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玄衣门》 第1章 马贼 大昭末年,朝廷无道,天灾频发,百姓揭竿而起,响应者甚众。遂天下分裂,诸侯割据,混战不休。 战乱持续了将近二十年,最终由一代奇女子萧玥一统天下,建大周朝,定都洛阳,年号天启。 天启三年,为约束大昭末年起义军的残余势力及武林豪强,朝廷成立“玄衣门”,专办与武林相关案件。 天启十八年,一位少年拿了一把剑,离开了家乡…… …… …… 凉阳镇,凉阳客栈。 这里是大周西北边陲,略荒凉,却是位于大周与吐蕃之间的商道——西平道旁边,生意不算太差。 在这片草原的北方,那道雪白的天际线便是终年积雪的昆仑山,南边则是荒凉的戈壁高原。 陈嚣对那片高原印象极深—— 三天前,他还在那片大山之中满地抓虫子吃,当时他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里。 所以,此刻他能够看着夕阳就着烤羊肉喝着小酒,很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与满足感。 客栈里有个先生正弹着胡琴说着书,看上去大概四十来岁,留着胡须,看上去像个落魄的书生。 他的声音略低沉,抑扬顿挫的;胡琴弹得也不错,随着故事承转启合,很是吸引了一些顾客,连店里的伙计都被吸引了,听得全神贯注的,几乎把店里的客人都忘了。 ——其实,所谓的顾客,大都是镇上的老人和孩子,来喝杯茶凑个热闹而已。 只是,陈嚣不喜欢听。 说书先生讲的都是玄衣门的故事。 自从昨日醒来之后,陈嚣已经不知听过多少这种故事了—— 黔州罗生殿、岭南拜火教,还有从地狱归来的妖僧,这些曾经打个喷嚏就能让武林颤三颤的势力,都被玄衣门所灭。至于被玄衣门送进刑部大牢的山匪、强盗、杀手等等江湖黑道人物就更加数不胜数。 听说,最近江湖新出了个飞贼,因为偷了当今陛下的一支凤羽钗,被玄衣门追捕了小半年,至今还未落网,算是至今为止,在玄衣门的追杀之下飞得最久的贼了。 听说,这位神偷每次作案,必得在现场留下一支白色羽毛,故而得了个飞羽大盗的名号。已经有赌坊开了局,看这飞羽大盗还能飞多久…… 故事是很精彩的,只是……在这些故事中,玄衣神捕仿若是天兵神将,而那些江湖人士完全就是武林败类,从里到外的烂透了,两根手指头一捏就成了一堆烂泥,糊墙都嫌臭。 那个他自小向往的江湖,怎么可能这般不堪?! 陈嚣觉得,这先生定然是朝廷的密探,否则,一个读书人怎么会来这种地方说书呢? 不过,他只是在心底腹诽几句,并不敢说出口。倒不是怕挨打,而是因为,听说这位说书先生姓吴,三天前他昏迷在戈壁的时候,就是这位走四方的说书先生救了他。 若非吴先生不合常理的跑来这边陲小镇给玄衣门造声势,他可能就消无声息的死在那荒无人烟的地方了。 这么说起来,他是不是还应该谢谢那见鬼的玄衣门? 说书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吴先生侧头,似乎在听着什么。 周围的孩子正听得起劲,见他停下,不乐意了,闹哄哄的催促着。吴先生伸出食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嘴角的白胡子翘了翘,却是转头看向了陈嚣的方向,道:“有客人到了。” 陈嚣莫名,来客人了跟他有什么关系?迎客是小二哥的事。 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为什么吴先生会看他了。 来的是一支商队! 从西边来的,定然是去金城的! 陈嚣的喜悦才刚冒出来,发现桌子上的水突然晃荡了一下,接着,便听到一阵震天的马蹄声和嘶吼声—— 这次的马蹄声比前一次要激烈得多,整个客栈都在颤抖! 伙计原本笑嘻嘻的去迎客,刚走到门口,看着远处疾驰而来的烟尘,睁大了眼睛,大叫了一声,“马贼来了!大家快跑!!” 躺在柜台后面的胖掌柜也“嗖”地一声跳了起来,“阿择,关门!快关门!” 店里的客人一哄而散,赶紧往自家跑,孩子们一边跑一边大声喊着—— “马贼来啦!马贼来啦!快躲起来!”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街道上很快就安静了下来,一个人影都见不着了。 客栈的门窗紧闭着,陈嚣担心的问道:“外面的商队呢?” 伙计阿择轻“嘘”了一声,小声道:“别多管闲事。” 陈嚣一手抄起放在桌子上的剑,道:“既手握利刃,怎么能见死不救?” 说完便开了门,径自跑了出去。 “哎!”阿择没能拦住,跺了跺脚,无奈的关上了门,转头,却发现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眨了眨眼,“说书先生呢?回房间了吗?” 店老板又躺了回去,双手交叠在腹前,眼睛微微眯起,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 门外,距离客栈一里地的西平道上,马贼已经追上了商队。所有商客都被绑了,用绳子串成一串,正被一个手持长枪带着斗笠的男子牵着遛马。 “住手!” 陈嚣大喝一声,冲着那马背上的斗笠急冲而去,双手握紧了剑柄。 没等他冲到那人身旁,周围的马贼就围攻而来,四五把刀直接朝他招呼了过来。那看似混乱的马步之中,竟隐隐含着一种阵法,不知从何下手。 陈嚣往前跨出一步,借着刚刚的冲劲横劈一剑,剑气逼退了身前的两把刀,然后,手腕一转,竟似没有停顿一般,剑刃从身旁两把剑之间刺了过去,轻轻一压,也不知他脚下如何动作的,身体竟就那么从两把马刀之间穿了过去,生生从绝境中开出一条路来。 “咦?”斗笠人扶着斗笠抬了抬眼,“这小子……挺有意思。” 那边,陈嚣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又一排刀山刺了过来—— 这次他没有硬闯,脚下一点,飞跃而起,在那十几把斩马刀力气用尽之时,脚步一踏,借着刀回收的力道往前飞跃,直冲那斗笠人而去! “来得好!都让开!” 斗笠人朗声大笑起来,喝退了拦在身前的手下,手中的长枪一转,直接朝那剑迎了上去。 那长枪还未到,陈嚣便感觉到了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压力,虽然他此刻的位置高一些,却有种被俯视的感觉,心中竟生出几分怯意。 他感觉有些羞耻,咬了咬牙,用更强的力量、更加决然的姿态斩了下去—— “砰!” 一股大力袭来,陈嚣感觉虎口发麻,手中的那把剑竟直接“咔”地一声断了! 他来不及惊讶,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后飞去,眼前的风景突然急速后退,然后“咚”地一声摔在了草地上。 不留退路的进攻,输掉的后果也是颇为严重的。陈嚣感觉胸口发闷,体内气血翻涌,身体却是一丝力气都使不上来。 周围的马贼顿时一哄而上,七八把大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压得他更加喘不过气来。 斗笠人走到近前,居高临下的瞧了他一眼,问道:“小子,你是什么人?为何多管闲事?” 陈嚣半蹲着马步,手中的转了半圈,抬头看着他,朗声道:“不平之人,专管不平之事!” 斗笠人微微怔了一下,嘴角微微抬了一下,似乎是在笑,但开口的时候,声音却更沉了几分,冷哼一声,“就凭你?不自量力!” 说着,转身,挥手,“绑起来,带走!” …… 凉阳客栈,天黑了,外面也终于安静了。 阿择小心翼翼的将门打开一条缝,屋外黑乎乎的,连月亮都躲进了云层里,什么都看不见。 “终于走了。”阿择笑笑,擦了把汗,打开大门,站在门口看向北边的那座高山,眼中露出不解的神情,问道:“老板,你不是说西凉寨只劫货不伤人的吗?这次为什么把整支商队都吞了?” 第2章 勒索 清晨,西凉寨。 校场上,黑衣男子正带领着手下进行晨练,没有戴斗笠。他有一双琉璃般的眼睛,任何人第一眼看到这张脸都会被这双眼睛所吸引,转身之后也只会记得这一双眼睛。 或许是因为这双眼睛太过摄人,他经常半垂着眼眸,看上去有些懒洋洋的。 一个身穿儒衫的男子走了过来,手中拿着一叠厚厚的纸,一边打着呵欠,道:“老大,都审完了,这是供词。” 斗笠男便是这西凉寨的大当家,李业。而这位书生模样的男子,名叫余子敬,是西凉寨的二把手。 他听言摆了摆手,道:“说重点。” 余子敬道:“他们说是黎云坊的商队,据说黎云坊从两年前就开始开辟吐蕃的市场,他们是第一支商队,在吐蕃境内走了一年多,这才终于探出了一条路。这一路十分的艰险,护卫队死了大半,原本他们以为到了大周地界就好了,没曾想又遇到劫匪了。” 他说到这里不由笑了笑,晃了晃手中的卷子,继续道:“除了口供之外,他们手中所有货物也都登记下来了,我检查过了,大多都是些茶叶,看着的确像是云南特产。出关凭证什么的也都挺齐全,没发现什么可疑的。” 李业斜了他一眼,只是轻飘飘的看过去,却仿若带着若有若无的杀气,道:“你审了一晚上,就问出这点没用的东西?” “眼珠子别乱转!”余子敬眯了眯眼,将手中的卷子拍在他胸口,冷哼一声,“有本事你自己审去!” 李业揉了揉眉骨,很是无奈,道:“你说没有可疑之处,我倒是觉得他们处处透着可疑。首先一个,他们说是要打通通往吐蕃的商道,为何如今已经出了吐蕃地界了,车上还满载着黎云坊出产的茶叶?” 他说着叹了口气,感慨道:“证据就放在你面前你都看不到,老余啊,你也就写写文书比较合适,千万别想着做师爷,肯定会饿死的。” 余子敬争辩道:“说不定是吐蕃人不喜欢黎云坊的茶叶呢?” 说完,也不等对方回应,转身便走,“你有本事,自己查去吧。耽误本大爷看书。” “开玩笑么。”李业摸了摸鼻子,苦了一张脸,小声嘀咕道:“读书人就是麻烦,小心眼。” 余子敬蓦然回头,道:“不是读书人心眼小,是大爷我脾气大。” 李业:“……” 倒挺有自知之明。 他将怀里的供词随手扔给一旁的手下,道:“咱二当家的内力见长啊,这么远都能听到。” 又想起件事,转头冲着已经走出校场的青色背影喊道:“老余,那个愣小子呢?” 这回,余子敬却是头也不回的走掉了,完全没听见。 …… 陈嚣被单独关进了柴房里,没人看守,也没人搭理他。 昨日那一战,他伤得有些重,需要好好调息,倒是乐得清静。只是,早饭午饭都没吃的,着实饿得慌。 大概是饿得厉害出现了幻觉,他仿佛闻到了一股烧鸡的香味……他耸了耸鼻子,摸着肚子咽了咽口水,喃喃道:“若是再来壶花雕就更好了。” “好主意!阿宁,听见没?去拿壶花雕来。” 一个脚步声走远了,一个脚步声停在了门口,接着是开锁的声音……一个高大的黑衣男子提着食盒走了进来,在他对面坐下,道:“名字。” 陈嚣抬眼,几乎瞬间就对上了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盯着一个人看的时候,几乎任何人都没法忽视他。 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这人便是昨日一枪就把他打得吐血的那人。 他觉得,能够使出那样一枪的人,或许就该拥有这样一双眼睛。 然而,他又很意外。 从昨日那一枪蕴含的力道来看,这人的内力比他师父还高,原以为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子,没想到竟如此年轻。 果然江湖高手如云么…… “咚咚。”李业已经打开了食盒,见他发愣,有些不耐烦的敲了敲食盒的盖子,“口水都流出来了。” “陈嚣。”陈嚣擦了擦嘴角,视线却仍旧被他手上的烧鸡牢牢吸引住了。 李业点了点头,撕下一只鸡腿,咬一口,漫不经心般问道:“家住哪里?” 陈嚣眼看着他吃完了鸡腿,又开始啃另一只鸡腿,再次咽了口口水,道:“山里。” 李业追问:“什么山?” 陈嚣的喉头动了动,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将涌动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不作声了。 李业轻笑一声,道:“是离家出走的吧?写封信回家。” 陈嚣微微一愣,“在下已经成年了,自己的事自己能承担。” 李业理所当然道:“自然是拿赎金。”将鸡骨头吐在一边,随手拿稻草盖上,转头看他,“手伸过来。” 陈嚣没动,眼神有些飘,思绪还没从刚刚那句“赎金”中回来…… 李业俯身,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将手上的油揩在上面,慢悠悠道:“年轻人啊,江湖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地方,早些回去,趁着父母还在,多尽尽孝,别等来不及了再后悔。” 陈嚣看着他的动作,目瞪口呆,至于他说了什么,其实并没有太听进去,几乎本能的反驳了一句:“我十八岁了!” ——不过就是比自己稍微大点儿,装什么长辈? 李业摇着头笑了,起身,从衣袖里摸出一个白瓷瓶,扔到他脚边,道:“烧鸡吃完了,酒也没送来,毒药倒是有一瓶。” 说完,便转身准备离开了。 “阁下呢?”就在李业走到门口的时候,陈嚣突然喊了一句,“阁下做这种欺凌弱小伤天害理之事,就不怕家里人担心吗?” 李业回头,看着他,并没有生气,嘴角反倒带着一丝笑容,只是,那笑意并没有到眼底,让那双原本明亮的眼睛仿若蒙了一层寒霜,“我的家人,还等不及我长大,就都死了。” 陈嚣怔了怔,一时无言:“……” …… 李业走出柴房,刚转了个弯,就见余子敬站在屋檐下看着自己笑。 李业抓了抓脑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问道:“你这家伙,不是特地来听墙角的吧?” 余子敬“啧”了一声,也不戏弄他了,从衣袖中摸出一枚红宝石戒指,道:“我把所有的货物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然后,发现了这个。” 李业拿过来,翻来覆去的看了看,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同来,“这个很值钱吗?” 余子敬提醒道:“对着光看看。” 此时太阳快落山了,映着红光,那宝石显得越发的璀璨。 “咦?”李业将宝石拿远了些,睁大了眼睛,仔细分辨着,“有裂纹?不对,是一幅图。” 余子敬点头,拿过宝石,将他领到了书房,将门窗都关上,还放下了窗帘,屋子里顿时暗了下来。 “点灯。” 李业取了火折子,点了一根蜡烛。 余子敬将那枚红宝石对着蜡烛,指了指对面的墙壁,“看那边。” 放大的图案投影在墙壁上,清晰了许多,图上有高山,有流水,有一个地方做了特别的标注。 余子敬挑了挑眉,问道:“有没有觉得很眼熟?” 李业惊得跳了起来,道:“这是……西域地形图?”他盯着那个画了红点的地方看了半晌,问道:“老余,你说这里会有什么?” 余子敬没有回答,扬了扬下巴,道:“你再看看右边。” 地图右侧的正中央有个图案,很小,是一颗星星,白色的—— “这是……太白星?”李业目瞪口呆,偏头看向自己的老朋友,“这……难道是那个人留下的?” “我问过那商队的老板了,他说这是藏宝图,是吐蕃王室流传下来的。”余子敬将戒指拿开,墙上的图案消失了。他走过去打开窗户,继续道:“这世上知道这个记号的含义的,如今没几个人,黎云坊是在大周成立之后才崛起的,高老板不大可能知道这件事。倒是吐蕃王……应该是知道的。” 他转身,将戒指递给他,问道:“你准备怎么做?” 李业看着那枚戒指,眼神变幻莫测,沉默了很久,最后却是笑了,并没有伸手去接,垂着眼眸又恢复了那懒散的模样,道:“请苏婴来一趟吧。” 余子敬淡淡笑了,将戒指收起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什么都没说。 李业长舒一口气,带着几分释然,起身,正准备离开,刚走到门口,余子敬又叫住了他,问道:“给黎云坊的勒索信已经写好了,还要送出去吗?” 李业回头,抬起嘴角,笑容略邪恶,道:“当然。即便这商队不是黎云坊的人,高老板就不需要付‘赎金’了吗?派个人送去金城浪子山庄,让秦老三带过去。” *** 日头偏西的时候,凉阳客栈的门口响起了马蹄声。 伙计阿择正坐在门口打盹儿,眼睛还未睁开就先露了个笑脸,道一声“客官里面请”,不过,他刚看清来人的模样,便睁大了眼睛,转身跑到柜台,“老板,来客人了!” “这店里来的不是客人还能是什么人?”躺在摇椅上的胖老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来了客人好好招待就是了,还要我教你怎么倒茶不成?” 客人已经走进来了,伙计小心翼翼的瞧了他一眼,小声道:“老板,这位客人不一般。” 第3章 放火 来客是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披了一件黑色斗篷,浓眉大眼的,面部轮廓很深,表情略严肃,显得有几分冷。 江湖中,无论男女,喜欢穿黑衣的人都很多,喜欢披黑色斗篷的就更多了。西凉寨的李大当家的便总是一身黑衣。不过,李业那一身黑衣被他穿出了一身的痞气与豪气,而眼前这位,却穿出了一种贵气。 但这都不重要,重点是那黑斗篷的下摆处绣了一圈红色的羽状图案—— 这是玄衣门的标识。 “打扰了。” 男子的声音略低沉,看出了伙计的紧张,朝他笑了笑。 他的长相是偏锋利的,尤其是那双眼睛十分的锐利,甚至带着几分盛气凌人,但笑起来的时候,两边的嘴角都翘了起来,右边的嘴角还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整个面部表情都柔和了起来,显得十分的亲切而真诚。 老板终于起身了,看到那一身标志性的黑色斗篷,慌慌张张的绕了出来,陪着笑脸请客人坐下,亲自倒了茶水,问道:“官爷想吃什么?” 黑斗篷点了菜,又道:“掌柜的,最近这镇子里有来什么生人吗?” “生人?”老板想了想,道:“这个月倒是来过几支商队,不知官爷说的是什么人?” 黑斗篷道:“是个江湖人,会武,轻功很好,年纪应该不大。” “这个……” 老板摸着下巴,正回忆着,那边阿择突然插嘴道:“陈嚣!” “嗯?”黑斗篷偏头看过来,淡淡的笑着,“陈嚣是谁?能仔细说说吗?” 阿择道:“是个老人家在那边的荒原里捡到的,到店里的时候奄奄一息,都快死掉了,怀里抱着把剑,怎么都不肯松手。昨天他还在这里的……” *** 入夜之后,山上的空气有些冷,值守的马贼喝着酒聊着天。 余子敬将刚看完的一本书放在书架上,看到了最上面的那个锦盒,打开,看了眼那枚璀璨的红宝石,良久,叹了口气,盖上盖子,又将它放了回去…… 李业躺在床上,看着黑魆魆的屋顶,眼神悠远,也不知看到了什么,半晌,喃喃道:“都退隐的人了,怎么就不能消停点儿呢?” 翻了个身,挥手熄了灯。 没有人注意到,一道黑色的身影悄无声息的落在了后山的屋顶…… …… 柴房里,陈嚣躺在草堆里,身边散乱的放着几张纸,画满了大大小小的乌龟……这是早些时候那个叫阿宁的少年送来的,让他写勒索信…… 他怎么可能写呢? 他都不识字…… 再者,他可是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就算要回去,也该是衣锦还乡,若是这么被赎回去,肯定会被小伙伴们笑死。 不行! 陈嚣猛地坐起来——今晚就得逃出去! 这柴房虽没人看守,可外面那把大锁可不好开。他手边没有开锁的工具,若是硬来,肯定会惊动附近的守卫……屋顶也是封闭的,窗户小得连狗都钻不出去……要怎么出去? 他看了眼放在墙角的油灯,脑中闪过一个略疯狂的想法—— 既然没法悄无声息的逃走,那干脆玩儿大点儿!最好能整个山寨都乱起来,他才好趁乱逃走…… 说干就干! 他抬脚,将油灯踢到了干草堆里,眼看着火势起来了,赶紧跑到门边,一边拍着门一边大喊道:“来人啊!着火啦!快来人啊!救命啊——” 周围值夜的马贼听到动静赶过来的时候,屋顶都在冒烟了,火光从窗口透了出来,还能听到陈嚣沙哑的嘶喊声和咳嗽声…… “快去叫人来救火!” “救人要紧,快开门!” “钥匙在老大那里!” “撞开啊!” 一声巨响,门终于开了,几个马贼七手八脚的将快晕倒的人质扶了出来,问道:“喂,你还好吧?” 陈嚣虚弱的摆摆手,咳嗽两声,道:“没事,别管我,快去救火。” …… 在山寨的另一边,一个黑影站在屋顶上,看着不远处的动静,挑着嘴角笑了一下,道:“啧,有趣,这家伙竟然比本公子还能闯祸。哈哈,本公子来给你添把火吧。” 说着,手腕微转,不知从哪儿取出一支白色的羽毛,抬手射出,那羽尾竟在空中擦出火焰,往不远处的马厩射去。 …… “发生了什么事?”李业被吵醒的时候,很有些不耐烦,“都吵什么吵?” “老大,后山的柴房失火了!” 李业皱了皱眉,“好好的怎么会失火?”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咬着牙冷笑了两声,道:“不过间废弃的柴房而已,烧了就烧了,人没事就成!” 一句话刚说完,又一人匆匆跑来,喘着气,大声喊道:“老大,不好了!” 李业问道:“又怎么了?” 这话刚说完,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乱糟糟的马蹄声……他心下一惊,有种不好的预感,提了口气,轻巧的跃上一旁的屋顶—— 马厩的方向升起了一阵浓烟,上百匹马儿冲了出来,在山寨里横冲直撞! 马贼们有心想要维持秩序,可舍不得伤了马儿,不仅没能让马群安静下来,反倒被马群踩伤了…… 简直就是一团糟! 李业额头的青筋蹦了蹦,眼中闪过一道寒光,恶狠狠道:“好小子……看着挺纯良的,原来是个披着羊皮的狼!兄弟们,别让那二愣子跑了!” …… 陈嚣目瞪口呆的看着周围的混乱,喃喃道:“这是我弄出来的吗?” 管不了那么多了,赶紧跑路吧! 就在这时候,前去通报的马贼回来的,刚好见到没人管的陈嚣,伸手一指,道:“站住!别跑!” 听到这个声音,陈嚣跑得更快了! “抓住他!就是他放的火!” 吃了李业送来的丹药之后,陈嚣的内伤好了大半,不过,飞上屋顶的时候,一口气还是差点泄掉,一个踉跄摔了下来……屋檐下还是个山坡,他想了想,直接顺坡滚了下去……当真是很狼狈。 马贼们对这山里的地形很是熟悉,左右包抄,围追堵截的,陈嚣听着周围无处不在的喊声,感觉漫山遍野的都是敌人,很有些走投无路的感慨。 一旁的山石上,黑影眼看着他抱着一个山包绕了一圈又一圈,望着夜空叹了口气,“怎么这么笨啊……” 说着,一跃而下,如同苍鹰一般划过夜空,轻巧巧的落在了差点就要放弃的陈嚣身后,伸手拍他的肩,压低了声音,“跟我来。” 陈嚣被吓了一跳,转头,看到一个蒙面人,往后退了一步,问道:“阁下是何人?” 周围的追杀声越来越近了,黑衣人抓起他的胳膊,沉声道:“少废话,逃命要紧。” 陈嚣的内伤还未好全,几乎是黑衣人带着他在跑的,或者说,是飞……陈嚣听着耳边的风声,看着眼前飞速后退的夜色,心脏漏拍了几下——这人的轻功是真高啊…… 他们的运气不错,跑到山下的时候还遇到了一匹冲出山寨的马儿,等到天亮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凉阳镇五十公里之外的平亭镇。 两人在城外下了马,陈嚣行礼,道:“多谢兄台的救命之恩,不知阁下何人?” 黑衣人眯了眯眼睛。 陈嚣连忙道:“是在下唐突了,萍水相逢,区区姓名何足道哉?兄台若是不愿说便不用勉强。兄台的救命之恩,在下定然铭记在心。” “只是铭记?” “嗯?” 黑衣人突然笑了一下,抬手,将面巾拉了下来—— 漂亮的胡须,浅浅的笑容。 陈嚣惊呼一声,“说书先生?!” 这位救陈嚣出来的黑衣人,正是之前在荒原里捡到陈嚣的那位走四方的说书先生。吴先生在客栈里讲着玄衣门的故事的时候,陈嚣还很是瞧不起他,没想到他居然是位深藏不露的高手。 吴先生轻咳了一声,道:“老夫救了你两次,你要怎么报答?” 陈嚣郑重其事的行了礼,道:“但有所求,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吴先生摆了摆手,道:“那倒不必,只一件事。” 陈嚣道:“吴先生请讲。” 吴先生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年轻人,老人家说的话,要好好听。” 第4章 折返 年轻人…… 陈念听着这句熟悉的台词,觉得很有些心累——为什么每个人都喜欢来教训自己呢? 吴先生虽说不用陈嚣报答,但进城之后却很会使唤人。 刚进城,吴先生就说身上的夜行衣看着太脏了得换换,结果让陈嚣在成衣铺的门口等了小半天,出来之后又打发陈嚣去找客栈,刚进房间就躺下了说太累了想泡澡还非要陈嚣去烧水,一会儿又说想吃城南的羊肉包子喝城北的马奶酒,一会儿又嫌窗外的知了叫得太吵睡不着…… 若是换成旁人,陈嚣估计早就掉头走掉了。不过,眼前这人是个花白胡子的吴先生,看着比他家师父年纪都大,还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只能忍了。 吴先生睡着之后,陈嚣回到自己的房间,躺下来回顾这一晚上发生的事,后知后觉的生出些惊心动魄的感觉……他竟然真的就这么逃出来了……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猛然坐了起来,一拍脑门,“商队!” 他竟把最重要的事忘了! 他招惹那群马贼不就是为了救人吗? 如今一个人逃跑算什么? 陈嚣越想越觉得自己应该回去,那山寨就在通往吐蕃的必经之路上,不知打劫过多少商队和路人呢,还有山下的凉阳镇定然也是经常受到骚扰……他不是下定决心要成为一代侠客吗?遇上这种事怎么能逃呢? *** 才刚到五月,午时漠北的阳光已经十分的热烈。 陈嚣跟赶车的车夫借了口水喝,终于感觉喉咙好受了些。 这是陈嚣离开平亭镇的第二天。 因为不想连累吴先生,他是趁着天黑独自上路的,临走之前给客栈的伙计留了句话。 不过,他刚出城就后悔了。 从西凉寨出来的时候,因为是逃命,加上那马儿的确是好马,并不觉得这一程有多远,此刻看来,就凭他的脚程,天黑前可不定能到。 早知道,即便是把那匹马儿牵出来也是好的啊,吴先生的轻功那般高明,有没有马儿又有什么要紧…… 幸运的是,他走了没多久遇到了一支前往吐蕃的商队。负责护卫的镖师试了下他的武功,很热情的邀请他同行。 “西凉寨啊,”王镖头点了点头,道:“是这一带最大的马贼帮,过往的商队都会给他们交些保护费。他们的大当家姓李,据说是从前西凉皇族的后人,因为不服大周的统治这才占山为王。” 陈嚣问道:“官府不管吗?” 王镖头叹了口气,“怎么管?官府来了,马贼立马就躲进山里了。昆仑山那么大,总不能带着大军搜山,得不偿失。” 陈嚣道:“不是有玄衣门吗?听说玄衣门随便一个捕快,放在江湖都是一流的高手,不少江湖门派都被他们覆灭,难道他们也拿这西凉寨毫无办法?” 王镖头耸了耸肩,道:“这天底下的草寇强梁多了去了,玄衣门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凉阳镇地处偏远,估计朝廷早就忘了这么个地方。” 陈嚣暗自咬了咬唇,喃喃道:“这正是江湖侠士惩奸除恶的时候。” 王镖头走在马车前面的,没听清,转头问道:“陈兄说什么?” 陈嚣轻轻摇头,“没什么。” 王镖头一笑,道:“这日头太大,陈兄还是去马车里休息休息吧,到凉阳镇还早着呢。” 陈嚣正好点了点头,钻进了马车之中——他需要想一想,该怎么救出那支无辜的商队……硬碰硬的话,他可没把握打赢那位李大当家的。 …… 平亭镇,已经到中午了,昨日入住的那位吴先生却还未起身。 伙计有些担心,终于决定来敲门,可是,敲了半天也没人回应。他心里有些犯嘀咕,去跟掌柜的商量,担忧道:“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听说那个飞羽大盗来了咱们西域呢。” “胡说什么?!”掌柜的抬手敲他脑袋,“飞羽大盗是劫富济贫的侠客,怎么会对咱们这些平头百姓下手?开门去!” 伙计揉着脑袋,伸手推了推,才发现门并没有锁—— 房间里,床铺乱糟糟的揉成一团,被窝是冷的,那位吴先生不知去了哪里。 “掌柜的,有封信。”伙计在茶壶底下发现了一张纸条,扫了一眼,抬眼,目瞪口呆的看向自家老板,“那位吴先生走了……” 这两个客人,还真是奇怪啊……一个留言,一个留书,既然都不想同行,当初何必凑到一起呢? 掌柜的却看得很开,摆摆手下楼了,“反正提前付了账,管他去哪儿?” 伙计道:“可是,他们的马……” 掌柜的道:“马饲料的钱记在账上。” 伙计:“……” 您老倒是真精明…… *** 日头西斜,陈嚣想了一下午,觉得唯一能够成功的法子就是再放一把火,然后趁乱救人……就跟前晚一样……只是,李大当家那般人物,会在同一个地方摔两次吗? 而且,不知道西凉寨里还有没有什么可烧的…… 若是那晚逃出来的时候直接把人救出来多好……只怪自己当时太慌张了,还是太没有侠义之心了,不然怎么会忘了救人呢? 他正这么想着,突然听到了奇怪的声音……仔细分辨之后,他从马车钻了出来,喊了一嗓子,“王兄,发生什么事了?” 王镖头微微皱了眉,抬眼看向了北边的山道,“不知道,好像有高手在决斗。兄弟们,马上就到凉阳镇了,加快速度,赶紧离开这里!” 陈嚣眼中闪过一丝不满,道:“不去看看吗?” 王镖头苦笑一声,没有回答。 陈嚣看了看身后的车队,又回头看了眼坐在马车里的商客,长舒一口气,道:“王镖头,这一路上多谢了,山高水长,后会有期!”说着,便跳下马车。 “小兄弟!”王镖头喊了一嗓子,解下腰间的剑,抬手扔过去,“下次去金城王记镖局,大哥请你喝酒!” 陈嚣接了剑,含笑拱手,“一定!” …… 在高山的另一边,正在进行一场血战。 准确来说,是一场屠杀。 战斗的中心是一个黑衣男子,披散着头发,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手持一把长枪,正大杀四方。 在他的脚下,已经倒下了二十来个血人,或许是他的模样太过凶狠,剩下的几个人聚集在一起,战战兢兢的看着他,不断的后退着……却连转身逃跑的勇气都没有。 陈嚣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又晃了晃脑袋,可是,眼前的一切都没有变—— 那个持枪的黑衣男子,正是西凉寨的大当家,李业。 而被他追杀的人,却是之前在凉阳镇被他们劫掠的商客。 他确定自己没有认错,即便李业此刻的神情让他有些陌生,但他绝不会认错他手中的那把枪—— 正是这把枪,击断了他第一把剑! 第5章 被捕 虽然之前眼看着李业劫掠商客,但或许是因为在凉阳镇那一枪所蕴含的气势,又或许是因为柴房里的那一番谈话,陈嚣对李业原本是存着一丝希望的……还替他辩解着说至少他没有真正伤害任何人。 所以,此刻他看到如此血腥的一幕,脑中蒙了一会儿。 而就在他愣神的这一会儿,李业已经对最后两人举起了利刃…… “住手!” 陈嚣看着那把长枪上沾染的鲜血,目眦欲裂,紧紧的握着手中的剑,不顾一切的冲了过去—— 武者手中的利刃,可不是用来对准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的! 陈嚣情急之下,使出十成十的内力,那一剑不像是刺出去的,倒是像是撞上去的,很有几分同归于尽破釜沉舟的气势,连他自己的身体都跟着李业一起飞了出去—— 摔到在地的时候,李业生生吐出一口血出来,手中的长枪也脱手了。陈嚣摔在他身上的,倒是毫发无伤,只是刚刚那一击几乎用尽了他的内力,此刻有些疲惫。 陈嚣回头,看向身后—— 李业那一枪并没有完全落下,可是,他面对陈嚣这一剑完全没有躲,似乎只一心想要杀死他们。加之他的内力实在惊人,杀气太过摄人,这绝命一击仍旧要了最后两名商人的性命。 看到那两人瞪大的眼睛,陈嚣心中愈加愤懑。他喘了几口气,踉跄着站起来,低眉—— 他们摔到的地方很特殊,稍一偏头,就能看到刚刚被他杀死的生命。那些尸体此刻还流着血,睁着惊恐的眼睛看着这个虚无的世界。 李业笑了,笑得很用力,声音却很低,嘴角还带着一丝血,似是完全没有看到自己胸口那一剑,似是完全感觉不到疼痛,表情甚是疯狂。 陈嚣咬了咬牙,问道:“为什么?” 李业终于没有笑了,那双如同红琉璃般的眼珠转了转,看向他,胸口起伏之间不断的往外渗着血,“为什么……是啊……为什么……为什么……” 他缓缓抬起眼皮,看向头顶火烧一般的天空,脸上的表情突然狰狞起来,眼珠子几乎凸了出来,猛地坐起来仰天大叫一声—— “为什么——!” 说完这句,“咚”地一声摔倒在地,一双眼睛仍旧睁得大大的,看着风云变幻的晚霞,仍旧是退不去的血色…… 陈嚣微微红了眼,蹲下来,发现他竟就这般断气了,叹息一声,偏头,抽出了刺进他胸膛的剑,阖上了他的眼睛……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杀的是一个滥杀无辜的马贼。 可是,他却并没有多开心,没有想象中的畅快淋漓,甚至还有种莫名的伤感……或许,是因为李业最后那一声呐喊? 他到底在控诉着什么呢? …… 天边只剩下最后一缕霞光,绯红色的,像血。 陈嚣在山脚下挖了几个坑,先将几个素不相识的商人掩埋了,不知道这商队是打哪儿来的,他们的家人还不知道他们已经死了吧? 最后,他把李业拖进坟墓里的时候,蹲在土坑边叹了口气,喃喃道:“来世一定要做一个好人啊。” 就在他起身,撒下第一捧泥土的时候,一阵风吹了过来—— 这风有些不寻常,带着股戾气。 陈嚣猛然抬头,却见山巅不知何时站了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男子,手持一把长刀,因为背着光的缘故,看不清脸,但能感觉到那双眼睛中迫人的寒意。 “什么人?”陈嚣握紧了手中的剑,警惕的问道。 黑斗篷轻轻一跃,从山丘上飞跃而下——他的轻功很好看,落下来之时,绣着红色羽毛的衣摆随风展翅,真若从天而降的飞鹰一般。 这时候,陈嚣才发现,来人是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容貌俊朗,神情冷峻。 黑斗篷并没有看他。 他正打量着躺在坑底的李业,仿若嫌看得不够仔细,竟直接跳了下去,伸手摸了摸他的脖子,翻了翻他的眼皮,又检查了下他胸口的那道致命的剑伤…… 最后,他皱了皱眉,终于抬眼,看向陈嚣,上下打量一番,视线落在他手中那把剑上,问道:“是你杀的?” 陈嚣坦然承认,“是。” 一个字刚说出口,他便感觉到一股杀气,惊得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两步,手中的剑不由抬高了三分。 黑斗篷并没有拔刀,只是站了起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道:“认罪倒是挺爽快,跟我走一趟吧。” 陈嚣微微皱了眉,总觉得这人看他的眼神让人很不舒服,仿若他眼中看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蚂蚁,或者……死尸。 他还没反应过来,黑斗篷突然抬了抬右手,同时,一道绳索如同灵蛇一般从袖中探出,直冲他射了过来—— 陈嚣没料到他说动手就动手,下意识的往后退去。只是,那绳索的速度非常快,几乎眨眼间就到了近前,他暗道失策,抬手就是一剑。 就在这时,那原本冲着他的脖子去的绳索,半路却突然急转而下,竟在他出剑之时缠住了他一只脚腕。 很快,一股大力透过绳索传过来,陈嚣应声倒地,摔得半边胳膊都麻了。 黑斗篷上前,冷哼一声,抬脚朝他手腕踢过去,卸了他的兵刃,拉了拉绳索,“给我起来!” …… 夜色凄迷,风声呜咽。 陈嚣一只脚被绑着,背后还背了具尸体,稍一偏头便能看到李业那张惨白脸……尽管他自诩胆大,在此情此景下听到周围此起彼伏的仿若哭声般的狼嚎之时,还是不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前方的男子似乎察觉到他的心情,淡淡道:“李大当家的一生豪杰,嫉恶如仇,即便做了鬼也不会滥杀一个好人。” 最后那一个“好人”咬得很重,陈嚣听出了一丝讽刺的意味,只是并不懂他这话真正的含义。 他抬眼看向前方那道黑色的背影,问道:“阁下也是西凉寨的马贼?” 在他看来,若非是西凉寨的人,怎么会特地把李业的尸体带回去,怎么会对一个马贼如此敬重,还对自己充满敌意。 黑斗篷回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中带着几分诧异,“你不认识我?” ——仿若不认识他是件很失礼的事,当真是傲慢十足的态度啊…… 陈嚣终于明白为何这人的眼神让他觉得不舒服了,想来这位在江湖中很有几分声名,便道:“我第一次出门。” “是吗?难怪。” 他站定了,伸手,从怀里取出一枚令牌,伸到他面前,道:“玄衣门捕快,战歌。少年,你被捕了。” 陈嚣不认识几个字,并没有看清那令牌上的那个“玄”字。他对中原武林的了解仅限于说书人的故事,对朝廷几乎是一无所知,可是,因为某个说书先生的缘故,他还是知道玄衣门的…… 玄衣门,战歌。 他有些懵……脑中一直萦绕着一个低沉的声音—— 你被捕了…… 被捕了…… 直到到了目的地,听到周围嘈杂的声音,他才终于回过神来,抬眼,正好对上一双带着探究的眼睛。 陈嚣直视着他的眼睛,不知是因为不甘,还是觉得不公,眼中隐隐带着几分怒火,“玄衣门就是这般铲除异己的吗?” 第6章 出逃 凉阳客栈的客房里,陈嚣被五花大绑的捆在床脚。三天了,每日里除了来送饭的客栈伙计,他再没见过任何人。 不过,他偶尔能听到外面的议论声。 听说,那一晚西凉寨起了很大的火,火光映红了夜空,在凉阳镇上都能看到。 听说,西凉寨的马贼都被烧死了,整个寨子都烧成了一堆灰,什么都没剩下。 听说,这是近十年以来,武林最大的一起灭门案…… …… 陈嚣很是震惊,也很是茫然—— 烧死了? 灭门? 这一切,是他做的? 他记得那马贼帮很大,至少有三百人……他们……都死了? 这不可能…… 陈嚣疯了一般的挣扎着,大喊着:“来人!来人!” 脚步声匆匆赶来,门推开了,进来的是客栈伙计,阿择。 “少侠稍安勿躁,晚饭马上就好了。”虽然陈嚣成了阶下囚,但阿择每次见着他仍旧是开口便笑。 陈嚣道:“战歌呢?我要见他。” 自从那晚战歌把他带来之后,便再没搭理他,连最基本的审讯都没有。不过,陈嚣偶尔能听到他的声音,知道他这两天在镇上跟百姓打听情报,晚上就在客栈休息。 他这般待他,是已经定案了,还是对他那日出言不逊的惩罚? 阿择道:“战大人去西凉寨了,今晚还不知道回不回来呢。”他看着陈嚣的眼神带着几分怜悯,“等战大人回来了,小的一定想办法让他来见您。” 陈嚣问道:“他们说,西凉寨的人都被烧死了,是怎么回事?” 阿择点头,难得的露出几分伤感,道:“是啊。那天晚上我刚好起来上茅房,正好看到那漫天的大火。后来我偷偷去现场看了,唉,整个寨子什么都没了,也是可怜……” 阿择叹息一般,又道:“其实啊,那群马贼也没那么坏,我来这镇子有两年了,他们都只是偶尔下山吃个霸王餐,跟掌柜的赊些酒喝,从来都没有伤害镇上百姓的性命。听说,他们以前劫掠商客,也从来都不会把货都抢完……” 说着,很是困惑的挠了挠脑袋,“也不知道这次是怎么回事……大概这便是天道轮回善恶有报吧。” 陈嚣将脑袋靠在床脚上,仰头望着黑乎乎的屋顶,眼神茫然,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 …… 子夜,战歌仍旧没有回来,伙计不知是不是被陈嚣下午疯狂的举动吓到了,连晚饭都忘了送。 陈嚣感觉脑袋很晕,很累,却怎么都睡不着。 突然,“咯吱”一声,房门开了。 陈嚣像是被惊醒了一般,猛然抬头看过去,不过,在看清来人是谁之时,他眼中的期待很快就消失了。 来人穿了一身金色的长袍,挺着大肚子,脸上的肉挤在一起,都看不见眼睛了。 ——是客栈的老板。 陈嚣记得他姓沈,脾气不大好,整天都懒洋洋的。 不过,此刻沈老板有些不一样。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那双总是睁不开的眼睛睁得很圆,走路没有一步三巅,看着很稳……甚至,还带着一股肃杀的味道。 陈嚣的目光往下移,落在了他的右手上—— 他的手中拿着一把剑,是王镖头送给他的那把剑。 沈老板大概从未握过剑,姿势有些不对,像是握着把菜刀。他走得很慢,姿态却很坚定。最后,站在了离他三尺远的地方,淡淡的看着他,道:“听说,是你杀了李大当家的?” 陈嚣抬头,看向他的眼睛,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可是,他还是点了头,“是。” 沈老板低头,看向手中的剑,“就是用这把剑?” 陈嚣再点头,“是。” 沈老板点了点头,“很好。” 另一只手慢慢的握上剑柄,“明日,苏大都督便要到了,他跟李大当家的是多年的好友,想必不会放过你。到时候,你定然是一个死。” 他举起了手中的剑,“苏大都督是守卫边疆的英雄,与其让你这种人弄脏了他手中的剑,还不如……沈某亲手杀了你!” 那一个“杀”字出口,他手中的剑就已经落了下来。不过,陈嚣早有防备,沈老板一个不会武的人怎么能得手呢?这一剑不仅没能伤到陈嚣,反倒将绑着他的绳索给砍断了。 陈嚣一脱身,赶紧往旁边翻了个身,拉开了两人的距离,道:“西凉寨劫掠百姓,欺凌弱小,李业更是滥杀无辜,陈某是为民除害。” 沈老板瞪着他,眼眶都红了,恶狠狠道:“你知道什么?!” 说着,举剑又砍了过去。 陈嚣咬了咬牙,微微侧身,躲开剑锋,抬脚往他的膝盖窝踢了一下,同时,伸手点向他的手腕,轻巧巧的将那剑夺了回来。 沈老板脚下不稳,摇摇晃晃的往地板上倒下去—— 陈嚣身后拉了下他的衣领,没让他真的摔下去,却是抬手点了他的穴道,将人放在地上,道:“我虽杀了李业,但西凉寨的事,不是我做的。” 他往窗户边走了过去,一只脚踩上窗台,想了想,又回头,道:“告诉战歌,我不是逃跑。等我找到真正的凶手,自会回来给他一个交待。” 说着,从窗口一跃而下,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 陈嚣离开后没多久,房门再次打开了。 战歌站在门口,看着被定在地上的掌柜,忍不住笑了,“沈老板这体型,他居然能找到你的穴道,也是不容易。” 他没有穿玄衣门的黑斗篷,而是穿了件白色劲装,显出几分少年人的意气风发来。 沈老板转着眼珠子,道:“沈某可是为了帮大人,才落了这么个下场的。” 战歌过去帮他解开穴道,“实在抱歉。”说着,拉着他起来,“沈老板的演技不错,化个妆就能去红袖坊登台了。” “战大人说笑了。”沈老板揉了揉脖子,摆了摆手,道:“这点儿小伎俩,也就能骗骗陈公子这种初出茅庐的牛犊子。” 战歌嘴角露出一丝略戏谑的笑容,道:“您老在这边陲之地藏了这么多年,瞒了西域武林那么多高手,还有过往的那些商客,他们可都是些人精,这本事哪里是小伎俩?” 沈老板轻咳一声,移开了视线,转移话题道:“您确定,西凉寨的事不是他做的?” 战歌挑着眉,道:“案件相关,不便透露。” 沈老板笑呵呵的点头,“是在下唐突了。” 战歌双手抱胸,靠在了桌子上,抬眼看他,道:“我倒是很好奇,沈老板又是为何会相信他?仅仅只是因为……他太二?” 沈老板被他逗笑了,“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陈公子的天赋不错,却还是太年轻了些,要成为一流的高手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也就是说,陈嚣没那个本事杀了李业。 战歌对这点不置可否,道:“好马也有失蹄的时候。陈嚣有没有杀西凉寨三百七十八口人,暂时还没有证据。可是,李大当家的案子,他是亲口认了的,在没有找到新的证据之前,他仍旧是最大的嫌疑人。” 沈老板面露惋惜,叹了口气,道:“如今我们能做的,也就是尽快查明真相。战大人,若是还有用得着沈某的,尽管吩咐,在下定竭尽全力。” 战歌拱了拱手,道:“沈老板客气了。不过,我倒是真有件事,想请沈老板帮个忙。” 沈老板微微躬身,道:“战大人尽管吩咐。” 战歌道:“帮我悄悄的放个消息出去,就说,西凉寨丢了东西。记得要做得隐秘些,只给些线索,让旁人猜去。” 沈老板一愣,抬眼问道:“这……不知西凉寨丢了什么?” 战歌笑吟吟的看着他。 沈老板连忙低头,“沈某又多嘴了。只是,如此一来,陈公子的处境,恐怕会很艰难。” 第7章 潜入 平亭镇,这两日进城的人突然多了起来,还都是些江湖人。也不知是什么人,早早的看准了商机,在城门口搭了个茶棚,着实赚了不少银子。 大热天的,喝口茶水解解暑,呼朋喝友的,坐下来顺便聊聊最近的江湖趣事,倒是颇为热闹。 “听说了吗?西凉寨灭门案的凶手前两日逃了。” “你这消息早就过了。”身旁一人喝了口茶,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你当这些江湖人都是来帮官府抓人的吗?” “要不然呢?李大当家的虽是马贼,但那凶手灭人满门也着实有违江湖道义。虽然这案子官府插手了,但我辈中人,讲究的是便是侠义二字,难道就能坐视不理?” “啧,若是平常官府也就罢了。这次办案的可是玄衣门,而且,听闻连坐镇玉门关的苏大都督都被惊动了。你说,有这两尊大佛镇着,哪个江湖人不要命的敢凑上去?” “那他们是来做什么的呢?看热闹不成?” “兄台没听说吗?”那人往四周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了,“据说,那凶手是个初出江湖的毛头小子,跟西凉寨无冤无仇的,平白无故的怎么会灭人满门?还有,西凉寨没了,官府的只会额手称庆,怎么会这么好心的帮忙找凶手?” “那是为何?” “听闻,李大当家手中有一张藏宝图。” “……这……不会吧?若是真有宝藏,谁还去当马贼?” “可不是没有根据,据说,李大当家的是西凉王族的后裔,当年天下动乱之时,西凉王预料到王朝的未来,特地派人将一批财宝藏了起来,以供后代伺机复国。不过,也有人说,宝藏是一门武功或者兵书。” “这话可不能乱讲。” “如今西凉寨都没了,官府将那地儿翻了个底朝天,却什么都没找到。你说,若是藏宝图真的存在,如今会在哪里呢?” “你是说……” 那人朝城门口的方向看了看,端起茶杯笑了笑,没再往下说了。 两人喝完了茶,去了一身暑热,又回去继续排队了。 茶棚外的栏杆旁,一个戴着破斗笠的男子起身,压低了斗笠,准备悄然离开人群……然而,就在他起身之际时,一个小姑娘正端着两杯茶跑出来,刚转过一道弯,就跟斗笠男子撞到了一起—— “呀!” 小姑娘惊叫一声,摔倒在地,“什么人啊?走路不长眼吗?” 这小姑娘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穿一身粉色衣裙,皮肤雪白,大眼小嘴的,很是甜美可人。不过脾气似乎不大好。 “抱歉。”斗笠男子躬身道歉,拍了拍身上的水渍,帮她把茶杯捡起来,递到她手中,扶着斗笠躬身,再次道歉,“惊扰了姑娘,实在对不起。” 小姑娘爬了起来,瞪着眼睛,正准备说什么,马路那边传来一个声音—— “小希。” 小姑娘抬眼看过去,撇了撇嘴,拿着茶杯转身,再买两杯茶去了。 斗笠男子松了口气,转身,往刚刚那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这一看却不由惊了一惊—— 马路边的大树下,停着一辆牛车,拉着的是头大青牛,赶车的却是个穿着灰色僧袍的和尚。 他看过去的时候,那和尚还朝他笑了一下,双手合十行了礼,似乎在为刚刚那位小姑娘的无礼而道歉。只是,他做这番动作的时候,一直都是闭着眼睛的,显得并不那么真诚。 斗笠男子并没有计较,也不管对方是否看见了,微微躬身,转身快步离开了。 …… …… 子夜,街道上安静下来。 一道绳索飞上城墙,一个带着斗笠的男子飞驰而上,跳了下来。他小心的将飞龙爪收起来,伸手取了背后的剑,四处看了看,认准一个方向,快步融入夜色之中。 这人正是从凉阳镇逃来的陈嚣。 他从凉阳客栈出来之后,先去了一趟西凉寨,那里如今有玉门关的边军看守,他没法离得太近。 而他选择来平亭镇,是为了找那位吴先生。若是这世上还有人能够证明他的清白,有谁比他更加清楚那晚西凉寨发生了什么,定然是这位高深莫测的说书先生。 最近平亭镇进城的检查突然严格了许多,城门口还贴着他的通缉令……他不敢冒险,只能等晚上再想办法进城。 很快,他找到了那日跟吴先生一起住下的那间客栈。 客栈的门是关着的,门口挂着灯,客人们似乎都睡下了,听不到任何声音。 陈嚣在周围转了一圈,回忆了下客栈的布局,找到了后院的方向,轻轻跃上墙头,悄无声息的摸了进去。 他先去马厩里看了看,发现那匹从西凉寨骑来的马儿还在……看来,吴先生还没有离开。 他跃上屋顶,找到那日吴先生住的房间,倒挂在窗口,推了推窗户—— 没锁。 他从窗口翻了进去,落地之时发出了一丝声响,很是轻微,却惊动了躺在床上的人—— “什么人?” 陈嚣听到这个声音不由一愣——弄错了? 不容他多想,对方已经拔刀砍了过来。陈嚣此刻仍旧是半蹲的姿势,在地上打了个滚,往门口的方向跑去,抬手一剑劈开了那木门,直接往楼下逃去。 对方完全没想到来人竟这般怂,连打都没打就直接逃了,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叫人—— “抓贼啦!” 几声大喊,客栈里的灯顿时都亮了起来。 陈嚣此刻已经逃到了楼下,往后院逃的时候,正好碰上听见动静跑出来掌柜。他二话不说,抓起掌柜的就推进了房间里,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喊出声来,低声道:“掌柜的,你不用害怕,我就想问你一个问题,问完了我就走,绝不会伤害你。” 掌柜的倒是比想象中的要冷静,点了点头。 陈嚣道:“你还记得我不?五天前,我跟一个长胡子的说书先生一起来的。” 掌柜的再点头。 陈嚣问道:“那你是否知道他去了哪里?” 掌柜的没出声,见陈嚣皱眉,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嘴…… 陈嚣这才放手,却那剑抵上了他的脖子,“不要耍花招。” 掌柜的长舒一口气,道:“公子您离开之前,那位先生就走了。” 陈嚣睁大了眼睛,很快,神色又暗淡下去——线索断了吗? 掌柜的又道:“不过,他留了张字条。” 陈嚣急忙问道:“在哪儿?” 掌柜的推了推脖子上的剑,伸手指了指书桌的方向,“在那边,书桌左边的抽屉里。” 陈嚣拽着他走了过去,在抽屉里找到了那张纸,对着烛光瞧了瞧,皱眉—— 这是什么鬼画符? 楼上的人已经追下来了,陈嚣管不了那么多,先将纸条揣进怀里,“多谢。” 说着,抬掌敲在掌柜的后颈,将人放下,从窗户翻了出去。 才刚到后院,楼上立马传来一个声音—— “在后院!他要逃了!” 一时间,刷刷几道人影从屋顶、窗口跳了下来,很快就将陈嚣堵在了后院之中。 陈嚣双手握剑,沉声道:“让开!我不想伤人。” “狂妄!” 说话那人正是吴先生的那间客房的客人,举刀刺了过来,道:“诸位先别插手,我飞鹰帮的来会会他。” 其他人一时看不出这人的深浅,也乐得看热闹。 这时候,楼上又传来一个声音—— “呀!这不是城门口那人吗?” 陈嚣听言,躲开当前那一剑的同时,抬眼看了过去—— 二楼,一个小姑娘正坐在窗台上,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底下的战斗。 却是在城门口洒了他一身茶水的那位小姑娘。 第8章 追杀 陈嚣分了会儿神,被对方伤了左臂,再不敢大意。 他的对手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使一把圆月弯刀,招式大开大合,看着很有气势,走的是刚猛一路的。 陈嚣似乎无法抵挡,只能一味的防守,不断的后退着。 楼上那位姑娘又开口了,道:“飞鹰帮的那位好像不行啊,你们再不动手他就要跑路啦!” 陈嚣咬了咬牙。他不想伤人,只希望能够赶紧离开,原想示弱让对方大意,伺机离开……没曾想,竟被这小丫头点破了。 只是,不等院中的诸位英雄出手,那飞鹰帮的男子听了这话,不由愤然,道:“诸位若是插手,就是看不起我飞鹰帮。今日我定要拿下这臭小子!” 说着,进攻更加凌厉了。 陈嚣眼看着没法脱身,只好专心应敌,也认真了起来。 虽然不知道那小姑娘是什么人,但她说的的确不错,圆月弯刀的杀伤力看着很大,但真要发挥它的威力却并不简单。 这刀原本是胡族骑兵喜欢用的武器。在战场上,骑马冲刺之时,自然是以气势威猛而著称,只用最简单的招式就能发挥最大的威力。可若是一对一的对敌,失去了战马的冲刺之力,威力便失了大半,所以,江湖中人用圆月弯刀,素来是以刀法诡谲著称的。 这位飞鹰帮的却仍旧走得是直来直往的刀势,在这不算开阔的院子里,实在是有些吃力不讨好。 陈嚣仍旧以闪避为主,在他刀势变得急躁之时,故意卖了个破绽,看准时机,一剑挑向他的手腕,直将那人手中的兵刃挑飞了。 这形势转得太快,周围几人一时没能反应过来,陈嚣趁机往院墙便跑去。 他刚跑到离院墙不足一丈的位置,突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然后,他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快抓住他呀!” 啧,果然……陈嚣立马加速,跑得更快了…… 小姑娘看得有些着急,伸手一指,道:“他就是城门口通缉令上的那杀人犯,灭了西凉寨的那位!” 底下几人闻言具是一惊,转头一看,陈嚣已经越过墙头了,赶紧追了上去! 楼上,小姑娘却转头,道:“大和尚,这些江湖人太没用了,你也去追呀。” 房间内,和尚正坐盘腿坐在一张方凳之上,正专心致志的闭着眼睛念着经,道:“小希莫急,那位公子身后跟着高手,定然不会有事。” “还有帮手?”小希气结,道:“谁担心那家伙了?我是让你去把他抓来。” 说着,转头看向房间的另一边,“姑娘,你也说说呀。” 房间的中央隔了扇屏风,里面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传了出来,“战歌这事做得不大地道,他自己被人戏耍,却将无辜之人置于危险之地。明城师父,你跟上去看看吧,最好能把人悄悄带回来。” 明城师父点头,起身,追着之前陈嚣逃走的方向去了。 小希眨巴着大眼睛,有些没转过弯来,“姑娘,您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战大人又做什么事惹您生气了?” “睡吧。”里面的人已经躺下了,“等明城师父回来了,一切就都清楚了。” 小希:“……” 不带这样的,话说一半,不是成心让人睡不着觉吗? *** 陈嚣觉得,整座城的人都在追杀自己,不管他跑到哪里都能听到脚步声、呼喊声。 从来都没有过这么一刻,他如此强烈的后悔自己从前没有好好的练轻功。若是他有那说书吴先生那般高明的轻功,这会儿早就逃出生天了。 他在街巷之中乱窜着,突然发现前方有栋庄园,看着还挺大……他跃了进去,正好见到不远处有座柴房。他钻进去躲了一阵,听到周围的脚步声渐渐远离,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找了个角落,靠在柴堆上休息,心道,看着情形,或许得在这里躲几日,等风头过去再出城了。 只是,他刚闭上眼睛,就听见一阵脚步声正在靠近—— 很沉稳的脚步声,能听出来人的内力不错,却没有掩饰自己的行踪,似乎是在特地告诉柴房里的人,他来了。 陈嚣不由紧张起来,握紧了手中的剑,随时准备战斗。 柴房的门开了,一个黑影站在门口,道:“出来吧。” 陈嚣躲在柴堆后面,屏住呼吸,没有动。 那黑影道:“别躲了,我看到你进来了。再不出来,我可要放火烧屋了。” 说着,竟真的摸出一支火折子,吹亮了。 这…… 陈嚣抬眼四顾,这柴房里除了干柴便是蛛网,四周连个窗户都没有,真烧起来他可没地方逃……失策啊。 他起身,站了出去,“在下陈嚣,不知阁下何人?” 来人看上去五十来岁,皮肤黝黑,手持一把黑色长剑,神色很是坚毅。 “浪子山庄,秦昶。” 浪子山庄的名字,陈嚣在家乡便听过,是他最向往的江湖门派,没有之一。 如果说中原武林的第一大帮是丐帮,那么浪子山庄绝对是西域武林的第一大门派。 浪子山庄收容的是天下浪子,去留随意,来了请你一杯酒,走了也送你一杯酒。在西域,随便一个贩夫走卒,铁匠艺人,都可能是浪子山庄的成员。 秦昶晃了晃手,熄灭了火折子,将手中的剑举到胸口,“秦某与李大当家是知交,这次来不代表浪子山庄,仅以个人的名义为李大当家的讨回公道。” 陈嚣沉默着拱了拱手,应战了。 这庄园很大,柴房门口有一片空地,庭院里种了两棵高大的槐树,枝繁叶茂,几乎占领了整个庭院。绿叶之间点缀着一串串白花,随夜风吹来一阵淡淡的清香,很是宜人。 两人对立而站,并没有等多久,几乎在同一时间出剑了,持剑往对方冲了过去—— 利刃相交的一瞬,波动的剑气带起一阵风,吹落槐花朵朵。 交错而过,两人又几乎同时转身,秦昶再次进攻,陈嚣侧了侧身,举剑格挡,却是往一旁的槐树退了过去。 而他那剑的那只手,正在滴血,显然是刚刚那一次交锋落了下风。 秦昶的剑法并没有多复杂的招式,但他的剑很快,让人闪躲不及。 陈嚣退到槐树边的时候,已经中了三剑,一处在右臂,一处在右肩,还有一处在小腿,都不致命,但伤口都挺深。 他借着槐树躲开了一击,微微喘着气,看上去有些狼狈。 秦昶的剑出的快,收的更快,眼看着那一剑快要砍上树干了,竟被他拉了回去,几乎毫不停滞的,再次刺向了躲在树后的人—— “李兄弟真的是被你杀死的吗?!” 第9章 引诱 带着怒气的一剑刺来,比之前的几剑更快。 然而,这一剑却刺空了。 因为刺得太急,秦昶没来得及收剑,那一剑直接刺进了树干之中,几乎没入剑柄。 陈嚣呢? 他在树上,手中拽着一根绳索,如箭矢一般冲上了树梢—— 竟是用来攀墙的飞龙爪。 跃上树梢之后,陈嚣没有停留,飞龙爪再次抛出—— “想跑?!” 秦昶瞪眼,不过,他那一剑刺得太深,拔剑时多用了两息时间。就在这两息之中,陈嚣的飞龙爪已经落下,然而,让人意外的是,树梢之中传来了一声奇怪的声响—— 飞龙爪没有挂上树枝,那边却传来一股大力,将那绳子拽了过去。 陈嚣似乎早有预料,丝毫没有犹豫,顺着这股力飞跃而出,往那边飞过去,然而,在到达树梢之时,他突然一松手,脚下一点,竟直接飞往不远处的院墙。 就在他越过墙头之时,茂密的树叶之中传来一声轻呼,然后,树叶哗啦啦作响,“咚”地一声,重物落地,响亮得听着就感觉到屁股痛。 “哇!” 那人惊叫一声,“要死了!” 这一番动作,从陈嚣扔出飞龙爪,到躲在树上的神秘人落地,不过眨眼之间。 秦昶拔出剑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黑衣人从树上落下,一惊之下,竟是没留意到陈嚣已经逃跑了,而且,这么一个不知是敌是友的人挡在眼前,他也不敢轻易追上去。 “阁下是何人?为何藏身树中?” 来人看着不过十五六岁,穿一身浅褐短衫,长得很普通,属于扔到人堆里就找不着的那种。他还未站起来,就先对秦昶露了个笑脸,连声道:“误会误会!” 他低眉看着手中制作粗糙的飞龙爪,笑容看着略苦涩,伸手指了指身后的院墙,“再不追的话,他可就出城了。” 秦昶却是无动于衷,手中的剑直指他的喉咙,“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那人看着眼前的剑,不敢动了,陪着笑意,道:“秦三爷,小的只是奉命行事。” 秦昶手中的剑往前移了一分,道:“奉谁的命?” 眼看着那一剑就要抵着脖子了,那人连忙往后仰了仰,告饶道:“秦三爷不记得小的了吗?我是凉阳客栈的伙计啊,去年冬天您跟李大当家的在店里吃羊肉火锅,还是小的给你们倒酒的呢。”说着,还露出了一个标志性的笑脸,正是凉阳客栈的伙计阿择。 秦昶微微一愣,仔细看了看,点头,却仍旧一脸的警惕,“你会武?怎么可能是普通的伙计?说,你到底是哪门哪派的?是不是朝廷派来监视西凉寨的?” “冤枉啊,小的真的只是个小伙计。”阿择难得的收了笑容,露出几分不满的神情,“浪子山庄的小贩都能学武,伙计怎么就不能会武了?小的姓沈,名择,大家都叫我阿择。” 秦昶微微愣了愣,脚步停了,手中的剑也收了三分,道:“没错,是秦某狭隘了。” 阿择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挠着脑袋笑了笑,道:“秦三爷,现在可以放我走了吧?” 秦昶收了剑,走过去,抬手提起他的衣领,道:“跟我走一趟。” 阿择几乎被他拖着走,问道:“去哪儿?” 秦昶道:“自然是凉阳镇。” 阿择有些着急,笑着打商量,道:“秦三爷,我还得去找陈少侠。” “少侠?就那小子?”秦昶对这称呼颇为不满,低眉瞧了他一眼,若有所思,道:“你小子很擅长追踪?” 阿择露出一个略尴尬的笑容,道:“第一次实战就被发现了,还得多练两年……” *** 陈嚣其实并没有发现有人跟踪自己。 只是,这几日听到的一切让他产生了怀疑,细细回想当初在客栈的那一幕,他越发的觉得可疑。 那沈老板,似乎是故意放他走的。 可是,若是没有战歌的授意,沈老板也不敢做这种事。 所以,战歌放他离开,究竟有什么目的呢? 是想用他来引出真正的凶手,还是想找到那个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宝藏?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战歌一定会派人跟踪他。 他一直试图找出他。 可惜,没有成功。 直到这次……他不得不跟秦昶战斗。 他不是秦昶的对手,秦昶一心想为李业报仇,而跟踪他的那个人一定不会让他死。所以,他一定会藏在一个便于随时出手的位置。 那个庭院并不大,能够藏身的位置也不多。而且,只要他受伤了,那人的心神必定会出现动摇,犹豫着要不要出来……这时候,想要找到他便容易些了。 陈嚣在战斗开始的时候,就存着将人引出来的心思,让跟踪他的人拦下秦昶,他正好趁机逃走。 一举两得。 唯一超出预计的是,秦昶比他想象中的强太多,他根本就不用演戏…… 不过,不管怎么样,计划成功了。 天亮之前,他出了城—— 他轻功不大好,飞龙爪丢了,他还受了伤,翻墙是没可能了,最后是混在赶羊出城的牧民之中混出去了。 其实,他现在的状态并不适合出城。 他受了伤,伤得不轻,应该找个大夫好好看看,至少该买些药,包扎下伤口。 可是,这次他遇到的人是秦昶,是浪子山庄的人。 既然浪子山庄在找他,城里就太危险,指不定他稀里糊涂的就走进了他们的暗桩自投罗网了呢。 在西域,要想在人群聚集的地方躲过浪子山庄的耳目,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前方一颗高大的榆树下站了一个人—— 一个和尚。 他长得高高瘦瘦的,颧骨有些高,还有些下撇嘴,神情略严肃,看上去有些凶恶。不过,因为闭着眼睛,将那凶恶也压下了三分。 陈嚣停了下来—— 他认出了这个和尚,是在城门口遇到的那位,赶着牛车的。 他跟那小丫头是一起的。 “阿弥陀佛。” 这和尚正是奉命出来找陈嚣的明城。他念了一声佛号,微微躬身,道:“贫僧这里有些伤药,施主若是不嫌弃,便拿去用吧。” 说着,便从衣袖中取了一个青玉盒子,扔了过来。 陈嚣伸手接了,“多谢大师。” 顿了顿,又问道:“不知大师有何赐教?” 明城道:“我家姑娘想帮施主,可否请施主随贫僧走一趟?” 陈嚣微微愣了一下——姑娘?那个小丫头吗?她分明是想把他送进官府。 明城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道:“放心,有青姑娘在,小希不会对施主无礼。青姑娘跟战大人是朋友,她说的话,战大人是会听的。” 原来是官府中人…… 陈嚣不由警惕,拱了拱手,道:“多谢大师好意,只是,我也很想知道,战大人想利用在下找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明城道:“如此,贫僧失礼了。” 第10章 隐瞒 明城一句话落地,人已经不知何时到了陈嚣身后。 陈嚣大吃一惊,完全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怎么过来的,他知道自己该立即躲开,可是身体却动不了…… 明城伸手向他的胳膊抓了过去,然而,就在他的指间碰到他的衣袖之时,却突然变爪为掌,猛地将陈嚣往前一推,与此同时,他整个人也借着这股力往后退去—— “砰——” 一团黑色的烟雾如蘑菇云般升起,瞬间覆盖了刚刚两人站立的地方。 “嘎嘎嘎……” 一阵如同野鸭叫唤般的笑声传来,令人头皮发麻,“小子,走咧!” 烟雾散去,几片黑色的榆树叶落下,在初升的朝阳下化为齑粉。 而陈嚣,早已不知所踪。 明城叹息一声,抬手,打断几根树枝,转身,离去。 *** 这一夜平亭镇很不平静,不过,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关上门,外面的一切便都与他们无关。太阳升起,就又是新的一天。 一辆牛车往城门的方向慢悠悠的晃荡着,驾车的小姑娘穿一身蝶戏花的粉色长裙,很是娇俏,跟那头壮实的大青牛的反差实在太大,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姑娘,”小希脸上带着兴奋的光,道:“你终于决定摆脱大和尚啦?我就说嘛,大周朝如今国泰民安,哪有那么多歹人啊。” “明城师父在城外等我们。”马车中的姑娘解释道,“带着通缉犯,总不好明目张胆的出城。” 小希扁了扁嘴,语气略不满,“什么嘛。哼,说不定大和尚遇到了个高手,回不来了呢。” 她话音刚落,身边便传来一个声音,“青姑娘,贫僧回来了。” “啊!”小希吓了一跳,手中的缰绳都丢了,半晌才回魂,转头瞪眼,怒道:“轻功好了不起啊!” 明城师父垂着眼眸,淡淡笑了笑,伸手接过缰绳,“抱歉。” 小希冷哼一声,回车里了。 “明城师父,”车中的青姑娘问道:“那位公子呢?” 明城道:“贫僧失手了。” 小希掀开门帘,钻出脑袋来,一脸的惊愕,“看不出来呀,那家伙这么厉害,居然能从大和尚手中逃脱?啧,不愧是杀了李大当家的人。” 明城沉默着赶路,并没有解释。 青姑娘也不知在想什么,没有开口再问什么,良久,道:“明城师父,我们走快些吧,尽量在天黑前到达西凉寨。” *** 平亭镇外,两道身影跳跃着,留下一道道残影。 最后,停在了一颗大榆树下。 “血液到这里就消失了。”阿择蹲下来,仔细检查着地上留下的痕迹,很快便发现了不对劲,“这是什么?” 地上有些黑色的粉末,阿择正准备伸手仔细查看的时候,一旁的秦昶喝道:“别动!” 阿择虽不明所以,却还是立即收回了手指,问道:“秦三爷认识这东西?” 秦昶的神色有些严肃,点了点头,道:“巫骨散。”他抬头,伸手指了指头顶的树叶,“任何有生命的东西,沾上它都会化为黑色的枯骨,阳光一照便会化为齑粉。” “巫骨散?”阿择睁大了眼睛,咽了口口水,“你是说……巫医谷?” 秦昶点头,微微皱眉,“奇怪。巫骨散的药性很是霸道,照理来说,若是一棵树沾染了,整棵树都会死掉才是。” 阿择抬头看过去,伸手一指,道:“看那里。” 树梢之上,几根树枝已经消失了,断口是新鲜的。 秦昶了然的点头,跟沈择对视了一眼,“还有一人。” 阿择摸了摸下巴,“是谁呢?” 秦昶道:“能够从鬼医的巫骨散中活下来,定然是个高手。只是,不知道最后到底是谁胜了。” 阿择抓了抓脑袋,道:“希望是那个神秘人带走了陈公子。若真的被巫医谷掳走,下场可是生不如死。” 任务失败了啊……要回去领罚吗? 阿择握了握拳,也不知下定了什么决心,问道:“秦三爷有什么打算?” 秦昶看了看远方的昆仑山,沉默良久,道:“去西凉寨。” *** 昆仑山上的某处山谷。 陈嚣被扔下来的时候,感觉全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还未愈合的伤口又开始流血了。还未及起身,眼前就出现一张放大的脸—— 苍白,瘦削,眼窝凹陷,眼珠子仿若是凸出的,显得很有几分可怖。 陈嚣不禁往后蹭了蹭。 那人一把抓住他的衣襟,问道:“就是你小子杀了姓李的那小子?” 他的力气很大,陈嚣被勒得有些难受,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一个字:“是。” 那人突然咧嘴,笑了—— 嘴角往后拉扯着,露出空荡荡的牙龈,荡起了满脸的皱纹,偏偏眼睛是毫无表情的,看着比刚刚更加可怖。 他松手,放开陈嚣,突然手舞足蹈起来,嗓子里发出“嘎嘎嘎”的笑声……高兴得像个孩子。 ——如果他给人的感觉不是那么危险的话。 陈嚣忍着浑身的疼痛起身,问道:“不知阁下是哪位英雄?” 那人笑声骤止,转脸看他,“老鬼可不是英雄,老鬼乃巫医谷鬼医,江湖人称殷老鬼。” 陈嚣行了礼,“在下陈嚣,见过殷前辈。” 殷老鬼“嘎嘎”地笑了两声,道:“小子,老鬼很中意你。你杀了姓李的那小子,如今江湖正道定然是容不下你,朝廷更加不会放过你,你不如跟老鬼一起回巫医谷如何?” 陈嚣听得有些糊涂,问道:“为什么?” 其实,这个问题在他内心深处藏了有好几天了。只是,这段时间不是在逃亡就是被追杀,他没时间细想。 李业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若他真是个穷凶极恶的马贼,浪子山庄的秦昶,还有那许多江湖人为何会聚集而来为他报仇?难道仅仅是为了那传说中的藏宝图? 战歌曾说,李业一生豪杰,嫉恶如仇。 客栈的伙计也说,西凉寨以前从未伤害镇上的百姓,劫掠商队也不会彻底断人财路。 难道,他真的杀错人了? 可是,他分明亲眼看到西凉寨的劫掠商队欺凌弱小,亲眼看到李业向手无寸铁的人举起屠刀…… 殷老鬼很是古怪的看了他两眼,突然仰天大笑起来,这次笑得时间比上次更长,半晌又陡然停下,眼中露出几分轻蔑,道:“姓李的小子就是个懦夫,是个笑话!” 陈嚣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殷老鬼道:“李家本为西凉王族,乱世之中无法保护自己的子民,沦落到向一个女人投降,却又放不下身为王族的尊严为一个女子效力,最后把自己弄得官不官匪不匪的,江湖朝堂里外不是人,你说他傻不傻?” 第11章 质问 太阳西沉,西凉寨。 苏大都督率领两千边军驻守在山下搭了营寨,腾了个地儿出来当做调查西凉寨灭门案的临时衙门。 营帐之中,战歌拿着刚刚送来的验尸报告,翻过一页,眉间的褶皱就深一分,最后索性往桌子上一扔,道:“烧死的?还有旁的吗?” 底下躬身站着的是从县衙里调来的仵作,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满,不由将腰弯的更深了些,“回大人,西凉寨上下三百七十九人,除李大当家的之外,其余人的确都是被烧死的。死者的喉咙里有烟灰,并不是死后焚尸。” 战歌深吸了一口气,见这人战战兢兢的,看着也很是不爽利——他自觉自己长得并没有那么凶神恶煞,待人也算亲和,用得着这么害怕吗? 他挥了挥手,道:“行了,你下去吧。”他往后一靠,长长的叹了口气,“若是那丫头在就好了。” 他这口气还未叹完,外面就有士兵匆匆来报,“战大人,外面有江湖人闹事。” 霍,这倒是稀奇了。 江湖人一般不会招惹玄衣门,更加不会招惹军人,如今这里可都凑齐了,即便整个西域武林都关注着这案子,也很少会有人到凉阳镇来凑热闹。 战歌起身,很是好奇,“哪个门派的?倒是挺有胆量。” 刚出了营帐,战歌第一眼就看到了那辆牛车—— 大青牛正悠闲地吃着青草,旁边站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不知正在看什么热闹,驾车的大和尚似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正朝这边含笑点头。 他揉了揉眼睛,一脸的不敢置信——刚刚还在念着这丫头,转眼就到眼前了? 不过,在确定自己没有眼花之后,他却是怒了,气势汹汹的,竟直接施展轻功跑了过去,三两步就到了近前,冲大和尚吼道:“大和尚!这里是什么地方,那臭丫头任性,你不拦着点儿,跟着凑什么热闹?!” 大和尚笑笑,并未争辩什么,倒是车里传来一个略不满的声音—— “战歌。” 一只素手掀开了门帘,一袭青色长裙飘了出来,站在车上的女子亭亭而立,清丽的容颜仿若盛开在沙漠之中的霜花。 小希连忙小跑了过来,抬脚就朝战歌的小腿踢过去,“又欺负我家姑娘。” 说着,赶紧扶自家姑娘下车,一边安慰道:“姑娘,别生气,既然这里不欢迎我们,我们就住到镇上的客栈去。” 战歌刚刚还盛气凌人的,遇着这小姑奶奶也实在不愿争辩,主要是吵不过还不能动手打……他望了望天——到底谁跟他说有江湖人闹事啊?这一个两个的长眼睛了吗? 青离似乎看出了他在想什么,伸手指了指,道:“那边。” 她手指的方向正是军营门口,十来个身穿劲装的男子原本正在跟守门的士兵对峙,这会儿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倒是无意中缓解了气氛。 战歌:“……” 青离的牛车离并不在营门口,隔得还挺远,不过,刚刚他出来的时候没走正门,直接冲这边飞过来了,压根儿就没注意到那边的动静…… 青离道:“竟然让江湖人在军营门口撒野,不嫌丢人的。” 即便是在怼人的时候,她的声音也很轻,甚至可以说得上很温柔。 战歌望了望天,却也是无法辩驳,手中的刀转了个圈,背在身后,朝营门口走去。 “这不是浪子山庄的秦三爷吗?” 战歌翘着嘴角笑着,“在下玄衣门战歌,不知秦三爷有何指教?” 秦昶听到玄衣门三个字的时候,就微微皱了眉,道:“原来是玄衣门的神捕大人,秦某乃是李大当家的朋友,不知西凉寨的案子进展如何?杀死李大当家的凶手抓到了吗?” 杀死李业凶手前两日就逃了,官府的通缉令已经发出去了,秦昶不可能不知道。 战歌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道:“案件正在调查当中,只是,在查明真相之前,不能透露更多信息。” 秦昶道:“听闻这案子的嫌疑犯原本已经落网了,最后却逃了。是吗?” 他虽问了一句,却并没有等战歌回答,便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不巧,昨晚秦某在一位朋友的庄子里遇到一个人,看着跟那通缉令上的画像倒是有些像。秦某跟他交过手,那小子虽有几分本事,却并不算是高手,没有本事杀了李大当家的,更加没有能耐灭了整个西凉寨。” 这话说的,明摆着在指责玄衣门没本事,随便抓个人来顶包。周围的士兵都有些听不下去了。 战歌却只微微拱了拱手,笑意不减,道:“秦三爷,您在西域武林的威望,战歌在中原也有所耳闻,您说的话,我自会考虑。不过,玄衣门办案讲究的是证据,仅凭您这一句,可没法帮那人洗脱罪名。” 秦昶总觉得他这话有些不对劲——他刚刚分明是在指责玄衣门办案不力,为何转了一圈,却成了在替杀人凶手求情? 这年轻人,一张笑脸看着人畜无害的,原来也是个焉坏的。 他决定不与他绕圈子了,直言道:“秦某听闻,在西凉寨失火那晚,战大人您也在凉阳镇,是吗?” 战歌含笑点头,“不错。” 秦昶道:“不知战大人来凉阳镇的目的是什么呢?” 战歌道:“自然是查案。” 秦昶继续问道:“查什么案子?” 战歌淡淡笑了,“无可奉告。” 秦昶往前走出一步,身上的气势盛了几分,带着几分咄咄逼人的意味,“是吗?到底是不能说,还是不敢说?” 战歌伸出食指,轻轻摇了摇,道:“是不想说。” 秦昶眯了眯眼,又往前踏出一步,“西凉寨占山为王,劫掠过往商客百姓,按照大周律法,不知该如何判刑?死罪?还是株连九族?” 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就差直接问一句——西凉寨是不是玄衣门所灭? 其实,秦昶会这么想也无可厚非,估计很多人会有跟他一样的想法。 西凉寨屹立西域武林十多年年,实力是武林公认的。整个西域武林,能够灭西凉寨满门的门派绝对不超过三个,而有理由又有实力做到这件事的,应该是没有的。 可以肯定的是,玄衣门定然是有这个实力的。 另外一方面,西凉寨占据着这条道路是大周通往吐蕃的主要商道,朝廷怎么可能会任由一介马贼在此肆意妄为? 所以,玄衣门也有动机。 偏偏西凉寨失火那晚,战歌正好到了凉阳镇,还跟凉阳客栈的伙计打听过西凉寨的事情……怎么看,玄衣门都很可疑。 战歌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仰头望了望天,表情略无奈——啧,玄衣门的名声啊……真的是太糟糕了。 第12章 验尸 秦昶见战歌的神色,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怎么,战大人无话可说了吗?” 战歌嘴角的笑容还未形成,旁边就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跟阁下这般没脑子的人,的确没什么好说的。” 秦昶神色一滞,若非对方是个女子,他恐怕早就拔剑了。他握紧了手中的剑,转头看向来人—— 这位姑娘看上去不过十七岁左右,亭亭玉立,肤若凝脂,五官精致,不过几乎没什么表情,神色清冷,如同天山之上的雪莲花。 正是青离。 秦昶的火气压下去了几分,问道:“不知姑娘此话何意?” 青离道:“阁下口口声声说是李大当家的朋友,开口却道李大当家的占山为王,敢问阁下是何居心?将这等谋反之事扣在刚刚过世的朋友的身上,这便是浪子山庄所谓的义气?” 江湖人大多是不愿服从朝廷的,但也一般也不会涉足朝堂之事,更加不会跟朝廷作对,毕竟双方实力相差太大,若真把朝廷惹毛了,只会给整个武林招致祸患。 西凉寨是马贼,马贼为匪,官府本就有权力有义务剿匪。不过,李业这个匪做得比较有道义,否则浪子山庄也不敢这般公然在官府面前承认跟李业的关系。 可是,称王的性质可不一样。 尤其是,李业传说中的那个身份,对这种事就更加敏感了。 若是西凉寨谋反之事真的传出去了,那便不仅仅是江湖事了,玄衣门即便真的灭了西凉寨也是无可厚非的。 浪子山庄作为西凉寨的朋友,还可能因此受到牵连…… 秦昶原本只是随口一说,所谓的“占山为王”不过一句江湖话,此王非彼王,哪里能想到竟无意中给死者戴了顶要命的帽子?坑了朋友还把自己也搭了进去……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脸色一时红一时青的,煞是精彩。 青离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玄衣门办案素来公正严明,不会因为大名鼎鼎的秦三爷的一句话,便给人定罪的。” 所以,不用如此着急。 战歌觉得,若是再让这丫头说下去,秦三爷估计要拔剑自刎以证清白了,轻咳了一声,道:“秦三爷放心,西凉寨的案子,玄衣门定会查个水落石出。您也看到了,驻守在此的是玉门关的边军,苏大都督亲自坐镇,您就算不相信我,也该相信苏大都督吧?” 正说着,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战歌转头看过去,笑了,“苏大都督回来了。” 数十匹战马行至营前,当先一人看上去五十多岁了,没有穿铠甲,身形显得有些瘦削,不过,他身上带着股气势,即便只他一人走来,却也让人感觉身后似乎跟着千军万马。 这人便是玉门关边军主帅,兼陇右道的大都督,苏婴。 “发生什么事了?”苏婴远远的便见到这边情况不对劲,走近了却不由笑了,下了马,“原来是青丫头来了,秦三爷也在啊。” 青离很是恭敬的行了礼,“苏伯伯好。” 秦昶也抱拳行了礼,“苏大都督有礼了。” 苏婴微微点头,道:“秦三爷可是有事?” 秦昶道:“秦某只是想问问西凉寨一案的进展。” “是吗?”苏婴淡然一笑,看了眼他身后的几个手下,道:“苏某还以为秦三爷是来问罪的呢。” 面对玄衣门,江湖人硬气点儿是很正常的。可是,苏婴是戍守边疆保家卫国的将军,素来以侠义为重的江湖人可不敢轻易得罪。 不得不说,战歌在事发之后第一时间请来苏婴是件很明智的事。 秦昶自知再讨不了什么好处,只得拱了拱手,道:“西凉寨一案,还望苏大都督秉公处理。秦某告辞。” 说着,便带着一群手下离开了,干净利落之中,带着几分灰溜溜的感觉。 …… 一群人总算是进了营门,苏婴还有事务要忙,战歌给几人安排住处。还未卸下行李,青离便问道:“停尸间在哪里?” 战歌虽正为这事儿发愁,但看了她一眼,露出略不信任的表情,撇嘴,“你这身子骨就别给我添乱了,先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再说。” 青离往前走着,轻声道:“若是你有施大哥一半的本事,我也不用这般辛苦。” 战歌:“……” 得,好心当做驴肝肺。 西凉寨死的人太多,停尸的营帐比三个帅帐加起来都大。此时正值夏季,为了防止尸体腐化,营帐里堆了不少冰雪,刚一掀开门帘,一股冷气就飘了出来…… 青离不由打了个寒颤,小希背着个箱子抱着一件大衣跑了过来,赶紧给她披上,一边抱怨道:“姑娘怎么不等我?又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的。” 营帐之中只有几张桌子,大多数尸体都是停在地上的,密密麻麻的,遍地都是丧白色。 战歌先进去了,掀开一张丧布,下面的尸体已经完全烧焦了,无法辨认。 他正了正色,道:“县衙里的仵作已经初步鉴定过了,说都是烧死的,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 小希将箱子放在桌子上,打开,取了手套递给自家姑娘,接口道:“衙门里的仵作若是管用,还用我家姑娘出马?” 青离戴着手套,问道:“李大当家的呢?” 战歌往里面走了几步,停在营帐当中的一张略高点儿的木台旁,将丧布一把扯下,伸手指了指胸口的位置,道:“这个是致命伤,没有中毒的迹象。” 又指了指靠墙的一排,“那边是遇难的商队,伤口跟李业的那把长枪是吻合的。” 青离轻轻点了点头,道:“知道了,都出去吧。” 战歌看了她一眼,嘴唇微微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大步出去了。 小希将刀具都摆好,眼巴巴的看着自家姑娘,“姑娘,真不用小希留下吗?” 这话她也不知问了多少遍了,再次见到自家姑娘摇头,还是露出了一副失望又失落的表情。 却也只好出去等着。 明城进来之后没多久就出去了,此刻正站在营帐门口,默念着往生咒。 营帐之中传来青离的声音,“小希一人守在门口就足够了。明城师父,你去看看战歌那里需不需要帮忙。” 明城神色微滞,数着佛珠的手微微一顿,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微微点头,沉默着离开了。 小希眨着大眼睛,有些奇怪——姑娘……这是在生大和尚的气吗? …… 战歌见明城跟了上来,倒是没多惊讶,问道:“明城师父,有事?” 明城点头,道:“昨日我们到达平亭镇时,遇到了通缉令上的那位陈施主。秦三爷跟他战斗的时候,贫僧便在现场。” 战歌眨了眨眼,问道:“然后呢?” 明城道:“战大人派去跟踪他的人暴露了。陈施主在跟秦三爷战斗之时,利用那人拦下了秦三爷,逃走了。” “这个陈嚣还挺有些本事啊……”战歌感觉自己需要重新评估下陈嚣的战力了,转头看向大和尚那双紧闭的双眼,问道:“大师呢?你不会专程去看戏的吧?” 明城微微点头,“贫僧奉青姑娘之命,本欲将陈施主带回来,不料被鬼医埋伏。如今陈施主应该在他手中。” “鬼医?”战歌一惊,“巫医谷怎么也牵扯进来了?” 他往前走了几步,想起件事,转身问道:“你刚刚说,青离让你把陈嚣带回来?” 明城道:“青姑娘说,你被人戏耍了心里不痛快,却不该将无辜之人推入险境,这事儿做得不地道。” 战歌噎了噎,争辩道:“这是诱敌之策!再说,陈嚣哪里就无辜了?”顿了下,面色缓和几分,问道:“巫医谷的事,你跟她说了?” 明城摇头,神色略无奈,道:“姑娘似乎猜到了些许。” 战歌拍了拍他的胳膊,看他的目光带着深深的同情,“那丫头太聪明,大师也是不容易啊。” 第13章 刺客 “明城师父,”战歌问道,“你们怎么会突然来西域?” 从洛阳到西域,路途遥远,青离定然不是为了西凉寨一事来的。 明城双手合十,微微躬身,道:“此次青姑娘来西域,是奉旨调查一桩案子,如今想来,或许跟战大人调查的这桩案子还有些关联。” “查案?”战歌很是困惑,还有些不满,问道:“玄衣门那么多人,陛下为何让她来?” 明城无奈的笑了笑,没有回答。 战歌眨眼,“该不会是又吵架了吧?这丫头也真是,在陛下面前也不知道收敛收敛脾气。” 明城道:“这次不是陛下,是侯爷。” “嗯?”战歌微微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的父亲,却是更加惊讶了,“我爹?老头子不是一向最宝贝这丫头?连我这个亲儿子都得靠边站,哪里会跟她生气?” 战歌对这事好奇得不得了,不过,明城本就不是话多的人,更加不会在人背后说些私事,再没开口了。 *** 离西凉寨不远处有一座山洞,原本是寨子里的马贼打猎之时休息的地方,里面存了不少食物和水,甚至还有做饭用的调料。 陈嚣生了火,正烤着野兔,却不料,一旁的殷老鬼一把将那兔肉抢了过去,直接扔出了山洞,道:“这兔肉放了得有半年了吧?都长霉了。” 陈嚣看着那被甩到泥坑里的兔肉,略心疼,瞪眼道:“那分明是腊肉!” 殷老鬼不知从哪儿弄出来一个黑木盒子,递过来,“吃这个,人间极品。” 陈嚣叹了口气,接过那只木盒,打开,却只看了一眼,立马就关上了,差点没直接扔进火堆里,皱着一张脸,仿若随时都能吐出来。 殷老鬼“嘎嘎”地笑着,“没见识。” 他找来一口铁锅,架在火上烧着,道:“等这锅烧红了就倒进去,这小东西可是顶级美味,保证你吃了之后一辈子都忘不了。” 陈嚣默默的看了看被扔掉的那只野兔,不知道捡回来洗洗还能不能吃…… ——他也是吃过虫子的,那味道倒的确死至今难忘…… 不过,等到殷老鬼强行喂给他一只之后,他愣住了——味道似乎还不错? “殷前辈,这是什么虫子?”陈嚣开始跟他抢了,一口一个的咬得嘎嘣脆,“我怎么从未见过?” 殷老鬼道:“这是老鬼自己养的,你怎么可能见过?” ——一脸得意的,像个献宝的孩子。 吃饱喝足,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陈嚣站在洞口,看着不远处的火光,道:“殷前辈,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洞穴里,殷老鬼正躺在草堆上休息,道:“还早着呢,年轻人不要着急。” 陈嚣转头,有些不解,问道:“可是,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偷偷的进去?” 殷老鬼顿了下,也不知为何恼怒起来,道:“老鬼不乐意见那些人,怎么了?小子若是没胆跟去,就在这里等着。” 陈嚣自知失言,闭嘴了,心中却是另有一番想法,觉得江湖中人对巫医谷或许有些误解,虽然古怪了点儿,但分明是很可爱的老人么…… …… 夜深了,帅帐的灯还未熄灭。 战歌刚在门口站定,里面就传来苏婴的声音:“进来吧。” 营帐之中,苏婴正坐在书桌旁,不知在记录什么。 战歌行了礼,请安,“苏伯伯。” 战歌的父亲战无锋从前也是位将军,跟苏婴是战友,战歌打小就被几个伯伯逗弄着长大的,私下里很是亲近。 苏婴头也没抬,道:“随便坐。” 战歌倒也没跟他客气,找了个座便坐下了,问道:“听说有江湖人到凉阳镇了,怎么样?他们还算安生吧?” 苏婴道:“一群乌合之众而已,无妨。” 战歌笑了,“有苏伯伯在,小侄就安心多了。对了,朝廷的旨意还没下来吗?” 苏婴道:“哪有那么快?别废话了,有事说事。” 战歌挠了挠脑袋,道:“小侄想到一件事,李业镇守西平道,在吐蕃那边应该安插了不少眼线吧?” 苏婴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李业若是真那么做了,朝中估计就该有人坐不住了。”顿了下,又道:“不过,吐蕃的确是有暗桩的,你小子想做什么?” 战歌道:“西域武林中,有实力杀了李业的都不可能动手,我在想,那支商队会不会是吐蕃人。” 苏婴微微皱眉,沉默良久,道:“这事儿我来查,你小子别轻举妄动。” 战歌点头,“放心,小侄明白。” 他一句话还未说完,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兵戈之声—— “什么人?!” “有刺客!” 苏婴猛地一下站了起来,“走,出去看看。” 苏婴带来的是边军,虽然只两千人,但训练有素,战斗力强大,应对刺客也很是得心应手。所以,外面虽然听着挺喧闹,但并没有多混乱。 “大都督,”一士兵前来汇报,“刺客在停尸间那边,正在跟明城大师战斗。” “停尸间?”战歌一惊,连忙飞奔过去,“青离!” ——眨眼间就不见了踪迹。 …… 停尸间前的空地上,正在跟明城战斗的人穿了一身夜行衣,手持一把长剑,武功并不如何高明,在明城的攻击下撑的很辛苦,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败下阵来。 他带着面巾,看不清模样。不过,躲在树后的小希看了一会儿,便一脸怒容的跳了出来,伸手一指,道:“原来是你这家伙!亏了我家姑娘还想着救你,你个不知好歹的竟然敢来行刺!大伙儿快抓住他,他就是杀了李大当家的凶手!” 陈嚣被人点破了身份,脚步微微顿了一瞬,虽只一瞬间,但他本就处在劣势,这一瞬可是十分要命的。 明城一掌拍在他的右肩,陈嚣闷哼了一声,往后摔去,感觉整个胳膊都脱力了,手中的剑也无法握住。 这时候战歌已经到了,却是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奔停尸间而去—— “青离!” 不过,他刚进去,很快就停了下来—— 营帐之中,青离蹲在李业的尸体旁,正在翻看他的眼睛。 看上去一切如常,如果不是在她背后站着一个人的话,如果那人没有拿刀指着她的脖子的话—— 眼前的人头发苍白,脸色比头发更加苍白,双眼凸出如同恶鬼。 正是巫医谷的鬼医,殷老鬼。 他手中的刀还是青离验尸用的刀具,见到有人进来,他手中的刀往里送了送,面无表情道:“小子,再往前走一步,这小姑娘可就没命了。” 第14章 挟持 青离感觉到脖子上的冰凉,微微蹙了眉,手中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雪白的脖子上冒出一串血滴,倒是不深,不过……挺疼。 战歌举起双手,盯着那只握着青离脖子的手,道:“她只是个仵作,你抓她没用。我是玄衣门的人,即便是苏大都督也不会对我见死不救。不如,我跟她换一下,你看如何?” 他说着,试探性的往前走了一步。 殷老鬼“嘎嘎”的笑了两声,道:“好啊,你过来。” 青离却突然抬头,“别过来!” 她这一动,脖子上的伤口又深了一分,鲜血流下来,连殷老鬼都不由吓了一跳,赶紧将那刀移开几分,伸手抓着她的肩膀,恶狠狠道:“臭丫头,找死么?做你的事!快点!” 战歌听出些不对劲,问道:“你想让她做什么?” 殷老鬼低头看了眼躺在台上的李业,嘎嘎的笑着,嘴角几乎扯到了耳后,道:“老鬼要挖出他的眼睛!” 战歌下意识的眨了眨眼,反应过来之后,想象着那画面,不由有些恶心,面上却更加冷静,问道:“不知阁下跟李大当家的有何仇怨?” 殷老鬼刚动了嘴唇,突然意识到不对劲,瞪眼道:“臭小子,想套老鬼的话?” 握着青离胳膊的那只手紧了紧,恶狠狠道:“动手!” 青离那清秀的眉头微微皱起,暗自握了握拳,深吸了两口气,然后,平静的转头,道:“你这样我怎么动手?” 殷老鬼这次可不敢大意,掏出一颗药丸,直接抬指弹进她嘴里,道:“想活命就别给老鬼耍花样。” 那药丸的味道倒是不错,不过投喂的方式太粗鲁,青离感觉略难受,轻轻咳了两声。 她活动了下手臂,将桌子上混乱的刀具整理了下,挑了一把柳叶刀,用火焰炙烤着,道:“阁下便是巫医谷的鬼医殷老鬼吗?” 殷老鬼露出几分得意,“小姑娘年纪不大,眼光倒是不错。” 青离道:“早就听闻巫医谷大名,一直想去见识见识,可惜……去不了。” 她说着话的时候,神色黯然,似是当真十分遗憾。 殷老鬼却并不如何相信她这话,嘎嘎的笑了两声,道:“小姑娘别给老鬼套近乎,老鬼不吃这套。” 又盯着火焰上的那把刀,道:“不过是个死尸。” ——何必如此穷讲究。 青离拿着消了毒的刀,站在李业的尸体旁,道:“小女子动刀子之时,不习惯被人盯着。” 也不等殷老鬼反驳,又道:“做这行的,总有些怪癖,前辈想必是能理解的。” 很意外的,殷老鬼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的确,巫医谷的一群谁没个怪癖,不让人看自己的医术算是最正常的了。 他取了一只琉璃瓶,里面不知装着什么液体,放到李业身旁,“取出来之后,放到这里面。” 竟真的退开了,不过,并没有离开营帐,只是背过身……与战歌面对面的站着。 或许是因为青离中了毒,殷老鬼并没有之前那般警惕,战歌也没有趁机攻击……营帐里十分的安静,只是,在空气中诡异的味道的衬托下,这份安静也略诡异。 …… 营帐之外,苏婴早就做好了准备,弓箭手在四周待命,暗中藏了不少高手,只是,此刻里面的情形不明,不敢贸然冲进去。 明城站在毡房顶,晚风吹拂着他宽大的衣袖,仿若随时都能随风飘走。 小希担忧着自家姑娘,却什么都不能做,偏头看见被绑在一旁的陈嚣,一股火气冒出来,腾腾的走过去,抬脚就往他小腿上踢过去,“你这家伙,若是我家姑娘少了根毫毛,本姑娘定要生刮了你。” 陈嚣腿上本就有伤,还未好全,这下血又流了出来。不过,他并不在意,只略皱了眉,沉默不语。 苏婴之前也听战歌说起过这个陈嚣,一个初出江湖的愣小子,在李业劫掠商队之时出手相助,后来见到李业杀人,又出手将李业杀了……虽然做事莽撞了些,不计后果了些,但的确是秉承着一颗侠义之心在行事。 前几次还能说是不知者不怪,可这次,又是为何会跟着殷老鬼来闯军营呢? 苏婴踱步过去,制止了小希的哭闹,看向陈嚣,“你叫陈嚣?” 陈嚣抬头看了他一眼,仍旧沉默着。 苏婴伸手指了指停尸间的方向,道:“那里面有个女孩,不会武功,自小身体就不好。可是,为了查明西凉寨上下三百余人的死因,她赶了一整日的路,进了军营连口水都没喝就开始验尸,到现在连晚饭都没吃。而现在,殷老鬼正拿刀架在她的脖子上。” 陈嚣神色微动。 苏婴的目光却渐渐严厉,“巫医谷的妖魔鬼怪脾气古怪,素来不将人命放在眼里,若是那孩子出了事,你会安心吗?” 陈嚣暗自咬了咬唇,犹豫之下,终于开口,却道:“殷前辈说过,他不会伤害任何人的。我们来这里,是为了救李大当家的。” 周围,所有人都愣住了。 小希倒是最先反应过来的,道:“你这家伙脑子是不是进水了?这种鬼扯的话也信?李大当家的已经死了,还能怎么救?真当他鬼医是给鬼治病的么?” 陈嚣比任何人都清楚,李业已经死得透透的了。可是,说能救活他的人是巫医谷的鬼医,医鬼不医人的鬼医,他还是抱了一丝希望的。 陈嚣道:“殷前辈说,李业练的功夫很特殊,没那么容易死。” 江湖中的确有不少奇奇怪怪的武功,据说有门叫做“死去活来”的功夫,练的人能死了又活活了又死的折腾百来次,能够装死的功夫就更多了。 小希有些不确定了,转头看向苏婴。 苏婴道:“邪魔歪道,不足为信。” …… 营帐之中,青离将两只眼球都放进了琉璃瓶中,塞上软木塞。 殷老鬼听见动静,转身,看着那透明液体之中的眼球,神情激动得近乎狂热,伸手只是指间还带着些微的颤抖,“给我!” 青离双手捧着瓶子,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然后,高高的举起瓶子,作势要摔—— “你要干什么?!” 殷老鬼瞪圆了眼睛,立马就要冲过去。 “别动。”青离轻声道,“你的声音太大了,小女子胆子小,若是一不小心手滑了……这瓶子掉到地上,不知道会不会碎。” 第15章 威胁 青离这一番威胁,把战歌吓了一跳,却不料,殷老鬼还真不敢动了,声音都低了几分,道:“姑奶奶,别冲动,小心点儿千万拿好了。” 战歌看得目瞪口呆——这样也行?巫医谷的妖魔鬼怪不都是武林中无人敢招惹的大魔头吗?就这智商,他们能残害什么人啊?二愣子么? 青离道:“小女子有几个问题想请教殷前辈,您好好回答,若是说谎的话,小女子一生气可就……”说着就做了个往下摔的姿势。 “诶,别别别……”殷老鬼连忙点头,“老鬼定然知无不言。” 青离满意点头,道:“第一个问题,李业的眼睛有什么特别的?” 殷老鬼挠了挠脑袋,犹豫了下,见青离立马就要摔瓶子,连忙道:“重明诀!” 青离眨眼,朝战歌那边看了一眼——内功心法? 战歌摊了摊手——他也没听说过。 殷老鬼道:“重明诀是一门古老的心法,传承自千年前的一位西域巫师。后来被西凉皇族所得,不过,这心法必得重瞳子才能练成,一般人得到了也没用。” 青离微微点头,“李业便是重瞳子,你的意思是他练的心法便是重明诀?这心法有什么特别的?难道真气不是聚集在丹田,而是在双眼之中?” 战歌撇嘴——即便如此,人死了真气也散了,取眼球有什么用?也没见谁夺死人丹田的。 殷老鬼道:“重明诀大成之人,被称之为重明子。传说,重明子的眼睛是他们的第二生命,在他们死后,眼睛中蕴含的能量会散逸至全身,重获新生。因为这个缘故,有传闻说重明子是重明鸟的化身,拥有不死之身。” 青离斜眼瞧他,露出几分怀疑的目光,道:“骗人的吧?李业已经死了七天了,为何还没有复活的迹象?” 殷老鬼道:“重明子属火,要用火烧之后才能复活。” 战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鬼扯也要有点儿限度啊,浴火重生的那是凤凰! 青离却是很认真的点了头,似乎已经相信了,问道:“不知前辈要这眼睛有什么用?” “当然是收藏!”殷老鬼眼中露出兴奋的光芒,“这可是能让人起死回生长生不死的东西,哪个医者不想得到?” 青离倒是不以为然,“是吗?若是我的话,倒是更想看看死而复生的戏码,前辈将这眼珠子取下来,岂不是没用了?” “老鬼自有他用。”殷老鬼紧盯着那只瓶子,道:“小姑娘现在知道这对眼球有多珍贵了吧?摔了多可惜?老鬼已经回答完了你的问题,赶紧把它还给我。” 青离点了头,“好啊。” 说着竟真的将那瓶子扔给了他。 殷老鬼连忙伸手去接,与此同时,战歌也动了—— 他早就趁青离分散老鬼注意力的时候,重新握住了长刀,上前一步,抬手就是一刀,敲在老鬼的后脑。 “咚”地一声,清脆响亮。 殷老鬼刚好接住了那琉璃瓶,扯着嘴角露出了一个满足的笑容……然后,就翻着白眼晕倒了。 战歌手中的刀转个圈,又用刀鞘连点他身上几处大穴,这才松了一口气。 青离道:“分明直接点穴道就成,为何定要敲人脑袋?说你有暴力倾向你还不信。” 战歌抬眼,正对上她那双认真的大眼睛,一股无名火腾地一下就上来了,怒目道:“你丫的是不是找死?!知道他是谁么?巫医谷的妖魔鬼怪没听说过吗?!什么人都敢招惹!要是他刚刚直接冲上来你能怎么办?” 青离淡淡道:“你激动什么?本姑娘死了你不高兴吗?” 战歌噎了噎,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刚刚那腾火焰唰地一下就下去了,连烟都没剩下。 青离缓缓转身,收拾刀具,“不够丢人的。” 战歌感觉有些不对劲,转过身,这才发现,刚刚这一番动静,外面的人都进来了—— 苏婴、明城、小希,外加几个偏过头去假装什么都没看到的小兵…… 呃…… 这个…… 战歌镇定自若的指了指躺在地上那位,道:“殷老鬼已经抓住了,没事了。” ——不愧是玄衣门的啊。 苏婴淡然点头,“辛苦小战大人了。” 转头道:“结束了,诸位该干嘛干嘛去,别挤在这屋里了。” 一群人作鸟兽散。 战歌望天——倒是留两个人把这老鬼抬出去啊…… 这一番折腾,天已经蒙蒙亮了。 青离请众人去帅帐,说明下验尸的结果。 小希看着她眉宇间的疲惫,略心疼,道:“姑娘,先休息下吧。” 青离接过明城递来的茶杯,喝了一口,“无妨,你先去备些热水。” 小希皱了皱眉,无奈,转头瞪了战歌一眼,离开了。 战歌望了望天——关本少爷什么事啊…… 帅帐之中,苏婴坐在上座,青离和战歌分坐两侧,明城站在青离身后。 苏婴看了战歌一眼,又偏头看向青离,道:“青丫头,说说看有什么发现。” “那些尸体很奇怪。” 青离放下茶杯,想了想,缓缓道:“尸体烧毁得很严重,有几具甚至只留下了四肢和头部的骨骼,一般的大火无法造成这种现象。” 在身体着火的时候,即便身边没有灭火的东西,一般人也会就地打滚,相互救援。所以,要将整个西凉寨的人都烧死,至少要将所有人都困在寨子中。可即便如此,要将人烧得如此彻底也是件很不容易的事。 战歌当时也是觉得这点很可疑,才会断定西凉寨的人另有死因。 青离道:“我解剖了几具比较完整的尸体,发现一件更加奇怪的事。那些尸体几乎没有血液,内部器官也都烧焦了,甚至比表皮烧得更加严重。” 战歌问道:“这说明什么?” “只有一种可能,”青离伸手点了点自己的胸口,道:“火是从他们体内燃起来的。” 战歌微怔,“你是说……自燃?这怎么可能?人体内部如何能着火?” 明城念了声佛号,插了一句,道:“贫僧曾见过一个练极热内力的人,走火入魔被自己的内力烧死,倒是跟姑娘所说的情况很像。” 战歌道:“可西凉寨明显不是这种情况。” 青离见苏婴的神情有异,问道:“苏伯伯想起了什么吗?” 苏婴笑了笑,端起茶杯,道:“没有,苏伯伯只是太惊讶了。” 战歌问道:“李业和那群商人呢?” 第16章 故事 青离道:“商人的确都是死于李业的枪下,不过,他们应该不是普通的商人,有练过外家功夫,手掌有粗茧,但不像是握剑的,最奇怪的是,他们的膝盖骨多有损伤,像是经常下跪……” 她顿了下,“有可能是盗墓贼。” 这点战歌之前也发现了,这几人不像商人,不像是武林中人,也不像是农夫……盗墓贼吗? “至于李业……”青离顿了下,微微垂眸,揉了揉眉心,道:“一剑穿心而死。不过,他的丹田碎了,像是走火入魔,即便没有那一剑,估计也支撑不了多久。” 战歌看她的神情,道:“好了,接下来就交给我了,你赶紧回去吧。” 青离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起身,跟苏婴行了礼,告辞了。 明城寸步不离的跟着——昨夜那事之后,估计以后即便青离赶他走,他也不敢离开半步。 战歌靠坐在椅背上,叹了口气,道:“若不是验尸的是青离,我可不敢相信这种事真的存在。” 苏婴看向门口的方向,眼神略心疼,“也是辛苦青丫头了。战歌啊,你等会儿去镇上的客栈买些好菜,给青丫头补补身子。” 战歌摆摆手,道:“有明城师父和小希在呢,您老就别操心这些小事了。” ——您老是没看见她昨晚那胆大包天的模样,举着个小瓶子就敢威胁“名震江湖”的鬼医,怎么可能是会受惊的主? 苏婴却是瞪了眼,道:“胡说!怎么能是小事?青丫头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总该有所表示。” 战歌摸了摸鼻子,“知道了。” 说着就起身,往外跑去,“我这就去。” “臭小子!”苏婴佯怒,笑骂一声,“一点规矩都没有。” *** 凉阳客栈。 门口停了一支马车队,有两个人还在守着货物,应该是路过的商队。这几日苏婴在整顿边防,商队估计得在镇上多留几日了。 “客官,里面请!”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战歌转眼,就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小跑了出来,嘴角虽堆着笑意,却看得出来有些紧张。 是新来的伙计吗? 战歌原想来看看那个叫阿择的伙计回来没,没想到沈老板这么快就新招了伙计……难道是不打算等他回来了? “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 不等他回答,那伙计又继续道:“店里客满了,暂时没有房间,要不要吃个饭?咱们店里的厨子手艺很不错的。” 战歌刚进店,躲在柜台后面睡懒觉的掌柜就溜达出来了,“战大人来了,快请坐。” 又转头催促道:“阿留,还不快上茶。” 沈老板问道:“战大人想吃点儿什么?” 战歌想了想,问道:“有鱼吗?” 沈老板面露为难之色,“这个……战大人,这里的人不吃鱼。”顿了顿,又道:“大人最好也不要在这附近抓鱼吃。” 战歌不解,问道:“为何?” 沈老板道:“有些部族相信,水是生命之源,鱼儿是灵魂的引渡者,所以……” 战歌明白了,抬了抬手,示意他不用说下去了。刚好这时候茶上来了,战歌端起茶杯,正准备喝,想到刚刚掌柜的话,不由顿了顿。 沈老板适时道:“战大人放心,这水是绝对干净的。” 战歌暗自叹了口气,感觉这心理阴影估计得好一阵子才能好了……他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点了两道小菜,一碗羊肉面,又问道:“你们这边有什么汤?要清淡些的,比较滋补的,适合熬夜之后补身体的。” 沈老板抿嘴,笑容略狭促,“女孩子喝的?” 战歌问道:“有吗?” 沈老板点头,“放心,包您……和那位姑娘满意。” 伙计阿留去厨房报菜去了,沈老板见战歌的目光追着他走了,道:“战大人,日后还要劳烦您多照看着点儿阿择那孩子。” 啥? 战歌抬眼,“本少爷什么时候答应收他了?” 沈老板乐呵呵的笑着,道:“阿择人很机灵的,武功也不错,留他在玄衣门不亏的。” “我考虑考虑。”战歌不置可否,喝了口茶,抬眼看了看楼上的方向,问道:“浪子山庄的人不在?” 沈老板道:“一早便出门了。”他犹豫了下,又道:“除了浪子山庄,飞鹰帮、玉龙帮,还有沙舟帮的人也都来了。这凉阳镇,恐怕又要乱起来了。” 战歌倒是不在意,笑了笑,“放心,有苏大都督坐镇,没人敢在这里捣乱。”又继续之前的话题,问道:“秦三爷跟李大当家的很熟吗?” 沈老板点头,道:“西凉寨刚建起来的时候,秦三爷护送一支前往吐蕃的商队,被李大当家的劫掠两成货,两人打了一架,原本是势同水火的,可后来不知怎么的,打着打着就成朋友了。” 顿了下,又道:“浪子山庄以‘义’立足江湖,不会做伤害朋友的事。” 两人正聊着天,战歌突然发现门口冒出来了一个黑乎乎的小脑袋,往里面看了看,跟他的视线对上的时候,又很快缩了回去……没一会儿,又冒了出来,眼神很亮…… 战歌朝他笑了笑,挥了挥手。 或许是他的笑容太亲切,那小脑袋没缩回去,还眨了眨眼。 沈老板注意到战歌的动作,回头,瞪眼道:“小格子,赶紧走,今日没有奶酪给你吃!再捣乱当心……” “诶,沈老板,他不过是个孩子,别这么凶呀。”战歌抬手制止了掌柜的,又朝那孩子笑笑,招了招手,“小个子?” “是小格子!”小格子脱口回了一句,估计没少被人调侃……他睁着大眼睛,一丝不苟的看着他,问道:“你是玄衣门的捕神大人吗?” 战歌有些意外,没想到这边陲之地的孩子竟然都知道玄衣门……他点了点头,“是,小朋友是要报案吗?” 小格子在他点头的时候就笑了,眼神更亮了,摇头,又朝身后招了招手,道:“快来,他真的是玄衣门的捕神大人!” 不一会儿,就有一群小炭头挤到门口,推推搡搡的,一副想进来又不敢进来的模样。 “他怎么没有穿那件有羽毛的衣服?那件穿上就会飞的衣服!” “那把刀比我家的柴刀还小,真的能斩碎大鱼怪吗?” “当然可以!老爷爷说还能捕神大人都不怕火烧呢,比西凉寨的马贼厉害多了。” …… 战歌不由望了望天,“……” 难得听人夸玄衣门,就不能说些靠谱点儿的事儿吗? 他拿起一旁的长刀,晃了晃,朝那群黑炭头笑得更加亲切,“想要看吗?” 一群小炭头睁大眼睛,连忙点头,特齐整。 战歌道:“回答哥哥几个问题,就给你们看。” 小炭头继续点头。 战歌满意的笑了,问道:“刚刚那些事,是谁告诉你们的?” 一群人几乎同时开口,却没有一起点头那般默契,只让人觉得有一群麻雀在耳边叽叽喳喳,吵得慌。 “安静。”战歌手腕一转,刀鞘指了过去,“小个子,你来说。” 小格子道:“是个讲故事赚钱的老爷爷说的。” 战歌想了想,点头,喃喃道:“说书的?” 大概是奖励的作用,刚刚还羞怯的小格子主动解释道:“老爷爷就是在这里讲故事的,好多人来听的。不过,后来马贼来了,老爷爷就消失了。捕神大人,您能找到老爷爷吗?” 消失啊…… 不是离开了,而是消失了吗? 战歌沉默了好一会儿,也不知是想通了什么,朝那孩子笑了,道:“放心,大哥哥定然会抓住他的。” 第17章 问讯 陈嚣被关进了牢笼里,木头笼子,手脚用铁链锁着,像是被禁锢的野兽。三步之外,便是关押殷老鬼的牢笼。 殷老鬼已经醒了,穴道用银针封住了,几乎动弹不得,不过,他并没有多沮丧,看着手边的琉璃瓶露出了笑容——那对眼球还在。 陈嚣却是很难受,问道:“殷前辈,您为何骗我?” 殷老鬼嘎嘎的笑着,道:“老鬼什么时候骗你了?老鬼说了有办法救姓李的小子,又没说会出手救他。” 陈嚣道:“前辈既有法子救人,为何不救?您不是医者吗?” 殷老鬼道:“老鬼是鬼医,医鬼不医人。” 陈嚣道:“李大当家的难道不是已经死了?” 殷老鬼瞄了他一眼,道:“你小子也知道人已经死了,让老鬼怎么救?” 陈嚣:“……” 刚沉默下来,他便听到一阵脚步声正在接近——两个人,略沉重,应该是不会武功的。 没一会儿,一个青衣女子出现在眼前,一旁的小姑娘撑着伞跟着,还瞪了他一眼,想来还在为昨晚的事生气。 在两人身后,还有个和尚…… 原来是三个人。 陈嚣昨日便见识过这大和尚的武功,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倒是并没有多惊讶。 “嘎嘎嘎,”殷老鬼斜着眼睛,努力的看向青离,“小姑娘,你吃了老鬼的毒药,若是今晚没拿到解药,很快就会穿肠而死。嘎嘎嘎,快将老鬼放了,还能保住一条命。” 青离却是压根就没搭理他,停在了陈嚣的牢门前,轻轻点了点头,道:“小女子青离,洛阳人士。” 她的声音很温柔,仿若是流过青草地的一湾清泉,又仿若是拂过柳叶的一缕清风,轻飘飘的扑面而来,分明是柔软的,却也是无法阻挡的。 陈嚣微微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却是闹了个大红脸,然后,手忙脚乱的行了礼,没有抱拳,而是作了个揖,道:“在下陈嚣,蜀中人士。” 青离再行了一礼,抬眼,看向他的眼睛,问道:“陈公子,您认识西凉寨的李大当家吗?” 陈嚣脸上的红晕还未消退,默默的移开了视线,道:“也不算相识……那日,我看到他劫掠过往的商队,心中有些不平,想去救人,只是技不如人,反被抓去了西凉寨。” 青离问道:“后来呢?李大当家有说什么吗?” 陈嚣想了会儿,道:“倒也没什么。我被关在柴房里,李大当家的来看过我一次,让我写勒索信回家。” 说着顿了下,抓了抓脑袋,道:“我是偷跑出来的,担心家里人找来,所以,就想办法逃走了。” 青离问道:“听闻西凉寨守卫森严,不知陈公子是如何逃走的?” 陈嚣这回沉默了许久,才道:“我在柴房放了一把火,守卫的给我开了门,我便趁乱逃走了。” 青离点了点头,问道:“后来呢?你为何又回来了?” 陈嚣点头,道:“我想起了那些被关起来的商人,想回去救他们。结果,还未到西凉寨便遇到了李大当家的……” 想起那一幕,他不由黯然,抬眼看向远处的人群,沉默了半晌,继续道:“我亲眼看到李大当家的杀了所有的商人,便杀了他。” 明城双手合十,默念了一声佛号。 陈嚣道:“然后,玄衣门的人便到了。我被抓了,才知道西凉寨失火,所有人都被烧死了。” 故事讲完了,陈嚣安静下来——真是奇怪,他知道这位青离姑娘是来问讯的,原本他是不信任玄衣门的,为何会说了这么多呢? 他抬头看了青离一眼,给自己找了个很好的借口——青离姑娘看着不像是玄衣门的。 青离沉默了很久,似乎已经问完了,却并没有离开。 就在陈嚣感觉有些不自在的时候,青离再次开口了,问道:“陈公子为何会去平亭客栈呢?” 陈嚣动了动嘴唇,也不知是在顾忌着什么,又将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喂!”小希很是不满,上前一步,怒道:“我家姑娘问你话呢!” 陈嚣的眼神往左边的地上转了转,又飘忽而上,道:“我……我去找马儿。”开了口,接下来的便顺畅了许多,“那晚我从西凉寨逃出来的时候,寨子里的马儿都受了惊,我趁乱牵走了一匹……” “是吗?” 青离笑了一下,没再继续追问了。可是,陈嚣看到她脸上那个笑容,总有种感觉,她似乎什么都知道…… “明城师父,”青离转身,看向一旁的看守,道:“放他出来。” 那士兵领命,开了锁。 倒是陈嚣,在听到那句话的时候就怔住了,眼看着门都已经打开了,却还是没反应过来——这就放人了?不会又是什么陷阱吧?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前方,小希转头,见他还在原地,不由气恼,大喊一句,“跟上来呀,笨蛋!” 陈嚣抬眼,就见两位姑娘已经走远了,大和尚正看着他,请他先走。 出了军营,上了山,青离走得有些慢,尤其是上山的时候,走一段便会歇息一会儿。陈嚣在后面跟着,感觉很是奇怪,不知道她是要带他去哪儿……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药香,让他略不安的心平静了下来。 到山顶的时候,青离终于停了下来,微微喘着气。 小希撑着伞,将水壶递给她,“姑娘,喝口水。” 这座山并不算高,跟不远处的昆仑山比起来,就是一个小土丘。山上植被稀少,只零星的长出几蓬野草,很有几分荒凉。 让陈嚣意外的是,山上有一个山洞,洞口有两根很大的木桩,已经腐败了,感觉轻轻一碰就能化为齑粉。 “这里原本有个山寨。” 青离休息好了,终于开口,缓缓道:“在大周朝刚刚成立之时,这西平道是马贼的聚集地,几乎每座山头都有一座山寨。当时朝廷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北方胡族上,并没有多余的兵力剿匪。因了马贼之患,这条商道也衰败下来。 “那时候,京城中有位侯爷收到了一封信。信上说,他从前的亲信在大周与吐蕃的边境建了山寨,他们所有人都等着他回去,恢复往日王族的荣光。 “那位侯爷原本是战国时期的一个小国王,也是如今大周朝的开国功臣。他收到信之后,进宫见了皇上,将自己的封地改成了西平郡。第二日,他便离开了京城,跟随他的还有他最好的朋友。 “他在西平道上找到了自己的子民,成为了一寨之主。不到一年,他便收服了这条道上的所有马贼,成了名副其实的西平道主,把持着从大周到吐蕃唯一的商道。 “他登上最高的位子之后,似乎变了,以强者为尊,像个暴君。不到一年,马贼内部分裂,他最好的朋友带着手下下山,叛出了山寨,建了一座城镇,过着普通人的生活。 “他手下的兵越来越少,规矩却越来越多,重新制定了西平道上秩序。这条商路也终于再次繁荣起来。 “这般过了十多年,山上的马贼与山下的百姓彻底不再往来,每次马贼下山打劫之时,他们都会害怕得躲起来,告诫自己的子女,马贼是多么凶恶,多么可怕,仿若已经忘了从前的一切。到了下一代,已经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父辈也曾是那些劫掠者中的一员……” 第18章 密旨 青离的故事讲完了,问道:“陈公子觉得,那位西平侯是个好人吗?” 陈嚣怔然,第一次正视了她的眼睛,只是那目光却空空的,仿若灵魂出窍了一般。 “哼,”小希冷哼一声,撇嘴道:“怎么,没听懂吗?本姑娘来告诉你,李业就是那个西平侯。他原本能够在京城享清福,你觉得他为了什么来到这边陲之地?他原本可以在郡城里好好的当他的西平侯,为什么要在这里占山为匪?他在救他从前的子民,在保护那些为了养活一家老小走南闯北的商人,他在为大周朝戍守边疆!” 小希说着说着,想起在停尸间看到的那一幕,不由流下泪来,声音也有些哽咽,“他是个英雄,可你呢?你杀了他,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为民除害……” 或许是打击太大,一时无法接受,陈嚣的眼珠子微微颤动了一下,神情却仍旧有些愣愣的,也不知到底听进去了没。 青离轻轻叹了口气,道:“明城师父,送他回去吧。” 说着,便下了山。 山脚下站了个人,白衣胜雪,笑容戏谑,手中提着个食盒,却是战歌。 他将食盒递给小希,眼睛却是看着青离的,道:“苏伯伯给你的。” 青离瞧了他一眼,问道:“去凉阳镇了?” 战歌点头,又看了眼山上,道:“这是美人计?” 青离道:“我记得你说过我是丑八怪。” 战歌挠着脸望了望天,道:“你这编故事的能力真是越来越强悍了,看把人孩子给吓得。” 青离往军营的方向走着,斜睨他一眼,道:“我说的是事实。” “哦?”战歌挑眉,凑近了些,低声道:“我怎么记得,你之前跟我说,李业是不愿臣服于陛下才来当马贼的?封他一个西平侯,也是陛下大度,不跟他一般计较。还有凉阳镇,他们都是……” “战歌儿,”青离打断他,道:“妄议死者是非,非君子所为。” 战歌:“……” 摸了摸鬓角的发丝,“原来在青离眼中,本少爷还算是个君子。” 青离道:“毕竟也算是个小侯爷,总该对自己有点儿要求。” 两人拌着嘴,回了军营,不多久明城也回来了,说是已经将陈嚣送回了牢里,又道:“姑娘,他刚刚说的都是真话,不过有所隐瞒。” 这点青离早就猜到了,点了头,见他神色担忧,道:“这对他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战歌倒是不在意,撇嘴道:“若是这样就一蹶不振,还不如早些卷铺盖回家。” 明城闭着眼睛,双手合十,行了礼便退下了。 进了营帐,青离喝着汤,战歌说着在凉阳镇的收获。 “那个说书人,定然就是白毛贼。那支商队的货物中应该有一件很重要的东西,或许正是它引起了李业的注意,而白毛贼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这件事,也对那宝物起了心思,在这当中横插了一脚。” 他讲完了,青离的汤也喝完了,道:“你这般确定飞羽大盗来过西凉寨,之前还放出消息说西凉寨丢了东西,是不是在西凉寨找到什么证据了?” “我在现场找到了这个。”战歌伸手,手心躺着一个白色的物体,一端尖尖的,另一端有烧焦的痕迹,形状像是树枝,又像是粗点儿的银针。 战歌把它送到青离跟前,问道:“你看这是什么?” 青离拿起来看了看,半晌,抬眼,“这是……羽毛?” 战歌再次伸手,指间夹着一枚完整的白色羽毛,再次递了过去,“刚刚那根是我在马厩里找到的,这个是我在书房的一个烧焦的木盒里找到的。” 说着,抬起右手,指间又夹了一支一模一样的白色羽毛,微微晃了晃,脸上的笑容带着点儿兴奋,道:“白毛贼。” 白毛贼是近两年才出现的江洋大盗,而他真正进入玄衣门的视线,则是最近几个月的事情,战歌就是追着他才来到凉阳镇的。因为每次作案,这飞贼都会在现场留下一支白色羽毛,人送外号“飞羽大盗”,不过,玄衣门中都把他称之为“白毛贼”。 “白毛贼从西凉寨中盗走了一件东西。”战歌将物证都收了起来,分析道:“从现场情况来看,那晚西凉寨起火的地点有两处很明显,一处是柴房,一处便是马厩。柴房的火是陈嚣放的,而马厩的火,我猜是白毛贼引起的。” 青离分析道:“陈嚣想逃走,飞羽大盗是来偷东西,两人都想制造混乱,碰巧遇到了吗?” 战歌却摇了摇头,道:“据我对白毛贼的了解,他从前作案,除了现场的一枚白色羽毛之外,再不会留下任何痕迹,这次为何会放火?” 青离道:“因为被发现了。” 战歌走到书桌旁,拿出一张纸画了起来,半晌,道:“这是西凉寨的布局图,书房在这里,离得最近的这间是徐二当家的卧室,而李业的房间在这边,跟书房的距离可不近。” 他将笔放下,挑了挑眉,道:“我追了白毛贼这么久,他的武功如何我不敢保证,但轻功绝对是如今江湖的第一人,整个西凉寨除了李业,没人可能发现他。而李业在这种情况下,也不可能追上他。” 青离看着他,眼中露出一丝意义不明的笑意来,道:“战歌儿,你很欣赏这个人。” 战歌撇了撇嘴,面露不屑,道:“这次我定然要抓住他。” 顿了下,坐回到椅子上,继续分析案情,“综合各种因素,我有一个猜测,那个白毛贼跟陈嚣是认识的。” 青离道:“你的意思是,飞羽大盗是为了帮陈嚣才加了一把火?所以你放陈嚣离开,是想让他去找飞羽大盗?” “只是其一。” 战歌耸了耸肩,另外他也想借此引出那支商队背后的人,不过计划失败了……还有阿择那小子,也不知跑哪儿去了。 “对了,刚刚那个愣小子有没有说什么?” 青离道:“没什么有用的信息。不过,经这么一分析,可以猜得出来,他去平亭镇应该就是去找飞羽大盗的。你派去跟踪陈嚣的人没回来?” 战歌耸了耸肩,道:“我已经派人去打听了。” 青离想了想,道:“其实,关于那件东西,我有些线索。” 战歌一惊,不大相信,“尸体还能告诉你这些?” 青离白了他一眼,道:“在我来西域之时,陛下给了我一道密旨。” 战歌点头,这件事明城跟他提过,他早就想找机会问问了。 青离道:“两个月前,吐蕃有位使臣进京,给陛下送了一封吐蕃王的密信。信上说,吐蕃王城有一群盗墓贼进入了王族陵墓,盗取了一件宝物。据吐蕃王说,那群盗墓贼是往西域这边逃的。” 战歌问道:“然后呢?吐蕃王想让大周帮忙抓盗墓贼,还是想让我们帮他抢回宝物?” 青离微微蹙眉,道:“这便是最奇怪的地方。吐蕃王并没有提这些要求,也没有说明那宝物究竟为何物,只说那是件很危险的东西,让陛下一定要小心。至于盗墓贼,吐蕃王说既然他们到了大周的地界,自然是按大周的律法来裁定。” 战歌轻笑一声,“这个吐蕃王,倒是乖觉得很。” 又问道:“陛下怎么把这种任务交给你?你是能抓贼还是能寻宝?” 其实,皇帝的密旨是给李业的,不过,如今李业已经死了。 青离倒是没解释,定定的看了他好半晌,缓缓道:“至少本姑娘已经找到了那群盗墓贼,不像某人,追了小半年,贼没抓到,反被戏耍了一通。” “……” 战歌轻咳了一声,回归正题,“你觉得,那支商队是那群盗墓贼假扮的,而那件神秘的宝物,就是白毛贼偷走的那件?” 第19章 中毒 “很有可能,那支商队的特征与盗墓贼很相符。”青离眼中带着几分不解,道:“可是,李业应该不知道宝物的事。” 吐蕃王族的陵墓失窃,应该是机密事件,否则吐蕃王也不至于用密信的方式来给大周提个醒。 战歌点了点头,“所以,李业截下那支商队,并不是因为那件宝物,很可能是因为看出商队有问题,而他之所以检查货物,只是为了查明他们的身份。……可是,白毛贼又是如何知道的?” 他刚问完,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抬眼看向青离,睁大了眼睛,一脸的不敢置信,“不是吧?” 青离倒是显得很是云淡风轻,肯定的点头,“五个月前,飞羽大盗在洛阳。” 战歌:“……” 这白毛贼,胆子倒是不小,连御书房都敢闯…… 还有叶秋那小老头,什么大内第一高手,贼都在自家院里遛了一圈了,竟然什么都没发现……回去之后定要好好取笑他一番。 青离看了他一眼,似是若有若无的叹了口气,半晌,丹唇轻启,“吐蕃大使。” 战歌望天:“……” 那看白痴一样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刚刚那绝对不是他的智商……尴尬的转移话题,“听说你跟老头子吵架了?” 青离:“……”不会聊天就不要聊。 气氛正尴尬,门外传来一个声音—— “战大人,不好了!” 战歌一把抄起长刀,三两步出了营帐,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来人伸手一指,道:“牢里那位要死了!” “哪位?” “陈嚣。” “啊?”战歌一惊——不会吧?畏罪自杀?这小子还真是白叫了这么个嚣张的名字……他立马转身返回了营帐,一把抓起青离的胳膊,“走,救人!明城大师,去拿医药箱!” …… 陈嚣正在牢笼里打滚,脸色铁青,双目紧闭,双手按在腹部,身体蜷缩成婴儿的姿态,看上去很是痛苦。 没有喊叫,却发出一声声近乎绝望的呻吟。 这模样,一看便是中毒了。 牢门已经打开了,四个士兵合作终于按住了他,青离正在给他把脉。 战歌却是站在了鬼医的牢门前,死死的盯着他,在这炎炎夏日散发着一身的寒气,“你给他吃了什么?” “嘎嘎嘎,”殷老鬼笑得很是得意,道:“不要污蔑好人,老鬼可没有下毒。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敢跟老鬼一起吃饭了,这是给年轻人的奖励。嘎嘎嘎……” 战歌咬牙,看向青离,“怎么样?” 殷老鬼转着眼珠子看向青离,自得道:“小丫头,瞧不出什么毒?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中了老鬼的三更索,今晚三更前没有拿到解药,可就没人能救得了你啦。” 三更索,任何人服用之后,必得在三更前吃下解药,便会穿肠而死。因而,这毒药也被称之为三时勾魂索,如同厉鬼索命。 可惜,这番威胁,却是没人理会。 青离终于抬头,战歌连忙问道:“有办法吗?” 青离朝小希伸手,“七号柳叶刀。” 小希打开装刀的皮包,取出最末那把最小的柳叶刀,赶紧递了过去。 青离拿到刀之后,却是毫不犹豫的刺向了自己的手腕—— “姑娘!” 小希惊叫一声,一群人也都不由被她这番举动惊呆了。战歌离得近,眼疾手快的抓住了她手中的刀,瞪眼,“你做什么?!” 青离看着他指间沁出的鲜血,微微蹙眉,道:“毒性太复杂,一时无法配出解药,我的血能解毒。” 战歌微微一愣,犹豫了下,低头看了眼痛苦得近乎面容狰狞的陈嚣,终究是松了手。 青离用衣袖将刀上的血迹擦干净,再次割了下去,血很快就流了出来,“张开他的嘴。” 战歌咬了咬唇,手指掐着陈嚣的双颚,强迫他张开嘴。也不知是不是预感到了什么,陈嚣挣扎得更厉害了些,那两个按住他的士兵差点脱手。 青离将手腕凑近,鲜血从雪白的皮肤上流下,滴落…… 小希一会儿看着自家姑娘的手腕,一会儿看向陈嚣那张欠揍的脸,早就哭得稀里哗啦的了,“姑娘,差不多了……够了……” 明城叹了口气,默默念着佛号……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嚣终于安静下来,双眼紧闭,也不只是睡着了,还是晕倒了。 青离终于停了下来,脸色苍白,刚想站起来,却感觉眼前的人影晃了晃……然后,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你怎么样?” 战歌扶着她站起来,转头就去找明城,“明城师父!” 青离闭了闭眼,轻轻摇头,“无妨,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闭嘴!”战歌没好气的瞪她一眼,见明城拿出了一颗药丸,直接抢了过来,塞进她嘴里,“咽下去!” “这……这……”殷老鬼看着这一切,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看了看已经无碍的陈嚣,又看了看几乎站不稳的青离,一时间脸色竟比青离的还要难看,“你……竟然是……药人?” 药人……从小吃各种药材长大,各种药性的药材在身体中融合,融入血液,日久天长之后,便成为百毒不侵之体。 难怪……三更索对她无效。 只是,药人素来都是牺牲品……江湖中人都以为养药人之事起源于巫医谷,可实际上,他们是前朝一位贵族为了救自己儿子的性命而想出的办法。 药人的命是为旁人而活的……他们的一生注定就是悲剧。 “你个老死鬼说什么呢?”小希一听到药人这个词就跳了起来,抬脚就朝他踢了过去,结果踢到木头柱子上,疼得她哇哇大叫的直冒冷汗,却仍旧坚持着骂完,“你丫才是药人,你们全家都是药人!” “嘎嘎嘎……”殷老鬼突然又大笑起来,低眉看着身边那双浸在琉璃瓶中的眼睛,神情竟带着几分诡异的悲伤,“竟然是药人!那个女人终究也是逃不过……嘎嘎……逃不过……” 小希又要骂人,青离却伸手拉住了她,往前走了一步,轻声问道:“你说的是什么人?逃不过什么?” 殷老鬼直直的看着她,那双本就凸出的眼睛显得更加恐怖了,龇牙咧嘴的仿若疯了一般,“污秽的!那个地方永远都是污秽的!谁都一样!谁都一样!都一样!” 青离皱了皱眉,身体又晃了晃,脸色苍白如纸。 战歌抬手,一颗石子飞出,打在殷老鬼的哑穴上,周围瞬间安静下来……他一把将青离抱起来,冷冷道:“你个仵作负责验尸就行了,剩下的交给我就是。” 青离倒是没有勉强,很自然的朝他肩头靠了靠,闭上眼睛,道:“某个人若是能靠谱点儿,也不用本姑娘这般呕心沥血。” “你这丫头……”战歌也不知是该生气呢,还是该生气呢,无奈的叹口气,妥协般道:“都这样了还不消停点儿?” 青离轻轻“唔”了一声,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却是没再说话了。 战歌把她送到房间,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帷帐里传来青离略无力的声音—— “战歌儿,西凉寨……头七已过,早些入土为安……” “姑奶奶您就安心休息吧。” 战歌无力叹息,望天——活人死人都管,不够操心的…… 第20章 合作 陈嚣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并不在那如困兽笼般的牢房里,而是在一件毡房里。不过,他的脚腕上挂了锁链,绑在了床脚,外面还有四个士兵看守着,完全没有逃跑的希望。 发生什么事了?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他记得,他好像中了毒……很痛苦,尤其是在运气的时候,仿若有什么东西在丹田之中里搅动着,真气在筋脉之中翻江倒海一般,感觉都要爆炸了……之后他便不记得了。 是谁救了他? 他伸手摸了摸丹田的位置,想了想,盘腿坐下……小心翼翼的,真气运行了一个周天,并没有什么问题,连一丝滞涩之感都没有……比他以前还要顺畅…… 等等! 他睁开眼睛,将手伸到眼前,握了握拳,然后,用力挥出—— 霍! 带起一阵拳风,不远处的门帘轻轻晃动了一下。 他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般的看着自己的拳头—— 他的内力,竟然增长了?! 到底怎么回事? “来人!” 他喊了一声,可是,外面的守卫完全没有反应……又是这样! …… 陈嚣安静了下来,渐渐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略清冷的容颜,也渐渐的想起了那天发生事……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没人理他了……或许,战歌没有直接杀了他,就已经很克制了吧。 他伸手摸了摸下唇—— 不知,她好点儿了没…… 晚上,守卫再次进来的时候,他很是平静的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道:“我想见战歌。” 守卫一如既往的没有理会。 陈嚣看着他的背影,道:“你告诉他,有个人或许知道那晚西凉寨发生了什么。” …… 战歌站在陈嚣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神情比从前见到他的时候更加的淡漠,道:“说吧。” 陈嚣想告诉战歌的,是关于说书先生的事。 他之前一直隐瞒这件事,一是对玄衣门的不信任,另外也是不想给吴先生惹麻烦。 可是,如今,他知道了,李业并不是真正的马贼,而是保家卫国的英雄;他所信任的殷老鬼给他下了毒,而救他的却是他一直都谨慎提防的玄衣门…… 他突然想起了当初被关押在西凉寨那间柴房里的时候,李大当家对他说的那句话—— “江湖啊,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地方。” 小孩子吗…… 他自认为自己已经长大成人了,可是…… 若非他冲动莽撞,怎么会导致西凉寨那一夜的大火? 若非他善恶不分,怎么会不分青红皂白的杀了李大当家的? 若非他识人不明,怎么会帮着殷老鬼来闯军营? 一切都是他的错,他必须要尽力挽救,至少要查明所有的真相。 陈嚣说出,他逃出来那晚,是一位说书先生帮了他。 战歌问道:“你跟白……那位吴先生是如何认识的?” 陈嚣道:“我在南边的戈壁石林之中迷了路,晕倒了,是吴先生救了我,等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凉阳客栈了。” 战歌问道:“那日你去逃出去,也是想找他?” 陈嚣点头,“是。从西凉寨逃走之后,我们在平亭客栈住了半日,我原想去看看他还在不在那里。可惜,吴先生已经离开了。客栈的老板说,他给我留了信。” 战歌问道:“信呢?” ——军营的士兵之前就搜过他的身,可什么都没发现。 陈嚣道:“那日被追杀的时候,我躲进了一座庄园的柴房里,把它藏在了柴房的地板下面。” 战歌问道:“信上写了什么?” 陈嚣道:“不知道。” 战歌眨了下眼,“不知道?” 陈嚣沉默了会儿,道:“那上面的字我不认识。” 战歌扶了扶额头,转身便走。 “战大人。”陈嚣猛地一下站了起来,往前走了半步,却很快又退了回去,嘴唇动了半晌,却是半个字都没说出来。 战歌微微偏头,道:“她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只是身体还有些虚弱。” 陈嚣握紧了双手,半晌,松开,道:“谢谢。”顿了下,又道:“我能跟你一起去吗?我绝对不会逃跑。” 战歌转身,微微眯起眼睛,认真打量了他半晌,终于点了头。 …… 战歌带着陈嚣离开军营之时,正好碰到苏婴,上前问安,“大都督,发生什么事了?” 苏婴身边带着二十来个骑兵,脸色看上去不大好,见到是战歌,眉间的皱纹才稍稍平了点儿,道:“听说有群江湖人在绿帽山聚集。” 战歌也不由皱了眉,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苏婴摆了摆手,道:“不用,本都督倒是要看看,谁那么大胆竟敢在边疆重镇撒野。” 陈嚣站在战歌身后,感觉苏大都督似乎在看自己,抬眼看过去之时,却发现大都督已经带人走远了。 他看着那马队留下的烟尘,问道:“苏大都督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 绿帽山位于凉阳镇北边,不算高,位置很隐秘。山顶是一片平地,看上去就像是一定帽子,是个适合秘密集会的好地方。 只是,江湖人来这里做什么呢? 给李大当家的报仇吗? 战歌轻笑一声,道:“西平道是大周通往吐蕃最重要的一条商道,西凉寨称霸西平道这许多年,早就有很多人眼红了。也不想想,这里可是边疆,朝廷怎么可能让区区江湖门派占据如此重要的位置?若是有一天吐蕃人攻过来了,难道指望那百十个人抵挡千军万马吗?” 在西凉寨覆灭之时,战歌一早就请来了苏婴,也是预料到这种情形。只是没想到,在边军镇守的情况下,竟然还有人胆敢在这里作妖。 陈嚣道:“如此说来,苏大都督并不是来查案的,而是来建军营的?可是,他为何只带了两千骑兵过来?” 若是一早就带着大军过来,江湖人哪里敢打凉阳镇的主意? “查案是玄衣门的事。”战歌偏头瞧了他一眼,道:“你觉得苏大都督是故意的?想要借这个机会打击西域的江湖势力?” 陈嚣沉默,算是默认了。 “苏大都督可没那个闲工夫。”战歌冷笑一声,道:“朝廷调兵自有程序,私自调兵是重罪,苏大都督还需防备关外的胡族,能在两天之内调两千精兵过来已是难得。” 第21章 字条 平亭镇。 战歌和陈嚣进城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两人找到了之前陈嚣藏身的那座庄园,很顺利的找到了那张字条。原本,因为陈嚣说他不认识字条上的内容,战歌还以为上面的字很难辨认,但实际那字虽有几分草书的味道,其实还算工整,很好认。 战歌瞧了陈嚣一眼——这家伙只是单纯的不识字吧? 不过,这字条上面的内容有些奇怪,他倒是真不大懂。 那字条上就一句话:贫僧在地狱之门等你。 若是没猜错的话,这张字条应该是飞羽大盗留的。他应该是个年轻男子,伪装的身份是个说书吴先生,哪点儿都跟“贫僧”二字沾不上边儿啊。 还有什么“地狱之门”,确定不是在咒人早死早超生吗? 陈嚣之前拿到这张字条之后,便一直都在被人追杀,这会儿也是第一次看到。他茫然抬头,道:“吴先生通常自称‘老夫’,为何这里是‘贫僧’?地狱之门……难道吴先生时日无多?” 战歌轻笑了一声,道:“在本少爷抓住他之前,他敢死一个试试?”说着,摸着下巴,道:“西域的百姓都把巫医谷成为死亡之谷,巫医谷的入口便是地狱之门。” 陈嚣问道:“那为何不是死亡之海的入口?” 战歌道:“死亡之海没有门。” 当真是很有道理。 陈嚣道:“可是,为什么是‘贫僧’?” 战歌想了想,道:“这字条是写给你的,定然是你能够看懂的,否则,留书也就没有意义了。你仔细想想,是否曾听说过地狱之门?” 陈嚣对此表示怀疑——确定吗?他可一个字都不认识,真给他的就该画张图。 他眼睛微微往上瞟,思索着道:“地狱之门……在下听闻西域的死亡绝地很多,比如死亡之海,迷魂岭,黑森林等等,但这地狱之门,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战歌道:“‘地狱之门’不一定是地名,更可能是一个暗语。他既然给你留书,必定确定你能够看懂。你再仔细想想,你跟他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他说过什么话,每一句话都回忆一遍,好好想想,有没有涉及到地狱之门的?” 陈嚣微微一愣,突然想起那晚从西凉寨逃出去的时候,吴先生说过的一句话—— “年轻人,老人家说的话,要好好听。” 他闭上眼睛,从最初的一刻开始回想—— 他在客栈醒来,从房间出来,刚好看到大堂里有位吴先生在说书……吴先生是第一个发现他醒了的,还抬头朝他笑了笑……呃,那几天,他反反复复说着的,应该都是玄衣门的英雄故事吧…… 陈嚣蓦然睁眼,“是妖僧!” 战歌忙问道:“什么妖僧?” 陈嚣道:“七年前,玄衣门抓过一个妖僧,据说,那妖僧便是自地狱归来的神魔。” 战歌皱眉,“什么乱七八糟的?” 陈嚣道:“是吴先生讲的故事。” 战歌自然明白,之前他也是听了镇上的小孩子说起几个玄衣门的故事,才断定那位说书先生便是飞羽大盗。 他摸了摸下巴,道:“贫僧暗指妖僧,地狱之门,就是妖僧的来处吗?倒是都能对应的上。七年前……这家伙到底什么来头?竟然知道得比本少爷还多。” 七年前,战歌不过一个十一岁的小孩子,哪里知道那时候哪位前辈抓过一只从哪儿冒出来的什么妖僧? 看来,还是必须回去问问那丫头。 战歌并没有立刻离开平亭镇,而是去平亭客栈住了一晚。客栈的掌柜再次见到陈嚣,倒是很惊讶,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战歌没有穿那件玄衣门的官服,倒是并不如何引人注目,道:“掌柜的,问你件事。”说着,将那张字条拿出来,“这张字条,你看过吗?” 掌柜的点了头。 战歌指了指陈嚣,道:“除了这小子,还有什么人跟你打听过那位先生的去向?你有没有告诉过他们字条上的内容?” 掌柜的道:“那晚店里住了几个客人,跟陈公子起了冲突,他们知道字条的事。另外,在第二日,一大清早的便来了两个人,问陈公子来找我所为何事。” 战歌道:“你都告诉他们了?” 掌柜的点头。 战歌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掌柜的道:“那天的客人是飞鹰帮、沙舟帮,还有玉龙帮的。第二日来的是浪子山庄的秦三爷,还有一个不认识,长得……没什么特色,不大记得了。” 陈嚣忽然想起个人,看了战歌一眼。 战歌微微皱眉,点了点头——另一个人就是阿择,跟踪陈嚣的那位客栈伙计。 掌柜的又道:“昨日还有个人来过,说是官府办案的,今日一早便离开了。还有之前陈公子留在这里的那匹马儿,也一并让他带回去了。” 想必就是战歌派来询问情况的那位了。 …… 回到客房,战歌关上门,查看了下周围的动静,这才坐下,取了笔墨,也不知在写些什么。 半晌,他终于完成,将那张纸连同之前那张字条一起装进信封里,交给陈嚣,叮嘱道:“明日一早,你带着它回凉阳镇,把这个交给青离。” 陈嚣问道:“那你呢?” 战歌道:“去救人。” 陈嚣表示完全不明白怎么回事。 战歌道:“阿择没有回去。” 阿择是跟踪陈嚣来到平亭镇的,在那座庄园,陈嚣逃走了。阿择在得知他拿到那张字条之后,肯定会猜测,陈嚣是往地狱之门去了。 一般西域人,在听到地狱之门这个名字,第一个想到的,定然是巫医谷。 好巧不巧,偏偏那日陈嚣刚出城就遇到了巫医谷的殷老鬼。 阿择定然会以为,陈嚣去了巫医谷。 他是来跟踪陈嚣的,既然没有回去,定然是去巫医谷找他去了。 战歌道:“巫医谷里住着的可是一群妖魔鬼怪,进了那里绝对是生不如死。我必须去救他。” 陈嚣想通了这之中的关节,目瞪口呆,半晌,眼珠子才动了动,却是开口便道:“我跟你一起去。” 战歌瞪他,“你跟去有什么用?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别在这儿跟我讨价还价。” …… 第二日一早,两人在城门口分别,陈嚣一路往凉阳镇的方向赶去,心中十分不安——他若是真就这么回去,不就是眼看着朋友奔赴险地,自己却转身逃走吗? 虽然战歌跟他并不是朋友……可是,这种不仁不义的行径,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 陈嚣突然猛地拉了一下缰绳,掉转马头,往平亭镇的方向奔去……前方的城墙越来越近了,他的眼神也越来越坚毅。 第22章 入谷 巫医谷位于昆仑山脉之中,道路崎岖难行,陈嚣走了大半日,终于在日落时分看到了那座“地狱之门”。 只是,紧赶慢赶,终究还是没能追上战歌。 深切的河谷,两岸是高耸的黑色山石,道路两边杂乱的堆放着各种骨头,看头骨应该大多都是动物的。 ——这种地方,也没几个人会找来。 河谷的尽头有一座界碑,也是用白骨堆砌的,顶部还放了一颗巨大的牦牛脑袋,碑上写着“巫医谷禁地,擅入者死”几个血红的大字。 字迹的收笔之处还往下流着一串血迹,仿若正在滴血一般。血迹自骨碑流下,在前方的道路上画了一条血线。 陈嚣骑着马儿,在血线前站定,朗声道:“晚辈陈嚣,求见巫医谷谷主。” 他一连喊了三次,但没有人回应。 他打马,想要进入那条血线,可是,坐下的马儿却在血线外徘徊着,十分不安的打着响鼻,怎么都不肯进去。 陈嚣无法,只得下了马儿,自己走了进去。 就在他一只脚踏入那血线之时,天空突然风起云涌,一道闪电劈下,正好落在他眼前,前方的土地顿时一片焦黑…… 陈嚣惊得连退了好几步,看着那一片坑坑洼洼的焦土,咽了口口水—— 不会吧?竟然能召唤天雷? 一定是巧合…… 他试探着再往前走了几步,一只脚踏入血线之中,然后是另一只脚,停下,抬眼看向天空—— 一阵风过,刚刚聚起来的云突然又散了,很快就消失无踪。天边的落日正一点一点往下沉,估计半个时辰之后就能回家了。 果然是巧合。 陈嚣松了口气,继续往前走…… 这座山谷很大,有一条骨头标识的道路,不远处零星的散落着几座孤山,却是寸草不生。 陈嚣走了没多久,发现前方的山脚下有一座小木屋,门口放了一排排的陶罐,不知是不是腌菜缸。 “有人吗?” 陈嚣站在门外,喊了一声,“请问有……啊——” 他一句话还未说完,感觉有人在拍自己的背,吓得赶紧转身,却发现一只黑乎乎的脑袋从屋顶倒垂了下来,不由惊叫出声。 他这一叫,那只脑袋几乎同时叫了起来:“啊——啊——啊——” 竟比他还大声。 陈嚣往后退了两步,终于看清这是个人,还是个女子—— 她的头发很黑,脸色略苍白,看上去很年轻,但一双眼睛却略浑浊,带着几分沧桑之感。 他行了礼,“在下陈嚣,见过姑娘。” “嚯嚯嚯……”女子不知为何突然大笑起来,只是,她笑得声音虽大,脸上却是毫无表情,连嘴角都没翘一下,显得略诡异。 她从屋顶上落下,趴在陈嚣肩头,凑近了仔细打量着他,道:“姑娘……嚯嚯嚯……本姑娘姓颜。” 陈嚣感觉她的气息都喷在了自己脸上,略难受,往旁边移开两步,再次行礼,道:“颜姑娘,不知是否看到一个年轻男子经过?” 他一句话未说完,见那颜姑娘再次扑过来,赶紧往旁边躲了躲……并没有躲开! 颜姑娘的下巴搁在他肩头,伸出手指摸了摸他的脸,问道:“小伙子,成亲了没?” 陈嚣想躲,却发现怎么都躲不开了,只得回道:“还未成亲。” 颜姑娘掐了掐他的脸,“嚯嚯”的笑了两声,似是很高兴,“看着你这反应就知道,定然还是童子之身。” 陈嚣有些困惑,道:“在下已经成年了。” 颜姑娘眨了下眼,然后笑得更大声了,“嚯嚯嚯”的笑声回荡在山谷里,都能听见回音了。 陈嚣感觉有些不舒服,但是又很难说清楚到底是哪里不舒服……他开始有些后悔走近这座木屋了。 颜姑娘却已经推着他进了屋,按着他坐下,给他倒了杯水,道:“喝。” 陈嚣赶了一天的路,倒是真有些渴,不过,自从殷老鬼那件事之后,他可不敢再轻易吃巫医谷中的人给的东西。 颜姑娘似乎看出了他的心事,自己先喝了一口,“现在可以喝了吗?” 这般说着,已经将杯子送到他嘴边,大有“若是你不喝我就给你灌进去”的架势。 陈嚣连忙去接杯子,道:“我自己来。” 颜姑娘倒是没有纠缠,在他旁边的座位坐下,但是,在他喝完一杯之后,又继续给他添了一杯,然后,满眼期待的盯着他、盯着他、盯着他…… 一杯、两杯、三杯……喝到第七杯的时候,陈嚣实在是喝不下去了,道:“颜姑娘,在下已经喝不下了。” 颜姑娘眨了下眼,却是往他下半身瞄了过去,问道:“想尿尿吗?” 这位姑娘虽然举止奇怪了些,但长得还是很好看的,听着一个大美女如此平静的说出这种话,眼睛还盯着某个地方看……陈嚣略局促的摆手道:“不用了,在下告辞了。” 颜姑娘却是一把拉住他,继续给他倒茶,瞄着他,“不想尿?那就继续喝。” 陈嚣不明白她到底要做什么,只好顺着她的意思,道:“现在有些想了。” 颜姑娘笑了,不知从哪儿拿出一个陶罐,递到他面前,“尿这里。” 这罐子略眼熟…… 陈嚣看着眼前的陶罐,神色莫名,不由转头看了眼门外——那里面,不会都是…… 他半晌没动,颜姑娘似乎有些生气,将陶罐往他身上推了推,“赶紧的!” 陈嚣无法,只得拿了罐子,出了门,在小木屋后面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又四处看了看,确定周围没人,终于解开了裤带…… 他刚尿完,那位颜姑娘很准时的冒出来,“完了?” 说着,一把抱起那陶罐,闻了闻,满意点头,“果然是童子,嚯嚯嚯。” 陈嚣感觉很不舒服,有些像是被扒了衣服走在大街上游行……他往后退了几步,行礼,道:“在下告辞了。” 说着,就匆匆忙忙的转身,落荒而逃。 身后,传来颜姑娘略渗人的笑声—— “嚯嚯嚯……天色不早了,少年要不要留下来过夜呀?” 陈嚣跑得更快了—— 这巫医谷,果然很可怕。 第23章 奇葩 天黑了,今夜的月色很好,山谷中犹如白昼,很适合赶路。 陈嚣走得很小心,但这一路并没有遇到什么陷阱,没有机关,没有瘴气,没有毒虫……只有一片荒芜,还有随处可见的白骨……大概也就只有这些白骨能让人联想到那些个关于“死亡谷”的传说了。 “不知道战歌在哪里……” 他正这么想着,前方突然升起一片光亮—— 蓝色的光点蹁跹起舞,如同萤火虫一般,向着月光的方向飞翔着,美好得如同梦境一般。 “哈哈哈,成功了!终于成功了!” 一个黑影突然冒了出来,在花丛中转着圈,高兴得像个孩子。 陈嚣朝往那光点的方向走了过去,正想找个花丛躲躲,只是,还未走近,前方像是突然凭空冒出了一堵墙—— “咚”地一声,撞得他差点流鼻血。 他这才注意到,这是一个琉璃做成的房子,里面种满了蓝色的花朵,很是漂亮,而那些升起的光点,是一种会发光的蝴蝶。它们在飞到琉璃屋顶之后,又开始下降,落在了花丛之中。 他刚刚那一撞,似乎吓到了那群蝴蝶,纷纷远离这个方向,躲在了花丛之中。 那黑影也发现了陈嚣,走过来,问道:“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是不是想抢我的噬魂散?” 噬魂散? 这名字,听着就不太妙啊。 陈嚣上下打量了下来人—— 这人身量矮小,一张圆脸,看上去像个小孩子,不过,从脸上的皱纹来看,至少有五十岁了。 他抱拳行了礼,道:“晚辈陈嚣,是进来找人的,冒昧打扰,还望前辈见谅。” “见谅见谅。”听说不是来偷噬魂散的,那人脸色好了不少,还很好心的问道:“晚辈陈嚣,你找什么人?” 呃……这话听着,怎么怪怪的? 陈嚣看了他一眼,总觉得这人的眼神有些不对,但又没觉出敌意,便道:“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年轻男子,穿一身白色劲装,或许披着黑斗篷,手中拿了把苗刀,前辈有见到吗?” 那人突然瞪眼,道:“小宝不是前辈,小宝的名字是小宝。” 陈嚣的嘴角微微抽了抽,微微躬身,“小宝。” “这就对了。”小宝咧嘴笑了。也不知他动了什么开关,琉璃墙上开了一扇门,他十分迅速而灵活的溜了出来,道:“晚辈陈嚣,你这名字真长,不好记,不如我给你改一改,就叫小嚣,好不好?” 陈嚣发现这位小宝前辈的问题在哪儿了——这人貌似有些痴呆之症,智力像个小孩子。 思及此处,他面上的神色不由缓了缓,点头,“好。”又看了眼那琉璃房子中的花与蝶,问道:“小宝为什么要把它们养在琉璃房子里呢?” 小宝道:“这样它们才能活呀,小嚣真笨,这都不知道。” 他说得有些模糊,不过陈嚣听懂了,想来是这里的气候并不适合花草生长,也不适合蝴蝶生活,所以才给它们盖了间房子。 巫医谷中,原来也有这般可爱的人。 小宝朝他走了过来,似乎想要拉他的手,但是,在离他只有一尺之地的时候,突然定住了,然后,“咚”地一声倒地,哇哇大叫起来,在地上打着滚,“痛痛痛……好痛好痛……救命……” “小宝!”陈嚣惊愕,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想要去扶他,可还未碰到他,小宝就叫得更大声了,还不停地往后蹭,叫道:“走开!走开!你是鬼!恶鬼走开!” 陈嚣莫名,却是不敢再动了。 小宝离得远了,身体似乎好点了儿了,爬起来之后,却是猛地跑掉了,连头都没有回,很快就消失在黑夜之中。 陈嚣留在原地,看着自己还未收回去的手,十分的不解—— 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转头,看了眼琉璃房子之中蓝色的花与发着光的蝴蝶,长舒了一口气,道:“你们知道战歌在哪里吗?” 蝴蝶和花自然是不可能回答他的。 陈嚣继续往前走着,希望碰到的下一个人会稍微正常一点儿……至少是个能够好好沟通的。 …… 天色微明之时,陈嚣发现前方有一个湖,湖水很是清澈。 他蹲在河边,洗了个脸,喝了一口—— “噗——” 湖水刚入口,就被喷了出来,陈嚣擦了擦嘴,不由吐了吐舌头——这是海水么?这么咸? 就在这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陈嚣转头,就见一群奇奇怪怪的动物朝这边走了过来—— 最前面的是一群牦牛,往后是野马、野驴、羚羊,零散的跟着几只雪豹,甚至还有几只蜥蜴……食草的食肉的,都有。 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它们看上去都不大健康,有些是很老了,有些则是受了伤。 而在这群动物的前方,有个人坐在一头牦牛的背上,像是在放牧。 只是……陈嚣这一路走来,几乎没有看到水草,这些动物到底吃什么呢? “人类?” 那人停了下来,周围动物也停了下来。这人面容清癯,神清目明,严肃的神情让陈嚣想到了小时候私塾里的教书先生。只是,这教书先生略有些不修边幅,看陈嚣的目光也略不善。 陈嚣抱拳行礼,“晚辈陈嚣,见过前辈。” 老先生皱了皱眉,一脸嫌弃加不耐烦,挥了挥手,道:“你怎么进来的?算了,不重要。赶紧出去,死在这里就太糟糕了,人类的血会污染这片土地。” 陈嚣:“……” 敢情您老不是人类? 他道:“晚辈是来找人的,在找到他之前,不可能独自离开。” 老先生的眉头皱得更深了,“竟然还有一个?什么人?” “一个……” 陈嚣怔了怔,战歌跟他算是什么关系呢?朋友肯定不是,顶多算是捕快与罪犯的关系吧? 他顿了下,道:“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年轻男子,穿一身白衣,也可能披着黑斗篷,带着把刀,不知前辈是否见过?” 老先生淡淡道:“没见过,估计不是被雷劈死了就是被虫子吃了。他既是来寻死的,你又何必寻他。” 脸上的神情略嫌弃,似乎在说——又弄脏了这片纯净的土地。 陈嚣:“……” 莫名的有些愤怒,“他不会死的。” 老先生淡淡道:“死也未必就是坏事,年轻人不要这么偏激。” 陈嚣道:“我说了,他不会死。” 老先生瞧了他一眼,“能走到这里,也不知道是你命大,还是运气太糟糕。不过,我不会让你小子再继续走下去。你想出谷,还是想去杨老怪那里?” 陈嚣问道:“杨老怪是谁?” 老先生道:“怪医。整个巫医谷,只有他喜欢养人类。”他似是想起了很不愉快的事,皱了皱眉,“若是你找的那人还活着,或许也在那里。” 陈嚣道:“不知怪医前辈住在何处?” 老先生抬手指了指,道:“那边,雪山之巅有个山洞。山上有陷阱,你不要靠近,就在山下大声喊,杨老怪听见了会下来接你。” 骑着牦牛转身离开,淡漠道:“不要把你肮脏的血留在这里,要死最好死远一点,这里不欢迎人类。” 很快,动物群也跟着他离开了,转到山的另一边去了,也不知那边是不是能找到牧场。 第24章 怪胎 陈嚣继续赶路,心中却在思量刚刚那位老先生的话。 他觉得很奇怪,从那人口中可以听出来,进入巫医谷是很危险的,包括他走过的那一段。可是,他这一路走来,分明很是顺利啊。 也就是进来的时候刚好遇到一道闪电,但也没伤人。 然后,遇到了一个收集童子尿的漂亮姑娘,还有一个在玻璃房里养蝴蝶的老小孩。 到底哪里危险了? 他正不解,突然听到奇怪的声音—— “是他吗?是他吗?” “是呀是呀,小宝的宝宝们很害怕。” “带回去,带回去。” “怎么带呀?宝宝们都吓跑啦。” “骗他说带他去吃好吃的,吃好吃的。” “好吃的?小宝也要!” “都说了是假的啦假的啦。小点儿声,小心他听到了听到了……嘘,我们悄悄的过去,悄悄的过去。” 陈嚣看着那两个躲在山丘后面的小老头,很是无语—— 说悄悄话能不能小点儿声啊,全都听到了好么。阁下那高大的身材,拿颗羚羊头骨能挡住什么啊,看上去更加奇怪了好么,他要假装看不到也是很艰难的啊。 在那只羚羊头骨靠近之时,陈嚣默默捡起一颗石子,抬手扔了过去—— “咚!” “呀!” 躲在后面的人惊叫一声,手中的头骨脱手,抱头求饶道:“壮士饶命!饶命!” “啊呀呀!被发现了,快去搬救兵!”躲在山丘后不敢过来的小宝见状,立马转身就逃了。 陈嚣满头黑线——这巫医谷中人,确定都是一群妖魔鬼怪,而不是一群逗比? 这人长得很是高大壮硕,蹲在地上的时候感觉就像是一座山,跟小宝完全就是两个极端,站在一起的时候颇具喜感。 他刚走近了些,大块头便吓得坐在地上了,抱胸抽泣道:“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怎么有种欺负良家妇女的感觉? 陈嚣满头黑线,却也不得不站定了,眼神温和了些,露出一个和气的笑容,微微躬身,看着他的眼睛,道:“我不打你,你不要害怕。” 大块头眨着眼睛,似乎相信了,“是真的吗真的吗?” “真的。”陈嚣道:“我就问你几个问题,你好好回答我,好不好?” 大块头问道:“不好好回答会挨打吗?会挨打吗?” 陈嚣道:“不会。” ——为什么每说一句话都要重复一遍啊? 大块头点头,“哦,那我不要回答,不要回答。” 陈嚣:“……会。不好好回答,我就揍你。”说着,还举了举拳头。 “哇——啊啊——” 大块头听言,竟大哭起来,“救命呀!救命呀!” 陈嚣:“……” 他叹了口气,走近了些,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道:“别哭了,我就是开了玩笑,不是真的要……打你……” 说到最后的时候,他感觉有些不对劲—— 大块头已经停止了哭泣,抬头,定定的看着他,眼神凌厉,跟刚刚那怯懦的模样完全是两个人。 他预感到不妙,赶紧往后退了退,但仍旧晚了,大块头一拳挥了过来,击中了他的腹部。 陈嚣连连往后退了三丈有余,感觉体内气海翻涌,感觉肋骨断了三根—— 丫的,力气真大! 敢情刚刚都是装的吗?真的是“悄悄的”过来,偷袭成功啊。 大块头再次冲了过来,速度很快,几乎眨眼间就来到了近前。 陈嚣手中没有武器,跟他拼力气完全就是找死,只好四处闪避。 不过,大块头虽然看上去很笨拙,动作却很灵活,陈嚣躲得很是吃力,每次被那只大拳头击中,都感觉体内一阵气海翻涌。 陈嚣再次被打中,直接飞出五丈远,摔倒在地。 大块头走近了,双手高举过头,身体前倾—— 陈嚣看着那逐渐倒下的大山,睁大了眼睛——不是吧?要压扁了! 他努力的想要动一动,却感觉全身的骨头都碎了,动一根手指头都要命。 这回是死定了……他闭上了眼睛。 可是,预料之中的泰山压顶却迟迟没有降临,他小心翼翼的掀开眼皮,就见眼前飘飞着一片红色的裙角…… 红裙女子双手背在身后,仰头看着眼前的大块头,柔声道:“大宝乖,已经没事了。” 大块头定定的看着她的眼睛,没一会儿,眼中的杀气消失了,然后,眨了眨眼,看着眼前的女子,立马就要掉眼泪,拉着她的衣角,抽泣道:“主子主子,您终于来了,终于来了。” 红裙女子拍了拍他的脑袋,又伸手指了指躺在地上的陈嚣,道:“背上他,跟我回去。” 大块头抬眼,泪眼朦胧的看向陈嚣,眨了眨眼,一脸的惊愕,“你受伤了?受伤了?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能摔倒呢?摔倒呢?” 陈嚣:“……” 他已经无力吐槽了。 …… 一间石屋,用料跟周围的石山看上去是一样的,白中透着黄。 陈嚣被安置在房间里,红裙女子检查了他的伤口,全身上下几乎没一块好皮,到处都是淤青,肋骨断了好几根,还有几处骨裂…… 红裙女子给他包扎,安慰道:“这么点儿伤,养个十天半个月的就好了。” 她长了一头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红玉簪子挽起,一绺发丝从额前垂落,红裙后摆很长很宽大,但前面却很是清凉,半遮半掩之下倒是显得身材更加迷人。她长了一张很是精致的脸,化着很精致的妆容,与其说是漂亮,不如说是妖娆,尤其是那双眼睛,仿若具有魔力一般,自带一股魅惑的风情。 不管从哪方面来看,她看上去都十分的完美。只是,不知为何,陈嚣总觉得有些不和谐,让他有些不舒服。 他问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咯咯咯,”红裙女子掩嘴笑了,道:“年轻人,我的年纪做你奶奶都足够了。”见他一脸吃惊的表情,红裙女子笑得更欢了,“我是巫医谷薛魔医。” 陈嚣道:“多谢薛前辈,日后若是有用得着晚辈的,前辈尽管吩咐,晚辈定当赴汤蹈火,以报前辈救命之恩。” 薛魔医坐在他身边,拿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两只手指按在他的脉搏处,半晌,露出几分不解的神情,“真是奇怪啊……脉象很正常。” 陈嚣有些不解,道:“有什么问题吗?” 薛魔医瞧了他一眼,问道:“你入谷之时,有被虫子咬过吗?” 陈嚣摇头,别说被虫子咬了,他连一只蚂蚁都没见过。唯一见过的昆虫就是那群住在玻璃房子里的发光蝴蝶。 薛魔医摸着下巴,看他的眼神有些异常,像是野狼看到了猎物,喃喃道:“那老鬼难道真成功了?” 陈嚣不由得往旁边挪了挪,却是弄得骨头又开始痛了。 薛魔医突然俯身,双手按在他脑袋两边,笑得十分的温柔,“小伙子,你不是想报恩吗?不用等到日后。” 她抬起右手,指间不知何时多了把小巧的柳叶刀,“我想要切开你的脑袋。” 说着,竟拿着那把刀在他的后脑处比划了下,“看看这里有什么不一样。” 第25章 光头 薛魔医的语调很是平静,眼神也很平静,连那股摄人的光芒都消失了,不过,也正是因此,让陈嚣觉得她并不是在开玩笑。 他瑟缩了一下,笑容略勉强,“薛前辈说笑了。” 薛魔医眨了眨眼,道:“我可没开玩笑,放心,我会给你注射麻醉剂,你睡一觉醒来就结束了,什么感觉都不会有。” 陈嚣感觉到在自己脑袋上划拉的手指,不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道,什么感觉都不会有,不就是死了? 他闭上眼睛——以他现在这副模样,要逃跑肯定是逃不了的,得想个办法,冷静下来…… 陈嚣深吸一口气,再次睁开眼睛,问道:“薛前辈,您为什么想看我的脑袋里有什么呢?” 薛魔医倒是很诧异,“你不知道吗?” 陈嚣想了想,道:“是因为我没有遇到虫子吗?” 薛魔医“咯咯”地笑起来,点头,道:“巫医谷内毒虫遍布,防不胜防,一般人可进不来。” 她说着,朝门外喊了一声,“小宝。” 门口出现了一个脑袋,却只是趴在门口没进来,探着脑袋,“主子,有什么事吗?”小心翼翼的看了躺在床上的陈嚣一眼,见他看过来,连忙躲了回去。 薛魔医道:“把‘娘娘’借给我。” 小宝眨了眨眼,捂着胸口,道:“娘娘很害怕。” 薛魔医道:“无妨,我在这里。” 小宝点头,从衣襟里拿出一个木盒子,扔了过来。 薛魔医接住,打开了盒子,取出一只如同蚕宝宝般的虫子,放在陈嚣枕边,道:“‘娘娘’是小宝养的蛊虫,蛊王级别的。” 陈嚣听言,不由抽了口气,正想远远躲开,就听薛魔医一声轻笑,将他的脑袋掰过来,“你躲什么?看清楚了。” 陈嚣试探着睁开眼睛,然后,不由睁大了眼睛—— 那位“娘娘”正在往外爬,身体还在微微颤抖着,似乎很是害怕。 “这……”他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伸手,想要摸一摸,娘娘立马蜷成一团,朝前一滚——掉下去了! 陈嚣抬眼,有些不确定,“它是在怕我?” 薛魔医将娘娘捡起来,装进盒子里,好好安慰了一番,还给小宝,道:“你吃了老鬼的长生丹,血液之中带有蛊虫最害怕的龙蜒虫的味道,它们自然不敢靠近你。” 陈嚣微微一愣,很快就明白了过来,她说的是薛老鬼给他吃的“毒药”……原来还有这种作用吗? 他想起来了,在他毒发之时,薛老鬼说的话——“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敢跟老鬼一起吃饭了,这是给年轻人的奖励。” 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薛魔医见他神情有异,问道:“你怎么了?手术之前情绪不可以有太大波动。” 陈嚣眨了下眼,想起现在面临的危险,收拾了心情,转头看向薛魔医,道:“这些虫子害怕我,是因为我血液里的龙蜒虫,为什么要开脑呢?” “咯咯,那是因为,从前吃过长生丹的人……”薛魔医顿了下,素白而纤长的手指爬上他的脸颊,最后停留在他的额头,用力点了点,笑容略诡异,“这里都死掉了。” 陈嚣一愣,“什么意思?” 薛魔医俯身看着他的眼睛,一只手覆在他心口,画着圈,红唇轻启,吐气如丝,“就是说,他们的心脏还在跳动,会跑,会跳,会说话,却不会思考,就如同行尸走肉,不会老去,也不会死亡……” 不知为何,陈嚣感觉在她的眼中似乎看到了一双双眼神呆滞的眼睛,在他眼前转着圈,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的闯进他的视线里,钻进他的脑海之中……他的眼皮也越来越沉,渐渐的,终于阖上了…… 薛魔医起身,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眼中还残留着一丝媚意。 就在这时候,外面传来小宝的声音,“主子,杨老怪来了!” “二宝,把他抬到地下室去。” 薛魔医吩咐完,快步走了出去,站在门口,将来人挡在外面,“杨老怪,你不好好呆在你的山洞里,跑来我这里做什么?” 杨老怪看上去并不老,顶多三十来岁,身上的白袍很像是西域巫师的法衣,纤尘不染的。他长得还不赖,但一张脸很是苍白,面无表情的很是渗人,“听说有两只老鼠闯进来了。” 薛魔医道:“外面还有一只,你不会特地来跟我抢人吧?” 杨老怪道:“我听说你这只比较特别。” 薛魔医道:“先来后到,懂不懂?” 杨老怪道:“你若是把人弄死了怎么办?” 薛魔医神色一凛,“你这是在质疑我的医术?” 杨老怪往后退了一步,道:“我改日再来。” …… 陈嚣醒来的时候,发现身处一间白色的房间里,灯光略昏暗。 房间另一边摆放着一排桌子,很长,像是客栈里的柜台,只是没那么高。桌子上摆放着各种奇奇怪怪的工具,让他联想到传说中的刑房。 一身红裙的薛魔医正坐在长桌后面,面前摆着一本书,手中拿着一颗不知什么动物的头骨研究着。 听见动静,她抬眼看过来,“醒了?感觉如何?” 陈嚣听言,下意识的便去摸自己的脑袋,然后,眨了眨眼,又摸了摸,猛地坐起来,一脸惊恐的看着她,“我的头发呢?” 薛魔医理所当然道:“剪掉了。” 陈嚣怒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怎么能……怎么能……” 薛魔医满不在乎,抬手捻着额前的发丝转了一圈,含笑道:“我这是为你好,留着头发开颅,会死人的。”说着瞄了他一眼,“如此珍稀的样本,死了太可惜了。” 陈嚣握紧了拳头,咬紧牙关,“我要跟你决斗。” 薛魔医眨了眨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咧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好啊。” 说着,起身,“这里的东西太贵了,打坏了你可赔不起,我们换个地儿。” 出了房间,陈嚣才发现那里是个地下室,上面便是那间石屋。 “主子,您终于出来啦出来啦。” 大块头守在地下室的入口,一见薛魔医上来,就欢喜的跑过来,牵着她的衣角,看神态似乎是在撒娇……只是,这体态,撒娇实在是很辣眼睛。 转眼看到陈嚣,一脸惊喜,“哇,是大和尚大和尚!”伸手就要摸他的脑袋。 陈嚣赶紧躲开。 薛魔医走到门口,四下里看了看,感觉有些不对劲,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小宝呢?” 大块头道:“外面来了好多人,好多人。小宝要喂虫子,喂虫子。” 薛魔医偏头看了陈嚣一眼,问道:“你带来的?” 陈嚣有些莫名,不大明白她在说什么。 薛魔医突然抬手,五指朝他的脖子袭来。陈嚣一直防备着,自然不会轻易让她得手,脚步轻移,直接从一旁的窗户飞了出去。 薛魔医似乎笑了一下,不过那笑意很快就消失了。她追了出来,怒道:“说,你小子到底是什么人?来巫医谷所谓何事?” 陈嚣一边躲避着,一边道:“在下陈嚣,是来找人的。” 第26章 闯谷 有个年轻人闯进了巫医谷,在寻找一个手持苗刀的白衣男子。这件事一早便传遍整个巫医谷了,薛魔医自然是知道的。 只是,她冷笑了一声,道:“这几日,巫医谷除了你,没有外人进来。” 一爪朝他胸口抓去,“说,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外面那些人是不是你带来的?殷老鬼是不是在你们手中?” 陈嚣听出来了。 首先,巫医谷中的人并没有发现战歌,也没有见过阿择。 另外,现在有一群人正在巫医谷外,大概是想进谷……是苏大都督的人吗? 不管如何,现在最重要的事——给自己的头发报仇! 陈嚣没有带剑,但拳脚功夫总是学过的,虽然比不上大块头,但也不是拿不出手。他此刻正在气头上,感觉体内似乎拥有源源不断的力量,三两招的试探之后,很快就转守为攻。 薛魔医似乎比较擅长近身格斗,从战斗开始就拉近了双方的距离。她很会缠人,整个身体如同一只蛇一般,虽然看上去像是毫无还手之力,但却一直都没离开陈嚣周身三尺之外。 陈嚣并没有发现不对劲,只觉得对手如同一只鱼一般,分明感觉要到手了,下一刻却又从指间溜走了,让他原本就怒火中烧的心绪更加烦躁,感觉空气都带着股燥意,出招越来越快,却也越来越乱。 就在这时候,一阵风起,薛魔医一身红裙衣袂翻飞,飞、飞……飞走了! “呀!”薛魔医惊叫一声,抬手捂住自己的胸口,身体却是靠得更近了些,“你个小坏蛋,竟然脱我的衣服。” 语气略委屈,还带着几分娇羞。 陈嚣:“……” 伸出的手还未收回,她一靠近,立马碰到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他瞬间愣在当场——这、这、这……这不是他做的! 薛魔医站在他身前,一只腿却不知怎么的缠到他身后,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动作看上去亲密极了,一开口,温热的气息就喷在了他的脸上,“小坏蛋,你就是这么对你的救命恩人的?嗯?” 陈嚣一张脸憋得通红,努力往后仰着脖子,听言想起自己身上的伤——他之前被大块头打得几乎全身没一块好骨头,这会儿似乎已经好了? 是她治好了他的伤? 他心中略愧疚,不过,这会儿却没心思想这事。他一垂眸就能看见某个不可描述的部位,只想要极力躲开,但也不知这薛魔医用的什么功夫,他怎么都无法挣脱。 他憋了一口气,道:“你……你放开我。” “分明是你先脱了奴家的衣服,这会儿竟然要弃奴家于不顾。”薛魔医捏着他的下巴,看着他的眼睛,幽幽的叹了口气,“好吧,官人既要离开,奴家也不好强留。” 说着,竟然真的放开他了,转身之时,眼中还带着几分湿润。 陈嚣:“……” 这位姑娘、姑奶奶,您老是医生,不是戏子啊! 大块头见自家主人流泪了,却是不干了,急忙问道:“主子主子,你怎么哭了?哭了?谁欺负你了?欺负你了?” “哇啊——”薛魔医一声哭喊,抓起地上的红裙当做手帕,梨花带雨的,伸手一指对面发愣的陈嚣,“大宝救命啊,这个小坏蛋始乱终弃!” 陈嚣瞪大了眼睛:“……” 啥? 他乱了谁了? 不过,不等他明白,突然感觉对面有杀气袭来—— 糟糕! 大块头突然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大喊一声,猛地朝陈嚣扑过来。 这种感觉,跟上次一模一样! 快跑! 薛魔医起身,穿好衣服,看了看东边的山峦,神色渐冷,“哼,老娘倒要看看,哪个不怕死的胆敢打巫医谷的主意。” *** 巫医谷外,数十个江湖人聚集在山谷之中。 从他们站立的位置,自动分为四个阵营,其中人数最多的那方,为首的却是个老熟人—— 浪子山庄的秦三爷,秦昶。 他此刻正站在那条血线前,运了口气,朗声喊道:“浪子山庄秦昶,求见巫医谷巫谷主。西凉寨灭门案的凶手逃入贵谷,还望巫谷主交出杀人凶手!” 声音带着内力传出去,良久才传来回音,却是迟迟听不见回答。 “秦三爷,您都喊了五次了,声音这么大,恐怕昆仑派的人都听到了。” 说话的是个身穿黑灰色猎装的男子,三十来岁,手持一把圆月弯刀,看着也有些面熟,却是上次在平亭客栈跟陈嚣交过手的那位飞鹰帮的成员。 这人姓范名来青,是飞鹰帮老帮主的长子。 飞鹰帮的前身是战国时期投降大周的胡族降兵,没有固定的堂口,辗转于西域各个城市之间,承接诸如雇佣兵或者保镖之类的任务。 范来青话音刚落,旁边一个男子也道:“在下看来,巫谷主摆明了是没有交人的意思,我们直接进去就是了。” 这人整张脸都包裹在头巾之中,只露出一双眼睛,身量不高,很是精悍。他带来的人是最少的,身后每个人穿一身白色斗篷,背后纹了一个飞舟的纹样。 这群人是沙舟帮的,为首的那位正是沙舟帮帮主雷钧。 沙舟帮位于死亡之海东边的端河之畔,是一群沙漠冒险家。若是要进入死亡之海腹地,找他们做向导是最好不过的。 最后一方的领头是个微胖的中年男子,穿一身金色长袍,头戴玉冠,腰系玉腰带,大拇指戴着个翠玉扳指,看着不像是个江湖人,倒是更像个商人。 这人姓杨,是玉龙帮的帮主。玉龙帮几乎垄断了昆仑一带所有的玉石生意,杨帮主也算是半个商人。 杨帮主微微一笑,道:“巫医谷的妖医于浪子山庄多有恩泽,秦三爷以礼相待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李大当家和西凉寨满门死得实在冤枉,若是不能抓住凶手,日后这西域武林可就愈发的没规矩了。” 秦昶可不傻,一早听出来了,这三人是想让自己当个出头鸟。他冷哼了一声,道:“西域武林的规矩,可轮不到秦某来维护。巫医谷内毒物遍地,步步陷阱,诸位若是想试试死亡谷的厉害,只管进去就是了,秦某绝不拦着。” 巫医谷是西域禁地,虽然妖魔鬼怪四医的名声素来不大好,但医术的确十分高明,武林中人不会轻易得罪。再加上死亡之谷的名声,一般人若非伤得极重或者患了绝症,是不会来这地方的。 范来青听到这话却很是不屑,道:“什么死亡谷地狱门,不过是个传说,一群大夫而已,武功能有多高。呵,‘擅入者死’,本少爷就入一个试试。” 这般说着,一只脚已经踏入了那血线的范围内。 “少主!”身后的老者惊叫了一声,却是没能拉住他。 范来青两只脚都踏了进去,回头,笑了,“急什么?这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一群缩头乌龟,看他躲在里面不出来,能怎么弄死本少爷!” 话音落地,突然,一阵狂风刮过,天空风起云涌,刚刚还晴空万里,立马就乌云密布,隐隐闪着电光。 “少主,快回来!” 老者伸手,一把抓住范来青的手腕,将人拉了出来,一把将他按趴在地。与此同时,一道闪电急转而下—— 第27章 添乱 “轰隆隆——轰隆隆——” 一阵尘土飞扬,闪电一道接着一道落地,大地颤动起来,周围的山体似乎随时都能掉下来。 半晌,雷击终于停下,而刚刚还义正言辞的一群江湖人,都匍匐在地,灰头土脸。 “咯咯咯……” 飞扬的尘土之中传来一阵女子的笑声,“巫医谷的大门敞开,诸位敢不敢进呢?” “什么人?” 尘埃落定,露出一片焦黑的土地,不远处的一座山丘上站着一位红裙女子,裙角蹁跹,如同地狱之中的妖花。 秦昶往前走了一步,拱了拱手,“可是巫医谷薛魔医?” 薛魔医偏了偏头,“听闻浪子山庄最重义气,恩怨分明,不知秦三爷今日带人围攻我巫医谷,玉二庄主是否知情?” 浪子山庄的二庄主,玉拾月,一年前在死亡之海遭人暗害,身中奇毒,看尽了西域名医都无用,若非巫医谷的花妖医出手相助,恐怕至今都无法醒来。 秦昶不由红了一张老脸,道:“此事是秦某自作主张,不干二哥的事。秦某这便带人离开,还望薛魔医勿怪。” 说着,竟挥了挥手,转身便带着浪子山庄的人离开了。 “秦三爷!” 范来青喊了一声,“秦三爷与李大当家不也是至交?西凉寨满门死得冤枉,秦三爷难道就不为他们讨回公道?” 秦昶脚步微顿,道:“西凉寨一案,自有玄衣门查处,待真相大白,秦某自不会饶过那凶手。” 不再理会身后的声音,大步离去。 “哼,”范来青冷哼一声,“玄衣门?江湖事江湖了,浪子山庄什么时候成了朝廷的走狗?” “少主。”身边的老者皱了眉头,低声阻止——何必上赶着得罪浪子山庄? 薛魔医看着剩下的人,问道:“怎么?你们还不走?” …… 一侧的绝壁之上,两个身穿黑衣的男子对视一眼,点头,其中一个转身离去。 “大都督,薛魔医出来了,浪子山庄的人都走了。” “死亡谷的名号,可不是浪得虚名的。”苏婴坐在马背上,视线转向出谷的方向,道:“秦昶这人,虽莽撞了些,却也不失为一条好汉。” 顿了下,又问道:“有战歌的消息吗?” “没有。” “嗯,继续看着。” “大都督,若是他们打起来怎么办?” “放心,打不起来的。” 苏婴是听说有江湖人在绿帽山聚众谋事,这才带兵赶了过去。却不料,意外听到他们说找到了西凉寨灭门案的凶手,便派人一路跟了过来。 原本,这点事也不用苏婴亲自来一趟。只是,苏婴回到军营之后,见到了战歌派出调查的士兵,又收到了战歌的信,这才了解到事情的前因后果。 这几个人当日在平亭客栈见过陈嚣,也知道他是西凉寨灭门案的嫌疑犯,定然是从客栈掌柜那里得知了那张字条的事。这群人来到巫医谷,也不尽是为李大当家复仇,多半还是冲着传说中的宝藏。 巫医谷是死地,这群江湖人作死,即便要管那也是玄衣门的事,苏婴身为一方大都督,可没空管这种事。可是—— 战歌进去了! 苏婴看到那封信的时候,难得的发了脾气——年纪轻轻的,胆子倒是不小!若是这小子死在了西域,他家老头子估计得找他拼命。 如此这般,苏婴只好亲自来一趟了,还把殷老鬼也捎来了。 他转头,看向身后,道:“殷老鬼,做个交易。” 殷老鬼身上的银针都拔了,不过手脚都锁着,“嘎嘎嘎,你想用老鬼去换你的人?行不通的,老鬼若是死了,那女魔头最是高兴不过。” 苏婴走近了,手腕一转,拿出一只琉璃瓶,道:“想要吗?” 那瓶子里,装的是李业的那双眼睛。 殷老鬼的眼睛都直了,点头,“想!” 