶得上。 岳邦媛只能相信曹宇宁了,她抖擞精神,点兵出营。 只有一个时辰,她不仅要翻过一片高山,还要拿下被敌军占据的乾安城。时间就是生命,她浪费一刻,陈文茵和曹宇宁的危险就多一分。 此时陈文茵已经陷入敌军重围之中,原本她可以多等一阵子,等到岳邦媛来了再说。 可即便是第一次上战场,她也知道战机的宝贵。如果因为她的迟疑使敌军有所戒备的话,将来拿下乾安的难度就要多出千百倍。 于是她横下一条心,率军向着乾安城前的敌军冲杀了过去。 结果如她所料,她的八百人刚与敌军接战,那山上埋伏的敌军就举旗呐喊,一齐冲杀了上来。 这早在陈文茵的预料之中,所以她的部队并没有过于慌乱,而是快速放弃马后拖拽着的树枝,集体向外突围。 远处看时,敌军以为陈文茵手下少说也有小一万人,直到他们快要冲过来时才发现自己中计了,可这时也没机会隐藏伏兵,只能一鼓作气杀光陈文茵的部队了。 眼看着自己的后路已经被伏兵截断,陈文茵大喊:“向乾安城冲,冲到城下去!” 敌军就在乾安城中,自己冲到城下不是找死? 但陈文茵早就进行了预测——敌军发现自己人数极少的情况下,很大可能不会使用弓箭、滚石等大杀伤性武器,毕竟如此一来,他们自己人的损伤可能要比陈文茵的部队更大。 这样一来,陈文茵的部队冲到城下,背城而战反而更有优势,凭着快马的机动性绕城而走,应该可以多支撑一阵子。 但人数的差距终究过大,虽然敌军主力没有全都布置在乾安城,但这里少说也有五六万人。仅仅八百人被围在这五六万之中,想要突围只能是痴人说梦。 陈文茵将金火流星锤缠在右臂上,左手捏住五把飞刀,仗着坐骑脚力超群,在敌军中来回穿插,飞刀和金色的火球左右飞翔,一时也打落不少敌军。 那八百人也都军中一等一的精锐,在敌阵中飞奔砍杀,一时间死在刀刃下和马蹄下的敌军将近千人之多。 但这终究是杯水车薪,死一批敌人,立时便有第二批敌人补了上来。 “千万别停下来,一直跑、一直冲,被围住就死定了!” 陈文茵一边大喊着,一边不断挥舞着流星锤,那金色的小火球在她身边圈出一个范围,只要敢进入这范围的敌人不是被砸死砸伤,就要被火焰灼伤面庞甚至是眼睛。 陈文茵这一个流星锤用得出神入化,竟然真的让敌人无法近身。反观那些随行而来的游奕军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冲杀之下,一些人便被敌军围堵拽下了马来,或者是马匹被敌军砍伤——无论如何,在这里只要坠马就只有死路一条。 又斗了一阵子,陈文茵和这八百人领头的偏将会合,急问:“情况如何了?” 那偏将一枪挑死一个想要劈他马腿的敌军,手中长枪不停,迅速答道:“不容乐观,兄弟们死伤过百了!” 再这样下去就完了!陈文茵心里开始着急,她不知道现在过了多久,她着急着母亲怎么还没有过来? 第九十三章:山穷忽见黄金珰 陈文茵看着敌军源源不断围拢过来,眼见得突围无望,不禁长叹一声:“罢了,再冲一阵,大不了学了爹爹,为国捐躯好了。” 那偏将急道:“咱们几百兄弟豁出性命去,定要为公主杀出一条血路来!公主稍等,我们这就开路!” 陈文茵忽然笑了起来,她大声道:“今天是我带你们入了死地,若是要死,那也应该算我一份。兄弟们一起上,死也要死出个上国大士的气魄来!” 她话音一落,身边骑兵齐声叫好,眼中都染上了视死如归的神色。 陈文茵拔出长刀——虽然在马上这刀并不如金火流星和柳叶飞刀来得好用,但用来振奋人心却是很好的选择。 她正准备长刀一指,带着众人冲杀出去时,忽然远方喊杀声大作,一片烟尘滚滚而来。 “是援军!”看那样子,来得人数没有一万也要八千。 陈文茵立刻来了精神,大喊一声:“援军已来,风向已变,咱们里应外合杀他一阵!” 围困阵中的众人立时精神一振,齐声呐喊。原本已经视死如归的他们,忽然见到了救命稻草,一个个二话不说,都握紧手中的兵刃向着敌军猛冲了过去。 援军来得及快,看来都是精锐轻骑。他们也不管敌军还在中间,只没命地向着阵中冲来,凡有阻挡只管用铁蹄踩过去。 就这么一路近乎疯狂地冲锋,这支人马势不可挡地冲到了陈文茵等人面前。 待陈文茵看清来者是谁,便开心叫道:“四叔!” 来者正是曹宇宁的八千援军。他在陈文茵面前立马笑道:“四叔来晚了,茵儿别怪我。” 陈文茵急道:“怎么会怪你……那娘呢?她现在在哪?” 听了她的问题,曹宇宁笑得更开心了:“她还能在哪?还不是你异想天开,为了实现你的谋划正带着人吃苦受累呢。等这边完事了啊,你免不得又要被郡主唠叨两句。” 在这身陷重围的情况下,曹宇宁还能如此开心的笑出来,也不知是他极度自信还是生性乐观。 但不论如何,他这样的态度的确感染了陈文茵和其他人,虽然自己仍在敌军的重围之下,可似乎只要曹宇宁在,冲出去就没什么困难。 见到大家都恢复了精神,曹宇宁转过马头,大声发令:“两千长枪作为前锋,结锥形阵在前;左右圆盾各一千护住两翼;两千枪盾殿后,防御乾安城中敌军的箭雨;剩下两千人护住公主所部,换弓箭,一路杀出去!” 这八千人行动迅捷,听到号令立刻行动,立刻便按曹宇宁号令部署停当。 看着这军阵变幻迅猛,井然有序的样子,陈文茵不禁啧啧称奇。 若说是因应敌我势力变换战略战术,她当然也能做到,但像曹宇宁一般瞬间集结部队,分配人手组成最合适的阵型,却是她现在无法企及的。 曹宇宁到底是阵前老将,手下又是久经战阵的精兵强将,一路冲杀过去当真是所向披靡。 冲了一阵,敌军看到陈文茵一方势力急剧壮大,果然从乾安城中洒下了箭雨。 曹宇宁立刻要求紧缩阵型,后卫盾阵挡下箭雨,前锋向前猛冲,务求尽快脱离城墙上箭雨的射程。 偃月军这么一冲,与乾安城迅速拉开了距离。那边敌军当然不想他们逃出箭雨的威胁,立刻组织人手挡在了偃月铁蹄之前。 这八千多人的部队的确被拖慢了脚步,但仍旧切实向前推进。 大部分从背后袭来的箭雨都被盾阵挡住,但难免有些漏网之鱼穿过了缝隙。 这是陈文茵距离战争最近的一次,因为她的性格,虽然她身份显赫,以前仍数次历经生死,但如今日这般的场景却第一次见到。 她的身边一直有人中箭倒地,落下马的人即便没有死,战友们也无余力去伸出援手,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消逝在马蹄之下。 以前的陈文茵一直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做到,她是岳邦媛和陈宁的女儿,是天下第一高手萧思君的徒弟。她有身份、有脾气也有能力,这世上只要她想做的事情,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可这一次,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无力,无数人死在眼前,她却如此无力。她不难过、不悲伤,她只有满满的愤怒,她暗暗发誓,今日的仇她要让对方百倍奉还! 这支部队人数正在渐渐减少,推进速度也越来越慢了。 “四叔,怎么办?” 看着越来越艰难的推进,自大如陈文茵也不禁有些着急。 曹宇宁却一脸豪爽的笑意,朗声道:“不怕,这就好了!” 虽然不知道曹宇宁的自信来自于哪,但陈文茵对他有着极大的信任,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终于这支部队停了下来,就堪堪停在了箭雨所能触及的边缘。如此一来,他们虽然没有彻底离开箭雨范围,但战损却下降了不少。 陈文茵急叫:“快走,再走三丈他们就射不到咱们了!” 曹宇宁却沉着脸一言不发,过了一会才道:“全军守住阵型!” 为什么要守住?为什么不多走几步?为什么要让后卫一直暴露在敌军的射程之内? 陈文茵不可置信地看着曹宇宁,一时间惊得说不出话来。 曹宇宁看着她的表情,猜到了她想说些什么,哈哈一笑道:“第一次上阵慌了手脚?若是平日的你,该想在我前面才对。” 也许是真的有些慌乱了,陈文茵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脑子几乎什么想法也没有了。她深呼吸两次,这才让自己的脑子重新动起来,思考着曹宇宁命令的意义。 为什么要让自己的部队暴露在危险之中?这样的好处是什么? 她忽然想到自己忽略了一个人——她的母亲岳邦媛…… 原来如此!想到这里,陈文茵豁然开朗,她大喊一声:“紧缩阵型,严密防守,保证所有人一步不动!” 曹宇宁笑道:“这就对了。” 陈文茵重新露出自信的笑容,冲着曹宇宁点点头。剩下的,就是守住! 第九十四章:城池易主多染戕 再过两刻,想要守住阵型变得越发困难。疲劳的积累愈发严重,看着将士们逐渐放慢的攻击动作就能明白这有多么可怕。 人数在减少、战力在下降,这一切的一切都说明战局在向绝望中发展。 除了一件事情:乾安城中倾泻而下的箭雨忽然间停止了。 到底这箭雨是戛然而止,还是渐渐停歇,陈文茵并不知道,她只知道等她反应过来时,城墙上再也没有箭落下来了。 无论如何,这都是个好消息。陈文茵和曹宇宁同时精神振奋,他们都知道这代表了什么。 陈文茵大喊一声:“众位兄弟,箭雨已停,我军胜利在望!” 具体为什么箭雨一停,这胜利就在望了,恐怕这一支部队里没几个人能明白。但是既然陈文茵这么说了,箭雨也真的停了,众人就真的相信胜利在望了。 一时间群情激愤,原本已经到了劳累边缘的众人回光返照般大吼大叫,抡着兵器的双手再次充满了力量。 陈文茵大喝一声:“杀!” 却没想到,随之而来的除了一片激昂的叫喊,还有一声清亮的啼鸣。 陈文茵听了,一脸的惊喜溢于言表,抬起头高喊:“白王!” 话音未落,白王已经曳着一道白影自半空俯冲下来,瞬间将冲在最前面的一个敌军骑兵拽下马来,随即又扑着双翅飞高,寻找着下一个猎物。 白王一只海东青纵然再凶猛,能在战场上发挥的作用依旧有限。但这样一只神鹰的忽然加入,对敌军的精神打击却是不小,每次见到白王俯冲,都有不少人叫嚷着四下躲避。 更别提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名骑着白马的少年。 这少年扛着的紫金大刀在阳光下异常耀眼,他一路冲到阵前,挥刀撩过来时,将当先的骑兵连人带马劈成了两截。 来人自然就是陆承远。这一人一雕虽构不成扭转战局的力量,但着实让不少敌人一时被恐惧淹没了下去。 其实陆承远的武艺并不如陈文茵,若说二人比武,他还真没法赢过陈文茵手中的流星锤。但是那一柄厚重的紫金刀,看起来着实比陈文茵秀气的流星锤唬人多了。 凭着敌人恐惧的时机,陆承远催马上前,左砍右劈,生生杀出了一条通往陈文茵身边的血路。 他来到陈文茵身边时,身上脸上、刀上马上都已沾满了血迹。他只将大刀一甩,荡去上面的一层血渍,其他都不去管,便向陈文茵拱手道:“我来迟了,请公主降罪。” 陈文茵轻轻一笑道:“本来就是我叫你往西北打探,也没想你来得及参战,这怪不得你。不过既然来了,就好好跟他们打一把,让这帮恶贼知道招惹我的后果!” 陆承远道一声“是”,便催马又冲了出去。 这时他是新加入战局,整个战场上就数他体力最为充沛,他这一冲,立刻便如游龙入海、猛虎归林,在敌军阵中杀了个七进七出。 但他的能耐终究差了一些,只全力打了一炷香时间便有些喘不上气了。 他终于有些支撑不住,策马回了偃月军阵中。 正在他即将跨过前锋骑兵时,忽然“咻”的一声传来,一支箭从他侧脸划过,径向他身后飞去。 他不禁一惊,赶紧回头看去,见这支箭正射入了冲过来的一个敌军咽喉中。 是射偏了,误伤了自己人吗? 他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却见到乾安城忽然升起一片黑云来。 那片黑云急速压近——那是一轮密集的箭雨! “小心!” 他大喊出声,可陈文茵和曹宇宁恍若未闻,只管坐镇军中指挥战斗。 那片箭雨急速向这边飞来,陆承远见陈文茵毫无动作,一咬牙冲到了她的身后,打算用自己的身体替她挡下这一波箭雨。 无论怎样,总要保住公主才行! 但事情并没有向他预期般发展,那片箭雨并没有飞到他们这来,而是在距离乾安城更近的位置落下,射倒了一片敌军。 “好,往回冲,冲到城下去!” 陈文茵忽然大声发号施令。这命令来得太过突然,既然城中又开始放箭了,为什么自己还要往对方的射程里跑? 但这时分秒必争,陈文茵和曹宇宁没有时间解释,只是又大声命令了一遍,便当先向着乾安城下冲了过去。 既然主帅已动,其余人等自然也快速跟了上去。众人一路冲杀来到城下,城中接连射来几阵箭雨,但其中没有一支箭落到众人身上。 陆承远这才感觉到不对,抬头向着乾安城头看上去时,却见到那里已经改旗易帜,随风飘扬的赤红色大纛上,用金线绣成的“岳”字在阳光下光辉耀眼。 “……是郡主!是郡主攻下了乾安城!” 其余人也都发现了这个变化,稍微怔了一下,便有人大声喊了出来。 这一喊不要紧,不仅引得全军军心大振,更让敌军一时没了主心骨。 顷刻间箭雨接连倾泻下来,那些为了追杀陈文茵等人而跟到城下的敌军立刻成了靶子,一排排地倒了下去。 曹宇宁也命令骑兵们将羽箭集中到一千人手中,越过前锋,对着眼前的敌军疯狂射了过去。 上下两面夹击下,对方几乎是一排排死去的。曹宇宁手下的羽箭很快便见了底,可城上的箭好似无穷无尽一般,那箭雨只管不断射下来。 城墙上的弓箭手分为了三队,一队射完下一队立刻补上,两波箭雨间毫无停顿,真如大雨倾盆般疯狂落下。 只要城头的箭用不完,敌军留在城下就是徒徒增加损失。没有预料到城池会陷落的他们,同样也没做好防御弓箭的准备,在这样的战况下完全处在了劣势。 对方的将领立刻下令后撤,全军撤到了城头弓箭的射程之外。 曹宇宁看着他们站在远处与己方对峙,却丝毫不敢越雷池一步的样子,不禁哈哈大笑,随即又下了一道命令——让全军下马,去悠哉地上不远处的敌军尸体上拔箭,以补充库存。 第九十五章:八百夺城英名彰 陈文茵本以为曹宇宁只是要收回弓箭以充实军备,却没想到刚刚收集回四千支箭,曹宇宁便下令全军突击。 却在大军冲到距离对方十五丈左右的距离时,曹宇宁便下令全军停步,开始不断向着对方阵营射箭。 对方被一片箭雨洒中,自然愤怒不已,也开始放箭还击。可曹宇宁应对弓箭的准备做的齐全,这一波对射占尽了上风。 敌军愤怒下便要冲击曹宇宁的阵营,曹宇宁下令撤退,凭着游奕军和踏白军超凡的机动性急速往城下奔来。 那边的敌军却因冒进暴露在了城头弓箭手的射程之内,一片黑云压过,敌军损失不小。 曹宇宁就这么来来回回溜了敌军几次,敌军终于受不了,全军撤退了。 “我们赢了!” 看着敌军终于消失在了地平线的另一头,陈文茵大声喊了出来。 紧接着就是一片欢呼声。这一战三方配合,终于以少胜多,拿下了这场大胜。其中陈文茵的谋划、曹宇宁的指挥、岳邦媛的奇袭都是必不可少的要素。 这是陈文茵的初阵,她只凭着八百人的轻骑队便获得如此战果,这让她心里也满足起来。 随着身后一声巨响传来,乾安城的大门缓缓打开了。 陈文茵和曹宇宁赶紧下马,向着那缓开的巨大城门看去。 城门尚未全开,一抹红影已经快速冲出了门来。 那是岳邦媛的身影。她左手按住腰间的长剑,穿在红衣外的金甲闪闪发光。她步速极快,一件披风随风摆动,配着一片黄沙飞扬的景象看来英武异常。 陈文茵笑着冲她跑了过去,自己初阵大胜,母亲应该很高兴才对吧。 但很快她发现似乎不是这样的,岳邦媛走来的样子与其说是着急,更应该说是气势汹汹。 陈文茵心中“咯噔”一下,但脚下仍旧没有停住,依然在向着岳邦媛走过去。 终于陈文茵来到了岳邦媛面前,她轻声道:“娘?” “啪”的一声响起,惊得三军都屏住了呼吸。 这一个耳光又重又狠,打得陈文茵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她捂着脸,眼中噙着泪光,看着岳邦媛轻声问:“娘……” 她话没说完,岳邦媛大吼道:“你看看你干的都是些什么事!胡作非为、自以为是!带着我游奕军的精锐跑来送死?” 陈文茵心里满是委屈,她觉得自己这一阵胜得漂亮,即便母亲不夸赞自己,怎么也不该责骂自己才对。 她回道:“可我赢了啊!”她说话的声音已经有了哭腔。 岳邦媛才不管她是不是委屈,劈头盖脸骂道:“你这是拿着全军的性命在赌!你有几成的胜算,你自己心里有底吗?这回是你四叔来得快,否则你还能这么完完好好地站在这里?” 陈文茵哭着嚷道:“赢了就好了啊,难道结果不是最重要的吗?” 岳邦媛一把拽起陈文茵的衣领,把她拎到自己的面前,恶狠狠道:“你给我记住,你不是一个马前卒,你是一军之帅!什么叫一军之帅?你是整个军队的主心骨,若没把握怎能随意身陷险地?到时你一死了之了,大军没了龙头,你让他们怎么办?” 陈文茵仍旧固执地认为自己没错,可也不再继续顶嘴,只咬着牙不说话,任由眼泪流下来。 岳邦媛将她一把摔在地上,继续道:“敌我两军的兵力、配置、战法特点、战术布置,这林林总总的东西你都知道吗?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凭着自己的小聪明,拿三军性命去豪赌。对,你这回赌赢了,皆大欢喜;但你要知道,倘若你赌错了,那就是万劫不复!” 她说完喊了一声:“曹宇宁、吕懿文,都给我过来!” 二人听了岳邦媛的叫喊,也顾不得满身的汗渍血污,都快步来到岳邦媛身边行礼道:“见过郡主。” 岳邦媛问:“八百游奕军战损如何?” 二人看了陈文茵一眼,当时岳邦媛说若是战损超过三成就要责罚陈文茵,看来这回是要认真了。 吕懿文早已清点过人数,立刻回报道:“公主所部阵亡一百七十人。” 听到这个数字,陈文茵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岳邦媛瞪了陈文茵一眼:“好啊,还算及格了。” 她又问曹宇宁:“四哥,你们呢?” 曹宇宁叹一口气,答道:“死伤过半。” 岳邦媛又瞪向陈文茵,冷声道:“听懂了吗?你的部队能活下来,那是因为你四叔的人替你们去死了。你想没想过,如果我攻城不力,那不仅仅是你死在这里,连你四叔也活不了!” 见到岳邦媛如此愤怒,陈文茵再也不敢顶嘴,何况岳邦媛没有说错,若是稍有不慎她这位四叔就死定了。 想到这里,陈文茵也落寞下来。是啊,如果真的拖累了四叔,那可怎么办好?她不能不承认,如果没有四叔,她绝对活不到现在。 岳邦媛本来气还没消,但看看陈文茵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也难免有些心疼,最终只能叹了口气,大喊一声:“收兵,回城!”随即转身大步向着乾安城而去。 曹宇宁和吕懿文赶紧去收拢队伍,陆承远想要去搀起陈文茵。可他的手刚碰到陈文茵的胳膊,就被陈文茵用力甩开了。 “不用你管!” 她愤恨地说完这一句,便快速起身向着城里走去。她走的特别快,因为她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她的样子。 陆承远这是被迁怒了,可他没有为自己难过,他只是为陈文茵心疼。 她是偃月的公主,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她平日里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可今日呢?她被自己的母亲当着三军的面掌掴怒斥,这还是在她打了胜仗的情况下,她怎么可能不难过、不委屈?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陆承远终究没有追上去。他想去安慰陈文茵,可他天生惜字如金,这时候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想站在陈文茵身边,可他只不过是陈文茵的一个护卫,有什么资格站在她对等的位置? 第九十六章:白衣谪仙最难忘 进了乾安城,岳邦媛并没有住到官府大院里去,她在城西寻了处不大的宅院做为住处,这样她离西边城墙更近,更便于指挥。 陈文茵也与她一同住进了这座宅院,就住在了后面的西厢房里。陈文茵自从入了房间,便上了门闩,兀自趴在桌上一动不动,任谁来叫门也不应声。 期间陆承远来过三次,都是叫她用膳,可她充耳不闻,只呆愣愣趴在桌子上。 陆承远无奈,只能去找了岳邦媛。岳邦媛正和几位将军分析着军情,更何况她之前的气还没消,这时候才没心情去管陈文茵的小性子。 她头也不抬地对陆承远一挥手道:“她不想吃饭就别管她,少吃一顿饿不死的。” 陆承远见她这个态度,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行礼告退了出去。 他来到外面不禁唉声叹息,想着陈文茵不仅心情不好,还要在这白白挨饿,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劝慰对方。 到底是因为自己天生嘴笨,还是因为自己根本不了解公主? 他这时也开始有了疑问,似乎这一切不仅仅是“嘴笨”两个字就能解释的。他也想多了解一下陈文茵,可是陈文茵的性格太过大方了,与自己格格不入,他这么久下来竟一直无从下手。 “公主怎么样了?” 他正一筹莫展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冲自己搭话。他回过头去,见到来人正是曹宇宁。 刚刚曹宇宁还在屋里和岳邦媛议事,他这么大大咧咧出来,岳邦媛恐怕也知道他的目的吧。 可岳邦媛终究没有阻止,虽说岳邦媛正和陈文茵赌气,但那到底是她的女儿,她怎么可能不心疼? 陆承远将陈文茵的情况跟曹宇宁说了清楚,曹宇宁叹息一声道:“这对母女啊,真是一个比一个倔。罢了,这事交给我,你忙你的去吧。” 可我的责任不就是守卫公主?陆承远眨巴着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那边曹宇宁已经向着外面走了出去。 屋里只有陈文茵一个人,她保持着趴在桌子上的动作已经超过了一个时辰。她并不想睡觉,可她又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母亲打了她,原本她以为自己助母亲拿下了乾安城,母亲会高兴才对,可谁知她却发了这么大火。 “不可理喻……” 陈文茵喃喃说了这么一句。可想起母亲说到四叔有可能死在阵中的时候,她又觉得母亲打得没错,的确是自己太冒进了。 可明白道理是一回事,不开心又是一回事。但她再不开心又能怎样?倘若是在京城,她心里不舒服找谁出气都行,哪怕闹到皇宫里,陛下也不会怪罪她,大概还会笑着过来安慰她才是。 可现在是在乾安城啊,是再岳邦媛眼皮子底下,她现在除了趴在这里自怨自艾,像只病虎一样舔着自己的伤口外,什么也做不了。 她伸手摸摸自己的脸颊,明明过去了这么久,可岳邦媛那一个耳光似乎仍旧让她侧脸火辣辣的疼。 要是这时候有酒就好了。 陈文茵忽然这么想着,心里不痛快了,好好喝上一顿烈酒,然后美美睡上一觉,醒来就什么都好了。 可这时候哪里找酒去?为了预防敌军突袭,岳邦媛早下了禁酒的命令,三军无一人敢饮,就是自己也没法例外。 “公主,公主。老闷在房间里多没意思,来来来,看我给你带什么了。” 门外传来了曹宇宁的声音。寻常下人甚至是陆承远,陈文茵都可以不理会,但曹宇宁是她四叔,她不能当做没听见,更何况…… 一股浓烈的酒香从门缝里涌了进来。这可是上等的女儿红啊!这等香气勾得陈文茵食指大动,连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她赶紧去开了门,见到曹宇宁憨笑着站在门外,手里捧着两个大酒坛子。 陈文茵赶紧让曹宇宁走了进来,又探出头去左右看看——她怕被谁看见了去告诉岳邦媛,让自己又挨上一顿骂。 曹宇宁将酒坛子放下,笑道:“没人跟着,我都看过了。快来吧,就是被发现了,你只管说是我要喝就好了。” 陈文茵嘿嘿一笑,合上门跑过来道:“我就知道四叔最疼我。” 曹宇宁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骂道:“你个鬼灵精,怕是跟谁都这么说。” 这话可让曹宇宁说对,但陈文茵依旧笑嘻嘻道:“怎么会,谁对我好我可都记着呢。” 曹宇宁一边撕开两坛酒的泥封,一边笑问:“那郡主呢?她好不好?” 自己刚被母亲责怪了,她心里还记着仇呢,于是她一扭头哼道:“她?她凶我不算,还动手打我,才不好呢!” 曹宇宁随手掏出两只大碗,将酒倒满了,笑道:“你个小没良心的,那是郡主担心你,要换成别人,她才懒得动手打呢。” 陈文茵不想跟他讨论这些,见到眼前的碗满上了好酒,便伸手端起碗来一口干了下去。 整整一大碗烈酒,她喝下去比喝水还快。等到喝了个碗底朝天,这才把碗一把放在桌子上,满足地长舒一口气:“噗哈,好酒!” 曹宇宁作势长叹道:“哎,你是不知道想在这乾安城找点好酒有多难,慢点喝,就这么两坛子。” 陈文茵已经抓起酒坛子又倒上了一碗:“好酒当前,不喝才是对不起这酒呢。” 她说着端起酒碗,对曹宇宁道:“今日四叔救了茵儿一命,茵儿敬四叔一碗!”说完将碗一举,满满一碗烈酒又进了肚子。 曹宇宁道一声:“好!”便也干了碗中的酒。 他看着陈文茵再次将两碗酒满上,不禁笑道:“你这酒量,还真是跟郡主如出一辙。” 陈文茵一愣,问道:“别人都说我爹酒量好,难道我不是像我爹爹吗?” 曹宇宁笑道:“你爹爹酒局多,酒量在寻常人中又算是好的,所以跟他喝过酒的人都会夸赞他酒量不错。” 他说着喝了一口酒,继续道:“但只有我们这些亲近的兄弟知道,真说起酒量来,郡主能灌倒三个宁哥。” 第九十七章:借酒言旧语不详 陈文茵听了不禁啧啧称奇。岳邦媛很少喝酒,以至于陈文茵以为她酒量不好,今日听来,莫说是她娘酒量好,恐怕她爱喝酒的特点也遗传自岳邦媛。 两人不断聊着陈文茵的父母,她对她出生前的故事一直很有兴趣,只是多数是东听一句西听一句,四处拼凑出来一个陈宁的形象。 难得今日四叔有空,还不好好让他跟自己说说? 她不断给曹宇宁斟酒,问着他二人曾经的故事。 曹宇宁为了让陈文茵开心,也拣着精彩的战事给她说。这里既有她耳熟能详的,也有初次听闻的,不管是哪一种情况,都能引起她极大的兴趣。 等到曹宇宁故事讲到一个段落,陈文茵却有些愤愤不平起来。她借着酒劲嚷了一声:“明明爹爹也爱行险,为什么偏偏我就不行?” 说来说去,她心思又回到了自己挨的这一耳光上。 曹宇宁无奈一笑,问道:“你知道为什么郡主不让你行险?” 陈文茵愤愤不平道:“不就是我年龄小,她信不过吗。” 曹宇宁抿着嘴摇了摇头,随即笑道:“你和宁哥行险有个最大的不同,那就是宁哥从来都知道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陈文茵听了眉头一皱,问道:“我记得十七八年前,我爹曾在北边击退过西辽十万大军,当时的兵力好像只有四叔你们十六个人,难道那一仗他也有退路?” 曹宇宁笑着点点头:“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他都会留好退路,他可不舍得让兄弟们陪他一起去死。当时倘若我们火攻不成,那只要快马向西北而去,西辽大军决计追不上我们。” 陈文茵点了点头,她的确没有考虑到这些问题。她只为了保证作战的合理性而将自己陷入阵中,实际上她能活下来的几率连三成都不到,若非曹宇宁分兵前来,若非岳邦媛攻城神速,她现在绝不可能和曹宇宁在这饮酒。 看着陈文茵逐渐落寞的表情,曹宇宁不禁笑了起来,道:“你在谋算方面的确很像宁哥,可你用兵却和他大相径庭。” 陈文茵本希望他说自己像父亲,哪知他竟说是大相径庭,不禁有些赌气,鼓起脸颊道:“那你说说看,我用兵像谁?” 曹宇宁道:“像……郡主。” “啥?”陈文茵眉毛一挑,嚷道,“娘?娘用兵谨慎得很,我怎么可能像她呢!” 曹宇宁笑道:“那是你不知道以前的郡主什么样。在以前啊,郡主用兵与你一般,只管想着打胜仗,全没考虑自身安危。” 陈文茵狐疑道:“那后来呢?娘怎么变得这么谨慎的?” 曹宇宁道:“她初次上阵就连克敌军,一时志得意满,结果一着不慎落入敌军埋伏。眼看着就要被那些花剌子模所害,幸好宁哥带兵来援,这才转危为安。自此之后啊,两人也渐渐有了感情。” 陈文茵听着不禁惊叹,二人是如何相遇相知的,这一点岳邦媛从来没跟她提过。 曹宇宁继续道:“自那以后,郡主的确收敛了不少,但她天生性格张扬,所以收敛也是有限。真正让她变成现在这样谨慎模样的,是因为宁哥去世。” 说到这里,曹宇宁“啊”了一下,忽然低头看了看沉闷趴在桌上的陈文茵。 他责怪自己嘴不严实,居然就这么随随便便又提起了陈宁去世的事。虽然大家平常也跟她说些陈宁的事,但都会避讳陈宁的死。 他偷眼看了陈文茵一眼,见陈文茵眼光流转,静静盯着地面,心中好似没有什么波澜。 曹宇宁挠了挠头,轻声问了一句:“文茵?” 陈文茵叹一口气道:“四叔,我知道你们怕我伤心,所以都不跟我提详情,可爹到底是怎么过世的?为什么他当时兵力不足,为什么朝廷没有援军?” 曹宇宁暗骂自己多嘴,怎么就提起这个事来,讪讪道:“不……不是没援军啊,柳少师和你师父带了十万大军去救援……只是终究晚了一步。” 陈文茵皱着眉头道:“陛下当时为什么不赶紧发兵?我听过十五叔说这段往事,连我都能预想到战事的发展,陛下和爹爹不可能预料不到,他们……为何没有早做准备?” 这一段战事,也曾有人跟陈文茵明明白白提起过。 那时陈文茵就觉得奇怪,这一场仗打了近半年时间,从夏末打到来年年初。这么久的时间里,战事一直急转直下,如陈宁和皇帝两人的智谋怎么会一直不作出反应?更有甚者陈宁还不断往外派兵,最终只能以三千人的部队面对对方二十万的大军。 聪明如她,当然早早就想到了这里的问题,只是没人提起过,她也一直没找到机会来问。 这次难得提起来,又只有她和曹宇宁两人,她自然想要仔细问个清楚。 曹宇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支支吾吾半天没有说话。 陈文茵看着他的样子,微微眯起眼睛。她不是穆继宗,头脑没那么简单,她看着曹宇宁的样子,早猜到里面有些问题了。 正在曹宇宁窘迫时,忽然有人拍门。 陈文茵抬头问道:“谁?” 外面一个人的声音响起:“小人奉郡主之命来此,请曹将军前去商议军情。” 曹宇宁嚷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那人道:“郡主吩咐小人请将军的时候,说起过您一定在公主这里。” 陈文茵笑着摇摇头道:“什么都逃不过娘的眼睛。” 她说着站起身来,对曹宇宁笑道:“四叔走吧,我也跟着一同去,这回我一定要让娘承认我不可。” 曹宇宁道:“好,咱们这就走。” 他听到陈文茵松了口,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他以为这一下躲过了陈文茵的眼睛,谁知这些早就被陈文茵看在了眼里。陈文茵见到他这副模样,大概就猜到了里面一定有不少内幕。 但这时不是问清楚的时候,她将此时的疑问都放在了心里,与曹宇宁一同向着外面走去。 第九十八章:浩荡西行启新章 两人来到暂做议事堂的大厅,里面岳邦媛正和几位将领聊着下一步的战略。 她看见二人并肩而来,勾起嘴角冷笑道:“怎么,我们的公主大人终于肯出来了?我还以为你在屋里哭鼻子呢。” 陈文茵嘴一撇道:“我哭了不就让娘称心如意了?才不要呢!” 岳邦媛笑了两声:“咱们公主还挺有骨气的。” 眼看着自己好不容易哄好的陈文茵和岳邦媛又开始针锋相对,曹宇宁赶紧道:“两位姑奶奶,看我面子上都消消气好不?咱们有什么脾气都往贼人身上发,你们两位高人何必自己跟自己斗呢。” 岳邦媛眉毛一挑,笑道:“好,看在四哥面子上,今天我不跟你计较。” 陈文茵“哼”了一声道:“我才是看在四叔面子上,今天不跟娘计较!” 曹宇宁无奈道:“好好好,两位都是大度之人,都是我小肚鸡肠行不行?咱们来说说看下一步战略好不好?” 岳邦媛叹了一口气,随即指向沙盘里面,对曹宇宁道:“四哥你带着游奕军和先锋军在西北方三百里外扎营,每日巡视,无论如何要把对方控制在三百里之外。” 她说完又看向陈文茵,笑道:“如何,你跟着你四叔一起去不?” 陈文茵皱眉道:“为什么这么做?” 岳邦媛笑道:“咱们高阳公主这么聪明,怎么不猜猜?” 陈文茵挑着一边眉头盯着沙盘,那沙盘就如同棋盘一般,她在这上面不断计算着棋路步数。 “娘是想……在三百里外定下一颗钉子?” 岳邦媛笑道:“好啊,你的确长大了。不过拿个大营当钉子可没什么意思。” 她说着将手点在了弹筝峡西北方不远的地方:“这里,我要在这里筑城,到时乾安、弹筝峡和新城组成个三角,让敌军哪都不能碰。” 如此一来,三方之间各自相隔两百里地,彼此互为援助,便能将这一片地方守住。 恐怕只要城池造起,防御稳固,岳邦媛就要对敌人开始大范围攻击了。 陈文茵点了点头:“好,那我跟着四叔一起去。” 岳邦媛点点头,正色道:“这次我也不限制你什么,但有一点,有什么想法你必须先跟你四叔说清楚,等你四叔同意了才行。” 陈文茵道:“好,那我们这就走了。” 岳邦媛笑道:“你倒是着急。让吕懿文跟着你吧,他还挺会办事的。” 虽然也知道这是岳邦媛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但陈文茵不得不承认吕懿文的确有能耐。之前拿主意的是自己不错,但吕懿文的建议也帮了她不少忙——自己虽然有想法,但在执行力上还是比不过老兵。 陈文茵自然大方点了头,带着吕懿文一同出了议事堂。这时陆承远也从外面跟了上来,他似乎一直等在外面直到此时。 陈文茵只看了看陆承远,没有多说什么。既然对方是个闷葫芦,自己何必没事找事呢? 这回岳邦媛给他们了一支三万人的部队,他们点好部队带好辎重,就开始向着西边而去。 众人拍马前行,因为有辎重在后,他们也走不了太快。 一路上曹宇宁不断跟陈文茵讲着西北的土地风貌,告诉她在这大漠里用兵的诀窍。 陈文茵早到过西北,对这种地貌也有些想法,所以时不时也提出些自己的见解。这些见解里着实有些真知灼见,倒是让曹宇宁不住赞叹。 走过一百里后,他们就算是出了安全区域。曹宇宁叫全军都警戒着点,陈文茵则提出要带少数人马在前方打探。 曹宇宁道:“在前方打探是踏白军的职责,只要派出三百踏白军往前面三十里外先行探路就好,何至于让公主你亲自去?” 陈文茵笑道:“我也是闲的无聊,就这么慢慢悠悠走上三百里有什么意思?不如去前面转转。” 曹宇宁知道陈文茵的性格,于是笑道:“也好,但只能走出三十里,而且见到敌军不准攻击,只管回来报告就好。” 陈文茵开心道:“好!吕懿文,带上三百骑跟我走!”她说着时已经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吕懿文赶紧点了精兵跟随上去。 陈文茵撒开了欢纵马而去,她的玉麒麟比其他马匹脚力强出不止一点,待她跑出三十里时,身后的三百人早没了踪影。 她咧嘴一笑,便驻马来等着身后部队。但在这等着也是无聊,左右闲来无事,她便将手臂向上一震,嚷道:“白王,先去前面转一圈!” 白王长鸣一声,双爪用力一蹬,立时跳脱陈文茵的臂甲,向着远天急速飞去,只转瞬间便化为一点白影,迅疾消失在了天边。 又过不多时,身后马蹄“得得”,陈文茵便知道是先行的三百骑兵追上来了。 她回过头去看向那为首的吕懿文和陆承远,笑道:“你们终于来了。” 吕懿文马未止住,便赶紧拱手道:“公主神驹举世无双,我等望尘莫及。” 陈文茵嘴一撇道:“少在这拍马屁。” 那边吕懿文只能诺诺称是,陆承远斜睨了他一眼,却什么话也没说。 过不多时,天上一声啼鸣洒下来,众人抬头看去,但见得白王正在天上不断盘旋。 陈文茵手搭凉棚盯着天上,微微眯着眼睛道:“看来前面没有敌军。” 吕懿文一愣,急问:“公主怎么知道?” 陈文茵道:“盘旋三圈,是十里无人的意思。” 吕懿文这才知道她说得是天上那只白雕,问道:“那……那个准吗?” 陈文茵眉毛一挑,瞟了他一眼道:“它的眼睛可比你好使多了。” 她说完这话,一声口哨,那白雕便瞬间化为一道白影,落回了陈文茵的手臂上。 陈文茵轻轻一笑道:“走吧,没问题了。” 她说着已经拍马前行。吕懿文和陆承远也赶紧跟了上去,后面三百骑兵缓缓而行。 这回陈文茵没有着急,只是郊游一般信马缓行,看来是真的不担心会在前面遇到敌人。 第九十九章:三日新城沙暴扬 这一次出兵极其顺利,众人一路走到三百里外竟没遇到一个人影。 等到曹宇宁过来扎好行营,太阳落了山,依旧没有发现敌影。 第三日上午,岳邦媛带着大军来到了陈文茵和曹宇宁的驻地,稍事巡查问明情况,确定了这里是安全的以后,她便率军在东侧百里外筑城。 岳邦媛手下精兵强将不少,善于风水筑城之术的高手也有几个,在大军群策群力之下,一座土城不过七日间便拔地而起。 岳邦媛随即下令在土城中再起瓮城,三日后瓮城建好,这座城就有了作为临时据点的力量。 岳邦媛看到自己大军的杰作颇为满意,她在众人休息一日后,重新召集各路将领商讨下一步作战计划。 几经推敲,她决定回去亲自镇守乾安城,让陈文茵和曹宇宁镇守新城。 但谁来守御弹筝峡呢?岳邦媛环视诸将一圈,觉得谁去都行,又觉得谁去都不好。 这弹筝峡地势狭窄、易守难攻,再有乾安、新城两大援助,那几乎是不可陷落的一个铁盘,任谁去都能守好才对。 可话又说回来了,弹筝峡是多重要的地方?只要弹筝峡失守,整个永兴军路都会暴露在敌军的铁蹄之下。 岳邦媛叹了口气,却忽听到一个声音道:“末将愿往弹筝峡驻守。” 众人向着声音来处看去,见到是之前跟随陈文茵的吕懿文。 吕懿文道:“末将誓与弹筝峡共存亡,请郡主恩准。” 岳邦媛看了他好一阵子,忽然叹一口气,好像是放下了心中的一块石头:“也好,带你出来时我答应了吕老爷子要好好锻炼你的,去吧,让大家看看你的能耐。” 吕懿文笑道:“得令!”随即下去点了一万兵马,立刻就向着弹筝峡开进过去。 虽然这弹筝峡已然似铁桶一般,是个守住无功、失守有过的尴尬地方,但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吕懿文初次带兵。他之前不是在岳邦媛手下就是在陈文茵手下,虽有想法,却从未亲自掌过兵马。 如今他能独自带兵,当然兴奋不已,一脸意气风发地向着弹筝峡去了。 等他走得没影了,陈文茵这才问岳邦媛道:“娘你说那吕老爷子……是什么人啊?” 岳邦媛叹口气道:“你怎么问题这么多?吕老爷子是京兆府一个豪绅,年轻时跟过你外公,做过轻车都尉的。吕懿文是他长子,他让自己儿子来军中历练,希望他能保家卫国,指明了要让他进我的部队。” 陈文茵眉毛一挑道:“那你就同意了?” 岳邦媛双手一摊:“我也没理由拒绝啊,且不说我还得跟那吕老爷子叫一声叔叔,人家也不是为了飞黄腾达,就是想让子孙后代继续保家卫国,我怎能拒绝?” 陈文茵“哼”了一声道:“想保家卫国参军就好,何必非归入娘麾下?不就是想借着娘的权势一步登天?” “你闭嘴!”岳邦媛忽然的一声喝骂,吓了陈文茵一个激灵。 她惊愕地回头看向岳邦媛,但见她一脸严肃道:“你给我记着,别人也就罢了,但我镇北平西府的旧部个个都是铁血铮铮的好汉子,绝无一人有此等龌龊的想法。” 陈文茵撇了撇嘴道:“你凭什么说他们都没有这等想法?” 岳邦媛眉头一皱:“凭什么?就凭你外公当年在异族被围,他们手挽着手、肩搭着肩,用三千人的性命筑成了一座城墙!就凭你爹在居庸关时,他们面对着几十倍于己的兵力一步不退,最终击退敌军,集体殉国!” 老豫王过世了,陈宁战死了,自此之后岳邦媛哪还有个像样的家?兄妹离心、朝中失势,若非如此,她也不会长久僻居西北而不愿回京了。 除了陈文茵,她再没有什么亲人了,若说是有,那一定就是当年豫王府的旧人了。 可陈文茵并不知道这些,她不了解这些曾经的过往,她也不知道母亲和陛下之间有什么嫌隙,她自以为母亲不愿回京是怕想起父亲。 她不知道镇北、平西两府的旧人对岳邦媛来说代表什么,就像她不知道“豫王府”这三个字在军中有多高的威望一般。 看着她一脸的懵懂,岳邦媛忽然觉得有些累,她深深叹一口气,低声道:“罢了,我也回乾安了,总没人守着也不行。” 她说着便快步向外走去,一众将领也赶紧跟陈文茵道了安,跟了出去。 不多时过去,这新城的议事厅里就只剩下了陈文茵和曹宇宁了。 曹宇宁笑道:“公主出去看看吧,看看咱们这新城怎么样。” 陈文茵点点头,她还是不知道母亲最后的表情代表了什么。 她走出厅门,先是回头看了一眼这议事厅——一座泥土搭起来的小房子。这议事厅足以用“粗制滥造”四个字来形容,但毕竟是事出紧急,整个新城和瓮城的建筑都只考虑了防御力,其余的东西都无暇去关照了。 整个城中也不过搭起五六间房子,或用作议事,或用作将领居住,或用于堆放粮草。其余大军仍旧在城中支起帐篷,这城中的简陋由此就可见一斑。 虽说这里看起来破烂不堪,可听说这城墙的防御力着实不低。 若是城墙不行,那这座城就真的一无是处了。陈文茵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在城中转悠着。 这时城中的布置以西北两方为主要防守方向,南方是弹筝峡,东方是乾安城,都不是防卫重点。 陈文茵顺着台阶走上城墙。虽然这城墙看起来有些掉价,可上墙的楼梯却平整宽阔。 听说这是岳邦媛特别要求的,为的就是城上城下调动士兵更加迅速。 这座城除了作战,可以说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 陈文茵凭墙远望,地平线上一片烟尘黄沙飘飞,正滚滚而来。 “恐怕要有沙尘暴了。” 听了曹宇宁的话,陈文茵不禁皱起眉头:“这时节有沙尘暴……也是少见了。” 曹宇宁笑道:“待的久了,什么事都能赶上。咱们让大军做好准备吧。” 第一百章:寥寥敌军徒增伤 当天下午,沙尘暴肆虐过境。原本的一片青天白日被染上昏黄,明亮的日轮只余下了一点微弱的曦光。 陈文茵的部队守在城里,背着城墙扎营,在这片沙尘中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只有城头把守的士兵们被沙尘吹得睁不开眼睛,纷纷躲在女墙后面不敢抬头。 那风卷着沙打在脸上,就好似用一把钢刀刮着面颊,这样的天气下敌军也不会有所行动吧? 就连陈文茵也是这么想的。虽然这样的天气适合去做一些小动作,可对方要面对的是己方的城池啊。有城墙做依托的一方,在这样的天下可说是立于了不败之地。 整整一夜过去,风沙才渐渐止息。第二日午时,陈文茵从屋里走出来,抬头看到了重新露出头来的太阳,不禁长舒了一口气。 昨日的太阳被沙尘一遮,就好似再也不会出来了一般,今日能再见到这光芒,着实让人感到心安。 “终于结束了,接下来才要好好打一仗吧。” “是啊……”陈文茵登上城墙,望着远天出神,“说起来咱们这样的布置……没问题吗?” 曹宇宁眉毛一挑,问道:“公主是担心什么问题?” 陈文茵用手指点着下巴,想了一会才道:“若是只在城中防守,那就没有纵深可言了。况且一座小城,也展不开咱们这么多人马啊。” 曹宇宁问道:“公主是想把一部分部队放出去?” 陈文茵点点头道:“不错,让骑兵在城外布阵,这样也能发挥他们的实力。” 曹宇宁笑道:“这倒也不失为一种好办法。好,那就听公主的,让五千骑兵在城外布阵。” 陈文茵又在城中四下检查了一遍,确定没什么遗漏之后才回了房间。 如今一切准备停当,剩下的就是等着对手自投罗网了。 这一日城外并无异常,直到当天夜半时分。 陈文茵那时睡得正香,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叫喊。她立刻翻身而起,拿好双刀和流星锤便往屋外跑去。 刚一出屋子,便看到城中人马来回走动,时而还有人大声吆喝进行部署。 陈文茵赶紧拉住身边一人,喝问道:“怎么回事?” 那人刚被拉住时吓了一跳,再看清是陈文茵更加震惊,赶紧行礼道:“回公主,有敌军攻城!” “什么?” 自己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仍旧在屋里睡大觉?陈文茵赶紧上马,一路冲到了城墙脚下。 她三步并作两步地快速向城墙上攀登,刚到城墙上就看见正在发号施令的曹宇宁,他身边还站着手持紫金刀的陆承远。 她快步走到曹宇宁身边,连珠炮似的问道:“现在情况怎么样?你们怎么不叫醒我!” 陆承远指了指曹宇宁:“他不让。” 陈文茵的视线立刻咬上曹宇宁,曹宇宁也颇为尴尬的看向陈文茵——他哪想到陆承远上来就把自己出卖了。 他讪讪笑了两声,对陈文茵道:“是……这样,现在还只是小打小闹罢了,不至于让咱们公主亲自出手呢。” 陈文茵狐疑道:“真的?” 曹宇宁赶紧道:“真的真的,不信你公主你自己看。” 陈文茵远远望去,见对面灯火不断晃动。但对方距离自己太远,这时候又是半夜,她即便眯着眼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曹宇宁道:“对方被咱们骑兵挡在外面,死活攻不进来,这都打了快一个时辰了也冲不到近处,所以现在咱们过来督战也没什么意义。” 陈文茵疑惑道:“不对啊,虽然还不知道这些敌军是哪来的,可咱们也跟他们交过手,真说起这种沙漠平原的作战能力,他们不应该这么弱啊。” 之前自己虽然是追着对方打,但那是因为对方要引自己入埋伏。虽然陈文茵并不觉得对方十分厉害,但面对区区五千人,一个时辰寸进不得也有些反常了。 “莫不是他们又有什么埋伏?” 面对陈文茵的问题,曹宇宁也只能无奈摆摆手,回道:“谁知道呢,咱们现在只能静观其变了。” 又过一会,忽然一支羽箭轻飘飘射了上来。 陈文茵立刻展开轻功向空中一跃,伸手向上一抄,待她落地时那羽箭已经被她抓在了手里。 其他人也赶紧跑了过来,大家都看向了陈文茵手里的羽箭。 那羽箭没有箭头,箭杆上绑着一张纸。 陈文茵展开上面的纸张,仔细读了起来,不一会便道:“上面写着,五千骑兵已经打退了敌军七次进攻,我军没什么损失,敌军虽有伤员,但死亡人数也不多。” 曹宇宁皱眉道:“那就是小打小闹?不对,应该是要吸引咱们的注意力。” 陈文茵点点头:“我也这么想,可就是不知道他们的目标是乾安城还是弹筝峡。” 曹宇宁道:“若是弹筝峡,他们不可能绕过咱们的眼线,估计目标是乾安城吧。” 若是乾安城,那问题应该不大,毕竟那里有岳邦媛亲自坐镇,可不是轻易能拿下的地方。 可是陈文茵还是有些担心——如果对方有办法绕过眼线,奇袭弹筝峡怎么办? 其实弹筝峡易守难攻,比之新城和乾安城更加难以攻陷,理应不必担心才是,可不知为何,陈文茵的心里总是忐忑不安。 她最终找来传令兵,传出命令,让南方城墙上的守军都打起精神,仔细关注弹筝峡方向的动静,便也不再多想了。 眼前还是应对敌军更为重要,毕竟对方也有可能是为了让己方精神疲惫才这样打来,只等着给自己一个迎头痛击。 但如果敌方真的仅仅是打着这样的算盘,那他们未免太小看偃月的部队了。 陈文茵直觉不可能如此简单,但随即又有前线战报,说起敌军攻势忽然猛烈起来,开始发动起不顾生死的攻击来。 陈文茵叹一口气:“这群关外蛮族也不过如此。” 她立刻和曹宇宁开始布置防御,让骑兵部队大量后撤,给城楼上的弓箭手腾出了攻击位置。接下来,就是屠杀敌军是时间了。 第一百零一章:远火微光显跷欹 接下来的战斗就像之前在乾安城的夺还战一般,敌军在远处时就由城楼放箭击杀,敌军离近了就让骑兵冲杀一阵。 但这一次的敌军并不撤退,只是疯狂地冲击骑兵阵地。 陈文茵见到对方似乎发了疯一般,便要城楼上的弓箭手也没命地向下射箭。 那飞箭伴着破风声雨点般落下,密密麻麻无穷无尽。敌军倒下一批便补上一批,丝毫不让陈文茵这边有一丝放松的机会。 “……情况有些不对。” 打了一阵子,陈文茵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曹宇宁听了也皱起眉头:“公主也这么觉得?” 二人都看出了问题,那看来这里面是真的有问题了。可陆承远看来看去,也不明白问题在哪,于是破天荒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陈文茵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着实没想到他这个惜字如金的人居然会开口发问。她立刻换成了严肃的表情解释:“这样不计损失地疯狂攻击本身就很奇怪。” 看着陆承远还是没有听懂的样子,陈文茵继续道:“咱们并没有什么埋伏和诡计,一切布置都在明面上,可对方居然还是以损失最大的方式来冲击咱们的阵营,除非他们主帅是个傻子,否则就是另有深意。” 陆承远看了看下面混战的情况,难得动了次脑子,问道:“难道不是因为这里一望无际,对方没办法绕过去,只能这样进行冲击吗?” 陈文茵摇摇头:“不对,即便没办法绕过去,也有很多办法对抗这样的布阵,可为什么他们好像一点准备都没有?” 曹宇宁道:“他们的感觉……似乎就是要把我们的视线定在这里。” 就在这时,忽然一个传令兵跑了过来,冲着三人行礼急道:“报,弹筝峡方向发现烽火!” 三人听了都是一惊,那传令兵继续道:“可是……” 见传令兵有些吞吐,陈文茵厉声催促:“怎么了?” 那传令兵道:“可不知为什么,那烽火只亮了一下就没了,可能是误报。” “什么误报!”陈文茵说着已经向着南方城墙而去,陆承远和曹宇宁对视一眼,也赶紧跟了上去。 这城不大,陈文茵很快到了南城墙上,凭着女墙极目远眺过去。 一旁的卫兵报告道:“刚刚我们见到一个光点闪过,似乎是烽火,但很快就消失了,所以我等也不敢确定。” 正在这时曹宇宁和陆承远也跟了上来。陆承远问:“真是误报?” “或者……”曹宇宁说着咬了咬牙,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是弹筝峡已经陷落了。” 陆承远听了不禁大叫一声:“怎么可能?” “我也觉得不可能……”陈文茵望着远处的一片黑暗,“可有时候,事情总不按人的预想来。” 正在这时,远天忽然闪出一点橙红色的微光,这光芒一闪而逝,但依旧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那光点是……” 在陆承远将话说完之前,曹宇宁已经急道:“恐怕弹筝峡真的出事了!” 陈文茵眯着眼睛,仔细看着远天——虽然那光点已经消失很久了。 她忽然道:“不对,那里不是弹筝峡……那里……比弹筝峡要远。” 众人听了俱是一惊,曹宇宁问道:“公主能确定吗?” 陈文茵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虽然不如穆继宗,但自幼功力扎实的陈文茵目力仍旧要超过常人不少。 听了她的话,曹宇宁不禁有些胆寒。若是陈文茵所说没错的话,那火光就应该来自于弹筝峡之后,难道说不知不觉间,弹筝峡已经被敌军攻破了? 这边一点消息也没有听到,敌军是如何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拿下弹筝峡的? 陈文茵咬着嘴唇,也在想着弹筝峡陷落的理由。俄尔她忽然直起身子道:“等不了了,我看看去!” 曹宇宁赶紧道:“不可,公主不能以身涉险!” 此时弹筝峡情况不明,倘若真的已经陷落,凭着弹筝峡那易守难攻的地形,陈文茵去了不正是自投罗网? 陈文茵正色道:“我只是去看看,若弹筝峡真的陷落了,我立刻前往乾安城求援。” 曹宇宁仍旧有些不放心:“公主说话算数?” 陈文茵笑道:“四叔放心,茵儿不是傻子,那弹筝峡是什么地势茵儿一清二楚。茵儿此去只是看看情况,不是去送死的。” 现在的确需要人去看看具体情况,让陈文茵这个脑子最活泛的人前去也的确是最好的选择,前提如果陈文茵不是身份高贵的公主的话。 曹宇宁做了很久的思想斗争,陈文茵也不去催促他,只等着他的结论。现在正是刻不容缓之时,并没有太多的时间给曹宇宁做思想准备,这一点他自己再清楚不过了。 最终曹宇宁只能同意了,他对陈文茵点点头,无奈道:“那就劳烦公主走这一趟了,但公主请务必记得,无论弹筝峡发生了什么,公主都不许出手,只管去找郡主示警就好。” 陈文茵笑道:“好,那我这就走了。”她说完叫上陆承远,便要下楼去了。 曹宇宁急道:“慢着,公主先穿好铠甲再去不迟!” 陈文茵这才想起自己半夜起来的太急了,只带了随身的兵器,并没有穿上铠甲。 她笑一声道:“四叔放心!”便快步走下了台阶。 什么放心啊,如果不是我提醒,这小妮子一定就忘了着甲了。 曹宇宁这么想着,不禁对陈文茵此行更多了一层担忧。 那边陈文茵可不管这么多,只管回屋里穿好铠甲,便立刻出门牵马去了。 她带了三千人,与陆承远一路向东南而去。 此时虽走的是夜路,路程又有些距离,但这一路上都是坦途大道,全军对路况又极为熟悉,所以行进速度一点不慢。 未过一个时辰,陈文茵已经能远远看见弹筝峡关口上的点点灯火了。 她大喊一声:“马上就要到了,大家再加把劲!” 身后大军齐声喝一声“是”,催马更是急切。 第一百零二章:弹筝一曲越霜崖 未过多久,陈文茵一行人已经来到了弹筝峡关口下。 她在稍远处让大军停下,自行策马往关口下跑去。她思忖着自己坐骑飞奔神速,若是有什么问题她直管掉头就跑,对方也决计追不上自己。 但等她到了城门下向上面看过去时,却见到这关口上火把照耀通明,其上军阵布置井然有序,全看不出一丝乱象。 原本她和曹宇宁都认定弹筝峡是被袭击了,可现在这样子哪有一点遇袭的意思在? 这时关口上也有人看见了下面一身白衣银甲的陈文茵,于是大声喝问:“此处乃军阵重地,来者何人,通报姓名!” 陈文茵大声回道:“吾乃高阳公主陈文茵,尔等速速开门!” 这话一出,惊得上面一阵不知所措。那上面的人合计了一会,知道这事不是自己能拿主意的,于是便有人冲她大喊道:“此事事关重大,我等位卑身贱不敢独断,还请公主稍候,我们这就去请吕将军过来!” 这倒也没什么不合规矩的,陈文茵便只能应承下来,但此时毕竟多事之秋,她可不敢耽误太多时间,于是大声道:“给你们半刻时间,速去速回!” 听说是高阳公主来了,上面的人哪还敢怠慢?立刻便有人飞奔着去请吕懿文了。不过片刻之间,城头上灯火耸动,已经有几个人探出了头来。 “下面可是高阳公主殿下?” 忽然一个声音飘了下来,那声音一听便是吕懿文的叫喊。 陈文茵大声道:“天下还有谁敢冒充我陈文茵不成?” 吕懿文认得陈文茵的铠甲,这时又听见她大声回话,便知道这假不了了。 他冲着下面守卫大声喊道:“是公主!快开门!” 下面人听得叫喊,都赶紧忙活起来,不过片刻间,一阵“轰隆隆”的巨响传来,两扇厚重的铁门向着左右分了开来。 陈文茵未等大门全开,便已经策马冲了进去。 吕懿文在大门口迎着她,她却看也不看吕懿文一眼,直接冲进关口四下查看。待确定关内毫无异状,便快速冲上城楼,解下腰间的流星锤挥舞起来。 她一挥起流星锤,那锤头见风起火,立刻烧成一个小小的火球,在夜空中红灿灿、金闪闪,似一点星光不断晃动。 这是她让军队入城的信号,陆承远远看见灯火晃动,便聚拢人马向着弹筝峡关隘急速冲了过去。 吕懿文起初不知道陈文茵在干什么,待陈文茵挥舞了一会流星锤,他忽听得一阵马蹄声在关外响起。 这马蹄声轰隆隆震慑山岳,乍听之下少说千军之众。 这声音震惊了一众军将,大家都向城墙外看去,但见得月光下一条黑线笔直袭来,似一条黑色巨蟒扑向关口。 吕懿文大喊道:“关门,警戒,有敌袭!” 陈文茵手一挥道:“不必,这是我的人。” 那吕懿文愣在了当场,其他人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这时那骑兵的先头部队已经冲入了关内,引得下面不知详情的士兵们一阵惊慌,都拿起手中的长枪大刀警戒起来。 吕懿文生怕下面人在不知情的状态下起了冲突,赶紧冲下面喊道:“都不要动,是自己人!” 陈文茵一把将他拉回来:“他们自己能解释清楚,我还有事问你。” 吕懿文赶紧打躬:“公主有什么问题请讲。” 陈文茵问道:“你们这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 吕懿文一愣,似是不明白陈文茵在说什么:“公主指哪方面?” 陈文茵皱起眉头来,那表情看起来相当不高兴。 吕懿文看了颇为害怕,毕竟传说中高阳公主动辄就杀人全家,惹了她可没好果子吃。可他的确不知道陈文茵问的是哪方面的事情,只能低着头等陈文茵回话。 陈文茵闷声道:“我问你,这几日见没见过敌军?” 吕懿文摇摇头:“这些时日风平浪静,没见到一个敌影。” “沙尘暴来的时候呢?” “也没有,那时虽然视线受阻,但末将手下兵将仍旧兢兢业业,至少能保证三里之内没有敌人。” 陈文茵听了也不禁苦恼起来。 看着她这么发愁的样子,吕懿文试探着问道:“公主有什么事,不妨说出来,兴许末将能替公主分忧。” 陈文茵于是将看到烽火的事说了出来。吕懿文听了一惊,急问道:“公主是说末将这点了烽火?” 陈文茵摇摇头道:“四叔觉得是你这,可我看着离你这还远,似乎是后面……” “都卢卫?”吕懿文试探着问了这么一句。 都卢卫是弹筝峡后的第一座城池,和新城一般是只有战略意义——作为弹筝峡后卫,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作用的一座城池。 陈文茵点点头,从距离来看,只有距弹筝峡最近的都卢卫有可能,可吕懿文立刻摇头道:“不可能,这都卢卫是弹筝峡的后卫,弹筝峡尚未出事,都卢卫怎么可能告急?” 陈文茵点了点头,的确是这个道理,所以她才火急火燎赶到弹筝峡。可弹筝峡一切如常,难道远方一闪即逝的烽火真的是误报? 吕懿文继续笃定道:“除非敌军长了翅膀,能飞过弹筝峡去,否则怎么可能袭击都卢卫?” “飞过去?”这话倒是让陈文茵有了灵感,她左右看看,问道,“这里有没有能翻过弹筝峡的地方?” “弹筝峡两侧高耸险峻,怎么可能有人翻得过去?” 这回陈文茵可不赞同吕懿文的说法了,这弹筝峡的确是险了一些,但如果是萧思君的话,想翻过去却也不是难事。 诚然如萧思君这等惊世骇俗的武功造诣天下间寥寥可数,可如果是她自己呢?如果她想翻过这座山崖,只要多花些时间应该也能做到才是。 她在心里仔细盘算着翻过山崖所需要的时间,如果自己在那场沙尘暴中登山,然后翻山越岭奇袭都卢卫…… 如此算来时间还就真差不多。 她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吕懿文依旧觉得不可能:“在沙尘暴中翻越弹筝峡?这不是不要命了吗?” 可他忘了,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少女就是一个不要命的主。 第一百零三章:围成困兽作顿羸 虽然吕懿文很难相信陈文茵的臆想,但陈文茵言之凿凿,对自己的想法笃信不已,说什么也要去都卢卫看一看。 吕懿文不敢违拗她,只能道:“那我带人随公主一同去。” 陈文茵摇摇头道:“不必,也需防着敌军调虎离山,你还是在这坐镇的好。” 吕懿文急道:“可公主毕竟只有三千人,末将再给公主调一万人来……” 陈文茵道:“能绕山路过去的不会是大部队,最多也就百十来人,我这三千人足够了。你就安心在这守好,别让敌人有可乘之机就好了。” 吕懿文知道陈文茵做了决定就绝不会更改,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没用,只能躬身行礼道:“既如此,末将祝公主武运昌隆。” 陈文茵笑道:“借你吉言了,我去了。” 她说完也不再等吕懿文有什么话,尽管叫着陆承远向关内而去。 都卢卫距离弹筝峡不远,陈文茵很快就带队冲到了都卢卫城门下。她抬头看去,见到城头上偶有火光闪动,但不是烽火,看样子只是些火把罢了。 若没有身后的马蹄声,她本应该能听清城中叫嚷吵闹,可这回直到一个城头守卫掉下城来,摔死在了她面前,她才知道事情到底有多严重。 她命人大喊:“弹筝峡守卫来援,速速开门!” 眼见得没有反应,她又让人反复大喊了三遍,却依旧无人应答。 正在她打算下令强行攻城的时候,那门忽然响了一声,随即缓缓打开。 众人都瞪大了眼睛盯着那城门,但见那城门只开出了不大的一条缝隙便静止不动了,然后便是一个人影倏然从城门中晃了出来,颓然摔倒在地。 那人应该是死了吧。 忽然有人对陈文茵道:“那装束,是都卢卫城中的士兵!” 陈文茵大声发令:“全体冲上去,强开城门!” 三千人震天吆喝一声,都快马冲上。那城门本就被打开了一条缝隙,再经过这骑兵部队上前助战,立刻便对向大开。 见城门已开,陈文茵立刻率人冲了进去。 此时她才看见,这城中已然乱做了一团。刀兵横飞、枪矛乱举;伏尸满地、残肢四散。 都卢卫的确是遇袭了,而且这严重程度比她想象的犹有过之。那两次的烽火应该就是都卢卫求援示警的信号,但被敌人立刻扑灭了下去,这才没有引起弹筝峡守军的重视。 陈文茵一见这阵势,立刻下令清扫敌军,自己也抽出双刀拍马上前,冲着人群冲了过去。 冲到近处时,便见到与守军对战的都是些身着夜行衣的蒙面人,这些人虽然没有着甲,但个个武艺高强,仅一百多人便将这一城的守军压得喘不过气来。 陈文茵喝令全军结成密集阵型,整齐划一地冲着敌军冲击,后面弓箭手向着敌阵不断射箭。 那就如一片洪水冲过地上的零星花草,瞬间淹没了一片敌人。后面想来助阵的敌人也被箭雨阻隔,眼睁睁看着同僚们死在枪阵箭雨之中。 陈文茵长年混迹江湖,对于这些武林高手的长处和短板都了如指掌,知道他们最不擅长应对这样的密集阵型战斗方式,所以才能如此有针对性地进行攻击。 剩下的敌人反应颇快,立时明白了她是在针对自己的弱点,于是纷纷向后退去想要拉开距离。 陈文茵不会给他们休整的时间,立刻带着人马追杀上去,那些高手一退再退,直到一路退到墙边,这些人忽然便严阵以待起来。 陈文茵知道他们这是背靠了墙,便没了后顾之忧,此后只要通力合作便足以凭着身手以一敌百。 她立刻叫前锋停下,身后弓箭手连珠箭发,一片片豪雨般的飞箭向着敌军倾泻而来。 即便那些黑衣人武功再高,面对这样密集的箭雨也绝不可能全身而退。果然几轮箭雨下来,对面折损了不少战力。 看着这边陈文茵发号施令,他们也猜到了这一定是偃月一侧的主帅,立刻便有人行动起来想要直取陈文茵的项上人头。 陆承远见势抡起紫金刀左挥右砍,在左右骑兵的长枪助攻下将几名黑衣人挡在了外面。 陈文茵趁机取出金火流星锤,抡圆了从人群缝隙中直直打了出去。 原本这些黑衣人武艺都不差,要说跟陈文茵斗个旗鼓相当并不算难事,但他们此时被数十倍于己的部队挡住,着实没法分神去注意陈文茵。 更何况这样一个小姑娘,谁能想到她身手不错? 霎时间她手中那颗火球就连中数人,都是打在肋下,立时将数人的肋骨打断。 这一下惊着了众人,那些黑衣人也不敢再小看陈文茵,只能一边守住箭雨的进攻,一边向外躲避,想要混入偃月部队之中。 陈文茵知道他们的目的是要抑制己方箭雨的攻势,于是谨慎控制着距离,不让对方和己方军队混在一起。 只要陈文茵还在这指挥,黑衣人就讨不到半点好处。 这一点黑衣人也是知道的,奈何陈文茵身边有重兵把守,她本人和陆承远身手又都不差,他们实在得不到什么好处。 眼看着胜利在望,陈文茵也不禁喜上眉梢,只要继续按部就班下去,不怕这些黑衣人不全灭在都卢卫。 “小心!” 忽然一声叫喊过后,一道蓝影从陈文茵面前急速飞了出去,带着她额前的一缕碎发也飘飞起来。 她晚了一瞬间才反应过来,刚刚大声示警的声音来自陆承远,那飞出去的身影也是陆承远。 她来不及去看陆承远一眼,立刻向着左前方看去——陆承远是在那个方向上,为了保护自己被打飞的。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红色的身影,那身影来得好快,快到让陈文茵只看到了一团红花绽在眼前,连对方是人是鬼都看不出来。 她下意识交叉双刀挡在身前,一声轻响入耳,旋即便感到整个手臂都开始剧痛。 她被一股巨力轰了出去,身子飞出五六丈后才摔落在了地上。 第一百零四章:腾挪不忘数嘲嗤 眼见得陈文茵遇险,陆承远顾不得自己刚受了重击,立刻冲出来与那红影斗在了一起。 陈文茵这才有了空当去看清楚来者何人。 此人竟是一名番僧头陀!那头陀穿着一身红色僧袍,用着一杆看来异常沉重的浑铁禅杖,刚刚便是那头陀用禅杖将二人都打落了马下。 陈文茵怒道:“你是什么人?胆敢在我都卢卫撒野?” 那头陀正和陆承远打得火热,猛然一听有人问自己身份,想也不想便大声答道:“我乃大辽国师慧启上人弟子——鲁尔哈是也!” 听他忽然间便自报了身份,旁边一名黑衣人急道:“鲁尔哈大师父,不能随便跟他们说出来啊!” 鲁尔哈听了一愣,陆承远抓住机会照着他当头一刀劈了下来,吓得他赶紧缩头举杖,险些被这一刀削去半边脑袋。 他被二人激怒,喝一声道:“哎!管他什么麻烦事,我只管把听见的人都杀干净就是了!” 看来这头陀虽然力大惊人,但脑子似乎不是特别好使。陈文茵嘲笑道:“刚刚你那么大声音的乱嚷,可不止我们两人听见了,这么多人哪个没听见,你还能都杀光不成?现在你们大势已去,还是赶紧逃的好。” 鲁尔哈听了怒道:“胡说,我大辽英雄个个厉害,怎么能退?” 陈文茵喝道:“你瞪大你的牛眼看看,我们现在有多少人?你们死了多少人?还不退,就等着都死在这好了!” 鲁尔哈左右看看,却也没法在这么混乱的局势里掌握住情况,于是对着身边那黑衣人急道:“怎么样,她说的是真的吗?” 那黑衣人道:“不错,咱们的确该退了!” 鲁尔哈犹豫了一下,喝一声:“哎!你们撑一会,我把那小娘们弄死再说!”他认定了陈文茵是这里职位最大的将领,便一定要拿下陈文茵才好。 陈文茵笑道:“好啊,来来来,本姑娘陪你好好玩玩,不过先说好了,你要是输了可得磕头认奶奶。” 鲁尔哈一听火冒三丈,指着陈文茵骂道:“好得很,你个臭娘们输了也得认我当爷爷!” 这……这头陀怎么跟个小孩子没有两样?但更关键的是,陆承远不知道陈文茵为什么要挑衅这个头陀。 这头陀虽然傻了点,但武艺着实不差,若他真要杀了陈文茵,只怕在场没人能制住他。 陈文茵却毫不在意地继续挑衅,风言风语说了不少,那头陀气急败坏地抡着禅杖打过来,陈文茵仗着自己轻功高超一边四下逃窜,一边继续言语相激。 她此时收起双刀,只用流星锤进攻,凭着身法不断变换,这流星锤也似灵蛇出洞般迅捷无常。 那头陀虽然没被流星锤打中,但几次进攻都宣告无果,又被流星锤缠得手忙脚乱心里更加愤恨,几次想要伸手抓下陈文茵的流星锤。 陈文茵可不敢真让他碰到自己的流星锤,凭着他那一身横练的巨力,一担流星锤被抓到就万事休矣了。 二人斗了一阵,竟是谁也没占到上风。实则陈文茵本身功力比不过那头陀,好在她脑子聪明,扬长避短,这才能与鲁尔哈斗个旗鼓相当。 但二人功力毕竟有差距,如果时间拖久了,那陈文茵必败无疑。 趁着二人拼斗的时候,偃月大军已经开始继续冲击黑衣人的部队了。 鲁尔哈却因为陈文茵的挑衅而热血上头,对部队损失不管不顾,只跟陈文茵打得难解难分。旁边的黑衣人见鲁尔哈打得兴起不禁叫苦不迭,连连催促他赶紧撤退。 陈文茵怕他真劝动了鲁尔哈,立刻两枚飞刀打了出去。可那黑衣人身手不弱,顺手挥刀劈落了两枚飞刀。 陆承远即刻会意,举刀和那黑衣人打了起来。 陈文茵便是要在此拖住鲁尔哈,等到他手下的黑衣人都被杀个干净,便不怕他不死在这里。 其他人都想明白了这一点,但苦于那鲁尔哈想不通这么简单的道理,仍旧一门心思跟陈文茵死斗。 所有黑衣人都有了退意,但奈何领头的却固执得很。那个正跟着陆承远打斗的黑衣人几次想接近鲁尔哈,都被陆承远一把大刀挡开。 大军也心领神会般彼此配合,将鲁尔哈和其他黑衣人隔开,让他们没法接触。 那被陆承远缠住的黑衣人看着同僚一片片倒下心中焦急,但又没机会接近鲁尔哈,他和陆承远又过了几招,忽然着急地大喝一声:“鲁尔哈大师父,你再不撤,我就回去跟国师告状!” 那国师似乎是鲁尔哈的师父,这黑衣人情急之下用他师父压他也是出于无奈,但看情况似乎效果不错。 鲁尔哈听了这话整个人都愣了一下,冷不防被陈文茵的流星锤当头打了一下。 陈文茵没想到他会愣住,原本怕他抓住锤链,所以出手时七分力在收招上。加之鲁尔哈本来就是一身横练功夫,挨这一下虽然疼痛不已,却不受什么重伤。 这一下着实惹怒了鲁尔哈,他一杆禅杖左右舞花,挡开陈文茵的流星锤向前猛冲。陈文茵也用流星锤护住周身,一路向后退去,与鲁尔哈始终保持着距离。 那黑衣人看鲁尔哈又被吸引过去,赶紧嚷道:“鲁尔哈大师父,我真去跟国师告状了!” 鲁尔哈“哼”一声,怒喝道:“撤!”随即转身便跑。 其余人听见他说要撤,立刻如蒙大赦,一个个都回身向着城外跑去。 陈文茵岂会让他们这么容易逃出生天?她冲着鲁尔哈的背影大喊:“乖孙子别走啊,还没给奶奶磕头呢!” 她说着流星锤已经飞了出去,这一招“神箭穿云”去势极猛,金色的锤头曳着橙红色的火光化作一道流星,直向着鲁尔哈的后脑而去。 这一下陈文茵志在必得,便是不能阻止所有人撤退,也要让这个武艺高强的大头陀死在这里。可谁知鲁尔哈一听身后风声响动,立刻一个铁板桥站定,左手一把抓住了正在燃烧着的锤头。 第一百零五章:头陀飞杖伤亲随 这一下让陈文茵震惊不已,鲁尔哈手中的金色锤头仍旧不断燃烧,他却全不在意,任那火焰在手上不断跳跃升腾。 陈文茵赶紧发力回夺,想将流星锤拽回来,但那鲁尔哈凭着自己一身巨力死活不肯放手,任陈文茵如何发力也拉不动他丝毫。 陈文茵不免有些焦急,将锤链在双臂绕上两绕,身子往后一坠,脚下站成个仆步,硬生生拉着鲁尔哈动了一步。 陈文茵见对方终于被拉动了,本想趁势继续后退,却忽觉的手中金链一松,原本后坠的身子差点摔倒在地。 “嘿!” 同时一声发力的大喝传入耳中,等陈文茵反应过来是鲁尔哈拼尽全力将那硕大的禅杖掷了过来时,她已经没了闪避的机会。 对方是抓住了自己仆步发力时不便行动的机会,这才出手誓要击杀自己。陈文茵咬紧牙关,双手护住胸前,哪怕两只手臂都被打得粉碎,只要留得命在就还有机会。 那禅杖来得极快,陈文茵双手刚刚抬起便听得“砰”的一声响,她整个人都向着后面飞了出去。 一众兵士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惊呆了,赶紧都上前去解救陈文茵,一个个喊着“公主!”“公主还好吗?”将陈文茵四周围了个水泄不通。 陈文茵被这一下撞得头昏眼花,缓了一阵子才回过神来。惊讶的是她身上并没有什么伤痕,本以为保不住的双手也完好无损。 这可真是天尊保佑了。 陈文茵刚松了一口气,便听到“噗通”一声响起,她这才向身前看去,却见一个人影背对着自己倒在了地上。 “任重!” 慢了一步,她才反应过来那是陆承远的背影。 怪不得自己没有受伤,是任重替自己接下了那要命的一击? 陈文茵赶紧扶起陆承远,急道:“任重,任重你没事吧?” 陆承远似乎是想说自己没事,但一张嘴就喷出一口血来,然后便不断咳嗽起来。 陈文茵心里着急,一边替他抚背顺气,一边嗔道:“你傻啊你,你功力还不如我,替我接什么招!” 陆承远缓了一阵子,这才沙哑着嗓子断断续续道:“我是……护卫……” 到这时候还是惜字如金。 陈文茵无奈一叹,再抬起头时见到黑衣人和那头陀都已经没了踪影。 但现在她不在乎那头陀还在不在,她更担心陆承远真的一口气上不来怎么办。她冲身旁的兵将急着嚷道:“快!快去请郎中来!请最好的!” 立刻有人答应一声,骑着快马望南而去。 陈文茵一把抱起陆承远,急问:“哪里能休息?哪能让他躺下来?” 驻守都卢卫的一个将领赶紧向东边指去,陈文茵也不等他说清楚,抱着陆承远就向那边跑了过去。 那将领赶紧跑来跟上,一边给陈文茵引路,一边问道:“公主,让末将来背着这位少爷吧。” 陈文茵嚷道:“不用,你快点带路就是!” 她信不过那个将领,怕他背着陆承远时起伏过大,让陆承远伤势更加严重。 二人快步来到房间,陈文茵让那将领找了几床被子铺在榻上,生怕那木榻太硬震伤了陆承远。 等那将领铺好了床榻,她抬脚踩了两下,确定是足够柔软了,这才将陆承远放在了榻上。 她再看向陆承远是,见他已经陷入昏迷之中。他眉头紧蹙,双目紧闭,呼吸越发微弱起来。 陈文茵看着他脸色越来越苍白,心里焦急似火烧,一直催促着问郎中怎么还没来。 那边将领也颇有些为难,这都卢卫是个专为防御建起的小城,并没有什么医馆药铺之类的,仅有的两个军医也在刚才的袭击中被黑衣人砍了脑袋。 他只能在旁边不断劝陈文茵稍安勿躁,信誓旦旦保证着陆承远死不了。 陈文茵本就性子急躁,再被他这么一吵,不禁怒道:“若是任重死了,你也别想活!” 这话吓得那将领立刻闭上了嘴,心中把神佛菩萨求了一遍,千万保佑这位小少爷化险为夷、长命百岁。 陈文茵也不再说话,只坐在榻边不耐烦的咂舌,那将领侍立在旁心中忐忑不安。 过了不久,出去请郎中的士兵就回来了。他出去时间并不长,但在陈文茵和那将领感觉好似过了几个时辰一般。 见人来了,那将领如蒙大赦,赶紧出去将郎中迎了进来,只要他能救活这位小少爷,那就自己的再生父母啊。 那郎中被将领热切的态度吓了一跳,一副惊魂未定的表情进了屋子。将领将郎中引到塌边,指着陆承远道:“这位公子事关重大,请先生务必将他医好。” 那郎中并不说话,眼看着陆承远那煞白的脸色,郎中可不敢做出承诺。 他快步走到陆承远身边,伸手给他号起脉来。 他越是号脉,那眉头就皱得越深。陈文茵不知道情况如何,连声催促郎中。 郎中叹一口气道:“这公子是被奔马还是疯牛撞到了?怎么伤这么重。” 陈文茵急道:“差不多就是那样,他到底怎么样了?” 那郎中嘿嘿笑了两声:“这公子之前穿着铠甲了吗?虽然伤得不轻,但好歹有救。” 陈文茵听了喜道:“真的吗?那太好了,还请先生施以妙手。” 那郎中道:“好说好说。” 随即将陆承远前胸的衣服扒开,将他胸膛露了出来。 陈文茵看了忽然一愣,想着那是个男子的胸膛,自己一个女孩子怎么能看?顿时脸红了起来。 她讪讪一笑道:“你……你们忙,我先出去了。” 那郎中一边给陆承远施针放淤血,一边奇怪道:“这是怎么了?这姑娘晕血吗?” 那将领笑道:“嘿,还能怎样,男女授受不亲呗。” 那郎中一愣:“我看她那关心的样子,还以为他们俩是一对少年夫妻呢。” 那将领哈哈笑着不再说话,高阳公主怎么可能和她的护卫成为夫妻?这最多不过就是关心一下下属罢了。 那郎中看他不说,也不再多问,只管给陆承远继续施针。 第一百零六章:月夜驰马心无羁 陈文茵逃也一般离开了屋子,独自跑到了一片没人的地方。 她抱着腿坐在地上,低着头发呆。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意男女之别的呢? 小时候她曾无数次见过段永琪赤膊的样子,那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两人还能在一起玩得很开心。 可今日呢?她只是看见了陆承远的胸膛,就觉得羞赧难堪,竟然逃了出来。 陈文茵啊陈文茵,这可真不像你自己。她不禁自嘲了这么一句。 她不知道到底是哪出了问题,回想起刚刚的场面,陆承远健硕的胸口上印着一个巨大的黑紫色印记,那一定就是刚刚他替自己挡下大头陀禅杖时留下的吧。 看那印记横亘在他胸膛,他应该是横刀挡下头陀的禅杖,可对方力量太大,紫金刀依旧撞到了他自己的身上吧。 陈文茵本想看完他治疗的,他是为自己受的伤,自己当然有义务去看着他康复过来。 但自己仅仅是看了一眼,就觉得害羞,就跑了出来。 曾几何时,她并不觉得自己和男孩子有什么不同,小时候在真武门天气热了,和年纪相仿的师兄弟们脱光膀子练武也没什么问题——虽然师父知道了会骂她。 可什么时候开始,她与身边的男孩有了不同,无论是师兄弟们,还是陆承远和段永琪。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虽然不像娘亲那样丰硕,却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一马平川了。好像就是从这里开始有了改变开始,她和师兄弟之间也渐渐有了距离。 唉,男女之事,怎么就这么麻烦?要是让师父和娘知道了自己的想法,恐怕又要骂自己没规矩了。 她不禁想着,自己到底是在意什么呢?是只对于陆承远是如此,还是对任何男人都有忌讳了? 她想着跟自己关系比较近的几位异性,如果是段永琪呢? 哼,段永琪?他从小就被我看光了,还差这两眼? 陈文茵的想法似乎有些逞强,但终究还是给了自己一个台阶。 那如果是穆继宗呢? 穆继宗……想到那个长相有些中性的异族少年,陈文茵脸又红了起来。 其实……她挺想看看的,看看什么呢?陈文茵摇摇头,她告诉自己,她只是想看看穆继宗那张男生女相的脸面下面,是一身健壮精干的肌肉,还是像穆月盈一样纤细婀娜。 她总能给自己找到理由,虽然知道是在自欺,但她没法去承认,因为她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情。 正在她独自苦恼的时候,忽然有人走了过来。 她听见脚步声猛然惊醒,向着来人突然转过头去。她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表情,但来人着实被她的突然反应吓了一跳。 来人是她带来骑兵队里的偏将,那偏将赶紧向着她躬身行礼道:“城中损失已经清点完毕,善后事宜也在进行中。” 陈文茵点了点头,若是这偏将没来,自己恐怕就要一直困死在这烦人的思绪里。她长舒了口气,问道:“战报呈上去了吗?” 那偏将道:“已经着人往乾安城和新城去了。” 陈文茵颔首道:“好,那暂时就没什么问题了。你们也辛苦一晚上了,赶紧去休息一会吧。” 那偏将道了谢,转身便要回去了。 陈文茵忽然道:“等一下,你们呈上去的战报里有提到来袭的是辽军吗?” 那偏将愣了一下。之前鲁尔哈说出了他是大辽国师的弟子,那来的自然就是辽军了。可是他说的话并不是每个人都听到了,至少当时这位偏将是真的没听到。 他摇了摇头,这才试探着问道:“要不……末将再写两份战报?” 陈文茵摇了摇头:“不必了,我去一趟乾安城,亲自去找母亲说一声。” 那偏将赶紧道:“那末将立刻集结人马,陪公主一起去……” “不用了,你们在这驻守就好,在咱们自己的地盘上还用担心这么多吗?” “可是……” 陈文茵摆摆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不由分说地命令他去休息了。 现在她可睡不着,她想自己出去转转,一来是想看看弹筝峡的情况,二来也想让自己的头脑冷静一下。 她快步走回那房间,见到郎中已经给陆承远施完了针,想必淤血已经清干净了,剩下的就是用过药,安心等他醒来就好。 她跟那将领嘱咐了几句,让他守好陆承远,自己便回头骑了马,一路向着弹筝峡而去。 这一路上她的心思也像快马一般奔驰。此时她身边只并无旁人,耳中听着风声,眼中看着朦胧的月光,那心中的情思就更止不住了。 跑了不知有多久,陈文茵觉得自己应该已经接近弹筝峡了,便想要收摄心神时,忽然座下玉麒麟前蹄扬起,猛然一声长嘶,险些将她摔下马去。 陈文茵一惊,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见到一个身影从旁侧丛林中急速冲了过来。 她反应迅速,左手一抖打出三把飞刀去。那身影双手连挥,将飞刀都打落在地。 这时她已经看清了来者何人——便是逃走的头陀鲁尔哈! “好番僧,还敢来!” 陈文茵大喝一声,手中流星锤已经打了出去。 鲁尔哈身子一晃躲过流星锤的直击,快步向着陈文茵跑来。陈文茵心中暗暗叫苦,此时她身边没有助力,要独斗鲁尔哈可不容易。 好在她轻功比鲁尔哈略好一些,眼见得鲁尔哈就要冲到马前,她一发力间已经跃出三丈,手中流星锤凭借距离优势向着鲁尔哈不断进攻。 鲁尔哈一边仔细闪避着陈文茵的进攻,一边向着陈文茵追去,却不想他刚跑到马后时,凝脂玉麒麟忽然后蹄飞扬,正踢在了鲁尔哈后背上。 这马和陈文茵相处日久,早就通了人性,今日看见鲁尔哈两度追打陈文茵便记住了他,此时一有机会便要帮着自己的主人。 这一下踢得不轻,鲁尔哈滚出老远才勉强停住。陈文茵趁机出手,一招“乌龙盘体”打出,金光闪耀的流星锤立刻卷上了鲁尔哈的脖子。此时她只要一发力,便能立刻勒死鲁尔哈。 第一百零七章:身陷敌营徒自危 陈文茵微微扭动一下身子,想换个舒服点的姿势,但无奈空间太狭小了,她没有动的余地。 她怅然叹一口气,想松一松反绑着自己双手的绳子,却依然毫无办法。 如今她颓然坐在一个小仓库的地上,除了唉声叹气什么也做不了,她长这么大从未如此感到无力过。 昨天晚上她在凝脂玉麒麟的相助下本已经稳操胜券,正在她打算逼问鲁尔哈一些辽军情报的时候,忽然就被人从身后偷袭了。 她耳功不弱,却依旧在对方将要近身时才听出端倪,可见对方轻功着实不差。她一有反应立刻前跃翻身,连打出七把飞刀向着声源而去。 那来袭之人只大手一挥,仅仅用掌风便将七把飞刀震落,这一下着实惊到了陈文茵。普天之下能用掌风震落她全力打出的飞刀的人,她只知道两人,那就是她师父萧思君和师伯祖宗承真人。 这两人都是有先天神功护体的顶尖高手,有此功力不足为奇,可在那辽军中竟也有这样的高手? 陈文茵不敢怠慢,立刻向着鲁尔哈跑去,想用鲁尔哈作为人质挡住对方。 可那人身法好快,陈文茵刚走四步便被那人拦住了去路。 那人嘿嘿笑道:“公主来了,何必急着走?” 陈文茵这才看清来人是个年老的番僧,看他的打扮和功力,再想想他此时来救鲁尔哈的行动,想必他就是鲁尔哈所说的师父——辽国国师了吧。 陈文茵知道自己斗不过对方,但生性好强的她绝不愿意就此服软,也挤出一抹笑容道:“怎么,徒弟打不过,就搬来师父报仇?” 那老番僧和蔼笑道:“老僧这徒弟迷了路,老僧不得已来此接他,谁知正好遇到了偃月的高阳公主殿下,这不就来请殿下去咱们大辽军营坐一坐,一尽地主之谊。” 果然让自己猜中了。陈文茵顺手将流星锤收回,笑道:“这里还是我偃月境内,还是我来请国师去乾安城喝杯茶吧。” 她说着已经出拳向着老番僧的面门打了过去。 那老番僧脚下微微一动,身子向后飘出数寸。陈文茵早知道他能躲过自己的一拳,这时紧握的拳头突然展开,两把飞刀应手而出。 她早做了准备,出拳就是为了这一后招,此时两把飞刀距离老番僧不过咫尺之间,寻常哪里能避得过? 但那老番僧终究不是寻常人,这一招虽然出乎意料,但他依旧反应了过来。他挥手上举,两指瞬间捏住一把飞刀,第二把飞刀眼看就要打到面门,他竟忽然张开嘴,用牙咬住了第二把飞刀。 陈文茵这一招出手奇绝,老番僧这一接也不同凡响。那老番僧将咬着的飞刀拿下来,笑道:“不愧是大国公主,用的暗器居然是纯银打制。” 陈文茵奇招未能得手,背上已经出了冷汗,但仍旧逞强笑道:“国师不愧是国师,这么大岁数牙口还如此利索。” 老番僧将两把飞刀收了起来,冲陈文茵合十躬身,缓声道:“多谢公主殿下的赏赐和夸赞,老僧与公主结交的拳拳之心,天地可鉴,还请公主赏脸。” 陈文茵道:“嘿,国师不是偃月人,可能不了解,本公主是出了名的油盐不进。” 那老番僧呵呵干笑两声:“那老僧为表诚意,只能强请公主走一趟了。” 他说着身影一晃,已经来到陈文茵面前。陈文茵左手一掌打出,直往老番僧胸膛而来。 老番僧身子微侧,正好让过这一掌。陈文茵手一勾,手中陡然多了一把金色短刀,横着往老番僧胸膛划过来。 老番僧赶紧将身子一旋,一身僧袍被那锋利的金色短刀划开一条大口子,不过他本人倒是没受什么伤。 他顺势一掌直劈陈文茵面门,陈文茵也将手中短刀向他胸膛送去。她手中有刀,论长度更有优势,这一下应该能在老番僧打中她之前,先将刀送进老番僧的心窝中。 在这之后,陈文茵就没了意识。 如今想来,应该是自己被对方的掌风震晕了吧。她知道对方武艺高出自己不少,可千算万算没想到对方如此厉害。 是自己轻敌了吗?陈文茵自认没有,这都怪那老番僧武功太过高强,即便自己万般谨慎也毫无办法。 自己被关在这里多久了呢?看着外面漏进来的日影,几个时辰总是有的吧。不知道凝脂玉麒麟怎么样了,也不知道娘有没有发现自己被抓了? 陈文茵越想越气,自己好端端的怎么就被这帮家伙抓住了?都怪那老不死的辽国国师! 她想了想,倘若自己带着部队,那老番僧也没这么容易得手,为什么自己没带着部队?这都怪陆承远受伤惹自己害羞……不对,都怪穆继宗引得自己无端端胡思乱想。 总之她将自己能想到的人都骂了一遍,偏偏没想过是自己不愿意让人跟随。 暗骂到最后,她也觉得有些累了,放开嗓子大喊一声:“来人啊,我饿了,快拿点好吃的来!” 她连喊了几声,微微听见帐篷外面有脚步声远去,应该是看守的士兵去找管事的人了吧。 果然过不多时,帐篷外面又响起了脚步声。 她听到外面的守卫说了些什么,可她听不懂契丹语,对他们的交谈一头雾水。但她听出来其中一个声音正是昨天那老番僧。 再过片刻,一个略有些佝偻的身影走了进来,那身影虽然逆着光,但陈文茵依旧认出了他。 那人躬身道:“老僧慧启,见过偃月公主殿下。” 陈文茵嘿嘿一笑道:“没想到还劳烦国师亲自过来,有劳有劳。” 慧启也笑道:“公主殿下有令,那些小厮哪有资格前来侍奉?听闻公主饿了,老僧已经叫人为公主准备膳食了。” 陈文茵脸上笑着道谢,心里明白他是怕自己耍诈,那些士兵没法对付,这才亲自来的。 陈文茵道:“之前你那位大徒弟可没认出我来,怎么到了国师这,立刻就猜出了我的身份?” 慧启干笑两声:“老僧那徒弟啊,认真勤奋,什么都好,唯有一点不行,就是脑子笨了点。” 第一百零八章:羊肉美酒乱充饥 陈文茵趁机取笑了慧启几句,说他没有识人之明,收个徒弟还是个傻子。 慧启也不生气,只笑道:“佛家信缘法,这孩子跟老僧有缘,老僧这才收做了弟子。” 陈文茵嗤笑一声:“那今日抓了我,怕也是有缘吧。” 慧启呵呵笑道:“公主果然有慧根。” 二人看似寻常的说笑着时,一个士兵在外面喊了几句。 慧启让他进来,那士兵答应一声就向内走来。 那人还没进来,陈文茵已经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味——烤肉的味道。 那士兵端着一个大托盘,里面放着一盘切好的烤羊肉,旁边还有一大碗马奶酒。 陈文茵看得食指大动,对着慧启笑嘻嘻道:“刚刚你说有缘,我还怕你给我拿来的都是素菜呢。” 慧启慈祥地笑道:“公主尚未入佛道,不必守我佛家的清规戒律。” 那士兵将食物放在了陈文茵面前。她赶紧往前挪挪身子,可刚想要去拿一块羊肉,却发现手还被绑着,便急道:“你绑着我怎么吃啊,快给我松绑!” 慧启愣了一下,没想到陈文茵如此肆无忌惮。陈文茵不悦地瞪了慧启一眼:“有你这样的高手在,还怕我跑了不成?” 慧启微微一笑,的确如陈文茵所说,二人实力天差地远,无论陈文茵耍什么诡计,他都信心降住这个小姑娘。于是他冲着那士兵点点头,那士兵得令后快速解开了陈文茵身后的绳子。 陈文茵长舒口气,将双手送到身前活动了一下,随即一盘腿坐在地上,伸手抓起羊肉就痛快吃了起来。 慧启看着她吃得开心,脸上笑意越来越深:“公主性格豪爽,心思也是纯良,丝毫不担心我们在食物中做什么手脚。” 陈文茵一边吃着羊肉一边回道:“你要杀我何必这么麻烦,只需一掌拍我头上,我还能有命在?” 她边吃边说,吃得又太过着急,不小心被一口羊肉噎到了,赶紧用力锤了锤胸,又端起马奶酒喝了一大口,这才满足的“哈”了一声。 待她风卷残云一般将眼前的食物都吃完了,满意地擦了擦嘴,然后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她是真的饿了,应着岳邦媛的要求,在军中必要与大军同吃同住,她能有个瓦房遮身已经算是特例了,在吃上只能和普通士兵一样的白粥干粮果腹。 所以这次被俘,反而是她这些日子以来吃得最好的一次。 慧启看她吃了个干净,笑道:“如何?我们大辽的食物还合公主殿下的口味吗?” 陈文茵一脸满足道:“这烤羊肉显得粗犷了些,虽然没有中原美食的精细,但也别有一番滋味在其中。至于这马奶酒吗……味道颇为独特,也好得很。” 慧启点点头:“既然公主殿下满意,老僧就放心了。” 陈文茵忽而站起身来,四下看了看。慧启不知她想干什么,就站在那里等着她。 过了一会,陈文茵才问道:“现在酒足饭饱了,国师不带我看看你大辽军营的阵势?” 这一下让慧启一时手足无措起来,他哪想到这个公主居然如此不按常理,哪有俘虏要求逛对方军营的? 但看着陈文茵的表情,好似说得理所当然一般,他更是摸不着头脑了。 陈宁的女儿,果然不同凡响。这是慧启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想法。 他定了定心神,对陈文茵道:“这军营里乱糟糟的,公主这等身份不宜前往。” 陈文茵笑道:“嘿,怕什么,我也在江湖和军营里摸爬滚打这么久了。” 她说着看向慧启,狡黠地笑道:“再者说,若是我一直闷在这里,说不定哪天想不开就自尽了呢。我这个身份,对你们还有些作用吧?不能让我就这么死了吧?” 你会自尽?慧启听着眉毛猛然抖了两下,这么个厚脸皮的人能自尽?慧启可不相信。 看慧启依旧不说话,陈文茵继续道:“再说了,有你看着我,还怕我能跑了不成?” 若是只在这仓库里,慧启当然能轻松制住陈文茵,但在外面,以陈文茵的聪明,难保不会有什么变数。慧启想了一会,仍旧觉得让她在外面乱逛不妥,于是躬身行礼道:“此事恕难从命,还请公主安心歇息。” 他说完也不管陈文茵大声抗议,只管叫了两名懂得汉语的兵士,交代他们好生侍奉高阳公主,便转身离开了。 陈文茵大骂一声“小气鬼”,鼓着脸颊坐在旁边的箱子上,独自生闷气去了。 那两名兵士不敢惹她,只管在外面站岗一般侍立。 “来个人啊!” 忽然帐篷里一声娇喝,那两名兵士赶紧进去,行礼问道:“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陈文茵不悦道:“你们这地方硬得很,让我腰酸背痛的,你,过来给我揉揉肩!” 被她指名的那兵士赶紧过来,轻轻帮她揉起来。 陈文茵不屑道:“没吃饭啊!这么点力气怎么打仗的?” 那兵士气得咬牙切齿,使尽了吃奶的劲狠狠捏了起来,但这也就让陈文茵觉得刚刚好而已。 陈文茵又盯着剩下的一人,吩咐道:“我想吃葡萄了,去帮我拿点来。” 那兵士一脸为难道:“这地方荒山野岭的,小的上哪给殿下找葡萄去?” 陈文茵眉毛一挑:“我才不管,你们国师让你们好好侍奉我,我就想吃点葡萄也不行?要不你把他叫来,我直接问他!” 那兵士怕慧启怪罪他,赶紧忙不迭应声,出门去找葡萄了。 看他没有推辞,想必这里还是有葡萄的。 陈文茵脑子里不断思考着:这水果可不是寻常军队里能配置的,既然这里有葡萄,那这里就一定有大人物在才对。 过了小半个时辰,那兵士才端着一个盘子快步回来,那盘子上盛着一串晶莹的红葡萄。 陈文茵捻起一颗尝了一口,随即一口吐到那兵士脸上,怒道:“你们都怎么办事的?这天气热的要死,葡萄当然要冰镇过才行,给我拿冰镇过的来!” 第一百零九章:狼巢虎穴论酴醾 冰镇葡萄?大夏天的上哪去找冰镇葡萄来? 两人都知道陈文茵这是在难为人,可他们能说什么?陈文茵仍旧一副任性的样子吵着要吃冰镇葡萄。 那兵士无奈,只能想办法出门找冰块去了。 又过了许久,那兵士才终于又托着一个金盘走了回来,那盘中的葡萄下面还冒着丝丝白烟,如雾一般飘降散落。 看来这盘子里放着一层冰块,能在这样的条件下找来冰块,也真是难为那人了。 陈文茵却隐隐一笑,正想着怎么继续难为他为好。 那人满头大汗地将葡萄呈到陈文茵面前,陈文茵拈起一颗尝了一口,轻轻笑了一下:“这倒是不错。” 听陈文茵说不错,那人偷偷松了口气。 这一切都看在了陈文茵眼里,她忽然又道:“可是啊,这有葡萄却没有酒可是没什么意思呢。” 她特意把话说得很慢,让那人听了个清清楚楚。 那人深吸一口凉气——这公主太难伺候了吧! 他当然不敢把话说出来,只能俯首道:“小的这就去给殿下取酒来。” 陈文茵嘿嘿一笑道:“你倒是聪明,快去!” 那人忙不迭应了一声,小跑着出了门去。过不多时,他捧着一个大壶跑了回来,取了一只玉碗,将壶中的液体倒满,送到了陈文茵面前。 那是满满一大碗马奶酒。陈文茵见了嗤道:“我吃葡萄,当然要喝点清淡舒爽的酒来,就是没有葡萄酒或是玉露酒,总该拿点百草酒或清冽的汾酒来,拿这腻死人的马奶酒算怎么回事?” 那人被陈文茵说得一愣一愣的,他们平日里能喝点酒就算运气好了,哪知道还有这么多讲究? 陈文茵却催促道:“快去快去,我刚刚说的酒,随便一种也好,快给我拿过来。” 那人赶紧点点头,又快速跑了出去。陈文茵盘算着他大概能拿来什么酒,这葡萄既然是稀罕物,那葡萄酒就不要想了;玉露酒酿造材料颇多,他们这些行军打仗的老粗必然没机会酿出来,那剩下的就是百草酒和汾酒了。 百草酒要用百草浸酒,其中草药颇多讲究,恐怕这里也是没有的。想来这里能拿到的,也就是中原常见的汾酒,或者是…… 正想着,外边那人已经端着两壶酒快步进来。他被陈文茵支使着跑了好几趟,这时候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将两壶酒放到陈文茵面前的长案上,喘着大气道:“殿下……小的愚钝,不知道这两种都是什么酒,请殿下看看……哪一种值得入口?” 陈文茵看看两壶酒,忽然指着左边一壶道:“这是白酒啊,怎么就把它拿来了?” 那只喝过自酿烈酒的兵士挠了挠头,不知道这酒到底哪里不好,但既然陈文茵说了,他便打算将这酒拿下去了。 陈文茵却道:“不必拿走,这关外的白酒醇香猛烈,的确是好酒,我倒是想尝尝看。” 那人听了如蒙大赦,赶紧将玉碗中的马奶酒倒了,盛上了左边的白酒。 陈文茵急道:“你做什么!这酒怎么能用翠玉碗来盛?” 那人赶紧住了手,一脸的不明所以看着陈文茵。这酒用什么杯子盛不都一样吗? 陈文茵皱眉道:“这白酒虽浓,终究少一道清冽,尤其吃清香的水果时,最少不得这股清冽之感。唯独犀角杯能增酒香,赶紧寻一只犀角杯来!” 那人愣在当地,犀角杯岂是寻常可得的?这突然间让他去哪找? 陈文茵看着他不知所措的样子,叹一口气:“怎么,你们这么大的军营,连只犀角杯都没有?” 那人摇了摇头,陈文茵叹一声道:“你们好歹是北方民族,怎么连个犀角杯也没有?” 看着那人一脸无奈,她摆了摆手:“罢了,我看看另一壶是什么。” 她看向另一壶酒,发现是自己要的汾酒。 果然即便是在这西北,汾酒也不算很难得手的东西。 陈文茵眉头一皱,人家按要求把东西拿来了,自己可怎么难为他呢?她想了一会,忽然笑道:“这个倒是好,虽算不得上等,终究是我要的汾酒。” 那人听了也高兴起来,可抱着酒壶却不敢倒在碗里,生怕她又有什么要求提出来。 陈文茵道:“李白说得好,‘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这喝汾酒啊,就得用玉碗。” 那人听了向长案上一看,见那长案上摆着的不就是一只翠玉碗?这可真是苍天有眼,自己终于不用再去受罪了。 可他正想将酒倒进去时,陈文茵忽然将那只翠玉碗一把抄起来,叹气道:“可人家李白说的是羊脂白玉,那玉色光润细腻,能增酒色。这翠玉碗盛起来就成了一碗绿豆汤,还有什么意思?” 说着一把将那翠玉碗摔了个粉碎,惊得两个兵士目瞪口呆——这只碗可是国师的宝贝啊! 那人急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陈文茵也不管他说的是自己摔了翠玉碗的事,还是其他的什么事情,只管催他道:“快快,找只羊脂白玉碗来,别让我等急了。” 那人只叹息两声,这可上哪找个羊脂白玉做的碗来? 陈文茵看他没动地方,又回头看看给自己捏肩的人,问道:“也没有?” 面前那人摇摇头,却身后那人忽然道:“倒是有……” 陈文茵笑道:“那快去拿来!” 身后那人顿了一下:“可是……此事事关重大,小的们不敢擅自做主。” 陈文茵挥挥手道:“那就去找能做主的来,本公主要喝酒,一刻也等不得了。” 身后那人想了想,终究叹一口气,对面前那人道:“你去问问国师,看那只雕了金龙的白玉碗能不能借来。” 陈文茵一副馋酒的样子支颐侧卧,好似什么都不在乎一般,实则把他们的话都记在了心里。 雕了金龙的白玉碗?能用这个碗的人,只怕身份不一般啊。 陈文茵暗暗一笑,没想到自己在这耍无赖,反而能得到些意外收获。 第一百一十章:气焰嚣张欺北夷 不知经过了多久,那兵士终于拿来了一只雕工精细的白玉碗。 陈文茵不等他将碗放好,已经一把夺了过来,放在眼前仔细端详。 这只碗晶莹剔透,是整块上好的羊脂玉雕琢而成,中无一丝杂色,整只碗看来温润安和,入手时感觉滑腻柔嫩,果然是价值连城的好玉。 再看碗外侧的雕刻,那是一只盘旋升腾的五爪金龙,用金粉勾线,朱砂点睛。 陈文茵勾起嘴角一笑:“这倒是个好东西,来,把酒给我满上!” 那人赶紧端起酒壶,又仔细辨认了一下里面的确是汾酒,这才给倒了进去。 待酒满上,陈文茵举着玉碗笑道:“看看,这酒中光泽如此美妙,这才算是喝酒啊。” 这才算是喝酒,那我们平时算什么?那两个兵士心里怨气不少,可他们也只能逆来顺受了。 说起来这女孩不是他们大辽的俘虏吗?怎么现在倒大有反客为主的意思,让她在这里作威作福? 刚刚那兵士去找了慧启国师,问他关于这白玉碗的事情。 营中有一只白玉碗,这个很多人都知道,但这只碗的主人身份之高贵,更是营中人尽皆知的事情。 却没想到慧启听了他的言语,思忖了一阵子,居然就真的去讨来了这只白玉碗。 他拿着这只白玉碗的手不禁颤抖起来,这么贵重的东西若是在他手里出了差池,那可是万死莫赎啊。 此时陈文茵举着玉碗一口口喝着汾酒,不时开心地笑出声来,他也稍微放心了。 想想之前那只翠玉碗被陈文茵随手打碎,他是真害怕这只白玉碗也步上前辈的后尘。 陈文茵这回老实多了,只大口喝酒,开心吃葡萄,其余的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问。 那二人以为陈文茵真的只是个任性的小姑娘,满足了她的要求也就好了。 可陈文茵这边喝着酒,脑子也没闲着,她不断思考着现在的形势:为什么自己被抓住后是被关在仓库,而不是监牢?如果慧启想表现出他那假惺惺的善意,也该给自己一个好一些的营帐,可怎么就没头没脑把自己禁锢在这么一个小仓库里。 又是何人拥有这个五爪金龙的白玉碗?能用五爪金龙的只有皇帝,即便是御赐之物,也绝不可能是这样的级别,难道…… 陈文茵不断思考着,眼见得一壶酒都要喝完了,她也渐渐有了些眉目。 不管是不是皇帝,军营里一定有个大人物坐镇,而慧启并不想让那个大人物知道自己被抓了,所以既没有把自己关进牢房,也没有将自己请进大帐。 慧启的目的应该很简单,就是想用自己牵制住母亲。任谁抓住自己,应该也都是这样的处理方式。 可慧启不让那个大人物知道自己的存在,就说明那个大人物不会如此利用自己。 那他会怎样呢?立刻杀了自己,还是直接放了自己? 而且这个人物显然比慧启更有话语权,是慧启不想正面抗衡的对象。 如此一来就有意思了。陈文茵想到这里,嘴角忽然勾起一个自负的微笑,无论如何,自己都想见见这个人物。 凭她的身手,此时要将面前二人打倒溜出去并不困难。可慧启也不是傻子,现在她在的位置一定远离大营中央且暗哨遍布,自己走不了几步就会被慧启发现。 既然如此,让对方自己找过来不就是了? 她主意已定,忽然装作有些醉意,身子晃了两晃,道一声:“东西都拿下去吧,我困了。” 那二人赶紧将面前的长案端走。 这里虽然是仓库,但慧启为了照顾她,将里面布置得生活用品一应俱全,除了地方小点,倒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陈文茵晃晃悠悠坐上床榻,旁边的兵士想接过她手中的白玉碗,却被她忽然一脚踹了出去。 她嚷一声:“本公主睡觉,你们在这干什么?都滚出去!” 两人赶紧逃到帐外,看来这一只宝贝玉碗只能等这位宝贝公主醒过来再说了。 陈文茵这一觉直睡到日暮西山,她起身揉揉惺忪的睡眼,扯开嗓子喊了一声:“来人啊,我口渴了!” 反正难得有人全天候伺候她,她现在可要好好享受一下。 外边两人赶紧跑进来,手忙脚乱地给她端茶倒水。 这二人平日都是军阵中人,就是照顾过别人想来也都是粗枝大叶的,哪像今天这么精细过? 陈文茵看着他们慌乱的样子觉得好笑,就真的大笑出声。她就等着这两人将一杯热茶端到自己面前,期间什么话也没说。 两人看着她举起茶杯啜饮了一口,都惴惴不安地盯着她看,生怕她又一个不开心便动手来打他们。 “嗯,虽然不是好茶,但你们这里也就如此了。” 听见陈文茵这么说,二人松了一口气。如今在陈文茵面前,他们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见陈文茵心情还好,其中一人便想要伸手去拿放在她身侧的白玉碗。陈文茵眼明手快,挥手将茶杯劈头打在那人脸上,那人“啊呦”一声惨叫,捂着眼睛躺在地上打滚。 陈文茵这一下正砸在他眼眶上,稍偏一点就会将他眼睛打瞎。 那人疼了一阵子,终于能站起身来,整只左眼青黑肿起,看着可是够惨的。 陈文茵见了却哈哈大笑,指着他道:“这倒有意思,反正你们契丹人那叽里呱啦的名字我也记不住,以后我就叫你乌眼青了。” 那被她叫做“乌眼青”的人气得牙痒痒,直想把她拎出来暴揍一顿。 可不说她是国师点名的重点保护对象,就是她之前展示出的身手,恐怕要徒手弄死两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陈文茵又看向另一人,嘿嘿笑着:“那我该叫你什么呢?” 难道她还没闹够?那人赶紧摆摆手道:“小……小的长得比较高……所以……” 陈文茵听了点点头抢道:“那就叫傻大个好了!” 那人听了一愣,随即赶紧点了点头。虽然不好听,但也比挨上一茶杯好得多。 第一百一十一章:一只玉碗戏愚痴 二人见陈文茵好似消了气,彼此对望一眼,都想赶紧离开这个母夜叉。那“傻大个”躬身行礼道:“公主若是没什么吩咐,我二人就先退下了。” 陈文茵可不会这么简单放他们走,她瞪了一眼“乌眼青”,问道:“先别走,‘乌眼青’你倒是说说看,刚刚你想干什么?” 那“乌眼青”仍疼得捂着眼睛,颤声道:“小的看公主似乎不用那玉碗了,就想给收走,免得碍了公主的眼。” 陈文茵就等着他这一句话呢,嘿嘿一笑道:“那可不行,我看这玉碗做得精致,一见到就喜欢得不得了,这碗我就要了。” “乌眼青”一听急忙嚷道:“不可不可!” 陈文茵眉头一挑,问道:“怎么不可?这东西我看上了就是我的了,有什么不行的吗?” “乌眼青”急道:“可那碗是……” 他刚说到这里,“傻大个”猛地踩了他一脚。“乌眼青”被他一脚踩得龇牙咧嘴,但他也知道自己险些失言,赶紧闭上了嘴。 陈文茵即将得到重要情报,这时候当然要乘胜追击,问道:“这碗是什么?说清楚!” 那“傻大个”赶紧道:“这碗毕竟是别人的,咱们从人家那借来,不好不还回去不是?” 陈文茵微微仰起头斜睨着“傻大个”,这人虽然叫做了“傻大个”,可头脑倒是清楚得很。这时就是自己继续逼问恐怕也没什么用处,于是陈文茵微微一笑道:“我才不管,反正我说是我的就是我的,它主人想要回去,就让他自己来跟我说。” 这一下可苦了两人,两人在陈文茵面前连连哀求,可她终究充耳不闻。 两人没有办法,只能再去请国师帮忙。 陈文茵就等着慧启过来,在床榻上躺着,掂着这白玉碗玩。 待月亮升起时,陈文茵才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这脚步声颇有些沉重,听起来并不像是慧启那老番僧的脚步声。 再过片刻,一个身影便走进了帐篷来。陈文茵看那身影高大壮硕,岂是慧启那干瘦老头能比的? 此时进来的鲁尔哈,他提着一根月牙铲,进来瞪着一对铜铃似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陈文茵看。 陈文茵仍旧躺在榻上,手里把玩着玉碗,笑道:“怎么,没见过本公主?” 那鲁尔哈将手一伸,粗声粗气道:“拿来!” 陈文茵坐起身子,笑问:“什么?” 鲁尔哈嚷道:“把玉碗拿来!” 陈文茵身子往后一仰,左手支撑住身体,双脚摆到床榻外摇啊摇,右手仍旧把玩着玉碗,一脸轻蔑道:“为什么给你?这是我的东西。” 鲁尔哈被她这样子气得青筋暴起,喝道:“你……你这是强盗!” 陈文茵反唇相讥:“嘿,你们来抢我偃月的土地就不是强盗了?” 鲁尔哈怒不可遏,举起月牙铲就要向陈文茵打过去。 陈文茵毫不在意地将玉碗向前一送,笑道:“你尽管打过来,可这碗我就要摔了。” 这一下鲁尔哈就不敢动了,只举着月牙铲咬牙切齿,却一动不能动。这一下陈文茵就更确定此碗主人的身份不同凡响了。 陈文茵继续道:“嘿,你这么个大个子,居然被个碗吓得动弹不得,真是丢脸。” 倘若稍微聪明点的人听了这话,立时就能明白陈文茵套话的用意。可陈文茵抓住了鲁尔哈“傻”这个特点,果然鲁尔哈就中了计。 他怒道:“哼,你懂什么,这碗可是……” “鲁尔哈大师!” 就在鲁尔哈即将说出来时,那“傻大个”赶紧开声制止了他。 鲁尔哈知道自己险些泄露了机密,面色一沉,不再多说什么。 陈文茵撇了一下嘴,嘟囔道:“嘿,你就是不说,我也知道这是谁的。” 鲁尔哈立刻圆睁双目,喝道:“什么,你知道了?” 可他还未继续说下去,那边“傻大个”已经对着他连连摇头了。这傻大个倒是真不傻,想想也是,慧启要看守陈文茵,总要找些精明的人不是? 鲁尔哈知道自己险些又中了陈文茵的计,怒道:“哼,我再不跟你说话了!” 陈文茵笑着摇了摇手中的玉碗:“那敢情好,碗你就别想讨回去了。” “你……” 鲁尔哈气得狠狠跺脚,可他就是拿陈文茵没办法。 陈文茵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哈哈大笑,边笑边道:“要不你找你师父来,看看他有没有办法把这碗拿回去。” 想必慧启并不在营中,至少并不在自己的行营,否则那两人也不至于找鲁尔哈这个呆子过来。 果然鲁尔哈听了立刻道:“我师父与萧元帅商议要事去了,才没时间……” 他说到这里,忽然明白了自己又中计了,用手中月牙铲狠狠砸了一下地,怒道:“哎!你们这些汉人个个都是坏人,我不跟你说话了!” 陈文茵笑道:“你刚刚不也说了不与我说话,这时反而说得欢快呢。” 鲁尔哈这回是真的不跟她搭话了,扭过头去“哼哼”喘气,一声也不吭。 陈文茵便冷嘲热讽不断嘲笑鲁尔哈,鲁尔哈早想一铲铲下陈文茵的人头,可慧启说了不能伤她,于是鲁尔哈只能用手捂住了耳朵。 陈文茵看他这反应笑得更欢,便想着过去戳他肋下。可想想鲁尔哈武艺毕竟高过自己,别过去了反而偷鸡不成蚀把米,便只管大声欢笑。 “公主什么事这么开心啊。” 正在她大笑的时候,一个声音忽然传入帐中。 这声音不大,却完全盖过了陈文茵的笑声。如此霸道的功力,这里恐怕也只有慧启一人能用出来了。 陈文茵转头看向门外,正迎着弯身入内的慧启身影。 见到慧启来了,陈文茵也不再大笑,只是冷笑道:“好啊,国师来得正好,你这大徒弟太笨,一点都不好玩。” 慧启笑道:“跟公主比起来,这世上就没聪明人了。”他说着叫鲁尔哈先回去了,自己则找张椅子坐在了陈文茵对面。 第一百一十二章:何如熬夜且弈棋 陈文茵看着慧启,笑道:“这么晚了,国师怎么有时间来看看我?” 慧启客气道:“一来看看公主在这住得可习惯,二来也想跟公主讨个方便。” 陈文茵笑道:“什么?”想来慧启也是冲着这玉碗来的,可她就是要装这个傻——你们越是在意,我就越是不给你们。 果然慧启道:“老僧想请公主将这玉碗归还。” 慧启脸上笑得慈祥,恐怕心里早后悔透了。之前他只把陈文茵当了个小姑娘,被她扰得不胜其烦下就将这碗让她用了,谁知今日想拿回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陈文茵一脸娇笑道:“这碗我真是喜欢得紧,国师就让给我好吗?” 慧启依旧不动声色,只道:“这碗是老僧一位贵人的珍惜之物,实非老僧能专擅的,若它是老僧的,便是一百个也送给公主了。” 贵人?这说法倒是真会避重就轻。果然这老番僧比起其他人难对付不少。 陈文茵故作惋惜道:“这可真是遗憾了,让你那位贵人忍痛割爱可不好。” 慧启听了连连点头,果然他的面子,陈文茵也不好不给。 “可是啊,让我就这么还回去,我也舍不得啊。” 没想到陈文茵话锋一转,又把慧启刚提起的兴致拉了下去。 慧启赶紧道:“让公主割爱也不是老僧所愿,这样吧,公主想要什么,老僧尽己所能给公主带来。” 这老番僧说话还留了个后路,说是尽他所能,不就是让陈文茵别太过分了? 陈文茵稍一思忖,笑道:“也好,国师会下围棋吗?” 慧启愣了一下,随即脱口道:“略懂一些。” 陈文茵立刻坐直身子,笑道:“好啊,那国师来陪我下棋如何?” 慧启想了想,笑道:“没想到公主有这雅好。也好,那公主将玉碗给老僧,老僧这就让人拿棋盘棋子来。” 陈文茵将碗高高举起,笑道:“那多没意思,这个就当个彩头,若是国师能连赢我三局,这东西我双手奉还,如何?” 慧启眉毛抖了两下,但想到对陈文茵用强恐怕得不偿失,如今这玉碗在她手里,慧启可没把握在既不伤人也不伤碗的情况下将他们俩分开。 于是慧启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陈文茵棋艺有多好,但慧启多少也有些自信,自觉问题不大。 陈文茵虽然也是棋瘾上来了,可也不至于不管不顾了。她之所以说要慧启连赢自己三局,就是怕慧启棋艺高过自己。若是自己连败两局,陈文茵立刻就会叫停,推脱下次再说。 二人等棋盘棋子都给拿上来,便开始对弈起来。 陈文茵是小辈,就赖着慧启让自己执黑先走,慧启没办法只能同意了。 二人对弈到月上中天,慧启竟然一把没赢。他这才知道陈文茵棋力之高远非自己能比的,陈文茵这时也将他的棋力摸了个大概。 二人又下几局,慧启终究岁数大了些,便有些困倦了。陈文茵怕他就此放弃了,忽然让了他几步。 慧启赢下一局,便又有了些精神,可他头脑终究不再那么清明,否则早就能发现陈文茵是故意放水的才对。 就这么陈文茵一直吊着慧启,她今天从晌午睡到傍晚,现在精力充沛,一点困意也没有。 不知不觉间,二人居然下到了黎明时分。看着门外天边现出鱼肚白来,慧启才惊觉他居然一夜没睡。 这时“傻大个”通传一声,走入帐来,对慧启道:“元帅请国师去大帐议事。” 慧启打了个哈欠,看向了还未下完的棋局。 陈文茵笑道:“正事要紧,国师尽管去吧。这一局暂且封盘,等国师忙完了,晚上我再陪国师对弈。” 她说着还晃了晃手里的白玉碗。 明明是她逼着慧启跟自己下棋,这么一说反倒成了她好心来陪慧启解闷了。 慧启虽然也颇为郁闷,但终究只能压下火气道:“既如此,老僧去去就来。” 陈文茵道一声“好走”,等慧启出门,便将人都赶了出去,自己倒头便睡。 如此一来,慧启白天议事,晚上还要配陈文茵下棋,不过两天就变得神情呆滞,形容委顿了。 但还没赢下陈文茵来,慧启也不能就这么撒手不管了。这一日他仍旧在太阳落山后来到帐中陪陈文茵下棋。 可如今的慧启怎么能赢?他坐在那里便已经昏昏欲睡了。 陈文茵看着他这样子只觉得好笑,落下一子道:“该国师了。” 慧启“嗯”了两声,缓缓举起手准备落子。 正这时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这里平日没别人过来,二人都听出这脚步声不是平日常来的两人,便都转头向门外看去。 过了一会,慧启似乎才反应过来,他急道:“公主,公主要不先藏起来!” 看见慧启的态度,恐怕是那背后的大人物来了。这正是陈文茵求之不得的,她怎么可能藏起来?于是她笑道:“国师这是怎么了?我有这么见不得人?” 慧启急道:“不不……只是这人……”可他实在太困倦了,做什么都比平日慢了一拍,正说到这的时候外面的人已经进来了。 陈文茵见到进来的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这人身量颇高,身材高挑,脸上棱角分明,一双眼睛鹰隼般地环顾了帐篷一周。 最后他的眼睛盯在了陈文茵和慧启这边,在慧启说话之前就大声笑道:“哈哈哈,我说最近看国师精神不振呢,原来是金屋藏娇了,每夜在这美人相伴啊。” 慧启急道:“元帅莫要胡说。” 原来这人就是辽军的元帅,陈文茵隐约记得鲁尔哈提过这人姓萧。 这人未等慧启解释,便大声道:“哎呀,国师不必如此,虽然国师是出家人,毕竟也是男人嘛,本帅懂得。只是国师把这美人藏在这么个地方,不是委屈了人家?” 慧启沉下脸去,冷声道:“元帅口下留德,这姑娘是……” “我乃高阳公主陈文茵是也!” 陈文茵怕慧启又来避重就轻,干脆自己说出了身份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数年恩怨今日知 慧启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了,他转头看向陈文茵,但见得陈文茵也是一脸得意地看着自己。 这一下,终究是陈文茵占据了主动,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她再看向那边那位元帅的时候,却发现有些不对劲了。 那位元帅原本调笑的神情忽然变了,变得面色冷冽,戾气满布。原本陈文茵就猜到过,慧启可能是怕自己受到伤害才将自己藏起来,没想到还真让自己猜中了。 哎呀呀……这可真是抽中了下下签啊。 陈文茵心里叫苦不迭,可仍旧逞强地瞪着那个瘦高的辽国元帅。 那姓萧的辽国元帅仍旧死死盯着陈文茵:“她是陈宁的女儿?国师,这没错吗?”即便在问慧启,他仍旧在盯着陈文茵,生怕她跑了一般。 “不用问他,我就是陈宁的女儿没错!” 虽然危险,但这也是一个突破口,一个打破现在局面的大突破口。 那元帅果然变得更为凶狠,忽然迈开大步便向着陈文茵走来。 慧启见势不妙,赶紧拦在两人中间,急道:“慢着,萧元帅,高阳公主是现在的关键人物,她不能受伤啊!” 那元帅喝道:“国师是想用她做人质?没必要,没有她,我照样能把岳邦媛的脑袋砍下来!” 听他这么说,陈文茵心中也来气了,反正自己就在敌营中心,她也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嚷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说这等大话,等着我娘来将你这些散兵游勇打个落花流水!” 那元帅大声道:“我连你爹都不怕,我还怕你娘!” 说到这里,陈文茵已然火冒三丈,这番邦小贼敢辱没自己的父亲?她怒喝道:“若我爹还活着,你这点人马早就被杀得片甲不留了!” 说到这里,那元帅突然不说话了。陈文茵以为是自己的气势压过了他,嘴边露出一抹阴冷而嚣张的笑容。她不在乎自己会不会死在敌军营中,但她不能让任何人看不起自己的父亲。 那元帅缓缓挪近陈文茵,慧启挡在中间,生怕他突然发难。 那元帅稍稍偏过头,将视线越过慧启的肩膀,直勾勾盯住陈文茵的双眼。 二人互相瞪视着,似乎他们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寒冷了。帐篷里失去了声音,如今每个人唯一能听到的声音,就是他们自己那剧烈的心跳声。 过了不知道多久,那元帅冷冷地、缓慢地开口道:“偃月国的公主殿下,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陈文茵坚定地摇了摇头:“尔等番邦小贼,还入不得我的耳朵。” 那元帅笑了一下:“殿下应该知道才好。本帅自我介绍一下,本帅叫萧里弥,是大辽军的总帅,十七年前攻打东方居庸关的,就是本帅。” 本来陈文茵还在逞强地笑着,但听到这里时,她的笑容忽然凝固住了,然后慢慢消失了。 十七年前的居庸关?虽然那时她刚出生,可那段事迹她却无数次听人提起过——那是陈宁的死地! 当年陈宁固守居庸关,最终他手下只剩下三千人,面对二十万的敌军,在粮草断绝的情况下,他毅然决然开关死战,终于和三千勇士一同壮烈牺牲。 她师父曾告诉她,当时援军赶到居庸关的时候,雪下埋着无数的尸体,唯独陈宁一人在关门前持枪怒目,面北挺立。援军不禁欢呼,大家以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太尉陈宁,在这必死的一战中存活了下来。 可当大家赶到陈宁身边时,才发现自己都太乐观了。 陈宁死了,他将自己化为了北方最后的屏障,死在了居庸关中。 作为偃月的大英雄,他被无数人传颂,他死的悲壮而传奇,被世人奉为神明。即便是陈文茵,也一直以此为荣。 但这不代表她不想她的父亲,她一直在想,如果父亲没死,他会是什么样的?柳少师说他是个谪仙似的人物,师父说他是个旷世奇才,母亲却说他每日中没个正形。 他会不会教自己读书写字,教自己习武练功?他会不会带着自己上战场,教自己兵法韬略?他会不会在打胜仗的时候,回来开心地向自己炫耀战功? 可这一切的美梦,都被眼前这个人给毁了! 陈文茵狠狠地盯着萧里弥,萧里弥却嘿嘿笑了两声:“殿下可能还不知道,当时出掌震死陈宁的,便是在这护着你的这位慧启国师。” 陈文茵忽然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她真想现在就一刀捅到慧启身上给父亲报仇。 但她不能失去理智,她极力压制住自己的愤怒,眼神中的杀意却仍旧喷薄而出。 “哦?原本的小野猫变成小老虎了?” 萧里弥看着陈文茵的眼神,摸着下巴露出了轻蔑的笑容。 陈文茵恶狠狠看着他,一字一字道:“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们两个!” 萧里弥眯着眼睛,缓缓道:“好啊,那就看看,咱们谁先死?” 陈文茵知道萧里弥已经动了杀心,她身处敌营,现在唯一能够靠得住的,就只有眼前的番僧慧启了。 可若是之前也就罢了,如今她知道慧启便是出手杀她父亲的人,她如何还能靠慧启保命?她宁可好好跟这帮恶贼打一架,力竭战死也比在这偷生来得舒服。 但如果就这样死了,到底有什么意义,她不能忘了她不仅仅是快意恩仇的江湖客,更是一国的公主,她即便是死,也要给国家留下些什么才好。 正在她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怒意,寻找着突围机会的时候,忽然一个声音道:“这里还真是热闹,萧帅和国师这是在聊什么国家大事吗?” 这声音听起来颇为稚嫩,但就是这稚嫩的声音,却能够瞬间震慑住在场的所有人。 陈文茵也不禁奇怪,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声音中能蕴含这么大的能量?她歪过头来向外看去,想将来人看个清楚。 其他人的反应更快,他们立刻转向来人,齐齐跪了下去,口中高呼:“参见陛下!” 第一百一十四章:天子钦赐换云楣 陛下?辽国的皇帝? 果然是有大人物在军中。 陈文茵早猜到了这一节,但当她真的见到这个大人物时,不禁呆在了原地。 不是因为他身份高贵,也不是因为他面貌清秀,而是因为他……年龄太小了。 眼前身着黄袍的男人……或者叫做男孩,看起来也就十一二岁的年纪,方面阔口、剑眉狭目,看起来倒是俊朗如谦谦君子,但那身高和稚气却还是藏不住的。 那男孩轻轻咳了一声道:“诸位平身。” 众人道一声:“谢陛下!” 那男孩先是看向慧启,笑道:“国师年岁大了,又劳苦功高,为国尽忠这么多年,以后见到朕就不必跪了。” 慧启赶紧躬身称谢。 那男孩又看向了陈文茵,笑道:“这位姑娘第一次见,不知怎么称呼?” 慧启赶紧介绍道:“这位是老僧请来的贵客,是偃月国的高阳公主殿下。” 那男孩“哦”了一声,快步走到陈文茵身边,拱手道:“原来是上国公主殿下,久仰大名。” 陈文茵见到这男孩颇通礼仪,也不因自己身份而倨傲,倒是觉得有些意思。 她看着那男孩问道:“你今年多大了,就能当皇帝?” 萧里弥听了怒喝:“面对圣上,你怎敢如此失礼?” 陈文茵瞪着他反击道:“这是你们的圣上,又不是我的圣上。莫说是这么个孩子,便是其他番邦皇帝大汗什么的,哪个见了我敢不恭恭敬敬的?” 那萧里弥一听便要拔剑,却被小皇帝伸手拦了下来。那小皇帝对陈文茵拱手道:“是朕失礼了。朕乃大辽国皇帝——耶律行远,今年十二岁。” 陈文茵见他如此正式,也笑嘻嘻站起来,拱拱手道:“本公主乃偃月高阳公主——陈文茵。你个小皇帝人不大,说话倒是像模像样的。” 听着陈文茵一直小看皇上,萧里弥气得牙根痒痒,真想一刀劈了陈文茵,奈何小皇帝似乎对陈文茵并没有敌意。 小皇帝耶律行远笑道:“甘罗十二岁出使赵国,随后便被秦王拜为上卿。朕虽无甘罗之才,却愿效法先贤,尽己所能当好这个皇帝。” 陈文茵眉毛一挑:“看你小小年纪,还是个异族皇帝,似乎对我们中原的文化挺了解啊。” 耶律行远点点头道:“中原文化博大精深,值得好好研读一番。” 陈文茵笑道:“那《论语》《孟子》《老子》等著作,你都看了吗?” 耶律行远道:“都通读过,可还是很多地方不明白。” 陈文茵道:“那我教你如何?” 耶律行远一愣,问道:“可以吗?” 萧里弥立刻道:“不可,若是让陛下和此人单独相处,谁知会出些什么事!” 陈文茵立刻嚷道:“怎么,你害怕你的陛下被我吃了吗?” 眼见得二人又要打起来,耶律行远轻轻一笑:“说起来,国师对中原文化也颇为仰慕,咱们一起听听上国公主殿下的讲解可好?” 这小子还真有两把刷子,叫来慧启当保镖,不仅保住了他自己的安全,也堵住了萧里弥的嘴。 果然萧里弥就此闭了嘴,瞪着陈文茵看了一会,才俯身道:“末将萧里弥,谨遵陛下旨意。” “打扰公主到这么晚,朕也有些过意不去了。”耶律行远说着拱手行礼,“只是这里如此简陋,怎能做公主的安歇之所,不若朕叫人赶紧打扫出一个大点的帐篷来,请公主移驾前往。” 陈文茵却将脚一抬,踩在慧启为自己安排的床榻上,笑道:“不必麻烦,这里我也住惯了,就先这样吧。” 耶律行远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好,公主豪爽大气,朕佩服得紧。既然如此,朕就不打扰公主殿下了。” 他说完便招呼众人退了下去。 临走时他回头看了陈文茵一眼,一脸笑意道:“朕那只白玉碗公主若是喜欢,尽管留着就是了。” 萧里弥急道:“陛下,那是……” 耶律行远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 陈文茵可不吃这一套,掂量两下碗道:“多谢,笑纳。” 她这态度当然引得萧里弥一阵气恼,但在御前他也不好发作。 待人都出去了,陈文茵枕着胳膊躺倒在床榻上,心里想着今天见到的这个小皇帝。 这小皇帝年岁虽小,一言一行却大有君子之风。倘若他是哪个亲近友邦的皇帝,那将来倒是大有可为;但他是敌国的君主,那便成为了自己最大的隐患。 陈文茵想着,明日教他读书,可不能教他安邦治国之法,最好能闹得他们君臣不睦才好。 那自己该教些什么呢?陈文茵在心里不断盘算着,过了不久,竟恍惚间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陈文茵大大伸了个懒腰,长叹口气,笑道:“好啊,今天要做教书先生了。” 过不多时,那“傻大个”和“乌眼青”走了进来,请陈文茵换到一个更大更好的帐篷中去。 这回陈文茵毫不推辞,抱起白玉碗就走了出去——毕竟这可是个宝贝。 这是她第一次在敌营中闲逛,这里面甲士来来往往,骑兵游走不断,一眼望去军容整肃,营中配置章法有度,看得出来那萧里弥是真有些本事的。 那还不是被我爹用三千人就打退了二十万大军? 虽然能理解对方的能力,可陈文茵还是打心眼里看不起他。她相信用不了多久,岳邦媛就能将这辽军大营夷为平地。 入了大帐篷,陈文茵见这帐篷不仅仅是大,里面的装饰更是豪华。顶棚用的金丝纱帐,阳光一透进来,洒下一片金灿灿的光影落在地上,真是漂亮极了。 帐篷中的器物都是金银所制,摆放金银器的都是些梨木红木,看起来也十分雅致。尤其那个紫檀的床榻,上面还摆放着蚕丝被褥,比起之前那小仓库真是好上了千倍万倍。 坐上床榻,摸了摸那被褥,嘿,这手感真是美妙。 可她也没忘了正事,问那两人道:“你们陛下什么时候过来?” “傻大个”答道:“陛下和国师都在大帐和萧元帅议事,应该会下午再过来。” 陈文茵撇撇嘴,这倒也是正常,毕竟现在岳邦媛正盯着辽营,自己又被辽军绑架,对他们来说此时必然是个多事之秋。 陈文茵百无聊赖地躺在床榻上,想着现在娘知道自己的处境吗?她会不会派兵来救自己呢? 第一百一十五章:一时兴来帐批罴 陈文茵也是心大,躺在床榻上百无聊赖,过不多时便睡了过去。 她一觉睡到中午吃饭,用过了饭食便伸伸懒腰,感觉这些日子除了吃就是睡,闲的有些发慌。 于是她四下看看,见这帐篷开阔得很,便大步走到了中间。 中间放了些桌子椅子,她便叫人进来将那些桌椅都搬开,腾出了好大一片地方。 “乌眼青”一边搬着椅子一边问道:“公主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陈文茵撇了他一眼道:“活动一下筋骨,怎么,你要陪我玩玩?” 那“乌眼青”问道:“公主要怎么玩?” 陈文茵笑道:“打伤你们可对不住国师的照顾,这样吧,咱们比比摔跤。” 要说比武艺,那两人还真不敢跟陈文茵比试,但说起比摔跤,他们这些北方民族可是从小玩到大的。 那“乌眼青”笑道:“好啊,那还请公主手下留情了。”他想趁这个机会报了当时被杯子砸伤的仇。 陈文茵嘿嘿一笑:“尽管来!” 那“乌眼青”猛然扑上,双手直往陈文茵双肩抓来。 陈文茵不躲不闪,就让他抓住肩头。“乌眼青”一招得手,脚立刻前伸想要绊倒陈文茵。 没想到陈文茵左脚向后一撤,让过他的右脚,身子顺势一旋,立刻将他带倒在地。 “乌眼青”在地下坐了一会,一时没想明白自己是怎么摔倒的。陈文茵嘿嘿一笑:“怎样,还来吗?” “来!” 虽说败了一阵,但这一下到底摔得不重,再者他也不想就这么丢了脸。 他这回不再猛冲,而是围着陈文茵转了两圈。陈文茵也不动,就等着他过来。 “乌眼青”转到她身后,见她依旧不动,立刻上前抢她的后背。 可他的手刚搭上陈文茵的肩头,陈文茵立刻左手横举,身子向后一扭便顶开了他的手。 陈文茵手下不停,右手急穿扣住“乌眼青”右臂腋下,向着自己右后方猛一撤步,手向下一带,那“乌眼青”立刻凌空转了半圈,最后重重摔在了地上。 陈文茵这招“插闪”用得又快又猛,把“乌眼青”摔了个眼冒金星。 “怎么样,还行吗?” “乌眼青”揉揉自己被摔痛的腰,颤颤巍巍站起来,嚷道:“来!” 要说西北的汉子别的没有,那一股子倔强劲可从来用不完。 陈文茵笑一声:“好,来!” “乌眼青”猛冲上来,双手向前一伸,便要来抓陈文茵的前襟。 陈文茵一边双手外拨,一边向后急退。“乌眼青”一路猛进,见抓不住陈文茵的前襟,转而来抓她的臂膀。 陈文茵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她左手和对方右手互相抓牢,右手立刻扯住对方衣襟,右脚向斜前方一插,正别住“乌眼青”的右跨。 “小心,她要用‘披摔’!”那“傻大个”立刻看穿了陈文茵的意图,可出言却没陈文茵的身法快,“乌眼青”此时已经被陈文茵摔了出去。 这一下“乌眼青”后背结结实实摔在地上,“嘭”的一声沉闷刺耳。他在地上不断翻滚,疼得龇牙咧嘴。 这还是陈文茵手下留情了,倘若陈文茵出手时让他脑袋朝下,这一下能将他摔到阎罗殿去。 这“乌眼青”倒也有些骨气,虽说疼得要死,却还是立刻站了起来,还想要和陈文茵比试一番。 “慢着,你先下去吧,我来试试。” 那“傻大个”忽然站在两人中间,将那“乌眼青”挡了出去。 “等等,我还可以……” “乌眼青”话还没说完,已经被“傻大个”一把推了出去。“傻大个”盯着“乌眼青”道:“你自己也知道,你不是公主殿下的对手。” “乌眼青”立刻哑了火,虽然他很不服气,但不得不承认“傻大个”说得有理,自己就是拼了命也斗不过陈文茵。 “傻大个”冲陈文茵一拱手,大声道:“小的来陪公主比试比试。” 陈文茵看着那“傻大个”,他长得身高臂长,虽然瘦高但看来身材紧实,想来玩摔跤必然是一把好手。 她笑着招招手:“来来来,可得好好让我过过瘾。” 那“傻大个”喝一声:“得罪了!”说着合身扑上。 陈文茵向后一错,让开半步,待那“傻大个”落地,立刻向前抓去,那“傻大个”反应也快,双手向外一搭,便将陈文茵的双手拦在身外。 他们二人彼此抓住对方的手腕,都发力僵持着。 虽然那“傻大个”在身高体重上都比陈文茵占优势,但毕竟内功比不上陈文茵,长久角力没什么优势,于是他忽然向前猛进,想近身去抱住陈文茵。 陈文茵却在此时不退反进,也冲进了“傻大个”怀里,双手向上一托,使出一招“白猿献果”来,正推着他下巴将他送了出去。 “傻大个”急退两步,这一下陈文茵终究收了力,他第三步便稳稳站住了脚跟。 此时陈文茵也追了上来,她一把抓住“傻大个”右臂,左手直向他左臂腋下插过去。 “傻大个”站定马步,想为接下来的应对打下个基础,却没想到陈文茵速度太快,在他脚步刚刚站稳时左腿便伸到了他的左腿之后。 陈文茵左膝向外一拐,将“傻大个”的马步撞开,趁他身形不稳的时候腰胯一扭,一招“回首望月”将他整个人向后扔了过去。 “傻大个”摔落在一丈外的地毯上,立刻一个“鲤鱼打挺”翻了起来。 陈文茵笑道:“不错,来!” 那“傻大个”却摇摇头道:“不必了,小的不是公主的对手,小的认输了。” 陈文茵“切”了一声:“无趣。” 那“傻大个”连连道歉,夸赞陈文茵武艺高超,可陈文茵就是不高兴。 “公主殿下就别难为他了,是公主殿下武艺太好了。” 陈文茵循声望去,见到耶律行远和慧启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耶律行远笑道:“早就听闻公主是中原第一高手——真武门掌门萧思君的得意弟子,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第一百一十六章:胡言乱语讲古辞 耶律行远让“乌眼青”和“傻大个”两人退下,对陈文茵笑道:“如公主殿下这般文武全才,着实令人敬佩。” 陈文茵“哼”了一声道:“不用给我戴高帽,我文比不过朝中的大学士,武比不过你身边的国师,没什么可令人敬佩的。” 耶律行远轻轻笑了两声,陈文茵以为他是在嘲笑自己,眉毛一挑问道:“你笑什么?” 耶律行远道:“只是惊叹啊,公主殿下志向远大,寻常高手都不放在眼里。” 陈文茵轻蔑地笑道:“嘿,你们国师武艺是不差,但要是跟我师父比起来,那可就差远了。” 耶律行远饶有兴味地笑了起来,他见过的最强高手也就是慧启了,那萧思君的大名他就算听过,难道便有机会见到? 他转过头来看着慧启,笑问:“公主说得可是真的?” 慧启合十行礼道:“公主殿下所言不错,十七年前老僧曾与萧掌门切磋过武艺,那时的萧掌门武艺已臻化境,小小年纪就和老僧斗了个不相上下。这么多年过去了,只怕萧掌门的武艺已更是登峰造极了。” 他说得谦卑,其实就是在说萧思君十七年前便没打过自己,更别说现在了。 陈文茵听了倒是有些惊讶,她没想到慧启和师父早就交过手了。按理说师父那等武痴,若是遇到过这样的高手应该会念念不忘才是,可他这么多年从未听师父提起过这个人。 耶律行远问道:“国师给朕讲讲,萧掌门的武艺到底有多厉害?” 慧启笑道:“陛下此行,是来跟公主请教学问的,至于萧掌门的神功如何了得,老僧以后多的是时间跟陛下详述。” 耶律行远点点头,冲陈文茵作个长揖,笑道:“公主请上座。” 陈文茵瞟了一眼那椅子:“你是皇帝,你去坐吧。” 耶律行远道:“公主讲授学问,那便是先生,先生上座是应该的。” 陈文茵笑一声道:“倒是讲规矩。”说罢大步往上座而去。 等她坐下了,耶律行远才坐到下首,慧启便站在他身边垂首而立。 陈文茵笑道:“国师年岁大了,不坐下吗?” 慧启笑道:“老僧身子骨还硬朗,无碍。” 耶律行远想了想道:“国师还是坐下吧。” 慧启听了呵呵一笑,拣了个板凳坐了下来。 陈文茵这才问耶律行远道:“你之前都学过《论语》了,学了多少?” 耶律行远道:“通读了一遍,也有先生讲解。” 陈文茵听了一愣,都有人给他讲了,他干嘛还要来听自己讲?于是问道:“先生讲得不清楚吗?” 耶律行远叹道:“很多问题,先生只说其一,未加深入,所以……” 陈文茵点了点头,莫说是他们那些异国他乡的先生们,就是中原的教书先生也多有不求甚解的。于是陈文茵笑道:“好,那你来说说看,哪里不明白?” 耶律行远点点头:“《论语》中孔子有言,‘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可既然已经言必信、行必果了,为何还是个小人呢?” 陈文茵想了一下,答道:“前朝朱子有言,‘小人,言其识量之浅狭也。此其本末皆无足观,然亦不害其为自守也,故圣人犹有取焉,下此则市井之人,不复可为士矣。’他的意思是说,即便是小人,只要言必信、行必果,那就还算有可取之处。” 耶律行远点点头道:“就是说,为人处世,最起码也要做到言必信、行必果吗?” 陈文茵道:“正是如此。” 其实这不就是朱熹的胡言乱语吗?此言本不是这个意思,陈文茵当然也是知道的,可她现在就想教坏了耶律行远才好,怎么可能告诉他圣人的本意? 哼哼,你就当个言必信、行必果的人去吧,最好成一块固执的臭石头才好。 耶律行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君臣之道又当如何?” 陈文茵道:“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如何回答的?” 耶律行远微一皱眉,答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陈文茵笑着点点头道:“不错,记得很牢固嘛。汉代大儒董仲舒曾解读此句,说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至朱子又引出三纲五常,便是说治国治家,都要立好规矩,分清尊卑才是。” 她看了一眼耶律行远,见这小皇帝仍旧一脸苦思的表情,便继续解释:“为君者应当立威,何为立威?便是违君命者立斩不赦,如此你的臣下才会被你的君威震慑,不敢怀有异心。” 耶律行远想了一下,道:“可唐太宗却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难道对下属不应该宽容以待吗?” 没想到这小东西懂得还不少。陈文茵道:“他说的的民众,民愚而朴,故而以仁心化之;官慧而诈,故而以权术御之。” 耶律行远想了很久,仍旧没明白其中的差别,问道:“可朕仍旧觉得,君臣之交贵在真心,为君者若不以诚相待,为臣者便必不能以忠相守。” 他说到这里,忽然转头看向慧启,问道:“国师觉得呢?” 慧启摇摇头道:“老僧方外之人,焉知治国之道?只是老僧记得《经律异相》中记有一个故事,说古时有一个叫萨和达的国王乐善好施,后来邻国侵略他,他不忍生灵涂炭,主动放弃了王位。” 耶律行远不解道:“就算乐善好施,又岂能将王位轻易让人?” 慧启继续道:“他视天下人的安乐胜于自己的生命。他放弃王位后遇到一个青年,这青年本就是来寻他请求帮助。他说今日我虽没了王位,可你拿了我的头颅回城,便能获得金银财宝,便能解你今日之难。” 陈文茵急问:“那青年便杀了他?” 慧启笑着摇摇头:“青年终究下不去手。他便让青年砍掉自己的耳朵鼻子带去,青年依旧不肯,最终他让青年绑住自己,押着自己回了城。” 耶律行远问道:“那后来呢?” 第一百一十七章:千愁万恨何人悲 慧启道:“后来那青年果然将萨和达绑住押回了城里。城中百姓听闻他被抓的消息,都跑到街道上来看,见到他果然是被抓住了,便一个个都悲痛欲绝,哭天抢地起来。” 耶律行远道:“他果然是个得民心的好国王。” 慧启点点头道:“回了王城,那新国王问青年是如何抓到萨和达的。青年据实以告,将萨和达如何愿意献出自己的头颅、耳鼻,直到后来主动提出让青年将自己绑来的事情都一五一十说了。” 陈文茵问道:“然后呢?” 慧启讲道:“新国王听了,也深受感动,亲自为萨和达松绑,并将王位还了给他。” 耶律行远连连点头:“这是好人有好报啊。” 陈文茵“哼”一声道:“不过是个故事罢了,现实中怎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慧启“哈哈”笑了两声:“公主所言不错,这的确只是个故事。但倘若那新国王真要杀害萨和达,以萨和达在民众中的威望,他必然坐不稳这个王位。” 耶律行远道:“的确如此,若是激起民变,那新国王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陈文茵不以为然道:“民众最是无忠义之心,只要能让他们吃饱喝足,那管他当国王的是谁,对他们都没什么影响。” 耶律行远毕竟还是个孩子,听了两人这针锋相对的说法,便有些迷茫起来。他回头看向慧启,慧启合十双手道:“老僧说过,自己不过方外之人,只懂得些佛理,却不识俗务。刚刚老僧不过讲个故事,至于听者能得到什么感悟,就不是老僧能左右的了。” 耶律行远点点头,沉思道:“两位所言都有道理,朕应当好好思考一番才是。” 陈文茵看着他的样子,知道他是真心实意想做一代明君,不禁有些心疼他了。 一个小小的孩子,忽然间就成了皇帝,还没享受过童年就要扛起这个国家的重担,更何况年仅十二岁就要御驾亲征。 她悠悠然道:“做皇帝不比下棋,没什么定石可言,秦始皇用刑严苛,依旧是千古一帝;唐太宗爱民如子,也自然名留青史。关键不是如何效法先人,而是如何寻出个自己的为君之道来。” 耶律行远听了这话,忽然笑道:“公主这么一说,朕就顿感豁然开朗了,朕会博采众长、好好去学习如何当个好皇帝的。” 看见耶律行远又有了精神,陈文茵不禁暗骂自己无端端发什么善心,就教他当个昏君不好吗? 正这时,忽然一个身影走了进来。三人转头看去,见来者正是那位身材高瘦的萧元帅。 他猛然瞪了陈文茵一眼,随即看向耶律行远,行礼道:“陛下,这些汉人坏得很,他们的胡说八道不听也罢。” 陈文茵听了轻蔑一笑:“你这呆子也知道‘胡说八道’?这词本就是说胡人僧侣讲解八正道无人能懂,知道什么是胡人?说得就是你这等人!” 萧里弥听闻此话怒不可遏,当即便要拔剑与陈文茵一战。耶律行远见势赶紧劝道:“萧元帅是来得真巧,咱们这正好告一段落,不知萧元帅有什么事吗?” 萧里弥瞪着陈文茵“哼”了一声,随即对耶律行远道:“大军预计四天后拔营,请陛下和国师早做准备。” 耶律行远点点头道:“朕知道了。” 慧启也微微颔首:“有劳萧元帅了。” 萧里弥交代完这一句,转身便要出去,可刚走几步又停下来,回头看了陈文茵一眼:“陛下还是离这等妖女远点的好。” 这话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去。 陈文茵冲着他的背影吐了一阵口水,怒道:“这家伙怎么回事,处处要和我作对!” 耶律行远无奈叹气,终于还是轻声道:“这事情还请公主见谅,萧元帅他……” 陈文茵回过头来看了耶律行远一眼,见他迟疑不定,半天没说出下面的话来,便催道:“该说便说,一国之君怎么还这么婆婆妈妈的?” 听了这话,耶律行远点了点头,问道:“公主知道十八年前,在夏州疾风谷外的一战吗?” 陈文茵想了想,记起来很多人都跟她提起过这一战,于是点点头道:“知道,当时我父王在谷内布阵,与你们辽军在谷外遥遥相对。最终父王带领冀州十六骑攻克了你们辽军。” 耶律行远听她说起己方大败,倒也不生气,只是点点头道:“正是如此,那一战豫王实在厉害,仅仅十七人,杀得我们大军死伤过万,就连当时的主帅萧伯才都被斩了首级。” 岳邦媛曾跟陈文茵讲过那一战的细节。陈宁在辽军到来前就做了充分准备,最终在月黑风高之夜点起一把大火,将辽军连营烧了个干净。他亲自率领十六骑冲出敌阵,专找官阶高的人杀,在一片混乱中快速抽掉了敌军的主心骨,使敌军一败涂地。 这一战在偃月十分著名,恐怕在辽军中也如雷贯耳吧,可陈文茵不明白这跟那个萧里弥对自己的态度有什么关系。 耶律行远继续道:“那一战的主帅萧伯才,便是萧里弥元帅的大哥。那一战不仅让萧伯才元帅身首异处,更让他们整个家族名声扫地。十万大军败于十七人之手,这脸可是丢不起的。” 陈文茵这才明白了萧里弥对待自己态度如此恶劣的原因,但她就觉得萧里弥是活该,于是嗤道:“打不过我父王不该怪他哥哥没用?再者说他杀了我父王,也算是报了仇,还这般斤斤计较,真不是个男人。” 耶律行远叹道:“他虽然在居庸关杀掉了豫王殿下,但那时他拥军二十万,豫王手中不过三千人,便是赢了也算不得光彩,更何况那一战我军损失颇为严重,即便斗败了豫王也无力再图中原,只得回到北方苦寒之地,另谋出路,这么算来我军也不算得胜了。” 说来说去,陈文茵就是觉得这是他们萧氏两兄弟无能罢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故国徒留败亡师 “所以,你就来御驾亲征了?” 听了耶律行远的话,陈文茵便得出了这么个结论来。 耶律行远无奈摇摇头,他轻叹一声,眼神深幽地看向了陈文茵。 他不过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为什么就有这么悲哀的眸子?虽然二人阵营不同,但耶律行远这样的表现依旧让陈文茵微微动了恻隐之心。 耶律行远犹豫了一下,才对陈文茵道:“公主待朕一片赤诚,朕也不忍心欺骗公主。朕并不是来御驾亲征的,而是除了此地,朕无处可去。” 孩子到底只是孩子,即便他再聪慧,却仍然可以简简单单相信了陈文茵。 陈文茵问道:“你说你无处可去是什么意思?” 耶律行远问:“公主可知我辽国是个什么样的国家?” 陈文茵摇了摇头。耶律行远正打算说出来时,慧启赶紧拦在他面前,冲他摇了摇头。 耶律行远笑道:“这事情说不说,于大局并无影响。再者说来,国师难道真能让公主活着回去吗?” 慧启回头看来陈文茵一眼,陈文茵撇撇嘴道:“不必担心我,我也知道自己的处境。” 既然双方都已经将话说开了,慧启也就不再阻拦,而是坐回座位,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来。 耶律行远这才继续道:“当年我们契丹人被金人打败,德宗耶律大石过沙漠、越雪山,来到西边一个叫做‘塞尔柱’的国家。 “那时我们大军人困马乏,已然到了极限,于是德宗就决定打下塞尔柱,重新建国。塞尔柱召集了它管辖下的属国,组成了大军讨伐德宗,最终被德宗以少胜多,败在了我契丹人手下。 “这便是我们辽国的来历,在你们中原,与我们通商的商人称我们为‘西辽’。但塞尔柱那地方与这边民风迥然不同,一众属国又多有反逆之心,再加上德宗驾崩后,几个儿子争权夺利,我契丹人在那里的统治便难以稳固。 “到父皇执政时,国内矛盾越发激烈起来,于是父皇便想要重归故土,回到我们祖辈生长的地方。可重德教在偃月被武林人士斗败,大军也被豫王击退,国内对父皇的质疑之声便越来越多。 “直到五年前,二皇叔发动叛乱,入宫弑君,当时年仅七岁的朕被国师保护着逃了出来。国师带着一众亲信护送朕来到了萧里弥元帅的军中,朕的加冕仪式,也是在这军中完成的。” 陈文茵听了颇为感慨,一脸心疼地看着耶律行远。一个七岁的孩子,原本锦衣玉食,忽然便要过上逃亡的生活,忽然就要背负国家的命运,他是如何让自己不被这压力击倒的呢? 耶律行远继续道:“朕既然当了皇帝,就要为大辽的臣民负责。” 陈文茵问道:“那你二叔呢?他也当皇帝了?” 说到这里,耶律行远愣了一下,可能没想到陈文茵会在意自己的二叔吧。他长叹口气:“二皇叔行事暴戾,称帝没多久就被塞尔柱人推翻,如今……那里早不是我们契丹人的天下了。” 所以他为图复国,只能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押在这三十万大军上?陈文茵觉得他这样未免有些天真。可想想如果是自己处在相同的位置上,她难道有更好的办法? 陈文茵一时间想不出来。 “偃月国高阳公主殿下,朕想与你做个君子协定。” 耶律行远忽然向着陈文茵正色道。 陈文茵愣了一下,问道:“什么?” 耶律行远道:“倘若我军战败,请公主同意,能以朕的一颗首级,换下全军将士的命来。朕可以向公主保证,他们从此便是偃月的顺民,生生世世绝不反叛。” 陈文茵眉头一皱,问道:“那我能得到什么?” 耶律行远道:“倘若我大辽侥幸得胜,除反抗我辽军之人,上到帝王下至百姓,我大辽秋毫不犯。” 直到之时,这个孩子仍然保持着一副明君的做派。陈文茵觉得他可怜,却忽而笑了起来:“你这话倒是有意思,我能不能活着回去还是两说,你与我做这约定有什么意义?” 耶律行远垂眸道:“公主在偃月权势之大,朕在这西北荒漠也是有所耳闻的。我们在这里杀害公主,对我们没有丝毫好处,若是激起贵国皇帝全力剿杀反而得不偿失。所以朕认为,若是公主肯接受这个提议,朕大可以将公主送回偃月,也算是朕为大辽留下个保险吧。” 陈文茵长叹一声,她当然不愿意接受这样的提议,她一直信奉斩草除根的道理,若是打败了辽军,她不将辽军上上下下杀个干净才怪。 可她忽然间不想让这孩子伤心,最终她只能摇摇头:“罢了,让我考虑一下。” 听了这话,耶律行远笑逐颜开:“好,公主慢慢考虑。” 第二日,耶律行远依旧照常过来,跟陈文茵请教学问。陈文茵仍然拿着朱熹那一套歪解的《论语》教他,大有一副将他教成刚愎自用性格的意思。 可耶律行远性格颇为良善,又有慧启在旁不断开导,陈文茵始终没能教坏他。 再过一日,仍旧一切如常,耶律行远也不催促陈文茵做决定。 这一日陈文茵忽然提出要出门转转,不想再闷在这牢笼一般的帐篷里。 耶律行远看了慧启一眼,见慧启微微点头,便笑道:“好,既然公主想转转,朕陪着公主转转就是。” 这是陈文茵到了辽营以来,第一次在外面好好走两圈。虽然有慧启和耶律行远跟着,但总比每日闷在帐篷里舒服多了。 可能是辽军即将拔营的原因,他们并不担心陈文茵看到军队的部署。 陈文茵试探着问了能不能到大帐看看,没想到耶律行远也欣然同意了。这孩子年岁虽小,却不是个傻子,既然他能让自己去大帐转一圈,想必他们拔营后的布置就会与现状全然不同吧。 这么想着的陈文茵,已经在耶律行远的引导下向着大帐而去。 第一百一十九章:少年心思无相欺 入得大帐来,陈文茵四下看看,见这里除了大,倒也没什么特别的。 沙盘和行军路线图等关键信息都已经被收起来了,留下的也不过是些桌子椅子。 但陈文茵的视线很快被两侧的刀剑架吸引住了。那里现在也什么兵器摆着,除了三件兵刃——陈文茵的双刀和流星锤。 见了自己的宝贝,她径直向着刀剑架走了过去,笑道:“嘿,我还以为你们给我扔了,没想到是收在这里了。” 她说着时已经走到架子边,顺手拿起金刀拔了出来。 见到陈文茵拔刀,慧启立刻挡在了耶律行远面前。陈文茵看了慧启一眼,晃着刀笑道:“国师还真是警觉,明明你武艺远在我之上,我便是手中有刀也奈何不得你啊。” 慧启仍旧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反倒是耶律行远笑道:“怎么,公主喜欢这刀?” 陈文茵眉毛一挑:“什么我喜欢这刀,这刀本来就是我的!” 耶律行远愣了一下,问道:“这刀……是公主的?” 陈文茵昂首道:“对啊,这金刀名唤‘夏雪’,那柄银刀名唤‘冬雷’,是我学艺时师父赠给我的兵刃。” 耶律行远回头看了慧启一眼,显然是在征询他的意见。慧启点点头道:“这确实是公主的随身兵刃。