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江湖听风录》 楔子 “我要走了。” “去哪里?” “江湖。” “江湖远不远?” “不远。人就在江湖,江湖怎么会远。” “江湖在哪里?” “在我心。” “江湖怎会在心里?” “心有江湖,哪里都是江湖。” “你的剑呢?” “剑已在手。” “这是一柄什么样的剑?” “一柄会说话的剑。” “剑也会说话?” “会,当然会。” “可我从未听过。” “以前它从未说过。” “现在呢?” “它在说。” “它说什么?”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第一章 少年奴仆 青州城,千门万户,纵屋横河,拱桥商铺,无不渗透着古色古香的繁盛,城内花树尤多,每逢花开时节,城内香气四溢,花瓣飘飞,文人墨客到此,皆是赞叹连连。民间更是流传着一句广为人知的佳话:北有青凉,南有苏杭,而这“青凉”的“青”,指的便是青州。 青州城内大户不少,巨户却只有一家。李家,家主名唤李延东,江湖人称“刀下鬼”,一口环首刀耍得出神入化,在江湖上小有威名。 此人本是个江湖浪荡子,仗着还有几分义气,招了不少弟兄,在青州城郊外,干起了烧杀抢掠的勾当,凶名远播。 李延东这一闹,可惊动了当地的地头蛇——三龙帮。三龙帮的大当家见有人上门抢生意,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于是亲自带人杀了李延东不少同伙,并放狠话说:“再不滚,就把你们全部杀光!” 李延东向来只赚便宜不吃亏,哪肯受这窝囊气,几个辗转反侧的不眠夜后,他挑了几个好手,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突袭了三龙帮山寨,凭借这口环首刀,力斩三位匪帮头目,不少匪徒成了他的刀下亡魂,三龙帮自此在江湖除名。 据某位不愿说出姓名的石灰粉小贩透露,在三龙帮被灭的前一天,李延东曾派人来买过石灰粉,大量,而且用途不明;同日,王大锤铁匠铺遭窃,丢失已为贵客打造好的暗器,三百九十枚,祖传的铁锤也不翼而飞。 李延东不是一个容易满足的人,他不想步三龙帮的后尘,更不甘心做一辈子盗匪,于是使了些硬手段,在青州城内收了块风水宝地,建起一座府邸。 说是府邸,与皇帝的宫苑也没什么两样,红墙黑瓦,亭台楼阁,雕梁画栋,蜿蜒游廊,假山清泉不少,名花异草更是不计其数。 如此庞大的建设开支,他的积蓄却只占一小部分,绝大部分都是带着黑眼圈的富户们,拄着拐杖,微笑着,送来的“赞助金”,还有不少慷慨的富户,直接把家中“闲置”的贵重装饰品搬送过来,对于友邻们的慷慨馈赠,李延东都是亲自点收,并请富户们吃些茶水,聊表谢意。 在这期间,还有不少卧病在床的穷苦百姓,花了重金请媒婆做媒,非要将女儿许配给李延东做小妾,对此,李延东甚感欣慰,但碍于那位要吵着上吊的原配夫人,不得不谢绝他们的好意,众人的热情让李延东不时摇头感叹:“远亲不如近邻啊!” 就这样,在李府建成后,李延东又开始了敛财之路,杀人越货照样干,不过程序正规不少,至少现在都蒙面,开始先喊几句:“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之类的话,遇到不识趣的,货带走,人杀了;遇到懂事的,货带走,人杀不杀看心情,说是看心情,其实劫了这么多,也只放过三个人,一个聋子,一个瞎子,一个又聋又瞎,而且一人打断了一条腿。 除此之外,李延东还兼职贩卖私盐,发放零利息贷款,所谓零利息只是个幌子,只要你借了,最好的结局便是妻离子散,一些中招之人无力偿还,只好将儿女卖到李府当奴仆,做劳工来抵债。 “刀下鬼”的名号,在这方圆百里还是很有威慑力的,而且不法勾当都在暗中,明面上李延东只是个富商,又善结交江湖中人,瞒过了不少侠士的眼,这让得他一直快活逍遥到现在。 ...... 春日乍暖,和风习习。 李府后院,一名衣衫褴褛的少年正靠在树下酣睡,他轻轻打着呼,面上带着笑意,丝毫没有发觉,不远处,正有一人怒气冲冲地向他走来。 来人名唤张六八,李府中奴仆,最擅长溜须拍马。 “死东西,快起来!少爷到处找你,你倒好,躲这睡大觉!看我不踢死你!我踢死你!我踢……” 张六八挥着胳膊,不停踢打正沉睡的少年,嘴上也没闲着,唾沫星子飘了少年一脸,他的脚力虽不强劲,但足以将瞌睡虫赶跑了。 少年皱了皱眉头,缓缓睁开惺忪睡眼,下意识地抬手抹掉脸上的唾沫,有些不耐烦地看了张六八一眼:“快住脚,好好一个梦,让你这老乌龟给搅和了,扫兴。” “老乌龟”三字入耳,张六八满脸涨得通红。 在他出生时,父母不识字,起名就成了难题,父亲要叫他张八,寓意发财一生,母亲偏要叫他张六,寓意一生平顺,为此夫妻俩吵得不可开交,后来俩人达成共识,带了一只老乌龟,去请镇上的教书先生赐名,这才定下了张六八,这个既发财又平顺的名字。 送乌龟本意是借龟之长寿,图个吉利,张六八年方十九,长不长寿还不得而知,“老乌龟”却成了他怎样都甩不掉的绰号,别人不敢当他面说,只有这少年是个例外。 张六八指着少年的鼻尖,嚷道:“死东西!你叫谁老乌龟呐!” 少年吐了吐舌头:“不叫老乌龟难道叫老王八吗?” 张六八怒不可遏,抬起右腿,脚掌对准少年脸颊,叫道:“死东西!你他妈再叫一个试试!” “我该叫你老乌龟呢,还是叫老王......” 少年还没说完,那停在半空的脚掌已向他脸颊扑来,就在这时,少年忽然嗅到一股恶臭,脸色骤然大变,他这才注意到,原来最大的威胁不是脚掌,而是黏在鞋底上,那被踩成薄饼状的便便,其上正有两只苍蝇正环绕着它翩翩起舞。 少年慌了,他知道,李府内粪便处理还是极为干净保守的,可是他想不到,张六八去哪找来的“秘密武器”?难道是他自己......造的?! 少年胃液已开始翻腾,他不敢再想下去,直到方才,他才彻底领悟到“无形之刃,最为致命”这句话的真实含义。 少年屏气凝神,微微侧身,极为惊险地躲过致命一击,两只苍蝇自他脸旁“嗡嗡”飞过。 少年快速捏住鼻子,趁张六八单腿着地,一把抓住他的左腿,猛地一拉,只听“哎呦”一声惨叫,张六八被掀倒在地,那“秘密武器”也被甩飞出去,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在这时,云天行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呼喊。 “咦,有东西飞来了。” “那是什么?” “好像是只鸟。” “哪有这样的鸟?” “是不是鸟抓住看看不就知道了。” “这是......哪个王八蛋干的,给老子滚出来!你奶奶的!谁这么缺德!” 张六八被掀倒在地,先是屁股着地,一时没爬起来,王八似的胡乱蹬了几下,这才一个轱辘滚起来,指着少年连连倒退,手臂抖个不停。 “云天行,你这死东西!吃了熊心豹子胆啦,敢摔老子,你给老子等着,看少爷怎么收拾你!” 少年站起来,拍打着身上的尘土,用鄙夷的目光看着张六八:“别以为李少爷给你撑腰我就不敢动你,老乌龟!” “老......我......好,好,好,你给老子等着!少爷在前庭院等你,你这死东西可别不敢来!” 张六八还想骂几句,见少年正向他走来,生怕又要挨打,吐了口唾沫,揉着屁股,一瘸一拐地逃了。 望着张六八逃跑的滑稽样,少年叹了口气,脸上现出些许无奈和忧伤,他停下脚步,仰头望着廖远的天空,陷入了沉思。 “云天行啊云天行,难道你终其一生就只是个奴仆吗?枉你自命清高,什么‘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有屁用!还是趁早跟张六八学拍马屁吧,好歹是一门学问,马屁拍好了,说不定可以尽早摆脱奴仆的身份,到时再清高也不迟呀。” 想到此处,云天行低头向自己的衣着看去,老旧的麻布衣衫已被补丁大军攻占,两条裤腿依旧在争着长短,就连破布鞋里的大脚趾都要抢出头来争个高下,又四下一望,豪华的马厩,峥嵘的杨柳,还有几株欲死还不死的野菊。 “呵呵,这打扮走到街上恐怕会被拉去加入丐帮,而且职位绝对不低,至少应该是个长老,还是去学拍马的好。” 他自嘲一句,又连忙摇头:“呸呸呸!我怎能生出这种想法,张六八真是害人不浅,我云天行岂能学这拍马小人,可不能忘了父亲的教诲。”心中默念一会,待邪念去净,才挤出一丝微笑,满意地点了点头。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云天行吟了一句诗,挥一挥衣袖,昂起高傲的头颅,向府中前庭院走去。 张六八的拍马对象是李少爷,李少爷是李延东的独子,名为李少阳。 平日里,李延东和李夫人对他溺爱有加,李府中除了李氏夫妇二人,他说“二”,没人敢说“一”,他说吃橘子,你就得以最快的速度给他剥好,递到嘴边,还得喊一声“爷,您吃橘子”,要是招待不周,直接大耳刮子招呼,当真是骄横跋扈的“小皇帝”。 在李府,奴仆没有尊严,尤其像云天行这样的清高奴仆。想在奴仆中当君子,总是要额外享受些特殊待遇的。 云天行不敢怠慢,加快脚步,穿过数条游廊,绕过十数栋建筑物,来到通往前庭院的一条直道上。 “云哥,云哥……” 刚过转角,云天行便见一名婢女急匆匆跑过来,面上带着惶恐和不安。 婢女们对他还算客气,平时也会喊他一声“云哥”,当然,这与他经常帮忙干重活是脱不了干系的。 “云哥,你,你快些过去吧,李少爷他……”婢女喘着粗气,声音有些急促,但更多的是恐惧。 “我这就去。” 云天行紧跟着婢女,快步向前走去。 道路两旁栽种着不少名贵花木,以前每当他经过这里都会刻意慢行,边走边欣赏,但眼下却没这份心情了。 一路急走,当距拱形门还有两丈时,只听见“啪”,一道清脆的瓷器摔碎的声音传来,云天行脸色一变,心想:“麻烦又来了!” 第二章 李家少爷 “那姓云的为何不来?当真如你所说,不将本少爷放在眼里?” “是啊,少爷,姓云那小子狂妄得很,您让小人去喊他,他抬手就给小人一记耳光,说什么‘我不去他能奈我何?要喊让他自己来喊!你这老......死东西,来一次我打一次!’少爷,您是没见他那张狂的样,双手掐腰,气焰嚣张,根本就没把少爷您放在眼里啊!” “哼,狗东西,三番五次无视本少爷,是该给他提个醒了!” “是啊,是啊,那姓云的不仅没把少爷您放在眼里,还说老爷教子无方啊!” “哼,我李某人教子难道还要向他一个下人请教不成,我看他是活腻了!” “爹,您别动气,等那畜生来了,我自会教训他。” “那姓云的还说少爷……说少爷……” “他还说什么,有本少爷在,你别怕,尽管照实说!” “他说少爷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又爱眠花宿柳,终究不是长寿人!” “啊!气煞我也!这低贱的狗东西!我要打断他的狗腿!娘亲,孩儿要让这贱奴付出代价,您可不能拦我!” “一个低贱的奴仆竟敢咒骂我的阳儿,一点规矩都不懂,打死他都不过分,娘怎会拦你呢。” “多谢娘亲,你们都听到了,再派人去,他要是还不来,打断他的狗腿,拖也给我拖过来!” “是,是,小人又让人去寻他了,少爷您消消气,可别气坏了身子。” 此时,云天行正在院墙外,听到张六八正在添油加醋地搬弄是非,不禁摇头苦笑。 他不得不承认,他再次被张六八的“深厚功力”折服了,这煽风点火、火上浇油的功夫已臻化境,用天下第一,举世无双等词来形容,对张六八而言,简直就是一种侮辱,莫大的侮辱。 他常被李少阳无端打骂,张六八功不可没,正因如此,每次见到张六八,他脑海中就会莫名跳出向张六八请教拍马的念头,不过很快就被自己否决了,估计请教了,张六八也不肯教。 云天行衣衫虽破,但他还是仔细整理了一番,心想:“我云天行,行得正,坐得直,半夜不怕鬼敲门,难道还怕你污蔑不成!” 在婢女的带领下,云天行穿过拱形门,进到前庭院内,才走几步,便迎面扑来阵阵幽香,让他不禁沉醉,紧绷的心弦也被香气冲淡不少。 云天行深吸一口气,放眼望去,只见院内花树,清池,假山,幽径,一样不缺,梅兰竹菊四君子俨然有序,一样不少,更有不少叫不上名字的名贵花种争相斗艳,环境优雅,鸟语花香,这前庭院正是李家人休憩,招待贵客的场所,平时他没有资格来这里,这还是第一次。 他紧跟在婢女身后,生怕在这园林里迷了路,在石子小路上直走一小段,绕过一座连体假山,就来到了众人所在的场所。 前方青石地上,有一只断成数截的紫黑色茶托,还有不少细碎的青瓷陶片,在碎片之间,凌乱地散布着已经泡开的竹叶青,地上的茶水也还没干。 云天行喉头涌动,不觉吞咽着口水。 婢女引他到这,向内行了一礼,转身便走了。 园内深处,正中央的竹藤椅上,坐着两个人。左边是个身穿金袍的中年男子,身型肥胖,面带油光,此刻正躺倚在竹藤椅上,双眼眯成一条缝,不知是醒着还是睡着了,此人正是李府的主人,李延东。 在他身旁的是李夫人,梳着懒髻,抹着淡妆,此时正满含欣慰地凝视着不远处的青年公子。 那青年公子锦衣绸带,腰间系有一块白色玉佩,成色极佳,显然不是寻常货色,他衣饰极为奢华,只是体形消瘦,面色白皙,略带病容,他便是李家独子,李少阳。 在他身旁低头颔首的正是张六八。 张六八见云天行走来,仿佛持续阴雨天忽然转为晴天白日一般,意气风发,他朝云天行吐了吐舌头,又连续歪嘴挤眼,丑态百出,云天行见他故意惹逗自己,心中不爽,却又无可奈何,只好转开头去,不去看他。 张六八心中不悦,立刻凑到李少阳耳旁说了几句,惹得李少阳咬牙切齿,攥拳跺脚。 “见过老爷,夫人。”云天行恭敬行礼。 李延东夫妇没有回话,庭院内寂静无声,只有竹叶在沙沙作响。 云天行稍稍抬头,见对面有几个婢女投来饱含同情的目光,张六八则一直在阴笑。 他又瞄了李延东夫妇和李少阳一眼,心想:“怪了,怎么都不说话,莫不是有什么阴谋要害我?我可没做错什么事啊,唉,这家人害人还需要理由吗?我上辈子定是个大恶人,害死过不少好人,不然今世怎会落到这对父子手里,打一顿倒是轻的,要是不小心将我给打死了,那可真憋屈,也没脸去见父亲了。” 云天行鼓足勇气,又施了一礼,道:“老爷夫人有何吩咐?” 话音刚落,李少阳忽然从凳子上跃起,右手从背后摸出一条乌黑长鞭,手臂扬起,长鞭夹着呼呼劲风,迎面向他打来。 云天行吓了一跳,心中暗道:“打人不打脸,这一鞭子抽到脸上,还不得直接破相,这也太狠毒了!” 心中思绪一闪即过,他身体微曲,用力一蹬,已后跃丈余,长鞭打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啪”的一声清响,声势骇然。 不远处,几个婢女掩住樱桃小口,心有余悸地看着,眼神中同情更浓。 一击落空,李少阳脸色难看,执鞭再打。 不知何时,李延东也睁开了眼,看着出手狠辣的儿子,眉宇间隐着一丝担忧。 他知儿子惯得厉害,从不知收敛,就怕他在外面惹上什么祸事,殃及李家,甚至丢掉性命。 江湖之大,藏龙卧虎,他自己都不敢太过张狂,何况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事后可要好好管教阳儿一番了。 俩人斗了二十几个回合,云天行躲得心惊肉跳,若是真刀真枪地打,他未必怕那李少阳,只是对方长鞭在手,而且招招打脸,自己手无寸铁,实在不好还手,毕竟自己还是奴仆,若不是李少阳专打他脸,他是不会躲的,几鞭子还是挨得起的。 “狗东西!你还敢躲!” 李少阳沉着脸,云天行还没打到,李夫人精心培育的三盆贵种紫罗兰皆已惨遭毒手,还有不少名贵花草也没能幸免,李夫人看得娇躯乱颤。 长鞭如蜿蜒长蛇,所过之处,枝叶分离,香瓣惊飞。 “啪!” 云天行躲闪不及,背上已结实挨了一鞭,初挨鞭时,并无异样感觉,过得一会,只觉伤口处,如火烧一般,痛得他嘴角直抽,不论是碰到衣衫,还是汗水,那疼痛还要加上一分。 “这要是抽到脸上,非得皮开肉绽不可,破相反倒是小,要是打到身体要穴,恐怕会直接会将我打死,不能再让他打下去了。” 云天行躲闪之余,脑中盘算着对策,忽然,他脚下一绊,“哎呦”一声,整个人跌倒在地。 李少阳哈哈大笑:“狗东西!你倒是躲呀,怎么不躲了!”说着,手臂一扬,长鞭在空中绘了一道厉弧,猛朝云天行脸上抽去。 众人屏气凝神,注视着这一幕,一个胆小婢女移开目光,转过头去,显是不愿看到太过血腥的场面。 没有一个人要去阻止,即将发生的事。 “啪” 长鞭如约而至。 那胆小的婢女娇躯一颤,她好奇,却又不敢去看,偷眼看了旁边姐妹一眼,见她们并无过分失态,这才慢悠悠转过头,向场中看去。 只见那少年仰躺在地,双手紧抓着鞭尾,在他手腕处,已有不少血液渗透出来,血红渐渐连成一线,那一鞭的痕迹也就显现出来了。 “原来他用手腕去挡了,还好,还好。”那胆小婢女长舒一口气。 云天行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双腿前后一分,摆出防御姿势,双手紧抓着鞭尾不放。 就在二人僵持间,他的手腕、背部火辣辣地疼得厉害,伤口又遭汗液侵蚀,疼痛感加剧,他只得咬牙强忍,不敢有丝毫懈怠,生怕李少阳再出鬼招。 见云天行吃瘪,李少阳脸上阴郁渐消,取而代之的是畅快。 他心中是十分解气的,这云天行在李府为奴期间,一直对他视若不见,连基本的主仆礼仪都未曾行一分半点,明明是个奴才,硬是让他给扮成了爷,这是他心里的一道坎,因为没人可以比他更像爷。 他本想多打几鞭,但眼下,长鞭被云天行死死抓住,抽又抽不出,他索性将鞭子一扔,理了理凌乱的衣裳,嘴角一扬,对云天行道:“你说,主人打狗,狗该不该躲?” 云天行听出这是在骂人,躲是狗,不躲也是狗,干脆心一横,不再搭理李少阳,心中却说:“我不和狗说话。” 他也将鞭子抛在身后,漫无目的地看去,忽见李延东转头往院外望去,眉宇间有着一丝不安,手掌在半掩在衣袖下微微颤抖。 李夫人见丈夫心不在焉,轻轻握住他的手,道:“怎么了?” 李延东转头看着李夫人,微微一笑,道:“没什么。” 第三章 夜光酒杯 时间一分一秒逝去,李少阳的脸色越发难看,从来没人敢无视他,但偏偏就碰上个云天行,他心里窝火,可父亲交代过,暂时还不能杀他,这让他很难受。 “喂,姓云的,今天早上是不是你打扫我父亲的房间?”李少阳道。 “是我。”云天行道。 “亏你还承认。“李少阳道,”既然这样,乖乖把东西拿交出来吧。” “你让我交什么?”云天行道。 “你偷的东西。”李少阳道。 “我偷什么了?”云天行道,他皱了眉头,心想,“我偷过东西吗?我怎么不记得?” 李少阳佯装捧腹大笑,仿佛听到世上最好听的笑话,他笑了一会,脸色忽然变冷,道:“我早知你不会认,俗话说得好‘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你偷了什么,你心里清楚,难道还要让我拆穿你不成?还是痛快交出来吧,免得再受皮肉之苦。” 云天行道:“我从不偷窃,没什么可拆穿的,你莫要冤枉好人。” “呵呵,冤枉好人?”李少阳接着道,“人心隔肚皮,你脑子里想什么,谁会知道,说不定你现在正骂我呢。” 云天行心想:“你猜错了,我没骂你,我骂狗呢,你云爷爷虽穷,但还不至于去做贼,不对,我若是他爷爷,那我不也成狗了?不成,不成,这爷爷当不得。” 李少阳向张六八招了招手,张六八快步走来。 李少阳道:“马上带人去他房里搜,务必将‘夜光杯’找回来!” “是,少爷。”张六八领命退下。 众婢女皆吃了一惊,她们知道老爷有一对夜光杯,却从未亲眼见过,据说将美酒置于杯中,放于月光下,酒杯便会发光。 她们中有不少都幻想过,月光下,手执夜光杯与意中人把酒赏月,那是怎样美好的画面,如今夜光杯被偷,她们只怨自己福缘浅薄,未曾用上一用,哪怕只是看一眼。 夜光杯乃西域名器,对玉的品类,纯度要求极高,单纯工序就有几十道,通常是有价无市,这一对,还是李延东从一位西域商人那里意外得到的。 过了半晌,张六八气喘吁吁跑回来,李少阳道:“找到没有?” 张六八道:“没……没找到,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他一定是藏在其他什么地方了。” 李少阳一把推开张六八,对云天行道:“说,藏哪了?” 云天行道:“我没偷夜光杯,更不知道它在哪,你问多少次,我的回答都一样,信不信由你了。”说罢,将头转过头去。 “你还敢抵赖,府内该查的人都已查过,你是最后一个,而且今早是你打扫的房间,不是你还能是谁?”李少阳脸色阴沉。 云天行道:“最后一个就一定是贼吗?你已经搜过我房间了,不是吗?要不要再搜一遍?” 李少阳冷冷一笑,道:“别不识抬举,你爹欠下的债,你做一辈子奴仆都还不起,夜光杯的价值,足以让你恢复自由身,怎样,还不承认?” 一听他提到父亲,云天行心中一酸,泪水已不觉涌出,他不是一个喜欢流泪的人,但若一想到父亲的过往,泪仿佛就不是他的了。 就在这时,原本明亮的天空忽然变得黯淡下来,不知哪里跑来几朵漆黑的云,竟将太阳给遮住了,空气也紧张起来。 李少阳脸色变了变,往前走了几步,道:“你怎么不说话了,被说我中了吧,现在交出来还不算晚,不然,我送你去见你那死鬼父亲!” “我没偷。”还是那句话,云天行低头哽咽着,他死死攥着拳头,身体已不觉颤抖起来。 李少阳的耐心终于耗光了,他长长呼吸了一次,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狠狠地打了云天行一个耳光,道:“你爹真蠢,以为去见阎王,就可以不用还债吗,也只有他那样的蠢人,才会生出你这样的蠢儿子!” 这一耳光,云天行没有躲,身体却停止颤抖,他想替父辩解,父亲绝非因欠债而死,可他的话,有谁会听?居于饿狼群中的羔羊,唯有任人宰割之命,哪有出言争辩之理。 他犹豫半晌,淡淡说道:“债,我来还,请......请放过逝去的人。” 他的话里多了一个“请”字,这是他最不常说的字,也是他最不愿说的字,当他说出这个字的时候,已近乎哀求。 李少阳冷冷一笑,道:“看不出,你对他感情还挺深,他留下的债,一辈子都还不完,你就一点都不恨他吗?” “恨?我从未恨过他。”云天行苦笑,他爱他还来不及,怎会去恨。 李少阳冷笑道:“果然是父子,一个欠债不还的死鬼,一个偷东西的贼儿子,没一个好东西!” 云天行默然不语。 李少阳再遭冷落,心中怒火重生,他强装镇定,指着云天行道:“幸亏老贼死得早,不然,一老一小俩贼,搭伙来我府中盗窃,那可如何是好。” 他见云天行脸色铁青,心中十分得意,清了清嗓子,又道:“老贼死是死了,可惜不知埋在哪,不然,我定要去把老贼的骨头挖出来,丢到大街上去喂狗。” “够了!别说了!” 云天行掌握成拳,怒目而视,他绝不许人侮辱父亲,绝对不许! “让我说完嘛。”李少阳满不在乎地招了招手,“等狗吃完老贼骨头,再把狗埋回去,这样老贼就变成老狗,小贼也变小狗啦......” 望着正自辱骂的李少阳,云天行心中燃起不可遏止的怒意,拳头捏得咯咯直响。 李少阳骂了几句,只觉心情舒畅,正要开口再骂,忽见云天行挥拳打来,他兴致乍起,哪会料到这贼子竟敢以下犯上,既已躲闪不及,只得闭上眼,调起左颊的肌肉来抗。 “不可原谅!” “哎呦!” 这一拳,不偏不倚,正好打在李少阳左颊。 拳上的力道如波浪般,顿时在脸颊上散布开来,隐隐间传出骨骼碰撞的声音。 李少阳斜向后方摔去,他脸颊扭曲,又惊又怒。 就在这时,云天行挥着拳头又到了,“嘭”的一声闷响,拳头结实打在李少阳右颊。 云天行紧咬牙关,用力往前一送,原本摔向右侧的瘦弱身躯被迫改变方向,又朝左侧摔去。 “啪啦,哗啦,啪啪……” 李少阳倒摔出去,落在盆栽处,打碎不少花盆瓶罐,泥土花草洒了一地,旁边一尊仙鹤石雕也被撞入池中,溅起大片水花。 望着瘫软在花泥中,满脸飘红的李少阳,云天行冷冷道:“我父亲顶天立地,仁爱苍生,岂能让你这粗鄙小人辱没!” 不远处,众婢女樱口大张,满脸惊愕,刚才电光火石的一幕,她们做梦都梦不到,如今却发生在眼前。 李夫人玉手轻掩朱唇,竟也呆在那里,她目视褴褛少年的背影,满脸不可置信。 电光火石之间,张六八的掌声还没来得及阻止,在李少阳被打倒后,他依旧在鼓掌。 “啪,啪——” 死一般的寂静中突然响起掌声,张六八立刻双手互握,险些惊叫出声,小心环视众人,见无人在意他,方才长舒一口气,拍打胸口,暗道庆幸。 就在众人惊呆之时,一道金色身影蓦地闪入场中,只见金影体型臃肿,步伐却是快得出奇,每跨出一步,身形前移一长段,几个踱步便已滑出数丈。 此人一身金袍,粗眉大脸,面带油光,赫然便是“刀下鬼”李延东,脚下迈的是一套轻功步法:夺影步。 李延东爱子如命,眼见儿子遭人痛打,岂会袖手旁观,当下内力涌动,金袍无风自动,右掌陡然自袖下蹿出,斜向少年肩头拍去。 云天行正自揉捏拳头,忽瞥见一只大手向他拍来,转头一看,恰好迎上一双虎目,他大惊失色,痛打李少阳纯属一时脑热,自然没有考虑后果,不想竟将这凶神给招来了。 “老子给小子报仇来啦!” 云天行暗暗叹息,脑中快速盘算,躲还是不躲,这一掌并非拍向要害,不至于丢掉性命,但谁知他用了多大力道,他咬了咬牙,忙向一侧闪去,大掌一拍落空,掌风激得衣袖哗哗作响。 李延东已欺近身前,冷哼一声,手掌如刀,拦腰劈去。 