苏婴笑了,道:“你进去,帮我把战歌和陈嚣带出来,这个就给你。” 殷老鬼立马点头,“一言为定!” …… 巫医谷内。 陈嚣差点被大块头追上的时候,旁边突然冲出来一道黑影,“砰”地一声,直接撞向了大块头的脑袋。 大块头虽然看着皮糙肉厚的,但这一下还是不由晃了晃,两眼冒星光。 “发什么愣?还不快跑?!” “战大人!”陈嚣惊呼一声,“你没事?” 战歌没理会他,拽着他的手腕就往前跑,一边道:“跟我来,快点,他很快就会追上来。” 战歌对这里似乎十分的熟悉,很快,陈嚣就看到前方有一座石林,像是个迷宫。 身后,大块头果然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再次追了上来。 战歌毫不犹豫的,带着陈嚣冲进了石林。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陈嚣觉得,在他们踏入石林的那一刻,耳边似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声响,像是启动了什么开关。 陈嚣道:“战大人,这石林不对劲。” 战歌的速度已经慢下来,却并没有停留,抓着他的手腕,道:“这里是一个阵法,你跟紧我,别走丢了。” 陈嚣转头,进入石林的时候,大块头离他们不过几步远,这会儿却已经完全看不到身影了。 “哈哈哈……”战歌回头看了眼陈嚣,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陈嚣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叹气,道:“很难看吗?” 战歌止了笑,站起来,突然变了脸,道:“陈嚣,我不是让你回去送信的吗?” 陈嚣被他变脸的速度给吓到了,不由往后退了一步,解释道:“信我让客栈的伙计送过去了。巫医谷危险重重,多一个人,也多个照应。” “照应?”战歌停下,转身看着他,抬手点了点他的胸口,“就你?你说说你进谷之后都做了些什么?你告诉我,谁会大摇大摆的在敌方阵营中问路?谁会把己方的信息毫无保留的透露给敌军?你知不知道在你进入山谷的一个时辰之内,谷中所有人都知道有个二愣子进来了?所有人都知道有个穿着白衣拿着苗刀的人隐藏在谷中?” 他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咬牙道:“你确定是来帮忙的,不是来坑我的?” 陈嚣被他骂得有些愣,才反应过来,战歌是偷偷进来的,而因为他的缘故,巫医谷所有人都知道有入侵者……估计没少给他添麻烦。 他真是做了件蠢事……垂了眼眸,道:“对不起。” 沉默一阵,战歌不知该说他什么好了,放开了他,转身,道:“出去再找你算账,赶紧跟上。” 第28章 怪医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两人终于出了石林。 前方是一座高山,跟山谷中的其他山峰不大一样,很是陡峭,山石是黑色的,上山有一条白色的石子路,顶峰是积雪。 陈嚣看着山上稀疏的树木,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战歌道:“你在这里等着,若是有人来了,就躲起来。” 陈嚣问道:“你要上去?” 战歌点头,道:“整个巫医谷,就只这一处没有找过了。这里是怪医的住处,怪医是巫医谷之中对人体实验对最感兴趣的,若是阿择真进了山谷,被抓来这里的可能性很大。” 怪医…… 陈嚣终于想明白那里不对劲了——山上有阵法! 他道:“我跟你一起去。” 战歌双手抱胸,静静的看着他,没说话。 陈嚣缓缓的低下头去……然而,在战歌要离开的时候,他却突然抬了头,道:“战大人,我跟你一起去,这次我绝对不会拖你的后腿。若是到时候你觉得我碍事,不用管我就是了。” “你说什么?”战歌走近一步,“不管你?” 不知为何,陈嚣竟他的眼神看上去有些危险,被逼得往后退了一步。 战歌却止了脚步,望了望天空,深吸了一口气,沉默半晌,然后……给他鞠了一躬! 陈嚣惊愕之间,一时竟忘了让开,“你……这是做什么?” 战歌抬头,嘴角绽出淡淡的笑意,仿若释然一般,道:“上次利用你的事,我给你道歉。” 陈嚣微微一愣,才想起他说的是之前在凉阳客栈故意放他离开的事……他摆了摆手,道:“没关系,我不介意。” “我介意。”战歌的眼神很是认真,带着一丝自责与悲伤,“青离说得不错,即便你真的有罪,也是大周朝的子民,我们这些身为父母官的,不该轻易拿你们的生命去冒险。” 他偏了偏头,眼圈微红,“若是那日我没故意放你离开,你便不会遇上殷老鬼,那丫头也不会受那种苦楚。明城师父说因果循环,老头子说报应不爽,可是,为什么我做错的事,要让她来承担?” 他定定的看着他,道:“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 陈嚣怔然,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半晌,道:“这次是我自愿的,不关你的事。” 战歌正想说什么,突然感觉到不对劲,蓦然转身,“什么人?” 几乎是同时,陈嚣也看向了同一个方向,“谁在那里?” “啪、啪、啪。” 三声掌声响起,一个身穿白色长袍的男子从山上走了下来,面无表情的看着两人,道:“真是感人至深。” 来人面色很是苍白,一双凤眼很是有神,很专注。当他看着你的时候,你会觉得他整个眼中只有你,再看不见旁的东西。 正是怪医杨老怪。 杨老怪抬手,捏了捏纤长的手指,“两位如此情深义重,不如留下来一起做个伴。” 战歌将陈嚣挡在身后,低声道:“听刚刚谷外的动静,大都督应该已经来了,你按原路回去,不要回头,出去找大都督。” 他半晌没听到回答,抬脚往后踩了一下,“听明白了?” 陈嚣皱了皱眉,道:“我留下,你出去搬救兵。”顿了下,面色微红,道:“我不记得出去的路。” 这石林是个阵法,进出的路十分复杂,那大块头到现在都没见着人影呢。陈嚣不记得,也是常理之中。 他这般说着,也不等战歌回答,抬脚便冲了出去,一拳直击白衣人的腰际。 “你……” 战歌顾不及太多,一把拉住他的衣领,将人扔到身后,同时抽刀,朝白衣人砍了过去—— 这家伙,连武器都没有,赤手空拳的就冲上去,找死来的么? 杨老怪抬手,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柳叶刀,一边闪避着,一边抵挡战歌的刀锋。 战歌并没有追上去,一击之后便后退了,紧盯着对方,开口道:“陈嚣,这家伙擅长使用暗器,你在一旁掩护我。” 陈嚣点头,“好。” 杨老怪扯着嘴角,无声的笑了,抬手,三枚飞刀飞出,却都是朝陈嚣而去的。 “小心!”战歌提醒一声,同时挥刀,却只打掉了两枚飞刀。他顾不得查看陈嚣的情况,举刀再次进攻。 杨老怪脚步轻移,躲开了这一击。他的身法看着并不快,但步法很特别,每次都没有太大的动作,只两三步就能躲开战歌的攻击。 战歌一连刺了十几刀,都落空了。不过,他并没有着急,眼神反而愈加的明亮,不紧不慢的进攻着,仔细的观察着他的每一个动作,虽然看着有些吃力,却也一直没落下风,至少对方再无力顾及陈嚣那边的情况。 两人这般过了百来招,战歌再次出刀,刺向对方的左肩……白衣人往右边移了半步,脚步继续往后,却看到战歌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不好! 他心中生出警兆,但却仍旧迟了一步,感觉左腿上传来久违的疼痛感。 杨老怪连连后退,至三丈外才停下。 战歌也没有追击,手腕一转,长刀直指对方咽喉,“三阳阵,对吧?将阵法融入步法之中,很聪明的做法。只是,一旦看破了,也就不值一提了。” 陈嚣看着两人的比试,也不由为战歌叫了一声好—— 在这之前,他与战歌之间有过一次短暂的交锋,只是,陈嚣一直认为那次战歌算是偷袭,心里并不服气。 而这次,他才算是见识了战歌的刀法。 只是,他看了半天,却并没有看懂战歌的刀法。 战歌的刀有些不成章法,有时候大开大合直来直往,感觉像是在挥舞着一把巨大的斧头,有时候却又十分的灵动,长刀又成了一把软剑……总之,陈嚣觉得,这一把苗刀在他手中,似乎可以是任何武器。 或许正是因为这种变化无常,对手才愈加无法猜测他下一刀会刺向哪里。 “哼。” 再次受伤的时候,杨老怪冷哼了一声,看着他手中的那把刀,眯了眯眼。 与此同时,他周身似是升起了一股旋风,长袍猎猎飞舞,眼神却是越来越专注,整个人的气势也渐渐升高,跟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巫医谷的人都会变身的吗?”陈嚣看得目瞪口呆,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那大块头,朝战歌喊道:“小心!” 第29章 出谷 战歌也发现了他的不对劲——白衣人身上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他微微皱眉,见到白衣人往前踏出了一步,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长刀,然而,就在他准备试探一番的时候,原本三丈之外的白衣人,几乎眨眼间就到了近前,他心中暗道一声“不好”,却并没有后退,举刀格挡的同时,运气全身的真气来抵挡—— “噗。” 杨老怪一拳打在战歌的腹部,没有多余的花招,甚至没有用内力,只是单纯的直拳,速度却是出奇的快,力道也跟之前完全不是一个等级。 战歌闷哼了一声,感觉气血翻涌,本想忍下去,却终究是一口血直接喷了出去,身体往后退了十来步才停下。 陈嚣赶紧过去扶住他,问道:“你怎么样?” 战歌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没有看他,抬了抬手,道:“没事。” 低头,看向手中的刀——他感觉刚刚应该是砍中了白衣人的肩,可是,却一点效果都没有,感觉像是砍中了一块铁。 是类似金钟罩之类的功夫吗? 不等战歌多想,杨老怪再次攻了过来,战歌抬手一把将陈嚣推开,与此同时,借着这股力道往一旁躲开。 ——仍旧没能完全躲开。 好歹没有倒下。 然而,白衣人的动作却是越来越快,力气也丝毫没有衰减的迹象,打得他完全没有还击的余地。 战歌越打越是心惊——这人,似乎不知疲倦一般。 “砰!” 又是一拳,打在了战歌的右肩,他手中的刀都差点脱手了。 “战大人!”那边陈嚣眼见战歌快要站不稳了,刚想上去帮忙,却被战歌喝住—— “别过来!” 战歌喘了口气,看了看右肩的位置,深吸了一口气,将右手的刀换到左手,刀尖在身前画了个圈,道:“无知无觉、力大无穷、速度敏捷,超越人体极限的怪物吗?呵,怪医,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他这句话似乎刺到了杨老怪的某个痛处,只见他眼中的杀气陡增,抬手,道:“今日,你们都要死在这里。” 就在他脚步往前踏出一步的时候,变故却突然发生了—— “轰——” “嗷——” 一道巨大的黑影袭来,山崩石落之中,一声如同兽吼般的喊声传来,带着无穷的愤怒与恼火。 山石落地,一个高大如山的阴影蓦然出现,仿若一道乌云压了过来。 “大块头!” 陈嚣惊叫一声,大块头估计是在阵法之中困得久了,找不到他们,一时恼怒,竟直接将那石林给毁了。 ——这家伙,真的是人类吗? 眼看着他拔起一座山石,陈嚣连忙冲正在对峙的两人大叫一声:“快跑!” 杨老怪微微眯了眼,看了战歌一眼,但旁边的巨石快要落下来了,他不得不后退。 陈嚣见战歌半晌没动,冲过去一把拉住他的手腕,道:“走!” 战歌的气息有些不稳,几乎是被他拖着走的,深吸了几口气,才道:“上山!” 陈嚣看了他一眼,咬了咬牙,道:“先出去。” 说来也奇怪,分明大块头是追着陈嚣来的,但这次两人逃走的时候,大块头却并没有追过去,反倒一拳朝杨老怪打了过去。 没了追兵,陈嚣背着战歌,没多久就走出了石林。 只是,刚一出来,战歌就倒下了。 “战大人!”陈嚣眼疾手快的扶住他,神色担忧,“你……还能走吗?” 战歌抓住他的胳膊,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你不是说你不记得出来的路?” 陈嚣:“……”都什么时候了,就不要在意这种细节了。 战歌盘腿坐了下来,道:“陈嚣,趁两人还未追过来,你赶紧出去,找大都督……他会保护你。” 陈嚣皱了眉,没说什么,起身,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将人背了起来。 “你做什么?”战歌有心挣扎,可他此刻全身上下都是伤,哪里还是陈嚣的对手,只能沉声道:“放我下来!” 陈嚣又哪里会听,道:“战大人,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朋友?” 战歌微微一愣,继而骂道:“战某没有你这种愚蠢的朋友!” 陈嚣笑了,继续道:“我知道你一直都看不起我。可是,你是为了救我才伤成这样的,若是我现在弃你于不顾,那我陈嚣算什么人了?” 战歌深吸了几口气,语气缓了缓,开始给他讲道理,道:“我得去找阿择。而且,巫医谷中毒虫遍布,带着我,你怎么走出去?” 陈嚣道:“放心,本少侠一身正气,自有神佛护体,邪魔不敢靠近。至于阿择,肯定也是要救的,但我先得把你送出去。” 战歌叹了口气,现在一身伤,又露了行踪,回去估计也很难再靠近怪医的住处了。他略自嘲的笑了一声,道:“我身上有驱虫和解毒的药丸,你吃一颗。” ——分明是不信陈嚣刚刚那番鬼话。 陈嚣想了想,并没有拒绝,问道:“这是青姑娘给的吗?” 战歌抬眼看他,眼神突然凌厉起来,道:“臭小子,不许打那丫头的主意,听见没?” 陈嚣咽了口口水,点头,“知道了。” 顿了下,又问道:“战大人……跟青姑娘是什么关系?” 战歌抬手,用胳膊勒他的脖子,“关你什么事?” 陈嚣憋气憋得满脸通红,连忙点头,表示知道了。 战歌冷哼了一声,道:“赶紧走!” …… 雪峰下,白衣人一脚踢在大块头的膝盖上,趁着他站立不稳之时,连连后退,眼神越来越冷,道:“殷老鬼,再不出来,我可不留情了。” “嘎嘎嘎……” 一阵笑声传来,殷老鬼从大块头身后冒出来,“杨老怪,老鬼何时让你留情了?打伤了大宝,当心女魔头拿你脑袋当夜壶。” 杨老怪道:“殷老鬼,你不是应该在乌城?擅离职守,可知是什么罪?” 殷老鬼嘎嘎的笑着,道:“杨老怪,你这是在嫉妒老鬼吧?那小子吃了长生丹,还活了下来,就这点,就算受罚老鬼也是甘愿。更何况,老鬼找到了重明子。” 杨老怪一惊,半晌,道:“那只是个传说!” 大块头起来了,殷老鬼一边后退,一边道:“他还活着。” ——语气淡然,却斩钉截铁。 第30章 舌战 巫医谷入口。 正如苏婴所料,众位江湖人与魔医对峙了一个时辰,口水喷了一地,大多都是些“你敢不敢出来”、“有本事你进来”之类十分没水准的话,却是没人越过那道血线。 就在双方歇战的时候,远处走来一个黑点,薛魔医离得近,第一个发现,也很快认出了,其中一人便是陈嚣。 如此珍稀的样本,可不能就这么逃跑了! 魔医立马就追了过去,只是,她还未走出三步远,眼前就出现一朵黑色的蘑菇云,惊得她连连后退,咬着牙恶狠狠的挤出三个字:“殷老鬼!” “嘎嘎嘎。”殷老鬼的笑声渐渐远离,“女魔头,这是老鬼先看上的猎物。” 眼看着就要出谷了,战歌动了动,扶着陈嚣的身体站直了些,道:“我自己走。” 陈嚣看了看他的脸色,并没有勉强,只扶着他的胳膊,在一旁看护着。 两人就这般,在一众人的注目下,越过了那条血线。 苏婴听闻两人出来了,带人迎了过来。他原本都想好了,现在的年轻人实在是太过胆大妄为,不好好教训一番就不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可是,在看到战歌那一身伤痕的时候,他瞪了他半晌,最终也只是仰头望天,长叹一口气,道:“回去吧。” 战歌却道:“等等。” 苏婴皱了皱眉,“还有什么事?” 战歌转头看了看身后—— 入口处,或许是因为看到战歌与陈嚣两人活着出来了,江湖人觉得所谓的死亡谷也不是那么可怕,正跃跃欲试。 也是,战歌与陈嚣都是不过二十岁的年轻人,武功能有多高?若是这两人都能进去,他们这么多人为何不能? 至于之前的雷击,不过是巧合而已。难道这世上还真有人能够操纵雷霆不成? 战歌上前,刚想解释什么,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像是马蹄声,但却缓慢了些,也沉重了些。 战歌对这个声音太熟悉了,瞬间就知道来人是谁,再顾不上眼前这群江湖人想要如何作死,一把推开搀扶他的士兵,往外走去,怒道:“大和尚,谁让你带那丫头过来的?不要命了吗?” 很快,山谷的尽头出现一只大青牛,脚步不急不缓,很是镇定,如同它家主人一般。 牛车停了下来,明城还未回话,小希便钻了出来,站在车上就朝战歌踢了过来——自然是落空了的,气冲冲道:“也不知到底是哪个不要命的去闯巫医谷,我家姑娘巴巴的赶来救你的命,你还在这里大小声……”说着,竟不由得哽咽起来。 战歌望天,叹气,“我错了。” 这一番争吵,众人倒是都安静了下来,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了过来。 若是平常,有苏婴在,有玄衣门在,江湖人都会默契的离开,有怨也好,有仇也好,来日方长。 可这次却不一样。 玄衣门和苏婴都在,不是正好说明他们的猜测是对的吗?放火烧了西凉寨的凶手,带着宝物逃进了巫医谷。 否则,玄衣门也就罢了,苏婴身为一方大都督难道还会为了区区江湖纷争亲自跑一趟? 而且,他们留下的理由也很充分,很正义。 即便西凉寨是马贼帮,但李大当家的江湖名声还算不错的。再者,即便是马贼,灭门也实在太过残忍。 他们可是来帮忙抓凶手的。 就在众人心中各自打着算盘的时候,车厢中传来一个声音—— “战歌,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趁这个机会,请薛魔医帮你看看还有没有治。” 那边薛魔医听言“咯咯”的笑起来,道:“玄衣门的脑袋,老娘还从未开过。” 战歌:“……” 这丫头,白白糟践了一副温柔娴静的好皮囊。 “不服气?” 青离没有出来,只掀开马车帘看过来,“我问你,你来巫医谷做什么?” 战歌微微愣了一下,眨了眨眼,道:“我在平亭客栈找到了线索,那天从西凉寨逃走了神秘人很可能就在巫医谷。” 青离问道:“什么线索?” 战歌道:“一张字条,上面说,贫僧在地狱之门等你。” 众位江湖人都跟着点头,地狱之门,可不就是巫医谷的入口吗? “陈公子。”青离抬眼,看向陈嚣,“这字条是留给你的,是吗?” 陈嚣点头,“是。” 青离问道:“不知给陈公子留书的那人,可是个和尚?” 陈嚣摇头,道:“不是,他是个说书先生。” 青离问道:“那为何他会自称‘贫僧’?” 陈嚣抬头看了她一眼,马车里略阴暗,并没有看清楚。他转头,又看向战歌,见他点头,才道:“那先生曾讲过一个故事,七年前,江湖中出现一个妖僧,杀人无数,被称之为来自地狱的神魔,最后被玄衣门所杀。” 众人听到这里,面面相觑——这件事,西域武林也是有所耳闻的。只是,原来那妖僧最后是被玄衣门杀掉的吗? 所以,那什么地狱之门,指的是妖僧的来处? 所有人都盯着马车,等待着那个略轻柔的声音,然而,马车中却沉默了很久,那位姑娘似乎在成心吊众人的胃口。 战歌微微皱了眉,看向马车之中的神色略担忧,接口道:“那位说书人是在凉阳客栈讲这个故事的,镇上的孩子都听过。” 陈嚣点头,看了那群江湖人一眼,“是这样的。” “那位妖僧法号怒炎,”马车中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青离缓缓道:“七年前,怒炎入关之后,一个月内便杀了十三个佛门方丈,夺了他们掌门人的位置,因而被少林寺追杀。 “少林寺传承千年,素来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追杀令传遍江湖,武林正道人士接连发声,为枉死的佛门弟子讨回公道。只是,他们低估了怒炎的实力,不少追杀者被反杀。 “为此,少林方丈广发英雄帖,邀请众英雄围剿怒炎。但问题是怒炎跟从前的江湖魔道不一样,他没有固定的居住地点,也没有信徒没有弟子。一群人坐在一起商量了三天,说得群情激昂,却是没人知道该上哪儿去围攻怒炎。 “最后,还是玄衣门在无终山将其抓获。” 青离一番话,明里暗里将武林人士贬的一文不值,在场的几人略有些不自在。 飞鹰帮少主范来青冷哼了一声,道:“玄衣门会如此好心?看江湖人厮杀,最后渔翁得利不是你们一贯的作风?” 战歌撇了撇嘴,没理他。 青离道:“怒炎杀的人当中,有几位只是普通的和尚,并不是武林中人。那几间寺庙的弟子报了案,最后案子转到了玄衣门。当时负责这个案子的是施叔叔,施大哥也有参与。” 青离口中的“施叔叔”,是十五年前就闻名江湖的神捕施逆行,从前也是跟着女帝打天下的名将,如今是玄衣门门主,长年坐镇京都洛阳,已经很多年不曾现身了。 施逆行的长子施非计,早几年就成名江湖,也是玄衣门数一数二的神捕。 这两人是玄衣门中人,虽不怎么受江湖人待见,但十多年来着实为武林除了不少祸害,不少武林名宿也都欠着他们父子的恩情,名声是很不错的。 一群人闭嘴了。 战歌却是皱了眉,摸着下巴问道:“那怒炎很厉害?” 第31章 墓前 战歌没见过施逆行出手,但他很清楚施非计的实力。那妖僧的武功该有多高,才需要这父子俩联手? 青离道:“怒炎擅长掌法,独门武功火砂掌,内功心法炎火之心,练的是江湖少有的至热内力。” 她顿了下,道:“怒炎最后是因为走火入魔,被自己的内力烧死的。” 战歌一惊,“烧死的?跟西凉寨的一样?” 青离道:“暂时还不能确定这两个案子是否有联系。” 战歌摸着下巴,道:“按理说,西凉寨跟当年那件案子并没有关联,即便是复仇,也该找玄衣门才是。怒炎的师门是哪里?” 终于问道最关键的问题了! 众人都屏息以待。 青离摇了摇头,“不知,只知道他是从西域入关的。或许,明城师父知道些什么。” 明城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道:“贫僧当年在西域并没有听说过怒炎这个人。不过,至热内力很特殊,要练成仅仅只有心法是不够的,还必须找到合适的环境才行。” 战歌眼睛一亮,“是了,西域最热的地方,火焰山!” 他话音刚落,一阵狂风从山谷之中刮来,不知何时聚齐的乌云如同海浪般翻涌着,顿时,阵阵雷鸣再次轰炸而下! 巫医谷中飞沙走石,似乎还冒起了一股青烟…… 众位虽然不是第一次见识,这次的雷击也离得稍微远点儿,但仍旧被这天怒之声给吓得不敢言语。 好半晌,雷声终于停下,但乌云却并没有散开,点点雨滴落下,很快便成了倾盆之势。 飞鹰帮少主范来青微微张了张嘴,道:“那个……天快黑了,父亲该找我了,柴叔,我们回去吧。” 玉龙帮杨帮主堆着笑容,道:“下雨了,回家收玉去。” 沙舟帮的雷钧倒是什么都没说,临走之前还深深的看了眼那片焦黑的土地…… 一群人刚走,又是一阵风起,很快就吹散了乌云,雨也停了下来。 陈嚣抬眼,一脸的惊奇,道:“巫医谷中真是卧虎藏龙。” 战歌望天:“……” ——这人是有多呆啊。 青离掩嘴笑了一下,道:“巫医谷气候无常,雷雨频繁,是自然之道。” 陈嚣挠了挠脑袋,面色微红,“原来如此。” 苏婴道:“我们也该回去了。” “等等。”殷老鬼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把抓住了陈嚣,道:“小朋友,跟你借点儿东西。” 陈嚣想起他给自己吃的那颗什么长生丹,不管怎么说也算是救了他一命,问道:“什么东西?” 殷老鬼拿出一只细长的琉璃瓶,道:“你的血。” 陈嚣愣了愣,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却本能的就想拒绝。 “陈公子,”青离却开了口,“给他吧。” 陈嚣眨了下眼,点头,咬开手指,给他挤了一小瓶血。 殷老鬼笑眯眯的收了,又转头看向苏婴,道:“苏大都督,老鬼把人给你带出来了,您是不是该兑现承诺了?” 苏婴摸出那只装着李业眼睛的琉璃瓶,笑了笑,却是转手,扔了出去—— 一道弧线划过,却是朝牛车的方向飞了过去。 明城抬手接住,转手交给了自家姑娘。 殷老鬼扑了过去,骂道:“你们这是背信弃义!” 青离道:“殷前辈,青离有两个问题想请教您。若是您如实回答,青离不仅将重明子双手奉上,上次前辈擅闯军营绑架我的事,青离也不再追究。您看如何?” 殷老鬼神色变幻莫测,似乎不大相信她。不过,没等他想清楚,战歌便开了口,道:“先回去。” 说着,便上了牛车,道:“明城师父,我们走。” 殷老鬼眼见着牛车缓缓离开,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最终,朝巫医谷的方向大喊一声,“女魔头,接着!” 说着,便将手中那瓶血扔了过去,“给杨老怪!” 说完,立马朝刚转过弯的牛车追了过去。 巫医谷中,薛魔医把玩着那小瓶子,看着那条山道,眼神略复杂,“那个丫头该不会……呵,杨老怪该坐不住了。” 转身往回走,“鬼医坏了规矩,怪医还能等多久呢?” …… 苏婴走到半路就先行一步赶去军营了,其他人跟着青离的牛车走。 牛车之中,小希正给战歌上药,手脚很是没轻没重。战歌时不时发出一声哀嚎,“姑奶奶,轻点儿,骨头要断了。” 小希冷哼了一声,“活该。” 战歌半躺在柔软的坐垫上,抬眼看向一旁闭眼休息的青离,问道:“青离,你……还好吗?” 青离轻轻摇头,呼吸有些重,抬手覆在心口的位置,“走慢些便无妨。” “哪里就无妨了?”小希一脸的愤懑,下手不由又重了几分,“若非临走前大和尚帮姑娘……” “小希。”青离这一声喊得有气无力,但那声音瞬间就停了。她刚掀开了车窗帘,眼前就冒出一双凸出的双眼…… 殷老鬼笑眯眯的看着她,“姑奶奶您有什么问题尽管问,老鬼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青离道:“你打扰我呼吸了。” 殷老鬼立马消失了。 战歌看了她半晌,抓了抓脑袋,道:“青离,回去我帮你跟老头子说说情,他素来疼你,定不会真生你的气。” 青离没出声,小希却是在他伤口上掐了一下,听见他嘶喊,撇嘴道:“好好道声谢不会吗?哪壶不开提哪壶。” …… 西凉寨跟上次陈嚣离开之时很不一样。 原本苏婴只带了两千骑兵过来,这会儿已经增加到了二十万,原本的军营也扩大了,像是在边关新建了一座城。 西凉寨所有死去的人都已经下葬,就葬在西凉寨所在的山头。 只是,陈嚣在登上山顶,拿到那墓地之时,却不由愣住了—— 这是一个很大的陵墓。 合葬的。 西凉寨上下三百七十九人,所有人一起,都葬在一起。 山顶最高的地方有座黑色的石碑,刻着所有人的名字,开头第一个便是“李业”。 那些尸体都已经烧焦了,估计没人能认出谁是谁。而且,对他们这群刀尖上生活的人来说,死后能有个安身之地,已经是最好不过。在这里能够看到远处的凉阳镇,想必他们都是欢喜的。 陈嚣戴着顶牛皮帽,站在墓碑前,看着不远处井然有序的军营,看着远方的商道和城镇,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 西凉寨,是真的没了吧。 或许,再过二十年,就真的没人记得,这里还曾有过一个如同英雄般的王子,用自己的方式守卫着自己的子民。 他深吸一口气,跪在那座石碑前,看着上面的一个个名字,心想,或许,这样也好,死后还能在一起,热热闹闹的……李大当家的,对不起…… “陈嚣。” 身后传来声音,陈嚣起身,行礼,“苏大都督。” 苏婴点了点头,上前,对着那石碑拜了拜,这才看向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道:“年轻人总有做错事的时候,也正是因此才得以长大。” 陈嚣行礼,“陈嚣,谨记大都督教诲。” 苏婴笑了笑,解下腰间的剑,抽出,挽了个剑花,竖在身前,道:“陈嚣,你还记得当初为何学剑吗?” 陈嚣道:“行侠仗义,惩奸除恶。” 苏婴看着他,“大点儿声。” 陈嚣抬头,站直了些,朗声道:“我,陈嚣,想要成为一代大侠,惩奸除恶,除暴安良。” “很好。”苏婴满意点头,双手的剑收入鞘中,递到他面前,道:“拿着。” 陈嚣微微一愣,“这……” 苏婴道:“这把剑名为若观,跟了老夫多年了,如今老夫把他送给你,就当是你救了战歌儿的谢礼。” 陈嚣微微红了眼眶,双手接过,“谢大都督。” 苏婴转身,看向远处的山峦,道:“陈嚣啊,我们习武之人,手握利刃以掌控自己的命运,也拥有了改变他人命运的力量。这是你的幸运,你要心怀感激,却也要懂得敬畏。每一次出剑之前,都要看清楚自己的对手、想清楚自己为何而握剑,如此这般,在拔剑之后才不会犹豫,收剑之后才不至后悔。” 第32章 争吵 苏婴走了,回了玉门关。 朝廷的旨意已经下来了,新成立的这支边军名为凉阳军,主帅是高芝灵,也是苏婴的老战友了。 送行的时候,陈嚣握着手中的剑,郑重道:“苏将军,陈嚣定会谨记您的教诲,不会辜负您的赠剑之恩。” 苏婴拍了拍他的肩,笑了。 不远处,战歌盯着那把剑看了许久,偏头,看向青离,低声问道:“那把剑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青离道:“去年春节,侯爷输给他的那把。昨晚侯爷特地来跟我借了把柳叶刀,在上面刻了两个字。” 战歌望天:“……”老头子真会唬人。 送走了苏婴,战歌等人也准备离开了。 陈嚣整了整头顶的帽子,问道:“去哪儿?巫医谷还是火焰山?” ——他还未习惯光着脑袋,总觉得帽子会掉下来,很是难受。 他们上次虽然成功从巫医谷出来了,但并没有救出阿择。至于火焰山,巫医谷的那番谈话早就传开了,估计如今大半西域江湖人都在朝那边聚集。 战歌抓了抓脑袋,道:“都不是。”顿了下,解释道:“据殷老鬼说,阿择并不在巫医谷。” 青离淡淡瞧了他一眼,道:“一个客栈伙计都比你聪明,看来你这身制服穿不了多久了。” 战歌轻咳一声,道:“青离,现在可以说了吧,那地狱之门到底在哪里?” 陈嚣不解,问道:“不是火焰山吗?” 战歌撇嘴,道:“怎么可能?火焰山虽热,但只是白天气温高,到了晚上温度就会降下来。而且,即便是夏日,只要躲进屋子里,便不会太热。特地去那里练至热内力,还不如在家多生几个火盆。” 陈嚣:“……” 明白了,原来这两人在巫医谷入口是在演戏,一唱一和的配合得还挺默契……分明平日里见了面就吵。 青离捧着茶杯,缓缓道:“怒炎并不是西域人,而是吐蕃人。” 战歌道:“所以,那个地狱之门在吐蕃?” “不要打岔。”青离白了他一眼,继续道:“怒炎从吐蕃逃至西域,在西平道差点被李业所杀,不得已逃进了昆仑山,意外的找到了一条进入西域的密道。他的第一桩案子就是在西域犯下的,屠了昆仑山下的一个村庄,被昆仑派的人追杀,才逃亡中原。” 战歌摸着下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个怒炎武功不是很高吗?在整个中原武林的追杀下都游刃有余,怎么连西平道都过不去?” 青离道:“怒炎原本并不是一流的高手,他在昆仑山有奇遇,炎火心法应该也是在那时候练成的。” 战歌恍然,“所以,所谓的地狱之门,就是怒炎当年走的那条山路。” 陈嚣道:“可是,昆仑山这么大,要怎么找?” 战歌看向青离,道:“你有线索?” 青离喝了口水,起身,走到挂在墙上的地图前,道:“关键还是至热内力。昆仑山是雪山,昆仑派的内功心法就是偏冷的,这里适合修习至热内力的地方可不多。” 战歌道:“应该说,暂时还没有发现。” 青离轻轻摇了摇头,揉了揉额头,“前几日,苏伯伯送了我一箱西域地理志,里面有一本是大昭末年一个将军的战争笔记,里面提到一场战事。” 虽然不知道她为何突然说起历史,但战歌有了教训,还是很认真的听着。 青离继续道:“那时候,西域战乱频繁,那位将军带兵逃至昆仑山之中,幸运的躲过了追兵。可是,就在当天晚上,意外发生了。一开始是地动山摇,而后是天降奇火。那笔记上记载,‘火炎昆冈,玉石俱焚’。天灾降临,他手下的兵几乎全部丧生,那将军逃出来的时候,也只剩下半条命了。” 战歌眨眼,“这该不会……地火喷发?” 青离点头,“我在另一本地理志中也有看到类似的记载,‘南望昆仑,其光熊熊’,这本地理志记载的时间跟那位无名将军的时间是吻合的。” 她拿起笔,在图上画了个圈,道:“根据这两本书的记载,那次地火喷发的地方,应该就在这附近。” 战歌盯着那地图看了许久,道:“明日一早便出发,陈嚣你跟我走,青离,你……” 青离打断他,接口道:“我去于田城。” 于田城,是离地图上那个圈圈最近的一座城市。 战歌皱了皱眉,道:“别胡闹,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接下来的事交给我便好。” “你管得着吗?”青离斜了他一眼,道:“本姑娘早年间听闻西域风光与中原大不相同,早就想游览一番,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能就这么离开?” 战歌不由怒了,道:“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任性?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老头子交待?” 青离淡淡道:“青离不过一个孤女,生死由命,不敢劳烦侯爷费心。” “你……”战歌往前走近几步,瞪眼逼视着她的眼睛,咬牙道:“你说这番话,就不怕老头子寒心?” 青离偏过头,沉默着没有回答,神色却带着一丝倔强。 陈嚣也不是第一次见两人吵架了,但总觉得这次有些不一样……他略有些局促不安,有心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劝解,只好看向一旁的小希和明城。 “战大人,”明城终于开口,道:“我们走西平道去西平郡,然后从端河进入沙漠,沿着死亡之海,一路向西去往于田。只要不上山便无碍。” 战歌深吸几口气,往后退了退,坐了回去,道:“一有不对劲,立马给我回去。” 青离并没有回应,气氛仍旧很凝重,各自僵持着,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过了好半晌,陈嚣感觉空气都能滴出水来了,终于听见青离开了口,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明城师父,麻烦您去把殷老鬼请来。” 明城点了头,出去了。 青离抬眼看向陈嚣,“陈公子,请坐到这边来,青离给你试试脉。” 陈嚣摆手道:“不劳烦青姑娘,军营中的军医已经看过了。” 战歌道:“让她看看,殷老鬼的毒,寻常大夫看不出什么。” 陈嚣只好坐了过去,将手放在桌案上,道:“有劳青姑娘。” 青离抬手,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搭在他的脉搏上,半晌,也不知是感觉到了什么,朝他淡淡笑了,道:“陈公子不用紧张,放轻松些。” 陈嚣感觉脸色有些发烧,深吸了一口气,偏头,似是不敢看她。 青离松开他的手腕,道:“好了,陈公子最近是否感觉有何异常?” “倒是有,只是,怎么说呢……”陈嚣抓了抓脑袋,说出了这几日心中的困惑,道:“在下那日醒来便感觉,内力有所增……” “陈嚣!”他还未说完,战歌“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几乎是扑过来,一手掐住了他的嘴,“这事儿你最好给我烂在肚子里,听懂了没?” 陈嚣感觉有些难受,看着他眼中的凶狠之意,恍然明白了什么,一时惊愕,都忘了点头了。 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殷老鬼的声音—— “姑奶奶您终于肯把东西给我了!” 话音落地,殷老鬼已经跳了进来,看到里面的情形,眨了下眼,“年轻人真有活力啊。” 战歌松了手,陈嚣的脸色更红了些,咳嗽几声,喘着气。 青离道:“殷前辈请坐。小希,给殷前辈倒茶。” 殷老鬼在四周看了看,走到陈嚣面前,将人拎到一旁,坐在青离旁边,倾身凑过去,“姑奶奶有何吩咐?” 青离道:“青离记得,那日殷前辈说过,您给陈公子不是毒药,而是一个奖励。还请殷前辈详细说说,那奖励到底是什么配方?” 第33章 死因 殷老鬼“嘎嘎嘎”的笑起来,笑得很是得意,“小姑娘瞧不出来?” 青离拿出一只琉璃瓶,抛了两下。 殷老鬼立马止了笑,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过来,“姑奶奶您当心点儿!” 青离抬眼看他,朝陈嚣那边偏了偏头。 殷老鬼从椅子上跳下去,抓耳牢骚的转了两圈,又看了陈嚣两眼,似乎十分为难,最后看到那只琉璃瓶,终于开了口,道:“长生丹。” 青离淡淡点了头,“第二个问题……” 她刚开了个头,那边战歌就坐不住了,开口打断她,“哎,要不要这么淡定啊,我们都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那什么长生丹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听着有股邪教的味道?” 小希和明城也都一脸茫然两眼期待的看过来……倒是陈嚣,因为在巫医谷中就听魔医提过这事,表情还算正常。他更加好奇的是战歌和青离这两人,分明刚刚还在吵架的,怎么就毫无征兆的和好了呢? 青离淡淡道,“长生丹是救命的丹药,是给濒死之人吃的。一个人无论受了多重的伤,无论患有多严重的病症,只要吃一颗长生丹便能活过来。不过……” 她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会失去思考的能力,成为一具依靠本能活着的行尸走肉。” “真的假的?”战歌眨了下眼,看了眼陈嚣,伸出一根食指,“陈嚣,这是几?” 陈嚣很是无语。 殷老鬼却很是惊愕,一双眼睛都快掉下来了,目瞪口呆的看向青离,道:“你……你怎么会知道?” 关于长生丹,关于龙蜒虫,是巫医谷的最高机密。即便这药是他用了大半辈子研究出来的,却也是万万不敢轻易使用,不敢告诉任何人的。 为什么一个小丫头会知道这么多? “你到底是什么人?” 殷老鬼刚往前走了两步,一旁的明城就站了过来,单手礼佛,道:“殷施主,还望见谅。” 青离道:“无妨。” 明城叹了口气,似乎颇为不赞成,但还是退后两步,站了到一旁。 殷老鬼盯着她看了半晌,似乎想到了什么,“你是从洛阳来的,莫非……是方圆山庄?” 青离倒是没有否认,道:“家师姓水。” 陈嚣一脸茫然——方圆山庄?那是什么门派? 战歌道:“方圆山庄是一所学院,专门教授医术的。青离的师父是方圆山庄的山长,水夫子跟巫医谷巫谷主的多年的……好友。” 最后的“好友”二字,语气极其古怪。 陈嚣觉得,这二位是宿敌的可能性更大。 殷老鬼冷哼了一声,看着青离手中的琉璃瓶,没说话。 青离道:“殷前辈,巫医谷之中,您对蛊虫是最了解的,不知是否知道一种蛊虫,能够在人身体之中燃烧的?” “丹烛蛊。”殷老鬼随意的说道,还摆了摆手,“这东西是吐蕃那群臭和尚弄出来的,乌烟瘴气的不好玩……” 他还想说些什么,突然感觉有些异样,停下来一看,却见一屋子的人都在盯着他看,气氛诡异得让他都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你们要干嘛?” 一副被欺负了良家妇女的神态……众人露出略嫌恶的表情,撇过头去。 青离问道:“殷前辈能详细说说吗?” 殷老鬼又坐了回去,看着她手中的琉璃瓶,问道:“老鬼说了丹烛蛊的事,小丫头就把东西还给老鬼?” 青离点头,“是,本姑娘绝不食言。” 殷老鬼面露喜色,道:“吐蕃王城有座佛殿,供奉着一座肉身佛,你可知那肉身佛是如何做成的?” 殷老鬼所说的那座佛殿,位于吐蕃王城西边的一座雪山之巅,是吐蕃的圣地,也是吐蕃王族的埋葬之地。 那座肉身佛也是很有名的,据说是数百年前一位出家为僧的吐蕃王的遗骨,虽历经数百年,但尸体仍旧未曾腐化。 殷老鬼道:“在死前最后三个月,不吃不喝,每十天吃一只丹烛蛊。” 他喝了口水,继续道:“丹烛蛊的排泄物是一种能够燃烧的液体,在身体之中随着血液循环,三个月之后流遍全身,只要有一点火星就会自燃,形成一具千年不腐的干尸。” 战歌道:“干尸?这跟蜡人有什么区别?” 殷老鬼道:“丹烛蛊可做不了蜡人,一烧起来就是个火球。至于到底是被烧成灰烬,还是形成干尸,就是服用剂量的问题了。” 青离问道:“丹烛蛊是吐蕃王室的东西?” 殷老鬼摆摆手,道:“从前是。” 青离问道:“什么意思?” 殷老鬼道:“三十年前,上代吐蕃王临死前,想要组建一支冥军供死后驱使,抓了上万百姓,想用丹烛蛊将他们制成干尸给他陪葬。” 青离皱眉,问道:“后来呢?” 殷老鬼“嘎嘎”的笑了两声,“后来啊,被谷主大人发现了。整个陵墓都被夷为平地,佛殿之中所有的肉身佛都被毁了。” 战歌问道:“既然肉身佛已经被毁了,那如今的那座呢?” 殷老鬼道:“假的。” 青离并不关心肉身佛的真假,问道:“那些丹烛蛊呢?” 殷老鬼道:“自然是都烧成灰了。丹烛蛊也是怕火的,人体自燃之时,它们也会死亡。吐蕃王族曾发过誓,此后再不会豢养丹烛蛊。” 青离垂眸,沉默了许久。 殷老鬼凑过去,道:“还有什么问题?” 青离抬眼,将手中的琉璃瓶扔了过去。殷老鬼惊叫一声,一把接住,“小心点儿啊姑奶奶!” 他小心翼翼的捧着琉璃瓶,检查了下,发现没什么问题,转身便走—— “砰。” 留下一朵黑色的蘑菇云,还有一串渗人的笑声—— “嘎嘎嘎……小丫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来日见面,老鬼定当好好回报今日之恩!” 一阵风过,淡淡的清香缭绕,黑云很快就消失了。 青离手中拿着一个碧玉瓶,想必是巫骨散的解药,“这威胁当真老套。” 战歌露出略不满的神情,“就这么放他走了?” 青离抬眼,“做人要讲诚信。” 战歌摸了摸鼻子,问道:“你觉得西凉寨是死于丹烛蛊?可他们死后并不是干尸啊。” “因为用量变了,服用的方法也不一样。”青离长长的舒了口气,道:“上次我提到人体自燃,苏伯伯的表情有些奇怪,想必是知道这件事的。战歌,丹烛蛊的事不要外传。剩下的……先找到那位说书先生再说吧。” 她起身,告辞,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头,道:“陈公子,长生丹药性复杂,魔医性情难测,也不知在你脑子里做了什么手脚,若是感觉身体有哪里不舒服,请务必告诉青离一声。” 陈嚣原本没觉得有什么,此刻听她这么一说,仔细想想,顿时觉得脑袋脖子凉飕飕的,略诡异……他伸手摸了摸脑袋,帽子还在……啧,头发什么时候能长出来? 第34章 遇伏 第二日一早,陈嚣跟战歌牵着马儿到军营门口之时,青离已经上车,正准备出发,似乎在等他们。 “陈公子。”青离掀开车窗帘,探出脑袋,“麻烦过来一下。” 陈嚣牵着马儿走近,问道:“青姑娘有何事?” 青离伸手,拿出一个木盒,道:“这个给你。” 陈嚣接过来,刚一打开便闻到一股淡淡的木香,很是怡人,却见是一盒墨绿色的药膏。他有些困惑,问道:“这是……” 青离道:“生发用的,直接抹在脑袋上就是了,三日后头发便能长出来了。” 陈嚣这几日正为这事苦恼了,闻言一喜,连忙行礼,“多谢青姑娘。” “青离,”战歌走过来,看了看车辙,问道:“你是不是长胖了?这车辙深了许多啊。” 青离没搭理他,小希“呸”了一声,道:“战大人,您说这话心虚不心虚?” 明城道:“是姑娘买的土特产,带给山庄里的学生的。” 战歌望天——什么时候买的啊? 小希转头看过来,撇嘴道:“战大人要检查吗?” 战歌叹气,挠了挠脑袋,道:“青离,你等会儿,我去跟高伯伯借几个人。” “不用。”青离掀开车窗帘,探出头来,道:“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不会招人惦记的。明城师父,我们走。” “你……” 战歌气结,却是无可奈何——这丫头怎么就不能让人省点儿心呢? 小希朝战歌做了个鬼脸,把窗帘放下了。 “哎,等等!”战歌追了上去,从袖中取出一只小竹筒,扔给了坐在外面的明城,道:“好好照顾Ta。” 也不知道是哪个他。 明城点头,“战大人放心。”戴上斗笠,驾着车走了。 陈嚣见他一脸担忧,道:“战大人若是担心,不如跟青姑娘一起走?” 战歌冷哼一声,道:“谁担心了?你小子在后面磨蹭什么呢?走了!” 陈嚣:“……” ——他招谁惹谁了? *** 陈嚣与战歌走的是昆仑山南麓,沿着山脚一路往西,比绕道西平郡要进了许多。 他们手中虽有地图,但昆仑山素来是人迹罕至之地,地图都很是简略,想要在这无数的山谷之中准确找到传说中那条隐秘山道,真如大海捞针一般。 在大山里转了三日之后,陈嚣终于忍不住问道:“战大人有什么计划吗?” 战歌心情很有些复杂,喃喃道:“若是青离在就好了。” 他的声音虽小,但陈嚣还是听到了,问道:“青姑娘对昆仑山很熟吗?” “她从没来过。”战歌挠了挠脑袋,似乎并不愿意说这个话题,“不说这个了,青离不能来这种地方。前方有个关隘,我们去那里问问。” 若是没记错的话,那关口的守将是那只虾子吧?啧,多年不见,不知他如今怎么样了。 陈嚣点了头,跟着走了一段,又问道:“战大人,青姑娘为什么不能来这里?” 战歌正想着见小伙伴的事,闻言沉默了会儿,道:“在太高的地方,她会无法呼吸。” 陈嚣一愣——这是什么病症? 战歌伸手,握拳,抵在心口的位置,“她这里,心脏有些问题,自小便不能剧烈运动,不能去太高的地方,甚至连情绪都不能有太大的起伏,不能愤怒,不能太兴奋,也不能太过悲伤……” 陈嚣从未听过这种病症,但是,对他而言,若是一个人自出生起,便不能随心所欲的奔跑,甚至连情绪都必须完全压抑住,当真是比死了还难受。 …… 战歌说的那道关隘位于桑株道,这条路是从前吐蕃进攻西域的行军路线,也是目前已知的唯一一条横跨昆仑山的山道。 大周朝在此处建了一座桑株关,长年有军队驻守。西域与吐蕃的商队也会走这条路,当然是需要交过路费的。 陈嚣听得皱眉,问道:“如此,跟马贼有何区别?” 战歌停了下来,转头看他,道:“你的老师没教过你什么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吗?” 陈嚣道:“我没念过书。” “这很值得骄傲吗?”战歌白了他一眼,道:“大周朝建国十八载,即便是最艰难的那两年,收取的赋税也前朝低了许多。历朝历代,朝廷对商人都多有打压,商税素来居高不下,如今不过收取两成的关税而已,阁下见过哪家马贼这般手下留情?” 陈嚣挠了挠脑袋,税收什么的,他可不懂…… 战歌抬了抬眉毛,道:“你不是很好奇,青离如何会知道那地狱之门在哪里吗?” 陈嚣不明白他再次提起这件事,但他的确很是好奇,便点了点头,“为什么?” 战歌抬手,敲了敲一旁的山石,道:“在我们看来,这些都不过是些石头,但在她看来,这些却是一段历史,一个故事。她能够从这些石头,周围的山体、树木、河流……所有这些我们看来很平常的东西,都会告诉她,她想找的东西在哪里。” 陈嚣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相信——他自小就不喜欢念书,只觉得那些摇头晃脑的书生实在又酸又迂腐,却是没想到念书竟然还有这种用处。 战歌笑了,眼中带着几分自豪,道:“很神奇是不是?她却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多看了几本书而已。” 陈嚣沉默了,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那生发剂倒是很有效,他的头发长得比从前更加茂盛,也黑了许多…… “走吧。”战歌打马继续前进,道:“桑株关有个……” 他话还未说完,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身后的陈嚣几乎在同时大叫了一声—— “小心!” 说着,抬手,一剑斩了过去。 两张大网落下,这网的材料似乎挺特别,陈嚣那一剑并没有什么作用,眼看着就要落网了。就在这时候,一道绳索飞来,直接缠上了他的手腕,用力一拽,直接将他拉下了马背。 却是战歌救了他。 战歌落地,看了眼一旁的山崖,道一声:“自己小心。”朝山崖上追了过去。 陈嚣知道战歌追那几个伏击的人去了,从刚刚那罗网的方向来看,山崖两侧都有人埋伏。这时候,他该去追另一边的人才是,可是……凭他的轻功,就这么上去就是活靶子。 不一会儿,战歌就拎着个人回来了,扔在了马蹄下,道:“跑了两个。” 陈嚣从石头掩体后面出来,看了这人一眼,不由惊讶,“军人?” 那人穿一身红袍,外面罩着褐色的皮甲,脚上穿着黑色的皮靴,是大周边军常见的装束。 “擅闯边关可是死罪,你们现在乖乖束手就擒,跟我回去,我家将军兴许还能饶你们一命。”小兵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一番话虽说的大义凛然,眼神却微微颤抖着,明显还是害怕的。 “霍!”战歌扬了扬眉,“倒是挺硬气的。我问你啊,你家将军是不是姓皮?” 那小兵咬牙,“不知道!” 战歌乐了,道:“本少爷想去会会你们将军,你敢不敢带我去见他?” 那小兵愣了愣,心道,这人脑子没毛病吧?好不容易逃出来,又跑回去见他们家将军? 不过,他可没理由拒绝,道:“有什么不敢的?不去是小狗。” 陈嚣瞧了战歌一眼——这家伙,似乎很喜欢戏耍人? 第35章 头晕 桑株关。 还未走近,陈嚣便听到一阵兵戈之声,抬眼看去,就见那关楼之上一片刀光剑影,两道人影交错,战斗正酣。 “老大?” 带路的士兵看着那两道身影,有些傻眼,“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候,其他士兵也发现了他们,围了上来,当先两位抬手指过来,道:“就是他们!” ——想必就是之前在山谷之中伏击他们的两位了。 “小胡,不要怕,我们来救你了。喂,你们快放了小胡!否则,我家老大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小胡:“……”他好像并没有被抓住啊。 战歌挠了挠脑袋,道:“皮皮虾那般狡猾的人,怎么教出这么一群二愣子的?” 说着,看向陈嚣,“他们是你老乡吧?” 陈嚣:“……”皮皮虾?这人的名字倒是有趣。 “战歌儿?!”一道人影落地,站在战歌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中露出几分惊喜,“都长这么高了?” 原来是老相识。 这人看着二十五六岁,脸上比同龄人多了几分沧桑之感,手中提着把环首大刀,威风凛凛的,看打扮应该就是这群士兵的老大了。 ——长得也不像皮皮虾啊。 还未等两人好好叙旧,一道黑色的人影就紧随而至,二话不说,直接一剑刺来—— “哧!” 那位将军回身一刀挡住,道:“你丫有完没完?战歌,等我收拾了这小子再请你喝酒。” 说着,身形一跃,又转场至一旁的山崖了。 战歌问道:“那个穿黑衣的是什么人?身手不错啊。” 周围的士兵愣了一下,看刚刚那幕,自家老大跟眼前这人似乎是认识的?好像还很熟的样子……这下糟糕了啊。 “回将军,”一个士兵反应过来,走出一步,行了礼,回答道:“那人自称是息玉门中的人,说是有人擅闯门中禁地,不分青红皂白的就要我们交人。” 战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士兵笑了笑,道:“大伙儿都叫我灰狼。” 战歌点头,道:“我不是将军。”说着,摸出一枚令牌,“玄衣门,我叫战歌。” 玄衣门在江湖中不受待见,在朝中也不怎么令人喜欢。这群士兵一开始听到他是玄衣门的,还有些抵触,但听到他的名字,却是一惊。 灰狼试探着问道:“战大人,可是战侯爷府上的公子?” 战侯爷战无锋是跟随陛下打天下的英雄,因为这个姓氏,战歌自小在军中就颇受欢迎。 战歌笑了笑,继续之前的问题,道:“息玉门是什么江湖门派,我倒是从未听过。” 灰狼道:“我们也是第一次听说。” 战歌摸了摸下巴,“这倒是奇怪了。” 桑株关虽是西域与吐蕃商人的必经之地,但这地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方圆百里全是高山石林。这息玉门既能找到这里来,定然就在这附近,可若是如此,这里的守军为何从未听说过呢? 战歌问道:“那人说的那个擅闯禁地的人,你们见过吗?” 这事吧……士兵们互相看了一眼,最后还是说了出来。 灰狼道:“昨晚,值守的士兵倒是的确见到过一个人影,不过,那人轻功很是了得,一晃眼就不见了。老大担心是调虎离山,不敢亲自去追,但是已经派了几支小队加强巡视了。” 陈嚣不解,看了眼正在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道:“既如此,他们在打什么?” 灰狼挠了挠脑袋,道:“这人一来就开口要人,老大本就被昨晚的事搅得心烦,见他那态度,脾气上来了,也没解释,说了一句,‘我就是不交,你能怎的?’然后,就这样了。” 战歌望了望天,很是无语。 就在这时候,身后传来脚步声—— “老大!有发现!” 却是一个出去巡查的士兵回来了,灰狼迎了上去,“阿野,发现什么了?” 那叫阿野的士兵喘了两口气,道:“血、血迹,阿塔哥他们追过去了,让我回来报信。老大呢?” 他抬头,看到眼前的场景,不由得愣了愣,“这是怎么回事?又有人来闯关?天哪,老大都没能抓住他。” “啪。”灰狼拍他脑袋,道:“胡说什么?” 战歌看那小兵幸灾乐祸的样子,很为小伙伴的前途担忧,轻咳了一声,问道:“那血迹在什么地方?能带我们过去看看吗?” 阿野瞧了他一眼,“你又是谁?” “啪。”又是一巴掌,灰狼瞪他,“这位是战大人,战侯爷的公子,还不快带路。” 阿野揉了揉脑袋,“哦,知道了。” “陈嚣。”战歌回头,原本想叫陈嚣一起,却见他有些不对劲,问道:“喂,你没事吧?” 陈嚣刚刚一直在看那为息玉门的黑衣人与“皮皮虾”的战斗,这两人的轻功都很是高明,身法快,手中的刀剑更快。原本,他有些跟不上两人的节奏,看得有些眼花。 这是他第一次看这种层次的高手决斗,很想要努力的看清楚,这么想着,眯了眯眼,却不料突然感觉有些头晕,眼前的景象骤然模糊……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闭了闭眼,晃了晃脑袋,感觉似乎有个刺耳的声音在脑中一闪而过,很像是瓷器刮在铁片上的声音,有些难受……他可劲儿的拍着脑袋,像是想将那声音驱逐出去似的。 “陈嚣!”战歌抓住他的手腕,看着他满头的冷汗,问道:“你怎么了?” ——这症状,怎么跟青离第一次登上高山时那般相似? 那种不适感突然消失了。陈嚣回过神来,睁开眼睛,眼前渐渐清晰,看到了战歌那张略担忧的眼神,深吸了一口气,道:“没事。” “你这样叫没事?!”战歌也不知怎么的就火了,“那谁,你们的军医呢?叫过来看看。” 士兵们也被吓了一跳,灰狼支支吾吾道:“战大人,我们这里……没有军医。” 西域的医术并不发达,一般医者愿意从军的也不多,这里不过一个小关卡,驻军不过一千人,配个军医是不大可能的。 陈嚣却是突然笑了,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道:“战歌,我真没事,就是刚刚看比武看得投入了些,估计是被剑意伤到了。” 看高手对决,对练武有很大的帮助。可是,有些层次的对决,并不是随便就能看的。在观看比试的时候被剑意误伤,这种事也并不是没有过。 战歌抓过他的手腕,试了试脉,半晌,也发现什么异样,松了口气,道:“行了,进去喝点儿水,别趁本少爷不在就试图逃跑。” 刚刚几人的对话,陈嚣也是听到了的,当即道:“我跟你一起去。”一脸决然的模样,大有“不带我去我也会跟去”的架势。 战歌觉得凭他这犟脾气是绝对做得出来的,皱了皱眉,道:“拖后腿的话,本少爷先一刀解决了你。” 第36章 毒火 血迹在一处山谷之中,只有三五滴,但足以推测出对方逃走的方向。 阿野指着路旁的一处标记,道:“是阿塔哥留下的,这边。” 陈嚣看着那血迹,却觉得有些不对劲,道:“这血迹,好像是故意留在这里的。” 战歌挑着嘴角笑了,道:“那人引我们过去,无非两个目的,一个是善意,想告诉我们某些情报,或者是恶意,前面等着我们的便是陷阱。不过,不管哪种情况,他都会在前面等着我们。如此,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去会会他呢?” 陈嚣看到他眼中闪过了一丝兴奋光芒,却原来,这人早就看出来了……这算是艺高人胆大吗? 最后,众人来到一个山洞口,洞口的杂草上沾染了些血迹,还留下了一个脚印。山洞里面黑魆魆的,很深,看上去略诡异。 洞口有两个士兵守着,见众人来了,道:“四处查看过了,暂时没有发现其他的出口,那贼人定然还在里面。” 战歌取了支火折子,朝陈嚣扬了扬下巴,“跟上。”又对灰狼等人道:“你们在外面等着。” 山洞里很黑,那一点火折子就如同萤火一般,连脚下的方寸之地都无法看清。周围很是安静,战歌的脚步声很轻,陈嚣几乎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让他总是错觉有人跟着自己,时不时的便回头看一眼,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 陈嚣努力的想要看清周围的情况,却觉得眼前那豆大的火光仿若放大了、模糊了,那种晕眩之感再次袭来,他皱着眉,闭了闭眼,却是没再听到那奇怪的声音了,晕眩之感也很快就消失了。 突然,他感觉脚下有些异样,不由惊叫了一声,“战歌!” 战歌也被他吓了一跳,刀都拔出来了,回身却是什么都没看到,“瞎叫唤什么呢?” 陈嚣道:“我好像踩到什么东西了。”他不大敢往下看,咽了口口水,“我好像听到他叫了一声。” 战歌将火折子移过来,发现陈嚣脚下踩到的是一只脚,穿了一双粗布鞋,是西域常见的样式……战歌松了口气,道:“看打扮不像是江湖人。” 火光往上移,战歌惊呼了一声,“阿择?!” 躺在地上的人脸色苍白,显得愈发的平淡无波,一身短装却是沾染了不少血迹,看上去伤得不轻。 战歌冲过去,试了试他的脉搏,道:“还活着。陈嚣,过来帮忙。” …… 陈嚣和战歌再次回到桑株关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皮皮虾与息玉门那位黑衣人没在打了,正站在关口对峙,仿若想用眼神杀死对方。 不过,就在陈嚣和战歌背着阿择从两人身边路过的时候,黑衣人突然移开了视线,目光落在了他们两人身上……不对,是阿择身上。 毫无预兆的,黑衣人脚下一动,抬手便朝两人背后抓过去—— “啪!” 皮皮虾一直盯着他呢,自然不会让他得手,挑了挑眉,道:“打不过本将军,想抓人质?” 黑衣人仍旧盯着阿择,“就是他。” “哈?” 皮皮虾跟他打了一整日了,许是很久没有碰到如此势均力敌的对手,打得太兴奋了,一时间竟把两人为何会打起来给忘了…… 陈嚣转头看过去,道:“阿择已经受伤了,不管阁下跟他有什么恩怨,至少等他醒来再说。” 两人将阿择背到一间空屋子,战歌给他检查了下—— 阿择的身体一时冷一时热的,浑身都是伤,外伤都经过处理,简单的包扎了下,内伤却很是要命。 他体内侵入了一股十分霸道的真气,庆幸的是,他体内还有一股寒气正在与之对抗,看目前的状况,暴虐的真气更强,很快就要挣脱束缚了,到时候筋脉寸断就真的没救了。 战歌不敢轻易给他疗伤,“皮皮虾,你来看看。” 皮皮虾斜了他一眼,道:“小时候还追着喊一峡哥,长大了真是一点儿都不可爱。” 这般说着,已经坐了过去,抓起阿择的手腕试了试,沉默一阵,皱眉,“这是什么真气?如此灼热暴躁?看这状况,是服用了寒玉膏吗?难怪一时冷一时热的。” “不是真气。” 这声音略冷淡,如同窗外越来越沉的夜色一般,却是那黑衣人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此刻正站在门口,抱着剑,淡淡的看过来,道:“是毒火。” 说完,似乎想到什么,又道:“我来救他的。” “真的?”战歌眼中露出惊喜之色,“你能救他?” 黑衣人点头。 战歌抱拳,道:“还请阁下出手相救,战歌感激不尽。” “你倒是挺信任他。”皮皮虾斜了他一眼,却已经起了身,伸手做请,“请吧,治好他的伤,本将军请你喝酒,如何?” 黑衣人走了过去,伸手想要将阿择扶起来,陈嚣站在一旁,连忙搭了把手,扶着阿择坐了起来。 黑衣人也坐了上去,道:“不必。” 陈嚣问道:“需要我们回避吗?” “随便。”黑衣人将手放在膝盖上,已经开始运功了,双手捏了个诀,继而抵在阿择的后背…… 三人就站在一旁看着,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陈嚣感觉,黑衣人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淡蓝色的光雾,缓缓流转,通过他的手心进入阿择的身体之中……这,是他的真气吗? 陈嚣皱了皱眉,闭眼,晃了晃脑袋——真气是无形无色的,他怎么可能看得见? 再次睁开眼睛,那青色的光雾已经消失了。 果然是错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黑衣人终于收功。 战歌上前一步,问道:“好了?” 黑衣人点头。 战歌再次试了试阿择的脉,感觉里面的真气的确都平静下来,那股暴掠的气息也消失了……他笑了,起身,抱拳,“多谢阁下救命之恩。” 黑衣人正往外走,没理会。 “哎,”皮皮虾伸手,原本想抓他的肩膀,却不料被躲了开去,略无奈,道:“这就走了?” 黑衣人握剑的那只手往上抬了三分,冷冷的看着他,道:“你说谎。” 皮皮虾一愣,很是莫名,“我说什么了?” 黑衣人道:“说谎的人会长小尾巴。” 说着,目光往他身后瞧了瞧,皮皮虾莫名的觉得臀部一紧,还下意识的伸手去摸了摸……靠!这什么跟什么呀?! 皮皮虾略羞愤,再抬眼,那黑衣人却已经不在眼前了…… “哈哈哈……” 屋内,战歌笑得都趴在床上了,陈嚣也是早就憋笑憋得难受,此刻一笑起来,也是好半晌都止不住…… 皮皮虾望天,这都是什么事啊。 突然,笑声中传来一个极微弱的声音—— “战大人?” 笑声瞬间停了,战歌转头,“阿择,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阿择想要起身,被战歌按住了,道:“你身上的伤还没好,今天先好好休息,需要什么就开口,其他的事,明日再说。” 第37章 害怕 虽是夏日,入夜之后却仍旧有些凉。 皮皮虾从床底下搬出两坛酒,悄声道:“军营里禁酒,咱们悄悄喝,小点儿声。” 陈嚣是个好酒的,不过自离家之后便很少有机会能喝到了,闻到酒香就咽了咽口水,道:“好酒!” 皮皮虾挑眉道:“看来阁下也是同道中人。不知如何称呼?” 陈嚣道:“陈嚣。” 皮一峡倒了三碗酒,举酒道:“在下皮一峡。你是战歌儿的朋友,便是我皮某的朋友。我比你虚长了几岁,便叫你一声陈老弟了。” 陈嚣端起酒碗,“皮大哥。” 战歌也拿过一碗,跟两人碰了碰,开口却道:“谁告诉你我们是朋友了?” 喝了两杯,吃了两口小菜,战歌道:“皮皮虾,听说昨日有江湖人闯关?” “叫哥!”皮一峡抬手就要敲他,被躲开了甚为不爽,喝了杯酒,才道:“那人轻功甚是了得,我都没能追上,不像是床上躺着的那位。” 陈嚣道:“他会不会是特地来引你们去救阿择的?” 皮一峡道:“我看他是故意把那家伙引来的才是。” 他口中的那家伙,自然指的是息玉门的那位。 战歌摸着下巴,道:“我看那人不过二十岁,武功竟然跟皮皮虾你不相上下,倒是少见。这息玉门是什么门派,竟能教出这般高手,怎么从未听说过?” 皮一峡耸了耸肩,道:“谁知道他是不是胡诌的?这附近那座山上有几只兔子我都一清二楚……” 话还未说完,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略难看,又喝了杯酒,道:“听我家老头子说,战乱那几年,很多江湖人挺身而出,但也有不少武林宗门避世不出,说不定这息玉门便是那时候藏进昆仑山的。” 战歌问道:“这息玉门在何处,你有没有什么线索?” 皮一峡想了想,抬眼看他,突然问道:“战歌儿,这西域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战歌给自己倒了杯酒,道:“李业死了,西凉寨……没了。” 皮一峡眨了眨眼,有些没反应过来,“啥?” 陈嚣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道:“人是我杀的,不论是什么下场,在下定会一力承当。” 皮一峡睁大了眼睛,感觉脑袋有些不够用,“到底怎么回事?” …… 第二日,天还未亮,皮一峡便带着众将士开始了晨练,一声声的呼喝回荡在山谷,慷概激昂的……让人无法安睡。 战歌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脑袋,却是一点用都没有,最后只得坐了起来,仰天长叹,一脸的生无可恋。 他拍了拍脸,提了刀,刚出门,就见一片刀光剑影,却是陈嚣在练剑。 “一个人练有什么意思?”战歌拔刀,一刀刺进那剑光之中,“小心了!” 陈嚣举剑格挡,看向他的眼睛,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请赐教。” 陈嚣是见识过战歌的刀法的,一直都很想跟他比试比试。不过,亲身体验,跟旁观者的感受却是大不相同。 之前看战歌与怪医的战斗,只觉得他的刀变化无常,如同这五月的天空一般,时而狂风骤雨,时而清风拂面,漂浮不定的。 而此刻正面对决,他才感受到那刀锋之中蕴含的力量,有如黑云压城一般,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加之那愈来愈快的攻击,让人错觉有种面对千军万马的感觉。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陈嚣总觉得那刀锋之中还带着些怒气。 “陈嚣!”战歌大喝一声,一刀犹如晴天霹雳般斩来,气势磅礴,双目冷然,“你小子在害怕什么?” 陈嚣微微一怔,身体一颤,突然明白了—— 他的剑素来是一往无前的,无所畏惧的,可如今,他却退缩了。 他并不是在害怕自己的对手,而是在害怕他自己,或者说,他手中的剑。 “哧!” 陈嚣举剑,以同样决然的姿态迎了上去,利刃交击的瞬间,眼前仿若有道迷雾破开,一道光照了进来……他笑了。 战歌眼中也透出笑意,道:“再来!” 陈嚣感觉很是畅快—— 因为李业的死,他心中一直心怀愧疚,也终于明白什么何为剑有双刃,终于明白在正义与侠气之上还有生命……这本不是坏事,却让他的剑迟疑了。 或者说,他不敢出剑了。 战歌那一声大喝,那越来越凌厉的刀锋,那如同万马奔腾般的刀势,还有最后那一声大喝,终于让他想明白了这点。 他手中的剑,名为若观。 他没念过书,不知道苏婴送给他这两个字是什么含义。 但是,他记得他在那墓碑前跟他说的那番话——“你要心怀感激,却也要懂得敬畏。每一次出剑之前,都要看清楚自己的对手、想清楚自己为何而握剑,如此这般,在拔剑之后才不会犹豫,收剑之后才不至后悔。” 他学会了敬畏,却忘了剑一旦出鞘,便不该再犹豫。 敬畏跟害怕是不一样的。 一个剑客若是害怕自己的剑,武者的生涯便到了尽头。 …… 不远处,皮一峡坐在哨塔之上,嘴角缓缓抬起,道:“看来战歌儿找到了个好对手。不过,陈嚣这小子的剑法,还真是奇怪啊……怎么感觉有些眼熟?” …… 吃早饭的时候,皮一峡拉了战歌一把,问道:“战歌,这陈嚣到底是什么人?哪门哪派的?” 战歌道:“说是蜀中人,无门无派,武功是家里请的武师教的。怎么了?” 皮一峡不大相信,“一般武师能教出这种弟子?我看他根基很是深厚,剑法看着虽有些不成章法,但绝对是有名师指点的,非名门宗师不可能有这种底蕴。” 战歌却是不以为然,道:“高手在民间么。放心吧,明城师父验证过了,他没说谎。” 顿了下,声音放低了些,道:“李业那事,他只是错手。这案子背后或许有阴谋,但应该与他无关。” 皮一峡一愣,知道这家伙误会了,抬脚虚踢了一下,“得了,别以为我不知道,过失杀人也是要坐牢的,更何况那可是李业。玄衣门只抓人,可不负责判决。” 说完,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会儿,“战歌,你不会在打什么不该打的主意吧?” 战歌耸了耸肩,道:“好好守你的关吧。”说着,端着饭碗走了,“我去看看阿择醒了没。” 第38章 忘记 阿择的内伤已经好全了,外伤却还要慢慢养。桑株关虽没有大夫,但身为军人,一般的外伤都会处理,倒是不用担心。 战歌摸出一个青玉盒,又拿出一个白瓷瓶,道:“外敷的,内服的,玄衣门特供,保证不留疤。” 皮一峡看得略眼热,道:“方圆山庄制的吧?还有没有?” 战歌耸了耸肩,“这是青离做的,改日让她给你寄一箱来。” 皮一峡磨牙,略怨念——寄一箱……你小子以为这东西是大白菜么? 战歌看向阿择,问道:“你这一身伤是怎么回事?我看除了刀剑伤,还有烧伤,你找到地狱之门了?” 陈嚣倒了杯水过来,递给阿择,“不着急,慢慢说。” 阿择笑着道谢,接过杯子,喝了口水,稍微回忆了下,才道:“那日在平亭镇,我跟丢了陈少侠,想到他可能在平亭客栈得到了什么线索,便又回去了一趟。客栈的老板告诉我,陈少侠跟一位说书先生曾一起住过店,这次是来打听他的消息的,然后告诉了我那字条上的内容。” ——这部分的内容跟战歌的猜测是一致的。 “贫僧在地狱之门等你。” 阿择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确是巫医谷。可是,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巫医谷都是一群妖魔鬼怪,哪有什么“贫僧”? 那日,吴先生在客栈说书,阿择听得可比陈嚣认真多了,很快就想到了七年前那位在江湖中掀起血雨腥风的妖僧“怒炎”。 吴先生的故事中,并没有具体说地狱之门在哪儿,但提到过一个地方——大垭村。 大垭村是位于昆仑山北麓的一个小村庄,在七年前被怒炎所灭,如今只剩下一片废墟。 阿择在大垭村遇到了那位吴先生。 吴先生在见到他的时候颇为意外,自嘲着说自己也有看走眼的时候,看来还需要多练练。问他陈嚣出了什么事。 在得知西凉寨灭门,李大当家身死之后,吴先生沉默了很久,喃喃的说了句什么。风太大,阿择没听清,再问,吴先生却已经起身,说什么来的是他,或许更好,让他跟上。 阿择问吴先生到底是什么人,来凉阳镇有什么目的,为什么找上陈嚣…… 吴先生被问得烦了,说若是再多嘴,便把他扔下悬崖。 阿择闭嘴了——倒是不觉得吴先生会把他扔下悬崖,但一定会赶他走。 阿择跟着吴先生在昆仑山转了好多天,吴先生的轻功很是高明,他竭尽全力也只能勉强跟上。一开始他还能记得路,可是后来,他们进到一个像是迷宫一样的地方,他连东南西北都搞不清楚了,只能紧紧跟着吴先生的步伐,心想着若是跟丢了可就麻烦了。 最后,他们来到了一个村庄…… 说到这里,阿择揉了揉脑袋,双目微垂,“对,是一个村庄……然后……”他抬眼,眼神有些茫然,“然后发生了什么?” 战歌微微蹙眉,有种不好的预感。 陈嚣问道:“你不记得了?” 阿择甩了甩脑袋,皱着眉头,“好像……我受了伤……” 战歌走近了些,伸手覆在他肩上,耐心问道:“你是怎么受伤的?被什么人伤的?还有印象吗?” 阿择垂眸,仔细回忆了下,最终扶额摇头,“想不起来了……奇怪,我明明记得的……怎么会忘了呢?” 战歌问道:“那位说书先生呢?他去了哪里?还记得吗?” 阿择眼神中带着几分犹豫,缓缓点头,又摇头,“我只记得,他救了我,背着我出来了。临走的时候,还跟我说了一句话。” 战歌连忙问道:“他说了什么?” 阿择想了想,道:“好像是说……什么东方……还是星星什么的……对了,是启明星!” “启明星?”战歌不解,抬眼看向陈嚣,“这是什么意思?” 陈嚣也不大明白,挠了挠脑袋,道:“莫非指的是时间?阿择,还能想到什么吗?” 阿择沉默了会儿,缓缓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努力想要回忆前几天事,脑子里就好像出现了一座迷宫,怎么转都出不去……” 战歌问道:“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阿择摇头,“那倒没有,今日醒来之后觉得精神好了许多,身上的伤恢复得也很好。” 战歌摸着下巴,也不知想了些什么,最后微微叹息,拍了拍他的肩,道:“无妨,你先好好休息,把伤养好再说。” 阿择点了点头,又抬眼看他,犹豫着问道:“战大人,我……是不是挺没用的?”眼圈竟微微红了。 战歌咧嘴,笑了,眼角弯弯的,揉了揉他的脑袋,“不要想太多,你做的很好。等回了洛阳,我会跟我家老头子商量,特许你进入玄衣门。” 阿择睁大了眼睛,一脸的惊喜,“真的?谢谢战大人。” …… 出了房间,陈嚣道:“阿择的情况,有些奇怪,是不是中毒了?” “让人失忆的毒药?”战歌摇了摇头,“我倒是觉得,昨日那个黑衣人很可疑。” 陈嚣道:“你是说,息玉门的那位,在给阿择疗伤的时候,做了手脚?” 战歌点头,思忖着道:“息玉门在昆仑山藏得如此深,只是为了救一个不相干的外人,会特地追出来吗?难道就不怕暴露了自己的位置?皮皮虾,你觉得呢?” 皮一峡走在最前面,听言住了脚,转身,神情严肃的看着两人,道:“你们两个,过来一下。” 战歌跟陈嚣对视了一眼,莫名其妙——这家伙是什么表情? 皮一峡将两人带到自己的书房,还特地把门关上了。一时间,气氛莫名的紧张,战歌有些不适应他这般郑重其事的态度,问道:“一峡哥,什么事啊?” 皮一峡坐在书桌上,道:“战歌,这件事,不要再查下去了。” 战歌问道:“为什么?” 皮一峡道:“没有为什么。你听我的,今日若是战侯爷在这里,也不会让你查下去。” 战歌冷哼了一声,道:“从小到大,本少爷什么时候听过那老头子的话?他不让我查,我偏要查。” “你!”皮一峡气急,抬手就想敲他,“你怎么就这么倔?” 陈嚣连忙拦了拦,劝道:“皮大哥,您别生气。战歌的性子,您还不了解吗?你不把事情解释清楚,他怎么可能就这么放弃?西凉寨上下三百多人死的不明不白的,总不能您说不查,我们就真的不管了,是不是?” 战歌道:“一峡哥,‘启明星’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到底知道什么?” 皮一峡瞪着战歌,又看了看护在他身前的陈嚣,最终,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道:“这是十八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还小,知道的也不多。” 他转身,在房间里转了两圈,很是纠结,最后,终于停下,道:“‘启明星’代表的是一个人。他在十八年前就消失了,所有关于他的一切也都被销毁了。自那之后,他便成了一个禁忌,任何人都不得提起。” 他说着,抬眼看向战歌,道:“战歌儿,关于那人的事,别说是你,就是战侯爷都触碰不得。” 第39章 尸体 昆仑山上的夜色很美,星星不是一颗一颗的,而是一片一片的,真如同银色的河流一般。 陈嚣登上山顶,见到坐在悬崖边的战歌,舒了口气,道:“战大人倒是好雅兴。” 战歌偷来了两壶酒,正对着月色喝得畅快,闻言抬头,将脚边还未开喝的一壶扔给他,道:“陈嚣,我看你武功不错,剑法也颇有几分大家风范,可这轻功实在是不堪入目,见不得人。” 陈嚣接了酒壶,坐在他身旁,朝他举了举酒壶,喝了口酒,轻叹一声,道:“我师父说,轻功乃是小道,不用刻意去练,等内力足够高,轻功自然不会太差。” 战歌道:“令师这话原是不错,不过,那只是对宗师而言,你要达到那种境界,恐怕至少还要练个三五十年。” 说着,跟他碰了碰酒壶,道:“你这种初出江湖的二愣子,一不小心就容易得罪人,那些武林世家名门宗师都是些护短的主,打了儿子出来老子,打了徒弟来了师父,你武功再高也不可能是那些老妖怪的对手,轻功练好了,打不过至少还能跑不是?” 陈嚣偏头看他,问道:“吴先生……真的是飞羽大盗?” 这件事,原本他是不知道的,还是战歌昨日跟皮一峡说起西凉寨的事,他才知道的。 其实,战歌是有意瞒着他的。 吴先生是陈嚣的救命恩人,玄衣门仅仅只是找他配合调查,陈嚣都不愿意透露他的行踪,若是知道玄衣门一直都在通缉他,大概更不愿意帮忙了。 飞贼么?在玄衣门看来是盗窃,是犯罪。可是,在江湖之中,只要偷的不是寻常百姓,盗的不是自家的宝,那便是盗亦有道,便是劫富济贫。 关于飞羽大盗的事,陈嚣还是听说书吴先生讲出来的。他这几日回忆了下,只记得他说几个月前偷了陛下的一样宝贝……战歌似乎也是因为这事才追到西域来的。 他问道:“听说他在皇宫里偷了样东西?” 战歌嗤笑一声,道:“皇宫是那么好闯的?东西是在丞相府丢的。”他又喝了口酒,大概是想到什么不高兴的事,这一口喝得有些多,也有些急,“是一枚凤羽钗,陛下赐给青离的。” 手中的酒壶空了,他晃了晃,抬手摔在了一旁的石头上,仿若泄愤一般。 陈嚣有些奇怪,为什么皇帝会赐给青姑娘一枚凤羽钗呢?既是给青姑娘的,为什么又会在丞相府中呢? 不过,看战歌此刻的情形,他不大敢问。 “战歌,”他问道:“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战歌冷哼了一声,道:“皮皮虾素来有些谨慎过头,我家那老头子也是,总是这不许那不许的,做事这般束手束脚的,还怎么查案子?再说,本少爷做事,什么时候需要他们来指手画脚?” 也不知为何,对于这个回答,陈嚣倒是一点都不意外,但看上去并没有那么兴奋。他喝了一大口酒,面色微醺,问道:“可是,皮大哥在昆仑山这么多年,都没能找到息玉门在哪儿,我们要怎么找?” 战歌挑了挑眉,微微抬起嘴角,“放心,早就做好准备了。” 他说着,从腰间拿出一枚小竹筒,晃了晃,道:“我在那臭屁小子身上放了些东西,任他跑到天涯海角,本少爷也能找到他。” *** 死亡之海,大漠苍茫,一眼望不到边际。 一辆牛车不急不缓的行驶着,留下两道车辙和一行蹄印,风一吹,很快又消失不见。 “大和尚,”小希坐到车门边,掀开门帘,问道:“还有多久才到啊?这天真是热死了。” “快了。”明城扶了扶斗笠,一双眼睛仍旧紧闭着,也不知是他在御车,还是那大青牛带着他再走…… 小希撇嘴,“这话你都不知道说了多少次了。” 明城淡淡笑了,道:“小希可能看到前方的树林?” 小希将脑袋伸出来,抬手打了个凉棚,抬眼望去,果真见到地平线处有一道绿色,兴奋的点头,“真的有!大和尚,那是什么地方?有树林,就一定有水,对吧?” 明城点头,道:“是白玉河。” 小希笑嘻嘻点头,“我知道了,于田城就在白玉河边,到了那片树林,离于田城就不远了。” 话虽如此,但那森林看着不远,实际却有数十公里。等到大青牛走进林中之时,太阳也快落山了。 明城道:“姑娘,今夜我们就在河边露宿,明日再进城。” 青离点头,“好。” 小希扶着自家姑娘下了车,朝河边跑去,道:“也不知这河里有没有鱼,姑娘,我们今晚烤鱼吃吧,我可不想再啃干粮了。” 明城在河边找了块空地,撒了些药粉,听言笑了笑,道:“小希可知道什么叫水葬?” 小希点头,“自然是知道的。我听闻,所有的河流都源于雪山之巅,是离天堂最近的地方。有人相信鱼是神明派来的使者,是灵魂的引渡者。鱼儿在吃了尸……” 她说到一半,突然听了下来,睁大了眼睛,“不是吧?西域人不是天葬吗?” 青离笑了笑,道:“昆仑山南麓的确有些部族有水葬的习俗,到了北边便少见了。不过,小希,明城师父是出家人,你当着他的面杀生,也是不大妥当。” “哼,”小希冷哼一声,撇嘴道,“就是因为大和尚死皮赖脸的跟着,本姑娘都吃了半年的素了!姑娘您也太偏心了。还有啊,大和尚,你不是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吗?你怎么能骗人呢!” 明城没有争辩,只道:“晚上天凉,贫僧去捡些柴火。” 青离点头,又对小希道:“这时节白玉河水深流急,小心些。” “知道啦!”小希欢呼一声,便朝河边跑去,“终于有鱼吃了!”不过,她才刚到河边,便惊叫了一声,“啊!那是什么?!尸体!” 青离听到动静,走了过去,问道:“怎么了?” 小希惊吓之下直接跑回来了,回过神来,又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傻——不会是被大和尚吓到了看错了吧?再说了,不就是尸体吗?以前看得还少了吗?有什么好怕的! 她又折了回去,确认了一遍,道:“姑娘姑娘!快来看,河里真有个尸体!” 青离已经看到了,皱了皱眉,道:“有些不对劲,小希,把他拉上来。” 第40章 银针 漂在白玉河中的是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穿一身红色劲装,面色通红,或者说,露在外面的皮肤都是绯红色的。 小希问道:“还活着吗?” 青离探了探他的脉搏,微微蹙眉,道:“把他抬到那边去。” 河边有块平整的草地,两人合力将人抬了过去,青离抬眼道:“银针。” 小希连忙跑到牛车上去拿医药包,取了银针来。 青离已经将他的衣衫都解开,却见这人浑身通红,隐约间似乎还冒着热气,仿若刚烤熟的大龙虾,就连原本青色的筋脉,此刻都呈现一种诡异的红色,略突出,显得有几分可怖。 青离手持银针,在他脑袋上扎了两针,就在这时候,那人突然睁开了眼睛,见这番情形,骤然暴起—— “啊!”小希惊叫一声,“姑娘!” 那人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轻轻松松的就将人按到在地,双眸通红,死死的盯着她,“你在做什么?” 青离倒是一脸平静,似乎早就料到这一出,只是被掐得有些难受,微微皱了眉。 “放开我家姑娘!”小希抬脚就朝他踢去—— “咚!” 这一脚踢下去,那人竟真的倒了下去,整个人却是直接压在了青离身上,好歹手上的劲松了。 “姑娘!” 这时候,明城听见动静也回来了,将那人搬了下来。 小希扶着自家姑娘起来,眼中还残留着泪水,“姑娘,你没事吧?” 青离喘了两口气,平复了下呼吸,摇了摇头,“无妨,继续。” 小希愤愤道:“这种恩将仇报之人,还救他作甚?” 她自然知道,这人只是因为想醒来搞不清楚状况,才会这般不分青红皂白的伤人。只是,他伤得是自家姑娘,心中自然是有些气愤的。 气话说完了,还是要帮着自家姑娘给这位不知好歹的陌生人疗伤。 …… 青离停手的时候,大龙虾已经变成了刺猬。针灸极耗精力,青离的后背早就湿透了,额头上的汗水已经不知擦过多少次了,这会儿抬起头来,还有些晕。 小希取了一片参片,递到她嘴边。 青离张嘴含了进去,手指却仍旧按在那人的手腕上,问道:“明城师父,浪子山庄是不是就在这附近?” 明城道:“是,半个时辰之内便能到。” ——浪子山庄离这里比于田城更近,不过因为他们之前与秦三爷起了冲突,身份不大一般,也就没打算去借宿。 青离道:“一刻钟之内赶到。” 明城说的是按照他们平日里的速度行驶所需要的时间。只是,那头大青牛,悠闲着走的时候速度虽慢,但真正跑起来,速度并不比马儿慢多少,在一刻钟之内到达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若是旁人,在夜间的沙漠行走,还有迷路的危险,但明城素来不是靠眼睛来辨认方向的,自然没有关系。 …… 浪子山庄一共有三处庄园,一处在金城,一处在乌城,还有一处便是在死亡之海。 沿着白玉河往下游,很快便能在不远处的沙丘上看到两排大红灯笼,橘色的灯火在夜风中摇曳着,任凭风沙再大都固执的不肯熄灭。 庄园的大门是开着的,明城直接驾着车闯进去了,将牛车停在了木楼前。 “客官需要帮忙吗?” 里面的人听到动静,赶了出来,却是一个红裙女子。她似乎见惯了这般火急火燎的客人,神色很是平静,眼神却带着几分真诚的关切。 明城已经下了车,青离掀开车帘,道:“我们车中有位病人,需要一间安静的房间,干净的毛巾,热水,另外,不知能否麻烦姑娘帮忙找来这几样药材?” 她说着,将一张纸递了过去。 “当然可以,”红裙女子接了,却是看都没看便收下了,转身道:“赤蝎,下来帮忙。” 话音落地,一道黑影落地,眼前出现一位赤发男子,懒洋洋的打着呵欠,“红莲姐,什么事啊?” 那叫红莲的女子抬手拍他,“人命关天,赶紧帮忙。” 厅堂中正在喝酒的几人也起身过来帮忙,跟赤蝎一起将那只刺猬搬进了屋里,红莲拿着那张纸离开了,青离偏头道:“小希,去帮忙。” 小希点头,跟上了红莲,“红莲姐,厨房在哪里?我去烧水。” 进了房间,赤蝎小心翼翼的将那人安置在床上,此刻他身上的红色似乎退了些,再看他身上的银针,竟已经成了血红色。 青离戴上手套,将那些银针一一拔出,放入一只白玉盒中,又取了新的银针,再次扎了下去…… 赤蝎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天,这人是去地狱里走了一遭么?” 没有人回答他,青离刚刚被风吹干了的衣服,再次湿透了……明城安顿好牛车进来了,取了毛巾给她擦汗……房间里很是安静,落针可闻。 青离再次停下来的时候,门口正好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热水来了。” 小希端了盆热水进来,那水竟是碧绿的,仿若一汪透明的翡翠,“按姑娘的吩咐,药已经加进去了。” 青离点头,将之前那些血色的银针都倒了进去,水中的碧绿之色几乎是瞬间便浅了七分。 青离道:“同样的药水,再准备两份。” 也就是说,这针灸,还要再进行一次…… 小希得了令,应了是,转身便去了厨房。 明城却突然抬头,“看”向了屋顶,道:“姑娘,贫僧出去一下。” 青离点头,坐在床边,观察着病人的状况,“小心些。” 明城将毛巾交给赤蝎,道:“麻烦施主了。” 赤蝎看了看手中的毛巾,面色略茫然,视线跟着他出了门,眼见着他上了屋顶,猛地眨了两下眼,一脸的惊愕,“这和尚……闭着眼睛也看得见?” …… 屋顶上,站在明城对面的是一个白衣男子,那一身白衣很是陈旧,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黄色,但洗的很干净。他看上去有五十多岁了,头发花白,却梳得很整齐,脸上的法令纹很深,显得很是沧桑,也很平静。 明城单手礼佛,“不知施主有何赐教?” 白衣男子低头,看了眼脚下——那里掀开了一片瓦,正好能够看到床上的病人。 他问道:“她是什么人?为何会飞花十三针?” 明城道:“想必花施主心中已有答案。” 白衣男子被点破了身份,面色倒是一点变化都没有,只是抬头,看向深沉的夜色,沉默了许久,道:“他很幸运。”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大师,”明城从屋顶下来时,红莲一脸歉然的走了过来,躬身道:“实在抱歉,他承诺过,不会伤人的。” 明城单手礼佛,微微躬身,“女施主不必自责,是贫僧该多谢花施主赠药之恩。” 青离开的那些药并不是什么名贵的药材,但一般人要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凑齐,也是不大容易的。 第41章 恩情 昆仑山北麓,白玉河畔。 陈嚣站在高高的山石之上,看向漫无天际的黄沙,道:“战歌,你确定这小家伙真的从未出过错?” “小猪绝不会出错。” 战歌抬手,食指微微屈起,眼前一道黑影蹁跹,落下,用翅膀抱着他的手指,趴下,似乎在撒娇—— 这小东西只有指甲盖大小,翅膀像是蝙蝠,鼻子却有些像猪,眼睛小得几乎看不见,全身都是黑色的,长着细小的茸毛,很是可爱。 据说,这小东西是一种名为风蝠的动物,拥有异常灵敏的嗅觉,而且,风蝠之间拥有一种微妙的感应能力,无论相隔多远,都能够找到彼此。 玄衣门用它们来进行联络和追踪。 战歌进入玄衣门之时,领养了一只,取名叫小猪,便是眼前这只。还有另一只,据说是替青离养着的,名叫吱吱,之前在凉阳镇分别时还给了她。 陈嚣问道:“青姑娘为什么把吱吱给你养?” 战歌耸了耸肩,“配种。” 陈嚣:“……” 之前战歌就是靠它们,才找到飞羽大盗的行踪的。只是,到了西域之后,那飞羽大盗似乎发现了不对劲,两只风蝠怎么也无法找到他的位置了。 这次,战歌用它来找息玉门的那位黑衣少年,原以为会找到息玉门的具体位置,却不料,小猪却将他们带出了昆仑山。 陈嚣道:“它会不会是在找吱吱?” “不会。”战歌说的很肯定,“我在那人身上涂了小猪的便便。风蝠很聪明,玄衣门的风蝠都经过训练,知道要找的是什么。” 陈嚣:“……” 什么时候涂的啊?要不要如此重口味? 战歌摸着下巴,道:“只有一个解释,那人并没有回息玉门。”他的眼珠子转了转,忽然明白了,“是了,不是还有一个入侵者吗?” 陈嚣眨了下眼,“你是说,他找……吴先生去了?” 战歌翘了翘嘴角,手中的刀抬高的三分,道:“如此,当真是好极了。这次,本少爷定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陈嚣偏头看他,道:“息玉门那位少年好像并没有犯事。” 战歌:“……” 刚蓄起的气势一下就焉了,“我的意思是,一石二鸟。” 陈嚣抓了抓脑袋,“哦,抱歉,我没读什么书,不大懂。” 不懂还吐什么槽啊? 战歌望天,“小猪,走吧。” *** 死亡之海,浪子山庄。 燕无意醒来之后,在床上坐了好半晌,抬眼看了看周围的环境—— 陌生而简陋的房间,不过收拾得很干净。床头柜上放着新的外套,还有他随身的物品,看上去没有动过,也没遗失什么。 他取过放在最上面的那枚红戒指,戴上,又检查了下身体的状况——体内那股暴掠的毒火也消散无踪,真气甚至比之前更加顺畅。 昨晚,他虽昏迷着,但意识是清醒的,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唉……” 他叹了口气,往后一倒,“咚”地一声瘫倒在床上,躺成了一个大字,看着空空的屋顶,“救命之恩啊,该怎么办呢?” 欠了恩情一定要还,当真是很苦恼。 …… 沙漠里虽热得令人绝望,房间里却还算凉爽,很适合睡午觉。 清风吹拂,窗帘微微动了一下,坐在屏风外的大和尚抬了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然后,起身,出去了,坐在了门口。 燕无意摸了摸鼻子,嘀咕道:“这大和尚,还挺有眼色。” 说着,看了眼躺在小榻的小丫头,抬手,弹出一枚石子,原本还睡得不大安稳的小希,很快便陷入了沉睡…… 燕无意很是满意,正轻轻拍着手,抬眼时却正对上一双清澈的眸子……他怔了一瞬,不过,很快就换上了一副笑脸,“醒了?渴不渴,要喝水吗?” 这人看上去二十岁左右,眉毛细长,面部轮廓很深,棱角分明的,只一眼便让人印象深刻。 青离道:“谢谢。” 即便是江湖儿女,陌生男子这般闯入姑娘家的卧室,也是十分失礼的。她此刻散着头发,妆容不整,神情却很是淡定,倒是让燕无意好生惊讶,提前想好的一番说辞都给咽了回去。 他眨了眨眼,反应过来后,连忙去倒水,见她要起身又赶紧去扶她,笑嘻嘻道:“姑娘坐着别动,我喂你喝。” 青离坐好了,偏头看了他半晌,道:“五十两。” “哈?” 燕无意歪了歪头,不大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青离淡淡道:“针灸三次,一共三十两,药材十两,另外十两是给浪子山庄的酒钱。” 燕无意呆呆的看着她,似乎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 青离伸手,取过他手中的水杯,喝了水,道:“公子内力高强,一点毒火自是不会放在心上,即便小女子不出手,公子在那白玉河中泡个三五日的,想必也能将那毒火驱除。不过,这毒火很是特殊,必然会留下后遗症。” 她握着水杯,抬眼看向他的眼睛,道:“五十两买日后武道顺遂,也不算贵了。公子若是未带银两,用头上那枚木簪子抵押……” 她突然停了下来,因为燕无意突然笑了,弯着腰趴在床上,捶着被子“咯咯咯”地笑得很是夸张。 半晌,他抬头,看她,道:“那怎么行?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五十两怎么够?”他躬身,双手撑在床上,凑近了些,道:“依在下之见,必得以身相许才是。” 青离没有回答,目光却往屋外看了过去—— 坐在门口的明城适时的轻咳了一声。 燕无意:“……”当真是很煞风景啊。 青离抬手,伸出食指顶着他的脑门,将人推远了些,道:“小女子是个大夫,至今为止救过的人没有一百也有九十九了,若是每个人都如公子这般,付不起诊金便来个以身相许,小女子岂不是要饿死?” 燕无意道:“在下跟那些人不一样。” 青离道:“都是病人,没什么不同。” 燕无意伸手取下她手中的水杯,放在一旁,十分不见外的坐在了床边,含笑道:道:“没关系,我会让你慢慢了解我的,很快你便会知道在下的不同之处。为表示诚意,在下先告诉姑娘一个秘密……”倾身,凑到她耳边,低声道:“燕无意。” 仿若担心外面的大和尚闯了进来,这三个字说得很快,说完之后便飞快的离开,“我的名字。” 一阵风过,青离眨了眨眼,窗口的人已经消失了。她低头,看着手中多出来的事物,不由怔了怔—— 那是一支簪子,简朴大方,看上去就像是一根历经千年岁月的枯枝,但实际上,却是一种木纹玉。 “这……莫非是飞羽诀?”明城不知何时进来了,站在窗口,感受着残留的那一丝风息,“他到底是什么人?” 飞羽诀是与御风行、踏月步齐名的轻功,据说源自南海神山,已经很多年不曾出现在江湖了。 “他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如何受的伤。”青离将头发挽了起来,插上了那支木纹簪,道:“那毒火,跟怒炎的至热内力造成的伤很像。” 明城问道:“姑娘,要追吗?” 青离摇了摇头,“不必,他会再次出现的。” 第42章 诱饵 于田城,白玉客栈。 二楼雅间,战歌刚坐下,连喝了三杯茶,才开口道:“找到了,在城西的风神殿。” 他们跟随小猪追到了于田城,在街头遇到了息玉门那位黑衣人。陈嚣的轻功不好,不擅长追踪,战歌担心被发现,便跟他分开行动了。 “风神殿?”陈嚣关注的重点似乎有些偏了,“西域不是信佛的吗?” 战歌吃了两口菜,道:“风神、龙神、山神,佛祖或者玉皇大帝,有什么关系?老百姓懂什么?只要能够赐给他们一个风调雨顺的好年成,管他是什么神明?” 陈嚣想了想,感觉也是这个理儿,倒了两杯酒,道:“战歌,我刚刚打听了下,这城中一共有三家客栈,但没有人见过青姑娘。” 青离他们一行人还是很好辨认的,若是有人见过,定然不会忘记。 战歌推开酒杯,道:“办案期间,不喝酒。”顿了下,又道:“大概是在路上。青离素来任性,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定然是要好好玩耍一番的。不用担心,有明城师父跟着,这西域还没几个人能伤得了他们。” 陈嚣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却发现他眼中闪过了一丝忧色,不由笑了笑,道:“这是西域特有的葡萄酒,不烈的。” 战歌仍旧没喝,转移了话题,道:“刚刚回来的路上,我听到一件事,据说,三天前,玉龙帮丢了一件宝贝,在现场发现了一支白色羽毛。” 陈嚣一惊,放下酒杯,“吴……飞羽大盗?” 战歌点头,道:“听着像是。玉龙帮丢的是一瓶千年寒玉膏,想必那白毛贼也中了毒火,想用来解毒。 “在青鸟楼放出了一个消息,给那白毛贼下了一张挑战书,说是三日后会举办一场玉石会,出展玉龙帮最负盛名的百鸟朝凤白玉雕,静待飞羽大盗子夜来取。” 江湖人最重声誉,这种挑战若是不接受,飞羽大盗日后就没法在江湖混下去了。 陈嚣问道:“你准备怎么做?” 战歌摸着下巴,道:“这是个绝佳的机会。我已经将消息悄悄传到城西去了,刻意让人仔细描述了下那只白毛贼的轻功,又特地提了千年寒玉膏,他只要不蠢,定然能够联想他们是同一个人。” 陈嚣沉默着喝了两杯酒,问道:“战歌,他会怎样?” “他”,指的自然是飞羽大盗。 战歌抬眼,拿着筷子看了他半晌,认真道:“我是官,他是贼。”顿了下,又道:“若是你下不了手,明日便呆在客栈里,别到时候碍手碍脚的。” *** 浪子山庄,后院有间独立的阁楼,楼上有人在弹琴,清淡如风,如水,给这沙漠之中的酷暑添了几分凉意。 青离在阁楼下站了许久,静静的听完了一支曲子,静静的等一阵风吹过,终于开了口,躬身朝阁楼之上行了礼,道:“晚辈青离,拜见花前辈。” 阁楼上安静了许久,一个白色的身影终于走了出来,站在栏杆旁,道:“何事?” 仍旧是一身发黄的旧衣服,仍旧是整整齐齐的装束,正是那日在屋顶上的老者。 在西域,姓花的医者,只有一人—— 巫医谷的花妖医。 青离道:“多谢前辈赐药之恩,青离特来送药钱。” 花妖医道:“世人皆知,老夫治病从不用药。” ——这是否认药材是他送的了。 青离倒也没有勉强,行了礼,道:“如此,青离便告辞了,打扰前辈雅兴,还望见谅。” 她刚转身,花妖医又开了口,道:“重明目……你信吗?” 重明目,便是重明子的眼睛。在西凉寨之时,殷老鬼千方百计想要得到的东西,据说能够让人起死回生。 青离回身,道:“起死回生之事或许有,但青离从未见过。” 花妖医道:“你师父从未跟你提过?” 青离摇头,“家师说,医者虽是与阎王一较高低之人,却不是神明。” “是他会说的话。”花妖医淡淡笑了,又问道:“那么,玲珑心呢?” 青离再摇头,问道:“那是什么?” 花妖医没有回答,静静的看了她许久,最终叹了口气,道:“你师父曾说,上一代的恩怨,不该牵连到下一代。巫医谷与方圆山庄的恩怨,在十八年前便了结了,不过,小丫头,日后见了巫医谷的人,你还是绕道走的好。” 他也不管她是否听进去了,说完便转身,进去了。 青离倒是没有多想,只当是巫医谷的人仍旧未曾放下过去的恩怨,不愿意见到方圆山庄的弟子。 明城走了过来,道:“姑娘,玉二爷回来了,在酒堂,他想见你。” 玉二爷,玉拾月,是浪子山庄的二庄主。 他几天前带着几个兄弟去沙漠狩猎去了,刚刚才回来的,听红莲说起昨晚的事,便要去拜会这位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女神医。 红莲抬手取了他手中的酒杯,道:“青姑娘可跟咱们这些人不一样,等会儿见了她不许乱说话,别吓着人家小姑娘。” 玉拾月含笑道:“你说自己也就罢了,怎么还连带着得罪一屋子的姐妹?” 玉拾月虽是浪子山庄的二庄主,穿一身月白长袍,摇着一把玉骨扇,风度翩翩的,很是温和。他虽是秦昶的二哥,但看着却更年轻些,听闻内力练到登峰造极是可以保持容颜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那边坐在琴案边的一位白衣女子听了,笑道:“若是旁人,我倒是真会生气。可是,那位青姑娘不仅医术高明,性子也好,水灵灵的,看着就是大家闺秀,跟我们确实不一样。” ——酒堂里有酒,也有琴。这位白衣女子就是听闻花妖医在此处,特来请教琴技的。 玉拾月来了兴致,道:“哦?那我倒要瞧瞧。” 红莲冷哼了一声,转身从酒架上取了一个信封,“给你的。” “玉龙帮?”玉拾月看到信封上的记号,不由皱了眉,“杨老板不是去火焰山了吗?” 红莲道:“是杨少爷派人送来的。这两日于田城发生了件大事,玉龙帮丢了一瓶千年寒玉膏,据说是飞羽大盗偷的。杨家小少爷年纪轻轻,倒是比他爹有胆色,拿出自家的镇店之宝来做诱饵,当真是大手笔。” 玉龙帮送来的信,是请玉拾月去参加三日后的玉石会的,实际就是请他去帮忙抓贼的。 玉拾月将那信扔到一旁,展开玉骨扇扇了扇,悠悠道:“啧,要我说呢,这小杨少爷就是不如他爹精明。青鸟楼放出消息,江湖人去帮忙,那叫路见不平,是理所应当。玉龙帮送了请帖,江湖人再去,那可就是欠了人情了,若是江湖人赴宴之时顺手牵几只羊,他玉龙帮可不好说什么。” 红莲道:“飞羽大盗不曾在西域活动,杨老板也不在,若是一个撑场面的大人物都没有,杨少爷大概会很没面子。二爷,你要去吗?” 玉拾月正思索着,青离已经进来了,行礼道:“小女子青离,见过玉公子。” “青姑娘客气了。”玉拾月笑了笑,拱手回礼,顺手给她倒了杯水,道:“玉某听闻,舍弟在凉阳镇给姑娘添了些麻烦,已经写信训斥过了。舍弟不懂事,还望姑娘勿怪。” 他口中的“舍弟”,自然是秦昶秦三爷了。 在凉阳镇,秦昶的确跟他们有些冲突,不过,添麻烦倒也不至于。反正,最后他们也没吃亏。 来于田城的路上,青离路过西平郡时,就听说秦昶已经护送着一支商队出发了,离开了西域。原本还有些惊讶,没想到秦三爷这么快就放弃了,却原来是因为自家兄长的一封信……这位二庄主,看着和和气气的,倒是挺有威严的。 青离道:“青离也有失礼之处,秦三爷若是不见怪,小女子已是十分感激,何来见怪一说。” 玉拾月晃了晃手中的请帖,道:“玉龙帮设宴,姑娘可愿一同前往?” 青离眨了下眼,淡淡笑了,举杯道:“如此,青离恭敬不如从命,以水代酒,谢过玉公子了。” 第43章 玉会 天色渐晚,今夜的月亮很圆,适合秉烛夜游,切忌锦衣夜行。 于田城,杨府。 这里是玉龙帮杨老板的私宅,平日里进出的商客比江湖人多。不过今日这场玉石会,来的几乎都是武林中人。 陈嚣和战歌到的很早,却并没有进去,而是找了个茶楼,坐在二楼的雅间里喝茶,顺带观察敌情—— 这茶楼位于杨府的斜对街,从窗口看出去,正好将杨府尽收眼底。 “战歌,玉龙帮在西域武林的地位很高吗?”陈嚣看着杨府门口络绎不绝的人群,问道:“为何会有这么多江湖人帮他们?居然还有昆仑派的弟子,真是难得。” 昆仑派位于昆仑之巅,那地方没几个人能上去。昆仑派的弟子很少下山,出了师门也基本都很是低调,很少与旁的门派有何交集,十分的神秘。 战歌拿着千里目,看着院中的情形,道:“他们可不是为着玉龙帮来的,而是冲着那白毛贼来的。江湖一早就有消息传出,说青鸟楼的江湖轻功榜该换一换了。” 原来是来比轻功的。 陈嚣的眼睛亮了亮,道:“若是能见识下昆仑剑法就更好了。” 战歌提醒道:“别忘了我们的目的。等会儿你进去,我在外面守着,按照计划行动,不要轻举妄动,明白?” 陈嚣点头,“明白。” 战歌问道:“息玉门那位呢,来了没?” “没看见,大概跟我们一样,躲在某处看热闹吧。”陈嚣找了一圈,突然伸手一指,“战歌,快看!那位头发花白脸上有道刀疤的前辈,进门时用的是不是飞龙走沙步?莫非他就是飞沙寨的狄寨主?” “你那是什么年月的消息?三年前飞沙寨与沙舟帮因为一条淘金河起了冲突,飞沙寨狄寨主被雷帮主重伤,三日后不治身亡,飞沙寨也因此解散,被沙舟帮吞并。”战歌将千里目给他,捡了颗花生米,扔进嘴里,淡淡道:“这人是飞沙寨的二把手余唯刀,三年前狄寨主死的时候,他被沙舟帮的人追杀,最后逃进了黑森林才捡回了一条命。” 黑森林是死亡之海中的一处禁地,就连最有经验的向导都不敢轻易进去。余唯刀能够活着出来,倒是真不容易。 陈嚣还是第一次见到千里目,有些爱不释手,点头道:“原来如此。沙舟帮与玉龙帮的关系似乎还不错的,余唯刀这次来可是报仇的?” 战歌嗤笑一声,“沙舟帮的帮主雷钧如今正在火焰山呢,余唯刀要报仇怎么会来这里?他不是雷钧的对手,不敢招惹沙舟帮。飞沙寨就是一群沙匪而已,一起喝酒的时候口口声声喊着兄弟义气,其实不过一群为了利益聚集在一起的强盗。” 陈嚣皱了皱眉,似乎有些无法接受—— 在他的印象中,在二十年前,突厥人入侵西域之时,飞沙寨为了抵御外敌也是流了血的,怎么能是一般的盗匪呢? 他问道:“若是如此,他今日来做什么?” 战歌手中捏着一颗花生米,转头看向窗外,沉默了好半晌,才道:“余唯刀出了浪子山庄之后,成了一名赏金猎人,除了杀人,什么活都接。” 陈嚣偏头看过来,“你的意思是,他是受人之托?” 战歌弯了弯嘴角,但眼底却是冷的,“不只是余唯刀,今日进入杨府的,有三成都是赏金猎人,暗处至少藏了三名顶级杀手。” “杀手?”陈嚣想到这些人是为谁而来的,眼中露出几分担忧,“玉龙帮想杀了吴……飞羽大盗?” 战歌摸了下巴,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略严肃,道:“不一定。” 陈嚣不大明白,正想开口,却见战歌突然站了起来,瞪着眼睛变了脸色……他转头看过去,就见杨府门口停了辆马车,一位月白长袍的男子正扶着一位女子下车—— 那女子一身青衣,神情清冷,嘴角虽带着笑,眉宇间却似乎总有化不开的忧愁。 不是青离又是谁?! 戴着斗笠站在马车旁的那位,可不就是明城师父吗? 倒是没见着小希……那位手持玉骨扇的男子又是何人?怎么会跟青离在一起? 陈嚣一脑门的困惑,抬眼见战歌正要跳下去,连忙拉住他,道:“你不担心打草惊蛇了?青姑娘那边有明城师父在。而且,我看那人的模样,应该就是浪子山庄的玉二爷,青姑娘跟他在一起不会有事的。” 想到今日的任务,战歌冷静了些,握着拳头想了想,道:“青离不是喜欢凑热闹的人,来这里肯定也是为了那白毛贼。陈嚣,你进去,寸步不离的跟在她身边,若是她有半分闪失,本少爷拿你是问。” 陈嚣点头,“放心。” …… 陈嚣进入杨府颇费了一番功夫,虽然是邀请天下英雄共同捉贼,但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像玉拾月这种级别的需要玉龙帮少帮主特地去请,即便来了没带请帖直接刷脸就成,而昆仑派的只要出示门派令牌就能进去,至于陈嚣这种无名小卒,倒也不至于被拒之门外,不过只能在前院吃个流水席。 陈嚣觉得那杨家少爷这事儿做得很过分——简直就像是在打发叫花子……不管怎么说也是武林中人,就算不信任他们的实力,也该给个机会啊,设个擂台让胜者进去多好…… 不过,其他人却并不这么想。很多人原本就只是来看神仙打架的,对于玉龙帮这般仗义疏财的行为表示十分的赞赏。 陈嚣问守在出入口的护卫,“要如何才能进去?” 那护卫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仰着脑袋望天,抱着胳膊,右手从手臂下伸出,斜着眼睛往下,招了招手…… 陈嚣对这手势颇为熟悉……每次他跟小伙伴们打架,找上门的事主都会悄咪咪的朝他家老头子做这个手势……啧,现在他相信玉龙帮算是半个商家了……幸好他出门的时候顺走了老头子藏在书房地板下面的小罐子,幸好当初在西凉寨李大当家的看不上他这点儿小钱…… 中庭,回廊连着一间明厅,院子里没有树木,却有一座石林。 那明厅之中有十来人,陈嚣在门口见过的前飞沙寨的余唯刀也在其中,昆仑派的那位倒是没见着。 前方主座上一身锦袍的年轻男子,想必就是杨少爷杨瑾,身边还站着两个玉龙帮的长老。杨瑾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郎,长得很是秀气,虽然穿了一身劲装,却更像个小书生。 其他人或站或立,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中央那座石台上—— 石台上正是今夜的主角,那座百鸟朝凤白玉雕。据说是用上好的羊脂白玉雕成的,价值连城。 青离、玉拾月两人坐在最后面,明城站在青离身后。 陈嚣看到他们的时候,明城也发现了他,转头朝他点了点头,“陈公子。” 陈嚣盯着他紧闭的双眼看了许久,很有几分困惑——这大和尚到底是不是真的看不见啊? 青离见了陈嚣,自然知道战歌就在这附近,倒也没问什么,指了指一旁的座位,道:“陈公子,这边来坐。” 陈嚣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朝明城躬了躬身,又朝青离点了点头,“明城师父,青姑娘。”抬手朝一旁的玉拾月抱拳,“玉二爷,在下陈嚣,久仰大名。” 玉拾月眨了下眼,拿玉骨扇遮住嘴角,压低声音,“杀了李大当家的那位?” 当初,陈嚣的通缉令并没有出西平郡,那通缉令上也并没有写名字,不过浪子山庄是西域消息最灵通的地方,秦三爷还跟陈嚣打了一架,因而,玉拾月知道这事儿也不算奇怪了。 陈嚣怔了一下,神情略不自在,倒是青离,淡然的点了点头,接口道:“让秦三爷铩羽而归的那位。” “这事儿不是揭过了吗?”玉拾月将扇子往上抬了三分,又看了陈嚣一眼,道:“看来,这案子另有蹊跷。” 第44章 盗玉 杨瑾身边的长老正在介绍那座白玉雕,陈嚣不耐烦听,总之就是很值钱了,估计能买下整座于田城……他四处看了看,问道:“这里的人您都认识吗?” 这话原本是想问玉拾月的,但两人中间隔了个青离,所以,看上去像是对青离说的。却是没想到,青离点了头,道:“认识。” “真的假的?”惊讶出声的并不是陈嚣,而是玉拾月。 陈嚣也很是惊讶,接口道:“书上看到的?” 青离淡淡道:“左首那位满脸络腮胡子的,是关外第一刀胡图的弟子胡破山,刀法凌厉,据说有开山劈河之势。‘孤身守玉龙,单刀拒胡马’的传说,陈公子想必是听过的,说的便是二十年前胡图一人镇守于田城城门,击退上万胡族骑兵的故事。 “右首那位扛着把大铁锤的,是西域第一的铁匠丁诞,一把铁锤不知毁了多少把名刀名剑,别看他长得瘦小,练的却是外家功夫,手上的力气可不小,他那把铁锤是用玄铁所造,据说有三十公斤重,只一锤便能毙命。 “角落那位黑衣女子……” 青离介绍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看向那黑衣女子的眼神也有些奇怪。 这明厅之中,除了青离之外,她是唯一一位女子。她坐在厅角的一个橼柱旁边,身量娇小,还蒙着面纱,十分的不起眼。 陈嚣问道:“她有什么问题吗?” 青离道:“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她便是沙漠蛇妖馥姑娘,易水楼楼主的女儿。易水楼是江湖第一的杀手楼,楼主黑珍珠,很是神秘。这位馥姑娘十三岁时便奉命来了西域,杀了死亡之海中最大的沙匪头子,在西域建立了易水楼的分楼。馥姑娘已经这两年很少出手,跟沙舟帮也有些摩擦,这次会来帮玉龙帮捉贼倒是让人颇为意外……” 今日来的并不是没有杀手,不过不会这般正大光明的坐在这里,多半是躲在暗处。 偷袭、暗杀,这些才是杀手擅长的。 他们可不会觉得掉身价,能够活着完成任务,才是他们首先考虑的问题。 陈嚣不由多看了她两眼,道:“易水楼是杀手楼,这位馥姑娘大概是接了刺杀飞羽大盗的单子吧。” 青离不置可否,继续往下介绍……原本只有陈嚣和玉拾月在听,渐渐地,其他人的耳朵在往这边靠,整个院子里竟都安静下来…… “屋顶上还有一位,是昆仑派的弟子……”青离顿了下,仔细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倒是不知是哪位前辈的弟子。” “小姑娘当真是好眼力。”玉拾月啧啧两声,拱了拱手表示敬佩,又道:“想必也是刚出师的,玉某也不认识。” 若是旁人听了这话,必得下来自我介绍一番,但此刻屋顶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许多人甚至怀疑到底有没有这么一人。 青离道:“玉公子的剑法很不错,陈公子若是有空不妨讨教几招。” 陈嚣眼睛亮了亮,跃跃欲试。 玉拾月望天:“……”他并没有很想教。 陈嚣心道,这么多高手聚在一起,若是能摆个擂台就好了。 青离突然道:“奇怪,听闻飞鹰帮与玉龙帮交情深厚,怎么不见范帮主?” 玉龙帮、飞鹰帮,再加上沙舟帮,是近几年西域崛起的武林势力之中最强的三个帮派。或许是因为惺惺相惜,或许是为了共同的利益之类,三个帮派之间形成了一种同盟。 玉龙帮是做玉石生意的,西域的商队走生意,多半是雇佣浪子山庄的镖手,毕竟是百年老字号。不过,玉龙帮雇佣的是飞鹰帮的弟子。而沙舟帮,他们是沙漠的探险者,就是在沙漠中淘金寻宝的,所获得的宝贝都是经由玉龙帮出手的。 因了这层利益关系,三方的同盟虽没有中原七大剑派那般正式,只是一种暗中的默契,却也是十分牢靠,无论哪一方有难,其他两方都会站出来。 “范伯伯自然是在的。”杨瑾神秘兮兮的笑了,脸上带着几分傲然之色,道:“杨府失窃那日,范伯伯便在府上,这次请诸位一起来捉贼,也是范伯伯提议的。” 陈嚣早就听战歌说过,除了明面上这些人,这周围还藏了不少杀手,飞鹰帮本就是半个杀手帮派……所以,听到这话并不觉得惊讶,只是有些担忧——玉龙帮好像真打算杀了飞羽大盗。 陈嚣低声问道:“青姑娘,范帮主的武功如何?” 青离看了他一眼,沉默了下,道:“范帮主擅长的是战场厮杀,武功不见得比武林宗师高,但若是正面碰上,他不一定是胜的那个,却是最有可能活下来的那个。” 她见陈嚣担忧,又道:“飞羽大盗轻功极好,若是要逃,在座的估计只有那位馥姑娘有可能追上他。” 陈嚣:“……”并没有觉得很安慰。 子夜将近,气氛渐渐紧张起来。 明厅中央,石台上那座白玉雕已经看不见了。那座石台上有个机关,中间是个升降台,能够将整座白玉雕装进去。 周围很安静,连虫鸣声都无,杨瑾被这压抑的气氛搅得有些坐立不安,轻咳了一声,呵呵的笑着,道:“子夜已经到了,有诸位高手坐镇,我看那飞羽大盗是不敢来了。” 话音刚落,狂风骤起,周围的灯光瞬间熄灭,云层遮住了月光,庭院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陈嚣起身,道:“青姑娘,别动。” “来了。” 黑暗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似乎还有机括开启的声音……有人听见声音上前,厅中响起兵刃之声。 杨瑾喊了一声:“别让他跑了!” 云开,月光落下。 “哈哈哈……”不远处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玉龙帮的百鸟朝凤白玉雕,果然名不虚传,多谢杨公子相赠,在下便不客气了。” 众人抬眼看去,就见对面的屋顶上站着一个红衣男子,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的惹眼,手中举着一座白玉雕,在月光下光芒流转,正是那座百鸟朝凤。 杨瑾赶紧朝那石台扑过去,里面除了一支白色羽毛,什么都没有。他脸色顿时变了,叫道:“快抓住他!” 不用杨瑾提醒,明厅之中已经有数道人影飞了出去,院中的石林中射出一道道银光,想来是埋伏在四周的暗杀者也都出手了……不过,有一道人影比他们更快—— 院墙上不知何时站了个黑衣男子,在月光还未显露之时便已经飞身而起,向屋顶上那红衣男子飞掠而去。 陈嚣惊叫道:“是他!” 正是息玉门那位。 飞羽大盗见他过来,抬手便射出三支飞羽,竟是看都不看是否得手,转身便走……黑衣人拔剑,将那飞羽击落。只这一会儿,那飞羽大盗便已经飞出院外了。 这一交锋很是迅速,明厅中的几人此刻才陆续到达屋顶,眼看是追不上的。 息玉门那位却并不管那么多,再次追了上去。而那边,飞羽大盗刚出了庭院,数十道箭矢突然射来,迅捷无比,将他的前路完全堵死。 飞羽大盗却是丝毫不停,抬手射出数道飞羽,竟正中前方几支箭矢中央,让那箭矢在空中停了一瞬……飞羽大盗踏着那箭矢,借力向上、向上、向上……竟消失了! “这是……”玉拾月一直十分淡定的坐在一旁看戏,此刻却不由握紧了手中的玉骨扇,腾地站起来,“飞羽诀?” 明城“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那边,黑衣人也停了下来,看着夜空微微蹙了眉——怎么还没落下来? “掉下来了!” 黑暗中有人叫了一声,众人抬眼看去,就见夜空中有一道红影飘落,随着夜风摇摆…… 陈嚣揉了下眼睛,“奇怪。” 那位馥姑娘果然是明厅之中轻功最高的,最先追上去,不过仍旧晚了一步。她见到那红影,冷哼了一声,一剑斩了过去,转身,却是直接走掉了。 陈嚣眼看着那剑光将红影劈成两版,惊呼一声,上前走了半步,不过,很快就止了脚步—— 两片红影飘落,却只是一件衣裳。 “人呢?” 陈嚣话音刚落,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 “茶楼顶上!” 众人抬眼看过去,正见到一道黑色的身影从茶楼上飞掠而过,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息玉门那位追了上去,也消失了踪迹。 第45章 可能 飞羽大盗逃走了,除了息玉门那位,其他人都象征性的追了两条街,便散了。 陈嚣等人是最后走的,只是,他有些奇怪,问道:“昆仑派的那位剑客追去了吗?” 他记得最后指出飞羽大盗位置的就是那人,声音跟第一个发现飞羽大盗来的那人是一样的。 玉拾月挑眉笑了,道:“从始至终都没见到他出手。” 陈嚣不大明白。 青离道:“那人很可能是飞羽大盗易容的。” 昆仑派素来神秘,假扮昆仑弟子,很容易便能混进来,而且,即便孤僻些也没人会怀疑。 难怪没有任何人发现飞羽大盗是如何进来的。 陈嚣眨眼,“这么说,茶楼上的那人又是谁?” 玉拾月耸了耸肩,“谁知道呢?或许是同伙。” 青离问道:“战歌呢?” 陈嚣在这里,战歌自然也来了。青离能想到他定然在外面埋伏,也能猜到战歌的计划,刚刚那种情形,战歌也的确有机会留下飞羽大盗……只是……他好像改变了计划? 陈嚣指了指对面的一座茶楼,道:“上面。” 三人进了茶楼,却没见到战歌的人影。二楼窗边已经没人了,伙计正在收拾桌子。 “小哥,”陈嚣上前,“请问跟我一起来的那位客人呢?” “走了。”那伙计道,“刚走的。刚刚有人从窗口射进来一封信,那位客人看了之后脸色就变了,然后就匆匆离开了。” 陈嚣有些傻眼——怎么都喜欢不告而别? 他问道:“他往哪边走了?没留什么话吗?” 伙计摇头,道:“不过,那封信倒是很奇怪。” 陈嚣问道:“信上写了什么?” 伙计连连摆手,“那我可看不到。我这店里的江湖客不少,经常有飞信射进来,不过,一般人用的都是箭矢飞镖之类的,但这人却是用的一根羽毛。” 陈嚣一怔,问道:“白色的羽毛?” 伙计点头,“对。” 陈嚣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看了眼青离,“什么意思?” 青离道:“从茶楼上跳下去的黑衣人。” 陈嚣恍然——难怪他觉得那身影有些眼熟……只是,为什么呢? 他问道:“战歌会不会被威胁了?” 青离瞧了他一眼,道:“不会。” 陈嚣不知她为何如此肯定,倒是很担心。 玉拾月上前,问道:“需要帮忙吗?” 陈嚣眼睛一亮,“对了,找人就该找浪子山庄。玉二爷,我们有个朋友失踪了,不知能否帮忙找一下?” 失踪…… 青离听到这个词,摸了摸腰间的竹筒——那家伙分明是扔下他们独自行动去了,有什么好找的? 玉拾月答应了帮忙找人,青离要回浪子山庄,陈嚣答应了战歌好好保护她,去白玉客栈牵了马,给伙计留了口信,也一起跟去了。 不过,临到上路的时候,陈嚣却被玉拾月拉去驾车了,明城被赶进马车里面了,说是不能虐待残疾人,更不能欺负老实人。 陈嚣觉得,明城师父眼睛虽看不见,却总能“看”得比他们更清楚。不过,对于这话也是无法反驳。 玉拾月坐在一旁指路,问道:“陈公子是哪里人?” 陈嚣偏头看了他一眼,道:“浪子山庄不是从来不问来处,不问归途?” 玉拾月朗声大笑,摇着扇子道:“是玉某迂腐了。”他不知从哪儿拿了壶酒出来,举了举酒壶,道:“玉某人很中意你,喝过酒就是朋友了。” 说着便把酒壶递了过去,陈嚣接过,喝了一大口,咧嘴笑了,“好酒!” 玉拾月拿过酒壶,也喝了一口,跟着大笑起来,“清风明月,佳人新友,怎能不大醉一场?” 可惜,酒只半壶,没两口就喝完了。 马车走得很慢,像是在散步,玉拾月虽不明缘由,但本就是个惫懒性子,乐得享受。倒是青离掀开门帘,道:“陈公子,这般慢悠悠走下去,天亮之前是到不了浪子山庄了。” 陈嚣想说什么,张了嘴,又咽了回去。 青离道:“不管战歌跟你说了什么,别放在心上。他只是曾经受过惊吓,谨慎过头了而已。” 马车的速度加快了些,也并没有太快。 青离将门帘挂起来,靠在门边坐着,问道:“刚刚那黑衣人是什么人?你们找到线索了?” 玉拾月摆手道:“小丫头,要不本公子回避下?” 青离道:“不必,浪子山庄的二庄主,小女子还是信得过的。” 玉拾月拿扇子刮着下巴,总觉得这丫头没安好心,道:“先说好,玉某只答应了帮你们找人,浪子山庄不涉朝堂之争。” 青离道:“玄衣门管的是江湖事。”顿了下,又道:“刚刚二庄主还说喝过酒便是朋友,朋友有难,二庄主侠义心肠,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玉拾月望天:“……” 陈嚣不是第一次见青离威胁旁人了,上次是巫医谷殷老鬼,这次是浪子山庄二庄主……啧,真是,这丫头就没有怕的人吗? 他刚抬眼,就见青离正看着他,心下一慌,缰绳差点丢了,定了定神,道:“那黑衣人是息玉门的。我们在桑株关找到了阿择……” 陈嚣把在桑株关发生的事说了一遍,青离听完之后,沉默了许久,道:“如此看来,息玉门的确很可能就是地狱之门。陈公子,你认为我们有必要进入息玉门吗?” 陈嚣愣了愣,心道,他们找了这么久,不就是在找地狱之门吗?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线索,为何不进去?而且,一个藏在大山里的武林门派,出了一个那般年轻的高手,难道就不好奇吗? 青离道:“战歌追查息玉门,一是觉得所有的一切或许都是因它而起,二来也是怀疑息玉门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还很可能是对大周朝有威胁的秘密。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 陈嚣正听到紧要处,发现她突然不说了,不由回头,“什么可能?” 青离沉默了下,道:“玉龙帮的千年寒玉膏,不是飞羽大盗偷的。” 陈嚣有些跟不上她跳跃的思维,不过听到这话还是很惊讶的,“你怎么知道?” 青离道:“很多线索,最重要的原因是我见过飞羽大盗,在刚听到这个消息时就觉得不大可能是他,所以才来看看。不过,这些现在都不重要了。重点是,若东西不是飞羽大盗偷的,那到底是谁拿走了千年寒玉膏,这般处心积虑的嫁祸给飞羽大盗,他的目的是什么?” 陈嚣很是震惊——什么叫不重要啊?才分开几天,她在哪儿见过飞羽大盗的? 他问道:“这……跟息玉门有什么关系?” 青离道:“千年寒玉膏有压制毒火的功效。” 陈嚣想起了阿择,他记得当时皮皮虾说过,阿择体内有寒玉膏,才让他活着出来了……他问道:“你是说,有人想闯息玉门?” 青离轻轻叹了口气,“希望还来得及。” 却是放下了门帘,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陈嚣挠着脑袋,很有些不自在——话讲一半是几个意思? “息玉门是无辜的。”玉拾月突然开口,手中的折扇收了起来,神色也难得的严肃,道:“青丫头刚刚说的另一种可能,可能背后那人的目的便是引你们去息玉门,可能因为玄衣门的追查,暴露了息玉门的位置,最终给息玉门招致祸患。” 陈嚣目瞪口呆:“……会吗?” 玉拾月道:“去过巫医谷吗?你觉得那地方危险吗?” 陈嚣点头,“不愧是死亡谷。” ——且不说那些脾气古怪的妖魔鬼怪,就只谷中的毒虫蛇蚁就够要命的了。若非他吃过什么长生丹,估计早就死在那里了。 玉拾月道:“如果我告诉你,那里是一座牢笼,一座坟墓,你信吗?” 陈嚣不解,“什么意思?” 玉拾月沉默了下,道:“妖魔鬼怪的心里上了一把锁。” 他伸手抓过缰绳,甩了甩,“驾!” “小丫头,”玉拾月道:“这件事,玉某人,管定了。” 马儿骤然加速,陈嚣猛地往前一倾,连忙抓住旁边的车把手,心中却是有一万匹野马奔腾而过—— 话说清楚啊!大和尚都从来不打机锋! 第46章 妖医 回到浪子山庄,第一个迎上来的便是小希,拉着自家姑娘嘘寒问暖的,一口气问了十几个问题,好像她家姑娘离了她便活不下去一般……陈嚣在一旁听着都感觉头大。 青离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有些累。” 小希立马道:“热水备着呢,姑娘,睡之前先泡个脚吧。” 青离点头,跟众人告辞,回房间了。 陈嚣舒了口气,总算安静下来了,转头道:“玉二爷,喝酒吗?” 今晚发生了太多事,陈嚣睡不着,玉拾月也没有睡意,对这提议很有兴趣。 “红莲,”玉拾月进了大堂,见红莲还在很有些惊讶,“还没睡呢?年纪大了就不要熬夜,皱纹会冒出来的。” 浪子山庄的酒堂是十二时辰营业的,总有人在喝酒,只是太晚了红莲不一定在,得自助取酒才行。 红莲听了那话,抬手将抹布扔了过来,瞪眼道:“皮痒痒了是吧?在玉龙帮受什么刺激了?你不是去看热闹的吗?” 玉拾月叹了口气,趴在柜台上,委屈十足的道:“本庄主现在很难过,想要一杯喝了能开心起来的酒。” 陈嚣见他这般撒娇,目瞪口呆——浪子山庄的二庄主,原来是这样一个人啊。 红莲取了一只琉璃杯,手法纯熟的给他调了一杯绿色的酒,给陈嚣也来了相同的一杯,道:“尝尝看。” 陈嚣闻了闻,道:“这是什么酒?” 玉拾月已经喝了一口,一脸的陶醉,心情着实好了不少,道:“红莲是调酒师,能根据客人的要求调出各种不同口味的酒,这杯么,叫跳动的树叶。” 什么古怪的名字? 陈嚣举杯,正想一饮而尽,却被玉拾月止住,道:“这酒要慢慢品。” 陈嚣眨眼,小心翼翼的尝了一口,眼睛亮了亮,竖了个大拇指,“好酒!” 说着,便一饮而尽。 玉拾月:“……” 转头看向红莲,“这家伙就是个憨货,多好的酒都能被他糟蹋了。取两坛二锅头来,最烈的那种。” 红莲掩嘴偷笑。 就在这时候,大门突然开了,一阵冷风刮了进来,随风飘进一道白色的身影—— 看那模样,竟是直冲陈嚣而来的。 陈嚣感觉到异样,刚想回头,就听见一旁的玉拾月喊道—— “小心!” 身下座椅一晃,陈嚣暗道不妙—— “咚”地一声,摔倒在地! 倒下的瞬间,他正好看到一只枯瘦的手从头顶穿过……不由咽了口口水—— 若是再迟一瞬,被抓住的就是自己的脖子了。 陈嚣几乎是本能般的在地上一滚,离开了危险圈,这才觉出略心惊肉跳,抬眼—— 来人穿一身旧旧的白色长袍,看上去有些年纪了,神情很是严肃,出手也很是狠厉。 “花前辈!” 这人正是住在后院的花妖医。玉拾月也被他吓了一跳,不过,他受过他的恩惠,不好跟他动手,只好拦在两人中间,问道:“不知陈嚣跟前辈有何恩怨?” 花妖医没有回答,只冷冷的看着他,道:“让开。” 玉拾月只好看向陈嚣。 陈嚣却是很有些莫名其妙——他根本就不认识这人! 花妖医伸手,从怀里摸出一个白玉盒,打开,里面却是一只白色的蛊虫。 “小白这是怎么了?” 玉拾月认识这只蛊虫,以毒血为食,开饭时很兴奋,吃饱了很慵懒,平日里傲慢得很,经常趴在他肚皮上睡大觉。但此刻,它却很是不安,躲在盒子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玉拾月看向陈嚣,“你身上有蛊虫?”比小白更厉害的蛊虫,他倒是从未见过。 陈嚣见到那只蛊虫,大概知道这人为什么会找到自己了,“前辈可是巫医谷的妖医花前辈?” 小白之所以不安,是因为他吃了长生丹,血液里有那什么龙蜒虫的气味。他想到了在巫医谷遇到魔医时的状况,自认为这人也是想找他做什么奇怪的实验。 花妖医往前踏出一步,见玉拾月阻拦,道:“让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玉拾月很是为难,道:“花前辈,陈小兄弟毕竟是浪子山庄的客人。” 一旁的红莲也帮着说话,“是啊,花前辈,到底是怎么回事,您说出来,若真是陈嚣的错,我来帮您教训他。” “犯错的是殷老鬼。”花妖医微微皱眉,说了这一句之后沉默了半晌,似乎在犹豫该不该开口,“殷老鬼给他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他很幸运的活了下来,但若是他身上的秘密暴露了,必定会招致杀身之祸,也会给巫医谷带来灭顶之灾。” 三人:“……” 就在三人目瞪口呆之时,花妖医骤然出手,一道银光闪过,玉拾月只觉得脖子上传来一阵刺痛,却是连喊都没喊出声就倒下了。 红莲看着自家老大脖子上的银针,抬眼见花妖医正看着她,咽了口口水,举手道:“花前辈,您随意。” 说着,从柜台后钻了出来,拖着自家老大从后门溜了。 这么会儿功夫,陈嚣已经做好了准备,右手握住了剑柄,道:“花前辈的话,晚辈不大明白。” 花妖医抬手,三根银针飞出,道:“跟我回巫医谷,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巫医谷吗? 陈嚣突然想起了在来的路上,玉拾月说过的那句话——巫医谷是一座牢笼,也是一座坟墓。 他往一旁移开两步,侧身躲开,“前辈是想把我囚禁在谷中吗?” 花妖医再次抬手,这次是五根银针……他的眼神微微颤动了一下,不过,很快神色便更冷了几分,道:“不错。” 银针的速度越来越快,陈嚣闪躲之时显得有些狼狈。他挥了挥手中的剑,将眼前的银针击落,目光坚定,“如此,你还不如杀了我。” 花妖医举起两只手,指间夹满银针,这次针尖却是带着诡异的绿色,“成全你。” 银光如同流星般闪过,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陈嚣看着那逼近的银光,想起了今晚飞羽大盗面对八方箭矢的情景,当时他还在想飞羽大盗该如何应对,没想到这么快就遇到了相同的情形……呵,这算是他恩将仇报的报应吗? 陈嚣没有飞羽大盗那般高明的轻功,他甚至无法看清所有银针的轨迹……糟糕,那莫名其妙的头疼又来了—— 自从那次在桑株关看皮一峡与息玉门那位的比试之后,每次他看速度奇快的事物,太过专注便会觉得头晕,偶尔还会耳鸣。 他闭了闭眼,果然,那股晕眩之感很快就消失了,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感觉能够看清那些银针了,慌忙间他抬剑格挡,竟真的将那银针击落了,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只是,就在此时,他听到了一阵琴音—— 很美妙的旋律。 他感觉自己仿若置身于一片云层之中,周围暖融融的,很是舒服,让人想就这般躺下去……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咚”地一声倒地了,人事不省。 第47章 说谎 花妖医弹下最后一个音符,起身,走到陈嚣身边,俯身抓住他的衣领,正准备将人拖走之时,门口传来一个声音—— “花前辈这是要走了吗?” 来人一身青衣,正是青离。许是来的匆忙,头发未曾好好打理,只束成一个松松的马尾,被夜风吹得略显凌乱,倒是显得愈发的清冷单薄了。 小希跟在她身后,难得的安静。 花妖医抬头看了看屋顶,道:“他不出手,你拦不住我。” 青离道:“陈公子是西凉寨一案的重要嫌疑人,算是玄衣门的人。花前辈确定要跟玄衣门抢人吗?” 花妖医道:“今日即便是施逆行在这里,也不会拦我。” 是不会,而不是不能。 青离静静的看了他半晌,道:“青离猜测,花前辈带他去巫医谷,是因为长生丹之事,对吗?” 花妖医没有回答。 青离抬手,挽起袖子,露出洁白如玉的手腕,道:“那日,陈公子中毒,青离一时无法判断毒性,便用自己的血给他解了毒。花妖医或许不知,青离自小食百草,血能解百毒,对习武之人亦有奇效。” 那日的伤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极浅的痕迹。 她将衣袖放下,继续道:“今后,陈公子身上无论发生何种变故,都与巫医谷无关。” 花妖医定定的看了她许久,终于开口,道:“我可以放了他,不过,有一个条件。” 青离道:“前辈请讲。” 花妖医将陈嚣放下,低眉看着他熟睡的面容,道:“他不能离开玄衣门的视线。” 青离点头,“好。” 花妖医抬头,准备离开,从青离身边路过之时,问道:“殷老鬼在哪里?” 青离摇头,“走了。”顿了下,又道:“他拿了李业的眼睛。” “重明目?”花妖医眼神一变,回头看了眼躺在地上的陈嚣,又看了眼青离,握紧了拳头,道:“奉劝一句,早点离开西域,再也不要回来!” 说完,便化作一道白影,却是跨上一匹马,飞奔而去,留下烟尘阵阵…… 酒堂里,红莲悄悄冒出脑袋,踢了脚在一旁装死的某人,“起来了,人都走了。” 玉拾月没动,眼皮子都没睁开,却是悄咪咪的抬手,给她竖了个大拇指,“还是红莲有办法,啧,总算找到这老妖的克星了。” 红莲:“……” 浪子山庄的颜面哦,是捡不起来了。 …… 陈嚣醒来的时候,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略不好意思。青离正坐在一旁给他把脉,见他醒了,道:“小希,给他倒杯水。” 床头柜放着医药箱,小希正在收拾银针……想必刚刚青离给他针灸过。 陈嚣道了谢,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玉拾月道:“中了妖医的迷药,晕了……大概一刻钟。” 陈嚣见到他很是欢喜,“玉二爷您没事了?” 玉拾月展开玉骨扇,遮了半张脸,“呵呵。” 小希倒了水来,陈嚣接过,“谢谢。” 青离见他喝了水,道:“陈公子,青离曾说过,若是感觉身体有异,一定要告诉我。公子可还记得?” 陈嚣点头,“有劳青姑娘费心。” 青离道:“陈公子记得,为何不说?” 陈嚣微微一愣,想了想,道:“最近是偶尔会觉得头晕,是因为魔医……” “因为我的血。”青离突然打断他,道:“应该不只是头晕吧?陈公子的内力增长得有些快。” 自从那日中毒,喝过她的血之后,陈嚣的确感觉内力有些异常,不仅仅是增加了那么简单——即便他没有冥想,内力也一直在循环,睡着的时候也在练功。如此这般,他的内力增长速度几乎是从前的三倍。 只是,这点上次他在西凉寨的时候就想说了,是战歌打断了,还警告他不得再次提起。 青离道:“陈公子,青离之血虽能解毒,但药性复杂,有改变体质的作用,或许还有许多未知的影响,连我也不大清楚。今后若是再感觉异常,请务必告诉青离。” 陈嚣点头,“在下知道了,麻烦青姑娘了。” 青离起身,行了礼,告辞了。 玉拾月拍了拍陈嚣的肩,也出去了。他追上青离,道:“丫头,你当着我的面说那些话,不怕玉某心怀不轨?” 青离道:“花前辈信你,青离亦愿意相信玉公子。若是青离看错了人,也认了。”她说着,停了下来,转头看他,淡淡笑了下,“倒是玉公子……青离一直认为能被人信任是件欢喜的事,为何玉公子会这般不安?” “谁知道呢?”玉拾月抬了抬扇子,挡住下巴,道:“或许是曾经被某个无良大骗子坑惨了。” 青离眨了下眼,“骗子自然是无良的。不知玉公子说的是何人?” 玉拾月笑了笑,眼神带着几分伤怀,“一个看上去纯良无害,实际将天下人玩弄鼓掌之人。跟丫头你倒是有几分相似。” 青离道:“青离从不骗人。” “这句话就绝对是在骗人。”玉拾月挑眉,摇着扇子,下了楼梯,问道:“对了,你为何叫我玉公子?” 玉拾月比青离长了一个辈分,虽然看着年轻潇洒,但实际快四十岁了,青离至少该称一声玉二爷或者二庄主。 青离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反问道:“您老穿成这样,拿着把风骚的玉骨扇,难道不希望旁人称一声‘公子’?” 玉拾月微微一愣,哈哈大笑起来,伸出食指冲着她点了好几下,最终只能叹一声,“你这小丫头……” ——他虽见识过这丫头的口才,但还是第一次听她说出这般“刻薄”的话,当真是很吃惊…… 青离也露出几分笑意,道:“‘公子如玉,笑拾风月’,拾月公子的名声,青离在洛阳也是有所耳闻的。” 玉拾月再次笑起来,笑声爽朗了许多,道:“丫头很是善解人意,本公子很喜欢。” “公子”那两字,咬得极重。 两人坐在酒堂里,正说笑,楼上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青姑娘。” 却是陈嚣急匆匆的跑了出来,连头发都没梳齐整,“在下突然想起来,战歌之前给了青姑娘一只风蝠,小猪能够找到吱吱,吱吱应该也能找到小猪吧?” 青离点头,道:“自然可以。” 陈嚣咧嘴笑了,道:“太好了!我去收拾下,咱们这就去救战歌。”说着,便回房间了。 玉拾月踱步过来,看她的神色,道:“丫头,你一早就知道?” 青离道:“战大人既然嫌我们碍手碍脚,本姑娘何必上赶着去帮忙?” 陈嚣很快就下来了,只将头发整了整,拿了把剑,道:“青姑娘,我跟玉二爷一起去,你在这里等我们的消息,如何?” 青离拿出吱吱住的那支竹筒,交给他,道:“见到战歌,帮我还给他。”又转头道:“明城师父,你也一起去。” 明城略犹豫。 青离道:“放心,我就呆在这里,哪儿都不会去。” 陈嚣瞧了她一眼——分明还是担心的,怎么都这般嘴硬? 第48章 入阵 陈嚣想去息玉门,一半是真担心战歌,另一半却是为了飞羽大盗。 玉拾月和明城也一同前往。 三人到昆仑山脚下的时候,已经到了午时了。陈嚣见两人停下,问道:“要休息吗?” 玉拾月道:“后面跟了个尾巴。” 话音落地,抬手射出一枚石子,朝身后的一块巨石射了过去—— “阁下跟了这么久,不知有何见教。” 石子击打在石块上,火花飞溅。巨石后走出来一个黑衣人—— 来人个子小巧,一身黑色连衣裙,裙摆刚过膝盖,穿着长长的皮靴,将小腿裹得很是严实。 却是一个姑娘。 还是他们都见过的一位姑娘。 “馥姑娘?” 陈嚣认出了她,很是惊讶,“姑娘为何跟着我们?” 来人正是昨晚在杨府抓捕飞羽大盗的馥姑娘,沙漠蛇妖。她手中拿着一把黑色的小伞,睁着一双大眼睛过来,“跟着你们能找到飞羽大盗。沙漠蛇妖第一次任务失败,自然要找回场子。” 陈嚣很是奇怪,“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去找飞羽大盗的?” 馥姑娘抬手,撑开了那把黑色的小伞—— 陈嚣见她动作,下意识的戒备,然而,只见她在伞下翘起了嘴角,道:“死亡之海可是我的地盘。” 那伞正好将她半张脸挡住,只露出血红的唇与小巧的下巴,让她这笑意显得略神秘。 陈嚣不大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偏头看向玉拾月,“浪子山庄有她的耳目?” 玉拾月拿着玉骨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道:“整个死亡之海,到处都是她的耳目。”他抬眼看向对面的女子,道:“馥姑娘对浪子山庄也多有照拂,玉某感激不尽。姑娘若是想跟便跟着吧。” 陈嚣有些担心,道:“易水楼是杀手楼吧?是来杀飞羽大盗的吧?” 馥姑娘走近,斜睨了她一眼,道:“江湖不就是如此?我能杀他,他自然也能杀我,怕死混什么江湖?早些回家成亲生娃的好。” 陈嚣:“……”现在的女孩子都这般伶牙俐齿的吗? …… 昆仑山的路很不好走。 陈嚣四人跟着吱吱在山中转着大半日。走到一处山谷之时,吱吱突然不安起来,不再往前飞了,在陈嚣头顶转着圈,似乎在警告着什么。 玉拾月道:“原来是这里。” 陈嚣伸出手指,让吱吱休息,安抚着它,问道:“玉二爷来过此处?” 玉拾月道:“这里是迷宫山,在里面无法辨认方向,很容易迷路,不知不觉的就会绕回原点。” 陈嚣道:“这么说来,吱吱应该找对了。这里应该是有个阵法吧?吱吱没办法继续带路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馥姑娘道:“自然是入阵。” 话音刚落,就展开身形往前飞掠而去、去……没有动! “臭和尚,你干嘛?” 却是明城突然伸手拉住了她的衣领,“有人来了。” 众人细听了会儿,果然听见一阵马蹄声逐渐靠近,数量不少。四人躲到一旁的山石后面,不一会儿便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 “天快黑了,兄弟们都精神点儿,不能给老大丢脸,知道吗?” “灰狼哥放心,保证一只老鼠都逃不出去。” …… 陈嚣感觉这声音略耳熟,冒出脑袋瞧了瞧—— 对方是一支十人小队,包着灰头巾,穿着暗红色的短袍,外面罩着褐色皮甲……这装扮,略眼熟,正是桑株关守军的衣服。 陈嚣松了口气,道:“没事,是自己人。” 说着,便当先跑了出去,挥手道:“灰狼!” 这十人中的领队正是那日在桑株关回答战歌问题的那位战士,灰狼。他一眼便认出了陈嚣,很是惊喜,“陈少侠!你带帮手来了!” 陈嚣挠了挠脑袋,介绍道:“他们是桑株关的守军。这位是浪子山庄的二庄主玉二爷,这位是明城大师,还有馥姑娘。” 双方见了礼,陈嚣问道:“灰狼,皮大哥来了吗?” 灰狼点头,道:“我带你们去见他。” 皮一峡见到陈嚣的时候并不如何惊讶,不过,对于他带来的高手却很是惊愕,尤其是明城。 “大和尚,青丫头没跟来吧?” 明城道:“皮将军放心,姑娘在浪子山庄。” 皮一峡朝玉拾月抱了抱拳,“有劳玉二爷了。还有馥姑娘,久仰大名。” 馥姑娘轻轻一笑,行了个蹲身礼,“皮将军客气了。”倒是颇为温婉。 陈嚣道:“皮大哥,战歌进去了吗?” 皮一峡点头,道:“进去小半日了,应该已经到息玉门了吧。崇吾带路,哦,就是息玉门那个小呆子。还有个穿红衣服的,啧,本将军见过的江湖人不少,那般招摇的还是头一个。” 崇吾吗?真是奇怪的名字。 穿红衣的,应该就是飞羽大盗了,也不知他是不是真姓吴。 真没想到,三人竟然联手了。 陈嚣问道:“到底什么情况?” 皮一峡耸了耸肩,“我也不大清楚,只知道有人闯息玉门,来头似乎不小。” 皮一峡是战歌叫来的。桑株关一共两千兵力,他带了一半的战力过来,在附近布下了三道防线。 战歌的意思是,无论谁从阵法之中逃出来,都抓起来,一个都不许逃了。 陈嚣抬眼看向前方,却只能看到安静的山峦和缭绕的云雾……他想起之前战歌在巫医谷时闯阵的情形,想来将军世家对阵法应该是颇有研究的,便问道:“皮大哥,你认识这阵法吗?” 皮一峡摇头,道:“崇吾说,息玉门中有控制阵法的机关,他们进去之后会想办法将里面的人逼出来,我们在外面守株待兔就行了。” …… 入夜之后,士兵们分成三组换班,没有营帐,就席地而眠。 陈嚣睁开眼睛,看了看身旁熟睡的大和尚,拿了剑,悄悄起身,往入阵的方向走去—— 守株待兔什么的,可不是他的风格。 而且,好不容易来了一遭,怎么能不去看看那神秘的息玉门到底是何模样?他们为何会躲在这大山之中,将自己禁锢在阵法之中? 他实在是好奇得很。 战歌那家伙,真是太狡猾了,竟然不带他…… 陈嚣原本想要偷偷的溜进去,不过,刚进了阵法,就见前方两个人正含笑看着他。 “玉二爷,馥姑娘,你们怎么来了?” 馥姑娘白了他一眼,“许你来,就不许我们来?”说着,冷哼了一声,“将军又如何?本姑娘是江湖人,可听不懂将军令。” 玉拾月摇着玉骨扇,含笑道:“睡不着,出来走走。” 陈嚣:“……” 真够敷衍的。 玉拾月伸手指了指他身后,道:“还有一个。” 陈嚣回头,“明城师父?您不是睡着了吗?” ——什么时候跟上来的啊? …… 营地里,一小兵小跑而来,站在山石下,行礼,道:“老大,他们进去了。” 皮一峡躺在山石上,打了个呵欠,道:“果然……呵,这样才有意思么。” 第49章 阵启 天黑之后,山中的路更加不好辨认。阵法之中的夜空似乎也更加暗淡,一颗星星都看不到。 四周很是安静,只有呜呜咽咽的声音,很有几分诡异。 陈嚣走在前面,握紧了手中的剑,道:“若是有狼群误入阵法,会怎样?” 玉拾月道:“那是风声。” 馥姑娘道:“动物比人类聪明,有远离危险的本能,不会靠近这种地方。” 陈嚣摸了摸腰间的竹筒——也是,吱吱还未接近阵法就感到不安了。或许,也只有他们这种喜欢多管闲事的、好奇心强盛的,才会往危险的地方跑。 转过一道弯的时候,陈嚣感觉空气中似乎有种奇异的波动……他眨了下眼,看着眼前的景象,目瞪口呆,“这……是怎么回事?” 刚刚他们还在山谷之中行走,此刻眼前却是一片白雪皑皑,一览众山小。 “大概是阵法的缘故。” 回答他的是明城,陈嚣回头,却见身后除了明城之外,再无他人,玉拾月和馥姑娘不知去了何处。 陈嚣道:“他们被阵法送到别的地方去了?” 明城点头,道:“这阵法甚是古怪,陈施主小心些。” 不知是阵法原本如此,还是因为息玉门正在操纵阵法枢纽。这山中的路很是奇怪,明明是在下山,到了山谷或许发现自己仍旧在另一座山头上,不知什么时候往前踏一步就到了另一个地方,往回走也找不到原本的路了。 陈嚣看了眼身后的大和尚,脚步放慢了些,道:“明城师父,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明城道:“贫僧的眼睛是真的瞎了。” 陈嚣:“……” 他并不是要问这个……好吧,他其实一直都很好奇,都不知道盯着他的眼睛看过多少次了,不过可不敢问这般失礼的问题。 抓了抓脑袋,他问道:“您为什么会给青姑娘当护卫呢?” 明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道:“贫僧是被姑娘捡回家的。” 捡回家? 陈嚣不解——又不是小猫小狗……您老是个人,还是个绝世高手,有那么好捡? 明城道:“贫僧本是罪人,发配至佛窟之中画佛像。那洞窟里光线昏暗,长年累月的,眼睛瞎了,便被放出来了。贫僧游走四方,乞讨为生,差点饿死街头,又生了病,是姑娘捡了贫僧回去,救了贫僧一命。” 他说着,双手合十,道:“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这便是贫僧与姑娘的缘分。” 陈嚣点头,原来是救命之恩…… 刚转过一道弯,一道光骤然飞至眼前,陈嚣虽一直防备着,却也是惊了一惊,慌忙拔剑格挡,险险的将其击落—— 那是一支铁箭。 陈嚣横剑,往箭矢飞来的方向看过去,却未看到任何人。不过,他仍旧不敢放松,转着眼珠四处查看着、寻找着…… 明城道:“这附近已经没人了。” 这地方位于一处陡崖之下,四周散乱着许多箭矢,有些插在石缝中,有些设进树木之中,乱七八糟的毫无规律……箭矢上带着血,地上还有足迹,但别说活人了,半个死人都没见到。 陈嚣捡起了一枚带血的铁箭,问道:“这是怎么回事?阵法之中的机关吗?” 明城道:“小心为上。”他顿了下,又道:“陈施主,那箭上有没有标识?” 陈嚣仔细检查了,果然在箭尾处发现了一个记号,道:“这形状……好像是一只眼睛。明城师父,这是什么帮派的标识?” 明城摇了摇头,道:“走吧。” 往前是一条栈道,在半山腰,很窄,旁边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陈嚣走了老远,才想起明城眼睛看不见,回头,刚想开口,就见明城跟着他停了下来,“陈施主?” 陈嚣挠了挠脑袋,“没事,前面有个弯道,不知道会碰上什么,明城师父小心点儿。” ——呃,这大和尚是开天眼了吧。 刚转过弯,陈嚣就听见一阵破风之声,抬手,一剑斩了过去,“明城师父小心!” 陈嚣击落的是一支箭,铁箭,跟之前遇到的那群死人身上的箭一模一样。 “让开!” 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陈嚣回头,“馥姑娘?” ——明城不在,不知被送去了何处。 馥姑娘一把将他拉到身后,用那把黑伞挡在身前,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道:“找死么?” 话音刚落,一阵疾风骤雨袭来,击打在黑伞之上,“咚咚”之声不绝于耳—— 却是数十支铁箭飞射而来。 那黑伞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做成的,看着挺软挺薄,没想到还如此坚韧,那铁箭将伞面冲击得变了形,却始终未曾射穿,顺着伞面便滑开了,如同雨滴滑过荷叶一般,坠落。 陈嚣趁着间隙往外面看去,就见对面的山头上有位黑衣男子骑马而立,周围是三十多个身穿夜行衣的弓箭手……不对,那不是弓箭,是弩! 弩是朝廷管制兵器,一般只有军队才会配备,江湖人怎么会有? 不等陈嚣想明白,又一轮箭雨射了过来,陈嚣赶紧帮忙支撑着黑伞,问道:“馥姑娘,他们是什么人?” 他话音落地之时,那箭矢已经到了,感受到伞柄传来的力量,不由闷哼了一声——刚刚见馥姑娘那般轻松,没想到力道竟这般大。 他偏头看了眼身旁的小个子女孩—— 圆圆的娃娃脸、小巧的身形,让她看上去像个未成年的少女。看着比他还小,居然已经是一楼之主了吗? 当真厉害。 馥姑娘察觉到他的目光,转眼看过来,微微眯起的眼中带着几分杀意,道:“你在想什么不该想的事?” 陈嚣慌忙的移开视线,连忙道:“在下只是觉得馥姑娘内力了得,十分的敬仰。” “是吗?”馥姑娘冷哼一声,道:“他们是飞鹰帮的,骑马的那位便是飞鹰帮帮主范不归。这是胡族的追鹰弩,可一连五发,不过五发过后,填装的时间很长,等会儿趁着间隙,我们冲上去。我对付范不归,你解决那群弩手,明白?” 陈嚣点头,“好。” 不一会儿,箭矢停了下来,馥姑娘脚下一动,“就是现在!” 开口的同时已经飞身而起,化作一道黑影朝山巅飞掠而去。 陈嚣急忙跟上,然而,他的轻功实在太不给力……跟不上啊。 山上,范不归见馥姑娘袭来,抬起嘴角,眼中露出杀意,“蛇女馥姑娘,呵呵,往日我飞鹰帮还多亏馥姑娘照应了,今日范某便一一偿还。” 那“照应”二字,说得咬牙切齿,想必双方积怨颇深。 说完,一挥手,“上!” 周围的黑衣人毫不犹豫的弃了弩,拔出腰间的弯刀,呐喊着俯冲而下—— 馥姑娘并没有后退,也没有减速,仿若没有看到他们一般,仍旧往山上的范不归奔去! 在她身后,陈嚣很有几分感动,认为她这是对自己的信任。只是,更多的是着急,咬牙加快速度追了上去—— 师父,您老人家真是害死人了! 眼看着那弯刀就要撞上来了,馥姑娘却仍旧没有出手的意思,甚至连手中那把刀枪不入的伞都收了起来—— “馥姑……娘……” 陈嚣喊到一半,刚刚还在眼前的黑衣女子突然消失了! 不只是他,飞鹰帮的黑衣人也愣了一下,不由停了下来。 就在这时候,山上传来一阵兵戈之声—— 馥姑娘不知何时竟已经上了山,握伞为剑,也不知扣动了什么机关,那伞尖之处竟射出一道银针,直冲马背上那人而去—— 范不归飞身而起,却是居高临下的斩下一刀—— “哧!” 馥姑娘抬手抵抗,那弯刀击打在伞面,竟发出金戈之声! 范不归这一刀的力道很强悍,馥姑娘往后退了三步,微微皱起了眉头。 “帮主威武!” 那边飞鹰帮众见自家帮主占了上风,都欢呼起来,朝陈嚣这边举刀,“兄弟们,杀了他!” 要命了! 陈嚣心中哀嚎一声,拔剑攻了过去—— 第50章 阵中 这群飞鹰帮帮众的武功并不高,弯刀的刀法还不如他们半吊子的少主。但是,耐不住他们人多啊! 这三十来人训练有素,站位之间隐隐似是结成了一种战阵。刀锋仍旧走得是直来直往的蛮横路子,但彼此之间的配合弥补了刀法过于简单的缺陷,让人防不胜防。 原本,在战阵还未成型之时,陈嚣便一剑撕开了一道口子。若是继续这般一鼓作气的杀下去,还能占得先机,胜局也就定了。 可是,他的第二剑刺过去的时候,眼前晃动的腿影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当初在凉阳镇,第一次见到李大当家的时候,他手下的马贼似乎也是配合着一种阵法出击的…… 那个时候他只觉得那几人配合得很默契,后来见过几次苏大都督练兵,才知道那是军中常用的几种阵法。 李大当家的如今才三十来岁吧,二十年前战乱之时,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那么小,竟已经上了战场…… 想起李业,想起西凉寨,陈嚣迟疑了,犹豫了,手中的剑迟钝了……在战场上,即便只有片刻的犹豫也是要命的。 刀光闪过,鲜血溅落。 陈嚣的退缩让对手攻击得更加肆无忌惮,这一刀直接刺进了他的肋下……血液滴落之时,陈嚣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口,愣了愣,并没有觉得很疼,反倒有种不真实感—— 这是他的血吗? 原来,被利刃刺进身体的感觉,是这样的吗? 他听不见周围的声音,看不清眼前的面孔,仿若一切都蒙上了一层面纱……弯刀抽出,鲜血如烟花般散落,他本能的躬身,往前倒去……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了那个单薄的身影—— 山上,那个将自己裹在黑色之中的女孩正在战斗。 她往这边看了一眼,眉头微皱,似乎喊了一句什么,而就在这时候,那把弯刀到了她身前,划破了她的衣衫……她受伤了吗? 不行! 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战斗! 手腕一转,长剑杵地,陈嚣单膝跪地,看着手中的剑,看着那剑格下的字,眼神渐渐坚毅起来—— “若观。” 这是他入江湖之后认识的第一个词,甚至比他的名字还要熟悉。他至今不懂这两个字的含义—— 苏大都督说,要心怀感激,也要心存敬畏。 战歌一刀砍下,问他,你在害怕什么? 他以为他想通了,克服了,却不曾想,他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加软弱,或者说,这件事比他想象中的更加难…… 但是,现在,他感觉不一样了! 在看到馥姑娘受伤的那一刻,在看到她向自己呐喊的那一刻,他突然感觉脑中有道光闪过,身体之中涌出了一股力量——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却又不甚分明。 他想要抓住那稍纵即逝的光亮,然后,握紧了手中的剑,刺出—— 势如破竹,一往无前。 阵型乱了。 …… 刺出最后一剑,陈嚣站在一片哀嚎之中,抬眼看向山巅—— 那边的战斗也快结束了。 范不归受了伤,打得有些急躁了。馥姑娘的衣衫有些乱,倒是看不出是否有伤。她此刻正用伞对准了对方的心脏,一道银光闪过—— 范不归勉强闪开,然而,另一边等待他的却是一记扫堂腿……终于倒地。 馥姑娘胜了。 陈嚣笑了,心中的一颗大石头落地,整个人也松懈下来,“砰”地一声,倒地不起—— 这时候,他才终于感觉到,伤口是真的很疼啊! 不过,很快他就不觉得疼了—— 一阵天旋地转,他晕了过去。 他感觉,在闭上眼睛的时候,似乎听到了一个声音,好像是在叫他……似远似近的……他想说他没事,只是想睡一觉,但连嘴皮子都动不了了…… *** 阵法之中的某处。 玉拾月正一脚将一个人踹倒,抬脚踩在他背上,问道:“说,你是什么人?” 这人裹着头巾,衣着是西域人最普遍的装束,说话带着几分胡族的口音,大概二十来岁,武功算不得多好,但招式很是阴险诡谲……玉拾月可不记得西域武林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号人物。 他被打得有些惨,身上的骨头都快散架了,脸上到处都是淤青,鼻血流了一地—— 玉拾月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分明能够轻松将人制住,偏偏专挑不致命却疼得要命的地方打。 那人趴在地上动弹不得,抬头“呸呸”几声,吐出嘴里的沙子,见玉拾月又要打,连忙道:“别打了,我说!我说!” 玉拾月脚上的力道加重了几分,“叫什么名字?” 那人道:“始勃比,飞鹰帮的……啊!” 他话还未说完,玉拾月又是一脚踢在他腹部,整个人飞起来,撞到一旁的山石上,疼得他眼泪都流出来了。 始勃比抽了两口气,手指在地上抓出一道道血痕,眼中带着强烈的愤怒与不甘,还有几分屈辱,“你怎么知道我在说谎?” 玉拾月信步走过去,在他眼前站定,漫不经心道:“我不知道啊。” 始勃比怔了一下。 玉拾月道:“你若不是飞鹰帮的,这一脚该受。你若是,那就更该受着。” 飞鹰帮在西域武林的名声不大好,只要是赚钱的生意,几乎什么都做。这几年更是跟玉龙帮沆瀣一气,打压昆仑一带的玉石商人,几乎垄断了半个西域的玉石生意。 玉拾月一早就看他们不爽。他这人生性散漫,不爱管事,但若是有人撞到他手上,他也是不会手软的。 他蹲下,看着他那双眼睛中的火焰,淡淡笑了,道:“我猜你是……突厥人,对吧?” 始勃比的瞳孔骤缩了一瞬,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扯着嘴角笑着,并不回答。 玉拾月倒是不在意,“没关系,这阵法之外便是大周军队,阵法里面还蹲着位战家子弟,总有你开口的时候。” “战家?”始勃比猛然抬眼,“哪个战家?” 玉拾月轻笑一声,“大周朝还有哪个战家?二十年前收复西域,将匈奴人驱逐至大雪山的战家。” 他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道:“落到他们手上,你的下场可想而知。” 始勃比颤抖着眼神,抬眼看他,问道:“若是我告诉你我是什么人,你会放了我吗?” 玉拾月点头,“当然。” 始勃比喉头动了动,犹豫了下,最后闭眼,道:“我叫阿史那·始勃比。” 玉拾月一怔,“突厥王族?” 始勃比点头,“我是突厥大王子。”抬眼看他,伸手想要抓他的衣摆,道:“放了我。若是让父亲大人知道我被抓了,我就完了!” 玉拾月的眼神冷了几分,抬脚踢在他脖子上,直接将人踢晕了过去,“呵,王位之争吗?竟然为了这么个无聊的理由……可笑。” 说完,便转身离去—— 他是会放了他,但他能逃走吗?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感觉身后有些异常,蓦然回首—— 刚刚还躺在那里的始勃比突然消失了! 只余下鲜红点点的血迹…… 第51章 见信 陈嚣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那座诡谲的大山,眼前是黑黢黢的屋顶,房间里略昏暗,身下的床略硬。 身体很沉,浑身上下都叫嚣着疼痛。 他忍着疼爬了起来,原本想看看自己的伤口,突然感觉到有些奇怪,抬手,一阵“哗啦啦”的响声传来—— 他的手上挂着枷锁,铁链子拴在床头。 他动了动脚,掀开被子——脚上也拴着铁链,比手上更紧,几乎动弹不得。 他使劲儿拽了拽,结果不仅拽动,反倒牵扯得肋下的伤口疼了起来…… 这房间挺大,除了他之外,还有三张床,躺着的是飞鹰帮的帮众,刚跟他交过手的……无一例外的,都被绑起来了。 陈嚣听见屋外有动静,大声喊了起来,“来人啊!来人——” “来了来了!” 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个八九岁的女童,手中拿着烛盏,温暖的烛光衬得一张肉嘟嘟的小脸甚是可爱,“是你呀!” 陈嚣见来人是个小孩子,声音也不由缓了些,“你认识我?” 小女孩摇头,道:“师父说你身上的伤是最严重的,没想到是第一个醒来的,真厉害。” 这是很值得骄傲的事吗? 陈嚣满头黑线,问道:“你师父呢?” 小女孩道:“刚刚有个病人不见了,师父去告诉族长了。” 陈嚣微微皱眉,晃了晃手中的锁链,道:“那你能放开我吗?” “不可以哦。”小女孩认真摇头,咳了两声,板着一张稚嫩的脸,一本正经道:“族长说了,你们这群坏人闯到我们家里来撒野,这待遇是应得的。” 陈嚣好像明白了什么,“……这里是息玉门?” 小女孩点头,“是的呀。” “阿桐!” 一个差不多大的小男孩跑了过来,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呢?师父说了,他们都是坏人,不可以告诉他们息玉门的情况。” 小女孩道:“没关系的,反正他很快就会忘记的。” “那也不行。”小男孩将她拉到身后,瞪了陈嚣一眼,道:“再吵就把你关小黑屋里。” 说着,拉着小女孩就走了。 陈嚣:“……”敢情这大黑屋的待遇还算不错。 得知这里便是息玉门,他镇定了些——战歌他们应该也已经进来了吧? 也不知道馥姑娘怎么样了…… …… 山谷中,皎洁的月光撒落,青草地上升起一簇簇萤火,错落的木屋中透出橘色的灯火,谁家的母亲在唱摇篮曲,谁家的父亲睡着了,谁家的孩子还在读书? 又一天结束了,他们会做个好梦吗? 谁又知道,在这静谧背后,藏着毁天灭地的危险呢? 战歌站在山脚,抬头看了眼夜空中越来越高的明月,道:“时间快到了,他会来吗?” 在他身旁,红袍男子随意的坐在山石上,嘴里叼着根青草,道:“谁知道呢。” 战歌问道:“若是那底下的东西被放出来了,这些人会怎样?” 红袍男子道:“那时候,整个息玉门都会消失。” 这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岁,眼神狭长,本是张狷狂的脸,眼睛眯起来的时候却显得有些冷。 若是青离在这里的话,便会认出,他就是那日她在白玉河救下的那人—— 燕无意。 他便是飞羽大盗。 那夜,在于田城,玉龙帮杨少爷用至宝诱捕飞羽大盗那夜,战歌在茶楼收到了一封信。 信上带着一枚白色羽毛。 信上只一句话,偷千年寒玉膏的人在地狱之门。 战歌几乎瞬间就明白了这背后的含义—— 从阿择的状况来看,寒玉膏能够压制地狱之门的毒火。 有人偷了玉龙帮的千年寒玉膏,想闯息玉门,顺带置飞羽大盗于死地……如此说来,那人难道从西凉寨开始便一直盯着他们? 他是西凉寨灭门案的凶手吗? 战歌帮飞羽大盗逃离的杀局,在于田城西的风神殿找到了他,息玉门那位也在。 他追了这只白毛贼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的真容,只是,没想到原来这人不是白毛的,而是红毛的。 他说,他叫燕无意。 原来真是只红毛鸟。 燕无意之前逃的时候,逃得很彻底,除了毛什么也抓不到。这会儿主动找上门,也很是爽快。不用战歌开口,他就拿出了从西凉寨偷走的东西—— 一枚红宝石的戒指,还有两封信。 戒指中藏着一份地图,指向息玉门的藏身之地。 一封信是给苏婴苏大都督的,请他于凉阳客栈一聚。另一封信是给黎云坊的,信写得挺长,不过大多都是土匪行业的“客套话”,中心思想就一句话:西凉寨劫了黎云坊的商队,让高腾高坊主送银子来赎人。 这三样东西是放在一起的。 燕无意分析,李业从那支商队中得到了戒指,看出了这张藏宝图的非同寻常,或许这里面牵涉到什么朝堂隐秘,他不便插手,便想将他交给苏婴处理。 燕无意很是好奇,到底什么样的宝藏,连李业那般人物都不敢触碰,需要镇守玉门关的苏婴亲自出马。 战歌也不知有没有信他这番自陈,问道:“所以你就来了?” 燕无意道:“当然,若是你得到这东西,难道就不好奇,那里到底藏了什么稀世珍宝,竟连李业都觉得烫手?” 战歌还未开口,崇吾便道:“息玉门没有宝藏。”他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看着燕无意,眼神纯净如昆仑山上雪,带着几分好奇,“为什么你没事?” 燕无意闯过息玉门禁地,离开的时候中了火毒,若是没有息玉门的息玉诀,即便活下来了也会成为废人。 燕无意脑海中出现一个清丽的容颜,翘起了嘴角,“本公子运气好。” 战歌可不关心这些,若燕无意的情报没错,息玉门现在可危险了,现在没时间追究这些细节,赶紧救人要紧。 他问道:“你知道偷千年寒玉膏的是什么人?” 燕无意点头,道:“飞鹰帮帮主,范不归。” 飞鹰帮的身份很特殊,跟如今的突厥王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若是这一切都是范不归做的,那背后的意图……往小了说是飞鹰帮试图复国,往大了说,或许会影响大周与突厥的邦交。 战歌瞧了他一眼,难怪这家伙把自己拉上。 崇吾在听来两人说完之后,却并没有多担心。他说没人能破息玉门的守山阵……说到这里,他看了燕无意一眼……底气略不足。 原本,他还想说,即便进去了也没关系,到了息玉门禁地,没几个人能够安然无恙的出来……可是,燕无意正看着他……这只红毛燕子不仅出来了,还带着一个重伤之人…… 战歌道:“飞鹰帮只有百来人,但当年投降的族人加起来可有数千,他们都是从战场上活下来的勇士,你确定息玉门能够应对?” 燕无意道:“他们若是进了息玉门禁地,不小心将那小东西放出来了,对息玉门可是灭顶之灾。” 最终,在战歌和燕无意保证,绝不会泄露息玉门的秘密的前提下,崇吾终于答应带两人进来。 只是,崇吾性子单纯,容易被两人说服,息玉门的族长和各位长老可各个都是老顽固,但不管他们如何解释,都不肯让任何人踏入禁地半步。 那位白胡子族长还直接把他们关小黑屋了…… …… 月至中天,燕无意起身,嘴角带笑,“来了。” 石板路的尽头,一个黑衣人持剑而来,正是崇吾。 战歌问道:“那边有些吵,发生什么事了吗?” 崇吾道:“有人逃跑了。你们是怎么出来的?” 他问这话的时候,纯净如海子般的眼眸看过来,只有好奇,没有丝毫问罪的意思。 燕无意一跃而下,将胳膊搁在他肩上,挑了挑眉,“这世上,还有没什么地方能困住本公子的。” 战歌点头表示同意,认真问道:“有没有兴趣挑战下刑部大牢?” 第52章 火山 夜凉如水,月白如霜。 陈嚣躺在床上,看着从窗口透进来的月光,想起他家师父曾给他讲过的一门轻功——踏月步。 那是师父他老人家第一次给他讲轻功,说要学就学最好的。 据说,踏月步是江湖中最好看的轻功,练到极致,能踏着月光直上青天。 陈嚣小时候听得很是神往,求着师父教他。 他家师父老脸微红,抬手拍他脑门,怒道:“轻功乃是小道,不过偷鸡摸狗的功夫,不学也罢。”说完便拂袖而去。 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陈嚣现在想起来,总觉得师父他老人家是压根就不会踏月步……不过要说踏月而行直上青天什么的,也是不大可能…… 他正这般想着,窗口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哒声,一道白影飘然落地,如同随着月光翩然而至的精灵—— 踏月仙子? 陈嚣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不由惊叫一声,“馥姑娘?!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来人的确是馥姑娘,不过,她此刻没有穿那一身黑衣,而是穿了一件白色的宽袖长袍,手中拿着的不是她那把黑伞,而是陈嚣那把名为“若观”的剑。她露在外面的手臂裹着绷带,应该是受伤了。 馥姑娘微微皱了眉,“嚷什么嚷?你想把外面的人都喊过来吗?” 她走近,抓过他的手腕,看了看那锁链……温温软软的触感传来,陈嚣略有些不好意思,问道:“你做什么?” 馥姑娘没搭理他,从头上取下发簪,也不知怎么鼓捣了两下,那锁竟然开了! 陈嚣目瞪口呆,“这……不愧是杀手楼的楼主。” 馥姑娘帮他开了锁,道:“刚刚有人逃走了,好像是范不归。息玉门中的护卫到处在找他,这附近的守卫也加强了,等会儿出去的时候小心些。” 她将剑还给他,“你的伤怎么样?能动么?” 陈嚣下了床,接过剑耍了两下,道:“没事。” ——这里的大夫倒是不错,伤口感觉好了许多,就是有些痒。 两人离开了房间,陈嚣听到周围的呼喊声,问道:“馥姑娘,你知道范不归在哪儿吗?” 若是他没猜错的话,玉龙帮的千年寒玉膏应该就是他盗走的……这出贼喊捉贼的戏码演得倒是真好,亏了杨家少爷还那般信任他。 馥姑娘扯开手腕上的绷带,当做绑手将宽大的袖子绑了起来……陈嚣看着她的动作,心脏不由抽了一下,问道:“不疼吗?” 馥姑娘抬头,瞧了他一眼,直看到陈嚣红了脸才撇开视线,漫不经心道:“我刚刚听到,息玉门有一处禁地,飞鹰帮估计是冲着禁地里的宝藏来的。” 陈嚣问道:“可那禁地在何处?” 馥姑娘伸手到背后,将藏在衣服里的黑伞取了出来,伸手一指,“那边。” 息玉门位于一片开阔的山谷之中,周围是高耸的雪山,在月光下仍旧明丽照人,更多了几分婉约之美。在这一片静谧之中,西方那座山显得格外的引人注目—— 那山是黑色的,流淌着红色的筋脉,仿若沸腾的血管一般。 陈嚣从未见过这般景象,微微张着嘴,半晌才说出一句话,“这是……地狱之门?” 他想起了在西凉寨之时,青离曾说过的话—— “火炎昆冈,玉石俱焚”。 说的便是这般景象吗?到底是什么样的火焰,竟能焚毁一座雪山? 馥姑娘道:“是火山。” 陈嚣问道:“要怎么过去?” 馥姑娘伸手,道:“肯定有密道,跟着它走。” 她的手腕上不知何时缠上了一只赤红色的小蛇,正吐着信丝,让人不寒而栗。 陈嚣惊了一惊,想起她那个沙漠蛇妖的外号,不由咽了口口水——她之前到底把这蛇藏在哪里的? 绕过山谷,青草地不见了,脚下是一片焦土。继续往前,裂开的地缝之中流动着红色的岩浆,蒸腾着山石大地……脚一踩上去,便能闻到鞋底烧焦的糊味。 馥姑娘的轻功很好,在那岩石上跳跃着,如同一只雀跃的小白兔……陈嚣刚跟了上去,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喊杀声,回头,正看到黑夜中一排排闪着寒光的箭矢……他不由一惊,道:“馥姑娘,他们追上来了。” 有人逃跑,息玉门中的人虽然不敢踏入禁地,但定然也会加强这周围的守卫,被发现是意料之中的。 馥姑娘侧身,道:“过来。” 陈嚣往前走了两步,躲到了那黑伞之下,却不料,馥姑娘竟轻轻一跃,趴在了他背上……陈嚣一惊之下失足踩到岩缝之间,烫得他惊叫一声,蹦跶了好几下。 就在这时候,身后的箭矢已经到了,几支箭矢射在伞面上,发出“咚咚”的声响。 馥姑娘见他停下,拍了拍他的肩,道:“愣着干嘛?走啊。” 陈嚣:“……”您能把那小红蛇收回去吗? …… 息玉门禁地,某处地道。 月光照不进来,地道里却并不昏暗。地道中央有条河静静流淌着,河中漂浮着一种特别的叶子,发出红色的光芒,远看如同星河一般,也不知是什么品种。 两道黑色身影奔逃至此,速度慢了下来。走在后面那人踉跄两步,扶着一旁的石壁,喘着气,道:“不行了……” 这人看着大概五十来岁,眼窝深陷,鹰钩鼻,正是飞鹰帮帮主范不归。只是,他此刻脸色蜡黄,一丝血色都无,眼中也失了神采。鲜血浸透了黑衣,正往下滴着血。 另一人穿着夜行衣,蒙着面巾,扶着他坐下,从腰间摸出一只黑瓷瓶,倒出一颗红色的丹药,递到他面前,道:“吃下去。” 范不归看着那丹药,犹豫了下。 黑面巾伸手指向地道深处,道:“这是你能为你们的王做的最后一件事。” 范不归伸手接过,抬眼看他,问道:“你们会信守承诺的,对吧?” 黑面巾点头,“当然,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 范不归不再犹豫,将丹药吞下,闭上眼睛,静静的调息着,只片刻功夫,脸上竟再次恢复了光彩,整个人的气势不断的攀升…… 黑面巾起身,看向来路,朗声道:“阁下跟了这么久,不出来见见吗?” 黑暗中,一个身影走了出来,站在了河边—— 光头,褐色僧衣,手中一串佛珠,却是明城。 他闭着眼睛,道:“杨老板深藏不露,贫僧佩服。” 黑面巾哈哈一笑,伸手拉下面巾,眼中却是闪过一道冷芒,“瞎子果然很麻烦。” 他长了一张圆圆胖胖的脸,看着很是和气,正是玉龙帮的杨帮主。之前在巫医谷之时,他与明城见过面。 只是,所有人都以为,杨老板去了火焰山,却不曾想,他藏了起来,还跟飞鹰帮帮主合谋“偷”走了自家的家传之宝。 杨老板往后退了一步,道:“杀了他。” 第53章 岩熔 范不归站在星河之畔,手中握着的弯刀如月,周身似有一阵旋风升起,气势不断的攀升着……也不知杨老板给他吃了什么,原本只剩下一口气的人,竟爆发出了比平日更强的力量。 明城双手合十,轻叹一声:“阿弥陀佛。” 就在他张嘴之时,范不归动了。 他的身法很快,在大和尚第一个字落地之时已经到了近前。他手中的刀更快,在大和尚说完四个字之时已经刺出了十来刀,每一刀的角度都十分的诡异。 他相信,即便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是大周朝的战神战无锋,也躲不过他这一刀。 大和尚的确没有躲开—— 他伸出两只手指,捏住了那刀的刀背,轻轻淡淡的,姿态如同拈起一支画笔。 范不归震惊不已,“拈花指?你是万佛宗的人?” 明城道:“万佛宗乃天下佛门之宗,贫僧不过一介画师,不敢与佛宗相提并论。” 范不归用力,想要拔出那把刀,却怎么都无法撼动。 明城闭着眼,神情却带着几分悲悯,“何苦执着?” 这般说着,竟突然松了手。 范不归一时不察,猛地往后退了好几步,差点跌入一旁的暗河。他喘着气,看着对面的大和尚,不知为何,竟错觉自己面对的是一座大山……心中生出一种无力感。 范不归咬了咬舌尖,让自己清醒了些,伸手从衣襟中摸出一只黑瓷瓶,将里面的丹药悉数倒出,也没数,就那般一股脑的倒进了嘴里,如同吃蚕豆一般吃了下去。 几乎瞬间,他周身的气势再次攀升,体内气血翻涌,一张脸涨成了血红色,身体似乎都胖了一圈。 他张开双臂,仰天长啸一声,如同野兽般的嘶吼声回荡在地道之中,带着阵阵回音……他便在这回音之中,以一种决然的姿态往前冲了过去。这一刀没有任何花哨的招式,只是快,带着几分悲怆之意—— 明城仍旧闭目垂头,眼看着那一刀就到近前了,却没有躲,也没有动,像是要硬接他这一刀。 范不归笑了,大喝一声,“吾王——归来!” 说着,竟直接将那一刀甩了出去,身体朝明城扑了过去—— 此刻,他脸上的血管已经凸出,面目狰狞,如同地狱归来的魔鬼。 明城抬手抓住了那把弯刀,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皱眉……突然,他变了脸色,却是蓦然回头看了一眼—— 地道入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两个人影赶了过来,当先那人提着剑跑得飞快,伸出手似乎想要拉住他,大喊道:“明城师父!” “趴下!” 明城几乎是嘶喊般的吼了一句,同时,双手伸出,抓住范不归的双臂,竟抱着他往一旁的星河一跃而下—— “轰——” 地动山摇,河水如喷泉般涌起,似焰火般散落,巨大的爆炸声久久回荡。 过了好半晌,周围才渐渐安静下来。 陈嚣抬起头来,看着前方的道路,目瞪口呆—— 火焰燃烧着,红色的液体自洞顶低落,自岩壁滑下来,这景象……这岩石……竟然融化了! 馥姑娘站了起来,也是一脸的惊愕,“这……是河中的发光水草?它们到底是什么?” 陈嚣并不在意岩石为何会燃烧,也不想知道那发光的到底是水草还是什么其他的东西……他瞪大了眼睛看向河道—— 红色的岩浆升腾起白色的水雾,什么都看不清。 “明城师父!” 陈嚣疯了一般的跑过去,不过,没跑两步就被馥姑娘拉住。他回头,瞪着她,吼道:“你做什么?!” 馥姑娘放了手,却反手就甩了他一耳光,冷冷道:“你要做什么?想死的话,现在就跳下去,兴许还能给大和尚做个伴。” 河中的水能够融化岩石,掉进去会有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陈嚣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愿去想—— 若不是他突然来了,若不是他还未搞清楚状况就莽撞的跑来帮忙,若不是为了不让那爆炸波及到他们……明城就不会跳下去,也不会死…… 为什么? 为什么又是这样? 之前是李大当家的,如今是明城师父……还要多少次,他还要害死多少人,才能学会稳重一些,小心一些…… 陈嚣缓缓蹲下,将脑袋埋进臂弯里,沉默着,或许在流泪,或许没有…… 馥姑娘没再说什么,撑着伞,静静的站在他身旁,看着那血红的岩浆滴落,又再次凝结……最终只留下一片焦黑。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的火焰已经熄灭,河流上的水汽已经消散,流淌的星河仍旧如梦幻般美好。 陈嚣终于抬头,起身,往前踏出了一步,道:“走吧。” 馥姑娘跟上,走出十来步,突然听见前方传来一句—— “馥姑娘,谢谢你。” 馥姑娘抬头,前方的人没有回头,走得很平静,不过,她知道,这平静之下也藏着一条河,如同身旁这条平静流淌的星河一般,随时都会爆发。 “不客气。”她淡淡道,“若是你执意要求的话,本姑娘不介意再来一巴掌。” 陈嚣终于有了些表情,似是笑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真的挺疼啊。” …… “刚刚那是什么声音?”战歌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方向,“我怎么感觉有些……心慌?” 燕无意笑道:“怎么?战大人这是害怕了?” 战歌却是没笑,微微皱了眉,道:“本公子的第六感一向很好。是追兵到了吗?” 崇吾道:“息玉门弟子,绝不会踏进禁地半步。” 燕无意对此很是不解,问道:“难道规矩比全族的性命都重要?你师父到底是哪来的自信?” 崇吾偏头,稍微想了下,道:“师父说,此生若是有幸再次见到那种力量,便是死也无憾了。” 燕无意问道:“设下封印的那个人?” 崇吾点头,又摇头,“是两个人。” 燕无意微微仰头,眼中也露出几分神往之情,道:“二十年前的江湖,当真是英雄辈出的年代。” “也是死人最多的年代。”战歌接了一句,略不以为然,“什么英雄,都是多少尸骨堆起来的虚名,有什么好羡慕的?” 燕无意耸肩,“你这人当真扫兴。” 战歌没理他,指了指前方,问道:“从这里下去?” 