老僧想着公主在营中做客,犯不上动刀动枪的,于是就将公主的随身兵刃都请到了此处。” 耶律行远点点头,他当然也知道慧启的顾虑。但他依旧笑着道:“既然如此,这对双刀就还给公主吧。” 陈文茵笑道:“可不仅仅如此呢,这金火流星锤也是我的东西。” 她说着拿起旁边那颗精致的流星锤来,又指向另一边的架子:“那里的生铁镀银臂甲也是我的呢。” 耶律行远有些惊讶,他没想到陈文茵随身有这么多兵器护具,不禁赞叹道:“公主真是高手,居然能用好这么多兵刃。” 陈文茵“哼”了一声道:“还没完呢,我的银制柳叶飞刀还没找到呢。” 慧启笑道:“那飞刀啊,那飞刀是银制的,纯银轻软,老僧怕被下人弄坏了,所以收藏在自己住处了。” 恐怕是你这老贼自己想贪污掉吧! 陈文茵一句话不说,只直勾勾盯着耶律行远看。 耶律行远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了,轻咳两声,对慧启道:“国师还是将飞刀还给公主吧。” 慧启道一声“是”,便赶紧着人去回住处拿飞刀了。 三人又聊了两句,陈文茵戴回臂甲,收好双刀和流星锤,便和两人一同向着外面走去。 三人刚出大帐,便与正赶来的萧里弥撞了个正着。 见陈文茵也从大帐中走了出来,萧里弥皱眉道:“陛下怎能让她也来到大帐中。” 随即他又看到陈文茵的全副武装,怒道:“怎么还让她带上了兵刃?” 陈文茵看着他笑道:“怎么,你们这么多人在,还怕我手中的两柄刀?” 萧里弥道:“谁知你们汉人有什么诡计!”他说着就要伸手去下了陈文茵的兵刃。 陈文茵身子一扭让过他的手,随即两步退了出去,嘴里还笑着:“怎么,我一个汉人就把你吓成这样,那要是来一万个汉人,还不把你吓死在这?” 萧里弥额头上青筋暴起,怒道:“来人,拿下她!” 陈文茵歪着头道:“呦呦呦,欺负个女孩子,还要上这么多人,你们辽人是真厉害呢。” 眼看着他们闹得难以收拾,耶律行远也赶紧劝道:“萧元帅稍安勿躁,公主殿下不过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无妨的。” 萧里弥虽然心里不痛快,但既然耶律行远已经发话了,他也只能“哼”了一声,转身便要走了。 陈文茵却嘲笑道:“咱们元帅好大的气魄,斗不过了赶紧夹着尾巴逃呢。” 萧里弥闻言回过头来怒瞪着陈文茵,眼中似要喷出火来,沉声道:“我劝公主少说两句,话少的人,能活得久一点。” 陈文茵拨弄着自己的刘海,一脸满不在乎道:“那是当然了,萧元帅一声令下,三军万箭齐发,我一个小女子可挡不住。” 萧里弥怒道:“对付你,还需要动用大军?” 陈文茵笑嘻嘻道:“否则就是去求国师呗,反正论单打独斗,萧元帅你又不是我对手。” 萧里弥直被她气得七窍生烟,慧启见势不妙赶紧上前劝说,谁知反倒弄巧成拙,让萧里弥心里火气更甚。 他怒喝一声:“好,本帅就来陪你这丫头过过招!”说着拔剑出鞘便向陈文茵砍去。 陈文茵一个“鹞子翻身”向后躲闪,萧里弥进步直刺,那剑直追着陈文茵而去。 陈文茵正打算抽刀防御时,忽听“当”的一声响起,萧里弥手中长剑应声飞出,直落到了大帐后面去。 “谁!” 忽然被人打扰,萧里弥火冒三丈,立刻开声喝问。 “好一个大男人,就知道为难个小姑娘,算得什么能耐?” 一个声音自天空中向下洒落,众人听不出声音的来处,只知这声音听来十分悦耳。 慧启立刻皱起眉头,沉声道:“何方高人,不妨出来相见!” 陈文茵已经听出来了,这声音便是凌霄宫宫主池墨茵的,但她怕池姑姑有些计谋,所以没敢贸然开声相认。 “好啊,这位和尚看来也是个高手,倒值得让本宫高看一眼。” 随着这一句话落下,一道白色身影自半空飘然而落。众人向那身影看去,见是一位肩头落着白雕的貌美女子站在了营中。 那女子看来至多二十四五,看眼眸中的沧桑却不像个年轻人。 她款款向几人走来,边走边笑道:“茵儿一走这么些日子,可把岳姐姐急坏了,你要是再不回去,恐怕岳姐姐就要带人来抓你了。” 陈文茵听了也笑道:“这可怪不得茵儿不听话,是大辽国师和元帅太热情,说什么也不放茵儿走呢。” 两人就这么笑着对答,全然旁若无人一般,那白衣女子根本没将四下的辽国精兵放在眼里。 第一百二十章:翩翩白衣展风姿 想想刚才自己的兵刃被打落,再眼见到这女子如此目中无人的样子,萧里弥怒气更甚,指着她喝问:“你是什么人,敢擅闯大辽军营?” 那女子只微微瞥了他一眼,却并不理他,已经径直向着陈文茵走去。 萧里弥怒道:“来人,将她拿下!” 一群士兵得令冲了上来,手持长刀便要来拿住那女子。那女子只管向前走着,对旁边来人毫不在乎。 这时一个士兵即将抓到女子的肩膀,却手指用力一捏,发觉手中竟空无一物。 便是那转瞬之间,女子已经站在了远处,好似从来没到过这边一般。 那士兵愣了一下,以为是自己看花眼了,赶紧冲上去想再抓住女子。那女子只管闲庭信步般游走,便将几个士兵遛得气喘吁吁。 “都停下来吧。” 正在几个士兵一筹莫展之际,慧启忽然开声。那几个士兵如蒙大赦,赶紧都告退了下去。 慧启看着那女子,一脸和善地笑道:“不知道姑娘是何方高人,这一手移形换影的轻功当真是世间少见。” 那女子这才对着慧启和耶律行远款款施礼,笑道:“本宫是关外凌霄宫的宫主,姓池。” 慧启双眼圆瞪,惊道:“原来是凌霄宫的池宫主,怪不得有这等武艺,老僧佩服得紧呐。” 池墨茵笑道:“国师过奖,本宫也曾听说过国师的武艺惊世骇俗。” 慧启笑道:“老僧区区雕虫小技,竟能入得池宫主的耳朵,真是小僧的荣耀。” 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的故作谦虚,萧里弥怒道:“管她是什么人,胆敢在我军大营里惊扰圣驾,那便是死罪!左右,赶紧将她拿下!” 池墨茵这时候已经将肩头上的白王送到陈文茵的臂甲上,头也不回笑道:“哪来的蚊子这么吵人,茵儿稍等,本宫去打蚊子。” 她话音刚落,身子已经不在原地了。萧里弥只见到一团恍惚的白影在眼前一晃,那消失了的池墨茵又重新站回到了陈文茵身边。 再过了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脸颊火辣辣的疼,看看左右惊讶的眼神,他猛然间明白了,池墨茵是在那转瞬之间过来打了自己两个嘴巴。 陈文茵看着萧里弥脸上通红的五指印,笑道:“池姑姑打得好,这蚊子扰了我好几天了。” 刚刚池墨茵展示出来这一手功夫当真惊人,但萧里弥心高气傲,比起惊讶,他心中更多的是愤恨。 便是你武艺高超,面对着千军万马难道就能全身而退?想到此处,萧里弥怒吼:“来啊,都给我上,杀了她!” 左右一声大喝,都向此处涌来。虽然池墨茵刚刚的武艺足够惊人,但她毕竟只有一人,辽军仗着人多势众也不至于就真怕了她。 眼见得就要被人海淹没,池墨茵笑道:“既然这位将军容不下本宫,那本宫就带着茵儿告辞了。” 她话声一落,左手揽住陈文茵的腰间,脚下微一发力,身子已经跃到了半空。 慧启抬头看去,笑一声:“好俊的身手!” 池墨茵虚空连踏几步,在落地前已经凌空走出三丈多远。寻常高手想踏空而行已然是痴人说梦,她居然能在抱着个人的情况下游走自在,这让附近身怀武艺的人都感到不可思议。 耶律行远更是睁大了双眼看着她,惊叹道:“这世间真有仙人吗?” 眼看着池墨茵和陈文茵便要落地,附近士兵赶紧围拢过去。却没想到池墨茵在落地前左脚向前猛跨一步,正踩在当先一人的长枪枪尖上,借着枪尖再次一跃而起。 若是让她这么一路走下去,那还不被两人逃出去了?萧里弥正打算下令放箭时,忽而一道身影斜刺里飞了出来,正向池墨茵迎了过去。 看那身影,来人必是慧启无疑。他挥掌直向池墨茵面门打去,池墨茵半空中一个铁板桥使出来,脚下向前一点,突进之势便就此止住,整个人向下落去。 慧启见她收手,也双手合十向下急落,最终二人同时着地。 池墨茵笑道:“本宫早听人提过国师武艺高超,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慧启笑道:“一点雕虫小技,若非为留住池宫主,老僧岂敢献丑。” 池墨茵拱手道:“茵儿在贵军打扰多时,孩子虽不懂事,我们做大人的不能由着她性子来。今日本宫过来就是要带她回去好好教导,等来日再带她登门道歉。” 慧启急道:“池宫主说哪里话,高阳公主是难得的贵客,能下榻于此,着实让我们这沉闷的军营蓬荜生辉。我们全军上下,都希望公主殿下能多留几日才好。” 这老和尚倒是挺会说话,池墨茵粲然一笑,道:“可本宫看来未必如此吧,刚刚那位将军不还要下逐客令?连剑都拔出来了。” 慧启道:“那位是咱们大辽的萧元帅,知道公主殿下是真武门萧掌门的弟子,一时技痒想要讨教。他是从军之人,惯于以武会友,最喜欢和高手过招比试,如今池宫主也来了,那更好了,不如一起留下来做客,和我们萧元帅一同谈武论道,岂不快哉?” 就那萧里弥的武艺,在池墨茵手下恐怕连一招都过不去,还说什么以武会友、谈武论道?慧启那点心思谁不明白?池墨茵笑着道:“多谢国师盛情邀请,只可惜本宫答应要带茵儿回去了,请恕本宫下次再来叨扰了。” 她说着拉起陈文茵便要往外走,慧启赶紧拦上去道:“池宫主如此不给面子,让老僧可下不来台啊。” 说着话时,二人的手已经搭在了一起,一个要向外硬闯,一个不动如山,彼此较起劲来。 论功力深浅,终究还是慧启高出一成,最终慧启手臂猛然一抖,一股强劲的力道喷薄而出,将池墨茵震退了两步。 池墨茵倒不着急,反而笑道:“看来不仅仅是那位萧元帅喜欢以武会友,国师也深好此道啊。” 她话音一落,右手猛然一抖,一道银光直向慧启面门扑来。 第一百二十一章:白蟒出洞利如锥 池墨茵这一招出手极快,慧启赶紧一缩脑袋,虽是躲过一招,可看起来狼狈不堪。 待池墨茵收回兵刃,在场众人才看清她刚刚用的是一条银丝软鞭。那条鞭子极长,即便她刚刚出手打出一丈多,此时还有不少是卷在手上的,稍一估算,只怕这鞭子少说也能打到四丈开外。 原本慧启向后退了两步,待看清这条鞭子的长度后,又悻悻向后退了两步,这才一脸警戒道:“听闻凌霄宫剑法高深奥妙,没想到鞭法也如此精深。” 池墨茵微微一笑,大方行礼道:“多谢国师夸赞。” 其实池墨茵本来也是用剑的,她的剑法轻灵迅捷、千变万化,在武林中名气不小。但在四年前,她便将自己惯用的“流霞剑”收了起来,改用了这一条“白蟒鞭”。 化硬为软、化短为长,这是武艺里最难的练法。池墨茵剑法已到极致,苦练三年难再有进境,因此才想出了这么个办法,改用长鞭来演化剑意。 时至今日,她一条“白蟒鞭”早已用得如臂使指,普天下能敌过她手中长鞭的人屈指可数,更别说要与她的剑法匹敌了。 因而在她刚刚练鞭时还随身带着“流霞剑”,这两年水平日渐高超,便索性将剑放下,只随身带着“白蟒鞭”,除非遇到绝顶高手,否则再不出剑了。 慧启不知其中原委,只以为她本就是用软鞭的高手,可池墨茵却暗暗叫苦:她得到岳邦媛求助的消息急着赶来,将“流霞剑”放在了凌霄宫。她哪知道敌军中有慧启这等高手坐镇? 慧启道:“池宫主武艺高超,引得老僧技痒,还请池宫主不吝赐教,指导老僧几招。” 池墨茵呵呵一笑道:“国师太谦虚了,本宫的武艺不过能给国师热热身罢了,待国师伸展开筋骨,本宫再找位国师的老朋友来陪国师玩玩如何?” 慧启疑惑道:“老朋友?” 他话未说完,池墨茵长鞭已经出手,那鞭梢挟着破风声直向慧启面门打来。 慧启赶紧侧头闪过,池墨茵手微微一抖,鞭梢转过头来向着慧启后脑打来。 池墨茵这鞭梢头上系着一个小小的白铁锥,别看它个头不大,凭着池墨茵的功力想要用它将对手穿心透体却绝非难事。 慧启空手和她过招,可不敢去接她的鞭子,只能向旁一闪让了开来,身子急速向池墨茵这边靠拢来。 虽说都是软兵器,但池墨茵用鞭子的手段可比陈文茵高明多了。遇到这样的情况,陈文茵定然是将流星锤左右舞花,以期拉开距离;可池墨茵任由着长鞭向自己方向而来,待鞭梢越过自己身边,左手在鞭子上一搭,身子向下一压,那鞭梢立时调转过头来又向慧启扑了过去。 这一下变招出其不意,便是慧启这等高手也难做反应。他脚下一挫,整个人向旁斜倒,那样子就像是站立不稳摔到在地一般,这才躲过了池墨茵的一鞭。 池墨茵不等将鞭子收回,左脚猛然向前一踢,正中了慧启胸口,将慧启踢出两丈多远。 陈文茵见势大声叫好,一众辽军并着小皇帝都不免露出担忧之色。 慧启在池墨茵起脚前就已有了准备,早将一身功力护在胸口,所以这一脚看来威力不小,实则却没让他受什么伤害。 虽说如此,但在其他人看来他脸还是丢了。 慧启也知道自己面子上过不去,于是嘴上说了几句“佩服不已”的话,手下却出掌如电,向着池墨茵猛然打了过去。 池墨茵凭着身法高超一边四处游走一边与慧启缠斗,这一条长鞭直让她使得似灵蛇出洞、巨蟒缠身一般,始终逼得慧启不能近身。 慧启自负掌力雄浑天下少有,可这一条软鞭挥在空中并不受力,别说以池墨茵的功夫不会让他轻易碰到,便是挨他一掌又有何妨?只要他不能近身,这举世无双的掌力便没有了用武之地。 池墨茵且打且退,一路稳扎稳打。慧启虽然一开始有些急躁,可时间稍长便镇定下来,打法也越发稳健起来。 慧启的功力终究在池墨茵之上,倘若就这么对峙下去,时间一长,先支撑不住的十有八九是她池墨茵。 池墨茵招法陡变,原本圈圆的长鞭忽然甩得正直,向着慧启直刺过去。她将鞭当做剑来使,不时还夹杂着点枪棍的招数,从极为刁钻的角度连连向着慧启命门打来。 慧启虽然被打得左支右绌,但终究拦下了池墨茵的攻击。 眼见得数次杀招未能得手,池墨茵手下一转,鞭子划个圆直向慧启卷了过来。 慧启俯身避过,见池墨茵右肋下空门大开,立刻直扑上去,出掌便向她腰侧打去。 这是池墨茵故意卖出的破绽,她见慧启中计,脚下急向前迈出一步,背一挺直,慧启的手掌便擦着她的后背滑了出去。 趁着慧启余势未消,池墨茵左肘直向他面门砸来。 慧启毕竟是高手,他见自己来不及撤掌,便立刻抬起左手挡住面门。池墨茵怕自己手臂被他抓住,赶紧抬肘让过慧启,右手挥鞭向前一打,慧启身在半空无处闪避,只能双臂交叉生生挨下了这一鞭。 到底是他功力深厚,这一下虽然将他僧袍抽得碎裂开来,可那一双手臂却只微微泛红罢了。 陈文茵跑到池墨茵身边笑道:“池姑姑好厉害!” 池墨茵轻声道:“是这老和尚厉害,他刚刚那一掌并没打到我,可仅仅擦过就让我的背火辣辣的疼。” 慧启掌力强,这个陈文茵早就知道了,可她没想到居然连池墨茵这样的顶尖高手都没法对付慧启。 “那怎么办,咱们还能逃出去吗?” 眼见得这嚣张跋扈的高阳公主也难得焦急,池墨茵笑道:“你怕什么,你真以为本宫一个人,就敢来这大营里救你?” 陈文茵眨眨眼睛:“池姑姑是说,还有人会来?” 池墨茵闭上一只眼睛,调笑道:“你猜呢?” 第一百二十二章:千军阵中见恩师 这边慧启可没听到二人的对话,虽说池墨茵身为凌霄宫宫主早已名声在外,但自己顶着个“大辽第一高手”的名号连栽了两次跟头,面子上哪能过得去? 眼见得他又要合身扑上,池墨茵却忽然将鞭子一抖收回了手里。 慧启疑惑道:“池宫主这是要跟老僧徒手过招吗?” 池墨茵叹一声道:“不打了,算算时间,国师的老朋友也该到了才是。” 慧启只当她是要拖延时间,正打算说话时,却忽听远天传来一个声音:“许久未见,慧启国师依旧龙精虎猛、风采不减当年啊!” 慧启听这声音激荡心脉,急问:“何方高人?” 可这声音一过,一时间便寂静无声了。 池墨茵笑道:“国师果然是贵人多忘事,你这位朋友为了见你,可是特意绕远去讨了礼物来,你倒是将他忘了个干净。” 慧启正奇怪时,四周兵士已经开始发出惊叹声了。 慧启抬头一看,但见一个中年男子从半空飘飘然落下。那男子微微留着短须,穿着一身蓝色道袍,背后背着一柄阔剑。 他左手横持一柄拂尘,右手高高举起。真正令人惊叹的便是他右手上面举着的东西——那是一口两人多高的黄铜钟。那钟看起来少说也有一千多斤,此人竟能一只手轻松举起? 那人轻轻落地,未带起一点尘埃。他盯着眼前目瞪口呆的慧启笑道:“怎么,国师把我忘了?” 慧启怔愣了一会,这才问道:“足下是……萧掌门?” 萧思君笑道:“正是,我还怕国师真将我忘了呢。” 一听说此人是萧思君,耶律行远连连惊叹。这真武门萧掌门的名号,即便是他这个异族小皇帝也是如雷贯耳,世间将此人传的神乎其神,他早就想见识一下了。 今日这一眼,的确看出了萧思君的功力,虽然他的千里传音和落下时的高妙轻功耶律行远看不懂,但那单手举巨钟的能耐可骗不得人。 只听萧思君朗声道:“听闻国师在这,我便想着老友相见不能空手而来,想着国师是佛家高人,便去附近灵安寺好歹求来了这口钟。” 灵安寺别的不出名,那口黄铜包玄铁的巨钟可是远近皆知,传言此钟重三千六百多斤,清晨敲响时声音传百里而不衰。 萧思君笑道:“我好不容易讨来了,还请国师笑纳。” 他话音一落,右手向前一挥,那口大钟便向着慧启撞了过来。 慧启身后便是大帐,倘若他向旁一闪,那大帐立刻就要被巨钟撞塌。 不得已他只能急运真气,猛然出手接住了巨钟。 萧思君出手时发力不小,慧启这一接只觉得浑身真气激荡翻转,好不容易才压下去。 他正打算将那大钟掷回去,却忽然觉得钟上压力更甚,自己竟难以行动。 原来是萧思君已经跃了过来,一掌按在了巨钟对面,笑道:“在下一片心意,国师可万勿推辞。” 话音一落,他就压着巨钟急奔而来。 慧启被他逼得连连后退,任他如何发力竟不能减缓萧思君冲过来的势头。 眼看着自己就要被推入大帐,慧启用尽全力喝道:“好,萧掌门厚爱,老僧却之不恭。” 萧思君微微一笑,转身撤下了掌力,慧启这才得以喘息。 二人撤掌,那巨钟立刻没了受力,随着“当”的一声巨响落在了地上。 萧思君笑道:“国师肯笑纳,在下也觉得荣幸。既然东西已经送完了,那在下和小徒就不便多打扰了,就此告辞。” 他说完叫上陈文茵和池墨茵,便要转身向营门外走去。 耶律行远上前拦在他面前,正色道:“萧掌门难得来一趟,何不多留些时日,也让我大辽一尽地主之谊。” 若是其他人说出这话,多半是想将萧思君关押在此。可陈文茵知道耶律行远生性纯良,他说出这话来,恐怕真会将萧思君奉为上宾吧。 萧思君却只以为他是要害自己,与他虚与委蛇道:“不必这位小兄弟费心,小徒已经打扰多时,该回去了。” 耶律行远正打算再说点什么,萧里弥忽然喝道:“我大辽军营,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吗?” “让他们走!” 忽然间慧启一声暴喝。他缓缓走到萧思君面前,合十行礼道:“请恕我等招待不周,萧掌门慢走,老僧就不送了。” 耶律行远听慧启说要让他们走,不禁有些失落,但还是抬头道:“既然如此,朕送各位出营吧。” 萧思君惊讶于眼前这孩子的自称,不禁问道:“还没问过,这位小兄弟是什么人?” 耶律行远笑道:“朕乃是大辽的皇帝。” 萧思君听了赶紧行礼道:“原来是辽国的陛下,若能得陛下相送,在下不胜荣幸。” 耶律行远将手一摆道:“萧掌门、池宫主、高阳殿下,请!” 三人点点头,与他一同向着外面走去。刚走两步,陈文茵忽然“啊呀”一声道:“且慢。” 几人都向着她看去,耶律行远问:“公主有什么事吗?” 陈文茵讪讪一笑:“我的飞刀国师还没还给我呢。” 耶律行远这才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笑道:“的确,国师已经差人去取了,朕替你问问。”说着就真的问了旁人关于那飞刀的事情。 众人虽都不知道,却仍旧有人赶紧跑向慧启住处去询问了。 想来是慧启的住处离这里较远,不多时那去询问的人便拉着个小厮模样的人气喘吁吁跑了回来。二人气还没喘匀,就赶紧将手上的刀袋呈了上来。 陈文茵取过刀袋,作势向里看了一眼——其实她自己也不记得里面剩几把飞刀了,但她就是想吓唬这些人一下。 她看过一眼,见那个拿来刀袋的小厮瞬间紧张了一下,笑道:“好,没少什么东西。” 耶律行远道:“没少就好,那么请吧。” 陈文茵又掏出了那只白玉碗,笑着对耶律行远道:“你可说过了将这碗送给我。” 耶律行远也笑了起来:“那是自然。” 第一百二十三章:快马三骑悠然驰 待将三人送出营时,耶律行远对陈文茵道:“上次说起的约定,不知公主是否考虑了。” 陈文茵微微一愣,随即展颜道:“好,今日你放我回去足见诚意,那约定就按你说的来吧。” 耶律行远一听此话喜不自胜,赶紧躬身道:“朕代三十万军民,感谢公主大仁大义!” 陈文茵看着他的样子,心中惆怅不已。若自己是他,是这个即将崩溃的帝国的皇帝,是这个如今连领土都已经没有了的君主,自己能不能像他一样,一心为了自己的臣民,不惜献出自己的生命呢? 陈文茵叹一口气,她不想再被这个孩子困住,她催着马,绝尘而去。 耶律行远等在原地,一直看着三人快马消失在天边,这才缓缓走了回去。 等他回到大帐前,那巨大的铜钟已经被人合力搬走了,慧启也不见了踪影。 “国师哪去了?” 身边兵士听他问话,赶紧跪下道:“国师和萧元帅在大帐里议事。” 耶律行远点点头,便打算回大帐去找他们。 “国师!国师你怎么了?” 可他脚刚抬起来,便听到大帐里传来了一阵喊声。他生怕慧启出了什么事,赶紧快步跑进了大帐。 迎面而来的,是坐倒在血泊之中的慧启,萧里弥在一旁扳着他的肩膀不断呼喊着他的名字。 “国师怎么了?” 耶律行远一边急问,一边快速向这边走来。他顾不得慧启身上都是血,一把揽住慧启的肩膀,冲外面嚷道:“快叫御医来!” 随后他再次询问慧启的情况。 萧里弥皱着眉头道:“末将回来问国师为何不强行留下那三人,国师尚未回答便忽然吐出一口血来,随后血不断从口中涌出来,到现在为止一句话也没说!” 耶律行远一听也急了起来,连道:“那怎么办……怎么办啊……” 过了一会,御医也来了,见到慧启这气若游丝的样子不禁吃了一惊,赶紧上前给他诊脉。 慧启这时才忽然动了一动,他缓缓举起手来,微微摇了两下,哑着嗓子道:“不必了……这毛病,你治不好的。” 那御医愣了一下,生怕小皇帝怪罪他,不知该干什么才好。耶律行远摇摇头道:“你先下去吧,朕来照顾国师。” 待那御医出去了,耶律行远才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国师怎么突然得了这等重病?” 慧启摇摇头,却没有回他的话,反而是转头看向了萧里弥,颤声问道:“萧元帅,你说说看,你的武艺和老僧比,孰强孰弱?” 萧里弥急道:“这时候问这个干什么?” 慧启道:“问你,你就说。” 萧里弥叹了口气:“那当然是国师厉害了,国师是大辽第一高手,这是咱们大辽人尽皆知的事情。” 慧启又问:“那你知道他萧思君给我送一口大钟来是什么意思?” 萧里弥摇了摇头。慧启道:“那是送终,是要我死的意思!” 萧里弥听了怒道:“什么?这自以为是的混蛋!” 慧启干笑了两声,缓缓道:“你以为老僧为何吐血?就是被那萧思君一掌震出来的。他一掌……险些要了我的命……” 萧里弥和耶律行远都愣在那里。慧启到底有多高的武艺,辽国中甚至无人知道,因为从来没人能在慧启手下走过五招。可萧思君居然仅仅一掌,就将这位绝顶高手震成了重伤。 慧启咳嗽两声,继续道:“那时就在陛下面前,倘若他当时对陛下动手,你觉得你拦得住吗?” 别说是萧思君了,就是那个池墨茵池宫主,萧里弥也抵挡不住。他纵然心高气傲,却也不得不承认那两人的武艺着实惊世骇俗。 慧启叹道:“十七年了,十七年啊,萧思君怎么就这么厉害了……” 十七年前,他曾和十六岁的萧思君对过掌,那时的萧思君莫说是胜过自己,反而会被自己压过一头去。 此后十七年,他自己武艺比之当年有了大进,本以为萧思君就是如何发奋也不可能超越自己,可谁知今日再见,他萧思君早将自己远远甩在了身后…… 这就是天纵奇才和自己的差距吗?慧启连连叹气,这一瞬间,他似乎真有点看透红尘的意思了。 早已远去的陈文茵、池墨茵和萧思君三人当然不知道慧启是什么状态,他们只是在讨论着陈文茵这几日来的遭遇。 萧思君急于知道慧启的情况,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问了个清楚。 听陈文茵说起她如何戏弄慧启,如何熬得慧启陪她下棋睡不着觉时,萧思君呵呵笑了两声:“也就是你这个鬼灵精敢这么玩他。” 陈文茵“哼”了一声道:“这算什么,他年老昏聩,就是我不欺负他,师父你不也轻轻松松一掌打退了他?” 萧思君眉毛一挑:“你说的倒是简单,要不你自己打他试试?” 说到这里,陈文茵就气不打一处来,她怒道:“若不是打不过他,我早就打死他了!” 萧思君和池墨茵听了都大笑起来,唯独陈文茵还气哼哼地不开心。 过了一会她才问道:“说起来,那慧启说跟师父你早就见过,是怎么回事?” 萧思君笑了一下:“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还是我十六岁的时候,你猜猜我是在哪见到他的?” 陈文茵摇摇头,这她哪猜得着? 萧思君道:“那时你爹被封为镇夷将军,我就是在镇夷将军府见到的他。” 陈文茵一惊,急问:“那我爹当时也在吗?” 萧思君点点头:“在,那时慧启发难,我和你爹各接了他一掌。” “那结果如何?” 萧思君道:“那时慧启掌力就已经是世间少有了,我当时与他对了两掌,第一掌落败,第二掌拼尽了全力才胜他一筹。” 陈文茵问道:“那我爹呢?” 萧思君轻轻一笑:“陈大哥啊,他当时与慧启对过一掌,险些将慧启打死。听说慧启硬撑着回到军营后,连站都站不住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相去多日归藩篱 听到萧思君的话,不仅仅是陈文茵,就连池墨茵也一脸的惊讶,显然她也没听过这段往事。 陈文茵疑惑道:“难道爹的功力比师父还高?” 池墨茵摇摇头道:“不,太尉的武艺本宫也有些了解,虽然是位高手,但跟你师父这等奇才相比仍旧有云泥之别。” 那为何萧思君拼尽全力也只和慧启斗个平手,陈宁却能一掌将慧启打个半死? 池墨茵也觉得不可思议,虽然她不知道十七年前的慧启是什么样的,但想想如今慧启的功力,那时的他应该也不会太差,怎么想也不是陈宁的功力能对付的人物啊。 萧思君神秘一笑,问池墨茵:“妹妹知不知道有一种内功叫做‘百柔功’的?” “‘百柔功’?”池墨茵一惊,“难道……太尉他练过‘百柔功’?” 看着池墨茵一脸惊讶,陈文茵也好奇起来,急问:“‘百柔功’是什么?” 池墨茵沉吟一下,解释道:“这‘百柔功’神秘至极,江湖中对它的传言颇多,但这功法到底怎么练却鲜少有人知道。因为练过这功法的人常能以弱胜强,更甚者还能做到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所以这‘百柔功’又被不少人说成是‘邪功’。不过听说两百年前,‘百柔功’就已经失传了。” 陈文茵听得认真,却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但听池墨茵说起“以弱胜强”什么的还是颇有些兴趣的,于是又转头看向萧思君,等着萧思君的解答。 萧思君伸出手掌道:“咱们常人练武,真气浑然一体,虽说如此动手时威力巨大,但却少了些精细的操控。‘百柔功’练的便是如何操控真气,能使浑然一体的真气化作各种形态。” 陈文茵追问:“哪有何用处?” 萧思君笑道:“陈大哥将真气打散成无数细丝,绕过慧启的磅礴掌力,直接汇入慧启气海中乱闯乱撞,不断蚕食他体内的真气。” 蚕食真气?倘若真是如此,那慧启不是必死无疑?可他为何能活过这十七年的时间? 陈文茵问出了心中的疑问,萧思君摇了摇头:“这我也不知道。那时我们都以为慧启死定了,谁知一年后再见到他时,他不仅没死,反而功力更见长进,可能是有什么高手帮他渡过这一劫吧。” 池墨茵的关注点却不在这里,她问萧思君道:“无论如何,他二人功力毕竟天差地别,太尉如何能一边化去慧启掌力,一边将他重创?” 的确这是个大问题,若是陈宁真如此简单重创慧启,那“百柔功”不就成了个无敌的神功? 萧思君叹道:“哪有这么简单,陈大哥是重创了慧启不错,但他却没能化去慧启的掌力,被打得连连呕血,休养了数日才终于恢复过来。” 池墨茵点点头,任是多厉害的神功秘法,总要有个极限才是。陈宁虽能重创慧启,却依旧被慧启打成重伤,如此看来才算是合理的。 陈文茵听到这里,想起之前在辽营听说的事情,气哼哼道:“慧启这秃贼,我听他们说起过,在居庸关害死我爹的也是他!” 池墨茵看向萧思君,眼中尽是询问的意思。 萧思君摇摇头道:“这我就不确定了,毕竟我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但看陈大哥最后的样子,倒是很可能挨过慧启的掌力。” 陈文茵怒道:“等有一日他慧启和萧里弥落到我的手里,我定要将他们千刀万剐!” 池墨茵蹙眉道:“本宫也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无论如何不能轻视了对手,那慧启老贼的身手着实厉害,你若再遇到可要多加小心。” 陈文茵哼道:“有师父在我还怕他?姑姑看看今天他被师父一路压着打呢。” 萧思君愣了一下,叹一口气道:“那是因为我知道他功力的特点,出手时着意让过了他第一掌的雄浑掌力,这才能将他压制住。倘若不耍这点手段硬接他的掌力,我也没信心能胜过他。” 慧启掌力之强,几近天下第一,唯独这一点萧思君不得不承认。 池墨茵借着这个话头连连劝说陈文茵,让她注意再遇到慧启就躲远着点。陈文茵嘴上是答应了,可她心里已然开始盘算怎么弄死慧启和萧里弥了。 三人一路赶回了乾安城,陈文茵这时才知道辽营是在乾安西北四百里开外的地方。 那一夜陈文茵被慧启所擒,他留了封书信放在了凝脂玉麒麟的马鞍子上。凝脂玉麒麟见救不下陈文茵,便一路跑回乾安城报信。 岳邦媛得信大惊,立刻考虑如何解救陈文茵。正是这时候,萧思君和池墨茵一同来到了岳邦媛的府邸中。 原来他们二人准备同往兰州而去,为故友穆淇奥扫扫墓。 穆淇奥埋得远,他们平日里没时间去看他,只能等每五周年忌日时匆匆赶去一趟。但今年他们找到了穆淇奥的一对孩儿,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便想早些过去,也多陪他些时日。 路过京兆府时,本想拜访一下岳邦媛,可听闻西北又起战事,便想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得此二人助力,岳邦媛大喜过望,赶紧将陈文茵被抓的事情都说了一遍,二人当即便要去救陈文茵。 再听说绑架陈文茵的书信是慧启所写的时候,萧思君更是怒不可遏,这才绕道去灵安寺取了大钟来送给慧启。 三人回了乾安城,听到消息的岳邦媛早在一众将领的陪同下来到了城门口。 见到母亲,陈文茵开心叫道:“娘,我回来了!” 她说着一个跟头翻下马来,三两步便走到了岳邦媛面前。 岳邦媛一见到她便冲了上来,双手抓住她的胳膊,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她,抿着嘴唇一句话也不说。 岳邦媛像是怕女儿再跑了一般,双手紧紧抓着她的胳膊,直到陈文茵咧着嘴笑了笑,道一声:“娘,好疼。” 她忽然一把将陈文茵拽到身边,紧紧抱住了她,许久没有放手。 第一百二十五章:一身惊险俱向之 一众人拥着陈文茵往城中府邸而去,那朱红大门前早有人摆好了一个火盆,陈文茵大步跨了过去,四下将领齐声叫好,都说陈文茵此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陈文茵也笑着跟他们一一答谢,一众人直向大厅而去。 之前在城门口时,岳邦媛紧紧抱着陈文茵不说话,众人都以为她会因为见到女儿而大哭一场。 可终究她一滴眼泪也没掉,只是抱了陈文茵好久。 等她放开陈文茵时,已恢复了往日的面容,敲了一下女儿的头嗔道:“你啊你,就不知道让我省点心。”随即便带人往自己在乾安城的临时府邸走。 众人等着陈文茵和岳邦媛都落了座,各自坐下后,仍旧在赞叹陈文茵这回的遭遇。 过不多时,一阵响动从外面传来。众人都循声望去,见到一个男子跌跌撞撞走进了厅里来。 这人低着头,走起路来似乎十分艰难,他上身只披着一件大氅,里面露出扎着绷带的身子来。他每走一步都要晃上一晃,不扶着点什么恐怕就要一头栽倒在地上了。 “……任重?” 呆愣了一瞬,陈文茵便认出了这人是谁。那身影她十分熟悉,那自然就是这些日子来与她形影不离的陆承远了。 “任重,你怎么样了?” 她赶紧冲了上去,一把扶住陆承远,将他带到一旁的椅子上让他坐下。 陆承远此时已是满头大汗,他深深喘了两口气,这才颤声道:“无碍,倒是公主如何了?辽贼没伤你吧?” 陈文茵赶紧摇摇头:“没有,我好的很。你现在身体没好呢,怎么就过来了?” 陆承远道:“公主被绑走,是……是我做护卫的失职……” 陈文茵嗔道:“你就得了吧,都已经半死不活了,还硬撑着说什么失职。非得被人打死了,让我心里难受你才算尽忠了是不是?” 陆承远急道:“不……不是,公主何需在乎我?” 陈文茵叹道:“我又不是铁石心肠,跟你认识了这么久,这次你又舍命护我,我当然在乎你了。” 陆承远听了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想要起身行礼却引得自己一阵咳嗽。 陈文茵赶紧把他按回到椅子上:“罢了罢了,你别动了,我也不赶你回去,你就在这听着我们说话好了。” 陆承远轻道一声:“是。”便真的坐那不再说话了。 本来他陆承远就是个闷葫芦,平日里都说不出几句话来,今日若非是因为没保护好陈文茵的罪恶感,恐怕也说不了这么多话来。 陈文茵坐回岳邦媛身边,这才对着一众将领笑道:“我回来时听师父和池姑姑说过了,自从我陷入敌营,各位就一直全神戒备,想方设法要救我出来,想必如今我回来,各位才刚刚放心一下吧。陈文茵在此谢过各位厚爱了。” 那些将领赶紧都说着“公主言重了”“为公主何来的劳苦”云云。 这里面有多少是真话,多少是场面话,陈文茵也懒得去分辨了。她笑着冲众人点点头,这才道:“今日既然我回来了,那接下来就该咱们偃月报这个仇了。各位将军,他辽贼怎么欺负我的,我就要他们怎么还回来!” 她这话说得慷慨激昂,好像真在辽营受了多大委屈一般。其实她在辽营里,熬鹰似地熬慧启、抢了小皇帝的白玉碗、欺负了营里不少人,那辽营里的兵将们才委屈呢。 但她话一出口,那一众将士听来都觉得是辽军欺负了陈文茵,一个个摩拳擦掌要替公主殿下报仇雪恨。 岳邦媛哼笑一声:“好啊,这几日不见,公主一回来都能当家做主了。” 陈文茵一愣,知道岳邦媛是说自己越过她煽动了诸将,赶紧笑道:“任我说些什么,不过都是小孩子言语,最后都要娘来拿主意才是啊。” 岳邦媛伸了个懒腰,懒洋洋道:“免了,咱们公主那么大能耐,这次我就不费心了。茵儿啊,这回作战全权委托给你了,你爱怎么打怎么打吧。” 陈文茵愣了一下,她本以为是岳邦媛生气了,可看岳邦媛的样子也不像,似乎就真是让她放手去干的样子。 她想了一下,忽而笑道:“娘这话当真?” 岳邦媛闭着眼睛点点头:“你去找你四叔吧,和他商量着来。” 原本岳邦媛怕陈文茵这点小聪明在战场上没什么用处,但从一开始收复乾安城、到驰援都卢卫,虽然都不是大战,却也显示了她作为一个将领的才能。 她能最先发现都卢卫失守,又能预测到敌军可能会进攻弹筝峡,这就证明了她作为一个将领的能力。 更何况,还有曹宇宁在她身边,这么看来,自己的确可以放手,让这个逐渐成长的雄鹰试着展翅高飞了。 得到了母亲的许可,陈文茵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她大声笑道:“好啊!四叔在哪?我这就去找他!” 岳邦媛叹道:“他还在新城驻守,我没让他动。要是让他动了,他还不为了救你去跟辽军玩命啊。你去找他吧,也给他报个平安,省得他一直惦记着你。” 陈文茵点点头道:“好,我这就找四叔去。” 眼看着她就要走出大厅,岳邦媛大声道:“先等等,这乾安城给我留五千人驻守,剩下的你爱带多少人走我不管,行了,就这样吧。” 陈文茵听了笑着点点头,又看向了萧思君和池墨茵,问道:“师父和池姑姑呢?要来帮茵儿的忙吗?” 萧思君长叹一声,无奈笑道:“我就不去了,师父就祝你……旗开得胜吧。” 陈文茵又看向池墨茵,池墨茵甜甜一笑:“本宫随你师父去西北,给穆少庄主上个香,扫个墓去。” 听到这话,陈文茵颇为失望地“哦”了一声,原以为能得到两位顶尖高手助力的她只能无奈叹气了。 就在她一脸失落向外面挪动时,池墨茵似乎是看不下去她这幅样子,忽然轻笑一声道:“你先别走,岳姐姐还有东西要送你呢。” 第一百二十六章:游龙飞凤何所期 听说有东西拿,陈文茵立刻跑了回来,笑道:“什么什么?有什么好东西?” 岳邦媛愣了一下,转过头去看了池墨茵一眼。 池墨茵笑着冲她点点头,岳邦媛却“哼”一声道:“什么东西,没有!” 这反应让陈文茵有些摸不到头脑,她一会看看岳邦媛,一会又看看池墨茵。 池墨茵笑道:“岳姐姐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陈文茵听了兴致满满地问道:“我娘之前怎么说的?” 似乎想起这回事让岳邦媛感到颇为窘迫,她吓唬了陈文茵一句道:“有你什么事,问东问西的!” 池墨茵才不管岳邦媛,对陈文茵笑着道:“岳姐姐说啊,‘茵儿这次能第一时间援救都卢卫,这一点足以证明她已经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等她回来,我就把这宝贝送给她好了’。” 陈文茵急问:“什么宝贝?” 池墨茵淡淡一笑:“这你就地问你娘了。” 陈文茵听了赶紧满怀期待地看向岳邦媛,一脸兴奋地等着岳邦媛的答案。 岳邦媛无奈叹口气,瞥了池墨茵一眼:“你啊你,就你话多。” 她说着站起身来,转身走进内堂。不知道她是拿些什么宝贝,还藏得这么隐蔽。 过了一会,岳邦媛从内堂缓缓走了出来,手里还捧着一个红木案子。 陈文茵这时双眼发直,她早被岳邦媛拿出来的东西吸引住了目光,那是足以让全国人都侧目的宝贝。 岳邦媛将红木案子放在桌上,笑道:“这东西不用我介绍了吧?” 那是一对长三尺六寸的金锏,锏身无节、锏端微尖、有四面凹槽。 这锏看起来金光灿灿,好似两条纯金打造而成,这双锏一把上阴刻双龙抢珠,另一把上阴刻百鸟朝凤,雕刻得栩栩如生、气势恢宏。 这对锏名为“打龙金锏”,是高祖时传下来的神兵。据说这锏是四金三银三玄铁混合铸成,既有黄金的华丽光彩,又有玄铁的坚不可摧,加之那三成的银,使这双锏不至于太过沉重。 但这都是传说中的打造之法,在当时的铸造师死后,这金锏的打造之法便就此失传了。 如今最夺人眼球的,是两把锏的锏身尾端用浮雕手法各雕出的四个字,右手是“上打昏君”,左手是“下打谗臣”,也正因为这八个字,这对锏才被称为“打龙金锏”。 这对锏是偃月无人不知的宝物,甚至可以说,这是可以打破整个国家安宁的武器。十七年前的一次朝会中,岳邦媛就曾用此锏将一名三品大员生生打死在了垂拱殿上。 陈文茵看着这对金锏,双眼都舍不得眨一下,她抬眼看了岳邦媛一眼,试探着问道:“这个……娘真要送给我?” 岳邦媛叹一口气,点点头道:“拿走拿走,赶紧拿着走,别再来烦我。” “好嘞!” 陈文茵喜笑颜开地拿起两把金锏,一蹦一跳地快速跑出了大厅。 她跑得太快,就好似担心岳邦媛忽然后悔了,要将金锏收回去一般。 看着陈文茵这副样子,岳邦媛险些笑了出来——这模样和她小时候从先帝手中抢走金锏的模样简直如出一辙。 她今天再看见陈文茵,就好似看见了当年的自己。那时的自己是个多冲动而张扬的人?可经历得多了,她的棱角终于也渐渐被磨平了,她变得越来越慎重了。 她希望陈文茵能多保持着这样的张扬和冲劲,只有这种充满着自信的张扬,才是最吸引人的,才是一个上位者最该有的特质。 她希望,陈文茵早晚有一天,能扛起陈家、扛起豫王府、扛起整个偃月来。 这时候的陈文茵,当然不知道自己母亲到底想了多远。她只是开心于拿到了这对金锏,她只是开心于自己终于能带领着大军驰骋于疆场之上,决胜于千里之外。 她一路疾冲到了新城,那些与她一同前来的大军,至少被她甩出了一百多里地。 听说陈文茵来了,曹宇宁早早带着一队骑兵来到城外等候。 远远见到一道烟尘袭来时,曹宇宁便知道这是陈文茵的快马到了。他赶紧拍马上前,远远迎上了陈文茵。 陈文茵目力不差,早看出来人是谁,一边快马冲来一边挥手叫道:“四叔、四叔!” 待到二人遇到一起,便都翻身下了马。曹宇宁大张双臂疾跑过来,一把抱住了陈文茵,大笑道:“好啊,好!文茵回来了!回来了!” 陈文茵笑道:“回来了,让四叔担心了。” 曹宇宁抓着陈文茵的肩膀,仔细打量着陈文茵,笑道:“回来就好,快让四叔看看,可没少一根头发吧?若是那帮混蛋敢伤你,四叔这就带着人把他们大营踏个粉碎去!” 陈文茵挣开曹宇宁双手,退了两步,转了一圈,笑道:“如何?茵儿没受伤吧?” 曹宇宁笑道:“没受伤就好,没受伤就好!” 陈文茵嘿嘿笑道:“茵儿是没受伤,可茵儿咽不下这口气。咱们回去好好计议一番,这回可要让这些辽贼有来无回。” 曹宇宁哈哈大笑:“好,让他们一个都回不去!” 他说着和陈文茵一同往新城而去。 刚到新城,陈文茵就先说明了岳邦媛将军权都已交给了自己的事情。曹宇宁笑道:“这倒是好,看来郡主终于承认了公主的能耐。” 陈文茵眉毛一挑,笑道:“只是她嘴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说着话时,二人已经来到了议事堂中。一众主要将领也赶紧跟了进来,分列左右两边。 陈文茵径直走到沙盘前,一边和曹宇宁说笑,一边仔细看着沙盘上的标记。 “辽营应该已经迁走了,四叔,你说他们会往哪去?” 陈文茵忽然问了曹宇宁这么一句。 曹宇宁皱了皱眉头,想了一会道:“这可不好说,毕竟这是西北大漠啊,哪里不能扎营?还是等踏白军的回报吧。” 陈文茵摇摇头道:“大漠太大,咱们来不及等情报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新秀小将未得窥 曹宇宁眉头微皱,略微思索了半刻,问道:“那我们该如何确定辽军的位置?” 陈文茵手扶着下巴,在心中不断盘算着。 俄而她伸手指向沙盘:“这里是他们原来驻军的地方。”她指着的是距离乾安城西北方四百里左右的地方,如果将乾安和新城连成线,那这个地点正好垂直于这条线的中心点。 “如今他们的位置已然暴露,再迁营也不会在这么危险的地方了。” 曹宇宁道:“他们会不会直接往后退?” 陈文茵摇摇头,皱眉道:“不会的。我临走逛过一次他们的大营,虽然没看真切,但他们的粮草应该没法支持他们跟我军对峙。更何况他们的主帅是那样的性格……” 想起萧里弥那急躁好战的性子,她可不认为辽军会采取守势。 曹宇宁皱眉道:“所以,他们是要跟我们尽快决战?” 陈文茵思索道:“如果他们没有粮食来源,应该会希望尽快和我们打一场吧。之前他们有乾安城,能保证一部分的食物来源,而如今……” 她说着手指在沙盘上一划:“他们最迫切的目的应该拿下咱们一座城,新城也好,乾安也好,只要能给他们提供补给,哪里都行。” 曹宇宁也指着沙盘道:“那他们会在哪布阵?是距离两座城更近的地方?” 陈文茵摇摇头:“之前他们布阵在两城之间,可以自由运动,随时对两座城造成威胁,甚至可以切断两城的联系,算是个好想法,但那前提是我们不知道他们布局在哪。” 曹宇宁点了点头,打了这么多年仗,他当然明白陈文茵的意思——这样的布阵一旦被敌军探明,很容易被两面夹击。 陈文茵继续道:“所以嘛……他们现在应该是要尽快拿下咱们一座城池才是,关键是新城和乾安,哪一方会成为他们的目标。” 正在这时,一个年轻小将站了出来,大声道:“禀报公主,末将有话要说。” 陈文茵抬眼看了他一下,随即又看回沙盘,问道:“你有什么事?” 那小将朗声道:“末将以为,敌军的目的一定是咱们新城。” 陈文茵眉毛一挑:“为什么?说说看?” 那小将道:“请公主允许末将上前说明。” 陈文茵点点头,让开一步。 那小将快步上前,手在沙盘上一指,正指的是乾安城方向。 “乾安城建成三十五年,多年来屡次修复加固,早成为了西北大地上一颗拔不去的钉子。这座城的坚固即便是在番邦异族中也是出了名的,更何况还有圣平郡主坐镇,若无必要,末将相信对方不会轻易涉险去攻打乾安。” 他完手一动,又指向新城方向:“相比之下,新城建立不足一月,城中情况虽然敌军不了解,但只看城墙也能知道比起乾安要脆弱不少。” 陈文茵点点头,觉得这小将说的倒是颇有几分道理。 那小将看陈文茵点了头,有些开心起来,继续道:“相比之下,新城还有一个最大的弱点,那就是建立时过于仓促,没有在城外建立足够强大的战略纵深,我们没办法在城外给敌军巨大打击,在守城上劣势较为明显。” 陈文茵和曹宇宁都表示赞同。在没有外部依托的前提下,守城的难度会上升不少。这座新城一旦被对方大军围困,很可能就没有求生之法了。 陈文茵点点头,笑道:“想法不错,你是什么人?” 那小将行礼道:“回公主,末将吕懿武,是曹将军手下一名保义郎。” 这还真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官职了,陈文茵偷偷笑了两声,却忽然想到他的名字。 吕懿武?吕懿文?这两人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曹宇宁也笑道:“这孩子是吕懿文的弟弟,和吕懿文一同入了军中,就分配在了我手下。” 陈文茵点点头,笑道:“虽然年轻,但眼光不错,当个小小的保义郎未免有些屈才了。” 吕懿武听了喜不自胜,但嘴上还是道:“末将才疏学浅,只想在军中多加历练,将来报效国家。” 陈文茵能不知道他是谦虚一下?于是笑着打趣道:“既然是想多历练一下,那我给你个机会,让你好好历练历练如何?” 吕懿武一听,便觉得是陈文茵看重自己,想给自己建功立业的机会,赶紧抱拳道:“公主但有差遣,末将万死不辞。” 陈文茵点点头:“我给你三百人,你往新城西北两个方向一百里左右转一圈,先探看敌军布置。记住你此去只是看一眼,不要和对方接战,除非被发现,否则一箭一枪都不准动,听懂了吗?” 吕懿武道一声“是”,陈文茵又道:“等你回来了,我另有重用,先去吧。” 吕懿武领了军令,就此下去调拨兵马了。 陈文茵长舒口气,眼睛又向着沙盘瞟了过去。 曹宇宁笑道:“怎么,公主想培养个亲信?” 陈文茵听了笑着摇摇头,却没再多说什么。 她的确想培养一下吕懿武,但不是为了亲信。 如今整个偃月将领中有些青黄不接的现象——猛将渐渐老去,年轻将领却多数没参加过什么大战,她要为偃月的未来做打算才行,她要给偃月培养一批有能力的年轻将领才行。 现在的年轻人啊,不知道能做到什么地步呢? 她觉得无论是吕懿文还是吕懿武,都有一定的能耐,只是现在年龄还太小了。可她就没想过,其实自己比起那两个人来年龄更小。 她想看看吕懿武是不是纸上谈兵,所以先让他带着三百人出去探个虚实。 既然吕懿武能算到这一步,那应该也能大致圈定辽军新营的位置吧,至少陈文茵自己心中已经有数了。 她从来有个毛病,就是觉得只要是自己能想到的,身边人也都应该能想到才是。可她忘记了,她身边的人很多都没有她的学识和眼界,或在才智上终究要比她差上一些。 过了一个时辰,厅外忽然响起一阵马蹄声。正有将领想要呵斥是何人在外面喧哗时,陈文茵笑道:“终于回来了。” 果然如她所料,当先走进大厅的便是满头大汗的吕懿武,他抱着头盔,还来不及擦一下头上的汗水便单膝跪下行礼道:“报,末将在西北方一百五十里处发现敌军大营。” 陈文茵眉毛扬起,勾起一抹笑容问道:“怎么花这么长时间?” “这……”其实一个时辰间便将那一大片荒漠查个清楚,吕懿武觉得自己干得已经很不错了,可没想到陈文茵仍旧嫌他慢了。 陈文茵仍旧笑着道:“我猜猜,你是带着人马一路转了过去,把我说的范围都查了一遍是吗?” 吕懿武点点头道:“正是,末将怕有遗漏,一处都不敢轻忽。” 第一百二十八章:紧锣密鼓备征麾 陈文茵叹一口气道:“我刚说了你聪明,你就给我犯傻,这样查起来一点效率都没有,不是白白浪费了时间?” 不这么查,还能怎么查?吕懿武只觉得一头雾水,赶紧道:“末将愚钝,还请公主示下。” 陈文茵受不了似的叹一口气,这才懒懒道:“好吧,我告诉你。敌军行营扎下后,要考虑几个问题。” 这个……吕懿武是真的没想过,于是他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仔细听着陈文茵的话。 “前几天刚过一场沙尘暴不是?他们当然要找一个背风的地方才好。其次他们要找一个不容易被咱们发现的地方,就要有一定的遮挡物,而且要考虑到有可能被咱们大军袭击,就要在一个地势高的地方扎营才好。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他们要保证有足够的水源才行……” 她说着看了吕懿武一眼,笑道:“所以他们扎营的应该是在有绿洲的沙丘背面,沙丘顶上有岗哨守卫,对不对?” 吕懿武愣在当场,过了一会才点点头道:“是,公主全都说中了。”那地方可不就和陈文茵说的一模一样?吕懿武甚至怀疑陈文茵是不是早就知道辽军驻扎在哪里了。 陈文茵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对吕懿武笑道:“办事不是兢兢业业就好,多用用脑子,更能事半功倍。” 吕懿武赶紧点头:“公主教训的是。” 陈文茵笑道:“那接下来,你就说说敌军的配置情况吧。” 这个吕懿武当然是打探清楚了,他将辽营的大致配置详细说了一遍。 陈文茵听了这才露出满意地笑容,开心道:“还不错,起码合格了。” 吕懿武听了腼腆一笑,刚刚被陈文茵数落过的他,这时可不敢大大方方表示开心了。 虽然效率低了点,但好歹任务完成的不错,陈文茵也就不打算多做追究了。 她将吕懿武提供的情报汇总了一遍,这才在沙盘上插下一个旗子以示辽军的行营。 “说起来,你有被辽军发现吗?” 听到陈文茵的问话,吕懿武赶紧摇摇头:“没有。” 陈文茵点了点头。其实那样的地形,从沙丘上看下来一望无际,敌军的视野一定比吕懿武要好。更何况吕懿武能将敌军的配置大致摸清,那敌军没理由看不见他才是。 至于为什么吕懿武说没有被辽军发现,最大的可能是辽军没有对他的存在做出反应。明明对方如果全力攻杀,他这三百人很快就会陷入敌阵出不来,为什么辽军把他们完好无损地放回来了呢? 陈文茵和曹宇宁交换了一下眼神,恐怕对方故意放吕懿武回来,就是让自己打过去的意思。 这里面一定有陷阱——最起码对方一定有所准备。可进攻也是势在必行的,这一次恐怕只能如他们愿了。 这让陈文茵感觉十分焦躁。她狠狠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那就准备跟他们好好打一架吧。” 曹宇宁却皱着眉头想了一会,才轻声道:“不如咱们等一等,反正他们的粮草不是不多吗?” 陈文茵摇摇头:“不行,虽然他们的粮草不多,可他们的机动性还在。我当时看了一下,辽军以骑兵为主。如果他们粮食告急,来急攻新城也就罢了;如果他们打散了队伍从各个关口往关内冲,那反而更麻烦。” 她说着时已经点出了几个极有可能的关口:“所以咱们务必要将他们留在这里,让他们就在此时此地跟咱们决战。” 不得不说陈文茵的担心有道理,虽然曹宇宁觉得辽军决战的欲求比己方更急切,但万事都有个例外,假如最后辽军按着陈文茵的想法行动了,那对偃月造成的损失就太大了。 陈文茵将沙盘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把四周的地形都记在了心里。 她在脑子里不断盘算着,算着辽军会有什么样的布置,己方能怎样去应对。 过了一会,她皱着眉头忽然喊了一声:“吕懿武!” 吕懿武赶紧应声,陈文茵吩咐道:“我给你三千人,你给我拿下这个沙丘。” 她说着指向了那个有辽军岗楼哨兵的沙丘,继续道:“三天后辰时出发,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务必把它拔掉。” 吕懿武大声道:“得令。” 陈文茵继续道:“四叔,等吕懿武退下来之后,你带两万人冲他们营门,不用攻进去,只要在营门口对峙就好,在保证损失不大的情况下尽可能击杀敌军守军就好。” 曹宇宁愣了一下,忽然明白过来:“你是想……” 陈文茵点点头,却不再多说了,只对众人道:“大家都准备一下,等三天后正式出发。” 众人叫一声好,陈文茵便让他们各自去准备了。 待第三天一早,吕懿武带人先行开拔,冲着辽军的行营疾驰而去。 过了一刻,陈文茵也点了七千骑兵出了新城,望着西北方一路而去。再过一刻,曹宇宁的大军也朝着敌军阵营浩浩汤汤去了。 辰时刚到,吕懿武的三千人就开始急攻那个沙丘。那里大约有千人守卫,远远看见一片烟尘飞起,便赶紧有人回营去报信,其他人全神戒备,端起兵器准备迎击。 陈文茵给吕懿武下的是死命令,一个时辰内他必须拿下这个沙丘。 沙丘地势高,又有岗楼守护,如果用弓箭仰射,吕懿武这边一点优势都占不到。 幸好这里的岗楼建造急促,坚固程度还是有些堪忧,他带着骑兵拽着冲城锤往岗楼上疾冲。 楼上辽兵赶紧往下放箭。吕懿武命骑兵立起圆盾,一路冲杀不可停歇。 好在楼上敌军数量有限,一轮箭雨下来并不密集,虽有数人中箭却损失不大。这三千骑兵将圆盾横在面前,全然不顾仍在落下的羽箭,只管向着岗楼下猛冲。 楼下长矛兵看准时机,趁着大军冲来时将长矛从缝隙中刺出,当先一队骑兵来不及驻马,立时被对方乱矛刺了下来。 第一百二十九章:且寻七寸议擒蛇 第一队骑兵倒地,第二队骑兵立刻赶上,他们有了前队的教训,在冲到阵前时瞬间勒马,就停在了敌军伸出来的长矛前。 马队虽停,他们后面拖拽着的冲城锤却依着惯性仍旧勇往直前,疯狂地撞上了岗楼围栏的墙壁。 这岗楼本就是临时建造不够牢靠,被这么一撞立刻连连震动,整个墙壁都“扑梭梭”落下木屑和土块来。 前面的骑兵一击得手后立刻向两侧散开,给后面的骑兵腾出攻击的位置来。 就这样不间断地用快马拖拽冲城锤连续攻击,大概在第二轮冲击过半时,整个岗楼终于开始倒塌。这抢工而成的建筑连片倒下,不多时便被吕懿武的大军踏为了平地。 没有了岗楼作为依托,这群擅长防守的士兵立刻便被吕懿武的骑兵冲击溃败,不过转瞬间,沙丘上的守军就在偃月铁骑的马蹄下消灭殆尽。 吕懿武攻下沙丘后立刻放出响箭,在远处待命的曹宇宁听见信号,当即便率领两万大军急冲过来。 一时间马蹄声和喊杀声震天响起,辽军三十万大军的二十里连营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未过多时,曹宇宁已经和辽军先锋营接战,在营门打了个难解难分。 陈文茵听得声响,率领七千人顺着小道向辽军营盘的后方摸了过去。 虽然路程只有短短二十余里,但为了不被辽军发现,他们走得十分缓慢,在这条路上耗费了不少时间。 陈文茵不敢确定她这次的作战是不是会有效果,很大程度上这回的作战不过是一场赌博罢了。 陈文茵在赌,在赌她没有猜错,赌她真的看透了萧里弥。 她在上次逛辽营的时候发现了一个现象,那就是辽军会将粮草布置在军营腹地之中,然后派重兵把守。 她不知道这是辽军的一贯作风还是萧里弥的个人习惯,这样的设置虽然便于统一管理,但未免有些危险。当然,萧里弥特意派了重兵,又将位置放在军营的核心,也算是很大程度降低了粮草出事的风险。 而陈文茵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找到这一批粮草,然后一把火给他烧个干净。 曹宇宁曾对此表示过担忧,他在这三天中不断和陈文茵探讨着此法的可行性,他担心萧里弥是故意让陈文茵看见这样的配置,好钓陈文茵上钩的。 陈文茵自然不能完全排除这样的可能性,但她回想了自己在辽营时发生的一切,她觉得萧里弥没有这样的心思,至少看不出他给自己下套的痕迹来。 所以陈文茵固执地决定如此行事,任他曹宇宁如何劝也没有办法。 最终曹宇宁只能叹一口气,同意了她的计划。 此时陈文茵已经绕到了辽营背后,她等着前面曹宇宁闹得更欢,将整个敌营都调动起来。 “嘿,二十里连营,按着《三国志》记载,当年刘备的十里连营可是被陆逊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呢。” 旁边的副将听陈文茵这么说,赶紧接话道:“咱们也给他放一把火,给他也烧个干净呗。” 陈文茵叹一口气道:“他萧里弥可不是个傻子,当年刘备都吃过亏了,他能不知道防着点?你看看他们的布局,他们是东西连成一条长蛇阵,风口是在南侧,刮的是北风,就是放火也烧不到他们。” 那副将点点头,问道:“那怎么办?” 陈文茵思考着对方的布局特点。这里是在被几座沙丘围住的平地,四周的沙丘能够有效阻挡敌军的突袭甚至是进军路线,连营能让部队彼此交通,恐怕萧里弥还在各营之间设置了驰道,如此一来一方有难,其余各营便能迅速救援。 不过沙丘过多这一点,对萧里弥自然是有利的,对陈文茵却也说不上不利。只要她绕着这些沙丘行动,很容易就能绕开辽军的眼线。 现在只要能确定辽军的粮草在哪,陈文茵就可以开始行动了。 “来的时候你们数没数过,辽军有多少营盘?” 陈文茵忽然问身边的人道。 身边几名副将一愣,刚刚回话的副将立刻答道:“一里一个营,共二十个营盘。” 陈文茵点点头,这么算来一个营盘是一万五千人,自己有七千人,如果行动够快应该不至于陷入对方的包围之中。 “不对,不是二十个!” 忽然旁边一个小将急着答道,将刚刚那副将的结论给推翻了。 那副将一听有些不高兴,沉着脸道:“怎么不是二十个?我看得清清楚楚是一里一个营盘的。” 那小将道:“的确是一里一个营盘,但他们不是真的二十里,他们的连营绵延了十九里。” “十九里?”陈文茵听了眉头一皱:“你确定吗?” 那小将点点头道:“确定,末将看得十分仔细。” 陈文茵眼珠一转,轻声盘算着:“那就是说他们总共十九个营盘,如此算来兵力该如何分配?” 那小将道:“来的时候末将看过了,中间的一个营盘要比其他连营大一些,可能那里的兵力更多一些吧。” 陈文茵缓缓点点头,所谓打蛇打七寸,那中间的营盘一定就是辽军的“七寸”了吧。 她喃喃道:“这营连出了一个‘一字长蛇阵’,那么那个营盘就是阵眼。恐怕原先我盘算的没错,各营一万五千人,那个大一些的营盘估计是三万人吧。” 如今看来那营盘中存有大部分粮草的可能性最大,但按照陈文茵的想法,那里的守军超出己方三倍有余,如果打过去很容易就会陷在敌阵之中。 如此还不算,一旦进一步惊动了前后营的敌军,对方增援一到,自己这七千人就一个都别想活了。 虽然其中的利害关系陈文茵分析得透彻,可这个赌她还是要打。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只要自己能赌赢,就能将辽军一口气逼入绝路。 陈文茵微微一笑,对手下的人道:“走,咱们去哪个大营盘转一圈去。” 她脸上没一丝担忧的神色,反而看起来自信满满。 第一百三十章:生死两误谁可期 陈文茵带着人马缓缓而行,绕过一片沙丘,向着东边慢慢摸近。 虽说现在东侧前锋营已经打得锣鼓喧天了,可陈文茵这边行动依旧谨慎,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对方发现,最终害得全军功亏一篑。 既然之前那小将说了,那营盘是在中间左右,那大概就是往回行十里前后的距离。 陈文茵几乎是数着步子一步步游走在沙丘之外,十里的距离对于平日里的她当然不远,但这样缓缓而行,用的时间也着实不少。 更何况陈文茵还是个急性子,她走到一半就有些耐不住心思了,她多想直接骑上凝脂玉麒麟,一路直冲到目的地去。 好不容易压下这心思,顶着将近中午的烈日,忍着偶尔滴入眼中的汗液,伏着身子缓缓向前挪动。 “公主,就在前面不远处。” 听了那小将的说法,陈文茵点点头——她算着也差不多快到了。 正好前面是个颇高的沙丘,陈文茵看了看四周的情况,跟身后人说道:“你们在这等一下,我上去看看。” 她说完也不等身后人回答,立刻施展轻功拔地而起。 她虽不至于踏雪无痕,但起码能做到落地无声,更何况这样的沙地,即便她发足狂奔也没发出半点声响。 转瞬间她便来到了沙丘顶上,她趴在峰顶的后边猛喘了两口气,调匀了呼吸。 一切准备做好了,她便微微露出头来看向那沙丘的对面。此时她万分警戒,甚至屏住了呼吸,似乎只是轻轻出一口气都会被对方发现一般。 越过沙丘看下去,下面果然是一片巨大的营盘。 那营中军马整肃,军帐林立,四面八方守备森严。 陈文茵眯着眼睛看去,但毕竟距离远了些,虽能看到个大概,可里面的细节却看不太真切。 若是穆继宗在这就好了。 陈文茵心中忽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她希望穆继宗这时候能在自己身边帮助自己。 为什么会突然想到他?陈文茵心中一乱,不对,我只是想要他那双鹰一般锐利的眼睛罢了。 陈文茵是在给自己找理由吗?或者她真的只是这么想的。这连她自己也分不出来了。 如今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赶紧收摄心神,仔细看着那片营盘上的情况。她通过这一眼能望到的内容推算着营盘中的战力。 步兵为主、骑兵为辅,刀兵多枪兵少……怎么没看到弓箭手? 陈文茵眯着眼睛使劲瞧着营盘的情况——除了几个高高岗楼上的弓手外,居然没有持弓的士兵了。 是把他们都送到前面抗敌了,还是……藏起来了? 这一瞬间,陈文茵忽然觉得萧里弥是在等自己。 他在等着自己来劫营? 这个可能性陈文茵早就想到过了,从吕懿武的部队没被追击开始,她就猜到萧里弥很有可能是要请君入瓮了。 可她仍旧决定这样来打,因为她有自信可以应对萧里弥的策略,更重要的是她不愿意放弃这样的机会。 她在行险,萧里弥何尝不是? 二人都将自己的身家性命押在了这一战上。 她继续分析着辽军的营盘,这里的布置很明显就是为了围剿敌军部队的。萧里弥设好圈套,正等着对手往里跳。 如果他的目的就是要围剿自己,那作为诱饵的粮草就应该…… 陈文茵仍旧在心里计算着,眼睛不断在那广大的营盘中寻找着。 忽然她笑了起来:找到了。可她的笑容有些危险,那里面除了开心和得意,还有满满的凶狠。 那位置真是太好了,太好了!一旦自己靠近那个位置,立刻就会被三万人围住,到时候想突围几乎就是痴人说梦。 陈文茵从沙丘上一路滑下来,召集了人马过来商议。 她将最危险的事情都隐瞒住了,只大致描述了辽军的分布,然后说了一句:“大家记住要速战速决,时间一长,附近营盘来了援军,咱们可就走不了了。” 众人都点点头,便都做好准备。 他们将马匹都放在沙丘背面,自己带上兵刃火药,一批批向着沙丘顶端而去。 “公主,如果敌军是这样的配置,咱们一旦攻入其中很容易被围住。” 正在大家全神贯注向着沙丘顶爬去时,之前那小将忽然低声说了这么一句。 这话别人都没听到,只有在他身边的陈文茵听了个清楚。 “这与其说是咱们奇袭对方,更像是对方在请君入瓮,公主,还请三思。” 陈文茵看了他一眼,这一众人皆没看出端倪,并不是他们痴傻,而是陈文茵有意隐瞒了敌军最重要的几个布置。可眼前的小将却只是从陈文茵细碎的情报中便推出了真实的局面。 陈文茵忽然笑了起来:“好啊,你是谁,在这教我用兵?” 那小将一愣,惶恐道:“末将不敢……” 陈文茵追问:“你到底是谁?” 那小将无奈,答道:“末将姓温,名为野清。” 温野清……父王的字也是“野清”二字。 陈文茵想到他姓温,忽而笑道:“太尉温子初是你什么人?” 那小将一愣,旋即答道:“是家严。” 原来他就是温三郎。京中传言温家三公子聪颖过人,自幼熟习兵法,是偃月年轻一代中最有前途的将星。 听了他刚刚的几句话,这评价倒好像真有点意思。 陈文茵当先上了沙丘,温野清也很快跟了上去。陈文茵指着下面的营盘问道:“你看看,这是什么情况。” 温野清仔细看了一阵子,只觉得越看越是心惊,最后甚至开始深呼吸起来。 “这……这是摆明了要围剿咱们啊……公主……” 他回头看向陈文茵,但见陈文茵笑着点了点头。 原来陈文茵早就知道了,可为什么她还是要去送死? 陈文茵笑道:“你说说看,咱们有什么办法全身而退?” 温野清听了陈文茵的问话,就真当陈文茵是在询问自己的意见,脑中快速运作起来,不断推算双方的战术布局。可无论他怎么算,最终似乎都只有死路一条。 第一百三十一章:黑衣入阵化狂狮 过了许久,温野清才摇摇头道:“不行,没有生路可言。” 陈文茵笑起来:“是吗?” 温野清点点头:“是,如今看来,他们营盘中的人数应该不到三万,那就是有伏兵。可咱们不知道伏兵是什么兵种,在哪里埋伏,这仗没法打。” 陈文茵勾起嘴角,她笑得更开心了。 这个温野清比吕懿武更有见识,更重要的是他更年轻,在未来他能支持偃月的年日还有很久,只要他能继续成长,恐怕很快就能接他父亲的班。 “你今年多大了?” 温野清愣了一下,他不明白陈文茵在这时候问他的年岁有什么意义,但他仍旧答道:“再过两个月就十四岁了。” 陈文茵轻笑:“太小了,太尉也真舍得让你这么小就来上战场。” 温野清也笑了起来:“温家子弟,都要上战场报国的。偃月和平了十几年,期间除了郡主的一次西征就再没有什么大战事了,如今有了这么好的历练机会,我才不会放过。” 陈文茵听了下巴向前一努,指着辽营道:“那你下去历练历练?” 看到辽营,温野清也想起了之前谈到的话题,他皱着眉急道:“公主,末将还是那句话,请公主三思,这下面太危险。” 陈文茵不以为然道:“你不是说不知道对方伏兵是什么兵种,都埋伏在哪里吗?” 温野清点了点头,陈文茵看了微微一笑,继续道:“你看看他们这营盘里缺什么兵种?” 温野清又细看了一遍,这才恍然大悟:“是弓箭手!” 陈文茵颔首道:“对,弓箭手。弓手不善近身战,所以他们应该是埋伏在外圈的帐篷里。” 温野清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却听到陈文茵又道:“应该还不止如此,他们枪矛也不多。” 她说着向着营盘中心的大帐指了过去:“看见那大帐旁的粮仓了吗?那就是咱们的目标。他们大帐里一定埋伏有枪矛手才是。” 温野清越听越觉得心惊,如果对方真是如此配置,那己方更是危险了。 可听陈文茵的意思,她明明是早就知道了这里面的凶险,居然仍旧要去送死?温野清实在想不通陈文茵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陈文茵却苦笑了一下:“你再说说看,如果咱们今天退了,后面该怎么打?” 温野清思索了一下:“既然对方粮草并不充沛却仍旧不愿意出兵攻杀咱们的城池,那就是说他们并没有攻城必胜的把握才是,所以只要等他们粮草将尽,逼着他们攻城的话……” 陈文茵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虽然不充沛,可这粮草仍旧能支持他们一月的行军。如果他们转到别的关口强行冲关呢?结果会怎么样?” 温野清听了一惊——三十万人如果不管不顾全力冲关,那边防上起码有四、五个关口是抵挡不住的。 陈文茵是怕逼急了对方? 不对……她是要断了敌军的后路,让他们只能来进攻新城。 可难道没有更稳妥的打法?事实上是有的,而且不止一个。为什么她不用那样的打法呢?温野清想了一下,觉得是因为这样做效率最高。 其实陈文茵的想法并不止如此,驱使她这么做的原因很大一部分是恨意。萧里弥和慧启杀了陈宁,她要报这个仇,她要逼着这两个仇人跟自己决战,然后亲手摘下他们的脑袋才甘心。 为此她不惜行险,让自己陷入死地。 陈文茵叫来偏将,对那偏将道:“你带上一百人,挑弓箭用得好的在沙丘下面埋伏,待会温野清一开始冲锋,你们立刻给我拿下岗楼上面的弓箭手。” 那偏将答应一声,立刻带着人马下去准备了。 陈文茵又吩咐温野清道:“你带上一千人,从西边冲击敌营,阵势一定要大。” 温野清点点头,陈文茵继续道:“冲击一刻就退,不要恋战,千万别被对方围住。” 温野清继续点头。陈文茵看了微笑一下,叫他赶紧下去准备了。 她带着剩下的五千多人缓缓下了沙丘,来到营盘南边埋伏好。 过不多时,忽然一阵呐喊响起,营盘西边烟尘滚滚扬起。 温野清开始进攻了,趁着敌军的注意力都被西边吸引过去,那偏将也带人将南方岗楼上的守军都射了下来。 陈文茵见时机成熟,立刻带人急速冲到围墙下。 她吩咐所有人备好火石火药,然后便带头攀登上了围墙。 这七千人都是她亲自选出的好手,他们甩开钩锁就向着围墙顶端爬去。这一路上他们并没有发出太大动静,加之温野清那边声势浩大,所以一时间他们也没有引起敌人注意。 等到第一拨人落地,陈文茵大喊一声:“烧营帐!” 这些人早准备好了火石火药,便立刻往四下分散,将触手可及的帐篷一个个都给点燃了。 一时间大火燃起,那帐篷里立刻传来一阵阵惨叫声。 既然早猜到这些帐篷里有伏兵,陈文茵可没有让他们活下来的理由。 可他们能烧的也只有附近的几处营帐,况且这边火焰一起来,他们立刻就被敌方盯上了。 眼见得一群敌兵快速围了过来,陈文茵命令一千人分作两队,一路冲过去开路。 这一千人的关键不在于打退对方,只要能将对手都拦在外面,给剩下的四千人一条冲向中心的道路就好。 陈文茵带着剩下的人一路冲杀,眼见得就要冲到目标处,但敌军已开始多了起来。 远远看去,陈文茵的人马似一支细剑直插向对方心脏,可这剑终究有了极限,突刺进去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甚至停了下来。 对方还有伏兵在大帐之中,可自己现在连大帐的边还没有摸到。 陈文茵怒喝一声,将流星锤猛得甩了几下。那流星锤见风起火,立刻变成个火球。可流星锤不过五丈长短,根本够不到她的目标。 陈文茵立刻从腰侧拔出四枚飞刀。 来之前她做足了准备,一袋子飞刀都在火油里浸泡了一夜,她用流星锤掠过四枚飞刀,飞刀的刀刃立刻便燃起了火光。 第一百三十二章:仇雠相见正于兹 陈文茵手一甩,四枚飞刀径直向着辽军大帐而去。 虽然粮仓也在附近,可那里守军太多,恐怕萧里弥早下过死命令让手下无论如何守好粮仓。 相比之下,反而是大帐的守卫薄弱了不少,所以她这四枚飞刀的目标就盯在了敌军大帐上。 那边敌军见到飞刀过来都赶来阻挡,燃着火的飞刀射中三名敌军,最后的一枚终于还是打在了大帐上,那大帐立时燃烧起来。 可大帐不比之前埋伏弓箭手的小帐篷,它烧得极慢,火焰慢慢爬升的时候,里面的长矛兵早已冲了出来,竟几乎都没什么损伤。 这一下敌军的伏兵都被引得差不多了,陈文茵大喊道:“所有人加把劲,只要烧了前面的粮仓就是咱们的胜利!” 在这被敌军包围的情况下要打败敌人恐怕是痴人说梦,但陈文茵把目标定在了敌军的粮仓上,这样一来原本看似难如登天的任务就好像简单了不少。 手下众人立刻群情激奋,都开始往粮仓那边猛冲过去。 但他们没想到,要拿下粮仓,他们还是要跟敌军拼个你死我活;甚至在拿下粮仓后如何脱身,这也是个要命的问题。 或者他们不是没有想到,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高手,不可能想不到这么简单的事情。 他们只是不去想,因为面对着如蝗灾一般密集的敌军,如果去想这些事情,恐怕他们立刻就会失去斗志。 一众好汉在敌阵里嘶吼着、咆哮着,挥舞着手中的刀剑,身上溅满了血液,敌人的、或是战友的、甚至是自己的。 时间只过了两刻,这战局已经变得惨烈不已。 陈文茵身边的人不断倒下,被乱刀分身、被枪矛穿刺,或者被羽箭射成刺猬的。 那是她从未感受过的血雨腥风。当时在乾安城下,她的部队也曾陷入重围,被敌军围了个水泄不通。 可那时他们有马,他们可以凭着快马的机动性,在敌阵中穿插往复,杀个七进七出。 现在呢?他们只能靠着脚步一步步往前走;只能靠着人墙阻挡对方的刀光剑影。 饶是如此,这支队伍没一个人后退,所有人都秉持着一个信念:宁死不退! 这是豫王府的特点,是经过豫王府的洗礼,镇北、平西两府大军的军魂。 而这个军魂,也是陈文茵敢于如此行险的资本所在。 这时的偃月军聚拢在一起,围成了紧缩的阵型,外面刀盾兵护卫,里面长枪趁机发难,弓箭手向外仰射箭雨,中间拱卫着大将陈文茵。 他们的行动速度被大大降低,一群人每挪动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 可他们仍然在切实地行动,虽然慢,但从没有停下来。 这支圆形阵型的队伍,在黑压压的敌军中心开出了一朵花来。 这花是带刺的,任何想要接近它的敌人都会得到惨痛的教训。 陈文茵毕竟武艺高超,她在阵中不断游走,凭着流星锤和飞刀的距离优势点杀敌军阵前将领。 可这终究只是杯水车薪罢了。这支部队无论多强,他们仍旧是有极限的。 这个极限即将到来,外围的守军已经开始疲累,他们手中刀挥得越来越慢,挡身的盾也感觉越来越重。 从第一个人拿不住盾开始,到外围的大面积崩溃,其间连一刻都不到。 敌军可以不断更换新鲜血液,可陈文茵这边只能不断消耗战士们的体力。这之间的对比太过明显,陈文茵一方正处于绝对的劣势下。 陈文茵大喝一声:“一百人殿后,其余人往粮仓给我冲!” 众人喝一声“好”,便立刻行动起来,转瞬间变成锥形阵向着敌军猛攻过去。 只要能碰到粮仓,陈文茵就有信心烧了他们粮草,只要能碰到! 距离渐渐缩短,陈文茵距离那粮仓只剩下十丈的距离。 偃月的战士们护着她一寸一寸往前挪,从十丈到九丈、从九丈到八丈,时间在不断流逝,距离也在慢慢缩短。 忽而一阵马蹄声传来,陈文茵心中暗道不好,只怕是敌军的增援来了。 实则陈文茵他们已经陷入了重围,敌军增援来不来影响已然不大,可这对军心却是致命的打击。 所有人都紧咬着牙关,对这一片马蹄声充耳不闻,他们知道自己不能去在意这些,不能去想、不能去看,只要一门心思往前冲就好了。 眼看得距离粮仓只有六丈之遥,陈文茵发力呐喊,只要再往前走一丈,她就能达到这次突袭的目的。 正在眼看着粮仓触手可及时,忽然一柄长刀飞来,直向陈文茵的头削了过来。 陈文茵身子一扭让过长刀,一匹快马从她身边飞驰而过,马上的人在半空中将长刀接了下来。 陈文茵刚一站定,附近人马赶紧将她护在了中心。 这些偃月的勇士们个个人高马大,陈文茵站在他们中间被挡了个结结实实,她只能踮着脚尖伸长脖子才能看清前面来者何人。 那飞马而来的便是萧里弥。这时萧里弥一身玄色铠甲,手提丈余长刀,正紧紧盯着人群中的陈文茵。 陈文茵将手向上一举,萧里弥知道这是暂时休战的意思。如今陈文茵身陷重围,要杀她绝非难事,萧里弥也就不在乎让她多说两句话了。 于是萧里弥将手一举,喝一声:“都停手!” 黑压压一片辽军立刻停止动作,虽然仍保持着戒备的神情,但真的没人再往前走一步。 他闲庭信步般纵马缓缓而来,长刀横在马鞍上,身子微微前倾,笑道:“公主几日不见,越发精神了。” 陈文茵抹去脸上的血迹,也嘿嘿一笑:“是啊,几日不见,萧元帅越发无耻了。” 萧里弥也不生气,只笑着问:“此话怎讲?” 陈文茵道:“之前是以大欺小,还欺负我手中没有兵刃,那也就罢了,如今可好,改成以众欺寡了。” 萧里弥叹一口气:“你们中原人说过‘兵不厌诈’,再者公主偷袭我军行营,这也不合道义吧。” 第一百三十三章:阵前言语欲携离 陈文茵叹一口气,故作无奈道:“我说你不讲究,你说我不地道,就这么拼个你死我活怕是咱们两个心里都不舒服吧。” 萧里弥眉毛一挑,冷笑道:“那公主是什么意思?” 陈文茵狡黠一笑:“我看不如这样,咱们一对一,这样才公平吧?” 萧里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如今我大军将你围困,只要稍稍花点时间你等必死无疑,我为什么要费事跟你单挑?” 陈文茵一脸理所当然道:“你看啊,我一个小女子在阵中斗了这么久,你一个老爷们刚刚到,从体力上来说你就占了优势,如今我提议单挑你不接受,那不是就堕了你的面子?” 萧里弥觉得她这态度好笑:“只要能杀了你便是我军的大胜,那时还怕少这么一个面子吗?” 陈文茵忽而大喊道:“辽军军将听着,尔等主将怯懦胆小,虽妇孺搦战亦不敢相应。如此无能之人,只敢让尔等在前赴死,自己在后方龟缩发抖,尔等安能将性命托付于他?” 这一段话说下来,辽军中却依旧鸦雀无声。 萧里弥嗤笑两声,只斜眼看着陈文茵,并不多说什么。 其实是因为辽营中懂得汉语的人不多,所以刚刚陈文茵这话说出来并没有掀起风浪。 但陈文茵不担心,她拍了一下身边一个高个子壮汉道:“看你的了。” 那壮汉点点头,便开始大声说着什么。 他说的是契丹语,萧里弥没想到陈文茵身边还有会契丹语的人,一下子愣住了。 那壮汉添油加醋地将陈文茵的话翻译了一遍,按陈文茵的要求,将萧里弥骂的狗血淋头,十分不堪。 本来萧里弥性子就暴躁,听了他的话脸色立刻沉了下来,阴狠着表情不多说话。 倒是那壮汉一顿咒骂,让旁边的辽军群情激奋起来,这群辽军立刻开始大声叫嚷着什么。 陈文茵问道:“他们说什么呢?” 那壮汉解释道:“他们都很愤怒,说他们元帅不是这样的人,说咱们胡言乱语。” 陈文茵勾起嘴角一笑:“嘿,没想到这家伙在军中威望还不低。” 眼看着周围辽兵越发愤怒,似乎就要冲上来砍死自己这帮人,陈文茵嚷道:“亏你们还这么信任他,结果他就是个连妇孺都不敢动手的胆小鬼罢了!” 然后对那壮汉说:“翻译过去,怎么难听怎么说。” 那壮汉点点头,冲着那群辽兵吼了回去。 别说,这家伙的嗓门是真大,那么多辽兵乱吵乱嚷,居然也压不过他一个人的声音。 这一下辽兵更是怒不可遏,都张牙舞爪地冲他们吼起来,但竟无一人冲杀上来。 那壮汉道:“公主,他们很生气,都说让你看看他们萧元帅的本事。” 陈文茵听了嘿嘿一笑,颇为得意地看向了萧里弥。 虽然萧里弥能克制住自己的脾气,但可不代表他手下的人不会被煽动。不忠的部下自然不好,但过于忠诚有时候也很麻烦,尤其是既忠诚又不动脑子的部下。 萧里弥看着部下一个个都撺掇他上去收拾陈文茵,眉头不禁跳了两下。明明胜利在望,为什么要去跟对方单挑?一点好处都没有。 他当然知道陈文茵的目的,这种时候人数优势反而变成了麻烦,萧里弥在这样的情况下没办法不去应战。 不过萧里弥向来自负,他不觉得自己会败在陈文茵手下,他不应战更多是不屑和女子动手罢了。 眼见得现在军心如此,他立刻翻身下马,向着陈文茵的方向走了过来。 正在这时,忽然一个大汉跑了过来,一把挡在了萧里弥面前。 那大汉挥舞着手中的鬼头刀,叽里呱啦不知道在乱叫着什么。 陈文茵眉毛一高一低,有些不耐烦地问身边人:“他嚷嚷什么呢?” 那做翻译的大汉道:“他说公主不配跟他们元帅动手,有能耐就先过他这一关。” 陈文茵点点头,只要有人跟他动手就是好的。她对那辽国大汉道:“好,我就先摘了你的脑袋,再去拿你们萧元帅的小命。” 说着她抬头看向萧里弥:“如何?萧元帅?” 萧里弥微眯双眼,似笑非笑地点点头,转头对那大汉说了些什么。 可能是叫他不要留手之类的吧,陈文茵听不懂,也不在乎。 那大汉听了点点头,拿起刀摆了起手式,大声嚷嚷了点什么。 估计他是在自报家门,陈文茵便从背后抽出打龙金锏,左手横挡下颌,右手藏在左侧肋下,大喝一声:“偃月国高阳公主陈文茵,领教了!” 萧里弥喝了一声,那大汉应声而动,向着陈文茵抡刀便砍。 陈文茵左手龙锏向上一抬格住对方鬼头刀,右手凤锏猛然扫向那大汉腰侧。 那大汉急忙抽身,陈文茵快步追上,两手金锏循环往复向着大汉不断打过去。 陈文茵从小跟萧思君学艺,剑法刀法都已经纯熟,只是锏这等兵器她从未练过,但她此时按着自己平日里双刀的用法使起这锏来倒也出奇的顺手。 那大汉本来速度就不如她,这时被她双锏乱舞逼得连连后退。但他到底是在战场上讨过生活的人,眼见得就要当头挨上一锏,立刻翻身一滚,顺着陈文茵身侧向前滚去。 怪不得他敢来叫阵,看来他的确是有点能耐的。若是他向后逃去,陈文茵只需要继续追击就能将他压制,可他向前滚去,那便是要抢陈文茵的背后,这样的决断非得是经验丰富的战士才能做出的。 陈文茵向前急迈一步,身子一扭,左手龙锏向后摆去。 “当”的一声巨响,鬼头刀和金锏撞在一起。那大汉猛然后退两步,险些摔倒在地。他虽没练过内功,但凭着一身蛮力仍旧和陈文茵拼了个四六开。 那大汉猛喘两口气,提起刀来准备再战时,却一下愣在了那里。他手中厚重的鬼头刀竟然在刚刚的对撞中缺了好大个口子,反观陈文茵的金锏却连个划痕都没有。 第一百三十四章:刀锏之隙见金锤 陈文茵看着那大汉的鬼头刀,笑道:“如何,要不我等等你,你去换个兵刃?” 那大汉怒喝一声,不知道吼了点什么,又抡刀冲了上来。 陈文茵说这话本就是为了激起那大汉的怒气,虽说语言不通,但结果看来不错。 那大汉怒气上头,抡圆了大刀冲着陈文茵兜头劈了过来。陈文茵脚下一滑让过大刀,立刻发力跃起,一柄金锏随着身形向后一转,直向那大汉的后脑勺砸来。 陈文茵这一下应对迅猛自然,即便是寻常高手也难以应对。此时就连萧里弥都猛然站起身来——他以为陈文茵这一招必然得手了。 可那大汉反应也不慢,立刻将刀顺势上挑,背在了脑后。那金锏“当”的一声撞在刀身上,将那大汉连刀带人撞了出去。 这一下虽然痛得那大汉龇牙咧嘴,但好歹是保住了性命。 等他翻身而起,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陈文茵并没有与他继续缠斗的意思,反而立刻向着坐在远处的萧里弥冲了上去。 她这是要擒贼先擒王啊!那大汉立刻反应过来,提起大刀想去拦住她。可二人本来就有些距离,陈文茵动作又比他要快,无论如何他是来不及阻拦了。 陈文茵挥起双锏向着萧里弥头顶打去,萧里弥脚向下一勾,将座下矮凳抛向陈文茵。 那杨木的矮凳被陈文茵一锏砸了个粉碎,萧里弥趁着这机会抽身后退,将放在后面卫兵手中的长刀顺手取了过来。 陈文茵紧追不舍,一对金锏连续向着他攻来。虽然他的刀有长度优势,可陈文茵毕竟来得突然,不过七八招便近了他的身。 萧里弥到底是久经战阵的老将,见到陈文茵近身便将刀柄向后一撺,长刀当做短刀来使,左手径往陈文茵手腕抓来。 这一下倒是出乎陈文茵的意料之外,寻常军阵武艺最讲求效率,断不会如此出手,看来萧里弥的功夫的确有些不同凡响。 她手向上一提,手腕微微一坠,右手金锏的尖头便沉了下来,直直往萧里弥面门上捅。 萧里弥侧头让过,脸颊贴着金锏向前猛进。 锏是钝器,四面皆不开刃,所以攻击需要足够的距离才有威力。萧里弥这时贴着金锏猛进,那便是限制了陈文茵的攻击距离,此时突进便没了后顾之忧。 可陈文茵忽然将手一翻,用锏柄向着萧里弥太阳穴撞过来。萧里弥只能出手阻挡,他左臂抬起搭上陈文茵臂弯,忽觉得陈文茵力气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按理说陈文茵是萧思君的徒弟,练过上乘的内功心法,在功力加持下力量应该十分惊人才对,所以萧里弥之前根本不敢跟陈文茵硬拼。 可这时一碰,他知道了陈文茵也没那么厉害,心里顿时有了自信,手肘向上一挑便架开了陈文茵右手的金锏。 眼看着她左手的金锏也打了过来,萧里弥长刀横栏,挡住金锏的同时双手不停,挑着两柄锏同时向上划去。二者撞在一起发出一声巨响,震得陈文茵连退几步。 萧里弥见到有机可乘,长刀出手向着陈文茵直刺过来。 陈文茵左手挥锏拦住萧里弥的长刀,右手金锏向着他额头打去。他向前快进一步,左手一个托天掌向上一震,正震在了陈文茵手腕上,那右手的金锏立刻脱手飞了出去。 萧里弥顺势伸手就要抓陈文茵前襟,陈文茵身子虽然后仰但脚下不停,步子一滑让到萧里弥右侧,右手收回时向前一推,一个金晃晃的东西当胸便向萧里弥打来。 萧里弥知道这是陈文茵的金火流星锤,他也来不及思考为什么陈文茵要在这么近的距离里用流星锤攻击,只是赶紧一个“鹞子翻身”躲了过去。 但陈文茵的目标却并不是他,这流星锤应手而出,飞不到一半便见风燃成了个火球,待萧里弥想清楚她要做什么的时候已然晚了——那火球正撞上了一处粮仓,立时将干燥的粮草都引燃了起来。 辽军见势不断喊叫,不少人都准备上前救援。陈文茵发一声喊,那些原本看着她与萧里弥过招的偃月勇士们立刻提刀冲了上来。 他们反应迅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着火的粮仓围来。原本辽军的兵力可以轻松将他们挡在外围,可陈文茵发难太过突然,使辽军兵将不少人都慌了手脚,竟然让大部分偃月勇士都冲到了粮仓附近。 陈文茵手下也没停住,她甫一得手便将流星锤一挥,横着向萧里弥打来。 萧里弥以为她是要用锤链捆住自己,立刻就地一滚让过横向扫来的流星锤。陈文茵的目的却是脱手而出的金锏,她用流星锤绕住金锏的柄,一发力将锏从地上拔了出来。 但她并没有让金锏就这么落回手里,反而是带着金锏在身边舞花。原本就厉害的流星锤加上一柄金锏,这一下更没人能近身。 眼看着最大的三个粮仓中的一个将要烧成了灰烬,萧里弥气得咬牙切齿,他原本就不好看的脸上阴戾之色更重。 陈文茵笑道:“萧元帅这回损失不小啊,本公主都替你心疼呢。” 萧里弥回头瞪着陈文茵,阴仄仄道:“不必公主挂心,本来这一个粮仓本帅就没放在眼里。今日只要能把公主的首级留下,那就是本帅的胜利。” 陈文茵叹一声道:“萧元帅真是嘴硬,看看你那表情都要哭出来了。” 为了保证陈文茵上钩,萧里弥就用真的粮草做了饵。此时虽然损失了一个粮仓,但事实上就如萧里弥所说,只要陈文茵死在这,那胜利者还是萧里弥。 陈文茵也知道她自己是在嘴硬,可她也没有办法,虽然费尽心思烧掉了辽军一个粮仓,可要继续烧掉另外两个几乎是不可能的了,甚至就连要保证自己能全身而退,对现在的她来说也是毫无办法。 萧里弥举起长刀,那便是要下令全军杀死陈文茵的信号。 第一百三十五章:神仙重围望鸿熙 陈文茵在这等危险的时刻反而笑了出来——她在危急时刻总能笑出来,这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萧里弥大喝一声,陈文茵却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无论怎么想,都应该是让大军击杀自己的命令吧。 果然他声音一落,一众辽军就冲着陈文茵冲了过来。此时他们也不去管其他人了,只要陈文茵死在这里,偃月的大军就只能全灭在此了。 陈文茵也暴喝一声,向着一边的粮仓猛冲过去。 既然自己必死无疑,那起码要在死前多烧对方两座粮仓才行。 一众偃月勇士冲上前来护在陈文茵四下,用手里的刀和身上的血为陈文茵开路。 之前陈文茵与那大汉单挑时,这些人也在努力抓紧时间恢复体力,如今重新上阵依旧龙精虎猛,不断冲击着辽军的部队。 即便辽军开始放箭他们也全不在乎,任由着箭雨落在身上,只要没要了性命就依然勇往直前。 敌人的惨嚎、战友的鲜血、身体的伤痛,这时都成了让他们奋勇向前的动力。越是处于不利的状态,他们嘶吼的声音便越大,手中的刀便越快,已然双眼发红的他们早忘记了伤痛、甚至是生死。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战了,他们心中如今只有一个信念:杀过去,完成任务! 眼看着自己离那粮仓越来越近,陈文茵手中的流星锤挥舞得更加迅速,待到射程以内时,手中的飞刀不要钱一样往粮仓那边狂洒。 可这时辽军也是拼了性命,一个个向前涌来,哪怕是用身子也要挡下她打出的飞刀。一把把燃着火的飞刀在辽军士兵的胸膛里熄灭,陈文茵看着近在咫尺的目标却一时间无能为力。 她当然可以打败敌人,她当然可以以一敌十,可对方仗着人数优势这样的狠挡狠架却让她无所适从。 萧里弥啊萧里弥,你真是带出一支了不起的军队来! 越是如此,陈文茵好胜心越强,她非要在这支铁打的军队中撕出一个口子不可! 辽军一片片倒下,可偃月却再也难有寸进,一众勇士被围在垓心,不断被消耗着战力。 自从这么不要命的拼杀以来,体力的流失越发严重,偃月一方渐显颓势,只是谁也没有说出来罢了。 这时候不能说,什么都不能说,一旦把事实说出口,那心中吊着的一口气也就松了,在这生死存亡之际,这口气绝对不能松下去。 众人就这么咬着牙,一路向着目标慢慢挪过去。 他们只能挪过去,因为他们已经没有快速突进的手段和体力了,哪怕是被围在中心,被保护得最好的陈文茵,这时候也没有往日的张狂和风采,只能咬着牙一步步打过去。 但敌军依旧是源源不断冲上来,长枪、大刀、羽箭……各种武器不断向己方涌过来,间或还有萧里弥的长刀从刁钻的角度向自己劈砍。 陈文茵努力应对着敌军不断发起的攻击,眼睁睁看着整个部队不断地减员,心里焦急万分却毫无办法。 又过了半刻,她身边的人数已经锐减到两百人以下了,四周都出现了缺口,让她的处境越来越危险。 可她还是没能触及到目标,她的飞刀还剩下一把,流星锤缠着的金锏也被火焰烧红,但她仍然没法实现自己的目的。 终于……万事休矣…… 当这个心思涌上心头的时候,陈文茵不可抑制地感到了害怕,她终于不再像从前一般不可一世,她怕了,怕得想要哭出来。 她没办法完成自己的作战了,她没办法活着走出辽营了。无论这二者她能完成其中哪一项,可能心里都会好受一些,可现在,两项都在未定之天。 她怕她一事无成,就这么死在阵中,白费了之前的谋划,也对不起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 她知道越是这时候,她越不能有这样的心思。可她抑制不住心里的恐惧,那恐惧不断蔓延,很快布满了她的全身。 她奋力嘶吼出声,想要以此来趋退恐惧。 的确,她的怒吼激励了所有的战友,这些还活着的、寥寥无几的战友们重燃斗志,再次发挥全力扑入敌阵,回光返照一般疯狂厮杀。 可唯独她的恐惧没有被趋退。 她太精明了,她能看清一切局势,如今的死局,她知道没有解决之法了。 哪怕她还有白王助阵,可一只海东青再神勇,在这样千军万马中又能发挥什么作用呢? 什么都没有,白王在他们和辽军缠斗时就已经盘旋在了空中,可它也只能不时落下抓伤几个敌人,根本改变不了任何局势。 “陈文茵,这是我的胜利,你下去告诉你爹,辽军不会一直被偃月的腐儒压着打。” 乱军之中,陈文茵忽然听见了萧里弥冲着自己大喊,她怒而回头道:“有话想说,你不如亲自去告诉他!” 说着时流星锤一挥,那锤上绑着的金锏便向着萧里弥而去。 可他距离陈文茵太远了,这一下只打到了他面前一丈左右的距离。 果然是万事休矣了。 陈文茵不禁叹息一声,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萧里弥正在策划着最后一次猛攻。偃月众人早已是强弩之末,可他们依旧给辽军冲上前来的部队带来了连续不断的打击。 他们已然必死无疑,萧里弥需要在意的,不过是如何降低自己部队所受到的伤害罢了。 眼看着辽军不断变换阵型,长枪手围成一圈,将这支已经不足百人的残兵部队圈了起来,陈文茵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她没有任何方法可用了,面对这早已被伤痛和疲惫吞没的偃月军,辽军选择了最正确的应对方式。 她忽然笑了一下:罢了,但愿那个温野清能逃出去吧。 起码不要让这些她觉得有才能的小将们都枯萎在这里也就是了。 辽军开始了最后的冲锋,陈文茵咧开嘴大笑起来:“尔等蛮夷尽管来,让你们见识见识我豫王府的骨气!” 第一百三十六章:神意癫狂破阻羁 此时众人都有了视死如归的豪情,就连半空盘旋的白王也一声长鸣,似乎在呼应着众人的觉悟。 眼见得最后的一战即将开始,辽军的包围圈越来越小;陈文茵和剩下不多的偃月勇士则握紧兵刃,大声嘶吼以壮士气。 萧里弥大喝一声,那声音却被陈文茵一声“杀!”的呐喊掩盖过去。 率先发难的,是处于绝对劣势下的偃月一方。所有人都将最后的力气寄托在刀刃上,凭着最后的一腔热血冲入了敌阵。 不足百人的部队近乎疯狂地横扫了敌军的千军万马,但这势头来得极猛,退得也极快。不过转瞬间,这些人没入敌军之中,被敌军分而划之,个个击杀。 即便是死,不少人也没放下手中的兵刃,更有甚者紧紧抱着刺入体内的长枪,让辽军难以再拔出来。 陈文茵武艺毕竟高出常人不少,此时被围在乱军之中却仍旧跳跃转进,手中双锏左右翻飞,接连打倒不少敌人。 她轻功身法俱佳,在人群中行动迅速,虽然敌军众多但一时却困不住她。 眼看着她在人山人海中进退自如,萧里弥大喝一声,手持长刀猛冲了过来。 萧里弥武艺不弱,一旦被他缠上陈文茵就再也不要想着能脱身了。她赶紧向外跑去,可外面早已被辽军围得密不透风,任她左右乱窜也逃不到敌军外围去。 一众长枪手追击上来,陈文茵看着自己手下几乎死伤殆尽,又想着自己被对方围困的窘迫,心中的火气越涨越高,喝一声:“好,你们送死可怪不得我了!” 她脚下一挫,本来前冲的身子登时停下,随即身子向后一坠,脚下急蹬几步,径直扑入了那一众长枪手当中。 这一下对方始料未及,当即便被陈文茵近了身。左右都是友军的情况下,他们手中的长枪实在施展不开。 陈文茵立刻展开一对金锏左砸右打,一招招都打在这些人的脑袋上。 他们虽说都戴了头盔,可陈文茵这势大力沉的攻击依旧震得他们一个个口鼻流血、当场毙命。 陈文茵接连打死十几人,萧里弥此时也追了上来,挥起长刀便往陈文茵肩头砍来。 陈文茵喝一声:“你烦不烦!”右手金锏外摆,狠狠砸在了长刀的杆上。 这一下陈文茵使上了全力,萧里弥手中长刀险些持握不稳飞出去。 他用力握紧长刀,那长长的木杆不断抖动,震得他虎口生疼。他这才知道之前陈文茵是故意示弱,以寻得机会烧自己粮草,否则真较起力来自己哪是对手? 若是要一对一斗败陈文茵,只怕此时营中只有慧启能做到,可慧启被萧思君一掌打成重伤,这时候根本没法上阵。 陈文茵不知道慧启受伤的事,但她这时候也没空去管慧启那老东西在干什么,总之这老番僧不在,对陈文茵来说是此时唯一的好消息。 即便她有萧思君亲传的“大道无极功”护体,但修为较浅的她终究还是迎来了自己的极限。 被一群士兵围堵,又被萧里弥牵制,她终于感到了疲累,跳跃的动作越来越少,手上的金锏挥舞也慢了下来。 饶是如此,一时间也没人奈何得了陈文茵。 陈文茵的发钗已掉,一头长发随着动作疯狂飞舞;原本的白衣被血和沙尘污染,变得红棕参半;原本美丽的俏脸也在她张狂的吼叫声中扭曲,伴着血污看起来惊悚吓人。 她何曾这么癫狂狼狈过?可她早已顾不上自己的形象了,她心里现在只有一个字:杀! 她要将眼前见到的敌人都杀个干净,要杀到她再也抬不起手来,再也迈不开步子为止。 辽营中也有人被她这疯狂的状态吓到,不少人一时间不敢上前。 萧里弥正独战陈文茵,在如今陈文茵已然杀红眼的状态下,萧里弥越发难以支撑。 原本陈文茵的斗法还有些章法可循,可如今她全然不管不顾,也不怕萧里弥的长刀砍伤自己,只要不是致命伤甚至都不屑躲避,只管挥锏还击。 萧里弥可没见过这般打法,反而是他自己如此一来被打得束手束脚,一杆长刀左支右绌,时间不多竟然连还手都不行了。 陈文茵攻势愈发凶猛,贴着萧里弥近身乱打。辽军人数虽多,可看着两人打成这样谁也不敢上前助阵,毕竟萧里弥跟陈文茵追得太紧,自己一枪刺出去,指不定是刺到他们哪个呢。 正这时,忽然一个身影飞入二人之间。 便是之前和陈文茵单挑的那个大汉武将,他抡起鬼头刀就向陈文茵砍了过去。 萧里弥得他相助赶紧抽身退了出来,可还没喘口气,便见到那大汉被陈文茵踢到一边。 原来陈文茵只管双锏上举护住头顶,也不管能不能拦下对方的大刀,便猛然抬脚照着那大汉裆部狠狠一踢。 这一下大汉全没反应过来,毕竟谁能想到一国公主还能使出这么下三滥的招数来。 可陈文茵这一脚凶狠异常,莫说是将大汉踢得痛彻心扉,就是耻骨都给踢了个粉碎。这一下他就是能饶得性命,这下半身也算是毁了。 陈文茵动作全无滞碍,旋即一个鞭腿将大汉踢出去,便又追着萧里弥而去。 萧里弥暗自叫苦,赶紧发号施令让大军围住陈文茵,自己立刻抽身后退。 陈文茵被辽军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也不想着突围,只是怒目攻杀,将眼前见到的敌人一个个都化作了锏下亡魂。 眼看着这疯狂的姑娘被越围越紧,萧里弥也知道她时间不多了,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从不要命这一点来说,陈文茵甚至比她父亲陈宁还要难缠。 正在他终于放心时,忽然在一片喊杀声中传来几声惨叫。萧里弥原以为是偃月剩下几人伏诛的声音,却忽然又听见一阵急促的“笃笃笃”声传来。 忽然有一人冲来将萧里弥撞了出去,摔倒在地的他愣了半刻,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第一百三十七章:坎离纷纷扬战旗 他赶紧转头看去,刚刚那一阵声响是羽箭落下的声音,惨叫声便是中箭的辽军发出来的。 敌军有增援?这是萧里弥的第一个想法。他赶紧抬头向上看去,果然见到沙丘上第二轮箭雨已经袭来。 那箭上都带着火,援军显然早有准备。 没想到陈文茵还藏了这么一手,她是要以一命换自己一军啊! 萧里弥赶紧布置,让人守住剩下的两个粮仓,剩下刀盾兵去防卫对方箭雨,一时间将营中的刀盾兵都集中到了有敌军的沙丘这一边。 他用契丹语大喊着:“快,尽快杀了那女人!” 陈文茵已经渐渐没了力气,身上也多了几处伤痕,但唯独那狠打狠杀的样子一点没变,手中的金锏又带走了几条人命。 正在这时,局势又有了变化。另一侧的沙丘上也落下了一片羽箭,虽然这一片箭雨没有点火,但数量比之前那一侧沙丘上的更多。 况且这沙丘在之前那沙丘的对面,大军都着力防范着反方向,全然没想到有人会从背后放箭,立刻不少人后背中箭,就这么稀里糊涂丢了性命。 那放火箭的沙丘上忽然传来呐喊声,但距离稍远,却听不太真切。萧里弥仔细分辨,这才听清那边喊着:“全军冲锋,将公主救回来!” 萧里弥大声发令:“南侧敌军要冲下来了,全军做好准备,接战!” 他话音落时,震天的马蹄声已经传了过来,但不是从南边,却是从北边沙丘而来。 萧里弥一愣,转头看去,果然见到北面黑压压一片骑兵已经冲了下来;反观南边的敌军仍旧在不断放着火箭,全然没有要攻下来的意思。 最简单的声东击西,却在这关键时刻发挥了奇效。 以步兵为主的辽军立刻被北边奔驰而来的骑兵冲散了一片。 萧里弥正要布置防御,南边的沙丘上也有人飞快冲了下来。他们的马比北面的人更好,速度更快,实力也更加高强。 组成锥形阵的他们人数不多,但突进力却极为惊人,短短时间就在辽营南侧撕开了一个口子。 北侧的大军呼应着南侧部队的行动,使尽浑身解数牵制住了大部分辽军。 此时萧里弥站得靠北,手下兵马为了保护他,不少都聚集到了北侧战线去面对偃月大军。 这给了南侧骑兵绝佳的机会,最前排的骑兵一马当先,向着陈文茵快速冲来。 他俯身伸手,高声叫道:“公主,快退!” 他的叫喊让陈文茵如梦初醒,本来上了头的血液快速冷静下来。 她转头看向来人,见到便是在外佯攻的温野清。 温野清不知什么时候牵回了马匹,将步兵变成骑兵前来救援了。 一旦冷静下来,陈文茵立刻恢复了往昔的判断力。这时候要继续烧对方粮草已然不可能,现在是她唯一退去的机会了。 她当机立断大喝一声:“撤!” 随即疾跑两步,手一伸勾上了温野清伸出来的手臂,身子一卷便坐到了温野清身后。 温野清毫不停歇,立刻调转马头,向着沙丘的方向疾驰而去。 “追!” 萧里弥刚刚大喊一声,便见到一道银光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向旁扭头,将将让过这道银光。 那银光掠过的侧脸,引得他脸颊一阵火辣辣的疼。 那是陈文茵最后的一枚飞刀,她在这一刻将怒火向着萧里弥倾泻了出来。 那刀上缠着的火焰便是陈文茵的怒火,虽然萧里弥躲过了刀刃,却仍旧被这怒火灼伤了脸颊。 眼见得那队骑兵带着陈文茵脱离了战斗区域,北侧的部队也潮水一般退去,不多时便干干净净再见不到一点人影。 萧里弥虽然下令去追,可留在沙丘上的弓箭手居高临下压制着辽营,让人数众多的辽军一时间难以动弹。 陈文茵和两侧的骑兵终究是消失在了视野中。 又过不多时,萧里弥得到战报,之前在前营与己方打得有来有回的偃月军也退了个干净。 萧里弥得报气得将手中长刀狠狠摔在地上。眼看着就要大功告成,可终究比陈文茵少算了一步! 另一边,陈文茵已经换了凝脂玉麒麟,和温野清等人纵马飞驰在回营的路上。 她让温野清清点一下自己带去的人有多少活着回来了。温野清稍稍看了一眼,报道:“禀报公主,末将粗略数了一下,还有三十一人活着。” 听到此处,陈文茵忽然一口血吐了出来。 温野清见势吓了一跳,急道:“公主,你还好吗?要不要休息一下。” 陈文茵摆摆手:“气急攻心罢了,无碍,先回去吧。” 她带了五千人攻营,最终只烧了对方一座粮仓,己方却连一成兵力都没留下,这让陈文茵如何不懊恼? 她转头看见温野清依旧一脸担忧,便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缓了两口气,叹道:“你怎么来了?那北边的援军又是哪来的?” 温野清愣了一下,回问道:“公主也不知道那支援军是哪来的?” 陈文茵皱起眉头,缓缓摇了摇头。温野清居然不知道那是哪来的援军?那他是怎么和那支援军做到配合默契的? 温野清道:“末将见到公主陷入了敌阵,就有心要去救公主,可刚刚准备好,便见到远远一支兵马疾驰而来,末将见他们举的是郡主的大纛,便猜测他们一定是来救公主的,便想着暂时蛰伏,然后和援军合作救下公主来。” 陈文茵疑惑道:“是娘的部队?” 温野清点点头:“没错,是‘岳’字的大纛,末将也不知他们如何找到咱们的所在,但远远看见他们的确是径直往这边来的,然后登上了对面的沙丘,末将就猜测是他们一定也发现了我们,要和我们合力救人。” 陈文茵点了点头,这一下就能串起来了,辽营的位置应该是曹宇宁告诉岳邦媛的,至于自己的具体位置,应该是通过在半空盘旋的白王确定的。 原本以为这次自己可以独当一面了,却最终还是没跳出娘的五指山啊。 想到此处,陈文茵不禁自嘲地笑了起来。 第一百三十八章:一波未平又一麾 陈文茵回到新城已经是午时过后了,曹宇宁早在城中急得团团转了。 他当然可以率人出去迎接陈文茵,但考虑到陈文茵生死未卜,新城需要有人坐镇,他又不得不将自己钉在新城中。 可陈文茵还没回来啊,他哪能坐得住? 手下将领看着他来来回回焦躁踱步,那样子看得人心中慌乱不已,可谁又敢说些什么? 过了不多时,陆承远大步走进了议事厅中,对曹宇宁道:“曹将军要是着急,不如给我些人,我去寻公主。”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闷葫芦也开始变得圆滑了,明明是他自己更着急才对,他竟然也会找借口替曹宇宁“分忧”了。 这时候曹宇宁正在上火,心里自然有些不爽,听了陆承远的话立刻冷笑道:“我看你是自己更着急吧。” “是。” 没想到陆承远就这么大方承认了,果然他还是那个闷葫芦。 曹宇宁狐疑着问道:“刚刚那为我分忧的话,是谁教你说的?” 陆承远摇摇头:“他不让说。” 曹宇宁心累地叹一口气,拍了拍陆承远的肩膀。 此时陆承远伤还没好,被他这么一拍立刻疼得龇牙咧嘴。可他就是逞强,一声也没叫嚷出来,任着自己的汗珠落在地上,却装得镇定自若。 曹宇宁看着他发白的嘴唇,叹道:“小兄弟,不是我不让你去,你的身体什么样子你不知道?这时候让你出去就是要你的命啊。” 陆承远摇摇头:“我没事。” 曹宇宁“哼”一声道:“我有事,让你就这么出去了,公主回来会骂我的。” 陆承远点点头,转身就往外走去。曹宇宁惊讶于他居然就这么简单就听话了,便顺口问道:“你干什么去?” 陆承远道:“我自己去,将军不知道,就怪不到将军。” 刚以为他听话了,这就又要有新的幺蛾子了!曹宇宁赶紧上前一把抓住陆承远道:“你回来吧,我已经派两拨人马出去找公主了,不差你这一个病秧子!” 陆承远挣扎了两下,但如今还没恢复的他哪里是曹宇宁的对手,他轻轻松松就被曹宇宁摁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你就给我在这坐好了,我陪你一起等公主。” 他说着也做到了陆承远身边。 让陆承远这么一闹,他心里的焦躁情绪也少了很多,现在也渐渐平静下来了。 陈文茵一定没事,毕竟他提前知会了岳邦媛。有岳邦媛出手相助,陈文茵怎么可能救不下来? 正在他这么安慰自己的时候,门外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个传令兵飞奔进了议事厅,大声道:“报!高阳公主回来了!” 二人闻言立刻站起身来,陆承远起身太急,牵动了伤口,但他也顾不得疼痛,抬腿就往门外跑去。 曹宇宁也赶紧跟了出来。二人跑了不远,便看见陈文茵在温野清的搀扶下一步步走了过来。 二人赶紧迎上去,但见得陈文茵这时发钗簪子都已经不见了,一头长发随便找了根麻绳,在脑后绑了个马尾。脸上虽然略略擦过一遍,但还是有些血污痕迹。 最惨的要数身上,那原本一身洁白的衣服这时伤痕累累,不少地方被血液染成了深红色,不然就是被风沙染成了灰黑色,早看不出原来是什么样子了。 曹宇宁一脸心疼地看着陈文茵,赶紧伸手扶住了她,叹息道:“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 陈文茵嘿嘿一笑:“这有什么的,我不是好好回来了?” 她这笑容应该是在逞强,可是看起来依旧爽朗自信,让人觉得信服。 她回头看见一脸凝重的陆承远,笑道:“你苦着个脸干什么?伤还很疼吗?” 陆承远摇摇头:“我担心公主。” 陈文茵听了一愣,随即笑道:“好啊,连咱们闷葫芦陆承远都会说话了,好事!” 她说着已经迈开步子,缓缓向着议事厅挪去。 陆承远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快步跟在她身后,本想伸手搀扶住她,可看到温野清和曹宇宁已经在她左右了,便只是这么跟着。 陈文茵在辽营时杀红了眼,身上多处负伤却全不在乎,只管和辽军打了个难解难分。 但现下她离了战场,身上的伤就都开始疼了起来,疲劳感也一口气涌了上来。她强撑着精神一路回来,可下了马后就坚持不住了,腿上的刀伤也好,昏沉的脑袋也好,都让她连站都站不稳了。 她赶紧叫来身边的温野清,让她搀住自己,这才能一步步挪了回来。 到了议事厅,她在主位座下。那一张太师椅上铺了蚕丝垫子,坐起来舒服极了。她整个身子陷到椅子里去,一双眼睛看着就要合上了。 “公主,我这就去叫军医来。” 看着她一身的伤,温野清立刻提议道。 陈文茵还未回话,他已经叫人去请军医了。陈文茵叹一口气,也懒得多说什么。 不多时军医便来了,看那呼哧带喘的样子,应该是被人急急忙忙拉过来的。他四下跟各位将领见了礼。 曹宇宁嫌他太慢了,一把将他拎过来道:“这些虚的就算了,赶紧给公主治伤。” 那军医一听是给陈文茵看,身子一哆嗦,颤声道:“小……小的失礼了。” 这才拿过陈文茵的手腕,给她号起脉来。 过了一会,那军医起身道:“公主受了伤,又一路奔波,难免体力透支。这时候稍稍有些发热,但并不严重,只要开个清热解毒的方子内服就好,只是这身上的伤……” 陈文茵知道他是觉得男女有别,不敢轻易验伤,便开口道:“你取些刀伤药来,我回去自己敷上就好。” 那军医点头称是,这就下去准备开方子了。 曹宇宁笑道:“没事就好,茵儿就好好休息些日子吧。” 陈文茵缓缓摇了摇头,随即咬着牙坐起身来,缓了两口气道:“不能休息,立刻做准备,咱们要和辽军决战了。” 她说着站起身来,虽缓慢但脚步坚定地走到了沙盘边上。 第一百三十九章:逃得性命留疮痍 看着陈文茵这踉踉跄跄的样子,身边几人都赶了上来想要扶住她。 陈文茵摆摆手,一只手撑住沙盘的边沿,另一只手指着下面的阵势。 “这一次是我的问题,我只烧了他们一座粮仓。” 曹宇宁赶紧道:“这已经很了不起了!” 陈文茵摇摇头:“差远了,他们留下了三分之二的粮草,这足够支持他们半个月的行动。半个月……这变数太大了。” 温野清道:“虽说是有半个月,可如果他们十日内寻不到补给就麻烦了,所以对他们来说,时间还是很紧迫的。” 陈文茵皱着眉头,缓缓道:“不能把主动权交到他们手中,要再逼他们一把。” 曹宇宁知道她不达目的不罢休,便赶紧道:“好好,你来定战略,我们来执行,可以吧?” 陈文茵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她现在的确是累得难受,需要尽快去休息了。 于是陈文茵大致做了规划,用大军从南方截住辽军,再派轻骑从西侧奇袭,势必要将敌军逼往新城方向。 只要他们进入新城附近,就可以不断消耗他们的兵力和粮草,逼迫他们主动攻城。 布置停当后,陈文茵急喘两口气,对曹宇宁和温野清道:“这不过是个大略的方案,具体实行还需要你们二人多费些心思,剩下的我就不管了,我要先回去休息一下了。” 二人点点头,陆承远赶紧过来搀住陈文茵,扶着她往外走去。 在军事上陆承远没什么发言权,他也没有这方面的才能,所以他能做只有站在陈文茵身边照顾她罢了。 将要迈步离开议事厅的时候,陈文茵忽然回头道:“尽快。” 曹宇宁点点头道:“放心。” 陈文茵听了,微微一颔首,便继续向外走去了。 她一回到房间便一头倒在床榻上,迷迷糊糊便要睡过去。 陆承远急唤了她两声,她好不容易睁开眼睛,见到陆承远端着药汤来到面前。 她吃力地坐起身子,一口气将药汤灌进肚里。这药汤虽然苦,但架不住她此时身心俱疲、只想早点休息。 喝完药汤她便再次一头倒下,恍恍惚惚好像看见陆承远走了过来,但实在睁不开眼睛了,也听不清陆承远在说些什么,就这么睡了过去。 过了不知多久,陈文茵缓缓醒来,窗外一缕阳光投进来,正照在她脸上。 陈文茵搔了搔头发,身子在床榻上扭了几下,这才撑起了上半身。 她转过头去,见床头小几上放着两个瓶瓶罐罐、一卷纱布,剩下的还有一碗白粥和一盘小菜。 看样子是过了吃早饭的时间,陆承远将饭食和药都留在了这里。 她伸手拿起那两个小瓶子,拔开塞子闻了闻,倒是还好,没什么刺鼻的味道。 她脱下衣服,那身衣服之前被汗水和血液沾湿,有些地方粘在了身上,尤其靠近伤口的地方,用力脱下来时传来撕裂伤口般的疼痛。 陈文茵好不容易将衣服都脱下来,拿起两个药瓶倒出粉末来。两个药瓶里的药粉是一样的,可能是怕她不够用才准备了一对吧。 她也未曾多想,将倒出的药粉在伤口上一按,登时一股剧痛感直袭上脑,她整个身子都猛然弹了一下,不禁惨叫了一声。 “公主,怎么了?” 门外忽然传来陆承远急切的声音,看来他是一直守在门外的。 陈文茵赶紧喊道:“没事,你别进来!” 她现在身上没穿衣服,要是让陆承远进来看见了可怎么收场? 陆承远似乎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在外面大声道:“我就在外面守着,有什么事情公主尽管吩咐。” 陈文茵道一声“好”,随即松了一口气。 她继续给自己上药,一边在心里骂着那个军医:这药沾到伤口疼得要死,他也不提前跟自己说一声。 好不容易上完了药,裹好了纱布,陈文茵左右看看,看见稍远的桌子上放着一套青色的长裙,应该是为自己准备的替换衣物吧。 陈文茵光着脚下到地上,但觉得全身肌肉都是一阵酸痛。 她咬着牙迈着小碎步往那桌子边跑过去。这地上凉得很,可她又怕陆承远半路进了屋子,于是只能忍着肌肉酸痛和脚下的冰凉,一路小跑抱了长裙便跳回床榻上。 待她换好了衣服,这才叫陆承远进了屋里。 看着陆承远走进来,她顺手拿起旁边小几上的白粥。这粥入口还是热的,不知道是陆承远刚拿来不久还是他一直在换着新粥。 她连吃了两口粥,又拣了点小菜入口,这才问道:“我睡了多久。” “一天。” 陈文茵狼吞虎咽着那碗白粥,直吃了个碗底朝天才继续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陆承远道:“午时一刻。” 陈文茵点点头,将碗放在一边,吩咐道:“你去跟四叔说,让他们吃完午饭到议事厅集合。” 陆承远道一声“是”,便要出去传令。 陈文茵却忽然叫住他:“算了,让他们到议事厅吃饭去,有什么事在那边吃边说。” 听了这话,陆承远愣了一下。陈文茵嘴一撇道:“去啊!” 陆承远赶紧点点头,快步跑了出去。 陈文茵叹一口气,努力站起身来。虽然有了鞋袜不至于踩在冰凉的地上,可自己身上的疼痛却没什么办法处理。 陈文茵尽可能不让人看出自己的伤痛,努力保持平常的样子走出了门去。 可她毕竟是有伤在身,越是在意就越觉得大家都在看她,原本没多远的距离却让她觉得十分漫长。 等到了议事厅,打眼便看见正端着饭盆狼吞虎咽的曹宇宁。 曹宇宁也抬眼看见了陈文茵,赶紧将饭盆放到一边,快步走来道:“文茵你怎么样,身体好点了吗?” 虽然他嘴里塞着饭食,说话有些不清楚,陈文茵却还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歪着头笑道:“睡醒一觉都好得差不多了,你看看。”说着还转了一圈。 曹宇宁笑道:“好了就好,好了就好。” 第一百四十章:彼此未愈重挥师 两人说着时,温野清已经拿来了热茶,陈文茵接过一饮而尽,再将茶杯掷还给了温野清。 她来到沙盘前,指着之前布置的位置问道:“现在情况如何了?” 其实她只睡了一天,陆承远想着不过一天的时间,战局能有多大的变化? 可没想到曹宇宁却道:“都差不多了。” 这行动效率是不是太高了一点。 陈文茵却觉得不满足,仍然问道:“差不多是差多少了?” 温野清将茶杯放回桌子上,走来答道:“南面布置已经完成,西面的部队也大致就位了,只是现在还没找到发难的好机会。” “原因呢?” 陈文茵盯着沙盘,头也不回问道。 曹宇宁捏着胡子道:“对方的阵型现在很稳固,如果突然发难,难保对方不会打守卫战,如此就没法催动他们了。” 陈文茵点点头:“他们现在什么阵型。” “仍旧是长蛇阵,只是阵型更紧缩了。”温野清说着在沙盘上一划,“大概是在这个位置,距离缩短了五里,地形也开阔了一些,更好调动了。” 陈文茵认真看着沙盘。温野清划出来的是距离原来营盘相距十里左右的地方,的确地形更开阔了不少,对于以骑兵为主的辽军来说应该是更好调动了。 “兵力部署呢?” “头尾是骑兵营,只中间三营是步兵。” 听了这话,陈文茵连连点头,这是“一字长蛇阵”的惯用布置。中军重甲步兵坐镇,稳住阵眼,首尾骑兵布阵,卷、咬自如。 “如此一来……还得用老办法去破阵啊。”陈文茵看着沙盘喃喃自语。 温野清叹一声道:“若是兵力足够,要破阵也不是太难,可咱们这边人数太少了。” 曹宇宁听了也点点头,却没多说话。 陈文茵看了一会,忽然抬头看向曹宇宁,问道:“四叔有什么想法?” 曹宇宁忽然笑了起来:“你早就有想法了吧,还用得着问我吗?” 陈文茵微微颔首,却有些犹豫道:“可这办法能不能成,我也没把握。” 温野清一时没想明白他们要干什么,左看看右看看,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曹宇宁不去理他,反而抬头看着门外:“似乎要变天了。” 陈文茵一听猛然一愣,忽而抬头道:“是沙尘暴?” 曹宇宁点了点头。 如今已是七月流火,最热的夏日都已过去,这春天才能见到的沙尘暴居然连连发生,倒也是奇怪了。 陈文茵却没心思去想天有异象到底预示着什么,但如果有沙尘暴来,自己是不是能利用一下? “吕懿武现在在哪?”陈文茵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温野清赶紧指向一边:“吕将军在南方阵营督军。” 陈文茵急急看向曹宇宁:“四叔,沙尘暴什么时候来?” 曹宇宁仍旧看着远方天空,似乎在预测着天外的动向。过了一会才道:“早的话是明晚,晚的话不会超过后天午时。” 陈文茵猛然转头看向温野清,她动作太猛,吓了温野清一跳。 “给吕懿武传令,迅速占了辽军撤出来的沙丘之间,就在那里扎营!”陈文茵立刻下了命令,“要快,今天天黑之前一定要就位!” 温野清得了令,这就下去准备了。 陈文茵又叫来之前跟随自己的副将:“你去找在西方布阵的队伍,让他们向北移动,找一处背风的地方扎营,和吕懿武的部队呈南北夹击之势。但行动要隐蔽,不能让辽军知道咱们的位置变了。” 那偏将得了令,便快速出了厅门。 陈文茵手指敲在沙盘边沿的木框上,不断发出“笃笃笃”的声音。曹宇宁知道她是在思考接下来的策略,便笑道:“我也去帮个忙如何?” 陈文茵想也不想摇了摇头:“不行,新城需要有人坐镇……” “到时我得手就直接回城,不耽误的。” 陈文茵这才又抬起头来:“沙尘暴来时漆黑一片,四叔能分清方向吗?” 曹宇宁先是一愣,随即大笑出声:“嘿,你居然在担心这个?当年宁哥那路痴可都是靠我当向导的。” “啥?我爹是路痴?” 听到曹宇宁这个爆料,陈文茵双眼瞪得老大,不可置信地问出了声。 曹宇宁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可不是?以前他有次独自出去巡营,两个时辰都没回来,要不是我们派了猎犬去寻,怕是宁哥就困死在自己地盘上了。” 陈文茵扶着额头,觉得一阵心累。堂堂三军统帅居然是个路痴?估计也是陈宁羞于提起,偃月国中知道他这毛病的人应该寥寥无几,就连陈文茵也是至今才听说。 陈文茵叹一口气:好吧,幸好自己没遗传到父亲的这个特点。 她只能点点头,对曹宇宁道:“那好,四叔你尽管去,只是万事小心,记得成功后一定要尽快回城。” 曹宇宁嘿嘿一笑:“好,我办事,公主尽管放心。” 他说完已经走出了厅门,陈文茵随即又对城内的将领进行了一番布置,待得整个议事厅里只剩下她和陆承远两人,这才长出口气,算是平静了下来。 陆承远在旁边眨眨眼睛,问道:“公主,我该干点什么?” 陈文茵瞥了他一眼:“你不是我的护卫吗?” 陆承远点点头,陈文茵慢悠悠坐到旁边的椅子上:“那就跟在我身边保护我就好了。” 陆承远愣了一下,随即便点点头——毕竟他不是军阵中人,单打独斗还好,领军对敌他可就外行了。 陈文茵坐在椅子上,冲着陆承远努努嘴道:“你也坐下吧。” 陆承远摇摇头:“我是护卫,不坐。” 陈文茵“切”一声:“少来,你伤的比我重。” 陆承远无所谓道:“这么久了,都好了。” 这家伙虽然话少,但是性格却固执得很。但陈文茵又是那种很强势的人,陆承远越是固执,她心里就越不爽。 最后陈文茵沉着脸嚷一声:“让你坐你就坐,这是我的命令!” 一听“命令”俩字,陆承远乖乖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第一百四十一章:滚滚黑云兆衁池 陈文茵叫人备了午饭和茶点,看着陆承远都吃干净了。自己也喝了些清茶,吃了点小点心,这才站起身来,对陆承远道:“任重,陪我去外面看看。” 陆承远答应一声,陪着陈文茵一同出了门。 此时阳光正好,从头顶直射下来,照得人浑身发烫。 陆承远是南方人,最不喜欢北方这样的烈日,在太阳光下紧紧皱着眉头,却仍旧一言不发地跟在陈文茵身后。 陈文茵倒显得颇有些开心,一直哼着小曲在城中游走。看着城中部队行动迅速,各种安排逐渐布置停当,她心情也好了起来,脚下步子也变得更为轻快。 她一蹦一跳地上了城墙,凭着城墙向西北方远远望去。 “那边……辽军会从那边过来。” 陈文茵望着远方,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 陆承远转头看了陈文茵的侧脸,那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让他无从猜测陈文茵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觉得陈文茵大概在兴奋吧,毕竟要最后决战了,这不是陈文茵一直追求的时刻吗? 可越到这时候,陈文茵反而越忐忑。 她刚十七岁啊,还是个心性没那么纯熟的少年人,但她即将要面对的是千军万马的大决战。 原本她凭着一腔热血闯入这刀光剑影的战场中,靠着自己的见识和天才小胜了几场。若是平日里,她应该更骄傲了才是,毕竟她就是这样一个张扬的性格。 可她这回真的没了信心。倒不是她担心自己打不过萧里弥,而是这几日间,她见到了太多的死亡。 身边的下属、士兵,无数人死在了自己的命令下。 她带去冲入辽营的五千勇士,归来时竟连一成都不到了。虽然以前的她常不把别人的命当命看,可那是对于那些罪有应得的恶人,对于守家卫国的士兵,她向来是极为看重的。 有战争就会有死亡,她下了命令,就一定要有人去送死,这个道理再简单不过。可她就是难以接受,她难以接受那么多的英勇之人,就这样消逝在了这片大漠,连尸体都寻不回来。 这每一条人命,都是她要去承载的,这些人不像那些豪绅恶霸,她杀的心安理得。 这些人,每多死一个她都觉得心疼,每多死一人都要背在她的身上。 原本与敌军厮杀时她也没空想这些,但如今一个人静了下来,这些事情就一股脑都涌了过来,几乎将她给淹没了。 她不禁想着,如果是让娘或者四叔来做主帅,那情况会不会不同,会不会就能保住这些士兵和勇士的性命? 她想着这些事情,心脏跳得越发激烈。为了平复心绪,她不得不长舒一口气。 可这个动作却被陆承远误认为了是大战前平复激动心情的动作。他想要劝解陈文茵一下,可本来就不善言语的他,搜肠刮肚半天也没想到该说什么。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讷讷道:“那个,公主,这一战咱们做了如此万全的准备,一定能够将敌军一举歼灭的。” 陈文茵回过头来,愣愣看着他。他也愣愣看着陈文茵,二人就这么相对无言。 过了一会,陈文茵才明白陆承远是想宽慰自己,不禁笑了起来,骂道:“你真是个呆子。” 自己没头没脑被骂了一句,陆承远也不知道自己哪惹到了陈文茵。但看着陈文茵笑得欢快,可能只是想取笑自己吧。 陆承远读不懂陈文茵的心思,但他的宽慰仍旧纾解了陈文茵心头的阴霾,虽然只是暂时的,但也让陈文茵心里好受多了。 她伸了个懒腰,对陆承远道:“回去吧,早点睡,明天可能要熬夜了。” 陆承远点点头,仍旧跟在陈文茵身后,不再多说。 虽然这个人经常不说话,可他却能一直站在自己身后。陈文茵觉得他是个让自己十分放心的人,哪怕他武艺还不如自己,可在危急时刻,他是真的能舍命帮自己。 一个会办事的人并不难得,一个能尽忠的人却颇稀罕。平日里大叫着忠心不二的家伙,不少在关键时刻就会掉链子,反倒是陆承远这个不将“忠义”挂嘴边的呆子,在真正的危急时刻却能发挥极大的作用。 陈文茵快步往自己房间走去,不再去想这些东西,表现得一脸如释重负,只管回去倒头睡大觉。 陆承远按她要求,去提醒几个主要将领注意休息,只留下守夜的兵将仍然精神戒备,其余人等都先去休息了。 陈文茵一觉睡到第二日中午,略略吃过些饭便倒头又睡过去了。 等到天色有些抹黑的时候,陈文茵才渐渐醒来。她伸个懒腰,忽然立刻翻身下床,去将自己的铠甲穿上了。 原本她是穿着白色劲装,配上铠甲倒是相得益彰。可之前的白衣被打得伤痕累累,早被陆承远收拾收拾扔出去了,这时穿着青色长裙再配上这身铠甲,她觉得怎么都不习惯。 她左右转转,觉得自己这身长裙太麻烦了,可现在又没时间去换了,于是干脆找来布带将袖口绑上,但下面的裙子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待得她出了房门,城里已经戒备起来。她登上城墙,远远看见天边有一抹黑色翻滚升腾,正向着这边缓缓而来。 那就是曹宇宁说的沙尘暴吧。 一切都让四叔说准了呢。陈文茵不禁笑了一下,接下来她要做的就是等,等着辽军来攻城,等着和辽军一决生死。 那沙尘暴看着凶狠猛烈,但推进的速度并不太快,只缓缓向着这边推进。那黑色和黄色的界限异常清晰,陈文茵看这黑色的怪兽不断吞噬着天地,便仔细算着接下来的时间。 等沙尘暴过来,全军就会按照预定的计划行动,到时候两边发难,曹宇宁引敌,怎么也要跟辽军厮杀一阵子才能撤。 算算时间,大概要用去半个时辰左右,再算上在沙尘暴中行动受阻,里里外外一个时辰应该是差不多的。 计算停当,陈文茵便下令全军做好准备。 第一百四十二章:茫茫风沙吞疆陲 这一次的沙尘暴比上一次来得还要厉害,或者是因为天色已暗,才让人觉得那黑色的沙暴显得惊悚吧。 陈文茵眯着双眼看向远方,那黑色袭来似要压倒天地,让城头上的士兵都不禁后退了两步。 陈文茵对即将到来的沙暴毫不在意,她现在只在乎三军情况如何,辽军情况如何。 她只能相信曹宇宁、吕懿武和温野清,她只能等着,等着他们三人成功将敌军逼至城下。 陆承远感受着已经先行袭来的烈风,紧了紧自己的衣服,问道:“公主怎么确定辽军一定会来?” 陈文茵眉头一皱:“你什么意思?” 陆承远摇摇头:“我无意冒犯公主,只是公主让吕、温两位小将军在南北夹击,那么东西两侧就是空出来的,对方若是往东来还好,若是往西去……” 陈文茵道:“东边有四叔在。” 陆承远想了一下:“所以是要让曹将军引他们来?” 陈文茵点了点头,可陆承远还是没想明白,于是继续问道:“但如果敌军就是往西去怎么办?” 陈文茵坚定地摇摇头:“这不可能。” “为什么?” 陈文茵皱眉道:“待会沙尘暴过来,一片昏天黑地,东西南北都分不清楚,他们怎么往西去?到时四叔只要点起火把,他们只能跟过来。”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下,人们对距离和方向的把控都会出问题。如果这时在黑暗中出现光源,对方跟着光源走,根本分辨不出自己走了多远,走向了哪个方向。 这样对方就会被曹宇宁引到城下来,当然前提是曹宇宁不会迷路。 至于为什么陈文茵笃信萧里弥一定会跟着火把走,一则是因为在那样的情况下,人会下意识觉得跟着火光走更安全;二则是她相信萧里弥这时也卯足了劲想跟自己决战,一定会跟来才对。 萧里弥本质上是个好将领,可他的行事风格上有些意气用事,这也是陈文茵能抓到他的唯一破绽。 过不多时,沙尘暴便滚滚而来了。一时间漫天遍野都被染成了黑色,天地混沌一片、四下阴风怒号,陈文茵连身边的陆承远都看不真切了,只有伸出手来,将手掌放在眼前时,还能看出自己仍旧存在于此。 天地变色,世间变换,这一场风沙预示着的是不是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 陈文茵眯着眼睛,不断有风沙掠过眼前,不时划得眼睛生疼,可陈文茵不愿意闭上眼睛,她要看着,看着辽军来到城下。 过了半刻,忽然听到有人叫嚷的声音。可身边狂风声音太大,陈文茵听不清楚。 “公主,有人看见火光了!” 陆承远在她身边大声喊着。陈文茵闻言仔细看去,果然见到远处闪出一点微光。 那光芒在风沙中不断摇晃,散出无数火星,但每当大家以为它要支撑不住时,它却又能爆燃出一股火花来。 这点微光就在风沙中如此摇摇欲坠却又屹立不倒,缓缓向着城门挪了过来。 “开城门!” 在这样的环境下,陈文茵发出的命令要经过无数次传递才能到达执行者的耳朵里。陈文茵不知道这指令多久能传到,也不知道下面的门是不是已经开了,除了风声她什么声音也听不见。 但她能看见那火光不断靠近,毫不犹豫地向着城下而来,随即火光隐没在城墙下,那应该是四叔进了城来吧。 再过半刻,她忽觉得有人来到了身边,转头看去时,见来者正是曹宇宁,她不禁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曹宇宁大声道:“准备好了吗?” 这时风沙太大,二人说话要彼此叫喊才能听得清楚。 陈文茵也大声回道:“都准备好了,辽军呢?来了吗?” 曹宇宁嘿嘿一笑:“我一直叫人看着呢,都来了,就跟在我后面!” 陈文茵点点头:“好,起火把!” 她话音一落,陆承远赶紧向旁边叫嚷,命令一步步传下去,很快城墙上就竖起了一片火把。 但这时风沙太大,她看不见城下的情况,也听不见城下传来的声音,只能在这皱着眉头干着急。 她在此处早有布置,在北方埋伏了一队劲弩,待敌军接近就举火为号,万箭齐发。 偃月弩兵背着风口,这时发箭正是顺风,劲弩又是直射,几波箭雨一根不落地杀入了敌军阵营。 辽军这边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搞乱,远一些的部队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受害的队伍却连敌人在哪都看不清。 萧里弥得到报告时已经损失了不少人,他立刻推测出陈文茵的布局地点,让步兵在北方立盾,如此一来既挡了箭雨又遮了风沙。 陈文茵计算着过去的时间,估计萧里弥已经开始应对埋伏的弩箭了,便下令从城头向下投石。 这样大的风沙下,射箭几乎没什么作用,反而是沉重的石头有足够的杀伤力。只是城头上的大军也看不清下面的局势,只能胡乱向下投落石块。 饶是如此,辽军中也有不少人被砸伤砸死。 萧里弥急于决战,所以即便是在这样的天气下依旧选择追击曹宇宁而来。 其实他早料到会有伏兵,也能想到陈文茵有一定的布局,但算算新城大概的守军人数,他觉得无论如何他都有能力应对才是。 可他忘了一个最要命的问题,那就是在这样的天气下,他命令的传达效率十分低下,往往他一个命令传达到了也就晚了。 连续几次都是如此,陈文茵利用了天时地利,把他困在了城下。 他不得不开始思考如何扭转局势,一定要想在陈文茵之前,他才有可能克制住天时和地利带来的不利条件。 “传令下去,绕着城墙往南走,攻他南门!” 陈文茵将大量埋伏都留在了西门,那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往南门去。风沙从北而来,绕到南门的辽军可以凭着新城挡住风沙,专心攻城。 虽然在传达命令的途中依旧有不少士兵惨遭城中守军毒手,但大军好歹是动了起来,他们都向着新城的南门绕了过去。 第一百四十三章:纵马入城徒遘罹 陈文茵这边看不清下面都发生了什么,只能看着城墙上大军继续在这往下扔石头。 过不多时,忽然跑来一名踏白军副将,报告道:“敌军已脱离西城门附近。” 陈文茵点点头。这样的天气下不仅是萧里弥那边命令传达不顺,她这边的命令传达也不通畅。刚刚得到消息的现在,很大可能是南门已经打起来了。 如果西门这边打不下来,对方一定会往南门去,这一点但凡有些领兵经验的人都能猜到,所以陈文茵早在南门设下了埋伏。 萧里弥这一仗未免有些准备不足,他眼见得手下大军即将绕过城墙边角,赶紧下令紧缩阵型,左右两翼持盾护卫,生怕陈文茵在此有所埋伏。 陈文茵当然有埋伏,但并不是像萧里弥想象中的一样埋伏了部队,那里的埋伏来自于众人的脚下。 陈文茵在这里设置了数道绊马索,其实只要萧里弥让大军放慢速度,这样的埋伏根本不会有任何作用才是,但他怕在这样的天气下被陈文茵的部队围堵,所以并没有下令慢行。 这也在陈文茵的意料之内,萧里弥的先头部队被绊马索绊倒,大量骑兵被摔落马下。后面的部队来不及反应,成群结队地从这些倒地的骑兵身上踏了过去。 萧里弥自然也发现了问题,但他刚下令全军停歇整顿,城墙上火油乱石便一股脑砸了下来。 萧里弥不明白城里守军是如何这么快发现自己的,只能立刻下令脱离对方的攻击范围。 其实这里的绊马索都连到了城头上,绊马索的尾端绑着铃铛,萧里弥的骑兵一撞上去那铃铛便“哗啦啦”作响,城头上的守军当然立刻就知道了下面的情况。这可是陈文茵特意给萧里弥留下的礼物。 萧里弥被陈文茵这一套准备打得晕头转向,他知道这南门是没法继续攻打了,只好随着路线向东门而去。 这时风沙越来越大,他的人数优势在城外完全施展不开:若是将新城完全围住,传令不及的现在基本上只能让大军站着挨打;让全军跟着一起行动,却又无法将战线拉开,这么多人聚在一起根本发挥不了作用。 如果没这场沙尘暴的话,萧里弥肯定能打得更从容。 他不明白这一场沙尘暴来得如此突然,陈文茵又是如何将之利用上的呢?需知如果没有这场沙尘暴,她做出的一切准备都是白费,可想而知她是早就看透了天象? 听说中原有什么风水堪舆之术,难道真的如此神奇,能预测天地变化? 他当然猜不到这是曹宇宁多年在外行走得到的经验,只将这一切都当做了陈文茵的秘法巫术。 绕过墙角,大军又暴露在了风沙之中,这回风沙迎面而来,吹得众人喘不过气来,先头的部队行进速度立刻慢了下来。 “都别停!停了就容易被敌军埋伏了!” 萧里弥一边大喊着,一边快速催马上前,不断催促大军继续行动。 此时到了东门,那就算是掉进了陈文茵的陷阱,想必一切都在她的计算之中,这时候如果停下来只会更加危险。 萧里弥希望至少在城下与守军对决之前能尽量减少损失。 但这一次他们居然没有受到任何攻击,反而毫无损伤地来到了东城门下。 甫一到城门下,还未等萧里弥下令,大军就开始冲击城门了。 这一段时间他们被陈文茵的策略折磨得痛苦不堪,此时将一切的怒火都发泄到了眼前的城门上。 他们疯狂冲击着城门,萧里弥虽怕此处仍有埋伏,但也知道现在攻城已经是势在必行了。 城中还有依托,倘若继续让大军暴露在这片沙尘暴中,那他们即便不被陈文茵玩死,迟早也要被沙暴吞没。 萧里弥不去管前头攻城的部队,这些部队都是跟着他南征北战十数年的精兵强将,该怎么攻城拔寨他们比谁都清楚。 他现在首要目标是将防卫做好,解除攻城部队的后顾之忧。他即刻下令让重甲兵将攻城部队的两翼和后方围住,三面立盾以防敌军的偷袭。随后又让步兵在阵中举起圆盾,防御从头顶袭来的箭雨。 他虽然做好了万全的布置,但没想到城头上偃月军的抵抗异常消极,不过射下一阵箭雨,那些箭还有不少被风沙吹飞,根本没落在阵中。 过不多时,东城的城门被辽军前锋轰然撞开,前锋的一阵欢呼声甚至一时间盖过了肆虐的风沙。 “萧元帅,这里怕是有什么陷阱啊。” 忽然一名老将在萧里弥身边大声道。 的确是不对劲,为什么各处城墙防守都这么严密,唯独东门轻易就被撞开了?这不是明摆着请君入瓮吗? 可越是这样,越能激起萧里弥的怒气来,他觉得陈文茵这是在看轻自己。 萧里弥大喝一声:“传令下去,全军准备进入城池,做好应对埋伏的准备!” 命令传达下去,大军齐声叫好,便都整理好自己的装备向着城里而去。 萧里弥已经说了有可能城里有埋伏,于是大军进入时都全神戒备,行动颇为缓慢。 大军缓缓入了城里,果然有了围墙阻挡,这里的风沙小了不少。 萧里弥这时候颇为谨慎,他带着队伍缓缓而行。待先头五万人的部队进了城来,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巨响。 萧里弥赶紧回头看去,却见到身后大门忽然关了起来。 明明被打开了,为何又突然关上了? 萧里弥稍稍懵了一下,随即便发现了端倪——那不是门关上了,是多出了一道门。 早在建城之初,岳邦媛就在四处城门各造了两座城门。 一座是对向打开的铁门,一座是藏在门洞顶上的纯铜大门。那纯铜大门只要启动机关就能落下,一旦落下便再难开启,非得有百十来人卷动机关才能重新开启。 萧里弥当然不知道还有这等机关存在,刚刚这铜门落下时,他手下兵将被一口气压死了十几号人。 第一百四十四章:半城祝融累军危 萧里弥的大军被陈文茵这一招分隔开来,自己带领的这五万人便成为了瓮中之鳖。 原本他自认做好了对抗陈文茵陷阱的准备,谁知道对方还有这样的手段,着实狠狠摆了他一道。 萧里弥让全军围成圆阵,阵型稳固坚定,便是被陈文茵包围了他也自信有一战之力。 “萧元帅,近来可好啊?” 忽然一个声音传了过来,虽然挟着风声,萧里弥依旧听出了这是陈文茵的声音。 他转头看向四周,却一时间没看见陈文茵人在哪里。 虽然城内风沙小了,但那怒号声依旧在耳边不断回响。如此算来,陈文茵应该就在附近才对,可任萧里弥怎么看也没见到她的身影。 “嘿,那个呆子,往上看!” 萧里弥应声抬头,但见得陈文茵站在远处一个土房子的顶上,她手里拿着一个用金属围成的喇叭,正在冲着自己这边喊话。 萧里弥喝道:“别以为分开了大军就能赢过我,就用这些人,我照样能将你的首级摘下来!” 陈文茵那边一时没有反应,过了一会才用手里的大喇叭敲了敲自己的头,然后放在嘴边喊道:“你说什么?风太大了我听不见。” 萧里弥一愣,的确陈文茵那边有喇叭助阵,他这边却什么扩音设备都没有,此时风声怒号,陈文茵当然听不见他说的什么。 萧里弥想让手下人齐声喊出来,奈何辽军中会汉语的人实在太少,让这些人现学现卖,就是喊出来了陈文茵也听不懂。 正在萧里弥有些气急败坏的时候,陈文茵忽然又喊道:“算了,反正你也不是来找我聊天的,我把我想说的都说出来就好。” 萧里弥抬头看着陈文茵,想看看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陈文茵再次开声时,那声音听起来着实严肃了不少。 “萧里弥,你还记得你哥哥是怎么死的吗?当年我爹爹能一把火烧死你哥哥,今日我就能一把火烧了你!” 她话音落下,萧里弥忽然一愣,随即便明白了要大事不好。 忽然两道火光从左右两侧升腾而起,在辽军还未反应过来时便卷着不断跳动的火舌向着他们奔驰而来。 这地上一定是埋了硝石火药,否则那火怎么会来得这么快,但辽军进来时竟无一人注意到。 想想也是,今日风沙如此之大,就是有多少痕迹也早被吹得灰飞烟灭了,他们怎么可能注意到? 萧里弥大声发令,让全军向着前面猛冲,他就不信陈文茵在整个城里都布下了火药。 前面忽然出现一片人影,萧里弥还来不及看清他们都是什么人,身边就有不少部下落下马来。 这一下他不看也知道了,来者自然就是弓弩手。这里城中风比外面小的多,如果用劲弩在矮房之间射箭,那羽箭的飞行轨迹便不会受到太大影响。 陈文茵果然不会让自己这么轻松冲过去。萧里弥咂了声舌,但既然弩手在那边冲着己方阵营射击,就代表弩手的位置火焰一定烧不到。 萧里弥大声吆喝起来,告诉全军只要冲过前面的防卫线他们就安全了。 听到此话的辽军都受到了激励,一个个大声叫嚷着催马上前。 那边火焰蔓延极快,不多时就将辽军后队吞了进来。 有一部分骑兵能耐好,催动快马从火焰里逃了出来,可剩下的人就没这么好运了,他们在火中高声惨叫,那火焰中人影闪动,不多时便都扑倒了下去,连一抹身影都被大火吞没。 萧里弥快马冲过弩手的前阵,他高提缰绳,座下骏马扬起双蹄一跃而起,跳过了弩手们的头顶。 过了这条线就安全了。这么想着的萧里弥立刻回头,挥舞手中长刀砍杀弩手。 那些弩手不少人没有反应过来,不多时便被萧里弥砍倒了数人。其余的骑兵也学着萧里弥的样子先冲过弩手的防守阵线,随即回过头来砍杀弩手,给后面的部队减轻压力。 辽军人数毕竟占着优势,近战能力又远在弓弩之上,不多时便将这一队弩手杀了个七零八落。 看着还活着的弩手四下逃窜,已经安全了的辽军高举武器大声欢呼,剩下的辽军则陆续冲入安全地带。 “……萧元帅,情况不对!” 过了一瞬,忽然有人冲着萧里弥大声叫嚷起来。 萧里弥立刻转头向那人看去,见他慌张地指着前面,便赶紧又向前看去——那火焰依旧在蔓延,速度依然迅疾无比,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萧里弥立刻明白了,自己所在的位置原来依旧危险,他大声叫嚷让全军继续逃离,但终究有不少人因为反应不及时白白葬身了火海。 陈文茵居然宁可把自己的士兵置于死地,也要让萧里弥中这个陷阱。 萧里弥听说豫王府将领与士兵都是亲如兄弟的,没想到这个陈文茵居然如此不按常理出牌。 陈文茵在房顶上看着萧里弥纵马逃窜,早已笑得合不拢嘴,她将那喇叭放在嘴边喊道:“萧元帅小心点,咱们新城地方小,禁不起你的马队这么跑!” 她话音一落,突然从左右的矮房子里伸出无数长矛来。那长矛好像突然从房子墙壁里长出来的一般毫无预兆。 萧里弥骑术精湛,控制着马缰左闪右避,终于是逃过了一片长矛的连刺。可他身后的骑兵们就没这么好命了,自长矛刚伸出来便有一批人落马,剩下的人再被长矛的来回连刺带倒一批。 这些人虽然大部分都没什么事情,可后面的大火没放过他们。没了马匹助力,光靠着两条腿跑的他们哪是那火舌的对手? 萧里弥怒极大吼,纵马更快,直冲过了半个新城这才停了下来。那火焰一直烧到他的身后——为了埋伏他,陈文茵整整烧了半座城池。 萧里弥大致一看,刚刚那一场大火便让他损失近半,如今留下的骑兵只怕不到三万人,如此一来便没有了针对陈文茵的人数优势。 第一百四十五章:困入火城作叠尸 这一次的局势逆转了过来,犹记得数天前,是陈文茵突袭辽军被围,这一回就换做她将萧里弥围起来打了。 要说这二人也是有趣,明明都知道这是对方的请君入瓮之计,却一个个都往里面钻。 这诚然是因为局势逼迫所致,但不得不说也有二人性格使然的原因。 从某种程度来说,这两个人还是十分相似的——都有着快速的反应、精明的头脑,同时也都爱冒险,甚至是去赌命。 上一次二人都赌对了,那么作为防守方的萧里弥便有了更大的优势;这一次同样是二人都赌对了,只是这一回攻守互换,变成了陈文茵占优势。 萧里弥这时候没法和外面的大部队取得联络,他只能带着部队四处逃避,借机找寻逃生之法。 可城里各处大门紧闭,半座城又陷入火海之中,他有什么办法能突出重围呢? 还有一点让他无法理解的,便是原本有三万人的城池中此时竟然见不到多少士兵。 陈文茵到底将大军都藏在了哪里?他还没来得及深入思考这个问题,陈文茵已经给出了答案。 “萧元帅啊,你这样在城里跑来跑去可不好啊,让马歇一歇如何?” 随着陈文茵这悠哉的话音落下,附近的土房子里忽然飞出不少兵器,什么长矛、钩镰枪之类的一应俱全,显然就是冲着他的马而来。 陈文茵将大军都分散藏在了各个土房子中,将之作为堡垒夹击着萧里弥的部队。 骑兵在巷战中毫无优势可言,又被对方依托地利不断夹击,只能让队伍人数白白减少,全无一点反抗之力。 “往西走!去开阔地!” 萧里弥大声呼喝,身后的骑兵纵马狂奔,一个个都想立刻甩开阴魂不散的长矛和钩镰枪。 最后终于是保住了大部分人,他组织好剩下的人马收拢在西边城墙根下,让部队弃马步行,背墙而立,做好防守的准备。 陈文茵仍旧悠闲地看着萧里弥布置阵型,待他都布置完毕了,这才举起喇叭嚷道:“到底是久经战阵的猛将,这反应真快,替我省了不少事呢。” 萧里弥还没想明白她的话是什么意思,便听到一阵碎裂声传来。他身边几个亲兵被一片陶瓷瓦罐砸翻在地。 这里毕竟是偃月的城池,城墙上都是陈文茵的手下,萧里弥背墙布阵虽能加强防御,但当然也要小心来自头顶的袭击。 “举盾,护住头顶!” 萧里弥立刻发令,靠墙一侧的大军行动迅速,瞬间在头顶上方形成了一个盾阵。 随即便是一阵瓶瓶罐罐撞在盾牌上碎裂的“噼里啪啦”声不绝于耳,虽然那些瓶瓶罐罐从高处坠下来也有些重量,但这些持盾人也是训练良久的精兵,丝毫不将这点冲击力放在眼里,除了从瓶瓶罐罐里洒出的液体进入眼睛会让人痛苦不堪以外。 液体? “不好,是火油!” 身边人突然喊了起来,喊得萧里弥心下猛然一紧。 “啊——啊——”陈文茵悠然地喊了两声,清了清嗓子,“距离有点远了,萧元帅能听见我说话吗?如果能看看右边……啊不对,是我的右边,你的左边。” 萧里弥下意识转过头去,但见得远远城墙上几点光芒闪烁。 “那是……火箭!” 随着萧里弥一同转头的副将看出了端倪,大声叫了起来。萧里弥当然知道那是什么,大喝一声:“逃!” 他们刚刚跑出去,一波箭雨就落在他们原本在的位置上。火焰遇到火油立刻熊熊燃烧起来,看得一众辽军阵阵后怕。 那边箭雨未停,追着萧里弥他们不断射击,逼得一众辽国勇士像逃荒灾民般四下乱窜。但凡有中箭的,哪怕只是被擦到也要立刻化作一团火球,惨嚎几声、乱跑一阵便被烧成了焦炭。 看着这般景象,陈文茵却事不关己般拿着喇叭喊着:“萧元帅可要跑快点啊,小心被箭射中,那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你。” 自己当时只是大军埋伏陈文茵罢了,却没想今日陈文茵用这等手段对付自己。若论狠毒,她陈文茵是当仁不让。 萧里弥一边跑着一边怒骂:“最毒妇人心!”但他离陈文茵太远,说得什么陈文茵都听不见。 “元帅,这样下去咱们就都完了!” 萧里弥如何不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可他能有什么办法? 跑了一阵子,萧里弥也把城中地形摸了个大概,赶紧指着南边道:“往那边跑,跑到南边房子后面,这样他们就射不到了!” 风沙从北而来,所以从北墙射箭有风力相助。但如果在南方放箭,那箭八成要被风吹回来。 果然到了南边土房子后面,那边的弓箭便射不到自己了。不少士兵长出一口气,颓然坐倒在地,靠着土房子的墙壁休息。毕竟他们被这么追着打了一路,这时候早就身心俱疲了。 “别坐那!” 萧里弥话音刚落,“嗤嗤”数声响过,这些人都被土墙中伸出的长矛捅了个对穿,还没来得及叫上一声便归了黄泉。 这一下将其他人吓了一跳,本来还想坐下的人立刻站直身子,离那一排土房子远远的。 对方占了地利,自己再想打赢基本不可能了。萧里弥急速思考着战术,唯独没想如何逃出城去。 这时候他如果先考虑撤,那就真的没有逆转机会了。可即便他不去考虑撤退的问题,陈文茵就会给他机会逆袭吗? “冲进去!” 他想到的第一点是要破坏对方的地利优势,那么方法就是抢夺有利的地形。 这里什么地方最有利?当然就是房间里面! 众人听了呐喊一声,都开始向着那些土房子扑过去。可他们还没接近房子,一排排的长矛就从墙里刺了出来,将冲在最前面的人刺死了不少。 后面的人前仆后继,踏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往前冲,便又有一批人送了死。 可契丹人就是有这么一股子莽劲,看着同伴纷纷赴死反而更激发了他们奋勇上前的血性。 第一百四十六章:千军散去余猥衰 陈文茵看着这些人拼死冲杀,不禁啧啧称奇,拿起喇叭喊道:“萧元帅用兵如神啊,居然让自己的大军都往佛祖那跑。” 她知道辽国信佛,所以特意说这话来激萧里弥。萧里弥这时候充耳不闻,他知道此时不能乱了心性,于是一心只扑在眼前的战阵上。 随着辽军人数越死越多,那尸体堆叠起来竟有不少挡住土墙上枪矛伸出来的孔洞,极大限制了枪矛的动作。 萧里弥知道这是好机会,赶紧派人往里面猛冲。这时道路两侧又冲出两队弩手,将两头道路一堵,向着这边就开始放箭。 萧里弥不敢让人去冲杀,一来他们已经弃了马,机动性下降了不少,二来路上有什么埋伏也未可知。他叫人在左右立盾,剩下人疯狂进攻那些土房子,只要能让大部分部队都分散进入土房子中,那他们就算有了足以固守的堡垒。 偃月这边用的都是劲弩硬箭,辽军的骑兵盾时不时便有挡不下来的情况。但每当有人被利箭透盾射死时便有人继续补上,为着进攻的兄弟争取哪怕一点点时间。 终于在付出了大量牺牲后,辽军大队冲到了房间门口。当先的人一把拉开房门,里面忽然伸出两柄钩镰枪来,将那人一勾便拉近了房子里,里面立时便没了声息。 房门狭窄,不过能让两人侧身进入,只要有个好手在门口守住,那外面站多少人都没有用。 萧里弥喝道:“手里有枪的上,扎进去!” 众兵将听了都架起长枪向门内猛冲,果然不多时便有人冲进了房间。 当先进入的基本都被房间里的人乱刀砍死了,可他们却为后面的兄弟争取来了冲进门中的时间。辽军一股脑涌进房间,便和里面的人厮杀起来。 萧里弥看着不断有人进入房间,心里也渐渐安心下来。但就在此时,每个房间里都开始传出惨叫声。 “怎么回事!”萧里弥赶紧大声喝问,可房间门太小,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谁也没来得及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终于一个人跌跌撞撞挤出了房间,他大喊着:“火!里面有火!” 