二人贴身肉搏,躲避是极难的,当下不及多想,云天行曲手成爪,急探而出,一把抓住劈来的手掌,双腿一曲,骤然跃起,右腿横扫向李延东面门,衔接动作几乎瞬间完成,毫不拖泥带水。 “倒是有两下子。” 李延东冷冷一笑,在此刻,丰富的实战经验早已快过反应速度,他下意识地举臂格挡。 “嘭——” 飞腿扫在手臂上,尘土飞扬。 云天行悬在半空,望了下方李延东一眼,嘴角渐渐漏出笑意,左腿猛朝李延东胸口踢去。 李延东无法格挡,只好倒退,云天行顺势拳脚齐上,李延东连连倒退,攻少防多。 不远处,众婢女双手掩口,美目圆睁,均想:“这是什么啊,难道我在做梦,刚把少爷揍了,又来揍老爷?我的天哪!原来云哥这么厉害!” 有几个婢女甚至在自己俏脸上拧了一把,轻声呼痛,又互相看了一眼,才相信这竟是真的。 她们从未见过老爷动手,如今一见,已是吃了一惊,又见他处在劣势,大有太阳从西边出来的感觉。 李夫人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见儿子被打倒在地,正尖叫着向他跑去,途中不经意间瞥到场中二人,身子又僵住了,儿子刚刚被揍,眼下丈夫又被一个低贱的奴仆压着打?这还是她那位威风凛凛的丈夫吗? 第四章 不三不四 “就这点能耐吗?” 李延东嘴角冷笑,众人以为他是劣势,却不知他有意在试少年的武功,故作让步,以让少年来攻,寻常人自是看不出的。 两人斗了五十多个回合,云天行挨了两掌一脚,李延东却毫发无伤。 “没有必要继续下去了。” 李延东叹了口气,在躲避对方招式的同时,他后退的身形也已止住,那双虎目陡然大睁,迎面欺上,只见他脚步迷离,金衣乱舞,忽然,右掌自下而上击出,拍向少年胸口。 云天行欲闪却已来不及,只觉对方手掌轻轻印在他右胸,没有任何力道,还不如被孩童打一拳来得痛。 他皱眉不解,忽见对方左掌又来,他举掌去迎,对方那掌仿若长了眼睛一般,竟自绕开阻碍,又轻轻印在他的右胸,这一掌还是无力。 “这老贼在搞什么鬼,这轻飘飘的掌力打来有何用?难道专程给我挠痒痒来了?”云天行不觉想笑,却还是忍住了。 李延东面色平静,又是一掌打出,出招手势与前两掌一般无二。 云天行怕他使诈,仍举掌去迎,意料之中,那掌又绕了开去,轻轻印在他右胸,一样无力。 云天行再也按捺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心想:“这老贼难道只是个纸老虎吗,竟然用小孩子打闹的招数来对付我,真将我给看低了,不过我还是中招了,惭愧,惭愧。” “我看你能笑到何时!” 李延东冷哼一声,右掌自袖中蹿出,停在袖口,并不发出,衣袖无风自动,猎猎作响,气势渐大,停滞片刻,那掌忽地向前拍出。 掌势犹带排山倒海之势,劲风压面,然而,那一掌更快,已赶在掌势之前,结实击在少年右胸。 云天行如遭雷击,笑声骤止,只觉体内有四股劲力,如浪潮般撞击五脏六腑,仿佛要爆体而出,气血翻腾至极,哇的一大口血喷出来,身如断线纸鸢,倒飞而出。 李延东双手负在身后,望向狼狈少年,淡淡一笑,道:“这‘不三不四掌’倒是很适合你。” “不三不四掌”的秘籍是李延东在偷袭三龙帮时意外得到的,他擅使环首刀,对掌法秘籍并无兴趣,但近年来刀法已到瓶颈,又悟不出新招式,闲来无事,便将这秘籍翻出来练了,江湖险恶,多一种保命手段,也是好事。 起初他并不看好这套掌法,单是这个名字就令他厌恶,不过,练了半月,对这套掌法的看法却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前三掌无声无形,贴身击出极难察觉,第四掌快若奔雷,还可引出前三掌的掌力,做到一击必杀,实乃暗算偷袭,杀人灭口的必备秘籍。 “不三不四掌”虽比不得那些流传千百年的名家掌法,但其曾经引起的风波却让人谈之色变。 要说此风波,就不得不先说一个人,一个没有人知道他名字的人,一个没有人知道他性别的人,此人时而扮男子,时而扮女子,用得却都是同一个称号:白玉郎君。 在他初创掌法之时,不少江湖散人争相学习,在江湖争斗中,有许多名门弟子死于此掌法之下,那些死掉弟子的老辈名宿中,有三位站了出来,大骂此掌法阴险无伦,为江湖人所不齿,顺便将此掌法取名为“不三不四掌”,其实就是骂那些练此掌法的人不三不四。 白玉郎君当初并未给掌法取名,此名一出,很快便传了出去,很多人因顾及面子,都不再用,不少偷学此掌法的名家弟子也被逐出山门。 但人算不如天算,那些被逐的名家弟子中,有几位一怒之下,结伴落草为盗,这几人资质虽然一般,但他们对“不三不四掌”领悟却很深,常常不费一兵一卒就可劫获大量财物,而且屡试不爽。 此事一经传出,在盗匪界引起轩然大波,之后,不少盗匪争相练习,甚至有位盗匪头目,干脆将老祖宗留下的《匪经》付之一炬,将《不三不四掌》秘籍加入到后代必修掌法之中,由于盗匪们的不懈努力,盗匪行业一度达到空前繁盛时期,有几位德高望重的盗匪长老,将这一时期称为:“三四盛世”。 那三位间接造成这一“盛世”的名宿,被一众受害者骂得狗血喷头,无地自容,在各方压力之下,不得不金盆洗手,回家种田。 由于盗匪一度横行,民声哀怨,各地方官员更是苦不堪言,常常被上级痛骂不说,还有两位官员连官印都被抢了,朝廷震怒,借此杀鸡儆猴,一纸诏书,将这两位倒霉鬼贬到腾格里沙漠种树去了。 在二位官员启程的当天,各地方官派人连夜搜寻三位名宿的下落,两天后,在武夷山发现三人踪迹,由花重金请来的江湖人士出面,将这三位名宿请到南海边一条小舟上,目送三人消失在视线尽头。 此后,在江湖人士和朝廷的双重打压下,盗匪们死的死,散的散,“不三不四掌”引起的风才得以平息。 花丛中一道崭新而凌乱的痕迹尽头,少年双手撑地,不住咳血,他挣扎着,似乎想要坐起来,可双手抖得厉害,试了几次未能成功。 “小的打不过,老的上,这老贼可真不要脸!哎,罢了,谁让我是奴仆呢,命在人家手里,要杀要剐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不过老贼下手也忒狠了点,什么狗屁不三不四掌,后劲这般大,差点打死爷爷,我可不想早早就去见你太爷爷……胸口好痛,我还是别起来得好,万一李少阳再寻我报复呢,眼下可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咱好汉不吃眼前亏,我还是假装昏迷好了。” 云天行斜了众人一眼,故意挣扎了几次,又激烈地咳嗽一阵,接着双眼一闭,摔在地上,不再动了。 望着瞬息万变的战局,众人不知该摆出怎样的表情,怔了半晌,见少年挣扎片刻便不动了,才知战斗已结束,她们甚至忘记该恭维胜者,还是该怜悯败者。 张六八咧嘴直笑,心想:“让你跟大爷作对,现在尝到苦头了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跟大爷耍横,哼,打死你这只死乌龟!” “我的阳儿,看你脸肿的,哎呦,这颗门牙哪去了,快别动,让为娘先给你擦擦鼻血。” 李夫人抢到李少爷身前,将他扶起,摸出一条绣花手绢,稍稍踮脚,替他擦拭脸上的污秽,又让婢女打水来替他擦洗,换了新衣,这才想起造成这一后果的始作俑者,转身朝少年所在位置咒骂了几句。 李少阳捧着有些肿胀的脸颊,向趴倒在地的少年望了一眼,对李延东道:“爹,你把他打死了?” 李延东道:“没死,只是昏过去了。” “哦。”李少阳舒了口气,“还好没死,不然夜光杯可就难找了,谁知这小贼给藏哪了。” “你才是小贼,你爹是老贼,你说话漏风,你自己没发觉吗?哈哈……”云天行见没人再来针对他,心中略喜,小心地控制好呼吸,凝神关注着场中一举一动。 “不是他偷的。”李延东眯眼望向院外,若有所思。 李少阳一惊,道:“爹,刚才你还说是他,现在怎么又说不是了,是不是弄错了?” 李夫人道:“你爹只让你试他武功,又没说一定是他。” “哦,那是我会错意了。”李少阳摇了摇头。 “你们都下去吧。”李延东向下人们挥了挥手。 众婢女欠身行礼,依次退下。张六八也跟着退了出去。 李延东目送众人离开,瞥了少年一眼,又四处望了望,方才向二人招手,示意他们走近些。 李夫人与李少阳对望一眼,皆从对方眼中读到一丝疑惑,心领神会,移步向李延东靠去。 李延东定了定神,低声说道:“其实,我跟那贼人交过手。” 此话一出,母女俩都是一怔,似乎两人都被蒙在鼓里。 李延东也看出二人的疑惑,略带歉意地笑了笑,道:“今天我本要去鸢都,这你们是知道的,临行前才想起刚换过衣服,忘记带银两,这才回卧房去取,谁知刚好碰上那贼人,远见他将夜光杯收入怀中,我轻身上前,欲生擒住他,岂料被他发现,他破窗.....” “让他逃了?”李少阳插嘴道。 李延东瞪了李少阳一眼,道:“别打岔,让我说完。” 李少阳缩了缩脖子。 “他破窗欲逃,被我及时拦下,我与他过了五十余招。”李延东叹了口气,又道,“说来也是惭愧,那贼人武功胜我一筹,五十余招我虽还未败,但已落下风,丁护院见我久久不归,特来寻我,那贼人见有人来,一掌将我震退,越墙而走。” “逃了?”李夫人蹙眉问道。 李延东点了点头,道:“我与丁护院追出墙外,大街上来来往往不下百人,初时还能见他人影,追过一条街后,那贼人便踪迹全无,后来又派人去找,也未能找到任何线索。” 李延东叹了口气,又道:“若是环首刀在手,倒是极有可能留下他,手上功夫还是差了些。” 第五章 内情缘由 李夫人哼了一声,道:“你既跟他交过手,为何不与我说?” 李延东道:“夫人莫怪,那贼人逃走后,我一直在思考他的武功路数,又加紧排查府内之人,时间一久,便搁下了,夫人莫怪。” “哦”李夫人应了一声,将视线转向昏迷的少年,注视片刻,转过头对李延东道:“你怀疑是他?” 李延东看了少年一眼,道:“我听金管家提起,这小子早上去打扫过房间,我便让阳儿去试他一试,现在看来,不会是他。” “爹,你怎知不是他,万一他是装的呢,这夜光杯是不可多得的宝物,可不能让他给混过去。”李少阳道。 “不是他。”李延东摇了摇头,“这小子武功还算不错,比那贼人可差远了,刚才我与他交手时,我六次攻他要害,他只化掉四次,那两次若不是我故意打偏,他早已命丧黄泉,现在差不多能喝上孟婆汤了,谁会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李延东看了少年一眼,又道:“他与那贼人武功路数差太多,绝对不是一个人,而且我跟那贼人交手时,同样用过不三不四掌,不过却被他轻松躲过,你们再看看他,像是一个人吗?”说完,李延东朝少年所在方向扬了扬下巴。 三人齐望向少年,见他扔昏迷不醒,一身破衣,补丁万千,满口是血,还翻着白眼,这等凄惨景象看得三人直摇头,心中不由生出一丝怜悯,这只不过是人性光辉的自主发散罢了,片刻间,已消失殆尽。 沉寂半晌,李夫人道:“夫君可曾探清那贼人的武功路数?” 李延东一脸苦笑,道:“那贼人招式变幻莫测,使得又非名门大派的武功,再说,江湖上奇人异士不少,武功更是千奇百怪,实在分辨不出。” 李少阳皱眉问道:“不是他,那会是谁,这方圆百里难道还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活得不耐烦了?” “单是夜光杯自然不值得冒险,但真正被偷之物的价值可远非一对酒杯能比,不能用金钱来衡量,我怕再生变故,所以只说丢了夜光杯。” 李延东长叹一口气,面上失望神色甚浓。 李少阳大吃一惊,不能用金钱来衡量?比夜光杯更珍贵?事情似乎有些超乎想象,他本想问明缘由,却有人抢先开口了。 “什么!还偷了别的?!你……你为何什么都不与我说?!难道是要疏远我,想休了我不成!说!这次又是哪里的狐狸精!” 李夫人紧咬银牙,白净双颊涨得通红,眸中泪珠几欲夺眶而出。 李延东一怔,不知夫人为何会联想到如此境地,连忙摇手否认,道:“夫人息怒,我怎会干这等蠢事,你我夫妻一场,难道你还不了解我吗。” 李夫人道:“正因为了解你,我才恼你,你是什么人,难道你自己还不清楚嘛!” 李延东忙摆手道:“夫人听我解释,我......” “哼,瞒我这么多,还有什么好解释的?休要再用这种鬼话来蒙我!” 李夫人转过身去,以袖拭泪。 李延东满脸苦笑,他在外威风八面,人见人畏,回家却拿他夫人毫无办法,大有“一曲红颜泪,寸断英雄心”之感。 李延东不知所措,忙向儿子使眼色,所谓“知子莫若母”,在他们家却是要反过来了,应为“知母莫若子”才是。 初建李府时,不少穷苦人家闺女争相送来做妾,李夫人吵闹着要上吊,李延东好劝歹劝都没用,李少阳一句话就给劝下来了,倒不是李少阳的话多好使,只是李夫人太疼爱这个儿子,一听他说也要跟着上吊,吓得她以后没敢再提上吊的事。 李少阳见情况不妙,接到求救信号后,连忙劝道:“娘你不要瞎想,爹没别的意思,此事干系重大,爹也是为大局着想,倘若爹真要瞒咱们,现在又何必说出来,这不是自寻烦恼嘛。” 李夫人一怔,沉默良久,方才转过身子,红着眼睛望着李延东,道:“真如阳儿说得这样?” “千真万确。”李延东点了点头,在背后已对李少阳竖起大拇指。 待得李夫人情绪平复,李延东又道:“此事干系重大,怕连累夫人方才没有提起,还望夫人莫怪,如今东西被盗,说出来倒也无妨了。” 话音刚落,李延东又四处望了望,低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饭后去书房谈。” “来人。” 李延东双手负在身后,大喝一声,声如洪钟。 一名奴仆怯懦懦地从园外走来,对三人行礼,道:“老爷有何吩咐?” “命人将他抬回去。”李延东指了指少年所在方位。 那奴仆转眼望去,只见一少年正趴在假山旁的花丛中,衣衫虽破,但仍能分辨出是府中奴仆的装扮,跟他穿着一般无二,又见少年身上沾血,翻着白眼,模样甚是凄惨,死活亦不可知,他心中害怕,一下也不敢动。 李少阳道:“狗东西,还愣着做什么,快去!” “是,是,是……” 那奴仆连连应声,躬身退去,过不多时,带了四名奴仆进来,走到少年身旁,见他胸膛还在微微起伏,心下稍宽,当下不再犹豫,两人抬手,俩人抬脚,一人托腰,急匆匆向园外行去。 “唉,真可怜,他做错了什么被打成这样。” “听她们说好像是偷了东西,还死不承认,结果被少爷给狠狠打了一顿,这不就成这样了,嘿嘿,小小年纪不学好,是该好好教训一下。” “瞎说,明明是老爷打的,少爷哪打得过他呀。” “我听说也是老爷打的,据说那贼比老爷还厉害,怎么可能是他。” “是他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我们这些奴仆还不都一样,命在人家手里,今天他被打成这样,或许明天挨打的就是我们了。” 奴仆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大到少爷又杀了人,小到老母鸡今天没下蛋,凡事都逃不过他们的嘴巴。 不过,每每谈到有关命运的话题时,他们都会默契地闭口不言。 第六章 月下敲门 奴仆们把云天行抬回房里,丢在床上,便急匆匆离开了。 云天行听到脚步声彻底消失,方才长舒一口气,舒服地躺了一会,忽然大笑起来,自言自语道:“说了不是我,你这小贼偏不信,还得让爷爷把你门牙打掉,这下可舒服了吧,哈哈,哎呦......” 他一笑,腹部肌肉紧绷起来,体内气血又是一阵翻涌,血液涌到喉头,又被他给咽了回去。 以奴仆的生活水平,要将这口血给补回来,少说也得吃小半个月,不是不想吐,实在是吐不起。 李延东最后那一掌,已将他打成重伤,好在他有武功底子,身体结实,养个一两月也就好了,要是换成普通人,恐怕连养伤的机会都没有,直接拉到后山刨个坑埋了,当然,这还得看心情。 两个月前,一位叫习梦思的奴仆,在酒楼门口捡了五两银子,心里高兴,这酒瘾一犯,没忍住,就进去喝了个酩酊大醉,回府时天色已晚,外加上乌云遮月,趔趄了半天没找到自己房间,借着酒劲,推开手边房门,进去倒头便睡了。 可他做梦都没想到,他进的是李延东的房,睡的是李延东的床,李延东外出未归,李夫人还当是丈夫回来,也没在意。 待得半夜,李延东自外回来,褪去衣裳,准备摸黑上床,这床还没上,一把摸到俩人,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忙点烛一瞧,李夫人搂着习梦思,俩人正睡得酣。 李延东顿时火冒三丈,暴跳如雷,三步将习梦思拖出房外,二话没说,一掌击毙,担心没死透,又补了十七掌。 当晚就命人将尸体丢到后山,而且不准埋葬,违令者下场参考习梦思。 此事闹得人尽皆知,云天行恰巧跟金管家外出购货,听说此事已是三天之后,他跟习梦思关系还不错,不忍他暴尸荒野,偷偷去把他葬了。 李延东视人命如草芥,向来如此,只是云天行想不通,李延东为何会对他格外开恩,更何况他还打掉了李少阳的门牙,这件事放在其他奴仆身上已是死罪。 “这老贼葫芦里卖得什么药,难道他跟我有亲戚关系?我呸!这种亲戚不要也罢,就算有,我也要大义灭亲!” 云天行勉强撑起身,一手摸着胸口,只觉体内传来隐隐阵痛,虚弱之感遍及全身,他用力攥紧拳头,可没坚持多久便无力地松开了。 “没力气了,好厉害的掌法,听说李延东擅使环首刀,那岂不是更厉害,要是跟他拼命,那死的一定是我了。” 他叹了口气,慢慢将上衣褪去,仔细察看身上伤口,手腕上一道鞭伤,背后那道鞭伤看不到,但只要一躺下,压到伤口,就疼得格外厉害。 在他右胸处微微有些泛红,正是被李延东掌力所伤之处,并无外伤。 他小心穿上衣裳,忽听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他揉了揉肚子,自语道:“肚子兄啊,你忍着点,如今我伤成这样,又走不到饭堂,我们也只能挨饿了。” 这时肚子又咕噜了两声。 云天行轻轻拍了拍肚皮,道:“肚子兄,你叫也没用啊,他们又听不到,就算听到,也没人好心来给你送饭的。” 肚子又咕噜了两声,终于恢复了平静,云天行笑了笑,道:“这样才对嘛,等我伤养好了,我请你吃糖醋鲤鱼、坛子肉、四喜丸子,额,这些我都买不起,我给你烤野鸡吃,后山野鸡、野兔可有不少,过几天等我好些再去。” 云天行将肚子哄得睡着了,一手撑着床,一手扶着冰冷的石墙,缓缓挪动身子,向墙角靠去。 他将背部伤口对准墙角,慢慢靠将上去,虽然有些凉,但可比痛好受多了,他拉过被子,搭在身上,闭目养神。 “要是能有一个夜光杯,我也不用做奴仆了,吃得比猪差,干得比牛多,工钱一文不给,全部用来抵债,唉,落在他们手里,我这辈子算是完了。” “比夜光杯还要珍贵的东西,不能用金钱来衡量,那是什么?” “那个贼又是谁呢?武功比李延东还要高。” “不管他是谁,让李延东父子不高兴,我就高兴,以后如果有幸见面,一定要当面谢他,替我出了这口恶气。” “肚子兄,你醒了,你还是再睡会吧,我好累,我要睡了,我要快点好起来。” ..... 太阳西下,皓月当空。 李府后院,一座孤独而又破败的木屋。 月光透过窗棂,照进屋内,少年正蜷缩在墙角熟睡,破旧到完全可以丢弃的被子,无情地压在他单薄的躯体上,他在笑,仿佛这间屋子里的无情和冷漠还没来得及侵入到他的心里,也许他知道,至少月光还没有放弃他。 是的,月光的确没有放弃他,因为月光谁也不会放弃。 “咚,咚,咚” 寂静的夜里忽然响起敲门声。 云天行揉了揉眼睛,望了一眼窗外的月光,心想:“刚才有人在敲门?我是不是听错了,这个时间谁会来?不可能!李府内没有人会在乎我的死活,我一定是饿晕了。” “咚,咚,咚” 敲门声再次想起,比上一次更响,更急促。 云天行坐直身子,他不得不相信,确实有人来了,但他想不出到谁会来,也许是阎罗王派小鬼索命来了,这个想法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不想让别人看出他的异样,哪怕是受了重伤,他扶着墙慢慢躺下来,盖好被子,方才低声道:“是谁?” “天行哥哥,是我呀。” 门外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云天行又惊又喜,忙撑起身子,道:“梨儿,是你吗?” “是我。”那女子道。 “门没上闩,快进来吧。”云天行喜道。 “吱呀” 门开了,洁白的月光抢先涌将进来,只见一女子站立门外,她个子不高,有些瘦弱,右手提着食盒,月光将她的影子投在屋内墙上,更显单薄。 “梨儿!真的是你!” 云天行借着月光,依稀看清了她的脸,内心却已激动起来。 第七章 婢女梨儿 梨儿是李府中的一名婢女,年方十五,入府较晚,常受人欺负。她性格又弱,不敢言语,常常一个人躲着哭泣。 云天行看她可怜,帮她挡掉很多麻烦。 有一次,她跟随车队外出购货,中途遇上劫匪,其中两个劫匪见她姿色上佳,色心大起,不去抢夺货物,抓住她就跑,她哭喊着求救,护卫们在马车旁跟其他劫匪打斗,都听见了,可谁都没有去救的意思。 云天行深知劫匪残暴,欲执剑去救,在旁的丁护院将他的剑夺下,骂他说“给你剑是让你杀劫匪的,一个婢女而已,没就没了,这批货要是丢了,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云天行又急又怒,只得空手去追,追出三里地,杀死两个劫匪,回赶途中又遇到三个劫匪,杀掉两人,背上挨了一刀,这才将她给救下。 车队回府后,货物点对齐全,一点不少,云天行救人有功,奖励二十四鞭,断食一天;其他护卫设宴款待,并分发一定赏钱。 自此以后,梨儿便将他视如亲人,为他洗衣缝补,嘘寒问暖。 如今,云天行见她深夜前来探望,定是听说了今日之事,他心中激动万分,如抓到救命稻草,立刻起身相迎。 梨儿迈步进来,目光一滞,见他正欲起身,动作迟缓,脸上虽有笑容,嘴角却隐隐抽搐,忙将手中食盒丢在桌上,快步走去,将他扶住,道:“慢些,小心伤口。” 云天行坐在床边,注视着她,道:“梨儿,你去哪了?好些天没见你,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呢。” 梨儿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我如果要走,也一定会跟你说的。” 云天行点点头,道:“那你到哪里去了,可让我好担心。” 梨儿转身走到桌前,打开食盒盖子,道:“我去看我爹了,他又被人打了,走的急,也没跟你说声。” 云天行脸色一沉,道:“他都把你卖了,你还去看他做什么,整日只知道喝酒赌博,哪里还有半分做爹的样子,真是坏透了!” 梨儿道:“他再坏也是我爹啊,身边又没人照顾,也怪可怜的。” 云天行道:“可怜?我看是可恨吧,像他这样无情的人,普天之下也找不出几个,只有你才觉得他可怜,梨儿你心地这般好,可苦了你自己。” 梨儿转过头来笑了笑,道:“谁让我是他女儿呢,我也不求别的,只要他平平安安的,我就知足了。” 看她笑,云天行心里很不是滋味,没再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想帮她做点什么,可又无能为力,心想以后可不能再让人欺负她,被亲生父亲卖来抵债,她心里该有多难受,何况她才十五岁。 云天行望着她单薄的身影,又叹了口气。 “你老叹什么气呀。”梨儿冲他笑了笑,手里捧着几个包子,递到他面前,道:“饿坏了吧,有些凉了,快吃吧。” “梨儿你真好,多亏了你,不然我可要成饿死鬼了。” 云天行接过包子,也顾不得什么礼数,立刻狼吞虎咽起来,挨了一顿毒打,饿了一整天,别说是凉包子,就是冰馒头,他也绝不会剩下一点渣。 前些日子不见她踪影,云天行还一直在担心,眼下见到她人,心中已安,没了烦恼,胃口也好起来,浑然忘了身上疼痛,转眼吃掉四个包子。 “你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还有呢。” 梨儿看他吃相不雅,掩嘴直笑,又转身去食盒拿了几个。 云天行也不客气,接来就吃,直到肚里再也容不下。 “我吃饱啦,肚子兄,这下你可不用叫了。”云天行笑道。 “肚子兄是谁?”梨儿道。 云天行拍了拍肚皮,道:“就是我的肚子啊,刚才还一直叫呢,你一来,他叫得更厉害,包子一下肚,这才老实了。” 梨儿扑哧一笑,道:“我还当有别人在这呢。” 云天行摇了摇头,道:“也就你还来看我,再也没人像你一样待我好啦。” 梨儿听他夸赞,心中十分喜欢,转身去桌上倒了碗水,笑道:“喝碗水吧,可别噎坏了肚子兄。” 接过碗来,云天行仰头“咕咚,咕咚”喝个底朝天,又要了一碗,方才解渴。 他擦了擦嘴巴,将碗递给梨儿,道:“他还赌吗?” 梨儿将碗放在桌上,背对着他,沉默片刻,方才点了点头,道:“赌。”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云天行心下火起,道:“真不是个东西!我要见了他,非打断他的腿不可,不老老实实赚钱赎你回去,竟然还敢赌,真是......真是......” 他气愤难耐,一拳打在床板上,发出“咯吱”声响,刚出拳他就后悔了,可为时已晚,一阵钻心的疼痛自体内传出,他双手摁住胸口,倒在床上,“哎呦,哎呦”叫个不停。 “天行哥哥,你怎么了!” 