河流在这里便消失了,前方是个深不见底的黑洞。站在洞穴边缘,能够看到底下的红色火光,如同地狱的眼睛。 战歌突然发现了什么,走近了些,伸手摸了摸洞穴边缘的一块石头,道:“有人来过这里。你不是说这条密道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吗?” 他这话是问崇吾的,崇吾不知如何回答,皱着眉想了许久也没想出答案…… 战歌:“……”并不是每个问题都要回答啊,为什么有种欺负良家少年的感觉? 燕无意站到洞穴边,道:“天下哪有真正的秘密?本公子也非息玉门弟子,不一样进去了。现在不是追究这些事的时候,我们得抓紧了。” 他说着,又道:“我先下去。这下面是个水潭,水中有火毒,你们小心些。” 第54章 火雷 陈嚣与馥姑娘走到了一个岔路口,前面的两条道路看上去没什么分别,不过那条河流却有着不同的颜色,左边的一条是碧绿的,右边的一条是赤红的。 陈嚣问道:“走哪边?” 馥姑娘手中的红色小蛇吐了吐信丝,示意他们走左边的道路。 陈嚣觉得很是奇怪,问道:“它怎么会知道?是因为右边比较危险吗?” 馥姑娘伸手,从衣袖中摸出一块红色的布料,道:“它是顺着飞羽大盗的气味找来的。” ——那是飞羽大盗留下来的那件红色外套上的。 她来这里的目的跟陈嚣他们不一样,跟那群入侵者也不一样。息玉门的宝藏什么的,她并不关心。息玉门会毁灭还是会怎样她也不在乎。 她的目标一直都是飞羽大盗。 陈嚣道:“我跟你一起。” 馥姑娘看了他一眼,往前走去,“陈公子,别太天真了。” 陈嚣刚想说什么,抬眼之时突然瞄到前方昏暗的地道之中闪过一道银光,直冲馥姑娘而去—— “小心!” 陈嚣惊呼一声,身体如箭一般窜了过去,竟是生生将她撞开了! 馥姑娘毫无防备,被他撞到在地,手中的黑伞也脱手了。她抬眼看过去,却见陈嚣已经跪倒在地,捂着右肩的位置,若非手中的剑支撑着估计就躺下了……而在前方,右侧那条地道的洞口处,走出了一个人—— 一身夜行衣,身材略臃肿,挺着大肚子,脸生横肉,看着很是油腻。 “杨老板。” 馥姑娘拿着黑伞起身,声音很是平静,面上也看不出什么异常,心中却是十分的惊异,心思百转,很快想通了其中的关节,“本姑娘早该想到,玉龙帮和飞鹰帮本就是一丘之貉。” 来人正是玉龙帮的帮主。杨老板平日里是个很随和的人,仗义疏财,在西域武林的名声还不错。不过,很多人觉得他更多的是商人,而非武林人士。 只是,此刻的杨老板看上去有些不一样。 他脸上仍旧带着笑意,只是,眼中笑意消失了,多了几分冷意,让他的笑容没了素日里的亲切或者市侩,反倒觉得十分的诡异。 “在下跟范不归那蠢材可不一样。” 杨老板拱了拱手,道:“还要多谢馥姑娘指路,不过,你们就别想再走下了。放心,杨某定然会帮馥姑娘杀了那飞羽大盗。” 他说着,抬手便扔过来一枚黑色弹丸—— 不是朝馥姑娘扔过来的,而是朝她身旁的河水之中扔过去的。 馥姑娘先是愣了一会儿,随即想到了什么,暗道一声糟糕,抓着一旁的陈嚣的胳膊便跑,同时张开了黑伞—— “轰——” 身后传来巨大的轰鸣声,不用回头,馥姑娘也能想象那到底是何种景象……所幸的是,两人在最后一刻逃进了地道之中,只是那把黑伞,已然成了一把筛子。 馥姑娘感觉手中一沉,低眉看过去—— 陈嚣肩头中了一枚飞刀,很特别的刀,刀柄是圆形的,刀身很窄很细,是一把琢玉刀。最要命的是,流出来的血是黑色的,显然是淬了毒的。 馥姑娘皱了皱眉,让他靠着石壁坐下,伸手扒开他上半身的衣服……陈嚣原本有些不好意思,但见她这般豪气的模样,又觉得自己有些小家子气,真是连女孩子都不如—— “唔!” 肩头传来一阵剧痛,他闷哼了一声,却是馥姑娘就这般将那刀拔了出来,手法当真是相当的利落…… 馥姑娘撕下衣服的下摆,在他肩头绑着一圈,防止毒液蔓延至脖颈处,道:“你这家伙是不是傻?” 她可是暗杀的行家,就杨老板那点儿伎俩也想伤到她,她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退一步讲,即便她没有发现,她手中还有黑伞啊,连飞鹰帮的强弩都奈她不何,区区刻刀能有什么用?! 其实,陈嚣当时并没有想那么多,撞开她只是本能的反应。只是,他此刻却是没办法解释—— 虽然他尽力想要装作毫不在意,但是,感觉到肩头略温软、带着一丝酥麻感的触觉,他有些无法集中注意力。 馥姑娘倒是没觉出异常,帮他挤出了一些毒血,见他面色发红,额头带汗,以为是伤口的缘故,“感觉怎么样?发烧了吗?” 陈嚣摇了摇头,“我没事。” ——伤口处有些疼,但这么坐了一会儿,原本的不适感似乎消散了些。 馥姑娘可不信这番鬼话,从怀里摸出一只红瓷瓶,道:“这个是易水楼特制的解毒丸,是针对一般的瘴气的,不知道有没有用,试试吧。” 陈嚣吃了解毒丸,偏头看了眼来路,问道:“现在怎么办?” 之前杨老板扔出来的是一枚火雷,玉龙帮用来开山用的,威力可比之前范不归的人体炸弹要大得多,不仅毁了河道,地道也被堵住了。 他们如今只剩下一条路,就是沿着这条红色的河流继续走下去。 只是,前面等待他们的什么,就无人知晓了。 馥姑娘看着那堆积的山石,眯了眯眼,道:“陈公子,这便是你的目的?” 陈嚣微怔,连忙摆手,却是不小心扯到伤口,闷哼了一声,道:“在下绝不是故意的。” 馥姑娘不由好笑,“本姑娘开玩笑而已,这般较真做什么?”说着起身,看他,“能起来吗?” 陈嚣点了点头,穿好衣服站了起来,将剑换到左手,又看了眼她手中那把黑伞,神色略歉然,道:“抱歉。” 馥姑娘扬了扬眉,“记得赔我。” 陈嚣认真点了头,“好。”又道,“不过,在下如今身无分文,等赚足了银两,定然为姑娘买一把一模一样的黑伞。” 馥姑娘跟他并列着往前走,失笑道:“这黑伞是本姑娘自己做的,别处可买不着。” ——这家伙,分明救她的是他,怎么还真觉得自己会让他赔偿? 陈嚣很有几分惊讶,“馥姑娘当真厉害……只是,在下该怎么赔?” 馥姑娘略思索了下,道:“暂时没想到,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 陈嚣点头,“好。” 沉默了走了一阵,陈嚣再次开口,道:“我听说,馥姑娘虽是杀手,却是个很特别的杀手,从不接自己不愿意接的生意。而且,馥姑娘与玉龙帮、飞鹰帮、沙舟帮素来不和,不知为何会接这单生意?” 馥姑娘偏头看他,“你以为,雇我的是谁?” 陈嚣问道:“难道不是杨家少爷?” 馥姑娘道:“凭他,也配?” 陈嚣问道:“那是什么人?” 馥姑娘转头看向前方,淡淡道:“不透露雇主的信息,这是当杀手最基本的原则。你只需要知道,我有非杀他不可的理由便可以了。” 陈嚣问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理由,非得夺人性命不可?” 馥姑娘停了脚步,转身看他,“陈公子,你是不是觉得,你救了我一命,便可以插手本姑娘的事了?” 陈嚣连连摇头,“在下绝没有这个意思。” 馥姑娘轻笑一声,道:“我也很好奇,那飞羽大盗不过一个盗匪而已,有什么杀不得的?” 陈嚣想了想,道:“他救过我的命。” 馥姑娘微微一愣,却是没想到他与那位来去无踪的神偷有这般渊源……她笑了笑,道:“原来如此。那么,各凭本事吧,看最后是我杀了他,还是你跟他一起杀了我。” 第55章 怪图 在离家之前,陈嚣听江湖故事之时,并不觉得杀人有何不对。相反的,每次听到那些传世高手一剑挥出数十人毙命的情节之时,都是最兴奋的时候,只觉得十分的潇洒快意。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他不喜欢念书,十几年来在私塾里呆的时间加起来都不过三日,听夫子讲话眼皮子就开始打架,唯独这句诗,记得很牢。 直到如今……在亲手杀死李大当家之后,在眼见着西凉寨数百条性命枉死之后,在明城师父为救他而与对手同归于尽之后,他的感觉不一样了。 馥姑娘问他,飞羽大盗有何不可杀的。 若是按照他从前的认知,都是江湖上混的,盗有道,杀手亦有杀手的规矩。飞羽大盗偷得了陛下的东西那是他的本事,馥姑娘要杀他也是她的生意。 这是他们的生存之道,没什么好置喙的。 再者,飞羽大盗虽不算穷凶恶徒,但也不算什么良善之辈,的确没什么不可杀的。 只是,如今他会认为,飞羽大盗即便有罪,也罪不至死。 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这种观念上的转变,也无法将这些想法告诉一个职业杀手,甚至都无法用这种理由来说服他自己……所以,他只能把这一切归咎于那份救命之恩。 馥姑娘说,不是她杀了他,便是他们杀了她。 他却在想,为什么一定要杀人呢?难道就没有别的解决方法吗? 他没有意识到这种转变意味着什么,所以,他虽然认识到,亲手杀死李业让他的剑变得迟疑了,却不知道为何会如此。 他以为那是软弱,却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词,叫做“敬畏”。 …… 陈嚣和馥姑娘停了下来。 河流到这里已经转到底下了,看不见踪迹。而在他们前方已经没路了,似乎这地道已经到了尽头。 馥姑娘上前查看了下,在那面石墙上摸索了许久,道:“这石壁如此平整,定然是一座石门。找找看那里有机关。” 陈嚣四处看了看,并未找到看着像是机关的东西……他正准备走到另一面墙寻找,突然听馥姑娘喊了一句—— “别动!” 他顿时不敢动了,转着眼珠子看过去,“怎么了?” 馥姑娘正背对着墙壁,踮着脚看他的脚下,半晌,那手中的黑伞比划了一下……陈嚣见状,低头看向脚下,才发现在他站立的地方有个图形,很抽象,画画的人似乎只会画直线,也不知画的是什么怪物,一只长了翅膀的蜥蜴? 不过,“蜥蜴”缺了一只眼睛,他站立的地方正好是眼睛的位置。 陈嚣道:“是要把眼睛添上去吗?” 馥姑娘想了想,道:“你先站远些。” 陈嚣走开了些。 馥姑娘咬破了手指,滴了一滴血在眼睛的位置—— 那地方分明是平整的,但这一滴血却很快被吸收了,同时,“蜥蜴”的脑袋也渐渐变成了红色,想来是血液蔓延过去的……不过,这一滴血只让它的小半个脑袋变红了。 陈嚣见状,也明白了过来,道:“馥姑娘,我来吧。” 馥姑娘看了眼他左肩的位置,道:“伤患在一边呆着。”又道,“很可能只能用同一个人的血。” 陈嚣只好在一旁看着。 馥姑娘将血液逼出,一滴、两滴…… 陈嚣看着那滴落的血液,突然想起了青离,想起了那日在西凉寨之时,她也是这般,毫不犹豫的割开自己的手腕,用自己的血来救他…… 那图形快完成了,馥姑娘抬眼,见他出神,问道:“你在想什么?” 陈嚣眨了下眼,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跟一个人很像。” 馥姑娘似乎并不如何感兴趣,“你是说那位青姑娘?” 陈嚣倒是惊讶了,“你怎么知道?” 馥姑娘意义不明的笑了笑,道:“青姑娘是京城贵女,是万人敬仰的神医。本姑娘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哪里像了?” 说完这话,那图形刚好完成了。 馥姑娘在那血落地之前,飞跃而起,离开了那图形的范围—— 几乎同时,地面轰然裂开,毫无预兆的出现一个巨坑。 只是,没想到的是,一阵旋风自坑底喷涌而出,即便两人都已经躲到墙角了,仍旧被卷了进去,喊声被淹没在风声,一丝挣扎都来不及。 …… 不知是地下多少层。 战歌目瞪口呆的看着前方的景象,半晌,喃喃道:“这……是凤凰?” 这里是个巨大的洞室,很高,也很是广阔。 在半空中有座雕像,长长的尾羽,铺展的翅膀,昂扬的姿态,火一般的岩浆从周身流淌而下,如同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 在雕像的下方有座深潭,流淌着碧青色的湖水,那岩浆低落在水中,凝结成石块,蒸腾着水汽,却仍旧有一星火焰未熄灭,随着水流漂浮着……只是,这火焰似乎比在外面看到的更大一些。 这便是底下暗河的源头。 崇吾道:“这是息玉门的神鸟,我在族里的祠堂看到过。据说,二十年前,还有不少人见过这只神鸟。” 战歌不大相信,问道:“它能漂浮在空中也是因为封印?” 崇吾道:“是阵法。” 燕无意往前走了一步,道:“这不是寻常的火焰,而是真火。我曾在南海见过,遇水不灭,遇火不息。曾有人用它征战天下,死伤无数,生灵涂炭,被称之为业焰军,意为来自地狱的火焰。后来不知为何,那支军队突然消失了。” 没想到,却是被封印在了这里。 “怒炎便是在这里练成了至热内力吗?”战歌摸着下巴想了想,“这里应该有法决,会在哪儿?” 燕无意道:“说不定是中了火毒,误打误撞的练成了邪功。” 战歌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总觉得这家伙还隐瞒了些事……等出了息玉门,迟早要他吐出来。他撇了撇嘴,伸手指了指那水潭,道:“这深潭之中的水感觉不一般。” 崇吾想了想,道:“这水潭之中有阵法,能够吸收息玉门弟子的内力,用来净化毒火中的毒素。” 燕无意点了点头,道:“若非如此,即便有千年寒玉膏,寻常人走到这里也会没命。” 战歌四处看了看,道:“奇怪,若是封印在这里,那入侵者呢?” 正这般说着,几人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笑声—— “哈哈哈……” 黑暗中走出一人,一身夜行衣,笑得肚子一颤一颤的,正是杨老板。 杨老板看着三人,拱了拱手,“诸位,多谢你们带路了。” 战歌略惊讶,道:“居然是你。”略一想,明白了过来,又问道:“范不归呢?没跟你一起来吗?” 杨老板道:“别费劲了。他已经死了。”说着,深深的看了战歌一眼,“跟一个瞎眼和尚同归于尽。” 战歌微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道:“不可能。” 杨老板道:“连陈嚣那种人都能杀了李大当家的,还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战歌心中略不安,不过,他知道此刻不能乱了心神……深呼吸,冷静,冷静,大和尚怎么会有事呢? 燕无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道:“杨老板,范不归想要得到真火是为了复国,你又想做什么呢?你到底是什么人?” 杨老板呵呵的笑了两声,道:“到地府去问阎王吧。” 说着,抬手扔出三把刻刀,朝三人射去…… 第56章 幻象 陈嚣醒来之时,似乎听见了有人说话的声音……他睁开眼睛,看到了三个人—— 一个青衫男子,一个白袍男子,还有一个红衣女子。他们看上去都很年轻,虽气质不同,但长得都很好看。 青衫男子与白袍男子正在下棋,红衣女子在一旁观棋。 这里不是息玉门禁地的那座地道,而是在雪山之巅。周围是白茫茫的世界,也不知是什么人,竟在这种又高又冷的地方下棋。 陈嚣上前,抱拳行礼,“在下陈嚣,见过三位前辈。” 三人像是没听到他在说什么,下棋的仍旧在下棋,观棋的仍旧在观棋,完全将他当成了空气。 陈嚣再行一礼,提高了音量,又道:“在下陈嚣,敢问三位前辈,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这举动似乎将对方给激怒了,那白袍男子突然扔了棋子,将整个棋盘都打乱了,冷哼一声,“不下了!” 那棋子打到了陈嚣身上,他原本想躲,然后却感觉有些不对劲—— 没打到? 青衫男子温和的笑着,也不气恼,倒是那红衣女子,双手抱胸的翻了个白眼,“说要比下棋的可是你,这会儿输了就不认账了?” 白袍男子瞪着眼,“谁说我输了?三局两胜!还有两局。” 红衣女子很是不屑,“下一局输了,是不是就是五局三胜了?” 青衫男子挥一挥衣袖,那散落满地的棋子竟都回到了棋盒之中,黑子白子没有一颗是错的……然后,伸手做请,“无妨,那便再来一局。” 棋局再次开始了。 陈嚣目瞪口呆的看着那棋子、棋盘,还有眼前的三人……突然,他猛地挥出一拳朝那青衫人打了过去—— 那拳头轻易的穿过了青衫男子的身体,却一丝血都不曾流下,对方仍旧淡笑着拿起一枚白棋。 ——他碰不到他们。 却原来,眼前这景象,这棋子、这些人,只是虚影。 是梦境吗? 陈嚣伸手掐了掐手背,疼得自己嘶嘶的冒凉气……不是梦啊。 眼前的虚幻仍在继续…… 白袍男子毫不意外的输了第二局、第三局……他气得一掌将那棋盘打碎了,扬着下巴,道:“不就是二十年吗?且等着,本君出来了再找你们算账。” 那棋盘碎裂之后,山头却显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山洞来。白袍人往前踏出一步,竟就那般走了进去—— 确确实实是走,而不是跃进去的。 红衣女子抬头望天,吹了一声口哨,紧接着,天空出现了一只红色大鸟—— 遮天蔽日的,长长的尾羽似是带着一簇火焰一般,直冲而下,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那洞穴之中。 也不知那般大的身躯,是如何进去的。 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旋转……陈嚣只觉得眼前一花,然后,又来到了另一个空间。 这是座洞穴,周围是火红的岩石,蒸腾着空气。脚下是座深潭,底部似乎有火焰在燃烧,将整条河都映成了红色。头顶时不时有天火坠落,砸进深潭之中,冒出一阵白色的水雾,平静之后却漂浮在水中,仿若一只只会发光的小鱼一般。 水底有块巨大的圆台,很是规整,像是一座祭台,上面刻着繁复的图案,给人一种很是危险的感觉。 圆台就在水下的火焰之上,而此刻,陈嚣才意识到那火焰是岩浆。圆台之上的水是碧绿色的,想必是这水原本的颜色。 最让陈嚣惊讶的是,圆台上盘腿坐着一个人,正是之前输了棋的那位白袍男子。 也不知这水下有何机关,圆台周围似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将水隔开了。 一声鸟鸣传来,红色的大鸟在头顶盘旋着,扔下来一枚红彤彤的果子,竟直直的朝那祭台飞了下去。那白袍男子并未睁开眼睛,却准确无误的接住了,用嘴接的,咬一口,睁开了眼睛—— 许是光线的作用,那瞳孔似是血红色的。 他伸手拿着那咬了一口的果子,看着头顶的大鸟,道:“蠢鸟,下来。” 大鸟听言反倒往上飞了飞,张嘴,竟喷出一簇火焰,似是在威胁。 白袍男子不怀好意的笑了,“蠢鸟,真是跟你家主子一样胆小,我都这样了,你还有什么好怕的?嗯?” 大鸟想了想,倒是真下来了,如同飞鱼一般冲入水中,却是一甩尾羽,将那火焰直接抽到他脸上了—— “啾——” 大鸟突然发出尖锐的惊叫声,却是那白袍男子突然出手,抓住了甩过来的尾羽,猛地往下一拉—— 大鸟摔倒在祭台之上,周身升腾起火焰,愤怒的鸣叫着。 白袍男子掐着它的脖子,看着它的眼睛,眼中似是闪过一道奇异的光芒,嘴角含笑道:“蠢鸟。” 大鸟突然安静下来,周身的火焰也都消失了,微微垂头,似乎屈服了。 白袍男子起身,用手指在那祭坛上添了几笔……就这一手功夫,江湖中能做到的不多,也不算少数,但完成的如此云淡风轻的,恐怕没几个。 事了,他拍了拍手,轻轻一跃,坐在大鸟的背上,“走了。” 大鸟载着白袍男子穿过了深潭,越过头顶的火焰,出了洞穴。 外面仍旧是那座大山,只是雪早就融了,大山已经成了黑色,寸草不生,倒是山脚冒出一阵阵炊烟,似有人家。 白袍男子站在洞口,看了看周围景致,轻笑一声,道:“这无聊的纷争,无趣的人类,也就东方老鬼有兴致。本君早就想撒手不管了,你们争去吧,本君……不陪你们玩了。” 说着,抬脚将身边那只大鸟踢进山洞,淡然道:“你这蠢鸟就在这里等你家主子来接你吧。” 说着,飞身而起,很快就消失在了天际。 …… 眼前的画面再次旋转起来,陈嚣感觉有些头晕,闭着眼睛,揉了揉脑袋,再次睁开眼睛,却发现周围的景致又变了—— 周围是流淌的河水,水中有火焰漂浮。 是在水下吗? 陈嚣突然瞪大了眼睛——这里,不就是梦中那白袍男子呆在的那座祭台吗? 这空间也不知是如何形成的,流转着淡淡的青色光芒,似乎没有实体的墙壁,偏偏外面的水却进不来。 脚下的岩浆没了,头顶却有座巨大的火焰。 角落里躺了一个黑衣女子,怀里抱着把破破烂烂的黑伞,正是馥姑娘。 陈嚣走过去,伸手轻拍她的肩,“馥姑娘?醒醒。” 馥姑娘睁开眼睛,眼神略茫然,打量了下周围的环境,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陈嚣道:“我也不知道。” 馥姑娘仰头,看向头顶,“那是什么?” 水面之上,有一尊红色大鸟的雕像,红色的岩浆自它身体之中流淌而下,仿若喷涌而出的血液。 陈嚣一惊,“是它?!” 馥姑娘偏头看他,“谁?” 陈嚣不知该如何解释,就在这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打斗的声音。陈嚣抬眼看过去,不由吃了一惊—— 外面,杨老板正在跟三个人战斗,正是战歌、崇吾,还有一位红衣男子,想必就是飞羽大盗了。 令人惊讶的是,杨老板居然占了上风。所幸的是战歌三人的轻功都很好,虽然是第一次合作,配合却很是默契,总算还能勉强支撑。 陈嚣看得心急,伸手锤了锤那并不存在的墙壁,大声呼喊着,却怎么都无法出去。 “陈嚣。”馥姑娘突然开口,道:“你看这地上有字。” 在他们脚下,是一座巨大的圆台,刻着五芒星的图案,周围还有很多复杂的线条,时而看着像是一枚树叶,时而看着又像是一张人脸……看得久了,竟有些眼花。 在阵法的中央,刻了几个潦草的大字。 陈嚣眨了下眼……这图案,略眼熟……是那白袍人画上去的? 是了,当时,那白袍男子貌似在这上面加了几笔……只是,他问道:“这难道不是一幅画?” 欺负他不识字么? “东方大蠢材?”馥姑娘念出声来,却是一脸的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话音落地,突然一阵地动山摇,水潭掀起滔天巨浪,整个水潭都沸腾起来。 陈嚣和馥姑娘被晃得撞到一起,几乎站立不稳……陈嚣努力的保持平衡,喊道:“这是怎么回事?” 馥姑娘也很茫然,难道那就是解开阵法的咒语? 那东方什么的,到底是有多招人嫉恨啊。 第57章 神鸟 陈嚣和馥姑娘身处的空间碎裂,两人很快就被卷入水潭之中。翻涌的波涛将岸上正在打斗的三人也卷入其中,在天威面前,无论多强的武力都显得那般渺小。 挣扎之中,没有人注意到,洞穴上空那座已经没入水中的红色雕像,裂开了一道缝。 咔、咔咔、咔咔咔。 很快,红色大鸟的身上布满的裂纹,一道清越的鸟鸣声蓦然响起,在山洞之中缭绕着,继而,刺破苍穹。 “那是什么?” 即便是在水中,即便那些火毒已经入体,众人仍旧没办法忽略这宛若天外来音的鸣叫声,更加无法忽视头顶那道身影—— 红色雕像上剥落了一层石块,一只巨大的红色鸟儿破石而出,宽大的翅膀挥舞着,长长的尾羽摇曳着,在半空中盘旋着……水潭之中的水也跟着盘旋,越来越急,越来越高,众人很快就看不清那道身影了…… 潭水的中央形成了一个漩涡,红色大鸟就在漩涡之中旋转着,在那带着火焰的水流越升越高之时,它再次发出一声鸣叫,高亢昂扬,仿若在诉说数十年束缚的心酸,又仿若在传达再次翱翔的喜悦,继而,化作一道流光,一路往上,撞破了山顶—— 一飞冲天。 无数的潭水喷涌而出,继而散落,如大雨倾盆,如天火坠地。 陈嚣等人也被水流带了出来,身体随着水流飞至最高点,降落……这时候,他们早就被水流的冲力搅得意识不清了,轻功再好也没处使…… 天早就亮了。 不远处,在这片火山之下生活的息玉门弟子,早就被这里的动静吸引过来了。 地动山摇之时,很多人都在担心,在祈祷—— 有人想起之前崇吾带来的那两个外人,告诉他们说有人觊觎息玉门禁地的宝藏。 有人想起昨晚逃跑的那几个入侵者…… 而在那道流光飞跃而出之时,门中的老人都笑了,欢呼道:“神鸟!是神鸟!” 神鸟已经将近四十年未曾现身了,他们还以为它早已抛弃了这片土地,抛弃了他们。 没想到,它一直都在,一直在守护着他们。 随着神鸟一起冲出来的,还有如同天河般的水柱,还有带着火焰的大雨—— 火是毒火。 息玉门弟子自小修习息玉诀,自是不怕的。只是,那火落在草地上,落在果园里,落在河流中,落在屋顶上……山谷中的一切都烧了起来。 长胡子族长命令道:“保护好孩子们。” 幸好,昨夜息玉门弟子已经将医馆中的病人都送出去了……要不然这时候还真忙不过来。 很快就有人看到了被水流冲出来的几个人—— “是崇吾哥哥!” 族长带着几个长老冲了过去,试图接住从高空中坠落的那些人……有人跪下来,祈求他们的神鸟,救救那些弱小的生命—— 这些人中有他们自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有前来帮助他们抵御入侵者的朋友,也有前来夺宝的敌人…… 一道红色的流光划过天际,神鸟从天外归来,盘旋而下,接住一人,然后,伸出爪子抓住两人,用翅膀拍飞两人—— 咚、咚、咚、咚。 四人都被扔进河中,唯独背上那位,或许是因为同样穿了一身红衣,让它觉出一丝亲切,竟载着他在山谷上空转了一群,叫得很是欢快。 息玉门弟子赶紧去把河里的人捞上来,叫了大夫来进行简单的救治…… 一刻钟之后,喷涌的天河终于安静下来。 山谷之中,所有的屋舍都烧毁了,坍塌了。原本生机勃勃的大地,此刻一片焦黑,寸草不生。 息玉族人清理出了一片空地,将所有的伤患都安置在一起,包扎伤口,解火毒…… 天空之中,红色大鸟的背上,燕无意已经醒了。 他此刻看上去很是狼狈,虽然因为神鸟的缘故,衣服和头发都干了,但之前在漩涡之中,发型都被吹散了,衣服也被水流撕扯得破破烂烂的…… 不过,即便是这般,他此刻的神情仍旧十分的安然、闲适,还有心情躺在神鸟背上看蓝天白云,感叹道:“原来这便是飞翔的感觉啊,跟轻功还是不一样。” 当真是一点都不跟这神鸟客气。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已经中过一次火毒的缘故,这次他觉得身体并无大碍,没有中毒的迹象。 燕无意坐了起来,看向脚下仍旧在燃烧的大地,拍了拍神鸟的背,道:“小红啊,你能帮忙灭了那些火吗?” 小红…… 若是息玉门中人听见他如此随意的给他们的神鸟起了个如此俗气的名字,定然会气得揍人。 可是,神鸟却是愣了愣,然后,十分欢快的扑扇着翅膀,将那火焰都扇了回来,然后,吃了下去…… 那边战歌也醒了,看到这情形,瞪大了眼睛,道:“没想到最后让这家伙得了便宜。” 他看着比燕无意要惨烈得多,披头散发、衣衫褴褛不说,身上还被烧伤了,到处都是红斑。 不过,在息玉门弟子来给他治疗之时,他却拒绝了。他可记得很清楚,之前阿择也是这般,被崇吾救治之后,再次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息玉门弟子道:“解毒只是会忘记这里而已,若是不管,阁下三天内必死无疑。” 战歌却是不在意,道:“无妨,本公子认识一个很好的大夫。” 陈嚣和馥姑娘听到他们的对话,也拒绝了治疗。 原本族长是不同意的,冷哼一声,道:“要不要治疗,可不是你们说了算的。” “师父。”崇吾起身,道:“我来吧。” 他家长胡子族长师父看了他一眼,良久,转身看向所有人,道:“息玉门弟子听令。崇吾触犯族规,即日起,逐出息玉门。此生不得回归,不得向外人提起息玉门,若有违背,举族杀之。” 他这一番话说得过于突然,甚至没给众人行礼的机会,所有人都很是惊讶,目瞪口呆的看了看族长,又看了看崇吾……崇吾比其他人更加茫然,睁着一双纯净的大眼睛,看着自家师父…… 陈嚣道:“这不公平!崇吾是为了救……” 他还未说完,身旁的馥姑娘便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抓得很紧,朝他摇了摇头—— 这时候他们这群外人插嘴,只会让崇吾的处境更糟。 果然,那位族长冷冷的瞧了三人一眼,甩袖离去,道:“诸位的伤既不用治,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第58章 出阵 息玉门附近的一处高山上,站了两个人,一黑一白。 黑衣的那人长得很是瘦削,凸出的颧骨,凹陷的眼窝,看上去很是可怖。 白衣的那位倒是长得略体面,但那一身泛黄的白衣,跟丧服死的,配上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也是够吓人的。 这两人,正是巫医谷的殷老鬼和花妖医。 殷老鬼是被花妖医拖出来的。之前听说,殷老鬼拿到了重瞳目和长生血,花妖医就知道他会来闯山。 之前在息玉门禁地,走在崇吾等人前面的,并不是杨老板,而是他们。 幸好,昨晚的息玉门够乱,没人注意到他们。 如此,也不会有人想到,巫医谷跟那个地方,有什么联系。 “空的。”殷老鬼被绑成了一颗大粽子,不过,他却在笑,“嘎嘎嘎”的笑声略渗人,但他笑得很是真诚,“我就说他没有死……嘎嘎嘎……他没有死……” 花妖医瞥了他一眼,道:“你既那般相信他没死,又何必心心念念着重明目和长生血?” 殷老鬼并不生气,笑声停了,嘴角却是怎么都收不住,“他离开的时候说,我们要乖乖的。这些年我们都很乖,西域江湖都已经忘了巫医谷从前的威名了。可是,他没有回来……没有回来!” 他说这段话的时候,神情带着几分孩子般的天真,如同一个撒娇的老孩子。可是,在说到最后的时候,表情又狰狞起来,恶狠狠道:“坏孩子才能得到更多的关注。你说是不是?” 话音落地,天空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长啸—— 不是一般的野兽,而是鸟鸣声! 它出来了?! 两人几乎同时抬头,看向息玉门的方向—— 喷涌的天河,散落的天火,还有……翱翔九天的红色大鸟…… ——或许,明日就会有昆仑山出现凤凰的传闻吧。 不过,他们很清楚,它不是凤凰。 素来镇定的花妖医不由睁大了眼睛,怒目道:“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知道自己到底把什么东西放出来了吗?” 殷老鬼却是又笑了起来,“嘎嘎嘎……那个人死了,没人能驾驭得了火灵鸟……嘎嘎嘎……要乱了、乱了!” …… 陈嚣等人乘着神鸟,离开了息玉门。 崇吾帮众人解火毒,控制着不让真气流到脑部的筋脉,便对记忆无碍。不过,这样只能不能将火毒彻底根除,只是短时间内不会发作而已。 燕无意坐在神鸟的脖子上,仰天大笑,道:“小红,咱们在这附近多飞几趟,气死这帮老顽固。” 这看上去跟传说中的凤凰很是相似,被息玉门奉为神鸟,也是很正常的。只是,此刻他们崇敬了数十年的图腾被个外人拐走了,心中肯定是不好受的。 陈嚣望了望天,觉得这位吴先生……哦,他不姓吴……这位燕公子的性格,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恶劣。 战歌道:“玉龙帮的杨老板不知所踪,他的目标很可能就是小红。不只是玉龙帮,这附近也不知还有多少人盯着,我们这般招摇的带着息玉门的至宝出来,能给息玉门省去不少麻烦。” 玉龙帮的杨老板失踪了。 也不知道是摔死了,还是淹死了,或者是逃走了。 原本战歌是想在息玉门停留几日,仔细找找看还有没有其他入侵者。可是,那位长胡子族长似乎很是生气,命令他们立即离开,门中弟子也没一个为崇吾求情的。 战歌很是不甘。不仅仅是因为就这么让杨老板逃了,更是因为明城……生死不知。 陈嚣和馥姑娘说过当时的情形,陈嚣还一脸的自责,说什么都是他的错……但战歌还是不敢相信明城已经死了。 他让小猪悄悄在谷中找了一圈,可也是没结果。 “说不定大和尚已经出去了呢?”战歌这般安慰自己。明城的武功,可不一定比他家老头子低,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死了? 神鸟越飞越远,崇吾安静的站在最后面,看着脚下那片山谷,穿过山谷的那条河,还有周围如天堑般的雪山……他素来寡言,不知该如何表达此刻的心情,甚至连更多的表情都没有,不过,众人都能看出来,他很难过。 战歌、燕无意和馥姑娘都是自小就离家的人,倒是很能理解他,却也没多说什么。 离愁别绪什么的,那是文人的把戏,江湖人本就是身如浮萍命如草芥,没那么多功夫去感慨。 陈嚣倒是有心安慰他几句,不过他并不太理解崇吾的心情——不就是被赶出家门了吗?他打小就想出来闯闯…… “崇吾,外面的世界很大的,出来看看也是不错的。”陈嚣想了想,道:“等过个一年半载的,你家师父的气消了,你再回来就是了。” 崇吾眨了眨眼,似乎找到了一丝希望,“真的?” 陈嚣点头,“当然。我从前闯了祸,我家老娘也经常气得扔鞋垫,赶我出去,让我滚蛋,说什么不许回家之类的。可要是我真不回家,第一个出来找我的,定然也是我娘亲。” 说着,笑了笑,“都是亲人,你要回去,你家师父还真能打断你的腿不成?” 一刻钟之后,燕无意终于让神鸟降落了。若非战歌的提醒,他其实还想多飞几圈的。 陈嚣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总觉得这家伙前世定然是只鸟,轻功好就算了,竟然还这般讨鸟喜欢。 他略羡慕,也略不甘心,看着那神鸟的眼睛,道:“分明救你的人是本少侠,为何你竟认了旁人为主?” 神鸟瞧了他一眼,然后,扬了扬脑袋,一脸的不屑。 “嘿!”陈嚣怒了,撸起袖子,“本少侠今日非得教训教训你这只忘恩负义的鸟。” “噗。” 不等他出手,神鸟便张嘴,喷了他一脸的火焰。 陈嚣黑了一张脸:“……” ——迟早烤了这蠢鸟当晚餐。 战歌望天:“……” 跟只鸟较什么真?不够幼稚的。 燕无意笑得前仰后合,道:“你这家伙,可别忘了,最后可是小红救了我们所有人。” 馥姑娘也道:“滴血的是我,喊出咒语的也是我,跟你有什么关系?” 战歌摸着下巴,道:“只是,那禁地的阵法,到底是什么人布置的?” 这时候,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一群人跑了过来,身穿皮甲,手持长枪,正是守在阵法外面的桑株关军队。 当先那人就是皮一峡。 “战歌?”皮一峡是见到神鸟赶过来的,却没想到是战歌他们出来了,“可以啊,竟然弄了只凤凰出来?” 燕无意见他伸手要摸,抬手就拍开,道:“嘿,让你摸了吗?” 皮一峡撇嘴,“小气。” 陈嚣解释道:“皮大哥,小红的脾气不大好,火焰有毒。” 皮一峡想起了阿择,道:“就是这家伙?啧,小红?谁起的名字,这般没水准?”又看了眼战歌,“战歌儿,你不行啊,玄衣门在,怎么还让个江湖小贼得手了?” 战歌略无奈——这家伙深得鸟心,他有什么办法? 第59章 威逼 息玉门阵法之外。 飞鹰帮的弟子都被抓了,他们原本是在火毒治愈之后,被息玉门放出来的。不过,刚晕乎乎的绕出了阵法,就被皮一峡给抓了,都被绑在一起。 皮一峡道:“我找两个兄弟审过了,他们知道的不多。” 想想也是,范不归连自己儿子都利用,对自己的手下又能信任到什么程度?战歌皱了皱眉,问道:“范不归身边肯定有信得过的人。” 皮一峡一笑,道:“倒是有些有用的东西。有个飞鹰帮的长老,跟了范不归三十多年,是他最信任的兄弟。” 他顿了下,继续道:“我们一直都以为,飞鹰帮是从前匈奴族的后裔,可实际上,他们原是西域人,范不归是从前交城城主安插在匈奴王身边的棋子。范不归这次计划,据说是为了迎回西域王。” “西域王?”战歌不解,“在大周成立之前,西域可从未统一过,哪里来的西域王?” 大昭时期,西域共有三十六个国家,其实每个国家的国主就相当于城主。整个西域的兵力十分的分散,这也是导致后来西域面对入侵者毫无反击之力的原因之一。 “我也是第一次听说。”皮一峡耸了耸肩,道:“飞鹰帮那位长老说,西域王是西域的守护神,早在四十年前就消失了,也就是在那之后,西域便陷入了战乱之中。” 战歌想了想,道:“若他真如此厉害,应该会载入史册,若是没有,多半就是江湖人了。” “这个……”陈嚣一直在听着,插了句话,道:“我知道西域王。” 战歌略惊讶,也带着几分怀疑,“你?” 陈嚣望了望天——本少侠只是不识字又不是白痴。 他想了想,道:“小时候听村里的老人提过。西域王其实并不是真的国王,而是一个称号。他在江湖和朝堂都很有影响力,西域三十六国的国王也十分的敬重他,正是因为有他在,西域三十六国小乱不断,大乱却是少有。不过,听闻西域王早在四十年前便失踪了,也是自那之后,西域便被匈奴人入侵。” “失踪?”战歌看了皮一峡一眼,“莫不是死了?” 要不然,也不会说是“复活”了。 陈嚣继续道:“西域王倒也不算是坏人,做了很多侠义之事,只是脾气有些怪,也不怎么喜欢见人,很多人只听过他的名字,并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战歌摸着下巴,道:“苏伯伯应该会知道吧。” 皮一峡道:“这个先放一放,我们还抓到一个人,带你去见见。” 战歌眉眼一挑,“大鱼?” 皮一峡带着战歌和陈嚣过去,燕无意、崇吾和馥姑娘都在原地一旁等。刚走到一间帐篷门口,几人就听到说话的声音—— “小比啊,要说你小子也够惨的了。在家里被自家叔叔逼得连话都不敢说,处心积虑的示弱这么久,最后却被人利用了。啧,我看你这回去了不是被你那不靠谱的老爹打死,就是被你那野心勃勃的叔叔给害死,不如就留在西域,如何?” 众人听到这个声音,对视一眼……皮一峡挠了挠脑袋,道:“玉二爷一早就出来了,之前说无聊来找人聊聊天来着。” 帐篷之中绑了一个年轻男子,看着二十来岁,蓬头垢面的,很是惨淡。房间中央那人一身月白长袍,手执白玉扇,即便是在这暗不见天日的地方,也是风度翩翩神采依旧。 正是浪子山庄二庄主,玉拾月。 战歌一把拉住就要进去的两人,道:“不着急,等等。” ——玉拾月这样子,实在审讯?他倒是很好奇。 战歌低声问道:“那人不是飞鹰帮的?” 飞鹰帮的成员都是关在一起的,只有这位,是个单间。 皮一峡听言乐了,道:“这家伙是突厥大王子。别说,若不是玉二爷,皮某也认不出来。听说他在阵法之中被玉拾月揍得满地找牙,结果被扔出来又碰上了玉拾月,然后又被打了一次。” 战歌惊讶之余,也不免有些困惑——原以为是吐蕃,如今又来了突厥? 他问道:“这事儿有多少人知道?” 皮一峡道:“放心吧,不超过五个人。你先审讯,我晚点给苏大都督发信,等他们那边来人了,可就没你什么事了。” 这是若是牵涉到突厥,那便是国际纠纷。 这几年大周与突厥看似和平,但所有人都知道突厥的秉性,从前抢惯了大昭朝的,随时都想着南下咬一口肥肉。大周的诸位将军也憋着劲儿,想将阴山以南的草场都划进大周的版图来。 两国的关系内松外紧,这时候一件小事都可能招致战争……这就不是玄衣门能够插手的事了。 帐篷之中,对于玉拾月近乎幼稚的“招安”,始勃比有些哭笑不得,道:“留在西域就有命吗?” 玉拾月回头瞧了一眼,自然能感觉到几人来了,不过也没在意,继续道:“你若是放弃王位,留在浪子山庄端茶送水,玉某定能保你一世平安。” 始勃比不记得进入阵法之后的事,也不记得玉拾月曾经对他是多么的嗤之以鼻,听言还真相信了,十分意外的看着他,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虽然他不信一个江湖人能做什么,但还是很好奇的。 玉拾月耸了耸肩,“看你可怜而已。” 却不料,就这句话,一下子就把始勃比激怒了,脸色顿时变差了,硬邦邦道:“不需要。我就不信,我一个突厥王子,你们大周朝的皇帝陛下真敢杀了我。” 虽然他在突厥的地位比不上他家叔叔,可是毕竟是突厥王的亲儿子。若是他死了,突厥借着这个由头南下,是必然的。 玉拾月收了扇子,起身,道:“如此,就自求多福吧。” 说完,竟就这么走了。 始勃比倒是一脸懵,这人到底是来干嘛的?一个江湖人跑来劝降? 入口处,玉拾月见到三人,点了点头,道:“诸位先忙,玉某喝酒去了。” 皮一峡三人刚进去,就听到一声惊呼—— “靠!这是凤凰?!” 接着又是一声惊叫,“喂,你个没礼貌的丑鸟,敢吐我口水?看玉某人打得你爹妈不认!” 然后便是一阵兵荒马乱。 陈嚣一脸的惊愕,“这……玉二爷还会骂脏话?” 战歌略无语——重点是这里吗?大男人说几句脏话很稀奇吗? 皮一峡扶额,道:“我出去看看。” 那可是只移动火药库,误伤了他的兵,他都没地儿哭去。 第60章 利用 战歌把陈嚣拉到一旁,道:“突厥大王子名为始勃比,他有个叔叔,叫做吉利。突厥王好像并不喜欢自己这个儿子,有意把王位传给自己的弟弟。你等会儿进去了,用吉利来威胁他,他很快就会招供。” 陈嚣眨了眨眼,“什么意思?” ——这是让他独自进去审问?他就是对西凉寨的案子比较上心而已,没想加入玄衣门啊。 战歌道:“你审,我在外面听着。” 陈嚣不解,“为什么?” 战歌瞪眼,“你还想不想抓到真凶了?” 陈嚣道:“想。” 战歌道:“那就别废话,照我说的去做!” 好吧。 陈嚣站在门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走了进去。 这帐篷中央放了块大石头,始勃比此刻就被绑在巨石上,散乱着头发,倒是没怎么受伤,低着头也不知道是睡了还是晕了。 陈嚣站在他面前,盯了他看了许久,想着若是战歌的话会怎么说……这沉默倒是带来的意想不到的成果,垂着脑袋的始勃比都有些装不下去了,几次都想抬头看看……最后,他终于轻咳了一声,道:“我是玄衣门的人。告诉我我想知道的,否则,我派人通知吉利那老东西,我相信他很乐意让你无声无息的消失。” “不要!”刚刚还在装死的始勃比猛地抬头,“别把我交给我叔叔。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陈嚣望了望天——真就屈服了?当真是不禁吓。 他问道:“先说说,你来西域是想做什么?” 始勃比道:“听说从前的西凉王族藏了一批很厉害的武器,那东西在手,一人可抵千军万马。若是我把这件武器带回去,父王就不会犹豫了。” 武器? 神鸟吗? 那些毒火,灭掉一支军对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目标真的是那只红毛? 只是,这跟西凉王族有什么关系? 西凉虽早就灭国,但西凉尚武,军队实力可不弱,尤其是西凉铁骑,连胡族的骑兵都比不上。 息玉门那帮人,看着挺硬气,实际一个个都是嘴硬心软的主,连入侵者都只是赶出家门,为了救人甚至不惜冒着暴露的危险追出来……这哪里有丝毫西凉族的影子? 陈嚣问道:“你听谁说的?” “范不归。” 始勃比说出了一个名字,继续道:“这次我是跟他一起来的,我们……”他皱了皱眉,眼中露出几分疑惑,“我们在山里走散了。等你们抓到他,我愿意跟他对质。” 在始勃比的记忆中,他进入大山之后,没多久就绕出来了,然后就被捕了。 他一度怀疑是范不归出卖了他,把他卖给大周朝廷以谋取利益。 所以,他现在说出范不归的名字,丝毫没有压力。 陈嚣却是暗中撇了撇嘴,人都死了,对什么质? 他问道:“范不归找上你的?他提了什么条件?” 始勃比道:“我成为突厥王之后,封范不归为西北军主帅,并接纳所有飞鹰帮的成员及其族人。 “范不归说,他在大周过得很不如意。因为是降臣,跟突厥是同族,不被朝廷接纳,江湖正道人士也看不起他们。” 陈嚣点了点头,回头看了眼,不过没听到什么指示——接下来问什么? 始勃比却很是着急,“大人,该说的我都说了。吉利对大周的态度很是激进,他若是当了王,对你们也没好处!你们放我回去,相信我,等我当了王,绝不会入侵大周。” 陈嚣装模作样的咳了一声,道:“这件事我自由考量。最后问你一个问题,西凉寨的事,也是你们做的?” 西凉寨灭门之事,始勃比自然是知道的,而且,身为突厥大王子,对于李业的身份也知道得比旁人都些。 他咽了口口水,道:“不是我做的。不过,与范不归有没有关系,我就不知道了。” 陈嚣高深莫测的点了点头,抱着剑便出去了,当真是十分潇洒。 出门见到战歌,却是瞬间破功,问道:“可以了?” 战歌示意他跟上,走远了些,才道:“你有什么想法?” 陈嚣道:“他在说谎。” 战歌嘴角微微翘起,“哦?” 陈嚣道:“刚刚皮大哥不是说了吗?范不归是西域人!” 若是在一个时辰之前,始勃比的话或许还有些可信度。二十年前,飞鹰帮与如今的突厥本就是一家。范不归与始勃比之前的协议很是合情合理。 可是,范不归根本就不是匈奴人! 战歌反问道:“那为什么不是那个飞鹰帮的长老在说谎呢?” 陈嚣一时语噻。 战歌啧啧两声,道:“别一被人质疑就怀疑自己啊。”笑了笑,又道:“其实,即便范不归真是匈奴人,投奔突厥国的可能性也不大。” 如今的突厥国跟从前的匈奴部落还是有些差别的。当年的匈奴王早就带着一支军队去了更远的西方。而如今的突厥王,在二十年前连贵族都不是,而那时候范不归已经是一军主帅了。 范不归就算要落叶归根,估计也是去找从前的旧主,至于如今的突厥王族……他估计压根儿就看不起。 陈嚣道:“英雄不问出处。胡族尚武,也会这般重视出身?” “自然。”战歌瞧了他一眼,“你以为江湖就不问出身?” 陈嚣一怔。 战歌也不解释,这些事他以后自然会了解,现在还是不要打击他了……他转移了话题,道:“其实,刚刚始勃比的话,几乎处处是漏洞。” 陈嚣想了想,道:“飞鹰帮在西域武林的地位不算低,范不归说在大周的日子不好过,不大合理。” 战歌笑笑,道:“这话也不算言过其实。飞鹰帮虽很强,不过,在江湖的确不怎么受待见。”他顿了下,又道:“不过,这都是他们自找的。” 范不归是将臣不错,可是如今大周朝的将军,朝堂上的重臣,有几个是从一开始便跟着陛下的?降臣降将还少了吗? 匈奴血统算什么?李业还是西凉王族的后裔呢! 二十年前可是英雄辈出的年代,陛下若是连这点儿胸襟都没有,怎么可能让那么多天之骄子俯首陈臣? 这二十年来,飞鹰帮在西域武林的确有些格格不入,除了玉龙帮与沙舟帮与之有利益牵扯,一般江湖门派都不怎么待见他们。 当初秦昶跟他们扯上关系,尽管只是暂时的合作,尽管打出了为李业报仇这种大义的名号,但玉拾月知道之后,仍旧大发雷霆,直接把自家弟弟赶出西域,多半也是这个原因。 不过,这并不是因为血统,而是他们的黑道身份。 杀手,不管在哪个国家,不管在那座江湖,都是孤独寂寞的。 而飞鹰帮更甚,他们不仅仅是杀手,而是只要有钱就什么都做的那种黑道组织。 别说是江湖正道人士,就是易水楼这种杀手组织都会看不起他们。 陈嚣抱着剑,想了想,点头,“所以,我刚刚的判断没错,始勃比在说谎,他是想拿飞鹰帮做挡箭牌?” 战歌摇头,道:“不一定。飞鹰帮特地找始勃比来背黑锅的可能性更大,始勃比也被骗了。” ——难怪玉拾月说他被人利用了。 陈嚣问道:“为什么?始勃比可是突厥大王子,范不归再厉害也只是一个小帮派的帮主,如何算计一位王子?” 战歌微微蹙眉,手腕一转,刀鞘直接拍在他额头上,道:“天真!你小子若是真入了江湖,能活三天都算你命大。” 陈嚣没想到他突然就生气了,没来得及躲开,被打了个正着……他揉了揉脑袋,问道:“你怎么确定始勃比没说谎?” ——啧,下手真不留情。 战歌移开视线,转身离去,“听出来的。”顿了下,又道:“息玉门这边,如今至少牵涉到三方,突厥大王子,飞鹰帮,还有玉龙帮。飞鹰帮与玉龙帮明显有合作,而突厥大王子却只知道飞鹰帮,对玉龙帮之事丝毫不知情,由此这点就能反映一些问题。” 陈嚣好像明白了一些,不过刚刚战歌说是听出来的……难道这就是他站在外面听的原因?在外面听跟在里面听有什么不同的? 正想着,迎面飞来一块拳头大的石头—— “咚!” 倒是一把接住了,只是,好像不对劲—— “啊!好烫!” 赶紧扔了,略恼火,“谁暗算本少侠?” 说完,又是一颗石子飞来……陈嚣这次学乖了,没敢用手接,躲开了。 此刻,他也看清了,不远处,玉拾月、崇吾和燕无意正在打架,呃,应该是玉拾月和崇吾对战燕无意和神鸟,燕无意只是坐在神鸟背上指挥,那些石子都是神鸟扔过来的…… 陈嚣看着那惊险的场面,不由咽了咽口水,“他们这是干嘛?” 馥姑娘正在一旁看戏,解释道:“玉拾月看上了小红,崇吾是被卷进去的。” 陈嚣眨了下眼——那招招拼命的架势,确定他真是被卷进去的?啧,玉二爷发疯就算了,崇吾竟然连自家的守护神都砍? “燕无意不许小红喷火,小红便衔了石头当暗器。不愧是神鸟,聪明又有灵性。”馥姑娘似乎也对神鸟颇为在意…… 陈嚣问道:“你还想……” 他还未说完,馥姑娘便转头看了过来,打断道:“你的伤……” 陈嚣微微一愣,咧嘴一笑,“没事了。”说着,还拿剑转了两圈,“多谢馥姑娘关心。” 馥姑娘倒是有些惊奇,道:“倒是挺快。” 的确很快…… 从前,这种伤他至少要休养十天半个月,如今不过一天便好得差不多了。 陈嚣想了想,又是因为青姑娘的血吗? 第61章 招摇 夜凉如水。 皮一峡回桑株关了,那一千军士自然跟着走了,也带走了突厥大王子始勃比和飞鹰帮帮众。 突厥大王子是要等苏大都督那边来接手的,飞鹰帮该如何处置,也要等苏大都督回复。另外,玉龙帮杨老板这次带来的火雷,可是军队才能使用的违禁武器……这事儿有些麻烦,估计军中也要经过一番自查。 飞鹰帮的事原本是不需要苏婴亲自出马的,直接送去县衙就行。可是,这次抓得人有些多,或许还会牵连到玉龙帮和沙舟帮。这三个帮派可是西域武林近二十年崛起的最强的势力了,若是处理不好,很可能引起江湖对朝廷的不满,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了,挑起西域内乱,那事可就大发了。 桑株关的守军都离开了,陈嚣等人仍旧守在阵法外。 陈嚣、战歌和馥姑娘都中了火毒,虽然暂时无碍,但还是尽早治疗的好,应该尽快回浪子山庄才是。 可是,战歌坚持要留下来。 陈嚣见他看着阵法的方向,试探着问了一句:“夜探息玉门?” 崇吾手中的剑往上抬了三分——上次带路是为了息玉门的安全,可若他们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他手中的剑可是不会客气的。 陈嚣讪讪笑了两声,“开个玩笑么。” 战歌道:“等大和尚。三天,若是他还未出来,我们便回去。” 陈嚣略愧疚,垂了眼眸。 战歌道:“大和尚没那么容易死。” 玉拾月瞧了他一眼,感觉这家伙就是怕回去不好跟青离那丫头交待……不过,此刻说着话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燕无意靠在神鸟身旁小憩,睁开眼睛,露出略困惑的表情,“本公子为什么要留下来?” 他不需要解火毒,大和尚是死是活也与他无关。 战歌手中的长刀一转,“你可以逃试试。” 燕无意嗤笑一声,“你追得上吗?” 之前追了小半年都没追上,这会儿他身边多了只神鸟,战歌抓住他机会就更加渺茫了。 战歌冷哼一声,道:“神鸟是好,不过也招摇。” 燕无意精通易容之术,玄衣门找他不容易。可是,这神鸟能怎么易容,就算把羽毛染成黑色,这体型也不是一般鸟能有的。 所以,带着神鸟,无论燕无意逃到哪里,玄衣门都能找到他。 燕无意自然也是知道这点的,所以才留到了现在。他起身坐直了些,道:“不就是偷了支凤羽钗吗?这次我帮了你们这么大的忙,也算是将功抵罪了吧?” 战歌淡淡道:“玄衣门只抓人。在西凉寨的案子结束之前,你别想着逃跑。” 燕无意挑眉,“所以,案子结束之后……我就能走了?” 战歌道:“想得美。” …… 昆仑山,息玉门南边的某处山谷。 夜色中,一位男子正在艰难的行走。他穿了一身夜行衣,不过已经破破烂烂的了,蓬头垢面的,看上去像个难民,体型却是略圆润了些。 正是从息玉门逃出来的杨老板。 突然,他停了下来。 山谷中有清风徐来,很轻柔的风,却让他感觉到一丝危险。 “何人?”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看到来人了—— 前方的山道上站了个黑衣人,个子很高,带着斗笠,看不清面容。 杨老板却是松了口气,踉踉跄跄的跑过去,跪在那人面前,“主子……老奴,幸不辱命。” 那人轻轻点了头,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这些年,辛苦你了。” 声音很是低沉,略沙哑,却听不出年龄。 杨老板仰头,道:“火灵鸟已经出来了,但三清锁灵阵里没人。” 那人沉吟了会儿,道:“你中了火毒,千年寒玉膏只能压制,无法解毒,即便我出手相助,你也活不过十日。”顿了下,叹息一般道:“有什么打算?” 杨老板道:“老奴别无所求,唯独放不下我那不成器的儿子……” 那人点头,“放心。” 杨老板磕了三个头,“多谢。” 斗笠男子转身离去,杨老板目送他远去,然后,起身,看了眼东方的山峦,眼神愈加坚毅…… 在生命的最后两天,他要去做什么呢? …… 三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明城还未回来。 小猪倒是回来了。它是去送信的,风蝠体型虽不大,但速度很快,这次也不知道飞去了哪里,竟然用了三天才飞回来。 小猪回来的时候带了封信,战歌只看了一眼便销毁了,也不知写的什么。 战歌站在神鸟的背上,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云海——大和尚,不会真就这么死了吧? 神鸟的速度很快,没多久他们便能看到于田城了。 燕无意仍旧坐在最前面,道:“小红啊,下去转一圈。” 神鸟似乎明白他的意图,长啸一声,穿过云层,往下面的城市俯冲而下! 耳边风声呼啸,长发乱飞,陈嚣看着脚下越来越近的城市,道:“若是引起骚乱怎么办?” 燕无意大笑起来,“哈哈,那又如何?小红,让他们看看神鸟的风采。从今以后,本公子就是名副其实的飞羽大盗了。” ——看来还挺喜欢这个称号。 于田城的街道上,很快就有人发现了天空中的大鸟,奔走相告,指指点点,不一会儿,几乎所有人都跑出来了—— “那是什么鸟?好大!” “鲲鹏?” “鲲鹏是黑色的!你看它的尾羽,是凤凰吧?” “凤凰?!神鸟?” “真是凤凰!” “凤凰现身了!” “听闻昨日昆仑山那边有异象出现,莫不是天降祥瑞?” …… 议论纷纷。 神鸟一个俯冲,几乎是擦着屋顶飞过,风声呼啸,吹得店家的幡旗猎猎飞舞。 燕无意抬手,一支白色羽毛射出,正好射进白玉客栈的门牌之上。 神鸟滑翔而上,直冲云霄。 神鸟消失了。 可是,街道上的人更加疯狂了,纷纷朝天跪拜,叩谢神恩。 …… 云层之上,燕无意迎风大笑,似是十分满意。 陈嚣瞧了他一眼,原本就知道这人很是张狂,却没想到竟是这般招摇,欺负平民百姓很好玩吗? 玉拾月展开玉骨扇,挡了挡风,道:“自此,江湖中所有人都会知道,飞羽大盗盗走了西凉王族留下的宝藏。” 他说着,轻笑一声,“原以为是个无拘无束的洒脱人,不曾想也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主。” 陈嚣微微一愣,问道:“什么意思?” 战歌道:“这件事之后,即便息玉门的事被人知晓,也不会有人打扰他们。所有人,都会找上飞羽大盗。” 有浪子山庄帮着散布消息,估计都不同等到天黑,整个西域都能知道这件事。 陈嚣面露惊讶,原来如此……他挠了挠脑袋,“对不起。” 崇吾抱着剑,淡淡道:“谢谢。” 战歌淡淡道:“无妨,大不了都推给玄衣门。本少爷倒是想看看,那个不怕死的敢去皇城抢东西。” 燕无意挑了挑眉,“那倒不必,本公子跑得快,又天生一副好心肠,哈哈哈……” 陈嚣:“……” 为什么感觉很想揍他呢? …… 到了浪子山庄,凤凰的到来又引起了一阵轰动。 战歌看了看那热闹的圈子,挠了挠脑袋,决定还是自己去找青离了。走近酒堂的时候,他还在想,大和尚的事到底要不要说,又该怎么说……其实,这一路上他都在想这个问题。 玉拾月说的不错,他是很害怕告诉青离这个消息的,倒不是怕被打被骂,更多的是担心……若是她病发了,该怎么办? 可是,没多久,他却发现,青离不见了! 他跑遍了浪子山庄上下,没看到青离,也没看到小希,甚至连他们那辆牛车都不在! 这丫头,竟一个人跑出去了……浪子山庄怎么看得人?! 战歌回来的时候,前院的热闹还未结束。他深吸了一口气,从腰间取下一只竹筒,放了风蝠小猪出来,心中暗自庆幸。 不过,很快,他便愣住了—— 小猪竟往神鸟那边飞了过去,在陈嚣头顶打着转…… 陈嚣听见头顶的风声,抬头,然后笑了,将吱吱也放了出来,道:“闷坏了吧?玩儿去吧。” 另一边,战歌握紧了拳头,牙齿咬得咯咯响,沉着脸走过去,一把抓住陈嚣的衣襟,一拳打了过去,怒道:“青离若是出了什么事,我揍死你。” 第62章 抓捕 战歌这一拳不轻,陈嚣的嘴角出了血,留下了一块淤青,眼神却是有些茫然,问道:“青姑娘怎么了?” 不仅是陈嚣,周围的人也都愣住了,还是红莲最先反应过来,轻咳了一声,道:“战大人放心,青姑娘在于田城。” 却原来,在陈嚣等人离开的第二天,青离便也离开了浪子山庄,一路沿着白玉河行走,遇到村庄便停下,行医治病。 红莲道:“我让浪子山庄的人看着她们呢,听说昨日就到了于田城。” 战歌听完,转身就走,小猪也跟了上去。 陈嚣追了上去,“我也去。” 燕无意也准备跟去的,但刚一走,神鸟就跟了上来……若是他这会儿带着神鸟进入于田城,会被看杀的吧?若是不带它去,它会不会一把火把这破山庄也烧了? 燕无意伸手摸了摸它脖子上的羽毛,喃喃道:“要是能随意变化就更好了。” 玉拾月斜了他一眼,这小子真是不知足……这念头刚在脑中闪过,他突然瞪大了眼睛—— 神鸟周身升起一层火焰,将众人都逼退,然后……真的变小了! 此刻,神鸟变成了一只红色的雀鸟,正停在燕无意的肩头耀武扬威,若非那长长的尾羽,跟一般的雀鸟没什么区别。 周围的人都瞪大了眼睛,这……这家伙真是凤凰吧? 燕无意很是惊喜,“小红真厉害!走,带你去见见本公子的救命恩人。” 崇吾跟在他身后,看了看被他抓住的胳膊,很是不解——为什么拉上我? 这般说着,却也没挣扎,顺势跟了上去。 馥姑娘想了想,也追了上去。 玉拾月打开玉骨扇,轻轻摇了摇头,叹一声,“真有活力……” 已经临近午时了,沙漠的太阳很烈。 陈嚣拿着剑,正奋力追赶战歌,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刚回头,就见几道人影从身边飞过…… “陈嚣啊,”燕无意特地放慢了速度,一边走一边打量他……对,就是走,不是跑……面露疑惑,“你这家伙内力也不差啊,怎么这么快就不行了?” 陈嚣咬了咬牙,猛地往前加速,却是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长舒一口气,道:“听闻飞羽大盗轻功卓绝,即便带个人,也不会落于人后的,是吧?” 燕无意目露讶色,这才短短几天,纯良少年就变得这般伶牙俐齿了?竟敢占他便宜? 陈嚣暗自翻了个白眼,他在家乡可是孩子王,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没有别人占他的便宜的道理…… 燕无意却是哈哈大笑起来,道:“也罢,便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天下第一轻功。” 这家伙也真敢吹……呼! 陈嚣刚想吐槽,耳边便是一阵风呼啸而过,他一个踉跄之下差点摔了出去,连忙抓紧了燕无意的胳膊,整个人几乎都挂在他身上了……他看着眼前飞速后退的风景线,心跳都快停了—— 这哪里是在跑,分明就是在飞…… 没多久,燕无意就追上了前面的战歌,不过,要超过却是不大容易。崇吾和馥姑娘虽落后一步,却也是紧追不舍。 陈嚣总算是适应了这种速度,不由叹了口气,心道:“看来得好好练练轻功了……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诀窍。” 到于田城了,几人停了下来,陈嚣也从燕无意身上下来了,长舒一口气,看上去倒是比其他三人更累…… 燕无意有心调侃几句,不过,看到战歌的脸色,觉得这会儿还是闭嘴比较好。 进了城,陈嚣听见街道上的人都在议论“凤凰”,不由看了眼正在燕无意肩上东张西望的红雀,问道:“这是小红?” 之前没注意,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惊愕不已,“真是神鸟不成?” 燕无意挑了挑眉,得意得眼角都要飞起来了。 正走着,前方突然出现骚乱,陈嚣抬眼看了过去,却见一队官兵小跑了过去,脚步匆匆的……他抬眼看了过去,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周围的路人也都议论纷纷,几人听了会儿,才知道是官府的抄了杨府,玉龙帮上下百多号人都被抓进了县衙,听说连驻守于田城的地方军都借来了…… 陈嚣偏头看了战歌一眼,却见他没什么表情,一点都不惊讶……原来,之前小猪是送信给于田县令的吗? 他问道:“杨老板还没找到,这么做合适吗?” 战歌淡淡道:“等了三天才动手,足够了。” 杨老板已经暴露了,三天了都没来接走家人,再多等几天也没什么意义,不如先抓了人,看看能不能问出点儿什么。 陈嚣想了想,问道:“飞鹰帮和沙舟帮呢?” 战歌道:“苏大都督会派人去火焰山,先抓了沙雷和范来青。沙舟帮不好说,飞鹰帮帮众都已经落网,剩下都是些老弱妇孺,玄衣门不会对他们下手。” “沙舟帮?”一直安静的馥姑娘突然开口,道:“沙舟帮虽跟玉龙帮有往来,但只是生意而已,沙雷跟杨老板应该没什么私交。” 战歌道:“事关大周朝数千万百姓,即便只有一丝嫌疑,也不可姑息。” 突厥王子的出现,已经让这件事的性质变了。若是玉龙帮真是突厥国藏在西域的一颗棋子,可就不只是西凉寨几百条人命的事,也不是息玉门或者整个西域的事,而是牵涉到大周朝数千万百姓的事……别说陈嚣,即便是战歌,也是没有发言权的。 馥姑娘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她只是白说一句,并没有为沙舟帮求情的意思。若这次沙舟帮真被连累了,那也是沙雷识人不明。 陈嚣倒是有些好奇,问道:“听说馥姑娘与沙舟帮素来不睦,怎么会替沙帮助说话?” 馥姑娘道:“不过是范不归那老不休耍的小伎俩而已。”见他不解,又解释道:“飞鹰帮从前只在天山以北活动,近两年才往南扩张的。范不归想跟易水楼抢生意,打不过我,便挑拨沙舟帮弟子,想让我跟沙雷打一架,他飞鹰帮好坐收渔利。” 易水楼与沙舟帮都在死亡之海,不过一个靠西,一个靠东,而且易水楼做的是杀人的买卖,沙舟帮只是一群冒险家而已,越货之事做的不少,但杀人却是不多见的,双方并没有什么利益冲突。 正说着,前面已经到了于田城唯一的药铺,百草堂。 门口排着长队,很是热闹,那些人没有愁眉苦脸的,反倒时不时传来几声欢笑,看着不像是药铺,倒像是戏园子。 看到这景象,战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看来那丫头还在。 陈嚣听着周围的人议论,才知道这药铺昨日来了位神医,接上了哪个瘸子的腿,治好了哪家姑娘的水肿症……医术比巫医谷的妖医还要神奇,关键是,这位神医是个女子,长得还十分的漂亮,心地也好,不收诊金,还免费送药材,简直就是活菩萨。 战歌上前,结果刚到门口就被拦住了—— “唉,这位公子,看病烦请排队。” 战歌微微皱眉,刚想说什么,却被人一把拉开,一袭红衣飘了过来,笑眯眯道:“大少爷,可不能乱了规矩,咱们还是好好排队吧。” 战歌看见他嘴角的笑容,眉头皱的更深了些,这家伙打什么主意? 馥姑娘附和道:“正好,这几年打架留下了不少暗疾,让神医瞧瞧也不错。” 陈嚣挠了挠脑袋,很是不解的看了她一眼——她不是要杀燕无意的吗?怎么这两日尽帮着他说话? 看来师父他老人家说得不错,女人真难懂。 第63章 瓶颈 青离诊治的速度不慢,不过人数实在太多,陈嚣等人依旧等了一个多时辰。 他们原本就中了火毒,也不算是捣乱。只是,燕无意这个对火毒已经产生抗体的家伙挤到第一位,陈嚣就有些搞不明白了。 燕无意坐下,很是自觉的将手腕搁在手枕上,道:“姑娘,我们又见面了。”神鸟也很是给他面子,欢快的叫了两声,向青离示好。 又? 战歌警醒,这家伙上次偷凤羽钗,莫非目标不是丞相府而是青离? 陈嚣倒是想起来,之前青离说她见过飞羽大盗一次,如今想想,上次飞羽大盗中火毒,应该就是青离救了他。 青离早就看到几人了,倒是不怎么惊讶,反倒对那只红雀的兴趣更大。 小希的反应就比较大了,惊叫一声,“大龙虾?!” 燕无意:“……”什么鬼? 青离忍着笑,淡淡道:“小希,不得无礼。”伸手给燕无意诊脉。 燕无意伸手覆在心口的位置,道:“姑娘,在下感觉这地方有些不对劲,砰砰砰的跳得厉害,是不是快死了?” 青离移开手指,道:“无妨,每晚子夜去白玉河泡澡一个时辰,一个月后便无碍了。” 燕无意眨了下眼,“这是什么疗法?” 青离道:“公子最近修习内力到了一个瓶颈期,最近是不是觉得再怎么练都寸进不得?若是强行突破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很可能会伤及筋脉内府,不妨用这法子试试看。” 燕无意一惊,这也能看出来?看出来也就罢了,竟然还有解决之道?这丫头不是不会武吗? 他还未想明白,青离已经开口喊“下一位”了。 战歌原本站在后面,这会儿上前,将人挤开,“一边儿去。” 小希抬眼见他还未回过神来,撇了撇嘴,真是,想打我家姑娘的主意,自找苦吃。 战歌坐下便道:“你若是闲得无聊,在浪子山庄看看病就是了,何必非得来这里?” 青离看了他两眼,道:“去后院等着。” 战歌:“……” 青离没理他,抬头看向后面几位,“你们也去后院等着。”偏头吩咐小希,“按照上次的方子,备两份药汤。” 小希应下,看了几位一眼,“跟我来吧。” 陈嚣有些奇怪,问道:“两份?不是有三个人中了毒吗?” 小希瞪了他一眼,道:“你是大夫还是我家姑娘是大夫?” 陈嚣闭嘴了。 燕无意总算是回过神来了,上前问道:“她会武?” 战歌道:“不会。她自小身体弱,不适合练武。” 燕无意不解,问道:“身子弱不是更应该练武吗?” 江湖中大多数内功法决都是蕴养身体的,对身体有害的功法倒不是没有,不过一般人也不会练。 战歌没多说,只道:“她的情况比较特殊。” 众人在后院又等了将近两个时辰,倒是没闲着,被小希拉着帮忙处理药材……陈嚣觉得,这活比练功还累。 到日落时分,青离终于回来了,先给馥姑娘针灸,再给战歌解毒。崇吾之前已经给这两人解过毒了,这次一次针灸就行了。至于陈嚣,青离说他如今百毒不侵,一点火毒而已,不必在意。 陈嚣很是惊喜,百毒不侵,这可是传说中才有的特技,他从前听说书故事的时候就十分的向往,没想到自己就这么得到了…… 战歌很是无语,这家伙,中没中毒都不知道,已经不是神经粗点儿的问题了。他正吐槽,感觉到青离的视线,略有些不自在,道:“你怎么来于田城了?” 青离沉默了下,道:“陈公子他们离开的那天晚上,我接到了花前辈的信,说是最近巫医谷会闭谷,请方圆山庄对西域照拂一二。” 巫医谷在江湖中的名声虽不大好,但这大部分原因是妖魔鬼怪的脾气不大好,他们是那种即便做了好事也会招人记恨的人。 青离的老师,也就是方圆山庄的水山长说,他们其实就是不习惯承别人的情,嫌麻烦。 西域的医术发展很是缓慢,因为各种原因,百姓们宁愿相信神佛或者巫师,也不愿相信医生。巫医谷的存在,让这种情况改善了许多。 陈嚣听说之后,对巫医谷的印象也好了不少,“妖魔鬼怪其实都是好人么。” 青离听言,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 陈嚣问道:“不是吗?” 战歌摸着下巴,总觉得这次巫医谷突然闭谷有些蹊跷,闻言道:“这世上不是只有好人与坏人之分,即便是好人有时候也会做坏事,坏人也未必就不会做好事。” 陈嚣被他绕得有点儿晕。 青离道:“之前因为有巫医谷在,方圆山庄在西域虽设了药铺,但坐堂大夫有些不够。我已经写信回去了,不过,等山庄那边调人过来,至少也要等两个月。” 战歌听明白了,道:“也就是说你要在这里留两个月?” 青离点头,“或许更久。” 战歌皱了皱眉,想了想,道:“西凉寨的案子有了些进展,我要去一趟玉门关……要不你还是住进浪子山庄?之前妖医不也是住在那边的吗?” 青离盯着他看,没说可以,也没说不行。 战歌略心虚,摸了摸鼻子,移开了视线。 青离偏头看陈嚣,问道:“明城师父呢?出了什么事?” 陈嚣的喉头动了动,低头,也避开了她的视线。 青离倒是没再追问,起身道:“我累了,先回房休息了。” 小希连忙跟了上去,战歌拉了她一般,叮嘱道:“小心看着她。” 陈嚣有些担心,问道:“她是不是猜到了?” 馥姑娘道:“你们表现得这么明显,她又不傻。” 战歌叹了口气,哪里是不傻,还比一般人聪明得多,其实,他们回来了,明城却不见人影,她就猜到出了事吧。 百草堂后院的房间很多,原是给病人准备的,还有不少空房间,陈嚣几人便也在这里住下了。 陈嚣拿着剑出门之时,眼前突然飞来一道红影,正朝他飞射而来……他连忙侧身躲开,却不料那红影轻轻一踏,又朝他飞来了,还加速了! “燕无意!”陈嚣怒了,“你故意的!” 红影轻轻一转,跃上屋顶,撇嘴道:“不关本公子的事。” 陈嚣正不解,就听见“呸”地一声—— “登徒子,早知道那日就不该救你。” 却是小希。 她正站在房间门口,说完这句,“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陈嚣这才觉出不对劲——刚刚燕无意,是从哪里飞出来的? 燕无意扬了扬眉,一个翻身,坐在阁楼的栏杆上,笑嘻嘻道:“小希姑娘,话可不能乱说,你看,你家姑娘也没说不准我进去啊,她连小红都收下了,心底还是在意本公子的,对不对?” 第64章 祸水 燕无意话音刚落,便听见刀剑出鞘的声音—— “哧!” 战歌不知何时站在了燕无意头顶上的屋檐之上,“燕无意,轻功本少爷与你不分上下,不如来试试武功?” 燕无意双手抱胸,“君子动手不动手。” 陈嚣挠了挠脑袋,有些闹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啊? 就在这时候,旁边一扇窗打开了,却是馥姑娘也看热闹来了,“争风吃醋。燕无意,青姑娘看着呢,可别认怂啊。” 陈嚣:“……”思绪略凌乱。 争风吃醋?燕无意和战歌?为了青离? 这、这、这……就是传闻中的红颜祸水? 啊,他不是那个意思……青姑娘是好水,不是祸水……是好人。 可是,眼前这景象,不就是说书故事里常见的戏码吗?兄弟两人为了争夺一个女子而反目成仇什么的…… 这两人好不容易有了和好的趋势,这时候感情破裂可就太糟糕了。 该怎么办? 陈嚣眼中一亮,突然大叫一声—— “喂!” 他这一声带着内力,喊的时候只想着尽可能引起几人的注意,所以几乎用了全力,结果,这一嗓子,几乎整条街都听到了,他自己都给吓了一跳。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半晌,终于传来叫骂声—— 什么人啊,大半夜的鬼哭狼嚎的,家里的羊都吓尿了! 呃…… 陈嚣望天,他不是故意的,真的,最近内力增长有些快,他还没来得及学会控制。 战歌撇了撇嘴,感觉这家伙是故意显摆来的。 燕无意倒是笑了,问道:“陈嚣,想干嘛?” 陈嚣咽了口口水,道:“那个……我就是想问问,如此良辰美景,要不要一起来喝酒?” 燕无意挑眉,道:“好主意,就葡萄酒吧,记得配几只琉璃杯。” “葡萄酒太淡,”这是馥姑娘的声音,说了这句也开了窗,继续道:“去城东,买牧民自酿的马奶酒。” “青稞酒比较好。”崇吾也出来了,拿着剑,淡淡的扫了陈嚣一眼。 陈嚣打了个寒颤,随即又瞪眼,他只说要喝酒,可没说要请客!再说,他可没钱! 燕无意轻咳两声,道:“现在的年轻人啊,一点都不懂得尊老爱幼。”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低沉了几分,跟是他扮作说书先生时的声音。 陈嚣原本就因为明城之事有些自责,燕无意若不说这句,他或许就捏着鼻子去买酒了。结果,这一提醒,陈嚣想起之前在平亭镇被这家伙指使着跑东跑西,气不打一处来,举剑便道:“燕无意,有本事下来打一架,输了的请客!” 燕无意抬手,指间夹着一枚白色羽毛,“输了可不许哭鼻子。” 陈嚣拔剑,“救命之恩陈某不敢忘,不过,你丫的戏弄的事,也不能就那么算了。今日先报仇。” 红影飞跃而下,陈嚣握剑,冲刺过去,一剑刺出—— 他的轻功虽不大好,但内力爆发之下,这会儿的速度竟很是迅速,算是超水平发挥。 可是,这一剑仍旧落空了。 众人只觉得,那红衣微微动了下,那把剑就从他身边绕了过去……当真是十分的轻松。 原本准备看好戏的众人:“……” 好没意思。 燕无意的武功如何,众人是不了解的。不过,他的轻功不敢说是江湖第一,起码在年轻一代中称第一人是没问题。 凭陈嚣那半吊子轻功,别说赢他,要打中他就不大容易。 陈嚣被燕无意拖着绕着院中跑了几圈,刺出十来剑都落空,将剑一横,道:“燕无意,有本事正面交锋,逃跑算什么本事?” 燕无意轻轻一跃,站在屋檐上,轻笑道:“恼羞成怒了?赌得起,输不起啊?” 陈嚣不说话,倒不是输不起,只是输得太憋屈。 只是,不服气也是输。 燕无意道:“跟我比剑法有什么意思?打架找崇吾。” 崇吾倒是很有兴致,挑眉看了过来。 可惜,打不过……陈嚣叹了口气,收剑,正准备出门,想起件事,挠了挠脑袋,道:“那个……我没钱了。” 他离家之时带了不少银子,吃喝玩乐用了些,剩下的上次在杨府都送给那位守门的护卫了,如今当真是身无分文。 燕无意双手抱胸,偏头,道:“别看我啊,本公子要是有钱,用得着冒险去偷丞相府吗?” 当真是很有说服力。 崇吾就简单多了,直接道:“息玉门不用银子。” 根本就用不着。 陈嚣又看战歌…… 若是旁的时候,战歌或许也不会出钱,这里一个飞贼,一个杀手,还有一个闯祸精,都是给玄衣门找麻烦的人,请他们喝酒还不如请叫花子。 不过,此刻他是真的挺想喝酒的,也不计较那么多,随手便扔了颗碎银子下去,又道:“买些葡萄酒。” 陈嚣接了银子,笑嘻嘻的领命,走了。 天色不算太晚,于田城处于西行商道上,汇聚着天南地北的商客,夜市也是颇为热闹的。 离百草堂不远就有一家酒馆,陈嚣买酒的时候,听到几个客人正在谈论玉龙帮的事,不由驻足听了会儿。 玉龙帮不是一般的江湖组织,还是一家玉商,在昆仑山一带的城市中开了不少分店。如今杨家倒了,这些生意也都关了。这牵涉的不仅仅是给玉龙帮打工的百姓的生计,对白玉河一带的玉石生意也会有很大的影响。 西域的玉石资源竞争是很激烈的,玉龙帮这一倒,接下来几大玉商很可能会为了争夺资源大打出手。 陈嚣看了看正在讨论的那两人——都是短装,虽没见着武器,但腰间有些异样,应该藏着匕首之类的短兵。 他想了想,过去行了个礼,道:“二位兄台,打扰了。在下刚刚听二位谈起玉龙帮的事,有些不明白,官府抄了杨府,为什么不接管玉龙帮的生意呢?” 玉龙帮这次犯的罪可不小,官府趁机端了杨府,连带抄了所有产业,这才是朝廷的做派吧?怎么可能会把这块肥肉留给旁人呢? 这两人拱了拱手,其中一人道:“小兄弟有所不知,一般来说,西域的玉矿都是属于朝廷的,朝廷将原石出售给各大玉商,玉商对原石进行加工之后再出售。不过,也有例外,玉龙帮之所以能够成为西域第一的玉商,是因为他们手中有一处矿场。这次玉龙帮遭殃,朝廷只会没收他们名下的矿场。而西域其他玉商要争夺的,其实是原石的购买权和销售权。” 陈嚣听得一愣一愣的,不过是玉石而已,原来这之中还有如此多的门门道道,什么玉矿、原石的,有采玉的又有雕玉的,又是购买又是销售的……好复杂。 “二位兄台也是做玉石生意的吗?”陈嚣将手中的酒放下,很是自来熟的坐下,“能不能跟我说说,玉矿是什么?白玉河里不是到处都是玉石吗?买玉还要获得资质什么的?不是每个人都能做玉石生意?” 刚刚回答他问题的那人笑了,道:“小兄弟一次问这么多问题,在下可不好回答。” 陈嚣抓了抓脑袋,略不好意思。 那人又问:“小兄弟也有意做玉石生意?” 陈嚣道:“那倒没有,就是刚刚听兄台说得有趣,想了解了解。” 那人似乎松了口气,道:“原来如此。玉石生意听着复杂,其实很简单的……” 第65章 借条 百草堂,几人等着喝酒,等了一个多时辰了,却仍旧没见着陈嚣的身影。 馥姑娘道:“这家伙不会卷款潜逃了吧?” 战歌轻笑,“他有胆试试。”望了望天,道:“快到子夜了。” 燕无意轻咳了两声,看了看青离的房间——灯已经熄了,不过,那丫头似乎没睡……他抓了抓脑袋,提高了两分音量,道:“我去看看,陈嚣这小子说不定是迷路了。” 话音还未落地,人就不见了,也不知是真找人去了,还是偷偷摸摸跳河去了。 崇吾不说话,转身进了房间,睡觉去,不等了。 馥姑娘看了眼坐在屋顶的白影,道:“战大人,我看青姑娘也不是软弱之人,你也不必太过担心。” 战歌淡淡笑了,没有回答,也没有离开。 在旁人看来,自从猜到明城出事之后,青离的表现还算平静,看不出有多悲伤。不过,战歌很清楚,那丫头不是不悲伤,只是,不能悲伤。 馥姑娘看他的神情,微微愣了一下,然后,砰的一声关了窗,嘀咕道:“好端端的笑什么笑?” …… 酒馆中,陈嚣听着两人说玉石,聊了几句,喝了几杯,把酒言欢的很是高兴。等到酒馆老板赶客人了,陈嚣才发现已是月至中天。 分别之后,陈嚣往回走的时候还在想新交的两位朋友,很是高兴。直到走到百草堂门口,他才一拍脑门,“糟糕!忘了买酒了!” 不对,不是忘了买,其实是买了的,不过,都喝完了。 这可更加糟糕了! 陈嚣倒是有心再买两壶,可是,且不说还有没有酒馆开门,即便有,他也没钱啊! 怎么办? 这么进去,战歌会一刀劈了他的吧? 也不一定啊,这么晚了,说不定等不及睡了呢? 陈嚣想了想,还是偷偷摸摸的溜了进去,周围很是安静,后院也一丝声音都没有……他松了口气,看来都睡了…… 就在他伸手推开房门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回来了?” 陈嚣被吓了一跳,头皮都麻了,回头,就见战歌正站在院子里,神情淡漠的看着自己……他抓了抓脑袋,略局促,“那个……我……” 战歌闻到一股酒味,微微皱了眉,“喝酒了?” 陈嚣点头,解释道:“在酒馆遇到两个朋友,聊了会儿天,给忘了……” 战歌伸手,“银子呢?” 陈嚣看了眼他身后那把长刀,眼神有些闪躲,“买酒了……” 战歌问道:“那酒呢?” 陈嚣低头,嗫喏道:“……喝……喝了。” 战歌淡淡道:“那就打个欠条吧,十两银子,利息按每个月一成算,不算多吧?” 陈嚣目瞪口呆,“这……你不是小侯爷吗?” ——还在乎这么点儿钱? 战歌道:“有钱人的钱就不是钱了?再说,谁告诉你侯府就一定有钱的?就算侯府有钱,跟本少爷有什么关系?” 陈嚣:“……” 好像挺有道理,说得他莫名的还有些惭愧。 战歌进房间,取了笔墨,写了张欠条,道:“自己的名字总会写吧?” 陈嚣挠了挠脑袋,道:“会是会,就是写得不大好看。” 战歌将笔递过去,“无妨,能看就行。” 不过,战歌还是高估了他。陈嚣写得字,也就只能勉强辨认……战歌拿着盯着那两字看了许久,最终道:“还是直接按手印好了。” 陈嚣从前是不在乎这些的,写字难看怎么了?不会念书又怎么了?他是要当大侠的,又不是要考状元……不过,如今,他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们人呢?”陈嚣问道。 战歌收了借条,道:“崇吾睡了,燕无意去白玉河泡澡去了,馥姑娘说很好奇白玉河能有什么功效,也跟去了。” 陈嚣怔了会儿,“还真去了啊……” 说完,他想到些什么,突然一惊,“馥姑娘也跟去了?” 战歌点头,“嗯,偷偷跟过去的。” ——大姑娘家的看男人泡澡,总不好太光明正大。 陈嚣刚准备说出口,最终还是咽回去,问道:“若是他逃跑了怎么办?” 战歌道:“没事,小红在青离房间。” 陈嚣有些着急,想了想,道:“我也去看看!” 说着,飞快的跑出去了。 战歌有些莫名其妙,“这几个家伙,还真当白玉河有什么奇异功效不成?青离就是教训教训那登徒子而已。” …… 陈嚣知道青离的医术很高明,她说在白玉河泡澡有助于燕无意突破,他也并未怀疑。若是换个情景,他还是很乐意去凑个趣的。 可是,战歌说,馥姑娘跟去了。 还是悄悄去的! 虽然这些天馥姑娘掩饰得很好,可是,他知道,她一直都想杀他。 若是平常,陈嚣不会如此担心,可这次不一样。 若是馥姑娘在燕无意练功之时偷袭,成功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他必须阻止这件事。 他不知道自己的实力够不够,可此刻没人能帮他。明城不在,玉拾月没来,战歌是官府中人…… 陈嚣奋力奔跑着,原本不堪入目的轻功发挥到极致,速度竟颇为迅速,就连平日跳不过去的城墙都越过去了,连他自己都觉得很是惊奇。 出了城,没多远就是白玉河了。 月光下的白玉河波光粼粼,很是安静,只有水流声与虫鸣声。 陈嚣停了下来,仔细分辨着周围的声音,心跳渐渐平复—— 战斗还未开始吗? 还是已经结束?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不用躲藏。馥姑娘是江湖成名的杀手,他想要找到她不大容易,可是,只要他露面,她便有有所顾忌。 还是找燕无意比较容易,若是他问起,便说是好奇追来看看白玉河有何神奇之处,想必那家伙也不会怀疑。 打定了主意,陈嚣便往河边跑了过去—— 此刻正值盛夏,是白玉河水流最宽最急的时节,虽有月光,但河面还是比较暗的。他原以为燕无意那一身骚包的红衣很好找,此刻却觉得有些无从下手。 他索性大喊了起来:“燕……” 他刚喊出声,突然感觉身后传来一阵破空之声,想都没想,直接前一扑,栽进了河里。 与此同时,一道银光闪过,消失在夜色中。 “噗。” 陈嚣从水中浮起来,擦了擦脸上的水渍,朝岸边看过去—— 黑衣女子不知何时站在了水边,苍白的容颜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的冰冷,那双漆黑的大眼睛中带着几分杀意,几分怒火。 或许是河水太冰冷,陈嚣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再也不会觉得质疑这张过于可爱的娃娃脸怎么会是杀手楼的楼主了。 馥姑娘淡淡的看着他,道:“记着,你欠我一条命。” 陈嚣明白,馥姑娘刚刚手下留情了。凭她的本事,完全可以直接杀了他,再杀燕无意的。 而陈嚣从一开始就在赌,赌她还会念一丝曾经共患难的情谊。 他赌赢了。 他很高兴。 所以,他笑了。 第66章 忽悠 就在这时候,不远处传来一阵哗啦啦的水声,一个人影破水而出—— “陈嚣,傻笑什么呢?真猥琐。” 出来的人正是燕无意。 他起身,拿起放在岸边的外套披上,道:“就你一个人?” 陈嚣眨了眨眼,才发现馥姑娘不知何时已经走了。他挠了挠脑袋,道:“我也来试试,若是真能提高内力就赚了。” 燕无意倒也不奇怪,问道:“你试出什么来了?” 陈嚣没有回答,盯着他看…… 燕无意抬手,一颗石子飞出,正打在他脑门上,“没见过帅哥啊。” 陈嚣望了望天,真是有够自恋的。 他问道:“这是战歌的衣服?” 燕无意此刻并没有穿那件红衣,而是一件黑色的长袍……别说,这家伙传成这样,倒是沉稳了许多,不过,也不知怎么的,陈嚣觉得很怪异。 燕无意嗤笑一声,道:“大晚上的穿一身红衣出来,本公子还不想死那么快。” 陈嚣翻了个白眼,敢情你知道啊……他撇嘴道:“你不是自恃轻功天下无双目中无人的吗?” “难道不是?”燕无意看了他一眼,道:“你还要泡多久?我先走了。” 陈嚣立马爬了上去,浑身湿淋淋的难受……他追上去,问道:“有效果吗?瓶颈突破了?” 燕无意摸着下巴,认真思量了下,道:“有点儿效果,我刚刚好像摸到些门路了,明日再来试试。你也一起?青姑娘说要泡一个月,这地儿太安静了,晚上还得防备狼群,有个人护法也是好的。” 即便他不说,陈嚣也会想办法每天跟来,闻言立马点头,“没问题,大家都是朋友么,互相帮助也是应该的。”想了想,又道:“不过,作为交换,你教我飞羽诀。” 燕无意道:“你的朋友义气呢?” 陈嚣正色道:“这是两码事,亲兄弟也明算账么。更何况,既然都是朋友,我轻功比你们差那么多,你帮我一把不也是应该的?对吧。” 好像很有道理啊。 燕无意多瞧了他两眼,这家伙,之前的纯良都是装出来的吧?搁三年前,他指不定真被忽悠过去了。 不过,这会儿嘛……这小子还是嫩了点儿。 他摸了摸下巴,露出一脸为难的神色,道:“好吧。不过,有条件。” 陈嚣虽初入江湖,但起码的江湖规矩还是知道的。江湖可不比学堂,若非同宗同门,绝不会轻易传授功法。 燕无意的轻功就连外行人都看得出来绝非凡品,陈嚣刚刚也就随口说说,没想到他这般轻易的就答应了,倒是很是惊讶。至于说条件,陈嚣觉得太正常了。 “什么条件?” 燕无意一脸严肃,道:“其实这也是学飞羽诀所必须的条件。你既然把我当做朋友,我也不瞒你,飞羽诀虽强大,却有个很致命的弱点。” 陈嚣问道:“什么弱点?” 燕无意神色微微一黯,道:“飞羽诀是专修轻功的心法,练了之后便无法练武了。” 陈嚣有些没反应过来,“啥?” 燕无意叹了口气,道:“飞羽诀的走气很是独特,跟练武的运气方法是相冲的,若是强行动武,轻则筋脉俱裂,重则自爆而亡。” 陈嚣目瞪口呆,“这……那你……” 燕无意目露悲伤,点头,“我也就跑得快些而已,真跟人动手,随便一个三流武者就能杀了我。” 陈嚣想起之前他在百草堂逼他跟他正面对决的事,不由有些自责,“对不起,我不知道。” 燕无意笑了笑,摆手道:“没事。你也不用担心,我虽然武功不如人,但这天下能追上本公子也没几个。哈哈哈。” 陈嚣总觉得,他的笑容有些勉强,打定主意以后再也不欺负他了,被他欺负了也绝不还手……他拍了拍他的肩,也笑了,道:“说的是,刚刚我不就输给你了吗?我剑法练的再好有什么用呢?连你的衣角都摸不到。” 燕无意的神情倒是轻松了不少,道:“虽然师父说飞羽诀不得外传,不过,我们是朋友,也不算外人了。你自废武功,我把心法教给你。” 啥啥啥? 陈嚣蒙圈了,他什么时候要自废武功了? 燕无意一脸理所当然,道:“你不是要学飞羽诀吗?飞羽诀与所有的内功心法都是相冲的,你自然要先废了武功才能练。” 陈嚣:“……”他不知道啊。 轻咳了两声,他望了望天,略不自在,道:“那个……你看,我还要给你护法的,我废了武功,若是有歹人来了,我就没法护你周全了。” 燕无意点头,“也是。” 陈嚣松了口气。 却不料,燕无意又道:“那便一个月后再学吧。” 陈嚣:“……” 刚刚才安慰了他一阵,现在说不学,会不会太假了啊。 不管了,反正还有一个月呢。 燕无意见他一脸欲哭无泪的表情,偏头,忍笑,可不能笑出声来……这小子,越来越不老实了,欠收拾。 *** 馥姑娘离开了。 众人并不觉得意外,杀手多是性子孤僻的,素来都是独来独往。这次若非为了解毒,她也不会跟来。 只有陈嚣,更加警惕了些,担心她突然从某个角落里冒出来。之前她在明处,还好防备些,如今在暗处,才真是防不胜防了。 战歌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道:“馥姑娘并没有真的想杀他。” 陈嚣不解,“怎么说?”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馥姑娘的目的。在杨府的时候,她对燕无意就很是上心。后来,还特地跟踪他们追去了息玉门,十分明确的告诉他们说,她的目标是燕无意。 战歌道:“她若是真想杀他,就不会现身。” 杀手杀人,可不是这么杀的。 在杨府之时,真正的杀手都藏了起来,没一个露面的,失手了也是因为燕无意的轻功实在有些超人意料。 在息玉门,若馥姑娘真有心杀燕无意,她有很多机会。进入禁区的时候,也没必要拉着陈嚣一起,像杨老板那般潜伏在暗中,将他们一网打尽都有可能。 馥姑娘十三岁开始杀人,如今十九岁,已经建立了易水楼在西域武林的地位。她若是只有这点本事,也不可能成就今日的地位。可这次她追杀燕无意,更像是儿戏,就像是特地来告诉他们,有人买了燕无意的命。 为什么呢? 战歌皱眉,右手握拳,猛地一下砸在桌子上,茶杯都差点打翻了,“那只红毛,到底还隐瞒了什么?” 陈嚣被他吓了一跳,默默了坐远了些。 战歌心情不好,不是因为馥姑娘,而是因为燕无意……他又逃了。 神鸟能够随意变化大小,之前战歌的威胁也不成问题。昨晚他从白玉河回来,今早却不见人影了。 神鸟倒是还在,那家伙留了张纸条,说是请青离帮忙照料几天。 更加让人恼火的是,那家伙把崇吾也拐走了! 不,最恼火的应该是,他偷走的那支凤羽钗还未拿回来! 第67章 传言 这两日,战歌本就因为担心青离和大和尚,心情不大好。燕无意这么一闹,他更加烦躁了,总觉得最近诸事不顺。 陈嚣觉得自己最近还是少招惹他,免得受牵连。对于燕无意逃走一事,他倒是很乐见其成,毕竟是他的救命恩人,总不能眼见着他蹲大牢。崇吾跟着一起就更好了,那家伙轻功是好,可不一点儿武功都不会,也实在是危险…… 偏偏战歌抬眼看了过来,“在想什么?” 陈嚣连忙摇头,“没什么。” 战歌冷哼一声,“若是我知道你帮他隐瞒,定不饶你。” 陈嚣当即否认,“哪能啊。” 就在这时候,小希来了,道:“小战大人,我家姑娘有请。” 两人这会儿在陈嚣房间里,青离不好进来。不过,百草堂是药铺,一切都是为客人服务,并没有正厅,青离就在后院凉亭等他们。 待两人坐下,青离正在喂小神鸟吃东西。战歌见状,道:“小心点儿,小家伙虽长得可爱,可不是善茬。” 许是他的目光太冷,那小神鸟感觉到危险,扑腾着翅膀飞走了,倒是没飞太远,就在亭子上,尾巴都垂下来了。 青离斜了他一眼,道:“跟只鸟较什么劲儿?” 战歌摸了摸鼻子,没说话。 陈嚣看了看桌上的食盘,那里面是小神鸟的食物,看着像是糖果,不过,闻起来似乎有些怪怪的……他伸手拿了一颗,“这是什么?” 青离道:“小红的解药。” 陈嚣不解,还有些惊讶,“小红什么了?” 青离道:“小红中了毒,因为这个才会让它喷出来的火充满的毒性。这毒很奇怪,我也只能慢慢驱散。” 陈嚣问道:“等到毒尽了,它的火便没有火毒了?” 青离点头,“对。燕无意把小红留在这里,应该也是为了给它解毒。” 战歌撇了撇嘴,对这家伙是一点好感都无的,转移话题道:“你找我们来就是为了这个?” 青离点头,拿出一枚红宝石戒指,道:“找到了一些线索,或许有用。” 战歌已经把息玉门发生的一切都告诉她了,也包括最近查到的线索。青离可不只是懂医术而已,可以说,除了不会武,她几乎什么都会,总能够找到一些常人忽略的线索。 陈嚣也是才知道,这戒指是燕无意从西凉寨偷来的。当时这戒指跟两封信放在一起,从信上的意思来推断,这戒指很可能是那支商队的东西,里面还藏了一副通往息玉门的地图。 所以,这戒指的主人很可能跟西凉寨灭门案的凶手有关。 陈嚣有些激动,连忙问道:“青姑娘见过这枚戒指?” 青离摇头,却道:“这枚戒指出自碎玉阁。” 陈嚣一怔,“碎玉阁?” 战歌以为他没听过,解释道:“碎玉阁跟玉龙帮有些相似,不过,生意做得比玉龙帮大得多。” 青离微微蹙眉,有些不高兴,“不要把玉龙帮那种肮脏之地跟碎玉阁相提并论。” 陈嚣眨了下眼,青姑娘好像跟碎玉阁关系很好?战歌好像不大喜欢这门派啊。 战歌撇了撇嘴,没做声。 陈嚣挠了挠脑袋,道:“那个,我昨晚好像遇到碎玉阁的人了。” “嗯?”这回轮到战歌惊讶了,“什么时候?” 陈嚣道:“昨晚去买酒的时候,在酒馆遇到的,他们在议论玉龙帮的事。听他们说,碎玉阁有心拿到玉龙帮原产原石的收购权。” 战歌摸着下巴,道:“原来如此。”说着,抬眼看向陈嚣,“还记得那两人长什么样吗?” 陈嚣点头,“当然记得。” 战歌含笑点头,“小希,帮个忙?” 小希原本有心刁难他一下,谁让他总是欺负自家姑娘的。不过,看到这笑容,什么都忘了,不由自主的就点了头,“没问题。” 答应得十分的爽快。 战歌听言,笑容更深了几分……小希有些晕乎乎的…… 青离暗中抬脚,狠狠的踢了过去——这家伙,不知道用这招骗了多少少女…… 战歌脸上还挂着笑,暗地里却是龇牙咧嘴,这丫头,劲儿大了不少啊。 青离没理他们,将戒指还给战歌,起身先走了,前堂还有病人等着呢。 陈嚣还没闹明白,看小希的眼神略疑惑。 小希却是早就做好了准备,从一旁拿了笔墨过来,铺在石桌上,道:“那两人长什么样?说来听听。” 陈嚣看她这模样,大概猜到她要做什么了,想了想,道:“那两人一个叫方贻,一个叫周旋。方贻大概五尺高,圆脸,微胖,眼睛有些小,阔鼻……”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小希停了笔,看向陈嚣,“看看,是这样吗?” 此刻,她身前有两幅画,人头胸像,正是陈嚣昨晚见到的那两人的脸。 陈嚣很是惊讶,连连点头,“没错,就是这样。” 看小希的目光多了几分敬佩,真是没想到,这丫头脾气那么差,竟还有这么一手。 小希冷哼了一声,“不过丹青之术而已。”转身走了。 陈嚣微微愣了一下,看向小希的背影……若是他没看错的话,刚刚她转身的时候,是哭了吗? 战歌将那两幅画收了起来,淡淡道:“大和尚教她的。” 陈嚣一愣——明城师父?难怪……只是,他眼睛不是看不见吗?还会画画? 战歌道:“大和尚以前是个画师。” 陈嚣想起来了,明城好像说过这事,不过,当时他没当真…… 战歌拿起刀,收起那枚戒指,道:“走了。” …… 街道上很是热闹,行人穿着各种不同的服装,穿汉服的倒是少数。陈嚣听见有人在议论昨日见到的那只凤凰,不过,这次言论似乎有些不对劲—— “你知道吗?听说那只凤凰是从昆仑山飞出来的呢。” “是啊是啊,听说三天前就现身了。” “啧,这算什么,你们知道这只凤凰为何会在昆仑山吗?” “西王母圣地?” “切,悄悄告诉你,可不许告诉旁人。听说,凤凰出世那日,飞鹰帮和白玉帮帮主也都在,还有玄衣门的神捕,连桑株关的守军都出动大半了呢。” “哦?难道白玉帮解散跟这事儿有关。” “可不是。之前不是一直有传闻,西凉王族藏了一批宝藏吗?” “是有这么回事,听闻西凉寨就是因此招来灭门之灾的。这跟那凤凰有什么关系?” “这还猜不到?在西平郡,飞鹰帮和玉龙帮就在找西凉宝藏,还有一群人找去了火焰山。可是,听说,那里可是什么都没有。” “你的意思是,那凤凰……” “嘘,不可说。” “那……到底谁得到了宝藏?玄衣门吗?” “不是,是飞羽大盗。” “怎么又跟飞羽大盗扯上关系了?” “又不知道了吧?你说飞羽大盗好端端的,来西域做什么?” …… 陈嚣听着一群人的议论,不由得看了战歌一眼——这家伙,是故意的吧? 战歌一脸无辜,“可不关本少爷的事,浪子山庄做的。” 陈嚣暗暗翻了个白眼,之前也不知是谁说大不了让玄衣门背锅。要说不是看人跑了,反悔了,他把名字倒过来写…… 呃,算了,正着都写不好。 老头子当初怎么就给他取了个笔画这么多的名字? 第68章 茫然 街角有个卖糖人的小摊,围了一群孩子,很是热闹。 卖糖人的是个六七十岁的老者,头发花白,留着络腮胡子,不长,却有些卷,笑呵呵的,很是和气。 陈嚣在小巷里观察了他许久,时不时看一眼战歌,确定他的确是在盯着这卖糖人的老头看,不由挠了挠脑袋,问道:“他是玄衣门的暗探?” 战歌斜了他一眼,懒得搭理他。 陈嚣又道:“他画糖人的手法很特别,应该是会功夫的……是练暗器的吗?” 正说话,那边的孩子们都拿到了糖人,吵吵闹闹的跑了。战歌挥了挥手,往那摊子走了过去,陈嚣赶紧跟上。 老者见两人手中拿着武器,神色没什么异常,温和的笑着,“二位想要画些什么?” 陈嚣看着插在旁边的糖人,发现有一只鸟,跟神鸟很是相似,不由笑了,道:“就这个。” 战歌瞧了他一眼,又不是小孩子,大男人吃什么糖人? 没理他,战歌将手中的令牌给老者看了下,道:“两个人。” 老者点头,道:“老头子别的本事没有,做糖人绝对是西域第一,客官想要什么形状的尽管说,一刻钟之内定然做好。” 战歌笑了,伸手递了两张纸过去,道:“做好了送去白玉客栈。” 老者接了,打开看了一眼,“没问题。” 战歌很是满意,转身便走。 陈嚣看得目瞪口呆,看了看战歌的背影,又看了看卖糖人的老者,喃喃道:“真是玄衣门的啊。” 街道上很吵,他这话很轻,老者却是听到了,“不过流浪客而已。” 陈嚣一惊,却是明白了,原来是浪子山庄的人。 若是旁的时候,他或许早就猜出来了。可是,战歌是玄衣门的人,而在他的印象中,浪子山庄都是一群江湖浮萍,怎么都不可能跟官府有联系。即便前段时间玉拾月跟他们一起,也是看不惯飞鹰帮打扰息玉门的宁静,并不算是帮官府的帮。 在离家之前,他一直觉得与官府为伍的江湖人都是朝廷鹰犬,很是看不起。可是,此刻,他发现他虽然惊讶,但并没有因此看低了浪子山庄。 是因为这段时间他自己也在帮着玄衣门查案吗? 可是,他是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呵,若是从前,即便是为了找到真凶,他也会想尽办法逃走,一个人查清真相,抓到幕后真凶,还自己一个清白,就如一开始见到战歌那般。 陈嚣有些茫然……他可是立志成为江湖传说的人,大侠若是与官府勾结,还是大侠吗? “陈嚣?”战歌见他半晌没跟上,回头叫了一声,“怎么了?又头晕?不舒服就回去让青离看看。” 陈嚣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摇头道:“没事。” 战歌有些莫名其妙,最后还是忽略了,道:“没事就跟上,傻笑什么?” 陈嚣加快两步,跟上去,递给他一根糖人,道:“这个是刚做好的,斩马刀,给你。” 战歌偏头,“不用,你自己留着。” 陈嚣道:“我还有,不吃可都融了。” 战歌道:“本少爷不吃甜食。” 陈嚣“哦”了一声,“这样啊,甜的都不吃?” 战歌点头,“对。” 陈嚣一脸遗憾,“那真是太可惜了,错过好多美味。” 战歌望天,“……” 陈嚣又道:“漠北奶酪,幽州萨其马,安庆龙须酥,云南鲜花饼,金华酥饼,苏州桃酥,还有松江……” “陈嚣!”战歌瞪眼,感觉很有些心累,之前怎么没发现这家伙这么嘴碎? 陈嚣低头,咬着糖人,闷声道:“我离家之前就想好了,若是不能揍遍天下贼寇,至少也要吃遍大江南北。” 刚刚那些,都在他吃遍天下的菜单里。 战歌叹了口气,伸手拿过他手中的那支融了小半的“斩马刀”,瞪眼道:“再多说一句揍你。” 陈嚣笑了,抬头望天,西域的太阳可真耀眼,哈哈。 真是的,朝廷又如何,江湖又如何? 玉拾月帮他们是为了息玉门还是为了玄衣门很重要吗?西凉寨灭门案的凶手是他陈嚣自己找到的,还是玄衣门找到的很重要吗? 或许吧。 可是,更重要的是,息玉门仍旧是个世外桃源,西凉寨灭门案的真相终究会大白天下,不是吗? 战歌为了查案几次身赴险境,难道因为他是玄衣门中人就该否认他的功劳吗? 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陈嚣感觉,他好像明白了,身份并不是判断善恶的标准,重要的是看他做了什么事。 …… 白玉客栈,战歌找了个靠窗的座,点了一盘花生米,一壶茶。 跟上次一样。 又没有酒。 陈嚣算是明白了,战歌查案的时候不喝酒或许是真的,但每次都点花生米绝对是因为太穷了。 啧,好歹是个小侯爷啊,大周朝有这么穷吗? 战歌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喝了口茶,问道:“昨晚你那么晚回去,就是跟碎玉阁的两位在聊天?都聊了什么?” 陈嚣道:“那可多了。” 战歌道:“捡重点的说。” 陈嚣想了想,道:“起初我是听他们议论玉龙帮的事……” 昨晚,他跟方贻、周旋两人聊了一个多时辰,大多都是玉石生意方面的。 聊得尽兴了,称兄道弟之后,两人说起他们是碎玉阁的,这次来西域也是为了玉龙帮名下的那两处矿场,最重要的是想争取上好的石料,若是能够借此机会打开西域的市场便再好不过。 两人最后还有意拉拢陈嚣,说他若是有兴趣,可以现在碎玉阁干两年,积累经验也是好的。得知陈嚣志不在此,倒也没有强求,只说日后有空去碎玉阁转转,可以给他打八折。 战歌听完,瞧了他一眼,“你知道碎玉阁是什么地方吗?别说八折,就是半价,你小子都不定买得起。” 陈嚣有些不服气,道:“侯府就买得起吗?” 战歌耸肩,“破石头而已。” 陈嚣觉得他这就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撇嘴道:“是啊,破石头而已,我家书房里堆了一大堆,我小时候拿来打水漂玩。” “咳、咳。”战歌差点呛到,摆了摆手,这小子,吹牛也要有点儿限度啊。 这时候,门口来了个小孩,嘴里含着半根糖人,衣服有些破旧,不过打理得还算整齐,就是头发微微有些乱。他站在门口东张西望的看了会儿,瞧到陈嚣他们这一桌的时候,眼睛一亮,小跑了过来。 他看了看陈嚣,又看了看战歌,最后往战歌那边挪了挪,问道:“请问是战大人吗?” 战歌点头。 小孩儿伸手,从荷包里拿出一张信,道:“糖人爷爷让我给你的。” “谢谢。”战歌笑了笑,从钱袋里掏出两颗碎银子,道:“一颗是你的,还有一颗是那糖人爷爷的,可不许多拿。” 小孩儿咧嘴笑了,点头,“知道了!”很快就跑掉了。 战歌拆开信看了看,见陈嚣伸着脖子看过来,不由好笑,阖上请帖,拍他脑袋,“看得懂吗你?” 陈嚣撇嘴,心道,等这案子结了,定要好好念书,不认识字儿实在是有些麻烦。 他问道:“这上面说了什么?” 战歌晃了晃信纸,道:“碎玉公子送来的,说是要请我们喝酒。” 陈嚣眼睛一亮,“喝酒?” 战歌瞥了他一眼,道:“没出息。没想到啊,碎玉公子竟亲自来了……啧,早知道就不必如此麻烦了,白白浪费了本少爷二两银子。” 陈嚣想到了什么,微微一惊,“碎玉公子……碎玉阁阁主?” 战歌摸了摸下巴,眼神深沉,嘴角带着几分笑意,“越来越有意思了。” 陈嚣:“……” 他可一点都不觉得有意思,只觉得这案子越来越复杂了,一会儿吐蕃一会儿突厥,一会儿飞鹰帮一会儿玉龙帮,这会儿又出来个碎玉阁,简直就是一团乱麻。 反正,他是搞不懂的。 第69章 星星 碎玉阁是个很特别的组织。 拿玉龙帮对比的话,玉龙帮是以江湖帮派的身份经营玉石生意,本质上还是武林中人,经商不过为了维持帮派运转。 而碎玉阁,本质上是商人,因为经常跟武林中人打交道,半只脚才踏入了江湖。武林中或许没几个人会承认碎玉阁的江湖地位,但碎玉阁中有不少高手,在武林中颇受敬重。 陈嚣问道:“碎玉公子武功很高吗?” 战歌道:“碎玉公子很是低调,江湖中见过他的人不多。碎玉阁有很多护卫,他基本上没有出手的机会。” 所以,碎玉公子武功如何,还真没人知道。 陈嚣思忖着道:“听说碎玉阁从前只在中原一带做生意,这次是想开辟西域的市场。可是,杨府昨日刚被抄家,碎玉阁的人就到了西域,再加上那枚戒指……战歌,难道真凶是这位碎玉公子?” 战歌没有回答,拿着刀起身,道:“走了。” 陈嚣抄起剑,“去哪儿?碎玉阁?” 陈嚣跟着战歌离开了客栈,不过,不是去赴约,而是去了县衙。 陈嚣这次算是真正见识了玄衣门在官府的地位,说是捕快,但连县令见了他们都毕恭毕敬的,那群衙役偶尔偷偷瞄过来,眼中也带着万分的崇敬。 战歌让其他人都退下,只留了县令,问道:“玉龙帮的情况如何?” 于田县令姓刘,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微微发福,双手总是放在小肚子上,也不知是不是太过沉重…… 他将战歌带到二堂,找到了玉龙帮一案的案卷,道:“杨府中人都已经收押,昨晚审了帮中的几个重要人物,包括杨家少爷杨瑾。不过,他们对杨老板的所为似乎并不知情。” 陈嚣注意到,战歌问的是玉龙帮,而这位刘县令却说的是杨府,虽是同一个人,但并不是一回事……是玄衣门与别的衙门的区别吗? 刘县令继续道:“杨府抄出来的东西已经清算出来了,这里有名录……” 战歌摆了摆手,道:“不用跟我说这些,过两天苏大都督会派人来接手,到时候你跟他们交接便是。你只告诉我,杨家的玉石铺,还有名下的两处矿场会如何处置?” 刘县令道:“杨家的两处矿场已经由县衙接管,有地方军镇守,倒也没人敢打主意。不过,杨家的玉石铺……” 战歌见他为难的模样,大概猜到了,道:“被人收购了?” 刘县令点头,道:“我们还是昨日抄家之时才知道的,就是最近这几天的事,是在杨瑾手中转让的,杨老板并不知情。对方是从中原来的玉石商人……” 战歌道:“碎玉阁?” 刘县令应道:“是。” 战歌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麻烦刘大人了。” 出了县衙,陈嚣道:“我觉得碎玉公子的嫌疑越来越大了。” 战歌想了想,笑了,道:“西凉寨的事不会是他做的,不过,他肯定知道些什么。时间不早了,带你吃大款去。碎玉阁很有钱,等会儿敞开了吃,别跟他们省钱。” 陈嚣瞧了他一眼,总觉得这家伙是在公报私仇。不过,有吃有喝,他还是很愿意配合的。 碎玉公子在于田城买了栋宅子,看着倒是没有杨府那般奢华,没有挂匾,看着很是古朴。 陈嚣刚到门口,就看到了出来迎接的方贻,笑着上前,“方大哥……”刚喊完,想起这次来的目的,笑容消散了,动作也慢了下来,“方大哥可是一早便知道我的身份?” 方贻温和的笑着,先给两人行了礼,这才回道:“陈小兄弟,实在抱歉了。” 这算是承认了。 陈嚣略失望。 战歌往前走了两步,道:“以前怎么从未见过你?” 方贻淡淡笑了笑,道:“在下从前并不在阁主身边做事。” 战歌也笑了下,没再说什么。 方贻将两人带到客厅,在门口行了礼,道:“公子,战大人到了。” “进来吧。” 声音略低沉,很是平静。 陈嚣跟在战歌身后进了屋,抬眼看过去—— 客厅里摆了张圆桌,主座上坐着位二十来岁的公子,穿一身蓝色长袍,外面还罩了件月白纱衣,长得很是秀气,此刻端着酒杯看过来,也没说什么,只随意的点了点头,请两人入座。 陈嚣耸了耸鼻子,低语道:“二十年的竹叶青,好酒……” 他这声音很低,原以为对方不会听见,却不料话音刚落,那人便笑起来,转眼看了战歌一眼,道:“你这朋友倒是有趣。” 战歌望了望天,心道,谁跟这家伙是朋友啊,不够丢脸的。 两人入了座,战歌先给陈嚣介绍了一番,道:“碎玉阁阁主,人称碎玉公子。江湖中没几个人知道他的真名,你叫他碎玉就行了。” 碎玉公子含笑点了点头,“陈少侠,久仰了。” 陈嚣进来之后便一直盯着他看,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会儿听到他说话,才回过神,连忙回礼,“久仰久仰。” 战歌轻咳了一声,瞄了陈嚣一眼——他好像有件很重要的事忘了说了……算了,能看看好戏也不错。 碎玉公子笑了笑,给两人倒酒,道:“战大人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碎玉知道的定然回答。” 战歌将酒杯移开,道:“玄衣门规矩,办案不喝酒。” 碎玉公子倒也没有勉强,最后给自己倒了一杯,道:“战歌,你对我有不必如此大的敌意。这事儿跟碎玉阁并无多大关系,我完全可以不闻不问。这次请你来……看得是青丫头的面子。”他说着,朝两人举了举杯,一饮而尽。 战歌抬起一边的嘴角,道:“是吗?不知道凤羽钗的事,青离是否知情。” 碎玉微微怔了下,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道:“佩服,连这个都猜到了。”顿了下,又道:“这事儿你该感激我才是。” 陈嚣有些听不明白,插了一句,“凤羽钗?那不是燕……飞羽大盗偷的吗?” 战歌叹了口气,似乎不愿多说。他原本想利用这次机会敲这家伙一笔,但凤羽钗的事……的确算是欠了他一份情。 战歌拿出那枚红宝石戒指,道:“从头说起吧。这枚戒指是谁定的?” 碎玉道:“不知道。” 战歌蹙眉,“黑箱子交易?” 碎玉道:“是。” 陈嚣问道:“什么意思?” 碎玉解释了下,道:“黑箱子交易就是秘密交易,顾客不会露面,碎玉阁这边也不会有任何的记载,收费是正常价格的三倍。” 陈嚣点头,就是跟地下交易差不多。 他问道:“就是说,找不到线索?” 碎玉微微挑眉,神情略张扬,道:“那也要看什么人查。”他伸手拿过那枚戒指,道:“这颗红宝石是雇主提供的,产自云南。” 陈嚣略困惑,偏头看了战歌一眼,道:“黎云坊?” 战歌没有回答,道:“这说明不了什么。碎玉,你故意把我引来西域,定然是知道西域会出事……是因为那幅地图?” 红宝石中藏了一幅地图,这是燕无意告诉他的,而青离,也正是因此判断这枚戒指是碎玉阁制作的。 碎玉点头,道:“那是西域的地图,标注的位置在昆仑山,很是详细。碎玉阁也接过不少这种生意,很多都是用来藏宝的。不过,这幅图的右侧,中央有一颗星星。” 战歌之前倒是没注意到,拿过戒指看了看,发现确实如此。 陈嚣也看了看,问道:“这星星是什么意思?” 碎玉道:“东方之太白,谓之启明。这颗星星代表的是一个人,一个不存在的人。” 第70章 禁忌 启明星吗? 当初在桑株关的时候,阿择也说到了这个名字……也是燕无意告诉他的,或许就是碎玉授意的……当时皮一峡也说,启明星代表的是一个人,一个在十八年前消失了的人。所有关于他的一切也都被销毁了。自那之后,他成了一个禁忌,任何人都不得提起。 碎玉说,他是一个不存在的人,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十八年前,也就是大周建国的时候。 从皮一峡的话中可以推测,那人应该跟朝堂有关,或许还是大周的开国功臣。然而,他的名字为何会被完全泯灭呢? 战歌问道:“启明星……他到底是什么人?” 碎玉沉默了很久,喝了大概四五杯酒之后,终于开了口,道:“十八年前,无论是江湖还是朝堂,没有人不知道他。不过,真正知道他的名字的,知道这个记号的含义的,并不多。原本,我只是猜测,并不确定一定是他,所以才请了燕无意来看看,引玄衣门的人来也是以防不测。 “不过,如今息玉门发生的一切,火灵鸟的出现,倒是证实了这件事。背后那人的目的是什么暂时无法推测,可以确定的是,他知道启明星的含义,还知道很多常人无法得知的秘密。” 战歌没说话,双手抱胸,就那么看着他,看着他。 陈嚣见气氛不大对,轻咳了一声,道:“也就是说,真凶就是定制这枚戒指的人。碎玉公子发现戒指有问题,担心惹出乱子给碎玉阁带来麻烦,便请了燕无意来查看,顺便偷了凤羽钗,把战歌引来。燕无意查出那枚戒指被李业得到了,便偷走了,想去看看那里到底藏了什么东西。是这样吧?” 碎玉点头,“大概就是这样。” 他见陈嚣神色犹豫,笑了笑,道:“陈少侠有什么想问的,直言便是。” 陈嚣略不好意思,道:“那个……玉龙帮的事,碎玉公子是不是也推了一把?” 碎玉刚刚那番辩白,将碎玉阁摘得很干净。可是,这案子查到现在,所有涉案人员都没什么好处,飞鹰帮完了,玉龙帮也完了,突厥大王子还不知道会面临什么下场,唯有碎玉阁,坐收渔利。 陈嚣那话问得挺含蓄,不过,在座的都明白其中的含义——或许,那个所谓的顾客并不存在,一切都是碎玉公子主使的。 碎玉笑了,瞧了战歌一眼,并没有解释。 战歌瞪了回去,撇了撇嘴——看我做什么? 其实,他去县衙,原本也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到证据坑碎玉阁一把。一开始也准备拿玉龙帮的事逼问一番,不过,碎玉早有准备,收了玉龙帮的商铺店面,却故意把矿场留给了朝廷。虽说这之中碎玉也有自己的顾虑,但官府能够那般顺利的接收矿场,很难说没有碎玉阁的助力。 碎玉先示了好,现在又把青离搬了出来……若是旁的时候,青离的面子估计没这么大,不过现在这种情况,战歌不得不多考虑些青离的感受,之前的计划也都放弃了。 战歌把酒壶塞给陈嚣,没好气道:“喝酒就是,哪儿那么多话。” 陈嚣:“……”感觉好无辜。 战歌略不自在,将话题转了回去,道:“启明星到底指的是什么人?还有,你说的火灵鸟就是那只凤凰吗?” 碎玉道:“火灵鸟也算是神鸟吧,估计有点儿凤凰的血统。至于启明星……” 战歌见他停下,盯着他,道:“你丫若是也说什么不可说之类的废话,本少爷定会揍你一顿。” “骂谁呢?”碎玉略不满,瞪了他一眼,道:“我只知道他复姓东方,所有人都称他为东方先生。当年皇帝征战天下,东方先生是军师。后来,皇帝登基,他却离开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世外高人?”陈嚣感觉像是在听江湖传说,“如此说来,这位东方先生是大周朝的功臣啊,为什么会成为禁忌?” 碎玉抬了抬嘴角,笑得略神秘,却是没有回答。 陈嚣却是领会了那笑容中的含义——朝堂么,有些秘密不是很正常吗? 这家伙乱猜什么……战歌暗自翻了个白眼,问道:“还有什么?” 碎玉耸了耸肩,没有回答……态度不好,就算知道也不想告诉你。 战歌撇了撇嘴,起身,“谢了,告辞。” “等等。”碎玉抬手扔了个木盒过去,战歌接了,打开看了看,不由笑了,问道:“真的还是假的?” 碎玉冷哼一声,“有区别吗?” 战歌不笑了,微微蹙眉,没说什么,转身便走了,脸色似乎不大好看。 陈嚣一愣,赶紧跟上,“碎玉公子,多谢款待。” 碎玉公子没有起身相送,待两人离开之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神情略忧虑,喃喃道:“告诉你这一切,是不是正确的选择呢……” 关于东方先生,关于火灵鸟,都是大周朝的禁忌。碎玉公子知道,只要战歌知道了,肯定会继续追查下去……那时候,到底是福是祸,就真的无人知晓了。 碎玉公子喝了一杯酒,神色渐渐释然,道:“不论如何,总该给他们自己选择的机会……” 华灯初上,天色渐渐暗下来,街道上却是更加热闹了。 陈嚣这会儿是没心情逛街了,道:“战歌,刚刚碎玉公子给你的是什么?” 战歌没有回答。 陈嚣自觉不该问,又换了话题,“为什么你那么确定碎玉阁与这案子无关?他到底是什么人?燕无意那般桀骜不驯之人竟然也会帮他做事,当真令人难以置信。” 战歌托着下巴往前走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完全没听到他在说什么。 陈嚣抱着剑,也开始整理手中的线索,思忖着道:“你说,凶手的目标到底是什么呢?西凉寨还是息玉门?那枚戒指竟然是凶手做的,那藏宝图实际是假的,可为什么会刚好在息玉门的位置?或许,凶手知道息玉门有神鸟,但没办法进去,所以,想利用藏宝图引旁人来破阵,突厥的王子,还有玉龙帮和飞鹰帮,他们是跟凶手一伙的,还是被人利用的?” 战歌仍旧没理他,微微低头,仿若走着路入定了一般。 陈嚣挠了挠脑袋,偏头看过去,却发现他此刻正闭着眼睛……这、是在学明城师父? 半晌,战歌突然睁眼,转身道:“你,如果那天你没有被抓,会怎样?” 陈嚣被吓了一跳,闻言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眼神黯淡下来,“或许,李业不会死。” 战歌冷哼一声,道:“你还真当李业是你杀的呢。” 陈嚣不解,抬眼,“什么意思?” 战歌道:“李业死前用了一种秘法,能够瞬间提高内力,不过只能用一次。” 陈嚣睁大了眼睛,“就像范不归那样?” 战歌道:“不一样,不过也差不多。”又道,“你那一剑也是致命伤,所以,别以为这样就没你什么事了。” 陈嚣道:“我没想逃。” 战歌哼了一声,“那最好不过。” 陈嚣见他走的方向不是回百草堂的,问道:“这是去哪儿?” 战歌道:“白玉客栈。” 陈嚣问道:“有线索?” 战歌撇嘴,“带晚饭回去。百草堂那群大夫,做的饭吃起来跟喝药似的,青离不喜欢吃药膳。” 陈嚣眨眼,“青姑娘不是大夫吗?” 战歌道:“大夫就喜欢吃药?照你这道理,捕快就喜欢跟罪犯打交道,士兵都喜欢打仗了?” 陈嚣噎了噎,无力反驳。 沉默着走了一段,战歌突然道:“那丫头自小就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那么苦的东西,怎么可能会喜欢吃?” 第71章 极致 清早,陈嚣正提了剑准备例行晨练,结果刚一出屋子,发现院子里多了两个人—— 穿着军装,站的笔直,在这药铺之中显得略格格不入。 陈嚣不认识这两人,却认识他们这身衣服——这是苏大都督手下的兵。 战歌不在,这两人正在跟青离说着什么,见有人出来了,便停了下来。 陈嚣略有些不好意思,点了点头,正准备离开的时候,青离却叫住了他。 “陈公子,这两位是苏大都督的亲兵。” 陈嚣抱拳行了礼,“在下陈嚣。” 两人也通了姓名。 青离道:“青离有件事想拜托陈公子。” 陈嚣道:“青姑娘客气了,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青离道:“西凉寨的案子查到现在,牵涉的势力太多,这之中的关节很复杂,朝廷那边或许有旨意过来,到时候战歌……若是做出什么冲动的事,还请陈公子帮忙拦着些。” 陈嚣不大理解,问道:“青姑娘这话是何意?” 青离正挑拣着药材,手下微微顿了顿,轻轻叹了口气,道:“到时候你自然知道了。” “知道什么?” 一道白影翻墙而入,轻盈落地,正是战歌。 他提着只大食盒,却是买早点去了。他见到院中的情形,倒是不怎么惊讶,将食盒往桌子上一放,眼睛却是看向那两位军人,打了招呼,道:“这么快就到了,我还以为要再等两天。” 一人抱了抱拳,道:“大都督那边查到些线索,请战大人速速赶往玉门关。” 陈嚣听两人话里的意思,战歌是早就知道两人会来……上次在息玉门外,小猪还给苏大都督送了信吗?战歌之前的确说过过两日便要去一趟玉门关,莫非玉门关那边真发现了什么线索? 小希已经将桌子收拾了,帮着将早点摆了出来。战歌看了看,道:“总该容我吃了早饭再走吧?二位赶了几天几夜的路,也累了,坐下一起吃点儿。” 两位推辞了一阵,说什么不合规矩,被战歌骂了一顿,终于是老老实实的上桌了。 这顿饭陈嚣吃得有些没滋味,主要是在想青离那番话到底是何意……难道这案子不查了? 为什么? 因为突厥大王子?李业不是普通的马贼,而是大周朝的侯爷,若最后查出凶手真是突厥大王子,最后会导致边疆不稳吗? 若当真如此,大周朝未免太软弱了些。 或者,是因为那个神秘的东方先生? 还是说,苏大都督在吐蕃那边的调查有什么进展? 陈嚣胡思乱想着,吃饭吃得心不在焉,也没听清旁人在说些什么,直到战歌叫了他好几声才回过神来。 “想什么呢这般出神?”战歌狐疑的看了他半晌,道:“玄衣门发了海捕文书,只要杨伯义露面,定然无法逃脱。” 杨伯义,就是玉龙帮杨老板的姓名。 战歌大概是以为他在担心自己的罪名,特地提了这一句,告诉他玄衣门一定会找到真凶。 陈嚣笑了笑,没说什么,却是再次看了青离一眼……如果这案子不能查下去了,他或许真有可能被当做替罪羊,所以,刚刚青离跟他说那番话,是让他认命? 早饭过后,陈嚣和战歌离开了,青离没有送行,仍旧去前堂里接诊,今日的客人少了些,估计再过几天她也能轻松些了。 战歌拉着小希叮嘱了些事,告诉她有什么事尽管去找浪子山庄的人帮忙,若是碎玉阁的人来了,不用客气,直接将人赶出去……那模样,像极了要出远门的老父亲。 陈嚣看了看百草堂门口,街角对面卖混沌的,旁边架着马车等客人的,摆着皮毛摊子的……安排这么多人保护,不知道还以为这里住了一位公主。 出了于田城,战歌放慢了马速,跟陈嚣并行,道:“陈嚣,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陈嚣道:“没有。” 战歌看了他一眼,撇嘴道:“你撒谎的时候眼珠子总会看向右边,鼻翼会微微张开。” 陈嚣:“……” 他该说,不愧是玄衣门的人吗? *** 大漠的星空很美,映着月光的河流也很美,远远的狼啸声都似背景音乐一般,令人沉静。 哗啦—— 一道人影破水而出,搅碎了一河的星月,随即踏波而行,翩然落地。姿态倒是美的,不过全身湿漉漉的,衣服贴着身体头发贴着头皮,半点翩跹的影子都无,怎么都像只落汤鸡。 岸边站着个黑衣人,随手扔了件黑披风过去。 那人接了,一边系着领带,一边道:“崇吾,别这么严肃呀。” 这里是白玉河,不在于田城附近,更靠近昆仑山这边。那从水中出来的人是再次来到这里泡了一个时辰的燕无意,而那黑衣人,自然就是被他拐带出来的崇吾。 崇吾被赶出师门,虽有些心结,但毕竟也是年轻气盛的年纪,对外界也是十分好奇的。他去哪里都无所谓,既然有人相邀,又是自家的救命恩人,便没有拒绝。更让他惊奇的是,燕无意说有办法帮他提升内力。 只是,这几日净陪着他在这白玉河泡澡了。这家伙还说让他感受感受天地之力日月精华什么,崇吾觉得这家伙似乎把自己当成了白痴……算了,听说恋爱中的人都是白痴,就当是关照智障儿童了。 燕无意穿好披风,走近了些,问道:“刚刚有什么感觉?” 崇吾抱着剑,看着渐渐平静下来的河水,看着再次圆润的水中月,眼睛如夜色般沉静,摇了摇头。 燕无意望了望天,默默叹了口气,随即,却是突然欺身而上,一掌拍出! 崇吾倒是没躲,待他近前,也不用剑,抬手跟他对了一掌……半晌,他感觉到有些异样,抬眼,面带困惑。 燕无意收了手,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掌心,道:“虽然还不明显,不过的确有效果。”他说着,轻笑一声,道:“若是跟息玉诀配合,速度应该快些。如何?想不想试试?” 崇吾不大理解,问道:“为什么?” 燕无意摸着下巴想了想,道:“我练的是至热内力,一年前就感觉到了瓶颈,怎么练都觉得不对,无法寸进。如今想来,是原本练功的路子就不对。天地有阴阳,极致的光明也是极致的黑暗,内力也是一样的,练至热内力之时,用偏冷的内力去牵引,效果反倒更好。” 崇吾道:“不会相冲?” 也难怪崇吾怀疑,毕竟这与武林公认的常识是相悖的。武林宗门追求的都是内力的纯粹,太乱了内力相冲,功力全失事小,真气失控倒是筋脉断绝也不是不可能的。 燕无意道:“这便是内力的掌控问题了,也有一个量的问题。我这两天试验了下,将偏冷的内力聚集在四肢,效果不错。” 之前在百草堂,青离说,在白玉河泡澡对他突破内力瓶颈有好处。当时,他虽惊讶,却还是带着几分怀疑的。那天晚上跳进白玉河,更多的是存着博佳人一笑的想法。白玉河水温低,他很是任性的没有运功御寒,半个时辰之后,却发现了不对劲—— 身体之中似乎有个屏障,裂开了一道缝。 仔细感受一番,才发现体内多出了一丝丝内力,很微弱,跟他原本的内力相冲,很快就消散了。 不过,也让那原本一潭死水般的丹田起了些微的波澜。 他愣住了…… 息玉门禁地之中,因为阵法的缘故,息玉诀的真气得以保存在水中,制衡神鸟的火毒。可是,实际上,真气离了体,很快便会逸散。这白玉河即便与息玉门那边相通,也不该含有真气才对。 那么,他刚刚吸收的到底是什么? 传说中的日月精华? 虽然不大相信,但似乎……那丫头的法子真的可行。 武林中修炼极致内力的宗门也不多,大多数都是偏冷,偏热,或者偏柔,偏刚。倒不是旁的,而是功法难寻。武林中也有极致内力大成之人,未必就没有人知道这法子。但一个不会武的小姑娘,竟然能想出这法子,倒是让人颇为意外。 因为猜到了这点,他才将崇吾给诓了出来——息玉诀的内力是偏冷的,不是冰雪的那种带着侵略性的冷,是如水一般柔和的冷。 燕无意看向崇吾,道:“你教我息玉诀,我帮你找极寒内力的功法,如何?” 崇吾道:“息玉诀便很好。” ——他并没有想练什么极寒内力啊。 燕无意却似是没听到一般,抬手搭在他肩上,“明日接了小红,我们便往北走,听说天山派有极寒内力的功法,极北瀚海宫的冰泽心法也颇为强大……咱们先定个小目标,比如打遍天下无敌手之类的……” 崇吾:“……” 第72章 出发 “咚。” 不知是谁在敲打窗棂。 屋里的人睡得深沉,窝在枕边的红鸟却是睁开了眼睛,扑腾着翅膀飞了过去,用鸟喙“咚咚”地敲了两下窗,长长的尾羽似是带起了一圈火焰。 “咚咚咚。” 屋外传来回音,红鸟蹦跶了两下,很是欢喜,然后,竟用鸟喙帮忙开了窗。 一袭红衣翩然落地,伸手……红鸟停在他指间,轻轻啄了两下……红衣无声的笑了,看了看房间里的情形—— 两张床,左边的女子规规矩矩的平躺着,微微蹙着眉,似是睡得不大安慰,右边的小丫头翻了个身,脑袋对着自家姑娘,喃喃的说了句“姑娘……”什么的。 红衣上前,抬手点了小丫头的睡穴,再转眼,看向左边的女子,却正对上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 红衣人的脸皮也是厚,只微微愣了下,便绽出一个笑容,“数日不见,青离似是消瘦了些许,可是思念本公子以致成疾?” 青离起身,靠坐在床头,道:“燕公子有何事?” 燕无意坐在床边,看着她的眼睛,道:“本公子要走了,青离可愿跟本公子一起,远走高飞?” 青离自动忽略了他后面半句,道:“窗边的桌子上有个红瓶子,走的时候记得带上。” 燕无意眨了下眼,然后笑了,起身,将那红瓶子拿了过来,打开闻了闻,“这是什么药?” 青离道:“小红吃的,每日两颗,早饭前一颗,睡前一颗,三个月之后,体内的毒就能清除了。” 神鸟似是听懂了她在说什么,在她周围飞了一圈,停在了她的手指上,似是在感谢。青离伸手给它顺毛,嘴角微微翘起。 燕无意看着她,神色变幻不定,正准备说什么,便听见青离淡然开口道:“一百两。” 燕无意一怔,嘴角微微抽搐。 青离道:“没钱的话,用药材来抵也是可以的。”说着,竟从床头柜上拿过一张纸,递给他,“帮忙把这些药材找齐,这次和上次的诊金就算抵消了。” 燕无意伸手捏着那张纸,却没有完全接过来,看着她的眼睛,微微笑起来,道:“本公子就喜欢看你这副一本正经的跟我划清界限的模样。” 说着,便起身,转眼见消失在窗外,只留下清风阵阵。 青离在床上坐了许久,起身,坐在窗边,静静的看着天光渐渐亮起来……燕无意,他到底只是为了报恩,还是真有些喜欢她呢?若是前者倒也罢了,若是后者……就麻烦了。 百草堂外,屋檐上。 红衣落下之时,一旁的黑衣人问道:“她怎么说?” 红衣人偏头,看了眼肩头的小神鸟,道:“只要知道方法有效就是了,至于她是如何知道的,有那么重要吗?” 黑衣人沉默了会儿,终于确定了,道:“你没问?” 这两人,红衣的是燕无意,黑衣的自然就是崇吾。他们准备离开于田城了,临走前燕无意说来这里带走神鸟,顺便问问青离,她是如何知道修炼极致内力需要用一种相反的内力相互配合的…… 燕无意回头看了一眼,转移话题般道:“战歌那家伙,在周围埋了这么多眼线,到底在防着谁呢?” 崇吾瞧了他一眼,那意思不言而喻。 燕无意斜了他一眼,道:“就这种三脚猫的,来一支军队,也拦不住本公子。” 他伸手,从怀里摸出一支钗子,红色的,凤凰的形状,很是精致,尤其是那长长的尾羽,栩栩如生。 一个医女,即便医术再高超,即便被武靖候收为义女,能让皇帝赐下这枚凤羽钗,也是十分难得的了。 这次来见她,原本也是想将这东西还给她,可是不知为何,临到最后却是不想给她了……听碎玉说,这是定亲用的,啧,皇帝真是有够闲的。 燕无意收起凤羽钗,回头看了眼那扇透着灯光的窗口,心道,那丫头没问过,想必也是不想要了,不如他自己留着做个纪念……转身,“崇吾,先去天山,顺便采点儿天山雪莲……” *** 苏大都督手下的兵这次是来接突厥大王子始勃比和飞鹰帮帮众的,是重要人物,但又不能过于引人注意,所以派来的人不少,也不多,只一支二十人的小队,不过每个人都是高手。 领头的将士名叫乌林,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长得很是结实,皮肤黝黑,看上去很是严肃。 离开桑株关的时候,皮一峡很是依依不舍,拉着陈嚣说有空一定要来看他,下次别空着手来了,带些好吃的,尤其是京城特产,他好多年没吃了,甚是想念。 陈嚣略不忍,觉得他守在这大山里也是挺不容易的,一口答应了。 战歌望了望天,并不打算揭穿自家小伙伴的谎言—— 皮皮虾以前是京师戍卫军的,因为觉得无聊,去年自请来镇守边关的,过年的时候还回去了一次……想念京中特产或许是真的,但好多年没吃,也是夸张了。另外,这家伙喜欢吃的特产,实在是不好带过来。 这次,一直寄存在桑株关的阿择也跟着一起走了。 阿择这次立了功,战歌答应给他一个进入玄衣门的机会,他很是高兴,看了战歌半晌,犹豫着问道:“战大人,能把你那件披风借我穿穿吗?” 他说的是战歌那件黑色羽织披风,战歌平日里并不怎么穿,听言从包袱里将那披风取出来,扔给了他。 阿择很是高兴,披上之后,看向陈嚣,“陈少侠,你看!” 陈嚣很给面子的夸了一句,不过,他总觉得战歌的脸色有些不对,待阿择走远了之后,悄悄问道:“你不会是骗他的吧?” 战歌撇嘴,道:“当然没有。”顿了下,又道:“不过,玄衣门可不是我当家,我只说给他一个机会,能不能进还得看他自己的本事。” 陈嚣是第一次觉得,这家伙果然是个官老爷,坑死人不偿命的。 战歌觉得很冤枉,道:“若是玄衣门都能走后门进去,大周朝廷就完了。” 陈嚣想想,好像也是。 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大,但也不算低。走在前面的乌林听到这句,回头瞧了一眼,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心道,小侯爷在京城待了两年,怎么还是这般不着调,也不怕给侯爷惹麻烦。 这支队伍,除了陈嚣、战歌和阿择,二十人的押送队伍,倒有大半是囚徒,人数比押送的士兵的两倍还要多。如此一来,走得虽然不满,但也快不了。 临到天黑,一行人在昆仑山脚下扎营,简单的吃了干粮,至于那群囚徒,只给了水,反正几天而已,饿不死。 晚饭过后,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乌林安排人守夜。 战歌自告奋勇,拉着陈嚣说,上半夜他们来守,让大伙好好休息下。 乌林瞧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点了头。 陈嚣倒是无所谓,他素来睡得晚,晚饭过后要练一个时辰的剑,这点战歌是知道的,兴致来了也会跟他过两招。再者,能够帮上忙,他也是很高兴的。 第73章 劫囚 夜色深沉。 陈嚣练了会儿剑,偏头看了眼站在山石之上的白影,“战歌,来切磋切磋?” 战歌想了想,突然笑了,“也好。” 说着,便飞身而起,刀光一闪。 陈嚣低喝一声,没有退,举剑攻了上去,刀剑相交,擦除阵阵火花,稍触即退。 陈嚣往后退了五步才停下,动了动手腕,龇了龇牙,虎口有些发麻……战歌刚刚那一刀是自上而下斩下来的,势如破竹,很是刚猛,像是把手中的苗刀当斩马刀来用了……陈嚣的剑招虽不是刚猛的路子,但走得也是一往无前的气势,跟战歌刚刚表现出来的有些相似,虽然略输了一筹,但他还是很兴奋的,举剑刺了过去,大喝一声,“再来!” 战歌也喝了一声,道:“看我无常七连斩!” 陈嚣听到这名字,很是惊讶的一番,手中的剑却是更快了几分,一连刺出了十来剑……战歌却似乎只那么一喊,虽然将他的剑都挡下来的,刀法也是十分凌厉的,但什么七连斩的,完全没影的事儿啊。 陈嚣可不觉得是因为他的进攻,让对方没了出招的机会。 刀剑相交的瞬间,陈嚣停了会儿,道:“你耍诈。” 战歌抬起嘴角,“这叫兵不厌诈。” 陈嚣略憋气,手腕一转,又是一片刀光剑影…… 两人切磋的地方离营地有些距离,后方是巍巍昆仑,前面是苍茫大漠,头顶一轮孤月,倒是颇有几分意境。 这边打着架,那边士兵们睡得香甜,连“俘虏”们都睡着了。 没有人注意到,一道黑影从昆仑山中钻了出来。 黑影很是谨慎,躲在巨石后面,看了眼不远处仍在打斗的两人,然后,扔出了一颗黑球,骨碌碌的滚进了营地,顿时冒起一阵白烟…… 夜更静,周围安静无声,营地之中的人睡得更熟了些,连呼噜声都消失了。 黑影悄悄的进去摸进了营地,先从乌林身上找到了钥匙,然后找到关押突厥大王子的囚笼,从怀里掏出一只白瓷瓶,放在他鼻尖……没一会儿,突厥大王子醒了,轻轻咳了两声,眼神有些茫然。 “嘘。”黑影穿着夜行衣,蒙着脸,“大王子,别出声,我现在救你出来。” 始勃比眼睛一亮,问道:“阁下是何人?”又看了看周围的情形,“他们都怎么了?” 黑影正在试钥匙,闻言道:“大王子不必担心,我是范帮主的同伴。如今范帮主不在,他答应你的事还算数。只希望,大王子日后登基为王,定要遵守当初的承诺。” 始勃比却是有些疑惑,道:“飞鹰帮都已经落网,阁下这时候救我,又有何目的?” 黑影道:“飞鹰帮虽落网,但大周朝为了笼络人心,定然不会动他们的家人,如此,飞鹰帮终有一天会卷土重来。不瞒大王子,我本是西域于田国王子,只希望日后大王子能助在下一臂之力,夺回西域。” 正说着,手下传来“咔”地一声,锁开了。 黑影道:“大王子,快走。” 就在这时候,始勃比却是突然抬头,睁大了眼睛。 黑影一惊,回身便射出了两道银光—— “叮、叮。” 击飞了两把刻刀,一把环首刀抵在了黑影的脖子上,冷笑两声,道:“走?等了你一晚上了,怎么能这么轻易就让你走了呢?” 却是早该昏迷不醒的乌林。 那边战歌和陈嚣也来了。 战歌捡起那两把被击飞的刀,笑了,“真的是你啊,杨老板。” 陈嚣一惊,“杨老板?玉龙帮杨老板?” 刚刚,他跟战歌比试到一半的时候,战歌突然给他打眼色,他这才发现有入侵者。他原想过来,不过,战歌说不用着急,乌林有准备,他们只需要迷惑敌人就行。 陈嚣才知道,原来这两人之前一直在演戏,估计早就知道有人跟着,就是想引他出来呢。只是,没想到这人竟然是玉龙帮杨老板。 当真是意外之喜。 战歌伸手揭开了他的面巾,微胖的圆脸,的确是杨伯义杨老板不错。 陈嚣见他的手动了动,惊叫道:“当心!” 乌林一伸手,直接废了他两只手,手中的刻刀落了下来,见他神色坚毅,一抬手又卸了他的下颚……见着血水流出,他淡淡道:“想在我面前自杀,成功了算你厉害。” 杨老板笑笑,偏头看了始勃比一眼,没说什么,闭了眼睛。 始勃比一开始见到他还是很欢喜的,这会儿见众人都看过来,却是连连摆手,辩解道:“我不认识他!真的,我真的不认识他!” 战歌撇了撇嘴,道:“乌林,这人是西凉寨一案的重要嫌疑人,能交给我吗?” 乌林倒是很爽快,还道:“需要帮忙吗?” 战歌笑了,“不用了,等到军营再说吧,不着急。” 乌林点头,从杨老板身上摸出了那瓶解药,给其他人解毒去了。 战歌拿绳子将杨老板绑了,陈嚣上前帮忙,将人关进了一个单独的囚笼里,可是,还未等上囚车,陈嚣突然感觉不对劲—— 杨老板似乎发烧了! 就在这时候,战歌大叫了一声:“小心!” 手中用力将杨老板甩了出去,同时拉了陈嚣一把。就在倒地的时候,陈嚣看见—— 杨老板的脸色绯红,脖子也是,身上的衣服冒着烟,“腾”地一下,瞬间就烧了起来,整个人都成了个火球! “哈哈哈……吾王,归来!” 杨老板在火中大笑着,状若疯狂,竟往陈嚣这边跑了过来。 陈嚣惊了一惊,一时愣住了,旁边的战歌大叫了一声,“陈嚣!” 剑光闪过,那火球停了脚步,火焰却仍旧未曾熄灭。 陈嚣此刻离那火人极近,能够看到那张烧得焦黑的脸,能够听到油脂滋滋的声音,能够闻到那股烧糊的味道……很恶心,可是,跟上次杀李业的时候不一样,没有悲伤,没有伤感……要说的,大概只有一些遗憾—— 好不容易抓到他,竟然就这么死了。 西凉寨的真相,什么时候才能找到? 陈嚣抽出了剑,那尸体倒地,周围的人也都围了过来,开始灭火。 战歌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没说什么。 乌林让人收拾了杨老板的尸体,一夜再无他事,第二日天刚亮,队伍再次出发。 回忆起前一晚的事,陈嚣想了很多—— 杨老板的自燃,跟西凉寨的火灾很像,这么说来,灭西凉寨的就是他吗? 玉龙帮是做玉石生意的,手中即便有云南红玉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定制戒指的人会是他们吗? 玉龙帮经常去往吐蕃做生意,跟那边的盗墓贼牵上线也不是什么难事。 从昨晚他那段话来看,他跟范不归的目的是一样的,连临死前的口号都一样……他们都是为了复国,为了那个传说中的西域王…… 所以,真凶,就是杨老板吗? 陈嚣把这一切告诉战歌时候,战歌只笑了笑,没说什么。 陈嚣觉得,他不相信杨老板就是真凶。 他也感觉有些不对劲,可是,到底哪里不协调呢? 第74章 高腾 玉门关。 进了军营,乌林带着手下的兵去安置“俘虏”了,杨伯义被抬去了伤兵营,让军营给检查检查,战歌让阿择跟着一起过去了。 守门哨兵说,大都督让他们来了之后,自己去帅帐找他。 从军营门口到帅营,不过两里地的距离,陈嚣算是相信了一件事—— 战歌这家伙,还真是自小在军营长大的。 军营中稍年长些的都认识他,见了面就吆喝一声,招呼声不断。 这个说:“哟,这不是小侯爷吗?都长这么大了。” 那个调侃道:“小侯爷,功夫有没有退步啊?” 这个惊讶道:“小侯爷怎么换了兵器了?” 那个跃跃欲试道:“小侯爷,什么时候再来切磋切磋?” 这个问道:“小侯爷身边那人是谁啊?新交的朋友吗?” 那个催促道:“什么时候领个姑娘回来给大都督瞧瞧啊?” …… 战歌倒是挺有耐心,一个个的回应着,看上去还挺高兴。 陈嚣有些好奇,问道:“你以前用的什么兵器?” 战歌比划了一下,用手中的苗刀做了个斩的姿势,道:“斩马刀。” 陈嚣略惊愕——虽然都是刀,但这差距也是挺大的了。 斩马刀偏刚猛,苗刀也讲究气势,但刀法更偏重于招式奇谲,是以急速凌厉来成就其气势的。 他回忆了下之前战歌战斗的情形,总觉得他那种变化无常的刀法,或许跟换了兵器是有关的……他记得刚见面的时候,他还用过鞭子。 战歌却道:“当初练斩马刀,练到最后练不下去了,怎么练都感觉不对劲。老头子便让我换了把刀。”他说着,撇了撇嘴,“老头子在这方面还挺有见地的。” “臭小子!” 他话音刚落,前方就传来一声冷哼,“武靖候可是大周朝的战神,别处就算了,在军营里也这般没大没小的,当心有得进没得出。” 战歌望了望天,道:“苏大都督,您就别吓唬小子了。” 陈嚣也跟着行了礼,“见过苏大都督。” 苏婴穿的是件黑色战袍,没有披甲,虽说着斥责的话,脸上却是带着笑得,威严之中透着几分儒雅。 “路上的事,我都听说了。先进来吧。” 苏婴转身进了屋,坐下之后,道:“前段时间,我派人去火焰山那边,抓到了飞鹰帮少帮主范来青。不过,沙舟帮的人似乎提前得到了消息,逃了。雷钧带着所有弟兄进了死亡之海,我们的人不好追进去。” 陈嚣听到这话,不知为何,想起了那个一身黑衣的娇小女子……是她通知雷钧的吗? 战歌道:“无妨,沙舟帮跟这件事多半是无关,逃了便逃了吧。苏伯伯,您之前说有线索,是吐蕃那边有消息传来吗?” 之前战歌有拜托苏婴调查吐蕃那边的情况,这么久了,应该有消息了。 苏婴点头,道:“不急,先见个人。” 正说着,外面传来传令兵的声音—— “大都督,高坊主到了。” “高坊主?”战歌一惊,“黎云坊坊主高腾?” 陈嚣原本还有些迷惑,听这番介绍,也是十分惊讶——之前他们是不知道黎云坊跟这案子有何关系,可如今,战歌手中还有一封李业给高腾的信…… 玉龙帮那边的线索断了,这时候高腾突然出现,两人心中都不由燃起了希望。 门帘掀开,一个黑衣男子走了进来。这人看上去三四十岁,实际年龄应该更大一些,大概是四十五岁左右,身量析长,脸上虽少不了皱纹,看着却很是俊朗,是个帅大叔。 男子看上去很是温和,嘴角带着笑,躬身行礼,“见过大都督。” 苏婴点头,请他入座,给双方介绍,各自点头算是见过礼了。 苏婴道:“高坊主,战大人是西凉寨一案的主要负责人,上次的事,能再说一遍吗?” 高腾点头,道:“是这样的。黎云坊一直想要打通云南通往吐蕃的商道,两年前派了一支商队探路,原本约定每个月都传一封信回去,当然,出门在外,意外不可避免,一般来说,每三个月一封信还是能够保证的。 “去年冬天,我收到他们的信,说是已经到了吐蕃王城,正在想办法解除吐蕃王族。可是,自那之后,却在没有收到他们的消息了。原本以为跟从前一样,信件在途中丢失了,或者商队遇到什么急事,也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今年三月,将近五个月都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我派了几个人前往吐蕃王城,却没有查到任何结果,无奈之下,只好亲自跑了一趟。调查之后,发现在商队失踪那日,吐蕃王族的墓地被盗……”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抬眼看了看苏婴,道:“这件事是吐蕃王族的秘密,高某也是多方打听,花了重大的代价才得知的。” 苏婴点头,示意他继续。 高腾道:“大概是直觉,我感觉逃走的盗墓贼或许跟失踪的那支商队有关,便追查了下去。我派人找了一个多月,也走了不少弯路,最后终于到了西平郡,在凉阳镇歇脚的时候,听说了西凉寨的事,想起之前听闻吐蕃王族的墓地封印的一件东西,名为丹烛蛊,似是跟西凉寨的案子颇为契合。”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用多说了,高腾原本是去找如今驻守西平道的主帅高芝灵,不过被高芝灵送到这边来了。 高腾说完之后,营帐之中沉默了一阵。 陈嚣看了战歌一眼,见他闭着眼睛没说话,又看了看苏婴,见他朝自己含笑点头,略有些不好意思,道:“高坊主,西凉寨一案的经过,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晚辈有个疑问,若有冒犯,还请您见谅。你觉得,那支商队,是黎云坊的人,还是吐蕃的盗墓贼?又或者……两者根本就是同一拨人?” 陈嚣有这个疑问其实也很好理解,毕竟西凉寨的勒索信是写给黎云坊的,里面可丝毫没提吐蕃什么事。 高腾并没有生气,语气淡然,道:“高某自然相信自己的人。小兄弟若是有所怀疑,也请拿出证据来,否则,高某即便自知不敌,也不会眼看着手下的弟兄们蒙受不白之冤。” 陈嚣挠了挠脑袋,正不知如何应对之时,战歌突然睁开了眼睛,笑道:“高坊主多虑了。之前玄衣门的仵作已经检查过,那支商队也已经验明正身,的确是吐蕃的盗墓贼。只是,黎云坊失踪的商队至今未找到,不知有什么需要玄衣门帮忙的?” 高腾也露出一个笑容,“多谢战大人好意。这次高某过来,只是仰慕李大当家的为人,至于黎云坊……还是不劳玄衣门操心。” 说着,便起身,行了礼,“高某告辞。” “高坊主留步。”战歌叫住了他,起身,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道:“这是李大当家临死前给你的。” 高腾微微愣了一下,随后接过信,告辞,转身离开了。 陈嚣问道:“战歌,高腾说的是实话吗?” 第75章 分析 战歌敲着下巴,神色略忧愁,道:“听不出来啊,若是大和尚在就好了。” 陈嚣眼神一黯,问道:“高坊主很怕明城师父?” 战歌笑了,道:“那倒不是。大和尚能分辨谎言与真话,无论是谁,都逃不过他那一双耳朵。” 原来如此……陈嚣看了他一眼,所以,之前审突厥大王子的时候,战歌是在学明城师父? 苏婴道:“黎云坊出关,总有出关凭证,商队进入吐蕃王城也会有记录,这些稍微查一下就知道是真是假。” 苏婴这么说,想必是已经查过了。不过,战歌觉得,高腾那种人物,既然说出这些话,就不会担心查出什么。 战歌道:“若高腾真跟这案子有关,他完全没有必要出现。我们手中的证据,并不足以怀疑到黎云坊,西凉寨的那封信说明不了什么。他这时候过来,要么是做贼心虚,要么就是真的是来配合调查的。” 陈嚣道:“高坊主的话,倒是印证了之前的推测。虽然一切都巧合了些,不过所有的关节倒是都能自圆其说了。” “哦?”战歌偏头看过去,“怎么个自圆其说?” 陈嚣看他眼神,感觉这家伙是故意在考他,略有些生气,不过见他笑盈盈的样子又有些气不出来,只好道:“这案子的主谋就是玉龙帮杨老板,目的就是想夺取西域,或许还想迎回那什么西域王。杨老板在西域这么多年,不知从哪里得知息玉门藏有宝藏,但无法进入,便想了个法子,引西域武林争夺宝藏,好从中得利。 “一开始,杨老板在碎玉阁定制了藏宝图,然后在吐蕃雇了一群盗墓贼,盗取丹烛蛊。盗墓贼逃出来的时候刚好遇到黎云坊的商队,便杀了商队,扮成他们的模样逃离了吐蕃,在路过西平道时,李大当家的发现了商队的不对劲,便劫了下来……” 他说到这里,想到之前在西凉寨发生的事,不由沉默了一阵,半晌,继续道:“我从西凉寨逃出来的时候放了把火,商队的人趁机用丹烛蛊烧了整个寨子,李大当家的追杀商队,又刚好被我看到……” 他又顿了顿,“玉龙帮制作藏宝图时被碎玉阁瞧出异常,碎玉公子请了飞羽大盗前来善后,飞羽大盗先去京城引来了玄衣门的人,然后潜入西凉寨盗走了藏宝图,玉龙帮便联合飞鹰帮、沙舟帮争夺宝藏,并对飞羽大盗下达追杀令。为了祸水东引,他们还找来突厥大王子作为替罪羊,当然,如果成功了,或许突厥大王子日后也会成为他们夺取西域的一大助力。” 战歌道:“听着挺合理。不过还是有很多疑点,首先一个,为什么杨老板要特地去偷丹烛蛊呢?” 陈嚣想了想,道:“或许是为了对付神鸟。飞羽大盗之前留下的线索不是提到了怒炎吗?或许,杨老板的真正目的是至热内力的功法,也可能他是见过怒炎的,知道息玉门禁地的情况。” 这个理由略牵强。 用丹烛蛊对付神鸟,真的可行吗? 再者,盗墓贼算是受人之托,为什么被马贼劫持的时候,不等待玉龙帮的救援,反倒把雇主所托之物给用掉了呢?如此,他们即便是真逃出去了,岂不也是白忙一场? “咳。”苏婴轻咳一声,道:“战歌儿,丹烛蛊,是怎么回事?” 战歌愣了愣,随即咧嘴笑了,道:“殷老鬼告诉我们的,西凉寨那把火,就是丹烛蛊引起的。怎么,苏伯伯也知道丹烛蛊?” 苏婴斜了他一眼,喝了口茶,沉默了会儿,道:“殷老鬼是不是说过,丹烛蛊是巫医谷谷主封印的?” 战歌点头,“是有这么回事。” 苏婴道:“巫医谷的谷主,西域人都称之为巫谷主,实际上,他就是西域王。” 啥? 战歌和陈嚣一时都没能反应过来,半晌之后,几乎同时惊叫一声:“西域王?!” 两人对视一眼,战歌道:“这怎么可能?西域王不是失踪了吗?巫谷主他……” 他说到一半突然说不下去了……这十多年来,或许更久以前,巫谷主从未在江湖中露面。不过,他本身就十分神秘,也没多少人疑心就是了。 苏婴点头,“巫谷主在四十年前就失踪了。巫谷主在世之时,曾经立下过规矩,妖魔鬼怪每三年需要有两人出谷,以天山为界,一人在天山以南行走,一人在天山以北行医。这四十年来,未曾确认巫谷主死亡,巫医谷无人敢破坏规矩。” 陈嚣道:“所以,殷前辈应该在乌城,他违规了,花前辈是因为这件事才封闭巫医谷的吗?” 苏婴不知可否,道:“或许是吧。” 战歌仍旧有些疑惑,道:“若巫谷主真是西域王,玉龙帮那群人怎么敢去闯巫医谷?” 他们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复活西域王吗? 苏婴道:“这世上,知道这件事的,不超过十个人。”他顿了下,问道:“知道交城吧?” 战歌点头,“在交河边,听说百年前是西域最繁华的城市,不过如今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苏婴道:“那里便是西域王的领地。四十年前,西域王突然失踪,那座城市陷入战火,几乎无人生还。” 陈嚣问道:“为什么呢?西域王去了哪里?” 苏婴看了两人一眼,道:“你们不是在息玉门得到了一只凤凰吗?” 战歌呵呵两声,脸色不大好看,道:“可不在我们手上。” 苏婴笑笑,道:“你们也不用不服气。若是没猜错的话,那只应该是火灵鸟,对至热内力十分的亲近。” 战歌眨了眨眼,陈嚣也睁大了眼睛,“至热内力?燕无意……他练得不是飞羽诀吗?” “飞羽诀?”听到这个名字,苏婴倒是有些恍然,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难怪。” 陈嚣有些着急。 战歌撇了撇嘴,道:“飞羽诀只是轻功,跟内功有什么关系?” 陈嚣一滞,道:“可是,燕无意跟我说,飞羽诀的行气方法跟一般的内力不同,练了飞羽诀便不能练其他内功心法,也就不能练武了。” 战歌望天,这种鬼话也信啊。 苏婴笑了笑,道:“火灵鸟,加上息玉门的息玉诀,是传说中的三清锁灵阵的基本条件。想来,或许西域王曾经被囚禁在那里。” 陈嚣好奇,“三清锁灵阵?那是什么?” ——他想起了水下的那座祭台,还有那个不知道是不是梦的幻境。 苏婴摇了摇头,“是传说中的阵法,苏某也只知道,它是一座巨大的牢笼,其他的便不知了。” 战歌暗自撇了撇嘴,觉得这老头一定有话没说……看了看他的神色,笑了,道:“苏伯伯,你的意思是说,丹烛蛊是西域王封印的,杨老板要这个,其实是想引出西域王,或者,让世人想起西域王。至于他们闯息玉门,是因为得知了息玉门的秘密,猜到西域王被囚禁在那里,想去救他?” 苏婴笑了笑,没有回答,却道:“战歌儿,苏伯伯给你提供了如此多的线索,你是不是也该坦诚些?” 第76章 求人 战歌对苏婴是有所隐瞒的。 最重要的就是那枚红宝石戒指。他一直都只说西凉寨从商队中找到的、飞羽大盗从西凉寨偷走的,是一幅藏宝图。 这不算说谎。 但隐瞒了一个很重要信息—— 那颗启明星。 也就是那位传说中的东方先生。 当初在桑株关,皮一峡在听到启明星这个名字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警告他不要再查下去,还说即便是他家老头子武靖候在这儿,也会这么做。 皮一峡比战歌年长几岁,不过小时候都是一起打闹着长大的,战歌对他还是很了解的。这家伙可不是个安分的主,要不然也不会自请从京师戍卫军调到这鸟不拉屎的边关来。 后来见了碎玉公子,算是第一次知道东方先生这个称呼。即便碎玉是江湖人,对此说的也不多,很有几分讳莫如深的感觉。 无论皮一峡还是碎玉公子,都不是怕事的人,连他们都说出这种话来,可见事情真的不简单。 若苏婴知道了,会如何反应呢? 以战歌的了解,若这事真是朝廷禁忌,苏婴是不会再让他查下去的。 在这方面,几个老顽固的态度总是惊人的一致。 不过,西域毕竟是苏婴的地盘。在这地界上,只有他不想知道的事,没有他打听不到的事。 所以,战歌说与不说,苏婴都是知道的。 只是,这对战歌的意义不同。 他说了,便是一种妥协。而不说,就是一种态度。 苏婴喝了杯茶,淡淡道:“那碎玉公子才多大年岁,能知道些什么?当年的事,我们几个老头子知道得最清楚。战歌儿,你确定不说?” 战歌望了望天——真是个老狐狸! 他很是纠结了一番,苏婴的话说的不错,据碎玉的消息,东方先生当年是跟着陛下打天下的,如此说来,最了解内幕的自然是同样跟着陛下征战四方的几个老家伙。 他叹了口气,道:“苏伯伯,您真会告诉我实情?” 苏婴放下茶杯,轻笑一声,道:“你们几个晚辈,你也好,小施也好,有一个算一个,有什么问题总是不愿意跟我们这些长辈沟通。知不知道,在你们想办法四方求人打探消息的时候,我们也在期待着,想着,这群小家伙这回总该服次软,求上门来了吧。”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微微笑起来,眼中略有些伤感,“你们啊,宁愿在外面欠着人情,也不肯求求家里的长辈吗?” 战歌愣了愣,有些说不出话来……老天爷啊喂,这话虽然有些伤感,可若是他没听错的话,苏老头这是……让自己求他? 要不要求? 该怎么求? 这是个技术活…… 这边正犹豫着,那边陈嚣却是眼神一亮,立马起身,走近了,蹲在苏婴身边,给他捏腿,赔笑道:“苏大都督,您看,我跟战歌一般大,教您一声伯伯可好?” 苏婴笑眯眯点头。 陈嚣立马叫了一声:“苏伯伯。” 苏婴应了一声,“陈嚣啊,手法不错,练过?” 陈嚣道:“在家里经常给我师父捏来着。” 苏婴点头,“不错。” 陈嚣问道:“苏伯伯啊,我听说,二十多年前,陛下征战天下之时,身边有个军师,姓东方,名字无人知晓,大家都叫他东方先生。听说他很是厉害,足智多谋,算无遗策,是不是真的呀?” 说着,还搬了个小矮凳过来。 苏婴将脚搁在矮凳上,往后一靠,一脸的享受,含笑道:“是有这么个人。当年,天下大乱,风云际会,英雄辈出,陛下当时并没有逐鹿天下的心思,不过是想带着族人在乱世之中混口饭吃而已。谁也想不到,那个清晨,他就那么毫无预兆的出现了……呵,东方先生似乎什么都懂,能带兵打仗,会改良武器,教人医术,不过他最擅长的,该是揣摩人心。” 他说着,笑了一下,似是有些自得,“唯独不会武。” 似乎因为某方面赢了这个人,显得十分的高兴。 战歌听得认真,问道:“然后呢?” 苏婴瞥了他一眼,对于他打断自己的回忆略不满,道:“然后还能怎样?就如史书上写的那样,陛下一步步成长,手下的兵越来越多,渐渐在乱世之中暂露头角,最后夺得天下。这些,自然少不了东方先生的帮助。” 战歌摸了摸鼻子,暗自叹了口气。 陈嚣忙问道:“苏伯伯,如此说来,东方先生是大周朝的大功臣了?那为何史书上没有留下他的名字呢?他如今又在何处?” 苏婴鼻子里哼了哼,动了动肩膀,嘟囔道:“早上练了会儿剑,肩膀竟有些酸……啧,当真是老了。” 战歌满头黑线……信你才有鬼了! 陈嚣却在给他打眼色……自家长辈,捏肩而已,就当是尽孝了。 战歌望了望天,终究还是起身,站到苏婴身后,给他揉着肩……之前不情不愿的,这会儿倒是也不含糊,力道拿捏得很好。 苏婴舒服了,终于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东方先生为人低调,不喜声名,那些阴谋阳谋,或惊天或动地的手段,都是由陛下出面的。关于他的真实身份,只有侯爷他们几个清楚,我知道的也不多,旁人大多都以为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呃,跟陛下有些不可说的关系。后来,大周建国,陛下有意论功行赏,封他为相或者当个清闲王爷,随他喜欢。可惜,在陛下登基那日,东方先生却走了。” 陈嚣和战歌听得目瞪口呆——这、这、这……他们似乎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可是,苏老头这云淡风轻的语气,让他有些不敢置信…… 战歌咽了口口水,道:“苏伯伯,陛下跟东方先生……那什么不可说的关系,是真的还是假的?” 苏婴笑道:“妄议圣上,当心御史台请你喝茶。” 战歌撇了撇嘴,颇有些不以为然,“陛下心胸宽广,怎么会与我们这些小辈计较?” 苏婴瞧了他一眼,“是吗?改日进宫,你当面问问,看陛下怎么回你。” 战歌:“……” 这能是一回事儿吗?不过,倒是可以让青离那丫头问问,陛下再生气估计也舍不得打她。 陈嚣道:“听苏伯伯所言,这世上知道东方先生的人应该不多,如此一来,背后主使的范围倒是缩小了。” 战歌点头,道:“苏伯伯,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是谁了?” 苏婴沉默了会儿,却是摇了摇头,道:“那几人……断然不会做出这种事的。不过,这世上知道东方先生的人只少数几人,但当年战乱之时,陛下曾用启明星的标识作为暗号,知道的人不在少数。” 陈嚣的眼珠子转了转,“所以,定制这枚戒指的人,很可能不知道东方先生,那启明星指代的很可能是皇帝?” 苏婴道:“的确如此。” 战歌却是撇了撇嘴,碎玉公子都说出了东方先生的名号,背后那人又怎么会弄错?若是指代陛下,没必要用二十年前的暗号……他手下用力捏了捏,声音却是漫不经心的,问道:“西域王呢?” 苏婴感觉肩膀略疼,却是笑了,“我之前也在猜测,当年囚禁西域王的,或许正是东方先生。” 战歌轻轻哼了一声,这老家伙,说来说去,还是在把所有的事都往玉龙帮身上推…… 第77章 交城 死亡之海的北边,有条自天山流下来的河流,名为交河。 交河之畔有块高地,如同一艘巨舰停泊在水岸边。这里便是从前西域最繁华的城市,交城。 不过四十年的时间,这里虽已经荒凉,却仍旧能够看到城墙,残垣断壁,或者,断壁残垣,被战火摧残的痕迹。 一袭红衣坐在断了的城墙上,含着树叶吹着不成调的曲子。 并不是多悲伤的曲调,或许是因为断断续续的,呜呜咽咽的,听来让人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一如这荒城。 曾经的沙漠绿洲,如今却是寸草不生,只余一片苍凉。或许,再过几百年,这些建筑也会随风而去。到那时,还有几人记得曾经万人敬仰,也曾万人唾骂的王者? 他已经走了。 燕无意仿若能够看到当年那个人离去的情景,一身白衣,潇洒的转身,眉宇间或许还带着些许讥诮……不知道,那个时候,他是否会想到,多年以后,会有人想起他,会有人怀念他,会有人千方百计的唤他回来。 其实,也不能说是他抛弃了他的子民,毕竟,最先被背叛的,也是他。 他离开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呢? 心灰意冷,还是心怀怨愤? 多半,是不在意的吧。 呵,他素来最是洒脱,拿得起,也放得下。 他走了,或许,真的就是不想玩了。 对他来说,这只是一场游戏一场梦。只是,他去追逐另一个梦,还有人留在过去的梦境里,不愿醒来。 真正说起来,又与他何干? 荒城的西方有座石头墓,是个很大的墓群。中央的主墓是个半圆球,如同扣在荒漠上的大锅盖,不过这锅盖上插了一把大刀,是雁翎刀的形态,就是太大了些,比那墓本身还要高出许多。 此刻,那主墓之巅,大刀之上站了个黑衣人,看了看脚下—— 小墓碑在主墓周围绕成圆形,向外延伸着,众星拱月一般,拱卫着他们的王。 黑衣人飞跃而下,穿过墓群,走出来的时候,乐声刚好停了。 “那刀太大。” 崇吾这话只说了一半,不过,燕无意却是听懂了,笑道:“你不会耍,自有人会。” 崇吾没出声,眼神淡漠,明显的不信。 燕无意起身,道:“有些想念那丫头了,本公子现在啊,就想早早的采了天山雪莲,早早的回去见她。” 崇吾疑惑的看他一眼,“不去天山派?” 燕无意哈哈一笑,重重的拍他肩膀,“放心啦,总有机会的嘛。” 一红一黑的背影远去,红色的鸟儿飞起,跟了上去。 远远的,若有若无的对话传来—— “你不好奇么?” “好奇。” “看不出来。” “练息玉诀需心无杂念。” “……你这叫面瘫,不知道青离能不能治。” 声音渐渐远去,听不见了。 *** 玉门关,正午的阳光很烈。 陈嚣站在城关上,看向北方的大漠,目之所及只有一片焦土,是数百年甚至数千年战火留下的痕迹。 “战歌,你见过吗?战争。” 在他身旁,战歌披了披风,宽大的斗篷挡着阳光,神情淡然,道:“没有。” 这些年边关还算太平,摩擦自然少不了。战歌在玉门关的那些年也遇到过,参与过,不过,苏婴说那些不过小打小闹,算不得战争。 陈嚣偏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目光深沉,问道:“你还是觉得,西凉寨的案子,真凶另有其人?” 战歌扶着城墙,眺望远方,道:“记得我之前问过你的话吗?如果那日,西凉寨劫持商队的时候,你不在场,没有被劫持,最后会怎样?” 陈嚣想起来了,那晚从碎玉公子那里出来的时候,他是问过这番话,当时还说,李大当家的死并不是他的错……如今他再次提起,定然不是为了让他难受。 那日,若是他不在吗? 西凉寨劫了商队,发现了红宝石戒指的藏宝图…… 战歌道:“你是个意外,红毛也是。如果你没有被抓,红毛没有来西域,西凉寨发现了藏宝图,我们可以猜一猜,李大当家的看到这幅图,会怎么做?” 其实,根本就不用猜。 燕无意偷出那枚红宝石戒指的时候,顺带着牵了两封信,一封是给黎云坊的,一封是给苏婴的。 如果那晚陈嚣没有放那把火,如果那晚燕无意没有来,那么,这两封信会顺利的送出去。 然后呢? 苏婴看到那戒指上的启明星,不管这藏宝图是真是假,都会去查看一番。 黎云坊接到勒索信,想到失踪的商队,肯定也会跑一趟。 再然后呢? 苏婴若是带兵去息玉门,会发生什么事?双方会打起来吗?最糟糕的结果或许是,神鸟一怒,火炎昆岗,无人生还。 而西凉寨这边呢?丹烛蛊的发作或许会晚上几天,或许刚好是高腾到来的时候……那时候,说不定正好也是神鸟出世之时。 当然,高腾可能死不了,但那时候很可能就成了替罪羊。 那枚戒指的材料,可是云南红玉呢。 战歌这么一解释,陈嚣一惊,道:“你的意思是,对方的目标是苏大都督?还想嫁祸给黎云坊?” 战歌瞪了他一眼,“小声点儿。” 陈嚣咽了口口水,道:“这话你刚刚怎么不说?我们得去提醒苏大都督,让他防着点儿。” 战歌撇了撇嘴,道:“这天下想要他的命的人多了去了,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陈嚣一怔,又道:“可这次不一样。” 战歌道:“放心,这群老狐狸精着呢,指不定早就知道是谁了,就是不肯告诉我们而已。” 陈嚣不解,“为何?” 战歌摊摊手,叹了口气,“没办法,实力太弱。” 陈嚣:“……” 就在这时候,城楼下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战大人!战大人!来了!来了!” 却是阿择,此刻正挥着手,一脸兴奋的朝这边跑来,脸上红扑扑的,也不知是不是晒伤了。 战歌不由好笑,“狼来了啊?” 阿择连忙摇头,道:“不是啊。是玄衣门的人,刚进了军营,正找您呢。” 战歌眨了眨眼,“玄衣门?谁啊?” 阿择道:“那群士兵叫他小施大人……” 战歌一愣,随即瞪着眼,神情略愤然,“不是吧?” 陈嚣问道:“怎么了?” 战歌跺了跺脚,略气急败坏,“就说吧,实力太弱就只能任人宰割!丫的,等本少爷的无戚刀大成,定要……” “哦?” 战歌话还未说话,下面传来一个声音—— “定要怎么样?” 第78章 非计 城楼下的男子一身黑色披风,手中一把黑鞘长剑,微微仰头之时,轻风吹落他头顶宽大的帽子,露出一张笑脸,很是温和,像个邻家大哥哥,给人很舒服的感觉。 战歌听见他的声音,脸色却是变了又变,最终无奈望了望天,似是认命一般,问道:“施非计,你怎么在这里?” 施非计? 陈嚣眨了下眼,这个名字他是听过的,不过是从青离口中听到的,似乎是个颇为厉害的神捕,如今玄衣门的门主似乎就是他爹。七年前,就是这父子二人一同抓了怒炎,据说在江湖中的名声还算不错。 施非计轻轻一跃,飞上城楼,停在战歌面前,抬手便敲了敲他的脑门,“越来越没礼貌了?” 虽这么说着,眼睛却是笑着的,显然对于直呼其名这事并不是真的在意。 施非计道:“我原本在长安抓几个小贼,接到风蝠令,说是你这边遇到些麻烦,便赶来帮忙了。” 战歌咬牙切齿,“那真是多谢了。” 施非计淡淡一笑,道:“照顾晚辈也是应该的,战歌儿不必客气。” 战歌磨牙,他并没有真的在感谢啊,这家伙听不听得懂人话? 施非计看了看陈嚣,道:“这位想必就是陈嚣陈少侠吧?在下施非计,你跟战歌一般大,一起叫大哥吧。” 陈嚣行了礼,“施大哥。” 施非计点头,“陈小兄弟,我跟战歌儿有些话要讲,麻烦你在这边稍等一会儿。” 战歌立马道:“我跟你没话讲!” 施非计微微蹙眉,“战歌儿,不要任性。” 他微微眯起眼睛的时候,自带着一股威严的气势,跟之前似是两个人一般。 战歌沉默着没说话。 施非计伸手便要抓住他的肩膀,战歌往后躲了躲,哼哼两声,道:“本少爷自己会走!” ——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拎来拎去的?他不要面子的啊。 战歌从城楼上飞跃而下,施非计也跟了下去……陈嚣站在城楼上,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这是他认识的那个战歌吗?在这人面前根本就是一孩子啊! 另一边,战歌跟施非计进了帅帐,先给苏婴行了礼,问候一番。苏婴起身给两人腾地方,说什么玄衣门的事自行解决,他出去逛逛。 战歌双手抱胸,忍住了想骂粗口的冲动——这时候就成了玄衣门内部的事了?有本事把突厥大王子还回来。 施非计坐在茶案边,倒了两杯茶,道:“战歌儿,过来坐。” 战歌叹了口气,该来的总会来的,拖也拖不过去,不如趁机捞点儿好处,这才是正经。 施非计看他那副视死如归的神情,不由好笑,道:“你用得着如此防备着我吗?你施大哥什么时候亏待过你?” 战歌哼了一声,不出声……是没有亏待过,就是喜欢跟那群老头子沆瀣一气,这不许那不许的,案子稍微大点儿就把他支开,烦得要死。 施非计喝了杯茶,似乎嫌不够,又喝了两杯。 战歌看了看他的脸色,神情缓了缓,问道:“你跑过来的啊?” 施非计淡淡笑了,道:“昨日那边的案子结了便赶过来了,倒也不是很累,就是过了金城之后风沙有些大,有些渴。” 战歌瞧了他一眼,没说话,心中暗自道:这是苦肉计,千万别信,千万别信…… 施非计道:“这边的情况我了解一些,你跟再跟我详细说说。” 战歌嘀咕道:“有什么好说的?不是都已经决定好了?” 虽这么说着,还是从头开始说了起来…… 这边两人说着案情,外面,陈嚣正在校场上练剑—— 倒不是他有多勤奋,非要顶着烈日练功。而是苏婴刚刚出来,说要看看他的武功有没有进步。 苏婴是大周名将,虽然如今已经不常出手,但从前也是战场上的杀神,武功不见得比玄衣门门主施逆行弱。他既有心指点,陈嚣自是欢喜的。 陈嚣的剑法是很奇怪的,看不出任何剑法的痕迹,似乎与如今武林中所有的剑法都不一样。 初一看,会觉得他这剑法有些乱,有些碎,但看得久了,又觉得这之中隐隐是有某种联系的,自成一派。 苏婴看了会儿,折了一根树枝,道:“当心了。” 话音落地,手中的树枝便刺入了那剑光之中。 树枝与剑相击的瞬间,竟然发出金戈之声。陈嚣神色微凝,倒也没太过慌张,不退反进,攻势更加凌厉了些。 阿择在一旁看着,感觉陈嚣的剑法似乎变了,在跟苏婴对战之时,那原本散乱的剑法似乎都有了目标,朝一个方向前进着,气势也越来越高。 苏婴只是试他的功夫,自然不会认真打,多半是在喂招,不过一刻钟,便将他的武功摸了个大概。 陈嚣倒是打得挺爽快,收剑之时感觉略有所悟,在原地呆立半晌,才回过神来,行礼道:“多谢苏大都督指点。” 苏婴挑了挑眉,“嗯?” 陈嚣立马回过神来,“谢苏伯伯指点。” 苏婴这才笑了,道:“不错。剑法有进步,内力的进步倒是让人颇为惊讶,看来没有偷懒。” 陈嚣挠了挠脑袋,也不好解释什么。 苏婴突然问道:“你师父教你的不是剑法吧?” 陈嚣微微一愣,笑了,道:“师父教了内功之后,让我自己选兵器,我选了剑。师父教我武功……就是每日揍我两顿,一开始的时候完全就是挨打,后来慢慢的也能还手了。” 苏婴点头,“果然如此。” 陈嚣问道:“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苏婴笑了笑,摇头,“那倒没有。令师是想必也是一代宗师,教你的是对战之法,在战斗之中让你自行感悟属于自己的剑法。这种教法数百年前倒是有人用过,不过对悟性稍差点儿的人来说,入门就很困难,如今已经很少有人用这种教法了。” 陈嚣挠着脑袋,有些不确定——他家那不靠谱的师父,有这么厉害?如此说来,他的资质也是不错的啰? 苏婴又道:“你平日里练剑,自己练的成效不大,找个人切磋,进步会大些。” 陈嚣也有这种感觉,每次一个人练剑的时候其实也会想象一个敌人,不过,终究不如跟人切磋时更有感觉。 苏婴想了想,道:“你……觉得军营怎么样?” 陈嚣愣了愣,“啊?” 苏婴道:“你练功的法子,其实跟军中战技有类似之处,都是在实战中打出来的,不过军中多是生死厮杀,杀气重了些,却不怎么看重内力修习。怎么样,有没有兴趣从军?” 陈嚣震惊了会儿,最终还是略不好意思的推拒,道:“小时候也听说书人讲些男儿何不带吴钩之类,对军人也很是敬佩。不过……小子还是比较喜欢当大侠。” “哈哈哈……”苏婴大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肩,“没事,如今天下太平,也无甚战事。日后若是厌倦了江湖,再考虑也不迟。” 陈嚣咧嘴笑了,道:“一定。” 他偏头,看了看那边的营帐,神情略担忧,道:“苏伯伯,他们进去那么久了,不会出什么事吧?” 苏婴道:“能有什么事?顶多就是战歌儿耍耍小孩子脾气,阿计不会跟他计较的。” 第79章 条件 帅帐之中,战歌已经把案情都说了一遍,那枚戒指也拿了出来。施非计是自己人,没必要藏着掖着,若是能把幕后凶手揪出来,什么东方先生的他也不在乎,毕竟都是退了十八年的人了。 战歌喝了口水,道:“就是这样了,你打算怎么做?” 施非计斟酌了下,道:“玉龙帮帮主杨伯义是于田王族的后裔,联合飞鹰帮,意图复国,残杀大周将士。”顿了下,又道:“西域王、东方先生之事,都不可再提起。” 战歌瞧了他一眼,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撇了撇嘴,道:“行。” 施非计没料到他如此爽快的答应了,微微一愣,抬眼看他,笑了,“说吧,什么条件?” 战歌也不客气,道:“第一,李业不是陈嚣杀的,这件事与他无关。” 施非计点头,“这个没问题。我让苏伯伯接手这案子,将案件从玄衣门转移到大都督府,如此,如何判决就是苏伯伯说了算,刑部也无法插手。” 这案子是在苏婴管辖的地界发生的,另外,李业身份特殊,虽是王侯,却也是属于武将,还有突厥与吐蕃的邦交问题,刑部估计也管不了,到了京城也是需要三司会审的。不过因为牵涉突厥大王子之时,朝廷定然暗中有所安排,也不好公开审理……这般看来,由大都督全盘接手最好不过。 战歌道:“第二,阿择协助玄衣门查案有功,想办法让他进玄衣门。” 施非计略为难,道:“你也知道玄衣门的规矩,给他额外安排考试可以,能不能进,得看他的实力。” 战歌撇嘴,道:“你家老头子不是门主么?” 施非计无奈,道:“这也是为他好,实力不够,进了玄衣门只会死得更快。” 战歌倒是没再勉强,道:“第三,我想知道东方先生的事。” 施非计笑了一下,“苏伯伯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 战歌道:“老家伙肯定没说实话,这事儿哪有这么简单?” 帝王家的风流韵事什么的,说起来虽有些避讳,但也不是不能说。 虽然如今的陛下是女子,这种玩笑不好太过分,但没有到这种封杀一个人的程度,尤其对方还是大周朝的功臣。 施非计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战歌有心躲开,下场就是头发被揉得更乱……他一脸怨怼的看过去…… 施非计也不介意,笑呵呵道:“还是小时候可爱。”见他要发作,也不开玩笑了,道:“东方先生十八年前就隐退了,这件事跟他没关系,你也不用对他太过在意。” 战歌冷哼一声,心道,你不说,我难道自己不会查吗? 施非计看出了他的想法,决定还是多说几句,道:“东方先生隐退也没什么阴谋,一方面他是不喜欢这些事,另一方面也是担心留下来陛下会难做,很多人会因为他的存在而忽略陛下的能力。背后那人的搬出东方先生,又提起西域王,很明显是想翻旧账,你这时候去查那些陈年旧事,反倒如了他们的意,没有必要的事。” 战歌想了想,觉得他后面两句倒是挺有道理,而且,他不了解内情,但陛下和几个老头子应该已经有怀疑的对象了……啧,实力不够,他混进去估计真的只能添乱。 施非计说得差不多,放松了些,转了话题,道:“青离呢?没跟你一起吗?” 战歌道:“在于田城百草堂。巫医谷闭谷了,花妖医请方圆山庄帮着照看下西域,青离在那边等家里派人过来。” 施非计若有所思,半晌,点了点头,道:“明城师父不在,她跟小希两个姑娘家的,在外面不安全,等这边的案子了结了,你护送她一起回去。” 战歌双手抱胸,道:“我可劝不动那丫头。” 施非计瞧了他一眼,道:“你也是。门主可是冒着得罪侯爷的风险收留了你,你别给他惹祸。” 战歌望了望天,想起件事,问道:“听说青离跟我家老头子吵架了,到底怎么回事?” “我这段时间也不在京城,哪里知道这许多?”施非计端起杯子,顿了顿,道:“这次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你好好照顾青丫头,别总是欺负女孩子。” 战歌觉得很冤枉,分明每次都是那丫头在欺负人……想了想,觉得有些不对劲,“你要走了?去哪儿?” 施非计笑了笑,“秘密,时间会有些长,没人管你了,高兴了?” 战歌挠了挠脑袋,问了一句:“危险吗?” 施非计道:“放心,我应付得来。” …… 三日后,大都督府升堂,公开审理西凉寨灭门案。 苏婴虽然长年坐镇玉门关,但大都督府并不在这里,而是在距离玉门关十多公里的方盘城。 这座城也是座军城,城中守卫森严,不过,也有普通百姓,往来商客。出城进城检查严格些,但安全也是更有保障的。 不打仗的时候,除了城墙上的兵多些,跟其他的城市也看不出多大的差别,百姓们各自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商客做着自己的生意。 升堂这日,来看热闹的人还是很多的。这里的百姓都听过苏大都督的威名,不过见到本人的次数也不多,都是很好奇的。 西凉寨的案子当初也是颇为轰动,不过关注更多的是江湖人。前两日,苏婴特地让人将李业的真实身份传了出去,找了个说书人编了段故事,很是赚了老百姓一把眼泪,尤其是西平郡的,都赶来看杀了自家侯爷的是什么罪大恶极的凶徒。 陈嚣和战歌都过了堂,还有阿择,以证人的身份。 战歌事先已经把今日的结果告诉他们了,在堂上该说什么也都交待了一遍。陈嚣毕竟也被当做嫌疑人通缉过,洗清他的罪名也是目的之一。不过,毕竟李业于他手中丧命是事实,无罪释放是不可能的,给了个不痛不痒的惩罚,陈嚣略心不在焉的,连谢恩都忘了。 主犯已经伏诛,西域王、东方先生,甚而突厥大王子始勃比,都被隐藏了下去。剩下活着的,都是不知情的,罪不至死。 毕竟也是善恶有报的戏码,百姓还是喜欢看的,热血沸腾的,高呼着大都督英明,最后又在大都督的带领下喊圣上英明。 一切圆满结束。 呵。 陈嚣离开衙门,走出不远,回头看了一眼那高门深宅,心中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或许,还是有些失望的吧。 这结案陈词,跟他的推测是一致的,可问题是,他知道自己的推测是错的,他知道战歌的怀疑是对的。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战歌会妥协? 为什么苏大都督也会欺瞒百姓? 施非计……青姑娘那般推崇的人,应该是个好人吧?为什么他来了之后就什么都不一样了呢? 阿择就站在他旁边,不过他知道得不多,也不明白为什么案子破了,陈嚣看上去却仍旧不大开心……想了想,他说道:“陈少侠,战大人说过了,李大当家的死,跟你没关系的,你也不用太难过。” 陈嚣笑笑,“嗯,谢谢你,阿择。” 阿择挠了脑袋,也笑了,“你知道吗?这次跟战大人回去之后,我就能进玄衣门了。” 这件事他已经说了不下三十次了,陈嚣自然是知道的,此刻仍旧道了一声,“恭喜你了。” 只是,不知道这般单纯的少年,在那地方,又会变成什么模样呢? 第80章 地下 不远处,战歌正在跟施非计告别。 案子了结了,战歌要回去找青离,施非计过两日也要离开。 陈嚣的神情,两人都是看到了的。其实,不只是现在,当初说服他作证就很是花了一番力气。 施非计给两人准备了马,问道:“你没告诉他?” 战歌浑不在意,“让这家伙知道并不是所有的善恶终有报也不错,就这样也出来闯江湖,幸亏他当初遇到的是李业,不是真的马贼。” “嫉恶如仇,善恶分明,也是很难得的。”施非计笑笑,问道:“你没想过把他也招进玄衣门?” 战歌翻了个白眼,“就这家伙?招进来惹祸的吗?” 施非计摇头,道:“都说物以类聚,这般说自己的朋友可不好。” 战歌望天,谁跟他是朋友了? 他接过马缰绳,转身离去,挥挥手,“行了,别送了……别死了。” 施非计愣了愣,想到什么,咧嘴笑了——这家伙,怕是猜到什么了吧? 他抬眼看过去,就见三人一人一马,慢慢的往城门的方向溜达过去,战歌与陈嚣不知在说些什么,似乎在争论,阿择有些手足无措…… 呵,这家伙,终于是找到自己的伙伴了。 …… 死亡之海。 三匹马儿停在一棵不知是死是活的枯树下,旁边的三人商议着接下来路该如何走。 战歌取了一封信,交给阿择,道:“你去浪子山庄,把这个交给玉拾月。” 这封信是早就准备好了的,看来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听施非计的,并不打算去找青离,也没打算现在就回京城。 陈嚣面露异色,偏头看了他一眼,虽然之前因为战歌的妥协而不满,可如今平复下来,他也会觉得这案子有些无从下手,几乎所有的线索都断了……如此,他还能做什么呢? 阿择拿着信走了。 陈嚣问道:“我们去哪儿?” 战歌上了马,抬眼看向前方的漫漫黄沙,道:“易水楼。” 陈嚣微微一愣,连忙上马追了上去,道:“馥姑娘虽是杀手,但并未滥杀无辜……” 战歌见他那着急的模样,原本到嘴边解释的话咽了回去,突然笑了,道:“燕无意呢?” 陈嚣神色一滞,“可,燕无意不是好好的吗?而且,你不是也说了,馥姑娘并不想杀燕无意,只是想给我们一个讯息,有人盯上燕无意……” 他说着说着,像是明白了什么,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眼神却是渐渐亮了起来,神情略激动,睁大眼睛看了战歌半晌,试探着问道:“你是说……委托人?” 他们这般说着话,已经走出很远了,马蹄扬起的风沙被抛在身后,飞扬的姿态,带着几分年轻不服输的倔强。 …… 西域的易水楼并没有楼,而是被掩埋在黄沙之下。 莫问昨晚还在流沙河执行任务,刚完成任务就接到了楼主令,一刻都未休息,总算是在日落前赶了回来。 在地下宫殿的入口,他看见了几位同伴……话虽如此,但其实大家很少说话,合作偶尔有,但很少,最熟悉的也就那么特定的两个人……各自点了点头,便沉默着下去了。 大厅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楼主令是三天前就发出去了的,莫问因为在执行任务,接到的时间晚了点儿,也是最后一批回来的。 他刚进来,便抬头看了看对面高台—— 那里坐着一位黑衣女子,神情安静,眼神冷冽,仿若谁都没有看到,又仿若看到了每一个人。 这便是他们的楼主,馥姑娘。 莫问是六年前最早跟着馥姑娘的那群人之中的一个,如今却也算是个老手了。他原本是个小沙匪,跟着自家老大做些打劫商客的买卖,后来自家老大被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杀了,他便换了主人。 莫问跟原来的老大也不熟,不过混口饭吃,倒是没什么为老大报仇的心思,对于换了老大这件事也没什么感觉。