他们已经被陈文茵的火攻追杀了一路,不少兄弟都被葬身火海,如今连尸体都找不到了,这时候再见到火,他们便像见到了鬼怪一般恐惧。 萧里弥还没来得及询问详情,那一排土房子已经发出了耀眼的光芒,再过一瞬,凶猛的火焰似腾龙涌动般跃出门窗来,那排房子瞬间变成了一片熔炉。 萧里弥看着眼前的火光,惊得说不出话来。他没想到陈文茵居然为了杀灭辽军,会将自己的手下也一起烧死在房间里。 陈文茵说要烧死他,就真的每一计都不离“火攻”二字。 看着陆续逃出来的不多的部队,萧里弥心里怒不可遏。他狠狠盯住仍在远方屋顶上观战的陈文茵。 那边陈文茵一派看戏的样子,就连放声大笑都要举起喇叭来笑,让辽军上下听个清楚才好。 萧里弥这时不再想其他的,只管带人向着陈文茵的所在地冲了过去,至少他要杀了陈文茵才甘心。 见到萧里弥率人冲了过来,陈文茵反而在房顶上坐了下来。她盘腿支颐,笑着嚷道:“怎么?这么几日不见,萧元帅这么想我吗?” 萧里弥咬着牙不说话,反正陈文茵也听不见他说什么,他不如多留着点力气用来摘对方的人头。 这一路上倒也有些弓弩长矛埋伏,但萧里弥全然不计损失,只管带人向着前冲。没想到的是这样的猛冲反而让损失更小了一些。 来到陈文茵在的房子下面时,那间大房子里忽然冲出了不少人。这些全副武装的精兵和萧里弥的手下立刻打成了一片。 辽军冲杀勇猛,誓要为萧里弥打出一条通向房顶的道路来不可。 这边偃月将士杀得也猛,而且比起已然阵型散乱的辽军,偃月这边以逸待劳,比辽军更加凶狠。 未过多时,辽军便被压制住了,附近兵将开始七嘴八舌对萧里弥喊起话来。 “萧元帅,你冲进去吧!”“萧元帅,不用管我们!”“上啊,杀了那臭娘们,给兄弟们报仇!” 看着兄弟们都视死如归的表情,萧里弥大喝一声:“好!你们等着!”他话音一落,提着长刀猛跑过去,在前面人的背上一踏,借力向着房顶跃了上去。 他离那房顶距离终究远了一些,落下时眼看就要掉在敌阵之中,赶紧伸手一勾,左手高举勾住房檐,身子一卷跳到了房顶上。 那边陈文茵也缓缓站了起来,将手中的大喇叭向着旁边一扔,笑道:“萧元帅好身手啊。” 萧里弥挥起长刀,指向陈文茵喝道:“我今日必要将你斩在此地!” 陈文茵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翻了翻白眼道:“萧元帅不如先担心兄弟好了。” 萧里弥听了微微一愣,随即转头看向身后,正在他转头时,一道火光冲天而起。 房间四周升起了四道火墙,将这房子结结实实围了起来。 萧里弥吸一口冷气,赶紧跑过去,越过火墙看见自己的部队正站在这火墙外面不知所措。 还好他们没被卷进来。 正当萧里弥这么想着的时候,忽然四下喊杀声此起彼伏,眼见得无数人不知从何处涌了出来。 带领那些人的便是偃月名将曹宇宁,他带着大军将辽军团团围住,前面三排强弩手,后面一排长矛手,还有大刀长枪在旁掠阵。 这一下辽军插翅难逃,必要都死在这里了。 陈文茵叹一声道:“比起他们这么死得无可奈何,萧元帅就好多了,起码你能跟本公主公平地打一场。” 萧里弥恶狠狠看着陈文茵,握着长刀的手攥得更紧了。 陈文茵解下流星锤,在身边晃起圈来,那流星锤很快便烧成了一个火球。 “说起来,萧元帅身上也溅到火油了吧?小心别碰到我的流星锤哦。” 这哪里公平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四面楚歌围火崖 萧里弥早已怒上心头,大有将性命置之度外的意思。 陈文茵知道这样的人是最难对付的,当一个人连自己生死都不在乎的时候,除了他眼中的目的便再也没有什么能阻碍他的了。 这样的人通常能发挥出他原本数倍的力量,他们往往能在最危险的时刻反杀比自己更强的高手,更何况陈文茵和他之间差距并不大,这种时候更是危机四伏。 陈文茵挥舞着流星锤且打且退,那边萧里弥则一路猛进,这样反而更让陈文茵束手束脚。 虽说萧里弥这么不要命地扑过来,她只要一锤打过去,那流星锤上的火焰就能将萧里弥烧死,可她也怕萧里弥这个状态下向着自己扑过来。 现在的她和几日之前的不一样,可不想就这么白白陪萧里弥一起死了。 陈文茵一边后退一边笑道:“嘿,萧元帅有点急躁了啊,行军打仗这样可不行。” “怎么打仗不用你来教我!” 陈文茵听他回话不禁眼前一亮,既然还能跟自己对骂,那就说明他还有理智,这样就有可能不至于真的跟自己拼命。 萧里弥不知是不是看透了陈文茵的心思,最后干脆连流星锤也不闪躲了,直着就向陈文茵冲了过来。 陈文茵看他这反应赶紧向后跑去,这家伙是真的不想要命了? 不对,想想他现在的处境,就是想要命也没什么办法了吧。 哎呀呀,早知这样自己用什么流星锤啊,直接拿着双刀上去和他对砍不是更好一些? 陈文茵在心里自嘲了一下,手中流星锤却毫不停歇,向着萧里弥的左腿猛然打了过去。 这一下萧里弥不能不躲了,如果腿被打断了,他就是想和陈文茵同归于尽也做不到了。 眼见得萧里弥躲闪,陈文茵嘿嘿一笑:“我还真当你是不坏金身呢。”她说着将流星锤在手上一绕,使一招“图穷匕见”,那流星锤径直向着萧里弥胸口而去。 萧里弥身子一侧让过这招,右手抓住刀柄尾端,一把长刀指向陈文茵刺了过来。 陈文茵这时候完全可以将流星锤勾回来,那锤头打中萧里弥一定比萧里弥刺中自己更快,可如果萧里弥下了死心思,宁死不撤手,自己恐怕还是要跟他同归于尽。 陈文茵身子向下一落,左手趁机甩出一把飞刀来。 二人距离太近不说,萧里弥这时不管不顾,一心就要杀了陈文茵,对这枚飞刀丝毫不在意。 这飞刀正扎在他肩头,但这飞刀被他身上的皮甲所挡,只在他肩头留下点皮肉伤罢了。 萧里弥的行动几乎没有受阻,手中长刀仍然向着陈文茵突进。 陈文茵将流星锤的链子交到左手,脚下仆步闪过萧里弥的长刀,右手一招“托天掌”向上打起,正中萧里弥手腕,将他手里的长刀险些震飞了出去。 萧里弥顺着这股力道身子一扭,左手握拳向着陈文茵腰侧猛然打了过去。 陈文茵此时再也躲不过去了,只能顺着对方的攻击扭转身子,尽可能卸去对方的力道。她顺势转过身子,左腿后摆一招“神龙摆尾”正踢在萧里弥胸口,将他踢出两丈多远,险些从房顶掉入火墙里。 刚刚这一下好在陈文茵反应迅速,又多亏了萧里弥肩上有伤打不出太大力道来,否则陈文茵这肋骨起码也要断上两根才行。 萧里弥身子刚沾到房顶便一跃而去,将长刀挡在身前做出个守势来。 陈文茵却没有追击反而笑吟吟地看着萧里弥,右手指了指自己的腰侧,一脸柔媚道:“萧元帅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面对我这么温婉可人的女子,竟也下得了这么重的手。” 萧里弥“哼”一声道:“你温婉可人?这世上的女子,唯独你跟这四个字毫不沾边!” 听得萧里弥能这样还嘴了,陈文茵便知道他已经冷静下来了,仍旧满脸柔情地笑着道:“萧元帅真会说笑,这话说出来可不讨人喜欢,该打!” 别的女子若是如此调笑,大概就是用那柔弱的小粉拳捶别人两下胸口,可陈文茵这边却是将流星锤电光般打了过来。 萧里弥的确冷静了下来,看着陈文茵那带着火焰的流星锤袭来,赶紧向旁一滚闪过。 陈文茵右手向里画圈,那流星锤便追着萧里弥而来。 这时两人距离过远,陈文茵挥起流星锤来将萧里弥挡在外围,虽然一时打不中他,可也让萧里弥没有机会冲到前面来。 陈文茵一边舞着流星锤,看着萧里弥左闪右避,一边继续调笑道:“萧元帅这样跑来跑去,咱们可分不出个胜负来。” 萧里弥跑得满头大汗,却仍然不忘了回嘴道:“这土房子受不住火烧,到时咱们都要葬身火海。” 的确如他所说,这房子四周都被火焰包围,外面人进不来,里面人也出不去,等到房子被烧塌了,可不是二人都要死在火海之中?反正萧里弥也已经深陷重围了,想来也没有逃生的机会,可陈文茵若是死在这里不就亏大了? 但看看陈文茵这边,她似乎一点都不着急,仍旧悠哉地挥舞着流星锤,遛着萧里弥玩。 萧里弥深知长久下去自己不被大火烧死也要被陈文茵累死,便接连寻找冲进陈文茵身边的机会。 可陈文茵嘴上虽然不断调笑,手下却严谨稳重,丝毫不给萧里弥冲过来的空档。 她到底是天下第一高手的嫡传弟子,若是全神防守,任萧里弥多大的能耐也别想突破她的防御圈。 过不多时,忽然一阵“咯啦啦”的声音传了过来,二人却都没有向着声音传来的位置看过去。 即便不去看,他们也猜到发生了什么——那是房子一侧墙壁受不住高温倒塌的声音。 “萧元帅,你时间不多了哦,能不能快点结束呢?” 看着陈文茵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萧里弥嗤道:“这对你来说不也是一样?” 陈文茵晃了晃手中的流星锤:“是吗?这可不好说呢。” 第一百四十八章:金光送君出城池 萧里弥看着房屋一角已经开始塌落,便不再和陈文茵多说什么,挥刀便冲了过来。 虽然他想着陈文茵必要和自己一同死在这大火里,但被陈文茵坑害了这么多次,他非要亲手拿下陈文茵的人头不行。 陈文茵一边嚷着:“萧元帅别急啊,小心踩空了。”一边向着后面快速退去,手中流星锤连续打出,让萧里弥不得不四下躲闪。 世上高手练流星锤多是练两头都绑着流星的双流星,可陈文茵偏偏要练这单流星,不过是因为她觉得双流星用起来没有单流星赏心悦目罢了。 倘若她现在用的是双流星,在这样的地形下只需使一招“双龙抢珠”,立刻就能将萧里弥击落火堆里,哪还用得着纠缠这么久? 二人斗得越久,这房屋塌落的便越多。 未过多时,就连脚下踩着的房顶也开始成块碎裂掉落。陈文茵在布满空洞的房顶上跳跃转进,仗着流星锤的距离优势不断发动攻击。 那边萧里弥也在房顶上不断跳跃,可如今二人之间都是空洞,他想要拉近距离便更是难上加难了。 陈文茵这时又激起了玩闹心,将金火流星锤不断横摆去打萧里弥的双腿。萧里弥来回跳跃,终于跳不过去时横刀一拦,没想到这刀拦在锤链上,那冒着火的锤头绕过来在他小腿上狠狠打了一下。 萧里弥身上被泼到的火油不多,这一下没引得身上着火,却将他小腿打得一阵生疼。 陈文茵右手画弧荡回流星锤,待那锤头飞到半空,旋了两下随即劈头打了下来。萧里弥赶紧向旁跳去,可左腿落地时疼痛异常,一步没站稳身子,便向着旁边的空洞摔了下去。 他反应迅速,用长刀一横架在空洞上,身子一翻便又跳了上来。 陈文茵看了笑道:“萧元帅这下盘功夫不稳啊。” 萧里弥抖了抖腿,却抖不去腿上的痛楚。 他恶狠狠地看着陈文茵,将手中长刀横着一摆,刀刃藏在了身后。 陈文茵知道他是要疾冲过来拦腰横斩,这一下舍身一击是要跟自己同归于尽。 虽然陈文茵也不是没办法接下这一招,但事事无绝对,倘若在这样必胜的场面上丢了自己性命,那不是得不偿失了? 她忽然猛地将流星锤左右挥舞,那流星锤舞到快速时,就好似两个火圈在她身边左右护卫一般。 陈文茵嘿嘿一笑:“萧元帅,本公主可不陪你玩了。” 萧里弥眉头一皱,还没反应过来时,忽听得身边风声有变——好似有什么东西猛然砸了下来一般。 他立刻向着身旁一跃,随即“咔”的一声响起,正是从他刚刚的落脚处传来的。 他转头看去,见到竟然是一支竹梯子落了下来。 在他反应过来前,陈文茵已经飞身两步踏上那竹梯子,顺着梯子一路快跑,向着远方而去。 那梯子连接着南面的城墙。这显然是陈文茵早就做好的准备,刚刚挥舞流星锤便是让城墙上的人给她搬梯子的信号。 萧里弥反应极快,立刻也踏上了梯子,跟在陈文茵身后也向着那方向跑了过去。 毕竟是唯一的生路,虽然知道对面都是敌人,可他这时想活命也只能如此了。 陈文茵显然没想到他也跟了上来,回头一看吓了一跳,在将要踏上城墙时忽然飞身一跃,手里流星锤飞速出手,猛然打在了梯子的中间位置。 这竹梯子哪能禁住陈文茵流星锤的一击?立刻传来一声碎裂的响动,当即便分成了两半。 萧里弥此时求生心切,想也不想便用力向前一跃,飞身跳过断裂处,踩着正在下落的剩下半截梯子飞速狂奔。 要说他的轻功并不高明,可在这时候却显出惊人的能力。那梯子掉落的速度全然没法和他急奔的速度相比较,他以令人匪夷所思的速度一路冲到了梯子的尽头。 最终他用尽全力飞身一跃,左手用力向前伸长,在身子即将坠落时一把扣住了城墙边缘。 谁也没想到他竟然能突然爆发出如此惊人的力量,城头士兵赶紧倒提长枪向下捅去。 萧里弥大喝一声,手中长刀横向一划,将接近的几个士兵腿脚砍伤,其中三个人一时没站稳,立刻翻身落下了城墙。 萧里弥趁着这机会赶紧翻上城墙,但他随即便要面对更多的敌人。 他此时在生死之间,手中长刀急速挥舞,逼得一众士兵不敢近身。 忽然一个身影飞到面前,紧接着一道金光向着面门袭来。萧里弥赶紧横刀拦挡,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挑飞到了半空。 他一开始以为这金光是陈文茵的流星锤,直到自己受不住这力道被挑飞起来,才看清出手的人是手持紫金刀的陆承远。 陆承远乘胜追击,飞身跃起半空,直比萧里弥还高出半个身子。 他双手举着大刀狠狠劈下,萧里弥不得已横刀拦住。 这一下虽然他是拦住了,可整个人都被狠狠抛落地面。猛然传来的冲击将他疼得双眼直冒金星,一时间连身子都站不起来。 这时候陆承远也已经落地了,猛然抬脚一踢,正踢在萧里弥肋侧。 陆承远身高威猛,有的是力气,这一脚踢下去力道极大,直踢得萧里弥吐出一口血来。 顺着自己被踢飞翻滚的力道,萧里弥双脚一蹬站起身来,就在城墙边稳住了身子。 陆承远乘胜追击,挥刀向上撩斩。 萧里弥赶紧拦下陆承远这一击,可没想到此时小腿和侧肋都疼痛不已的自己早已稳不住身形,整个人都被陆承远撩飞了出去。 他本来就站在城墙边上,被这一撩整个人都飞出了城墙之外。 陆承远也不再追击,只看着他从城墙顶上如折翼飞鸟般颓然掉落下去。 萧里弥哪想到自己就这么被送下了城,那失重的感觉传上来时立刻吓得哇哇大叫。 可身子未坠到一半便立刻冷静下来,如果他不逼着自己冷静,那他此时便必死无疑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踏迎晨光转车辎 他举起手中长刀向着身边的城墙猛然一刺,那刀尖瞬间陷进城墙之中。 正当他以为自己得救了的时候,那刀刃“喀锵”一声断了开来,萧里弥整个人又坠了下去。 他以为这回他死定了,没想到他落在地上虽摔得手臂生疼,却并没伤到性命。 原来这里毕竟是一片沙漠,他落下时摔在沙堆里,只是将右臂摔断罢了。 他不敢在城下久留,赶紧去准备撤退的相关事宜了。 陈文茵等人在城头上,看不见下面的情况,又不敢贸然开城,生怕有敌军乘隙冲杀进来。 正在陈文茵想着该如何确定萧里弥的生死时,忽然听得有人报道:“东门敌军已退!” 陈文茵皱了下眉头:“此话当真?” 那人点点头:“千真万确。” 不多时,其他几个城门的守卫都来回报,说是各处敌军都已撤退。 陈文茵看向身旁的曹宇宁。 曹宇宁点了点头,看到他点头的陈文茵立刻下定了决心,下令打开南门,派踏白军出城寻找辽军踪迹。 具体来说,她是希望能找到萧里弥的踪迹。 过了一阵子,踏白军将领回报:“城外除敌军尸体,再没看见其他人踪迹。尸体中并没有萧里弥的身影。” 陈文茵问:“可看仔细了?” 那将领答道:“末将派人一一比对过,没有。” 陈文茵点点头,让他先下去了。 这也在她预料之中。既然辽军撤军了,那只有两种可能性,要不是看见了落下来摔死的萧里弥;要不是萧里弥没死,下令撤军。 不管怎么说,这一仗他们是赢了。 陈文茵回过头来,看着仍在城中熊熊燃烧的大火,叹一口气——她为了胜过萧里弥,几乎烧掉了一座城。 “好了,准备灭火吧。” 听到命令的下属赶紧行礼称“是”,都去安排人手灭火了。 大火乘着风沙险些将半边南城墙烧塌,好在后来风沙减退,大军行动又迅速,这才将大火都扑灭了下去。 看着一城的残垣断壁,陈文茵哀叹一声。 还好他们提前将辎重都转移了出去,只留下了这么一座空城。又在各个房屋下面都挖了地道,这才让大部分军队都能在地下躲过大火的侵袭。 等到都忙完了,风沙早已停了,天也渐渐亮了起来——已经到早上了。 陈文茵看见阳光撒入城中,可这城池早已没个样子了。整座城上上下下都是焦黑的断木和矮墙,大部分房屋都已经被烧成了废墟。 陈文茵叫来几名将领,吩咐道:“这里待不下去了,咱们撤到弹筝峡去。但是咱们不能把这里留给辽军,哪怕只是废墟也不行,临走叫大家把城墙都毁了。” 几人答应一声,便都下去准备了。 这座城,在之前由自己的母亲亲自监工建造,不到一月的时间便毁在了自己手里。 陈文茵撇了撇嘴,也说不出心中是个什么滋味。 她骑上马,带着曹宇宁、陆承远、吕懿武、温野清等人,向着南边的弹筝峡而去。 她不想看到这座城连最后的城墙都没法保住的样子。不管怎么说,这也是母亲的心血啊,自己已经一把火将它烧了,难道还要亲眼见证它最后的倔强也消失在大漠中吗? 她带的部队先行进入了弹筝峡。她让吕懿文注意外面的动向,如果有剩下的部队回来,就要尽快将他们接纳进来,让他们赶紧去休息。 毕竟打了整整一个晚上,铁打的人也该累了。 可唯独她还强撑着,她先行进入了弹筝峡的议事厅,全然没有去休息的意思。 众人都知道陈文茵的性格,谁也不敢去劝她,都等着她真撑不住了自行去休息。 陈文茵过来叫上了吕懿文,跟吕懿文道:“大致情况你弟弟都跟你说过了,我就不再重复了。辽军被我们打退,应该是往西而去,但我不确定具体位置,我猜多数是向西南方走的,你派人去看看,看看他们现在到底在哪。” 吕懿文答应一声,赶紧去做安排。 之前陈文茵怕辽军往关内冲,如今他们初逢大败,想来一时间也没有精力去冲击各处关口。 可事情就怕个万一,尤其她怕萧里弥没死,狗急跳墙就麻烦了,所以她让吕懿文多注意西南方,其实就是为了防卫关口。 交代的差不多了,她也感到一股倦意涌上心头,脑袋变得昏昏沉沉起来。 她起身叫人带自己去房间休息。到了房间只将靴子一脱,连铠甲都没卸下来便倒在了床上。 几日下来,她一点不得闲,今日她终于大败萧里弥,心里的石头放了下来,这几日的疲倦就都浮现出来了。 她还想再喝点水,可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意识了,头脑越发沉重,身子也挪不动了。 哪怕她一脸被烟火熏黑的面容还来不及擦一下,可她现在什么都不去想了,只管和周公相会,手谈论道去了。 这一次她没有睡太久,大概中午便醒了过来。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来到议事厅,询问辽军的踪迹。 那时几位将军都在议事厅讨论些什么,看到陈文茵忽然跑了过来,都不禁吓了一跳。 陈文茵也不管他们的目光,只着急地问:“辽军呢?情况如何?” 吕懿文张了张嘴,一时没说出来什么。吕懿武赶紧道:“回禀公主,辽军果然往西南遁逃。” 陈文茵眉头一皱:“果然要入关?” 温野清道:“不,估计不是。根据回来的线报说,辽军顺着西南边关一路疾行,走得很快,不像要对哪出手的意思。” 陈文茵手指点着下巴,思考着:“如果不是为了入关,他们往西南走干什么?” 曹宇宁笑道:“他们不会是想回家了吧?” 回家?那不可能,别说西辽已经灭国了,就是他们现在的粮草也不可能支撑他们回到西辽境地才对。 ……粮草……他们这一战减员不少,那是不是粮草上的压力反而变小了?是不是现在的粮草能支撑他们走更远的距离了? 第一百五十章:千军将出镇西夷 想到这里陈文茵忽然惊觉,她立刻跑到沙盘边,看着沙盘上西南一线的方位。 可这个沙盘太小了,陈文茵看了一阵子才明白,原来辽军已经冲出了沙盘的范围。 陈文茵急道:“有没有大点的地图?要西北全域的总览图!” 吕懿文想了一下:“有!”赶紧去旁边翻箱倒柜,过了一会翻出一张发黄的地图来。 他将地图展开,陈文茵赶紧上前仔细看着。 这地图是岳邦媛当年打下西夏后重新绘制的,大致版图和现在基本一致。 陈文茵手指划着西南一线,嘴里念念有词。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在算对方要从哪入关,但过了一会她忽然叫道:“不好!四叔,带些人跟我走,咱们去乾安城找娘!” 曹宇宁一愣,没想到陈文茵忽然反应这么大,至少他暂时还没发现问题出在哪了。 陈文茵不由分说便出了们,曹宇宁也赶紧点了一百轻骑跟随,二人就这么立刻离开了弹筝峡,一路向着乾安城而去。 陈文茵催得急,这一路人马没一个敢怠慢,都跟在她身后纵马急奔。陈文茵的马毕竟是举世无双的名马,那些轻骑发疯了般催马才勉强跟上。 这一次走得极快,没多久他们就来到乾安城下,跟城上通报了一声,众人便赶紧进了城。 到了府邸,陈文茵问了出来迎接的澄泓,知道岳邦媛是在书房,便也不等通报就和曹宇宁冲进了书房中。 岳邦媛正在写呈给朝廷的战报,被陈文茵忽然推门而入,手中的笔不禁一抖,一个收笔便写成了一个大黑点。 她不禁有些生气,敢在她面前这么没规矩的,她闭着眼睛也猜得到是谁。 岳邦媛将笔在桌子上一摔,怒道:“陈文茵!你是不是太没规矩了!” 陈文茵赶紧单膝跪地,行个军礼:“女儿莽撞,望娘恕罪!” 岳邦媛“哼”一声道:“你不在前线驻守,跑我这来干什么?” 陈文茵正色道:“娘收到新城的战报了吗?” 岳邦媛听到这里,点点头道:“收到了,这一战你打得不错。你不会就是来请功的吧?” 岳邦媛没有提到新城被烧毁的事,显然是不想给陈文茵太大压力。可陈文茵这时火烧眉毛,实在没空去管岳邦媛到底是怎么想的,立刻道:“如今辽军正在向西南方急速撤军。” 岳邦媛一愣:“西南?他们想打入关去吗?” “不,他们新败,一时应该没有能力入关才是。” “那是为什么?你怎么这么着急?” 陈文茵急道:“女儿猜测,他们的目标并不是偃月,而是番邦异族!” 岳邦媛听了也皱起眉头,问道:“什么意思,说清楚。” 陈文茵起身走过来道:“如今他们败得彻底,自然无力再与我偃月争锋。可女儿看了地图,如果他们一直走下去,接下来最有可能进入的是回鹘境内。” 说到这里,岳邦媛也想到了什么:“你是说他们……” 陈文茵赶紧点点头。 话到此处,曹宇宁还是没想明白,赶紧过来问道:“什么意思?” 岳邦媛摇摇头道:“四哥你很久没关注西北的情况了,不知道也是正常的。回鹘现在各地分裂情况严重,几个统领各自称汗,如果辽军过去……” 曹宇宁惊道:“他们很有可能拉来强援?” 陈文茵点点头:“那边不少称汗的家伙都有些野心,一旦被煽动,很可能会和偃月为敌。” 曹宇宁“哼”一声道:“他们敢!” 岳邦媛想了一下,这才问道:“对了,不是三哥已经去回鹘了吗?” 这消息让曹宇宁又是一愣,他这段时间一直没留意朝中的情况,所以这些事情他一概不清楚。 陈文茵道:“正是如此才更麻烦,三叔率人去回鹘替其中一个跟偃月称臣的大汗平定回鹘,这势必要引起其他部落的反应,如此一来他们反心更重,更容易被辽军煽动。” 曹宇宁道:“的确如此,现在三哥还不知道辽军的情况,到时候如果被辽军偷袭就危险了。” 看着陈文茵和曹宇宁分析得头头是道,岳邦媛叹一口气道:“所以呢?你们来找我是想干什么?” 陈文茵赶紧回答:“女儿想请娘同意,让女儿带人追击辽军。” 岳邦媛又坐回到椅子上,一脸无所谓道:“现在你是主帅,何必问我的意见?” 陈文茵道:“娘交给我的这西北一战的指挥权,如果要出兵远征,终究还要问过娘的意见才好。” 岳邦媛嗤笑一声:“你什么时候这么懂事了?去吧,我还能拦着你不成?” 陈文茵听了一喜:“好,那女儿这就去了。” 她说完行礼便向外走去,可还未走两步就被岳邦媛叫住了。他狐疑着回过头来:“娘还有什么吩咐?” 岳邦媛手扶着额头,一边思考着一边答道:“你别从关外去追了,如果辽军一心一意要跑,你一时半会也追不上,你从关内走,先去找你三叔,在辽军联合其他部落前先让他做好准备才是最重要的。” 陈文茵听了点点头,的确这样更合理一些,自己也没有什么反驳的余地,于是回答一声“知道了”,便转身出了门。 刚走出府邸,曹宇宁便笑道:“文茵好聪明啊,我都没想到他们会打回鹘的主意。” 陈文茵微微笑了一下,却只道:“快走吧。”便催马上前,不再理会曹宇宁。 陈文茵为何会一下子想到回鹘?那还不是因为有穆继宗这个让她在意的人?可她自然不会承认这一点。 待回到弹筝峡,陈文茵将远征回鹘的事跟几位将领都说了,吕氏兄弟和温野清这三个小将异常积极,都争着抢着要和陈文茵一同前往回鹘。 陈文茵笑道:“你们都走了,这弹筝峡谁来守?” 吕懿文一听这话立刻蔫了下去,毕竟驻守弹筝峡是他的职责所在。 曹宇宁知道这些小将都想建功立业,于是笑道:“要不我来守弹筝峡好了,毕竟我岁数大了,也不想乱跑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京兆府里登门楣 吕懿文和吕懿武知道曹宇宁是为了他们才担下了守卫弹筝峡的任务,便一同向他道谢。 陈文茵却有些不放心,犹豫道:“可是四叔如果不来,在战场上谁来拿主意?” 曹宇宁哈哈一笑:“咱们公主什么时候这么不自信了?再说了,就是我不在,七弟不是也在吗?若是论排兵布阵的能耐,七弟可在我曹宇宁之上啊。” 冀州十六骑哪个不是用兵的高手?这一点陈文茵没什么好说的。 曹宇宁一脸和蔼地摸了摸陈文茵的头,无奈一笑道:“可是你七叔有个问题,就是跟你一样,性子急得很。你在他身边,切记不能像现在一样急躁,把脾气压下来,这样才能在关键时刻劝住你七叔。” 果然四叔还是担心自己的。陈文茵无奈一笑,道:“七叔的性子四叔你不是不知道,哪是我能劝动的?” 曹宇宁“哼”一声道:“那你就拿你公主的身份压他,他还敢反了天不成?” 几人听了都不禁笑出声来。 等准备了一阵子,大军便要出发了。陈文茵换好衣装铠甲,换上一件绣着金翼凤凰的披风,将金锏挂在马鞍子上,又确定了马鞍绑的够紧,不至于被金锏坠下来,这才回过头来。 她不想太早回头,只要一回头,一看到曹宇宁,那就是要说分别的话了,可这时间终究要来。 她让陆承远拿来两碗酒,给了曹宇宁一碗,自己举起一碗:“四叔,今日先在此别过,来日再见时,定让你看见个不一样的高阳!” 曹宇宁也笑着举起酒碗:“你每次出现在我面前,都比以前厉害了不少。下次再见,恐怕就不仅仅是公主了,我该管你叫将军了。” 陈文茵大笑几声,举起酒碗一饮而尽,随后便将碗用力摔在地上。 两声碎裂响过,陈文茵抱拳拱手道:“四叔,茵儿走了!” 曹宇宁一脸笑意地回礼,可眼中也是难掩的不舍。看着陈文茵翻身上马,一副英姿飒爽的样子,就如同当年陈宁带着他们驰出冀州时,一样的年轻,一样的不可一世。 忽然曹宇宁叫道:“文茵,你此去要过京兆府,不如去拜访一下吕老爷子!” 陈文茵正要离开,立刻回头问道:“吕老爷子?” 曹宇宁点点头:“就是吕氏兄弟的父亲,他毕竟是平西府老人,就是你爹娘也对他礼敬有加,于情于理你都该看一眼去。” 陈文茵点点头,笑道:“知道了。”说着拱拱手,马鞭一扬,当先向门外跑去。 她留在这里,只能徒增二人离别的感伤,还不如早早离去。 大军接近了京兆府,陈文茵忽然问吕氏兄弟道:“令尊在城里吗?我想去拜访一下。” 一听说高阳公主要亲自去拜访自己家,吕懿文赶紧道:“怎能让公主如此屈尊,末将回城去叫家严来迎接公主!” 陈文茵摇摇头:“我是晚辈,这样不合规矩。” 吕懿武赶紧道:“公主驾到,家父不知底细未曾出门迎接,那也是不合规矩啊!” 陈文茵撇撇嘴道:“免了,我最讨厌这些繁文缛节。” 她倒是不喜欢这些尊卑之道,可对长幼之序却一点不乱。这一下他们吕氏兄弟不知如何是好,反倒是平日里不爱说话的陆承远忽然道:“听公主的。” 吕氏兄弟一听,也没法再多说什么了,赶紧道一声“是”,便在前面带起路来。 陈文茵将大军安排在城外,只带了温野清和陆承远,跟着吕氏兄弟一同向着城中而去。 走了一阵子,大概在南城的一条繁华街道上,陈文茵看到一处极大的府邸。 果然那里就是吕府,当年吕老爷子在外祖父手下任职,在这平西府的地界他应该是很受敬重的才对。更何况就连岳邦媛都要对他敬重三分,便可知道这不是一般的达官贵人可比的,有这等府邸也是自然的。 吕懿文走上前去,前面守门的家丁刚想拦住,打眼一看认出了是自家的少爷,赶紧点头哈腰道:“大少爷你终于回来了,老爷想你想得紧呢。” 吕懿武这时也走了上去,那人赶紧谄笑道:“二少爷也一起回来了,这可是好,老爷非得开心死不可。” 吕懿武觉得他这反应有些丢脸,叱道:“少说这些有的没的,爹在吗?” 那人赶紧弯着腰道:“在在在,老爷就在书房呢。” 吕懿文回头看了陈文茵一眼,他当然是想让人去通报一声,然后让他爹来门口迎接陈文茵的。 可在来的时候陈文茵就明确说了不必如此,他只能道:“家里来了贵客,你跟爹说一声去迎宾堂吧,书房地方太小了。” 那人打眼看了陈文茵、温野清和陆承远一眼,眼中似乎有些惊异,可能是不明白陈文茵一个女孩怎么穿着一身铠甲吧。 可他到底是大户人家的下人,知道不该问的问题不问的道理,赶紧点点头,一溜烟跑回府里去了。 吕懿文和吕懿武兄弟俩分站左右,将手一摆道:“公主、温小将军、陆少爷,请。” 三人在吕氏兄弟的带领下进了吕府,这府邸虽然大,但并没有多少亭台楼阁,建筑规划方方正正,倒是不难行走。 走过前面的步道,便看到前面一间坐北朝南的大房子出现在眼前,吕懿文道:“就是那里了,请公主在里面稍坐,我叫人去准备些茶点来。” 陈文茵点点头,跟着吕懿武一起走了进去。有时候太客气了也不好,自小在官场上长大的陈文茵知道自己身为公主,该如何把握“客气”的度。 不多时,茶点也上来了,吕懿文笑道:“家严平日里过得节俭,没有太好的茶叶,还请公主见谅。” 陈文茵尝了一口,这倒是上等的毛尖,吕懿文是不是太谦虚了? 其实吕懿文也不懂茶,他只是叫下人从吕老爷子私藏起来舍不得喝的茶叶里抓来了一把,可是把那个下人为难坏了。最终还是拗不过他,随意取了些茶来。 第一百五十二章:家国军事询宿耆 众人坐着喝了一会茶,便听到门外响起声音,听来大概是两个人,一个步伐听起来颇为稳健,那另一个声音听来就轻巧了不少。 轻巧的脚步声似乎是练过些轻功,可听起来有时深浅不一,好似学艺不精。 很快那两个脚步声的主人就出现在了门口。几人转头看去,见到进来的是一个中年人并着一个少年。 那中年人看起来不到五十的年纪,少年大概十四五岁的样子。 吕懿文赶紧介绍:“这位便是家严,那旁边是末将小弟。” 陈文茵听了赶紧起身,向着那中年人拱手道:“晚辈见过吕老爷子。” 说起来这吕老爷子看起来也没有多大岁数,怎么就叫做“老爷子”了? 那中年男人点头回礼,问道:“还未请教姑娘是哪位?” 吕懿文道:“这位是高阳公主殿下,身旁的是殿下的护卫陆承远陆公子和温太尉之子温野清。” 他一说完,吕老爷子脸色一变。原本他一脸的不苟言笑,这么一变瞪大了双眼,看着更是吓人。 陈文茵还没反应过来,吕老爷子已经跪倒在地,喊道:“草民吕钟宫,拜见高阳公主殿下!” 那少年也有样学样道:“草民吕懿勇,拜见高阳公主殿下!” 陈文茵赶紧将吕老爷子扶了起来,柔声道:“吕老爷子不必行这么大礼,赶紧坐吧。” 说着叫陆承远将吕懿勇也扶了起来。 那吕钟宫先道了谢,随即便冲吕懿文发起了脾气:“你怎么这么没规矩,怎么能让公主等我?也不知叫人先来知会一声,我也好去迎殿下啊!” 吕懿文笑道:“爹,不是孩儿不想,是公主担心你岁数大了,不让孩儿惊动了你。” 吕钟宫依旧不依不饶道:“殿下体恤咱们,咱们就能心安理得了?你还有没有点做臣下的样子?” 陈文茵赶紧过来圆场:“的确是我不让他惊扰吕老爷子的,吕老爷子就别怪他了。” 吕钟宫赶紧躬身道:“既然殿下说了,那我遵命便是。” 说着众人已经依次落座。陈文茵本想着吕钟宫是主人,该让吕钟宫坐主位才是,可吕钟宫坚持要陈文茵坐主位,不等陈文茵落座自己坚持不肯坐下。 陈文茵无奈,只能听了他的话,众人这才能开始聊天。 陈文茵问了吕钟宫身体如何,也问了这京兆府里的一些情况,吕钟宫一一答了出来。 随后吕钟宫笑问:“不知道殿下今日怎么有时间来寒舍小坐,草民未及准备,实在是招待不周了。” 陈文茵笑道:“无妨,我只是西征路上路过京兆府,想起娘亲提起过有位平西府的老功臣,便过来看看罢了。” 吕钟宫听了不禁笑得开心,只是他本来长得严肃,这么一笑看起来难免有些别扭。他笑道:“公主谬赞了,草民哪算得上什么功臣。” 他嘴里说着是陈文茵谬赞了,可看样子,他对这平西府“老功臣”的评价颇为自得。 陈文茵便顺着这话说下去:“不知道吕老爷子在外祖父麾下时都参加过什么战事?” 一说起这个,吕钟宫的话匣子一下就被打开了。他兴高采烈地细数起当年随着老豫王南征北战的故事,绘声绘色地近乎描绘了老豫王一生的征战历程。 陈文茵听完笑了起来:“真是厉害,这么说来,从平西府建立,吕老爷子就跟在外祖父身边了?” 吕钟宫点点头,叹道:“是啊,如公主所说,草民十二岁便在豫王殿下麾下当了个小头目,没想到这一晃就是四十多年了。” 陈文茵一愣,问道:“还没问吕老爷子多大年纪了?” 吕钟宫笑笑:“草民五十有六了。” 陈文茵听了点点头,尴尬一笑道:“我看吕老爷子龙精虎猛的,以为你才四十出头呢。” 吕钟宫捋着胡须道:“这是公主抬举了。”忽而他想到之前陈文茵说的话,问道:“公主说要西征,那敌军不是在北边吗?怎么西方又起了战事?” 陈文茵想了想,觉得这事告诉他也不是什么问题,便将这些日子来的战事大略说了一遍,也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吕钟宫点点头道:“我家这两个小东西,没给公主添什么麻烦吧?” 他说着还看了吕懿文和吕懿武一眼,眼里颇有些担忧的神色。想必是他担心这二人年轻,闹出什么事端来。 可陈文茵比吕懿文还小了快十岁啊,他怎么就不怕陈文茵闹出事端来? 陈文茵笑道:“两位公子厉害得很呢,大公子驻守弹筝峡,让辽贼难得寸进;二公子替我打头阵,可是重创了不少辽贼呢。” 吕钟宫点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他们能派上用场就好。” 随即他又问道:“有句话,草民不知道该不该问。” 陈文茵柔声道:“吕老爷子尽管问便是。” 吕钟宫问:“公主有多少兵马?” 陈文茵听到这问题着实傻了一下,她哪想到吕钟宫会直接问这个问题,这可是涉及军事机密的事情啊。 吕懿文也知道不妥,赶紧对吕钟宫道:“爹,你这问的什么问题?还不趁着公主震怒前谢罪!” 吕钟宫道:“你别插嘴,若是殿下要问罪,我这老骨头一人担了便是。” 陈文茵觉得有些奇怪,吕钟宫毕竟是在军营里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的,不可能这么点规矩都不懂,可他为什么还要坚持问这么敏感的问题呢? 陈文茵答道:“十万。”她说的虽然斩钉截铁,可实际是在试探吕钟宫。 吕钟宫听了,闭上眼睛笑着摇摇头:“不,公主信不过草民。” 陈文茵讪笑两声道:“如吕老爷子所说,我说谎了,其实不过五万人。” 吕钟宫仍旧闭着眼睛,捋着胡须道:“既然公主实在信不过草民,那草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公主还是快快启程吧,免得耽误了军国大事。” 不愧是外祖父手下的人马,果然有些水准,陈文茵叹息一声道:“好吧,我不瞒吕老爷子了,我手里只有两万人。” 第一百五十三章:座中意外纳雄师 吕钟宫这才点点头,睁开眼睛道:“这个数还可信。” 吕懿文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急着嚷道:“爹,你要干什么啊!怎么突然问这样的问题了!” 吕钟宫不理吕懿文,只是分析道:“辽军本有三十万,公主虽说击退了他们,那起码也还要留下二十万的人数。至于回鹘那边,草民不敢说自己知道,担想想二十万人总是能凑出来的。” 陈文茵点点头:“对,吕老爷子分析得不错。” 吕钟宫继续道:“雷将军手下十万人,他助战的不过回鹘一个部落,大不了也就是五六万的兵力,再加上公主的两万人,咱们偃月的兵力连对方一半都不到啊。” 陈文茵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吕钟宫说得没错,现在的局势对于偃月来说并不乐观,虽然她可以向皇帝请兵,可等大军来援都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 吕钟宫看着陈文茵渐渐紧锁的眉头,忽然笑了起来:“公主殿下,草民这有些礼物,可以送给殿下。” 陈文茵一听眼前一亮,立刻抬起头问道:“你说什么?” 吕钟宫长叹口气,道:“当年四府裁撤,草民便也解甲归田了。可后来豫王殿下……我是说令尊大人,曾找到草民,希望草民能组织些人来以备不时之需……毕竟这个地方,很容易变成战场嘛。” 陈文茵点了点头,她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可从长远战略来看,在这里留下一支部队的确是个明智的做法。 陈文茵试探着问道:“这可是在养私兵啊,吕老爷子不怕惹祸上身吗?” 吕钟宫哈哈一笑:“若是我在乎这条性命,那还跟着豫王南征北战做什么?草民这条命不值钱,但是北疆这片土地不能丢啊!” 陈文茵点点头,笑道:“说得好,那我就直接问了,吕老爷子能给我多少人?” 这段对话早将吕懿文和吕懿武兄弟吓了个半死,他爹居然在养私兵?这事要是传出去,那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但陈文茵这时候和吕钟宫正聊得起劲,陆承远全都听陈文茵的,这话听见了全当不知道就是了。 唯一值得警戒的恐怕是温野清,毕竟他是能直接对接朝廷的人。 可温野清这时却全然不在意一般,他似乎与陈文茵一般,反而对于能收到多少援助更在意。 吕钟宫伸出五根手指来:“这个数。” 五万人?爹居然在北疆养了五万人? “战力如何?” 听见陈文茵的问题,吕钟宫笑道:“都是按着平西府的标准训练的。” 陈文茵听了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如果这些人真能与平西府的战力划等号,那用这五万人在北疆自立为王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如今吕钟宫要将这五万人都放到陈文茵手里,这就足见吕钟宫的忠义之心。 “不过,草民有个条件。” 陈文茵刚这么想着,便听到吕钟宫这句话传进了耳朵里。 她脸色立刻拉了下来,如果吕钟宫是想以此换得什么荫庇,那陈文茵宁可不要这五万人,她可不想让自己的战绩蒙上这等阴影。 吕钟宫看着陈文茵越发难看的脸色,不禁笑起来:“公主多虑了,草民只是想请公主将草民的儿子们也带上,一同去西边杀贼。” 陈文茵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皱着眉头问道:“仅仅如此吗?” 吕钟宫点点头:“我吕家的儿郎,一定是要为国尽忠的。可惜我老了,即使上了战场也是拖大家的后腿,但我有儿子啊,我要让我的儿子们代替我上战场,代替我上阵杀敌、为国尽忠!” 听到此处,之前一直侍立在旁的吕懿勇忽然笑道:“爹,我也能上战场了吗?” 吕钟宫笑着摇摇头:“这你问我没用,你问问公主看看?” 吕懿勇立刻跪倒在陈文茵面前:“公主殿下,请你成全我爹,也成全我吧,我想上战场!” 陈文茵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他还没有自己大,为什么会显得这么开心? 其实她也曾为了要上战场而兴奋开心,可那时她并不知道在战场上,她需要见证多少生死。 “上战场,是会死人的……” 吕懿勇笑道:“我不怕,人生来固有一死,能为国捐躯,我死得其所。” 陈文茵弯下身子,看着吕懿勇的眼睛,问道:“你们兄弟三个都上了战场,如果你们都死了,你爹怎么办?” 吕懿勇听了一愣,回头看向吕钟宫。 吕钟宫呵呵笑道:“草民不止这三个儿子,草民要叫自己的儿子都跟着殿下去,都去报国才好。若是真的不幸他们都死在了阵中,那就是天要绝我吕家,没事,至少那样,我吕钟宫也有脸去见豫王殿下了。” 陈文茵踌躇了一下:“孩子毕竟还小,让他留下来,有他哥哥去不是一样的?” 吕钟宫正色道:“国家危亡之际,他们身为吕家儿郎,为国而死就是他们的责任,难道辽贼还能等他们长大了再来打吗?” 吕懿勇也正色道:“公主殿下,我们兄弟九人自小熟读兵书,锻炼身手,尤其在这西北大漠上作战的能力,恐怕整个偃月都没多少人是我们兄弟九人的敌手。这一次正是用到我们的机会,还请公主给我们这个机会!” 陈文茵听了眉头一皱:“你还有六个哥哥?” 吕懿勇笑道:“没错,他们都很厉害的,一定能帮上公主的忙。” 陈文茵抬眼看向吕钟宫,见吕钟宫好似在闭目养神一般。她知道吕钟宫是铁了心要让九个孩子都上战场,平西府出来的老人,有时那爱国的心思就像是着魔了一般,便是五雷轰顶也动摇不了。 如果自己坚持不同意带走这九个孩子,是不是他真的就不将五万人的军队送给自己了?虽然有了这五万人,也不至于扭转敌众我寡的局势,可有了这些人,自己便多了更多选择,便多了更多的可能。 对于她来说,这五万人的队伍太诱人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八仙宫中解卦辞 午后的道观人来人往,香客信徒络绎不绝。 这里是京兆府内最大的道观——八仙宫。 陈文茵在的真武门也是道教门派,所以她对道家还是有很强归属感的。 随着吕钟宫一同进了观内,陈文茵也跟着四方行礼,拜祭神像。 若是这里的道士知道来此祭拜的是高阳公主陈文茵,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动静来。 吕钟宫这回叫齐了他的儿子们,他走在最前面,后面的九个儿子排成一列,险些把路都给堵了。 吕钟宫也不管别的地方,只管进了吕祖殿里。这里供的是吕洞宾,既然他们是要上战场,自然想得个剑仙的庇护了。 吕钟宫在最先的蒲团处跪下,九个儿子也跟在后面依次跪好,跟着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陈文茵在一旁双手结了“太极阴阳印”,举至齐眉,拜了三拜,祈求保佑一战得胜。 吕钟宫带着孩子们拜完神像,来到旁边,在签台上摇出枚签来,又去找一旁坐着的中年道士解签。 那道士正自闭目养神,被吕钟宫叫了一声,这才抬头看了一眼卦签,问道:“老先生要算什么?” 吕钟宫指着身后几个孩子道:“我这九个儿子要上战场了,我想问个平安。” 那道士叹一声道:“这卦象上离下坤,是个晋卦。” 吕钟宫点点头:“是,请仙长解卦。” 那道士摇摇头道:“不好。” 吕钟宫一听不好,立刻急道:“怎么不好了?还请仙长明示。” 那道士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他刚刚似乎不是在闭目养神,而是真的睡着了。他扭了扭脖子,这才道:“离为火,坤为地。老先生问的是战事,那便是烈火燃于地上,其势惨烈。老先生将九个儿子都扔在这惨烈的火中,那还能有个好?” 众人听了都看看彼此,眼中都有着掩不住的惊讶神色。 吕钟宫沉默了一下,随即沉声问道:“此去如何,还请仙长详解。” 他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锭元宝来放在了桌子上。那道士见到元宝眉毛一挑,顺手将元宝塞进袖子里,另一只手捏着算卦,口中念念有词。 陈文茵看他这样子,觉得他十之八九是个骗钱的假把式,恐怕论奇门术数还比不上自己师父来得靠谱吧。 可吕钟宫似乎很信得过他的样子,可能是因为八仙宫太出名了,这里的道士在京兆府名声响亮的原因。 那道士算了一阵子,叹一声道:“此去刀兵箭雨,大火燎原,各位公子难免见血光之灾。” 吕钟宫认真听着,双目炯炯地盯着那道士看。 那道士撇了下嘴:“罢了,既然收了老先生香火钱,我就替老先生说个明白吧。此卦不算凶兆,此战初时惨烈,但‘失得勿恤,往有庆也’,初时虽烈,其后必胜,当是吉兆。” 听到这里,吕钟宫和陈文茵都笑了起来。可那道士看了他们一眼,却叹口气道:“大势如此,奈何小局有失。此战虽胜,但放到几位公子身上就没那么好了。” 陈文茵受不了他这玄之又玄的话绕来绕去,便道:“是生是死,道长给个明白话可好?” 那道士却叹道:“天机不可泄露啊……罢了,我送你们两句谶语,多了你们也不要问了,可好?” 吕钟宫点点头道:“仙长请讲。” 那道士闭着眼睛,摇头晃脑道:“残阳照、地如血,九子去、八子回。” 众人听了这话,都愣在了那里。“残阳照、地如血,九子去、八子回”这十二个字就好似烙在了众人心头,一时间挥不去、抹不掉。 那道士看着几人轻笑了一下:“你们想想吧,老道我去重新找个地方会周公了。”他说着打了个哈欠,起身便走了出去。 吕钟宫刚想叫他,忽然一个小道士快步跑了过来,一屁股坐在之前中年道士坐的位置上,喘了两口气,看着吕钟宫笑道:“吕老员外大驾光临,鄙观蓬荜生辉,吕老员外是要解卦吗?” 听了他这话,所有人都觉得纳闷,陈文茵问道:“你是在这解卦的道士?” 那小道士点点头,笑道:“是,刚刚小道内急,去了趟茅房,让各位久等了。” 吕钟宫皱着眉头问道:“那刚刚的仙长是谁?” 小道士挠挠头道:“刚刚?鄙观百十来号人,不知道吕老员外说得哪一位?” 吕钟宫道:“就是刚刚给我们解卦的那位。” 小道士头摇得拨浪鼓一般:“今日这里只有小道一人值守,不该有旁人为吕老员外解卦才是啊。” 那……难道刚刚见到鬼了? 那小道士想了半天,这才犹豫道:“今日倒是有几位云游的仙长过来,难道是他们有人顺便帮老员外解了?不对啊,毕竟是得道之人,不该这么没规矩啊。” 几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可又不知该怎么说才好。这时温野清提议道:“既然刚刚那位不是值守的仙长,这卦让他看未必就准,不如让这位小道长看一眼吧。” 陈文茵点点头道:“没错,刚刚那人看着就像是个骗钱的神棍,还是让小道长看一眼合适。” 吕钟宫点点头,将手中的竹签送了上去。 那小道士看了一眼,问道:“老员外要问什么?” 吕钟宫将之前的话又说一遍,那小道士笑道:“上离下坤,此为晋卦,‘象曰,明出地上,晋。君子以自昭明德’,此去讨伐不义,此为吉兆。又‘晋如摧如,贞吉。罔孚裕,无咎’,是说只要不夺财物便无灾祸,几位公子此去必能旗开得胜。” 吕钟宫听了笑着点点头,陈文茵也长出口气。这一下将刚才那沉闷的气氛都一扫而光,大家脸上明显轻松了一些。 吕钟宫给了那小道士两锭银子,道了谢,与众人一同出了门去。 陈文茵看着吕钟宫脸上虽然笑着,可眼中仍有些难以释怀的神色,便知道他仍在想着那中年道士的话。 “残阳照、地如血,九子去、八子回。” 第一百五十五章:一碗烈酒解嫌疑 当天晚上,吕钟宫张罗了好大一桌酒宴,说是要为几个孩儿和高阳公主送行,预祝他们旗开得胜。 酒过三巡,众人都有了些醉意,平日里不喝酒的陆承远第一个倒了下去。 众人见陆承远趴倒,都笑话起他来,明明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怎么说躺下就躺下了? 吕钟宫道:“人各有量,小哥酒量浅,就让他回去歇着吧。” 说着叫来人,让他们将陆承远扶到客房去。 可别看陆承远这时候双眼迷离,站都站不稳,那几个人过来一碰他,却都被他摔了出去。 温野清见势大笑,起哄道:“陆公子平日看着不苟言笑,没想到还是个会发酒疯的人!” 陆承远左右看看,也不知道他还认不认得这桌子上都是什么人。众人都饶有兴味地看着陆承远,想知道他接下来还能出什么丑。 他忽然猛一拍桌子,拍得桌子上的杯子碗筷都跳了一下。他指着刚刚被他摔出去的几人喝道:“你们谁想靠近公主,先问问陆某人的刀!” 他说着右手向身后够去,却没抓到刀柄,不禁迷迷糊糊道:“哎,我的刀呢?” 说着身子向后一扭,想看看身后。但他毕竟喝多了,这么一扭整个人转了一圈,一头栽倒在地上。 众人看了又是一阵大笑,都不断调侃着陆承远。 陆承远几次想爬起来,可爬起来站不住几步便又摔倒在地,又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吕钟宫笑道:“这陆小哥便是喝醉了也没忘了公主的安危,所谓酒后吐真言,殿下能得如此忠心的护卫,当真是有福之人。” 陈文茵笑了一下:“忠心是忠心,就是人无趣了点。” 吕钟宫道:“这人哪有尽善尽美的,再者说如公主这等聪明伶俐,世间人在殿下眼里十之八九恐怕都是无趣的。” 陈文茵笑道:“吕老爷子过奖了。”她说着叫来温野清:“你去送趟任重吧,省的他在发起疯来别人治不住。” 温野清道一声“是”,便搀起陆承远来将他往客房带。陆承远虽然手舞足蹈地乱闹腾,但温野清毕竟也是武家出身,对付个喝得烂醉的陆承远还是绰绰有余的。 眼见得二人走出了视线,吕钟宫问道:“殿下是特意支开温小将军的?” 陈文茵点了点头,这才回过头来看着吕钟宫,问道:“吕老爷子是不是还想着白日里那神棍道士说的谶语?” 吕钟宫愣了一下,随即无奈叹一口气:“是啊,这话就算知道他是胡说,可如何就能不在乎了?” 如果他真说中了怎么办?吕钟宫这个心思陈文茵也明白。 于是陈文茵道:“他说此去,‘九子去,八子回’,岂不是说有一个人要死在战场上?既然如此,不如让几位公子都留在家里好了。” 吕钟宫听了双眼一瞪,大声道:“这怎么行!说了要去的,就一定要去!便是他们不死,难道别人家的孩子就不会死了吗?” 陈文茵劝道:“可他们毕竟是……” 吕钟宫没让陈文茵继续说下去,他借着酒劲抬手打断了陈文茵的话,嚷道:“我跟了豫王那么多年,难道就学了个贪生怕死?我吕家的孩子不比其他士兵的命金贵在哪,反而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死在他人之前,这才是我吕家儿郎该干的事情!” 陈文茵眉头一挑:“吕老爷子当真如此固执?” 吕钟公道:“便是如此!” 他说着转过头去,对他那一桌孩儿道:“你们说说看,那老道士说你们‘九子去、八子回’,你们敢不敢去?” 吕懿文当先嚷道:“敢!” 吕懿武这时也叫嚷道:“有什么不敢!” 其他几个儿子也跟着叫嚷起来,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陈文茵笑道:“你们就真的不担心有兄弟死在他乡吗?” 一个比吕懿武年纪稍小的人起身道:“我们兄弟若是贪生怕死,也就不求公主殿下带着上战场了。爹爹在京兆府也算有点面子,我们就干脆在这当个纨绔算了。” 这是吕钟公的三儿子,名叫吕懿仁,在兄弟几个中长得尤其高大。 陈文茵点点头道:“这倒是有些偃月男儿的志气,好,起码没给你们吕家丢人。” 这时另一个人也站了起来,陈文茵认出了是四子吕懿秋。吕懿秋挠了挠头,讪笑道:“我没三哥那么大志气,但是我还是希望和兄弟们一同上战场,一起杀敌立功去。” 陈文茵道:“可那老道士说你们兄弟有一人会死在战场上。” 吕懿秋叹一声道:“我当然希望兄弟们都能回来,但若真是天命难违,有兄弟要捐躯在异国他乡,那我们兄弟拼了性命也要把他抢回来,让他魂归故里、落叶归根。” 吕懿仁笑道:“对、对,四弟说得对,倘真有兄弟为国捐躯了,咱们兄弟定然不能扔下他不管。” 吕懿武看着兄弟们情绪高涨,当即端起一碗酒来,喊道:“咱们兄弟共同进退,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让那满嘴胡言的老道士喝他的西北风去!” 几人听了都是一阵大笑,随即也举起酒碗来。 唯独一个身材瘦小的站起来慢了些,举酒也比其他兄弟晚了一步。 吕懿武看着他笑道:“怎么,老八,不愿意跟哥哥们同生共死了?” 那排行第八的瘦小少年腼腆一笑:“二哥说笑了,我是想着咱们兄弟里,论武艺兵法,就我吕懿冬最差,这死的一人,怎么想都是弟弟我了,只求各位哥哥能把弟弟带回来,让弟弟葬回祖坟才是。” 吕懿武狠狠一笑,大声道:“老八你少来,你不准死,咱们兄弟谁都不准死!” 他说着一仰头将碗中酒喝个精光,随即挥手将碗摔在地上。他此时一扫平日的稚气,看来豪气干云。他是二哥,这一次无论如何他也要保住这一众弟弟们。 几人见他干了碗中酒,也各自将酒喝干,一时间瓷碗落地之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气吞山河的曲调。 第一百五十六章:回归旧镇自解颐 第二日一早,陈文茵就带着众人离开了吕府。 一群人雄赳赳、气昂昂地跨马而行…… 除了陆承远。 他因为宿醉还没法起身,只能让温野清搀着行走。可他没法上马,这就是个大问题了。 折腾了半天,温野清只能雇来一辆马车,让陆承远睡在马车里,自己骑着马与之并辔而行。 “哎……你好歹也是练武之人,大大小小也算得是个高手,怎么这么点酒就倒了?” 温野清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陆承远聊着天,可马车里的陆承远却一句话也没回答他。 他伸头向着马车里看了看,但是马车四面都盖着帷幔,根本看不见里面是什么情况。 “喂,不是又睡着了吧?明明刚醒过来没多久嘛。” 温野清说着还敲了敲马车的窗框,可里面依旧没有声音。 “陆公子?你别吓唬我啊,你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怎么跟公主交代啊!” 温野清越说越着急,好似真怕陆承远死在了马车里一般。眼见得还是没有动静,温野清甚至想一步跨上马车去看看了。 正在这时,陆承远的声音从马车里传了出来:“不想说话,烦。” “哦。”温野清这才放下心来,“对啊,你本来就不爱说话,这时候不舒服肯定更不想说了,我倒是给忘了。” “你也闭嘴。” 听见陆承远这么一句,温野清愣了一下。他陆承远不爽拿我出什么气?可温野清又有什么办法?谁让陆承远这时候不舒服呢,那他陆承远就是大爷,自己可得伺候好了。 温野清长叹一声,身子往前拱了拱,好似想要离那马车远点,可他又不敢真的纵马离开。 前面陈文茵他们可没在意后面的情况。 陈文茵和吕家的九兄弟一路上有说有笑,聊得不亦乐乎。这九兄弟长年长在西北荒漠,学的兵法都是偏重于适合在这种地形上运用的,因而他们还未到战场,这时候已经拟定了好几个战略。 毕竟还没见到敌人,不知道具体情况如何,可陈文茵觉得这些想法每一个都不错,不愧是针对此地教授出来的人才。 过了许久,陆承远这才好了些。虽然仍觉得头昏脑涨,好歹是可以上马了。 温野清让马车回去,仍旧和陆承远并辔而行,以免他有什么意外。 直到当天下午,陆承远这才完全恢复过来。却没想到他甫一恢复,立刻扬鞭纵马,向着陈文茵所在的方向疾驰过去。 他跑得太快,温野清还没反应过来。眼见得之前的病秧子这时将自己远远甩开了,温野清也扬起马鞭,催着胯下快马追了上去,一边追还一边喊着:“你个没良心的家伙,忘了谁陪你这么久了?” 这一路走了近半个月的时间。在地图上看起来,京兆府似乎距离回鹘算不上多远,可这一条狭窄的走廊真走起来,竟然看不到头一般。 若非陈文茵之前来过回鹘,这一路上恐怕早就受不住了,一片片沙漠看着全无二致,有时走上一两天都还是一样的景致,不禁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道路。 不过好歹是过来了。这一天午时刚过,陈文茵正在前面带着大军行进时,忽然见到天上的白王盘旋两圈,长啸一声,便落回了她的臂甲上。 “白王认得这地方,咱们应该已经到了回鹘境内。” 这一次吕懿文可不敢再问她准不准了,赶紧道一声“是”,让后面的大军都做好接近目的地的准备。 再走不远,陈文茵已经远远看见前面似乎是个城镇。 她眯着眼睛仔细看着,可距离毕竟太远,沙漠中的城镇又都不差多,她也不确定那里是不是她曾去过的地方。 又过一阵子,她终于看清了端倪。那里何止是她去过的地方,那不就是她和阿米尔初次见面的地方? 她展颜一笑,立刻催马冲了过去。 谁能想到主将一句话不说突然就跑了?后面的一众将领被陈文茵这么一晃都愣住了。温野清立刻反应过来,大喝一声:“追!” 大军立刻行动,都追着陈文茵的身影而去。不少不知道前面情况的士兵都已经准备好了兵器,以为跑不出多远就要和敌人拼命了呢。 这里哪有敌人?有的不过是个不大的城镇,还有镇子里淳朴的回民。 陈文茵一马当先冲进了城镇里。 忽然见到有人快马冲进来,不少镇民都吓了一跳,女人和孩子赶紧躲了起来,成年男子们立刻拿着随手能碰到的铁器木棍围了上来。 初时他们还气汹汹的样子,待走近了看到来人是个女子,不禁都愣了一下。 “图玛丽斯!” 不知谁先喊了一声,立刻便有人附和起来,一时间“图玛丽斯”的声音在四周此起彼伏。 陈文茵听穆月盈提起过“图玛丽斯”的名字,穆月盈有一次给她讲了回鹘的一个传说: 曾经有一位叫做图玛丽斯的女子,在民族陷入绝境时带领着整个回鹘反抗着突厥人的镇压。她展现了大丈夫一般的雄辩之才,有着冲锋陷阵的勇气与出奇制胜的策略,最终她用自己的智慧和力量拯救了自己的故乡和人民。虽然她是个女子,却是大家都心服口服的伟大可汗。 穆月盈那时说,她觉得陈文茵就像图玛丽斯一般,是个可以当可汗的女子。 却没想到不仅仅是在穆月盈心中,在这些曾被她拯救过的镇民心中,她的形象也与这位传说中的巾帼可汗联系在了一起。 这时后面的人已经跟了上来,他们见到镇民围着陈文茵高喊“图玛丽斯”都不知是何用意。 陆承远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挤到了陈文茵身边,不管这些人是什么意思,只要有人显示出对陈文茵的敌意,他不介意让对方血洒当场。 温野清也挤了过来,问道:“公主,这是怎么回事?” 陈文茵神气地笑道:“我帮过他们镇子,他们这是在表达感谢呢。” 温野清点点头,又问:“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第一百五十七章:闺蜜重会自嬉嬉 陈文茵看看身边的人,开口问道:“你们有谁会说回语的?” 身边人都摇了摇头,这里竟然一个会讲回语的都没有。 这一下陈文茵可犯了难,这里一个能做翻译的都没有,自己要怎么跟这些回人交流? 她想了半天,自己能说的也不过就是些日常打招呼的话,可打完招呼怎么办? 她思考着的时候,旁边人已经七嘴八舌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了。忽然她觉得似乎有人在拽她的裤脚,便扭头向那边看去。 陆承远也发现了这个情况,但他可没有陈文茵这样的淡然心思,他只当是有人要对陈文茵不利,立刻便准备上前将人拿下。 陈文茵看见拽着自己裤脚的是一个孩童,赶紧伸手制止了陆承远接下来的动作,这才又低下头看过去,看清了孩童的面容,便想起来自己是认得这孩童的。 这是一年前自己助他们击退盗贼后,想要摸摸白王的那个孩子。 陈文茵笑了一下,伸手将那孩子抱到了自己的马背上,左手伸过来环住那孩子,让白王落在自己前臂上。 这样白王就在孩子面前,他想怎么摸都可以了。 陈文茵看着孩子喜出望外地摸着白王的羽毛,自己也笑了起来。 一众将士谁见过陈文茵这样和蔼慈善的表情?尤其跟她走得比较近的几个将领都惊呆了。 难不成咱们杀伐果断的高阳公主其实是个喜欢小孩子的博爱之人? 那孩子摸了一阵子白王,忽然对陈文茵说了些什么。 理所当然的,陈文茵根本没听懂,但是她却听见那孩子提到一个词——“阿米尔”。 陈文茵更是开心了,露出一脸阳光灿烂的笑容点点头道:“对对对,我是来找阿米尔的,你能带我去找他吗?” 也不知道孩子听懂没有,反正看见孩子点了点头,向着前面一指,陈文茵便纵马向着他指着的方向而去。 按着孩子指的道路,陈文茵信马转进,最后进入了一个小巷子里。再走不远,那孩子指着一间房子大声说着什么。 陈文茵看着那个不大的房子,想必那就是阿米尔的家了吧。明明阿米尔现在也有了军功和职位,怎么也不换个好一点的房子住? 她指了指这屋子,那孩子点了点头,一翻身便跳下了马背。 凝脂玉麒麟比这孩子的身子还高,他却能毫不犹豫跳下去,还能轻盈落地,果然是在西北马背上成长起来的孩子。 那孩子跑到屋子前用力敲了敲门,屋子里随即传出了一个女子的声音来。陈文茵没听过这个声音,知道那不是穆月盈,便开始怀疑那孩子是不是真的听懂了她说的什么。 很快那门便“吱呀”一声被打开了,随即一个女子探出头来,起先看见了前来敲门的孩子,便和他说了几句话。 那孩子指着陈文茵叽里呱啦说了些什么,女子便抬起头来看向陈文茵,见得陈文茵一身甲胄不禁有些惊讶。 她跟孩子交代了几句,又给了孩子些糕点,那孩子便开开心心走了。到了稍远的地方,还使劲向着这边挥手,好像是在说“再见”一般。 陈文茵也笑着跟他挥了挥手,目送着孩子消失在了街道拐角处。 那女子上前对陈文茵施了一礼,歉意道:“姑娘是来找阿米尔的?真是不巧,阿米尔现在不在家里。” 这女子说的是字正腔圆的汉语,想必是刚刚那孩子已经告诉她自己不会说回语了吧。 陈文茵也还了礼,这才细细打量了那女子一遍。 这女子看起来好像二十七八岁的年纪,面容姣好,眉眼更是勾人心魄,只是眼神中却有一股看破红尘的洒脱,或者说是无奈吧。 陈文茵见这女子的长相和穆继宗多少有些相似,便猜想着她会不会就是穆家姐弟的母亲?但想想二人的年纪,他们母亲怎么也该三十开外了,可这女子看起来还比较年轻。 虽然说池墨茵也是年纪不小,面容却像个小姑娘一般,但那是因为她凌霄宫祖传的“冰心诀”有驻颜功效,练到极致甚至能返老还童。 那时听说这功法的神奇效果,陈文茵还曾缠着池墨茵要学“冰心诀”来着,谁知“冰心诀”要心思澄净,如她这般心浮气躁的性子可学不来,最终只练到了第二层就放弃了。 她看着眼前的女子,正要开口询问时,忽然听到屋里传来一声叫嚷。 “啊!是小茵!” 二人闻声都转头看去,却见又是一个女子快步跑了出来。 这女子当然就是穆月盈了,她一看到陈文茵便笑得合不拢嘴了,快步跑出来时飞身一跃,一把抱住了陈文茵,险些让二人滚倒在地。 陈文茵也抱住穆月盈,却被她这一撞顶得头晕目眩,嚷道:“好好好,你先把手放开。” 穆月盈直起身子,揉了揉自己的肩膀,笑道:“你身上都是什么,撞得我好疼。” 陈文茵“哼”一声道:“还能是什么,铠甲啊!铠甲!” 穆月盈弯着身子仔细观察起陈文茵身上的铠甲来。这身铠甲周身都是镀银的,在花纹上用了不少錾金工艺,使得胸前的龙纹和两侧肩膀上的麒麟护肩看起来都威风凛凛。 穆月盈看了一阵子,这才啧啧称奇道:“雕工真好,这一身铠甲值不少钱呢吧?” 陈文茵听了神气道:“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 身后跟来的将领们被二人的熟络姿态惊了个目瞪口呆,唯独陆承远早就知道二人的关系,也就见怪不怪了。 那边来开门的女子问穆月盈道:“阿依努尔,这位就是你一直提起的姑娘?” 穆月盈听了一愣,随即不好意思地笑道:“哈哈,见到小茵太开心了,一时忘记介绍了。” 她说着重新介绍两人:“小茵,这位是我妈妈,叫做艾尔莎·萨巴赫;妈妈,这就是我跟你提起过的小茵——陈文茵,人家可是偃月国的高阳公主呢。” 随即她又用回语说了些什么,听得艾尔莎一阵轻笑。虽然陈文茵听不懂,但直觉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第一百五十八章:回汉双姝共一骑 艾尔莎将陈文茵请进了屋里,但她家实在太小了,别说大军,就是想容下跟着陈文茵一同来的几个将军都有些困难。 陈文茵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将手一挥道:“你们都去镇外扎营,等我这边完事了去找你们。” 几人答应一声,便赶紧往回赶了。陆承远本来想跟进去,却被陈文茵一把推了出来。 “我们几个女人聊天,你进来干什么?回军营待着去!” 把人都“送”走了,陈文茵这才开心地进了房间去。 这屋子的确是不大,里外三个房间,加上个灶台就是全部了。陈文茵在外面的厅里坐下,艾尔莎赶紧去给她拿了茶点来。 穆月盈也跟着帮忙,不多时便张罗了一桌子甜点出来。 陈文茵赶紧客气道:“不必如此破费,简单点就好,呃……伯母?” 看着艾尔莎这么年轻的面容,管她叫“伯母”似乎不太合适。想想穆淇奥是陈宁的子侄辈,那论辈分她应该管艾尔莎叫“嫂子”才对,可她总觉得这么叫会变得很奇怪。 艾尔莎一边给她倒着茶,一边笑道:“你管池墨茵池宫主叫什么?” 陈文茵愣了一下,没想到艾尔莎也认识池墨茵,便答道:“叫姑姑。” 艾尔莎点点头,放下茶壶道:“那你也叫我姑姑吧,虽然与她不至于那么熟络,好歹我二人也是有姐妹之情的。” 陈文茵笑着点了点头,道一声:“艾尔莎姑姑。” 穆月盈笑着急道:“小茵你怎么会来回鹘的?” 陈文茵喝了口茶,这才答道:“我是来找你们大汗的。” 穆月盈一听,眨了眨眼睛,问道:“你找大汗干什么?” 陈文茵叹了口气,把之前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听到辽军过来了,艾尔莎忽然显得严肃起来,她仔细问了关于辽军的事情。 陈文茵一一解答出来,却惊讶于艾尔莎为何会对辽军的情况如此了解。 可能是因为当年穆少庄主也曾与辽军敌对吧,她自然就了解了?陈文茵只能这么猜测着。 当听说萧思君已经和慧启交了手,还将慧启打退的时候,艾尔莎的眉头越皱越紧。 陈文茵不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可她也没有多说,只是叹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将渐凉的茶拿去热了。 陈文茵看了看穆月盈,想从她口中问出什么来。穆月盈倒是看懂了她的意思,可她也没见过母亲这个样子,只能无奈摊了摊手。 忽然听到在灶台那边热茶的艾尔莎道:“公主殿下所说的是个大事,要尽快知会雷将军和大汗才好。这样吧,阿依努尔陪着公主去找阿米尔,他现在就在前线,应该能帮到你们。” 陈文茵听了点点头:“这样最好不过。” 这时艾尔莎已经将热茶又拿了上来,给陈文茵倒满了茶,笑道:“殿下刚到不久,不如在此多休息一会。” 陈文茵捡了几个糕点吃了,再把茶喝干了,便起身道:“不了,情况比较着急,等打退了辽军,我再来找姑姑好好坐坐。” 艾尔莎微笑颔首,轻声道:“殿下也不必太着急,这几日间我们并没听到有关辽军的情况,想来他们还没到才对。” 陈文茵也笑了起来,这样才对得起她催着大军没日没夜赶路的辛苦嘛。 她转头看向穆月盈,问道:“你有马吗?还是咱俩骑一匹?” 穆月盈嘴一撇道:“别说我没有,就是有,大漠的马也跑不过你的神驹啊,还是骑一匹好了。” 陈文茵眉头一挑,笑着道:“好,那穆姑娘请——” 二刚要出门,艾尔莎忽然叫道:“等一下,公主殿下,这里毕竟是回鹘,你还是叫她阿依努尔的好。” 陈文茵稍微想了一下,觉得艾尔莎说得确实有道理,便点点头道:“好,就听艾尔莎姑姑的。” 出了屋子,陈文茵带着阿依努尔向着城外而去。 走了不远,便看到驻扎着的大军。 陈文茵指着那连绵的军营,对阿依努尔笑道:“看看,那都是我的部队。怎么样,帅气吧?” 阿依努尔看着那边旌旗招展,营盘林立,赞叹道:“真厉害,这得多少人啊。” 陈文茵随口道:“大约八万人吧。” 阿依努尔回头看向陈文茵,惊道:“这么多,你是当将军了吗?” 陈文茵哈哈一笑:“我豫王府统兵多年,每一个人都是将军。就说我娘吧,她明明是个郡主,不还是镇守了西北这么多年?” 看着阿依努尔点了点头,她也不知道阿依努尔是不是听懂了。 阿依努尔向来对军事政治都没什么兴趣,也许她今日只是懒得去深究罢了。 回了军营,众人看着陈文茵马上还带着个漂亮姑娘,都不禁往这边侧目。有些胆子大的还吹两声口哨,却被陈文茵一眼瞪了回去。 温野清算胆子大的,看见陈文茵的马走过身边,笑道:“怎么,公主这是抢回来个压寨夫人?” 陈文茵回头看一眼温野清,眉头一挑道:“羡慕不?” 温野清摇摇头,一脸正色道:“消受不起。” 陈文茵“哼”一声道:“那就闭嘴!” 等回了大帐,陈文茵让阿依努尔先去休息了。她召集其他将领过来,一同商议着接下来的行动。 陈文茵看了看在座的众人,这才道:“接下来只要等着阿依努尔带咱们找到阿米尔,然后应该就能找到三叔和他们大汗了。关键反而是接下来怎么办,跟辽军有过正面对决的只有咱们这些人,所以很大可能是要咱们来决定对付辽军的策略。” 吕懿勇嚷道:“对付他们这些败军之将还不好说,只管将他们都弄死在这沙漠里就好了!” 温野清摇摇头,沉声道:“如果只有他们也就罢了,真正需要防备的是辽军和回鹘其他部落的联军,一旦他们联合起来,组成一块铁板,那咱们再想打他们就难了。” 陈文茵点点头:“这也是我最担心的问题,我们不知道三叔他们现在是什么情况,更没法掌握整个回鹘的大局。” 第一百五十九章:回鹘营中耍顽皮 最终还是要先找到阿米尔才行,否则一切都无从谈起。 陈文茵现在需要的是回鹘这边的整体局势,是现在的最新战报,这些恰恰都是她最缺少的东西。 等到阿依努尔休息好了,陈文茵便通知大军准备拔营了。 本来陈文茵给阿依努尔准备了一匹黄鬃马,可阿依努尔说什么都要跟陈文茵共乘一匹。 陈文茵颇为不解:“为什么非要一起骑?” 阿依努尔“哼”道:“你这马看起来多神气?要不你骑那黄马,我来骑你的马好了。” 凝脂玉麒麟是世间少见的神驹,那身上鬃毛白玉一般,又长得高大神俊,阿依努尔喜欢倒也正常。可这马认主,除非是陈文茵,否则其他人一律驾驭不了,就连当年萧思君有一次要骑这马出去办事,都差点被甩了下来。 想想如果让阿依努尔自己骑这马,只怕用不了多久就得被摔成重伤,陈文茵叹一口气,无奈道:“行行行,你上来吧,咱俩一起。” 阿依努尔咧嘴一笑:“好嘞!” 都说陈文茵的性格嚣张跋扈,可阿依努尔就好像天生克制她一般,总能让她没法应对,最终乖乖听话。 看见那女子又坐到了高阳公主的马背上,不少将士惊讶不已,甚至于“公主好女色”的传言都开始在军中慢慢流传了。 其实这样的传言早就有,否则公主都已经十七岁了为什么还未定亲?只是之前毕竟都是猜测,也有说皇上宠爱公主,舍不得她嫁出去的;也有说是公主作风强硬,没人敢提亲的…… 但今日见到这般场景,不少人就以为是见到了证据。 阿依努尔可不知道这些人都怎么想陈文茵的,她只知道自己跟陈文茵关系好,就在她面前放纵得很,却不知这在以后给陈文茵造成了多大的困扰。 这边两人在马背上有说有笑,那边大军跟在后面缓缓而行。 走了不远,阿依努尔忽然叫道:“小茵啊,难得我骑一次这么好的马,你让它跑快点!” 陈文茵勾起嘴角笑了一下:“这马可不比一般的快马,你受得了吗?” 阿依努尔回过头来冲着陈文茵一笑:“嘿,你可别小看我!” 陈文茵玩心大起,将左手向上一振,手臂上的白王立刻展翅飞上天空。 “白王,你给后面大军领路,我们先行一步!” 她说完这一句,猛的一甩缰绳,喝一声“驾”,凝脂玉麒麟便起扬长嘶,猛然跃了出去。 它这一跃瞬间化为一道白电,风驰电掣地向前狂奔。 阿依努尔哪坐过这么快的马?立刻兴奋得“哇哇”大叫,陈文茵看着她如此开心,便催马更急,那玉麒麟的速度便更快。 身侧的沙丘一座座伏兽般向身后奔去,阿依努尔只觉得眼前景色不断变换,刚见到的事物立刻便不一样了。 这等新奇的感觉她从没体验过,更何况凝脂玉麒麟跑快了并不颠簸,坐起来还十分舒服。 只是迎面而来的烈风让她有些喘不上气来,时间稍久便觉得有些难受了。 “小茵,我……” 她话未说完,早被一股风灌入口中,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陈文茵微微一笑,右手向后拽住自己的披风向前一拉,挡在了阿依努尔面前。 这一下感觉就好多了,阿依努尔又兴奋了起来。 跑不多时,阿依努尔向右边一指:“那边往北拐,用不了多久应该就能到了。” 陈文茵点点头,按着阿依努尔指的位置一路赶过去,果然没多久就到了一片军营前。 远远见到军营,她便让凝脂玉麒麟放慢速度,缓缓走了过去。倘若因为太快引起误会,让自己人误伤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等马慢了下来,阿依努尔也长出了一口气,她笑道:“这马儿真是好,跑得快不说,耐力也好。我平日里骑得马可没法一口气跑这么远。” 陈文茵“哼哼”笑两声:“那是当然的,我这马不敢说天下第一,但世间少有是一定的了。” 二人说着话时,玉麒麟已经信步走到军营的围栏下边。 军营岗楼上的守卫早发现了二人,这时看他们靠近了,赶紧冲下边喊着:“下面什么人,报上名来!” 他们喊的是回语,陈文茵听不懂,阿依努尔却已经大声回答了。 可阿依努尔刚答完,忽然“哎呀”一声,对陈文茵道:“我只报了我的身份,没说你的,要不我再跟他们说一声?” 陈文茵问道:“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我是阿米尔·萨巴赫的姐姐。” 陈文茵点点头:“这样就行了,不必说别的了。” 如果节外生枝,说不准还有什么幺蛾子等着他们,反倒是先找到阿米尔,才能最快见到雷励行。 陈文茵这么想着的时候,营门已经打开了,想必是阿依努尔经常来军营看望阿米尔,这里的人早就对她熟悉了。 营中将士出门看见一身铠甲的陈文茵,自然也觉得奇怪,就问了阿依努尔几句。虽然陈文茵听不懂,好歹也能猜到是在问自己的身份。 阿依努尔笑着回话,那几人便点点头,就这样放他们进去了。 陈文茵看离得门口远了,便小声问:“你刚刚跟他们说什么了?” 阿依努尔弯起嘴角一笑:“他们问你是什么人。” 陈文茵点点头,这个她已经猜到了,于是问道:“你是怎么回答的?” 阿依努尔忍不住笑出声来,但仍旧小声道:“我说你是阿米尔的小媳妇,担心他特意来照顾他的。” 陈文茵惊得差点叫出声来,她好不容易憋住声音,但已经控制不住自己近乎崩溃的表情了:“你你你……你真的这么说的?” 阿依努尔看着陈文茵瞪大眼睛的表情笑了出来,一边笑着一边答道:“你傻啊,当然不是了,我说你是偃月的传令兵。你也不想想,你穿着铠甲谁相信你是阿米尔的媳妇?再说了,你能不能当他媳妇还没问过他同不同意呢?” 陈文茵别过头去“哼”了一声。 他?他有什么好不同意的? 第一百六十章:军营旧地常行差 陈文茵在阿依努尔的带领下在营中四处转悠,她觉得自己已经快把这大营转了一遍了,便问阿依努尔:“你到底认不认识路?” 阿依努尔回头瞪了陈文茵一眼:“你说什么呢,这大营我来过好几次了,怎么可能不认识路?” 陈文茵狐疑地看着她,他低下头喃喃道:“我记得……是前面往左拐……” “不对,往左是马厩。” 阿依努尔回头惊讶地看着陈文茵:“你怎么知道?” 陈文茵叹一口气道:“这大营都快被咱俩转遍了,我当然知道了。” 阿依努尔愣了一会,这才回过头去,抱着胳膊“哼哼”道:“我当然知道,我就是考考你知不知道。” 陈文茵无奈摇摇头:“好好好,我的姑奶奶,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弟弟在哪?实在不行咱随便找个人问问成不?” 阿依努尔咬着牙嚷道:“怎么会不知道?我告诉过你我来好几次了!” 陈文茵看着她,将眉毛一挑,一脸不以为然道:“所以呢?” 阿依努尔左右看了看,最后向着北边一个营帐一指:“就是那里!” 陈文茵仍旧不以为然道:“这回是真的了?” 阿依努尔被陈文茵这态度气得直跺脚,嚷道:“不信就去看看!” 陈文茵叹一口气,耸了耸肩,便向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这回如果再不是,看自己怎么骂阿依努尔的。 那营帐位置不远,二人很快就来到了营帐附近。可到了附近阿依努尔却不再往前走了。 她躲在了离那营帐不远的另一个帐篷后面,伸出头来盯着那边的营帐看。 “你在干什么啊……”刚问出来,陈文茵就明白阿依努尔的意思了,她是担心自己又指错了路,所以先远远观察一下,于是陈文茵道,“你这样很像个贼啊,要是被人抓住了怎么办?” 她说完就向着那个营帐走了过去,到底是不是,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阿依努尔还在担心自己搞错了,赶紧上前想要拦住陈文茵,就在二人你推我搡的时候,那营帐里忽然走出个人来。 二人虽然在打闹,却也都在注意着那边的动静,这时看到有人出来,也都不再动了,只看着那出来的人。 虽然装束上和以前有所差别,但那俊朗的面容一看就知道是阿米尔。 “阿米尔!” 见到弟弟走了出来,阿依努尔兴奋地叫了出来。她当然开心了,毕竟这一次瞎猫碰上死耗子,真的让她猜对了地方。 阿米尔听到声音回过头来,见到阿依努尔开开心心地跑了过来。 他倒是不明白为什么阿依努尔这么开心,不过阿依努尔平日里大大咧咧惯了,他也不在意,只挥着手叫道:“姐,你怎么……” 他话还没喊完,便看到了跟在阿依努尔身后慢慢走来的女孩。 那不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姑娘吗? 陈文茵信步走到阿米尔身边,阿依努尔拽着阿米尔的胳膊冲陈文茵喊道:“看看,我没说错吧,这里就是他的营帐!” 陈文茵嘴一撇道:“是,我知道了。看你这么兴奋的样子,我们难得的再会也没气氛了。” 阿依努尔眨眨眼睛:“‘气氛’是什么,能吃吗?” 陈文茵也不知道她是故意的还是真没听过这个词。阿依努尔这个人,大部分汉语说得滚瓜烂熟,可有时候偏偏在关键的字词上掉链子。 阿米尔笑着拍了拍姐姐的头,回头看向陈文茵,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陈文茵累了似的长叹一声:“还能怎样,来救你的命呗。” 阿米尔眨眨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尖问:“我?” 陈文茵点了点头,随后郑重其事地将辽军要来的消息告诉了他。 陈文茵说得简略,只把辽军的威胁说了一遍,具体与他们为什么会过来可是一个字都没提。 毕竟是自己当时放跑了他们,如果说清楚了,阿米尔再说她祸水东引,那多没面子? 阿米尔听了陈文茵的话点点头,他毕竟当了这么久的将军,对于这事的威胁立刻了然于胸。 “这样吧,我带你去见我们主将。” 他说着就拽起陈文茵的手,带着她往南方走去。 陈文茵问道:“你们主将是谁啊。” 阿米尔答:“征东大将军亚力坤,你也见过的,就是之前那个大胡子。” 陈文茵想了想,之前到东京进贡的的确有个五大三粗的大胡子。她点点头,又问:“那你姐姐怎么办?” 阿米尔回头看看阿依努尔,这毕竟是去讨论军国大事,让她一个姑娘跟去也不合适,于是对阿依努尔道:“你去我帐篷里休息吧,我们一会就回来。” 阿依努尔点点头,就任着二人离去了。 阿米尔似乎有些急,他一路都抓着陈文茵的手向前走着。 以前,二人也不是没牵过手,但那都是在极危险的情况下的下意识动作,而且很快也就放开了——或者是阿米尔赶紧放了手,或者是陈文茵挣脱开了。 这一次,阿米尔一直没有放手,陈文茵也没有去挣脱。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一次,二人牵手竟如此自然,也许分开的这两个月,他们的心境都产生了一些变化吧。 二人很快来到了主帐,阿米尔就这么自然而然牵着陈文茵走了进去。 如今他的级别似乎很高了,进入主帐根本无需通报,二人就这么大摇大摆上了主帐的阶梯。 陈文茵忽然愣了一下:等等,如果就这么大摇大摆走进去,让人看到二人这么牵着手,那他们关系不就说不清了? 想到这里,她赶紧想把手抽回来,可没想到二人这时候极有默契,阿米尔也突然放了手。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让陈文茵措手不及,险些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阿米尔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正在往后跌落的陈文茵,手上一用力便将她拉回到自己身边。 陈文茵没控制好身形,一下扑倒阿米尔怀里,脸瞬间红了起来。 阿米尔以为她是受到了惊吓,赶紧问:“还好吗?” 陈文茵点点头,一句话也不说,赶紧向着大帐里面走去。 第一百六十一章:自推旧友相跟随 阿米尔本来就是准备过来参加会议的,这时候大帐里各路将领已经到全了。 他们看着陈文茵和阿米尔一同走进大帐,一脸的不明所以,最后还是亚力坤开口问了阿米尔。 阿米尔和亚力坤彼此谈了起来,陈文茵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只能站在一旁看着沙盘上的情况。 很快亚力坤便走了过来,对着陈文茵行礼,叽里呱啦说了些什么。 阿米尔翻译道:“他是在欢迎你来到回鹘。” 陈文茵点了点头,也回了一些场面话,随即对阿米尔道:“你还是赶紧把情况告诉他们吧,现在辽军随时有可能来发难。” 阿米尔赶紧将陈文茵之前说的情况都跟亚力坤说明了,其他将领对这些话题似乎也有兴趣,都聚拢了过来。 等到阿米尔说完,这些将领大吃一惊,都聚在一起大声谈论起来。 陈文茵既然听不懂,她也不再去纠结这些人到底在聊些什么了,只低头看着沙盘,将现在的情况尽可能了解清楚。 根据沙盘显示,偃月和回鹘的联军已经将东南方镇压下来,现在主要的对手集中在北方和西方。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辽军是从北方关外而来,如果此时北方已定,南方即便有其他部落也不打紧,只要大军一横,立刻就能将双方分割开来,他们自然也没法结盟。 可北方未平,那么势单力孤的北方回鹘部落一旦遇到辽军,很容易就能和辽军拧成一股绳,到时就会变成他们极大威胁。如果这些人再去联络了西方的部落,自己这边就会形成被对方合围的态势。 她正思考着,忽然阿米尔走了过来,问陈文茵道:“公主,他们问你有什么指示吗?” 陈文茵眨眨眼睛:“公主?你什么时候对我这么客气了?” 阿米尔挠挠头道:“这里毕竟是大帐,总该讲点规矩吧?” 陈文茵看了那些将领一眼,看他们都是一脸紧张地盯着这边,便回道:“可他们又听不懂。” 阿米尔无奈叹了口气:“好吧好吧,总之,你的指示是什么?” 陈文茵眨巴眨巴眼睛,一脸不明所以地看着阿米尔:“你们回鹘的部队不是你们自己指挥吗?我指示什么?” “可这消息是你带来的啊,情况不是你最清楚吗?” 陈文茵这才点点头,眼珠忽然转了一圈。 这一下把阿米尔吓了一跳,每当陈文茵的眼珠转动的时候,都是她脑子里想到鬼主意的时刻。想想陈文茵有多难伺候,阿米尔不禁后脊梁发凉。 陈文茵却道:“我也不好指挥你们,就让你们找人送我去找我七叔好了。” 一听“七叔”阿米尔愣了一下,随即才想明白,于是试探着问道:“是……雷将军?” 陈文茵点点头:“对,就是他。” 阿米尔道:“好!”这就回头去跟众位将领商议了。 不多时他们便得出了结果,阿米尔回来传达:“大将军说可以让人送你过去,你们那边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们这边全力协助。” 陈文茵忽然笑了一下,对阿米尔道:“你跟他说,引路要个会汉语的。” 阿米尔愣愣地点点头:“那是自然的。” 陈文茵嘴一撇道:“你赶紧跟他说!” 难道她觉得这种问题这边都处理不好?这也未免太不信任回鹘了吧。不过既然她一再催促,阿米尔只好照实传达了她的意思。 陈文茵掐好阿米尔说完话的时机,当着所有人的面上前拍了拍阿米尔的手臂。 阿米尔一脸疑惑地看着陈文茵。这个唯一能和陈文茵沟通的人并没有理解陈文茵的意思,反倒是其他没法和陈文茵沟通的人都明白了她想说什么。 亚力坤上前跟阿米尔道:“嗯,公主的要求是理所当然的,这样吧,阿米尔你就跟着公主走一趟。” 陈文茵这个动作,不就是在跟自己要人吗? 阿米尔一脸懵,看着亚力坤道:“咱们营中也不是没有会汉语的,为什么非得我去?” 亚力坤笑道:“你看啊,你在偃月的时候和公主殿下关系就好,那雷将军又是你带回来的,当然应该你做这个差事了。你要明白,这个差事很重要,我回鹘和偃月上国的百年安稳,可都在你一个人身上了。” 他说完还冲着陈文茵咧嘴一笑。 这一下陈文茵就知道他明白自己的意思了,也露出了一脸会心的笑容。 阿米尔正打算继续辩驳的时候,忽然有人进来报告,说是门外聚集了一支大部队,装备精良,队形整肃,远远望不到尽头。 众人一听都是一惊,怎么会突然出现了一支部队打到了营门口,居然一点先兆都没有。 亚力坤赶紧进行部署,帐篷中难免慌乱起来。 陈文茵看着他们突然的慌乱一脸奇怪,问阿米尔:“这是怎么了?” 阿米尔皱着眉头告诉她有大军来袭,本来打算让她赶紧找地方躲避一下的,却忽然见她一脸尴尬地拽着自己,小声道:“那个,我忘了说,那应该是我带来的人……” 阿米尔一听愣了一下,这才赶紧叫住亚力坤,将事情跟他一说,亚力坤也赶紧将情况传达下去,叫人去确认了来者的身份,然后才迎进了军营。 让她这么一闹,阿米尔也错过了辩驳的时机。 最后一脸无奈的阿米尔只能听了话,准备带着陈文茵去找雷励行了。 他刚准备出门,亚力坤忽然拽住了他:“说起来,你姐姐来了吗?” 阿米尔还生气着他刚刚“出卖”自己的行为,怒道:“没有,来了也该走了!” 亚力坤一愣,阿米尔二话不说回头就走,再也不看亚力坤一眼。 陈文茵追上来问道:“刚刚你和亚力坤说了什么?看你这么生气。” 阿米尔瞪了她一眼,嚷道:“忘了!” 陈文茵看着他这么激动的反应,嘴一撇道:“这是喝了火油了?这么大火气。” 阿米尔不再理她,只大步在前面走着,没多久便回到了自己的营帐。 第一百六十二章:白马催君入长逵 一听说阿米尔要带着陈文茵去偃月军营,阿依努尔兴奋得举起手来:“我,我也要去!” 阿米尔叹道:“放心吧,本来也打算带着你的。真把你放这,你能逃出亚力坤的虎口?” 阿依努尔一听,嚷道:“少来,人家亚力坤多好的人,上次我来还请我吃点心来着!” 陈文茵立刻听明白了其中含义,于是看着阿米尔,一脸坏笑地问道:“刚刚亚力坤……不会是要提亲吧?” 阿米尔大声道:“呸,这刚哪到哪?” 陈文茵看了他这反应大笑起来:“你啊你,倒是挺护着自己姐姐的。” 阿米尔脸上一阵红,也不跟陈文茵再说话了,只管收拾自己的行囊细软。 陈文茵看他脸红,便调笑得更厉害了。阿依努尔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但是也乐于参加进来欺负自己弟弟。 俩人调笑着阿米尔哈哈大笑,阿米尔将东西都打好包,盯着两人道:“少废话,赶紧收拾东西走了!” 陈文茵手一摊道:“我没什么东西啊。” 阿依努尔也学着陈文茵的样子道:“我也没东西。” 阿米尔眉毛一挑:“没东西?那就赶紧走!” 阿依努尔噘着嘴道:“急什么啊,我还想去跟亚力坤要点好吃的呢。” 阿米尔推着她走出营帐:“要什么要,以后离他远点!” 阿依努尔依旧“为什么呀!为什么”的乱喊,阿米尔已经拽着她准备上马了。 陈文茵无奈一笑,转身出门,将凝脂玉麒麟牵了过来。 那边阿米尔正打算把阿依努尔拽上马去,阿依努尔却嚷道:“我不要,我要跟小茵骑一匹!” 这一下阿米尔和陈文茵都愣住了,跟在他们身后的温野清偷笑着对吕懿文道:“这下有意思了,有人跟公主抢女人哎。” 吕懿文一脸正经道:“别瞎说。” 反倒是老四吕懿秋笑道:“那毛头小子怎么抢得过咱们公主殿下?” 吕懿武赶紧喝一声:“说话小心点!” 可能想到了两人抢姑娘的样子,他话未说到一般,自己却先笑了起来。 吕懿秋一看他笑了,赶紧指着他道:“你看看,二哥你还说我呢,自己倒是笑得欢快!” 他这话一出,其他也跟着笑起来。 这时候陈文茵已经让阿依努尔坐到了自己前面,回头准备叫着众人,却见大家正哈哈笑着,不禁恼怒道:“你们笑什么?” 众人以为是自己笑闹他们三人被发现了,赶紧都闭了嘴不敢说话。 其实陈文茵哪里听见他们刚刚说什么了,这时候也只是狐疑地看着他们。 虽然他没听见这些人说了什么,但凭着这些日子她对这帮人的了解,想必他们是没说什么好话。 “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呢?” 听到陈文茵这么一问,大家就知道她其实什么也没听到了。既然如此,那当然更不能让她知道了。 于是眼见得一群雄姿英发的将军们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 越是这样,反而越增加陈文茵的怀疑。最后陈文茵大声问:“任重,你来说,他们到底说我什么了?” 陆承远听了嘴一撇,看了温野清一眼。温野清赶紧向着他挤眉弄眼,一副求饶的架势。 陆承远最终摇了摇头,道:“不,没说什么。” 陈文茵听了点点头:“好,任重最老实,既然他说没什么,那就没什么吧。” 这话说完,陈文茵当先策马而出,阿米尔紧跟在她身后也向着营外走去。 一众将士这才长出一口气,众人看向陆承远,连连拱手致谢。 其实陈文茵真的就相信陆承远了吗?那也未必。只是她明白陆承远的性子,既然陆承远这么说了,这些话应该就是些无关紧要的玩笑话,是自己犯不上跟着生气的东西。 刚出营门,阿米尔便催马走在了前头。毕竟怎么找到雷励行,这里只有他一人知道,当然要让他在前面带路了。 但是陈文茵毕竟很久没见到阿米尔了,这时候玩闹之心大起,于是仗着自己马快,便一直跟在阿米尔的黑马后面。 “喂,阿米尔,你快点啊,怎么这么磨磨蹭蹭的?” 听到陈文茵这么打趣阿米尔,阿依努尔也来了兴致,嚷道:“就是就是,阿米尔慢腾腾的,跟个乌龟一样!” 其实她哪见过中原说的乌龟,这沙漠里就是旱龟都难得一见,只是她在中原听到了这样的说法,这时候便有样学样地用上了而已。 阿米尔在前面懒洋洋道:“好好好,我快点就是了。” 他可不想在这样的烈日沙漠底下跟两个姑娘家较劲,有这功夫还是多省点力气的好。 他说着稍稍催马,那匹黑马打个响鼻,不再悠哉信步,四腿此起彼伏地小跑了起来。 陈文茵还不满足,一个劲的催促阿米尔,那边阿依努尔也跟着大声叫嚷,一同起哄。 阿米尔一阵的心累,回头冲着阿依努尔嚷一声:“真是意想不到的叛徒!” 嘴里这么说着,他却真的继续催马,让黑马跑得更快了。 在陈文茵和阿依努尔的不断催促下,阿米尔的马越跑越快,到了最后这黑马四蹄翻飞,在沙漠中扬起了一片烟尘。 眼见得前面带路的两匹马跑得飞快,后面的将领们也赶紧把马催得更急,最终只见得黑压压一片大军好似突袭般向前面猛冲过去。 前面骑兵也就罢了,后面的步兵可是要了命。本来他们的速度就比不上骑兵的快马,在这沙漠里跑起来又是深一脚浅一脚的,没多时便累得不少人上气不接下气了,可他们又不敢真的掉队,生怕无端端受到什么惩罚。 前边阿米尔看见三人距离部队已远,赶紧放慢速度,最后缓缓停了下来。 “喂,你怎么停了啊!” 阿依努尔玩得正开心,看阿米尔停了立刻不高兴起来。 阿米尔道:“我的马可比不上你们的神驹,这么跑下去会累死的。” 陈文茵也知道他是担心后军跟不上,就是阿米尔不停,她也有心叫停了,于是就坡下驴道:“阿米尔说得有道理,谁让他的马没咱们的好呢。” 阿依努尔心思简单,听到陈文茵这么说便信以为真,大声欢呼起来。 第一百六十三章:小侄嬉闹少规仪 当天晚些时候,陈文茵的大军抵达了偃月军营附近。 阿米尔当先叫开了营门,陈文茵想跟雷励行开个玩笑,便躲在了阿米尔身后不远的位置。 待营门对开,雷励行已经来到门口。他以为阿米尔过来是作为回鹘的传令使者,所以在仪式上给足了阿米尔面子。 阿米尔走在前面,阿依努尔跟在他右侧,瞥着另一侧的陈文茵不住偷笑。 陈文茵为了不让雷励行一眼看出来,便一直低着头缓缓而行。 平日里趾高气扬的公主如今显得谦卑谨慎,那样子在阿依努尔看来十分滑稽。 阿米尔上前和雷励行见了礼,雷励行回礼时看见旁边的阿依努尔,眉头不禁皱了起来。他素来治军严格,这在偃月是出了名的,因此他最见不得这种带着女眷上战场的情况。 可阿米尔毕竟是回鹘的将领,又不是他的手下,再说了阿米尔还是陈文茵保举过的人,他也不好责备对方什么,只能转过头当做没看见罢了。 阿米尔并不知道雷励行的情况,于是还开心地介绍着自己的姐姐。 雷励行只说了两句场面话,便不再对这边过多指摘,反而看向一身甲胄的陈文茵,问道:“这位将军是什么人?” 阿米尔正要引见,陈文茵先上前一步,行礼道:“末将见过雷将军。” 雷励行一听她那清灵的嗓音,立刻火冒三丈,但碍于诸多情面还是压下火来,沉着脸对阿米尔道:“小将军私事我本来不该过问,可是你带着女眷入军营不说,还打扮成将领模样,只怕会受人非议吧。” 阿米尔低头看了陈文茵一眼,见到陈文茵依旧没有动作,便知道陈文茵还想逗逗雷励行,于是答道:“这女子可是特意带来送给雷将军的。” 雷励行一听这话,一股火气再也压不住了,当即怒喝道:“萨巴赫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先锋大将的职位难道是靠这等肮脏手段得的?要不我问问你们大汗,看看这手段是不是你们回鹘的习俗传统?” 阿米尔依旧一脸笑意道:“雷将军且先不要动气,不如先看看这女子如何?” 雷励行手一挥道:“不必,这姑娘本将军消受不起。倘若萨巴赫将军有什么要事就请尽快说了吧,若没别的事情,那便请回!” 阿米尔知道雷励行是真的发火了,觉得他们这玩笑恐怕真的开大了,于是转头看向陈文茵。可陈文茵依旧是拱手抱拳,低着头一言不发。 这可难坏了阿米尔,到底他是应该跟雷励行解释清楚,还是由着陈文茵的性子继续胡闹下去? “这姑娘将军也是认识的,如果将军见了她容貌,一定开心得不得了呢。” 正在阿米尔左右为难的时候,阿依努尔忽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只是她说话时那调笑的语气,更是让雷励行对眼前的事情厌恶不已。 他冷着脸道:“不用萨巴赫姑娘关心了,既然各位没什么正事,那就请回吧,本将军可以让亲兵送各位出去。” 他说着话的时候,附近的士兵已经围了上来,手中的大刀长枪也都准备好了。 眼看着自己就要被士兵们“送出”军营了,阿米尔赶紧跟陈文茵小声道:“行了,差不多得了吧!” 陈文茵轻笑一声,忽然大声道:“七叔真是无情啊,这刚见面就要赶我走。” “等等!”正准备下令送客的雷励行听到这话赶紧让士兵停了下来,“你是……” 这时陈文茵将手放下,抬起头来,微笑着看向雷励行:“七叔,我来了。” 雷励行这才看清了她的面容,惊得双眼圆睁,愣了一下,忽然跪倒在地,大喊道:“末将雷励行,拜见高阳公主殿下!” 四下士兵一听也赶紧跪下,喊着“公主千岁”。 陈文茵笑一声道:“都起来吧。” 众人喝一声“谢公主”,这才陆续站起身来。 雷励行上前又跟陈文茵行了军礼,然后问道:“公主怎么过来了?” 陈文茵笑道:“七叔叫我文茵就好,何必一口一个‘公主’的这么见外?” 雷励行正色道:“这可不行,这里是军中,当然要按规矩来。” 陈文茵撇撇嘴,也不再多说什么。如果是陆承远,她一句“命令”就能解决,但是雷励行固执得很,恐怕就是请求责罚也不会改口吧。 于是她也不再多做要求,只跟雷励行说了后面大军的事情,让他想办法给自己那八万人的大军安置下来。 雷励行虽然奇怪为什么陈文茵带了这么多人来,但还是点点头应承下来,叫人去准备了。 陈文茵、阿米尔、阿依努尔三人随着雷励行来到大帐,这才有时间将事情说个清楚。 听说辽军来了,雷励行先是皱着眉头沉思了下去,过了一会才问:“公主知道辽军的将领是何人?” 陈文茵点点头:“是萧里弥。”她说完脸色忽然变得阴戾起来,恶狠狠道:“就是十七年前进攻居庸关的主帅!” 一听这话,雷励行的脸色也凶狠起来。 阿米尔和阿依努尔不知道十七年前的居庸关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看着二人这脸色,也知道他们和辽人之间一定是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才对。 雷励行恶狠狠道:“好啊,来得好,这次就把新账老账一起算了,我要让那个叫萧里弥的家伙死无葬身之地!” 陈文茵盯着雷励行,用力点了点头:“我要亲手杀了他和慧启老贼,为爹爹报仇!” 原来这二人,就是当年杀了豫王陈宁的人。 阿依努尔早听过陈文茵谈起自己的身世,对她这个没爹的孩子一直有些同情,今日听到她提起那二人便是她的杀父仇人,便不管不顾也恨起这二人来。 她看向阿米尔,阿米尔从她眼中读懂了她的意思,点点头,低声道:“放心吧,即便没这层关系在,我们也一定会帮文茵的。” 阿依努尔这才放心地点点头,她自己不能在战场上出力,便希望自己的弟弟能助陈文茵报仇。 第一百六十四章:心猿意马清夜时 众人终究到得晚了些,等到陈文茵的大军安定下来,月亮早已挂上了天空。 经过洗尘宴之后,时间也有些晚了,再考虑到陈文茵长途跋涉,雷励行便决定等明日再讨论正事。 虽然陈文茵想说自己没问题,但看看身旁阿依努尔已经昏昏欲睡了,便叹一口气道:“好,那就听七叔的安排,我们就先去休息了。” 雷励行点点头,便亲自送他们去临时搭起的帐篷。 陈文茵和阿米尔一左一右架着基本上已经睡着了的阿依努尔,跟在雷励行身后向着帐篷走去。 毕竟是奔波了一天的时间,晚上再喝一点酒,阿依努尔很快就撑不住了,还没到帐篷门口,那脚就不会动了,头也垂了下去,沉沉睡了过去。 陈文茵和阿米尔将阿依努尔放到床榻上,雷励行便在外面等着。 等安置好了阿依努尔,陈文茵出来和雷励行打招呼。雷励行道:“公主来得仓促,我们没那么多帐篷能用,所以可能要大家挤一挤。” 陈文茵眉毛一挑,问道:“怎么挤?” 雷励行笑道:“公主放心,你的帐篷当然能准备好,只是他们姐弟两个就要睡一起了,这事可能还要请公主跟他们知会一声。” 毕竟陈文茵和他们俩比较熟嘛,由她来说也是正常的。 陈文茵点点头,嘱咐雷励行也尽快休息后,便回了帐篷去跟阿米尔说这事了。 原以为这事跟阿米尔说过也就罢了,谁知阿米尔一愣,急道:“不行不行,我怎么能跟姐姐一起睡?” 陈文茵也被他这反应惊得一愣:“怎么不行?” 阿米尔道:“你们汉人不是也说过吗?叫……男女授受不亲来着?” 陈文茵眉毛一高一低,一脸不解道:“你们是亲姐弟,还怕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吗?” 阿米尔点头如捣蒜:“当然了,要是让人误会了可怎么是好?” 陈文茵张大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过了一会才道:“可是……这会让人误会什么?” 阿米尔挠了挠头:“不管怎么说,一男一女睡在一起就是不合适啊。” 那可怎么办?陈文茵看着眼前的阿米尔,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大反应,难道是叛逆期到了? 阿米尔一副绝对不和姐姐一起睡的样子,让陈文茵一点办法都没有,总不能让他去外面打地铺吧? 他这点小心思谁不知道啊,不就是想让自己陪着他姐姐睡,好给他一个单间吗?最后几经思想斗争,陈文茵无奈叹气道:“好吧,那你去旁边的帐篷,我和阿依努尔睡,这总行了吧?” 听到陈文茵松了口,阿米尔赶紧点点头。陈文茵搭着阿米尔的肩,一边向外走着,一边柔声道:“那就这样了,你自己睡的时候记得小心点,半夜可别蹬被子。” 阿米尔皱着眉头反驳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他刚走出帐篷,话还没有说完,陈文茵忽然一脚将他踹飞了出去,还大喝一声:“不是小孩子了就离女孩子的帐篷远一点!” 随即将卷帘放下,便不再说话了。 阿米尔看着帐篷一阵懵,这公主大人的脾气也太奇怪了吧,不知道怎么就被点着火了。 他无奈叹一口气,谁让自己非得要公主和姐姐住一个帐篷呢?挨一脚就挨一脚吧。 当天夜里,陈文茵躺在阿依努尔身边,头枕着双臂,一时间也睡不着。 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又见到了七叔和阿米尔……尤其是阿米尔。 说也奇怪,之前二人分开的时候,她每次想到阿米尔,心中难免一阵悸动,那时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喜欢上了阿米尔。可如今真见了阿米尔,那想象中的柔情蜜意便一点都没有了,剩下的只有想要欺负阿米尔的心思。 其实自己只是觉得欺负阿米尔有趣吧,陈文茵在心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忽然觉得身上有些奇怪。 她低头一看,阿依努尔抬起一条腿架在了自己身上。 怪不得阿米尔死活不想跟她睡一起,这姑娘睡相也太差了吧……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阿依努尔的手也上来了——她一把抓住了陈文茵的胸脯。 陈文茵愣了一下,随即一对凤眼便瞪了起来。 可阿依努尔睡得正香,哪知道陈文茵有什么反应,她手捏着陈文茵的胸脯,脑袋也移了过来。 看着她张着大嘴便要一口咬下来的样子,陈文茵吓得赶紧将她推开。 虽然她脸被向外推着,可手却一点也不放松,反而有越抓越紧的架势。 陈文茵急得手脚并用,手推着阿依努尔口水横流的脸,脚下还蹬着她的肚子往外顶。 阿依努尔眼睛都没张开,嘴里却喃喃道:“哎……馒头,谁抢我的馒头……” 陈文茵气得火冒三丈,用力掰开阿依努尔的手,嚷道:“什么馒头,哪来的馒头!” 被陈文茵一把扔到了床边,阿依努尔这才缓缓睁开眼睛。她好像还有点懵,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这才看清眼前的是陈文茵。 她嘿嘿笑了两下:“小茵你怎么在这?” 陈文茵眯着眼睛看着她,虽然是想发火,可她之前毕竟是在梦里,陈文茵顿时觉得好像出拳打在棉花上一般用不上力气,深深叹了口气。 阿依努尔打了个哈欠,又躺下道:“刚刚梦到有个大白馒头在手里,可我刚想吃,就被人抢了,好可惜。” 陈文茵听到这话脸都红到了耳根子上,背过身子嚷道:“哪来的馒头?做梦罢了,赶紧睡吧。” 阿依努尔轻声道:“好,小茵也赶紧睡……” 陈文茵叹一口气,经过刚刚那一下子,她哪还敢轻易睡过去? 可阿依努尔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已经打起了轻微的鼾声,这家伙倒是睡得快啊。 阿米尔,好,明天你等着! 陈文茵一边警惕着身旁的阿依努尔,一边在心里不断诅咒这阿米尔。 就这么一夜过去,第二天起床时阿依努尔忽然惊叫一声:“小茵,你怎么了?眼圈都黑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难会周公神思萎 陈文茵一脸萎靡不振地看了阿依努尔一眼,心想着也不知道这都是谁害的。 阿依努尔可没想那么多,赶紧靠上去抓住陈文茵肩膀,问道:“怎么回事?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陈文茵叹一口气,轻轻将阿依努尔的手松开,轻声道:“没事,昨晚睡得晚了些。” 阿依努尔听了,立刻开始老妈子一样劝道:“你这样可不行啊,年纪轻轻怎么能熬夜呢?只是没精神还好,要真给自己熬出点病来不就麻烦了。” 陈文茵只觉得一阵心累,她一边用手巾擦着脸,一边有气无力地答道:“好好好,我今晚就好好睡一觉,你不用担心了。” 今晚总可以单人单间了吧?只要不跟阿依努尔睡一起,她肯定能一觉睡到大天亮才对。 “殿下醒了吗?” 忽然门外传来陆承远的声音,陈文茵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这才回答道:“醒了。” 陆承远在门外道:“雷将军叫我来请公主和萨巴赫姑娘去吃早餐。” 陈文茵隔着卷帘道:“好,你等一下,我们稍微准备一下就过去。” 陆承远答了声“是”,便在门外不再作声了。 等二人都洗漱完毕,换好了衣服,便出了帐篷和陆承远一同向着大帐而去。 雷励行素来节俭,平日里和大军同吃同住,昨天是为了迎接陈文茵才摆了次宴,今天早上便又回归了粗茶淡饭的风格。 陈文茵嘴刁得很,尤其顿顿不能少了荤腥,眼见得一桌子的清粥素菜,本来就不爽的心情更是沉闷了。 这时候其他人都已经到了,只等着陈文茵入席便能开饭。虽然陈文茵心里不爽,可一来这是行军在外,二来雷励行是自己七叔,她也没法说什么,只能先行在主位坐了。 见她落座,其他人也依次坐下。陈文茵道一声:“开饭吧。” 大家执箸端碗,一个个都大快朵颐起来。 陈文茵看着这一点油水都没有的早餐,稍微扒拉些菜入口,可一点胃口都没有。 这时身边的阿米尔忽然给她扔过来个油纸包。陈文茵动作更快过思维,顺手就接了下来,之后才问道:“这是什么?” 阿米尔喝了一口粥,这才答道:“牦牛肉干,你就着白粥一起吃,还是挺香的。” 有肉?一听这话陈文茵又来了精神,她打开纸包,见里面的确是满满的肉干。 虽说是肉干,那也总比什么都没有强吧。陈文茵赶紧拿起一块肉干来,狠狠咬下一截来。 有些硬,口感有些柴,但在这一片清粥素菜前可算得是难得的美味了。 陈文茵吃得颇为开心。阿米尔看着她笑了一下,却没说什么,只管低下头继续吃饭。 待大家用过早饭,雷励行便叫来了偃月军中的主要将领,准备一起探讨接下来面对辽军的战略。 陈文茵也叫来温野清和吕氏九兄弟。众人围住沙盘,先由雷励行这边来介绍了情况。 如陈文茵之前了解到的,东、南两方的部落大部分已经被平定了,但是西、北两个方向如今仍然乱作一团。 而且最麻烦的,是剩下的部落已经开始结盟了。 虽然回鹘部落现在还算不上是铁板一块,但征服难度已经上升了不少,如果接下来他们再和辽军联盟,对这一方的威胁就会越来越大。 陈文茵仔细问了这些回鹘部落的情况,在沙盘上划出了一片极为精确的部署图。 她看着双方的军阵对比,忽然问道:“现在有辽军的消息吗?” 雷励行摇摇头:“没有。” 雷励行行事向来滴水不漏,他说没有,那就是真的一点消息都没有。 如此一来,最大的可能是辽军还未到这附近。 那就是说,现在想要将回鹘和辽军分隔开还是有可能实现的。 想到这里,陈文茵立刻问雷励行:“七叔,你现在能不能将北方的回鹘部落切割开来?” 雷励行想了一下,答道:“若是只围住北边,这也不算什么难事,可问题是西北两方已经联盟,若是西边的部落突然发难,我们可就危险了。” 陈文茵看向阿米尔,问道:“你能不能让你们的人进攻西边,尽可能牵制住他们?” 阿米尔点点头:“可以……但是如果这么做,咱们在人数上并不占优势,恐怕……” 吕懿勇这时候嚷道:“不是还有公主带来的八万人?一起用上,人数不就有优势了?” 陈文茵摇摇头道:“不行,这些人另有用处。” 大家都静下来听着陈文茵说话,想听听她到底有什么部署。 但是陈文茵说完这一句就安静了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说什么。 大家只是等着,谁也不敢去催陈文茵。 过了一会,陈文茵才指着沙盘,对雷励行道:“七叔,你从东边走,直接打最东边的部落,动静要大,要惊到对方才好。等到东边接战,立刻让剩下的部队从南边包抄,做出一副要围歼北方各部落的样子来。” 她说着将手往左一划,又对阿米尔道:“你让部队在同一时间去打西边的部落,记住从南开始打,一样要闹得越大越好,最好让西边的几个部落都有反应才好。” 二人都点了点头,阿米尔这就出了大帐,牵了马准备回到自己的军营中去。 陈文茵也不管他,只管继续下令:“温野清,你带上一万人,从这个点打过去。” 她说着向沙盘的北方指了过去,然后继续吩咐:“还有吕氏兄弟,你们分两组,各带一万人,从这里和这里打过去。” 看清了陈文茵指出的这两个点,吕氏兄弟和温野清道一声“是”,便都下去准备了。 雷励行问道:“那公主接下来打算干什么?” 陈文茵仍旧在盯着沙盘,在脑子里不断模拟着战局的各种变化。 “我带上剩下五万人,尽可能让北方的部落都折在这里。我们不知道辽军到哪了,所以这一战一定要快,一定要在今天天黑之前结束才行。” 第一百六十六章:蛮夷何敢阻锐师 当天下午,雷励行等人便做好了准备。 雷励行先行出阵,温野清、吕氏兄弟紧随其后,三万人马在一片大漠中各自行动。向着北方绝尘而去。 陈文茵看着人马离去,自己也做好了准备,点齐了五万兵马,望北而去。 北方部落距离偃月军营并不遥远,陈文茵带着大军在沙漠中奔驰了一阵子,很快就在地平线的远方看见了一排低矮的建筑。 那里就是北方部落的前线阵地,由于距离过远,陈文茵还看不清对方的布置。 她借着大漠中偶尔扬起的风沙掩藏住身形,小心地催马上前,缓缓向着敌方的阵线靠近。没过多久,她已能大致看清敌方的布置。 那里戒备不算严密,守卫看着也有些松懈,想必东边的战斗还没有打响。 陈文茵让人马伏下,不要露出行踪。现在他要做的是尽可能的等待,等着对方的阵线动摇、出现破绽。 雷励行是偃月的老将,她并不担心这边会出现什么问题,反而是阿米尔那边让她心里没底。固然阿米尔会倾尽全力帮她,可回鹘的大汗呢?其他的回鹘将领呢?他们是不是也能按自己的预期行动?这一点,陈文茵没有把握。 她现在只祈祷接下来不要有人拖她的后腿,祈祷回鹘的大汗真如传说中英明神武,祈祷他手下的将领都不是酒囊饭袋。 “公主,有动静了。”过了不知多久,忽然有人对陈文茵说了这么一句。 陈文茵赶紧看向敌方阵线的方向,果然见到远方的敌军似乎开始骚乱起来。 “是七叔开始行动了。”陈文茵立刻得出了结论。 身旁的将领听到这句话都兴奋起来,甚至已经有人在问:“公主,咱们也出击吧?” 陈文茵立刻抬起手来,轻声道:“别急,再等等。”众将得令,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管安心等待。 却没想到这一等便是半个时辰,时间再久,便又有人耐不住心思上前请战。 陈文茵仍就是抬抬手,并不多说什么,示意他们继续等待。众位将士虽不理解,但他们毕竟是精锐部队出身,因此也没人质疑。 其实陈文茵一直在计算着时间,她忖度着雷励行到达东侧战线的时间,计算着双方火拼所需要的时间,以此推算下来,敌方南侧战线露出破绽的时间应该就在不远的未来。 她现在一心计算着最佳时刻,全无心思去考虑别的事情,甚至就连回鹘一方是否已经按计划行事,她也没心思去多加思索,更遑论如果计划不成,大军该如何撤退之类的事情了。 再过一刻,陈文茵发现,敌军南方战线已经有大量的部队开始撤退。 她知道那不是撤退,而是敌军在抽调大量兵力支援东方战线。 她知道这就是她在等待的机会,当北方部落的视线被吸引到东方战场;西方部落的视线被吸引到南方战场时,各部落之间的联系就会变得十分脆弱,陷入首尾不能兼顾的尴尬境地。 这时候只要有一支或几支部队向敌方发起冲锋,这个脆弱的联盟就会瞬间土崩瓦解。 “是时候了,发信号!” 随着陈文茵一声令下,一只曳着火光的飞羽冲天而起。这是陈文英和温野清、吕氏兄弟约好的暗号。 又过一刻,陈文英下令再放出一支火箭;再一刻放出第三支火箭。 第一支火箭是命令温野清在西边发动攻击。随后的一刻是给敌军的反应时间,当敌军发现西方阵线遇袭,东方部队开始拨出人马支援西方时,第二支火箭便是命令吕懿文等人截击支援部队的。 当双方打得难解难分时,第三支火箭应声冲天,便是命令吕懿武带领的部队趁机冲击敌军东南侧。 如此一来,敌军腹背受敌,机动部队又被阻击,浩大的战线一时间便陷入了一片混乱。 陈文茵等的就是这个时机,她下令全军立刻出击,向着敌军南侧的防线发起猛烈的进攻。 陈文茵的部队总共五万人,其中两万人是从镇北府带出来的老兵,剩下三万人则是吕家的“私兵”。 陈文茵特意如此布置就是为了挖掘这支部队最大的潜力。如此布置下来,镇北府的正规军当然不甘心落于人后;吕家的部队心气又高,某卯足了劲儿要让这些兵老爷见识见识他们的实力。 因此两边互不相让,都拿出了各自最高的水准。 双方较劲儿的牺牲品,便是那敌军南方阵线上的守军。在两边疯狂地进攻下,那边防城墙连半刻都没支撑住便哄然倒塌了。 偃月军冲入敌军阵线中,彼时敌军正自手忙脚乱,不少人稀里糊涂就做了刀下亡魂。 相较于正规军,吕家军毕竟是第一次正式参加战争,不少人一时杀得兴起便忘乎所以了。 “不要恋战,迅速向北方冲击!” 见此情况陈文茵立刻下令,但阵势过于混乱,有一部分人根本没听到她的命令。 陈文茵二话不说,抽出金锏、策马上前,将一个杀得正起劲儿的小将打得脑浆崩裂。 她将锏一挥甩去血迹,大喝一声道:“军令如山,违者立斩!各部向北冲击,不得有误!” 这一回,所有人都听见了命令,原本混乱的大军一股脑向北冲去。 敌军此时惊魂未定,偃月军却已井然有序,一路冲杀势如破竹、无人可挡。 偃月军很快冲到了北侧阵线,陈文茵率领大军沿着北侧城墙一路疾驰;不时冲到南方,再沿着南方城墙冲杀一阵便回到北方。 如此南来北往不断袭击,不多时便将敌军分割成了数个小的方阵。 只要能将敌军分割开来,便能将他们各个击破。几次冲锋过后,陈文茵眼见得已经胜利在望。 正当她暗自欣喜之时,忽然听到西南方传来一阵呐喊声。 她还没来得及询问是怎么回事儿,便听到有人喊到:“公主,敌军增援已到!” 哪来的增援?陈文茵愣了一下,这增援来自南方,难道是阿米尔那边出了问题? 第一百六十七章:帐中对错各有辞 眼看着自己的部队即将完成对最东方敌军的合围,随后便能与雷励行里应外合,把敌军部队一步步蚕食下去。 可就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哪来的什么援军? 陈文茵回头大嚷:“哪来的援军?有多少人?” 身旁一个偏将立刻答道:“从西南方来的,人数不知道,但特别多!” 陈文茵眉头一皱,立刻策马登高,向着西南方望了过去。眼见得远远沙漠里尘土飞扬、遮天蔽日,那一边黑压压一片人马,远处看去就像是无数蚂蚁聚拢而来。 这一眼看去,敌军少说也有上万人。陈文茵狠狠叹一口气,如果对方围拢上来,自己的人很容易就会陷入敌阵之中,甚至连突围的机会都没有。 “……撤!” 这一个字在陈文茵嘴里含了许久,最后终于还是被她咬紧牙关吐了出来。 突如其来的援军,让她不得不放弃就在眼前的战果。她心里自然是不痛快的,可考虑到接下来的变化,她也只能黯然接受了这个结果。 她的命令传达下去,立刻便有几支响箭冲天而起,这是告知其他部队一同撤退的信号。 不过转瞬间,陈文茵的部队便杀出了敌军阵营,一路向着南方的大营而去。 再过不多时,其余三队人马也从后面奔了过来。最终四队人马一同回了大营。 陈文茵脸上满布阴霾,为着刚刚的情况而生着闷气,其他人见了她的样子,一时间都不敢说话。 来到大帐前,陈文茵翻身下马,快步走回了大帐中。 雷励行和吕氏兄弟们也赶紧跟了进去,唯独温野清先将营中部队安排了一下,这才走进了大帐中。 他刚一进入大帐,就听到吕懿仁的声音喊道:“哼,这帮回鹘人是真不行啊,让他们挡住西边的部落而已,却让这么多人都突围出来了!” 老六吕懿礼叹口气道:“罢了,三哥别说了,反正这回是知道了,他们这些异族根本指望不上!” 九人你一言我一语,有让大家冷静的,有怒骂友军的,一时吵得不可开交。 忽然“碰”的一声响起,陈文茵狠狠拍了一下桌子,众人这才安静下来。 陈文茵抬头看向雷励行,问道:“那些回鹘人平日也是这般无用吗?” 任谁都听得出她现在是拼命压着自己的火气,但眼神中的杀气却无法就此遮掩住。 雷励行在下首坐了下来,喝了一口茶,这才摇了摇头,他犹豫了一下,才道:“回鹘人勇猛得很,像萨巴赫小将军,或者他们可汗,也都是用兵的好手。说实话,在之前的接触中,我觉得他们的战力至少不会比我们弱才对。” 陈文茵眯着眼睛,问道:“那是西边的对手比北边强太多了吗?” 雷励行又摇摇头:“除了他们部落,其他部落松散得很,不可能挡不下来。” 听了雷励行的话,所有人都觉得一头雾水。既然回鹘军这么厉害,那怎么能放了这么多敌军来援? 陈文茵气得咬牙切齿,如果回鹘军有能力挡下敌军却没有做到,那是为什么呢? “这帮混蛋,是想让我死在阵中?”陈文茵紧闭双目,缓缓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这句话她说得顺理成章,可听在其他人耳中却是惊心动魄。 陈文茵是在说,回鹘是故意放了敌军过来,就是为了坑害自己的友军? “这怎么可能?”吕懿勇赶紧嚷了起来。 陈文茵瞪了他一眼,吓得他立刻收了声。 可陈文茵并不是生了他的气,让陈文茵气的是回鹘军,或者是回鹘的可汗——她认定这都是那个可汗在后面谋划的。 陈文茵平息了一下心中的怒火,这才答道:“如今我们的队伍越来越大,可能他们觉得有危险了吧;或者他们是想趁机将咱们的有生力量和北方部落一起歼灭,伤一伤我偃月的元气。” 吕懿勇仍旧不明白,问道:“可他们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呢?” 陈文茵仰头看着天顶,喃喃道:“现在看是没什么好处……但是……” 她“但是”后面的话并没有说出来,可温野清和雷励行立刻明白了她想说什么。 温野清急问:“公主是说回鹘有心要攻我偃月?” 这话一出,在场将领无不震惊。如今双方是联合的友军,可这怀疑的种子忽然被种了下来,在所有人心里迅速生根发芽。 的确,如果回鹘真的是这么想的,那一切就都能解释通了。 陈文茵不想给大家太多压力,毕竟现在他们还在回鹘的地盘,一旦这个名为“怀疑”的藤蔓在大家心里疯狂生长起来,那就没法约束部队了,甚至很可能变成要和回鹘直接开战的境地。 她悠悠道:“一切还只是猜测,今天在这里说的话,你们一句都不准说出去,否则无论是谁,都按军法处置。” 她说的时候仍然瘫在椅子上,仰头看着天顶。虽然她话说得漫不经心,其他人可不敢真的当做个漫不经心的话来听。 “好了,大家都累了,休息去吧。” 陈文茵这时才站起身来,可周身那沉闷的气氛却没什么变化,依旧让人觉得异常压抑。 正在众人都打算赶紧退出去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大声通报:“报!回鹘先锋大将阿米尔·萨巴赫求见。” 吕懿仁性子急,听了这话喝骂一声:“他还有脸来?” 陈文茵摆摆手让他稍安勿躁,嚷一声:“让他进来吧。” 话声一落,阿米尔的脚步声已经在帐外响了起来。 阿米尔穿着马靴,踩在木制的阶梯上“哒哒”有声。他来得极快,那“哒哒”声也似雨点般密集,让人听着有些急躁。 阿米尔快步进了营帐,第一眼便看见站在主位前的陈文茵,便大步向她走了过去。 陈文茵背着手盯着阿米尔,一句话不说,旁边吕懿仁却上前拦住阿米尔,大喝:“你干什么!” 阿米尔一把将吕懿仁推开,来到陈文茵面前盯住陈文茵的眼睛,问道:“你们为什么退兵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联军同心险相离 陈文茵眯起眼睛,沉着声音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她声音低沉得可怕,甚至让人感到一阵恶寒。可阿米尔这时候也火气上头,冲着陈文茵大声道:“我问你为什么退兵了?你知道你们一退,北方部落立刻就围上我们了吗?我们腹背受敌,险些都死在了阵上!” 陈文茵这时候再也压不住火气,冲他吼了回去:“好啊,你们倒是会恶人先告状啊!” 阿米尔愣了一下,那样子就好像他不知道“恶人先告状”是什么意思一样。 陈文茵说完这句话,便气呼呼地踱起步子来,也不想再多说什么。 阿米尔看着她,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陈文茵回头瞪着阿米尔,怒道:“什么意思,你不知道?” 阿米尔也来了火气:“我不知道,你给我说清楚了!” 陈文茵怒极反笑,点着头道:“好好好,我给你说清楚了好吧,如果不是你们没拦住西方的部落,我们会撤吗!” “我们没拦住?”阿米尔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我们怎么没拦住了?我们耗了那么大力气,不就是在给你们拦着西方的敌军?” “对,你们的责任就是拦住西方部队!”陈文茵大声嚷道,“可你们拦住了吗?” “怎么没拦住?” “那敌军的援军是哪来的?天降神兵吗?” 阿米尔愣着眨了眨眼,过了一会才问道:“什么援军?” 听着阿米尔一直装傻,陈文茵怒吼道:“还能是什么?从西南方来的敌军援军!黑压压一片数万兵马!” 阿米尔摇摇头道:“不可能,哪来的援军?” 陈文茵愤怒地拍着桌子,喝道:“还能是哪来的?你是说我们这几万双眼睛都看错了?难道那些声势浩大的人马其实是海市蜃楼?” 阿米尔低着头想了好一会,这才抬起头来看着陈文茵。 陈文茵余怒未消,仍旧一脸气愤的表情,只是不再看着阿米尔罢了。 阿米尔回头看了其他将领一眼,见到在座将领多数都对着他怒目而视。他又看向坐在一旁的雷励行,问道:“真的?” 雷励行无奈点点头:“我们这边就要成功了,谁知忽然杀出一路援军,不得已我们只能撤退了。” 阿米尔无奈摇摇头,看向陈文茵道:“我不知道那援军怎么来的,但我跟你保证,我们没放跑任何敌人。” 陈文茵嗤笑一声,抱着胳膊笑道:“事实摆在眼前,你还真敢说。” 阿米尔伸手抓住陈文茵的臂膀,这动作惊得在场人都警戒起来,陆承远更是将刀直接架到了阿米尔的脖子上。 “放手,你这无礼之徒!想对公主做什么?”吕懿勇也提着短枪冲了过来,那枪尖就指在阿米尔后脊梁上。 一时间众人都拔出兵刃招呼在阿米尔身上,阿米尔身边被各种兵刃围了个水泄不通。 可阿米尔仍旧没放开手,而是双目炯炯地盯着陈文茵,陈文茵也不得不正视着阿米尔。 “文茵,我向你保证,我们真的没有放跑一个敌人。” 阿米尔一字一字说出这句话来,这话听来分量极重,给人一种不容置疑的感觉。 陈文茵倾向于相信阿米尔,可即便她相信又如何?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了,不是她一句“我相信”就能为他开脱的。 “也许……只是你不知道吧。” 陈文茵说着时,眼神躲开了阿米尔炽热的目光。这是她唯一能想到为阿米尔开脱的说辞——也许这不是他的想法,他只是被利用了,并不知道这样的发展。 可是阿米尔却坚定地摇了摇头,仍旧直视着陈文茵道:“不可能,我在最北方的阵线,任何人往你们方向过去都逃不过我的眼睛,我发誓绝对没人冲破阵线,去支援北方的战场。” 陈文茵听了忽然用力挣脱了阿米尔的手臂,这一下晃动起来,陆承远的刀立刻在阿米尔脖子上留下一道浅浅的伤口。 可陈文茵也不管这些了,只大声对阿米尔喊道:“那你什么意思?敌人总共就这么多,不是你们放出来的是哪来的?还是你想说是我骗了你?” 阿米尔也顾不上自己的伤口,只是摇摇头道:“不,我相信你,你不会骗我。” “我不会骗你?”陈文茵忽然有些狂躁起来,“为什么我不会骗你?你跟我有多熟,你就知道我不会骗你?” 阿米尔点点头道:“也许不是特别熟,但是我相信你不会骗我,因为你帮了我,帮了回鹘这么多忙,你不会骗我们的。” 我可是一直觉得你们回鹘是狼子野心,要对偃月图谋不轨啊!这话陈文茵终究没有说出来,她只是盯着阿米尔,不再多说什么。 眼见得气氛越发紧张,雷励行赶紧劝道:“两位稍安勿躁,咱们毕竟是友邦,没必要在此伤了和气。也许我们双方都没错,只是……” “只是什么?” 听见陈文茵的问话,雷励行皱着眉头道:“只是真的出现了这么一支部队,一支我们原本不知道的部队。” 两边已经打了这么久了,怎么可能就突然又冒出一支不知道哪来的部队呢? 虽然大家都觉得不可能,但看着雷励行的神色又不像是胡说。 雷励行是冀州十六骑之一,就凭着他这等身份,他的话就有足够的分量。 看着他认真的表情,大家也都冷静下来,可即便如此矛盾也没有解决,关键的问题依然存在。 陈文茵叹一口气道:“罢了,先这样吧,我累了。” 雷励行赶紧道:“对,毕竟累一天了,你们看天都快黑了,还是先去休息吧。” 众人都点点头表示赞同,这么僵下去不会有任何益处,反而有可能让友邦彼此反目成仇。 温野清也过来打圆场道:“公主和萨巴赫将军也累了一天,一起吃个晚饭,然后各自休息,养精蓄锐的好,毕竟我们还要面对辽军的威胁呢。” “辽军?”听到这词,二人同时回过头来看向了温野清。 第一百六十九章:思得险计释前疑 被二人这么一问,温野清也愣了一下,随后才点点头道:“是……辽军……怎么了吗?” 陈文茵和阿米尔忽然对望一眼,二人都从彼此眼神中看到了答案。 “对,就是辽军!” 阿米尔说着来到沙盘前,双眼紧紧盯着沙盘上的布局情况。 陈文茵也很快来到了沙盘前面,见到这样的情况,众将也陆续汇集到了沙盘前。 陈文茵看了一阵子,这才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公主,到底怎么了?”二人一人一句,却听得其他人一头雾水,最后吕懿勇忍不住问了出来。 陈文茵指着沙盘,分析道:“如果说阿米尔和我都没有说谎,也就是回鹘一方的确没放人过来,而我们又的确见到了敌人的援军……” 听到这里,大家都点了点头。这个道理倒是好理解,可是这样的事情怎么会发生呢? “那就是说的确有一支我们不知道的部队存在,可这几个月来,我们把对方的实力几乎摸透了,不可能有这么一支部队存在。” 雷励行接下来的解释让所有人都点了点头,这是大家早就知道的前置条件。 “所以……”阿米尔指着沙盘中间的位置道,“这里的确有一支部队,一支不是各部落的、我们不知道的部队存在,而且按你们所说,这支部队还有着上万人的数量。” 温野清摸着下巴,轻声道:“所以……那是辽军?” 他话一出口,其他人都惊了一下,吕懿勇赶紧问道:“可是辽军不是还没来吗?” 吕懿文看着沙盘上的布局图,喃喃道:“不是没来,而是咱们还没消息。” 吕懿冬道:“大哥是说,其实他们早到了,只是我们不知道?” 陈文茵点点头:“的确只有这个可能了。” 吕懿礼急道:“这怎么可能,二十万人悄无声息地来无影去无踪?” 阿米尔道:“有可能,把部队打散,混入各部落中,很容易就能瞒过咱们的眼线。” 如此说来的确有可能,这是大家一直没有关注到的一个盲点,如果是这样的话,辽军就会成为一个秘密武器般的存在,能在关键时刻发挥出不可思议的效果。 就好像今天一样,简简单单就逼得陈文茵撤军了,还险些全灭了阿米尔的部队。 吕懿勇问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是什么时候到的呢?” “一定是早就到了。”温野清撇了撇嘴,“他们联络了各部落,又打散部队混入部落之中,这一定是要花很多时间的。” 陈文茵点了点头,转身回到座位上,右手扶着额头,一副筋疲力尽的模样。 她叹一口气道:“被他们摆了一道啊,萧里弥这个混蛋,玩的一手好计策啊。” 阿米尔也赞同道:“这个叫萧里弥的家伙的确有能力。” 陈文茵一脸歉意地看着阿米尔,颇为失落道:“对不起了,是我错怪你了。” 阿米尔摇摇头:“用此法离间咱们应该也是他的目的,还好没让他得逞。” 温野清赶紧笑道:“对对对,没让他们得逞就是最好的。现在天已经晚了,萨巴赫将军就留下来吃个晚饭,住一晚明天再走吧?” 陈文茵知道他是想要缓和气氛,于是笑骂道:“从刚才开始就张罗吃晚饭,你还能有点别的事吗?” 温野清笑道:“人是铁饭是钢啊,这都打了一天了,末将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陈文茵叹一口气,笑道:“好,吃饭,我也饿了。” 吃完饭,大家也就各自去休息了。阿米尔接受了温野清的好意,留在了偃月军营中过夜。 这一下可苦了陈文茵,阿米尔留下来,她岂不是又要和阿依努尔住一起了? 陈文茵长叹一口气,看着身旁睡得正香的阿依努尔,生怕她又有什么动作。 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陈文茵这还没躺下,阿依努尔就过来抱住了陈文茵的大腿。 陈文茵生怕她又张嘴给自己一口,赶紧把腿抽了出来,跑得离床榻远远的。看着阿依努尔一边吧唧嘴,一边把手垂在床沿上,陈文茵一脸的心有余悸——幸亏自己跑得快,不然怕是逃不过这一口…… 最终实在无法安心入睡的陈文茵只能出了营帐,去外面看看星星。 她缓缓在军营里踱步,抬头看着满天星斗。 虽然这景象是美不胜收,但她可没什么天地广阔,人生渺小的感悟。她向来自大,在她眼里,天大地大她陈文茵最大,不过看个星星哪来那么多感悟? “你也睡不着?” 忽然身后传来个声音,吓得陈文茵一激灵,她回头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却见到是已经卸去铠甲的阿米尔站在那里。 “喂,你别吓我啊。” 听了她的话,阿米尔挠挠头道:“没有啊,我并不想吓你啊。” 陈文茵叹一口气,走到阿米尔身边问道:“你怎么也睡不着?” 阿米尔道:“不知道,也许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怎么也睡不着。” 陈文茵点点头,今天一天的确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笑着对阿米尔道:“正好今天星空不错,一起转转去吧?” 阿米尔笑着颔首,本来就对陈文茵有好感的他当然乐于接受这样的邀请。 二人在军营里漫步,专找着没什么人巡逻的地方去走。可这里毕竟是军营,他们无论走到哪都会遇到人,最后干脆便出了营地,到一片广袤的天地间游荡。 二人走到一片小沙丘上,便就这样席地而坐,在沙丘上欣赏着沙漠的夜景。 陈文茵忽然道:“今天的事情对不起了,我不该怀疑你的。” 阿米尔笑着摇摇头:“你是一军主将,在那样的情况下,你理应怀疑我才对。” 陈文茵回头看着阿米尔:“可你并不怀疑我骗你?” 阿米尔道:“不怀疑。” “从不怀疑?” “从不怀疑。”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真的骗了你,怎么办?” 阿米尔转头看向陈文茵,见到她那双秋水般的大眼睛,即便是在夜里也依然有神。 第一百七十章:此中情义几人知 “你不会骗我的。”阿米尔看着陈文茵,温柔地笑了出来。 陈文茵的眼神却黯淡下来,低下头道:“没有人能不骗人的,从来没有。你越是相信我,那我将来的负罪感就会越强。” 阿米尔不知道陈文茵为什么突然说出这种话来,却仍旧柔声道:“如果是你,即便被骗我也甘之如饴。” 陈文茵听见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她笑了一阵子,这才道:“可别这么说,我师父说过呢,越是漂亮的女人就越会骗人。” 阿米尔歪着头道:“那你一定是最会骗人的那一种喽。” 陈文茵使劲拍了阿米尔一下,笑道:“你这家伙,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 阿米尔无奈摇摇头道:“跟公主殿下认识久了,木头都该变聪明了。” 陈文茵“哼”了一声道:“胡说,我看任重还是根木头。” 阿米尔伸了下懒腰,躺倒在沙丘上:“我看陆少爷可不是木头,人家那叫大智若愚。” 陈文茵也躺倒下来:“嘿,所谓英雄惜英雄,所以啊,木头也惜木头。” 阿米尔听了不禁笑出声来,自己算不上聪明,可也算不上木头吧?只是放在陈文茵身边,他显得确实是傻了点。 二人看了一会星空,阿米尔忽然道:“今天幸好有温将军那一句话点醒咱俩,否则这个误会可能就真的留下了。” “是啊,萧里弥这一招暗度陈仓玩的真好,神不知鬼不觉,却险些扯碎了咱们的联盟。” 阿米尔看向陈文茵,问道:“你真的相信回鹘会背叛偃月?” 陈文茵也看向了阿米尔,一脸的严肃道:“我不想骗你,我相信你们会。” “为什么?” “因为如果是我,在时机成熟的时候就一定会。” 阿米尔没想到是这样的答案,他愣了很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陈文茵却继续道:“我信不过你们大汗,可我信得过你,阿米尔,我相信你不会背叛我。” 听了陈文茵这话,阿米尔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他笑了两下:“当然,我怎么可能背叛你,咱们可是好朋友呢。” “是啊,好朋友……” 陈文茵回味着这句话。 二人是好朋友,但仅仅是好朋友吗?她似乎并不满足于此。 曾几何时,她是个没有朋友的人,她出身高贵,高贵到整个国家都没人高攀得起她,所有人见到她都是毕恭毕敬的,哪有谁敢跟她当朋友? 如果她有兄弟姐妹,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了吧。可她父亲死得早,她注定只能当独生女。 皇帝身子不好,一直没有子嗣,皇帝的几位兄弟在十七年前又都死于非命,所以她从来没见过能跟自己平起平坐的同龄人。 如果说有,可能只有段永琪了吧。可段永琪这个人藏得太深了,深到连她也看不透。还记得很小的时候,她还是个没那么多心眼的活泼女孩,见到了从云南远道而来的段永琪。 那时她以为她多了个玩伴,可这家伙简直就是个哑巴,不爱多说一句话,不爱多做一个动作,让她觉得十分无趣。 过了很多年,她才知道那时他是被逼的,段永琪这个小侯爷,其实就是云南的质子。他的身份让他不得不谨言慎行——只要他还想活命。 后来的段永琪渐渐话也多了,也乐意跟自己玩了,可二人之间似乎总隔着一道墙,她永远无法窥探到段永琪内心真正的想法。 再后来她混迹江湖,倒是认识了些朋友,那时他们“四小太岁”当真是无话不谈的好友,可当大家知道她的身份了,彼此关系也就疏远了。 高阳公主,多高贵的身份。这样的身份让她能呼风唤雨,可也让她和别人一直保持距离,久而久之,她也习惯了和别人疏远。 她是高阳公主,才不屑与那些底层的人为伍。 可事实上她就真的不需要朋友了吗?曾经她认为是这样的,直到她遇到了萨巴赫姐弟。 阿依努尔从来不在乎她的身份,那个女孩天然得过分,她跟自己交往才不管自己是什么人,只因为自己是陈文茵罢了。 时间久了,陈文茵都快忘记了,其实她想要的不就是这样的朋友吗? 也正是因为有阿依努尔在,自己才能和阿米尔变成好朋友。想想在皇宫里的时候阿米尔对自己那毕恭毕敬的样子,和其他人实际上也是一般无二。 正是因为有了阿依努尔,正是因为有了这个自来熟到有些烦人的姑娘,自己才渐渐和阿米尔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好朋友。 想到这里,陈文茵不禁笑了起来。她笑的声音很小,但此时夜深人静,阿米尔依旧听得真真切切。 “你在笑什么?” “我在笑你。” “笑我什么?” “笑你之前被那么多人围住,却还只顾着跟我解释,你难道真的不怕死吗?” 听到陈文茵的问话,阿米尔的脸忽然红了起来。还好现在是半夜,陈文茵看不见他的脸色,否则还不知道要怎么取笑他呢。 “我只是……”阿米尔想了想,“我只是怕你不相信我,当时也没来得及想别的。” 阿米尔越是这样,陈文茵便觉的越有意思,于是他继续调笑阿米尔道:“如果我就是不相信你,你该怎么办才好?” 阿米尔顿了一下,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当时只想着怎么跟陈文茵解释清楚,却全然没考虑过对方有可能不相信他。 最终,他只能老实地摇了摇头。看见他这样的反应,陈文茵笑得更开心了。 阿米尔只当她是在嘲笑自己,不爽的情绪都表露在了脸上。他并不知道,陈文茵这一回是真的十分开心,可能很多年她都没有笑得如此真实,如此开心了。 为什么她今天这么开心?可能她自己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今晚夜色很美;也许是因为老友再次相见;又或者是因为阿米尔愿意相信她。 可这一点陈文茵绝对不会承认,要是让她自己说,那就是今天天气比较好罢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年少有成自傲时 第二日天刚擦亮,陈文茵和阿米尔便一同回到了军营中。 虽说一夜没睡,可这时陈文茵心情大好,一点不觉得困倦。她一蹦一跳回到军营,把守卫们都吓了一跳。 本来这时候守卫们熬了一夜,正是想要打盹的时候,见到远远有人过来都强打精神,待近处看清是陈文茵和阿米尔,赶紧都持兵站好,生怕被这位公主找了麻烦。 陈文茵这时心情好,哪会来找他们麻烦?只跟他们道:“想睡就睡会吧,这时候不会有敌人来的。” 她和阿米尔回来前在附近都转了一圈,确实没发现敌人的踪影,所以她才敢说这样的话。 可这些守卫哪敢真的就睡了,赶紧一个个都瞪大双眼道:“公主放心,我等绝不敢懈怠!” 看着他们的样子,陈文茵便觉得好笑,于是她一边轻笑着一边回到自己的营帐。 阿米尔也回了营帐中,毕竟一夜未眠,他这时候准备抓紧时间稍微睡一会,谁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有什么事呢? 陈文茵进了帐篷,却见到床榻上空无一人,不禁有些奇怪:这么早,阿依努尔去哪了? 正想着时低头一看——这地上的一坨是啥? 那不就是趴在地上的阿依努尔?原来半夜里阿依努尔习惯性地去找陈文茵,但是伸手够了几下都没够到陈文茵,于是身子便向着床沿滚过去,几下便摔到了地上。 也是她睡得死,这么一摔居然没醒,反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趴着睡了。 陈文茵叹一口气,这可真是厉害了。她上前抱起阿依努尔,准备将她送回床榻上,可没想到阿依努尔忽然伸手搂住了她脖子。 陈文茵正准备挣脱,却听阿依努尔喃喃梦呓:“妈妈……” 这对姐弟从小没有父亲,只能跟着艾尔莎在这穷乡僻壤过着苦日子。想到这里,陈文茵不禁有些心疼他们。 平日里的陈文茵从未如此多愁善感,但从她认定这对姐弟是她的好朋友后,便对二人十分在意了。 正在此时,阿依努尔接着小声道:“妈妈……我要吃馒头……” 听到这句话的陈文茵浑身寒毛倒竖,她又想起了那一夜被这厮的爪子支配的恐惧,赶紧一把将阿依努尔扔到了床榻上。 毕竟是军营里的床,那床板上只简单铺了层席子,阿依努尔被陈文茵这么一扔恐怕摔得不轻,立刻醒了过来。 可她醒来却只是揉了揉眼睛,看着陈文茵道:“哎,小茵,你起得这么早吗?” 她居然……一点事也没有? 陈文茵挠挠头道:“那个……我转一圈营地。” 阿依努尔道:“这么早转什么营地啊,多睡会啊。”她说着时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都分不出是在和陈文茵说话还是在喃喃自语了。 话刚说完,她便又趴在榻上睡了过去。 陈文茵叹一口气,坐在床榻边上,脱了靴子,脚踩在地平上,歪着脑袋思考自己要不要睡一会。 照理说她一夜未眠,此时补一觉也是应该的,可是她现在没有困意不说,要是真的和阿依努尔睡一起,这也太危险了吧? 还是……先熬着吧。 终于到了吃早饭的时间,陈文茵把阿依努尔用力摇醒,二人洗漱一番便出门去了。 用过早饭,陈文茵把人都叫来,吩咐吕氏兄弟道:“你们每人各带三百人出去,今天之内务必查出辽军的位置。咱们不能再这么蒙着眼睛瞎打了,得让辽军好好尝尝咱们的厉害!” 阿米尔笑道:“在中原你让他们倒了霉,来回鹘他们让你吃了亏,接下来又该你动手了,这是一人一回合?” 陈文茵撇了下嘴道:“你给我闭嘴,你一个回鹘当地人,还不是让他们这帮外地人耍得团团转?这一战失利也有你的责任!” 阿米尔举着手无奈道:“好好好,公主说什么是什么。” 陈文茵盯着阿米尔看了一阵子,忽然回过头去看向阿依努尔,问道:“你弟弟怎么回事?几个月不见好像圆滑了很多啊。” 阿依努尔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叹气道:“他啊,自从回来之后,那职位平步青云,从一个大将军亲随没多久就成了先锋大将,结果这些日子都泡在那些尔虞我诈的大官身边,当然圆滑多了。” 陈文茵“哦吼”一声,斜眼看向阿米尔,坏笑道:“可以啊,咱们之前的小将成了大将军啊,这刚多久?不是贿赂了长官吧?” 阿米尔一脸无所谓道:“是有这个心,可惜财力不够啊。小将这最值钱的东西还是公主赐的二十两银子呢。” 陈文茵微微一笑,一则是开心他已经能自如应对自己的调侃了,二来也是开心他还留着那二十两银子。 旁边雷励行笑道:“公主可别太小看人家萨巴赫将军了,虽说他年纪小点,但武艺兵法都高超不已,人家能在这么短时间升到高位,都是凭着几次以少胜多的大捷打出来的。” 陈文茵“哼”一声道:“他年纪小是真的,但要说起以少胜多,我也能做到,有什么稀罕的?” 雷励行赶紧陪笑道:“是是,公主天降奇才,可不是轻轻松松就能出奇制胜。” 陈文茵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听说阿米尔有了这等进步,心里自然十分高兴,那笑意便浮现在了脸上。 可在阿米尔看来,便以为她是因为雷励行的夸赞而开心。他虽然圆滑了不少,可脑子却没有太长足的进步。 几人聊了几句,吕氏兄弟九人已经做好了出征的准备,前来回报请令。 陈文茵发了令牌,九人便打算出门了。 阿米尔赶紧将九人都叫住,陈文茵一脸狐疑地看着阿米尔:“你想干什么?” 阿米尔笑道:“你不是说我是当地人吗?那我得显示一下我当地人的作用才行啊。” 他说着把九人拉到了沙盘前,接连指出几个地点,说明这些是辽军最有可能藏身的位置,最后又着重指出了三个地点,明确告诉了他们这些地形的特点以及避开对方眼线的行进方式。 第一百七十二章:循循善诱假做痴 一切交代清楚,吕氏兄弟便点人马出了营去。 陈文茵看了看阿米尔,刚才她虽然一直没有上前,但听得却十分仔细。阿米尔的布置有理有据,果然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成长为了一个合格的大将。 陈文茵笑了一下,问阿米尔道:“这里的事情能交给你和七叔处理行吗?” 阿米尔眨巴眨巴眼睛:“可以啊,可是你打算干什么?” 陈文茵轻轻笑了一下:“我啊,我困了,回去睡觉。” 阿米尔点点头,他知道陈文茵一夜未眠,便不多说什么,其他人虽然不知道,可人家公主回去睡个回笼觉也不是他们能过问的啊。 阿依努尔听了笑着道:“正好,我也想睡个回笼觉呢。” 陈文茵一听不禁感到一阵恶寒,她立刻回头指着阿米尔道:“你看好你姐姐,让她不得靠近我帐篷十步以内!” 阿米尔无奈摊摊手:“我尽量。” 陈文茵嚷一句:“是一定要做到!”说完便头也不回出了主帐。 阿依努尔鼓着脸颊,嘟囔道:“干什么嘛,为什么不让我和她一起睡?” 阿米尔叹一口气,看着阿依努尔不高兴的样子笑了起来。小时候他和姐姐睡一起,不知道多少次被踹下了床去,那简直就是他的心理阴影。 恐怕世上能受得了阿依努尔那糟糕睡相的人,就只有他们妈妈了吧。 陈文茵这回没人打扰,别提睡得多开心了。她一觉睡到黄昏,这才揉着眼睛走出帐篷来。 她回到大帐,吃了些点心,便问起这段时间的情况。 阿米尔给她总结了一下,这段时间吕氏兄弟陆续回来,将情况大概都摸清楚了。辽军分为三个大营,就真的布置在了阿米尔重点指出的那三个位置上。 但唯一的问题是,三个大营的布置情况都是一样的,分不出个主次来,所以并不确定哪一个是他们的主营。 陈文茵听了点点头,一边随便吃些东西充饥,一边笑道:“这倒是有意思,萧里弥这厮就是怕我再偷他们一次营吧。” 雷励行问道:“那我们怎么办?” 陈文茵看着雷励行,笑道:“倘若我不来,七叔想怎么办?” 雷励行笑了一声:“今天改公主来考我了。好,我说说看。如果是我,就按公主之前的布置,和回鹘再一次合作急袭两方的部落,引辽军行动,然后在辽军出营助阵时,派人奇袭对方大营。” 陈文茵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既然他们防守严密,那就让他们自己动好了。” 温野清想了一下,问道:“可是,如果辽军不出阵怎么办?” 阿米尔道:“这不可能,辽军和那些部落既然联盟了,那么一方受难,另一方就一定要去支援才行。” 陈文茵听了勾起嘴角,笑着道:“他们不出阵也没什么不好,我们正好趁机把北方的部落都吃掉。” 吕懿武听了却道:“这些想法都不错,可是没法确定他们主营的情况下,奇袭便无从谈起,毕竟我们没时间把三个营都拿下来。” 陈文茵看向阿米尔,问道:“关于这个问题,你有什么办法吗?” 阿米尔知道她是在故意考自己,于是装傻道:“不知道。” 他这拙劣的演技哪骗得过陈文茵,陈文茵早知道他有了办法,于是激他道:“没想到回鹘的先锋大将不过如此,哎,回鹘堪忧啊。” 阿米尔也佯装无奈地叹口气:“在上国公主面前,我们回鹘敢有多大的能耐?要不问问那位小将军?我看他似乎有办法。” 他说着用下巴指了指温野清。 陈文茵看向温野清,见到他正一脸深思的模样,便笑道:“好啊,温三郎也有想法了,那你说说如何?” 被公主点了名,温野清便喃喃道:“这……末将是在想,即便对方的营盘差别不大,军阵总有不同才是,如果能发现这个不同,是不是就……” 阿米尔忽然道:“这三个营盘到北方的距离各不相同,所以出兵时机也应该不相同吧?” 陈文茵看着阿米尔闭着一只眼睛浅笑的模样,便知道他是在想办法提醒温野清。 温野清算是陈文茵着重培养的后起之秀,这一点阿米尔在这些日子的相处中也看了出来。既然陈文茵要培养他,那阿米尔自然不介意帮个小忙了。 温野清皱着眉头道:“距离……时机……时机……” 忽然间温野清想明白了,他大声道:“为了保证防守能力,主营的大军应该不会轻动,所以只要看清出兵最少,时间最靠后的那个大营就是了!” 阿米尔故作惊讶道:“原来如此,温小将军真是厉害,这么快就想到了这么好的方法!” 陈文茵瞪了阿米尔一眼,这才回头看向温野清:“不错,这个方法的确挺好,那就按这么布置下去吧。” 温野清拱手问道:“敢问公主,何时出征?” 陈文茵摇摇头:“先不着急,一则昨天刚打完一仗,总要让大家休息一下。二则咱们也要多关注一下对方的动向,然后才好说具体怎么办。” 温野清点点头:“好,那末将先让兄弟们准备好。” 等温野清出去了,陈文茵对剩下的人道:“时间也晚了,你们先去休息吧。” 众人听了答应一声,便都下去各自休息了。 陈文茵等人都走光了,忽然叫住阿米尔:“你跟我去个地方。” 她带着阿米尔到一个背着人的地方,小声道:“咱们现在人手没那么多,最多能盯住对方两个营盘就算极限了。” 阿米尔眉毛一挑:“所以呢?你想干什么?”陈文茵半夜把他拉出来说这种事,只怕是没安什么好心吧。 只见陈文茵一脸甜笑道:“你猜呢?” 看到陈文茵这样的表情,阿米尔更坚信了自己的预感,甚至他都猜到了陈文茵到底想干些什么,最终阿米尔一脸惊恐道:“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陈文茵仍旧甜甜一笑:“当然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同胞姐弟辨雄雌 阿米尔猜到了陈文茵的想法——她是想去夜探敌营。 