梨儿忙转过身,忽见他已扭成一团,不住呻吟,吓得眼泪都出来了,忙抢过去,双手扶住他的肩膀,道:“你别乱动,我先扶你躺下。” 云天行脸庞扭曲,心中暗骂:“这个老贼,力量把握倒是极准,将我伤成这样,却不危及性命,倘若出手再重一分,我必死无疑,为何不干脆杀了我,一个贱奴而已,难道……他有不能杀我的理由?” 云天行脑中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这也许与父亲有关! “天行哥哥,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梨儿想按住他,可她又没什么力气,按了几次都没按住,急得直哭。 “我......我没事。” 云天行让梨儿扶着,坐将起来,大口喘着气,额头挂着不少豆大的汗珠,在月光下格外显眼,刚才那一拳引得肌肉痉挛,他险些疼晕过去,好在一直坚守神智,咬牙坚持过去,如今才好受一些。 梨儿自腰间取出一块方形手帕,边替他擦拭额上汗水,边道:“天行哥哥,你刚才可吓坏我了。” 云天行挤出一丝微笑,道:“你怕什么?” 梨儿道:“我怕......你会弃我而去。”说罢,她又哭了。 第八章 休养生息 云天行心中感动:“如今还有一人肯为我流泪,我死也无憾了。”他轻轻拍了拍梨儿的额头,道:“我还要看着梨儿嫁人呢,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死掉。” “梨儿不要嫁人,梨儿想一直照顾天行哥哥。”梨儿道。 云天行道:“梨儿人长得好看,心地又善良,想讨你当老婆的人能绕李府三圈,照顾我这奴仆有什么好,这可是天底下最坏的差事了。” 梨儿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云天行往窗外瞧一眼,见夜色已深,道:“时候不早了,你还是快些回去吧。” 梨儿点了点头,刚要转身,忽然叫道:“哎呀,我还忘了一件事。” 她自腰间取出一个玉瓶,道:“听说你受伤,我带些伤药过来,差点忘记了,我先帮你上药吧。” “不,不用,我受的是内伤,休息几天就好,上药就不必了吧。”云天行勉强一笑,摇手拒绝。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他总觉不妥。 梨儿出生乡野,不懂那些繁杂礼节,她把他当亲人看待,给他洗衣缝补,擦涂伤药,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她一边挽着衣袖,一边说道:“不上药怎么行,我听金管家说,这‘含香散’药效极好,比那些‘止血散‘、‘养生膏’之类的管用多了,我可是费了好大劲才找到的,天行哥哥就不要拒绝了。” 云天行心中一暖,他自然知道“含香散”的妙用,也知道“费了好大劲才找到的”这句话的真实含义,一定是未经允许从府内药房拿的,她在金管家手下做事,对药物的存放位置了如指掌,取药对她来说并不算难事。 “天行哥哥,你再这样,梨儿......梨儿可要生气了。” 她微撅小嘴,将头一摆,故作生气状。 云天行无奈摇了摇头,知道她的小牛脾气,若不让她上药,她一定会纠缠下去,他衣服上那万千补丁,就是这么来的。 他冲她笑了笑,示意屈服,跟着转过身子,褪去上衣,道:“背后一道伤口,麻烦你了。” 梨儿借着月光,向他背上望去,见有一道新伤口,伤口表面虽然结了一层痂,但很薄,就如平静的水面,仿佛一碰就会破掉。 她拔开瓶塞,将瓶口对准伤口,纤指轻点玉瓶,药粉准确无误地洒落在伤口,玉瓶边洒边移,待得药粉倾洒完毕,她低头凑近伤口,将药粉吹匀。金管家曾说过,要想最大限度发挥此药药效,需不断按压药粉才好,可这层痂太薄,按压不得,也只能如此了。 “含香散”确是奇药,药粉刚触及伤口时,云天行只觉一股清凉钻入体内,疼痛感也神奇地消失不少,让他颇为惊讶,这可是普通伤药所不能比的。 上药妥当,梨儿就欲起身,忽然,她身体一僵,目光怔在他心脏旁那道一尺长的疤痕上,她记得,这一刀险些要了他的命,也险些要了自己的命,是他替自己挡下这一刀。 伤在他身,疼在我心。 她怔怔地望着那道疤痕,不觉已落下两行清泪,她不敢哭出声音,只是不停以袖拭泪。 “怎么了?”云天行听背后忽然安静下来,出口问道。 “没......没怎么。”梨儿忙拭掉眼泪,她庆幸这是在晚上,这样他就不会看见自己红肿的眼睛,她平复好情绪,道:“还有别的伤口吗?” 云天行穿好上衣,转过身子,拉起衣袖,道:“还有手腕这一处。” 梨儿轻声答应,细心涂药。 他注视着她,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没能逃过他的眼睛,他心中感激万分,小时候他很调皮,经常带伤回家,都是父亲给他上药,父亲粗手粗脚,惹得他鬼哭狼嚎不说,还常常将伤口扩大,惹得他每逢上药,都提心吊胆,哪像梨儿这般心细。 想到这,他突然一怔,道:“梨儿,以后可不许再为我偷药了,这不安全,万一被人发现,岂不是害了你,这让我于心何安。” 他本不想直接说出“偷”字,但此处并无外人,而且两人向来有话直说,从不隐瞒,也就没这么多顾忌。 梨儿脸上一红,道:“好,我答应你就是,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以后可不许再受伤了,害人家一直担心。” “好,好,我尽量。”云天行笑着应下来,心想以后受伤瞒着她就是。 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你不去惹别人,别人却要来惹你,这种事他无法保证,别说是他,谁都不能保证。 月至中天,凉意袭人。 云天行打了个冷颤,缩了缩身子,道:“梨儿,夜凉,快回去吧。” 梨儿应声点头,将食盒收拾好,道:“那我回去了,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再来看你。”说罢,带上房门离开了,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消失。 云天行浑身疲倦,两双眼皮已经开始大战,他挪到墙角,盖好被子,倒头便睡着了。 第二天,梨儿来给他换药,送了些吃的,唠叨了好一会才被他“送”走,她明明比他小,却用长辈的口吻来教训他,让他哭笑不得。 他很享受被她教训的滋味,这让他相信,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在关心他。 受伤期间,梨儿每天都来探望他,还常常带厨房里剩下的鸡鸭鱼肉来,这让他恢复得比预期快很多。 金管家掌管府内大小事务,知他身受重伤,大方甩给他两月时间来养伤,当然是不计工钱的,这让他很苦恼,他只用一个月就已痊愈,为了尽早偿还债务,他伤一好就要求复职,却被金管家拒之门外,得到的答复却是“按我的恢复情况来算,你小子伤还没好,别想混工钱,马上给我滚。” 云天行欲哭无泪,我受伤为什么要按你的恢复情况来算,你一个半老头治个咳嗽就得月余,哪能跟我比,真让人摸不着头脑。 无奈他只得每天练剑,打发时间。 练剑是一个习惯,一个他自小就有的习惯,来李府后也一直保持,只不过地点改为府外后山,那里人迹罕至,无人打扰,可专心悟剑。 前几日受伤过重,无法练剑,导致习惯被打断,起初他还忿忿不平,后来一想,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剑法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大成,如此也就释然了,以后多加努力也一样。 第九章 迎日出行 火红的朝阳自东方渐渐升起,万千霞光,斜照大地。 青州城,街道两旁的花树下,还留有昨夜风雨后的残红,临街的商铺均已将门板撤下,所有商铺前皆有一条人为扫出的小路,小路两旁,香瓣扔在,且需要保持一天,这源于一个已传承数千年的风俗:敬天。 云天行推开房门,大步跨出,深吸一口气,雨后空气清新,带有淡淡的湿意,沁人心脾,他闭目静心,享受此刻。 仅过片刻,他睁开双目,长出一口气,正欲回房,忽瞥见一人正急匆匆向他居所跑来,他一人住在李府后院,身兼看护李府后门要务,后门通向后山,平时很少有人来,来人多半是为他而来,当下转身上前迎去。 “哎呦,可累死我了,今日要去鸢都购货,金管家让我来喊你,快跟我走,车队已经上路了,马上走,别耽误了。”那人喘着粗气说道。 云天行松了口气,不是来找麻烦就好,当下抱了抱拳,道:“有劳二生哥了。” 来人名唤张二生,张六八的亲弟弟,俩人虽为兄弟,但性格却不大相同。 “就你小子能干,每次出城购货这等好差事可都少不了你的份,金管家待你可不薄啊,哈哈。”张二生招了招手,转身回走。 听到张二生暗含戏谑的话语,云天行微微一笑,快步跟上去,在别人眼里他很能干,甚至一人干两人的活,其实这只是他的一种锻炼方式,正因如此,金管家每次出城购货都乐意带他,这对常年“锁”在城内的奴仆来说,可是一件美差。 李府占地极广,两人一路快步行走,穿过二十多条游廊,才渐渐远离那些贵气建筑,现出一堵红色院墙,李府的东门就嵌在这红墙之中。 两人出了东门,走在宽敞的青石板大道上,前方数辆马车正徐徐前行,马车上不时传来嬉笑声。 两人快步赶上马车,张二生坐到车队前方,与其他人谈笑起来,云天行跃上车队最后一辆马车,这是金管家历来的安排,说他心细,又不喜凑热闹,就坐最后边,盯紧车队走过的路,别丢了货物。 车队行了小半个时辰,方才驶出青州城东门,云天行昂头望着城楼上“青州城”三个大字,不禁唏嘘,他一年也只有几次出城的机会,而且都是跟随车队,众人十分珍惜每次外出的机会。 带队的是金管家,他盘腿坐镇车队前方,嘴里叼着一根一尺长的烟杆,在烟杆中段悬着一布囊,囊里装着烟丝。金管家吧嗒吧嗒地抽着,时不时昂头吐上几个烟圈,如果吐得又圆又持久,他还会喊众人来看,众人碍于他的淫威,皆是连连称好。 鉴于鸢都距青州只有一天路程,并不算远,何况这段路上的盗匪碍于李延东的名头,是不敢劫李家车队的,所以李延东只派丁护院、邓护院,两位护院随车同行,这两位护院曾跟随李延东突袭过三龙帮,是李延东的得力助手,武艺又好,这一年还没遇到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打劫李家车队。 除去这三人,剩下的都是奴仆,因为有两位护院伴行,众人丝毫没有戒心,一路有说有笑,纵情高歌,释放着心中的压抑。 沿途的路人见状皆是故意避开,生怕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云天行倍感无聊,打了个哈欠,跟着仰躺在马车上,双手枕在脑后,闭目养神。 车队一路往东,直走官道,道路颇为平坦,连路仅有的坑洼也被前边车队刻意避开,望着一株株向后移去的树木,云天行困倦难奈,眼皮一沉,呼呼大睡起来。 车队行进缓慢,时值正午,才行了过半路程,众人都垂头耷耳,提不起精神来,连马儿都是甩着头,有一蹄没一蹄的踏着。 车队前方,金管家扭身望着整个车队,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咽了口唾沫,转头对身旁的丁护院说了几句。 丁护院点了点头,右手一撑,跃下马车,犀利的目光在人群中一扫,大喝道:“大伙把马车赶到路边,吃些干粮,喝口水,歇息半个时辰再赶路。”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精神焕发,伴随着一阵欢呼,纷纷跳下马车。马车还在路中间,人却已钻进树荫下,喧嚷声顿起,惊起一群林鸟。 行动慢的只好将可怜的马拉到树荫下,云天行砍了些枝叶先喂了马,方才寻了一处风凉地坐下,掏出捎带的干粮,大口吃起来。 劲风吹动树林,发出沙沙声响。 “快看,快看,那边来了位小美人!” “这女娃长得可真标致,这身段,这脸蛋,啧啧,要是能……” “嘘,小心她身边那位年轻公子,看起来可不好惹。” “怕他干鸟肾,有两大护院在,难道还怕了这个小白脸!” “这小妞长得真不错,比少爷带身边那些女人强太多啦。” “就是,他奶奶的,我愿意用余生换她一夜春宵。” “呸,不要脸,你的余生又没在你手里,就算换了也是给老爷和少爷。” 云天行正靠在树干旁闭目养神,忽听四周议论声响起,呼应者也越来越多,而且声音显得异常兴奋。 他被吵得有些心烦,皱起眉头,心中又十分好奇,睁眼看去,只见众人坐立不安,对着来路方向指指点点,其中几位最激动者更是,饭渣与口水齐喷,面颊共猴腚一色。 他随众人目光望去,只见宽敞的大道上,两匹骏马带着长长的烟尘,并行奔来,待到众人稍近处时,两马步伐才逐渐放慢下来。 马上是一男一女。男子青衣佩剑,相貌英俊,约莫二十左右。女子大约十六七岁,她一袭淡绿长裙,长发飘飘,一张瓜子脸,美目修长,雪肤朱唇,模样煞是好看。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两人在行到众人身前时竟勒马停住,原本烦扰的叫嚣忽然消失殆尽,气氛变得寂静起来,只听风吹林海,沙沙作响。 众人神色各不相同,上下打量着马上的两人,最后目光大都落在了女子身上,眼中的火热也丝毫没有掩饰,更有甚者做出一些舔嘴唇,咬手指等下流动作。 第十章 风流才子 在这方圆百里,“刀下鬼”李延东的名号可谓是响亮至极,就连鸢都一些大人物都要给他几分面子,而他们作为李延东的手下,自然有着骄傲的本钱。俗话说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个道理他们懂得很。 金管家将一切看在眼里,不但没有阻止,老脸上竟也浮现出老年人不该有的异样神情。这种事他们做得多了,而且车队锦旗上,金线绣有一个大大的“李”字,谁敢招惹他们,趁休息时间,让大家乐呵乐呵,放松一下也好。 马上的两人对望一眼,脸上各有不快,但并无其他动作。众人见此,更是大胆起来。 作为奴仆界为数不多的知识分子,张二生自然不会放过任何卖弄的机会,当即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昂头向前走了几步,对那女子笑道:“美人,下来陪哥哥们耍耍?“ 那青衣男子冷哼一声,就欲下马,被女子一把拉住。那青衣男子似乎很不情愿,眉头一皱,狠狠瞪了张二生一眼。 青衣男子目光含怒,但张二生丝毫不以为意,摇头道:“皇后不急,太监急,美人不急......”他斜了那青衣男子一眼,接着道,“太监急,太监急,急于上青天......” 那青衣男子脸色阴沉,道:“你说够了没有,活得不耐烦了?” 张二生惊叫出声,后跳一步,摆出金鸡独立的姿势,一手捂裆,一手遮脸,道:“哎呦,想打我不成,我可是捂裆派亲传弟子,你下来试试?”说着,向那青衣男子勾了勾手,神色动作皆含挑衅意味。 众人哈哈大笑,均知张二生有两大绝技:吹牛不脸红,没事找点事。 张二生还跟他哥张六八被合称为“牛头马面”,一个爱吹牛,一个爱拍马。 那青衣男子面露惊讶之色,道:“你是武当山弟子?” 众人哄笑,武当跟捂裆虽然同音,但意义可天差地远了。 张二生点了点头,道:“不错,本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捂裆‘二生子’是也。” “武当二生子?”那青衣男子皱了皱眉,“你是武当第几代弟子?” 张二生道:“你问这个做什么,莫非你也想入我捂裆派?” “哈哈……” 人群中已有人笑翻在地。 云天行也是哭笑不得,这群人别的本事没有,整人搞怪绝对是一流好手。 青衣男子见众人怪笑不止,心下起疑,道:“武当乃名门大派,我看你下盘虚浮,几欲跌倒,这点微末功夫连武当山的扫地小童都不如,多半是假的。” “微末功夫”这四个字,目前是对张二生武学的最高评价,因为他根本不会武功,不过,他这一招却成功吓跑过山贼,十多个。 张二生咳嗽两声,慢慢将金鸡独立转化为吸气收功的动作,岂料呼气时用力过猛,放了一个曲调宛转而又悠长的响屁。 “哈哈......” 又有两人笑翻在地。 那女子扑哧一笑,忙掩住口鼻,将头转向一侧。 那青衣男子脸色难看,道:“你如此侮辱武当派,就不怕武当弟子追杀你吗?” 张二生道:“我有侮辱捂裆吗?这的确是我捂裆派的收功招式呀。” 青衣男子冷冷一笑,道:“现在武当派收功都带响声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张二生道:“我捂裆派一直带响声啊。” 云天行没服过谁,如今只服张六八、张二生兄弟,俗话说得好,“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兄弟俩一人一个状元,当爹的也可含笑九泉了。 那女子听二人争执不休,插嘴道:“你们是李家的车队,哪个李家?” 张二生心想:“这附近难道还有别的李家有如此阵仗吗,这女子多半是外地人,且让我逗她一逗。”当即说道:“美人,你打听我们李家做什么,难道是想要嫁给我吗?” 那女子道:“呸!嘴里不干不净,信不信本姑娘掌你的嘴!” 张二生道:“哎呦,美人这算是同意了吗,不过我不急,我们金管家他老人家可急得很啊。”说罢,抬手指着后方正在抽烟的金管家。 金管家老眼一眯,拿开烟杆,嘿嘿笑了笑,露出几口黄牙,跟着摆手说道:“老啦,不中用了。” 话音一落,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见众人这番粗鲁姿态,云天行不由暗自摇头,这些人每逢外出购货,遇到漂亮姑娘总免不了要出言调戏一番,羞得姑娘逃之夭夭才肯罢休。虽然,他知道他们也就过过嘴瘾,并不会真干些缺德事,但他还是刻意退开一小段距离,免得惹祸上身。 “二生啊,人家姑娘在看你呢,啥情况啊,难不成还真看上你了?” “二生哥,大嫂真漂亮,喝喜酒时可别忘了兄弟们啊。” “二生,快给人家姑娘展示下你的才华,像你这样文武双全的好男儿可不好找啊。” “是啊,二生,大伙都看好你,可别给大伙丢人。” 在众人的怂恿和吹捧之下,张二生头脑发热,脸颊涨红,脑海中似已呈现出与眼前女子拜堂成亲的画面,只觉身体仰躺在幸福的云朵之中,灵魂早已飞到九霄云外给诸位仙家送喜帖去了,他仿佛看到七仙女正在为他采摘蟠桃,太上老君正在为他赶练仙丹,还有...... “奶奶的,谁踹我!” 张二生正自神游之际,忽然屁股上被人踹了一脚,回头只见众人在笑,却不知是谁。又见那女子模样好看至极,往日的放荡不羁再也压制不住。 他抱了抱拳,道:“在下不才,承蒙各位抬爱,既然姑娘对在下有心,那在下也不好再藏拙了,实不相瞒,我姓张,名二生,字伯虎,号二生子,又号青州居士,江湖人称“五十五口催命音”。家有绸缎零匹,烂屋一座,老牛两头,小树三颗,公猪四只,瓦罐五个,土墙六堵,坏田七亩,大碗八口,红烛九支,筷子十双,敢问,姑娘嫁否?” “啪,啪——” 不知何时,那女子竟已到了张二生面前,抬手便打了两个耳光。 这一巴掌打得清脆响亮,而且出人意料。 第十一章 外强中干 张二生也已看出那女子想要打他,本想躲开,怎奈对方出手太快,丝毫不给他躲避的机会,当耳光响起时,他脑海一阵恍惚,左脚绊住右脚,身体转了两圈才摔倒在地,不巧的是,一块尖石恰好立在他屁股着地的位置,顿时,一道撕心裂肺的哀嚎传入众人耳中。 “啊……我的……快……快帮我......拔……” 张二生在地上扭成一团,不断发出哀嚎。 众奴仆瞠目结舌,一脸愕然,调戏良家妇女可以说是每次出行必有的娱乐项目,在他们印象中,只有姑娘们捂脸逃跑的画面,哪会发生这种情况。 “快帮我……拔……啊!” “二生哥,出血了,你别扭,我来帮你。” “我捂裆张二生纵横江湖二十载,哪知今日竟被……啊!” “金管家,二生哥晕过去了!” “先把他抬到车上!” 一名奴仆自人群中抢出来,指着女子说道:“小小年纪下手如此狠毒,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 那女子努了努嘴,道:“谁让他口无遮拦,本姑娘只是略施惩罚而已,你想替他讨回公道,尽管来便是。” 马上那男子哈哈大笑,道:“两个耳光而已,躲不开怪他自己没本事,那石头可他自己坐上去的,这能怪得了谁?还有一点,‘怜香惜玉’这么好的词用在他身上可就不那么合适了,就好比鲜花插在牛粪上,养分是够了,花可就臭了,哈哈。” 云天行微微皱眉,这男子骂人不带脏字,话语中略带挑衅意味,不过他的话倒是没错,张二生坐到石头是意外,这女子出手也并不算重,希望别把事情闹大,给他们些教训也是好的,省得以后见到女人就变禽兽。 丁护院脸色很是难看,竟然有人敢在他面前打他的人,简直岂有此理,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啦!他身子动了,他在悄悄向后挪步,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动作很轻,他有信心不会被人发现,因为这个动作他已练了二十多年,他武功虽然不错,但他的性格却是外刚内弱型,表面上威武勇猛,天不怕地不怕,但在他心中,一直坚定不移地贯彻一个思想,“退一步海阔天空。” 其实,他本来性格是外刚内也刚型的,但年轻时闯荡江湖,见人不爽就开打,大大小小的战斗一共打了两百四十九次,他输了两百四十八次,最后都以磕头认错作为结局,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保住性命,他没赢过,剩下那一次算是平局,因为,对方仇家来了。 他的嘴角在笑,他脚步还在挪,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忽然,他看见一双闪着泪花的小眼睛,正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仿佛在说“爹,有人欺负我,你快去揍他。”他恨这双眼睛,更恨拥有这双眼睛的人,可就在这时,又有几双眼睛望过来了,一样的眼神,一样的可怜。 在距离人群最后方还有不到一尺的位置,他停下了脚步,微笑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严肃,是愤怒,他的心在咆哮,“王八蛋!自己惹得好事,休想让老子出马!”这就是他的心里话。 下一刻,他犹豫了,因为除了那双离得比较远的眼睛,剩下的眼睛都在望着他,包括一双老眼,这双老眼的神色与众不同,仿佛在说,“儿子,有人欺负我孙子,你快去揍她。” 他很无奈,因为他知道,再不上就是懦夫了,他不想当懦夫,虽然摸不清这俩人的来路,但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丁护院在十几道火热的目光的注视下,大步走到人群最前方,他清了清嗓子,道:“敢问姑娘贵姓?” 那女子似乎在犹豫,过了一会,她才说道:“姓方,名静好,方静好。” 丁护院道:“原来是方姑娘,那个......事情是这样......那个,方姑娘打伤我的人,总得......那个......” 方静好道:“打他又怎样,他恶言在先,难道还要本姑娘给他道歉吗?” 一旁的邓护院见对方毫无歉意,心头有些不快,换做平时,打也就打了,但张二生此行是代表李家,打他就等于打李延东的脸,作为李家护院之一,自然不能视若无睹,什么也不做回去无法交代,当即再上前一步,道:“看你是个女子,也不跟你一般见识,你现在去将他唤醒,再给他道个歉,这件事就算完了,怎样?” 一听到“看你是个女子”这句话,丁护院忽然一怔,他又悄悄打量了这对男女一眼,见他们年纪不大,俩人加起来都未必有自己大,心想:“这点年纪能有什么本事。”当即冷下脸来,道:“对,道歉!必须道歉!” 邓护院略带诧异地看了丁护院一眼,心想:“老丁有气魄!怪不得老邹非要跟我换,说什么老丁威猛过人,一路上不用操心,看你是兄弟才跟你换的,如此看来,老邹果然够义气,回去定要请他喝酒。” 方静好微微一笑,道:“要我给他道歉?喔,本姑娘现在倒有些后悔了,后悔下手太轻啦。” 丁护院道:“他的确口无遮拦,但他是我的人,要教训也是我来教训,怎敢劳烦方姑娘动手。” 方静好轻哼一声,道:“你教训?那刚才怎么不见你出来教训?人也打了,现在跑出来充什么大头鬼,哎呦,你脑袋确实很大呀。” “你……你……”丁护院被戳中痛处,脸色涨红,吱吱呜呜半天没挤出一句话,脑袋大是他的错吗?真想不到,一个小姑娘也敢来戏谑他,他早已气急,但对这两人仍有些忌惮,万一被打败,颜面何在?他脑筋一转,忽然想到一计,转身对众人吼道:“你们惹得好事,自己去解决!” 邓护院微微一笑,心中赞叹:“老丁威武,不愿以大欺小,佩服,佩服。” 