混饭吃么,只要有实力,能让他们吃饱喝足,跟谁不是跟? 不过,在听那个女孩子说,要成立一个杀手楼的时候,他还是被吓到了的。 分队的时候,他还未回过神来,站在原地没动,就这么错过了进入情报队的机会。 楼主试过所有人的身手,到他时候,问了他一句,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先去收集情报。或许是怕打击他,又说情报队虽不动手,也要有实力的。 他当时看着那双眼睛,不知怎么的,咬着牙没出声。 如此这般,他成了易水楼的杀手。 这么多年,他早就不是从前的那个躲在人群后面混日子的小沙匪了,近两年还会帮着带新人。 高台之上的女孩,也渐渐的长大了。 跟所有人一样,莫问对自家楼主很是敬佩,这种敬佩最初是建立在对方强大的实力之上的,时间久了,那敬畏之中渐渐生出几分别样的情感,或许可以称之为仰慕。 莫问每次出去执行任务之时,都会看一眼那个安静坐着的黑衣女子,不安的心就会渐渐平静下来。每次完成任务回来,听到那个女子声音冷冽的说一句辛苦了,绷紧的心神才会渐渐放松。 杀手本如浮萍,能够让他们有归属感,是件颇不容易的事,故而也颇为珍贵。 或许,是因为对方是女子的缘故? 莫问偶尔会这么想,这么些年,他的见识也广了,知道别的杀手楼是怎样的情形,更加觉得自己十分的幸运。 可是,刚刚走进来的时候,莫问感觉有些不一样—— 同伴们有些不安。 这种感觉很是微妙。大厅里是很安静的,没有人说话,眼神的交汇都少。可是,他能够感觉到,或许是气息,或许是味道,他说不清。 为什么呢? 应该是跟这次的楼主令有关吧,难道有人坏了规矩? 馥姑娘坐在高台之上,看着楼下安静的人群,神色平静,目光淡然。她知道,这些人看上去很平静,心中却是焦躁的,不过多年来的威压,没人敢在她面前轻举妄动而已。 杀手的感觉是很敏锐的。 或许是因为她多年不接任务却又突然出去执行任务,或许是因为她的任务失败了,或许是因为她回来之后的举动有些异常……又或许,只是因为他们感觉到了她的不安。 她知道他们都在等待,等她说些什么,让他们安心的话。 可是,她知道,她给不了…… 第81章 解散 当初接下那份委托单的时候,馥姑娘就知道必然会给易水楼招来祸患。 一个杀手组织要想成功,仅仅只会暗杀是不够的,它的情报系统也必须十分完善才行,如此才能让自己手下的那群杀手多几分保障。在旁的地方她不敢说,但在西域,易水楼探听消息的能力不会比浪子山庄差。所以,她知道很多旁人不知道的事实,而很多时候,知情,就能够预见很多事。 飞羽大盗…… 接任务的时候,她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可是,她知道他与西凉寨的案子有关,而西凉寨的身份不一般,那场大火也很是蹊跷……她很清楚,不论是为了易水楼的未来,还是为了她一直以来坚持的原则,她都不该接下这份单子。 可是,她有不得不接的理由。 那是她的私事,所以,她只能亲自出手,若是最后出了问题,她一力承担便是。 任务失败了……虽然这么说有些像是自我安慰,可她的确从一开始没打算完成任务。 她馥姑娘五岁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十三岁便独自来到西域闯荡,一手建立这杀手楼,想要威胁她利用她的人何其之多,若是她怕了、屈服了,她也就不会走到今天了。 从于田城回来之后,她下达了一个命令,令易水楼所有成员在三天内返回。 如今,时间到了。 虽然没有人知道她想做什么,但还是没有人敢违抗她的命令。 易水楼十三名杀手,二十七名情报人员,都在这里了。 其实,情报人员并不只这么多,还有很多人负责外围情报收集,都是他们发展的暗线,不过,那些人并不知道他们在为易水楼做事,也就不算数了。 四十人,四十道黑影,有人戴着斗篷站得笔直,有人抱着剑靠着墙壁上,有人仰头打量着她似乎想要找出什么答案……不管他们有没有看她,所有人的耳朵都在等待着她开口。 “都到齐了,”馥姑娘终于开口,语调是平静的,“那便开始了。” 没有人回答,所有人都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很重要的事,所有人都在等待着那个女子宣布下一道命令。 馥姑娘沉默了一会儿,扫视了一圈,道:“今日起,西域易水楼,解散了。” 嗯? 沉默,并不是默认,而是没有反应过来,是诧异,也是不解。 终于有人开了口,问道:“为什么?” 馥姑娘看了他一眼,认出了这个人,是最初跟着她的那几个人当中的一个,叫莫问……莫问莫问,有些名不副实啊。 她记得他是个不错的孩子,初次进来的时候胆子小,第一次执行任务时失了手,没有杀死目标,被扔进情报队的那一年很是吃了些苦头……如今是已经能独当一面了,挺好。 她想着那些往事的时候,总是喜欢把他们称为孩子,完全没有意识到,其实她比莫问还要小两岁。 她只瞧了那莫问一眼便移开了视线,没有解释什么,继续道:“沙舟帮雷帮主欠了我一个人情,你们若是想投靠他,雷帮主不会拒绝。另外,我写了一封信给浪子山庄玉二爷,想去浪子山庄带着易水楼的令牌过去,玉二爷会接收。至于其他地方,我也帮不了你们什么了,各凭本事吧。” 话说到这里,就是已经决定好了的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下面的人面面相觑,没有窃窃私语的议论,只有眼神交换着想法……莫问已经从旁人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经过,有些震惊,但若要因为这件事就解散易水楼……他难以接受。 他还是往前走了一步,单膝跪下,道:“楼主可否是因为上次任务做的决定?弟兄们虽不明缘由,但并未因此而质疑楼主,更不会有半分异心。” 其他人沉默着,却也是赞同的,尤其是一路跟她走来的那几个老手,他们很能理解莫问的心情,沉默着上前,跟莫问跪在了一起。 馥姑娘笑了,她是很少笑的,尤其是在他们面前,她必须保持足够的威严。可是,此刻她这一笑,莫问的眼神却是一黯,肩膀都垮了三分—— 她长了一张圆圆的娃娃脸,若非自小杀人聚集起来的杀气,即便是生气时的表情也是可爱的,笑起来的时候就更是如同小女孩一般纯净美好。 然而,所有人都安静了,一部分是被这难得一见的笑容所惊艳,更多的却是意识到,他们的楼主,是认真的。 莫问自然也是明白的。 馥姑娘摇了摇头,道:“放心,不是试探。”稍顿了一下,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道:“楼里这些年来存了些银两,不算多,离开的时候去库房里领。刘老,你看着分配一下。” 底下的人没有动,但她能感受到那份不解,那份困惑。那个叫莫问的,似乎在颤抖……是有些不甘心的吧。 她暗自叹了口气,脸上却已经平静如水,“这是我以楼主的身份下达的最后一道命令,西域易水楼,此刻便不存在了。这个地方……不要再回来了。” 刘老站了出来,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不算老,不过年轻的时候执行任务受了伤,命是捡回来了,武功却退步许多,如今在楼里统筹情报。 他站在了大殿中央,低着头,拍了拍衣摆,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头,规规矩矩的,很是标准。然后,他起身,微微躬身,应了一声,“谨遵楼主令。” 有人领头,接下来便容易了。 一个、两个、三个……跪下,磕头,告别,解散。 都是成年人了,都在江湖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了,见识过世情冷暖,知道人世无常。 虽然不甘,虽然不解,但是,他们还是明白,有时候变故来临的时候,他们只能选择接受。 除此之外还能怎样呢? 一味的追问为什么有什么意义呢? 该解散的还是会解散,他们只要问心无愧就好。若是那个理由让他们不忍离去,只会让他们前进的脚步更加犹豫。 这样不好。 不如什么都不知道,无牵无挂,以后的路才会更加轻松,自由。 莫问走出那座地下宫殿,落日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将手按在腰间的匕首上,看着天边的如血的红日,心中却渐渐生出些迷茫—— 真的是无牵无挂吗?真的会更加轻松,更加自由吗? 西域易水楼,解散了。 没了啊…… 第82章 突袭 易水楼的位置隐秘,陈嚣和战歌是找不到的,不过,玉拾月与易水楼的关系不错,定然知道位置。 玉拾月赶到约定的地点之时,太阳已经落山了,火红的火烧云从西边蔓延过来,气势逼人的,如同要与这广袤的沙漠一决雌雄。 玉拾月的脾气是很好的,不管遇上多么不讲理的客人也总能保持翩翩风度,不过,在听说两人把他找来是为了何事之后,他是很想要揍人的—— 这两小崽子,知不知道这事是有违江湖道义的?知不知道若是他今日把易水楼卖了,明日浪子山庄就能成为整个武林的公敌? 战歌满不在乎,道:“一切都是为了查案,还死者一个真相。更何况,我又不是来抓人的,只是来问几句话而已,这不算出卖。” 陈嚣之前倒是真没想到这点,跟玉拾月道了歉,但听了战歌的一番话,也觉得挺有道理,保证道:“馥姑娘也是我们的朋友,这次不是玄衣门查案,只是朋友的拜访。” 他说着看了眼战歌,战歌挑了挑眉,“小伙子很有一套么。” 陈嚣望天,不是很想理他。 玉拾月却是一展折扇,偏头看远方的云彩,道:“我可以带你们过去,不过……你们晚了一步。” 陈嚣不明白,“什么意思?” 战歌猜测道:“馥姑娘不会也逃了吧?” 玉拾月抬手,用扇子挡了挡风沙,笑笑,道:“到了你们就知道了。” 馥姑娘没有逃。 整个易水楼,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当初建这栋地下宫殿的时候,她花了很多心思,就如当年找来那些人,也是用了心的。 如今要放弃,她也是会不舍的。 或许是为了缅怀,或许是在等待着什么,在那群属下走了之后,她并没有尽快离开这里。 大殿并不奢华,但很是宽广,灯光略不足,角落里是黑暗的。她坐的地方倒是最明亮的,但这样的璀璨与阴冷的对比,让这景象显得更加的悲凉。她此刻看上去就如同一位末代帝王,兵临城下之际,最后一次坐在属于自己的王座,俯瞰早已离去的臣民。 等到陈嚣等人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 他们还在数十丈之外的时候,馥姑娘就知道他们来了,因为此刻脸上并没有多惊讶,只静静的看着他们。 陈嚣有些担心她对玄衣门有敌意,便主动上前一步,道:“馥姑娘,我们来这里只是想问你几句话,并无恶意。” 馥姑娘淡淡道:“若非如此,你以为你们能走到这里吗?” 陈嚣神色一滞,笑容略勉强,道:“多谢馥姑娘手下留情。” 馥姑娘看了眼玉拾月,神色缓了缓,道:“你们是为了委托单来的吧?杀手的规矩,不得泄露雇主的信息,若是我说了出去,今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陈嚣不知该如何接话,偏头看了眼战歌——她说得挺有道理的啊。 战歌望了望天,伸手将人拉了回来,道:“馥姑娘,若是我猜的没错,这单子不是你主动想接的吧?”他说着看了看四周,“易水楼解散,是否跟那人也有关系?” 这话的意思,就是说,馥姑娘接单子是被人胁迫。那人是何方神圣,竟能逼她做到如斯地步? 长久的沉默,气压也渐渐低沉。 馥姑娘的表情仍旧是平静的,只是,目光中带着疏离,带着防备……陈嚣不由得想起在白玉河那晚见到她时的情形,那时候感觉更加危险,可是,相同的是,都让他觉得,这个女孩是那么遥远,那么孤单。 他忍不住开了口,道:“馥姑娘,我们可以帮你的。” 馥姑娘笑了,是略带轻蔑的笑,笑容里有不屑,也有骄傲。 陈嚣却从这笑容之中感觉到一丝不对劲,下意识的将右手握在了剑柄上……就在这时候,玉拾月大喊了一声:“小心!” 尘土飞扬之中,数道黑影袭来,却是七八条手腕粗的蛇从四面八方攻击而来。 陈嚣有了准备,倒是不慌,抬手一剑逼退了前方的一条蛇,同时侧身躲开了头顶吐出的信丝……他正准备出第二剑的时候,听见旁边传来战歌的声音:“屏住呼吸!” 陈嚣手上动作未停,却也第一时间照做了。 一股黄烟漫延,那些蛇在触碰黄烟之时,似乎在空中停顿了一瞬,然后,轰然摔落。 陈嚣心中微惊,心道玄衣门的好东西倒是不少,不知道这毒药是否也是青姑娘做的。 他正走神,一道银光闪过,却是高台之上的馥姑娘出手了。 馥姑娘的暗器手法很高明,银针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射向黄烟之中的三人,视线的阻挡、昏暗的光线都对几人造成了干扰,陈嚣回过神来的时候,那银针几乎已经距离他不过尺余……他的瞳孔骤然一缩,心中警铃大作,第一次感觉距离死亡这般近,避是避不开了,他下意识的抬手,挥了一剑——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自己能够看清那银针的模样,好像在他的意识里,那针的速度慢了下来,剑光闪过之时,他甚至能够看到双方碰撞出的小火星。 他挡下来了! 喜悦,或者错愕? 来不及想那么多,在银针飞来之时,馥姑娘也飞下了高台,这时候已经到了近前。不过,她攻击的主要目标不是陈嚣,而是战歌。 陈嚣原本想上去帮忙,但刚走了一步,突然觉得脑中懵了一瞬,眼前的景象也都模糊起来,只能看到前方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交错,刀光剑影的晃得脑袋有些晕—— 跟前几次晕眩的感觉有些像,但似乎又不大一样。 他眨了眨眼,再次睁开眼睛时,那晕眩之感已经消失了,前方的交手也能看清了。 馥姑娘手持一把残破的黑伞,正与战歌打得激烈。那黑伞还是之前跟他们一起闯息玉门禁地时,被杨伯义的火雷、禁地的毒火给毁了的。破破烂烂的伞面,让她此刻的进攻看上去显得很有几分悲壮的感觉。 他犹豫了下,正考虑要不要上前帮忙,旁边伸出一只手拉了他一把,却是站在一旁的玉拾月—— “别过去。” 陈嚣不大明白他想做什么,不过,此刻战歌占了上风,馥姑娘似乎并不擅长正面决斗,或许跟武器损坏有关,黑伞的防御性减弱,她进攻的时候并不如之前与范不归战斗时那般狠厉。 陈嚣看来,只要防着馥姑娘出阴招,这场战斗应该很快便会结束。 那边,馥姑娘眼见无法得手,索性拉开了距离,用轻功周璇,黑伞射出暗器进攻。不过,战歌轻功好,还会几种奇怪的步法,应付起来更加的轻松,很快就掌握了主动,再次拉近了距离。 却不料,馥姑娘索性弃了黑伞,刀光闪过,拔出袖中的匕首与他对了几刀。只是,战歌走步之间,将距离控制得很好,短兵对上长刀终归有些吃亏。 大约一刻钟之后,战斗结束了。 战歌将长刀架在她脖子上,眼中的寒意还未消退,“委托书在哪里?” 第83章 一戏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陈嚣总觉得,战歌问话的时候,眼神随是冷的,神情却并没有那么严肃,或者说,没有杀气。 馥姑娘手中的武器都被打落,垂着眼眸,神色却是平静的,“烧了。” 战歌用眼神示意玉拾月去找找,继续问话,“对方是什么人?” 馥姑娘语气却仍旧是淡淡的,“不知道。他孤身来闯易水楼,引我出去。整个过程,他都披着黑色披风,戴着斗笠,声音也像是伪装的。” 战歌微微皱眉,问道:“杀手的规矩,不先查清对方的身份,你们怎么可能接这笔生意?” 馥姑娘道:“他手中有我想要的东西,用来换飞羽大盗的命,就是这么简单。” 那边玉拾月已经回来了,朝他摇了摇头。 战歌倒是不意外,继续问道:“那么,他是用什么跟你交换的?” 馥姑娘想了想,低眉看了他一眼,意义不明的笑了,道:“我母亲的命。” 听到这个回答,三人皆是一愣,很是意外。 陈嚣的意外,大概是没想过她还有母亲……即便“每个人都有母亲”这种事是理所当然的……又或者说,他没想过杀手会因为这种事被人威胁。 而战歌与玉拾月,则是因为想到了馥姑娘的母亲究竟是何人—— 易水楼楼主,黑珍珠。 西域易水楼只是易水楼的一个分支,很小很小的一个分支。而真正的易水楼,却是江湖第一的杀手楼,毋庸置疑的。 听馥姑娘这话的意思,黑珍珠竟然被挟持了? 这么大的事,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 馥姑娘道:“我也不清楚如今到底是什么情形,那人手中有我母亲的私物。我原本打算今晚便离开西域,去总部那边看看。” 战歌皱眉,“这太危险了。” 黑珍珠的性命若是在对方手中,易水楼还是不是黑珍珠的易水楼,或者说如今的黑珍珠还是不是真正的黑珍珠,就很难说得清了。 馥姑娘这般闯进去,很可能就是进了贼窝。 玉拾月的表情也认真了些,道:“阿馥,这事儿得从长计议,不要一个人扛。” 陈嚣也道:“就是。这算不算绑架,玄衣门不管吗?”后一句自然是问战歌的。 战歌挑眉,“管啊。” 馥姑娘看着他们,神色似乎有所动摇,不过,也只有一瞬而已。她垂眸握了握拳,再次睁开眼睛时神色更冷了几分,看着仍旧架在脖子上的长刀,冷笑了一声,道:“玄衣门?帮易水楼?别开玩笑了,你们别带着官兵剿灭我们,本姑娘就感恩戴德了。” 易水楼是杀手组织,手中人命无数。黑珍珠可不比馥姑娘,滥杀无辜或许算不上,但刀下的冤魂绝不算少数。 玄衣门估计还有黑珍珠的悬赏令,或许不只黑珍珠,易水楼稍有些名气的杀手,估计都在其中。 要说玄衣门去救易水楼,救黑珍珠的命,没人会信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没什么可谈的了。 战歌放开了馥姑娘,转身对陈嚣道:“走了。” 陈嚣却是微微皱了皱眉,目光仍旧落在前方黑衣女子的身上,“在下欠馥姑娘一条命,如今馥姑娘有难,在下怎能一走了之?” 馥姑娘冷冷道:“你想让我带你去易水楼,然后给你的神捕朋友通风报信?呵,听说玄衣门给出的赏金已经到十万两了。” 陈嚣略着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馥姑娘冷笑一声,并不看他,“谁知道呢?” 战歌望了望天,总觉得这两人看上去像是闹别扭的情侣……他伸手抓住陈嚣的胳膊,几乎是将人给拖了出去…… 玉拾月是最后离开的,说会帮她照顾好留下的那些人。 馥姑娘笑笑,没说谢谢,只道:“你总说这些年我帮你了许多,我却是清楚的,最初那几年,若非你在暗中照拂,我或许早就死了。你不欠我什么,是我欠你的。” 玉拾月认真道:“知道就好。杀手虽是黑道,但也要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欠了情可是要还的。” 馥姑娘道:“我不会死的。” …… 明月高悬,不远处有狼群长啸,听着竟有些凄婉。 大漠的夜有些冷,马儿走得不快,陈嚣回头看了眼,只是,已经找不到那座地下宫殿到底掩埋在那处黄沙之下了。 他有些担心那个女孩,想要帮她做些什么,可是,她好像并不需要,也不在乎。 玉拾月看着并没有太过担心,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跟战歌讨价还价,说是不能白忙一场,浪子山庄的浪子们也不容易。 战歌点头倒是点得很爽快,却补充了一句:“本少爷很穷。” 所以,别提太过分的要求,提了他也是办不到的。 玉拾月漫不经心问道:“刚刚那黄烟是什么药?” 战歌笑了,道:“想要配方?” 玉拾月道:“以前有阿馥在,浪子山庄自是不必担心什么蛇虫鼠蚁的。如今易水楼散了,本庄主也得防着点儿啊。” 战歌解下一个荷包,递给他,道:“青离配的,方子改天让人去百草堂拿便是了。” 玉拾月接了,很是满意,偏头见陈嚣闷闷的,还有心安慰道:“易水楼总部与西域这边是不一样的,外人进不去的。馥姑娘那话,并不是不信你,只是不想你跟着去送死。” 陈嚣摇了摇头,表示并不介意,偏头看向战歌,问道:“这事儿我们真的就不管了吗?” 战歌沉默了许久,最后很无奈的叹了口气,看着前方的夜色问了一句:“江湖人什么时候能跟普通人一样,出了事第一时间会想到玄衣门?” 陈嚣愣了一下,不知道他怎么在这时候感叹起玄衣门在江湖的微妙地位来……不过,他觉得这话简直就是天方夜谭,若是身在江湖也如普通百姓一般,处处依靠官府,事事仰仗他人,那他们练武还有什么意思? 江湖最吸引人的是什么? 名?利?不如去当官。 他是不知道旁人是如何想的,但他小时候之所以被那些江湖故事所吸引,最重要的是因素是江湖的那份自由与逍遥。 战歌或许会给他将什么侠以武犯禁的道理,但他觉得江湖的自由并不是任意妄为,当大侠也好,当杀手也好,黑道也罢,白道也罢,都是要坚守一定的底线的。 江湖的无拘无束,在他看来就是用自己的力量坚持自己的信念。 他觉得,所谓的盗亦有道,就是这个道理。 陈嚣觉得玉拾月应该跟他是一样的想法,但这会儿说出来大概会打击战歌办案的积极性……还是算了。 玉拾月也愣了一下,不过,下一刻却是笑了起来,“馥姑娘也是无奈之举,战大人不要见怪。” 战歌倒是颇为理解的点头,“我有什么好见怪的?只是觉得,杀手之中好不容易出了个比较讲道理的,就这么死了未免可惜。” 陈嚣听得一愣一愣的,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战歌幽幽的叹了口气,“一场戏,也不知道有没有观众。或许,只是为了说服她自己。” 陈嚣听不懂。 这一路上,他将战歌的话,将今晚的事,来来回回的想了很多遍。 在看到浪子山庄门口的灯光之时,他大概想明白了一些事—— 馥姑娘是故意对他们出手的,不过应该是手下留情了。馥姑娘号称沙漠蛇妖,在自己的地盘还对付不了两个入侵者,那未免也有些对不起这么些年杀出的名声。 只是,为什么呢? 那一战之前,馥姑娘的态度是抵触的,但在输给了战歌之后,却是有问必答。 实在试探战歌是否有能力帮忙吗? 战歌听到这话的时候,轻笑了一声,道:“陈嚣啊陈嚣,你不如改个名字,叫陈天真,或者陈单纯,如何?” 语气一如既往的调侃。 陈嚣正生气,又听见他接了一句,“单纯些也没什么不好的。” 竟有些萧瑟的味道,如迎面吹来的夜风。 他愣了下,回过神,仍旧是生气的,并没有觉得安慰。不过,这家伙,应该是会帮忙的吧? 第84章 错过 于田城,百草堂。 最初了几日过后,好奇心满足了也好,试探足够了也好,总之顾客是渐渐稳定下来了,排队候诊的人不那么多了,青离也渐渐清闲下来。 “升堂那日,西平郡很多百姓都跑去看了呢,都说大都督英明,圣上英明。还有啊,听说西平郡百姓要集资给李大当家的立一座碑呢。” 西凉寨灭门案本就备受关注,大都督府公开审案之后,也发布了公文,说清了案情的经过,加之江湖人的传播,这消息不过一日就传遍了西域。 今早小希出去卖吃食,就听见客栈有说书人在说这件事,回来之后就忙不迭的说给自家姑娘听。 “真凶竟然是玉龙帮杨老板,想想他们之前在巫医谷那般义正言辞的,这贼喊捉贼的戏码倒是演的真好……” 小希一边碎碎念般的说着,一边狠狠的切着药材,似乎是把它当成那“可恶的杨老板”了。 青离手边放着卷不知什么书,偏头看向窗外—— 门口有个小伙子,大概十五六岁的模样,一身短装有些旧了。 他半个时辰之前就来过一趟,在门口转了一会儿就走了,这会儿来了又来来回回的走了许多遍,一会儿看看门上的匾额,一会儿看看街道上的人群,神情略局促,也略焦急,不知道是不是囊中羞涩。 青离看了看正在忙碌的药童,想了想,起身,走到门口,道:“小公子可是来买药的?” 那人惊了一惊,抬头与她对视了一眼,愣愣的摇头,“哦,不是。” 青离淡淡笑了笑,道:“若是没钱也不打紧,可以先拿药,生病了要及时医治,拖不得的。” 那人知道她是误会了,连连摆手,道:“不是……”又看了看她,试探着问道:“请问,您是青姑娘吗?” 青离点头,“是我。” 那人松了口气,道:“我是阿择,战大人让我来的。” 阿择给浪子山庄送了信之后,在那边住了一晚,躺在床上的时候却总觉得有些不安,倒不是觉得战歌他们会遇到危险,而是觉得他们会丢下他跑路。 战歌没告诉他到底是在浪子山庄等他们,还是直接去于田城汇合。可是,战歌可能不会去浪子山庄,却是一定会来于田城的。 于是,他天还未亮就出了山庄,找到这边来了。 他不认识青离。不过,之前同行的时候,阿择听战歌与陈嚣的谈话,知道他们来于田城的目的就是接青离姑娘一起回京城。 阿择坐在后院的凉亭里,说完这些话,略不安的挠了挠脑袋。 小希哈哈大笑起来,道:“你是小孩子吗?” 阿择想想,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幼稚,略不好意思。 青离道:“还没吃早饭吧?小希,去弄些吃的来。” 小希应了,转身走了。 青离看向阿择,道:“阿择,你知道战歌他们去了哪里吗?” 阿择摇了摇头,想了想,又道:“玉二爷接到信的时候很生气,不过并不担心,想来不会很危险。” 青离点了点头,却是不怎么相信的——若不是有危险,战歌也不会支开阿择,更不会找玉拾月帮忙。 她问道:“能跟我说说玉门关的事吗?” …… 白玉河边,两匹马儿正在喝水,水流有些急,陈嚣担心他们掉下去,都不敢松手。 “浪子山庄的人不是说了吗?阿择天还未亮就往于田城去了,这会儿应该已经到百草堂了。”陈嚣见战歌神色担忧,安慰道:“他也不是小孩子了,丢不了的。” 他们昨晚没有休息,一路从易水楼赶到浪子山庄,却发现阿择不见了,听说是往于田城这边来了,便又找了过来。 战歌很是不理解,那孩子为什么这么着急,难道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百草堂那边他安排了人手,有衙门的人,还有浪子山庄的人帮忙照看,就算出事了,浪子山庄这边也会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会不会是那孩子知道西凉寨的真相之后,决定回家了呢?即便如此,也该跟他们说一声吧?留个口信也是好的。 唉,现在的小孩子啊,真是不懂事。 …… 白玉河淙淙流淌着,夏日水丰富的年份,甚至可以穿越整个死亡之海,给沙漠的生灵带来一丝盎然的生机,与北边的交河汇合。 自昆仑的雪水便与天山的雪水就这般相遇了,也是件很神奇的事情。 天山那重峦叠嶂的大山之中,有一座很特别的雪山。 怎么个特别呢? 燕无意道:“特别的陡峭,特别的高,风也特别的猛烈。” 崇吾对他时常的脱线已经习以为常,并没有搭理。 燕无意凑近了些,神秘秘的道:“重点是,住了个很特别的人。” 崇吾瞧了他一眼,并不是很期待,只问道:“你不是来找天山雪莲的?” 燕无意道:“说不定这上面就有呢。” 他看了眼前方高耸入云的峭壁,道:“崇吾啊,考验你轻功的时候到了。” 崇吾的轻功还算不错,不过,这么高的崖壁,还是雪山,不好借力,上去估计有些难度。他抬头看了眼头顶的小神鸟,道:“为什么不让小红带上去。” 燕无意摆手,“不行啦。上面那位前辈脾气有些古怪,我们有求于人,自然要表现出自己的诚意。” 崇吾道:“是你。” 他并没有想求那位前辈什么事。 燕无意做委屈状,“崇吾兄,你就忍心让我一个人爬山?” 崇吾毫不犹豫,“忍心。” 燕无意转身挠墙,略心伤……半天没人理,只好转过身,叹了口气,道:“算了,本公子就牺牲一回,好心带你上去吧。” 崇吾以前就知道燕无意的轻功好,之前在杨府也见识过一次,不过,那时候他更多的是感觉这家伙很狡猾,而不是轻功有多高。 这一次,他才真正知道,这家伙自称轻功天下第一,不仅仅是自恋。 在山顶落定,几片雪花飞扬,山上的风反倒没有那么大,阳光斜斜的照过来,衬得那家伙的笑容很是可恶。 崇吾淡淡道:“刚刚你用了两根羽毛。” 这座山峰实在太高了些,燕无意还拉了崇吾两次,中途射出了两根羽毛借力,不过即便如此,也是十分厉害的了。 能够用羽毛来借力,这件事本身就没有几个人能够做到。 不过,崇吾说出这句话,燕无意还是颇受打击的,主要是因为他平日里吹牛吹得太过……他伸手将一片羽毛收起来,撇了撇嘴,道:“等本公子的飞羽诀练到第十层,这种山翻个跟头就上来了。” “飞羽诀?” 一个声音自前方传来,轻轻的,略沙哑,像是很久没有开启的门轻轻被推开了,又像是沉寂了千年的深渊呜咽着升起一阵风,“火灵鸟?你小子是南宫珊什么人?” 第85章 出发 山顶有个山洞,那声音就是从山洞之中传出来的。待说到最后一句话,里面的人已经出来了,站在了燕无意眼前,凑得很近,几乎要碰到他的鼻子了。 这人是个女子,一身白色长裙,看不出年龄,长得是很漂亮的,看着也挺年轻,眼睛黑白分明的,纯净得如同这天山之雪,但她的头发也如这白雪一般,散乱的披在肩头。 燕无意就站在悬崖边上,不好往后退,身体尽量往后倾,尽量笑得自然些,道:“轻舟前辈,南宫前辈二十二年前就去世了,晚辈今年还不到二十岁。” 那被称为“轻舟前辈”的女子微微低头,想了想,点头,“也是,南宫珊死的时候没成亲,也没收弟子……不过,你小子是从哪里偷学的九炎心法?火灵鸟又怎么会跟着你?” 燕无意伸手,拉开衣襟…… “啊——” 轻舟突然大叫一声,捂着眼睛连连退了好几步,“耍流氓啦!要长针眼了!救命啦!” 崇吾被她吓了一跳,心道,这位前辈果然很特别。 燕无意:“……”您倒是别偷看啊。 他轻咳了一声,伸手指了指靠近心脏的位置,道:“我虽不是南宫前辈的子侄,也非她的弟子,却是她的传承人。” 说完,将衣服穿好,轻嘶了一声,“真冷。” 轻舟已经将手放下了,露出一脸遗憾的表情,道:“那边有温泉哦。” 燕无意笑笑,道:“晚辈燕无意,他叫崇吾,是息玉门的弟子。” 轻舟打了个呵欠,“哦,小燕子你好啊,小虫子你也好。” 燕无意眉头微跳,最终还是忍了,道:“这段时间西域发生了很多事,李业死了,丹烛蛊出现了,三清锁灵阵毁了,有人在找西域王,如今连巫医谷也闭谷了。” 轻舟背着手望天,“这样啊,我退隐好多年了呢。” ——所以你跟我说这些没用啊。 燕无意行了礼,道:“晚辈今日前来,就只是想问前辈一句,西域王,到底去了哪里?” 轻舟转身,继续望天,“西域王是谁啊?不认识。” 燕无意难得的着急,往前走几步,转到她身前,道:“重明目出现了,长生血和玲珑心也诞生了,轻舟前辈,您觉得……啊——” 他话还未说完,身体突然飞了起来,化作一道流光,摔下山去了。 崇吾还未反应过来,眨了眨眼,看着眼前这位几乎动都没动过的女子,心跳骤然加速……一旁的小神鸟都愣了一下,然后,赶紧追了下去。 轻舟将衣袖往后藏了藏,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一般,咕哝道:“他轻功好,死不了的。” 崇吾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轻舟睁着纯净的大眼睛,歪着脑袋看他,“他走了哦,不跟过去吗?要不要我送你?” 燕无意的例子就在眼前,不用想都知道她会怎么送。 崇吾连忙摇头,转身,找准了落地的位置,跳了下去—— 这位轻舟前辈,当真是很特别,特别特别厉害啊。 轻舟悠悠的叹了口气,很是苦恼的挠了挠脑袋,道:“真麻烦。为什么偏偏找上我呢?为什么偏偏是南宫珊的传承人呢?到底要不要管啊……真是的,你们倒好,说走就走了……是了,还有小玥玥在啊,我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好困,去睡觉了……” 山下,燕无意被埋进了雪堆里,只在雪地上留了个“大”字。崇吾好不容易将他挖出来,这家伙却就那么躺在雪地里,看着蓝天白云飘来飘去,不起来了。 崇吾也不催他,坐在一边,望着那高耸的雪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神鸟大概觉得他有些委屈,停在他胸口,啾啾的叫了两声。 良久,燕无意终于开口,却是感叹道:“这才是飞翔的感觉啊,啧,真爽快。” 崇吾:“……” 这家伙怕是摔傻了,不知道青姑娘能不能治。 *** 昆仑之巅,此刻也有个人正在欣赏这蓝天白云。 他没有躺着,而是坐在一座石峰之上,穿着宽大的黑斗篷,脸上戴着银色的面具,刻着五官的形状,却是连眼睛都没露出来,乍一看就如同一座雕塑一般。 石峰并不算高,像一根台柱,只容一人蹲坐。 不多久,一只斗笠出现在石峰之下。这人长得高高瘦瘦的,穿着灰色的僧衣,手中握着一串佛珠,却是一个和尚。 和尚走路很轻,几乎听不见脚步声,尤其是这里的风很大。可是,他停下来的时候,石峰之上的人却动了动,低头,问道:“要走了吗?” 他的声音很低,因为隔着面具的缘故,还有些闷闷的感觉。 和尚点头,想到他看不见,又开了口,道:“若你准备好了,便能出发了。” 银面具跳了下来,宽大的斗篷随风飞扬,如同展翅的飞鹰。 “你不用跟着我的。” 和尚似乎笑了一下,不过,还是跟了上去,“贫僧只是奉命行事。” “我是去报仇,可不会奉谁的命。” “如此甚好。” …… 玉门关,风大的时候会凉爽些,漫天的黄沙却是很烦人的。 一辆马车在这风沙之中出了关,一路往北,绕过了战场的区域,从那片狼群经常出没的树林穿过去,往突厥的国界驶去。 马车之中,始勃比掀开窗帘,看着身后越来越远的关楼,心跳仍旧不曾平静,喃喃道:“就这样出来了?” 他有些不敢置信,坐了回去,看着对面的人,“你们真的放我回去?” 马车对面是个年轻的男子,笑容亲切,“大王子如今还不相信我们的诚意吗?” 始勃比握拳,放在心口的位置,道:“日后我若称王,定会归顺大周,每年前往洛阳朝贡,觐见天子。” 对面的男子道:“大王子不必如此急着表态。我大周既然敢帮你,就不怕你带兵南下。不过,大王子首先得保证,自己能活到那个时候。” 始勃比的瞳孔微微一缩,道:“你……不是说好要帮我吗?” 对面的男子笑了笑,道:“当然,不过,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大王子,王位不是那么好坐的,靠旁人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我也总归要回家的。” 始勃比似乎明白什么,深呼吸几下,镇定了些,道:“我明白了。” 对面的男子点头,“很好。记住,我的名字是纪费,江湖游侠……” 低语声,马蹄声,车轮声,渐渐远去,却不知前方,等待他们的又是什么样的局面。 …… 西域的天很蓝,夕阳很美。 火烧云从城市的西边蔓延至东边,将整座城市都染成红色。街道上有孩子追逐着,奔跑着,大叫着,却不知道在欢喜些什么。 不过是每天都能见到的云彩而已,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 阿择在院子里蹲了四个时辰的马步了,感觉脚已经麻了,此刻仰头看着那变幻莫测的火烧云,听着外面的欢声笑语,不知为何,竟也能笑出声来。 呵呵。 “傻乐呵个什么劲?”战歌坐在凉亭里,咬了一口香梨,“之前看这小子挺机灵的啊,怎么在桑株关待了几天就变得这么笨了?皮皮虾对他做了什么啊?” 陈嚣略不满,道:“都四个时辰了。” 战歌道:“急什么?四个时辰而已,本少爷小时候蹲个三天三夜都不吭声的。” 青离道:“明日出发,阿择若是骑不了马,你背他?” 战歌撇嘴道:“那是他的方法不对,都说了蹲马步的时候要运功的……”拿着梨的手顿了下,偏头,道:“你决定跟我们一起走了?” 青离淡淡道:“我说的是你们。” 战歌往后靠了靠,露出一脸担忧的神色,“施非计的话都不听了啊……看来事情颇为严重啊。” 青离道:“等方圆山庄接手的人来了,我自会回去。放心,我跟碎玉公子一起,出不了什么事。” “碎玉?”战歌正色道,“那不成!” 陈嚣想了想,道:“那个,战歌,我也不跟你一起走。” 战歌倒是不奇怪,虽然馥姑娘说了那种话,但以陈嚣的性格,不可能就这般不管不顾。 战歌咬着梨,道:“不行,你暂时不能离开玄衣门的视线。” 陈嚣不解,“为什么?” 战歌瞥了他一眼,“你这家伙,在公堂上的时候连自己的判词都不听的?” 陈嚣微微愣了愣——当时他心绪不宁的,还真没注意…… 战歌道:“虽然说,你刺李大当家的那一剑之前,他已经走火入魔,但这种事不好说,筋脉尽断有没有可能不死谁也不敢下定论,而你那一剑也的确是致命伤,你也的确是故意杀人的。不过,念在你这次协助玄衣门破案有功的份上,可以考虑从轻处置。总之呢,综合起来,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陈嚣倒是不意外,他本身就心存愧疚,对这判决也没什么抵触,只问道:“到底怎么个处置法?” 战歌道:“服役赎罪。” 陈嚣沉默。 战歌似乎猜到了他在打什么注意,淡淡道:“别想着逃跑,你可不是燕无意。” 陈嚣皱眉,想了想,道:“战歌,馥姑娘……你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她去送死?” 气氛正僵持,青离突然淡淡开口,道:“战歌儿,别欺负老实人。” 战歌望天,“这小子哪里老实了?” 陈嚣莫名其妙,略困惑。 青离伸手指了指腰间的竹筒,又瞧了战歌的腰间一眼。 陈嚣睁大了眼睛,露出惊喜之色,“小猪!” 战歌吃完了苹果,扔了核,起身,道:“阿择,吃晚饭了。” 阿择松了一口气,骤然间,一屁股坐在地上,“咚”地一声,听着就很疼…… 陈嚣跑过去,伸手想帮他一把,却见那孩子弓着腿,愣愣的抬眼,哭丧了一张脸看过来,“……站不起来了。” 第86章 赌棋 雍州,五竹镇。 暮色时分,一辆牛车驶进小镇,驾车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相貌平平,看着却很是精神,嘴角含笑很是讨喜。 牛车旁还有两匹马,马背上是两个年龄稍大些的公子,一身劲装,腰间配着刀剑,一看便是武林中人。 驾车的少年看到前方的城门,道:“长安还有这么小的城市啊。” 清脆的少女声从车厢中传来,“还没到长安呢。再说,谁说长安就没有小镇的啊?” 持剑的男子神色略困惑,道:“战歌,馥姑娘不是急着回去救黑珍珠吗?” 持刀的男子微微挑眉,“这种事着急有什么用?再说,她说的也未必就是实话。”说着,在马背上伸了个懒腰,“阿择,进城。” 这一行人,就是从于田城赶来的陈嚣等人。赶车的是阿择,骑马的是陈嚣和战歌,至于牛车中坐着的,自然就是青离和小希了。 青离原本是想在西域多留一段时间的,给的理由是那边的百草堂需要有个大夫坐镇。结果,没几天,战歌就找来了一个江湖游医,还是方圆山庄毕业的,一个四十来岁的大叔,是水行舟水山长早期的学生,青离见了也是要尊一声师兄的。 如此这般,青离也没理由继续留下了。 战歌这般千方百计的拖着青离离开,倒不是有多听苏婴或者施非计的话,也并不是有多担心她的安全问题——讲真,这丫头虽不会武功身体还弱,但真遇上恶人,谁倒霉还真说不定——而是因为,他在暗中追查西凉寨灭门案,青离能帮上忙,他也足够信任她。 其实,只要不是回洛阳,青离还是很愿意跟他们一起走的。当然,是因为担心馥姑娘的安危,绝不是因为跟这群闯祸精同行会更有趣。 他们从于田城出发已经有七八天了,对于一般人来说,速度算快的了,但对武林中人来说,就有些慢了。不过,这倒不是为了照顾青离,而是因为在他们前面的馥姑娘也并没有很着急。尤其是到了关内之后,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这让陈嚣很奇怪,甚至有些怀疑小猪是不是被发现了,毕竟这种事也不是没有过。 …… 进了城,牛车停在了客栈门口,阿择跳下车,道:“战大……哥,我去看看有没有客房。” 战歌平日里行走江湖,并没有刻意隐瞒身份,不过,也不会刻意亮出自己的身份就是了。毕竟江湖人对玄衣门多有忌惮,行动不大方便。 这次他们是秘密跟踪而来,能够隐藏身份自然是最好的。所以,出发前,战歌特地纠正了下阿择的称呼,不能再叫什么战大人陈少侠之类的了,太引人注目。 陈嚣倒是觉得,战大人自是不能叫的,但陈少侠么……他觉得还是可以喊喊的…… 阿择跑了进去,陈嚣和战歌也都下了马,将缰绳拴在马石上。 陈嚣比战歌慢了一步,刚走过去,见了战歌打结的手势,觉得很是特别,也学着打了个结,完了之后拉了拉,感觉那马儿越是用力拉,这绳子会系得越紧…… 战歌见他玩个绳结都玩得那般投入,也不知该说什么好,道:“这是玄衣门绑人常用的几个绳结之一,上次绑你的时候也是用的这个。” 陈嚣望天,想想他都被战歌绑过多少次了? 两人进了客栈,战歌一眼扫过去—— 大堂里一共有四桌客人,三桌客人看着像是商户,带了几个护卫,应该是一起的。角落里还坐了两个老者,却没有用膳,正在下棋。 阿择刚跟掌柜的谈妥了,道:“三间客房。” 战歌收回目光,点了头,道:“行,你跟我住。” 阿择张了张嘴,抬眼却见战歌已经转身出去帮青姑娘拿行李了,又咽了回去——他原本是想跟陈少侠一起住的,倒不是旁的原因,主要是因为他面对战歌的时候总会觉得不大自在,略紧张……大概是太过仰慕的缘故? 众人的行李不多,战歌见青离只拿了个小包袱,道:“我去让小二看着点儿车子。” 他记得,青离之前在西凉寨的时候就买了一车子的礼物的,还特地多要了一辆马车……也不知道如今是怎么放下去的,一眼看过去似乎还挺宽敞,莫非这车上还有密室? 青离瞧了他一眼,道:“委托浪子山庄送去洛阳了。” 一番忙碌,众人各自进了房间,战歌让小二安排了晚饭,阿择放下行李之后就下去占座了。 战歌摸了摸鼻子,喃喃道:“本少爷有那么可怕吗?” 陈嚣也出来了,不过没下去,站在走廊上往下看,似乎在瞧什么热闹。 战歌走了过去,却见陈嚣正在看楼下那两位老人的棋局……阿择也在楼下看……他问道:“你会下棋?” 陈嚣想了想,道:“会一点。” 战歌问道:“看出什么了?” 陈嚣伸手往下一指,舔了舔舌头,“那壶酒很烈。” 战歌愣了一瞬,随即望天,原来来闻酒香的,不是看棋的。 那两位老者,执白子的那位须发皆白,执黑子的那位留着络腮胡子,发须倒是黑色的,不过是卷发,看着乱糟糟的。 桌子上放了一个棋盘,旁边还放了一小碟花生,一壶酒。看酒壶,应该不是店里买的,没有打开,但隔得老远也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酒香,的确是好酒。 陈嚣打着主意,“我们请两位老人吃饭,不知道能不能讨一杯来尝尝。对了,得问问他们是从哪儿买的,等会儿去买几坛带走。” 他这话声音不大,但也不小,话刚说完,那位白胡子老者就抬头看过来,动了动胡子,含笑道:“这酒旁处可买不到哦。” 陈嚣忙问道:“莫非是老人家自己酿的?” 白胡子低了头,继续下棋,一边道:“老夫若是能酿出这么好的酒,就不用来这里陪人下棋了。” 老人说这话的时候,陈嚣和战歌已经下了楼梯,在旁边的一张桌子上坐下。 阿择也坐了过来,道:“这酒是那位卷发爷爷带来的,白胡子爷爷喜欢喝,卷发爷爷不卖,说要赌棋,赢了酒就白送给他。” 顿了下,抬眼看向陈嚣,笑道:“陈少侠若是能赢了白胡子爷爷,估计能喝到酒。” 那边的棋局已经到了尾声,白胡子看着仍旧很轻松,卷发老者举棋不定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即便阿择不懂棋,也能看出来卷发这壶酒是留不住了。 白胡子老者闻言却笑着摆了摆手,道:“梁公执着棋道,老夫可舍不得拿焚心来做赌注。” “焚心?”陈嚣瞧了眼那酒壶,“这酒的名字?” 白胡子点头。 卷发老者却是突然转眼瞪了过来,“闭嘴!观棋不语懂不懂?” 陈嚣讪笑两声,“抱歉。” 卷发老者又瞪了战歌一眼,“你小子看什么看?” 战歌意义不明的笑了,摇了摇头,却是什么都没说。 卷发老者正要发作,白胡子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摇头道:“梁公啊,输了就输了,拿小孩子出气算什么?” 卷发冷哼了一声,不服气,道:“再来一局!” 一局终了,战歌瞧了棋盘一眼,卷发老者的确是输了,也没输太多,三子之差而已—— 两人的棋艺都不一般,虽衣着普通,但看气度神态,应该不是普通小老百姓。不过,高手在民间么……虽然这两人看着的确有些奇怪,但只要不惹事就没必要深究。 白胡子老者拿了那壶酒起身,晃了晃,道:“等老夫的酒喝完了,再来找你。” 说完,便笑呵呵的离开了。 卷发老者略气急败坏,跳起来骂骂咧咧的,闹腾了好一会儿,最后,转眼看向陈嚣,问道:“你小子会下棋?来一局!” 陈嚣怔了怔,问道:“赢了有酒喝?” 卷发老者道:“先欠着,你怀疑我赖账不成?” “当然没有……” 陈嚣正想答应的时候,那边小二见到这边的情形,赶紧跑了过来,拦住了卷发老者,道:“梁公,天色不早了小的送您回去吧。” 说着,不由分说的就拉着老者离开,卷发挣扎着喊了几句,小孩子似的耍赖不走。不过那小二的力气实在大,很快就把人架出去了。 “唉,小二哥!”陈嚣见卷发那模样可怜,正想上前阻止,一旁的阿择连忙拉住他,道:“那小二哥在帮你。” 陈嚣回头看了他一眼,面带困惑,“怎么回事?” 阿择摇了摇头,“阿择也不知道。” 第87章 卖艺 阿择虽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但他能读懂小二的神情,想来要么那赌注有什么蹊跷,要么那位卷发老者有什么不寻常之处。 果然,等小二回来之后,给几人解释道:“那老人姓梁,痴迷于棋,整日里疯疯癫癫的,镇上的人都叫他棋老鬼。” 陈嚣略不满,道:“不过一个喜欢下棋的老人家而已。” 小二哥道:“这棋老鬼不只是喜欢下棋,每次还必得设赌注。旁人若是输给他了,定会遭一顿辱骂,若是赢了他,他也要发脾气,骂天骂地骂自己。更糟糕的是,只要跟他下过一次,就被他缠上了,撒泼耍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陈嚣怔了怔,很是惊奇,“看不出来啊……那壶酒是他酿的吗?” “他除了下棋什么都不会。”小二摆了摆手,伸手往外面指了指,道:“这棋老鬼是个孤寡老人,就住在那条巷子里,最里面那间最破的屋子就是他家了。这人什么都不做,整天就拉着人下棋。他每个月都会出一趟门,回来之后就带着一壶焚心酒了,也不知是从谁家赢来的。” 陈嚣往那小巷看过去——刚刚小二该是送他回去了,这会儿已经看不到灯光了,不知是不是睡了…… 阿择插了一句,问道:“那之前那位白胡子的老人家呢?” 小二笑了,道:“那是马老先生,住在镇子东边的五竹山上,脾气很好,棋艺也很好,就是好酒。每次棋老鬼带着焚心酒回来,马老先生必定会下山,这都是镇上人所共知的事了。说来也是奇怪,棋老鬼在马老先生面前总是收敛些,虽然输了也发脾气,但不怎么纠缠。镇上的人都说,马老先生就是棋老鬼的克星。” 陈嚣不由笑了,“倒是两个有趣的老头子。” 小二可不觉得有趣,转身给几人上菜去了。这时候,青离和小希也下来了,见几人神色古怪,青离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陈嚣和阿择将刚刚的事描述了一番,添油加醋的,陈嚣对那壶只闻了一丝酒味的焚心酒恋恋不忘,阿择却是觉得那位马老先生定然是个世外高人…… 陈嚣见战歌一脸沉思,撞了撞他的胳膊,问道:“战歌,想什么呢?你不会觉得那两个老者有问题吧?” 战歌咬着筷子,道:“只是有些奇怪而已。” 陈嚣问道:“哪里奇怪了?” 战歌道:“你没发现吗?刚刚那位白胡子老者,跟我们聊天打趣的,看上去很是轻松,可是,他全身的肌肉都是紧绷的,背后的衣服都汗湿了。相反的,那个卷发的,看上去很在意胜负,但他那种旁若无人的状态很难得,他很放松,在享受那个过程。” 陈嚣挠了挠脑袋,“……有吗?” 阿择仔细想了想,道:“好像是有点儿……因为白胡子爷爷更怕输吧,而且天气这么热,会出汗很正常啊。” 战歌耸了耸肩,“我又没说他们不正常。” 青离瞥了他一眼,道:“职业病,玄衣门出来的都这样。” 陈嚣:“……职业病是什么病?” 阿择:“……听着很厉害啊。” 吃过饭,青离和小希回房间休息了。陈嚣说想出去转转,阿择表示要一起去,战歌却说这镇子一眼就看到头了,有什么好转的,不去。 五竹镇的确很小,整个镇子就一条街,街道两边是商铺店面,往后就是住宅区了。不过,正值夏日,吃过晚饭之后,镇上的百姓还是很乐意出门吹吹风,聊聊天的,也还算热闹。 客栈对面有家酒铺,店面很小,门口挂了张破破烂烂的幡旗,在夜风中飞扬,倒是很有几分萧瑟的味道。 陈嚣站在门口看了会儿,有看了看旁边那条小巷——棋老鬼就住在这小巷深处吧?刚刚小二哥是送他回去了吗? 阿择见他站在酒铺门口不走,伸手拉了下他的衣袖,使了个眼色,道:“少侠您不会想当一回梁上君子吧?” 陈嚣抬手敲他,“说什么呢?走了。” 街道上有孩子们在追逐打闹,货郎挑着竹筐摇着铜锣鼓,卖糖葫芦的小贩拉着嗓子叫卖着,或有孩子缠了母亲要买糖吃的,不费一番周折哭闹一场是轻易得不到手的。 阿择盯着一个孩子手中的糖葫芦看,陈嚣倒是有心买给他吃,无奈囊中羞涩,竟是一文钱都没有了。 “阿择,”陈嚣想了想,道:“你有钱吗?” 阿择警惕的看他,问道:“干嘛?” 陈嚣伸手搭在他肩头,道:“别紧张呀,你那里又没几个铜板,捂什么捂?你有没有觉得,这一路走来,没有钱实在是太不方便了?战歌那家伙也是抠门,指不定还偷偷记着小账本呢,咱们不能这样下去了,得想办法赚钱。” 阿择眨了下眼,“我们现在可正在执行任务呢,怎么赚钱啊?” 陈嚣挑眉,“现在就可以啊。”手腕一转,剑未出鞘,却是挽了个剑花,“卖艺。” 阿择一愣,“少侠您还会杂耍?” 陈嚣道:“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么。怎么样,合作?”说着,伸出了拳头。 阿择想了想,伸出拳头跟他碰了一下,重重点头,“好。” …… 五竹客栈,屋顶上,一道黑影飞来,停在半空中,宽大的翅膀扑腾着,发出吱吱的叫声,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战歌抬眼看东北方的夜空,喃喃道:“她为什么会突然回来了?难道那里是易水楼的一个据点?还是说……在等我吗?” 他想了想,突然笑了,道:“吱吱,去青离那里守着。” 风蝠绕了一圈,化作一道流光,飞下去了。 战歌跃过屋顶,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 “当、当、当……” 镇子东边的集市里响起一阵铜锣声,正在纳凉的、闲逛的、幽会的男女老少们都看了过去,连孩子们都停止了打闹,好奇的看过来。 效果不错。 陈嚣轻咳一声,上前一步,抱拳行礼,朗声道:“各位父老乡亲,在下陈嚣,蜀中人士,这位是我弟弟阿择。我们兄弟第一次出门,寻找离家出走的阿姐,不料途中遇到山贼,身上的盘缠都被抢走了,却至今没能打听到阿姐的下落。如今我兄弟二人初到贵宝地,斗胆在此献丑,希望各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在下,先谢过诸位了!” 这段话他从前听说书故事的时候听过无数次,小时候还跟小伙伴演过不少次,如今在陌生的街头说出来,感觉却是不一样的,尤其是那句“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说出来的时候当真是豪情万丈。 他说得起劲儿,半真半假的还带着几分真情实感,观众们也很给面子,这会儿已经聚过来,尤其是那群孩子,蹦蹦跳跳的,心急的问他们是要耍大刀还是要耍花枪。 陈嚣偏头,看了阿择一眼,朝他点了点头。 阿择略紧张,深呼吸几次,转身,从身后拿来一根指头粗的小火把,点燃了,递给陈嚣。 陈嚣伸手接过,举起火把,仰头,一口将那火焰吞了下去,然后,呼地一声吹了出来—— 那火焰呼啦啦的升腾而上,似一条火龙般飞上夜空。 人群静默了片刻,待那火把再次恢复成小豆丁,一个孩子首先拍手叫起来,随后所有人都欢呼起来—— “好!” “再来一个!” 陈嚣朝阿择使了个眼色,继续表演,看着火焰再次升腾之时,他突然想起了那只火灵鸟……啧,燕无意那家伙若是带着小红去卖艺,定然能赚不少银子。 *** “阿嚏——” 白玉河畔,红衣男子猝不及防的打了个喷嚏,往火堆旁靠近了些,揉了揉鼻子,道:“本公子染了风寒了,青离,你在哪里?” 崇吾瞧了他一眼,道:“没有。” 燕无意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道:“真的,烫着呢。是不是,小红?” 火灵鸟在他肩头跳了跳,啾啾的叫两声,似乎在回应。 崇吾道:“雪莲治百病。” 燕无意一捂荷包,满脸戒备,“那可不行,这是给青离的。” 崇吾认真看了看他的神情,觉得这家伙多半又在逗他,起身,转身走到不远处的树下,靠着树干闭上眼睛,睡觉。 燕无意摸了摸鼻子,伸手摸着火灵鸟的羽毛,仰头望天,喃喃道:“不好的预感啊……” 第88章 失火 五竹客栈。 小希打开窗户,往街道上看过去,道:“姑娘,是卖杂耍的,正在甩火球呢。” 她刚说完,感觉有些不对劲,身子往外探了探,眯了眯眼,“姑娘,快来看,好像是陈嚣和阿择。” 杂耍的地方离客栈并不很远,小希对两人又极为熟悉,即便看不清脸,也能根据身形认出来。 青离听言,放下书卷,走过来看了看,却是淡淡笑了,道:“这位陈公子,倒也是个趣人。” 小希撇了撇嘴,道:“分明就是二愣子一个,真是,我们这边隐藏身份呢,他倒好,生怕旁人不知道,尽添乱。” 一阵风吹来,青离感觉有些不对劲,耸了耸鼻子,道:“酒?” 话音那落地,就见一道火箭直冲夜宵,却是阿择正在射箭—— 竹子做的弓,树皮拧成的弦,竹枝削成的箭矢,带着火焰升空,如同焰火一般。 或许是速度太快,火焰升到半空就熄灭了,消失在天际,看上去如同融入夜空化作了漫天星光。 表演结束,陈嚣鞠躬,阿择忙着收钱…… 欢呼声传来,小希也惊呼了一声,却道:“这也太危险了,若是落下来烧着房子了怎么办?” 话音落地,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远处似乎有黑影划过夜空,火星闪烁……不是吧?那箭矢不是灭了吗? 她正揉着眼睛,就听见自家姑娘的声音—— “着火了!” 声音不大,却带着少有的惊愕。 小希睁开眼睛,顿时愣住了—— 对面的小巷深处,一间屋子烧起来了,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整个屋顶竟然都着了。 街道上已经有人发现了异常,大叫起来:“着火了!着火了!快救火!” 人群顿时乱了起来,呼喊的,奔逃的,救火的,找水的,乱糟糟的。原本为了看杂耍而聚集在一起的人群,这会儿生了变故,人群拥挤之间更加的危险。 “不要跑!不要慌张!” 陈嚣一把抱起一个差点撞倒的孩子,大声喊道,不过周围的声音太过嘈杂,没几个人听到他的声音。 青离站在窗口,覆在窗沿的手指收缩,指间微微发白,胸口也微微起伏…… “姑娘!”小希回过神来,连忙轻抚她的后背,“没事的,姑娘,您可不能心急……” 青离微微闭眼,深呼吸几次,开口道:“小希,让阿择带上吱吱,去找战歌。” 小希犹豫了下,看了看她的脸色,终究是咬牙点了头,一把抓起正倒挂在窗楣上休息的风蝠,匆匆忙忙的跑了出去。 最初的慌乱之后,百姓们镇定了下来。客栈的掌柜出去了,正在组织救援,想必在镇上也是有些威信的,众人找到了主心骨,终于想起该做些什么,救援也快了许多。 陈嚣和阿择原本也在帮忙,却见小希跑了过来,一把拉住阿择的手腕,道:“跟我来。” 阿择不明所以,在混乱中却也不好挣扎,只得跟她跑了。 陈嚣想了想,转身去救火了,却突然听见旁边有人说什么棋老鬼的,怔了怔,连忙拉过一人,问道:“这是谁家的屋子?” 那人道:“还能是谁呀?棋老鬼的。” 陈嚣睁大了眼睛,问道:“里面的人呢?救出来的吗?” 那人摆了摆手,眉宇间也带着一股忧愁,“火势太大,根本就冲不进去。这棋老鬼也不知是不是喝醉了,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唉,也算是解脱了。” 陈嚣放开他,举目四望,一把抢来一男子手中的水桶,也不顾对方的惊愕与呵斥,将一桶水全淋在身上,然后,用袖子捂住口鼻,一头冲进了火海之中。 “哎!你找死么?!” 正在救火的两人想拉住他,又哪里拉得住,不由心急,“这小子不要命了吗?简直胡闹!” 这屋子不大,是土砖屋子,本是不容易烧起来的,但这会儿火势却不是一般的大,眼看着立马就要塌了,这小子跟棋老鬼什么关系,这般不要命的往里面闯? 陈嚣刚进去,就感觉阵阵热浪扑面而来,那一身湿衣似是一点作用都没有,烫得厉害。 烟尘弥漫,到处都是火光。 他眯了眯眼,打量着屋里的情形,墙壁上有火焰蔓延,地上碎了一地的酒坛子……他稍稍放开衣袖,闻到一股酒味,同时也吸进了少许烟灰,不由轻咳了一声,捂着鼻子喊了一嗓子—— “梁前辈!” “棋老鬼!” 没有回音。 房梁掉下来,陈嚣急急的往前跑,躲了开来,想继续往里屋去,但房间门口被掉下来的横梁挡住了,根本就过不去。 陈嚣也不知发了什么疯,竟想也没想,就那么冲过去,抬手将那横梁移开,一脚踹开了房门,顿时一簇火焰就卷了出来……陈嚣躲了躲,却还是闻到了头发烧焦的味道…… 房间里面的火势更大,火海之中一个黑色的人影,端坐在房间中央,衣服已经烧起来了,没有挣扎的迹象,也不知是昏迷了还是没命了。 陈嚣风一般的冲过火焰,就势在地上滚了两圈,熄灭了身上的火苗,起身的时候,他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 棋老鬼面前摆了一张棋盘,棋局已定,但不是黑白子,而是青红子。不过,这并不重要。令他惊愕的是,棋盘中央插了一根白色羽毛,入木三分。 飞羽大盗? 他来不及想更多,一把抓起那枚羽毛,揣进怀里,然后扑打棋老鬼身上的火焰。火还未熄便听到一丝异动,他却是连头也没抬,提起棋老鬼的衣襟,直接往一旁的窗户冲了过去,同时手中的长剑一甩,破窗飞出……他整个人也同时飞跃而起,在半空中躬身收腿,猛然一蹬—— 将那封死的窗户踢得木屑飞溅,终于是逃了出去。 这扇窗户并不是对着正街,而是在一条小巷子里。巷子不宽,因为担心火势蔓延,这里也有百姓在泼水,眼见了一把剑飞了出来,跟着又飞出一个着了火的人,还带着奇怪的未知物体,吓得几乎魂飞魄散。 陈嚣几乎是摔出来的,砸在地上的时候感觉骨头都碎了,疼得厉害。只是,他刚松了口气,想休息一会儿,就感觉到一股灼热的疼痛,顿时哇哇大叫起来,满地打滚,一边叫着“救命”。 旁边的人总算回过神来,几桶水同时泼过来,哗啦啦的,冲的他脑袋都晕了。 呼—— 身上的火灭了,陈嚣终于放下心来,想起之前在屋里的那一幕,如今才感觉到有些心惊肉跳……他偏头,看了看躺在自己身边的那位仁兄—— 除了那卷发更卷了些,似乎没什么不同。只是,刚刚抱着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棋老鬼已经死了。 真是,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救一具尸体出来…… 旁边有人围了过来,看到那具尸体不由大叫了起来,大喊着:“棋老鬼!” 试了试鼻息,又喊了一声:“死人了!” 冲了出去。 有人上前,关切的问道:“小伙子,你没事吧?哪里不舒服?快来人搭把手,把他抬出去。” 陈嚣动了动,摆了摆手,道:“不必了。” 说着,便挣扎着站了起来。 旁边有人伸手扶他,他也没拒绝,站稳了之后道了谢,仰头看了看几乎烧成灰的小屋,总觉得自己今年跟火有些犯冲…… 第89章 竹箭 半个时辰之后,火终于灭了。 棋老鬼的破房子烧成了一堆废墟,隔着小巷的那一侧未受到波及,但另一侧却是间成衣铺,也被烧了大半。 成衣铺的老板娘正坐在门口嚎啕大哭,骂天骂地……棋老鬼已经死了,得不到赔偿,也不好骂个死人……当真是越想越伤心。 镇上的里长来了,不过只是安抚百姓,说天色已晚请众人早些回去休息。 然而,就在人群将散的时候,突然有个声音冒了出来—— “虽说天干物燥的,但这场火未免烧得太快了些,大街上这么多人竟然都没有人发现。还有那棋老鬼,着火了跑不出来也不知道叫吗?当真是奇怪。” 青离正在给陈嚣上药,闻言立马转头看了过去,却是没找到开口的到底是谁。 因为这么一句话,人群渐渐躁动起来,不少人都在窃窃私语。那位成衣铺的老板娘听了,也立马跑了过来,拉着那里长就跪了下来,说什么那棋老鬼得罪了不少人,肯定是有人故意放火,请里长大人彻查之类的。 原本以为是意外,加上棋老鬼是个孤家寡人,死了也没什么人在意,说不定一张草席一卷就下葬了。可是,现在看来,似乎是谋杀……里长做不了主,派人去县衙报案。 陈嚣想起在卧室里看到的情景,还有怀里的那枚白色羽毛,神情略担忧,抬头看了看青离,问道:“青姑娘,战歌呢?” 青离蹲下来,继续给他包扎,道:“已经让阿择找去了,很快就会回来。”她见他神色有异,问道:“陈公子是发现了什么吗?” 陈嚣连忙摇头,“没,没什么。” 青离看了他一眼,没多问,给他包扎,道:“手上的伤比较严重,这几日不要练剑了。” 陈嚣点头,“谢谢。” 现场有些乱,成衣铺老板娘的哭声已经听不见了,众人都聚在一起议论着死去的棋老鬼,说他对棋艺的执着,说他虽痴了些,也不算个坏人……倒是棋老鬼本人,被安置在家门口的一棵槐树下,无人理会。 青离起身,往那边走过去,查看了下—— 死了大概有半个时辰了,也就是说,在失火的那会儿死的。身上看不出外伤,她取了几根银针试了试,没有发现中毒的迹象。 很快,她的目光落在了那双手上——这双手很漂亮,手指很长,骨节分明的,略粗糙,手茧的分部很特别…… 她正专心检查,那边突然有人喊了一句—— “找到了!” 青离抬眼看过去,就见一个人影从废墟之中跑了出来,手中举着一根树枝之类的东西……她微微皱眉,有种不好的预感。 里长问道:“找到什么了?” 那人将手中的东西递过去,里长接了,却有些不解,问道:“这是什么?” 那不是树枝,而是一根竹子制成的箭,箭矢的位置已经烧黑了,不过还是能辨认出来的。 里长不认识,但现场有很多人都认识—— “这是杂耍的射出的箭吗?” “好像是的。” “就是的,那支箭刚射出去,这边就失火了,除了他们还有谁?” “表演什么不好非得玩火,这不出事了……” “那两个人呢?” “在那里!还有一个早跑了。” “里长大人快把他抓起来!大伙儿把他围住,别让他跑了!” “……” 几句话下来,一群人将本就不宽的街道堵住了,两个壮汉冲过去抓住了陈嚣,旁边还有人提醒道:“小心点儿,他会功夫,拿绳子绑起来!” 陈嚣并没有反抗,甚至都没有辩解,三两下就被绑成了粽子,动弹不得。 成衣铺的老板娘冲了过去,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似的,对他又打又骂的……陈嚣脸上很快挂了彩,却仍旧一声不吭。 “住手!” 人群后面传来一声清喝,声音不算高,却很是冷冽,如同寒霜降落,周围的嘈杂声都不由静了一静。 人群分开,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却见说话的是个十七八岁的青衣姑娘,身后还跟着一个粉衣小姑娘—— 正是青离和小希。 ——小希在把吱吱交给阿择之后便回来了。 众人并不知道她们是什么人,可是,刚刚这两位姑娘照顾受伤的百姓,还是有很多人认识她们的。 青离走进人群之中,站在陈嚣面前,隔开了那位正在愤怒之中的老板娘,道:“这场火不是他引起的。” “火场里发现的竹箭,不是他还能是谁?” 青离看过去,说话的正是那位拾到竹箭的人……她淡淡道:“那么大的火,整间屋子都烧塌了,竹箭却还是完整的,诸位不觉得奇怪吗?” 众人皆是一愣:的确啊…… 那人却是怒了,道:“姑娘怀疑这支箭是从旁处捡来的不成?哼,我不过一个路人,为何要做这种事?”他说着,眼珠子在青离和陈嚣身上转了转,笑得意义不明,“倒是这两位姑娘……跟这位公子是一起的吧?” “就是!”那位老板娘突然跳了起来,道:“听说棋老鬼的尸体就是这人搬出来的,若不是心虚,怎么可能冲进大火里救个素不相识的人?” 周围的议论声又起……虽然陈嚣等人进城之时比较低调,但这小镇就这么大,平日里进出的外人本就不多,总会有人注意到的……很快,他们在客栈里跟棋老鬼的冲突也被翻了出来…… 青离暗自叹了口气,心知此刻说什么都没用,但还是没有让开……小希站在自家姑娘身旁,眼睛警惕的看着周围所有靠近的人,心中担忧,却并没有退缩的意思…… 陈嚣被绑着,押着他的两人也没有放手,动弹不得,心中却是五味陈杂—— 说实话,在看到那支箭的时候,也以为那场火是自己引起的。 虽然不是第一次被冤枉,可他这种群情激奋的场面,他的确是第一次面对。因为某些原因,他没有辩解,一直保持沉默,可是,面对那些恶语相向拳打脚踢,要说没有愤怒,那也是不可能的。 然而,在看到青离站出来,看到两位弱女子挡在自己身前,替他说话,他却突然觉得,那些愤怒都消失了,隐隐生出一种委屈来……那感觉,就好像跟村里的大孩子打架,被打得遍体鳞伤仍旧不肯认输的时候,突然看到自家师父一样…… 竟有种想要流泪的感觉。 “够了。”他笑了,看着站在身前的女子,“青离,你让开吧。” 青离偏头看了他一眼,沉默了一下,然后,转头看向那位里长,道:“里长大人,我们跟你去县衙,请县令大人裁决,您看如何?” 原本,这种人命官司,里长就管不了,早就派人去县衙报案了。五竹镇离县衙并不远,不过,这里不是京城,晚上衙门里的人难免怠慢了些,估计得到明日才会派人来。 按照惯例,嫌疑人应该暂时被扣押,多半是关在镇上的祠堂,派人看管。只是,青离有些担心……等到明日,陈嚣可不一定还有命……她倒不是担心这群老百姓会冲动到动私刑,他们没那么大胆,她担心的是躲在暗处的凶手…… 今晚这把火,实在是太蹊跷。 青离的要求并不过分,众人没有理由不答应了。里长安排几个人押着陈嚣,抬着棋老鬼的尸体,往县衙赶去…… 第90章 冒充 五竹镇属扶风县地界,县令姓岳名岚,五十来岁,长得很是清瘦,看着挺精明能干的。 这案子要说简单也简单,要说难也的确很难。 简单在于洗清陈嚣的冤屈。青离在五竹镇百姓面前解释不清,但在县令面前总是能够解释清楚的。 说难呢,却是找到真凶很难。这场火到底是如何烧起来的且不说,但棋老鬼明显不是被烧死的。要说当时陈嚣是特地冲进去杀人而不是救人,杀完了还特地把尸体弄出来,也实在是太过牵强。 若这县令是个草包,只想要平息事态,顺水推舟的把罪名都扣在陈嚣身上,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若真到这一步,青离就不得不来一次“仗势欺人”了。 幸而,这位岳岚岳大人是个讲理的,将疑点在公堂上说清了,没有定陈嚣的罪。不过,因为陈嚣一直保持沉默,什么都没解释,也什么都没否认,最后还是被暂时收押了。 这么做能够平息五竹镇百姓,尤其是那位成衣铺老板娘的怒火,另一方面,那位凶手多半盯上了陈嚣,在大牢里或许更加安全。 岳岚这般处置,再好不过。 只是,青离深深的看了陈嚣一眼——这家伙,到底在隐瞒什么呢? …… 陈嚣故意没有看青离的眼睛,却仍旧能够感觉到她的目光……在看到她为了给自己脱罪那般费劲口舌,甚至还遭到质疑与辱骂,他很是歉疚,然而,他没办法说出实情。 地牢的环境必然是不好的。不过,对于经常露宿荒野的人来说,也不算太糟糕。 陈嚣被扔进去的时候,顺势扑倒在地,看着手上的锁链,倒是笑了,喃喃道:“也算是特别的经历了。” 他并不担心自己的处境,只是,今晚的事,他的确有些想不通。 杀死棋老鬼的到底是谁呢? 为什么要嫁祸给燕无意? 是燕无意的仇家吗? 凶手定然是江湖人,那么棋老鬼又是什么人? 还有,后来在人群中起哄,把罪名推给他的,又是什么人?跟杀死棋老鬼的凶手是同一拨人吗? 陈嚣没有意识到的是,他这一系列的疑惑,都建立在一个前提之下——棋老鬼不是燕无意杀死的。 按理说,他跟燕无意认识的时间并不长,相处的时间更短。虽说燕无意救过他的命,两人也算是有共患难的情分,但他并不了解对方,也是事实。这种信任毫无道理,陈嚣却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所谓一见如故么,不就是这个意思? 陈嚣躺在稻草堆里,把今晚的事从头到尾的回忆了下,越是想,越是觉得疑点颇多,只是,躺在这里总是解决不了问题的……真是,这种时候,战歌那家伙到底跑哪儿去了? 陈嚣正回忆着,突然感觉有风声袭来,抬手便是一档—— “叮。” 那暗器击打在手铐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滚落,却是一颗佛珠。 陈嚣抬眼看过去,就见对面牢房门口站着一个人,正挥着手跟他打招呼—— “小子你是做什么营生的?” 说话的是个和尚,穿着灰色僧袍,大概四十岁左右,不知是不是在牢房里待得久了,头上长出了短短的发茬,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他长得很瘦,也很白,忽略那眼角的皱纹,也算是眉清目秀,不过满脸青胡渣,配上那嬉皮笑脸的模样,无端的多了几分痞气。 从前,陈嚣对和尚的印象都是德高望重、不怒自威、慈悲为怀之类,后来认识了明城和尚,脑海中的印象就更加深刻了。第一次见到这般不拘一格的和尚,倒是有些惊讶,不由多看了几眼。 “在下陈嚣,不知师父如何称呼?” 和尚一扬下巴,“说出来吓死你,本大爷可不是和尚,乃是江湖闻名的神偷飞羽大盗。” “……噗。” 陈嚣沉默着看了他半晌,脑海中浮现出燕无意那张脸,然后,十分不厚道的笑出声来—— 这跳脱的性子自恋的模样倒是跟燕无意有些像,只是,燕无意的长相是俊美型的,但五官更深刻些,身形也高大些,跳脱也跳脱得十分的潇洒,自恋也自恋得很是理所当然。 这和尚长得倒也不赖,跟燕无意相比却是差得远了,而且,这人眼珠子不自觉的滴溜溜的转着,眉目之间带着几分贼眉鼠气,倒是很有几分贼的气质,跟神偷之名却是相差极大的。 若是燕无意知道这么一只小贼冒充自己,不知道会不会气死。 和尚怒了,“你不信?哼,我就知道没人信。不过,等大爷我逃出去的时候,你小子可别求着我救你。” 陈嚣忍着笑,努力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道:“好好好,我信。不过,我听说飞羽大盗轻功了得,几个月前还盗走了当今圣上的凤羽钗,玄衣门追了几个月都没能抓住他。不知阁下是如何栽在这小县城的?” 和尚双手抱胸,道:“你当这县衙的捕快能抓住本大爷?” “哦?”陈嚣问道:“不知阁下是如何进来的?” 和尚道:“玄衣门神捕,施非计,听说过没?” 陈嚣一愣,“施非计?” 和尚道:“施非计可是玄衣门门主的儿子,虽说是朝廷鹰犬,也实在是颇有本事。除了他,玄衣门还有谁能抓住本大爷?” 陈嚣问道:“玄衣门抓了飞羽大盗,怎么会送到这么个小县衙来?” 和尚翻了个白眼,像看白痴似的瞧了他一眼,道:“本大爷怎么可能当着玄衣神捕的面承认自己的身份?那施非计以为本大爷只是法门寺的一个扫地和尚,不送来扶风县还能送去哪里?” 陈嚣露出诧异的神情,“这么说你骗过了施非计?当真是厉害。” 和尚美滋滋,“那是。” 陈嚣问道:“不知阁下偷了什么东西?当时的战斗定然十分精彩,在下没能看到,当真可惜。” 和尚道:“哈哈,我看你小子也是习武之人,怎么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 陈嚣连忙问道:“什么事?” 和尚道:“舍利子啊。半个月前,法门寺就收到一封信,说飞羽大盗要偷他们的舍利子。本大爷听说之后,很是愤慨,这信可不是我写的,自然要去看看是哪位不怕死的胆敢冒充本大爷。” 陈嚣瞧了他一眼——这家伙做贼当真是可惜了,该去唱戏才是,定然很有前途。 和尚继续道:“所以啊,为了抓到那个冒牌货,大爷我剃了个光头,冒充法门寺的弟子,混了进去。谁料到,等到预定的时间,那冒牌货却是怯场了,没来。那会儿,因为接到预告信,法门寺严阵以待,找了不少武林高手助阵,玄衣门也在暗中盯着,见没人来,就说起了闲话,说什么飞羽大盗害怕了不敢来了。本大爷一听就怒了,那家伙冒充大爷我的名字就算了,竟然还敢不守信诺放人鸽子,这不是坏我名声么?所以,我就出手了。” 至于结果,也不用说了,人就关在这里呢。 陈嚣略无语—— 若这家伙真是飞羽大盗也就罢了,偏偏也是个冒牌货,竟然为了维护飞羽大盗的名声就这么把自己搭进来了……当真是,让人说什么好呢? 第91章 越狱 陈嚣原本觉得自己挺冤的,但看着这假和尚,就觉得自己也不算冤了……啧,说起来,他们被关进来,还都跟同一个人有关,也算是种缘分。 假和尚虽然说自己不是和尚,却有个很和尚的名字,叫做不戒。 不戒虽不是飞羽大盗,但也的确很有几分本事,说要逃出去的话也并不是信口开河。就在当天晚上,他就不知从何处摸出了一根铁丝,打开了牢房……然后,两人打晕了狱卒,十分顺利的越狱了。 两人跑到县城三里外才停下,陈嚣跟上不戒的时候,想起之前使劲儿追燕无意的场景,不由得暗自感叹—— 冒牌的终究是有差距啊。 他的轻功不好,燕无意、战歌、崇吾,还有阿馥,随便拉一个人出来都能把他扔得远远的。不过,他此刻觉得,跟上不戒还是没多大困难的。 不知道不戒在见识了燕无意的飞羽诀之后,还有没有信心继续冒充他。 啧,莫名的很期待两人的会面。 “你傻笑什么呢?”不戒朝他翻了个白眼,道:“看来狱友的情分上,救命之恩就不用谢了。大爷我走了,就此别过!” “等等!”陈嚣一把拉住他,问道:“你去哪儿?” 不戒道:“自然是去找那个胆敢冒充本大爷的小贼。” 陈嚣忍着笑,道:“我帮你。” 不戒斜了他一眼,“就你?” 陈嚣道:“多一个人多分力量么。” 不戒挠了挠下巴上的胡茬,上下打量了下他,道:“要本大爷带你,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会死人的哦。” 陈嚣感觉有些不对,问道:“怎么说?” 不戒撇了撇嘴,道:“如今几乎江湖上所有的杀手都在追杀本大爷,跟着我很危险。” 陈嚣很是惊讶,“为什么?” 不戒道:“本大爷偷了易水楼的凤眼石戒指。” ——那语气,当真是很骄傲。 陈嚣瞪大了眼睛,愣了半晌……虽然不知道凤眼石是个什么东西,但听着就很厉害的样子……他比较在意的是:“是你还是飞羽大盗?” 不戒瞪他一眼,“本大爷就是飞羽大盗!” ——别想套我话。 陈嚣可不想跟他争辩这个,问道:“那你究竟偷了没?” 不戒哼哼道:“当然没有。这是杀手界对飞贼界的警告。这十多年来,江湖黑道素来以易水楼为尊,可这一年来,飞羽大盗……本大爷我横空出世,抢了易水楼不少风头,他们看不惯。不过,黑道也有黑道的规矩,他们想杀我,自然要找个由头。” 他说着摸了摸自己的光头,道:“我怀疑,上次法门寺的事,也是易水楼做的,就是想败坏本大爷的名声。” 陈嚣觉得这番解释很是不可思议,起初是不大相信的,可是转念一想,从前听过的江湖故事不也有很多类似的事情吗?习武之人么,总是不服输的,为了什么轻功第一的名号就能争得头破血流的。如此,易水楼为了稳固自己的黑道老大的地位震慑一下飞羽大盗,也没什么不可能的。 而且,之前在西域,馥姑娘也要杀燕无意。如此说来,易水楼正在追杀飞羽大盗的事,多半是真的。 他原本觉得,他与不戒都因为有人栽赃飞羽大盗而入狱是巧合。可如今想来,这之中未免没有联系……啧,上次凤羽钗,这次是凤眼石,燕无意这是跟凤凰扛上了? 不戒见他一脸沉思,拍了拍他的肩,“害怕了吧?好好练功吧,小伙子。” 他个子比陈嚣矮点儿,拍他的肩膀有些够,那一张不够沉稳的脸说这种老气横秋的话也显得十分的违和,不像是劝退的,倒像是想勾着人跟他走。 陈嚣倒是不在意他的嘲讽,问道:“不戒,你知道上哪儿去找那个冒牌货吗?” 不戒倒是愣住了,道:“去易水楼打听……呃,易水楼在哪儿呢?”说着,疑惑的瞧他一眼,“你小子有线索?” 陈嚣笑了,点头道:“我们合作如何?” 不戒望天,犹豫半晌,终于点头同意,“好吧。不过,死了大爷可不给你收尸。” …… 扶风县衙,停尸房。 战歌推开房门,就见青离正靠墙站着,还带着手套,面前的长桌上盖着白布,想必就是棋老鬼的尸体了。 听见声音,青离抬头,见他神情有异,问道:“怎么了?陈嚣不会连你都不信吧?” 战歌道:“没见着,那小子逃了。” 青离一愣。 战歌很是不爽,道:“这家伙,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这下就算是没罪也成了畏罪潜逃了。” 青离微微一笑,道:“怕是等不及了吧?” 战歌其实一早就回来了,在听说了事情的经过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去见陈嚣,而是去了案发现场调查了一番,等到半夜了才回来。 他这般做,一方面是第一时间了解案情,另外,也的确是想给那家伙一个教训,真是,现在是什么时候,竟然想着去卖艺赚钱…… 战歌无所谓的耸了耸肩,道:“无妨。跟他一起逃跑的还有个小贼,我刚刚看了那小贼的案卷,有些眉目,大概能猜到他在火场里发现了什么。他逃走了也好,说不定能够找到些意料之外的线索。你这边呢?有什么发现?” 青离道:“棋老鬼会武,擅长的应该是暗器,很可能就是棋子。尸体没有外伤,也没有中毒,死因是筋脉尽断,奇怪的是,棋老鬼死前喝了很多酒,体内还有烧伤的痕迹。” 战歌不解,“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又是丹烛蛊?吐蕃王不是保证说这东西不会再出现?” 西凉寨的案子结案之后,大周特地写了信问吐蕃王有关丹烛蛊的事。那边回复说,丹烛蛊很难养,出了吐蕃王族的墓地绝对活不过三个月。而如今,那墓地里的丹烛蛊已经都毁了,吐蕃也绝不会再养这种东西。 青离道:“明城师父说过,除了丹烛蛊之外,还有一种方式,也能够让人体内着火。” 战歌自然记得,“你是说,至热内力?” 青离点头。 战歌将手放在唇边,弓着食指抵着牙齿,“真的是冲着那只红毛鸟来的?” 青离瞧了他一眼——白毛怪红毛鸟的,给人取的外号倒是不少,一个比一个没水准。 她想了想,继续分析,道:“棋老鬼筋脉虽有烧伤,但并不严重,另外,从内脏的出血情况来看,他应该是被震死的,不是被烧死的。他的血液中残留有酒,酒能助燃,估计凶手的内力不够纯净,也就是说,不够热。” 战歌望了望天,“我又没说什么,你倒是先替他开脱起来了。”转身帮她收拾刀具,道:“走吧,先吃饭,小希熬了汤,来来回回的热了好多趟了,站在外面都不敢进来叫你。” 青离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昨晚去哪儿了。” 战歌道:“跟馥姑娘谈了谈。” 青离瞥了他一眼,“确定不是打了一架?” 战歌露出一个略无奈的表情,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递给她,道:“我知道棋老鬼是什么人了。这个,帮忙送给碎玉阁。” 青离打开那张纸,看了看,却见上面画了一张图,画的是一枚红宝石戒指—— 那颗红宝石很大,形状很像是一只眼睛。 这张图画得很是细致,旁边还有用蝇头小楷做了注解,详细讲了这戒指的材质、构造之类。 青离微微蹙眉,这戒指让她想到那支丢失的凤羽钗……她问道:“这是什么?” 战歌背着医药箱,推着她往外走,嘴角微挑,笑道:“你看那么多书,难道没听过凤眼石的传说?” 第92章 三子 五竹镇北边有座山,名为五竹山。 这山不高,丛林掩映的,很是幽静。山上自然是有竹子的,不过不算多,还是人工种养的。 穿过竹林,便能见到一座小院。阳光从树梢斜斜的撒过来,很有几分世外高人隐居之地的味道。 “这小破院子,看着就没什么好东西。”说话的人穿了一身僧衣,正是不戒。他偏头,道,“那什么焚心酒真的有那般好喝?” 旁边的男子望了望天,“我们可是有求于人的。” 这人自然就是陈嚣了。 昨晚,他把棋老鬼的事告诉了不戒,还把那支白色羽毛拿出来了。除了没提战歌几人,关于案子的事基本上都说了。 果然,不戒在知道有人栽赃飞羽大盗之后,很是义愤填膺的说要帮忙,还信誓旦旦道,盗亦有道,他飞羽大盗怎么可能杀人? 关于这个案子,突破点是有的,一个是那天晚上在人群中教唆的几个人,虽然不知道他们跟凶手是不是一路的,但一定知道些什么。另一个就是那晚在客栈跟棋老鬼下棋的马老先生。 前一个,陈嚣不好调查。他倒是记得那几个人的容貌的,不过他一个逃犯总不能明目张胆的进城找人。另外,他觉得青离会调查这件事,凭着小希的丹青之术,再加上县衙的力量,想找个人是很容易的事。 如此这般,陈嚣就带不戒来了五竹山了。 小院周围很是安静,陈嚣正准备上前敲门,不戒拉了他一把,道:“我先进去看看。” 说着,身影一闪便消失了。 陈嚣挠了挠脑袋,挺小心的啊。 没一会儿,不戒回来了,给他使了个眼色,道:“你进去,我在外面守着。” 陈嚣觉得他有些过于谨慎,不过想想棋老鬼,也就同意了。 “咚咚咚。” 敲门之后,陈嚣等了没多久,就听到一个声音—— “门没关。” 陈嚣推门进去了,却见一个白胡子老人背对着院门口坐着,手中正劈竹子,旁边堆着几个刚成形的灯笼,还未糊纸。院子的另一边是个草垛,许是用来修补茅屋的。 “是你啊。”马老先生转头,见到他有些意外,不过很快就露出一丝笑意,“来讨酒喝的?” 陈嚣下意识的就问了一句,“还有吗?” 说完,不由摸了摸鼻子,略不好意思。 马老先生笑了,手上的活没停,抬了抬下巴,白胡子一翘一翘的,“那边屋子里,床底下。” 院子里只一间茅草屋,里面的陈设很简单,一张床,一张小案,其余的便是洗漱用品了。 床有些矮,陈嚣趴在地上瞧了一眼,却不由吃了一惊—— 床底下密密麻麻的,摆了一排排的红酒壶,粗看至少有三十多个。 这……都是焚心酒? 陈嚣取了一壶,走到院子里,眼中十分的困惑,“马前辈……” 他刚一开口,马老先生就摆了摆手,“什么前辈,老夫就一普通小老头……叫爷爷吧。” 陈嚣行了礼,“马爷爷,那些酒,你都没喝啊?” 马老先生道:“老夫只喝水,不喝酒,也不喝茶。” 陈嚣更加不解了—— 五竹客栈的小二不是说,马老先生什么都好,就是嗜酒吗?每次棋老鬼得了一壶焚心酒,马老先生就像是在山上闻到了酒香似的,立马就下山了。 若是他不喜欢喝酒,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马老先生沉默了会儿,道:“棋老鬼原本是来杀老夫的,没成想,最后先死的,却是他。” 陈嚣瞪大了眼睛,“什么?” ——杀他的?这两人不是好朋友吗? 马老先生笑笑,继续干活,道:“算算,快七年了吧。那年,我在五竹镇街头,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知道他是来杀我的……” 七年前,马老先生刚搬来这五竹山没多久。 那是冬天,还未落雪,风却很大,他的茅草屋都差点掀翻了。不记得是早上还是傍晚,也不记得他到底是想去买盐还是买铁钉,只记得那日的街道上有些冷清。 他转过一个路口的时候,听见一个声音—— “会下棋吗?” 他转头看过去,正好对上一双漆黑锐利的眼睛,让他想起了被野兽盯上的感觉。 这人,便是棋老鬼。 当时的马老先生并不认识他,却感觉到了危险,第一反应是快跑,可是,脚却动不了,身体仿若冻僵了一般。 那人道:“赢我三子,这酒便送给你。” 马老先生这才看清了他那张长满胡子的脸,看到了摆在他面前的一张棋盘,也看到了棋盘旁的一壶酒,酒壶是红色的,还未开封就已经闻到了酒香。 那是他第一次跟他下棋,赢了三子,带了一壶酒回家,不记得有没有买盐,或者是买铁钉…… 再后来,每个月,棋老鬼都会来一趟五竹山,告诉他说他要去买焚心酒了。 每到这时候,马老先生便知道,他该下山了。 如此这般,一晃,七年就过去了。 相处的时间久了,棋老鬼也渐渐的透露了些事,有些是马老先生刻意打探的,有些是棋老鬼不经意间说漏嘴的。 棋老鬼跟马老先生并无仇怨。他是个杀手,而有人要买马老先生的命,出的价钱让他很满意,他便来了。 马老先生道:“棋老鬼杀人之前,必得跟‘猎物’下一盘棋,若是对方能赢他三子,他便暂时饶他一命。必须是三颗子,一颗不能多,一颗不能少。” 陈嚣很是惊讶,缓了半晌,问道:“那你知道,买你命的那个人是谁吗?” 马老先生拿蔑刀的手顿了顿,低着头笑了笑,摇头,“不知。” 陈嚣觉得他是知道的,只是不想说。不过,那是七年前的事了,跟棋老鬼的案子应该没什么关系,也不再多问了。 他抱了抱拳,告辞。 马老先生叫住了他,抬手,“给你。” 那是一把竹剑,剑柄的位置还很细心的缠着布条,却是他刚刚才做成的。 陈嚣接了,“谢谢。” 出了小院,陈嚣没有看到不戒,也不在意,往前走了几步,进了竹林之后,果然看到了在前方等待的人影。看他神情,刚刚小院里的对话,他应该都听到了。 陈嚣感概道:“真想不到。一个杀手竟然在一个普通小镇住了七年,还被人当成疯子。所有人都以为马老先生是棋老鬼的克星,却原来棋老鬼才是拿捏人命的那个。” 不戒双手抱胸,道:“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以为杀手是什么人?江湖上顶尖的杀手未必是武功最高的,却一定是最擅长伪装的。他们平日里就藏在普通人之中,看着绝对比普通人更加普通。” 陈嚣摸着下巴,“棋老鬼这种有特殊癖好的杀手,应该很好……”他说着,突然停下了脚步,转头,往山上看了一眼。 不戒问道:“怎么了?拿了一壶酒不够啊?” “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陈嚣将手中的酒塞给他,转身就往回跑,“马爷爷有危险!” 第93章 毒手 “砰!” 陈嚣几乎是撞进小院的,幸而那门仍旧只是虚掩着,没有撞坏。而他刚一进门,就见院中多了一个人,一个黑衣蒙面人,正抬着一只手—— 很诡异的一只手,泛着淡淡的紫色,正抓向了马老先生的肩膀! 陈嚣虽早有预料,却还是惊了一惊,不过,手中的动作可没停。他离得有些远,冲过去是来不及的,情急之下直接将手中的竹剑甩了过去,同时人朝马老先生冲了过去—— 那竹剑是冲着黑衣人的眼睛去的,那人下意识的就躲了躲。 不过,那毕竟只是竹剑,杀伤力不大,黑衣人只微微晃了会儿神,立马反应过来,用另一只手去抓住了竹剑,再次抓向那马老先生—— 他得手了! 然而,很快他就愣了一下—— 他抓住的不是马老先生,而是陈嚣。 却原来,陈嚣用竹剑让他分心的那瞬间,并没有将马老先生拉过去,而是直接朝黑衣人伸出来的那只手撞了过去—— 他的轻功或许不行,但瞬间爆发的速度可不弱。 “找死!”黑衣人将人甩开,退了两步,看了看一脸戒备的陈嚣,又看了眼院门的方向,最后看了眼马老先生,冷哼了一声,却是身形一动,跃上屋顶,瞬间就消失无踪了。 陈嚣不敢大意,屏住呼吸,凝神听着周围的动静……这时候,身后传来不戒的声音,“没事了,他走了。” 陈嚣有些奇怪——这么容易就打发了? 不戒喝了口酒,道:“一击不中,立即退走。杀手惯常的做法。” 陈嚣终于松了口气,突然意识到什么,转身盯着他看,准确来说,是盯着他手中的那壶酒看,“那是我的酒。” 不戒很是欠揍的晃了晃酒壶,耸了耸肩,脸色有些红,“还剩最后一口,要不要?” “给我!”陈嚣几乎是扑了过去,一把夺了过来,却是没喝,转身看一旁的马老先生,“马爷爷,您怎么样?” 马老先生倒是并未被吓着,摇了摇头,“老夫无碍。”却又叹了口气,道:“老夫挣扎了七年,每日提心吊胆的,早就活够了,你们何苦救我?” “哼。”不戒冷哼了一声,不过有些喝多了,没有想象中那般有威慑力,道:“若真活够了,又何来挣扎?” 说完,又看了眼陈嚣的肩膀,“你小子还有心管旁人,那家伙的手上有毒看不出来吗?” 马老先生一听也是有些着急,忙问道:“小公子,你……” 陈嚣摆了摆手,“无妨,本少侠天赋异禀,百毒不侵。” 又帮马老先生检查的一番,确定他的确没有受伤,才道:“马爷爷,您不想知道棋老鬼是怎么死的吗?” 马老先生略有所动。 陈嚣见状,知道自己猜的没错,道:“因为有棋老鬼在,您才能活下来,对不对?” 马老先生握着他的手,低头,咬着牙闭了闭眼,似乎在努力将悲伤与眼泪都挤回去。 陈嚣四下里看了看,道:“这地方不安全,您跟我们一起下山吧。不戒,去帮马爷爷收拾两件衣服。” 不戒正仔细盯着他的脸看,倒不是觉得这张脸有多好看,而是在想刚刚那句“百毒不侵”到底是真是假……突然听到这句,不由瞪圆了眼睛,伸手一指,“我?” 陈嚣理所当然道:“不然还有谁?” 不戒走进房间的时候,脑子还有些晕……他为什么要听那小子的?一定就酒喝多了。 …… 下山的时候,不戒看了看他手中的空酒壶,问道:“喝完了?酒壶留着干嘛?” 陈嚣摸了摸鼻子,道:“有酒香。” ——啧,这家伙竟然真只给他留了一口,完全不够喝的啊。 “没出息。”不戒撇嘴,“我看那屋子里还有不少,怎么不多拿两瓶?” 陈嚣摇头,“喝一壶就可以了。” 马老看了过来,道:“小公子若是喜欢,便都送给你吧。” 陈嚣笑笑,道:“多谢马老了,不过,那是棋老……梁公留下来的,送给我没问题吗?” 马老沉默着,轻轻摇了摇头。 不戒打断了这没什么意义的对话,问道:“你是如何发现那杀手藏在附近的?” ——在进屋之前,他可是特地在周围检查过的,并未发现有人的迹象。 陈嚣却是摇头,道:“我没发现他。” 不戒更加困惑,“那你怎么知道马老有危险?” 陈嚣看了马老先生一眼,道:“院子的门没关,我进去的时候,马爷爷是背对着门的。这点很是奇怪。” 在山上居住,附近没什么人,大白天的小院的门虚掩着倒是可以理解。不过,一般人不会背对着门坐着干活。 不戒问道:“这说明什么?” 陈嚣道:“马爷爷在等人。他知道对方会来,但不想面对他。” 不戒恍然,“就是说,这老头子知道有人要杀他。什么不想面对,是不敢面对才对吧。”说着,偏头看了他一眼,“不过,就凭这点就推断出有人要杀他,也太牵强了些吧?” 陈嚣笑了笑,道:“马爷爷的棋艺很好,可是,棋老鬼的棋艺也是不差的。七年,若是每个月下一局,也就是八十四局,每一局都赢三子,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我就想,或许棋老鬼并不是真的想杀马爷爷。” ——关于这点,还是刚来五竹镇那晚,看两人下棋的时候,战歌对两人棋艺的评价。 不戒大概猜到他怎么想的了,不过,有些不敢相信。 陈嚣继续道:“有人买了马爷爷的命,棋老鬼能接单子,旁的杀手自然也可以。棋老鬼还未离开五竹镇,说明这单生意还未取消。棋老鬼活着的时候,没人敢动马爷爷,但他一死,这单生意就可能有其他人接手了。” 不戒问道:“所以,你就猜到有杀手在附近?” 陈嚣道:“只是一种可能而已,也可能马爷爷本身就习惯背对着门坐,可能马爷爷的棋艺真的比棋老鬼高很多很多,可能这么多年,早就没有杀手注意到杀马爷爷的单子……不过,刚刚那种,是最坏的可能。人命关天么,总要回去看看才放心啊。” 不戒看他神情略古怪——这小子,算是歪打正着吗? 陈嚣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摸了摸鼻子,“你看什么?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不戒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小子到底是什么人?玄衣门的神捕也不过如此了。” 陈嚣神情一滞,随即愤然,道:“谁要进玄衣门?本少侠是立志要成为大侠的人,才不稀罕给朝廷卖命。” 不戒倒是被他突然的愤怒吓了一跳,往后躲了躲,道:“大爷我不过这么一说,你生什么气?” 陈嚣望了望天——都是战歌那家伙害的…… 在两人议论的时候,马老先生一直都没有插话,不过,时不时会看陈嚣一眼,原本沉寂的目光,似乎又生出了几分光彩。 “马爷爷,”陈嚣发现了他的变化,虽然不知道这变化的缘由,但他能读懂那眼中的期待……有期待,就有活下去的力量……他趁机问道:“您知道是谁要杀您吗?” 第94章 地宫 法门寺,落日的余晖将高高的佛塔染成了金色,在宁静之中显出一种神圣的味道。 法门寺平日里不开山门,除了佛诞日之类的节日之外,每月只初一、十五两日允许香客进塔。 陈嚣上前敲门,开门的小和尚见到他的时候眼中露出询问之色,刚想开口却见到了陈嚣身旁的大和尚,嘴角就翘了起来,道:“不戒师伯祖?您留胡子了?” 师伯祖? 陈嚣惊了一惊,这是什么辈分…… 不戒扬了扬下巴,“好看么?” 小和尚“噗”地一声笑了。 不戒作势要打,小和尚赶紧躲了,连连道:“好看好看,有男子气概多了!” 不戒哼哼道:“大爷我不留胡子就没有男子气概吗?” 小和尚望了望天,换了话题,“师伯祖,您这是越狱了?” 不戒抬手便敲他脑门,“当然是刑满释放。” 小和尚揉了揉脑袋,“不是说要关三个月的吗?” 不戒伸手搭在他肩头,几乎是推着他进去了,哼道:“大爷我表现良好,减刑了。” 小和尚狐疑的瞧了他一眼,有些不信。 陈嚣扶着马老先生,跟着进去了,还帮着关了门。听到两人的对话,陈嚣也目光审视的瞧了过来——不是说不是和尚吗?不是说只是为了看一眼飞羽大盗才假扮和尚混进来的吗?连师侄孙都认了?看上去还挺亲热。 不戒可是一点儿都不心虚——杀手棋鬼能够藏在五竹镇,他堂堂飞羽大盗怎么就不能藏身于寺庙了? 话说,陈嚣带着马老先生离开了五竹山,为什么会跑来法门寺呢? 因为马老。 陈嚣问马老先生是什么人想杀他。马老先生说不知道,不过,他不知道买他的命的人是谁,却能猜到那人为何要杀他。 至于这其中的缘由,马老说要当着法门寺的了息方丈的面说。 ——马老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陈嚣发现不戒的神情略诡异,不过并不知道原因。 “小悟言啊,”不戒摸了摸小和尚的脑袋,光溜溜的手感真好,忍不住又摸了摸,“方丈睡了吗?” 小和尚,也就是悟言,躲了躲,很是不满,道:“方丈去了地宫,刚刚叮嘱过了,让师伯祖回来了就去找他。哼哼,师伯祖又要面壁思过了吧?悟言绝对不会再给师叔送饭的。” 不戒略恼羞成怒,将人推开,道:“对师伯祖不敬,自个儿领罚去。” 陈嚣问道:“你什么时候给送信回来的?” 不戒望天,道:“大师么,未卜先知装神弄鬼什么的都是必备技能。” 陈嚣:“……” ——如此高深莫测的学问,这家伙说出口怎么就有种江湖骗子的感觉呢? 法门寺的舍利塔守卫是很森严的,陈嚣进门的时候,感觉门口两尊金刚雕像似乎眨了下眼,背后不由冒出一层冷汗,才惊觉那是真的金刚……不过,因为方丈提前打过招呼,一路上并没有人阻拦。 陈嚣下地宫的时候,心中略困惑,问道:“听说法门寺的舍利子就藏在地宫,这么放外人进来没问题吗?” 不戒是法门寺弟子还好说,陈嚣和马老先生可是外人,竟然就这么进去了?该说是法门寺众僧太粗心,还是太傲慢? 不戒撇嘴,道:“听说而已,怎么能当真?这地方阴森得很,法门寺弟子犯了错都会来这里面壁思过。” 正说着,里面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这里供奉着我寺历代方丈的骨灰,或许这便是舍利塔的由来。” 前面已经到了地宫了,这里并没有不戒说的那般阴森,点了数百支支蜡烛,将整个宫殿照得很是亮堂。 而此刻,一位褐衣僧人正在剪烛芯,见三人进来,放下了剪刀,双手合十行了礼,“阿弥陀佛。” 这位,想必就是法门寺的方丈了。跟陈嚣想象中的不一样,这位方丈看着很是年轻,顶多只有三十来岁,面容肃然,眼神平静,气质倒是颇为沉稳。 陈嚣也行了礼,“大师有礼了。在下陈嚣,是不戒的朋友。” 方丈再回礼,“贫僧圆觉,陈施主有礼了。” 陈嚣眨眼——圆觉?不是了息方丈吗? 圆觉方丈看向不戒,露出略无奈的神情,“圆机师兄,你又惹祸了。” 不戒望天——谁啊?不认识,大爷早就还俗了,诨号不戒。 陈嚣略惊讶,这家伙,跟方丈同一个辈分啊……师兄弟吗?这也差太远了,确定是同一个师父教出来的? 圆觉又行一礼,“马施主,久违了。” 马老并没有理他,转头四处看了看,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陈嚣抬眼,就见大殿四周的墙壁上有密密麻麻的孔洞,大概是佛龛之类的,里面有一个八重宝函,有些在旁边刻了字,有些没有。 他想起刚刚方丈说的那句话,想来那盒子里装的就是历代方丈的骨灰了,旁边刻的字,想必就是死者的名字了。只是……那刻了字的神龛至少也有三四百了,法门寺的历史有这般久远吗? 圆觉方丈领着马老先生走到一处佛龛下,仰头道:“那边是师祖方丈。” 马老先生仰头……大殿里虽不暗,但那佛龛有些高,蜡烛的光是照不过去的,他看不清那上面的字,甚至看不到佛龛里的宝函……然而,他看着那堵墙时,眼角却流下了一滴泪…… 陈嚣恍然,原来了息大师已经圆寂了,想必,两人生前是很好的朋友吧。 “哼。”不戒冷哼了一声,道:“只怕这眼泪不是为朋友而流的。” 陈嚣不解。 不戒却是看了马老一眼,带着几分嫌恶,道:“原来是你啊,七年前……呵,我早该想到的……早知道就不救你了。” 陈嚣略不满,皱眉,“到底怎么回事?” 不戒道:“你知道了息方丈是怎么死的吗?” 马老低了头,神情黯然,泪水滴在地砖上,却是握紧了拳头,也不知是在忍耐着什么。 陈嚣不知道,但看眼前的情形,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莫非了息方丈的死,跟马老有关? 陈嚣对佛门并不怎么了解,知道少林寺,法门寺却是这两日才听说的。不过,关于了息方丈的死,关于七年前的那件往事,却是曾震动了整个大周朝的,江湖朝堂,几乎无人不知。 不过,大多数人只知道个大概,知道起因,知道结果……至于过程,江湖流传的版本全是杜撰的。 因为,亲历过那件事的人几乎都死了,唯一的幸存者也失踪了。 不戒道:“七年前,有个西域妖僧来到中原……” 陈嚣眨了下眼,总觉得这话有些耳熟,试探着问道:“怒炎?” 不戒点头,“就是他,你听说过?” 陈嚣摸了摸鼻子,“我只知道他杀了很多佛门子弟,被武林正道追杀,最后死在了玄衣门施逆行父子手中。” ——关于怒炎的死因,武林中人原本并不清楚,也是前段时间才传开的。 不戒道:“当年,怒炎入关之后,第一个盯上的,就是法门寺。” 第95章 选择 七年前,怒炎闯入法门寺,挟持所有弟子与香客,逼了息方丈交出传说中的舍利子。 最后怒炎得到了舍利子,却仍旧一把火烧了舍利塔。塔中三百二十八位法门寺弟子、五百三十二位香客,都被活活烧死。 那一次,法门寺在寺中的弟子无一幸免,几近灭门。 后来,怒炎落网,朝廷拨款重建舍利塔,在外游历的圆觉也回归主持大局,其他弟子也都回来了。 法门寺落成那日,圆觉主持了一场法会,给在那次灾难中丧生的人诵经三日,将香客的尸骨送还其家人,而死在那场灾难中的法门寺弟子的骨灰,都被供奉在这地宫。 这便是江湖人知道的因果。 不戒愤愤道:“若他真是无辜的,为何不敢说出当年在这舍利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戒这话听着很有道理,细一想又会觉得很没道理。不过,陈嚣知道这件事其实没法讲道理。 马老或许真的有苦衷,或许能够活下来真的只是更加幸运,可是对于法门寺众僧来说,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的师父、师叔师伯、师兄师弟……他们都死了,马老却还活着,凭什么? 若是怒炎还活着,他们的愤怒与仇恨或许都会针对那个真正的刽子手,可怒炎死了。 他们还能怎么办呢? 他们的愤怒该怎么办? 他们的仇恨该怎么消解? 那可是灭门之仇啊。 即便是出家人,即便默念了千万次的四大皆空,他们也仍旧是人。 所以,不论马老做没做什么都不重要,或者说无论做了什么没做什么都会被人指责,都会成为众矢之的。 在他们眼中,他只要活着便是一种罪。 或许,马老也是清楚这点的,所以什么才都没有解释。 若是没有棋老鬼一事,若是陈嚣没有找上他,或许他这辈子都不会说出来。 陈嚣上前,给了息方丈上了柱香,扶着马老起来,道:“马老,当年发生了什么事,能告诉我吗?” 马老没有起来,抬头之时眼睛仍旧是红的,道:“老夫还是跪着吧,心安一些。” 说着,叹了口气,“法门寺众僧恨着老夫,其实也不算迁怒。要说起来,这场劫难还是老夫带到法门寺的。” …… 马老先生,全名马能,原本是前朝的一名棋待诏。 前朝定都长安,大周朝建国之时,女皇陛下仁慈,对前朝臣子亦是颇为善待,只要无甚大过又愿意追随的,基本上都带去了新都洛阳。不过,女帝于棋道并没有前朝君主那般热忱,撤了棋待诏一职。 大周初立之时,女帝对朝廷官制做了不小的改革,不只是棋待诏,很多官职都被撤了。不过,前朝旧臣并未遭到驱逐,只要愿意就仍旧可以留在未央宫,相当于是看门人了,俸薪很低就是了。 马能经常在长安街头摆个棋摊,时常接受富贵人家的邀约,上府给族中子弟讲讲棋道什么的……他在棋界有几分薄名,又有个棋待诏的虚名,请他的人还是很多的。 当时的法门寺方丈,了息大师,也是个热衷棋道的,跟马能是知交好友。 那年七月,马能应邀前往法门寺与了息大师手谈。路过渭水河之时,他捡到了一个人,一个受伤的和尚。 不用说,这和尚就是怒炎了。 那时怒炎初到中原,而他在西域犯下的案子也并没有被翻出来,马能自然是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是善是恶了。 当时怒炎伤得很重,马能救下他,送他去医馆,亲自照顾他数日,终于是把人给救回来了。 怒炎说自己是被仇家追杀,无处可去。 马能便问他,可曾听说过法门寺?他认识法门寺的方丈,或许可以让他留在寺中。 就这样,马能带着怒炎去了法门寺。 那日正好是中元节,白日里的香客不多,马能与了息下棋,怒炎在一旁斟茶,气氛颇为和乐。 可是,入夜之后,变故发生了。 起因是什么呢? 似乎是某个弟子来报,说有人潜入了舍利塔。 了息不甚在意,马能却是好奇,问道:“舍利塔中真有舍利子吗?” 了息打着禅机,说什么信则有之之类的鬼话。 马能便也没有再问。 就在这时候,怒炎突然暴起,一把掐住了马能的咽喉。 一时间,不仅马能愣住了,了息也没能反应过来,还以为怒炎在开玩笑。不过,很快他就知道这不是玩笑—— 他没法动用内力。 那茶水里,有毒。 怒炎点了两人的穴道,出去之后,找到之前那位弟子,假传方丈之令,说要封闭山门,查处前来偷舍利子的贼人。特地叮嘱道,贼人很可能混在香客之中,不要让香客离开。 那弟子照办了。 待关门之后,怒炎劫持了息方丈出现在门口,微微一笑,道:“恭喜你们,都被绑架了。” 片刻的怔愣之后,群情激奋,不过,怒炎没有给他们太多发泄情绪的时间,直接杀了几个反应最为激烈的几个人,殿中顿时鸦雀无声。 怒炎掐着方丈的脖子,用他的身体挡住暗处的杀机,淡淡道:“都说佛祖普度众生,今日便给你们一个成佛的机会。法门寺的弟子听着,你们若是自杀,香客便可离去,若是杀了香客,自己便可以出去。哦,和尚好像比较多,尽早动手哦,被人抢了可就没机会了。” 大殿之中,和尚们面面相觑,香客们六神无主。 没有人动。 怒炎道:“给你们半柱香的时间,若是不选,就一起死吧。” 他这话刚落地,就有人动了,不过,当时并没有人发现,只感觉殿内似乎有一阵风刮过,然后,便听到了一声闷哼—— 声音是了息发出来的。 众人看到的时候,就见他的心口插了一把飞刀,鲜血染红了僧衣,如同心口盛开了一朵鲜妍的彼岸花。 了息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往下滑,怒炎也被这突然的变故整蒙了一瞬,一时没能抓住他……就在这时候,又一把飞刀袭来,直取怒炎的脖子—— 这一刀掌握的时机刚刚好,速度也非常快。可是,怒炎比暗中那人想象的更强。 怒炎抬手,接住了那把刀,甩手就往回扔了过去—— 两刀,足够他找到对方的位置。 一道黑影从梁上飞跃而下,落在了众人与怒炎之间—— 是个女子,一身夜行衣,蒙着脸,露在外面的那双眼睛很漂亮,也很冷,如同她手中的飞刀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怒炎笑了,略嘲讽,道:“杀手就该有杀手的样子。” 女子盯着他,手中握着一把匕首,沉声道:“愣着干嘛?一起上啊。” 这话是对法门寺的和尚说的。 她说完这句,并没有等任何人,直接就冲了上去—— 然而,没有人跟随她。 普通香客早就吓得瑟瑟发抖,能站着就已经很难得了。而法门寺的僧人,一部分在惊愕,一部分在犹豫,还有一部分在衡量—— 刚刚,她杀了了息方丈! 这个女子,穿成这样进了舍利塔,一看也是来者不善,她的话能听吗? 她的武功看着也不弱,若是跟怒炎打得两败俱伤,不是更好? 然而,还未等他们想明白,黑衣女子就被扔了出来—— 一身黑衣看不到血迹,但摔落在地的时候,那一口血喷出来,当真是令人惊骇…… 她是个高手,至少是比法门寺的武僧要高。 没有人看清那场战斗是如何结束的,仿若只是一瞬间,女子冲上去了,然后被打得吐血,没挣扎两下,就没了声息。 大殿之中一片寂静,只有怒炎的笑声在回荡—— “哈哈哈……” 怒炎站在门口,浑身是血……是那神秘女子的……仰天大笑着,如同守在地狱门口的疯魔。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或许他们根本就没动,只是感觉退了一步。 那疯魔瞧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了息,一脚踩在他的脸上,道:“最后给你们一个机会,交出舍利子,饶你们不死。” 第96章 叛徒 故事的结局,马老不需再多言。所有人都知道,怒炎拿走了舍利子,但并没有遵守诺言。至于他为何会放过马老,许是记着他的救命之恩。 陈嚣抬头,看了看那面墙上的佛龛——那些被供奉在舍利塔的法门寺弟子,享受着只有历代方丈才能享受的葬礼,被后人当做英雄当做楷模来敬仰,却原来从不曾为师门战斗。 黑衣女刺客错了吗?她杀了了息,可以说是心狠手辣,也可以说是杀伐果决。 为了救八百人而杀一人,这件事对不对? 陈嚣不知道。 可是,有一点却是可以确定的,那位女杀手并不是为了自己才这般做的。 ——她本可以逃走的。 怒炎说,杀手就该有杀手的样子。 陈嚣的印象中,说书故事里的杀手故事都是这般,杀手不可动情。若是动了情,杀手就不再是一个杀手了,等待他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那个神秘的女子,以杀手的身份活着,却是以英雄的方式死去的。 陈嚣很是敬佩她。 不戒和圆觉都沉默了—— 这件事该怪谁呢? 他们能怪马老吗?怪他不该就一个陌生人,不该将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带进法门寺? 还是该怪那个女杀手?怪她不该杀了方丈,不该不自量力的跟怒炎动手? 或者该怪那些死去的同门?怪他们的无能,怪他们不敢跟仇敌拼命? 好像谁都有错,又好像每个人都没错。 陈嚣轻咳了一声,打破了沉默,道:“事情过了那么久了,怒炎已经死了,再追究也没什么意义了。马爷爷,你是说,想杀你的那个人,跟七年前这件事有关?” 马老点头——他这一生虽无所建树,但自问无愧于心,除了七年前的这桩案子…… 当年的那些人都死了,不过,他们还有家人、朋友。在这些人当中,有谁知道马老就是那个唯一的幸存者呢? 圆觉道:“法门寺只有贫僧知道这件事。” 除了圆觉之外,知道真相的,就只有玄衣门了……毕竟这件案子是玄衣门负责的。当年也是因为法门寺出了事,有人报了官,玄衣门才介入了这桩案子。 陈嚣问道:“会不会还有其他人活了下来?” 不戒摆手,圆觉也摇头,道:“即便真的有,也是知道真相的,没道理找上马施主。” 陈嚣想了想,道:“所以,对方是跟当年的案子有关但不知道真相的人……有能力查到马老,定然不是普通人……法门寺有当年那些受难者的名单吗?” 不戒挑眉,“你想一个一个的查?三百多人呢,得查到什么时候?还没等你找到人,几波杀手都找来了。这么笨的办法,也只有玄衣门那群不知变通的才会用。” 陈嚣摊了摊手,“那还能有什么办法?” 不戒冷哼一声,道:“江湖事,自然要用江湖的办法。” …… 马老就留在了地宫,忏悔也好,怀念也好,随旁人去说吧。如今有人要杀他,这里总归是个不错的藏身之地,圆觉想必会看顾好他。 天黑了,舍利塔的大殿之中点了长明灯。 陈嚣和不戒上来的时候,一个和尚盘腿坐在佛像下敲着木鱼念着经—— 是个很年轻的和尚,二十岁左右的样子,小小的一张脸,面部线条十分的柔和,却是面无表情的,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 陈嚣见到他的时候不由睁大了眼睛,看了看那张小白脸,然后又看了看身边这张长了胡渣的老白脸,冒出一个略疯狂的想法……这俩,莫非有什么不可说的关系? 他正这么想着,小白脸和尚抬眼看了过来,准确说是看向了不戒,微微挑起一边的嘴角,露出一个略嘲讽的笑容,“不戒?是这个名字吧?” 不戒挠了挠下巴,小声嘀咕了一句,“啧,冤家路窄。” ——声音很小,陈嚣听见了,但小白脸和尚没听见。 就在陈嚣不解的时候,突然,风声动,一颗佛珠飞射而来,正是冲着不戒的面门而来的—— “哇啊啊,欺师灭祖啦!” 不戒没有接招,伸手一拉,躲在了陈嚣的身后……眼看着那佛珠就要砸到自己的眼睛了,陈嚣抬手一抓,将那佛珠捞在手中,胳膊一转,又扔了回去—— “还给你!” 这一手很是漂亮。那佛珠的速度很快,要躲开或者用兵器挡开都不难,但徒手抓住,却不仅仅是眼疾手快,还需要很深厚的内力,或者用巧劲儿及时卸力,才不至于受伤。 躲在后面的不戒都惊了一惊——看不出来啊,这小子还是个高手。 小白脸和尚冷哼了一声,一甩衣袖,将那佛珠收入袖中,再次抬眼看过来,终于正视了陈嚣的眼睛,沉默了半晌,道:“贫僧惩戒本门叛徒,施主定要插手吗?” 陈嚣眨了眨眼——叛徒? 不戒冒了个脑袋出来,道:“陈嚣是方丈的贵客。可妙,这就是法门寺的待客之道?” 小白脸和尚,也就是可妙,脸色仍旧不大好看,不过,终究是行了礼,道:“陈施主,贫僧可妙,适才得罪了。” 陈嚣呵呵的笑了两声,“无妨。” 可妙起身,道:“陈施主好功夫,日后若有机会,可妙定要好好请教一番。” 陈嚣拱拱手,“好说好说。” 不戒撇了撇嘴,拉着他赶紧走……两人走到殿门口的时候,身后,传来可妙淡然的声音—— “明日一早,贫僧将带法门寺弟子前往嵩山。” 不戒的脚步微顿,没有回头,挥了挥手,“一路顺风。” …… 出了舍利塔,陈嚣回头看了眼紧闭的大门,确定里面确实听不到,低声问道:“那是你儿子?” “咳咳咳!”不戒差点呛死,抬手敲他,“我徒弟!” 陈嚣躲了躲,点头,难怪这家伙刚刚说什么欺师灭祖,又问道:“他为什么说你是叛徒?” 不戒摊了摊手,“都说了,我现在不是和尚,还俗了。” 陈嚣想了想,大概明白怎么一回事儿了,道:“就是说,在法门寺最危急的时刻,你这个做师父的逃跑了,你徒弟很看不起你?” 不戒怒,牙齿咬得咯咯响,却是冷哼一声,不解释。 陈嚣笑笑,道:“不过,还真没想到你竟然会收徒弟,还是这种款式的……” 不戒双手抱胸,道:“又不是我想收的,那小子当年死乞白赖的赖上来的,甩都甩不掉,有什么办法?啧,小时候还挺可爱的,如今越来越像尊活佛了,道别的时候好好说声再见啊,竟然拿佛珠射我……当真是岂有此理!” 陈嚣看他一眼,望天——这家伙是在显摆吧?绝对是的。 第97章 思危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舍利塔前两尊铜人看上去更加凶神恶煞了,很有几分鬼神莫近的气场。 陈嚣感觉有些奇怪,这两尊铜像跟进去之时见到的好像不一样……甩了甩脑袋,正准备下阶梯,抬眼却见前方夜色中走来两个人—— 走在前面的正是看门的小和尚悟言,正领着一个蓝衣少年往这边走。 陈嚣看到那人的时候,惊了一惊,连忙闪身躲了起来,转头见不戒还在原地,抬手飞快的将人拉了过来。 不戒很是不解,“你……” 刚开口,陈嚣就捂住他的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伸手指了指正从前方通过的两人,低声道:“玄衣门的。” 跟在悟言身后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长得很是普通,属于扔到人堆里就找不着的类型,一边走一边好奇的打量着周围的景色,此刻正对那高高的舍利塔赞叹不已。 正是阿择。 陈嚣有些好奇,阿择这时候来法门寺,是也查到了马老身上吗?不对,战歌应该不知道马老在这里……阿择来做什么的? 他正困惑,突然听见旁边传来一声低呼—— “人才呀!” 陈嚣又赶紧去捂他的嘴,就见不戒正两眼放光的盯着阿择,撇了撇嘴——能被战歌看中,阿择的天赋自然是不错的,不过,至于这么激动吗? 不戒颇为不满,瞪眼——大爷我为什么要躲起来? 陈嚣很是理直气壮,待两人进去了才放开他,道:“毕竟是逃犯。” 话音刚落,就感觉后颈刮过一阵阴风……抬眼,正对上一双锐利的眼睛—— 一张面无表情的铜脸,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陈嚣咽了口口水,才惊觉,他们刚刚一直躲在门口的金刚铜人背后……他忘了这是俩真人了! 他刚准备道歉,感觉手腕一紧,却是被不戒拉着跑了—— “靠,被你小子害死,这回真要逃了!” 陈嚣略不解,这家伙不是方丈师弟吗?莫不是这两金刚也是他的弟子? 直跑出山门外三里路,不戒才停下来,见没有人追来,松了口气,道:“你小子知道什么?那两个是玄衣门的鹰犬!” 陈嚣瞪大了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你说的是舍利塔前的两个铜人?”顿了下,“不会是来抓飞羽大盗的吧?” 不戒撇了撇嘴,双手叉腰,很是气愤了一阵,不过,气愤完了又有些丧气,蹲在地上,道:“没办法,觊觎舍利子的人太多,法门寺的实力又不强,一般的贼寇还能应付,江洋大盗什么都就无能为力了,只能求助朝廷。” 陈嚣瞧了他一眼,“飞羽大盗也是贼。” 不戒瞪他,“这是重点吗?!” 陈嚣:“……”好吧,他认输。 法门寺与少林寺不同,并不以武道闻名。在前朝,这里算是皇家寺院,江湖人都心高气傲的,尤其是有点儿实力的,即便是出家都不会选择来法门寺。另一方面,因为有皇家的护持,也没人敢来找麻烦。正所谓饱暖思那个啥,出家人虽禁欲,但毕竟世上居安思危的人不多,生于安乐享受安乐才是人之常情,吃饱喝足有权有势了谁还苦哈哈的练武功? 长此以往的,三百年下来,法门寺即便有再好的武学家底,传到这一代也没剩下多少了,武学早就荒废了。 若非如此,当年怒炎也不可能那般轻易就灭了法门寺满门。圆觉把那场劫难的所有弟子的骨灰放在地宫,还把那里当成了惩戒堂,也是有警示门下弟子的意思吧。 在当年那场惨案之后,法门寺的弟子也的确都奋发了不少。刚刚可妙说要带弟子去嵩山,应该是去少林寺学习的,江湖宗门多敝帚自珍,争取到这机会可很是不容易。 陈嚣听完之后,也有些唏嘘,却道:“这就是那什么藏着玉就是罪吧?都让玄衣门住进家里了,为什么不索性把舍利子交给朝廷呢?” 不戒眨了下眼,又眨了下,然后,噗地一声笑出来,“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吧?你小子比大爷我还不学无术呢。” 陈嚣摸了摸鼻子——师父说的果然不错,不会用成语还是不要用的好,啧,得找机会好好念书才是正理啊。 不戒笑够了,却道:“我从未见过法门寺的舍利子。” 陈嚣愣了一下,“你是说……” 不戒道:“当年怒炎死的时候,朝廷说并未找到那颗丢失的舍利子。不过,圆觉说,法门寺的舍利子从未丢失。” 陈嚣挠脑袋,有些糊涂了——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啊? 他更加好奇的是,“舍利子这种东西,真的存在?” 不戒回得斩钉截铁,“当然存在。” 陈嚣问道:“你不是说没见过?” 不戒冷哼一声,“我说存在,就一定存在。走了,大爷我饿了,去吃宵夜。” …… 法门寺山脚有个小镇,名为青羊镇,据说羊肉火锅做得很不错。 这个据说,自然是不戒说的。 陈嚣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难怪叫不戒。” 对于和尚喝酒吃肉这点,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他觉得不戒有些不真诚。说是还俗了吧,偏偏取了个这么容易让人误会的诨号,整日里还穿着僧衣,好像对和尚生涯有多怀念似的,然而对于佛家戒律又完全不放在眼里,喝酒吃肉打诳语迁怒于人,这一天下来都破了不知道多少戒了。 当真是十分矛盾。 夜深了,街道上几乎没什么行人,卖羊肉火锅的店也关门了。两人也算是幸运,街边还有一家面摊还未收摊,没有羊肉火锅,但有羊肉面。 陈嚣都两天没吃饭了,早就前胸贴后背昏昏沉沉的了,闻到香味立马就醒了,流着口水跑过去,“老板,来两碗羊肉面!” 却不料,那面摊老板似是被吓到了,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直退出一丈之外才发觉这般退很没礼貌,停了下来,却是低头哈腰道:“卖、卖完了。” 陈嚣看了看一旁剩下的面团,眨了下眼——睁眼说瞎话哦。他挠了挠脑袋,很是不解,偏头道:“不戒,都是你,把人老板吓坏了,还不快道歉?” 因为法门寺的那些事,不戒原本心情略郁闷,听到这话不由气笑了,不过从前可没人敢这般跟他耍无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驳,只好翻了个白眼,然后上前,扔下一颗碎银子,“老板,两碗羊肉面。” 说着,就自顾自的找座位坐下了。 那老板看两人的装扮,虽然没有带兵器,但看着就不是普通小老百姓,不好惹,只好乖乖煮面。 陈嚣挠了挠鼻子,略不好意思,总觉得像是在仗势欺人……走过去坐下,拿起桌上的蒲扇扇了扇,笑道:“老板真是细心啊,竟然还备了蒲扇。” 虽是夏日,但夜晚还是有些凉意的,并不是很热。这蒲扇摆在这里,更多的是用来赶蚊子的。 不过,陈嚣用不着,扇着玩儿了两下便放下了,抬眼,却见不戒正盯着那摊主看,便也瞧了过去,支着下巴,道:“我有个朋友,每次进了陌生的地方,只看一眼,就能看出屋里有多少人,有几个人江湖人,他们带着什么武器,穿了什么衣服,是哪门哪派的,只用一眼,就都能看个大概。” 水还未开,摊主正在拉面,背对着两人,驼着背,动作却很是利索。 不戒回转目光,挑着眉笑了,“是吗?这可是保命的本事,你学了几分?” 陈嚣摸了摸鼻子,道:“我眼光不行。” ——还不如阿择。 不戒伸手一指,道:“不如说说看,你觉得这摊主是哪里人?” 第98章 反噬 面摊老板是个长得很普通的中年男人,皮肤黝黑,憨憨的,个子不算高,长得也不怎么壮实,浑身上下最引人注目的或许就是那双手,很是细长,拉面的动作很好看。 就在陈嚣认真打量的时候,那人转身了,手中还拿着刚刚拉好的面条,低着头,身体微微颤抖着,“客、客官……” 结结巴巴的,好像真的被吓坏了。 陈嚣都有些愧疚了,刚想说算了不吃了之类的,却见一片白花花的面条如同绵绵细雨般撒了过来—— 那些面条的速度很快,说是撒其实有些不准备,更像是甩过来的。 虽然那只是面条,应该没什么杀伤力,但陈嚣还是感觉到了一股莫名的危险,拿起桌子上的蒲扇就甩了过去—— 咔。 蒲扇带着面条落地,却是已经裂开了。 陈嚣不由惊了一惊,面条都能当刀剑?这内力……已经不能用飞叶摘花来形容了,根本就不是一个境界啊! 他这个念头刚闪过,一旁传来不戒淡淡的声音:“别让他逃了。” 不能吧? 下一刻,那面摊老板就直接将那一锅刚煮沸的热汤泼过来,然后,转身就跑,逃得那叫一个义无反顾! 陈嚣一把搬起旁边的桌子,正好挡住了那沸水,然后,拔腿就追了过去—— 这人的行事风格,怎的如此眼熟了? 莫非也是杀手? 跟五竹山上那位是一伙的? 陈嚣追出来的时候,街道上已经看不到人影了……那人的内力那般高,根本就不需要逃的,但真要逃他又怎么可能追得上? 陈嚣正准备返回的时候,突然发现不对劲,耸了耸鼻子,然后蹲下,在地上摸了摸,抬手—— 真是血啊。 那人受伤了? 他顺着血迹的方向追了过去,结果刚追到前面一个巷子口,就听见一声惨叫—— “啊——啊啊——啊!” 叫声之惨烈,让陈嚣都觉得头皮发麻,却是不敢耽搁,赶紧追了过去—— 巷子里,一个人影仰天长啸,散落的长发在夜风中张牙舞爪,双手伸出似乎想要在虚空中抓住什么,一张脸蜡黄蜡黄的,毫无血色。 正是那面摊老板。 陈嚣正瞪眼,就听见“噗——”地一声,那身影一口血喷出,在月光中飞溅,然后“咚”地一声,轰然倒地! 这、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他在原地怔愣了半晌,身后,不戒慢悠悠的走了过来,从他身旁擦过,走到那人身旁,伸手在脖颈的位置探了探,然后淡淡道:“死了。” 抬眼,朝仍旧站在巷口的陈嚣露出一个笑容,“你小子当真是深藏不露啊。” 陈嚣回过神来,却仍旧是一脸的困惑,“他……不是我杀的!” 不戒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过去。 陈嚣走了过去,丝毫没有发现自己同手同脚了…… 不戒很想笑,咬牙忍住了,低头,拉开躺在地上的那人的衣衫,“自己看。” 那刚刚死去的面摊老板,尸体却已经开始腐烂,尤其是心口的位置,已经溃烂得无法直视了。 不戒道:“是蛊毒。” 陈嚣下意识的就反驳一句,“不是我下的。” 不戒终于忍不住笑了,道:“你也没这个本事。” 陈嚣瞪着他。 不戒轻咳两声,仔细检查了下尸体,最后指着他右手手臂上,道:“果然,是平逢洞的人。” 月光下,那手臂上有个青色的纹身,像是一只尾部长了尖刺的青菜虫,不过给人的感觉比青菜虫凶恶。 陈嚣不解,问道:“屏风洞?那是什么地方?” “不是屏风,是平逢。”不戒纠正道:“若是没猜错的话,这位应该是平逢洞的悬丝杀手。” 他说着瞧了陈嚣一眼,“平逢洞以身养蛊,这位悬丝杀手擅长用一根丝线取人头颅,被他杀死的人死状都很是惨烈。” 所以说,最后落得如此下场,也不算冤枉。 陈嚣想起刚刚那些如细雨般的面条,想必那里面是藏了杀人的丝线的,所以才那般锋利……这人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高……他问道:“他这是被自己养的蛊给反噬了?” 不戒点头,又瞧了他一眼,“你身上带了什么东西?平逢洞的蛊虫可不一般,就是遇到蛊王也不至于反噬得如此厉害。” 陈嚣避开了他的视线,没有回答—— 他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过也有些不明白。 这蛊虫想必是因为他的血才受控的。薛魔医说这是因为什么长生血,是殷老鬼给他吃的那枚长生丹里面含有的龙蜒虫的缘故。可是,青离告诉他说,他身体的异常都是因为她的血,还十分郑重其事的叮嘱过他,无论是谁问起,都必须这么说。 他不知道到底谁说的是真的。不过,他也不傻,知道这件事或许会给他,甚至是巫医谷和青离,带来麻烦。 所以,他早就决定了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解释。 不戒也没有追问,江湖中人,谁没个秘密呢?他起身,摸了摸胡渣,道:“平逢洞是江湖中与易水楼不相上下的杀手组织,不过一般只在南方活动,不会轻易越过长江。” 他的神情难得的露出几分忧虑,陈嚣见他神情,又听到易水楼的名字,不由得就有些紧张,问道:“这说明什么?” 不戒抬眼,道:“易水楼有麻烦了。” 陈嚣不大能理解,道:“说不定他只是来这边执行任务的,不一定是针对易水楼的吧?” 不戒道:“杀手界自有杀手界的规矩,这一带是易水楼的地界,平逢洞不会接江北的生意,如今都跑到渭水来了,绝对是对易水楼的挑衅。” 他说着,转身,“走了,事情越来越复杂,我们得抓紧时间了。” 陈嚣回头看了眼,“尸体不管了?” 不戒撇嘴,“明日一早,官府的自会来收尸。” 虽然不戒说要赶时间,可两人毕竟奔波了一天一夜,刚刚那顿羊肉面也没吃成,总要休息一番,吃点儿东西填填饱肚子再上路。 这时候,也只能打些野味露宿荒野了。 陈嚣烤肉的技术不错,虽然没有盐巴,但野外总能找到调味用的草药,味道也不赖。 不戒一边吃一边赞叹,“看不出来啊,这手艺绝了。” 陈嚣笑笑,“我家附近有一片森林,迷宫似的,小时候在里面玩,找不到出去的路,只能打猎烤肉。” 不戒顺口问了一句,“你家?在南方?” 陈嚣点头,“蜀中。” 不戒似乎有些好奇,不过也不好再多问。 吃完了,不戒舔了舔手指,很有些回味无穷的意思,道:“看在烤肉的份上,你先睡,大爷我守夜。” 陈嚣仰头看了看树梢,“在树上睡,不守夜也没事吧。” 不戒:“……” 看了他半晌,“也行。” 他的眼神有些怪异,不过,陈嚣正在掩埋篝火,并没注意到…… 第99章 岳岚 一大清早,扶风县的衙役便呼啦啦的出了城,一个时辰之后,搬了一具尸体进了府衙。附近的百姓们指点一阵,议论纷纷—— 这已经是第几起了?扶风县不会要乱了吧? 众人正不安,门口的护卫拉了一声长调—— “岳大人到!” 一个身穿绿色官袍的老者走了出来,容貌清癯,留着山羊胡,神情温和,却也不乏气势。他站在门口,抬了抬手,请众人安静下来,道:“诸位,最近扶风县有不少江湖人士犯案,官府正在追查,玄衣门的神捕也到了,大家不必太过担忧。这段时间,官府会加强巡逻,晚上的宵禁也会提前,入夜之后诸位最好不要出门。” 听说是江湖人作乱,百姓们一时觉得心安了些,一时又觉得更加忐忑。一方面,江湖事很少会牵涉到普通百姓;可一方面,谁能保证那些江湖人会守规矩呢?他们可都带着刀呢,若是发起疯来更加不得了。 岳大人知道众人的担忧,并没有急着回府,在门口一一回答大家的问题,一方面要让百姓安心,另一方面又要让他们提高警惕,还要告诉他们若是真遇到江湖人进入家里避难该怎么做…… 府门之上,一身白衣的年轻男子看着这一切,不由笑了,神情轻松了些,喃喃道:“这个岳大人,很有一套么。” 这人自然就是战歌了。 他原本担心出什么乱子,有心人趁机引起暴动啊什么的伤着了那位看上去十分弱不禁风的县令大人,所以跟出来看了看,却没想到,这位岳大人似乎还挺受百姓敬仰。 战歌抱着刀坐下,目光落在下方,思绪却已经飘远——这次的案子复杂了,到现在为止,已经死了六个杀手了,分属四个不同的杀手组织……啧,这次易水楼的麻烦,比馥姑娘想象的还要大啊。 底下,百姓已经散去。岳大人回到庭院,似是想起了什么,转身,望天—— 那白衣年轻人果然在那里啊。 岳大人露出一个笑容,带着几分怀念……传闻都说玄衣门是一群凶神恶煞之徒,可他在他们身上看到的,却是润物无声的温柔……年轻一辈如此,老一辈亦如是。 扶风县县令,岳岚,今年五十有九,在这扶风县呆了四十年了。他早就打算好了,在扶风县呆着,再混个一年半载的就能光荣退休了。 他是前朝旧臣,年轻的时候也是时常把圣人之言挂在嘴上的,一心想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做一番大事业。 他有才学,也很幸运,不到二十岁就中了进士封了个扶风县令。那会儿扶风县隶属长安管辖,虽离城区远了点儿但好歹也算是天子脚下,是个好地方。以他那个年龄来说,第一次当官做到这个位置,可算是前途无量。 他刚上任那会儿是想大干一场,想着如何改革,从一县之地开始,一展宏图,协助圣上恢复大昭往日的荣光。可是,梦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没等着他在扶风县做出什么政绩,北方胡族就打过来了,皇帝跑了,天下乱了。 战乱那二十来年,扶风县自然免不了遭殃,但比较起来算是不错的了。这地方要说地理位置多重要也重要,但旁边多得是比它更重要的城市。另外,大概也是他这个县令骨头比较软,胡族来了他开城迎客,萧家军……也就是当今陛下的军队……来的时候,他也里应外合的帮了不少忙。 有人骂他是卖国贼,也有人说他忍辱负重,不过那时候的他已经不在意旁人怎么说了,很有几分宠辱不惊的涵养。真正经历过那二十年战乱的人,真正在生死之间走过几遭的人,对于这些个虚名总能看得淡些。 大周立国之时,虽然女帝诚心挽留,但还是有很多大昭旧臣离开了,明里说什么忠臣不事二主,暗里说什么牝鸡司晨之类的鬼话。他听了只觉得好笑,心道这话也只有老腐儒和小孩子才能理直气壮的说出口。 他留了下来,不过,他也很有自知之明,身为前朝旧臣,官运前途什么的就不要指望了。 这十八年来,扶风县发生的唯一一件大事,也就是七年前那场惨案了,死了八百多人,其中有不少都是平民百姓。他得知这事的时候,当天晚上回来就写了折子,请辞加请罪,只觉得能保住一条命就是圣上开恩了。 却是没成想,玄衣门来了,带来了陛下的旨意,说是案子归玄衣门了,请扶风县衙配合交接一下。那位传旨的年轻人请他起来的时候,很是温和的说,查案抓人的事交给他们这些个粗人就行,但平息民怒安抚民心这种细致活,还要劳烦岳大人多费心。 最后,案子结了,玄衣门发了罪己文书,接受了所有来自武林和平民的愤怒或仇恨。 施逆行施大人,那位令江湖人闻风丧胆的玄衣门门主,亲自到法门寺参加了超度法会,承受数百百姓的辱骂与指责,最后却带着一身伤痕在舍利塔前轻轻一跪,道一声:“对不起。” 只这三个字,声音很低,但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沉默许久之后,有人哭了,有人指天大骂,但没有人再说玄衣门的不是,没有人骂朝廷无能。 岳岚当时也在场,在他未曾察觉的时候,眼眶就湿润了。他一直认为,他的眼泪在最困难的那二十年里早就流完了,却不曾想,终究是人非草木。 呵,铁汉柔情什么的,当真是令人讨厌啊。 听说,七年前那桩案子,陇右道大都督、西域桑株关的主将,也都受了罚。倒是他这个扶风县令,因为安抚民心成效颇佳,受了嘉奖。 他接到圣旨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也很是好奇,那个万人之上的女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那之后,他渐渐发现,女帝的赏罚很有意思。 就好比最近西域的那桩西凉寨灭门案。那案子是苏大都督结的,结案文书送去洛阳,基本上维持原判。不过,女帝却特地给苏大都督发了一道圣旨,嘉奖他护国有功,赐了他一堆的养生药材,外加一个随军大夫,说是请他务必保重身体,好为大周多效劳几年。 苏大都督镇守边疆十数年,当然担得起护国有功四个字,不过陛下嘉奖的时机实在是令人费解。在苏大都督的治下发生了灭门惨案,死的还是个侯爷,即便西平郡特殊了些,这事怪不得苏大都督,但要嘉奖……也实在说不过去。 岳岚困惑之余,总觉得这里面似乎说明了很多问题……他一个小县令知道得不多,并不能理解其中的深意,想必该明白的人总会明白的。 “岳大人。” 青衣女子从停尸房出来,神色带着些疲惫,行礼之时却是一丝不苟。 岳岚回过神,回了礼,“青姑娘。” 白影一闪,战歌也出现了,问道:“有什么发现?” 青离道:“这人应该是平逢洞的杀手,不过,跟之前几个不一样,他是被自己养的蛊虫反噬而死的。” “哦?”战歌抱着长刀,摸了摸下巴,“难道是另一股势力?” 青离拿出一个白玉瓶,递给岳岚,“岳大人,这尸体中有蛊毒,为防万一,这瓶药给接触过尸体的人都吃一颗,不够的话去找小希。” 岳岚接过药瓶,点头,道:“有劳青姑娘了。那尸体……” 青离道:“已经处理过了,岳大人不必担心。” 岳岚拿着药离开了,战歌见她神色不对,问道:“怎么了?尸体还有什么问题?” 青离想了想,问道:“金桃红粉还有吗?” 战歌挑眉一笑,“你这是在关心我?” ——金桃红粉是方圆山庄出品的一种药物,专门针对蛊虫的,带一包在身上,寻常蛊虫都不敢近身。不过,这药是用上百种药材提炼而成的,价格昂贵不说,找齐药材就不容易。 青离淡淡道:“平逢洞擅长控蛊之术,这人体内的蛊虫并不是攻击型的,而是用于辅助练功的,并不容易失控。我感觉,他的死,或许跟陈嚣有关。” 她说着偏头瞧了他一眼,带着极其浅淡的笑意,语气略戏谑,“战歌儿,你似乎被人赶到前面去了。” 第100章 青楼 扶风县城西,临河边有座阁楼,周围所有的商铺都热热闹闹的开门了,这家店却大门紧闭门可罗雀。不过,阁楼的装饰却是十分花枝招展惹人注目的。 阁楼前站了两个人,一个手持竹剑的少年,一个俊美的和尚大叔,正是陈嚣和不戒。 他们是趁着天还未亮就进了城的,当然不是走城门,毕竟是逃犯。早间衙门口发生的事,他们也是听说了的,还远远的看了会儿,没敢离太近。 这时候,他们才知道,昨晚那位平逢洞的悬丝杀手并不是第一个遇难的。在昨日,扶风县已经死了三个人,都是江湖人,但到底是不是杀手,官府可不会透露,说出来只会让老百姓更加恐慌。 不戒听到这消息之后,却说,原本只是想进城买马,这会儿不用了,他找的人定然也来了。 然后,两人便来了这里。 这两人站在这里,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陈嚣略有些不自在,仰头看了看阁楼上的匾额……呃,名字不重要……他虽没来过,但凭借多年听书的经验,一看就能猜到这是什么地方。 他偏头看了看身旁的假和尚,眼神略怀疑,“不戒,你确定这里有人知道买马爷爷的命的人是谁?” 不戒倒是很坦然,斜了他一眼,“自然。你小子在想什么不该想的事?” 陈嚣摸了摸鼻子,面色微红,“没什么。” 他倒也听过关于青楼的不少传说,也知道这里能够打听到很多情报。不过,也怨不得他多想啊,先不说这假和尚有多少破戒律的前科,单看他此刻的形象—— 假和尚此刻虽仍旧穿着一身灰不溜秋的僧衣,但来这里之前,特地去把胡子刮了,发茬也都刮得干干净净,天黑了估计就跟月亮似的了。别说,这么一拾掇之后,显得更年轻了些,跟他那位小白脸和尚更像了。 陈嚣可还记得他这两日对他那胡渣有多爱不释手,时不时就摸一下……这会儿竟然说剃就剃了,要说不是为了某个人,他都不信。 这会儿看过来的目光,绝对八成都是因为他……和尚逛青楼就够引人注目的了,还是这般漂亮的和尚。 这家伙,也不担心官府的人认出来了。 不戒敲门敲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里面终于有动静了—— “谁呀?姐妹们都睡了,客官晚上再来。” 不戒继续敲门,“开门!” 脚步声响起,没多久,大门开了一道缝,里面的姑娘还未开口,不戒一只手就伸了进去,一把抓住门框,不由分说的将门推开,横冲直撞的闯了进去…… “哎!”开门的姑娘被撞得一个趔趄,“你干什么?!” 陈嚣连忙扶了她一把,“姑娘别害怕,我们只是来找人的。” 那姑娘素面朝天的,还有些恹恹的模样,想必也是刚刚从被窝里爬起来的……呃,没睡醒的人脾气可都不大好,尤其是被吵醒了还遇到这般无理取闹的人,她一把推开陈嚣,冷哼道:“来这里谁不是找人的?” 不戒却是已经喊了起来,“秦香儿!秦香儿!” 那姑娘怒了,上前阻止道:“哪里来的臭和尚?!赶紧滚出去,再闹我可喊人……唔……” 她还未说完,不戒突然伸手,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没一会儿一张脸就憋得通红。 “不戒!”陈嚣吓了一跳,冲上去掰他的手,“你做什么?她只是个弱女子。” 不戒不理他,仍旧没有放手,冷哼了一声,继续喊道:“秦香儿,大爷知道你在这里,再不出来大爷我可就要动手了!” 楼上传来一个略慵懒的声音—— “姑奶奶我的大爷早就作古多年,不知这位是从哪个坟堆里钻出来的?” 话音落地,一道红影就从楼上射下来—— 那是一条红绫,速度快,走得不是直线,绕着圈,如同漩涡般席卷而来。 陈嚣正抓着不戒的胳膊呢,眼见那红绫迎面飞来,手掌一拍,将不戒推开,一剑朝那红绫的中心刺了过去—— 他手中是一把竹剑,照着之前马老送的那把做的。 红绫将竹剑缠住,甚至连陈嚣的胳膊都被卷了进去……楼上传来一声冷哼,红绫一紧,想要将人凌空拉上去,然而,刚一用力,那红绫却突然断了!接着,眼前便是漫天落红,纷飞如雨—— 一股内劲散开,激起风声阵阵。 楼上的女子怔了一下,不戒不由得张大了嘴——秦香儿的武功他是知道的,而且那条红绫也不是普通的红绫,一般的刀剑都斩不断,这家伙……看着年纪轻轻,内力这么高? 陈嚣却是暗自叹了口气,抬手看了看手中的竹剑—— 刚刚他听到了“咔”的一声,果然,又裂开了,都散架了,比上次还严重。 这一招其实没什么特别的,不过就是将内劲附在竹剑上,真正斩断红绫的不是竹剑,而是散逸的内劲。 不过,他的修为不到家,能做到真气外放,却无法控制自如,如果是真正的高手,竹剑不会裂开,内劲也不会散的这般碎……就如同上次在玉门关,苏婴指点他的功夫时那般,一根树枝就能当做剑来使……昨晚那个面摊老板拿面条当武器时,陈嚣就是误以为那人达到了息苏大都督一般的境界,才会那般惊愕。 不戒看他神情,大概猜到他在想什么,不由望了望天——这家伙简直是太狂妄了! “哼。”楼上的女子冷哼一声,“琪儿,上茶。” 陈嚣抬头,就见一个红衣女子正从二楼下来,看着大概二十来岁的模样,瓜子脸,柳叶眉,天生一双泪眼,绾了个松松的发髻,垂落的发丝更衬出几分别样的风情。 想必就是秦香儿了。 不戒很是没皮没脸的道:“上什么茶?来两壶酒,再上两屉羊肉包子。” 刚刚陈嚣那一掌推得,不戒放开了那位叫琪儿的姑娘,顺势滚到一旁看热闹……琪儿却是摔倒在了陈嚣身旁,没走远,这会儿起身行了礼,摸着脖子怨愤的瞧了不戒一眼,转身走了。 不戒抬手,似乎想摸下巴,却突然变了脸色,看了看手掌,略无奈,道:“秦香儿,这就不够意思了吧?” 那手掌心竟然出现了一个红点,一看就知道是中毒了……陈嚣惊讶,目瞪口呆的看了眼那位“弱女子”的背影,咽了口口水……这地方,太危险了…… 秦香儿已经下来了,淡淡的瞧了他一眼,“自作自受。” 不戒道:“我又不是故意的。不这样,你会出来见我?” 秦香儿没理他,打量了陈嚣一眼,语气略阴阳怪气,“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陈嚣摸了摸鼻子,看她的眼神略怪异——他读书少,可也知道这句成语是长辈夸赞晚辈的……这位姑娘看着也不比他大几岁啊,莫非跟他家师父一样,也是个老妖怪? 第101章 一人 这间青楼名为天香楼,陈嚣虽未曾听过,但它其实是颇有几分声名的。 扶风县的这家只是天香楼的分店,总店在长安城内,是风流名士竞相追逐之地,并不比洛阳的红袖坊差多少。 秦香儿便是天香楼的老板娘。 不过,一般人不知道的是,天香楼也是个风媒组织,而且,是专门为江湖黑道服务的风媒组织。 陈嚣听完不戒的介绍之后,再次打量了下坐在对面的女子……如今的江湖,女孩子都这般厉害吗? 秦香儿亲自给两人斟酒,将酒杯递给陈嚣之时,嘴角含笑,“这位公子神清目明,看着可不像是同道中人。天香楼的规矩,不做江湖正道的生意。” ——那位叫琪儿的姑娘还真给拿了两壶酒来,还有羊肉包子,似乎是特地去街上买来的。 陈嚣接了酒杯,微微点头致谢,道:“在下虽初入江湖,却也知道,白道中有作奸犯科之辈,黑道中亦有正义之士。” 秦香儿眨了眨眼,掩嘴笑了—— 那双水波潋滟的眸子带着几分小女孩般的单纯,微微上挑的眼角却又带着几分天然的媚意,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糅合在一起,竟毫不违和,反而显出一种独特的风情,就像是……传说中高傲的白狐。 “陈公子这番话可谓离经叛道了,若是传了出去,那些个名门正派必定不能容你。不过,本姑娘很喜欢。” 秦香儿说着,举起酒杯,“小女子敬公子。” 陈嚣连忙回礼,“秦姑娘客气了。” “喂喂!”不戒略不爽,“够了啊,我还在这里呢!” 秦香儿放下酒杯,斜睨了他一眼,目光流转之间却是毫无杀伤力,“看在陈公子的面子上,这次给你们打八折,想知道什么问吧。” “八折?”陈嚣几乎是脱口而出,不过刚说出来就摸了摸鼻子——买消息自然是要银子的……这事不用想就知道,只是他之前一直没意识到这件事,乍一听有些惊讶。 秦香儿自然听出了这话的意思,挑眉道:“天香楼收留的可都是些无依无靠的可怜女子,想必陈公子这般仁人义士,绝不会如身边这位假和尚一般占我们几个弱女子的便宜。” 不戒啃着羊肉包子,权当没听见。 陈嚣倒是很想鄙视他一番,不过想想自己如今身无分文的状况,也只能暗自叹息……之前卖艺倒是赚了些银钱,不过在被关进大牢之前,连同那把若观剑一起,交给青离了……他抓了抓脑袋,问道:“那个……秦姑娘,能赊账吗?” 秦香儿面色微冷,“没钱?” 陈嚣点头,略不好意思,端起酒杯掩饰着尴尬…… 秦香儿微微一笑,“无妨,卖身也可以。” “噗。”陈嚣一口酒差点喷出来,呛得直咳嗽,一张脸通红,也不知是呛的还是想到了某些不该想的事…… “咯咯咯……”秦香儿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假和尚,你从哪儿找到这么个愣小子?” 不戒颇为体贴的给他拍背,力道略大,“县衙大牢认识的。” 陈嚣终于不咳了,脸却是更红了,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秦香儿倒是很体贴的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道:“陈公子帮小女子做一件事,无论公子问什么,小女子定知无不言。” 陈嚣问道:“什么事?” 秦香儿道:“这便要看公子想问什么了,不同的消息,需要完成事自然也是不同的。陈公子放心,小女子不会让公子做能力范围之外的事,也不会陷公子于不义之地。” 陈嚣想了想,若是如此,也没什么不能答应的,便点了头,道:“没问题。” 秦香儿再敬他一杯,问道:“公子想知道什么?” 陈嚣道:“棋老鬼。” 秦香儿淡淡笑了,并不意外,道:“棋老鬼这个名字,江湖中大概没多少人知道,不过,若是说起棋三子,想必很多人还会记得。” “棋三子?”陈嚣惊愕,眼睛都睁大了,“你说棋老鬼就是棋三子?二十年前刺杀突厥王的那位?” 二十年前,大周与突厥的战争已经到了尾声,只剩下西域还未收复。当时很多人并不赞成打这一仗,觉得先休养生息,待日后强大了再收复西域不迟。 人心所向,女帝明面上并未发表什么意见,但是,没多久,就传出突厥王遇刺重伤的消息……这时候,不用女帝开口,便有不少将领说机不可失…… 当时,刺杀突厥王的便是棋三子。 江湖与军队之中,至今仍旧流传着棋三子刺杀突厥王的故事,不过,几乎无人知道棋三子到底是什么人,只知道这人痴迷于棋道,杀人亦用黑白子。而且,在那次出手之后,棋三子也没做出什么轰动的事,江湖中早就没几个人记得他了。 陈嚣说出他的事迹,秦香儿还是很意外的……这家伙年纪轻轻的,可不像是会知道这些事的人,莫不是世家出身? 陈嚣心中的震惊还未散去,“棋三子不是皇帝的人吗?” 秦香儿道:“的确有这种传闻。不过,当年那场战争有不少武林中人加入,并不能确定棋三子就是萧玥的人。只是在那之后,棋三子就销声匿迹了,才会有人猜测他藏在皇宫里。” 她直呼当今圣上的名讳,在座的也没有觉察出不妥,不戒是不在意,陈嚣却是根本就没心思在意。 他不由握紧了手指,问道:“那实际上呢?棋三子是朝廷的人吗?” ——若真是如此,朝廷为什么要杀马老?若是马老真有罪,为什么不是玄衣门的人来抓捕?为什么要用暗杀的手段?莫非七年前那件案子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秦香儿看出了他的紧张,微微勾起了嘴角,道:“那时候不知道,不过,十八年前,棋三子加入了易水楼。” 易水楼是十八年前成立的,二十年前的棋三子自然不可能是易水楼的人。 陈嚣听到这个答案,并不比得知“棋三子是朝廷的人”更加轻松,拳头握得更紧了些,喃喃道:“易水楼……雇主又是什么人呢?” 他问这话的声音很小,不过,在座的两位都是高手,自然听得清楚。 秦香儿道:“两位去过法门寺,七年前那件事,应该都知道了吧。” 陈嚣看了她一眼。 秦香儿抬手,用袖子微微挡住半张脸,“小女子可没有跟踪两位。” 陈嚣稍一想,他跟不戒昨日去法门寺并未特地遮掩行踪,天香楼既然是黑道消息最灵通的风媒组织,要知道这些事也很不难……估计这位天香楼的老板娘一早就料到他们会来,也知道他们想问什么问题。 不过,秦香儿下一句话,又让他惊愕不已—— “当年,那座舍利塔中,还有一个人活了下来。” 第102章 神偷 秦香儿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不大,语气仿若在说“今日的天气不错”。 陈嚣却很是震惊,莫名的感觉有些诡异,仿若有一阵阴风从后颈吹过……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不戒也好不到哪儿去,嘴边的羊肉包子都掉了,回过神来赶紧接过酒壶,给对面的女子斟酒,“什么人?” 秦香儿对两人的反应很是满意,端起酒杯,淡淡一笑,“花落夜来香,月下风语琴。” “风语琴?”这次开口的是不戒,不过他只惊讶了一会儿,便恍然般的点了点头,“原来是她,难怪。” 这个名字,陈嚣却是没听过的,问道:“什么人?也是易水楼的杀手?” 不戒摇了摇头,道:“风语琴不是杀手,而是神偷。” 陈嚣瞧了他一眼,“你同行?” 不戒很自然的点头,“啊,对。” 秦香儿却是咬了咬牙,略恼火,“什么同行?风语琴是个女子。” 陈嚣摸了摸鼻子……他这句同行是在说不戒冒充飞羽大盗的事,秦香儿不知道这事,以为他说的是和尚……他此刻只是调侃一句,并没有要揭穿不戒的意思,轻咳了两声,道:“秦姑娘是说,七年前去法门寺偷舍利子的那位前辈,就是风语琴?” 秦香儿点头,道:“风语琴三十年前就是江湖成名的神偷了,因为每次偷东西都会留下几片夜来香的花瓣,便传出了上面两句诗。不过,她出现没两年就销声匿迹了,有人说她死了,也有人说她嫁人了。” 陈嚣好奇,问道:“那实际上呢?” 秦香儿笑了笑,“她参军了,也嫁人了。七年前,她的丈夫死了,这才重出江湖,却不料,第一次就失手了。” 她的笑容略悲伤,那双原本就水汪汪的眼睛更是泫然欲泣一般,仿若下一瞬就能泪流成河。 或许是因为她的表情感染力太强,他竟下意识的说了句:“对不起。” 秦香儿怔了一下,随即“噗”地一声笑了,“陈公子因何道歉?” 陈嚣细一想,也觉得这句对不起有些莫名其妙,摸了摸鼻子,道:“秦姑娘见笑了。” 不戒瞥了他一眼,嘀咕了句:“挺有一手啊,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陈嚣没听清,偏头,“你说什么?” 不戒丢给他一个白眼,转眼问道:“死了丈夫,跟重出江湖有什么关系?” 秦香儿嗔道:“真是和尚啊,自然是为了孩子。” 陈嚣恍然,“所以,买凶杀人的是风语琴的儿子。” 不戒补充道:“或者是女儿。” 秦香儿笑了笑,“我倒是见过那孩子一面,倒是穿的男儿装,是个很漂亮的小孩子,跟小女子一般大。” 陈嚣问道:“秦姑娘刚刚说,风语琴的孩子是那场劫难的幸存者,意思是说,那次风语琴去偷舍利子,把她的孩子也带上了?” 秦香儿点头,“是。” 陈嚣追问道:“在哪里能找到他?” 秦香儿摊了摊手,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这个,小女子就不知道了。当年风语琴重出江湖,来天香楼打探过消息,我才知道这件事。至于她的孩子,从未在江湖露过面,我只知道他还活着,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不戒问道:“若是他未曾露面,你如何知道他还活着?” 秦香儿握着酒杯,轻轻一笑,道:“在发现棋老鬼要杀马老的时候,我就知道是背后是他。” 陈嚣暗自叹了口气,喃喃道:“只能去一趟易水楼吗?” “陈公子,”秦香儿连忙抬手,道:“易水楼的位置,别说我不知道,就是知道也是不敢说的。您可别为难小女子。” 陈嚣点头表示理解,又道:“还有一件事,扶风县近日死了许多杀手,秦姑娘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秦香儿没有立即回答,思忖了会儿,才道:“最近,不少江湖黑道都聚集在了扶风县,具体是为了什么,小女子不好猜测,只知道跟易水楼有关。” 陈嚣看了不戒一眼……果然,跟他之前的猜测一样。 不戒却是撇了撇嘴,道:“天香楼什么时候归顺易水楼了吗?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秦香儿,竟对黑珍珠那个老妖婆如此忌惮。” 秦香儿倒是没生气,撇开视线,淡然道:“本姑娘有一大家子要养活,自然比不得某个臭和尚孑然一身烂命一条,死了也就死了。” 陈嚣拉了不戒一把,给两人倒酒,道:“秦姑娘别生气,只是这件事事关法门寺,不戒有些着急了。” 秦香儿倒是没有真生气,端起酒杯,道:“本姑娘若是真跟他计较,早不知被气死多少回了。” 不戒动了动嘴,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是没说出口。 陈嚣笑了笑,举杯道:“今日,多谢秦姑娘了。” 三人喝了一杯,这场交易算是完成了一半,陈嚣可不是赖账的人,问道:“不知秦姑娘有何吩咐?” 秦香儿放下酒杯,手指却并未离开杯子,低眉沉思着,良久才抬头,笑了,道:“听闻陈公子与飞羽大盗相识?” 陈嚣微微一愣,“天香楼连西域的事都知道?” 秦香儿微微一笑,“陈公子太过自谦了。西域武林三大新势力,飞鹰帮与玉龙帮解散,沙舟帮遁入死亡之海,估计几年内是不敢出来了。这么大的事,武林中早就传遍了。” 这话半假半真,陈嚣等人在西域的动作的确有些大,但是,因为距离遥远,中原武林对西域武林并不怎么关注,所以这事在中原武林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 至于秦香儿知道这件事,多半是跟易水楼有关。 陈嚣想了想,道:“在下的确认识飞羽大盗……” 秦香儿见他迟疑,道:“陈公子多虑了,小女子适才说过,不会陷公子于不义,自然不会让公子做出卖朋友的事。” 她说着,抬起衣袖,掩嘴,笑容略羞涩,“只是,小女子久闻飞羽大盗之名,仰慕得紧,若是能有缘得见一面,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陈嚣:“……” 这个燕无意……原来如此受女孩子欢迎啊……细一想,这家伙长得倒是不赖,也担得起风流倜傥四个字,再加上他轻功好,来去无踪的,这种神秘高手对女孩子的吸引力的确是很大。 只是,那家伙,似乎是喜欢青离的吧。 呃……只是见一面而已,又不会怎么样。 这般想着,他便点了头,“好。若是有机会,在下定会带他来天香楼喝酒。” 出了天香楼,不戒拉住陈嚣,微微蹙眉,神情略纠结……陈嚣大概知道他在想什么,故意不开口,冲他眨了下眼,一脸的无辜。 不戒咬了咬牙,“你小子早就知道我不是飞羽大盗?” 陈嚣摸鼻子,“嗯。” 不戒恼羞成怒,“所以,这几天你小子一直在看我笑话?!” 不待陈嚣回答,他已经在原地打了好几个转,气急败坏的,却是不知该如何发泄,“太坏了!太坏了!简直欺人太甚!” 陈嚣就觉得眼前光溜溜的脑袋都要冒烟了,忍笑,不过,还是伸手拉住他,安慰道:“我看你诚心想为飞羽大盗讨回公道,只好配合你演了唱戏了嘛。放心,我知道你也仰慕飞羽大盗,到时候见到他了,我介绍你们认识。” 不戒眼睛一亮,“真的?” 陈嚣:“……” 这转变,真是有够快的。 啧,燕无意那家伙,当真是魅力不小啊。 第103章 神仙 扶风县城南,一阵风吹过,城墙上巡守的两个士兵似乎感觉到有道黑影一闪而过,抬头却只见烈日高照,碧蓝的天空一丝云的都没有—— “飞鸟吗?” “错觉吧?” 两人对视一眼,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将刚刚那股异样甩在身后。 与此同时,街道上,一身红衣的男子微微挑了挑眉,“这扶风县,一个小县城,进城的检查竟比长安城还严格,当真是麻烦。” 在他身旁,黑衣男子提着把剑,难得的表示赞同,微微点了头。 不远处的街边,一个正在哭闹的小女孩突然安静下来,伸手指向人群,另一只手可劲儿拉着身边的女子的衣袖,嚷嚷道:“娘,快看快看,神仙哥哥!是神仙哥哥!” “胡说什么?”女子虽这么说着,却还是下意识的抬眼看了过去,然后,愣住了—— 眼前正走过两个男子,一红一黑,红衣的那个眉眼微挑,笑吟吟的,似乎很是高兴;黑衣的那个却是面无表情,神情冰冷,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这两人,一个似火,一个似冰,不过,长得都很好看……说是神仙下凡也不为过。 “阿兰才没有胡说!”小女孩略委屈,“我看到了,大哥哥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娘,神仙哥哥是来抓坏人的吗?” 话音刚落,小女孩就感觉眼前红影一晃,眨了眨眼,眼前就多了一个人,正是那个红衣服的神仙哥哥。 “你叫阿兰?” 小女孩看着不过四五岁的模样,倒是一点儿都不怕生,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的看着蹲在眼前的大哥哥,点了头,“你是神仙哥哥吗?” 一旁的女子回过神来,连忙将自家孩子往身后拉了拉,“抱歉,童言无忌,还望公子勿怪。” 虽然这位公子长得很好看,可这身装扮一看就不是一般人,还有那边那个黑衣人,手中还拿着剑呢……还是少惹麻烦的好。 红衣人伸手,也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一颗糖果,送到小女孩面前,道:“阿兰,能告诉神仙哥哥,哪里有坏人吗?” 小女孩看着那糖果舔了舔嘴唇,抬头看了眼自家娘亲,没敢拿,却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道:“不知道呀,县令大人说坏人晚上才会出来,让我们天黑了之后就不要出门呢。” “县令?”红衣人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是一群江湖人。”一旁的女子大概见他不像是坏人,也放松了些,“已经死了四个人了。县令大人说玄衣门的人已经来了,不用太过担心。公子若是来帮忙的,不妨去衙门里问问。” 红衣人笑了笑,起身,行了礼,“多谢姑娘。”又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也谢谢阿兰。” 女子拉着小女孩的手,目送着两人汇入人群之中,看他们离去的方向,应该是往县衙去了。她舒了口气,低头看向身旁的小女孩,“阿兰,回家了。” 阿兰点了头,似乎感觉到有些不对劲,摊开另一只手,一双眼睛睁得更大了几分—— 那只小小的手心里,赫然躺着一颗糖果,刚刚神仙哥哥给她的那颗。 她仰头看向自家娘亲,“娘……” 女子好笑,“吃吧。” 阿兰咧嘴,却是把那糖果收进了荷包里,拉着自家娘亲的手,一蹦一跳的,“娘,真的是神仙哥哥呀!” 另一边的街道,红衣男子四处张望着,道:“难怪戒备如此森严,城中巡逻的衙役都多了不少。崇吾,你说战歌是不是有招黑体质,走到哪里哪里就出事。” 黑衣男子瞧了他一眼,道:“西域的事是你带去的。” 红衣男子望天,“是吗?” 这两人自然不是什么神仙,而是从西域追来的燕无意、崇吾两人。 他们这会儿去衙门,可不是想帮忙什么,而是因为,这里出了事,战歌定然还在,那青离自然也就在……燕无意是特地来寻青离的,至于查案抓坏人么,那是战歌的活儿。 快到县衙之时,前面突然传来一阵骚乱,周围的衙役也都跑过去了,似乎出了什么事。 燕无意一把拉住一个往回跑的男子,问道:“这位兄台,前面出了什么事?” 那人摆了摆手,道:“唉,一群江湖人在县衙门口闹事,凶神恶煞的,都拔刀了,吓死人了,快走快走!” 燕无意跟崇吾对视了一眼,点头,道:“上去看看。” 前面的街道被堵住了,有人在逃,也有胆大的想看热闹,官府的担心打起来伤了百姓,正在尽力维持秩序,请大家离远点儿。 燕无意和崇吾上了屋顶,站在了县衙斜对面的一家酒楼上……这酒楼是附近最高的建筑,视野很好。两人刚上来,就感觉周围有几道视线落在他们身上,不过,并没有看到人,那视线也很快就移开了,想必也是来看热闹的。 楼下,县衙门口站了七个江湖人,虽然站在一起,但看装扮和站姿就知道并不是同一个门派的。 燕无意看到几人的时候很是惊讶的一番,“了不得……” 崇吾偏头看他一眼,“很厉害?” 燕无意“啧啧”两声,道:“最前面最中间那三个,顶着个锅盖的是平逢洞的,当中那位就是他们的洞主,擅长养蛊,据说有一半的身体都是虫子做的。” 崇吾微微蹙眉,略嫌恶。 燕无意忍笑,继续道:“后面那三个,拿着短刀脸色惨白的是血刀门的,穿一身月白长袍整的跟修仙似的就是七叶宫的,那两个戴着面巾缠着暗红色头巾的女子是红罗殿的。这几个门派都是杀手组织,要说武功多高倒也不至于,但手段多,够狠,比武的话,他们或许不是你的对手,但真碰上了,死的是谁就不一定了。” 这四个杀手组织,在江湖中都是很有几分名声的,自然也不是什么好名声。不过,他们不常在江湖露面,即便出来走动也极少以真面目示人,能够一眼就认出他们的身份的人,也是不多的。 崇吾不了解这点,听完只淡淡点了点头,似乎已经没什么兴趣了。藏在暗处的几个人却是不由多看了那位红衣男子一眼,心道,这人年纪轻轻的,见识倒是挺广,不过,一句“武功多高倒也不至于”,也是年少轻狂大言不惭了些。 底下,县衙里的衙役都严阵以待,县令岳岚岳大人也已经出来了,站在门口,问道:“不知诸位有何事?” 语气不卑不亢的,没有高高在上的感觉,但也没有露怯,倒是很难得。 最前面那位平逢洞的往前走了一步,拱了拱手,道:“在下顾罔,平逢洞洞主,听闻门下有位弟子遇害,尸体就在县衙,不知能够将尸体交给在下?” 顾罔大概四十来岁,这年龄做其他江湖门派的掌门算是年轻的,但对于杀手组织来说,也不算小了。这人看着比县令大人还要瘦弱,不过,那一双眼睛很是阴鸷,让人不寒而栗。 岳岚倒是并未察觉一般,说话仍旧和和气气的,道:“顾洞主,本官能理解你的心情,不过,凶手敢在扶风县境内作案,本官定不会姑息,将凶手捉拿归案。不知阁下能否多等几日,待结案之后,尸体自会归还。” 听到这里,燕无意算是明白怎么回事了……原来扶风县死的几个江湖人,竟然都是杀手啊……他双手抱胸,神情却是更困惑了几分,“这年头,杀手都这般嚣张了?” 第104章 闹事 江湖人对官府不满,直接闹上门是很常见的,尤其是如今这种情况,门下弟子遇难,一般门派都会想要自己查,上门要尸体这种戏码也已经在大周各地上演了无数次了。 即便成功的几率很低,闹却也是一定要闹的,重要的是向朝廷传达武林中人的态度—— 江湖事江湖了。 不过杀手么,手中的人命不知有多少,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玄衣门到底掌握了多少证据,所以,他们会尽力避免跟官府正面交锋。若是真对官府不满,暗杀或者暗中派人抢尸体的可能性比较大,这么明目张胆的找上门,太招摇,风险也太大,不是他们的风格。 县衙门口的争论还在继续,占上风的却是岳岚。 顾罔这边毕竟都是以“人狠话不多”而闻名江湖的杀手,素来都是能动手绝不动口。这会儿他们说了半天,翻来覆去的也就那么几句话,无非就是表达一个意思:今日他们不带走尸体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岳岚是什么人啊,不到二十岁就中了进士,混迹官场四十年,战乱那会儿扶风县的主人换了又换,他这个县令却是一直做到了现在……要做到这点,旁的不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是绝对有的。 顾罔说一句,岳岚总能拿出一堆道理反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听得周围的观众都不由得点头,深觉这群江湖杀手欺人太甚,县令大人当真是很不容易,就连那几个杀手都下意识的问了自己一句: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 顾罔倒是心志坚定,没怎么受影响,倒是终于觉出不该跟这位县令大人废话。他狠狠的瞪了身旁的两位弟子一眼,然后,抬眼看向眼前这位看着十分弱不禁风的老县令,道:“岳大人,实不相瞒,在下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仇,我们自己会报,就不劳大人费心了。” 岳大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却并没有问他凶手是谁,只露出一个十分费解的表情,叹道:“原以为顾洞主是高瞻远瞩之人,却不曾想也这般意气用事。顾洞主可知,聚众械斗,按大周律例该当何罪?到时候惹出人命官司,平逢洞原本有理也变成没理了。不如把这事儿交给官府,抓到凶手,本官定会秉公处理,那时……” “岳大人!”顾罔眼见又要重蹈覆辙,咬牙出口打断他,脸色也越来越不好看,冷声道:“江湖事江湖了,平逢洞今日若是请官府帮忙报仇,日后又如何在江湖立足?” “呵。” 一声轻笑传来,声音不大,但因为现场比较安静,众位又都是耳聪目明之人,自然是听得清清楚楚。 顾罔微微皱眉,“什么人?” 门口的衙役让了让,就见一袭青衣从衙门里缓缓走来,却是个清丽的女子,看着不过十七八岁,身后跟着个粉衣小姑娘,正是青离和小希。 青离先朝岳岚点了点头,才看向顾罔,道:“平逢洞在江湖还有立足之地吗?” 顾罔蓦然抬眼,握紧了拳头,“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对面酒楼的屋顶上,燕无意在见到青离出来的时候就弯了嘴角,这会儿见到顾罔的反应,不由眨了眨眼,“有蹊跷啊……” 杀手干的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生意,原则立场之类的并不是那么在意,很多杀手甚至还会给官府当打手,所以,实际上江湖黑白两道都不怎么待见他们,本就是游离于江湖边缘的人物。 一般人听到青离那句话,只会觉得她是在讽刺平逢洞的杀手身份,再厉害也没什么江湖地位。顾罔的反应就很奇怪了,愤怒还可以理解,但那句质问之中,更像是在掩饰着什么。 青离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没开口,但那意思很明显——听不懂人话吗? “噗。” 燕无意没忍住,笑出声来,捂着肚子趴在崇吾肩上,很是没形象。 这笑声可比刚刚青离那声轻笑大得多了,屋顶上下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青离抬头看了一眼,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 那七个杀手也都看了过来,神色不善。 燕无意似乎意识到不妥,忍着笑,随意的拱了拱手,“在下只是看热闹的,你们继续。” 被他这么一打断,气氛有些尴尬。 青离开口,问道:“顾洞主说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不知指的是何人?” 顾罔道:“飞羽大盗。” “咳、咳咳,”屋顶上,燕无意这回是真被惊到了,“你说谁?” 顾罔转头,见又是这家伙,没好气的甩了甩袖子,并未理会。 青离倒是没有多惊讶,问道:“证据呢?” 顾罔微微皱眉,似乎并不想说。 “顾洞主,”一旁血刀门的那位终于开了口,道:“跟个小丫头啰嗦什么?岳大人,让你的人让开,否则,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躲在暗处看热闹的武林中人都不由点了点头——这才是正常的流程好么?早就该动手了,跟当官的有什么好说的?实力才是正理。 一般江湖人上官府闹事,“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情况比较多,管你有理没理,打一架再说,谁的拳头硬谁就有道理。可这次呢,平逢洞带人来闹事,原本是气势汹汹的,结果却是处处被压制,一个扶风县令不够,又不知从哪儿跑来一个小丫头,简直太丢脸了,一旁的江湖人早就看不过去了。 顾罔显然也没了耐性,拱了拱手,道:“岳大人,废话少说,今日这尸体,我们是非带走不可了。” 话音落地,便往前走了一步,在他身后,几人也都握住了武器……就在这时候,一道银光闪过—— “叮!” 顾罔赶紧退了回去,定神,就见一把长刀正插在自己脚尖处,刀芒锋锐,刀身犹自震颤,令人不寒而栗。 头顶传来一声冷哼,“府衙重地,禁止闲杂人等入内。” 众人抬头,就见府门之上站着一个年轻男子,身披黑色斗篷,衣摆处的红色羽织猎猎飞舞,仿若展翅的雄鹰。 ——玄衣门。 周遭明里暗里的江湖人脑中都冒出这三个字,暗道一声不妙,然后,把自己藏得更深了一些……呃,上衙门闹事,遇上玄衣门,绝对吃不到什么好果子,尽早溜之大吉吧。 屋顶上,燕无意挥了挥手,指间的白色羽毛消失,眉间舒展,“战歌这小子,这么久没出现,原来是早有准备啊。” 顾罔也惊了一惊,不过,在看清屋顶那年轻神捕的脸之后,微微松了口气,道:“若是我偏要入,你待如何?” 第105章 作弊 顾罔一早就听说县衙里有玄衣门的神捕坐镇,所以,他一开始很是收敛,试图跟岳大人“讲道理”。后来见玄衣门的人没有露面,便觉得这事儿是岳大人编出来安抚人心的。 在看到那袭黑色羽衣之时,顾罔也是有所顾忌的,不过,当他看清来人的脸,胆子又大了起来—— 若来人是施非计,他或许转身就走了。可眼前这位么,一个二十岁都不到的小鬼,还是张生面孔,想必是新手,武功能有多高? 站在府门上的年轻神捕,就是战歌了。 他双手抱胸,淡然道:“擅闯县衙,威胁朝廷命官,按大周律,轻者流刑,情节严重者当场斩杀。冯将军,有劳兄弟们了。” 一群人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听周围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循声看过去,就见街道两边的百姓都站在了两边,让开了道路—— 一支军队踏着马步压了过来! 他们是什么时候围过来的?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就这般将他们包围了?看这浩荡的声势,至少有五百人了。 顾罔瞪大了眼睛,身边的几个杀手也都有些慌乱—— 这是什么情况? 从前没遇到过呀! 玄衣门高手多,在江湖中颇有几分恶名,可从未听说过还有调兵之权的啊! 玄衣门唯一一次带军队***湖门派,还是十五年前,玄衣门刚成立,围剿黔州罗生殿那会儿。不过,罗生殿是匪,干的事造反的事,自然是不同的。 事实上,玄衣门名义上是属刑部管辖的,的确是没有兵权的。即便是玄衣门门主施逆行,手中能调遣的人手也不超过三百人。十五年前那次围剿罗生殿,虽是玄衣门打头阵,但跟军队只是合作而已。 可这次是怎么回事? 他们只是来要回尸体的,只是来为死去的门人讨回公道的,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理上哪儿都说得通。 哪有一言不合就带兵围剿的? 这简直就是作弊啊,还怎么玩儿? 燕无意“啧啧”两声,喃喃道:“不愧是小侯爷,大手笔啊。” 其实,这事儿倒是燕无意误会了。 这支军队是驻扎在扶风县的府兵,统共不过八百人而已,统军将领姓冯名世醒,从前是玉门关的一名都尉,早几年受了伤退下来的。 今日战歌原本是听说五竹镇那边有消息了才出城的,结果刚好碰到这家伙带着手下修桥……然后,闲的发霉的冯世醒听说有江湖人闹事,十分热心的说要帮忙,战歌心想着让他带兵来衙门里守着也好,那些个衙役抓抓小混混还好,若真碰上江湖人闹上门,估计挡不住…… 战歌双手抱胸,摸着下巴看着眼前的场景,心道,当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 底下,那位血刀门的喊了一句:“玄衣门就可以不讲理了吗?” 战歌轻笑一声,“刚刚岳大人跟诸位讲理的时候,诸位怎么说的来者?现在知道衙门是讲道理的地方了?晚了。” 军队之中,打头阵的是个四十来岁的武将,正是冯世醒。他骑着一匹枣红色的战马,手中的斩马刀一甩,挑眉,喊道:“兄弟们,上!一个都不许放跑。” 顾罔等人眼见不妙,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往一旁的屋顶上越过去,四散逃离! 顾罔是往战歌这边逃过来的,跃上屋顶之时,手中已经握住了一把匕首,冲着战歌面门刺了过去—— 战歌的身体往后一倒,避开了这一刀,同时,抬腿一脚踢向对方的手腕。 这一招看着简单,但要在这种状态下保持身体的平衡,还要做出攻击,没有高明的轻功是决计做不到的。 不过,顾罔也不是这般好对付的,这一刀本就不是为了取人性命,而是为了逼退对方好逃走而已,因而并未用尽全力,很快就收了回去。同时,他另一只手已经抬起,伸手往上一抛,数十道黑影散花般落下—— 蛊毒! 平逢洞洞主最擅长的可是控蛊之术,被这东西沾上了,必死无疑。 战歌冷哼一声,抬手,红色粉末散落,同时,一道绳索从袖中飞出,如同灵蛇一般缠在了刚逃了三步的顾罔的脚上,伸手一拉—— “咚!” 顾罔大概没料到有人能这么快就解了他的蛊毒,一时不察,竟真被他擒住,摔倒在了屋顶上,睁开眼,正好看到眼前有三只黑色的蛊虫,沾着红色粉末,挣扎两下,很快就没了声息…… 战歌一脚踢在他下肋,顾罔闷哼一声,骨碌碌的滚了下去……瞬间,十来只枪尖对准了他,动弹不得…… 再看另一边,刚刚企图从对面屋顶逃走的几个人也都被抓了,几个士兵正在搜身,卸了他们身上的武器。而那位冯将军,正拍着一个黑衣男子的肩膀,笑眯眯道:“小兄弟,功夫不错啊,改天切磋切磋?” 黑衣人瞧了他一眼,不动声色的往旁边让了让,道:“你不行。” 冯将军正准备拍下的手顿住了,嘴角抽了抽,转头,“小侯爷,这是你朋友吧?” 战歌站在府门之上,低眉看了一眼,略无奈—— 这黑衣人,自然就是崇吾了。他在来的时候就看到两人了,刚刚就是崇吾和燕无意出手拦下了其他人。不过,这会儿燕无意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他给了两人一个稍等的眼神,轻咳了一声,转眼看了看四周,道:“诸位,我不管你们究竟为何来到扶风县,但记住一点,在大周的地界,就要守大周的律法。任何人胆敢以身试法,在下决不轻饶,别再给我扯什么江湖事江湖了,哼,江湖规矩还能大过国法不成?” 他说着,神色缓了缓,露出一个笑容,道:“当然,同样的,江湖人也都是大周的子民,诸位若是有什么冤屈,尽管来衙门里报案,玄衣门定会追查到底,给诸位一个交待。” 说完,转身,一跃而下,进衙门里去了,留下一众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小希捧着脸,喃喃道:“小战大人真帅……” 青离:“……”转身进屋。 冯将军望天,默默道:“小侯爷还是一如既往的会摆谱啊。” 还是岳大人靠谱,上前行礼,“冯将军,别来无恙。” 冯将军摆了摆手,哈哈一笑,“无恙无恙,岳大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清瘦啊。” 岳岚也笑笑,伸手指了指一旁的人犯,道:“还要有劳诸位,把人犯送到地牢去。” 崇吾在原地站了会儿,看了青离一眼,也跟了过去,不过,在门口的时候被守门的衙役拦住了,“这位少侠,请问您有事吗?” ——虽然这人刚刚帮了忙,但也不能随便放一个江湖人进来啊。 青离听到声音,转身,道:“放他进来。” 崇吾走进了,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盒,递给她,“燕无意给你的。” 青离略困惑,打开看了看,却见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都是药材,天山雪莲、血灵芝、朱砂莲……她微微怔了一下,将盒子关上,抬眼问道:“他人呢?” 战歌也冒了出来,“那家伙知不知道全城的杀手都在找他?” 第106章 酒壶 燕无意去哪儿了呢? 刚刚在屋顶看热闹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人……陈嚣。陈嚣本就是跟战歌他们一起离开西域的,在这里也很正常。可奇怪的是,跟他一起的还有一个和尚。 燕无意看得清楚,陈嚣几次都想冲过去帮忙,都是那和尚拦住了他,但是,在那顾罔说出“飞羽大盗”这个名字的时候,却是反了过来,那和尚骂骂咧咧的要冲过去,被陈嚣给拦住了。 后来冯世醒带军队来的时候,陈嚣便趁着混乱拉着那和尚跑了。 燕无意觉得事有蹊跷,就跟上来看看了。 燕无意看到的那个和尚,自然就是不戒了。他被陈嚣拽到一处僻静的巷子,终于忍不住爆发了,怒道:“陈嚣,你小子刚刚拦我做什么?平逢洞的人是你杀的,跟飞羽大盗有什么关系?” 陈嚣很是无奈,道:“官府不是没信吗?” 其实,若是旁的时候,他或许早就站出去“自首”了。不过,刚刚那种情况,燕无意都站在顾罔眼前了,他却愣是没认出来……如此,他有什么必要出去自找麻烦? 平逢洞的那什么丝杀手的,是蛊虫反噬而死的,这叫自作孽,怪不得旁人。 不戒冷哼了一声,道:“这些人肯定是受易水楼指使的,杀手界开始对飞贼界动手了。” 陈嚣想起他之前也说过类似的话,问道:“因为凤眼石?” 不戒翻了个白眼,“都说是诬陷了,易水楼就是嫉妒飞羽……” 他那个白眼翻回来,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抬头一看,就见一旁的屋檐上蹲着一个红衣人,正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俩……红衣人见他抬头,问了一句,“凤眼石是什么?” 不戒惊了一惊……这人跟了他们一路,他竟然丝毫未曾察觉……他心下惊愕,手上的动作却是更快,抬手便射出一颗佛珠,喊了一声,“走!” 然后,转身便逃。 他跑了没两步,身后突然传来破空之声—— 只这瞬息之间,那颗佛珠被反手扔了回来。 不戒也算是反应机敏,一个翻身躲开了,却见陈嚣仍旧站在原地没动,不由有些着急——这小子在干嘛? 陈嚣见到燕无意倒也是惊讶了一番,没想到他不去找青离竟然来跟踪他,不过正好啊,拿去还债……于是,他很是热情的打了招呼,“燕无意,别来无恙啊!” 不戒一愣,认识的? 燕无意原本准备下去的,被那一脸热情的恶心到了,又蹲回去了,觉得这家伙有些不正常,便转头看向那和尚,提醒道:“凤眼石。” 不戒撇了撇嘴,看在这人是陈嚣的朋友的份上,还是回答了,“易水楼有枚凤眼石戒指,见戒指如楼主亲临。有传言说飞羽大盗偷了这枚戒指,易水楼已经下了追杀令,我看如今扶风县聚集而来的杀手,多半都是为这事来的。” 燕无意眨了下眼,“飞羽大盗偷了易水楼的凤眼石?” 不戒冷哼一声,表示不屑。 陈嚣解释道:“不戒说,是因为最近飞羽大盗声名太盛,盖了易水楼黑道老大的风头,易水楼故意诬陷他,就是想借机教训下飞羽大盗。” 燕无意略无语,问道:“这和尚说的?” ——这种鬼话也信啊? 陈嚣点头,想起还未给两人介绍,便道:“他叫不戒,从前是法门寺的僧人,已经还俗了。这位是燕无意,就是……” 他看了燕无意一眼,有些犹豫要不要说,燕无意倒是很大气,从屋顶一跃而下,衣袂蹁跹,落地无声,微微扬起下巴,“飞羽大盗。” 不戒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却是嗤笑一声,“就你?” ——本大爷玩过的戏码,骗谁不好骗到祖宗头上了,信你才有鬼。 燕无意问道:“我怎么了?不像?” 不戒理直气壮道:“飞羽大盗是劫富济贫的侠盗,怎么可能是个小白脸?” 陈嚣一听,担心两人又打起来,连忙拦在两人中间,“那个,燕无意你别生气,不戒非常仰慕飞羽大盗,为了给飞羽大盗正名都蹲过大牢了。” 燕无意倒是没生气,只是很是认真的上下打量了对面的和尚一番,露出一脸的惊奇,“阁下这副尊荣,好意思叫旁人小白脸?” 陈嚣不由得抬眼看了看不戒那张脸—— 讲真,燕无意的确皮肤白,长得也好,但那张脸骨骼分明的,属于帅气型的,但不戒么,自从这家伙把胡子剃了之后,真是越看越秀气,若非年龄大了点儿皱纹明显了点儿,的确是比燕无意更像小白脸啊…… 这念头只在陈嚣脑子里闪了闪,很快就抛身后了,因为他这一眼看过来的时候,不戒那张脸几乎是瞬间就变了形—— 这和尚瞪着眼,几乎是跳起来,“你说谁是小白脸?谁个子矮身上没半两肉没有男子气概活像个娘们儿?” 陈嚣赶紧去拦他,“没说你没说你……” 燕无意好整以暇的摸着下巴,点头啊点头——原来小白脸是逆鳞啊,想必年轻的时候没少被人调侃……啧,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都不懂啊,活该。 不戒见他神情,更是气急败坏,“陈嚣,你放开我,我要杀了他!臭小子,我要跟你决斗!” 陈嚣可不敢放手,道:“他可是飞羽大盗,你不是一直想见他的吗?” 若这话一开始就是他说的,不戒也就信了。