这种事她也不是第一次做了,记得上一次也是她带着自己去吐蕃大营中走了一圈,那一次俩人差点把命都丢进去了。 但是他似乎也没法阻止陈文茵,毕竟嘛,陈文茵这个脾气大家都知道,想拦住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上下打量着陈文茵,犹豫道:“你……就像夜间闪烁着光芒的萤火虫一样。” 陈文茵听了一笑:“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你是夸我好看呢?” 阿米尔摇摇头:“不,我是说你这一身白衣银甲太扎眼了,会被发现的。” 陈文茵听了气恼不已,但又怕被别人听见,不敢大声嚷嚷,只能压低声音道:“你傻吗?我当然要回去换身衣服了!” 阿米尔点点头道:“好吧,那……我等你?” 陈文茵道:“等什么,你先把你外衣脱下来。” 她说着就去扒阿米尔的铠甲和外衣。 “你你你……你干什么!” 她这动作吓得阿米尔赶紧后退,那样子像个要守住贞洁的小姑娘一样。 陈文茵也不管他反抗,只沉声道:“少废话,动作快点!” 阿米尔一脸欲哭无泪的表情,这角色是不是反了啊? 过不多时,陈文茵捧着阿米尔的铠甲和外衣回了自己营帐去。 她刚一进去,便把将要入睡的阿依努尔拽了起来。 阿依努尔“啊呦”一声,抬头看着陈文茵,问道:“小茵你干什么啊?” 陈文茵将衣装铠甲都放到她面前,催促道:“赶紧把这个穿上!” 阿依努尔左看看右看看,立刻认出来这是阿米尔的铠甲,于是睁大了眼睛问道:“你……你把阿米尔扒光了?” “什么扒光了。”陈文茵瞪了阿依努尔一眼,“我就要了他外面这一身。别废话了,你赶紧穿上!” 她说着就去脱阿依努尔的衣服。 阿依努尔急道:“喂喂,你要干什么?再不住手我喊人了!” 陈文茵一把捂住她的嘴,眯着眼盯住阿依努尔,低声道:“你听好了,本公主对女人没兴趣,我就是要你赶紧换好衣服,到另一个营帐里去假扮你弟弟,明白了吗?” 看到阿依努尔点了点头,陈文茵这才放开了手。 可阿依努尔依旧愣在那里,陈文茵无奈只能继续动手帮她脱衣服。 这回阿依努尔倒是不反抗了,只是忽然问道:“为什么要假扮他啊?” “我和他有事要出去,但是不能让别人知道。” 毕竟是去夜探敌营,这种事要是被七叔知道了,他一定不会同意的,到时候自己碍于长辈的情面也只能作罢了。 “可是我没阿米尔那么高啊。” 阿依努尔说的倒是实话,这对姐弟的长相几乎毫无二致,可阿米尔高过了阿依努尔一头多。 陈文茵却一边给她穿着铠甲,一边道:“你就坐椅子上,再不行就盘腿坐床榻上,反正你坐着别人不就看不出来了?” 阿依努尔想想也有道理,但她又想到一个问题:“那这边怎么办?你和我都不在,有人进了这个帐篷不是照样要露馅?” 陈文茵受不了似的叹了口气:“阿米尔是个大男人,又是回鹘的先锋大将,半夜有人来找他禀报军情是有可能的,可咱们两个是女人啊,敢半夜冲进公主的营帐,是不想活了吗?” 阿依努尔点点头,原来陈文茵是打着这么个算盘啊。 陈文茵替她穿好衣甲,又帮她绑好发髻,从面前一看,果然是和阿米尔一般无二。 陈文茵满意地点点头:“很好,这样足以以假乱真了。” 阿依努尔在铜镜前照了照自己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嘿,这还真是像。” 陈文茵催促着她赶紧出了门,避开其他人的眼睛,二人快速溜进了阿米尔的营帐里。 这时候阿米尔也换好了一身黑衣,却看着陈文茵仍旧是白衣胜雪,问道:“文茵你不换衣服吗?” 陈文茵低头看了一下,这才道:“刚刚就顾着给你姐姐换衣服了,我这都给忘了。” 她说着赶紧回了自己营帐,寻摸出一身黑衣换上。她喜欢白色,所以衣装普遍是白色的,想找出一身黑衣还真是不容易。 随后二人便一同出了门去。这一回他们不仅要避开敌人的注意,还要避开自己人的眼线,那可就麻烦多了。 最终二人商量了一下,都觉得凝脂玉麒麟实在太显眼了,想出营不被发现几乎不可能,于是二人就只牵了阿米尔的黑马出去。 避开了军中守卫,二人共乘一骑飞马而出,那黑马四蹄翻飞,向着之前查出的三座营盘之一快速跑去。 如果这一晚他们能走过两座大营,那就能确定对方的主营到底是哪一座,即便他们只有时间探过一个大营,那也能排除一个选项。 所以他们的探营原则就只有一点:就近。 离他们最近的大营约莫百里左右,阿米尔对这附近的地形了若指掌,很轻易就绕过了对方的岗哨,向着一处隐蔽的位置缓缓而行。 两人都是一身黑衣,再骑着一匹黑马,真就隐到了夜色之中。 二人将马在不远处栓了,便慢慢爬上沙丘,准备找机会进入对方的大营。 “有人!” 陈文茵忽然低声而急促地说了一句,阿米尔循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见到沙丘顶端的确有一支巡逻部队。 陈文茵赶紧准备找地方藏起来,阿米尔却一把拉住她、不让她有动作。 陈文茵低声问道:“怎么了?” 阿米尔也低声答道:“在这样的沙漠里,只要你不动,远方的人很难发现你;相反只要你一动,他们很容易就能注意到你。” 论起在大漠中生存的能力,阿米尔还是比陈文茵强很多的,这一点陈文茵当然信得过他。 果然如阿米尔所说,那队士兵便这样大摇大摆走了过去,并没有发现二人的存在。 陈文茵这才松了口气,笑道:“可以啊你。” 阿米尔也笑了起来:“怎么样?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第一百七十四章:一骑双客月下驰 二人摸进了敌军的大营,在营中缓缓探索着。不管怎么说,这里毕竟是辽军的大营,那萧里弥又和吐蕃的将军不同,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可不会轻易掉以轻心。 陈文茵在营中走走停停,不断看着四面的军阵布置。 “这里应该不是主营。” 听到阿米尔忽然提出的想法,陈文茵投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阿米尔先是眨眨眼睛,恐怕他觉得陈文茵应该会比他更早想到才对吧。 看阿米尔没有回答,陈文茵便低声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阿米尔指了指主帐方向:“你看他们那的防守,严密程度有些不对劲。” 陈文茵眯着眼看过去,那边一眼看来防守严密,倒不像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阿米尔指着靠东方一个位置道:“你看那里,不觉得那样的布置很奇怪吗?” 陈文茵便又仔细看了一阵子,过不多时,她忽然发现了一个规律。 这里的巡逻队每隔半刻便会出现一个空当,虽说时间不算很长,但只要二人抓住机会,想要潜入进对方的主帐却并不困难。 如果这里真的是主帐,怎么会出现这么大的一个漏洞?这不是摆明了请君入瓮吗? 陈文茵挠了挠头,她回头看着阿米尔道:“这种明摆着的陷阱,那个傻子会中啊。” 阿米尔撇了撇嘴道:“这可不好说,如果咱们过于急躁,又或者观察没这么仔细,很可能现在就已经中计了。” 陈文茵摇摇头道:“我觉得不太可能,萧里弥那厮也不是第一次跟我动手了,我们对彼此之间都了若指掌,我有什么心思他不可能不知道,不会布出这样明显的陷阱来。” 阿米尔听得一脸懵,他又不认识萧里弥,他哪知道对方想的是什么。 可陈文茵和萧里弥有过一段相当不愉快的相处经历,对于这个杀父仇人的想法,她自信还是有一定把握的。 萧里弥这是在故布疑阵,可他到底为何要这么做,陈文茵却一时想不通。毫无疑问他想要藏住主营的位置,可他这么布阵是想怎么利用呢? 只要能明白他的意图,陈文茵便有自信能找出他的主营来。 可这一次着实难住了她,她实在猜不透萧里弥的想法。 “走,咱们去另外两个营看看。” 既然这里的线索实在有限,干脆就另辟蹊径好了。 阿米尔点点头,他不了解对手,所以还是让了解对手的陈文茵拿主意好了。 二人出了营来,找回黑马一路向着西方而去。三座大营要彼此交通,那距离便不会太远,只要阿米尔控制好不会被敌人发现,他们便能很快接近第二个营盘。 来到第二座大营外面,陈文茵往里张望一眼,却不急着进去,反而叫阿米尔带着她绕着营盘走了一圈。 阿米尔虽然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终究还是按着她的要求缓缓绕了这么一圈。 陈文茵越看这营盘眉头便皱的越深。 阿米尔不明所以,问陈文茵道:“到底怎么了?你看出什么来了?” 陈文茵叹一口气:“什么都没看出来。” “什么?”阿米尔愣了一下,“那你这一脸沉思的模样……” 陈文茵无奈道:“就是看不出来才沉思啊。走吧,去下一座营盘看看。” “不进去看看吗?” 陈文茵摇摇头:“天快亮了,咱们没那多时间了。” 阿米尔点点头,虽然他还是想不明白陈文茵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但只管照着她的意思做就好了。毕竟这时候他们只有一匹马,若是陈文茵耍起脾气把自己扔下来,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虽说这马比不上凝脂玉麒麟,但阿米尔的黑马也算少见的神驹,日行八百还是不在话下的。 不多时二人到了第三处营盘附近,陈文茵依旧是叫他在外面转上一圈,却绝不进大营里面去。 转过一圈,陈文茵叹一口气道:“走吧,咱们回去了。” 阿米尔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只管带着她往偃月的大营而去。 一开始二人纵马疾驰,陈文茵只坐在阿米尔前面,一句话也不说。 阿米尔牵着缰绳,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样的气氛。过了一会,估摸着早已进入了安全区域,阿米尔渐渐放慢了速度,也好让自己的马匹休息一下。 马匹渐渐慢下来,一骑二人便在这苍茫天地间缓缓而行。 抬头是满天星斗,低头是莽莽黄沙,远远看去两人只剩下一点影子,叠在一起,浑然一体。 阿米尔忽然觉得,若一直这样下去倒也不错。 陈文茵就在他面前,虽看不到她秀美的容貌,但那伸出衣服的雪白脖颈和偶尔被风吹拂起的碎发,却让阿米尔觉得心旷神怡。 陈文茵并不知道阿米尔的心思已经飞到了天外,仍在独自沉思着刚刚见到的情况。她手托着下巴,脑袋越来越低,身子也向前弯下去。 阿米尔以为她是睡着了,怕她一个不小心撞到了脑袋,赶紧伸手环住了陈文茵的身子。 他伸手太急,没来得及调整位置,隐隐觉得手臂碰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他立刻明白自己碰到了什么,便觉得自己连耳根子都开始着起火来。 可陈文茵依旧没有反应,也许她真的是睡着了吧。阿米尔这么想着,手却不敢动了。 这样的情况当然是窘迫的,可阿米尔却不愿意将手挪开,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舍不得,还是因为怕吵醒了陈文茵。 但理智告诉他,他应该相信后者,事实上他也是这么说服自己的。 这段时光对他来说十分难得,他虽然跟陈文茵走得近,可二人的身体却从未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这时候毫无反应的陈文茵就好似整个人陷在了阿米尔的身体里一般。 加之这时环境静谧清幽,夜色在微微星光的照耀下,好似将眼前的事物都蒙上了一层轻纱。这感觉让阿米尔意乱神迷,他甚至想要伸手拨开这轻纱,将自己想看的都看个清清楚楚。 第一百七十五章:心猿意马叹情痴 阿米尔想要低下头去,将自己的脑袋埋在陈文茵的青丝里,他想要进一步接近这个让他心猿意马的女子。 忽然陈文茵直起身子、抬起头来,这一下动作过于突然,阿米尔根本来不及反应,正被陈文茵的后脑勺撞到了脸上。 阿米尔被撞得龇牙咧嘴,手赶紧捂住鼻子,等把手松开一看,还好没被撞出鼻血来。 陈文茵回头看着阿米尔,他立刻汗毛倒竖,生怕陈文茵提起刚刚自己摸到了不该摸的地方,然后好好修理自己一顿。 不对,如果只是好好修理自己一顿也没什么,他真正怕的是陈文茵再也不理自己了。 可陈文茵看着他,却忽然换上了一脸的歉意,她柔声道:“抱歉,不小心撞到你了,你是困了吗?” 看来她并没有注意到刚刚阿米尔手放的位置有什么问题,这让阿米尔深深松了口气。 阿米尔赶紧摇摇头:“没有,我没困。我以为你困了。” 陈文茵长叹一声,无奈道:“我只是在想,萧里弥那样的布阵到底有什么意义,可能想得太入迷了。” 阿米尔揉了揉鼻子,问道:“那你刚刚的反应,是想到什么了吗?” 陈文茵点点头,阿米尔看了一阵欣喜:“那就好,那就有办法了!” 陈文茵却又摇了摇头:“就是想明白了才更难受,这回真的是没办法了。” 阿米尔愣愣的不知该怎么接这句话,什么叫想明白了才没办法? 陈文茵并没有再回头看他,但从他的沉默也明白了他的想法,于是解释道:“萧里弥把三座大营都变成了主营,三座大营都很重要,又都可以舍弃。他引咱们探营,无论咱们探到哪一个都一样,同时如果中了计,那就可以趁机擒杀咱们。” 还好当时没有动作,要不就倒霉了。阿米尔这么想着,问陈文茵道:“若是这样,那不是拿下哪个营都一样?” 陈文茵点了点头:“是,拿下哪个营都一样,都没有用。他应该早就想到咱们有可能偷营,所以才如此设置。” 阿米尔揉了揉自己的下巴,思考了一会,又道:“可这些行营总要有人镇守吧,只要能杀了里面最大的将领不就好了?” 陈文茵缓缓摇头,那样子看起来有些失神:“不,这样不行,既然他敢于舍弃这三座行营,那里面就一定没有关键的人物坐镇。” 阿米尔却想不明白了:“不对啊,如果没有关键人物坐镇,辽军怎么发号施令?萧里弥又在哪里?” “要不就是按先前约定的方式进军,要不他们就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信号。”陈文茵仍旧一脸沉思的模样,“至于萧里弥,包括他们的小皇帝和慧启老贼,恐怕都在其他部落里隐藏着。” 看见陈文茵又开始陷入思考,阿米尔不禁想起了刚刚的情景,想起了手上那柔软的触感。 他赶紧逼迫自己不要去想这些,把所有的思想都集中到对战局的分析上来,于是问道:“你见过他们,能画出他们的画像吗?” 陈文茵愣了一下,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既然他们要掩藏在各部落之中,咱们这边又没人见过他们,也就是说只要他们不上前线就一定是安全的。既然如此,咱们就广发画像,让所有人都记住这三个人的长相,只要见到了格杀勿论。” 陈文茵仔细想了一下。萧里弥如此作为主要就是为了迷惑自己吗?可能更重要的是想要保住一个人——耶律行远。 “对啊!”想到这里,陈文茵开心地笑了起来,“阿米尔你真是天才,只要各部落保护不了他们的小皇帝,他们就一定要回到自己的部队里才行!” 辽军即便已经和各部落结盟,可这不代表他们就真的彼此信任了。如萧里弥那等眼高于顶的性格,他一定看不起这些部落才是,所以只要各部落保护不住耶律行远,他自然也无法再信任这些部落。 “好啊,他们敢明目张胆离间咱们,咱们也要明目张胆离间他们一次才行!” 陈文茵又拿回了往日的笑容,她不断夸赞着阿米尔机智,夸得阿米尔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实际上阿米尔的心思仍旧在之前的夜空下,那时间持续不长,可在阿米尔脑中却烙下了深深的印记。 这一夜,他一生都未曾忘记,却也从未跟人提起过。这是只属于他的场景,只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他觉得陈文茵是属于他的。 可事实上会怎么样呢?陈文茵从来不属于任何人,她就像白王一样,像个高傲的海东青,她可以与你同行,却绝不屈服在你的手下,除非…… 等到了军营,天已经亮了,又是一夜未眠,陈文茵不禁叹一口气:“这样会不会老得很快啊……” 陈文茵果然还是女孩,也会去担心女孩们担心的问题。听了她的担忧,阿米尔大笑起来,这惹得陈文茵一脸不满,回过头瞪着他问:“你笑什么?” 阿米尔边笑边道:“你刚十七岁,怎么就开始担心这样的问题了?” 陈文茵鼓起脸颊道:“你比我还小呢,怎么就敢这么跟长辈说话了?” 阿米尔嗤笑道:“你不过大我半岁,怎么就成长辈了?” “哼哼!”陈文茵神气地哼了两声,“你祖父是我爹的结拜大哥,你爹便是我义兄,这么算来,我不就是你长辈吗?来,叫姑姑。” 阿米尔倒是把这一茬忘了,他本来就不喜欢自己那个爷爷,所以那一边的关系也懒得去捋。 于是他想了一下,便说道:“你师父与我爸爸是兄弟相称,如果我叫你姑姑,你难道要管你师父叫哥哥?” 陈文茵听到这话愣了一下,这辈分是不是有点太乱了?她最后只能叹一口气,毕竟她不敢对师父不敬,但又不想就这么认了输,于是回头瞪着阿米尔,恶狠狠道:“罢了,今天我就饶了你!” 阿米尔也乐得给她个台阶下,于是拱拱手道:“好,末将谢过公主饶命之恩。” 第一百七十六章:千追万赶心不疲 二人聊得忘乎所以,就这么骑着马大喇喇进了军营里。 他们二人共乘一骑谈笑打闹的样子被不少人都看见,惊得一众守卫目瞪口呆。 公主和回鹘将军,一男一女不知半夜什么时候跑了出去,直到天光大亮才有说有笑的同乘而归……这里面信息量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等进了军营,陈文茵才猛然感到不妥,立刻回头向着一路过来的守卫方向看去。 那些正在值守的士兵本来都看着陈文茵这边,被她一瞪都赶紧转过头去。 陈文茵二话不说翻身下马,将一路走来见到过的守卫都叫到了一起。她恶狠狠地盯着众人,盯得这些士兵都有些心惊胆战。 “说,你们刚刚看见什么了?” 听到公主问话,立刻有人吓得双腿发软,猛然跪倒在地,嚷道:“公主饶命,小的们什么都没看到啊!” 陈文茵点点头,又问:“你们真的什么都没看到?” 这些人赶紧都点头如捣蒜般,陈文茵这才满意地笑了一下:“没看到就好,记住,如果我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你们都要小心点了!” 这些人赶紧喊着:“是是是,小的们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说不出来啊!” 陈文茵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行了,都回去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这些人谢了恩,都赶紧逃命般跑了出去。阿米尔在一旁笑道:“你吓唬起自己人来还真是有一套啊。” 陈文茵撇撇嘴道:“你也离我远点,如果让他们看见咱俩走得近了,还不知道要传出什么风凉话来呢。” 阿米尔摊摊手道:“是,以后三丈以内,公主一定见不到我。” 陈文茵白了他一眼:“少来,商议军事的时候你要是离我三丈开外,那还怎么讨论啊。一丈,一丈就够了。” 阿米尔赶紧往后退了两步,看着距离差不多了,拱手道:“谨遵公主密令。” 看着阿米尔这做作的样子,陈文茵被逗得哈哈大笑。 可她却不知道,阿米尔多希望这些守卫们看到的、心里想到的不仅仅是些漫无边际的传言,而是真真切切的事实。 他真的被这个傲慢任性的公主吸引了。他回到回鹘,变得越发英勇善战;他虽然对中原的古书有些理解困难,可仍旧认真研读着先贤的兵书。 他发疯了一般建功立业,屡次出奇制胜,在军中名声显赫,就连大汗也亲自召见了他,封他为“定国先锋将军”。 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更接近陈文茵一步罢了。 可当他真的再见到陈文茵的时候,却发现陈文茵也变得比之前更优秀了,那进步比自己要多出多少倍? 她已经能率领八万人的大军长途跋涉,远征回鹘了,甚至他听说在北方的时候,她以少胜多,一把火烧退了十倍于己的敌军精锐。 这是多大的进步? 其实陈文茵并没有什么进步,只是她获得了一个空间,一个能发挥自己能力的空间。 她终于找到了一片无穷无尽的蓝天,能够让她这只鹰隼展翅飞翔的蓝天罢了。 阿米尔叹一口气:想要站在陈文茵身边,仍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陈文茵回到营帐,把自己的衣服都换了回来,这才想起阿依努尔还在阿米尔的营帐中替他们打掩护。 她赶紧跑到阿米尔的帐篷里,这时候阿米尔也回了帐篷,正看着四仰八叉躺在自己床榻上的阿依努尔发愁。 陈文茵上前用力摇了摇阿依努尔,阿依努尔这才悠悠醒来,双眼朦胧地看着眼前的二人。 “啊……你们回来了,怎么样,玩的开心吗?” 听到阿依努尔这问话,陈文茵便觉得气不打一处来:“谁去玩了?我们这叫刺探军情!” 阿依努尔点点头,一脸有气无力道:“那你们刺探的如何了?” 阿米尔坐到一旁的矮凳上,给自己斟上一碗茶,道:“算是有收获吧,你这边呢?晚上有人来找我吗?” 阿依努尔摇摇头,好像又要倒下去睡了。 陈文茵赶紧一把扶住她:“要睡就回咱们那睡去,别在你弟弟这赖着不走了。” 她说着搀起阿依努尔就要往外走。阿依努尔恍恍惚惚道:“不对,好像有人找你来着。”她说着还指了指阿米尔。 “有人找我?”阿米尔眨巴眨巴眼睛,“你没露馅吧?” 说到这里,阿依努尔可就神气了,她挺起胸膛道:“当然了,我怕他们听出我声音不对来,就只听着他们说话,要不点点头,要不摇摇头,最后手一挥叫他们走了,中间一句话也没说。” “嘿,你倒是聪明。”阿米尔先是赞叹一句,随后问道:“那他们找我干什么?” 这一下可就问住阿依努尔了,阿依努尔神气的笑容僵在脸上,呆了好一阵子,这才小声道:“我……忘了……” 阿米尔倒吸一口凉气:“你……军情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就能忘了?” 阿依努尔挥挥手道:“没事没事,这么大半夜的来找你,肯定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你就别在意了。” “是你忘了啊,你居然叫我别在意?”阿米尔气得直拍桌子,可他也拿自己姐姐一点办法都没有。 陈文茵赶紧道:“罢了,如果真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今天会议上应该会说才对。” 阿米尔一想也是,点点头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这一回二人回来得晚了些,根本没时间再休息了,只稍微坐了会就去主帐与各位将军商议了。 陈文茵先入了主帐,当先便是一句话:“咱们的布置要变了。” 这一下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怎么说好的布置这就要变了?陈文茵让众人稍安勿躁,便打算进行进一步的说明。 这时阿米尔也走了进来。有人进来,雷励行习惯性地抬头看了一眼,随即又低头看向了沙盘。 可他还没看清沙盘上的情况,便立刻又抬起头来:“萨巴赫将军?你怎么还在这?” 这一问,不仅是阿米尔,就连陈文茵也愣在了那里。 第一百七十七章:白日一梦显情丝 陈文茵左看看右看看,一会盯着雷励行看,一会盯着阿米尔看,最终忍不住问道:“那个……七叔,阿米尔在这有什么奇怪的吗?” 雷励行笑道:“不是奇怪,主要是昨天回鹘那边突然来了急令,要萨巴赫将军尽快回去。” 陈文茵回头看向阿米尔:“是吗?” 阿米尔哪知道是不是,他昨天晚上不是跟陈文茵出去了吗…… 回想起来,阿依努尔的确说有人来找过自己,但理由阿依努尔却忘记了……看来就是这件事了吧。 阿米尔在心里叹一口气,脸上却不动声色,对雷励行道:“是这样,昨夜有些晚了,我担心公主已经睡了,便没有打扰,打算今天一早与公主道别后再走。” 这理由倒也说得通,雷励行点点头道:“原来如此,萨巴赫将军果然是重情重义的人呢。” 阿米尔拱拱手道:“不敢。”随后又回头看向陈文茵道:“末将这便走,请公主不要牵挂。” 陈文茵当然也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点点头道:“好,将军一路顺风。吕懿武,你去送一下萨巴赫将军。” 吕懿武道一声“是”,便引着阿米尔向外面走了出去。 陈文茵偷偷松一口气,还好阿米尔反应够快,否则昨晚的事情不就露馅了? “公主,咱们接下来怎么办?你说战略要变?” 听到雷励行的问话,陈文茵的思维被拉回了眼前的沙盘上,她点点头:“对,要变,既然萨巴赫将军被召回去了,说不定回鹘那边有什么变化。在接下来的作战中他们是不可或缺的,咱们还是等等他们那边的情况吧。” 雷励行听了沉思了一下:“的确,现在的兵力布置已经有些捉襟见肘了,如果回鹘那边再出什么问题就更麻烦了。” 陈文茵回身坐到了椅子上,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对众人道:“这段时间就……好好看好对方的情况就好,吕懿勇、吕懿秋,你们两个盯好辽军的营盘;吕懿文、吕懿武兄弟,你们带着人盯好北方的部落,如果能打就打几下,不过别闹大了,让他们不得安宁就好。” 众将领命,都各自退了下去。 陈文茵这才又看向了雷励行:“七叔,回鹘有什么问题,你知道吗?” 雷励行摇摇头:“来人并没说明,只说是他们大汗召萨巴赫将军回去。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咱们也不好多问。” 陈文茵有些累了——毕竟她一夜都没有合眼。她有气无力地点点头:“是啊,不好问,但是真奇怪啊,什么事情这么着急,非得半夜把他叫回去。” 结果因为自己的原因,阿米尔完美错过了这道命令,恐怕他回去也不会特别好交代吧。 想到这里,陈文茵偷偷笑了一下,虽说是坑了阿米尔一把,但这感觉还挺爽的。 而且既然阿米尔已经走了,是不是就代表陈文茵以后都可以自己住一个帐篷了? 其实她心里还挺矛盾的,她既不想阿米尔回去,又不想继续和阿依努尔睡一张床,可怎么解决呢?难道要她和阿米尔睡在一张床上? 陈文茵赶紧用力摇摇头,想把脑子里的想法都甩出去。 她怕雷励行看出端倪,便赶紧起身道:“既然现在闲下来了,我就回去休息一会了。” 雷励行拱手道:“军中有我坐镇,公主尽管放心。” 陈文茵点点头,她当然放心雷励行,毕竟七叔可是偃月有名的大将。 她回到帐篷附近,先躲起来仔细看了一圈,确定阿依努尔不在附近,然后蹑手蹑脚走进了之前阿米尔住着的帐篷里。 这里本来就是给陈文茵准备的帐篷,如今也不过物归原主罢了。她卸下铠甲,随即便倒头睡在了床榻上,她太困了,还没来得及多想什么就进入了梦乡。 梦境里,她似乎又见到了阿米尔,那个少年正笑着看着她。 她恍然间不知道自己在哪,这四周虚幻不已,一切如在雾中。陈文茵好像对这里十分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何时到过此地。 阿米尔在不远处看着她,笑着问道:“你找什么呢?” 陈文茵看了他一眼,见他眼中笑意盈盈,却无往日的青涩木讷,不禁便看得有些入神,当即问道:“你笑什么?” 阿米尔依然笑着道:“我在等你,你来了,我自然开心了。” 陈文茵听了一愣,她哪想到阿米尔这回说话如此直白,她还是更习惯那羞涩的阿米尔,即便如今对方已经变得圆滑多了,可话也不敢说得这么大胆啊。 陈文茵挠了挠脸颊,躲开了阿米尔热烈的视线,支支吾吾道:“你……你在这等我?你要做什么?” 阿米尔向着她缓缓走过来:“不做什么,能看见你我就很开心了。” 他说着张开双手,便要过来抱住陈文茵。 陈文茵被他这等大胆的行为吓了一跳,说来平日里都站在主动一方的陈文茵,这一次完全变成了被动的一方。 眼看着阿米尔就要来抱住自己,陈文茵赶紧想要挣扎。可不知为什么,她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最终被阿米尔很轻易地抱在了怀里。 陈文茵又发力挣扎了两下,发现自己还是用不上力气,于是也就放弃了抵抗。 她瘫在阿米尔怀里,觉得这样沉浸在这少年的胸膛里感觉并不差,还颇有些惬意和舒适。 见她不再反抗,阿米尔轻声问道:“我抱得更紧点好吗?” 他说着也就真的更加用力了,即便他力量越来越大,可陈文茵却并不觉得难受,反而感受到一种被包裹住的安心感。这感觉让陈文茵轻轻闭上眼睛,她无比享受现在的感觉,就好像十几年来都未曾这样安心过。 ……只是时间稍长,她便觉得不舒服了:“你起开,热!” 终于用上了力气,陈文茵一把将阿米尔推了开去。被他抱着虽然安心舒适,可真的是太热了。 陈文茵忽然坐起来,顾不上满头的大汗,左右看看,发现自己就睡在帐篷里,这哪有阿米尔的影子? 第一百七十八章:言谈调笑竖柳眉 陈文茵甩了甩脑袋,明白这是刚刚在做梦罢了。她怎么就如梦到了阿米尔?怎么梦中就变得这么暧昧了? 她一边想着,一边将盖在身上的薄被子拉了过来。她把头埋在被子里,心里却不断想着刚刚梦里的场景。 忽然她似乎闻到了什么,这被子上有一股味道,她说不清楚那是什么味道,那好像是青草一样的清新味,又似乎有着大地一般的厚重。 这个味,刚刚在梦里她似乎也闻到了,就在阿米尔紧紧抱住她的时候……所以那时是她抱着被子,所以把这当成了阿米尔身上的味道? 忽然她想到一个问题——阿米尔刚刚离开,这里的铺盖还没有换过,所以这些……大概真的是阿米尔身上的味道。 想到这里,陈文茵脸红了起来,刚刚自己是被热醒的,那到底是因为真的天气燥热,还是因为害羞导致的,她这时候已经分不出来了。她叹一口气,起身叫了人进来。 她本意是叫人来把铺盖都换一遍的,可等人真来了,她回头看一眼那带着阿米尔味道的铺盖,居然一时间又舍不得了。 “殿下有什么吩咐?” 看着陈文茵一直没有说话,那人试探着问了一声。 总不能继续做着这种奇怪的梦吧?陈文茵轻咳一声,指着床榻道:“铺盖都给我换床新的来。” 那人答应一声,将床上的铺盖卷了两下,便带出去了。 陈文茵叹一口气,回身坐回到那坚硬的木床上,忽然觉得帐篷里有些空荡荡的。 反正现在也睡醒了,陈文茵一时没了睡意,更何况她总不能躺在这木板上睡觉吧。于是她干脆出了营帐,在营里好好巡视了一圈。 一圈转回来,却见到阿依努尔正在营帐前面。她一见到陈文茵便开心地跑了过来,大声叫道:“小茵,你回来了!快来快来,我等你好久了!” “等我?”陈文茵一边向前走着,一边奇怪道,“你等我干什么?” 阿依努尔道:“我想问问你,阿米尔去哪了?” 陈文茵“哼”了一声,还真以为你是想着我呢。她挑着眉毛道:“你自己的好弟弟,你自己没看住,怎么就来问我了?” 阿依努尔撅着嘴道:“什么我的好弟弟啊,我看就快成你的人了。” 听到阿依努尔这么说,陈文茵心里“咯噔”一声,以为阿依努尔知道了自己的心思,嚷道:“你胡说什么呢!” 阿依努尔一脸不爽道:“谁胡说了,你是不知道,他看你那眼神跟饿狼看到肥羊一样。” 虽然知道了阿依努尔没看出她的心思,稍稍安了些心,可是她又被阿依努尔这样的评论惹恼了,她一把捂住阿依努尔的嘴,嚷道:“你说谁是肥羊呢?” 就算是狼和羊,她陈文茵也要当那只狼才好。 阿依努尔连道:“好好好,你不是肥羊,阿米尔也不是饿狼,反正啊,他现在是一门心思都在你身上呢。” 陈文茵这才放开手,眼神躲避着阿依努尔的视线,支支吾吾道:“你……你别瞎说了,什么一门心思都在我身上,现在打仗呢。” 阿依努尔叹一口气:“我的好妹妹啊,你就信我的吧,我可是他姐姐呢,他就是喜欢上你了。” 陈文茵听了有些欣喜:原来阿米尔也喜欢自己……等等,为什么要用个“也”字? 她轻咳一声,却转移了话题:“你少占便宜,明明你比我小了半年,我才是姐姐。” 阿依努尔一脸无所谓道:“这有什么的,等你嫁给了阿米尔,不还是得叫我姐姐?” 陈文茵一听怒不可遏,嚷道:“少来,谁会嫁给他!” 怎么也得是他阿米尔入赘陈家不是? 阿依努尔看着陈文茵有些恼怒,赶紧道:“别急别急,谁知道最后怎么样呢是不是?再说我们家那么小,你真嫁过来还得盖新房子。” 陈文茵瞪着阿依努尔,恶狠狠道:“你再废话,我现在就找人拆了你家去,你信不信?” 看到陈文茵真怒了,阿依努尔咽了一口口水,赶紧道:“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你就告诉我阿米尔到底在哪好了。” 陈文茵叹一口气:“昨天不是有人去找阿米尔,然后把话都跟你说了吗?” 阿依努尔点点头:“对,那时候我太困了,就没记住他们说的什么。” 陈文茵道:“那是你们回鹘的大汗让阿米尔回去呢。” “啊?”阿依努尔惊叫一声,“那我是不是耽误事了?” 看见阿依努尔难得着急,陈文茵阴阴一笑道:“是啊,你耽误大事了,估计你们大汗要斩了阿米尔呢。” 阿依努尔一听急得团团转,她喃喃道:“那怎么办,怎么办啊……” 忽然她看着陈文茵,急道:“你把你的马借给我,我要去救他!” 陈文茵一愣,没想到阿依努尔还有这勇气呢?她问道:“先不说马的事,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怎么救他?” “你不也是个小女子?”阿依努尔急道,“你都能当将军,我怎么就不能救人?” 陈文茵练过多少年武艺了,她在江湖上大小也算个高手,这自然不是阿依努尔能比的。 可看着阿依努尔着急的样子,陈文茵便觉得更有趣了。 她性格强烈得很,在哪都要争个先才好,再加上她身份显赫、聪明伶俐、武艺又高强,谁在她面前都要矮上一头。 可唯独阿依努尔不会,阿依努尔不顾陈文茵的身份,又显得没心没肺,让陈文茵一直无处施力,所以二人关系虽好,陈文茵却拿她一点办法没有。 今日终于是让她抓住了阿依努尔的软肋,其实也是阿依努尔心大,陈文茵说了什么她便照单全信。且不说真正耽误了阿米尔的是陈文茵,就是回鹘大汗也不可能真的轻易杀了阿米尔这位先锋大将啊。 陈文茵觉得继续骗她就有些说不过去了,于是按住她的肩膀道:“你啊,别担心了,我逗你玩呢。” 第一百七十九章:千年挺立心不移 这一片沙漠里,无论走到哪看到的景色都没什么区别。陈文茵带着阿依努尔游走在沙漠之中,除了偶尔起伏的沙丘,就再没什么值得一看的景致了。 陈文茵叹道:“你啊,这么没意思的地方,干嘛非要出来玩啊。” 阿依努尔笑道:“你不觉得一直闷在军营里很无聊吗?” 陈文茵嚷道:“军营里的事情很多的好吧!” 阿依努尔一脸无所谓道:“可是我真的没事可干啊。” 废话,你又不领军。 陈文茵将这句就要出口的话生生咽了回去,这才换了个方式说道:“我的事多啊,我这边每天都有一大堆事。” 阿依努尔用食指点着下巴,想了一会道:“我觉得你就是说几句话写写字罢了,也没什么困难的啊。” 陈文茵长叹一声,对阿依努尔道:“要不你来试试?” “我才不要,看着就无聊。”她说着看向了远方,忽然笑道,“走,去那边看看!” “好,我的公主殿下。”陈文茵有气无力地说了这么一句,催起马向着那边跑了过去。 陈文茵因为骗了阿依努尔,惹得阿依努尔怒不可遏。为了平息这位闺蜜的怒气,她最终只能听了阿依努尔的话,带着她出来透透气。 随着马儿奔跑而颠簸着的阿依努尔笑道:“你是公主,我是公主的公主,嘿,这么一想我好厉害啊!” 陈文茵嗤笑一声:“你得意什么,你也就能厉害这么一天。” 阿依努尔道:“一天也行啊,今天我就要好好欺负你。” 陈文茵无奈道:“你平时欺负我的还少吗?” 阿依努尔“哼”了一声:“你可是公主啊,我平时哪敢欺负你。” “嘿,你也知道我是公主啊。”陈文茵说了这么一句,马鞭一甩,催着凝脂玉麒麟跑得更快了。 阿依努尔本来就喜欢这样风驰电掣的感觉,马一跑起来她就开心地叫了起来。 过不多时,二人看到前面有一排树木,这附近没见到水源,可那些树高的竟能长到五六丈,让陈文茵叹为观止。 她放慢速度,让玉麒麟信步而行,来到这些树木下面,感叹道:“这些树真厉害,在这样的地方也能长大成材。” 阿依努尔也笑了起来:“这是托克拉克,是咱们大漠里最令人佩服的树。” “托克拉克?”陈文茵眨眨眼睛,“那是什么?” 阿依努尔道:“这树无论干旱还是风沙,只要扎下根,都能茁壮成长起来。而且它们生命力极强,生而千年不死,死而千年不倒,倒而千年不朽,是最让人佩服的树了。” “最让人佩服的树”,这句话阿依努尔说了两遍。 陈文茵看着眼前的树,想着阿依努尔说的“生而千年不死,死而千年不倒,倒而千年不朽”,这的确是十分令人佩服的事情。 “树也有此等气节。” 听到陈文茵的话,阿依努尔道:“树才有气节,以前风沙特别大的时候,镇子里有些树会被大风折断,或者连根拔起来。可这些树即便倒了也不曾弯过腰,那些被折断的树还能顽强地继续生长。” 陈文茵听了忽然大声笑了起来:“对,你说得没错,在大风大浪面前,树比人更顽强。” 她说完便笑着策马而去,带着阿依努尔在大漠中纵横驰骋。 刚出来的时候,陈文茵还担心大漠景色到哪都是一样,她们会在这茫茫沙漠中迷路。可等到准备回去的时候,却发现阿依努尔竟然将来路都记住了。 这可真是奇怪了,她记不住军营中的道路,却能记住大漠中的路线。这个姑娘果然奇怪得很。 回到军营,陈文茵营帐中的铺盖也都换好了,这回她终于能安安心心睡个踏实觉了。 接下来的几天中,他们一直没有回鹘的消息。 偃月军在吕氏兄弟们的带领下得到几次小胜,抢掠了北边部落不少物资。 北边的部落被惹急了一次,组织大军来进攻偃月。陈文茵便将计就计,将对方围住狠狠打了一仗。 这一仗不算伤到了北边部落的元气,但的确是把他们打怕了,自此之后这些北边的部落便一直龟缩不出。 陈文茵本来希望借此机会引得辽军来援,好来一次围点打援的。没想到萧里弥也一改往日的急躁脾气,真就沉得住气,一直按兵不动。 或者是这些部落毕竟都是回鹘人,萧里弥并不在意吧。 第五日上,陈文茵正在营中看着战报,忽然听到有人报告,说是西方来了大队人马。 陈文茵眉头一挑,看向坐在身旁的雷励行,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西边的部落也来找咱们晦气了?” 雷励行摇摇头:“按理说不应该啊,西边有回鹘大汗挡着,除非他们先被灭了,否则怎么可能有西边的部落能来进攻咱们的军营?” 陈文茵想了一下,问道:“难道他们大汗召阿米尔回去是因为军情告急?” 雷励行听到这里,却不置可否。毕竟是战场上的事情,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才对。 陈文茵叹一声道:“不管怎么样,先会会这帮人再说吧。也也想看看西方是多么精良的部队,能冲破阿米尔他们的防线。” 她说着正要起身,忽然又有人来报:“回鹘定国先锋将军阿米尔·萨巴赫求见。” 陈文茵一听是阿米尔来了,不禁愣了一下。其他人也都有些不明所以,难道阿米尔是被敌军的大军追杀至此的? 陈文茵想到这里,还来不及说上一句话,赶紧向着外面跑了出去。 其他人见势也快速向外跑去,总不能叫主将一个人落单了吧。 这时还没有放行的命令,阿米尔还在营门口被拦着,正无所事事地跟身边人说话聊天。 未过多久,他抬眼向着营里看了一眼,但见得一个身着白衣银甲的人正着急地向着自己这边跑来。 那不就是陈文茵吗?他赶紧挥手跟她打招呼,那开心的样子哪像是个败军之将?这样反而显得陈文茵这么着急有些傻里傻气了。 第一百八十章:将军神棍会有期 陈文茵来到门口,看见一脸开心的阿米尔正对着她笑着。 陈文茵跑过来的时候有点急,这时赶紧喘了两口气,问道:“敌人呢?” 阿米尔愣了一下:“哪来的敌人?” “我听到报告,说是有大军从西边接近。” 阿米尔一听,笑了一下:“啊,你说那个啊。那是我带来的人,来助阵的。” 陈文茵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真不知道自己这么着急跑出来是为了什么。 她原本还以为是阿米尔被追杀,怕他有危险这才赶紧出来,谁知道只是一场乌龙罢了。 阿米尔没看出陈文茵的无奈,仍在开心地说着:“这一回大汗派我来帮你们,给我了两万兵马。嘿,我还是第一次带这么多人马呢。” 他说着看向陈文茵,笑道:“而且还带了位料事如神的军师来。” 陈文茵眉头一皱:“什么军师?” 阿米尔向旁边一指,原来那里还站着另一个人。陈文茵刚刚一直在注意着阿米尔,竟然没察觉到他身边还有一个人。 陈文茵看了一眼,那人做一身道士打扮,此时正低头给陈文茵行礼,看不见他容貌如何。 等那道士抬头时,陈文茵见他是个中年人,当然,这不是关键的,关键的是她认识这个中年道士。 她指着那道士喊道:“是你?” 那道士呵呵一笑:“公主好记性,居然还记得老道。” 这时其他人也都跟了上来,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都向着那道士看了过去。 其他人倒是没什么,吕氏兄弟们一看那中年道人,立刻怒不可遏,甚至有人都打算上前去打那道士一顿。 那道士却只是笑容满面和众人打招呼。 这人毕竟是阿米尔带来的,说什么也得给阿米尔个面子,陈文茵赶紧叫住众人。不管怎样,先将二人迎进军营再说。 等进了大帐,陈文茵先将阿米尔拉了出来,低声问道:“这神棍道士哪来的?” 阿米尔皱眉道:“什么‘神棍道士’,幻云道长可是我们大汗的座上宾。” 陈文茵一脸不屑道:“什么座上宾,这家伙就是个神棍,我们在来之前见过他的。” 原来这就是在京兆府中说出“残阳照、地如血,九子去、八子回”这句谶语的道士,所以吕氏兄弟们见到他才如此愤怒,恨不得揍他一顿才好出气。 阿米尔道:“你不是认错人了吧?幻云道长在我们大汗那算卦,百算百灵,当真是个神人呢。” “百算百灵?”陈文茵狐疑道:“一次都没错过?” 阿米尔摇摇头:“没有,一次都没错过。” 陈文茵这一下心里更是忐忑。如果这家伙算不准还好,如果他算得真的很准,不就是说吕氏兄弟必要死一人才行。 想到这里,陈文茵一时间不知所措,虽然吕家人都显得满不在乎,但这九个年轻人毕竟是她带出来的,她怎么可能不去在意这样的预言? 她叹一口气,不再多说什么,转身走回了大帐之中。阿米尔不明所以,只能也跟了进去。 二人刚回到大帐,便看到吕氏兄弟正对着那中年道士怒目而视。 阿米尔赶紧上前去打圆场,他笑着介绍道:“这位是幻云道长,有神机妙算的本事,大汗特意让我将道长带来,就是为了助偃月大军旗开得胜的。” 雷励行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过节,但阿米尔已经说了话,便一定要想办法把这事情平息下去才好,于是笑道:“如此甚好,得来一位神机妙算的仙长助阵,我们还愁敌军不破吗?” 谁知这“神机妙算”四个字便犯了兄弟几个的忌讳,倘若说那道士真是神机妙算,不就明摆着说他们兄弟必死无疑? 吕懿仁脾气最暴,立刻站起来指着那道士喝道:“他们说你是神机妙算,我看你就是妖言惑众!” 幻云呵呵笑了两下,答道:“说贫道神机妙算,那是言过其实;但说贫道妖言惑众,也未免是欲加之罪。” 吕懿仁嗤笑两声:“怎么,你还真算准了?” 幻云听了一脸苦笑着摇摇头:“贫道学艺不精,说神机妙算不敢当,若说是十算九中,那倒没什么问题。” 吕懿仁听了立时火冒三丈,抡起拳头就要去打幻云。吕懿文一看事情这就要闹大了,赶紧叫住吕懿仁道:“老三,住手!你也不看看这是在哪,公主面前就任由着你这么胡闹了?” 吕懿仁却还不甘心,指着幻云道:“那就这么放过他了?” 其他人看着这两边闹得不可开交,都有些不知所措。阿米尔问道:“我还未请教,这位幻云道长和各位到底有什么过节?” 其他人还未说话,幻云先道:“终究是怪贫道嘴上没个看门的,之前在京兆府的时候啊,为几位算出一卦来,卦象不太好,伤了几位公子的感情。” 阿米尔听了一惊,他可没想过这中间还能有这些问题。但人毕竟是他带来的,又是大汗敬重的道长,于是阿米尔赶紧向着兄弟几个拱手道:“这事应该是个误会,还请各位兄弟看在小将面子上,就原谅了道长可好?我替道长给各位赔个不是。” 说着就真的一一躬身行礼,将九个人一一拜过。 陈文茵和阿米尔关系好,这一点大家都知道,既然阿米尔服了软,九人也不好多说什么。 可想想当时那道士直接说死了一个兄弟,于是吕懿仁道:“也别说我们兄弟难为了道长,既然道长算得准,不如就再给我们算一个,让我们开开眼界如何?” 幻云为难道:“一时半刻又该算些什么呢?” 吕懿仁道:“就算个当下就能验证的,别说什么多久之后才能现出来的,也好显出道长的神通来不是?” 幻云听了点点头,笑道:“三爷说得有理,既然是玩玩,咱们算小不算大,我就猜一猜三爷口袋里有多少银钱可好?” 吕懿仁一听,将自己的钱袋顺手扔在了桌子上:“好,这钱袋我就不动了,免得有人觉得我作弊。” 第一百八十一章:神机妙算定沉悲 那中年道士闭目静坐,吕懿仁看他没有一点响动,便觉得有些不耐烦。 又过一会还无动静,吕懿仁怒喝一声:“能不能行?要不直说自己算不出来好了!” 那幻云道士一听,微微一笑:“这就好了。” 他说着站起身来,向着吕懿仁躬身施礼道:“三爷这钱袋中,共是一十二两银子并着七文钱。” 众人听了,都转头看向那钱袋子。吕懿仁这就要去打开钱袋子一探究竟,幻云却道:“三爷稍慢,贫道还有话要说。” 众人都一脸奇怪地看着幻云,既然他都算完了,还有什么要说的? 幻云叹道:“这里面,是一枚五两的银锭子、两贯钱、十张五百文的会子、两枚折二钱还有三文钱,请看看对吗?” 吕懿仁赶紧打开来仔细清点了,竟如幻云说的一般无二。 这一下众人惊得合不拢嘴来,都不得不信了,就连一直说幻云是“神棍”的陈文茵也惊得目瞪口呆。她甚至没见到幻云起卦,这到底是怎么算出来的? 除非是和吕懿仁串通了?可二人势同水火,吕懿仁那样的性格怎么可能和他串通上? 这时吕懿文已经跑到幻云面前,对着幻云行礼道:“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仙长,还请仙长恕罪。” 幻云笑着摇摇头:“无妨,年轻人性如烈火,这是好事。” 吕懿文听到这里,忽然单膝跪地,抱拳垂首道:“若是仙长肯原谅我等,还请仙长指条明路,救救我们兄弟!” 幻云赶紧伸手去扶吕懿文,口中连连道:“吕二爷这是何意?有事起来说不迟。” 吕懿文被他扶起,但双手依旧恭敬抱拳:“那时仙长谶语言明‘九子去、八子回’,不就是说我们兄弟有一人要埋骨他乡?既然仙长有这等通天彻地的本事,还请仙长施以援手,保全我们兄弟!” 吕懿武听了也上前来跪拜:“仙长若肯救我们兄弟,我们做牛做马,愿报仙长再造之恩!” 幻云眯着眼睛并不说话,眼见他不置可否,其他几个兄弟也纷纷上前跪拜请求,吕懿勇甚至哭了出来:“仙长,求求你了,我不想和哥哥们分开啊!” 幻云无奈点点头道:“天意难违,贫道只能尽力罢了,其他的……贫道也不敢说。” 吕氏兄弟齐道:“我等拜谢仙长大恩!”说着便一起叩下头去。 幻云冲着九人行了礼,便转身向着门外走去。 陈文茵赶紧追了出去,赶到幻云身边道:“道长请留步!” 幻云回过头来,问道:“公主还有什么吩咐?” 陈文茵赶紧拱手道:“吩咐不敢当,只是之前我在言语上对道长颇有些得罪,还请道长莫怪。” 幻云笑道:“无妨,公主性情中人,本该如此。” 陈文茵又问:“道长刚刚何时开的卦?我是一点都没看出来啊。” 幻云这才哈哈笑了两声,回道:“这才是公主拦住贫道的原因吧?” 陈文茵笑着吐了下舌头,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了幻云的猜测。 幻云道:“公主听说过梅花易数吗?” 陈文茵愣了一下,这东西她听宗瑶师伯祖提起过,于是颔首道:“这个我听说过,似乎是一种很神奇的算法,无论何时何地,都可用万物起卦。” 幻云笑道:“没想到公主也听说过。贫道刚刚起卦,用的是吕三爷质问我的那句话。” 一句话也能起卦?这陈文茵倒是第一次听说。她不禁赞叹着幻云果然是世外高人,于是问道:“那关于九人的解救之法,道长可有把握?” 幻云摇摇头道:“没办法,如贫道之前所言,九人来此就是将身投于火中,那是必死无疑。今日能有‘九子去、八子回’的局面,已经算是解救了。” 陈文茵听到这里长叹一声,过了一会才道:“既然如此,那道长能不能稍微泄露天机,告诉我这人是谁?” 幻云并没有回答,反而反问道:“公主从刚刚那银钱上,可看到了什么卦象吗?” 陈文茵摇了摇头。虽然她也懂五行八卦之法,但多是为了验证武功兵法而用的,像这样的解卦占卜之术她是一点都不懂。 幻云悠悠道:“一十二两七文钱,这贯上是一十二,零钱是单一个七。主卦是无,客卦为七,是六十四卦中的第十二卦,公主听明白了?” 听到这里,陈文茵身子猛然一震,她左思右想了一阵子,这才问道:“所以……那人是吕懿仁?” 幻云所说的卦是否卦,主混乱闭塞、小人势长,是大大的凶兆。 她忽而又道:“不对,否极泰来,虽是否卦,不一定就绝对是坏事,总有破解之法才是。” 现在哪怕是一点点解救之法,她也要尽全力抓住,总不能仗还没怎么打,就先给兄弟几个判了死刑吧。 幻云又道:“那钱袋里的东西,加起来是一十八样,三六十八,按《易》中所言,‘六三,包羞。《象》曰,包羞,位不当也’,灾祸早晚临头,三爷躲不过去的。” 陈文茵听到这里,不住唏嘘叹恨,可话已至此,再多说也没什么用了,她只能向着幻云一拱手:“既然如此,多谢道长指点。” 幻云摇摇头道:“贫道无能为力,深感愧疚。”说罢向着陈文茵欠欠身,便转头向外走去。 陈文茵忽然道:“象由天,命由人,即便上天早有预示,我也不会轻易放弃。只要我能做的,我一定尽全力去做好它。” 幻云头也不回道:“敢与天命相争,那是真龙转世。公主身在高位,手握重权,当可有此一试,无论成于不成,贫道皆感拜服!” 说着话时,幻云已经越走越远了。 陈文茵摇了摇头,将心中的烦闷一口气都叹出体外,这才回头向大帐里而去。 她不想在这样的时间点上还给吕氏兄弟增加压力,至少在表面上看来,她要显得悠然自得,这样才能让九人的心里舒服一些。 第一百八十二章:精将调位随车辎 陈文茵刚回到大帐里,吕氏兄弟们就赶紧围了上来。吕懿文代表大家问道:“公主,刚刚你和幻云道长都说了什么?” 陈文茵知道他们是担心那句谶语的事,她也知道了即将出事的那个人恐怕就是吕懿仁。但她如何忍心将这些事都说出来? 于是她笑了笑道:“没什么,你们就别担心了。” 她总不能告诉九个人,他们终究要死一个吧。但她也不能说幻云愿意助他们一臂之力,毕竟幻云已经把话说死了,他说吕懿仁必死无疑。 可她这样模棱两可的态度更让九人心灰意冷。对此她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和众将讨论着接下来的军情。 倘若这一切的一切,都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散该有多好。 可这终究是不可能的,在九个人心中,“九子去,八子回”的话已然成为了一块心病。除非等这谶语成真,否则永远无法去除的心病。 可等它成真,这一切就太晚了。 陈文茵和其他人商讨军情时依然会时不时回头看九人一眼,这九个人的落寞与无奈她都尽收眼底,但她也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 这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阿米尔的眼睛,他看着陈文茵心中烦闷,想要帮上一些忙,可中间太多的事情他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应该从何帮起。 等到讨论都告一段落,阿米尔独自去找了陈文茵,将之前的事情都问了个清楚。 自从上次在沙漠中的夜谈之后,陈文茵对阿米尔的依赖似乎也增加了一些。这时,一筹莫展的她,便将一切都原原本本告诉了阿米尔。 当听到幻云说的谶语时阿米尔不禁大吃一惊,即便是生长于回鹘的他,也能明白这句话里的含义——这不就是说九兄弟会必死一人? 若是其他人的胡言乱语也就罢了,可幻云是什么人?他可是百算百中的奇士啊。 阿米尔赶紧问:“那幻云道长可说有破解之法?” 陈文茵摇了摇头,又将二人在大帐外的对话跟阿米尔如实说了。 阿米尔听了长长叹一口气:“按这么说,三公子是必死无疑了?” 陈文英点点头:“就是如此。” 阿米尔仔细想着,想着幻云的话里是不是有什么漏洞可寻?他喃喃道:“地上有火,将九人投于烈火之中……这火说的应该是战火,那……” 他忽然瞪大了双眼,盯着陈文茵道:“那是不是说只要三公子离开了战火,就安全了?” 陈文茵愣了一下,问道:“你什么意思?” 阿米尔开心地道:“那只要把三公子调离前线不就行了?” 陈文茵听了眼前一亮,对啊!这么简单的方法,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 其实不是她想不到,而是一时着急自乱了阵脚。她看着阿米尔笑道:“你现在可真是变聪明了。” 阿米尔“哼”了一声道:“是我变聪明了,还是咱们的公主变傻了?” 陈文茵眉毛一挑:“看来,先锋大将不仅人变聪明了,这翅膀也变硬了。” 阿米尔“哈哈”笑了两声:“要论翅膀硬,我可比不过白王呢。” 果然他性格变得圆滑了不少,这句话逗得陈文茵哈哈大笑,若是在以前,他决计说不出这样的笑话来。 如今主意已定,陈文茵立刻下令,调动吕懿仁的职务。毕竟事关生死,她要尽快解决才行。 她下令将吕懿仁调到运粮队当主将,虽然本意是要保护吕懿仁,可让吕懿仁这等心高气傲的人哪里受得了? 吕懿仁接到命令当即火冒三丈,死活不想离了前线。吕懿文和吕懿武毕竟跟在陈文茵身旁的时间长一些,他们立刻明白了陈文茵的目的。 陈文茵在这个时间点将吕懿仁调出前线部队,一定是她听见了幻云的风声,知道吕懿仁就是失去的那“一子”,这么做必然是为了保护吕懿仁的安全。 于是二人都上去劝吕懿仁稍安勿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什么军令如山之类的大道理给他说了一遍。 只是没人敢真的跟他说实话,毕竟吕懿仁这等性子,就是知道自己要死在战场上只怕也不会让步。 终究是大哥二哥,吕懿仁虽然蛮勇,但对两位哥哥还是敬重的。经过二人一番开导,他也就答应下来,最后一个人悻悻地往运粮队报到去了。 陈文茵自然不知道这里发生的小插曲,她此时正因为解决了一个心头大石和阿米尔有说有笑。 阿米尔看陈文茵如此开心,自己也高兴不已。 陈文茵兴致高昂,便笑道:“此时正是开心的时候,若能有碗好酒,再和人对弈一盘,那就真的尽兴了。” 阿米尔笑道:“这有何难?说起酒,咱们这要多少有多少。” “可下棋呢?”陈文茵笑着叹口气,“吕氏兄弟只怕都没这个闲情逸致,七叔和温野清又都有事情正忙着,任重那木头根本不会下棋……” “我去给你找幻云道长。” 听了阿米尔的提议,陈文茵笑了一下。的确,幻云那一副道士模样,一眼看上去就好像棋艺很高的样子,就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徒有其表。 阿米尔这时候已经出去找幻云了。未过多时,他便带着幻云回到的了帐篷里,手里还抱着两坛子好酒。 阿米尔让人取来棋盘棋子,笑道:“这军营里没有你之前说的什么永昌棋,就是这种不知道哪的石头磨出来的棋子,你就凑合着用吧。” 陈文茵摸起棋子,这棋子的确算不上好东西,但手感倒是不差,显然打磨得十分精细。 她看着阿米尔正给三人倒酒的样子,笑道:“你干嘛不让下边人一起将酒拿来算了,还亲自去取一趟?” 阿米尔一边倒酒一边笑道:“这酒他们可找不着,这是我私藏的好酒呢。” 的确如他所说,这酒刚一倒出来便飘出一股夺人耳目的浓烈香气,引得陈文茵食指大动。 幻云看了笑道:“好啊,有酒有棋,人生若此,夫复何求啊!” 没想到他也是深好此道之人。 第一百八十三章:局中生辰算无遗 接下来的几日间,陈文茵闲来无事便和幻云下棋饮酒。若是没什么事,阿米尔也会来陪着二人。 虽然他不怎么会玩围棋,但他看着二人的棋局时依旧十分认真。 幻云棋力不差,与陈文茵之间的对局中胜多败少。陈文茵难得遇到这样的高手,也乐于和幻云多比试几局。 第三日中,二人趁着闲暇又来对弈,阿米尔就在一旁看着两人你来我往,黑棋白子厮杀剧烈。 “公主性如烈火,兵法上也爱以大作战全歼敌人为目的,这在公主棋盘上的布局,也能看出点端倪来。” 听了幻云的评价,陈文茵笑道:“嘿,幻云道长精于占卜,这些怕不是从棋局上看出来的吧?” 她这是在揶揄幻云耍诈开卦,幻云怎么可能听不出来?他“呵呵”笑了两声,对陈文茵道:“若是开卦,那算出来的就不止这点东西了。” 陈文茵听了颇感兴趣,之前她曾请宗瑶帮她占卜,可宗瑶只算到了一半便叹一口气,不再往下算了,这卦到底是什么内容,至今她也没跟陈文茵说过。 如今听到有人肯给自己算一卦,这把陈文茵多年来的好奇心又勾了起来,她向前俯身,笑着问幻云道:“这倒是好,道长给我算一下如何?” 幻云道:“公主已然是人中龙凤,就是不算也能知道是一生的大富大贵。” 陈文茵嗤笑道:“道长既然怕算不准,我也不好逼迫道长。” 阿米尔听了轻声道:“道长的能耐你见过的,怎么能这么说?” 其实大家都知道陈文茵是在激幻云,只是阿米尔觉得并无此必要。 幻云却笑笑道:“公主要激贫道,贫道便上一次当,也是光荣的。公主想算,那贫道就献丑了,请教公主的生辰八字。” 陈文茵点点头,笑道:“好啊,道长这还真有点世外高人的意思了。我生于新启元年正月十三,午时三刻。” 幻云抬起头来盯着陈文茵,问道:“新启元年……甲辰年?” 见陈文茵颔首,幻云叹道:“甲辰年丙寅月甲辰日,生来双龙夹一虎,好啊,果然是大富大贵之象。” 这话听得阿米尔一愣一愣的,中原这些玄之又玄的话语在他听来跟天书一般无二。 陈文茵却只是笑笑,一句话也不多说。 幻云知道她在催促自己,于是继续道:“公主五行木火最旺,金次之,土水不多。这木离了土、少了水,那就是柴,柴助火势,气焰高涨。” 阿米尔听到这里点点头,他觉得幻云算得真准,因为陈文茵就是个气焰嚣张的家伙。 幻云又道:“公主命卦属乾,乾为天,当有极大成就。公主命宫属西四宫,利在西北。” 陈文茵“哦”了一声,问道:“道长是说,我在此地能发大财?”这里是回鹘,相对于中原不就是极西北之地? 幻云干笑了两声:“公主此战得胜,当有大贵在后。” 陈文茵不以为然道:“比现在还贵?” 幻云点点头:“是,公主自西方归后,可得无双之位。” 陈文茵听了眉头一皱:“怎么个无双之位?” 幻云却笑着摇摇头:“此乃天机,不可说。” 说起无双之位,岂不是说她要得皇权?可她一个外姓的女子,怎么可能晋位称帝,再者说如今陛下还在皇位上好好的,这话怎么听都是胡说八道。 陈文茵继续问:“道长还看出什么了?” 幻云道:“公主的年、月、日、时的四个纳音分别是佛灯火、炉中火、佛灯火、路旁土。三火一土,性格张扬而少稳重。” 阿米尔听了连连点头,这说的真是太准了。 陈文茵瞪了阿米尔一眼:“你给我少点动作!” 阿米尔一听,便只在一旁喝茶,不再看陈文茵这边了。 幻云继续道:“佛灯火缺土,那是情感不顺之象,只怕公主在爱情上……不太顺利吧。” 听到这里,陈文茵和阿米尔居然默契十足地对看了一眼,二人眼神刚一对上,陈文茵立刻挪开了视线。 阿米尔这木头……还真让幻云这道士说准了。 幻云看了两人一眼,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关键,呵呵笑了两声,却不多加置喙,只继续道:“炉中火是天地熔炉炼化之火。佛灯火是夜明之灯,明天地未明之时,照日月不照之处。” 阿米尔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听起来好厉害。” 幻云笑道:“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公主当在天地之间历练一番,随后才能成就大器,然后可以解救万民于水火之中。” 阿米尔问道:“那‘路旁土’又怎么说?” 幻云道:“路旁土指大地连途,平田万顷。是说公主势力强盛,可开疆拓土。只是路旁土性温,需水来滋养,可公主命里缺水,恐怕这强盛之势难以久长。” 阿米尔赞叹道:“这可真是太厉害了,说起来,她强盛之势,是什么样的?” 陈文茵顺手拿起颗棋子向阿米尔打了过去,喝道:“滚,我的命,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阿米尔笑闹着躲过棋子,嘴里还嚷着:“公主打人了!” 陈文茵撇撇嘴道:“这又不是什么新鲜事,被我打过的人还少了?” 她随即又转头看向幻云,问道:“道长说我能得无双之位,可这无双之位要如何到手?” 幻云笑道:“公主的生辰好啊,龙虎兼得,又生于午时三刻。这午时三刻是人间阳气最盛之时,那便是阳间的至尊,午时属马,可知公主是马上得位。” “马上得位?”陈文茵脸色阴狠地笑了一下,“道长的意思是,我陈文茵要行兵变之事?” 幻云仍旧摇摇头,笑道:“不可说,不可说。” 陈文茵“哼”了一声道:“就凭着道长刚刚这番话,我就可以说道长鼓动我谋反,将道长的首级呈送陛下,以表忠心!” 幻云仍然一脸笑意:“若能为公主所用,贫道死而无怨。只是公主舍不得杀贫道罢了。” 陈文茵裂开嘴角一笑:“我的确舍不得杀你,杀了你,谁陪我下棋啊。” 第一百八十四章:夷狄北阵多死绥 在此之后,陈文茵再也没提过给她算命这件事,阿米尔反正也听不懂,时间稍长也就淡忘了。 过了两日,雷励行找到陈文茵询问最近的作战布置。本来如果陈文茵不在,雷励行早就出兵去收拾各个碍事的部落了,只是这时候陈文茵这位高阳公主毕竟在此坐镇,他无论如何也应该问问陈文茵的意见。 更何况陈文茵是他子侄辈的孩子,他也有心多让陈文茵锻炼一下,所以他这段日子尽可能不多掺和战事决策,有事都让陈文茵自行决定。 陈文茵的确有一阵子没去管敌军的事情了,她其实是有意拖延,想让萧里弥着急。 想想萧里弥的性格,此时他寄人篱下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如果想要反客为主,他至少需要几场拿得出手的大战。 所以现在最沉不住气的应该是萧里弥才对。 陈文茵本想让大军继续等等,但想想如今已经秋天了,如果再熬下去,到了冬天这仗可就不好打了。 “咱们得想办法,让他们先动才好。” 听了陈文茵的话,雷励行笑道:“诱敌深入?” 陈文茵也笑了:“深不深入都不是问题,只要他们动了就好。” 过了两天,偃月军有了动作。 吕懿文、吕懿武、吕懿冬、吕懿秋各带了五千人马,向着北方部落那漫长的防线发起了攻击。 回鹘大汗也响应了偃月军的行动,带着人马冲击了西方部落的阵线。 这样一来两线皆乱,局势又陷入了之前的情况中。 如此一来,辽军不得不动,温野清带领一万人奇袭了辽军的救援部队。 既然已经知道了辽军三座大营都是一样的,陈文茵便不用去考虑什么主营不主营的事情,只管让温野清来一个打一个就是了。 但温野清带的一万人相对于辽军人数不多,一开始奇袭收效极大,可时间一久,等三座大营的部队都出来之后,温野清就被敌军围着打了。 趁这个机会,阿米尔两万人的回鹘部队迂回偷袭了辽军的三座营盘。按陈文茵的要求,也不用想什么占不占的事情,只管将三座大营一把火都烧了就是。 等三座大营火势冲天,辽军发现自己大营被毁时,不少敌军都失去了战意。与此同时,阿米尔的部队也顺着辽军的进军路线从后面袭击了过来。 前后夹击之下,这一支辽军部队很快就被阿米尔和温野清打得溃不成军。眼看着敌军向西而逃,温野清和阿米尔并不追击,而是按着陈文茵的命令向着北方而去,助阵吕氏兄弟。 陈文茵这回并没有出阵,她点了七百人待命,自己在大帐里坐镇。 看着不断送入大帐的军报,陈文茵眉头越皱越紧。 她这一次作战有一个隐藏的目的,那就是找出萧里弥和小皇帝耶律行远,只要能知道他们的位置,陈文茵便会立刻带着七百精兵奇袭过去,起码要将其中一人斩落马下才好。 可过去这么久了,她想要的消息却一直没得到。 不排除是兵荒马乱,大军看漏了的可能性,但陈文茵知道,更大的可能性是辽军的主力都在西方,藏得深远。 其实她早猜到了这样的可能性,毕竟如果是她自己,也一定会这么做——这么做最稳妥。 这一战打了两日一夜,直到北方部落终于无法抵挡,大部队向着西侧逃离为止。 等到吕氏兄弟、温野清、阿米尔都班师回营,陈文茵也没等来自己想要的消息。 不过这一战已经获得了极大的战果,回汉联军将北方土地收入囊中,逼得敌军只能偏安西方一隅。 大军回来,大家彻夜举办了庆功宴。众所周知陈文茵酒量大,营中的大小将领便都来向陈文茵敬酒,倒是有不少人都想着看看陈文茵喝高了是什么样子。 陈文茵喝到兴起,提起一柄长剑便跳出席位,在众将中间舞起剑来。 高阳公主舞剑,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奇景。大家都知道陈文茵擅使双刀和流星锤,但她毕竟是天下第一高手萧思君的入室弟子,萧思君以剑法名世,陈文茵的剑法怎么可能不好? 只见得陈文茵手中一把长剑银光连闪,影影绰绰似一片星光洒落;剑用得快时,那身子一旋,手一转,银白色的剑影连成一片,好似一件银色披风披在了陈文茵周身。 陈文茵剑法轻灵高雅,引得众人一片叫好,就连站得远一些的士兵们都不断喝彩。 幻云看了身旁的阿米尔一眼,见到阿米尔这时已经看得呆住了,也不知道是被陈文茵高明的剑法震慑了,还是被那飒爽的身子迷惑了。 他推了一把阿米尔,笑道:“怎么,萨巴赫将军动心了?” 阿米尔红着脸急道:“道长世外高人,怎么说这等风言风语?” 幻云笑道:“将军在战场上也是个好手,要不将军和公主比试比试,看看是咱们回鹘的将军厉害,还是偃月的公主高明?” 他说到后面的时候,声音越来越大,众人听到他的话,也都大叫着起哄。 阿米尔赶紧道:“不行不行,我哪是公主的对手?” 他身边的阿依努尔也笑着劝道:“去吧,让小茵看看你的厉害。怎么着,男人还能一辈子让女人压着?” 我不就被你压了这么多年了? 阿米尔仍旧在拒绝着,忽然幻云伸手在他背后一推,一股极大的力道将阿米尔送了出去。 看着阿米尔落到面前,陈文茵笑道:“来啊,之前咱们没打完,这回好好比比!” 眼看着躲不过了,阿米尔只能拔出腰间弯刀,行礼道:“那请公主手下留情了。” “尽管来!” 陈文茵话音一落,长剑已经刺了过来。 阿米尔横刀圈拦,二人的兵刃搅在一起,连续划出几个大圈,二人身子便离得越来越近了。 阿依努尔看着开心大笑:“这哪像是比武?用你们中原的话说这应该叫……鸾凤和鸣?” 这一夜的美好畅快,即便是很多年后再想起来,在阿米尔心头也总会闪过一股甜意。 第一百八十五章:回王汉主会帐帷 接下来的几天,踏白军不断探寻着敌军的情况。陈文茵巩固好了北方的阵线,便带着人马向西而去。 这回所有敌军都被赶到了西方,陈文茵再也不用担心会被双方夹击,可以把全部力量都布置在西方了。 往西走上百余里,偃月军便接近了回鹘军的主营。 回鹘大汗亲自率人在二十里外迎接,虽说回鹘在陈文茵眼里就是未开化的蛮夷部落,但回鹘大汗这一次的迎接仪式无论是规格还是布置都显得气派非凡。 陈文茵远远看去,领头的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大汉。那大汉早已下马挺立,一身的金绸貂裘,脖子上戴着一把金锁,那金锁大部分都淹没在了他浓密的胡须里。 这大汉脸上的棱角似雕刻出来的一般,看起来坚毅强健,唯独他眉骨极高,显得眼睛深邃,那一双不大的眼仁让人看不出端倪来。 他身边站着两个人,一个是陈文茵没见过的粗壮大汉,另一个是她早就认识的亚力坤。 陈文茵回头看了阿米尔一眼。阿米尔知道她是在询问自己,便笑声给她介绍道:“站在最前面的便是我们的大汗——哈拉汗。” 陈文茵微微点点头,尽可能不让其他人看出来,只昂首挺胸向着对方而去。 待到了那哈拉汗的面前,陈文茵还没下马,哈拉汗已经带着众人跪倒在地,大声嚷着什么。 阿米尔翻译道:“大汗欢迎上国高阳公主来到回鹘。” 陈文茵点点头:“帮我谢谢他,让他们都起来吧。” 按理说,陈文茵不过一个公主,即便回鹘是偃月的属国,也不至于连大汗都要跪拜公主才是。 可陈文茵的身份毕竟和一般的公主不同,想必她在偃月有多大的势力,哈拉汗早就听了回来的使者说清楚了吧,所以才有如此隆重的迎接仪式。 哈拉汗又跟陈文茵寒暄了几句,便引着陈文茵和其手下的将领们往回鹘大营而去。 陈文茵留下几名偏将,让他们去将偃月的军营安排好,自己和主要将领都进了回鹘的营盘。 哈拉汗对陈文茵殷切异常,不仅迎接礼仪规格极高,就连酒宴也是西北地区难得一见的豪华。 阿米尔自升迁以来,也没少参加这些酒宴什么的,可像今日这般规格的却是第一次见到。 哈拉汗用自己的帅帐当了宴会厅,整个帅帐都重新布置了一番,金银雕饰不算,就连那蜡烛都是麝香制成的。 陈文茵坐在主位,哈拉汗坐在下首,不断向着陈文茵敬酒贺祝。阿米尔坐在二人中间担任翻译,本来以为没自己什么事的他,一场宴会下来几乎没机会吃什么东西。 宴会过半,便有一群人进了大帐。 陈文茵本以为和平日里一样是些唱歌跳舞的歌姬,哪想到来的都是些彪形大汉。 原来哈拉汗给陈文茵送来的节目不是歌舞,而是摔跤。 看来这个哈拉汗的确仔细查了自己的喜好,倒是个会做人的家伙。 这些大汉不仅身子高大,技术也好得很,他们分成几组扭打在一起,那勾拦缠绊的技巧看得陈文茵开心不已。 看着这些技艺精湛的大汉此起彼伏,陈文茵大呼过瘾。见到陈文茵如此开心,哈拉汗也高兴起来,到最后甚至亲自下场去给陈文茵表演摔跤。 这哈拉汗果然没辜负他这一副孔武有力的模样,他一上场立时将一众壮汉都摔倒在地。诚然这里有些人是为了顾及自己大汗的面子,但是真是假可瞒不过陈文茵这等行家的眼睛,那哈拉汗的身手是真的不错。 当夜哈拉汗仍想留住陈文茵,可陈文茵不想在这异国他乡的军营里过夜,最后几经推让,终于回到了不远处的偃月大营。 阿米尔回到了回鹘营中,阿依努尔却仍旧留在了偃月大营。一则是阿米尔怕她被亚力坤骚扰,说什么也不想她进回鹘大营;二则阿依努尔也喜欢和陈文茵在一起,非要留在偃月的营地不可。 陈文茵觉得这无可厚非,便让阿依努尔留下来了,只是严令禁止她跟自己住一个帐篷,引得阿依努尔叫嚷了好久。 接下来的几日,回鹘的斥候和偃月的踏白军将附近查了一遍,确定除了西方的敌军再也没有漏网之鱼了,双方这才再次碰头,商讨对付敌军的具体办法。 如今两军的最高统帅聚在了一起,其他将领都只能在旁侍立,不敢多说什么。 哈拉汗一直保持这谦卑的态度,他不断给陈文茵讲解现在的情况,却并不发布指令,表现出一副全都听从陈文茵指示的态度。 他越是这样,陈文茵越觉得他危险。一个危险的敌人,第一点就是能掩藏自己,甘于人下。想当年勾践不就是用他的谦卑换来了报仇的机会吗? 哈拉汗并不知道陈文茵在想些什么,只管继续讲解现在的情况。 “敌军现在在后面的山脉中布阵,那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我军很难发挥大军团作战的优势。” 阿米尔翻译着哈拉汗的话语,陈文茵听着皱起眉头来。 如今两军汇合,在人数和势力上便占了优势,但敌军却趁此机会退入山脉之间,靠着地利优势限制了回汉联军的人数优势。 陈文茵看着沙盘,仔细研读着敌军的布置。 这一回又是萧里弥擅长的“一字长蛇阵”,他在狭长的山脉间布下五营十八阵,营盘之间各布数阵,彼此相连,环环相扣,让陈文茵难以进攻。 萧里弥同时考虑了被陈文茵火攻的可能性,这山脉里常年吹着西风,即便陈文茵能一把火点了第一个营盘,那大火也只会向自己这边吹过来。 纵使真的风向变了,大火也会在两座营盘之间的数阵间熄灭,全然不会出现火烧连营的局面。 “呵,他这是担心自己落得他哥哥一样的下场啊。” 陈文茵想起他是那萧伯才的弟弟,那个被自己父王在疾风谷外,一把火烧退了十万大军的萧伯才的弟弟。 第一百八十六章:忽有神助来者谁 陈文茵纠结了几日,却始终没想出能破敌的办法。 两侧山峦难以翻越,正面攻打又被限制,即便是要硬拼,也不知自己要损失多少人马。 这时候有什么办法呢?如果师父在的话,就可以请他点杀敌军将领了。 可现在上哪找那样的高手去?如果就凭她和阿米尔、陆承远的能耐,即便能冲进敌营击杀敌军将领,也没法保证能够全身而退。更别说如果遇到慧启怎么办了,那三人就必死无疑了。 这几日下来,她为了这事茶不思饭不想,半夜也常常睡不着觉,可客观事实就在那摆着,即便聪明如她一时也没有办法。 这日一早,她天刚亮便醒了过来,这些时日她一直睡得不踏实。 她简单洗漱一下,便出了帐篷,想着自己要不再去辽军的营盘看一眼,总好过在这闭门造车。 正当此时,她忽然听到一阵叽叽喳喳的混乱声。这军营向来肃穆,哪来的人这么吵吵嚷嚷? 陈文茵本就没睡好,被这声音一吵,心里更是火大,当即气势汹汹向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 前面是一群人围在一起,正吵吵嚷嚷不知道说些什么。陈文茵上去喊一声:“都干什么呢?” 见得公主来了,众人吓了一跳,几个领头的赶紧都跪在地上,大喊着“公主恕罪”之类的话。 陈文茵被他们这些求饶的话吵得更难受,嚷道:“都别废话了,到底怎么回事?这大清早的都不在自己位置守着,在这聚一起想干什么?” 其中一个什长上前道:“禀报公主,这……咱们这出了些奇怪的事情。” “什么事?赶紧说!” 陈文茵最讨厌这般拖拖拉拉的样子,她这么一生气,那什长赶紧道:“是……是有……不知道什么人,把……什么人绑在了营门口。” “什么……什么人什么人的。”陈文茵被他这稀里糊涂的话弄得头晕目眩,干脆自己去看看好了。 等她走近营门口一看,便见到那营门横梁上挂着个全副武装的人。 “快,把他放下来!” 众人听令赶紧将那人放了下来,陈文茵上前一看,见这人她并不认识,看面容应该是个回鹘人,便回头问道:“你们谁认识他?” 众将兵看了都摇摇头,陈文茵赶紧叫人给这人医治一番,只保证他死不了就好,便带着人马往回鹘的大营而去。 她怕这是敌军的反间计,将回鹘的将军杀害然后吊在自己营门上,那她有理也说不清了。 想想现在能进入回鹘大营,还掳走个人绑在自己大营上的,恐怕只有慧启有这个能耐了吧。 她带着人来到回鹘大营,想要尽快解释清楚。这边哈拉汗也立刻接待了她,可真看到她带来的人时,哈拉汗立刻大吃一惊。 四下的回鹘将领也开始议论纷纷,陈文茵看着他们的反应,难不成这个人是什么十分重要的人物?那问题是不是更麻烦了? 阿米尔想了一会,才问陈文茵道:“你刚刚说的都是真的?这人就不知道怎么被绑在你们的营门上?” 陈文茵嘴一撇道:“谁说信我来着?这就不算数了?” 阿米尔摇摇头:“不是,只是……你知道他是谁?” 陈文茵有些不开心,“哼”一声道:“我哪知道,在我眼里,你们回鹘人都长一个样。” 阿米尔知道她生气了,也就不再跟她斗这个嘴,赶紧解释道:“这人是西方部落的人,名叫帕勒塔洪,是五营十八阵中第一营的主将。” 陈文茵听了一愣,这么说……他是敌军大将? 哈拉汗这时候已经拽起帕勒塔洪,大声喝问着什么。 陈文茵见那帕勒塔洪只瞪着眼睛不说话,任哈拉汗怎么叫嚷都没什么反应,便跟阿米尔道:“你去看看,这家伙别是被点了穴道。” 阿米尔点点头,走到帕勒塔洪身边,在他身上摸了几处,发现他膻中穴的确被人下重手点住了,便解开他衣甲,在他胸口背后推拿了许久。 最终帕勒塔洪吐出一口黑血,这才慢慢缓过神来。哈拉汗见他有了反应,立刻开始讯问。 那帕勒塔洪喘息几口,才缓缓回了些话。 听得出来帕勒塔洪也很惊讶自己为什么在这里,经过很长时间的对话,哈拉汗的讯问才告一段落。 阿米尔过来对陈文茵道:“我们问了,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昨晚睡着后就再没醒过,直到现在被解开穴道。” 这点穴是真的神奇,刚刚他眼睛瞪那么大,竟然一点意识都没有。 众人讨论了好一阵子,最终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哈拉汗相信这是真主安拉的帮助,还带着众将好好叩谢了一番。 陈文茵可不信这些,但如果不是天神相助,又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呢? 就在这样考虑中,一天过去了。没想到的是第二天这情况又重演了一遍,这一回是敌军前两阵的主将都被吊在了陈文茵的大营门口。 此后两天,每日一早都会有敌军将领被吊在大营门口,可无论陈文茵如何下令,让全军集中注意,至今也没一个人看到是什么人做了这样的事情。 一个大活人,抱着两个人登上营门口,将他们绑在那横木上,居然从头至尾没被人看见? 难不成是闹了鬼?否则就是个轻功举世无双的顶尖高手在帮他们。 陈文茵忽然觉得,是不是师父暗中来相助了?可师父并不会点穴手啊……这么算来,只能宗瑶师伯祖来了吧。 陈文茵想到此处,去叫了阿米尔来,跟阿米尔商量着要在今天晚上揪住这人的尾巴才好。 阿米尔也觉得这么没头没脑受人相助并不合适,怎么也要当面道谢才好,于是二人一拍即合。 当天夜里,二人埋伏在营门口。陈文茵牵着凝脂玉麒麟伏在不远处一座营帐后面,阿米尔躲在她身后,都仔细盯着西方的营门,谁也不敢眨一下眼睛,他们不敢放过一点风吹草动。 第一百八十七章:翩翩红影月下驰 二人等了大半夜过去,算算时间,再过半个时辰只怕是天都要亮了,恐怕这人是不会来了吧。 正在陈文茵有些惰怠的时候,阿米尔忽然轻轻拍了几下她的肩膀,轻声而急切地道:“有动静了!” 陈文茵赶紧强打精神向着营门口的方向看去,就在阿米尔话音刚落时,忽然恍恍惚惚一道红影出现在了营门口。 陈文茵甚至没看清这影子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只觉得这影子似乎是凭空出现了一般。 那红影以极快的速度在半空中一卷,待那红影再落地时,半空中已经吊着两个人影了。 “就是他,追!” 陈文茵轻声一叫,二人立刻向着营门冲了过去。可二人刚刚有动作,那红影已经飘到了七八丈以外。 这样的速度,凭着两人的脚去追肯定是来不及的。陈文茵喝一声:“上马!”自己当先跳到了马背上。 阿米尔赶紧也跳上去,正落在陈文茵背后,双手环住陈文茵腰肢坐稳了身子。 陈文茵催马疾行,追着那红影而去。谁知那红影动作之快令人匪夷所思,即便凝脂玉麒麟发足狂奔,也不过跟那红影跑了旗鼓相当。 陈文茵左臂一振放出白王,嚷道:“白王,别跟丢了他!” 白王长啸一声,急着向前追了过去。 陈文茵只能看见远远一个红点,在这暗夜里却也看不真切,好在天空还有洁白的白王在空中翱翔,她只管跟住白王就好了。 阿米尔眼力比陈文茵要好,他眯着眼睛,大致上能看清远处的那人。 他们追了一刻,双方距离却没有丝毫接近,陈文茵烦躁道:“那家伙到底是什么?难不成真的是鬼?” 她可不相信,这世上有几人能跟凝脂玉麒麟跑得不相上下。凝脂玉麒麟未必是世上最快的马,但绝对是数一数二的神驹,至少到现在为止,除了陈宁的板肋玉麒麟以外,她再没见过能与凝脂玉麒麟相提并论的马了。 阿米尔依旧眯着眼睛看着那抹红影,口中喃喃道:“那是个人,不是鬼。” 陈文茵咂舌道:“这世上哪有能跑得那么快的人?” 阿米尔问道:“你师父呢?萧掌门能跑这么快吗?” “哼,我师父?”陈文茵有些神气起来,“我师父武艺天下第一,那轻功也是举世无双的,当然可以。” 阿米尔叹一口气,既然你师父能做到,那为什么别人就不能做到了?可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他只是平缓道:“那人跳起来的时候在星光下能看出点影子来,所以不会是鬼。” 陈文茵笑一声道:“不是鬼就好,既然是人,他总要有个极限吧?追不上他我就累死他!” 轻功这种东西,在长途奔袭的时候最吃功底,越是功力深厚的人越是能跑得更快、更远;反过来说,跑得越快对内功的消耗也越大。 这人跑得这么快,便是他有七八十年的功力,恐怕也撑不住太长的时间,最多再过一刻,这人一定会慢下来。 正在她这么打算时,忽然听到阿米尔在耳边道:“对面有人!” “什么人?” 阿米尔眯着眼睛仔细看着:“好像是……辽军……” 陈文茵听了心中一凛,喃喃道:“中计了?” 若是中计了,现在尽快撤可能还来得及。 “谁会用自己人的性命当诱饵?” 想想这些日子的情况,阿米尔相信那人是真心实意帮着自己这边的,毕竟他带来的都是敌军的前线指挥官,如果是计策,这代价是不是也太大了? 陈文茵却觉得并非不可能,如果是萧里弥的话,他应该不会在乎回鹘部落将领的生死。如果这么想,那红影应该就是慧启,他每日夜里把回鹘的将领送过来,就是为了在此埋伏自己。 想到这里,陈文茵便打算勒马回去了,只要凝脂玉麒麟跑起来,敌军有多少伏兵都别想抓住自己。 正在这时,阿米尔忽然急道:“打起来了!” “什么?” “那人和辽军打起来了!” 这么说,辽军是在埋伏这个人? 陈文茵稍微犹豫了一下。凝脂玉麒麟脚下却没放慢,就在陈文茵这么犹豫一下的时候,他们已经距离前面混战的现场越来越近了。 陈文茵眯着眼睛看过去,她的确看见了前面的战场,只是仍旧似蒙住了一片雾,什么都看不清楚。 她看了几眼,放弃问道:“那边有多少人?” 阿米尔定睛看了一会:“大概四五百人,正围着那人打。” 陈文茵问道:“那人情况如何?” 阿米尔笑了一下:“厉害得很,已经打倒不少人了。” 陈文茵沉默下来不再说话,阿米尔等了一会没听到回音,便问道:“如何?我们要去帮他吗?” 陈文茵叹一口气:“当然要去。” 这人帮了自己那么多,如果这时候自己没跟过来也就罢了,既然跟过来了又岂能见死不救?再者说这事如果让别人知道了,难免影响自己在军中的威信。 她渐渐直起身子,但并没有放慢玉麒麟奔跑的速度。她抽出挂在马鞍子上的金锏,头也不回向阿米尔道:“待会打起来切勿恋战,救了人立刻就走!” 阿米尔道一声“好”,也抽出弯刀做好了准备。 陈文茵这匹马极快,未等多时就已经冲入了敌阵之中,还没等二人动手,凝脂玉麒麟已经带着一股冲劲撞飞了数名敌军。 陈文茵趁着势头未减,挥起金锏冲着眼前敌军当头打去,几下便了解了多名敌军。 阿米尔左手按住马鞍子一用力,身子腾空而起,顺势跳下了马去。他刚一落地,手中的弯刀便了解了几人的性命。 陈文茵一路冲杀,却见这里多是步兵,按理说以那人的轻功造诣,想要逃过这些步兵的夹击应该是易如反掌才对,为什么他却被困在了其中? 难道真的是计?陈文茵赶紧向那人看去,但见得那人一身红衣在人群中穿梭自如,一挥手一抬足便能打倒一片辽兵。 这还不是最让陈文茵惊讶的,真正让她惊讶的是:这人居然是个女子。 第一百八十八章:茫茫星夜遇家慈 远看时只见到一个影子,如今离近了一看,见那女子身姿曼妙,虽蒙着面纱,但看着身材必然是个美女。 这红衣女子武艺之高着实惊世骇俗,她在军阵中只需游走一圈,敌兵便接连摔倒在地。 可很快,陈文茵便知道了为何这女子不易脱身了——此时慧启也在阵中。 慧启正追着那女子攻打,虽然他轻功比不上那女子,可凭着一身功力和刚猛的掌力也能将那红衣女子咬住不放。 红衣女子边打边退,一路上还打倒不少倒霉的敌军。 陈文茵知道慧启厉害,如果这时候自己上前只怕不仅帮不上忙,还会拖了那红衣女子的后腿。 陈文茵摸出三把飞刀,催着马绕着红衣女子和慧启两人奔跑,待角度找好,立时将三把飞刀向慧启打去。 单论武艺,慧启算得上一代宗师,可是经过和慧启的接触,陈文茵发现他唯独在对付暗器方面算不得高明。 如他这等高手,通常对付暗器都已经得心应手。慧启虽非不知道如何对付暗器,但看他闪躲飞刀的动作与个二流高手并无不同。 这时慧启牵制住了红衣女子,换言之也可以说是红衣女子牵制住了慧启,陈文茵便可以随意发飞刀袭击慧启了。 看见了陈文茵的动作,阿米尔立刻会意,翻身一刀砍翻个敌军,夺下对方弓箭,也绕着中间的两人向着慧启放箭。 阿米尔弓马娴熟,他是回鹘第一等的铁弓手,他的箭是各部落敌军的噩梦。 阿米尔抢得的这张弓轻了一些,他只放出五箭这弓就被他拉断了。但那五箭每一箭都迅捷凶猛,吓得慧启连连躲避。 陈文茵趁机发飞刀,两把飞刀将正在躲避的慧启后路拦住,慧启叫嚷一声,脚下一滑摔倒在地,却也靠着这一失误躲过了两把要命的飞刀。 那红衣女子可没放过这个机会,她上前一步向着慧启腿部点去。慧启脚下一蹭,整个身子向后窜出一尺,那女子凭着轻功身法追了上去,双指连点慧启胸口。 这一下慧启可躲不过去了,他只能将长袖一拂,想要挡开那女子的手。 红衣女子动作迅捷,左手躲过慧启的袍袖,右手顺势点在他右臂会宗穴。 慧启大叫一声,抽身便往后退去。阿米尔见势再夺来一张硬弓,连珠箭发攻向慧启。 那女子立时跑到阿米尔身边,叫一声:“撤!”随即伸手拎住阿米尔后领,将他向上一抛,直抛上了半空。 阿米尔惊得大叫,可没想到他落下时,竟稳稳落在了陈文茵身后的马背上。 陈文茵见到那女子露了这么高明的一手,叫一声“好”,立刻甩动马缰带着阿米尔往外冲。 阿米尔叫道:“等等,前辈还没上来!” 他叫声刚落,那红衣女子已经来到了二人身边,她大声对二人道:“三个人骑马跑不快,我跟着你们就好。” 看来陈文茵也是这样的打算,她并没放慢速度,反而让凝脂玉麒麟拼尽全力冲了出去。 那红衣女子就真的跟在他们身边,与凝脂玉麒麟齐头并进。 阿米尔回头看了一眼,按理说凝脂玉麒麟一动,天下谁能追得上?可这时不仅身边有人跟他们齐头并进,后面还有人在追着自己。 那人便是慧启,他此时也拼尽了全力追着三人而来。 但慧启的轻功比不上那红衣女子,即便用尽全力也不过离三人越来越远。那红衣女子也看见了慧启,身子一翻,立时从手上打出三枚金针。 那金针瞬间隐没在黑暗之中,具体三枚金针是否射中了慧启,陈文茵和阿米尔都不清楚,可慧启的确没有再追过来了。 其实慧启即便没被射中,也不可能继续追过来了。他一只手臂被那女子点中,一时半刻必然是用不了了,如此面对三人的围攻他必死无疑。 三人跑了一阵子,阿米尔忽然道:“差不多安全了,咱们停一下吧。” 听了他的话,陈文茵缓缓勒马,凝脂玉麒麟便慢慢停了下来。 那红衣女子也就此停了下来。陈文茵翻身下马,上前对着那女子行礼道:“多谢前辈帮我军克敌。” 那红衣女子听了,只是摇摇头,并不多说什么。 阿米尔也跟了上来,他却只是盯着那女子看,并不说一句话。 陈文茵又说了几句感谢的话,那女子躬身行礼道:“此间事了,我便不多做打扰了,二位后会有期。” 她说完便要转身离开,陈文茵急道:“前辈还请留下姓名,也好让我等知恩图报。” 那红衣女子道:“萍水相逢,何须在意。” 她话音落时,便要迈步远去。 她的轻功二人都见过,若是真让她一走,便是骑马也不好追。 阿米尔急道:“妈妈,你别走!” 陈文茵听了一愣,一脸惊讶地看向阿米尔,那红衣女子则一只脚悬在半空,停在了哪里。 阿米尔上前拦在红衣女子身前,急道:“你是我妈妈,对不对?” 陈文茵依然一脸惊讶地看着阿米尔……这怎么可能?一个回鹘边疆的农家女子是个举世无双的绝顶高手? 那红衣女子轻笑了一声。她笑声不大,可在即将天亮的沙漠里却显得十分清晰。那女子道:“我就想着,如果只是蒙面还好,若是说了话,一定瞒不过你的。” 她说着摘下了自己的面纱,借着微弱的星光,陈文茵仔细看去,她不是阿米尔的母亲又是谁? 倘若说她身为武林世家公子穆淇奥的妻子,也有着一身不错的武艺,陈文茵也能相信。可她展示出的武艺何止是“不错”二字?即便是真武门的七位长老,也不过能与她不相伯仲吧。 话说回来,她既然有这等举世无双的武艺,又为何会甘心在那破旧的家里做一个农妇? 阿米尔看着眼前的母亲,伸手抓住她的双手,笑道:“妈妈,真的……真的是你?” 艾尔莎露出一脸和蔼的笑容:“傻孩子,不是我还能是谁?” 第一百八十九章:忆及往昔言有疑 待天明之后,一众将领都在大营门口等着。 他们被今日营门上挂着的两个敌军将领惊醒,可没想到平日里对这类事情最积极的陈文茵却没反应。 最终他们想了很多办法,才终于在不闯入帐篷的前提下叫醒了阿依努尔,从她口中问了出来,知道陈文茵和阿米尔去埋伏那个把敌军将领当腊肉挂着的人了。 等到天色亮了起来,他们看见远远走来了三个人。 若是陈文茵他们真的追到了那人,那第三个人就是那个人了吧。 但等到三人走近,众人都愣住了——难道那个高手就是眼前一身红裙的美貌女子? 说起来,这女子是谁? “妈妈!” 正当大家奇怪的时候,阿依努尔突然喊了一声,更让大家炸开锅。 不少人想着原来他们并非是追寻那位高手,而是接回了萨巴赫姐弟的母亲来,却几乎没人想到这位高手便是他们的母亲。 阿依努尔笑着跑了出去,抱着艾尔莎笑道:“妈妈,你怎么过来了?” 艾尔莎笑道:“想你们了,来看看你们啊。” 阿依努尔见到了母亲,那笑容便停不下来了。 众人簇拥着艾尔莎来到营门口,雷励行看了一眼艾尔莎,微微一笑道:“多谢穆夫人出手相助。” 他这话又引得众人一阵议论,刚刚他们还以为这女人是因为姐弟俩才来的,可雷励行这一句话是在说此人就是那位高手? 陈文茵看着雷励行问道:“七叔你早就知道?” 雷励行摇摇头:“我哪知道,这不是你们把人都带来了?” “可你为什么会认为她就是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高手?” 听了陈文茵的问题,雷励行笑了一下:“我听你爹说过穆夫人的事情啊。” 陈文茵这才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的确自己父王应该知道关于这对夫妻的事情……可这么说起来,师父应该也知道才是,为什么没听他提起来过? 雷励行将艾尔莎迎回了大帐,众将都对艾尔莎表示了感谢。 阿依努尔笑道:“没想到妈妈这么神气,快说说,妈妈到底是怎么变得这么厉害的?” 艾尔莎笑骂道:“人家都没问呢,怎么就你事这么多?” 雷励行猜她未必愿意旧事重提,于是对众人说道:“当年穆夫人武艺超群,就是真武门的宗瑶长老也对她深感佩服呢。” 众人听了惊叹不已,虽然他们不知道穆夫人或者是艾尔莎的名号,但宗瑶的名字他们可都熟悉,真武门七位长老,哪一位不是世间一等一的高手? 陈文茵猜想这话应该也没什么问题,毕竟宗瑶和艾尔莎擅长的都是点穴手,艾尔莎又显示出了这等高超的功力,自然能得宗瑶的青睐才对。 却没想到艾尔莎笑着摇摇头:“那时我与宗瑶长老比试,被宗瑶长老一招‘七星指’制服,若非萧掌门出手相救,那日我夫妻二人就要做一对亡命鸳鸯了。” 听了这话,倒是让大家都感到有些奇怪,艾尔莎却不再说下去了。 雷励行显然知道些什么,但是既然艾尔莎不愿提起,他自然也不至于揭人伤疤。 这事情就这么按了下来,众人欢庆着有一位高手助阵,这消息传到回鹘军营,哈拉汗亲自带人来到偃月的营地,来见过了阿米尔的母亲。 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哈拉汗得到了阿米尔这个少年猛将,本来就开心不已,今日得知他母亲居然还是这等顶尖高手,自然是喜不自胜,对这一家人也殷勤得很。 这时就连阿依努尔那没大没小的样子,在哈拉汗看来是也天真可爱,惹得哈拉汗不断大笑。 那边亚力坤看见哈拉汗这么喜爱阿依努尔,便悄悄走到哈拉汗身边,说了自己属意阿依努尔的事。 哈拉汗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用力拍着亚力坤的背笑道:“这是好事啊,等我们统一了回鹘,本汗亲自替你提亲!” 亚力坤听了受宠若惊,赶紧拜谢大汗恩德。哈拉汗大笑着饮了酒,今日对他来说是多喜临门啊。 萨巴赫家跟陈文茵走得太近了,他们姐弟的父亲又是汉人,谁知什么时候他们就会到偃月当少爷小姐去?若是能在此之前将阿依努尔嫁给亚力坤,那就能在一定程度上抓住这一家子人。 陈文茵并不知道这个大汗的脑子里在打什么算盘,她只是在考虑艾尔莎之前说的话。 她败于宗瑶师伯祖的“七星指”,还险些丢了性命? 宗瑶师伯祖的“七星指”是点穴功夫里的绝学,除非生死关头,否则师伯祖断不会用出这么凶狠的招数来。 那就是说当时艾尔莎和真武门……至少是宗瑶师伯祖是对立的状态,可既然如此,师父为什么会救她? 而且她还说了,若非师父,他们夫妻都会死。这是说,当时穆少庄主也是跟真武门为敌的? 陈文茵越想越奇怪,越想越想不通,可越是想不通,她就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一次晚宴她几乎没吃什么东西,都是在考虑这些有的没的。其实这些事情都已经是上一代的恩怨了,萧思君未曾跟她提起过,就是因为他不想让上一代的恩怨流到下一代的血液中去。 可这却拦不住陈文茵的好奇之心,萧思君越是这么拦着她、不让她知道,她就越想探个究竟才好。 当天夜里,陈文茵终于又住了单间——阿依努尔、阿米尔一起和母亲住一起了。 难得自己睡,可陈文茵却睡不着了,她躺在床榻上很久没合住眼。 终于她实在忍不住了,便出了营帐,却见到旁边阿米尔的营帐还亮着光,这三人也有些日子没见了,可能会有很多话想说吧。 按理说人家自己家的私房话,陈文茵本不该去偷听的,更何况他们也许说的是回语,她就是去听了也听不懂。 可好奇心终究大过了理智,她蹑手蹑脚来到营帐边,把脑袋靠在帐篷的裂缝处,想要把里面的话听个清楚。 第一百九十章:且将七尺护妖姬 “公主在外面?” 突如其来的一声,惊得陈文茵险些叫出声来。她忘了艾尔莎武艺高超,那自然耳功也不弱,要听出自己的动静并不困难。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听见艾尔莎的邀请,陈文茵只能厚着脸皮走进了营帐。 她不好意思地笑道:“抱歉,艾尔莎姑姑,我不是想来偷听的,只是……” 艾尔莎摇摇头,笑道:“没关系,你先坐下吧。” 等陈文茵坐了,艾尔莎才道:“白天话说了一半,你一定很好奇吧,所以才过来了?” 陈文茵点点头:“是,抱歉。”毕竟自己偷听在前,这时候她除了道歉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了。 艾尔莎一脸温和,看着陈文茵笑道:“此事关系到你师父和你的门派,你想知道也无可厚非。我正打算跟孩子们聊聊以前的事情,你是萧掌门的弟子,又是陈太尉的独生女儿,就冲着这层身份,你也应该来听听。” 陈文茵听了笑了起来,点了点头。阿依努尔也笑道:“你还是我们的好朋友,你可以听。” 阿依努尔虽然是个很咋呼的人,但她在这种时候的确让人觉得暖心。 艾尔莎依旧一脸柔和地笑道:“的确如此。” 阿米尔催促着问道:“妈妈,那以前到底是什么样的,我们爸爸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这也是陈文茵最关心的,她立刻安静下来,仔细听着艾尔莎的讲解。看到大家都安静了,阿依努尔也跟着安静下来。 艾尔莎先是问了一句:“在偃月的时候,萧掌门怎么说你们父亲的?” 阿米尔叹一口气道:“没说太多,只说是个了不起的英雄豪杰罢了。” 艾尔莎点点头:“萧掌门顾念兄弟情义,的确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阿米尔皱着眉头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爸爸是怎么死的?” 艾尔莎长叹一声:“他是自尽的。” 听到这话,阿依努尔惊讶地叫了一声,阿米尔急问:“为什么?” 艾尔莎道:“这话说起来就长了,得从我们相遇说起了。那时候穆郎是中原武林名声赫赫的穆少庄主,但我却是魔教的四大法王之一,是中原武林人士眼中不折不扣的妖女。” 听到“魔教”两个字,陈文茵眉毛一抖,问道:“重德教?” 艾尔莎点点头:“是,重德教。重德教起源于西辽,我便是生在西辽,我妈妈是上一代的多闻法王,在她死后,我便继任当了这个法王。” 陈文茵听说过当年重德教席卷中原的事情,他们害死了不知多少武林高手,更在最后杀入了皇宫,想要行弑帝之事。虽然最后他们被中原武林人士联合打败,但陛下也被重德教的副教主一掌打伤,从此身体一直不好,至今也没留下个一儿半女来。 艾尔莎继续道:“我和穆郎在秦州相遇,那时他不知我是魔教中人,出手救了我,还请我喝了酒。那时我就想啊,这小哥长得倒是俊朗,但就是傻了些。可我那时哪知道,再聪明的人,在他喜欢的人面前都会变作个傻子。” 阿依努尔急问:“妈妈是说,爸爸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上你了?” 艾尔莎笑着点点头:“是啊,他是这么跟我说的。后来我亮明了身份,和萧掌门打了起来,你爸爸还一直想办法回护我呢。” 阿依努尔性急,想知道二人是怎么走到一起的,急问:“那后来呢?怎么样了?” “后来啊……”艾尔莎仍旧在笑着,可眼中却有了些晶莹的光亮,“后来为了对抗我们重德教,中原武林联合到了一起,召开了武林大会。我在护教左使黎天的带领下大闹了武林大会,我败在宗瑶真人手中便是那时候的事。” 怪不得那时候师伯祖下了这么狠的手,她还说自己说不定会死,这一下陈文茵便明白了。 艾尔莎继续道:“那时黎天那厮为了逃命,竟然就不管我了,将我一个人扔在了群敌之中。我一个女孩被封闭了穴道,只能看着那些武林人士一个个想要将我大卸八块的样子。” 阿米尔听了很不开心,怒道:“这算什么?一群名门正派欺负个小姑娘?那时候妈妈也杀过他们几个人吧?” 艾尔莎点点头:“的确没有,可你们的外祖母,我的妈妈,当年杀了不知多少正派高手,如今他们就将这些血债一一算在了我头上。” 阿米尔越听越气愤,喝道:“这不合理!” 陈文茵无奈一叹:“所谓名门正派,也不都是讲理的。” 艾尔莎仍旧温柔地笑着,不知道是她天生就爱笑,还是不想在孩子面前露出悲伤。 她继续道:“就在他们要杀了我时,穆郎冲到我面前,他宁可与这个武林为敌,与他父亲决裂,也要保住我不可。” 听到这里,阿米尔忽然对这个素未谋面的父亲充满了好感,阿依努尔嚷道:“爸爸真帅!” 艾尔莎道:“是啊,真帅,那时候我觉得这世间,只有他是我能依靠的人。可他性子太急,他为了保护我,将不少武林人士打成重伤,气得他父亲当场和他断绝了关系。这样一来他真的就没法回归正道了。” 陈文茵却觉得有些奇怪,纵然穆少庄主武艺再高,真的能在那么多高手当中全身而退吗?不说别人,当时既然宗瑶师伯祖在,那她相信穆少庄主就断然没机会逃命。 果然艾尔莎道:“可对方人多,又不乏高手,时间一长穆郎也支撑不住了。幸好这时萧掌门出了手,他当着天下英豪的面和穆郎义结金兰,说若是想伤他义弟,就要打过他才行。最终他一人一剑败尽天下英雄,这才让我们二人逃得性命。”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宗承师伯祖曾提起过师父败尽天下英雄的事,却没说过是为了什么。 阿米尔听了这一段,忽然觉得踌躇满志,大声道:“大丈夫立于世间,就该像萧掌门一般敢为兄弟两肋插刀。” 第一百九十一章:悲恸少年今日师 艾尔莎摸了摸阿米尔的头,笑道:“没错,萧掌门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这不仅仅是因为他武艺高超,更是因为他有一颗侠义之心,肯为兄弟尽己所能。” 阿依努尔也点了点头:“是啊,这么说起来萧掌门真是了不起。嘿,哪个女人若是能嫁给他这样的大英雄,那该多幸福?” 陈文茵无奈叹一口气,摇摇头道:“可惜师父一心习武修道,至今孑然一身。” 艾尔莎有些惊讶地看了看陈文茵,虽然这神色一闪而逝,可还是被敏弱的陈文茵抓住了。 陈文茵问道:“艾尔莎姑姑,怎么了吗?” 艾尔莎摇摇头,苦笑着道:“你师父也有心仪的女孩子。” 陈文茵听了这话就好像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猎物,双眼发光,连声急问:“真的?是谁啊?现在这人在哪呢?” 艾尔莎却微微闭上眼睛,轻笑着道:“那姑娘已经不在了,里面有很多事情,也不是我应该随意谈论的。” 陈文茵急道:“艾尔莎姑姑,你就帮帮我,告诉我好不好?” 艾尔莎显得有些为难,阿米尔知道陈文茵一直关心着她师父和池宫主的事情,于是也帮腔道:“妈妈,你就跟文茵说说吧,这毕竟是她师父的事情,她也不好开口去问啊。” 阿依努尔见二人都对此感兴趣,便也央求艾尔莎说出来。 架不住三人的央求,艾尔莎叹口气道:“好吧,这些往事和我们夫妻也不是全没关系的,就一并跟你们说了吧。” 三人听了立刻正襟危坐,听着艾尔莎继续谈着曾经的往事。 艾尔莎道:“那时萧掌门有一位红颜知己,叫做雨潇,长得甜美不说,性格也是古灵精怪的,还曾与我交过手呢。” 能与艾尔莎交手,那自己这位师娘一定是个高手了。 听着这些往事,好像就能慢慢勾勒出师父的过去了,想到这里陈文茵就觉得有意思。 “后来,应该是武林大会结束后不久。那时走投无路的穆郎与我一起进了重德教,我们二人就这么走到了一起。可是有一日,忽然听说有人来找穆郎,我们过去一看,居然就是雨潇妹妹。” 陈文茵听着点点头,这位师娘不在意穆少庄主与中原武林决裂,即便对方众叛亲离也敢去找他,这样的重情重义再次赢得了陈文茵的好感。 但很快,陈文茵发现自己错了,因为艾尔莎的下一句话就是:“雨潇妹妹一来就说,自己要加入重德教。” 听到这里,三个人都愣了一下,陈文茵当先嚷道:“为什么啊?” 艾尔莎无奈摇头:“那时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听说她和萧掌门已经订了亲,她即将当上真武门的掌门夫人,为何会在这个时间点要加入和武林为敌的重德教?可她看着也不像说笑,她说自己踢了真武门的山门,还伤了不少名门正派的高手。” 陈文茵听了直挠头,自己这位师娘……不知道是不是师娘的女子,是不是有些太奇怪了? 艾尔莎接着道:“后来我们才知道,是萧掌门杀了雨潇妹妹的父亲,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所以雨潇妹妹宁可进入重德教,也要报了这个仇不可。” 这一下陈文茵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她早被这些过于惊人的消息震住了。自己的师父,杀了他红颜知己的父亲?这是个什么套路? 大家都等着艾尔莎继续说下去,艾尔莎叹口气道:“这事也不怪他们二人。这是重德教护教右使傅盛天布的局,他给雨潇妹妹下了毒,又以其父的性命做交换,逼得萧掌门不得不动手杀了雨潇妹妹的父亲,可雨潇妹妹又不知道这其中的隐情,自然就恨上了萧掌门。” 她说得太简单,其中很多事情陈文茵都没想明白,到底是用什么办法让师父不得不杀了雨潇的父亲?又是什么毒连宗瑶师伯祖都解不开? 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事,最重要的是她记住了傅盛天这个名字,这个拆散了自己师父和师娘的混蛋。 “萧掌门的确是用情至深的人,虽然他被雨潇妹妹恨着,但他仍旧用尽办法为雨潇妹妹找来了解药,那时我和穆郎都在雨潇妹妹身边,他便将解药交到我们手上,让我们为雨潇妹妹解了毒。” 阿依努尔急问:“那后来呢?他们的误会有没有解开?有没有和好?” 艾尔莎一脸宠溺地看着阿依努尔,笑着道:“就你着急,误会解开了,是池宫主亲自与雨潇妹妹谈了心,这才解开了误会,二人也重归旧好,后来他们还成了亲呢。” “成亲了?”陈文茵惊讶地叫道,“可我为什么从来没听人说过?” 艾尔莎道:“我也奇怪,为何公主你从没听人提起过这个师娘,想必是你师娘过世后萧掌门心中烦闷,其他人也不敢随意提起吧。” “过世了……”陈文茵喃喃着这三个字,“师娘是怎么过世的?” 艾尔莎抬起头来看着斜上方,那里是帐篷的顶部,可她的眼神似乎穿透了帐篷,看到了不知多远的天外。 她叹道:“就是在你父亲……陈太尉过世后,萧掌门和雨潇妹妹从居庸关扶灵回京的路上,他们受到了重德教的埋伏,那一战我和穆郎也在,雨潇妹妹本打算制造机会让我和穆郎逃出去,可谁知黎天忽然冲了过来,将毫无准备的雨潇妹妹一掌打落了山崖。” 陈文茵听到这里,愣愣问道:“那……师娘她……” 艾尔莎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崖高百丈,连尸骨都没找到。” 陈文茵听到这里,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火气,怒喝:“傅盛天、黎天!这两人必要让他们碎尸万段才好!” 艾尔莎道:“那黎天被怒不可遏的萧掌门当场砍成了肉泥,倒是傅盛天逃了出去,至今下落不明。” 好啊,傅盛天。陈文茵心中打定了主意,等回了中原,她要用尽一切办法把这个傅盛天给找出来! 第一百九十二章:昔日兄弟终成悲 听了艾尔莎谈起的往事,众人唏嘘不已,谁能想到当年会发生过这么多事情呢。 所以萧思君才不能接受池墨茵?因为他忘不了那个叫雨潇的妻子?也是因为知道他忘不掉,所以池墨茵也从不求和萧思君有进一步的关系吗?或者是她无法接受自己只能作为续弦进入萧家? 不管是为了什么,阻挡在二人之间的就是这个雨潇了。 陈文茵没见过雨潇,但想来能让师父这么多年都放不下的女人,一定是世间少有的美女吧。 “那再往后,爸爸怎么样了?” 阿依努尔始终关心着自己家的事情,既然关于萧思君的事情说完了,那么接下来也该认真聊聊自己父亲的事情了吧? 艾尔莎道:“那时我们正准备撤退,却被一位高手所擒,当时在场的武林人士都要杀了我和穆郎。呵,穆郎的确杀了些正道中人,但若不是他们当时只为了我二人相爱就要逼死他,他又何至于此?” 说到这里,阿米尔想起了陈文茵之前的那句“所谓名门正派,也不都是讲理的”。这些所谓的正道,只想着如何坚持自己所谓的“正义”,却对自己的过失所造成的后果视而不见,这样的人,算什么正派人士? 可陈文茵知道,这所谓的“正派人士”,其中有多少水分。这所谓的“正派”,也不过是一些人圈地自封的罢了,萧思君身为天下第一大派的掌门人,可陈文茵从没听他自称过“正派人士”。反而那些天天将“正派”“正义”挂在嘴边的人,有不少都烂到了根子里。 艾尔莎道:“若非是萧掌门力排众议,请那位高手放了我们,今日连我啊,都留不下来。” 阿米尔叹一口气,问道:“即便爸爸和中原武林决裂了,他也不至于就这么死心塌地的为魔教卖命吧?” 艾尔莎无奈苦笑:“本来不应该如此的,可他被傅盛天骗了。傅盛天骗他我中了毒,若他不为魔教卖命,我就拿不到解药。那时我已经怀了你们两个,动不动就反胃呕吐,他就真的以为我中了剧毒。” 阿米尔点点头,他忽然觉得他理解了自己的父亲,倘若有人拿陈文茵的性命作为威胁,他恐怕也会乖乖听话吧。 只是转过头来想想,陈文茵聪明伶俐,武艺又好,谁能抓的了她? 艾尔莎继续说着:“后来啊,我们被龙王派去了兰州杀宁兰王。” 听到这里,陈文茵忽然站了起来:“等等,你是说,七舅是被你们杀掉的?” 艾尔莎点点头:“是,宁兰王是死在我们手上。穆郎不知道他的暗器被傅盛天下了剧毒,一枚暗器打在了宁兰王肩头,就这么要了他的性命。” 陈文茵听到这里,愣了愣神,最终颓然坐倒在椅子上。其他武林人士是死是活,跟她陈文茵有多大关系?可这位七舅却不一样,虽然自己也未曾见过这个舅舅,可每次母亲提起这个堂弟的时候都显得黯然神伤。 岳邦媛曾数次说起过,论起治国之才,几位兄弟中唯陛下和宁兰王岳奇臻是举,只是岳奇臻性格过于刚烈,言语上得罪了皇兄,这才落得个在穷乡僻壤当个小王爷的下场。可陛下也不是就此将他流放了,只是想着让他在外面历练些时日,以期将来成就大才。 谁知道这么一放,竟然就成了永别。 更没想到这悲剧的推手,居然就是萨巴赫姐弟的父母。 这世界……还真是小啊。 “穆郎没想杀人,只是想引起萧掌门的注意罢了。” 听到这里,陈文茵抬起头来:“为什么?他……找师父有什么事?” 艾尔莎叹道:“穆郎啊,他一直以萧掌门为对手。同样是名门之后,同样是年少有为,又是年纪相仿的少年人,他那么高傲的性子,总要和萧掌门决个高低才肯罢休。” 阿米尔问道:“那结果如何?爸爸是输是赢?” 虽然对方是阿米尔的父亲,可另一方却是陈文茵的师父,这时二人都暗自较起劲来,总想证明自家长辈更厉害一般。 艾尔莎笑着摇摇头:“人家萧掌门那时就已经练成了先天功,你爸爸再厉害也斗不过人家萧掌门啊。” “先天功?”阿米尔迷茫地挠挠头,“那是什么?” 陈文茵解释道:“先天功是指通过自行领悟而来的内功心法,是一个高手武艺至臻化境后才能练成的绝学。” 阿依努尔歪着头想了一会,这才问道:“自行领悟?这个很难吗?” 她没练过武艺,并不明白练成先天功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艾尔莎笑道:“这当然难了,这世上的高手不少,可真正能练成先天功的只怕十人中也没有一个,即便是有幸练成了,资质过人的也都年过半百了,资质上乘的只怕都到古稀之年了,像萧掌门这等十六岁就已经有十几年先天功力的人可是绝无仅有的。” 这么听来,这个先天功的确是很厉害的东西,阿依努尔赶紧看向陈文茵,问道:“那小茵你会先天功吗?” 陈文茵摊开双手,无奈摇摇头:“我可不会,我练的内功是‘大道无极功’,便是师父自悟的先天功,但这功力到我身上,就远没有在师父身上那么神奇了。” 阿依努尔撇撇嘴,看着阿米尔道:“连小茵这么聪明的人都不会,那不是说阿米尔这根木头更没机会了?” 阿米尔听了嗤道:“我本来也没想过练什么绝世神功,只要能保住自己在意的人就行了。” 陈文茵看向艾尔莎,问道:“我看艾尔莎姑姑在沙漠中疾跑时,那身功力只怕不比我师父差多少,艾尔莎姑姑也会先天功吗?” 听了这话,姐弟俩都向着自己母亲看去。艾尔莎却笑着摇摇头:“不,我并不会先天功,但我和你师父功力差距不大倒是真的。” 这话在姐弟俩听来似乎没什么,但在陈文茵听起来可十分惊人,先天功力一年可顶寻常功力十年,萧思君至今少说有近三十年的先天功力,那就是将近三百年内功修为,艾尔莎却跟他相差不大? 第一百九十三章:廿载愁思终解时 艾尔莎似乎不想纠结于自己功力的问题,她继续道:“咱们还是继续说穆郎和萧掌门的事情吧。” 对于姐弟俩来说,这个话题显然比之前先天功的话题更有意思,于是阿依努尔赶紧催促着母亲继续说下去。 艾尔莎道:“穆郎执意要与萧掌门比武,我那时跟了穆郎,便想着全心全意支持穆郎就好。我知道穆郎不是萧掌门对手,便想着如果萧掌门真的杀了穆郎,我便跟萧掌门拼了这条命也好。” 可她之前就说了,穆淇奥是自杀的,显然萧思君没有下死手。 “那时穆郎使尽了浑身解数,可萧掌门却处处留手,最后为了劝穆郎回归正道,他甚至用穆郎的家传剑法打败了穆郎。如今想来,那时萧掌门是为了证明穆郎家传剑法的威力,从而劝他回头,可那时的穆郎心高气傲,争强好胜几近入魔,哪受得了这样的打击?便挥剑自刎了。” 陈文茵问道:“你们没拦住他吗?” 她知道自己师父有多高超的武艺,艾尔莎与师父又在伯仲之间,二人如果想要拦住穆淇奥应该并不难才是。 听到陈文茵这句话,艾尔莎却颓然低下了头去,她之前一直显得十分平静,直到这时声音却开始微微发颤:“我没拦穆郎,我替穆郎拦下了萧掌门。” 这句话,大家立刻明白了是什么意思,萧思君想要救下穆淇奥,可却被艾尔莎拦了下来…… 可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艾尔莎不拦下寻死的心上人,却要拦下萧思君? 阿米尔忽然看见几点泪水落在了艾尔莎手上,他几乎没见过母亲哭出来,可这一次再提到穆淇奥,艾尔莎一直以来的坚强终于决堤了。 “我那时想着,我是他的妻子,就要完成他的心愿。他要做什么,我就一定替他完成,哪怕他想寻死,我也要帮他,然后在他身边跟着他一起死,这才是个妻子该做的事情。” 她那时候还是个小女孩,她没有经历过那么多事情,没想过那么多东西,她只知道一心一意对穆淇奥好,只知道和穆淇奥同生共死。 她说到这里,早已泣不成声:“那时我心意决绝,就等着穆郎寻了短见,我便死在他身边。萧掌门武艺比我高不出太多,那时只在片刻之间,他冲不破我的阻拦……我……我当时怎么就这么傻……” 看着她不断涌出的泪水,三人也明白了她心中的悔恨。年少时的意气用事,却最终留下了不可挽回的遗憾。若是他们合力救下了穆淇奥,苦心劝导之下,也说不准穆淇奥就能放弃自尽的念头,那样姐弟俩也不会是没父亲的孩子了。 陈文茵叹一口气,伸手握住了艾尔莎不断颤抖的手掌。那手冰冷无比,握在手中好似握住了一团冰块。 想必这么多年来,艾尔莎一直在为了自己当年的决定而悔恨吧。 艾尔莎平缓了下心情,哭声渐渐止歇。她擦去眼泪,重新抬起头来,看着陈文茵笑道:“好孩子,谢谢你。” 陈文茵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仍旧紧紧握住艾尔莎的手。 艾尔莎笑道:“后来,我如之前所说想要寻短见,却被萧掌门趁机打晕了过去。等到我醒来,被郎中诊断出已有身孕。我想着既然有了穆郎的孩子,我就要把他的孩子生下来,养大成人才好,所以才有了现在的你们。” 她说着左右看看姐弟两人,脸上重新挂上了欣慰的笑容。 她真的将两个孩子养大了,阿米尔也有了不错的成就,她对得起她心心念念的穆郎了。 阿米尔也握住了艾尔莎的手,笑道:“妈妈,有机会咱们一起去给爸爸扫墓,让爸爸知道咱们过得很好,让他别担心。” 艾尔莎笑着点点头:“好,我们都很好……” 三人抱在一起,感受着属于家人的温暖。阿米尔虽然从小就很少离开母亲,可他从未如今天这般感受到亲人带来的温暖。艾尔莎说出了心中藏了许久的往事,心里的伤痛也得到了些缓解。 陈文茵知道这是他们三人的时光,不是自己这个外人可以轻易插足的,于是便起身轻轻向外走去。 她不想发出一丝声响,似乎只要发出一点点的声响都会打破这个令人安心的环境。 陈文茵回了自己的帐篷,躺在床榻上却睡不着觉。 这一次艾尔莎将心底的话都说了出来,从此后他们娘儿仨的关系只会更好,彼此的心贴得更紧。 自己有多久没和母亲敞开心扉好好聊一聊了呢?陈文茵已经忘了,她生在帝王家,从出生至今,见惯了尔虞我诈和虚情假意。似乎从她刚会说话的时候,她就学会该如何谨言慎行,该如何斟酌话语。 除了很小的时候,他曾与母亲和澄泓叔敞开心扉聊过天以外,似乎就再也没有什么真实的时刻了。 师父不涉朝政,她和师父能聊的也不过是些江湖事;母亲要求自己事事争先,比起敞开心扉,学会做一个文武双全的公主更为重要;发小段永琪就更别说了,从第一次见到他,他至今都戴着一个面具生活,扮演着别人眼中的“云南小侯爷”。 陈文茵不禁感叹,世人都以为她这张扬跋扈的性子是最真的,其实她何曾真实过?就是张扬跋扈,她也要恰到好处才好。这性格未必就是她的本性,这只是她的一点叛逆心理罢了。 她在思前想后的时候,另一个营帐却没有休息下来。 娘儿仨抱在一起彼此温暖了一阵子,艾尔莎率先起身,让二人坐回了椅子上。 她看着一对儿女,不禁笑了起来:“你们都长大了,都已经能照顾自己了。那时我凭着自己一股意气发下的誓言也达成了,终于能放下心来了。” 阿依努尔笑道:“妈妈早该放心了,有我在,阿米尔不会出什么事的!” 阿米尔嗤笑两声:“就因为有你在才惹得妈妈不放心呢!” 看着二人彼此打闹起来,艾尔莎不禁笑出了声来。 第一百九十四章:行练辟谷难久持 等二人平息下来,艾尔莎看着两个人道:“如今我也没法瞒你们了,我这一身功夫你们也都见到了,有谁想要学的吗?” 没想到妈妈突然说起这件事来,阿依努尔摇摇头:“我才不,打打杀杀的有什么意思?” 艾尔莎又看向阿米尔。 阿米尔笑道:“好啊,既然妈妈有这么厉害的功夫,那我何必舍近求远去学真武门的功夫。” 艾尔莎点点头:“你本来也有些功力的基础了,我看你回来后又学了点穴手,正好咱们家传的武艺本来就擅长点穴,倒也合适。” 阿米尔这才明白,当年艾尔莎教自己呼吸,其实就是在给自己的内功打基础,所以萧思君和陈文茵才一直说自己有功力在身。 艾尔莎继续道:“咱们家传的武艺,手上功夫是一套点穴手,一套擒拿功;兵器上擅长匕首,暗器练得则是金针。” 她说着随手一甩,帐篷里两根蜡烛立时熄灭。 这金针又细又小,打出去几不可见,在关键时刻当是克敌制胜的法宝利器。 阿依努尔见了这招打金针的手法大感兴趣,叫道:“这个好玩,我要学这个!” 艾尔莎叹一口气,笑道:“这一手功夫也要有内功做基础的,你不学内功,学这些都没有用。” 阿依努尔听了噘着嘴道:“啊?那内功好学吗?” 阿米尔笑道:“若是姐姐这性格,恐怕一生也学不会吧。” 毕竟内功要求静修,阿依努尔性子太闹腾,让她静下来可太困难了。 阿依努尔嚷道:“少来,小茵不比我安静,她都能练,凭什么我不能练?我明天就练给你看!” 阿米尔嘲笑道:“为什么不今天开始练?” “今天晚了,我困了,睡觉!”她说着躺倒在床榻上,不一会真的发出了轻微的鼾声来。 她睡觉从来不老实,一会挥一下胳膊,一会甩甩腿。看着她的样子,母子俩被逗得笑声连连,阿米尔道:“妈妈你看看,姐姐连睡觉都不老实,哪还能有老实的时候?” 艾尔莎道:“你也别说你姐姐了,我现在先将咱们家武艺的要诀告诉你,至于练不练,你再决定也好。” 第二日一早,陈文茵洗漱完毕去找阿米尔他们,想要叫着他们一同去吃早饭。 那边三人都已经起了床。艾尔莎和阿米尔倒没什么,陈文茵没想到阿依努尔也能起得这么早。 阿米尔将陈文茵迎进了帐篷,她见到阿依努尔正盘膝坐在床榻上,两条眉毛拧在一起,露出一脸扭曲的表情。 “她干什么呢?”陈文茵眨巴眨巴眼睛,指着阿依努尔问道。 阿米尔笑道:“姐姐说要习武,这不是正练内功呢吗?” 陈文茵点点头,看着样子还真是像,可如果只看阿依努尔的面部表情,她恐怕会怀疑阿依努尔是便秘了。 阿依努尔仍在使劲咬着牙练功,艾尔莎叫她找到体内的一丝真气,可她找了半天什么也没有。 什么气沉丹田、闭目内视,现在她的一门心思都集中在了胃上——她饿了。 最后她终于忍受不了,站起来叫道:“不行,我要吃饭,不吃饱了哪有力气练什么内功?” 陈文茵笑了两声,道:“在我们道家,有一种叫做‘辟谷’的修行法,就是要挨饿才有效果呢。” 阿依努尔嘴一撇道:“胡说,我才不信!” 艾尔莎笑道:“的确是有这样的练法,就是在波斯也有类似的修炼方法。” 阿依努尔这才将信将疑道:“挨饿真有效果?” 陈文茵点点头:“当然有,体肤挨饿,神志才更清明,如此练起功夫来事半功倍。” 阿依努尔听了又盘膝坐下:“好吧,那我试试这个什么‘辟谷’的练法。” 陈文茵坏笑一下,大声叫着另外两人一起去吃早饭了,只留下阿依努尔一个人还在这“辟谷”。 一顿早饭吃得有说有笑,毕竟这时多了个女人,那便是万绿丛中一点红,更何况这一点红还是武艺惊人的高手,便更成为大家谈论的对象了。 众人聊了一阵子,忽然一道身影冲了进来。 那身影来得太快,陈文茵以为是有什么军情急报。可刚刚起身,便见到那身影冲到了桌子边上,拿起一个馒头就开始啃。 原来是阿依努尔来了,想必她是饿急了,这时候面对着一桌子菜肴狼吞虎咽起来。 见她这反应,阿米尔和陈文茵都哈哈大笑起来,艾尔莎也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其他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是一会看看阿依努尔,一会看看对面的三个人。 这顿饭吃得倒是愉快。等吃过饭,陈文茵便打算和众将一同讨论如何拿下敌军的阵营了。 却在这个空档,阿米尔过来找到陈文茵,说是想问她一些武学上的事情。 陈文茵一脸不可思议:你娘是个绝顶高手,你不问她来问我? 可终于陈文茵还是答应了,于是阿米尔问道:“如果一个人给另一个传功,那会发生什么事情?” “传功?”陈文茵眉毛一挑,“好端端问这个干什么?难道你娘要给你传功?” 阿米尔摇摇头,却不说原因:“你告诉我就好了,这些事我一点都不懂。” 陈文茵挠了挠下巴,仰着头想了想,答道:“这也要看怎么传了,如果是只是将真气渡给别人,那过些日子也就能恢复了,这跟运功疗伤没什么区别。” 阿米尔皱着眉头道:“可运功疗伤只是辅助内伤恢复而已,那渡过去的真气别人并无法使用不是?” 陈文茵点点头:“没错,是这样,毕竟那不是自己的真气。想要用这真气,必须要有与之相匹配的的根骨,这根骨是你在练一种内功时自然锻炼出来的,每个人都不同,而根骨是否强大,也直接影响功力是否深厚,所以我们练武其实就是在锻炼根骨。” “那如果将根骨也渡给对方呢?会发生什么事情?” 没想到阿米尔会有这样的问题,陈文茵脱口而出:“那就是把自己功力都给了对方,那传功者自然就会死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一骑决胜悔已迟 阿米尔叹了一声:“果然如此。”随后便不多说话,转头离开了。 陈文茵看着他不明所以,难道艾尔莎真的要将自己的功力都传给他?想想也不应该啊,武艺不行练不就好了?多大点事至于传功? 或者是要传给阿依努尔?但是阿依努尔一点内功基础都没有,突然受到这么大量的传功一定会受伤的。 这家伙……还真是奇怪啊。 陈文茵摇摇头,便也不再管他了。 有了艾尔莎这位强助,陈文茵便打算借她之力继续点杀敌军将领。但阿米尔并不赞同这样的战略,他提出几个理由,像是母亲不属于军人,不该轻易被拉入战场;又或者她一人实力毕竟有限,能杀的人并没有那么多,大不了对方再让其他将军顶上就是了。 其实陈文茵也知道,阿米尔只是担心自己母亲罢了。可如今她能想到的最好方法就是这个了。 终于在艾尔莎和陈文茵的轮番游说下,阿米尔同意了这样的战略。陈文茵多次向他保证一定会保护好艾尔莎的安全,艾尔莎也笑着告诉他自己不会出问题的。 可敌军阵营里有慧启在啊,那老东西的实力不在艾尔莎之下,这让阿米尔怎么能真的放心? 陈文茵等三日后都布置停当,便先命令吕懿武、吕懿冬、吕懿礼、吕懿信四人出马,带着大军向着敌军后方绕过去。 之前陈文茵和阿米尔勘探过地形,那里山脉连绵,要悄无声息地绕过去起码需要两天的时间,于是这两天中她就叫吕懿文、吕懿智、吕懿秋和吕懿勇兄弟四个不断在敌军门口叫阵,不时放出几箭就算是挑衅了。 敌军前锋大营倒是不动如山,任着几人在外面如何挑衅他们就是不应。 阿米尔、温野清、陈文茵和陆承远都在外面等着,如果对方敢出来应战就立刻率军抄了他们的底,谁知一天下来一无所获。 第二天天刚亮,四兄弟在雷励行的带领下又来叫骂挑衅,还是雷励行资格老,他变着法侮辱对手,什么难听说什么,句句戳着对方的自尊心。 不多时藏在附近的阿米尔听见敌军阵营里开始有些躁动,看来雷励行的激将果然有效果。 过不多时,便听到敌军大营里有人叫嚷起来。 阿米尔听得清楚,告诉陈文茵:“他们说要跟雷将军单挑。” 陈文茵听了点点头,笑道:“他们主将可以啊,真沉得住气。” 温野清叹一声道:“恐怕是上面下了死命令吧,让他们无论如何不准出阵。” 的确这个可能性是最大的。结果有这么一个将领实在是忍不住了,可他又不能带兵出击,便干脆下来和雷励行一对一比试一番。 雷励行那边也听见了对方大营里的回答,于是雷励行笑道:“嘿,你一个人来不够你爷爷我杀的,来来来,多带点儿孙出来,看能不能伤到我?” 他说着话时,那营门已经开了一条缝来。敌军的确谨慎,大门只开了够一骑出入的缝隙,待那满面虬髯的大将冲出来后便立刻关上了。 这是要把这哥们弃之不顾啊。也不知道他是头脑简单还是视死如归,居然毫不在意地直冲了上来。 雷励行看他来势汹汹,自己也不能堕了大军的颜面,横起手中的青龙戟便拍马上前,迎着那虬髯大汉而去。 虬髯大汉用得一杆长柄锤,看着他露在外面的胳膊肌肉隆起,便知道他挥锤的力度必然不小。 陆承远不知道雷励行的武艺到底如何,不禁皱眉道:“雷将军没问题吧?” 陈文茵笑了一下:“放心吧,就这种三脚猫的能耐,在七叔手下走不过五合。” 他们正讨论的时候,雷励行和那虬髯大汉已经交上了手。二人兵器一碰即过,一眼看来这第一回合并没分出高下来。 实则雷励行手中青龙戟的枣木杆被刚刚那虬髯大汉的长柄锤一砸,到现在还在手中不断震颤。 怪不得敢单骑挑战,看来对方确实有一把力气。雷励行露出一抹笑容来,既然如此,那更不能让对方活着回去了。 他立刻调转马头,再次举着青龙长戟向着那大汉冲来。 那虬髯大汉也早已调过头来,举起长柄锤便纵马驰来。 二人即将碰到,那虬髯大汉立刻挥锤砸向雷励行面门。 这回雷励行不用戟杆去挡,而是将长戟向上一送,那长戟的小支正卡在了对方长柄锤的锤柄上。 雷励行一招得手,左手划个圈,圈着那长柄锤转了半圈,将这长柄锤拿在了下方。 虬髯大汉使劲想抽回兵器,可那硕大的锤头正卡在小支上,哪是想抽就能抽回来的? 雷励行抓住那虬髯大汉发力的瞬间,将青龙戟向上一挑,二人的力气加在一起,虬髯大汉手中的长柄锤立时脱手,直飞起两丈多高。 眼见得手中没了兵刃,那虬髯大汉也不往自己大营方向逃,只管回马去追飞出老远的兵器。 雷励行立刻拍马而上,紧紧追在那大汉身后。 待那大汉终于伸手拿到了自己的兵器,雷励行的长戟早已望着他身后而来。 “噗”一声闷响,那长戟穿透了大汉的皮甲,将他整个人捅了个对穿。 大汉还来不及叫一声便翻身落了马。雷励行见他仍在抽搐,便知道他还没死透。 雷励行翻身下马,抽出腰刀照着他脖子补上一刀,将他首级卸了下来。随即他再跨上马,用戟尖挑起首级,在敌军营帐前不断驰骋,一副耀武扬威的样子。 他本意是要借此激怒对方,让他们出营来战,谁知对方看到雷励行两个回合便了解了己方一员猛将,这可就更没人敢随意出阵了。 结果这一天下来,又没什么收获。当头下午雷励行便带着部队撤了。 到了夜半时分,陈文茵估摸着吕懿武带队的大军应该已经绕到了对方身后,便叫来艾尔莎,准备用上这位高手了。 陈文茵对艾尔莎笑道:“艾尔莎姑姑,你去敌军大营里只管闹,看见像官阶高的随便杀就是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绛云飞仙展英姿 艾尔莎点点头,便飞身向着敌军的大营而去。 她轻功绝顶,营外的围墙转瞬间便能越过,等她身影消失在围墙里面,陈文茵便叫所有人都做好准备。 艾尔莎进了敌军大营,凡见到将领立刻点杀。她左手匕首、右手点穴,这营中将官连反应都来不及便依次归天。 她不管其他人等,只管见到将官就杀,杀完一营就冲进下一个营去,一营一营、一阵一阵杀过去,很快就惊动了其他各营的守军。 大军立刻行动,都来围剿艾尔莎。她凭着一身举世无双的轻功游走在敌军身边,但渐渐人越来越多,虽不至于真的剿杀了她,可她也很难继续接近主要将领了。 眼看得差不多了,她立刻向外逃去,大军哪里追得上她?她几步间便跳出重围,引着大军一路向营外而来。 陈文茵见到艾尔莎出来了,立刻举起手来让全军待命,只待对方冲出营门就将他们一举拿下。 可艾尔莎出来后便没了动静,那营门半天都没有打开。陈文茵不禁皱眉道:“这帮家伙还真沉得住气啊,都这样了还不出门?” 艾尔莎此时并没有回到陈文茵身旁,她也立刻明白了敌军的意图,于是一翻身又进了对方大营。这一回她看准了发号施令的将领,趁着对方反应过来前打出一枚金针。 虽然被大军拱卫的将领她难以近身,但那一枚金针以对方的功力可防不住了,那枚金针只微微闪出一道光来,立刻就没入了那将领的眉心。 不知怎么回事主将就被击杀了的敌军立刻军心大乱,其他低阶的将领都吵嚷着要杀了艾尔莎。 艾尔莎微微一笑,化作一团红影绕着敌军转了两圈,又打出几枚金针击杀了数人。 若只是将这团红影拦在外面,对方凭着人数优势也不是做不到。可那金针神出鬼没,连个影子都看不到,可是要如何去防御? 艾尔莎杀了几个人便又向着外面跑去,这一回失去了主心骨的其他将领们都怒上心头,兼之也怕自己成了被点杀的对象,赶紧叫大军冲出门去将那看不清真身的鬼影杀掉。 命令一下,营门登时大开。艾尔莎见对方部队出营,便向着远方慢慢跑着,让对方好追上自己来。 看见大军鱼贯而出,陈文茵赶紧举起手来,叫全军都做好了准备。等到见对方大军走得差不多了,她手一挥,身边大军立刻行动,以极快的速度抄到了敌军后方。 这一下偃月军动作极快,敌军的注意力又被前面的艾尔莎吸引,被陈文茵这么一抄底,立刻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陈文茵的部队趁着对方未反应过来前已经实现了包围,两边人数相差不大,但对方被陈文茵这么围着打,没多久便溃败下来。 败了也就罢了,最可怕的是败了却无处可退,只能在对方的包围圈里等死。即便有些人因此被激发出破釜沉舟的气势,可终究抵不过锐气正盛的偃月军,最终这支部队被陈文茵吃了个干净。 陈文茵马不停蹄,立刻叫部队调转马头去攻进对方大营。 可没想到她命令还没出口,一支骑兵队已经率先冲进了对方营地,一马当先同敌军厮杀起来。 陈文茵从对方的装备上看出了那是自己人的部队,可自己从来没准备过这么一支奇袭队啊?七叔在稍远处带着大军待命,回鹘大军也做好准备与七叔一同等着,那么这会是谁?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大声喊道:“吕懿文,你给我过来!” 听到公主呼唤,吕懿文立刻拍马前来,他还没问是发生了什么事,陈文茵已经大声质问:“那支部队是怎么回事?” 吕懿文知道陈文茵看出了端倪,赶紧俯首道:“是末将自作主张,请公主降罪。” “你不知道我让吕懿仁脱离前线是为了什么吗?” 那支部队的头领便是吕懿仁,这一点刚刚陈文茵看了出来。他能来,一定是因为得到吕懿文的首肯了吧。 吕懿文黯然道:“末将知道,只是三弟苦苦哀求,末将……” 陈文茵挥起马鞭在他身上狠狠抽了一下:“哀求?我是为了保住他性命!” 吕懿文道:“是,我等蒙承公主厚爱,不胜惶恐。只是我们兄弟此来是为国尽忠的,便是死在战场上,那也是尽了忠义,可如果躲在后面让兄弟去送死,那我们哪有脸回去见爹爹?” 陈文茵气得咬牙切齿,这吕家人怎么就这么食古不化?便是知道会死也要冲在最前面? 吕懿仁当然也知道陈文茵的用意,但他不愿意为了这么个理由便逃避了战场,哪怕要死他也想死得铁骨铮铮,他可不想在多少年以后,想起今天的大战来后悔不已。 陈文茵叹一声道:“全军给我跟上,尽快冲进去,别让吕懿仁的部队陷入敌阵里!” 吕懿文听了大喜过望,大喊一声:“谢公主!”便快速回到自己的位置,继续带着部队一同向敌军大营冲了进去。 陈文茵很想在敌军大营放上一把火,她说要烧死萧里弥那就是要烧死萧里弥,可如今的风向对她的部队不利,如果真的放了火不仅烧不到对方后面的营帐,反而容易烧断了自己的退路,最终只能作罢。 这大军一冲入敌军大营,很快就将第一座营盘拿下。毕竟这里大部分人都在刚刚的作战中被陈文茵围歼,剩下的人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偃月的部队冲散了。 “就是现在,发信号!” 阿米尔听令立刻张弓搭箭,连射出三支火箭。 这既是告诉雷励行率大军行动的信号,也是告诉吕懿武从敌军后方发动袭击的信号。 信号发完,陈文茵带着大军继续冲击对方阵营,第一个大营后面有五个军阵,彼此互为助益,陈文茵没法同时拿下这些军阵,又没有一口气拿下五阵的兵力,于是下令道:“暂往后退,用敌军的大营做依托守住阵线!” 第一百九十七章:铁胎一箭震敌师 她叫大军守住一阵子,等到回鹘大军和雷励行的部队冲了进来,立刻对着雷励行喊道:“七叔别停,直接冲进去!” 说着分开左右,让出一条道路来。雷励行和哈拉汗带着人马直冲过去,仗着重骑兵的铁蹄立刻冲散了两阵敌军。 这一下回汉联军一方人数就占了优势,陈文茵继续下令,各方牵制住剩下的三个军阵,雷励行和哈拉汗则用骑兵将三个军阵一一隔开,形成各自包围的局势,让他们彼此无法互通。 这一仗打了不过一刻,就将敌军杀了个七零八落。陈文茵带队继续挺近,之后出现在眼前的便是第二座大营了。 第一座营盘在山口,由于地势限制不能设太大。这两山之间越往里越宽敞,到了第二座大营时没了限制,所以这座营盘比第一个大营要大上不少,想必兵力也要强很多。 陈文茵问阿米尔道:“前面什么情况?” 阿米尔的目力高过陈文茵,他看了一下答道:“对方做好准备了,弓箭已经架好等咱们了。” 陈文茵叹一声道:“他们居高临下,比弓箭咱们没有优势。” 阿米尔嘿嘿一笑:“你真这么想?” 陈文茵看着阿米尔,一脸的不明所以。 阿米尔也不多说什么,大喝了一声什么。他说的是回语,陈文茵并没有听懂。但这声大喝一落,回鹘一方的速度便渐渐慢了下来,眼见得回鹘军停了,陈文茵也将偃月军叫停。 大家都看向阿米尔的方向,偃月这边几乎没人知道他想要干什么。 过了一会,有三个回鹘士兵走了过来,陈文茵赫然见到他们三人一同抬着一张弓走了过来。 眼见得这弓个头不小,还是铜腰铁胎,不少人都发出了惊叹的声音。看着三个人共同抬过来的样子,想必这弓怎么也得两三百斤的重量吧。 阿米尔看着陈文茵笑道:“我给你看看咱们的优势。” 他说着左手一伸便提起了这张弓,接过羽箭,张弓搭箭,稳稳瞄向了远方营盘中的守军。 当年他就曾用过此弓,自那以后,亚力坤就将这张除了他以外谁都用不了的弓送给他了。那时自己还没接受过萧思君和宗瑶的指点,用起来颇有些吃力。 在如今已经会运功内功的他手里,这张弓早被他玩得随心所欲了。 他瞄了敌军一阵子,手一放开,弓弦发出“嘭”的一声巨响,那箭瞬间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有眼力好的见到敌军岗楼上一名守军忽然栽倒,连带着他身后的军旗旗杆也断裂开来。 “中了!” 这一声叫嚷过后,全军沸腾起来。“好箭法”“神臂弓”之类的喊叫不绝于耳,一旁的回鹘军喊的是什么陈文茵听不懂,但想来也是些赞叹的话吧。 阿米尔眉毛一挑,看着陈文茵神气道:“如何?厉害吧?” 这里距离敌军营帐少说有七百步,阿米尔不仅能射到,竟然还能如此准确的一箭双雕,着实是厉害,想必敌军也被这一箭震惊了吧。 可陈文茵的性子哪能这么容易认输?她将手一伸,嚷道:“拿弓来!” 话音一落,立刻有人取了她的玉腰弓来。 陈文茵的弓没阿米尔那么重,自然也射不了了阿米尔那么远,于是她下令全军待命,自己策马冲了上去。 她冲到弓箭射程以内,连发三箭,三箭皆中,引得偃月军又是一阵叫好声。 她的弓比寻常弓箭射程远虽然远上一些,但这时她是仰射,敌军是俯射,所以当她能射到对方是,自己也进入了敌军的射程之中。 可她凭着自己马快,发出三箭后立刻脱离了射程范围,一路赶回到大军所在。 若说有什么是阿米尔能胜过陈文茵的,那便是这等射猎的能耐了。他哪肯在这方面败给陈文茵?立刻张弓搭箭,也接连射出三箭。 这三箭力道极大,都是将敌军守卫透体而过,有一箭连穿了三人。 陈文茵笑道:“这倒也有意思,好,各位将军高手们,有兴趣的都去试试,咱们看看谁射落的敌人多,也好讨个彩头如何?” 大军叫一声“好”,吕懿秋、吕懿勇两个年纪最小的当先冲了上去,后面大军擂鼓助阵,二人在敌营前飞马张弓,各发三箭。 吕懿秋射落两人,吕懿勇三箭皆中,大军齐声喝彩。 敌军赶紧放箭反击,可二人并不恋战,三箭射完即可返回,躲过了对方的箭雨。 等二人回来,吕懿秋笑道:“九弟果然厉害,哥哥甘拜下风!” 吕懿勇笑道:“弓马我强过八哥,但论起排兵布阵可就不是哥哥的对手了。” 吕懿文看向吕懿智,笑道:“六弟,咱们也走一阵去?” 吕懿智笑道:“好啊,我跟大哥比试比试。” 吕懿仁急道:“大哥、六弟,带着我一起去呗。” 吕懿文想到之前那谶语,怕吕懿仁在此出了意外,犹豫道:“三弟你还是……留在这吧。” 吕懿仁嚷道:“不过是上前射三箭罢了,出不了什么大问题的!” 吕懿文还想再劝,陈文茵却道:“让他去吧,敌军没那么厉害,你们别恋战贪功,没问题的。” 吕懿文听听也是,便同意了,跟吕懿仁道:“你记得不要恋战。” 吕懿仁笑道:“大哥放心,绝不会的。”说着已经当先纵马而去。 吕懿文和吕懿智紧跟其后。 三人进入射程接连发箭,同样是发出三箭,三人例无虚发,两军喝彩声不断响起。 哈拉汗见到偃月将军们屡显神勇,便大声喊了几句。 陈文茵笑着问阿米尔:“你们大汗在说什么呢?” 阿米尔叹息摇头道:“大汗也想玩,他问有谁肯跟他一起去的。” 陈文茵笑道:“这可是你尽忠的好机会啊,你还不毛遂自荐一下?” 阿米尔无奈道:“大汗说了,我水平太高,跟我玩没意思。” 听见阿米尔这句话,陈文茵笑得前仰后合。正在这时哈拉汗身边已经出现了五个将领,正等着与他一同上前一显身手。 第一百九十八章:回汉联军入衁池 陈文茵这时也该展现一下上国公主的大气,于是对着哈拉汗道:“本公主等着大汗一展雄威!” 阿米尔将这话翻译了过去,哈拉汗道一声谢,便带着人马冲了上去,总共六人十八支箭,接连射下敌军守军十八人来。 陈文茵带头鼓掌叫好,回汉两军士气大振,都跟着大声叫好。 吕懿仁看着不服气,他比不上阿米尔,难道还比不上这六个人吗?他当即请命道:“请公主允许我再上去玩一阵。” 这帮人仗着自己身手不错,都已经把敌军守军当做了活靶子,这哪还是在打仗?这不就是在围猎吗。 陈文茵想想倒也没什么大碍,若是因此能逼出敌军部队反而是好事,于是点点头道:“尽管去,不过小心点别受了伤。” 陈文茵说这话是担心谶语的事情,可吕懿仁只当她是在说自己身手不如别人,心里当然是不高兴的。 他不敢将心里的情绪都表达出来,只拱手道:“是。”说完拍马上前,又要展示自己的神勇了。 吕懿文担心自己弟弟,叫一声“我也去”,便追了上去。 二人纵马到敌军阵前,吕懿文正打算张弓搭箭时,吕懿仁忽然圈转马头,向着南方而去。 吕懿文不明所以,赶紧跟着他一同过去。到了南边尽头,吕懿仁一马当先冲进对射的范围里,纵马向着北方疾驰,横向扫过敌军营前,手中弓箭连发不断,一连射中十几名敌军。 陈文茵见了大声叫好,其余人也跟着欢呼。 但他们没开心多久,前面的吕懿仁忽然摔落了马下。 陈文茵一惊,便要催马上前去救援,却见吕懿文动作极快,一把拉起吕懿仁,将他带上了自己的马匹。 他策马而回,一路跑回到陈文茵身边。 “怎么回事?没受伤吧?”陈文茵赶紧问道。 吕懿仁笑笑道:“没事,摔了一跤,什么也不耽误。” 陈文茵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吕懿仁道:“他们上强弩了,我一时没察觉,马被他们射死了。” 陈文茵向着那边望去,可她的目力比不上阿米尔,哪看得清那么远的情况? 阿米尔也往那边望去,看了一阵子道:“的确像是三公子所说,他们在围栏缝隙处布置了强弩,这一下不能随便冲锋了。” 陈文茵这才松了一口气,还好吕懿仁没事,一匹马罢了,等回去给他再换一匹不就是了。 另一边吕氏兄弟已经都赶了过来,七嘴八舌说着自己刚刚被吕懿仁那一摔吓了一跳。 吕懿仁笑道:“你们担心什么,你们三哥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呢!” 陈文茵想到刚刚自己被吓那一跳,气就不打一处来,问阿米尔道:“大门附近的弩手,你能射中吗?” 阿米尔点点头:“能啊,你要干什么?” 陈文茵道:“你帮我射死几个。”说完她举着玉腰弓拍马上前,冲着敌营疾驰而去。 阿米尔弯弓搭箭,连发六箭,将距离营门最近的六个弩手射了个透心凉。陈文茵趁机冲到大营下面,接连发了数箭,将对方的军旗都射落下来。 在这样的情况下,单纯射死对方的士兵实在没什么用处,反而是射落对方的军旗对他们的士气打击更大。再加上阿米尔那六箭,不仅势大力沉,更是透过围栏的缝隙射进去的,这般技艺加上陈文茵射落军旗的举动,对敌方的打击理应更大。 陈文茵策马回来,站在了全军最前面。她将手中玉腰弓一抛,旁边人赶紧稳稳接住。她抽出金锏高举过头顶,大声喝令:“全军准备,攻下敌方大营!” 全军呐喊一声,都做好了冲锋的准备。 陈文茵让重骑兵站在最前面,用他们的钢盾铁甲去阻挡对方的弓箭硬弩,马弓手在后,全军继续向着敌军大营冲了过去。 前方重骑兵迎来第一波箭雨攻击,后面马弓手随即仰射还击,靠着马匹的机动力硬生生冲到了射程范围以内。 虽然一轮箭雨下来也有一部分重骑兵落了马,但终究是生还者更多,这些重骑兵左手持盾右手持枪,都向着围栏猛冲过去。 他们也不想着要减速的问题,将长枪狠狠刺入了围栏的缝隙,这么一来反而是敌军弩手有不少死在了这次冲击之下。 陈文茵趁这机会叫冲城锤立刻攻上去,扶着冲城锤的士兵顶着从头上倾泻下来的箭雨,只管奋力向前迈步。 这时候他们不敢抬头,那漫天的箭雨只要抬头看上一眼,恐怕立刻就会没了战意。他们只能咬紧牙关向前挺进,有人中箭便换其他人继续上。 就这样,在损失了十数人的情况下,冲城锤撞上了大营紧闭的大门。 这大营终究比不上城池坚固,大门也是木制的,冲城锤只几下就将这厚重的木门撞得粉碎。 见得大门已开,陈文茵和哈拉汗一同下令,两种语言的“冲锋”混在一起,回汉大军一同向着敌军大营冲了进去。 之前萧里弥来攻陈文茵驻守的新城时吃了大亏,这回陈文茵攻他们的营盘终究也要吃些亏才行——这样硬打硬冲的战法,无论如何都讨不到好处。 大军人数众多,只能依次冲进相比之下显得狭窄的门口。那后面是等待已久的敌军,他们见到回汉联军一露头,手中的兵器便一同刺了过去。 联军当然是奋力抵挡的,可自己刚刚冲进去还处于被动局面,第一波人马很快就所剩无几了。 这种局面在第三波人马冲进去时才有所转变,只要人数一上来,这样的劣势就会被慢慢逆转。 在第五波人马冲进敌营时,陈文茵和哈拉汗也冲了进去。这二人作为两军的主将,本应该留在后方坐镇全军,运筹帷幄的,谁知二人的性子如出一辙,都要冲在最前面才好。 双方将领也不甘落后,跟着一同冲入敌军大营中。这一下人马彻底铺开,接下来就是联军反杀敌人的时刻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千军遇离逃彼追 陈文茵纵马当先,一对金锏左拦右打,一路向前碾压。 她这等气势激励了全军,吕懿文大喊道:“公主尚且如此勇猛,汝等儿郎难道还比不上公主?” 他这话一出,偃月大军士气大涨。其实陈文茵多年的根底,这些士兵们当然是比不上她的。可哪个男子汉又想承认自己还不如个养尊处优的公主能打呢? 眼看得偃月军士气大涨,哈拉汗这边也大声激励士气。 本来攻入敌营前大军就吃了不少亏,到现在为止各人心里都憋着一口气,此时再被统帅们出言一激,那一个个都化作了猛虎恶狼,疯狂扑向了敌人。 之前阿米尔神箭显威,陈文茵等人又把敌人守军当靶子射,这一路下来早吓得敌军肝胆俱裂,如今再看这些凶神恶煞都冲了进来,他们哪还敢接战? 吕懿仁从吕懿文坐骑上跳了下来,抡起大刀向着敌军疯狂砍了过去。他本身武艺不差,这时候彼此士气此长彼消,敌军更是抵挡不住,他一路冲杀过去如砍瓜切菜一般。 这第二座大营眼看着是守不住了,敌军两位主将似乎还不认输,仍在举着手中的兵刃大声指挥。 所谓擒贼先擒王,陈文茵立刻盯上了其中一个手持狼牙棒的将领,催马上前与之接战。 正这时哈拉汗也看见了另一个将领,他似乎有心要和这位上国高阳公主分个高低,便举起手中硕大的斩马刀冲向了那手持八棱锤的将领。 陈文茵与那将领交上手来,虽觉得那将领力气不小,但武艺却并不算高强。 那将领狼牙棒砸下来,陈文茵勒马让过,右手金锏向下一砸按住对方狼牙棒,顺势向右一圈,那将领的兵刃险些脱手。 陈文茵双锏齐下,两下重手都打在对方将领的马头上。那马哪受得了陈文茵这样的打击?立时七窍流血横倒在地。 那将领未曾料到有此一招,立刻跟着摔倒在地。陈文茵金锏不长,够不到摔倒的敌人,只能左手扶住马鞍子,身子向右侧一扭倒向一旁,右手金锏顺势一挥,正将对方的脑袋开了瓢。 陈文茵坐正身子,微微叹一口气:若自己跟母亲一样用马槊,哪还能有捅不着的对手?可惜萧思君教她的功夫多是短兵器,她双刀长剑的造诣远比枪矛棍槊好得多。 这时她转头看向哈拉汗那边,想看看对方需不需要帮忙。 但见得哈拉汗已经将斩马刀用力一挥,把对方将领拦腰砍成了两段。 陈文茵寻思着,这哈拉汗的武艺虽显得粗糙,但威力着实不差,也是很厉害了。 哈拉汗这时也回头看向陈文茵,见到她马下那脑浆迸裂的敌军将领,不由得笑了一下。 二人都从彼此的笑容中看出了不服气来,于是便又冲入敌阵厮杀起来,他们倒是要看看究竟谁更勇猛一些。 杀了一阵子,忽然听到三声哨响。陈文茵知道这不是自己的信号,便看向稍远处的阿米尔。 她见到阿米尔冲着自己摇了摇头,便知道对方也跟自己一样,并不清楚这信号来自哪里。 既然如此,这一定是敌军的信号。但这三声哨响与平时进军用的鸣金击鼓全然不同,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随即看到敌军向着后方潮水般退去,阿米尔喊道:“他们要撤!” 吕懿文见势大喊:“追!” 陈文茵见对方退去时后队面对己方,长矛仍然横立在前以拒己方冲击,赶紧喊道:“别追!” 众人刚打算动身,听见陈文茵的喊话赶紧停了下来,都向着陈文茵的方向看来。 陈文茵道:“敌军退而不乱,后面必有埋伏,大家小心点。” 她这“小心点”三个字刚落,忽然一阵子爆裂声在四下传来,那声音震耳欲聋,还带着要将人掀下马来的气浪。 敌军在大营四下都埋了火药,等他们人一退出立刻引燃,这大营多处爆炸,不多时就变成了一片火海。 好啊,萧里弥,我当日在新城一把火烧退了你,今日你也留了一把火回敬我! 陈文茵恨得咬牙切齿,扯开嗓子大吼一声:“撤!” 吕懿文听见号令吩咐一声,随即将吕懿仁拉到自己身后,二人共乘一骑在大军之后撤了出去。 陈文茵本不想走得太早,一来她觉得没发现对方的计策也是自己的责任,二来她也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挽救之法。 可她毕竟是全军主帅,又是陛下宠爱至极的高阳公主,众将就是拼得全军覆没也不敢真让她有什么损伤。在众人劝说下,她不得已只能在前面带路,一路顺着来时的道路撤退。 她在最前,中卫是温野清和雷励行,吕氏兄弟们断后。 此时风向对回汉联军不利,大风向着陈文茵他们奔逃的方向吹来,猛烈的火星将之前五阵留下来的残木碎帐都给点燃,那火焰几乎是追着回汉联军在跑。 这时候大家只能全心全意向前奔逃,以期逃出生天。正这时陈文茵忽然听到后面一阵骚乱,回头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阿米尔从后面赶了上来,急道:“刚刚有敌军放箭,断后的吕懿仁中箭了!” 陈文茵听了心中一凛,难道那“九子去、八子回”的预言就要在这里应验了?可她虽然心急如焚,却不能让大军在此停下,否则再耽误下去大军就要被大火包围了。 “先冲出去,有事冲出去之后再说!” 阿米尔答应一声,和陆承远各自去传达命令。 陈文茵快马依旧没停,她只能在心里祈祷,祈祷吕懿仁千万撑住,只要回了营地,找到军医,他就一定还有救。 实际上他们冲出第一座大营的残骸,逃出火焰包围用的时间并不长,大军也没多少人真的死在了火焰之中,只有一开始的爆炸却是炸死了不少士兵。 