云天行虽然离得远,但他的眼睛时刻关注着场中的动静,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听丁护院这般说,知道事情似乎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双方必有一战,这些奴仆大多不会武功,多半要吃亏,因为去年也发生过类似的事,还是两位护院出手才将事情平息。 第十二章 一言不合 一听到“自己去解决”这句话,众奴仆不禁眉飞色舞,往日外出遇见美丽女子也只是出言调戏一番,过过嘴瘾,如今丁护院这般说,显然不再约束他们的行为,这就如同打开了囚禁饿狼的牢笼,任它们撕裂眼中所见的任何猎物。 十多双饱含情欲且炽热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的美人,他们没有立刻行动,他们还在犹豫,还在做思想斗争,下一刻,“仁义道德”似乎战败了,而且败得很彻底,因为他们的嘴角都留着涎水,已红着眼向那女子扑了过去,他们没有接受过正规的训练,但他们出手的姿势竟惊人的相似,都作搂抱状。 那女子脸色一变,显是被这些“饿狼”吓到了,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 一直端坐马背的青衣男子见此阵仗也跃下身来,与方静好背靠背对敌,他的目光在众奴仆身上扫过,嘴角露出一丝坏笑,然后低声对方静好说了几句。 方静好笑着点了点头。 从方静好后方袭来的奴仆,忽见她背后多出一名男子,脸色顿时阴冷下来,搂抱姿势瞬间换成单手握拳的攻击姿势,他们咬牙切齿地朝这碍事鬼打去,拳头上聚集了他们所能想到的所有的怨恨。 在所有攻势到来的瞬间,男女相视一笑,同时纵身跃起,从奴仆们的头顶纵了出去。 由于两人动作既轻且快,众奴仆发觉时已来不及了。 “噗,噗,噗——” “嘭,嘭——” “哎呦,哎呦” “他奶奶的,谁打老子?” “谁他妈踢我了?” 四下扑来的奴仆们撞成一团,前面的抱住了后面的,却挨了后面人的拳头,顿时哀嚎、叫骂四起,场面一度混乱,有几人被撞倒在地,依旧不依不饶,边踹边骂。 “敢打老子,我踹死你!” “你奶奶的,你干嘛踢我,我这人有仇必报,我让你踢!我踢死你!” “你有病啊!我刚挨了一拳,谁还在踢我?” “拿开你的狗嘴,老子是男的!” …… 云天行捧腹大笑,笑声一出,便发觉不合适,忙用手掩住嘴,腮帮鼓得又大又红,眼睛也模糊了,他很想放声大笑,但他还是控住了,毕竟自己跟他们是一伙的。 方静好拍打着胸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那青衣男子也笑个不停。 “饭桶!都是饭桶!” 丁护院脸色铁青,想笑却笑不出来,他原本想让他们去试探这两人的实力,不想竟闹出这样的笑话,要是传了出去,他的脸也没处搁,冷冷地扫了那两人一眼,转头道:“邓护院,随我拿下这二人。” 邓护院点了点头,嘴角现出一丝微笑,他早看这两人不顺眼,不好好教训他们一番实在说不过去,当即吐出口中细草,眯起双眼在男女身上扫过,身子一动,向青衣男子奔去。 他人已到中年,自然不会挑一个小女子来打,只好先将这男子制住,再要她道歉就是了。 邓护院冲到青衣男子身前,迎面就是一拳,道:“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如今罚酒也没了,先吃我一拳。” 那青衣男子冷冷一笑,似乎并不惧怕,只见他身形一扭,左掌在对方拳下一托,右掌同时向邓护院胸口击去,这一化一打,一气呵成,毫不生分。 邓护院略感惊讶,出拳再打,以攻为守。 只听“嘭嘭”声不绝,一个用拳,一个用掌,两人缠斗在一起,已过二十余招。 丁护院见两人打得难解难分,又将目光转向方静好,见她身材窈窕,肤色白皙,任谁看都像是个文弱的闺中小姐,多半没什么武功,他在犹豫,他在思考,怎样将她制服才能不失身份,又能服众,沉吟片刻,仍想不出,他又瞥了邓护院一眼,心中越发急躁,万一邓护院抢先打倒青衣男子,那他岂不是徒劳无功,他咬了咬牙,向方静好走去。 “方姑娘,现在道歉还来得及,不然,可不要说我以大欺小啦!” 方静好道:“想动手尽管来便是,本姑娘要是怕了你,就不姓方!” 丁护院又怒又喜,怒是因为这个小女子丝毫没将他放在眼里,喜是因为他可以借此对她动手,他说道:“得罪了!”说罢,探手向她肩头抓去。 方静好冷哼一声,扭身避过,手掌侧击,打他下颚,丁护院欲拿她手掌,她手腕一翻,又转攻他腰间。 丁护院轻咦一声,心中略感惊讶,本以为这女子只是个绣花枕头,想不到还真有些本事,当下也不再相让。 方静好并不与他硬碰硬,躲闪之际,不断在他周身游走,寻找合适时机再攻击。 云天行见她脚步轻灵,掌法飘逸如游鱼,不禁为之一惊,此女年纪不大,武功身法俱皆上乘,想来不是寻常人家女子,如此说来,胜负倒也难说了。 四人动手只为了一个“理”字,只拼拳脚,不动兵器,在江湖上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情况比比皆是,教训出气者占多,借机杀人者占少,如果因一句话不顺耳就去动刀杀人,那世界上也没多少活人了。 人在江湖,名声比性命更重要。 此时,奴仆们几乎都已回到树荫下,凝神关注着两位护院的战斗,不过,仍有两位奴仆在原地扭打,两人均是鼻青脸肿,口鼻流血,由于这两人不会武功,所用招式大致有撕头发,摔跤,吐口水,辱骂等,相比旁边的两场战斗,少了九分飘逸,多了十分野蛮。 云天行坐靠在一株粗壮柳树下,嘴里叼着一枚细长的柳叶,密切关注着场中的战斗,见他们层出不穷的攻击手段,不禁暗暗吃惊,丁、邓二位护院武功虽然不弱,但毕竟有着年岁的积淀,可这男女二人年纪跟自己相仿,竟能和李府两大护院拼个不相上下,而且毫无败相,这份实力已不容小觑。 “这小娘们还真难缠,倒是有些小看她了。” 丁护院侧身躲过一记肘击,脸色满是凝重,本以为水到渠成的事,如今却变成了骑虎难下,如果就此收手那就是认怂,这条路绝对不能走,只有全力以赴,将她给打倒这一条路可走。 “看来只能用那招了!” 第十三章 栽赃嫁祸 丁护院嘴角微扬,腾空踢出两脚,方静好后仰避开,丁护院不趁机进攻,反而连退两丈,摆出一个马步姿势,张嘴猛吸了一大口气,顿时上衣如灌风一般,离身鼓起,他大喝一声,纵身又跃回到方静好身前,连续挥动双拳,拳头的劲风将周围扬起的飞尘、落叶打得胡乱飞窜。 方静好见他衣衫乱舞,声势颇大,又辨不出这是何种拳法,不敢盲目去接,左右闪避之余,身形不断后退。 “奔雷拳!” 云天行双目微眯,紧盯着丁护院那套蛮横而又熟悉的拳法,脑海中不时闪过,数十劫匪在此拳法下毙命的凄惨模样。 奔雷拳是丁护院的得意武学之一,拳如奔雷,势如疾风。 “奔雷拳威势固然不弱,但若击不中对方,岂不是白费力气,对付一般的小毛贼自是手到擒来,这女子可有些不简单。” 云天行凝神关注战斗,脑海中不断分析战局,但见丁护院神色凝重,额角渗汗,又见方静好面不改色,灵巧地躲避攻击,不禁替丁护院捏了一把汗。 正当他思索之际,邓护院发出一声惊叫,众人忙将目光移去。 只见邓护院踉跄倒退三步,脸色煞白,那青衣男子长袖一挥,飞身又贴了上去,青衫迎风而动,姿势潇洒轻逸,倏地一掌击出,掌风过处,两枚细长柳叶赫然已然断成六截。 邓护院心凉一半,掌风断叶,这种事连他都无法做到,眼前这名男子到底是谁?他本想躲,可身体似乎已不听使唤,或许是因为刚才挨了他两掌,或许是因为恐惧?震惊?连他自己也不知。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那一掌击在邓护院胸口,邓护院“啊”了一声,又退了三步,那男子似乎并不满足,飞身靠近,双掌连击,只听“嘭嘭嘭”,邓护院每退三步,他飞身上前补一掌,一退一进,邓护院已毫无还手之力,唯有任人宰割之份。 众人目瞪口呆,惊愕地望着这一幕,有些难以置信,被打得吐血的这位还是那威风凛凛的邓护院吗?直到现在,他们才有些懊悔,惹到了不该惹的人,可后悔又有什么用? “八巽疾风掌!” 只听青衣男子低喝一声,纵身跃起,在空中横转一圈,猛地击出一掌,邓护院一声惨呼,脚不沾地,身形倒飞而出,“嘭”的一声,后背撞在树干上,嘴角溢出一道鲜血,生死不知。 方静好见胜负已分,大声喊道:“杨离师兄,莫伤他性命。” 那青衣男子望着邓护院,没有转身,只是淡淡一笑,道:“师妹放心,他死不了。” 邓护院的惨状,深入人心,包括正在战斗的丁护院,他嘴角不禁抽了抽,邓护院武功虽不及他,但也只比他差一线,邓护院不敌杨离,那他多半也不是对手,又瞥了一眼邓护院,躺在那的似乎又是自己,他的眼角开始不受控制地跳,想就此罢手,毕竟错在他们,道个歉也就过去了,何必拼命呢。 他本想如此,但不经意间又瞥见,背后那一双双透着委屈,而又饱含崇拜的眼睛,仿佛在说“邓护院已经被打倒了,丁护院你要挺住啊,大家的希望可都在你身上了。” 他恨这群人,恨他们总能轻易地改变他的想法,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他知道已无路可退,只能放手一搏。 方静好见他攻势不减,反而又强了几分,微蹙眉头,道:“你还不投降吗,再打下去,你也要步他后尘了。” 丁护院本就又急又怒,闻听此言,顿时火冒三丈,理智瞬间被怒火淹没,她的话并无恶意,但此时,丁护院哪里分辨得清,只当这小女子又在嘲讽自己,他哇哇大叫两声,拼命向她攻去。 方静好俏脸一沉,道:“好,既然你们不识抬举,那就再较个高下!” “师妹退后,让我来会会他。”杨离已从旁赶来,加入战斗。 丁护院大骂道:“以多欺少,不是好汉!” 杨离笑道:“你们十几人一起上,怎不说以多欺少?” 丁护院哑口无言,心中暗骂背后这群兔崽子爱惹事,又不甘心投降,于是喝道:“姓杨的,敢不敢一对一跟我打一场!” “有何不敢?”杨离道,“师妹你且退下,让我来破他拳法!” “好。”方静好应声退出战圈,无聊之际,往人群中扫了一眼,目光停在一位老者身上,心想:“刚才那人喊他金管家,想来应该是这些人的管事了。”当即向金管家走过去。 金管家见方静好走来,大叫道:“拦住她,拦住她!” 众奴仆一起大呼:“拦住她,拦住她。”都在喊,却没一个人上前,都在往两边退,众人心想:“护院们都不是对手,我们一群凡夫俗子拿什么拦住她?拿命吗?抱歉,我还没活够呢,您老自求多福吧。” 众人让出一条大道,大道的尽头,金管家正抱在一棵树苗上,瑟瑟发抖。 “你是管家?”方静好道。 “是......是。”金管家道。 “是你让他们这么做的?”方静好道。 金管家点了点头,忽又摇了摇头,双手搂住小树苗,不住颤抖。 小树苗又细又矮,经不住他这般摇晃,树叶都晃下不少。 方静好见他只摇头不说话,心下微怒,道:“快说,到底是谁指使的!” 金管家打了个哆嗦,只觉一股暖流顺着大腿流下,他抬起颤抖的老手,往人群中指去,每当他指到一处,那里的奴仆纷纷散开,连指了七八处,没指到一个人,因为谁都不想当替罪羊。 他叹了口气,就欲认罪之时,忽然,眼角瞥到了一个人,他心中一喜,猛地朝那人指去,老手也不抖了,年迈的脸颊上现出一丝从未有过的坚定,他的声音也在颤抖:“是他,是他指使我们的!” 方静好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一人正在树下纳凉,口叼柳叶,神态颇为悠闲,又看他穿着,微微皱眉,道:“他跟他们穿着都一样,分明是个仆人,你确定是他指使的?” 金管家好不容易找到替罪羊,哪肯再放过,狠狠点头道:“没错,就是他!” 第十四章 替罪羔羊 方静好半信半疑,又看向其他人,那些奴仆不敢接她目光,都跟着点头,道:“是他,就是他让我们调戏......方姑娘你的。” 方静好信了八成,她又看向金管家,道:“为何他自己没有......对本姑娘不敬。”她本想说“调戏”二字,可实在说不出口,只好说成是“不敬”。 金管家向云天行望了一眼,深深地叹了口气,面露痛苦之色,仿佛在做一个极难的抉择,阳光照上他干瘦的身躯上,仿佛比刚才更苍老了几分。 方静好见他欲言又止,心中着急,道:“有话快说,别磨磨蹭蹭的!” 金管家又叹了口气,低头沉默半晌,忽然跪倒在地,鼻涕眼泪齐流,道:“实不相瞒,他是我们的少爷,老爷出门交代,不论发生什么,千万不能暴露少爷的身份,以免遭歹人迫害,可如今,如今,老朽命不久矣,死不足惜,但少爷他......一生坎坷,还望方大小姐手下留情,饶过我们少爷吧!” 众奴仆纷纷跪倒,齐呼:“请方大小姐饶过我们少爷吧!” 云天行离得稍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只隐约听到“少爷”二字,又见众人跪地痛哭,更是摸不着头脑。 方静好道:“他既是你们少爷,为何不与你们坐在一起,偏偏远离你们?” 金管家扶着小树苗,艰难地站起来,哽咽道:“方小姐有所不知,我们少爷他.....他是看上方小姐啦,他见方小姐和杨兄弟自那边赶来,跟我们说方小姐你貌比天仙,一定要讨你回家做老婆,不,是做二房,他要我们无论如何都要留住方小姐,他说在那边等我们好消息。” 金管家叹了口气,接着道:“我们做下人的,也不敢违逆他的意思,再说,我们都是乡野粗人,哪能有什么好办法,只好出此下策,还望方小姐大人有大量,饶过我们少爷吧。” 方静好听完,一张俏脸涨得通红,道:“哼,他竟敢如此轻贱于我,我岂能饶他!”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原地。 金管家如释重负,一屁股坐倒地上,两手拍打着地面,道:“哎呦我的......咦?这里怎么有一摊泥!” 方静好越想越气,从没人敢如此调笑于她,娶她做老婆,而且还是个二房?她紧咬银牙,心想一定要好好教训这个无耻之徒。 云天行刚拔了一根狗尾草,还未叼进嘴角,忽见方静好向他奔来,长发飘飘,衣裙飞舞,那模样煞是好看,宛如刚下凡的仙子,他看得出神,一时竟呆住了。 方静好本已怒极,走近前来,见他目光迷离,嘴角含笑,还当他在想坏事,本想给他一耳光,但他坐在地上,只好在他头上狠狠拍了一下。 云天行如梦初醒,一下跳了起来,道:“你打我做什么?” 方静好道:“小小年纪不学好,还学人家娶二房,打你都是轻的!” 云天行无缘无故挨了一下,他一房都没有,哪来的二房?心下生气,道:“我娶二房关你什么事,又不是娶你,你瞎操什么心,说我小小年纪,你很大吗?真是个莫名其妙的女人!” “你......你!” 方静好脸颊涨红,说不出话,在山门之中,众师兄弟对她百般呵护,什么都让着她,更没人顶撞她,谁知一下山,就碰上这么个无赖,她狠狠瞪了云天行一眼,道:“你这无礼的小喽啰!” “小喽啰”是她养的一条小白狗的名字,她没骂过人,情急之下,就骂他是小喽啰。 云天行自然不知道小喽啰是狗的意思,也不愿再理她,转头望向一边。 方静好道:“你快给我道歉,不然我还打你。” 云天行转过头,道:“你这女人真是无理取闹,我好端端坐在这里乘凉,碍你什么事啦,你跑来打我,我也没让你道歉,你还偏偏让我道歉,你讲不讲道理啊!” 方静好心想:“世上怎会有这么蛮不讲理的人,明明是他指使那些人先对我不敬。”她怎么想都是自己受了委屈,可不能就这样算了,道:“我最后问你一次,你道不道歉。” “你让我道什么歉?”云天行道。 “你明知故问。”方静好道。 “什么明知故问?”云天行道。 方静好抬手指着他,道:“你这小喽啰还跟我装傻!” “小喽啰是什么?”云天行听她提起两次,心下十分好奇,遂出口问道。 方静好抿嘴一笑,道:“给我道歉,我就告诉你。” 云天行道:“先告诉我,我就给你道歉。” 方静好认真地看着他,道:“你说话算话?” 云天行点了点,道:“君子一言,五马难追。” 方静好道:“小喽啰是我养的一条小狗。” 云天行跳了起来,道:“好啊,你骂我是狗!” 方静好“扑哧”一下笑了,道:“我告诉你了,该你道歉了!” 云天行哼了一声,道:“你骂我是狗,还要让我给你道歉?你想得美!” 方静好忍住笑意,道:“是你非要让我说的,我们有言在先,你可不能反悔。” 云天行微微一笑,道:“你有听过“五马难追”这个成语吗?” “没有。”方静好摇了摇头。 云天行摊了摊手,道:“这不就是了,谁跟你有言在先了?” 方静好知道上了他的当,俏脸一沉,道:“你竟敢耍我!” 云天行伸出食指,在她眼前摆了摆,道:“此言差矣,你又不是个东西,我怎么耍你,你就不能想别人点好?” “这倒也……”话说一半,方静好猛地抬起头,狠狠瞪着他,“你敢骂我!” 云天行笑道:“我骂你什么了?” 方静好道:“你骂我不是个……你,你,你别跟我说话,快给我道歉,不然本姑娘打得你满地找牙!” 云天行道:“你不让我跟你说话,又让我给你道歉,这可真难为我了。” 方静好又好笑又好气,她来讨个公道,竟然又屡次吃亏,再说下去也没用,只好先将他制住,再逼他道歉,道:“你不道歉,本姑娘可要动手了。”说罢,她右手变掌,忽向云天行肩头拍去。 云天行见她动手,边躲边喊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一掌来时,他人已躲到了树后,朝她吐了吐舌头。 “你会武功?” 第十五章 林中追逐 方静好面露惊讶之色,一个仆人怎会如此轻松避开她这一掌? 虽说她并未用全力,但对付一个普通人确是绰绰有余,转而一想:“他虽是仆人打扮,却是李家大少爷,会武功也没什么稀奇,如此看来,那些人果然没有骗我,他才是幕后主使。” 方静好回过神来,见云天行撇着嘴,像是在故意挑衅,她依稀记得,曾有不少纨绔少爷想打她主意,但无一例外,他们都阴差阳错地发生了意外,虽无性命之忧,但伤势最轻的也卧床休养了月余。 “看你长得好看,还当你是知书达理的女子,想不到竟如此野蛮,一点道理都讲不通。”云天行道。 方静好微微一愣,想不到竟然有人会把她与“野蛮”联系到一起,心头微怒,喝道:“本姑娘就野蛮了,怎样?你还敢跑!” 云天行见她动怒,转身就跑,不时回头嘲讽几句:“来呀,你来打我呀!” 他本不爱捉弄人,不过跟那些人待得久了,难免会受他们影响,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便是如此。 两人在林间追逐,云天行在前边跑,方静好在后面追,但总追不上。 方静好轻哼一声,悄悄运起轻功,眨眼已掠到云天行身旁,玉手急探而出,抓向他肩头,道:“看你往哪里跑。” “可不要小瞧人哦。”云天行微微一笑,跟着身子一矮,右手支在地上,忽然转了个弯,向一侧疾驰而去。在他转弯之余,故意用脚扫起落叶来遮挡她的视线。 方静好挥袖挡掉落叶,见云天行已转向跑掉,她恨恨地咬了咬牙,又追了上去。 云天行的速度并不比她快多少,只是每次被追上时,他立刻改变方向,等方静好反应过来,他又跑远了。 “你给我站住!” 方静好有些着急,她有几次差点抓到他,可总让他用些奇怪的招式溜掉,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子,哪会有一个天天在盗匪堆里摸爬滚打的人手段多。 “你让我站住,我就得站住?你当你是谁,我二房?”云天行没有回头,只是大声往前喊话,声音却清晰地传入方静好耳中。 “你......你!” 方静好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化身成一头凶狼,扑上去将这个无耻之徒撕成八块,当然,她是一个有涵养的人,做不出这种事,但也决不饶恕屡次冒犯她的人。 “哼,你尽管跑,等杨离师兄赶来,你后悔可就晚啦。”方静好在后面喊道。 “我们丁护院可没那么容易倒下,说不定你那位杨师兄正跪地求饶呢,哈哈,那画面想想都好笑。”云天行笑道。 “那位丁护院绝不是杨离师兄的对手,你等着瞧好啦。你现在停下还来得及,等他来了,你会比刚才那人更惨。”方静好故意把“更惨”两字说得很响亮。 云天行心头一沉,他虽不愿相信,但她说的很可能是实话,杨离打倒邓护院没费多大劲,丁护院略强些,但也未必是杨离的对手,他不能坐以待毙,要先想个法子将这女子制住,才有跟杨离谈判的筹码。 云天行回头瞧了一眼,见她紧跟在后,道:“方姑娘,你我本无仇怨,何必大动干戈,不如坐下来喝杯茶,畅谈一下人生,如何?” 方静好道:“呸,谁要跟你畅谈人生,识相的快停下。” 云天行道:“停下是万万不能的,你刚才还扬言要打我,我可不会自讨苦吃。” 方静好道:“你现在就停下,我保证下手轻些。” 云天行道:“下手轻些?打得我跪地求饶还是满地找牙?” 方静好道:“你自己选一个。” 云天行微微一笑,道:“我上跪天下跪地,在家跪父母,可我父母没了,我只跪天地,这个不能选。” “那你想选满地找牙?”方静好笑道。 她很想好好教训这个人,但心里又不想这么做,因为她发现,他是一个很有趣的人,比她那些师兄弟们要有趣得多。 云天行道:“牙齿打掉了,可以镶一口金牙,天天到大街上给别人瞧,瞧一眼二钱银子,这样也是极好的,但我一没金子,二没银子,三没自由,若连牙齿都没有,那我可要饿死了,这满地找牙也选不得。” 方静好笑道:“你一个大少爷,没自由还说得过去,没金没银可是太假了。” 云天行皱起眉头,道:“谁跟你说我是大少爷了?” “他们都这么说。”方静好道。 云天行脑海中浮现出那些人坏笑的画面,再联想到他们的品行,他顿时恍然大悟,知道自己又成了替罪羊,这种事他们可干过不止一次了。 云天行回头瞧了一眼,道:“方姑娘,请听我一言,我不是什么少爷,我只是一个奴仆,奴仆你知道吗?就是做苦工抵债的那种,不论他们说了什么,你都不能信。” 方静好道:“不信他们,难道信你?” 云天行道:“冤有头债有主,谁惹了你,你去找谁好了,为何要听人摆布,胡乱冤枉好人。” 方静好笑道:“就算他们骗了我,你跟他们是一起的,难道还是好人了?打你也没错吧。” 云天行哈哈大笑,道:“这是什么道理,一起的就该打?他们还都是男人呢,你要不要把世上的男人都打一遍?” 方静好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但又觉得他的话也有几分道理,道:“那你别再跑了,我不打你就是了。” 云天行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心中仍拿不定主意:“我如果停下,她突然出手将我制住,我岂不成了砧板鱼肉?如果不停下,一直追下去也不是办法,而且那杨离出手干净利落,可不能再被他打成重伤。” 云天行思索片刻,道:“好,我不跑啦。”停步在一株大树旁。 方静好面带微笑,背着双手,迈着轻盈的步子向他走来,在他面前止步,道:“本姑娘说话算话,不打......” 不等她说完,云天行笑容一敛,忽然出掌向方静好击出,方静好吃了一惊,下意识出掌迎击,云天行变掌为抓,眨眼间,已将她手腕给抓住。 方静好不知他为何突然动手,忙用另一只手使出“三星拱月手”中的一招锁喉手法,曲手成鹰爪状,欲扼其咽喉。谁知慌乱之间,未能使出本招精髓,竟被云天行给躲了过去,下一刻,她的另一只手腕也被扣住了。 云天行抓住她的双手,将她推到后方一株大树上,道:“好厉害的锁喉手法,险些让你扼住。” “你使诈!”方静好愤怒地瞪着他。 云天行微微一笑,道:“兵不厌诈。” 方静好又羞又怒,一双美眸在他脸颊上来回扫动,想知道他下一步行动要做什么,可她失算了,他的脸上很平静,方静好根本看不透他的想法。 “你想怎样?”方静好凝视着他,心扑通扑通地跳。 “我想让你帮个忙。”云天行道。 “帮忙?”方静好微微一愣,“帮......什么忙?” 云天行道:“跟我一起等一个人。” 方静好心下一沉:“难道他还有别的同伙,他到底要做什么,难道他要......我......不活了!”想到这,方静好双眼一闭,竟大哭起来,眼泪扑簌扑簌地流个不止。 云天行皱起眉头,道:“你哭什么?” 方静好睁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瞧了他一眼,什么都不说,又垂下头自顾自地流泪。 云天行见她哭个没完,道:“喂,问你话呢,你哭什么?” 方静好将头偏向一侧,咬着嘴唇,啜泣道:“既然落在你手里,还有什么好说的,你还是趁早将我一刀杀了的好,我......宁死不辱!” 云天行怔了半晌,忽然失声大笑。 方静好见他笑得开心,心里更加害怕,双手被制,浑身用不上力气,只后悔没有听从师父的教诲,上了这个恶人的当,眼下只盼望杨离师兄快些赶来,救她于水火之中。 云天行见他颤得厉害,不禁笑道:“你这女子好生奇怪,我可没说要对你怎样,你为何怕成这样?” 方静好转过头看着他,道:“你说在等你的同伙,难道不是......”她越说声音越低,话未说完,就垂下了头,后面的话自然也听不见了。 “我的同伙?”云天行笑了笑,“我很佩服你的想象力,不过你想错了,我在等你的同伙,他好像叫杨离,对吧?” 方静好吃了一惊,道:“你在等杨离师兄?你为何要等他?” 云天行道:“我自有我的打算。” 方静好道:“你还是快些将我放了,不然他不会放过你的。” 云天行道:“有你在,他不会对我动手的。” 