可这会儿,怎么听都像是糊弄他的,怎么可能信呢? 不戒脱口就反驳,“他不是!” 陈嚣望天:“……”得,说不清了。 燕无意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无理取闹的和尚,觉得甚是好玩,在一旁看好戏……不过,他看了会儿,也不知看到了什么,眼睛突然一亮,“焚心?” 陈嚣一转头,就见他手中正拿着个酒壶,低头,自己腰间的酒壶不见了……这家伙,不愧是神偷啊…… “你这家伙好运气啊。”燕无意打开塞嘴,闻了闻,却是一皱眉,“不对啊……这是什么酒?” 说着,又看了看酒壶……红色的,很特别的瓷器,的确是焚心酒的酒壶没错,可这酒……他略惊讶,“不可能吧?哪家酒家敢用这酒壶啊?” 他耸了耸肩,喝了一口,“虽不如焚心酒凌冽,却也十分的香醇,好酒!” 喝完,见对面两人不闹了,都看着自己,神情略诡异……他咧嘴一笑,晃了晃酒壶,道:“陈嚣,你这壶酒买得够久的啊。” 他这话说的是在于田城百草堂的事,分明是在为自己抢酒喝找借口……不过,陈嚣此刻没空跟他计较,问道:“你喝过焚心酒?” 燕无意点头,神情带着几分怀念。 陈嚣连忙问道:“在哪里喝的?” 燕无意见两人神情,眼珠子转了转,“你先说,这酒壶从哪儿偷来的?” 第107章 争吵 陈嚣的酒壶是上次在五竹山救下马老时留下的,那时候他倒也有想着说,这酒壶看着很是特殊,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却是没想到,挂了两天了没人认出来,第一个认出来的却是燕无意。 至于酒壶里的酒,是早间在天香楼顺的,据说是天香楼自酿的天香酒……呃,偷酒这种事,偷的是风雅,不算贼。 三人找了家酒肆,点了几个小菜,要了两壶酒。喝了两杯之后,陈嚣把最近发生的事都讲了一遍,棋老鬼的死,五竹山上的神秘刺客,七年前的恩怨,还有最近扶风县聚集而来的杀手组织…… 燕无意听完了之后,想了想,道:“也就是说,算上棋老鬼的话,扶风县到现在已经死了七个杀手了。除了一个意外,其他几桩命案凶手都栽赃给了飞羽大盗……啧,够狠的啊。” 燕无意说的意外,自然就是昨晚被陈嚣给“暗算”了的那位平逢洞的杀手了。 棋老鬼的死,凶手在房间里留下了一支白色羽毛,明显是想嫁祸给飞羽大盗。至于其他几桩案子,刚刚顾罔也说他们已经知道了凶手是谁,就是飞羽大盗。 所以,到底是谁,这么想要杀他? 燕无意转着酒杯,仔细回忆了下,这两年他得罪了哪些人……思来想去,总觉得最想杀他的估计就是战歌了。 “对了,”陈嚣想起来,从怀里摸出一支白色羽毛,递给他,“这个,就是在棋老鬼房间里发现的那支。这羽毛好像挺特殊的,不怕火。” 燕无意接过来,摸了摸,又还给他了,道:“是鸽子的翅膀上的羽毛,用药水处理过而已。” 陈嚣不知道他是如何认出来的,摸了半天也没觉出这鸽子毛跟鸡毛有什么区别,这家伙竟然连是翅膀上的还是尾巴上的都能认出来,真是不可思议。 他把羽毛收起来,跟他碰了一杯,道:“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棋老鬼也是杀手,杀他的凶手很可能跟其他几桩案子的凶手是一个人。这么说来,这案子跟七年前的旧事并无多大关系,对方的目标一直都是飞羽大盗。” 他说完,略有些失落……这么说来,他们查七年前的案子并没有什么用,那什么酒壶也并没有多大作用…… 不戒却不同意,道:“那怎么能一样?棋老鬼可是易水楼的人。” 陈嚣争辩道:“可是,目前并没有证据说明,那些人都是易水楼杀的。” 不戒放下酒杯,眼神一凛,“你不信我?” 陈嚣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戒有些不依不饶,“那你是什么意思?” 陈嚣微微皱眉,道:“我只是觉得,在没有找到证据前,还是不要先下结论比较好。” 不戒道:“什么叫没找到证据?你要什么样的证据?杀手杀人,留下证据的要么是自视甚高的蠢货,要么就是刚入行的菜鸟,易水楼怎么可能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你觉得你能找到什么证据?难道还指望易水楼楼主站在你面前亲口承认?” 也不知是因为这事关系到他仰慕已久的飞羽大盗,还是关系到法门寺,他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声音也大了,周围的客人都好奇的看过来……陈嚣挠了挠脸,略有些不好意思……燕无意倒是看得兴致盎然,喝着小酒,似乎把这争吵当下酒菜了…… 一瞬间,酒肆里都安静下来,不戒也觉出不妥,却是一眼瞪了过去,恼羞成怒道:“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吵架啊?” 众人纷纷转头,该做什么做什么……啧,这和尚,真是凶悍啊。 不戒坐了下来,端起酒杯,给自己倒了杯酒,喝得有些没滋味。 气氛有些尴尬,燕无意忍不住笑了一下。 不戒斜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燕无意摇了摇头,没回答,取了一颗碎银子,喊了一声,“小二,结账。” 陈嚣问道:“去哪儿?” 燕无意看了眼他腰间的红酒壶,挑眉,“带你们去喝最烈的酒。” …… 暮色降临,扶风县衙。 青离正在整理药材,就是燕无意送来的那些,崇吾在一旁帮忙。 小希拿出一堆五颜六色的瓶子,道:“如此珍贵的药材,当真是可惜了。” 燕无意按照青离给的单子,将所有的药材都找齐了,但他不大懂药理,没有及时处理这些药材,又将所有药材都放在一起,导致很多药材的药性都流失了。 战歌提着食盒进来,见到这幅景象觉得莫名的诡异,主要是崇吾……这家伙听着小希讲各种药材的药性,该如何处理……这般枯燥的东西,那家伙看着听得还挺认真。 他甩了甩脑袋,叫了一声,“吃饭了。” 青离抬眼,问道:“如何?” 小希过来接过食盒,摆餐去了。战歌将长刀靠在桌脚,道:“两个平民百姓,上了公堂,惊堂木一拍,什么都招了。” 他说的两个人,指的是棋老鬼死的那日,在火场捡到竹箭、在人群中煽风点火的人。那次回来之后,小希就将两人的画像画了出来,这两日衙役一直在五竹镇寻找这两人。 今日早间战歌听说有消息了,担心出什么意外,特地赶过去的,却不料,真就是两个普通人,一点武功都不会。 青离看他一眼,“受人指使?” 小希摆好了餐具,招呼众人用膳,冷哼了一声,道:“那也要受罚。” 这丫头还记着当初自家姑娘受委屈的事呢。 青离倒是不在意,问道:“何人?” 战歌推着她入座,道:“是个女子,一身黑衣,戴着面纱,看不清脸。” 据那人的口供,那天晚上,刚失火没多久,那黑衣女子就找上了他们,给了他们一支竹箭……在那之后,他们做的事,说的话,都是按照那黑衣女子的叮嘱做的。 两人原本担心被抓,黑衣女子说若是官府问题,就一口咬定竹箭就是在火场捡的,官府没有证据,没法证明他们是说谎。 见两人犹豫,黑衣女子给了他们一人十两银子,又威胁说若是不照办就杀了他们……两人无法,只能照办。 战歌一边剔着鱼刺,一边道:“那两人还说,那女子的声音很特别,听口音像是南方人。” 青离问道:“那两个人,是在哪里抓到的?” 战歌想到这点笑了,道:“那天晚上之后,他们躲进山里了,不过也没躲远,就在平日打猎的山洞里,镇上许多人都知道那地方。” 青离微微蹙眉。 战歌将鱼肉放进她碗里,道:“很奇怪是不是?” 青离吃了一口,点头,“那黑衣女子,并不是真的想嫁祸给陈嚣。” 第108章 疑心 杀棋老鬼的凶手,想要嫁祸的人是飞羽大盗。而将那支竹箭放在火场的人,是想嫁祸给陈嚣。 从这一点来看,可以确定两人并不是一伙的。 陈嚣那日的火焰表演是临时起意,而且,他刚入江湖,初入中原,在这边不可能有什么仇人。另外,如果黑衣女子的目的是想害陈嚣,不会用如此拙劣的方式,那两个老百姓也不可能活到现在。 那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战歌分析道:“那天晚上,有两个意外,一个是陈嚣,一个就是这个神秘的黑衣女子。” 陈嚣制造的意外并不是那场火焰杂耍,而是冲进火场救人,还拿走了跟飞羽大盗有关的证据。 黑衣女子的意外,就是将陈嚣卷了进去。 试想一下,若是没有这两个意外,会怎样? ——飞羽大盗会成为第一嫌疑人。 若是黑衣女子出现了,但陈嚣没有冲进去呢? ——飞羽大盗仍旧会有嫌疑,但同时,陈嚣也有嫌疑。 对内行来说,那支竹箭并不能作为证据,不过在当时那种情况,普通百姓会更容易相信陈嚣就是放火的人。所以,竹箭会对调查造成干扰,但也没有要置陈嚣于死地的意思。 战歌放下碗筷,敲了下桌子,道:“有意思,有人想要飞羽大盗的命,也有人在帮他。原本以为只是易水楼内乱,不曾想,关键竟然在那只红毛鸟身上。” 青离道:“这般费尽周章,不像只是为了夺凤眼石。” 战歌想了想,突然抬眼,道:“平逢洞的那几个还关在地牢,有没有兴趣去看看?” 青离瞧了他一眼,默默的转身,进屋了,没一会儿就出来了,手中拿着两个小纸包,递给他,“我就不去了,告诉我结果就行。” 战歌接过药粉,起身,“谢了。” 刚走了两步,回头,“崇吾,要不要一起?” 崇吾正专心喝汤,闻言抬头,“审犯人?” 战歌点头:“没错。” 崇吾似乎挺有兴趣,一点头,“好。” …… 县衙地牢。 今晚狱卒们都有些紧张,值守的人数都比往日多了,丝毫不敢偷懒懈怠……毕竟关着几个大名鼎鼎的杀手呢。 上次两个江湖人越狱之事,虽然小战大人并未追究,还跟岳大人求情说不打紧,可当晚值守的狱卒还是因失职而受了罚。 这回,他们可不敢再大意。 整齐的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铁甲与兵器相击,铿锵有力,是冯将军带来的府兵。 冯将军一共带来了五百人,留下一百人在县衙守着,剩下的四百人在城内巡逻。不过因为是两班倒,所以实际人数是减半的。 地牢入口的小狱卒看到那支队伍经过,站得更直了些,心道,还是当兵更威风啊,府兵就已是如此,不知玉门关的边军又是何等气势……不过,在自家地盘上,可不能被比下去了,也要让他们知道知道狱卒并不是吃白饭的。 “不错。” 小狱卒正给自己鼓劲呢,就感觉一只手拍在了自己肩上,抬眼一看,连忙行礼,“战大人。” 战歌笑笑,带着崇吾进去了。小狱卒犹自望着两人的背影,感叹道:“战大人真是平易近人。” 战歌不知道自己随意说出的两个字对一个小狱卒意味着多大的鼓励,他此刻正盘算着该如何审讯那几个老江湖。 他坐在刑房里,翘着二郎腿,嘴角微扬,“带顾罔。” 崇吾抱着剑,靠着墙站着,抬头看了他一眼,总觉得这家伙此刻的笑容跟燕无意戏弄自己的时候有些像…… 没一会儿,顾罔被押上来了,绑在了刑架上。 顾罔身为平逢洞的洞主,绝不是平庸之辈,上次那般轻易就输给战歌,只能说他太轻敌,运气也太差了些,偏偏遇上了个神医。 不过,江湖就是如此,输了就是输了,生死之间哪有什么公平对决。 战歌靠着椅背,坐姿略懒散,“崇吾,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多杀手组织都聚集在扶风县吗?” 崇吾倒是颇为配合,摇头,“为何?” 战歌挑眉,“争地盘呗。” 见崇吾不解,解释道:“关内这一带,素来都是易水楼的地盘。最近,有江湖传闻说,易水楼的楼主失踪了,几个长老带着弟子叛逃了,新任楼主想要继任,却发现楼主信物丢失了。如今的易水楼,就是一盘散沙。各大杀手组织听说了,可不得来分一杯羹么。” 崇吾点头,“原来如此。” 战歌却摇了摇头,“不过,其实他们都被骗了。” 崇吾问道:“怎么说?” 战歌道:“你想啊,易水楼素来隐蔽,连玄衣门都无法确定他们的具体位置,为何内乱刚起,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在扶风县?都说是飞羽大盗偷了凤眼石,可有人在扶风县见过他?这么多天了,易水楼除了死了一个棋鬼,可还有任何动静?棋鬼就是叛徒吗?为什么刚好在玄衣门到达的时候就死了呢?” 崇吾虽沉默寡言,但并不笨,自然听出了战歌一连串问话里的意思,还很是配合的接了一句,“是易水楼的人引他们来的。” 战歌点头,“是啊。我现在都觉得自己上当了,易水楼故意引本少爷来给他们清除对手的。当初引我来扶风县的是个女子,长得还挺可爱的……顾洞主,给你们传消息的也是她吗?要小心啊,女孩子很会骗人的。” 顾罔自然也听出了战歌是何意,不得不说,他心中的确是有些怀疑的。不过,这也不是他会选择配合玄衣门的理由……易水楼即便真有野心,平逢洞也还有很大的机会得以保存,可若是落在玄衣门手中,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战歌坐正了些,终于将视线落在了顾罔身上,道:“其实,我很奇怪,为什么平逢洞会趟这趟浑水?” 顾罔冷笑了一声,似乎是不屑于回答——有野心不是很正常? 战歌继续道:“血刀门一直都生存在易水楼的阴影下,这次来无论是易水楼授意的还是想要翻身做主,都是可以理解的。红罗殿素来不讲规矩,跟易水楼结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听说易水楼有难来落井下石一番也很正常。至于七叶宫,呵呵,他们的老祖宗可不就是朝廷最忠心的一只鹰犬?” 七叶宫的创始人是叶秋,如今的大内第一高手,皇帝的第一护卫。七叶宫与官府也多有合作,在江湖中颇受诟病。当然,合作只是合作,七叶宫仍旧是江湖组织,并不是朝廷的打手,不过,谁又能肯定,这次他们来扶风县,到底是站在哪边的呢? 战歌很是不解,认真问道:“可即便如此,他们来这里的也都是普通弟子,连个长老都没见着。为何只有你平逢洞,离得远,与易水楼交集最少,却是连老大都来了?就不怕被人趁机端了老巢?” 第109章 夜会 战歌这番话说完,顾罔终于变了脸色—— 其实,那些怀疑,顾罔不是没考虑过。但那并不算什么,武林本就是如此,诱饵撒下了,谁都会想会不会是陷阱,但若是连拼一把的勇气都没有,也就不必入这江湖了。再说,不到最后一刻,谁赢谁输,谁是猎手谁是猎物,谁也不敢下定论。 然而,这次,平逢洞跟其他卷入这场漩涡的门派不一样,他们是没有退路的。 而如今,他被抓了,就已经输了。 顾罔咬了咬牙,镇定下来,抬头看向对面的年轻男子,问道:“你想怎样?” 他们是杀手,手上的人命无数,即便真的招供了,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他问这句,就是想谈条件的意思。 战歌起身,道:“平逢洞做了些什么事,顾洞主想必比我清楚。我只能保证,刑部到时候判刑会考虑考虑顾洞主今日的功劳。” 顾罔冷哼了一声,这话的意思就是秉公处理了,如此,总归是一死,他为何要配合调查? 战歌摇了摇头,走近了些,拿出一个小纸包,含笑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顾罔瞧了一眼,没有作声。 战歌道:“这药粉是一位神医配的,哦,之前那包灭了你那恶心巴巴的蛊虫的药粉,也是她配的。这包药粉可比之前那包更厉害了,它有一个很形象的名字,叫做‘痒痒粉’。只要沾上一点,就会感觉浑身奇痒无比,忍不住去抓、挠,抓得破皮了,流血了,疼得要命,但那痒却也随着血液渗入骨髓,更要命,于是,还是会忍不住继续挠……啧,那真是我见过最诡异的死法了。顾洞主,要不要试试?” 战歌的意思,顾罔听明白了——他是不能保他的性命,但即便是死,也是有很多种死法的,若是不配合,他要死也是没那么容易的。 顾罔毕竟是杀手组织的首领,什么样的死法没见过,一开始并没有被吓着。战歌也毫不含糊,一刀斩断绑他的绳子,一包药粉直接撒了下去……然后,一刻钟之后,浑身是血的顾罔开始满地打滚的求饶。 战歌挥了挥手,“带他去泡泡澡。” 两个狱卒上前,将人拖走了。 崇吾略好奇,问道:“为什么一开始不用痒痒粉?” 战歌偏头看他,睁大了眼睛,似乎很是惊奇,“崇吾兄,想不到你这么残暴啊。能好好说话自然要好好说话,这叫先礼后兵。” 崇吾点了点头,“哦。” 战歌“噗”地一声笑出来,摇头,却是没有解释,痒痒粉虽有效,但顾罔毕竟也是从尸山血海走出来的人,若非他不甘心就这么死了,也不会这么快松口。 没多久,落汤鸡似的顾罔再次回到刑法,一股脑的将知道的事情都吐了出来。 大概一个月前,有个神秘女子带着一队人闯入平逢洞,说是平逢洞的弟子滥杀无辜,要替天行道什么的。 战歌问道:“神秘女子?什么人?” 顾罔道:“不知道,她手下的人称她为金凤夫人,功夫很诡异,擅长控火之术,一双手都是毒火,防不胜防。” 控火之术?莫非也是至热内力? 战歌若有所思,抬眼,“继续。” 总之,那一仗打得很是惨烈,平逢洞几乎全灭。只顾罔跟手下几个高手逃了出来,但那金凤夫人并未放过他们,仍旧四处追杀他们。就在他们走投无路的时候,听说了易水楼的事,便想着来这里碰碰运气。 易水楼若是没了,关内道上的黑道生意定然会乱上一阵子,到时候平逢洞定然能够占得一席之位。而这中间,若是能够夺得凤眼石,那就更好了,之前的损失也算不得什么。 战歌问道:“易水楼的事,是谁告诉你的?” 顾罔道:“黑道自有黑道的消息渠道,这件事只是白道不知道而已,早在半个月前,易水楼内乱,凤眼石丢失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武林黑道。” 战歌双手抱胸,也不说话,就盯着他看,嘴角还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笑容。 顾罔打了个寒颤,道:“江湖黑道最大的风媒组织,就是天香楼,一直都以易水楼马首是瞻。” …… 县衙后院。 青离躺在摇椅上,垂眸小憩,长长的睫毛在银色的月华中微微颤动着,如同暗夜的精灵。摇椅旁边是一张小案,摆着一壶茶,还有一小碟点心。 脚步声传来的时候,青离轻声道:“小希,茶凉了。” 茶壶被端起,脚步声渐远,很快又回来。 茶杯递到嘴边,青离微微笑起来,伸手去接,“我自己来。” 那只手放开了,青离却突然感觉到一丝异样,终于转眼看过去,然后,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火红,热烈如六月骄阳。 燕无意。 今晚县衙里加强了守卫,不过,对于飞羽大盗来说,要进来想必也没什么难度。 青离只微微怔了一瞬,并未看出有多惊讶,更不用说惊喜,只淡淡问了一句:“小希呢?” 燕无意伸出左手的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另一只手不知何时伸到她耳侧,打了个响指—— 那只手拉回来,却是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 燕无意含笑道:“送给你。” 青离推开他的手,坐了起来,道:“燕公子的诊金已经送到,青离收下了。公子不再欠我什么,若是无事,还请尽早离开。” 燕无意似是没听到这句一般,将那花苞放在一旁,笑了笑,道:“莲花花苞插在花瓶里,用清水养一晚上,明早睁开眼睛,它就盛开了。” 他说完,飞快的凑近,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话,速度快得青离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红影一晃—— “这点心不错,比那茶味道好多了。” 夜风轻拂,小院中已经寻不到那人的身影。 青离偏头,视线落在小案上的那朵莲花上,怔然良久,伸手,端起那杯茶,微微抿了一口—— 不是平日里常喝的药茶,这味道……是橘子? “什么事这么高兴?” 熟悉的声音,青离抬眼看去,就见一黑一白两道身影走了进来,却是战歌和崇吾。 青离轻轻咬了下唇,问道:“有收获?” 战歌挑眉一笑,“本少爷出马,还有什么人搞不定?” 他说着,又拍了拍崇吾的胳膊,“还有崇吾兄,当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青离起身,道:“进屋说。” 战歌往她手上瞧了瞧,“哪里来的莲花?” 青离淡淡道:“小希摘的。” 战歌略狐疑,四下里看了看,“刚刚是不是有人来过?” 青离沉默了会儿,问道:“阿择那边有进展吗?” 战歌道:“哪有那么快?刺杀马老的人也没再现身。” 青离想了想,问道:“听说过风语琴吗?” 战歌眨眼,“风语琴?古琴?很有名吗?你什么时候对琴感兴趣了?” 青离:“……让阿择查查吧,或许有线索。” ——这个名字,是刚刚燕无意告诉她的。至于另一句话是什么,她不记得了。 第110章 袭杀 扶风城外,陈嚣靠着一棵树,看着蹲在对面抓耳挠腮的光头,道:“放心好了,县衙而已,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从客栈出来的时候,燕无意说要带他们去喝最烈的酒,意思就是去找酿造焚心酒的人。不过,刚出了城,燕无意见陈嚣的剑不见了,问了一句,然后,就说去帮他拿回来,让两人在城外等。 陈嚣是很乐意的,虽说县衙增强了守卫,但飞羽大盗是什么人?定然不会失手。 不戒倒是提过想要跟去,被陈嚣给拉住了,说他去了只会拖后腿……不戒很不开心。 陈嚣安慰道:“他可是飞羽大盗。” 不戒翻了个白眼……谁信啊……冷哼了一声,道:“我担心的是那家伙把玄衣门的人引……来。” 他话还未说完,神色突然警惕起来——有危险! “小心!有……埋伏……” 这一句示警却并不是不戒喊出来的,而是陈嚣的声音。 几乎就在那声音开口的同时,不戒下意识的就翻身,往侧方一滚,不过,仍旧感觉肩头一痛,不由闷哼一声,却是看都没看一眼,落地之时单手撑地,一个侧翻躲到一颗高大的树木之后,才看向肩头—— 是银针。 刚刚这银针射过来的时候,他没有看见银光,也没有听到风声,只是凭借多年生死间游走的直觉躲开了要害,幸而,银针上无毒。 看来,对方是个高手,暗杀的高手。 不戒没心思想那么多,刚拔出了银针就转眼找陈嚣——听动静,对方并不只有一个人。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不戒没能注意到的是,就在他躲避之时,另一根银针,几乎是同时射向了陈嚣—— 陈嚣却是早一瞬觉出了不对劲,脚步瞬间移动,刚绕到树的另一边,就听见耳边传来细微的声响,那是银针刺入树木之中的声音。 陈嚣却是没来得及看一眼,因为几乎就在他转过来的同时,一道身影便直袭而来—— 这人的身法很快,手中的武器也很奇怪,像个扇形的铁饼,从树丛中跃出来的瞬间,直接在空中将武器也甩了过来,动作像是在甩一只盘子。 那“盘子”旋转着飞射而来,陈嚣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感觉到很危险,连忙翻滚着躲开,然而,那“盘子”并未打到他身后的树上,在距离树干仅一寸之时,突然转了个弯,再次袭来—— 还会转弯的?! 陈嚣匆忙躲避,却是迟了一步,那“盘子”自肋下划过,带起一阵血花。 而这个时候,那身影也已经欺至近前,在那“盘子”势竭的瞬间一把握住,抬手又是一记上撩—— 陈嚣这次却是有所防备,身体往后一仰,一个抬腿踢向对方的手腕,却是之前战歌拦截顾罔之时用的招式。 那人倒是反应很快,瞬间就收了招,陈嚣趁机拉开距离,也借着月光看清了来人—— 是个身穿月白长袍的男子,看打扮像个书生,那把奇怪的武器是一把扇子,森冷冷的,是把铁扇。 “阁下何人?”陈嚣伸手捂了下肋下的伤口,出言问道,同时,眼睛的余光瞄了眼另一边的战况—— 不戒也正在跟一人交战,树林里光线暗淡,视线又受阻,看不大真切,只看得出对方似乎是个女子,战况很是胶着…… 陈嚣只来得及瞄一眼,就连忙往后退去—— 那把铁扇再次袭来,那书生完全没有交流的打算,似乎只想置他于死地。 那把铁扇可远攻,亦可近战,对方的攻击也很凌厉,陈嚣手中没有武器,几乎只能躲避。幸而这树林之中地形比较复杂,利用树木的阻挡,陈嚣暂时也还能支撑,也在尽量往不戒那边靠近,希望双方联手胜算会大点儿。 不戒那边不知道什么状况,那女子是不是之前在暗中放银针之人……他脑中刚闪过这个念头,就听见一阵微弱的风声,跟之前听到的声音一模一样—— 那射银针之人当真还藏在暗处! 陈嚣心中不由暗骂一声,眼看着那铁扇亦夹击而来,脱口就骂了一声:“燕无意,你丫的怎么这么慢!” 话音刚落,一阵破空之声传来,眼前银光一闪,将近在眼前的铁扇击飞,那书生吃了一惊,连忙后退。 那银光落地,插在地上,剑柄犹自颤动,光华流转之间,熠熠生辉。 正是若观剑。 陈嚣一把抓了剑,眼中露出惊喜之色,“飞羽大盗!” 他并未看到燕无意的身影,不过,就在刚刚那道剑光飞来之时,他眼角的余光瞄到,一道白影飞速袭来,将一旁的银针击落,随后蹁跹而落,却是一支白色的羽毛。 陈嚣也算长了个心眼,这次没有喊燕无意的名字,只喊了一句飞羽大盗。 燕无意并未现身,但另一边的战场,不戒与神秘女子的战场,一支飞羽突然骤然飞射而至,却并未阻挡神秘女子的进攻,而是射向了不戒的身后—— 不戒感觉到背后一身寒意,顾不得前方的进攻,拼着受伤往旁边翻滚,顺势躲在了一棵树后。 然而,下一刻他却是愣住了—— 在他刚刚后退的方向,升起了一簇火焰,燃烧得很快,但不戒仍旧能看得出,火焰是顺着一张网烧起来的。 牵丝阵。 不戒脑中冒出这个名字,不由得一阵后怕……深深的为自己的直觉而庆幸,不过,就在这时候,他突然愣住了—— 丝线燃尽,一片白色羽毛翩然飞舞,带着火焰,轻盈,却又沉重,压得在场的诸位都不敢喘息。 不戒这才知道,之前那股寒意是怎么回事,才知道原来是这支飞羽救了他一命。 至于这飞羽是谁的……刚刚陈嚣喊得名字,所有人都听得很清楚—— 飞羽大盗。 无论是不戒还是伏击之人,都听过这个名字。飞羽大盗,神偷,名声虽大,但只是轻功好而已,不该是多么令人忌惮的存在。不过,刚刚那两次出手,没人敢轻视他的存在。 变故突生,双方都不敢轻举妄动。 陈嚣刚刚打得憋屈,这会儿拿了剑,倒是有心找回场子,但毕竟受了伤,也看得出此刻的形势,他们这边有燕无意,但对方也有银针……这次不是一个人的战斗,若是他这边动了,再次打起来,谁胜谁负可说不定。 没一会儿,黑夜之中传来一个声音—— “撤。” 声音很低,听不出男女。 那书生和女子听言,毫不犹豫的撤退了。 陈嚣这边也不敢追,毕竟不知道暗中还有多少人…… 第111章 解药 树林里安静下来,陈嚣一放松下来,顿时感觉身体很是沉重,后背凉凉的,早不知出了几层冷汗……他抬眼看向另一边,却是不由吃了一惊—— 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不戒几乎是倒了下去。 陈嚣连忙跑过去,“不戒!” 不戒状况很糟糕。其实,除了一开始那根银针,后来他跟那女子战斗的时候并未落多少下风,不过最后关头判断失误,中了一掌。 陈嚣掀开他的衣襟看了下,却见他的胸口有一个黑点,略着急,“怎么办?” 燕无意也下来了,看了一眼,抬手点了他身上几处大穴,道:“幸好不是见血封喉的毒,回城找青离看看。” 陈嚣恍然,连忙点头,“对对对。不戒,你中了毒不好动,我背你过去。青姑娘是神医,定然有办法。” 不戒脸色略苍白,抬起眼皮瞧了他一眼,心道,到底是谁比较着急啊,中毒的是我又不是你……不过,那什么青姑娘,之前他听陈嚣提过,就是那日在衙门口阻拦顾罔的那位青衣姑娘,据说陈嚣的剑也是她保管的……官门啊,怎么能进? 不戒见陈嚣要来拉他,推开他的手,“不用了。” 陈嚣略生气,“别逞强了,你站都站不稳。” 燕无意也点头,“别担心,青离虽是玄衣门的仵作,但毕竟也是医者,不会见死不救。” 不戒道:“我有解药。” 啥? 陈嚣还没反应过来,燕无意已经点了头,“哦,有解药啊,在哪里我帮你拿。”说着,不等对方回话就已经上手了……呃,神偷么,三两下,捧了四个白瓷瓶出来,瓶子一模一样,就是塞嘴的颜色不同,黑白红蓝。 燕无意问道:“哪一个?” 不戒咬了咬牙,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疼的,猛地咳嗽两声,道:“白的。” 燕无意给了倒了一颗出来,两指一弹,那药丸直接飞进他嘴里……不戒两眼一瞪,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期间不忘散发怨念的目光…… 陈嚣伸手拍他后背,也瞪了燕无意一眼,道:“哪有这样喂药的?” 燕无意却是没理会,将另外三个瓶子也打开闻了闻,最后,把那只蓝瓶子扔给陈嚣,道:“金疮药。” ——真是,自己的伤口还在流血没发现吗?不够操心的。 陈嚣的伤只是皮外伤,不算很重,也不是很轻就是了。 燕无意吹了一声口哨,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离开再说。” 不戒瞧了他一眼,“要走吹什么口哨?还指望谁来接你不成?” 燕无意一点头,“啊,对。还不算太笨。” 不戒:“……”还真有啊。 燕无意往树林外走,道:“这里地方太窄,我们先出去。” 不戒还没明白他这话是何意,就见燕无意回头看了看,“要帮忙吗?” 相互搀扶着的两位难兄难弟十分默契的翻了个白眼,这家伙,还能问得再诚恳一点吗? 燕无意并没有看到,继续往前,“不要逞强啊。” 刚走出树林,迎面就吹来一阵风,头顶的月光被遮住,一片云落了下来。 不戒睁大了眼睛,说话都结巴了,“这、这……这是……凤、凤凰?” 燕无意没理他,上前摸了摸火灵鸟的脑袋,给他顺了顺毛,“小红乖。” 陈嚣好心给不戒介绍,道:“它叫小红,不是凤凰,是火灵鸟,据说有凤凰的血统。” 不戒有些恍惚,半晌,伸了手,颤颤巍巍的指了过去,“他……真是飞羽大盗?” 因为当今圣上是女帝的缘故,如今的大周,凤凰是比神龙更受欢迎的祥瑞。之前西域出现凤凰的事,早就传开了,尤其是在浪子山庄的推动下,江湖中人不管相不相信真有凤凰这事,但都知道这只神鸟已经落入了飞羽大盗手中。 如果说,刚刚树林里的那两枚飞羽,不戒还能自己找借口帮燕无意圆过去,死不承认这人就是飞羽大盗,这会儿却是怎么都无法否认了。 燕无意不知怎么想的,在火灵鸟的脖子上挂了小包裹,此刻正从里面摸出个小红瓶,倒了一颗药丸,喂给火灵鸟,哄孩子般道:“小红,等会儿带两个人走一趟,等回来了,我们就去找小青离,好不好?” 火灵鸟吃了药,歪着脑袋,蹭了蹭他的手心,看上去颇为可爱……如果忽略那巨大的体型的话。 燕无意偏头,朝两人点头,“小红同意了,上吧。” 他这么说着,但陈嚣和不戒刚受了伤,不合适动真气,还是燕无意将两人拎上去的。 火灵鸟起飞,不戒看着脚下越来越小的森林,越来越模糊的地面,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人之前坚持要晚上出发了……这坐骑,真是够招摇的。 不戒习惯性的腹诽了一句,又想起这人好像是飞羽大盗……略纠结,抬起眼皮偷偷瞧了一眼……这一眼瞧过去,不得了了,原本“含羞带怯”的一眼,顿时瞪圆了—— 燕无意盘腿坐着,手中正拿着个白瓷瓶研究着,腿上还放着三个……正是之前从不戒这儿摸走的几个药瓶。 不戒就感觉一肚子的火气啊,呼呼的往上冒,刚刚才升起的那么一丢丢的仰慕之情顿时随风而去,一个箭步就要冲过去,“喂!那是我……啊——” 呃,忘了是在鸟背上,他体内的毒刚解,真气还不能运转自如,差点直接摔下去,幸而一旁的陈嚣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却也是把自己弄得够呛,提醒道:“不戒,掉下去就没命了。” 说着,往他身边挪了挪,真心觉得,这家伙见了自家偶像之后,脑袋都不管用了,跟个小孩儿似的。 不戒也被吓了一跳,却并不觉得是自己的错,瞪眼,“你是故意的。” ——这鸟是燕无意的,刚刚绝对是故意想甩他下去! 燕无意伸手,晃了晃手中的白瓷瓶,问道:“这药哪来的?” 他问这话的时候,脸上没了一贯的笑容,眼睛微微眯起来,很是认真,也令人感觉到一丝丝的可怕。 不戒撇了撇嘴,移开了视线,道:“偷来的,怎么了?” 陈嚣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劲,却不明白怎么回事,抓了抓脑袋,帮着解释了一句,“不戒也是神偷来着,所以才会那么仰慕你,之前为了帮你正名,还冒充了飞羽大盗,被抓进县衙大牢了。” 燕无意笑笑,“能够偷来易水楼的丹药,的确厉害。” 第112章 误会 易水楼的? 陈嚣愣了愣,一时没想明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不戒看上去倒是平静了下来,问道:“不知燕公子在怀疑什么?” 燕无意道:“刚刚那三个杀手是什么人,认识吗?” 陈嚣摇头,不戒沉默。 燕无意道:“和尚左肩应该中了银针吧,看看是不是留下了一点朱砂印?” 不戒很是配合,扯下衣襟,露出左肩,赫然留了一点红印,鲜红如血,在这月光下看得很是清晰。 陈嚣一惊,“有毒?” 燕无意笑了笑,“放心,没毒。陈嚣初入江湖,不认识这朱砂痣很正常。不过,想必和尚混迹江湖多年,定然是认识的。” 不戒穿好衣服,道:“点朱砂梅雨,易水楼十大杀手之一。” 又是易水楼……陈嚣有些紧张,易水楼伏杀他们,是为了凤眼石吗?馥姑娘知道吗?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他们明明是来帮她的,为何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燕无意继续介绍,“点朱砂擅暗器,以银针杀人,每次都是直接命中猎物的额头,银针速度极快,伤口也极小,流的血几乎只有一滴,甚至都不会滴落,如同在额头点了一颗朱砂痣,所以才有了点朱砂的名号。 “点朱砂是个女子,真名梅雨,对自己的暗器功夫很是自持,从不用毒药。不过,在点朱砂这个名号叫响之后,她倒是弄了一种药水,无色无味无毒,涂在银针之上,命中对手之后,都会留下一点朱砂,怎么都消不掉,倒是彻底坐实了点朱砂的名号。 “当然,这只是江湖传言,实际上,那药水有隐藏银针的作用。即便是在月夜,银针也不会反射月光,再配合对风势的把握来消除声音,极难发现。” “这么厉害?” 陈嚣略有些不敢置信,又看了对面的一身招摇的红衣……燕无意用飞羽就挡住了点朱砂的银针,岂不是更厉害?却是完全忘了自己当时是如何发现那枚银针的。 “另外两个也很厉害。”燕无意说着,看了眼陈嚣,道:“跟你交手的那位,是铁扇书生曹文凯,那把铁扇在江湖也是极负盛名,手下的人命比点朱砂只多不少。 “跟和尚交手的,是毒蜘蛛朱思思。江湖人多以为她不用武器,以毒杀人。她那双毒掌也的确练得不错,但实际上她最擅长的武器是丝线。丝线可辅助移动,可作暗器,但她的杀器,却是牵丝阵。其实就是一种陷阱,在战斗之时,将猎物逼进去,几乎无人能逃。” 不戒的嘴角微不可察的抽了抽,能江湖闻名的杀阵牵丝阵说得这般云淡风轻,当真是很无语……不过,想想那把火,似乎这人也有资格说这话。 燕无意顿了下,看向不戒,道:“这两人,也位列易水楼的十大杀手之中。” 陈嚣长舒一口气,刚刚不怎么觉得,听燕无意这么一说,才发现刚刚就是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啊…… 他在这边庆幸着劫后余生,旁边两人的气氛却不怎么好。 不戒拱了拱手,道:“燕公子年纪轻轻,见识倒是不小,厉害。” 燕无意也客气回礼,“和尚能够找到易水楼的位置,才真是让在下自愧不如。” 不戒笑了一下,道:“燕公子莫非觉得,本大爷与易水楼有勾结?” 燕无意道:“这话可不是我说的。” 陈嚣终于听出来是怎么回事了,却是不怎么相信不戒会做出这种事,解释道:“燕无意,这事会不会弄错了?因为凤眼石的事,易水楼早就下了追杀令,应该今日或许是有人在县衙认出了你,易水楼那边收到消息才过来的。 “再说,若真是不戒通知易水楼的,他们的目标是你,不会不知道你去了县衙,没跟我们在一起。若目标是我,之前不戒就有很多下手的机会,根本就没必要等到现在。 “那几瓶药也说明不了什么,之前不戒一直都在冒充飞羽大盗,应该早就遇到过这种事,那些药也不一定就是从易水楼偷来的,说不定是从追杀他的杀手身上抢来的。” 燕无意盯着陈嚣看了好一会儿,只看得陈嚣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摸了摸鼻子,嘀咕了一句:“我说的不对吗?” 燕无意却是突然笑了,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张纸,道:“从县衙回来的时候,我遇到了一次袭击,不过,对方并没有要伤我的意思,只是给了我一封信。” 他伸手,将信递给不戒……陈嚣下意识的伸头去看,结果还是摸着鼻子坐回来了,道:“难怪,我就说,那一把剑而已,怎么回来那么晚。” 燕无意不由好笑,道:“信上说,‘小心和尚’。” 陈嚣道:“因为这个你就怀疑不戒?说不定是离间计呢?你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燕无意摇了摇头,起身,走到前方,停在了靠近神鸟脖子的地方,道:“易水楼的追杀令也好,江湖黑道的攻击也罢,本公子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是淡然,眉梢微微上扬,眼神带着几分散漫,几分倔强,有几分玩世不恭的少年公子的气质,却又带着几分看破红尘一般的平和,两种完全不同的气质结合在一起,让他的神情看上去更多的是难以理解的神秘。 陈嚣听到那两句话的时候,是微微有些气恼的……什么叫不在乎?那他们这些天拼死拼活的有什么意义? 可是,在看着那袭站在微光之中的红衣,飞扬的衣摆,不知为何,他竟怔住了……那股子火气,被一种莫名的情绪也堵住了,他不知那到底是什么情绪,感动?孤单?安慰?似乎都不对…… 火灵鸟不知是觉察到了什么,突然仰头,长啸一声,一个急冲飞上更高的天空—— “啊哇——” 陈嚣和不戒都吓了一跳,连忙俯身,抓住火灵鸟的羽毛,动都不敢动。而在他们前方,燕无意却是哈哈大笑起来,没了之前那少年老成的味道,散发着一种恣意的狂气,洒脱,自由,如这翱翔天际的神鸟。 陈嚣长舒一口气……这才是他认识的燕无意啊……堵在嗓子眼的那口气终于疏通了,他也不由笑了一声,心道,这就是夫子老说的什么少年愁不愁的吧,这家伙装深沉还真是一把好手,啧。 火灵鸟发了会儿疯,很快又平静下来,继续前行。燕无意也继续刚刚未说完的话,道:“至于和尚……” 他回身,看了眼不戒,微微扬眉,“你到底是真和尚还是假和尚,到底说了几句真话,我也并不在意。不过,我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很特别,我不得不小心一些。” 特别的地方…… 陈嚣想了想,问道:“酿焚心酒的,是个隐士?” 燕无意露出一个颇具戏谑的笑容,摇了下头,却道:“算是吧。” 陈嚣立马道:“放心,我们绝对不会透露他的位置。对吧,不戒?” 不戒点头。 燕无意伸出手指,摇了摇,道:“不,误会了。我并不是担心那人的安全,要对付他,易水楼十大高手一起上也不够看。我担心的是你们,若和尚真有什么坏心眼,到时候我可保不了他。” 陈嚣:“……” 不戒:“……” 这话听着,莫非那隐士是从玄衣门退役的? 第113章 琴绝 日出时分,火灵鸟降落在一片山林之中,待三人都下去之后,火灵鸟再次起飞,隐入云层。 陈嚣有些奇怪,之前他就想问了,火灵鸟能够变化大小,为什么不让它跟着? 燕无意伸着懒腰,道:“小红是翱翔九天的神鸟,不是本公子的宠物。” 不戒四下里张望一番,问道:“这里是秦岭?” 燕无意点了头,道:“七绝谷。” 不戒望了望天,没听过。 陈嚣侧耳听了听,道:“好像有琴声。” 山路旁有溪流,不戒听了半天只听到水流声,眼神略疑惑的看了陈嚣一眼,略不敢置信,莫非这小子的内力比他高?怎么可能? 燕无意叹了口气,道:“不妙啊。” 陈嚣不解,不戒也是莫名,不过,燕无意没有解释,带着两人循着琴声的方向走去。不多久,琴声越来越清晰,与那叮咚的山泉声融合在一起,宛若天成。 陈嚣不懂琴,只觉得这琴声很好听,只是,不知为何,感觉心中微酸,竟然有种想要流泪的感觉。 就在这时候,一道清越的乐声传来,陈嚣只觉得似有一道光照进了心田,瞬间驱散了那股阴霾,顿时神清气爽了起来,就见燕无意正含着一片树叶,吹着不知名的曲调—— 他也反应过来了,刚刚那琴声不一般,让他陷入了一种悲伤的情绪之中不可自拔,是燕无意将他拉了出来。 陈嚣偏头,见不戒的情况也跟自己差不多。 很快,琴声停了下来。 燕无意也放下了那片树叶,笑道:“琴兄,谁又惹你不高兴了?莫不是忘尘兄又拿您的琴谱点柴火了?” 陈嚣抬眼看过去,才发现前方的溪石上坐了一个人,膝上放了一把七弦琴,身体一侧是溪水,一侧是上山的步道,想必是守门人之类的。 这位“琴兄”,全名琴七弦,大概五六十岁,一头花白的长发披在在肩头,长得很是清瘦,穿了一身白衣,袖子很宽很长,衣襟微微敞开,显得很是随意散漫,是数百年前文人墨客喜欢的服装,如今已经很少有人穿了。 “除了你,还有谁敢烧老夫的琴谱?”琴七弦脸上并无太多表情,不过,眼神很是平和,并不会让人觉得太过严肃,“燕老弟来得正好,老夫正在修复《招魂》曲谱,来听听看。” 燕无意抬手推拒,“别,您老就饶了小弟吧。上次听哥哥您弹一曲,小弟躺了小半个月,这什么招魂,听着就不大妙,小弟还不想死。” 琴七弦摆手,道:“不至于。招魂曲是招死者魂魄的曲子,生人听了应当无碍。” 燕无意仍旧推辞,道:“您老也说是‘应当’。这上千年前的曲谱,谁知道会有什么效果,这中间您要再出个纰漏,说不定就真需要给小弟招魂了。” 琴七弦摸着下巴,认真想了想,道:“燕老弟,你要相信老夫的琴技,顶多昏睡个十天八天的,死不了。” 两人来来回回的争论着,被晾在一旁的陈嚣和不戒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各自眼中的困惑与茫然——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什么招魂曲?莫非还真能招魂不成? 那老者老糊涂了,燕无意竟也跟他辩得这般认真?还昏睡十天八天?开什么玩笑? 不戒凑近了些,低声道:“说不定是真的。听闻巫医谷的花妖医就是以琴声医人,既然有能治病的曲子,自然也有让人昏睡不醒的曲子。” 陈嚣倒是见过花妖医,也知道他琴艺不错,却是第一次听说他是靠这个治病的……不过,他抓了抓头发,“可鬼魂什么的,未免太过玄乎。” 他这话刚说完,感觉一道视线落在身上,抬眼看去,就见琴七弦正看着自己,道:“小鬼说的不错,鬼魂存不存在,老夫也不敢断定。小鬼,有没有兴趣亲眼见证一番?” 陈嚣微微惊讶,正准备接口,燕无意却是一把拍在他后脑,将他整个脑袋压下去、压下去,都抵到胸口了…… “琴兄,”燕无意可劲儿的压着陈嚣的脑袋,不许他开口,道:“何必跟小朋友计较?” 陈嚣被他压得抬不起头,本就憋屈,听到这话更是一股气窜出来,“燕无意!什么叫小朋友?你丫比我大几岁?” 他往旁边躲了躲,好不容易挣脱魔掌,头发却是全乱了,跟鸟窝似的。 燕无意望天……这家伙,忒不识好歹……略无奈,道:“琴兄,上次我去交城,在古墓里找到一份曲谱残卷,好像是传闻中的送葬曲……” 琴七弦眼中突然闪过一道光彩,身体都微微往前倾了倾,“在哪儿?快给老夫瞧瞧!” 燕无意挑眉,笑了笑,“那招魂曲……” 琴七弦道:“招什么魂啊,等你个臭小子死了老夫再给你弹个百八十遍的不迟。” 陈嚣和不戒满头黑线…… 燕无意却是笑了,点头啊点头,“甚好。” 说着,从怀里摸出几根竹简,扔了过去,然后,飞快的拱手,道:“琴兄,您慢慢看,小弟告辞了。” 话还未说完,便一左一右抓住陈嚣和不戒的衣袖,风一般的往前冲了过去! 陈嚣和不戒惊了一惊,却还是配合着往前跑着,然而,就在他们到达琴七弦身侧的道口之时,突然传来一声琴声—— “铮!” 陈嚣感觉杀气临近,脊背发寒,刚想去拔剑,却感觉手腕一紧,然后,整个人都被甩了出去,同时听到了一声清越的剑鸣,却是燕无意抽出了他手中的若观剑。 身体凌空翻转之时,陈嚣正好看到身后的燕无意挥了一剑—— 琴七弦并未起身,对面空无一物,那剑光却像是受到了什么阻挡,发出金戈之声。内劲激荡之间,风起,周围的树叶摇摆,蹁跹而落。 燕无意往后退了三步,单膝跪地,用剑支撑着身体,抬眼,“琴兄,多谢手下留情。” 琴七弦低眉,看了看他的脚尖……正好踏上了第一级步道……微微蹙眉,然后,又看了看手中的几支竹简,叹息着摇头,道:“罢了,你进去吧,好自为之便是。” 燕无意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站了起来,笑道:“琴兄,下次来,小弟定好好听你弹一曲,招魂招鬼什么的,小弟奉陪到底。” 琴七弦挥了挥手,并没有多开心,“得了吧,你这小子,每次来都没好事。” 燕无意哈哈大笑起来,笑了两声,正了正神色,朝他行了一礼,这才转身,上了台阶,到陈嚣身旁之时,随手将若观剑还入鞘中,“走了。” 陈嚣站在原地,看了眼上山的红色背影,又看了眼已经正研究竹简的白衣琴师,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整了整衣衫,也朝山下鞠了一躬,然后,转身,追上去了。 待三人的背影消失在山道,白衣琴师抬头,看了眼已经空无一人的步道,喃喃道:“……这一代,会不一样的……” 太阳升起来了,金色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撒落,光斑在他嘴角摇晃,似是一个笑容,极浅,却也极温暖…… 第114章 果林 燕无意在溪边洗了把脸,说要休息一下。 陈嚣见他脸色不大好,问道:“你没事吧?” 燕无意抬手,趴在他肩上,轻咳了两声,道:“怎么可能没事?琴兄可是不输武靖候的高手,就算未尽全力,也够本公子受的了。” 他这么一说,陈嚣反倒怀疑这家伙是装的,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这家伙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他肩上了,其实就是不想走路吧? 他动了动肩,躲开了,道:“男子汉大丈夫的,受点儿伤就嚷嚷像什么话?忍着。”又道,“早知如此,刚刚逞什么强?” 燕无意扬了扬眉,道:“就你们那三脚猫功夫,逃命都不够。” 陈嚣其实也能想到,是因为他跟不戒两人昨晚那一战受了伤,燕无意才没让他们插手……不过,这家伙说话,还真是不中听啊。 “七绝谷……”不戒低眉思忖着,抬眼问道:“不会还有个一二三四五六弦的吧?” “怎么可能?”燕无意摆了摆手,不戒和陈嚣一口气还未松完,又听他继续道:“谁起名会这么没创意?七绝么,指的是琴棋书画诗酒花,当年样样不离他。” 不戒正喝水,一个惊吓,差点栽进溪水里……这名字,到底是武林高手还是书香门第啊? 陈嚣虽没听过那句诗,却也是能明白其中的意思的,“所以,后面还有棋、书、画、诗、酒、花,六个关卡?” 燕无意双手背着身后,望天想了想,道:“我上次来的时候,棋、画、诗都不在,听说至少有十多年没回来了。” 陈嚣道:“还剩下书、酒、花三关。” 燕无意翻了个白眼,“什么三关六关的,你当攻城战呢?七绝谷的人没那么闲,这地儿十几年都不见得有人来,琴七弦守在入口主要是为了等人,琴声也是引路用的,担心那人忘了回家的路。打发访客什么,只是顺手而为而已。” 顺手而为…… 不戒感觉脑门滴了滴冷汗,想想也是,不过就是弹了弹琴而已,是挺顺手的。 陈嚣倒是没太震撼,世外高人么,武功高才是正常的……他比较好奇的是,“我们要见的人,就是七绝中的‘酒’?” 燕无意道:“是,也不是。” 陈嚣问道:“怎么说?” 燕无意道:“酒绝的名字叫酒忘尘,焚心酒的确是他酿的,自然是要见的。不过,还有一个人,比酒忘尘更重要。” 陈嚣问道:“谁?” 燕无意摇了摇头,笑得神秘,“一个老妖怪。” 陈嚣:“……” 不戒突然问道:“七绝谷高手众多,棋老鬼又是如何进来的?” 陈嚣恍然般道:“莫非棋老鬼就是七绝之中的棋?” 燕无意耸了耸肩,“或许吧。” 山路兜兜转转,上了山又下山,溪水隐隐现现,三人走了大概半个时辰之后,前方出现了一片广阔的果林,桃李杏梨橘子树什么都有,树下还种了各种花草。 三人进入果林,燕无意突然放慢了脚步,神情略警惕,“奇怪……” 陈嚣问道:“怎么了?有埋伏?” 他凝神听了听,果林里很安静,甚至能够听到阳光透过树叶的声音……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听见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声,似乎是什么人不小心踩断了树枝—— “那边!” 陈嚣示警,开口的同时,已经追了过去。不戒刚想拉住他,就见身旁一道红影闪过,燕无意也追了上去……不戒皱了皱眉,暗叹一声,果然还是年轻气盛,犹豫了下,还是跟了上去—— 对方在暗处,还是个跟琴七弦差不多的高手,刚刚那一声很可能是故意的,就是想把他们引过去。 这种时候,最好的办法应该是按兵不动,以待时机。面对这种程度的对手,这般横冲直撞的,简直就是在找死。不过,此刻更忌讳的是落单。他们单打独斗完全没有胜算,分散之后很容易被各个击破。 陈嚣经验不足,大概想不到这些,但燕无意应该是能够想到的,却也追了上去,大概也只有年少轻狂才能解释了。 三人追了一阵,却并不见对方的身影,只得再次停下。 陈嚣感觉有些不对劲,耸了耸鼻子,“什么味道?” 不戒赶紧捂住嘴鼻,道:“是迷迭香。” 他话音刚落,陈嚣就见身旁的红影微摇,转头看过去,就见燕无意正闭着眼睛揉脑门,摇摇欲坠,眼看就要倒地了……陈嚣赶紧扶了一把,却是没能拉住,差点两人一起摔倒在地,“燕无意!” 不戒也有些晕,咬了咬舌尖,让自己清醒了些,道:“先离开这里。” “燕无意怎么……” 陈嚣一句话还未问完,就听见身后突然传来破空之声,反应也算迅速,反手一剑就挥了过去,叮咚几声,那暗器落地,却是几枚栗子刺。 不戒屏住呼吸的时间有些久,快支撑不住了,迅速道:“对方没有伤人的意思,若是我们都败了,就被扔出去了。” 说着,拉住陈嚣的手腕就跑。 从燕无意跟琴七弦的对话就能看出来,燕无意搁这里很熟,应该是老朋友了。林中的那位前辈,不知道是书酒花哪一绝,目的应该跟琴七弦一样,只是阻拦他们。 陈嚣想通了这点,也就跟了上去,跑出迷迭香的范围之时,提醒道:“无碍了。” 不戒脸都憋红了,赶紧深呼吸几口,看陈嚣的眼神略羡慕,“真是百毒不侵?” 陈嚣懒得解释,眯着眼睛,仔细注意着周围的动静,道:“之前在入口处,燕无意越过了那道分界线,琴前辈便没再继续阻拦。我想,这次应该也是一样的,我们并不需要打败他,只要能够越过这片果林就行了。” 不戒偏头看他,略惊讶,“可以啊,你小子居然还会动脑子。” 陈嚣翻了个白眼……这家伙,越是紧张时刻,越是跳脱么?他想了想,道:“若是如此,我们必须三个人都过去才行,还是得想办法带上燕无意。” 不戒道:“带上他,最有可能的结果是全军覆没。别忘了我们的目的。” 他们是为了找出杀害棋老鬼的凶手而来的,是来问关于焚心酒的事的。如此,只要有一个人能走到最后就行了。 陈嚣略犹豫……不过,他们的对手并不会一直等,还未等他想出结果,又一阵破空之声传来—— 这次两人都有准备,很快就发现了暗器的踪迹,然而,令人惊讶的是,那暗器似乎射偏了,还偏得有些厉害。 陈嚣眼看着那根栗子刺从头顶飞过,正发愣呢,就见前方的树上掉落一道黑影,同时,传来一阵嗡嗡之声—— “快跑!” 陈嚣喊了一嗓子,拔腿就跑,速度那叫一个迅速,什么燕无意啊迷迭香啊,瞬间扔脑后了。 不戒跟他背对着的,一时没反应过来,回头看了一眼,就见一群黑点扑面而来,却是数百只马蜂追了过来……他瞪圆了眼睛,破口大骂一声,转身就跑—— 说好的绝世高手呢? 又是迷香又是毒蜂的,这手段还真是无所顾忌,风度呢?形象呢?脸面呢? 第115章 背叛 陈嚣和不戒一路狂奔,身后的马蜂紧追不舍。 两人原本想往出口的方向跑,可是,逃了小半个时辰,前方还是看不到头的果树。 不戒喘着气,道:“这果林到底有多大?” 陈嚣道:“是不是迷路了?” 很快,两人就顾不上什么迷路不迷路了。暗中那位高手似乎也有些不耐烦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了,时不时放几枚冷箭,不再是栗子刺,而是银针,将两人逼得甚为狼狈。 陈嚣的耳朵动了动,转身一剑挥出,击落两枚银针,却是不再逃了,道:“不戒,你先走。” 说话之时,他手中的剑未停,却是朝那逼近的马蜂刺了过去—— 剑很快,在空中留下一道道残影,仿若他手中不止一把剑,而是十几把剑。马蜂的速度很快,尤其是变化方向的速度,很难捕捉。可是,也不知这群马蜂也不知是不是也被绕晕了,竟好像一个个都往剑锋上撞似的,簌簌的往下落。 不戒回身,正好看到这一幕,心中惊愕,这小子,剑法竟如此高明?之前莫非一直在扮猪吃老虎? 就在这时,一道银光闪过,朝不戒的方向射来—— 也不知是不是太过吃惊的缘故,不戒竟怔住了,一下子没能躲开,那银针刺入了他的左肩。 不戒低眉看了眼肩头的那根银针,然后,抬头,看向了银针射出的方向,转身,往另一个方向逃去。 陈嚣将注意力都集中在应对马蜂上,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刚刚,若是那根银针是冲着他来的,他绝对是躲不过的。若是旁的时候,他是决计不敢这般做的,可是,这次不一样—— 刚刚逃跑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那些银针看着恐怖,实际上都不是冲着他们的要害来的。 他本就打算当个活靶子,硬抗几针,如此,不戒便能有机会逃跑。 所以,等到他消灭了马蜂,发现自己并没有受伤的时候,很是惊讶了一番,喃喃道:“那位前辈追不戒去了?” 待确定这件事之后,他赞叹了一声,“不趁人之危,果然高手风范!” “噗。” “谁?” 陈嚣抬头,循声看去,却见不远处的一棵高大的桃树上坐着一个红衣人,一手拿着咬了一半的桃子,捂着肚子笑得欢畅。 “燕无意?!”陈嚣惊喜道:“你醒了?太好了。” 燕无意没有下来,好容易忍住了笑意,嘴角仍旧是翘着的,道:“陈嚣啊,你是不是傻?” 陈嚣气,伸手一指,“你……” 一个字刚说出口,突然感觉脑中似乎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似乎有金属摩擦的声音,震撼着耳膜,眼前的红影似乎在晃……燕无意,你晃什么……然后,眼前一黑,昏过去了。 “陈嚣!” 燕无意在发现他不对劲的时候,就飞跃下来了,没让他倒在地上……他给他试了试脉,叹了口气,道:“比我想象中来得更快啊。” …… 果林的另一边,不戒逃到一处柿子林,停了下来,转身,道:“阿馥,出来吧。” 丛林掩映中,黑色的身影缓缓走出,身量娇小,包子脸,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本是甜美可爱的长相,此刻却给人冷冽如冰的感觉。 正是馥姑娘,易水楼楼主之女。 她停在距离不戒三丈远的地方,举起手中的黑伞,撑开,将伞柄靠在肩头,神情带着一丝自嘲,道:“不戒师叔?阿馥还能这般叫你吗?” 不戒拔出了肩头的银针,没有回答,反问道:“扶风城外的袭杀,是你安排的?” 馥姑娘眼中闪过一丝困惑,很快就明白过来,却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不戒从她的神情中得到了答案,微微摇头,道:“阿馥,你学会了面不改色,却还是不会控制自己的眼神。” 馥姑娘暗自咬了下唇,冷哼了一声,道:“当真是对不起千面邪佛的亲自教导。” 这是句孩子气的话,不戒笑了笑,并没有回应,晃了晃手中的银针,道:“知道是你的时候,和尚很是惊讶,你是如何进来的?” 馥姑娘冷静了下来,道:“不戒师叔兜了几个圈了,应该也发现了,这果林是个阵法。” 不戒点头,“燕无意昏迷了,陈嚣不靠谱。和尚对阵法也是一窍不通,说吧,什么条件?” 馥姑娘道:“只需要不戒师叔回答阿馥几个问题。” 不戒道:“可以。三个问题,如实相告。” 馥姑娘道:“第一个问题,为什么背叛易水楼?” 不戒看了她一眼,神色略犹豫,最终叹了口气,道:“背叛易水楼的,不是我,而是黑珍珠。” 馥姑娘气笑了,“我母亲?她是易水楼的楼主!” 不戒略无奈,“你看,我回答了,你却不信。如此,这交易便无法进行了。” 馥姑娘握紧了手中的黑伞,沉默一阵,道:“第二个问题,我母亲在哪里?” 不戒道:“不知道。” 顿了下,补充道:“点朱砂、毒蜘蛛、铁扇,在扶风城外伏杀我们的三人。阿馥不妨去问问他们……如果你还能找得到他们的话。” 馥姑娘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扶风城外想杀他的,不是她,便一定是她的母亲。这三人既然不是她派去的,自然就是在为她母亲办事。 她继续问道:“最后一个问题,不戒师叔跟着陈嚣,有何目的?” 这个问题……不戒沉默了,脸上没什么表情,完全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如同他了解馥姑娘一般,馥姑娘一样也很了解他,见他露出这种神情,就知道这个问题问对了。 良久,不戒望天,似乎想用这种方式掩饰眼底的波动,道:“燕无意。” 听到这个回答,馥姑娘很是诧异,问道:“为什么?” 不戒摊了摊手,“这是第四个问题了。” 馥姑娘道:“交换。我可以告诉你我是如何进来的。” 不戒摇头,拒绝了。 馥姑娘却是明白了什么,道:“果然,并不是为了凤眼石。” “一毛不拔?”不戒笑了,很是欣慰,“不愧是十大杀手教出来的。阿馥,你的确是最合适成为楼主的人。” 馥姑娘看了他一眼,神色略复杂,然后,微微偏头,淡淡道:“王赛师叔,已经死了。” “什么?”不戒这回是真的震惊了,“谁死了?” 这次偶遇,不戒一直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分明已经叛出了易水楼,却仍旧以长辈的身份来教训她,馥姑娘心中难免不快。 她在这时候说出这个消息,也是想看看他吃惊的模样。不过,此刻,她却高兴不起来。 第116章 埋了 陈嚣意识清醒的时候,发现身体甚为沉重,怎么都动不了,仿若鬼压身了一般。他睁开眼睛,愣了愣,这是……被活埋了? 他此刻正躺在一个土坑里,下巴以下都覆了层土,还挺厚,倒是有几分像是棉被……啊,呸,谁这么缺德啊,趁他晕倒的时候把他种土里? “真的醒了?” 旁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陈嚣偏头,就见燕无意正看过来,神情略好奇—— 他手中拿着个红番茄,脚边放着个菜篮子,里面装了一把红辣椒,而在他身旁是个丝瓜架……这是……菜园子? 陈嚣感觉一股无名之火正蹭蹭的往上冒,而燕无意还毫无所觉,摸着下巴点头,似乎很是满意,挑眉道:“醒了就起来干活,别偷懒。” “燕无意!” 陈嚣体内那股火气终于爆发,怒吼一声,内力激荡,翻身而起,覆在身体上土飞射而起,如天女散花的撒落……当然,场景并不那么美好…… 燕无意随手举起菜篮子挡了挡,衣服上仍旧落了不少土,一脸的不解,“喂!你……” 他话未说完,那边陈嚣下意识的想要拔剑,才发现剑并不在身上,也是不管不顾了,直接一拳打了过来,霍霍生风的,看着就不像是在开玩笑。 燕无意赶紧将手中还提着菜篮子举过头顶,侧身躲过,“你小子恩将仇报啊。” 陈嚣身形微顿,想起自己之前应该是晕倒在了果林里,应该是这家伙把他带出来的……不过,这个念头只转了一圈,他更加恼火了,“一码归一码,你把我种土里算怎么回事?我又不是大白菜!” 说着,又一拳挥了过去。 燕无意莫名的觉得,大白菜这个形象还挺生动的,忍不住笑了……身形却是不慢,转了个圈,瞬间消失在原地,手中的菜篮子放在地上,人已经转到他身后,抬脚朝他膝窝处轻轻一踢。 陈嚣立马往前栽去,眼看着他就要扑到前方的丝瓜架上了,燕无意又伸手,一把拉住他的后衣领,惊呼一声,“好险!” 陈嚣恼羞成怒,脸都憋红了,“放开我!” 燕无意瞧了他一眼,本想再逗两句,也有些不忍心了,啧啧两声,将人提起来,道:“你小子别不知好歹啊,把你埋土里是为了救你,要不然指不定什么时候能醒呢。” 陈嚣微愣,眼神略狐疑,“怎么可能?” 燕无意重重点头,认真道:“真的,长生血属土,能够吸收土中蕴含的元气。” 陈嚣张了张嘴,“什么长生血?元气是什么东西?” 燕无意道:“你不是吃了殷老鬼的长生丹吗?那老鬼研究了将近四十年,做出来的长生丹也只是个半成品,也亏得你走运,遇到了青离,捡回了一条命,生成了长生血。 “长生血的好处你应该体验到了,内力生生不息,自愈能力强,不过,毕竟是半成品,有点儿后遗症也是正常,偶尔会晕倒,初时时间会短点儿,等日后晕倒的时间会越来越长,埋土里醒得快。 “别问我为什么,本公子也不知道。元气什么的就那么一说,大概就是天地精华五行之气啊之类的,总之就是那么个意思。不只是晕厥,以后你要受了重伤,快死了,往土里一埋,只要还有一口气,差不多都能活过来。” 陈嚣听得有些懵—— 他的内力的确能够自主运转,每次受伤也都恢复得很快……昨晚肋下那道伤,一般人估计至少要养个七八天,他现在都已经没事了。手掌上的烧伤也是,现在都已经连疤都没了。 可是,快死了埋土里就能活过来,也太扯淡了! 大白菜也不能啊……啊呸,什么大白菜?! 埋土里复活那是诈尸! 陈嚣抬眼,盯着燕无意的眼睛看,这家伙笑什么?他想起之前那什么飞羽诀的事,咬了咬牙,道:“你又在忽悠我。” “咦,变聪明了?”燕无意咧嘴笑了,不等他发作,一把捞起菜篮子塞给他,“干活!晚饭可就靠你了。” 那菜篮子里除了一把红辣椒,全是土…… 燕无意往前走了几步,将插在白菜地里的若观剑拔了出来,随手往后一扔,笑得戏谑,道:“花婆婆说了,你小子杀了她养的马蜂,得做苦力偿还。等会儿记得给菜地施点儿肥,还有那边的花园,太阳落山的时候要浇一遍水,有空再摘一篮子桃子回来。” 说着,又看了看满园子的狼藉,道:“菜叶子上的土弄干净啊,花婆婆有洁癖,看了要打人的。” 花婆婆?就是七绝之中的花绝吧。 真是,都是因为燕无意,没事说什么土啊血的,害的他都把正事给忘了。 陈嚣接了剑,抬眼,菜园对面正是之前那片果林……他们出来了,说明已经过关了……他问道:“不戒呢?” 燕无意道:“还没出来,应该快了……也不一定,本公子倒是希望进来的会是馥姑娘。” 陈嚣以为自己听错了,“馥姑娘?” 抬眼,却见燕无意已经走远了,往前追了一步,“燕无意!你干嘛去?” ——他还糊涂着呢。 燕无意远远的挥了挥手,“孩子都成年了要学会独立啊,别走哪儿跟哪儿。” 陈嚣瞪眼,那个气啊……这家伙又占他便宜。 半晌,周围安静下来,陈嚣也平静了下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看着空空的菜篮……摘菜吗?午时都过了吧?肚子好饿……先吃个番茄再说。 出了菜园,绕过一道弯,就能看到溪涧旁的阁楼。此刻,阁楼上站了个白衣女子,白色的裙摆绣着红色碎花,十分的雅致。 燕无意小跑了过去,挥了挥手,“花婆婆,午睡睡得好吗?” 这女子便是花绝,花零落。 她看上去比琴七弦年轻多了,一点儿都不像个婆婆,顶多三十多岁的模样,不过眉眼间平和宁静却是这个年纪难得一见的。 花零落嘴角含笑,“刚刚听到琴声,就知道是你来了。小燕子……” 燕无意脸上的笑容凝滞,满脑门的黑线,“花婆婆,我姓燕,不是小燕子的燕。” ——真是,这些个女前辈,给人起外号的思路还真是惊人的一致。 花零落掩嘴笑了,从阁楼上下来,道:“听说你带朋友回来了,婆婆很高兴。” 燕无意望天,高兴还拦着不让进门? 花零落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道:“师父定下的规矩不能坏。” 燕无意自然明白,上前,挽着她的手臂,扶着她下楼,道:“婆婆,您一向最疼无意,不会再难为我的,对吧?” 花零落淡淡笑了,道:“听说你送了一部乐谱残卷给老琴?” 燕无意道:“无意等会儿给菜园子施肥,去花园浇水,再抓两条鱼,晚上烤鱼给您吃,如何?” 花零落抬头敲他脑门,“你这臭小子,倒是打得好算盘。”略无奈的笑笑,又道:“婆婆不喜欢打架,过了丫头那关就行了。” 燕无意揉了揉脑门,问道:“婆婆说的是馥姑娘?她怎么会在这里?” 花零落道:“她拿了玉牌进来的。” 燕无意惊讶,低眉看了眼她腰间的一枚白玉令牌,“七绝之一?” 花零落点头,又摇头,“玉牌是棋绝的,但不是为棋绝而来的。” 燕无意还想问什么,突然听到一阵打斗声,正是从菜园子那边传来的……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是和尚回来了?” 花零落道:“酒。去看看吧,忘尘喝醉了,估计手下没个分寸。” “啥?”燕无意震惊,“忘尘兄不是千杯不醉吗?” 花零落道:“哪有人喝不醉的?不过是从前不想醉而已。” 第117章 酒绝 话说陈嚣刚吃完一个番茄,又摘了个菜瓜,拿若观剑削了皮,靠坐在菜园中的一棵椿树下啃着,脑子里还在想着馥姑娘的事,想着要不要进果林看看……然后,就听到了一声怒喝—— “都兰老贼,又来抢我家东西!” 话音落地之时,一股拳风逼近,陈嚣眼看着那只拳头打过来,却是怎么都躲不开,几乎是被按在树上打,毫无还手之力。 十几拳之后,陈嚣终于被打飞,撞倒一片丝瓜架,摔倒在地。 陈嚣晃了晃脑袋,揉了揉左腹的位置,起身,小心翼翼的摸了摸颧骨的位置,龇牙咧嘴的嘶了一声……这家伙当真是恶趣味,竟专打脸。 来人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一身略发黄的白色短装,一双黑布鞋,腰间缠着蓝布腰带,正朝这边走过来。他的步伐有些奇怪,东倒西歪手舞足蹈的,似乎站不大稳,几次都差点摔倒了。 刚刚揍他的就是这人? 陈嚣看着他脸上的红晕,耸了耸鼻子,果然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还是十分熟悉的酒味……焚心? 这般想着,他看向那酒鬼的眼神微微变了,喃喃道:“酒绝?” 那人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了陈嚣的低喃,突然站定,做了个金鸡独立的姿态,还晃了两晃,“吾乃大昭皇帝赵寅,死也要死得有尊严,怎么能逃跑?!都兰老匹夫,我、朕跟你拼了!” 说着,迈着奇怪的步伐,又一拳朝陈嚣打了过来……他看上去站都站不稳,神智还有些不清楚,那拳头看上去也并不快,却让人无处可躲,一拳打过来的时候并未感觉到有多大力量,但打在身上的时候,着实疼得厉害。 陈嚣很清楚这一拳的威力,拔剑便刺向了他的肩头……既然躲不过,就不躲了,以攻代守,就不信他不躲……咦,怎么回事? “砰!” 在陈嚣那一剑刺过去的时候,酒鬼突然晃了一下,往另一边倒去,那动作不像是刻意躲开的,倒像是跟之前一般没站稳似的……然而,他送出去的拳头却并未停下,又一拳打在陈嚣的下颚—— 陈嚣往后接连退了七八步,终于化解了那一拳的力道。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突然笑了,不过,这一笑扯动了脸上的伤口,又抽着嘴角轻嘶了一声……啧,这种感觉,当真是久违了啊。 从前,他家那个不靠谱的师父教他武功,每日里变着花样用遍十八般武器揍他,最开始那几年,他也是如今日这般,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身上的伤几乎从未好全过。 他举剑,透过剑光看向对面略显疯癫的酒鬼,那双熊猫眼中竟露出几分光彩来,大喝一声,“再来!” 说着,主动冲了上去,瞬间便刺出了十来剑。 这一剑当真是超水平发挥,比之前在果林里刺马蜂的时候更快……酒鬼没有马蜂那般灵敏,动作甚至有些迟钝,可是,偏偏陈嚣的剑怎么都刺不到他……而那只拳头,却像是鬼影一般,总能从不可预料的方向打过来。 陈嚣再次爬起来,感觉自己的脑袋此刻肯定变成了猪头……他咬了咬牙,握紧了手中的剑,低声道:“不过如此。这么软绵绵的拳头,怎么能跟师父相比?!” 刚说完,又是龇牙咧嘴的轻呼了一声,当真是很没有说服力。 那边,燕无意和花零落其实早就到了。燕无意一早就想出手,不过花零落看了看前方的战况,拉住了他,道:“无碍。” 酒忘尘的确是醉了,醉得还挺厉害。也不知是把陈嚣当成了什么人,下手也挺重,但并没有下死手。 反倒是陈嚣的表现,让花零落略意外。那伤虽不致命,但一般人伤成这样是很难再继续打下去的,更不用说在一次次失败之中寻找几乎不存在的胜机。 燕无意也看出了些端倪,“这家伙,进步神速啊。” 之前在果林的时候,他就发现了,陈嚣的剑比初见时快了许多。不过,因为长生血的缘故,燕无意也并不觉得有什么,若是陈嚣没什么进步他才觉得奇怪。 可此刻却不一样。 陈嚣的确一直在挨打,但他每次坚持的时间都会长一些,这会儿已经能够躲开好几拳了,而且,即便是最后被打中,也不像之前那般毫无防备,而是能够退开卸一部分力道,或者避开要害。 也就是说,他在逐渐适应酒忘尘的节奏。 这听上去很容易,真做到却很难。在战斗中学习的能力、被击败也决不放弃的倔强、遍体鳞伤了也能站起来的强大意志,缺一不可。 更重要的是,酒忘尘与陈嚣之间的差距。 酒忘尘是七绝之中年龄最小的一位,可是,这并不意味着他的武功比其他人低多少。七绝因为不问世事心思单纯,又得高人指点,武学上的造诣比江湖中许多门派掌门都要高出许多,跟那些退隐江湖的武林宗师相比,也是不差的。 陈嚣不仅仅是内力比他低,战斗经验不如他丰富,对于武道的理解也着实差了很大一个境界。在这种差距下,即便是文斗,要跟上对方的步伐也是十分艰难的。 燕无意也能够做到这点,不过,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的轻功。他的九炎心法没有练到极致,但飞羽诀却是早就大成,别说是酒忘尘,即便是那只老妖怪,他也能周旋一二。 陈嚣的情况不同,他并没有逃,进步的是实实在在的战斗能力。这么打下去,陈嚣最后不一定能够战胜酒忘尘,但这一战对他还是有很大的好处的。 陈嚣此刻其实很有些沮丧。 不得不承认,这酒鬼比他家师父更难缠,他现在都没能在他手下坚持十招。 他尝试过主动进攻,可是酒鬼似乎能够预判他下一剑的位置,看上去动作慢,但总能提前躲开。 这种情形他也是很熟悉的。从前他师父跟他攻防转换的时候,他师父打他总是一打一个准,他打他师父却总是怎么努力都打不中。 那时候师父怎么说的来着?他的眼神、四肢的微动作、肌肉的绷紧程度,都出卖了他,告诉对手下一剑会刺向哪里……这叫预判。 高手对决,预判是十分重要的,而要避免自己的招式被对手看穿,也并不是没有办法。首先要做到的就是尽量减少不必要的小动作,另外,可以用假动作迷惑对手。这也是习武之人常用的方式。 不过,他家师父说,遇上真正的高手,这些都没用。假动作终究是假动作,经验丰富之人一眼就能看穿。 解决的方法倒不是没有,其中,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一个字——快,当你的速度足够快的时候,即便对方能够预判,也来不及躲避。 既然是其中之一,自然还有其他方法。不过当时,师父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 陈嚣便问道,还有其他的办法? 师父说,有,但以他现在的实力,知道了也没用。 此刻,陈嚣看着酒忘尘,总觉得,似乎看到了答案……只是,那答案到底是什么,他仍旧看得不大分明,仿若前方隔着浓厚的迷雾,又像是只隔了一层窗户纸,他却怎么都过不去、捅不破。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比较起来,身上的那点儿都不算什么了…… “嘶——真疼啊。” 陈嚣再次被击飞,倒在白菜堆里,喘息着,感受到来自身体内部的叫嚣,毫不犹豫的收回了刚刚的想法,对着蓝天大喊道—— “燕无意,你丫再不出手,我就带着一身伤找青姑娘去,说你见死不救!” 燕无意正啃着桃子看好戏呢,闻言差点没噎着—— 嚯,这小子,当真是长进了啊。 第118章 忘尘 燕无意抬手射出一支飞羽,从酒忘尘的眼前飞过之时,一簇火焰升起,瞬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燕无意朝他挥手,“忘尘兄,还认识我么?” 酒忘尘看了眼落地的火焰之羽,又抬头看了眼一身红衣的燕无意,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火焰般的红色—— “啊——” 酒忘尘突然大叫一声,倏地一声,消失在原地。 陈嚣正暗自赞叹一句好轻功,就听见一声带着哭腔的喊声—— “玥姐姐救命!” 循声看去,就见酒忘尘正蹲着躲在花零落身后,紧紧的抓着她的衣摆,一脸惊吓的看着燕无意,“南宫姐姐又放火啦!玥姐姐救命!” 陈嚣坐在菜地里,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幕,微微张嘴,惊讶的不知说什么好——这、这、这家伙是在撒娇?难不成堂堂酒绝的弱点是火?南宫姐姐又是谁?还有岳姐姐? 燕无意:“……” 酒忘尘把陈嚣当成了都兰,也就是四十年前领兵南下、灭了大昭朝的突厥王;把他当成了南宫珊,也算是他师父了;至于玥姐姐,若是他没猜错的话,八成是洛阳皇城的那位……啧,这家伙原来是酒后吐真言的类型么?难怪平时都不敢喝醉。 “小寅子?” 不远处传来一声微微惊讶的低呼声,却是从果林中走出来的不戒。 他是在燕无意射出那支飞羽的时候到的,在听到酒忘尘那两声救命之后,就一直盯着他看,终于确定了他的身份,却有些不敢相信……酒绝吗?原来是在这里。 呵,倒是个藏人的好地方。 他走近了些,看向躲在花零落身后的酒忘尘……这么多年,他眉眼间几乎已经找不到从前的痕迹,但是这动作,倒是一点都没变……他露出几分怀念的神色,“小寅子,是你吗?” 花零落往旁边移了半步,将酒忘尘完全挡在身后,淡淡一笑,道:“阁下认错人了,这里没有什么小寅子,只有七绝谷七绝之一,酒忘尘。” “忘尘?”不戒喃喃几声,末了,露出释然的神色,喃喃道:“忘了也好,忘了也好……” …… 花绝的阁楼前,陈嚣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燕无意正在给他上药,不戒站在一旁看着两人,时不时往楼上瞄一眼—— 酒忘尘在上面休息,花零落正在照顾他。 “疼疼疼……轻点儿啊。”陈嚣喊了一声,脑袋往后躲了躲,“燕无意,你故意的吧?” 燕无意将药膏往他身前一送,“要不你自己来?” 陈嚣无奈,他的伤都在脸上,都看不见,怎么自己来? 燕无意挑眉,“忍着。刚刚不是挺硬气的?” 陈嚣挠了挠脑袋,转移话题,“对了,不戒,听说馥姑娘也来了,她人呢?” 不戒回过神来,看了两人一眼,目光在燕无意身上停留了许久……这会儿他已经明白过来了,之前在果林的时候,燕无意一早就发现阻拦他们的不是花绝,后来也是假装中了迷迭香……目的是什么呢? 他有些不确定,燕无意到底知道了什么,又知道多少。 不戒沉默了半晌没有回答,倒是燕无意解释了下,道:“馥姑娘是带了七绝谷的玉牌进来的,有事想要问花婆婆,花婆婆不想回答,却也不好拒绝,便让她去阻拦我们。若是成功了,花婆婆便答应她的要求,若是失败了,便自行离去。” 说完这段话,药也上好了,他收拾了医药箱,看了不戒一眼,道:“和尚出来了,馥姑娘自然是离开了。” 陈嚣终于弄明白了,“所以,之前在果林里的是馥姑娘?她受伤了吗?” 不戒摇头。 陈嚣松了口气,“那就好。” 不戒问道:“七绝谷的玉牌是什么?” 燕无意道:“自由进出七绝谷的通行令。你就别想了,本公子都没有呢。那东西统共也只有七枚,馥姑娘那枚是棋绝的。” 陈嚣道:“所以,棋老鬼真的就是棋绝?” 燕无意摇头,“不知道。花婆婆说,馥姑娘的玉牌并不是从棋绝那里得来的。” 正说着,花婆婆出来了,站在楼上并没有下来,问陈嚣的伤如何。 陈嚣行了礼,“谢花婆婆关心,晚辈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花婆婆点了头,道:“菜园子都毁了,去整理整理,恢复成原状。” 陈嚣怔了会儿,挠脑袋,“……好。” 劳动么,自然是人多力量大。陈嚣找到工具,拉着燕无意和不戒一起去菜园子。燕无意觉得毁掉菜园子的是陈嚣,跟他没什么关系,他更想去抓鱼。 陈嚣推着他往菜园子走,道:“一个人抓鱼有什么意思?等会儿一起去啊。” 等开始干活之后,燕无意终于知道这家伙为什么把他们都叫来了—— “陈嚣,土要压那么实。” “陈嚣,让你搭丝瓜架,不是葡萄架。你觉得之前是这样子的吗?” “让你把白菜收一收,不是让你把它们都挖出来!” “陈嚣,你丫是不是压根儿就不会干活?” 陈嚣也很无奈。他是没干过,从小到大进菜园子除了偷黄瓜吃之外,就只有捣乱……可是,他也是看旁人干过活的……分明看上去挺简单的啊,怎么他做起来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陈嚣看着眼前再次散架的丝瓜架,略心虚的说道:“要不……你们做,我在一旁看着,就不给你们捣乱了?” 燕无意翻了个白眼,“想得美!” 不戒过来帮忙,道:“陈嚣,你去挑两桶水来,这边我来弄。” 陈嚣感激涕零,“还是不戒兄好。” 说着,麻利儿的起身,也不要扁担,提着两只大桶就往溪边跑。 燕无意正在修整几棵辣椒苗,将掉落的红辣椒都收进菜篮子里,看着他颠颠儿的背影,叹道:“啧,还真是个大少爷。” 不戒将散落的竹竿先整理到一边,道:“燕公子对这些事倒是极为熟稔。” 燕无意似是没听懂他话里的试探,挑眉道:“那可不?上次来,本公子被花婆婆支使了一个月,当真是比练功还辛苦。” 不戒笑笑,沉默了会儿,决定还是直接点儿比较好,道:“燕公子是否已经知道我的身份?” 燕无意倒也不绕弯子,道:“早就猜到了,不过如今更确定了而已。易水楼十大杀手之中,有个千面邪佛,据说有一千张面孔,各不相同。” 他说着,抬眼看过来,“想必就是阁下了。” 第119章 千面 所谓的千面,不过是易容术而已。 真正的易容术并不只是改变容貌那么简单,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性格,有不同的行为方式。要真正假扮成另一个人,仅仅只是改变容貌远远不够,演技也是不可或缺的。而对于武林中人来说,还有不同的武功路数,要假扮一个人就更难了。 江湖中对千面邪佛武功的评价并不高,但是,在易水楼十大杀手之中,他的地位仅在易水楼主黑珍珠之下。 不戒问道:“你为何不告诉陈嚣?不担心我对他不利?” 燕无意笑了,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走过来帮他扶了扶竹架子,道:“阁下潜伏在陈嚣身边,目标却是我。” 这并不难猜。 不止是不戒,从一开始,扶风县的局就是为飞羽大盗设的。法门寺的舍利子,易水楼的凤眼石戒指,再到后来江湖杀手的死亡……所有的一切,都是冲着他来的。 不戒在遇到陈嚣之时就说了,他是飞羽大盗的仰慕者。 他既然是易水楼的人,就不可能不知道西域的事,不可能不知道陈嚣的身份,不可能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若是飞羽大盗想藏起来,没人能找到他,最好的方法自然是从他的朋友身上下手。 从前的飞羽大盗是独来独往的,而如今,他有了朋友,也有了弱点。 不戒道:“我跟他们不一样。燕公子,我找你,是想帮你。” 燕无意取了草绳,“扶着架子,我来系绳子。” 不戒照他的吩咐做了,道:“燕公子应该知道,事到如今,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燕无意微微挑眉,道:“一开始,我是不确定的。不过,刚刚你叫出了忘尘兄的名字,我大概猜到了。” 他将绳子系好,竹架子固定了,转眼看向对面的和尚,“你也曾是萧家军的一员,与南宫珊同肩并战的战友。不只是你,易水楼或多或少的也跟南宫珊有些关系,或者是跟二十年前的那些人有些关系。由此,你们找上我的理由,也不难猜。” 不戒道:“是吗?说来听听。” 燕无意笑了笑,并没有继续,不过那表情很明显……有什么好说的呢?若非跟九炎心法有关,必定就是往日恩仇。 不戒道:“黑珍珠想要凤凰印,而我们,只想帮你夺回原本属于你的东西。” 燕无意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们’?” 不戒没有回答,继续道:“易水楼是第一个,它原本就是为了今日而成立的。” 燕无意手中顿了顿,暗自叹了口气,抬眼,看向远方……陈嚣已经回来了,这家伙提水的姿势跟少林寺的和尚似的,也不知是从说书故事里学来的,还是从前被他家师父罚多了的……他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眼神却略淡漠,道:“你说你跟他们不一样。在我看来,你们却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你还不如黑珍珠来的可爱。” 可爱……虽然略不合时宜,但不戒的嘴角还是微微抽了抽,心道,希望在见到黑珍珠本人之后,还能说出这个词。 燕无意看着他的眼睛,神情难得的认真,语气淡然却坚定,道:“我是燕无意,不是南宫珊。” 不戒微微一怔,神色莫名,“……” “燕无意!”那边,陈嚣还未走近便喊了一声,“刚刚,我在河边见到花婆婆,问她晚饭吃什么。” 燕无意已经想到结果了,不由笑了,“花婆婆怎么说?” “花婆婆说,七绝谷的人不吃饭,让我们自己解决。”陈嚣走近了,将水桶放下,露出十分不解的神情,“人怎么可能不吃饭?” 燕无意道:“辟谷之术啊,没听过?” 陈嚣道:“听说过啊。本少侠自小觉得,创造这门功法的人定然是个很无聊的人,没想到还真有人练。啧,吃饭难道不是人生的一大乐趣?为什么如此想不开?” 燕无意哈哈大笑起来,半晌才停下,道:“其实吧,是花婆婆他们根本就不会做饭。” 因为不会做饭所以索性就不吃了?正常人难道不是会想办法学着做吗? 陈嚣颇为不解,“这七绝谷谷主也是,找这么多学琴棋书画什么的,怎么就不找几个懂柴米油盐的?我刚刚看那溪水里有很多鱼,等会儿我们去抓鱼,再去猎些野味,晚上把花婆婆他们加上一起吃烧烤。啧,几十年不吃饭啊……” 那语气,带着十足的同情。 燕无意点头附和,“就是,陈嚣,等会儿你去叫人,我趁机去弄点儿焚心酒来。” 陈嚣眼睛一亮,“好。” 又想到什么,看着眼前的菜地,问道:“不吃饭,种菜作甚?” 燕无意随手摘了根红辣椒,咬了一口,道:“生食呗。” 陈嚣再次露出同情的表情——武功那么高有什么用?这日子过得比和尚还凄惨。 这么想着,看一眼不戒……这个和尚不算数……又瞄一眼,“不戒,你怎么了?” 不戒刚想开口,那边燕无意就抢白道:“哦,和尚刚刚生吃了几根红辣椒,上火了正难受。” “原来如此。”陈嚣点头,摘一根红辣椒嚼着,“吃辣椒也会上火?当真是虚弱。” 不戒:“……” …… 阁楼之上,酒忘尘睁开眼睛,看着屋顶,眼神略茫然。 花零落给了倒了杯水,问道:“醉酒时发生的事,还记得吗?” 酒忘尘接过杯子,点头,“抱歉。” 花零落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忘尘,你无需向任何人道歉。只是,若是真的放不下……便下山去吧。” 酒忘尘摇了摇头,喝了口水,道:“下山又能如何?她未曾怪我,只是,我过不了自己这关而已。” 花零落也不再劝了,转头看向了窗外,道:“那个叫不戒的和尚,是什么人?” 酒忘尘想了想,道:“他以前不叫这个名字,也不是和尚,变化挺大的,我原本都忘了的,刚刚睡着的时候又记起来了。他是楚恒,原本是闽南一个小国的将军,后来被收入南宫姐姐麾下,武功并不如何,是个很好的间客,常常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拿下一座城,南宫姐姐和玥姐姐都挺信任他的。不过,在南宫姐姐去世之后,他便离开了……糟糕,他是冲着无意来的!” 他说着就要起身,却被花零落按住。 “他迟早要面对的。”花零落笑笑,看向菜园的方向,“再说,那小子可比你强多了,自己能处理。” 第120章 商人 陈嚣不擅长种菜,抓鱼打山鸡什么的,却是一把好手。 日落时分,溪涧边已经燃起了篝火,不戒在烤鱼,陈嚣在烤茄子……呃,头好像又大了一圈。 就在刚刚,陈嚣去叫琴酒花三绝一起来吃烧烤,结果又被打了一顿……这时候,他才知道,七绝是真的辟谷了,除了水果蔬菜,什么都不能吃。 是不能吃……据说是练功需要……所以,前去诱惑他们犯罪的陈嚣,理所当然的悲剧了。 如此这般,琴七弦和花零落都没来,倒是酒忘尘,闻着焚心酒来了,这会儿正跟燕无意下棋玩儿。 陈嚣发现,燕无意这家伙的棋艺是真的很差劲,不过半个时辰,已经输了三局了……罚了三杯酒。啧,在这么下去,焚心酒该喝光了。 他突然想到:这家伙不会是故意的吧? 赢了棋的酒忘尘很是高兴,跑到陈嚣身边,拿起几串刚烤好的茄子就开吃了,一边道:“有红薯吗?烤几个红薯。” 陈嚣问道:“酒前辈不辟谷?” 酒忘尘道:“这不是还没练成吗?” 陈嚣:“……” “忘尘兄,”燕无意也凑了过来,从不戒那边拿了一串烤鱼,还说了一句“上火了不能吃烤鱼烤肉”,然后,转头继续问酒忘尘,“你今日碰上什么伤心事了?” 酒忘尘道:“一个好朋友死了。” “朋友?”燕无意略不解,“莫不是棋绝?不是说他三十多年前就离开了七绝谷,那会儿你还没在吧?” 酒忘尘道:“当然不是他。那人是个商人,每年都会来我这里买焚心酒。” 这时候,不戒突然开口,问道:“那个商人,是不是叫王赛?” 酒忘尘看了他一眼,点头,“啊,对。今天来的那个小姑娘,说他是易水楼的杀手,在江湖上颇有几分名声的。” 陈嚣抬眼,“馥姑娘?” 酒忘尘的目光在三人身上转了一圈,“原来,你们都是为了一件事而来的。” 燕无意啃着烤鱼,朝陈嚣使了个眼色……陈嚣连忙问道:“前辈,能给我们讲讲王赛的事吗?” 酒忘尘心情好,又吃了他的东西,倒是很好说话,道:“我所知道的王赛,跟你们想知道的,或许不一样。” 十八年前,酒忘尘初到七绝谷,还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对这个陌生的地方充满着防备。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王赛来了。 王赛是带着棋绝的玉牌来的,送来了三大车吃穿用品,还有几件小玩意儿,一看就是给酒忘尘的。 酒忘尘所说的小玩意儿,并不是孩子的玩具,而是酿酒的工具。酒忘尘的酒量并不如何,但很喜欢酿酒,曾说过要酿出世上最烈的酒。 总之,多亏了王赛带来的礼物,酒忘尘在这里总算找到了归属感。 再后来,王赛每年都会来,给七绝谷带些日用品,给酒忘尘带些新出的酿酒工具,很多工具都是酒忘尘自己设计、王赛找工匠做出来的……他还会给他们讲外面的消息,讲如今的长安是如何的平静,讲千里之外的洛阳都城是如何的繁华,以及各种零零碎碎的、天南海北的故事。 七绝与世隔绝多年,并不大能理解大周朝与大昭朝有何区别,对这些事也并不关心。真正想听的、想知道外界的消息的,只有酒忘尘而已。 再后来,酒忘尘找到了提高酒的纯度的方法,酿出了焚心酒。 王赛很是高兴,说要收购,拿去洛阳卖,定能卖个好价钱。 洛阳吗…… 酒忘尘含笑应了,不收钱。他每年给七绝谷送那么多东西,几坛酒,就当是抵债了。 酒忘尘的焚心酒,每年只酿五坛,一坛送给师父,一坛送给王赛,还有三坛,托王赛卖去了洛阳。 就这样,一晃,十八年过去了……最后,一个小姑娘拿了玉牌来,告诉他说,他再也来不了了。 那一刻,酒忘尘不知道是何感觉,悲伤吗?或许有一点。只是,七绝谷七绝谷,可不单单是琴棋书画诗酒花,绝的也是是非恩怨、七情六欲,所以,那悲伤也并不是那么多,就只是……突然很想喝酒。 他今年刚酿的焚心酒,这鬼地方,反正也不会有人再来买了,不如都喝了吧。 一坛敬天地,一坛敬过往,一坛……敬朋友。 自此,他便真的会忘记前尘了。 听完了故事,三人都沉默了。 陈嚣突然站了起来,道:“谁说没人买了?酒前辈,以后您酿的焚心酒,在下都预定了!” 酒忘尘抬眼看他,半晌,“噗”地一声笑了,“说好了,不来是小狗。” 燕无意望天:“……” ——这家伙,运气够好的。看来,酒忘尘很喜欢这愣小子啊。 陈嚣被酒忘尘的故事感染,忘了正事,不戒可没忘——他们来这里是为了查棋老鬼的案子的,如今王赛死了,焚心酒的这条线索也就断了。 陈嚣问道:“酒前辈,七绝谷的棋绝,叫什么名字?” 酒忘尘耸了耸肩,“不知道。既然王赛带着他的玉牌回来了,便说明他已经死了。” 陈嚣无言,如果棋三子就是棋绝,王赛来到七绝谷就不是什么偶然了……是报恩吗? 不戒问道:“小……酒兄,不知王赛是如何死的?” 酒忘尘似乎已经能很平静的面对他了,淡淡回道:“听那小姑娘说,是死于非命。” 陈嚣也终于回过神来,想起了最初的目的,问道:“听花婆婆说,馥姑娘来这里也是有事相求,不知是何事?” 酒忘尘道:“小姑娘察觉到一些事,认为王赛的死跟某些前尘往事有关。”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看着眼前摇晃的火焰,怔怔的出神,半晌,终于开口道:“王赛从我这里买走的焚心酒,送到洛阳之后,最后都被同一个人买走了。那人……住在紫薇宫。” 紫薇宫?是皇室中人? 陈嚣眨了下眼,想起早间在菜园子里的事……酒忘尘若真是前朝皇帝,买焚心酒的又是如今的皇帝……这中间,当真是玄妙啊。 如果当今圣上知道前朝皇帝还活着,下令追查一番是很正常的,如此,找到王赛也是早晚的事……陈嚣已经能够想象得出,王赛在皇族杀手的严刑逼供之下宁死不屈的场景了…… “不是她。”酒忘尘说得很是肯定,嘴角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容,“当年,就是她把我送来这里的。那焚心酒,本就是为她而酿的。” 他说着,抬眼,看向不戒,“你应该很清楚才对,她不是这样的人。” 不戒却是冷笑了一声,道:“你也应该很清楚,无论什么人,坐上那个位置,都是会变的。你觉得,她凭什么会是那个例外?” 酒忘尘皱了皱眉。 燕无意眼见不妙,打了个呵欠,道:“皇帝是什么样的人,我是没资格评论的。不过,就事论事,皇帝喝焚心酒也喝了那么多年了,没道理非等到这时候再对王赛下手。再者,她既然知道忘尘兄就在七绝谷,也没必要找上王赛。” 他说着,突然狭促的笑起来,“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帝陛下只要下一道圣旨,我想我们的忘尘兄定然不会抗旨不遵。对吧?” 酒忘尘略恼羞成怒,作势要打人,“你小子才不得好死!” 燕无意毕竟是在替他说话,酒忘尘也并没有真的打,燕无意笑着假装躲了躲,道:“再说,王赛一个杀手,手上的无辜性命不知有多少,杀了也就杀了。和尚,你就算是想给她按几个罪名,也不要做得如此难看么。” 第121章 装树 陈嚣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大概是从酒忘尘突然问不戒那句话开始的。 他隐约能觉察到这种诡异的气氛是什么原因,不过因为两人的含糊其辞,其实大部分都是靠他的猜测。 若是旁的事,旁的人,这种迷雾般的感觉或许会让他心生怀疑,会对那原因产生质疑。 可是,皇家事却是不一样的,对于普通人来说,那地方本就是遥不可及的,越是这种朦胧感,越能制造神秘感,也越是容易引发人心底的好奇心,而他们这种江湖人,对于皇家、朝廷、官府,从来都是不吝于给予最恶毒、最黑暗的猜测的……这般,原本的不确定,反倒变成了肯定。 酒忘尘说了洛阳,说了紫薇宫,却一直都未曾直接提“皇帝”,或许更多的是出于保护。可不戒却不同,他利用了酒忘尘的这份小心翼翼,轻轻的挑拨了几句,虽然是捕风捉影,但有心算无心,此刻种下一枚怀疑的种子,即便是无根之萍,总有一天,当皇帝真正犯下错误的时候,这颗种子也会发芽,瞬间便能长成参天大树。 偏偏这时候燕无意杀出来了。 他直接说出皇帝的嫌疑,揭开了酒忘尘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那点儿小情愫,也毫不留情的嘲讽了不戒的小心思……那般随意,看似完全不考虑旁人的感受,却轻巧巧的,吹散了迷雾……或者就像是火,将所有的阴谋阳谋都烧得一干二净。 那一刻,陈嚣感觉,空气中仿若有什么东西碎掉了,呼吸都顺畅多了——习武之人么,就是要这般直来直往的才好啊,话里藏机什么的,听着都觉得累。 燕无意见他看着自己笑,略瘆人,抬手往他嘴里塞了只兔腿,“你丫能不能别笑得这么恶心?” 陈嚣莫名,感觉很是无辜。 燕无意拍了拍手,起身,道:“陈嚣,等会儿给花婆婆和琴兄送两盘水果过去,花婆婆喜欢吃桃子,琴兄喜欢蔬菜,最好是榨汁的。” 陈嚣见他要走,问道:“你怎么不送?” 燕无意回头,道:“你刚刚得罪了二位,我这不是给你将功赎罪的机会吗?吃饱喝足,本公子去看个老朋友,不陪你们玩儿了。” 陈嚣:“……”到底是谁害的啊?确定这次不是在坑他? 酒忘尘道:“去吧,那两位出手很是大方,不会少了你的好处的。” 陈嚣心道,好处就算了,别一言不合就动手就好了……真是,花婆婆那么温柔的人,生起气来,还真是可怕……他咬一口兔肉,味道还不错,问道:“燕无意去看什么人?书绝吗?” ——之前燕无意说过,七绝谷如今有琴、书、酒、花四绝在,如今就只书绝没露面了。之前烧烤的时候,陈嚣也有提过请书绝过来,但燕无意一口否决了。 酒忘尘摇头,“无涯哥在藏书阁,打扰他看书后果很严重。无意,大概是找师父去了。” 书无涯,便是书绝的名字了。 至于七绝的师父……陈嚣想起一个名字,“老妖怪?” 酒忘尘哈哈大笑起来,“这世上,敢这么叫他的人,大概也就只有燕无意了。” 陈嚣很是好奇,七绝的师父啊……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琴棋书画诗酒花样样俱全?武功还奇高? 酒忘尘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道:“师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等闲见不到的。” 陈嚣不大理解,“莫非七绝谷主云游去了?”那燕无意岂不是要扑个空? 酒忘尘望向远处的山峦夜色,含笑摇头,“师父对无意另眼相看,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 七绝谷深处的一片森林之中,有棵高大的松树,树干笔直而粗壮,枝繁叶茂的。 月光皎皎,隐隐能看到大树旁边站了一个人,穿一身墨绿色长袍,披散的头发也绿色的,站得跟一旁的大树一样直,一动不动的。 在他的脑袋上,停了一只红色的小鸟,闭着眼睛睡得正香甜,似乎是真把这人当成了一棵树。 “小红怎么跑这里来了?”红色的身影走近,看着那只小红鸟,啧啧两声,“小红,你这么聪明的鸟,怎么能被这只老妖怪给骗了呢?以后要离他远点儿,当心被吃掉哦。” 那只红色的小鸟,赫然就是火灵鸟。不过,此刻睡着了自然是听不见自家主子这番警告的。 燕无意绕着“那棵树”周身转了两圈,“在森林里藏一棵树?倒是打得好算盘,不过可骗不了本公子。” 摸着下巴,露出一个略狡黠的表情,“树啊,也就是说不能说话不能动?” 说着,伸手就要戳“树”的腰……就在他快得手的时候,“树”突然动了—— 起风了,树影微摇。 动作的幅度很小,刚好躲开了那只作恶的手指。 燕无意挑了挑眉,两只手伸出来,毫不客气的抓向他的脸颊,“看你还怎么躲!” “树”没有躲,但“树”上的小红鸟突然惊叫一声,喷出一道火焰—— 幸而燕无意躲得快,否则眉毛就要没了。 “小红,你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呢?啊,是翅膀往外拐。” 燕无意抱怨着,可小红又再次睡着了,仿若刚刚只是被噩梦惊醒了一瞬,“本公子就不信了,还治不了一棵树?” 他转头,看了看那边大树,挑起嘴角,“你这树不称职啊,你看,树的根都是深入地下的,哪有站在地上的树,会死的。” 这次,不用他动手,那“树”突然往下矮了三尺,差不多半截身子都埋进土里了。 “哈哈哈哈……”燕无意大笑起来,越笑越是开心,抱着肚子蹲下,就差在地上滚两圈了。 这老妖怪,总是装神弄鬼的,偏偏他怎么说七绝们都怎么信……燕无意不爽他很久了,不过这老妖怪武功高得不像话,他打不过,每次能够有机会捉弄他,还是非常高兴的。 老妖怪当人的时间不多,当花草树木山石鸟兽之类的时间比较多……千面邪佛能扮演一千个人算什么?老妖怪能做世间万物,骗山林里的哪些个鸟兽虫鱼什么的,一骗一个准……他装死物的频率比较高,因而能够捉弄他的机会是很多的。 燕无意觉得,偶尔不开心了来看看老妖怪,也是蛮不错的。 玩够了也笑够了,燕无意也终于想起了正事,道:“老妖怪,长生血要怎么解?” 老妖怪此刻是树,是听不懂人话的,自然也不会说话。 燕无意知道该如何在这种情况下得到回答,只是,他低眉看了看老妖怪埋进土里的半截身子,望了望天,暗道失策……该先问了问题,再提醒他的。 能跟树交流的,自然也是树。 燕无意不喜欢当一棵树,不过,想要从老妖怪这里得到自己想知道的事,必得遵守他的游戏规则。若是老妖怪真的能够告诉他想知道的,做一回树,他也是不介意的。 燕无意找了跟树枝,一边挖坑,一边感慨着—— 今日先是埋了陈嚣,又埋了老妖怪,这会儿得自己埋自己……想必今日不宜动土。 第122章 摊牌 七绝谷并没有客房。 想想也知道,这里平日里根本就没有客人,又怎么会准备客房呢? 篝火旁,酒忘尘已经离开了。不戒又去弄了些柴火来,足够烧一整夜的了。陈嚣在周围撒了些药粉,刚刚给花零落送桃子的时候得来的,说驱虫用的。 夏日里溪边蚊子多,山里的蚊子个头大,一咬就是老大一个包。陈嚣虽用不着,但不戒还是很需要的。 撒了药粉,陈嚣照例练了会儿剑法,或许是心里有事,总觉得有些不得要领,便停了下来。他收了剑,见不戒正看着篝火出神,叫了一声,“不戒,来切磋切磋?” 不戒听到这个邀请,先是愣了会儿,随即起身,“也好。” 两人认识到现在,这还是第一次交手。 在这之前,陈嚣并未真正见过不戒的身手,不过,能够从易水楼十大杀手手下活下来,想必身手是不错的。 不戒是见过陈嚣出手的,却摸不大清这少年人的底细……从实战来看,能够赤手空拳的跟铁扇书生曹列文对上几招,还能跟酒绝过过招,武功应该不差。只是,他每次都应对得都有些狼狈,练剑也是毫无章法,实在不像个高手。 两人相对而立,先进攻的是陈嚣。 他举剑往前冲了过去,剑尖直至对方的咽喉……不戒没有动,直到那一剑快到眼前,才终于往旁边踏出一步,躲开的同时,伸手为爪,抓向陈嚣的右肩。 陈嚣后撤,原本直刺的剑转了个弯,斜斜的砍了过来,目标正是伸到眼前的那只手臂……不戒却只是虚晃一招,很快就收了回来,同时,左手手指微动,一道银光闪过,直射向陈嚣的眉心—— 这距离实在是太近,银针的速度也太快,几乎是来不及躲避的。 陈嚣微微眯了眯眼,并未慌张,凝神盯着那枚银针,感觉能够在月光下辨认出它的形状,预测出他的轨迹……然后,他抬剑,击落了银针,不等不戒反应过来,手腕一转,一剑送出,刺向对面那人的左腹—— 不戒知道他接暗器很有一套,却是没想到他在这种时候还能反击,一时不察,竟真被他得手了。 他感觉到皮肤传来一股冰凉之感,微微的刺痛…… 陈嚣咧嘴笑了,收了剑,“我赢了。” 不戒低头,看了看左腹的位置——衣服划破了,流了血,不过是很浅很浅的一道划痕,想必刚刚伤他的并不是剑,而是剑上附着的内劲。 陈嚣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道:“不戒兄,你功夫不行,要好好努力呀。” 不戒握紧了拳头,盯着他看了半晌,道:“陈嚣,别装傻了。” 陈嚣的手微微一顿,神色略尴尬的收了回来,退后两步,本想抓抓脸,想起脸上的伤,又转而挠了挠脑袋,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虽然没有人告诉他,但是,若是直到现在,他都猜不到不戒的身份,不知道他接近他是别有用心,那他就真该卷铺盖回家了,否则迟早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刚刚,不戒跟他对招,抓他肩膀的那一下,跟在五竹山上的那个黑衣蒙面人是一样的招式。而后来的银针,是点朱砂的招式。 他知道不戒的意思——他是想把这场切磋当成了决斗,想给之前的恩怨做个了结。这一战之后,无论谁胜谁负,他们都两不相欠。 不戒觉得跟这家伙还是直接点儿好,道:“我是易水楼的杀手,千面邪佛,你没听过,你那位玄衣门的朋友,定然是知道的。” 陈嚣“哦”了一声,道:“我对杀手并没有什么偏见。”顿了下,又道:“这次我们来扶风县,其实是想帮馥姑娘。” 他说这话的意思,原本想表达的意思是,即便是他是杀手,只要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也是不会介意的。 只是,他未曾想到的是,不戒跟馥姑娘并不是一边的。 不戒淡淡道:“如此,你我便是对手了。” 陈嚣不解,“你不是易水楼的人吗?” 不戒道:“你觉得之前在果林,阿……馥姑娘为何费尽心思支开你们?” 陈嚣问道:“为何?” 不戒轻笑了一声,“陈嚣,不是任何事都有原因的,即便有,也不是所有原因都能说出来的。” 陈嚣虽不理解“说不出来的原因”会是什么原因,却能够理解每个人都有说不出的苦衷这种心情,很是赞同的点了头,甚至还道了歉,“是我多问了。” 不戒:“……” 陈嚣又问道:“可是,法门寺呢?” 不戒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任何一个杀手,平时都可能只是再平凡不过的一个人。” 陈嚣了然的点头,“所以,你的确是法门寺的弟子,也是真想找出当年的真相,对吧?” 不戒挑眉,“不错。毕竟,说起来,法门寺才是本大爷的师门,至于易水楼,不过是为了养家糊口罢了。” 陈嚣似乎听到了什么很神奇的事,睁大了眼睛,“法门寺很穷?” 不戒微微抽了嘴角,这是重点吗? 陈嚣问道:“你接过什么单子?杀过什么人?玄衣门有你的通缉令吗?还有,易水楼到底在什么地方?分明叫易水楼,为什么不在易水,反而在渭水?” 不戒:“……” 本来不想理他,但听到最后一句,还是忍不住反驳,“谁告诉你易水楼在渭水的?” 陈嚣眨了下眼,“不在?馥姑娘是为了救她母亲才回来的,最近扶风县生了这么多事,易水楼不在这里,还能在哪里?” 不戒刚想说什么,突然发现了不对劲……这小子,是在套他的话吧? 他冷哼了一声,转身,回到篝火边,坐下……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真是个愣小子,还是在装糊涂?他有些搞不清了。 陈嚣也跟了过来,坐在他对面,道:“千面邪佛是什么意思?是说你喜怒无常吗?我看很像,分明之前挺好玩儿的一人,进了七绝谷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我说,你这样子,装深沉一点儿都不帅……” “陈嚣!”不戒咬了咬牙,终于被他惹怒了,“给大爷我闭嘴!” 陈嚣立马做了个封嘴的动作,老实点头,盘腿坐好,将剑放在膝盖上,闭眼,练功。 终于清静了。 不戒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下,刚闭上眼睛,就听对面又传来一句话—— “馥姑娘人很好啊,比燕无意靠谱多了。” 不戒:“……” 抬手扔了颗石子过去—— 这小子,绝对是在装糊涂。 第123章 未了 第二日一早,陈嚣是被吵醒的。 “发生什么事了?”他睁开眼睛,一把抄起若观剑,“有贼人入侵了吗?” 燕无意的声音从一旁的树上传过来,“别紧张,来一支军队也攻不进七绝谷。松子,吃吗?” 说着,也不等他回答,随手就将怀里的纸包扔了过来。 陈嚣赶紧接住,却是没心思吃,转眼看向不远处的空地—— 那边,酒忘尘跟不戒打起来了。不戒完全不是酒忘尘的对手,被揍得比陈嚣还凄惨。 “别打了!” 陈嚣想上前阻止,却发现无从下手,强行靠近又直接被酒忘尘甩出来,还被扔了一句:“小子别多管闲事!” 陈嚣没办法,问道:“酒前辈又喝醉了?” 燕无意又从怀里掏出一包松子,继续剥壳,“没,清醒着呢。” 酒忘尘此刻的状态跟昨日完全不一样,眼神清明,拳头更有力量,一看就知道没醉。陈嚣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有些奇怪,昨晚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翻脸不认人了? 燕无意淡淡道:“来之前我不是就警告过他的,最好不要有什么不好的心思,不然,我也保不住他。” 他说着,从树上轻轻巧巧的落下,解释道:“早饭的时候,我跟花婆婆他们道别,说要走了。忘尘兄说,我们走没问题,和尚得留下。放心,忘尘兄没喝酒的时候,手下还是很有分寸的,不会把人打死了。” 陈嚣可一点都不觉得安慰,问道:“不戒做什么了?” 燕无意摸着下巴,认真想了想,道:“这个么,或许是因为昨日和尚骚扰本公子来着,忘尘兄在给小弟报仇。又或许,忘尘兄觉得,和尚出去了会给皇帝惹麻烦,想把他留下。” 那边,不戒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 陈嚣没空跟他玩笑,拔剑冲了过去,道:“这是什么破道理?七绝谷还当真是霸道!” 他这一剑直接斩向了两人之间,几乎是用尽全力劈开了一条路,剑锋所蕴含的无双气势竟两人都逼退了一步。 陈嚣也趁着这个机会插入两人中间,转身将不戒挡在身后,道:“酒前辈,有话好好说!” 酒忘尘总算是停了下来,神色很是平静,道:“陈嚣,这件事与你无关,让开!” 陈嚣道:“酒前辈,不戒还什么都没做,你不能因为他还未犯的错就把人扣下吧?” 酒忘尘道:“若是等他动手了,一切就都迟了。” 陈嚣反问道:“什么迟了?酒前辈是觉得,不戒有心要对皇帝不利?在下不知道从前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如今她是皇帝,不戒流落江湖,她是胜者,不戒是败者。这难道不足以说明两人之间的差距吗?从前她不是皇帝的时候,不戒就无法做什么,事到如今,他又能做什么?你是太高估不戒的能力了,还是太低估大周朝的力量了?” 他这一番话说了下来,完全没有给酒忘尘回答或者反驳的机会,连燕无意都有些惊讶……这愣小子,被惹毛了,也挺伶牙俐齿的啊。 酒忘尘略犹豫了一下,然而,很快又握紧了拳头……就在这时候,一道红影闪过,却是燕无意下来了。他握住了酒忘尘的那只拳头,嘴角带笑,道:“忘尘兄,她不会想要你这么做的。” 酒忘尘转眼看他,愣了半晌,终于泄气了……他低眉看了看自己的拳头,良久,沉默着转身,离开了,喃喃道:“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陈嚣松了口气,但看着他的背影,生出一种苍凉之感,略不忍。 燕无意喊了一句,道:“忘尘兄,若是不放心,不妨跟我们一起走一趟如何?” 酒忘尘脚步微顿,却没有转身。 燕无意笑了笑,道:“说不定,见一面,就能放下了呢。” 酒忘尘转身,看着他,神情略茫然,“……见一面就能放下了?” 燕无意道:“总不会比现在更坏,对吧?” “小意说得不错。”那边,花零落来了,手中拿着一个长长的盒子,送到酒忘尘身前,道:“物归原主。” 酒忘尘接过,打开,眼眶竟渐渐湿润—— 那是把陌刀,几乎与他身体等高,许是放的久了,刀身略暗淡。刀柄上刻着两个字,曰“拒胡”。 他伸手摸着那刀上的纹路,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这把刀,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上战场的时候用的那把刀。他原本想以一个帝王应有的姿态死去,却不料,遇到了那个人,那群人……那长达二十年的战乱,死了那么多人,他却活了下来。 他曾觉得这是身为帝王的耻辱。她却说,若是一个帝国需要一个孩子给它殉葬,那才是真的耻辱。 他想要习武,想要变强。她送给他一把长刀,比他的个子还要高,他觉得她在羞辱他。她告诉他说,此为陌刀,乃是保家卫国之刀。 他听完,在刀柄上刻下了这两个字,发誓说,终有一天,要用这把刀,将胡族驱逐至阴山之外。 可惜,他终究没能真正用过它。来到七绝谷之后,他以为,他再也见不到这把刀了。却不曾想,它一直就在自己身边。 花零落揉了揉他的脑袋,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道:“或许,当年她送你来之时,便也在等你回去。” 就这样,酒忘尘跟他们一起走了。 出谷的时候,陈嚣还有些恍若梦中……前一刻酒忘尘还拉着不戒不让他离开,这会儿他就跟着他们一起走了? 他问道:“花婆婆怎么就知道酒前辈会跟我们一起走呢?” 燕无意那松子喂着火灵鸟,敷衍般道:“世外高人么,习惯就好。” 陈嚣撇了撇嘴,这家伙嘴里什么时候能有句实在话?他偏头,再看了眼,“小红什么时候回来的?” 燕无意:“……陈嚣,等回去让青离给你看看眼睛。” 陈嚣略不好意思,是真没看到啊……一直都在的吗? 燕无意凑近了些,低声道:“忘尘兄在,可就不愁没酒喝了。” 陈嚣眼睛一亮,转过去,十分诚恳的作了个揖,深深鞠躬,道:“酒前辈,刚刚多有得罪,还请前辈勿怪。” 重伤难行的不戒:“……” ——真是,太没有原则了,他还在这里呢。 不远处,花零落站在溪边,微微叹息,前尘未了之人,如何能在七绝谷住得长久呢?只是,不知道他这一走,归来又是多少年之后……或许,再也不会回来了吧。 ——就如同棋绝一般。 几人到达入口的地方,琴七弦弹了一首曲子,曲调轻快,不像是在送行,倒像是在迎客。 酒忘尘在入口处站了许久,看着那条步道,仿若在告别,又仿若是想把这里的一切都记在心里……从前从不觉得,离开的时候才发现,这个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日子虽平淡了些,无聊了些,却也有许多令人不舍的回忆。 两人什么都没说,已经道了别。 倒是燕无意,刻意走在了最后面,待几人走远之后,回头,问了一句,“琴兄,你的弟子叫什么名字?” 琴七弦手指微顿,抬头,道:“易水楼拥有黑道最大的风媒组织,商人拥有天下最广的人脉,连王赛都找不到人,你又如何找?” 燕无意道:“那可说不定,找人这种事,主要是看缘分。琴兄,本公子一向很有女人缘的。” 琴七弦淡淡笑了,笑意一闪而逝,“她叫……琴夜。” 第124章 豪赌 火灵鸟飞向蓝天,脚下的森林越来越远,也越来越小,除了一片绿色,再看不到任何风景。 陈嚣看着那广袤的山林,问道:“为什么我们进去的时候,不直接让小红降落在七绝谷内呢?” 燕无意道:“师父在七绝谷布了阵法,擅自闯入,会被当成入侵者围攻。” “围攻?”陈嚣很想知道,统共只四个人,还有一个家里蹲的,怎么围? 燕无意解释道:“老妖怪会驭兽。” 陈嚣惊讶,似乎不大相信,转眼看向酒忘尘。 酒忘尘点头,“山中的野兽的确都很听师父的话。” 陈嚣惊叹,不愧是老妖怪…… 一路上,三人说说笑笑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题,比如秦岭哪里有座帝王墓,比如长安哪里的酒最好喝,又或者,如何能酿出焚心那般烈的酒…… 火灵鸟的速度很快,没多久就到了扶风县附近。 仍旧是那片小树林,不戒从鸟背上跳下去的时候,脸色略苍白,看来之前酒忘尘下手实在不轻……不过,他落地之时还是挺稳当,道一声,“告辞了。” 陈嚣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欲言又止的,眼神略担忧,不过,终究是没有开口留他。 酒忘尘倒是一点没客气,“悄悄”的跟了上去……说是悄悄,是因为不戒知道他跟着,却不知道他到底在哪里。 陈嚣原本犹豫着要不要拦一下,燕无意却道:“陈嚣,易水楼十大杀手,已经死了两个了。” 陈嚣微微一怔,明白了过来……不戒说不定会有危险,让酒忘尘跟着也好。 燕无意偏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不问他?” 陈嚣看向不戒离开的方向,道:“我感觉,他对我没有恶意。” 虽然王赛死了,但这一趟并非全然没有收获。 棋老鬼是易水楼的人,凶手杀人之后嫁祸给燕无意,多半也是易水楼的人。而在五竹山上,刺杀马老的那个蒙面人,起先陈嚣并不确定他的身份,但昨晚,不戒在跟他切磋的时候就用行动告诉他了,那人也是易水楼的杀手。 所以,这整件事或许跟七年前的案子并没有多大联系,关键还在易水楼。 不戒既然是易水楼十大杀手之一,地位仅次于黑珍珠,必定是知道很多内情的。不管是在七绝谷内,还是刚刚在天上,他们都有很多机会逼问他,可是,没有人问。 酒忘尘不问是因为完全不在意,燕无意不问是并没有那么在乎,而陈嚣,他是很想查明真相的,却也没有问。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是真的有把他当成朋友。 或许,下次见面,他们会拔刀相向。可是,至少此刻,他们是以朋友的方式告别了。 陈嚣伸了个懒腰,笑了,道:“我们这边的线索是断了,不过不是还有战歌吗?他堂堂玄衣门神捕,若是被几个杀手耍了,这脸可就丢大了。” 燕无意挑眉,“这才对嘛。要我说,那些个江湖人也真是不懂得利用资源,查案这种事,交给玄衣门就好,何必上赶着白给玄衣门打工?” 陈嚣:“……”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好像很有道理。 两人进城,燕无意让火灵鸟离开了,还叮嘱它要记得吃药。陈嚣问道,“为什么不让小红跟着?” 燕无意抬手搭了个凉棚,朝太阳的方向望了望,道:“小红可是神鸟,怎么能压抑它的天性?本公子的伙伴,自然是要肆无忌惮,野蛮生长才是。” 其实,之前火灵鸟也一直都是变成小鸟跟着他来着。不过,前段时间它睡觉的时候突然毫无预兆的变大了,还一副颇为痛苦的表情……燕无意特地研究了下,才发现小红变小的原理其实跟缩骨功差不多,偶尔为之倒是无碍,时间久了对身体的损伤挺大。 两人到了县衙,却是引起一阵混乱,主要是因为几个衙役认出了陈嚣……前几天才逃走的嫌犯……差点没打起来,幸而岳岚大人及时赶到,却告诉两人说,战歌他们已经离开了。 却原来,陈嚣几人在七绝谷逗留的时候,扶风,或者说长安郡的形势变了。 就在昨日,易水楼在青鸟楼发布了两条消息。 第一条就是新任楼主馥姑娘继任一事。这消息听来没什么大不了,黑珍珠失踪,馥姑娘作为黑珍珠的女儿,继承易水楼本就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可是,继承易水楼需要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凤眼石戒指。 之前,易水楼可是宣布,这枚戒指被飞羽大盗偷走了的。 这么说,是找到了? 当然,正如国不可一日无君,一楼也不可长久无主。黑珍珠久无消息,馥姑娘上位主持大局也是很正常的。但,没有凤眼石戒指,她就只能靠自己的实力坐上那个位置。 易水楼的十大杀手虽已经死了两个,实力仍旧是不容小觑的。而若是没有得到他们的认同,这个楼主坐得也不会安稳。 很多人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都认为这是易水楼的权宜之计。毕竟如今江湖各大杀手组织都盯着易水楼,他们必须得同心协力才可能渡过难关,也就不得不暂时推出一位楼主。 至于第二个消息,却是比第一个消息更加令人震撼。 昨日,馥姑娘刚继任楼主之位,便邀请在扶风县的各大杀手组织前往天香楼(不是扶风县这座,而是长安城的总店)一聚,意在解决近日来的纷争。 如今长安郡的局势很混乱。 总的来说,大致可以分为三方势力,一方是易水楼,一方是其他的杀手组织,最后就是玄衣门。 这件事的起因,原本是各大杀手组织听闻易水楼出了事,想要来试探试探,顺便捞些好处。 事实上,易水楼也的确出了问题,但毕竟是江湖第一杀手楼,虽有损伤,实力却仍旧是不容小觑的。 其他的杀手组织呢?虽然有共同的目的,却也是各自为政,在对付易水楼的同时,也要防备被人背后捅刀子。 若仅仅只是杀手界争夺地盘也就罢了,可偏偏在他们背后,还有一个玄衣门正虎视眈眈的盯着。再这么僵持下去,最有可能的结果是杀手组织之间自相残杀,反倒让玄衣门捡了个便宜。 这显然是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所以,馥姑娘提出了一个解决办法。 既然是杀手的纷争,便有杀手的方式来解决。 杀手的方式,自然是杀人。 既然不能杀自己人,那便杀旁人。 馥姑娘选了一个目标,邀请其他杀手组织报名参加。规则很简单,败者服从胜者。也就是说,谁最后完成了任务,便能够得到其他所有参赛门派的掌门令。 没有人知道那场聚会上,馥姑娘是如何说服其他杀手组织的,也没人在意,说起来也无非就是威逼利诱四个字。众人只知道,在那一聚之后,当天晚上,各大杀手组织便在青鸟楼联合发布了一道委托书,酬金便是各自门派的所有,包括他们的身家性命。 这是一场豪赌。 第125章 找死 听岳岚讲完来龙去脉,陈嚣问道:“那份委托书,想杀的是什么人?” 他问这话的时候,特地看了燕无意一眼,那意思不言而喻。 燕无意也很是无语。 不过,岳岚说出的名字并不是飞羽大盗,而是个陈嚣从未听过的名字—— “萧煜。” 燕无意原本并没有多大兴趣,听到这个名字却挑起嘴角笑了,“这倒是有趣了。” 陈嚣略茫然,“这人很厉害?” 岳岚道:“大皇子。” “哦。”陈嚣点了点头,完了忽然意识到什么,瞪眼,“什么人?” 岳岚看着他,点头,表示他没有听错,“当今圣上的长子,大皇子萧煜。” 燕无意补充道:“萧煜今年有二十五岁了吧?他并不是皇帝的亲生儿子,而是以前打仗的时候收的养子。虽不是亲子,却很得圣眷,只是不大争气,不学无术。唯一的优点大概是比较有自知之明,犯错犯得也很有分寸,这么多年,贪赃枉法的事没少做,但也没犯什么大罪。” 陈嚣点了点头,道:“难怪战歌急着离开,若是大皇子死了,恐怕整个长安城的官员都要遭殃吧。不过,这般明目张胆的追杀皇子,他们不怕朝廷报复吗?” 燕无意道:“易水楼发委托书的时候,把萧煜犯过的罪一列,再引导下民众的情绪,朝廷就会处于十分被动的地位。” 岳岚点头,那意思……他们就是这么做的。 陈嚣想了想,神情略低落,道:“馥姑娘这么做,明显是想要拉玄衣门下水,就是不知道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战歌和他都在想着如何帮馥姑娘,若是这时候,她反而想着害战歌,那也太令人心寒了。 燕无意抬手拍了拍他的背,力道略重……然后,挑了挑眉,“也不是什么坏事。这对玄衣门来说也是个机会,若是能趁机拿下所有的杀手组织,那可就立了大功了。呵呵,这下,玄衣门真的麻烦了。” ——当真很是幸灾乐祸。 这是在安慰人吗? 陈嚣感觉这家伙有些唯恐天下不乱,道:“还是先去跟战歌汇合吧。岳大人,那个大皇子,如今在何处?” 岳岚道:“未央宫。” 如此这般,陈嚣和燕无意刚到了扶风县,一杯茶还未喝完,又再次出发,赶往长安城。 战歌似乎一早就料到他们会回到这里,特地把之前陈嚣骑的那匹马留给他了。不过,燕无意没有马,这一路人多眼杂的,乘火灵鸟又太招摇……他想了想,觉得无论是跟在马屁股后面跑,还是在前面领着马儿跑,都显得挺傻……于是,他一把将陈嚣拉下马,拉着他一起跑,美其名曰,锻练轻功。 陈嚣跑得有些累,半路见到一个茶棚,说要休息休息。 燕无意对此嗤之以鼻,道:“当真是暴殄天物。” 陈嚣微微喘息,“何意?” “真笨。”燕无意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根胡萝卜,逗着一路跟上来的马儿,摇摇头,道:“一般人练轻功,得提着一口气,那口气稍一松懈,便没了后继之力。可你的内力是自行运转,生生不息的,那口气随时都能补充。啧,如此得天独厚的优势都不知利用,不是暴殄天物是什么?” 陈嚣恍然大悟,“是哦!” 说着,便再次开跑,试着将那股生生不息的力量利用起来。 果然,这般下来,陈嚣在速度上虽未曾提升多少,但耐力却是大大的增强了。而且,他感觉,他能够以这种速度一直跑下去。 陈嚣很是高兴,正准备给燕无意道谢,一回头,却见这家伙正骑着马……自然是他那匹马儿……于是,那一声刚到嘴边的谢谢又给咽了回去。 “不用客气。”燕无意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 陈嚣忍住了想揍人的冲动,继续跑……反正还得练练。 燕无意骑着马儿,悠闲的跟在他身旁,道:“所谓内力生生不息,可不止是内力增加的速度比常人快这一点好处。轻功可以用,实战自然也是能用的,该怎么用,你自己多想想。” 说着,看了眼他脸上还未好全的伤口,道:“打架的时候多用用脑子,别总是一门心思的往前冲,这样跟野兽有什么区别?你的内力虽不如忘尘兄浑厚,但长生血的优势完全可弥补这一点,你当时哪怕动一点儿脑子,也不至于输得这么惨。” 陈嚣听得目瞪口呆……真的假的?这家伙不是又在忽悠人吧? “速度不要慢下来!”燕无意随手扔了颗石子过去,还故意朝他伤口扔,听他喊着疼,没好气道:“江湖中以弱胜强的战例多了去了。你当高手是如何练成的?总是打比自己弱的人,还如何进步?” 陈嚣点头,这倒是……只是,那可是酒忘尘啊,感觉武功比他师父、比李大当家的都高多了……能一样吗? 燕无意拍马,懒得理他。 …… 长安城,未央宫。 这座曾经最为奢华的宫殿,在历经战火之后,在被抛弃之后,也逐渐冷清起来。不过,毕竟也算是皇家别苑,住着一些前朝遗贵,偶尔皇亲们也会来这里小住,并没有显得太过荒芜。 比如说,此刻的萧煜。 战歌看到他的时候,略心累,问道:“大皇子,您老不好好在洛阳呆着,跑来长安作甚?福满楼的酒不好喝吗?红袖坊的曲子不好听吗?巴巴的跑来送死,很好玩吗?” 萧煜哭丧了一张脸,道:“若不是在宫里待不下去,你以为我愿意来这里吃草?” 历朝历代,皇子成年之后,多半都是要搬出皇宫居住的。不过,大周朝有些不一样。女帝的后宫略冷清,子嗣也少,对于为数不多的亲人自然也就看得重些,所以皇子即便是成亲之后,想住在宫里也是可以的。 萧煜这个年纪,即便还未成亲,按理也该出宫开府了,但他至今仍旧住在紫薇宫。 战歌随口问了一句,“你又惹什么祸了?” 萧煜撇嘴,道:“嘲笑了太学的一个学生。” 战歌不大信,“就这样?” 萧煜偏开脑袋,道:“他是欧阳山长的学生,亲传弟子那种。” 战歌瞧了他一眼,问道:“你不会是当着他的面说的吧?” 萧煜道:“那倒没有,就是……他刚好路过……” 战歌望了望天,有什么区别? 欧阳山长是太学的院长,素来最是护短。萧煜那德性,说是嘲笑,指不定怎么羞辱人家了……欧阳山长没当场拍死他,绝对是因为……年纪大了拍不动。 欧阳山长在朝堂虽没什么职权,但桃李满天下,在文人士子中的声望很高,圣上对他也是颇为尊敬的。 也难怪这家伙要逃出来。 萧煜垂头丧气,道:“才逃离虎口,又入狼窝。我招谁惹谁了?他们为什么偏偏找上我?” 说着,一把拉住战歌的衣袖,声泪俱下的,“战歌儿,看在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的份上,这次你可一定要救我。” 战歌的眉头跳了跳,咬牙拽回自己的衣袖,道:“好好在这里呆着,这几天别乱跑。外面有人守着,只要你不出去找死,没人能进来杀你。” 萧煜欲哭无泪……这话听着怎么略有些恶狠狠的感觉?到底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吓唬他啊。 第126章 无归 长安城是千年古都,虽然大周迁都之后,这里的不再如从前一般繁华,却也是颇为热闹的。 陈嚣听过不少关于长安城的故事,他父亲请来的那个老先生对长安就有一种说不清的情愫,每次提起这座城市都会露出怀念而伤感的表情……久而久之,他对这座城市也是十分的好奇,总觉得对这里有种莫名的亲近感。 在街上转了一圈,他问道:“燕无意,大周为何不继续在长安建都?还能省不少建皇宫的银子。” 燕无意坐在马背上,连马缰绳都没牵,很是惬意,“这个问题可就深奥了。定都要考虑的问题太多,政治、经济、民生各个方面,真要说起来估计能写一本书。据说,当年定都之时,朝堂上的争议也是颇大的。不过,在大昭后期,当时的皇帝就经常带着百官东巡,知道为什么吗?” 陈嚣道:“据说是因为前朝有个妃子喜欢洛阳的牡丹。” 燕无意嗤笑一声,面目不屑,“当真是俗套的戏码,女子何其无辜。实际上,是因为皇帝住不起了。” “哈?”陈嚣不敢置信,“帝都的房价高,物价也高,但皇帝不是住皇宫吗?据说大昭末年,百姓虽名不聊生,但皇家还是很奢华的,后来往蜀中逃命的时候,一路上撒的都是金钗玉环。” 燕无意道:“坐拥金山银山,粮仓里却没粮食,不照样饿死?” 陈嚣明白了,“你是说,长安没粮食?” “这叫‘就食洛阳’。”燕无意打了个响指,“民以食为天么,皇帝也是吃五谷杂粮的。说着肚子都饿了,前面有家酒楼,先去吃饭。” 到了酒楼门口,燕无意见陈嚣盯着门上的匾额看了半晌,将马儿扔给出门迎客的小二哥,抬手点了点,“无归楼。” 陈嚣眨眼,“乌龟?” ——这名字,当真别致。 燕无意哈哈大笑起来,“所以嘛,你看这酒楼的生意就知道,起一个好名字有多重要了。” 陈嚣深以为然,正点头,就听耳边一道风声划过—— 一道白光从眼前闪过,是冲着燕无意去的。 什么人? 陈嚣抬眼看去,就见酒楼二楼的窗口坐着一个蓝衣公子,手中正拿着一小碟花生米,笑盈盈的看过来,“陈公子?你这是摔到脸了?” 陈嚣也是一愣,“碎玉公子?” 燕无意将他当暗器扔下来的花生米扔进嘴里,“味道不错。” 陈嚣才知道,原来这家酒楼是碎玉公子开的,是一家专门招待江湖人的客栈。无归这名字,听着虽不大吉利,但与江湖人的气质倒是挺相符。 陈嚣问道:“碎玉阁不是做玉石生意的吗?” 燕无意耸了耸肩,“商人么,自然是什么赚钱做什么。” 这酒楼一楼是大堂,二楼是雅间。 两人上了二楼,进去之后,陈嚣发现碎玉并不是一个人,身后还站着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一身墨蓝劲装,手中拿着把剑,看样子是护卫。 陈嚣觉得有些奇怪……这位碎玉公子是有多少仇敌啊,在自家店里也带着护卫。 燕无意倒是习以为常,扬了扬下巴,“阿珞,来喝酒啊。” 阿珞瞧了他一眼,移开目光,“不喝。” 燕无意笑,转眼,原想问问碎玉怎么这么快就从西域回来了,结果,还未坐下,就听碎玉道:“你怎么来长安城了?本公子还以为你定然会去法门寺。” 燕无意很是不解,“本公子素来最讨厌和尚,去和尚庙作甚?” 碎玉眨了下眼,“你不知道?” 燕无意倒是听陈嚣说过,之前有人借用他的名义给法门寺发了预告函,说要偷他们的舍利子,不过,这事与他无关,他也没必要解释。 神偷么,这种事多得是,真要计较可就没完没了了。 碎玉摇了头,端起酒杯,道:“青离在法门寺。” 陈嚣坐下之后自顾自的倒了杯酒,这会儿正喝着,听到这话,差点没一口酒喷出来,给呛得直咳嗽——这话听着,怎么如此歧义呢?不知道的还以为青姑娘要出家了。 燕无意:“……” 他猛地拍了拍陈嚣的背,抬眼问道:“青离去法门寺做什么?” 碎玉道:“玄衣门的事,我怎么知道?” 陈嚣止了咳嗽,道:“我之前在法门寺见到了阿择,应该是查到什么线索了。” 桌子上只有两份碗筷,小二哥又送来一套。 碎玉拿过酒杯,倒了杯酒,递到燕无意面前,道:“如今长安城这么热闹,江湖朝堂的注意力都在未央宫,你说,如果这是有人去偷舍利子,会怎样?” 陈嚣倒是不担心,道:“法门寺有玄衣门的人守着,应当无碍。” 碎玉道:“你说的是舍利塔前的那两尊金刚?他们已经在来长安城的路上了。” 燕无意微微蹙眉,“调虎离山?” 碎玉道:“很多人都觉得,长安郡的混乱起于棋老鬼之死,实际上,这个局应该是从法门寺开始的。燕无意,于你而言,馥姑娘想做什么不重要,武林黑道日后会如何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背后那人想要什么。” 他抬眼,微微一笑,“你说,若是那人比你想象中的更加了解你,会选择去哪里?” 燕无意喝下那杯酒,道一声“告辞”,起身就走—— 没走楼梯,直接从窗口跳下去的。 陈嚣看得目瞪口呆……轻功好也不是这么作的啊。 正这么想着,就听到一声口哨……他暗道不妙,连忙挪了个座,趴在窗口往外瞧—— 燕无意没走街道,直接上了屋顶,看姿态走得不快,但眨眼间就只能看到一个红点了。 不过,陈嚣看得并不是燕无意,他在看天上—— 天空碧蓝,阳光灿烂,一丝云都无。 突然,一道阴影遮蔽了太阳,街道上熙攘的人群抬头,不由惊呼—— “好大的鸟!” “哇,那是凤凰吧?” “它下来了!” 一阵风起,红色的大鸟擦着屋顶飞过,继而滑翔而上,直冲云霄,眨眼间就消失在天际,来去无踪。 百姓们仍旧仰头看着天空,久久不曾回过神来……良久,终于有人开始欢呼、下跪、朝拜,跟在西域不同的是,他们高喊的是“圣上万岁”。 上次在西域,陈嚣坐在火灵鸟上,对城中百姓的反应看得不大真切,这次身临其境,是真的被震撼了。 他咽了口口水,目瞪口呆的看着下方的“群情激奋”,心道,这家伙,真是不够招摇的……早知如此,从扶风县出发的时候,还顾忌个什么劲儿? 碎玉倒是很平静,端起酒杯,嘴角含笑,道:“燕无意素来不在意旁人的目光。” 陈嚣回头看他。 碎玉也在看他,“洒脱是好事,但太过洒脱,也不好。” 陈嚣眨眼,“什么意思?” 碎玉没有回答,放下酒杯,看向楼梯口的方向,“来了。” 陈嚣听到了脚步声,很轻,是个轻功高手……他问道:“你请的客人?” 碎玉微微挑眉,“是请客的人。” 陈嚣挠了挠脑袋,不知为何竟有些不安……脚步声渐近,他抬眼看过去,不由惊愕,“是你?” 第127章 别来 来人一身黑色裙装,手中拿着一把黑伞,正是馥姑娘。或许是最近易水楼的事太过忧心,她看上去清瘦了些,包子脸都小了点儿。 她见到陈嚣的时候也愣了下,不过主要是因为他脸上的伤,倒是没问什么,平静的点了点头,“陈公子,别来无恙。” 距离他们上次见面,时间还不到一个月,但因为发生了太多事,总感觉过了很久。陈嚣有很多话想跟她说,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她—— 易水楼到底出了什么事? 棋老鬼的死跟她有关吗? 刺杀马老的人是她派去的吗? 她去七绝谷是想知道什么事? 嫁祸给燕无意,是她的意思吗? 这次杀手界的纷争,为何要把战歌拉下水? …… 然而,直到这一刻,真的见了面,看到她那张略苍白的脸,略单薄的身体,所有的问题到了嘴边,都汇成了四个字—— “别来无恙。” 从前听江湖故事,只觉得这是句朋友间相互问候的话,离别时一句“后会有期”,相逢时一句“别来无恙”……小时候跟小伙伴们见面了也会故作姿态的这么说一句,很是豪情万丈。 如今有机会说出来,才发现这里面包含的千言万语,以及,无可奈何。 陈嚣这边思绪万千,馥姑娘却很是平静,已经看向碎玉公子那边了,“碎玉公子,上次的事,多谢了。” 陈嚣回过神来,想起在他与燕无意来之前,这桌上的确是有两套餐具的……想来,这两人是早就约好了的。 这两人的身份不一般,见面谈得定然不是寻常事。若是旁人,遇到这种情况,早就告辞避嫌了。 可惜,陈嚣是个不懂人情世故的。他此刻还在琢磨,刚刚碎玉公子是不是故意支走燕无意的。 小二上来换了份碗筷,碎玉道:“再拿壶酒来。” 小二领命下去了。 馥姑娘拿出一个荷包,递了过去,道:“这次算我欠碎玉阁一个人情,日后碎玉公子有何需要,尽管开口。” 碎玉拿过荷包,看了看,含笑摆手,道:“碎玉阁开门做生意,做谁的生意都是做,像馥姑娘这般出手大方的客人,本公子是很欢迎的。” 这意思就是说,银货两讫就成,不用谈什么人情。 陈嚣看了看馥姑娘,又看了看碎玉,好像想到了什么,问道:“凤眼石?” “嘘。”碎玉公子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陈公子,行走江湖,很多时候要懂得,看破不说破的道理。” ——这就是承认了。 陈嚣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所以说,易水楼的凤眼石戒指,是真的丢了?” 馥姑娘偏头看了他一眼,“你以为呢?” 陈嚣道:“可这件事与燕无意无关,这世上还有谁有这本事?” 馥姑娘冷哼了一声,没说话。 就在这时候,小二送了酒来,碎玉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对面两人斟了酒,敬了两人一杯,道:“在下还有事,就不陪二位了,告辞。” 说完便起身,那位叫阿珞的护卫也跟了上去。不过,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头,道:“馥姑娘,为表示感谢,今日这顿,给你八折优惠。” 如此这般,雅间里就剩下陈嚣与馥姑娘两人,气氛略尴尬。 还是馥姑娘先开口,道:“息玉门那次,我救过你,你也救过我,算是扯平了。不过,在白玉河,你还欠我一条命。” 陈嚣不大同意,“人情账不是这么算的。” 馥姑娘抬眼看他,“所以,你到底是帮,还是不帮?” 对于馥姑娘提出要他帮忙,陈嚣还是很高兴的,点了头,又道:“不过,你至少要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就是,你是我的朋友,战歌和燕无意也是,我不会做对他们不利的事。” 馥姑娘道:“今晚戌时,天香楼见。” 说完,起身,“小二,结账。” 小二进来,道:“姑娘,一共是六百一十两,八折之后,就是四百八十八两。” 馥姑娘愣了愣,陈嚣也觉得不可思议,看了眼桌上的几道菜,“这么贵?” 小二道:“这几道菜都是寻常菜色,很便宜的。不过,之前公子喝得那壶酒是千觞酒庄特酿的竹叶青,三百两一壶,两壶就是六百两。” 陈嚣看了看眼前空空的酒杯……这么说,刚刚他喝了几百两? 馥姑娘突然笑了一下,拿出荷包,塞给小二,道:“不用找了。” 小二数了数,抽出五张银票,剩下的正想还回去,却发现眼前已经没人了……他想了想,将荷包递给陈嚣,道:“本店不收小费,多收了银子,回头掌柜的该骂人了。公子,这荷包,还请您帮忙还给那位姑娘。” 陈嚣想了想,也没拒绝,笑道:“贵店倒是诚信。” 小二笑笑,“公子慢用。” 人都走了,陈嚣倒是真的饿了,再说,六百多两呢,扔了多浪费……于是,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 未央宫。 火灵鸟飞过的时候,战歌正在检查防卫……未央宫的守备力量不足,仅有的守卫也都是些老弱病残,根本就不够看,他特地去驻守长安郡的都尉府借了两百人,一半都是弓箭手,自然也就顺带借了不少箭矢。 其实,跟军队借兵,并不符合玄衣门的宗旨。 倒不是玄衣门跟军方有什么过节,不过,玄衣门成立的初衷,有一点就是不希望那些保家卫国的将士牺牲在江湖纷争之中,不划算。 上次在扶风县,是冯世醒主动送上门,他原本也有守护扶风县的职责,所以还能说得过去。而这次,若非事关皇子,玄衣门的人暂时无法到来,战歌也不愿意找军人来对付那些杀手。 所以,在他看到火灵鸟的时候,嘴角不由挑起了一个弧度,笑容略狡黠—— 送上门的劳力来了。 不过,那火灵鸟似乎是往城外去的……他不大理解,摸着下巴,喃喃道:“刚来了就走?这家伙莫不是碰到仇家了?” 未央宫中的其他人早就嚷嚷起来了,萧煜也出来了,拉着战歌问道:“战歌儿,那是凤凰吧?是吧?我们把它抓回去,母亲大人一定会很高兴。” 战歌默默的瞧了他一眼,心道,陛下会不会高兴还未可知,不过,这家伙若是真敢动手,那些个杀手组织就该做好认一只鸟做主人的准备了……想想还莫名的有些期待。 萧煜摸了摸自己的脸,略娇羞,“你看着我做什么?凤凰都飞走了……” 战歌:“……”拉着他进屋。 萧煜挣扎道:“干嘛?这么多人呢,拉拉扯扯的多不好。” 这时候,一个侍女抱着一个包袱小跑了过来,“小战大人,您要的东西。” 战歌接过,道了谢,然后,将那包袱扔给萧煜,道:“换上。” 萧煜打开看了看,却见里面是一件粉色长裙,顿时瞪圆了眼,恼羞成怒,“战歌!我跟你拼了!” 战歌抬手,顶着他的脑袋,一只手就将他按住了,道:“我要出去一趟,你换上这个,跟我一起。” 萧煜咬牙,“不换!” 战歌道:“行啊。你就算是死了,想必皇上看在我家老头子的份上,也不会真要本少爷抵命,大不了去边疆待几年。” 萧煜:“……” 有他这么悲催的皇子吗?被江湖杀手追杀,还被个世子威胁……他不想死啊。 第128章 玉骨 法门寺。 燕无意没等神鸟完全降落,便飞跃而下,随手抓住一个跑出来看热闹的和尚,问道:“青离呢?” 那小和尚正盯着火灵鸟看呢,压根儿就没听清,“啊?” 燕无意皱了眉,将人放开,径自找了起来,大声喊道:“青离!你在哪里?青离!” 他一边喊着,一边往舍利塔的方向跑去,就在跑到入口之时,塔前出现一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佛门净地,请勿喧哗。” 正是法门寺方丈圆觉。 燕无意并没有理他,身形一闪,转瞬间就从他身旁绕了过去,等圆觉回过神来,眼前的红影已经消失,身后的舍利塔中回荡着那人的喊声…… 就在这时候,院中传来一个清淡的声音—— “我在这里。” 一道红影闪过,停在了舍利塔门口,待看清来人,终于松了口气,眉眼舒展,咧嘴笑了,“太好了。” 青离见他神情,似乎明白了什么,神色略复杂……她暗自叹了口气,行了个礼,“圆觉师父,惊扰贵寺安宁,还望见谅。” 燕无意抬手拍了拍他的肩,道:“和尚,刚刚是本公子鲁莽了,实在抱歉。” 圆觉微笑道:“无妨,施主也是忧心青姑娘的安危,贫僧可以理解。” 燕无意哈哈一笑,“和尚还挺通情达理的么,不错不错。” 青离行礼告辞,“圆觉师父,打扰了。” 看了燕无意一眼,伸手摸了摸火灵鸟的脖子,“小红,走了。” 燕无意连忙跟上去,“青离,吃晚饭了吗?你想吃什么?” 小希挡在自家姑娘身旁,笑眯眯道:“燕公子,我家姑娘想吃小米粥,用文火熬一个时辰的那种,您能帮忙做一份吗?” 燕无意觉得,这小丫头还是睡着的时候比较可爱。 “燕公子,是战大人让你来帮忙的?” 问这话的是阿择,刚刚跟青离一起过来的,除了他和小希,还有……崇吾。 只看这阵仗,燕无意就知道他被碎玉忽悠了……战歌并未疏忽青离的安全问题。其实,也是他关心则乱,稍微想想就知道,他对青离的心思,虽一直都未曾掩饰,但知道的还真没几个,暗中那人若是连这种事都知道,未免也太过了些。 不过,他并没有生气。 原本,他去长安城就是去见青离的,至于那些个无聊至极的江湖纷争,他并不是很想理会。那位岳大人也是,大概默认为他们是找战歌的,都没提青离没跟他一起走。 青离等人住在法门寺东院,旁边是寺中年轻弟子学习、生活的地方。 燕无意进门之前,转头看向走在最后面的黑衣人,“崇吾,你怎么走那么慢?几天不见,怎么又变成木头人了?还认识本公子吗?” 崇吾看了他一眼,脚下微动,轻轻一跃,直接飞到屋顶上去了…… 燕无意:“……”他有那么吓人吗? 刚一进门,他就见到地上躺着一排排的骷髅,怔了好一会儿,倒不是害怕,主要是太突然一时间有些惊讶……崇吾那家伙,其实是不想再见这些骷髅吧。 阿择给他解释道:“这些都是七年前,怒炎火烧法门寺之时的遇难者。我核对了所有的名单,当年遇难的,有三百二十八位法门寺弟子、五百三十二位香客,再加上那位神秘女子。法门寺弟子的尸骨都在舍利塔的地宫,香客的尸骨大多都被家人领走了,只有这里的二十七具尸骨无人领取,便一直葬在法门寺后山。” 青离蹲下,拿起一个骷髅头,递到燕无意身前,道:“风语琴。” 燕无意接过来打量了一番,“真是烧成灰都能认出来啊?厉害。” 青离瞧了他一眼,道:“习武之人的骨骼,与常人不大一样,关节会稍微粗一点,质地也会更坚硬,另外,多多少少的都会有些伤痕。” 燕无意恍然,“原来如此。” 他晃了晃那枚骷髅头,跟自己的脑袋并排着,眨了下眼,问道:“然后呢?她告诉你什么了?” 就在这时候,一个小和尚来了,被门口的火灵鸟给震慑住了,一脸好奇又害怕的,不敢靠近。 阿择跑了出去,道:“悟言小师父,是送笔墨来了吗?” 悟言手中拿着托盘,上面摆的正是一套笔墨纸砚,“啊,是。” 阿择接过托盘,道了谢。 悟言双手合十作了个揖,临走之前又朝火灵鸟看了两眼……真的是凤凰啊,凤凰吃什么?梧桐?啊,神鸟应该不用吃东西吧。 阿择找了张桌子,摆好,研磨。 小希上前,展开宣纸,提笔,看向燕无意…… 燕无意略茫然,“这是要给本公子画像?” 小希撇嘴,“谁要给你画?” 青离伸手,将他手中的骷髅拿过来,放在桌子上,道:“小希能够根据头骨,画出死者生前的模样。” 燕无意看了眼小希,这回是真对这小丫头刮目相看了,竖了个大拇指,“厉害!” 小希微微红了脸,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低眉开始作画。 青离站在那几具尸骨前,微微皱眉,似乎有什么事想不通。 燕无意走过来,问道:“怎么了?” 青离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你知道风语琴?” 燕无意道:“本公子的前辈么,神偷界的传说,自然是听过的。” 青离问道:“她武功如何?” 燕无意耸了耸肩,“这就不知道了,应该是不错的。” 青离蹲下来,伸手拿起一根肋骨,递给他,“看看有什么特别的。” 燕无意接过来,看了一眼,又抬头看了眼青离,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伸手敲了敲—— 声音清脆。 燕无意略惊讶,敲了敲这具尸骸的其他骨头,又敲了敲旁边几具尸骨……对比之下就更加明显了,这具疑似风语琴的尸骸,骨头敲击的声音,更加清脆—— 如玉。 这意味着什么? 青离偏头看他,“玉骨?” 燕无意神情慎重,点头,“只是初窥门径,但的确是。” ——若是玉骨大成,肉眼就能分辨出来。 什么是玉骨呢? 习武之人,内力,也就是真气,存储于丹田之中,运转于筋脉之中,身体会比一般人更加强壮,也是真气运转之时对潜移默化的改造。 最明显的便是武学之中的外家功夫,比如,铁砂掌、金钟罩之类。不过,江湖中现有的外家功法锻炼的大多数都是肉体。毕竟,血肉是最脆弱的,若是能做到刀枪不入,在战斗中便能占据很大的优势。 那么,有没有锤炼骨骼的功法呢? 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 其实,所有锤炼肉体的功法,都能用来锤炼骨骼。只是,要做到后一步,内力的必须突破某个境界—— 因为各种原因,武林中,对于内力的高低,并没有很明晰的界限划分。所以,这个境界也并没有确切的名字。当然,也是因为,江湖中能够达到那个境界的人简直比凤毛麟角还稀有。 传说……真的是传说……那个境界,筋脉将不再是真气运行的壁垒。也就是说,真气不必沿着筋脉运转,几乎是散逸于身体各处……散逸这个词不大准确,因为真气会更加凝练,并不是真的散。 一切都只是传说,具体是怎么回事,就不得而知了。 佛门之中所谓的舍利子,其实就是达到玉骨境的高手死后的尸骸。至于是什么形状,就完全看死者生前骨骼玉化到什么程度了。 之前在西域,战歌跟陈嚣说,谁也不确定筋脉尽断之后会不会死,也是基于这个传说。 青离虽听说过这事,但毕竟不是习武之人,之前有怀疑,却并不敢确定,崇吾武功高是高,对这些理论却并不是很了解。这会儿从燕无意这里得到确切的答案,她的神情却并不轻松,道:“无论她是不是风语琴,既已经修成玉骨,不可能不是怒炎的对手。” 虽说内力高低并不能完全决定武力值的高低,但也是很重要的因素,以弱胜强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燕无意抬眼,看她,突然伸了伸手,似乎想要摸她的额头。 青离几乎是下意识的往后躲了躲。 燕无意笑了,屈起食指,飞快的弹了下她的额头,道:“还有一种方式能够修成玉骨,想不想知道?” 青离眨了下眼,也顾不得疼了,问道:“什么方式?” 燕无意起身,伸了个懒腰,“我饿了,想吃小米粥。” 青离:“……” 第129章 女装 长安城,天香楼。 陈嚣刚进去,就见大厅对面搭了个高台,此刻正有个红衣舞女在舞剑,跳得倒是极美,不过剑招都是花架子,看得身为剑客的陈嚣很有些心痒痒,眉头直皱—— 他自然也知道,这是剑舞,台上也只是个弱女子,跟剑客练剑是不一样的。若是这女子换了舞刀、舞枪什么的,他或许也不会这般纠结。 最后,只好眼不见为净。 若是燕无意在,定要踢他一脚,骂一句不解风情。 陈嚣在大堂里没见着馥姑娘,转去后院,正想着找个人来问问,就见一个女子走来,告诉他说:“公子,我家小姐有请。” 这女子看着不过十四五岁,看衣着跟富贵人家的丫鬟差不多,不过化着妆,却是一般府邸丫鬟不允许的。 陈嚣面露困惑,“请问你家小姐是……” 那女子掩嘴笑了,“自然是天香楼的老板。” 一般青楼的老鸨,都被称之为妈妈,不过,秦香儿年龄小,楼中不少姑娘都是看着她长大的,那一声“妈妈”实在叫不出口。 陈嚣想着,秦香儿找他,定然是馥姑娘的意思。在进屋之后,他也的确见到了馥姑娘,不过,房间里还有两个人—— 一身白色劲装的战歌,正坐在桌案旁转着空酒杯。而在他身后,一个粉衣姑娘正拽着他的衣袖把自己缩成一团,也不知是在做什么。 馥姑娘就坐在他对面,秦香儿在斟酒,见他进来,朝他点了点头。 “陈嚣?”战歌见到他进来,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继而哈哈大笑起来,“这是碰上什么人了?手够黑的呀!” 陈嚣轻轻摸了摸脸,觉得最近估计见一个人就得被笑一次了……花婆婆给他的药不错,已经不觉得疼了,就是有些痒还不能挠更加难受,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 战歌笑够了,转头看了馥姑娘一眼,“我说怎么这么巧,原来馥姑娘是约了人了。” 陈嚣也明白了,战歌跟馥姑娘是巧遇。 战歌道:“如此也好,我刚刚还想着去寻你。” 陈嚣顺走了他桌子上的酒,在旁边的桌子上坐下,问道:“找我做什么?” 战歌道:“自然是有事请你帮忙。” 陈嚣喝了一杯酒,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坐在对面的馥姑娘,莫名的感觉有些惶恐——这两人是怎么了?突然都如此需要自己? 他轻咳了一声,道:“你们是不是先该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说这两人是巧遇,但目前这种情况下,还能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喝酒,也是略蹊跷了些。要说他们之间没什么秘密协议,陈嚣是决计不信的。 战歌冷哼了一声,道:“本少爷也很想知道,馥姑娘到底是想做什么。” 馥姑娘淡淡道:“这对玄衣门来说,不也是一个机会?杀手组织平日里藏得极深,单只易水楼的位置,玄衣门就耗费了不少人力物力来调查吧?如今所有的杀手组织都盯上了萧煜,玄衣门只需要守株待兔就行,省了你们多少事?” 她说着,喝了一口酒,端着酒杯微微眼眸,嘴角含笑,“若是战大人嫌麻烦,或者说玄衣门实力不济,也有一个更简单也更划算的法子。战大人亲自动手,杀了那位大皇子,按照委托书的内容,日后所有的杀手组织便都听凭调遣。” 陈嚣感觉,馥姑娘说这话的时候,躲在战歌背后的那位姑娘似乎抖了抖……是在害怕? 战歌倒是颇为平静,放下酒杯,摸着下巴,似乎在认真考虑这个建议……就在这时候,他身后那位姑娘突然抬头,几乎是跳了起来,怒道:“战歌!你丫还真打算这么做不成?!杀皇子的罪名,你确定武靖候府担得起?” “噗——” 战歌还没什么反应,陈嚣就一口酒喷了出去,完了猛地咳嗽了几声,半天都停不下来……这、这、这姑娘的声音略粗啊,还有这妆容也太潦草了……战歌这是什么口味,外面那么多漂亮姑娘不找,叫了这么个品味奇特的…… 他这一打岔,倒是让气氛变得略尴尬……当然,主要是刚刚发火的那位比较尴尬……这人自然也不是什么姑娘,而是穿了女装的萧煜。 “你笑什么?”萧煜恼羞成怒,转移了战火,怒目瞪着陈嚣,“这身衣服很好笑吗?这张脸很奇怪吗?” 陈嚣自觉这般嘲笑一个姑娘家的确有些不妥,止了笑意,起身,认认真真的行了礼,“是在下失礼了,姑娘,实在……” “姑娘?”萧煜脸色一黑,走近了些,咬牙切齿,“你小子找死!” 陈嚣见他扑过来,也不敢动手,赶紧往旁边躲了躲,神色还有些莫名其妙,“姑娘,你冷静点儿!” 这火上浇油的! 萧煜没抓到人,自己反倒摔了一跤,被他这么一挤兑,更加恼火,起身,一把抓起战歌放在一旁的长刀,“我要杀了你!” 陈嚣好心劝慰道:“姑娘,小心点儿,别伤着自己。” 萧煜大叫一声,冲了过去—— 只是,一个不会武的纨绔子弟,又怎么可能追的上陈嚣?不过,他手中那把刀倒是真危险,几次差点把他自己的手脚给砍了,还多亏了陈嚣不时拉他一把…… 战歌在一旁看好戏,以水代酒的朝馥姑娘举了举杯,问道:“你说,这家伙是不是故意的?” 馥姑娘也举杯,“你说谁?” 战歌微微一怔,挑眉,没说什么,手中的酒杯扔出去,正击中了萧煜的脚踝—— 萧煜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手中的长刀也飞了出去。 战歌起身,一把接住长刀,入鞘,拉起他,“还嫌不够丢人的?起来了。” 说着,指了指陈嚣,“他是陈嚣。” 又拍了拍萧钰的肩,“这位是萧煜。” 陈嚣感觉这个名字略耳熟,想了想,一惊,“大皇子?” 萧煜冷哼一声,扭脸,不理人。 陈嚣自觉理亏,挠了挠脑袋,“抱歉,这个……是在下眼拙,还望大皇子见谅。” 战歌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这个本少爷可以作证,这家伙的眼睛是该好好治治。” 陈嚣:“……” 几人入座,陈嚣看了萧煜一眼,问道:“战歌,你把他带出来,没问题吗?” 战歌耸了耸肩,道:“未央宫的护卫加起来也不是馥姑娘的对手,带在身边才更安全。” 陈嚣想想,点头,“也是。不过,你跟馥姑娘,到底有什么计划?之前那几桩命案,都栽赃给燕无意,不是你们的主意吧?” 第130章 凤石 战歌与馥姑娘的确是有合作的,而且是从战歌刚到五竹镇的那晚,也就是棋老鬼死的那晚开始的。 杀手组织与玄衣门的合作,说出去,恐怕旁人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七叶宫? 至于易水楼,那可是黑道老大,这事儿若是传出去,易水楼在江湖恐怕难有立足之地了。 不过,馥姑娘会找上战歌,也的确是别无选择了。 馥姑娘道:“我母亲失踪了,易水楼出了叛徒,十大杀手,如今我一个都信不过。” 陈嚣想起之前在无归楼碎玉说的那番话,问道:“凤眼石戒指?这戒指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凤眼石戒指是易水楼楼主的信物。也有说,谁拿到戒指,谁便是易水楼的楼主。可实际上,这东西就跟皇帝的玉玺一样,没那个本事,拿到手里就是个烫手山芋。 战歌道:“关于凤眼石,有个传说。陈嚣,这不是你最擅长的,没听过?” 陈嚣摇头,“什么传说?” 战歌道:“二十多年前,就是战乱那会儿,萧家军中有个女将军,练了一身纯粹的至热内力,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无人能敌,可说是皇帝手下的第一大将。这位女将军随身携带着一枚红玉,据说里面藏着她修习的功法口诀。后来,这位女将军战死,那枚红玉也碎裂了,被周围的士兵哄抢,不知所踪。” 陈嚣问道:“凤眼石就是其中一块碎片?” 战歌点头,“杀死棋老鬼的人,就是修炼至热内力的。我猜,他手中可能有另外的碎片,因为功法不全,他练的内力也不纯粹,或许这就是他为何偷凤眼石的原因。” 陈嚣恍然,“难怪他们会盯上燕无意。” 馥姑娘道:“十大杀手没有练至热内力的。” 内力与外门功夫不一样,很难伪装,尤其是这种属性明显的,一出手就能分辨。 陈嚣道:“所以,十大杀手背后还有人。” 馥姑娘看了两人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有所顾忌。 战歌敲了敲桌子,道:“馥姑娘,本少爷跟你一向都是坦诚合作的,可若是你信不过我,这合作也就到此为止了。至于那颗凤眼石,就当是给你的礼物,只希望日后易水楼能少给玄衣门添些麻烦。” 战歌与馥姑娘之间的合作,并没有确切的协议。馥姑娘承诺,日后易水楼不会做任何触犯大周国法之事,甚至可以与官府合作。而战歌,要帮她坐上楼主之位,抓出易水楼的叛徒。 碎玉阁做出来的那颗假凤眼石,就是青离出面,委托碎玉亲自制作的。 不过,这次几大杀手组织联合发出对萧煜的追杀令,却是馥姑娘擅自决定的。 这道追杀令,对馥姑娘的好处是很明显的—— 易水楼若是有叛徒,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而馥姑娘,几乎不用动手,借助玄衣门的力量就能铲除异己。 馥姑娘没想过真杀了萧煜……易水楼如今自顾不暇,她哪有多余的精力接手其他的杀手势力?她对自己的实力有很清晰的认识。 可若是旁的杀手组织成功了呢? 馥姑娘笑了笑,道:“我相信战大人的实力。” 战歌撇了撇嘴……有易水楼在其中捣乱,那群杀手能够齐心协力才怪! 馥姑娘喝了口酒,道:“不是我信不过你,我担心的是,即便说出来,你不会相信,打草惊蛇了不说,还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合作。” 战歌道:“说来听听。” 馥姑娘想了想,道:“我之前见过不戒,就是十大杀手之中的千面邪佛。他跟我说,他的目标是燕无意。” 陈嚣跟战歌对视了一眼……馥姑娘这话,跟之前他们说的,似乎不一样? 馥姑娘道:“不戒想让燕无意继承易水楼。” 陈嚣和战歌再对视一眼,然后,同时看向对面,“啥?” 馥姑娘一副“就知道你们会是这种表情”的表情,道:“原因他没说,似乎是上一辈的恩怨。我查过易水楼的资料,但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只能猜测,或许跟易水楼手中的那颗凤眼石的来历有关。” 陈嚣想起之前在七绝谷的事……当时,他是有察觉到不戒与燕无意之间有些不正常,不过他只以为不戒是想投靠燕无意了,至于当易水楼的楼主……怎么想怎么不靠谱啊。 他喝了口酒,压压惊,道:“馥姑娘,你完全不用担心。你就是把易水楼送给燕无意,他也不会在意。” 战歌摸着下巴,道:“馥姑娘是觉得,偷凤眼石,杀棋老鬼,还有后来几个杀手的死,或许燕无意并不知情,但那些人,是为他做的?” 馥姑娘沉默,算是默认了。 陈嚣反驳道:“先不说凤眼石对燕无意有没有用,杀棋老鬼对他有什么好处?被玄衣门追杀?还是被杀手组织追杀?” 馥姑娘瞧了两人一眼,道:“都说了我也不知道。” 战歌叹了口气,道:“先这样,等燕无意回来了,直接问他就是了。我总觉得,这家伙似乎知道不少前尘往事。” 战歌想到那位神秘的东方先生……东方先生跟凤眼石的主人应该是认识的,这么说,易水楼的事,真的跟西域的案子有关? 陈嚣问道:“那接下来要怎么做?你们想让我帮什么忙?” 战歌看了馥姑娘一眼,示意她先说。 馥姑娘道:“之前我一直在调查凤眼石的案子。即便是在易水楼,能够机会拿到凤眼石的人也不多,定然是十大杀手之中的人做的。前段时间,我得到线索,凤眼石很可能在王赛手中。可是,当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陈嚣点头,“然后呢?” 馥姑娘道:“王赛是在棋老鬼之前死的。” 战歌打了个响指,“焚心酒。” 馥姑娘点头。 陈嚣略茫然,“你们能不能说明白点儿?焚心酒怎么了?” 馥姑娘道:“我怀疑,王赛把凤眼石戒指藏进了焚心酒,交给了棋老鬼。” 战歌微微点头,“难怪,棋老鬼屋里的焚心酒都被砸碎了,看来不只是为了毁尸灭迹。可是,凶手并没有找到凤眼石。” 馥姑娘找碎玉阁做一个假的凤眼石,可不单单是为了登上楼主之位这么简单。更重要的是想通过这种方式逼对方拿出真正的凤眼石。可时至今日,凤眼石都没有出现,只可能是对方也没有找到。 陈嚣道:“马老。” 他抬眼,“五竹山上的蒙面人,是你派去的?” 馥姑娘点头,“是。” 陈嚣微微皱眉,“马老是无辜的。” 馥姑娘淡淡道:“是吗?” 陈嚣略生气,道:“那只焚心酒的酒壶,我留在七绝谷了。” 第131章 替身 馥姑娘怀疑,王赛与棋老鬼的死都与凤眼石有关。王赛将凤眼石藏在了焚心酒中,交给了棋老鬼,而棋老鬼又将它给了马老。 恰好,那焚心酒的酒壶,落在了陈嚣手中。 馥姑娘知道陈嚣是在为五竹山的那件事而不满,不过她并没有解释什么。凤眼石如果能够拿到手,自然是好的,但藏在一个谁都拿不到的地方,也不错。 战歌轻咳的一声,道:“陈嚣,事先提个醒。之前,我特地把崇吾支开,让他跟着青离去法门寺,就是不希望他被江湖人说三道四。这次你帮玄衣门的忙,若是传了出去,日后的名声不会好听。” 陈嚣心情正烦躁,听他说这么一大堆,略不耐,摆手道:“战歌,你什么时候这么啰嗦了?” 战歌耸了耸肩,抬手拍在一旁萧煜的肩上,道:“我想让你假扮成萧煜。” 陈嚣点头,“没问题。” 战歌伸手指向里间,道:“那就去换衣服吧。” 陈嚣看了萧煜一眼,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你、我……你不会让我也换上女装吧?” 战歌理所当然的点头,“如今的未央宫,防卫连一般王公府邸都不如,指不定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盯着。我带出来的是什么人,他们不会查不到。当然要怎么带出来的就怎么带回去。” 其实,战歌一早就是这么打算的。特地让萧煜换上女装,并不是为了掩饰他出来,而是为了掩饰回去的那个人。 一开始他并没有想到会遇到陈嚣,原本是打算让馥姑娘帮忙……天香楼那么多女子,自然会有合适的。 不过,既然碰到了,陈嚣自然是最适合的人选。 陈嚣很有几分抵触,穿女装就算了,在脸上涂那么些个胭脂水粉……会留下心理阴影的吧? 萧煜倒是很高兴,笑容略贱,“陈公子,本皇子亲自为您宽衣如何?” 陈嚣:“……我可以蒙着脸出去。” 战歌语重心长道:“若是今日遇难的是位弱女子呢?若是一位弱女子身陷囹囵,你要救她出去,又得帮着他拖延时间,是不是要化妆成她的模样帮她引开追兵?人命关天的事,哪里还能讲究那么多?不过是女装而已,涂点儿胭脂就当是易容了。” 陈嚣认真想了想,深感惭愧,“是我狭隘了,大皇子,我们去换衣服。” 战歌赞赏的点头,朝他竖了个大拇指,“不愧是陈少侠。” 萧煜瞪大眼睛看他俩:“……” ——这么容易就被忽悠了?战歌还有这般纯良的朋友啊。 陈嚣和萧煜去换衣服了,馥姑娘看向战歌,道:“你不是特地来这里找我的吧?” 天香楼并不是易水楼的地盘,馥姑娘今日来这里也是偶然,战歌自然不是来找她的,而是来找天香楼主秦香儿的。 他摸着下巴想了想,抬眼看向秦香儿,道:“有件事想向秦老板打听下。” 秦香儿放下酒壶,跪坐在桌案旁,敛衽行礼,“战大人有何吩咐,尽管说便是。” 她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异色,倒不是有多惊讶,只是,来这天香楼的,称她为秦姑娘的有,直呼她名字的有,调笑着喊一声香儿的也有,但叫她秦老板的,还是头一个……这种感觉,略微妙,不过,她很欢喜。 战歌笑了笑,道:“不知秦老板可曾听过金凤夫人?” 秦香儿道:“听过,不过也是最近才听说的,金凤夫人是金凤宫的宫主。” 馥姑娘面露困惑,“金凤宫?怎么从未听过?” 虽然她最近几年都在西域,但毕竟也是易水楼的一员,对于中原武林的动态还是颇为关注的。 秦香儿解释道:“金凤宫位于岭南,以前从未在江湖露过面,很是隐秘。大概一个多月以前,金凤宫主突然横出江湖,以平逢洞滥杀无辜为由,带人平了整个平逢洞。” 战歌道:“这便是我感觉奇怪的地方。平逢洞实力不弱,为何这件事竟一点风声都没有?若非顾罔跑来长安,我都不知道这件事。” 秦香儿笑了笑,道:“这原本也是近两年来武林中的一件大事,若是搁在以往,江湖白道指不定会庆贺一番。但事后,金凤夫人消失了,刚巧易水楼这边的事又转移了江湖人的视线,所以,平逢洞覆灭这件事知道的反倒不多,金凤夫人的名字也就只在湘南一带传开了。天香楼也是在调查平逢洞之时,才得知江湖正道又出了一位高手。” 她最后那一句话,说得有些讽刺。 江湖黑白两道素来各自看不起,白道总是自诩正义之士,黑道也看不惯白道那副道貌岸然的嘴脸,原本的黑白之分逐渐演变为正邪之分。不过,实际上,黑白并不等于正邪,即便是杀手也有不少替天行道的侠义之士。 不过,秦香儿再战歌面前说这话,可不单单是为了讽刺金凤夫人或者那些武林正道,而是特地说给战歌听的—— 玄衣门不是要为武林主持公道吗?平逢洞即便是杀手组织,也不是每个人都该死,玄衣门要怎么为他们讨回公道? 战歌自然是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的,不过,他并没有分辨,只是笑了笑,道:“秦老板可知,金凤夫人现在何处?” 秦香儿掩嘴笑了笑,道:“青鸟楼的那张联合委托书一出,江湖无数双眼睛都盯着长安城,金凤夫人想必也早就知道平逢洞在何处。” 这意思就是说,金凤夫人如今也在长安城了。 这时候,里屋那边有动静了,萧煜已经出来了,正在门口拉着陈嚣出来,还一边安慰道:“姑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啊,又不是大小姐。” 那一声“姑娘”咬得极重,陈嚣也总算是明白之前这位大皇子为何那般激动了。 战歌忍着笑,正色道:“陈嚣,这是英雄的戎装,有什么好害羞的,出来!” 陈嚣这会儿有点儿意识到,自己大概被忽悠了……不过,想想又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不管怎么说,既然已经答应帮忙了,总不能躲一辈子不见人……他甩开萧煜的手,硬着头皮,迈了出去…… “噗。” 馥姑娘先笑出了声,接着是秦香儿,战歌忍了半天,笑得最是大声:“哈哈哈哈……” 陈嚣早就料到这场景,却是怔了怔……他似乎还是第一次见馥姑娘笑得如此开心……不过,该生气还是要气的,怒目道:“战歌,你再笑,本少侠就罢工了!” 第132章 临危 回未央宫的路上,陈嚣坐在马车里,往门边挪了挪,问道:“战歌,青鸟楼的那份委托书,有几个杀手组织签了字?” “易水楼,血刀门,红罗殿。” 战歌道:“不过,这份委托书并没有指明说只有这三家杀手能够参加。也就是说,其他的杀手组织,也可能参与刺杀,他们赢了也能成为三家杀手组织的首领。” “七叶宫退出了?”陈嚣记得,上次在衙门口,七叶宫的人也是有参与的。 战歌撇了撇嘴,道:“叶秋还在紫薇宫呢。若只是瓜分易水楼的地盘,七叶宫自然要分一杯羹,但涉及朝堂,他们绝对第一个跑路。” 陈嚣之前也听说过,七叶宫的创始者正是如今的大内第一高手,当今圣上的第一护卫。他很是好奇,一个杀手组织的首领,为什么会去给皇帝看门呢?到底是什么缘由,会让一个高手舍弃江湖的自由? 他没出声,战歌以为他是在担心,道:“情况也没那么糟糕。萧煜毕竟是皇长子,杀手组织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纯粹,有时候比那些个名门正派好说话。” 陈嚣听不大明白,“什么意思?” 战歌笑笑,“再过两个时辰便能见分晓了。” 现在亥时刚到,再过两个时辰就是丑时了,黎明前的一个时辰,是杀手行动的最佳时机。今晚是未央宫防备最为薄弱的时候,过了今晚,玄衣门的支援到了,要刺杀一位皇子就不大容易了。 所以,不论如何,如果他们真想动手,就一定是在今晚。 陈嚣感觉身上的衣服有些紧,稍稍扯了扯领口,问道:“战歌,这案子,你查到什么程度了?” 战歌赶着马车,微微偏头,“紧张?” 陈嚣反驳,“哪有?我这是兴奋。” 战歌轻轻扬着马鞭,走得不紧不慢,道:“我小时候是听着父辈的英雄事迹长大的,对那些金戈铁马的战场很是神往,总想着长大了也要上阵杀敌保家卫国什么的。后来,第一次上战场,我听到战鼓响起,听到耳边的厮杀声,却有些害怕了。” 他淡淡笑了,“在这点,你倒是比我厉害。” 陈嚣微微错愕,他很难想象,像战歌这样骄傲到骨子里的人,竟然也会害怕……还亲口将这种害怕说了出来。 战歌倒是并不在意,继续道:“我曾问过苏伯伯,是不是上战场的次数多了,就能如他一般无所畏惧。苏伯伯却说,在战场上,每个战士都是害怕的,不管是将军还是小卒,不管是老兵还是新兵,不管上多少次战场都一样。害怕并不是耻辱,只有懂得生命的可贵,才会更加懂得牺牲的意义。” 陈嚣再一次想起了李业……当初,也是战歌第一个发现他出剑时的迟疑,发现了他心中的惧意,那时他问他到底在害怕什么……当时,他以手中的剑来否定那惧意,以为那便是最好的回答,如今才发现,那其实是逃避。 到现在,他似乎克服了那股惧意。他原本并没有细想过其中的缘故,只以为是因为得知李业的死也不是他造成的,时间久了自然就放下了,如今细细回想,才发现并不是如此—— 他再一次毫无顾忌的拔剑,应该是在息玉门,跟飞鹰帮战斗那次。 那时候,他想着的并不是惩奸除恶,而是要保护跟他同肩并战的女孩。 陈嚣突然明白了,“他们害怕死在战场,却更加害怕,他们身后的亲人、朋友有一天会承受这种害怕。保家卫国,是因为有要保护的东西,才有了在恐惧中继续前进的勇气。” 他抬眼,透过晃动的门帘看过去,“是吗?” 战歌朗声笑了,道:“放心,本少爷不会让你死的。” …… 天香楼,萧煜并没有跟战歌一起走。 此刻,房间里就只有他跟馥姑娘两个人,秦香儿说是出去拿酒,半天也不见回来。 萧煜很是不安,也很是不解,为什么战歌会相信这个女子……她长得是很可爱,可是,那可是江湖第一杀手组织的头子,是提议所有杀手组织一起追杀他的人……战歌莫不是真想让他死? 馥姑娘晃了晃只剩下小半壶酒的酒壶,好心问道:“要不要喝点儿?” 萧煜连忙摇头。 馥姑娘也不勉强,给自己倒了杯……今晚她喝了很多酒,她也的确是好酒的,不过在今晚这般关键的时刻,她通常是不喝酒的,酒会影响她的判断力,会让她的手变得不稳定……她一口饮尽杯中酒,嘴角翘起,露出一个笑容,眉眼间却有淡淡的悲伤,道:“很好笑是不是?” 萧煜不明白,眨了下眼,“什么?” 馥姑娘端着酒杯,在眼前转着圈,“我以前总以为,武林与玄衣门是对立的,杀手更是如此。我们、易水楼的杀手是一国的,玄衣神捕是另一国的,可如今呢?我曾经相信的那些人都背叛了我,那些教我武功的、陪着我长大的人,我一个都不敢相信,反而是战歌,在这时候跑过来,跟我说会帮我……而我,竟然会相信他。你说,是不是很好笑?” 或许是眼前的女孩此刻看上去跟传说中的杀手有些不大一样,萧煜心中的惧意减少了些,反倒生出几分怜惜,道:“这不是很正常吗?战歌本就是个奇葩,别说杀手了,就是死囚都能跟他称兄道弟。我看姑娘你也不是俗人,怎么会在意这些?” 他这番话,倒是让馥姑娘怔了怔……若是这位大皇子说一番什么“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之类的,她或许会更容易接受,因为她也是用这个理由来说服自己的……可是,萧煜话里的意思是说……玄衣神捕和杀手可以成为朋友? 这是一位皇子说出来的话吗? 馥姑娘突然笑了,笑得很是大声,很没有形象,“哈哈哈,我还真是……失败啊。” ——她一直以为,杀手是最自由的,却不曾想,她的思想还不如一个被困在皇宫、在权力漩涡中心生活的皇子那般自由…… 她深深的看了眼对面的人,突然觉得,他或许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不堪。 萧煜倒是被她吓到了,往后缩了缩,心道,这小姑娘,莫不是被打击得失心疯了吧?不会真的杀了他吧? 馥姑娘起身,道:“我们该走了,大皇子。” 萧煜立马警醒,“去哪儿?” 就在这时候,敲门声响起,秦香儿推门进来,手中端着一壶酒,见到这情形,问道:“馥姑娘这是要走了?” 馥姑娘道:“嗯。” 说着,一手拿起放在一旁的黑伞,一手抓住了萧煜的胳膊,往门口走去,不过,很快,她便停了下来。 在她身后,秦香儿将酒放下,继续斟了一杯酒,“阿馥,还是多坐一会儿吧,陪姐姐多喝几杯再走,如何?” 第133章 背道 门外站着两个女子,穿了一身劲装,英姿飒爽,是天香楼的护卫。 馥姑娘却知道,她们不是普通的护卫。江湖人都道天香楼唯易水楼马首是瞻,因为天香楼都是风尘女子,是贩卖消息为生的风媒组织,没几个人会真正忌惮她们本身的实力。可是,馥姑娘在西域的经验告诉她,刺探情报,可不比杀人简单。 天香楼与易水楼之间的关系,比所有人想象中的更加亲密。事实上,秦香儿也是易水楼十大杀手之一。不过,因为她从未出手,所以江湖中无人知晓她的名号。 秦香儿是十大杀手之中最年轻的一位,是因为她擅长收集情报而位列十大杀手的末位的。但这并不能说明,她的武功不高。 何况,这里是她的地盘。 馥姑娘只一个人,还带着一个不会武的萧煜,不可能逃得出去。 秦香儿端起酒杯,起身,将酒杯递到她面前,眼中映着灯光,晶莹莹的,如同泪水一般,“阿馥,你也说十大杀手,你一个也信不过,为何还敢带着这么重要的人留在我这里?” 馥姑娘将萧煜护在身后,手中的黑伞往上提了三分,是戒备的姿态,沉默着看着眼前的女子。 秦香儿笑笑,饮尽杯中酒,“你是不是觉得,看在一起长大的情分上,我会对你手下留情?呵,阿馥,我早跟你说过,杀手是不能有情的,什么情都不能有。” 馥姑娘正在打量周围的形势,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姑娘,别害怕啊。” 馥姑娘略意外,偏头看过去,然后,就听萧煜继续道:“越是这种时候就越是要镇定啊,要相信你自己,一定可以带着我离开这里的。可千万别想着扔下我啊,我若是死了,朝廷不会放过易水楼,绝对不会!” 馥姑娘:“……” 她暗自咬了咬牙,道:“给我闭嘴。” ——倒是感觉心情略放松了些。 秦香儿见两人互动,并没有生气,反倒笑了笑,伸手做请,“两位放心,我不杀你们,只是想请你们在这里多留一晚。” 馥姑娘看着她的眼睛,终于开了口,道:“也好。” 拉住萧煜,绕过她身旁,在原来的位置坐了下来,“我也有很多问题想问你。” 馥姑娘跟秦香儿是一般大的年龄。秦香儿刚加入易水楼的那年,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若非馥姑娘,或许她当初闯水寒关的时候,就死了。后来,馥姑娘去了西域,有关中原武林的消息,也一直都是秦香儿传递给她的。 馥姑娘不愿意怀疑她,即便在说出那句“十大杀手一个都不敢信”的时候,也很希望,她的怀疑是错的。 馥姑娘问道:“易水楼内乱的消息,是你传出去的吗?” 秦香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看了她一眼,突然笑了,“你一早就在怀疑我了。” 馥姑娘道:“江湖白道都没有收到消息,杀手组织却都闻风而来。能够做到这点的,除了天香楼,除了你,我想不到还有其他人能够做到。只是,我不明白,数十年前的情分是情分,我跟你们这些年的情分就不是情分了吗?” “我跟他们不一样。”秦香儿摇了摇头,道:“我身后没有任何人,做这一切只是为了我自己。” 馥姑娘更加不解,“易水楼,待你不好吗?” 秦香儿叹了口气,神色也带着几分伤感,道:“很好,黑珍珠待我不错,阿馥你待我更好。可是……” 她顿了下,偏头看她,“阿馥,这又如何呢?易水楼有多少杀手?七年前我进入易水楼,到如今,当年的人还剩下几个?活下来的那几个,又有几个还记得自己原本的名字?有几个人不是整日提心吊胆?” 馥姑娘微微垂眸,这就是杀手的选择,一旦入了行,想要退出是不可能的事。虽说一开始每个人都会有一个正常人的身份,但到最后,很多人都会越来越孤单,越来越习惯远离人群,越来越像一把刀,而不是一个人。 馥姑娘知道秦香儿想做什么了,却是没法再继续说什么了。 秦香儿道:“杀手,本就不该存在。” …… 法门寺。 夜已深,东院的灯光还未熄灭。 小希画肖像的速度是很快的,不过,复原一张脸需要的时间自然更久一些。阿择在一旁帮她研磨,时不时还要剪一剪烛芯。 青离也没睡,借了法门寺的典藏来看,看得速度略快,似乎在找什么线索。 燕无意和崇吾不在,去后院埋尸骨去了……之前挖出来的那些,得都还回去。圆觉方丈也跟了去,说要念几遍往生咒,祈求死者安宁。 庭院里很安静,晚风吹拂,树叶簌簌,偶尔吹乱了书卷,戏弄着少女的发丝。如此岁月静好的画面,很难想象一刻钟之前这间屋子里处处白骨森森。 脚步声响起,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看到这情形,竟有些不忍打扰。 “马老。”青离抬头,起身,“您有什么事吗?” 马老提了提手中的食盒,道:“我熬了些银耳汤……” 阿择也转过身来了,闻言立马笑了起来,“刚好饿了。”说着,就过去将那食盒接了过来,“谢谢马爷爷。” 青离请马老进来坐,道谢,“马老,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马老摆了摆手,“人老了,瞌睡也少了,睡不着。” 青离道:“不妨让青离给您看看?” 马老呵呵的笑起来,正要推拒,那边阿择接口道:“对呀,青姑娘可是神医,什么病都能治好。” 马老也不好再推拒,将手伸了过去。 青离给他诊了脉,道:“您的身体很好,不过最近有些忧思过甚,还需放宽心的好。”她说着,取了个香包递给他,“这香包有安神的作用,您睡觉的时候放在枕边。” 马老接过,“谢谢。” 阿择分好了银耳汤,端了一碗给青离,道:“马老,您是不是还在为七年前的事内疚?那事不怪您,作恶的是怒炎那个妖僧。” 马老神色黯然,道:“若非是我把怒炎带来法门寺,了如便不会死,法门寺也不用遭此劫难。” 这种事,也不是旁人劝解就能释怀的,得需自己想通才是。 马老看了看一旁的书籍,问道:“听说你们在查七年前那个女刺客的身份,不知查出什么没有?若是真是她的后人想要杀我,老夫也认了,也请求玄衣门不要在追究了。” 阿择正准备开口,便听见青离道:“买凶杀人已经触犯了达州律法,这件事不是马老您说一声不追究了就了结了的。做错了事,总要承担后果才是,您说呢?” 就在这时候,那边小希喊了一声:“好了!” 青离起身,过去看了看,不过,除了能看出画中是个美女,也看不出其他了……她抬眼,道:“马老,麻烦您帮忙看看,当年偷舍利子的那个女子,是不是她?” 马老看过之后,摇头,道:“当年那个女子蒙着脸……抱歉……” “真画出来了啊。”燕无意和崇吾回来了,见到这情形就知道是小希这边完工了。燕无意对小希这门手艺还是十分赞赏的,“本公子看看,是什么样的美人……嗯?” 青离见他神情有异,问道:“认识?” 燕无意又认真看了两眼,摸着下巴望天,“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不过想不起来了……” 青离道:“你仔细想想。” 燕无意神情带着几分疑惑,“不大可能啊。按理说,这位姐姐七年前就死了,当时本公子还在南海呢,那时候我见过的人就那么几个,如此美人,若是真见过,不可能不记得。” 青离:“……或许是小时候见过。” 燕无意想了想,缓缓摇头,“那就更不可能了。” 青离觉得,他说这话的神情有些不对,看了他一眼,也没问,只微微皱了眉。 小希突然插了句,道:“会不会是画?” 燕无意抬眼,“嗯?” 小希道:“燕公子很可能在某个地方见过这女子的画像,如此才会觉得眼熟。如此,不记得见过她也是正常的。” 燕无意眼睛一亮,“这么一说,我好像想起来了。” 青离问道:“在哪儿?” 燕无意道:“天香楼。” 第134章 来袭 未央宫,陈嚣已经换下了女装,洗掉了如花一般的妆容,此刻躺在床上睡觉……其实并没有睡着—— 战歌就坐在对面,正抱着长刀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任谁被这样盯着,也是睡不着的。 