可在陈文茵等人的眼里,这仍然是一次漫长的逃生之旅。 终于皮肤不再被灼热的空气包围,鼻腔中也不再是焦炭的味道,陈文茵深深吸了口气,便立刻回头问道:“吕懿仁怎么样了?” 第二百章:少年将军竟焚芝 众人听了陈文茵的问话,都向着最后冲出火场的一匹马看去。 吕懿文和吕懿仁共乘一骑,作为断后的吕懿文真的等到了最后的一刻才冲出了火海,留在他身后的,都是再也没法回家的兄弟们。 陈文茵这时候最担心的是吕懿仁的情况,逝者不可追,可吕懿仁中了一箭,是生是死她还没有得到消息。 她快马来到那匹白马身边,看见吕懿文在前面低着头,一言不发。 那一瞬间,她心头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赶紧向吕懿文身后看去,见到吕懿仁虚弱地靠在吕懿文背上,一支羽箭正中他的背心,将他后背到前胸扎了个对穿。 她赶紧叫道:“吕懿仁,吕懿仁!你怎么样了?” 吕懿仁这时缓缓睁开眼睛,看着陈文茵那有些慌乱的样子,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公主放心……我还死不了。” 虽然虚弱,但他还有气息,这一下陈文茵松了口气。可能是吕懿仁太过虚弱了,吕懿文以为他撑不住了,这才显得这么悲伤。 这么想着的陈文茵用力拍了一下吕懿文,笑道:“你别担心,你弟弟……” 话到此处,吕懿文身子忽然一扭,横着摔落到了马下。 这一下把众人吓了一跳,大家赶紧下马围到了吕懿文身边。 “吕懿文,你怎么了?” 陈文茵喊着时一把抱起吕懿文的上身,但见他双目紧闭,一条血柱从口中流了出来。 她赶紧去探吕懿文的鼻息,吕懿智、吕懿秋、吕懿勇兄弟三个都在旁边死死盯着自己大哥,认真看着陈文茵的动作。 马背上的吕懿仁虚弱得动弹不得,但他仍旧用力睁着双眼,死死盯着两个人。 终于,陈文茵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她才缓慢地摇了摇头。 吕懿文没救了…… 这是陈文茵唯一能给大家传递的信息。 “不……这……怎么可能?” 吕懿秋呆愣愣的看着眼前那位高贵的公主,可这位公主正低着头,一句话也回答不出来。 大家都不知道,明明中箭的是吕懿仁,为何死的却是吕懿文? 陈文茵缓缓将吕懿文的上身直立起来,这时大家才看到吕懿文背上早已被鲜血染红了一片。 初时大家以为这是沾染上了吕懿仁的血,但此时他们才明白,是那一箭穿透了吕懿仁后,继续穿透了吕懿文的身体。 这一箭没将吕懿文的身体刺穿,可却正好扎在了他的心脏上。 吕懿文在临死前的一刻仍旧尽着自己断后的职责,在死后仍然驾着快马把自己弟弟送到了安全的地方。 “哥!”明白了这一切的吕懿仁大吼一声,猛然喷出一口血来,翻身摔落下马。 他想去抱住自己的大哥,可他再也提不起力气了。她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挪动身体,摔到了马下。 这一下他伤口撕裂得更厉害,加上失血过多,立刻没了意识。 “三哥……三哥!” 早已泪流满面的吕懿秋赶紧上前抱住了吕懿仁,如今大哥已经不在了,他们难道还要失去三哥? 吕懿仁的伤口经过撕裂,正不断往外渗血,吕懿秋用手堵住伤口,却挡不住仍旧往外冒的鲜血,他哭叫道:“怎么这么多血,怎么办……怎么办啊……” 艾尔莎让阿米尔拿着匕首割开吕懿仁的铠甲上衣。阿米尔依言取出英吉沙,用力几刀便砍开了吕懿仁的铠甲。 艾尔莎上前在吕懿仁胸口连点几下,那不断涌出的鲜血就这么平静了下去,随后就真的一点血都不再流了。 见到她出手救了吕懿仁,吕懿秋忙不迭地垂首,口中不断说着:“谢谢……” 可他这时候精神已经有点迷乱了,一战下来大哥身亡,三哥重伤,他口中停不住的“谢谢”早已不知道是在跟谁说了。 吕懿勇年岁小,禁不住这样的打击,只管抱着吕懿文的尸身痛哭。 这里稍微大点的只有吕懿智了,他虽然也心如刀绞,但用尽全力平住心中伤痛,把将要流出的泪水生生咽下肚子。他先跟艾尔莎和陈文茵道过谢,也不管陈文茵此时心思落寞没有回答,便接替了吕懿文的工作,调集兵马准备撤退。 等他都准备好了,却见自己两个弟弟仍在失神。 他从吕懿勇手中抢过大哥的尸体,急得吕懿勇大叫不已。他将吕懿文的尸身横在马背上,盯着吕懿勇道:“要哭就滚回家去,在这里不需要只会哭的废物!” 听到这句话,吕懿勇渐渐收住哭声,吕懿智看着他道:“上马,回营!” 吕懿勇点点头,一跃上了马背,低着头跟着队伍信马往行营而去。 吕懿智又来到吕懿秋身边,看吕懿秋虽不像小弟弟一般哭天抢地,却仍是双眼失神地盯着前面。 他挥起手“啪啪”给了吕懿秋两个巴掌。吕懿秋这才回过神来,一脸惊恐地看着吕懿智。 吕懿智道:“你还想拖到什么时候?三哥伤得不轻,再拖下去就死定了,想救他就赶紧把他带回去。” 吕懿秋伸手擦干了泪水,点点头道:“好!”随即将吕懿仁放到了自己马上,给他调整好位置,生怕这支利箭再搅动伤口。 过了小半个时辰,众人终于回到行营。 陈文茵赶紧叫了军医给吕懿仁医治。 军医不敢怠慢,奈何这支箭距离他心脏太近,那军医也不敢轻易出手。 这一下可急坏了陈文茵,难道这一夜间就要死了两个吕家儿郎? 最后还是艾尔莎出了手,用点穴法让吕懿仁进入了假死状态,周身血液一时不再流动,那军医才敢将箭拔了出来,再堵住伤口、上了伤药,仔细包扎好了,众人才喘了口气。 等艾尔莎推拿一阵子,为吕懿仁解开了穴道,他铁青的面色渐渐有了红润的光泽,大家才安下了心来。 要说这点穴手还真是神奇的功夫,不仅能在方寸间使对手失去反抗能力,还能在关键时刻救人一命,果然如同萧思君曾经形容的:生死悬一指,存亡一念间。 第二百零一章:一子去时八子愁 等到一切平安下来,吕懿武兄弟四个也回了大营。 这一仗吕懿武那边被对手严防死守,打得心里窝火,一回来就大喊大叫,说着还想找敌军去出出气才好。 他正和三个弟弟聊着怎么去杀敌军,却见吕懿智哭丧着脸走了过来。 吕懿武看他那一脸悲痛的表情,拍了拍他肩膀道:“嘿,老六,你这是怎么了?不就是打败了一场,没事,反正咱们损失不大,下次跟这帮混蛋讨回来就是了。” 听了他的话,吕懿冬也跟着笑起来,吕懿信看着吕懿智笑道:“六哥本来就是咱们兄弟里最伤春悲秋的一个,要我说啊,与其让六哥来带兵马当将军,不如去写诗作词当状元呢。” 吕懿礼一听也笑了起来:“我看七弟说的倒是不错。” 几人取笑了吕懿智几声,却听吕懿智道:“兄弟们,咱们大哥没了。” 四人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吕懿武回头看向吕懿智:“你刚才说什么?” 吕懿智之前表现出了绝对的坚强,他在最大的悲痛面前忍住了所有将要爆发出来的情绪,接替着兄长进行着部队的指挥。 那是因为他那时是兄弟里最大的,在两个弟弟都已经被悲伤击垮的时刻,他必须担负起作为兄长的责任。 这时候面对着自己的二哥,他再也藏不住情绪了。他扑在吕懿武怀里哭道:“大哥没了!大哥被那帮混蛋害死了!” 这时陈文茵正坐在大帐里的主位上,她一只手握着那支要了吕懿文性命的羽箭,正眯着眼睛仔细看着。 吕懿武和几个兄弟忽然冲进了大帐里,他一眼看到了在中间躺着的吕懿文。 没见到尸体前,他一直还存着那么一丝希望,如果是六弟骗自己就好了。可当真的见到了吕懿文的尸体,他再也没法去欺骗自己了。他扑到吕懿文身上大哭起来,几个兄弟见他这样子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陈文茵看着五个人哭成泪人,心里也都是悲戚。她觉得是自己没保护好吕懿文,明明如果自己能早一点预见萧里弥的陷阱,吕懿文就不用死,吕懿仁也不至于重伤。 “好了,你们就只会哭吗?” 听到陈文茵这句怒喝,几人陆续收了声。 吕懿武心中虽然悲痛,但他仍然跪倒在陈文茵面前道:“我们兄弟几个在公主面前失了仪态,还请公主责罚。” 陈文茵将手中的羽箭往前一抛,那羽箭正落在了吕懿武面前。 吕懿武拿起羽箭来仔细端详了一会,见到箭簇上刻着几个烫金的小字,但那显然不是汉文,他一点没看懂上面写的是什么。 陈文茵道:“我找人问过了,这是契丹文,写的是‘兵马大元帅’。” “‘兵马大元帅’……”吕懿武反复咀嚼着这个职位,最后咬着牙道,“是萧里弥?” 陈文茵点了点头。辽军的大元帅只有萧里弥一人,这一箭是萧里弥射出来的。 “又是那个萧里弥?在弹筝峡他就跟大哥二哥作对,好啊,下次遇到他,咱们新账老账一块算!” 吕懿冬这话引得兄弟几个一阵叫好。 陈文茵叹一口气道:“如果在战场上遇到了萧里弥,你们只管杀了就是。如果是他被咱们抓到了,我让你们亲自找他报这个仇。但如果他在战场上被别人杀了,那也是老天不让你们亲手报仇,你们也别有怨言。” 吕懿武拱手抱拳道:“有公主这句话就行了,我等兄弟至死不敢忘公主的大恩大德!” 随即他把那羽箭举起来问道:“公主,末将请求将这支箭带走,他萧里弥用这箭害死了我兄长,我就要用这支箭了解他才好!” 陈文茵点点头:“合理,你带走吧。” 吕懿武俯首道:“谢公主!” 陈文茵以手支颐,眼神瞟向一边道:“你们去看看吕懿仁吧,他伤的也不轻。” 吕懿武道一声“是”,便和几位兄弟一同告退了。 陈文茵看着大帐正中的吕懿文,无奈叹一口气。 这事情一出,她立刻去找了幻云,谁知回汉两座大营都被她跑了一个遍,偏偏没见到幻云的影子。 怎么到了关键时刻这老东西就跑了?她专门找了幻云的营帐,终于在他枕头下面搜出一封信来,但见那信上写着: “闲游散人幻云再拜于高阳公主殿下 殿下见字,贫道已去。昔殿下疑贫道所言,今贫道恐不幸言中,吕氏英豪满门,然家门惨淡,此虽非天道不公,却令人悲感满怀。 去日贫道解卦曾言,‘六三,包羞。《象》曰,包羞,位不当也’,此吕三爷命数,避之不及。命者,虽鹰隼之目不可观,纵移山之力不可更,凡有定数,万变不离。故此卦必中,若然未应于三爷,必应于棣棠。容三爷赴战者,当受卦象之害。 殿下若信此言,乃贫道三生之幸;若不信,贫道亦拜重恩。贫道此去无长物以赠,乏兰芝相许,故以一言相劝,望殿下不嫌鄙陋轻慢。 殿下命中慕者众而得心者寡,家国重事与玉郎所天不可兼得,何舍何得,非贫道敢妄言,望殿下斟酌详辨,墨留悔恨。” 陈文茵见了这信叹一口气,这幻云就是走了也非要给她添个堵不可? 可最终她也不能说什么,这的确是让幻云说准了。当时纵容吕懿仁上战场的可不就是吕懿文? 可他最后说什么自己“命中慕者众而得心者寡,家国重事与玉郎所天不可兼得”又是什么意思?自己的爱情还用不着他来置喙吧,毕竟那位“得心者”,她似乎已经找到了。 恐怕这个老混蛋知道自己解不开吕氏兄弟的命数,怕他们来找自己算账所以才跑了的吧。陈文茵这么想着,快步走出了营帐。 如今“九子去、八子回”的谶语以成真,虽然前面那句“残阳照、地如血”是什么意思她还不明白,可想想应该只是说战事惨烈罢了。 虽然感觉对不起吕懿文,但不得不说她心中的石头放下了,吕懿文用自己的一条命,换回了所有兄弟的生存机会。 陈文茵前往吕氏兄弟的营帐,她打算去看看吕懿仁的情况。 第二百零二章:回汉两邦叹土周 陈文茵进入营帐的时候,吕懿仁已经醒来了。 七个兄弟都围在吕懿仁身边,跟他有说有笑,只是谁也不敢提及吕懿文的死讯。 那时吕懿仁精神恍惚,谁也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记住了他晕倒前发生的一切。 见到陈文茵来了,吕懿仁笑了一下,开口道:“请公主恕罪,末将不能行礼拜见了。” 陈文茵摇摇头,站在他身边道:“养好身子最重要,拜见什么的等你好了,你想天天拜见我都随你。” 吕懿仁仍然笑着:“公主,下一次进攻在什么时候?” 陈文茵眉毛一挑:“怎么,你刚死里逃生,这就忍不住了?” 吕懿仁道:“忍不住,我现在就想杀进敌营,为大哥报仇雪恨!” 他这句话刚说时还是笑着的,可说到最后时已然变成了满脸凶戾之色。 他果然都记得。吕懿文就死在他眼前,他不可能记不住。 吕懿武道:“三弟,你好好养伤,这段时间就交给我们好了。” 吕懿仁狠狠瞪着吕懿武,一字一句道:“不行,大哥是因为我而死的,我不能往后躲。” 吕懿文为了救吕懿仁,这才被那支箭所伤,最终死在了撤退的路上。这一切,吕懿仁将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他觉得如果不是因为他自己,他大哥一定不会有事。 按着幻云所算的卦象来看,似乎也是这么说的,如果不是吕懿文禁不住吕懿仁的苦苦哀求,任由他上了战场,那吕懿文就不可能出事。 可这真的都要怪到吕懿仁身上吗?他只是想上阵杀敌,只是想完成一个将领的使命,只是想护住吕家儿郎的面子。 命啊……真的无法违逆吗? 陈文茵摇了摇头,对吕懿仁道:“你想上战场?可以,但你现在站得起来吗?” 吕懿仁听了这话,撑着身子用力打算站起来,看他这样子,即便是伤口再裂开似乎也毫不在乎。 陈文茵叹一口气,脚下一绊将吕懿仁绊倒。她这一下惊了其他人一下,哪有这样对付伤患的? 陈文茵道:“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就算能站起来也是拖了其他兄弟的后腿。在你能上马作战之前……不,在你能打过吕懿勇之前,你不准再上战场。” 她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走了出去。她这意思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大家当然明白她这是在关心吕懿仁,可吕懿勇心里很不爽啊,难道是因为自己太弱了才让自己给三哥当试金石吗? 陈文茵出了帐篷,这才想起来没问问他们,吕懿文的尸身该怎么处理。想想他们之前在京兆府酒桌上的豪言壮语,是说兄弟们一同出来就要一同回去,那这尸身应该是要带回去的吧。 她叫了军医来,让他想办法好好保存住吕懿文的尸身。 还好回鹘秋天来得早,这时候天气已经凉了,对于保住尸身有很大帮助。 正在这时,有人来报道:“回鹘定国先锋将军阿米尔·萨巴赫求见。” 虽然不知道阿米尔过来要干什么,但她这时候觉得很是无助,见见阿米尔也好,于是就让他到大帐相见。 她先回了大帐,阿米尔很快便进来了。 这回阿米尔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带了不少将军,还有两个文官,其中一个就是之前在偃月皇宫里说着蹩脚汉语的那个书记官。 他叫什么来着?陈文茵实在想不起来了,那干脆就不想了,反正对她来说这也是无关紧要的人。 阿米尔先是向着帐中的吕懿文跪拜行礼,随后再向着陈文茵行礼。 等他身后众人也跟着行过了礼,阿米尔这才对陈文茵大声道:“回鹘哈拉汗遣末将拜见高阳公主殿下。” 要是平日里,陈文茵才不喜欢阿米尔对她这么毕恭毕敬,可如今在这么使者面前,陈文茵只能端起架子道:“平身,不知回鹘哈拉汗有什么指教?” 阿米尔道:“此次我们联军屡克敌军,拿下敌军二营五阵,收获不可谓不大。但最终被敌方奸计所害,损兵折将,着实令人痛惜。如今哈拉汗正在营地清点遇难兵员,大汗听闻公主在此战中痛失一名爱将,特命末将前来吊唁。” 陈文茵点点头道:“多谢哈拉汗如此用心。” 阿米尔继续道:“哈拉汗命末将带来祭礼。”他说着时手一挥,旁边那汉语不咋地的书记官上前一步,展开一张羊皮卷叽里呱啦念了起来。 反正陈文茵也听不懂,就装腔作势点点头也就罢了。 等那书记官把这一长串东西都念完了,阿米尔继续道:“哈拉汗谨以此等薄礼,请贵军上下节哀顺变。如今贼军未除,我等还不能就此失了战意。” 陈文茵点点头道:“请回去告诉哈拉汗,兄弟们拼死作战,他的亡故只能让我们对敌人更加愤恨。我们一定会让他们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 阿米尔行礼道:“感谢公主如此深明大义,既然如此,我等就去恢回复哈拉汗了。” 陈文茵道:“萨巴赫将军,你等一下,我有些战略上问题需要跟你讨论一下。” 阿米尔早猜到陈文茵想要留住他,于是跟身后的人交代了几句,就让他们离开了。 等人都走了,阿米尔这才又隆重祭拜了吕懿文一遍。之前他代表的是回鹘大汗,这次他仅仅代表他自己而已。 “没想到吕将军就这么遇害了,真是天意弄人。” 陈文茵叹一声道:“是啊,天意弄人,偏偏看透天意的老神棍还跑了。” “老神棍?”阿米尔眉头一皱,“你是说幻云道长?他去哪了?” “他怕吕家兄弟揍他吧,反正留了封信就跑了,还炫耀自己算准了呢。”陈文茵说着伸了伸懒腰,这语气听起来似乎满不在乎,“可惜啊,他走了就没人能陪我下棋喽。” 她没有说幻云给她留的话,只是不咸不淡地讲了这么一句。 阿米尔叹一口气,坐在陈文茵旁边的座位上道:“他是高人,神出鬼没的,要找出他来我可做不到。不过如果你只是想下棋的话,我倒是可以陪陪你。” 第二百零三章:三日不见棋相侔 陈文茵和阿米尔对坐到深夜,时间流逝飞快,他们二人谁也没发现这时候早已是月过中天的时候了。 但二人专注于眼前的棋盘,居然都还精神得很。 陈文茵听说阿米尔也会下棋,便与他对弈了几盘。初时阿米尔一败涂地——其实到了现在,阿米尔也一盘未赢过。 可阿米尔的进步速度极快,在刚开始陈文茵还只是逗着他玩一般的对局,到如今若不认真以待,陈文茵也没信心能有必胜的把握。 阿米尔说自己的棋是跟幻云学的。虽说幻云是一把好手,但这刚几日的时间?他阿米尔还是回鹘的先锋大将,事情多得很,只怕一天里能拿出一个时辰来学棋就不错了。 所以二人刚刚对弈时,陈文茵就看出来了,阿米尔除了些最基本的布局和定石以外几乎什么也不会。 但就是这样,阿米尔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只靠着对弈提升了几个阶段的水平,这让陈文茵感到颇为不可思议。 阿米尔平日里看着沉稳,但下起棋来却快得很,几乎每一手棋都是瞬间落下,让陈文茵连思考时间都被打乱了。 陈文茵和阿米尔却截然相反,陈文茵平日里性格急躁,可下起棋来却并不快。 就这么从白天到黑夜,二人对弈了数十盘,虽说阿米尔仍在输,可陈文茵想赢他却越来越艰难了。 这一局到了中盘,二人厮杀最激烈时,陈文茵看遍满盘,终于落下一子。 这一招是在一片空地上孤零零放下一颗白子,便是要将战场引向这边,让阿米尔与她在此厮杀,然后她便能对阿米尔形成合围之势。 可没想到阿米尔并不上当,反而攻杀陈文茵大片的阵地,竟在她的阵地中做出了两个活眼来。 这一下陈文茵啧啧称奇,阿米尔在死地中杀出一片生路来,让陈文茵的布局完全失去了作用。 这一盘下到终局,最后算子时阿米尔以五目惜败。 看着阿米尔叹一口气,陈文茵皱着眉头问道:“刚刚你为什么要打我的中腹?明明左边的星位看起来更好拿下啊。” 阿么愣了一下,问道:“我刚刚下错了?” 陈文茵摇摇头:“不,没错,星位本就是我下的迷阵,你若是去抢反而危险。只是我不明白,你是怎么在一瞬间就决定要往我占领的中腹进攻的?” 阿米尔挠挠头,笑道:“我可没你想的那么厉害,我不像你或者是幻云道长,眼中是整个棋盘,我只能看见正在厮杀的一小部分。当时你在星位落子,看起来那边的确有机可乘,但我正在这边和你打得难解难分……” 他想到这里想了一阵子,好像是在想如何说这话才能更简单易懂一些。 他过了一会才道:“你想啊,这就跟打仗一样,我正在前面打得火热,忽然看到身后有空档也不可能就回头吧?那样不就被敌人追着打了?” 这回改陈文茵愣住了,她木讷地点点头,这么想来阿米尔说得一点问题都没有,可是真能在棋盘上这么想的人有多少呢? 至少从陈文茵下棋至今,阿米尔是她遇到的第一个。他将战场上的经验代入到棋盘之上,虽然缺少了大局观念,可凭着他在战场上磨练出的经验和反应,居然也能杀出一片天来。 怪不得他喜欢下快棋,在战场上瞬息万变,没有时间让他去思考太多的战术布局,他只能尽快下决定,尽可能引导着部队走向胜利。 想到这里,陈文茵不禁想起了之前二人夜探吐蕃营帐时的事情。那时陈文茵和阿米尔在敌军大营中被围,在陈文茵一筹莫展之际,阿米尔立刻规划出了逃生之路。 “你还记得在吐蕃的时候吗?”陈文茵忽然问道,“那时你很快就找到了对方的破绽。” “有这回事吗?”阿米尔一边问着一边收拾着棋子,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陈文茵不知道他是真的记不住了,还是这样的情况对他来说司空见惯,但他这样的态度的确让陈文茵有些不爽。 “有这回事,当时咱们被围,我本想立刻冲出去,可你先是发动了几次佯攻,把对方的注意力转移走,然后再突破对方的破绽,厉害得很呢。” 既然阿米尔漫不经心,陈文茵说话时的语气也尽可能显得漫不经心一些,但说到最后,她还是忍不住赞叹了一句。 阿米尔听了忽然笑了一下:“你知道西北的狼吗?” 陈文茵听了摇摇头,不明白他究竟为什么提起这件事来。 阿米尔自顾自继续道:“这狼啊,是最危险的动物。一旦在野外碰到狼群,那十有八九是要丧命的。因为狼很聪明,他们知道如何布阵,如何围猎,如何将猎物一步步逼入自己的圈套里。” 阿米尔说到这里,忽然笑了一下:“可是我是猎户啊,我不仅会遇到狼,我还经常要跟他们抢猎物呢。” 陈文茵皱着眉头问道:“那不是很危险?” 阿米尔道:“是啊,很危险。如果人多了还好一点,人少了就很麻烦了,都不知道有多少人被狼群当做了晚餐。可我们这些猎户又不能不去招惹他们,甚至有时候啊,我一个人也得去跟狼群打架。” 陈文茵听他说得有些入迷,这时候也不管棋子了,只俯身支颐,仔仔细细听着阿米尔的话。 阿米尔似乎也陷入了回忆之中,看他那落寞的表情,比起跟狼群大战的精彩,他更怀念那些命丧狼口的同乡们吧。 他叹一口气道:“遇到狼群,是真的很危险。他们有自己的策略,有时候本想着找个机会逃生,反而落入了他们的包围之中。所以啊,遇到狼群首先要冷静下来,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洞悉他们的布局方式,并找出破绽突围,否则就死定了。” 陈文茵点点头。她一直认为阿米尔是那种短兵相接的天才,他能在战场上瞬间找到致胜的机会。 以前她以为这是阿米尔天生的能力,如今才明白,这是阿米尔在一次次死里逃生中锻炼出来的直觉。 第二百零四章:北疆豪雨供运筹 那一夜阿米尔和陈文茵一夜没睡,一边聊着二人的过去,一边对弈手谈。阿米尔学习能力极强,一夜过后,棋力已经比陈文茵差不了太多了。 等到天光大亮,二人这才发现居然对弈了一整夜,不禁都大笑了起来。 二人一同走出营帐时正被阿依努尔看见,如此一来少不得被阿依努尔笑话几句。阿米尔显得颇为窘迫,毕竟他是真的在陈文茵的帐篷里过了一夜,他生怕阿依努尔这几句话坏了陈文茵的清白。 倒是陈文茵毫不在意地一笑:“你弟弟武艺不如我,想在我帐里闹事,他还没这个能耐。” 接下来三天过去,回汉联军和西边的辽军部落一直相安无事。陈文茵一时不知该如何突破对方的防守,萧里弥那边也一直龟缩不出。除了彼此的探马斥候往来不断,再没出现过什么冲突。 这一日天上忽然乌云密布。 陈文茵本来在帐中读书,并不知道外面的天象变化。她猛然间觉得似乎帐中黑暗了下来,她本以为是自己看书时间长了,眼睛累了,便把书放下,揉了揉自己的眼角。 这时有个小厮在帐外打躬道:“殿下,天黑了,让小的给您掌上灯吧。” 陈文茵仍在闭着眼睛,揉着眼角,她毫不在意道:“这个什么时辰,天就黑了?” 那小厮道:“似乎是要下雨了。” “要下雨了?”这句话倒是很久没听见了,西北天气干旱,一年下不了两场雨,谁知竟然在这夏秋之交让她赶上一场。 她觉得新鲜,便走出营帐抬头看去,见到天上黑压压一片,云层似黑龙翻腾,一层层压了下来。 在西北大漠,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奇景。 看着如此的阵势,想必接下来的会是一场大雨吧。 陈文茵叹一口气,老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凉”,这场雨下完,天气应该就要冷下来了吧。 正在这时,忽然阿米尔从旁边跑了过来。 陈文茵见到阿米尔这么火急火燎地过来,奇怪道:“你不是在你们回鹘的大营?这么急着来找我干嘛?” 阿米尔来不及站稳,赶紧抱拳道:“文茵,快发兵!” 陈文茵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阿米尔急道:“这场雨是天赐良机,咱们要在雨停之前袭击对手才行!” 陈文茵还是没明白,一场大雨怎么就成了天赐良机? 阿米尔赶紧解释:“这里不比中原,大漠泥沙松软得很,如果下一场大雨,敌军两侧砂石山很容易变成泥石流,到时砂石俱下,都向着他们的大营冲下来,他们不就死定了?” 说到这里,陈文茵终于明白了。 的确,不管会不会有泥石流,想萧里弥这种本来就惯于在沙漠平原作战的将领一定会早作准备,他们肯定在准备着退出那两山之间的峡谷。 如果自己在这时候发兵,断了他们的后路……果然是天赐良机。 陈文茵立刻叫人过来,传令将各路将领都召集过来。 待人都到了,她做下布置:“吕懿武、吕懿仁,你们带八千人从南边山脉向敌军身后绕过去;吕懿冬、吕懿礼,你们带八千人从北边山脉向敌军身后绕过去。只要看到敌军往外撤就给我狠狠打,这是给你们大哥报仇的机会!” 一听这话,四人立刻来了心气,齐声大喝“是”,便领命先出了营帐。 陈文茵继续下令:“吕懿智、吕懿信,你们各带八百强弩手,从正面进攻敌军阵营。什么都不用想,就给我不要命地往里面射箭就好了!吕懿秋、吕懿勇为你们两位哥哥掠阵。” 听到号令,四人答应一声,也下去准备了。 陈文茵下了最后命令:“温野清,你带两万人跟我走;七叔留守大营。” 雷励行点点头:“你尽管去,这里有我。” 陈文茵也点了点头,她想要凭着自己的能耐打这可能决定胜负的一战,雷励行是明白的,所以雷励行不多说什么,只管帮她守好大后方就是了。 把大营交在雷励行手里,陈文茵能放一百个心,没了后顾之忧,她便只需要尽全力去打就是了。 陈文茵出了大营,看着温野清已经点好了人马,她便也跨上马背,将手中金锏一举,喝道:“成败在此一举,全军出击,和回鹘部队打好配合!” 她话一说完,当先纵马冲了出去。 这一次她只管让吕懿智、吕懿信的弓弩在前压阵,自己带大军在后面跟着缓缓前进。 对方要退出山谷是必然的选择,不同只是从哪退罢了。她要逼着对手从后面退去,这样便能让吕懿武、吕懿仁、吕懿冬、吕懿礼的包围网彻底围住对方,然后自己的大军再向前冲锋,就能将对方包围在这个山谷里尽数歼灭。 大军行至近前时,雨滴落了下来。 初时雨滴是一点点落下,可仅仅过了半刻便成了瓢泼大雨。 这场雨下得不仅密,而且雨点很大,一滴滴砸下来,砸在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时令人感到一阵微痛。 陈文茵端坐马上,丝毫不被这大雨所动,雨水落在她的头盔上,溅起一片水花,最终顺着她面部的轮廓滑下,从下巴滴落下去。 雨打在铠甲上还好,可内衬的衣服也瞬间湿透,那衣服贴在身上变得冰冷沉重,这感觉实在是不舒服。 可陈文茵一点不在意,这雨越大越好,雨越大,对萧里弥的威胁就越大。 前面吕懿智和吕懿信的弓弩手很快和对方接战,这时辽军正急着撤退,岗楼上无人驻守,在吕氏两位兄弟的弓弩下一时间吃尽了苦头。 可对方反击也很迅速,立刻就开始准备弓箭对这边还击。 对方似乎没有强弩,虽然用仰角射箭和偃月这边的强弩在距离上拼了个难分上下,可箭矢威力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 对方的弓手很快便被吕氏兄弟的强弩手压制,他们立刻换了战法,改为重盾在前,布下了一个坚实的防守阵型,硬扛着偃月的弩箭。 第二百零五章:快马追击何人忧 陈文茵本以为他们要缓缓后退,谁知他们居然就这么站住了,就好像立地生根一般,持着重盾的敌军丝毫没有动作。 正在陈文茵奇怪他们为何不退时,敌军居然举起盾牌,向着这边缓缓走了过来。 他们居然要冲击? 陈文茵不禁笑出声来,下令让弩箭停下来,右手金锏向前一指:“百胜军、迅捷军,冲锋!” 这两支军队是太祖爷时就存在的编制,是完整的骑兵部队,经过上百年的发展,如今是岳邦媛手下最精锐的两支骑兵队。 这两支部队疾冲而上,面对着敌军的重盾丝毫没有犹豫,两支铁骑部队狠狠撞开了在前的盾阵。 前面盾阵一破,后面的长枪立刻送了上来。 两支精锐当然知道如何应付这样的布置,他们将圆盾防御在左前,右手一圈一架,将对方的大部分长枪都架向了一边,紧跟着他们的快马便踩到了当先持枪的敌军士兵。 虽然也有不少骑兵被这第一阵挑下马来,但总体来说偃月这边还是占了很大的上风。 双方一阵打下来,敌军立刻向后退去。但敌军以步兵为主,哪逃得过以骑兵为主的偃月军追击? 陈文茵跟着策马上前,哈拉汗不甘落后,也带着骑兵队冲了上去。 之前一战回汉联军被打得很惨,这一仗他们卯足了劲要报那一箭之仇。更何况两位主帅还有心一比高下,手下人自然更是卖力了。 敌军很快被联军击败。陈文茵不做停留,便打算继续追击下去。 可当她稍微跑出些距离的时候,却发现这大营后面居然没有人了。敌军五营十八阵,这才是第三座大营,后面的人呢? 陈文茵立刻发现了问题,急着回到大营中,将刚刚抓住的敌军主将押上来喝问。 那主将听不懂汉语,阿米尔便用回语问他。可那主将倒是表现出一副大义凌然的样子,就是不告诉陈文茵任何消息。 陈文茵气得将流星锤折了一折,拿锤链当鞭子狠狠抽在那主将身上。 这锤链是精铁镀金的,又细又重,打在人身上比皮鞭更狠,她只几下便将那主将打得皮开肉绽,叫苦不迭。 “再问!” 听见陈文茵的喝令,阿米尔赶紧继续问下去。 过了一阵子,也不知道那主将到底说了什么,阿米尔这才过来回报:“他说他也不知道,他接到的命令是在这里准备好,然后缓缓退出山谷,若遇到敌军就守住山谷。” 陈文茵怒喝一声:“混蛋!” 阿米尔赶紧问:“到底怎么了?” 陈文茵在这大雨中狠狠喘着气,不管那雨水不断打在脸上。她恨恨道:“萧里弥那家伙早猜到咱们的行动,所以让这家伙来当个诱饵,让咱们以为他还没撤出去。” 阿米尔道:“你先别急,后面有吕氏兄弟在,他未必就跑了,咱们现在追……” “对!追!”陈文茵忽然喊了一声,“全军上马,给我追上去!” 她说着时掠过那被绑着的主将身边,左手金锏一挥,立刻将那主将打死在地上。 随即她头也不会向着前面急奔,似乎刚刚发生的一切都不足一道般。杀个敌军主将,对她高阳公主陈文茵来说的确是不足一道。 陈文茵这时下定决心追过去,不是因为她觉得吕氏兄弟能拦住萧里弥,而是怕萧里弥先行绕过山峦,从自己背后偷袭自己,既然如此不如先出了山谷再说。 这条山谷不短,一行人马走了好一阵子才快要到尽头。 忽然听到一阵巨响,陈文茵也不歇马,只是大声急问:“怎么回事?” “后面山塌了,砂石都滚下来了。”阿米尔大声回答,“所幸无人伤亡!” “好,那就继续走!” 陈文茵下令后,大军依旧快速行近着。 其实这时候陈文茵也不担心辽军偷袭了,毕竟路被堵了。但如果再来两次泥石流,指不定就埋住了自己人,还是尽快出去的好。 等到了山谷外面,陈文茵这才让马缓缓停下。 她一眼看见了吕氏兄弟的守军,吕懿冬、吕懿礼也看到了他们,都过来向陈文茵请安。 陈文茵问道:“你们二哥三哥呢?” 吕懿冬道:“我们刚刚过来时,敌军大军就从山谷冲了出来。二哥三哥认出前面领兵的就是萧里弥,于是立刻和萧里弥打了起来,可谁知双方刚刚接战,那萧里弥就趁机跑了,我们那时还没形成合围之势,没拦住他们。” 陈文茵点点头,这些她都猜到了,急道:“我是问他们两个人呢?” 吕懿礼道:“三哥嚷嚷着要为大哥报仇,便带了一千轻骑追了上去。二哥担心他,带了三百人追他去了。” 陈文茵叹一声道:“胡闹!” 她说着时叫上温野清和陆承远:“你们两个,带点亲卫跟我走,去把两个人追回来,若是晚了怕他们就出事了!” 二人答应一声,带上人马就打算跟着陈文茵一起走了。 陈文茵又对剩下的吕氏兄弟六人道:“你们守好这里,大军不要轻易有动作,跟阿米尔做好对接,千万别让回鹘军乱动。” 她交代完毕,便纵马向前追去。 吕懿秋想了一下,也拍马跟了上来。 见到吕懿秋上来,陈文茵眉头一皱:“你来干什么?” 吕懿秋急道:“那两人是我哥哥,我们兄弟总要有个人跟上才是。” 陈文茵听了也觉得有理,况且吕懿秋担心兄长的心情她不是不能理解,于是叹一口气道:“温野清,你留下代替吕懿秋执掌军队。吕懿秋,你跟紧了,别掉队了。” 得到陈文茵的首肯,吕懿秋喜笑颜开,迎着大雨展开笑容来:“是!” 一队快马就这样向着北方而去。 这场大雨来得又急又猛,去的也十分迅速。陈文茵奔出去没多久,大雨便停了下来,天上太阳重现露出面庞,仍旧散发着火辣辣的热气,就好像刚刚的一切都是假的一般。 此时众人身上衣服都是湿的,还要挨着太阳炙烤,别说多难受了。 第二百零六章:误走山道陷泥流 此时吕懿武正在向着北方疾驰,之前吕懿仁去追敌人时,他来不及阻止,等反应过来时三弟已经走远了。 他赶紧布置了一下,让四弟五弟坐镇军中,自己带着三百人出来救援,那时二人已经离得很远了。 他一路追过来,可大雨倾盆,他看不见前面的人影。好在沙地这时变得湿润,马蹄踩在上面能看出个坑来,他顺着马蹄印一路赶过去,好歹是不会迷路。 他坚信吕懿仁不会死,他一定可以把自己四弟追回来,因为“九子去、八子回”的预言已经实现了,自己的大哥已经没了,其他兄弟们一定可以安然回去才是。 “吕二将军,前面有山!” 吕懿武抬头看去,这时候雨已经停了,远方的山川能一眼看个明白了。 他看见远处是一片沙石山,他在脑子里想着,这里的地形他曾经勘探过,这时候应该能想起来的才对。 他仔细思索,将之前见到的路线在脑子里画成了一个地图,按着山脉走势,下面辽军应该是要往东边走的才对。 东边……他望了一下地上的马蹄印,确定对方是要绕过这片山脉。 “前面右转!” 他大喊一声,等到了一个山口时立刻向着右边转了进去。 那里是一条近道,如今他被落的远了,从这里抄个近道,应该可以追上吕懿仁才对。 在这条山间道路上,他带着人拼尽全力向前冲着。未过多久,他便远远看见了山脉的尽头,看这样子对方应该还没到,自己冲出去恐怕不仅能拦下吕懿仁,说不定连萧里弥都能拦下。 想到这里,他露出一个大大笑容。若是能在这拿下萧里弥的首级,那何乐而不为呢? “快,前面就要出去了!” 他大喊一声,当先向着前面奔去。 他现在心中豪情万丈,胯下的神骏似乎也与之呼应,跑起来速度极快,一跃便是两丈的距离。 本来觉得一片形势大好,忽然间他的马停了下来,一步也没法再动了。 他赶紧低头看去,本想呵斥自己坐骑的他忽然愣住了,那马腿陷在了泥沙里。 他看得出来自己的马也在奋力想办法要将蹄子拔出来,可四只蹄子依旧在里面纹丝不动。 他回头看去,见到身后的三百轻骑也都陷入了窘境,丝毫动弹不得。 没想到,自己居然在这里马失前蹄…… 他大喊着:“驾!”用力甩着马鞭,可依旧毫无用处。若是能跑出来,他的马难道不想出来吗? “别白费力气了,在这里陷下去,除非有人相助,否则绝对出不来。” 忽然传来的声音吓了所有人一跳,吕懿武赶紧抬头向着声音传来的位置看过去。 那是在山上,左侧山脉上面站着个人,他背着阳光,看不清面容,但吕懿武只听声音也知道他是谁。 他恶狠狠吼一声:“萧里弥!” 上面的人笑了两声,答道:“吕二爷好久不见了。恐怕二爷不知道,这里地势低洼容易积水,虽说是一年难碰上一场雨,可只要下上一场雨,这里就会变成沼泽地。吕二爷,没想到你就中招了。” 吕懿武喝道:“少废话,今天我吕懿武栽在你手里是我倒霉,要杀要剐你尽管来好了!” 萧里弥笑道:“不是栽在我手里,是吕二爷自己入了死地。不过本帅不是不能救吕二爷,只要吕二爷肯弃暗投明,跟了我们,我保吕二爷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吕懿武大笑几声,骂道:“鬼才信你的满嘴胡言!公主大军不日便能将尔等杀个干净,你还敢在这大言不惭,说什么荣华富贵?你跟你家皇帝到阎王那问问富贵吧!” 萧里弥叹一口气道:“吕二爷用兵很有一手,若是就这么没了,本帅都替吕二爷感到可惜。” 吕懿武喝道:“用不着你在这假惺惺,我是偃月的男儿,死也是偃月的忠魂,让我变节?做梦吧!” 萧里弥又笑了起来:“吕二爷先别动怒,咱们有话好好说。你死了是为国尽忠了,那你们这些兄弟们呢?或者……” 他说着拍了拍手,忽然见到他身边有三个人走了过来。 虽然离着远,又逆光,可从那中间一人的身形上,吕懿武立刻认出了他。 “三弟!三弟,是你吗?” “二哥!兄弟对不起你,兄弟没替大哥报仇,还被这蛮子抓了!” 吕懿仁总共没带多少人,一旦陷入敌阵很容易就会溃败下来,被抓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要怪就怪他太冲动了,一着急起来什么也不管,就是一股脑往前冲,这才落得这般下场。 “吕二爷,别人不管,你这位弟弟你总得管吧?” 这一下萧里弥抓到了吕懿武的软肋,他们兄弟情义深重,他最见不得这样的场面。 他紧紧咬着嘴唇,一股腥味在口中慢慢扩散开来。 “二哥!兄弟死不足惜,你可千万别为了我变节,不值得!” 他们兄弟大义凛然,这些萧里弥也不是不知道,于是他拔出刀来,一刀刺在吕懿仁肩膀上。这一刀插在吕懿仁肩胛骨和臂骨之间,疼得吕懿仁惨叫一声,可却不足以置他于死地。 萧里弥笑道:“吕二爷,我知道你们兄弟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都不怕死,放心,我不会让三爷死的,但除了死,可就不确定了。” 听着萧里弥的话,听着吕懿仁的惨叫,吕懿武只觉得心若刀绞。 那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啊,那一刀刺在吕懿仁身上,比刺在他自己身上还要让他心疼。 萧里弥看着吕懿武不说话,继续道:“二爷不着急,多想想,咱们时间多得很,本帅能陪你们玩很久呢。” 他说着将刀拔出来,又一刀刺在了吕懿仁的大腿上,为了让吕懿仁叫得更惨,他不断转动着刀尖。 吕懿仁狠狠咬着牙,不想让二哥再难过,可这痛楚哪是能忍住的?不断有惨叫声漏出了他的唇间。 爱弟心切的吕懿武早已泪流满面,他再也听不下去吕懿仁受苦,喊道:“萧里弥,你给我住手!” 第二百零七章:快马驰援已作休 萧里弥听了拔出刀来,随即一股血液直冲而出,洒了一地。 吕懿仁这时候已经站不住了,缓缓跪倒在地,却仍旧咬着牙不肯叫出声来。 萧里弥不管吕懿仁,只看着吕懿武笑道:“如何?二爷可愿意跟咱们做个兄弟?” 他执着于吕懿武,当然不只是因为吕懿武的兵法如何。吕懿武是吕家九兄弟的二哥,刚刚吕懿仁来追杀自己时说要为大哥报仇,那显然他大哥已经死了。既然如此,这位二哥就是九人的主心骨了,如果他降了大辽,那对于陈文茵的部队将领们一定是个很大的打击。 吕懿武当然也想到了这一节,所以他说什么也不能投降,无论是他的主观意愿还是客观事实都不允许,可他弟弟在萧里弥手里啊,刚刚就在受着折磨啊! 吕懿武深呼吸两次,大声嚷道:“萧元帅,你等一下,我要跟我弟弟说几句话!” 萧里弥一听,便以为这事有了谱,笑道:“二位兄弟尽管亲热亲热,不必在乎我们这些外人。” 那你倒是把我弟弟送下来啊! 吕懿武在心里吐槽这么一句,随即也不管萧里弥了,只对着吕懿仁道:“三弟,看着你受苦,当哥哥的心里疼啊!” 吕懿仁早已疼得满脸冷汗,却还是勾起嘴角,露出一抹笑容道:“哥哥放心,这点苦,弟弟还不放在眼里!” 这时日影稍有偏移,吕懿武已经可以看清石山上的人,他明明白白看见了自己弟弟这故作坚强的一个笑容,心里却更疼了。 “如果可以,我多想替你挡下这些痛苦,三弟,是哥哥对不住你,哥哥如果早些注意,早些提醒你……” 吕懿武说到这里,声音越发颤抖起来。 吕懿仁大笑了几声,嚷道:“哥哥何必这么说?让弟弟心里更难受!当年爹就说过,几个兄弟里,就我的性子最不沉稳,若是出事,一定也是我要出什么事情。哥哥,弟弟死了,那是咎由自取,可惜啊,连累了你和大哥,我对不起你们!” 他说着,冲着吕懿武的方向狠狠叩了个头。即便离着这么远,吕懿武也能听见那头颅撞在石头上的声音。 萧里弥叹一口气,心里却乐于见到这样的场面。既然他吕懿武最重兄弟情义,那吕懿仁越是悲惨,吕懿武投降的可能性就越大。 他就磕头吧,流血吧,只要不死,那就是萧里弥现在最有用的棋子。 吕懿武定了定心神,抬起头看向吕懿仁,大声道:“兄弟,抬起头来!” 吕懿仁这才又挺立起身子,吕懿武明明白白看见他脸上早已被鲜血布满。 吕懿武看着他的样子,心里更是难过,眼泪这时已经涌出了眼眶。 他大声对吕懿仁道:“兄弟,哥哥不忍心见你受苦!” 听着这话,萧里弥更觉的事情有了曙光。 吕懿武又喊道:“但是,哥哥更不能见你当叛徒,辱我吕家门楣!兄弟,别怪哥哥!” 吕懿仁听了大笑起来,却不再说什么话。 萧里弥听出话里有问题,可他想要有动作已然来不及了,下面的吕懿武这时已经张弓搭箭指向了这里。 电光火石之间,一声破风声响起,一支利箭直穿过了吕懿仁的喉咙。 吕懿仁仍是大笑着的样子,可已经没了声音。 他似乎并不难过,他二哥替他保住了名节,他可以去亲自给大哥谢罪了。 来的时候说过,兄弟一起来,就要一起走。如今他终于和大哥一起走了。 萧里弥根本想不到吕懿武能如此决绝,居然毫不犹豫地一箭取了自己弟弟的性命。 这一切的账,吕懿武都算在了萧里弥身上。可他现在深陷沼泽、动弹不得,否则他真想跳下马去一刀劈了萧里弥。 这是他最后的一点气节了,他再次张弓,对着萧里弥喊道:“萧里弥!这是还你的!” 萧里弥还为着刚刚的一幕而震惊,这时听到吕懿武的喊声转过头来,只见一道银光冲着自己扑面而来。 他到底是多少年征战沙场的高手,面对着这一箭,意识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已经尽可能扭转。 可这一箭来得太快太急,他终究没法躲过,一箭没入臂膀,将他左臂射了个对穿。 萧里弥咬着牙用力拔出这一箭,也不管左臂血流如注,便将羽箭放到眼前细看。那上面用契丹文写着他的职位——这是他射死吕懿文的那支箭。 他狠狠盯着吕懿武,怒喝道:“好,既然二爷不给面子,那本帅也不好强求,二爷,走好!” 随即一挥手,转身便走,不再多看吕懿武一眼。 陈文茵快马加鞭,追着前面人留下的马蹄印向前赶去,可走了这么远也没看到人影,她不禁有些焦急,这样下去就危险了…… 她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重,忽然听到有人喊道:“公主,右边也有马蹄印!” 陈文茵转头一看,见到一条山间小道上布满了马蹄印,那些马蹄踩得泥土翻飞,这一片看起来泥泞不堪。 不好,如果他们从这走了,不会陷入沼泽里吧? 陈文茵立刻想到这一点,下令道:“任重,你带些人守在这,若是有人出来了就保护好他们!” 陆承远点点头,陈文茵又道:“吕懿秋,你跟着我走,咱们绕过去!” 二人策马疾行,带着大半人马绕着石山而走。 这山不大,要绕过去并不算难。 二人这么想着的时候,跑了一阵子,却见到前面隐隐约约有些人马的样子。等再走近点,却见到前面横尸满地,无数人马就这么倒在了地下。 吕懿秋赶紧翻身下马,四下查看眼前的尸体。 他很快明白,这些人就是三哥带走的人,死了这么多人,那三哥呢? 这个念头在他心里一闪而过,他几乎一具具尸体去翻过来看,却始终没发现自己三哥的身影。 虽然仍旧担心,可始终没发现哥哥们的尸体,他也感觉有些希望。 陈文茵看他的脸色,就知道没什么发现,于是沉着面色道:“继续往前走走吧。” 第二百零八章:忠魂两缕入九幽 吕懿秋点点头,跟着陈文茵一同向前继续走着。 陈文茵留下些人,让他们打理好兄弟们的尸身。自己带着吕懿秋和剩下的人马继续绕着山头而去。 众人驰骋了一阵子,来到另一条山道之外。 这里应该是和对面连通的道路,可却没在山口外看见马蹄印…… 这一下陈文茵更坚信了心中的预感——吕家两位兄弟没有出来…… 她翻身下马,也让吕懿秋和一百骑兵下了马来,剩下的人守在山口外,他们这一百来人缓缓向前摸索,谨防着陷入沼泽里。 陈文茵缓缓而行,身旁的吕懿秋也学着她的样子摸索着向前走。 走了一阵子,他们拐过一个角落,刚刚被山石挡住的场景跃然眼前,那场景让众人一时都惊住了。 前面是数百人的部队,都骑在马上,身子不歪不倚,手中兵刃寒光闪闪。 若不是他们身上都插满了羽箭,大家几乎都相信他们是一支仍在行进的大军。 “二哥!” 吕懿秋大喊一声。那插满羽箭的身影早已看不出是谁,可他仍从铠甲和披风上的纹路认出了领头的人。 他急着向前跑过去,陈文茵一把揪住他,急道:“别去,前面是沼泽!” 吕懿秋这才定睛一看,见到这数百人的坐骑都已经现在泥中,也是因此他们才能保持这屹立不倒的姿态。 陈文茵心里伤痛不已,她已经明白了,是吕懿武心急误走了山道,这才让部队都陷入沼泽,自己也白白当了敌军的箭靶子。 她四下查看,见到满地散落的断箭。在临死前,吕懿武一定用自己手中的大刀左右轮转,斩落了不知多少羽箭。 可他终究逃不过落败的命运,从他陷入沼泽那一刻开始,他的命运就被决定下来了。 “公主,发生什么事了?” 忽然陈文茵听到对面传来陆承远的声音,紧跟着而来的还有马蹄声。 陆承远听到刚刚吕懿秋的声音,便赶紧拍马赶了上来。 陈文茵见到他过来,急着叫道:“任重,别过来!” 陆承远惊了一下,就这当口那马蹄已经陷入了泥里。 也是陆承远武艺不差,他立刻一个筋斗向后一翻,稳稳落在了沼泽外面。 陈文茵松一口气,刚刚实在太危险了,幸好陆承远的马进入的不深,加之他的轻功还过得去,这才算逃过一命。 陈文茵道:“咱们先想办法把他们都拉出沼泽吧。” 吕懿秋抹着眼泪答应一声,便去找结实的粗麻绳了。 等绳子找来,陈文茵也把四下的情况看了个清楚,便指着一边的山头道:“咱们上去,从上往下送绳子,把他们都拉上去。” 吕懿秋答应一声,当先向山头爬去。陈文茵轻功比他好出太多,便想等他爬到顶上再上去。 他这时候担心二哥和不知下落的三哥,爬起来用尽了全力,很快便到了山头上。 可到了山头上他更是难以自持了。 见到吕懿秋上去了,陈文茵正打算也跟上去,却忽然听到吕懿秋喊道:“三哥!” 吕懿仁在上面?陈文茵压下自己的惊讶,赶紧施展轻功向着山上奔去,看见陈文茵上去了,陆承远也跟着疾行而上。 二人上到山头上,却见到吕懿秋正抱着一个人啜泣。 吕懿秋似乎是不想让下面的人更伤心,于是忍着哭声不让它发出来,可心里的伤痛却仍旧通过眼泪不断倾泻出来。 陈文茵过去拍了拍吕懿秋的背,想安抚他一下。可吕懿秋这时转过头来,将一支羽箭颤颤巍巍送到了陈文茵面前。 陈文茵不明所以,顺手接过了这支箭。 吕懿秋啜泣着道:“这是二哥的箭,就扎在了三哥喉咙上……” 听到这话,陈文茵有些惊讶,难道兄弟俩闹了矛盾,彼此射杀?这怎么可能?吕懿秋虽然性子急躁,但对于两位哥哥向来敬重,吕懿武更不用说了,他从来对几位弟弟都是疼爱有加的。 吕懿秋道:“两位哥哥都是好样的,二哥一定是为了结束三哥的痛苦才会放箭。” 陈文茵赶紧去看吕懿秋的身上,他发现了吕懿秋的伤口。 这不是平时战场上会留下的伤口,这一定是被人折磨的痕迹。 应该是了吕懿秋被抓了,被带到此处受尽折磨,吕懿武万般无奈下发箭射杀了他。 陈文茵叹一口气:“吕氏一门忠良,对得起母亲的敬重。” 吕懿秋听了,虽然仍旧悲痛,可仍然低声道:“谢公主。” 能得圣平郡主的敬重,在偃月算是无上的荣光了,所以陈文茵这看似随口的一句,实际上却是对吕家极大的荣宠。 陈文茵站起身来,看着下面的人马道:“来吧,咱们先让你二哥的部队上来。” 吕懿秋点点头,轻轻放下了吕懿仁,轻柔地将他脸上血迹擦干净,这才站起身来,将找来的麻绳掏了出来。 这条麻绳有十丈多长,从山下拉起人来绰绰有余。 陈文茵伸手接过麻绳,在一头绑好石头,在空中旋了两圈,随后一把甩出去。 陈文茵用流星锤是一把好手,要用绳子卷住人当然也是手到擒来的事。这麻绳不偏不倚卷在了吕懿武身上,她一发力将吕懿武身子提起,带到了山头上。 至于吕懿武的坐骑她就爱莫能助了,这些战马只能留在此地了。 陈文茵叫其他人上来,让他们各找麻绳,如法炮制,将下面的人一一拉上来。 这些人终究不像陈文茵这般好身手,扔出去的绳子十有九空,最后大部分人都是被陈文茵一手拉回来的。 陈文茵担心萧里弥杀个回马枪来,毕竟他们人多,自己带的这点人未必能顶住他们几次冲击,于是只等着将人带上来便下令回营,至于后续如何安葬他们,那就等回去之后再说吧。 一群人怅然若失地带着丧生的兄弟们往回撤。他们来的时候遇到了泥石流,直通两边的山间道路被阻断了,这一回想要回营,恐怕要绕一个大圈才行了。 第二百零九章:翎羽百三箭箭仇 等回到山谷西口,陈文茵却见到大军人数似乎少了一些。 她赶上前去询问温野清,温野清答道:“刚刚有回鹘的斥候来报,说是大营遇袭,请他们大汗速速回援,所以他们都先走一步了。” 陈文茵点点头:“我们两军毕竟是友邦,既然他们有难,咱们也赶紧回去救援吧。” 温野清下令全军开拔,准备回营。正这时他忽然回头问道:“吕家两位公子呢?他们怎么样了?” 陈文茵就怕他问这个问题,可终于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摇摇头,心想着别让吕家其他几个兄弟知道了,虽说他们早晚要见到两位哥哥的惨状,可现在正在行军中,还是先压下来吧。 温野清聪明得很,从她这缓缓摇头的样子就明白了端倪,便也不再多问,只收束了队伍,发令回营。 吕懿冬先来问了温野清两位哥哥的情况,温野清只跟他说:“你先别管了,等回了大营自然能见到。” 吕懿冬只以为两位哥哥有什么事情耽误了,全然没往二人已经阵亡的方向去想。 大军花了不少时间才回到大营前,看着旁边的回鹘营地倒不像是战火纷飞的样子。 陈文茵问了营门守卫,那守卫告诉她的确有一支敌军来袭击回鹘营地,但时间不长便被雷励行的援军打退了。 陈文茵听了点点头,既然没什么大事,那现在最紧要的就是处理自己这边的情况了。 她带着部队回到营地,召集各路将领齐聚大营。 随后,她叫人抬上两个铺着白布的担架。那白布底下显然是有人的,这是军中对于阵亡将领的惯用处理方式。 众人一时间没明白那两人是谁,吕懿智立刻想通了,在这里只有二哥三哥两人不在,那白布下盖着的还能是谁? 他向后踉跄了两步,把旁边案子上的茶杯碰掉了,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吕懿礼扶住他道:“六弟,你这是怎么了?” 当看到他那欲哭无泪的表情时,吕懿礼似乎也明白了:“难道……不……不会吧……” 吕懿礼转头看向站在另一边的吕懿秋,当时跟着陈文茵去的兄弟只有吕懿秋一人,是不是他一定知道。 看见自己五哥死死盯着自己,吕懿秋只能无奈点点头。 看见他这个动作,其他人都明白过来。吕懿冬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主,他上前一把掀开一个担架上的白布,却见到是吕懿仁双目紧闭,那喉间的血洞异常扎眼。 “三哥……” 他强忍悲痛,又去掀开另张白布,首先露出的是吕懿武双目圆睁的脸孔,那面容凶狠异常。 他慢慢将布掀开,但见得吕懿武铠甲上都是血迹,这位将军似乎是流干了自己身上最后一滴血而亡的。在将二人抬上来前,二人的身体遗容都被整理过了,可吕懿武铠甲上的血却怎么也擦不干净,眼睛也闭不上。 吕懿冬喉头发紧,最后恶狠狠骂一声:“混蛋!” 这时一个士兵从帐外走了进来,他手里捧着个木案子,他将案子呈上来,那上面都是沾着血迹的箭矢。 “禀报公主,经过清点,吕懿武将军身中一百三十六箭。” 这消息惊得吕氏兄弟们一时无言以对,即便是见到了二哥死时惨相的吕懿秋,这时候也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一百三十六箭,这是什么样的情景?一箭箭插在身上,他却还能立在马背,至死都没有落到地上。 他没法想象自己二哥当时是以什么样的毅力保持住身形的,他在绝望中,面对着死地,保住了他作为一个将军最后的尊严。 陈文茵叹一口气,听着下面已经有不少人小声啜泣起来。 她不想喝令阻止这些人,可她也不能任由这样的气氛在军中肆意蔓延。 她伸出手来,对那来报的士兵道:“来,给我一支箭。” 那士兵赶紧上前,陈文茵从最上面取下一支箭来,那箭簇上都是干了的血迹。 她将那箭高高举起,大声道:“今天我陈文茵发誓,敌人怎样把这箭射到吕懿武身上的,我就要怎样把这箭还给他们!” 温野清立刻道:“好,也给我一支,我也让他们尝尝吕二将军受过的苦!” 经过二人这么一激励,众人都来了精神,几位兄弟各取了箭,众人将这一百三十六支箭分了个干净,各自放进箭袋里。 在未来,他们一定要让这些箭沾上辽人的血。 陈文茵传令下去,将剩下三百人身上的箭矢都发放给全军的弓弩手,这些箭,她要一支不剩地还给萧里弥。 吕懿冬上前对着吕懿武的遗体道:“二哥放心,你们的仇,当弟弟的一定会给你们报了!” 他说着伸手拂过吕懿武的面庞,本意是让吕懿武闭上双眼,可谁知他这双眼睛就是闭不上。 几位兄弟以为他是因为自己惨死,这才一直死不瞑目,只有陈文茵和吕懿秋明白其中的关键所在。 吕懿秋道:“我们发现两位哥哥的时候,三哥喉头中箭,那支箭是二哥的。” 他这话让众人惊讶不已,吕懿秋继续道:“你们看看三哥身上,他身上的伤口不像是对战时留下的,我和公主猜测着,三哥恐怕不幸落入敌手,受尽折磨,二哥为了替他结束痛苦,所以……” 他们没见到当时的情况,所以有这样的猜测,实则吕懿武这一箭既是为了结束吕懿仁的痛苦,更是为了保住他的忠义名节。 可他毕竟亲手杀了自己弟弟,无论他有多正当的理由,这一箭都是事实,这恐怕才是他无法瞑目的原因。 几位兄弟明白他愧疚于手足相残,于是都跪在地上,吕懿冬对着吕懿武的尸身道:“二哥义存高远,这一箭不是断了手足情,这一箭是助了三哥。两位哥哥在那边许是还没遇到,我们就先代三哥谢过二哥了!” 说罢六人向着吕懿武的尸身连连叩首。 终于在这之后,吕懿武的眼睛慢慢闭上了,连带着那狠厉的面容也变得祥和了。 第二百一十章:回汉三雄共仙游 当日回汉两军各自处理营中的事务,彼此并没有相互沟通。 一直到了第二天,两军才互通有无。 这一日来得仍然是阿米尔,他一早来到了陈文茵帐前。 陈文茵出门见他腰间缠着一条白布,不禁疑惑道:“我们这边死了将军,你们回人吊唁什么?” 阿米尔一愣:“你们也……” 这个“也”字一出,二人都明白过来,这一仗双方损失都不算小。 萧里弥趁着大雨中回汉联军来袭,先布疑阵拖住回汉联军,金蝉脱壳后埋伏了追来的吕氏兄弟,又命人偷袭了空虚的回军大营。 他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陈文茵和哈拉汗都以为是自己用上了这次的大雨,谁知道却都被萧里弥反过来算计了。 陈文茵赶紧问道:“你们那边谁出事了?” 阿米尔垂眸叹气:“是亚力坤,昨天他守营,敌军来袭时他率兵抵抗,却不幸殉国了。” 陈文茵眉头一皱,追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说到这里阿米尔就气得牙痒痒,他狠狠道:“我问过了,是慧启!” “是慧启?”陈文茵听了一惊,没想到居然在这里听到了慧启的名字。 阿米尔点点头:“对,听见有人说是亚力坤正在指挥,忽然半空中出现个会飞的和尚,那不是慧启是谁?他们还说慧启推了一下亚力坤,把亚力坤推落马下摔死了。哼,什么摔死了,慧启那掌力多凶狠?亚力坤一定是当时就被震死了!” 陈文茵听了微微颔首,下面的人不知道慧启的能耐,见到亚力坤落马而死都以为他是摔死的。只有陈文茵他们知道慧启的掌力有多凶狠,这一推是能轻易要人性命的。 “他们的目标不是偷袭,就是杀亚力坤!” 听到阿米尔的话,陈文茵细想了一下。的确,听说当时来的只是一支小部队,这点人想拿下一座大营怎么可能?再者还派出了慧启这等高手,不就是为了点杀主将而来? 陈文茵心累地闭上眼睛,叹道:“厉害啊,我们两座大营的人,彻彻底底被他萧里弥算计了啊。” 虽然是敌人,但陈文茵依然佩服萧里弥的心计,自己急于求成的心思完全中了他的圈套。 阿米尔也叹一口气:“我们大汗说,想请贵军将领去参加亚力坤的葬礼。” 陈文茵点点头:“应该的,什么时候开始?我叫大家都去参加。” 阿米尔道:“午时开始,就在营外。” 彼此交代完了,阿米尔便回去准备了。 陈文茵叫了众位将领来,也把阿依努尔叫了过来,将这事情都说了清楚。 阿依努尔道:“亚力坤是个好人,怎么就这么死了?那辽军真是坏死了!” 阿依努尔孩子般的性情,心里有什么从来藏不住,她觉得亚力坤好,那亚力坤就是好人,杀了他的辽军就是坏人。 实际上这世上哪有什么好坏之分?这里所有人都恨着萧里弥,可仔细想想,萧里弥真的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坏人吗?他做到一切都是为了给他自己的国家尽忠罢了。 陈文茵是为了忠义,萧里弥也是为了忠义,只是当两个对立的忠义撞到一起的时候,总要用一个人的性命才能做结。 雷励行起身道:“我们和回鹘互为友军,回鹘征东大将军遇害,我们理应去拜祭一番。” 温野清也道:“没错,于情于理,我们都要到场才是。” 吕懿冬这时候也起身道:“亚力坤将军也帮过我们不少忙,至少让我们去送他最后一程才好。” 几个兄弟都表示赞同,陈文茵也点了点头。这些兄弟们应当还没走出之前的悲痛,可他们依旧明白大局为重的道理,这一点让陈文茵大为感激。 当天午时,亚力坤的尸身被抬出大营。这大漠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也没有个寺庙主持葬礼,于是哈拉汗命人临时搭建了一个灵棚,就在这灵棚里开始了亚力坤的葬礼仪式。 亚力坤在军中并无亲属,就由他随侍的亲兵当起了亲属的角色。 阿米尔也曾是亚力坤的亲卫,虽说二人平日里吵吵闹闹,为了阿依努尔的事阿米尔还没少和他动火,可阿米尔也知道,他是真的拿自己当兄弟的。 进行“伊斯卡特”时,阿米尔也加入了亲属的队伍中,将钱财交给了参加葬礼的随军阿訇和各位将领。 随后阿訇大声念着《古兰经》的经文,又进行了祈祷。这些用的都是回语,陈文茵根本听不懂,可看着现场那庄严整肃的气氛,她仍旧觉得颇有些感触。 祈祷完毕,众人抬着摆放尸身的“塔五提”前往埋葬的地点。 临时的灵棚距离埋葬处并不算远,此时战事未平,这些琐事只能一切从简了。 下葬前,阿訇继续念经的时候,陈文茵在阿米尔的提醒下抓了一把土攥在手中,其他将领见了也跟着学起来,各自抓了一把土。 原来回人下葬时,参加葬礼的人都要把这把土洒在尸体周围。 一切礼仪完毕,墓坑填平,上面的坟是哈拉汗专门找人连夜雕出来的一座青石宫殿的模样。 见到一切已经告一段落,陈文茵上前道:“偃月将士,为回鹘征东大将军献上咱们的祝愿!” 她话音一落,两侧卫兵吹起号角,在这摄人心魄的低沉声音下,她带着诸将行中原大礼,祭拜了这位回鹘的大将军。 偃月营中听到号角声起,大军用长枪震地,齐声高唱“魂兮归来”。 这声音飘出百里之外,响彻云霄、久久不绝。 这不仅仅是在祭拜亚力坤,这一声“魂兮归来”又何尝不是在祭奠吕家为国捐躯的兄弟们。 阿米尔听说过中原的礼仪,他作为家属代表向着陈文茵和诸位将军答了礼,一切才算尘埃落定。 逝者已矣,生者还要看向未来。他们不仅仅是要背着伤痛前行,还要为这些枉死的英灵们报仇雪恨。 这一刻,阿米尔忽然发现,陈文茵转身离去的背影显得更高大了,不知为何,似乎还多了一分决绝。 第二百一十一章:兄弟六子争死阄 接下来的几日之间,整个军营都弥漫着一股沉重的气氛。 陈文茵虽然想稍微改变一下这个气氛,可连她自己现在都是一脸的沉重,她又该如何去改变? 这几日间谈笑声音少了,几乎每个人脸上都变得严肃起来,就连平日里最爱玩闹的阿依努尔也是一般。 虽然战事跟阿依努尔一点关系也没有,可亚力坤死了,她就是不开心。 那个经常给她点心,时不时就过来逗她开心的大哥哥没了,她每次想起这样的事情都会流下泪来。 经常见到阿依努尔的陈文茵,听见她说得最多的话就是:“辽人坏死了!” 每当听到这样的话,陈文茵都觉得一阵无奈。亚力坤真正难过的恐怕不是自己出师未捷身先死,而是他到死了,阿依努尔也没有明白他的心意。 陈文茵叹一口气:天下有情人都是一般的难过啊。 可她现在最恨的也不是辽军,不是萧里弥,她最恨的是那个幻云道士。 幻云啊幻云,你之前说的“九子去、八子回”在哪呢?你预言死一个吕懿仁,如今死了三个人了,可这战争的结果还看不到边际,往后会不会继续死人?吕氏兄弟能剩下几个? 枉人家说你神机妙算,结果就这么个神机妙算? 陈文茵苦笑着摇摇头,果然啊果然,这些神棍的话根本没什么可信的。 她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一个人在军营里缓缓踱步。 辽军经过上次的一战,如今退避西北,几乎没有在一个地方久留过。 陈文茵到现在还没有掌握辽军确切的位置。萧里弥这回是铁了心要跟自己玩命了,这样的游击战最消耗粮草,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会进入决战了吧。 可自己现在的状态只能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只要没法确定辽军的位置,她便没法主动出击。 如今辽军寻求决战,那自己更不能处在被动局面了,否则结果只能被萧里弥一路追着打。 陈文茵撇了撇嘴,如果吕懿文和吕懿武都还活着,他们也许可以给自己一些有用的建议。 论起在沙漠中行兵布阵的能耐,这两兄弟还真是有点水平,相比之下其他几个兄弟就要弱一些了。 可能也不是其他弟弟们不行,只是少了些军阵上的历练,不像大哥二哥一般在战场上磨练了那么久。 可如今那两个兄弟都已经没了啊,剩下的只有这些经验不足的弟弟们,还有陈文茵和温野清这两个并不擅长沙漠作战的将领。 雷励行虽然也在,可他现在只能做好营中的准备罢了,军营和外敌这时候难以兼顾,一员大将保证一边就算可以了。 陈文茵什么时候打过这么憋屈的战斗?就因为对方有一个慧启?不对,陈文茵这边也有艾尔莎啊。 真正的问题不在于慧启,而在于敌军的机动性。 当时陈文茵的大军刚冲到对面,这边已经被袭击了,这代表了什么?对方有一支行动力异常高的骑兵部队? 想到这里,陈文茵忽然觉得眼前一亮,对,这是最有可能的。 萧里弥组建了一支特别的部队,这支队伍的马匹一定都是辽军最好的战马,这支部队能在转瞬间奔袭百里,来去无踪,最适合用来奇袭和点杀主将。 而且这支部队的领队应该就是慧启。 想通了这个关键,陈文茵突然觉得豁然开朗。她随后就开始思考,如果自己有这么一支部队,那接下来的作战,自己会怎么处理? 如果自己是萧里弥,自己要怎么做才能打赢这场生死之战? 之前她没考虑到萧里弥有这样的杀手锏,如今把所有要素考虑进去,陈文茵觉得一切都可以连接上了。 只差最后一块拼图,只差最后这么一点点,陈文茵就能规划出萧里弥的进军路线,就能把这个父女两代人的宿敌给揪出来。 陈文茵立刻回到大帐,这时候雷励行正在和温野清讨论接下来的布防策略。 他们看到陈文茵进来,都赶紧对着她行礼。陈文茵也不理他们,只管走到沙盘前仔细看着这一带的地形阵势。 她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这个沙盘刻在脑子里。 二人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但看到她这样认真都不敢打扰,只能在旁边等着。 这时候吕氏兄弟们也走了进来,众人彼此一一见过礼,陈文茵就好像跟他们隔了堵看不见的墙一般,全然不在乎他们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过了一阵子,陈文茵才忽然问道:“吕家兄弟们,之前幻云说你们要死一个兄弟,如今死了三个了,你们怎么想?” 吕懿冬上前道:“战场生死本是常事,纵然我们兄弟再不想分开,也终究逃不过命运。为国捐躯是大丈夫应有的死法,既然都要死,我们兄弟情愿为了偃月而死,也只觉得是荣耀罢了。” 如今三位哥哥没了,吕懿冬这个四弟便是吕家的领头人,其他兄弟都表示赞同四哥的言论。 陈文茵点点头:“说得好,但如果你们兄弟还有人要死呢?你怎么办?” 吕懿冬垂手眯眼,斩钉截铁地说道:“为兄弟报仇,为国尽忠!” 陈文茵这才抬起头来,仔细看着几位兄弟的面容。 他们表情严肃,对刚刚吕懿冬的话不抱有丝毫怀疑。陈文茵知道这些兄弟都是铁骨铮铮的好汉,都是视死如归的豪杰。 她问道:“我现在需要你们出一个兄弟,奔赴一趟死地,你们谁敢?” 吕懿冬道:“但凡公主所言,我们兄弟赴汤蹈火。” 她点点头:“我知道你们的忠义,可你们要明白,这一去必死无疑,先想好了吧。” 这时吕懿秋忽然跑了出来,他单膝跪地行了个军礼,大声道:“末将吕懿秋请战!” 这一下惊了众人一下,吕懿冬赶紧道:“要去也是我这个当哥哥的去,你在这凑什么热闹!” 吕懿秋正色道:“兄弟们中,论文才武功,我是最差的一个,既然是去送死,咱们兄弟里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陷君死地谋鸿猷 看着兄弟俩在这争来争去,其他兄弟都来劝解,可二人仍旧争执不休。 吕懿冬不可能看着八弟就这么白白去送死,吕懿秋也不愿意让几位哥哥身赴险地。 眼见得两人吵嚷不断,陈文茵大声喊道:“都给我闭嘴!” 听到高阳公主发火了,众人赶紧安静下来。 陈文茵视线扫过众人一眼,最后定在了吕懿秋身上:“这一战不是敢死就行了,你在死前还要给我拖住了对方,敌军大概有二十万主力,我给你八百人,你起码给我拖住一个时辰才能去死,你行吗?” 八百人拖住对方二十万人?还要一个时辰?这八百人只要陷入对方阵营里,过不了半刻就能全军覆没,说什么拖住一个时辰? 这完全就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听到这样的内容,刚刚还豪情壮志的吕懿冬立时沉默了下来。他的确是不怕死,可他不知道这样去死有什么意义。 却在这时,吕懿秋毅然道:“可以,公主尽管放心,我吕懿秋咬着牙也会挺过一个时辰。” 陈文茵笑道:“好,你且下去准备吧,明天就要出发,今天该道别的道别,该尽兴的尽兴就好了。明天我再告诉你具体作战方案。” 吕懿秋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陈文茵见他身影走远,便对吕懿勇道:“你带人去东边,大概百里左右的地方有一片胡杨林,你去把他们都砍了带回来。” 吕懿勇还在担心吕懿秋,听到陈文茵的嘱咐疑惑道:“砍树干什么?” 陈文茵道:“做八百口棺材。” 吕懿勇一直希望陈文茵是在说笑,但看到陈文茵这么认真地说出这句话来,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八哥哥明天就要死了。 他颓然低着头,双手一拱道:“是,末将领命。” 他不想领这个命令,可身为将领,他首先要知道的就是军令如山。 正在他打算出去点兵的时候,吕懿冬忽然叫住了他。 吕懿勇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四哥,吕懿冬露出一脸柔和的笑容:“多伐点木头,再做五百口棺材。” 看着吕懿勇依旧一脸茫然,吕懿冬不再管他,而是对着陈文茵拱手道:“公主殿下,末将请五百轻骑,明日去救援八弟。” 陈文茵低着头,一副无所谓的口气答道:“五百人没什么用处,去了也是送死。” 吕懿冬道:“送死也就送死了,他是我弟弟,我不能不护着。大不了多做五百口棺材罢了,只是苦了这西北的胡杨林。” 见他说得如此坚定,陈文茵点点头:“好,那你随意。”她说着挥了挥手,大有赶人的意思。 吕懿冬眼见陈文茵显得不耐烦了,只躬身行礼,随即便出了营帐。 吕懿勇被刚刚这一下晃得不知如何是好,在帐里左顾右盼,一时没了想法。 陈文茵瞟了他一眼,嚷道:“去伐木做一千三百口棺材,还等什么呢?等你两个哥哥暴尸荒野?” 听到陈文茵这句话,吕懿勇赶紧道一声“是”,可刚刚转头就哭了出来。 他还是个孩子,两个哥哥如今被陈文茵说得必死无疑了,他心里如何承受得住? 陈文茵叹一口气,缓缓道:“说到底,吕懿勇还是个孩子,可现在的局面没时间等他慢慢长大了。” 吕懿礼道:“可公主的话,对他仍旧是很大的震撼。” 陈文茵瞟了吕懿礼一眼,她知道吕懿礼是以为她这么说只为了逼迫吕懿勇罢了。 最终陈文茵无奈道:“你真以为我在骗吕懿勇?这一次吕懿秋和吕懿冬九死一生。” 几位兄弟听了,都露出了一脸的难色。 陈文茵继续道:“不仅是他们两个,你们、七叔、温野清,包括我自己,都要做好马革裹尸的准备。” 看到陈文茵如今的神色,众人才真正明白了这一战的重要性。 之前萧里弥重创了回汉联军,可事实上也不至于真将两方大军的主力击溃,所以众人对于接下来的战争态势仍然表现得颇为乐观。直到陈文茵说出了这样的话,很多人才终于明白了局势的紧迫性。 陈文茵话音落下,看看各位将领,不再多说些重话,只叹息道:“今天都去休息吧,有什么想吃的想玩都去尽尽兴,明日一过,谁还能站在这里可就不确定了。” 她话是这么说的,只可惜这里西北大漠要什么没什么,只有漫天的风沙,哪来的尽兴?难道喝风沙喝到尽兴? 随后陈文茵又去找了哈拉汗,她在回鹘大营与哈拉汗商议了整整三个时辰,将两军的配置,相互配合的战术都细细演练了一番,直到她确定再也没什么疏漏了,这才和哈拉汗道别,自己回到了营帐里。 明日就要大战了,她要先发制人拿下萧里弥。可这是一场豪赌,她用支援回鹘的全部偃月大军做了赌注,这里也包括她自己的性命。 她叫大家今天尽尽兴,一来是为了激励士气,二来也是因为明日一战的确凶险,谁也不知道结果如何,所以她不想大家留下什么遗憾。 可别人都去吃喝玩乐了,自己是不是也应该坦率一点,在这可能是最后一天的时间里多开心一下呢? 但这荒凉大漠,有什么能让她开心的? 陈文茵躺在床榻上,心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 难道要让自己去找阿米尔,告诉他自己喜欢他?这样能算没了遗憾吗?不对,说回来,自己真的喜欢阿米尔吗? 她胡思乱想了一堆,最后只能投降了。她坐起身子,穿好靴子便准备出门。 至少要先找到阿米尔,要问问他对自己是怎么想的才好吧?至于自己对阿米尔到底是怎样的感情,那等能活下来再说吧。 她做事不喜欢拖泥带水,既然想到了就只管去做就好了。可唯独这一次,她犹豫了好久,最后下定了决心,这才出了帐篷,向着大营外走去。 不知道用什么理由约阿米尔出来比较好?其实她想叫阿米尔出来只不过一句话的事,根本不用什么理由,只是现在的她心乱如麻,居然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忘记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推心置腹托沙丘 她走到大营之外,此时正是黄昏,一缕斜阳露出远方的沙丘,撒过一片橙红色的光来。 这光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似乎长的漫无边际,不知前路在何方一般。 她这一次走得极慢,慢到两军大营相隔不过五里,可过了很久她连一半都没走完。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回走得这么慢,好像自己并不是很愿意去找阿米尔一般。可她心里明明白白知道自己是要去找他的,那个让自己开心的人,那个比自己小了半年的大男孩。 忽然间她觉得眼前有什么东西,她定睛看了一眼,见到那是一道黑影,就是被斜阳照过来的黑影。 她看出那是两个人的身影,她循着影子看去,见到两个人正站在远一点的沙丘上。 那两个人她都认识,一个是随时跟着她的陆承远,一个便是她要去找的阿米尔。 他们两人在那里干什么呢? 陈文茵眉毛一皱,她是说这些人今天可以好好尽兴了……总不会他们两个大男人相爱了吧?还要在这夕阳西下时执手宣誓,你侬我侬? 她偷偷一笑,快跑几步追到那沙丘后面。 这回她把自己一身的功力都用上了,那轻功简直快到了踏沙无痕的地步。 也不知道是真的因为她轻功太好,还是那两人谈得太投入,他们确实没发现陈文茵就在沙丘下面偷听二人的谈话。 “任重兄,不知道你突然来邀小弟,是有什么指教?” 看来二人刚刚开始聊天,陈文茵庆幸自己来得可真是时候。听他们的意思,阿米尔也不知道陆承远是想干什么。 陆承远先是对阿米尔应邀表达了感谢,随后才道:“公主说,明日一战,咱们十之八九是要死不少人的,她说就是她自己也有可能交代在阵中。” 阿米尔点点头:“是,明日作战凶险至极,谁也没有生还的把握。” 陈文茵心下觉得好笑,听着陆承远这意思,他好像是真要跟阿米尔表白一般。 想想之前在万花楼里,陆承远对于眼前的美女如云却显得无动于衷…… 他不会真的是…… 正在陈文茵这么猜想的时候,陆承远道:“萨巴赫将军……阿米尔兄弟,我可以跟你保证,公主不会死。” 听到这话,阿米尔和陈文茵都愣了一下。阿米尔问道:“我当然也不希望文茵出事,可任重兄为什么能这么斩钉截铁地断言?” 陆承远道:“因为有我。” 他这话让两人都不明所以。你这话说得跟我陈文茵是你陆承远的人一般,这是要反了天? 陆承远说话向来惜字如金,像今天说这么多已经是少见了,可没想到在关键时刻又跳了回去。 他也发现自己这话有些语焉不详的意思,于是赶紧解释道:“我是公主的护卫,保护她是我的责任。” 刚刚听到陆承远的话时,阿米尔脸色明显变得十分不好,听到这个解释他才有些释怀道:“有任重兄这样的高手护卫,公主的确能保万无一失。” 陆承远摇摇头:“不能。” 这一下让阿米尔尴尬得脸都红了,刚刚才夸了你,你这么快就不给我台阶下了。 陈文茵听着两人谈话觉得好笑,不禁小声骂了句:“一对呆子。” 陆承远道:“我的武功不好,比不上公主,也未必强过你,但我要保护公主,哪怕会死。” 这话陈文茵是相信的,陆承远之前替自己挡下一招便险些丢了性命,这愣头青的忠诚她从没怀疑过。 陆承远继续道:“明日凶险,不知何时我就会死在阵中,我希望你在我死后,能替我保护公主。” 原来陆承远打的是这个算盘,他怕自己撑不过明天,所以想提前替陈文茵准备好后路。 明白了这一层意思,陈文茵感觉心里暖暖的。 阿米尔听了咧嘴一笑:“任重兄不必特意跟我这么说,我也会拼尽全力保护文茵的。” 陆承远仍旧一脸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我信你。” 这时阿米尔却问道:“你们营中有那么多高手,为什么你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拜托给我?” 这个问题也是陈文茵想问的,不管怎么说,他阿米尔都是外族人,陆承远怎么就能这么信任他?难道是曾经一起闯荡江湖,结果陆承远和他发展出了什么友谊来? 陆承远看向了远方的落日,他好似不会笑一般,一直皱着个眉头,明明一个听俊朗的少年非要变成这种严肃到不近人情的面容。 他叹一口气道:“因为你喜欢公主。” 这句话让阿米尔和躲在后面的陈文茵都瞪大了眼睛。如果不是在偷听两人说话,陈文茵真想骂陆承远一句“你胡说什么呢”。 陆承远却自顾自继续道:“只有喜欢一个人,你才会尽自己的全力去保护他,对吗?” 这个问话落在黄昏的沙漠里,良久只留下了一阵风声,连带着还有些被风卷起的沙粒。 良久无言,最后阿米尔点了点头,算是认了。 就如同阿米尔所说,即便陆承远今天不在这托付他,他也会用尽全力去保护陈文茵,因为他喜欢她。 等了一会,阿米尔问道:“你怎么知道的?我表现的这么明显吗?” 陆承远忽然笑了一下。这是大家认识他以来,他第一次笑出来,虽然只是一副苦笑的模样。 陈文茵错过了这一次的笑容,她躲在沙丘后面,没能看到这百年难得一遇的场面。 阿米尔这时候心乱如麻,没心思去在意眼前的木头笑没笑。所以这一笑,就像远方的落日一般,很快消失在了地平线之下。 陆承远道:“我不知道。” 他只回答了这么一句,他惜字如金的毛病又犯了。 很快他自己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于是补充道:“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很明显,但我能看出来,因为我也喜欢公主。” 这一下陈文茵更不敢说话了,刚刚……她是不是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同样震惊的还有阿米尔,他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任重兄。 第二百一十四章:星星心火熄暗陬 有时候,陈文茵也挺没心没肺的。 明明听到这么惊世骇俗的发言,她现在却在想着阿米尔的表情。 刚刚还一口一个任重兄,转眼变成了情敌,阿米尔这家伙的表情一定精彩极了。如果不是怕暴露出来,陈文茵恐怕早就大声笑出来了。 陆承远看着阿米尔那惊讶的眼神,依旧保持这一副冷峻的口音道:“阿米尔兄弟,你不用这么看着我,我不会跟你抢的。” 阿米尔急道:“等等、等等,这不是抢不抢的问题啊!再说了,想想文茵那性格,咱俩谁能抢过她啊,等她来抢还差不多!” 阿米尔平日在陈文茵面前说话都有些节制,便是因为怕惹了陈文茵不开心,以后再也不理他了。 可这时候陈文茵并不在身边——至少他认为并不在身边,所以他才能对着陆承远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 但他不知道陈文茵在下面早听得清清楚楚,这时候陈文茵眉毛一高一低,左边脸颊也鼓着,心里盘算着以后怎么找阿米尔算账才好。 却没想到陆承远听了居然认真思考起来,最后还点了点头道:“对,你说的有道理。” 这一下险些给陈文茵气炸了,还有道理?你们两个好,给我等着! 陆承远却轻咳一声,继续把跑偏了的话题拉回正道:“你不用担心我,我知道我自己的条件,我配不上公主。” 阿米尔道:“可你是世家子弟……” 陆承远摇摇头,打断了阿米尔的话:“不是了,现在无论是身份,还是我这木头的性格,我都配不上公主。” 阿米尔听了黯然神伤道:“你若这么说,那我不是也一样?” 陆承远却道:“不,阿米尔兄弟,你年纪轻轻已经是回鹘的先锋大将了,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列疆封王都有可能,你能配上公主。” 阿米尔只是个从底层摸爬滚打起来的小人物,他能有今日的成就,与其说是他能配得上陈文茵,不如说他是在逼着自己能配上陈文茵。 这里面有多少苦难他都不在乎,可他也知道事实是什么样的。他终究只是个外邦的小将军,即便真如陆承远说的封了王,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属国王爷,怎么就能配上高贵的上国高阳公主了? 他叹一口气道:“若是这样,与其说我,不如说段小侯爷更能配上文茵。” 听到他的话,陆承远却坚定地摇摇头:“不行,唯独段永琪不行。” “为什么?” 看着阿米尔满是惊讶的眼睛,陆承远道:“他在意的是公主的身份,不是公主这个人。” 阿米尔眨眨眼睛,没听懂陆承远是在说什么。 陆承远解释道:“段小侯爷是大理送到京城的质子,他之所以对公主殷勤,是因为‘高阳公主驸马爷’的身份对他们大理是一个安稳的保证。他不爱公主,我看得出来,所以不行。” 阿米尔还真不知道这里面有这么多内幕,他一直以为段永琪对陈文茵好是因为他真的喜欢对方,未曾想到这只是一场政治游戏罢了。 陆承远道:“我眼里,只有你对公主最真,所以把公主交到你手里,我放心。” 陆承远这话像一座山压在阿米尔心头,这个信任的分量太重了,这是阿米尔拼尽全力都未必能达成的信任。 可他想翻越这座山,至少他对陈文茵的心意已经被一个陈文茵身边的人肯定了,这给了他莫大的信心。 最后他郑重地向着陆承远点点头:“好,我一定不会辜负任重兄的信任。” 二人就这么一人一句,似乎就把陈文茵的终身定下来了一样。 原本听着好玩的陈文茵听到这里顿时火冒三丈,她也不在乎被人发现了,猛然站起来喝道:“你们两个说什么呢!” 这一下把两人吓个半死,他们谁曾想到这里有人偷听了?更要命的是这偷听的人居然就是正主? 陈文茵大步流星走上沙丘,一脚将陆承远踹翻在地:“老娘的终身大事用你一个陆承远来操心?你是我爹还是我娘?” 她骂完陆承远又回头看向阿米尔,这一下瞪视把阿米尔吓得半死,一时间一句话都不敢说。 “阿米尔啊阿米尔,我拿你当朋友,结果你呢?你也知道自己配不上我是吧?那就好,人啊,最难得是有自知之明!” 她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下了沙丘。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她是气阿米尔和陆承远私下议论自己?还是气二人也不过问自己便好像定了自己的终身? 或者说,她气阿米尔的不争气?气阿米尔没有让他变得配得上自己的豪气,却只在这自怨自艾? 按理说她对阿米尔有好感,这时候知道阿米尔喜欢自己,应该更高兴才是,可她就是高兴不起来,反而满心的火气无处发泄。 但她不知道,她的话像一根刺一样深深扎在了阿米尔的心里。 阿米尔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身份配不上陈文茵,但陈文茵那句“人啊,最难得是有自知之明”就好像是为了他这点自卑而准备的一样,不偏不倚击中了他心里最柔软的那一部分。 阿米尔叹一口气,去拉起了倒在地上的陆承远,故作坚强笑道:“看来是咱们多虑了,人家高阳公主根本不用咱们去瞎担心。” 陆承远跟在陈文茵身边久了,知道陈文茵的性格,他也怕陈文茵的话真的伤到了阿米尔,赶紧道:“阿米尔兄弟,公主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她只是……” 阿米尔摆摆手打断他,笑着道:“明天战事一定很惨烈,任重兄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兄弟我也先回营了。” 他说着转头便走,那动作看似潇洒,但他的心仍在滴着血。 陈文茵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发了这么大的脾气,一个人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觉。 明天还要大战呢,如果再不睡明天可能就没精神了。 可她就是睡不着,她脑子里不断浮现二人说话时的场景,阿米尔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在了心里,什么叫段永琪比他更合适? 第二百一十五章:茫茫青天雨人头 第二日辰时刚过,一阵风掠过大地,卷起了一片沙尘冲天而起。 这片沙尘还没落下,一支骑兵队便急速冲了过去,惹得那将要落下的沙尘又一次被扬上半空。 陈文茵带了一支部队冲出营来,准备去袭击敌军的阵地。 经过一夜不间断的探查,现在大致掌握了敌军部落的位置,只是与那些部落联盟的辽军还不知道在哪,连带着也不知道萧里弥、慧启和耶律行远这些重要角色都在哪里。 不过陈文茵心里已经有了想法,既然萧里弥还藏着,那就一定不好找。既然找不到,陈文茵也懒得费这个心思,倒不如让萧里弥来找自己。 反正萧里弥不是也在寻求决战的机会吗?那自己就给他这个机会,自己大大方方出现在他面前,有能耐你就来杀我啊! 陈文茵率兵先行袭击了最近的部落。 这回她带上了一支五万人的大军,单论气势可谓空前,那敌营的将领一见到这黑压压一片的人马几乎吓昏了过去。 即便加上雷励行的部队,陈文茵能调用的人马也不到二十万。预计至少要有一半人守住大营,那就是说陈文茵已经将一大半人马都放在了萧里弥眼前。 她相信萧里弥不会轻易放弃这样的机会,那个辽贼一定会拼尽全力来剿杀自己。 辽军和偃月与回鹘军最大的不同是他们没有固定的大营,毕竟这里本来就不是他们辽人的地盘。他们可以随时用全部兵力发动进攻,预计二十万的兵力一旦全力冲击,很容易便能击退陈文茵的五万人马。 所以陈文茵要在他出现之前尽可能多拿下各部落几座大营,一来她要引起萧里弥的注意,二来她也要帮后面的部队减轻些压力。 双方战事一触即发,这回陈文茵没有任何虚招,上来就带着人马疯狂攻击对方大营。 在优势兵力的连番进攻下,第一座大营很快就支撑不住了。营门被打开只在片刻之间,陈文茵带着人马冲进营去,也不管对方有没有战意,想不想投降,立刻展开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屠杀盛宴。 她下了死命令,这营中不能留下一个活口!所有敌人的首级都被偃月军割下,他们带着敌军的首级一路冲向下一座大营。 这回他们不急着进攻,而是将首级都抛进了敌军大营之中。 这是当年陈宁在西征花剌子模时曾用过的方法。敌军看着从天而降的人头雨,血雨洒落,淋得满身满脸都是,那人头就落在脚边,甚至砸在自己身上。 这些人不少都是他们的朋友,都是前几天还能谈笑风生的好兄弟,今日便化作了一场大雨落到了眼前。 这对敌军心理防线的打击不可谓不大,营中立刻有人动摇起来。 本来这次的战事就是几个部落首领争权罢了,他们同样是回鹘人,是跟着哈拉汗也好,是跟着其他人也罢,本质上都没什么大的区别。 陈文茵让人冲着里面喊话:“我大军一来,尔等立作焦土,前一营不肯投降,结果就在尔等眼前,我上国公主殿下仁慈,尔等降者无咎,抗者格杀!我只数十个数,过时不候!” 这的确是把结果摆在了眼前,血淋淋的结果摆在了淋着血的面前。 听着对面中气十足的查数声音,这边立刻有人大喊要降。那守将怎么愿意,立刻将主张投降的人一刀斩了。 这一下反而激起了反效果,大家都觉得如果降了还有生还的机会,如果拼到底只会得到跟这些首级一般的下场。 最终几个士兵趁着主将不注意,将那主将打晕绑了起来,然后打开营门献降了。 陈文茵简单接受了这座营盘的投降,认命了新的主帅,让这个新主帅亲自斩了那不肯投降的老主帅。 这一来,在她的高压政策下整个营盘再也没有反对的声音。 陈文茵只和营中人约法三章:一是一切照旧,不可造次;二是凡有一人反叛,一伍连坐,皆斩;三是对于有叛心之人,包庇同罪,告发有赏,倘告发同伍之人可免死。 随即留下一千人的部队作为监军,她便率人继续往下进发了。 如她所料一般,其实各部落之间的联盟十分松散,之前因为萧里弥的辽军从中调解,这些联盟才有了合作的意识。 随后萧里弥几次显示了辽军的实力,也曾对陈文茵这边造成重创,这才让各部落对他马首是瞻。 但之前大雨的一次突袭,虽然自己一方损失不小,但这事情各部落未必知道,毕竟擒杀吕氏兄弟和奇袭回鹘大营的主力军都是辽军,对于各部落来说,他们只是被陈文茵的部队追着逃而已。 如此一来,各部落对于萧里弥的信任大打折扣,这也是陈文茵敢于劝降各部落的原因所在。 作为一个大将,不仅要懂得如何用兵,更重要是懂得如何操控人心,辽军的忠义反而让萧里弥缺了这至关重要的一课。 陈文茵凭着这方法一连劝下几座营来,听说各部落接连献降,萧里弥那边当然会着急。 果然没过多久,陈文茵见到远方尘土飞扬,看着是洋洋洒洒一片人马疾驰了过来。 这一定就是萧里弥了。 既然他的大军已经来了,那陈文茵这边也没法继续劝降了。 陈文茵转头看向眼前的大营,他们也看到了远处的烟尘,他们也知道援军来了。 既然援军已到,他们自然没必要因为害怕而献降了。 这回陈文茵也不打算继续费口舌,只将金锏向前一指,大喝一声:“进攻!” 她不在乎萧里弥正在往这里冲过来,只带着人马专注于进攻眼前的大营。她首先要做的是拔掉萧里弥身边所有的围栏,让他孤立无援。 但这样一来,只要时间拖得稍久一点,萧里弥便能来围住陈文茵的大军,将他们剿杀得一干二净。 这是在和时间玩命啊,陈文茵大喝一声,激励着全军的士气,无论如何要在与辽军接战前解决眼前的问题。 第二百一十六章:英英小将战亡秋 萧里弥眼见得陈文茵大军攻营,气得咬牙切齿。他本意是躲在暗处伺机而动,谁知道陈文茵反而利用这一点不断去拿下他布好的棋子。 虽说他一直看不上这些回鹘部落的战力,可作为抗拒偃月的棋子来说,这些部落还是有一定效果的。 更何况耶律行远向来仁义当先,他觉得既然已经和各部落结成了联盟,自己这边就不能见死不救。 毕竟是皇上的金口玉言,他萧里弥还敢抗旨不成?于是得到军报的他只能立刻出击,来解救这些回鹘部落。 他这时候已经能远远看见陈文茵的位置,预算一下时间,应该能在陈文茵攻破营门之前冲到营盘下,和大营中的守军里应外合将陈文茵的大军包个饺子。 正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忽然一座小山背后冲出一支人马,萧里弥一惊,见到那边烟尘大作,却对敌军人数把握不清。 他虽然立刻下令戒备,但自己带了一半人马出来,这十万人的部队传递命令稍有些延迟,那支人马已经毫不犹豫撞进了辽军的侧翼。 萧里弥赶紧命令大军停下应战,那支人马立时没在了辽军之中。 看着他们冲进大军的时间,萧里弥立刻明白这支部队人数不多。 随后不久他看见这支部队从自己部队的另一边冲了出来,他们横贯了辽军,将辽军截成了两段。 萧里弥担心对方将己方分隔成小方阵,然后一一包围击破,于是赶紧叫前军向后面卷去,要将各方向的部队连成一块铁板才好。 可那支部队只以极快的速度在阵中穿插转进,却没有见到有大部队来助阵。 过了一会,萧里弥才明白,这支部队想必就是陈文茵用来拖延自己的,这么一点点人,如果想要拖住自己就只能靠保证机动性的战法了。 她是叫这些人来送死的啊。 萧里弥笑了一下,立刻指挥部队准备包围眼前这支人数不多的骑兵队。 虽说对方人数不多,可如果就这么放着不管恐怕也挺危险的,尤其这些能被陈文茵当做炮灰用的人马一定早已视死如归,那就更不能轻易放过了。 这边左翼刚准备合围,那支小部队已经向着右翼冲了过去。 这支部队人数虽少,但看得出来他们的主将颇有些能力,他一直在追着辽军的薄弱点进攻,一直以来都是一触即离,得到点战果便脱离阵线以免被包围。 面对这人数百倍于己的敌军,这样的游击战术着实有些效果,虽然没法给敌人造成致命创伤,但也把萧里弥打得焦头烂额。 萧里弥一怒之下干脆让大军追着敌军去打。虽然想包围他们不容易,但只追在后面总没那么难了吧? 他们一直保持着运动姿态,马匹积累的疲劳一定比己方大得多,只要一直追下去,他们的马一对会先到极限。 虽然这样的方法有些浪费时间,可浪费时间死的也是回鹘部落那边的人,萧里弥可不在乎,他最在乎的只有他们辽军的情况。 这一战打了很久,这支部队的人马终于有些扛不住了,开始出现一些掉队的骑兵被辽军擒杀的情况。 “坚持住,别忘了自己的责任!” 这支部队就是吕懿秋率领的八百人骑兵队,是专程上战场来送死的。 出营之前,陈文茵曾亲自来给这八百人壮行。 她与众人一同喝了壮行酒,又给了每人一个银元宝。 吕懿秋笑了一下,大声喊道:“这银子我是用不上了,兄弟们,你们拿着买酒去吧!”说着顺手向后一抛,那八百人也学着他的样子将银子向身后抛了出去,一时间整个大营下雨般撒下银子来。 从那一刻,所有人都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他们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要能拖过一个时辰,只要能完成这个任务,他们什么都可以去做。 “时间没到,谁也别想着舒舒服服去死!”吕懿秋这话一落,全军呐喊一声。 但这样的士气激励与回光返照无异,虽一时有效,但支持不了多久的时间,很快所有人的疲劳感就都涌了上来。 不断有人掉队被杀,吕懿秋甚至在想着要不要把这么一点人兵分两路更好一些? 可如果真分了兵,保不准被辽军稍微一围,半支部队都会被吃干抹净。 最后吕懿秋还是否决了分兵的想法,接下来还是踏踏实实拖过一个时辰,然后大家一起赴死好了。 想到这里,吕懿秋忽然有一种认命的感觉。他不再多说一句话,这一阵下来感到疲乏的不仅仅是他手下的士兵们,还有他本人。 这种时候,他与其多说几句话浪费体力,还不如把这些力气用在杀敌上。 又过了半刻,那疲劳已经布满了全身,吕懿秋不禁动作慢了下来,连反应也跟着慢了下来。 他恍然间发现右翼出现了敌军的影子,这是之前他没有注意到的。 如今再注意,却已经没有时间做出反应了,右翼的敌军包抄过来,瞬间将他的部队围在了垓心。 吕懿秋喝道:“值此存亡之际,诸位当随我舍命报国!”他话音一落,所有人都知道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大家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各自举起手中的兵刃向着包围住自己的敌军冲了上去。 吕懿秋手中钢刀连舞,劈落不少敌军。但这时他已经脱了力,全凭着一口气在莽打莽突。 忽而不知哪来的一个骑兵冲到他面前,用手中的大刀狠狠劈在了他的头上。 虽然这一刀被头盔挡下,但对方势大力沉的一击也震得他脑袋嗡嗡作响。 这一下他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歪落到了马下。 四周都是骑兵,马蹄来来往往,他拼死站起身来,否则自己就要葬身在马蹄之下了。 即便要死,也要多杀几个人再死,如果被对方的马踩死了,那也太对不起吕家的名号了。 前面骑兵挺枪冲来,吕懿秋身子一旋,背贴着枪尖让了过去,他顺着旋身的力量一刀将对方马头劈了下来,那马和骑兵靠着惯性撞进了身后的敌军阵中。 吕懿秋不多看他们一眼,只横着刀对眼前的敌人怒吼:“你们来啊!” 第二百一十七章:刀斧临头且吟讴 眼看着敌军冲到眼前,吕懿秋气血上涌,一时间越战越猛,将不少骑兵接连砍落马下。 但他一人的勇武已没了意义,他手下的骑兵们接连被砍翻在地,八百人陷入十万人的阵中,连短短一瞬都难以支撑。纵然他们武艺再高强,面对着四面八方数不清的长枪大刀同时袭来却也没法躲避。 一阵乱声过后,吕懿秋挥刀劈下一个敌人,终于到了极限。他拄着钢刀支撑住身子,昂首挺立看着眼前的敌人。 环视了这个战场一圈,他发现他的八百人如今已经全军覆没了,在阵中还活着的只有他一人。 吕懿秋裂开嘴角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虽然他已经没了力气,虽然他满身满脸都是血,可他仍旧像胜利了一般笑得开心。 萧里弥信马来到吕懿秋面前,看着他的样子,看着他紧盯着自己那精光闪烁的眼睛,不禁微微皱眉,问道:“不知这位英雄如何称呼?” 吕懿秋大声道:“八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吕懿秋吕八郎是也!” 萧里弥点点头,抱拳拱手道:“好,吕氏一门忠烈,本帅虽与诸位为敌,却也佩服不已。” 吕懿秋笑道:“萧元帅不必多礼,我吕懿秋今日疲乏至极,现在连刀都拿不稳了。元帅要杀我还请趁早,否则等我恢复过来,这一刀一定要招呼到萧元帅的脖子上。” 萧里弥长叹一声。如果可能,他当然想要劝降对方,可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吕家人不可撼动,不说别人,就是吕懿秋两位哥哥是怎么死的,至今萧里弥也忘不了。 二人便是死,眼中的希望也没有暗淡下去。他们相信陈文茵能打败自己,相信偃月的强大战无不胜,所以他们可以安然赴死。 萧里弥道:“好,来人啊,送吕八爷最后一程,别让八爷受了苦。八爷,一路走好。” 说着他再次冲吕懿秋拱了拱手。 吕懿秋笑着闭上了眼睛。辽军一个刀斧手来到吕懿秋身后,举起了手中的大刀。 吕懿秋似全然不在乎一般,反而闭着眼睛轻轻唱了起来: “茫茫沙漠粮草断,旷野荒郊绝人烟。 到如今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损兵折将真伤残,好一似出海蛟龙困沙滩。 兵马将士两失散,唯有宝刀伴面前。 明月寒风南飞雁,快与万岁把信传。 又急又困浑身软,两眼朦胧卧沙滩。” 到最后,吕懿秋大笑两声道:“龙翔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来吧!” 身后刀斧手大刀一挥,吕懿秋便等着自己身首分离,到下面和三位哥哥再去谈天说地,等着这萧里弥来给他们赔罪了。 可正这时他忽然感到身子一晃,好似被提起在半空一般。 他赶紧睁眼一看,但见得身后刀斧手血流不断,半个脑袋都被人砍了下去。 他回头一看,见是吕懿冬一手拽着自己铠甲将自己提了起来,一手舞者混铁棍左拦右挡,正要带他杀出重围。 “四哥,你怎么……” 没等吕懿秋把话说完,吕懿冬嚷道:“我怎么来了?我来救你啊!” 他说着将吕懿秋往自己马上一横,双手抡起混铁棍便冲着萧里弥打了过去。 他来得太快,辽军那时注意力都在吕懿秋身上,谁注意到还有这么个凶神恶煞杀了进来? 幸亏萧里弥反应快,赶紧长刀一举挡下了吕懿冬一棍。 这一棍震的萧里弥双手发麻,他刚打算还击时吕懿冬已经带着人马跑了出去。 吕懿冬目标明确,就是要救自己八弟,其他的全不在乎。萧里弥岂能让到手的鸭子就这么飞了?急道:“快,拦下他们,生死不论!” 吕懿冬只有五百人而已,除了尽快冲出去他别无办法,一旦慢下来所有人都要折在这里。 眼看着四下敌军合围上来,吕懿冬混铁长棍左砸右打。在九个兄弟里,论力气最大的是小弟吕懿勇,那小子天生神力算不上常人范畴;这排名第二的就是吕懿冬,他的力气虽没弟弟那么夸张,可也算得世上少有了。 这一根三十斤的混铁棍用在他手里,即便抡过来被挡下了,敌军也难以毫发无损地退开。 一路杀下来,死伤在他这七尺长棍下的敌军不计其数,后面五百人也奋起直冲,给两位将军生生开出一条血路来。 萧里弥咂一下舌,带着人马亲自冲过来要将二人拦下。 单论力气,他萧里弥是比不上吕懿冬,但他比吕懿冬多练了几十年武艺,自忖着收拾这么一个毛头小子应该不成问题。 谁知二人兵器一碰,吕懿冬将长棍一卷,随后狠狠向外一撇,险些将他手中长刀甩出去。 他这才知道自己刚刚有多轻敌,立刻认真以待,一招一式防多攻少,谨慎地与吕懿冬拼着生死。 他这边可以谨慎以待,吕懿冬可着急了。他不仅要和萧里弥对攻,还要担心自己弟弟的安危,最重要的是他不能被萧里弥逼停下来,否则二人必死无疑。 虽说现在自己的部队都在快速突围,可对方毕竟是十万人之众啊,五百人人数不断锐减,到吕懿冬终于看到敌军边界的时候,身边剩下还有不到两百人。 “大家坚持住,这就出去了!” 萧里弥也听到吕懿冬这声叫嚷,他可不愿意就这么放了两人,大喊一声:“鲁尔哈大师,快来助阵!” 他这声喊的是契丹语,两兄弟都没听懂,只以为他是下令格杀兄弟两人。 兄弟俩谁也没当回事,既然已经接近了包围圈边缘,那冲出去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正在这时,吕懿秋见到一骑快马从敌军中冲了出来,起初他以为是个敌军的骑兵,呼喝着让手下骑兵去挡下那人。 可很快他就发现不对劲了,那匹快马上的人武艺极好,五名骑兵甚至没能减缓他的速度,只接近他时便被他挥着手中的兵器打落下马。 那兵器居然是一根硕大的禅杖,那上面的人居然是个身穿僧袍的头陀? 正在这时,那人已经接近了兄弟二人,吕懿秋横在马背上动弹不得,只能大喊一声:“四哥小心!” 第二百一十八章:脱得死地喜转喉 吕懿冬回头一看,见到那头陀已经抡着禅杖打了过来。 这时候他的长棍和萧里弥的长刀搅在一起,想要抽出来格挡是来不及了。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闪身躲开,可如果自己躲开了,横在马背上的吕懿秋就难免要挨下这一禅杖。 吕懿冬当机立断趴在了吕懿秋身上,那禅杖狠狠打在他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就连趴在下面的吕懿秋都感到一股巨力透体而过,震得五脏六腑不断发抖,那吕懿冬被打得有多狠就可想而知了。 他回过头大叫一声:“四哥!四哥你怎么样?” “你四哥皮糙肉厚,扛得住!” 吕懿冬咬着牙抽回铁棍,向着身后猛然刺去,将那头陀刺退了几步。萧里弥趁着这机会一刀扎在他腰上,可刀还没扎稳时,吕懿冬已经抡着棍子砸向了萧里弥的脑袋。 经过刚刚这一下,吕懿冬的打法变得越发的不要命起来,手中长棍只攻不守,也不管自己身上受了什么伤,凡有人近身就是当头一棍。 这一下萧里弥也不敢太靠近了,那头陀似乎犹豫了一下。趁着这个空档吕懿冬纵马冲出辽军的封锁线,向着陈文茵所在的大部队疾驰而去。 这时还跟在吕懿冬身边的人只剩下不到三十人,这些人终于逃出生天,都没命地催着马匹向前疾驰。 萧里弥本来就是要去找陈文茵,既然他们向着陈文茵的方向逃去,萧里弥便催马跟了上去。 十万人追着这将近三十人的残兵败将,在大漠中扬起漫天的烟尘。 没追多久,忽然一路人马飞奔而来,向着辽军的左翼直插过来。 这回的人马可不是像之前吕懿秋那八百人的小数目了,萧里弥一眼望去,这路人马起码有三万以上。 这一支是回鹘的部队,是由阿米尔率领,专门为了助吕氏兄弟逃走的部队。 陈文茵本来认为二人陷入敌阵中必然没有逃脱的机会,可是最后还是请阿米尔做了援助,倘若有那么万一的机会二人逃了出来,就请阿米尔来救他们二人的性命。 萧里弥不得已和阿米尔接战。阿米尔不仅手下人多,他用起兵来也比吕懿秋刁钻得多,无论萧里弥怎么变换阵形,他总能快速找到对手的破绽。 眼看着辽军被回鹘军拖住,吕懿秋开心地大喊:“四哥,四哥咱们安全了!” 可吕懿冬仍然没让马停下来,他依旧纵马疾驰,对吕懿秋道:“八弟,你还记得吗,从小你跟我就是最亲的。” 吕懿秋趴在马背上笑道:“那当然,其他兄弟都是什么仁义礼智信,只有四哥你生在冬至,我生在秋分,咱俩的名字最像了。” 吕懿冬笑着点点头:“你都不知道,你小时候可烦人了,还老黏在我身边,赶都赶不走。” 吕懿秋笑道:“你说我烦人,可是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你都会先想着我。” 吕懿冬道:“那当然,你是我弟弟,我不想着你想着谁?” 吕懿秋想起小时候的事情,笑着道:“那时候啊,大哥二哥忙着读书练武,三哥又爱闹事,老是被爹爹罚跪,我被人欺负了只能找你。你力气大,每次都能替我出气,把欺负我的那些恶少们打跑了。” 吕懿冬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嘿,谁让你这么不争气,咱们吕家兄弟怎么能让人欺负了?” 吕懿秋叹一口气道:“是啊,兄弟们里头,就我最不争气。明明九弟比我还小几岁,可他武艺却比我高了不知道多少。” 吕懿冬惨笑道:“哪有,你小时候是真的不像样子,又爱哭,又没种,有什么事都得哥哥们帮你平。不过你也长大了,刚刚在辽军阵里,干得好,那一折《杨家将》唱得真好。” 吕懿秋嘿嘿傻笑了两下,吕懿冬道:“你还记得那神棍说的什么‘九子去、八子回’的话吗?” 提到这个吕懿秋就生气,他鼓着脸颊道:“记得,什么‘九子去、八子回’,结果害了咱们三个兄弟。” “恐怕都让他说中……”吕懿冬看着横在自己身前的弟弟,轻声叹息了一句。 那声音太小,吕懿秋没听见他说的什么,问道:“哥,你说什么?” 吕懿冬摇摇头:“没事,弟弟长大了,不用哥哥护着了,自己也能带兵了,这是好事。” 吕懿秋点点头:“对,我也要护着哥哥们才行。” 吕懿冬道:“你从小爱听戏,唱得也好,给哥哥再唱一折好吗?” 吕懿秋笑道:“这有何难?哥哥你想听什么?” 吕懿冬想了一下:“娘走得早,我想她了,你给我唱一折《四郎探母》吧。” 吕懿秋笑道:“好嘞!” 随即清清嗓子,大声唱了起来: “儿三拜九叩礼上应该。 儿一拜老娘多康泰,再拜太娘福寿来。 和老娘打坐帐门外,听儿把咱家表开怀。 咱家住池洲贺塘寨,不得时于刘把马排。 汾河湾铜锤换玉带,咱杨家撇刘投宋来。 投宋来父子九人在,同与宋王保驾来。 朝有个仁美奸贼把杨害,他要害杨将赴郁台。 天庆王北国把宴摆,差鞑子韩昌下书来。 宋王爷见书愁眉带,八主贤爷头懒抬。 我的父虽然年迈威还在,站立在山门调将来。 平定广辉四个子,昭景师顺四英才。 我父子九人齐挂铠,保定我兄赴宴来。 金沙滩里一仗败,我杨家折的真悲哀。 我大哥身替宋王命不在,我二哥乱箭赴郁台,三哥马踩肉泥块,五弟落鬓在五台,我六弟替宋掌兵帅,七弟高杆乱箭牌,我的父李陵碑前一命坏。 群阳阵失却八郎来,将你儿失落番邦外,一十五载未回来。” 他此时伏在马背上,唱出来难免有些跑调,但即便如此,二人一个唱得开心,一个听得开心。 曲子将歇,吕懿冬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来,低头看着正开心唱着戏词的吕懿秋,笑道:“对不起了弟弟,以后哥哥没法保护你了。” 这话声音太小,吕懿秋没听到,他只看到了陈文茵前面的大军,兴奋地叫道:“四哥,你看,公主的部队在那!” 第二百一十九章:昔日谶语今日忧 兄弟二人的快马很快来到了陈文茵的大军附近。 这时陈文茵刚刚拿下敌军三座大营,回头时远远看见几个残兵向着这边快速驰来。 那一定就是吕懿冬和吕懿秋了。 陈文茵亲自上前去迎接二人。二人能活下来,对她来说就是这一仗最大的收获了。 快马驰到陈文茵面前,却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陈文茵和吕懿秋都觉得不明所以,吕懿冬是怎么了?都到了公主面前居然敢不驻马? 吕懿秋虽然浑身乏力,但还是立刻抓住了马缰,用力向后一拉,将马停住了。 他拉得太用力了,那马瞬间起扬,前蹄扬起立了起来。吕懿冬似乎没有抓住,立刻被摔落下马。 吕懿秋本来在吕懿冬前面,吕懿冬摔了下去,他自然也坐不住了,与哥哥同时被摔下了马去。 陈文茵看到二人落马吃了一惊,想来是二人连战多场早已虚脱,她赶紧叫人将二人扶起来。 吕懿秋揉揉自己被摔伤的额角,龇牙咧嘴坐起身来,盯着还趴在地上的吕懿冬问道:“四哥你是怎么了?这可不像你啊。” 他话音落下,吕懿冬仍然趴着没有起身。被陈文茵派过来的人赶紧上前扶起吕懿冬,吕懿秋见到吕懿冬闭着眼睛,便以为他被摔晕了过去。 怎么能在公主面前如此无礼呢?虽然他知道四哥一定是累坏了,可他仍然要上前去叫醒四哥才行。 他抓住吕懿冬的肩膀晃道:“四哥,四哥你醒醒,公主来了!” 但吕懿冬仍旧毫无反应,任这位他心疼的弟弟如何摇晃他也全无半点回声。 这一下吕懿秋可犯了难,喃喃道:“四哥平日里没有这么嗜睡啊。” 他话说着时,陈文茵已经到了二人身边。 起初陈文茵也只以为吕懿冬是晕过去了,可当她仔细看了吕懿冬的面色却觉得有些不对。 具体哪里不对她自己也说不上来,总之就是和平日里见到的不太一样吧。 她想了一会,终于蹲下身子,将手在吕懿冬的脖子上一探。 没有探到脉搏跳动的感觉…… 她怕是自己搞错了,又仔细探了探,最后又探了吕懿冬的鼻息。 什么都没有…… 吕懿秋全然没往这方面去想,刚刚还和自己有说有笑的哥哥,怎么可能忽然就没了?直到他看见陈文茵的动作,仍然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的可能,甚至只觉得陈文茵是在跟他开玩笑。 陈文茵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里满是凄凉哀婉。这话该怎么对吕懿秋说? 可该来的总要来,陈文茵对着吕懿秋无奈摇了摇头。 吕懿秋自然是不信的,他嚷道:“不可能,刚刚四哥还跟我有说有笑的!” 陈文茵轻声道:“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但是还请节哀。” 吕懿冬是为了救吕懿秋而去的,却没能活着回来,想必这对吕懿秋来说是极大的心理负担吧。 可吕懿秋仍然喊着:“不对,就在刚才,四哥还说他想娘了,让我给他唱《四郎探母》来着,就在刚才啊!” 陈文茵不知道吕懿冬是不是真的让他唱了,或者这只是他接受不了哥哥去世所产生的幻想? 她叹一口气道:“吕懿秋,你听着,你哥哥死了,他死了!” 吕懿秋狠狠摇头,嚷道:“不,不对!他刚刚还和我说小时候的事情,他刚刚还说我小时候特别怂,他还夸我长大了,能领兵了,他刚刚跟我说了那么多,怎么可能这就死了?” 陈文茵听了心中一震,吕懿冬好端端的怎么就跟他说起了小时候的事?难道吕懿冬知道自己不行了,所以在交代后事? 如果是这样的话,说不定吕懿冬的话里会有什么重要的内容。 但看着吕懿秋现在的状态,恐怕没法好好去思考,于是陈文茵问道:“他刚刚都跟你说什么了?” 吕懿秋却只是哭闹,完全没有接陈文茵的话。 陈文茵没心情跟着他闹,况且她本就是急性子。她一把拎起了吕懿秋,喝道:“说!吕懿冬跟你说什么了!” 吕懿秋被陈文茵这一吼吓了一跳,这才静下心来想想当时哥哥跟自己都说了些什么。要说哥哥说过的话,他刚刚都已经在情急之下提出来了。 “他说我唱的《杨家将》好听……”吕懿秋想了想,却只说出了这么一句无关痛痒的话。 陈文茵仍然不肯放弃,她相信吕懿冬一定说了什么有用的话,否则为什么无端端聊起他们幼时的事情? 她继续道:“还有什么?一定还有,你给我好好想想!” 吕懿秋仔细回忆着二人的对话,最后喃喃道:“四哥好像……好像……” “好像什么!说清楚!”陈文茵这时真的急了,她既是着急想知道消息,同时也着急着接下来的战术布置,她没那么多时间跟吕懿秋耗下去。 看到陈文茵这么愤怒的吼叫,吕懿秋这一下真的吓坏了,连眼眶中都含着了泪水。 他急道:“四哥问我记不记得幻云那神棍的谶语……” 谶语?那谶语不是早就不准了吗?幻云说有一人回不去,可如今都死了四个人了…… 想到这里,陈文茵忽然明白了什么。 《杨家将》……《四郎探母》……谶语…… 原来是这样…… 陈文茵松开了吕懿秋,早已脱力又被陈文茵吓得腿软的吕懿秋颓然坐倒在地。 陈文茵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口中喃喃道:“‘九子去、八子回’……原来是这个意思……原来……好啊,幻云,你真的厉害,只怕都让你这神棍说准了。” 吕懿秋听到陈文茵的喃喃自语,这才想起当时吕懿冬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于是他赶紧问道:“公主,那‘九子去、八子回’到底是什么意思?” 陈文茵摇摇头:“没时间了,阿米尔拖不了萧里弥太久,咱们赶紧走!” 她说着一把提起吕懿秋,将他扔到了之前吕懿冬骑着的马上。 手下一名士兵将吕懿冬的尸身绑在自己身上,带着他一起上了马。 第二百二十章:万钧胜算险中求 阿米尔这边跟萧里弥的大军斗得不亦乐乎,虽然人数少了一些,但他的确让萧里弥感到了焦头烂额。 一连斗了小半个时辰,阿米尔计算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偷出空闲来冲着远天张望一下,见到陈文茵的确是已经开始向远方转进了。 阿米尔下令收兵撤退,这支两万人的部队来得快,去得也极快,只短短一瞬就彻底脱离了战线。 萧里弥见他们退了,回头看了他们退去的方向一眼,那是一个山麓之中,如果自己真的追过去恐怕难免受到埋伏。 最重要的是他现在的主要目标是陈文茵,可没时间和这些回鹘的猴子们瞎闹腾。 萧里弥啐了一口,这才指着陈文茵的方向大声道:“别放跑了敌军的什么高阳公主!追上她,拿下她!” 大军吆喝一声,冲着远远离去的陈文茵部队追了上去。 陈文茵仍在冲向下一座营盘,只要她和这个营盘一打起来,萧里弥立刻就能将她的部队给包围住。 萧里弥觉得陈文茵不应该这么傻,她要不是有什么准备,要不就是有自信在他形成合围之前拿下那个大营。 无论是哪一种,他现在都不能不去了,因为那座大营也发现了萧里弥大军的存在。如果这时候他选择谨慎一些,不去营救那座大营,那他就会彻底失去这些回鹘的盟友。 陈文茵的部队已经开始和那座回鹘部落的营盘接战,萧里弥距离他们也不远了。 “快,再快点!谁能抓住那个公主,她就任那勇士处置!” 对于这一帮久在军营的男人们来说,这样的许诺效果拔群,大军立时群情激奋,都想要立刻生擒了那个高贵的公主。 萧里弥也的确是这么想的。陈文茵是谁?那是陈宁的女儿,是一把火烧了自己不知多少兄弟的女孩。 他恨这个女孩,他恨到不舍得一刀杀了她,那不是太便宜她了? 他要陈文茵跪倒在自己脚下,低下她那高贵的头颅,他要那个女孩的脸上,再也露不出嘲讽自己的笑容来才好。 可就在两军即将接近的时候,忽然从两侧山后冲出一片人马来。 那是陈文茵早就准备好,分散在早已拿下的各路营盘中的回鹘军。 哈拉汗亲自带着六万人马抄了萧里弥的后路,与陈文茵形成合围之势,将萧里弥的大军围在了其中。 可萧里弥并不担心,总兵力上他有优势不说,陈文茵正在攻打的大营也是他很好的依托。 陈文茵靠近大营只能挨打,自己靠近大营则能获得助力,无论怎么算都是自己这边占了上风。 他下令不管身后的回鹘大军,只派了些重盾长枪去守住身后,自己带着主力直接冲击陈文茵的部队。 陈文茵此时果断放弃了攻击大营的作战,回过头来就跟萧里弥的大军接战。 她的大军刚刚离开了回鹘部落大营的弓箭射程,那边大营守军看着外面打得热火朝天,自己却只能在营地里干着急。 萧里弥只要能把战线往后推一点,只要一点,让陈文茵的部队暴露在大营的射程范围之内,这场战斗他就能简单拿下来。可就是这一点点的距离,却让辽军举步维艰。 陈文茵难道不知道萧里弥的打算?她绝不可能让阵线往后退去一寸。 大营里的守军看着两边的战斗早已急不可耐。大营主帅亲自上岗楼观战,他发现陈文茵的大军全力抵抗辽军,背对着自己根本无暇他顾。 他觉得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所谓战机稍纵即逝,他立刻下令全军冲出大营,袭击偃月军的背后。 这一下的确很有成效,腹背受敌的陈文茵一时被打得手忙脚乱。那主帅一鼓作气,几乎调集了所有主力,要和辽军在此全歼了偃月的部队。 正在这时,一支骑兵部队忽然冲了出来。 这是早就在远处埋伏的温野清和吕氏兄弟们,他们部队都是快马,在其他人反应过来前他们就已经冲进了两军之前争夺着的大营里。 那大营主力尽出,里面留下的不过是些老弱病残,在温野清和吕氏兄弟们的蹂躏下很快就全军覆灭了。 陈文茵立刻率军往大营下面跑。 那大营陷落得太快,快到冲出来的部落将兵们几乎没反应过来。等那自以为抓住战机的主帅要率军夺回大营的时候,温野清早在大营高处布置好了强弓劲弩。 那主帅带人刚一冲回来便迎来了一阵密集箭雨的洗礼。 本来看到大营被夺的部落士兵就已经士气低下了,再经过这一波箭雨,都变得心思萎靡、无心再战了。 眼看着士气落到低谷,甚至已经开始出现了逃兵,那主帅大声喝令全军,可仍旧收效甚微。 陈文茵也将弓弩手放在阵前,依托着身后大营上的箭雨向着敌军放箭。 这是之前她跟曹宇宁学的能耐,当时曹宇宁就是用这个方法和母亲打了配合,在乾安城下为自己解了围。 那自作聪明的主帅带兵冲击,终于自己也在这阵箭雨中完成了自己的忠义。 这一下形势逆转,变成了萧里弥不敢靠近大营。 可这时候他也没法突围出去,即便不去靠近大营,只要陈文茵的大军一冲上来就能将自己包围。 萧里弥只能将一切都怪罪在那个回鹘部落的主帅没水平,若不是他肆意出击,自己何至于落得这样的下场? 果然陈文茵见他一直不过来,便带着人马向着他这边打了过来。 即便自己的人数有优势,可被陈文茵和哈拉汗这么一包围,也只会被消耗殆尽罢了。 他知道现在已无胜算,于是大声下令,叫全军立刻突围出去。 至于从哪个方向突围,那当然是没有大营的哈拉汗方向。他集结了自己手下最精锐的部队,直指哈拉汗本人而去。 哈拉汗坐镇中军,那是整个回鹘大阵最坚固的防线,萧里弥却选择了这块硬骨头去啃? 说实话陈文茵巴不得他这样,最好他能跟哈拉汗拼个同归于尽,自己才好坐收渔翁之利。 第二百二十一章:三军临夜擦兜鍪 眼见得辽军的剑锋直指哈拉汗本人,回鹘军都吓了一跳,大军赶紧收拢拱卫在大汗身边。 萧里弥等的就是这么个机会,只要回鹘部队一动,那就一定会出现缺口。 果然如他所料,回鹘的北阵很快出现了一个不大的防御缺口。虽然这个缺口极小,可终究没逃过萧里弥的眼睛,他立刻带着人马冲击向这个缺口。 未等回鹘军反应过来,萧里弥已经带着人马冲破了回鹘的防御网。 眼见得他要逃出去,陈文茵下令追击,至于还没来得及逃出去的辽军则由哈拉汗负责围剿。 萧里弥也没空去管没能逃出来的兄弟了,只能带着能逃出来的人马向东北方逃窜。 陈文茵在后面紧追不放。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萧里弥忽然看见前面出现了另一只部队——就是之前阻止自己追击吕氏兄弟的阿米尔。 萧里弥心里愤恨不已,陈文茵这是要将他置于死地啊。 他带着人马尽量让开阿米尔的部队,但仍旧无法改变两边人马最终撞在一起的发展趋势。 萧里弥无心作战,两边人马刚一接触就带着大军尽可能逃了出去。 虽说这样又损失了不少兄弟,但至少避免了被陈文茵和阿米尔围着打的尴尬境地。 他现在唯一能得救的方法就是逃回自己的营地,以大营为依托和陈文茵对抗。 其实陈文茵也是这么想的,之前她没法掌握住辽军大营的位置,如今即便是无法拿下萧里弥的人头,至少也要知道他们的具体位置才好。 三支部队你追我逃,一直到萧里弥终于逃回大营,松了口气,这场追击战才算结束。 他带出去十多万人,这时能回来的甚至不足半数。 陈文茵和阿米尔则在距离萧里弥大营处不远的位置扎下了简易的营帐。 这一回陈文茵可不会放他跑了,这场持续了一个季度的追逐战,她就要在这里给结束掉了。 她扎下营来的同时派人去给哈拉汗和雷励行报了信,告诉了他们辽军大营的位置,嘱咐他们绕过山脉,围到辽军大营后面去。 到时候两军形成合围,将辽营夹在中间,就只管猛打便是了。 阿米尔来到陈文茵的营中,问陈文茵道:“要不要先去敲打他们一下?” 陈文茵听了一笑:“也好,你就用你的铁弓去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好了。” 阿米尔听了点点头,带了一百人出营,来到辽军大营外,他弯弓搭箭连发三箭,接连射死对方三名什长。 陈文茵见了笑道:“好啊,当年薛仁贵三箭定天山,如今你阿米尔三箭震辽军,果然是名将之风。” 阿米尔轻轻笑了一下:“你可真是抬举我了,回去吧,这两天我就没事射两箭,吓唬吓唬他们好了。” 阿米尔说完也不等陈文茵,就真的回了营。 好像自从那一晚陈文茵冲他和陆承远发了脾气,他就和陈文茵疏远了不少。 难道他还因为自己骂了他而生气,但他也不想想自己一个姑娘家,让他们两个大男人这么讨论是多难堪的事情? 她只觉得是阿米尔有些小气了,可没想过自己那一句话对他是多深的伤害。 阿米尔回了营,接到军报说哈拉汗会晚一些到。 这次辽军落败,再加上陈文茵一路屠杀各部落大营,使得各部落望风而降,都跟哈拉汗俯首称臣。如今哈拉汗要接受各部落的投降仪式,所以一时间也没法过来支援,但他让其他将领带了三万人马到这边助阵。 阿米尔叹一口气,这么一比,他们回鹘不是又比偃月矮了一截?接下来是跟辽军的决战,既然想跟偃月修好,就应该在这一战中表现出极高的战力才是。可在这样的关键时刻还去受降?明明随便找个文官就是了嘛。 陈文茵那边已经接到了雷励行的回报,他亲自率兵五万,预计明天就能到位。 她笑着松了口气,毕竟是合围对方,要在前后两个阵营作战。到时候敌军大营后方的部队她这边控制不住,总要有个水平够高的将领坐镇才好。 既然七叔到了,那一时间就没有比这更让她放心的事情了。 这一夜,陈文茵睡得很踏实,她只等着到了明日,就能够拿下萧里弥的人头来了。 这一次萧里弥也知道到了最终决战的时刻,既然自己被对方围困了,那恐怕就难逃一死了。 至少他要在临死前找那个陈宁的女儿报了仇才好,至少他要带着那个高阳公主一起共赴黄泉才甘心。 他在大营中看着天上的星象,实则他又不会观星,他只是觉得这漫天的星斗竟能决定人间的万物,有些不可思议罢了。 最终他来到耶律行远的营帐里,拜见了自己的皇帝。 耶律行远看着跪在他面前的萧里弥,笑道:“元帅平身吧,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萧里弥没有起身,而是继续道:“本帅有罪,请陛下责罚。” 耶律行远疑惑道:“元帅有什么罪?” 萧里弥道:“本帅决策失误,中了陈文茵的奸计,如今四面楚歌,若明日陛下能突围出去说不定还能东山再起,但如果突围不出去……” 耶律行远笑道:“没事,萧元帅不要有这么重的负担,若是能突围就突围了,若是不能,朕为社稷而死,也没什么可伤心的。” 萧里弥垂首道:“若非本帅无能,何至于陷陛下与险地!” 耶律行远忽然正色道:“萧元帅,你一意请求责罚,是要朕临阵斩将?” 听到这话,萧里弥愣了一下。 耶律行远继续道:“若是真的罚了你,三军动摇不说,就是军中谁能接你的位置,你来告诉朕?” 萧里弥不说话了,耶律行远又变作一副和颜悦色的面孔:“你别担心,尽管去放开手脚大干一场,最后是生是死,朕陪着元帅。” 萧里弥听到这里,低下头道:“谢陛下。” 他说完,缓缓退出营帐。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跟耶律行远说这些,也许是想提前告诉耶律行远现在的情况,或者他只是想找这个十岁出头的小皇帝安慰自己一下? 第二百二十二章:千军万马作蜉蝣 第二天午时刚过,这场决定回鹘、甚至是偃月命运的大战便正式开打了。 东侧的陈文茵和西侧的雷励行同时发难,两军一同开始冲击辽军大营。 辽军的大营和那些部落大营截然不同,从里到外的坚固程度简直赶上了一座简易的城池。 陈文茵带军几次冲锋都被对方打了回来,她对阿米尔喊道:“把上面的弓箭手清掉,他们太烦人了!” 阿米尔点点头,带了一队弓骑兵向着辽营而去。 这支弓骑兵部队是他亲自训练出来的,虽说达不到他这等铁弓神箭的威力,可对上一般的弓手几近无敌。 这一阵弓骑兵冲击过后,辽营的防御火力果然减弱了很多。 陈文茵趁着这个机会带人冲了上去,用冲城锤狠狠砸着辽营的营门。 辽军尽快补足守卫弓兵,等对方的箭雨再次落下,陈文茵带人快速后撤,并让阿米尔继续将人给射下来。 就这么二人打着配合,按部就班地撞着辽营的大门。 其实如果只是箭雨,陈文茵用重盾也能阻挡,她是怕冲城锤到了门下,被对方用火油一浇,一把火点下来,那问题可就大了。 就这么打了一阵子,那大营的门依然显得坚不可摧,偃月这边拼尽全力也未曾撼动过。 “上云梯!” 陈文茵不能在这一棵树上吊死,于是叫来了云梯搭在营盘围墙上。 可辽军也知道此时到了生死关头,一个个都发起狠来,将那搭上来的云梯一架架往下推。 陈文茵叫人继续冲撞对方的营门,既然云梯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那冲城锤这边的威胁就变得小了一些。 又过了半个时辰,偃月这边仍然没有得到太大的战果。 温野清上前问道:“公主,接下来怎么办?这么耗下去损失太大了!” 陈文茵皱着眉头看向了阿米尔。 阿米尔知道她在询问自己的意见,于是答道:“他们毕竟是木制的围墙,叫人将围墙挖开!” 陈文茵点点头,的确是个办法,于是命人带好工具,在盾兵的掩护下摸到墙角去挖了起来。 辽兵在围墙上向下扔着石头,阿米尔带人在下面点杀敌军,结果两边都在不断消耗着彼此的战力。 到了后来,忽然有人跑到陈文茵身边,大声叫道:“禀报公主,那木围墙里面包着坚石!” 居然来这么一手,不得不说萧里弥把一切都给想到了。 陈文茵喝道:“继续挖,别说石头,就是山也给我挖穿了!” 那人答应一声,继续下去传令了。 陈文茵在阵前督战,如今从午时打到了太阳将要下山,前后两边都没什么实质性的进展,这让陈文茵感到一筹莫展。 要动用艾尔莎出手吗? 在今天一早,艾尔莎来到陈文茵的营地,明面上说是来为雷励行传令的,其实不就是来助阵的? 艾尔莎来了,陈文茵对上慧启就有了底气。可如果现在就把艾尔莎叫出来,那她一旦被围在敌军阵中,再遇到慧启出手可就麻烦了。 不能随便把这个秘密武器带出来,现在还是按部就班的攻营比较好。 双方人马换了一批又一批,陈文茵始终保证着前方兵力充足,一批累了就下去休息,轮番攻击着辽军的营地。 相比之下辽军就没那么从容了,被敌方优势兵力围困,守军弓箭手频频被阿米尔的弓骑队点杀,能进行调换的兵力又没那么充足,守军的疲劳积累比起回汉联军要严重得多。 陈文茵早就知道这一战打得时间一定很长,所以她早做好了熬上几天的准备。 当天夜里,战事仍然没有停歇,地下的尸体已经快要围成了小山,陈文茵下令将尸体清开,继续去挖对方的围墙。 过了不知多久,大概月上中天,大军忽然听到南方山脉传来一阵响动。 众人抬头看去,但见得无数团黑影从山上落了下来。 “是落石!退!” 阿米尔目力好,他率先看出了端倪。 陈文茵随即下令后退,可仍有不少人被那些落下的巨石压在下面,若是直接压死也就罢了,最怕是压住半边身子,那才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忽然出现的落石必不寻常,即便只是想当然陈文茵也知道山上埋伏了敌人。他们一直等到夜里才发难,一来是为了让陈文茵这边看不清端倪,二来恐怕也是等着这边变得疲乏,不易躲开落石。 正在这时,第二波落石也滚了下来。 这些落石一个个都有一骑高度,起码也要六七百斤的重量,就这么俯冲着滚下来谁能禁得住? 陈文茵喝道:“阿米尔,你能射到他们吗?” 阿米尔摇摇头:“不行,距离太远,仰角又太大,根本没法放箭!” 这可如何是好,眼见得辽营大门已经开始松动了,难道就要在这里打退堂鼓? 正在她这么纠结着的时候,忽然一支小部队冲了上去。 那部队领头的人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远远看见他手中拿着两柄大锤。 那是吕懿勇! 陈文茵立刻认出了这个吕家小儿子的身影。这小子要干什么去?他冲上去的路上只要对方一推下石头来,还不立刻将他碾成肉泥? 可她忘了吕懿勇是天生的神力了,那各八十斤的一对铁锤在他手里运转如飞,他有自信能对付得了对方的落石。 对方也见到有人冲上来,立刻将巨石继续推下山去。 那巨石迎面而来,吕懿勇大喝一声,双锤在身前一挡,生生挡下了这滚下的巨石。 听着胯下马匹打着响鼻,吕懿勇咬住牙,立时双臂肌肉隆起,将双锤用力向上一举,将那巨石挑飞了出去。 这一下别说敌军,就是陈文茵这边也惊讶不已。 那巨石居高临下落下来,起码要有一千多斤的冲力,吕懿勇这个小小年纪的家伙居然能用肉身硬挡,甚至还给它挑飞起来? 这一招引得全军喝彩不断,那在高山上的敌军慌了手脚,赶紧将巨石往下送去。 吕懿勇经过刚刚这一下更有了信心,喝道:“本部骑兵,跟我往上冲!”横着双锤一路赶了上去。 第二百二十三章:双持铁锤战山丘 眼看着那年岁不大的吕懿勇一路冲杀上去,下面大军一阵叫好。 陈文茵等人早知道吕懿勇虽然年幼,可天生神力,又得过高人点拨,一对铁锤用起来虎虎生风。 可其他人不知道啊,大部分士兵见到吕懿勇只当他是个蒙父兄荫蔽,在这营中得个闲差,混个功名的小少爷。他平日里也算不上显山露水,几位哥哥护他护得周全,论起运筹帷幄的能耐他也算不上厉害,所以难免被人小看了。 可今日不同,这等危急时刻正是他一显身手的大好时机,他一对铁锤快马上山,一路打碎挑飞三块巨石,真真让手下众人感叹这小将军乃是武曲星下凡了。 吕懿礼见到弟弟大显神威,大声喝道:“好啊!九弟冲上去,让他们看看你的厉害!” 几位哥哥不住声援,那吕懿勇更是勇猛,在一队人马中走在最当先的位置,管他来的是什么东西,能砸就砸,能挡则挡,绝无一样能伤及到身后队伍的。 陈文茵虽然看不真切,但也能看清吕懿勇一路上前,这支队伍丝毫没有停滞,不禁笑道:“好啊,这吕懿勇真有两下子!” 阿米尔远远看着,皱着眉点点头道:“的确厉害,可是……” 陈文茵问:“可是什么?” 阿米尔道:“再往前有一段大陡坡,只怕他的马登不上去。” 陈文茵愣了一下:“大陡坡?” 阿米尔道:“是,大陡坡,正是有这么一个巨大的陡坡,那些巨石冲下来的力道才这么强。” 既然如此,那到陡坡下面应该要下马准备,那陡坡就是一个极难攻克的点了。 眼看着吕懿勇越上越高,上面的敌军也焦急起来,若是让这么个神勇的少年登上山坡来,他们这些人还能有活路? 他们为了阻挡吕懿勇,推巨石的速度少说快了一倍不止。 吕懿勇越战越勇,催马急进,大喝着向前奔了上去。 陈文茵开心道:“好,敌军近在咫尺了!” 阿米尔却忧心忡忡道:“怕是吕小将军快撑不住了。” 陈文茵一惊:“什么?怎么会?” 阿米尔摇摇头:“距离太远,我看不真切,但大概能看到他双臂已经变红了。” 双臂变红,那是肌肉充血过量,如果继续发力下去难免会撕断了肌肉,那吕懿勇就危险了。 陈文茵急点了一批人马,就要冲上去替吕懿勇打上去。 此时吕懿勇已经到了那大陡坡下面,他下令后面人下马,准备登上陡坡,自己则在前面继续阻挡敌军巨石的进攻。 这时他已经挡下了十四块巨石,那第十五块巨石紧跟着滚落下来。 巨石砸在地上的“轰隆”声震得耳朵生疼,可吕懿勇身后的部队充耳不闻,毕竟有吕小将军在,这样的巨石不足为惧。 吕懿勇也知道自己现在发力过猛,恐怕撑不住太久了,然而他自忖了一下,大概再挡个五六次不成问题,这五六次足够手下人冲上山坡了。 于是他双锤挡在胸前,狠狠拦住落下的巨石。 他已经没了一击砸碎巨石的力气,只能发力将巨石送到旁边,不让它砸到自己人。 “走!” 他大喝一声,正要发力动作时,忽然觉得身下一轻,整个人向下坠去。 他大吃一惊,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带他手上的力气也泻去一半,那本来被他挡住的巨石再次前进,在众人目瞪口呆下压着他的身子滚下山去。 阿米尔看得清楚,他比吕懿勇更明白发生了什么:正在吕懿勇要发力时,他的坐骑先撑不住了,一口白沫吐出来,就这么倒了下去。 坐骑一倒,大惊失色的吕懿勇便没有挡住巨石,生生被压了下去。 下面人只看到吕懿勇被压住了,不禁都大惊失色起来。陈文茵快马上前救援,走到一半时见到吕懿勇又坐起了身子。 要说吕懿勇不愧是天生神力,他立刻扔掉双锤,将身子蜷缩起来,让那巨石从手臂和小腿上压过去,虽然手臂和小腿骨头都被压裂,好歹是保住了性命。 这一下陈文茵松了口气,扬起马鞭催促玉麒麟快快上前。 吕懿勇带来的亲随也都跑上来想搀起他来。吕懿勇知道自己手足骨头断裂,一时间帮不上什么忙了,便打算找个人送自己下山。 好在其他人的准备都做好了,只要接下来冲上山坡就好了。 正在这时,下一块巨石也滚了下来。他身边两人看见一惊,一时间慌了手脚,不知道如何是好。 吕懿勇眼疾手快,用尽力气将两人向着左右推了出去。 虽说他已经力竭,可那天生神力毕竟不是白来的,这一推将二人推出老远。 那石头自然是砸不到二人了,但吕懿勇却没有这么幸运。那巨石在山坡上颠簸弹起,滚下来时正砸在他吕懿勇的脸上。 陈文茵已经冲到半路,这一砸她看得真真切切,这一下砸得实实在在,她甚至听见了“嘭”的一声闷响。 “吕懿勇!” 陈文茵再冲到吕懿勇身边时,并没花去太多的功夫。 吕懿勇的亲随们也赶紧围上来,想看看自家公子的情况。 吕懿智、吕懿信、吕懿秋都想冲上来看看幼弟,但被吕懿礼拦了下来。 越是这样的时刻,他们这些主将越不能乱。 陈文茵上前一看,但见得吕懿勇半边脸已被砸的面目全非,口中只剩下出气,再也没一点进气了。 陈文茵怒上心头,喝一声:“一个不留!杀!” 她带来的部队和吕懿勇的亲随都一声吆喝,不要命地往山坡上冲去。 山坡上敌军仍旧用碎石向下扔着以拒偃月部队,可架不住偃月准备充分又不惜生死,这一路冲上来了不少人,围着那十几个敌军就是一顿乱砍,直将几人砍成肉泥才算罢休。 陈文茵自那一个“杀”字落下后,便抱起吕懿勇的身子下山了,再也不回头看山坡上一眼。 哪怕上面血流成河,敌军千刀万剐,也换不回这一个少年勇将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百战营盘敌作鸠 陈文茵快马将吕懿勇带下山来,可走到一半时,吕懿勇便断了气。 又一个……吕氏兄弟九人出征,如今已经有五人死在战场上了。 陈文茵心中悲凉无比,她现在只想着能尽快拿下萧里弥的人头,好好祭拜吕氏兄弟一番。 她想起那句这些日子一直在脑子里回响的“九子去、八子回”,她要尽快将这场大战结束掉了,否则等预言成真的时候,她该如何面对吕老爷子? 她下了山,将这位幼弟交到几位哥哥手里。 几个哥哥悲伤自不必说,吕懿礼擦去眼泪,指着辽军大营喝道:“如今危机已除,正是攻破对手的好时机,几位兄弟给我冲!” 这是吕懿勇用命给他们换来的机会,所有兄弟都珍惜得很,他们不能让自己的弟弟就这么白白死了! 偃月军再次发起攻击,这一回的攻击比之前每一次都要猛烈,都要凶狠。 原本已经被他们打得有些松动的城门,在这一回不计生死的冲击下终于摇摇欲坠了。 陈文茵见到有机可乘,赶着冲城锤继续上前。 这一下冲城锤终于显出神威来,将那营门一举撞了个对开。 营门一开,陈文茵立刻带着人马向里面冲了进去。四个兄弟不甘落后,跟陈文茵前后脚入了敌军大营。 阿米尔代表着回鹘的势力,这时候可不敢显出一点松懈来。至少他的部队不能比温野清更晚进入敌军大营吧? 这一点上温野清与他空前默契,二人都想早一步进入对方营帐中,所以偃月军和回鹘军几乎是人挤人挤进了敌军大营。 这一下打得不亦乐乎,两军骁勇的骑兵进了辽军大营立刻开始疯狂屠杀守军们,那些守军甚至没有还手之力,就一一成为了回汉联军的刀下亡魂。 陈文茵没想到之前那么厉害的辽军今日竟然显得如此无能,即便不去仔细思考,她也能猜到这是萧里弥的阴谋。 这里一定有埋伏,只是怎么埋伏的呢?她没法确定。 如果对方与之前一样准备火攻,那自己过于谨慎反而容易被火焰包围。如果对方是埋伏了大军,那自己直接冒进难免进入埋伏。 她想了一下,立刻对阿米尔道:“阿米尔,你叫你的人向前面冲过去,里面的敌军就交给你们了!” 阿米尔没有多想,点点头道:“好,我亲自带队冲过去!” 陈文茵急道:“慢着,你别动,让你手下人去就好了,这边还要你坐镇指挥呢。” 阿米尔对陈文茵的话毫不怀疑,叫了几个偏将,吩咐了几句,叫他们一人带上一千骑兵向着敌军大营里面冲了进去。 陈文茵叫吕懿礼道:“你跟在他们后面,别跟得太紧,除非他们被击破了,否则你不许与敌军交战!” 吕懿礼虽然不明白,却仍然接了命令,带上大队人马跟在了后面。 回鹘的大军冲在前面,但这大营里却没有太多敌人,所以他们一路畅通无阻。 一直冲到敌军大帐附近,那些领头的偏将们也觉得有些奇怪,这么大的营盘怎么可能没人? 正在这时,从四周的草垛子里射出数轮箭雨,一口气射死回鹘不少人。回鹘骑兵立刻抽刀向着草垛子攻了过去,可这时这些草垛子附近的营帐中忽然伸出长枪来,将赶来的骑兵都挑下马去。 附近各大营帐登时喊杀声一片,无数装备精良的敌军冲杀出来,将回鹘军杀了个措手不及。 阿米尔听见声音急道:“有埋伏!” 陈文茵既然将对手引了出来,也就不用担心了,大喊道:“全军冲上去,救回鹘的兄弟们!” 她倒是说得大义凛然,其实她就是舍不得自己人去送死,特意让回鹘士兵上去踩雷的。 回鹘部队立刻被敌军包围,不断有人落下马去。 吕懿礼跟在稍远处,这一下正好攻到辽军的背后,这斩杀辽军的头功便落到了他手里。 一时两军战作一团,回鹘被埋伏损失惨重,辽军被偃月打了背后也损失了不少人。 阿米尔也看出这一战最大的受惠者就是偃月军,他之前当然也猜到了这里可能有埋伏,可本着对陈文茵的信任仍然让自己的部队冲了上去。 他是被陈文茵骗过了吗?不,他也隐隐怀疑陈文茵是让自己的人当了替死鬼,可他将这疑心硬生生压了下去。如果他在这时候怀疑了陈文茵,那未来就没完没了了。 陈文茵不知道阿米尔都在想些什么,自己只管向前疾冲。 既然这时候敌军的埋伏已经被引了出来,那接下来要出场的一定就是重要人物了,例如慧启、例如萧里弥、或者是耶律行远。 三军乱斗了一阵子,那营帐也被打翻,大营也被火把烧毁,打得各方都狼狈不堪。 这时稍远一点的营帐里有了动静,吕懿礼眼尖,立刻看见萧里弥从那帐篷里钻了出来。 他大喝一声:“好贼子,别跑!”挥着鬼头刀冲了上去。 萧里弥看着他冲来丝毫不惧,悠然上马提刀,这才冲杀上来。 之前吕懿礼听说萧里弥被陈文茵打退过几次,便以为他没多大能耐,谁知道二人一动手才知道这萧里弥身手着实不差。 可吕懿礼也不肯认输,只挥着手中刀和萧里弥缠斗,二人打了几十个回合没分出胜负来。 一个是要击杀敌军大将,一个是要替兄弟们报仇雪恨,二人动手怎么要命怎么来。 你劈头我挑喉,直打得惊险连连。 正这时吕懿礼看见一个黄衣人骑着一匹马向营外跑去。 他虽不认得那人,但看那幼小的身形和衣着,只怕就是之前公主提过的辽国小皇帝耶律行远了。 虽然想要亲手报了仇,可总不能放了敌军皇帝逃出生天吧? 他大喝一声,挥刀向着萧里弥侧脸刺过来。 萧里弥偏头一闪,谁知他这是个虚招,立刻策马抽身,追着那逃跑的耶律行远去了。 萧里弥一看道一声“不好”,追在吕懿礼身后大声道:“你我没分出胜负呢,再来啊!” 第二百二十五章:兄弟齐心斗仇雠 难道吕懿礼不想跟他继续打下去?他可是想亲手报了兄弟们的仇才好,可这时总要有个轻重缓急才是,那辽国小皇帝耶律行远和萧里弥相比当然要更重要一些。 吕懿礼本想上前抓个活的,谁知道那辽国小皇帝的马极快,他本身御马之术也不差,吕懿礼一时间追不上他。 既然活的拿不住,那要了他性命也没什么问题吧。 吕懿礼想着时,从身边箭袋里摸出一支箭来。 那是之前射死吕懿武的乱箭中的一支,他将自己的箭和从二哥身上拔下来的箭分开放,那从二哥身上拔下来的箭都是要染上辽军将领的血的。 虽说对方还是个孩子,可这样的大战中容不得他吕懿礼心软。他将心一横,张弓搭箭,那羽箭直直望着前方孩子的背影。 他深吸两口气,双目圆睁,右手大拇指扣稳弓弦。他稳稳瞄住那孩子的背心,紧紧咬着牙,忽然右手拇指一松,那支箭直冲着耶律行远的后背而去。 眼看着箭就要射中耶律行远,忽然一个身影凌空一闪,在半空中将那支箭接了下来。 那是慧启来护驾了。他看清了袭击过来的吕懿礼,立刻向着吕懿礼一掌打了过来。 吕懿礼没见过慧启,他哪知道这老和尚有多大的能耐?立刻抽出刀来向着慧启劈了上去。 慧启右手向外一荡,左手趁势一掌拍在刀身上,那厚重的鬼头刀当即应声而断。 这一下把吕懿礼吓得不轻,可他还没反应过来时,慧启已经来到他快马身旁,双掌一推,将那匹高头大马一掌打飞了出去。 吕懿礼还来不及反应,早跟着马一同飞了出去,最终被毙了命的马压在了身下。 他挣扎着想从马下出来,可几百斤的马压在他身上,哪是说出来就能出来的? 正这时慧启飞身赶来,吕懿礼临危不乱,拿起弓箭向着慧启连番放箭。 慧启身法游动,那射出去的箭没一支碰到他,可他却离吕懿礼越来越近。 吕懿礼越发慌张,手中快箭到最后几乎是乱射出去的。 本来他就是瞄准了也射不中慧启,这般乱射自然更是没用。慧启飘到他身边,他拉弓再射出一箭,慧启这回不闪不避,而是伸手一抄,将那支箭抓在了手里。 眼看着那一掌能震死高头大马的手掌就要打在自己头上,吕懿礼心里越发慌乱。 倘若是比武落败,死在对方手里他也没什么好说的,可这般被压在马下,躲无处躲、闪没处闪,斗更没法斗的状态下,叫他怎么安然赴死? “休伤我哥哥!” 二人都向声音来处看去,见到是吕懿秋提刀而来,兜头向着慧启砍了过来。 慧启缩头躲过,手掌向着吕懿秋打来。 吕懿礼喊道:“八弟小心,那妖僧掌力强得很。” 不用他说,吕懿秋已经感受到了对手强悍的掌力,那手掌快至面前时他已经感到一阵狂风吹着自己的面颊。 这一掌要是真被打中了,只怕脑袋会像西瓜一样裂开吧。 吕懿秋身子向右一侧,凭着自己御马功夫不错藏到了马腹下,手中钢刀向前递出,追着慧启刺了过去。 慧启没想到他能躲开这一掌——其实就是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能躲开这一掌,这一下只能算作是运气罢了。 那钢刀的刀尖眼看要碰到慧启,慧启双脚一夹刀尖,身子在空中一转,那柄钢刀立时脱手而出。 这时吕懿秋已经乘着马跑出一段距离,他立刻从旁边辽军尸体上提起一把长枪,调转马头冲着慧启冲了过来。 吕懿秋武艺虽然算不上好,但他反应机敏,居然在慧启手下屡屡逃生。 慧启武艺之高举世无双,他被这个小辈屡屡逃走,心里哪能受得了?于是追着吕懿秋打了起来。 吕懿秋不跟他鏖战,只管东窜西逃,只要能带他远离吕懿礼,那终究还是达到了目的,接着就看谁能来救下吕懿礼了。 这么想着时,他已经看见吕懿智冲了过来。他离吕懿礼不远了,想必五哥一定能得救了。 他笑着看向吕懿礼,本是想把这消息传递给吕懿礼,让他暂时安心的。谁知当吕懿秋看到吕懿礼的方向,那笑容瞬间凝固住了。 吕懿礼的身后多了个人,那便是刚刚还在跟吕懿礼缠斗的萧里弥。 吕懿秋大喊一声,赶紧催马向着吕懿礼的方向而去,那边吕懿智也发现了情况,向着这边赶了过来。 萧里弥不急着杀吕懿礼,他偏要等着二人接近了过来,眼看着对吕懿礼就要触手可及时,忽然手起刀落,将吕懿礼的头颅砍了下来。 吕懿礼被马压住,动弹不得,他早接受了自己要死的结局,可是他不想连累两个弟弟。所以那头颅在地上滚了两圈,那面容仍保持着让二人快逃的样子。 眼见得伸手可及的哥哥没了救,吕懿秋和吕懿智不管不顾冲着萧里弥冲了过去。 他们甚至忘记了慧启的存在,那个最重要的高手现在就在他们身边。 慧启上前连打两掌,将两人的坐骑震死。二人摔落马下,仍旧想要取了萧里弥的性命。 可本来他们一对一打萧里弥就没什么胜算,更何况如今还有个慧启在这里。 二人这时杀红了眼,才不管身后的是慧启还是谁,只管发了疯般向着眼前的萧里弥冲了上去。 这一下正中慧启下怀,二人对他不加防备,那不是找死吗。 他出手极快,双掌齐发,直取两人后背,两人此时全神贯注都在与萧里弥拼杀,谁也没注意身后的动静。 眼看着二人就要丧生在慧启掌下,忽然一声锐利的破风声响起,慧启一惊,身子赶紧一翻。 那是一支箭,这箭直冲着慧启的喉头而来,显然就是要取慧启性命的东西。 虽然慧启武艺高强,却没想到这一箭来势过于迅猛,他拼劲全力也不过刚刚躲开,那箭擦破了他脖子上的皮肤飞向了远方。 倘若这箭上喂过见血封喉的毒药,只怕慧启此时已经交代在这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四方来援身难抽 能有如此凶猛箭术的人,两军加在一起只怕也挑不出第二个来。 那自然是阿米尔的铁弓才能射出来的。 慧启回头看去,但见得阿米尔快马冲过来,那箭已经又搭在了弓上。 刚刚一箭让慧启心中多有后怕,即便现在二人正面相对,他也不敢说自己就能躲过阿米尔的第二箭。 倘若自己近了身,逼着阿米尔和自己缠斗,那他当然是没法放箭了,可就怕在冲到半路时阿米尔忽然发箭,那样自己连躲闪的机会怕是都没有了。 左右为难之下,慧启忽然向着吕懿秋跑过去。既然自己难以躲避阿米尔的利箭,那就用阿米尔的队友当做挡箭牌不就好了? 阿米尔当然看穿了他的企图,如阿米尔这般的箭术高手岂能让他如愿?还未等他接近吕懿秋,阿米尔已经射出了一箭。 慧启赶紧闪避,那一箭几乎是贴着他落了出去,如果刚刚他往前再走一步,立刻会被阿米尔射个对穿。 就这样阿米尔靠着手中的弓箭逼退了慧启,慧启离吕懿智和吕懿秋越来越远,二兄弟趁此机会围攻萧里弥,三人打作一团,一时间分不出胜负来。 这时陈文茵也赶了过来,眼见得阿米尔牵制着慧启,两兄弟共斗萧里弥,她立刻赶入战场助阵。 她帮的是阿米尔,不仅仅是因为慧启武艺高超,倘若阿米尔箭射完了会有危险,更是因为她想给吕氏兄弟一个亲自报仇的机会。 陈文茵武艺毕竟高出别人一些,她一加入战局,靠着阿米尔的帮助一度压制住了慧启。 但她此时也用尽了浑身解数,一对金锏自不用说,那流星锤喷着火焰不时向着慧启扑过去,银光闪闪的飞刀也如下雨般向慧启洒去。 慧启不擅长对付暗器,如果单是飞刀还好说,可远处还有阿米尔的弓箭,这让他左支右绌,狼狈不堪。 倒是另一边萧里弥渐渐习惯了兄弟俩的节奏,长刀出手时有了余地,反而越斗越勇了。 若是如此,时间稍长那先落败的就是那边的兄弟二人了。 陈文茵和慧启相斗已经用尽了全力,哪有功夫去管那边两个兄弟?可如果两个兄弟真的输了,萧里弥加入战斗,那陈文茵自然是不敌了。 正在左右为难的时候,那边一骑快马奔驰而来,二话不说冲入兄弟二人之间一起跟萧里弥打了起来。 那是吕懿信,兄弟三人联手打萧里弥一个,这回萧里弥再也没办法游刃有余了,莫说要还手,只是想要阻挡三人的进攻都要他用尽全力了。 陈文茵心中的石头算是落下一块,现在她只要安心对付眼前的慧启,拖住时间,等到艾尔莎前来就好了。 常言道“福无双至”,谁知这回老天帮忙,一道红影自半空掠过,向着陈文茵和慧启急降了下来。 艾尔莎来了!有艾尔莎帮忙,这慧启必死无疑了。 正在陈文茵这么想着的时候,忽然见黑暗中五个人影闪动,向着这边奔了过来。 虽然离得远了一些,但那领头的一个身材高大、虎背熊腰,尤其手中那巨大的禅杖异常显眼。 陈文茵立刻认出来那就是慧启的弟子鲁尔哈,这人虽说没慧启那么厉害,可也是个武艺高强的人物。 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陈文茵咂一声舌,心里盘算着怎么打才能最大限度利用现在的局势。 “艾尔莎姑姑,你去收拾了过来的那大和尚,我们缠住慧启!” 陈文茵立刻做出决断,艾尔莎会意,点点头冲了过去。 毕竟艾尔莎武艺高超,只要她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干掉鲁尔哈和他带着的四个喽啰,然后回头再来擒杀慧启便不在话下。 慧启当然也明白陈文茵的布置是什么含义,他笑道:“嘿,夜叉进了那阵里就别想脱出来了,公主这回可是误算了!” 陈文茵听了心中一惊,侧头看过去,但见得那五人围住了艾尔莎。五人各站一边,各自进退转进都有章法可循。 这是“五行阵”?陈文茵没想到这些蛮夷之人也会结中原武林的阵法,这一下可麻烦了。 她这么一分神,慧启已经抓住机会一掌向她胸口打来。慧启多强的掌力?倘若这一掌打实了,那陈文茵必死无疑。 阿米尔见势危急,立刻连发数箭,这数箭头尾相连,望着慧启喉头而来。 