方静好松了口气,紧绷的身子也放松下来,看了他一眼,道:“你快放开我,等杨离师兄来了,我让他饶了你们就是。” 云天行道:“那可不行,我若放了你,他要对我动手,那我岂不是要吃大亏?被打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你不信我?”方静好道。 云天行道:“我不信他,所以还要委屈你一下。” “你这样......他看见更不会饶你。”方静好红着脸说道。 云天行道:“你以为我想这样吗?” 自打他来了李府,受伤对他来说就如家常便饭,呼之即来挥之不去,如果没有梨儿照顾他,他很可能已经死了,李延东从不在乎奴仆的死活。 云天行长舒一口气,望着这张美丽的脸庞,笑道:“你那位杨师兄可真够慢的,是不是被我们丁护院给打倒了?” 方静好道:“才不会呢。” 云天行微微一笑,道:“好无聊,在他到来之前,我们畅谈一下人生吧。” 方静好白了他一眼,道:“谁要跟你畅谈人生,无耻之徒!” 云天行道:“你怎么能这样说我,我哪里无耻了?我只是怕你那位武功高强的师兄打我,所以才要这样的。” 方静好道:“你分明是想占本姑娘的便宜,却要来找这样的借口,我都说了,只要有我在,我师兄不会对你怎样,你还不肯放手,不是无耻之徒是什么?” 云天行道:“你又不是你师兄,你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刚才若不是你及时制止,我们那位护院,现在多半已经被他给杀了。你看,你师兄到现在还没赶过来,依我看,多半是在掩埋尸体啊!” “你胡说!”方静好有些恼怒,“杨师兄才不是这样的人!” 云天行道:“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我就是知道。”方静好道,“杨师兄他是不会乱杀无辜的。” 云天行笑道:“是啊,你那位杨师兄的确不会乱杀无辜,但你知道吗,那几位护院都是盗匪出身,手上都没少沾人命。虽然我也不喜欢他们,但没办法啊,我现在还得跟着他们混饭吃,你师兄要是将他们给杀了,我自己回去也没法交代。” 方静好道:“你放开我,我去跟杨师兄说一说,让他放你们离开,怎样?” 云天行道:“这样最好,不过,还得委屈你跟我在这里等。我武功不行,好不容易将你制住,若再有个闪失,叫你走脱,那可坏了。” 方静好气呼呼道:“你这个人好生难缠,我都说了不会对你怎样,你还不肯放开我,分明是想占我便宜!” 云天行叹了口气,道:“你要是非这么以为,我也没有办法。” 方静好见说不通,也不再说,转过头,干脆不理他了。 远处人影晃动,云天行微微眯起眸子,望着那个从林中走来的人,道:“你那位杨师兄来了。” 第十七章 一言以诺 “放开她。” 杨离停在一丈开外,见两人姿态如此亲密,脸色微变。 云天行轻轻吐了口气,心道:“他在这里出现,丁护院多半已被他打倒,连两位护院都不是他的对手,他到底是什么人?” 云天行本不想跟杨离谈条件,但他不得不这样做。 杨离在将邓护院打倒后,右手成掌,藏于袖口,衣袖舞动不止,在见到这一幕时,云天行如遭雷击,这个手势李延东曾在他面前展示过,而他正是因为这个手势,险些命丧黄泉,那是“不三不四掌”中的最后一掌! 他不知杨离从如何习得此掌法,更不知杨离何时击出过前三掌,但如果第四掌击在昏迷的邓护院身上,恐怕会命丧当场。 也许邓护院永远都不会知道,他刚刚已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自那以后,云天行一直盯着杨离,也正是因为这样,才给了别人栽赃嫁祸的机会,最终引得方静好来找麻烦。 如果方静好不来找他,他跟杨离也不会有牵扯,可她来了,让他无法置身事外,他只能直面这个危险人物,但他不想把性命交托在这种人手里,故此才走此险招。 “杨离师兄,你来了。”方静好惊喜道。 “师妹莫怕,有我在,他伤不了你。”杨离微笑道。 方静好道:“他没有伤害我,他......他跟那些人不同的。” 杨离微笑一滞,马上恢复如初,视线移向云天行,道:“看来师妹对你的评价很高。” 云天行微笑道:“比你还高?” 杨离道:“这要问她了。” 方静好脸上一红,仰头望着云天行,道:“你可以放开我啦,杨离师兄不会对你动手的。” 云天行道:“这话要从他嘴里说出来,我才能放了你。” 杨离嘴角微微扬起,道:“你在威胁我?” “这也算威胁?”云天行微微一笑,“我只想要一个承诺,不要再来找我们的麻烦,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杨离道:“找麻烦的是你们吧。” 方静好道:“杨离师兄,他没想要威胁你,你答应让他离开,他自然会放开我,这件事有本就是误会。” 杨离脸上的笑意消失,道:“想要我的承诺?那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这个代价太重,我怕你负担不起。” 云天行道:“我给你时间考虑。” 杨离半眯起眼,一丝杀意悄然涌出,片刻间又消失不见。 林间的风有些凉,密叶遮天,只留下几道若有若无的缝隙,投下几缕断断续续的光。 良久的沉寂,云天行估计车队差不多要出发了,他可不想用双脚走到鸢都去,清了清嗓子,道:“还没想好?” 杨离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迈开步子缓缓走来,那躲在背后的右手已平伸成掌,掌间肌肉绷得很紧,手背青筋都已鼓起。 “站住!” 云天行大喝一声,“看来你已经做出决定,可惜你这位师妹......” 他话语中的威胁意味很明显,但并未做出任何具有威胁性的动作,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杨离。 方静好看了云天行一眼,转头对杨离喝道:“杨离师兄,你难道一点都不顾念师门情分吗?他若一冲动将我给杀了,师父那里你要如何交代,可不要因为这种小事,造成无法挽救的后果。” 杨离停下脚步,紧绷的手掌逐渐放松开来,道:“放了她,我让你走。” 云天行道:“我可以信你吗?我若放了她,你将我一掌击毙,那我岂不成了冤死鬼。” 杨离微微一笑,道:“你大可放心,有师妹在旁,就是一只兔子,我都奈何它不得,何况你一个大活人。” 方静好看着云天行,道:“杨离师兄可没在我面前杀过人,你不必担心,他既然说得出,自然也能做得到。” 云天行心想:“他没在你面前杀过人,不代表他不会杀人,刚才要不是你让他手下留情,现在邓护院早就去西天见佛祖了。” 云天行思量片刻,道:“既然如此,得罪了。”他放开方静好,退开两丈,并未离去。 方静好揉了揉有些酸麻的手腕,斜了云天行一眼,道:“你还不走?” 云天行道:“走自然是要走,不过,方才他们言语多有冒犯,我代他们向两位道歉,既然他们已经受到教训,此事便到此为止吧。“ 他说这句话有两个原因,其一自然是真心实意要道歉;其二是想告诉杨离,虽然我们有错在先,但已经道过歉了,而且你也出手打伤了我们的人,没必要再赶尽杀绝了。 杨离似是听出了话中玄机,道:“既然是误会,那自然无需再提,敢问兄弟姓名?” 云天行心想:“若是告诉你姓名,难保你不会动其他心思,既然此事已了,我们也不会再见,姓名不说也罢。”当即说道:“贱名不值一提,告辞。”抱了抱拳,转身没入林中。 杨离道:“没事吧?” “还能有什么事。”方静好白了他一眼,“那位护院没死吧?” 杨离道:“他们是‘刀下鬼’李延东的手下,李延东本是盗匪出身,这些人多半也不干净,就算杀了也是为民除害。” 方静好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是李延东的人?” 杨离道:“旗子上有个‘李’字,这附近姓李还比较有名的只有李延东,虽然没有确切把握,但应该不会错。” 方静好心道:“原来他在李府当奴仆,真是个有趣的人,咦,他刚才是不是走错方向了?” 云天行奔出不远,忽听方静好在后方喊叫,但听不清她在喊什么,隐约听到一个“烦”字,却不知是什么意思,他生怕再生变故,忙加快脚步。 奔了一阵子,仍没回到大道上,云天行仰头观看太阳所在的位置,不由哭笑不得:“哎呦,走反了,越走越远啦!刚才方姑娘喊的不是“烦”,而是“反”啊!我真是糊涂!” 他心中一阵懊恼,忙转身狂奔,待到车队休息处时,众人早已不在原地,大道上只留下十数道错乱的车辙,他又沿大道奔出七八里,才赶上行进的车队。 第十八章 抵城游街 云天行跃上最后一辆马车,躺在车板上大口喘气,他本想避免这种情况,可偏偏就遇上了,细细想来,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待得精力恢复,他坐起身来,向前方车队望去。 只见中间三辆马车上,前后依次躺有三人:丁护院,邓护院,张二生。两位护院正面朝上,张二生却是背面朝上,屁股上血红一片,在太阳光芒的照耀下分外惹人眼目,这三人就是作孽失败的最大受害者。云天行叹了口气,又见三人胸膛微微起伏,知道仍有呼吸,心下稍安。 再往前看去,其他奴仆仍坐在老地方,不过气氛有些压抑,并无往日那般肆无忌惮,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这也难怪,个个鼻青脸肿,哪还有心思交谈。云天行摇了摇头,又对少头发、缺门牙的那几位报以真诚的哀叹。 一位干瘦的老者盘坐在车队最前方,左手提酒壶,右手携烟斗,左一口吞咽,右一口轻吐,左边打个酒嗝,右边吐个烟圈,单看背影,云天行就认出是金管家。在这士气低迷的时候,金管家毫不顾惜自己年迈的身躯,为博“青颜”一笑,毅然表演起“吹烟吞酒”绝技,将领袖风范发挥到极致,正所谓“精神不减往日,风采胜似当年”,说得大概就是金管家这种人。唯一让云天行不解的是,金管家何时换了条裤子? 车队款款而行,众奴仆垂头耷耳,了无生气,纵使路旁快马驶过貌美女子,他们也只是悄悄看一眼,不再出言戏弄,更没有其他无礼的举动。众人的安分也让得马匹行进快上不少,起码没有了频拉缰绳的情形。 待到鸢都,太阳已然西下,众人寻了一处宽敞的客栈住下,车马皆被店小二牵到后院去照料,众人在大厅随意要些饭菜米酒,草草吃过就都回房歇了。 奴仆所住客房极为宽敞,床大得能容下六人,金管家历来倡导勤俭节约,憎恨铺张浪费,于是给安排了八人,一张床八人,十六位奴仆只用了两间大房。金管家说他与两位护院住大房太过奢侈,心中不安,于是开三间小房,一人一间。 每当遇到这种情形,云天行都会默默为金管家祈福,愿金管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等自己哪天发达了,也要请他当管家。金管家也的确有个不负众望的名字:金福寿。 今日遭受如此惨痛打击,众人都没了往日风采,这要是在过去,他们不在客栈市坊喝酒划拳赌博,便在青楼小巷寻花问柳骂街,一个个不到半夜绝不现身,而且每次现身必定伴有辱骂、鸡飞、狗叫等预兆。 奴仆的日子虽不及地狱,但鸢都却真似天堂,不论贫穷富贵,美丑胖瘦,总能在这里找到属于自己的安乐处。 当第一缕晨光射穿薄雾,氤氲红云下的鸢都亦如巨龙般悄然苏醒,温润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潮意,三三两两的行人已步上街头。 天未亮时,云天行便已转醒,准确地说,是被身旁两位“哼哈二将”给唤醒,此起彼伏的鼾声在他左右回荡,时如惊雷,时如游丝,牵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云天行坐起身,摸着自己胸口,只觉心跳忽快忽慢,毫无规律可言,再这样下去,他很可能会死在这里。他忍无可忍,跃下床去,从八人鞋袜堆中挑出两只最具杀伤力的布袜,分别盖在两人嘴上,鼾声是小了,可还在。 闹腾半晌,他已无半分睡意,只得穿衣去院中练剑,待到天亮,已练了近半个时辰。云天行提起衣袖,擦拭着额上汗珠,又整理好衣饰,将剑放回马车中,兴冲冲地去大厅去吃早饭。 时间尚早,但宽敞的大厅中已坐下大半客人,而且大都带有兵刃,有放于桌上的刀剑钩叉,有倚在桌旁的长枪棍棒,有头戴斗笠轻抚亮剑的游侠,有服饰奇怪坐落墙角的远乡异人,有面带刀疤提坛喝酒的虬髯大汉,又有调笑邻人妖艳多姿的风情女子。 “小二,要二斤牛肉,一坛好酒,要快!” “才要二斤?是吃不下还是没钱付账啊?哈哈,小二,给大爷来二斤多一两牛肉,一坛再加一碗好酒!快些!” “借各位的兴致,在下也来凑个热闹,小二,牛肉比这位多二两,好酒多两碗,也要快些!” “把店里的招牌好菜都端上来,老娘今天可是带银子来的。” ...... 江湖之远,远到天边;江湖之近,又近在眼前,这不就是江湖? 在江湖之中,这样的画面极为常见,只是今日众人心情似乎极好,没人惹事打架。 云天行早已习惯这些喧嚷,在墙边一处空位坐下,唤来店小二,学着这些江湖人的口气,道:“一碗红烧牛肉面,多放辣椒少放葱,多加牛肉少加汤,面要劲道别太软。” “客官您不……不要点别的了?”店小二皱着眉头问道。 “那就再烧一壶热水,拿个碗来。” 店小二一呆,没敢再问下去,转身就走,七步一回头,嘴里嘀咕着“穷鬼”俩字。云天行也不生气,只是哈哈一笑。 过不多时,店小二就端上一大碗热腾腾的面,热水却是没有。云天行也不介意,搓了搓手,张口大吃起来,连面汤都没留下一口,看得邻桌女子直翻白眼。付过账,云天行走出店门到街上闲逛。 金管家要去城中挑选货物,由于货量较大,商铺也需要时间准备,所以今日奴仆无事可做,大可随意玩耍。金管家从不约束众人,不过今日特意嘱咐下来,不许再去骂街惹事,众人深表示赞同。 云天行游走在大街小巷,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一直摇头,不是商品不好,只是他太穷。 每到一个乞丐面前,望着衣衫褴褛、精神萎靡的乞丐,他总要驻足,给予一定的精神支持。乞丐是可怜的,但凡事总有例外,有几个不识好人心的穷丐看他一直站那却不丢钱,挥杖便打,吓得他拔腿就跑,心中直呼:“原来善心也需要金钱来支撑啊。” 自那以后,他见了乞丐都要绕远走,连精神支持都没有了。 在经过一条深巷时,云天行看到一个男子正在对一个较弱女子动手动脚,他侠义之心迸发,冲上前去,大叫:“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强抢民女!” 一把将那男子拽开,拳脚齐上,那男子直喊冤枉,云天行毫不理会,只是冷笑,那男子喊一声冤枉,他就给那男子一拳,直将那男子打昏过去才停了手。 那女子笑了,云天行也笑了。 下一刻,那女子给了云天行一巴掌,“哪来的混小子,敢坏老娘生意!”说完,扭着腰肢大摇大摆地走了。云天行懵了半晌,回过神来,又在那男子腹上狠狠踢了两脚,蹿出巷外。 第十九章 似玉弄人 云天行揉着脸颊,漫步在大街上。忽见不远处人流集聚,心下好奇,快步走上前去,见是一处园区,右侧一块大石上刻有“十笏园”三个红字。往里一望,见园内景色秀美,清净优雅,与嘈杂的街道背道而驰。他兴致大起,便拔足进去游耍。 畅游许久,只觉园内池清亭秀,林木荫深,实是烦躁红尘中一方净土。 他稍感困乏,便在一处名为“小浪沧亭”外的石墩上歇息,只见亭下是一汪荷塘,池水清澈透底,游鱼在花下相嬉,池边护有白玉雕栏,游人扶栏玩耍,甚是尽情。 他将目光转向亭内,忽见一女子倚坐在围栏连椅上,身材婀娜,衣饰轻简,她纤臂轻柔地抛洒着饵料,引得池中锦鲤欢腾,举止十分优雅,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多一分太多,少一分又太少,微风抚动她的柔发,三三两两斜掠鬓旁,如诗如画,美到极致! 忽听一人说道:“好美!” 云天行下意识点了点头,回道:“是啊。”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怔,不知何时,他身边竟然多了一群男人,个个垂涎欲滴,面含春色,直勾勾地望向亭中女子。更诡异的是,在他脚下竟还伏着一人,那人背对着他,正在作画。他偷看一眼,见画迹仍湿,画中是个女子,做回首顾盼状,只是未填五官,正是那亭中女子! 对于身边这些不知何时冒出来的“饿狼”,云天行起先吓了一跳,而后便释然了,因为那些人对他并无丝毫兴趣,目光都聚集在那女子身上,只因他的位置最佳,才出现如此戏剧性的一幕。 众人随那女子的一举一动而不断左右倾斜,云天行被围在中间,不得已也做起同样的动作,他并不觉得羞耻,因为那道背影,确实有让人倾倒的魅力。 “此画集我毕生所学,借灵感喷发之际,以我余生心血绘制而成,只盼再能一睹仙颜,让我完成此惊世之作,我顾羲之死而无憾矣!”那作画之人长吁一声。 只听一人道:“先生此画真乃神作,幸好那女子背对我等,若再画上五官,只怕那画中女子便要飞走啦。” 云天行也暗自赞叹,此画形神兼具,如若有骨,好似那女子真的跃到纸上一样,他见过不少名人画作,竟没有一幅能与之匹敌,只是遗憾“画龙无睛”! 众人遥望那道背影,心驰神往,仿佛置身于阳光明媚的蓝天之下,在吹着海风的浅滩上,与她踩着软沙相追相嬉。 说来也是天公作美,在众人的殷切期盼之下,那女子竟然回头了! 那是一张令人难忘的脸,性感的胡渣、闪耀的龅牙、饱满的酒糟鼻、翻白的死鱼眼、还有放荡不羁的麻子。 “呕!” 原本旖旎的气氛中忽然呕声大作,有几位心理承受能力差的朋友直接白眼一翻,晕倒在地。 众人只觉天旋地转,两眼发黑,幻想中的美好早已支离破碎,取而代之的是一场噩梦,在无边的滔天巨浪和雷雨轰鸣中,独自架着小舟与巨鲸搏杀。 云天行觉得众人太过做作,不就是反差大点嘛,至于反应这么强烈吗,他摇了摇头,觉得这些人太过肤浅,内在美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当他目光再次上移时,他觉得自己错了,而且错得很严重,众人并不做作,因为他又看到一个秃顶,这秃顶很亮,而且只秃了前面,不转身是看不到的,总之秃得很艺术,秃得让人敬佩! 云天行双腿有些发抖,但他没有吐,也没有晕到,看到众人吐得脸色蜡黄,他还是有些不解,于是鼓起勇气,再向那张脸望去。 她在笑! 云天行目光涣散,呆若木鸡,仿佛有无数支来自天外的无形飞箭,一支接一支地插进他的胸膛,他的血液在翻腾,他的胃液在咆哮,如果可以,他愿意把今早吃下的面条,一根一根地吐出来,可他不能,他吐不起,他只能咬着下唇,流着眼泪,满含羡慕地望着各位“幸存者”。 他做梦都想不到,在如此倾城绝世的背影之下,竟会隐藏着这样一张脸。 世人都说天道不公,他们都错了,老天是公平的! 他想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可他站不起来,因为他的脚被压到了,他低头看去,正是那位叫顾羲之的画家倒在他脚下,口吐白沫,四肢抽搐。 忽然眼前灰影晃动,只见十数个面色蜡黄的人,纷纷向那女子冲去,将她围在亭下。 只听一人道:“你这女子不在闺中绣花,出来瞎晃什么!” 那女子道:“你说谁是女子?我可是男扮女装,我叫似玉,是个爷们。” 众人如遭雷击,脚下站立不稳,只听“噗通”“噗通”两声,有两人定力不足,相继跌入池塘。 又听那人道:“你一个大男人不去种田养家,出来扮什么女人!” 似玉道:“要不是为了逃兵役,谁闲着没事跑出来扮女人!” 云天行暗道:“看背影急煞千军万马,一回头吓退百万雄师,说得不正是此人!如此将才之人竟然还怕打仗?若由他来做前锋,岂非稳操胜券,比帐中谋士作用大多了。” 那人又道:“你扮女装就罢了,一个大男人撒个鱼饵这么妖娆,有病啊!” 似玉道:“老子就爱撒鱼饵,关你屁事!看你们一个个脸色蜡黄,跟病秧子似的,不回家养病,出来吓唬谁呀!” 忽听一人道:“别跟他废话,打!” 话音刚落,众人一拥而上,将似玉围在中间,拳打脚踢,几个吐得站不起来的也在外围举拳声援。 “不学岳将军精忠报国就罢了,还敢逃兵役,我打死你!” “让你扮女装,让你扮女装!” “我让你回头!” “你还撒不撒鱼饵了!” “打死你个死秃子!” “看你还能笑出来!” “还似鱼,我看你还是去喂鱼吧!” 众人虽不相识,但大有同仇敌忾之感,一齐将似玉举起,扔进荷塘之中。所幸池水及胸,并无危险。 顾羲之不知何时已清醒过来,茫然站在池塘边,将手中画作撕成碎片,往空中一扬,道:“苍天为证,我顾羲之今折笔归隐,今生不再作画,如有违背,儿女似玉!”说罢,双手折笔,掷入塘中,拂袖而去。 忽听荷塘对面一人喝道:“一群男人欺辱一个姑娘,好不羞耻,姑娘莫怕,我来救你!”那人也不解衣,只脱了鞋子,纵身跃下荷塘,向似玉游去。 那人在游到似玉身旁时,突然沉入水中,消失不见,过得片刻,又从岸边露出头来,爬上岸逃了,鞋子还留在原地。 众人哈哈大笑。 第二十章 百里藏花 云天行自园区出来,来到一座观景楼前。 观景楼通体绛红,修在一座高台之上,上下分有八层,顶层距地面约有三十余丈,任何一层都可俯瞰整个鸢都。 底层游人众多,云天行只好来到顶楼,除了风大些,视野确是最好的。 仰天望去,闲云悠荡的苍穹之下,数十只巨型纸鸢威风凛凛,仿佛要冲破天际,蜿蜒巨龙,火凤青鸾,瑞兽麒麟,遮天巨鹰…… 云天行倒吸一口凉气,他以为纸鸢大小不过尺许,想不到竟有如此巨鸢,在这些庞然大物面前,人要渺小得多。古书上经常记载,士卒作战飞跃峡谷,如今看来倒也不全是妄言。 待心情平复,他放眼望去,屋舍楼阁鳞次栉比,绿树红花俨然有序,交相呼应间一直延展到视线尽头,风烟俱净,天地共色。 忽听一人惊呼:“快看,有只白鹰飞上来了!” 云天行忙扶围栏向下观望,只听一声鸣唳,一道白影噌地一下从眼前闪过,带起一阵急风,他忙以袖遮眼,待到再看时,那白鹰早已远去,纵是相去甚远,仍能看出那白鹰很大。 一根白色羽毛自楼外飘荡进来,正是那白鹰所留。云天行走上前去,伸手欲取,忽有一道白影从旁闪过,再去看时,白羽已飘落在那人掌心。 那人一袭白衣,衣上依稀绣有红色花瓣,气质脱俗,不似凡人。 “不介意我将它收起来吧。”那白衣男子温和一笑,他有一张近乎完美的脸庞,不论声音还是笑容,他的请求让人不忍拒绝。 “不......不介意。”云天行尴尬一笑,心想:“这个男人好美,他真是男人吗?会不会像似玉一样,来个女扮男装?不对,他有喉结,他的确是个男人。” “多谢。”那白衣男子微微点头,将羽毛收起。 云天行眉头微皱,这人要羽毛有什么用,难不成能换银子?早知就不让他了,看他锦衣玉饰的,连根羽毛都不让我,真小气! 那白衣男子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走到楼层中间,红木桌旁,从桌面白纸中取过一张,伸展铺平,又用镇尺压住四角。 一个小童抢上前来问道:“先生要作画还是写诗?” “写诗。”白衣男子道。 “先生请稍等。”那小童将铺好的白纸收起,放回原处,又从桌下抽屉中重新取出一张白纸,小心铺好,用镇尺压住四角,道:“先生请。”然后侍在一旁研磨。 原来这观景楼上每层都备有笔墨纸砚,供文人墨客使用,在名胜古迹之地往往越容易牵动思绪,激发灵感,古来诗画名家大都如此。文房四宝虽说免费提供,但此楼也有个规矩,如若诗画作得好,可以给予一定银两,不过诗画却要留下来供来人观赏,这在观景楼下是有提示的。 文人墨客不少,但滥竽充数、图谋银两者更多,为此各楼层特派一个小童,根据来人给予不同画纸,桌上放得只是普通白纸,抽屉里却是上好宣纸。 众游人见有人作诗,纷纷围上来观看。云天行也是好奇,这白衣男子气质出尘,颇有大家风范,就是不知诗作得怎样。 那白衣男子左手提袖,右手执笔,蘸墨写道: 鸢 碧空隐隐仙影动, 观景楼台眺望边。 垂弦沥沥惊风落, 凤舞龙飞竟是鸢。 书停,搁笔。 那小童道:“先生请署名。” “好。”那白衣男子点了点头,又执笔写下四字:百里藏花。 “先生,晚生要将诗作带给楼主大人。”小童客气说道。 “请便。”百里藏花微笑道。 “多谢先生。”小童躬身行礼,待墨迹风干,移开镇尺,卷起诗作,下楼去了。 一炷香时间过后,小童又回到楼上,道:“楼主说先生此诗大妙,要留下供来人观赏,特赠纹银两锭,请先生笑纳。” “多谢。”百里藏花接过银两。 众人见一首诗就能得到纹银两锭,顿时诗兴大发,纷纷抢到书桌前,奋笔疾书,一时间,满楼尽是大诗人,个个摇头晃脑,一句一吟。 盏茶间,小童手中多了白纸数十张,有的写诗,有的作画,还有两位“雅士”为了一支狼毫鲁笔,争得脸红脖子粗,大打出手。 小童不厌其烦地下楼上楼,送诗送画,小脸跑得通红。 不过,除了百里藏花之外,其余众人的诗画皆被退了回来,当小童喊着名字返还时,众人佯装耳聋,扶着围栏观赏风景,指点江山,谁也没再搭理他,主要是丢不起这人。小童无奈只好将画放到桌上,用镇尺压住,坐到一旁看书去了。 “请收下。”百里藏花手托纹银两锭,递到云天行面前。 云天行诧异万分,道:“给我的?” “自然是给你的。”百里藏花笑道。 