陈嚣索性坐了起来,“战歌,要不来下盘棋?” 战歌想了想,道:“也好。” 前朝时,这院子就是皇子们的居所,琴棋书画什么的是皇子的必修课,自然是备了有棋盘的。 战歌道:“我执白子,你先来。” 陈嚣随便找了件外套披上,入座,想了想,落下一子,却是在棋盘一角。 战歌挑了挑眉,“剑走偏锋,本少爷喜欢。”说完,落下一子。 陈嚣拿着棋子想了想,突然道:“我以为,你会偷偷返回天香楼。” 战歌抬起眼皮瞧了他一眼,“你也觉得天香楼有问题?” 陈嚣点头,道:“刚刚才想到的。因为不戒的事,我一直在回想前几天发生的事,就想着,或许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是不戒希望我知道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色略黯然。在听江湖故事的时候,他就明白,怀疑是很可怕的东西,一旦对一个人不信任,便会对他所做的一切都产生怀疑。他不希望自己变成这样一个人,可是,如今这件事关系到太多人的性命,他不得不谨慎些。 陈嚣道:“秦姑娘是黑道风媒组织,不可能不知道易水楼内乱的消息,这时候,不戒还去找她,她还肯做不戒的生意,只有两个原因。一是她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忌惮易水楼,二是,她跟不戒是一边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落下一子。 战歌看了看那棋子,又看了他一眼,眉头微皱,“然后呢?” 陈嚣道:“真正让我起疑的,是你问秦姑娘的那番话。你是特地去找秦姑娘的,金凤夫人不是黑道中人,还是初次在江湖露面,用玄衣门的途径查,并不比天香楼慢。你既然对秦姑娘起了疑,怎么会安心把萧煜留在那里?定然还有后招。” 他见战歌神色不对,眨了下眼,“我说的不对?” 战歌拿着棋子,略无奈,“陈嚣,若是没心思下棋,就不要下了,白白浪费本少爷的时间。” 陈嚣摸了摸鼻子,正想说什么,突然抬眼,看向窗外,“来了。” 战歌微微一怔,瞧了他一眼——这小子,内力又涨了? 他一把抄起一旁的长刀,道:“按计划来,你在这里等着。” 殿外,一群黑衣人飞跃着,如同鬼魅般在夜色中穿梭。这座已成半个废墟一般的宫殿,完全无法阻挡他们的脚步,黑影如入无人之境。 前面已经能看到那座宫殿了,黑影们却都停了下来。 从站立的方位来看,这群黑衣人并不是一伙的,分别站在了三个屋顶上。 人数最少的只有三个人,也只有他们没有带面巾。或许,是因为即使带了面巾,旁人也能根据他们手中的武器一眼认出他们的身份—— 当中那人长得斯斯文文的,手中一把铁扇,正是易水楼十大杀手之中的铁扇书生,曹列文。 站在他身旁的是两位女子,手中并没有武器,不过,一位额间点着朱砂痣,一位在这暑热天戴着一双奇特的手套,想来就是点朱砂梅雨、毒蜘蛛朱思思两人了。 “戚门主,血刀门这是准备叛出易水楼了吗?”朱思思玩弄着手指,笑容带着几分威胁,看向左前方的屋顶。 那边是人数最多的一方,领头的正是血刀门的门主戚霜雪。 血刀门创立的历史其实比易水楼长久得多,在大昭朝时期便是黄河以北最令人胆寒的杀手组织。不过,战乱时期,长安沦陷那段时间,血刀门为了自保归顺了突厥人,做了些天怒人怨的事,后来突厥战败,血刀门门主被杀,门派也衰落了下去,几乎隐匿江湖了。 后来,易水楼成立,收服了血刀门,经过谈判,黑珍珠允许血刀门以附庸的形式存在。血刀门便借机再次重出江湖了。 对于这件事,起初江湖黑道中人都赞黑珍珠有容人之量,后来才发现这位易水楼主野心颇大,收服血刀门不过是开始,只是为了日后坐上黑道老大的交椅做准备而已。 不过,不管怎么说,若非黑珍珠,若非易水楼,血刀门不可能存活至今,更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次跻身江湖杀手组织前列。 只是,这不是血刀门想要的。 面对朱思思的质问,戚霜雪没有回答,神色淡然的看向前方,手中的刀却是握得更紧了些……这般姿态,已经是一种回答。 “这种时候就不要内讧了。” 最后一方是红罗殿的人,来了七个人,都是女子,倒是没穿那一身如血的红衣,而是一身黑色夜行衣,仍旧蒙着脸。 开口的是红罗殿殿主云念萝。她看向不远处的灯火—— 那是一座水上宫殿,里面住着的,就是大皇子萧煜,他们今晚的目标。离他们不过三十丈的远,中间隔着一座庭院,守卫的护卫却是一个都没看到。 云念萝道:“玄衣门可不好对付呢,我看这庭院可不好过。这时候,我们该齐心协力才是,若是在这里栽了跟头,传出去可就要笑死人了。” 易水楼三大高手,血刀门门主,红罗殿殿主,这样的阵容,刺杀皇帝也不过如此了。若是这样还能失手,日后可没法再在江湖立足了。 朱思思笑了,道:“云殿主不妨带个头,先下去探探路?” “哎呀。”云念萝摆摆手,“那怎么好意思?易水楼虽遭逢大乱实力不如往日,但毕竟还是黑道老大么,当然是姐姐先走。” 朱思思冷笑,“既然谁都信不过谁,也不用谈什么合作了。” 曹列文摇着铁扇,看了眼屋顶下方,道:“探路的来了。” 三大杀手组织作为报酬,没有哪个杀手不动心的。今晚来这里的自然不止这三方,暗中还有不少势力,不过实力不如人,都藏起来看热闹,顺带找机会看看能不能浑水摸鱼。 杀手们前来,自然都是做了功课的。 这次的目标是大皇子,保护他的玄衣神捕只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估计还是新手。大皇子这次来长安也没带几个护卫,未央宫的守卫不过一群老弱病残,最让人忌惮的估计还是借来的那两百府兵。 这般薄弱的守卫力量,三大杀手组织却迟疑不前,总有人忍不住抢先一步。 就在曹列文话音落地之时,两个黑衣人走进了庭院…… 第135章 迷阵 庭院遍布假山,两个黑衣人倒是没遇着什么危险,就是在里面绕了半天都出不去。屋顶上的人看得很是着急,分明出口就在前面,再往前走一步就行了,可是……那两人偏偏转了个弯,一直绕着那石林转圈子。 “迷魂阵?” 曹列文神色认真起来,“玄衣门的后生,可真是越来与了不得了。” 迷魂阵其实并不是多高明的阵法,不过,阵法本就是属于高深莫测类的学问,尤其是这种草木成阵的,就是想学也得有人肯教。 梅雨淡淡道:“迷魂阵阵而已,能挡多久?” 说着,抬手,几枚银针出手,往石阵之中射去,正好挡在两个黑衣人的面前,将两人逼退。 那两个黑衣人不明白怎么回事,却是认得这银针的,吓得赶紧换了个方向……如此这般,每次他们走错了路,那银针都会落下,很快,两人就出了阵法。 云念萝瞥了梅雨一眼,“点朱砂倒真是好心。” 迷魂阵不伤人,只会让进入其中的人迷路。其实是个带着警告意味的开门阵,就是为了告诉来人,里面很危险,再往前就不会手下留情了。一般来说,走不出迷魂阵的人,实力都不高,继续往前走只有死路一条,不如离开。 梅雨助他们闯阵,自然不是好心,而是想让他们继续探路。 石阵之后是一座莲花池,池上驾了一座回廊。回廊的尽头就是他们的目的地了。 两个黑衣人上了回廊,没多久,脚下突然一空,落水了! 连扑腾都没有,很快就没了生息。 很明显,水下有东西。 屋顶上的三方对视了一眼,有了前面两人的教训,底下那些杀手也不会那么傻傻的往前冲过去给他们探路了。这时候他们也没时间去抓人,只能亲自下场了。 曹列文道:“先破阵,杀了玄衣神捕,之后各凭本事。如何?” 云念萝道:“同意,玄衣门的人必须死。” 戚霜雪也点了头。 三方几乎是同时下去。虽然在上面看迷魂阵看得很清楚,可是一旦入了阵,仍旧会分不清方向。不过,阵法么,在绝对强大的武力面前,都不过小道耳。 三方杀手,易水楼三人,红罗殿七人,血刀门二十一人,总共三十一人,黑影过后就如蝗虫过境,烟尘阵阵、飞沙走石的,直接将那石林毁成一片废墟,阵法自然就破了。 莲花池中睡莲开的正好,水雾朦胧的。可惜今夜无月,不然定是极美的光景。不过,即便月色再美,想必今晚也无人欣赏。 朱思思伸手指向回廊的屋顶,道:“从上面走。” 其他人没有动。 朱思思冷哼一声,飞身而起,跃上回廊顶,往前跑了过去……待跑到一半,她停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那意思—— 没有危险,跟上。 曹列文跟了上去,红罗殿的人随后,继而是血刀门,而点朱砂梅雨则留在了最后面。 朱思思与曹列文汇合之后,继续往前,可是,这次走了没多久,身后就传来红罗殿主云念萝的警告:“小心!” 话音落地,其他人也都看到了,前方的屋顶上闪过了一道寒光,风声划过夜色,转瞬间就到了眼前—— 那是一支箭,很快的箭。 “思思!” 曹列文跟着那箭转了目光,眼见着它朝朱思思的方向射了过去,手中的铁扇飞出,却是来不及击落那箭,只能打在朱思思背上,逼她移开半寸—— “噗。” 那一箭终是射中了,不过,幸亏曹列文反应快,没射中要害,只伤了左肩。 这一箭很快,从云念萝出言警示,到朱思思中箭,不过眨眼之间,后面的人甚至还未反应过来。 朱思思捂着伤口处,回头,恶狠狠的看了云念萝一眼……刚刚,若非云念萝突然开口,她也不会回头,如此,肯定能注意到前面的箭。 云念萝很是无辜,“我好心提醒你,你不信我,反倒是我的错了?” 戚霜雪淡淡道:“下去。” 话音落地,已经带着门人下到回廊。不过,其他人并没有跟上。与此同时,对面屋顶上,有一道箭矢飞来,此刻众人有了防备,铁扇飞出,直接将那箭矢击落。 而廊下,两个血刀门的弟子刚落地就中了陷阱,落水了—— 水面上咕咕的冒了两串水泡,又没了声息。 突然,廊上再次传来一声警示—— “小心!” 这次开口的是走在最后面的点朱砂梅雨,“周围!” 她话音落地,众人就看到周围的夜空中布满了箭矢,如雨般落下—— 来到这里的都是高手,躲避这些箭矢原本是不难的,不过,这廊道就这么大,他们人数也不少,不好躲避,最终也是都被逼到廊下去了。 有人中了箭,有人落了水。 最后,站在回廊里的,易水楼仍旧是三人,不过有一人受了伤;红罗殿剩下五人,也包括一名伤着;血刀门仍旧是人数最多的,十九人,都未受伤。 然而,戚霜雪却并没有多庆幸。他抬头看了眼对面的屋顶—— 一道黑影站在屋顶,夜色中衣袂翻飞,仿若能看到那飞扬的红色羽纹,无声的嘲笑着他们的不自量力。 呵,玄衣门,当真是一人就足以平定一个门派吗? 曹列文点了朱思思心口处几处穴道,帮她止了血,拔了箭,道:“刚刚那些箭是从哪里来的?” 这水池很大,说是湖也不为过。周围能够作为射击点的,只有湖中心那座宫殿,可是,之前那些箭矢,却是从四面八方射过来的。 而他们的四周,是水,没有人。 朱思思简单处理了伤口,看了看周围的景致,咬了咬牙,道:“我们都弄错了。那根本就不是迷魂阵,而是迷迭阵。” 迷魂阵与迷迭阵,虽只一字之差,杀伤力却是相差极大。迷魂阵就像是一个迷宫,多花点儿功夫,总是能走出去的。可迷迭阵不同,它会让人产生幻觉,看到的、听到的,都不一定是真实的,是真正的杀阵。 曹列文也皱了眉头,“所以,那石林只是阵法的一部分?我们现在仍旧在阵中?” 这座莲花池,这道水上回廊,都在阵法之中。或许,他们前面的那座宫殿,都不一定是真实的。 云念萝不解,道:“迷迭阵虽厉害,但也只有入了迷迭阵的人才会受阵法影响,可是,之前我们在屋顶上……” 她说到这里,突然睁大了眼睛,“我们早就入了阵?” 朱思思白了她一眼,“还不算太笨。” 戚霜雪看了两人一眼,道:“现在重要的是,该怎么破阵?” 朱思思转眼瞧他,眼神带着几分轻蔑,“戚门主,这就真当自己是门主了?你还没杀死萧煜呢。” 戚霜雪看她一眼,握紧了手中的刀,转身,走开了。 曹列文也微微皱了眉……朱思思心直口快的,得罪了红罗殿又惹恼了血刀门,等会儿若是这两人联手可就不妙了…… 他轻咳了一声,道:“戚门主说得也不错,现在最重要的是齐心协力破阵。诸位有什么主意,不妨都说来听听。” 第136章 变故 不管曹列文是真想商议一番,还是说说而已,对手都没给他们机会。就在他话音落地之时,那回廊突然摇晃起来,水下也突然射出一道道水箭,不知是不是有毒。 朱思思躲避着水箭,喊了一声,“说什么说,快跑吧!” 这回廊看上去也没有多长,以他们的轻功,即便脚下有陷阱,要跑过去也不是什么难事。不管怎么说,总比在这里等死强。 一群人飞速前进,身后时不时有人落水,不过这时候也是谁都顾不上谁了,能逃出去一个算一个。 梅雨的轻功好,暗器功夫也好,一边跑一边还有余力观察水中的情况,在半路突然朝水中射出几枚银针—— 几声闷哼,似乎有人受了伤。 水箭停了下来,回廊却突然开始崩溃了,而且速度越来越快! 等到梅雨最后一个上岸,转身,就见莲池之上只剩下烟波浩渺,回廊已经消失了。而他们,只剩下不到十个人了—— 易水楼仍旧是三个,血刀门也只有三人了,红罗殿只有两人。 宫殿就在眼前,周围很安静,不过,经过刚刚那道回廊,没有人敢再看轻那位年轻的神捕,不敢轻易进入。谁又知道,眼前的宫殿会不会突然崩塌? 就在这时候,屋顶上传来一个声音—— “还有这么多人?啧,果然,用迷迭阵对付小喽啰还可以,遇上高手还是没什么作用……这下有些麻烦了。” 众人抬眼看去,就见屋顶上站着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男子,衣摆处红色的羽毛轻轻摇晃着,腰间挂着把长刀,手中拿着把弓箭,想必就是刚刚一箭射中朱思思的就是他了,也是布下迷迭阵之人。 听到他这番话,几人都很想喷他一口血——小喽啰?这次来的都是各杀手组织的精英,能够独当一面的杀手,在江湖中也是有名有号的。 屋顶上站着的,自然就是战歌了。 迷迭阵本身是很厉害的,不过,战歌的时间有限,手中的物资、人力也都有限,布置出来的只能算个初级的迷迭阵。 那莲花池是真的,回廊是真的,眼前这座宫殿也是真的。 杀手都是十分谨慎的,在行动之前勘察地形是必须的,要想在这方面骗过他们,实在是不容易,只会让他们一开始就心生警惕。 莲花池的水底是藏了人的。至于落水的人为何会无声无息,倒不是水下的护卫武功有多高,而是水上的迷雾遮掩了水下的战斗。而在点朱砂梅雨出手之后,水下的护卫也都撤走了,启动了毁灭回廊的机关。 至于那四面八方的箭矢,其实是从水上射过去的。莲花池上的迷雾可不是一般的水雾,能遮掩水下的情形,自然也能掩盖水上船只的身影。 不过,真正的陷阱在他们踏入未央宫的那一刻就开始了。 未央宫很大,即便如今已经走向没落,但御花园的花花草草还是很多的。这一路走来,花香袅袅的很是怡人,若是在那百花香中混入一点点特殊的香料,想必也不会有人察觉。 那点特殊的香料,算是这阵法之中最贵的东西了,可是战歌跟青离签订了好几条不平等条约才拿到手的。 若是没点儿本钱,战歌也不敢在这未央宫候战了,早就带着萧煜跑去都尉府了。玄衣门不想麻烦军方,江湖人更不敢跟保家卫国的军人叫板。 不过,那样一来,玄衣门在江湖中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点儿威信可能就没了。等回了洛阳,施逆行罚他也就算了,他家老头子定会借机好好取笑他一番……比较起来,答应青离那些个条件也就不足为道了。 此刻,战歌站在屋顶上,面对着几位武林顶级的杀手,表现得云淡风轻,心中却是有些紧张的……不过,他很早就学会了如何与紧张的情绪和平共处,越是紧张,也越是冷静。 杀手杀人,素来是不多话的。曹列文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齐齐飞上屋顶,朝他进攻过去—— 曹列文、云念萝、戚霜雪擅长近战,三人主攻,梅雨远程辅助,朱思思随机应变。至于其他三人,在一旁辅助进攻。 战歌在几人冲上来的时候就扔了手中的弓箭,抽出长刀,身形一闪,躲开了曹列文飞射过来的铁扇,一刀劈开戚霜雪的大砍刀,另一只手中的刀柄点向云念萝的手腕,逼她手中的匕首不得不变招…… 然而,背后的铁扇旋转了一圈,又飞了回来,点朱砂适时的射出两枚银针,那三位蒙面无名杀手也上位进攻……战歌的退路被堵死,看上去几乎无路可退。 战歌并没有慌乱,一刀在周身画了个圈,刀锋过处荡起一阵劲风,让那两枚银针偏离了半寸,落刀之时正斩向左手一位蒙面杀手,一刀斩断他的手臂……那人惨叫一声,自屋顶滚落……而与此同时,战歌往旁边撤了半步,避开了铁扇与银针攻击的要害,然而,他想再退却是不可能了—— 云念萝与戚霜雪再次攻了过来。 不过,战歌原本也没想过完全避开,没有理会,咬牙,一刀往戚霜雪斩去,一边道:“四十年前贵派掌门选错了路,戚门主还未吸取教训吗?” 戚霜雪神情一怔,手中的刀微微迟疑——他参与这件事,只想着尽早摆脱易水楼的控制,至于玄衣门……本就是杀手的死敌,不管怎么样都不会放过他们,得罪了也就得罪了,没什么大不了。可是,战歌这话却是提醒他了,让他想起了当年那个高高在上的女子……得罪玄衣门,与得罪朝廷,可是不一样的。 战歌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一刀将他逼退三步,这时候,他身后的铁扇和右侧的银针也到了,他原本做好了受伤的准备,却听到了兵刃相击的声音—— 那声音与他这边的双刀相击的声音几乎重合,不过,他还是听得很是真切。 剑光闪过,一道黑影疾驰而来,“你让我等着,我还以为你有多大能耐,没想到却是一场苦战。” 陈嚣击落了那把铁扇,站在战歌背后,见他没有回应,抬起左胳膊撞了撞他,“怎么了?是不是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了?” 战歌没有理会他,而是看向了眼前的蒙面女子—— 红罗殿主,云念萝。 刚刚,陈嚣击落了那把铁扇,而云念萝,帮他挡住了那两枚银针。而在战歌的左手,两位血刀门的弟子已经死了,身后中刀,杀他们的是站在他们身后的蒙面女子。 一切的变故都只发生在瞬息之间,在场的诸位都是见惯了生死背叛的,却也是颇为诧异的。尤其是戚霜雪,刚刚就被战歌一句话动摇了心神,这会儿看到这一幕,蒙了一阵,“这是怎么回事?” 云念萝没有开口,却是抬手朝虚空之中射出了一枚飞刀—— 那飞刀没有落地。 每个人心中都冒出了一个名字……牵丝阵。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在夜空中布了一座阵,毒蜘蛛之名,果然名不虚传。 不过,此刻这些并不重要。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云念萝身上。 云念萝的眼神倒是颇为平静,看向战歌,道:“红罗殿无意与朝廷为敌,这次只是迫于易水楼的压力才答应了在委托书上签字。今晚跟来也是不希望易水楼酿出大祸,给江湖黑道招致灭顶之灾。” 第137章 必战 战歌想过杀手组织之间会内斗,也想过跟他们打心理战挑拨离间什么的,但是,他没想到会有杀手组织站到朝廷这边,更没想到,会是红罗殿。 红罗殿是三年前才成立的杀手组织,成员全是女子。她们的武功并不算很高,即便是殿主云念萝,若是正式比武也绝对不是战歌的对手。可是,她们够狠,小手段特别多,只要能置人于死地,什么阴招损招都不避讳。 红罗殿很不守规矩,不管是哪里的生意都接,很多次都与易水楼发生冲突。从这点来说,她们很是莽撞,很是自傲。 可是,另一方面,红罗殿接单子比其他的杀手组织都谨慎得多,江湖中有三不杀的名声,也就是不杀与朝堂有关之人,不杀江湖名侠,不杀不会武之人。 红罗殿的三不杀,很像是在跟玄衣门示好。但实际上并不是那么回事,这是一种与官府划清界限的最好方式。事实上就是,红罗殿成立这三年来,与玄衣门几乎毫无交集。 而此刻,无论云念萝的话说得多么的冠冕堂皇,都无法掩盖她向玄衣门、向朝廷示好的意图。 朱思思怒道:“你这贱人,果然没安好心。红罗殿勾结玄衣门,出卖武林同道,别以为日后在江湖中还有立足之地。” 曹列文手握铁扇,看了眼一旁的戚霜雪,道:“戚门主,萧煜是朝廷败类,死了也是罪有应得。血刀门今晚死了那么多人,你这个门主就不想给他们报仇吗?曹某人承诺,只要能杀了他们,杀了萧煜,日后血刀门便不用再依附于易水楼。” 戚霜雪眼中终于露出几分光彩,“当真?” 曹列文郑重点头,“戚门主莫非信不过曹某?” 戚霜雪正准备点头,那边,战歌突然开口道:“啊,你们不是易水楼的叛徒吗?怎么,还能代表易水楼说话?” 这话一出,众人又是一愣——易水楼内乱的消息一直都在传,不过,具体是怎么回事却是没人知道的。只是,棋老鬼死了,王赛也死了,所以,很多人都以为这两人就是叛徒。可这会儿听来,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曹列文连忙分辨道:“戚门主别听他挑拨离间,我们三人位列易水楼十大杀手,地位非常,有什么理由要叛逃?” 江湖中,无论黑道白道,背叛师门都是大罪,会被整个武林所唾弃,被追杀至死算是轻的,那么多人的口水就足以让人生不如死。 的确,以易水楼十大杀手的地位,没有必要背叛门派。 “呵呵。”云念萝突然笑了下来,因为戴着面巾的缘故,笑声略低沉,反倒显得更加的讽刺,“棋鬼棋三子、秤手王赛,不也是十大杀手中的?如今黑珍珠失踪,易水楼新任楼主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小姑娘,谁知道十大杀手打的什么主意?” 曹列文冷哼一声,“多说无益,戚门主,你若是真不信我们,就在一旁看着,三对三,谁赢谁输犹未可知。” ——红罗殿剩下的那位女杀手看了他一眼,没出声……杀手不需要存在感。 戚霜雪毕竟是一门之主,这么会儿功夫,已经从之前的打击之中回过神来,自然是看得清如今的局势,无论曹列文三人是不是叛徒,此刻他们都必须联手。 他收拾了心情,神色微凝,“血刀门与易水楼合作多年,戚某自然相信阁下的为人。” “噗。” 这回笑出声的是陈嚣。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在笑什么,不过,这种事他们见的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连戚霜雪都只看了陈嚣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有什么好说的呢?实力才是最重要的。 只有战歌听出来了,这笑声与云念萝的笑声不一样,不是嘲讽,而是悲凉。 他微微偏头,看了身后之人一眼,很快又回过头来,看向眼前的对手,微微挑眉,道:“难怪,血刀门用了三十年都没能恢复往日的辉煌。难怪,十大杀手那么多人,都斗不过一个小姑娘。你们这些人啊,总说朝堂肮脏争斗不休,可为何要把江湖也弄得如此浑浊不堪?” 曹列文淡淡道:“朝堂为名利,江湖争生死,能一样吗?” 这话有一定道理,但也很没道理。不过,战歌那番话也并不是说给他们听的,也就没有反驳,没有必要。 陈嚣却是点了点头,神色也更加坚毅了些——他不是一早就该知道吗?江湖中有如飞鹰帮那般争权夺利不择手段之辈,朝廷中也有如战歌、如施非计那般风光霁月之人。 无论什么地方,有光有就暗。 就在这时候,站在远处的点朱砂梅雨突然靠近,却是站在了曹列文身后,低声说了句什么。 曹列文的脸色变了变,抬眼,看向战歌的眼神越发的不善,“玄衣门,当真是好手段。” 战歌随意的拱了拱手,“客气客气。” 戚霜雪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曹列文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道:“萧煜不在,我们中计了。” 众人都是一怔,包括已经站到战歌那边的云念萝——三大杀手组织盯着,竟然还能让人给掉包了? 朱思思问道:“那现在该怎么办?还要打吗?” 曹列文瞪了她一眼,几乎带着几分凶狠,道:“必须战!” 朱思思自知失言,不敢再出声。 戚霜雪倒是颇为明白,表态道:“必须杀了他们,否则,易水楼与血刀门,日后还有何颜面立足江湖?” 话音落地,再不多言,三人冲了过去,目标非常的明确—— 朱思思一只毒掌拍向了云念萝,曹列文的铁扇对准了战歌,戚霜雪的大刀砍向了陈嚣,而点朱砂梅雨,一枚银针直接射向了另外那位红罗殿的蒙面女杀手。 战歌并没有等,在铁扇还未攻过来的时候,双手握刀,斩了过去,接下来却是脚步轻移,转瞬间就消失在了原地。 曹列文还未看清呢,就见眼前出现了另一个人—— 战歌与陈嚣换了位置。 陈嚣颇为不满,“战歌,想换对手说一声就是了,能不能不要拎来拎去的?!” 战歌的苗刀正面对上戚霜雪的大砍刀,看上去似乎略吃力,闻言却是笑了,“不想换?” 陈嚣咧嘴笑了,一剑刺出,“哪有换了再换回去的?” 上次跟这位铁扇书生交手,因为手中无剑,他打得颇为憋屈,此刻有机会找回场子,自然是不可错过的。 第138章 铁扇 对于陈嚣的挑衅的言语,曹列文暗道了一声年少轻狂,也并未太过在意。 他不习惯跟同一个人战斗两次,因为每一次战斗都可能暴露自己的缺点,不过,这只是他身为杀手所养成的谨慎态度,并不代表他没有信心杀了陈嚣。 江湖中拿扇子当武器的并不少,很多年轻的公子少侠之流,主要用的兵器并不是扇子,却也会练练扇子功,主要就是为了耍帅。 曹列文的扇子可不同,是真正的杀器。 上次两人战斗,陈嚣手中没有武器,曹列文也没有发挥出这把扇子的全部威力。 曹列文手中的铁扇舞起来行云流水,转换自如,脱手是暗器,握在手中又是一把利刃,可远攻也可近战,杀伤力很大。相比较起来,陈嚣的剑法就没那么好看了,不过他的剑很快,看上去有些左支右绌的,防守却很是严密,没给对方一丝可乘之机。 铁扇再次出击,带着内劲往陈嚣的面门袭来……陈嚣出剑的同时,往后撤了一步,在挡住那铁扇之时,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下意识的就往旁边偏了偏,而就在这时候,数道银光自眼前闪过,几乎是擦着他的眼睫毛飞过去的—— 那是从铁扇之中射出的银针,在夜色中闪着幽光,看着就不大妙。 陈嚣一剑刺出,喊道:“喂,前辈,太卑鄙了啊。” 曹列文并不在意,淡淡道:“谢谢。” 他是杀手,素来不在意用什么手段,不过,陈嚣的武功还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这年轻人的剑法看不出是什么来路,要说有什么特点,也就是一个字——快。 更棘手的是,他的反应速度,或者说直觉,十分的敏锐。 刚刚那道暗器,那么近的距离,即便是江湖成名的高手都很难躲过。可他却像是提前预知了一般,在他发动机关的时候,就已经在躲了。 曹列文再次出击,扇面斜斜的滑过,却在半路突然收了扇子,手腕一转,脚步轻移,点向他的左肩—— 果然,陈嚣并没有上当,左脚往后撤了半步,手中的剑也跟了上来。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杀手的招式一般都是干净利落的,讲究的是快准狠。曹列文在执行暗杀任务的时候,也的确是秉持着这一原则。可是,他的武器是铁扇,在真正与人对决之时,变幻莫测才能真正发挥铁扇的威力。所以,他在变招方面可算是高手。 可是,陈嚣像是能看穿他所有的假动作。 一开始,他以为只是这家伙的直觉很敏锐。可是,如今他不可不正视一个事实,这个看着不过十八岁的少年,很擅长预判对手的招式。 要做到这点很不容易,需要的是大量的实战经验,他也是到了四十岁以后,才真正掌握这点技巧。 若是陈嚣知道了他这番想法,定然也会很是诧异——他学会预判了吗? 或许吧,他不知道。 他觉得自己只是挨打的次数多了,比较擅长躲而已。 自小到大,他已经不知道被自家师父揍过多少次了。他家师父也不知多大岁数的人了,打他的时候从来都不会手下留情,他想还手也是有心无力,只能躲。 在七绝谷的时候,他躲不开酒绝的攻击,但要躲开曹列文的攻击,还是没多大问题的。 陈嚣之前没感觉,这时候再次跟人战斗,才发现,跟酒忘尘那一战虽然惨烈了些,但对他还是很有帮助的,不止是战斗直觉方面,好像在战斗步法方面都有些进步……啊,或许是学战歌的?无所谓了,大家都是朋友,偷师什么的,不存在的。 至于他能够躲开铁扇的暗器,倒不是直觉,而是因为他听见了……这点倒真不是曹列文的问题,也不是铁扇的问题。那机关的声音很小,而且,曹列文还特地选在了铁扇与剑相击的时机触发机关,或许连他本人都没听见那被掩盖的声音……可是,陈嚣开挂了。 在西域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的视力有所提高,尤其是看高速移动的事物,明显比从前看得清楚很多……或许这也是他的剑法快速进步的原因?可是,如今却发现,他的听力也比从前好太多。 ——不管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是很高兴的。 兵刃再次相击,曹列文再次射出了藏在扇中的暗器,借着陈嚣躲避的时机,飞快的后退了几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陈嚣击落的暗器,也并未急着追击,笑道:“改用远程攻击了吗?前辈,你这铁扇我也见识得差不多了,若是没招了,我可要出招了。” 他这话说完,突然愣了愣,“这是……” 曹列文退后之后,双手飞快的摆弄了几下,那铁扇在他手中变换形态,不过眨眼之间便完成了,却成了一把剑的形态—— 很窄的剑,剑身是黑色的,没有剑格,宛若一块长铁片。 曹列文握剑,抬手一指,“让你见识见识,不卑鄙的打法。” 陈嚣莫名的感觉到一股危险的气息,眼神却是亮了亮,略紧张,也略带一丝兴奋……这时候,他有些理解为何刚刚战歌为何会跟他交换对手了,用刀的看到好刀会想要比划两招,用剑的看到好剑也会想要见识一番,习武之人,若是连这点好胜之心都没了,武道也就没法走下去了。 “陈嚣!” 那边,战歌一刀抵住戚霜雪的下劈的大砍刀,眼睛并没有看这边,提醒道:“当心,那把剑!” 戚霜雪似乎被他的一心二用给激怒了,攻势愈发的凌厉了,战歌不得不专心对敌,无法再说更多。 陈嚣原本就对这把剑有些忌惮,此刻也就更加的谨慎了,握紧了手中的剑,问道:“此剑可有名?” 曹列文双手握剑,高举过头,“日开。” 他周身的气势突然变了,神情肃然,虽仍旧穿着夜行衣,却让人感觉眼前是一位将军,睥睨四方,仿若他此刻坐在了高高的战马之上,身后领着千军万马一般。 夜风忽大,屋顶上的瓦砾轻轻的颤动。 陈嚣手中的剑也在颤动,仿若能够感觉到他内心的紧张与兴奋一般……曹列文的内力比他高,这一剑看着就是他的杀手锏,他能感觉到这一剑的气机,躲是躲不开的,但也不能坐以待毙。 陈嚣深吸了一口气,手腕一转,横剑身前,体内的真气已经全都调动起来了—— 无声无息,连剑光都无,那一剑落下。 陈嚣已经做好了全力接下这一剑的准备,然而,就在这时候,变故突生—— 轰隆隆! 陈嚣只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突然掉了下去! 第139章 转机 也不知是不是战斗得太过投入,似乎所有人都忘记了,他们是站在屋顶上的。 就在曹列文准备使出杀手锏一招决胜负的时候,戚霜雪也有相同的想法,他蓄势的时间短些,那一刀比曹列文的剑早一步落下,可是,他面对的是战歌,不是陈嚣—— 战歌并没有硬接那一剑。 在戚霜雪那一刀斩落的时候,他也出刀了,然而,同时身体也后撤了一步,那一刀迟了一瞬落下,却是在半空中突然转了势,将戚霜雪的那一刀往下压了压—— 这不是防守的打法,也不是敌对的打法,倒更像是助攻的队友。 总之,戚霜雪的那一刀,以更加强劲的姿态,落地了,气势如虹的,将屋顶劈开了—— 猝不及防的,所有人都掉了下去。 陈嚣坠落的时候,惊慌失措之间,看到一道剑光斩落,却已经微微偏离了原本的方向,堪堪从他身旁擦过,将原本已经裂开的屋顶劈得更碎了些—— 不过,这一剑实在太过强大,剑气散逸之时,将还在空中、毫无防备的陈嚣冲击开来,与坠落的瓦砾撞得七荤八素,最后撞在墙壁上才落地。 战歌的情况稍微好点儿,一方面戚霜雪那一刀并没有曹列文这般可怕,战歌最后使出的那一刀虽看似轻飘飘的,却将戚霜雪那把大砍刀上的气劲都引到了屋顶上,杀伤力又减了不少,另一方面,战歌是主动躲开的,他的轻功本就高明,在步法上更是有独特的造诣,打不过总还是逃得过的。 最想骂人的还是其他几位,包括云念萝,掉下来的时候都在咬牙切齿……先是水上回廊,然后是屋顶,这家伙,仗着皇家有钱房子多是吧?那么有钱炸了未央宫给他们陪葬啊。 陈嚣也略不满,咳嗽了几声,道:“战歌,你搞什么鬼?!” 战歌一把抓起受伤倒地的云念萝,退到陈嚣身旁,让人扔给他,甩了甩手中的刀,道:“你傻啊,眼看着他要出绝招了还傻乎乎的去接?要想打遍天下无敌手,首先就得学会利用周围的一切战胜对手!” 陈嚣:“……” 虽然听着很有道理,但是,他什么时候说过要打遍天下无敌手?还有,这随手扔人的习惯能不能改改?对方好歹是个女孩子啊。 云念萝伤得有些重,坐到一边,抬眼看向挡在前方的身影—— 他在战斗的时候就脱掉了那身黑色的斗篷,穿了一身白色劲装,看上去不像是会给官府卖命的捕快,倒像是传说中恣意江湖的白衣少侠。 呵,云念萝心中暗笑了一声,心道,若是自己再年轻二十岁,定然会喜欢上这样一位少年英雄,别说是玄衣门了,就是刀山火海都肯陪他闯。 虽然刚刚落下的时候有些憋屈,但这群杀手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位年轻的玄衣神捕刚刚那一刀来得很是及时,时机抓得准,几乎扭转了战局。 陈嚣专注于自己的战斗,没有注意到的是,刚刚他们这一方是处于劣势的。 陈嚣和战歌那边还好,曹列文和戚霜雪之所以在这时候使出绝招,主要是看到了云念萝那边的变故。 开战没多久,点朱砂就杀了红罗殿的另一位蒙面女杀手,转而跟朱思思联手,打算一起击杀云念萝。单论武功,云念萝不是朱思思的对手,这会儿两人联手,云念萝很快就受了伤。 战歌一直在试图跟她汇合,将双方的战场合在一起,两人联手打对方三人。否则,若是云念萝也死了,他们的劣势就很明显了。 不过,戚霜雪并不好对付,朱思思和梅雨也发现了战歌的意图,哪里会让他的计划得逞? 若非那屋顶突然裂开,云念萝此刻已经死了。 而此刻,战歌这边,云念萝几乎无法战斗了,但他跟陈嚣还有一战之力。 对方呢,点朱砂和朱思思重伤了云念萝,但云念萝是什么人?红罗殿都是一群临死也要拉着对手陪葬的疯子,如今死了一个,重伤一个,她们的对手又怎么会好过?尤其是朱思思,本就受了伤,这会儿虽还能再战,但估计也支撑不了多久。 曹列文和戚霜雪刚刚那一击威力很大,所谓的杀手锏至少要发挥七成以上的内力才够的上这个称号,不过,两人的内力本就较战歌和陈嚣深厚,并不是没有胜算的。 如此算来,接下来陈嚣和战歌仍旧要二对四,形势仍旧不好,但至少还有胜算。 陈嚣起身,跟战歌站在一起,握着剑,微微眯眼,道:“在离家出走的时候,本少侠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跟玄衣门的捕快并肩作战。” 战歌哈哈一笑,“人生无常才有趣嘛,少年,习惯了就好。” 对面的四人也都站在了一起,曹列文偏头,看了朱思思一眼,并没有说什么,朱思思却是微微变了脸色,动了动唇,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从怀里取出一个黑瓷瓶,倒出三颗药,分给了曹列文和梅雨。 曹列文毫不犹豫的咽了下去,见戚霜雪一脸震惊的看过来,淡淡道:“只有三颗。” 戚霜雪咽了口口水,连忙摆手,示意自己不需要。 陈嚣和战歌对视了一眼,正困惑,就听身后传来云念萝的声音—— “是荣休丹,当心了。” 荣休丹是一种能够瞬间提升内力的丹药,不过时间有限,药效过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使用内力,是孤注一掷的保命法子,不到最后关头,一般不会用。 之前在西域,飞鹰帮帮主范不归也吃过类似的丹药,不过他吃得太多,所以才会爆体而亡,属于自杀式的攻击。 只吃一颗,虽然对身体也有损伤,但一般人也还是能够承受的。 三人吃下丹药之后,气势很快就不一样了,之前受的伤几乎毫无影响。 陈嚣和战歌微微皱了眉,各自将手中的武器都握紧了些……如今就看他们能不能坚持到荣休丹的药效结束了…… 曹列文四人呈半围之势,朝两人逼近,在三丈远的地方站定,曹列文举剑,喊一声,“上!” 话音落地,一道气剑就斩了下来,与此同时,梅雨的银针、朱思思的毒丝、戚霜雪的大刀,也都直逼而来。 陈嚣和战歌配合得还算默契,一人一边,将这波攻击都挡了回去,然而,就在他们出手之后,突然愣住了—— 不对劲! 那边,曹列文、梅雨和朱思思一击出手,看都没看,飞身一跃,竟然逃了! 只留下戚霜雪在原地,一脸的震惊与茫然…… 第140章 封喉 陈嚣和战歌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对方刚从破败的屋顶逃出去,速度之迅速,都赶上小红了……这荣休丹的药效还真是不错,立竿见影的。 不过,以战歌的轻功,这会儿追上去,盯紧了受伤的一位,不一定抓不到,他却是愣了半晌没反应过来—— 见过吃荣休丹逃命的吗? 这波操作,当真是大手笔,不愧是杀手界的领军人物,够果断! 倒不是说荣休丹有多贵……当然,贵也是真贵的……他们损失的可不只是一颗荣休丹,还有武功会退步的可能,再加上名誉损失……在这种形势下,之前还信誓旦旦说不可不战的四人,竟然如此默契的逃跑了! 最苦逼的还是戚霜雪,刚刚砍出那一刀,他也是留有余地的,原本想浑水摸鱼,没想到那三人竟这就么逃了,逃了就逃了,带上他一起啊…… 云念萝倒是并没有多意外,道:“他们没有胜算的,这里可是你们的地盘。” 她说的,是外面的护卫队,包括战歌从都尉府调来的那两百府兵。 那群人只在他们进入阵法的时候出了手,府兵的武功普遍不算高,平日里他们这群杀手自然是不会把他们放在眼里的。可是,以刚刚的形势,曹列文四人要杀了陈嚣和战歌,自身也非重伤不可。到那时,别说两百府兵,就是这未央宫的老弱残兵,也足够杀了他们。 钱没了可以再赚,武功退步了再多练几年就是了,至于名声什么的,杀手的名声本来也就那样,大不了往深山老林里一钻,藏个十年八年的再出来又是一条好汉。 总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什么都没有命重要。 战歌手上的长刀一转,指向戚霜雪,“还打吗?” 戚霜雪扔了刀,举手投降……打什么打?识时务者为俊杰。 战歌还刀入鞘,取了绳索,很是熟练的将人绑了起来。 陈嚣问道:“外面不是有阵法吗?他们怎么出去?” 战歌耸了耸肩,“那阵法大半靠的是青离的迷香,这么久了,药效早就过了。” 他说话间已经将戚霜雪绑好,正打算将人扔墙角,陈嚣突然抓住他的胳膊,一脸兴奋道:“战歌,你够奸诈的啊,跟我还藏这么深,设了埋伏也不吱一声?” 战歌听得眉头跳了跳,还有些不解,略想了下,很快就明白过来,侧耳听了听……外面有动静,不算太远,似乎还挺激烈的……他微微皱眉,看了陈嚣一眼,道:“这边的护卫早就撤了,我没发信号,他们不会出来。” 陈嚣也怔了怔,“那外面的人是……” 战歌略一想,“是法华寺的两位前辈到了吗?走,去看看。” 说完,提着刀就跑了出去,陈嚣也跟了出去。 被扔在原地的云念萝:“……” 宫殿外,莲花池与乱石林之间的草地,曹列文三人刚走到这里,数十道就落了下来,跟之前在莲花池上遇到的箭雨不一样,这次是火箭,而且,他们抬眼就看到了射箭之人—— 在前方,他们之前停留过的宫殿上,蹲着十来个黑衣人,手持弓箭,已经开始了下一轮的进攻。 曹列文三人也以为这是战歌布下的后手,并没有很惊讶。 他们刚刚吃了荣休丹,正是气势强盛的时候,挡几轮箭矢自然不在话下。不过,那些火箭有些麻烦,也不知是装的是什么燃料,轻易灭不掉。等到射击停下来,三人才发现周围已经成了一片火海。 曹列文抬手,手中那把名为“日开”的剑已经再次变回铁扇,朝前方一挥,开出一条路,喝道:“走!” 几乎同时,前方的甬道之中也传来一个声音—— “杀!”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声音略暗哑,瞬间,数道身影从暗处跃出,朝火海之中奔逃出来的三人袭掠而去! 曹列文跑在最前面,刚准备先发制人,右手刚抬起三寸,神色突然一变,整个人都愣住了,仿若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就只眨眼之间,那边的黑衣刺客已经到了,一剑刺入他的咽喉,瞬间,血流如注—— 在最后一刻,曹列文瞪大了眼睛,看着前方,仿若震惊,又仿若不甘,张了张嘴似乎在喊着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了如流水般的汩汩声…… 梅雨和朱思思的下场跟他差不多,都是一剑封喉,都是死不瞑目,都张着嘴不知想要表达什么,是控诉,抑或是临死前的忏悔?已经无人知晓。 陈嚣和战歌越过莲花池的时候,正好隔着火焰看到血花飞溅,愣了一瞬……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候,屋顶上的黑衣人跳了下来,当先一人单膝跪地,行礼,道:“小侯爷,刺客已伏诛,这次多亏了您的朋友帮忙。” 战歌认识这人,是这次都尉府调过来的府兵中的小头领,叫做邢景,箭法不错。此刻,他身边的也都是都尉府的弓箭手。 战歌微微皱了眉,没有理会他,抬眼看向前方的甬道—— 之前那几位黑衣人,杀了人之后就退了回去,不过并没有离开。 他往前走了两步,朗声道:“不知阁下是哪位朋友,可否现身一见?” 短暂的沉默之后,甬道里传来了一个声音,道:“金凤宫此次只是前来寻找故人之子,无意插手朝廷之事。今晚之事,还请战大人勿要外传。” 金凤宫? 战歌心念急转,问道:“不知金凤夫人在找什么人?玄衣门最擅长的就是找人了,说不定在下能帮上忙。” 对方的声音很难辨认是男是女,不过,战歌猜测对方应该就是他寻了许久的金凤夫人,却没有开口问,直接叫出了她的名字。 对方没有否认,也就等于承认了。 不过,金凤夫人对于他的提议似乎还有犹豫。 战歌继续道:“金凤夫人口中的故人之子,可是江湖传闻中的飞羽大盗?若真是如此,不妨留下来,那家伙很快就会回来的。” 金凤夫人终于开口,却是拒绝了,“既如此,麻烦小侯爷帮忙带个口信,请飞羽大盗三日后前往城南飞天阁一聚。告辞。” 说完这句,便带着手下的人离开了。 陈嚣走了过来,问道:“不追吗?” 战歌略无奈,“追上去又能如何?反正迟早会再见面的,急什么?” 折腾了大半夜,此刻天光也渐渐亮起来,东方已经升起了鱼肚白。 眼前的庭院已是一片狼藉,石林毁了,莲花池上漂着浮木,宫殿也毁了小半。然而,最刺目的还是躺在地上的三具尸体—— 铁扇书生曹列文,点朱砂梅雨,毒蜘蛛朱思思。 竟然就这么死了。 火灭了,战歌检查了下尸体,阖上他们的眼睛,起身拍了拍衣摆,道:“搬去冰室。” 一旁的护卫队领命,收敛尸体。 邢景过来请示,问道:“小侯爷,那两人该如何处置?” ——他问的是云念萝与戚霜雪。 战歌看了他一眼,道:“先看着,别让人跑了,等本少爷回来再说。还有你,好好想想该怎么解释刚刚的事。” 他说完这句,转身就走,看上去似乎还有些生气。 陈嚣有些困惑,问道:“他怎么了?” 陈嚣扮成萧煜进来的事,这群护卫是不知情的,不过,看到刚刚他跟战歌站在一起,邢景也猜到他是小侯爷的朋友……他挠了挠脸,略沮丧,道:“违抗军令,估计少不得一顿军棍。” 陈嚣一愣,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追上战歌,问道:“去哪儿?” “看戏。”战歌抬眼,看了看不远处升起的晨光,道:“那边,也快要开始了。” 第141章 背水 天色微明,天香楼的灯火已熄,歌舞已歇,留宿的客人也趁着城市还未完全苏醒的时机离开。 就在这时候,却有两位客人上门了。 这两人披着黑斗篷,带着斗笠,几乎将全身都藏在了黑暗中,一看就是来者不善。 迎客的姑娘早就歇下,给两人开门的是个身穿劲装的女子,看了两人手中的令牌之后,领着人进了后院。 楼里很是安静,后院的安静却有些不同寻常。 那座独立的阁楼上,灯火还未熄灭,相对而坐的两位姑娘谈了半宿,没再说什么叛变,也没再谈论什么杀手的未来,而是在回忆往日时光,各自说着离别这些年的境遇,一如多年未曾见面的平常姐妹。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谈话声戛然而止,两人沉默着对视一眼,秦香儿脸上浅淡的笑容消失了,馥姑娘的眼神恢复了冷淡与疏离,仿若刚刚叙说别情的并不是她们。 秦香儿淡淡道了一声,“进。” 馥姑娘伸手握住了一旁的黑伞,起身之时拿黑伞戳了戳一旁的人影,“起来了。” 萧煜睁开眼睛,眼神略迷茫,不过在看到那把黑伞之时,意识立马清醒,几乎是跳了起来,“打起来了吗?” 话音落地之时,他已经躲到馥姑娘身后了。 馥姑娘微微蹙眉,很是无语……这家伙的神经是有多粗,分明这般胆小怕死,竟然还能在敌人的阵营里睡得那般安然。 那边,门外的人已经进来了。 馥姑娘不认识他们,却认识他们身上的那件斗篷,“玄衣门?” 萧煜闻言,冒出脑袋来瞧了一眼,也是颇为惊愕,“真是玄衣门的?” 那两人摘下了斗笠,露出光溜溜的脑袋,五十岁左右,古铜色的皮肤,在灯光下仿若在发光一般。两人几乎是同时拿出了身上的玄衣令—— “在下王佐。” “在下王佑。” 两人收起令牌,王佐行了礼,道:“大皇子,跟我们回去吧。” 萧煜刚踏出一步,馥姑娘手中的黑伞就挡住了他的去路,道:“你认识他们?” 萧煜先是点头,想了想,又摇头,脚步缩了回去,“不认识,不过有些眼熟。” 王佐道:“大皇子,我们是驻守在法门寺的玄衣神捕。七年前调过来的,您就算不认识我们,也该认识这枚玄衣令。” 萧煜认真看了看那玄衣令,又看了看馥姑娘,没动,道:“我等战歌过来。” 王佐道:“是战歌让我们来接您的。” 他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张纸条,“不信您看,这是他发给我们的风蝠令。” 萧煜略犹豫,看向馥姑娘,道:“玄衣门至今还未出过叛徒。” 馥姑娘淡淡道:“易水楼成立至今,也是第一次有人叛变。”她说着,看了眼那边的秦香儿,道:“再者,杀你,跟背叛玄衣门是两码事。若是你死在玄衣门手中,江湖三大杀手组织都落在了朝廷手中,杀手一道,十年之内难有作为。” 这话,馥姑娘之前也对战歌说过。因为了解战歌的为人,萧煜并没有多担心,可此刻听来,却不由心惊胆战——他一个无所事事的纨绔皇子,换来江湖黑道十年的安宁,还真是挺划算。 他抓紧了馥姑娘的衣袖,看了看四周的情况,又看了看眼前略单薄的女子,语气带着几分怀疑与不安,道:“这么多人,你打得过吗?” 除了眼前的两位玄衣神捕,门口和窗口还各自守着两位天香楼的护卫,门外也不知还有多少人……虽然此刻她们并没有出手的意思,但若王佐王佑出师不利,秦香儿定然是会让她们帮忙的,只要保证最后杀死萧煜的是玄衣门的人就是了。 馥姑娘拽回自己的衣袖,道:“不想死就别碍手碍脚的。” 萧煜赶紧松手,“你好好打,放开打。” 那边,秦香儿一直站在门口并没有过来,此刻终于开口,道:“二位,多说无益,直接动手就是了。” 王佐王佑对视一眼,点头,分开,出拳,一左一右的朝馥姑娘攻了过去。 馥姑娘抬起手中的黑伞,朝左边那人射出了一枚银针,逼得他不得不往另一边躲避,然后,身形微转,在两只拳头快到面门之际,撑开了黑伞—— 两只拳头恰好都落在伞面上。 黑色的伞面凹陷,强劲的内力透过伞柄传递过来,馥姑娘脸色也不由微微一白,却是没动。 就在这时候,那边秦香儿突然开口,“退!” 可惜,王佐王佑不是天香楼的那群护卫,也不是易水楼的杀手,即便相信秦香儿,对她的命令也没有那般敏感,虽然退了,却还是稍迟了一步—— 就在两人拳头离得最近之时,伞尖上突然射出了一枚银针,射中了王佑的左肩。 ——若非秦香儿提醒,射中的就是他的喉咙了。 两人飞速的后退,王佑拔出了银针,发现右肩出现了一颗红点,犹如朱砂痣。 “点朱砂?” 没毒……王佐王佑稍松了口气,那边秦香儿再次开口,道:“馥姑娘是易水楼十大杀手教出来的。” 也就是说,易水楼十大杀手会的,她都会。 王佐王佑的神色不由凝重,就在两人准备再次进攻的时候,那边萧煜突然冒出来,大叫了一声—— “啊!我想起来了!” 两人脚步不由一顿,馥姑娘手中的伞已经收拢,仍旧面向对手,略随意的问道:“想起什么了?” “他们!”萧煜伸手一指,眼神微亮,“我以前见过他们。” 馥姑娘并没有多关心,这两人玄衣神捕的身份多半是真的,但他们想杀萧煜的心思也是真的。 之前秦香儿说,杀手本就不该存在。馥姑娘还不知道她是什么打算,但在看到玄衣神捕的时候,她就明白了,秦香儿这次是真的没给杀手组织留一丝活路。 那份委托书发出去的时候,各大杀手组织是考虑过这种情况的,但并不怎么担心。倒不是他们低估了玄衣门的实力或者胆量,而是因为,在生死存亡面前,杀手组织从来都没那么守信诺。 玄衣门真有胆杀了萧煜,杀手组织还真的就束手就擒? 谁会那么傻? 不认账就是了,到时候总能找到一个说法。 可是,如今却不一样。 玄衣门杀了萧煜,就有了收下三大杀手组织的借口。而有秦香儿在,没有哪个杀手组织逃得过玄衣门的追杀。 对江湖黑道来说,天香楼的背叛,才是真正的末日降临。 说回眼前,馥姑娘虽不大在意萧煜的话,但对面两人却是笑了,道:“大皇子终于相信我们了?” 馥姑娘微微一怔,看向两人的眼神带着几分探究——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两人的笑容有些古怪,表面上的欣喜,却像是在掩藏着什么……有秘密? 萧煜的胆子似乎大了起来,从她身后站了出来,甚至还笑了笑,点头道:“是啊,我相信你们是真的想杀我,从七年前开始。” 第142章 激怒 萧煜话音落地,对面的王佐王佑齐齐变了脸色,连那古铜色的皮肤都没能遮住那恼羞成怒的颜色。 王佑往前踏出一步,双目瞪圆,怒道:“那有如何?仇寇之子,有何杀不得?” 说着,也不知是想起往日仇怨,还是被激怒了,一拳就朝萧煜打了过去,旁边的王佐也立马跟上,倒是没冲着萧煜,拳头仍旧是朝馥姑娘来的。 愤怒在一定程度上的确能激发人的潜力,两人的速度都比上次快了许多,拳头上的力道也不是一个级别的,隐隐能听到破空之声。 萧煜离馥姑娘并不远,不过毕竟是第一次面临这种情况,没来得及第一时间躲过去,眼睁睁的看着那拳头就到眼前了,整个人却是僵住了……就在这时候,他感觉右肩处传来一股大力,整个人撞开了,摔倒在地,再抬头,眼前已经站着一个黑影—— 娇小,却坚定。 这一刻,萧煜有种错觉,仿若站在眼前的并不是一个弱女子,而是战歌,是施非计……虽然刚刚从生死间走了一遭,却莫名的觉得心安。 馥姑娘此刻却并不好受。 刚刚她见萧煜的神情就知道不妙,整个人直接朝他撞了过去,同时射出一枚银针,企图逼退王佐,但对方已经知道银针无毒,只稍稍避开了要害,直接用手臂挡了银针,拳势却是不减,如此,她再次承受了两人的攻击。 不得不承认的是,玄衣门的高手从来都不掺假。 这两人只出了两拳,并没有什么复杂的拳法,但内力颇高。这般硬碰硬的打法,即便有黑伞卸力,馥姑娘也有些消受不起,脸色白了一阵,却是半步都没退。 因为黑伞的阻挡,对方看不到馥姑娘的神色,但萧煜还是注意到了,略担忧,“你没事吧?” 对方的攻击未停,馥姑娘没空搭理他,接连射出几枚银针,将对手逼退几步,趁机握住伞柄,一抽,却是一把窄剑—— 伞柄藏剑,是铁扇书生的招式。 馥姑娘将伞扔给萧煜,抬手就是一剑,直接冲杀进去……那边萧煜拿着黑伞目瞪口呆,这是让他自食其力的意思?他正愣神,就听那边馥姑娘问了一句—— “七年前发生了什么事?” 萧煜没想到她这时候还在意这种事,不过,他这会儿有些紧张,他一紧张就喜欢说话,所以,还是开口回答了,道:“七年前不是有个妖僧祸害武林吗?据说是个专杀和尚的变态,武功很是厉害,连少林寺都拿他没办法。最后,施老头……啊,就是玄衣门门主施逆行亲自出马,引他到了无终山决战……啊!” 故事讲到一半,那边王佐王佑似乎不希望他继续讲下去,竟不管不顾的朝他袭击而来。 萧煜连忙拿黑伞挡在身前,闭着眼睛等了半天却没动静,仔细一听才听到一阵兵戈之声……他略放低了伞面,朝那边看了看—— 馥姑娘挡在了他身前,正跟两个光头激战。 他略松了一口气,却听见那边秦香儿叹了一声,道:“阿馥,这就是为何十大杀手都不看好你的原因,你并不适合当楼主,甚至不适合当一个杀手。” 刚刚,馥姑娘其实是有机会斩杀一人的。只是,那样的话,萧煜就必须承受另一人的攻击。有黑伞在手,他或许不会死,但也可能死。 可杀手,本就是死地求生的。 萧煜不大理解这些,但馥姑娘知道她这话的意思。她并没有回应,再次开口仍旧是对萧煜说的:“然后呢?” 她用轻功跟两人周璇,在两人意图越过她的时候,便用手中的剑阻挡,一时并未落下风,比之前护着萧煜的时候要好得多。 萧煜不会武,看不出其中的凶险,只在庆幸着刚刚的劫后余生。不过,他倒是看出来了,那两位和尚神捕不喜欢听他说什么,自然很乐意在这时候动摇他们的心神,继续道:“那时候我刚好去玄衣门找施非计,没找到人,离开的时候,在门口遇到两个人,告诉我说施非计跟施门主去无终山抓坏人了,让我不要去捣乱。”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颇为感慨个叹了口气,“我那时候也是年轻,争强好胜的。周围的人都看不起我,我身为大皇子,也想要做一番大事,就算不为我自己,也要为我母亲争光不是?施非计跟我不同,什么都好,是朝中所有长辈口中别人家的孩子。我就是不服气,他哪里比我强啊,不也是靠自己老爹才进的玄衣门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听到这里,秦香儿都忍不住瞧了他一眼——这家伙说的是谁啊? “谁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啊?”萧煜撇了撇嘴,道:“总之,我听了那句话就恼了,心道什么叫捣乱,本公子好歹也是大皇子,在宫里那些个护卫都不是我的对手,哪里就不如他施非计了?所以,就气势汹汹的跑去无终山帮忙了。” 他顿了顿,这会儿是真的叹了口气,声音也低了下去,带着几分悔意,“我到的时候,战斗原本已经快结束了,妖僧坚持不住了,结果,我闯进去了,妖僧看到机会,直接朝我进攻……唉,最后妖僧是怎么死的,我没看见,看见了也不记得了,都吓傻了,还是施非计把我送回家的。” 他说着,眼眶红了,瞪着正在战斗的两个和尚,竟带着几分怒气,“后来听人说起,才知道若非我当时闯进去,施叔叔也不会受伤。” 王佑用力击出一拳,刚猛如电,“施门主当时就不该救你!” ——这一拳几乎用了他十成十的功力,不过因为心绪乱了,拳风略散。 馥姑娘往后退了几步,轻笑一声,道:“我一直都很奇怪,玄衣神捕本就不够,为何会派两个人常年驻守在法门寺。即便法门寺真有舍利子,朝廷也不可能做到这种地步。如今看来却是有些明白了。” 她抬手,剑尖一指,道:“你们是被放逐了。” 这次,相对镇定些的王佐也有些怒了,一拳击来,然而,那拳头刚送出去,他看到馥姑娘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顿时感觉不妙……就在这时候,他听见了一旁王佑的喊声—— “怎么回事?!” 那边王佑见馥姑娘忽略了他,原本准备再次偷袭萧煜,却不料真气运转之时突然感觉一阵滞涩,整个手臂都麻了,使不上劲儿。 很快,王佐的手臂也是一沉,脸色更是沉如黑水,咬了咬牙,“银针有毒。” 第143章 成败 馥姑娘抬手,将剑高举过头,周身的气势渐升,微微挑眉,“我不是点朱砂。” ——点朱砂的银针无毒,是因为她有执念,可馥姑娘没有。 王佐眼见情况不妙,喊道:“秦香儿,你的人还不出手?” 不需要他开口,秦香儿的身形已动,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直接朝馥姑娘冲了过去—— 她之所以一直没出手,一是觉得这两人能赢,更重要的却是不希望日后连累楼里的姐妹。只要她不出手,到时候就能将一切罪责推脱到玄衣门身上,弑杀皇子的罪名毕竟不是谁都能担得起的。 ——至于王佐王佑,本就是抱了死志来的。 此刻窗外天光已亮,王佐王佑又都失了一臂,的确不能在等了。 就在秦香儿距离馥姑娘不过三尺之时,那把剑落了下来—— “哧!” 那一剑气势磅礴,分明只是一把窄剑,却好似一把开山斧迎头劈下,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王佐王佑两人眼中露出惊异之色,几乎同时惊呼出声—— “日开剑?!” “一扇潼关开?!” 这一剑需要蓄势,秦香儿直奔过去,看上去虽凶险,其实是化解这一剑最好的方式。即便如此,她受到的冲击还是极大的,接连往后退了三丈远,背后靠着柱子才停下……她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斜了两人一眼,“还有工夫惊叹?动手啊!” 说话之时,一挥手,周围的四名女护卫瞬间上前,将馥姑娘团团围住。 王佐王佑反应过来,立马朝萧煜冲了过去……萧煜见势不妙,背着大黑伞转身就跑……只是,又哪里逃得掉呢? 王佐一把抓住那把黑伞,往墙角一扔……萧煜原本是想往柱子后面跑的,被那力道波及,一个趔趄直接摔倒,一头撞在那大圆柱上,“咚”地一声十分的清脆响亮,得亏了脑门硬,头顶冒着星星也没晕倒,大叫了一声,“救命呀!” 王佑一拳已经送出去了,就那拳头距离萧煜的后背不过一尺之时,一阵破空之声传来—— 两道黑影从窗口处疾射而来,一颗射向王佑伸出的那只左手,一颗射向王佐的面门。 那黑影很小,很快,很危险! 王佐往后退了退,但王佑却没退,一咬牙,那一拳仍旧打了出去—— “咚!” 黑影首先打中了王佑的手臂,下一刻王佑那一拳也打中了萧煜,虽然气劲已经散了许多,但仍旧不是萧煜可以承受的,瞬间就喷出一口血,一声“救命”还未喊完就彻底倒下了,也不知死没死。 王佑也不好受,往后三步,身体歪了歪……一旁的王佐一把抓住他,低头,却见他的左手无力的垂落,手腕上已经洞穿,血流如注。 王佑却是满不在乎,呵呵的笑起来,略瘆人,“他死了吗?” 王佐抬眼看过去,却并不是看萧煜—— 地上,一颗佛珠滚动着,带着血……另一颗嵌入墙壁之中,入木三分……这功力,来得是个高手。 放暗器的人已经进来了,就挡在萧煜身前—— 是个和尚,四十岁左右,长了一张他熟悉的脸,脸上的表情却让他觉得很是陌生。 “不戒?” 王佐露出困惑的神情,随即微微眯眼,“你究竟是何人?” 来人正是不戒,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笑容略轻蔑,道:“真有本事就上战场上报仇去,跟一个孩子计较,丢萧家军的脸,也丢法门寺的脸。” 王佐王佑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王佐咬紧了牙关,王佑却终是涨红了脸,怒道:“你懂什么?!他一个……唔——” 他话未说完,不戒朝他嘴里射出一颗佛珠……王佑低头,吐出一口血,和着两颗门牙…… “不戒!”那边,秦香儿脱离了战圈,朝这边看过来,“你到底是哪边的?” 不戒也看向她,淡淡道:“我也想知道,你究竟是哪边的?我记得,我们的协议并不是这样的。” “那是本姑奶奶的问题吗?!”秦香儿骂了一声,怒道:“若不是你没本事说服燕无意,本姑娘用得着冒险做这么多?” 不戒道:“所以你就跟玄衣门合作?还找了这两个废物?” 秦香儿反问:“不然呢?” 不戒撇嘴,“你杀了萧煜,直接嫁祸给燕无意不就得了?” 秦香儿还没来得及反应,窗外突然传来一阵笑声—— “噗。” 不是一个人,至少有四五个人,同时笑了。笑声中夹杂着一声轻叹—— “本公子招谁惹谁了?” 语调并不让人感觉有多惆怅。 “快点,再笑那家伙就撑不住了。” 这是个女子的声音,也带着几分笑意。她这话说完,一阵风从窗口吹进来,红色的身影降落,却只能看到红色的羽毛—— 那是火灵鸟的翅膀。 随即,一红一青两道身影一跃而进,轻巧巧的落地—— 一身红衣的是个公子,长得很是俊朗,笑盈盈的看着身旁的青衣女子,那模样……很像是一只求表扬的大狗。 不戒看到他这模样,也不由仰天叹息……这就是南宫珊的接班人?呵……怎么就不吸取教训呢? 那边,青衣女子没理他,走到萧煜身旁,蹲下,给他试了试脉,半晌,微皱的眉头舒展开来,抬手拍过去,“还不起来?” 原本在地上躺尸的萧煜突然抬头,呵呵一笑,爬起来,抬手摸了摸后脑,不满道:“青丫头,跟你说了多少次了,男人的脑袋是不能随便摸的。” 窗口那边,一道白色身影飞跃进来,抱着长刀撇了撇嘴,“早就说了,这家伙穿着蚕丝软甲,哪那么容易死?” 跟他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位少年公子,手中拿着把剑,佯怒道:“大皇子,你这就不厚道了,说好了换衣服,留着好东西不给我?” 若是在看到不戒的那一刻,王佐和王佑还有拼一拼的打算,此刻,两人自知大势已去,完全丧失了斗志,瘫倒在地,背靠背的坐在地上,自嘲般的笑了几声,神情变幻莫测,最后终于怔怔的落下泪来…… 房间里的战斗已经停了下来,秦香儿苦笑着后退,看了馥姑娘一眼,水盈盈的大眼睛似是带着泪水,道:“你赢了。” 那四位女护卫飞奔到她身旁,两人伸手扶住了她,略担忧,“小姐……” 秦香儿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站稳了,看了眼那边的人群,目光落在那件耀眼的白衣上,嘴角露出一个浅笑,“可是,你也输了。” 馥姑娘明白她的意思—— 杀手与玄衣门合作,与自杀无异。 她手中的剑一转,背在身后,道:“秦姐姐,你一直跟我说,杀手不能有情,可是你呢?若非你手下留情,阿馥早就死了。” 她顿了一下,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道:“不该存在的,是我们给自己的限制。” 第144章 看客 从窗口进来的,当先两人是燕无意和青离,随后是战歌和陈嚣。不止是他们,崇吾、阿择和小希也来了,在火灵鸟上没下来。 燕无意他们虽然是从法门寺来的,但火灵鸟的速度快,反倒是到得最早的。 他们在王佐王佑两人到来之前就在了,不过青离看到里面的情形,就知道定然是战歌设的局,所以并没现身。 不戒来得稍晚,几乎是跟王佐王佑前后脚到的。他原本来这里是自有打算,看到玄衣门的人,大概也猜到了秦香儿的意图……虽然秦香儿坏了计划,但他其实并没有多恼火,原本也没打算出手的。 只是,后来萧煜说的那个故事,让他想起了一些往事,也明白了王佐王佑为何会对萧煜有那般大的仇怨。 萧煜的身份不一般,比一般人知道的更加非同一般—— 他是突厥人的孩子。 还有很大可能是前突厥王的血脉。 二十年前,棋三子刺杀突厥王,归来之时浑身是血,怀里抱着一个孩子。那孩子只两岁,在他怀里睡着了,睡得不大安稳,眼睫毛上还带着泪水。 棋三子单独见了萧玥,不知道谈了些什么,出来之后便沉默着离开了。而萧玥,宣布说要收那孩子做义子。 这件事发生的时候,不戒已经离开了萧家军,是后来才听说的。 他一直都知道,当今大皇子并不是皇帝亲子。只是,一直都没有想到,萧煜就是当年那个孩子。或许并不是想不到,只是不愿意去想而已。 从王佐王佑的年龄推测,他们当年应该也是萧家军的一员,亲眼见到不少亲朋死于战火,对突厥人的仇恨几乎是不可磨灭的。他们想要杀萧煜,不戒是很能理解的,想必有很多人都跟他们有相同的想法,只是,理解,并不代表认同。 在不戒射出那两枚佛珠的时候,最欢喜的却是燕无意。他当时的第一反应是去找酒忘尘,不戒来了,没道理酒忘尘没来,不过,他没找到,不然定要好好调侃一番。 燕无意觉得,不戒之所以会救萧煜,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酒忘尘—— 萧煜和酒忘尘的身世,其实很像。 萧煜比酒忘尘幸运的是,当年突厥王败走的时候,他被棋三子抱回来的时候,被萧玥收养的时候,只有两岁,还小。 不过,不戒会出手,也是因为没发现暗中还藏了人。若是他知道这群人都在,定然不会多管闲事……啧,当时他还暗自腹诽了战歌一句,还是太年轻太天真了呢,如今看来,天真的是自己才是……现在的年轻人,当真是一点都不可爱了。 陈嚣和战歌是到得最晚的,还没走到天香楼门口呢,就被阿择给拦下了,告诉了他们里面的、外面的情形……当时双方已经打起来了,馥姑娘独自一人支撑得挺辛苦……陈嚣听闻之后原本是想去帮忙的,战歌却拦住了他,说什么这是易水楼的内务,要相信馥姑娘能处理好之类的。 然后,一群人十分欢乐的躲在暗中看戏。 …… 此刻,所有人都聚集在房间里,崇吾、阿择和小希也下来了。火灵鸟似乎也想凑热闹,停在窗口的位置不想走,还有打算变身的迹象,燕无意哄了半天才离开。 战歌把玄衣令给了阿择,让他去未央宫请邢景带些帮手过来,收押人犯。 萧煜虽穿了蚕丝软甲,还是受了点儿内伤,吃了颗青离给的还魂丹之后,朝战歌扑过去要揍人,控诉道:“臭小子太不厚道了!得亏了我命大!” 战歌嫌他太吵,一脚踹开,“好好谢谢馥姑娘去。” 馥姑娘在屏风后面的内室,青离正在给她看伤。萧煜正准备进去的时候,被小希的拦了出来,没好气道:“大皇子,您还是别进去了。” 萧煜望了望天:“……”他真不是故意的。 小希看了战歌一眼,道:“秦姑娘也受了伤。” 战歌点了头,看向秦香儿那边,“你们都进去看看,都是重要证人,死在半路就不好了。” 他这话是对秦香儿身边的四位女护卫说的,四人听了都有些惊讶……她们虽受了伤,但并不致命,玄衣门待俘虏这么好的? 战歌见她们不动,挑了挑眉,“别动歪心思,青离虽不会武,整人的手段可比本少爷还多,想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的尽管试试。” 秦香儿带头过去了,其他人也跟了过去。 萧煜第一次经历这种事,略兴奋,给几人讲刚刚的险恶经历,讲得惊心动魄的,把馥姑娘刻画得无比伟岸,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神明降临……倒是很有几分说书人的潜质。 陈嚣正在给王佑包扎左手的伤口,听得还挺认真,想起之前馥姑娘那一剑,想起件事,问道:“一扇潼关开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回话的是战歌,看他神情略惊讶,“就是之前铁扇书生使的那一剑。” 陈嚣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这一剑的来历。 战歌道:“曹列文应该是曹规的后人。” 陈嚣略茫然,“曹规?” 战歌见他是真没听过,解释道:“三十多年前的人了,是个英雄豪杰。” 曹规,当年也是与战无锋齐名的猛将。不过,他并不是萧家军的成员,而是豫州狄明狄将军的手下。 狄明是前朝名将,率领的定陵军是前朝末期留守北方的最后一支军队。当年突厥王攻占长安城,狄明率军前来御敌,在潼关遭遇突厥骑兵。据说,当时狄明手下的一位前锋,也就是曹规,一马当先,拿着把扇子,一剑将敌阵斩开,定陵军这才得以入关。 虽然后来,定陵军还是战败了,但这一剑却是流传了下来,被江湖中人誉为“一扇潼关开”。 战歌说完,感叹了一句,道:“倒是没想到,曹规的后人竟然成了一名杀手……日开剑有了传人,也算是件幸事。” 陈嚣想象着当年的场景,略热血沸腾,同时,瞥了战歌一眼,道:“你这什么口才?故事讲得还不如萧煜精彩。” 战歌嗤笑一声,他又不是说书的……不过,他很是奇怪,道:“你不是自诩对二十年以前的英雄人物了如指掌,怎么连这事都不知道?” 陈嚣望天,仔细回忆了下,确定自己并没有说过这话……他只是听二十年前的江湖故事听得比较多而已,了如指掌的村里那位白胡子说书先生…… 他给王佑包扎完了……这伤略严重,幸而止血及时,命是保住了,但手算是废了……王佐王佑的状态都不大好,身体上的伤倒是其次,主要还是受的打击有些大…… 陈嚣对此也是爱莫能助,都是成年人了,总要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 他起身,看了一圈,朝燕无意和崇吾那边走过去,问道:“你们在法门寺查到什么线索了?” 第145章 小憩 燕无意正在逗崇吾,先是拿了天香酒给他喝,完了告诉他说这酒是楼里的姑娘的洗澡水酿成的……然后,如愿见到崇吾一脸纠结的模样,笑得十分的欢实。 听到陈嚣的问话,燕无意终于想起了正事,不过,回答之前,却是先看向了不戒,问道:“酒忘尘呢?” 不戒没有离开,能否离开是一回事,但是他的确没有想着要走,一部分原因是很想知道这件事的后续,想知道战歌或者说玄衣门会如何处理那份略滑稽的委托书,另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燕无意。 其他方面且不论,燕无意此刻能够如此平常心的跟他说话,他还是很佩服的。 他也一向自诩脸皮够厚的,但在发表了那番“杀了萧煜嫁祸给燕无意”的言论之后,他还未想好该用何种表情面对他。 燕无意主动开口,不戒也乐得借机将之前那话揭过,回道:“跟一个贵妇跑了。” “咳咳。”燕无意一口酒正咽到喉咙口,差点没呛死,“啥?” 他这表情倒是少见,将周围人的目光也都吸引过来了。陈嚣也觉得奇怪,问道:“什么贵妇?” 不戒瞧了战歌一眼,道:“白水鉴心刀无影。” 战歌一惊,“谁?” 陈嚣也很是惊讶,不过是惊喜的惊,“水鉴心?!你是说无影刀的主人水鉴心水前辈?” 小希从屏风后面冒了出来,“战夫人来了?” 战歌望天:“……” “战夫人?”陈嚣眨眼,看了战歌一眼,“令堂?” 战歌点头,摸着下巴看屏风……虽然说出来略感悲凉,但他总觉得自家老娘这次过来跟自己关系不大……想了想,他将话题扯了回去,问道:“法华寺那边什么情况,你们怎么都过来了?” 燕无意道:“阿择找到了当年那个女飞贼的尸骸,小希姑娘复原的她的面容,我看着那画像看着眼熟,可能在天香楼见过。” 他微微仰头,回忆道:“大概两年前,本公子听闻江湖第一美女的名声,特地来看看,后来进了一个房间,梳妆台后面有间密室,里面是个灵堂,供奉着一幅画。” 屏风后面,秦香儿有些坐不住了,冲将出来,怒道:“你这登徒子,女孩子的闺房也是随便进的吗?” 燕无意一把拉过崇吾挡在身前,道:“哎呀呀,别生气呀,长皱纹就不好了。本公子就是专做这行当的……” 他话还未说完,秦香儿抬手,一把匕首直接甩过来,“淫贼!” 燕无意躲在崇吾身后,飞刀实际是朝崇吾过去的,自然是没有伤到人,被崇吾接住了。 燕无意冒出脑袋,瞪大了一双凤眼,拍了拍胸口,做惊恐状,“不过就拿了你一对白玉耳环,用得着如此生气么?” 众人望天:“……” 这家伙,说出那般让人误解的话,坏人家姑娘的名声,着实是欠打。 屏风后面的人也都出来了,小希劝着秦香儿,陈嚣拉着燕无意不让他再开口。 不戒在一旁看热闹,想起之前秦香儿说过什么若是此生能见飞羽大盗一面死而无憾的话,再看看眼前的场景,心理略平衡……莫名的有些期待秦香儿意识到眼前这人就是飞羽大盗之时会是什么表情…… 战歌看着眼前一团乱糟糟的热闹,略头疼,出来打圆场,再次将话题扯回正题,跟小希要来了那张画像,看了一眼画像,又看一眼秦香儿,道:“倒是有几分相似,莫非是令堂?” 秦香儿双手抱胸,扭脸,冷哼一声,“不认识。” 战歌道:“不认识你给人设灵堂?那灵堂的位置应没变吧?要不要我们一起去看看?” 秦香儿道:“本姑娘是七年前接手天香楼的,从未见过什么灵堂,谁知道它是哪届老板设的?” 战歌看向馥姑娘,问道:“天香楼的前任老板是谁?” 馥姑娘道:“白依依,七年前死在水寒关了。” 水寒关是易水楼的生死场,用来训练新生代杀手,也是易水楼杀手之间的决斗场。 七年前,天香楼老板死了,秦香儿接任。这之中的关联,在场的众人一猜就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香儿淡淡道:“若是玄衣门能查出七年前法门寺一案的真相,本姑娘可以告诉你们想知道的一切,包括……杀死棋老鬼的凶手。”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是邢景带着一支护卫队赶来了。 天香楼的姑娘早就被惊醒了,看着自家老板娘被押走,都有些担忧。秦香儿临走前回头看了眼满楼的红袖招,也没说什么安抚人心的话,只看了馥姑娘一眼,转身走了。 王佐王佑也成了阶下囚,不过,他们毕竟还算是玄衣门的成员,如何发落还要请施逆行来决定。 战歌带人回未央宫,陈嚣、燕无意和不戒都跟了过去,馥姑娘却是留了下来,说晚点儿再过去。 回去的路上,战歌问燕无意,为何之前陈嚣问起法门寺的案子他没直接回答,反倒问起了那个叫酒忘尘的人。 陈嚣之前跟他说过七绝谷的事,他倒是知道酒忘尘这个人。不过七绝谷听着像是个世外桃源,怎么会跟七年前的案子有关? 燕无意想了想,道:“有个猜测,还不确定,等忘尘兄回来了再说。” 战歌也不着急,点头。 对于战歌把未央宫完全当做玄衣门的衙门来用这件事,萧煜感觉略奢侈,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好歹是千年宫城呢。 战歌觉得这家伙肚子里没几滴墨水,倒是把文人那几分矫情学了个全,没事找事。 之前莲花池上的那座宫殿是不能住了,护卫在旁边收拾了两间院落,众人一晚上没睡,也都累了,回来之后,战歌将刺客交给邢景看押,众人各自休息,有什么事醒来再说。 陈嚣倒是不觉得困,盘腿坐在床上打坐练功,正回忆着昨晚跟铁扇书生的那场战斗,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兵戈之声,连忙起身,跑了出去,“发生什么事了?” 战歌也出来了,抱着长刀打着呵欠,道:“自己看。” 陈嚣已经看到了—— 院中,一道红影飘飘,数道黑影在后面追着,却是燕无意和不戒打起来了。 燕无意上上下下的飞来飞去,只能看见一道道红色的残影,不戒手中的佛珠根本就追不上他。 战歌伸了个懒腰,对这场战斗似乎已经没了兴致,转身进屋了,嘀咕道:“跟这红毛鸟决斗,当真是最没意思的事。” 崇吾也出来看了一会儿,听到这话点了点头,深表同意。 陈嚣望了望天:“……” 虽然很有道理,可是……这是重点吗? 就算不劝架,也该问问两人为何突然打起来了吧? 陈嚣正这般想着,就听那边不戒道:“轻功再好又有何用?只会逃跑,不主动进攻,虽然输不了也赢不了。” 燕无意停了下来,站在水池中央的假山之上,衣袂翻飞,一派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只是,他此刻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狭长的凤眼透出几分冷意,轻笑一声,“是吗?本公子就让你看看,你口中‘只会逃跑’的功夫,是如何胜你的。” 第146章 小道 从前,陈嚣那不靠谱的师父也跟他说过什么“轻功不过小道耳”之类的话。 那时候陈嚣年纪小,当了真,如今回想起来,总觉得他师父当时就是在耍脾气。 即便如此,听到燕无意说要用轻功战胜不戒,他还是不大相信的……燕无意说的可是纯粹的轻功,不主动进攻,如此,该如何伤人? 可是,半个时辰之后,不戒真的倒下了,躺在庭院里一动不动的,脸色惨白,口吐白沫,像是快死了! 陈嚣目睹了整个过程,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现在不是惊讶的时候,他试了试不戒的呼吸,惊得跳了起来,“我去叫青姑娘!” 燕无意一把拉住他的后衣领,撇嘴道:“没那么麻烦。” 说着,抬脚一踢,直接将和尚踢进一旁的水池中去了,然后拍了拍手,道:“好了。” “你!”陈嚣瞪大了眼睛,怒道:“他都没气儿了!”说着,转身一跃,跳进水池中救人去了…… 就在陈嚣跳进水中的时候,水池中一蓬浪花掀起,一颗光溜溜的脑袋冒了出来,脸上总算是恢复了几分血色,抬眼正跟跳下来的陈嚣对上眼,喘了几口气,道:“陈嚣?你跳下来做什么?” 陈嚣望天:“……” 再看岸上,燕无意却是已经离开了。 陈嚣和不戒从水池里爬起来,半躺在假山上晒太阳,主要是晒衣服。 陈嚣问道:“你们怎么打起来了?” 不戒道:“以后,大爷我就是离火宫的人了。” 见陈嚣不解,又解释道:“二十二年前,离火宫的宫主死了,离火宫也散了。燕无意是宫主的继承人,只是,他从未以宫主的身份做过什么,无论是为了从前的宫主,还是为了如今的离火宫,想要得到我们的承认,不费一番工夫怎么成?” 陈嚣明白了,沉默了一阵,突然觉得燕无意也挺不容易的……他大概并不想当什么离火宫的宫主,可是,这群老前辈非得找他玩儿,他若是不理会,他们就给他惹麻烦……不过,这话是不能当着不戒的面说的。 他想了想,问道:“你刚刚干嘛一直追着他跑?” 刚刚比试的时候,燕无意就是绕着周围转圈子,不戒也不知怎么回事,非得追着他跑,最后其实是他自己把自己给累垮了的。 不戒老脸微红,道:“那是飞羽诀中的招式,叫做‘夸父逐日’。你说夸父没事为什么要追太阳?” 陈嚣挠了挠脑袋,“夸父?什么人啊,很厉害?他没事追太阳做什么?我只听过后羿射日,夸父莫非是后羿的父亲?” 不戒:“……” 抬手拍他后脑,“没见过你小子这么不学无术的。” 陈嚣也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自小就想着日后行走江湖当大侠,百无一用是书生么,那时候总以为念书没什么用,现在才知道,不识字还是有些麻烦。” 不戒嗤之以鼻,“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陈嚣道:“我师父。” 顿了下,又道:“小时候总觉得师父说的话挺有道理,出来之后才发现很多都是他老人家的气话,当不得真。” 不戒稍一想,大概也明白了……陈嚣的师父,估计也是从战乱那个年代过来的,在那种烽火连天的岁月,的确很容易生出书生无用的感慨。 只是,他问道:“你父母呢?不管你?” 陈嚣略想了下,笑了,“我父亲信道,说什么无为而治,我自小就是放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村里的小伙伴可羡慕我。” 不戒瞧了他一眼,发现他脸上的确是骄傲的神情,并没有抱怨的意思…… 午时将近,燕无意回来了,站在墙头见两人这模样,不由笑了,道:“哥俩好啊。” 陈嚣和不戒对视一眼,也笑了。 燕无意道:“别坐着了,我叫了早点,去帮着搬进来。” 陈嚣一听,眼睛亮了亮,起身摸着肚子,“正好饿了。” 不戒望了望头顶的烈日,“都中午了,是午膳才是。” 燕无意摆手,“起床第一餐都是早餐。” 陈嚣点头,深表同意,“有的吃就行了,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不戒你去搬桌子,就摆在那棵树下,凉快。” 燕无意让陈嚣去叫上战歌,说是没他进不了宫门。 战歌起来之后,很是不解,“马车直接自己赶进来不就是了?等会儿还回去就是了。” 到了宫门,战歌一看,算是明白怎么回事了—— 宫门口停了两辆马车,前面那辆车上坐着的却是馥姑娘。不是马车进不去,是馥姑娘进不去。 陈嚣有些状况外,略惊讶,“天香楼还送餐呢?” 馥姑娘掩嘴笑了。 战歌略无语。 燕无意道:“马车是无归楼的,等会儿得还回去。我买早点的时候刚好遇到馥姑娘,就请她帮忙挑了几样女孩子喜欢吃的点心。” 他只说马车是无归楼的,却没说是在无归楼订的餐。等众人搬出去的时候,才发现,几乎没两样是在同一家店里买的。 战歌搁长安城还是比较熟的,看得也很是惊奇,“你这是把全城的早点铺子都跑遍了?” 馥姑娘道:“燕公子倒是颇为用心。” 陈嚣想起之前在西域平亭镇,这家伙扮成吴老先生的时候,点餐也是城南城北的让他跑了个遍,觉得他就是嘴挑。不过,这会儿吃人嘴短,还是不要戳破他了。 一刻钟之后,摆好了早餐,其他人也都起来了。燕无意买的分量多,看着就是连带着那群护卫的份一起买了,让众护卫颇为不好意思。 陈嚣没见到邢景,问了一句,却被告知他受罚了,正躺床上休息呢。 陈嚣想起早上的事,瞧了战歌一眼,略不满,“事从权急,邢景也没做错什么。” 战歌撇嘴,道:“他是军人。再有,谁告诉你他没做错的?” 陈嚣不大理解,不过,这毕竟是军事,打也打了,他求情也没什么用,不如跟青离讨点儿金疮药。 人到齐了,众人一边吃,一边说着各自的经历,调查的结果,最后战歌做了个总结。 先是棋老鬼的案子。 棋老鬼是易水楼的杀手,这件事表面上看是跟七年前的案子有关,实际上是由易水楼的内乱引起的。 关于内乱的事,馥姑娘还未完全查清楚,目前知道的情况就是,黑珍珠失踪了,然后有人偷了凤眼石戒指。那戒指落在了王赛手中,王赛把它给了棋老鬼,而棋老鬼又把它给了马老。 而如今,王赛和棋老鬼都死了。 推测凶手是个练至热内力的人,在找传说中的功法。 馥姑娘道:“只是,不知道我母亲失踪跟凤眼石戒指被偷有什么联系,另外,十大杀手偷凤眼石戒指,到底是在保护它,还是监守自盗。” 她说这话的时候,看着的是不戒。不过,不戒仍旧保持沉默,似乎并不想回答。结果,燕无意将剥好的咸鸭蛋送到青离面前,擦了擦手指,道:“不戒,你现在可是离火宫的人。” 馥姑娘眨了下眼,“离火宫?” 燕无意挑眉,道:“本公子的师门。” 第147章 小结 燕无意一句话,相当于宣布离火宫重出江湖了。 陈嚣夹起一颗蛋饺,笑道:“所以,这顿算是开山宴?” 战歌挑眉,“这般寒掺的开山宴,倒是头一份。” 燕无意道:“刚刚不是还说挺丰盛的?” 馥姑娘举着豆浆,道:“恭喜。” 众人也一同举杯道喜,燕无意倒是颇为无奈,失笑道:“还挺像那么回事。” 说回正题,对于馥姑娘的疑问,不戒只能回答一半,道:“偷凤眼石戒指,是我的主意,目的我跟你说过,易水楼原本就是为从前的离火宫主成立的,自然要交由燕无意来继承。 “不过,十大杀手的意见并不统一。我能确定的是,我跟秦香儿是合作关系,王赛和程令秋是帮着你的,棋老鬼原本在帮秦香儿,但后来被王赛说服了。至于其他人的立场,我也只能猜测,既然不是队友,自然就是敌人。 “我想让燕无意继承易水楼,需要一个契机,便说服了鬼影去偷戒指,并嫁祸给飞羽大盗。杀手界都知道凤眼石戒指代表什么,等飞羽大盗拿到凤眼石,秦香儿再传出些风声,到时候大不了就是两人打一架,胜者为王。 “不过,我们的计划只实施了一半,黑珍珠便失踪了。她是如何失踪的,我们并不知情,我个人倾向于她是自己离开的。原本我们以为她离开是让位,可后来发生的一切出乎我们的意料,易水楼陷入劫难……反倒成了你登位的助力。呵,或许这就是人算不如天算。” 馥姑娘大概明白了,只最后一点有些奇怪,问道:“易水楼内乱的消息,不是秦姐姐传出去的吗?” 不戒耸了耸肩,“我不知情。” 不戒原本以为这件事是黑珍珠传出去,所以在七绝谷的时候,才会对馥姑娘说是黑珍珠背叛了易水楼。不过,从秦香儿昨晚做的事来看,她会传出这种消息也不是没有可能。 馥姑娘喃喃道:“十大杀手,死了五个,如今还剩下你,秦姐姐,鬼影叔叔,程叔叔,再加上我母亲。呵,不戒叔叔你已经不是了,秦姐姐身陷囹囵,鬼影叔叔和我母亲都不知所踪,我身边就剩下程叔叔一人了。” 陈嚣想了想,插了一句:“程令秋,就是上次在五竹山那位?” 不戒点头,“九指毒手程令秋。你小子命大,当时他没打算杀马老,要不然抓那一下,就算你百毒不侵也得废一条胳膊。” 陈嚣愣了愣,“他没想杀马老?” 不戒道:“阿馥想要找凤眼石,还要想查棋老鬼死亡的真相,怎么可能会杀马老?” 陈嚣挠着脑袋,看向馥姑娘,略歉然,“抱歉。” ——昨日在天香楼,他还为这事跟她置气来着。 馥姑娘倒是并未将这事放在心上,问道:“那鬼影叔叔呢?他又在哪里?” 不戒摇头,“是我让鬼影去偷凤眼石的,但最后他把凤眼石交给了王赛。在那之后我就没见过他了,其中的原因我也不知情。” 如此,最有可能知道鬼影的下落的,就是王赛,可他已经死了。 战歌想了想,问道:“你们确定,杀棋老鬼的不是易水楼的人?” 刚刚不戒说了那么多,凤眼石戒指几乎就在十大杀手之中绕圈,这么说来,其他人为了抢夺凤眼石戒指而杀人也是很正常的。 馥姑娘道:“我只能说,十大杀手没有练至热内力的人。” 不戒点头,“的确,要说的话,十大杀手的内力其实都偏冷。” 战歌摸着下巴,道:“十大杀手之外呢?” 不戒断然摇头,“他们没那个实力。棋老鬼虽有些疯癫,但武功很高……比铁扇书生更高。” 他顿了下,继续道:“也是在棋老鬼死了之后,我们才知道,还有另外的人在觊觎凤眼石。不过,这也并不奇怪,当年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在少数。至热内力的威力,七年前江湖中人就已经见识过,为了天下无敌,武林中人什么事做不出来?” 战歌道:“可是,江湖中修炼至热内力的人可不多……” 他想到那位神秘的金凤夫人,转眼看向燕无意,问道:“你认识几个?” 燕无意托着下巴,望天,想了想,道:“练至热内力可不容易,需要功法,还需要有足够热的环境……除了离火宫,还有谁?” 众人:“……” 这家伙,突然骄傲个什么劲儿? 陈嚣咬着一块酥油饼,提醒道:“怒炎?” 燕无意耸了耸肩,“息玉门禁地本就跟离火宫有关,而且,怒炎的内力不正宗,哪里是至热内力,至怒内力还差不多,练功练得本性也忘了,这不是本末倒置?” 众人点头,这倒是。 战歌问道:“金凤宫呢?你认识一个叫金凤夫人的人吗?” 燕无意摇头,“什么人?” 战歌把关于金凤宫的事说了一遍,从平逢洞,到五竹镇上的那枚竹箭,再到昨晚的相助……最后道:“她说是来寻故人之子的,还约你三日后在城南飞天阁见面。” 燕无意问道:“你觉得她可疑?” 战歌也没有否认,道:“一开始并没有怀疑她。可是,整件事看下来,她其实一直参与在其中。另外,虽然没见过金凤夫人出手,但听平逢洞主顾罔的描述,还有昨晚的战斗,金凤宫应该也擅长控火,很可能是修至热内力的。” 陈嚣正吃着羊肉包子,闻言略困惑,抬眼,“金凤夫人不是一直在帮燕无意吗?你不能因为她能做到,就怀疑是她做的啊。” ——他想起吃饭前战歌跟他说的那句话,若金凤夫人真是幕后主使,那曹列文三人的死是不是也有蹊跷?如此一来,邢景他们很可能被人挡枪使了。 战歌道:“所以,我想让你去试试她。” 这话是对着燕无意说的。 燕无意点头,“我也想知道,她到底是哪位故人。” 不戒道:“我也去。若真是故人,说不定认识。” 燕无意道:“准了。” 不戒:“……”宫主范这就起来了? 关于棋老鬼与易水楼内乱之事,暂时就这些,接下来是七年前法门寺的案子。 法门寺的案子也是因棋老鬼之死揭开的。原本,不论是陈嚣还是战歌,调查这件事都是想以此为突破口,找到杀害棋老鬼的凶手,结果却发现当年的事似乎另有隐情。 目前关于案情的了解大多数来自马老和秦香儿。 从马老的故事来看,当年那件事应该到此为止,重要的是找到买凶杀马老的人,告诉他真相,阻止他继续报复就行了。 至于秦香儿,之前在扶风县,她话里话外都透露的意思就是,当年法门寺的那位女飞贼,也就是风语琴,她的死并不简单。风语琴执行任务之时将自己的孩子带去了,他在那场劫难中活了下来,而且,看到了什么……也是他,请了杀手杀马老。 战歌看向青离,问道:“你们在法门寺有何发现?风语琴的尸骨有什么异常吗?” 青离把发现玉骨的事说了下,在座的众人都有些惊讶,然后感叹一句,三十年前的武林,还真是高手如云啊。 战歌摸着下巴,“这么说的确有些蹊跷。风语琴的武功应该不比施逆行弱,对上怒炎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才是。” 陈嚣皱眉,道:“所以,马老在说谎?” 战歌想了想,轻轻摇头,却是沉默了半晌,偏头看燕无意,道:“你是不是认识风语琴?” 第148章 安排 风语琴是三十年前成名江湖的神偷,因为早早的就退隐江湖了,年轻一辈很少有人知道她。不过,稍微打听打听,老一辈的人还是知道她的。 战歌问的,自然不是这个。 燕无意道:“也不算认识,只是觉得,她可能是我知道的一个人。” 陈嚣听得都着急了,“别卖关子了,什么人?” 燕无意道:“七绝谷的琴绝有个弟子,名为琴夜,大概也是三十多年前,跟她师父吵了一架,离家出走之后便再没回去。” 陈嚣略惊讶,“琴前辈的弟子?所以,你之前说琴前辈整日坐在七绝谷前弹琴,是在等她回去?” 燕无意道:“轻功好,喜欢夜来香,时间、年龄都吻合,名字里还带有‘琴’字。我只是猜测,等忘尘兄回来就知道了。” 陈嚣点头,又问道:“酒前辈应该也没见过她吧?” 燕无意道:“琴兄曾委托王赛帮忙寻找琴夜,给她画了幅画像,忘尘兄是见过。” 馥姑娘接口道:“若真是如此,那幅画或许还在,我回去让人好好找找。” 燕无意含笑道谢,又道:“我原本以为风语琴就是琴夜,秦香儿就是她的女儿。可今早在天香楼,秦香儿最后那句话,却说若是战歌能够查明七年前法门寺一案的真相,她便全力配合调查。如此,她并不知道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嚣点头,“若是风语琴的孩子,当年在现场,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若是不知道,也没道理对马老怀恨在心了。” 这时候,馥姑娘和不戒却同时开口,道:“不一定。” 众人齐齐看过去,表情都传达着一个意思……挺默契的么。 馥姑娘夹起一个煎饺,是让不戒说的意思。 不戒倒是没怎么尴尬,道:“首先,秦香儿很可能说谎,她让我们觉得七年前的案子有疑点,如此玄衣门才会重新调查。另外,她一开始怀疑的或许并不是马老,而是从前的天香楼主。” 风语琴是通过天香楼拿到“盗取法门寺舍利子”这份委托的,而在风语琴死后,秦香儿便杀了天香楼主,取而代之。这之中若说没有联系,恐怕也不会有人相信。 馥姑娘补充了一句,道:“七年前在水寒关,她的确说过,杀白楼主、夺取天香楼,都是为了报杀母之仇。” 天香楼的前任楼主,白依依,在江湖中并没有什么名声,在座的诸位都没人听过。 法门寺的案子因为年代久远,很多证据都消失了,要查起来并不容易。 战歌听众人说完,慢条斯理的吃完了剩下的半个馒头,眼神看上去略空洞,仿若神游天外一般。 陈嚣还是第一次见他这种状态,感觉略惊奇,却是不敢打扰,低声问道:“他每次想事情都是这样?” 青离点头,“遇到棘手的事就这样。” 等那半个馒头吃完了,战歌眼中也恢复了神采,道:“青离,昨晚刺客的尸体在莲花池那边,他们临死前吃了荣休丹,查查那药有没有问题。 “陈嚣,你跟阿择去一趟碎玉阁,问问金凤宫的事。 “馥姑娘帮忙查查天香楼,看看前任楼主与风语琴是否有交集,还有刺杀马老的那份委托书,我想知道委托人是谁。” 青离和陈嚣、阿择都点头同意,馥姑娘却是淡淡的瞧了他一眼,道:“你还想知道什么?” 战歌倒是毫不客气,“若是方便的话,其实我想看看王赛的尸体。” 馥姑娘冷哼一声,起身道:“风语琴的事,我会帮你查。” ——也就是说,委托人的信息是不可能给他的,王赛的尸体就更不可能了。 这是原则问题。 她说完便告辞了,黑影一闪就消失在墙头。 陈嚣挠着脑袋,“刚刚聊得不是挺好的?大家一起齐心协力查案多好,怎么又吵起来了?” 不戒瞧了他一眼,“天真。” 青离也起身告辞了,燕无意跟了上去,道:“验尸啊,本公子也去见识见识。” “燕无意!”战歌微微皱眉,叫住了他,“你去一趟七绝谷,把那个焚心酒的酒壶带回来。” 燕无意回头,“拿回来作甚?不去。” 战歌:“……” 看他一眼,起身,缓缓走过去,招手,“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跟青离有关的。” 燕无意看看已经走远的青离,想了想,还是返回了,“什么事?” 战歌一把圈过他的脖子,将人拖到一旁,低声道:“你知道,我母亲收了青离做义女,算起来,我是他哥哥。” 燕无意原本对他的举动很是不爽,闻言恍然点头,拱手,“大舅子好。” 战歌微微眯了眼,很快就挑起嘴角,道:“我母亲来了长安城,知道她来干嘛的吗?” 燕无意问道:“做什么?” 战歌道:“你之前不是偷了青丫头的凤羽钗吗?那东西是做什么用的总该知道吧?你说它为什么会出现在丞相府呢?” 燕无意似乎想到什么了,微微蹙眉。 战歌道:“除了水山长,青离在这世上最亲的就是家父家母了,他们的意见总会考虑考虑的,你说,丞相之子和区区飞贼比起来,他们更放心把青离交给谁?” 说着用手背拍了拍他的胸口,“本少爷还是比较看好你的,不过,也要看你的表现是不是?” 燕无意瞧了他一眼,半晌,举起手掌,“成交。” 战歌挑眉,抬手,握拳,正准备一拳打过去的时候,燕无意的脚步突然往后滑开,轻巧巧的从他手臂下溜开,屈指成拳—— “砰!” 两只拳头相撞,燕无意扬眉一笑,眼神略挑衅,转身就走。 其他人都盯着这边看呢,见两人打起来都是一惊,起身跑了过来。陈嚣问道:“怎么还打起来了?” 战歌摆了摆手,“没事。” 不戒见燕无意走了,追了上去,“宫主,等我一会儿。” 燕无意咬牙,回头,“宫什么主?叫公子。” 不戒淡定改口,“是,少爷。” 燕无意:“……”算了,随便。 陈嚣叹气,拉着阿择也走了……一个个的,真是不让人省心啊。 萧煜凑过来,问道:“战歌儿,我要做什么?” 战歌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对于他突然转性主动帮忙也不知该说什么,心想着昨晚的事传出去,应该没杀手打他主意了……只是,这家伙能做啥呀? 他想了好一会儿,抬手指了指还没走远的陈嚣和阿择,“您要不跟陈嚣一起去碎玉阁?碎玉公子看到你这么个大财主,心情一好,说不定连黑珍珠的下落都能给查出来。” 萧煜原本就是过来凑个趣,说说而已,没想到他还真给自己派事了。只是,也不知怎么回事,他竟然还真的听了,等跟着陈嚣出了宫门,才惊觉——他可是大皇子,怎么帮着玄衣门查起案子来了? 那边,院里就剩下崇吾了,所有人都走光了,他还坐在餐桌旁盯着盘子里的虾球看,似乎等着那虾兄复活过来。 战歌拿起一颗,塞进嘴里,道:“这是虾子,息玉门没有?” 崇吾想了想,道:“师娘不让吃。” 战歌问道:“为什么?” 他倒是听说过,昆仑山有些部落是不吃鱼虾的,但息玉门中人,但之前崇吾也是吃了鱼的,没道理忌虾不禁鱼。 崇吾道:“师娘说虾子是吃泥土长大的,不干净。小时候,我们经常一起去钓虾,从河里钓到小沟里,然后看着它们爬回去,再钓起来。” 战歌明白了,这家伙是想家了……他拍了拍他的肩,道:“帮我个忙成不?” 崇吾抬眼,“何事?” 战歌抬手指了指院门口,道:“偷偷跟着他们……” 第149章 暗界 陈嚣一行人要去找碎玉公子,也就顺带着把无归楼的马车还了回去。 萧煜坐在马车上,看着前方的街道,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却是等到了无归楼门口才回过神来,道:“我们是要去碎玉阁!” 无归楼虽然是碎玉公子的产业,但他平常并不在这里,他们为什么要“顺路”来还马车? 陈嚣倒是无所谓,道:“没事,马车总是要还的。” 结果,从店里出来接手马车的小二听到他们的对话,问道:“你们找我家公子?他这会儿应该不在碎玉阁。” 陈嚣问道:“他去哪儿了?” 小二神秘的笑笑,抿着嘴,抬手做了个封嘴的动作,什么都没说,架着马车去后院了。 陈嚣挠着脑袋,“保密?” 萧煜撇嘴,道:“是不可说。” 陈嚣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萧煜看他眼神带着几分狐疑,“你真是江湖人?不可说的意思就是,碎玉公子在地下交易场。” 有光的地方自然有阴影,如同江湖有黑白两道,商场也有明有暗。 所谓的地下交易场也就是黑市,因为大多集中在地下城而得名。既然被称之为城,跟一般的黑市还有所有不同的,有城主,有护卫,也有固定的地盘,跟江湖帮派有些类似。 地下城并不是真的在地下。长安城的地下城位于城北的一座坊市之中,入坊的街道上泥泞不堪,隔得老远就能闻到下水道的味道,寻常人是不会靠近的。 街口有三个孩子并排坐在墙角,大的看着十一二岁,小的估计只有四五岁,衣衫褴褛的,脸上脏兮兮的,还带着血,一看便是刚打了架的。 陈嚣三人刚进来,三人就不约而同的看了过来,没说话,也没开口要钱,就那么直勾勾的看过来,连陈嚣都觉得略瘆人,也不知心底到底是同情多一点,还是害怕多一点。 萧煜走在前面,直视着前方,走得不快也不慢,用极低的声音警告身后的两人,“记住我刚刚说过的话,什么都别看,跟紧点儿。” 进来之前,萧煜说过了,他们这次是来做生意的,萧煜是老板,陈嚣和阿择都是护卫。 陈嚣和阿择都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略有些不适应,不过毕竟也是在生死间走过几遭的人了,把那股阴森的感觉当做是杀气,也就过去了。 只是,要做到什么都不看,那也是不可能的。 前方有家店,门口的幡旗破破烂烂的,也看不出到底是什么店。三人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阴沉的声音:“梳头吗?” 那声音就在陈嚣脚下,他吓了一跳,低眉看过去,才发现店门口坐着一个瘦骨嶙峋的老者,手中拿着把剃刀,正咧着嘴瞧着他……陈嚣这才想起他刚刚的问话,连忙摇头,“不必,谢谢。” 萧煜也被吓得不轻,拉着他一把,赶紧走,低声道:“哪有拿刀子梳头的?早听闻前朝有种刑罚名为梳头,果不其然……” 陈嚣略无语,道:“那是剃刀。” 萧煜道:“那也是刀。” 中原人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一般人剪个头发就不得了了,还剃头?这位大皇子没见过剃刀,也是情有可原的。 陈嚣回头看了那人一眼,总觉得有些奇怪……为何会有人开个专门剃头的店?难不成专给和尚服务的? 阿择拉了他一把,“陈嚣哥,别看了,快走吧。” 这街道上其实有不少奇奇怪怪的店、奇奇怪怪的人。 有家店老板拉着阿择定要他脱鞋子,陈嚣亮了剑才得以脱身,走得远了才听说那是家修脚的店。 有个巷子口站了个三四十岁的女子,长得很是瘦弱,画着蛾眉妆,脂粉扑的很厚,穿得很是清凉,在三人走过来的时候,拿手绢掩嘴嗤笑。陈嚣礼貌性的也对她笑了笑,然后,那女子就飞快的跑过来,拉着他定要他跟她回家……最后萧煜扔下一锭银子,直接将陈嚣拉走了。 走出老远,陈嚣拍了拍落在身上的脂粉,后怕的同时,觉得她家夫君定然跟他长得有些像,长久未归,那女子等得患了痴症,是不是让青离来看看……萧煜被他给气笑了。 阿择最害怕的却是转角处的一家肉铺,卖的是狗肉,摊子上挂着一溜的狗头,血淋淋的。最让人不寒而栗的,却是狗吠声。那铺子里关了好几头土狗,瘦骨嶙峋的,冲着摊主直叫唤,也不知是在愤怒还是在求饶……算是他们见过的最吵的一家店了。 这条街并不长,他们走了其实也没多久,但感觉像是过了很久很久。最后在一个巷子口,三人被拦了下来。 拦住他们的是七八个二三十岁的男子,手中拿着短刀、匕首之类,笑得十分的不怀好意。其中一人几乎是直接朝萧煜撞了过来,还嚷嚷道:“你小子长没长眼?撞人……” 他话没说完,也说不下去了—— 就在他撞过来的时候,陈嚣一把拉开了萧煜,拔剑挡在了他身前。阿择也站到了前面来,将萧煜挡在身后。 那人再往前走一步,就要撞到剑上去了。 这时候,其他几人也都围了上来,领头那人看了陈嚣一眼,道:“兄弟,找事来的啊?” “误会误会!”萧煜连忙上前,将陈嚣手中的剑往下压了压,朝几位拱了拱手,道:“我们是来谈生意的,还望诸位行个方便。”说着,塞了一张银票过去。 那人看了看银票上的数额,态度稍好了些,却并没有放行,漫不经心般道:“跟谁谈生意?” 萧煜道:“盐行的钱老板,约了今晚的酒宴的。” 那人的手微微顿了一下,抬眼,笑了,“哦,晚上的酒宴……那快到时间了,挺着急的是吧?” 萧煜笑着点头,“可不是。” 那人转身,背对着他们往前走了几步…… 陈嚣原本一直盯着他,这时候,突然感觉萧煜趔趄着往后退了两步,旁边传来阿择的声音:“当心。” 几乎同时,前方那人举起了手,“打出去!” 一群人顿时一哄而上。 因为阿择的提醒,陈嚣有了准备,早就先一步跨了出去,抬手一剑扫开了冲在最前面的几人,“阿择,你看好萧公子!” 阿择也的确没有上前,一把抓住萧煜的手臂,警惕的看着前方的战斗……或许是感觉到萧煜微微的颤抖,安慰道:“放心,陈嚣哥会赢的。” 萧煜欲哭无泪……他到底说错什么了?为什么当初战歌这么说就能进去?不是说好每个地下交易场都一定会有个姓钱的老板吗?不是说好定然有个钱老板在做贩私盐的买卖吗?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逃难皇子也没这么悲催的啊…… 第150章 藏身 拦住陈嚣三人的不过是几个普通打手,连内功都没练过,三两下就都被揍趴下了,躺在地上嗷嗷的直叫唤,求大侠饶命。 萧煜见状,胆子又大了起来,上前,蹲在那位小头领身旁,一只脚很不小心的踩到了他的手指,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说谎的?” 那人疼得龇牙咧嘴,眼泪忍都忍不住,忙道:“今晚城主设宴,城中几乎所有商客都会参加!公子饶命!” 陈嚣有些看不下去,拉起了萧煜,道:“有人报信去了,我们得赶紧离开。” 已经闹出了这么大动静,再掩饰身份也毫无意义了。陈嚣和阿择一人抓起一只胳膊,带萧煜飞奔而去。 待三人走后,躺在地上的几人也不叫唤了,一人开口道:“游哥,这几人是什么来路?” 那叫游哥的小头目冷哼一声,想要起来,结果碰到手指上的伤,哎呦哎呦的叫起来,怒瞪一眼,“还不扶我起来!” 旁边两人赶紧过来扶他。 游哥站起来,皱了皱眉,小心翼翼的摸了摸手上的伤,愤愤道:“管他什么来路,擅闯地下城就得死。去,通知弟兄们,别让老鼠跑了。” 旁边几人点头,又问道:“要通知老大吗?” 游哥一脚踹过去,又嘶嘶两声,道:“老大今晚有大事要办,想死你就去!” …… 地下城的坊市街巷特别多,陈嚣三人穿来穿去的,跑了小半个时辰,却感觉到处都是追兵。 “不行了!”萧煜几乎是被两人提着、脚不沾地的跑了一路,已经受不了了,“喘不过气了。” 阿择看了看前后左右几乎一模一样的小巷,道:“我们是不是迷路了?” 陈嚣听了听周围的动静,也觉得没有继续跑的必要了,“我们被包围了。” 对方人多势众,若是陈嚣一个人,他倒是不担心,可是,带着萧煜,他担心到时候护不了他。 他看了看周围,抬头,微微愣住了—— 在他左前方有栋小木屋子,窗口站着一位姑娘,看着略眼熟……在他看过去的时候,她还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周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陈嚣一把抓住萧煜的胳膊,道:“跟我来!” 阿择赶紧跟了上去,却见他往一栋屋子里奔去……关键是,那屋子也不像是没人住的……他虽没来过地下城,但在凉阳客栈来来往往的见得多了,也能想象得到这种地方的人有多么排外……只是,这会儿也来不及说什么,已经准备好了武力威胁对方的准备。 陈嚣自然不知道阿择打算,进屋之后就将萧煜扔到一旁,往窗边跑了过去,一把将窗帘放了下来,这才重重的喘了口气,却不料闻到一股重重的脂粉气,一个喷嚏猝不及防的打了出来—— “阿嚏——” 几乎喷了那眼前的女子一脸……他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听见脚步声往这边聚集,连忙往四处看了看,似乎想找躲的地方。 就在这时候,敲门声响起,外面有人在喊着开门了。 阿择一个箭步冲上来,将那姑娘逼到墙角,道:“去把他们引开,不然……杀了你!” 却不料,那女子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只一会儿工夫,额头就冒出一层冷汗,脸上的妆容都花了,身体不由自主的往下滑去,阿择拉都拉不住—— “喂,你没事吧?” 那女子躺在地上,身体蜷缩着发抖,口吐白沫,脸色惨白惨白的……阿择被吓坏了,抬眼看陈嚣,都要哭了……他也没做什么呀! 陈嚣倒是稍微镇定些,上前给她把了脉,只觉得脉象很是紊乱,但也看不出什么,“她应该是患了什么病……找找看,应该有药的……姑娘,你的药呢?” 那姑娘似乎恢复了些神智,手往自己怀里摸过去,却是抖得厉害……陈嚣握住她的手腕,也顾不得那么多,道一声“得罪”,伸手摸出一个小药包,打开喂给她吃下去…… 门外的人已经在撞门了,声音越来越大,眼看着那本就破败的门就要撞开了,萧煜跑过来一把拉住两人,道:“先躲躲!” “砰!” 那门终于被撞开了,掀起一阵尘土,外面的人骂骂咧咧的抱怨了一声,吼道:“吕菲菲!你……” 这人还未吼完,就见到了躺在地上口吐白沫的女子,连忙往后退了退,“当真晦气!走走走!” 一群人又哗啦啦的退走了,只留下两扇门扉在风中摇晃着……咯吱咯吱。 这屋子很小,也没有里外间之分,就一张床一张梳妆台,陈嚣三人就躲在床后面,用帷帐挡着,只要他们进来就能发现了……陈嚣手中的剑都已经拔出三寸了,却没料到,那群人就这么走了……三人略感诡异的同时,也松了口气。 陈嚣收了剑,走到门口看了看,发现人的确都走光了,将那摇摇欲坠的门阖上,然后,走到那女子身旁看了看—— 她的脸色仍旧白的吓人,不过,神情似乎没那么痛苦了。 他将人抱到床上,见她脸上的妆容都乱了,正想伸手去擦,伸到一半又觉得不妥,上下搜了搜,什么都没找到……这屋子里也没找到洗漱用的东西,他偏头看萧煜,“借你的手帕用用。” 萧煜嫌恶的扭头,“女孩子带的东西,本公子怎么……喂!” 陈嚣上前,直接抓起他的手腕,从衣袖中掏出一块白色的丝帕……他虽不比燕无意,但抓了他这么久,袖子里藏了什么东西还是知道的…… 萧煜恼羞成怒,更多的却是心疼,道:“这可是宁姑娘的手帕,本公子花了千两银子才得来的……” “嘘——” 陈嚣的脸色突然凝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将手帕给了阿择,抓起剑往门口走了过去。 房间里安静下来,阿择和萧煜也听到外面的动静了—— “叮铃……叮铃……” 是铃铛的声音,很是清脆悦耳,但也不知是因为太过单调,还是周围太安静太紧张,听着竟有些诡异。 萧煜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躲到床后面。阿择却是往陈嚣那边去了,两人一左一右,守在门后面,等待着—— 那铃声由远及近,停在了门口。 脚步声与银铃声靠近,来人没有敲门,直接伸手一推—— 咯吱。 门栓刚刚被撞坏了,门只是虚掩着的,摇摇晃晃的打开了,然而,那人刚走进房间,一把明晃晃的剑就从身后架了过来—— “别动。” 第151章 铃医 来人裹了一条宽大的围巾,遮住了脸,从露在外面的眼睛来看,是个年轻的姑娘,扎着灰蓝色的头巾,穿一身仿若碎布片缝起来的衣服,不过看起来很干净。 她的手腕上戴着一串铃铛手链,腰间也挂了铃铛吊坠,稍一走动就发出一阵银铃声。 起初的慌乱之后,她很快就镇定了下来,看了眼从帷帐后面钻出来的萧煜,又低头看向眼前的剑,道:“我是个铃医,听说吕菲菲发病了,过来看看她。” 吕菲菲,就是躺在床上的那位女子的名字了。这位女铃医是在路上听见追陈嚣他们的那群人的议论,才知道吕菲菲发病了的。 阿择将门关上了,守在门口没有过来,闻言从门缝里往外望了望,就见门口停着一架板车,上面不知堆着什么,用一块灰布盖着,车把手上的确挂着一个大铃铛,跟她身上的银铃不同,是一个大些的铜铃。 或许是听到了这位女铃医的声音,又或许是听到了熟悉的银铃声,吕菲菲睁开了眼睛,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要笑一笑,不过没有成功,只有喘息声不断的从喉咙里冒出来。 女铃医神色一变,铃铛声起,往前疾走几步……陈嚣被她这举动惊了一惊,连忙收剑,看到剑锋上的一丝血迹,略恼火,“想死么?” 女铃医叮叮当当的走到床边,握住了吕菲菲的手,柔声道:“好了,我知道,你还没有老,还能拉到客人,是不是?” 吕菲菲闭上眼睛,嘴角的笑意很是浅淡,微不可察,很快就被痛苦所替代。 女铃医轻轻拍着她的手背,叮铃的声音有节奏的响起,她的声音也更温和了几分,“今天给你讲个商人的故事,好不好?我知道你不喜欢商人,可他不一样,是个很重情重义的商人……” 萧煜觉得很是奇怪,凑到陈嚣身旁,问道:“她到底是治病的还是说书的?” 铃医,虽然也被称之为医,但一般药铺里的大夫还是不一样的。铃医们医术参差不齐,很多只是靠着一张祖传的、真假不明的所谓秘方挣口饭吃,不见得真懂什么医理药理。 若要界定的话,陈嚣觉得,或许是一种介于赤脚大夫和神棍之间的一种职业。 陈嚣不知道女铃医的医术如何,但吕菲菲的状态看上去的确有所好转。 天色渐渐暗下来,陈嚣点了蜡烛,跟阿择、萧煜一起坐在门口,听着女铃医的故事,却并没有放松警惕。 周围很是安静,远远近近的传来几声狗吠,没一会儿又消失了,不知道是不是被那卖狗肉的老板也抓走了。偶尔会有脚步声路过,也很快就离开了。 只有女铃医的叮铃声和讲故事的声音一直都在,轻轻柔柔的,如同夏夜的风,竟似安眠曲一般,莫名的让人心安。 这地方,寂静得不像长安。 陈嚣是第一次来长安,但他见到的跟从前听夫子说起的那个长安,很不一样。说不上失落,只是想着,若是夫子在,定然会嚎啕大哭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女铃医的声音停了下来。陈嚣抬头看了一眼,吕菲菲似乎是睡着了……他问道:“她怎么样?” 女铃医刚下她的手,转过身来,道:“将死之人,还能如何?” 她说着话的时候,声音很淡,显得很是冷漠,跟刚刚哄孩子入睡一般的声音很是不同。 陈嚣听得有些不舒服,追问道:“她患了什么病症?” 女铃医简简单单道:“绝症。” 陈嚣微微皱眉,已经把她归纳到医术不精那一类了,也不再问了,心里却是想着,改日得请青离来看看才好……好歹也算是救命恩人。 他起身,看向身旁两人,道:“我们走吧。” “等等。”女铃医叫住了他们,叮叮当当的起了身,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来地下城做什么?” 她顿了一下,补充道:“别误会,我没有恶意。你们救了吕菲菲,我可以帮你们一次。” 陈嚣略讶然,萧煜却是不信她的,问道:“我们怎么相信你?” 女铃医淡淡道:“你也可以不信。游响的人正在到处找你们,你们只要出现在地下交易场立马就会被发现,若是惊动了城主,到时候谁都救不了你们。” ——游响,就是之前拦住他们的那个小头目的名字。 陈嚣也生出几分警惕,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去地下交易场?” 女铃医道:“今晚城主在地下交易场举办宴会,地下城地位高点儿的都在那边,你们这时候进来,不是为了这件事,还能是为了什么?” 陈嚣摸了摸鼻子,他们还真不是为这事来的……想了想,他拱了拱手,“姑娘,我们是来找人,能否带我们去地下交易场?” 女铃医摇头,道:“不行。地下交易场如今守卫森严,若是被发现了,我也要遭殃。” 萧煜撇了撇嘴,“也不只是谁说要帮忙的。” 女铃医瞧了他一眼,道:“我并不欠你们什么,举手之劳自然可以帮,若是要搭上性命,我为何要帮?” 陈嚣倒是可以理解,也没有勉强。他想了想,如今不管是进是退都难,不如进去看看,只是,外面的确很危险,再带着萧煜有些不合适,他打算一个人进去,道:“你们在这里等我。” 女铃医瞧了他一眼,“我劝你也别去。地下城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游响只是小角色,这里并不是没有高手。你们要找什么人,朋友还是敌人?” 这个问题,陈嚣不知该如何回答……碎玉公子,倒是见过两次,还喝了他的酒,应该算是朋友吧? 他正想着,萧煜已经开了口,“生意伙伴。” ——这家伙,倒是把自己的身份记得很清楚。 女铃医问这一句,不过是想看看他们是来找茬的,还是真来找人谈事的,也并没有追根究底,道:“如此,我可以带他过来。” 三人对视了一眼,略犹豫—— 他们对这里不熟悉,不明白这个世界的规则,也不知道碎玉公子来这里是做什么的,是不是用的真实身份进来的,若是他们说出他的名字会不会给他惹麻烦……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对这位女铃医并没有那么信任。 这三人之中,萧煜虽不涉江湖,但毕竟是皇子,很早就懂得人心隔肚皮的道理。陈嚣和阿择却是比较轻信于人的,不过,或许是因为身处陌生的环境,感受到完全不同的气氛,他们的警惕性也高多了。 总之,最终陈嚣还是拒绝了女铃医的好意,决定亲自走一趟,只请她帮忙把阿择和萧煜安全带出去。 然后,又回到了三人进地下城时的局面,阿择和萧煜并不同意。萧煜是觉得三人应该一起离开,出去等着就是了。阿择却是觉得,要留下也该是他留下。 其实,陈嚣想要留下,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好奇。他之所以让两人离开,也是觉得不能因为自己的好奇而让旁人身陷险境。 只是,他不知道的,阿择和萧煜也想进去。 阿择是觉得今晚是个机会,地下城有大事发生,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若是他能把里面的消息带回去,说不定不用参加那什么考核就能直接进入玄衣门了。 至于萧煜,他嘴上一直说着害怕,一直在劝两人回去,但若是他态度强硬一点,陈嚣和阿择也不可能不顾及他的安危,至少会先把他送回去。至于他这个贪生怕死的皇子为何会突然对这种地方感兴趣,就不得而知了。 这些想要留下的理由,三人都没有说出口。 僵持不下之际,女铃医有些不耐烦了,也看出了三人的打算,淡淡道:“想死还不容易,本姑娘免费送你们一程。” 而此刻,陈嚣只有一个感受,战歌把他们三人安排在一起,实在是有些失策。 第152章 暗渡 地下贸易场,其实就是一座坊市,店铺商行集中的地方。江湖传闻,这里可以买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前提是你出得起价。 今晚城主在这里宴请各大头目,守卫格外森严。不过,这种森严跟皇宫的森严是不同的,显得很是随意,或者说,放浪形骸。 坊市的入口有家酒肆,门口摆了两张桌子,拼在一起几乎将整个路都堵住了。七八个壮汉聚在一起划拳拼酒,脸红脖子粗的瞪眼叫骂着,仿若下一刻就要打起来……方圆三里内,无人敢靠近。 “叮铃、叮铃……” 铃铛声不大,却很是清脆,在这喧嚣之中也听得很是清晰。 酒桌那边安静了一瞬,唯一坐着的那人挥了挥手,朝旁边两人使了个眼色……那两人放下酒碗,歪着脑袋提了提腰带,朝前方的蒙面女子吹了声口哨—— “铃姑娘,去哪儿呀?” 女铃医微微蹙眉,仿若受不了那股喷过来酒气,伸手将围巾抬高了些,轻咳了一声,沉声道:“石老喝了酒,头疼症会发作,让我过去候着。” 石老,就是这地下城的主人。他有头疼的毛病,是所有人都知道的,整个地下城也就这位女铃医有法子治,也因为这个原因,石老对她颇为关照,底下人自然不敢怎么为难她。 两人让了路。 女铃医推着板车到了巷口,一路铃铛声不绝……那边划拳的声音也小了下来,只坐着的那位端着酒碗喝酒,所有人都看着他,等着他发话。 铃铛声停了下来,女铃医的板车过不去,“劳烦,让个路。” 坐着的那位道:“铃姑娘,人进去就可以了,板车就留下吧,推进退出也怪麻烦的,弟兄们给你看着,丢不了。” 女铃医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不满。 那人笑嘻嘻道:“特殊时期么,铃姑娘通情达理,自然是能理解的。” 女铃医没说什么,照他说的,将板车停好,从他身边走过,进了小巷。 叮铃铃…… 声音渐远,酒桌上又热闹起来。领头的那位看了看铃声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眼旁边的旧板车,将心头那股奇怪的感觉扔开,继续喝酒…… …… 仍旧是坊市入口处,女铃医离开没多久,对面又来了两个人—— 两人都穿着夜行衣,蒙着脸,其中一人手中拿着把剑。 酒桌上的人往他们这边瞧了一眼,没人动。待两人走近,一群人突然围过来,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请帖。” 拿剑的那人道:“没有。” 那人挑了挑眉,“没有请帖也来?谁家的?” 拿剑那人淡淡瞧了他一眼,“易水楼。” 酒桌上的人顿时都噤了声,神色略古怪……最后,领头的那人起身,挑着眼皮子问道:“王老板的人?” 拿剑那人道:“与你何干?” 那人挑起嘴角,抬手点了两下……易水楼又如何?楼主失踪,王老板也死了,看你们还能在地下城蹦跶多久……他往后退了两步,扯着嘴角笑了笑,伸手做请,道:“阿悍,带两位贵客进去。” 旁边一个壮汉站了出来,朝两人扬了扬下巴,“跟我来。” …… 地下城的坊市原本也是热闹的,不过,今晚客人们都被挡在外面进不来,不少店铺都早早的关了门收了摊。 宴会地点在暗香楼,外面看只是一间小小的香料铺子,进去之后,才发现别有洞天。 宴会已经开始了,地下城的菜色是很不错的,酒也是好酒,不过,在座的没有人是来喝酒的。 石坚坐在主座上,目光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左侧首位的蓝衣公子身上,端起酒杯,轻轻笑了一下,心道,或许,只有他,只有碎玉公子,是个例外。 碎玉公子在喝酒……他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能预料到最后的结局会是如何,甚至能算到等会儿哪些人会说些什么话,因而有些提不起精神,还好,这里的酒很是不错。 他再次端起酒杯,手突然顿了下,抬眼,看向了上方—— 石坚的一个手下正在对他说着什么,他笑了起来,似乎很高兴,眼神却带着几分轻蔑—— 这位长安地下城的老大,已经五十多岁了。在这地下城呆了十多年,皮肤却仍旧很是黝黑,眼窝略深,颧骨略高,看着不像是中原人。 很快,石坚站了起来,抬了抬手,待众人安静后,道:“诸位,易水楼的人来了。” 众人面面相觑,碎玉也不由微微蹙了眉,有些不明白,馥姑娘挺聪明一人,怎么关键时刻犯糊涂了?啧,难怪石坚那般高兴。 有人问道:“来的是九指毒手,还是那位新上任的楼主?” 石坚没有回答,只抬了抬下巴,道:“带他们进来。” 进来的是两个身穿夜行衣的蒙面男子,这种装扮赴宴是很失礼的,因为杀手身份特殊,总是能谅解的。只是……这两人是谁啊?! 今天是什么场合?在座的是什么人?派两个蒙着脸就谁都不认识的人来,是在侮辱人吗? 周围议论纷纷,两个蒙面男子察觉到诸位不善的眼神,似乎略不安,对视一眼之后,很快又镇定下来,往前走着,站到宴厅中央,抱拳行了礼,却是什么都没说。 石坚的态度倒是很好,道:“馥姑娘能派人过来,石某很是高兴。不过,二位来得有些晚了……” 目光一扫,“只剩下末座了,二位屈尊一番?” 这两人似是并不在意,抬手表示谢意,转身就朝最后的位置走过去。 石坚略有些不痛快,就好像一拳打出去,对方却不接,软绵绵的如同打在棉花上……莫非,馥姑娘派这两人过来也是算好的?她到底想做什么? 而在座的其他人,见这两人面不改色的走向末位,也腹诽了一句:真不愧是易水楼的人…… ——从前,这句赞扬中带着几分惧意的话,如今听来也是颇为讽刺。 两位黑衣人已经走到末等席了,这时候,宴厅前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等等。” 声音不高,但在座的都听得很清楚,转眼看过去,就见坐在左首座的那位蓝衣公子端着酒杯,淡淡笑了,道:“在下一个人喝酒实在无趣得很,易水楼的朋友,能否过来陪本公子喝两杯?” 众人都愣了愣,有些搞不明白他的目的。 若说是给易水楼解围,这番话的语气未免略轻挑,像是在调戏良家妇女;若说是在羞辱他们,却又把他们从末位拉到了首座……更令人困惑的是,碎玉公子怎么突然关心起易水楼的事来了?跟易水楼有什么恩怨吗? 那两位黑衣人面上倒是没什么表情,拱了拱手,就走到前面去了……这,他们是真不懂呢,还是不在意呢? 不过,有件事在座的倒是确定了:这两人,绝不是天秤手王赛带出来的。 第153章 条件 两位黑衣人跟碎玉公子坐在了一起。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了,石坚也看了他们一眼,有些不明白碎玉到底在想什么……以碎玉公子的为人,应该不会管这事才对。 无论如何,主题该开始了。 石坚举杯,微微抬头,道:“诸位,王老板的为人,石某就不多说了,这些年他为地下城做了不少事,在座的也受了他不少恩惠,如今……唉,这一杯,敬王老板,愿逝者安息。” 众人齐齐举杯,“敬王老板!” 那两位黑衣人也举杯,眼神却有些困惑……带剑的那位看了看碎玉公子,趁着大家喝酒的时候,凑近了些,低声道:“王老板是何人?” 碎玉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嘴角微微一翘,“王赛。” 黑衣人微微一愣,喝酒……得亏带了面巾,不然,定然特尴尬……这家伙,是早就认出他们来了吧? 这两位黑衣人,自然不是易水楼的人,而是乔装进来的陈嚣和萧煜。 扮成易水楼的杀手,是那位女铃医给他们出的主意,一来易水楼的杀手,除了十大杀手和馥姑娘之外,其他人出现在公开场合,大多都蒙着脸,一般人也不会特地记住他们;二来,今晚的宴会,石坚会很期待易水楼的人到来,守卫对他们也会查的松一些,只是,到底是什么原因,那位女铃医并没有告诉他们。 当然,放松,也并不是完全不查的。进这暗香楼的时候,还是看过他们身上的记号的,确认了他们是易水楼的杀手……手臂上的不知是水还是火的纹章,是女铃医给他们刺上去的。 至于阿择,他扮成了女铃医…… 喝了酒,石坚继续道:“逝者已去,但王老板未完成的事,还是要有人接手的。诸位都说一说,有什么人才也都推荐推荐。” 宴厅中突然安静下来,沉默了很久,没有人第一个开口。 最后,石坚看向左手边,“易水楼的朋友今晚来,不知有什么意见?” 陈嚣两人突然被点名,脑子有些懵……什么意见?他们什么都不知道……陈嚣偏头看向碎玉,略求助的眼神正对上那双饶有兴致的眼睛……啧,他算是明白了,这家伙把他们叫过来,就是方便近距离看戏。 这时候,萧煜突然轻笑了一声,道:“王老板是易水楼的人,他未完成的事,易水楼自然会替他完成,不劳诸位费心。” 他虽然是个纨绔子弟,但毕竟也是个皇子,在皇帝身边长大的,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听石坚说了两句话,再看看眼前这场景,大概也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萧煜的猜测还是很准的,王赛死了,这群人聚在一起,并不是为了缅怀死者什么的,而是在商量如何瓜分他留下来的产业。 只是,萧煜对易水楼、对长安地下城、对黑市的形势,几乎是一无所知,甚至不知道王赛留下的产业到底是什么。 所以,当他这句听着很硬气、很符合易水楼一向以来的做派的话,引来众人激烈的反应之时,他是有些费解的,心道,这群江湖人,脸皮子还真是厚啊,抢人财产也能抢得如此理直气壮义愤填膺的。 石坚抬了抬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道:“这位朋友说的不无道理。不过,易水楼最近所作所为,实在令人很难相信。馥姑娘日后会不会如同出卖血刀门一般,将在座的都交给官府?” 这句话,陈嚣却是听懂了的,道:“易水楼没有出卖血刀门。” 其实,认真说起来,是血刀门忘恩负义才是。不过,戚霜雪想要重振血刀门,也是无可厚非的。 江湖人,或者说世人都是如此,很多时候他们并不关心过程,只看结果。而如今的结果就是,戚霜雪被抓了,易水楼十大杀手死伤过半,馥姑娘的楼主之位是坐稳了,还跟玄衣门搭上了关系。 从这结果来看,少不得有人觉得,馥姑娘一开始就跟玄衣门所有勾结,目的就是为了坐上楼主之位。 在座的大多数人,大概都是这么想的。不过,他们虽是江湖黑道,却大多都是商人,对杀手界的事并没有多关心。 但若是馥姑娘想插手地下交易场的事,就另当别论了。 石坚道:“石某认为,易水楼的实力是足够的。但牙行么,需要周璇于各大商家之间,信誉才是最重要的。如今各大商家都对易水楼起了疑,不管是真是假,性命攸关的事,你们总要拿出些让人信服的诚意来,解除了大家伙儿的疑惑,日后也好合作,是不是?” 王赛是杀手,也是商人,掌管着长安地下交易场的牙行,每一笔交易几乎都要经他的手。这可不单单是长安地下交易场,还包括地下城的对外交易。 牙行是地下城最赚钱也最有权的行业,背后需要有强大的实力来支撑,毋庸置疑,从前的易水楼是够格的,但如今,易水楼的实力折损大半,又与官府扯上关系,自然是不受欢迎的。 陈嚣和萧煜不了解黑市的门道,但石坚那句话却都是听懂了的。石坚是想提条件,为难下易水楼,好让他们知难而退。 陈嚣问道:“不知石老和在座的诸位,需要易水楼做些什么事?” 石坚摆了摆手,对这话颇为不赞同,“怎么能说是为我们?这是为了王老板。”他笑了笑,继续道:“也不多,石某觉得,三件事就够了。这第一件,自然是要查清王老板的死因,给他报仇,易水楼没意见吧?” 陈嚣点头,“这件事,易水楼自然会查清楚。” 石坚继续道:“第二件,长安城那位玄衣神捕很是碍眼,杀了他。” 陈嚣愣了一下,偏头,与萧煜对视了一眼——他说的是战歌? 萧煜第一次正眼打量了下上面那位城主大人……这老东西胆子还真大,圈了个地还真把自己当国王了?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人吗?追杀他大皇子就算了,还敢动武靖候府的独子……呃,为什么感觉有些凄凉? 就连碎玉公子都不由看了石坚一眼……这家伙胆子这么大躲地下城干嘛?怎么不扯旗子去? 其实,按常理来说,这个条件是很合理的。毕竟,战歌一人之力,几乎端了三大杀手组织,最近长安的事也都是他弄出来的。只是,石坚并不知道战歌的身份。 石坚没看懂他们的眼神,只道:“做不到?” 萧煜倒是很好奇了,问道:“不知第三件是什么事?” 石坚端着酒杯,淡淡道:“秋天快到了,往年这个时辰,商队已经出发了……易水楼若是能谈成洛阳那笔生意,证明自己有实力胜任牙行管事的位置,想必,在座的也没什么异议了。” 萧煜听完,略兴致缺缺……没上一个刺激啊。 陈嚣倒是很好奇,不知那笔生意究竟是什么生意。 众人见两人沉默,冷笑了几声,道:“怎么?做不到?” 萧煜在面巾下撇了撇嘴——他是很乐意给战歌找些不自在的,但若是真答应了,最后麻烦的还是易水楼,那位馥姑娘……人还是很不错的。 陈嚣就更加不可能答应了,只是,该怎么拒绝,才能不给易水楼丢脸呢? 这时候,碎玉突然笑了起来。 石坚问道:“碎玉公子有何见教?” 碎玉转着酒杯,道:“没什么。本公子只是觉得,石老未免太过心慈手软了些。” 石坚问道:“哦?” 碎玉淡淡道:“在碎玉阁,像易水楼这种出卖同行的,早就被一脚踢出去,终生不得再用,哪里还会给他们半点机会?” 第154章 接应 因为碎玉公子那句话,陈嚣和萧煜在接下来的时间都十分的清闲,没有人再看他们,也没有人再跟他们多说一句话。 宴会进入正题,认真讨论着可以继任牙行管事的人选,仿若刚刚那一切都没有发生,仿若易水楼的人压根儿就不在。 自此,易水楼就真的被地下城除名了。 陈嚣很是惊讶……碎玉公子在地下城的地位这么高? 其实,在战歌让他来找碎玉公子的时候,陈嚣是有些不解的,玄衣门和天香楼都无法查出什么,碎玉公子一介商人,又如何知道? 除了碎玉公子之外,这场宴会上,陈嚣对另一个人有些刮目相看,就是王赛。陈嚣不知道他杀人的本事如何,但做生意的本事定然是很好的。这场宴会讨论的结果是,王赛的产业被瓜分了,在座的所有人或多或少都分到了一部分。 陈嚣听得认真,萧煜对这些却并没有多大兴致,略无聊,说要出去走走。陈嚣可不放心让他一个人,连忙跟了上去。 两人离开的时候,宴厅之中的讨论停了一会儿,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很快又继续开始……啊,接下来到哪儿了?是不是该选出牙行的管事了? 在他们看来,易水楼的人是终于受不了,灰溜溜的逃走了。 啧,还是碎玉公子厉害啊。 咦?碎玉公子人呢? 宴厅之外,是暗香楼的后院。 陈嚣和萧煜刚出来,就引来一阵嘲笑。两人倒是不在意,反正笑得不是他们。不过,就在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陈嚣刚走了一步就站住了,抬眼看向高墙之外,道:“失火了?” 众人正不解,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乱,很快,暗香楼的伙计跑了进来,道:“何老大,城主府失火了!” 何老大是石坚手下武功最高的,负责整个地下城的安全。今日的宴会,他就坐在宴厅门口,守着最后一道防线。 听到这话,何老大惊得腾地站了起来,“你说哪儿?” 那伙计战战兢兢的重复了一句:“城主府。” 何老大一把将他推开,正想往外跑,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道:“老三,你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其他人,给我打起精神来,好好守着,一只蚊子也别放进去!” 说着,看了陈嚣两人一眼,冷声道:“二位,还是赶紧离开地下城比较好,不然等会儿有什么误会,可就说不清了。” 陈嚣和萧煜刚准备离开,又见他换了一副面孔,“碎玉公子要走了吗?” 陈嚣回头,就见碎玉公子也出来了,还有寸步不离跟着他的阿珞。 碎玉公子抬了抬手,道:“何老大事忙,不必送了。”抬眼看向陈嚣这边,“两位刚刚陪本公子喝酒,不如让本公子送二位一程,以表谢意,如何?” 对于碎玉公子的提议,陈嚣很是感激,那位何老大也很是感激,这会儿地下城正乱着,这二位若是趁机捣点儿乱,最后他肯定会倒霉,有碎玉公子亲自送他们出去,定然不会有事。 出了暗香楼,上了马车,陈嚣一把拉下面巾,低声道:“是阿择!” 碎玉微微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陈嚣略着急,道:“阿择是扮成女铃医进来的,刚刚那把火很可能就是他放的。碎玉公子,麻烦您带萧煜出去,我得去找他。” 碎玉公子一把拉住他,低喝一声,“坐下!” 陈嚣被他一吼,略僵了一下,乖乖坐好,有些不自在。 碎玉公子掀开车帘,道:“金琼、思瑶,你们过去看看。” 两道人影不知从何处出现,领命,眨眼间就消失了。 陈嚣看得目瞪口呆……这,高手啊…… 萧煜倒是很淡定,道:“是暗卫。宫里也有一批,都是叶秋训出来的,比碎玉阁的强多了。本公子身边原本也有两个的,被我赶跑了。” 陈嚣略凌乱,这年头,一个商人都可以跟皇家相提并论了吗? 萧煜撇了撇嘴,“碎玉阁可不是普通的商家。” 碎玉抬头,看了他一眼……萧煜笑嘻嘻的做了个封嘴的动作……碎玉问道:“说说吧,你们来做什么的?怎么进来的?” 马车一路往地下城外驶去,陈嚣将事情的原委,还有这一路发生的事简单的讲了一遍……等到马车出了地下城,金琼和思瑶和带着阿择回来了。 “阿择!”陈嚣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确认他无碍,松了一口气,“你去哪儿了?不是说好在暗香楼汇合的吗?” 阿择仍旧穿着女铃医的衣服,只是把那略碍事的围巾摘了,挠了挠脑袋,略有些不好意思,不过眼睛却是很亮,道:“我想着,如今地下城的守卫都盯着暗香楼,就想着趁机混进城主府去看看。” 陈嚣见他神情,问道:“你找到什么了?” “咚、咚。” 两人正说着,一旁的碎玉抬手,一人敲了一个爆栗,瞪一眼,“很骄傲吗?”又偏头看一眼偷笑的萧煜,“还有你,你是什么身份?跟着胡闹!” 三人排排坐着,低着头,如同私塾被训话的学生,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马车骨碌碌的碾过街道,仿若过了一百年之久,终于停了下来。 碎玉淡淡道:“天色晚了,今晚就在我这里住下,有事明日再说。” 说着就下了车,车上三人长舒一口气,绷紧的脊背总算是放松了下来。 阿择其实很想回未央宫,不过,刚刚碎玉身上的气势把他吓到了,这会儿都不敢多说什么了。 萧煜倒是还好,说碎玉公子的府上比未央宫住着舒服。 陈嚣想起件事,连忙下了车,追了上去,“碎玉公子,差点儿忘了正事了,你听说过金凤宫吗?” 碎玉公子:“……” 脚步一顿,没有回头,继续往里走。 阿珞还是很了解自家公子的,在陈嚣追过来的时候把人拦下了。那边思瑶也过来了,道:“陈少侠,诸位奔波了一晚上,想必还未用晚膳,我先带你们去用膳如何?” 之前没有注意,如今离得近了,陈嚣三人才发现,这位叫思瑶的暗卫是个女子。 三人不好推拒,也没法推拒,只能跟着她走了。 另一边,金琼跟上了碎玉,道:“公子,我们在城主府附近找到那个少年的时候,发现有人跟着他。” 碎玉停了下来,偏头,“什么人?” 金琼想了想,道:“没见过,不是地下城的人,武功很高。” 碎玉偏头看他,“交手了?” 金琼略惭愧,“属下不是他的对手。”想了想,又道:“我觉得他跟进来了。” 碎玉暗自咬牙,甩了甩衣袖,道:“随他去吧。” 第155章 运筹 第二日,陈嚣和阿择起得挺早,一个练剑,一个蹲马步,不过,两人没练多久,思瑶就来了,说她家公子请他们过去一趟。 陈嚣去叫萧煜起床,把这位大皇子从被窝里拉了出来……萧煜迷迷糊糊的披上外套,抱怨着说昨晚受了惊吓,要睡个懒觉补补……最后还是被拖走了。 这里是碎玉公子在长安的宅子,前后三个院落,但陈嚣一路走来,却没见到几个人,护院侍女什么的一个都没见到,倒是有两个老伯在院中修剪树枝。 思瑶将三人带到一座小院,陈嚣站在门口耸了耸鼻子,“香菇馅儿的饺子!” 阿择和萧煜还困惑着,里面传来“噗”地一声笑,“你看,这像是受了惊的人?胃口不是挺好的吗?” 这个声音,三人都听出来了……不是碎玉公子,而是—— “战歌?!” 三人进了屋,就见屋子里摆了张饭桌,碎玉公子拿着筷子坐在一旁,面无表情的,看不出喜怒。 而他对面,却是坐了两个人,一人穿着白色劲装,挑着眉毛笑得张扬,另一人却是一身黑衣,十分认真的吃着饺子…… 陈嚣笑了,走过去坐下,拍了拍黑衣人的肩,“崇吾也来了。” 碎玉瞧了对面几人一眼,放下筷子,盯着战歌看了半晌,见他一点自觉都没有,淡淡道:“带着你的人,出去。” 战歌却是不在意,道:“来者是客,总要吃顿饭再走是不是?” 碎玉擦了擦没有沾上半点油渍的嘴角,起身,道:“你们吃,本公子就不奉陪了。”到门口的时候,停了下来,偏头道:“本公子不欠你的。下次再有这种事,别指望我再出手。” 战歌毫不在意,道:“这话你都说了多少次了?” 碎玉公子冷哼一声,拂袖走了。 一般来说,主人都走了,客人留下来也没什么意思。战歌却是一点都不见外,还把碎玉那边的酱料拿过来,放在崇吾手边,道:“这里面没放醋,试试看。” 还抬头看了眼跟进来的思瑶,道:“思瑶啊,这饺子味道不错,青离喜欢吃,还有吗?我打包带点儿回去。” 思瑶倒是好脾气,加上战歌说是带给青离的,她就更加不会拒绝了,很有礼貌的行了礼,道:“小战大人,您慢慢吃,我让人送一份去未央宫。” 战歌咧嘴一笑,“碎玉阁的侍女就是不一样,武功高,厨艺好,关键还贴心,啧,碎玉那家伙当真是好福气。哦,对了,我们那儿人多,记得多送点儿。” 思瑶行了礼告退了,战歌看了旁边一溜如同嗷嗷待哺的雏鸟般仰着脑袋张嘴看过来的几人,道:“要本少爷喂你们吃啊?” 陈嚣三人还震惊着呢,刚刚听战歌和碎玉的对话,都明白了过来……敢情,昨晚发生的一切都在战歌的意料之中?! 事实上,战歌的确是有意让陈嚣三人进入地下城探探情况,但要说他算到了陈嚣三人在地下城的一切,也有些过了,毕竟那地方太复杂,会发生什么是很难预料的。 战歌安慰道:“这计划有些冒险,但本少爷相信以你们三人的能力。啧,果然没让人失望啊。” 战歌这么一说,萧煜很是气愤,哼哧着找他拼命,好歹他也是大皇子,这么别人当枪使算怎么回事?那可是地下城啊,一个不小心就没命了! 阿择却两眼冒星星,对战歌敬佩之情更上一层楼。昨晚他做了一件大事,原本颇为自豪的,还想着在战大人面前好好表现一番,可是,这会儿跟战歌这运筹帷幄的本事比起来,简直就是不值一提啊……不愧是玄衣门的神捕! 陈嚣却是想起了之前在西域的事,问道:“你上次不是还说,不会再利用旁人的?这次怎么就肯让我们去冒险了?” 战歌夹起一枚饺子,塞进嘴里,翻了翻眼皮,道:“这怎么能叫利用?萧煜是大皇子,为大周做点儿事不是理所应当的?阿择想进玄衣门,地下城这种地方不过是小场面,迟早得适应适应。” 萧煜气呼呼的,听了这话也不由点头,“这点我可以作证,战歌十岁就开始进出地下城了。” ——却是忘了战歌那时候还在混军营,根本就不是玄衣门的人。 “至于你……”战歌说着,偏头,盯着陈嚣看了一会儿……陈嚣都有些着急了,问道:“我怎么了?” 战歌冷哼了一声,继续吃饺子,道:“就当是服役了。” 陈嚣:“……” ——差点忘了,他还有要服刑的。 萧煜突然凑过来,问道:“你不想进玄衣门?” 陈嚣反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进玄衣门了?” 萧煜看他的眼神颇为奇怪,“你这么帮战歌,不是为了进玄衣门,难道是想进武靖侯府?” 陈嚣脱口道:“朋友有难,当然要出手相助,难道一定要有所求……” 他还未说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抬眼看了眼战歌……他刚刚是不是不该问那句话?不过,战歌这家伙也真是嘴硬。 战歌道:“听碎玉公子说,昨晚你们差点酿成大祸,怎么回事?” 于是,三人七嘴八舌的,将地下城发生的事说了一通。 昨日在地下城的时候,三人是觉得一路挺惊险的,但这会儿回忆起来,却有种也不过如此的错觉。至于碎玉公子说的什么大祸,他们可一点儿都没察觉。 总体说来,这一程算是有惊无险,他们的运气不错,先是遇到了吕菲菲和那位女铃医,后来又遇到了碎玉,帮了他们不少。 战歌望了望天,道:“馥姑娘若是知道这事,杀了你们的心思都有了。” 陈嚣眨了下眼,“难道不是你先动手杀了我们?” 他看来,石坚那三个条件,就只杀战歌这一条比较麻烦。他也是因为这点才拒绝的,可是,即便答应了,馥姑娘会为难,但最麻烦的难道不是战歌吗? 萧煜瞧了战歌一眼,酸溜溜道:“石坚也就是不知道战歌的身份才敢那么说。” ——武靖候府的小侯爷,比他这位大皇子更加令江湖人忌惮…… 战歌道:“这不是重点。你们觉得馥姑娘为何没有参加昨晚的宴会?她原本就想要放弃地下城的生意,就算石坚白送给她她都不会要。” 陈嚣不解,“为什么?” 战歌道:“首先,天秤手的名号不是那么容易得来的,无论是易水楼还是地下城,都找不到一个可以替代他的人。更何况,如今易水楼实力大减,江湖黑道都盯着他们呢,不放弃一些利益,是不可能得到安宁的。另外,馥姑娘跟黑珍珠不一样,今后易水楼的路该如何走,她都有自己的想法。” 陈嚣追问道:“什么想法?” “自己不会看?”战歌挑了挑眉,转到正题,“阿择,听说你也放了把火?” 陈嚣:“……” ——什么叫“也”?这事跟他可没什么关系。 第156章 反转 昨晚最惊险的还是阿择,在城主府的时候几次都差点被发现,不过也都很幸运的混过去了。当然,他不知道的是,很多次都是崇吾在暗中帮了他。 陈嚣也是很好奇的,问道:“阿择,你探城主府就探城主府,没事烧房子做什么?” 阿择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纸,递给战歌,道:“这是我在石坚的卧室找到的。担心他们发现,就一把火把卧室烧了。” 陈嚣点头,很是赞赏的拍了拍他的肩,“机智。” 萧煜很想喷两人一口,“……为了毁尸灭迹就烧了整栋房子?” ——这到底是捕快还是土匪啊? 陈嚣没理他,伸着脖子看了眼那张纸条,又看战歌,问道:“上面写了什么?” 战歌没有回答,拿着那张纸,摸着下巴沉思许久,半晌,收起纸张,一把抄起旁边的长刀,起身就走。 陈嚣感觉不大妙,看着其他几人,“阿择,那上面到底写了什么?我看战歌的样子,不是去找碎玉公子打架的吧?” 阿择也顾不得吃了,道:“过去看看。” 萧煜倒是很兴奋,“听说碎玉公子身边的护卫很厉害。” 崇吾想起昨晚那位黑衣人,拿起剑,也跟了上去。 …… 碎玉公子正在书房里看账册,听见外面的动静,抬眼道:“阿珞,让他们进来。” 书房的门被推开,战歌进来了,陈嚣、阿择和萧煜也都跟了进来,崇吾却是留在了外面,跟阿珞打了起来,听声音还挺激烈。 碎玉抬眼,沉默着看过来,神色很是平静。 战歌上前,将那张纸递给他,道:“之前青离委托你帮忙做一枚凤眼石戒指的时候,为什么不说?” 那边,阿择也已经跟陈嚣和萧煜解释了,那张纸其实是一张给碎玉阁的委托书,任务是做一枚凤眼石戒指,委托人是匿名的。 阿择并不知道青离曾委托过碎玉阁做一枚假的凤眼石,也不知道那枚凤眼石给了馥姑娘。在找到这张委托书的时候,他其实是怀疑馥姑娘跟地下城有勾结。尤其是在听说宴会上发生的事之后,就更加觉得所有的一起都是馥姑娘和石坚策划好的,他们一个想夺易水楼,一个想要地下贸易场的掌控权,正好一拍即合。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在见到战歌之前,他对这件事一直都保持沉默。 不过,事情显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 碎玉看了眼那张纸,点了点头,“哦,这就是那小孩儿在石坚屋里找到的东西?” 阿择略不满,“谁是小孩儿啊?” 碎玉淡淡道:“这是单黑箱子交易,按理是用不着委托书,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的。不过,当时正主并没有现身,是石坚拿着委托书亲自找上门的,除了这个,还有一幅画,跟上次你给的那幅差不多,或者说更加详尽。碎玉阁没收委托书,只拿了那幅画,在任务完成之后也销毁了。” 既然是黑箱子交易,碎玉阁还是要守碎玉阁的规矩,不管石坚会如何处理那份委托书,总之证据不能从碎玉阁流出去。 战歌道:“你知道,重要的并不是委托人是谁,而是有人在这之前就造了一枚假的凤眼石。这次的案子已经死了很多人了,就因为所谓黑箱子的规矩,你就知情不报?” 碎玉沉默,半晌,抬眼看他,问道:“所以呢?你想如何?” 战歌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眼中的愤怒渐渐消失,露出几分失望来,“青离说,碎玉公子的唯利是图不过是表象,其实比谁都懂得什么叫悲悯。” 他说完这句,转身便走了。 陈嚣三人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给碎玉行了个礼,道一声打扰,也匆匆忙忙的跟上去了。 不多久,阿珞进来了,给自家公子倒了杯茶。 碎玉看着他,突然笑了,“输了?” 阿珞眼神倔强,分辨道:“是平手。” 碎玉接过茶杯,“崇吾是个不错的对手,若是喜欢,可以经常去找他玩。” 阿珞摇头,“不去。” 碎玉知道他在想什么,道:“战歌是战歌,崇吾是崇吾……而且,战歌也没说错什么。” 阿珞略不满,“公子不许这么说。” 碎玉摸了摸他的脑袋,笑了笑,道:“我没事,去玩儿吧。” 阿珞点头,乖乖出去了。 碎玉低眉,继续翻看这账本……清风从窗口吹进来,月白的纱衣翻飞着,发丝拂过那张略秀气的脸,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姿态却无端的让人觉得悲伤—— 悲悯吗?或许,终究还是私心多一点吧。 …… 街道上熙熙攘攘,战歌走在前面,陈嚣四人跟在后面,离得有些远。 阿择不大明白,战歌为何会那般生气,陈嚣知道的比他多一点,正在解释。 那份委托书的时间是在去年,也就是说,在这件案子发生之前,就有人秘密委托碎玉阁做了一枚凤眼石戒指。 凤眼石戒指是易水楼楼主的信物,一般人根本就接触不到,委托人却能拿到详细的结构图,可见对凤眼石戒指十分的了解。 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只有易水楼的十大杀手。 另外,易水楼在地下城是有自己的势力的,王赛掌控着地下贸易场的牙行,这单生意找他牵线是最合适不过的,为什么对方特地找上石坚呢?只能说明,对方不希望王赛知道这件事。 王赛不知情,就说明站在馥姑娘这边的杀手都不知情。 而在几个月前,易水楼之中,偷走凤眼石戒指这个主意是不戒出的。如果他早就做出了一个假的凤眼石戒指,为什么还要去偷呢?偷了之后,为什么不把假的那枚用来掉包呢? 不管是馥姑娘这边的杀手,还是支持燕无意的杀手,这段时间都在争夺那枚凤眼石戒指。若是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做了那枚假戒指,都不可能到现在都没拿出来。 所以,用排除法,最后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易水楼楼主,黑珍珠。 陈嚣讲到这里,也感觉事情有些麻烦,微微皱了眉,道:“如此说来,黑珍珠其实一早就算定了十大杀手会背叛她,也猜到了他们的计划。不戒他们偷出来的凤眼石戒指是假的,真的戒指还在黑珍珠手中。” 阿择听得目瞪口呆,萧煜也不由感叹一声,“所以说,姜还是老的辣。依我看,这一切都是黑珍珠策划好的,是她用来清除异己的手段。” 原本的受害人,变成了幕后黑手,这反转,也是令人惊叹。 陈嚣挠了挠脑袋,道:“可是,黑珍珠修炼的并不是至热内力,还不能断定棋老鬼几人就是她杀的。” 阿择猜测道:“黑珍珠跟金凤宫会不会是一伙的?” ——这个问题,就没人能回答了。 陈嚣道:“希望两天后,燕无意见金凤夫人的时候,能够问出点儿线索吧。”说到这里,他一拍脑袋,道:“金凤宫的事,碎玉公子还没说。” 萧煜翻了个白眼,道:“我觉得那就是战歌的借口,就是想让我们去找碎玉公子,然后闯地下城去。” 是这样吗? 陈嚣抬眼看向前方,却突然发现,这并不是去未央宫的路……前方,不远处那栋大门紧闭的阁楼,不就是天香楼吗? 阿择惊了一惊,“战大哥不是来找馥姑娘的麻烦的吧?” 陈嚣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他侧耳听了听,眉头微皱,“好像不对劲。” 第157章 绑架 天香楼,前厅很是安静,看上去一如往常。可是,陈嚣等人进来的时候,没有受到任何阻挠,这很不正常。 那群护卫去哪儿了? 陈嚣径直奔向了后院,却见几个女子被绑在一起,嘴里塞着棉布,正“呜呜呜”的挣扎着—— 正是秦香儿手下的那几名护卫,受了伤。 陈嚣一剑斩断了绳索,几个女子拔出了塞嘴,呕吐着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一位女护卫还未缓过气,便急切道:“西院地下室!” 战歌一把抓住她,“带路。” 地下室里关了十来个姑娘,倒是没被绑着,不过有几个人昏迷了还未醒来。 这楼里的姑娘大多都是会武的,只要醒过来了,基本上就不需要人帮忙了。战歌等人也不大方便留在那里,先去了前厅等候。 没多久,两个女护卫出来了,也不用众人询问,便道:“是楼主,她抓走了馥姑娘。” 昨晚,因为秦香儿被捕,天香楼停业一日。不过,这只是个借口,实际上是天香楼的姑娘对馥姑娘的不满,罢工表示抗议。 馥姑娘并没有解释什么,对她们的行为也没有做任何表示,从未央宫回来之后就独自进了档案室。 就在凌晨时分,黑珍珠出现了。 原本,楼主归来,她们都是很高兴的,请楼主替秦香儿主持公道,然后带黑珍珠去了档案室。 见到馥姑娘的时候,黑珍珠训斥了她一顿。只是,训斥的内容跟她们想象中的不一样,黑珍珠说馥姑娘太过仁慈,这种时候就该杀一儆百之类的。 黑珍珠原本想亲自做个示范,是馥姑娘出手救了她们,说了几句让人听不懂的话,最后请黑珍珠放了她们,说会跟她走什么的。 黑珍珠答应了,但转身的时候突然撒了迷药,将她们所有人都迷昏了。 等到她们醒来,就已经被绑在这里了,而馥姑娘却是不见了。 战歌问道:“馥姑娘说了什么?” 那女护卫道:“好像是说,荣休丹只有楼主才能拿到,他们并不是叛徒。” 她听不懂这话,战歌几人却是懂的—— 馥姑娘说得是铁扇书生三人,他们是奉黑珍珠之令在行事。这说明,馥姑娘昨日就知道,黑珍珠的失踪并不是意外,所有的一切很可能都是她在暗中策划的。 战歌问道:“她们去了哪里?” 女护卫摇头,“不知道。” 战歌不再多问,起身走了,陈嚣等人迅速跟上,都有些着急。 一行人回了未央宫,战歌直奔地牢,找到了秦香儿,简单明了道:“黑珍珠抓走了馥姑娘,会带去哪里?” 秦香儿愣了一下,不过,她也不愧是易水楼十大杀手,主持天香楼那么多年也算见多识广,很快就回过神来,道:“易水楼,我带你们过去。” *** 易水没有楼,只有一座墓地。 易水楼之中,只有十大杀手和馥姑娘知道这个地方。 易水楼建立十八年,除了少数几种特殊情况,黑珍珠很少离开过这里。十大杀手之中,也总有三到五人留在这里。 馥姑娘已经有六年没有来过这里了,对这里的一切仍旧很熟悉,不过,并不是很怀念。 她沉默着跟着前方的黑衣女子走着,一路上想了很多,试图回忆这个被她称之为母亲的人留给她的记忆。可惜,并不是很成功。 她小时候是跟着十大杀手长大的,教她识字的是棋三子,教她伪装的是千面邪佛,教她轻功的是鬼影,教她剑法的是铁扇书生,教她暗器的是点朱砂,教她人情世故的是天秤手……至于母亲,在她的印象中只有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很美,却疏离而冷漠。 母亲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考教她的武功,方法是把她扔进水寒关,让她跟不同的对手战斗,有时候是一个人,有时候是一群人。 那个时候,母亲会站在一旁看着她。 开始那几年,她每次胜利了,都会给母亲一个笑容,然后期待母亲也对她笑一笑。可是,母亲每次都只是面无表情的离开。 直到她十三岁那年,母亲第一次开口,却是让她离开中原,去西域建立一座杀手楼。 秦香儿说,这说明母亲对她的实力已经认可了,等她从西域回来,说不定就能接手易水楼了。 她说,她会建立自己的杀手楼。 六年的时间,她创立的西域易水楼并没有中原易水楼这般赫赫声名,但她有信赖的朋友,有可以交付后背的同伴……它在按照她所期待的模样在成长。 她做到了,却没想到,在听到母亲失踪的消息之时,她还是回来了,甚至解散了一手建立的杀手楼。 她原以为,这是因为她对母亲还有所期待,是源自血脉的联系。可是,再次见到她,再次见到那张几乎完全没有变化的、冰冷的面容的时候,她突然明白了。 那并不是期待。 她只是希望有个了结。 她记得,这座墓原本并不大。不过一直在扩建,如今的规模,估计比得上一位皇帝的寝陵了。 中央地宫,是议事厅,并没有座位,只北面有一处高台,据说是停放棺木的地方,不过,馥姑娘未曾见过。 或许,小时候是见过的,只是不记得了。她印象中有十大杀手扩建地宫时挑土搬砖的场景,不过只是碎片般的画面,她甚至分不清那到底是真实的,还是梦境中的场景。 黑珍珠停了下来,问道:“知道这里是谁的墓地吗?” 馥姑娘抬眼看向她,对上了她的视线—— 即便她对这张脸有些抵触,却仍旧不得不承认,母亲是个很美丽的女子,标准的瓜子脸,柳叶眉,大眼睛,冰冷的表情并没有削减这张脸的美貌,反倒显出一种高贵的气质。 她跟母亲长得不像。 小时候,她以为,这便是母亲不喜欢她的原因,特地模仿她的神情,甚至穿跟她一样的衣服,以为这样便能离她近一点……她原本并不喜欢黑色,穿的久了,竟也成了一种习惯。 馥姑娘在发呆,黑珍珠自顾自的说道:“这是你父亲的墓。” 馥姑娘眨了下眼,这是她第一次听她提起她父亲……相比较而言,她对这件事本身的兴趣,比对那个素未谋面的父亲的兴趣更大一些。 黑珍珠道:“你小时候,不是一直都很奇怪,为什么你没有姓氏吗?因为你父亲不要你。” 馥姑娘明白了,她父亲死没死她是不知道的,不过,既然他不要她母亲了,她母亲便当他已经死了,还给他建了一座墓。 她问道:“所以呢?” 黑珍珠道:“我快死了。有些事,我想着,还是让你自己做决定比较好。” 馥姑娘脑中懵了一会儿,半晌,问道:“你说什么?” 第158章 焚身 馥姑娘惊愕的,是黑珍珠的前半句话—— 快死了是什么意思? 不过,黑珍珠带她来这里的目的,显然是为了后半句,关于她的身世。 这原本是个很长的故事,也不知是不是时间不够,黑珍珠说的很简单。 黑珍珠的本名叫做萧钰,是当今圣上的妹妹。 她们的母亲去世得早,父亲又忙,自小就是姐姐在照顾她,教她识字,教她习武,带她闯祸,然后在家里的先生责骂之时护在她身前。 当年,天下动乱,她们的父亲战死之时,萧玥穿上戎装,接过了父亲手中的剑。 而她,一直都被保护得很好。 后来,军中来了位军师,名叫东方启,长得很是英俊,风流倜傥,足智多谋,好像什么都会,无论遇到什么事都难不倒他。 相处的时间久了,姐妹俩都喜欢上了东方启。不过,东方启喜欢的是萧玥。两人虽然从未正式场合公开关系,但身边的人都已经把他们当成了一对。 后来,战争快结束了,军中拥护萧玥称帝的人越来越多。但也有一些旁的声音传出来,说萧家军之所以接连胜利,靠的是东方启的智谋。若是没有东方启,她萧玥什么都不是。 帝心多疑。 那时候,中原的战乱已经平定,军中将领都主张收兵停战,休养生息,待日后再收复边疆。但萧玥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坚持要继续打下去,也渐渐疏远了东方启。 黑珍珠道:“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你出生了。” 黑珍珠似乎想起了当年那段短暂而美好的时光,难得的笑了一下,很轻,很淡,很短暂,却是这么多年以来,馥姑娘第一次见到除了面无表情之外的表情。 很快,黑珍珠的语气恢复了淡然,道:“我一直都知道,我只是个替代品。” 她说这句的时候,听不出悲伤,也不知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已经习惯了这种不带感情的描述。 故事的结局就是,萧玥称帝了,东方启失踪了,关于他的一切都被销毁了,成了禁忌,任何人都不得提起。而萧钰,成了黑珍珠。 黑珍珠的故事讲完了。 馥姑娘知道自己不可能转移她的意志,必须顺着她才能问出自己想问的事情……她静静的听完她的故事,认真的看着那张熟悉而陌生的脸,却仍旧不知道她回忆这段往事时的心情,问道:“你希望我怎么做?杀了萧玥,还是找到东方启?” 黑珍珠道:“宫里有位长流公子,我希望你查清楚,他到底是谁。” ——长流公子,是当今圣上后宫中的一位公子。 馥姑娘略意外,想了想,问道:“你怀疑,他就是东方启?” 黑珍珠道:“若是,萧玥死;若不是,他死。” 馥姑娘还想问什么,突然发现不对劲,往前走了一步,“你……到底怎么回事?” 黑珍珠的嘴角突然流下一滴血,终于是忍不住,“噗”地一声吐出一口血—— 刚好这时候馥姑娘靠近,那血几乎全喷在她脸上、身上了。 馥姑娘伸手想要扶住她,但黑珍珠却往后退了一步,似乎不想让她触碰……她怔了怔,很快又退了回去。 黑珍珠退到墙角,滑到在地,闭着眼睛,仿若在忍受击极大的痛苦,道:“阿馥,十二岁以后,你就再没叫我一声‘娘亲’了……我……我不怪你……我没尽一个母亲的责任……” 馥姑娘心中微微触动,更多的却是茫然,略有些无措……若是黑珍珠如刚刚那般推开她,疏远她,她反倒更习惯一些,可此刻,她在做什么?忏悔吗? 这时候,黑珍珠突然抬头,抬手按在胸口压出了不断上涌的血液,冷眼看向一个方向,“什么人?” 馥姑娘微愣了一下,这时候,黑暗中传来,“是我。” 旁边一条甬道之中,走出两个人,一人穿一身招摇的红衣,另一人光溜溜的脑袋在灯光下闪了过一道光。 却是燕无意和不戒。 刚刚开口的是不戒,他看向黑珍珠,目光略复杂,“你遇到什么人了?” 黑珍珠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燕无意上前,完全不顾她警告的眼神,伸出两只手指,按在她的手腕处,一边不忘挖苦道:“都这样了,您老就别在意这些小节了。” 您老…… 不戒听了这话都想打人……虽然黑珍珠年纪足够做他娘了,但看着还是很年轻的。 燕无意起身,耸了耸肩,“没救了。” 馥姑娘握紧了手中的黑伞,忍着想要揍人的冲动,问道:“什么叫没救了?她到底怎么了?!” 燕无意想了下,起身,道:“凤眼石中封印的并不是九炎心法的口诀,而是纯正的至热内力。那是留给九炎心法的传人的,旁人吸收了也无法炼化,内力低的直接被烧死,内力高些的,也会落得筋脉俱裂的下场。” 馥姑娘听出了端倪,道:“若是有九炎心法,是不是就能救她?”她说着,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求你……” 她话还未说完,黑珍珠脸上突然升起一阵火红,长发瞬间扬起,微微卷曲着……燕无意一把抓住馥姑娘的肩膀,阻止她靠近,挥手将她推到不戒那边,“带她出去。” 话音刚落,地面突然微微摇晃,头顶有灰尘落下……很快,震动越来越剧烈,整个地宫都摇晃起来—— “是自毁机关。” 不戒惊呼一声,看向黑珍珠……她的皮肤已经开始裂开了,能够看到里面已经通红的筋脉……她早就准备好了死在这里? 燕无意转头,瞪他一眼,“还不走?” 不戒抓住馥姑娘的手腕,带着她往地宫外跑去……馥姑娘并没有挣扎,只回头看了黑珍珠一眼,转过头之后,很快就变成她带着不戒跑了。 一根石柱倒了,天顶开始坠落,崩塌的速度越来越快了。 燕无意还没有离开的迹象,背着一只手,站在落石与飞灰之中,静静的看着黑珍珠—— 她的头发已经完全蜷曲,衣衫也有烧糊的味道,露在外面的皮肤红彤彤的,血红的筋脉如同爬虫一般布满全身……定然是很痛的,她却没有发出一声喊叫……开始是不愿,现在是不能。 燕无意抬手,指间的白色羽毛射出,落在她的额间,原本就处于临界的身体瞬间燃烧起来—— 火焰之中,那双眼睛也在看着他,血红色的,仿若在业火中注视着他的恶魔的眼睛。 他回看着那双火红的眼睛,神情平静,却丝毫未退,似乎在用这种方式表达着自己的倔强……突然,“叮咚”地一声,一颗红色的珠子滚落,停在了燕无意脚边。 他捡起那颗珠子,转身之时,拂袖,熄灭了那火焰—— 最后几根石柱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天顶簌簌而落,掩埋了那具黑色的枯骨,却是不知,是否也能就此掩埋过去的恩怨情仇…… 第159章 何惧 陈嚣和战歌到的时候,易水楼已经开始坍塌了。 众人正目瞪口呆的时候,馥姑娘和不戒逃了出来。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不戒是跟着燕无意一起的,他在这里,燕无意呢? 不戒道:“还在里面。” 陈嚣和战歌来不及多问什么,只当燕无意是被黑珍珠缠住了,听言立马就冲了进去……结果,半路身边一道红影闪过,双方都怔了下,各自回头—— “你们进来干嘛?” “当然是救你。” “找黑珍珠!” 陈嚣和战歌几乎是同时开口,说的却是完全不一样……战歌踢了陈嚣一脚,这家伙真是太没眼力见儿了,看这样子就知道白着急了,不够丢脸的。 甬道也开始塌落了,燕无意忍着笑,“先出去。” 易水楼的位置在秦岭山脉之中,很是偏僻,方圆二十里荒无人烟。这墓地塌方的动静虽大了些,惊动的也就是林中的飞鸟走兽。 不戒见到秦香儿,道:“黑珍珠死了。” 秦香儿微微怔了一下,看着眼前的废墟,尘埃还未完全落下……她是十大杀手之中最晚加入的,守在这墓地的时间也最短,此刻却仍旧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易水楼,就这么没了。 馥姑娘往前走了两步,站在墓地那座刻着“易水楼”的石碑旁,看着那堆乱石,道:“易水楼……” 她转身,看向秦香儿,乌黑的眼眸平静而坚定,“还在。” 江湖中,几乎无人知道易水楼位于何处。可是,这是易水楼纵横黑道十数年的原因吗?这是易水楼成为第一杀手楼的原因吗? 易水楼中,无人敢违抗黑珍珠的命令,是因为那枚凤眼石戒指吗? 都不是。 重要的是人,是实力,以及,人心。 燕无意颇为赞赏的点了点头,指间转着一枚飞羽,道:“易水本无楼,凤眼亦非石,本是萍踪客,何惧风雨来。” 陈嚣道一声:“好诗!” 战歌斜眼看他,“你还懂诗?” 陈嚣摇头,道:“不懂。不过,这首能听懂。” 战歌略无语,敢情听得懂的就是好诗……他微微挑眉,问道:“你倒是说说看,这诗句是什么意思?” 陈嚣挠挠脑袋,道:“江湖儿女,四海为家么,房子什么的都是浮云。有馥姑娘,还有秦姑娘在,易水楼就不会散。再说,不是还有我们这些朋友么?” 秦香儿眨了下眼,馥姑娘瞧了三人一眼……当真是多管闲事。 战歌笑笑,道:“回去吧,路上想想该怎么交代。” 陈嚣听这话,感觉有些不对……想想该怎么交代?难道不该是如实交代? 这次跟着秦香儿来的只有陈嚣和战歌。萧煜在长安城被拎着飞来飞去的就累得够呛,不可能跟来。因为刚发生了馥姑娘的事,战歌也不敢大意,让崇吾和阿择留下了。 一群人回到未央宫的时候,已经将近日落时分了。 院子里,阿择正在蹲马步,见众人回来,立马蹦了过去,“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战歌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问道:“其他人呢?” 阿择道:“去天香楼了。青姑娘说去给那些姑娘看看伤。” 战歌问道:“什么时候去的?” 阿择道:“你们刚走没多久就去了。” ——也就是说,差不多三个时辰了。 战歌皱了皱眉,“这丫头搞什么?” 天香楼又不是普通的青楼,那群姑娘受的伤也不严重,自己就能处理,青离这明显就是个借口…… 秦香儿道:“天香楼又不是龙潭虎穴。” 馥姑娘道:“我过去看看。” 燕无意道:“我也去。” 陈嚣接口,“一起去吧,天香楼的酒不错。” 不戒:“……”真把天香楼当酒楼了? 于是,一群人刚回来,又呼啦啦的出去了,结果,刚走到宫门口,就跟回来的青离迎面碰上……双方大眼瞪小眼,都有些莫名。 还是青离先开口,“你们这是准备去哪里?” “找你。” “喝酒!” 这次同时开口的是燕无意和战歌,两人说完还对视了一眼……燕无意可没陈嚣那般纯良,开口就道:“战歌,做人要诚实。” 战歌望天:“……” 青离淡淡笑了,道:“先回去吧,酒一会儿就送来了。” 众人没听明白,战歌却是不关心这个,看了看她身后,“这是怎么回事?” 青离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在她身后,崇吾和萧煜正抬着一个担架,上面躺着一个人,也不知是受了伤还是患了病……不过肯定不是天香楼的人。 陈嚣突然往前,走过去,“这不是吕菲菲吗?” “谁?” 这次开口的也是两个人,说的内容倒是一样,但语气不同:一个是战歌,是疑问的语气;另一个是秦香儿,更多的是惊讶。 两人正对视的时候,那边萧煜受不了了,嚷嚷道:“能不能先进去再说?本公子的胳膊都要断了!” 一群人回去没多久,门口就来了辆马车,小希从车上一跃而下,往院子里一看,笑了,道:“都回来了啊,正好,出来搬东西。” 战歌正莫名,一旁的陈嚣就跑了过去,“天香酒?” 马车运来的不止是天香酒,还有晚膳,菜色很是丰富,据说都是天香楼的姑娘们送给青姑娘的谢礼。 秦香儿略酸溜溜道,“那群臭丫头,平日里待本姑娘也没这么殷勤的。” 燕无意适时的夸赞一句,“那是青离人见人爱!” 战歌却有种不好的预感,看向青离,问道:“你这一下午做什么去了?” 那边崇吾和萧煜已经把吕菲菲抬进去了,安置在客房。青离朝两人点头,道一声辛苦,然后才看向战歌,道:“那姑娘病得不轻,我先给她看看,有事问阿煜。” 说着,便进屋去了,小希也跟了过去。 晚膳仍旧是摆在院子里,众人刚入座,燕无意坐到战歌旁边,问道:“青离喜欢吃什么?” 战歌看了他一眼,又转眼看向饭桌,摸着下巴,道:“青离喜欢吃鸭肉……那个白凤汤就不错。” 燕无意起身直接将那碗汤端过来,点头道:“鸭肉好,有营养。” 秦香儿瞪眼,道:“好歹给我们留点儿啊。” 燕无意认真道:“女孩子晚上少吃点儿,会发胖的。” 秦香儿磨牙:“……” 战歌看着那一大碗白凤汤,略略有些后悔……看着好像挺好吃的,会不会太浪费了? 燕无意问道:“还有呢?” 战歌挠了挠下巴,“呃,那丫头晚上吃得少,这碗汤就够了。” 燕无意微微皱眉,“那怎么成?营养要均衡。”说着,又端走了一盘清蒸鱼、一盘什锦时蔬,外加两个馒头,都放进食盒里,最后站在那儿想了想,又放了盅酒进去。 完了,坐下来,拿起筷子,见众人都看着自己,笑,“这么客气?不用等我,吃吧。要不先一起喝一杯?” 众人:“……” 陈嚣挠着脑袋,道:“那个,燕无意,青姑娘不能喝酒的。” 战歌点头,“也不能吃太多,晚上睡觉会难受。” 燕无意一挥手,“没事,不是还有小希吗?” 众人再一次无语,这话听着怎么如此别扭? 秦香儿扶额……不都说飞羽大盗是个风流公子吗?到底是谁传出来的? 馥姑娘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战歌轻咳一声,转头看萧煜,问道:“说吧,干什么去了?” 第160章 无力 众人吃着饭,听萧煜讲今日的经历。 青离去天香楼,自然不单纯是为了给那群姑娘看伤,她们也不需要。 不过,青离可不是一般的大夫,那是神医,还是个女神医,只瞧一眼,把个脉,什么失眠啊、隐疾啊、不好言说的病症啊,练武留下的后遗症啊,之类的,都给瞧出来了,甚至还能指出她们真气运行的不妥之处……没多久,楼里的姑娘就把她当神仙供着了。 青离借着看病的名义跟她们聊天,有意无意的提起前尘往事,倒真打听些事出来。有个女子说起楼里从前的花魁,是个叫吕菲菲的女子,七年前不知所踪,也不知是逃了,还是执行任务的时候死掉了,想想就觉得凄凉。 吕菲菲…… 萧煜听到这个名字,觉得有些耳熟,正纠结着呢,就听一旁的崇吾开口道:“地下城。” 萧煜一拍手,想起来了,吕菲菲不就是地下城那位快死了的妓子吗? 青离告辞的时候,天香楼的姑娘拉着她,说什么恩重如山,日后神医有何吩咐,诸位姐妹定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如何如何的。 青离就笑了,说正愁晚饭没着落,不如每人做一道菜,权当诊金了。若是能送几坛酒,就最好不过了。 萧煜想起来还有些意犹未尽,道:“离开天香楼的时候,那些个姑娘们依依不舍的,本公子混迹花场这么多年,第一次享受这种待遇,啧,以后逛青楼,定要把青丫头带上。” “啪、啪。” 他这话刚说完,脑门上就被拍了两下,疼出了一股鸡肉味……却是战歌和燕无意,十分默契的将手中的鸡骨头扔了过去。 燕无意道:“什么‘青丫头’,叫青姑娘。” 萧煜:“……”他都叫了十几年了。 战歌咬了咬牙,道:“昨晚不够惊险刺激的是吧?地下城是什么地方,你也敢带着那丫头进去?” 他这会儿也想起来了,早间陈嚣几个是说过在地下城遇到了个风尘女子,还救了他们一命。不过,当时他们并没有说那女子的名字。 也不用萧煜说什么了,众人都能猜到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吕菲菲现在就躺在里面呢。 萧煜撇了撇嘴,“有本事你跟青丫头说去。再说,有崇吾跟着呢,能出什么事?”说着,扯了扯陈嚣的衣袖。 陈嚣正喝酒呢,被拉得一杯酒都洒衣服上了,略可惜……他见萧煜的眼神,挠了挠脑袋,道:“之前我就想让青姑娘给吕姑娘看看,地下城那位女铃医实在太不靠谱。战歌,吕姑娘真的挺可怜的,反正他们都平安回来了,你也别怪萧煜了。” 说完了,补充一句,“怎么说也是大皇子,一路帮着把吕姑娘抬回来,也怪不容易的。你看他拿筷子的手还哆嗦着呢。” 萧煜连连点头,夹着的鱼眼子掉了下去……史书上有混得比他更惨的皇子吗? 陈嚣不说,在座的几位江湖人还真没意识到……这位大皇子,虽然一直叫苦叫累的,但还真没直接撂挑子不干了,哪怕是随便叫个人替他一下呢……看着胆小怕事的,去天香楼做诱饵,进地下城救人,哪一桩都可能丢命,他也没真的打退堂鼓…… 如此想想,这大皇子其实也没传闻中那般不堪啊。 战歌见众人神情,给自己倒了杯酒,心道,这家伙是纨绔又不是傻子,身边一堆江湖高手,不夹着尾巴做人还能怎么地? 正说着,身后传来脚步声,却是小希跑出来了,“小战大人,姑娘请你过去一趟。” 战歌觉出不对劲,起身问道:“怎么了?” 小希摇了摇头。 战歌微微皱眉,三两步进了屋,“青离……她这是怎么了?” 青离正坐在床边,看上去很是疲倦,而躺在床上的吕菲菲,身上几乎扎满了银针,但身体仍旧在颤抖,咬着药包看上去颇为痛苦。 青离道:“她患了痹症,为了止痛,服用了阿芙蓉……至少有三年了。” 这时候,其他人也都进来了,听到这话都有些惊愕。 陈嚣想起那日他喂给吕菲菲吃的那包药,不由握紧了拳头,问道:“能治好吗?” 青离沉默了许久,道:“我……治不好她。” 吕菲菲不只是有痹症,可以说,她全身上下都是病,能够活到现在都是个奇迹。不过,这些,没有解释的必要。 战歌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道:“要怎么做?” 青离抬头看了他一眼,道:“长期服用阿芙蓉,加上病痛的折磨,她的精神状况有些问题,我能让她清醒一个时辰,但一个时辰之后……就毫无办法了。” 毫无办法,就是说,用了那个方法,她就只有一个时辰的生命。 陈嚣问道:“若是尽力医治,她还能活多久?” 青离道:“过不了今年冬天。” 陈嚣无言,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女子……浑浑噩噩的、在病痛的折磨中活四五个月,还是清醒的活一个时辰? 就在他怔然的时候,战歌开了口,道:“一个时辰,足够了。” 他这话说的有些不近人情,一个时辰是足够问出他想问的事情了……可吕菲菲呢? 战歌可不会理会旁人怎么想,转身道:“你们都出去,等会儿再进来。” “我留在这儿。”燕无意站到一旁,还笑嘻嘻的做了个封嘴的动作,轻声道:“保证不发出任何声音。” 陈嚣点头,其他人也都没走。 只有萧煜,在看了众人一眼之后,摸了摸鼻子,道:“其实……不如不看。” 不过,没人跟他一起离开。 战歌略无奈……还当是看戏么? 青离道:“无妨,小希去熬些安神汤。” 这会儿,众人不大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不过,很快,他们就知道了,也知道为什么之前战歌让他们出去了。 他们原本以为,让吕菲菲清醒的方法,不过就是针灸而已。战歌让他们出去,是不希望他们打扰青离。 这也是没错的。 可是,在那之前,青离要先拔掉她身上的银针,在那段时间,吕菲菲有些失控,场面有些……恐怖。 他们都是行走在刀尖上的江湖人,甚至是以杀人为业的杀手,自认为什么样的血腥场面都见过,什么样惨无人道的死状都遇到过……无论多惨烈的景象发现眼前,都能眼不眨的看着,无动于衷。 可是,这次,他们几次都不忍心看下去,几次都忍不住跑出去,几次都忍不住出手让那个如野兽般嘶吼的女子就此解脱—— 他们是第一次见到阿芙蓉毒瘾发作的人。 最让他们心惊的,并不是那吼声,并不是那张疯狂的变了形的脸,而是在那种境地下的无力感—— 那是无论多高的武功、多强的内力都无法抗拒的力量。 他们是武者,是用手中的剑、用自己的力量去守护心中的信念的人。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比常人更加害怕那种无法控制自己的感觉。 ——那天晚上,每个人入睡前都乖乖的喝了一碗安神汤……那样的场景,他们再不想见到,在梦里也不愿。 第161章 一半 吕菲菲清醒之时,安静的躺了好一会儿,眼神渐渐清明,却又盈起泪水,无声的滑落。 青离原本想让人都出去,先让她静一静,但她却道:“不用,我的时间不多了。” 她垂眸,看向青离,笑了笑,“姑娘,谢谢你。” ——这些年她过得有些糊里糊涂,但刚刚发生的事,她还是记得的。 青离见她想起身,抬手按住她的肩膀,道:“你现在全身无力,先躺着别动,半个时辰之后才有力气坐起来。” 吕菲菲也察觉到了,没有勉强,偏头,在房间里扫了一圈,仿若在寻找什么,最后,视线落在秦香儿脸上,“真的是你啊……跟你母亲长得真像……” 秦香儿问道:“你还记得我?” 吕菲菲点头,“当年风楼主带你来的时候,给你穿了男装,只是,哪有男孩子的眼睛那般水灵的?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她还在回忆着,秦香儿却是皱了眉,打断了她,“风楼主?你说的是谁?” 吕菲菲沉默了下,恍然般想起了什么,道:“哦,是了,你不知道。其实,你母亲才是天香楼真正的主人。不只是天香楼,易水楼也有她的一半。” 秦香儿看向不戒,目光带着询问。 不戒道:“和尚不知情。不过,二十多年前,你母亲跟黑珍珠的确是好姐妹,她们都喜欢弹琴,算是知音。现在想想,当年我们几个离开萧家军之后,没几个人知道我们藏在哪里,若非风语琴在暗中相助,黑珍珠很难查得到。” 当年,风语琴从军,也是在南宫珊帐下,跟他们几个都是相识的,尤其是棋三子。很多人都以为,当年棋三子离开是因为南宫珊的死,实际上是因为风语琴……这也是他待秦香儿与众不同的原因。 十八年前,风语琴与黑珍珠合作,创立了易水楼。风语琴负责收集情报,而黑珍珠负责训练杀手。在之后,风语琴从未在易水楼露面,多半也是为了照顾秦香儿。 整个易水楼,知道这件事的,原本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黑珍珠,还有一个,就是天香楼名义上的楼主,白依依。 吕菲菲之所以知道,是七年前,白依依告诉她的。 那天,白依依从易水楼回来之后,跑到她房间里,将门窗都关好,神色慌张的抓着她的手腕说,她要死了。 吕菲菲安慰她,问她出了什么事。 白依依也是怕得厉害了,将整件事都告诉她。 那日,白依依到易水楼的时候,黑珍珠躺在床上,说是用凤眼石练功,走火入魔,伤了心脉,只有法门寺的舍利子才能救她。 白依依起初听的糊涂,随后,就听黑珍珠说了一句,“今晚见到风楼主,便这么告诉她。” 白依依回天香楼的路上,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是心惊肉跳……黑珍珠这是要对风楼主动手了?如此,又怎么可能放过她这个唯一的知情者?可是,若是不按照黑珍珠的吩咐办,她也是死路一条。 吕菲菲当时虽震惊,但毕竟还冷静些,提议道:“不如投靠风楼主?” 那晚,白依依见到风语琴,将一切都和盘托出,倒是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将自己看到的、听到的如实说出。 风语琴当时并没有说什么,如往常一般跟白依依对接了工作,便离开了。然而,三日后,风语琴再次出现在了天香楼,还带来了她的女儿,说要出去执行任务,请白依依帮着照看一二。 那时候,白依依还不知道,她说的任务,就是偷法华寺的舍利子……直到,法门寺惨案传出,白依依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之后,黑珍珠出现,带走了秦香儿。 吕菲菲道:“依依知道自己要死了,却不敢逃,也逃不掉。” 战歌摸着下巴,抬眼看她,“你担心白依依把你供出来,所以逃去地下城了?” 吕菲菲道:“依依不会出卖我,其实是她送我去地下城的。” 战歌问道:“易水楼的天秤手王赛就在地下城,不担心被发现?” 吕菲菲笑笑,道:“十大杀手,哪里会认得我这种小人物?而且,不都说,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吗?” 战歌问道:“那阿芙蓉呢?谁给你的?” 吕菲菲道:“地下城那种地方,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只要有钱,什么都买得到。我做了那么多年的花魁,积蓄还是不少的。不过,那东西……可真是销金窟啊,不到半年,积蓄就花完了。铃姑娘原本想帮我戒,看着我疼又不忍心,每次都偷偷给我送点儿。” “铃姑娘?”战歌想起陈嚣提到的那个女铃医,问道:“她是什么人?” 吕菲菲道:“地下城的,自然是可怜人。”她似乎不愿多说地下城的事情,转眼看向秦香儿,道:“当年,依依帮我,也是希望我能活下来,能有机会见到你,把当年的真相都告诉你。” “你说谎!” 