倘若这箭只是射向慧启头颅,他只需偏头躲过便还能威胁到陈文茵,因此阿米尔瞄准他喉头便是要他不得不躲。 慧启自然知道这连珠箭的危险,立刻抽身退开。 陈文茵这才有了喘息的机会,手中飞刀立时打出,追着慧启而去。 慧启挥掌将飞刀拍落,刚一抬头便见到一道火光飞来——那是陈文茵的流星锤。 他早知道陈文茵有这手高明的流星锤功夫,一直做着防备。这时候见到流星锤即将打中面门,立刻向着后面一倒,使出个“铁板桥”功夫来,将这要命的流星锤让了过去。 可谁知他祸不单行,此时危险又来,眼见得身侧刀光一闪,一把大刀正往他脖颈砍了过来。 慧启还没看清来人是谁,赶紧将身子一翻。 要说他不愧是绝世高手,寻常高手用了这招“铁板桥”,收功前哪能如他这般辗转腾挪、随意自在?他身子凌空一旋,也不看面前有没有人,立时发掌向前猛打。倘若有人那就杀了对手,便是没人,这一掌打出也能阻止对方接近。 他这一掌还真打中了什么,一声闷响过后,他抬头一看,又是一道刀光迎头而来。 他这时才看清来者是谁——便是那高阳公主的小跟班陆承远。 陆承远见到陈文茵跑远了,便快马来追。可半路他被敌军围堵,一时逃脱不出去,只能跟敌军打了起来。 等到他将附近人都杀了个干净,赶过来时见到陈文茵和慧启正在鏖战,便赶紧过来助战。谁知他出刀偷袭以为必能得手,却不仅被慧启飞身躲过,坐骑还被对方一掌打飞了出去,还好他提前跳了起来,否则就要步吕懿礼的后尘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生死阵中乐胡诌 此时三人合围慧启,按理说胜算应该更大才是。 却在这时阿米尔的箭囊告罄,众人失去了远程压制慧启的手段。 时间稍长,陈文茵的刀袋也见了底。她高阳公主是个多豪气的人?就刚刚这一段对战,她打出去的纯银飞刀怕是百两不止了。 陆承远抡着紫金刀挡在最前面,陈文茵这时候躲在陆承远身后,只用流星锤去偷袭慧启。 慧启见对方没了暗器弓箭,渐渐放下心来,他只需要注意陈文茵的流星锤,按部就班和陆承远鏖斗即可。 陈文茵的流星锤不比飞刀,那金光闪闪又冒着火焰的锤头在黑夜里太过显眼,慧启想要躲过去绝非难事。 其实陈文茵这流星锤一来是为了震慑对手,二来凭的是自己运锤的高超技术伤敌,只是这技术放到了慧启眼里便不足一提了。 此时没了羽箭的阿米尔也加入战斗中,手持弯刀和陆承远并排而立,二人压着慧启一路打杀过去。 慧启虽说节节后退,可他脚下步伐丝毫不乱,手中掌法也虎虎生风,全无一点败乱之象。 他内功深厚,若是比耐力,他更在三人之上;比武艺,他也高出三人不知多少。再这样下去,只怕用不了太久三人就要落败下来。 阿米尔一直想要趁着机会去点了慧启的穴道,可慧启武艺极高,就是艾尔莎想点住他都要花一番功夫,更别说初学乍练的阿米尔了。 阿米尔几次出手未果,反而险些被慧启抓住机会,一掌拍断胳膊。好在陆承远和陈文茵极力救援,这才保住了阿米尔一条左臂。 打得时间长了,三个年轻人都有些沉不住气了,平日里最不爱说话的陆承远吼道:“这老东西到底有几条胳膊?” 只有两条胳膊的人,要怎么挡住三个人的联手进攻? 慧启打得越发游刃有余,这时还有机会笑话陆承远道:“佛家多臂的菩萨金刚倒也有一些,小公子是说老僧要得正果了?” 陆承远并不信佛,他也没兴趣去了解慧启说的菩萨金刚都是什么东西,于是也不答话,只管抡刀猛砍。 反倒是陈文茵大声道:“我们这就让你兵解证果去!” 慧启摇摇头道:“兵解是你们道家的修行之法,只怕萧掌门比老僧更合适吧。” 这时阿米尔以为他放下了戒备,举刀向他侧肋刺去。 慧启只轻描淡写地一拂手,阿米尔只觉得一股巨力卷上自己刀刃。 慧启抬手将袍袖向上一甩,“当”的一声响起,阿米尔手中的弯刀立刻脱手,再落下来时已经断成了两截。 真是好厉害的功夫!虽然阿米尔早知道这老僧厉害,可在与他真正过招之前心中却没个概念。 果然光凭他们想要获胜难度太大了,阿米尔偷眼向着慧启身后看去,那里艾尔莎正和鲁尔哈等五人缠斗,一时间也脱不开身来。 陈文茵也看出了那四个被她嗤笑为“喽啰”的家伙都是高手,只怕身手都不在鲁尔哈之下。 若他们一对一和艾尔莎过招,只怕用不了几个回合就要落败下来,可他们此时不仅围攻,还结成了五行阵,竟困住了艾尔莎这么久的时间。 至于另一边仍在猛打猛杀的萧里弥和吕氏三兄弟们,虽然萧里弥一直处于下风,但他凭着稳健的防守和快马奔逃倒也一直撑了下来。 这时战事胶着,谁也没有能扭转乾坤的手段。 陈文茵想着先助艾尔莎脱困,只要艾尔莎这位高手出来了,那一切就都好说了。 她不时注意着那边的情况,所谓旁观者清,她纵观全局,倒是能看出点什么来。 “艾尔莎姑姑,走金行,先入兑位再踏乾位,逼死那个小个子!” 陈文茵看到了机会,于是大声对着艾尔莎喊道。 却没想到这句喊叫换来了艾尔莎一句:“我不懂什么金行乾位啊!” 好吧,是陈文茵想当然了。艾尔莎是异族高手,谁说她就一定要知道中原的八卦五行了?可她不懂的话自己怎么出言指点? 虽说这一次指点没能成功,但慧启仍然怕陈文茵有办法助艾尔莎脱困,于是两手向着身侧猛打,先行逼退了阿米尔和陆承远,随即身子一晃向着陆承远身后够了过去。 他意在抓住陈文茵,只是这一招过于行险,即便他这样的高手也没把握能成。 果然看他这么过来,陈文茵左手收回流星锤,右手穿掌直取慧启双目。 若是慧启拼死出招,大概可以用自己一伤换陈文茵一死,可他知道身后的阿米尔也换了匕首向着自己刺了过来,自己杀了陈文茵也难免被阿米尔一刀扎个透心凉。 他身子向下一沉,让过陈文茵的穿掌和阿米尔的匕首,左手撑着地面飞身而起,双脚向着两人的方向各自踢了过去。 这一下倒是把二人都逼退了,可陆承远身子一转便正站在了慧启身后。 他挥起紫金刀向着慧启两腿中间劈了下去,吓得慧启赶紧用两脚夹住他的刀,双手用力撑起身子想要脱困而出。 陈文茵看见有机可乘,立刻抡起流星锤猛砸下去,这一下慧启无处可躲,只能身子一扭荡开陆承远的金刀,顺势将袍袖一摆挡住了流星锤。 这一下陈文茵有了打中的手感,知道慧启没将自己的力道都卸去,终究有大部分力道都砸在了他的右臂上。 虽然是打中了,但对慧启有多大的伤害现在还不得而知,只是见到慧启起身的模样有些狼狈,恐怕这一下被惊得不轻。 陈文茵看着慧启笑道:“嘿,国师要是不躲刚刚任重那一刀,我们只怕已经有人死在国师手下了。怎么,国师身为个出家人,连这点乐趣都舍不得?” 大家都知道陈文茵指的是刚刚陆承远那断子绝孙的一刀,阿米尔听了更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慧启黑着脸道:“公主还请慎言。” 陈文茵笑道:“这二人是我至交,都不会说出去,至于国师嘛,那是今日必死之人,我怕什么?” 第二百二十八章:释家高手赴冥幽 四人再斗一阵,这回慧启可不敢如之前一般行险了。那三人虽说武艺都比他差得远,可配合起来却有些门道,让他一身功力难以有效施展。 之前他凭着功力深厚打断了阿米尔的兵刃,谁知那阿米尔又掏出把匕首来。这匕首比弯刀短了不少,而且比弯刀打得更精妙,慧启想再震断它可说是痴心妄想。 那陆承远的紫金刀就更别说了,那刀是陆承远家传的宝刀,在整个江湖上都有不小的名气,纵然是慧启的功力也不敢与之硬抗。 但这时候慧启变成守势,那对三人来说并不是个好消息,毕竟慧启功力高过他们,时间久了先被耗死的一定是他们三人。 可这时事件又有了转机。 辽军大营的后门被攻破了,雷励行带着大军冲入营中,对辽军形成了合围之势。 这一下辽军彻底陷入了被动,即便慧启能打败他们三人,可那后面的千军万马呢?他功力再强能杀多少人?最终还不是要死在乱军之中? 他冲着萧里弥喊道:“萧元帅,不能再等了,带着陛下赶紧撤吧!” 附近辽军一听国师说要撤,都有些慌了心神,那边围住艾尔莎的五行阵中忽然一人惨叫一声,显然是一时分神被艾尔莎拿下了。 剩下四人苦苦支撑,但一个缺口出现了,阵型不完整的他们很难继续保持不败之势和那位高手对抗。 萧里弥也知道大势已去,喝一声:“撤!” 他说着的时候忽然变了状态,原本只守不攻的他忽然展开长刀猛砍向吕懿秋。 这一变吓了三人一跳,吕懿秋向旁一闪,吕懿智和吕懿信都想去救援八弟,萧里弥便趁着这机会调转马头便跑。 他从一个小帐篷里接出个身穿布衣的孩子,想必那就是耶律行远,之前吕懿礼追杀的那个黄袍孩子不过是个替身罢了。 萧里弥很快隐没在人群中,慧启仍旧咬着牙跟三人鏖战,看来他是要为他的陛下断后了。 陈文茵想要去追耶律行远,可也不能不管慧启。 正在这时,陈文茵抬起头大喊一声:“好啊,耶律行远你还敢回来!” 听到这句话的慧启一惊,赶紧回头看去。 这时候兵败如山倒,慧启心思慌乱,否则决不能中这样的计策。陈文茵看准时机打出流星锤,那流星锤立刻绕上慧启的脖子,她用力一收,那锤链便越收越紧。 慧启赶紧去抓锤链,可陈文茵出手丝毫不留情,趁着他双手去抓锤链时一掌打向他面门。 陈文茵这一下并没有要打死慧启的意思,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功力是否足以一掌震死慧启,所以她的掌即将打中时忽然变为爪,食指中指径直插入慧启双目之中。 慧启惨叫一声,挥起手掌就向着面前猛打。这时陆承远正在他身边,横刀一挡,连人带刀被慧启打飞了出去。 阿米尔潜入慧启身旁,一把匕首向着他左侧肋骨缝送了进去。慧启吃痛,抬起左手便要向阿米尔打去。 可他这时毕竟刚刚失明,什么也看不见不说,心中还记挂着耶律行远,满心的慌乱静不下来,便没了对敌的手段。 阿米尔看他手掌抬起,接连在他左手少商经上连点数穴,那左手便算是废掉了。 这个不可一世的绝顶高手如今终于被三人制住。他双目被挖,脖子被流星锤紧紧勒住,左臂被点住穴道,左肋下一把匕首几乎插到了心脏。 即便是放着不动,慧启也必死无疑了。陆承远颤颤巍巍站起身来,他看了看自己的紫金刀,只见那厚重的刀身上印着一个深深的五指印记。 “这要是打身上还能活?” 陆承远感叹一声,颇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即便他用刀挡下了这一掌,掌力仍然灌透了全身,他现在就是站着也有些勉强了。 可陈文茵看着慧启跪倒在地,却还是觉得不解气,当年自己父亲挨过他那惊世骇俗的掌力,自己没法原样奉还,但也要讨点利息才好。 她抽出双锏来到慧启身前,怒骂道:“老贼,这是我替父王还你的!” 她说着举起双锏,不由分说向着慧启头顶砸了下去。 这金锏厚重,寻常人挨一锏只怕头骨都碎了,可陈文茵就这么连续地猛砸着慧启的脑袋,大有要把这脑袋砸稀烂的意思。 慧启头顶皮肤都已经被砸得碎裂,血液不断喷涌出来,那圆圆的脑袋被一片血液糊住。如果仔细去看,能看清慧启的头骨这时候已经变了形,不知道被砸出了多少凹陷。 可陈文茵满腔的怒火仍然没发泄完,因为他,她自小没了父亲;也因为他,母亲这么多年独守空房。 吕氏兄弟死了六人,如今也都怪在了他慧启身上,但凡是偃月和西辽的血仇,都含在了陈文茵的满腔怒火之中。 “文茵,小心!” 忽然响起的声音还来不及让陈文茵有所反应,她就已经被人撞了出去。 她在地上滚了两圈,这才起身向着之前的方向看去。 在她眼里的,是站在早已被打得面目全非的慧启面前的阿米尔,他稳稳站在慧启面前,但陈文茵看出来了,慧启与之前的动作不同了。 慧启左手此时竖在胸前,保持着一个礼经念佛的样子,但右手却伸了出来,正按在了阿米尔腹部。 这是……阿米尔替我挡了一掌? 陈文茵这么想着的时候,慧启身子忽然一歪,毫无预兆地躺倒在地。 刚刚这一掌,他用尽了自己最后一口气,这一回,他是真的死了。 陈文茵祈祷着慧启已经油尽灯枯,她希望这一掌已经没了力道,阿米尔一定会没事的。 她起身向着阿米尔的方向跑过来,可还没跑到一半,她就看见了有什么东西挂在阿米尔身前。 那是一条血柱,从阿米尔口中流出的血液,这时候连成了一片,正一直向着地上落去。 “阿米尔!” 陈文茵冲到阿米尔身边,阿米尔没有动,他没有倒下,也没有回答,只是双目无神地看着前方,口中的血不断流着。 第二百二十九章:驱浪逐豹围隅陬 陈文茵赶紧跑上前去,却见阿米尔这时已经没了气息,只血还不断从口中往外流着。 这时候陈文茵也管不得早已没气的慧启了,她大声叫着军医,可全军冲锋的时候军医怎么可能跟在队伍里? 那边艾尔莎爱子心切,加上对手的五行阵已经被她打出缺口,很快她便破阵而出,来到了陈文茵和阿米尔身边。 她仔细看了看阿米尔的情况,虽说阿米尔已经没了气息,但心脏还有微弱的跳动。她一把抱起阿米尔,对陈文茵道:“你先忙你的事吧,阿米尔交给我了!” 她话音一落,脚下微微发力,身子已经蹿到了五丈以外。 陈文茵被刚刚这一下吓得心中慌乱,六神无主地四下张望,其他人不知道她在找些什么,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心下茫然,便想着四处寻找一番。 她此时挂心的只有阿米尔,可是阿米尔是在她眼前被艾尔莎带走的,她还能找到什么? 这时候剩下的吕氏三兄弟跑了过来,对着陈文茵大声道:“公主殿下,敌军已经逃了,咱们赶紧追吧!” 这一声喊才将陈文茵的神思拉回来,她定了定心神,叹一口气道:“追!” 她要把自己的心思埋下去,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她一定不能轻易表现出动摇来。 与她一般表现出对阿米尔担忧的还有陆承远,陆承远心中颇有些自责:本来保护陈文茵是他的工作,可却让阿米尔代劳了。 若是他能再有用一点,那结果也许就全然不同了,阿米尔不用这般重伤濒死,公主也不必这样伤心失神了。 其实若是他自己死了,陈文茵就不用伤心了吗?该伤心还是会伤心的,只是和阿米尔的情况不尽相同。他总觉得自己不重要,没什么人会在乎他,却不知道他自己早已经和多少人都结下了深厚的羁绊。 陈文茵将心中的懊恼悔恨一股脑压下来,带着人马向营外而去。 萧里弥带着残军一路冲杀,凭着一股狠劲生生突破了雷励行的防御线。 陈文茵追了他不知多久,那天上已经挂起了太阳。整整一夜过去,辽军兵败如山倒,萧里弥带着耶律行远一路奔跑,只希望能找到个安身之所。 可陈文茵怎么会让他如愿?他便是逃到天涯海角,陈文茵也不可能放过他。 看着日影过了午时,跟随着的几千兵马都已经累了,耶律行远看得出来,萧里弥的坐骑也差不多到了极限。 耶律行远叹息道:“萧元帅,停下吧,咱们逃不了了。” 萧里弥仍不住马,只一路狂奔道:“本帅死不足惜,但陛下不能有闪失!” 耶律行远道:“那朕下令,到前面的山上全军停下。” 这样一来萧里弥便不敢抗旨不遵了,他咬着牙点点头,最终只能道:“遵旨!” 前面的石山离着不远,萧里弥让大军到了石山上便准备休息。说是休息,实际上大家都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大军上了石山立刻转过头来,居高临下布好阵势以待陈文茵的到来。 等陈文茵在山下布好阵,两军遥遥相望。陈文茵只要再让军队向着前面走上几步,双方就会暴露在彼此的射程之中。 敌方居高临下,但事实上土山不不算高,如果陈文茵带队冲锋,只要付出一些损失就一定能将对手都淹没在骑兵的铁蹄之下。 萧里弥当然也明白这些,他现在能做的只有尽己所能,让自己的大军能死得体面一些。 正在这时,耶律行远忽然跳下马来。他向前走了几步,大声道:“偃月国高阳公主殿下,昔日在北方营前朕与殿下所说的话,殿下还记得吗?” 耶律行远当时说过,希望能用自己一人的性命换回辽国子民的安危。 那时陈文茵身陷敌营,无论情愿与否都只能答应了他。可如今自己胜券在握,陈文茵并不想为了当时那一句无关紧要的誓言白白放了眼前的人马。 她转过头去,叫来温野清吩咐了一声。她说话声音极小,除了温野清谁也没听见。 只有温野清听见了,可这小声的话在他耳中却如惊雷般炸响,惊得他一时间无言以对。 陈文茵也不再看他,只吩咐道:“立刻办妥。” 温野清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快马加鞭离开了。 陈文茵这才信马上前。看到她过来了,萧里弥立刻警戒起来。 陈文茵大声道:“莫说是我不给你小皇帝面子,你们这些人凡有愿意投降的,扔下兵器过来,我不杀他就是了。” 这话声一落,却见到辽军丝毫不动,仍旧对着偃月军的方向严阵以待。 耶律行远苦笑一下:“罢了,大势已去,不如早降。” 直到他这句话说出来,附近的士兵才有些茫茫然地面面相觑。 正在这时萧里弥大喊一声:“辽国勇士们,此战我军不过剩下千人,偃月数万大军就在眼前,你们怕了吗!” 听到他的喊声,这几千人的部队立刻喊道:“不怕!” 萧里弥继续道:“今日我们战死在此,到了黄泉,我们仍是大辽的忠魂。人固有一死,这有什么可怕的?真正可怕的是死后无颜面对祖宗和旧友!” 陈文茵听不懂他们叽里呱啦的契丹语,但是看这群情激奋的样子也能猜到,他们是不会投降的了。 说实话,陈文茵巴不得如此。她与辽军斗了这么久,萧里弥害死了她这么多朋友,她怎么可能愿意接受这些人的投降?她一定要这些人都死在这里才好。 萧里弥举起长刀指向陈文茵,怒道:“我大辽今日战败,本帅认栽了,可你想我大辽勇士跪在你们汉人面前,那就是做梦!” 陈文茵笑道:“好,果然是一国主帅,果然有气魄!今日我高阳就遂了元帅的忠义!” 她举起手来,大声喊道:“偃月全军听令,山上敌人,一个不留,给我杀干净!” 这一次,也该她陈文茵好好出一口恶气了。 第二百三十章:千军围困险作休 偃月大军冲击上去,辽军立刻放箭拒敌。 虽然有不少人在冲击路上被弓箭射落,但毕竟人数优势太过明显,辽军的弓箭连拖慢偃月军的进度都做不到。 眼看着大军就要冲上山头来,萧里弥长刀向前一指:“全军冲锋!”说着已经一马当先冲了上去。 其实这时候如果在山头上跟下面的偃月军打阵地战,对于辽军来说应该更有利才是。 可萧里弥担心如果自己带人守住山头,敌军冲上来时难免会把耶律行远卷入阵中。对他来说,即便全军覆没也要保全皇帝的安危才是。 辽军呐喊一声,大军立刻冲入偃月阵营之中。 双方杀了个难解难分,可辽军终究在人数和战力上吃了亏,等到一阵冲杀完毕,辽军回到山头时兵力已经损失近半了。 继续这样打下去,估计过不了一个时辰部队就要全灭,萧里弥急着来到耶律行远身边,用契丹语大声道:“陛下请上我的马,等一会我们冲锋时,陛下尽管往远处逃就是了。” 耶律行远却并不上马,只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这里放眼望去都是回鹘的领地,如今回汉联盟,自己还能逃到哪去? 难道要他一个人越过沙漠去回西辽?可西辽已经灭国了啊。他这一走,那就是真的成了孤家寡人,天大地大再无容身之处了。 与其一辈子逃亡,他宁可去面对眼前的敌军,去尽他身为一个皇帝的职责。 眼见得皇帝全无逃亡的意思,萧里弥也没有时间再劝了——偃月的下一波冲击已经开始了。 萧里弥大喝一声,带着人马继续冲了下去。 这一次吕懿智、吕懿信和吕懿秋看准了他的位置,都向着他杀了过来。 萧里弥自己也知道吕氏兄弟们有多恨他,但他忽然明白这就是机会,是他拖延偃月大军的绝好机会。 他故意将三人引到身边,和三人缠斗起来。 他不知道为什么,陈文茵似乎对吕氏兄弟们十分重视,那自己如果抓住其中一个当做人质,至少应该能换得耶律行远一命才是。 虽然那时候吕懿武决绝地射死了自己弟弟,可那是自家人,他就不信陈文茵这个外人也能毫不犹豫地杀了吕家的儿郎。 看到萧里弥向着自己冲过来,兄弟三人怒上心头,都向着他打了过去。 几位兄弟的死,他们谁都没有一刻忘怀过,如今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三人岂能放了萧里弥? 萧里弥想要生擒下一人,可在三人轮番的死斗下又谈何容易? 他与三人打了一阵子,发觉吕懿秋的武艺似乎在兄弟中是最差的,便想着从吕懿秋这边下手。 吕懿秋用的钢刀毕竟比他的长刀短了一截,在他的攻势下只能尽力防守,若非两个哥哥在旁助阵,他恐怕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吕懿智使一对双手戟,他几次想要用双手戟架住萧里弥的长刀,这样吕懿信的长枪便能将萧里弥一下捅穿了。 可萧里弥武艺不弱,三人和他缠斗了这么久却没法拿下他。 萧里弥这时候体力将要不支,便有些急于求成,他长刀一把刺向右侧的吕懿智,待吕懿智躲避时忽然手下一荡,将长刀又斩向了左边的吕懿信。 这一招“声东击西”让两人措手不及,便都向后撤出一步。萧里弥趁此机会拍马上前,逼近了吕懿秋身边。 他长刀斜着划过去,吕懿秋赶紧抬刀架住。可他没想到萧里弥意不在杀伤自己,只见到萧里弥左手忽然向前一伸,便一把拎住了吕懿秋的前襟。 三人都明白了萧里弥的算计,吕懿秋想要挣脱,可他力量上比不过萧里弥,这时靠这么近,手中的钢刀也无法施展。 正在他着急的时候,吕懿信的长枪猛然向前一扎,这一枪他怕伤到八弟,所以出手稍微偏了一些。 虽说是偏了,枪尖却还是蹭过了萧里弥的手腕。萧里弥吃痛,只能放开了吕懿秋。 此时吕懿智也赶了上来,双戟一举当头向萧里弥砍来。 萧里弥将长刀一横,但觉这吕懿智力气不小,险些将他砸下马去。 这时其他两人也赶了上来,萧里弥不敢再跟吕懿智纠缠,身子一侧将双戟挡开,那长刀顺势在身后转了一圈,递到右手时向着吕懿信猛然刺了出去。 这一下算得上精妙,寻常人恐怕没法躲过。可吕懿信将身子躺倒在马背上,手中长枪向前一递,那枪尖正戳在萧里弥腋下的铠甲缝中。 萧里弥躲得快,这一下扎的不深,但他现在身上伤了两处,再没力气和三人缠斗了。 吕懿智知道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更不能让他跑了去。 他当先策马追上去,挥着双戟眼看就要劈中萧里弥。两个弟弟也紧跟在他身后,三人一路追杀萧里弥而去。 就在吕懿智的双戟马上要够到萧里弥时,忽然一声巨响传来,吕懿智惨叫一声,立刻飞身落了马。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个高大的身影忽然跳入人群之中。 那是鲁尔哈,他急急忙忙赶来时看见三人追杀着萧里弥,立刻掷出禅杖,那厚重的禅杖就打在了跑在最前面的吕懿智身上。 这一掷力量极大,之前他曾以此法伤过陆承远,那时陆承远的武艺高出吕懿智不少也险些丧了命,吕懿智又岂能顶得住?自然立刻没了声息。 鲁尔哈动作不停,翻身一拳向着吕懿信打了过去。 萧里弥见到鲁尔哈前来助阵,心里别提多高兴了,立刻喊道:“鲁尔哈大师,抓活的!” 鲁尔哈听了改拳为掌,一把提着吕懿信的肩头就向山头跑去。 那边陈文茵和陆承远也看见了鲁尔哈,陈文茵喝道:“任重,上,拦下大和尚!” 陆承远二话不说,早已横提紫金刀冲了上去。当时险些被打死的仇恨他可没有忘记,既然鲁尔哈又出现在面前,他就要好好跟这大和尚算算账了。 鲁尔哈不知身后有人追他,一溜烟向着山头跑去,忽然觉得脖子一紧,马上就喘不上气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楚河汉界风啾飕 陈文茵出手极快,在鲁尔哈跑到山头前已经打出了流星锤,将鲁尔哈的脖子绕了几绕。 鲁尔哈想大喊一声,可被陈文茵扼住咽喉的他说不出话来,几经挣扎,最终他只能将手中提着的吕懿信一把扔了出去。 他这一扔正将吕懿信扔到山头,萧里弥赶紧将之拿住了。 陈文茵这边死死勒住鲁尔哈,鲁尔哈身子一转,向着她这边大步跑过来。 他若是跟陈文茵拉锯,那流星锤的链子只会越缠越紧,此时跑向陈文茵反而是个解救自己的好办法。 也是他脑子慢,其实只要他抓住锤链向自己这边拉过来就好了,毕竟陈文茵的力气比不上他。 陈文茵一手仍然抓着锤链,尽可能让流星锤保持着勒住对手的状态,空出来的右手抽出金锏,向着鲁尔哈下盘扫了过去。 鲁尔哈想也不想就跳了起来,可他脚刚离地,迎面一柄紫金大刀就向着自己砍了过来。 他此时身在半空,可往何处躲避?正在这时他急中生智,反而找出了一条活路来。他一把抓着勒住自己的锤链,用力向前拉着,将自己拉离开了陆承远刀刃的轨迹。 可他还不及松一口气,陈文茵的金锏已经当头打了下来。鲁尔哈向前一滚,虽然躲开了金锏,可脖子也被勒得更紧了。 好在他功力深厚,身材高大,底气也比常人足不少,否则现在早该气绝身亡了。 但即便如此,也禁不住这么长时间的闭气乱斗,他此时只想着要尽快将脖子上的链子解下去,但他那笨脑袋再被这么一勒,哪还能想到什么好办法?只管对着二人猛打猛杀。 陈文茵和陆承远都采取了守势,只管让他打过来,反正时间一长了撑不住的一定是他。 果然过了一阵子,鲁尔哈的攻击越发混乱,脚下步法也似喝醉了酒一般,他大脑终于缺氧,身子开始不听使唤了。 陈文茵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向下一滚来到鲁尔哈脚下,金锏横向扫去,将鲁尔哈右腿打断。 鲁尔哈“嘭”的一声坐倒在地,陆承远急赶几步,一刀将他脑袋卸了下来。 本来就被勒住憋得紫红的脑袋一被砍下来,那血液喷出一丈多高,洒的陈文茵和陆承远一身都是。 但陆承远却只觉得神清气爽,他终于是报了之前的仇恨,更重要的是他真的保护好了陈文茵。 等他们起身,那边萧里弥也将吕懿信绑好了。他叫人将吕懿信倒挂在附近一棵树上,两侧各一个士兵手持钢刀站立。 他冲着陈文茵喊道:“公主殿下不妨先慢动手,看看你爱将如今是什么处境,然后再来进攻不迟!” 陈文茵抬头看去,见到吕懿信被吊起来的场面,赶紧叫停了大军。她咬着牙对萧里弥道:“你做这等下三滥的事情,可真对得起你辽军兵马大元帅的身份!” 萧里弥笑笑道:“公主尽管骂,如今我大军已败,若能饶得性命,让公主多骂两句算什么事情?” 陈文茵喝道:“好啊,你一个元帅,到了危急时刻居然为了苟且偷生,连脸都不要了!” 萧里弥依然笑着:“本帅一人的面子算什么,这样吧,本帅和殿下做个交易,殿下只要肯保证我大辽陛下的安全,我不仅将这位将军送回去,就是我萧里弥,也任由公主发落,如何?” 耶律行远听了大惊:“萧元帅你说什么呢?我大辽还需要元帅掌兵呢!” 萧里弥惨然一笑道:“陛下,请恕臣无能。如今到了这时候,臣只能用这样的办法来为陛下尽忠了。” 耶律行远咬着牙道:“高阳殿下,你真的不记得朕与你做的约定了?” 陈文茵也高声答道:“我能留下的只有求生之人,如今萧元帅求死,我也没有办法!” 耶律行远看向萧里弥,眼神里透着一股坚定的决绝之意:“萧元帅,你若要死,朕绝不独活!” 萧里弥没想到耶律行远会说出这等话来,他自担任元帅以来只将自己看作是臣下,将自己的所作所为都看作是一个臣下该尽的本分,可谁知耶律行远早已经将他当做了依靠。 耶律行远策划的未来中,那个大辽子民安居乐业的未来里,他萧里弥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萧里弥愣了一阵子,忽然笑了一下,答道:“好,既然陛下信得过臣,那陛下敢不敢将性命交在臣手上,让臣赌一把?” 耶律行远听了笑了起来,那样子看起来一点不担心,他信得过萧里弥,自然就乐于将自己的一切都交给萧里弥,这里当然是包含了自己的性命在内。 “萧元帅尽管放开手脚去做,朕就在你身后!” 萧里弥听了点点头,纵马上前道:“高阳公主殿下,本帅有个提议,咱们来一场主将对主将的单挑如何?” 陈文茵眉头一挑:“你说什么?” 萧里弥道:“我要跟你单挑,若是我赢了,你就要放我们走,那位小将军也要跟着,等我们到了安全的地方,我自然将小将军送回来。若是你赢了,那小将军你们只管领回去,我们这些人的性命你也只管拿去就好!” “此话当真?”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陈文茵点点头:“好,我跟你打。” 她说着正要上前时,吕懿秋忽然站了出来,向着陈文茵行礼道:“殿下,这一战请让末将上场。” 陈文茵皱着眉头问道:“你?” 吕懿秋武艺在九兄弟里排行最末,他上去能有多大的胜算? 可吕懿秋意志坚定,非要亲自上阵不可,他凛然道:“这一战是为救末将的哥哥,对上的又是我吕家的仇人,末将以为,让末将上场再合适不过。” 陈文茵虽然知道他的心意,可在这里更应该讲的是获胜的可能性啊。 正在她犹豫着的时候,吕懿信喊道:“公主,我也求你让八弟上,他是我们吕家最后一个儿郎了,兄弟们的仇一定要在他手上了解才行!” 第二百三十二章:千军生死问刀矛 陈文茵无奈点点头,对吕懿秋嘱咐道:“记得保护好自己,即便你败了萧里弥也不敢把你哥哥怎么样的,你别把自己搭进去就好。” 吕懿秋点点头,将手中钢刀往旁边一扔,自己跨上马背跑到了前面空地上。 萧里弥笑道:“怎么?八爷连个兵刃都不拿,是要跟本帅徒手过招吗?” 吕懿秋信马几步,伸手一捞,将地上的一杆长枪提了起来。 那枪是之前吕懿信被鲁尔哈抓住时落下的,他将长枪在手中甩了两下,这才指着萧里弥道:“你们掳去我哥哥,现在我就用哥哥的兵刃杀了你,看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这一下让众人惊讶不已,谁也不知道吕懿秋会不会用长枪,功力又有几分。 他平日用的都是钢刀,想来那便是他擅长的兵器,如今舍短用长,虽说距离上有了优势,可长枪本身却比钢刀更吃功底。 再看萧里弥,他本来惯用的就是长刀,论及对长兵器的熟识,只怕他比吕懿秋要强得多。 吕懿秋这不是以己之短击敌之长吗?陈文茵颇有些担心,但转头一看,却见吕懿信一脸的笑容——虽然那头下脚上的笑容看起来有些诡异。 难道吕懿秋还藏了一手?否则吕懿信为何如此信任他? 正在这时萧里弥也纵马下了山坡,他将长刀在手中挥了两下,原本一脸的笑容忽然变得严肃起来,对吕懿秋行礼道:“八爷请了!” 吕懿秋点点头,将长枪端正,摆了一个中平枪的架势。 二人等了半刻,同时吆喝一声,立时都纵马上去将手中兵刃向着对方刺去。 吕懿秋手中的长枪有一丈八尺,萧里弥的长刀是一丈三尺,这一拼杀便在兵器长度上吃了亏。 可萧里弥终究久经沙场,这样的场面见过不是一两回了,他身子向后一仰,手中长刀不停,仍旧向着吕懿秋胸膛刺了过来。 吕懿秋左手握紧枪杆,右手压住枪纂向上一挑,将萧里弥的刀尖荡到了一边。 此时二人错马而过,吕懿秋刚刚一招后枪尖落在身后,便顺势向着身后一扎,那枪尖斗着枪花望萧里弥背后而来。 萧里弥好似背上长了眼睛,把长刀在身后一个舞花挡开枪尖。这么一瞬间之后,二人的马匹已经离得远了。 第一回合落幕,二人谁也没占到便宜,但从刚刚的对决来看,吕懿秋在长枪上的造诣的确比钢刀更高。 这一下引得偃月军一阵惊叹,大家都以为吕懿秋在几位兄弟里是武艺最差的一个,谁知拿了长枪的他竟似变了个人一般。 萧里弥横刀立马,望着吕懿秋笑道:“好啊,八爷枪法高绝,是本帅小看了你。” 吕懿秋喝道:“多说无益,再来!” 萧里弥乐得他如此干脆,大声道:“好,再来!”说着挥刀上前,二人又斗到一起。 这一次错马吕懿秋不急着进攻,他等着萧里弥先挥刀砍了下来,自己手中长枪一抖,先是向内拿住了萧里弥的刀,随即左手微提,右手一压,那枪尖便向着萧里弥面门点去。 这一下发在方寸之间,萧里弥全然来不及反应,只能尽快将头偏向一边,却还是被这一枪伤到了面庞。 见到吕懿秋一击得手,偃月大军欢呼如雷。即便这一下并没有多少实际伤害,却仍有振奋士气的作用。 第二回合一过,吕懿秋小胜萧里弥一招。 陈文茵仔细看去,发现萧里弥已现疲态,想必之前吕懿信刺中他的那两枪此时有了效果,正不断消磨着他的注意力和体力。 吕懿秋将长枪平举,喝道:“再来!” 萧里弥急喘了几口气,大声道:“好,再来!” 这回萧里弥下了狠心,便是舍了自己的命也要把吕懿秋劈下马来。 二人接近时,萧里弥故意将刀高高抡了起来,他是要引吕懿秋来刺自己的肩头。 这一下吕懿秋果然中计,看他左半身空门大开,立时一枪递了上去。 萧里弥不闪不避,生生挨下这一枪,手中刀猛然向着吕懿秋砍了过去。 吕懿秋没想到他能下这样的狠心,心中一惊之下,赶紧身子一旋跳落马下。接着旋身之势,他将长枪在萧里弥肩头卷了一圈,最后落地时向上一挑,将本来的一个血洞挑出了一片伤口来。 萧里弥吃痛大叫一声,可吕懿秋仍未停手,他甫一落地便使出一招“卧马回龙”来,长枪正扎在萧里弥准备跑远的坐骑腹部,那马长嘶一声便倒了下来。 萧里弥这时身上伤口不少,再被摔下马,身上原本止住血的伤口又裂了开来。 可他没时间去管自己身上的伤,立刻将刀斜举挡住吕懿秋刺来的长枪。 他刀法不差,那刀刃顺着枪杆一滑一卷,随即向着吕懿秋当头劈下来,此时长枪还被他挡在了外面。 想要抽枪阻挡肯定是来不及了,吕懿秋急忙向后撤步,同时手中长枪向上高高举起,这才脱离了萧里弥的控制。 萧里弥见他中腹失守,横刀直斩过去,吕懿秋左手向下一沉,那枪尖向着萧里弥右手手腕直刺了过去。 这时二人谁都讨不到便宜,只能同时向后退了一步。 这一下本来被距离限制住的长枪又有了施展空间,吕懿秋将枪一沉,脚下站个混元桩,那枪尖正指着萧里弥胸前。 陈文茵这才松一口气,不禁暗暗赞叹:好一个吕懿秋,原来还藏着这样的好本事。 吕懿秋喝一声,长枪往前一扎;萧里弥也同时出手,将长刀向前刺去。 两个极长的兵器在步战时施展起来不如马战自如,所以二人都准备用这一击决出胜负来。 吕懿秋枪长,只管向前扎去,总要比萧里弥先得手才是。 萧里弥当然也知道对方的想法,等长枪将要及身,身子向下一沉,让背贴着枪尖而过,手中长刀不停,直向吕懿秋胸前刺去。 这一下吕懿秋没法抽身,向后退也来不及,眼看着必然是躲不开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八子归去一子愁 偃月军都屏住呼吸,替吕懿秋担心着。 陈文茵和温野清一时也没了声响,这一下萧里弥变得突然,显然是早预判到了吕懿秋的枪法,如此一来吕懿秋就危险了。 谁知吕懿秋不躲不避,只将原本向前的弓步瞬间拉回,变成个马步站定,手中枪只微微拉回了一些,突然间一发力。 那一招用的是枪法中的“崩”,他将长枪向下一崩,原本钻到了枪下的萧里弥立刻被枪杆狠狠砸中后背。原本动作就急躁的萧里弥并没有站稳脚步,被这一击打中立刻扑倒在地。 他手中的长刀最终停在了距离吕懿秋身前不到三寸的地方。 这一招让众人看得入迷,刚刚一招是吕懿秋提前预判到了萧里弥的反应才能做出的动作,二人彼此算着对方的招式,最终吕懿秋赢了一步。 随后便是长久不息的欢呼声,这一战是吕懿秋赢了。 吕懿秋不敢怠慢了萧里弥,毕竟对手是那个害死了自己多位兄弟的辽军主帅,他可不能就这么掉以轻心了。 只有死人是最安全的。吕懿秋将枪向后一抽,等萧里弥起身时一枪扎了过去。 这一下萧里弥没法防备,那枪尖照着他喉头而来,眼看就要取了他的性命。 “住手!” 忽然一声暴喝响起。 那声音听来稚嫩,却饱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众人向着声音来处看去,但见得声音的主人——耶律行远这时候已经站在了被倒吊着的吕懿信身边。 他手中拿着一柄银光闪闪的匕首,正抵在吕懿信的脖子上。 “吕八爷,请住手吧,大辽愿降,愿意将七爷平安送回去,但前提是八爷不能伤害萧元帅!” 吕懿秋看着远远的两人,只要耶律行远手上稍稍使力,吕懿信就要血洒当场。 他狠狠咬牙,面前就是自己的大仇人,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难道就要这么放过去了? 耶律行远见他仍在犹豫,手上稍稍发力,那刀尖刺破了吕懿信脖子上的皮肤,滚下一点血珠来。 耶律行远大声道:“你们中原有句话叫‘冤有头债有主’,朕是大辽的皇帝,萧元帅不过是臣下,他做什么那都是朕授意的,你要报仇何必找他?等我们大辽降了,朕替你们兄弟偿命就是!” 萧里弥听了大声道:“陛下不可!臣死便死了,没什么可惜,陛下岂可为了臣白白送了性命?” 耶律行远摇摇头道:“萧元帅,大辽亡了,没了人民和国土,朕还算什么皇帝?如今大辽剩下的只有这千八百人的部队了,大辽部队的军魂便是萧元帅,所以无论如何,萧元帅不能死!” 他说到这些话时,眼中满是落寞。身为一个皇帝,却要直视自己国家已经灭亡的事实,恐怕对他来说再没有比这更无奈而耻辱的事情了。 耶律行远叹一口气,抬起头来,对吕懿秋道:“如何,吕八爷?用朕的一死和萧元帅的一生,换你哥哥安然无恙,怎么想这买卖你也不亏吧?” 吕懿秋仍旧狠狠咬着牙,他当然想一枪宰了眼前的萧里弥,可难道他要为此害了自己哥哥? 如今兄弟九人死了七个,最后能留下的只有他这位七哥了,从此二人相依为命,也总好过他孑然一身吧? 他终于缓缓放下了枪,萧里弥这时也没了战意,耶律行远已经开言献降,难道自己还要陷陛下于不义? 眼看一切都要结束时,吕懿信忽然大喊:“老八,你放下枪干什么?杀了他!” 吕懿秋听了看向吕懿信的方向,眼里都是无奈和不舍,难道他就想放过萧里弥? 吕懿信仍然喊着:“老八,若是为了我一人,就能让你忘了我们兄弟七人的仇恨,那我即便活着也不会开心!既然我成了你的绊脚石,那我就没有继续存在的意义了!” 他说着用尽全身力气将上身往上抬了起来,耶律行远的匕首就抵在他脖子上,他这么一抬身子,那匕首正正插进了他的喉咙里。 这一变故大出众人意料,谁能想到吕懿信这么刚烈,就为了逼吕懿秋杀了萧里弥,居然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 耶律行远看着手中的刀,看着喷到手上的血液怔住了。他当然没想真的杀了吕懿信,他没想过要杀任何人,他从没杀过人。 看着不断喷涌的血液,耶律行远连退几步,颓然坐倒在地,口中喃喃着:“朕……朕都干了什么……” 如果因此激怒了陈文茵,大辽这最后的千八百人也留不住了。 看见吕懿信就这么赴了死,吕懿秋眼睛都红了,他转头狠狠盯住萧里弥,吼道:“我杀了你!” 说着时举起长枪便要刺下去。 忽然间他觉得手中一沉,一股巨力传来,再看时长枪已经脱手飞了出去。 “谁!” 他怒喝着转头,却见到骑着凝脂玉麒麟的陈文茵就在身边。刚刚是陈文茵用流星锤卷走了他的长枪。 陈文茵冷着脸道:“住手。” “可是,公主……” “我说了住手!” 陈文茵没再多听吕懿秋说话,而是蛮横地打断了他。 吕懿秋即便心中愤恨,但对于公主的话也不敢不听,只能悻悻道:“是……”随后便退到了一边。 陈文茵不再看他,而是盯着山头上的耶律行远道:“辽国皇帝,你愿意举国归降,对吗?” 耶律行远正自惊魂未定,忽然听到陈文茵的话茫然转过头来。 陈文茵面不改色,又问了一遍。 耶律行远这才点点头急道:“对,大辽愿降,只求公主放过大辽军民!” 陈文茵盯着所剩无几的辽国士兵,大声道:“尔等愿降者,皆可免死,愿为国尽忠者大可自行了断!” 辽军听不懂汉语,耶律行远赶紧翻译了一遍。只是他不可能像陈文茵那样的语气去说,那是在激他们自杀。 不知道他是怎么跟辽军说明白的,但既然是皇上下了命令,辽军上下也只能遵从,最后所有人都放下了兵器,缓缓走下了山坡。 第二百三十四章:谁言君德此般修 陈文茵看人都下来了,便叫来陆承远道:“给他们上绑,带回去再说。” 陆承远点点头,带人向着辽军的方向而去。 经过吕懿秋身边时,他无言拍了拍吕懿秋的肩膀,然后便去干自己的活了。 陈文茵是怕如果事情闹僵,最后敌军做了困兽之斗,那偃月还是要付出不必要的牺牲才能得到同样的战果。 虽然她也知道自己的决定对于吕懿秋来说并不公平,可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她只能先牺牲吕懿秋的个人利益了。 一切都准备好了,吕懿信的尸体也回收过来,陈文茵便命令大军回去。 临走时吕懿秋回头看了那之前吊着吕懿信的树一眼,此时夕阳西下,一片斜阳照在洒落在树下的血液,闪出橙红色的光来。 “残阳照、地如血,九子去、八子回。” 吕懿秋喃喃念叨着这一句谶语:“原来是这样,八子回……是这么个八子回吗……” 他说着时,眼中泪水已经涌了出来。 兄弟九人同时上了战场,可最后只有他一人生还回家,这才是“九子去、八子回”的真意啊。 一切都让幻云算准了,只是吕懿秋没读懂这里面的意思罢了。 想通了这些,吕懿秋忽然大哭了起来。他的情绪再也抑制不住了,从大哥死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尽可能压抑着情绪,他还要为哥哥们报仇。 可如今战争结束了,九子只剩他一个,他还没能亲手报了这个仇。 这一路上他的哭声都没止住。他想要别再哭了,可眼泪怎么也不停控制,声音也忍不住,就这么哭了一路。 陈文茵带着俘虏回了大营,那已经是第二天的事情了。 接下来还有关于辽军战俘的处理,她还要好好忙一阵子。 回到大营,她先是叫人把耶律行远和萧里弥押在帐下。 二人跪在帐前,萧里弥冲着陈文茵大喊:“我大辽陛下,岂能就这样跪在你面前?” 陈文茵挑起一边眉毛道:“怎么,如今你们都已归降,我受他一跪不应该吗?” 见到萧里弥还要吵闹,耶律行远劝道:“罢了,成王败寇,如今朕都是寇了,还那么讲究干什么?” 萧里弥这才闭了嘴,陈文茵“哼”一声,问身旁的温野清道:“辽军俘获情况如何?” 温野清行礼道:“已经清点完毕,共俘获三千一百人,其中辽营中俘获一千两百人,山头上萧里弥手下一千九百人。” 陈文茵点点头,可萧里弥立刻听出了问题,他大声喊道:“不对,我们撤出大营时里面起码有五万兵马,他们人呢?” 陈文茵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些人不愿意归降,自然都杀了。” “你!”萧里弥气到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耶律行远听了一脸惊愕,他抬头看着陈文茵颤声道:“五万人……都杀了?” 陈文茵毫不在意地点点头:“否则呢?既不愿降,就应该知道这个结果吧?” 耶律行远泫然欲泣道:“可那时公主曾答应过朕,如今……” 陈文茵皱着眉头看着耶律行远:“我便是不守约了又如何?还有,你这个‘朕’以后就别用了,你已经不是皇帝了。” 耶律行远垂首道:“一个称呼罢了,怎样都行。只是公主曾说过,言必信、行必果,那是个小人都会遵守的规则……” 陈文茵微微一笑,道:“朱熹的学说你也能信?这句话孔子本意就是说,言必信、行必果的人是固执的小人罢了。” 耶律行远听了忽然抬起头来,皱着眉头问道:“圣人怎会说这样的话?” 陈文茵道:“前秦时期,那‘君子’‘小人’的称呼并无道德标准,‘君子’便是世家子弟,‘小人’便是市井乡民。” 耶律行远皱眉道:“那这话就是说,言必信、行必果的都是些市井小民?” 陈文茵点点头道:“不错,平民百姓守信重诺是个美德,因为他们的承诺少有影响大局的情况。可国君若为了个人的信诺置国家社稷于不顾,那这君主就是彻头彻尾的昏君。” 耶律行远终于明白了,他叹口气道:“较之于个人名声的得失,天下的存亡才是国君应该重视的吗……那‘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又作何解?” 陈文茵叹道:“这个其实你自己也明白,只是总要问问我让自己死心吧。这句话是说君主有君主的德行,臣下才能尽臣下的责任,倘若君王失德,必会上下离心,恐有亡国之危。” 耶律行远叹息道:“所以公主当时教我的,都是如何做个昏君?” 陈文茵点点头:“我既要击败你们辽国,又怎么可能教你如何做明君?” 耶律行远自嘲笑道:“是了,是我犯傻了,明明两国交恶,我却偏以为公主是能交心之人。” 陈文茵听了这话,心里也着实有些不好受。 她只不过利用了一个孩子的单纯罢了,无论耶律行远是什么样的身份,他终究只是个孩子而已,他敬仰自己,跟自己求学,那就是将全部的信任都托付给了自己,可自己却将这份信任狠狠捏了个粉碎。 陈文茵平复一下心情,轻声道:“今日让你们二人在此,倒不是为了来羞辱你们的。你们虽然被俘,可仅仅如此平不了众怒。吕家兄弟助我良多,可他们几乎全都丧在了辽军手里。耶律行远、萧里弥,你二人终究要死一个,否则我没法给吕家交代。” 耶律行远黯然道:“那就我来吧,我是君主,为社稷而死,死得其所。” 一直没开口的萧里弥忽然急道:“那不行!一箭射死吕懿文的是本帅,抓着吕懿仁逼吕懿武投降的也是本帅,最后下令放箭将吕懿武射成刺猬的还是本帅,这些都是本帅做的,没必要让陛下来担这个责任!” 耶律行远还想再劝,可陈文茵却笑道:“好,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萧里弥虽然可恶,却也不失为一个好汉。” 她一直在等着萧里弥这句话,她对耶律行远有些愧疚之情,本意并不想拿耶律行远开刀。 第二百三十五章:泱泱大国何处留 这事情就在陈文茵和萧里弥的一唱一和下定下来了。萧里弥以自己一死换得剩下的辽人性命,他自己也并无后悔之情。 陈文茵让人叫来了吕懿秋。吕懿秋自兄弟皆亡,自己又无法报仇以来,整个人都变得萎靡不振了。那去叫他的人叫了好几声,他这才茫茫然抬起头来,跟着那人慢悠悠来到大帐。 陈文茵知道他心中难过,或许还有些怨恨着自己。 她叫吕懿秋坐在一边,然后阔步走到帅案后面,大声道:“今日午时三刻,将辽军主帅萧里弥斩于辕门之前!吕懿秋,你跟我一同监斩。”说着将令牌挥了下去,左右道一声“是”,上前将萧里弥押了下去。 听到这里,吕懿秋眼中有了光芒,他起身道:“公主要斩萧里弥?” 陈文茵点点头,笑道:“是,还要你当监斩官,来不来?” 吕懿秋急道:“当……当然……谢殿下!”他一时开心得忘乎所以,连向陈文茵行礼都给忘了,这时才想起来赶紧补上。 能安抚了吕懿秋,这对陈文茵来说就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了。 陈文茵叫人将耶律行远也给带下去,可耶律行远却问道:“公主,我能不能也到刑场去?我想送送元帅。” 陈文茵点点头,这要求也算合理,她没理由拒绝。 午时三刻,辕门前不少人都聚集在了这里,不仅是偃月的军将,就连回鹘的哈拉汗和一些主要将领也都到场了。 萧里弥之死算是两国的一件大事,哈拉汗理所当然要来观礼。 陈文茵也趁机问了阿米尔的情况,听哈拉汗说阿米尔重伤回营,在艾尔莎的调理下好了很多,只是现在还没有醒过来。 陈文茵想着等事情了了,自己也该去好好看看阿米尔,毕竟他是为了自己才受了重伤,而且…… 时间差不多了,萧里弥被两名士兵押了上来。为了斩萧里弥,陈文茵特意下令在这里搭了个台子。 萧里弥被押到台子上,跪在正中间。应他自己的要求,他面西而跪,向着已经灭国的西辽帝国。 看到萧里弥上了台,台下众兵将恨不得冲上去生撕了他。但他却仍旧一脸得意地笑容,他看着台下的人,忽然大笑了起来。 死前还有这等狂态,他莫不是吓破了胆子? 他这等狂态让哈拉汗十分不悦,似乎哈拉汗觉得败军之将就该有个败军之将的样子。 陈文茵却不以为然道:“你笑什么?” 萧里弥道:“你看看台下的人,他们恨不得将我生吃了去。好,好得很,这说明我把你们打疼了,哈哈哈,如今你们有多恨我,就说明你们曾经有多怕我,好!我喜欢!” 这话彻底激怒了哈拉汗,他站起身来几乎要冲上去。 陈文茵一把拦住他,硬生生将他拽回了椅子。 附近的回鹘将领赶紧安抚哈拉汗,陈文茵却不再理他,只问道:“萧元帅遗言说完了?说完了就准备上路吧。” 萧里弥喘了两口气,平息了气息,这才道:“我还有句话想说,想对公主你说的。” 陈文茵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茶:“好,你说,我听着呢。” 萧里弥看着远方,那双眼似乎看见了遥远的过去。 他悠悠道:“当年本帅率兵攻入居庸关,那时候你父亲豫王陈宁只有三千人,却硬生生和我二十万大军打了个死去活来。” 陈文茵没想到他忽然提起这段往事,眉毛跳了一跳,端起茶杯来继续喝茶。 “那时豫王被里里外外数不清的人围住,他的部队人数不断减少。谁都知道,他一定会败,就连他的死亡,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可是啊,就在战事对他来说变得最绝望的时候,他忽然开始笑了。” 陈文茵仍旧不动声色,她从没听人提起过自己父亲死时是什么样子的,因为所有经历过那一战的人都已经死了。 萧里弥继续道:“他那时候不是在强作镇定,我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开心。我那时不明白,他都要死了,为什么还能笑得那么开心。” 他说着看向陈文茵:“你明白吗?” 陈文茵放下茶杯,摇了摇头:“拜你所赐,我从未见过我父亲,我怎么可能明白?” 萧里弥苦笑两声:“这倒是怪我了。我直到被你大军围住的时候,我才明白了,因为那时候我也想笑。一代名将,能为护国而死,这是多么开心的事情!” 陈文茵皱起眉头,冷声道:“就凭你也配提我父亲?我父亲和你不一样,他可不是在献降后被斩首的。” 萧里弥叹道:“是啊,所以我不如豫王,豫王才是真英雄!” 他说着低下头去,大声道:“来吧!” 这时站在稍远处的耶律行远忽然冲着萧里弥跪了下去。 他这个举动让所有人震惊,萧里弥瞪圆双眼,急道:“陛下快起来,臣受不起!” 耶律行远道:“我拜的不仅仅是萧元帅,我拜的是大辽的军魂。萧元帅,你这一走,把大辽也带走了!” 萧里弥惨然笑了起来,他叹息道:“陛下说什么呢,只要陛下还在,大辽就在。” 耶律行远对着萧里弥叩首三次,喊道:“大辽兵马大元帅萧里弥,一路走好!” 萧里弥深吸一口气,也说了些什么。 他说的那一段契丹语很长,可能是他们民族的什么祝祷词,陈文茵听不懂,只觉得这语调凄凉哀婉,只是听着也令人动容。 可无论这场面如何动人,萧里弥终究逃不过这一刀。日影到三刻,陈文茵将令箭一扔,喝道:“斩!” 刀斧手手起刀落,一颗圆滚滚的头颅就此搬了家。 那头颅滚出老远,耶律行远快步赶了上去,一把抱起萧里弥的头来,也顾不得身上衣服被血染成暗红色,只紧紧抱着那头颅放声大哭起来。 他在辽营中能依靠的,无外乎慧启和萧里弥二人,之前慧启被陈文茵乱锏砸死,如今萧里弥身首异处,这偌大的天下,再也没有辽国的位置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阖家团圆无处求 翌日回汉联军共同开了庆功宴,那宴会盛大无比,哈拉汗为了感谢偃月大军的帮助,在这次的宴会中可谓下了血本。 另一边阿米尔也能下榻走动了,虽说是让阿依努尔搀着来的,可到底也参加了这次的庆功宴。 陈文茵对阿米尔的情况多有关心,阿米尔却只说没事,如今身子都已经好了,只是还有些虚弱罢了。 偃月大军在回鹘整备了五日,这时中秋早过,眼看着时间已到九月,陈文茵不禁叹息一声。 身旁的吕懿秋问道:“公主因何叹气?” “中秋都过了,今年是没得团圆了……”话说到这里,陈文茵忽然住了嘴。那吕家哥九个没了八个,他们不是更没得团圆了? 吕懿秋人也不傻,立刻明白了陈文茵担心的是什么,只是他现在如果劝慰陈文茵,只怕情况会变得更加尴尬。 最后两人谁都不再说话,气氛变得越发难熬起来。 陈文茵想了一下,起身道:“我去一趟回鹘军营。” 吕懿秋点点头,知道陈文茵是受不了这样的气氛想要逃走,于是也不多说什么,尽管由着她去就好了。 陈文茵到了回鹘的大营,见到了哈拉汗,先是跟他寒暄了一阵子,说了些回鹘在此战中功劳甚大之类的场面话。 其实她也是没话找话,但这个话题突然让她想到了什么,她笑着道:“我打算回去在陛下面前为大汗请功。” 哈拉汗一听这话,立刻连连拜谢。陈文茵继续道:“本来应该请大汗与我一同回偃月的,只是想来回鹘刚刚安定,大汗还有很多事情要办。这样吧,大汗遣个人随我一同去好了。” 哈拉汗觉得这也合理,于是吩咐了身边的人一句。 陈文茵是没听懂哈拉汗说的什么,可她听出了哈拉汗那一句话里提到一个人名——阿米尔。 果然这家伙知道陈文茵的心思,陈文茵的确就是想要找阿米尔一起去偃月的。 虽然她到如今也不愿意承认阿米尔在她心中的地位,但她还是希望阿米尔能陪着她才好。 当然,台阶她也给自己找好了,她想着是要带阿米尔回到真武门,让宗瑶替阿米尔疗伤的。 过了一会,阿米尔便来到门口,向着哈拉汗和陈文茵行了礼,在哈拉汗的命令下坐到了一边的位置上。 陈文茵看得出来他如今还是非常虚弱,甚至没有阿依努尔的搀扶只怕立刻就要栽倒在地。 哈拉汗跟阿米尔稍微谈了几句,想来他是在关心阿米尔的身体状况。待阿米尔点点头,大概是说自己没什么问题的之后,哈拉汗清了清嗓子,便大声宣布了什么。 陈文茵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但见得听完了话的阿米尔一惊,便要来跪下叩头。 哈拉汗赶紧将他拦住,让他坐回椅子上,笑着拍了拍他的肩。 陈文茵笑道:“什么事这么开心?” 阿米尔还没说话,阿依努尔笑道:“哈拉汗说要封阿米尔当征东大将军呢!” 陈文茵听了点点头,之前的征东大将军亚力坤战死,这个位置就一直悬而不决,如今哈拉汗让阿米尔补了这个空缺。 只是陈文茵记得,在回鹘新制中四征将军的位置都是世袭的,想必是亚力坤没有后人,所以这才便宜了阿米尔。 四征将军的位置可不一般,他们是军中最高的统帅,在军事力量上,除了哈拉汗就是四征将军,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等等,这么一说,这个位置是不是跟我的身份有点像了?陈文茵想到这里,不禁笑了一下。 那边是征东大将军,这边是高阳公主,二人总算有点门当户对的意思了。 可是为什么在这个当口上哈拉汗要封阿米尔为征东大将军?这一点让陈文茵觉得有些奇怪。 虽说阿米尔在这次大战中立下诸多战功,可他毕竟还年轻,要论起资历只怕比他高的不止一两个人,这些人一定也都在觊觎着征东大将军的位置。 哈拉汗这么把阿米尔往上一提,那不就是让他与这些老资历的将官为敌吗? 或许是哈拉汗爱才心切,所以特意破格提拔的?若是如此,那哈拉汗倒还真有些豪气,只是不知他能不能顺利安抚手下的老将们。 哈拉汗又跟阿米尔嘱咐了几句,阿米尔一一都答应下来。 听了二人的谈话,阿依努尔也开心地笑了起来,她大声和哈拉汗说着什么,只见哈拉汗满面笑容的一一点头应允。 陈文茵问阿依努尔道:“你说什么了?” 阿依努尔笑道:“哈拉汗说要阿米尔去你们中原,我问能不能把我和妈妈也带上,大汗答应了呢。” 这小妮子还真有点天不怕地不怕的意思,之前在亚力坤面前没大没小,那是因为亚力坤暗恋她,不会说她什么。可没想到现在到了哈拉汗面前依旧是这样的,更神奇的是哈拉汗也就这样迁就她了。 难道她真有那种让谁都对她疼爱有加的魔力? 一切谈得妥当,陈文茵也就告退了。偃月军即将撤回,她还有些后续的准备要做。 等了两日,一切准备停当,陈文茵便带着大军开拔了。 她担心阿米尔的身体情况,特意让人找来一辆马车,吩咐人将马车内部好好布置了一番,供萨巴赫一家三口乘坐。 这一次班师他们走得不算太快,毕竟和来的时候不一样,这时不需要长途奔袭来救阵了,只要信马由缰安心回返就好了。 可大军离开家乡都有些时日,大家如今归心似箭,不自觉脚下就加快了步伐,想压都压不住。 陈文茵索性也不管了,她也想家了,想京城的小菜和繁华,那可比西北的不毛之地好玩多了。 十日左右的时间,众人回到了京兆府境内。陈文茵想起这里是当时她与吕钟宫论道的地方,就是那时吕钟宫送了她五万兵马,还将自己的九个儿子都托付给了自己。 陈文茵叹一口气,可如今都物是人非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纵横老泪满松楸 偃月大军征西班师,这消息传遍了京兆府大街小巷,平民百姓都冲出家门站在道路两旁,都想看看那拿下了如此大胜的高阳公主是个怎样的人物。 他们本来都准备着等高阳公主经过要叫好欢呼来着,可等大军到来时,他们却都说不出话来了。 这场面是他们全然没想到的,他们以为的高头大马上英姿飒爽的公主并没有出现,这大军中没有一人骑着马。 倒不是说军中无马,而是骑着马的人都已经下来了,只在前面牵着马缓缓而来。 这也就罢了,真正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开路的人,那并不是公主的仪仗,那只是一个人。 对,在前开路的只有一个人,他一身铠甲外面披着白衣,头戴白巾,他拉着一辆用白布盖好的大车。 那车比他大出不知多少,可他仍旧稳健地向前拉着车。虽然大家都能看出他拉的车很沉,却更能看出他为了让车平稳前行花了多大力气。 有人认得那拉车的人,小声道:“这不是吕八郎吗?” 旁边便有人连声附和。大家见到他这披麻戴孝的样子,都知道是吕家有兄弟阵亡了,不禁惋惜起来。 吕家在京兆府名声显赫,提起九兄弟的高义大家都是要竖起大拇指的。可没想到这一战老天无眼,这么好的一家人居然有回不来的。 可他们谁又知道,吕家回不来的何止是一人? 吕八郎拉着大车走过人群,他身后的大军也缓缓而过。 “那领头的是不是高阳公主殿下?你看,就是那个牵着白马的!” 这时又有人小声议论起来。陈文茵那银铠白马十分扎眼,更何况打眼一看,身穿铠甲的女性就只有她一个而已。 “不对吧,难道公主殿下不是在后面车里面吗?” 又有人提出不同见解,还说刚刚看见车里一个美貌女子探出头来,那才应该是公主吧? 其实那是阿依努尔一时好奇,掀起帘子向外张望了一眼。 就在他们讨论的时候,人马已经渐行渐远,最后连后队的旌旗都消失在地平线之下。 人马在京兆府驰道上一路行过,最终到了南城的街道。 再往前不远就是吕家的府邸了,陈文茵只觉的心下越发沉闷,她不知道吕老爷知道这样的消息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离着吕府还有些距离时,吕懿秋忽然深吸一口气,大声喊道:“爹!兄弟们回来了!” “爹!我们赢了!” 这喊声一直不断,吕懿秋整整喊了一条街,一直从街口喊到了吕府门前。 吕府的下人们早听到了少爷的喊声,赶紧去把公子们班师的喜讯告诉了吕钟宫。 吕钟宫听闻孩子们都回来了,开心地向外跑出来,到了门口却不走了,跟身旁的管家道:“你快看看,老夫这身打扮还算庄重吗?” 那管家笑道:“庄重、庄重得很呢,衬得老爷今日精气神都比往日更足了!” 吕钟宫笑道:“我儿得胜归来,我这当爹的可不能堕了他们的脸面。” 说着站到门口,却不让人开门。他可不能把自己这样喜不自胜的样子摆在儿子们面前,他要保持住一个严父的形象。 他等到那声音来到门前,听到吕懿秋喊道:“爹,孩儿们回来了!你开门啊!” 吕懿秋的喊声里难免带着点哭腔,众人都听了出来,管家还笑着道:“看看,秋少爷想念老爷,这都快哭出来了。” 吕钟宫不以为然地笑道:“哼,男子汉大丈夫,岂能为这点事掉眼泪?” 其实他心中如何不想念孩子们?只是他嘴硬不说出来罢了。 “开门!” 他再确定一次自己的衣服没什么问题,各方面都已准备完全,这才大声下了命令。 吕府门第高深,这大门开得缓慢。 吕钟宫想要一步冲出去抱住孩子们,可他要端着自己的架子,直到门全都打开了这才阔步走了出来。 他一出门,迎面看见的便是吕懿秋。吕懿秋见到父亲,眼泪再也止不住,大声道:“爹!孩儿把兄弟们都带回来了!” 他说着跪倒在地,向着吕钟宫不断叩首,同时还伴随着他忍不住的哭声。 这一下所有人都懵了。 吕钟宫看着吕懿秋身后的大车,立刻明白了过来——他吕家只剩下一棵独苗了。 吕钟宫踉跄了一下,管家赶紧扶住他,生怕他一时背过气去出点什么事。 吕钟宫强定心神,缓缓走到吕懿秋身边。他颤抖着双手将吕懿秋扶了起来,看着吕懿秋泪眼朦胧,他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他嘴几次开合,最终颤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走到大车边,伸手抓住那白布的一角,可手却停在那里无法动作了。 他当然想将白布掀开,可他又怕将白布掀开后真的看见了,看见自己的孩儿们一个个并排躺在这里,看见他们再也回不来的身影。 陈文茵上前拱手道:“禀报吕老爷子,此战吕家军死伤近半,兄弟八人先后捐躯。吕家在阵中无一人逃跑,无一人后撤,两万余人个个死得英勇豪迈。” 吕钟宫最终还是放了手,他实在不忍心看见自己的孩子们这般惨相。 他问道:“我家的孩子们,没在战场上做什么丢脸的事吧?” 陈文茵道:“没有,八位为国捐躯,死得英勇壮烈。吕懿文在大军撤退时亲自断后,被敌将暗箭所害;吕懿武误走沼泽,拒不投降,为乱箭射死;吕懿仁被敌所俘,甘愿受死以全忠义;吕懿冬为救友军丧生敌阵;吕懿勇为助全军累死战马,身死乱石之下;吕懿礼在敌阵中游斗敌方主将和国师,战败被杀;吕懿智在围杀敌军主帅时被偷袭致死;吕懿信为敌军所擒,不甘做谈判筹码自裁;而吕懿秋为兄弟报仇,单挑敌军主帅大获全胜,结束了这场战争。” 陈文茵将几位兄弟的死因功绩都细数了一遍。虽说是为了安慰吕钟宫而隐去了一些内容,但她也的确佩服这个一门忠烈的家族。 第二百三十八章:班师入京捧金瓯 吕钟宫看着被白布盖着的兄弟八人,他终于还是没勇气去掀开白布一探究竟。他只能点点头道:“好,好,孩子们都是好样的!我吕家有子如此,是家门之幸!” 他是否真的因此感到荣耀,在场众人谁也不知道,可他那悲痛欲绝的神色大家都看在了眼里。 他缓缓向回走了两步,将要上台阶的时候忘了抬脚,险些被台阶绊倒。 吕懿秋和管家赶紧上前扶住他。他摇摇头,将管家推开,回头看着陈文茵道:“老夫今日有些疲乏,恐怕没法招待公主殿下了。许云,你去把春风楼包了,让他们张罗最好的酒宴,晚些时候为殿下洗尘庆功。” 那叫做许云的管家答应一声就要去了,陈文茵将他拦下来,对吕钟宫道:“吕老爷子不必破费了,我还要尽快去拜见母亲,然后回京去报告战况。” 吕钟宫点点头道:“既然如此,老夫也不好耽误了公主的行程,想来公主此回京城,皇上少不了奖赏,老夫先祝贺公主了。” 陈文茵回礼道:“借老爷子吉言,还请老爷子赶紧休息吧。吕懿秋,你留下来陪陪父亲吧。” 吕懿秋点点头,和父亲两人又冲着陈文茵再拜一次,这才进了府邸。 陈文茵叹一口气,不再多说什么,带着人马向城外而去。 大军一路向北出了弹筝峡,径往乾安城而去。 此时岳邦媛和曹宇宁都在乾安城中,二人听说陈文茵回来了也都颇为高兴,只是岳邦媛平日里对陈文茵严厉惯了,所以有什么开心的也不会显在脸上。 这一下曹宇宁不仅见到了陈文茵,还见到了结义兄弟雷励行,二人抱在一起别提多高兴了。 不过二人谈不了几句,话题又到了陈文茵身上,曹宇宁说着陈文茵在新城一把火大显神威;雷励行聊着她在漠北指挥大军斩落敌首。陈文茵自己在旁边听着都觉得不好意思。 几人寒暄了一阵子,陈文茵也将战报呈上了岳邦媛的案前。 岳邦媛将战报细细看了,这才笑道:“好啊,闺女长大了,都能打这么大的胜仗了。” 陈文茵笑道:“还不是因为母亲教导的好。” 岳邦媛白了她一眼道:“少给我脸上贴金,记得安抚好阵亡者家属,其他的我也不多说什么,你上京领赏去吧。” 陈文茵嘴一撇道:“我现在要什么有什么,陛下还能赏我什么?” 岳邦媛笑道:“陛下赏什么不是看你少什么,是看他想给你什么。怎么,你现在缺个驸马,要不让皇兄赐你个驸马来?” 听到这话陈文茵“哼”一声:“用不着,我喜欢谁我自己说了算!” 岳邦媛也“哼”了一声:“行,我不管,谁爱管谁管去。” 几人又调笑了陈文茵一阵子,陈文茵这才告退出来,重新带着人马上路。 再过几日,陈文茵大军抵达京城,关于高阳公主大捷班师的消息早已经在京城中传开了,等候的民众早早就在驰道边排成了两列。 等陈文茵骑着高头大马进了城,一路上都是左右民众跪拜高呼:“高阳公主千岁!” 这想必是皇上特意安排的吧,陈文茵叹一口气,明明自己最不喜欢这样的排面,但每一次在京城都少不了来这么一出。 等行近内城,陈文茵远远看见城门外站着一群人。身边有人先去探听了消息,这时候快步跑回来对她禀报道:“前面是太师柳怀阁、太尉温子初、枢密院副使柳文及大内总管褚卫宸等,奉了陛下之命迎接公主。” 陈文茵点点头,远远便下了马。既然他们是奉了皇上的命令,那就代表了皇上,自己如果不对他们恭敬一点,岂不就是说自己不给皇上面子? 大军到了几人之前,陈文茵上前拱手道:“高阳见过柳太师、温太尉,柳副使也多日不见了。高阳问过褚公公好。” 她将附近人拜见一遍,众人也赶紧跟她见了礼。 褚卫宸笑道:“公主好久未回,陛下惦记得紧哪,这不一听公主班师,赶紧遣着老奴请几位阁老来迎接公主吗。” 陈文茵笑道:“陛下如此厚恩,高阳可领受不起。” 那边柳怀阁沉着脸道:“陛下厚恩,乃是因为公主立了大功。那北方辽人始终是咱们偃月之患,公主不仅平定了辽寇,还招安了回鹘,那是大功一件,为此皇上还特意下了旨意。” 他说着时已经从身后人捧着的案子上拿起了一个金黄的卷轴。 没想到这里还有圣旨,陈文茵赶紧跪下接旨。 柳怀阁展开圣旨来念道: “敕高阳公主陈文茵 “今尔西征,乃获大捷,北征辽寇,西安回鹘,成万世不堕之功,立千秋安定之业,此诚天策之神将,偃月之福主也。 “故朕感尔大功,特赐尔内城驰马、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以彰尔功。 “奉行” 柳怀阁读完圣旨,陈文茵大声道:“高阳接旨、谢恩!” 她接过圣旨捧在手里,起身垂首后退几步,将圣旨交到了正在身后等待的温野清手中。 看到交接完毕,褚卫宸上前牵住陈文茵的马,笑道:“公主,请上马吧。” 陈文茵点点头,翻身上了马。 褚卫宸在前面牵着马,引着跟随而来的将领一同向皇城而去。陈文茵骑在马上意气风发,这内城中再无一人能比她陈文茵更高。 如此的荣宠加身,上一位获此殊荣的还是开国大将牛通,就是当年名冠天下的陈宁也未曾享受过这等待遇。 毕竟是褚卫宸在前面引着马匹行走,一路上大家行近速度并不算快。陈文茵坐的比平日里高出不少,这时候能见到的景致也多有不同,虽说依旧是那高大的围墙,可看起来却多了几分活泼。 过了一阵子,众人终于来到大庆殿的门口,褚卫宸低头道:“公主殿下,陛下就在里面等着殿下呢。” 这时候旁边的小太监赶紧拿来马凳,陈文茵轻巧地下了马,便大步向大庆殿里走去。 第二百三十九章:千般恩宠赐蔽旒 值守内侍报了“高阳公主到”,那边陈文茵已经带着手下将领向着大庆殿里走了进去。 这一次跟进来的有雷励行、温野清和阿米尔三人,只是阿米尔重伤未愈,这时候还要温野清搀扶着才能走动。 他们身后跟着两名士兵,一人捧着个木案子,两个案子一个用红布遮住,似乎放了什么东西,另一个案子上放着个黑色的卷轴。 陈文茵有了“剑履上殿”的资格,进大庆殿就再没什么限制,只管大步往里走就是了。 等到了大殿里面,陈文茵带人走到大殿正中,跪下行礼道:“高阳拜见陛下!” 等她身后众人也拜见过了皇帝,皇帝才笑一声道:“好,各位辛苦了,都平身吧。” 陈文茵起了身,这才道:“高阳自年中出征弹筝峡外御敌,击退辽贼,一路追击至回鹘境内,终于击溃辽贼,兼之平定回鹘诸部。” 皇帝点点头,一脸和蔼地笑道:“好,好啊,当年的小高阳如今长大了,能替朕开疆拓土了!” 听到皇帝的赞赏,陈文茵也颇有些开心。这么多年来,皇帝没少赞赏自己,但多是因为自己字画武功有成,他便不遗余力地夸赞自己。 久而久之,陈文茵便觉得皇帝的夸赞廉价了,不过能写个字、画个画,或是耍两套剑法,这算得什么能耐?但这次不同,她真的办了件大事,这一次皇帝的夸赞在她眼里才有了分量。 她一开心,说话也更轻快起来:“高阳将辽军降表和辽军主帅萧里弥的人头在此一并奉上,请陛下过目。” 她说着的时候,褚卫宸遣小太监上去接过了两个木案子,都放在了皇帝的案头上。 皇帝先是展开降表仔细看了,最后将那盛着萧里弥人头的案子往面前挪了挪,一把扯掉了上面的红布。 果然是萧里弥的首级,此时与皇帝面对面注视着。萧里弥死不瞑目,双眼仍然圆睁,直勾勾盯着皇帝。 皇帝看了一阵子,忽然大声笑了起来。 本来在大庆殿中站着不少文官,一看就那颗人头都吓了一跳,如今再听到皇帝这么笑起来,更感到毛骨悚然。 皇帝笑了一阵子,问柳怀阁道:“老太师,你还记得吗,当年朕的妹夫——豫王临终前的遗作?” 柳怀阁点点头道:“老臣忘不了,那是犬子和萧掌门不远万里从居庸关带回来的东西,是豫王临终前写下的《六策表》,上面尽是安邦定国之法。” 皇帝点点头,恶狠狠瞪着眼前的首级:“若非豫王被此等小人所害,我偃月有他护持,如今该是怎样的强盛?哼,此人便是万死也不能赎其大罪!” 柳怀阁赶紧道:“陛下说得是,不知陛下要如何处置这萧里弥,还有投降的辽军?” 皇帝叹一口气道:“旁的先不说了,褚卫宸,宣旨!” 褚卫宸颔首称是,取出个明黄色卷轴,展开念道: “敕朝中文武、天下万民 “高阳公主陈文茵保境安民、败敌众、讨贼首,立万世之功。朕犹记当年,老豫王西征北讨,安我边疆;太尉陈宁剿灭夷狄,威震四海,使千邦归附、万国称臣。今高阳公主再立奇功,豫王府英雄满门,乃我偃月护国扶邦之柱石也。 “皇叔豫王一生节俭,不求虚名;太尉陈宁英年遭难,虽追豫王,难享其成。此二者皆为朕之憾事。幸而高阳大器早成,天下拜服,以慰朕心。 “今特进高阳公主为‘镇国高阳公主’,赐九旒、用天子仪仗。自此国中生杀之事,高阳可独断而行,不必上报朕知。天下臣民见高阳如见朕者,参拜依例,有违其令者,按欺君谋反论! “如牒至,奉行” 这一段听得陈文茵本人都心惊胆战,她早知道这位皇舅舅宠她,可这规格是不是有点太高了? 无论怎么说,她终究是个女孩,即便她立了如何的大功,真的就能随便接受这样的封赏吗? 之前皇帝对她如何赏赐,那都算是些小打小闹罢了,说穿了不过是长辈对晚辈的宠爱,可这一次的性质差太远了,如果一个不好,说不定就成了震主甚而谋反的大事。陈文茵若是安心接受了这样的赏赐,难免在身后被人指摘。 陈文茵赶紧道:“高阳此行不过为父报仇,乃天经地义之事,至于保境安民,虽有护国之效,却累的无数将士枉死,高阳常为此自责不已,故而此等封赏高阳断不敢受!” 皇帝听了笑起来道:“高阳也懂得谦虚了?好啊,看来高阳是真的长大了。不过这些封赏,你可别想推掉,这萧里弥是我偃月的心头大患,今日被你斩杀,你便担得起这封赏。” 所谓高处不胜寒,若是自己真被推到这么高的位置上,能一直得皇帝宠爱还好,哪一天少了这份恩宠,自己还不得跟古时权臣一般不得好死?自古得这等恩赏的有几个善终了? 陈文茵道:“陛下若是一定要赏,那不如赏军中将领好了。雷励行将军在回鹘久战多时,平定回鹘、击败西辽劳苦功高,当受大赏;温野清带兵有方,屡克敌军,为击败辽军贡献颇多,也当受赏;还有京兆吕家,吕家九子随军,八人捐躯,满门英烈,高风亮节当彰三军!” 皇帝仍旧是和气的声音道:“那都是别人的,他们有功,朕自有封赏,可高阳你的功劳又怎能不赏?” 大臣们都知道皇帝是执意要赏陈文茵,于是柳怀阁上前道:“如此封赏,是陛下对公主的恩宠不错,更是公主在战场上一刀一剑拼出来的结果,公主受之有何不安?” 温子初这时也上前道:“柳太师说得有理,公主说小儿有功,那还不是因为公主教导有方?既然要赏小儿,那公主更要大赏特赏才是。” 陈文茵叹一口气,温子初是个武人,她也就不说什么了,可柳怀阁这个太师也看不出里面的危险?还是这家伙是在有意坑自己? 第二百四十章:大庆殿中敲赏酬 皇帝听了笑道:“如何?这是天下臣民之意,高阳你就别推辞了吧。” 陈文茵正想着如何脱身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有人道:“臣枢密院副使柳文,有话要说!” 柳文?柳文是柳怀阁的儿子。柳怀阁对豫王府向来恭敬有加,但并无深入结识的意思,陈文茵只觉得是柳怀阁身居高位,不想涉入朝中党争的腌臜事里,所以对于权贵王府从来不去结交。 但柳文却不一样,他一直和豫王府关系紧密,跟岳邦媛之间像是盟友一般互通有无,看起来关系十分密切,连带着也一直对陈文茵十分疼爱。 这时候他来发言,只怕更要坐实自己的赏赐了吧?陈文茵心里一阵无奈,她觉得柳文是想找豫王府当个靠山,那豫王府可不就越强越好? 却听柳文道:“陛下,公主殿下如今立下大功,受封赏也是应该的。但想想公主毕竟年少,这等封赏压在身上只怕会让公主兢兢业业,反而失了平日本真,若是原本活泼的公主变得寡言少语了,那陛下也不会开心吧。臣以为,封赏还是该有的,但不必如此重恩。” 他这办法是折中了一下,倒也不错,陈文茵满眼感激地看向柳文,但见得柳文冲她微微一笑。 果然柳叔叔是个好人啊!陈文茵着实心大,刚刚那点想法一瞬间便都不见了。 皇帝当然不愿意就这么收回成命,于是陈文茵和柳文打起配合,陈文茵态度坚决地坚辞不受,柳文作势劝她接受封赏,连带着劝皇帝将封赏降一些。 一来二去,皇帝也没有办法,只能同意将这封赏往下降了。但具体降到什么地步,众人一时间又争吵起来。 最后还是以陈文茵的胜利告终,她不仅表现出绝对的坚定,同时撒娇耍赖什么招式都用上了,终于将“镇国高阳公主”这个封号以外的所有特权都给推辞了。 虽说她平日里也经常干些先斩后奏的事情,那“生杀之事独断而行”似乎在她手里也没什么问题,但她之前杀人是靠着皇帝的恩宠,如果脱离了皇权,那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一切商量完了,皇帝叹口气道:“好了,那就先这样吧。柳爱卿将圣旨按着意思修改后,抄送数份,与萧里弥的人头一起送出去,传首九边,广知朝野。” 柳文俯首道:“臣遵旨。”便接过圣旨去修改了。 皇帝又问:“高阳,那辽国的皇帝何在?” 陈文茵拱手道:“西辽皇帝耶律行远正在殿外跪候。” 皇帝点点头:“传进来吧。” 在太监们一层层的传唤声中,耶律行远快步走进大庆殿,他来到陈文茵身边,跪在地上三跪九叩,大声道:“亡国之君耶律行远,拜见上国大皇帝陛下!” 皇帝冷声问道:“耶律行远,你知罪吗?” 耶律行远道:“知罪。” 皇帝哼笑了一声:“岁数不大,倒明事理,说说看你何罪之有?” 众臣都听出皇帝这是要当众羞辱耶律行远这个亡国之君了,但看这一个小娃娃要如何接招。 耶律行远大声道:“我罪责有三。国事动乱,内不可安邦定国,此罪一也;征战连年,外不能破敌掠土,此罪二也;兵败山倒,临危不敢以身殉国,此罪三也。凡此三罪,上愧于天、下愧于地、中愧大辽军民,罪不可赦,但求一死。” 他话一出口,惊得在场人一阵目瞪口呆。他一个亡国之君,在胜者面前居然还敢说自己罪责在没能打败偃月? 皇帝听到这话,眉头早皱在了一起,喝道:“你罪在出兵犯我疆土,杀我偃月将士!” 耶律行远虽然跪着,可腰板挺得板正:“这就怪了,我大辽和上国一无兄弟之义,二无和平之约,为归故土而犯贵国虽说是不得已而为之,我倒并不觉得有什么罪责呢。” 陈文茵听出他是在求死了,他只是想在死前还能保住一个君主的颜面。她对耶律行远道:“你辽国先是以重德邪教乱我江湖,又派兵前来不宣而战,哪还有点大国颜面?这不是罪吗?” 现在只要耶律行远肯说自己错了,那他的命就还有机会能救下来,怕就怕他一直死鸭子嘴硬,那谁都没法救他了。 果然耶律行远道:“非常时期行非常之法,我父兄所为虽有对不住贵国的意思,但于本邦却是势在必行之举,我不能以父兄为罪。” 皇帝听了嗤笑两声:“你倒是嘴硬得很,你就真的不怕死吗?” 耶律行远凛然道:“君随国而亡,是死得其所。我只有一事相求。” 皇帝问道:“有什么事,你说。” 耶律行远道:“战事因我和元帅而起,如今元帅伏诛,我将随其后,偃月与大辽之争自我二人为止,莫要牵连更多,请陛下放过投降的大辽军民!” 皇帝笑道:“好,虽然临死,却依旧不忘自己身为国君的责任,倒是个值得敬仰的对手,朕就遂了你的心愿。” 他说着就要下令,陈文茵赶紧上前道:“陛下,高阳斗胆乞求陛下留他一命!” 皇帝和耶律行远都没想到她会求情,耶律行远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陈文茵,皇帝却好像毫不在意,问道:“高阳要求情……好,你说说看,为什么要让他活下来?” 陈文茵道:“此时辽军已败,三十万敌军余者不过万人,成不了什么气候了。倘若此时赶尽杀绝,难免让天下人说咱们偃月气量狭小,引得各属国心寒。若是陛下能宽宏大量饶恕了耶律行远,于陛下仁主之名有益不说,还能借此安抚剩下的辽军,让他们诚心归顺。” 耶律行远道:“公主不必替我求情,我……” “闭嘴!”陈文茵颇为蛮横地打断了耶律行远,“这是在我偃月大庆殿里,有你这亡国之君说话的份吗?” 虽然耶律行远还想说什么,但既然陈文茵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他也只能听话闭嘴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皇园艮岳圜山游 皇帝看见他们这样的反应不禁笑了起来,也不知道他是本来就不打算杀了耶律行远,还是临时起意,只是笑着对陈文茵道:“既然这人是高阳你抓到的,那就交给你处置好了。” 陈文茵一听赶紧拜谢皇帝洪恩。 但此时皇帝又道:“你打算如何处置他,朕可以不过问,但总要跟朕说一声才是。” 陈文茵道:“高阳打算让他进豫王府供职,辽军降兵编入北方部队之中。” 皇帝听了饶有兴味问道:“为何如此布置?” 陈文茵答:“辽军惯于在北方荒漠作战,这些人又是经历多年战乱的老兵,比之招募新兵更有成效。耶律行远本人不善军事,但他之前毕竟是一国之君,打理内务总是擅长的,便让他在我豫王府当个管家好了。” 皇帝笑道:“好似物尽其才,但你想过吗,耶律行远于你有灭国之恨,辽军于北方部队有切肤之仇,如何让他们不乱?” 陈文茵笑了一下:“这个倒是不难。辽军素来忠义,耶律行远为君仁爱,只消让他们彼此互相牵制就好。倘若耶律行远伤我,我便让辽军降卒尽皆身首异处;倘若辽军作乱,我便将耶律行远剐于乱市之中。” 皇帝点点头:“好,既然你都想清楚了,那朕也就没什么话可说了。” 陈文茵道了声谢,继续道:“高阳还有一事要说,那便是回鹘在此战中功劳不小,如今他们也归附了我国,不如给他们些赏赐也好。” 她说着引阿米尔上了前来,阿米尔这时伤未痊愈,还需要温野清搀扶才能走动。 阿米尔行礼毕,开声道:“回鹘征东大将军阿米尔·萨巴赫拜见上国大皇帝陛下。” 皇帝知道他受了伤,于是点点头让他起身了。 只是陈文茵的话让皇帝有些不高兴:明明是偃月出兵助了回鹘,怎么搞得好像是回鹘帮了偃月一样? 但他很快看见了陈文茵看向阿米尔的眼神,那里面的关切神色可逃不过他的眼睛。那是他第一次在陈文茵眼中看见这种关心的神色。 他忽然明白,陈文茵是动情了,原本布局要一举吞下回鹘的陈文茵,对回鹘的征东大将军动情了。 他叹一口气,道:“回鹘这次功劳不小,具体如何奖励回鹘,朕还要跟各位大臣好好商量一下。各位远征辛苦了,还是下去休息吧。尤其是萨巴赫小将军,看起来伤还未好,朕这就传御医去你住处看看。” 阿米尔道了谢,几人便一同告退了。 皇帝大声道:“都下去吧,高阳留下来吧。咱们好久不见了,你陪朕好好走走。” 陈文茵答应了,见人送走了阿米尔,自己也放下心来。 耶律行远有她作保,没人敢伤他;温野清跟着父亲回家也不用担心;雷励行更不用说了,朝中数一数二的武官,在京城还不是如鱼得水? 只是阿米尔在这里终究是外人,又身受重伤,谁知道会不会发生什么? 其实阿米尔身为她镇国高阳公主的客人,在京城里谁有那么大胆子对他不敬?只是陈文茵这时难免有一些关心则乱的意思在。 陈文茵随着皇帝来到皇宫东北的艮岳,二人转了一阵子,最后在西侧山水间的圜山亭坐了下来。 陈文茵和皇帝相处久了,仗着皇帝的宠爱便没了那么多规矩,一旦身边没人的时候二人就不再如君臣一般拘礼,所以陈文茵未等皇帝说话便坐了下来。 皇帝喘了两口气道:“高阳啊……”可说到这里,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那咳嗽声听着吓人,好似要将肺也咳出来一般。陈文茵赶紧上手替他抚背顺气,问道:“陛下是受了风寒?” 皇帝摆了摆手道:“老毛病又犯了,无妨。” 一听是老毛病又犯了,陈文茵立刻皱起眉头来。的确在十年前左右皇帝咳嗽的厉害,甚至时常咳出血来,那时御医们都束手无策。 陈文茵问道:“要不高阳请宗瑶师伯祖来给陛下看看?” 皇帝摇摇头:“不必大惊小怪,人家宗瑶真人是世外高人,不要用这等俗务打扰人家。” 其实十年前就是宗瑶出手,这才镇住了皇帝的病情。可那时病情虽说是镇住了,但伤了的元气却回不来了,可能也是因此,这么多年了皇帝才没能留下一儿半女来。 皇帝继续道:“高阳啊,你真是长大了,看着你穿着铠甲的英气模样,就好像陈宁又活过来了一样。” 他说着笑了起来,好像真的希望陈宁能再活过来一般。 陈文茵没见过陈宁,所以没法接这个话,只能道:“若我也能有父王的才能就好了。” 皇帝道:“你有的,你的才略不输于乃父,只是历练少些而已。高阳啊,你知道吗,那时陈宁和圣平大婚,那真是全国震动,那一对璧人上了街,百姓们都争先恐后想看看这一对天造地设的才子佳人是什么样的。” 他说着似乎是想起了那时的情景,不禁笑了两声。 陈文茵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提起了那时候的事情,只能跟着附和。 皇帝忽然看向她道:“你父亲走得早,圣平又不在身边,这里能替你做主的只有朕了。你告诉朕,你是不是喜欢上个回鹘的征东大将军了?” 陈文茵听了一愣,旋即道:“陛下说什么呢!” 看着陈文茵转红的脸蛋,皇帝叹口气道:“果然啊。可那时你明明说过,偃月终究要拿下回鹘。倘若偃月和回鹘终有一战,你该怎么办?” 陈文茵听到这话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思考了一会,好似下定了心神,这才道:“陛下,若是二者终有一战,高阳只求陛下一件事,若能生擒了阿米尔,请陛下将他赐给我。” 皇帝点点头:“在朕这里,什么都好说,可朕看那年轻人也不是个软骨头,只怕到时他自己不肯。” 陈文茵皱着眉头道:“有我在,他不能不肯。” 看到陈文茵这样坚定的神色,皇帝笑着点点头:“好,既然高阳这么说,那就没事了。对了,你抽空去看看你小舅舅吧,你走的这些日子里,他王妃终于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 第二百四十二章:一文一武宝中求 听到这话,陈文茵咧嘴笑了起来:“真的吗?那我可得好好看看去了!” 皇帝点点头笑道:“是真的,算算时日,孩子都快满月了,你这个当姐姐的可得准备好礼物再去。” 陈文茵笑着看向天上,想了一阵子道:“既然是个男孩,那文治武功一样不能少,好,我就先去准备礼物,然后再去看看我的小表弟去。” 她说着和皇帝道一声别,急匆匆向外跑去。 皇帝看着她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只怕陈文茵是要把这个小表弟变成和她自己一样的性子才好。 陈文茵回了豫王府,把澄泓和其他管家都叫了过来,让他们翻箱倒柜替自己找能当贺礼的东西。 耶律行远和艾尔莎在耳房照顾着阿米尔,听到大厅乱作一团,耶律行远便想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阿米尔睡得久了,也觉得无聊,便让艾尔莎搀着他也去看一看。 三人到了厅里,见到厅里已经摆了不少箱子,里面很多东西都被翻了出来,各种物件被摆了满满一屋子。 陈文茵正在这些物件里挑挑拣拣。 艾尔莎以前听说老豫王生性节俭,豫王陈宁虽然玩世不恭,却也不是个花天酒地的人,所以豫王府上下并没有太多奇珍异宝。 但今日所见,着实将她一直听说的传闻打了个粉碎。 这一地上摆的东西,什么翡翠白菜、东海珍珠、南海珊瑚、和田羊脂玉一应俱全,还有不少她叫不出名字的珍宝,这时候都像是些破烂一般扔了满地。 艾尔莎不知道,虽然前两任豫王都以节俭出名,可到了陈文茵这一代就不一样了。陈文茵从小被宠惯了的,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在她眼里这些宝贝都不过是些寻常物件罢了。 此时陈文茵正大喇喇蹲在地上拣着这些宝贝,她虽然把身上的铠甲脱了,但手上的护臂和腿上的腿甲却没来得及脱下来,显然是急着来找宝贝忘记了。 阿米尔在艾尔莎的搀扶下颤颤巍巍走上前去,问道:“怎么了?用不用我帮忙?” 陈文茵瞟了阿米尔一眼,笑道:“你现在这身体别说帮忙了,不添乱就算好了。” 艾尔莎笑道:“小茵这是怎么了?把这么多宝贝都拿出来晒太阳?” 陈文茵道:“我小表弟要过满月了,我想着送他什么才好。”她说着时候手下不停,仍在挑挑拣拣。 什么唐朝的三彩,秦朝的陶俑,汉朝的字画,她看一眼就随手往旁边扔了出去。 这可吓坏了下人们,一个个跟在陈文茵身后接着宝贝,这摔坏了一个都是莫大损失啊。 艾尔莎道:“满月?那送他一个精致的长命锁不就好了?” 陈文茵仍旧挑着东西:“那不行,那种东西指不定多少人给他送过,我还送他有什么意思?我得送点不一样的。” 阿米尔坐到一边的桌子上——因为椅子上这时正放着个盆景。 他坐稳身子道:“你去问问他们缺点什么不就好了?” 陈文茵抬头看了他一眼,正色道:“送礼物不是看他想要什么,而是看我想送什么。” 这……这个理论在陈文茵嘴里说出来还真是极其富有说服力呢。 阿米尔叹一口气,问道:“依你的想法,该送些什么?孩子的玩具?” 陈文茵摇摇头道:“这不行,这孩子可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他将来是可能当皇帝的,怎么能玩物丧志?” “当皇帝?”阿米尔楞了一下,“是皇上的孩子?” 陈文茵叹口气道:“陛下身子不好,一直没孩子,其他王爷们又都遇害了……”她说着看向了一边的艾尔莎,这一段就是当时邪教刺杀王爷们的旧事。 她怕提起这事引得艾尔莎心里不舒坦,但看艾尔莎没什么反应,反而笑着冲她点点头,她便继续说下去了:“皇家只留下了陛下和陛下的幼弟——秦王,但是秦王殿下身子还不如陛下,常年卧病,所以在我这一代中,皇家并没有留下子嗣,秦王的这个孩子就是皇家唯一的希望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陈文茵对这孩子如此重视,想必不仅是她,整个国家都对这孩子无比重视吧。 陈文茵仍然一边找着东西一边自顾自说下去:“这孩子啊,将来很可能就是偃月的皇帝,所以啊,他的教养要从小抓起来呢。” 陈文茵说着从箱子里拿出了一柄剑来,看那剑柄剑鞘应该是汉朝的形制。 她一把将剑拔出来,仔细看了看,笑道:“这个可以。” 阿米尔见那剑长近四尺,光华流转,知道这剑绝非凡物,便问道:“这是什么剑?” 陈文茵笑着将剑收回鞘内,将之放到一边,道:“这剑名曰‘八服’,是汉武帝的佩剑。” 那汉武帝是西汉强盛的象征,陈文茵以此剑赠与自己这个小表弟,便是有意要他做偃月的中兴之祖,用意不可谓不深厚。 再过一会,陈文茵又寻出个砚台来,和那剑放在了一起,笑道:“好事成双,送礼也该送一对才好,这一下就文武双全了。” 阿米尔笑道:“这砚台也是个宝贝吧,否则怎么配上那柄价值连城的‘八服’?” 陈文茵摊摊手道:“这砚台没那么金贵,这是前朝米元章从皇帝手里抢来的砚台,虽然也是逸品,可终究比不上八服剑,不过这物凭人贵,我喜欢米元章的书法,自然也喜欢这方砚台。” 当年宋徽宗让米芾在御前写下两韵草书御屏,没想到米芾看上了徽宗的砚台,书成后向徽宗耍赖索要这砚台,徽宗无奈,只能将砚台赐了给他。米芾爱砚至深,居然抱着砚台共眠数日,后世传位美谈。 谁知道时光流转,这砚台如今居然落到了陈文茵手中。 她对自己选出的这两样礼物颇为满意,叫人用锦盒装好。下人看事情已了,便打算收拾了一地的珍宝,可陈文茵回了下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宝贝们,却忽然喊道:“别动!” 第二百四十三章:碧玉神弓傲九州 陈文茵这一声喊吓了众人一跳,尤其那些级别较低的下人立时便不敢动了。 澄泓上去问道:“公主还有什么要找的吗?” 陈文茵揉了揉额角,无奈道:“不是想吓你们,是正好想起来还有个东西想找,所以说话有些着急了。” 这些下人当然赶紧说着无妨,实际上心脏都快吓停了。 陈文茵转头又埋到了宝贝里头。 按理说,她已经找了一对宝物,又是文武兼备了,还需要找些什么?可她也没跟大家说明,所以众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帮忙,只能直勾勾盯着陈文茵一个人四下翻腾。 过了一阵子,陈文茵忽然笑了起来,听得出她的声音都是欢喜的意思:“找到了找到了!” 她说着从一堆宝物底下抽出个绿油油的东西来。 打眼一看,那似乎是碧玉制成的,带着些弧度。可一时间还没从宝物堆里露出真容来,谁知道那是什么? 陈文茵用力把那东西向外拉了一拉,艾尔莎看见那东西一头连着个细细的丝线,可能是根弦,笑道:“这是个什么乐器吗?” 陈文茵用力向外拉着,笑道:“别急,很快就拿出来了!” 眼看着这东西压在一片金银财宝底下,其他几个下人看着心里一阵担心,若是那东西拿出来后上面的财宝山塌下来,指不定要砸坏多少稀世珍宝呢。 几人赶紧上去扶住上面的财宝山,另外澄泓带着人去下面将堆积的宝物微微抬起,陈文茵这才将东西顺利拿了出来。 这东西闪着玉光,看起来温润柔和,倒真是个宝贝。但真正让阿米尔和艾尔莎惊讶的是,这东西居然是一把弓? 这弓看起来似乎真的是玉石雕刻而成的,弓臂上精细的雕着花纹,看起来精致无比。弓柄中间能看到一些蓝色的石头错落排布,恐怕是为了握起来更舒服加的蓝宝石。 这弓一眼看来的确是价值连城,但似乎装饰性更大于实用性,毕竟玉石的弓能有多大的拉力,这可是十分值得怀疑的事情。 陈文茵将这弓送到阿米尔手里,笑道:“这弓送你了。” 阿米尔愣了一下:“送我?” 陈文茵道:“当然了,我在回鹘的时候弄坏过你的长弓,所以送一把弓赔给你。” 这都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更何况陈文茵不是给了自己二十两银子吗? 阿米尔赶紧道:“不行,其他的不说,我那弓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猎弓,你这弓一看就是个宝贝,我可不敢要。” 陈文茵一听,“哼”了一声道:“这世上还没有人敢不要我高阳公主送的礼物!” “这……”眼见得陈文茵大有不肯罢休的意思,阿米尔只能勉为其难收下了这长弓。 见他将弓拿在手里那小心翼翼的样子,陈文茵“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是怕弄坏了这弓?” 阿米尔无奈点点头,陈文茵一脸不屑道:“你啊你,看看你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难道这弓还真的能用? 阿米尔看着手中这绿油油的长弓。 陈文茵解释道:“这弓不是用玉做的,是用东海玉琼枝做的。” “东海玉琼枝?”阿米尔疑惑道,“那不还是玉?” 陈文茵拍了一下他脑袋:“什么玉,关键在‘琼枝’两个字。传言东海蓬莱岛有一种树,通体碧绿通透,如翠玉一般华美,但树枝坚硬无比,比之金铁亦不逊色,更神奇的是这树干极轻,托在手上似鹅毛一般。” 阿米尔看看手中的弓:“这就是用那东海玉琼枝做的?” 陈文茵点点头:“据说是。” 阿米尔听了稍稍一愣,随即露出一脸鄙夷的神色:“什么叫据说啊?” 陈文茵无奈道:“我又没去过蓬莱岛,我哪知道这是真是假?” 具体这弓是不是坚硬无比阿米尔不知道,不过轻倒真是够轻的,虽然没有传说中鹅毛一般的轻盈,但拿在手上赶觉比一般的猎弓还要轻巧一些。 陈文茵继续道:“这弓先不说是不是东海玉琼枝所制,这弓的角用的是西域牦牛的本白角,筋是关外捕来的蓝豹筋,尤其那丝,用的苗疆蚕王的金蚕丝所制,就是万钧的拉力也别想拉断。” 阿米尔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哪有这么厉害的弓?你别是拿我说笑呢。” 陈文茵“哼”一声道:“你不信?那你尽管开弓,断了算我的。” 阿米尔似笑非笑道:“这话当真?” 陈文茵点点头:“当然了,尽管来!” 阿米尔还真不相信世上有这么神奇的弓,他立刻举起弓来,右手大拇指扣住弓弦。 本以为这弓极轻,那开起来一定不难,所以他持弓的左手并没有发力,这一拉才发现自己没能将弓拉开。 这一下他不敢再小瞧眼前这张弓,左推右拉,各自发力,那弓弦终于微微动了。 他力道越来越大,可这弓始终只拉开了一半,没法开满。 这小小的一张弓,居然比他在回鹘用的铁胎弓还要厉害! 这一下阿米尔不得不服了,他将弓缓缓放下,轻轻松了口气道:“厉害,我信了。” 陈文茵这才神气地笑了一下。她之前也在担心,生怕阿米尔真的将弓拉断了。毕竟这弓她只在小时候用过,那时她力气小,拉不开,后来就扔下几年没再理过它。 阿米尔身子没有康复,他自忖若是身体完全康复了,要将这弓拉开如满月也是能做到的,只是难免有些吃力罢了。 他休息了一下,问陈文茵道:“这弓这么厉害,你是从哪得来的?” 陈文茵笑道:“这是我周岁的时候,池老宫主送我的礼物。” “池老宫主?” 听见阿米尔的问题,陈文茵解释道:“就是池姑姑的祖父,凌霄宫前任宫主。” 说起这个人物,艾尔莎也接话道:“这个人物我见过,论武功恐怕是天下无敌的。” 陈文茵点点头:“没错,池老宫主武艺的确是天下无敌。” 这一下阿米尔更混乱了,他赶紧问道:“天下第一不是萧掌门吗?” 第二百四十四章:纤纤少女作前驺 陈文茵笑道:“池老宫主是天下无敌,师父是天下第一,这又不冲突。” 阿米尔显然没明白其中的意思,艾尔莎笑道:“是说池老宫主若是和萧掌门比武,萧掌门能占上风,却没法真的胜过他吧。” 陈文茵点点头道:“嘿,艾尔莎姑姑不愧是高手,一点就通。” 艾尔莎笑笑不再说话,陈文茵道:“算了,这些话说了也白搭,若是有机会让你见见池老宫主就是了。” 阿米尔歪着脑袋道:“既然他是池宫主的爷爷,那应该很大岁数了吧……有七十了吗?” “七十?”陈文茵挑了下眉毛,“再过两年该过百岁寿辰了。” 阿米尔差点栽倒在地:“百岁?这么大岁数还能动手比武?” 陈文茵笑道:“何止啊,你是没见过他,如今他内功大成,早返老还童了。” “返老还童……”阿米尔想了想,实在想不出那老爷子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陈文茵看了下时间,急道:“好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我要去见小舅舅了,这时间过去还能在他府里蹭顿晚饭。” 她说着带上人便要出门了,这时阿依努尔也从旁边房间走了出来,还一路上伸着懒腰。 中原的衣服不比他们回鹘的服装,都是宽袍大袖的,她一伸懒腰整只胳膊都露了出来,那胳膊又细又直,白玉般无瑕。 陈文茵想着可惜了自己不是个男儿身,否则非要把这美人娶到手不可。 阿依努尔之前赶路累坏了,自从进了豫王府就躺在床上好好睡了一觉,这时候才刚刚醒来。 她看着陈文茵急匆匆准备出门,问道:“小茵要干什么去?” 陈文茵道:“我小舅舅生了小孩子,我要去给他们送礼去。” 阿依努尔一听双眼放光,开心道:“什么,有小孩子?” 陈文茵点点头:“对啊。” 阿依努尔赶紧问:“多大了?” 陈文茵道:“具体我也不知道,快满月了吧。” 阿依努尔笑着道:“带我一起去看看好不好?我也想看看!” 陈文茵眉头一挑,笑道:“想得美,那是我舅舅的孩子,跟你有什么关系?” 阿依努尔一脸谄媚笑道:“好姐妹,求你了,咱们不是好朋友吗?” 陈文茵叹一口气道:“别,这事我帮不了你,那孩子金贵着呢,我可不敢自作主张。” 阿依努尔仍然缠着她,死活非要见见那小孩子不可。陈文茵被缠得没办法了,本想叫人把阿依努尔拉开,却见到阿依努尔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那眼泪都在眼眶中不断打转了。 这……真是张阴晴不定的脸。 就说陈文茵拿阿依努尔最没办法了,她只能投降道:“好,我带你去,可你别胡闹啊!” 阿依努尔一听笑了起来,也不知道刚才那些眼泪都去了哪里:“怎么会呢?我最听话了!” 嘿,你听话?那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陈文茵懒得再跟她说话,让身后的小厮将盛着砚台的木案子放到阿依努尔手中,权当阿依努尔是她豫王府的一个侍女好了。 陈文茵带着人向秦王府而去,她自己骑在马上缓缓而行,阿依努尔和侍卫们跟在后面快步跟随。 “小茵啊,我也想骑马……” 忽然听到身后阿依努尔的声音,陈文茵咂了下舌,微微回过头去,尽量不动声色道:“这里是京城,人多耳杂,你就不能消停会吗?” 阿依努尔委屈道:“可是走着好累啊……” 陈文茵叹气道:“你自己非得跟来的啊,就不能忍忍?” “忍忍也行,可是……” 陈文茵想赶紧让她安静下来,便问道:“可是什么?” 阿依努尔忽然道:“可是你得叫我一声‘姐姐’。” “你说啥?”这一下差点没让陈文茵喊出声来,她好不容易把自己的音调压了下去。 阿依努尔道:“你叫我一声,我就安心走了。” 陈文茵咬着牙道:“别闹了,安安稳稳不好吗?” 阿依努尔忽而一脸委屈道:“那你就让我也骑马啊,我可是个女孩子呢,不像你还练了一身武艺。” 这家伙居然威胁自己? 陈文茵叹一口气,罢了,没办法了,真不知道自己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居然认识了这么个姑奶奶。 陈文茵只能认输了,咬牙切齿挤出两个字:“姐姐!” 阿依努尔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向前面走去。 这家伙就是故意的吧?陈文茵觉得自己是吃了个哑巴亏。这世上能让她高阳公主……不对,现在是镇国高阳公主吃这哑巴亏的人,恐怕只有阿依努尔一个了吧。 虽说距离稍微远一点,但陈文茵的人马好歹是在黄昏前赶到了秦王府的门前。 秦王府侍卫一看是陈文茵,都上前跪拜道:“拜见镇国高阳公主!” 陈文茵翻身下马,笑道:“进去通报一声吧,就说我给表弟送贺礼来了。” 侍卫们赶紧答应一声,其中一个赶紧进府通报了,另一个侍卫将陈文茵殷勤地往府里引去。 陈文茵自己带来的侍卫当然不能大张旗鼓在秦王府乱窜,早被人引导到别的地方休息去了。 她只带着阿依努尔和澄泓两人,向着秦王府的迎客厅而去。 阿依努尔在京城只住过陈文茵的豫王府,豫王府是出了名的节俭,除了地方大一些并没什么特别的。 但这秦王府可不一样了,这里殿宇重重,高阶银钎,七步一阁,八行一宫,外有千山万景,内有锦锈华堂。再走到厅里面,见得是象牙为床,锦绫为幔,走穗提钩,绣金花帐。 这一片华美景象,早惊得阿依努尔双目圆睁,就差把眼珠子瞪出来了。 陈文茵笑她一句道:“小心点,这庭院里花草多,眼珠子掉进去可不好找出来了。” 阿依努尔摇摇头:“这……都是王府,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陈文茵讪笑道:“小舅舅身体不好,陛下担心他哪一日不幸夭折就麻烦了,所以有什么好吃的好用的都紧着他来,如今他府中比皇宫还要气派呢。” 第二百四十五章:阔宇华殿藏不瘳 阿依努尔是没见过皇宫什么样,但听陈文茵的意思恐怕不是作假,至少阿依努尔是没见过比这秦王府更气派的地方了。 三人随着前面引路的管家缓缓到了厅里,秦王两个侧妃早在厅里等着陈文茵了。 本来陈文茵就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又是当朝唯一的公主,即便是秦王也对她疼爱有加,这些侧妃岂敢怠慢了她? 更何况今日朝中她被晋了“镇国”封号的事情早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这一下她的身份更是高贵了,若不是王妃还没出月子,恐怕王妃都要亲自来拜见陈文茵了。 陈文茵和几个侧妃见了礼,便坐到一边安心喝起茶来。 等了一会,忽而听外面有人喊道:“秦王殿下到!” 陈文茵这才站起身子来,双目盯向了门口的位置。 那边缓缓走进个人来,阿依努尔看那人来得慢,半个身子都已经快进来了却还没露出脸来,便也好奇地向那边看去。 那人穿着一身紫色长袍,走起路来十分缓慢,还要有人在一旁扶着才好。 他人未至,先传来几声咳嗽,那咳嗽声听起来十分激烈,好似要把肺也咳出来一般。 再过一会,那人整个走进了厅里来,阿依努尔终于将他看了个仔细。 这人眉目深邃,鼻梁高挺,看起来倒是有几分英气,但一张脸煞白,毫无血色,让人感觉不出是个活着的人来。 他不断咳嗽着,手时常拂过稀疏的胡须。他那一只手好似枯槁的树枝,惨白而尖细,恐怕除了外面一层皮就只剩下里面的骨头了。 阿依努尔觉得他若不是一直驼着背,恐怕看起来也是个俊朗的中年人,可他一直在咳嗽,想不驼着背也不行了。 陈文茵赶紧向那人拱手道:“高阳见过秦王舅舅。”阿依努尔也按之前说过的向着秦王行礼。 那秦王刚摆摆手想要说什么,却又引起一阵咳嗽来。 他一边咳一边向着主位移过去。他咳了一阵子才缓口气道:“免礼免礼。” 陈文茵这才坐了下来。秦王坐下后道:“近日身体不太好,让高阳担心了。” 陈文茵道:“舅舅刚得了小公子,正是开心的时候,可得多注意保护自己的身体才是。” 秦王抖了抖自己长袍,无奈笑道:“唉,我这毛病你又不是不知道,哪是注意一下就能好的。” 陈文茵依旧一脸关切道:“好在有了表弟,总能冲冲喜才是。” 秦王一听笑了起来:“本王怎样都不重要,倒是这孩子啊,对于皇兄来说更重要些。” 陈文茵当然明白这意思,皇帝无后,这孩子将来只要过继给皇帝,偃月王朝就算有了未来。 秦王道:“本王也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这下就乐得轻松了。” 陈文茵道:“舅舅可别这么说,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这偃月啊,还要靠着陛下和舅舅呢。” 秦王笑道:“高阳可真是会说话,靠皇兄也就罢了,靠我着闲散王爷干什么?本王就在这王府里混日子就好了。” 他是这么说,可陈文茵岂不知道,皇帝有多少决策都是问过他才做的决定? 这兄弟俩人说起来都算是天下少有的阴谋家,只是天公不作美,二人身子都出了大问题,若是没有这个未满月的孩子,恐怕岳家都要绝后了。 陈文茵道:“高阳今日班师,听到陛下说舅舅这边喜得贵子,所以特来拜贺。” 她说着一招手,阿依努尔和澄泓都走上了前去。 “这里一个是米元章的砚台,一个是汉武帝的佩剑,两样东西就当是祝贺我小表弟的出生和满月之喜了。” 秦王笑道:“你倒是有心了,这文武双全的礼物送来,只怕麟儿还配不上呢。” 陈文茵道:“舅舅多虑了,咱们岳家的儿郎,哪有配不上的?” 秦王点点头,问道:“满月还有几天,你怎么就先送来了?难道满月酒高阳你不来喝了?” 陈文茵摇摇头,无奈道:“眼下正是多事之秋,万事由不得人。” 秦王听了微微皱起眉头,问道:“是吐蕃?” 陈文茵颔首道:“吐蕃对回鹘发难只怕就在半年之内,我要往川蜀去看看,这之前还得回真武门拜见师父才行。” 秦王听了,不禁又连续咳嗽几声,这才目光暗淡道:“可怜我岳家男丁都不管用啊,还得让堂姐和外甥女替我们上战场,真是丢了太祖的脸面。” 当年太祖带兵屡克关外金兵,那“金兵不满万,满万不与战”的魔咒让岳家军一击打破,是如何的豪情壮志。 此后历代帝王都极为重视武功,十余代皇帝中,曾御驾亲征击退外敌的就不下八位。可没想到到了如今,皇家居然衰退到了这等地步。 陈文茵安慰他道:“这事情本来也怪不得舅舅,你做好你的秦王,我和母亲带好我们的兵就好了,再过几十年,等小表弟继承帝位,咱们岳家一定能缓过来的。” 秦王点点头,他也只能相信这样的话了。 秦王忽而笑道:“罢了,说这些干什么,你难得来一趟,既然马上就要离京了,今晚就别走了,在这好好陪本王说说话。” 陈文茵点点头,她也想多陪陪她这个舅舅。看秦王的情况,似乎随时有可能挺不住,她不想给自己留下遗憾。 秦王见陈文茵同意留下来陪他了,笑着喊道:“快,备宴,把麟儿带来见见他表姐!” 下人们赶紧忙碌起来,很快就备好了酒菜。 这秦王府果然对得起他这般华丽的府邸,那酒菜也是精致高雅的很,那盛酒的壶是纯银錾金雕刻出来的;就连一双纯银的筷子上都细细雕着松鹤延年的图案。 想必也是因为秦王身体一直不好吧,所以筷子上菜特意雕了这等图饰,多少有想讨些彩头的意思。 等菜上全了,阿依努尔看着一桌子菜不禁眼睛都直了,她回来就睡,到之前刚醒过来,这时候还什么都没吃过呢。可她现在毕竟是下人的身份,哪能就这么上桌子来吃了? 第二百四十六章:表字为仁承箕裘 陈文茵看出阿依努尔馋虫犯了,便笑着拿了两个碗来,各拣了些菜肴进去,递给了阿依努尔和澄泓。 澄泓可不像阿依努尔这么没规矩,赶紧推辞,哪知旁边的阿依努尔二话不说拿起碗就吃。 这一下澄泓也不好继续推辞了,只能道了谢,接过碗来慢慢吃起来。 秦王笑道:“高阳还真是心疼自家下人啊。” 陈文茵嘿嘿一笑:“那是,我自己的下人,我当然要在意着点了。” 她特意把“下人”两个字加重了语气,其实就是说给阿依努尔听的,果然这一句引得阿依努尔有些不开心,那嗓子里发出猫一般轻微的“咕噜咕噜”声来。 陈文茵不禁有些惊讶,这家伙不会是什么猫妖投胎转世的吧? 正说着话的时候,外面有人进来道:“启禀秦王殿下、镇国高阳公主殿下,小公子请来了。” 秦王开心道:“快,快抱进来!” 陈文茵听了也放下筷子,伸着脑袋向外面看去。毕竟这个小婴儿才是他们此来秦王府的主要目的。 在众人的注视下,一个老妈子抱着小公子走了进来。小公子没有哭,可能这时候睡得正香。 陈文茵和阿依努尔同时过去想看看小公子,但阿依努尔比陈文茵快了一步,先接过了小公子来。 阿依努尔抱着那小公子,看他圆圆的小脑袋上那圆润的五官,笑道:“他长得真漂亮!” 陈文茵伸伸手,勾着嘴角道:“有劳了,给我吧。” 阿依努尔这才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是陈文茵的侍女,撇了撇嘴,将孩子送到了陈文茵手中。 陈文茵抱起孩子看了看,这孩子长得的确是漂亮,恐怕长大了也是个“祸害”。 她笑着问道:“舅舅说他叫‘麟儿’,是哪个‘麟’?” 秦王道:“麒麟的麟。” 陈文茵点点头:“好啊,岳秀麟。” 秦王这一辈是“奇”字辈,那小公子自然就是“秀”字辈了。陈家好似没有字辈,只是单字和双字的循环往复,所以陈宁是单字,陈文茵就是双字了。 其实陈文茵是个女孩,按不按字辈走都没什么关系,甚至一旦嫁人了,只怕连族谱都没了她的名字。不过好在陈文茵生性豁达,对这些事情并不在意。 秦王拈着他稀疏的胡须,对陈文茵道:“本来嘛,等他长大了,本王应该看着他取个表字的,可惜本王这身体怕是禁不住那些年的折腾了,高阳啊,正好你今日来了,你替他取个表字如何?” 陈文茵抱着孩子,看着那孩子熟睡的样子,还时不时吧唧着小嘴,心里别提多开心了。 她笑着对秦王道:“舅舅未免杞人忧天了,天下最好的医生都在你身边,你一定能看着麟儿娶媳妇的。” 秦王摇摇头道:“有备无患。如果姐夫没过世,这事本来应该劳烦姐夫的,可他如今不在了,就只能让你代劳了。” 他说的是陈宁,陈宁不仅武艺高强,用兵如神,更厉害的是他诗词歌赋也堪称一绝。 当年他年少轻狂,校场得了武状元,回头又在皇宫大殿上和金科状元比试诗文,居然压了当时的状元郎一头,因此民间常称赞他是“文武两魁首”。后来他尚圣平郡主为妻,做了当朝驸马爷,便得了个外号叫“双魁驸马”。 若是让陈宁来取这个表字,倒是没什么问题,可陈文茵觉得让自己代劳并不合适,于是笑着推辞道:“我才疏学浅不说,自己还没取个表字,怎么就能给他取字了?” 秦王嘴角微微一勾,笑道:“你就别推辞了,真要我拿长辈的身份压你才好?” 陈文茵撇了撇嘴道:“好,那高阳就献丑了。” 她将那孩子举起来,可能是听到有人说话,又或者陈文茵动作太大惊醒了他。 但小小的岳秀麟睁开眼睛,并没有大声哭出来,反而看了眼前的陈文茵一会,慢慢地“吃吃”笑了起来。 他圆圆的脸上展现出那一笑好似个弥勒佛一般,看起来很有些喜庆快乐的样子。 陈文茵看着他的样子,也跟着笑起来:“好,这笑容好,看着就是个仁义之人。麟儿啊,记住,为君者仁字为先,只有仁爱之人,才能让天下臣民归心拜服。” 她说到这里,忽然道:“《说文解字》里解‘麒麟’是‘仁兽也。麕身牛尾,一角。’麒麟性情温和,主太平安定……对,太平,安定。” 她说到这里笑了起来:“麟儿,你的字就叫‘为仁’了,广施仁政,那就是你的为君之道。你放心,在你继位之前,当姐姐的我会把四海之内所有不顺逆贼杀个干净,你只管保着国家安宁就好!” 听了她的话,秦王也跟着笑了起来:“好,这话从高阳口中说出来,听着就好像马上要实现了一般。这个字好,‘为仁’……好啊……” 他说着时又咳嗽起来,这一次很久都没有平息下去。下人们被这一下惊到了,赶紧叫人请来医生,给秦王好好诊治了一番。 秦王很久才平复了气息,对陈文茵笑着道:“无妨,就是今天太开心了。” 他紧紧握住陈文茵的手,盯着陈文茵看了很久,最后缓缓道:“高阳,你记住,偃月的天下不能少了你,这一次打完吐蕃,恐怕偃月就要交到你手里了。” 陈文茵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即便她现在手中实际上有些兵权,一则这兵权终究是岳邦媛给她的,只要岳邦媛一句话,她仍旧要变回之前那闲散公主的做派;二则她终究是女孩,即便她的兵权坐实了又如何?难道她还能参政不成? 秦王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陈文茵的手,这才缓缓站起身来道:“本王累了,去休息一下,等晚些时候你若还没睡,再来陪本王聊聊天。” 陈文茵点点头,目送着秦王走了出去。 秦王这一走,除了几个下人和带着孩子的老妈子,这里便再也没有别人了,阿依努尔终于能放开束缚跟孩子好好玩玩了。 第二百四十七章:夜来重病负珍馐 那一夜秦王病情忽有反复,变得越发严重起来。陈文茵虽然担心,可她又不是个医生大夫,什么忙也帮不上。 最后府里的医生,宫里的御医都来了,连带着皇帝也拖着病体到了秦王府,就在厅中坐着,等着御医们的回报。 这阵势可吓坏了御医们,看皇上这架势,恐怕大有治不好秦王就让医生们都跟着陪葬的意思。 那些御医们一边拼尽全力救人,一边拜着神佛菩萨,千万要保佑秦王吉人天相、化险为夷才好。 这一下直折腾到了后半夜,启明星都已经出现在天边,太阳就要露头的时候,终于有人来禀报:“秦王殿下的病情压下去了,现在已经安然入眠了。” 陈文茵和皇帝同时松了口气,虽说秦王这身体什么时候不行了都有可能,可总要等孩子多长大一些吧。 听闻秦王睡了,陈文茵起身对皇帝道:“既然如此,高阳就不在舅舅府上打扰了,先行告退了。” 她说着向皇帝施礼,便要转身离去。皇帝忽然叫住她:“高阳,你接下来去哪?” 陈文茵愣了一下,可能是一夜未眠,她现在脑子似乎慢了半拍,答道:“去真武门,替阿米尔疗伤。” 皇帝听到这话皱了下眉头,陈文茵也忽然发觉这时候不该说这些。 若是说她是回山拜见师父,那好歹是尽尽孝道,可她说是为个异国他乡的将军疗伤,这算怎么回事? 好在这时身边没有外人,皇帝也知道她对阿米尔的情义,叹一声道:“好了,你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着急走吗?” 陈文茵赶紧躬身道:“不日就要启程,拜见过师父之后,高阳还要去川蜀边疆,做好和吐蕃开战的准备。” 皇帝点点头:“好,你尽管去吧,有什么需要只管跟朕说。” 陈文茵道一声“谢陛下”,便将一旁正睡得迷迷糊糊的阿依努尔拉起来,带着她一同出了王府。 等回到了豫王府,天边已经升起了朝阳。 想起秦王昨日夜间发病的样子,陈文茵无奈叹了口气:看那样子舅舅怕真是撑不住了,可皇上现在也有恙在身,倘若因此伤心过度伤了龙体可怎么办? 总之还是先回真武门吧,为阿米尔疗伤之余,也问问宗瑶师伯祖能不能为皇上和秦王诊治一下。 雷厉风行是陈文茵一向的行事风格,她回了王府就叫澄泓做好出行的准备。 她一边吩咐着一边向厅里走去,但还未进到厅里,便见到阿米尔正坐在厅里的椅子上看着她。 这是……难道他为了等我一夜未睡? 陈文茵想着时走上前去:“你怎么在这?” 阿米尔微微一笑道:“醒得早,睡不着了。” 陈文茵看着他有些萎靡的样子,也分不出他到底是真的醒得早还是一夜未眠,毕竟这样子也可能是因为伤痛造成的。 阿米尔笑道:“不说我了,说说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还说自己是醒得早?这显然就是一夜没睡嘛。 陈文茵叹一口气,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道:“舅舅病发,险些没挺过来,所以我就陪了一夜。” 阿米尔点点头:“还没吃饭吧,妈妈下厨做了些小菜,不过都是回鹘的菜式,未必合你口味就是了。” 陈文茵笑道:“这倒是不错,在京城里吃些异国他乡的菜肴也算是难得的体验了。” 说话的时候,艾尔莎已经把小菜端了上来。 西北人爱吃面食,这一上午便做了西北特色的拉面来。 艾尔莎手艺着实不错,再加上豫王府里的食材都颇为高档,虽说不过是一碗拉面几个小菜,却做得十分可口。 陈文茵昨天晚上先看着自己小表弟,后来又赶上秦王病重,并没有太多时间吃东西,所以现在早就饿了。 她一连吃了两大碗面条这才罢休,随便用袖子擦了擦嘴道:“好了,等大家都吃完了,咱们就准备上真武门了。” 澄泓看着她直接用袖子擦嘴的样子一阵心疼,上前嚷道:“公主哎,你这是白衣服啊!” 陈文茵愣了一下,低头看看袖口,果然洁白的衣服被嘴角的辣椒染红了。 她一甩袖子道:“没关系,带上手甲没人能看出来。” 谁家公主是像她这样大大咧咧的? 澄泓叹一口气,这公主毕竟是他从小带到大的,虽然闹心却早就习惯了。 过了些时日,澄泓把马车也雇好了,出行的准备都已经完成。 陈文茵忽然回头看向艾尔莎,只是眼中不断有询问的意思,却并没有问出什么来。 艾尔莎明白她的担心,自己毕竟曾和中原武林为敌,这时候去真武门会不会有些不方便? 她笑着摇摇头,意思是让陈文茵不要担心。 见到她这样的反应,陈文茵心领神会。阿米尔和阿依努尔没涉入过中原武林,所以这些事情并没必要让二人知道,只管二人心中有数就好了。 这一次阿米尔重伤,还没办法骑马,所以一行人的走得慢了一些。 到第二天日中,他们这才走了一半的距离。 这时他们来到一个不大的镇子上,陈文茵随便找了家小客栈,点了些吃食果脯。 这店铺虽然不大,人倒是不少,想必是这里行商众多,常有人到此打尖的缘故。 人多了,那自然卖艺说书的也就不少了。 几人吃着这里的粗茶淡饭,一边听着台上说书先生已经扯开嗓子叫嚷了起来。 平常说书先生们多说些古代故事,什么七雄争霸、楚汉相争、三国归晋、隋唐英雄之类的,却没想到这里的说书先生说起的竟然是往年的江湖事。 那说书先生将醒木一拍,大声道:“诸位南来的北往的,各位老少爷们,今日来此打尖,咱们便是有缘。既然是有缘,小生就给各位爷讲段往事,老话说君子之交淡如水,若是小生这书说得不好,各位万望海涵;若是说得还能入您各位耳朵,还请赏小生两个铜板,也好让小生讨碗水解渴。” 第二百四十八章:诗言旧事语沉浮 “风云变色九天惊,山雨铺来何处宁?兄弟金兰参五岳,会盟一剑显声名。 “咱们今日要说的,乃是十八年前一桩武林大事!” 听到这说书先生的开场诗,陈文茵已经禁不住笑了出来。 阿米尔看着她问道:“这有什么好笑的吗?” 陈文茵连连摆手道:“没、没,就是他这诗……倒是合辙押韵,可说了四句好像跟没说一样。” 四句连起来啥用没有,这就是陈文茵对这首诗的评价,好歹是合了格律,要不这诗不就更不堪入目了? 其实天下说书人的定场诗不都是这样?听着一乐也就是了,真去深究反而没了意思。陈文茵笑的是这说书先生明明肚子里没二两墨水,还非得用尽全力把这诗搞得合了格律,非要附庸这点风雅不可。 当朝诗文风格很大程度上继承了前朝的酸腐之情,最讲究格律韵味。文人做起诗词来,那格中有一字错了就好像犯了天大的错误一般。 其实看看盛唐之时,偶有出律的诗句不是比比皆是?哪一个又不是传世之作?尤其人家崔颢的《黄鹤楼》,半首诗都在格律之外,还不是被称为“唐律第一”? 这文风便是民风,上流文人的文风够广大,下层人民的民风才够豪放。 当年王之涣一句“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那是何等的豪情壮志,那才是盛唐的宏大之象。后来到了前朝的晏殊,就成了“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这诗写得美则美矣,可哪还有气吞万里的气势? 陈文茵喝着酒,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她记得这些话是她小时候从陈宁留下的书卷中翻出来的,那时她还想不明白这两句诗,如何能反应出一个王朝的气象来。 那说书先生已经开始口若悬河:“十八年前,重德教副教主龙王带人席卷中原武林,在穆家庄穆老庄主的号召下,群雄齐聚泰山绝顶,为着如何对抗魔教,召开了武林大会。” 这段故事陈文茵都听过不知道多少遍了,她吃完了饭,对其他人道:“走吧,赶紧赶路吧。” 阿依努尔最喜欢听这些故事,便央求道:“让我听听嘛,花不了多长时间的。” 陈文茵叹气道:“这段你听过的,就是你爹娘定情的那一段。” 阿依努尔仍旧不依不饶:“那时妈妈说得很简略啊。” 陈文茵没办法地叹着气,阿米尔笑道:“听听无妨,我还没吃完饭呢。” 他哪是没吃完,他就是在给自己姐姐打掩护罢了。 陈文茵也只能在这听下去了。她以前听到这一段,都是自己门派里的人说起的,除了赞扬萧思君以外,其他的并没有多说什么,所以她之前也不知道艾尔莎和穆淇奥在武林大会里有那么重的戏份。 她担心这个说书先生口无遮拦,说些穆淇奥的坏话,再伤了姐弟俩的心。 那说书先生这时已经开始讲了:“说起武林大会,那时天下最著名的三位大侠便是‘南穆北赵中天赐’,分别是穆家庄庄主穆绍风、白马山庄庄主赵元龙和真武门前任掌门人萧天赐,可这时那赵元龙赵大侠和萧天赐萧掌门都没有到场,众人都想着,那武林盟主的位置不就是穆绍风大侠的了?” 之后讲到艾尔莎来大闹武林会,失手被宗瑶擒住,再到穆淇奥挺身相护,他感叹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那穆少庄主着实是性情中人,为了相爱之人,一身荣华富贵尽可付与流水。” 忽然下面有人喊道:“什么性情中人,那穆淇奥就是是非不分!” 众人都向着那人看去,但见那人披着一身披风,将兜帽压低,看不清面容。 虽然看不清那人真容,但那人仍哑着嗓子骂骂咧咧道:“那穆淇奥为了个魔教妖女,和正道武林为敌,还跟生父断绝关系,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 那说书先生却不以为然:“兄台知道的不少,不如兄台上来讲讲?” 那人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嚷道:“少来,爷们不挣你这下九流的钱!” 说书先生也不恼,只继续讲道:“后来啊,穆少庄主为救心上人,连败数名武林高手。但连战之下,穆少庄主也有些疲累。这时上来五个无耻之徒,这五人合称‘点苍五鬼’,是点苍派中五个被同门不齿的小人。这五人早些年与穆家庄有仇,这时见到穆少庄主落单,就想杀了他出这口恶气。” 下面人听得入神,都想知道这事情后来如何发展。 那说书先生喝一口茶,继续道:“当时萧思君萧掌门一看情况不妙,岂能容这五鬼作恶?当即端着酒碗下场,要与穆少庄主饮酒。这时穆少庄主正是众矢之的,天下英雄都以为萧掌门是要和穆少庄主一饮断恩情。” 之后发生了什么事,陈文茵也听艾尔莎提过了。所以那说书先生吊着的胃口,她也没什么兴趣。 倒是阿依努尔全神贯注地听着,就好似第一次听见这个故事一般,陈文茵都怀疑她是不是把之前说的内容都忘了个干净。 那说书先生道:“谁知萧掌门是要和穆少庄主结为兄弟。二人义结金兰,萧掌门便替他拦下那‘点苍五鬼’。要说萧掌门着实是艺高人胆大,诸位可知,他有位红颜知己姓雨名潇,那姑娘不仅人漂亮,还弹得一手好琴,他便让雨潇弹琴助兴。” 这陈文茵倒是没听说过。萧思君帮着武林公敌,还让师娘为他弹琴助兴?这也未免太张狂了点吧。 那说书先生道:“雨潇姑娘弹的是一曲《兰陵王入阵曲》,那曲子恢弘大气、震慑人心,一听有千军万马、再听有刀兵森森。琴声一响,好似蛟龙出东海;弦音一动,恰若猛虎归山林……” 阿依努尔惊叹道:“这琴声好厉害!” 陈文茵嗤笑一声:“少来,这就是个贯口,是个说书的都会说,这玩意最当不得真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一场评书一世雠 阿依努尔对陈文茵的话恍若未闻,仍仔细听着那说书人的段子。 那说书先生继续道:“再看五鬼,结成个剑阵,将萧掌门困在其中,这剑阵好生厉害,五行生克,八卦埋伏,进得阵来就休想出去。可便是如此厉害的剑阵,萧掌门也全然不放在眼里,只见得萧掌门将长剑一横……” 说着他做出个立马横刀般的架势,大声道:“那五鬼立时发难,一时间只见得剑影绰绰,萧掌门左挡右架,好似长出三头六臂一般,将五人拦在圈外,此时五人纵有通天的本领却也伤不到萧掌门,反观萧掌门大喝一声,将五人都打倒在地,此时雨潇一曲未歇。” 阿依努尔听他说得精彩,不禁拍手叫好。 那说书先生也看见了阿依努尔,笑道:“可惜萧掌门宅心仁厚,那五鬼却是狼心狗肺。五鬼本来已经败下阵来,却忽然暗施偷袭,要取萧掌门性命。” 这故事讲得峰回路转,原本开心的阿依努尔的心一下子又揪了起来。其实她稍微动脑子想想,前几个月她才见过萧思君,那萧思君怎么可能在十八年前被这五人暗算得手? 说书先生说到这里似乎也有些义愤填膺,他竖起眉毛道:“那萧掌门怎能容这五鬼如此放肆,只见那剑光一闪,您猜怎么着?五鬼一人丢了一根手指头,他们五人自此以后再也别想用剑了!” 终究是邪不压正的故事,陈文茵觉得这些故事都是说给小孩子听的,可阿依努尔的性子不就像个小孩子?这时候她听得开心不已,还跟陈文茵道:“小茵,你去打赏人家几两银子吧。” “几两?”陈文茵一口茶险些喷出来,“你是土财主吗?听个书给这么多钱?” 阿依努尔道:“你不是很有钱吗?” 陈文茵一听这话就火了:“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啊!” 阿依努尔拽着陈文茵的胳膊撒娇道:“人家讲的好嘛,多给点嘛!” 陈文茵气得额头青筋暴起,最后甩出了一点碎银子来:“一两,不能再多了!” 阿依努尔拿起那点碎银子,吐吐舌头道:“抠门!” 说完也不等陈文茵回话,便准备上去给那说书先生打赏了。 却没想到她还没走到一半,那说书先生却先被三个人围住了。说书先生不紧不慢,跟三人作揖道:“三位爷可是要打赏的?” 那三人为首的便是之前说穆淇奥是非不分的人,其他两人的打扮与他一般,都是将兜帽帽檐压低,看不清面容。 那为首的人哑着嗓子嚷道:“你说的都是些什么玩意?穆淇奥是非不分,萧思君助纣为虐,你倒是将他们都捧成仁人义士了!” 那说书先生笑道:“穆少庄主早在武林中销声匿迹,小生现在不好多说什么,但萧掌门而今仍是武林魁首,这一点众所周知,怎能说是我捧他们呢?” 陈文茵一听这三人居然敢辱没自己师尊,心里就冒起火来,却没想到这三人越说越是过分。 只听那为首的笑道:“你以为他们真武门是个什么好东西?那龙王便是真武门底子宗魄,他还率众入宫刺帝你怎么不说?” 陈文茵听得火冒三丈,狠狠一拍桌子喝道:“你们三个说话给我小心点!” 那为首的回头瞥了一眼陈文茵,但见这一桌子除了阿米尔这个病秧子剩下都是些女人,便生了小瞧的心思,笑道:“爷们是哪句话惹到姑娘不高兴了?” 陈文茵怒道:“宗魄真人在三十多年前,魔教第一次入侵中原时,便和魔教教主缠斗后掉落山崖,二人尸骨无存,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你们居然敢肆意诋毁宗魄真人?” 那为首的似乎也懒得和陈文茵解释,只问道:“姑娘难不成是宗魄在外留下的野种?这么护着那道貌岸然的家伙。” 陈文茵这一下哪还忍得住,拍案而起道:“敢辱我真武门前辈,我让你们出不了这门!” 说着时她已经挥手打出一把飞刀来。那为首的身手不慢,立刻一把将飞刀抄了去,在手里掂量两下,笑道:“嘿,还是个大户人家,这飞刀都是真金白银的,我就笑纳了。” 这时二人距离颇远,陈文茵猛然挥出流星锤来,流星锤冲着那人当头打了过去。 那人只将头向旁一侧便躲过了陈文茵的流星锤,这边陈文茵手腕一抖,那流星锤转了个圈又向着他后脑打来。 他正打算冲上前来,忽然听到脑后风响,赶紧身子一倾让了过去,那流星锤从他面前擦过,带着的火光灼疼了他的眼睛,引得他惨叫了一声。 陈文茵飞身上前,将流星锤一兜,那火球转了一圈又向着那人当头打来。 这时那人身边的两人也快步上前——他们再不动恐怕那人就要被陈文茵打死了。 二人一左一右向着陈文茵打来,陈文茵见他们用的都是掌法,随即用牙咬住锤链,从腰后拔出金银双刀分向两边砍过去。 那两人哪敢用手掌去打刀刃?立刻收掌向旁闪开。 其中一个高个子嚷道:“金银双刀、金火流星锤?老三,这娘们是高阳公主!” 他是冲着为首那人喊的,为首那叫老三的人刚刚睁开眼睛,嚷道:“什么?她是萧思君的徒弟?老四、老五,上,弄死她!” 在场众人都是一惊,他们先是为了陈文茵的身份而震惊,随即便对三人的胆大包天震惊。开口就说要杀高阳公主?这可是十恶不赦的大罪,这三人是什么来头? 陈文茵已经听出来,这三人只怕是和她师父有仇,那她更不能堕了师父的颜面。 她将右手银刀收回鞘内,左手金刀横摆,右手接过流星锤在身侧不断舞花。 所谓双拳难敌四手,这时她面对着六只手,那三人恐怕还都是高手,她可不敢掉以轻心。 这三人也需要速战速决才行,陈文茵的身份一亮,那不多时就会引来官兵,到时候他们就插翅难逃了。 第二百五十章:未料事端急衡辀 陈文茵和三人斗在一起,她流星锤抵住右边和正面的两人,不断向左移去,手中金刀向着左侧那人接连攻去。 原本三人武艺比陈文茵更好一些,但两人被她流星锤隔开,剩下一人害怕她手中的神兵利器,丝毫不敢轻易上前。 阿米尔知道陈文茵不过能撑住一时,却没想到陈文茵其实只需要撑住一时,于是对艾尔莎道:“妈妈,快去帮她!” 艾尔莎也看得出这些人的差距,于是点点头,快步冲入四人之中。艾尔莎终究是个高手,她一出手便向着那个“老三”而去,手指径向“老三”额头点去。 那“老三”见她过来一惊,嚷道:“你是多闻法王?” 其他两人听了也是一惊,都向着艾尔莎看去。陈文茵抓住机会,手中金刀往左边那人肩膀上猛然刺去。 那人赶紧向旁一闪,却还是被这一刀伤了皮肉。 那“老三”喊道:“今日有高手在,咱们快撤!” 他话音一落,三人都赶紧向着门外而去。 “想跑?”陈文茵抡起流星锤向着那“老三”的背后打去,艾尔莎也转身追了上去。 艾尔莎轻功绝顶,只要她出手,这三人根本没有逃出去的机会。 走在最后的大个子经过门口时,无意间瞥到坐在一旁的阿米尔。他想起来阿米尔跟这些人也是一起来的,想想刚才艾尔莎对阿米尔关切的样子,这病秧子应该可以利用才是。 他想到这里立刻一掌打向了阿米尔。阿米尔哪想到他会突然向自己攻过来?一时间根本没法躲避,胸口生生挨下了这一掌。 但他也趁机骈指点在了那人腋窝下,那人惨叫一声,飞快地向外逃了出去。 相比于这三人,陈文茵和艾尔莎显然更在意阿米尔的情况。她们来到阿米尔身边,急着问道:“你怎么样?” 阿米尔笑了笑:“我没事。” 艾尔莎急道:“真没事吗?”虽然只和三人稍微拼了一下,但她已经感觉出三人功力不弱了。 阿米尔仍旧笑着:“我也吓了一跳,但真的没事。” 难不成那人是有意手下留情?陈文茵不禁有些奇怪,既然他们对自己下死手,那就没理由会对阿米尔手下留情啊。 正想着,阿米尔忽然头一低,张嘴吐出一大口血来。 这一出吓坏了陈文茵和艾尔莎,另一边的阿依努尔也瞪大了眼睛急道:“阿米尔、阿米尔你怎么了!” 这时候阿米尔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了,只捂着胸口趴在桌子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这可把三人都吓坏了,三人都不是学医的,谁也拿阿米尔没办法。陈文茵只能把他送回车上,一行人马不停蹄地赶向真武门。 陈文茵心里骂着自己准备不周,为什么让陆承远先行去了川蜀和段永琪对接,倘若把他留在身边那不就没这事了? 陈文茵这时驾着马尽快向真武门而去。原本很近的一条路,如今在陈文茵看来却遥不可及。 等到真武山下,陈文茵连马都来不及栓,赶紧抱着阿米尔向真武门一路赶了上去。 回到门派,她连跟人打招呼都给省了,只大喊大叫找宗瑶师伯祖。 一群弟子看得不明所以,赶紧有人去通知了萧思君。 陈文茵来不及去拜见师父,一溜烟向着丹房跑去。 陈文茵身旁跟着艾尔莎,本来阿依努尔也跟着他们一同在跑,可二人速度实在太快,把阿依努尔远远甩到了后面。 忽然一个身影闪过,从后面赶超了二人,定定站在了前面。 陈文茵立刻认出了来者是谁,嚷道:“师父!” 艾尔莎也赶紧停下来,她这般在别人门派中横冲直撞的行为着实有些失礼了。 陈文茵来不及管这些,赶紧跑上去道:“师父,你快来帮帮忙,阿米尔要不行了!” 萧思君还没说话,先看见了陈文茵怀里的阿米尔,但见得阿米尔气若游丝,或者说连有没有气都不确定了。 萧思君急问:“这是发生什么了?” 陈文茵赶紧道:“他在回鹘被慧启打伤,之前又被人打了一掌!” 一听说他被慧启打伤,萧思君抱起他便往丹房跑。 其他人他不在乎,可慧启有多厉害他比谁都清楚,阿米尔挨了慧启一掌,现在能活着都算是奇迹了。 众人冲进丹房,却见宗瑶正在一边拿着药典昏昏欲睡,这时候正是午后,自然是人容易打盹的时候。 萧思君赶紧上前叫道:“三师伯、三师伯你醒醒!” 宗瑶这才悠悠醒转过来,双眼迷离地看着萧思君:“阿文啊,你怎么来了?”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不紧不慢,可萧思君这时候是真的着急了,他赶紧跪下身子道:“三师伯快看看这孩子,他好像不行了!” 宗瑶看了看阿米尔的脸色,撇撇嘴道:“这是怎么搞的?伤这么重。”她说着时手已经搭在了阿米尔手腕上。 众人都屏息以待,生怕稍微出声扰了宗瑶的心神。 宗瑶越是把脉,那眉头皱得越紧,她忽然大喊一声:“远萍!” 远远传来一个声音答应了一句,陈文茵听得出来那是远萍的声音。恐怕远萍是跟在宗瑶身边时间久了,性子也有点不紧不慢的。 宗瑶似乎是怕她耽误事,大喊一声:“快来!” 陈文茵从没见过宗瑶这般着急的样子,恐怕远萍也吓了一跳,门外响起远萍颇为杂乱的脚步声。 这是说阿米尔的伤十分严重吗? 等到远萍进来了,宗瑶急道:“多准备些化瘀和平气的药来,立刻煎上!” 远萍点点头,赶紧去准备了。 宗瑶又看着萧思君道:“阿文,你赶紧把他搬到楼上内室去!” 萧思君也点点头,抱起阿米尔就往楼上走。 宗瑶正准备动的时候,回头正看见了陈文茵和艾尔莎。她眼中闪过一丝惊异的色彩,可能是没想到艾尔莎也过来了吧。 但很快她的眸子恢复如常,更指着艾尔莎道:“你,也跟着上来!”说着就往楼上走去。 第二百五十一章:一线命悬无良谋 到得二楼的内室,宗瑶让萧思君脱去阿米尔上衣,随即在他身上点了几处大穴。 她将阿米尔身子扶起,对萧思君道:“阿文,你来,把他心脉中的真气都压下去。” 萧思君点点头,上前给阿米尔运功疗伤。 宗瑶说让他把阿米尔心脉中的真气都压下去,这原本好像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可他一接手才发现难度有多高——阿米尔现在体内有三道真气乱窜,彼此仇敌一般乱咬乱打,可不是说压就能压制住的。 那三道真气中一个是慧启的真气,这他曾交过手,能分辨的出来,此外还有一道和慧启真气不相上下的真气,以及一道虽然弱一些,却霸道至极的真气。 “怎么会这样?”萧思君不禁脱口问了一句。 他这一问,又让陈文茵和艾尔莎一阵担心。艾尔莎赶紧道:“我来帮你!”却还没来得及动作,便被宗瑶一把拦了下来。 “你干什么?”艾尔莎有些不悦地看着宗瑶。 宗瑶叹一口气:“你放心,阿文可以的。我问你,你是不是给他传功了?” 艾尔莎茫然点点头:“是啊……怎么了?” 宗瑶无奈道:“我是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方法,能把自身根骨的一半都传给他,但你让他身上的功力和慧启功力对抗,那就是在他体内开辟了一个战场,让两方在他体内越打越狠。” 艾尔莎一听,立刻急问道:“那……那会怎样?” “会怎样?”宗瑶摇摇头道,“还能怎样?他全身经脉都被这两道真气卷在一起,拖得越久伤就越重。” 艾尔莎急得落下泪来:“这……这可怎么办!” 宗瑶叹道:“倒也不是个坏事,若非如此,你就要一直去帮他压制他体内的真气,恐怕他未必能撑到这里。” 她说着坐到阿米尔身边,取出几根金针来,在他胸口穴道上施针,同时开口道:“若是只有这两道真气,那也还好,只是他不知何时又被人伤了,那第三道真气才是麻烦事。” 陈文茵急道:“伤他那人并没有慧启那么厉害,怎么可能更麻烦呢?” 这时萧思君终于将阿米尔心脉附近的真气都逼出去了,宗瑶赶紧施针封住附近穴道,以免真气回流伤了阿米尔心脉。 宗瑶问萧思君道:“如何?” 萧思君擦了擦额上的汗,皱着眉头道:“慧启的和他自身的功力都能强压下去,可第三道真气奇怪的很,好似长了眼睛一般,居然一直跟我的真气游走缠斗。” 听到这里,众人都感到奇怪,陈文茵练武多年可没听过这么奇怪的功夫。 宗瑶点点头道:“这就对了,果然那功夫就是‘五行夺命掌’。” “五行夺命掌?”众人听了惊叫一声,陈文茵是听都没听说过这功夫,但萧思君似乎曾听过。 萧思君急道:“这功夫不是失传了吗?” 宗瑶叹一声道:“那‘百柔功’不是也失传上百年了?陈宁不是也练成了?这‘五行夺命掌’是不是真的失传了咱们谁也不知道。” 陈文茵问道:“师父,‘五行夺命掌’是什么啊,怎么你们都这么惊讶?” 萧思君皱着眉头道:“那是我出生之前的事了,有个道人练成了一套极厉害的掌法,就是这‘五行夺命掌’,传闻这掌法只要挨到就必死无疑,任你多大能耐也别想救回来。” 陈文茵不解道:“既然有这么厉害的武功,为什么会失传了呢?” 萧思君叹道:“就是太厉害了,而且中掌之人不会立刻死去,要痛苦好一阵子才会死。所以武林中都觉得这武艺太过歹毒,最后是一众正道人士围剿了那道人的老巢,将他和徒子徒孙们杀了个干净。” 陈文茵点点头,她能想到那些“正道人士”的想法,如此厉害的功夫,既然他们没法拿到手里,就干脆灭了它更好。 萧思君皱着眉头看向阿米尔:“这功夫当年就没法解救,如今失传了这么久,该怎么办才好?” 宗瑶叹道:“我尽力而为,但阿文你们要做好准备,我没把握真能救他。” 听到这里,陈文茵也快哭了出来,她是真的在意阿米尔,她是真的不想阿米尔出事。 那边萧思君却有些急躁起来,他恶狠狠道:“若是救不回他来,我就翻遍天下,把所有会‘五行夺命掌’的人都杀个干净!” 这是他义弟唯一的儿子,他不能让阿米尔真的出了事。倘若阿米尔有个不测,他怎么对得起自己和穆淇奥的结拜之义? 宗瑶道:“你先别急,等过一会,他身子稍微恢复一下,你和多闻法王一同出手,也未必就救不了他。” 她说着看向了艾尔莎,艾尔莎听了连连点头,这是她的儿子啊,她当然愿意拼尽全力去救阿米尔了。 过了一会,阿米尔的脸上渐渐恢复了些血色,宗瑶仔细看了看他的脸,对二人道:“现在你们过来,听着我的话为他疗伤。” 二人点点头,在阿米尔一前一后坐定,将手按在阿米尔身上,听着宗瑶的话开始为他疗伤。 阿米尔自身的功力来自于艾尔莎,所以艾尔莎的功力和阿米尔的功力本质上相通的,她也可以催动阿米尔体内的真气。 她不断激发着阿米尔体内的真气,让这真气不断上升,尽可能将慧启的功力向上推去。 萧思君也同时推着这真气向宗瑶留下的位置推去,大概到了位置后,二人齐声喊了一下,宗瑶立刻出手点穴,再施针刺破阿米尔穴道,那慧启的真气便顺着流出的脓血渐渐消散了出去。 但“五行夺命掌”留下的真气却在最后一刻忽然逃了出去,径往阿米尔气海而去。萧思君和艾尔莎几番努力终于护住阿米尔的气海,却还是拿那一道真气毫无办法。 封穴时间不能太长,否则阿米尔气海变成一潭死水,那就真的没救了。 可他们一时间又不知如何解决那一道真气,让几人都是一阵焦躁。 第二百五十二章:寻得秘籍堪比俦 二人和这道真气缠斗许久,最终还是没办法将之压制住。 最后宗瑶也上前帮忙,可仍旧收效甚微。 经过长时间的游斗,三人只能退了下来。 眼见得没有办法,艾尔莎不禁落下泪来,继续这样下去阿米尔就死定了。 萧思君也难得急躁起来,只是他这样的高手越是急躁,便越让身旁的人害怕。 他的内功不断翻涌,在体内越来越快,到后来他只是踱两步,那地上都能留下深陷的脚印。 阿米尔这时慢慢醒转过来,他环视了一下众人,张张嘴却没说出什么。 陈文茵先发现他醒来,赶紧上前道:“阿米尔,你怎么样了?” 她这么一叫,大家都围了上来。阿米尔看着众人关切的神情,笑笑道:“我没事,就是有点渴了。” 艾尔莎急道:“我这就给你拿水去!”说着就去旁边倒了茶来。 阿米尔尽力撑起身子,背靠着后面的柜子,拿起杯子喝了几口茶。 眼看他只是做这最基本的动作也如此费力,众人心中更是难过了。难道就真的没什么办法能救他了? 萧思君看向宗瑶,宗瑶这时候也在尽力思索。 这不同于一般的伤病,若只是受了伤、得了病,宗瑶当然能给治好。可这是体内的一道真气,只能凭着真气去化解。 但这真气如此奇怪,自己肆意逃窜,这可怎么办?虽然理论上可以用萧思君强悍的内功强行压制住那道真气,但谁知道阿米尔的身体能不能抗住萧思君那强悍的先天神功? 正在进退两难之际,宗瑶深深叹了口气:“怪我们这些后辈贪了便宜,练内功只求阴阳之法,忘了五行之道。这‘五行夺命掌’高就高在五行相生相克,没有相应的功力怎么化去?” 听到这里,萧思君忽然眼前一亮:“三师伯是说,只要能用相克的五行功力去化解他体内那道真气,就能救他了?” 宗瑶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五行之法不易修炼,早被人抛弃了,除非打伤他的人,否则一会半会谁还能救他?” 萧思君急道:“我……我会啊,我在长白山见过爹留下的字,里面有五行练法!” 三人听了一惊,都看向了萧思君,但见他这时咧开嘴笑了起来,那表情是由衷的开心,开心阿米尔终于有救了。 宗瑶眨巴眨巴眼睛,一手搭上萧思君的手腕,便开始探他的内功。 “……果然有。”宗瑶探了一阵子,“你体内是……木行和火行的真气……不行,他体内是火行真气,你得有水行才行。” 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一下子又被浇灭了。木生火,用火行真气没用,用木行真气反而会助长阿米尔体内的那道真气,那可如何是好? 艾尔莎练武没听说过什么五行相生相克的道理,可能他们异族的武功的确没有这样的说法,她看着几人一阵落寞,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宗瑶道:“除非找一个有水行真气的高手来,或者阿文你的真气能随意转换,否则是真的没办法了。” “转换?真气能在体内随意转换?”萧思君无奈摇摇头,这不就是天方夜谭吗?谁能让火变成水? 这时候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大喊一声“有了”,随即从窗口跳了出去,他这一跳吓了大家一激灵,谁也不明白他到底想到了什么。 萧思君这一去拼劲了全力,他本来就是轻功高手,这么一发力当然跑得更快。 不到一刻的时间,众人听得窗户那边微微一响,再抬头时见到萧思君已经站在了屋里。 这轻功当真是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方,就是艾尔莎这样的顶尖高手也不禁侧目。 这时候萧思君手里举着一个长条状的大箱子,一眼看去那箱子少说也有几百斤重,可他却随手将箱子抛了起来,然后把箱子稳稳放在地上。 宗瑶急问:“阿文,这是什么?” 萧思君一把捏碎箱子上的锁,将箱子掀开道:“这是潇儿和陈大哥的遗物。” “潇儿”说的恐怕是自己师娘,那“陈大哥”是…… 陈文茵忽然想到这里,这是她爹留下来的东西? 她赶紧上前一同看过去,萧思君没对她多加理会,只是在箱子里翻腾着,口中还喃喃念着:“我是放哪了?” 陈文茵一眼看过去,见到里面是一柄青蓝色的长剑,一张古琴,看那古琴的身上已经有了梅花断,想必这琴也是价值连城的。剩下的都是些书本衣物什么的,便不好看出端倪了。 陈文茵问道:“师父,这剑和琴……” 萧思君一边翻找着东西一边答道:“这剑和琴都是潇儿……就是你师娘的,剑是她跟辽军将领比武赢来的,琴是一个知音送的……” 他正说着,忽然从底下抽出一本书来,笑道:“对,是这个,找到了!” 大家都奇怪他到底找到了什么这么兴奋,赶紧上去围观起来。 那书的封面上三个字是用小篆写的,艾尔莎虽说认得汉文,却终究看不懂篆书。 陈文茵皱着眉头念道:“百柔功?” 宗瑶听到这里瞪大了眼睛,急道:“这……这是‘百柔功’秘籍?” 萧思君笑着点点头:“对,这是陈大哥练的‘百柔功’秘籍,有了这个,阿米尔说不定就有救了!” 陈文茵没听说她父亲练的是什么内功,只知道陈宁是凭着“岳家枪剑决”在军中称霸的。 这“百柔功”到底有什么神奇的地方,能让师父和宗瑶师伯祖都这么兴奋? 宗瑶看了看阿米尔,又看向萧思君,摇摇头道:“不行,你让他这个状态去练,肯定是来不及了。阿文,你来练,然后替他化解内伤。” 萧思君微微皱眉道:“这,来得及吗?” 宗瑶点点头,坚定地看着萧思君:“来不及也不行了,阿文,这里只有你的‘大道无极功’有兼容天下功力的特性,只有你才有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练成这功夫。” 听到这里,萧思君也点点头,他只能尽力一试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清心普善渡真修 萧思君坐在一旁开始翻看秘籍,但手下翻得虽快,心里却烦躁不已。正所谓“欲速则不达”,他这时越是着急,越难以静下心来,可心不静,那是习武的大忌啊。 阿米尔看着大家都为自己着急,心里感激之余,也颇有些愧疚。他看向陈文茵,笑道:“文茵,你会弹琴吗?” 陈文茵不知他为何忽然问这么一句,木然地点点头。之前她在醉花楼曾和灵云来过一次琴瑟和鸣,这一幕阿米尔一直记到了今日。 阿米尔笑道:“既然如此,这里还有一张琴,你能不能为我弹一曲?” 陈文茵听了看向萧思君,萧思君虽然练功专心,却也听到了二人的对话。他叹一口气,这凤鸣琴自雨潇走后,便再也没有被奏响过。他也怀念这琴的声音了,于是他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陈文茵向着萧思君行过礼,将这琴捧了出来,再向着琴恭恭敬敬行了礼。 这琴是纯阳琴,又带着通体梅花断。琴中断者以梅花断为最珍贵,有梅花断的琴只怕传世已有千年之久;纯阳琴音色悠远,却因为上下皆用阳木斫成,比起寻常琴来就变得不易保存了。 梅花断的纯阳琴,只怕世上仅此一张而已,从这保存的情况就能看出师娘对这琴的珍爱。 陈文茵盘膝而坐,将琴缓缓放在膝上,起手勾了下琴弦。 那琴声依旧悠扬,音调丝毫未偏。想必这琴也有十几年没弹过了,居然还能保养的这么好。 陈文茵开指弹琴,悠扬的琴声随即充满了室内。 她弹的是一曲《普庵咒》,这曲子宁静幽雅,使听者心平气和,渐入安宁的状态。 陈文茵是为了阿米尔弹的这首曲子,更是为萧思君弹的,原本有些急躁的萧思君听了这曲子,也渐渐入定,眼中的秘籍流水般记在了心里,内功也逐渐跟着运作起来。 萧思君本来就是世上少有的天才,只要他能静下心来,修炼武功的进境便是一日千里。 不过半个时辰,他将书一合,自行调息了一会,便站起身来。 陈文茵的琴声戛然而止,她抬起头来看向萧思君,急切地问道:“师父,成了吗?” 说起来陈文茵的性子如烈火一般,能让她安安静静弹下这曲《普庵咒》来,着实是难为她了。 萧思君当然想告诉她个喜讯,但最终还是无奈摇摇头道:“你父亲只留下这半部《百柔功》来,下半部才是解救阿米尔的重点,可那半部早已经失传了。” 原本燃起希望的陈文茵又黯然下去,阿米尔看着她的样子笑道:“别担心,萧掌门既然特意练成了‘百柔功’,那应该是有用才对。” 陈文茵有些焦急了,她没想到这一点。的确这《百柔功》只有半部的事情萧思君早应该知道,可他还是花了时间去练,那一定就是有效果才是。 她再看向萧思君,见萧思君冲着自己点点头,便又得到了希望一般。 萧思君道:“接下来,我试试能不能自行参悟下半部的内容,倘若可以,那阿米尔就能安然无恙。若是不行,我就用上半部的功力尽力一试吧。” 他说着盘膝而坐,闭目参悟起来。 通过一个功法的上半部来悟得下半部的内容,这在当世武林中都算得是闻所未闻的奇思妙想了。 这难度之高恐怕无人敢去挑战,能不能练成不说,就连会不会走火入魔都说不好。 可陈文茵就是觉得萧思君能做到,毕竟那是萧思君,是天下第一高手,是将天下武学绝艺都能信手拈来的当世第一人。 再过半个时辰,陈文茵忽见得萧思君脸上不断变换着颜色,一会赤红如火,一会青蓝似冰,同时他头上冷汗也在不断滴落。 陈文茵上前替师父擦去额上的汗水,但觉得手碰到他额头时好似碰到了一块玄冰。 陈文茵惊叫一声,回头看着宗瑶问道:“师伯祖,师父……师父不会走火入魔了吧?” 宗瑶听了赶紧上去扣住萧思君脉门,这一下把她惊得不轻,她急道:“怎么回事?” 陈文茵和艾尔莎都有些担心,陈文茵问道:“发生什么了?” 宗瑶皱着眉头道:“他……我感觉不到他身上的真气了……” 二人听了瞪大眼睛,艾尔莎不禁脱口而出:“难道他把自己功力练没了?” 这怎么可能?又不是自行散尽了功力,怎可能把越练武越把功力练没了? 陈文茵急道:“有没有办法让师父停下来?” 宗瑶摇摇头:“他功力太深厚,倘若在这时我们受到他内功的反扑,咱们谁也别想活。倘若多闻法王……艾尔莎的功力还在,也许还能跟他抗衡一下,可现在……” 她看着艾尔莎摇摇头,这是他们之前说起的艾尔莎将功力给了阿米尔的事。 