云天行摇头拒绝,道:“为什么要给我,你我又不相识,何况这样大的数目。” “数目大小对我而言并无太大意义,我看你比我更需要,当然,你也无需有压力,给你是有理由的,一是为了那片羽毛,二是想请你帮个忙。”百里藏花笑道。 云天行满是疑惑,道:“羽毛?一片羽毛能值两锭纹银?你可不要欺负我年纪小。” “对别人不值,对我值。”百里藏花道。 云天行皱起眉头,他实在想不通,一片羽毛有什么用,做个鹰毛掸子?做把毛扇?两锭纹银直接买不就得了,一百个鹰毛掸子也买得到,这人真是奇怪。他沉吟片刻,道:“你说要让我帮忙,帮什么忙?” “帮我找一个人。”百里藏花道。 云天行道:“谁?” “城中最美的女人。”百里藏花道。 云天行看了他一眼,道:“这个忙我恐怕帮不上。” “你是本地人,我觉得你会知道。”百里藏花笑道。 云天行微感诧异,道:“你是如何得知我是本地人?额还有,请你将银两收起来,看多了会头晕,我也不会因为一片羽毛就收你两锭纹银,何况那羽毛又不是我的。” 第二十一章 不速之客 百里藏花微微一笑,只好将银两收好,又从腰间拔出一把折扇,轻打着掌心,边走边说道:“我看你衣着,猜你是个仆人,既然是仆人,那多半是附近府邸里的人,既然是府邸中人,自然知道哪位大小姐最漂亮,问你正合适。” 他停住脚步,接着道:“就算你不住本城,料来不会离得太远,看你年纪,应该不是外出游历的,至少不会穿成这样就出远门。” 云天行大吃一惊,背后冷汗直冒,此人洞察力异常敏锐,仿佛一切都逃不过他那双深邃的眼睛,他心中生出一个念头,在此人面前说谎绝对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现在可以告诉我答案了吧。”百里藏花温和笑道。 云天行陷入沉思,他所在李府中没有娇贵的大小姐,只有一只老乌龟和一只小乌龟,而且他喜好独处,从不跟其他府邸的下人来往,大小姐们美不美他哪会知道。不过据他所知,“万花楼”有位阿水姑娘,深受远近公子富绅喜爱,就算不是城中最美,却也差不了多少,这些都是道听途说,他从未去过“万花楼”,因为那是一家青楼。 张二生等人经常蹲在“万花楼”对街,隔空向姑娘们示好,顺便点评过往宾客,由于无法进门,只能过过眼瘾,所以怨气比较大,看到不顺眼的客人就拿东西丢。由于张二生等人出身贫寒,鸡蛋、水果、蔬菜等一概丢不起,要丢人时大都就地取材,摸到什么丢什么,丢完就跑。 有一次,一位富家公子楼着两个姑娘在“万花楼”门口来回晃荡,故意拉仇恨,张二生看不过眼,就地一抓,丢了出去,他丢人无数,命中率毋庸置疑,当所丢之物落在人家脸上时,他才惊讶地发现,是牛粪!准确地说是半坨牛粪,而且热气腾腾。 张二生彻底懵了,他丢过臭鞋,扔过石子,甩过烂菜叶,抛过臭布袜,却从未丢过牛粪,以及其他物种的极具杀伤力的粪便。 张二生虽然喜欢丢人,但也是有职业操守的,他平生有三不丢:一不丢贵重物品,二不丢自身物品,三不丢任何粪便。 当牛粪击中目标时,他惊呆了,明明刚才还没有的,当他的脑海还在想这坨牛粪到底哪来的时,他的身体已经习惯性地开始逃了。 那位富家公子被牛粪击中时,还当是哪位调皮姑娘丢的甜品,他满脸享受地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香艳画面,他妩媚地伸出舌头,风情地抖了两抖,然后优雅地舔了一大口,入口温热,口感生涩,味道比想象中要差些,他以为余香必定深含其中,于是细细咀嚼,本想吞咽下去,幸亏他旁边的姑娘及时尖叫,将他从梦境中唤醒过来,当他咆哮地寻找“抛粪者”时,张二生早已跑没了影。 故此,云天行才知道有个“万花楼”,后来听说李少龟还是这里的常客,那位阿水姑娘自然是它传出来的。 一切都是听说,他不知该不该说,沉默片刻,他还是决定说出来:“大小姐们美不美我不清楚,但我听说“万花楼”中有一位阿水姑娘,美得不可方物,让人茶饭不思。” “茶饭不思?”百里藏花唰的一下打开折扇,轻轻扇动两下,自语道:“不知比她如何。”他沉吟半晌,又道:“可否带我去见一见这位阿水姑娘。” 云天行吃了一惊,去见阿水,那岂不是要去青楼?此人气质超凡脱俗,却也迷恋柳巷红尘。 只要是肉体凡胎,又有谁能逃得过一个“人”字。 云天行不会去这种地方,自然也不会带别人去,他坚定地挥手拒绝,道:“我不会带你去,不过我可以指给你‘万花楼’的位置。” “如此……”百里藏花眼神忽然一变,淡淡道,“不速之客,还不现身!” 话音刚落,忽然有一物从围栏外飞来,咔啦一声脆响,红木长桌碎成数截,那是一只铁爪,闪亮如银,爪锋生寒,铁爪尾端连有一条长链,随着长链收紧,铁爪在青石地上划出三道深痕,一直延续到围栏边,最后嵌入台柱中,锁链绷紧。 “藏花公子,别来无恙。” 一道清亮的语音自围栏下传来,接着一道人影飞掠上来,落在围栏之上,随着一阵锁链拉动声响,那铁爪已回到那人手上。 来人站在围栏之上,衣襟在劲风的撕扯下猎猎作响,他背对日光,乍看之下竟有四只手,仔细一看,才知那是一双铁爪,闪着寒光。他如一尊战神,威风凛凛地站在那里,即便是不动,也能遮住满楼风光。 人鸟俱静,只有呼呼风声,和微不可闻的喘息声。 死一般的寂静过后,众人纷纷涌向楼梯,仓惶逃下楼去,没人嫌自己命长,片刻间,楼上只剩三人,百里藏花,云天行,还有那位不速之客。 俗话说,“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人放着楼梯不走,竟然从楼下飞掠上来,有着惊人艺业自不必说,单是这份胆识也着实让人钦佩。 听那人喊出“藏花公子”,云天行便已萌生退意,“藏花公子”多半就是眼前这位百里藏花,自己与他算不上相识,顶多就是个路人,犯不着拿自己性命开玩笑,何况身处三十丈高空,一失足绝对成千古恨。 他朝楼梯口走了几步,便被百里藏花拉住,并投以温和微笑,云天行回以苦笑,说实话,他的微笑很美,也很有感染力,让人不忍拒绝,但云天行还是想快点离开,可手腕被抓,身体如同被数道金箍牢牢锁住,丝毫动弹不得,但奇怪的是,他手腕处却并无任何痛感,相反,倒像是陷在柔软且温暖的棉花里。 “呵,他们真无趣,逃得这般快,我有那么可怕吗?” “白眉如霜,铁爪无情。” 百里藏花微微一笑,道:“赫连兄身为燕云铁骑总统领,身缠将帅英气,亡灵之魂,如果不在战场上,还是收敛一些得好,免得吓坏了普通百姓。” “藏花公子何时关心起百姓来了,莫非是我寻错了人?”那人笑道。 第二十二章 赫连子都 云天行走不掉,只好听天由命,他转眼看去,见那人双眉雪白,犹如附上一层寒霜,白眉之下隐有一对狭长的眸子,闪着寒光,他的脸颊棱角分明,微笑时带有一丝邪魅,让人看一眼便不能忘记。 “你看到诗了?”百里藏花放脱云天行手腕,笑着对那人说道。 那人道:“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留下署名,怕我找不到吗?就因为你这首诗,那位楼主可吃了不少苦头,我问他你在哪里,他不说便罢,还说我擅闯府邸,喊了几十号人来对付我,不过,他主意变得挺快,不仅说出你在这里,还送我三锭银子,真是个有趣的人。”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三锭纹银,得意地晃了晃,又收了回去。 “赫连子都,你身为铁骑统领,不但不约束自己,还强行收人钱财,你手下那帮人可都让你惯坏了。”百里藏花微笑道。 赫连子都笑道:“这是他跪下求我收的,何来强收一说,我这人老实,可干不出那种事。” 云天行暗暗好笑,这个人横看竖看都跟“老实”扯不上半点关系,说是“强收”倒是恰如其分。 “随你怎样说,别来纠缠我就好,我劝你还是回燕云去吧,中原高手如林,栽跟头可就不好了。”百里藏花道。 “不急,不急。”赫连子都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又道,“听说东海问仙岛岛主一夜追了你九百里,追上没有?” 百里藏花笑而不答,过了半晌,才道:“我们说过几句话了?” 赫连子都抓了抓头发,道:“记不得了,好像已经说够了。” “不错,是够了。”百里藏花笑道。 “与跟你说话相比,我还是喜欢跟你打架,跟你说话真累。” 赫连子都扭了扭脖子,嘴角扬起一丝微笑,邪魅的笑。 云天行望着他的邪笑,微微失神,忽有一物向他飞来,在瞳孔中越来越大,阳光照在那物上,反射出三点刺眼寒芒,是铁爪! 百里藏花折扇一拢,云袖扬起,扇已点出,快如疾风。 “镗” 一声清响,云天行只见白影一闪,那近在眼前的三点寒芒已被击飞出去,当他回过神来,背后已是冷汗淋漓,他怒瞪赫连子都,道:“我跟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对我动手!” 赫连子都挠了挠头,尴尬笑道:“抱歉啊,打偏了。” 云天行无言以对,以他的本事还能打偏?他上观景楼凭得是运气?是侥幸?怎么可能! “勿须多虑,他的目标是我,攻击你只为引我出手,他知道我会出手相救,呆在我身边,不要乱跑。”百里藏花低声叮嘱道。 既已深陷危局,云天行别无选择,若想保命,只能唯命是从,乖乖呆在他身旁,观景楼高三十丈,一个不慎便会粉身碎骨,半点马虎不得。 “赫连兄,你若要动手,冲我来便是,何必牵连他人。”百里藏花道。 赫连子都跃下围栏,一步一步走上前来,他的脚步很重,仿佛身穿繁重铁甲,一股凌厉的无形威势弥漫开来,道:“你入我燕云,累计打伤我手下近百人,我这个当老大的,面子上可不好看啊。” “他们可曾说过挨打的缘故?”百里藏花笑道。 “说过,不过我好像忘记了。”赫连子都用爪背挠了挠头,缓缓说道。 “要不要我再说一遍?”百里藏花道。 “没这个必要,在我看来那不过是一种托词,你打伤了我的人,我抓你回去,这就是我要做的事。”赫连子都道。 “看来你很想抓我回去。”百里藏花道。 “不是很想,是一定要。”赫连子都道。 “你很自信。”百里藏花笑容收敛。 “我向来如此。”赫连子都邪魅一笑,铁爪一曲一伸,仿佛一头凶狼,正在为狩猎做最后的试爪准备。 看着眼前剑拔弩张的两人,云天行暗暗吃惊,这两股气势让他有些吃不消,现在他终于知道,逃跑是一个多么明智的选择,这两人带来的威胁远比李延东强得多,准确地说,完全不在一个层次! 如果这两人打起来,他将会成为一号牺牲品,在这样危险的地方,他进不能进,退不能退,躲不能躲,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两人打起来。他深思熟虑后,上前一步,道:“两位且慢动手,我有一......” 话未说完,赫连子都已欺近前来,强风先至,寒芒随行。 “退后!” 云天行大吃一惊,这赫连子都真是霸道,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他就欲躲闪,忽觉背上一紧,脚下一空,人已离地而起,向后方飞去,他身体浮空,额头直冒冷汗,心想:“在这种地方就不要抛我啦!万一失手抛到下面去,我没脸去见列祖列宗啊!” 所幸百里藏花没多用一分力气,不然真把他抛到围栏外去了,他没有依仗,掉下去定会摔成一摊肉泥。 云天行手扶围栏,站起身来,望向场中二人,不由替他们捏了一把冷汗,百里藏花在围栏边飞上飞下,赫连子都紧紧相随,毫不让步,似乎毫不在意栏外是三十丈高空。 “真是两个疯子!” 云天行暗暗骂一句,目光死死盯住两人,背靠围栏,悄悄挪着步子,向楼梯口靠拢过去,在离“鬼门关”出口不到两步时,一只铁爪拖着一条长长的锁链自前方飞来,他猛地蹲下身子,铁爪自头顶蹿过,“哗啦”一连串碰撞和围栏破碎的混杂声传来,头发落上无数碎屑,他也不去理会,起身一看,身边围栏早已不见,只剩底端约一尺长的断茬,连大红顶梁柱也被划出三道深痕,脚下还有一些围栏碎屑,绝大部分都摔下楼去了。 护栏一倒,风更凶了。 云天行后仰着身子,往下瞧了一眼,腿脚一软,不由打了个冷颤。 他往场中瞥了一眼,见两人离他稍远,再也不犹豫,拔步往楼下冲去,楼梯稍陡,眼下也管不了这么多,他一大步跨七八个台阶,脚下踩空,摔了一跤,爬起来接着跑。 待到七楼时,见偌大的观景平台竟空无一人,只剩一张被人遗弃的红木方桌,桌上那叠白纸还在瑟瑟发抖。 第二十三章 仙乐铃音 云天行刚到第七楼,目光就已寻到通往六楼的出口,普普通通甚至有些破败的楼梯口,在他眼里就像通往仙境之门,门的那一边是无尽的美好,是天堂。 他不敢稍作停歇,直奔楼梯口而去,奔跑之余,仍不时回望八楼入口,好在那里没人追来,心下稍安。 在围栏外的垂檐下,挂有一只风铃,在急风的吹打下,铃声清脆不绝于耳,云天行闻声止步,侧耳倾听,上楼时人多,他并未听见有什么风铃,如今人去楼空,反倒另有收获。 金管家曾经说过,风铃的声音是神仙的乐曲,能给人带来好运,如果是意外遇到的风铃,一定要记得祈福,那可是准得很。 云天行依旧记得金管家说这话时的神情,看起来好像真有那么回事,他本不信这些神话鬼话、民间传说,但既然遇上了,不试白不试,万一实现了呢。 “风铃大仙,两个疯子在楼上打架,我命在旦夕,长话短说,帮我摆脱奴仆身份,还我一个自由身,多谢。” 云天行双手合十,微微颔首,表示敬意,心想:“若是不准,我要把金管家的白雪塔、豆绿等贵种牡丹全拔出来喂狗。” 祈福完毕,云天行转身就跑,只见楼外又有围栏落下,低骂道:“这两个疯子,要给人家拆楼啊!” 话刚说完,他脚步一停,身子僵住了,目光所落之处,有两人正踩在下落的围栏上打,下坠地很快。 百里藏花飞身踢出一段栏杆,足下轻点,轻身如棉絮,飘掠进七楼内。 “想走吗?”赫连子都双爪齐出,一爪勾向顶梁柱,在锁链的拉动下,他飞掠进楼内,同时袭向百里藏花背心。 “你何时才肯死心?”百里藏花落地又起,空中转身,“镗”的一声,扇身别在两刃之间,擦出无数火星。 他的折扇不是寻常纸扇,扇骨由精纯玄铁打造,扇面乃百韧玄丝织成,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寻常兵器伤不得分毫,算是他最常用的一把兵器。 百里藏花别住爪刃,用力一拉,将锁链拉得绷直,道:“还不罢手?” 赫连子都邪魅一笑:“呵,好戏这才刚刚开始!”他左手一扬一甩,两枚暗器一前一后,破风而出。 暗器通体乌黑,状如两弯相背的残月,中间相交成空,四刃尖薄且带有倒刺,飞行时极速旋转,若是击中人体,会撕裂出一道极大的伤口,伤害不输刀剑。 “鲨生轮!” 百里藏花神色微变,两枚齐发的用意,不在伤他,而是逼他放开铁爪,当然,也有可能直接想以暗器致胜,如果是这样,那也太小瞧他了。 “镗”的一声,前一枚暗器被击飞,射出楼外。 他并不打算挡第二枚,这枚暗器一个侧身便可躲过,何必大费周章,浪费气力。 那枚暗器在他眼中速度变缓,缓缓地旋转着,他目送暗器擦肩而过,忽然他瞳孔一缩,原来这枚暗器的目标不是他,而是他后方的少年! 百里藏花再也不顾不得铁爪,抽出扇身,飞身掠向那枚暗器,他的身子化为一道白影,紧追着那道微小的黑影! 唰的一声,折扇随声而开,在少年脸颊前一尺,截住了那道黑影,跟着反手一甩,那道黑影飞出楼外,消失不见。 疾风在呼,风铃在鸣。 “好,好,好!江湖之大,能追上我暗器的只有你藏花公子一人而已,天下第一轻功,名不虚传!”赫连子都鼓掌三次,连说了三个“好”。 “虚名而已,不足挂齿。”百里藏花摇了摇手中折扇,神色平静,似乎并不在乎这个名头。 云天行睁大了眼睛,凝视着百里藏花,心中万分震惊,他早已看出此人气度不凡,来历定不简单,可万万没有想到,天下第一轻功?这个称号普天之下只有一个,而这个称号的拥有者正站在他面前! 云天行捏了捏自己的脸蛋,有些难以置信,但又不能不信,能在观景楼上凭轻功飞上飞下的会是小人物? “如此看来,东海那位也没能追上你?”赫连子都道。 百里藏花笑了笑,不置可否。 云天行回过神来,看向赫连子都,回想起屡次被他攻击的情形,心下生气,道:“这次又打偏了?乌龟统领!” “乌龟统领”四字是在他心里说的,他虽然生气,但并不昏头,万一惹得对方动杀心,他就是有一百条命都不够杀。 赫连子都挠了挠头,笑道:“小兄弟别往心里去,有他在,你可没那么容易死。” 云天行撇了撇嘴,道:“你有没有发现你是个彻头彻尾的无赖呀!” 赫连子都笑道:“哈哈,有吗?我还真没发现,人家都说我是老实人。你小子挺合我胃口,报上名来。” 云天行摇了摇头,道:“我是市井小人,哪能跟你们这些大人物报姓名,不提也罢。” “这样说可就不对了,大家都是人,管他什么市井枯井的,让你说你就说,再废话把你扔下楼去。”赫连子都道。 云天行吐了吐舌头,道:“我姓云,叫天行,云天行。” 百里藏花忽然转头看着他,道:“你姓云?” 云天行点了点,道:“是啊,有什么不对吗?云姓虽不是大姓,但天下之大,几十万人总是有的,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这倒也是。”百里藏花半眯起深邃的眼眸,若有所思。 “云天行,好名字,我记下了。”赫连子都扭了扭脖子,又道,“一说起话来,身体的血液好像又凝固了,我讨厌这种感觉。” 百里藏花抬起头,面带笑意,道:“还不放弃?” 赫连子都咧嘴一笑,道:“正如我言,好戏才刚刚开始。” “他说的没错,你真是个无赖!”百里藏花道。 赫连子都晃着铁爪,道:“你只是一直躲闪,从不与我正面交锋,如果痛痛快快跟我打一场,你赢了,我便不在纠缠你,可要是你输了,嘿嘿,可要乖乖跟我回燕云,给兄弟们陪个不是。” 风更急了,夹着呼声,呼声中有一缕叮铃清音,那是风铃的声音,是仙乐。 百里藏花转过头,凝视着随风晃荡的风铃,对赫连子都道:“你像它一样,一直不肯放弃,哪怕是一刻,不过,它有一点比你强,它的声音很美,我愿意一直听下去,可你……是一个男人,我承认你是一个美男子,但我只喜欢女人。” 第二十四章 空中激斗 赫连子都怔了半晌,他不是一个能言善辩的人,一时没能理解他话中含义,反复琢磨几次,猛然醒悟,他一下跳了起来,怒道:“百里藏花,你什么意思!老子也喜欢女人,休要给老子编造谣言!欺负老实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百里藏花用扇子抵住额头,脸带茫然,道:“我刚才说什么了?好像记忘了。” 赫连子都知道百里藏花在故事污蔑他,想让他知难而退,他个性要强,偏不放弃,可他对个人名声极为看重,他沉吟片刻,视线一转,道:“小云子,你别听他胡说,我也喜欢女人。” “哦。”云天行道。 赫连子都白眉一挑,道:“怎么,你不相信吗?干嘛摆出这幅表情,看老子不收拾你!” 一连串锁链碰撞的声音响起,铁手带着锁链如蜿蜒长蛇一般,分从左右两侧,绕开百里藏花攻向云天行,速度之快让人咋舌。 锁链响起的那一刻,百里藏花消失在原地。 云天行大惊失色,这赫连子都动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而且速度有快得吓人,他不及多想,也不管姿势是否优雅,就地一滚,已侥幸躲开一爪,可另一爪已将他退路封死,眼中三点寒芒越近,他却无可奈何,只能等死! 在极度绝望时机,他忽然发觉背后有一个人,还来不及猜,耳畔响起“镗”的一声,欲夺他性命的那只铁爪原路飞回。 云天行刚舒一口气,忽然眼前出现一双鞋子,仰头一看,是赫连子都!云天行失声惊叫,这赫连子都神出鬼没,出手无情,若没有他人相救,自己早被他杀死数次了,对于赫连子都,他是恐惧大于敬畏。 “你小子跟他一起污蔑我,我连你一起抓了。”赫连子都话未说完,就已出手。 百里藏花出扇点他腰腹穴道,欲阻他抓人,赫连子都早有防备,手腕翻转,将扇子别在爪刃之中,又以另一只手去抓,百里藏花一跃而起,踢他前胸,借势抽出折扇,连连点出,次次攻他穴道。 赫连子都双爪带刃,擅攻能防,但他非常忌惮百里藏花的点穴功夫,接连几次差点得手,都被百里藏花以“围魏救赵”之法解救,一时之间竟拿人不下。 云天行夹在两人中间,进退不能,脸上不断闪过寒光,好在寒光只是寒光,并未对他造成实质性伤害。 “看来藏花公子也有失算之时,他归我了。”赫连子都找到一个空档,猛朝云天行抓去。 在他手指即将触及目标时,欣喜之意溢于言表,忽然他笑容僵了,眼前的目标又飞了,他一抬头,正迎上百里藏花的笑容,“看来有空档你也未必抓得住。” 丢下一句颇含挑衅意味的话,百里藏花足下轻点,斜掠而走,时若雨燕,又若鸿毛,迅速摆脱赫连子都,朝楼外掠去,此时,云天行已被抛到围栏之外。 “救命啊!我还不想死啊!”云天行忽然身悬高空,冷汗都吓得蜷缩在身体里,不敢出来,他往下一望,咽了口唾沫,心凉到底。 百里藏花掠过围栏,人已到楼外,可与云天行还差七尺,他凌空踱了一步,已在云天行身后,一把抓住他后领,将他提在手中。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你就这么喜欢抛人吗?我可让你给害死啦!我没脸去见列祖列宗啊!”云天行泪流满面。 他没想哭,可眼泪就是止不住地流,人还没死,但大脑中已浮现出阴间的画面,奈何桥畔,孟婆弓着腰,一手拄着拐杖,一手端着汤,正在笑眯眯地迎接他。阴暗深处不时传来惨叫和狰狞的笑声。 百里藏花道:“别乱动,我若要害你,就不会跟下来了。” 云天行连孟婆都见到了,哪还管百里藏花说什么,他吼道:“拿开你的汤,绿色的汤汁还鼓着气泡,一定是有毒,我不喝,我不喝。” 百里藏花诧异地看着云天行,道:“你别挣扎,我不会害你!” 云天行做了一个摔碗的姿势,道:“放开我,放开我,你们想害我!” 百里藏花见他神情举止怪异,又挣扎个不停,忙在他肋下、后背点了穴,这才止住了他的手脚,但他嘴里还在叽里咕噜说个不停,大都是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忽有一只黄鸟自身旁飞过,百里藏花眼疾手更快,探手一压,黄鸟鸣叫着摔落下去,他人却往观景楼迈出一大步,但此时距观景楼尚远。 “呵,想逃吗?” 百里藏花猛地转头,观景楼旁同样有一人在下坠,正是赫连子都,赫连子都迎上他目光,邪魅一笑,右手一扬,一条长链飞向百里藏花,链的尽头是一只闪着寒芒的铁爪。 三点寒芒在百里藏花眸中放大,最后变成一只三刃铁爪,他深吸一口气,自怀中摸出三片羽毛,将一片夹在指间,片刻之间,那软绵绵的羽毛竟变得僵硬起来,手腕一抖,指间白羽消失不见,化作一道白虹射向寒爪,“镗”的一声响,那铁爪竟被击得稍稍偏离。 百里藏花空中侧身,铁爪擦身而过,“嗤”的一声,云天行衣袖上出现三道缝隙,所幸破的只是衣服,并未伤及皮肉。 百里藏花在链上一按,人已掠到锁链之上,长链如桥,在百里藏花脚下,却如履平地,铁链下坠,也在回收,他将云天行夹在腋下,飞步掠向观景楼。 “你人在空中,再快,再轻,可还能躲过我这三枚‘鲨生轮’?”赫连子都话未说完,三道黑影已自他手中飞出,直指百里藏花,双方都在下坠,从他的眼中看来,一个黑点在百里藏花右胸,一个黑点在他左上,一个黑点在他右下,三枚暗器,已将他退路尽数封死,如三个黑暗恶魔正贪婪地飞向猎物。 三枚“鲨生轮”! “你下手毫不留情啊!”百里藏花隔空一笑。 他一脚勾住锁链,身子凌空一转,那铁爪在空中绕了个圈,“镗”的一声,撞在一道黑影上,那枚暗器遭受重创,改道飞向远处,与此同时,两片白羽已从百里藏花手中射出,化为两道白芒,迎向那两道黑影。 第二十五章 踏鹰飞步 “但,还不够!” 百里藏花嘴角微笑,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仿佛有些黯淡,这是一个极美的男人,他有一双漆黑而深邃的眼睛,在那双眼睛里,有两黑两白四道影子,如四只红着眼睛的疯狂凶兽,狠狠地撞在一起。 两人中央,白绒纷飞,一阵劲风吹过,白绒散了,现出两枚乌黑的暗器,缓缓往前飞了一段,又无力地坠落下去。 “快看,有两个人摔下来了!” “不,是三个!” “还有一只白鹰正在俯冲!” “好大的白鹰!” 赫连子都望着那只白鹰,微微一笑,道:“你的伙伴来了,可还来得及吗?” 那只白鹰还在俯冲,可百里藏花离地面越来越近。 百里藏花往上看了一眼,见白鹰还有一段距离,他又取出两片羽毛,朝下方掷出,足底恰好踩在羽毛之上,下坠速度稍减,身旁也已出现阁楼。 就在这时,白鹰俯冲到百里藏花下方,滑入他脚下,百里藏花足尖在鹰背一触,借力一弹,人又斜掠而上,那白鹰却猛地下沉,庞大的身躯在离地面两尺处,双翅一展,贴地掠出一段,又冲上高空,那双白翅竟已接近大街的宽度。 “踏鹰飞步!” 赫连子都站在树干上,望着两人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嘴角漏出不可名状的微笑。 百里藏花替云天行解开穴道,道:“你说‘万花楼’在哪?” 云天行刚刚死里逃生,现在依旧有些恍惚,他从未有过如此惊险而又刺激的经历,被抛出观景楼的那一刻,他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有人能从那样的高度坠下且毫发无伤,即使有些人侥幸活着,断胳膊缺腿、重伤待死总是免不了的,可凡事总有例外,而且这个例外让他久久震惊不已,他遇到了天下第一轻功。 