秦香儿心绪有些乱,眼眶红了,眼中的晶莹却愣是没落下,问道:“若白依依是无辜的,当初在水寒关,为什么什么都不说?若是我母亲知道法门寺是个局,怎么可能扔下我去送死?” ——她的声音很大,丝毫没有掩盖她的愤怒,却是早已习惯了用愤怒来表达所有的情绪。 这两个问题,吕菲菲没法回答她。 沉默了一阵,不戒站了出来,道:“当时黑珍珠在场,白依依能说什么呢?” 这点,秦香儿也是知道的,若是黑珍珠没有把握,也不可能让她见到白依依。只是,知道是一回事,让她接受自己杀错了人,这七年来一直都恨错了人,并没有那么容易。 至于第二个问题……不戒道:“黑珍珠也未必是想害风语琴。” 秦香儿转眼,几乎是瞪着他的,“什么意思?” 不戒叹了口气,道:“你、你们,似乎总是不记得,和尚我也是法门寺的弟子。” 二十多年前,不戒离开萧家军,便在法门寺出家了。他先是法门寺的弟子,然后,才是易水楼的杀手。 这件事,风语琴是知道的,黑珍珠也知道。 黑珍珠若是真的需要舍利子救命,也是该找不戒才是。即便不戒不肯,风语琴也不会直接去偷,至少会先跟不戒谈谈。 可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不戒道:“黑珍珠说的那句话,并不是字面上的意思,而是一句暗语。白依依想岔了,风语琴却能听出弦外之音。风语琴要偷的,并不是舍利子。” 他说到这里,突然不说了,众人也都能够理解,毕竟是法门寺的机密。秦香儿却是不理会,追问了一句,“那是什么?” “舍利子啊……”燕无意摸着下巴,瞧了不戒一眼,“倒也贴切。你捡回去的?” 他这句问得众人更加莫名其妙,那可是舍利子,怎么说得好像大街上到处都是似的? 不戒知道他猜到了,点了头。 燕无意见众人好奇,道:“也没什么不好说的,风语琴要偷的并不是真的舍利子,而是凤眼石……或者说,另一颗凤眼石。” 第162章 不灭 凤眼石的来历,众人都是知晓的。实际上,那位传说中的女将军,就是南宫珊,那块传闻中藏了功法的红玉,既然碎了,自然不止一枚。 燕无意道:“那也不是什么红玉,而是由至热内力凝聚而成的不灭丹。传说聚齐那什么红玉,便能得到南宫珊的传承,也是空穴来风,不过只是针对离火宫的传人而言的。没有九炎心法,擅自动用不灭丹,就是玩火自焚。” 陈嚣很是好奇,问道:“内力离体之后就会散逸,如何聚成一颗珠子?” 燕无意微微挑眉,“风语琴不也修成了玉骨?武道无止尽,谁知道继续走下去会发生何种奇迹?” 崇吾还在一旁点头,“息玉门禁地的阵法,也能吸收内力,化解火毒。” 陈嚣仰头,想起了在禁地见到的那个幻境……什么时候他也能到达那种境界? 青离道:“如此说来,当年怒炎去法门寺,或许并不是巧合。” 燕无意笑笑,“那就无人知晓了。” 战歌瞧了他一眼,道:“凤眼石中有至热内力,既能辅助修炼,也能用于夺人性命……你早就知道棋老鬼是黑珍珠杀死的,所以才会出现在那座墓地,是不是?” 燕无意辩解道:“我也没耽误正事啊,焚心酒的酒壶给你拿回来了,在不戒那里。” 不戒:“……” 默默的将那红色酒壶拿出来……关于不灭丹的事,他之前也并不知道,可以想见,天下知道这事儿的,绝对不超过十个。 燕无意这般无所顾忌的将这事儿说出来,不戒是很不赞成的……虽然他赞不赞成并没有什么用……人心最是难测,好朋友又如何?情谊这种东西,本就禁不起考验。 可是,这几个人是怎么回事? 这时候,是探讨武道的时候吗?是讨论案情的时候吗? 呵……或许,是他老了? 战歌将话题拉回正题,道:“所以,不戒的意思是,风语琴和黑珍珠合谋,是想聚齐那什么不灭丹?” 不戒收拾了略复杂的心情,道:“说起来,这原本也是易水楼建立的初衷。十大杀手之中,几乎一半都是从前南宫珊的手下,我们想等她……她的传人,将不灭丹交给他。不过,我并不信任黑珍珠,所以,一直都没把手上的那枚拿出来,不曾想,最后便宜了外人。” 馥姑娘瞧了他一眼,众人也是很无语……这事往大了说就是背叛组织啊,这家伙竟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事情差不多问清楚了,不过,黑珍珠已经死了,风语琴早就化成了白骨……不管当年到底是谁背叛了谁,至此也都该了结了…… 只是,对秦香儿来说,要放下,并不是那么容易。 …… 吕菲菲死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在场的也都算是见惯了生死的人,说不上悲伤,只是略感慨。 馥姑娘说,吕菲菲是易水楼出去的,要带回去安葬。战歌叫上阿择一起,帮她把尸骨送去了天香楼,后事楼里的姑娘会负责。秦香儿也跟了回去。 青离收拾着医药箱,用药水泡着刚用过的银针,仔细的检查着,关上箱子。出门的时候,轻声叮嘱着进来帮忙的护卫,哪些东西一定要烧掉,要注意些什么……神情平静而认真。 燕无意就在大殿门口看着她,并没有上前帮忙,目光却是一直追着她,直到她独自背着医药箱走出来,走出大殿,走下台阶,走出院子,消失在夜色中…… “从某方面来说,你跟南宫珊挺像。” 不戒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边,跟他一起看向那个女子离开的方向,“当初的她也是,高傲如凤凰,什么是非恩怨都不入眼,唯独在意一个东方启,最后的结果就是灰飞烟灭,什么都不剩。” 他顿了下,偏头看他,“只希望你不要重蹈她的覆辙。” 燕无意偏头,看他一会儿,问道:“你知道我刚刚在想什么吗?” 不戒淡淡道:“难道不是看到刚刚青姑娘跟战歌配合默契,感觉他们更般配?” 燕无意抬脚踢他,略不爽,道:“你个和尚懂什么?” 冷哼一声,起身,指了指院子里的几乎没怎么动的饭菜,道:“收拾收拾,送去给地下城的流浪儿。” 说着,红影一闪,人就不见了。 不戒看着那一桌子的饭菜,抬头,“陈嚣,崇吾,地下城去不去?” 陈嚣和崇吾正在屋顶切磋剑法,刀光剑影的看着挺激烈,实际剑法乱七八糟的完全不能看,不过,一通发泄之后心情倒是舒畅不少,一身轻松的跳下来,“去!” …… 青离正在院子里洗手,眼前突然落下一个食盒……不用看,就知道是谁。 燕无意咧嘴一笑,道:“本公子特地给你留的,他们都说本公子偏心眼儿……”他转个身,进了一旁的凉亭,将食盒里的菜摆在石桌上,朝她招手,“过来呀。” 青离看了他一会儿,走过去,看了眼那几道菜,然后,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燕无意拉着她坐下,道:“本公子刚用内力热过的。这白凤汤特别好喝,我拿过来的时候,秦香儿都要骂人了。” 青离拿起筷子,吃了几口鱼,便去伸手拿酒,找了一圈,没找到酒杯,就着酒壶喝了一小口……然后,抬眼看他,问道:“燕无意,那枚凤羽钗,你是不是该还给我了?” 燕无意眨了眨眼,“战歌没有给你吗?” 青离微微蹙眉,“你给他了?” 燕无意坦然点头,道:“凤羽钗是碎玉让我偷的。既然是委托任务,拿到手了自然要交给雇主。上次碎玉说,已经还给战歌了。” 青离垂眸,若有所思。 燕无意道:“想来因为是证物,需要走些程序才能还给失主吧。不说这个,送你个东西。” 他说着,伸手,手心里躺着一颗指头大小的珠子,火红火红的,“用凤羽钗换来的,哼哼,碎玉那个一毛不拔的,御赐的凤羽钗呢,就换来这么颗珠子,若非看这颜色甚合心意,本公子定不会放过他。” 青离对玉石也是有些了解的,却看不出这珠子是什么来历,问道:“碎玉给的?” 燕无意点头,放低了声音,悄声道:“这算是赃款吧?千万别让战歌知道了。” 青离笑了,接过来,道:“谢谢。” 燕无意咧嘴,笑容还未形成,突然皱眉,道:“我先走了,多吃点儿啊。” 青离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姑娘,刚刚熬安神汤的时候,给你做了碗……咦?” 小希端着托盘走进来,看到桌子上的饭菜,略愣了愣,“……刚见到陈嚣他们几个,打包了饭菜送去地下城了,原来那家伙给你留了些啊……不过,姑娘,你不是不吃鸭肉吗?居然还有酒?!” 青离道:“给你的。” 小希恍然,“难怪这么多……那家伙还挺细心的嘛……” 还未走远的燕无意:“……” ——战歌那家伙…… 第163章 提醒 第二日,吃早饭的时候,战歌跟陈嚣换了个位置,坐到不戒身边,问道:“你认识东方启?” 不戒正剥着咸鸭蛋,闻言愣了会儿,“阿馥告诉你的?” 战歌点头,又问道:“他就是那什么启明星?” 在座的都停了下来,连陈嚣都放下了筷子,问道:“西域那个启明星?馥姑娘认识?” 战歌道:“是黑珍珠认识。” 却原来,昨日送吕菲菲回去的时候,馥姑娘将在易水楼发生的事都告诉战歌了。 当初在西域的时候,苏婴就说过,那位东方先生跟陛下有些不可说的关系。不过,当时战歌以为这就是苏老头打发他的借口,没当真。 可这回看来,貌似是真的啊。 帝王家的风流韵事什么的,众人表示还是十分感兴趣的,听得很是认真,完了还发表了一番感言—— 陈嚣惊讶道:“黑珍珠是皇帝的妹妹,岂不是说,馥姑娘是个公主?” 战歌纠正道:“是郡主。” 青离眨了下眼,道:“大周朝的年号是天启,跟这位东方先生是不是有关?” 战歌感叹,“陛下还是放不下那位东方先生的啊。” 陈嚣问道:“还有那谁,长流公子又是什么人?” 战歌伸手指了指萧煜,陈嚣偏头看过去,“你爹?” “噗。”战歌笑出声,“陈大胆。” “瞎说什么呢?”萧煜瞪了一眼……母亲的情缘什么的,身为人子,坐在这里听着就已经很不应该了……不过,真的挺好奇的。 “也没错啊。”青离也忍着笑。 陈嚣倒是明白了,望天……他刚刚就是下意识的反应……真不是故意的。 玩笑之后,战歌看向不戒,转回最开始的话题。 不戒一开始是很诧异的,没想到馥姑娘竟然将在墓地发生的事和盘托出了。 之前从易水楼回来的时候,战歌说让他们好好想想该怎么交待,主要是因为这毕竟是黑珍珠与馥姑娘母女之间的事,多半有些不便于外人道的事。战歌想知道的只是跟案情相关的部分……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只是,为何他们守了十几年的秘密,这群小辈好像完全不当回事? 而这群人的反应也是让他颇为无语……目瞪口呆的听完他们那一番调侃,他深深的为大周朝的未来感到担忧……现在的年轻人,都这般的不知所谓吗? 难道不该担心担心萧玥的安危? 战歌的猜测是不错的,不过,对于东方启的事,不戒并不能告诉他们更多的信息。倒不是不戒不肯说,而是他本身知道的就不多。 不戒瞧了战歌一眼,道:“战无锋知道得多些。” 战歌表示很是诧异,道:“你原来只是个小喽啰?” 不戒咬牙,略恼羞成怒,“本大爷这叫低调!” 燕无意轻笑一声,道:“低调的是东方启。其实这事儿并没有那么复杂,之所以成为秘密,主要是东方启的问题。他原本是个世外之人,因为天下大乱才入世的,选中了萧玥来结束乱世,帮她统一天下,登上皇位。天下太平了,他的任务完成了,也就离开了。” 这故事……听着,当真简单。 陈嚣意味深长道:“燕无意,难怪你要去当飞贼。” 燕无意不解。 陈嚣瞧他一眼,道:“当说书先生赚不到钱吧?” 燕无意哈哈大笑起来,轻咳两声,压低了声音,道:“诸位客官若是肯打赏个十万八万两的,老夫也是很乐意讲个七天七夜的。” 众人腹诽……这哪里是打赏,这叫打劫…… 不戒却是很奇怪,问道:“这事是谁告诉你的?” 刚刚燕无意轻飘飘的说出的那几句,听着简单,可事实上,关于东方先生的来历,猜测一直都有,却无人敢确定。燕无意虽然只说了一句世外之人,但不戒感觉,他是知道东方启的真实身份的。 燕无意挑眉,微微一笑,“你猜,猜中了有奖。” ——这表情……当真是很欠揍。 战歌撇嘴,喝了口水,道:“青离,验尸结果是不是出来了?” 他说的是铁扇书生三人的尸体,昨天早上他回来的时候,青离似乎就有话想说,不过昨日发生了太多事,一直没机会问这事。 青离点头,道:“我查过他们血液里的药物成分,但什么都没找到。” 战歌略一想,皱眉,“没有药物残留?” 青离点头。 陈嚣原本不解,什么都没找到,不就是没有可疑之处?听战歌这么一说,才想起,那天晚上三人都是吃了荣休丹的……他挠了挠脑袋,道:“难道是药效过了?这荣休丹见效虽快,时间未免太短了些,难怪他们吃了就跑。” 是这样吗? 战歌表示怀疑。 不戒也道:“我虽然没吃过,但也见旁人吃过。荣休丹的药效,一般可以维持半个时辰左右。”想了想,又道:“不过,这东西本就是禁药,有些伪劣产品也是正常的。” 众人很是无语。 战歌问道:“荣休丹的配方几十年前就毁了,易水楼是从哪儿来的?” 不戒撇了撇嘴,道:“阿芙蓉还在百年前就被禁了呢。” 顿了下,“我只知道,这药并不是易水楼做的,至于是哪里弄来的,就只有黑珍珠知道了。” 就在这时候,一阵脚步声传来,邢景进来了,却不是找战歌的,而是找燕无意的。 “小侯爷。”邢景行了礼,手中拿着封信,看了燕无意一眼,“燕公子的信。” 战歌摆了摆手,燕无意已经接了过来—— 那信上插了枚飞刀,一看就不是正经送进来的。 燕无意打开看了看,递给战歌,道:“金凤夫人送来的。” 众人才想起,金凤夫人跟燕无意约定的日子,就是今日。这封信算是请帖,仍旧是飞天阁,时间是今晚酉时三刻。 战歌看着那信沉思着,眼神渐渐幽深……陈嚣见他神情,问道:“你还在怀疑金凤夫人?” 战歌回过神,将信还回去,道:“她这时候冒出来,本少爷想要不怀疑她也是很难的。” 他说着,扫了一眼,道:“昨晚我已经跟馥姑娘说过了,她暂时不会公布黑珍珠已经死了的消息。所以,目前,除了馥姑娘和秦香儿,只有在座的知道这事。” 他说着话的时候,神情是严肃的,左边的嘴角却微微挑起一个弧度,显出几分狡黠……青离一看就知道有人要倒霉了,问道:“又憋着什么坏主意呢?” 战歌挑眉看她,“管他好主意坏主意,管用就成。” 青离感觉他看自己的眼神略古怪……正好燕无意端过另一端的盘子将最后一个鸡蛋饺拨进她碗里……她伸手接过那空盘子,十分顺手的,盖了战歌一脸…… 战歌闷哼一声,连忙接住掉落的盘子,鼻子上沾着油,“你干嘛?!” 青离淡淡道:“没什么,感觉你要坑我,给你提个醒,不要太过分。” 战歌:“……” ——这意思是,只要不是太过分就可以? 第164章 试探 飞天阁,听起来很像是个江湖门派的名称,实际是座歌舞坊,以一曲飞天舞而闻名。 燕无意刚进门没多久,一位黑衣女子就走了过来,问道:“请问是燕公子吗?” 燕无意点头,“不知姑娘芳名?” 黑衣女子没有回答,偏头看了眼他身旁两人,淡淡道:“我家夫人只请了燕公子一人。” ——跟燕无意一起来的,还有陈嚣和战歌。 战歌正抬头看二楼的布局,闻言,弯着嘴角笑了,道:“燕无意是玄衣门的重要证人。金凤夫人不信任本少爷,本少爷也没那么放心让他独自去见一个藏头露尾的人。” 黑衣女子微微愣了愣,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正想上去问问自家夫人的意见,就见楼上又下来一人,行至近前,道:“三位公子,我家夫人有请。” 二楼是独立的包间,敲了门,里面传来一声:“请进。” ——声音很是低沉,略带一点沙哑。 两位姑娘守在门口,燕无意推门进去了,陈嚣和战歌也跟了进去,总算是见到了传闻中的金凤夫人,只是,她在这屋子里也戴面纱,看不到脸。 金凤夫人起身,并没有理会战歌和陈嚣二人,只盯着燕无意,看得很是认真……燕无意笑盈盈道:“金凤夫人,不如坐下谈?” 金凤夫人笑了,道:“你跟她长得很像,尤其是这双眼睛。” 这般说着,请他入座,眼眶似是还有些湿润。 燕无意知道她误会了,也没解释,坐下,含笑看着她,道:“能跟我说说她的事吗?我从未见过她,也很少听人说起她。” 金凤夫人点头,想了想,道:“其实,我并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她姓南宫。当年,若非南宫将军,我,还有我的族人,早就死了。” 这故事发生在三十多年前,当时,金凤夫人还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不过,并不是普通的女孩,而是岭南靖国的公主。 大昭末年,北有匈奴,但南边也并不平静,不少部族造反,插了旗就自封为王,仅仅只岭南就有十来个国家,乱的很。 所以,所谓的公主,过得比普通女孩也好不到哪儿去,或许,更糟。 那些年似乎一直在打仗,很多时候将士们都不知道到底是在跟谁打。那年,据说是哪个邻国兵临城下,靖国挡不住了,靖王让手下的一位将军带着公主逃跑……只是,到处都在打仗,能往哪儿逃呢? 最后,公主还是被抓了,跟靖国的子民关在一起。 对方在得知她是位公主之后,很是兴奋,看她的目光很不善,让她觉得很恶心……那时候,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直接朝一旁的篝火扑了过去—— 被火烧是什么感觉呢? 只有疼,火辣辣的疼……嘶喊,嚎叫,打滚,怎么都无法缓解的疼痛…… 她的举动让敌军愣了好半晌,继而却是更加的愤怒。那时候,人发泄愤怒的方式,跟野兽也没什么区别,除了破坏,就是杀戮。 看到屠刀朝自己斩过来的时候,她闭上眼睛,甚至有些庆幸……然而,她没有死—— 大地在震动,不知是哪里的骑兵来了,喊杀声越来越近。 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一个红衣女子,骑着马儿,手中的剑还在滴血,背景是燃烧着的夜色……那个红衣女子低头,对上了她的视线,突然就笑了,很灿烂的笑容,有些不合时宜,但她却感觉到安心,很想大哭一场…… “不许哭,哭就打你。”红衣女子不知何时下了马,瞪着眼警告她。她好不容易才忍住的泪水,哗地就流下来的……泪水流到伤口上,疼得更厉害了。 “哎,都说了不许哭的!”红衣女子想帮她擦擦眼泪,但手上都是血……她转头喊道:“谁带手绢了?” 跟随的士兵都大笑起来…… 她听到他们叫她,南宫将军。 后来,她才知道,那支军队就是萧家军。 萧家军在靖国地界停留了一段时间,南宫将军也留了下来。 她求着南宫将军教她武功,南宫将军起初是不教的,直接把她扔出去,说:“像你这样的,本将军不知救了多少,哪有工夫!” 可是,有次,南宫将军听到旁人嘲笑她的脸,便改了主意,说:“本将军的武功就是火,只教跟火有缘的人。” 南宫将军只在靖国留了一个月,也只教了她一个月,走的时候连声再见都没说,而她,也终究再也没见到她了。 金凤夫人说到这里,隔着面巾摸了摸自己的脸,道:“其实,那时候我是怕火的。” 燕无意抬眼看她,问道:“所以,你算是南宫将军的弟子?” 金凤夫人道:“我原本想拜师的,但南宫将军说,她不收弟子。” 她说着笑了下,神情略失落,“或许是我资质太差吧。南宫将军曾说过,火凤掌练到极致,一掌能打出一只凤凰来。我练了三十年,别说火凤了,连火星都打不出来,至今还需用磷粉辅助战斗。” 燕无意她倒了杯就,又给自己倒了杯酒,问道:“后来呢?” 金凤夫人端着酒杯,道:“靖国没了,父王也死了,我带着剩下的族人离开了,找了个山谷,定居下来,偶尔下山,也能听到一些关于她的消息……直到那年,听说她战死了……我一直都不敢相信。再后来,天下太平了,我们的日子也好过了。我总想着,什么时候能去找她,看看她,做点儿什么报答她的救命之恩。” 她抬眼,眼中露出笑意,“如今,见到你,也算是了了心愿了。” 燕无意转着酒杯,笑了下,道:“今日,你约我见面,是想告诉我什么?” 金凤夫人道:“小心黑珍珠。” 也不知是不是当年烧伤了嗓子,她的声音比常人暗哑,但之前说起往事的时候,眼神是悠远平静的,语气是轻柔的,给人很温和的感觉。可此刻,眼神却有些冷,语气也冷,听着有些不舒服,倒是有了一宫之主的气场了。 燕无意不解,“黑珍珠不是失踪了吗?” 金凤夫人冷哼一声,“什么失踪?只是她的计策而已。” 她顿了下,道:“棋老鬼是黑珍珠杀的,当时我在场。后来,扶风县死的那几个杀手,是铁扇书生那三人杀的。杀人现场都留下了一支白色羽毛,分明就是针对你的。我开始想拿走那根羽毛,被发现了,还跟黑珍珠打了一架。” 说到这里,终于转移视线,往陈嚣和战歌这边看了一眼,道:“那晚,我便是追着铁扇书生他们过去的。” 战歌和陈嚣是坐在窗口,看似在看楼下的歌舞,其实注意力都在金凤夫人这边。 见她看过来,战歌笑了,道:“太好了。其实我们一早就推测是黑珍珠在捣鬼,不过一直都没证据。金凤夫人,等抓到黑珍珠,您能跟我们去一趟洛阳,在公堂上指认她吗?” 金凤夫人微微蹙眉,看了燕无意一眼,点头,“可以。” 战歌抱拳行礼,“金凤夫人大义,在下先谢过了。” 就在这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乱,有客人在惊叫,还有桌椅翻到的声音,不过,有个声音格外清晰—— “战大人!战大人!不好了!” 第165章 预料 楼下,突然闯进来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脸色惨白,浑身是血。在喊完那两句话之后,就再也支撑不住,倒下了—— 这楼里的客人大多是些书生,哪里见过这种场景,顿时惊呼的惊呼,推推搡搡的一片混乱。 “都闭嘴!” 战歌一声怒吼,大厅里顿时一静,鸦雀无声。而话音落地之时,战歌已经到了楼下,扶起那少年,“阿择,发生了什么事?” 陈嚣也下来了,一脸担忧,“这是怎么回事?” 阿择睁开眼睛,虚弱的喘着气,断断续续道:“黑珍珠……来了,放出了……人犯,云念萝劫走了大皇子,邢护卫他们……追去了。黑珍珠抓走了青姑娘,说、说……让燕公子去九天台……必须一个人去,否则,就、就……” 话未说完就晕了过去。 战歌的脸色很不好看,眉头微微跳动着,握紧了手中的长刀,沉声道:“真是……无法无天!” 说着,抬头,“陈嚣,你跟我去救大皇子。燕无意……人呢?” 陈嚣正惊愕呢,闻言转头,也没看到人,道:“已经走了,应该是救青姑娘去了。” ——战歌这家伙,刚刚是真生气的了吗? 金凤夫人也下来了,似乎准备带人追过去。战歌叫住了她,提醒道:“金凤夫人,平逢洞洞主,顾罔,估计也被放出来了,您多加小心。这次是在下的疏忽,不过,您放心,我一定会尽快抓到凶手。陈嚣,我们走。” 说完,将长刀交给陈嚣,抱起阿择,大步流星的出了阁楼。 陈嚣朝金凤夫人拱了拱手,也跟了出去。 金凤夫人站在原地,蒙着脸看不到是什么表情,那双眼睛倒是挺平静。不过,她身边的两位姑娘就没这么淡定了,神色很是着急。 金凤夫人道:“你们先回客栈。” “夫人呢?” “我去九天台看看。黑珍珠的功夫有些诡异,我有些担心。”金凤夫人看了两人一眼,“不要慌,顾罔现在急着逃命,顾不上我们。” …… 另一边,陈嚣跟着战歌跑了一条街,道:“她们没有跟上来。” 战歌停下,看了看在自己怀里躺得舒适的少年,“还不下来?” 阿择睁开眼睛,落地,咧嘴一笑,“我刚刚演的好不好?” 陈嚣给他竖了个大拇指,战歌抬手敲他脑门,“谁教你的?一口气说不完一句话是吧?” 阿择捂着脑门,道:“陈嚣哥说的啊,说话要大喘气,还不能说完,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就要晕过去。” 陈嚣将长刀还给战歌,挠着脑袋望天,“说书故事里不都这样?我觉得效果挺好啊。” 战歌略无语。 阿择问道:“现在做什么?” 陈嚣挑眉:“当然是去看戏。” 战歌手中的长刀一转,背在身后,道:“走。” 陈嚣感觉他神情有异,语气也不大正常,好像并不怎么高兴,问道:“怎么了?” 战歌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只是加快了速度。 三人回头,又返回了飞天阁附近,上了屋顶,问道:“如何?” 夜色中,凌空飞渡的屋檐上蹲着个黑影,远看如同一尊雕塑一般。听到动静,那雕塑动了,起身,回头,道:“金凤夫人追燕无意,其他人回客栈。” 略苍白的脸,面无表情的,却是崇吾。 陈嚣看了战歌一眼……如他所料,金凤夫人果然跟着燕无意去了,但是,她对燕无意,到底是爱屋及乌,还是别有所图呢? 战歌只淡然的点了点头,道:“客栈那边有馥姑娘盯着,我们去九天台。” 陈嚣挠着脑袋跟上……果然不对劲。 阿择却觉得,这宠辱不惊的,才是神捕风范,不愧是战大人…… …… 九天台位于城南二十里的一座高山上,山顶有座天池,靠近悬崖的一侧开了个垭口,瀑布飞流直下,如九天银河。 天池边建了一座观景台,文人士子偶尔会在这里举办集会,吟诗作对什么的,江湖人却是把这里当成了决斗台。 黑珍珠带着青离跃上高台,将人推到悬崖边,道:“知道你是神医,别耍花样。比毒,你还早了十年。” 青离摔倒的时候,听着旁边瀑布的轰鸣声,抬眼,正好看到那无尽的深渊,悬崖下的水池摇晃着月光,如同一只巨大的眼睛……也不知是不是被这奇景吸引了,她竟就那么趴在那里,没有起身。 黑珍珠瞧了她一眼,很快就转过头来,看向高台的另一边—— 脚步声传来,一道红色的身影映入眼帘。 “青离。” 燕无意叫了一声,继续往前的时候,一把飞刀插在了他跟前。 黑珍珠一把抓起青离,掐着她的脖子,淡淡道:“想救她,拿九炎心法来换。” 燕无意眯着眼,凝眉看他,语气微凉,“放开她。” 黑珍珠微微愣了一瞬……月光下,眼前那双眼睛似是变成了红色……不过,她很快回过神来,往后退了一步,离悬崖更近了,道:“我数三下,一、二……呵,这就对了,扔过来。” 燕无意拿出了一本书册,封面上正是“九炎心法”四个字,抬手,扔了过去,正好落在黑珍珠脚边。 黑珍珠没有捡,仍旧没有放人质的意思,冷笑了一声,道:“倒是个重情重义的。不过,你的朋友好像并不怎么在意这小姑娘的生死。” 她说着,目光转向燕无意身后,“出来。” 一阵静默,没一会儿,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靠近,黑衣女子走到燕无意身旁,蒙着面纱,目光略歉然,正是金凤夫人。 黑珍珠瞧了她一眼,“原来是你,整日戴着面纱,是丑得见不得人了?” 金凤夫人神色平静,道:“只是怕吓着人而已。” 她说着,抬手,摘下了面巾,露出一张满是疤痕的脸……那是烧伤的痕迹……很快,又将面巾戴上了。 “倒是挺有自知之明。”黑珍珠冷哼一声,转眼道:“燕无意,杀了……她……” 她话还未说完,感觉有些不对劲,垂眸,却见青离的状态有些不对—— 脸色煞白,微微张嘴,呼吸有些重,胸口起伏不定,身体沉重,仿若失力了一般,往下滑去。 燕无意脸色突变,身形一闪,“青离!” 黑珍珠见状,也顾不上人质了,松手的同时,抬手就朝那红影拍过去—— 轰! 风声起,一道火焰自掌心飞出,如同带着火焰的箭矢,射向疾冲而来的红影—— 噗。 燕无意不管不顾的朝前方冲过去,生生受了那道火箭,闷哼一声,立时喷出一口血,身体微微一滞—— “青离!” “燕公子小心!” 那边,金凤夫人喊了一声,冲过去,抬手抓了过去—— 第166章 失控 黑珍珠松手的时候,青离的身体失去支撑,无力的倒了下去……那位置离悬崖太近,又有黑珍珠那一掌的掌风作用,她倒下的方向正好是悬崖的方向—— 她感觉到了风,微微湿润的,略凉,她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很是急促,跟记忆中的某个声音很像……其实,有什么好着急的呢?她都没有害怕……只是,心脏不大听话而已。 青离掉了下去。 燕无意眼睁睁的看着她掉下去的,他想要抓住她,却连她的衣角都没碰到—— 就在他半个身体飞出悬崖的时候,一只手将他拉了回去。 他趴倒在悬崖边,双目赤红,握紧了拳头,将脑袋埋进臂弯里,闷声道:“谁让你拉我的?谁?!” 金凤夫人没有回答,是不知如何回答,也是不能回答—— 她正在跟黑珍珠交手。 刚刚,她把燕无意拉回来的时候,黑珍珠正想捡起了那本九炎心法,她立时拍出一道火掌—— 不是朝黑珍珠拍去的,而是朝那本心法拍过去的。黑珍珠担心毁了好不容易到手的心法,只能转而抵挡她的火掌。 这般,总算是将人留了下来。 金凤夫人的武功虽是南宫珊教的,但其实并不是九炎心法,而是火凤掌。这套掌法是离火宫的某位前辈创立的,跟九炎心法有相似之处,是离火宫门人修炼的功法之一。 金凤夫人说她的资质不高,是事实,也是自谦。 她的武功其实不错,身法很是灵活,掌法飘忽不定,令人难以捉摸,尤其是配合着火焰,威力大涨,令人防不胜防。 另一方面,她的内力的确有些不够,主要是不够纯正,对至热内力来说,最直接的表现就是不够热。为了弥补这点,她手上戴着手套,一方面能够防止火焰烧伤自己,另一方面也在手套之中藏了磷粉,以增强火掌的威力。 她是个高手,一个普通的高手,对付顾罔是足够的,但遇上黑珍珠就有些不够看了。 江湖中从未有过黑珍珠出手的记录,但她身为易水楼的楼主,武功至少不会在十大杀手之下。 她刚刚攻击燕无意那一掌是火掌,威力不小,可是,跟金凤夫人战斗的时候,内力却并不是热的,而是偏冷的。 她的轻功很好,脚步轻移之间,配合着某种步法,一两步之间就能轻易躲开金凤夫人的火掌。 金凤夫人之前有跟她交过手,早就吃过一次亏,只是尽量拖延……在听到燕无意的喊声之时,她抬手击出一道火掌,同时往后退去,道:“燕公子,那姑娘没事,现在最重要的是抓住黑珍珠。” 她话音落地,夜空中传来一声尖锐的长啸,夜风扑面而来,微暖—— 一道红色的身影划破夜空。 燕无意抬头,就见一只红色的大鸟自月光下滑翔而过,往山下飞去……是火灵鸟。 他松了口气,笑了,半晌,终于想起身后的战斗,起身,抬手,指间夹着一枚白色羽毛,淡淡道:“这次,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才叫‘主动进攻的功夫’。” 话音落地,飞羽射出,在空中燃起一道火焰,朝两人之间飞过,看上去分明只一道微弱的火光,两人却感觉中间隔了一道火墙,纷纷后退。 黑珍珠在听到那句话就暗道不妙,瞬间变了脸色……这家伙,要来真的! 她正这么想着,就见眼前红影微摇,身形极快,她未能看清,却感觉到一股极大的压迫感……这略熟悉的、久违的感觉让她微微愣了愣,然而,那表情还未形成,身体就不由自主的弓了下去,双脚离地,往后飞去—— 风声呼啸。 红色的衣摆无风自动,燕无意微微抬头,看着消失在夜色中的流星,冷哼了一声,“真弱。” 说完这句,突然闷哼一声,嘴角流出一丝血迹,躬身,跪倒在地。 金凤夫人起先被他那一招所震慑,正愣神呢,看到这场景也是一惊,连忙跑过去,伸手扶了他一把,问道:“你怎么样?” 燕无意抬手,按在胸口,轻咳了几声,道:“黑珍珠那一掌有些古怪,我受了她一掌,又强行动用内力……” 金凤夫人微微蹙眉,略担忧,“需要我帮你疗伤吗?” 燕无意摆了摆手,站了起来,道:“无妨,养几天就好了。” 金凤夫人将那本九炎心法捡了起来,交还给他,语气略戏谑道:“看来,那位姑娘是你很在乎的人。” 燕无意将心法随手塞进怀里,伸手拍了拍,结果碰到伤口,又咬牙切齿一番,咧嘴笑道:“先下山。” 金凤夫人见他脚步略踉跄,抬手扶住他,道:“你受了伤,让火灵鸟上来接你就是了。” 燕无意摇头,往山下走去,脚步略急,淡淡道:“青离,有心疾之症。” 金凤夫人脚步一滞,眼神略惊愕,转头,看向了脚下的悬崖—— 九天台不低,但也不是什么名山大川,跟不远处的华山相比根本就是个小土丘。 若是平日游玩,一步步慢慢走上来,或许没事。但青离是被黑珍珠带上来的……那么快的速度,患有心疾之症,哪里受得住? …… 崇山峻岭之中,不知哪座山上,不知叫什么名字的树上,挂着一个人。 他原本晕了过去,一颗石子飞来,打中了他的脑袋……他睁开眼睛,悠悠醒转,正好看到树下站了两个人—— 战歌和陈嚣。 他刚松口气,就感觉腹部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不由得叹息,道:“小战大人,能先放我下去吗?” 战歌抱着长刀,仰头,道:“黑珍珠杀人无数,若是就这么杀了也实在太过便宜她了。陈嚣,你看让他在这儿挂一晚上,如何?” 陈嚣点头,“这主意不错。” 树上那人一身黑衣破破烂烂的,标准的瓜子脸,柳叶眉,虽然有些狼狈,但仍旧是个狼狈的大美女……正是黑珍珠那张脸,只是,刚刚说话的声音,却是男子的声音—— “喂,不带这样的啊,大爷我帮了你们的忙,还差点儿被自家少爷一拳打死……喂,战歌,回来!陈嚣,你个没义气的!” 黑珍珠早就死了,这位自然不是真的黑珍珠,而是千面邪佛,不戒,易水楼十大杀手之中以易容术而令人忌惮的存在。 他本身的内力跟黑珍珠有些相似,都是偏冷的。至于黑珍珠的武功,他是很熟悉的,不过,黑珍珠的武功在他之上,伪装还是有一点难度的。金凤夫人不了解黑珍珠,但毕竟跟她交过手,对她的武功还是有所了解的,不过,他还有帮手。 他最开始击出的那一道火掌,是燕无意教给他的,跟金凤夫人一样,火焰是磷粉造成的。而战斗之时用的步法,则是战歌教的。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千面邪佛本身的易容本事。 今日这一切本就是一场戏,一场做给金凤夫人的戏,只是,出了些意外……不戒其实也有几次察觉到不对劲,不过,都没有在意,也没时间细想……那位青姑娘,到底怎么回事? 第167章 补漏 战歌的计划原本是没有问题的,他知道青离的情况,自然不可能把地点设在九天台。这个地点,是青离临时换的。 在飞天阁,阿择说出“九天台”的时候,战歌就猜到发生了什么……那句无法无天,说的是青离,当真是愈发的任性妄为……而燕无意之所以走得那么快,也是因为想到这点…… 战歌原本的计划是,不戒假扮黑珍珠劫持青离,同时,假称大皇子有难,引开战歌等人,让燕无意独自去救人,如此,金凤定然会暗中跟随。燕无意赶到之后,跟“黑珍珠”打一架,最后“黑珍珠”死,燕无意重伤。再接下来,就看金凤夫人如何选择了。 若金凤夫人接近燕无意是别有所图,不可能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而若她做这一切只是为了报答当年南宫珊的恩情,自然会安全的将燕无意和青离送回去。 这一路上,众人都在暗中跟随……当然不是为了看戏,只是为了避免意外……然而,战歌没有想到,这个意外,如此的令人……恼火。 青离这么做当然不是为了让人担心,而战歌,也知道她临时换地点的原因—— 他的计划有个漏洞。 这个计划有个前提条件,那就是,金凤夫人不知道黑珍珠已经死了。否则,不论他们演的多像,无论剧情多合情合理,金凤夫人都不会信,自然也不会入局。 黑珍珠死的时候,只有馥姑娘、燕无意和不戒在场。后来,知道这件事的,也只有他们这几个人。 按理来说,只要他们不说,金凤夫人就不会知道。 青离是在怀疑他们当中有内鬼吗? 也不是。 还有另一种情况,金凤夫人跟黑珍珠是同谋。 这推论乍一听很没道理,但其实,战歌一早就有过这种猜测,尤其是在金凤夫人出现在未央宫那一晚之后。 这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黑珍珠并不是修炼至热内力的。如此,从扶风县到长安城,要完成这一切的布局,只有黑珍珠与金凤夫人联手才能完成。 战歌原本猜测,这两人一个杀人,一个救人,若是黑珍珠的暗杀手段不成,金凤夫人也能以同盟者的姿态接近燕无意……如此,两人总有一个能成功。 可是,因为黑珍珠死了,因为凤眼石的谜底揭开了,证明了拥有凤眼石的黑珍珠是可以使用至热内力的,是有独自完成案件的能力,所以,仅凭这点也就不足以怀疑金凤夫人了。 但无论如何,金凤夫人的确有可能跟黑珍珠是一伙的。如此一来,她知道黑珍珠已经死了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若真是如此,要如何让她相信,今晚这一切都是真的,而不是一个局? 无论多么周密的计划,执行时总免不了意外。可是,一般来说,设局之人定然不会主动让自己处于险境,而是会尽量处于一个相对有利的环境之中,至少也是一个可以控制的险境,如此才能掌控整个局势的走向。 所以,如果周围的环境是不利的,甚至是致命的呢? 如此,猎物便会更加容易上当。 这便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可是,这种局也是异常凶险的,一个不小心,猎人与猎物的角色便会对调。毕竟,“死地”是真的死地,而“后生”却是需要足够强大的能力与足够好的运气的。 不到生死关头,不会有人选择这种方式。 为了试探一个金凤夫人,玄衣门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有必要吗?” 战歌此刻也很想问问青离,不过,那丫头是真的发病了,好不容易才缓过来,刚睡着的。所以,他这话并不是当着青离的面问的,语气中生气是有的,更多的却是无奈与担忧。 青离回来了,燕无意也回来了,是金凤夫人送他们回来的。 如此,金凤夫人也算是通过的考验,证明了自己的清白。 馥姑娘来了一趟,说金凤夫人已经回到客栈了,一切正常。她说完这话,感觉有些不对劲……战歌不对劲,周围的气氛也不对劲……她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战歌笑了一下,“没什么。” 手中的长刀一转,走进院子里,喊了一声,“陈嚣,来,本少爷跟你切磋切磋!” ——呵,有那么一刻,他竟然想着……不重要了,金凤夫人到底所为何来不重要,易水楼会如何、这江湖会怎样都不重要了……这很不应该。 他是战歌,是战氏子弟,是玄衣神捕。 “哧——” 刀剑相击,火星四射,很快又分开……陈嚣握着剑,活动了下发麻的拇指,瞪眼道:“战歌,你疯了?切磋而已。” 战歌手中的刀一挥,肃然道:“习武之人,每一次战斗都必须竭尽全力,这才是对对手最好的尊重。” 说着,又一刀斩落。 陈嚣举剑,抵挡,咧嘴一笑,“这话不错,如此,本少侠就手下就不留情了。” 战歌微微挑眉,冷哼一声,“当真是越来越嚣张了。” 院子里,不戒刚换了妆容出来,见到这情景,摇了摇头,道:“少年人啊,当真是有活力。” ——战歌虽然说要挂他一晚上,但毕竟也是伤患,放着不管或许就真死了,最后还是请崇吾去把人提溜回来了。 这会儿,不戒已经知道青离的事情了。 他是觉得没必要如此小题大做的,那丫头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她是神医,即便冒险也定然会掌握分寸,总不会真拿自己的命去赌。 她自己决定的,自然是要自己负责的。 这几个臭小子,有必要如此折腾自己吗? 不戒抬眼,见燕无意正在隔壁院子的屋顶上喝酒,想了想,走了过去……原本是想直接飞过去的,刚一动真气就疼得厉害……啧,下手真重,估计要养个十天半个月的。 不戒走到隔壁院子中,仰头,“少爷……” 他刚开了个头,一道飞羽就射了过来,立马躲开,刚准备嚷嚷几句,就听到一句——“闭嘴。” 不戒想起来青离睡着了,也的确不宜吵闹,便招了招手。 红影飘然而下,站在离他三丈远的地方,却是皱着眉头,淡淡道:“你,现在,离我远点,最好是消失。” 不戒觉得得为自己辩解几句,道:“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大爷我又不知道她有心疾。” 燕无意指间转着一根飞羽,道:“本公子知道,但看到你,还是很想揍你。所以,你最好离我远点儿。” 不戒:“……” 明白了……他现在还能喘气,都多亏了自家宫主是非分明克己自抑…… 第168章 招安 这两日,战歌在忙着解决血刀门和红罗殿的事。 红罗殿殿主云念萝,平逢洞洞主顾罔,已经在地牢里关了有些时日了。这段时间战歌一直忙着查案,都没空搭理他们,或许是上次借用了两人的名头,总算是想起两人了。 不过,以陈嚣的经验,他觉得战歌这家伙就是恶趣味,抓了犯人总喜欢晾两日,看着他们干着急。 陈嚣虽然当了回嫌犯,但想想似乎并没有经过什么审讯,略好奇,跟着去看了一次,感觉颇无聊,不到半个时辰就溜了。 阿择倒是一直在旁听,说是什么难得的学习机会,还特地跟青离要了个小本子,一边听一边记着笔记,颇为认真。 陈嚣去听的时候,战歌并不是在问刺杀萧煜的案子,也没翻两大杀手组织的陈年旧账,而是在跟两人谈心……嗑着松子聊,从边塞风光聊到京都繁华,从武道本源聊到江湖纷争……他年纪虽不大,但见识颇广,若是真的只是聊天,两人还是很享受的。 但所谓的审讯,其实是……招安。 在意识到战歌的意图之时,戚霜雪和云念萝都有些哭笑不得,对这位年轻的神捕大人的想象力很是佩服。 戚霜雪知道自己犯的是死罪,但血刀门跟一般的杀手组织不同,是个家族杀手组织,他虽然被抓了,但血刀门还在。且不论其他,若他真投靠了朝廷,日后在玄衣门与血刀门之间如何自处?背叛从前的组织,还是背叛今后的主子?所以,他是宁愿一死,也不可能投靠朝廷的。 云念萝是不担心玄衣门对她如何的。红罗殿在玄衣门没什么案底,她在江湖混的风生水起,何必去玄衣门找不自在?至于这次突然反水,向朝廷示好,也不过是别有所图,谈条件,相互合作可以,但招安,绝不可能。 战歌却觉得这些都不是问题。 戚霜雪担心日后处境为难,很好办啊,带着血刀门一起来,到时候大家都是自己人,还谈什么背叛不背叛的? 云念萝只是想谈合作?没问题啊,一次合作怎么够?多合作几次,有来有往嘛,大家都是朋友,何必那么较真呢? 战歌很有耐心,笑眯眯的跟两人聊了三天,似乎还没有放弃的打算……戚霜雪和云念萝很想问一句……玄衣门是有多缺人? 陈嚣就比较清闲了,找崇吾切磋切磋剑法,跟萧煜一起在未央宫探险,或者去长安城的街头转转,偶尔见了不平事也会顺手管管,不过多半时间都是在吃喝玩乐。 青离休息了一碗,第二日便出门了,说是去长安百草堂看看,散散心。燕无意和小希整日跟着她,陈嚣闲逛时也去看了一次,却见青离不是在接诊就是在配药……这散心的方式实在是有些奇特。 陈嚣觉得身为医者这般不爱护自己的身体很不合适,青离却说这病就是发作的时候看着比较吓人,过去了就没事了,对正常生活没什么影响。 不戒倒是关在屋里养了几天伤,没事就拿崇吾逗逗趣,结果,崇吾觉得他太吵,提着剑说出去找人切磋。 陈嚣见他可怜,给他带只鹦鹉回来解闷,结果第二日那鸟见人就叫“大爷”,偏偏见到燕无意来了句“臭小子”,将自家新饲主害的够惨……最后不戒躺在院子里叹息,看着那只蹦跶得十分欢实的笨鸟,很想拔了它那一身绿毛…… 这日,陈嚣回来的时候,刚好见到崇吾翻墙而过,略惊奇,“今日回这么早?” 崇吾道:“阿珞走了。” ——语气略失落。 陈嚣笑笑,拍拍他的肩,道:“以后会再见的。” 战歌刚好进来,听到这话,问了一句:“碎玉走了?” 崇吾点头,递给他一封信,“碎玉给你的。” 战歌伸手接过,略困惑,“搞什么鬼?” 陈嚣想起上次在碎玉府上的事,道:“绝交信?” 战歌撇了撇嘴,没理他,拆开信看了看,眼神渐渐认真起来……陈嚣凑过来,问道:“写了什么?” 战歌拿信封拍他脑门,却是挠了挠下巴,神情略复杂。 “怎么都站门口?” 青离等人也回来了,见这状况有些莫名。陈嚣解释了句,道:“碎玉公子走了,给战歌留了封信。” 青离拿过那封信看了看,不过只看了两眼就没什么兴趣了,还了回去,问道:“你又做什么无理取闹的事了?” 战歌的眉头跳了跳。 陈嚣惊愕,“真是绝交信啊?” 青离看了战歌一眼,点头,“还真有这么回事啊,这次又是为了什么事?” 陈嚣:“……”怎么感觉被套路了? 吃晚饭的时候,萧煜把上次在碎玉府上的事说了一遍,还特地把战歌临走前说的那句话学了一遍,完了重点描述了下碎玉听到这话时的表情有多落寞……陈嚣都有些听不下去了。 青离了解碎玉,也了解萧煜……把那故事里的形容词去掉,剩下的基本上就是事实了。她倒是能够理解战歌的心情,也能猜到碎玉应该有自己的理由,不过,她倒是不怎么担心两人的关系……碎玉若是真跟战歌计较,早八百年就断交了。 不过,该说的事还是要说的……她看了眼战歌手中的信,道:“金凤宫在岭南,从长安传递消息,信鸽也要两天才到。即便是碎玉阁再如何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在五天内查到这么多东西。” 陈嚣眨了下眼,“是金凤宫的消息?” 这几位当真是一点都不懂得照顾他的心情……他把信拿了过来,坐到阿择身边,一起研究着……他已经认识一些字了,不过,认得不大全…… 信上写的是关于金凤宫的消息,很详细,包括金凤宫与平逢洞之间的恩怨。 战歌明白青离的意思……早在陈嚣他们去找碎玉之前,他就在调查金凤宫的事了,想必他来长安,明里是为了王赛之死,实际也是为这案子来的,如此,战歌说他为了规矩而不顾人命,的确是冤枉他了。 萧煜点头啊点头,瞄了战歌一眼,道:“所以,碎玉让崇吾送信,还不告而别,而是不希望战歌难堪?啧,战歌,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下次见面对人客气点儿。” 战歌并不在意他的调侃,望天……那家伙哪有这么好心,分明是不想给他道歉的机会,就想看他难受呢。 陈嚣磕磕巴巴,终于念完了一封信,道:“碎玉也没能查出金凤宫有什么问题,这下金凤夫人的嫌疑能清洗了吧?” 不戒之前没去飞天阁,是这两天才听陈嚣说起金凤夫人的来历,道:“我记得她。三十多年前,南宫将军在岭南的确救过那么一个小姑娘。” 虽然南宫珊救得人很多,但那位小公主的行为,实在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给人的印象还是很深刻的。 战歌没有回答,沉默了会儿,偏头,道:“陈嚣阿择,明日你们跟我去一趟法门寺。” 陈嚣正想问他去做什么,突然听到一声娇笑—— “哟!难为小战大人惦记着本姑娘的事。” 一身红裙的秦香儿站在墙头,看着底下阵仗,连忙跳了下来,拍了拍胸口,“呼,刀剑无眼啊。” 战歌将出鞘三分的刀收了回去,淡淡道:“知道还敢偷听?” 秦香儿掩嘴一笑,道:“本姑娘还没来得及偷听呢……就听了一句。小战大人这般讲义气,本姑娘这趟也不算白跑了。” 战歌问道:“什么事?” 秦香儿敛了笑容,难得的认真,道:“法门寺失窃,舍利子不见了。” 第169章 熟人 法门寺失窃是三天前的事,圆觉方丈去扶风县衙报了案。 原本,这事儿该通知战歌的。但岳岚想着战歌最近在调查凶杀案,也就没打扰他,先派人调查,看看情况再说。 这会儿江湖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长安城,舍利子失窃的事倒是没怎么传开。也是天香楼一直都关注着法门寺的动静,这才得到消息。 陈嚣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略惊讶,也略不解,“法门寺的舍利子,不就是不戒藏起来的那枚不灭丹碎片吗?” 不戒道:“丢的是真的舍利子。” 说着也皱了眉,“这跟我们调查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七年前,法门寺的舍利子丢了一次,不过,那次丢的实际是不灭丹碎片。最后,玄衣门杀了怒炎,也拿走了那枚碎片,后来还给法门寺的,不过是一颗假的舍利子。 一个月多前,传闻飞羽大盗给法门寺下了预告函,要偷他们的舍利子,最后却没有现身。这件事是黑珍珠设的局,目的是想引燕无意来长安。 也就是说,两次跟舍利子有关的案件,其实目的都不是为了真的舍利子。 秦香儿道:“我刚得到消息就报信来了,具体什么情况还不知道呢。”她说着,嘴角含笑,朝战歌挑了挑眉,道:“小战大人,小女子之前说过的话还算数的。” 她天生一双泪眼,看人的时候本就带着三分情,这会儿更显出几分含情脉脉来。 战歌却有些不解风情,淡淡道:“七年前的事,玄衣门自会查清楚,也希望秦老板不要轻举妄动。” 秦香儿笑了笑,告辞了。 陈嚣问道:“七年前的事,不是已经说清楚了吗?” 战歌挑眉,“那你倒是说说,风语琴是怎么死的?” 陈嚣道:“自然是被怒炎……” 他说到一半,也意识到不对,说不下去了……之前,吕菲菲出现,再加上不戒和燕无意的证词,基本上可以确定,风语琴是得知了法门寺藏了一枚不灭丹的碎片,趁着不戒离寺的时候去偷东西的。 可是,之前的疑点却并没有解开—— 风语琴,一个已经修成玉骨的高手,怎么会那般轻易的死在怒炎手下? 虽然江湖中不乏以弱胜强的战例,但听马老的描述,当时的风语琴,面对怒炎之时几乎完全没有反击之力,这就有些不正常了。 所以,到底是马老在说谎,还是风语琴当时的状况有问题? …… 第二日,陈嚣和战歌赶往扶风县。 不戒原本也想跟来,被青离给拦下了,说伤患该有伤患的自觉,要懂得尊重医者的劳动成果……也不知为何,不戒听着感觉略瘆得慌。 两人先去了扶风县衙,跟岳岚了解了解情况,却得知,法门寺丢了不仅仅是舍利子,后山的墓地也被盗了,丢了一具尸骨。 岳岚道:“圆觉方丈说是七年前遇难者的尸骨,具体是什么人的不得而知。不过,上次青姑娘去法门寺调查,单独给这尸骨建了坟茔,只是没有立碑。那墓地里有股酒味,贼人或许是尸骨主人的故交。” 陈嚣和战歌对视一眼……是风语琴。 如此,倒是跟七年前的案子连上了,但是,除了秦香儿之外,还有谁会去偷风语琴的尸骨呢? 战歌问道:“发现什么线索了吗?” 岳岚点头,道:“贼人在地宫里留了记号,想必也是在江湖中颇有名声的神偷。只是,下官问了许多人,都无人知晓那记号的涵义。” 他说着,翻开案卷,抽出一张纸来,道:“就是这个,小战大人可识得?” 战歌瞧了一眼,突然睁大了眼睛,将那纸接了过来,仔仔细细的,反反复复的,倒过来翻过去的看了许多遍……神情颇为惊愕。 陈嚣戏谑道:“小战大人不识图?” 那图很简单,是一颗心的形状,下面还画了三条波纹线。 战歌略无奈,“岳大人,把人从法门寺撤回来吧,这事儿我会给法门寺一个交代。” 岳岚也没问什么,点头应了。 出了县衙,陈嚣问道:“熟人?” 战歌望天,熟的不能再熟了……哎,难怪这么些天过去了都没见着人,敢情在这儿等着他呢。 …… 长安城,百草堂。 今日的病人不多,药堂的坐堂大夫能够应付得来。青离在后院挑选着药材,小希在帮忙……长安挨着秦岭,有许多旁处找不到的药材,也是方圆山庄的重要药库之一。 燕无意坐在屋顶上看着,竟然也不觉得无聊……突然,他感觉到一丝异样,起身,道:“青离,我出去一会儿。” 青离抬头的时候,屋顶那道红影已经不见了……她眨了下眼,心下奇怪,却也没放在心上,低头继续捡着药材。 红影在屋檐上飞跃,留下一道道残影,行至一条僻静的小巷,突然停了下来,往后一仰—— 劲风拂面,刀锋几乎是擦着鼻尖滑过。 燕无意往后滑开一丈,指间微动,飞羽疾射而出—— “哧!” 飞羽与刀锋相击,发出金戈之声,却只是让那刀微微一滞,仍旧气势不减的追了上来。 燕无意知道遇到高手了,抬手,连发三枚飞羽,一枚阻挡刀锋,另外两枚却是直冲对方命门而去—— “嘻嘻。” 来人轻笑了一声,刀锋微转,同时,足尖轻点,飞跃而起—— 那刀本是直劈而来的,这一转,刚好让那支羽毛擦着刀身飞过。而她的身体,在跃至空中之时,脚下轻踏,竟借着那羽毛再次变换了身形……这可不仅仅是轻功高明的问题了,对时机的把握、飞羽射出的轨迹也必须十分准确才行。 借着这一跃的高度,又一刀自空中斩落—— 刀锋无华,气机内敛,甚至感觉不到一丝杀气。 燕无意却是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危险,身形更快了几分,往后急速滑行,同时抬手,一拳击出—— “砰!” 拳风所过,空气仿若发出了轰鸣之声,拳止之时,巨大的冲击力扩散开来,一阵旋风自两人周身升起,迅速扩散,地上的石子微微震颤。 燕无意没有动,看向了伸出的拳头,也看向了前方那把刀—— 刀锋并未碰到他的拳头,只一寸之隔,刚刚他击中的只是刀锋斩落时的气劲。 对方,在最后的关头,撤了刀势……这至少说明,刚刚那一刀,并没有用尽全力,或许五成都不到。 燕无意却是笑了,收拳,往后退了两步,抱拳行礼,朗声道:“早就听青离说,她有位武功高强长得还十分漂亮的娘亲……” 那人手腕一转,收了刀,笑眯眯的显然很是高兴,却做一副吃惊状,“呀,被认出来了。” 燕无意却突然话锋一转,道:“不过,今日得见,倒觉得这话有些不尽实情。” 那人眨眼,露出几分困惑的神情,“哦?” 燕无意看着她,颇为认真的道:“哪有这般年轻的娘亲?我看,该是姐姐才是。” “哈哈哈。”那人笑得很是灿烂,一双眼睛完成了月牙,嘴角一对浅浅的梨涡,偏头,看向身后,“小寅子,这孩子很不错,我喜欢!” 第170章 祸端 夜色四合,法门寺。 舍利塔中燃着长明灯,微弱的火光之中,佛祖的面容原本是森然的,但此刻却显得,略调皮—— 佛祖的嘴用朱砂涂成了一颗红心,下面三道波纹线,如同长了胡须一般。 寺里的和尚刚发现的时候,下意识的就骂了一声,谁家孩子这般淘气?骂完了之后才意识到,这地方,哪里是孩子能进的来的? 直到发现马老晕倒在地宫,众人才意识到不对劲,叫了圆觉方丈,才发现舍利子丢了。 圆觉将那日发现舍利子失窃的经过讲了一遍,道:“贫僧想着这记号或许是贼人留下的,便没让弟子们擦掉。” 陈嚣看到那记号,强忍着没笑出声,闻言问道:“不知马老如何?” 圆觉道:“无碍,只是如今不能留在地宫了。贫僧原想安排他住在东院,马施主拒绝了,搬去了后院,说是守墓。” 战歌略无奈的叹了口气,背着长刀,微微躬身,给他行了个礼,“实在抱歉。” 圆觉连忙扶了一把,“小战大人这是做什么?” 战歌起身,解释了一番,道:“实不相瞒,偷走舍利子的,是我……是家姐,她来长安有段时日了,在下这段时间都在忙着查案没时间陪她,跟我闹脾气呢。” 说着,再次道歉,“给贵寺添麻烦了,实在抱歉的很。舍利子,在下定会还回来,到时定让家姐给大师赔不是。” 圆觉微微愣了一下,随即松了口气,含笑摆了摆手,道:“原来是一场误会,小战大人不必如此客气。” 战歌很是感激,道:“多谢大师理解。在下担心家姐惹出什么祸端,不便久留,告辞了。” 说着,偏头看了陈嚣一眼,转身便出去了。 陈嚣连忙道:“战歌,等会儿。” 他说着,解下腰间的一壶酒,道:“方丈,这是给马老的,上次喝了他的酒,这是回礼。这天香酒虽不如焚心酒烈,却胜在香醇,麻烦帮忙交给他,就说我改日再来看他,告辞了。” 圆觉拿着那酒壶,苦笑……这位陈施主,跟不戒混久了,忘了寺院是禁酒的? 待两人走后,圆觉叫来今晚守夜弟子,让他将佛像上的记号擦去,叮嘱一番离开了。 他行至后院,发现那小屋的灯还亮着,看了看手中的酒壶,想了想,走了过去,敲门,“马施主,可睡下了?” “方丈?”马老开了门,略困惑,“这么晚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圆觉提了提手中的酒,道:“小战大人来查案,陈施主跟着一起来的,刚走,给你捎了壶酒。” 马老看到那酒壶……红色的,是装焚心酒的酒壶……微微笑了,“想是还惦记着老夫屋里的焚心酒呢。” …… 今晚的夜色不大好,朦胧的月色时隐时现,星子却是一颗也无。 陈嚣蹲在屋顶上,偏头,低声道:“战歌,有件事我一直都没告诉你。” 战歌盯着不远处的灯火,没怎么在意,“嗯。” 陈嚣想了想,道:“那酒壶跟上次的不一样。在七绝谷,我跟酒兄打斗的时候,那酒壶裂开了一道缝,我想着也不能用了,便扔在了河边的石滩上。” 战歌终于偏头看了他一眼,却并没有多惊讶,道:“猜到了。燕无意早知道凤眼石在黑珍珠手中,自然不会特地去寻回假的凤眼石。那酒壶……多半是五竹山上拿来的。” 陈嚣倒是吃了惊,“你知道?” “一块破石头而已。”战歌略不屑,想了想,道:“真的假的都无所谓,只要能骗过旁人就成,假的或许更好。要我说,当年那些个前辈也是,走得时候就该把这种东西彻底毁了,留着徒惹祸端。” 陈嚣瞪眼,半晌,道:“那可是武道传承!” 战歌冷哼一声,正准备再说些什么,神色突然一变,抬手,“来了。走,跟上。” 他们此刻仍旧在法门寺,就在舍利塔的塔顶,而前方,那在黑夜中亮起的窗口,正是马老的小屋。 马老手中拿着一盏烛灯,出了门,往后山走去,慢悠悠的,背影略佝偻。 后山是墓地,寺里的和尚死后葬在这里,抬眼便能看到从前生活的地方;偶尔遇到浪子流人,死后无人收尸的,和尚们也会帮忙埋在这里,那些个孤魂听着佛音想必也能得些安慰……七年前,那场大火中丧生的,无人认领的遇难者的尸骨,也葬在这里。 马老在一座坟茔前站定,抬眼,看了看那长满荒草的土包……他们都没有姓名,也就无从立碑……他将烛灯放在地上,这才看清,他脚前的坟茔已经被挖开了,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他拿起酒壶,揭开塞嘴,往地上倒了半壶酒,叹息一般,道:“七年了……如今大事将成,你们都是大昭的子民,也算死得其所……” 他喝了一口酒,微微仰头,望天,翘起的白胡子一颤一颤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眼中竟带着一丝虔诚…… 一旁的树丛中,陈嚣看得目瞪口呆,偏头瞧了战歌一眼,却不料,战歌一把将他按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有人来了。 来人是从法门寺的方向过来的,戴着斗笠,裹了一身宽大的黑斗篷,完全看不清身形长相。 马老转过身来,看着他,因为喝了酒的缘故,脸上带着红坨,“你来了。” 来人沉默,并未回应。 马老也并未在意,将手中的酒壶扔过去,道:“这酒壶是天秤手王赛做的,你们要的东西,就在里面。” 来人抬手,举起那酒壶,砸碎,然而,就在那酒壶落地之时,手指微动,“你上当了。” 一道银光闪过—— “闪开!” 陈嚣大叫一声,在那人手指刚动之时就一跃而起,身体如同箭矢般射出,直扑向那白发苍苍的老者,几乎是将马老撞到在地的……听到一声闷哼,他连忙爬起来,“马爷爷,您怎么样?” 马老喘息着没说说话,但他脸上的红晕却迅速加深,几乎是眨眼间就变成了紫色,呼吸也越来越短促,越来越粗重……他的胸口,插了一根飞刀,黑色的血晕开,如墨…… 陈嚣见他动了动嘴,握住他的手,急急问道:“他是什么人?” 马老的呼吸声减弱,声音断断续续,几不可闻,“……皇皇……者……玉,昭……昭未……央……” 说完这八个字,脑袋一歪,没了声息,那张紫黑色的脸,竟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 陈嚣抱着他半晌未动,抬头,眼神略茫然,“他死了?” 白影落地,战歌刚刚追那黑衣人,可惜没能追上……他收了刀,半蹲下来,检查了下,然后,点头,“死了。” 第171章 白水 第二日,战歌把扶风县那边的事跟岳岚交接了一番,原本是打算去找偷了舍利子的贼人,结果半路收到青离的风蝠信,说是有贵客到访……他用脚趾头都能想到那位“贵客”是谁,火急火燎的带着陈嚣一起回了长安城。 两人到未央宫的时候,正好是午饭时间,院子里一群人刚准备吃饭。 战歌见到人群中那位白衣女子,总算是松了口气,叫一声:“娘……” 白衣女子正冲他招手呢,听到这句却是变了脸色,抹着眼泪,一脸委屈,“你竟然叫我娘,竟然叫我娘……阿离,他竟然叫我娘……” 陈嚣正困惑呢,战歌望了望天,略无奈,改口道:“姐。” 白衣女子破涕为笑,张开双臂,抱了抱他,摸他脑袋,“乖,快坐下吃饭。” 陈嚣:“……”还真是姐弟啊。 这位白衣女子,便是之前不戒口中的“贵妇”,青离说的“贵客”。武靖侯府只一位公子,她自然不是战歌的姐姐,而是武靖候的夫人,战歌的母亲,水鉴心。 陈嚣早就听说过“白水鉴心刀无影”的传说,对这位前辈是十分敬仰的,不过,此刻却是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位……按理说该叫伯母,可这样一来不就平白被战歌占了便宜?难不成叫前辈?会不会太见外? 战歌望了望天,提醒道:“叫战夫人。” 陈嚣连忙行礼,“战夫人好。” 水鉴心拉着他坐下,问道:“你是战歌的朋友?用剑的啊,他爹也是用剑的,改天去洛阳让他送你一把剑。” 战侯爷的剑啊…… 陈嚣受宠若惊,一旁的战歌嘀咕了一句,“你手中这把就是……” 水鉴心问道:“陈嚣,你跟战歌查什么案子去了?这小子八岁之后,就不跟我亲了,做什么都不跟我说。” 战歌:“……” 陈嚣忍笑,这位战夫人,跟传说中有些不大一样啊…… 说起案子,战歌问了问舍利子的事,看向自家娘亲,“你做的?” 水鉴心挠着下巴望天,伸手一指,“小寅子的主意。” 坐在他身旁的,正是酒绝酒忘尘。 他解释了一番,道:“风语琴就是琴绝的弟子,尸骨我送回七绝谷了。你娘说她为救法门寺弟子而死,拿他们一颗舍利子陪葬也不过分。” 战歌明白了,略为难,道:“你在佛祖脸上乱涂乱画就算了,舍利子是法门寺镇塔之宝,还是还回去吧。” 水鉴心扭脸,那意思——不还! 战歌给青离使了个眼色……帮着劝劝。 青离瞧了他一眼,见他一脸哀求的,终于开口,道:“我听说,舍利子都是高僧圆寂后留下的,也就是和尚的尸骨?” 水鉴心眨了下眼,“尸骨?” 战歌点头,“没错。法门寺的舍利子应该是他们开派祖师的遗骨,据说那座舍利塔就是为他建的,是个得道高僧。不过,再怎么高,没管教好自己的弟子也该好好罚罚。我看,舍利子不还就不还吧,把他跟琴姨葬在一起,给琴姨道歉,下辈子一起投胎,做她的仆人……” “不行!”水鉴心唰地站起来,“小寅子,去把舍利子拿回来,扔进黄河里。” 酒忘尘默默的拿出一个布袋,递给战歌,道:“记得拿去扔掉,一定要扔进黄河里啊。” 战歌收了,认真点头,“嗯,扔黄河。” 水鉴心:“……”原来没有埋啊,还好还好。 青离适时的给她夹了一块蛋豆腐,“娘,这蛋豆腐味道不错,尝尝看。” 水鉴心眨眼,眉开眼笑的坐下,“阿离,什么时候跟娘回家啊?” 水鉴心这次来,主要就是找青离的。 之前西域的事传到洛阳,她原本以为战歌会带青离回去,结果等了半个月,没等到人,反倒听说两人在长安遇到了麻烦,提着刀就赶来了。 水鉴心道:“是不是还在生侯爷的气?放心,娘已经教训过他了,再敢欺负我闺女试试!” 青离笑了笑,道:“没有的事,我就是出来散散心。”想了想,又道:“中秋节一定回去。” 水鉴心笑眯眯,给她夹菜,“这就对了。” 吃过午饭,小希收拾了桌子,水鉴心、酒忘尘跟不戒一起聊着叙叙旧—— 水鉴心跟不戒是多年前就认识的,不过,昨日刚见面的时候,水鉴心一时没能认出他来,却是十分不见外的摸着他的脑袋,笑眯眯道:“你好呀,我叫水鉴心,你是大和尚新收的弟子?” 不戒不知道她口中的大和尚是谁,只感觉脑袋上的那只手摸了一圈,又摸了一圈……似乎还没有放手的意思,只好提醒了一句,水鉴心终于觉出不妥,松了手,似乎还有点儿意犹未尽的意思。 可是,等到今天早上,水鉴心睡了一觉起来,也不知怎么的,竟然想起他来了,再摸他的脑袋,就有些肆无忌惮了,偏偏她武功高,不戒又受了伤,根本就没法躲……最后叹了口气—— 算了,摸就摸吧,多摸几次就没劲儿了。 青离道:“她想摸明城师父的脑袋很久了……” 水鉴心亲自来了,青离是要回去的,战歌心知自己多半也跑不了,略着急,道:“得抓紧把案子查清楚了。” 陈嚣和战歌把法门寺的情况说了一遍,战歌递给青离一个木盒子,道:“杀马老的凶器,看看能不能查出点儿什么。” 正说着,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句,“你们刚刚说,那人死前说了什么?” 陈嚣抬眼,就见酒忘尘不知何时走过来了,怔了下,道:“好像是什么‘皇皇者玉,昭昭未央’。” 酒忘尘皱了眉,神情略忧虑,喃喃道:“怎么可能?” 陈嚣问道:“怎么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哦。”那边,水鉴心也点了点头,“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我就说嘛,萧钰哪来的胆子找玥姐姐的麻烦。” 正逗着鹦鹉的萧煜回头,略诧异,他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不要命的事? 水鉴心摆摆手,“不是说的你啦。” 众人听得更加困惑——萧钰就是黑珍珠,她倒是有心找皇帝的麻烦,可刚刚他们说的不是七年前的案子吗?跟黑珍珠又有什么关系? 水鉴心见众人都看过来,眨了下眼,摸着下巴望天,“我什么都不知道。” 战歌:“……” 众人都忍笑,果然是白水鉴心啊,连说谎都不会…… 第172章 猜测 “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些前尘旧事。”燕无意似乎知道些什么,提醒了一句,“不过,估摸着再查下去,又得来一个‘施非计’……唔,施非计也不行,得那些老家伙亲自出马。” 战歌略有些不屑,道:“造反的事?不过几个前朝余孽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战歌虽然不明白马老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在墓地的时候,听他提到过大昭子民什么的,也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燕无意摇了摇头,道:“没那么简单,这里面牵涉到一个很麻烦的人。”想了想,道:“那人的智慧可与东方启相提并论,武功也不输给南宫珊。” 众人都不由愣了愣……这么厉害?如此,还真可能把施门主引来。 不戒望了望天……这群少年是怎么回事?现在是担心案子被抢走的时候吗?先保住小命再说吧。 战歌摸着下巴,眼中却似是闪着光一般,略兴奋,道:“果然啊,这就对了,黑珍珠背后还有人……总算是跟西域的案子连上了。” 陈嚣不解,“你是说棋老鬼几人的命案?这事跟西凉寨一案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一开始的确是为了追查西凉寨一案的幕后主使而来的,可目前看来,两件案子似乎并没有什么关系啊。 战歌摸着下巴,道:“黑珍珠是凶手没错,但凶手不只是她一个人。” 不只是陈嚣,其他人也都一脸的问号—— 之前战歌就一直怀疑黑珍珠有同伙,不过,后来不是已经证明黑珍珠有独自完成案件的能力吗?金凤夫人的嫌疑也已经洗清了,还有什么人? 战歌道:“黑珍珠是幕后主使,虽然很合理,但还是存在很多疑点。” 他想了想,道:“从最开始的布局来看,黑珍珠杀棋老鬼、杀王赛,还有那么多杀手,清理门派也好,打击对手也好,都做了同一件事,就是嫁祸给燕无意。由此可以推测,她是知道凤眼石的秘密的,也知道燕无意就是九炎心法的传人,所以才会找他。既然如此,她为何还要动用凤眼石?” 陈嚣猜测道:“或许是用了之后才发现不对劲的。” 战歌点头,道:“的确有这种可能,但是,最让我觉得奇怪的是,黑珍珠一直都没对燕无意直接出手。一开始可以说是找不到,可后来燕无意出现了,黑珍珠却也没有做任何针对他的行动,哪怕她劫持青离也是可以的,可她都没有,反倒派人去刺杀萧煜,目的是什么?” 他顿了下,摸着下巴,道:“若是把这整个案件比作棋局,我的感觉就是,对手一开始下了一手好棋,布了一个大局,但等到对方上钩了,要收网的时候,她却放弃了。” 众人一想,的确是这么回事……陈嚣挠了挠脑袋,道:“会不会是突然想通了?她不是快死了吗?或许是想在临死前为馥姑娘做点儿什么。” 这理由,未免太牵强。 战歌微微蹙眉,分析道:“在西域的时候,馥姑娘被神秘人威胁,让他刺杀燕无意,想必那个人就是黑珍珠的同盟。如果他就是西凉寨一案的主谋,杀李业,意图对苏伯伯不利,这两位都是大周的顶梁柱,跟谋反的确是有关的。可是……” 说着,话音突然一转,很是不解,“杀萧煜跟谋反有什么关系?” 萧煜略愤然,“我好歹也是大皇子!” 战歌瞧了他一眼,“青鸟楼的委托书上,可是打着为民除害的口号来刺杀你的。” ——这话自然是玩笑。萧煜的身份特殊,若是被人抓走了,也是件十分麻烦的事。 众人明白战歌是什么意思了,不过都有些惊讶—— 按照战歌的推测,之前西凉寨灭门案,如今的凤眼石一案,还有七年前法门寺一案,都跟同一个人或者组织有关。 ——或许,七年前怒炎的横空出世也并没有那么简单。 陈嚣挠着脑袋,“会不会太夸张了?” 战歌耸了耸肩,“猜测而已,我也没有证据。西域的案子已经结了,棋老鬼几人的命案也会以凶手是黑珍珠来结案,至于七年前的案子,如今幸存者都死了,死无对证。” 陈嚣有些搞不懂,刚刚说得那么严重,现在又说不查了? 战歌伸了个懒腰,道:“线索都断了,查什么查啊,回家过节去。” 青离淡淡一笑,看向另一边—— 水鉴心三人早就没有在聊天了,尤其是水鉴心,竖着耳朵听着。 听到战歌说要回家,水鉴心弯着眉眼笑了,道:“好呀,大家一起去洛阳过中秋啊。” 说着,伸手,摸了摸不戒的脑袋,“阿恒也一起,洛阳的中秋节很热闹呢。” 陈嚣:“……”原来是防着自家长辈呢。 他想起之前在西域的事,战歌也是这般,明里答应着苏婴和施非计的条件,转眼就跑去易水楼了。 这家伙,这次又发现什么线索了? 水鉴心拉着酒忘尘、不戒一起出去,说是去置办马车,明日一早就走。 不戒说自己是伤患,需要静养。 青离道:“适当的活动也是必要的,不要打架就成。” 不戒:“……” 前两天不让他出门的到底是谁哦,得,您是神医您最大。 萧煜也跟了过去,说对长安城最熟,给几人当向导。水鉴心很是满意,夸他孝顺又懂事。 待几人离开,陈嚣问道:“战歌,现在能说了吧,你怎么打算的?” 战歌道:“不是说了吗?回洛阳啊。明早就走,还有很多事要收收尾……阿择,你帮忙去一趟法门寺,把舍利子还给圆觉方丈,记得帮忙道个歉。青离尽快查查那把飞刀上的毒,我得去看看地牢里的那几位。” 说着,将舍利子扔给阿择,提着刀就走。 陈嚣:“……”这家伙还没放弃呢。 他抱着剑,皱着眉,略不自在,战歌这家伙竟然真的不查了?他有这么听话? 青离好心提醒他,道:“线索已经告诉你了。” 陈嚣想了想,“洛阳?可是,他怎么知道对方下一步会去洛阳?” 燕无意挑了挑眉,道:“黑珍珠。” 陈嚣恍然,想起来了—— 黑珍珠在临死前,让馥姑娘去洛阳…… 他想到这里,未免有些感伤,原以为黑珍珠死前悔悟了,可若如战歌所料,她在临死一刻都在想着算计自己的女儿,那馥姑娘,也太可怜了些…… 第173章 使者 洛阳城,南城门口。 今日中秋,进城的百姓格外多,检查也格外的严格。已经巳时了,门口的队伍仍旧很长,闹哄哄的,让这初凉的天气也似燥热了几分。 陈嚣坐在马背上,跟着队伍慢悠悠的前进着,抬头打量着这座大周最繁华的城市,心中所有的震惊冒出来,最终也只汇成一句惊叹:“好高!” 战歌在他旁边,闻言瞥了他一眼,道:“词穷。” 两人身后是一辆马车,阿择驾着车,抬手搭着凉棚,一脸的兴奋似是闪着光,“这就是洛阳城啊。” 马车窗帘掀开,萧煜的脑袋钻了出来,道:“战歌儿,排什么队啊,这洛阳城哪个守城官不认识你,直接进去就是了。” 换来三人鄙夷的目光…… 陈嚣等人这一路上走得很慢,原本三五天就能到的路程,竟愣是走了将近一个月,踩着最后的截止日期到了京城。 从长安城出发的时候,这支队伍很是庞大,此刻进城的却只剩下这四人了。 燕无意在半途收到一封飞鸽传书,说是碎玉公子请他盗玉去,告辞了。崇吾听闻是去找碎玉,一言不发的跟了过去。不戒原本也想跟去的,奈何轻功不济实力不够,跟不上…… 水鉴心刚到洛阳地界就等不及了,带着酒忘尘,提前一步进城了,说是要给皇帝陛下一个惊喜,顺带把略幽怨的不戒也牵走了。 青离是在城郊跟他们分别的,回了方圆山庄,约好了晚上在武靖候府见面。 …… 萧煜那句抱怨的话刚落地,前面就传来一阵马蹄声,城中突然涌出一队官兵,将人群往两边赶,为首的是位鲜衣怒马的女将军,朝两边拱了拱手,道一声抱歉,说是有使者进城,请诸位暂且让一让。 陈嚣站到道旁,神色略诧异,道:“京城的官兵就是不一样啊,这般客气。” “这位少侠是第一次进京吧?”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陈嚣转身看过去,却见说话的是个四十来岁的男子,方脸阔嘴的,留着络腮胡子,长得很是正气,看身形也是个练家子的。 陈嚣见他神色有异,问道:“怎么说?” 那人看了眼前方那位女将军,眼中竟闪过一丝惧意,道:“这位可是城防军的主帅叶蓉叶将军,长得倒也颇有几分姿色,打起架来却是比男子还要凶悍,洛阳城里没有哪个小混混不怕她的。不过啊,小兄弟也不必担心,叶将军只对那些个在城里惹是生非的人动手,平日里还是很和气的,城中的百姓都很敬重她。” 陈嚣点头笑笑,刚回头,却见那位女将军正好偏头往这边看了一眼,不由一个激灵……叶将军朝这边点了点头……陈嚣眨了眨眼,好像不是看他的啊。 女将军的视线很快就移开了,陈嚣见战歌摸着下巴一脸沉思,问道:“怎么了?” 战歌转头,看向那位络腮胡子,问道:“这次是从哪里来的使者?” 那人道:“吐蕃的。” 说完,又补充一句,“前两日突厥人也来了,啧,这可是大周立国以来,突厥第一次派使者来,说是来恭贺中秋的,谁知道暗地里安的什么心思?” 使者进城,城防军总会提前一天贴出告示,提醒百姓尽量走旁的城门进城,如此这般,城防军前来开路之时,百姓们有了准备,也不至于太过惊慌。 萧煜从马车里钻了出来,看向战歌的眼神略幸灾乐祸,道:“这么说邱临渊回来了?当真是冤家路窄呀。” 陈嚣略好奇,“邱临渊?什么人?” 战歌也问道:“邱临渊去吐蕃了?到底怎么回事?” 萧煜是很乐意看战歌倒霉的,心情好了不少,道:“两个月前,礼部尚书王大人奉旨去跟吐蕃人谈判,他是去当护卫的,本公子也是跟着他们去长安的。” 说着,转眼看向陈嚣,道:“邱临渊也是玄衣门的神捕来着,他父亲是玄衣门的二把手,平日里总跟施非计较劲儿,连带着看战歌也不大顺眼,这次他立了功回来,定会过来显摆一番的,哈哈。” 战歌对他如何去的长安并不关心,对邱临渊的挑衅也没什么兴趣,他比较在意的是大周与吐蕃谈判这件事本身—— 从时间上看,陛下派人跟吐蕃谈判,定然跟西凉寨一案有关。 从他之前的调查来看,吐蕃的过失就只是养了丹烛蛊,然后不小心让一群盗墓贼进了大周地界……吐蕃不可能为李业的死背锅,如此,皇帝派使者去谈判,能谈出什么来呢?可如果不能获得足够的利益,皇帝不可能做这种事,所以,这件事的背后,果然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远处,马蹄声传来,陈嚣提醒道:“来了。” 一支马队行来,当先的是一位二十来岁的男子,骑着高头大马,黑色的斗篷迎风飞扬,下摆处红色的羽纹格外的惹眼……不等萧煜介绍,陈嚣已经猜到了,这位便是邱临渊。 战歌这位对头长得还是不错的,古铜色的皮肤,神色很是冷峻,手中拿着把黑鞘宝剑,昂首挺胸的,倒是颇有几番威势。 队伍在城门口停了下来,叶将军打马上前,朝邱临渊点了点头,然后走向了他身后的那辆马车。 那马车的门帘掀开,出来一位五十来岁的老者,穿着官袍,面容饱满,笑眯眯的很是和气,正是礼部尚书王策之王大人。 王尚书并没有下车,在车上跟叶将军说了两句客套话,没耽搁多久,使者的队伍便准备进城了。 就在这时候,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驾!让开!让开!” 一匹马儿从城门冲了出来,马背上的人穿着一身白色骑装,手中的马鞭挥得霍霍作响,却是个模样清秀的小姑娘。 她出来得有些不是时候,门口的城防军正背对着城门没转过来,在他们前面是使者的队伍,两边又是百姓,让都不好让……偏偏她的马催得太急,眼看着就要撞上去了。 陈嚣暗道一声不好,正准备救人,就见身旁白影一闪,战歌已经冲过去了……他刚松了口气,就听见马嘶声中传来一声—— “接着。” 陈嚣正困惑,就见一团白球朝自己飞了过来,惊了一惊,连忙飞身,一把将人接住,抱了下来,落地,骂道:“战歌!你丫随手扔人的习惯能不能改改?!” 那边战歌已经将马儿停了下来,正俯身安抚着马儿的情绪,闻言偏头看过来,微微挑眉,“这是战家绝招,想学啊?” 陈嚣:“……” 他把小姑娘放了下来,问道:“小姑娘,你没事吧?” 小姑娘看着不过十三岁左右,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刚刚被吓坏了,这会儿还没回过神来呢,倒是那边叶蓉和邱临渊都过来了—— 刚刚这两位也准备救人的,不过,离得比较远,没赶得及。 邱临渊盯着那小姑娘,冷冷道:“冰儿,还不过来?!” 叶蓉看了战歌一眼,又看了陈嚣一眼,然后,又回头看了眼战歌,道:“你这小子,一回来就给我惹事啊。” 战歌颇为无辜,将那马儿牵了过来,道:“这事儿跟本少爷有何关系?” 陈嚣正听得一头雾水,那呆呆的小姑娘突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往前飞扑而去,喊着:“战哥哥!刚刚吓死了我了!” 战歌一抬手,按在那小姑娘的脑袋上,伸手一指,道:“你哥在那边。” 小姑娘被按在原地前进不得,一脸委屈,“战哥哥,冰儿可是特地出来接你的。” 邱临渊一张脸都黑了,沉声道:“冰儿,你还嫌今日闹得不够大是吗?” 叶蓉一挥手,道:“都别吵了,使者还在呢,先进城。” 陈嚣这乱糟糟的场景,心道,这洛阳城,还真是热闹啊。 第174章 火光 那小姑娘名叫邱语冰,是邱临渊的妹妹,京城几乎所有人都认识她,原因却是,这小姑娘曾几次当众表白,说喜欢武靖候府的小侯爷战歌,要嫁给他。 这次,邱语冰也是听说战歌今日回京,特地赶来“接驾”的。 她原本也没有骑那么快,不过,在到城门口的时候,发现百姓都让开了路,以为是那位张扬跋扈的大皇子的手笔……她听说大皇子是跟着战歌一起回来的,急切之下,便一路疾驰出了城门,然后,就悲剧了。 邱语冰刚刚还流了两滴眼泪,这会儿已经眉飞色舞起来了,“战哥哥,你又救了冰儿一命,所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看来本姑娘只能以身相许了。” 战歌抬手弹了弹她的额头,道:“这种时候,你是不是该先说一声谢谢,然后说一声对不起?” “谢谢。”邱语冰道谢倒是道得很爽快,又一拍自己的坐骑,“对不起。” 战歌望天,抬手指了指,道:“我让你跟他道谢。” 陈嚣见他指的是自己,连忙摆手,道:“不必了。” 邱语冰也是一撇嘴,“才不要。这家伙刚刚骂了战哥哥,我不喜欢他。” 陈嚣摸了摸鼻子……他到底是为谁骂人的啊?又是战歌的一枚脑残粉啊,这姑娘跟阿择肯定很合得来。 战歌一皱眉,道:“什么‘这家伙’?他叫陈嚣,比你年长,刚刚还救了你,你就算不叫一声哥,也不能这般没礼貌。” 他这句说的略严肃,邱语冰也意识到有些不妥,垂了垂眸,道:“我知道了。谢谢你,陈嚣哥。” 陈嚣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道:“邱姑娘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 战歌又指了指前方,道:“去给叶将军道歉。” 邱语冰“哦”了一声,催了马儿紧走几步,到前面找叶将军去了。 身后,萧煜从马车里钻出来,朝战歌竖了个大拇指,道:“不愧是战歌儿!语冰这丫头,真是被惯得无法无天了,整个洛阳城,我看也就你战歌能治住她。” 战歌朝他翻了个白眼,“你这京城第一纨绔子弟,还好意思说旁人?”他说着,摆了摆手,道:“先走了。” 他们是跟着使者的队伍进城的,使者要进宫面圣,萧煜跟着他们进宫就是了。战歌却是不用过去的,带着陈嚣和阿择去玄衣门。 玄衣门位于城西的一个角落里,离宫城远,离其他的官署也都挺远。这里离西市不远,附近还是很热闹的,不过,门口的街道上几乎看不到行人。 陈嚣感叹一句,“玄衣门还真是不受人待见啊。” 战歌点头,“这话倒是不错。” 阿择很是不解,“为什么?” 战歌拍了拍他脑袋,道:“人们对于自己不了解的东西,总是会心存畏惧的。” 进了门,战歌一边走,一边给两人介绍,道:“前厅是议事厅,也是接待报案人的地方,不过不怎么用得上。后面那一排屋子是风媒处,收集各地情报,风蝠令也是从这里发出去的。后院就是住宿的地方了,还有厨房。玄衣门的后门连着一座山林,不过,那里是皇家猎苑,闲人免入。” 一路上,陈嚣几乎没见到几个玄衣神捕,除了护卫之后,路过的基本上都是小厮侍女之类,很是奇怪,问道:“玄衣门的捕快这么少?” 战歌道:“玄衣神捕大多都在全国各地执行任务,很少回京。衙署驻守的基本上都是风媒处的人,另外还有三百护卫,是从禁军抽调的士兵,主要负责守卫衙署的安全。” 他说着,伸手指了指南边,道:“那边是个小军营,护卫都住在那里,还有个操练场,挺不错的,有空可以去看看。” 战歌带两人往后院走,道:“玄衣神捕虽然常年不在京,但在衙署都有住处。后院那一片基本上都有主了,你们就住在我那间院子里,如何?” 阿择很是激动,“我这就进了玄衣门了?” 战歌拍他脑门,“玄衣门每年十月会举办一次考核,通过考核了才是正式入门。这段时间你先住在这里,若是考试没过,就……去侯府打杂吧。” 阿择握拳,“我会考上的!” 陈嚣道:“我又不入玄衣门,干嘛要住这里?” 战歌耸了耸肩,“你也可以去找客栈。” 战歌刚把两人带到自己的院落,空中一道黑影飞来,停在了他面前,扑扇着宽大的翅膀,啪地一下扑在了他额头上。 陈嚣抬眼,“风蝠?有案子?” 战歌将那风蝠扒拉下来……什么案子啊,在玄衣门衙署里面也用风蝠传令的,也就只有一个人了……他叹了口气,将包袱扔给陈嚣,道:“门主找我,你们自己进去看看,空的房间随便挑。” 说完,跟着那风蝠走了。 陈嚣跟阿择对视了一眼,各自困惑……进去了。 战歌住的这间院落不算很大,但也不小。院子里种了一棵枣树,这会儿已经结出枣了,不过还没熟。墙角和窗台上还摆了几盆花,陈嚣看得惊讶,实在想象不出战歌那家伙侍弄花草的场景。 院子周围,北边对着院门的那栋屋子有两个房间,其中一间是战歌的卧室,另一间布置成了书房。东西两边的屋子都是空的,只有几件简单的家具,一看就是没住过人的。 阿择犹豫着到底是住东间还是西间,陈嚣将战歌的包袱放在他房间,然后转了一圈,觉得没意思,看上了院中那棵高大的枣树,哼哧哼哧的就爬了上去,没一会儿就上了树梢—— 这枣树挺高,站在树梢上几乎能看到整个玄衣门,甚至还能西边那座热闹的坊市。 阿择出来见了,略担忧,道:“陈嚣哥,别胡闹了,快下来吧,会给战大哥惹麻烦的。” 陈嚣笑了,道:“阿择,你也上来看看啊,这上面风景不错。” 正说着,突然,眼前闪过一道火光……眼花了?他眨了下眼,不由得一惊,“走水了!” 阿择听得不大真切,“什么?” 陈嚣喊道:“是风媒处!走水了!” 他正喊着,突然传来一阵警铃声,震天响的,他感觉耳朵都要聋了。中庭处的护卫立马出动,很快就有人发现了失火的地方,迅速救火…… 陈嚣起初被那警铃声吓了一跳,很快就镇定下来,四下里眺望着,很快就在一处墙角下发下了一道黑影—— 那人穿着夜行衣,鬼鬼祟祟的,在所有人都去救火的时候,往后院这边来了。 “什么人?!” 陈嚣眯了眯眼,飞身而下,朝那黑影的方向追了过去,心道,哪里来的贼人,这般大胆,竟跑到玄衣门的地界来撒野? 第175章 小贼 玄衣门的风媒处存着十多年来的案卷,还有从各地收集而来的情报,防火措施做得很是严密,还专门研制出了一套警报设施,那火焰还没燃起来就被扑灭了。 那贼人也并不是什么高手,战歌闻声追出来的时候,陈嚣已经把人给制住了。这当中还发生了个小插曲—— 战歌急匆匆赶来的时候,周围围了一圈护卫,他只看到在外面蹦跶的阿择,一把将人拎住,问道:“怎么回事?陈嚣呢?” 阿择往里面一指,“在里面。” 战歌的眉头跳了两跳,“他这是放火放上瘾了?” 阿择连忙解释,“不是!火不是陈嚣哥放的,他抓了纵火犯。” 这时候有护卫发现了战歌,给他让路,他这才看清了里面的情况—— 一个身穿夜行衣的少年正趴在地上,流了一地的血。少年弓着身子抱着腿,很是痛苦的样子,叫道:“救命!我要死了!救我!” 陈嚣见战歌来了,摸了摸鼻子,略有些不好意思,道:“战歌,你们这里有大夫没有?我刚刚不小心下手重了点了。” 这事儿其实也怪不得陈嚣,他想着这少年竟然敢闯玄衣门,定然是有两把刷子的,出手也自然不会讲什么分寸,谁能想到,这小子竟然一招都没能接住? 战歌蹲下,将那少年的手拿开,查看了下他的伤口—— 陈嚣那一剑也只是想着把人留下,并没有要取人性命的意思,伤口在大腿处,不过伤口挺深,估计伤到哪根血管了,血流的有些多。 战歌见那少年吵闹不休,眉头微跳,道:“别叫了,皮外伤而已,死不了。” 说着点了他伤口上方几处穴道,给他止了血,道:“先送到我那儿去,马斌,去百草堂请个大夫来看看。” 马斌是旁边一位护卫,也是三大护卫长之一。他正皱着眉头,神情很是严肃,看那少年的目光略不善,听到战歌命令,沉默了半晌才领命,让众护卫散开,加紧巡逻,切不可再让一只老鼠溜进来。 陈嚣和战歌把那少年抬了回去,让阿择去厨房打些水来。 战歌在房间里找了一阵,从柜子里搜出一个医药箱,帮少年处理着伤口,一边问道:“怎么回事?” 江湖人闯玄衣门这种事,也不是没有过,不过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不管是明里暗里的,来的至少都是一流高手。 若是随便一个小毛贼就能闯进来,玄衣门在江湖中还谈什么威慑力? 陈嚣将发现这少年的经过说了一遍,很是困惑,道:“玄衣门这么好进吗?一个小毛贼就敢闯进来?” 谁料,他这话刚一出口,被称之为“小毛贼”的少年腾地一下就要坐起来,结果碰到伤口,哇哇大叫,又躺了下去,道:“谁是小毛贼?小爷我是天下第一神偷!” 战歌打量了下床上的少年……他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跟阿择差不多的年龄,不过长得很是瘦弱,脸上身上脏兮兮的,看不出原本的肤色,头发微微卷曲着,五官很是深刻,尤其是鼻梁与眼窝处,看着不大像是中原人。 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冷哼一声,扭头,拒绝回答。 战歌轻笑一声,“江湖上的神偷在玄衣门都有记载,你小子该不会是个籍籍无名之辈吧?怎么,担心报出名字没人认识?” 少年“呸”了一声,道:“真正的神偷,怎么可能让玄衣门查到蛛丝马迹?听好了,小爷我叫昆西,五岁入行,至今偷了……不下八百次,从未被人发现,怎么样?是不是比那什么招摇的飞羽大盗厉害?” “飞羽大盗?”陈嚣觉得招摇这词说得真是太对了,不过,听到这话未免想到不戒,看他的眼神颇为古怪,问道:“你不会也是飞羽大盗的崇拜者吧?” 昆西撇嘴,眼中露出几分不屑,道:“崇拜?开什么玩笑?小爷我会崇拜他?小爷我需要羡慕他吗?小爷我最看不起这种偷了东西还在现场留下证据的贼了!什么东西嘛?分明是个贼,还不守贼的规矩,既然觉得自己本事大,做什么贼啊?当杀手去啊,当强盗去啊,抢贼的生意作甚?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陈嚣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理论,很是惊讶,问道:“飞羽大盗抢了你的生意?” 昆西想了想,分辩道:“他的名声起来了,抢了小爷天下第一神偷的名号,有大生意自然会找上他,不会再找我。” 当真是很有道理。 陈嚣看着他略气愤的脸,冒出个古怪的念头,问道:“所以呢?你这次来玄衣门,是为了争那什么天下第一神偷的名号?” 昆西哼哼两声,道:“名声什么的,不过是浮云而已。小爷我就是看不惯飞羽大盗那傲慢的做派,想打压他的气焰。” 陈嚣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去找飞羽大盗?” 昆西眨了下眼,看着他,问道:“你不是飞羽大盗?” 陈嚣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昆西点头,“对啊。我听说,飞羽大盗跟着玄衣门的一个小白脸来了洛阳城,啧,小爷就说嘛,枪打出头鸟,太招摇了总是要吃亏的,这不是被抓了?呃,说到哪儿了?对了,小爷听说飞羽大盗跟玄衣门的都在,心道,正好啊,若是小爷能从飞羽大盗和玄衣门的眼皮子底下偷走一样东西,不就能证明我比飞羽大盗强吗?” 陈嚣明白了,问道:“所以,你放了把火,打算趁乱偷东西?” 昆西点头,然后,垂眸看了看腿上的伤,略遗憾,又抬眼看了看陈嚣,略愤然,道:“小爷我虽然栽在你手上了,但你也没什么好得意的。是贼就要用贼的方式来分胜负,用剑伤人算什么本事?” 陈嚣有些不忍心打击他,拍了拍他的脑袋,道:“江湖贼道的未来,实在是令人堪忧。” 战歌摸着下巴,看少年的神色带着几分审视,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昆西冷哼一声,道:“这是行业机密,小爷怎么可能告诉你?” 这时候,阿择提着水进来了,道:“战大哥,水来了。” 战歌找了条毛巾出来,道:“给他擦擦身子,小心伤口不能沾水。” “你们想做什么?”昆西听说要擦澡,连忙摇头,往床里面躲,“小爷我半年前才洗过澡的,擦什么擦?” 阿择听得目瞪口呆,道:“半年?你平常多久才洗一次澡啊?” ——难怪,才躺了这么会,床单上都是污渍…… 昆西道:“过年的时候洗一次就行了!又不是女人,洗那么勤作甚?” 战歌瞧了他一眼,眼神略冷,淡淡道:“你若是不配合,我也可以直接把你扔进水桶里。到时候伤口溃烂了,发了烧,下场会如何,我想你应该很清楚。” 昆西蜷缩着身体,咬着牙,一语不发。 战歌道:“阿择,动手。” 午时已经过半了,没一会儿,有侍女送了午饭过来,战歌吩咐他们将东边那间屋子收拾一下,抱两床被子过来,顺带去买些洗漱用品,之类的。 陈嚣打开食盒看了看,略惊讶,“玄衣门的伙食不错啊。” 战歌挑眉,“厨房大娘曾经是御厨来着,不过,你日后是没有口福享受了。” 阿择也出来了,道:“战大哥,那个昆西,背上都是鞭伤,脚腕和手腕上还有擦伤的痕迹……我刚刚给他擦身体的时候,他一直在发抖。” 战歌拍了拍他的脑袋,道:“给他送点儿吃的过去。” 第176章 教训 过了午时,马斌终于将大夫带来了。只是,战歌看到来人的时候,微微皱了眉,道:“你怎么来了?” 陈嚣听他语气略不善,抬手拍了他一下,道:“青姑娘来了不是更好?” 来人正是青离,仍旧是一身青衣,许是走了较远的路,原本白皙如玉的脸上带着几分红晕,鼻尖上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倒是将眼眸深处散发而出的那份清冷之意压下去了几分,显出几分人情味,平添了几分娇俏之感。 青离擦了擦汗水,没有解释,她身后的小希背着医药箱,冷哼了一声,道:“说什么废话,病人在哪里?” 陈嚣伸手,道:“在里面。” 青离朝他点了点头,带着小希进去了。 战歌拉住了马斌,问道:“怎么回事?” 马斌摊了摊手,道:“听说是半路上遇到的。” ——马斌在调查那少年是如何溜进来,大夫是手下的人去请来的。 陈嚣有些不解,问道:“青姑娘来了不好吗?” 战歌眼神略冷,“今日可是中秋。” 中秋是团圆的日子,虽然水鉴心收了青离做义女,但她毕竟是她师父养大的,方圆山庄才是她的家。她远行归来,特地赶在节日回家,哪有转身就出门的道理? 昆西洗干净之后,是个皮肤偏白的少年,从五官来看,算是个漂亮的男孩,就是太瘦了些,脸上没什么肉,跟猴子似的。 战歌站在房间门口没进来,陈嚣见青离提了笔写药方,问道:“他的伤没事吧?” 青离道:“虽然没有伤到骨头,太伤口太深,有些危险。我开个药方,先熬一份喝下,等三个时辰之后再喝一副,若是今晚没有发烧,便无碍。” 青离写了药方,让阿择去抓药。 青离起身,抬头看了战歌一眼,道:“你跟我出去一下,我有话跟问你。” 说完,便出去了。 战歌跟了出去,陈嚣很是好奇,躲在门口偷听……实际上,这院子就这么大,隔音也并不是很好,就算不偷,也是听得见的。 小希在一旁看得很是无语,不过,没一会儿,也站了过去,将他挤到一边,“让让。” 青离站在那棵枣树下,转过身来,问道:“凤羽钗是不是在你那里?” 战歌点头,“你不是不喜欢吗?我帮你还给陛下。” 青离摇了摇头,道:“不必了,给我吧。” 战歌微微蹙眉,问道:“你想做什么?” 青离沉默了会儿,轻声问道:“战歌,你还记不记得,你十岁那年说要去玉门关,我说了什么?一年前,你突然跑回来,说要进玄衣门,侯爷将你赶出家门,我做了什么?” 战歌仰头,望了望天,背后握着长刀的那只手紧了紧—— 她说了什么? 十岁那年,他刚从城防军调去禁军没多久,听到旁人议论说他一个小孩儿能有什么本事,所谓的功劳不过是看在武靖候的面子上给的……他面上从来不表现什么,甚至还一脸傲慢的放言说,他就是二世祖又怎么了?家里有座现成的大山,不靠才是傻子! 可是,心底终究还是不服气的。 他说要去边关,母亲说太危险了,老头子也说他眼高手低,历练两年再说。 青离呢? 她什么都没说,他偷偷溜走的时候,去了一趟小时候的秘密基地,在那里发现了一个大包袱,装得都是麒麟血和还魂丹,还有一袋碎银子。 去年,他突然从边关跑回来,有人问他为什么回来,就如同当年很多人问他为什么要走,就好像他们真的关心他的想法似的。他报考玄衣门,很多人说他疯了,以武靖候府的背景,他无论想当武将,还是想从文,日后都是前途无量,为何偏偏选了这么个没前途的衙门。 青离从不曾问他什么,只淡淡一笑,呵,这么说以后你要叫我师姐了? ——她早一年就进了玄衣门。 战歌回了房间,拿出了一个小木盒,正是之前在西域的时候,碎玉公子给他的。他将木盒递给青离,道:“从小到大,我从来都说不过你。” 青离打开木盒,看着那枚凤羽钗,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异色,沉默了许久,然后,关上木盒,淡淡笑了,“那是我有理。” 两人正说笑,正在偷听的陈嚣突然跃了出来,拔剑喝道:“什么人?” 战歌也发现了不对劲,抬头,就见屋顶上不知何时站了个黑衣铜面人……他眼见着陈嚣跳上屋顶,原本想说什么,想了想,又咽了回去—— 这群家伙,总是这般没礼貌,也该吃点儿教训了。 那边,陈嚣已经上了屋顶,一剑刺出,喊道:“不都说玄衣门是江湖阎罗殿吗?怎么这么多人闯鬼门关?” 战歌不由笑了两声,道:“说不定是来救人的,你好好打,我去看着房间里的那位,免得被人调虎离山了。” ——这般说着,却是并没有动。 陈嚣接连几剑都刺空了,发现对方是个高手,还是个用剑的高手,不由来了几分兴致,道:“看本少侠的乱剑七连斩!” 战歌在底下听到这么一句,“噗”地一声笑了……这家伙,学得倒是挺快。 屋顶上,铜面具严阵以待,接了他十来剑,终于发现上当了,略气恼,道:“不愧是战歌的朋友。” 语调略讽刺,想必早先也跟陈嚣一样,吃过他的亏。 陈嚣见他的剑更快了几分,眼睛一亮,“战歌,这人好像是你的仇家啊,莫不是来刺杀你的?” 铜面具退开两步,举剑,冷哼一声,“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七连斩。”说着,身形一跃,一剑斩落—— “小心了。” 这句是战歌提醒的,陈嚣也感觉到了,这一剑的气势跟之前的不大一样,让他想到了面对铁扇书生的那一剑……不过,这一次,他没有等待,几乎就在那一剑斩落的同时,也挥出了一剑—— “当当当!” 两剑相击,听起来只有两三声,但实际上,却是七声叠加在一起的。 陈嚣往后退了两步,握剑的双手活动了两下,惊叹道:“真的是七连斩啊!不过,最后两剑的气势弱了些,否则,本少侠肯定接不住。” 铜面具握着剑,微微喘息着,心中暗自诧异—— 刚刚他在极短的时间内斩了七剑,陈嚣抵挡之时,也挥出了七剑。不过,这之中还是不一样的。他用的是师门绝招,必得配合一定的法决才能斩出,但陈嚣就只是一般的剑招而已,也就是说,他的剑本身就有那么快。 另外,七连斩的威力并不只在快,它是一剑比一剑快,一剑比一剑强,虽然他现在还未将这一剑练到家,但对上跟自己差不多甚至是稍强一点的对手,都不会输。 除非,对方的内力比他高出一倍……他想到刚刚他来的时候,这家伙似乎比战歌更早一步发现他? 可是,他只不过是个跟战歌一般大的年轻人,怎么可能有这么高的内力? 战歌见状,知道差不多了,摸着下巴,恍然道:“啊,这不是七叶斩吗?原来是叶秋的弟子啊,来玄衣门还戴什么面具啊,这么见外。” 铜面具也不好说什么,战歌毕竟是个小侯爷,而且,说起来也只是公平比试而已,他输了是自己本事不济。 陈嚣也看出了些端倪,不过,刚刚打得挺过瘾,并没有介意,笑着拱手,“在下陈嚣,阁下的剑法很是高明,不知能否交个朋友?” 铜面具沉默了下,道:“追影。” 第177章 下狱 追影是皇帝身边的暗卫,来找战歌要么是传旨的,要么是替叶秋跑腿的。 追影道:“师父请你参加今晚的宫宴。” 战歌问道:“什么事?” 追影道:“突厥来的使者是阙默的儿子,两位副使也都是阙默的弟子。另外,吐蕃这次吃了亏,也很乐意借这个机会扳回几成面子。” 战歌一挑眉,“阙默?那个突厥第一高手?看来真是来者不善啊。吐蕃是什么情况?” 追影道:“吐蕃使者是个文臣,不过护卫是绒布寺的高僧。” 战歌眼睛亮了亮,“莲花生的弟子?有点儿意思。行,我答应了。” 追影想了想,看了陈嚣一眼,道:“师父说,把你的朋友也带上。” 陈嚣突然被点名,略有些惊讶,不过,听说是去比武,也是颇为乐意的,道:“阙默就是三十年前帮助突厥王建国的那位?听说是个天生神力的猛士,他的弟子应该也是练外家功夫的吧?莲花生都退隐江湖三十年了吧?据说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狂妄的,当年怒江那一战败给无影刀之后,莲花印便再未出现在江湖了,不知这次能否有幸得见。” 他说得略兴奋,一脸的神往,战歌的脸色却不大好看,问道:“这是叶秋的意思,还是陛下的意思?” 追影道:“有什么区别?” 战歌冷哼一声,道:“叶秋手下那么多高手,怎么,连几个上门挑衅的对手都解决不了?若是当真如此,他这大内第一高手的名头还是让给旁人得了。找玄衣门帮忙也就算了,找个江湖人出手是几个意思?传出去平白让人笑话。” 追影也亏了戴着面具,否则此刻的脸色定然很好看……他沉默半晌,握剑的手松开一丝丝,道:“是陛下听说,小侯爷新交了个江湖朋友,很想见一见。” 战歌道:“什么朋友?不过是从西域带回来的罪犯而已,不敢带到宫宴,惊扰了圣驾就不好了。” 追影道:“我只是个传令了,小侯爷怎么做是您自己的事。告辞了。” 追影离开了。 陈嚣回想着战歌说得那番话,有些不是滋味。他倒不是觉得受伤了什么的,以他对战歌的了解,能够想到战歌说那番话是在帮他—— 他是个江湖人,进玄衣门还有个罪犯的身份做掩护,可若是进了宫门,在宫宴上替朝廷打了一架,这事传出去,他日后在江湖上定然会被人怀疑。 陈嚣对这种立场之分已经并不是那么在意了,不过,对于战歌的好意,他还是很感激的。只是,他这边正感恩戴德,战歌却将他带到了玄衣门的地牢,关起来了! 陈嚣是自己跟他走过来的,还帮忙把那位没法走路的神偷少年给背了过来,直到牢门上锁了那一刻,他脑子里还有些懵—— 这是怎么回事? 他一把抓住战歌衣襟,瞪眼,“你丫来真的?!” 战歌拍开他的手,将他的剑收了,扔给阿择,淡淡道:“本少爷什么时候跟你开过玩笑?” 陈嚣微微皱眉,道:“就算是做戏,也不用真的关大牢吧?今日可是中秋,本少侠不去宫宴,还想去尝尝福满楼的女儿红呢。” “你有钱吗?”战歌双手抱胸,瞧了他一眼,道:“你这家伙就是个祸害,我有预感,你一出门铁定会惹事,所以,今晚还是呆在这里,本少爷比较放心。” 陈嚣:“……” 咬牙切齿,“这一路给小战大人添麻烦了,本少侠当真十分过意不去。” “知道就好。”战歌没理会他语气中的阴阳怪气,顿了下,语气放缓了几分,道:“刚刚我跟门主谈过你的事了。” 陈嚣一愣,不解,“我?我有什么事?” ——要谈也该是谈阿择的事啊,他有什么事需要劳烦玄衣门门主的? 战歌淡淡道:“你杀了李大当家的,虽是无心之失,但按大周律例,过失杀人也是要判刑的,何况李业还是个侯爷。不过,看在你这段时间表现不错的份上,还是从轻发落。” 陈嚣问道:“怎么个发落?” 战歌道:“太学或者城防军,你选一个吧。” “啊?”陈嚣挠了挠脑袋,“城防军还能理解,太学是怎么回事?” 战歌道:“今日是秋闱的最后一日,再过一个月,各地的举子就会陆续进京,多半都会住进太学里,需要很多打杂的人手,打扫洗衣,端茶送水什么的。” 他说着,嘴角微挑,戏谑道:“我倒是觉得这地方挺适合你的,趁着这个机会给肚子里灌灌墨水,连封信都看不全,迟早糊里糊涂的被人给卖了。” 陈嚣撇了撇嘴,他是比较喜欢城防军的,而且,今日见过那位叶将军,对她的印象也不错,说不定到时候还能讨教几招。可是,战歌说得也很有道理,太学可是大周的最高学府,多少文人士子想进都挤不进去,若是能有机会进去听听学,也是蛮不错的吧? 呃,不对,现在是考虑这种事的时候吗?! “战歌,你先放我出去!”陈嚣见战歌要走,跟着跑到牢房另一边,喊道:“若是你担心我逃跑,找几个人跟着我也行啊!” 战歌摆了摆手,道:“阿择,你在这里看着他,若是他逃跑了,你就不用参加十月的考试了。” 阿择:“……” 张着嘴,抱着若观剑看过来,“陈嚣哥,对不起了,您可别让我为难啊。” 陈嚣:“……” 一拳打在牢门上,内力都没用,结果疼得自己差点掉眼泪……丫的,战歌,算你狠! …… “阿嚏——” 战歌刚出了地牢,迎面吹来一阵凉风,不由打了个喷嚏,嘀咕道:“肯定是陈嚣那小子在骂本少爷。” “为什么不把实情告诉他?” 青离没有进去,在门口坐了会儿,起身跟他并肩而行,“把厉害关系讲清楚,让他有个防备也好。” 战歌撇了撇嘴,转着长刀,道:“就他那点儿道行,若是真知道了,早晚让人给套出来。到时候再来一个黑珍珠,本少爷可受不了。” 青离轻轻一笑,“那倒也是。” 战歌将长刀背在背后,道:“不灭丹代表的是南宫珊,长生血,又是什么人?” 青离道:“暂时还没有线索。不过,当初在西域,花前辈那般认真的叮嘱过,这东西又是殷老鬼制出来的,想必跟西域王有些牵扯。你觉得,陛下召见他,是因为这个吗?” “不然还能是什么事?”战歌挑眉,“本少爷的直觉,素来很准。” 青离想了想,道:“可若真是如此,他留在京城会不会很危险?” 战歌抬眼,望了望宫城的方向,哂然一笑,道:“若当真有那么一天,当初陛下也就不会成为大周的陛下了。” 战歌今日的做法已经表明的态度,若陛下仍旧坚持追查这件事,说明她召见陈嚣并不仅仅只是好奇或者怀念故人,如此这般……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战歌会觉得当年东方启选错了人。 青离瞧了他一眼,道:“抗旨不遵,妄议君上。战歌,若是今日之事传出去,明日御史台的折子估计都能填了洛水河了。” 第178章 鲲鹏 地牢里,陈嚣叼着根稻草坐在门口,问道:“昆西,你是从昆仑山来的吗?我认识一个昆仑派的朋友,武功高,轻功好,看着冷冰冰的,其实心地很好,下次遇到了介绍你们认识啊。” 昆西半躺在墙角,受伤的那只腿翘在破旧的桌子上,扭脸,略不屑,“小爷我可不是西域人。” 陈嚣略好奇,“不是西域的?难道是更远的西方?我听说在吐蕃神山的另一边,有一个很大的世界,是不是真的?” 昆西暗自咬了咬下唇,眼神略落寞,却是冷哼了一声,“不知道!我又没去过!” 牢房外的走道上,阿择插了句话,道:“我也听说过,据说当年匈奴人败走,就是去了西方世界,大周有不少来自那边的商客,当初在于田城的时候,我也见过几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可惜当时没敢上去搭话。” 陈嚣抬手,双手交差着枕在脑后,露出略神往的神态,“总有一天,本少侠也会去看看。” 昆西偏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去做什么?” 陈嚣眨了下眼,觉得他这个问题很是奇怪,道:“吾辈生于世间,自当好好看看这世界之大。” 他说着,微微仰头,道:“我小时候啊,可调皮了,整日上房揭瓦,打鸟偷菜,我父亲也不管我,说是无为而治。我不懂,便去问私塾的夫子。哈哈,那次可把老夫子给吓坏了,以为本少侠发烧了。” 阿择好奇,问道:“然后,他说什么了?” 陈嚣道:“夫子给我讲了个故事。故事里说,北方的大海里有一条几千里长的大鱼,叫做鲲,变成鸟的时候就是鹏,也有几千里长,扑一下翅膀,大海就能掀起三千里的海浪,乘着风就能飞上九万里的高空,比天上的云彩还高。可是啊,知了和斑鸠见了却不理解,不知道它为什么要飞那么高。” 阿择摸着下巴想了会,歪头问道:“为什么呢?” 昆西虽然倔强着没有开口,甚至连目光都没有转过来,耳朵也竖了起来。 陈嚣笑了,道:“我也不知道。” “切。”昆西撇嘴,“什么嘛。” 陈嚣将手放下来,道:“夫子说,这叫逍遥游,好像还摇头晃脑的念了首诗,本少侠当时正想着如何离家出走,没注意听。” 阿择眨眼,“所以,你是因为听了这个故事才离家出走的?” 陈嚣认真想了想,“不完全是,不过也是一个原因了。虽然我暂时还不知道为什么要飞那么高,为什么要走那么远,可是,我很羡慕故事里的鲲鹏。我想,等到有一天,我也能看到那般广阔的风景,或许就知道答案了。你呢,阿择,为什么想进玄衣门?” 阿择笑笑,道:“大概,是觉得玄衣神捕很是神气吧。那些凶恶的马贼、沙匪什么的,只要听到玄衣门的名字,就都落荒而逃了。” 陈嚣想起凉阳镇,想起西凉寨……在那边陲之地,时常受着马贼侵扰,过往的商客讲得也都是哪里的山匪又劫了多少货……难怪燕无意扮成吴先生时在客栈里讲得那些故事那般受欢迎……他偏头,看了阿择一眼,这孩子大概想家了吧? 他哈哈一笑,“昆西,你呢,为什么会想成为神偷?” 昆西淡淡道:“小爷我没你们那么大志向,偷东西不过就是为了填饱肚子,为了少挨几鞭子。你觉得知了和斑鸠目光短浅没见识,小爷却觉得鲲鹏不懂得民间疾苦,这世上不知多少人竭尽全力才能活下去,什么逍遥游,呵,可笑!” 他说这话的时候,初始语气还挺淡然,说到后面,却不由激动起来。等到说完了,似乎又觉得有些没意思,冷哼一声,道:“跟你们这群公子哥,有什么好说的?” 这番话说的,气氛有些尴尬。 就在这时候,脚步声传来,却是小希来了,给昆西送药的。 陈嚣接过药碗,问道:“小希姑娘,战歌和青姑娘呢?” 小希道:“进宫了。” 陈嚣又问道:“什么时候回来?” 小希想了想,道:“估计得挺晚吧,宫宴结束之后或许还要去一趟侯府。你有什么事?” “哦,没什么,就是问问。”陈嚣笑笑,转身,将药碗递给昆西,见他闹别扭,道:“竭尽全力才活下来的,你也不希望死在这里,是吧?” 昆西瞪了他一眼,几乎是抢过药碗,喝酒一般一饮而尽,然后,苦的龇牙咧嘴。 陈嚣摸出一个松子糖,剥开,塞进他嘴里。 昆西眨了下眼,却道:“你个大男人还带着糖?丢不丢人?” 陈嚣耸了耸肩,“这是小红的零食,我觉得还挺好吃的,最后一颗了。” 昆西问道:“小红是谁?” 陈嚣道:“一只鸟。” 昆西:“……”这家伙,竟然喂他吃鸟食? 陈嚣摸着下巴,微微仰头,道:“小红可是只神鸟,比那传说中的鲲鹏也是不差的。” 说着,把空碗还给小希,又道:“小希姑娘,今日中秋,我们这里看不到月亮赏不了花灯,能不能送个月饼来尝尝,也算是过个节了。” 这要求也不算过分,小希看了看周围的环境,也觉得在这里过节挺凄惨了,点头应了,道:“今日厨房里有做月饼,我去给你们拿点过来。” 陈嚣笑着拱手,“那便多谢小希姑娘了,顺带拿壶酒来啊。” 小希斜了他一眼,“得寸进尺。” 说着,端着食盘走了。 阿择看着她离开,道:“小希姐姐其实挺善良的,就是嘴巴不饶人。” 陈嚣道:“她也是担心青姑娘受欺负。诶,阿择,去看看她走远了没?” 阿择起身,走了两步,突然感觉不对劲,回头看他,“陈嚣哥,你想做什么?” 陈嚣转身,道:“昆西,你是神偷,开锁的本事定然很好吧?” 昆西扬了扬下巴,“那是,这天下就没有小爷打不开的锁。” 陈嚣嘿嘿一笑,一把抓住他的后衣领,将人拎起来……昆西瞪眼,手脚并用又打又踢的,“你做什么?放开我!” 陈嚣将人提溜到牢房门口,指了指那把大铜锁,“打开。” 昆西揉了揉自己的脖子,没动,道:“求我啊。” 陈嚣“嘿”了一声,“你这小家伙,还想住这里不成?外面都是护卫,没我你一个人也逃不出去。” 阿择终于反应过来,急了,道:“陈嚣哥,你要越狱?那可不成!你要逃了,我就死定了。” 陈嚣摆了摆手,道:“放心,没那么严重。战歌那家伙,就是嘴上说得厉害,吓唬人而已,这玄衣门又不是他家开的,你报个名还要他同意不成?” 阿择可不管那么多,道:“你也知道战大哥没有坏心,他又不会害你,让你呆在这里肯定有他的理由,你就老老实实的在这里呆一晚,明日就能出去了,何必非要越狱?这不是罪加一等吗?” 陈嚣正色道:“那怎么能一样?从明日开始,本少侠便要去服役,不得自由,今晚是能随心所欲的最后一晚,怎么能不明不白的被关在这里?放心,大不了我们在宫宴结束前回来。” 第179章 绝处 玄衣门可不比扶风县衙,护卫都是从禁军调来的,武功受过叶秋的指点,得过施逆行的教导,放在武林之中或许算不得高手,但功夫肯定比一般的护卫强上不少。 陈嚣想要越狱并没有那么容易,开了锁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在不惊动守卫的前提下解决狱卒,然后避开夜间巡逻的护卫,逃出去。 这之中无论哪一步出了错,都是功亏一篑。 陈嚣道:“阿择,你去买一坛酒,在里面加点儿蒙汗药,送给那些狱卒,就说是中秋节大伙都辛苦了。然后,再去风媒处点一把火,把护卫都引过去,我们趁乱逃走。” 阿择连连摇头,“行不通的。白日里你也不是没看见,风媒处防火措施甚为严密,火星还没冒出来就能被发现了,到时就真的完蛋了。” 陈嚣摸着下巴,“要不然,你去引开那些护卫?假装发现有入侵者什么的。” 阿择哭丧了一张脸,“陈嚣哥,您饶了我吧。” 陈嚣想了想,道:“这样,你先去买酒,我记得白日里在战歌的书房里闻到了酒味,你过去找找,那酒不是藏在地板下面,就是在书桌底下。他包袱里有蒙汗药,青姑娘做的药效果非比寻常,估摸着那群护卫喝一杯就能倒。咱们先出了地牢,我自有办法出去。” 他见阿择犹豫,道:“你若是不帮忙,本少侠就只能来硬的了。打晕了你直接闯出去,我就不信了,三百禁军而已,还能拦住本少侠?” 阿择权衡了下,知道自己怎么都拦不住陈嚣,与其让他大闹一场,不如自己跟着一起,还能看着他点儿。反正,战歌把他关在这里,也是担心他惹祸。他咬了咬牙,道:“行,我答应了。不过,陈嚣哥,说好了,我们就是出去看看,你可不许惹祸。” 陈嚣挑眉,“本少侠是那种人吗?” 阿择懒得争辩了,摆摆手走了。 两人商量对策的时候,昆西一直冷眼听着,这会儿见他们真的开始行动了,也是颇为惊讶,问道:“你真准备逃走?” 陈嚣道:“你看我像是开玩笑吗?快开锁。” 昆西:“……” ——他现在很能理解那位叫战歌的玄衣神捕为什么要把这家伙关起来了,他的确不是在开玩笑,而是在找死。 地牢外,阿择抱着一坛酒回来了,看着门口的狱卒,道:“两位大哥辛苦了,中秋安康,喝杯酒庆祝一下吧。”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却是摆了摆手,道:“小子,值班时间不能饮酒。” 阿择道:“就只喝一杯,不会耽误事的。” 他这么说着,已经倒出了两杯酒,递到两人手里,笑眯眯道:“中秋安康呀。” 两人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看那酒杯……就只一小杯,应该没事……笑了,“行,谢了,小兄弟!” 阿择抱着酒坛子,道:“两位大哥客气了,让里面的大哥也都出来喝一杯吧,大过节的也都不容易。” 里面的护卫早就闻到酒香了,听到这话都朗声大笑起来,呼啦啦的跑出来,讨酒喝。 这地牢挺大,也挺深,不过,陈嚣那间离门口并不远,他耳力又好,自然是听得到外面的动静的,眯着眼睛笑起来,“阿择这小子,很有一套嘛。” 听到外面酒碗摔地人群倒地的声音,陈嚣一脚踢开牢门,然后,一把拎起昆西,道:“走了。” 昆西挣扎道:“放开我!我不走!” 陈嚣低头看他,“本少侠看你顺眼才带你走的,你还不领情?” 昆西一把抓住栅栏,道:“不需要!要走你自己走,小爷我不走。” 陈嚣摸着下巴想了下,道:“那不行。你都看见了,若是不跟我走,跑去告密怎么办?哦,你小子就是这么打算的吧?卖了我们好早点儿出狱?不行,你必须跟我一起走。” 说着,不由分说的,将人给提溜出去了。 门口的护卫已经倒了一地,阿择蹲在门口,神色略紧张,似乎还在发抖,见陈嚣出来,立马站了起来,问道:“陈嚣哥,他们都晕倒了。” 陈嚣检查了下,很是满意的点头,背起昆西,道:“阿择,你跟在我后面,跟紧点儿。昆西,腿上的伤疼的话就忍着点儿,千万不可喊出声,惊动了护卫就死定了。” 阿择咽了口口水,“好。” 昆西:“……” 为什么要拉上他啊?天地良心,他真没想越狱! 玄衣门说是有三百护卫,但实行的是三班倒,实际衙署值班的只有一百人,这之中有三成的护卫守着风媒处,一成护卫守在各个出入口,一成护卫守在地牢,剩下的五十人就是巡逻队的了。 地牢的位置离南边的军营很近,就在风媒处旁边。今日是中秋,军营里的护卫多半都没有休息,风媒处才出了事,守卫比平日里更严了几分。 陈嚣躲在一棵大树后面,看着不远处的巡逻队转了个弯,挥了挥手,往前疾走几步,又躲进了一棵树的阴影里—— 陈嚣之前在战歌院子里的那棵枣树上,将玄衣门的布局都记下来了,早就规划好了一条逃生路线,打算避开了巡逻队,从后院绕到西边去,找个机会翻墙出去,那边离西市很近,出去之后混进人群,到时人多混杂的,就算被发现了,这群护卫也没法追。 可是,这事说起来容易,执行起来却是很难的。 他们很不走运,刚到了后院,就有巡逻队发现了地牢这边的异常,一瞬间,整个衙署的警铃大作,军营里的护卫也都出动了! “糟糕!”陈嚣听着周围的动静,停了下来,“他们追过来。” 阿择都要哭了,“现在怎么办?” 昆西淡淡道:“还能怎么办?束手就擒呗。” 陈嚣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四下里看了看,“那边有个空院子,先进去躲躲。” 后院的屋子都是玄衣神捕的住处,虽然都有主了,但玄衣神捕们大多不在京,这里的屋子也多半都是空着的。 “马头儿,人不见了。” “进屋子里找!他们逃不出去!” 三人躲在院子里,听着外面的脚步声来了又走,都不由有些紧张,这会儿听到要搜屋子,不由对视了一眼—— 这下完了! 陈嚣把昆西放了下来,道:“你能走不?等会儿我跟阿择杀出去,你能不能跟得上?” 昆西望了望天,一脸的绝望,半晌,咬牙,道:“跟我来,我有办法出去。” 陈嚣瞧了他一眼,明显的不信,“你?” 阿择倒是燃起了希望,“昆西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进来,说不定真有办法出去。” 第180章 逢生 洛阳城,某处僻静的小巷。 下水道的井盖被掀开,一个人影从底下钻了出来,四下里张望一番,低头,“没人,出来吧。” 说着,伸手,拉上来一个身穿夜行衣的少年,后面紧跟着一个略紧张的蓝衣少年。 正是从玄衣门逃出来的陈嚣、昆西、阿择三人。 陈嚣将井盖盖上,道:“昆西,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早知道也不用这么麻烦,直接从地牢打个洞出来不就成了?” 昆西坐在墙角,才擦干净的脸蛋又黑乎乎的了,微微喘着气,冷哼一声,道:“小爷我保命的本事,哪能轻易告诉旁人?” 阿择长舒一口气,道:“如此甚好,等会儿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去,就当从没出来过。” 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青玉盒,递给昆西,道:“刚刚找迷药的时候看到的,方圆山庄的麒麟血,治疗外伤很有效。” 昆西愣了一下。 阿择见他没动,蹲下,帮他把已经散开的绷带解开,重新上了药,道:“陈嚣哥真是太胡闹了,昆西受了伤,何必非得拉着他出来?” 陈嚣摸了摸鼻子,看着那伤口,也有些不好意思,道:“不如,我请你们吃冰糖葫芦?” 阿择朝他翻了个白眼,“你有钱吗?” 陈嚣语塞……还真没有……他挠着脑袋,伸手一指,“那边好像很热闹,过去看看。” 阿择看了下一身的污渍,道:“先找个地方洗洗吧。” …… 玄衣门,风媒处。 马斌上了二楼,站在走道尽头的一间房门口,行了礼,低声道:“门主,他们逃走了。” “嗯。”房间里传来一个声音,很低沉,略沧桑,“如何?” 马斌躬身道:“在小邱大人的院子里发现了一个地洞,属下下去查看过,那地道是刚挖的,跟下水道连通着。” 里面的人轻轻的笑了一下,沉默了会儿,道:“知道了。” 马斌抬头,似乎想问什么,喉头动了动,终究是没问出口,行了礼告退了。 …… 天街上燃着花灯,从城门口一路延伸至洛水,如同落地的星河一般,有店家在门口搭了高高的灯塔,颇为壮观。 街道上行人如织,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知是谁家酒坛子碎了飘出的桂花酒香醉了行人,一位白胡子老爷爷背着小孙女乐呵呵的看着杂耍,几个顽童戴着面具在人群中穿梭追逐着……当真是颇为热闹。 陈嚣领着阿择、昆西,一路走走看看,应接不暇的,倒是颇为欢乐。唯一令人遗憾的是囊中实在太羞涩,唯一买得起的只有冰糖葫芦,还是阿择请的。 陈嚣抱着剑,道:“赚钱很重要啊。” 阿择想起五竹镇的那把火,很担心他再提什么卖艺之事,忙道:“我们就是出来看热闹的,凑个热闹就行了,子时前一定要赶回去。” 陈嚣失笑,又耸了耸鼻子,闻到一股桂花酒香,很有些嘴馋,道:“不知道有没有免费尝酒的地方。” 昆西应了一句,“有啊,洛水河畔有家千觞酒庄,每年中秋都会举办品酒大会,不仅能免费喝酒,赢了还有奖励呢。” 陈嚣感觉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不过听到真有免费的酒喝,也顾不得想那么多了,眼睛一亮,“那还等什么,走,喝酒去。” 千觞酒庄在洛水南岸,门口用酒坛子堆成了两道墙,摆了一溜的长方桌,每张桌子上都用青花白瓷大碗搭成了塔,酒水从最上面一层倒下来,汩汩的流下来,酒香弥漫了整条河。 刚到洛水河边,陈嚣就闻到了一股酒香,也不用昆西指路,十分准确的找到了千觞酒庄的位置,抬眼看过去,不由惊叹,“好功夫!” 旁边,一位酒庄的伙计刚搭好一座宝塔,正站在高脚椅上抱着酒坛子倒酒,闻言朗声笑道:“客官来一杯?” 陈嚣咧嘴,“小哥,听说你们这里在办品酒大会,是怎么个章程?” 那伙计介绍道:“有两种赛事,第一种最简单了,就是看谁喝得多,第二种就比较复杂了,喝一杯酒,得说出那酒的名字、产地、年份。客官想来哪一种?” 陈嚣道:“当然是第一种。喝酒就是图个痛快,哪儿那么麻烦?” 那伙计笑了,从腰包里取出一块小木牌,“如此,客官在这里喝就行了,这是您的号牌,第一千零三十七号。” 陈嚣伸手接了,瞄了一眼,感觉那字略奇怪,没看懂,随手扔给了阿择。 那伙计伸手做请,道:“您只管喝,小的来给您计数。啊,目前的最高纪录是三十九碗。” 陈嚣问道:“若是赢了能有什么奖励?” 那伙计道:“一张千觞酒庄的免单令牌,拿着令牌到千觞酒庄各地的酒馆喝酒,全都免单,不过,只能在店里喝,不能打包也不能请客,有效期一年。” 陈嚣笑了,“这奖励我喜欢。” 昆西仰头,问道:“若是输了呢?” 那伙计笑道:“输了也无妨,不用付酒钱的。过节嘛,我们庄主说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这品酒大会,比赛是其次,大家一起开心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贵庄主这话不错!”陈嚣赞了一声,又道:“不过,比赛还是要赢的。” 说着,端起最上面那一碗酒,一饮而尽,笑道:“好酒!阿择、昆西,你们也来试试,这酒当真不错。” 阿择摇头,“当差不喝酒。昆西受了伤也不许喝。” 他说话的这会儿工夫,陈嚣又喝了两碗,闻言很是不解,“当什么差?” 阿择一本正经,“看着你。” 陈嚣摆了摆手,“一边儿去,喝酒的时候说什么扫兴话?” …… 在三人的对岸,便是威威皇宫。 此刻,战歌也在喝酒。 在所有人都高呼万岁的时候,他偏了偏头,压低声音,道:“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坐在他旁边的正是青离,听到这话,往对面靠前的几张桌子看了过去,道:“莲花生大师的那位弟子,从我们进来开始就一直盯着你。” 战歌抬手取下她手中的酒杯,替她喝了,坐下,挑眉道:“莲花生当年输给我姐,他的弟子想要找回场子也很正常。”顿了下,“我说的不是这个。” 青离眨了下眼,“你是说……陈嚣?” 战歌点头,“这家伙越狱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有机会一定会跑路,不知道阿择能不能看住他。” 青离轻笑了一声,道:“陈嚣的功夫是不错,尤其是这段时间进步很快。可是,你也未免太高看他了,那可是玄衣门,有施叔叔在,什么人能逃出去?” 战歌想了想,点头,“也是。” 两人在这边说着悄悄话,那边突厥使者终于站了起来,操着一口流利的官话,道:“陛下,就这么喝酒未免太无趣,不如来场比武助个兴?” 第181章 落水 洛水河畔,千觞酒庄门口很是热闹。 陈嚣喝到第五十二碗的时候,随着那伙计报出的数字逐渐增加,周围的人群也越来越多,不少参赛者都停了下来,每每见他干掉一碗,就齐齐呼喝一声:“好!” 到八十碗之后,伙计报数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陈嚣的脸颊也升起了两道红晕,眼睛看上去略迷离,却是玩兴大发,跟周围的人群划起拳来,输了就一口闷,赢了就把手中的酒给人灌下去……这么着,又喝了七八碗。 阿择担心他喝多了惹祸,但看这情形,也知道劝解无用……他摸了下巴想了想,眼珠子转了转,突然大喊一声,“陈嚣哥救命!昆西掉河里了!” “在哪里?!” 陈嚣将手中的酒碗一扔,举目四望,却只见重重人海……足尖一点,踏着几人的肩膀就往不远处的洛水扑了过去—— “咚!” 掀起一蓬巨大的浪花,引来惊呼尖叫连连。 这一带的水面上,到处都是游人画舫,就在千觞酒庄前面还搭了个戏台,几个女子正挥舞着雪白的长袖跳舞,身姿轻盈宛若飞仙的,吸引了不少观众。 陈嚣正好落在一艘画舫旁边,几个书生模样的男子正对台上的舞蹈评头论足,或者沉吟着准备写一首诗记录这繁华盛世,却不料,迎面飞来一道黑影,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就被溅了一身的水花—— “呀,有人落水了!” “是跳河的吧,大过节的怎么这么想不开?” “我看他是从千觞酒庄飞出来的,莫不是喝多了来醒酒的?” “啊,他沉下去,快救人!城防军在哪儿?” “咚、咚、咚……” 几道人影从画舫中一跃而下,还未平息的河面顿时更加热闹,当真是一团糟! 阿择拉着昆西挤到河边,看到这一幕,顿时目瞪口呆—— 这是他惹出来的?他就只想让陈嚣醒醒酒而已,谁能想到京城百姓这般……乐于助人? 没一会儿,那几个下河救人的书生钻出水面,却是面面相觑—— 人呢? 阿择找了半天,也没见陈嚣浮上来,不由着急,“不会真溺水了吧?” 昆西伸手一指,道:“那里!” 离那艘画舫不远,一道黑影破水而出,在浪花中踏水而行,眨眼间便到了石滩边。这时候,众人才看清,他怀里抱着个孩子,似是已经晕了过去—— 原来是救人来的啊。 众人松了一口气,爬上画舫,坐在船舷上看着对岸的情况,又免不了担忧,也不知那孩子还有没有救。 阿择拉着昆西从河岸跃了下去,一边跑还一边纳闷……真有人落水了啊?这么巧? 陈嚣救上来的是个小姑娘,看着大概十二三岁,皮肤黝黑,衣衫略破烂,也不知是哪家的孩子,落水了竟然也没人知道,若非他刚好跳下去,岂不是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淹死了? 陈嚣在她胸口按压了好一会儿,还小心翼翼的送了点内力,见她吐水了,终于松了口气,“没事了。” 阿择和昆西也赶到了。阿择扶了那小姑娘起来,正准备问她叫什么名字,就听见岸边传来一阵骚动,却是城防军闻声赶来了。 “怎么回事?” 领头的是个二十来岁的男子,手中拿着一杆银枪,目光锐利如鹰隼,在河面上扫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了那群书生乘坐的画舫上……没办法,一群湿哒哒的书生坐在船头,实在是惹眼。 “邹将军!”船上一个书生站了起来,落汤鸡一般,衣服贴在身上,显得很是瘦削,不过,声音倒是挺大,“刚刚有个孩子落水了,已经救上去了。” 那位邹将军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却只见到一片空荡荡的石滩……那位书生伸着的手还未放下去,面露困惑,“咦?人呢?刚刚还在这儿的。” 岸边一人伸手一指,道:“往那边跑了。” 另一人一拍大腿,“呀,莫不是人贩子?” 邹将军微微皱眉,一拉马缰绳,挥手,“追。” …… 洛水河南岸,离千觞酒庄不远的一条街道上,阿择带着昆西,艰难的跟上陈嚣的步伐,很是不解,问道:“我们为什么要跑?” 陈嚣转身看了看,见没人追上来,停了下来,道:“逃犯见了官兵,不跑等着被抓吗?刚刚那个什么邹将军,看着有些眼熟,应该在城门口见过的,若是认出我们来了怎么办?” 他说着,走到墙边,将怀里的小姑娘放下,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姑娘一早就醒了,表情木木的,也不知是不是吓傻了,听到陈嚣的问话,眼珠子倒是动了动,嘴巴却抿得紧紧的,一语不发。 阿择问道:“她是不是听不懂中原话?” 这小姑娘的五官略深刻,不过跟中原人的差别也不是很大,也就阿择在西平道见得多了才能一眼认出来。不过,他们今晚这一路走来,在街头看见过不少外国商客或者游客,在加上昆西的前例,也并没有多在意。 阿择说了句西域话,又说了句土蕃话,那女孩却都没反应……他挠了挠脑袋,道:“也可能是怕你腰间的剑。” 说着,将陈嚣推开,露出一个标准的笑容,“小妹妹,你家在哪里?我们送你回去。” 小姑娘突然颤抖了一下,蹭着脚往后退了退,身体也蜷缩了起来。 阿择一脸的无辜,却是连忙往后退了两步,摆手道:“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 这时候,昆西突然上前,一把抓住了小姑娘的手腕,也不顾她的挣扎,将袖子捋了上去……陈嚣和阿择正想阻止,话还未说出口,都愣住了—— 小姑娘的胳膊上都是伤,鞭伤,手腕处还有一道红印,有淡淡的擦痕。 昆西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低声道:“没事了,放心,我们不会把你送回去的。” 自他出现,不管旁人如何待他,他都如同一只警惕的小兽一般,随时都准备扑上去咬人一口,说话也都夹枪带棒的,这会儿的声音却很是温柔,如同哄孩子一般。 小姑娘抬眼看他,眼中还弥漫着水雾,没一会儿,那水雾凝结,汇成两道河流,决堤一般的奔腾而下,抽搐着哭了起来。 阿择略有些不知所措,“怎么办?你不要哭啊。” 陈嚣也想问些什么,却突然回头,道:“不好,他们追上来了。” 他这话出口,小女孩顿时止住了眼泪,睁大了眼睛,眼神却是颤抖着,一把抓住了昆西的衣襟,仿若抓住救命的稻草一般。 昆西伸手拍着她的背,安慰道:“别怕,没有人来。” 陈嚣一手抱起小姑娘,一手抱起昆西,道:“先离开这里。” 昆西抱着他的脖子,伸手一指,道:“去前面那条巷子。” 第182章 寻玉 星津桥附近,就在陈嚣刚从洛水河中上来没多久,城防军拦下了几个人。 这里临近宫城,每到节庆日都是最热闹的地方,也最容易发生意外,所以,在这种时候,叶蓉都会亲自带队巡逻。 在听到救命声的时候,叶蓉就带人往这边赶了,却没想到半路遇到几个意料之外的人,便让手下的人先去救人,自己留了下来。 被拦下的是三个男子,为首的一人看着二十来岁,留着短发,皮肤黝黑,眼角处有一道刀疤,让原本还算俊朗的面容看上去显得有些凶悍。 他身后是两个中年男子,说不准多大年岁,或许三十多,又或许已经五十了,腰间挎着把柴刀,原本气势汹汹的,一见到叶蓉,肩膀立马垮下三分,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 “夙风?”叶蓉看着领头的那位男子,问道:“你们来这里所谓何事?” 夙风,也就是眼角有疤的那位年轻男子,双手抱胸,淡淡道:“地下城的人,也是要过节的。” 叶蓉微微蹙眉,道:“刚刚那边的混乱,是不是跟你们有关?” 夙风道:“叶将军,没有证据,栽赃陷害可不好。” 叶蓉定定的看了他半晌,冷声道:“是吗?本将军就告诉你了,今晚不管出了什么乱子,不管地下城是否参与,本将军都会记在容公子名下。” 夙风抬眼,与她对视,眼神略凌厉,但或许是仰视的缘故,没一会儿,气势也渐渐的低了下去。 就在这时候,那位邹将军回来了,打马到叶蓉身旁,低声道:“听说是个孩子落水了,人已经救起来了。只是……” 叶蓉回头看他,“吞吞吐吐的作甚?有什么就说什么。” 邹将军低头,道:“人不见了。” 那边夙风眼神微微一变,朝身后两人使了个眼色,趁着两人说话的工夫混进人群中了。 叶蓉抬头,眼神微冷,“找!” …… 洛水河畔,骚乱已过,看热闹的人群散去,喝酒的继续喝酒,游船的继续游船,戏台上换了个红衣女子跳着鼓舞,画舫上的才子议论着刚出炉的新诗。 千觞酒庄二楼的廊下,一位身穿月白长袍的男子凭栏而立,看着已经恢复如常的河面,喃喃道:“卦象上所指的贵人,难道就是那个人?” ——呵,一场闹剧而已。 周易之术什么的,果然都是骗人的把戏。 他正准备离开,里面走出来一人,道:“宁兄,我看今晚的酒仙之名,非你莫属了。不过,我说你也是奇怪,不跟你那群同窗们赏月吟诗,竟然跑来跟我们这群粗人一起喝酒。” 月白长袍的男子回头,淡淡一笑,道:“风月公子若是粗人,这洛阳城还有谁人敢自称风雅之士?” 那风月公子却是哈哈大笑起来,道:“恭维之话就算了,进来陪我再喝两杯。” 廊下的男子摆了摆手,道:“在下酒量浅,有些不胜杯酌,先告辞了。” 风月公子闻言终于走了出来,“在下若是不小心破了纪录,宁兄不介意吧?” 这人穿了一身宽大的外衣,长袖翩然,头发松散的束在脑后,怀里抱着坛酒,腰间插着把折扇,显得很是随意,倒也不愧那“风月”之名。 月白的长袍却是已经下了楼梯,蓝色的头巾一摇一晃的,“风月兄若是能破了千觞酒庄的最高纪录,宁某再添一份彩头。” …… 今晚的月色很美,星河璀璨。 爆破声自河对岸传来,一朵朵烟火绽放,比星空更加耀眼。行人停下脚步,孩童坐在父亲的肩头拍着手,才子佳人们对着那短暂的光华许下名为永恒的承诺。 “真好看。” 陈嚣从地洞里钻出来,坐在地上,双手撑在身后,看着那绚烂的烟火,笑道:“本少侠还是第一次看烟火。” 阿择跟着点头,“以前西凉寨也放过烟火,不过没这么好看。” 昆西看着那烟火升起,又落下,神情怔了怔,不过,很快就扭过脸,冷哼一声,刚准备说什么,却见身旁的小姑娘也看着夜空发呆,将嘲讽的话又咽了回去。 烟火总是短暂的,一切恢复寂静之后,星空也似暗淡了几分。 陈嚣起身,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座银杏林,没有灯火,只有月光自树梢撒落,清风摇曳着一树的枯叶蝶,脚下堆积着厚厚的黄叶,很是柔软。远处有几栋黑魆魆的阁楼静静的伫立在夜色中,周围安静得如同来到另一个世界。 昆西道:“太学。” 陈嚣惊了一惊,“哪里?” 昆西瞧了他一眼,道:“太学后院的一片银杏林。今日是秋闱的最后一日,又是中秋,学院放假,不会有人在的。如今整个洛阳城,这里最安……唔。” 他最后那个“全”字还未说出口,陈嚣一把捂住他的嘴,轻轻“嘘”了一声,“有人来了。” 说着,四处看了看,最后抬头,朝阿择示意,指了指树梢。 阿择点头,一把抓起昆西,飞上了树梢,陈嚣抱起小姑娘,上了旁边的一棵树。 没一会儿,几人就听到了说话的声音—— “冰冰,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哎,胡说什么呢?这里一个人都没有,能有什么声音?别自己吓自己,快点找东西。” “让我想想,之前我们是在银杏树林里练功的,应该就是那时候掉的。” “这里什么多树叶,还这么暗,怎么找啊。” “都是我不好,练功的时候该把那玉佩收好的,如今不见了,我娘该怎么办?” “着急有什么用?你去那边找,我找这边。放心,有本姑娘在,一定能找到的。” ——声音是一男一女,略稚嫩,年纪应该还小。 陈嚣听到那女孩的声音,感觉有些熟悉,待两人走进了树林,不由惊讶—— 那女孩正是邱语冰,之前在城门口给战歌接驾的那位。 不过,此刻她穿了一身男装,月白的长袍,系着白色的头巾。她身旁的少年也是相同的装扮。 陈嚣看得眼熟,半晌,终于想起来了,之前在洛水河,那艘画舫上书生,似乎也是穿了这么一身袍子,不过头巾的颜色不大一样。 他正这么想着,眼中突然闪过一道银光……他眨了眨眼,转眼看去,就见不远处的树枝上挂着一枚玉佩,摇晃着月光……再低头,看了看脚下正低头翻落叶的两孩子,不由叹息—— 照这么下去,估计到明天早上也发现不了。 陈嚣没带暗器,唯一能用作暗器的松子糖也给昆西吃掉了,在周围找了一圈,最后摘了一片树叶,抬手,射了过去—— 那树叶划过夜色,最终却是力有不逮,还未碰到玉佩就落了下去。 陈嚣挠了挠脑袋,正无奈,感觉坐在一旁的小女孩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头看过去,就见她递过来一颗黑色的石头,也不知她是哪里找来的,竟然还沾着水……他笑了,伸手接过来,抬手扔了过去—— 咚。 石子和玉佩都落了下去,正好砸中了邱语冰的脑袋—— “呀,谁呀?咦……阿斐,找到了!” 叫“阿斐”的少年跑过来,一脸惊喜,“真的?” “当然是真的。”邱语冰将玉佩给他,又看了看另一颗石头,“这里还有一颗黑色的石头,长得好奇怪啊。” 阿斐也凑过来看了看,“黑乎乎,不好看。” 邱语冰抬手敲他脑袋,“本姑娘就喜欢。” “那就好看吧。”阿斐揉着脑门,“快走吧,宫宴快散了,等我父亲回来见不到我,我又要挨板子了。” 第183章 暗算 待两人走远,陈嚣等人从树上下来,阿择道:“刚刚他们是不是说宫宴快结束了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陈嚣看了看身旁的小姑娘,又看了看昆西,然后,蹲下来,看着那小姑娘的眼睛,笑了笑,道:“刚刚谢谢你了。我叫陈嚣,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小姑娘张了张嘴,却很快又闭上了,摇头。 阿择问道:“你是不是不会说话?” 小姑娘眨了眨眼,似乎犹豫了下,重重的点头。 陈嚣摸着下巴,“会写字吗?” 小姑娘点头,蹲下来,将树叶拂开,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阿择念了出来:“金珠?” 小姑娘点头。 陈嚣将那两个字看了几遍,觉得这女孩的父母也真是品味独特,竟给自家女儿取了个这般油腻腻的名字…… 他挠了挠脑袋,道:“昆西,你带着金珠藏在这里,不要乱跑,也别让旁人发现了。我跟阿择回去,等明日我会跟战歌说,到太学来服役。到那时,我再想办法安排你们出城。” 昆西之前听到了战歌与陈嚣的对话,带他们来这里,也有这个打算,只是……他摇了摇头,“不行,我得回去。” 陈嚣抬手敲他,道:“这个时候逞什么强?你之前坚持留在地牢,是想等没人的时候打个地洞逃走,没错吧?可是,我们逃出来的时候用的那个地洞没有掩埋,玄衣门的护卫肯定发现了,你再回去就逃不出来了。” 昆西咬了咬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道:“那我也必须回去。” 陈嚣皱眉,“为什么?” 昆西低头,没有回答。 陈嚣从他的沉默中猜到了一些事,道:“不管你想做什么,如今都不可能成功,任务已经失败了,再继续下去有什么意义?” 一旁的阿择听着两人的对话,有些糊涂,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啊?昆西为什么不能回去?” 阿择并不笨,当然能想明白目前的状况。 昆西潜入玄衣门应该没那么简单,真正的目的绝对不是放火,不是偷东西,更不是为了什么天下一神偷的名号,而是为了被抓入玄衣门的地牢,然后完成某个秘密任务。 只是,在他看来,昆西应该是被威胁了的,他身上的那些伤就是最好的证据。另外,金珠也遇到了麻烦,这个时候不是更应该回玄衣门寻求帮助吗?把事情说清楚了,战歌肯定会帮忙的。 陈嚣握了握手中的剑,认真道:“战歌是战歌,玄衣门是玄衣门。昆西做的事毕竟是犯法的,就算战歌想帮他,玄衣门也不可能放过他。” 昆西抬头,问道:“那你呢?你都不知道我要做什么,为什么要帮我?” 陈嚣微微一愣,微微仰头,好好想了想,却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道:“大概是看你挺可怜的?” 可怜…… 昆西原以为,自己会被这两个字激怒的—— 自小到大,他不知听过多少次这种话,带着鄙夷的,带着傲慢的,带着嫌弃的……他从来不觉得这是个褒义词,从来不觉得所谓的怜悯之心有什么值得感激,每次听到这个词,他只觉得恶心。 可是,并没有。 他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在那双眼睛中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又或许,是因为那双眼睛中什么都没有……真是可笑,他竟然会想要相信他,相信一个人,相信一个玄衣神捕的朋友。 昆西沉默了许久,咬了咬牙,一字一句,缓慢而坚定的开口,道:“我不相信你,正如你不相信玄衣门。” 陈嚣略有些头疼,问道:“那你背后的人呢?你相信他?” 昆西道:“我信。” 陈嚣不知道他上一句话是真是假,但是,这一句,他听出来了,他是真的很相信那个人。他有些不明白,问道:“为什么?你身上的伤,难道不是他打的?” 昆西想了想,道:“大概,因为我们是一类人。” 陈嚣沉默着看了他一阵,望了望天……京城的月亮真圆啊,京城的小孩子真厉害啊,会放火会打洞就是不会说人话…… 他叹了口气,似乎已经放弃了,“你就非得在今晚回去?” 昆西点头,“对。” 陈嚣点头,“明白了,走吧。” 昆西看了他一眼,转身,朝之前那个地洞去……然而,就在他转身的那个瞬间,陈嚣突然抬手,猛地一敲他后颈—— “咚!” 昆西的身体一晃,摔倒在地。 阿择睁大了眼睛,“……” ——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陈嚣撇了撇嘴,拿剑打了下躺在地上的少年的屁股,道:“本少侠管你信不信!少年,江湖啊,从来都是谁的拳头硬听谁的。” 阿择张了张嘴,“……陈嚣哥,这……现在怎么办?” 陈嚣问道:“这里是太学,一定有笔墨吧?” 他提溜着昆西,往前走了两步,回头,扬了扬下巴,“跟上啊。” 金珠眨了下眼,阿择挠了挠脑袋,跟了上去。 出了银杏林,前方有条河,河边有座阁楼,看上去有些旧旧的。门前摆了几盆兰草,应该是有人住的。 陈嚣推开门,将昆西扔进去,找到烛台,点了灯—— 这屋子里的陈设很是简单,靠近门口的地方有张棋案,摆着未下完的棋局,窗边一张书桌,摆着笔墨纸砚,几册书,还有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另一边是一架楼梯,通往二楼,黑漆漆的。 陈嚣打量了一圈,刚准备叫一声“阿择”,话还未出口,突然听见前方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今日中秋,你们还有空来练功啊?是瞒着家里人偷偷溜出……来……” 那人的话还未说完,已经看到了屋子里的人,顿时愣住了,“你……你们是什么人?” 楼梯上站着的是个二十来岁的男子,穿一身月白长袍,戴着蓝色的头巾,身量析长,长得很是俊秀,一看就是个文弱书生。 陈嚣皱眉,“有人在啊,怎么都不点灯的?还有人吗?” 他这话问得实在有些强词夺理,不过,书生并未生气,回道:“就我一个人,平常也不会有人来这里。刚刚在楼上躺了会儿,在下想事情的时候不喜欢点灯。” 陈嚣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看着他这一身熟悉的装扮,问道:“你是太学的学生?” 那书生点头,问道:“不知阁下何人?” 陈嚣一转手中的长剑,咧嘴一笑,“哦,我啊,劫匪来着。” 那书生握着楼梯的栏杆手紧了紧,但神色并没有很慌乱,“不知阁下想做什么?” 陈嚣点头,“不愧是京城的书生啊,有点儿胆色。”他说着,抬手一指那边的书桌,问道:“书生,会写勒索信不?” 第184章 配合 中秋之夜,洛阳城中不宵禁。虽然已经到子时了,街道上的行人仍旧不少,洛水河上的仍旧回荡着丝竹之声。 阿择在街道上急奔着,穿过人群,穿过街灯,周围的街景都变成了一道道残影……看见了,前方就是洛水河,星津桥附近那群身穿铠甲的士兵就是城防军……叶将军呢? 许是跑得太快,冷不丁被一颗石子绊倒,他整个人都飞了出去,却是在空中闭着眼睛大叫了一声,“叶将军救命!小战大人,救命呀!” 周围的人群一阵惊呼,就在这时候,一道身影闪过,红色的披风在月光下猎猎飞舞,堪堪在那少年落地之前接住了他。 桥头的百姓欢呼了一声,“叶将军!” 阿择听到声音,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冰冷的铠甲,他却觉得很是亲切,感动得都要哭了。 叶蓉将他放下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是战歌身边的那个少年。” 阿择连忙点头,急急道:“叶将军,我要见小战大人,您带我进宫去找他好不好?” 叶蓉拍了拍他的肩,让他镇定下来,道:“别着急,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阿择眼眶微红,道:“陈嚣逃跑了,还劫走了昆西,绑架了太学的一个学生,让我回来报信,说让战歌拿银子去救人,如果天亮前不赶到,他就、就要撕票。” 他话音刚落,对面就传来一个声音—— “你再说一遍?” ——语调带着毫不掩饰的惊愕与恼怒。 阿择一听到这个声音,立马“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小战大人!” 他这一声叫得撕心裂肺百转千回的,将这一晚上所有的担惊受怕与提心吊胆都发泄了出来,还颇为情真意切,听得周围的百姓、城防军都不由揪心,叶蓉那张略坚硬的脸都融化了几分,眼中带着罕见的温柔,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战歌是刚从宫里出来的,在宫门口听到阿择的声音就知道出了事,在听到关于陈嚣的那番控诉之时,感觉一股火气在蹭蹭的往上冒,然而,在听到那一声带着哭腔的“小战大人”之时,却是不由打了个寒颤,顿时将那股火气连带着一身的鸡皮疙瘩掉了下去…… 他望了望天,暗自叹息一声,背着长刀,冷着一张脸走了过去,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说清楚。” 阿择抹了抹眼泪,抽哒哒的又说了一遍,把陈嚣怎么迷晕地牢的护卫,怎么用诡计劫持人质出了玄衣门,又如何绑了太学的学生都说了一遍,末了拿出一封信,道:“这是陈嚣逼迫那位太学的学生写的勒索信。” 战歌拿过来看了看,那信写的文绉绉的,一看就不是陈嚣写得出来的……大致就是说,让战歌带三百两银子赎金去救人,必须在今晚送到太学,否则,他就杀了人质,然后一把火烧了太学。 阿择继续道:“陈嚣说,他不过失手杀了个马贼,都已经戴罪立功了,小战大人还抓着这事儿不放,关大牢也就算了,居然还让他去伺候一群酸溜溜的臭书生。他还说,既然小战大人不给他面子,也就别怪他不讲情面,看他一把火烧了太学,让那群书生睡大街去。” 这时候,青离也来了,接过那封信看了看,评价道:“字写的不错。” 宫宴刚散,正是参加宴会的官员集中出来的时辰,听到动静都停了轿子围了过来,一个个议论纷纷的,说这匪人竟敢天子脚下行不轨之事,简直无法无天,定要严惩,云云。 叶蓉抬头,眼神一冷,道:“战歌,你拿着银子去救人,我带人围过去,绝不会让他逃跑。” 战歌跟青离对视了一眼,见她点头,略无奈……陈嚣那家伙,当真是越来越会闯祸了。虽然能猜到必定是事出有因,但还是很想好好教训教训他…… 战歌想了想,一点头,应了,道:“行,那便有劳叶将军了。” …… 太学,后院的阁楼。 战歌到的时候,陈嚣就坐在阁楼门口,翘着二郎腿,对着月光擦着剑,脚边躺着一个少年,正是昆西。 战歌看得眉头微微跳了跳,这家伙当真是说书故事听多了,绑匪又不是山大王……得亏了这里没有虎皮大交椅…… “站住!”战歌刚过了桥,陈嚣便开了口,抬眼看他,“银子呢?” 战歌道:“太重了不好搬,银票行不行?” 陈嚣起身,视线扫了一眼,淡淡一笑,道:“小战大人好像不大守信用啊。本少侠让你带银子,你不带,倒是带了一堆人来。也是,不过一个意图火烧玄衣门的小毛贼而已,小战大人既然不在意他的性命,那便,杀了吧。” 他刚说出一个“杀”字,手中的剑便扬了起来,等最后一个字落地,那把剑已经刺穿了少年的心脏,血花飞溅,落在少年略苍白的脸上,很快就流了一地,略枯黄的野草染成一片绯红。 战歌一时间也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拔刀就冲了过去,“陈嚣!” 陈嚣抽了剑,迎了上去,“哈哈,战歌,本少侠想揍你很久了!” 刀剑相击,火光四射。 这边打得激烈,外面,叶蓉已经疏散了附近的百姓,让城防军将整个太学都包围了起来,亲自领了一队兵,闯了进来。 “哧——” 两人靠近之时,陈嚣动了动略发麻的虎口,咬牙切齿,“至于发这么大火吗?” 战歌冷哼一声,“是不至于。” 这么说着,却是手腕一转,长刀在周身画了个半圆,双手握住刀柄,以更加强劲的姿态斩落—— “看我唳风三斩!” 陈嚣跟他切磋过很多次,对他的刀法还是有些了解的,一看这招就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不过,这一招看着杀气腾腾的,其实杀伤力并不大,就是撒气用的! 陈嚣第一次见识这招的时候,用尽全力挡了上去,结果这家伙临到最后却迅速收刀,躲开了!他却是没法撤招直接摔了个狗啃泥。 第二次遇到这招的时候,陈嚣直接躲开了,结果这家伙追着他来了个七连斩,他躲得狼狈不堪,末了却发现招招都是虚的! 这次,陈嚣是不敢不挡,也不敢用太多的内力,结果反倒被压下了三分。 陈嚣膝盖往下微微一屈,瞪眼,道:“叶将军到了。” 战歌刀锋微转,淡淡道:“说。” 陈嚣侧身躲开,“青姑娘来了吧?” 战歌点头,斜刺里又一刀,“假死?” 陈嚣抬剑抵挡,咧嘴一笑,“聪明。” 战歌看着他的眼睛,低声道:“这里是洛阳城。” 陈嚣问道:“到底行不行?” 战歌一咬牙,“事后给我解释清楚。”说着,抬手一刀,刺向他的手腕。 陈嚣惊呼一声,手中的剑顺势脱落,“糟糕!” “别动。”战歌将刀横在他脖子上,“转过来。” 那边,叶蓉刚好到了河边,看到这场景不由松了口气,只是,转眼看到那边倒在血泊里的少年,眼神不由一凝。 “叶将军,”战歌三两下将陈嚣绑了起来,及时开了口,“青离呢?” “我在这里。” 青离的声音从城防军后面传来,却是不知什么时候跟阿择一起进来了。 城防军给两人让了路,青离走过独木桥,径直走到那少年身边,检查了下,然后,抬头,淡淡道:“死了。” 第185章 疑点 武靖候府的小侯爷回京了,带回了火烧西凉寨刺杀西平侯的人犯。当天晚上,那人犯就迷晕了地牢的护卫,劫持了一位少年,越狱了。 听说那人犯是个江湖人,也是个傻大胆的,越狱了之后不逃走,居然还跑去绑架太学的学生,跟小侯爷索要赎金,还扬言说要烧了太学。 结果呢,因为小侯爷带去的是银票不是现银,他竟然当着小侯爷的面就撕票了! 唉,这里可是洛阳城,天子脚下竟然发生这种事,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然后呢?” 茶楼里,少年人连早饭都忘了吃了,拉着说书的老者问道:“那绑匪抓住了没有?” 老者摸了摸胡子,道:“小侯爷亲自出马,还有叶将军带着城防军在一旁守着,你说抓住没抓住?又关回去啰。这就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少年人道:“太学的欧阳山长最是护短,这绑匪竟然敢杀太学的学生,这回可是死定了。” “错了错了!”老者连连摆手,“杀的不是太学的学生,是从玄衣门劫持的一位少年,据说是个小贼,潜入玄衣门放火,被抓住了,跟那绑匪关在一起的。” 少年人好奇,“那那位太学的学生呢?救出来了?” 老者道:“那可不。听说,叶将军找个一晚上,临到天亮了才在下水道里找到他,五花大绑的,啧啧,当真是造孽哦。” …… 不过几个时辰,这故事几乎传遍了整个洛阳城,有人在骂绑匪的无法无天,有人感叹太学遭受的无妄之灾,也有人一边看着玄衣门的笑话,一边担忧着大周朝在使者心中的形象……或许,偶尔有人想起那个死在绑匪剑下的少年,会叹息一声,善恶有报。 而此刻,那故事之中的主角,那位胆大包天绑匪正在玄衣门的地牢里……睡觉! 他昨晚喝了太多酒,之后因为泡了个冷水澡清醒了,又一直处于紧张状态,那股子酒劲儿一直憋到地牢,腾腾的窜上来,刚被推进来就趴地上打呼噜了。 玄衣门的前厅,阿择已经把整件事的经过讲了不下三遍了。 因为绑匪是江湖人,又是从玄衣门逃出去的,这案子理所当然的归玄衣门管,可是,毕竟发生在洛阳城,城防军也出了力,总要给叶蓉一个交代。 叶蓉是个性子爽利的,问清了缘由便走了,只提了一个要求,让玄衣门尽早把昨晚挖的几个洞给填上。 真正不好对付的太学那边。 陈嚣也不知是运气太好还是太糟,随便绑个学生,竟然还是欧阳山长的得意门生。欧阳山长的护短在整个京城都是出了名的,不出面是不可能的。 这位年过七旬的老先生,买早餐的时候听说了这事,连饭都顾不上吃了,气呼呼地上门指责了一番玄衣门看护不力,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让贼人越狱了,这丢的不是玄衣门的颜面,而是大周朝的威严,云云,把战歌一顿好训。 好容易哄走了欧阳山长,战歌带着阿择到了地牢,见到还在说梦话的某人,直接一瓢水将人泼醒了。 “下雨啦?” 陈嚣还没睁开眼睛呢,一跃而起,睡得迷迷糊糊的忘了自己在哪儿,跃得太高,锁链哗啦啦的响,“咚”地一声撞到地牢顶上,又蹲下来龇牙咧嘴的喊疼。 战歌淡淡道:“是啊,瓢泼大雨,要不要再来一瓢?” 陈嚣终于清醒过来,一屁股坐在稻草堆里,擦了擦脸,“战歌啊,什么事?” 战歌道:“你说呢?” 陈嚣眨了眨眼,似乎终于想起来了,却是往他旁边看了一眼,道:“阿择应该都告诉你了吧。这小子对你可是忠心耿耿,我估摸着就算哪天你扯了旗子造反,他也会义无反顾……的追随。” 他还未说完,战歌就将手中的瓢扔了过来,陈嚣也是个嘴贱的,硬是说完了,还说得异常坚决。 战歌来这里的目的,陈嚣是很清楚的。 昨晚的计划,他是临时起意,战歌和青离都是聪明人,看到那封勒索信就能猜个大半,跟他配合得很好。待问清了事情的经过,两人不用猜就能想到陈嚣打的什么算盘,所以,他来这里,并不是想问昆西的事,而是因为阿择隐瞒了一些事,准确来说,是隐瞒了关于金珠的事。 关于这一点,是陈嚣问过金珠之后做出的决定。 那孩子不知为何对官府怕得厉害,听说要把她交给玄衣门或者城防军,立马拉着陈嚣的衣袖,泪眼汪汪的看着他……陈嚣觉得,不论是谁,在看到女孩子露出这种表情,都不可能置之不理。 如今,整个洛阳城知道金珠在他这里的,只有四个人,他陈嚣、阿择、昆西,还有那个书生。阿择和昆西都好说,关键是那个书生,为了让他保守秘密,陈嚣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用尽了毕生的口才,还答应了他一个承诺。 只是,阿择虽然不会出卖朋友,却远远不是战歌的对手,想要瞒过他几乎是不可能的。如今这种局面,陈嚣也是有所预料的。 战歌找了把椅子,坐下,长刀立在身前,双手搁在刀柄上,道:“第一个疑点,你们看灯会凑热闹,怎么跑到太学去了?居然还嫌街道上人太多直接打了个地洞过去?” 陈嚣脱口道:“实地考察。” 战歌没理他,继续道:“第二个疑点,千觞酒庄的品酒大会提供的都是好酒,以你的性子,怎么可能让自己清醒着离开?” 陈嚣瞪眼,略愤然,“本少侠又不是酒鬼!” 战歌伸出三根手指,道:“第三个疑点,为什么把宁越扔进下水道?” 陈嚣眨了下眼,略困惑,“宁越是谁?” 战歌眉头微跳。 陈嚣“哦”了一声,恍然,“那个书生啊。本少侠虽然没念过什么书,但鸡蛋不能放一个篮子里的道理还是知道的。我杀了昆西,你肯定会找我拼命,我总要给自己找个退路不是?被抓了也还有谈条件的机会。” 他说着,露出几分懊恼与遗憾的神情,“谁知道叶将军那般厉害,竟然这么快就把人质找着了。” 战歌的疑问提完了,陈嚣也都解释了。不过,战歌很清楚陈嚣没有说实话,陈嚣也知道战歌知道他在胡说八道。 事实上,一般人就算对这事起疑,首先也会怀疑他是如何逃出玄衣门的,而且怀疑的重点不会在陈嚣身上,而是在那位传说中的施门主身上……至于战歌所说的三个疑点,也只有了解陈嚣的人才能一眼看出来,而了解他的人,是不可能相信他这番解释的。 战歌坐在那里,沉默着看了他许久,眼神很是平静,甚至连原本那点儿怒火都消失无踪了。 陈嚣却是觉得有些不自在。 就在他移开视线的时候,战歌起身,提着刀就走了。 “战歌!” 锁链声响,陈嚣站了起来,叫住了他,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战歌偏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若是有人问起,就照刚刚那番话回答,无论是谁。” 说完,领着阿择,快步离开了。 陈嚣看着那道白色的背影走远,愣了半晌,突然笑了—— 他笑得很是畅快,笑声萦绕在地牢里,狱友和护卫们十分默契叹息一句……又疯了一个。 第186章 探监 这几日,玄衣门略热闹。 这很不寻常,从玄衣门所处的地理位置就知道,玄衣神捕们特权虽大,但在朝中也并不怎么受欢迎。 本就是游离于官府与江湖之间的衙门,被边缘化也是很能理解的事。 然而,中秋那晚之后,玄衣门的访客略多了些。 大多都是来探望陈嚣的,用不戒的话来说,大周立国十八年,玄衣门成立十五年,胆敢明目张胆的勒索武靖侯府,能够从玄衣门的地牢里逃脱的,他还是第一人,说起来也算是出了名了。 第一个来看他的就是不戒。 假和尚觉得,自从见到水鉴心之后,他的运气就不大好。先是把自家少爷弄丢了,到了京城之后也是事事不顺,第一天就遇到个小毛贼,身上的银子都被偷走了,如今只能去庙里骗吃骗喝。 陈嚣听得很是惊奇,连饭都顾不上吃了,打听那毛贼是男是女多大年纪长什么样,竟然偷到祖宗头上来了。 不戒对他的戏谑毫不在意,感叹说现在的年轻人一点都不懂得尊师重道尊老爱幼,然后,很是顺手的拿走他盘子里的鸡腿,一边撕着一边点头,道:“要不大爷我也当一回绑匪?我看这地牢的环境还可以,饭菜也挺不错,比庙里的素膳好吃。” 陈嚣眼看着他将那鸡腿三两口的啃完了,瞪眼,“这主意不错,进来延续咱俩的狱友情。” 不戒挠着脑袋,不知怎么的,突然觉得甚为无趣,将鸡骨头一扔,拍拍手走了。 陈嚣感觉他有些不对劲,很不对劲,心道,莫非是遇到看上哪家姑娘了?或许是哪家夫人?很有可能啊,听说恋爱中的人都会变笨,假和尚最近的行为是有些傻乎乎的。 不戒走了没多久,酒忘尘就来了,还带来了一壶酒,说是从宫里偷来的御酒。 陈嚣喝着酒,咂摸着嘴,“还是忘尘兄够义气。不戒那家伙,来了不给我带酒菜不说,还抢本少侠的鸡腿,说什么要尊老爱幼,真是越来越没脸没皮了。” 酒忘尘倒是颇为理解,“不戒啊,他最近估计心情不大好。” 陈嚣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酒忘尘略想了下,道:“不戒一直都把南宫姐姐的死怪罪在玥姐姐身上,这次答应来京城,一来是见到了南宫姐姐的传人,二来也是想弄清楚某些真相。” 陈嚣好奇,问道:“然后呢?他发现自己冤枉了皇上,现在很是愧疚?” 酒忘尘摇头,“不是那么回事。南宫姐姐已经去世了有二十多年了,那时候又在打仗,很多事当年说不清,如今就更加说不清了。玥姐姐从未替自己辩解什么,她说,真相是什么,很多时候都取决于人们愿意相信什么。” 陈嚣大概明白了,不戒从前之所以怪罪皇帝,是因为不愿意接受南宫珊的死亡。而如今,他会来京城问当年的真相,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说明,他想要放下了。 酒忘尘道:“花姐姐曾说,放下过去最好的方式就是重新出发。而不戒现在的状况是,他放下了过去,却看不清前路。这些年他一直都活在过去,一直都在为南宫姐姐而活,你们把他拉了出来,让他重新活了过来,所以,在他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往前走的时候,想要从你们这里找到方向,也是很正常的事。” 陈嚣将他这番话在脑中转了几圈,道:“简单来说,他就是闲得无聊不知道该做什么啰。” 酒忘尘笑了,“这么说也没错。” 顿了下,又道:“小白姐姐……就是战夫人,带他回来,其实也是希望他能继续跟着玥姐姐做事,玥姐姐倒是很高兴,不过,不戒不愿意。” 陈嚣不解,问道:“为什么?” 酒忘尘想了想,道:“原因有很多。最主要的,大概是,很多事情,很多人,都回不去了。” 陈嚣听得似懂非懂,想了许久,最后一撇嘴,江湖中人,快意恩仇才是正理,想那么多作甚?假和尚真是越来越矫情,还不如几个女子痛快。 水鉴心是趁着战歌不在偷偷溜进来的,特地嘱咐陈嚣不要把这事告诉战歌,还说自己不能久留,等战侯爷回去了没见着她,又要闹脾气了。 陈嚣听得好笑,总觉得武靖候府定然会很欢乐。 水鉴心却是突然给他道歉,说中秋那晚约好了一起过节,最后她却爽约了,很是过意不去。 陈嚣被她吓了一跳,连道不敢。 水鉴心道:“战歌那孩子犟得很,遇到什么难事总是不跟家里人讲,我知道他是在跟他爹较劲儿……我也不是不相信他,就是有些担心。” 陈嚣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挠了挠脑袋,“抱歉,这次是我给战歌惹事了。” 水鉴心笑了,道:“我是来谢谢你的。” 陈嚣不解,“谢我?” 水鉴心点头,认真道:“因为你是战歌儿的朋友啊。” 不戒和酒忘尘对什么绑架案之类的并不关心,对小辈们的折腾也没什么兴趣,探监就跟拜访老朋友似的,聊聊天喝喝酒,就算是表达身为朋友的关心了。至于水鉴心,她关心的也不是案情,而是战歌。 不过,其他的访客就不一样了。 阿择每日都会过来送饭,说些外面的流言蜚语,表达了下他的担忧,完了又说,战歌说不用在意,京城每日都会发生很多事,每天都有新的话题,大家很快就会忘记这件事。 关于流言的事,邱语冰也来过一趟,怒气冲冲的找陈嚣算账,不过,护卫不给她开牢门,她也就只能跳着脚说几句狠话。这小丫头虽然刁蛮了些,但毕竟是个女孩子,还是太学的学生,脏话是骂不出口的,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总之就是为战歌觉得不值,为玄衣门抱不平……陈嚣笑眯眯的应着,最后她骂累了,也就走了。 陈嚣不关心流言,问阿择案子的进展。不过,一谈到这事,阿择就闭口不言,说是不能对嫌犯透露案情,这是规矩。 陈嚣觉得,孩子太有立场太讲原则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青离和小希也来过一趟。 小希略生气,因为那天晚上他跟阿择支开她的事,她去厨房的时候月饼已经没了,便亲手做了几个,结果端着刚出炉的月饼过来,却发现人都不见了,当真是吓坏了,还以为来刺客了。 陈嚣只能道歉,问她月饼在哪儿,他现在就吃,绝不会浪费。 小希冷哼一声,“喂狗了。” 陈嚣好心提醒道:“最好不要喂狗吃月饼,不只是月饼,太甜的都不行,容易生病。” 小希气的,瞪了他半晌,扭头就走——也就是牢门没开,有栅栏拦着,否则,定然会踢他一脚。 青离来这里告诉他,昆西醒了,现在很安全。不过,或许是担心隔墙有耳,说得很是隐晦,只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小西没事。” 陈嚣起初还以为她说的是“小希”,看到她的眼神才反应过来,笑了——这算是目前为止,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第一个跟陈嚣谈论案情的访客,却是个意料之外的人—— 邱临渊。 第187章 游街 邱临渊是觉得这案子有疑点,来审讯的。 他将陈嚣带到了审讯室,打开了他手脚上的镣铐,将人绑在了刑柱上,周围是各种奇奇怪怪的刑具,琳琅满目的。陈嚣第一次见,倒是颇为新奇。 邱临渊问道:“中秋那晚,你们是如何从地牢逃出去的?” 这部分,陈嚣倒是没有隐瞒,也没有必要。 虽然偷酒偷迷药暗算护卫什么的,可能给阿择带来些许麻烦,但也不是很严重,毕竟陈嚣当时不仅仅是人犯,也是战歌的朋友,白日里还帮玄衣门抓了个小贼。偷偷溜出去看灯会什么的,虽胡闹了些,但也是可以理解的。 ——就是略对不起那天晚上的看守地牢的护卫,估计是受了罚了。 邱临渊之所以有这么一问,倒不是为了找阿择的麻烦,而是因为,他发现自己的院子里有被挖过的痕迹,虽然那地洞已经被掩埋了,仔细处理过了,但他还是发现了。 陈嚣倒是才知道原来那天他们躲的院子是邱临渊的,笑了感叹一句:“太巧了,这就是……缘分啊。” 不过,邱临渊下一句话,就让他笑不出来了—— “你们都已经逃走了,那地洞是谁处理的?” 陈嚣意识到不对劲,微微皱了皱眉,淡淡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想来,应该是追我们的护卫。任谁发现自家院子里多了个坑,都会埋一埋的,不是吗?” 邱临渊道:“阁下不觉得,掩埋之前,下去查看一番才是常理?护卫发现了你们逃走的路线,为什么不追?” 陈嚣耸了耸肩,“或许是担心调虎离山。” 邱临渊往前逼近一步,“难道不是有人在替你们做掩护?” 陈嚣微微仰头,认真想了想,道:“是吗?若真是如此,还请小邱大人帮忙找找,在下得请他喝酒,好好谢谢他。” “噗。” 他这话说完,门口突然传来一声笑声,陈嚣抬眼看去,映入眼帘的就是一袭白袍,却是战歌不知何时来了。 战歌抱着长刀,斜倚在门栏上,嘴角含笑,眼神却略冷,“邱临渊,你在怀疑什么?查内奸查到本少爷头上来了?还是说,你怀疑施门主也是内奸?” 邱临渊微微蹙眉,道:“我可什么都没说过。” 如今这情形,也问不出什么了,他说完这句,就往门外走去,却在路过战歌身旁的时候停了下来,道:“身为前辈,给你个忠告,办案之时,切忌感情用事。” 战歌淡淡一笑,“多谢提醒。” 邱临渊一拂袖,走了。 陈嚣刚醒来那会儿,战歌来过一次,之后却是再没来过了。来探监的人也很少谈起他,不过,从那些只言片语中,陈嚣还是能够感觉到,这次他真的给战歌惹了个很大的麻烦。 战歌给他松了绑,道:“宁越……还记得是谁吗?” 陈嚣活动了下手腕脚腕,“就是我绑架的那个书生,听说是太学的欧阳山长的得意门生……喂,那东西就不用了吧?戴着怪沉的,我这次绝对不跑,真的。” 战歌将那手镣脚铐放下,却是抬手叫来一个护卫,道:“找个最重的过来,给他戴上。” 陈嚣:“……” ——这是公报私仇,绝对是的。 战歌继续之前的话题,道:“宁越答应撤诉了。等会儿你跟我去一趟太学,道个歉,态度诚恳一点。欧阳山长的脾气不大好,骂你你就听着,打你你也受着……” “等等等等。”陈嚣有些没听懂,打断了他,问道:“撤诉是什么意思?” 战歌瞧了他一眼,道:“就是说,这件事到此为止了。” 陈嚣当然知道“撤诉”的字面含义,只是有些诧异,问道:“这就结束了?玄衣门不查了?官府也不再追究了?” 战歌道:“宁越是受害者,只要他承认说这只是一个玩笑,中秋节的余兴节目之类的,就算明知不合理,没有证据,就没法定罪。” 陈嚣惊愕,问道:“那昆西呢?” 战歌道:“擅闯玄衣门,火烧风媒处,意图刺杀门主,随便哪一样,都是死罪。” 陈嚣将这番话在脑子里转了好几圈,终于想明白了,“所以,那天晚上的绑架案,变成了玄衣门戏耍城防军?” 宁越那边好说,但杀昆西这件事,若是没有施门主点头,是不可能糊弄过去的,毕竟也是命案……啧,难怪邱临渊会问那种话,说起来也不算他冤枉人。 战歌挑眉,“什么叫‘戏耍’?开个玩笑而已。” 陈嚣配合的点头,赞叹一声,“京城人真会玩儿。” 护卫已经重新给陈嚣戴上了镣铐,也不知是什么打造的,竟是两个护卫抬过来的。陈嚣刚想调侃一句,那两个护卫一松手,他的胳膊就是一沉,迈开腿都费劲儿。 出了地牢,陈嚣略有些生无可恋,道:“战歌,你不会让我就这么走到太学去吧?” 战歌转身,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摸着下巴,点头,“这主意不错,也算是负荆请罪了。”说着,转头看一旁的护卫,“门口的马车拉回去吧。” 陈嚣:“……” ——他真是嘴贱啊,干嘛要多说那么一句? 战歌说走过去,就真的是走过去,一路上吸引了整条街的目光,走到哪儿都能听到议论声。 官方已经给这案子定了性,但也是欧阳山长未点头,玄衣门的告示还没来得及发出去。所以,百姓们是不知情的,说的话自然不会好听。 偏偏陈嚣的耳力好,想不听都不行。让陈嚣有些不解的是,议论战歌的,比骂他这个罪魁祸首的人更多……大概,名人是非多? 战歌走在前面,长刀背在身后,声音倒是很平淡,道:“游街示众,也是一种刑罚。你让全城的人帮你演了场戏,让他们骂几句,撒撒气,也是应得的。” 陈嚣听得微微一愣—— 他其实并没有多在意那些言语中伤,因为他达成了自己的目的,也是因为,那些人不知道真相,而他也并不希望他们知道。 站在他们的角度想想,对一个绑匪,一个杀人犯,别说骂几句了,就是朝他扔臭鸡蛋烂菜叶也是无可厚非的……或许,若非战歌跟着,他们真的会那么做。 追根究底,他的不在乎,是建立在他认为自己没有做错的基础之上的。在他看来,他是正义的一方,而那些辱骂他的人,不能说错,但的确是冤枉了好人。 可是,战歌那句话却是在说,他是罪有应得—— 并不是说他做错了,而是说,他在做这件事的时候,的确给一些人造成了伤害。如此,承受这些人的愤怒或还击,也是理所应当的。 陈嚣看着前方那道白色背影—— 背在背后的那只手紧握着长刀,脊背挺得很直,走得不急不缓,脚步很是坚定,也略显沉重。 他突然意识到,所谓的游街示众,不仅仅是给他的刑罚,也是给战歌自己的。 第188章 种子 陈嚣和战歌到太学的时候,正是上课的时间,学生们都在上课,路上没什么人。战歌对这里颇为熟悉,也没让人带路,直接把陈嚣带到了一个小园子。 小园子是个菜园子,也没有院墙,就在周围种了一圈低矮的灌木,修剪得很是平整。园子里种了各种蔬菜,有陈嚣吃过的,也有他见都没见过的。 园子的一角有几垄空地,原本是种了茄子的,不过已经过了季节。一位穿着月白长袍的书生正拿着锄头松土,然后将那茄子苗木拔到一边,堆在一起;另一头蹲着一个老者,戴着斗笠,手中拿着个小铲子,不知在种什么菜。 陈嚣认出了那位书生,就是那晚被他绑了扔下水道的那位,宁越。至于那位老者,虽然略不可思议,但想必,就是太学的山长,欧阳先生。 果然,战歌走到那老者身边,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夫子,学生有礼了。” ——战歌并不是太学的学生,不过,欧阳先生是他的启蒙老师,见了面也是要行师生之礼的。 老者站起来,摘掉了斗笠,点了点头,道:“来了。” 这位欧阳山长已经七十多岁了,长得高高瘦瘦的,头发略花白,不过脸色很好,精神矍铄神采奕奕的,看着应该还能再活个七八十年。 那边,宁越拿着锄头走了过来,给战歌行了礼,接过了老者手中的斗笠和小铲子。 战歌起身,微微侧身,“陈嚣。” 陈嚣往前走了两步,伴随着铁链碰撞的声音,深深的鞠了一躬,“欧阳先生,在下一时鲁莽,打扰了贵院安宁,让宁兄遭受无妄之灾,实在抱歉。” 说完,又给宁越行了一礼。 欧阳山长伸手,指了指地上的一个小陶罐,道:“这是胡萝卜的种子,宁越,你教他如何播种。战歌儿,你跟我来。” 他说完便准备离开了,不过,走了两步,看了眼陈嚣身上的镣铐,“这东西解了吧,谅他也不敢跑。” 宁越在他身后行了礼,战歌看了陈嚣一眼,摊了摊手,表示自己并没有带钥匙,然后,跟了上去。 陈嚣眨着眼,有些懵,也有些惊讶—— 这就完了? 他也是久闻欧阳山长的大名,一开始是从萧煜那里听说的,给他的印象就是个脾气不好的老顽固,留着胡子拿着戒尺拉着长脸守在私塾门口抓迟到的学生的那种。 来这里之前,陈嚣已经做好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准备,对着个年逾古稀还不会武的老先生,他也不可能做什么。 可是,如今来看,传闻好像有些不可信啊,这位欧阳先生,没有骂人,更没有动手,只罚他种几垄菜,还让战歌帮他解开镣铐……比他们村里那位私塾先生和蔼可亲多了。 陈嚣蹲下,问道:“宁越,金珠还好吗?” 宁越道:“她很好。那间阁楼的钥匙在我这里,太学的学生一般都不会越过那条河。” 陈嚣略有些好奇,正想问问那阁楼是不是闹鬼什么的,宁越却突然抬手抓向他的手腕……他下意识的反手就制住了他,听到他吃痛,连忙松手,“抱歉,你没事吧?” 宁越笑着摇头,“无妨。” 陈嚣略不好意思,“你动手之前说一声。” 宁越笑意更甚,抬手指了指,道:“穴不要挖太深,间隔大概一个手掌宽,每个穴里放两三粒种子,然后撒上一层细土。” 他一边说着,一边示范着,并不是一个穴一个穴的种的,而是先挖好一排穴,然后撒种子,覆土。 陈嚣恍然,眼珠子转了转,咧嘴一笑,道:“瞧我的。” 他说着,竟弃了铁铲,并指,手腕微动,上下飞速抖动,点穴般的在地上戳了一排的**,整整齐齐的,只一会儿工夫,就打出了三排洞穴,“本少侠当初练点穴的时候,师父都是拿木头人给我练,练得手指都粗了一圈,相比而言,这个容易多了。” 宁越看得目瞪口呆,笑了,道:“习武之人,果然方便许多。” 陈嚣揉了揉手腕,抱怨道:“这东西还是太沉了些。”说着,抬头,道:“这样,我来打洞,你撒种子,等会儿我再来覆土。” 宁越倒是没有意见,提醒道:“那边一垄要弄成条状的沟穴,最里面那一垄原本今日是不用种的,不过,陈公子若是有精力,不妨先把洞穴打出来,再过两日便能撒种子了。” 陈嚣问道:“为什么要等两天?” 宁越道:“那边的种子正在催芽。” 陈嚣听不大懂,觉得这解释跟没解释差不多,只觉得很是麻烦,“种个菜而已。” 宁越解释道:“这是新引进的种子,老师想试试哪种播种方式比较合适。” 陈嚣想起来了,之前欧阳山长似乎说过这是什么胡萝卜的种子,不过,当时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老人家口胡了……萝卜就是萝卜,还什么胡萝卜?莫非萝卜还能长出胡子? 宁越道:“是从胡商手里买来的,听说种出来的萝卜是红色或者紫色的。” 陈嚣看了看周围那些他完全不认识的蔬菜,问道:“那些都是?” 宁越点头,“嗯,老师每次见了胡商的或者从海上来的商客,都会问他们有没有种子,大多数商客都是不会带这种东西的,不值钱,老师便会叮嘱他们下次来的时候带一些。” 陈嚣有些不明白,“为什么?” 宁越道:“民以食为天,能够多引进一些粮食种子,总是好的。”想了想,又道:“不过,老师做这些,更多的或许是在怀念一个故人。” 陈嚣打着穴,随口戏谑了一句,“莫非是个外国的菜农?” 宁越笑笑,“是那间阁楼的主人。” 陈嚣略惊讶,也更加好奇了,不过,宁越知道的也就只这么多,告诉他说,若是哪天他把阁楼里的书都看懂了,或许就能找到那个人了。 陈嚣去过那阁楼,一楼没什么书,但二楼全是一排排的书架,密密麻麻的书看得他头晕……啧,如此伟大的任务还是交给书生吧,他就算了。 …… 欧阳山长回来的时候,陈嚣正坐在地上啃着莴苣,听宁越介绍着胡豆的来历,津津有味的,也不知是故事有趣,还是莴苣好吃…… 陈嚣听到脚步声,转头看过去,很是随意的招了招手,“欧阳先生,你这菜园子当真不错。晚辈也认识一个喜欢种菜的前辈,可惜她不喜欢见人,不然一定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欧阳山长的眉头似乎跳了跳。 宁越行了礼,“老师。” ——顺便给陈嚣使了个眼色。 陈嚣终于意识到不妥,连忙起身,想将手里的莴苣藏起来却是找不到地方,最后直接塞进怀里,行了礼,“欧阳先生,晚辈自小散漫惯了,您别见怪。” 欧阳山长看了看那边的菜地,“都种好了?” 宁越道:“陈公子学得很快。” 欧阳山长点了头,似乎还挺满意。 陈嚣看了看入口的方向,问道:“战歌呢?” 欧阳山长道:“回去了。” 陈嚣瞪大了眼睛,“这家伙,也不等等我?” 欧阳山长瞧了他一眼,略不解。 宁越觉出不对劲,道:“小侯爷没跟陈公子说过吗?自今日起,陈公子便在太学服役了。不过,老师的意思是,让陈公子先跟着在下,宁某会教你该做些什么。” 说着,顿了下,“打理菜园子,也是陈公子日后的工作之一。” 陈嚣:“……” ——他就知道没这么简单,这老头子肯定听说了那封勒索信,故意恶心他来的…… 第189章 密室 宁越带着陈嚣在太学里转了一圈,见他心不在焉的,也没怎么介绍,随意的转了一圈,就带他去了后院。 “这里是太学的禁地。”宁越走过独木桥,开了锁,介绍道:“从前只有老师偶尔来这里坐一坐,去年冬天老师把钥匙给了我,便再没来过了。” 陈嚣跟着他进去,问道:“为什么?” 宁越道:“这阁楼临着河,湿气太重,不适合老人家住。”他说着笑了笑,“这话可不能当着老师的面说,会挨揍的。” 其实,就算是湿气重了些,偶尔来坐一坐也是无妨的。但欧阳山长一坐就容易忘了时间,去年冬天还不小心在这里睡了一夜,结果风湿病犯了,被大夫训了一顿。也是那次,欧阳山长把钥匙给了宁越,说或许这就是天意。此后,便真的再也不来了。 只是,这些事,宁越是没必要多做解释的。 上了楼梯,进门就能闻到一股陈旧的书卷味。这一层只一个房间,放眼望去全是书,以及书架。不过,这些书架摆放的方式很奇怪,杂乱无章的,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小孩子玩捉迷藏时推成这般模样的。 宁越道:“这是金锁阵,整个阵法就是一把锁。” 他说话间,已经走到了一架书架前,抬手将几本书往里面推了推—— 伴随着一阵机括之声,那书架往后移动着,露出一道向下的楼梯,隐隐有灯光透出来。 陈嚣当先跃下,下了楼梯,底下也是个书房,不过比上面的书少些,大多都是竹简,旁边摆了一张书桌,还有一张小榻。 陈嚣四下里看了看,却奇怪—— 没有人。 宁越道:“躲起来了,那孩子怕人。金珠,你陈哥哥来了。” 陈嚣听见了一丝响动,连忙转头看了过去,“金珠?” 一颗脑袋从书架后面探了出来,看到陈嚣的时候,紧张的神情终于放松了些,走了出来。金珠换了件衣服,略宽大,显得空荡荡的,虽然不合适,也比原来那件单薄破旧的衣服好上许多。 陈嚣见她无碍,也放心了许多,道:“金珠,我会尽快想办法送你出城。你有地方可以去吗?” 金珠摇头,盯着他手上的铁索看。 “这个啊,是本少侠练功用的。”陈嚣见她担心,抬手将那锁链弄得哐哐响,笑道:“等到有一天本少侠戴着它也能行动自如,就神功大成了,到时候本少侠背着小金珠,轻轻一跳,就能出城了。” 金珠眨着眼睛,笑了。 陈嚣也笑了笑,心下却是有些苦恼……这地方虽安全,但总不是久留之地,他一个四处闯荡的江湖剑客,也不能总带个孩子……他暗自叹了口气,揉了揉她的脑袋,道:“没关系。你先呆在这里,等我找到住的地方再来接你,好不好?” 金珠看了他一会儿,转身,走到那边的书桌旁,拿笔写了起来。 陈嚣走过去,抓耳挠腮的看了看,实在看不大懂,只好求助道:“宁兄,她写的什么?” 宁越原本并未过去,听到他问话才过去看了看,道:“她说,她是跟她母亲一起来中原做生意的,结果半路上遇到了劫匪,打算把她们卖到洛阳。她是在劫匪与雇主交易的时候,跳进地下河逃出来的,她母亲为了救她,被刺了一刀……” 金珠写到这里,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滴落在宣纸上,模糊了字迹…… 陈嚣略有些不知所措,抬手拍了拍她的肩,道:“没事的。”待她稍稍平静,问道:“知道劫匪叫什么名字吗?” 金珠换了一张纸,写下三个字。 这次不等宁越开口,陈嚣就念了出来:“何老大?” ——他的语气略迟疑,有些不确定,念完了还抬头看了宁越一眼,见宁越点头,竟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这算不得名字,这天底下姓何的多了去了,根本就没法查。 