说起来这也是个很奇怪的事情,艾尔莎是怎么做到将自身一半根骨渡给阿米尔的?只是现在阿米尔的伤情更重要,所以谁也没得空去问罢了。 正在这时,萧思君的身子忽然开始发起抖来。这可把陈文茵和宗瑶吓坏了,二人连声呼叫萧思君,可他就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再过一会,只见得萧思君眉毛和胡须上都结起了小冰粒,陈文茵急得都快哭出来了,她冲着宗瑶嚷道:“师伯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宗瑶摇摇头,也一脸惊慌失措道:“我不知道,我也没见过这情况啊!” 连宗瑶都不明白,那艾尔莎就更不明白了,她只能在这边干着急罢了。 却就在三人正着急的时候,萧思君却忽然站起身来。 三人吓了一跳,都护在了阿米尔身边,警戒地看着萧思君。 毕竟走火入魔的人经常神志不清,倘若他真的突然发难要伤阿米尔,想想他那高到惊世骇俗的功力,三人恐怕豁出命去也未必能护住阿米尔。 看着萧思君不紧不慢抖了抖衣服,随即转过头来,一步步向着三人走来,三人更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第二百五十四章:急悟神功镇郁攸 萧思君忽然皱了皱眉头:“你们这是怎么了?” 三人听了松一口气,听这语气,萧思君应该没走火入魔才对。 萧思君叹了口气:“你们怕我走火入魔了?放心吧,我有‘大道无极功’护体,没那么容易乱了心神。” 他说着坐到阿米尔身后,将手掌按在阿米尔背上,开始运功替他疗伤。 阿米尔只觉得一股清亮的感觉渗入体内,这感觉无比舒服,将之前在体内作乱的那股火辣辣的真气留下的痛处都缓解了。 萧思君伸出另一只手道:“茵儿,把手给我。” 陈文茵依言伸出手去,萧思君一把握住,闭着眼睛思索了一会,笑道:“跟我想的一样,来,你伸手按住他膻中穴,按我说的运功。” 宗瑶问道:“这……文茵的功力对你有用?” 萧思君点点头:“有用,茵儿擅长的是金行和火行的功力,金生水,对帮助阿米尔疗伤有奇效。” 其实还有一点萧思君没说出来,这秘籍是陈文茵的父亲留下来的,无论怎么说也该还回到陈文茵身上才对。 陈文茵刚要伸手,却忽然想起了现在阿米尔赤着上身。 之前因为阿米尔重伤,她没工夫去管这些闲事,可如今要她将手按在阿米尔的胸膛上,这可就有些难为她了。 她是平日里大大咧咧惯了不错,可不代表她就不在乎男女之别了啊。 见她有些犹豫,艾尔莎在旁劝道:“小茵,求你帮帮他吧!” 看到艾尔莎的样子,再想想自己难道真的想让阿米尔就这么死了?她当然不想,从回鹘回来后,她早就知道了自己是喜欢阿米尔的。 想到这里,陈文茵点点头,伸手按在了阿米尔胸膛。 虽然难免有些局促,脸上也有些烧热的感觉,可终究还是救援阿米尔更重要。 她手一碰到阿米尔的胸膛,便感受到了对方那健壮的胸肌,这厚实硬挺的肌肉让她觉得无比安心。 萧思君开始念起口诀,这里很多是他刚刚领悟到的练法,所以没时间去将口诀编得合辙押韵,只管让陈文茵能听懂就是了。 陈文茵顺着萧思君的引导,不断调控着体内的真气。她能感到自己体内的真气一点点在变化,从原本混在一起的状态变成一条条涓涓细流,再将这些涓涓细流不断变换形态。 那原本只是流动的真气渐渐跳动起来,变得暴躁不安,开始不断向上升腾。 虽然感觉不到热量,可她能明白那就是火行的真气。 另一股真气则渐渐聚集在一起,虽然同样是聚集,却不像之前一般软软一团,而是化为了极为坚固的形态。 这是金行的真气? 萧思君忽然道:“将金行的真气打入阿米尔体内,来找我的真气。” 陈文茵依言而行,将原本聚集在一起的真气打散,继续放入阿米尔体内。 所谓真气五行,并不是真的挥手成火、甩臂为冰。五行只是指真气的五种形态。 金是固若金汤的状态、木是发散生长的状态、水是从容流转的状态、火是跃动升腾的状态、土是下沉厚积的状态。只要能自由转化五个状态,便算得是将五行功法练成了。 所谓金生水,是将原本固定的状态状态融化,让集聚在一起的真气缓慢而从容地流转起来。水克火则是用和缓的真气包裹住暴躁的真气,使之安定下来。 在阿米尔体内不断变化的真气形态,其实就是萧思君在教陈文茵“百柔功”的真义。等到阿米尔身上的那道火行真气渐渐平息下去,陈文茵也渐渐理解了五行功法的特点。 “什么人!” 正在最关键的时候,忽然外面传来了一个声音。 那是真武门弟子的声音,听到这声报警,陈文茵立刻明白是有人闯了山门。 萧思君仍在闭眼替阿米尔疗伤,他快速道:“茵儿别分心。穆夫人、三师伯,你们出去看看,别让人靠近这里。” 艾尔莎和宗瑶点点头,转身跳出了窗外。 不多时,外面刀兵声传了进来,连带着还有些惨叫声。 不知道是什么人这么不怕死,居然敢闯真武门的山门,即便萧思君这个天下第一高手不出手,几位长老的功力也是世间一等一的。 陈文茵静下心来,安心和萧思君一同治疗阿米尔。 过了一刻,萧思君终于将阿米尔身上的那道真气压制住。他刚刚收了功法,忽听到一声极轻微的哨响,一支袖剑从窗外打了进来。 那袖剑径直向着陈文茵的脖颈而来,陈文茵这时刚刚收了功力,全然没法防御这一击。 萧思君眼疾手快,飞身一把抓住了那支袖剑,随即跳出窗外。 陈文茵和阿米尔赶紧向着窗外看去,见到萧思君将一个正要逃跑的黑袍人一把拦住,挥手在那人头顶拍了一下便不再多管了。 二人喘匀气息,也一起下了楼来,见到远萍和阿依努尔正在楼下躲着。 原来阿依努尔早就到了,但远萍担心她上去耽误了治疗,所以让她跟自己一起在这等着。 四人一同出了门去,见到那黑袍人仍在那里站着,萧思君负着双手站在前面,听着弟子来报告情况。 陈文茵见到萧思君手上流出血来,上前问道:“师父,你的手……” 萧思君头也不回打断她道:“无妨,皮肉伤。” 这应该是刚刚萧思君去抓那支袖剑时留下的吧。 萧思君全然不在乎,他认真听着下面弟子的报告,是说不知从哪来了这么一群黑衣人,忽然就打上了山门。其他人也就罢了,那为首的五人功夫极好,所以一路挺进到了这里。丹房外站着的那黑袍人就是为首的五人之一。 陈文茵不知那黑袍人为什么纹丝不动,上前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那黑袍人仍旧毫无声息,陈文茵一掌拍在黑袍人肩头,却见那黑袍人的身子好似化作了泥一般直直倒成了一摊,除了个脑袋还留在最上面,下面的身子那还能看出是个人来? 第二百五十五章:虽有神功岂无忧 不知为什么,今日的萧思君显得戾气颇重,居然一掌将那人浑身骨头都震得寸寸断裂了。 平日里的萧思君出手总会留下三分余地才是,也鲜少有这般不由分说便出手杀人的情况。恐怕是阿米尔和陈文茵受到威胁,让他一时心绪难平吧。 再过不多时,宗瑶回到萧思君面前,轻声道:“人都已经打退了,但没抓到活口,不知道他们都是什么来历。” 萧思君回头看了那摊在地上的“人”一眼,“哼”了一声道:“那人用的便是‘五行夺命掌’,早知道废了他功力就好了。” 陈文茵上前点点头道:“的确,这跟之前我们在小客栈碰到的那些人装束是一样的。” 宗瑶摇摇头道:“还好阿文你留下他一颗人头,否则就真的一点线索都没有了。” 她说着将那黑披风一把掀开,将那仅剩的一颗头颅露了出来。 “这是……” 听到宗瑶的声音,陈文茵赶紧跑了过去,仔细看了看道:“这是谁啊?” 那人面容倒是没受到什么影响,只是显得稍微有些惊恐。恐怕他当时还没来得及表达自己的恐惧就已经被萧思君一掌劈死了吧。 萧思君也缓缓踱过去,打眼看了那头颅一眼,眯着眼睛道:“是他们?这群死性不改的东西!” 这么说来萧思君和宗瑶都认识他们?陈文茵赶紧问这些人的身份,艾尔莎这时也过来了,看着那颗人头,狠狠眯住了双眼道:“这是‘点苍五鬼’的人?” 萧思君点点头:“对,这就是‘点苍五鬼’中的老三——马长明。” 怪不得他们听那说书人说起萧思君废了五人的武功时,反应都这么激烈呢。 陈文茵抬头看着萧思君问道:“那他们是来找师父寻仇的?” 宗瑶摇摇头道:“这不好说,他们跟穆家庄有仇,当年就处处针对穆家庄,也说不定是来对穆继宗不利的。” 宗瑶说出“穆继宗”三个字,陈文茵反应了一会才跟阿米尔对上。没错,进了中原武林,阿米尔就不能继续叫阿米尔了,该叫穆继宗了,毕竟“穆家庄庄主孙儿”的身份比起“回鹘征东大将军”的身份更能在中原吃得开。 萧思君似乎懒得去想这五鬼都在想什么,只是转身向着丹房而去,同时对宗瑶道:“三师伯,再看看穆继宗吧,他刚刚复原,别留下什么隐疾。” 宗瑶点点头,让陈文茵将阿米尔搀进了丹房。她再为阿米尔把了一次脉,确定阿米尔已经没了问题,这才笑着和众人说了。 众人听了都放下心来,萧思君长出口气,他一直牵挂着阿米尔的情况,为了救阿米尔也尽了全力,若是如此还救不回阿米尔的性命,只怕他真的难以接受。 没想到如今放下心来,他反而感到有些眩晕,明明站得笔直,却突然向着旁侧栽倒下去。 这一下把众人都吓了一跳,陈文茵赶紧上去扶住萧思君。还好萧思君在摔倒前站稳了脚步,重新又站起来。 宗瑶关切道:“阿文你怎么了?我帮你看看……” 萧思君摆摆手道:“无妨,就是有些累了,我休息一下就好。” 他说着挣开了陈文茵的手,向着门外走去。 可他向外走去的身影看起来三步一摇,好似喝醉了一般,竟然两次都差点摔倒在地。 陈文茵和宗瑶都想上去扶他,可都被他拒绝了。他仍旧这么走着,一直走到门外,忽然身子一歪,这回他再没有把持住身形,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众人赶紧抢出门去,将萧思君立刻扶了起来,却见这时候萧思君已经没了意识,双目紧闭地躺在陈文茵怀中。 陈文茵吓得急叫:“师父、师父,你怎么了?” 宗瑶手已经按在了萧思君脉门上,仔细号着脉。 俄而宗瑶大叫道:“把他送到内室,快!” 众人一惊,谁能想到宗瑶忽然这般惊讶,他们手忙脚乱地把萧思君送上了二楼的内室。 宗瑶二话不说掏出银针来,让陈文茵将萧思君上衣除去,在他胸口和胳膊上连刺了几针,然后热了火罐扣在萧思君身上。 过了好一阵子,宗瑶才拿起银针在萧思君胸膛扎了几下,然后把火罐除下,但见得火罐里都是黑紫色的血液。 陈文茵见了大惊,急道:“这是怎么了?” 宗瑶这才皱着眉头道:“他中了毒。” “中毒了?”陈文茵听了一惊,“师父怎么会中毒的?” 宗瑶摇摇头,她那时不在屋里,她怎么知道萧思君是如何中毒的?她细细检查了一遍萧思君的身上,发现他左手上有一道极小的伤痕。 “是这里!”宗瑶笃定地道,“这是如何伤的?” 陈文茵一时没想到什么,恍惚了一下才想起来,于是将萧思君替她挡下袖剑的事情都说了。 想必就是那枚袖剑上喂了毒,宗瑶不住地摇头叹气。 陈文茵赶紧道:“那还等什么?师伯祖赶紧给师父解毒啊!” 听说萧思君中毒,陈文茵当然十分担心,可很快她就静下了心思来,毕竟这里有妙手回春的宗瑶坐镇,一点毒能算得了什么? 宗瑶却并没有动作,她皱着眉头盯了萧思君一会,这才摇了摇头:“不行,我解不了他身上的毒。” 这句话吓了陈文茵一跳。宗瑶解不了的毒?宗瑶是武林中一等一的神医,她也没法解的毒,岂不是说天下无人可解? 难道师父就没救了?想到这里的陈文茵忽然大哭起来,她身边还没有如此亲近的人遭过不幸,她没有面对这种事情的经验和承受力。 阿米尔看陈文茵哭的伤心,赶紧安慰她道:“别担心,萧掌门吉人天相,而且他内功天下无敌,一般毒药伤不到他的。” 陈文茵转头看向宗瑶,想问问她是不是真如阿米尔所说。 却见宗瑶缓缓摇摇头,说明了这毒药的危险。这一下陈文茵哭得更是伤心了,几乎整个真武门都能听到陈文茵的哭声。 第二百五十六章:长老齐聚难展愁 宗瑶叫来远萍,吩咐道:“你去把几位长老都请过来,就说掌门人出了事,要他们赶紧来商议。” 远萍领命去了。 萧思君不仅仅是真武门的掌门人,不仅仅是天下第一高手,同时也是几位长老从小看着长大的后辈。 萧思君的父亲萧天赐当年与几位长老兄弟情深,这孩子他们早就当做了亲侄子看待,虽说如今萧思君已过而立之年,在各位长老眼中仍旧是个孩子罢了。 是以听说萧思君出了事,几位长老都火急火燎赶到了这小小的内室里来,一时间屋里多了六个人,这屋子看起来更加狭窄了。 宗烈性子急,赶紧道:“阿文这是怎么了?师姐,你说句话啊!” 一旁的妙音长老宗宁举起手中的玉笛狠狠敲了宗烈脑袋一下,喝道:“你安静点!师姐十七年前心智受损你不是不知道,在这咋咋呼呼的,惹得师姐头痛了怎么办?” 宗烈赶紧安静下来,低声道:“是是是,师妹教训的是,我不嚷嚷就是了。” 宗承上前一步,他是几位师兄弟里的大师兄,这时候他走出来,那别人自然不会再说什么了。 宗承轻声问宗瑶道:“阿文到底是怎么了?” 宗瑶叹一口气,缓缓道:“刚刚门派遇袭的时候,他不慎受了点伤,那伤他的暗器上喂了毒,所以……” 所以是萧思君中了毒,众人当然立刻明白了这一点,宗烈赶紧道:“哎呀,中毒了三师姐你就赶紧帮阿文解毒啊,还叫我们来干什么?” 宗瑶白了宗烈一眼,仍旧不紧不慢道:“我若能解这毒,还用得着叫你们来吵嚷吗?”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愣住了。显然他们和陈文茵一样,没人想到宗瑶解不开这毒。 宗瑶看着他们的脸色,无奈叹口气:“我终究只是个凡人,这天下毒药何止千万种,我难道全都能解?” 宗烈木然点点头:“我一直以为是这样的。” 宗宁挥手在他后脑勺拍了一下,低声道:“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哑巴!” 宗烈揉着后脑勺点点头,真就不再说话了。 宗瑶回头看向正躺着的萧思君,那俊朗的面容上全无一丝痛苦的神色,好像他就是安然睡过去了一般。 宗瑶叹气道:“他中的这个毒,叫做‘七花醉醍醐’,是用七种无毒的花草提炼而成的毒药。” “七种无毒的花草?”宗宁听了皱起眉头来,“七种无毒的花草,要怎么提炼毒药?” 这问题也是所有人都想问的问题。宗瑶道:“虽说是无毒,七种花草却有药性,药性彼此作用便成了剧毒,这情况也不是没有。例如车前子和舌草,它们本都是药材,可合用时却有了毒性。” 她说着叹道:“只是这‘七花醉醍醐’更厉害得多。” 一旁的宗明道:“师姐,我们是不懂医药,但既然知道阿文中了什么毒,难道就不能解吗?这毒是无药可救的?” 宗瑶摇摇头:“倒不是无药可救,只要能知道这七花都是哪七种,然后按图索骥,一一化解它们的药性也就是了。” 宗明急道:“那就赶紧用药啊!” 宗瑶道:“且先不说分析这七种植物有多难,这七种植物和用于解毒的七种草药共是十四味药材,其中有一点疏漏阿文就死定了。” 宗烈这时候也忍不住了,他嚷道:“管他那么多呢?赶紧用药就是了!” 宗承问道:“是不是有什么难处?三师妹尽管说出来,看看咱们有没有能帮上忙的。” 宗烈性子急躁,这时候关系到萧思君的生死,那心思更加静不下来了,可宗承不能乱了心神,他一定要压住场面才行。 宗瑶道:“的确是有些问题,这毒之所以叫做‘醉醍醐’,是因为中毒之人会昏睡不醒,好似醉酒一般。其间外事不能扰神,饮食不能入腹,那人用不了多久就要饿死渴死。” 她说着一脸怜惜地看了萧思君一眼:“可我要救他,只能一种药一种药去试,这天下药石无数,只怕十年都试不完,阿文怎么可能等那么久?” 听到这里,所有人似失了魂魄一般魂不守舍。要说有没有可能最早的七种药材就正好是对的?这几率也未免太小了吧。可除非如此,却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倘若几次试验都不对,那萧思君就只能等死了? 陈文茵哭着抱住宗瑶的胳膊,大声道:“师伯祖……师伯祖你神通广大,你快想想,还有什么办法能救师父!” 宗瑶却只是叹气摇头,良久才道:“可惜啊,可惜我学艺不精,这世上能救阿文的,恐怕只有‘药毒二圣’了。” “药毒二圣?”听到这个称号陈文茵眼前一亮,既然这人能救萧思君,那去求他不就好了? 她赶紧问道:“这‘药毒二圣’都是什么人?” 宗瑶看了陈文茵一眼,从她眼神中看出了她的心思,却落寞道:“那是位传说中的高人,用毒和救人的功夫都是天下无敌的,所以人称‘二圣’,实际上并不是两个人。” 陈文茵才不在乎那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她急着道:“去哪能找到他?我把他请来为师父治疗!” 宗瑶摇摇头道:“且先不说你能不能请来他,那人的传说是在我还是孩子时就有的,想必他早已经不在人世了。” 陈文茵道:“那有弟子传人也好,只要有个能继承他衣钵的人在,师父就有救了!” 宗瑶看着陈文茵这般执着的模样,一时甚至不知该如何劝她放弃。 宗承在一旁道:“那位前辈恐怕只是武林中一个传说罢了,具体这人是不是真的存在都不确定,又何来的衣钵传人?” 陈文茵回头看着宗承道:“空穴来风必有因,这人一定是存在的!” 看着陈文茵这般热烈的眼神,宗承也不忍心再打击她了。 这时宗烈忽然道:“既然如此,就让文茵去找找那个什么‘二圣’好了,说不定找到了,阿文就有救了呢!” 第二百五十七章:白马寺中见清幽 陈文茵出真武门时仍是半夜,可她一刻也等不及了,想着尽快能为萧思君治疗,其他的事情全然没去管。 阿米尔觉得萧思君中毒多少是为了自己,更何况他本来就想留在陈文茵身边,所以这时候也跟了出来。 陈文茵问过了宗瑶,据说那“药毒二圣”最后一次出面是在洛阳白马寺,如果是洛阳就好了,那距离不足一日就能跑个来回,只要找到人立刻回来,萧思君应该不会受到什么影响。 临走时宗瑶已经用大指法封住了萧思君主要的经脉,按她所说,半个月内都可以保证萧思君身体无碍。 两骑快马出了真武门,径直向着东南而去。 其实几位长老谁也没想过陈文茵能找到“药毒二圣”,那人太过传奇,很难相信是个活生生存在的人物。他们只是找个理由支走了陈文茵,让她离萧思君远一点。 他们不忍心让陈文茵亲眼看着自己师父衰竭而死,虽然等陈文茵回来时可能更痛苦,但他们也找不出更合适的方法了。 陈文茵和阿米尔一刻未曾休息,天色刚亮便冲入了洛阳城中。 西京洛阳还没开门禁,生生被陈文茵大声叫开了门。这样一来高阳公主入了城的事情只怕全城人都知道了。 陈文茵管不得那么多,只管一路向着白马寺而去。 她和阿米尔没走到一半,便让人在路上拦了下来。 是洛阳的知府带着洛阳尉来拜见镇国高阳公主,但陈文茵这时候哪有心思跟他们打官腔?将手一挥喝道:“都给我让开!” 这位新上任的洛阳知府以前哪见过陈文茵?只听说过镇国高阳公主专横跋扈,如今一看还真是如此。他生怕惹到陈文茵不高兴,丢了乌纱帽还是小事,若是连累了一家老小可犯不上,赶紧忙不迭作揖赔笑,转身让开路来。 陈文茵正要快马冲过去,阿米尔忽然道:“他既然是这里的地方官员,咱们不如跟他打听一下。” 陈文茵听了眉头微皱,回道:“这些朝廷上的酒囊饭袋,哪能知道江湖里的事情?” 阿米尔不死心,他觉得一地父母官就应该对当地的情形了若指掌才是。于是他俯身问那知府:“这位知府老爷,不知你听没听说过‘药毒二圣’的名号?” 那知府听了先是一愣,随即忙不迭点头道:“知道知道,‘药毒二圣’名声多大,怎会有人不知道的?” 阿米尔听了向陈文茵微微一笑,转头又看向那知府问道:“那这‘药毒二圣’如今人在哪里,老爷知道吗?” 那知府一听犯了难,一脸便秘一样的神色,支支吾吾道:“这……这人是个传说里的人物……难道还能真存在不成?” 陈文茵“哼”了一声道:“我说过他们是酒囊饭袋吧?别在这耽误了,去白马寺问问吧。” 她说着纵马便走,临走还瞥了那知府一眼。 这一眼吓了知府一跳,他赶紧想着怎么能讨好了公主,便叫着那洛阳尉道:“赶紧走赶紧走,咱们到白马寺门外候着去。” 白马寺是中原第一古刹,历来极受庙堂推崇,平日里倒是也有不少大小官员前来礼拜,有时大节日就连皇家也会亲自来上一趟。 可像今日一般,知府带着人马在门外侍立的情况还真不多见,若是不知道的恐怕以为是皇帝的步辇到了吧。 陈文茵和阿米尔径直进了白马寺,初时外面的知客僧还说女施主不宜入内,陈文茵也不多管,只将那知客僧一把推开,大步便往里面走去。 白马寺不同于少林寺,里面的僧人不修武禅,没有武僧护院的寺庙哪能拦住陈文茵? 陈文茵只管大步向前,那知客僧大喊着有人闯寺,一时来了不少僧人,可谁也不敢上去动手。 直到来了个身披袈裟的老僧,见了陈文茵合十礼拜,然后对那叫嚷着的知客僧厉声道:“你这小弟子不长眼睛,认不得真菩萨,这位是镇国高阳公主,岂是你能随便拦的?” 陈文茵赶紧向着那老僧行礼道:“净文大师不必怪罪小师父,实在是高阳来得着急,冲撞了清静。” 那净文大和尚赶紧谦让,又让众人都散了去,这才问陈文茵道:“公主此来可是要找方丈师兄?他现在就在清凉台诵经。” 陈文茵点点头:“的确是想找净明大师问些问题,既然净明大师在诵经,我在清凉台下等着就是了。” 净文笑道:“哎,公主是什么身份,岂能让公主等师兄?老衲这就让师兄来拜见公主。” 他说着就要转身去清凉台,陈文茵赶紧将他拦了下来,笑道:“净文大师不可如此莽撞,高阳可不敢因为俗务打扰了净明大师,还是让我多等等吧。” 净文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老衲让人在清凉台下备好茶点床椅,请公主先稍事休息。” 陈文茵摇摇头笑道:“净文大师有心了,可是如此一来未免显得我陈文茵太不诚心,我二人就站在台下等着就好,无妨。” 看陈文茵这般坚持,净文也不好多说什么了,只能说了几句客气话,便先告退了。 看着他行色匆匆的样子,陈文茵笑道:“我赌他是给咱们准备午饭去了,你信不信?” 阿米尔点点头:“信,这大和尚为人圆滑,倒不像是个方外之人。” 陈文茵叹一口气道:“净明大师虽是方丈,可终究是个一心修禅的世外高人,这俗世中的事情都交给了他净文师弟处理。净文大师跟官府交往多了,想必性子自然也被磨圆了,也难免沾染了俗气。” 阿米尔笑道:“更何况还是你高阳公主到了,他自然更殷勤了。” 陈文茵将食指竖在嘴前,做一个噤声的手势道:“这是在佛前,说话小心点。” 她虽然笃信道教,可对于其他宗教也向来心怀敬意,所以到了人家庙宇里时也当做到谨言慎行才是。 阿米尔明白她的意思,于是也不再过多言语。 第二百五十八章:径询高僧得所求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净明大师诵经完毕,从清凉台走了下来。 净文早等在一旁,看师兄走了下来,便赶紧上前和净明低声通报,说是镇国高阳公主陈文茵到访。 净明听了只微微点点头,依旧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向下缓缓行来。 陈文茵和阿米尔在台阶下侍立。净明走到二人面前,合十躬身,道一声:“阿弥陀佛。” 陈文茵和阿米尔也按这样子回了礼,陈文茵道:“高阳拜见净明方丈。” 净明点点头道:“未知公主驾临,有失远迎,还请公主恕罪。” 陈文茵赶紧道:“方丈过谦了,倒是高阳打扰了方丈清修,还请方丈不要怪罪。” 净明笑着摆了下手,是请客人到内堂一叙的意思。 陈文茵和阿米尔从善如流,跟着净明往内堂走去。 三人分宾主落座,净文赶紧叫人捧上热茶来。比起净文的殷勤,净明显得颇为持重,虽然也对陈文茵表达了恭敬,但一直是不卑不亢的情绪。 喝过茶,叙过旧,陈文茵便开门见山问:“净明方丈知不知道一位叫做‘药毒二圣’的前辈?” 净明听了,那长长的白眉微微一挑,问道:“公主怎么对这些江湖逸闻有兴趣了?” 陈文茵微微啜一口茶,笑道:“我什么时候对这些逸闻又没兴趣了?” 净明想想也是,陈文茵自小和真武门的师兄弟们混迹江湖,对江湖中的事情怕是比对自己家的豫王府都要了解。如今不知她从哪知道了“药毒二圣”的名号,自然会想要一探究竟。 净明轻声笑道:“公主何必对这些江湖上的风言风语如此在意,那人被传得神乎其神,难道能是个真实存在的人?” 陈文茵倒是没具体听说这人到底有什么神奇的,只是听宗瑶说他用毒疗伤的能耐更在宗瑶之上,可一件事例都没具体提起过。 陈文茵便笑着问道:“那这些传言如何不可信了?还请方丈明示。” 净明道:“就说四十年前,关外一位豪客中毒,大理一个无赖同时也中了毒,那毒药据传都是出自‘药毒二圣’之手,那他不是要有瞬息万里的神通才行?” 陈文茵点点头,没有说什么,其实这毒药即便出自他手,也不代表就是他亲自下的毒。 净明又道:“传言凡接近他二圣庄的人,在十里外一片原野上便会昏倒在地,若是醒来速速退去还可生还,若是不退,便要必死无疑。这一片原野无虫无草,难道是云霞中有毒?不可信、不可信。” 若是那“药毒二圣”真有让宗瑶都啧啧称奇的本事,说不定还真能做到杀人无形,虽然陈文茵解释不了,可她直觉上这是可信的。 净明看陈文茵神色,知道她还没放弃,于是继续道:“还有啊,传说有人见过那‘药毒二圣’,有说她是年轻女子的,有说她是驼背老妪的,也有说她是未及成年的小女孩,同样一人,怎会有这么多的变化?” 毕竟这么多年了,难保这些人不是看见了不同时期的“药毒二圣”,可陈文茵真正的关注点却不在这里:“方丈是说,这‘药毒二圣’是个女子?” 净明稍稍一愣,笑道:“这都是江湖传言罢了,老衲也说不上来。” “所以方丈是觉得这人并不存在了?” 净明听了点点头:“自然,多半是江湖中人惧怕毒物,所以杜撰出来这么个人物吧。” 陈文茵微微一笑,那笑容看起来阴险极了:“方丈是出家人,要守戒律的,出家人不打诳语不是?” 净明皱了皱眉头,依旧点点头。 陈文茵笑着叹气道:“方丈可别因为这么一句话毁了一身修为,高阳可担待不起呢。” 净明也不是刚认识陈文茵了,他知道陈文茵已经猜到他在说谎了。净明无奈叹一口气道:“老衲瞒不过公主,可老衲答应了旧友不可说出她的所在。” 阿米尔听了急问:“为何不可?” 净明道:“这‘药毒二圣’的名声太响亮了,天下间凡是中了奇毒而死的,也不管是不是她下的毒,十之八九都算在了她头上,所以她仇人遍布天下。” 陈文茵点点头道:“这个我能理解,但我此来不是为了寻仇,而是想找她救人。”她说着便将萧思君中毒的事情和盘托出了。 净明这才正视陈文茵道:“不是来寻仇?呵呵,那是老衲多虑了,老衲以为公主是为了……” 说到这里,净明却不再继续说了。陈文茵赶紧追问:“是为了什么?她和我有什么过节吗?” 净明笑着摇摇头道:“这事,请公主亲自问她去吧。她这人生性怪异,那性格颇有些不讲理,公主和她说话时稍微注意些的好。” 陈文茵起身道:“多谢大师指点。” 净明道:“萧掌门与我白马寺素来交好,既然是萧掌门有难,我白马寺当然要相助才是。公主出了城门往北走,过了一片树林后将马匹口鼻罩住,然后尽快往前赶。不多时应该就能看见原野上一棵孤零零的桃树,此时切莫停下来,再往前走上十里左右方可歇息。再往北五十里的距离,大概就能到二圣庄了。” 陈文茵听了笑道:“好,多谢方丈,我都记下了。” 陈文茵和阿米尔告别了白马寺高僧,刚一出门便看见一群人等在外面,那洛阳知府还在那侍立着。 陈文茵道一声:“你们回去吧,我要走了。”说完便要上马。 那洛阳知府赶紧道:“公主是问出了‘药毒二圣’的所在?” 陈文茵点点头道:“是,如何?” 那洛阳知府笑着道:“这‘药毒二圣’是出了名的狡猾狠毒,微臣怕公主被他所伤,不如……不如公主带些人去,也好有个照应。” 他一开始恐怕是想说自己去,可想想“药毒二圣”的威名,他便改口说让人随着陈文茵一同前去。 陈文茵想想,自己对这附近倒不算熟悉,有个人给带带路也是好的,于是点点头道:“好,不过只能一个人跟着来。” 第二百五十九章:二圣庄前自踟踌 最后跟着陈文茵他们一同出发的便是跟在洛阳知府身边的洛阳尉,一个姓李的中年将军。 陈文茵按着净明所言,一路不敢怠慢,走了百里外,来到了一片树林中。 这树林不小,一连行了几十里才出了林子。三人当即将马匹口鼻都用湿布罩上,随即向着北方狂奔。 奔了十几里路,果然见到有一棵孤零零的桃树在那立着。这时已快入冬了,可这桃树依旧桃花盛开,看着一片绚烂繁华的样子。 “事出反常必有妖。”那姓李的将军哼了一声,三人赶紧越了过去。 刚过桃树时,阿米尔和李将军的马匹同时打了响鼻,却没多生事端,三骑马依旧飞快向前奔驰。 过了十里,三人这才下马将那湿布除下。让马匹在罩住口鼻的情况下奔驰着实有些难为它们了,虽然不过十里的路程,但总也要让它们好好休息一番才是。 过了一阵子,三匹马恢复了过来,陈文茵这才又上了马,往前再行了五十里地,来到了一个大庄子前。 那庄子门楣上用大篆写着“二圣”两字,看来就是二圣庄了。 那李将军纵马上前,大声问道:“有人吗?” 庄子里并没人回答,李将军又大声问了几遍,依旧没人回答。 李将军有些急躁,便想要上去大力拍门。还没等他动手,陈文茵赶紧制止道:“且慢!” 李将军回过头来看向陈文茵,问道:“公主有何吩咐?” 陈文茵皱眉道:“这里既然是‘药毒二圣’的地盘,门上有些什么就都不好说,倘若将军拍门中了毒可如何是好?” 那李将军听了脸色一凛,赶紧道:“多谢公主提醒。” 陈文茵在庄外转了两圈,却没找到除了大门以外能进去的位置。这庄子门墙高大,若想不沾墙体跳进去根本不可能,可如果沾了墙体,谁知道上面有没有毒? 阿米尔和李将军也随着她一同转了两圈,看到这占地广大的庄园一时间一筹莫展。 陈文茵下了马来,走近看了看。 二人害怕她不慎中毒,都开声提醒,陈文茵却只是摆摆手,站在离墙不远的地方看了一阵子。 随后陈文茵连连后退几步,忽然打出一枚飞刀。 这庄子的外墙是青石砖搭成的,这枚飞刀正好卡在了砖缝之间。 陈文茵的飞刀是纯银铸成的,有没有毒只需出刀一试便知。 眼见到那枚飞刀没有变化,陈文茵也放下心来,接连打出数枚飞刀,从低到高在墙上做出个阶梯来。 如此一来,她便可以踏着飞刀上去,不必担心碰到墙壁了。 阿米尔也明白了她的意思,二人凭借飞刀阶梯一路拔升,转瞬间便飞身入了二圣庄中。 可李将军没有这般轻功,他也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情形,只能在外面干着急。 这里面的情形还真是外面想不到的,陈文茵刚一落地便被吓了一跳。 原来庄子里面人不少,一条步道左右都是侍女,一眼看来不下十个人。可为什么刚刚叫门却一个人都没应答? 二人甫一落地,当先的一个侍女便上前对二人敛衽万福道:“二位贵客远道而来,还请内堂落座。” 陈文茵愣了一下,这发展她可猜不到,但她赶紧想到了外面的李将军,问道:“外面还有个人,能不能请他也进来?” 那侍女笑道:“二圣庄的规矩,能进得庄来的便是贵客,没这能耐恕不接待。” 这倒是个奇怪的规矩了。 阿米尔问道:“那这墙上到底有没有毒?” 那侍女掩嘴笑道:“公子可真会说笑,谁会在自家外墙上涂一层毒药?” 这话一出,不禁让陈文茵为自己刚刚那谨慎的样子感到一阵羞耻。 阿米尔冲着外面喊道:“李将军,你进来吧,墙上没毒!” 那墙壁毕竟是青石砖磊成的,知道没有毒药的话,稍微有些功底的人便都能翻进来了。 听见外面传来李将军的回答,二人便不再等他,随着那侍女一同进了大堂。 那侍女给二人送来茶点,行礼道:“二位稍候,我家主人这就过来。” 二人等那侍女走了,阿米尔便端起茶杯喝了起来。正在这时,李将军也被个侍女引了进来。 他一见阿米尔喝茶,便大声道:“穆公子不可,谁知道茶里下没下毒?” 阿米尔道:“许是咱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你看看人家全然没有要害咱们的意思。反正我是渴了,这茶点我先替你们试过了。”他说着又拣起个点心放到了嘴里。 陈文茵看他这样子,想想可能真是自己担心过度了,虽说“药毒二圣”仇家不少,可总不至于见人就下毒吧? 这么想着的陈文茵也喝了口茶。其实她在此之前先用自己的飞刀试了一下,只是其他人并没有看到就是了。 正在这时,一阵极轻盈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那脚步声既轻且柔,如果不是陈文茵和阿米尔耳功过人,恐怕根本听不出来吧——毕竟李将军就没注意到。 随着脚步声传来,几个身影晃进了屋里,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主人到——”。 这一群人跟在后面的是与外面一般穿着的侍女,最前面却是个小女孩。 那小女孩小鼻小口,唯独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骨碌碌转,看着像画里走出来的人一般。那女孩穿着一件洁白的狐裘,外面还披着一件大红披风。 她先是走到了主位上,随后冲着三人微微行礼,这才坐到位置上,笑道:“小女子身子畏寒,所以这般穿着,还请各位不要见怪。” 那声音听起来倒是和她的长相相得益彰,声音尖细好似还没变声一般,难道这就是她们说的“主人”? 李将军皱着眉头问道:“小姑娘你就是名震江湖的‘药毒二圣’?” 那小姑娘甜甜一笑道:“说是名震江湖不敢当,要说‘药毒二圣’这诨号的主人,正是区区在下。” 李将军嗤笑道:“‘药毒二圣’在江湖中起码有五十年的名声,怎么可能是你这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 第二百六十章:纤纤垂髫行止柔 那女孩只甜笑着看着眼前的张将军,并不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道:“小女子素惠寒,素是《素问》的素,惠是《太平圣惠方》的惠,寒是《伤寒杂病论》的寒。” 这三本书说出来,阿米尔是一点没听懂。陈文茵倒是知道有这么三本书,于是笑道:“姑娘名字起得好,一个名字含了三本医书在内,一看名字便是位妙手回春的高人。” 素惠寒保持着一脸笑意道:“这位姑娘过誉了。” 那李将军哪能相信她这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就是名震天下的“药毒二圣”?仍然指着她道:“别玩这些虚头巴脑的,倒是把真正的‘药毒二圣’叫出来!” 素惠寒笑着摇摇头:“小女子便是‘药毒二圣’,这话已经跟这位将军说过了。” 李将军大声道:“你是把我当傻子耍?” 素惠寒忽然伸出双手来,那一对小巧的手掌似没见过阳光一般白皙胜雪。 她将手举到面前,笑道:“要不小女子给将军变个戏法?” 李将军皱着眉头问:“什么戏法?” 他话音刚落,素惠寒忽然一拍手。这一下并没多大力气,可两掌拍在一起“啪”的一声却异常清晰。 陈文茵和阿米尔还没明白她想干什么,却见此时正站在前面的李将军忽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随即一头栽倒下去,一点声息也没有了。 陈文茵叫一声“李将军”,赶紧上前摸了他的脖子,发现动脉仍在跳动,那样子好像只是睡着了,可怎么叫却都叫不醒。 素惠寒“咯咯”笑了两声道:“我知道二位心中也有疑惑,如何,这回可相信小女子了吗?” 阿米尔上前将李将军扶回椅子,陈文茵也回去落座,笑道:“‘药毒二圣’之名果然不虚,这下毒手段真是高明。” 素惠寒毫不在意道:“小小伎俩,让二位见笑了。” 阿米尔问道:“不知道刚刚姑娘是怎么下的毒?” 素惠寒轻笑两声,叹气道:“其实不算是小女子下了毒,三位入得庄来,便被毒气环绕了。” 听到这话,陈文茵和阿米尔同时一惊,难道他们已经中毒了? 素惠寒继续道:“我这庄子里用的木头,无论是房梁还是门窗,都是在毒液里浸泡了三年的,所以这毒气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 若是这样,他们庄上的人怎么办?他们应该是有解药的。陈文茵这么想着的时候,拳头渐渐握紧,随时准备发难逼她交出解药来。 那素惠寒依旧一脸无所谓的笑容道:“只是要解毒也容易,那解药便在侍女们送上的茶点里。有的人到了我庄子上处处防备,小女子便是看不上这样的人,既然来了,何不开诚布公一些?” 如此说来,越是防备她,就越是会中毒;反而信任她才能安然无恙? 这还真是……不可思议啊。 陈文茵和阿米尔对视一眼,谁曾想过还能有这样的下毒手段? 素惠寒对二人的惊讶似乎不感兴趣,只是斜倚着小几道:“小女子还未问过二位的来历,不知二位到庄上是有什么指教?” 陈文茵起身拱手道:“的确有事来求素姑娘,我是真武门掌门弟子陈文茵,这位是穆家庄少庄主穆淇奥之子——穆继宗。” 她这回特意用真武门的身份来说事,其实就是想表达个江湖事江湖了的意思,毕竟很多江湖人并不愿意和官府有交集。 可素惠寒一听她自报家门,还是为了她的身份微微皱眉道:“原来是高阳公主殿下,这回来是为了十七年前的事情问罪的吗?” 陈文茵一愣,问道:“十七年前?什么事情?” 素惠寒笑着喝了口茶:“原来公主不知道啊,十七年前宁兰王遇刺身亡,中的毒是小女子的独门毒药,叫做‘轻漪断魂散’。” 素惠寒说着还勾着眼神看向陈文茵,那对摄人心魄的眼睛怎么看也不像个十一二岁的女孩。 陈文茵听到这里皱起眉头,宁兰王岳奇臻遇刺一事她听说过,但具体是什么情形却不清楚。没想到这一次还有些意外收获,于是陈文茵问道:“这么说来,八舅遇刺跟姑娘有关系?” 素惠寒仍然笑着,却缓缓摇摇头道:“没有。” 陈文茵皱眉道:“既然是姑娘的独门毒药,为何又没关系?” 素惠寒轻笑一下:“公主别这么瞪着小女子,怪吓人的。当年小女子曾遇到过魔教的傅盛天,他也是个用毒的高手,那时小女子和他彼此不服,斗了三个月不分胜负,小女子下毒功夫高出他一筹,可他制毒的能力却也强过我一截。” 素惠寒说着叹一口气,看那样子似乎很怀念当年的情况,这一下看起来颇有些老气横秋的样子,与她那幼稚的面容十分不搭。 “后来我们谁也没胜过谁,便各自交换了一个独门秘诀,小女子教给他的便是‘轻漪断魂散’的炼制方法。” 陈文茵听了点点头:“这里细节我曾听师父说过一些,给八舅下毒的的确是傅盛天,跟素姑娘没什么关系。” 素惠寒歪着头盯着陈文茵,笑道:“既然公主不是因为这事来找我,那还能有些什么什么事情?” 陈文茵长叹一声,将萧思君中毒的情况都跟素惠寒说了。 素惠寒微微一笑道:“原来是萧掌门中了毒,这还真是武林中的大事了。可是小女子早十年前就不再过问江湖事了,恐怕……” 陈文茵拱手道:“此事只能请素姑娘出手相助,这天下间,医术能在宗瑶师伯祖之上的,除了素姑娘绝没有第二个人。” 素惠寒手指点着自己膝盖,双眼看着地下的青砖,笑道:“宗瑶真人啊,那的确是解毒的一把好手,只可惜会解毒却不会用毒,少这一门课程,终究成不了门内宗师。” 若是平时,听人说宗瑶不行恐怕陈文茵的流星锤早招呼上去了,可如今她有求于人,只能将火气都咽下肚子里。 第二百六十一章:请君出山定计谋 陈文茵不仅不能跟她生气,还得哄着她道:“可不是就跟素姑娘说的一般?我师伯祖虽然厉害,却终究比不上素姑娘这等回春妙手。” 那素惠寒听了“咯咯”笑道:“久闻高阳公主性烈如火,今日一见竟也会说这等便宜话?看来江湖传闻不能尽信呐。” 陈文茵气得青筋都要暴出来了,若不是师父危在旦夕,只怕陈文茵的流星锤早砸在这小妮子脑袋上了。 素惠寒一看便是个聪明人,她不可能没看出来陈文茵如今火冒三丈的样子,只是她知道陈文茵有求于己,所以显得有恃无恐,继续道:“不过公主这般性子,小女子倒也有些喜欢。” 陈文茵笑道:“既然如此,那还请素姑娘移驾真武门,替我师父诊治一番如何?” 她虽然是笑着说出这话的,可那满是笑容的脸上布满阴霾,就连那勾起的嘴角都显得扭曲吓人。 看着她这样子,素惠寒似乎觉得更是有趣了,她轻笑几声,摇摇头道:“不行,小女子早说了退出江湖,那就是退出江湖了,岂有再出手救人的道理?” 这一下着实把陈文茵气得不轻,平日里陈文茵何曾这般低声下气过?今日却要受这个还没她胸口高的小姑娘的气,她这般高傲的公主哪能受得了? 可她终究还是压下来了,她总不能真为了一时气愤害了自己师父的性命吧? 那边阿米尔也恳求道:“萧掌门对在下有救命之恩,在下恳求姑娘施以援手。” 素惠寒斜睨着阿米尔笑道:“这位穆公子的话可真有意思,那萧掌门救的是你又不是我,他对公子有恩,公子只管想办法救他就是,关小女子什么事?” 这话说的,你素惠寒不就是我们找到的办法吗? 阿米尔被她这一句话堵得一时哑口无言,但他毕竟不像以前一般是个木头,他脑子里飞快盘算起来,算着怎么能让她帮萧思君疗伤。 于是阿米尔继续道:“萧掌门是天下公认的第一高手,武艺人品都是举世罕有的,倘若姑娘能救萧掌门一命,那是无上的大功德。” 素惠寒支颐懒坐,笑道:“公子是太看得起小女子了,小女子若是在乎什么功德,哪会做些炼毒制毒的阴险勾当?” 这家伙可真是有点油盐不进了,阿米尔和陈文茵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眼看着素惠寒显得越发无聊,此时虽然没开言送客,可看她那样子恐怕随时有可能赶人走,两人得尽快想到办法才行。 阿米尔这时想起净明大师曾经说过,素惠寒是为了躲避那些没头没脑的仇家才到这里隐居的,于是赶紧道:“姑娘若是能医好萧掌门,以萧掌门在江湖上的威望,一定能帮姑娘化解那些莫须有的仇恨,还姑娘清白。” 素惠寒百无聊赖地叹一口气,悠然道:“公子这还真是有心了,可是不是清白,小女子并不在乎。人生于世间哪有至清至白的?再者说,这些仇人里面与我真不共戴天的也不在少数。” 阿米尔赶紧道:“既如此,那姑娘更该走一趟真武门了,只要萧掌门好了,要保护姑娘绝非难事!” 素惠寒闭上一只眼睛,颇有些调笑的意思道:“我素惠寒大小顶着个‘药毒二圣’的名声,难道还怕有人来寻仇?别的不说,若非有小女子的同意,二位觉得你们还能这么完好无损地站在小女子面前说话吗?” 阿米尔回头看了一眼仍在沉睡的李将军,相信她这话所言非虚。这素惠寒用毒的本事令人匪夷所思,恐怕普天之下也没几个人能与之抗衡——至少是在这二圣庄之中。 正在阿米尔一筹莫展之际,陈文茵却忽然道:“若说这世上没多少人能比过素姑娘,这个我相信,但若是说绝无一人能进你这二圣庄取你性命,我倒觉得是言过其实了。” 素惠寒叹息道:“我这‘药毒二圣’的名声都是江湖人吹出来的,自然没法说是天下第一,若说有人能在庄中取我性命吗?那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小女子相信也是有的,只是不知道公主说的又是哪一位?” 陈文茵轻轻一笑道:“我说的是傅盛天。” “傅盛天?”素惠寒轻轻笑了两下道:“这倒是奇了,天下高手那么多,他傅盛天只怕是排不上号啊,公主怎么想起他来了?” 陈文茵见到素惠寒有了兴趣,咧嘴笑道:“这天下高手是不少,可武功再高也难免被素姑娘的奇毒所败,因而天下高手在素姑娘眼里都是不值一提的。可傅盛天不一样啊,傅盛天武艺虽然不是最好的,可他用毒本领却是最高的,哪怕是素姑娘恐怕也要甘拜下风啊。” 之前素惠寒倒是说过她与傅盛天用毒的本事不相上下,而今陈文茵一说起她不如傅盛天来,反而将她的兴致给提了起来。 素惠寒虽然仍是一脸的不以为然,可陈文茵从她目光中看到了原先没有的光芒。如素惠寒这般对自己手段极为自负的高手,最容不得的便是有人说自己不如别人,这是高手的通病。 素惠寒笑道:“公主说傅盛天的本事比小女子高明,可当年小女子与傅盛天比试也不过是平手罢了。” 陈文茵歪着头道:“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看,你二人比试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如今的傅盛天,只怕早不是当年姑娘认识的傅盛天了。” 素惠寒笑问:“何以见得?” 陈文茵道:“就凭他能给我师父下毒。” 素惠寒微微一笑道:“小女子知道尊师中了毒,可公主没说过那是傅盛天下的毒啊。” 陈文茵却道:“普天之下,除了素姑娘和傅盛天,谁还能给天下第一高手下毒?” 其实陈文茵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傅盛天下的毒,毕竟她连那袖剑到底是谁射出来的都没看见。但如果想逼着素惠寒来为萧思君解毒,恐怕只能一口咬定是傅盛天的问题了。 第二百六十二章:久别江湖今故游 素惠寒叹息一声,笑道:“好啊,既然公主这么说,那就算是这样好了。可就算是他傅盛天给萧掌门下了毒,如何就说小女子比不上傅盛天了?” 对啊,这个该怎么比?难道要让素惠寒也给萧思君下一次毒试试? 陈文茵笑道:“傅盛天给师父下了毒,而‘药毒二圣’不敢去解,这不就是‘药毒二圣’比不上傅盛天的最好证明?” 素惠寒无奈笑道:“小女子不是解不了,是不愿意去解罢了。” “那有何区别?”陈文茵直勾勾盯着素惠寒,大声道:“在天下人眼里,这就是‘药毒二圣’怕了傅盛天!” 面对着陈文茵咄咄逼人的样子,素惠寒摇摇头笑道:“无关紧要,小女子活着又不为讨好世人,他们怎么看,跟我有什么关系?” 陈文茵没想到她居然如此超然物外,天下间似乎已经没有能激起她求胜心的东西了一般。若真是如此,恐怕就真的没办法说动她去解救萧思君了。 却没想到事情在这时有了转机,素惠寒笑道:“我知道公主是想对我用个激将法,奈何小女子就是这般不争不抢的性子。毕竟天下人把多少莫须有的罪名都扣到了小女子头上,若是我一一去辩驳,恐怕这辈子都没了空闲。” 她说着站起身来:“我也知道公主并没法笃定下毒的就是傅盛天,这是公主逼小女子出手的手段罢了。不过小女子就索性当一次傻子,中一次激将法,去替萧掌门看一看吧。” 陈文茵和阿米尔听了立刻大喜过望,齐声躬身谢道:“多谢素姑娘!” 素惠寒笑道:“你们倒是先别急着道谢,小女子此去一则是想看看这下毒之人是不是傅盛天,若不是,也想了解一下现在的后辈高手们都有了怎样的修为。” 她说着便向李将军走了过去,边走边道:“二则小女子也有事想请教宗瑶真人,这次便一起把事办了,倒也挺好。” 她说完话已经走到了李将军面前,对着正憨憨大睡的李将军打了一个响指,随即便向着外面走去。 那李将军脑袋晃了两下,悠悠醒转过来,喃喃道:“这是咋了?我在哪呢?” 只是随手打个响指,便能将人的毒性解除唤醒,这一招再次让二人开了眼界。 陈文茵小声问阿米尔道:“你猜她是怎么做到的?” 阿米尔摇摇头道:“猜不到,这手法太高明了。” 陈文茵笑道:“我猜她是将解药藏在指甲里,所以只要打响指时弹一下指甲,便能将毒解了。” 这说法倒是有些合理,可只是微微一弹指间,如何能完美控制解药的计量,又如何确定解药一定能落到李将军身上? 阿米尔想了一会,最终只能认输了。“药毒二圣”的名声果然不是白来的,这般下毒解毒,别说阿米尔这个乡下小子没见过,就是陈文茵也是第一次见到。 这时刚刚走到门外的素惠寒回头笑道:“高阳公主心思缜密,小女子这点伎俩都没逃过公主的眼睛。” 陈文茵一听她这么说,当即笑道:“这么说我猜对了?” 素惠寒点点头道:“公主猜对了一半。” 她说着举起手来,那白皙素手上五个指甲鲜红如血。她笑道:“这指甲上涂的不是解药,而是致命的毒药,只一弹指间便能取人性命。” 二人听了一愣,若是这么说,那李将军不是应该死了才对吗? 素惠寒继续笑道:“其实小女子身上用的胭脂水粉里、戴的金银首饰中,掺杂的不是解药便是毒药。那时小女子支颐侧坐,中指只需在耳后稍稍一划,碰过耳坠,那解药便算是到了手中。之后便是如公主所言一般施为便是了。” 二人听到这里都愣住了,这么说来的话她周身都是毒药?这整个人就是个毒人,只要在她身边,那还不是举手投足间就能致人死地? 素惠寒没再多说什么,缓缓向着门外走去。 陈文茵和阿米尔也赶紧跟了上去。李将军迷糊了好一阵子,这才反应过来,摇摇晃晃跟着二人身后向外走去。 那二圣庄的大门平日里不开,唯独素惠寒要出门时才会开启,只是素惠寒已经多少年没有出过庄子了,那大门上的门闩早已经被锈封牢了。 侍女们拉了两次没有拉动那铁制的门闩,陈文茵道:“既然如此,那咱们还是翻墙出去吧。” 素惠寒摇摇头,笑道:“公主说笑了,小女子没练过武艺,不像各位一般能飞檐走壁,翻墙是翻不了的。” 陈文茵一脸惊讶地看着素惠寒,问道:“你不会武功?” 素惠寒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不会。” 走江湖的怎能不会武艺,更何况是素惠寒这种仇人遍布天下的人物,没点武艺傍身该怎么保护自己才好? 素惠寒似乎是看出了她心中的疑问,笑着解释道:“这天下的高手,难有在小女子的毒药下能活过半刻的,便是多厉害的高手,在小女子眼里也不过都是一样的,既然如此,我费心费力练武,又有何意义呢?” 若是寻常人说出这种话来,陈文茵恐怕早就怼回去了,可这话出自素惠寒之口就显得极为可信。别的不说,就是陈文茵自己也没信心能在素惠寒身边活下来。 这时素惠寒已经走到门边,她将手在铁门闩上轻轻拂过,那铁门闩上斑驳的锈迹竟然渐渐消融下去。 这一幕再次让陈文茵和阿米尔见识到了素惠寒的能耐,这人就好似传说中的神人一般,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只是一伸手便能完成。 二人早有了心理准备,虽然佩服却也见怪不怪了,倒是那一直睡到刚才的李将军见了这情景大吃一惊,下巴险些都掉在了地上。 未过一刻,那铁门闩上的锈迹便除尽了,素惠寒回头冲着三人一笑道:“好了,咱们这就启程吧。” 随着她的声音一同传来的,还有那厚重的大门缓缓开启的声音。 第二百六十三章:苗疆种蛊情化仇 四人出了庄子,陈文茵等三人各自牵来马匹。 却见到素惠寒左看看右看看,并没有让人带来马匹的意思。 陈文茵刚要上马,却见素惠寒仍在那呆呆站着,便问道:“素姑娘你的马呢?” 素惠寒摇摇头道:“没有马,小女子也不会骑马。” 陈文茵眉头一皱,这素惠寒还真是打破了自己对“江湖高手”四个字的所有想象。 她问素惠寒道:“那你之前出门都怎么办?” 素惠寒点着下巴,眼睛向着斜上方飘去。她太久没出门了,具体怎么出门的她还真要好好回忆一下。 俄而,她笑道:“以前我是坐轿子的。” 这倒是符合她这般瘦弱的样子,可现在到哪给她找轿子去?就算是有,可又找谁来给她抬轿子? 陈文茵想着,要不雇一辆马车?可这二圣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来一回不知要耗费多长的时间。 想到最后,陈文茵只能问:“那……素姑娘跟我们谁共乘一骑行不行?” 素惠寒听了笑道:“既然如此,小女子就麻烦公主照顾了。” “我?”陈文茵愣了一下,指着自己道,“怎么就是我了?” 素惠寒依旧笑着,她似乎十分喜欢笑,自从见到她以来,她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只有公主与我一般是女子,当然要和公主共乘一骑了。” 这倒是没错,只怪陈文茵平日了里大大咧咧惯了,居然把这一点给忘记了。 她叹一口气,先是翻身上马,然后伸出手来道:“素姑娘,请吧。” 素惠寒笑着牵住陈文茵的手,陈文茵稍一发力便将她提了起来。这素惠寒恐怕是真的不会武功,一般练武的人要比看起来重上一些,可素惠寒就和她看来一般柔弱,提将起来轻盈无比。 四人三马疾驰而去,顺着来路一刻不停地奔驰起来。 估计跑了三十里地,素惠寒忽然叫陈文茵停了下来。 陈文茵不明所以,却还是勒马停了下来。见到她停下来,阿米尔和李将军也赶紧停下,围拢了过来。 素惠寒道:“先让马匹休息一下吧,等一会用湿布罩住它们口鼻,让它们快去赶路。” 陈文茵想起来的时候也是这般处置,那时是净明大师告诉她的门道,他们依法而行,果然找到了二圣庄。 陈文茵便问道:“为何要用湿布罩住马匹的口鼻?” 素惠寒道:“你们来的时候,可曾见过一株桃树?” 阿米尔道:“这个还真见到了,说起来现在都快入冬了,那桃树上居然还开着桃花,真是够神奇的。” 素惠寒掩嘴笑道:“那桃树是我亲手栽培的,要的便是四季开花。” 陈文茵眉头一皱,问道:“那桃树也有毒?” 素惠寒点点头:“没错,那桃花的香气有毒,经过小女子的改良,那香气对骡马牲口有很大的吸引力。若是经过时不将牲口口鼻掩住,它们就会自行被吸引到桃树下去,如此一来,那马上的人自然也会中毒。” 李将军本就对“药毒二圣”颇为忌惮,如今听了素惠寒这一番话,恶狠狠道:“好毒辣的手段。” 素惠寒笑道:“最毒辣的反倒不是毒药,而是人心。那些想找到我二圣庄的人,十之八九打算对小女子不利,难道我还跟他们讲什么道义?” 阿米尔皱着眉头问道:“可若是来者并不打算对姑娘你不利,你岂不是杀错了人?” 素惠寒大笑了几声:“你们都当小女子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了?这花香能摄人心魄,使人渐渐昏厥,却绝不会伤人性命。我只求让他们找不到二圣庄罢了,其他的,小女子也懒得管。” 怪不得净明说来这找她的人经常在平地昏厥,等醒来又不知到了哪里,原来是那株桃树的功效。 其实陈文茵的马匹不必休息,那凝脂玉麒麟便是憋着气跑上三十里恐怕也不是问题,只是李将军的马匹比之二人坐骑终究逊了一筹,于是众人休息的时间也稍微长了一些。 趁着这个机会,陈文茵和素惠寒聊起了一些江湖传闻,毕竟“药毒二圣”是成名五十年的前辈了,说不定她知道什么江湖秘辛呢? 聊了一会,陈文茵忽然想起什么,笑着问素惠寒道:“有个事情困扰了我很多年,素姑娘你能为我解答一下吗?” 素惠寒笑问:“什么事情?公主但说无妨。” 陈文茵问道:“听闻苗疆善于养蛊,其中有一种情蛊,一旦给心爱之人种下,便能让其永不变心,这是真的假的?” 素惠寒点点头:“这事说真的倒也是真的。” 陈文茵眨巴眨巴眼睛:“什么叫‘倒也是真的’?” 素惠寒叹一口气:“这情蛊啊,小女子当年在苗疆也曾炼成过。当时是为一痴情女子所炼,那女子给她的心上人种下了情蛊,可结局并不美满。” 陈文茵和阿米尔都觉得不可思议,阿米尔问道:“既然永不变心,那结局为何不美满?” 素惠寒道:“情蛊说白了也就是只养在体内的虫子,这虫子徘徊在人心周围,它食那女子精血长大,知道女子心意,所以这位情郎一旦变心,它就会啃噬情郎的心脏,有那噬心之痛,情郎自然不敢变心。” 素惠寒说到这里又叹息一声:“可谁知那情郎心性刚烈,他不喜欢那女子便是不喜欢,便是要受噬心之苦也不喜欢,那女子看情郎痛得死去活来,便求我将情蛊除去,可种下的蛊,尤其是种在心间的蛊岂能轻易除去?” 陈文茵听了一脸担忧问:“那后来呢?” 素惠寒道:“后来还能如何?情郎被情蛊噬心而死,女子自觉铸下大错,抱着情郎的尸身跳崖自尽了。” 听到这里,陈文茵低下头去。 阿米尔知道,她想让自己师父爱上池宫主,所以一直在想办法寻找情蛊。 可如果情蛊只是以生死相要挟,逼着人不得不去爱他人,那还有何意义?凡不是发自内心的爱意,只怕比死更难让人接受。 第二百六十四章:阴魂五鬼不作休 陈文茵一时无话,那李将军自然不知道公主在想些什么,素惠寒虽然聪明,可不知前因后果她也猜测不出因由。 唯独阿米尔明白陈文茵的心思,可他也只能明白罢了,他对萧思君和池墨茵又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终究无法做到感同身受。 休息好了,众人上马继续前行。等过了桃树,再跑出个五六里,三人将罩住马匹口鼻的湿布除去,让三匹马信步而行,权当是在休息了。 过了不久,忽然阿米尔道:“有马蹄声!” 陈文茵一愣,却没太在意:“是不是路过的人?” 阿米尔摇摇头:“不知道,两匹马在前面,速度很快,正向着这边冲过来。” 陈文茵抬头看去,再往前不远便是来时的那片树林了,那两人应该是在树林之中? 正在这时,一阵飞鸟从林中腾起,果然是有人在那林中奔驰。再过一瞬,两骑马露出头来,陈文茵一眼看见了骑在马上的人。 虽然他们都蒙着面,可那宽大的黑色披风不就是“点苍五鬼”的装扮? 陈文茵大声道:“是‘点苍五鬼’的人,往回走!” 那时她和阿米尔都见识过五鬼的武艺,这五人身手着实不差。她加上阿米尔两人若是跟那二人动起手来,兴许还有逃脱机会,可身后的素惠寒不会武功,李将军身手又不怎么地,只怕是会变成两个拖油瓶。 三人只需逃入桃树之内的范围便算是安全了,毕竟那是素惠寒的地盘,在她“药毒二圣”的地方别人谁敢撒野? 可他们还没走出多远,忽然见到前面又出现两匹快马,那是五鬼中剩下的二人。 没注意到自己被双方夹击了,一时间陈文茵也没法确定五鬼的目标到底是谁。 但眼看着七匹马就要撞在一起了,陈文茵当机立断道一声:“分开走!” 在其他人反应过来前,陈文茵便一把抓住身后的素惠寒,顺手向着身旁扔了过去。 素惠寒还没反应过来,人被扔到了半空才“哎——”的一声叫了出来,最后一下摔落在了李将军的马背上。 这一下不仅仅是素惠寒,把李将军也吓了一跳。陈文茵对他正色道:“你们先回真武门,这边交给我们!” 李将军还想说什么,陈文茵和阿米尔已经策马向着西边跑去了,一边跑还一边高喊:“真武门掌门弟子陈文茵与穆家庄少庄主穆继宗在此,四鬼敢一战否!” 听长辈们的意思,那五鬼跟穆家庄和萧思君的过节不小,所以陈文茵特意报出了萧思君和穆家庄的名号,那四人果然便纵马来追他们二人了。 本来陈文茵的马好,要甩开他们并不是难事,可他们四人是包抄过来的,很快便将两人夹在了中间。 陈文茵甩开流星锤左右挥舞,力求打开一条通路,然后让自己和阿米尔能逃出生天才好。 阿米尔也架起弓箭向四人连射,可他一时只能瞄准一个方向,只要四人足够警觉也不至于被他一箭射落下来。 若只是一对一的也就罢了,可如今四个高手围攻他们二人,着实让他们有些吃不消。 四人围住两人前后左右围堵,好在他们现在用的是掌法,在攻击距离上有些吃亏,陈文茵和阿米尔一时还能支撑住。 可时间稍长,四人配合默契的优势便显露出来。四人武艺比二人高超,配合更比他们默契,于是这包围圈越缩越小。 二人屡屡想要突围,却终究被四人围住。六匹马从树林前一路追跑,不知跑了多久,从树林跑上了石山,仍旧没能突围出去。 可四人距离二人越来越近,这时候已经近到了出掌能打到二人的地步了。 这四人练成了“五行夺命掌”,若是不小心挨上一掌恐怕连命都没了,二人只能守多攻少,尽全力拦住对方的每一次进攻。 可对手比自己强,人数又多,这岂是仅凭意志就能防御住的? 终于其中一人绕到了陈文茵身后,阿米尔俯身一箭向着那人射了过去,那人身子一侧躲开,右手正打在了陈文茵背后。 阿米尔知道那一掌有多厉害,毕竟他曾险些就死在了五鬼的掌下。 阿米尔大喊了一声“文茵”,随之一同响起的是一声惨叫。 可那惨叫并不是来自于陈文茵,发出惨叫的正是那打中她的五鬼之一。 阿米尔一眼看去,见那人打中陈文茵的右手冒出丝丝青烟,手掌皮肤早已溃烂。 “文茵,你衣服上有毒!” 这是刚刚素惠寒离开时在她衣服上下的毒吧,陈文茵着想着,回身一甩流星锤,一锤打在了那手掌中毒的人脑袋上。 这家伙的头倒是够硬,挨了这一下身子晃了两晃,最终竟还是在马背上稳住了身形。 可随着“嗤”的一声响起,阿米尔射出的羽箭正中那人的头颅,立刻将之射穿,瞬间结果了对方的性命。 眼看得又死一个兄弟,三人更是不惜性命围杀二人。 再打一阵子,陈文茵和阿米尔不得已被迫落马,向着山上跑去。 那三人见山石陡峭,也都弃马向着上面追来。 二人且打且退,从山间一直打到山顶,但觉得气力越发不继。 阿米尔的箭也射完了,他左手持弓,右手拿着匕首不断挥舞,陈文茵左手挥着银刀,右手舞着流星锤,间或打出几柄飞刀来,跟那三人不断游斗。 打到山顶,陈文茵仍在舞着流星锤拒敌,同时脚下踩着步法游走。忽然她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向下坠了下去。 阿米尔立刻发现不对,飞身而上想拉住陈文茵,却没想到两人都坠了下去。 那是山顶的一个空洞,不知道有多深,陈文茵这一失足,二人便掉了进去。 三鬼在外面站定,他们不知道下面的情况,不敢轻易追下去,只能在周围急得团团转。 其中一人道:“咱们就在外面等着,他们若是活着,就肯定要出来,若是十天半个月都不出来,那肯定是摔死在里面了!” 其他两人听了也都同意他的看法。 第二百六十五章:阴阴暗洞岂鬼髅 黑漆漆中一阵惨叫声传来,陈文茵和阿米尔被摔了个七荤八素。 这洞穴不知有多深,好在不是直上直下的,二人一路滚下来,虽然身上免不得擦伤,好歹是保住了性命。 黑暗中听得阿米尔道:“文茵,你没事吧?” 那语气听起来不仅是急切,还有种龇牙咧嘴的感觉,想必阿米尔正努力忍着疼吧。 “还好。”陈文茵叹一口气,“滚下来咯到好几处,真落地倒是没那么疼。” “那就好。”阿米尔似乎松了一口气,“那你能不能先下来?你压到我了。” 陈文茵“呀”的叫了一声,赶紧向着旁边跳了开来。 可这里似乎十分狭窄,她这一跳就撞到了一边的墙壁上。还好她没用太大力气,否则这一撞也够受的了。 “阿米尔你先别动。” “你……你想干什么?” 阿米尔忽然传出一阵惊恐的声音来。 陈文茵来不及想他有什么想法,赶紧道:“这里似乎很窄,我先生了火再说。” 她说着摸出身上的流星锤来,用力挥舞了几下,那流星锤见风即燃,初时冒出点火星子,很快便燃成了一个火球,将四下都给照亮了。 这里果然不大,四壁狭窄,几乎只能容下一个人站直身子。阿米尔此时正躺在地上,双手撑起上身,想必是他刚刚想起身的时候被陈文茵叫停了。 陈文茵这时才想起刚刚阿米尔那惊恐的语气来,笑道:“怎么,你刚刚想到什么了?” 阿米尔刚刚…… 他轻咳一声,摇摇头道:“没什么,咱们还是想想怎么出去吧。” 陈文茵可没这么容易放过他,追着笑道:“你到底想到什么了?你以为我会把你怎么样?” 黑灯瞎火,孤男寡女,还能怎么样? 阿米尔赶紧道:“你看那边,似乎有出口。” 陈文茵向他指着的位置看去,果然见到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洞口狭窄,只能容下一个人侧身进去。 陈文茵撇撇嘴道:“什么出口,说不定是什么地下迷宫的入口呢。” 阿米尔眉头一皱:“什么地下迷宫?” “没什么了。”陈文茵才不会告诉他,那是以前自己看各种传奇话本子里提到的东西,常说是地下有什么前朝或是上古的迷宫,藏着怎样厉害的宝物,又有多么致命的机关之类的……反正都是些说书先生编出来的东西。 她悬着流星锤走在前面,那流星锤毕竟不大,即便燃着了也不过能照亮眼前的一亩三分地罢了。 这洞穴有些长度,二人只能一边走一边闲聊,这才驱散些心里对眼前未知的恐惧。 阿米尔问道:“说起来,文茵你这流星锤还真是神奇,它是怎么能点燃的?” 陈文茵只漫不经心道:“我这金火流星锤里面是中空的,里面有个托,托上放了一个金丸。金丸里的东西是用白薯蔓浸水中泡浓,取出捶扁,再泡加棉花、芦苇缨子再捶,晒干,加硝、硫磺、松香,樟脑等物和其他香料而制成的。” 阿米尔点点头道:“我明白了,你说的是火折子?” 陈文茵回头看了阿米尔一眼,想了一会,这才点点头道:“是了,其实就是和火折子的原理一样。” 阿米尔笑道:“那你平日里缠在腰上,就不怕刮风它点着了吗?” 陈文茵“哼”了一声道:“我偃月多少能工巧匠,这点问题还解决不了?那外面的镂空金球有一个小机关,只要平时将机关锁住,镂空就能被封住,保证是一点风都透不进去。” 阿米尔点点头,这样精巧的一个流星锤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力,也只能是陈文茵这样的权贵才用得起的武器了。 二人走了一阵子,终于离开了这狭小的山洞,这一出来四周位置忽然变得十分广阔,让二人一时间倒有些不习惯了。 陈文茵将流星锤高高举起,可那火焰始终照不到尽头,他们两人终究看不到这里面是多大的洞穴。 没想到里面别有洞天,可惜四下漆黑,他们也不敢贸然行动。不说有什么机关,就是有什么毒虫毒蛇之类的也不好受啊。 二人向前一点点行近,彼此也不敢多说什么,生怕有响动引起那些不知藏在哪的怪物们的注意。 其实便真有个老虎跳出来,陈文茵也不至于如此担心,最怕的就是这样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在对自己虎视眈眈的。 阿米尔觉得气氛太压抑了,再者说若是怕声音吸引了其他东西的注意力,难道火光就不会了吗? 于是阿米尔轻声问道:“咱们要往哪去?” 虽然他声音不大,但在这落针可闻的情况下忽然出了个声音,还是把陈文茵吓得一激灵。 陈文茵喘一口气道:“不知道,但是那三个家伙一定在外面守着,咱们回是回不去了。” 所以他们只能往前走了,虽然也不知道前面有什么,但这就是唯一的机会了。 正在此时,忽然又有声音响起来,却不是谁说话的声音。 是一阵“格拉格拉”的木石摩擦声,陈文茵轻声道:“阿米尔你别闹!” 阿米尔在她身后不远,赶紧摇摇头道:“不是我啊。” 陈文茵这才回过头去,果然阿米尔什么也没干,那声音仍旧在耳边回响。 二人仔细辨认,发现这声音是从黑暗中传来,似乎就在他们行近方向的前面。 陈文茵赶紧高举流星锤,大喝一声:“什么人!” 没人回答,仍旧是“格拉格拉”的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陈文茵听着这声音,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她又喊了一声:“来者何人?不要装神弄鬼的,有胆子报上名来!” “我便是报上了名字,你们认识吗?” 忽然黑暗中真的传来了声音,那声音被压得很低,但能听出是个曼妙的女子嗓音。 陈文茵分辨不出这声音主人的年龄,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于是壮着胆子大声问道:“这位朋友是走哪条道的?” 第二百六十六章:青衣白发幽幽眸 这个问题之前阿米尔听陈文茵和南宫巧巧对答过,是中原武林的黑话之一。 那声音道:“呵?哪条道的?如今我哪条道都走不了了。” 声音没停,随着“格拉格拉”的声音离二人越来越近。 陈文茵这时候真的害怕了,她大声喝道:“停下,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那“格拉格拉”的声音忽然就真的停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人道:“小姑娘脾气不小,我又不会吃了你。” 她说着时,似乎还轻轻笑了两声。 陈文茵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那人道:“我若是鬼,又怎么会说不吃你?” 陈文茵感到一阵头疼,自己这边警戒万分,那边倒是显得游刃有余,还有心思跟自己逗闷子。 陈文茵放开胆子慢慢向前,她举着流星锤道:“你别动,我这就到你身边去。” 那人“哈哈”笑两声道:“好好,我不动,我等你来还不行?” 陈文茵缓缓前行,阿米尔拔出匕首护在陈文茵身边。她想了一下,自己也将银刀拿在手里以备不时之需。 “你们两个人还真是谨慎啊。” 听到这句话,二人稍微顿了一下,随即又缓缓向着前面走去。 过不多时,忽然一件淡青色的长裙出现在眼前,连带着还有一双绣鞋。 可至此还没见到人影,陈文茵咽了一口唾沫,这才继续缓缓向前走去。 再过一会,那火光照亮的范围微微向前移去,终于将眼前的人都囊括了进来。 陈文茵借着微弱的火光,见到一个长发女子坐在一个木椅子上。那女子穿着一身破烂的青色长裙,可能日子太久了,那长裙都已经褪了色。 她双手放在膝上,两只手掌白得没有血色一般,手中握着一柄插在鞘里的长剑。 与她这双手掌颜色相得益彰的,是她那一头如雪的白发。至于她的面容,因为她正低着头,火光映照下只能看到些额头的位置,脸上却是一片黑,看不出长什么样子。 陈文茵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道:“这位前辈,你……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长什么样子好吗?” 陈文茵看她一头白发,便想着她岁数一定不小了,想必是该叫做前辈才是。却没想到那女子一抬起头来,那面容精致美貌,虽然少了些打理,却也看的出来是个美人,年纪大概也就是二十六七岁的样子。 她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在这洞穴底下生活? 陈文茵见到她看着眼前的流星锤,这流星锤的火焰虽然不算厉害,可毕竟也是一点光源,这么看着眼睛不会刺痛吗? 陈文茵忽然想到什么,举手在她眼前轻轻晃了晃,但见她眼中没一点变化。 “前辈你……看不见?” 陈文茵试探着问了一下。 那女子微微笑了起来:“这洞穴下面黑漆漆一片,我这眼睛早没用了。” 她说着双手向身旁够去。陈文茵这才看见她坐的木椅,其实是一个很粗糙的轮椅。 那对木轮算不上正圆,她用力往前走的时候,那轮椅“咯吱咯吱”上下起伏,刚刚的声音就是从这传出来的。 阿米尔皱着眉头道:“前辈的腿也有问题?” 那女子笑着叹一口气道:“那是以前的事了,摔断了双腿,长不好了。” 陈文茵和阿米尔看到她这副悲惨的样子,原本的戒心一下子就都放下了,二人跟在她身边走着,陈文茵问道:“那这轮椅是前辈你自己做的?” 那女子点点头道:“我还没瞎的时候,就找了些木材做了一个,我总不能瘫在一个地方等死吧?” 陈文茵点点头,她这时候颇有些佩服眼前的女子,若是自己沦落到这般境地,恐怕难以像这女子一般笑出来。 阿米尔也是一般心思,他叹道:“前辈真是厉害,这般境地居然还能如此乐观。” 那女子“哈哈”笑了两声:“这么久都过去了,哭也哭了,伤心也伤心了,早就习惯了。” 阿米尔问道:“前辈在这待了多久?” 那女子叹道:“谁知道呢,失明之前也就罢了,失明后我连时间都分不清,哪知道在这住了多久?” 阿米尔挠挠头道:“就没办法出去吗?” 陈文茵瞪了他一眼,怒道:“你傻啊,要是能出去,人家前辈早就出去了。” 阿米尔想想也是,她腿断了,便不能从自己跌下来的洞口爬出去了。 却没想到那女子笑道:“出去啊,倒是有个地方能出去。” 二人听了赶紧道:“真的吗?” 那女子点点头:“是,只是我没法上去罢了。啊,对了,之前不久你们来的方向有响动,可能有地方塌了,所以那边说不定也有地方能出去。” 原来他们掉落的洞口是因为之前塌方造成的,再早些时候并没有这样的出入口。 陈文茵叹一口气道:“别提了,那里有我们仇家把守着,不能从那逃出去。” 那女子听了笑道:“小小年纪,怎么就惹得了那么多仇家?罢了,我不在江湖上这么多年,这些事情不过问也罢。” 她说着来到了另一个山洞里。这山洞不像之前那山洞一般广大,更重要的是这山洞里能看见微弱的光芒,虽然只有微微一点。 这是说,有出去的可能了? 陈文茵赶紧抬头,见到远远的上方透出点光芒来,那里显然和外面是通着的。 阿米尔也看见了那光芒,指着那光道:“看,是出口!” 那女子点点头笑道:“对,那里是出口,离地大概十五六丈的高度,我这双腿是上不去的了,你们两个腿没断,可以试试看。” 不用她多说,二人赶紧向着那一点点的光源跑去。 她说那里离地十五六丈,也就是说现在看着小小的一点光源,至少应该能容得一人进出才是。 陈文茵赶紧看看四周,可看了一阵子,却忽然泄了气。她左右转了好久,这才找了块石头坐下来道:“罢了,别想了,咱们还是先找些东西来吃吧。” 第二百六十七章:冬天福地复何求 那女子问道:“怎么,小姑娘这么快就放弃了?” 陈文茵叹气道:“前辈是拿我们寻开心呢?这上面起码十几丈都无处凭依,想要平地拔升十丈多高,我少了对翅膀啊。” 阿米尔看着这高度,试着跳了两下,却连一半都跳不上去,最后也只能放弃了。 阿米尔叹道:“这……还真是没法上去啊。” 却没想到那女子忽然道:“小子,你功夫不错啊,明明有这么高深的内功,怎么会跳不上去?” 她居然只凭着阿米尔跳这两下便摸清了阿米尔内功的底细?这一下倒是惊到了陈文茵,看来这个女子着实是个高手才是。 阿米尔却一脸奇怪道:“高深的内功?没有啊。” 艾尔莎将自身一半的功力都给了阿米尔,阿米尔的功力已经算得上是天下少有了,可他自己并不知道。 那女子似乎以为阿米尔是有意隐瞒,微微一笑道:“好啊,不想说?” 她话音一落,身子忽然向前一倾,手中长剑直向阿米尔刺去。 她距离阿米尔有三丈远,可她身子居然就这么凌空而起,转瞬间便飞到了阿米尔身边,长剑也刺到了阿米尔面前。 阿米尔只能在千钧一发之际身子一侧,还掌向着那女子腹部打了过去。 女子将剑一收,同时出掌与阿米尔对了一掌,借着这一掌之力飘然后退,最后稳稳落在了自己的轮椅上。 阿米尔却没有她这般从容,他被那女子的掌力震退,接连退出十几步才停了下来。 二人谁也没想到那女子突然就动了手,待二人分开,陈文茵的双刀已然出鞘,对着那女子严阵以待。 可她这时才发现,那女子手里的长剑根本没出鞘,刚刚阿米尔就是躲不过那一剑,也不过是额头上被敲一下,想必没什么大碍。 她只是在试探阿米尔的武功而已。 那女子点点头道:“看来你小子的确没说谎。” 陈文茵一愣:“什么?他功力真的很高啊,怎么算没说谎?” 阿米尔仍然一头雾水:“我……功力高吗?” “毕竟……”陈文茵说到这里忽然不说了,恐怕艾尔莎并没有告诉他实情,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被传了功力的事情。 那女子却道:“他功力是不差,可他自己不会用,那就和没有没什么区别。” 陈文茵点点头,她这么说倒是没错,只是拼过一掌便知道了阿米尔的底细,真不知道这女子是个多厉害的高手。 可陈文茵还是小看了那女子,那女子手扶着额头想了一会,忽道:“你的功力是别人传给你的吧?” 她是怎么连这都能猜到的? 却听那女子继续问道:“给你传功的那人怎么样了?” 阿米尔一脸不知所云:“传功,前辈你说什么呢?” 陈文茵叹一口气道:“看来你娘没告诉你,她将自己一半的功力都传给你了。” “一半?”这声音是阿米尔和那女子一同喊出来的,两人都感到惊讶不已。 陈文茵也明白,阿米尔感到惊讶是因为他没想到艾尔莎给他传了功力,那女子惊讶应该是因为她没想到功力还能只传一半的。 那女子急问:“你娘是怎么做到的?” 阿米尔挠挠头,不知该怎么回答,他稍一转头见到陈文茵正冲着他摇头,立刻心领神会,道:“这个……我也不知道。” 这女子到底是什么人,陈文茵现在心里还没有数,怎么能这么轻易相信了她,将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 那女子点点头,却也不多说什么,只道:“先吃点东西,恢复一下体力吧。这小子功力深厚,只要让他学会如何使用,想要跳上去倒是也不难。” 阿米尔听了喜出望外道:“前辈是肯指点我了?” 那女子叹一口气,摇摇头道:“你们两个年轻人,总不能在这陪我到死吧。罢了罢了,吃饭了。” 陈文茵左右看看,撇撇嘴道:“这里哪有粮食?” 那女子用下巴向着一个方向努了努道:“看看那边。” 两人看去,但见得昏暗中有些影子,他们二人走过去,见到是几株桃树。这洞天里虽然见不到什么光亮,可冬暖夏凉、四季如春,所以几株桃树才能在此茁壮成长,常年结果。 陈文茵笑着跳上桃树,摘下几颗熟了的桃子来。 那女子喊道:“桃树旁边有个小湖,里面有鱼,你们想打点鱼吃也是可以的!” 阿米尔一听,笑道:“这倒不错,我烤鱼可是很厉害的。” 陈文茵嗤笑道:“你们那都是大沙漠,哪来的鱼?” 阿米尔神气道:“大沙漠里也有泉水湖泊啊。”他说着将上衣脱去,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 原以为他一个沙漠里长大的孩子能会游水?可没想到他水性还真是不错,在湖里似只海豚般起伏两次,随即扎入水中,一时没了踪影。 陈文茵算着时间,发现他潜下去的时间还挺长,于是对着水面喊道:“上来吧,别没抓到鱼,反而让鱼吃了!” 其实在水面上叫嚷,下面人哪能听得清楚?可没过多久,阿米尔果然跳出了水面,大大喘了一口气。 陈文茵笑道:“如何,抓到什么了吗?” 阿米尔笑嘻嘻地将手向上一举,那手中正托着一尾大鲤鱼,那鲤鱼有阿米尔半个身子长,此时正耀武扬威地不断跳动。 阿米尔将那鲤鱼一把扔在地上,走上岸来擦了擦脸上的水渍,笑道:“有这么大一条鱼,够咱们三个吃的了。” 陈文茵忽而想到了什么,转头问那女子道:“前辈,你平日里是怎么吃东西的?” 想来她腿脚不便,跳不上桃树,也没法下湖里去抓鱼,怎么能填饱自己肚子呢? 那女子笑了一笑,缓缓推着轮椅到了树边,只一发掌打在树干上,那树立时抖如筛糠。 这等剧烈的抖动险些把树上的陈文茵都摔了下来,一时间枝叶果实掉落了一地。她再捡起几根树枝,慢慢挪到湖边,静待了一会,随即将树枝打入水中,不多时便有几条死鱼翻了上来。 第二百六十八章:时日经久难算筹 陈文茵被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若说她掌力如此雄厚已经足够惊人了,那她刚刚射死游鱼就更令人感到不可思议了。 这里原本就昏暗,如果不仔细看甚至没法发现这里有个小湖,她又是失明的人,怎么能知道鱼在哪,暗器该往哪发? 陈文茵跳下树来,跑到她身边问出了这个问题。 那女子轻叹口气:“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这树、这湖,我在这里待久了,那湖里有什么变化自然也就都能了若指掌了。” 陈文茵仍觉得她说的太简单了,便是将手伸到水里,想要完美感知水流的变化都不是件容易事,更何况是根本没接触到水面? 陈文茵却不再问了,练武就是这样的东西,有时候明明用得自然而然,却没法说出道理来。 陈文茵晃燃流星锤,阿米尔捡来柴火,三人生了火来烤鱼吃。 趁着烤鱼的当,陈文茵已经连续吃了几个桃子了。 这桃子倒是甜的很,说不定这里其实是个很好的洞天福地呢?可无论是怎么样的世外仙境,在陈文茵眼里怕是都比不过外面的花花世界。 倒是阿米尔在这样的环境里颇为舒心,他吃饱了躺在一旁,还惬意地哼起了回鹘的小调。 陈文茵踢了他一脚道:“你给我安静点,看你这样子,是真打算就在这小地方养老了?” 阿米尔道:“嘿,你们中原有句话叫‘今朝有酒今朝醉’,别说,这话还真在理。” 陈文茵嚷道:“少废话,吃饱喝足了就赶紧跟前辈练武,我还指望着你帮我逃出去呢。” 二人这般打情骂俏一般,引得那女子“咯咯”笑了两声。 那女子问陈文茵道:“你的武艺如何?女子体轻,练轻功事半功倍,你也跳不出去吗?” 陈文茵“哼”了一声道:“我可没信心能跳上这么高的地方。” 她说着站起身来,展开轻功向上一跃。 她轻功倒是比阿米尔高明一些,比阿米尔那时高出了一丈有余,可终究还是力竭掉下来。 阿米尔赞一声“好!”,陈文茵摊手道:“好什么,除非能出去,否则都是不好的。” 那女子忽然皱起了眉头,陈文茵看了她的表情一眼,问道:“前辈是觉得我武功有什么问题?” 那女子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你是真武门的人?” 陈文茵一愣,点了点头。可那女子是个盲人,哪能看到她点没点头,只当她没有回答。 这一下三人彼此都没说什么,气氛一时沉默下来,过了一会陈文茵才明白了自己的纰漏,赶紧道:“是,前辈你怎么知道的?” 那女子道:“你轻功的特点和寻常轻功都不一样,寻常人练轻功,总要在空中借了力才能继续往上攀升,可真武门的轻功里专有那么一招,只是虚空踏步便能扶摇直上,这踏出来的声音有轻微而锐利的破风声,仔细听能听出来的。” 陈文茵楞了一下,恐怕就是萧思君都不知道真武门的武功还能如此辨认吧。 她忽然沉下脸色,问道:“前辈到底是什么人?” 能如此了解真武门武功的人,若不是门内弟子,那恐怕就是门派的仇家。可之前这女子试探阿米尔武功时,用出来的明显不是真武门的功夫,所以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那女子却不回答,只问道:“你师父是谁?” 陈文茵微微皱眉,显然不想告诉她自己的师承。她稍微想了一阵子,答道:“师尊是耀云道人。” 耀云是萧思君的小师弟,在“耀”字辈中入门最晚,是宗宁七年前收的弟子,在江湖中的名声也不算响亮。 那女子皱眉想了一会,道:“耀云?没听说过。” 陈文茵试探着问道:“前辈在这里困了多久?” 那女子摇摇头道:“早说了,我记不住。这样吧,今年是哪一年?” 陈文茵立刻答道:“新启十七年。” 那女子仍旧摇摇头。她不知道“新启”这个年号,那岂不是说她被困在这里早超过了十七年的时间? 陈文茵想了一下,上前道:“前辈,今年是庚申年。” 那女子听了一愣,喃喃道:“庚申年……庚申年……我都已经被困这么久了吗……” 陈文茵继续追问道:“前辈,你到底是……” 她话没问完,那女子已经继续道:“我是甲辰年掉落山崖的……” 甲辰年?那不就是陈文茵的生年?这么说来,这女子困在这里的时间和自己的年龄一样大了? 那女子用长剑杵地,低头抵在剑柄上,轻声道:“这天下变成了什么样子?他又怎么样了?” 二人不知道她口中的“他”是什么人,只能微微叹一口气,却不知道如何宽慰她。 她自顾自失神了一会,忽然直起身子道:“罢了,不想这些了。那小子,你过来,我教你怎么用你身上的功力。” 她说着开始给阿米尔讲授真气周天运行之法,陈文茵也听了一些,发现这功力运行的方法倒是和凌霄宫的心法颇有些类似。 若说二者有什么差别,大概就是凌霄宫的心法比她的心法更凌厉,可她的功法却比凌霄宫心法更绵长,可说是各有千秋。 陈文茵自从练成了萧思君悟出来的“百柔功”,对内功心法的理解速度也快了不是一星半点,她将这些心法都听了进去,也慢慢跟着练了起来。 她练的时候想起了池墨茵教过她的“冰心诀”,两种功法相互印证,没想到她功力竟渐渐充沛起来。 之前她练不下去“冰心诀”是因为静不下心来,如今却因为这女子的功法而得以入定,竟有了事半功倍的效果。 那女子将心法讲解完,冲着陈文茵笑道:“你倒是有意思,虽然功力比那小子弱了些,可悟性却好了不少。” 陈文茵收了功力,笑道:“那是,我师父也常夸我聪明呢。” 那女子点点头:“的确是聪明,这样吧,我教你一套步法,你若是能练成了,想要踏出这洞穴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第二百六十九章:临意传功各自修 陈文茵听了喜出望外,能平地踏升十丈以上的,那毫无疑问就是当世绝顶的高手了,即便自己只是轻功到了这等地步,那也值得骄傲了。 阿米尔努力学着运功之法,陈文茵则将一套步法来回演练。 陈文茵天资极高,又肯下苦功夫,所以她练武从来都比别人快上不少。加之她现在身上有“大道无极功”和“百柔功”两种绝世内功,对体内真气的控制能力越发高超,所以这步法她学起来也简单得多。 那女子听着陈文茵游走的脚步声,不断笑着点头:“好啊,好,女孩子练武的本来就不多,似你这等天资卓绝的就更少见了。” 陈文茵将步法练到收放自如,也不过花了大半天的时间。 此时抬头再看洞顶,那里早已经没了光亮,不知道是日影偏移了还是已经天黑了。 她回到那女子身边,问道:“前辈教我的步法的确高明,可终究只是游斗之法,哪有平地拔升的能耐?” 那女子“呵呵”笑了两声:“你着什么急?我问你,轻功步法有几种?” 陈文茵歪着头想想,道:“轻功主要分两种,一是闪转腾挪,二是瞬息万里。” 那女子点点头:“不错,闪转腾挪之法重步法轻功力,瞬息万里之术重功力轻步法。这平地拔升之法,其实也是瞬息万里之术,寻常人学起来大多只求功力。” 陈文茵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样。当年师父告诉自己无论哪一方都不能轻视步法,可有一次宗烈师伯祖喝多了,跟自己聊起轻功,说瞬息万里主要看功力,她依法而练,没想到收效的确甚大,后来就主要想着如何打牢功底了。 那女子继续道:“诚然,你功力高深,比之寻常人当然跑得更快,跳得更高,可你想想看,倘若有个功力和你相仿的人,你又该如何胜他?” 陈文茵想了一下,若是比武,那两个功力相仿的人想要比出胜负来,就一定是看谁的招式更精妙了。 若是这么类比下去,两个功力差不多的人,比起轻功当然就是看谁的步法更高超了。 那女子道:“步法不仅仅是为了转进更快,也是为了能更好解决自身功力消耗的问题。” 看陈文茵似乎没明白透彻,那女子问道:“刚刚你这一套步法练下来,比平时有什么感觉?” 陈文茵想了想道:“好像没那么累罢了。” 那女子笑道:“没错,就是这样,你降低了自身的消耗,自然能攀升更高。” 这么一说,陈文茵立刻豁然开朗,她笑着道:“我试试!” 说着来到那洞穴下面,用力向上一跃,果然比之前高出了两丈。 那女子道:“我现在只教了你基础,真正攀升的功夫还没教给你,等你都学完了,想上去也就没问题了。” 陈文茵赶紧道:“好,前辈赶紧教我!” 阿米尔和陈文茵继续练习。阿米尔本身有高超的功力,只需要学会如何运用就好了。陈文茵资质高,练起来一日千里,因而二人的进度都不慢。 那女子看着陈文茵如此高的天资,心里越发高兴。等到第二天傍晚时分,陈文茵将一套步法练到纯熟。 这时候阿米尔的功力还没有融会贯通,在一旁打坐修行。 陈文茵迫不及待想要试试自己现在的轻功,眼看着就要一跃而起跳出洞穴去了。 那女子叫她道:“小姑娘你等等,我听你用的武器好像是软兵器,像是绳镖或是流星锤之类的兵器。” 陈文茵笑道:“前辈的耳功的确惊世骇俗,我用的就是一枚流星锤。” 那女子点点头道:“真武门诸般兵器都有习练,其中剑法却是最厉害的,你没练过剑法吗?” 陈文茵道:“才不是呢,大多数兵器我都练过,剑法自然也不在话下,只是这流星锤我更喜欢,从小也一直带在身边罢了。” 那女子点点头,随手将手中的长剑向陈文茵抛了过去。 陈文茵刚接住长剑,那女子道:“你来练一套剑法,我看看你的水平。” 这女子根本看不见,说听听水平还差不多吧。 陈文茵问道:“前辈以前见过真武门的剑法吗?” 那女子点点头:“见过一些。” 陈文茵笑道:“那好,我给你见识一套你没见过的!” 她说着拔剑出鞘,一套剑法舞将开来。 这剑法使出来果然厉害,一柄长剑似游龙出海,银光闪闪、影影绰绰,那一片银光映着外面传来的微弱光芒洒的整个洞穴里,不时明亮一片光影。 阿米尔也仔细看起来她的剑法,见这剑法慢下来时,似饿虎蓄势,将要飞身猛扑;一旦快起来,如电过长空,震彻平原万里。 剑法练至酣处,一剑刺出看不出有多少剑刃,若是自己就在陈文茵面前,这时恐怕有一种被千百把长剑包围的错觉吧。 等到陈文茵将剑一收,缓缓吐出一口气,这一套剑法便是演练完成了。 那女子笑道:“好好好,这一套剑法果然厉害。” 陈文茵嘴角一扬,显得颇为得意。 这剑法当然厉害,而且这女子一定是没见过的,因为这是萧思君近两年才创出来的“游龙八方”剑法。 可那女子却叹一口气道:“这剑法,莫不是真武门掌门人……我是说萧思君萧大侠创出来的?” 那女子落下山崖的时候萧思君就已经是掌门人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也不确定萧思君还是不是真武门的掌门。 陈文茵听了却一愣,她是怎么知道的?便是江湖上现在也没多少人见过这套剑法,她却能立刻认出是师父的手笔? 陈文茵点点头:“是,是掌门人前几年创出的剑法。” 那女子点头道:“怪不得,怪不得……” 陈文茵将剑收回鞘里,缓缓走回那女子身边,将剑奉上道:“剑还给前辈。” 那女子摇摇头:“你先拿着吧。那小子要将功力融会贯通且要修炼一阵子,趁这机会,我再教你一套剑法。” 第二百七十章:伶仃古教立千仇 陈文茵听了先是一愣,随即喜出望外道:“多谢前辈!” 这女子的轻功已然如此高超了,那她的剑法想必也不会差,能得到这等传授,陈文茵忽然觉得掉下山洞也是件好事。 那女子道:“我先教你口诀,你可要用心背下来。” 陈文茵点点头,那女子随即将口诀说了一遍。 纵然她语速不慢,架不住陈文茵博闻强识,立刻将这口诀都记在了心里。 她说完后问道:“如何?记住了吗?” 陈文茵笑着道:“剑之道,其道甚微而易,其意甚幽而深。道有门户,亦有阴阳,开门闭户,阴衰阳兴。凡手战道,内实精神,外示定仪。见之似好妇,夺之似惧虎。布形气候,与神俱往。杳之若日,偏如腾虎。追形逐日,光若仿佛。呼吸往来,不及法禁。纵横顺逆,直复不闻。斯道者,一人当百,百人当万。” 她将之前的口诀一字不差复述了出来。 那女子连连点头道:“好,好得很,我有意考考你的记性,本想着你资质过人,听三遍应该差不多了,没想到只一遍就记在心里了。” 陈文茵颇为自负道:“我从小读书就比别人快,若不是女子不能考科举,金科状元哪轮得到别人?” 那女子听了大声笑起来,道:“你这自以为是的样子,倒有我年轻时的风范。” 她说完叫陈文茵站远了一点,开始指导陈文茵的剑法。 其实这里本应该是她先演练一遍,然后让陈文茵一边学习,她一边指点的。可惜她双腿已废,没法游走舞剑,只能靠着口传心授了。 好在陈文茵本身功底好,人又聪明,几次下来果然掌握了这剑法的诀窍。 等将剑法练熟,她忽然觉得这剑法与“游龙八方”有些相似,只是比起“游龙八方”来,这剑法更多了一分雅致和舒展,使出来更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这一下就连阿米尔也大声叫好起来。 陈文茵笑着看了阿米尔一眼:“你懂剑法吗?” 阿米尔摇摇头:“我哪懂什么剑法,我只是觉得这剑舞起来好看极了。” 陈文茵嘲笑他道:“嘿,你一个穆家庄的小少爷,却连剑法都不会,说出去不是叫人笑话?” “穆家庄?哪个穆家庄?” 陈文茵话刚落下,那女子忽然急着问了起来。 之前两人受到那女子的指点,对她的戒心都放了下来,没想到她忽然如此着急询问,莫不是跟穆家庄有什么仇恨? 陈文茵心说不好,若是这女子真要对他们不利,只怕二人还真不是她对手。虽说她双目失明,双腿也已经废了,可看看之前她与阿米尔过招的时候,那身手仍比二人高出不知道多少。 陈文茵正想着怎么能骗过那女子,阿米尔却大声道:“就是黄州穆家庄!” 陈文茵回头狠狠瞪了阿米尔一眼,却听阿米尔道:“前辈对我们很好,我们自然也不该有所隐瞒。” 这人啊……真是傻实在! 那女子点点头道:“黄州穆家庄……你父亲是谁?你叫什么名字?” 阿米尔道:“我父亲是穆淇奥,我叫穆继宗。” 那女子听了,良久没再言语。陈文茵不知她是敌是友,这时候将剑横在身前,谨防她突然发难。 没想到过了一会,那女子忽然吐出一口气来,问道:“穆兄弟……你父亲还好吗?” 阿米尔愣了一下,问道:“前辈认识我父亲?” 那女子点点头道:“多少年以前的事情了,那时我还年轻,与你父亲算是好朋友了。” 阿米尔听了也有些伤神,他叹气道:“我父亲在我出生前就过世了,我没见过他。” 那女子听了也不再多问,只轻声道:“情之一字,误人不浅。” 看来她也知道穆淇奥与艾尔莎的事情,只是她不清楚穆淇奥自尽的事情。 阿米尔想了想道:“那前辈认得我母亲吗?” 那女子想了一下,问道:“是多闻法王?我知道重德教中叫她‘夜叉’,可她的真名是什么我不清楚。” 阿米尔答道:“是艾尔莎·萨巴赫。” 陈文茵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艾尔莎的事,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阿米尔。 阿米尔只摆摆手让她稍安勿躁,随即道:“前辈问及我妈妈如何给我传功的事,那时我受了重伤,具体情况并不清楚,但妈妈曾跟我说过她祖上的故事,说不定能解答一些前辈的疑问。” 那女子问道:“你愿意跟我说?” 阿米尔点点头:“前辈助我们脱困,又是我父亲的好友,我没什么能回报前辈的,只能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说出来了。” 阿米尔还是那个阿米尔,无论他在官场上磨了多久,终究也只是把棱角磨得圆滑了些,却没能磨灭掉他的本性。 其实陈文茵喜欢的不就是他这等本性?若不是如此,陈文茵才不会下这等苦功夫来帮助阿米尔。 阿米尔道:“我妈妈跟我说过,我们祖上是在波斯,那里有很多教派,不少都是彼此敌视对立的关系,今日你打了我,明日我灭了你,整个国家一直争斗不休。” 这些事情陈文茵在一些异国志怪传说中看到过,那些书里还说波斯人双目幽蓝,胡须头发是红色的,长相似恶鬼一般。 阿米尔其实也没到过波斯,所以说的也是从艾尔莎那听来的。其实艾尔莎去没去过波斯他们也不清楚,说不定艾尔莎也只是听了长辈们的说法罢了。 阿米尔道:“那时在众多教派之中,有个很小的教派在边陲被孤立,这个教派是***教什叶派的一个分支,叫做阿萨辛教派。” 这些宗教上的东西,陈文茵一听就觉得头大,尤其是***的教派,她是一点都不明白。 阿米尔继续道:“这个教派人数不多,势力也小,但因为他们的信仰和其他教派多有冲突,所以他们与不少教派都成为了敌人。” 一个人又少,力量也不强的群体,居然还要四处树敌?陈文茵觉得这帮人真是脑子有毛病。 第二百七十一章:身携暗剑与邦侔 阿米尔仍在讲着故事:“那教派的首领叫做哈桑·本·萨巴赫,人称‘山中老人’。他建立了阿萨辛教派,虽然在强敌环伺之下,却仍然让教派发展了起来。” 陈文茵笑道:“那他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了。” 阿米尔摇摇头:“我不知道他那算不算得上了不起。他训练了一批又一批的年轻人,将附近有意伤害他的敌人都刺杀了。这些年轻人武艺高超不说,而且信仰哈桑,他们很快就成了那些敌对教派的噩梦。” 那女子问道:“他们有高手,敌人就没有吗?何以他们屡屡能够得手?” 想来要是刺杀,就难免会有失误,尤其当对方防备谨慎时,哪能每次都有成效? 阿米尔道:“这些刺客并不在乎自己能否生还,他们只考虑如何杀了目标,却不考虑刺杀后如何逃脱,是以他们刺杀成功的几率便高了很多。” 的确如此,想要杀人本身并不难,难的是如何全身而退。 陈文茵皱眉道:“你这么说,那他们即便得手了,最后不是也只能死在敌阵之中了?” 阿米尔点点头:“是这样没错。” 陈文茵觉得一阵头疼,那他们在图什么?一个刺客冒了风险去杀人,不就是为了将来能拿到巨大的报酬吗?连命都不在乎了,那还有什么意义? 阿米尔道:“其实是这样的。哈桑命人在一座山上建了一座花园,那花园金碧辉煌,里面奇珍异宝数之不尽,花鸟鱼虫应有尽有,是个人间仙境般的地方。花园中有两条河流,一条河流里流着牛奶,一条河流里流着美酒。不仅如此,花园里美女如云,个个能歌善舞。 “哈桑每训练完成一批刺客,便给他们饮食中下迷药,将他们运到这花园中,让他们在里面纵情享乐一段时间,然后再将他们迷倒送到哈桑面前。他们坚信自己来自美丽的天堂,哈桑告诉他们,若是他们能为教派而死,便能在死后又回到天堂去,如此一来,这些人当然个个不畏死,甚至在刺杀时求速死的也大有人在。” 听到这里,陈文茵不禁点了点头,这的确是个很厉害的手段,可是这跟阿米尔有什么关系? 阿米尔继续道:“到了后来,某一批刺客中有一个人在天堂时,与那里的一个美女互生爱慕之情。那美女不忍心他去送死,便偷偷将这些事情都告诉了他,于是二人相约逃命,终于经过九死一生,他们逃到了东方。那二人便是我母亲的先祖。” 怪不得艾尔莎擅长点穴匕首之类善于隐藏的杀人绝技,原来他们祖上都是刺客出身。 那女子点点头道:“所以你母亲传功给你,其实是用的你们家传的武学?” 阿米尔道:“正是如此。历来这些刺客的武艺都传承自哈桑本人。哈桑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加伟大,就让他的继承人模仿自己的说话语气,模仿自己的一举一动,再将自己的功力都传给了继承人,如此一来,在外人看来他虽然面容身形时有变化,但本质都是哈桑,就如同他长生不死了一般。” 的确如此,即便其他的情况有人质疑,可功力的深厚却是做不了假的。 那女子点点头道:“怪不得你母亲有两百年以上的功力傍身,她的功力便是这样自祖上传下来的吧。” 阿米尔点点头:“的确如此。” 这一下,曾经的很多疑问都得到了解答,陈文茵心里的谜团消融了不少。 那女子颔首道:“你这小子倒是诚意满满,将家族秘辛都跟我这个外人和盘托出了。” 阿米尔笑道:“前辈将自己的武功都教给了我们,我只不过说些故事罢了,算得上什么?” 那边二人继续各自练武,终于到了第三天中午,二人将那女子所传授的功夫都融会贯通了。 那女子笑道:“好了,你们就出去吧,趁着现在天亮,能看清洞口的位置,赶紧走吧。” 其实陈文茵觉得这里有吃有喝,就是多住上几天也没什么,不过萧思君的情况现在还不清楚,所以她无意在此久留。 阿米尔问那女子道:“前辈不出去吗?” 那女子无奈一笑:“你们两个自己上去尚且勉强,带着我肯定是不行的。” 陈文茵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晚辈就告辞了,阿米尔,咱们走!” 她说着展开身法,一息之间便登上了数丈的高度。 阿米尔冲那女子躬身行礼道:“多谢前辈大恩,我等告辞。”等他再回头看的时候,陈文茵已经接近了洞口。 果然如那女子所说,她想要上去还十分勉强,她急踏两步,终于接近了洞口位置。 好在洞口有些藤蔓垂下,她在力竭之前伸手向上一够,正抓到一条藤蔓。这藤蔓结实的很,她这才松一口气,发力爬了上去。 这时阿米尔也到了附近,阿米尔得了艾尔莎的内功,那功力变得十分厉害,攀着藤蔓微微一借力便跳了上来。 二人终于重见天日,不禁都松了口气。 陈文茵笑道:“好啊,终于出来了。” 阿米尔虽然也很高兴,但他挠挠头道:“咱们真的就不管前辈了?” 陈文茵笑着道:“下面吃喝不愁,救她作甚?” 阿米尔听了有些气恼,不禁皱起眉头道:“咱们这么做不是忘恩负义吗?” 陈文茵看着他有些气恼的样子,“噗嗤”一声笑道:“你真信了啊?快,找找附近有没有长藤,要是能顺到下面,自然就能将前辈救上来了。” 阿米尔点点头,毕竟二人确实没法背着一个人上来,那只能想别的方法了。 他们四处寻找,终于将数根长藤接在一起,绑成了一条极长的绳索。 陈文茵抓住绳索一头,笑道:“我下去准备,你就在上面等着,下面的声音上面应该听不到,到时候我用力晃三下藤蔓,你用力往上拉就好了。” 阿米尔笑着点点头,果然陈文茵是个心善的人。 第二百七十二章:点苍五鬼归九幽 陈文茵飞身而下。洞穴上去不容易,下去可简单,她转瞬间便落了地。 那女子没想到她去而复返,问道:“小姑娘又下来干什么?” 陈文茵笑着道:“前辈真是厉害,我一句话还没说,前辈就知道是我了。” 那女子笑了两声道:“你的轻功步法有自己的特点,那声音别人模仿不来的。” 陈文茵叹一口气道:“我一直以为自己离无声无息不远了,居然还是这么容易被听出来?” 那女子“哼”了一声道:“你这小姑娘就是喜欢显摆,其实你轻功已经很好了,真能听出你步法的人也没几个,你不就是想让我夸你一句吗?” 陈文茵听那女子说穿了自己的心理,嘿嘿笑道:“前辈啊,我的轻功那是你亲自教的,你夸我,不就是说自己的轻功厉害吗?” 那女子笑着叹口气道:“我一个瘸子,要那么好的轻功有什么用?” 陈文茵知道她心里想起自己残疾了,便有些落寞,于是换了话题道:“罢了,先不说这些,阿米尔那小子还在上面等着,我们先出去再说。” 那女子回过头问道:“你说什么?” 陈文茵这时候已经来到了那女子身边,用藤蔓将她和轮椅一起绑住了。本来她想只将那女子带上去,可想想上去了那女子又如何行动?于是便向着将这轮椅也带上去,反正阿米尔有的是力气,不在乎多这么一个轮椅。 那女子也明白了她想干什么,便不再多说话了。既然陈文茵他们已经做到了这种地步,如果她再拒绝,就显得有些不知好歹了。 等一切都准备好了,陈文茵用力晃了晃那藤蔓。阿米尔知道下面绑好了,便开始用力向上拉起来。 陈文茵一手攀着藤蔓,脚踩在轮椅的轮子上,以免那女子身子歪斜不小心掉下去。其实想想那女子的功力,就只把一根藤蔓放她手里,想必她也能自行攀上去吧。 阿米尔动作很快,二人不断攀升,不多时便上升过半,再过一阵子已经上升了三分之二的距离。 陈文茵笑道:“前辈,马上就到了。” 没想到话刚说完,二人忽然停了下来,随即猛然往下坠了一段。 陈文茵赶紧抬头,她原本以为是藤蔓断了,可见到上面藤蔓还是好好的。她刚想大声询问阿米尔,那女子却道:“小姑娘,抓紧我。” 陈文茵不明所以,但还是用力抓紧了那女子的胳膊。 那女子忽然手一伸,用另一只胳膊一把拽住藤蔓,手上一用力,两人一轮椅忽然向上飞升了三丈多高。 这一下速度极快,吓了陈文茵一跳,然而更吓人的是那藤蔓似乎突然断掉了……不,不是断掉了,是阿米尔放开了藤蔓? 那女子可看不见这些,她紧接着再一伸手用力,二人飞升更快,那藤蔓的头刚刚向下落去时,她们两人已经一跃而出,稳稳落在了洞外。 陈文茵赶紧看向阿米尔。阿米尔的性格她了解,除非出了什么大事,否则他绝不可能放开这条绑了两条人命的藤蔓。 陈文茵一眼望去,果然见到阿米尔此时正被人围攻。三个黑衣人围在阿米尔四周,连连发掌向着阿米尔打去。 这是五鬼里剩下的三个人,想必刚刚往下那一坠,便是阿米尔和三人交上了手。他一直用力抓着藤蔓,生怕把二人摔下去,但那三人毕竟都是高手,他一人阻挡不下,最终不知是藤蔓被打断了还是如何,才变成了现在的局面。 陈文茵嚷道:“你们仨别猖狂!” 她说着就要赶上去帮忙,那女子喝道:“这三人不弱,拿着!”说着将手中长剑向着陈文茵抛了过去。 “试试我的剑法!” 陈文茵接过剑,立刻拔剑出鞘,向着三人刺了过去。 阿米尔此时功力大增,跟三人打了个旗鼓相当。这时候陈文茵再加入战局,立刻牵制住一人,其他两人仍在围攻阿米尔。 他们已经感觉出来阿米尔的身手比之前高出了不少,此时如果不先拿下阿米尔可能就危险了。 但他们低估了陈文茵的进步,陈文茵学了那女子的剑法轻功,虽不像阿米尔那般变得神勇无敌了,但与那围过来的一鬼打斗起来也变得得心应手。 这轻功果然厉害极了,她围着那一鬼周身游走,那一鬼被绕得如没头苍蝇一般,根本不知如何是好。 陈文茵则连出快剑,在那一鬼身上刺出多道伤口来。 那一鬼虽然焦急,可终究奈何不得她。打了一阵子,那一鬼越发急躁,左右连发两掌将陈文茵逼退。 陈文茵直着向后跑去,那一鬼见了大喜,此时陈文茵剑摆在身侧,背对着那一鬼可谓空门大开。 那一鬼赶紧飞身上前,左手运足了掌力向着陈文茵打了过来,誓要一掌打死陈文茵不可。 这是陈文茵故意卖出的破绽,见到那一鬼赶来,立刻身子一旋,脚下歇步,长剑斜撩,“嗤”的一声将那一鬼的手掌劈去了一半。 那一鬼吃痛大叫,陈文茵右脚发力一蹬,身子急冲向着那一鬼而去,手中长剑正刺穿了那一鬼的喉咙。 “看你还能鬼叫!” 陈文茵甩去剑上血迹,转身向着另外两人而去。 那两鬼见到一个兄弟如此简单就丧在陈文茵手中,不禁一阵惊慌,甚至都已经没了战意。 本来他们三个合力也不过和阿米尔打了个难解难分,这时候两人一同自然就在阿米尔手下落了下风。 陈文茵再赶过来,他们决计没有胜算。 二鬼看了看周围,见到那被他们带上来的女子,眼见得人是个坐轮椅的残疾,好似眼睛也不好使,二鬼便飞身而上,要去将那女子拿来作为人质。 陈文茵见了大惊失色,喊一声道:“前辈小心!” 却见那女子忽然抬起头来,手在轮椅上微微一拍,整个人都晃到了二鬼身后。 二鬼回身同时出掌向那女子打去。那女子双手一扣便扣在二鬼肩头,说也奇怪,她这一扣看起来没多大力气,却让二鬼都动弹不得。 那二鬼看到了她的面容,其中一人惊道:“你……你是……” 可他话还没说完,那女子已经挥手拍在了他们二人的太阳穴上。 第二百七十三章:三人两道分险丘 陈文茵担心二鬼伤了那女子,但再看向那边时,却见二鬼没了动作。 阿米尔没她观察的那么仔细,一溜烟跑到那女子身边,拽着她的轮椅就往回撤。 那女子叹一口气道:“你干什么?” 阿米尔呆愣愣看着那女子,答道:“我……救前辈啊……” 陈文茵这时也来到二人身边,她指指那两个人道:“不用了,他们已经死了。” “啊?”阿米尔惊了一下,也赶紧看去。 但见得那二鬼仍在站在那里,只是一动也不动了。 阿米尔不太相信这二鬼已经死了,他警戒着走到二鬼身边,试探着伸手碰了碰二鬼。 见到二鬼没有反应,他胆子便大了起来,一把掀去了二人遮面的兜帽。 这时二鬼面容露出,但见得他们口鼻里都是血迹,双目血一般通红,面容异常痛苦般的扭曲起来。 二人果然是死了,只是身子没倒罢了。 “这……这功力简直跟萧掌门一般啊。” 他想起萧思君那时也是一掌拍在一鬼头顶,那人当场便毙了命。 陈文茵上前也看了看二人的情况,摇摇头道:“差远了,我师父那时用的是刚猛无比的掌力,立时把人震死了。前辈这掌力柔的很,不会让人立刻毙命,而是要等掌力贯彻头脑心脉才会死。虽然这用不了多长时间,可这段时间他们要承受的痛苦是极大的。” 阿米尔挠挠头,“哦”了一声。 他对武功没那么深的了解,只知道这一掌厉害得很,但是厉害在哪呢?他却是一点也说不出来。 陈文茵叹一口气道:“好了,这下麻烦事都解决了,咱们把马找回来,赶紧回真武门吧。” 她说着回过头去,看向那女子道:“前辈,你要不要……” “你刚刚说了什么?”那女子却忽然打断了她,“你说萧思君是你师父?” 陈文茵愣了一下,这才想起刚刚一时出口,说了“师父”二字。 她叹一口气,现在想要隐瞒也没什么意义了,于是向着那女子拱手道:“正是,抱歉之前骗了前辈。但见几日间前辈对我们照顾有加,我也不好再隐瞒了,萧思君正是家师。” 那女子听了,皱着眉头冷笑两声:“萧思君也收徒弟了?你叫什么名字?” 陈文茵第一想法是用假名,可转念一想自己出生的时候她恐怕就已经在这洞穴底下了,就是自己用了真名难道她就知道是谁了? 于是陈文茵如实答道:“我叫陈文茵。” “陈文茵……”那女子咀嚼着这个名字,忽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道,“你跟太尉陈宁是什么关系?” 果然,这女子并不知道陈宁被追封为豫王的事情,所以还是叫陈宁为“太尉”。 陈文茵道:“陈宁,正是家严。” 那女子听了,仰望着天空。陈文茵不知道她在看着什么,但她已然双目失明,那片天空在她眼里又能留下几分影子呢? 那女子茫茫然点了点头,忽而笑道:“原来是陈大哥的女儿……” 陈文茵听她叫自己父亲是“陈大哥”,不禁问道:“前辈认得家严?” 那女子叹道:“认得,以前的确认得。” 陈文茵想着这女子一直说的话,她认识陈宁和穆淇奥,而且看来关系匪浅,一个是“陈大哥”,一个是“穆兄弟”。再想想她对真武门武功的熟悉程度,恐怕她是跟真武门也有一定关系的吧。 于是陈文茵对那女子行礼道:“既然此间事了,前辈要不要跟我们一同回真武门?” 那女子一听“回真武门”,脸色立时冷了下来,急道:“不要不要,我教了你们武功,你们助我脱困,如今咱们谁也不欠谁的了。” 她说着推动轮椅,便要转身离去。 陈文茵赶紧道:“前辈一起走吧,好歹路上有个照应!” 那女子道:“不需要,我还能动!” 阿米尔叹道:“这前辈还真是要强,这可怎么办是好?” 陈文茵快走几步追上了上去,将手中长剑往前送去:“前辈,你便是要走,也不该忘记了自己的佩剑啊。” 那女子伸手握住剑鞘,缓了一会,却缓缓松了手。 她叹一声道:“这剑你留着吧。” 陈文茵愣了一下,赶紧道:“这可不行,我怎么能随便要了前辈的随身兵刃?” 那女子却不答她的话,只道:“你回了真武门,跟你师父说,我在杭州故地等他。” “杭州故地?”这话陈文茵可不明白了,“前辈还没留下名号,我怎么禀报师父?” 那女子远远答道:“你将我佩剑给他看,他自然认得。” 那女子虽然腿脚不便,可没想到只是推着轮椅竟然也能走得那样快,她几句话说完,陈文茵他们已经快要看不见那女子了。 “看来前辈是去意已绝,咱们怎么办?” 听了阿米尔的问话,陈文茵叹一口气道:“咱们还是尽快回真武门吧。以前辈的武艺,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才是,反而师父更让人担心。” 阿米尔点点头,二人去寻回了马匹,便向着真武门一路进发。 这时已经耽误了些时日,也不知道素惠寒那边情况如何,是不是已经治好了师父。 二人走得快,当天傍晚时分就到了真武山下。 阿米尔正准备将马送去后面马厩,却听陈文茵忽然道:“不对!” 阿米尔一愣,问道:“什么不对?” 陈文茵道:“你看看周围,怎么这么多马?” 阿米尔这才仔细注意周围的情况,果然见到四周都是马匹。这些马带着鞍子辔头,显然都是有主的,可不知为何就这么散在四周,任由它们游走进食。 “按理说他们应该将马拴在后面的马厩里啊,难道他们是第一次上真武门,不知道规矩?” 陈文茵道:“真武门又不是什么小门小派,便是有人不知道规矩,可你看看这有多少匹马,这么多人都不知道规矩?” 阿米尔放眼望去,见这四下的马匹只怕有数百之多,问道:“那是怎么回事?” 陈文茵皱紧了眉头,冷声道:“恐怕是有人闯山!” 第二百七十四章:泰山北斗遭蜉蝣 二人将马拴好,这便尽快向着山顶而去。经过了那女子的点拨,二人的轻功都有了大长进,这时上山也比平日里快了许多。 往山上走了一阵子,陈文茵的猜想便算是被证实了——山道上出现了一些尸体。 仔细看去,留下来的尸体都是些蒙面的黑衣人,想必就是闯山门的贼人了。再走走,零星也有些真武门弟子的尸首,总体来说贼多我少,看来真武门还是占有优势的。 等上了山,陈文茵刚站到山门前,迎面便看到一个黑影飞了过来。 她未及多想,已经闪身躲了过去,那黑影径直向着后面的阿米尔撞了过去。 阿米尔也来不及反应,一伸手便接住了那团黑影。 他将黑影放在地上,这才看清那是个人来。 那黑衣人对阿米尔道:“多谢……” 他“谢”字声音还没落下,看清他是敌非友的阿米尔已经一伸手按住他脖子,用力一扳,那人立时折了颈骨,没了气息。 可怜这人还没闹明白发生了什么,便丢了一条性命。 这时听到一个声音喊道:“茵儿、穆少爷,你们终于回来了!” 二人闻声看去,见到是一个手持长剑的中年道人走了过来,刚刚那黑影就是被他一脚踢过来的。 阿米尔见过这人,可记不住他叫什么了。陈文茵赶紧见礼道:“耀光师伯。”阿米尔听了也赶紧有样学样打了声招呼。 耀光急道:“行了,这都火烧眉毛了,还行什么礼。” 陈文茵赶紧问:“这是些什么人?” “我哪认识他们!”耀光说着话时长剑一挑,将近身的一个黑衣人穿了喉,“也就我的剑认识他们!” 陈文茵一时无语,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要逞这个口舌之快。 耀光道:“你们赶紧去找你师父吧,这帮人八成是冲着他来的,别他刚解了毒就没了命,那就成笑话了。” 陈文茵一听,不禁笑道:“这么说,师父有救了?” 耀光不耐烦道:“有救了有救了,正解着毒呢,你们赶紧过去吧!”他说着话时又杀了三名黑衣人。 “好,多谢师伯!”陈文茵笑着拱拱手,这便冲着里山跑,可刚跑两步便停下来回头问道,“那我师父现在在哪?” 耀光喊道:“还在丹房,宗瑶师伯不发话,谁敢动他?” 二人赶紧向着丹房跑去,丹房位置比较偏,应该还没被敌人突入,可这路上拦路的黑衣人却着实不少。 陈文茵和阿米尔急着赶时间,没空搭理这帮黑衣,一路上只好能杀就杀、能躲就躲,就这样一路终于来到了丹房门口。 此时丹房门口有几个远字辈的弟子正在看守,陈文茵赶紧跑过去,见到里面远萍正在熬药。 她赶紧问道:“我师父呢?” 远萍向上一指:“还在楼上。” 陈文茵火急火燎向上赶去,阿米尔冲着远萍拱手道:“多谢。”也跟了上去。 到了楼上一看,素惠寒正和宗瑶合力救治萧思君。 素惠寒一边行针一边对宗瑶道:“错了错了,你那针浅了一毫半,再扎深点。” 宗瑶皱眉道:“可再扎深了,怕是要伤到阿文的内脏。” 素惠寒也不再多说什么,随手一挥将那根针又往里推了一点,这才道:“浅了药力减弱,他醒来就要晚上半刻,那针多扎一毫六才会伤他肝,一毫半没事的。” 陈文茵听得一阵心惊,差那么一丝就要伤到师父的肝脏了?她赶紧道:“就让他多睡一刻有什么不好?” 素惠寒白了她一眼道:“当然不好!” 陈文茵问道:“会怎样?” 素惠寒撇撇嘴道:“有损我二圣的名声。” 这……陈文茵一时说不出话来,她觉得自己实在斗不过眼前这看似娇小的女子。 素惠寒又道:“你们若是来帮忙的,那就下去看看帮忙抵御外敌去,这边没你们能帮上的事情。” 陈文茵抬头看向宗瑶,见宗瑶点点头。看来宗瑶对素惠寒的医术十分认可……不对,看刚刚素惠寒那么训斥宗瑶,宗瑶也不敢还嘴的样子,恐怕不仅仅是认可,而是敬仰吧。 陈文茵和阿米尔又不懂医术,这时候只能点点头,都走到了一楼。 他们守在门口,心里却焦躁的等着萧思君醒过来。 过了一会,那些黑衣人已经冲着丹房而来了。看来他们真的是冲着真武掌门而来的,只是不知道他们是跟萧思君有私仇,还是只为了击杀这位武林魁首。 陈文茵和阿米尔立刻和那些黑衣人斗在一起,远字辈也结好剑阵,和那些黑衣打了个天昏地暗。 真武门弟子修炼刻苦,加之名师众多,那些弟子们的武艺也都实属不凡。他们联合起来一出手,未过多久便杀退了一波黑衣人。 但第二波黑衣人紧跟着冲了上来,他们还没杀完,第三波也到了。 就这样,黑衣人越聚越多,虽然他们一时还不会落败,可时间一长谁知道会不会被他们耗死? 陈文茵赶紧喊道:“好了没有?这边人太多了!” 可是并没有听到有人回话,眼看有些师兄弟已经受了伤,陈文茵赶紧又喊了一遍。 正在煎药的远萍见到现在情势实在是有些危急了,便扔下蒲扇向着二楼冲上去,想去将现在的情况报给师父知道。 可她刚走两步,便“啊呦”一声摔了下来。 她跟什么东西撞到了一起,被撞得滚下了台阶。 她揉着被撞疼的地方站起身来,却见到素惠寒正坐在台阶上。 原来她是撞到了素惠寒,素惠寒没练过武艺,被她这一下只撞得眼冒金星,整个人瘫在了台阶上。 她赶紧去扶起素惠寒,问道:“前辈你没事吧?” 素惠寒揉着脑袋站起身来,斥责道:“这么冒冒失失的,像什么样子。” 远萍赶紧道:“是是是,是晚辈冒失了,请前辈见谅。” 素惠寒用力拍了远萍的胸一下,嚷道:“还好你胸大,要不我不得被你撞出脑震荡来?” 远萍被她这动作吓了一跳,脸立刻红了起来。 第二百七十五章:信口一言俱相攸 素惠寒才不管她,只大步走下台阶,看着外面打得乱做一团,笑道:“公主殿下,用不用小女子助阵?” 陈文茵喊道:“素姑娘你去救治师父吧,拜托你请宗瑶师伯祖下来,请她助阵!” 毕竟宗瑶武艺也算第一流的好手,这素惠寒什么武艺都没练过,让她来能干什么? 可素惠寒却轻轻一笑道:“这可对不住公主了,现在宗瑶正给萧掌门疗伤,只有小女子我能腾得出手来。” 可你腾出手来也没什么用啊! 陈文茵特别想喊这么一嗓子,可最后生生把这冲动压了下去。 她现在没空去惹素惠寒,因为黑衣人已经越聚越多了。 素惠寒微微笑了一下,转身来到放在屋里中间的炼丹炉旁,对远萍道:“小姑娘,把这玩意打开。” 远萍愣了一下:“前辈说什么?” 素惠寒叹口气道:“我说把这丹炉的盖子掀开。” 远萍点点头,赶紧去找来了一个长钩,举着长钩将炼丹炉的盖子给钩开了。 素惠寒随手掏出三颗药丸扔进了炉子里,笑道:“好了,赶紧盖上。” 远萍依言而行,素惠寒回头对陈文茵道:“烦请公主你们再坚持一会,小女子在这烹好茶等公主凯旋。” 陈文茵可没工夫搭理她,现在正是酣战之时,她还要和阿米尔奋勇杀敌呢。 可没想到过了不久,那些黑衣人也好,还是各位远字辈的师兄弟也好,动作都慢了下来,甚而有些人摇摇晃晃,最后此起彼落,一个个都争先恐后般栽倒在了地上。 陈文茵正举着剑与一名黑衣人拼斗,那黑衣人刚挡下她的剑,忽然就站不稳了,身子摇晃几下,整个人向下一滑,自己捅在剑上死了。 阿米尔那边的情况也差不多,打着打着人就都倒了。 陈文茵赶紧跑回丹房里,问素惠寒道:“这是你干的?” 素惠寒把刚烹好的热茶倒出来,将茶杯推到陈文茵面前道:“茶要趁热喝才好。” 陈文茵急道:“你这不是把我们自己人也毒死了?” 素惠寒轻笑一声:“公主别着急,小女子用的不是什么致命的毒药,他们这些人睡个两天也就好了。” 阿米尔也走了进来,对素惠寒行礼道:“多谢素姑娘相助,不过为什么只有他们倒了,我们却没事?” 说起来这也是个问题,他二人自回来只看了萧思君一眼,什么东西都没入过口,应该是没服过解药才对的。 素惠寒轻啜一口茶:“你们去了二楼,自然无虞。” 二人听了面面相觑,不知她这是什么意思。 远萍忽然道:“啊,我明白了,前辈在二楼点的蜡烛就是解药?” 素惠寒听了笑着点点头:“不错,看来宗瑶的徒弟的确有几分能耐。” 陈文茵听了这话心里不禁打了个寒战,这是解药还好,这若是毒药,谁能躲得过去? 阿米尔却没想过这个问题,用陈文茵的话来说,这个阿米尔就是傻实在,他觉得素惠寒既然帮了自己,就一定不会再反过来害自己才是。 于是他笑着问道:“那素姑娘是怎么把他们都药倒的?” 素惠寒笑着道:“这就要说宗瑶的厉害了,她为了将丹炉中的烟尘都排出去,将这丹房设计的如一座玲珑塔,炼丹时的热气自塔中间上升,从塔顶的四扇窗户中散去。小女子不过是把药丸扔进了炼丹炉而已,那毒气自然顺着塔顶飘散开来了。” 陈文茵问道:“那这毒气会飘多远?” 素惠寒一脸狡黠的笑道:“这可不好说了,若是天公作美,布满整个真武山也不是问题。” 陈文茵听了着急道:“那不是说大家都要被药倒了?” 素惠寒无所谓道:“这毒又不致命,有什么关系。再说了,你们几位长老之前也在二楼屋子里待着,他们也不会被迷倒。” 若是几位长老没事,那应该就真的没事了。陈文茵想到这里,不禁松了一口气。 这时素惠寒道:“除了他们,应该还有一人没事的。” 陈文茵喝了一口茶,这才缓缓问道:“谁啊。” 素惠寒看着她,微微一笑:“傅、盛、天!” 她一字一字说出的这个名字,差点引得陈文茵将一口茶吐出来。 “等等,为什么忽然提到这家伙?” 素惠寒叹气道:“萧掌门的毒既然是他下的,那他自然也会来不是?” 陈文茵这才想起自己为了激她过来,特意搬出了傅盛天的名号,于是挠挠头道:“那个,素姑娘,抱歉啊,其实这毒,恐怕不是傅盛天下的。” 素惠寒笑道:“小女子自然知道公主是为了激我才这么说的,可公主还真说对了,这毒就是傅盛天下的。” 陈文茵眉头一皱,问道:“素姑娘如何确定?” 素惠寒道:“那‘七花醉醍醐’的用药分析出来时,小女子就笃定这是傅盛天下的毒。他对于中原的药草并不是很了解,但对西域毒物却是了若指掌,这七味花草中六味都是西域的毒药,除了他还能有谁会这么制毒?” 陈文茵听说是傅盛天下毒害了自己师父,立刻一掌拍在面前的小几上,喝道:“混蛋,上一辈的仇还没找他报,他倒是先来找我们的麻烦了!” 素惠寒听了笑两声道:“那敢情好,公主这就能报仇了。” 陈文茵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素惠寒没答她的话,只是大喊道:“傅右使,既然来了,就别藏着了,何不喝杯热茶,一起叙叙旧?” 她话音一落,门外传来个声音道:“‘药毒二圣’的茶,傅某可不敢喝。” 几人都向着门外看去,但见得一个中年男子做一身书生打扮,缓缓走了进来。 他摇着折扇,好似来赏风景一般自在,全然没将在场的人放在眼里,他眼里现在只有素惠寒一人。 陈文茵虽然为他这等目中无人感到愤慨,可他的确有这个资格,至少在场的人谁也没发现他就在门外……当然,除了素惠寒这个不会武功的人以外。 第二百七十六章:丹房炉畔诸强囚 素惠寒眯着眼睛看了傅盛天一会,笑道:“小女子与傅右使多久没见过了?傅右使的武艺是不是又有进步了?” 傅盛天轻摇折扇道:“快三十年了吧,我的武艺进境不算大,倒是二圣,今日看起来与三十年前一点没变啊。” 素惠寒掩嘴轻笑道:“傅右使又取笑小女子了。” 陈文茵回头看了素惠寒一眼,虽然素惠寒的确用毒水平高超,可真说她就是“药毒二圣”,陈文茵却一直不太相信。毕竟素惠寒看起来太年幼了。 可刚刚二人这对话听来,三十年前素惠寒就是这般模样了,那就是说素惠寒至少已经三十多岁了? 傅盛天仍然摇着扇子,笑道:“二圣不在二圣庄养老,没事跑这么远干什么?我若是没记错,二圣已经到了耳顺之年了吧,这么舟车劳顿也不怕闪了腰?” 耳顺?六十岁了? 陈文茵从这小矮子身上可看不出半点年长者的样子来,若是把她摆出来问问,就是往大里猜只怕也超不过十三岁才对。难道她也会返老还童? 素惠寒却不搭傅盛天的腔,只是笑道:“傅右使这么热吗?一直扇着扇子,还是扇子上藏有解药,傅右使是怕中了毒去?” 这话是说给陈文茵听的,陈文茵立刻明白了素惠寒的意思,立时将流星锤打了出去。 既然那扇子上藏有解药,只需要将扇子夺下来,他自然要中毒。 那傅盛天既然能当上魔教的护教右使,武艺自然不差,只身子一晃便躲过了陈文茵的流星锤,左手成爪向陈文茵当头抓来。 阿米尔赶紧出手,手里匕首银光闪烁,径往傅盛天手腕斩过来。 傅盛天左手向上一抬,右手扇子直取阿米尔喉咙。陈文茵左手拽着流星锤,右手长剑向着傅盛天的太阳穴点了过去。 这时候便看陈文茵和阿米尔的默契了,他们二人单打独斗都不是傅盛天的对手,但是加在一起就不好说了。 傅盛天身子微微向后一仰,让过陈文茵的长剑,手中攻势却没停下来,仍旧分向左右冲着二人打了过去。 这傅盛天和那五鬼不同,是真正的高手,二人不敢怠慢。陈文茵长剑护身,流星锤不时打出,阿米尔则在陈文茵身边游走,不断偷袭傅盛天。 其实这样的配置并不合理,阿米尔轻功比不上陈文茵,这么游走显不出的他的优势来,可这时候他们也没别的办法了。 三人斗了一阵子,忽然听到一阵“噔噔噔”的响声。 那是素惠寒忽然从后面跑了上来。她没练过轻功,所以脚步声沉重,跑起来也不快,但好在他们之间距离不远,她几步便跑到了陈文茵和阿米尔的背后。 傅盛天见她鼓着脸颊,似乎是嘴里含着什么东西。果然素惠寒忽然“噗”的一声,吐出一口水来。 这口水化作水雾四散,她素惠寒是天下第一的用毒高手,三人都怕水雾里有毒,赶紧各自逃开。 傅盛天向后一跃,忽然觉得手中一轻,再落地时却见自己手上的折扇已经没了。 他四下寻找,最后看见了坐在楼梯扶手上冲着自己轻笑的艾尔莎,她正拿着折扇不断敲着自己的手掌。 原来刚刚素惠寒远远看见艾尔莎来了,便上前含住一口水吐在三人头顶。大家都忌惮她的毒药,自然没人去关注从身后而来的艾尔莎。 傅盛天戟指艾尔莎怒道:“夜叉,你……” 艾尔莎笑道:“傅右使好久不见了,多闻法王这厢有礼了。” 傅盛天的胸口不断起伏,显然是气急了。但他也是个聪明人,本来只有陈文茵和阿米尔的话,他还有一战之力,如今加上了艾尔莎他绝无胜算。 傅盛天“哼”了一声道:“好,今日傅某栽了,咱们后会有期。” 他说着便要往门外走去。 可刚刚趁着傅盛天和艾尔莎对峙的时候,素惠寒已经悄悄搬着个小马扎坐到了门口,这时候正优哉游哉品着茶,拦住了傅盛天的去路。 她冲着傅盛天笑道:“傅右使别急着走啊,三十年前咱们胜负还没分出来呢,今日你可得陪小女子玩尽兴了才好。” 傅盛天听了这话,就真的不再往外走了。 素惠寒是不会武功,但她的毒可马虎不得,即便是傅盛天这样的用毒高手也不敢怠慢。 傅盛天左右看看,这时算得上是身陷重围,他要立刻想到脱身之计才好。 正当众人都在想着他要怎么办时,却见傅盛天忽然一跃,猛然落向了在陈文茵身后的远萍。 这里除了素惠寒,就远萍的武艺最差,她又不会用毒,只会治病救人的法子,果然是再好不过的人质。 陈文茵心道不好,可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了。再看傅盛天,他将要接近远萍时忽然双脚急踏,猛然转变身形跳离了远萍身边。 素惠寒鼓掌笑道:“傅右使果然好本事,小女子自以为在远萍身上下的‘赤蝎粉’神不知鬼不觉,居然还是被傅右使看出了端倪。” 原来素惠寒早就在远萍身上留了毒药,让傅盛天投鼠忌器。 傅盛天不多说话,从袖子里掏出一双银丝手套戴在了手上。 素惠寒见了嚷道:“你们小心,那手套上有毒。” 她说着时一把扔出个包裹。陈文茵见到包裹飘来,顺手便接下来了,问道:“这是什么?” 素惠寒笑道:“是公主殿下的飞刀,他那手套有毒,那就用飞刀打他吧。” 陈文茵点点头,当即用飞刀和傅盛天斗了起来。 傅盛天仗着手中有银丝手套,对打来的漫天飞刀若是躲不过去的,便直接用手挡开。 起初二人还打得有来有回,却没想到未过多久傅盛天忽然大喊一声,急忙向着一边躲去,可陈文茵飞刀漫天,他哪躲得过去,立时被陈文茵的飞刀打中了几下。 等他起来,再看向自己的手套时,见到大半的手套都已经断裂了。 素惠寒歪着头笑道:“小女子之前没事干,便在公主的飞刀上泡了青矾油,又抹了层精盐……啊呀,傅右使的手套上喂的毒药不会是红矾吧?” 第二百七十七章:偷鸡未成且践蹂 傅盛天狠狠咬着牙,这家伙就是故意针对自己做的准备。 可他现在还能怎样?他只能背靠着墙壁,拼尽全力抵挡陈文茵的进攻。 陈文茵的飞刀用完了,阿米尔便立刻补上,二人一远一近共斗傅盛天。 看来傅盛天用毒的手段的确比素惠寒差远了,若眼前的是素惠寒,二人根本就不敢接近她。 傅盛天虽然炼毒的能耐举世无双,但下毒却没多少心得。他用毒不是为了暗杀,便是为了逼供,哪会像素惠寒一般在如何让人中毒的手法上下苦功夫? 再者他对自己的身手有绝对自信,大不了将武器喂了毒,在打斗时只要武器打中对手,那对手自己就中毒了。 可他的折扇这时候在艾尔莎手中,银丝手套被素惠寒用计打烂,周身上下可没多少致命的毒药了。 他左右看了一圈,见到身边有一条通往二楼的楼梯。他想要从这上去,艾尔莎正坐在楼梯的扶手上,想要突破艾尔莎的防守可不是个简单的事情。 他脑子快,立刻就想到了方法,脚下发力向着艾尔莎冲了过去。 艾尔莎看他过来,以为他是要攻击自己,随即一脚点出去,正点向傅盛天的喉头。 傅盛天身子一侧,右手向着艾尔莎抓了过来。 艾尔莎看清了他是要抢自己手中的折扇,这折扇本来就是傅盛天的兵器,说不定里面有什么只有傅盛天才知道的机关,这时候可不能还给他。 这么想着的艾尔莎身子向后一闪,傅盛天却在这时一个侧翻调整了行进方向,径直向着二楼而去。 “糟了!”陈文茵忍不住叫出声来。此时萧思君还在昏迷,宗瑶正给萧思君治疗,若是傅盛天这时候跑上楼去,只怕结果不堪设想。 陈文茵和阿米尔赶紧追了上去,艾尔莎紧随其后,唯独素惠寒还在优哉游哉地喝着茶——反正她又不会武功,去了也是添乱。 三人赶了一阵子,忽然听到楼上一声惨叫传来。陈文茵也管不得那么多了,赶紧抬脚踹开二楼内室的门,大声道:“师父,你怎么……” 她想问“你怎么样了”,可开了门之后她就说不出话来了。映入眼帘的是傅盛天的背影,可他的脚却悬在半空。 阿米尔紧跟在陈文茵身后,他没注意到陈文茵突然停了下来,一下撞在了陈文茵身上,两人一个踉跄都摔倒在地。 他们这才看清楚,傅盛天是被人捏着脖子提了起来,而提起他的人,自然就是萧思君了。 “师父,你没事了?” 看到萧思君醒来的陈文茵喜出望外,可萧思君并不理她,现在萧思君的眼里只有眼前的傅盛天,再也容不下别的事情了。 他眯着眼睛紧盯着眼前的人,缓缓从嘴里吐出三个字:“傅、盛、天!” 这三个字里都是杀气,那杀气重得连陈文茵都感到一阵寒冷。 萧思君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看起来颇为惊悚:“好久不见啊,傅右使。” 傅盛天咬着牙,缓缓道:“萧思君,哼……” 他这一个“哼”字落下,右手立刻向着身后摸去。 陈文茵担心他要取什么毒药,想要出手阻拦,可傅盛天不过一回手罢了,陈文茵如何能快过他去? 但傅盛天什么也没拿出来,因为他的右手已经不听他控制了。 他的右臂齐肩断了下来,整只手掉在了地上,鲜血慢了一步才喷涌而出。 阿米尔吓了一跳,他只见到萧思君左手微微一动,傅盛天的臂膀就被卸掉了,可萧思君是怎么做到的?他手中并没有兵刃啊。 陈文茵知道,这是萧思君的独门绝技——“剑气七绝”中的“含光诀”,是将真气化为利剑打出,刚刚这一挥手间,便如同一柄剑划过了傅盛天的肩头。 傅盛天面容扭曲,显然痛苦不已,可他被萧思君扼住了咽喉,即便痛苦也叫不出声来。 萧思君眯着眼睛道:“我和潇儿被你害的好苦啊!” 陈文茵听艾尔莎提过当年的事情,是他害得萧思君和师娘反目成仇,这恐怕是萧思君心里永远过不去的坎。 傅盛天知道自己落在萧思君手里,便再没有活下去的可能性了,干脆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萧思君勾起嘴角笑道:“你以为我会让你死得这么舒服?” 他说着将傅盛天用力向下一掼,那力道之大,震得整个丹房都在摇晃。傅盛天背后吃痛,加之咽喉得到解放,不由得张开了嘴。 一粒药丸从他嘴里掉了出来,宗瑶眼疾手快,一把将那药丸抄在了手里。 萧思君道:“想自尽?没那么便宜的事!” 傅盛天咬着牙,左手抱着断臂的肩膀,恶狠狠瞪了萧思君一眼,随后他也不再看眼前的人,只回头看向艾尔莎。 他眼中尽是哀求的神色,虽然他一句话没说,可那眼神中的意思却直抵艾尔莎的心房。 艾尔莎叹一口气,手微微一抖,一枚金针应手而出,从傅盛天的百会穴直直打了进去。 傅盛天身子微微一抖,便再没了反应。 萧思君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抬头看向了眼前的艾尔莎。 艾尔莎向着萧思君行礼道:“萧掌门,你毕竟是名门正派的高手,如此折磨敌人,难免要让人说些闲话。” 她说到这里,微微顿了一下,这才继续道:“况且我与他有些情义,也不忍心见他受到这般痛苦,还请萧掌门原谅。” 萧思君叹一口气,沉默了一会才道:“是我上头了,有仇报仇,杀了他就是了,何必还要折磨人?” 他折磨傅盛天,是忘不了当年自己如何杀了雨潇的父亲。那时的场景历历在目,就好似昨日刚发生的一样,那血淋淋的感觉他时常会想起来。 这都是傅盛天害的,他逼自己杀了心上人的父亲,萧思君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可如今傅盛天已经死了,人死了,一切也就都结束了,难道萧思君还能鞭尸泄愤吗?这种事情他萧思君可做不出来。 第二百七十八章:九转心结思悠悠 萧思君道:“叫些弟子来,给他找地方埋了吧,碑……就不立了。” 不给傅盛天死后立碑,这是萧思君能做的最后一点挣扎了。 “这可不行。” 却没想到即便如此,也忽然有人出声拒绝了。 萧思君微微皱眉,转头一看,是素惠寒站在了自己面前。 也不知道素惠寒是什么时候上来的,就这么无声无息挤到了最前面来,一脸甜甜笑意,看着眼前的萧思君。 萧思君想着素惠寒拱手道:“未知足下是何方高人?” 素惠寒下楼的时候,萧思君还在昏迷中,所以他并不认识素惠寒。 陈文茵赶紧起身介绍:“师父,这位是‘药毒二圣’素惠寒,师父身上的毒就是素姑娘解开的。” 萧思君听了一愣,显然他也没想到素惠寒是这样的小姑娘,但还是恭恭敬敬行礼道:“原来是二圣驾临,多谢二圣救命之恩。” 素惠寒叹一声道:“小女子知道,你们看我这副样子,都不相信小女子就是那个老不死的‘药毒二圣’。实话说了吧,我小时候想炼长生药,结果炼药失败,吃过后这身子就再也不长了,容貌也不会再出现什么变化。” 说到这里,素惠寒忽然自顾自思索道:“现在想想,我若是将这药再炼出来,改个名字叫‘驻颜丹’,说不定还挺好卖的呢。” 没想到她现在还能开这种玩笑。陈文茵本来是这么想的,可看她那认真思考的样子,好像又不是在开玩笑。 萧思君也被她这等跳跃的思维恍了一下,过了一会才道:“萧某多谢二圣,只是说不给傅盛天立碑不行,这又是为何?” 素惠寒愣了一下:“我说不行了?” 陈文茵听了险些摔倒在地,嚷道:“不就是你刚刚说的?” 素惠寒似乎刚刚想起来,“哦”了一声道:“不,小女子是说,现在你们没人手埋他。” 萧思君听了一愣,问道:“这话从何说起?” 素惠寒笑了一笑:“为了抵御敌人进攻,小女子之前把敌人和真武门弟子都迷倒了,估计两日内醒不过来。” 萧思君听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但想想这的确是解了真武门之危,只能继续给素惠寒道谢了。 几人一同走出丹房,却听到天空忽然传出一声啼鸣。 素惠寒抬头眯着眼,笑道:“好清脆的声音,这是只神鹰啊,却不知是何人驯养的。” 其他人都听出这声音的出处了,可不就是白王的声音? 陈文茵赶紧取出臂甲带上,大声喊着:“白王!”说着时手伸起来,便是要接白王落下来。 可等了一会也没见到白王下来,阿米尔问道:“白王呢?说起来我有些日子没见到它了。” 陈文茵皱着眉头道:“出回鹘的时候,我让它给池姑姑报信,说我班师回朝了,现在既然它回来了,是不是池姑姑也到了。” “本宫可不是到了?” 听见池墨茵的声音,众人赶紧回头去找,原来池墨茵是在丹房二楼的外侧,正低头俯视着众人,白王就在她肩膀上站着。 她一个跟斗翻了下来,站在萧思君面前问道:“说说吧,这是怎么了?本宫一来便看到满地躺着人,还以为你们真武门被灭门了呢。” 萧思君笑了一下,可他也是刚刚醒来,对于现在的情况掌握不多,于是让陈文茵代劳,将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 池墨茵听了点点头,转头看向素惠寒,躬身行礼道:“原来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药毒二圣’。” 素惠寒点点头笑道:“没想到小女子的薄名,就连关外的池宫主都听说过呢。” 池墨茵也笑了:“二圣的大名,本宫在兰州就听过。” 她说的是宁兰王遇刺时的事情,素惠寒笑了一下,把宁兰王遇刺的前因后果又细细说了一遍,池墨茵点了点头:“果然都是那傅盛天搞的鬼。” 萧思君叹道:“罢了,叫还醒着的人,把黑衣人都绑起来,然后把门人带回房间去吧。好歹我真武门也是名门正派,这样躺尸一地像什么样子?” 这时身边没有其他弟子了,除了陈文茵便是远萍,远萍是个爱往自己身上揽事的性格,赶紧点点头,就要去找还没睡过去的弟子们。 这时候其他几位长老也赶了过来,他们正遇到要跑远的远萍,彼此打声招呼便擦肩而过了。 几位长老来到萧思君身边,众人将各自的情报都交换了一下,知道的确是没有敌人了,大家都松了口气。 萧思君转头看向陈文茵,笑道:“这次茵儿功劳不小,多亏茵儿带回了二圣,否则我就要死在自己家里了。” 陈文茵拱手笑道:“嘿,能帮到师父的忙,弟子不胜荣幸呢。” 她这一拱手,众人都没了声息,几位长老、萧思君和池墨茵都紧紧盯着她。 陈文茵愣了一下,问道:“师父,池姑姑?你们怎么了?” 萧思君愣了一会,忽然抓住陈文茵肩头,急道:“茵儿,你手里这剑……这剑是哪来的?” 陈文茵低头看看,这才想起自己还拿着洞穴中盲眼女子的佩剑。 听那女子说她和萧思君认识,可能是见到故人的旧物,所以萧思君才这般激动。 于是陈文茵便说出这是洞穴中一个女子所赠的,这话说完,萧思君仍然瞪着双眼,好似一点反应都没有。 可渐渐的,萧思君瞪大的双眼中涌出了泪水,和那泪水相应的却不是哭声,而是萧思君一阵近乎癫狂的笑声。 师父莫不是犯了羊癫疯? 陈文茵赶紧看向池墨茵,问道:“池姑姑,我师父这是怎么了?” 却见这时池墨茵也流下泪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女子到底是什么人? 池墨茵擦去泪水,这才缓缓伸手接过了那柄剑,问陈文茵道:“她没说自己是什么人?” 陈文茵摇摇头,那女子的确是没有说啊。 池墨茵叹息一声,笑道:“这剑,是雨妹妹……是你师娘的佩剑。” 第二百七十九章:梦中千次寻好逑 听到这话,陈文茵也愣了,师娘?那女子就是自己的师娘? 萧思君大笑着喊道:“潇儿没死!潇儿没死!” 他笑了一阵子,忽然回过头来又抓住了陈文茵的肩膀,这一次他用的力气更大,抓得陈文茵肩头生疼。 他近乎癫狂地问道:“潇儿怎么样了?她现在怎么样了?” 看他那期待的样子,陈文茵一时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池墨茵赶紧把萧思君推开,嗔道:“你别这样,吓到孩子了。” 萧思君这才不好意思地笑笑,冲陈文茵道:“抱歉,茵儿,师父太开心了。” 陈文茵知道萧思君着急,于是将她在洞底下见到的情况都说了出来。她是如何遇到雨潇的,雨潇又是如何教他们武功的,最后他们如何脱困的,事无巨细都说了清楚。 到最后,她还将雨潇教给她的剑法演练了一遍。 宗烈看着那剑招叹道:“对,这就是雨家家传的‘越女剑法’,这女子必然是掌门夫人无疑。” 其他长老都点了点头,大家更是笃信陈文茵遇到的人便是雨潇。 萧思君却戚戚然道:“潇儿失明了?双腿也残疾了?这……这可怎么是好?” 池墨茵也黯然神伤,她摸着陈文茵的头,轻声道:“可怜雨妹妹受了那么多苦,你都不知道,雨妹妹以前那一头秀发微微带点红色,在阳光下一照,那点红光熠熠生辉,好看极了。可谁知……” 谁知她那红发都变作了白发。 但即使如此,即使经过了万般困难,雨潇还是活下来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萧思君问道:“潇儿现在在哪?你们没将她带回来吗?” 陈文茵摇摇头道:“我们说让师娘跟我们一同回真武门,可她不愿意,她说让我跟师父说,若想见她,就到杭州故地。” “杭州故地?”萧思君听了微微皱一下眉头。 池墨茵立刻道:“是丰乐楼!” 萧思君点点头:“对,一定是那里!” 陈文茵不知道在丰乐楼里发生过什么,但听这意思,好像还挺重要的。她当然不知道,当年萧思君和雨潇下了丰乐楼,便在西湖边上定了情,而这一切的一切,都被当时爱慕着萧思君的池墨茵看在了眼里。 萧思君知道了雨潇的位置,便要动身去寻雨潇。哪怕现在是半夜,他却一刻也等不得了。 正此时阿依努尔和艾尔莎也赶了过来。之前阿依努尔被艾尔莎藏了起来,如今危机解除,艾尔莎便将她领出来的。 见到萧思君和池墨茵火急火燎准备出门,艾尔莎有些奇怪,便问了情况。池墨茵告诉她这是要去找雨潇了,艾尔莎立刻道:“那我也去。” 萧思君看了艾尔莎一眼:“你……你去做什么?” 艾尔莎叹道:“当年穆郎和你们关系甚笃,更何况雨潇妹子在断崖边还曾全力助我们脱困,我当然要去见见她。” 听说艾尔莎要去,阿依努尔也嚷嚷着要去。 陈文茵道:“既然如此,师父也带着我去吧,我那时不知道她是我师娘,都没有好好拜见过。” 萧思君笑着点点头,如此一来,萧思君、池墨茵、艾尔莎、阿依努尔、陈文茵和阿米尔六人便决定一同去寻雨潇的下落。 几位长老也都想去看看,可真武门毕竟不能没了人看守,于是他们只能留在门内打理后面的事情了。 萧思君这时是一刻也等不了了,催起马来发疯一般向着南方而去。 也亏得萧思君这般玩命的赶路,六人没两日便到了杭州。 其他人都是练家子还好说,阿依努尔可是给累得半死不活了。 杭州城里不让快马奔驰,奈何有陈文茵跟着,她就是让全城戒严,那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镇国高阳公主的名号往那一放,哪个不要命的敢拦他们? 萧思君虽然只来过杭州一次,却依稀记住了丰乐楼的位置,纵马在前,一路驰了过去。 那丰乐楼依然如故,只是来人已非当年。 萧思君和池墨茵见了这丰乐楼,难免回想起曾经的日子来,那时他们意气风发,少年壮志,是怎一番精彩。 萧思君来不及感叹时光如梭,到了丰乐楼门口便下了马,正打算往上走的时候,却听到一阵悠扬的琴声响了起来。 陈文茵听得出这抚琴之人技法高超,可那琴却比不上她之前用过的“凤鸣”。 随着琴声而来的,还有个女子柔声唱道: “苹叶软,杏花明,画舡清。双浴鸳鸯出绿汀,棹歌声。 春水无风无浪,春天半雨半晴。红粉相随南浦晚,几含情。” 陈文茵喃喃道:“这是《鹤冲霄》。” 萧思君却动容道:“这是潇儿的歌声。” 那是雨潇与他在西湖边定情时,用凤鸣琴抚出的曲子。 想起当年的欢声笑语,萧思君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他像个孩子一样迈开步子向楼上跑去,一路飞快却又踉踉跄跄,几次都险些被台阶绊倒,哪还有个天下第一高手的样子在? 池墨茵赶紧上去想扶住萧思君,可萧思君一把将她甩开,这时候谁也没有雨潇重要。 大家跟在萧思君身后,一同上了楼来。萧思君气喘吁吁左右环顾,终于见到了那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身影。 那身影与梦中不同了,那泛着红光的秀发没了,变成了如雪的白发散落身侧,那身形也比记忆里更瘦削了,皮肤显得更白,可能是在洞穴里久不见天日的原因吧。 唯独那张脸,依然如梦里一般清秀可爱,只是眉宇之间的俏皮已经寻不到踪影了。 雨潇看不见了,她不知道谁上了楼来,她这两日想必听到了无数上下楼的脚步声,可哪一个才是她要等的人? 她无言抚琴,一曲《鹤冲霄》结束,再接一曲《入阵曲》,《入阵曲》弹完,便是一曲《广陵散》,再往后,接上一曲《古琴吟》。 这每一曲,都是当年她给萧思君弹过的,每一曲,都是二人的一段回忆,是二人十七年前的悲欢离合。 第二百八十章:昔日容颜对空眸 萧思君轻轻道了一声:“潇儿?” 他声音太小,他不敢大声说话,他怕这一切的一切只是一场虚幻,他怕自己声音稍大,便将这美梦打碎。 可无论他声音有多小,眼前那如画般的女子依然听见了。 “铮”的一声响起,那琴声只留下“嗡嗡”的余音,随即缓缓消沉了下去。 雨潇双眼盯着面前,却不知道在看着什么,她失明了,什么也看不到了。 她似乎在等,等她的情郎再唤她一声“潇儿”,等他告诉自己,刚刚听见的声音不是一场梦。 萧思君快步跑到雨潇身边,就这么跪在她面前,又柔声唤道:“潇儿。” 这一次雨潇听得真真切切,她圆睁着双眼看着面前,萧思君能看见自己的身影倒映在她如水的双眸里,可那双眸的主人却什么都看不见。 雨潇踌躇了一下,这才试探着问一声:“文哥哥?” 萧思君一把抓住雨潇的手,带着哭腔道:“是我,是我……我来了,我终于找到你了……” 雨潇缓缓伸出另一只手去,轻轻抚上萧思君的脸庞。 那脸庞棱角分明,她抚着萧思君,就好似又看见当年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那个冲着自己一笑,随即一剑败群雄的心上人。 他的面容和当年好似没什么变化,若是雨潇能看见,就会发现萧思君的脸上已经多了风霜的痕迹。 她的手顺着他的脸颊游走,碰到了他的唇边。 雨潇笑着道:“你留了胡须。”雨潇的声音很柔和,在萧思君的印象里,她不是个这样柔和的女子,若是在以前,可能雨潇会笑他,甚至拔他的胡须玩。 十七年,雨潇一个人在暗无天日的山洞里活了十七年,她过的是个什么样的日子?以至于她的性格都有了变化。 萧思君紧紧握着雨潇的手,笑着道:“十七年了,我都老了,可你还是这样美。” 雨潇笑着摇摇头:“别是看我变成了个瞎子,就拿这些好听的话来诓我。” 萧思君是在笑着,可雨潇抚着他脸的手上却尽是泪水。 萧思君用力摇着头,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因为哭泣变得奇怪:“不,真的,很美,我从不会骗你的,你忘了吗?” 雨潇轻轻一笑道:“我可不会忘,那时你说一个月来接我,可过了一个月也没等到你的人。” 萧思君听见这事,也笑了起来:“是啊,那时候你气得还刺了我一剑。” 他们彼此提起往事,不禁都笑了起来。彼此在一起的一点一滴,二人都记得清清楚楚。 雨潇抚在萧思君脸上的手忽而开始微微颤抖。 萧思君在她眼里看见了泪水,终于她也忍耐不住了。 这么多年,她受了这么多苦,她便是有多少怨恨要发泄也是应该的,只要她能回来,无论她要做什么萧思君都不会有怨言,哪怕她要再刺自己一剑也好。 雨潇的泪水越来越多,流的满脸都是,落下滴在琴弦上,碎成一片水花。 她的嘴微微动了动,终于她要开口,萧思君等着她开口,是要骂自己也好,怨自己也罢,这都是自己应该承受的。 “文哥哥,咱们的孩子……没有了……” 萧思君如何也没想到,他听到的是这么一句。不仅是他,池墨茵和其他人也不知道,雨潇怎么就无端端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雨潇这时早已泣不成声,只喃喃着“孩子没有了”“我没保住他”之类的话。 萧思君赶紧问道:“潇儿,你说什么呢?” 但见得雨潇如失心疯一般摇着头,口中喃喃自语。 萧思君哪忍心见到雨潇这般模样?他一把抱住雨潇,抱得紧紧的,柔声道:“不怕,文哥哥在,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雨潇这才渐渐止住哭声,缓缓道:“我落下山崖后,才发现自己怀了咱们的孩子,可摔落时腰腹受了重击,最后……孩子没了……” 她说着时,刚刚止住的哭声又响了起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有了孩子!我没保住他……对不起,文哥哥,我没保住他……” 这时就连池墨茵也忍不住了,她一直不想出声,她生怕打扰了这二人再见的场面。 可她哪能想到现实是这样的,雨潇在崖底受苦十七年,这难道还不够?还要让她在那么小的年纪就承受丧子之痛? 雨潇一股脑将这一切都扛了下来,十七年,她背负着对萧思君的想念,背负着对那未能出世的孩子的愧疚,硬生生活了下来。 萧思君真想狠狠抽自己几个嘴巴,这些年他都在哪?他能替雨潇扛下什么? 他以为自己一直思念着雨潇,一直对雨潇一往情深,可雨潇这些年受的苦他却一点都不了解。 丧子之痛,难道要怪雨潇落下山崖时没护住孩子吗?那是怪自己没保护好雨潇! 对他来说,这个孩子恐怕没有那么重要,他与那孩子素未谋面,只要雨潇安好,对他来说就足够了。 他抚着雨潇如雪的白发,轻声道:“这不怪你,只要你没事就好,孩子咱们会有的,只要你和我都好好的,一定会有的。” 池墨茵这时也蹲下身子来,握住雨潇的手,劝道:“雨妹妹,生死有命,这孩子命数苦,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雨潇的哭声渐渐轻了下去,她轻声道:“池姐姐也来了?” 这个声音听起来还有些鼻音,倒是让陈文茵觉得自己这师娘在悲惨之余,还多了几分可爱。 池墨茵笑着道:“不止是本宫来了,还有很多人都想来见见你呢。” 池墨茵这一笑,是想宽慰雨潇的,但雨潇看不见那笑容了,她又如何能被宽慰? 雨潇的哭声终于是压了下去,她笑道:“来了这么多人,我可不能让你们看我笑话。” 听到她这么说了,艾尔莎赶紧带着孩子们上去见礼,陈文茵也随后见过了自己的师娘。 雨潇和他们各自寒暄几句,这才道:“今日应该是开心才对,为了等你们,我特意让人准备了些东西。” 第二百八十一章:少年约定中年酬 雨潇吆喝一声,下面立刻有人答应了,按着人数搬来了小几,拿来了蒲团。 加上雨潇一行七人,萧思君和雨潇一同坐在主位,剩下人分列左右。艾尔莎和池墨茵是长辈,当然坐的位次比较靠前,剩下三个小辈就坐在下首了。 本来陈文茵是想挨着阿米尔坐,可阿依努尔死活要坐在两人中间,最后陈文茵不得已只能让她当了这个碍事者。毕竟现在是师父师娘重逢的大好日子,总不能为了个座位扰了众人兴致。 再等一会,一盘盘热腾腾的吃食便端了上来,好大一盘摆在了众人面前。 