如果跟张二生说今天自己从观景楼上跳下来了,他说什么都不会信的,除非能当着他的面再跳一次,不止他如此,恐怕没人会相信。 百里藏花多次救他性命,云天行对此很是感激,对于他的问题自然是知无不言,当即指出“万花楼”所在方位。 百里藏花点点头,并没有将他放下的意思,只不过换了一个雅观的姿势,左手扶住他肩头,带他向前掠去。 云天行的轻功上上墙、爬爬树还行,对百里藏花这种高深轻功也只能望洋兴叹了,轻功一直是他的短板,没人传过他任何与轻功有关的功法,他动过让百里藏花教他轻功的想法,不过转眼就打消了这个不现实的想法。 百里藏花身形轻盈,每当落下,足尖一点,身子又斜掠而上,在空中划一道完美弧线,恰好落在相邻房舍顶端,如此接连纵跃,避开了拥挤的街道,极快地掠向“万花楼”。 两道人影在房舍顶端跳来跳去,过往行人极少能注意到,即使偶尔有人注意到,大都投来欣羡之色,也有胆小之人灰溜溜地逃跑,误以为又要发生战斗。 江湖争斗无处不在,这也吓坏了不少普通人,这些人但凡见到一丝不祥的苗头,立刻慌忙逃窜,生怕被刀光剑气波及到,大有杯弓蛇影之意。 云天行低头看去,见脚下景致不断变换,或是拥挤的人流,或是葱郁的绿植,或是凌乱的车队,或是流淌的内河,当真是一步一街景,一眼一繁华。 美景虽好,但转瞬即逝;时光如水,要且行且惜。 “到了。”耳畔传来百里藏花的声音。 云天行举目望去,见眼前是一座环形楼阁,算不得高,但装饰极为艳丽,楼门牌匾上“万花楼”三个大字,在红绸的映衬下,熠熠生辉。 楼上开了不少红窗,几位艳丽女子正趴在窗沿,向下探望,说说笑笑,议论过往行人。 依门站了几位妖娆女子,身材惹火,凹凸有致,虽不暴露,但足以让人望而停步,在这些红尘过客之中,不少人曾秉持圣贤之心、风傲之骨,奈何红颜醉人、凡尘恋客,终抵不过那三尺长裙,沦为楼中一客。 云天行是人,也是个男人,但他是一个有底线的男人,这种地方他是不会进的,转头对百里藏花说道:“我已将你带来,你请便吧,我要走了。” “来都来了,不进去岂不叫人笑话?”百里藏花拉住他,门旁几位妖娆女子已扭着蛮腰,笑迎上来。 “那又怎样,我从不在意这些虚无的东西,让她们笑好了,我要走了。”云天行挣了挣,却没挣脱掉,他知道百里藏花的本事,只要他不松手,想从他手中挣脱出来,门都没有。 云天行多次请求离开,百里藏花皆以微笑拒绝。 云天行无可奈何,只能用两双怒目狠狠瞪他,希望他能放自己离开,但这似乎并没有多大效果,他根本没有松手的意思。 “呦,这位小爷想走呀,人家可是挤破门都要往里钻呢。” “就是,就是,小兄弟也太看不起我们姐妹了,难道还怕姐姐们伺候不了你吗?” “看你这幽怨的小眼神,姐姐又不会吃了你,不过,你的样子真讨人喜欢。” 众妖娆女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笑着,云天行没有被她们的话语打动,不过眼前波涛汹涌,相互推挤,大有长江后浪推前浪之势,而且浪潮之中时常涌起一股巨浪,惊得他连忙转过头,生怕意志被这汹涌的浪潮吞没。 百里藏花见他脸上红一块,白一块,不停转头似在躲避什么,不由一笑,道:“我这位朋友怕羞,几位妹妹莫要见怪。” “公子的声音这般动听,人家就是想怪罪,都提不起气来呢。” “公子俊美优雅,貌赛潘安,像公子这般人物小女还是生平仅见,真是荣幸万分,只恨小女福缘浅薄,不能为公子端茶斟酒。” “何止貌赛潘安,公子这般容貌,世间也找不出第二个,天上神仙也要自愧不如。” 百里藏花不知是听得太多,还是混不在意,对于这些足以让人飘飘欲仙的话语,竟无半分动容,只是淡淡一笑,道:“麻烦几位妹妹将这位朋友带进去。”说罢,他以扇代指,在云天行背部“神道穴”处点了一下。 两位膀大腰圆,脸带麻子的丑女应声从人群中挤出来,二话没说,架起云天行的胳膊就往里拖,丝毫没有怜悯之情。 第二十六章 百花之首 万花楼中无男工,而且遵从“宁要丑女不要俊男”的择人准则,这两位力大如牛的丑女从万千俊秀公子中脱颖而出,成功加入万花楼,而那些打着“祸乱内墙”想法的男子均被无情地拒在门外。 “这样也可以?两位壮士快放我下来,不,两位姐姐,两位好姐姐......”云天行被架进楼内,奈何全身动弹不得,只能苦苦哀求,可这两位油盐不进,根本不搭理他,连拖带拽将他带到一间大房。 房中装饰简洁雅致,花烛字画,香炉长琴。 这是一座环形楼,楼中众房可共赏同一片内景,而且上房窗外接有游廊,客人可踏上游廊观赏园内风景。园内有一汪清泉,平澈如镜,水面浮有粉色花瓣,这是樱花的花瓣。在内园中间,有一株高大的樱树,其枝叶散漫,伸入游廊之中,每每微风吹过,粉瓣漫天,飘散清香。 百里藏花靠窗而坐,云天行被安置在下首,他再三请求,可百里藏花只是笑而不应,他只好闭目静心,不再言语。 “取最好的酒来,再请阿水姑娘过来。”百里藏花对侍女说道。 “酒自然是最好的,只是……阿水姑娘乃百花之首,要先问过老妈妈才能决定。”侍女恭敬回道。 “那便请老妈妈过来,我当面问她便是。”百里藏花道。 “如此,请公子稍等。”侍女掩门离开。 过不多时,房门“吱呀”一声,自外向内推开,侍女端了一坛酒进来,拆下封口,分别在两人杯里斟了酒,恭敬地站到一旁,等候吩咐。 百里藏花端起酒杯凑到鼻下嗅了嗅,轻轻抿了一小口,又盯着杯中酒瞧了一会,淡淡道:“酒是好酒,如果再多放一年,酒味才算最佳,可惜,可惜。” 那侍女微微一笑,道:“万花楼中来客众多,点名要好酒的更是不少,可像公子这般能直接指出此酒缺憾之人,实无几人,公子酒行之深,小女实在佩服。” 百里藏花温和一笑,道:“姑娘举止典雅,谈吐不凡,已远超侍女范畴,敢问花榜第几?” 云天行一惊,他虽没到过青楼,但“花榜”这个词却常听人提起。花榜用于排列青楼女子头衔高低,排名越靠前的女子越受欢迎,也越容易成为富家子弟口中谈资。 万花楼的花榜只设十位,常有富者为博榜中美人一笑,豪掷千金。 云天行转眼向那侍女瞧去,见她眉目含笑,娇艳动人,神态高雅,确实不凡,没想到竟是花榜中人。 “原来公子不仅懂酒,还懂女人。”那女子娇羞一笑,“小女听说楼中来了位贵客,执意要见花榜之首,可阿水姐姐正在梳妆,一时来不了,小女只好借机前来瞻仰公子仙颜,如有打扰,还望公子勿怪。” “不怪,不怪。”百里藏花摇摇头,“姑娘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那女子施了一礼,道:“小女弄月,花榜第三,让公子见笑了。” 这时,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声音渐近,一名衣饰光鲜的妇人快步走了进来,身后跟了两名侍女,来人正是万花楼的老鸨。 “月儿你又胡闹,惊扰了客人看我如何收拾你。”老鸨瞪着弄月,似乎颇有怒意,其实便是她让弄月来此试探一番,毕竟阿水乃楼中招牌,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弄月递给老鸨一个笑容,道:“妈妈勿怪,月儿这就离去。”对百里藏花施了一礼,便笑着退下了。 老鸨看了云天行一眼,也仅仅只是一眼,目光最终停在百里藏花身上,道:“两位可是要见我家阿水?” “正是。”百里藏花点点头。 老鸨老辣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白衣男子,她的直觉早在她丰富的阅历之前就已做出决定,这个男人的确有见阿水的资格。 老鸨道:“阿水马上就来,在此之前,我有一事相求,请两位一定要答应。” 百里藏花道:“请说。” 老鸨道:“阿水与寻常女子不同,只能弹弹琴,跳跳舞,其他事可做不来,两位可莫要强求。” 百里藏花道:“这个自然。” 老鸨微微一愣,她的意思并不难懂,可这男子看起来并不在意,以往的宾客大都想与阿水共度春宵,对此更是无所不用其极,虽没能得逞,但饿狼本性都暴露无遗。但此二人目无凶光,面无桃色,并未因为她的话语变色半分,难道这两人真的只是来喝喝酒,听听琴?天底下还有这样的男人? 老鸨惊疑不定,沉默良久,道:“两位可听清我刚才的话了?” “再清楚不过。”百里藏花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绝美的脸庞。 众侍女皆为之侧目,她们见过不少美男子,可那些所谓的美男子,在他面前多半要枯萎了。他的声音很迷人,一直都是,听他说话本就是一种享受,如果再看着他那张脸,如果定力不够,很容易迷醉。 失神的侍女被老鸨拉醒,面带红晕,一副意犹未尽之色,在老鸨“凶恶”目光地逼视下,娇怯怯地退出房去。 老鸨说了些客套话,也说了些恭维的话,在云天行听来,纯粹是为了多讨点银两,那老鸨说完便掩门去了。 盏茶时间过后,两名侍女推门而入,分立门旁两侧,一女子纤步移进来,一袭粉色长裙,长长的裙摆拖在地板上,及腰长发随身而动,淡淡清香弥漫开来。一双美眸在房中扫过,微微欠身,道:“小女阿水,见过两位公子。” 云天行精神一振,他常听人谈及阿水,不想今日竟见到了本人,她的美貌与传闻并无太大出入,只是众传闻皆不约而同地忽视了一点,而且是很关键的一点,她有一双秋水般的眸子,婉婉动人,让人不禁心生怜爱之意,这也是阿水最引以为傲的地方。 “阿水”这个名字也是由此而来,只可惜,众人只记住阿水的美貌,却忘记了本来的“美好”。也许他们本就不知,又有多少人能在“美好”面前保持理智? 第二十七章 冤家路窄 “百闻不如一见,阿水姑娘有沉鱼之貌,落雁之容,最惹人心动的却是一双眼睛。”百里藏花微笑道。 阿水嫣然一笑,道:“公子不仅识酒,识起人来也是这般厉害,看来弄月妹妹所言非虚。” 百里藏花道:“并非是我厉害,只是他们被你的美貌遮了眼,失了魂罢了。” 阿水笑道:“公子为何就没遮了眼,失了魂?” 百里藏花笑道:“因为我见过一个比你还要美的女人。” 阿水笑道:“看来她在公子心中的地位很高。” 百里藏花笑而不语。 阿水道:“公子既然识酒,可知这是何酒?” 百里藏花道:“我喝酒向来只记味道,不记名字。这种酒我曾喝过一次,至于名字,早已忘了。”说罢,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 阿水道:“此酒本名为‘满堂春’,存放三十年才可真正入味,越久越香醇。那些少于三十年,尚未来得及入味的酒却算不得‘满堂春’,我们一般称之为‘一品堂’。公子杯中酒只有二十九年,尚未入味,称作“一品堂”更为合适。” 百里藏花晃了晃酒杯,酒水在杯中打着旋,道:“‘一品堂’,好名字,只可惜没机会尝一尝那‘满堂春’了。” “这‘一品堂’不过是为了应付那些不懂酒的人,像公子这样爱酒之人,自然要用“满堂春”来招待。”阿水转身对侍女说道:“把“一品堂”撤下,为两位公子换“满堂春”上来。” 侍女欠身领命,换了另一坛酒上来,又分别为两人斟满酒。 云天行穴道被点,手脚无法动弹分毫,自然无法喝酒,他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外。 百里藏花端起酒杯,先嗅了嗅,又尝了一小口,沉吟片刻,道:“一年之差,完全是两种酒。” “那是当然,这可是四十三年的‘满堂春’,自然不是尚未入味的酒能比的。”阿水顿了顿,又道,“公子为何一直小口喝酒,是嫌酒不够好,还是小女招待不周?” 百里藏花摇了摇头,道:“都好,只是我向来如此,美酒虽好,我亦不能贪杯。” 阿水释然一笑,道:“公子懂得进退取舍,实非常人所及,来往宾客众多,像公子这样特立独行之人还未曾见过。” 百里藏花笑了笑,轻轻抿了一口酒,道:“听说阿水姑娘善抚琴,可否抚上一曲?” “公子既然说出,阿水怎能拒绝。”阿水微微一笑,走到琴旁坐好,长长的裙摆绕过半张琴桌,纤手在弦上一搭,露出半截皓腕,水眸一抬,道:“不知公子想听什么曲子?” “梅花三弄。”百里藏花道。 阿水轻轻点头,纤指就欲提起,忽听房外传来一阵喧闹,她秀眉一皱,纤手按在弦上,她不能让这些杂音玷污了琴声,本想待杂音退去再奏,奈何杂音越发逼近,中间还混杂着逐渐清晰的脚步声。 “本少爷今天一定要见阿水姑娘,你休要拦我!” “哎呦,李大少爷,您不能过去呀!阿水正在招待客人,您跟我来,我给您多挑几个漂亮姑娘就是了。” “你们万花楼还有比阿水姑娘更漂亮的?” “那倒没有了,只是……” “没有就给我让开!我倒要瞧瞧,敢跟本少爷抢女人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嘭”的一声,房门应声而开,准确地说是被踢开的,因为两扇门边各有半个脚印。一人当先闯入房中,来人衣着光鲜,身材消瘦,正是李少阳,脸上犹带着怒气。 望着那道熟悉的身影,云天行大吃一惊,要不是被点住穴道,恐怕早已跳起来了,心中忐忑不安:“他怎么来了?不对,他风流成性,是万花楼的常客,来这里是天经地义,不该来的是我!真是冤家路窄,什么地方不好,偏偏在这种地方遇上小乌龟,这下跳进黄河也说不清啦。” “哎呦,李大少爷,您快跟我出去吧,不要打扰客人雅兴啊!”老鸨哭丧着脸,紧跟李少阳进房来,拉起李少阳的衣袖就欲向外走,用力一拽,对方纹丝不动,自己反被拉了一个踉跄,险些闪了腰。 李少阳瞪了老鸨一眼,老鸨不敢惹急这位恶少,识趣地松开手,也不敢再劝。 李少阳是这里的常客,是财神爷,这倒还是其次,他爹李延东可不是个好惹的主,毕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还不得把她这万花楼给砸了。 李少阳一进门目光就落在阿水身上,脸上笑容绽开,怒气瞬间消散,拱手道:“阿水姑娘,与你分别的日子,可让我想念得紧呢。” “多谢李公子挂念。”阿水挤出一丝笑容,颔首回礼。 李少阳得意一笑,眯眼瞧向上座的白衣男子,见他正自顾自喝酒,丝毫没把他这个李家大少爷放在眼里,顿时火从心起,道:“你就是阿水姑娘的客人?你可知道本少爷是谁?” 百里藏花放下酒杯,盯着窗外飘落的樱花出神,不知是没听到,还是故意不理会。 李少阳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别人无视他,更何况在自己仰慕的女子面前,更应展现出强势的一面,来夺取美人芳心,这小白脸不识时务,正好拿他开刀。 他扬起高傲的头颅,面带鄙夷地看向白衣男子,正要开口说话,眼角的余光忽然捕捉到一张极为熟悉,又让他极为震惊的面孔,李少阳猛地转过身,双眼睁得滚圆,瞳孔不断放大,下巴险些跌到地板上。 “哈哈,这不是我们云天行云大爷吗,好巧啊,云大爷今天怎么有空到这‘万花楼’来?” 这句话在别人看来不过是“青楼遇故知”的寻常问候,可在深知对方底细的两人看来,话中满是讥讽与嘲弄。一主一仆,在青楼偶遇,主人喊仆人叫大爷?“有空”两字更带有质问的语气,奴仆的行程李少阳非常清楚,不去帮忙采购,却来逛青楼?有银子逛青楼,没银子还债? 第二十八章 敬你三杯 众人皆感诧异,齐向云天行瞧去,这少年身材相貌挺好,可这装扮跟“大爷”实在相差甚远,谁家大爷会穿成这样出门,但李大少爷的旧识岂会是普通人?何况与他同来的还是位神秘人物。 百里藏花转过头,似乎对两人的相识颇感意外。 云天行看了李少阳一眼,又将目光移向窗外,不理也不答,这是他对付李少阳惯用的手段,也是最直接、最有效的手段,唯一的缺点是,接下来可能要挨打了。 这要换成以前,李少阳绝对怒气攻心,放手便打。可这次他没有,他不但不生气,反而有些兴奋,因为他发现了“新大陆”,这位一贯高高在上,从不随俗浮沉的“云大爷”竟然也逛青楼? 相比于肉体的痛楚,在精神上摧垮对手似乎更让人痛快。 “云大爷乃正人君子,有坐怀不乱之能,怎也敌不过漫漫长夜,到青楼消遣来了?”李少阳开怀大笑。 他最不能容忍别人无视他,而让他养成这个习惯的人正是云天行,肉体的鞭挞已不能解他心头之恨,云天行要当君子,他非要让他堕落,然后再狠狠戳他痛处。想法虽是好的,可李少阳辗转反侧,左思右想,一直没能想出让云天行自甘堕落的方法。哪知天公作美,今日恰好撞见这一幕,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任凭李少阳如何讥笑嘲讽,云天行遥望窗外美景,继续装聋作哑,将“无视”进行到底。他深知李少阳心胸狭窄,过一会保证气得要死,这就是他对付李少阳的策略:打不了你,我气死你! 李少阳走近前去,弯腰瞅着云天行,笑道:“呦,还装清高呢,俩人找一个够用吗?要不要本少爷再给你找一个?” 李少阳的话有些刺耳,阿水俏脸一沉,粉拳突然紧握,又缓缓松开,转头望向窗外。李少阳是“刀下鬼”李延东的独子,是这里的常客,也是老妈妈交代过不可得罪的人,虽说她是万花楼的招牌,但毕竟是一个弱女子,不高兴又能怎样。 李少阳冷嘲外加热讽,说得口干舌燥,云天行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将“无视大法”发挥到了极致。李少阳肺都要气炸了,他觉得云天行根本就是个无赖!怎么打都不肯低头,本想从精神上击垮他,哪知这货油盐不进,他堂堂李家大少爷,处处受人尊敬,怎就偏偏碰上这么个无赖! 李少阳冷冷一笑,心想:“待会再收拾你!”转身指向百里藏花,道:“喂,穿白衣服的,你还在啊,没听到本少爷刚说过的话吗,赶紧给我出去!”最后一句话语气加重,显然已带三分怒气。 云天行嘴角扬起一丝笑意,你这李小龟真不知天高地厚,就是你爹李老龟来了,也得敬他三分,不愧是李家大少爷,你就作吧,有好戏看喽。 百里藏花对上李少阳的目光,淡淡说道:“你是在说我吗?” “废话!这房里还有别人穿白衣吗?”李少阳面带冷笑,与云天行这等下人为伍的能是什么大人物,多半也是个奴仆,这衣裳倒是华贵,一定是偷来的,阿水姑娘怎能跟这俩卑贱的下人在一起,到时能不能付得起账还未可知。 “哦。”百里藏花端起酒杯,抿了口酒,目光盯着窗外美景,并无离开的打算。 李少阳忍无可忍,他的嘴唇在发抖,短暂的沉寂,积攒的怒气终于爆发了,李少阳喝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话未说完,他抄起几上一杯酒,猛朝百里藏花脸上掷去。 “公子小心!” 阿水失声惊呼,话音脱口,但为时已晚,酒杯已在白衣人面门一尺处,而那白衣人似乎并未察觉,目光仍望着窗外,眼见酒杯就要摔在他脸上,阿水转头闭目,不忍再看。 “多谢提醒。” 一道极为温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阿水睁眼一看,“啊”的一声,声音发出,方知失态,忙用玉手掩口,她神色惊诧,如水眸中映出一张近乎完美的脸庞,在那张脸庞之前,一只酒杯正夹在白衣人两指之间,他目光仍望着窗外,脸上依旧平静如水。 老鸨和侍女们一脸愕然,几双眼睛瞪得滚圆,眼见酒杯就要摔在他脸上,可下一个画面酒杯却停在他指间? 云天行神色凝重,他一直关注着百里藏花,当酒杯飞到时,他也怀疑百里藏花是否真没看到,下一刻,他才知自己的忧虑是多余的,因为在他眼中出现了衣袖叠影,酒杯就在那一刹,停住了。 “再敬你两杯!” 云天行冥思之际,桌前又有两杯酒不翼而飞,是被李少阳掷出去了,仍能听到破风声。 老鸨和侍女同时惊叫出声,只见那白衣人左手指间夹有三杯酒,任他左手如何动作,那杯中酒确是如何都洒不出来。 百里藏花转过头,看了李少阳一眼,道:“这“满堂春”可是稀罕之物,洒一滴都觉可惜,你不喝便罢,可莫要随意糟蹋,坏了阿水姑娘一番心意。” 李少阳脸色涨红,在意中人面前教训自己?威风没立起来,连吃闭门羹不说,竟然还挨上了教训,这让他以后如何做人?如何再有脸来见阿水?少爷高傲的自尊心受到伤害,哪怕只有一点,他也会让触他逆鳞的“大胆狂徒”付出代价! 李延东时常嘱咐他,在外千万不可无法无天,江湖不比家中,稍有不慎,可能会送掉性命。 但李少阳早已被愤怒冲昏了头,一心想在阿水面前出风头,哪里还记得李延东的教训,他伸脚将云天行身前的几桌勾起,飞起一脚,踢在桌面,几桌陡然朝白衣人面门射去,气势汹汹。 老鸨面色惨白,连她都觉得李少阳有些过分,扔扔酒杯就罢了,连桌子一起扔?这是要砸场子?转而又想:“扔都扔了,难道还能让他拉回来?两边都得罪不起,还是劝他们罢手才是!” 老鸨脑海思绪刚过,她嘴巴立刻变成了圆形,只见那几桌的脚尖在折扇一边转了个圈,又按原路飞了回去,而且落地位置与初始一般无二。 她吃惊过度,甚至忘记呼吸,微感憋闷,正欲吸气,但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刚到口中的空气又僵在原地,她老迈的脸颊已憋得通红,只见那白衣人左手一扬,三杯酒并排射向几桌。 杯在空中转,酒在杯中转。 “铛铛铛”三声,三杯酒平稳落在桌面,而且依次整齐排开,酒还是那些酒,一滴未洒! 众人皆惊,场中死一般的寂静。 第二十九章 乌龟王八 窗外清风吹来,几片粉色樱瓣不识时务,闯入房中来,一片落在白衣人肩头,其余散在房中各处。 阿水用纤手按住红唇,呆呆地望着白衣人,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云天行眯着双眼,陷入沉思,他本以为百里藏花好的只是轻功,但刚才这一幕,让他不得不相信,此人的内功同样了得,单是这得心应手的控制力就非常人能及。 作为白衣人的对手,李少阳此刻却有些狼狈,他见几桌飞回,以为是冲他而来,想也没想,直接转身就跑,直到墙边无路可走时,这才大喝一声:“本少爷还怕你不成!”跟着一个回旋踢,脚已踢了出去,可几桌并没有来,这跟他预想的画面不太一样。 众人齐齐望着他,面无表情,只是不时眨着眼睛。 李少阳面红耳赤,尴尬不已,额头上已冒出豆大的汗珠,众目睽睽之下,他恨不得找个狗洞钻进去,可他左看右看,别说狗洞,就是老鼠洞也没有一个,就算是有,他也不能钻,一来钻不进去,二来他可是堂堂李家大少爷,怎能在阿水面前落荒而逃,以后哪还有脸来万花楼? 要想免去自身尴尬,他必须转移众人注意力,于是他注意到了云天行。李少阳心中一喜,心想:“这小子从开始到现在一动也没动,难不成被人点了穴道,我说他的姿势为何这样奇怪,哈哈,真乃天助我也!” 李少阳尴尬神情一扫而光,挺了挺胸膛,指着离他最近的一名侍女,道:“你快去取笔砚来,本少爷急用。” “是。”侍女知道他的身份,不敢不从,躬身行了一礼,快步奔出。 过不多时,侍女回房来,手中多了一个托盘,托盘中笔墨纸砚都有,连墨都已研好了。 李少阳脸带坏笑,提笔往墨中一蘸,顺出笔尖,转身往云天行脸上画去。 云天行动弹不得,更别提反抗了,况且被李少阳捉弄已是常事,当即闭上眼睛,不再理会。 众人见状皆吃了一惊,往人脸上作画?这是一种极不尊重人的做法,甚至带有侮辱性,这位李少爷可是有些过分了。 云天行只觉一道冰凉水线在脸上肆无忌惮地游走,左一横,右一竖,嘴唇上,鼻梁上,甚至眼皮上,他毫不怀疑,如果睁开眼,笔尖一定会从他眼球上掠过。 盏茶时间已过,冰凉的笔触已然停下,他不知画了多少笔,更不知画了什么。 思索良久,云天行还是觉得应该睁开眼探个究竟,哪知他一睁眼竟引来了一阵笑声,云天行眉头一皱,又是一阵笑声,他心一横,不顾别人取笑,眼珠上下左右不停转动,可什么也看不到,但笑声却越来越放肆,一名侍女竟笑得抱着肚子坐到了地上。 云天行更纳闷了,有什么好笑,我脸上到底画了什么? 就在众人哄笑之时,“吱呀”一声,房门随声而开,一名侍女跑了进来,神色慌张,凑到老鸨耳旁说了几句,老鸨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这时房外传来女子的哭声。 “还哭,再哭我撕烂你的嘴!”一道呵斥声响起,那哭声顿时消失不见。又听那个声音喊道:“快带路,误了老子的美事,老子定不饶你!” 老鸨身子一颤,拔腿便向门外奔去,哪知前脚刚迈出去,“哎呦”叫了一声,撞在一人身上,又给顶了回来,一屁股蹲坐在地上。 两名侍女见状,连忙抢上前去,将她扶起。 “哪来的老太婆,没长眼睛啊!进青楼撞上老太婆,真他娘的晦气!” 伴随着一句谩骂,一个中年男子迈进房中来。 众人齐向来人看去,见他个子不高,体型精瘦,还略微有些驼背,长得尖嘴猴腮,留着山羊胡,左脸近耳处两道显眼的疤痕,看起来有些凶狠。 他右手提着一把九环刀,冷冽的刀锋上还残留着一丝血红,刀背上九环犹在叮铃作响。 他左手抓着一个女子,那女子散着头发,神情慌乱,小腿上有一道崭新的伤口,是刀伤,鲜血正流。 “就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也说敢自己是护卫,真当老子是吓大的?”那精瘦男子冷笑两声,一把将她推了出去。 那女子踉跄前冲几步,脚跟一软,跌坐在地,娇躯仍在颤抖。 侍女们吓得不轻,相互拥在一起,瑟瑟发抖,竟无一人敢来扶她。 在老鸨目光的威逼之下,才有两个胆大侍女,畏畏缩缩上前来,将那女护卫搀回,帮她包扎伤口。 “小侄见过何叔。”