不过,陈嚣总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却是一时半会儿的想不起在哪儿听过……他又问道:“雇主的名字呢?” 金珠仍旧写了三个字,这次陈嚣只认识后中间那个字,“什么老什么?” 他说着,抬头,却见宁越的表情有些不对劲,似乎有些惊讶……他问道:“你认识?” “曾老板。”宁越念出了那个名字,看向金珠,问道:“这个曾老板,是男是女?” 金珠写了个“女”字。 宁越微微皱了眉,沉默了会儿,抬眼看向陈嚣,道:“陈公子,金珠需要添几件衣服。” 陈嚣虽知道他是找个借口离开,但对这提议还是深表同意的,一点头,“现在就去买。” …… 刚从地下室出来,陈嚣就听见一阵脚步声,立时警觉起来,“有人来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瞧了宁越一眼,那意思——不是说这里是禁地吗? 宁越并没有听到声音,却是偏头看了看窗外的落日,道:“已经下学了,应该是他们,太学的两个学生。他们每日这个时辰都会在那边的银杏树林里练剑。放心,他们不会到二楼来的。” 陈嚣想起来了,“邱语冰?还有一个孩子,叫什么斐。” 宁越道:“徐斐,刑部尚书徐大人家的公子。陈公子出去跟他们打个招呼吧,日后撞见了,也好有个解释。” 陈嚣连连摇头,“正事要紧,打扰他们练功就不好了。” 他觉得,若是真见了面,一定会变成他陪邱大小姐练剑,或者是一对二?他是不介意逗小孩子玩玩的,但现在他更关心的是那位曾老板到底是何人。 陈嚣身上带着锁链镣铐,稍一动作就发出声音,直等到门外的脚步声走远了,树林里响起了兵戈之声才下去。 下学了,书院里也热闹起来,学生们三五成群的,讨论着夫子刚刚讲的课程,商量着晚膳是吃食堂还是去哪家酒楼,相约今晚上谁家府上一起做功课……言笑晏晏的,很是欢乐。 不过,陈嚣刚一走近,那笑声便停了。 太学的学生倒是颇有素养,并没有骂人,也没有议论什么,只是沉默着退到一旁,甚至还给宁越行了礼。 陈嚣微微挑眉,戏谑了一句,“宁兄,你在书院的人缘不怎么好啊。” 宁越含笑点头,道:“让陈公子见笑了。” 陈嚣原本只是开个玩笑,此刻见他的神情,却是微微愣了一下—— 宁越带着惯有的礼貌性的笑容,表情是很平静的,语气也很淡然,但是,正是因此,让陈嚣意识到,他刚刚一不小心,说出了事实。 陈嚣突然想起上次在阁楼遇到他的场景,当时并未觉得不妥,如今回想起来,才觉出当时他那句话背后包含的孤寂—— 那晚,陈嚣将他五花大绑的时候,说道:“你若是点个灯,本少侠也不至于进来,如此,你也不必受这份罪。” 宁越嘴角带着微笑,道:“在下刚刚在楼上想些事情。我想事情的时候,不喜欢点灯。” ——什么样的人,会在中秋之夜,躲开热闹的人群,独自呆在寂静无人的黑夜里?他又会想些什么事呢? 陈嚣抬手,一拍他的肩膀,朗声笑道:“你是本少侠在京城交的第一个朋友,晚上一起去喝一杯,如何?” 他这一下,力道不大,却是忘了手腕上还戴着铁锁,那东西可沉,拍得宁越的肩膀都往下沉了三分…… 宁越也是个能忍的,不动声色的往旁边推开一步,道:“还是等陈公子服役期满的时候再喝吧。” 第190章 包场 陈嚣抬眼打量着眼前的院落,虽然隔着院墙,但仍旧能看得出来,这地方定然不是普通百姓的居所,院中那座殿宇建的很是精巧,屋檐下还悬挂着精美的花灯,也不知是不是庆祝中秋之后未曾撤下的。 不过,他更加奇怪的是,宁越此刻敲的,并不是这府邸的正门,而是后门。 陈嚣略好奇,问道:“这便是那位曾老板的府邸?” 宁越瞧他一眼,道:“这里是红袖坊。” 这名字,略耳熟啊…… “青楼啊。” 陈嚣说这话的语调带着几分惊讶,几分困惑,但更多的似乎是了然与叹息……不过,并不会让人觉得轻蔑或嘲讽,而是一种夹着“居然如此”与“果然如此”的感慨……让宁越颇为不解。 其实呢,陈嚣只是想起了不戒,脑中冒出了一个疑问—— 为什么不论是和尚还是书生,都喜欢带他到青楼寻找线索呢? 不戒是个不正经的和尚,这书生看着一本正经,却原来也是风月场的常客啊。 不过,想想也是,风流才子风流才子,自古才子皆风流。佳人之于才子,美酒之于浪子,许是一样的道理。 就在陈嚣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开了。 “宁公子?” 开门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见到宁越的时候略惊讶,眼神还带着一丝惊慌失措,“您怎么来了?” 宁越感觉有些不对劲,问道:“简衣,发生什么事了?” 那小姑娘,也就是简衣,微微愣了一下,然后,连忙摆手,“啊,没有的事,觅儿姐姐很好。” 宁越抬脚往里走,道:“我进去看看。” 简衣拦住他,还将门关上了一些,只留了道缝,连连摇头,“不行。宁公子,您还是改日再来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带着几分歉意,神情略纠结,“哎呀,都说了瞒不住的嘛!宁公子,实不相瞒,今晚有人包场了,红袖坊不能接待其他人……那人连着包了七日,今晚是最后一夜了,宁公子不如明日再来?” 这话,陈嚣听不出什么,只觉得那位客人当真是够风流,也够招摇……但宁越却是暗自心惊,在红袖坊包场,开销可比包下京城第一酒楼福满楼还要贵,再者,红袖坊可不是一般的地方,要包场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 还连包七日? 在京城,有钱,又有地位,能够做到这件事……还要足够无聊,会做这种事的……宁越还真想不出来。 宁越心下惊愕,面上却看不出什么,淡淡道:“我不是客人。” 简衣道:“那也不行。那位贵客特地交代了,谁来了都不让进,尤其是宁公子。” 陈嚣听得一挑眉,“这人莫不是宁兄的仇家?” 他一直站在宁越身后,简衣都没注意到他,这会儿抬眸,一眼看到他身上的镣铐,吓了一跳,“你……你……啊,宁公子,您这是去劫狱了?怎么还把人带到这里来了?” 虽然陈嚣的恶名已经传遍了洛阳城,但真正见过他长什么样的,还真不多。加之,传闻中,中秋夜那晚那名劫匪,长得是凶神恶煞青面獠牙,如同恶鬼转世……这小姑娘没能认出陈嚣,只是看到他带着手镣脚铐,以为是刚从牢里逃出来,来这里藏身的。 不过,这正是因此,小姑娘担心更多的人看见,开了门,一把将两人拉了进来,还忧心忡忡的,“这小巷偏僻,这会儿天色暗,应该没人注意的……宁公子,官府的人没追来吧?” 这么说着,探着脑袋朝外面看了看,见小巷里空无一人,终于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宁公……子?” 再转身,哪里还见得到人? …… 红袖坊,前厅。 舞台上一位身穿素衣长袖的女子正跳着白纻舞,配乐只一把筝,弹得是白纻歌的调子,吟的却是白纻辞,略清淡,倒也算是别出心裁。 台下很热闹,也很清冷,因为人不少,但客人只一位。 大厅里的桌椅都移到了墙边,地板上铺着绣着荷塘月色的地毯,那位客人就那般席地而卧,头枕在一位红衣姑娘的腿上,就着身旁白衣女子的手喝着小酒,宽大的衣袖随着团扇轻轻摇摆……一旁还有女子在剥葡萄,有姑娘在插花,还有支了画架记录这百年难得一见的“盛况”的…… 陈嚣觉得,应该让燕无意来看看这场景,让他看看“风流天下”四个字该怎么写……他正惊讶呢,就听见那边传来对话—— “觅儿,宁越那小子,琴棋书画诗酒花,样样不如本公子,也不如本公子这般善解人意怜香惜玉,你养他不如养本公子。” “风月公子不妨出门喊一声,整个洛阳城的姑娘铁定争着抢着排着队给您送银子。” “她们不行,太穷了,养不起本公子。” “噗,多谢风月公子抬爱。” 风月公子……听着就不像是真名,不过,陈嚣觉得,没有比这外号更适合他了的。而那位“觅儿”,就是拿着团扇扇风的那位姑娘,之前简衣也提过这个名字……陈嚣不由朝宁越看了一眼—— 宁越的表情很平静,还带着几分了然。 ——到底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强自镇定呢? 陈嚣摸了摸鼻子,略庆幸自己那晚遇到的是宁越,换个人,在那种情况下定然不会那般淡定,竟然还会跟绑匪讲条件……啧,这人什么时候会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呢?略期待。 “阿越?”终于有人发现角落里多了两个人,却是那位红衣姑娘,微微惊讶之后,掩嘴挡着笑意,“呀,简衣那丫头,怎么把宁公子放进来了?” 说着责备的话,却是戏谑的语气,一副看热闹的表情。 宁越略无奈,走了过去,“早该猜到的,整个洛阳城,除了风月公子,也没人能做出这种事。” 风月公子也不起来,咬着葡萄,扬了扬下巴,“原来是宁兄来了。刚刚那话宁兄不会都听见了吧?当真是糟糕,宁兄,不请而入可不是君子所为,这习惯不好,得改。咦?小兄弟,你老盯着本公子看作甚?没见过如此绝色的美男子么?” 陈嚣觉得能够如此面不改色的说出这番话,也是非常人所能及的了……他忍住了想翻白眼的冲动,眨了下眼,问道:“不知阁下年岁几何?” 他刚刚的确一直盯着这位风月公子看,倒不是他长得多好看……好看是真好看,但跟陈嚣也没多大关系……而是因为他的装扮—— 这位风月公子未曾束冠,头发松散的系在脑后,几绺发丝垂落在额前,长衫微微敞开着,长长的袖子几乎要坠到地上,拖地的衣摆绣着水墨莲花,倒是十分的雅致。 这种装扮跟他的气质很搭,但很少见。陈嚣却是有幸见过一次,唯一的一次,是在七绝谷,琴绝就是这副装扮,不过,琴绝好歹还穿了件中衣,这位风月公子却就只穿了这么一件外套,看着实在是不甚雅观……燕无意说是百年前文人墨客喜欢的衣着,因此,陈嚣才有那么一问。 风月公子怔了半晌,然后,上下打量着他,反问了一句,“不知阁下家产几何?” 陈嚣正不解,宁越扶了扶额,几乎是同时,屋里传来一个声音—— “哎呀,风月公子,别吓坏了小朋友。” 说话的是那位团扇姑娘,也就是觅儿。她说这话的时候,拿手中的团扇拍了下风月公子的胳膊,带着几分娇嗔的责怪,听着像是撒娇一般。 这位觅儿姑娘长得并不算特别漂亮,皮肤略黑了点儿,鼻子很挺但略大了点儿,不过,凑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气质,很是吸引人。 宁越介绍道:“这位是家姐,宁觅儿。” 陈嚣瞪大了眼睛,看了看宁觅儿,又看了看宁越,略惊讶——居然是姐弟? 宁越倒也习惯了,身为太学的学生,姐姐却是风尘中人,无论是谁得知这件事,都会露出这种表情……呃,风月公子是个例外。 宁觅儿先行了礼,陈嚣终于觉出这般盯着女孩子看颇为无礼,手忙脚乱的行了礼,弄得一阵叮叮当当的,问候一声,转身却一拍宁越的肩,道:“宁兄太不地道了!竟然藏了个这么漂亮的姐姐!” ——这家伙分明有家人竟然还一个人关在小黑屋里过中秋!亏了他之前还以为这家伙孤苦无依,还想安慰他……简直就是浪费感情么。 宁越暗自咬了咬牙,往一旁移开两步,觉得自己还是离这家伙远点儿比较好,心中也是五味陈杂……这家伙,每次在他觉得略感动的时候,就给他来这么一下,当真是让人不知该欢喜还是该生气…… 风月公子笑嘻嘻的,道:“这位‘小朋友’的手链倒是挺别致。” 陈嚣拱了拱手,“过奖过奖。” 宁越轻咳一声,制止了这场无聊的对话,正准备给众人介绍一番,却听见身旁惊叹了一声—— “哇,好多人!” 陈嚣蓦然抬头,看向大门的方向,微微挑眉,“这是惹了众怒了?啧,连‘小朋友’都知道,太招摇了不好,很不好……” 宁越不由看了他一眼,觉得这话是不错的,只是从他嘴里说出来实在是没什么可信度…… 第191章 欺辱 皇城根下做生意,稍微有点儿脸面的背后都靠着尊大佛。 红袖坊身为洛阳第一青楼,背景深厚,不是一般人招惹得起的。所以,红袖坊门口摆出了暂停营业的牌子,常人顶多问一句,断然是不敢强行砸门的。 当然,这世上从来都不缺如陈嚣一般不懂得什么叫形势的二愣子。 红袖坊闭门的第一晚,就有一群书生前来闹事,都是刚参加完秋闱的,有信心的意气风发,没信心的也趁着张榜前疯一把。 一群年轻人趁兴而来,怎么都不愿败兴而归,结果,吵吵嚷嚷的推开门,也不知看到了什么,竟瞬间安静下来,呆立半晌,一言不发,转身就走……神情略颓丧,似乎颇受打击。 自那之后,就有风声传出来,红袖坊正在接待一位了不得的客人,那群平日里自视清高的太学学生都避之不及,来头定然不简单,说不定是宫里出来的……另一人连忙打断,哎哟一声,当今圣上可是位女帝,宫里除了那位大皇子,谁有本事出来逛青楼啊……太学的学生可不怕大皇子,那位客人究竟是什么人呢? 众人纷纷猜测,却是再无人敢闯进去了。 今晚又是谁这般胆大包天呢? 周围的百姓听到动静也都很是好奇,在看清来人之后,都恍然大悟般点头—— 这洛阳城,还有叶将军不敢去的地方吗? 不过,也更加好奇了,叶将军连这事儿都管?莫非里面是个采花贼? 来人骑着马,披着红披风,背着一把红缨枪,神情平静,正是城防军主帅,叶蓉叶将军,身后还跟着一队人,步伐整齐,颇具威势。 叶蓉拉了拉缰绳,在红袖坊门前停了下来,却并没有进去,抬眼,看了看屋顶—— 三道黑影落地,挡在门口。 当中一位也是个面熟的,眼角一道刀疤,却是中秋那晚在洛水河畔被叶蓉拦下的那位,名叫夙风。 叶蓉眼神略不善,语气却还算平静,道:“城防军办事,烦请诸位让一让。” 夙风微微仰头,“不知红袖坊犯了何事?竟劳烦叶将军大驾光临。” 叶蓉淡淡道:“无可奉告。” 夙风往前走了半步,挑衅般道:“若是我不让呢?” 叶蓉左边的嘴角微微扬了扬,不过那笑容并未形成,只带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不像是嘲讽,倒更像是……求之不得! 她手腕一转,身体已经跃起,一枪刺出,划破夜色—— 气势如虹。 她一言不发便动手,那边夙风反应也快,却也知晓这一枪的厉害,并没有硬接这一枪,足尖轻点,往上一跃,想要避开锋芒……叶将军的枪又岂是那般容易闪避的,红缨微摇,枪尖竟似粘着他一般,就要追了上去,然而,就在这时候,“咯吱”一声,前方那扇紧闭了七日的大门,开了—— “哎呀!当心啊!” 叶蓉那一枪原本已经追上去了,听到那一阵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声,看到那张略欠揍的脸,手腕一转,往下一压,眨眼间变了招,那一枪如惊雷般落下—— “当!” “叶将军是我啊!陈嚣!” 陈嚣手中无剑,眼见不妙,抬手就用手铐挡去,膝盖瞬间弯曲,几乎是要当场跪了下去!手腕也往下沉了三沉,眼看着那一枪就要逼近面门,连忙出声讨饶—— 他就只是出来看热闹的! 叶蓉冷冷道:“打的就是你。” 说着,收枪,往后退开半步……夙风三人站在屋顶,并未下来,大概不会插手……她也不担心他们逃跑…… “呼——不愧是叶将……哇啊!” 陈嚣刚松了口气,就见那长枪再次袭来,却不是刺过来的,而是抽过来,虎虎生风的,还带着残影……若是平日,陈嚣或许还能躲开,可此刻手沉脚沉的,却是躲不及了,情急之下,索性往前一趴,在地上打了个滚,然而,还不等他爬起来,那一枪已经追过来了—— “啪!” 陈嚣瞪大了眼睛,震惊,错愕,更多的却是一股子羞耻,甚至都忘了疼,也忘了躲了……然后,很快就挨了第二下—— “啪!” 这一声更加的清脆响亮,叶蓉的红缨枪很特别,枪头并不是金属的,而是木质的,只是质地比枪杆更坚硬一些,看着却是浑然一体。她这一抽很有几分少林棍法的味道,外行人看着却更像是长辈在教训刚闯祸回家的孩子。 陈嚣终于疼得回魂了,也不知哪里来的力量,竟腾地一下翻身而起,抬手挡住扫过来的枪杆,同时手腕交错,用那索链将长枪卡住了—— “叶将军。” 陈嚣这一声叫得咬牙切齿,不过,因为脸色通红,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般有威慑力,“不要欺人太甚!” 叶将军低眉,看了看他身后,左边的眉毛微微一挑,“哦?这就受不了了?” 陈嚣被她那一眼看的,想起刚刚那两下,身后的疼痛带着股火辣辣的耻辱……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他瞪红了双眼,“男子汉大丈夫,可杀不可辱!” 叶将军冷笑一声,“本将军今日便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欺人太甚。” 她这么说着,手腕快速抖动几下,震颤自长枪传至铁链,陈嚣的手腕也跟着抖动起来……叶将军将长枪斜斜的往后一拉,索链脱开,枪尖处的倒钩反勾着铁链,那震颤刚止,一股大力传来—— “咚!” 这一招很快,猝不及防,陈嚣一时不察反应不及,身体随着铁索猛地往前一倾,趴地上了。 几乎是同时,脚步声起,两把长枪落地,交错叉在他脖子旁,将他按在了地上。 陈嚣挣扎了两下,却是怎么都无法站起来,抬头,看向眼前一身戎装的女子,愤愤道:“有本事单挑!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 叶蓉手中长枪一转,指向他眉心,道:“本将军就是欺人太甚,你待如何?再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辱’。” 她说着,抬手,“搬条板凳过来。” 陈嚣眨了下眼,眼看着一个士兵不知从谁家店里搬了条板凳,放在自己眼前……某处的疼痛还未消散,再看到这熟悉的道具,陈嚣脑中浮现出一个熟悉的画面—— 从小到大,他是没挨过板子的,但没吃过猪肉也是见过猪跑的,跟他一起疯的小伙伴挨得可不少…… ——不是吧? 肯定是他想岔了! 这大庭广众的,她想做什么? 叶将军很快给了他答案,“押上去,把他裤子扒了。” 陈嚣瞪大了眼睛,“叶……” 刚开了口,他竟感觉声音略颤抖……然而,那一声“叶将军”,却是完完整整的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不是他的声音,而是一个女子的声音,略耳熟。 他抬眼看去,就见人群中走过来一个青衣女子,神情是一如既往的清冷,发丝却是微微乱了,脸颊在灯火中透着几分红晕……想必,是匆匆赶来的吧。 女子挡在了他身前,平复了下微乱的呼吸,声音显得略遥远,“叶将军今日若擅动私刑,城防军还是你期望的城防军吗?” 第192章 反袭 洛阳城夜晚,比白日更加热闹,人群略拥挤,大青牛走得略慢。 陈嚣坐在车厢之中,坐下垫着软垫……他不怕受伤不怕流血,却自小就怕疼,挨打时必得叫出声来—— 这跟勇敢、无畏什么的都没什么关系,只是最正常不过的情绪表达,就好比高兴就笑,难过就哭,是一样的道理。 他不信男儿有泪不轻弹那一套,总觉得,习武之人,就该直来直往,对旁人真诚,对自己就更加要真诚。 这是第一次,他不怎么在意身体的疼痛……士可杀不可辱……他头一次记对了这句成语,小时候跟小伙伴们打闹的时候,颠三倒四张冠李戴的说了那么多次,只当成了一句决斗前的开场白,从未想过,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陈嚣,”青离坐在他对面,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明日一早,玄衣门的告示便贴出去,但是,叶将军,还有其他一些人,他们会接受这个结果,却不会相信。” 陈嚣回过神来,抬眼看她,“所以,叶将军今日,是因为那晚我绑架杀人而动怒?” 青离摇头,“叶将军相信战歌。” 也就是说,叶将军虽然不信战歌编出来的那套说辞,却也愿意相信,这件事背后另有隐情。 陈嚣不解,如此,莫非是在为他戏耍了她而生气? 青离道:“十年前,战歌刚入城防军的时候,叶将军已经是城防军的队长了。那会儿,战歌是她手下的兵。” 陈嚣仍旧有些困惑,“然后呢?” 青离道:“当将军的,十之八九,都是很护短的。” 陈嚣微微愣了一下,似乎明白了……叶将军是觉得,他连累了战歌?可是,不过是几句流言而已,用得着下如此重手吗?当真是……比欧阳山长还护短。 ——哼,他早晚有一天会找回场子的。 “青姑娘。” 宁越坐在陈嚣身旁,刚刚两人说话的时候,他掀开车帘看着窗外的风景,假装自己不存在,见两人停下来才转过头来,道:“这条路,好像不是去太学的。” 青离点了头,“我们不去太学。” 这般说着,却也没说到底要去哪里。不过,这句话倒是提醒了陈嚣,问道:“我们就这么离开了?” 叶蓉不可能知道陈嚣那会儿在红袖坊,所以定然不是特地去欺辱他一番的,看刚刚那架势,红袖坊似乎有麻烦? 青离道:“城防军,是守护洛阳城的。” 陈嚣挠了挠脑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有些担心……” ——他并不是因为刚刚那件事而对叶将军有成见,只是,他不信任官府。 青离点头,道:“我知道。”顿了下,继续道:“叶将军在查一件案子,只是去找风月公子问几句话,不会为难他。” 宁越问道:“可是跟曾老板有关?” 青离点头,“不错。” 宁越微微皱了眉,问道:“曾老板怎么了?” 青离沉默了会儿,道:“死了。” 陈嚣和宁越对视一眼,各自惊愕——这么巧? 青离道:“失火烧死的。原本以为只是一起意外,今早曾府出殡,被叶将军撞见了,听人说起事发时间是中秋夜,起了疑。” 陈嚣听得有些糊涂,问道:“中秋夜成里到处都是花灯,失个火不算奇怪吧?这跟风月公子又有什么关系?” 青离想了想,大概觉得第一个问题解释起来比较复杂,直接跳过了,道:“风月公子是曾老板的夫君。目前这案子还不是最要紧的,我更担心的是叶将军的状况。” 陈嚣瞪眼,很想吐血——什么叫不要紧?他很好奇啊!叶将军那般英明神武的,是需要旁人担心的吗? …… 牛车停在了一座宅院前,宅子看着挺大挺气派的,却没有匾额。门口摆了一块巨石,上面插了一把剑,黑色的重剑,古朴而厚重。 陈嚣看着那把剑,竟感觉道一股压迫之感,几乎是瞬间都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武靖候府?” 青离点了头,上前,正准备敲门,里面就出来个黑衣护卫,笑道:“青姑娘来了,快请进。” 武靖候府的人不多,战侯爷是武将,战夫人也是女中豪杰,都不怎么习惯让旁人伺候。所以,这侯府里的随从、侍女什么的,比洛阳府尹家里的都少,护卫倒是挺多,都是战侯爷的亲兵。 陈嚣想起之前青离那句话,问道:“战侯爷不会跟晚辈一般见识吧?” 他突然想起之前在西域的时候,战歌跟他说过的一番话,什么打了小的出来老的,打了徒弟出来师父之类的,想必这家伙是深有体会的……啧,一个叶将军就够他受的了,若是再加个武靖候,他还是趁早溜之大吉吧。 青离笑了笑,道:“侯爷不在府上。” 几人行至一间院落,还未进门就听见里面的声音—— “小侯爷,您都这样了就别练功了,要不属下陪您下棋?” “你们几个棋艺太差,本少爷闭着眼睛都能赢,没意思。” “哇,小侯爷厉害,要不来试试?” “……呵,下棋的来了。” 陈嚣忍了笑意,低头看着身上的铁链,叹气……这走到哪儿响到哪儿,也实在是太不方便了。 这院落挺大,比玄衣门那间小院大得多。院子里有个沙坑,栽着梅花桩,最中间的那棵桩尤其高,比一旁的屋顶还要高。 此刻,战歌正金鸡独立般的站在最高的那棵木桩上,旁边一棵木桩上站着个黑衣护卫,手中还捧着棋盘。 陈嚣看到这情形,略讶然,失笑道:“战歌,你这迎客的方式倒是别致。” 战歌垂眸,微微挑眉,道:“本少爷这是练功,要不要上来试试,让你见识见识本少爷的追风无影腿。” 陈嚣对他随口取名的习惯已经见怪不怪了,正想答应,青离便先开了口,略恼火,“逞什么强?” 战歌略无奈,望天,“你这丫头,还真是一点儿面子都不给我留啊。” 虽然这么说着,但青离这时候带着陈嚣和宁越一起过来,定然是有正事,他轻轻一跃下来了。那护卫朝众人抱了抱拳,足尖一点,黑影一闪,抱着棋盘走了。 陈嚣感觉有些奇怪,不过站桩而已,凭战歌的轻功,站个几天几夜都没问题,有什么逞强不逞强的? 他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战歌拿毛巾擦了擦汗水,随口道:“青离担心你趁我受伤偷袭,到时候走不出侯府。” 陈嚣正想反驳一句,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你受伤了?” 战歌重重的叹了口气,走近了,抬起右手,用力拍在他肩上,“陈嚣,看在本少爷为了搭救你,差点吐血而亡的份上,在洛阳城这段时间,能不能安分点儿?” 陈嚣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这活蹦乱跳的,哪里像是……”他说到一半,突然想到了什么,蓦然抬脚—— “哐当当……咚!” 战歌往后退了两步,十分夸张的拍了拍胸口,抬眼看向青离,“你看,本少爷说什么来着?这家伙知道我受伤了,不偷袭才怪!” 陈嚣趴在地上,“呸呸”的吐出几口沙子,看着手腕上的索链,无语望天—— 他刚刚准备偷袭,可是,刚一动脚,那如影随形的声音就出卖了他……战歌动作可迅速,右手飞快的一拉索链……那姿势,当真跟叶将军略像……他摔倒的姿势都有种熟悉的味道—— 这般身手,想必伤得也不是太重。 第193章 女帝 皇宫,御书房。 “玥姐姐,这葡萄真好吃。” 白衣女子坐在小案旁,摘下一颗水晶葡萄,仰头扔进嘴里,咬一口,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正是战夫人,水鉴心。 书桌旁的女子正批阅着奏章,闻言头都没抬,道:“苏婴送来的,不是早派人给侯府送了一箱吗?” 她穿了件黑色长袍,用金线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案,沉稳而贵气,正是大周朝的女帝,萧玥。 水鉴心嘴里含着葡萄,眨眼,“早就吃完了呀。” 女帝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换了一份奏章,道:“我那箱还没怎么动,明日让苓儿给你送过去。” 就在这时候,一位二十来岁的宫装女子进来了,正是女帝身边的侍女苓儿,行了礼,道:“陛下,战夫人,战侯爷来了。” 女帝微微抬头,就见水鉴心鼓着腮帮子睁着大眼睛瞧过来,略有些哭笑不得,道:“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 水鉴心气鼓鼓道:“战歌儿又不是他手下的兵,家里又不是军中,他敢动军法,我……就不理他。” 女帝略担忧,问道:“战歌儿伤得重吗?” “他不给我看。”水鉴心眨巴着双眼,略委屈,“小时候分明还跟我一起洗澡的,从边关回来之后,就什么都不跟我说了。听说下午去太学的时候,还被欧阳老头叫过去训了一顿,拿着这么长的戒尺打手心……” 她说着,比划了一下,眼睛略红,“他以为戴着手套我就看不出来呢,还故意用那只手提水,我看着心疼都不敢说。” 女帝蹙眉,看她的神情颇为古怪,道:“小白,你这是在炫耀吗?是的吧?” 水鉴心眨了眨眼,略无辜,“什么?” 女帝叹气,道:“若是煜儿有战歌儿这般懂事,我就放心了。” 水鉴心认真点头,“嗯,大皇子实在是太让人操心了。” 女帝:“……” 还是看奏章吧,低眉道:“让叶秋带侯爷去御花园转转。” 暗中,不知是谁应了一声“是”,无声无息的退下了。 水鉴心眨眼,抓了抓头发,“那个……只是逛花园,不会动手的哈?” 女帝点头,语气却是意味深长,“当然,那可是大周朝的武靖候,朕还指着他镇国安邦呢,叶秋知道分寸的。” 水鉴心吃着葡萄,略坐立不安,一颗葡萄在嘴里含了半晌没咽下去,终于起身,挠着下巴望天,“那个,玥姐姐,我去上个茅房。” 女帝“嗯”了一声,再抬眼,就只见白影一晃,书房里已经见不到人了,不由失笑,“以前不都是直接动手的吗?这次居然玩什么冷战,到底是谁教她的?” 苓儿走了过来,换下了已经冷掉的茶水,道:“陛下,吐蕃使者刚刚来过,听说战夫人在便走了,说明日再来。” 女帝点头,觉得水鉴心偶尔来坐坐也是很不错的……她接过温热的茶水,喝了一口茶,问道:“大皇子最近在做什么?” 苓儿道:“大皇子自回来之后便很少出宫,倒是经常往长流公子那边跑。” 女帝微微愣了一下,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笑了一下,道:“让大皇子去陪使者玩玩。” …… 武靖候府。 自到洛阳之后,发生了很多事,尤其是中秋那夜,虽然陈嚣与战歌、青离配合得很是默契,但还从未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屋子里,青离和宁越在下棋,陈嚣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讲了一遍,没有丝毫的隐瞒,包括金珠的事。 战歌倒是并没有多意外,却是朝宁越扬了扬眉,道:“你解开了金锁阵?难怪欧阳山长会把那里的钥匙给你。” 宁越淡淡笑了,“果然瞒不过小侯爷。” 陈嚣望了望天:“……”敢情早就知道啊,不是说那地方是禁地吗? 宁越解释了一句,“小侯爷也曾是老师的学生,据说是第一个解开金锁阵的人,只可惜,小侯爷志不在此。” 陈嚣点头,战歌在阵法一道的天赋,他倒是早就见识过。 战歌道:“我猜到你们在金锁阵藏了个秘密,却没想到藏得是个女孩子,啧,也算是金屋藏娇了。” 陈嚣道:“金珠说,跟何老大交易的人就是曾老板。宁兄得知之后,便带我去了红袖坊。” 宁越捏着一枚黑子,点头,“红袖坊背后的东家,便是曾老板。在下原本想去那边打听些线索,却不料,遇上了城防军。听青姑娘说,曾老板已经死了。” 青离看着他落下的那枚黑子,微微蹙眉,道:“曾府失火,在火场发现了一具焦尸,从饰品推断是曾老板。原本,京兆府尹已经按照意外事件处理了,不过,叶将军觉得事有蹊跷。” 她说着,落下一子,道:“宁公子真正想找的人,其实是风月公子,对吗?” 宁越倒也不否认,“不过,在红袖坊遇到风月公子,在下也颇为意外。” 陈嚣憋了一肚子的好奇心,问道:“那个风月公子到底是什么人?真的是曾老板的夫君?哪有妻子死了,丈夫却在外面花天酒地的道理?” 说起风月公子,在洛阳城也是个名人。不过,这名声复杂得略耐人寻味。 风月公子是三年前到京城的,刚入城就做了一件轰动全城的事。 据说,那日风月公子在城门附近遇到一个卖琴人,卖的是传闻中的焦尾琴,引来无数看客,但因为标价太高,竟是无人买得起。 这时候,风月公子站出来,大手一挥,出价八千两,将那把琴买下了。 周围有人羡慕,有人懊恼,有人酸溜溜的不是滋味……正议论纷纷,就见风月公子登上了一旁的高台,邀请诸位一个月后前往兰陵楼,且看他如何弄琴。 那时候也是冬天,秋闱刚过,各地士子进了京,正是文人墨客最多的时候,遇到这等难得的风雅之事,自然要去凑凑趣的。 到约定之日,兰陵楼高朋满座,所有人都等着听听这位千金买琴的公子的琴技,结果,等到天黑了,风月公子这才抱着那把焦尾琴现身,却是不动声色的,砸了那把琴! 众人当场石化,半晌,才有人站起来,斥责风月公子暴殄天物,控诉他戏耍洛阳才子。 风月公子只淡淡一下,手中折扇一展,眉眼飞扬,“琴技不过小道耳,本公子今日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才学。” 他说这话的时候,兰陵楼的小倌已经给在座的众人各发了一本书。 众才子在翻开那本书之后,神情瞬息万变,愤怒到疑惑,再到沉思,继而惊叹……再无人提起那把已经摔烂了的焦尾琴。 陈嚣听得好奇,问道:“那书上写了什么?” 宁越道:“那本书的名字,叫做《风月集》。” 陈嚣:“……” ——听着就不大正经啊,洛阳的文人还真是……略坦荡啊。 青离拿起一枚棋子,看到他的表情,淡淡笑了,“是一本诗集。” 陈嚣挠了挠脸,略不好意思,却也有些不解,“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我师父说,文人大多自视清高,总觉得自己的文采天下第一,风月公子的诗就算写得再好,要让洛阳城的才子都心服口服也是不大可能的吧?” 他说着撇了撇嘴,“我看这人就是个哗众取宠之辈,说不定那些人都是他请的托儿。” “陈公子,”宁越拿棋子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他,脸上竟带着一丝罕见的愤怒,认真道:“你不曾读过他的诗,怎可妄下断言?” 陈嚣怔了怔,眼睛微微睁大了些……这家伙,竟然生气了?啧,生气也这般克制。 青离轻咳了一声,道:“风月公子被誉为大周第一才子,其他且不论,单论作诗,的确无人能及。不过,那件事让风月公子出了名,却也给他惹了麻烦。” 第194章 风月 风月公子的麻烦,也是因为在兰陵楼说的那句话——琴技不过小道耳。 世人对有真才实学的人素来都是比较宽容的,因为那本诗集,风月公子再如何傲慢也会被人当作理所当然——他有那个资本啊。 可是,这话传到红袖坊,被那位“京城第一琴师”师瑶姑娘听了去,就惹出事端来了。 师瑶姑娘道,琴棋书画诗酒花,文人七雅之事,琴字当头,琴艺若为小道,诗学也不过末学。又道,这位风月公子既然觉得琴技只是小道,想必琴技比诗文更胜一筹,小女子倒要好好讨教一番。 风月公子听闻之后,哈哈一笑,美人相邀,岂有拒绝的道理? 如此这般,比赛便定了下来。 红袖坊的老板也是会做生意,在门口搭了个擂台,邀请了几位有名的琴师来做裁判,将这场比试大肆宣传,一时间吸引了无数风流名士才子佳人的目光。 陈嚣听到这里,道:“想必,最后的结果定然是风月公子胜了。” 青离落子,却是摇了头,道:“输赢不重要,估计连师瑶姑娘都不记得了。” 那日比试,风月公子又做了一件轰动全城的事—— 他坐在高高的擂台之上,弹了一曲凤求凰,当场招亲,说要嫁给大周第一女富豪。 陈嚣以为自己听岔了,“嫁?” 青离点头,“入赘。” 陈嚣恍然,笑道:“还真是‘嫁’。大周第一女富豪,皇帝?” 陈嚣此刻的反应,跟当年看热闹的观众几乎是一模一样,就连问题都差不多。不过,风月公子在听到这问题之后,却是摇头叹息,“皇帝是大周最有权势的女子,不过,太穷了,养不起本公子。” 这惊世之语,在场无人敢接话,沉默半晌之后,有人冷哼了一声,怒道:“有辱斯文。” ——因为风月公子的诗名,很多名儒大师也都来了,说这话的正是太学的山长,欧阳先生。 不只是欧阳山长,几乎所有人都觉得,风月公子疯了。 虽然大周朝的皇帝是为女子,可数千年的观念并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女子的地位即便有所提高,也不可能与男子平起平坐。 赘婿,素来都是被人瞧不起的,即便当真是入赘皇家,也不见得是多么光彩的事。 以风月公子的才学,什么样的女子娶不到,何必如此? 风月公子听此一问,摇着折扇,懒洋洋道:“本公子很懒的。” 这话,当时没人听懂,但没多久就明白了。 青离拿着棋子,略举棋不定,继续道:“琴艺比试之后,过了三日,风月公子便入赘了曾府。而自那之后,他便整日饮酒作乐,若非曾老板有所求,便不作诗,但凡出诗,必是传世之作。” “这位风月公子倒也是个怪人。”陈嚣略好奇,也有些疑惑,问道:“曾老板真是第一女富豪吗?开青楼这么赚钱的?” 战歌道:“曾老板并不仅仅是红袖坊的东家。曾府最主要的生意是船运,从洛阳到江南一带,沿岸的港口城市都有曾府的店铺。” 故事讲完了,战歌抬手取过青离手中的白子,落子,将话题拉回正题,总结了一番,道:“整件事的经过就是,陈嚣救了个小姑娘,得知了一起贩卖人口的案子,结果刚查到曾老板这边,就得知曾老板已经死了。” 陈嚣点头,“这事儿太巧了些。” 战歌摸着下巴,“叶将军为何会怀疑曾老板的死有蹊跷?” 曾府失火的时间,实际是在八月十六的凌晨,天色将明未明之时。 那会儿陈嚣已经被送进了玄衣门地牢,热闹了大半夜的洛阳城渐渐入眠,曾府的下人也都睡下了。故而,待有护卫发现书房走水之时,火势已经很大,没得救了。 到天光大亮之时,火才终于灭了。 中秋灯会,天干物燥的,失火之事也时有发生,起初众人都只以为是意外,也没想报官。 然而,护卫们在整理火灾现场之时,发现了一具焦尸,府上的管家又来报,说到处都找不到家主……就在众人六神无主惶惶不安的时候,风月公子沐风归来,了解情况之后,挥挥手,道:“报官。” 然后,一步三摇的回房间,睡去了。 京兆府的派人前来调查,也找仵作验了尸,确定是死者就是曾老板,火灾是意外。 战歌听得皱眉,问道:“你看过京兆府的案卷吗?” 这般说着,又帮她落了一子。 青离对战歌的插手略有些不满,摇头道:“在没有找到确切的证据前,叶将军也不好推翻京兆府的判决。” 她看了看棋局,继续道:“叶将军会注意到这案子,跟风月公子有关。曾老板无儿无女,名下所有家产都由风月公子继承,但就在曾老板死后不过半日,风月公子便跟见了容公子,将所有的家产都变卖了。” 陈嚣目瞪口呆,半晌,道:“这位风月公子,是真的很懒啊。容公子又是何人?” 青离道:“洛阳地下城的老大。” 棋局已经结束,宁越瞧了战歌一眼,拱了拱手表示认输,然后说道:“虽然略不可思议,但的确很符合风月公子的做派。” 陈嚣眨了下眼,猜测道:“风月公子不会是地下城的卧底吧?你们确定叶将军只是找他去问话?” 从这件事的结果来看,风月公子是很可疑的。也就是最近他躲进了红袖坊,容公子的身份又特殊,这件事没能传出来,否则,估计很多人都会跟陈嚣有相同的想法。 战歌却是突然笑了,道:“这倒不一定。咱们这位风月公子可不简单。” 曾老板是否真是大周第一女富豪犹未可知,但既然“娶”了风月公子,家产定然是颇为可观的。这不仅仅是银子的问题,还牵涉到很多人很多地方很多行业的利益。 曾老板后继无人,她一死,曾府就只一位整日花天酒地的风月公子,简直就是摆上桌的肥肉。商人的鼻子灵得很,不可能错过这个机会。 在曾老板的死讯传出去之后,各大商家叹息一声,转身便磨刀霍霍,准备下场大干一场。按照正常的程序,接下来洛阳商界会有一场大战,直到将那块肥肉分完,建立了新的秩序,才各自散场。 可是,就在各大商家拿着刀准备开宰,却发现砧板上的肥肉已经没了。风月公子提早一步,将所有的产业都卖掉了,买家还是无人敢轻易招惹的容公子。 煮熟的鸭子飞走了,商家们或跳脚或扼腕,最终也只能大眼瞪小眼,转身回家了。 陈嚣听明白了,“所以,风月公子若是不这么做,曾府的家产也会被旁人夺走?” 战歌挑眉笑了笑,不置可否,看向青离,道:“你见过尸体了?” 青离点头,“的确有疑点。” 第195章 脱身 京兆府已经验过尸,若是尸体当真有什么问题,也是一般仵作看不出来的。叶将军将尸体截下之后,第一时间就派人请了青离过去验尸。这也是她会出现在红袖坊门口的原因。 青离道:“尸体烧毁得很严重,死因是窒息,并不是死后焚尸,不过骨骼有些不对,不像是习武之人的该有的骨骼。” 曾老板会武吗? 战歌刚回京没多久,陈嚣初来乍到,都没见过这位曾老板。宁越倒是见过,但不会武也看不出来。 青离道:“我给她看过病,她的武功应该不弱。” 女子习医的并不多,如青离这般医术高明的更少。洛阳城的达官显贵之家,女子生了病,多半都是她诊治的。 不论如何,青离的意思三人都听明白了——那具尸体很可能并不是曾老板的。 “金蝉脱壳。”战歌说着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这个曾老板,跑得还真快。” 陈嚣微微挑眉,“这不是抄袭本少侠的招数吗?” 青离道:“曾老板会武的事,知道的人应该不多,这点也不能当做证据。小希还在城防军,等她画出死者的面貌再下结论。战歌,你的伤势如何?” 她话转得略快,目光看过来的时候,战歌下意识的往后一退,戴着半截手套的那只左手抬起,摸了摸鼻子,“这个就不劳你费心了。” 青离瞥了他一眼,道:“叶将军不会轻易放过这次机会,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句,若是这件事真的跟容公子有关,地下城很快就会再次易主了。” *** 夜渐深,城防军主账。 茶水已经添了三轮,叶蓉静静的听完对面男子的陈述,神色虽冷,却也很是平静,问道:“为何把曾家的家业都卖给容公子?” 风月公子喝了口茶,含笑道:“本公子急着用钱,容公子正好送上门,各取所需而已。”他顿了下,展开折扇,“整个洛阳城,有能力一口吃下曾家生意的,只有两个人。可另一人如今不在京城,本公子也没得选。” ——当真是颇为无奈。 叶蓉抬眼瞧他,“急着用钱?包下红袖坊吗?” 风月公子眨眼,“如此风流雅事,可说是前无古人了,想必也是后无来者。叶将军不觉得,该好好记录一番,以供后人鉴赏吗?” 他说着,扇子哗啦一声收起,认真点头,郑重宣布道:“本公子决定写一本《风雅录》,网罗古往今来的风雅之事,想必定然会比那本《风月集》卖得更好。唉,没有金山靠,本公子也要自食其力了,到时候叶将军可要多买几本捧捧场啊。” 叶蓉也是好脾气,听他这般胡扯,语气也仍旧平和,继续抛出一个个怀疑,问道:“曾老板跟地下城有何关系?” 风月公子耸了耸肩,“全洛阳城都知道,本公子就是个吃软饭的,哪里知道这些事?” 若是在今日之前,叶蓉或许还会相信这句话,但若风月公子真是个只懂风月的书生,若当真对曾府的生意一无所知,在曾老板死后也不可能搞出这般大动作——不用其他商家动手,曾府的管事下人就能将那些产业卷走了。 这时候,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属下邹任,拜见将军。” 叶蓉淡淡道:“进。” 邹任,便是那晚在洛水河畔的那位邹将军,进来之后,递上一封信,然后便沉默着告退了。 叶蓉从信封中拿出一张纸,看了一眼,摊在桌子上,往对面送了送,“认识吗?” 那纸上画是一个女子的画像,鹅蛋脸偏圆,大眼小嘴的,算不上国色天香,也称得上小家碧玉了。 风月公子瞧了一眼,“不认识。” 叶蓉抬眼,“确定?” 风月公子点头,“本公子见过一面的美人,便一定不会忘记。” 叶蓉抬手,敲了敲那张纸,道:“这是‘曾老板’。” 风月公子怔了一下,很快就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坐正了些,拿过那张纸仔细看了看……半晌,他将那张纸还了回去,赞道:“城防军请的画师,比京兆府的强多了。” 叶蓉没理会他的装傻充愣,继续道:“两种可能,一种是曾老板死了,但尸体被人掉包了;另一种可能是,曾老板没有死。风月公子觉得是哪一种?” 风月公子笑了笑,道:“本公子又如何知道?” 叶蓉拿起那张纸,晃了晃,道:“明日一早,本将军便带着它去京兆府。风月公子是想在这里说清楚,还是想上了公堂再说?” 既然火场里发现的尸体并不是曾老板,那么,死的到底是什么人?曾老板又在哪里?若是死了,尸体在何处?若是没死,为什么这么多天都没有现身? 这背后有何隐情? 在这迷雾重重之中,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场火并不是意外,而是一桩故意杀人案。 京兆府已经判决的案子,如今被推翻,府尹大人的心情必定不会很好。到时候,不管风月公子是不是有不在场证明,是不是真无辜,是不是真的一无所知,都免不了牢狱之灾。 风月公子淡淡笑了……除了最开始那会儿表现出来的惊讶之外,他一直都是笑着的,开着玩笑的,漫不经心的……说道:“本公子正愁着明日该睡在何处,京兆府的大牢也不错,至少比睡大街强。” 叶蓉看了他半晌,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道:“那就请风月公子今晚在这里将就一晚了。” 她这话说完,刚起身,外面再次传来邹任的声音—— “将军,京兆府尹赵大人求见。” 叶蓉脚步微顿,蹙了蹙眉,快步走了出去,“人呢?” 邹任道:“在营门口。” *** 夜色深沉,月不圆,却很亮。不过,总有月光到不了的地方。 江湖中人,尤其是黑道中人,大多习惯了呆在黑暗中。容公子却不同,他的屋子里总是灯火通明,即便是睡觉之时也必得留一盏灯。 此刻,他独自坐在空旷的大厅里,歪歪斜斜的靠在扶手上,支着下巴,目不转睛的盯着豆丁般的烛火,仿若在观赏世间最精致的艺术品。 夙风站在门口看到这场景,犹豫着不敢进来,正踌躇,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 “来了。” 语气很是平淡,听不出喜怒。 夙风躬身行礼,“公子。” 虽然已经跟在容公子身旁多年,每次走进这座大厅,明亮的灯光仍旧让他略感不适,心神不由自主的紧张。 他小心翼翼的斟酌了下,将早先准备好的修饰或解释都按下,直言道:“风月公子给红袖坊的姑娘都赎了身。” 容公子眼中的火焰微微摇曳,似是笑了一下,“风月公子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这点面子还是要给他的。” 他说着,放下胳膊,往后靠了靠,垂着眼眸,仿若困倦了一般,“跟叶将军交手的那人,就是那晚的绑匪?” 夙风道:“是。那人戴着镣铐,束手束脚,看不出底细。” 容公子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曾老板那边来消息了吗?” 夙风道:“未曾。” 容公子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半晌,道:“这段时间都安分些,专心经营手里的生意,其他的事不必理会,别让人说地下城的人不守信诺。” 最后那句话,让夙风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血雨腥风的夜晚,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应了声是,退下了。 待走出那间屋子,融入夜色之中,夙风暗自松了口气,却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其他的事”指的是什么事? 那孩子,还要继续找吗? 第196章 读书 天色微明,陈嚣捧着一本书,在院子里蹲着马步—— 手镣脚铐已经解了,但若观剑仍旧在玄衣门存着,说是带进太学也会被没收,索性等服役期满再还给他。 书是宁越给他的,名为《曳履游记》,是一个自号“曳履先生”的吟游诗人所作,写的是他游历五湖四海的所见所闻,用词较为直白,文风诙谐,很合陈嚣的口味。不过,他看得比较慢,基本上都是头一天晚上宁越带着他念一段,他第二天早上再复习一次。 一边看书一边蹲马步,看着是件很简单的事。但是,若是蹲马步并不只是蹲着就可以的,若是不运功,效果不佳不说,没几个时辰便会血液不畅双腿发麻。所以,常人蹲马步都必须集中精神,稍不注意,真气走岔了可就麻烦了。 不过,陈嚣并不存在这个问题……他的真气本就是自行运转的,就如同呼吸一般,已然成了一种本能。 他翻了没几页,听见开门的声音和脚步声,知道是宁越起来了,并没有抬头—— 这书生每晚念书到半夜,但不管睡得多晚,第二日天没亮就能爬起来,读一个时辰的书才去用早膳。算下来每日睡眠时间差不多只有两个时辰,比他一个习武之人睡得都少。啧,难怪身子骨那般弱。 自那晚从武靖候府回来,已经过去七八日了。这几日陈嚣一直待在太学里,练功、念书,外加服役,过得还挺充实。 玄衣门的告示下来的那日,武靖候的小侯爷挨打受罚的消息也不知怎么的传了出去。结果那晚的事就变成了小侯爷给洛阳百姓的“中秋贺礼”,说书人谈笑间感叹一句:“终究还是少年人啊……” ——也就过去了。 不过,洛阳百姓想起十年前这位小侯爷在京城干的那些惊天动地的事,再看看如今,也只能再叹一句,“小侯爷还是原来的小侯爷。” ——相比而言,什么京城第一纨绔子弟,当真是不够看的。 “真相大白”之后,太学的学生对陈嚣的态度还是挺不错的。 欧阳山长虽顽固了些,却并不迂腐,不信君子远庖厨那一套,说把这句原本倡导仁善的良言,拿来当做了懒惰的借口,才是对圣人最大的侮辱。太学的学生,不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富家子弟,都不许带书童。若是连这点儿苦都吃不得,还谈什么体验民间疾苦,不懂得民间疾苦,日后当了官也不见得是什么好官。 所以,陈嚣的服役,并不是他之前所想的那般伺候一群书呆子。他的工作大多是帮着食堂打杂,打扫藏书阁,搬搬书或者帮着修修漏水的屋顶之类的。 这些工作,太学原本也是雇了长工的,不过,等到再过一段时间,各地的举子住进来,就忙不过来了,需要加雇人手。 陈嚣得闲了,也会去蹭着听听课,原本是站在外面听的,他一个习武之人,倒不至于被人发现,不过有次没忍住提了个问题……然后,就被请进去了。陈嚣坐在一群书生之中,看着这略熟悉又略陌生的环境,总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若是村里的那位夫子见了他这般形状,说不定会老泪纵横…… 夫子在课堂上讲的,很多他都听不大懂。原本还会在课堂上问问,结果被夫子禁言了。只好都记下来,晚上回去了再问宁越。 后来,宁越告诉他说,欧阳山长当初答应战歌的条件,也是本着有教无类的想法,原本是想让他跟着学生一起学习的,不过战歌说他连自己的名字都写的乱七八糟,得从启蒙班开始学……太学并没有启蒙班,于是,就把他安排给宁越了。 宁越的学问如何,陈嚣是看不出来的,不过,这书生的人缘不好,他倒是深有体会。宁越的性子是很好的,待人温和不骄不躁的,又是欧阳山长的亲传弟子,跟同窗的关系不能说不好,但那只是礼貌—— 他似乎没有朋友。 邱语冰反驳道,谁说的?本姑娘和阿斐都是他的朋友! 徐斐说,是宁越不喜欢跟其他人玩儿。又补充说,他也不喜欢,这叫道不同不相为谋。 陈嚣跟这两位已经挺熟的了。 原本,邱语冰对他还是爱答不理的,不过,前几日陈嚣去看金珠的时候,听见银杏林那边的打斗声,好奇之下过去看了看……然后,不出意外的打了一架。 那之后,徐斐看他的目光就冒出星星了,邱语冰虽仍旧时不时呛他一句,但也算是认可他这个朋友了。 陈嚣很奇怪,问两人为什么偷偷摸摸的在这边练剑。 徐斐说,他们想考玄衣门,但家里人不让。从前他们都是偷偷溜出城练剑的,有次回城晚了,被家里人发现了,挨了好一顿罚。那之后,家里人看他们看得紧了,若非宁越帮忙,他们现在连练功的地方都找不到。 说到这个话题,两人的情绪都有些低落,不过,很快又坚定起来。 邱语冰说,下个月一定要想办法把他哥弄出京,要不然她铁定报不了名。徐斐说他们打算用假名,不过他担心到时候他爹会去现场,若是被认出来了就完蛋了。 陈嚣看到他们这般,想到了阿择,不由笑了,拍拍胸口,说,这事有什么难的,交给本少侠,到时候定会让你们参加考试。 徐斐一脸兴奋的感激,邱语冰嘴上说不信任他,眼中却也是闪过了一丝期望的。 说起阿择,陈嚣从地牢里出来之后,就没见过他了。前几日出去买修屋子的铁钉,遇到战歌,问了下,才知道那小子正在参加特训,不过,具体在什么地方,战歌说是朝廷机密,不可说。 战歌在查曾府的案子。不过,这案子归京兆府,他只是辅助调查。 据说,就在叶将军截下“曾老板”的棺木那晚,京兆府尹赵大人亲自上城防军,请叶将军手下留情—— 京兆府结的案子,若是由城防军推翻了,那便是京兆府尹的责任。可若是京兆府自己翻案,那就可以说道说道了,失职之罪逃不了,但若能博得一个大公无私的名声,乌纱帽总还是能保住的。 叶将军跟赵大人也是老熟人了,两人合作得也挺愉快,这点儿人情还是要给的。 因为这案子可能牵涉到地下城,京兆府请玄衣门协助,也是再正常不过。 陈嚣听说这事的时候,想起那晚战歌数着棋子发呆时略空洞的眼神,不由得替叶将军道一声……交友不慎。 这案子的关键在于找到曾老板,可是,如今这么些天过去了,仍旧一点儿消息都没有,连曾老板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假的曾老板的身份也没查出来,也就很难有进展了。 不过,陈嚣遇到战歌的时候,他正在街头拿糖葫芦逗几个流浪儿,笑眯眯的一派悠闲,一点也看不出着急……想必,早就想到了什么鬼主意。 相比案情,陈嚣更关心的是昆西和金珠的去处。不过,战歌说,这事儿急不得,案子没破,他们被发现了或许会有危险,暂时还是不要露面的好。 陈嚣当时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回来之后,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想不出哪里不对。最后,只能感叹一句,估计是被战歌那家伙忽悠的次数多了,都有心理阴影了。 第197章 失眠 遇到战歌那日,倒是发生了一件好事。 他买铁钉回来,在太学门口遇到个伙计探头探脑的,还以为是贼人,却不料,那人见到他,顿时眉开眼笑的喊了一声:“一千零三十七!终于找到你了。” 陈嚣莫名其妙,就听那伙计道:“小的是千觞酒庄的伙计,中秋那夜,客官您参加品酒大会,就是小的给你倒酒的。” 陈嚣想起来了,点头,“哦,是你啊,有什么事?莫不是来太学卖酒的?” 那伙计摇头,从腰间取了个玉牌,道:“客官上次赢了比赛,一直没去酒庄领牌子,小的可是一番好找。” 其实,早几天,陈嚣跟战歌第一次来太学,游街那会儿,这位伙计正好撞见了,不过,当时以为他是杀人犯,没敢送,也不想送。等到玄衣门的告示发出去了,这伙计犹豫了两天,请示了掌柜的之后,才找到太学来的。 这些事陈嚣自然是不知道的,收了玉牌,对伙计一番感激。 那伙计送了玉牌,原本都已经离开了的,走了两步又转回来,道:“有件事,小的想了想,还是提醒客官一句。” 陈嚣道:“你说。” 那伙计道:“这几日,有人在打听,中秋那夜什么人在洛水河救了个孩子。” 陈嚣略惊了一惊——这是在找金珠? 那伙计继续道:“中秋灯会,洛水附近人多,落水的人也不是一两个,倒是没什么人记得清到底是谁救了谁。” 陈嚣问道:“是什么人在打听这件事?” 那伙计道:“不认识,长得凶神恶煞的,估计是外地来的,走江湖的。” 陈嚣若有所思的点头,谢过那伙计。回去之后,他把这事儿跟宁越说了,觉得那伙人很可能就是金珠说的那什么“何老大”的人。 宁越倒是很镇定,还告诉他说,城防军也在找一个孩子,前些日子还来太学打听了。 来太学打听的就是那位邹将军,因为那晚给他指路的就是太学的学生。他没找到孩子,想着找找救人的那位仔细说说当时的情况。只是,当时天色略暗,场面略乱,那群学生虽见过陈嚣,却并没有看清他的面貌。 邹将军没探听到什么线索,也就离开了。 陈嚣问他:“这事儿你怎么不跟我说?” 宁越瞥了他一眼,“我跟小侯爷提过了。” 那眼神,那意思……查案是玄衣门的事,他一个服刑中的罪犯,想那么多作甚?抓紧时间好好念书才是。 …… “宁越,你看这是什么酒?又是如琼瑶又是似甘露的,本少侠……” 陈嚣见到两个不认识的字,正想请教,抬眼却见宁越正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发呆,不由惊讶……这是没睡醒? “宁越?” 他喊了两声,宁越终于回过神来,见他神情,起身走了过来,问道:“又遇到不认识的字了?这不是酒名,是花的名字……已经看到西北部分了,我带你念一遍吧。” 陈嚣盯着他看了会儿,见他眼中还有血丝,微微皱眉,道:“宁越,你是不是失眠啊?要不要让青姑娘给你瞧瞧?” 宁越淡淡笑了下,“无妨。” 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乱,急匆匆的脚步声中,有乱糟糟的喊声,听不大清。 陈嚣起身,转头看过去,就见一群学生正往这边跑,不由得一惊,“宁越,本少侠最近没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吧?” 宁越没作声,笼在袖中的手却是握成了拳头,神色略紧张。 “宁越师兄!” 邱语冰和徐斐两马当先的冲了进来,气喘吁吁的,却是仍旧十分顽强的坚持跳跃欢呼,一脸的雀跃—— “恭喜呀!” “是解元哩!” “宁越师兄真厉害!” …… 秋闱放榜的日子,太学的学生不管有没有参加考试,一大早的就都跑去看榜了。宁越倒好,在学舍门口坐了一早上,分明紧张得一夜无眠,就是忍着不去看。 听到那一声“解元”的时候,宁越明显松了口气,却并没有表现出多兴奋,很是礼貌的给前来恭贺的人道谢,云淡风轻的模样,仿若辗转反侧了一晚上的那个人并不是他。 陈嚣觉得,这家伙的性子,当真是很别扭。 他正腹诽着,突然听到那边说要好好庆祝一番,顿时来了精神,道:“下馆子有什么意思?这天凉了,正是吃烧烤的时候,我来的时候见洛阳城附近的山林不错,定能猎到些野味,再配上几坛酒,简直就是人生一大享受。” 邱语冰和徐斐觉得很有趣,很是捧场的举手表示赞同,嚷嚷着说要去打猎。 就在这时候,外面传来一个声音—— “烧烤啊,好久没吃了,算本公子一个。” 众人转头看过去,就见院门口站了个身穿宽大的长袍的男子,微敞着衣襟,也不嫌冷,腰间还插了把折扇,却是风月公子。 风月公子在京城是很有名的,就算是从未见过他的人,也能一眼就认出他来。太学的学生都知道他跟宁越是好友,只是,这人本该在地牢里的,什么时候放出来的? “打猎?算我一个,这几日吃多了小肚子都长出来了,得减减肥了。” 跟着风月公子一起来的还有一人,穿一身湛蓝色宽袖锦袍,腰间戴着白玉配,手中也拿着把折扇,只是,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风度翩翩,尤其是站在风月公子身边,看着竟有些可怜……见到他,众书生比见到风月公子更加惊愕—— 这位是大皇子,萧煜,三个月前被欧阳山长骂得躲到长安避难的那位……他说这话的时候还摸了摸微微凸起的小肚子。 陈嚣问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曾府失火的案子查清了?吐蕃使者送走了? 风月公子道:“本公子也很想知道啊。宁越,你老师是不是老糊涂了?没事把我捞出来作甚?竟然还让我打工还债,有这般强买强卖的道理吗?”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不过,在场的都是聪明人,稍一想就明白了,却更加惊讶了——欧阳山长竟然花银子把风月公子从牢里赎出来了?还请他来学院打工? 陈嚣倒是挺高兴,“这么说是来给本少侠作伴的?” 宁越可不这么觉得,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问道:“打什么工?” 风月公子叹了口气,道:“自然是当教书先生。说是让我教诗词,本公子很是不解,会说话不就会作诗?这本是件如同吃饭喝水一般自然而然的事,还用得着教吗?” 众书生:“……” ——这家伙是在炫耀吧?是的吧?绝对是的。 第198章 出猎 萧煜也叹了口气,道:“从明日起,本皇子也要住在这里了。” 陈嚣问道:“你又来教什么?” 萧煜道:“本皇子是来陪读的。” 陈嚣眨了下眼,“太学不让陪读的。” 众书生:“……”不是更应该关心对方是什么人吗?竟然能让皇子来陪读。 萧煜道:“我最近奉旨陪使者吃喝玩乐,今日不是放榜吗?使者瞧见了,很是震撼,又听说解元是太学出去的,定要来体验一番,说是学习中原文化。礼部的王尚书正在跟欧阳山长沟通呢,考虑到国际邦交什么的,欧阳山长定然不会不答应。如此,本皇子可不就得过来陪着吗?” 他这话说完,抬头看了宁越一眼,“你就是那位解元啊,看着有些眼熟,本皇子是不是哪儿见过你?” 宁越倒是很镇定:“许是在红袖坊见过。” 萧煜“哦”了一声,恍然,“原来是同道中人啊。” 众书生望天:“……” 陈嚣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想起件事,低声问身旁的一位书生,“萧煜是因为宁越挨骂的?” 那书生点头。 陈嚣很是佩服,记性不好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萧煜仍旧毫无所觉,道:“打猎的话,还是尽早出发的好。洛阳城附近的山林没什么猎物,我知道个不错的地方,可以带你们过去。” 陈嚣想起件事,问道:“吐蕃使者和突厥使者都来了?来的是什么人?莲花生和阙默的弟子来了吗?” 萧煜一听这话就知道他想搞事情,咧嘴一笑,道:“你想做什么?” 陈嚣微微挑眉,“你觉得呢?” 萧煜笑眯眯,“我觉得很不错啊。解元公子,写一封战帖?” 宁越:“……” 陈嚣本就是个会惹事的,这几日只一个人倒也还算安生,这会儿来了个会挑事的,可不得暴露本性……老师把这两人招进来,或许并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 风月公子很是同情的拍了拍好友的肩,“宁兄也是不容易,不妨把战帖写得慷慨激昂义愤填膺些,最好能一帖退敌,不战而屈人之兵,让使者瞧瞧大周子民的英勇气概。” ——得,这也不是个省心的。 陈嚣一把将手中的书塞给萧煜,道:“就这么决定了,我去找几个帮手。” 说着,一溜烟的就跑了。 萧煜拿出那本书瞧了眼,“野驴游记?什么鬼?” 风月公子眨了眨眼,凑过来看一眼,然后,抬头看向宁越,“你用这个给他启蒙?” 宁越淡然点头,“陈兄说,野驴先生很有几分豪侠之气。” …… 陈嚣来洛阳也不过半个月,一半时间在蹲大牢,一半时间在服役,认识的人就那么几个,他说的朋友是谁,宁越不用猜就能想到。 所以,两个时辰之后,宁越在城门口没有见到那头大青牛,也没见到战歌,还是略感意外的。 陈嚣是骑着马来的,带着个十来岁的女孩,身后还跟着一辆马车,驾座上坐着一个和尚,还有一个打扮得像是做苦劳力的人,马车里倒是没人,装了一车的酒。 陈嚣给两边介绍,“不戒,酒忘尘。” 又道:“战歌和青姑娘去了刑部,说是有个案子需要审理,晚点儿过来。” 宁越跟两人问了好,由看向他身后坐着的小姑娘—— 她穿着一身粉色的骑装,安安静静的,一直都低着头躲在陈嚣身后,都看不清面目了,似乎有些怕生。 这神态,倒是让宁越想起了一个人……他正疑惑,就听陈嚣介绍道:“她叫珠珠,我妹妹。” 宁越多看了两眼那位“珠珠”一眼,面不改色的问了好。 邱语冰见来了个跟她一般大的女孩,很是高兴,连没见到战歌的那点儿不快都一扫而空了,主动牵了匹马过去跟她打招呼,还把自己最喜欢的弓拿给她看……也是奇怪,珠珠盯着她看了会儿,竟然真的换了匹马儿,跟邱语冰玩儿去了。 “不戒和尚的易容术,厉害吧?”陈嚣打马到朝宁越身旁,挑了挑眉,低声道:“我寻思着,这孩子遭受的打击太大,老是关在小黑屋里,容易胡思乱想,早晚得憋出病来。看来,让她多交几个同龄朋友,还是挺不错的。” 宁越点头,觉得这家伙总算是做了件靠谱的事。 陈嚣四处看了看,见只有宁越和邱语冰、徐斐三人,问道:“其他人呢?” …… 洛阳城南,十里外有片低山丘陵,临着伊水的地方有处宽阔的空地。 此刻,一群书生正在此处搭建营地,几个城防营士兵站在一旁一边笑一边指点着。营地旁边围了一圈木栅栏当马圈,叶将军正带着几个士兵发放弓箭。稍远点儿的地方,河边几个年长些的正在钓鱼,头发花白的那位正是太学的山长欧阳先生。 陈嚣看着眼前的场景,不由得惊叹,“书生就是不一样啊,打个猎还这般讲究。竟然连叶将军和欧阳先生都来了,宁兄的面子还真大。” 他说吃烧烤,不过就是随便找个空地,捡些干柴点了篝火,猎几只野味烤来吃而已。江湖人露宿荒野经常做的,却不曾想,这群书生竟然整出皇帝围猎的架势来了,看这样子说不定今晚还得睡在这里。 宁越道:“老师说,不能在使者面前丢了颜面。既然是比赛,自然要办的正规些。叶将军是来当裁判的,那些马也是她去马营里借来的。” 陈嚣一挑眉,“就是说许胜不许败啰?” 萧煜正好从使者那边过来,听到这话,道:“欧阳山长说,输了就打扫一个月的茅厕。” 陈嚣微微一愣,看了眼宁越,笑了,“本少侠突然觉得,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邱语冰瞪眼,“你不会为了看我们出丑,在比赛的时候捣乱吧?” 徐斐双手抱胸的点头,“若是我们赢了,陈嚣哥得继续打扫茅厕,若是我们输了,他就不用打扫了。我建议,不要让陈嚣哥参加比较好。” 陈嚣吃了一惊……他不过就调侃一句,怎么就上升到禁赛的高度了? 宁越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略思索了下,道:“宁某也觉得,陈兄参赛的变数颇大,稳妥起见……陈兄还是好好呆在营地里,帮着劈柴生火,等我们凯旋归来。” 一群书生连连点头,连叶蓉都对这个决定表示赞同。 陈嚣觉得得为自己争取机会,道:“突厥使者可是阙默的传人,吐蕃那边也有莲花生的弟子,本少侠不参赛,你们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如何打得过他们?” 他这话一出,不戒扭头望天,酒忘尘不动声色的离他远了点儿,果然,一群书生立马炸开了锅—— “什么叫手无缚鸡之力?瞧不起书生是不是?” “打猎又不是打架,武功高就能赢了吗?那索性摆个擂台得了。” “陈兄的武功也不见得多高,上次不是输给小侯爷了?” “在红袖坊门口还被叶将军揍得满地打滚!” “哼哼,不服来战啊!看我们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如何胜你!” “……” 第199章 挑衅 陈嚣的一番挑衅,彻底惹了众怒,最后,叶将军拍板,原本的三方会战,变成了四方混战—— 陈嚣、酒忘尘、不戒,三人一方;宁越等太学学生为一方;突厥使者与吐蕃使者各一方。 这之中,太学学生人数最多,大概六七十人,不过,他们毕竟武力值低,人多些也无妨。突厥与吐蕃的人数倒是差不多,都只十二三人。 城防军会在一旁监督,确保比赛的公平性,主要是避免出现意外。 一阵鼓声传来,密集的鼓点催促着,比赛开始。 不戒看着那群气势汹汹斗志昂扬的书生策马而去,十分忧国忧民的叹了口气,“本应该是同仇敌忾,这倒好,还没开打,自己人倒是先分裂了。唉,大周朝的前途堪忧啊。” 陈嚣掏了掏耳朵,转头看过去,却见不远处的小山丘上摆了大鼓,击鼓的却是风月公子……他略讶然,“这鼓是从红袖坊借来的?” 几人“噗”地一声笑了,酒忘尘笑道:“是城防军扛来的。” 陈嚣点着头,道:“还真是准备充分。” ——语气略意味深长。 酒忘尘将一车子酒交给一个士兵,从车厢之中抽了把斩马刀出来,道:“陈兄这张嘴就得罪人的本事,倒也是奇特。” 陈嚣略不平,道:“我说得不对么?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不是很正常?本少侠力气大点儿,写个字还不是跟鸡爪子似的?” 酒忘尘将手中的刀甩了甩,道:“书生与手无缚鸡之力本就没什么关系。书生之中,有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也有文武双全的;这就如同习武之人当中,有你这种大字不识一个的,也有燕无意那种文才不输状元郎的。” “就是。”萧煜也跟着点头,“大周尚武,一般的世家子弟,即便不会武,骑射却是自小就练的,要说打猎,还真不一定输给你们。” 陈嚣想了想,觉得这话倒是没错,朝酒忘尘拱了拱手,表示受教,赞了一声:“好刀!”又瞧了眼萧煜,“你怎么了还在这里?” 虽然萧煜不是太学的学生,之前分组的时候也没管他,但他不会武,还是跟着宁越那边比较合适。 “我不参赛啊。”萧煜拿扇子指了指另一边,“我的任务在那边。” 他手指的方向是一处高地,礼部尚书王之策正指点江山侃侃而谈,在他身旁是吐蕃和突厥的使者……吐蕃留下的是正使,突厥是两位副史,都是文臣,年纪也不小了,表示要将机会留给年轻人。 陈嚣略感无趣,若是留下来的是莲花生的弟子或者阙默的儿子,他还是很有兴趣留下来陪他们活动活动筋骨的。 他手中没有武器,去借弓箭,叶蓉笑眯眯道:“陈少侠不是武功高强天下第一吗?还要什么武器?” 陈嚣:“……”他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不要冤枉人啊。 不戒提醒道:“再不走,当心猎物都被人抢光了。” 陈嚣上了马,笑了,眼中闪过一丝略兴奋的光芒,“本少侠的猎物,没人能抢走。” 最后三匹马儿进入山林,城防军也陆续入林,叶蓉站在原地,将他这话想了两遍,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想做什么?” “咚。” 风月公子敲下最后一声鼓点,随手将鼓槌扔给一旁的士兵,笑道:“叶将军若是不放心的话,不妨跟上去看看。” 叶蓉瞥了他一眼,道:“本将军既然答应了战歌看着你,自当履行承诺,可若风月公子自己作死,本将军就无能为力了。” 风月公子略无奈,叹了口气,“小侯爷是如何知道,本公子最怕遇到如将军这般认真的女孩子……” *** 洛阳城,刑部衙署。 今日审理的是易水楼的案子,虽然凶手已经死了,但刑部这边的审查与判决却是不能少的。 青离道:“易水楼的案子算是结案了,不过,我很好奇,你答应了云念萝什么条件,她竟然如此配合。” 战歌想了想,道:“帮她找个人,不过能不能找到另说。” 星津桥头,茶馆的故事又换了新奇,秋闱放榜的余热还未消散,新任解元大人挑战使者的消息又热闹了一番。 战歌道:“宁越还真是心大,陈嚣那家伙说是打猎,到时候还真不定打出什么来。” 青离笑了笑,道:“你不去看看?” 战歌道:“今晚约了容公子。” 他说着,顿了下,又道:“你要去的话,把四舅带上。” 青离偏头看他,“你又憋着什么坏主意?” 战歌抬手,轻轻“嘘”了一声,“这次的猎物太谨慎,听见声儿可就跑了。” …… 狩猎场,太学的学生进入树林之后,宁越提议分头行动,这里离洛阳城不远,附近还有村庄,不可能有什么猛兽,人太多了动静太大反而惊着猎物。 邱语冰问道:“若是陈嚣哥来抢我们的猎物呢?” 宁越道:“陈嚣一早就想见识见识吐蕃和突厥那两位高手的武功,他去找使者的麻烦,比来抢我们的猎物的可能性更大。他不会成为我们的阻碍,反倒会帮我们牵制使者的队伍。” 邱语冰问道:“如果他没拦住使者呢?我听说吐蕃那个和尚很厉害呢。” 徐斐点头,“突厥那个叫骨碌的,看着也不好对付。陈嚣哥若是去挑衅,又没打赢,反倒激怒了使者,最后使者会不会迁怒我们?” 宁越道:“如此一来,就更要分开了,免得全军覆没。” 虽然之前在营地里说得义愤填膺的,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他们这支队伍的战斗力太弱。若是公平比试,他们还有赢得机会。可若是其他三支队伍来捣乱,他们就算人再多也挡不住。 虽说有城防军在一旁监督,但这林子这么大,城防军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再者,猎场么,诸如“我先看到的”“我先射中的”,“我射中了它的腿”“我射中的可是脑袋”这种争执也没法说理,而他们身为东道主,到时候也不好因为一只野兔或者山鸡跟客人闹得太僵。 丢了礼仪之邦的脸面不说,关键是,实在是太难看。 宁越想了想,道:“虽然叶将军已经强调过规矩,但毕竟在野外,刀剑无眼,大家各自小心,真碰到使者的队伍,不要跟他们起冲突,情况不对就跑,喊救命,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众人表示同意,他们一共有六十八人,再加上陈嚣的妹妹,珠珠,就是六十九人。一共分成七组,每组十人,宁越这边只九人,邱语冰、徐斐和珠珠都跟着他。 选好了组长,宁越在地上画了个简易的地图,规划了七条路线,以及最后的汇合地点,叮嘱道:“到了时间,不管遇到什么猎物,都要赶回集合地点。” 邱语冰略兴奋,道:“好像在演习。” 众书生笑了笑,各自带队出发。 第200章 热闹 林中一处空地,不戒听完了陈嚣的计划,略不解,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陈嚣眨了下眼,道:“本少侠且问你,今日的狩猎比赛是为了什么?” 不戒道:“找乐子。” 酒忘尘道:“我是听说可以打阙默的儿子才来的。” 陈嚣望了望天,道:“那不就得了?” ——刚刚到底谁劝他不要惹祸来着?说得他好像多不靠谱似的。今日可是大喜的日子,不过图个热闹而已。 …… 吐蕃这次来大周的使臣,也是在西平道跟王之策谈判的那几人。 正使和副史其实都是文臣,不过,副史年纪都不大,看着大周那群书生跃跃欲试的,也不好堕了吐蕃的气势,毕竟也是在马背上长大的民族。 ——最重要的是,他们是真不愿意再见到王尚书那张笑眯眯的脸。 然而,进入树林之后,两位副使在前方用吐蕃语交流着,四处闲逛着,却并没有要打猎的意思……那神态,似乎有些忧虑,还有些紧张。 “等等。” 原本走在后面的和尚突然上前,拦住了前进的队伍—— 这和尚大概二十岁左右,个子不高,五官也颇为小巧,是个男生女相的样貌,微垂着眼眸之时很有几分活菩萨的模样,不过那双眼睛睁开之时,却是如同高原之鹰一般锐利,活菩萨立马就变金刚了。 不用说,这和尚就是莲花生的弟子,名桑娃。 他身份特殊,论地位并不比正使低,不过一路上一直都很低调,若非必要绝不出声。所以,两位副使一见他站出来,不由自主的就有些紧张,“不会有老虎吧?” 桑娃听了会儿,眼神略困惑,道:“好像是女子的哭声。” 树林里略阴森,秋风一吹,树影微摇,两位副使听着他这话,莫名的就觉得后颈凉飕飕的,并不觉得比遇到老虎好多少。 副使们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绕道走比较好。不过,桑娃出身佛门,遇到这种情况不可能置之不理,便请两位副使在原地等候,他独自上前看看。 两位副使看了看身后的一群护卫,觉得若是真有什么古怪,还是跟着桑娃比较安全。 于是,桑娃领头,带着众人往那声音的来源走去。 没多久,那声音渐渐清晰起来,其他人也能听见了,的确是女子的哭声,还在呼救—— “……救命啊……有人来吗?救命啊……谁来救救我……” 扒开一片灌木丛,眼前出现了一个洞穴,大概丈余深,洞底打了一排排的木桩,此刻,一位妇人正被卡在木桩之间,左腿正流着血,却是连坐都不敢坐下,只能小心翼翼的抱着木桩子不让自己倒下。 不过,她也算是幸运,这般掉下去,竟然捡回了一条命。 妇人听见脚步声,连忙回头,脸上还挂着泪珠,“救救我……” 众人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撇开了视线——这妇人,背影看着身材还挺不错的,转过来的那张脸却是实在不敢恭维,那满脸的疤痕,想必是烧伤吧。 桑娃倒是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温和的安慰道:“别怕。” 这洞穴虽不高,但那些尖尖的木桩实在碍事,桑娃倒是不怕,就是担心一个不小心再伤着那位妇人,只能先下去将那些木桩给拔出来,然后再将妇人背上来。 离这里不远有条河,桑娃让护卫去打了水来,又要了治外伤的药,给那妇人包扎。两位副使多了个心眼,问了妇人几句话,无非就是姓甚名谁,家住哪里之类的。 那妇人倒是凶悍,瞪眼道:“你个登徒子,问这些作甚?莫非是想趁天黑摸进我家里图谋不轨?不怕告诉你,我当家的也是个练家子的,一个打三个都没问题。” 两位副使被骂得一愣一愣的,甩袖走开……这尊容,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 桑娃抬头,朝她笑笑,道:“我们只是想送你回家,你的腿伤颇为严重,自己走不回去。” 妇人变脸也是快,瞬间笑眯眯,道:“这还差不多。妾身家就住在河对岸那边村子里,小和尚,你背妾身回去好不好?” 离那陷阱不远处,陈嚣蹲在树上,看着那一行人走远,露出略困惑的表情,“现在的和尚都是这种款式的吗?” 酒忘尘扛着斩马刀,问道:“不戒那伤是真的?” 陈嚣点头,“他说和尚都是看着老实,其实都是骗子中的人精,要骗过他们不下血本是不行的。” …… “咻——” 一支羽箭划破空气,突然,旁边一道银光闪过—— “哧。” 另一道箭矢后发先至,将之前那枚箭矢击落,仍旧朝着前方的猎物追去—— “咔。” 射出第一箭的是太学的学生,见自己的箭被击落,转眼就看到一旁一脸挑衅的突厥人,正皱眉呢,就见一道银光撒落,堪堪在退后关头那箭矢击落,正在吃草的灰兔也被惊走了……顿时一阵叫好。 “什么人?!” 手持弓箭的男子变了脸色,怒喝一声,打马上前,“活得不耐烦了,抢到你爷爷头上来了。” 这人看着大概三十多岁,皮肤黝黑,方脸圆眼,一瞪眼,眼角的眉梢吊起来,倒是也颇有几分凶悍之气。 正是突厥使臣,阙默的次子,名为骨碌。 “你就是阙默的儿子?” 来人扛着把斩马刀,金刀大马的站在那里,只一人,只淡淡一问,却显出一种逼人的气势,正是酒忘尘。 骨碌感觉到危险,抬手制止手下继续前进,凝了凝神,道:“不错,阁下何人?” 酒忘尘没理他,看了那边的书生一眼,“还不走?” 那群书生是认识他的,拱手道了谢,打马走了。 酒忘尘手中的大刀一挥,刀尖指向对方的眉心,道:“三十年前,你父亲杀了我父亲。虽说父债子偿,但我原本也不想找你个晚辈报仇,奈何阙默年纪大了,胆子倒是越来越小了,如今连战场都不敢上,我只好找上你了。” 三十年前,突厥还不是如今的突厥,而是匈奴。阙默是匈奴族的名将,杀的大周百姓不计其数。加之当年的匈奴王早就拍马走人了,战争中死的将士,也都算在了阙默身上。可以说,大周朝几乎近乎半数人都跟他有杀亲之仇。 可是,阙默是跟武靖候同时代的人,如今也已经六十多岁了,骨碌是阙默的次子,也有三十多岁了,看着比酒忘尘还大点儿,后半段话说着就有些瞧不起人了。 另外,因为阙默这些年在玉门关频频失利,也渐渐被突厥王所冷落,在朝中的地位也是一落千丈,并不是他想上战场就能上的。酒忘尘那话,算是刺中了对方的痛处。 骨碌将手中的弓交给属下,又接过自己拿把斩马刀,冷哼一声,道:“大言不惭!” 他这般说着,手中的斩马刀挥舞着,一马当先的冲了过去…… 阙默是以天神神力而闻名的,骨碌的天赋应该不如他的父亲,不过也是练外家功夫的,刀法以刚猛为主,这种打法在战场上是很占优势的,可是,对酒忘尘这种级别高手却是有些吃力不讨好。 酒忘尘的身法很快,骨碌的刀即便再厉害,打不中也是白搭。酒忘尘的力气或许没那么大,但内力却是足足比陈嚣高出一个境界的,气劲儿可不是常人能挡得住的…… 陈嚣站在树上观了会儿战,以他从前的血泪经验来看,酒忘尘应该是手下留情了,若是尽全力的话估计三招之内就能取胜—— 这家伙,何必非得带着把大刀? ——这执念,不是一点点的深啊。 第201章 猎物 “叮叮叮……” 三枚铜板落地,几颗脑袋凑过来,左看右看,看不出什么明堂。 徐斐挠了挠脑袋,“宁越师兄,这上面说了什么?” 宁越微微皱眉,抬眼看向前方的两条路,道:“猎物在左边,但危险也在左边。” 邱语冰一脸欣喜,“莫非是只豹子?或者老虎?” 徐斐认真道:“不可能的,顶多是只野猪。” 邱语冰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那也不错了,若是真能猎到一只大的,这次比赛我们就赢定了。”又抬头,“宁越师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们走左边吧。珠珠也这么觉得的,对吧?” 珠珠坐在马背上,略茫然的眨了眨眼:“……” 宁越想了想……卦象上虽有危险,但似乎能够逢凶化吉……一点头,“行。” 就在一群人离开后没多久,身后似乎有秋风吹过,不远处的树丛动了动,一个身穿红色战袍的背影绕道远去…… 另一边,陈嚣捡起刚刚打晕了的大灰兔,四下里看了看,“刚刚那几个书生,是说宁越走得这条路吧?” 他手中提着两只兔子,怀里还抱着一只山鸡,正想往树林深处走,突然发现眼前闪过一道红影,略困惑,“城防军的?走这么急,莫不是出了事。” 这般想着,跟了上去。 绕过一片树林,红色战袍在一处灌木丛中停了下来—— “老大,他们过来了。” 穿过灌木丛,后面躲着三个人,同样穿着城防军的红色战袍,头上还戴着树叶编织的帽子,脸上不知涂了什么树叶的汁液,伪装得还挺像模像样。 陈嚣站在树上瞧了瞧,发现旁边树丛之中还有三个人,再看另一边—— 宁越等人还未出现,不过,能够听到脚步声,应该离得不远。 陈嚣眉眼微挑,一跃而下,落地,凑过去问道—— “叶将军派你们来的?” 底下,几个城防军正围在一起在商量着什么,突然听到这句问话,不由吓了一跳,手中的剑都拔出来了—— “什么人?” 之前那位被称之为老大的人握着剑,一脸的戒备,其他人也都迅速将他围了起来。不过,在看到来人的装扮的时候,不由得有些困惑—— 陈嚣正在太学服役,穿的自然是打杂的杂役的衣服,一身的粗布短装,右手提着两只兔子,左手抱着一只山鸡……这模样,看着跟一般的猎户也差不多了。 不过,他刚刚能悄无声音的接近,又说出了“叶将军”的名字,定然不是真的猎户。 陈嚣见几人这般警惕,连忙道:“都是自己人,我是来帮忙的!”说着,又看了看几人,略困惑,“你们的猎物呢?” 几个城防军略困惑,那老大眼中闪过一丝异色,笑了起来,道:“这不是还没抓到吗?这林子里的猎物太难找了。” 陈嚣扬眉,略表赞同的点头,“这倒是,本少侠找了半天,这才找到这么几只……不过,没事,吐蕃和突厥人都被绊住了,若是这般宁越还胜不了,那就真的是天意了。” 他这般说着,将怀里的山鸡塞给那位老大,又将两只兔子塞给另外两位,道:“不过,本少侠是真没想到,叶将军既然跟本少侠想到一起去了,啧,叶将军这人,看着冷冰冰的,其实心肠挺好的么。” 几人拿着山鸡野兔,略茫然……这是做什么? 陈嚣走过去,蹲下,小心翼翼的扒开树丛看了看……前方的已经能看到马前蹄了,最前面那身月白长袍应该就是宁越了……他回头,见几人仍旧愣着,不由招了招手,“过来呀。” 他说着,伸手一指,“你去那边,两只兔子别一起放。那兔子晕过去了,掐掐人中应该能醒过来。等会儿放生的时候看准点儿,别让他们发现了啊,发现了也别承认,就说是巡查的。” 两人看看手里的兔子……人中在哪儿?啊,不对,为什么要听他的? 那老大看了看怀里的山鸡,神色变化莫测,眼珠子转了转,朝其他两人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按他说的做。 陈嚣见那老大过来了,十分不客气的抬手,摘下他的树叶帽子,戴在了自己头上,“城防军就是城防军,果然专业。在下陈嚣,兄弟贵姓?” 那人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道:“免贵姓何。” 陈嚣点头,抱拳,“原来是何将军,幸会幸会。” 他说着,继续看树丛外面的情况,“跟你说啊,若不是中秋那晚出了点儿变故,本少侠差点就进城防军了……” 他一边低声说着,一边注意着那边宁越等人的动静,完全没有发现身边的人朝对面打了个手势……计划有变。 …… 伊水河边的营地。 一个城防军的士兵打马归来,下了马,一路小跑着,半跪行礼,“将军,在树林里发现了几个兄弟,都晕倒了……衣服也被扒光了。” 叶蓉正在河边给自己的坐骑刷澡,闻言头也没抬,淡淡道:“还活着?” 那人点头,“被下了迷药,不过没有性命之忧。” 叶蓉问道:“对方是什么人?” 那人低了头,“还未找到对方的踪迹。将军,依属下之见,要不要先终止比赛,发信号让所有人都回来?” 叶蓉继续刷着马,道:“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冷静。信号发出去了,学生能看到,敌人也能看到,我们现在还不能确定他们的目的,不知道是否有学生落在他们手里,打草惊蛇了反倒不妙。” 她说完这段,终于抬头,将手中的刷子交给另一位士兵,继续道:“这里可是洛阳,无论是谁,敢在这地界撒野,都是跟本将军过不去。找,务必将那群人找出来。” 那士兵领命,“是。” 叶蓉淡淡道:“使者都有护卫队,重点保护太学的学生。若是有学生受伤了,本将军不罚你们,自己上太学领罚去。” 那人瞧了眼那边正安坐河边钓鱼的几位太学师长,额头冒出一层冷汗,“属下明白。” 这人走了没多久,又一位士兵从树林之中跑了出来—— “将军,吐蕃使者似乎遇到些麻烦。” 叶蓉眨眼,“哦?” 那士兵道:“他们救了一位妇人,说是附近的村民,让莲花生的那位弟子送她回家。不过,那妇人带着他们在林子里转了好几圈。” 叶蓉微微蹙眉,“转圈?” 那士兵道:“是。属下跟了他们许久,的确是在转圈。那妇人应该是此道高手,那圈子转得极其巧妙,不大不小,方向感差点儿的都发现不了。而且,圈子在一点点扩大,走过的路不一样,若非我们对这林子极熟悉,也很难发现。” 叶蓉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半晌,道:“盯着,先按兵不动。” 那士兵领命而去。 一番调动,营地里的城防军几乎全都进了树林。那边,使者见到这番动静,都有些担心,萧煜便过来问了问。 叶蓉含笑道:“没什么。林子里来了只大些的猎物,城防军担心伤了学生,不知道该不该动手。” 萧煜一惊,道:“那可了不得,比赛还是安全为主。那些学生,可都是大周的未来呢。” 叶蓉不由笑了,“大皇子说的极是。” 萧煜转回,跟使者交待一番……风月公子正在帮忙搭着篝火架,偏头道:“本公子听闻,叶将军素来爱民如子,这次怎么会拿太学的学生当诱饵?莫非另有安排?” 叶蓉抬手轻轻一点,“哗啦”一声,那本就摇摇欲坠的篝火架瞬间散了一地……她没有回答他的提问,反问道:“你说,来的到底是什么人呢?” 风月公子眨眼,“本公子如何知道?” 叶蓉轻轻一笑,“你说,她会不会来呢?” 风月公子一脸的迷茫,“谁?” 叶蓉蹲下来,捡起一根木柴,重新搭着篝火架,道:“你最怕的,那个极认真的女子……” 第202章 猜猜 伊水河蜿蜒流淌,淙淙的水流声中,伴随着急促的马蹄声,惊起飞鸟阵阵。 马儿停在了山脚,两位黑衣人下了马,为首的那位黑衣人抬头看了看前方的山林,问道:“确定是这里?” 这人看着二十五六岁,手中拿着把黑鞘宝剑,面容冷峻,虽是一副寻常江湖人的装扮,面上却带着几分倨傲之态,开口也是一贯发号施令的语气。 旁边一人点了头,道:“我们一路跟着的,看着他们进了山。” 回话之人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长得并不特别之处,不过,若是陈嚣在此,定然能认出来,这人便是之前他去玄衣门找战歌时遇到的那位。 而先前说话那位,就是玄衣门副门主邱少泉的公子,邱语冰的哥哥,邱临渊。 自中秋那夜,邱临渊一直都在暗中关注着陈嚣的动态—— 他可不会相信战歌的那套说辞。 不过,若是说他怀疑战歌或者施门主是内奸什么的,那倒也不至于。以这两人的身份,除非武靖候想造反……而这件事吧,就算是把证据拿到皇帝面前都不会有人信的。 虽然那晚的事他没能问出结果,也没从施门主那里得到回答,但他也有一番自己的解释。 按他对施门主和战歌的了解,再结合他所了解的事实,事情的经过大概是这样的—— 陈嚣一个江湖人,犯了事被战歌抓了,自然是不服气的。战歌见他有几分侠义之心,又有些真本事,有心招他进玄衣门。不过,陈嚣不乐意,趁着战歌参加宫宴便想着逃走。施门主为了让陈嚣心服口服,故意放他逃走,再让战歌将他抓回来……呵,江湖人多是自傲的,要让他们臣服,必得按他们的规矩来较量。 这种事情,施门主不是没做过,玄衣门不少神捕都曾是江湖人,比陈嚣桀骜不驯的大有人在,最终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败下阵来只好臣服。 只是,邱临渊始终认为,江湖中人,不论黑道白道,不论侠客梁强,都没什么忠君爱国的意识,行事过于自我,是不值得信任的。 他听说,这次游猎是那个叫陈嚣的提议的,说是为了庆祝太学的一位学生夺得了解元。 呵,当真是可笑,哪有用这种方式给读书人贺喜的?竟然还要跟使者比赛? 这其中定然有阴谋。 听说,礼部尚书、大皇子,还有城防军叶将军,竟然都来了……邱临渊早就觉得陈嚣在装傻充楞,不过,此刻仍旧觉得,或许他还是低估了他蛊惑人心的能力。 邱临渊将马缰绳交给身旁那人,道:“你在这里等着,若是两个时辰之后我还未回来,你便直接去找叶将军。” ——只要找到证据,施门主定然不会徇私枉法。 …… …… “又是山鸡……” 邱语冰将刚猎到的山鸡递给珠珠,略有些不满,“哪怕来只黄鼬也好啊。” 珠珠将山鸡挂在马背上,多看了几眼,似乎还挺喜欢的。 “嘘——” 一旁的徐斐轻轻拉了邱语冰一下,小心翼翼的伸手取了一支箭,“那边的树丛里有动静,好像是个大个儿的,别出声。” 他箭指的方向是一片低矮的灌木丛,刚刚邱语冰去捡山鸡的时候,那树丛似乎动了一下……两人身旁,宁越几人也都停了马儿,取了箭,拉弓—— “咻——” 徐斐一箭射入树丛之中,似乎听到一声诡异的闷哼声,正奇怪,就见眼前闪过一道黑影,一旁的邱语冰喊道:“呀,是只山獾!珠珠,别让它跑了,快追!” 珠珠听言,下意识的就追了上去……邱语冰见她冲出去倒是愣了一下,连忙翻身上马,略诧异,珠珠看着安安静静柔柔弱弱的,原来骑术这么好…… 宁越几人也迅速跟了上去,徐斐跟在最后面,一边跑一边回头看了眼……刚刚那声好像不是山獾的声音吧?错觉吗? 树丛后面,陈嚣听见马蹄声渐远,松了口气,“好险,差点儿被发现了。何兄弟,下次小心点儿啊,这次幸亏本少侠来得及时。” 他这般说着,抬手,重重的拍在身旁那位“何将军”的肩上,听得他闷哼一声,连忙住手,“抱歉抱歉,伤得怎么样?本少侠这里有治外伤的药膏,方圆山庄出品的麒麟血,给你涂点儿。” “何将军”咬了咬牙,“多谢,不……唔……你!” 他一句话还未说完,那边陈嚣已经抬手,一声招呼不打的,将他身后那支箭猛地拔了出来,疼得他龇牙咧嘴的,额头直冒冷汗……真的是很想骂人! 陈嚣却是毫无所觉,将那箭矢扔了,掏出一盒药膏递给他,挠了挠脑袋,道:“我倒是不介意替你上药,就是担心何兄……” “何将军”一把接过那药,打断了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了句,“当真是多谢了。” ——这位何将军,自然不是真的何将军。 他姓何倒是真的,还是陈嚣一直在找的那位“何老大”,也就是绑架了金珠的那位。 何老大最近几日一直在找金珠,之前千觞酒庄说四处打探消息的那群人也是他的手下。而他之所以会找上宁越,是因为听说救下金珠的是太学的学生……事实上,并没有人确定这件事,不过,他得出这个结论也不是没有依据的—— “中秋那晚,红袖坊就在那一带表演吧?说不定知道什么?” “当时不少秋闱考生都在那边看红袖坊的表演。” “倒是听到有人喊救命,跳下水救人的貌似是太学的学生。” “落水的是小孩子吗?听说是千觞酒庄的客人喝多了跳河呢,被太学的学生救上去了。” “听说那人救了人就走了,城防军想感谢一番都找不到人。” “……” 那天晚上,看到那一幕的人的确不少,可是,真正知道是怎么回事的却是少之又少的,而真正记得到底是怎么回事的就更加少了,很多人都只是根据自己看到的和听到的做出推论,在众说纷纭之中,有一点倒是可以确定—— 那晚太学的学生就在附近,也的确下水救人了,还给城防军指了路。 如此这般,何老大便想找太学的学生询问一番。不过,在他们打探消息的时候,发现城防军最近也在探听那孩子的下落,听说还有另一拨人在找那孩子,便盯上了他们,还加强了太学附近的巡守。 何老大不敢冒险,只好按兵不动,却是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送上门了—— 太学师生竟然齐齐出来游猎! 何老大也怀疑过这是不是陷阱,特地打听了下,得知是为了庆祝太学学生夺得解元,又有跟吐蕃、突厥使者的赌约……城防军还是欧阳老先生特地去请来当裁判的……想必是真的。 这可是天赐良机。 何老大便带人跟上来了,而他之所以盯上宁越,也是很简单的道理—— 一来,中了解元的便是这位,如此,他定然是参加了秋闱的,当晚定然也在船上;二来,这群书生几乎都以他为首,一个集体中当然是头头知道的最多;另外,他刚刚得知了一个确切的消息,这书生那晚确定就在千觞酒庄无疑。 只是,谁知道就在他们要动手的时候,突然从天而降一个陈嚣! 他们是来抓人的啊! 不是来给书生抓猎物的! 不是来帮着书生作弊的! 不是来给那位解元大人送贺礼的! 那边,陈嚣正小心翼翼的靠近一只锦毛鸡,何老大等人挤在一起商量着对策—— “老大,动手?” 第203章 碎碎 何老大刚遇到陈嚣那会儿,因为摸不清他的底细,也不知道暗中是不是还有旁人跟着,没敢轻易暴露,跟着他演了会儿戏。不过,这么久了,他也看出来了,这家伙武功应该不错,但也只有一个人,而且,他是真把他们当成城防军了,在以多欺少外加偷袭的情况下,要制住他还是很容易的。 何老大看了眼那边正飞扑向那只锦毛鸡的陈嚣,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道:“等会儿听我指令行动。” 众人齐齐点头。 那边,陈嚣已经抓住了那只锦毛鸡,十分熟练的捂着鸡头,不让它叫出声来,一边朝他们挥手,“何兄,看来今晚要吃山鸡套餐了!语冰估计又要抱怨了……” 何老大朝他走了过去,弯着嘴角,露出一个略诡异的笑容,“是啊。陈兄,山鸡抓得太多了,何某早就想换换口味了。” 陈嚣眼神微亮,“何老大是有主意了?” “啊……啊?” 何老大正点着头呢,眼前突然闪过一道银光,一道白影落了下来—— “陈嚣!” 一个身穿白色短装的男子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手中的斩马刀一挥,扛在肩头,“你小子在这里啊,害我一通好找。” 陈嚣笑了,“忘尘兄啊,怎么,你不是来找本少侠帮忙的吧?” 酒忘尘撇了撇嘴,道:“我看阙默是真的老了,教儿子都舍不得下重手。那什么轱辘,空有一把蛮力,半点他老子的刀法精髓没领会到,还不如你小子经打,看着就没挨过他老子的揍,不好玩儿。” 陈嚣略惊讶,道:“我师父以前揍我的也说,老子教儿子都教不出什么高手。啧,我还以为是他揍我的借口呢,原来真有其事啊。何兄也觉得很诧异?” 在酒忘尘身后,何老大正准备动手,却不料酒忘尘正好出现,还没反应过来呢,就听到那番惊世之语—— 他刚刚说的是骨碌?突厥的使臣骨碌?阙默的二儿子? 何老大可不觉得突厥第一高手的儿子会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可是,眼前这人竟然说他空有一身蛮力?还不经打? 酒忘尘转身,似乎才注意到身后有人,“这几位是……” 陈嚣抱着锦毛鸡上前,一排何老大的肩,道:“这位是城防军的何将军。你说巧不巧?叶将军竟然跟本少侠想到一起去了。何兄是奉了叶将军之令,来给宁越送贺礼的。这几位城防军的兄弟,身手勉强凑合,不过抓山鸡还是很有一手的……” “嗯,山鸡不错,烧鸡配上我带来的那酒正正好。”酒忘尘点头,看了看已经西斜的日头,道:“天色也不早了,不戒那边转圈也转得差不多了,得过去接应接应,假和尚骗骗人还可以,这些年光长皱纹了,打架的本事一点都没长进……” 被忽略的何老大看着那把斩马刀:“……” ——现在动手的话,会被砍的吧?会身首异处的吧?绝对会的吧? …… …… “你们不知道,那一夜的火是真大啊……” 妇人趴在桑娃的背上,讲述着自己的悲惨故事,“妾身刚从山脚转了个弯,远远的就见到前方的火光,周围围了一圈人,都说什么救不了了。可妾身的孩子还在里面呢,可怜的燕儿啊,他还不到三岁呢,粉嘟嘟的,那么可爱……” 一旁的副使大人打断她,“夫人冲进去救孩子,孩子还是死了,您的脸也烧伤了,丈夫嫌弃您变丑了也跑了。是的吧?” 妇人眼眶微红,点头,“是的呀,你怎么知道的?” 副使大人颇为无奈,道:“夫人已经讲了很多遍了。” 妇人眨了眨眼,“是吗?燕儿去了之后,妾身的记忆就不大好了,官爷见谅啊。你是不知道,燕儿就是妾身的命啊,你说他怎么就死了呢?” 副使大人深吸一口气,那句说了不下十几遍的“节哀顺变”已经说不出口了。 桑娃倒是好耐心,道:“夫人节哀,夫人还记得回家的路吗?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 他这么一提醒,其他人也都意识到了。自遇到这妇人,他们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了,如今太阳都快落山了,竟然还在山林里转……这片山林有这么大吗? 妇人看了看周围的景致,略茫然,“是吗?妾身记得回家的路的,一定记得,容妾身好好想想……那晚妾身去洛阳城给郎君送衣服,出城之后沿着伊水河走啊走,那晚的月亮那般亮,可河边的路却是真黑啊,妾身想着燕儿还在家里等着吃月饼,便走得快些,踩到青苔上了,脚下一滑差点摔进河里了……啊,是了,转了九个山头之后,前方就出现了一片火光,你们是不知道啊,那火真大啊……” “够了!” 副使终于忍不住了,后面的护卫也是一脸的生无可恋——这妇人的故事是挺悲惨的,孩子死了,丈夫跑了,人也疯了……可是,不管是多曲折的故事听个一次两次就够了,听多了当真是会厌烦的。重点是,这跟他们有何干系? ——到底是谁起头问她家住哪里的?! 妇人被骂得愣住了,当真不说了,趴在和尚背上,抽抽搭搭的,眼泪哗哗的往下流,没一会儿就浸湿了桑娃的肩膀…… 副使:“……” 众护卫:“……” 桑娃:“……施主,燕儿还等着你回家。” 妇人抬头,泪中带笑,“啊,是呢,燕儿在等着娘亲回家,等着吃月饼,等着娘亲给他讲城里的故事。我的燕儿可会疼人了,不哭不闹,小脸肉嘟嘟的,笑起来嘴角还有两个酒窝,村里没人不喜欢他的,姑娘们都说等他长大了就给他当新娘子呢……” 妇人巴拉巴拉的又开始了没完没了的故事,桑娃已经不再按照妇人的指示前进了,大不了带回营地交给城防军处理。 身后一位护卫低声道:“她是不是装的?” 副使也有怀疑,这妇人出现得突然,看着疯疯癫癫的,却带着他们在山里绕了一个多时辰,连桑娃都没发现不对劲……可是,她图什么呢? 太学里面倒是也有女学生,可是没有年纪这般大的。这妇人的故事讲得那般细致,神情也不像是作假……到底哪里不对劲? 就在众人各自起疑的时候,那妇人突然停了讲述,惊喜的大叫了一声,“啊!来了!” 副使大人一惊,“什么来了?” 桑娃倒是站定了,抬眼看向前方—— 对面走来一位黑衣男子,一身劲装,手持一把黑鞘宝剑,江湖人的打扮,即便是在这荒山野林,也显出一股不同寻常的气度。 黑衣男子行了礼,桑娃觉得这人略面熟,正想着在哪里见过,就听那妇人便“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还挣扎着跳了下去,然而,她的腿受了伤,哪里站得稳?刚一落地就摇摇晃晃的往地上倒去,幸而他眼疾手快,将人给接住了。 不过,那妇人却十分顽强的继续朝那黑衣男子扑过去,哭哭啼啼的喊道:“郎君~~你终于来接妾身回家了!妾身等你等得好辛苦……呜呜呜……妾身还以为郎君不要人家了……呜呜……郎君不要丢下妾身,燕儿没了,郎君若是再走了,妾身就什么都没了,不如死了算了……呜呜呜……死了还能陪燕儿……呜呜……我的燕儿呀……” 桑娃、两位副使,外加十位护卫,直愣愣的看着对面的黑衣人:“……” ——看着人模狗样的,原来是个衣冠禽兽啊。 黑衣人目瞪口呆,感觉脑子里有一万匹野马呼啸而过,数十道雷霆从天而降,轰轰地在脑海里炸裂来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另一边,刚刚赶到的陈嚣和酒忘尘也惊了一惊,却是第一时间躲了起来,顺带抬手一把将何老大等人的脑袋按下去,然后,探头探脑的,兴致盎然的看热闹—— 不戒这老不休的,这乐子找的,当真是……略重口味。 第204章 大风 夕阳西下,营地里的篝火已经升起来了,河面上升起了薄薄的水雾,夫子们早就收了杆,坐在篝火边交流着半日的收成与经验,或者打赌今日的狩猎到底谁会是胜者。 城防军的士兵正在河边杀鱼,风月公子也被支使过来帮忙了……欧阳夫子的意思是,他既没有打猎,又没有钓鱼,连篝火都不会点,总要做点儿什么才能有资格享受晚膳。 萧煜特特的跑过来观赏这一难得的盛况,笑呵呵问道:“风月公子会杀鱼么?要不要本皇子教你?” ——他是客人,不需要动手,等着吃就成。 不过,他想看的热闹却是没能看成的—— 风月公子杀鱼杀得很是熟练,关键是,即便是做着这种屠夫的活计,他的姿态看上去也是那般的潇洒自如,竟然还带着一股子风雅之气。 难道是因为那双手太过好看?不愧是弹琴的手啊。 关键是,他的速度也并不比一旁的士兵慢多少,手脚很是利落。那些士兵好奇之下瞧过来,也不由得惊叹一番……人跟人就是不一样啊,这读书人杀生也杀得这般优雅……啧,仔细一想,竟不由得生出一股子寒意来…… 萧煜不由得摇了摇头,叹息道:“唉,若是洛阳城的姑娘知道了,指不定会上太学抗议。” 风月公子洗着鱼,看着手上的血融入水中,似乎渐渐的发起呆来了—— 伊水在这一段略深,此刻水面上弥漫这一层薄雾,日头略暗,看不大清水底的形状。水面上却有一根芦管,悄无声息的靠近,细小的漪涟缓缓荡开,水波轻的几乎无法察觉…… 就在众人各自感慨的时候,突然听见落水的声音—— “咕咚——” 一声响。 萧煜怔了一瞬,听见那边的士兵喊了一嗓子:“风月公子!” “咚、咚”几声,众人纷纷跳下水救人。 萧煜反应过来,瞪大眼睛,惊叫一声,“风月公子落水了!快来人,救命!” 那边叶蓉听到动静也赶了过来,“怎么回事?” 此刻,水下却是一团糟—— 一个身穿黑色紧身衣的女子正从背后抱着风月公子,绕着圈,不断的往下沉,往下沉……女子的脑袋搁在风月公子的肩上,眼睛睁得很大,黑色的瞳仁如深渊一般……风月公子却是闭着眼睛,衣衫与发丝在水中摇摆着,如同水草一般,也不知是不是晕过去了。 城防军靠近了,想把风月公子拉上去,拉到一半,却是怎么都拉不动,往下一看,才发现那女子腰上系了一根绳子,此刻那绳子已经将两人绑在一起,另一头却是系在河底的一颗巨石上…… 城防军身上带了刀,连忙上去割那绳子,却发现那绳子异常坚韧,一时半会儿的割不开…… 刚刚下水的人多,围着两人打转,拉人的拉人,搬石头的搬石头,割绳子的割绳子……更多的人却是只能在一旁干看着无从下手……不时有人坚持不住,往上游过去,“哗啦”一声冒出脑袋的,却是吸了一口气,连话都来不及说,又再次沉下去—— 让贼人在眼皮子底下把人质杀死了,城防军日后如此在洛阳城挺直腰杆走路?! 一切发生得太迅速,叶蓉在岸边看得着急,正想下水,突然听见天空传来一声长啸—— 似鸟鸣,又似兽吼。 叶蓉被那啸声所震撼,就听身旁萧煜欢呼了一声,“小红!是凤凰!凤凰来了!” 起风了。 天边的红日似乎落了下来,风云变幻,激起波涛汹涌—— 江水扬扬,水击三千里。 时间似乎凝固了那么一瞬,伊水停滞不前,一道如晚霞般的红影从眼前闪过,伴随着一声尖啸,直上云霄—— 扶摇直上九万里。 风息雨落,江河落地,洒落倾盆大雨。 叶蓉回过神来的时候,仰头——水珠折射着落日的光辉,天空却已经看不到那道如烈焰般的身影,云聚林歇,仿若刚刚的一切只是一场幻境。 “咳咳……” “哎呦……” 身旁传来咳嗽声和呻吟声,刚刚落水的人都摔倒在石滩上,湿漉漉的,有人在咳水,有人躺在地上呻吟着,更多的却是人事不省。 风月公子离河岸最近,已经醒了,却就那么躺在石滩上,没有动,眼中映着火烧云,红彤彤的,额头的发丝滴着水,划过眼角,如泪……嘴角却是微微翘起来,似乎想要朝那火红的天空笑一笑,却只弯成了一个略无奈的弧度…… 夫子们离河岸较远,受了点儿惊吓,头发乱了些,倒是没有人受伤。 叶蓉找了一圈,没有见到那位黑衣女刺客—— 被大水冲走了? 死了吗? 河边倒是多了一个黑衣男子,抱着把剑,神色淡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似乎略好奇,又似乎并没有多么关心。 ——是那神鸟的主人吗? “崇吾?” 萧煜也看到了那黑衣男子,欣喜的跑过去,完全不在意他那冷冰冰毫无反应的脸,“怎么就你一个人?燕无意呢?” 崇吾道:“找青离去了。” 萧煜眨了下眼,了然的点头,“不愧是燕无意。” …… 时间往回拨一点点,在风月公子感觉到水中的漪涟之时,在山的另一边,一只大青牛慢悠悠的踱步而来,停在了伊水河畔的一棵大树下。 “青姑娘,我看这天要下雨。” 驾车的是个一身黑色劲装的男子,腰间挂着一把剑,看上去三四十岁的模样,眼角有浅浅的皱纹,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容,长得很是斯文,这一身江湖气十足的打扮竟也被他穿出了一股书卷气,总觉得往他手中塞一本书才合适。 马车帘掀开,伸出脑袋的却是一个粉衣小姑娘。她仰头看了看天,“哪有?太阳不是还在那儿吗?是四叔不想走了吧?” 车窗帘掀开,青衣女子看了看远处的山峦,笑笑,道:“四叔总不会错的。” ——正是小希和青离。 被称之为四叔的男子笑了笑,道:“青姑娘,你们且在这里等一等。我去下网抓鱼。” 小希“噗”地一声笑了,“四叔竟是贪玩不想走了。” 四叔下了车,从地上捡起一枚石子,抬手随意一扔,“这雨不一般,是天水,能抓到大鱼。” 就在他说话间,那石子也不知击中了什么,一声闷哼,然后,“咚”地一声,一道人影从树上落下,正好掉在大青牛的前方…… 小希睁大了眼睛,“好大一只鱼。” 青离笑了。 那人爬了起来,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小的梁全,见过青姑娘,见过四爷。” 这位梁全,青离和小希都是认识的,是玄衣门的护卫。 青离道:“玄衣门都是同僚,梁叔不必多礼。” ——在玄衣门,无论是玄衣神捕、风媒处、护卫军,三者职责不同,并没有高低之分。梁全已经四十来岁了,算是玄衣门的老人了,青离称一声叔也正常。 不过,也只是说说而已,并不是所有人都这般认为。 青离只说了那么一句,倒没有多言,也没有问他什么。 四叔往前方的山峦走去,朝他挥了挥手,道:“既然是玄衣门的护卫,总是有两把力气的,过来帮忙。” 两人走远,小希偏头,“姑娘,真有鱼啊?” 青离想了想,道:“战歌特地让我把四叔带来,定然有他的用意。”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了一声熟悉的长啸—— 那声音带着颜色,红色的,如同火焰呼啸着划过长空。 她掀开车帘,站在车架座上,仰头,看向天空,那或隐若现的声音渐渐清晰—— “青离!” 第205章 明暗 太阳落山了,河边的篝火再次燃起来。烤肉的香味混着酒香,被这烈焰燃烧着,熏染着,摇晃着,便只是在一旁静静的瞧着,也似醉了。 夫子们钓的鱼都被冲走了,烧鸡倒是足够,烤兔肉也是很不错的,酒则是永远都不够喝的。 城防军的伤刚刚包扎了一番,骨头还疼着呢,却是笑闹着,拉着那群矜持的书生一起跳舞—— 篝火宴会呀,当然要载歌载舞。 唱的什么歌呀,听不懂也没关系,跟着一起哼就对了,喊几嗓子也行。不会跳舞也没事,手拉手跟着一起走就是了。 邱语冰和徐斐这群年少些的倒是很快就疯开了,拉着金珠在人群里钻来钻去,没一会儿就找不着人了。宁越等人开始还拘束着,很快也没了书生模样。 夫子们原本坐在营帐边烤着小篝火,被陈嚣拉着一起加入了,“欧阳先生,今日可是庆祝宁越中了解元,您身为他的老师,不高兴吗?高兴为什么还板着脸?” 叶将军原本想押着人犯连夜回城的,奈何人犯伤得略重,城防军也有几位被摔得有些重,只好留下来了。 青离给伤患看伤,小希在帮忙,叶蓉也在一旁守着,那架势似乎是打算等包扎结束就问讯……结果,城防军几个大胆的士兵进来,推推搡搡的将她请出去了,一边笑嘻嘻说道:“将军,这案子不是归京兆府了吗?” ——叶将军觉得,这群家伙最近的训练有些太轻松了,骨头又开始痒痒了。 何老大等人躺在简陋的木板上,“……呜呜呜……” 谁能告诉他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他们明明都已经趁乱逃走了,好好的为什么会河水会断流?为什么河里还有一张大网等着他们? 陈嚣跑到牛车边,递过一坛酒,“四叔,你太不厚道了。” 这位四叔,他是见过几次的。青离回洛阳之后,基本上都是他在给她当车夫,陈嚣原以为他就只是个普通的护卫,却没想到,竟然是大名鼎鼎的北斗七剑客之一。 想想也是,当年北斗七剑客是跟着水鉴心一起打仗的,既然不在侯府,自然就是在方圆山庄了。 四叔,便是北斗七剑客排行第四的天权。 他接过酒坛子,喝了口酒,喝得很慢,一滴都不曾洒落,但那一口却喝了很久,喝了很多,“小子,喝酒可以,北斗七剑客的剑法,不适合你。” 陈嚣挠了挠脑袋,接过酒坛子,“我就是来跟偶像喝喝酒。” 天权待他喝了酒,笑了,道:“不过,若是想闯七星阵,随时恭候。” 陈嚣咧嘴笑了,“我再去拿坛酒来。四叔,今晚不醉不归啊。” ——真是,醉了又如何归呢? 邱临渊抱着剑,冷着一张脸站在树下的阴影中,周围的空气冷得都要结冰了……然后,一张满是疤痕的脸冒了出来,妇人弯着眉眼笑得妩媚,“郎君,陪妾身去跳舞好不好?” 邱临渊脸色黑得都要融进夜色里了,手中的剑滑出三寸,牙齿都要咬碎了,“滚。” 妇人眼中闪着泪花,眨巴着硬是没落下来。 “阿弥陀佛,”一个光溜溜的脑袋走来,双手合十,正是桑娃,“邱施主,这便是你的不对了。所谓色即是空,皮相都是虚幻,令正遭逢打击,正是需要亲近之人关怀的时候,阁下怎能弃之不顾?” 一旁的吐蕃使者加护卫连连点头——就是! 邱临渊冷冷的瞧了几人一眼,转身就走。 桑娃却是追了上去,“邱施主若执迷不悟,便别怪贫僧出手无情了。” 邱临渊原本看在几人的使者身份的份上,不想跟他过多计较,但耐不住这般步步紧逼的,况且,无缘无故的摊上这种莫名其妙的事,心底也实在是窝火……他冷哼一声,拔剑,“中秋之夜,莲花印再次输给了无影刀,想来,莲花印出神山怒的传说,也不过是传说而已。” 这般,刀光剑影的,打了起来。 那位邱少奶奶还咬着手绢喊了一声,“别打了!” ——眉梢却是飞了起来,费了老大的力气才没笑出来。 风月公子坐在离人群不远的一块石头上,吹着一根芦管,曲子略单调,重复的节奏本是凄凉的,只是,这凄凉只在他心中,稍一扩散开来,便被那火焰燃烧殆尽…… 青离给伤势比较重的几位士兵检查完伤口,出了营房,见到那略悲伤的身影,正准备过去……那边,燕无意终于放过了崇吾,一路小跑的凑过来,“青离,来跳舞啊。” 青离倒也没拒绝,却问了一句,“碎玉是不是回来了?” 燕无意嘻嘻一笑,没回答,却道:“你喜欢听曲子,下次我吹给你听啊,比那家伙吹得好听。” 山林里难得热闹,十里之外的洛阳城,也依旧热闹。 战歌呆的地方却很安静,不过,一样的明亮,或者,更亮。 明亮分很多种,正如火焰,有时候会让人觉得温暖,给人带来光明与希望,有时候却让人觉得可怖,给人带来的是死亡与绝望。 空旷的大厅里只有两个人。 容公子亲自点着烛火,道:“我怕冷,也怕黑。可是,我在这屋里点了那么多灯,却从不曾感觉到,八年前那根小火柴带给我的温暖。” 战歌抱着长刀,靠在椅子上,淡淡道:“他们都怕你,正如从前你怕那个人。” 容公子走近,将烛台放在中间的桌案上,坐在他对面,“这不正是我想要的?” 战歌瞧了他一眼,没有反驳他这句话,却也并不打算跟他叙旧,转入正题,道:“朝廷不动地下城,是觉得要解决地下城的问题关键并不在此处。我战歌愿意保你,是觉得容公子至少是个讲信誉有底线的人。” 容公子给他倒了杯茶,也给自己倒了杯,道:“这些年,只有叶将军找我的麻烦,我可从未招惹她。” 战歌微微挑眉,“你不坦诚,如此,何必跟本少爷讲什么交情?” 容公子端起茶杯,道:“洛阳若是乱了,对我有什么好处?” 战歌沉默了会儿,道:“碎玉公子,回来了。” 容公子神色一滞,继续喝茶,“是吗?” 战歌道:“江南的船运,你若真想要,碎玉不见得不给。可西边和北边的生意,你想要插手,却还不够格。” 他这么说,容公子便知道,他不是来查案的,而是来谈条件的。 容公子道:“我一直都很不理解,朝廷为何会那般信任碎玉阁?” 战歌望天,“容公子这话,本少爷可听不懂。” ——这事跟朝廷有何干系?他可不知道碎玉阁在做什么生意。 战歌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放在桌子上,道:“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大周禁止人口交易,无论在哪里,无论是哪里人,都一样。” 他说着,留下那张纸,起身便离开了。 在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容公子开了口,道:“城东,火龙庙。” 战歌脚步未停,扬了扬手,“不谢。” 容公子拿起那张纸,看了一眼,神色莫名,最终轻笑了一声,“谢了。” …… 更远的地方,没有灯光,也没有人声。 只有月光,只有流水,偶尔传来一阵鸟叫,很快又寂灭下去,像是意识到这气氛不宜歌唱。 黑衣女子醒了,不过很快又闭上了眼睛,眼角却滑落了一滴泪。 蓝衣公子背对着她,站在河边,白色的轻纱在夜风中轻轻摇晃着,“你知道,你犯的最大的错是什么吗?” 黑衣女子沉默着,调整了情绪,半晌才睁开眼睛,道:“我……属下,不该对公子的人抱有非分之想。” 蓝衣公子轻笑了一下,道:“既背叛了,也不必自称‘属下’了。” 他转过身,走近了,蹲下来,看着她那张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苍白的脸,道:“感情这种事,本公子素来是不管的。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触犯碎玉阁的戒律,贩卖妇孺,卖国通敌,意图残害忠良,哪一条都是死罪。你说,你让我如何救你?” 黑衣女子目光中透着震惊,半晌,略凄凉的笑了,“公子果然还是公子。” 蓝衣公子起身,“既认罪了,便认罚吧。” 转身,融进黑夜之中,“阿珞,带她去焚宝炉。” 黑衣女子微微一愣,想要爬起来,却是浑身无力,几乎是翻滚着趴在地上,“谢公子。” 第206章 夜曲 夜深了,宴会散了。 一袭红衣坐在火边,嘴边含了一片树叶,吹着不知名的曲子,缭缭绕绕的,往来重复的节奏略显单调,催人入眠却是正好。 篝火是小小的一堆,火焰在夜风中摇晃着,不热烈,淡淡的温暖,刚刚好。 狂欢后的众人,醉了,累了,睡了。 青离不能饮酒,燕无意陪着她,也没喝几杯酒,主动替了叶将军留下来守夜。看这姿态,似乎准备吹一夜的曲子。 身后传来脚步声,声音不重,不是因为来人轻功好,而是体重轻个子小。 燕无意停了曲调,抬眼看过去,就见来人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一身月白长袍穿得很是整齐,头发却只是松松的束在脑后……燕无意记得这个小姑娘,跟陈嚣似乎挺熟的,不过似乎不怎么喜欢青离。 小姑娘低着头,走得很慢,弓着腰,目光四处搜索着……燕无意看了一会儿,问道:“你在找什么?” 邱语冰抬头,神色略焦急,道:“一块黑色的玉石,可能是刚刚跳舞的时候弄丢了。” 燕无意起身帮她寻找,问道:“长什么样?” 邱语冰比划了下,道:“大概这么大,跟鹌鹑蛋差不多。” 跳舞的地方就在篝火附近,是片草地,两人找了小半个时辰,别说黑色的玉石了,就是块黑色的鹅卵石都没见着。 邱语冰往河那边看过去,抓了抓脑袋,“或许是掉河边了?” 燕无意见她神色,问道:“你怕水?” 邱语冰抿着嘴,眼神闪烁着,略有些不自在,半晌才道:“徐娘娘说,洛阳城每天都有很多人无声无息的死掉,尸体都扔进河里了。她还说……那些冤死的人会化成水鬼,到了晚上就会爬上来,抓走贪玩不回家的小孩子。” “噗。”燕无意很不给面子的笑出声来,见她鼓着腮帮子生气,摆了摆手,道:“那都是骗小孩子的,这世上哪有鬼?” 邱语冰扭头,不想搭理他……她当然也知道那些都是大人们说来吓唬小孩子的,可是,知道是一回事儿,怕不怕却是另一回事。 她耸了耸鼻子,道:“不过,有人一起的话,本姑娘就不怕。” 燕无意忍着笑,往河边走去,“放心,有本公子在,水鬼不敢出来。” 待两人走远,薪火哔拨一声,炸出一撮小火花,夜风吹过,火焰随之摇晃。 许是听到外面的动静,稍远些的营帐里走出来一个人,昏暗的光线中那张略黝黑的脸看不清表情,却能认出来,正是突厥正使,骨碌。 他站在原地,往河边瞧了一阵,然后,转头看向另一边的黑乎乎的营帐—— 使者的营帐离其他的营帐略远,而他目光所看向的地方,是离他们最远的那座,城防军用来关押人犯的。 那营帐门口有四个城防军守着,不过,今晚城防军喝得有些多,都睡着了。 骨碌往那边走了过去,脚步很轻,几乎听不见声音……他走到营门口,听到河边传来的说话的声音,又偏头看了眼已经醉醺醺的士兵,伸手……然而,就在他的手即将接触到那门帘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阿弥陀佛。” 桑娃不知何时也出来了,此刻就站在他身后,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阁下也担心那几个贼人逃走了吗?要不要一起进去看看?” 骨碌的身体定了会儿,放下那只手,“哈哈”地笑着转身,道:“中原的将士素来骄傲,想必不会领情,还是算了吧。” 这般说着,已经往自己的营帐走了过去,“和尚,劝你最好也别进去。” 骨碌走了,桑娃在原地站了会儿,转身,走到了那堆篝火边,坐下来,添了几根柴火,那将要熄灭的篝火再次燃起来……他在火边坐了会儿,才起身回了自己的营帐。 河边,燕无意起身,朝营地的方向看了一眼……邱语冰正在石头堆里翻找着,神情甚为沮丧,“那是我捡到的护身符呢,要是我早听阿斐的,找根红绳系着,就不会丢了……哥哥来了,护身符就丢了,这是不是想告诉我说,我不可能参加玄衣门的考核了?” 燕无意回过头来,问道:“你最后一次见到那块玉是在什么时候?” 邱语冰回忆了会儿,“打猎的时候,我拿给珠珠看过的……” 说着,恍然般站了起来,神情略激动,“我知道了,肯定是追那只山獾的时候丢的!” 这话刚说完,她看着远处黑黢黢的树林,神情顿时黯淡了……就算她不害怕,天这么暗,林子里那么黑,想要找一块玉又谈何容易? 燕无意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问道:“记不记得路?” 邱语冰仰头看他,愣了愣,又很快移开视线,道:“算了,我不要了。阿斐说没见过那么丑的玉,说不定只是一块破石头呢。” 燕无意问道:“那考试呢?” 邱语冰握了握拳头,仰头,神色很是认真,道:“当然要参加!本姑娘一定会成为玄衣神捕。” 燕无意笑了,拍拍她的后脑,“去睡吧。说不定,睡一觉,那玉佩就自己回来了。” 邱语冰瞪了他一眼,撇嘴,“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么可能相信这种话?” “哦?”燕无意点着头,往河里看了一眼,“哇,那是什么东西?好像一只手,怎么都没有皮肉只有骨头?竟然是青色的,这是发霉了?啊,有两只,他爬上来了……” “啊——” 邱语冰原本还想装一装,奈何脑子里想象的画面太生动,大叫一声,往火光的方向跑过去,“燕无意,你真是太可恶了!” 一口气跑回营帐,连衣服都不脱,踢了鞋子就钻进被窝里,往珠珠身边挤了挤,“珠珠,你睡着了吗?” 没有人回答,小姑娘便十分安心的,又往里挤了挤……秋天来了,天太凉了。 略惊慌的小姑娘没有察觉到的是,她抱着的女孩,也是穿着外套的。她更加不知道,在她闭上眼睛的时候,一双眼睛在黑暗之中睁开了…… 营地里,乐声再次悠悠的弥漫开来了。曲子仍旧是简单的,轻柔的,如那流水、那夜风,与这天地融为一体。 在火光的边缘,大青牛躺在树下,睡得很熟。 身穿红袍的女子从营帐之中走了出来,走到大青牛身旁,道:“那个桑娃,他发现我了。” “不是。” 大青牛不可能开口,回答她的是靠在大青牛肚子睡觉的黑衣男子,“莲花生的关门弟子,自是天资过人,不过……刚刚,有个小姑娘一直在看着他。” “你说语冰?” “叶将军,去睡吧,今晚不会有事了。” 叶蓉微微皱眉,却也只好离开。 天权抬眼,看向火光摇曳中的那袭红衣,良久,突然笑了,道:“南宫将军的传人啊……有趣。” 第207章 回城 狩猎结束,回城之后,众人各自回归原本的生活。 一切都如从前一般,没什么变化,又似乎,有什么东西跟从前不一样了。 城防军回了军营,叶将军却是亲自押着何老大等人去了京兆府。邱临渊原本也想跟过去,转眼看到正含情脉脉的瞧过来的“邱少奶奶”,脸色沉了沉,调转马头,回了玄衣门。 “邱少奶奶”泪眼汪汪的,拉着酒忘尘哭诉,说着那个不知说了几千遍的故事……酒忘尘也是好修养,这般听了一路,竟然还能配合着接几句…… 陈嚣见邱临渊那般落荒而逃的模样,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凑到邱语冰身旁,低声道:“语冰,你哥好像很怕你这位嫂子啊。” 邱语冰起初还有些迷糊,抬头见他眼神,顿时眉开眼笑,打马朝自家“嫂子”走了过去,扯着嗓子喊道:“嫂子放心,我给你做主,定不会让我哥欺负你。若是嫂子没地方去,不妨跟我去邱府,我爹不在家,家里正缺一个管事的。” 众人听她这一口一个“嫂子”的,纷纷仰头,为邱临渊默哀一番;倒是吐蕃使者齐齐点头……还好邱家小姐心善又识大体。 ——邱语冰这一番搅合,他们原本对这位“邱少奶奶”的那点儿怀疑也没了,只剩下同情了…… 陈嚣忍笑忍得颇为辛苦,这次出去狩猎,抓到了何老大,还无意间解决了邱语冰的麻烦,收获当真不错……若是能够抓到曾老板,就更完美了……唉,也不知道曾老板到底死了没,这件事没确定下来,金珠就还得继续当一阵子的珠珠。 青离是要回玄衣门的,见燕无意毫无顾忌的跟上,也是颇为无奈,道:“玄衣门没有客房。” 燕无意嘴角含笑,“无妨,本公子睡屋顶也可以。”说着,抬手拍在崇吾的肩上,“崇吾兄,你觉得战歌的武功如何?他是玄衣神捕中资历最浅的哦。” 崇吾看了眼赶着牛车的那位黑衣剑客,沉默着点头。 陈嚣眼神一亮,“崇吾兄,这位是天权前辈,北斗七剑客之一。三十年前跟随战夫人征战天下的,曾经以七人之力抵挡吐蕃十万大军。怎么样,有没有兴趣一起去见识见识北斗七星阵?” 天权含笑朝两人点头,崇吾也点头回礼。陈嚣正乐呵,旁边,宁越冒了出来,淡淡道:“陈嚣,刚刚我跟老师谈过了。” 陈嚣眨了下眼,“谈什么?” 宁越道:“你的服役期原本是一年,因为上次的绑架事件,加刑一年,也就是两年。不过,若是你想提前离开,也不是不可以。” 陈嚣忙问道:“什么条件?” 宁越道:“太学每年春季会有一次招生考试,若是你能通过考试,便是太学的学生。老师待自己的学生素来宽厚,到时候自不会与你计较这些许小事。” 陈嚣觉得,“欧阳山长待学生宽厚”这件事还是很值得商榷的,不过,能够提前结束刑罚,他还是很高兴的,却不料,听见邱语冰和徐斐的一声叹息—— “山长是想让陈嚣哥在太学打一辈子的工?” “嗯,听说太学的经费素来紧张,找不容易送上门一个免费的苦劳力,还是以一敌百的那种,自然不能轻易放走。陈嚣哥,自求多福,阿斐是很想帮你的,奈何有心无力。” “嘿!”陈嚣自然听出了两个小鬼话里的意思,很是不以为然,“你们两个小鬼头都能通过的考试,本少侠还过不了?” 邱语冰望了望天,徐斐倒是十分实诚,道:“陈嚣哥,我们是不用参加考试的。朝廷三品以上的官员,家中的直系子弟都可直接入学。军方与玄衣门比较特殊,愿意弃武从文的本就不多,每年都有多出来的名额,所以只要想进的都能进。” 陈嚣撇嘴,“特权啊,啧,当真是不公平。” 徐斐笑笑,并没有解释什么,倒是宁越开了口,道:“没什么不公平的,父辈用血汗换来的机会,做子孙自当好好珍惜。” 陈嚣想了想,觉得这话也很有道理。不过,宁越这句话,却是让邱语冰和徐斐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宁越是知道他们想考玄衣门的,也一直都在帮他们。但他跟陈嚣不一样,并不赞成他们的行为,之所以帮忙,也只是觉得,与其强迫他们好好学习,不如让他们试一试,等跌倒了,撞得一身伤痕,自然就知道回头。 陈嚣不知道两位少年的心思,已经听旁人说起了太学的考试有多难,每年有多少学子想进进不得……最后不由得叹了口气,也终于明白宁越那番话的意思—— 若是他想提前出去,最好老老实实在学院眯着,好好读书,少出去惹祸。 欧阳山长算是陈嚣服刑期间的监护人,他把这差事交给宁越,若是陈嚣真惹了什么乱子,最后宁越也会受罚。 这也是宁越为何会想法子约束他的原因。 只是,因为中秋那晚的合作,陈嚣进太学的时候就一直把宁越当做自己人,一时没能意识到两人实际是“罪犯与狱卒”的关系,这会儿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只能感叹一声,书生当真是不好惹…… 这会儿已经是未时了,太学今日的课程是取消了,明日正常上课。太学的老师和学生并不都住在学院,在学院门口集合清点了人数,也就各自回家了。 陈嚣看到留下来的使者队伍,不由笑了,觉得接下来的日子应该也不会太无趣。 他正这般想着,那边萧煜从欧阳山长那边过来,朝他挥了挥手,道:“陈嚣,使者要住在太学学舍,你那边有没有空的房间?给我匀一间出来呗。” 陈嚣不解,“学舍里空的房间多得是,你何必来跟我们挤?” 因为要负责参加会试的举子的食宿问题,太学的学舍还是很多的。这段时间,打扫学舍的那些空房间,也是陈嚣的重点工作。 萧煜道:“看热闹比较方便。” 陈嚣望天,“没地儿了,剩下的一间要留给珠珠。” 太学的女学生很少,住在学舍的一个都没有。刚刚邱语冰回家的时候,邀请金珠去她家住,不过,金珠虽然愿意跟邱语冰亲近,却仍旧很是怕生,怯生生的摇头拒绝了。 萧煜偏头,看了珠珠一眼,笑得意味深长,道:“陈嚣,我觉得,你肯定很快就能离开太学。” 陈嚣挑眉,“那是。不过就是考试而已,本少侠以前只是不愿意学,如今学起来,定然是一日千里。” 萧煜“呵呵”一笑,眨了眨眼,“本皇子的意思是,以你惹祸的本事,欧阳山长很快就会发现,把你留在太学是个错误。” 陈嚣撇了撇嘴,颇不以为然……他自认为在太学里还是颇为守规矩的,若是他把从前在村里的私塾里做的那些事搬到太学来做一次,欧阳山长大概也不会将他扫地出门,而是会直接把他拖出去斩了…… 陈嚣现在回想起来,也觉得当时略年少轻狂了些,做的那些事实在是有些过分……唉,等以后回去了,给老夫子道个歉吧。 别过萧煜等人,陈嚣领着金珠,跟着宁越,回了太学的学舍。 他们这间小院有四个房间,他跟宁越各住了一间,另有一间书房,空的那间堆了不少杂物……陈嚣原本打算把杂物间整理出来,可是打开门看一眼之间,很快就关上了,道:“宁越,让珠珠住我那间屋子,我搬去跟你住成不?” 宁越正在整理这次打猎带回来的战利品,诸如一根锦毛鸡的尾羽、一枚形状奇特的鹅卵石之类的,闻言头也没抬,淡淡道:“你打地铺。” 陈嚣想了想,这书生睡得晚,到时候他先把床占了,他一个文弱书生还能怎么办? 于是,欣然点头,去内勤部抱被子,然而,他刚一转身,一道黑影迎面扑来—— “啪!” 砸他脑门上了…… 第208章 无巧 “小猪?” 陈嚣趴在脑门上的风蝠扒拉下来,“小东西被带坏了。” ——这姿势,一看就知道是学的施门主的那只风蝠,啧,小猪从前可不会这样。 宁越终于抬头,视线追着那风蝠,难得的露出几分好奇的神色,“玄衣门的风蝠?” 陈嚣已经取下了信件,那风蝠倒是没走,绕着他飞了两圈……陈嚣看了信,望了望天,道:“战歌请客。” 宁越感觉他神色有异,问道:“出事了?” 这般说着,凑过去看了眼,不由笑了—— 那封信上就四个字:千觞酒庄。不过,大概担心陈嚣看不懂,特地配了一幅图,画的是一个醉醺醺的酒鬼跳河……别说,那酒鬼的面貌,跟陈嚣还颇有几分神似。 陈嚣突然想起件事,闻了闻自己的衣袖,感觉并未闻出什么来,又凑到宁越鼻子下,“闻闻?” 宁越抬手拍开,一脸的嫌弃,“什么恶趣味?” 陈嚣看了眼小猪,道:“战歌说小猪是靠自己便便的味道追踪的,这家伙,什么时候在本少侠身上涂了这么恶心的东西?” 宁越默默的,往旁边再离开三尺…… 陈嚣呵呵一笑,道:“战歌这家伙小气得很,无缘无故的请我喝酒是不可能的。可是,他在办差期间是不喝酒的……莫非曾府的案子破了?” 他这般想着,眼睛不由亮了亮,伸手拍了拍金珠的脑袋,道:“玄衣门把做坏事的坏蛋抓起来了,金珠以后出门就不用害怕了。” 陈嚣发现金珠是真的害怕官府的人,打猎这两日也都躲着城防军和玄衣门的人,只是因为她一直都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样,旁人并未觉出异常……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她才拒绝邱语冰的邀请的。 金珠是受害者,害怕何老大,害怕曾老板都很正常,可她似乎更害怕官府。 陈嚣也问过她原因,虽然没有得到答案,但陈嚣也有一番自己的解释,怀疑这桩贩卖妇孺的案子中有官府的参与……官商勾结什么的,说书人的故事里不都是这么讲的? …… 千觞酒庄。 陈嚣到的时候,战歌、青离、燕无意、崇吾都到了,小希和天权也在,连酒忘尘都来了。 酒庄的掌柜亲自给几人抱了坛酒来,含笑道:“今日这顿酒,我们家公子请客,诸位吃好喝好。” 陈嚣略好奇,问道:“你家公子是什么人?” 掌柜的道:“自然是千觞酒庄的老板。” 说着,便退下了。 陈嚣正莫名,就听战歌道:“碎玉。” 陈嚣睁大了眼睛,半晌,道:“碎玉公子还真是什么生意都做啊。这客人都到了,请客的人怎么没来?” ——他终于想起来了,之前在长安无归楼就听过“千觞酒庄”这个名字。 战歌拿过酒坛子给众人斟酒,道:“他三年未归,这一回来,想见他的人太多了,估计在哪儿躲清静。” 他放下酒坛子,又拿过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也给青离倒了杯,扬眉道:“碎玉那家伙可算是大周第一富商了,却是抠门得很,想让他请顿酒可不容易,这次还是托了忘尘兄的福。来,我们一起敬忘尘兄一杯。” 陈嚣感觉就他一个人没听懂,转头看酒忘尘,“忘尘兄,你什么时候认识碎玉公子的?” 酒忘尘道:“从今日起,我便是千觞酒庄的酿酒师了。” 陈嚣一愣,咧嘴笑了,“恭喜。这个是该喝一杯。” 喝了酒,又问道:“这么说,以后就能在千觞酒庄喝到焚心酒了?” 酒忘尘点头,想了想,道:“我也是才知道,之前王赛从我那儿买走的焚心酒,最后都进了千觞酒庄。说起来,是我该谢谢碎玉公子。” 闲话少叙,陈嚣猜的不错,曾府的案子结案了。不过,只从战歌刚刚没喝酒这点来看,就知道这事儿还没完。 战歌道:“何老大入狱,曾老板死了,受害人也都救出来了,明日京兆府便会公开审判。不过,这案子牵涉甚多,京兆府的案卷只会是表面的真相。” 所谓表面的真相,自然是何老大与曾老板非法进行人口交易。 他们选定的交易日期是在中秋之夜。表面上来看,那日入城的检查会更严格,城防军的巡查也会更频繁,但毕竟人太多,一旦生了乱子,城防军就会自顾不暇。 所以,昆西出现了。 有人能够无声无息的溜进玄衣门,这件事本身已经足够吸引玄衣门的注意力了。若是当天晚上,这个人又逃走了,再在城里制造些混乱……到时候,无论是玄衣门的护卫,还是城防军,都会竭尽全力找出他。 只是,他们的计划出了变故。 第一个变故是陈嚣,他带走了昆西,如此,昆西没办法做什么。玄衣门也因此找到了昆西进来的方式,或许是出于对战歌的朋友的信任,施门主并没有命令护卫追击。 第二个变故是金珠。金珠逃走了,对方在找人的时候,还引起了城防军的注意。 因为这两个变故,曾老板觉察到危险,假死逃走了。不过,何老大的人仍旧在找金珠,他们听说救下金珠的很可能是太学的学生,便跟去了狩猎场,结果被抓。 战歌说的这些,也是陈嚣所能够想到的……只是,更深层的真相是什么呢? 陈嚣喝着酒,问道:“难道真是官商勾结?” 说着,还看了战歌一眼,“这顿酒宴不是封口费吧?官官相护什么的,本少侠可不答应。” 战歌望了望天,这家伙酒喝多了脑子里都是浆糊吗? 青离提醒了一句,道:“陈公子不记得何老大了吗?” “何老大?”陈嚣仔细想了想,脑中浮现出何老大那张脸,突然感觉脑中闪过一道灵光,恍然大悟般,猛地站起来,“地下城!” 他终于想起来了,之前在长安城,他去地下城找碎玉的时候,在暗香楼见过这位何老大。不过,当时天色暗,他又有些紧张,没怎么注意到这么一个小人物。 “激动什么?”战歌斜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脑子还不如萧煜好使。早跟你说了,酒喝多了脑子会便迟钝。” 众人都不由笑起来。 陈嚣挠了挠脸,略讪讪的坐下,分辩道:“这是念书的缘故,跟酒有什么关系?” 这般说着,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看向战歌的目光略不善,“你早知道何老大会出现在狩猎场?曾老板也是?” ——难怪风月公子会出现在太学,难怪欧阳山长会答应这般“荒唐”的庆祝宴会,难怪连城防军都出动了,难怪燕无意几个那么巧的就刚好路过…… 战歌道:“打猎这事,可是你提的。” 陈嚣眨了下眼……好像是的……战歌虽然老奸巨猾的,但要说他能够料到这场狩猎,未免也太妖孽了……难道冤枉他了? ——真的只是巧合? 第209章 局后 曾府的失火案,最后查到地下城,还多亏了两个人—— 一个是风月公子,一个是萧煜。 风月公子将曾府的产业都卖给容公子,表面上看是送了容公子一份大礼。不过,也因此将容公子推到了风口浪尖。 叶蓉虽然在中秋夜就见过夙风,还说出了“不管中秋夜出了什么乱子都会算在容公子名下”这种话,但真正让她断定曾府失火跟地下城脱不了干系的,还是因为风月公子的这番举动。 至于萧煜,就得从长安地下城说起了。 那天晚上,在暗香楼的宴厅发生了一件事,一件陈嚣会忽略,但萧煜却会上心的事—— 在萧煜提出说,王赛留下的产业该由易水楼继承的时候。长安地下城的那位老大,石坚,提出了三个条件,一是查清王赛的死因并为他报仇,二是杀了战歌,最后一条是送一批货到洛阳城,谈成一笔生意。 这三个条件,陈嚣注意到的是前两天,但萧煜注意到的却是最后一条。 当时,石坚的原话是:“秋天快到了,往年这个时辰,商队已经出发了……易水楼若是能谈成洛阳那笔生意,证明自己有实力胜任牙行管事的位置,想必,在座的也没什么异议了。” 石坚既然把这一条说出来,还放在了最后一条,说明完成这件事并不会比前两条更容易。 洛阳与长安之间的商道是很安全的,即便是普通的商人,半路被劫货的可能性也非常低。对于江湖人来说,就更不存在什么危险了。 那么,这笔生意的难处,定然是在洛阳这方面。 生意难做,一个可能性是竞争激烈,交易的另一方可能提出苛刻的条件甚至临时变卦,另一个可能性,就是生意本身有问题。 再考虑到地下城的身份,很难不让人怀疑这笔生意的合法性。 在洛阳做什么生意,会有掉脑袋的风险? 不算少,但也不会很多。 可以确定的是,大部分都会跟京城的安全有关。若是京城乱了,皇家的安全也就很难不出问题了。 如此,由不得萧煜这位大皇子不上心。 前段时间,萧煜奉旨陪使者吃喝玩乐。 他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使者表面上尊敬他,实际上心底里是很瞧不起这位大皇子的,尤其是吐蕃使者,经常当着他的面相互之间用吐蕃语交流,在发现萧煜听不懂之后就更加肆无忌惮,说了许多不中听的话。 萧煜其实是会吐蕃语的,不过并未表现出什么,对使者的发泄也并未在意。国与国之间的交往本就如此,只讲利益,不讲感情,上次谈判吐蕃吃了亏,他们心里不舒服也是很正常的。 不过,有次,他们的谈话引起了萧煜的注意。 那天萧煜带着使者在洛河有船,正在给两人介绍沿岸的风景,往来的船只,之类的,突然听见使者说了一句:“是何老大。” 他循着两人的视线看过去,就见河边走过几个江湖人士,领头的那人看着略眼熟……再听使者的对话,才知道,吐蕃使者在找一个人,有个叫何老大的人在负责这件事,说若是被城防军先找到那个人就完蛋了。 然后,萧煜想起来,在哪里见过那位何老大了。 当天送使者回了驿馆,他便找到了战歌,将这事说了一通,很是义愤填膺的,说早知道长安地下城没那么简单,不曾想连勾结夷敌之事都做得出来,之类的。 战歌将两边的线索梳理一番,也就不难推测出这桩生意是怎么回事了。剩下的问题就只是抓住何老大,找到曾老板。 萧煜背后骂的厉害,第二日还是照常笑眯眯的陪着使者四处玩乐。 到了秋闱放榜那日,跟随萧煜出门游玩的使者比较多,原本不怎么出门的桑娃和骨碌也出来了。等看到放榜时的盛况,吐蕃使者提出,想去太学看看,突厥使者也表示对大周第一学府很感兴趣。 萧煜原本并未起疑,乐呵呵的带他们去了。 不过,使者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突厥使者那边因为骨碌的缘故都比较沉默,吐蕃这边,正使却没什么威慑力,两位副使仍旧一路交谈着。 萧煜无意间听到“没找到”“何老大”“脱身”之类的字眼之后,耳朵就竖起来了……他面上仍旧笑呵呵的,继续给诸位使者介绍太学的历史,欧阳山长的光荣事迹,之类的,注意力却是都集中在身后两人的谈话上了。 从两人口中,萧煜得知,最近城里风声有些紧,何老大想逃。而使者之所以来太学,也是因为何老大最后查到的线索就在这里。 萧煜听到这里有些担心,若是使者在太学里弄出什么乱子,他可担不起。于是,说起了自己跟欧阳先生的那点儿恩怨……这般,他这个大皇子领着他们进去,太学可能都不开门,还是去请王尚书来比较稳妥。 这般,他让使者先去太学门厅等着,跑去请礼部尚书王之策之前,却是先去了一趟玄衣门…… 战歌道:“萧煜的担心倒是有些多余,欧阳山长前一日把风月公子赎出去的时候,就得知了其中的厉害关系。老先生却是不理会,只说风月公子既然无罪,那关着他就更不妥当了,愣是把人带走了。” 陈嚣略略松了口气,“所以,猎场的局,是欧阳先生和叶将军的主意?” 战歌喝了口水,微微挑眉,“这很重要吗?” 陈嚣稍一想,觉得似乎也没那么重要。只是,欧阳山长和叶将军一起设了局,与被战歌算计,比较起来,他觉得前者更能令人接受一些。倒不是他觉得被战歌设计有些不自在,只是觉得,会显得自己特别蠢……他怎么就没早些认出何老大呢? 实际上,这个局的确是战歌设计的,不过,原本并不是在狩猎场。 原计划是,萧煜去给宁越道贺,认出了他就是那日被他羞辱的太学学生,给他道歉,然后请大家去城外的凤缘山庄赏枫叶,既是道歉,也是庆祝。 相比而言,狩猎场的环境太复杂,很难保证学生的安全。 只是,刚好撞上了,萧煜顺着接话的时候也没想那么多,只当有城防军在,对付几个小毛贼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因为这个变故,战歌给碎玉发了封风蝠信,又让青离带着天权跑了一趟,就是担心出什么意外。 幸好,最后的结果是成功的,何老大落网了,曾老板也死了。 陈嚣略好奇,问道:“曾老板是怎么死的?尸体找到了吗?” 战歌拿着筷子看了他一眼,考虑了下,道:“曾老板原本是碎玉的属下,这次原本是想跟容公子合作,趁碎玉不在的时候,争取一部分北方与西方的生意。曾老板被碎玉带走了,应该是活不成的。” “咳咳……”陈嚣正吃着鱼丸,听到这话差点没噎死,震惊之余,将这话在脑子里转了几个圈,想到一个问题,道:“这么说来,叶将军之前的怀疑并没有问题,这件事是长安地下城与洛阳地下城之间的交易,如今也掌握了证据,为什么不趁机端掉地下城?” 地下城算是一座城市的黑道聚集地,也是罪恶的聚集地,跟官府素来都是对立的,陈嚣可不认为玄衣门有什么理由放过地下城。 战歌却摆了摆手,道:“地下城的事先不用管。陈嚣,你要注意的是金珠,那孩子不简单。” 第210章 金珠 地下城的事不用管? 这里面又有金珠什么事?她可是受害者。 陈嚣很是困惑,觉得战歌隐瞒了很多事,可是,就在他准备问出口的时候,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咚咚。” “小侯爷,宁公子来了。” 是刚刚酒庄掌柜的声音。 战歌看了陈嚣一眼,不过陈嚣也是一脸的茫然……战歌道:“请他进来。” 门开了,宁越显得略匆忙,神色略焦急,进来之后连行礼都省了,开口便道:“金珠不见了。” “什么?!”陈嚣猛地站起来,“怎么回事?” 宁越道:“我去内勤部拿被子,回来之后就没看到人了。我在学舍附近找遍了,还去了一趟阁楼,可哪里都没见着她。” 战歌见他神色有异,问道:“是不是有线索?吐蕃使者还在吗?” 宁越抬眼看他,略惊讶,点了头,“桑娃不在。” 陈嚣有些着急,“这场绑架案,吐蕃也参与了,桑娃莫不是认出了金珠想杀人灭口?” 战歌微微皱眉,道:“有没有金珠贴身的衣物?让小猪帮忙找。” 宁越道:“在金锁阵。” 战歌想了想,抬眼道:“四舅,你去找叶将军帮忙。燕无意,你跟崇吾去找碎玉。陈嚣,你跟我去太学。” 众人各自分头行动。 与此同时,在洛水对面,有个人也在奔跑。 他跑过了满园的花香袅袅,跑过了长长的甬道,跑过了高高的门楼……守门的将士原本想拦一拦,看清那人的模样之后立马放行,然后,看着那道身影跑远,略困惑的挠了挠头,喃喃道:“大皇子这般急匆匆的是去哪儿?怎么不骑马?” ——萧煜若是能听见这句话,定然会望天长叹一声,忘了…… 而此刻,他是听不见的。 他步履匆匆的跑上了星津桥,沿着河边的石板路一路跑着……他觉得,他把他这一整年路都跑完了…… 最后,他停在了千觞酒庄的门口,躬身扶着膝盖,喘了两口气,店里的伙计迎了出来,还十分体贴的送来了一杯水,问道:“大皇子,您这是酒瘾犯了?” 萧煜喝了水,十分豪气的擦了擦嘴角,喘着气问道:“还有吗?” 伙计请他进屋,萧煜想起来还有事在身,直接冲了进去,“战歌!战歌!快出来!” 伙计追了进去,正想提醒他说小侯爷刚走了,却是没追上他。幸而,楼上的包间很快就开了,一身青衣的女子走了出来,神色略冷,道:“这里。” 她的神色带着几分责备,萧煜却是不管那么多,横冲直撞的上了楼,跑进屋,拿起桌子上的茶壶,一口气喝完了,深吸了一口气,道:“吐蕃使者进宫了!” …… 天色向晚,街道上的行人略多,陈嚣和战歌从屋顶跑到太学的,也没走门,直接翻墙而入。 陈嚣在密室里找到金珠之前换下的那间略宽大的月白长袍,战歌让小猪闻了闻味道……小猪在原地转了两圈,往太学外面飞去……两人赶紧跟上。 陈嚣问道:“战歌,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战歌想了想,道:“记得曾府的那具焦尸吗?” 陈嚣点头,“查到她的身份了?” 战歌道:“小希给那具尸体画了复原画像。我去曾府问过,没有人见过她。之后,我把那幅画带回家,被我姐看到了。” 陈嚣略诧异,问道:“战夫人认识?” 战歌道:“她说,那是吐蕃王后。” 陈嚣一惊,脚步都不由停了下来,“谁?” 战歌也放慢了脚步,道:“我记得,你曾说过,金珠逃出来的时候,她母亲为了给她制造机会,受了一刀,生死不知。对吧?” 陈嚣略有些茫然,或许是没反应过来这两件事有什么联系,或许是反应过来了,却不敢相信……就在这时候,前方传来一个声音—— “吱吱。” 小猪突然停了下来,却是吱吱来了,绕着它飞了两圈,最后停在了战歌面前。 战歌取下信件,展开看了一眼,沉默了半晌,道:“不用找了。” 陈嚣也看到了,那纸条上只有四个字:金珠进宫。 …… 千觞酒庄,一番折腾,众人再次聚在一起,已经没了喝酒的心思。 萧煜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 原本,他是想去邀请陈嚣一起吃晚饭,结果,陈嚣和宁越都不在,院子里就只金珠一人。萧煜正准备离开,金珠却叫住了他,说,陈嚣哥接到小侯爷的信,去了千觞酒庄。 萧煜抱怨了一句,刚走了一步,突然意识到不对劲,转身看着她……刚刚是她在说话?说好的哑女呢?! 金珠说话的语调略奇怪,带着很浓重的口音,旁人或许分辨不出来,但萧煜一听就听出来了,那是吐蕃腔的汉话。 金珠说,她是吐蕃公主,因为有人要杀她,所以才藏了起来。 她说她要进宫,面见大周的皇帝陛下。 萧煜正震惊的时候,桑娃出现了,问她,如何证明她的身份。 金珠背过身去,揭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又拿出了一枚黑玉,说是吐蕃王室的信物。 金珠站在木楼前的台阶上,仰着头,脸上带着一股子倨傲之气,跟之前怯生生的模样判若两人……她淡淡道,我毕竟是吐蕃的公主。 桑娃双手合十,行了礼。 直到被带出了太学,站在皇宫门口,萧煜才终于回过神来……倒不是震惊,他是在想这件事对大周,对大周与吐蕃之间的关系造成的影响……这案子原本罪在吐蕃,可如今,吐蕃王后和公主竟然是受害者…… “战歌,”萧煜略担忧,“你说,金珠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战歌听完之后,眉头倒是舒展了些,道:“很明显啊,这位小公主打算洗清吐蕃的嫌疑,或许还会倒打一耙。” 萧煜瞪眼,“你还笑得出来?这般下来,之前大周在谈判中取得的优势,不是一下就没了?说不定还要被勒索。” 战歌耸了耸肩,“如果这位吐蕃公主忍耐一晚上,明日直接闯入京兆府的公堂,我倒是真有些担心。但如今么,呵,她找错了对手。” 萧煜眨了眨眼。 战歌挑眉,“你觉得陛下会输给一个孩子?” 萧煜再眨眼,恍然般点头,顿时眉开眼笑,起身道:“不行,我得回去看戏。” 陈嚣将这事来来回回的想了许多遍,仍旧有些不敢置信,道:“战歌,你的意思是,金珠和她母亲,是被吐蕃人绑架卖到了洛阳。可是,如今金珠却要做假证,证明吐蕃与这件事无关,还要把罪责都推到大周朝廷身上?” 战歌想了想,道:“绑架金珠的很可能不是吐蕃人,而是何老大。金珠应该也是在双方交易之时,才被在场的吐蕃使者认了出来,所以才会被追杀。” 陈嚣沉默着望天……这有区别吗? ——金珠,真的会这么做吗? 第211章 檄文 皇宫,御书房。 金珠是听过大周女帝的故事的,决意来此之时,就已经做好了打一场硬仗的准备。她知道她的对手很是强大,但她身为一国公主,也绝不会堕了吐蕃王朝的威势。 所以,她走进这高高的宫墙之时,脊背挺得很直,微微扬起下巴,肃然的神色中甚至几分舍身忘死的愤然之色。 可是,她来的或许有些不是时候。 女帝正在用晚膳,见有客人来访,很是自然的邀请两人一同进餐,还特地让御膳房多加了两道素菜。 桑娃很有身为护卫的自觉,很是客气的推脱一番。 女帝也没有勉强,让身边的侍女将饭菜打包了,说等会儿让小和尚带走,末了感慨一句,“当年莲花生好不容易跳出泥沼,没想到他的弟子还是重蹈了覆辙。” 转念又道:“不过也没什么好强求的,你师父是你师父,你是你。莲花生若非在红尘翻了几个跟头,也不会有后来的所谓顿悟。” 桑娃淡淡的笑着,因为牵涉到自家师尊,倒是不好说什么。 金珠感觉自己被无视了,很有几分气恼,再次行了礼,虽丝毫不乱,却硬邦邦的带着几分火气,请女帝为她主持公道。 女帝手中拿着筷子,含笑瞧过来,道:“来,坐下边吃边说,谁欺负你了?” 金珠咬了咬牙,觉得她在把自己当做小孩子,不过,这番显示亲近的举动,说不定也是心虚的表现……她没有动,抬眸,毫不胆怯的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将自己的遭遇讲了一遍—— 她是吐蕃公主,奉命同母亲一起来大周拜访女帝,以示吐蕃与大周交好的诚意。然而,她们刚入了关,就被绑架了。她好不容易逃出来,母亲为了救她,却是生死不知。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金珠讲述之时,想到那段黑暗的日子,想到母亲倒在血泊里的模样,心中不由酸涩,却是强撑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她说完了,再次行了礼,“请陛下为金珠做主,救出我母后。” 女帝放下了碗筷,静静的看了她许久,道:“金珠……你今年多大了?十二岁?” 金珠回道:“十三。” 女帝点了点头,“才十三岁啊……” 她语气中的叹息,让金珠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正准备反驳,却听女帝继续道:“看来吐蕃王当真是病的不轻啊,竟将十三岁的***到如此境地。” 金珠再也无法保持平静,睁大了眼睛看着她,惊愕不已,“你、你……” 刚刚女帝那句话,在旁人听来,像是对吐蕃王的辱骂,但金珠却很清楚……吐蕃王,她的父王,的确病得很重。 其实,从去年冬天开始,吐蕃王的身体就已经不大好了。但这件事只有王后、几个王子,再加上丞相大人知情。 为什么远在千里之外的女帝会知道这件事? “吓到你了?”女帝眨了下眼,似乎还带着几分歉疚,转到之前的话题,道:“放心,这件事大周定会给公主一个交待,公主不妨先说说看,你想要什么补偿。” 或许是她的眼神太温和,金珠很快镇定下来……就算父王病了又如何?这跟眼前的事情有何关系?正是因为父王病了,她才更要在此时站出来啊。 她握了握拳,正了正神色,道:“几个月前,大周与吐蕃签订了一份和约,吐蕃王后与公主的性命,该不会抵不过一介西平侯的性命吧?本公主希望陛下能废止和约。” 女帝看了看她,又看了眼桑娃,突然笑了,起身,道:“小公主,账不是这么算的。” 她走到正座那边,轻轻一拂袖,坐下,抬眼—— 她的神情仍旧是温和的,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却流露出一种高高在上的、俯瞰众生的傲慢与疏离。 金珠心头微震,强自打起了精神,扬了扬下巴,毫不示弱的与之对视。女帝的眼神并没有多少侵略性,让她觉得自己似乎稍稍占了点上风。 女帝淡淡道:“朕刚刚拟了一份旨意,犹豫着要不要发出去。公主不妨帮朕斟酌斟酌?” 那边,苓儿已经安排宫女们将饭菜撤下,又去里间捧了一份圣旨出来,恭敬的递到那位吐蕃公主的眼前。 金珠略不解,却还是接过来,打开看了看……然而,只看了一眼,她的眼神便开始颤抖了—— 这,这是,这是一篇,讨伐吐蕃的檄文!! 是命令凉阳军与西南军联合进军,夹击吐蕃王城的军令!!! 金珠蓦然抬头,握着圣旨的手也不由得收紧,“陛下……” 女帝平静的看着她,缓缓道:“西平侯之事,吐蕃该承担多少责任,公主想必比朕更清楚。大周并未向吐蕃索要赔偿,只是要求设两个通商城镇,请吐蕃王对大周的商客宽容一二,应该不算过分吧?” 金珠并不曾知晓和约的内容,这会儿也听不出什么过分不过分来,不过,既然是大周要求的,吐蕃定然是吃亏的,那所谓的“宽容一二”,应该不会那么简单。 女帝继续道:“吐蕃不愿意答应互市的条件,转头却跟一群乱匪合作,意图通过贩卖昆仑奴在洛阳城安插内线,居心何在?朕也想问问公主,你是否也是吐蕃王布置的一枚暗子,若非这次玄衣门抓到了幕后主使,你又会以何种方式出现在朕的面前?图穷匕见?” 金珠几乎要将那道圣旨揉碎了,道:“这是诬陷!” 女帝微微抬起一边的嘴角,淡淡一笑,“是吗?公主,当你把脏水泼出去的时候,就该知道,自己也可能被溅了一身泥。” 金珠双目通红,瞪了她半晌,咬了咬牙,道:“大周若真想兵戈相见,吐蕃大军也不惧谁!” 女帝毫不在意,问道:“公主的汉话说得不利索,汉文也学得不大好吗?要不要让小和尚帮你翻译翻译?” 桑娃终于上前,郑重的跪下,磕了三个头,道:“公主年幼不懂事,还望陛下恕罪。”说着,又继续磕了三个头,这次却没有起身,道:“还望陛下看在家师的情面上,助吐蕃渡过此劫,桑娃愿意以身相报。” 女帝似乎笑了下,道:“是你师父让你来求援的?” 桑娃道:“家师说,如今唯有陛下能救吐蕃,也只有陛下愿意救。” 女帝调整了下坐姿,抬手支着下巴,看向那位倔强着与她对峙的小公主,道:“想要救吐蕃,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不知道,公主殿下有没有那个气魄。” 第212章 底气 女帝的檄文中,讨伐吐蕃的缘由写了三点,一个是西平侯之死,一个是这次的借由昆仑奴安插内线之事,最后一点,却是打着为吐蕃王朝匡扶大义的旗号—— 吐蕃王的病并没有那么简单。 吐蕃王有三个王子。 大王子多吉是嫡长子,也是能力最出众的,然而,生母却是汉人,拥有一半的汉族血统,并不得吐蕃王及臣子的信任;二王子赤松性情软弱,资质平庸,吐蕃王觉得他没有帝王之气;三王子蒙布是最得吐蕃王欢心的,但性情略暴戾,生性残忍,丹烛蛊重新出世便与他脱不了干系。 吐蕃王有意把王位传给三王子蒙布。大王子多吉无意间知晓父亲的心意之后,便联合当朝丞相苏航给吐蕃王下了毒。 ——苏航是扶持吐蕃王坐上王位的功臣,也是王后的父亲,多吉的舅舅。 这件事原本做得天衣无缝,却被王后和公主发现了,多吉为保险起见,给亲妹妹安排了一桩婚事,想让她嫁给西南王之子,支开妹妹的同时,也希望借此得到西南王的支持。 然而,在多吉与丞相商议此事之时,却被王后听到了,如此,才有吐蕃王后带着公主出逃一事。 檄文上并未写公主出逃这件事,只说了大王子多吉与丞相苏航合谋弑君的罪名,将前面两项罪名也都按在了大王子的头上。檄文本身并不是讨伐吐蕃,而是大周的皇帝陛下念在与吐蕃王的交情上,帮他教训不肖子孙的。 不可否认的是,吐蕃军队是很强悍的,大周要攻打吐蕃,即便胜利了,最终也会付出惨重的代价,而那时候,突厥人绝不会坐视不理。 另外,金珠在看到檄文上的西南军之时,也升起了一丝希望……据她所知,西南王跟她哥哥多吉是有合作的,到时候,西南王反戈一击,大周后方不稳,这场仗谁输谁赢,还真不一定。 不过,桑娃的一句话却打消了她的念头,“公主觉得,大周的皇帝陛下,是如何得知这一切的?” 金珠微微一愣,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桑娃话里的意思是,西南王明里与哥哥合作,暗地里在王宫之中安插了细作,打探内情,将一切都禀告给了大周女帝? 这背后意味着什么呢? 若是这篇檄文发了出去,吐蕃王病重的消息传开,金珠的三个哥哥还没有足够的实力掌控整个吐蕃大局,到时内乱必起。 西南王能够得知这么多情报,与大王子定然走得很近,在吐蕃王城也定然插了不少内线,到时候战事一起,不必凉阳军出力多少,西南军与内线里应外合,就能给吐蕃王朝致命一击。 如此这般,大周在玉门关一带的防线并不会有多少损伤,突厥也就不可能出兵。 威慑,总是要建立在一定的实力的基础之上的。 若是大周不知晓吐蕃王朝的真实情况,金珠那番话还能有几分底气,但既然大周知晓了,那番话也就没什么作用了。 金珠握紧了双手,咬了咬下唇,仍旧无法认同桑娃的态度—— 她,别无选择了吗? 若是此刻妥协了,若是当真请大周代吐蕃平乱,他们又要付出何种代价?成为大周的附属国吗? 如此,她的行为,与卖国何异? 她可是一国公主…… 女帝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与挣扎,笑了一下,道:“吐蕃的问题很好解决。只要吐蕃王醒了,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金珠眨了下眼,然而,眼中的希望却很快就寂灭了……她可是听说了,她哥哥给父王下得毒可是连他自己都没有解药,否则,她母亲也不会绝望得带着她逃走了。 女帝道:“朕会派人护送公主回国,同行的会有一位神医。这位神医的诊金略有些奇特,不过,想必吐蕃王醒来之后是不会拒绝的。” 她说到这里,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神似是黯淡了几分,不过,很快又恢复了正常,道:“想必,吐蕃王醒来之后,不会拒绝大周通商互市的和约。” 金珠并未注意到女帝的异常,不过,对于她所说的条件却有些不敢置信……女帝这话的意思是,在发生这一切之后,和约的内容仍旧不变? 金珠对两国的通商、关税之类的并不是很了解,但桑娃却是知道的—— 大周与吐蕃是有商客来往的,不过,比较大的聚集地都在西域一带。而大周的商客进入吐蕃,尤其是到吐蕃王城,需要交纳很高的关税。 所谓的高昂,也是相对大周的关税而言的,其实并不比二十年前高多少。 另外,关税下降之后,大周前往吐蕃的商客也会更多,对吐蕃的发展并不是没有好处的。 所以,这份和约更像是大周朝廷为大周的商客争取的一份利益,表面上看与朝堂的关系并不大。 之前吐蕃使者不同意,更多的觉得大周此举定然另有深意,说不定是想借此在吐蕃安插间客之类的。 别说金珠不信,就连桑娃都有些怀疑,女帝这般大公无私,是不是另有所图。 果然,下一刻,女帝话锋突然一转,眼神也格外的冷淡,似乎隐隐带着几分杀气,“朕不会插手吐蕃的内务,聂木如何处置叛臣是他的权力,但,蒙布的生死,由大周决定。” ——聂木,也就是吐蕃王的名字。 金珠微微一震……这是,要给西平侯报仇的意思? 虽然有些震惊,有些难受,但不可否认的是,在女帝提出这个要求之后,无论是桑娃还是金珠,都略略松了一口气—— 大周朝的女帝,行事似乎不那么像一个帝王,但,传说中的那位萧家军的主帅,似乎就该是这般模样。 …… 金珠和桑娃离开了,暗卫会带他们连夜离开京城,等到了玉门关,苏大都督看到了密旨,自会明白该如何做。 御书房中再次安静下来,女帝坐在书桌旁,拿笔写着什么,淡淡道:“还不进来?” “母亲!” 门开了,一道人影溜了进来,手中还端着托盘,神色略有些激动,笑嘻嘻道:“儿子听说有客人打扰母亲用晚膳,特地给您熬了碗乳鸽汤,您尝尝,是不是很鲜?” 女帝抬眼,略无奈,接过了汤碗,尝了一口,道:“长流来过了?” 萧煜睁大了眼睛,“这都能尝出来?” 女帝瞥了他一眼,“你小子光顾着偷听,哪里想得到母亲还未用晚膳?” 萧煜面露愧色,转到她身后,给她捏了捏肩膀,道:“母亲,您让水伯伯去玉门关的时候,就知道吐蕃王病重了?” 女帝喝了口汤,沉默了会儿,道:“你水伯伯有他自己想做的事。” 萧煜见母亲似乎不想谈这个话题,也没有追问,继续之前的话题,问道:“那吐蕃的消息,真的是西南王传来的吗?” 女帝喝着汤,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句,“不然呢?” 萧煜“嘿嘿”笑了两声,“母亲大人说是,自然就是。不过,儿子有些不明白,这次可是难得的好机会,让西南军攻打吐蕃,两败俱伤不是更好?” 女帝放下碗筷,眉眼微挑,道:“怕了?” 萧煜挠着脑袋,望天,“本皇子有什么好怕的,天塌了有个高的顶着……” …… 出了洛阳城之后,金珠回头看了眼身后的灯火辉煌,想起在洛水之中救下她的那个人—— 还会再见吗? 她欠他一声谢谢,也欠他一句抱歉,或许,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了吧。 第213章 醉打 城市的灯光是很能映照人心的东西,高兴的时候,看到它会觉得很暖很热闹,情绪低落的时候,才会发现其实再温暖的光芒也是静谧的,那些热闹好似都很遥远,与自己无关。 陈嚣抱着一大坛酒,走在洛阳城最繁华的街道上,道:“宁越,有飞虫。” 宁越走在他前面,听言回头,却见他正抬头看着如银河般的街灯,不由好笑,道:“是啊,一到了晚上,飞虫便都聚在灯笼下了,真稀奇。” 陈嚣听出了他语气中的调侃,挠了挠脑袋,快走了两步,跟他并肩而行,“宁越,每个人都会说谎的,是不是?” 宁越道:“嗯。” 陈嚣点了下头,又问道:“身为公主,为自己的国家负责,是应该的,对不对?” 宁越道:“嗯。” 陈嚣再次点头,走了几步,又问道:“在家国大义面前,个人恩怨是非黑白都可以放一边,是不是?” 宁越道:“嗯。” 陈嚣再次重重点头,继续往前走着,没有再问什么,安静的回了太学,走到学舍,拍了拍怀里的大酒坛子,道:“我去给风月公子送酒。” 宁越转身,看着他走远,略无奈的叹了口气,喃喃道:“今晚大概能把野驴游记给念完了。” ——陈嚣跟风月公子喝着酒,完全不知道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已经被安排好了。 风月公子是太学的夫子,有一间独立的小院,离学舍不算远。 风月公子的心情似乎也不大好,好好的床不睡,非得躺在屋顶上看星星,见陈嚣来了,拉着他坐在屋顶喝酒,还说这样喝酒才有意境。 陈嚣以为他在为曾老板的事而感伤,举杯安慰道:“风月公子,你没有做错什么,不用愧疚。这一杯敬曾老板,愿她来生做个好人。” 风月公子略哭笑不得,却还是跟他碰了下杯,道:“嗯,做个好人。” 陈嚣喝了酒,偏头看他,“本少侠有个问题一直没想明白,你知道曾老板与地下城的交易,为什么不早说呢?在曾老板逃走之后,为什么不直接报案呢?把曾府的家业都卖给地下城,不是那啥……为虎作伥吗?” “哟!”风月公子微微挑眉,“成语还用对了啊。” “本少侠过目不忘。”陈嚣翻个白眼,撇嘴,“不要转移话题。” 风月公子端着酒杯,微微仰头,看向那如玉的银月,沉默半晌,道:“本公子遇到了一个人,告诉我说,大人们总是告诉小孩子,要乖乖听话才能吃到糖,可实际上却是,只有坏孩子才能吃到糖。” 陈嚣略想了想,摇头,认真道:“不对。本少侠只有在生病的时候,我家师父才会买糖给我吃。” 风月公子眼神一亮,转头看他,问道:“听说喝了酒之后洗个冷水澡,很容易受风寒,是不是真的?” 陈嚣摸着下巴望天,正认真思考着,突然感觉背后一阵杀气袭来,登时清醒了,回头都来不及,翻身一滚,直接从屋顶上摔了下去,惊呼一声,“有刺客!” 他落地之时一个翻身,还未站稳呢,眼前就落下一道银光,赶紧躲开,惊呼一声:“阿珞?!” 月光下,黑衣男子自屋顶飞跃而下,手中的三尺青锋闪着寒光,毫不留情的落下—— “喂!” 陈嚣往院中那棵大树后面一躲,探着脑袋,道:“招呼不打就动手,这叫偷袭啊懂不懂?” 阿珞微微皱了眉,“啰嗦。” 这般说着,又是一剑刺来,心道,崇吾就从来不会说这么多话。 陈嚣也是心里憋着气,索性也不躲了,随手折了根树枝,横扫一招,气劲带起烟尘阵阵,眼神微凛,道:“怕你不成?看本少侠的醉酒十三剑!” 他这般说着,学着酒忘尘的步法,摇摇晃晃的躲过对手刺过来的一剑,身体一歪,直接躺地上了,同时,脚一抬踢向对方的手腕,见对方变招,得意一笑,“这叫醉卧沙场……君莫笑!” 他一句诗还未念完,阿珞手腕一抖,避开他那一脚,剑锋微转,斜刺里挥下,陈嚣连翻了几个跟头,每次都堪堪与那银光擦过,嘴上却是不饶人,笑嘻嘻道:“这叫醉酒跌打连环踢。” 说这话时,阿珞已经追了上来,一个剑花抖落,洒落漫天星光……陈嚣似是迷了眼,闭了闭眼,身体摇晃着往前一倾,手中的树枝似是跌入前方的剑光之中,“醉眼折花……呃……折了。” 阿珞那一剑其实同时刺出了十来剑,陈嚣那轻轻一点,看似随意,却十分准确的击中了那剑锋……只是,他忘了自己手中握的不是剑,而是一根树枝,兵戈相击之时,“咔”地一声,断了! 阿珞手腕一转,收了剑,却并未后退,简单道:“再来!” 陈嚣看了看手中的半截树枝,瞪眼,道:“欺负本少侠手中没有剑是吧?” 阿珞略想了下,扔了剑,摆开架势,道:“比拳脚。” “呵呵。”陈嚣咧嘴一笑,“正合我意!” 这边打得激烈,那边屋顶上,酒也差不多喝完了。 风月公子端着空空的酒杯,偏头,定定的看着眼前的一袭蓝衣,目光仿若呆滞一般,微微张了几下嘴,却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在他身旁,蓝衣人摇了摇酒坛子,往旁边递了递,“最后一杯了,要不要?” 说话之时,微微偏头,那张略秀气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更柔和了几分,乌黑的双眸忽闪着星辰点点。 风月公子眨了下眼,反应过来,连忙点头,“要!” 说着,似是怕对方反悔,一把将那酒坛子抢了过来,仰头,一饮而尽,却是喝得略急,呛得直咳嗽。 蓝衣人端着酒杯,轻笑了一声,转眼看向远处打斗的两人,道:“陈少侠当真是天资过人,刚刚那剑法,可是从酒绝的醉拳领悟而来的?” 风月公子略不满,道:“本公子的武功比他强得多,也从不见你夸一句。” 蓝衣人喝尽了杯中酒,道:“看到他,就像看到十年前的自己。” 风月公子接口道:“你这样子就很好。” 蓝衣人无视了他随口的奉承,把玩着空空的酒杯,“你的身份,没告诉酒绝?” 风月公子耸了耸肩,“要演一场认亲大会吗?我跟他不熟。” 蓝衣人想想,似乎也觉得那画面略违和,再者,这家伙穿成这样,估计对方也早就认出他来了,不过心照不宣而已……正摇头,就听身旁的人再次开口,“再说,我离开七绝谷之时,他也不是酒绝。本公子在这世上就你一个亲人,别想逃避责任。本公子把养你这么大容易吗?” 蓝衣人微微蹙眉,“能不能好好说话?” 风月公子坐正了,一点头,“能!” 蓝衣人轻轻叹了口气,问道:“那句话,谁告诉你的?” 风月公子眨了眨眼,“哪句话?” 蓝衣人起身,“算了。” 风月公子伸手,一把抓住从眼前飘过的白纱,“是个红衣姑娘!长得还挺好看的。” 蓝衣人转头,看了看他那只手,眼神平静而冷淡。 风月公子没松手,另一只手抬起来指天发誓,“本公子绝对没招惹她,那老太婆都七老八十了!” 蓝衣人拽了拽,道:“松手。” 风月公子挑眉,微微一笑,“我觉得她那话说得挺有道理的。你若是再跑,本公子可指不定给你惹出什么乱摊子。” 蓝衣人淡淡道:“我把银子都花光了,如今身无分文,还欠了许多债。” 风月公子:“……” ——要不要这么狠?有本事把名下产业都送人…… 第214章 非罪 这一夜发生了很多事,影响也不仅仅只局限于洛阳。 当陈嚣在为“责任”与“正义”之间的选择而烦恼的时候,远方数百里之外的长安城,一只风蝠悄无声息的飞进了地下城,带来了一场无声无息的血雨腥风。 玄衣门中,战歌发现那只风蝠飞出去的时候,正在屋顶跟崇吾切磋……刀剑相击的时候,他略分了下心,很快就遭遇了不留情面的反击,也亏了他轻功好,险险的避开了—— “哈哈哈。” 他大笑了起来,手中的苗刀快得完全看不清,“看本少爷的狂风无影刀!” 燕无意坐在院中的那颗枣树上,摘了几颗枣子,红衣飞舞,落在隔壁院中,问道:“刚刚那只风蝠,是去哪里的?” 青离坐在窗边,淡淡道:“长安城。” 燕无意微愣,“地下城?” 青离放下手中的书卷,偏头看了眼隔壁的刀光剑影,点头,道:“玄衣门在长安地下城有暗桩,早就掌握了石坚意图谋反的证据,只是想找到他背后那个人,所以才一直按兵不动。不过,石坚杀了王赛,碎玉不可能放过他。” 燕无意恍然般的点头,道:“当初在长安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分明那么多线索都指向地下城,战歌却像是特地绕开那地方似的,安排陈嚣他们进去也弄得那般迂回曲折的,原来是怕被前辈教训哪。” 但对青离最后一句话背后的含义,他还是很惊讶的,“如此说来,这次贩卖人口的案子,是碎玉给石坚设的局?目的就是为了逼玄衣门早些动手?” 玄衣门想顺藤摸瓜,但若石坚行事太过分,玄衣门也不可能坐视不理。 “也不能这么说,碎玉只是无作为而已。”青离想了想,道:“战歌也并不是在生碎玉的气,只是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有些担心长安的状况。” 燕无意咬了口枣子,“八年前那件事?” 青离点头,“看来,那件事的确很轰动。” 燕无意擦了颗枣子,递给她,微微挑眉,“本公子好歹也是混黑道的。我尝过了,这枣子很甜。” 见青离接过,笑了,继续道:“不过,八年前玄衣门的行动不是很成功吗?洛阳地下城的老大都换了,洛阳的黑道势力折损严重,快十年了都没缓过来。” “地下城跟江湖黑道是不同的。” 青离握着那颗枣,抬眼看向星空,道:“天香楼的吕菲菲,是为了躲避追杀逃入地下城的。容公子,如今洛阳地下城的老大,他跟昆西一样,都是被当成奴隶卖到洛阳的。 “那里大多数人都是如此,遭遇了战乱、饥荒,或者其他某些人力无法抗衡的变故,活不下去了,逃到了洛阳城,以为能够在这里找到一条活路,等到了之后才发现,这座城市的确一如传说中那般繁华,却与他们无关。 “他们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这有什么错呢?如果有的选,没有人愿意留在那里。 “八年前,洛阳地下城的动荡,流了太多血,不可否认有些人的确死有余辜,但还有很多人,他们或许并不无辜,却也并不是非死不可。 “地下城的存在,追根究底,是朝廷的无能。”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神很是平静,看不出丝毫怜悯或者伤感的情绪,语气平淡得如同念一份验尸报告。 燕无意突然笑起来,道:“青离,你知道吗?碎玉把身上的银子都花光了……” ——他并不是很关心谁该为地下城的问题负责,相比而言,他更想找到的,是该为她的“心无杂念”负责的那个人。 …… …… 狩猎那日之后,陈嚣便很少出太学了,每日里除了练功、打杂之外,剩下的时间基本上都在念书。他毕竟是习武之人,加之长生血的缘故,精气神的恢复比常人快,三五天不睡都没什么问题,认真起来,连宁越都觉得略过分。 宁越倒是忙了几日,毕竟也是解元了,其他的应酬推了也就推了,谢师礼总是不能少的……至于狩猎那次,欧阳山长就是拉着一群夫子去给自己的学生站台的,不能作数。 陈嚣不出门了,太学倒是热闹起来了。 碎玉公子那晚来了之后,似乎就打算在这里住下了,说是身无分文没钱住客栈也吃不起饭了,还十分理直气壮的支使陈嚣去给他收拾一间屋子。 陈嚣随口便道:“何必那么麻烦,风月公子这院里不是有多的房间吗?” 结果,被碎玉公子一脚踢走了。 陈嚣去给他拿被子的时候,很是莫名其妙,碎玉公子分明就是开客栈的怎么会找不到住的地儿?再说,太学又不是善堂…… 内勤部的管事倒是乐呵呵的,告诉他说:“碎玉阁每年不知道给太学捐多少银子呐,碎玉公子难得来做客,小子要好好招待哪!” 如此这般,陈嚣每日早上练功都有伴儿了。 有天清早,陈嚣正跟阿珞切磋,听到动静,像是有高手闯进来了,一时警惕,最后却在使者的住处见到一个戴铜面具的黑衣人,脱口就叫了一声:“追影!” 那人似乎也吓了一跳,手中的剑都滑出了三分,看了陈嚣好一会儿,才道:“我是云影。” 不管是什么影,总之是叶秋训练出来的暗卫就是了。 云影说最近洛阳城不太平,使者既然想学习中原文化,这几日还是安心呆在太学,不要到处乱走,否则,若是不小心碰到个绑匪啊人贩子啊之类的,城防军可顾不过来。 铜面具不止一个人,云影、落影,再加上追影,三人轮班。不过,太学的学生基本上都不知道他们的存在……包括萧煜。陈嚣跟众人走在一起,偶尔冷不丁的对着空空的屋顶打招呼,都快被人当成非正常人类了。 陈嚣已经没了逗弄使者的兴趣,萧煜倒是仍旧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却是以金珠不在为由,搬到宁越这间院子来了。 陈嚣如今晚上念书念的比宁越还晚,那张床大部分时间都空着,对此也就无所谓了……总之,整理那间杂物间是不可能的。 萧煜虽然闹腾了些,但也是个好玩的。陈嚣跟他还挺合得来,不过,最近他觉得这位大皇子略不正常,在他和宁越看书的时候不吵不闹,还经常摆出一副沉思的模样……前几日大晚上的爬起来,悄没声息的坐到陈嚣身边,冷不丁的问一句:“女孩子做什么生意比较好?” 陈嚣看书看得正投入,差点没给他吓一跳,没好气道:“本少侠怎么回事?做生意的事问碎玉公子去!” 萧煜一眨眼,抱着枕头点头,“对啊。” 然后,溜达出去了……没多久,学舍里就传来一阵鬼哭狼嚎—— “这是误会!本皇子没想偷窥!是光明正大的进去的!” 陈嚣望天,觉得很有必要请青离来给他治治脑子。 第215章 起风 说起青离,有次陈嚣照常去蹭课,正看着第五十八次野驴游记呢,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抬头,却见讲台上站着一袭青衣,讲台上还放着一颗人头骨,差点惊叫出声—— “哇啊!” 陈嚣忍着没叫,周围的学生倒是一片不知是惊叹还是恐惧的哀嚎……陈嚣原本还有些不解,不过,不到半刻钟,很快就明白了—— 青离是来讲医学的,不是草药学,而是解剖学。 陈嚣一个习武之人,听着一个女孩子面不改色心平气和的解释着什么内脏啊血管啊头骨啊之类的,都觉得略瘆得慌……何况这群可能连死人都没见过的书生…… 青离说,学会这些对科考没什么用。但他们日后当官,尤其是诸如县令之类的,遇到凶杀案是早晚的事,基本断案常识总是要懂一些的。 青离来了,燕无意、战歌和崇吾也都来了,很是自觉的在陈嚣的住处找吃的喝的玩的,一点都不知道见外。跟几人一起来的,还有一个蒙着面巾的少年—— “昆西?!” 陈嚣原本没认出他来,不过,这小子一口一个“小爷”的,立马就暴露了自己。 战歌说,昆西的卖身契原本在曾老板那里,估摸着是在那场大火中烧掉了。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日后还是换个身份比较好。 玄衣门有证人保护计划,原本,战歌可以以权谋私,给他安排个普通人的身份,重新生活。 战歌却直言不讳的告诉昆西说,他虽然愿意帮他,却并不信任他,而且,因为他“身怀绝技”又“年幼无知”,再加上有前科,至少要给他安排个监护人才放心。 昆西听到“身怀绝技”的时候很是得意,听到“年幼无知”的时候脸色明显黑了,瞪了战歌半晌,估摸着打不过,望了望天,试探着问了一句:“能进玄衣门吗?” 陈嚣略惊讶,战歌却是似乎早有预料,微微挑眉,道:“十月初一报名,初三考试。” 昆西舔了舔嘴唇,很是高兴。 陈嚣深切的觉得,这小子就是看上了玄衣门的伙食……他想起件事,问道:“战歌,语冰和阿斐也都想报名。” 战歌瞧了他一眼,道:“玄衣门的任务很危险。” 事实上,在非战争时期,玄衣门算是大周朝死亡率最高的衙门。 陈嚣回怼一句:“那你还让昆西去?” 战歌觉得这家伙有些无理取闹,没理他,挥了挥手,走了。 “诶!”陈嚣倒是十分困惑,“他这是什么意思?到底是帮还是不帮?” 青离道:“昨晚刚刚传来的消息,邱门主失踪了,邱临渊连夜出了城。徐尚书家里有些特殊,徐夫人生了病,阿斐参加考试都困难。” 她放下茶杯,起身也准备离开了,走到陈嚣身旁的时候,补充了一句,“别告诉语冰。” 众人都离开了,陈嚣在原地站了许久,钻进书房—— 宁越说,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今人所经历的事,遇到的问题,从前的人都经历过,遇到过,他们的人生或许不能回答那些问题,至少还能给出一个思考的方向。 陈嚣心道,解元就是解元,劝人读书的方式也与众不同。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走进书房没多久,隔壁房间的门开了,宁越走了出来,站在院子里,仰头看了许久的天空,神色平静,眼神带着一股莫名的虔诚…… …… 太学就像是一座小小的池塘,生活是平静的,偶尔吹来一阵风,也掀不起太大的波澜。 枫叶红了,扫地的时候落叶多了,等到某一天,第一个进京的举子住进了太学,陈嚣送给他一册学生守则的时候,才恍然,已经到了十月了。 回到学舍,陈嚣见门口站着两个少年,看着略面生……他抱拳一行礼,道:“在下陈嚣,不知两位小兄弟贵姓?” 那两人对视一眼,突然“噗”地一声,笑了。 陈嚣正莫名,就见一个妇人拿着一包花生米走了出来,“妾身的手艺不错吧?” 那一脸的烧伤……陈嚣都有些不忍心看了,这家伙竟然还装着呢? 嗯? 陈嚣想到了什么,眨了眨眼,再看一眼笑得欢畅的两人,“语冰?阿斐?” 邱语冰扮成了个少年郎,一身白色劲装,双手抱胸,扬了扬下巴,道:“本公子姓华,双名不可,江湖人称不可公子是也!” 徐斐是一身黑色劲装,笑嘻嘻的行了礼,道:“在下风吹叶。” 陈嚣一人拍了一脑门,“都是些什么奇奇怪怪的名字?” 今日是十月初二,明日玄衣门的选拔考试就要开始了。邱语冰和徐斐昨日都去报了名,这次来,是想请陈嚣帮个忙的。 徐斐道:“我母亲生病了,晚上见不到我就不睡觉。可是,玄衣门的考试是封闭式的,考试那七天都出不来。陈嚣哥,这几日你替我去看看她成不成?” 陈嚣想了想,问道:“你们为什么想进玄衣门?” 两人对视了一眼,徐斐先开了口,道:“我母亲从前是个江湖侠女,听说还挺有名的……我想去看看,她从前生活的那个江湖,到底是什么样的。” 邱语冰沉默了会儿,道:“我不记得我娘长什么样,我哥说,她也是个玄衣神捕,在我两岁那年,出去执行任务的时候殉职了。我爹和我哥,不管在什么情况下,只要接到风蝠令,立马就扔下我走了……” 她说着,扭过脸,不让人看到那双微红的眼眶,道:“十岁生日宴那天,我穿着新衣服去找他们,奶娘却告诉我说,他们刚走,我……可是,客人们都还在啊。我一个坐在大厅里,头上的首饰很沉,看到每个人都到我眼前晃了一下,说了什么我也不记得了。” 陈嚣正想安慰安慰她,小姑娘却突然跳了起来,咬牙道:“当时本姑娘就想着,等到有一天,也要他们尝尝这般被人扔下的滋味。” 陈嚣:“……” ——这怨气,不是一般般的大啊。 邱语冰瞪着他,“你到底帮不帮?!” 陈嚣连忙点头,“帮!” 邱语冰冷哼一声,坐下,喝茶,那模样,那气势,不愧是玄衣神捕的孩子…… 徐斐道了谢,又道:“今晚我带你去认认路。” 陈嚣问道:“若是被发现了,令堂不会杀了本少侠吧?” 徐斐道:“放心,我娘很好说话的。” 陈嚣听他这么一说,反倒感觉有些不妙……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