阿依努尔没见过这等吃食,瞪着眼睛嚷道:“这是什么啊?” 陈文茵瞥了她一眼,嘲笑道:“这都没见过?这是螃蟹啊。” 西北哪能见到螃蟹?不说西北,就是陈文茵本人也只见过几次罢了。要说螃蟹,那果然是得到南方来尝尝。 阿依努尔在吃上绝对是个急性子,她伸手便抓起一只热气腾腾的螃蟹,可哪知道这螃蟹何等烫手。 她“嗷”的一声把螃蟹扔回盘子里,手揪着耳朵,泫然欲泣道:“这东西好烫啊!” 让她这么一闹,众人都笑了起来,将刚刚那悲苦的气氛也冲淡了不少。 艾尔莎赶紧向雨潇颔首道:“抱歉了,雨潇妹子,这孩子从小在西北长大,没什么规矩。” 雨潇轻笑着道:“无妨,这位也是穆兄弟的孩子?” 艾尔莎道:“是,我们家是一对龙凤胎,这是姐姐艾尔莎,汉名叫做穆月盈;那边是弟弟阿米尔,汉名叫做穆继宗。” 雨潇点点头:“穆继宗我已经见过了,这穆月盈是初见。小姑娘性格倒不似穆兄弟一板一眼的,女孩子嘛,就是这样真性情才好。” 陈文茵听了笑着问道:“看师娘这等端庄大方的样子,难道以前也是这样的不守规矩?” 萧思君听到这话,瞪了陈文茵一眼。可雨潇看不见萧思君的反应,听了陈文茵的话反而笑了起来:“要说没规矩啊,我年轻的时候可比她厉害多了。” 陈文茵想多问问,可又怕萧思君再瞪她一眼,只能憋住不说话了。 池墨茵笑道:“要说不守规矩,你师娘年少时在江宁府还摆过擂台呢,江南高手不知多少人都败在了她手上。” 陈文茵一听这话,大笑道:“好啊,摆擂台,这个有意思,我等回了京也要玩一次!” 雨潇听了看向池墨茵的方向,勾起嘴角一笑:“池姐姐还说我?当年是谁一夜间挑了三十六座山寨?” 这话一说,池墨茵眨巴眨巴眼睛,干脆就装傻了。 陈文茵从没听池墨茵提过这事,这时一听到这么有意思的话题,赶紧催着池墨茵说一说。 那边阿依努尔似乎也想听听,但比起听这些江湖逸闻,她更想知道眼前的螃蟹要怎么吃。 她拽了拽陈文茵的衣角,问道:“这东西到底怎么吃?” 陈文茵回头看了她一眼,叹一口气道:“既然烫手,那就抓它的八只脚。” 她说着拎起一直螃蟹的脚,把那螃蟹放到了自己面前的小碟子里。 “然后呢,从这里把蟹壳掰开,看,里面的是蟹膏,味道好极了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旁边的小勺子,刮下一大块蟹膏来塞进了阿依努尔嘴里。 阿依努尔咀嚼着嘴里的蟹膏,赞叹道:“这东西真好吃!” 她说着自己也拿起一只螃蟹来,开了蟹壳取蟹膏吃了起来。 雨潇虽然看不见,但听着他们吃得开心,自己也笑了起来。俄而她大声道:“来啊,上酒来!” 不一会,一壶壶冒着热气的酒也被送了上来。 雨潇笑道:“这是上好的绍兴黄酒,刚刚一只烫着。螃蟹性寒,吃多了伤身,喝这酒驱驱寒、暖暖身,也好多吃几只螃蟹。” 陈文茵不仅爱吃美食,也是个会吃的主,这天下间的美食该是个什么样的吃法,她可是了若指掌。 她将一只螃蟹身上的肉都吃了个遍,等将一副空壳放下时,转头却看见阿依努尔已经在掰第四只螃蟹的壳了。 这家伙……只吃了蟹膏蟹黄,蟹肉是一点没动啊。 陈文茵赶紧道:“蟹肉也能吃啊!” 阿依努尔一脸不知所云地看着陈文茵,问道:“这……怎么吃?” 陈文茵给她演示了一遍,如何将螃蟹身上的肉取出,如何掰开蟹腿,用尖尖的脚将腿里的肉掏出来。 阿依努尔见了一脸鄙夷道:“太麻烦了,我要吃蟹膏!” 陈文茵听了就气不打一处来,这家伙是怎么回事? 雨潇听见二人的话笑道:“没关系,想吃蟹膏就多吃点吧,我把这附近的螃蟹都快包圆了。” 阿依努尔嘿嘿笑道:“还是雨姑姑好。” 雨潇听了微微一愣,随即苦笑一下:“时间过得真快,我都当姑姑了。” 萧思君只管给雨潇扒螃蟹,替她斟酒,真是一点不想让雨潇费事。 雨潇吃下两口蟹黄,忽而叹一口气道:“想当年初来杭州的时候,我还跟你们说,将来有一日,让我们一同到六和塔上,一边看着钱塘潮,一边吃着螃蟹,那该多好。如今钱塘潮的日子过了,好在还赶上了螃蟹肥美的尾巴。” 她说着饮一口酒:“可惜啊,我残了,穆兄弟也不在了。” 众人听了都感到一阵唏嘘。 三个小辈还好,其他人却都是实实在在经历了这一段伤心事,如今再从雨潇口中听到,都不免有些难过。 艾尔莎笑道:“穆郎来不了了,我和孩子们替他过来还不行吗?” 雨潇知道她是在宽慰自己,笑道:“是啊,还好艾尔莎你来了,否则就真没意思了。” 众人于是又饮起酒来,只求这气氛不再愁云惨淡。 可如何不愁?众人只要看到雨潇这副样子,想到她再也看不见了,再也没法起身行走,再也没了那头漂亮的红发,又怎能不去愁? 唯独阿依努尔没心没肺吃着螃蟹,还大呼着美味,这里气氛才活跃了一些。 第二百八十二章:空空廿载归妆楼 品过螃蟹,饮过美酒,观过西湖,众人说说笑笑,都谈的是些曾经的旧事。 陈文茵听得津津有味,她本来就对师父曾经的故事很有兴趣,只是可能其中有雨潇的缘故,这些年来萧思君很少对她说起旧事。 池墨茵说起雨潇当年在这丰乐楼里舞剑,叹道:“那等高超的剑法,难道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陈文茵以为池墨茵只是感叹雨潇的双腿残疾了,不知道雨家的“越女剑法”如今只有雨潇一人会用,所以池墨茵才有了这般的感叹。 雨潇笑了笑道:“谁说的,我早将这套剑法教给茵儿了。” 池墨茵笑道:“她哪有你那样的功力?” 雨潇神气道:“以后有我在旁边指点,你还怕她练不好?你该担心她将来抢了你池宫主的风头。” 这话说的倒真有了些雨潇年少时的感觉,那时的雨潇鬼灵精怪,又心高气傲,从来都是这样的神气。 看到这样子,萧思君和池墨茵都觉得惊喜。 池墨茵笑道:“若是她能超过本宫倒是好了,咱们当长辈的,盼的还不就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雨潇笑着对陈文茵道:“来,茵儿,给他们看看咱的‘越女剑法’。” 陈文茵答应一声,拔出剑来就舞了起来。 看着陈文茵那一套飘逸精彩的剑法,萧思君好似看到了年轻时的雨潇。那时的雨潇比陈文茵还要小,眉宇间却有着和陈文茵一般的不可一世。 她的剑法比陈文茵更要凌厉,更要潇洒,更让人赏心悦目。对萧思君来说,只要是雨潇的,那一切都是好的。 陈文茵舞着剑,雨潇在旁不断指点,好在陈文茵悟性过人,不过几遍下来,这剑法用得更精妙了。 陈文茵舞过剑,回来笑道:“还好当时师娘是将剑法传给了我,否则这么精妙的武艺不是便宜了外人。” 雨潇轻轻笑了两声:“你以为就你聪明?我一开始就知道你是文哥哥的徒弟。” 陈文茵一愣,赶紧问道:“为什么?” 雨潇道:“你那轻功是文哥哥的绝技不说,就说你那套‘游龙八方’的剑法,也是文哥哥依着我的剑法改出来的,你以为我猜不出来?” 陈文茵赶紧看向萧思君,用眼神寻求着答案。 萧思君无奈笑着点点头道:“不错,那套剑法本来是潇儿自创的一套剑法,我拿过来又完善了一下,才有了‘游龙八方’。” 陈文茵撇撇嘴道:“原来是这样,我还傻乎乎瞒着师娘。哼,我本以为是师娘见过我呢。” 雨潇道:“别说,我还真见过你,只是你不记得了。” 陈文茵笑问:“真的吗?什么时候啊?” 想想雨潇是在陈文茵出生的同年落下山崖,怎么可能见过陈文茵? 却听雨潇道:“那时候啊,你刚出生。嘿,那真是刚出生,我就在岳姐姐门外等着,直到听到你的哭声,这才进去看了一眼。” 原来是那么久远的事情了,那陈文茵当然不会有一点记忆了。 陈文茵问道:“怎么样,我是不是生出来就特别漂亮?” 听到这个问题,雨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陈文茵眉头一皱,问道:“到底怎么样嘛,师娘快说啊。” 雨潇笑道:“你是不知道,你刚生出来的时候,岳姐姐回头看了一眼,就问我婆婆,‘这真是我孩子吗?长得好丑啊’。” 说到这里,萧思君也附和道:“对对对,那时候郡主就是这么问的。” 陈文茵鼓起脸颊道:“不可能,我天生丽质,怎么会丑?” 艾尔莎也跟着笑道:“你没当过母亲,当然不知道,这小孩子刚生出来的时候啊,都不好看,都得长些日子,到了快满月,那模样就好看起来了,再到两三岁的时候,那才叫可爱呢。” 阿依努尔听了眨巴眨巴眼睛,问道:“妈妈,我生下来的时候也不好看?” 艾尔莎笑着点了下阿依努尔的鼻头:“那时候啊,你就是个小丑八怪。” 这一下引得阿依努尔也不开心起来,两个少女都鼓着脸颊生闷气,引得大家一阵笑闹。 雨潇虽然笑着,可却显得有些落寞。 萧思君知道她是想起了自己的孩子。他将手按在雨潇肩膀上,并不多说话,只这么默默支持着她。 雨潇也将手覆上萧思君的手掌,微微用力握住,无言地回应着萧思君。 这一切都被旁边的池墨茵看在眼里,她笑着叹一口气。 她开心,雨潇回来了,萧思君和雨潇能再次见面,有情人终成眷属。 她伤心,雨潇回来了,萧思君的心里再也不会有她的位置,这二人中间,再也容不下其他的任何人了。 之后,萧思君推着雨潇在杭州大街上转了一圈,好好买了些东西。 雨潇让萧思君带她去了一个银号,随手兑出三百两银子来,惊得陈文茵和阿米尔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想到雨潇居然也是个有钱人? 池墨茵告诉二人,当年雨潇的父亲是江宁府有名的富商,不仅在江宁府有产业,在杭州也有不少店面。 后来她父亲去世了,她就遣散了家仆,将家里产业都变卖了。如今想想,当年她卖出去的产业,恐怕买下整个杭州都没问题。 陈文茵这才知道,原来自己这位师娘,还是个富可敌国的大土豪。 游玩了两日,萧思君便想带着雨潇回真武门。 这杭州是雨潇母亲的故乡,她自然想要多留两日,但想想如今在杭州自己已然无亲无故,她早已嫁给了萧思君,这里便不再是她的家了。 最后,雨潇终于和杭州告别了。 杭州繁华秀丽,西湖美不胜收,可这些都是雨潇再也看不见的美景了。 她跟着萧思君一同回了真武门,她记得真武门是什么样的,她记得真武门中的人都是什么样的,只是她再也无法印证自己的记忆是否正确了。 若只是残了双腿也就罢了,可为何连双眼都盲了?萧思君叹一口气,老天爷到底要雨潇受多少罪才肯罢休? 第二百八十三章:复归山门问疾瘳 到了真武门,几位长老都来见了雨潇。雨潇是掌门夫人,众人自然对她恭敬有加。 雨潇也显得优雅大方,与几位长老一一见礼。 只是她双腿残疾,没办法再起身和长老们见礼了。 宗宁上前握住了雨潇的手,一脸凄哀道:“好好的姑娘,怎么伤成了这个样子?” 雨潇却甜甜笑道:“宗宁师叔,我能保住性命就已经是万幸了,哪还能奢求更多?” 宗烈喝道:“什么保住命就是万幸了!咱们掌门夫人受了多少苦?老天爷却一点不怜悯你,哼,我们这帮牛鼻子天天念叨什么无量天尊,要他无量天尊真能显圣,我宗烈第一个揍他一顿!” 宗承叹一口气,道:“六师弟,你说完没有。掌门夫人是受了苦难,好在她如今回来了,那不就是苦尽甘来了?” 宗宁笑道:“对,既然回来了,那就是苦尽甘来了,这十几年你受的苦,咱们都给补回来。” 雨潇抱拳笑道:“那就谢谢各位师叔伯了。” 萧思君赶紧叫了宗瑶道:“三师伯,你替潇儿看看吧,这眼睛和双腿还有办法没?” 宗瑶这时候才上前,叹一口气,缓缓道:“可怜的孩子,我来看看吧,只是你也别抱太大希望了。” 雨潇听出了宗瑶说话和以前不太一样,微微皱眉,问道:“宗瑶师伯是怎么了?” 宗瑶摇摇头,笑道:“无妨,只是以前出了点事,心神受了损,性子也急不起来了。” 看来在雨潇落崖之后,还发生了很多事情。 雨潇点点头,不再多问什么,想来这之后的事情,萧思君也会跟自己一一细说吧。 宗瑶转身向着丹房走去,萧思君推着雨潇紧随其后。 陈文茵看了看二人,也一路小跑跟了上去。 萧思君回头道:“你来干什么?” 陈文茵低着头道:“当徒弟的关心一下师娘还不想吗?” 雨潇叹一口气,笑道:“算了,都不是外人,她想跟过来就跟过来好了。” 陈文茵一听,嘿嘿笑道:“就知道师娘对茵儿最好了!” 萧思君嗤道:“你就会拿这句便宜话诓人。” 陈文茵一边和萧思君笑闹着,四人一边来到了丹房之中。 宗瑶在小几后坐定,先让萧思君将雨潇推到自己身边,当先检查了雨潇的双腿。 看了好一阵子,宗瑶才摇摇头道:“没办法了,若是刚摔伤的时候赶紧上药正骨,也许还能恢复过来,这么多年过去了……” 萧思君问道:“一点办法都没了?” 陈文茵忽然道:“若是让素姑娘……就是‘药毒二圣’出手如何?” 宗瑶想了想道:“这倒是可以一试,毕竟二圣的手段在我之上,也许她有什么办法也说不定。” 陈文茵赶紧去找了素惠寒来。素惠寒这段日子一直留在真武门,她难得出一趟远门,当然想好好玩玩了。再说真武门中高手如云,她也不必担心有人要来找自己报仇。 陈文茵找到素惠寒时,她正在后山观景。陈文茵仗着素惠寒身材娇小,一把将她抱起来就跑。 这一下来得突然,把素惠寒吓了一跳。待素惠寒看清来人是陈文茵,叹一口气道:“公主也不怕小女子给你下毒。” 陈文茵边跑边道:“反正你的毒你自己都能解,现在救人要紧。” 她一边跑着一边将情况大概说了一遍,素惠寒听了心里有了数,叹道:“这恐怕不好治啊。” 待到了丹房,素惠寒仔细检查了雨潇的双腿,最终得出了和宗瑶一样的结论——时间太长了,不好治了。 陈文茵立刻发现了她话里的破绽,问道:“不好治了,就是说还有办法是吗?” 素惠寒叹一口气道:“有,不过还不如不治。” 萧思君拱手道:“前辈请先说说是什么办法,至于治不治,稍后再论不迟。” 素惠寒点点头道:“她的骨头已经重新长好,若是想治,就要将她的腿骨重新寸寸打断,然后正骨上药,如此一年可恢复。但最多也就是能恢复到拄拐行走的地步,想要行动自如是不可能了。” 萧思君和陈文茵听了,都觉得有些难以接受。让雨潇受这么大的苦,结果就是能拄拐行走而已? 雨潇却笑道:“若是能拄拐也不错了,恐怕真要劳烦前辈了。” 素惠寒看了雨潇一会,忽然道:“把手伸出来,我给你号号脉。” 雨潇点点头,伸出了那只毫无血色的手来,她的手腕看着就好像毫无瑕疵的白玉,却有一种一碰即碎的脆弱感。 素惠寒给她号了一会脉,皱眉道:“体寒气虚,你身体太弱了,碎骨疗伤最耗元气。不行,不能治,否则你未必能活下来。” 萧思君叹一口气,又问道:“那她的眼睛呢?” 素惠寒检查了一下雨潇的眼睛,道:“这是久不见光,双目退化了。嗯……行针当有效果,但没法痊愈,大概是能看到光暗,微微能看清事物轮廓吧,其他的小女子也爱莫能助了。” 没想到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萧思君不禁有些泄气。倒是雨潇握着萧思君的手道:“这也不错,我能看清你的轮廓就够了,你的样子早就在我脑海里了。” 陈文茵道:“可我只给师娘留下个丑八怪的印象。” 听到她的话,众人都笑了起来,知道她这是为了让自己宽心而自嘲,雨潇也颇为感激。 萧思君道:“既然如此,还请前辈尽快行针吧。” 却没想到素惠寒摇了摇头,正色道:“这眼睛也好,腿也好,都是细枝末节,真正的问题是她体内。” 萧思君和陈文茵都没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素惠寒自顾自问了下去:“你堕过胎?” 这话一问出来,雨潇身子猛然一抖。萧思君知道她又想起了那未出世的孩儿了,即便他现在如何宽慰雨潇,却也难以止住雨潇身子的颤抖。 最终,雨潇微微点了点头,随着她点头的动作,两滴泪花也跟着落了下来。 第二百八十四章:寻病问根惹积愁 素惠寒继续问道:“用的五行草?” 雨潇继续点点头。 陈文茵看她这样子,不禁问道:“师娘不是说因为摔落悬崖孩子才保不住的,怎么?” 素惠寒道:“没错,她是因为摔落悬崖才没了孩子,可总不能让死胎留在体内啊。” 陈文茵不懂这些医药上的知识,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该说什么。 素惠寒又问:“你吃了多少?” 雨潇摇摇头,过了一会,才颓然道:“我也不知道,我那时被崖下的水流冲到一个洞穴里,爬上岸后看到身下都是血。起初我以为是双腿摔断流出的血,后来发现并不是这样。” 她说到这里,双手紧紧抓住膝上长裙,不住地微微颤抖。 萧思君在旁照顾着她,用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希望她能镇定下来,可这样做似乎收效甚微。 雨潇继续道:“我那时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可这时已经大出血了,看来孩子是保不住了。我知道,如果不将孩子堕下来,我也要陪着孩子一起死,所以我……” 听着雨潇之前提到孩子的时候,陈文茵就知道她十分重视这个孩子。 她不知道,雨潇当年中过剧毒,身体一直不好,宗瑶早就说过她很难有身孕了。可到那时候她有了身孕,这难道不是个意外之喜?谁知得到这惊喜的同时,却也得到了孩子保不住的噩耗。 雨潇这回没有哭出声来,她低着头,缓缓说着自己那时的情况,可一滴一滴落下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 雨潇继续道:“我不想死,我还想见文哥哥一面,至少……至少我想有这么个念想。可我……” 她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大家却已经明白了——可她难道就能舍得这个孩子? 但最后,她终于还是选择了独活之路。 “我看过些医书,认得那洞中长的药草是五行草,也知道这东西能滑胎,当时我一心想要活下来,就抓着五行草不断往嘴里塞。我不知道我吃了多少,我只知道我后来晕了过去,等再醒来的时候,孩子已经没了……” 众人听了都叹一口气,萧思君听着这话,心痛如刀绞,但他不想让雨潇听出自己哭了,于是强忍着声音没有发出来。 他甚至能想象到那洞中的雨潇,是怎样和着泪水将五行草都塞到自己嘴里,是怎样伴着绝望将它们都咽下了肚子。 雨潇从来是个什么事情都喜欢自己扛着的人,她将自己父母的死都怪在了自己身上,而今,她又将孩子的命也背在了自己身上。 对她来说,这无异于自己亲手害死了肚子里的孩子。那时孩子保不住了,她为了活下来做此选择,谁都不会怪她,可唯独她自己无法原谅自己。 素惠寒叹一口气:“这五行草性寒,你又吃了那么多,再于不见天日的山洞里活了十七年,这身子骨早被糟蹋废了。” 雨潇不说话,素惠寒说的这些,雨潇自己也知道,她虽然不是医生,但从小也看过不少医学典籍,这些事情她都能想到。 素惠寒道:“好在你现在出来了,还遇到我。等小女子给你好好调理一下,你安心养身子,倒也没什么太大问题。” 萧思君笑道:“太好了,幸好有前辈出手,潇儿你没事了。” 听着萧思君这带着哭腔的笑声,雨潇也笑着点了点头,现在甚至不知道是谁在劝解谁了。 素惠寒道:“小女子给你开点药,你稍等一下。萧掌门,请跟过来一同取药方吧。” 萧思君连连点头,跟着素惠寒向外面走去。 其实稍微想一下,就能想到素惠寒是有话要和萧思君说。可唯独萧思君没想到,他仍旧沉浸在雨潇有救了的喜悦中,脑子里完全没去考虑其他事情。 二人刚出了丹房不远,素惠寒忽然站定了。 素惠寒一停下,萧思君立刻明白了问题没那么简单,他试探着问道:“前辈?” 素惠寒回过头来,对萧思君道:“抱歉,萧掌门,小女子也只能尽力而为了。” 萧思君听了一怔:“前辈这是什么意思?” 素惠寒道:“尊夫人身体亏得太厉害,不是光补就能补回来的,而且根据小女子的诊断,尊夫人曾中过剧毒,那时间还不短,是不是?” 萧思君点了点头,素惠寒不愧是“药毒二圣”,那么久远的事情也没逃过她的眼睛。 素惠寒叹一口气道:“那时是宗瑶给她治的吧,宗瑶说什么了?” 萧思君想起那时的情况,道:“那时三师伯说,即便解了毒,也不知道潇儿能不能活过四十岁。” 如今雨潇已经三十了,也就是说还有不过十年的时间?提起这点,萧思君就觉得心痛。 素惠寒道:“那是那时的情况,如今又有不同,现在她的身体别说十年,恐怕三年都撑不住。” 听到这话,萧思君觉得如一道霹雳震在了头顶,他急问:“那……那怎么办?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帮潇儿续命的?只要前辈说出来,上天入地我萧思君都能做到!” 素惠寒摆了摆手道:“小女子知道,萧掌门是天下第一高手,只要能凭武艺做到的,这世间便没有能难住萧掌门的。可萧掌门要知道,这不是你能左右的事情。” 萧思君只觉一口气堵在心口,他是天下第一,可这天下第一到底有什么用?雨潇受苦的时候,他帮不了她;而今雨潇命不久矣,他依然无能为力,他要这一身绝世神功干什么?若是舍了功力,能帮雨潇续命,哪怕只有十年,他恐怕一点都不会犹豫。 素惠寒知道他心急,于是赶紧道:“你让她不要再动武了,从此之后安心休养,不要大喜大悲,不要耗费真气,每日按时服药,总还是能多续几年的性命。” 萧思君知道这已经是最后的解决办法了,他对着素惠寒一揖到地,道一声:“多谢前辈!” 素惠寒摇摇头,叹息一声,转身去开药方了。 这世上,无辜之人最是这般痴男女。 第二百八十五章:忽忆旧友赴光州 接下来的两日间,素惠寒将药配置出来,萧思君便一直陪在雨潇身边,陪着她说说笑笑,听着她抚琴,喂着她吃药。 看着二人这般你侬我侬,陈文茵倒是有些羡慕了。萧思君这般幸福的模样,是陈文茵这么多年来从未见到过的。 再过一日,陈文茵便来与师父师娘请辞了。 雨潇笑道:“这刚几日,茵儿就不待见我了。” 陈文茵笑嘻嘻道:“嘿,师娘这样的大美人,我可看不够,要不是西南有军情不能耽误,谁愿意离师娘而去?” 雨潇听了轻笑道:“真是个油嘴滑舌的姑娘,还好你不是个男子,要不得祸害了多少少女?” 旋即雨潇又叹了口气,道:“想当年陈大哥就是个劳碌命,没想到他姑娘还是逃不出这等劳碌去,看来你们陈家合该为国操心。” 陈文茵撇撇嘴道:“什么啊,我祖父年岁大了就不说了,就说我二叔,如今不就在家打理着生意,整日吃香喝辣的吗?也就我这么操劳。” 听着她的话,萧思君和雨潇都被逗笑了。 这时艾尔莎也带着两个孩子来了,向萧思君和雨潇见了礼:“见过萧掌门、萧夫人。” 萧思君本来坐在雨潇身边,陈文茵毕竟是他徒弟,所以即便见到陈文茵他也没什么太大的表示。可艾尔莎的身份不一样,萧思君不能失了礼数。 他站起身来,眼睛却还是被雨潇勾着,好似一时半刻都不能离开她身边一样。 萧思君向着艾尔莎拱拱手,笑道:“我与穆兄弟是结义兄弟,你尽管叫我一声大哥就是了。” 艾尔莎点点头,从善如流道:“大哥,嫂嫂,我来此也是想跟二位道别的。如今带了他们姐弟二人来中原,我也该送他们回穆家庄看看,见见自己的爷爷去。” 雨潇点点头道:“的确如此,若不是我现在身子不行,也该到穆家庄去拜见老庄主才对。” “你就歇着吧,这些俗事让本宫来处理就好。” 随着声音而来的,便是池墨茵轻快的身影。 雨潇笑道:“怎么,池姐姐不多住几日吗?” 池墨茵眉毛一挑,问道:“怎么,本宫在这,你不会觉得本宫碍事?” 池墨茵说到后面,一脸的坏笑。雨潇虽然看不见她的表情,但从她语调里也能听出些端倪来。 于是雨潇也笑着道:“倒是不碍事,就是怕有人偷我衣裳。” 听了这话,池墨茵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色微红,轻轻咳了一声:“那个……反正有本宫护着茵儿他们,你们就放心吧。” 萧思君笑道:“有你和艾尔莎两位绝世高手在身边,我想不放心也难了。” 几人又彼此交代了两句,陈文茵等人便打算起行了。 众人下了真武山,陈文茵回头问池墨茵道:“池姑姑不用回凌霄宫了吗?” 池墨茵笑道:“好不容易把宫里事务都交给了两位长老,本宫要清闲一阵子了。” 陈文茵一听,开心道:“那感情好,池姑姑跟我去战场上走一圈吧,那千军万马的,可有意思了。” 池墨茵一听,挑起眉毛看着陈文茵道:“真是因为有意思?” 陈文茵挠挠头,讪笑道:“当然有意思,嗯……也想要池姑姑帮帮我,毕竟有你这样的高手坐镇,我心里更踏实。” 池墨茵用指尖点了一下陈文茵的额头,笑骂道:“这才是你的目的吧?你放心吧,听说你上次在战场上几次死里逃生,本宫听了都觉得胆战心惊,这回本宫跟着你一起去,你可别想再胡闹了。” 陈文茵笑了笑,道:“有池姑姑帮着,我才不会胡来呢。” 池墨茵又看向艾尔莎,问道:“艾尔莎你们怎么走,要跟我们一同去川蜀吗?” 艾尔莎笑着摇摇头:“我只把他们送到穆家庄就好,若是穆老庄主同意我住在庄里,那我就陪他们住几天,若是不行,我再看吧。” 阿依努尔听了急道:“不会的,爷爷人很好的,他一定会愿意妈妈住下的。” 她不会骑马,这时候便跟艾尔莎骑一匹,她坐在前面,想说话的时候只管将头抬起来就是了。 艾尔莎低下头看着仰起脸来的阿依努尔,笑道:“对对对,你爷爷是个大好人,比你妈妈还好是不是?” 艾尔莎摇摇头,一脸正色道:“爷爷是好人,但还是妈妈最好。” 看她这小娃娃一般的样子,众人不禁都笑了起来。 阿米尔对陈文茵道:“我是回鹘的大将,到时候去打仗我怎么也得跟着才行。我们先到穆家庄打声招呼,然后就一起往川蜀去吧。” 陈文茵点点头:“也好,我也很久没见到穆爷爷了。” 几匹马便向着南方而去。 这回他们不是很着急,毕竟路程颇有些距离,到吐蕃出兵攻击回鹘也还有时间,他们只管边玩边走就是了。 其实阿米尔还是有些急的,他担心前期布置不足,可能在跟吐蕃作战时会吃亏,但看着陈文茵的样子,似乎是一点都不担心。 她这是胜券在握了? 阿米尔不确定陈文茵在想什么,但这里是中原,又不是回鹘,他也不好去质疑陈文茵什么。 等到了光州,陈文茵笑道:“咱们进城去看看吧。” 阿米尔愣了一下,问道:“为什么要到光州看一看?” 陈文茵笑道:“你忘了?咱们在光州玩得多开心。咱们去看看咱们老朋友不好吗?” “老朋友?”阿米尔可不记得他们在光州还有什么朋友。 但是阿依努尔一下就明白了陈文茵的想法,笑道:“你是想找那个南宫帮主玩去是吧?” 陈文茵点点头,斜眼看向阿米尔:“看看,你这脑子还不如你姐姐灵光。” 阿依努尔得意地笑了两下:“就是,阿米尔的脑子还……” 她忽然发现陈文茵这话里有问题,瞪着陈文茵道:“你刚才是不是在说我傻?” 陈文茵“哈哈”一笑,并不回答阿依努尔,只是一甩马鞭笑道:“走喽!” 第二百八十六章:地头双蛇对犀舟 陈文茵等人进了光州城,但见得光州也是热闹非凡。 池墨茵笑道:“我只当这里是个穷乡僻壤,哪知道也有这般光景。” 陈文茵眉毛挑了挑,疑惑道:“上次来的时候可没这么热闹啊。” 阿依努尔兴奋道:“是不是有什么节日,是不是?” 陈文茵叹道:“都是一个国家的,有什么节日我能不知道?” “倒是有可能是他们地方上的节日。”池墨茵左右看看,拦住一个正在往面前跑的人问道,“小哥,劳驾问一下,怎么这么热闹?” 那男子道:“今天可厉害了,游龙帮和五虎门打起来了,就在城外的江边,大家都去看热闹了!” 五虎门是光州最大的武林门派,游龙帮则是光州最有实力的江湖帮派,这两方动起手来,那的确是光州的一件大事了。 阿依努尔道:“那南宫帮主不就是游龙帮的帮主?” 陈文茵点点头:“对啊,嗯……他们两边打架,咱们不能不去看看啊。” 阿米尔疑惑道:“他们打架跟你有什么关系?” 陈文茵摇摇头,一脸理所当然道:“没关系啊。” 阿米尔问道:“那你去干嘛?” 陈文茵听了,嘻嘻一笑:“当然是看热闹了。” 她说着已经催马向着前面走去,阿米尔摇摇头,也只能跟在了后面。 她这性子除了萧思君和岳邦媛,普天下谁也管不了,就是池墨茵也只能顺着她的心意来。 等到了江边,陈文茵放眼望去,见到江上两条大船分列左右。 两条船都是楼船,雕梁画柱的好不漂亮。那大船有两丈高,船上起楼阁,位置低一些的就在下面甲板上站定,身份高一些的都在上面的楼上看座。 这应该就是游龙帮和五虎门的船了吧,陈文茵手搭凉棚,看着远处的船只笑道:“这两家可真是下了血本了。” 左边一艘船上是游龙帮的人,南宫巧巧在楼阁里的一张太师椅上坐定,她斜倚着身子,一只脚脱了绣鞋踩在前面的小几上,胳膊则搭在膝盖上,满脸都写着“盛气凌人”四个字。 她的衣着还是一如既往的暴露,这么一坐,一条雪白紧致的小腿整个露了出来,引得岸上一阵叫好。 陈文茵“啧啧”两声道:“我若是这么坐着,还不得被我师父打死。” 阿米尔忽然想起了她在成都衙门里的样子,那样子可比现在的南宫巧巧好不到哪去。 再看对面,坐在主位的是一个皓首老者,这老者倒是规规矩矩,正襟危坐,只偶尔喝一口茶的动作,能看出来他似乎还没睡着。 “那老头太安静了吧。”阿依努尔也学着陈文茵的样子手搭凉棚,向着远处看去。 陈文茵笑了两声道:“你懂什么,人家那是高手的做派,那应该就是五虎门的易老师了,他既然是个掌门,总要拿出点高手的威严来。” 阿依努尔听了眨巴眨巴眼睛,问陈文茵道:“可我看萧掌门也不像他这个样子啊。” 陈文茵道:“师父在外人面前也要端着架子,只是没他这么做作罢了。毕竟对师父来说,不管对方是多厉害的高手都没关系,反正也没师父厉害。” 阿依努尔点点头,其实她完全没听懂。 那边南宫巧巧先说话了,南宫巧巧无论是穿着、做派还是说话腔调,都给人一种风尘女子的感觉。 她笑着道:“易老师真是厉害了,今天闹出这么大阵仗来,是不是待会还要放礼花啊?” 那易老师没有说话,是他身边人替他回话道:“今日之事,还不是因为你们游龙帮一直不肯给出答复来!” 南宫巧巧手里拿着个小团扇,她用团扇遮住嘴巴,故作惊讶道:“呦,易老师年岁大了,都开始健忘了?那梁二是在官府被打死的,这个我早就跟易老师说过了,怎么今天又来兴师问罪了?” 原来他们现在是因为梁崇的死而起了矛盾。 梁崇是五虎门的弟子,又是游龙帮的人,这个牵扯到了双方的小混混居然闹出了这么大阵仗。 陈文茵哼了一声:“这不就是五虎门不敢跟官府叫板,才来找了游龙帮的晦气嘛。” 阿依努尔看向陈文茵道:“当时要杀那混蛋的明明是你,他们怎么不来找你?” 陈文茵笑道:“他们也得敢啊,当时我师父就在光州,加上我把他押到官府打死了他,这帮五虎门的用脚趾头也该猜到我是高阳公主了,他们有几个胆子敢找我兴师问罪来?” 那边五虎门的嚷道:“他人是从你们大悦坊被带走的,你有何话可说?” 南宫巧巧叹道:“我可不是没保他,是他惹了硬茬,人家姑娘凭本事抓了他,我有什么办法?” 那五虎门的道:“你大悦坊有多少人?一个姑娘你都拦不住?我看你们别叫什么‘游龙帮’了,叫‘虾米帮’吧!” 这话一出,下面笑成一片。 陈文茵嗤笑一声:“这帮孬种,不敢亲自来找我的茬,倒是撺掇南宫帮主跟我拼命,真不是东西。” 池墨茵叹一声道:“这江湖还不就是这样?有你师父那样急公好义的,就有他们这般狼心狗肺的。” 南宫巧巧听了脸色一沉,盯着对面的人冷冷道:“这话是你说的,还是易老师说的?” 那人喊道:“我说的又如何?我师父说的又如何?” 南宫巧巧沉声道:“若是你说的,你留下一颗人头,这事就算是过去了;若是你师父说的,你们五虎门一人留下条舌头,我也能大人大量,既往不咎!” 那人喝道:“你们一个婊子帮派,也敢说出这等大言不惭的话来?” 陈文茵听了这话眉头一皱,那说话的人嘴有点太黑了,是该留下条舌头长个教训。 南宫巧巧忽然站起身来,向着那人怒目而视道:“你说这话,是想要和我游龙帮拼个鱼死网破?” 那人居然说上了瘾,继续嘲笑道:“怎么,南宫帮主敢做的事,却不敢让人说?” 第二百八十七章:黄绢皓首争不休 南宫巧巧这时还没说话,她手下的人已经大声喝骂道:“你们这帮东西就是好人了?自诩着名门正派,还他娘的干着走私生意,是当我们不知道?” 那五虎门的喝道:“你少在那血口喷人,我们易老师多大的万,用得着干那等腌臜生意?” 游龙帮那和他对骂的人道:“我们游龙帮靠水吃饭,在这江河上有什么事是我们不知道的?你以为你们那点手段能瞒天过海了?我告诉你们,你们那点手段都是老子们玩剩下的了!” 陈文茵轻轻一笑:“好啊,他们五虎门还做走私生意?就是不知走的是些什么,恐怕要好好查查了。” 池墨茵看着五虎门的大船,也轻蔑一笑道:“这些江湖门派啊,底子八成都不干净,你若要查他们,那是一查一个准。” 陈文茵听了笑嘻嘻道:“那凌霄宫可有什么能让我查的吗?” 池墨茵听了眉毛一挑:“你尽管去查,我倒是要看看你能查到什么。” 两人打着哈哈的时候,那边眼看着还要继续叫嚷对骂。 南宫巧巧一抬手,让自己这边的人先停了下来。易老师那边看着她停了,自己也叫停了身边人。 南宫巧巧毕竟是帮主,她说话总不会像市井泼皮一般叫骂吧?是以易老师也想听听她到底想说什么。 南宫巧巧先是向着易老师这边遥遥一拜,道:“易老师,这位兄弟说我南宫巧巧是婊子,我没什么好反驳的,我南宫巧巧以前是个什么身份,在这光州城也算不上个秘密。” 按她这个说法,当年她还真是有点什么不可告人的历史? 陈文茵赶紧问身边一个小哥道:“这位兄台,南宫帮主以前到底是干什么的?” 那小哥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陈文茵:“这你都不知道?” 陈文茵笑笑道:“我年岁小嘛,很多事情没听说过。” 那小哥点点头,这解释倒是能接受,毕竟陈文茵年纪确实不大。那小哥冲着那楼船的方向努努嘴道:“你看她那做派还看不出来?她以前就是个妓女啊。” 陈文茵点了点头,她也奇怪为什么南宫巧巧这个一帮之主的风尘气这么重,原来是职业病? 却听得前面南宫巧巧道:“你们说我是婊子、是妓女都没什么,那是以前确确实实发生过的事情,但你们若是以此污蔑我游龙帮,那我南宫巧巧便在此发誓,与你们五虎门不死不休!” 她这话一出,下面人高喊着“不死不休”,还有人直接喊着要灭了五虎门的。 池墨茵笑道:“虽说是风月场出身,却能做到一帮之主,这南宫巧巧也是有几分手段呢。” 陈文茵道:“那是,她可厉害着呢,我跟她交过手,那武艺着实不差。” 眼看着游龙帮那边群情激奋,马上就要扑上来了,易老师这才起身道:“南宫帮主还请息怒,老夫这位弟子不知轻重,出口中伤了南宫帮主,老夫在这里向南宫帮主赔罪了,这弟子,老夫回去会重重责罚。” 阿米尔点点头:“不愧是一派之长,这位易老师真明事理。” 陈文茵“哼”一声道:“什么明事理,那弟子若不是有他授意,敢这么胡说八道?他是看场面快压不住了,这才出来做个和事佬,还能显得自己气度非凡,真真是只老狐狸!” 阿米尔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陈文茵,显然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内幕。 艾尔莎也笑道:“对,就是这样。他们这些中原武林的正派人士,武功一个比一个差,倒是心计一个比一个刁。” 陈文茵叹一口气道:“从艾尔莎姑姑嘴里说出这话,我还真没法反驳。” 阿依努尔笑话陈文茵道:“小茵当然没法反驳,因为小茵就是心思最刁的那个。” 这边陈文茵和阿依努尔正在打闹,那边南宫巧巧却不买易老师的账。 南宫巧巧道:“易老师就凭这么一句话,就想让这事算了?我大悦坊是做生意的地方,这么好的买卖可不能让易老师独吞了。你们五虎门不是要说法吗?今天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若是易老师还不信,大可以去官府查证,看看我南宫巧巧有没有说谎。” 她话一说完,就把当天的情况都说了一遍,陈文茵他们都算是当事人,当然知道她说的一句假话都没有,只是她把陈文茵这帮子人的实力夸大了一些,好似他们是什么凶神恶煞一般。 南宫巧巧说完,道:“那些子人武艺着实不差,就为了帮梁二,咱们大悦坊也没少损兵折将,我后来也说了,我亲自上阵,人家依然不给我面子,我还能如何?这事见证者不在少数,易老师大可以四处去问问。” 那易老师缓缓点点头,还是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这事情老夫会好好查证一番,若是真错怪了南宫帮主,老夫亲自登门道歉。” 他话说到这里不说下去了,后面的意思很简单,若是没错怪了南宫巧巧,他易老师只怕不会就此罢休。 南宫巧巧也不怕他,可是到底她是不是理亏,这事谁也不好说。当时南宫巧巧就真的拿陈文茵没办法了吗?这也未必,只怕是南宫巧巧对那梁崇也起了杀心,所以顺水推舟、借刀杀人罢了。 只是单今天这一件事上,易老师这边出言不逊,有些丢了脸面,于是易老师便有了打道回府的想法。 可南宫巧巧显然没想就此放过他们,她大喊一声:“我这边该给的说法都给了,易老师那边呢?就想这么走了?” 易老师那好像一直没睁开的眼睛这时才睁开了一条缝来,问道:“南宫帮主还有什么指教?” 南宫巧巧翘着兰花指,指着刚刚出言不逊的那弟子道:“就这么放了那位兄台,我可没法跟咱们帮里兄弟交代。” 易老师撇了撇嘴,这才问道:“那依南宫帮主的意思,该如何处置?” 南宫巧巧笑道:“这好说,他留下人头来,易老师尽管打道回府。” 第二百八十八章:虎门蛟帮斗长洲 那易老师怎么可能就此让自己弟子送死了。 他微微睁开眼睛看向南宫巧巧,正色道:“想当年贵帮老帮主南宫四海,那也是易某过了命的兄弟,易某今天就倚老卖老,仗着叔叔辈的面子,请南宫帮主高抬贵手,饶他一条生路,可否?” 南宫巧巧听了轻轻笑起来,她衣服穿得本来就宽松,这么一笑更是花枝乱颤。 “易老师这说的哪里话?就如同易老师所说,义父与易老师是过了命的交情,那位兄台不仅辱了我义父一手建立的游龙帮,那也是辱没了易老师的故友不是?侄女是看易老师年岁大了,亲自动手不太好,这才想让易老师省省力气,帮你处置了这个逆徒。” 反正南宫巧巧就是一句话——这人必须死。 若是他如此冲撞了自己,陈文茵也一定要他的命,她觉得南宫巧巧这般处理没什么问题。 那易老师有些下不来台,但他仍旧颇为沉着地大声道:“南宫帮主放心,他是老夫的弟子,老夫自会处置了他!” 南宫巧巧笑道:“何必那么麻烦,易老师只管在这里处置了他就是,也免得他脏了贵派的宝地。” 她说着时用团扇遮住了嘴,眯着眼睛道:“我游龙帮有多大能耐,想必易老师也是知道的,在光州,我南宫巧巧说要谁死,他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也没用。” 看易老师一时无法招架的样子,恐怕南宫巧巧说的也不算大话。 光州城这么点的地方,游龙帮差不多算是一手遮天了,他们想杀个人有什么难的?看看这里官府对梁崇的谄媚态度就能猜到一二。 只是易老师的五虎门也不是什么小门派,既然是连萧思君都要给面子的人物,想必五虎门至少也能跟游龙帮分庭抗礼吧。 既然如此,那易老师当然不会轻易让步,更何况看那弟子和易老师的关系似乎不差,易老师恐怕说什么都要保下这弟子来。 果然那易老师喝道:“南宫巧巧,老夫看你是小辈,不想与你计较,你可不要欺人太甚!” 南宫巧巧立刻反唇相讥道:“巧了,侄女也是看易老师年岁大了,所以一直让着易老师呢。既然易老师把话说开了,那反而好解决了,侄女就问易老师一句,这人是交出来,还不是不交出来?” 易老师气得青筋暴起,吼道:“有能耐南宫帮主就请来抢吧!” 南宫巧巧听了笑道:“嘿,就等着易老师这句话呢。游龙帮听令,把那辱我游龙帮的小子抓过来就地正法!” 游龙帮众呐喊一声,立时数不清的小船开始向着五虎门的楼船聚拢。 要说游龙帮不愧是在水上讨生活的帮派,这一艘艘小船在水中行动自如,不一会便将那楼船围了个密不透风。 游龙帮众抛出钩爪,接连不断向着楼船上趴去。 楼船上五虎门众严阵以待,等那些游龙帮的人快要爬上来时,便一脚将他们踢落下去。被踢落下去的人若是掉在了水里也还好,游龙帮的人水性都极佳,几个猛子便能游回来继续打;可若是摔在了小船上,那就不免摔断几根骨头,甚而就此丧了性命。 这在陈文茵眼里宛如一场攻城战,只是无论是攻方还是守方都没什么计策,只管用人数往上顶罢了。 要是让陈文茵来攻,她首先就会让人潜到水下去凿船底,等把船底凿漏了,五虎门不就不战而败了吗? 这里一个攻的不专业,一边守的不靠谱,终于游龙帮众还是翻上了楼船,和五虎门的人打在了一起。 到底是一群江湖门派,他们这么胡乱打下来,也不管什么阵型配合,都是一群人各自为战,用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陈文茵叹道:“这么打,损失太大了。” 阿米尔也赞同她的说法,点点头道:“这样打太乱了。” 池墨茵看着这两个小孩子觉得好笑,诚然他们上了战场当了将军,可这副故作老成的样子还是让人忍俊不禁。 倒是四周的民众,看着这边打得不可开交便一个劲的叫好。 他们没见过什么大场面,更别提像陈文茵和阿米尔一样在千军万马中驰骋纵横了,在他们眼里,现在眼前的乱斗就算是了不起的战场了。 打了一阵子,终于游龙帮在人数优势下把五虎门一步步逼退,那五虎门的弟子们向着楼上退缩。 再过一会,有几名游龙帮众冲到了易老师身边,举起手中刀剑就向着易老师杀了过去。 陈文茵眯着眼睛仔细看向易老师的方向,她倒是要看看这个易老师到底有多大能耐。 只见那易老师身子一侧,让过当头一人的大刀,脚下连转几步,来到后面那持剑人的身旁,右手一挥,正拍在那持剑人身后。 要说这易老师的动作看起来也没用多大力气,竟就把那持剑人推的飞了出去。那持剑人和那挥刀人撞在一起,二人一同翻下了船。 陈文茵看了点点头道:“这易老师似乎真有些本事。” 池墨茵赞同道:“此人掌力绵长,算是个高手。” 陈文茵听了,回头笑道:“那若是让池姑姑跟他比试,你们谁更厉害?” 池墨茵听了眉毛一挑:“你让本宫跟他动手?你也太小看你池姑姑了吧?” 那边看着战况越发惨烈,南宫巧巧也有些坐不住了,她将手中团扇一扔,飞身两下便跳下了己方的楼船,落到了小船上。 她在小船上如履平地,连续跳跃,很快便追到了五虎门的大船旁边。她落到个稍远些的小船上,也不继续凭着小船靠近,只一起一落接近了水面,使一招“燕子三抄水”,便攀到了挂在楼船的钩爪上。 随即她胳膊稍一用力,整个身子便陡然升起,脚下借着楼船的木板连踏两下,整个人便翻到了甲板上。 这一套步法用得行云流水,陈文茵不禁大声叫好,就连池墨茵和艾尔莎这样的轻功高手也对南宫巧巧颇为赞叹。 第二百八十九章:双龙斗虎逐奔流 南宫巧巧一冲上甲板,战况立时又起了变化。 她从身后掏出两支峨眉刺来,冲入五虎门众人中间连打连刺。 这南宫巧巧身法高超,凭着功力翻飞游走,下手倒也不重,通常都是一刺穿了别人的大腿就得了。 她一来,五虎门弟子成片倒下,一时间竟无人能拦住她的动作。 陈文茵看着她曼妙的身姿,如舞蹈一般的动作,不禁大声叫好。 另一边易老师也发现了南宫巧巧,他不能让自己弟子继续受伤下去,于是他一个跟斗从楼上翻下来,取了一根混铁棍便向着南宫巧巧冲了上去。 五虎门的功夫擅长拳掌、单刀和长棍,易老师既然是五虎门的掌门人,自然是将三样都练到了极致。 南宫巧巧的峨眉刺占了轻巧迅捷的特点,易老师便用长棍的长和重来克制南宫巧巧,那混铁棍一把抡下去,南宫巧巧轻巧的峨眉刺可别想挡住。 南宫巧巧凭着身法和易老师周旋,但易老师不同于之前和她动手的弟子们,那武艺着实厉害,一根长棍将门户守住,让南宫巧巧难得寸进。 如此看来,那易老师只站在原地搅动长棍,南宫巧巧却辗转腾挪,乍一看好似难分高低,但明眼人都知道南宫巧巧这打法极耗体力,长此下去定然不是易老师的对手。 可易老师的兵刃就是克制住了南宫巧巧,想必二人认识也不是第一天了,南宫巧巧的武艺门路只怕早被易老师摸透了。 二人终究差着年岁,这年岁上的差距可不仅仅在功力上,也在作战的经验上。 陈文茵看到南宫巧巧怕是要落了下风,立刻飞身上前,借着小船几个起落便落到了楼船上。 自从有了雨潇指点,她轻功早已迈入绝顶高手行列,这一显身手就让不少人感到了惊叹。 那易老师刚看见一个人影上了楼船,便见到一点金光向着自己面前打了过来。 易老师本以为这是什么暗器,挥着长棍向外一拦,却没想到那金光几下卷到了长棍上。 这是陈文茵的流星锤,易老师之前没注意到锤链,此时长棍被锤链这么一缠,陈文茵下手一拉,易老师的动作立刻就被限制住了。 易老师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喝道:“你也是游龙帮的?” 陈文茵笑道:“不不,我只是怕易老师留下个以大欺小的名声,将来说出去不好听。况且你们二人这一战,也可以说是因我而起,于情于理我都该来一趟才是。” 南宫巧巧立刻认出了陈文茵来,惊道:“陈姑娘,你怎么来了?” 陈文茵笑道:“嘿,你说这不是巧了?之前来的时候正砸了你们摊子,今日来了又见到你们动手打架。” 那易老师听着二人对话,便知道他们早就认识,喝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陈文茵笑嘻嘻道:“我是什么人易老师不用多加计较,易老师只需知道,那梁崇是死在我手上的就好。” 易老师一听大惊失色,结结巴巴道:“你……原来就是你?” 陈文茵不等他多说话,手下发力便要去夺易老师的混铁棍。易老师到底是老江湖,虽说流星锤算是奇门兵器,他却也知道如何应对,将长棍猛然一抖,陈文茵的流星锤便“哗啦啦”脱落了下来。 陈文茵和南宫巧巧左右夹攻,有了陈文茵的流星锤相助,南宫巧巧想要近易老师的身便没那么难了。 好在易老师的拳脚功夫也着实不差,即便被南宫巧巧近身也能拦下她的快攻,可面对起陈文茵的流星锤却显得束手束脚。 是他真的不知道如何应对流星锤吗?从他之前一把抖落陈文茵的金火流星锤来看,他当然知道怎么应对,那他为何不尽全力对付陈文茵? 这理由陈文茵也早就猜到了,他必然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不敢跟自己硬碰硬打起来。 虽然如此,陈文茵可不打算跟易老师客气,人是自己杀的,可易老师却来找南宫巧巧的晦气,单这一点她就看不上,更别说还让弟子出言中伤南宫巧巧了。 岸边的萨巴赫一家和池墨茵看的津津有味,池墨茵盯着陈文茵的动作,颇为开心地点点头,显然是对陈文茵的武艺十分满意。 阿依努尔不懂武功,看着上面打得热火朝天,急着问阿米尔道:“怎么样怎么样?你们都不去帮帮小茵吗?” 阿米尔嘴一勾,笑道:“有什么可帮的,你没看那易老师根本不敢跟她动手吗?” 阿依努尔愣了一下,回头问道:“不敢动手?什么意思?” 池墨茵答道:“恐怕那易老师知道茵儿的身份,怕一个不小心真伤了茵儿,反倒惹了大麻烦上身。” 阿依努尔点点头,喃喃道:“这达官显贵人家就是不一样,打架都占便宜。” 艾尔莎这时却道:“那易老师离战败不远了,本来文茵和那位南宫帮主联起手来,他就没办法对付了,这时候还要顾及不伤到文茵,那不是更完蛋了?” 听了她的话,池墨茵不住点头。 她二人都是当世高手,她们说易老师打不过了,那易老师就一定是打不过的。 果然时间稍久,易老师被二人打得左支右绌,陈文茵一锤打来,那流星锤冒着火径往易老师额头上而来。 易老师咬着牙向旁一闪,南宫巧巧已经抢到他的侧肋,右手一拳向着他左腰打去。 易老师将混铁棍向外一挡,迎着南宫巧巧的拳头而去。这要是一拳打在那八棱混铁棍上,手骨还不立刻折断了? 其实这是南宫巧巧使得一个计策,她趁着易老师向外挡棍的时候,左手峨眉刺向上一撩,霎时间便在易老师胳膊上划出个大口子来。 易老师被这一刺撩得手臂吃痛,向后连续退了几步。 陈文茵喝一声:“上!”二人便不再管易老师,只是迈开步子向着楼上而去——那出言侮辱南宫巧巧的弟子就在二楼上面躲着。 第二百九十章:一方平安何处求 易老师当然想要救自己那位弟子,可陈文茵和南宫巧巧的轻功都在他之上,二人几步便踏上了二楼,他如何追得上? 此时二楼没了高手坐镇,二人上去势如破竹,只不过几下便打到了那弟子面前。 那弟子这时候早吓得面如土色,浑身抖如筛糠,一脸的冷汗“哗哗”落下,哪还有之前叫骂南宫巧巧时的能耐? 陈文茵向前一跃,那弟子好歹也练过几手拳脚,想要抬手阻挡一下。 陈文茵一把扣住他手腕,身子在空中一翻,立时便将那弟子拿住,最后身子下落时正骑在那弟子身上。 陈文茵抬头看向南宫巧巧道:“南宫帮主,来,杀了他!” 南宫巧巧敛去了平日里那摄人心魄的笑容,走到那弟子身边,冷着脸道:“你之前辱没我游龙帮时,就该想到会有现在。” 那弟子连连叫道:“不、不,南宫帮主明鉴,那……那是师父让我说的,是师父……不怪我啊!” 陈文茵一掌拍在他头上,喝道:“他让你胡言乱语你就来这胡说?他让你抹脖子自尽你死不死?” 南宫巧巧冷声道:“你也不必求饶,我从义父手中接下游龙帮时就发过誓言,若是谁敢辱没了游龙帮,我南宫巧巧定与他不共戴天!” 恐怕这也是跟之前说起来的她的出身有关,所以她对于这些事情才如此敏感。 反正不管怎么说,陈文茵就是觉得这是五虎门的错,所以她也乐于帮着南宫巧巧报这一箭之仇。 南宫巧巧举起手中峨眉刺,眯着眼睛盯着那人道:“别求饶了,至少我不会像你一样落井下石,不会让你那么痛苦。” 她说着挥手就要向下刺去,却在这时突然听到岸边传来鸣锣的声音。这是官府开道的声音,没想到居然连官府都来凑这个热闹。 她咂一下舌,便打算将峨眉刺收起来。陈文茵急道:“动手啊,没事的,我有办法!” 南宫巧巧疑惑地看着陈文茵,不知道她说的有办法是什么意思。 陈文茵继续道:“你忘了梁崇是怎么死的?我说话在官府多少有点用处。” 南宫巧巧这才想起来,她听说陈文茵是将梁崇押到了官府,被官府乱棍打死的。这么说起来,陈文茵可能真是京中哪位达官显贵家的大小姐,官府也不敢惹她。 想到这里,南宫巧巧也不再犹豫,举起峨眉刺向下一扎,半截峨眉刺都没入了那人的百会穴中。 百会穴被刺穿,哪有还能活命的道理?那人自然是立刻便毙了命。 本来易老师以为官府来了,自己的徒弟便有救了,谁知最后还是这般的结果,不禁连连叹气。 若说武艺,这弟子其实不怎么样,只是他惯于谄媚拍马,深得易老师的心意,反而一跃成为了易老师的爱徒。谁知他最终成也在一对嘴皮子,败也在一对嘴皮子,这也算是报应了吧。 这时光州知州白永成也到了岸边,他手下人大喊着:“知州驾到,尔等还不快快住手!” 听说知州来了,那本来打作一团的两拨人也渐渐分开来。 白永成又让人喊道:“都上岸来!” 这些人驾着小船回到岸边。在官府面前他们毕竟都不敢造次,这一下都变得老老实实了。 南宫巧巧和易老师是两拨人马的头领,自然走在最前面。陈文茵不想轻易露面,所以跟在了人群最后,如果有可能,她尽可能希望不用自己出面。 这时南宫巧巧和易老师距离不远,二人来到白永成面前,南宫巧巧向着白永成跪下行礼道:“草民南宫巧巧,拜见白知州。” 白永成“哼”了一声,刚准备说话,却忽然听到一声风响。那易老师忽然抡起铁棍向着南宫巧巧兜头打了下来,这一下吓了白永成一大跳——是真的跳起来了。 南宫巧巧这时候正跪着,全然没想到易老师会突然发难,哪里有躲避的余地?那一根二十斤的混铁棍眼看就要砸在她脑袋上。 正在所有人都觉得南宫巧巧必死无疑时,那混铁棍忽然在南宫巧巧头顶三寸处停了下来。众人一阵惊叹,赶紧看过去,但见得那混铁棍上缠着个银丝软鞭。 这是池墨茵出了手,池墨茵的鞭子瞬间缠上了易老师的铁棍,将那威力巨大的一击止在了半路上。 池墨茵对他这般出手偷袭的行为十分不屑,皱着眉头道:“趁人不备,还说什么名门正派?” 她说着手上只一发力,易老师手中的混铁棍立时脱手,在空中旋了几下,最终落入了河里。 池墨茵却没就此停手,谁知道那易老师会不会继续偷袭?她顺势将鞭子一横,那鞭子“啪”的一声抽在了易老师小腿上,易老师“啊呀”一叫,一个跟头栽在地上。 即便池墨茵有手下留情,这一鞭子仍然将易老师小腿打断,如此一来,那易老师短时间内就没得折腾了。 南宫巧巧对着池墨茵拜了两拜道:“多谢女侠救命之恩。” 可那白永成却咧着嘴指着池墨茵喝道:“你你你,你过来!” 白永成看来十分不悦,不知道是因为池墨茵抢了他风头还是怎地,反正就是看池墨茵不顺眼。 池墨茵大步流星来到白永成面前,不说话也不行礼,只是盯着白永成看。 白永成显然对她这等倨傲的态度十分不满,喝道:“你是何人?见到本府为何不跪?” 池墨茵一脸轻蔑地笑道:“你算什么东西,值得本宫给你下跪?” 白永成气急,喝道:“左右,把这刁民给我拿下!” 两边人正打算上前,池墨茵将手中鞭子一甩,一阵爆破声连响,吓得那些衙役都不敢动了。易老师在光州也是成名的高手,连他都禁不住这女子的一鞭子,这些衙役哪个敢上前送死来? 白永成看着两边那吓傻的衙役喝骂:“一个女人就能把你们吓成这样?一群废物!” 他是这么骂人没错,但不代表他就敢惹池墨茵了。 第二百九十一章:游龙红颜落楚囚 白永成轻咳两声,越过池墨茵,看着地下一个跪着一个趴着的两人,大声道:“旁的事情先放放,本府先来审审你们,你们倒是说说,这等持械斗殴,所为何事啊?” 那易老师忍着痛道:“本……本来都是江湖恩怨,只是想着大家开诚布公讲明白就好,没想着要动手来。” 白永成“哼”了一声道:“你说没想动手就没想动手啊?易老师,你也是咱们光州响当当的人物了,怎地这么沉不住气?” 那易老师赶紧道:“是老夫对手下弟子管束不周,言语上冲撞了南宫帮主,南宫帮主年少气盛,忍不得老夫弟子的无礼,这才打了起来。” 让他这么一说,反倒是成了南宫巧巧没有容人之量了,这易老头还真是只狐狸。 陈文茵在后面听着他们的对话,对这易老师越发不屑起来。 白永成看着南宫巧巧,叹息道:“南宫帮主啊,你和易老师在光州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们这一闹,你让本府如何收拾?” 南宫巧巧拱手道:“小女子为了护住游龙帮的名声,这才不得已出了手。若是有什么需要责罚的,小女子愿意一力承担。” 无论是五虎门还游龙帮,他们能在这光州做到独霸一方的地步,想必跟官府之间的关系也不一般,所以白永成才有这样的为难。 白永成看看两人,他是有心做个和事佬的,而且他也相信两人都会给他面子,于是道:“好在你们两拨人打得虽然惨烈,但都是伤员,没人真的丧了命。” 即便有人摔下船死了,他也可以说是失足滑落而亡,而非因为械斗而死。只要能保证过程中没有被“故意”杀掉的人,他就有办法给两个人开脱。 可这时易老师忽然大声道:“白知州,那南宫帮主,她杀了老夫的弟子!” 白永成一听,眉毛扭作一团,轻声道:“易老师,你可要想清楚,是南宫帮主杀了你的弟子,还是你的弟子不小心自己丧了命?” 易老师急道:“是她杀的,老夫那弟子是被南宫帮主的峨眉刺一下穿了脑袋,若是自己不小心死的,哪会有这样的死法?” 白永成拈着胡须思考道:“这个嘛……” 易老师怕他再找出什么理由来,赶紧道:“要不知州老爷派人去看一眼,便知道老夫说的绝非假话!” 白永成被拱到了这个位置,便容不得他继续顾左右而言他了,无论怎么说,他都得给围观群众一个交代才行。 于是白永成点点头,叫了人上船去查看情况。 那人很快回来了,禀告道:“确实如易老师所说,那位弟子被利器穿了百会穴,立时毙命。” 白永成故作深幽地点点头,看着跪在下面的南宫巧巧道:“南宫帮主,这可是杀人大罪了,南宫帮主有什么要辩驳的吗?” 南宫巧巧摇摇头道:“没什么可争辩的,人的确是我杀的。” 白永成装出一副惋惜的样子,叹气道:“既然如此,南宫帮主也别怪本府不讲情面了。来啊,将犯妇南宫巧巧拿下,收监候审!” 一听此话,一众游龙帮众举起武器护在南宫巧巧身前,喝道:“谁敢动我们帮主?” 白永成一看,瞪着眼睛嚷道:“怎么,你们要造反吗?” 看着两边剑拔弩张的样子,好像随时会打起来一样。五虎门的人惯于落井下石,这时候也都站到了官府一方,如此一来既能打击了游龙帮,还能落得个助官府擒贼的名声,何乐而不为? 南宫巧巧忽然起身道:“你们都住手!” 可即便她这么说了,面前的游龙帮众仍然不肯移动,他们仍然护在南宫巧巧身边。 南宫巧巧皱着眉头道:“你们都不听我话了?把家伙都收起来,人是我杀的,跟你们没关系。” 这时一个年轻人喊道:“那家伙辱没我们游龙帮,帮主不杀他,我们也放不过他,他就是死在我们游龙帮手里的!” 游龙帮众一听这话,纷纷表示赞同。 南宫巧巧厉声道:“我说是我杀的就是我杀的,当时我动手多少人都看见了?你们别一个个在这逞英雄!” 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游龙帮中人回头看向南宫巧巧,对她道:“当年老帮主离世,唯独留下帮主你这么一位义女,你在我们心里与老帮主一样。倘若今天我们把你交给了官府,那我们哪能对得起老帮主?” 听见大家都很赞同那络腮胡子的说法,南宫巧巧喝道:“我是帮主,你们是忘了帮规了?” 她一拿出帮规来,众人只能都闭了嘴。 那白永成大声道:“干什么呢干什么呢?一个个持枪拿棒的,都当这没有王法了是不是?” 刚刚他们闹得正凶的时候,白永成是一句话都不敢说,直到现在南宫巧巧把局面稳住了,他才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南宫巧巧上前两步,排开金龙帮众人,对白永成道:“白知州,这里不会再有人耽误你们抓人了,尽管将我带走吧。” 白永成听了立刻换上一副笑脸道:“还是咱们南宫帮主识大体,来啊,把南宫帮主带走,都小心着点!” 眼看着这些人就要给南宫巧巧上枷,金龙帮众都气得咬牙切齿,可既然南宫巧巧说了话,他们也没什么办法,只能看着自家帮主被带到衙门里去。 “这人是我让她杀的,要不你连我一起带回去审审吧?” 突然一个声音响起来,白永成听见这声音身子猛然一抖,他对这声音实在太熟悉了。 就在半年多以前,那位姑奶奶大闹了他的官府衙门,他一辈子也忘不了这位姑奶奶的声音。 陈文茵排开众人,闲庭信步一般走到了白永成面前。 南宫巧巧以为陈文茵是要帮她顶罪,赶紧摇摇头道:“陈姑娘,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来帮我,我不能再把你拉下水。” 她话刚说完,陈文茵还没得及回答她,那边白永成已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声喊着:“微臣白永成,叩见镇国高阳公主殿下!” 第二百九十二章:临江水寨品珍馐 这一声呼喊吓了其他人一跳,在场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后,都跟着跪下身子,高呼“叩见高阳公主殿下”。 一时间除了萨巴赫一家和池墨茵,陈文茵身边就再也没有站着的人了。 陈文茵微微一笑,大声道:“都起来吧。” 众人听了高喊一声“谢殿下”,陆续站起身来。 等到后面人都站起来了,白永成也颤颤巍巍起身。陈文茵瞪了他一眼,喝道:“我让你起来了吗?” 白永成一听这话赶紧一头栽下去,继续跪好,口中不断念叨着“微臣死罪”。 陈文茵“呵呵”一笑:“你不是死罪,我才是,我教唆南宫巧巧杀人,你该怎么定我罪?” 白永成一听这话,头也不敢抬起来,瑟瑟发抖道:“微臣……这……公主这是替天行道……对,替天行道,何罪之有?” “既然如此,那人家南宫帮主不也是替天行道?” 白永成磕头如捣蒜道:“是是,你们都是死人吗?赶紧把南宫帮主的枷锁卸下来啊!” 旁边人忙不迭卸下了南宫巧巧身上的枷锁,南宫巧巧这才对这陈文茵施礼道:“多谢公主相救。” 陈文茵冲她微微摇摇头,这才看向了一边的白永成,眯着眼睛道:“你们倒是正事不管,其他无关紧要的事一点不含糊哈。我是听说了,人家五虎门还做着走私的生意呢,你不查查易老师是靠什么发财的吗?” 那白永成听了猛然一抖,连忙道:“微臣这就好好审审他们。” 随即他直起身子,喝道:“把五虎门的人都给我拿下!” 他气势倒是不小,可惜陈文茵没让他站起来,纵然他腰杆挺得笔直,下面也是跪着的,看起来颇为滑稽。 陈文茵看他这样子轻轻笑了一下,这才道:“好了,剩下的你们自己看着解决吧,我也懒得管了,滚吧。” 白永成赶紧向着陈文茵再次叩首道:“微臣告退!”这才敢站起身来,踩着小碎步离开了。 陈文茵看着白永成离去的身影,叹息一声道:“有这样的官员,实在是朝堂的悲哀啊。” 那五虎门涉嫌走私一事,想必白永成也牵涉其中吧。不过陈文茵也不打算管了,陈文茵从来相信水至清则无鱼,只要不是要祸国殃民,一般这些官员们发发财,她也懒得多管。 南宫巧巧对陈文茵行礼道:“未曾想是殿下驾临,南宫巧巧之前多有得罪,还请公主恕罪。” 陈文茵看着南宫巧巧的样子,二人之间似乎突然多了一堵墙,墙对面的南宫巧巧好似化作了一座冰山。 果然只要知道了她的身份,大多数人都要跟他拉开距离了。 陈文茵故作轻松笑道:“南宫帮主不必如此见外,只管还当我是那个大闹赌场的陈晓鸿就是。” 南宫巧巧点点头,可那冰山却一点没有融化。她对池墨茵也俯身行礼:“也多谢这位女侠了。” 池墨茵笑着摇头道:“既然是茵儿要救的人,本宫当然不能放着不管。” 南宫巧巧微微一笑:“原来两位是认识的,那后面的小哥和姑娘也是跟陈姑娘一同来过大悦坊的,都是一起的,那就同来我们游龙帮做客吧,我也想好好谢过两位。” 她虽然是笑着,可这笑容看起来和人距离很远,尤其她看着陈文茵的眼神,好似隔着千山万水一般。 但陈文茵还是想跟她打好关系的,不仅是因为她喜欢结交江湖豪侠,也是因为南宫巧巧在光州的确算得上一号人物,如果用好了,这人比白永成那个废物知州可靠谱多了。 陈文茵露出一脸亲切的笑容,爽快地答应下了南宫巧巧的请求,一众人等就跟着她一同回了游龙帮的地界。 那游龙帮的总舵是在江边,背靠着青山,前面江上便是他们的码头。陈文茵放眼望去,这地方着实不小,若是真打起来,当个小要塞也是足够的。 “这是义父当年一手打造的,这游龙帮的基业,也是义父一点点打下来的。” 池墨茵点点头道:“游龙帮南宫四海老爷子的事情本宫也曾听说过,的确是一个胆气魄力都超凡脱俗的人物。” 南宫巧巧对着池墨茵微微颔首以示感谢,问道:“还没有问过,这位女侠是何方高人?之前看女侠身手,恐怕也是成名当世的人物吧。” 这一路回来,南宫巧巧都好似藏着什么心事,一直没有跟陈文茵和其他人说什么话。大家只以为她是因为被陈文茵的身份震惊才如此,也没有多言。 直到到了这里,她似乎才有些打开心扉,跟这一干人交谈起来。 池墨茵笑着道:“本宫名叫池墨茵,辽东关外人士。” 南宫巧巧听了稍微有些震惊,愣了一下才笑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凌霄宫宫主,怪不得有那么高超的身手,着实让我开了眼界。” 几人寒暄着时,南宫巧巧已经带他们走进了迎宾堂里。 高阳公主救下了南宫帮主的事情早就传遍了整个游龙帮,这时候他们刚坐下,还不用南宫巧巧吩咐,各种名贵茶点就一一送了上来。 想必这都是游龙帮珍藏的宝贝吧,即便陈文茵对些珍惜玩意早司空见惯了,却还是赞叹他们准备的吃**致美味。 南宫巧巧笑道:“能让公主说声好,那咱们这点心可就值钱了。” 几人听了都揶揄陈文茵几句,她这时哪像是个高傲的公主?不过就是个江湖上常见的性情中人罢了。 南宫巧巧看着陈文茵的眼神越发复杂了。又过了一会,南宫巧巧忽然起身,对陈文茵道:“陈姑娘,我有些事情想跟你单独谈谈,可否移步内堂?” 陈文茵刚吃下个点心,听了这话眨眨眼睛,随即把点心咽下去,喝了口茶,这才起身笑道:“好啊。” 南宫巧巧将手一摆:“请。”陈文茵当先上了楼。 这楼上内堂的布置倒是十分雅致,说是内堂,恐怕就是南宫巧巧的卧室了,粉色的帷幔,梅兰竹菊的屏风,名人字画一应俱全。 第二百九十三章:旧时身份引故仇 陈文茵看着这屋里的装饰,轻笑道:“本以为南宫帮主是个江湖豪侠,没想到这里布置的还挺雅致。” 南宫巧巧没有搭她的话。她这话本意是想和南宫巧巧拉近距离,可想想是不是自己说出来的语气有些居高临下,反而惹得南宫巧巧不开心了? 她正想着怎么能缓和一下气氛,南宫巧巧忽然问道:“公主的父亲?可是大名鼎鼎的豫王陈宁?” 这问题让陈文茵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自己父亲是谁这个事,理论上讲在偃月那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南宫巧巧这么大一个帮主会不知道? 陈文茵不知道她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自然地点点头:“自然,豫王陈野清便是我父王。” 南宫巧巧点点头,背对着陈文茵叹息一声,道:“豫王戎马一生,为偃月安定边境,平定了多少异族之乱,真是功德无量啊。” 陈文茵听了,颇为神气地点点头,心里说着这还用你说?父王有多厉害,便是三岁的孩子也一清二楚。 南宫巧巧仍旧背对着陈文茵,继续问道:“公主呢?公主是如何看待豫王的?” 陈文茵看向远天,眼中皆是敬仰的神色:“我没见过父王,可父王的事迹我从小就听着,他是个了不起的人,我也想像他一样驰骋疆场,建功立业!” 听了陈文茵的话,南宫巧巧又是一声叹息:“果然父女两个都是功德无量啊。” 陈文茵忽然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些不同的意思,好似她说的是个反话一般。她转头看向南宫巧巧,本想问一句“你想说什么?” 可她还没张开嘴,南宫巧巧忽然身形一晃,移形换影般来到陈文茵面前。南宫巧巧这时右手已经握着峨眉刺,向着陈文茵当头就是一下。 本来陈文茵的轻功在她之上,可这一下来得太过突然,陈文茵全然没有时间反应,只能急速抽身后退。却没想到背后正是墙壁,她一下撞到墙壁上,再没了逃离的余地,那南宫巧巧却已经冲到了面前。 南宫巧巧手中峨眉刺向前一送,陈文茵立刻屏住呼吸,没想到她堂堂镇国高阳公主就要在这种地方殒命了? 这一刺并没落到陈文茵身上,最终在陈文茵眼前一寸的位置停了下来,那锋利的尖头就指着陈文茵的眼球。 陈文茵被那银亮的刺尖晃得眼睛生疼,这般利剑悬于头顶的感觉,反倒不如让南宫巧巧一下刺瞎了自己来得舒服。 南宫巧巧微眯双眼,那眼中尽是敛不去的杀气,她冷冷道:“果然你父女二人都是祸害!” 陈文茵咽了口唾沫,虽然被南宫巧巧这般逼迫着,可她依然不愿意堕了自己镇国高阳公主的脸面。 她不顾一滴冷汗流过脸颊,维持沉着道:“南宫帮主,你这算什么意思?” 南宫巧巧死死盯着陈文茵,脸上再无一丝笑容,冷声道:“什么意思?我与你父有不共戴天之仇,今日父债子偿,有什么不对吗?” 陈文茵也微微眯着眼睛,不知道她是为了掩藏自己的恐惧,还是在准备找机会打破局面。她冷笑道:“南宫帮主这话倒是有些奇怪了,我父王怎么就和南宫帮主结下仇了?我没记错的话,我父王去世的时候,南宫帮主也就十岁吧。” 南宫巧巧的手仍未放下,她忽然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看起来轻蔑极了:“我亲生父母都死在豫王的铁蹄下,公主说说看,这算不算不共戴天之仇?” 陈文茵在脑子里急速思索了一下,父王在这江南之地有什么仇人吗?她没听说过啊? 于是陈文茵打算先从头开始问起,自己就是死也要死个明白不是?她问道:“不知南宫帮主的生身父母是谁,和我父王到底有什么过节?” “过节?我父母不过是西夏一个村子的农户罢了,和豫王殿下能有什么过节?” 听了她的话,陈文茵大概有了想法,记得二十多年,父王曾出兵到西夏助西夏王平乱,那时恐怕的确杀了不少西夏乱民。南宫巧巧的父母恐怕当时也参加了起义军,所以被父王的部队杀了吧。 那时候南宫巧巧应该是个四五岁的孩子,她便权当是那时的南宫巧巧不辨是非,只知道丧亲之痛罢了,于是笑道:“这事情我还真不清楚,可当年父王出兵,是你们西夏王亲自求来的,这事就是要怪,也要怪在西夏王头上吧?” 南宫巧巧听了冷哼两声,笑道:“你知道为什么十年前,西夏人推翻了西夏王的统治,宁可被你母亲带兵剿灭,也不肯向着西夏王低头吗?” 陈文茵不明白这些事,她也没兴趣明白,她只知道,倘若外族不服,打服就是了。 南宫巧巧未等陈文茵回答,已经咆哮道:“那是因为西夏王为了自己的统治,把陈宁这个恶鬼引入了我们西夏!” 陈文茵听她说自己父亲是“恶鬼”,立刻对着她怒目而视,喝道:“若不是你父母做了乱贼,哪至于死在我父王手上?” 南宫巧巧道:“什么乱贼,我父母都是本本分分的庄稼人。” 陈文茵眯着眼睛道:“若真是本本分分,怎么会被我父王带兵剿灭?” 虽然现在她的眼前就是南宫巧巧的利刃,可事关父王的声誉,她管不得那么多了。她不在乎南宫巧巧真杀了自己,她是镇国高阳公主,若是杀了她,南宫巧巧也别想能活下去。 南宫巧巧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一般,呵呵笑道:“剿灭?那叫做剿灭?我告诉你,你父王不是在剿灭乱军,他是在屠杀平民!” “不可能!”陈文茵听了更是怒不可遏,“父王为人宽厚仁义,即便在战场上不留情面,那也是因为各为其主,但普通平民他怎么可能会杀?” “宽厚仁义?”南宫巧巧听到这话,似乎更愤怒了,连喘气的声音都变得粗重了,“他的宽厚仁义都是面对你们偃月臣民的,他的宽厚仁义从来没惠及过番邦异族!” 第二百九十四章:万灵哀叹觅封侯 说到这里,南宫巧巧渐渐敛去自己的暴躁,换上一副寡淡的表情道:“我今天让你死也死个明白,我让公主殿下知道一下,你父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她缓缓收起了手中的峨眉刺,走到屋子中间,背对着陈文茵道:“那时我还只有四岁,我懂的不多,只知道西夏王让老百姓给他交很重的税。这些老百姓苦的连饭都吃不起,他们每年的收成有七成都要变成苛捐杂税,更别提地方官员还要从他们手中抢夺克扣。 “很多人都被饿死了,老百姓连孩子都不敢要,多一个孩子,那就是多了一张吃饭的嘴。多少老人为了让自己孩子能活下去,独自绝食饿死了。公主殿下,你说的乱贼,就是这些吃不起饭就要被饿死的老百姓们!” 这是陈文茵第一次听到的事情,当年的记录只提到了陈宁是如何出兵,如何平乱的,但这些贼寇到底为什么乱却没人知道。 或者说没人关心吧,至少就是陈文茵本人,也从没关心过这一类的事情。 南宫巧巧继续道:“那时叛乱的都是一些青壮年的百姓,他们不堪忍受这样的暴政,想要推翻西夏王的朝廷。西夏王眼看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便向偃月上国求救,那带兵来平乱的便是当时的轻车都尉陈宁。他来了,也带来了西夏人的噩梦。” 这后面,大概要说的就是陈宁屠杀平民的事情了,可陈文茵仍然觉得这不可能,南宫巧巧一定是不知道自己父母参加了叛乱,这才起了误会。 南宫巧巧道:“面对着偃月的铁骑,这些拿着农具的老百姓怎么可能是对手?他们很快溃败下来,溃败下来的他们怎么办呢?那就是回到村子里躲起来。村里人可怜他们,知道他们只是活不下去了,于是也常有老人或者亲友会包庇他们。 “那时陈宁带人搜查了很多次,可收效甚微。毕竟这里是西夏人的村落,他们想要藏个人自然不难。可谁也没想到,陈宁多次没有收获之后就失去了耐心,最后开始屠村了。” 听到这里,陈文茵瞪大了眼睛。 屠村? 她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可事实证明她没错。 南宫巧巧继续道:“他将全村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只要是活着的人,一个不剩杀了个干净。他屠的不是一个村子,他从那一刻开始,带着人马一个村一个村走下去,一个村一个村屠下去,凡是他到过的村子,鸡犬不留!” 陈文茵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若只是南宫巧巧的父母,那说不准有什么误会,可一整个村子的杀,不是屠杀又是什么? “你知道吗?我家虽然穷困,却是个安乐的五口之家,祖父母、父母和我,每天都是其乐融融的,母亲肚子里那时还怀着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可这一切从你那宽厚仁义的父王来了之后都没了,要不是父母把我藏在了身下,让我装死躲过了这一劫,我根本不可能爬出那个死人堆来!” 说到这里,南宫巧巧越发激动起来:“那时我母亲五个月的身孕啊!我祖父母是如何苦苦哀求的?可你们偃月镇北府的枪尖可真是大公无私,我母亲身上被穿了五个洞!” 陈文茵听到这里头晕目眩,她找来一张椅子颓然坐下,她已经站不住了,她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一头栽倒在地。 南宫巧巧缓缓流出泪来,她用手擦了一下,惨笑道:“我以为我的泪早就流完了。” 说完这一句,她继续道:“五虎门说我是婊子,我没有反驳,因为我就是个婊子。你知道我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吗? “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哭了一天,晕倒两次,这才踉踉跄跄向着外面走,我想活下去。我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遇到了个人,你们偃月的人。他给我吃的,给我喝的,带着我到了偃月,然后把我托付给了一个人家。 “当时啊,我真以为我遇到了个大好人,可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把我卖了,卖给了一个暗娼馆。我和你这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公主殿下不一样,我从九岁就开始接客了!” 九岁,陈文茵九岁在干什么?她那时读着诗书,骑着马,拿着弓箭随着皇帝在围场狩猎,因为一箭射死了一只兔子,被文武大臣们夸赞奉承了好久。 南宫巧巧闭上了眼睛,好似不想回忆起那段往事,可她不得不回忆起那时的事情——她怎么可能真的忘了曾经的伤痛? “那里的老鸨对我一点都不好,不给饱饭吃就罢了,还动不动就打骂我。对了,我‘巧巧’这个名字,也是那时取的。开暗娼馆的没几个读过书的,起名就是什么‘秀’啊‘花’的,我这个‘巧巧’还算得是好听点的。” 说到这里,南宫巧巧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眼中终于有了点光芒:“后来我遇到了义父,就是我们游龙帮的前任帮主南宫四海。他看不惯拿我这等未长成的小姑娘来做生意的老鸨,将暗娼馆里的鸨母龟公杀了干净,把我们一些孩子都救了出去,还收我做了义女。 “我的姓氏便是随着义父,姓了南宫。本来义父想给我改个名字,可我不愿意。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不想忘了自己的耻辱,不想忘了我的仇恨!公主殿下,我的遭遇,都是拜你父王所赐,你觉得我该不该找你报仇?” 该,当然该。若不是陈宁屠村,这样一个女孩本来应该跟在父母身边,当着父母手心里的宝贝。 陈文茵低着头,缓缓摇了摇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因为她没有说话。 可能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意思,她的脑袋一团乱。 南宫巧巧紧紧盯着陈文茵,她若是现在想要陈文茵的命,想必是易如反掌吧。陈文茵的武艺不在南宫巧巧之下,只是如今的陈文茵,实在是像拔了牙的老虎,没有一点要反抗的意思。 第二百九十五章:江湖庙堂何所忧 南宫巧巧盯了陈文茵许久,忽然笑起来道:“怎么,知道自己父亲屠杀百姓,就觉得这么不可思议吗?” 陈文茵仍旧不说话,她对南宫巧巧这句极尽嘲讽之意的话似乎毫无反应。 南宫巧巧继续道:“你不知道,那是因为你是偃月人。陈宁是偃月的护国战神,可如果你问问外族,问问那些曾经和偃月交过兵的异族,他们谁不知道陈宁的杀孽有多重?” 陈文茵这时才微微抬起头来,眼中看着南宫巧巧的神色,都是询问却又怯懦的感觉。 她想知道更多关于父王的事情,可她怕知道的都是这等不堪入耳的事情,她怕父王的高大形象在她心中轰然倒塌。 南宫巧巧仍旧一脸轻蔑地笑道:“当年陈宁打下了关外二十一座城,你知道这事吧?” 陈文茵缓缓点点头,她当然知道,这等丰功伟绩怎么可能没人跟她提起过? 南宫巧巧道:“那时他只有一万多人,怎么可能拿下二十一座城?别的不说,他拿下了城池要怎么驻守?” 陈文茵不知道,她没想过这个问题,她从小听说陈宁是天纵奇才,是世上千年一遇的战神,好像这世上就没有他打不下来城池,就没有他打不赢的战争,所以一万人拿下二十一城很奇怪吗?似乎在他这只是司空见惯罢了。 南宫巧巧见到陈文茵这样的表情,不禁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凄厉无比。 陈文茵不知道她是在笑自己无知,还是在笑自己的可怜。 南宫巧巧笑完,这才眯着眼睛看着陈文茵道:“要说陈宁真的是天才,他到城池下面就让城中人投降,只要开城献降的就秋毫不犯,但凡稍有抵抗,他攻下城来就要屠城三日,杀得这城变做个死城才肯罢休。” 她说到这里,拿起茶杯轻轻啜了口茶:“他一连屠了几座城,后面的城池哪还敢抵抗,见到那‘陈’字大纛无不望风而降。” 陈文茵静下心来想一想,忽然觉得这事情她父王的确能干出来。当年陈宁攻城也曾用敌军的人头当做投石,只一阵过后便将城中敌军的士气消磨殆尽了。 也许她真的想错了,在战场上,陈宁惯于用最恐怖的手段消磨敌军的士气,对他来说,作战的效率远比敌军的生死来得重要。 他是英雄,但他是偃月的英雄,他的一切伟大只是针对偃月这个国家而言的。跳出了偃月之外,跳入了敌军的目光中,他陈宁又是什么样的呢? 十八年前,陈宁在疾风谷外以十七人之力击退十万辽军,这个故事她听过的次数最多,因为不仅仅是母亲和十六骑的叔叔们会跟她讲起,就连师父也是亲历过那一战,也曾跟她聊起过这事情。 当时听起来倒没觉得什么,如今再想起来,事情似乎就没那么简单了。 师父说起时,眼中也露出过一丝不知是惊恐还是无奈的神色。 他说那时陈宁引了大火焚烧辽军营帐,十七人在敌军营中一阵厮杀,那哀嚎哭喊声即便是在数里之外也能听得清楚。 等到他们回来时,每人的马匹上都挂着人头,整整一圈,数不清的人头。 那一战他们俘虏了数千敌军,可当天晚上陈宁便下令将他们都斩杀干净了。 如此想来,陈文茵应该早就知道自己的父王曾有过大肆杀降的举动,但因为对父亲的憧憬,她自然而然略过了这个细节。 不,她没有略过去,她骨子里流着陈宁的血。在回鹘终于打败了萧里弥之后,她曾叫温野清杀了多少降兵? 自己也是和父王一样的吗? 她想到这里,把自己的脑袋深深埋在了双臂之间。好像仅仅是这么一段往事,就把她一直相信着的一切都打碎了,碎了一地,再也拼不起来了。 南宫巧巧盯着陈文茵,不再说话,二人就这么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陈文茵低着头道:“南宫帮主,你不是要杀了我报仇吗?动手吧,如果等我出了这个门,你就再也没机会了。” 她声音低沉到有些沙哑,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也许她心底里觉得,豫王府的确欠了南宫巧巧一个解释。 南宫巧巧看着她这副样子,眉头一皱,猛然起身道:“罢了,你走吧。” 陈文茵微微抬起头,眼神有些涣散地看着南宫巧巧,问道:“为何就放我走了?” 南宫巧巧不再看着她,答道:“你心已经死了,心死之人,杀了有什么意思?我更想看看你要如何活下去,如何背着你父王的罪业活下去。” 陈文茵站起身来,对着南宫巧巧的背影道:“我父王毁了你的人生,你打碎了我的希望。我知道,这些不可能弥补你,但我不会向你道歉,我只会告诉你,任谁身上都有污点,但我们依然要活下去,因为我们不能只有污点。就如同你现在是游龙帮帮主南宫巧巧,我父王依旧是偃月的大英雄陈宁陈野清。” 南宫巧巧这才回过头来,看向了陈文茵的眼睛。 原本有些涣散的眼神又汇聚在一起,闪出一点光芒来。 “漂亮话谁都会说,但你要怎么做?我南宫巧巧的家已经没有了,现在只有游龙帮,我恨陈宁,但我希望偃月强盛不衰,因为我不想失去父母之后,还要失去义父给我留下的游龙帮。” 陈文茵点点头道:“好,我今天就以镇国高阳公主的身份在此发誓,在我有生之年,平定偃月所有外患,让偃月得以休养生息、国富民强,这就是我给你的道歉。” 南宫巧巧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悲哀,若是当年的西夏也有这样一位位高权重的人物,何至于有后来的一切。 她叹一口气道:“但愿殿下能记住这句话。” 陈文茵郑重向着南宫巧巧深施一礼,口中道:“南宫帮主保重,高阳告退。” 这话说完,她转头便走,再也不担心南宫巧巧会突然发难了。 第二百九十六章:缓下闺房强谈啁 等下了楼来,阿依努尔赶紧上去问道:“那南宫姐姐跟你在上面说什么了啊?” 陈文茵微微一笑:“没事。” 阿依努尔噘着嘴道:“胡说,这么久的时间,怎么可能没事?” 陈文茵叹一口气,苦笑道:“她说啊,下面那个回鹘的小女孩看着挺漂亮的,要是卖给青楼,应该能赚不少,问我能不能五五分账。” 阿依努尔一听,猛然愣了一下,这才问道:“你答应她了?” 陈文茵笑着点点头:“当然了,这么划算的买卖怎么可能不答应。你没看她没跟着下来吗?那是去找买家了。” 阿依努尔一听,立刻哭喊着去找妈妈了。 艾尔莎摸着阿依努尔的头,苦笑道:“你都多大了,这点话也能骗过你?人家公主又不缺钱,卖了你能做什么?” 阿依努尔一想,好像还真是这样。 她立刻起来冲着陈文茵吐了吐舌头道:“哼,小茵就知道吓唬我,我才不会上当呢!” 陈文茵摊手道:“也不知道谁刚才都吓哭了。” 阿依努尔立刻憋得脸都红了,急道:“我……我那是……那是气的,那是被你这家伙的胡说八道气的。” 陈文茵一副累了的表情叹气道:“好好好,气的。小气包,咱们赶紧走吧,你不想你爷爷吗?” 见到陈文茵这就要走,池墨茵立刻起身道:“不用跟南宫帮主打声招呼吗?” 陈文茵边走边道:“在楼上的时候就打过招呼了,尽管走好了,没人拦着咱。” 看见她这样,几人也赶紧带好自己东西跟了出去。 出了游龙帮,众人上马继续向着黄州而去。 池墨茵和陈文茵并辔而行,问道:“茵儿,你到底怎么了?” 到底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人,虽然陈文茵表现的满不在乎,可池墨茵依然发现了端倪。 陈文茵叹一口气,问道:“池姑姑,我父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池墨茵看着陈文茵,一脸的不明所以:“那个……你不是应该早就知道了吗?是个了不起的大英雄啊。” 陈文茵摇摇头,问道:“他在战场上是什么样的?” 池墨茵无奈道:“不知道,本宫虽然认识太尉,可没见过他在战场上的样子。本宫对他战略上的了解也都是道听途说,应该不会比你知道的更多。” 陈文茵抬起头来,一阵清风吹过,将她额前的碎发吹乱,她却无心去管这些发丝。 “娘说过,父王是个整日没正形的人,他自以为是,什么都喜欢,又都是三分热度,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可他就是那么气人,他才华卓著,悟性极高,学什么都比别人快,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几近过目不忘。” 听到陈文茵的说法,池墨茵笑着点点头:“别说,岳姐姐说的还真是没错。太尉啊,他平日里就是个纨绔子弟的样子,喜欢拿朋友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喜欢些新鲜玩意,坐没坐样站没站样的,简直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陈文茵叹了口气:“可就是这样一个纨绔子弟,却是我们偃月的栋梁。一个纨绔,真的能为了国家英勇就义吗?” 池墨茵道:“他是纨绔的做派,骨子里却是一把文武兼备的傲骨。他固然不是你师父的对手,或者单论武艺,这江湖上比他厉害的人不胜枚举,但能真正支撑起这个国家的,却只有他一个人。” 陈文茵看着天,她想着今日听到南宫巧巧的话,这话勾起了无数的往事。她怕眼泪流出来,所以不敢低下头来。 “我还记得,我见过父王以前的奏表,还有他誊抄的各路大臣的奏表,无论是和他政见相同的还是政见不同的,他都抄录下来了。” 池墨茵转头看着陈文茵,她没想到陈文茵会突然说起这些,更没想到陈宁还曾抄过大臣们的奏表。 陈文茵继续道:“那装着奏表的箱子上面有父亲的手书,里面有这么一段话,‘余录书于此,集千家之言,正自身根骨。诸君政见万千,皆利于家国,余自才疏,思虑难周,故以千言而笞己心,凭万法而端己行,取诸社稷之事,弗敢稍有懈怠。’” 池墨茵点点头:“果然,太尉心里始终装着家国。” 陈文茵忽然笑了,她道:“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我拿起第一个奏表,就给自己气了个半死。” 池墨茵一听,饶有兴味问道:“那是谁写的,写的什么?” 陈文茵道:“那是老太师柳怀阁写的,开篇就说我父王穷兵黩武,他说‘天下之正在仁不在兵,广安之法在恩不在征。昔纣王穷兵四方,有牧野倒戈之患;汉武征伐天下,有独汉强亡之危。今陈宁举兵四野,恐效前人之祸,不可不慎。’” 池墨茵听了皱着眉头道:“这帮文人,就知道在皇宫大禁内说些好听的话,若是他们手中的笔真能让四海拜服,哪还用得着太尉为国捐躯?” 陈文茵点点头道:“是啊,我那时也是这么想的,可如今,我忽而觉得柳老太师说的似乎也有些道理。” 这话让池墨茵听着有些奇怪。陈文茵以前不是这样的啊,她从来都是将自己的父亲当做最了不起的人看待,为何今日就一反常态了? 她试探着问道:“是谁跟你说了什么吗?” 这个“谁”到底是谁,二人心知肚明。 陈文茵“哈哈”笑了两声,大声道:“没什么,可能是要跟吐蕃开战了吧,有些紧张。” 她说着策马而出,一路向前跑了出去。 陈文茵有些奇怪,这不仅仅是看着她长大的池墨茵看出来了,阿米尔其实也看出来了。只是阿米尔慢了一步,没来得及上前去关心陈文茵。 五人四马一路行去,向着穆家庄而去。 之前烦心的是陈文茵,这回该换成阿米尔了。穆家庄,这是个让他感慨万千的地方,他的根应该是在这里的才对,可他终究无法对这个庄子,对这庄子里的人,真正的敞开心扉。 第二百九十七章:穆家红衣行贯周 到了穆家庄,似乎一切都不一样了。 原本一脸笑意的艾尔莎皱起了眉头,她紧紧盯着穆家庄的门楣,脸上再无一丝一毫的笑容。 阿米尔不再说话,只低下头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时唉声叹气一阵子。 就连一直活泼的阿依努尔也少了言语,原本闪亮的双眼中多了一丝愁绪。 这三个本来应该和穆家庄关系最密切的人,如今却各有各的心思,一时织成了一张无言的大网,气氛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陈文茵叹一口气,她知道这些人都是怎样的心思,这一家人从进入中原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她眼皮底下。 更何况她对这家人异常上心,又了解过前因后果,恐怕对于三人这点心里的愁思,她比当事人还要清楚。 陈文茵开言道:“走吧,穆老庄主正等着咱们呢。” 她当然是理解三人的心思,可理解归理解,想要感同身受却是不可能的,所以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劝慰三人。 对,她不知道如何劝慰,因为她从来不是个劝慰别人的人,直到她认识了阿米尔,似乎才学会了如何说一些不那么强硬的话。 这已经算是很大的进步了吧?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五人落马上阶,到了穆家庄前。陈文茵上前敲开门来,那开门的小厮一看是阿米尔和阿依努尔回来了,整个人愣在那半天,过来一会才回头喊道:“快!快去通传老爷!少爷和姑娘回来了!” 这话一说出来,整个穆家庄都沸腾了起来。一时间涌出好几个仆妇管家,拥着几人往里面走,那“少爷姑娘回来了”的通传声此起彼伏,在穆家庄里响了一片。 陈文茵笑道:“看看,穆老庄主想你们都快想疯了。” 她本想用这一句打开三人的话匣子,哪怕他们埋怨两句也好,可终究是没有一个说话的。 陈文茵自讨个没趣,尴尬地挠了挠脸颊,转过头去吹起口哨,也不再说一句话。 池墨茵看着三人叹一口气,跟陈文茵耳语道:“这种事,咱们说什么都没用,还是看他们自己如何解决吧。” 陈文茵嘴一撇道:“我怎么就这么不信他们能解决呢。” 池墨茵轻笑一声,回头瞥了三人一眼,轻声对陈文茵道:“这事啊,关键得看艾尔莎了。” 陈文茵想了想,好像的确是这样,她也回头瞥了一眼艾尔莎,却和艾尔莎的眼睛正对上,心虚的她赶紧把头回正了。 她想起来艾尔莎的眼神中似乎带着些笑意,那笑意不是表达开心的,但的确是一种让人安心的笑意。 恐怕艾尔莎也明白了吧,这里最重要的人就是她了,所以她给了陈文茵这样的眼神,无非就是为了让她和池墨茵安心罢了。 池墨茵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好啊,艾尔莎也长大了。” 虽然陈文茵知道池墨茵想表达什么,但艾尔莎好歹也过了而立之年,用“长大了”这个说法是不是有点奇怪? 等到五人快到客厅时,穆绍风早已经从旁边赶了过来,众人撞了个正着。 看着穆绍风这般风风火火的样子,陈文茵和池墨茵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穆绍风是武林中泰山北斗般的人物,他这般急躁的样子,恐怕整个武林也没人见过。 穆绍风一眼见到自己的两个孙儿,那眼中就好似再容不下别的什么了,他上前一把拉住孙子孙女的手,笑道:“你们回来了!好,你们终于回来了!” 他笑着笑着就似乎要哭起来一般,最终鼻翼抖了抖,忍住了。 阿米尔只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阿依努尔却笑道:“对,爷爷,我们都回来了,不仅是我和穆继宗,连妈妈也回来了。” 听到她这话,穆绍风身子猛然一震,他缓缓抬起头,正和站在二人身后的艾尔莎对上了眼睛。 艾尔莎敛衽万福,对着穆绍风柔声道:“儿媳拜见公公。” 既然她肯放下多年的芥蒂来到穆家庄,那她自然也要争回这个属于她的名分来。 穆绍风嘴唇颤了颤,最终出口的是:“回来就好。” 没人知道他这句话背后到底藏了多少意思,是否接受了眼前的儿媳。但他终于还是松了口,至少这一句“回来就好”,让人听起来是真的接受了艾尔莎“儿媳”的身份。 穆绍风拉着一对孙儿的手进了厅堂,给二人安排的位置都是距离他最近的。往后依次是艾尔莎、池墨茵和陈文茵。 这一下陈文茵离着阿依努尔和阿米尔都远了,虽然知道他们是祖孙见面,但是她自己不免觉得有些无聊。 她以前来到穆家庄的时候,那都是自由自在,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的,但今日的气氛显然不允许她这么胡来。 穆绍风对着两个孩子不断嘘寒问暖,阿米尔不喜欢穆绍风,只是一句句对答,语言里并无什么情感起伏。 艾尔莎早听陈文茵说过阿米尔对穆绍风的态度,只是没想到见到的时候,发现比陈文茵口述的更加有疏离感。 艾尔莎悄悄叹一口气,她忽然站起身来,声色俱厉道:“穆继宗、穆月盈,你们也太没规矩了!” 这一下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不知道为什么艾尔莎突然如此大动肝火。 穆绍风正要说话,艾尔莎又道:“你们见了祖父,怎么就大喇喇坐下了?过来,先来拜见祖父!” 二人听了,都赶紧过来对着穆绍风跪下,恭恭敬敬叩了头,问了安,这才算完事。 阿米尔行礼时有些犹豫,但在艾尔莎的眼神催促下,也不得不行了礼。 艾尔莎是在逼着阿米尔认了穆绍风,是要让阿米尔明白,无论他自己怎么想,那就是他的祖父。 她和穆绍风之间的过节并没有就此过去,她也不会轻易原谅了这个自己一直觉得无情无义的公公,但这和孩子没有关系,她希望两个孩子不被自己的观点影响,而是用自己的心去理解这段祖孙之情。 第二百九十八章:犹忆英年作楚囚 穆绍风也明白了艾尔莎的意思,抬起头来冲着艾尔莎看了一眼,那眼中都是些感激的神色。 艾尔莎无言摇摇头,不再多说一句话,只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穆绍风赶紧将两个孩子搀扶起来,笑道:“好好好,好孩子,不必多礼了。” 他将两个孩子拉到身边,仍对着两个孩子嘘寒问暖。虽然他和艾尔莎的交流仍旧不多,但好歹也比之前融洽了一些。 几人在这里住了两日,穆绍风虽然和自己两个孙儿关系极好,但对艾尔莎始终有些抵触一般。 终于有那么一日,陈文茵和穆绍风在花园的亭子里相遇了。她见到穆绍风有些失神落魄的样子,便上去问道:“穆爷爷这是怎么了?” 穆绍风回头看了陈文茵一眼,露出一脸慈祥的笑容来:“文茵来了,在这可住得习惯?” 陈文茵嘿嘿一笑:“也不是第一次来的,哪有什么不习惯的?” 穆绍风听了这才点点头,笑道:“好啊,你们年轻人就是好,天大地大,四海都能为家。我老了,跑不动了……” 陈文茵喝了一口茶,问道:“穆爷爷是为了这事难过?” 其实傻子也知道他不会是因为这样的理由在难过,想也知道他是因为艾尔莎的问题。 穆绍风轻轻笑了一下:“老夫是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多闻法王……要怎么面对艾尔莎。” 陈文茵点点头,问道:“那穆爷爷对艾尔莎姑姑是怎么看的?” 穆绍风皱着眉头想了一阵子,这才道:“老夫也不清楚,以前吧,老夫还觉得那姑娘是个妖女,只会祸害我家淇奥……” 穆绍风顿了顿,看了看手中的茶,叹道:“可真见到了一对孙儿,老夫又觉得幸好有她,否则我们穆家可怎么办是好?” 陈文茵大概能理解他的心情,到此为止,他应该还是没法接受艾尔莎的,只是不得不承认艾尔莎为穆家做出了贡献罢了。 陈文茵等着,等着他说出最后最重要的话来。 穆绍风低头看着茶杯的里的茶水,双眼渐渐失神:“可那天,她让穆继宗和穆月盈向老夫叩首的时候,老夫忽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对她了。穆继宗与老夫有隔阂,这个谁都能看出来,若非是她……” 如今的阿米尔和穆绍风仍然算不得亲密,只是好似长久未见的隔代人,仍有隔阂,只是不至于那么大距离罢了。 陈文茵笑道:“穆爷爷有真的了解过艾尔莎姑姑吗?” 穆绍风摇了摇头,他当然没有了解过艾尔莎,他甚至都没见过艾尔莎几面。当年武林大会是第一次见,如今是第二面。 陈文茵抬起头来,笑道:“我啊,认识艾尔莎姑姑也不过一两个月罢了,那还是我出兵回鹘时候才认识的。我不知道以前的艾尔莎姑姑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只这一次见面,我知道她是个为孩子着想的母亲,仅此而已。” 陈文茵说到这里挠挠头,补充了一句:“若说和一般母亲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有一身极好的功夫吧。” 穆绍风转头看着陈文茵的脸,似乎想从她脸上的神情读出那位母亲的模样来。 陈文茵也回头望着穆绍风,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无论他们曾经有多少仇怨,如今他们都关心着两个孩子,都在意着两个孩子,那他们不就是一样的? 陈文茵只是想让穆绍风读懂这一层意思罢了,其实穆绍风怎么可能不明白?只是他自己钻进牛角尖出不来了而已。 穆绍风停了一会,忽然笑了起来,对着陈文茵道:“真是的,老夫一个行将就木的人,活得还不如你这个小姑娘来的明白。” 陈文茵笑道:“那是旁观者清罢了,若是我站在穆爷爷的角度,我也未必能这么简单走出来。” 穆绍风用手摩搓着茶杯,好似那茶杯是什么奇木古董,他要给盘出来一样。 “老夫该想想怎么补偿了艾尔莎才好,她是我穆家的儿媳,却被穆家拒绝了这么多年。” 陈文茵是觉得艾尔莎并不会在乎这些,但既然穆绍风有心去做,那当然让他好好表现一下为好。 可事实上并没有那么顺利。穆绍风在江湖上是老资格的高手了,又受到过朝廷的封赏,算得上是功成名就、德高望重,即便他如今也开始认同了艾尔莎,可他仍有些抹不开面子。 他既要端着武林前辈的架子,又要端着公公的架子,着实让他和艾尔莎的见面变得有些诡异起来。 最终还是陈文茵和池墨茵不断从中斡旋,这二人才终于敞开了心扉。本以为这二人芥蒂当就此解除,谁知艾尔莎当头便是一句:“我实在无法原谅你。” 这一下让陈文茵和池墨茵都大跌眼镜,唯独穆绍风不说什么,虽然黑着脸,却还是听着艾尔莎把话继续往下说了。 艾尔莎道:“当年你不认我,那是因为我是魔教的四大法王之一,这没什么,我明白。可穆郎不一样啊,我是妖女,他可是你亲儿子!你如何连他也不认了?你知道他流落重德教之后,心里最放不下的就是你吗?” 这话之前从没人跟穆绍风提起过,自然,这事情除了艾尔莎以外谁也不会知道。 艾尔莎继续道:“我无法原谅你,是因为你伤透了穆郎的心。他在这世上最大的倚仗不是我,而是你这位父亲,倘若你当时与他争执之间一剑刺死了我,我也不会这么怨恨你,那样穆郎再怎么难过,他依然是穆家庄的少庄主,依然是你儿子,可你呢?你不由分说将他推出了家门,若非如此,他何至于心死,何至于挥剑自刎?” 这就是艾尔莎一直想跟穆绍风说的事情。虽然如今穆淇奥已经不在了,很多事情都随风而逝了,但她依然要把这话说出来才甘心。 她想让穆绍风认错,即便这个错认了也没什么作用了,可她仍然想让穆绍风知道,当年他自己是如何辜负了穆淇奥。 第二百九十九章:长剑利竹论刚柔 穆绍风难道不知道自己当年的决定是错的?只是强硬如他,自始至终也没有说一句软话罢了。 艾尔莎终究等不来穆绍风的认错,但看着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那摇摇欲坠的样子,她知道对方已经在心里骂过他自己千百遍了。 这就足够了,艾尔莎只想让他知道,至于他是否承认,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艾尔莎站起身来,向着穆绍风深施一礼:“今日就到此为止吧,公公也累了,儿媳先告退了。” 穆绍风轻轻点点头,却没有多说一句话。他心里念着的都是自己那英年早逝的儿子,至于眼前这位儿媳说了什么,恐怕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阿米尔和阿依努尔都等在外面,他们不知道里面妈妈在和祖父说些什么,但阿依努尔想到二人能够就此何解,忍不住笑出声来。 等到艾尔莎走出来,二人却见到艾尔莎的面色并不好看,阿米尔赶紧问道:“妈妈,怎么了?你们在里面都说什么了?” 他生怕穆绍风刁难了自己的母亲,他怕母亲受到一点委屈,若是如此,他们还不如在西北大漠住着舒服呢。 艾尔莎笑着摇摇头:“没什么,提到了些陈年往事,我们都有些想你父亲了。” 这倒是也能说得通,至少是道理上能说通。 当年唯一联系着二人的就是穆淇奥,如今他们见面不可能跳过穆淇奥不谈。只是现在他们更多了些羁绊,那就是这对姐弟。 艾尔莎笑着抚摸穆淇奥的头,对着他道:“你父亲早就不在了,没了独生子,你爷爷该多伤心?现在他唯一的希望就是你了,你一定要好好孝顺他才行。” 阿米尔诺诺点头,可他却没想明白,为什么自己一定要好好孝顺穆绍风? 难道就因为他是自己的祖父?可他尽到过他做长辈的责任吗?或者因为他失去了独子,显得可怜?可那独子难道不是他自己逼死的? 他只觉得这是穆绍风自作自受罢了,即便有艾尔莎的嘱咐,他也始终没法对穆绍风提起任何一点好感来。 这些他都藏在了心里,平日里见到了穆绍风也依然行礼问安,从来也没什么怠慢的地方,可也仅仅如此了。 又过一日,他忽然叫来了陈文茵。 他说想让陈文茵陪自己出去走走,陈文茵也没多想什么,二人出了庄子,向着那一片竹林而去。 阿米尔一路催马,一直到了那林子里。被竹叶剪碎的日光洒了他一身,也许这样的感觉更能让人安定下来,他这才放马缓行,顺着下面的青石路缓缓走着。 陈文茵觉出他有些不对劲来了,便问道:“这是怎么了?” 阿米尔摇摇头道:“我在这庄子里不痛快,觉得压抑的很。” 陈文茵想想,这里谁压着他了?当然没有,大家都是他的好朋友,他又是穆老庄主的掌上明珠,庄里下人可没有敢给他脸色看的。 那就只能是他自己压着自己了。陈文茵叹一口气,前两天刚劝过了爷爷,现在又要来劝孙子了。 阿米尔回头看着摇曳的竹林,将挂在马鞍子上的长剑一把扽了下来,翻身下了马,笑道:“这段日子学了点剑法,你是行家,帮我看看如何?” 他说话的声音虽然是笑着的,可他却只管往竹林里走,并不回头去看陈文茵。 陈文茵猜测他的面容可能并没有笑出来吧,甚而可能是很难看的样子。 阿米尔入了竹林,将剑鞘向外一甩,随手舞起剑来。 本来他是不会剑法的,穆绍风想将“穆家剑法三十六式”教给他,可他并不想练。最后还是在艾尔莎的要求下,他才和阿依努尔一同跟着穆绍风练起剑来。 如他所说,陈文茵的确是个剑法上的行家,至少在年轻一辈里面,陈文茵的剑法算得上是凤毛麟角。所以他这套剑法,陈文茵很快便看明白了。 他使出来的的确是穆家的剑招,可却全无穆家剑法的剑意。 陈文茵记得师父说过,穆家剑法的要诀在于脚踩八门、身随八宫,剑随身走、身随意动,立己之正、追敌之隅,以短为长、以退为进,如此方可始终立于不败之地。 可阿米尔这时候使出的剑法全无这些意思,只是追着眼前的一切在劈砍罢了。 这哪里是在练剑法?这只是在发泄心中的怒气罢了。 阿米尔此时功力已至高手境界,手中用的又是穆绍风给他的宝剑,哪有竹子能拦下他的剑锋来? 过了一阵子,阿米尔直将眼前能见到的东西都劈了个干净,这才放下剑来,深深喘了一口气。 他就这么不想留在穆家庄? 陈文茵眯着眼前问道:“你到底是谁?是穆继宗还是阿米尔·萨巴赫?” 阿米尔抬头看了陈文茵一眼,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长剑,俄而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陈文茵向前踱了两步,脚下一蹭一挑,一截被阿米尔截断的竹子被挑到她手中。 “你用穆家剑法试试,能不能拦下我!” 她说着已经拿着那截竹子刺了过去。这竹子长约一丈,比之长枪自然是短了些,可比阿米尔手中的长剑可长了不止一两分。 陈文茵抖起竹子,这竹子比长枪的硬木杆韧性要好,着实是做棍的好材料,可当成枪就未免软了些。 阿米尔在战场上也见过些长兵器,可像陈文茵手里竹子一般一抖能圈出张圆桌大小的他可没见过。 他赶紧出剑去拦,谁知那竹子一圈没有圈完,顺着弹性打出来的力道极大,一下就将他手中的长剑荡开了。 阿米尔一惊之下,陈文茵手中的竹子已经当胸扎了过来。 这竹子切面是斜的,便如同个竹枪无异,若是算上陈文茵的功力,想要将阿米尔扎个对穿绝非难事。 阿米尔吓了一跳,身子赶紧向后退去,陈文茵紧追而上,最终那竹尖悬在了阿米尔的胸口前,仅差一寸便要刺破阿米尔的肌肤了。 陈文茵笑道:“认真一点。” 第三百章:攘外安内蜀中求 阿米尔知道陈文茵是认真了,手下也握紧了长剑,对着陈文茵严阵以待。 陈文茵晃了晃手里的竹枪,阿米尔便知道她是要继续进招了。 陈文茵在长兵器上造诣不高,只是萧思君偶尔教过她一点的程度,饶是如此,她这点长兵器的底子也比阿米尔那可怜的剑术底子强出不知道多少。 她一杆翠竹舞开,将阿米尔连连逼退。别的不说,就那一套拦拿扎阿米尔就没法应对了。 阿米尔虽然剑法不好,终究功力在陈文茵之上,加之他一直以来在狩猎和战场上培养出来的直觉,使得他终于能勉强和陈文茵打了个难解难分。 陈文茵仗着手中竹子的长度优势对阿米尔不断发起攻势,那边阿米尔左支右绌,来来回回也突进不过去。 这时陈文茵玩心大起,也不伤阿米尔,只是将这竹子抖得“嗡嗡”作响,打在阿米尔周身。 本来阿米尔这些日子就心情不好,再这么被陈文茵一闹,不禁有些来气,便想要夺回一城来。 他见自己用剑法没什么用处,干脆改了招式,变成他打猎时惯用的匕首练法。 匕首短而轻,关键在于步法和身法。他轻功不算高明,平日里用的步法通常也是为了迷惑猎物和敌人的,那几个简单的虚招早被陈文茵看破了。 几次尝试未能突破陈文茵的防守,阿米尔忽然向着左边一步跨出。 陈文茵看着他的胯,见他仍往右侧扭着,就知道他这一步不过是个虚招,他的真实目的是要向着右侧跑去。 陈文茵赶紧将这竹枪向右侧一摆,谁知阿米尔硬生生将身子扭转过来,从左侧向着陈文茵冲了过来。 陈文茵一愣,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步法。 实际上原本阿米尔也用不出这样的步法,只是如今功力越发深厚,他丹田力早已不可和之前同日而语,所以这腰腹一扭便将整个身子送了过来,这是以前他自己也不敢想象的。 陈文茵向着右侧迈步跳跃,同时手中竹枪向左边扫去,想要以此阻止阿米尔的进入。 阿米尔此时发了狠,大吼一声,不管不顾一掌拍在了那竹枪上。他这时用足了十成十的功力,那一掌打在竹枪上“嘭”的一声巨响,整个竹子从中间半截炸裂开来。 陈文茵禁不住这么强的掌力,往后退了几步,看着手里炸开了花的竹子,不禁叹一口气。 阿米尔也立刻注意到自己出手太重了的事实,赶紧停了下来,可他冲的太快,等停下来的时候已经到了陈文茵的面前。 陈文茵看着炸成了花的那半截竹子,叹一声道:“你可真行,若是这一掌打我身上我就死定了。” 这不是没打你身上吗? 虽然阿米尔心里是这么想的,可嘴上却赶紧开始讨饶:“抱歉抱歉,这……我也不是故意的。” 陈文茵将那半截竹子扔到一边,负手而立道:“罢了,看来你心里是真的不舒服。既然如此,要不咱们就别在穆家庄久留了。” 一听这话,阿米尔立刻来了精神:“要走?” 陈文茵点点头:“去川蜀吧,去看看吐蕃那边的情况,也就当让你散散心了。” 阿米尔听了开心道:“好啊,那就赶紧走吧。” 他说着还剑入鞘,将剑重新挂在马鞍子上,便翻身上了马背。 陈文茵愣了一下,问道:“你这么着急的吗?” 阿米尔招手道:“赶早不赶晚,你快跟上啊!”说着的时候已经向着穆家庄赶去了。 陈文茵叹一口气,她才是偃月大军的最高统帅,这事只能是她去说才行,阿米尔去了算什么意思? 二人回了穆家庄,陈文茵便在阿米尔的催促下将事情跟穆绍风说了,也趁此表达了请辞的意思。 阿米尔赶紧也跟着道:“孙儿是回鹘的征东大将军,这事情孙儿不能置身事外,所以也要和公主一同西行抗敌。” 穆绍风虽显得落寞,但最后也只能放弃了。阿米尔那不想多留的心思昭然若揭,穆绍风知道自己是留不住他的。 最终艾尔莎和池墨茵也借着这机会一同离开,随着陈文茵和阿米尔一同往川蜀而去。 唯独阿依努尔留了下来,她又不会武功,上了战场也没什么用处。再说了,整个萨巴赫一家里,似乎也只有阿依努尔和穆绍风没什么隔阂,那这个联络祖孙情的重任自然就落到了阿依努尔身上。 出了穆家庄,阿米尔似乎心情大好,一路上吃得饱睡得香,跟在穆家庄时那愁眉不展的样子判若两人。 陈文茵不禁打趣他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要去娶媳妇了呢。” 阿米尔这时正大口吃着面条,愣了一下,撇撇嘴道:“嘿,川蜀哪有值得娶的?” 陈文茵眉毛一挑:“呦呵,咱们中原蜀地美女如云,你个异邦将军还看不上了?” 阿米尔挥挥筷子道:“看不上看不上。” 陈文茵道:“别的不说,就是上次咱们见到的灵云姑娘,不就担得上‘国色天香’四个字?” 阿米尔点点头,那灵云姑娘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大美女,可阿米尔吃过了面,却抬起头来道:“她是好看,可没你好看。” 这话一说出来,陈文茵的脸立刻就红了。原本是她在调笑阿米尔,可艾尔莎和池墨茵一看她这反应,却笑起她来。 阿米尔没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问题,他就是觉得陈文茵长得好看,他至今没见过比陈文茵更好看的女子。 可这话在别人耳里听来,便有了一种“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意思,加上陈文茵本来就对阿米尔有好感,这么一说当然是要想歪的了。 阿米尔看着陈文茵脸红,再看看两位长辈偷笑,皱着眉头问道:“怎么了?难道不对吗?她就是没你好看啊。” 池墨茵笑道:“那你说说看,茵儿哪比那灵云姑娘好看了?” 阿米尔一脸正经道:“文茵眼睛比她大,鼻梁也高挺,嘴……” 他话还没说完,陈文茵早一把将热汤面扣在了他脸上,喝道:“吃你的面吧!” 第三百零一章:复归蜀地询贰卿 这一次他们走得并不着急,一路上好山好水好风光的玩过去,到了成都府时已经过了将近半个月。 陈文茵笑道:“上次来的时候有些着急,好多东西看不真切,这次咱们慢慢走过来,那蜀地风景就算是尽收眼底了。” 阿米尔点点头,笑道:“这蜀地还真是厉害,别的不说,就外面这层山峦屏障,别人可就攻不进来。” 陈文茵“哼哼”两声,笑道:“那是自然,否则汉高祖怎么会在这里起事?” 这个汉高祖的故事阿米尔似乎是听说过,但没什么记忆就是了。毕竟知道汉高祖打赢了项羽,也不会让他在山里多打到两只猎物。 四人到了成都府时,首先自然是要去找这里的府尹。之前让陈文茵那么一闹,整个成都府路的衙门基本换了一遍,这时候新上任的府尹到底是谁,陈文茵自己也不知道。 等到了衙门,陈文茵只将手里令牌向着那些门口守卫一晃,迈开大步就往里面进。 其实那令牌上到底写了什么,就这么一晃谁能看清楚?只是明晃晃一块铜牌放在眼前,猜也知道这是他们这些虾兵蟹将惹不起的人就是了。 陈文茵平日里不爱带着豫王府的令牌出门,毕竟她常年在江湖游走,这要是跟人家比武过招的时候不小心掉下个豫王府的令牌来,人家还跟不跟她打? 所以她索性就把身份隐藏到底。至今她在隐藏消息上也算得一把好手,别的不说,她一对双刀一把流星锤这么有特色的武器也很少被人认出来,就可见一斑了。 四人快步上前,一直走进了衙门的大堂里,当先便看到主位上坐着个小女孩。 那女孩一身大红的袍袄,穿着在这巴蜀之地显得多少有些臃肿。这时候她在太师椅上安坐,一边喝着茶一边嗑着瓜子。 说起来也奇怪,平日里见到嗑瓜子的大妈大爷都觉得厌烦,偏她这么一嗑却显得雅致。加上她那一张好像还未长开的秀气小脸,倒让人看起来颇为享受了。 阿米尔却不敢用看一般小女孩的眼神去看她,因为那太师椅上坐着的小女孩他实在太熟悉了。 那就是“药毒二圣”素惠寒啊! “前辈,你怎么……怎么来了?” 阿米尔见到素惠寒,赶紧恭恭敬敬行礼。虽说这些日子接触下来,他也知道素惠寒不是随手杀人的主,可那日在二圣庄里李将军被毒晕的事情如今还历历在目。 素惠寒抬眼看了阿米尔一眼,笑道:“这就不该问小女子我了,这得问你身边的公主殿下了。” 阿米尔眨巴眨巴眼睛,回头看向陈文茵。陈文茵点点头:“对,是我叫她来的。” 正说着话时,后面一个人跑了过来,口中喊着“借过借过”,极为殷勤地跑到素惠寒面前,将手中的托盘放下。 那托盘里是一只烧鸡,两壶烧酒。再看那来人的穿着,一看就知道是新上任的成都府府尹。 陈文茵看见这场面眉毛一挑,却不多说话。既然对方没注意到自己的身份,那她就安心在这看戏好了。 那府尹似乎只把陈文茵一行人当做普通的江湖客,稍微寒暄几句,请四人落座了,随即站在素惠寒身边,殷勤笑道:“那个……这位小姑娘,你看这些东西你可满意?” 素惠寒好似懒洋洋地点点头,声音软糯的笑道:“还不错。” 那府尹搓着手谄笑道:“哎呀,姑娘能说一句还不错就是对本府的莫大肯定了。姑娘你看……能不能请你在公主殿下面前为小的美言几句?姑娘的大恩大德小的没齿难忘啊!” 原来他是想借着素惠寒攀上高阳公主的高枝。想必是陈文茵给了素惠寒什么信物吧,所以那府尹即便不知素惠寒是个什么人,却还是将她奉为了上宾。 素惠寒笑着叹口气,对那府尹道:“这种事情,府尹你亲自去跟公主说不就好了?哪还用得着小女子在中间传话?” 那府尹依旧笑着点头哈腰道:“小的位卑言轻,哪能见到咱们镇国高阳公主殿下?” 素惠寒用下巴向着陈文茵努了努:“看看,她就在那呢。” 那府尹听了一愣,随即缓缓向着陈文茵的方向转过头去。这时他的脸上可没了之前的谄媚笑容,剩下的只有些惊恐的神色了。 陈文茵不说话,只在位置上闭目喝茶,她和素惠寒就这么配合着耍那府尹玩。 那府尹赶紧跑了下来,看着陈文茵半天不说话。他是在纠结应不应该行大礼,毕竟这是不是高阳公主他也不确定,倘若跪错了可就麻烦了。 最后他试探着问道:“姑娘真的是镇国高阳公主殿下?” 陈文茵这才睁开一只眼睛看着他,看了一阵子,直看得那府尹心里发毛,这才放下了茶盏,笑着道:“你没见过我,也没见过高阳公主,就算我说是了,你如何信任我?” 这话倒是有理,高阳公主名声不小,可真正认识她的人却不多,各州郡县的官员们想讨得一张公主的画像难如登天,因而不少官员对于陈文茵都见面不相识,更别说还要想办法巴结了。 陈文茵常年动刀动枪的,平日里都带着护臂,所以东西没办法放到自己的袖子里去,她只能从自己腰间将令牌抽了出来,扔到那府尹面前。 “人可以作假,这东西能不能作假,你自己看看。” 豫王府的令牌谁敢作假?那是诛九族的大罪啊。那府尹一眼看到令牌,赶紧跪倒在地,还不忘了把令牌一把捡起来,双手托着呈给陈文茵。 这令牌宝贝得很,可不能就这么扔在地上蒙了尘。这一套都做完了,他才大声喊道:“微臣成都府府尹周佑邦,拜见镇国高阳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陈文茵轻轻拿起那令牌,笑道:“好啊,你这名字倒是取得不错,周佑邦,不知是佑的哪个邦啊?” 那府尹一听愣了一下,赶紧道:“当……当然是咱们偃月天邦” 第三百零二章:巴中盆地隐贤名 陈文茵点点头,接着笑道:“好啊,佑我偃月,怎么个佑法啊?是靠着个小姑娘给你说好话?” 那府尹赶紧摇头道:“非也非也,微臣有些话想跟公主说,只是微臣身份卑微,高攀不上公主,这才想请姑娘替微臣美言几句罢了。” 陈文茵听了抬起头来笑了一下,原本她以为这家伙和其他一些只知道拍马献媚的官员一样,没想到却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或者这是新的献媚套路? 陈文茵问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来好了。” 那府尹道:“微臣生性胆小,见到公主天威,怕是话就说不太清楚了,又或者一时忘了什么,有些遗漏,那就不好了,所以微臣早拟了一份表文,请公主过目。” 他说着手伸进袖子里,从他宽大的官袍里掏出一张叠好的纸来,呈到了陈文茵面前。 陈文茵展开一看,但见得上面都是些如何治理成都府路贪腐、如何发展民生的内容,到最后还有些成都府路该如何布防的建议,连带着还有些军事改革的想法。 陈文茵看着频频点头,倘若说这些建议都是真知灼见,那倒有些言过其实了,不过确实有一部分意见很值得探讨,看来这个新府尹上任以来没少做功课。 陈文茵问道:“你上任最多几个月,原本你也不是巴蜀之地的人吧?如何能看出这么多东西来?” 那府尹道:“微臣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微服出访所辖地区,这些意见,都是微臣一步步走出来的。” 陈文茵笑道:“这倒是有意思,当官当到你这么累的可不多见。” 那府尹答道:“我们文人久读圣贤书,心中都是些什么济世救民的思想,可如果不下走走,不真的看看百姓们的生活,还谈什么济世,说什么救民。” 陈文茵点点头,偃月现在这样的官员不多了。偃月现在有什么样的官员?偃月有的是居庙堂之高,却肆意指点江湖之远的官老爷们。 陈文茵又问:“那你为何不将这表文上呈陛下,反而要给我看?” 那府尹道:“若是给呈给陛下,经过舟车劳顿,还要走冗长的程序,这些意见何时能得到回复便是个未知数了。微臣知道公主要来准备对吐蕃的布防,既然如此,不如将这表文直接呈给殿下来看。” 陈文茵点点头,笑着道:“好啊,周佑邦,倒是没辜负了你这个名字。” 周佑邦赶紧叩首道:“谢殿下夸赞!” 陈文茵却支着额头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可你这每一项意见可都是要花大笔的银子啊。” 周佑邦道:“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陈文茵笑道:“你是欠大风刮来的银子吧。” 这时周佑邦抬起头来笑道:“微臣欠的只是公主金口玉言,让微臣放手去做。这银子的问题,微臣能解决。” 陈文茵这么一听,反而更加好奇了,她探过身子问道:“说说看,你如何解决?” 周佑邦神秘一笑:“殿下办了的那几个贪官,他们手里的银子可不少。” 陈文茵听了“噗嗤”一笑:“好啊,我累死累活的,反倒给你铺了路。也罢。” 陈文茵说完取来支笔,在这表文上连续画了几下,随后将表文送还给了周佑邦:“这上面画上的你都不要去做了,剩下的你可以安心去干。对了,还有,军备的问题现在别动,如今和吐蕃的大战就在眼前,随便改变军制会出问题的。” 那周佑邦接了表文,连连叩首道:“谢殿下!” 对于一个新上任的官员来说,放开手去改革的机会着实难得,尤其这还是镇国高阳公主亲自给他的机会,只要他能做出成绩来,还愁将来不平步青云? 陈文茵道:“你现在最重要的,是把段永琪给我找过来。” 周佑邦听了赶紧道:“是,微臣这就去请小侯爷来。” 他说着退了下去。 要不是陈文茵说了这话,阿米尔都快忘了还有段永琪这个人。他和陈文茵在一起的时候多开心啊,如今再见到段永琪?那可真是煞风景了。 其实在段永琪眼里,他阿米尔难道不是个煞风景的人? 正在这么想着的时候,外面已经传来了轻快的脚步声。 那声音一听就是段永琪的,只听到外面同时还传来了段永琪的喊声:“文茵啊,我可想死你了!” 听到这句话的陈文茵毫不掩饰的露出了想吐的脸色,随即看到段永琪一脸爽朗地走了进来,陈文茵更是一脸鄙夷道:“好啊,这么多日子不见,咱们小侯爷就剩下油嘴滑舌了吧。” 段永琪大笑道:“怎么可能?我对谁也未曾油嘴滑舌过啊,我说的句句肺腑。” 跟在他后面的是陆承远,陆承远可不像他一般没正形。 陆承远上前跟众人见了礼,陈文茵赶紧问:“来,任重说说看,段小侯爷说的是真的假的?” 陆承远摇摇头:“我不知道。” 段永琪赶紧道:“陆兄太不够意思了,我段某人是个多实在的人,怎么会骗人呢?你就替我作个证不好吗?” 陆承远点点头:“可以,我记得小侯爷在醉花楼也是这么说的。” 这句话一出来,段永琪脸都黑了。陈文茵显然还打算乘胜追击,赶紧问道:“那他在醉花楼是跟谁这么说的?” 陆承远皱眉道:“醉花楼里的姑娘啊。” 阿米尔这时也打趣道:“恐怕是那位国色天香的灵云姑娘吧。” 陆承远却摇了摇头:“不,灵云姑娘的四场考试他一次没过,说不上话。” 段永琪赶紧喝道:“停停停!公主殿下,咱们还是来说正事吧。” 陈文茵仍旧打趣他道:“哎呀,没想到咱们段小侯爷还有正事呢?” 段永琪却一脸正色道:“当然有,而且是天大的正事。” 阿米尔也不知段永琪这样子到底是真的有正事,还是单纯为了转移视线,但在他记忆里,似乎没有看到过段永琪这么正经的脸色。 第三百零三章:成都府中练精兵 陈文茵也不再笑话段永琪了,她坐直身子问道:“你有什么发现?” “吐蕃大营换主将了。”段永琪一边说着,一边自然而然坐到了离陈文茵最近的一张椅子上。 阿米尔看到他这样十分不开心,可段永琪根本没给他发言的机会便继续说道:“那个主将我查过,年轻得很,是吐蕃著名的将门之后,据说用兵十分了得。” 陈文茵点了点头,喃喃道:“这是准备动兵了?” 一听说要动兵,阿米尔也没空去在意段永琪的动作了。 却见段永琪摇摇头道:“不,应该跟之前说的一样,预计是过了年才会动手,现在他们正在抓紧练兵。” 陈文茵立刻问道:“那咱们这边的情况如何?” 段永琪道:“练兵也没停下,可是我亲自练的哦。”他说着还“哼哼”了两声,好像在跟陈文茵邀功一般。 陈文茵瞥了他一眼,完全不去理他,只是跟阿米尔道:“既然如此,咱们就还有时间。” 阿米尔点点头,他的思维里,既然在这个时间点换了将领,那就代表吐蕃是真的打算动手了。其实如果仔细想想,明明还有很多其他的可能性,只是他如今先入为主,全然没有考虑其他情况的余裕。 陈文茵叹道:“好啊,他们在做准备,那我们的时间也能宽裕一些。” 她说着站起身来,对着几人道:“走吧,咱们出去看看,看看咱们的大军如何了。” 这回陈文茵没带着镇北府的人来,她打算只用成都府路的守军拿下吐蕃。这段时间她一直让段永琪在这练兵,不就是为了接下来的大战做准备?其实她本来打算早来一同练兵的,谁知道出了辽军那档子事,这才拖到了现在。 不过也有收获,如果没有因为追击辽军进了回鹘,如今阿米尔恐怕也不会跟在自己身边吧。 陆承远带着众人一同向校场而去。本来引路的应该是段永琪才对,只是这时候段永琪跟在陈文茵身边粘得不行,只能让陆承远在前面带路了。 在陈文茵连推带打,段永琪不知道第几次挨了揍,一张原本俊美的脸上都留下一片淤青的时候,众人终于到了校场。 放眼望去,这一片场中将士倒是个个龙精虎猛,只是陈文茵发现大部分人都是在跑步,只有少数人是在练习搏杀。 陈文茵皱着眉头问身边的段永琪:“为什么都在跑步?” 段永琪挠挠头:“就是……那个……练到累了,不是得休息一下?那就拿跑步当休息好了。” 陈文茵狐疑地看向陆承远,她可没听说过跑步还能当休息来用。 陆承远知道她是在询问自己,可他以前也没带过兵,这些话题不知该从何处说起,便答道:“搏杀也练的。” 陈文茵点点头,便不再多问了。这“搏杀也练的”可不止一种解释啊,你练一刻钟也是练,练三个时辰也是练,他说的是哪种? 只是陆承远终究是个木头,这些事情怕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边段永琪指着一小拨在练搏杀的士兵,笑道:“文茵你看看,那些大头兵身手怎么样?这些武艺可都是我亲自教的。” 陈文茵白了他一眼:“你以为你武功很好啊,你教的能有多厉害?” 段永琪颇为自负地笑道:“别的不敢说,但是拳脚以一敌个二三人没啥问题。” 陈文茵气得抬脚照着段永琪腰间来了一下:“就敌个二三人至于你这么自以为是?我要的是能以一敌百的士兵!” 段永琪一边躲着陈文茵的脚一边嚷道:“你别闹了,上哪弄那么多以一敌百的去?你以为都是你们真武门的长老啊?” 这话气得陈文茵大喝了一个“滚”字,这段永琪好歹也是个小侯爷,他怎么就不能正经一点? 陈文茵不想再跟段永琪废话,有这功夫她哪怕去醉花楼找灵云玩也好啊。 她走进校场中,有些事情不亲自接近去看一眼,就永远也掌握不了。如今陈文茵就是这样的想法,她至少要亲眼看见这些士兵的实力才好。 那边士兵们练得正酣,却都是些徒手摔打的技巧,陈文茵看了一遍,全然没发现练刀枪的方阵。 她回头看着段永琪,虽然现在她是真的不想和这家伙说话,但最后还是压住了心头的火气,问道:“为什么都在练徒手搏杀?” 段永琪不以为然道:“这不是最有用的办法吗?” 陈文茵听了气得“唰”一声抽出佩刀来,指着段永琪的鼻子喊道:“那让我试试这玩意怎么就没用了?” 段永琪赶紧求饶,嚷道:“公主殿下明鉴,小的有话要说啊!” 陈文茵“哼”了一声道:“赶紧说!” 段永琪忽然变了一张笑脸出来,对着陈文茵道:“公主殿下知道吐蕃守在最前线的是什么部队吗?” 陈文茵白了他一眼:“废话,铁索马啊,这个不是早就知道了?” 难道是吐蕃临时换了阵势不成? 段永琪道:“不错,就是铁索马。这铁索马浑身甲胄,若他们骑在马上,想要打败他们几乎是不可能的,我们只有将他们打落马下,才有可能打败他们是不是?” 陈文茵道:“别说这种废话,关键是什么?” 段永琪道:“关键是咱们的装备不行啊,等把他们打下马了,先不说咱的刀枪能不能伤到他们的重甲,就是刀枪断没断都不好说。所以啊,聪明如我,当然是要教他们如何徒手搏杀敌人了。” 其实段永琪这想法并没有什么大错,铁索马在防御性能上的确优势惊人,自己这边的武器能发挥出多大的效果着实让人没什么信心。 可是即便知道段永琪说的有道理,只要这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陈文茵就下意识想反驳几句。 “那你们为什么不锻造一些好兵刃?” 段永琪无奈摆摆手:“我们穷啊。” “穷?”陈文茵险些把流星锤都扔出去打段永琪了,“穷你奶奶!” 第三百零四章:心思沉重刀兵轻 发了好一通火之后,陈文茵来到校场的点将台上,往上面的椅子上一坐,一只脚翘到椅子上,气哼哼的开始喝茶。 其实把西南防务交到段永琪手中,陈文茵还是很放心的。 段永琪是有过练兵经验的,虽然比不上真正的大将。而且段永琪最难得的便是他的心思,他从来都能有些突发奇想,恰恰这些突发奇想又十分有用,这也是陈文茵把这边练兵的重任托付给他的主要原因。 面对铁索马,他们需要一些特殊的战法,一些吐蕃不知道的应对之法,否则说什么都是白搭。 虽说如此,可二人就是相性不合……或者说是相性太合了,二人只要一见面,就一定是打打闹闹的。 段永琪对陈文茵太了解了,他知道如何激怒陈文茵,也知道如何让陈文茵熄火。对于挑逗陈文茵,他算是国内无双的高手了。 陈文茵即便生气,可看着下面一众兵士练习认真,实在是挑不出毛病来。最后陈文茵也只能泻了气,叹道:“罢了,若是最后得胜了也就罢了,若是输了,段永琪,我唯你是问!” 段永琪嘿嘿一笑:“公主放心。” 陈文茵眉毛一挑:“你有胜算?” 段永琪道:“没有,但我已经准备好逃跑的路了,保证公主抓不住我。” 这话又引得陈文茵气恼了一阵子,终于在池墨茵的劝导下才熄了火。 接下来的几天,几乎就是这一天情况的轮回,一直是段永琪引燃了陈文茵,过一会再给她熄火。若是实在解决不了的话,那段永琪就去找池墨茵,反正池姑姑的话陈文茵总是要听的。 阿米尔越发觉得气闷,本来他和陈文茵的关系还处在一种说不清是不是亲密的状态下,可如今段永琪一出来,似乎立刻就将他比了下去。 果然是青梅竹马啊,不是他一个外人可以比的。 这段日子偃月努力备战,陈文茵派人去探查了几次吐蕃的大营,可都没得到什么有效的情报——就连那新来的主将具体叫啥都不知道。 就知道那家伙是个年轻的小将……有多年轻呢?难道比陈文茵还年轻? 这一日阿米尔独自坐在校场。这些日子以来,他也帮着偃月练兵。回鹘骑兵比较厉害,他便教这里的骑兵队如何布阵,如何左右逢源,如何首尾相顾。 不过说真的,巴蜀地区的步兵实力还不差,唯独骑兵实在有些不堪入目。 最后阿米尔也想明白了,这里四面环山,骑兵根本施展不开,那当然会比较弱了。 他这时练完了骑兵,一时无聊,坐在校场边上唉声叹气。 正在此时,艾尔莎和素惠寒一同走了过来。似乎是素惠寒在和艾尔莎了解一些关于她祖传点穴手的事情。 看见阿米尔这般样子,艾尔莎笑道:“这是怎么了?咱们的征东大将军都这么唉声叹气的?” 阿米尔道:“胸闷,心烦。”多了一个段永琪,他可不是心烦吗? 艾尔莎道:“那让二圣来给你治治病吧?” 素惠寒微微一笑,道:“心病治不了,穆夫人还是节哀吧。” 阿米尔这才起身,向着素惠寒行礼道:“晚辈见过二圣。”虽然心烦,但他总不至于真忘了礼节。 素惠寒笑着坐到了艾尔莎身边:“小女子这般样子,让穆公子自称‘晚辈’,可真是委屈了穆公子。” 她是说她这副小女孩的样子吧,不过这是素惠寒的私事,他不好过问。 于是阿米尔换了话题:“二圣为何来了这巴蜀之地?” 素惠寒笑着叹道:“还不是因为你们那位公主非要小女子过来。” 阿米尔道:“这倒是奇了,二圣居然听文茵的话?”他记得素惠寒是个很自我的人,绝对不是谁一句话便能调动得了的。 素惠寒摇着头道:“这话说来就长了。你以为小女子为什么愿意上真武门?可不是想救萧思君,小女子是想找宗瑶帮个忙。” “找宗瑶真人帮忙?”阿米尔挠了挠头,不是素惠寒比宗瑶厉害得多吗?为什么还要宗瑶来帮忙? 却见素惠寒点了点头道:“小女子小时候随师父学艺,突发奇想要炼个长生不老的丹药。那时候年少心急,丹药炼出来就直接吃了,满心以为是能让自己长生不老,谁知道是让自己再也长不大了。” 她说着用手扶着脸颊,叹息道:“不仅如此,还落得个畏寒的毛病。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小女子找宗瑶就是想看看她有没有办法帮我解救的。” 这些话之前素惠寒在真武门的时候说过,只是没说要找宗瑶帮忙罢了。听到这些解释,阿米尔想着,所以她才被陈文茵抓了把柄,成了供陈文茵肆意驱使的人? 想想素惠寒用毒的身手,阿米尔真怕陈文茵是玩火自焚了。 素惠寒说完自己的事,笑着看向阿米尔道:“那你呢,和公主殿下怎么样了?” “我?”阿米尔愣了一下,脸忽然红了,“我和她有什么的?” “有什么的?”素惠寒发出银铃般的笑声,“那就看你们自己了。” 她说完这话,便拉着艾尔莎起身走了,只留下阿米尔一个人愣愣地坐在原地。 第二天夜里,陈文茵忽然叫来了所有人。众人齐聚一堂,都等着陈文茵说什么。 陈文茵认真看着地图,她这段日子都在考虑该如何击破敌军的铁索马。 “我今天去了趟春意阁。” 忽然陈文茵开口了,第一句话就让人摸不着头脑,阿米尔脱口问道:“什么春意阁?” 陈文茵抬头道:“就是醉花楼里的春意阁。灵云姑娘住的那个地方。” 她干嘛要又跑到那种地方去? 陈文茵道:“我跟吐蕃那边接触了一下。”她话刚说到这,阿米尔猛然站了起来。 看着阿米尔如临大敌的模样,陈文茵赶紧道:“不,你坐下,我没跟他们打起来。”看到阿米尔听了她的解释,缓缓坐下之后,陈文茵才继续道:“我派人跟他们接触,说要以我镇国高阳公主的名义和他们的主将见一面,那边已经答应了。” 第三百零五章:虎师狼群单刀行 她这话真是惊呆了所有人,她居然要和吐蕃的主将去见个面? 陆承远赶紧道:“公主还请三思啊!” 陈文茵摆摆手道:“没必要,我已经想好了。” 这哪是跟大家讨论什么军情大事,这不就是通知了大家一声?可陈文茵这么独断专行也不是第一次了,所以关于这一点,并无人指摘什么。大家的观点依旧集中在陈文茵去见敌军主将是否合适上。 可是即便他们说不合适又有什么用?任由他们吵的昏天黑地,陈文茵只管悠哉喝茶,等他们都吵累了,才不咸不淡来了一句:“你们都做好准备,时间就在三天之后。” 段永琪和阿米尔同时叹了一口气,他们都知道不可能劝动陈文茵了。最终在二人的带领下,所有人都表示了投降。 陆承远道:“既然公主心意已决,那我们也不好阻拦,这样吧,我去选上一千名精兵强将跟公主一同去。” 陈文茵摆摆手道:“别,我这回就带两个人去。” 陆承远愣了一下,这才瞪着眼睛道:“两个人?那……那我……” 段永琪上前拍了拍陆承远的肩膀,笑道:“别了,陆兄,你看看咱们这里最厉害的两个人是谁?那肯定是池宫主和穆夫人了,咱们这些虾兵蟹将就别去瞎掺和了。” 陆承远想了想,这么说倒是也有道理,如果是池墨茵和艾尔莎跟着陈文茵,那当真是以一敌百了。 陈文茵却撇着嘴道:“我去谈判,还带着两个绝世高手?那多没诚意?” 你不说,谁知道这俩人是绝世高手?阿米尔上前道:“总比带着我们这些持刀跨马的来得好吧。” 陈文茵笑着道:“你们放心吧,具体带谁去,我已经想好了。” 她说着走到旁边,一把拽过来正在嗑瓜子的素惠寒:“一位就是咱们的‘药毒二圣’了,她不会武功,任谁也看不出端倪来。” 阿米尔微微皱了下眉头,但很快舒展开来点了点头。的确素惠寒不会武功,即便敌营中有高手也看不出什么,同时她又是天下第一的用毒高手,要保护陈文茵应该也不难才是。 “那第二个人呢?”阿米尔问出了这个所有人都在猜的问题。 陈文茵狡黠一笑:“还记得我今天去哪了吗?” 阿米尔眨眨眼睛,一时没明白陈文茵想说的是什么。 段永琪比阿米尔脑子更快,他立刻答道:“是灵云姑娘?” 看着陈文茵笑着点头的模样,阿米尔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谁?灵云?找她干什么? 两军谈判,不是应该找个厉害的护卫吗?为什么要找个妓女?难道灵云其实是个很厉害的高手? 陈文茵笑道:“好了,话不多说,三日后我去见敌军主将,你们就安心在这里待着。给我守好了军营。” 她说着向外走去,出门时吩咐一声“都去休息吧”,便连身影也没有留下了。 看着素惠寒手里拿着瓜子不知所措的样子,恐怕素惠寒也是刚知道这个消息吧。 果然是独断专行啊,连跟当事人商量一下的余地没有,就这么轻轻松松做了决定。 奈何她早不是第一次这样了,大家也都习惯了。素惠寒纵然没有习惯,但她毕竟还有求于真武门,只能讪笑两声,就这么把心里的不乐意都放下了。 等到三日之后,她带着素惠寒和灵云二人向着吐蕃大营而去。她们三人身边除了一个做翻译的文官,就再也没有别人了。 素惠寒扮作侍女模样,手里抱着从醉花楼带出的一张琴,据说是灵云的爱琴“飞泉”,从龙池上刻着的“贞观二年”和少量的小蛇腹及牛毛断来看,这琴恐怕是货真价实的唐代古董。 那吐蕃军营是在山坡上面,陈文茵等四人纵马上前,缓缓上了山坡。 到了山坡上四分之三的时候,已经看见了吐蕃的阵势。 两侧是铁索马分列四阵,这铁索马四骑为一列,彼此铁索相连,铁索上带着狼牙尖刺。铁索马骑兵浑身重甲,马匹也是保护周密,除了关节和鼻目几乎无懈可击。 若是让池墨茵那等高手跟他们比试,想要精准点杀这些骑兵也不是难事,可对于普通士兵来说,这些铁索马与死神无异。 灵云低眸垂首,即便经过了两侧军阵也丝毫不为所动,只是面含微笑地跟在陈文茵身后。 另一边的素惠寒则是抬头直视着前方,虽然脸上也有些微笑,但眼神中更多的是些不以为然。在她眼里,这些铁索马算不得什么厉害的东西,只要是会呼吸的生物,她都能毒的死。 唯独那跟来的翻译看着两边的人马惊恐不已。他早听说了吐蕃有铁索马,但这些铁索马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他可没见过,这么走近了一看,当真是威慑十足,惊得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陈文茵只是面无表情的继续行动,一直到了吐蕃军营的门口,那边已经有不少人在列阵等着她了。 她放眼看去,见到门口为首的果然是个年轻将领。这将领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头上戴着毡帽,从帽子下面露出几条辫子来。 这将领身量颇高,体型修长,长得高鼻深目,初看文质彬彬,细看却又是掩不住的英气。 少年得志,大抵如是。陈文茵由他想到了自己身上,不禁露出一丝会心的笑容。恐怕这位年轻的将领也如她一般,是个对自己能耐颇为自负的人吧。 陈文茵下了马,上前走到那将领面前,只微微一拱手,笑道:“我乃偃月镇国高阳公主陈文茵,前来拜会将军。” 那旁边的翻译赶紧把这话翻译过去,那年轻将领也学着她的样子拱手道:“在下吐蕃东路兵马大元帅达磨芒赞,见过偃月公主殿下。” 陈文茵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说汉话。虽说不像阿米尔那般字正腔圆,却也能听得明白。 她笑道:“没想到元帅还懂得我们偃月的话。” 达磨芒赞笑道:“自松赞干布开始,吐蕃对中原文化就多有仰慕,我不过学了个皮毛,还请公主不要笑我班门弄斧。” 第三百零六章:帐中谈笑弦外声 在达磨芒赞的引领下,陈文茵等人进入了吐蕃军营。 其实这并非陈文茵第一次进入吐蕃军营了,虽然算不上轻车熟路,可她大概也知道哪是哪。 虽然换了主将,可军营里的布置并没有什么改变,陈文茵一边走着,一边用余光将军营里的一切记在心中,再和之前自己夜探军营时的情况一一印证,这里果然没什么变化。 再往前七十五步,向右一转,就是吐蕃的大帐了。 似乎就是为了呼应她的想法一般,走到六十多步时,达磨芒赞向右一转,指向那大帐道:“这里便是我吐蕃的主帐了。” 达磨芒赞比陈文茵身量高出不少,这距离对陈文茵来说正正好好是七十五步。 陈文茵笑着点点头,跟着达磨芒赞一同向着大帐而去。 进了大帐,众人分宾主落座。陈文茵这边仅仅四人,那边十来个吐蕃将领前来陪同。 他们看了进来的四人一眼,都开始小声嘀咕起来。 陈文茵瞟了翻译一眼,那翻译赶紧小声道:“他们是在奇怪,怎么来的都是女人?” 陈文茵“哼”了一下轻声道:“他们这哪是看不起我,这是骂你呢。” 那翻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这四人里不就他一个男的,怎么算都是女人? 其实明眼人一眼就知道这个翻译无足轻重,尤其是在这边的人还会说汉话的情况下,要他一个翻译干什么? 众人落座后,达磨芒赞叫人上了酒菜,开了宴会。 大帐中间是吐蕃的传统舞蹈,伴着歌舞,达磨芒赞举起酒杯大声道:“来,让我们欢迎偃月国镇国高阳公主的到来,一同满饮此杯!” 吐蕃并未向偃月称臣,双方邦交是平等的状态,所以他们并不称偃月为“上国”。这也是皇帝和陈文茵都想要吞下吐蕃的原因之一。 陈文茵道了谢,与他们对饮了几杯。 随后达磨芒赞才笑着问道:“没想到公主殿下来,只带了一个翻译和两个侍女。” 陈文茵笑道:“那元帅以为我会带谁来?” 达磨芒赞一拍桌子笑道:“嘿,我想着公主怎么也得带上一千精骑,让我们也好开开眼界是不是?” 他这话一出,下面的吐蕃将领都跟着叫嚷起来。即使不翻译,陈文茵也能猜到他们是在赞同达磨芒赞的说法。 陈文茵听了点点头,没想到这达磨芒赞还真有些豪爽,倒是像个番邦异族的大将。 她笑道:“我不过一个女流之辈,带的什么兵来?” 达磨芒赞听了哈哈大笑:“公主殿下这是看不起我了?公主殿下出兵西征大获全胜的事情,我也是听闻过的,我可是一直很佩服公主这样的巾帼英雄呢。” 陈文茵听了,眉头微不可查地跳了一下。这些事情他都知道啊,那就是说他们一直很关注偃月的情况了? 按理说,吐蕃应该并不知道自己要对他们发难的事情才对,可听他现在的说法,似乎是在对偃月警戒着。 陈文茵于是避重就轻道:“我这次来成都,是因为这里的官员刚刚换过,我来看看他们现在执政的情况如何,所以并没有带着兵马前来。” 达磨芒赞听了点点头,笑道:“好啊,公主殿下果然是勤政为民呢。公主殿下进可败敌,退可安民,是一代帝王之才啊!” 陈文茵轻笑一下,柔声道:“元帅这话,可要慎言啊。” 达磨芒赞愣了一下,想了想道:“贵国不是有过女皇帝吗?叫……对,叫武则天来着,那不是也开了一个盛世来?” 陈文茵叹道:“那是唐朝,现在是偃月,我也不是武瞾,我只是偃月的高阳公主。” 达磨芒赞叹一口气道:“我便是看不上这些条条框框的东西,公主怎么就不能当皇帝了?这皇帝就应该是有能者居之,难道贵国还有比殿下更有才能的人吗?” 陈文茵仍旧是一副淡雅的笑容:“元帅这话就折煞高阳了,我偃月人才济济,不缺高阳一个,而且高阳也无心帝位,还请元帅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达磨芒赞听了点点头,也不继续追问了,只举起酒杯道:“好,公主殿下能来咱们吐蕃的军营,那就是咱们吐蕃和偃月永为友邦的象征,来,咱们喝酒!” 又几杯酒下肚,陈文茵问道:“我进来时,看到元帅大营里气氛紧张,这是要有战事了吗?” 陈文茵这句试探着实有些危险了,这里是偃月和吐蕃的边界,她说这里在备战,不就是在指责吐蕃要侵略偃月了? 却没想到达磨芒赞叹一口气,道:“公主殿下不知道,前几个月突然有人偷袭了咱们军营,还打伤了当时的守将,这才把我换了过来。我这不是怕再有宵小之辈对我们图谋不轨吗?” 陈文茵听了,一脸担忧地问道:“那元帅知道是什么人偷袭了贵军吗?” 达磨芒赞大手一挥:“嗨,猜也能猜到是回鹘那帮孙子。” 陈文茵听了微微一笑,问道:“元帅这样可不行,这等大事,怎么能靠猜?” 达磨芒赞道:“据说来的是两个人,一个还带着只鹰。说起带鹰的部队,那不就是回鹘的神鹰卫?” 陈文茵听了点点头,却不置可否。 达磨芒赞又道:“而且听说他们逃跑时还说了回鹘话,公主你看看,这还能有错?” 陈文茵笑着点头道:“那的确是不会有错了。” 说到这里达磨芒赞忽然盯着陈文茵看,那脸上的神色似笑非笑。 陈文茵歪着头也看着达磨芒赞:“元帅怎么了?” 达磨芒赞道:“或者还有一个可能,是有什么人要嫁祸给回鹘,刻意挑起我们两国的争端,他们好坐收渔翁之利。” 陈文茵听了笑道:“这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只是元帅给出的信息太少,高阳也猜不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达磨芒赞也笑了起来:“公主猜不出是自然的,毕竟我们也还猜不出来。” 他说着掏出一把小小的银色小刀来,割着盘子中的牛肉吃了起来。 第三百零七章:一舞满席罗金琼 陈文茵看到那小刀,眉毛狠狠抖了一下。 那刀子她太熟悉了,那就是她惯用的飞刀。 她记得自己上次来的时候并没有用飞刀啊,那这东西达磨芒赞是从哪弄来的? 或者是自己疏忽了,一个不注意打出了飞刀?当时是生死存亡之际,陈文茵和阿米尔在军营中打得一团乱,到底有没有用飞刀她自己也记不真切了。 “那小刀有意思的很,莫不是纯银制造的?不知道元帅是从哪得来的?” 陈文茵决定先行发难,这时候断然不能落了被动去。 果然达磨芒赞看了看手里的刀,笑道:“听说是当时那闹营的人用的,倒是精致的很。这的确是纯银的,这么看来,那来闯营的人是非富即贵啊。” 陈文茵笑着伸出手道:“元帅能否将那小刀给我看看?” 达磨芒赞笑了笑,将刀送到了陈文茵面前。 陈文茵将刀接过,在眼前仔细端详着,俄而轻轻笑了一声。 达磨芒赞问道:“公主笑什么呢?” 陈文茵从腰间刀囊里抽出一把飞刀来,让灵云送到了达磨芒赞面前,道:“元帅看看,这刀跟我用的飞刀简直如出一辙。” 达磨芒赞把两把刀放在眼前仔细看了一遍,皱着眉头道:“的确是一样的啊。” 陈文茵却笑道:“可终究只是像罢了,元帅掂量一下两把飞刀,看看重量一样吗?” 达磨芒赞听闻,将两柄刀在手里掂了一下,开口道:“公主的刀似乎要轻一些。” 陈文茵点点头道:“是了,这人用的刀与我的一样,可知他是有意要嫁祸于我。还好这刀他仿制的不算惟妙惟肖,这才让我看出了端倪来。” 达磨芒赞听了点点头,随即笑道:“公主殿下若是不说,只怕我们真会查到公主身上,到时有了误会就不好了。哼,来的这人想要离间咱们友邦,真是罪该万死。” 陈文茵笑着和他周旋了两句。 其实那柄飞刀可不就是陈文茵的?只是她后来拿出来的飞刀是一柄打坏了的飞刀,那刀比她惯用的飞刀轻了二两,打出去容易发飘,她干脆就收在身边没再用过了,没想到今日反而有了作用。 达磨芒赞道:“既然公主和那些回鹘人没关系,那是不是等回鹘向我们发难时……” 他话没说完,只是等着陈文茵接他的话。 陈文茵知道他的意思,于是道:“恐怕我偃月分身乏术,无法相助元帅。” 达磨芒赞听了却笑起来:“我们不需要公主来帮忙,只要公主不帮回鹘人就是了。” 陈文茵点点头道:“我们不助无义之师。” 达磨芒赞听了开心道:“公主金口玉言,我们可就信了,来,公主,我达磨芒赞敬你一杯。” 二人一阵觥筹交错,陈文茵笑道:“我手下这两位侍女,都是有本事的,元帅想不想看看?” 达磨芒赞听了咧嘴一笑:“有什么本事,还请让我开开眼界可好?” 陈文茵指指素惠寒道:“这小姑娘琴艺一绝,至于另一位嘛,那可是咱们成都府有名的舞姬,平日里想看她一曲舞,没一锭金子可不行。” 她说着拍拍手道:“两位,给元帅看看咱们中原的舞乐。” 二人道一声“是”,便各自准备起来。 素惠寒取了琴放在膝上,灵云则取来两柄短剑,站到中间舞起剑来。 灵云固然舞艺超群,只是没想到素惠寒抚琴也算得上是一绝。二人相互配合下,这一段舞曲看得在场众人如痴如醉。 素惠寒的琴声悠扬洒脱,听起来颇有些豪爽,这琴声配上灵云的剑舞倒是相得益彰,更衬得灵云英姿飒爽。 那达磨芒赞似乎就是喜欢这般英姿飒爽的女子,更别提还是灵云这样举世无双的美女了,他端着的酒杯悬在唇边,可就是不将酒饮下,似乎仰脖饮酒会让他错失什么绝美的场面。 灵云一套剑舞完成,达磨芒赞才缓缓将酒杯放下,之前不知是他忘了,还是怕酒杯触碰桌子的声音打扰了灵云,总之到了现在,他才似乎缓缓回过神来。 他愣了一阵子,忽然开始用力鼓掌,其他人听见了也才如梦方醒,跟着鼓起掌来。 达磨芒赞站起身来,手里举着酒杯走到灵云面前,赞道:“我本以为偃月的舞都是柔美的,却没想到有姑娘这般气势凌人的舞蹈,让我看得心悦诚服,来,姑娘,请满饮此杯!” 陈文茵偷偷一笑,他可能是想说“气势磅礴”,终究这不是他的母语,让他说成了“气势凌人”。 那酒杯是达磨芒赞自己用的,按理说他给女子敬酒,总该换个酒杯吧。可灵云见惯了这般场面,优雅地伸手接下酒杯,笑着道谢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达磨芒赞看了大声叫好,他手下将领也跟着连连叫好。 灵云虽然年岁不大,可也是阅人无数的主,她深知如何讨一个男人的欢心。她只需一眼、三两句话,便知道那男人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是柔情似水的,还是性烈如火的,她都能完美拿捏住。 达磨芒赞被她刚刚几下,便简单抓住了心思。无论他在战场上是个多么了不起的元帅,但在灵云眼里,依然与个毛头小子无异。 陈文茵看到达磨芒赞的样子,微微笑了笑,这一下大部分目的都达到了,剩下就看如何全身而退了。 她和达磨芒赞再寒暄了几句,便起身准备告辞了。 达磨芒赞客套的留陈文茵过夜,也被陈文茵婉拒了。 这次能平平安安出了吐蕃的大营,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从达磨芒赞对她的试探来看,达磨芒赞几乎已经确定了偷袭吐蕃大营的事情和陈文茵有关,这疑虑也不可能靠着两把飞刀的重量差别就真的化解掉。 她甚至还为此特意叫来了素惠寒,就是打算在必要的时刻毒晕了在场众人。 陈文茵叹一口气,不知道是达磨芒赞还有后招,或者是灵云的美人计真的如此有效?陈文茵想着,自己也算是个妙龄女子,怎么就没迷惑住别人?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