李少阳见到来人,微笑上前,抱拳行了一礼。 “哦?”那精瘦男子微感诧异,转身瞧去,当看到李少阳时,他干皱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原来是李贤侄,真是好久不见。” 李少阳微笑道:“何叔可是有些消瘦了,自打何叔离开这些年,小侄可是日夜惦念,每逢佳节时日,必为何叔祈福平安。家父也非常想念何叔。” 那精瘦男子山羊胡一翘,道:“你小子还算有点良心,亏我以前待你不薄,至于你爹嘛,嘿嘿,他可没那好心,怕是天天咒我快些死吧!” 李少阳脸色一变,道:“何叔这是哪里话,就算家父与何叔有些不快,那也都是过往云烟,家父早已不放在心上,家父还时常告诫小侄,说如果遇到何叔,一定要请您来家里坐坐,千万不要怠慢了何叔你。” 那精瘦男子双眼一眯,面露诧异,道:”你爹当真这样说?” 李少阳道:“千真万确,小侄怎敢欺瞒何叔。” 那精瘦男子点点头,拍了拍李少阳的肩膀,道:“好,好,过些时日,我必到府上拜会。” 老鸨见此人与李少阳是旧识,心中稍安,李少阳既是万花楼的常客,那人多半不会在此乱来。但事无绝对,老鸨低头沉思,正盘算着解决之策。 百里藏花只在那人进门时看了一眼,之后又将目光移向窗外,独自喝酒。 云天行如坐针毡,他本就对李延东忌惮非常,如今又来个“何叔”,看此人面带凶相,行事又狠辣无情,怎么看都不是个省油的灯,这要是进了李府,哪还有他好果子吃,别说好果子,能不能活长久都是个问题。 有时他真羡慕乌龟,遇到危险把脖子一缩,任凭你风吹雨打,五雷轰顶,都不能奈它何,暴风雨后,扔可探出头,望彩虹,关键它还特长寿。 每每想及此,云天行总是暗暗伤神,不住叹息:“活得连王八都不如!” 第三十章 何叔太急 来人名为何太急,曾与李延东结伴为匪,算是李延东的旧识,为人嗜色如命,但凡见到貌美女子必定想方设法搞到手,每次打劫归来,总不忘带几个女人。 金银可以不要,女人必不能少。 山寨兄弟的家眷中姿色较好的女人不少,没被他骚扰过的不多。众兄弟碍于他与李延东的关系,即使大为不满,却也不敢明言,只得带着家眷闷声离开。 后来离开的人越来越多,李延东多方打听才得知此事,鉴于何太急为匪寨屡立战功,作战勇猛,实为匪中人杰,李延东为大局着想,不忍赶他离开,只好再三警告,不许他再打其他兄弟家眷的主意。何太急深知事情的严重性,再三保证,不敢再犯。 何太急浪子回头,李延东深表欣慰。 一个月后,何太急又把目标投向了李延东的夫人。 李延东发现之后,暴跳如雷,为了山寨的和平与安宁,为了世间的光明与正义,李延东含泪将何太急痛打一顿,当取来环首刀,欲为民除害之时,何太急早已逃下山寨,自此没再露面。 此事难以启齿,李延东从未把此事告诉李少阳,李少阳自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 何太急在山寨时对李少阳确实不错,李少阳一直铭记于心,所以刚刚才假借李延东之名,邀他到家里坐坐,其实李延东并未说过那些话。自何太急离开后,李延东就没再提过这个名字。 何太急环视房内,目光忽然停在云天行脸上,笑道:“呦,这位是吃错药了吧,顶着一只乌龟来逛青楼,这是什么情况,有用吗?” 众人侍女本来怕得要命,听他这样说,不由觉得好笑,但又不敢笑。 云天行白了他一眼,暗道:“你才是乌龟,山羊龟,何乌龟,欺负女人算什么好汉,有能耐去打百里藏花啊!” 云天行暗骂一通,何太急自然不知道,他收敛笑容,继续环视房内,目光停在白衣人身上,见对方正望着窗外出神,多半是怕了自己,心下更是得意。 当目光转到阿水时,何太急双眼一睁,就如掘地的贫农忽然挖到金块一般,两眼闪着精光,干皱的脸庞顿时现出一丝光泽,嘴角边挂着淫笑。 “你就是阿水?”何太急灼热的目光在阿水纤弱的躯体上放肆地搜刮着。 李少阳上前一步,道:“何叔好眼力,她就是万花楼花榜第一的阿水。” “哦。”何太急左手捋着山羊胡,不住点头微笑,看了片刻,忽然转头对李少阳道:“你小子也是为她而来吧?” 李少阳笑了笑,道:“阿水的美貌远近皆知,不瞒何叔,小侄也是为她而来,不过,何叔既然喜欢,那小侄再寻其他姑娘就是。” 李少阳深知何太急的脾性,凡是他看上的女人,就好似掉进老鼠洞里的米,你就别指望能扣出来了。既然如此,还不如直接卖他一个人情,再说,以前他对自己确实不错,没必要为了一个女人伤了和气。 阿水固然很美,但天下之大,美人又何曾少了? 何太急极为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向李少阳的目光中也多了一丝长辈才有的关爱,道:“你小子还年轻,可不要被女人耽误了大好前程,改日我传你一套刀法,也不枉你对我一番惦念。” 李少阳心中一喜,抱拳道:“多谢何叔,那小侄就先行回家,杀鸡宰羊,等待何叔光临啦。” 何太急开怀大笑,道:“好说,好说。” 李少阳就欲离开,忽然又想起刚才出丑之事,于是俯身在何太急耳旁说道:“何叔要小心那白衣人,我看他有些门道,不像寻常之人,还是不要招惹得好。” 李少阳哪会看什么门道,只不过刚才被白衣人教训一番,自己对付不了,心中憋屈,这才想借何太急之手。何太急性子又急,吃不得激将法,他这一激,这口恶气多半就出了。 果然,何太急闻听此言,两眼一瞪,道:“门道?我管他什么门道,他要敢坏我好事,我把他砍成十段!” 李少阳微微一笑,道:“何叔刀法如神,对付他自然绰绰有余,那小侄就不多待了,告辞。”说罢,转身离开。 李少阳一走,那谁来约束这个刀客?老鸨心下慌乱,连忙去追李少阳,盼他赶紧将这个煞星带走,哪料还没到门口,就被一把明晃晃的大刀给逼了回来。 “老太婆哪里去,是想去搬救兵吗?你们最好都给我老实点,这把刀可不分男女老少!”何太急晃了晃手中九环刀。 阿水紧咬贝齿,俏脸已是惨白。 美貌或许是一种恩赐,但同时也是一个陷阱,随时都有可能让她跌入无底深渊。 何太急扬了扬刀,道:“阿水过来。” 阿水娇躯一颤,却是没有动。 老鸨哀求道:“这位大爷,你行行好,饶了她吧,李少爷是这里的常客,你看在……” 话未说完,只听叮铃声骤起,跟着寒光一闪,老鸨身旁那青花瓷瓶忽然一分为二,分别倒向两边,切面整齐平滑,毫无糙迹。 “再说一句,有如此瓶!”何太急冷冷说道。 老鸨张口结舌,半个字也不敢再说,招牌没了可以再立,命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窗外的风更急了,樱瓣仍在飞,叮铃声也在响,那不是风铃,而是九环刀背上的刀环,每一次叮铃都让人为之一颤。 阿水站起身来,邪风立刻吹紧了她的衣裙,她紧咬下唇,美眸泛着水花。 何太急嘴角露出一丝邪笑。 “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英雄好汉,亏你还是个男人,真不知羞耻!” 云天行心中一热,不禁破口大骂。同样身不由己,阿水与自己又有何分别? 阿水一愣,水眸中泛起一丝感激,想不到生死关头,敢替自己说话的,竟是这一直沉默不语的少年。 何太急不禁诧异,他以为敢阻拦自己的定是那白衣人,千想万想,真没想到竟是这小鬼,一个连正眼都不屑去看的小鬼。他嘴角泛起一丝冷笑,道:“活够了?” 第三十一章 高手现身 云天行毫不退缩,直视他冰冷的目光,道:“没活够,也不想死,就是看不起你,你不配当男人!” 何太急眼神中透着杀意,一字一字道:“你再说一句试试!” “请住手,我跟你走就是了。还请你饶过他,他年纪小,不懂事。”阿水张开双手,拦在云天行面前。 “你闪开,大不了一死,死乌龟,臭山羊,你算什么男人,威胁女人,恐吓孩童,我就是看不起你!”云天行身形已被阿水挡住,谩骂声却清晰地从阿水背后传了出来。 何太急目呲尽裂,一阵叮铃声响起,阿水一声惊呼,只觉自己被推向一边,再转目看时,一道银光正从少年头顶落下。 就在这时,阿水身旁骤起一阵疾风,一道白影闪过,叮铃声霎时便止。 刀悬在少年头顶一尺处,刀身已被人捏住。 何太急望着眼前忽然多出来的白衣人,大吃一惊,好快的身法!连他都反应不及,这人是谁? “他说得不错,我也看不起你!”百里藏花手捏刀背,白衣犹在风中乱舞。 何太急迎上一双深邃的眼睛,脊背传来一阵寒意,倒退两步,想拔刀可拔不出,警惕地望着白衣人,道:“你到底是谁?” “连他都不知道,你活得可真失败,你眼前这位正是鼎鼎大名的藏花公子,百里藏花!” 藏花公子?莫非就是那天下第一轻功,百里藏花?何太急猛地一怔,转目望向沿街窗口,瞳孔骤缩,那里何时站了一个人?刚才为何没有发现?白眉如霜,那又是谁? “你来得挺快,比我预想还要快些。”百里藏花望向窗口那人,微微一笑。 那人挠了挠头,道:“路上出了一点小状况,不然还会快些。” 云天行光听声音就知道,燕云铁骑统领赫连子都,又追来了! “你真是阴魂不散。”百里藏花道。 赫连子都摆摆手,道:“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他跃下窗来,盯着何太急看了半晌,道:“这位兄台有些面熟啊,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何太急一愣,仔细看了赫连子都几眼,道:“阁下认错人了,我们从未见过。” 赫连子都摸着下巴,不停打量着何太急,道:“你是不是去过燕云?” 何太急吃了一惊,他刚从燕云回来,这人怎会知道,难不成他真识得自己?此人来路不明,有些危险,断不能跟他讲真话,道:“我从未去过燕云,阁下一定是认错人了。” 赫连子都眯起眼睛,道:“哦,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什么“九只神猪”对不对?” 何太急笑道:“在下‘九天神羊’何太急。” 赫连子都一拍手掌,指着何太急,笑道:“我就说嘛,你一定去过燕云。” 何太急笑容骤止,此时方知这人是在套他的话,这白眉有种不可名状的危险,何况旁边还有个藏花公子。今天怎么这么倒霉,出门就碰上两个高手,这两人中任何一个都可以轻松要他性命,为一个女人丢掉性命,那是万万不值的。 不知不觉,何太急已是满头大汗,在一众目光的注视下,他再也呆不下去,道:“在下一时糊涂,冲撞了各位,还请藏花公子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我立刻就走,不,是滚,立刻就滚,以后绝不再打扰各位。” “放你可以,给我一个理由。”百里藏花道。 何太急两眼一黑,理由?他听说阿水美貌,特来劫色,若要找个理由放了自己,他还真想不出。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这些话早用烂了,说了也没人信,而且毫无诚意,他左思右想,只得道:“小儿年方十八,尚未娶妻,不幸身患重病,已无多少时日,我怜那孩儿孤苦一生,想请阿水姑娘去陪伴一些时日,也算是了却一桩心愿,谁能懂‘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楚!” 何太急失声痛哭,声泪俱下,两道鼻涕脱孔而出,在山羊胡上汇聚;眼角肌肉不断抽动,每次抽动,都伴随着一股清泪流出。 “真是一个挤泪高手!金管家等人不及啊!”云天行暗自赞叹,直到今日他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无耻本无第一! 几名侍女受其感动,一时忘了他的凶残,竟也跟着啜泣起来,这一哭一合,搞得房内好像刚死了人一般,对面窗户都有人探出头来观望。 “差不多得了啊,这不还没死吗。”赫连子都扯嘴道。 何太急收住哭声,以袖拭泪,干皱的脸颊竟哭出了一丝红润,他望着百里藏花,道:“藏花公子可否高抬贵手?” 百里藏花放开了手。 “多谢,多谢。”何太急忙抽回九环刀,抱拳道谢,鞠了三躬,忽然转身跃上窗口,纵身跳下楼去。 就在他跳楼的刹那,锁链声骤起,一条乌黑长链夺窗而出。 何太急逃出虎口,正自庆幸,忽听耳畔传来一阵锁链拉动的声音,正要一探究竟,忽然脖子一紧,已被那锁链缠住,他慌乱之中,紧紧抓住锁链,阻止它进一步收紧。 他本来就快要落到地面,在锁链的拉扯下,他又被拉了上去,头在窗沿撞了一下,再次跌进房内。 锁链缠住脖子,何太急呼吸困难,脸颊憋得通红,他抬头急欲求饶,恰好迎上一张看似无害的笑脸,脸上一双白眉泛着寒意。 “谁说让你走了?”赫连子都俯视缩在地下的何太急,笑道。 “饶......饶命。”何太急两眼翻白,腿脚乱蹬。 赫连子都邪魅一笑,撤掉锁链。 何太急如蒙大赦,如久旱的池鱼重归水中,他大吸一口气,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原来呼吸是一种如此美妙的感觉。 何太急跪地求饶,道:“多谢大侠饶命,多谢大侠饶命。” “大侠?”赫连子都一怔,转头对百里藏花笑道,“你可听见了,他喊我大侠。” 百里藏花微微一笑,对何太急道:“你喊他大侠,他是不会饶你的,你喊他无赖,他也许会饶了你。” 无赖?何太急皱起眉头,难道自己听错了,还有人喜欢被喊无赖?话虽如此,何太急无论如何也不敢喊“无赖”二字,当下性命攸关,生死存亡之际,只是不停呼喊“大侠饶命”。 第三十二章 旧怨新人 赫连子都蹲下身来,捡起地上的九环刀,在何太急眼前晃了晃,道:“我问一句,你答一句,答错一句,砍你十刀。” 何太急咽了口唾沫,答错一句,砍我十刀?这句话好熟悉,这不就是我经常用来威胁别人的话吗,今天竟然用到自己身上了,这就是所谓的报应?呸!哪有说自己报应的!这叫风水轮流转,今天到我家, “你去过燕云?”赫连子都道。 “去过。”何太急点点头。 “祸害过多少良家女子?”赫连子都道。 何太急身子一怔,就欲辩解,忽见刀刃正对着自己,吓得魂飞魄散,急忙掰着手指头开始数算起来,数了半天,战战巍巍地道:“二十九个。” 赫连子都道:“你确定?” 何太急道:“良家女子就这些,我说得都是真话!” 赫连子都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别怕,才二十九个,一点都不多!你咋不多祸害一个,凑够三十也好。” 何太急被拍得很舒坦,咧嘴笑道:“实不相瞒,我本有此意,无奈半途被一个疯子追杀,这才离开燕云,回到这里。” 赫连子都道:“那个疯子是不是叫鼠无涯?” 何太急轻“咦”一声,道:“你是如何得知?” 赫连子都一刀砍在何太急大腿上,笑道:“他是我的部下呀。” “哎呦,我没说谎啊,你为何不守信用!”何太急抱着大腿滚地哀嚎,鲜血流了一地。 赫连子都挠了挠头,憨笑道:“哎呀抱歉,刀柄太滑,没拿住,你不怪我吧!” 何太急强挤出一丝笑容,道:“不……不怪,既然是失手,那就怨不得你。” “还好你不怪我,不然我可要自责了。”赫连子都拍了拍胸口,又道,“我还算守信用吧?” 何太急激动得落下两行清泪,点了点头,道:“你很守信。” 阿水微微一笑,明明就是故意的,还摆出一副很抱歉的样子,这个人好有趣。 看到何太急那可怜样,云天行心中直笑,刚才还凶得像只狼,现在都快委屈成小绵羊了,对付这种人,就得用这种无赖的方法。 “还记得什刹海的醉云亭吗?”赫连子都道。 何太急一怔,醉云亭?不就是那个疯子开始追杀他的地方吗?老实说,他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思索半晌,道:“记得。” “你可以走了。”赫连子都微微一笑,将九环刀放在他面前。 何太急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就完了?他坐在地上仍不敢动,心中犹豫不定,可又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多待一刻,道:“我真的可以……走了?” 赫连子都朝他眨了眨眼睛,笑道:“是的,你可以走了。” 何太急再也不怀疑,捡起九环刀,夺门而逃。 “你就这么让他走了?”百里藏花回到窗前,盘膝坐下,说道。 赫连子都笑道:“像他这样的人,活着已毫无价值,我不杀他,是因为有个疯子要杀他,迟早都是死,我又何必污了这双手。” 百里藏花抿了一口酒,道:“他的剑法很好。” 赫连子都道:“你是说鼠无涯?” 百里藏花点点头。 赫连子都皱眉道:“你跟他交过手?” 百里藏花摇摇头,道:“我见他杀过人。” “怪不得。”赫连子都沉默了一会,忽然走到阿水面前,笑道:“敢问姑娘芳名?” 阿水微微欠身,道:“小女阿水,适才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赫连子都挠了挠头,眯眼笑道:“哪里!哪里!我叫赫连子都。” 阿水扑哧一笑,道:“我可没问公子姓名。” 赫连子都憨笑道:“啊,是吗?那是我听错了。” 阿水被他逗笑了,道:“恩公姓名,阿水定会铭记于心。” 赫连子都嘿嘿一笑,道:“过几日是月圆之夜,不知阿水姑娘可有时间?” 阿水俏脸一红,垂下头去,毕竟是女儿家,对于这种问题也不好直面回答。 阿水虽是万花楼花榜第一,但只卖艺不卖身,至今仍是完璧之身。 老鸨眼光毒辣,已看出一些端倪,接口道:“阿水,人家公子好心邀你赏月,你为何不答应,这件事我替你应下了,可不要辜负人家一片心意。” 阿水脸上一热,小声应道:“全凭妈妈做主。” 百里藏花清了清嗓子,道:“不用给你兄弟们交代了?” 赫连子都凝视阿水,面带红晕,随口道:“交代什么?” 百里藏花微微一笑,抿了一口酒,酒杯脱手而落,当的一声,酒杯落回桌上,百里藏花却早已消失在房内。 煦风万里,艳阳当空,樱树梢头。 百里藏花负手而立,白衣飘飘,青丝如雨,脚下是万千嫣红和乱颤青枝,游离的香瓣铺在游廊,敲开临边的窗。不知多少情女,扶窗翘首,遥望上方玉人。 赫连子都回过神来,对阿水歉意一笑,接着从窗口纵了出去,道:“嘿,想趁机溜走,没那么容易。” 百里藏花背对来人,道:“还不放弃?” 赫连子都立在楼顶飞檐之上,挠了挠头,道:“这个自然不能放弃,不过也不是太急,我现在......这个......我......” 百里藏花转过身来,道:“我很好奇,你为了一个女子放弃为你的部下出头,如果他们知道了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赫连子都撇了撇嘴,道:“这件事还是别让他们知道得好,我不说,你不说,又有谁会知道,你不会去告密吧?” 百里藏花道:“这是我的事。” 赫连子都道:“喂,你也太不够义气了吧。” 百里藏花笑道:“不告密也可以,答应我一个条件,别再纠缠不清。现下我有一件要事去做,等有时间我自会跟你回燕云,给你部下一个交代,如何?” 赫连子都摸着下巴,思索片刻,道:“那不成,这样岂不显得我畏缩了?” “那你尽管来追好了。” 百里藏花叹了口气,扇尖在枝上一打,扬手又是一扇,刹那间漫天花瓣犹如雨下,只见他足下花枝一颤,人已飞掠而出。 正伏在窗口观看的众人齐声惊呼,竟有人能在花瓣上飞掠!而且如此之快!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这白衣人到底是谁? 第三十三章 樱顶之战 众人的惊呼又唤出不少观客,包括老鸨、阿水等人。 观众中也有不少江湖人物,仗着有点江湖资历,为搏身旁美人一笑,开始大吹特吹,说这白衣人是自己的师父,师叔,朋友,兄弟,亲戚,同门之类极为亲近的关系,更有一位极不要脸的白胡子老者,说这白衣人是他孙子,顿时惹来不少鄙视的目光。 赫连子都在楼檐上飞掠,由于万花楼是座环形楼,百里藏花要想离开万花楼必然要经过楼顶,自己只需在前方楼顶截住他便可。 百里藏花早已猜到他的意图,飞掠的身形忽然止住,足尖好似在花瓣上生了根一样,足尖扭转,倾斜的身子也跟着转,一直转到方向背离赫连子都,脚下花瓣一沉,身形再次飞掠出去。 赫连子都发现不妙,在前方楼脊上踢出一脚,飞下楼檐,掠上樱枝,借力一弹又飞掠而起,两条乌黑长链如蜿蜒长蛇一般,洞穿繁密的樱枝花叶,吐着长信向百里藏花追去。 长链铁爪隐在乱花丛中极难察觉,但仍未逃过百里藏花那双深邃的眼睛,他凌空一翻,将身子横在半空,两条长链自身体上下方横穿而过,乌黑的锁链环扣中夹杂着搅碎的花叶。 百里藏花对着锁链击出一掌,身形倒掠而走,一阵“踉跄”声起,那锁链又向他绞来,他借着足下花瓣,不断变换位置,想要摆脱掉这两条长蛇锁链,可这锁链就如跗骨之蛆,不论如何闪躲,总会从极其诡异的位置蹿出来,纠缠不休。 百里藏花不想再拖延下去,他右手执扇,左手捏出一个剑诀,在扇柄一抚,那飞舞的花瓣但凡飘在扇身上,皆一分为二,此时的扇犹如一把无形之剑,其锋利程度并不比寻常刀剑差。 百里藏花寻到锁链重叠最多之处,抡扇一斩,当的一声,扇身斩在锁链之上,锁链被击飞出去,却并未断。 百里藏花吃了一惊,道:“这锁链不是铁?!” 在他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当然不是铁,这可是无价之宝,想切断它,嘿嘿,门都没有!” 赫连子都邪魅一笑,一双铁爪闪着寒芒,直取百里藏花后心。 百里藏花飞掠向前,以扇代剑,回身连刺三剑,破掉铁爪攻势,身子一矮,已闪到赫连子都身后,左手两指点向他后心。 “好快的身法!” 赫连子都足下用力,借枝弹起,空中一个空翻,顿时头下脚上,一双铁爪,六点寒芒,当头抓下。 百里藏花飞身急退,随手抄起数枚花瓣,内力注入,连环射出,同样是花瓣,那些独自飘零的花瓣接连被击碎,却不能阻止“暗器”半分。 赫连子都身形连躲,银光乱舞,那些花瓣飞到银光范围内,皆被铁爪击飞。望着飞来的最后一枚花瓣,赫连子都微微一笑,随意挥爪一挡,花瓣被弹飞出去,就在这一刻,他瞳孔猛地放大,刚才那瓣花下竟然还隐藏了一枚! 虽已发现,但为时已晚! 红影一闪即过,一道细长的伤口逐渐在他白皙的脸庞上隐现出来,伤口极浅,微微见红,连一滴血都未曾流下。 “你大意了。”百里藏花道。 “并非是我大意,而是你隐藏得太深。”赫连子都道。 “我无意与你争高下。”百里藏花道。 “你的确无意,而你的实力也远不止如此。”赫连子都道。 “你也一样。”百里藏花道。 “我打算接受你的条件。”赫连子都微微一笑,又道,“我可不想错过这个月圆之夜。” “明智的选择!这件事我替你保密。”百里藏花笑道。 “一言为定。”赫连子都笑道。 百里藏花飞掠而去,掠至檐边,他身形忽然一顿,伸手入腰间摸出两锭纹银,反手一甩,在楼顶上两个弹跳间,人已消失不见。 “啊!” 两道银光闪过,老鸨失声惊叫,只听“咚咚”两声,两个银元宝分别钉进屋内木柱里,都只露出一小部分在外面。 老鸨老眼一眯,忙抢上前去,一手捏住一个银元宝,就欲往外拉,谁知银元宝嵌得太深,就像长在木头里一样,怎样拉都纹丝不动。 老鸨急得满头大汗,两锭纹银近在眼前,她却取不出来,这真是一种煎熬!难道这是老天对自己的一种考验吗?老鸨陷入了沉思。 “让一下,我来试试。”赫连子都自窗口跃下,走过来说道。 老鸨见他与白衣人战斗,知他实力不凡,定能将纹银取出,乖乖站到一旁,静待他施展手段。 赫连子都捏住纹银一角,往外一拉,“咔啦”碎木屑断裂声起,纹银被拉了出来,他又将另一枚纹银取出,递到老鸨手里。 老鸨微微失神,同样的手势,自己拉没反应,他一拉就出来了,这伤害对比也太明显了吧! 老鸨不知何时回过神来,见众人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干咳两声道:“你们都跟我走,阿水,好生照料两位公子,不得怠慢。” 阿水欠身送走老鸨等人,房内只剩下三人。 赫连子都笑道:“阿水姑娘,那个……那个……” 阿水微微一笑,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赫连子都挠了挠头,道:“那个……月圆之夜,我想请你一起赏月。” “那个……谁帮我解开穴道呀,我好想快点离开这里呀!”云天行嘟囔道。 阿水俏脸一红。 赫连子都用铁爪在背后做了一个极具威胁性的动作,云天行吓得连忙闭口闭眼,不敢再多说一句。 赫连子都接着道:“不知阿水姑娘那天有没有空闲?” 阿水垂头低语道:“刚才妈妈不是已经替我答应你了吗。” 赫连子都抓了抓头发,道:“是啊,我都忘了,真抱歉,哈哈,哈哈。” 阿水被他逗得直笑。 云天行偷偷睁眼看了赫连子都一眼,心想:“这无赖在女人面前还真是个老实人。” 赫连子都看着阿水,道:“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圆月那天我再来接你。” 阿水红着脸望着他,道:“我等你。” 第三十四章 巷口重逢 赫连子都点了点头,走向云天行,拿起桌上一杯酒,一饮而尽,道:“你小子以为脸上画只乌龟我就认不出你了?” 云天行恍然大悟,原来李少阳在他脸上画了一只乌龟,怪不得众人一直笑,如果有镜子,他倒是也想看看这乌龟画得怎么样。见赫连子都一直盯着他,他心中有些不安,道:“你想干嘛,我什么都没看到。” 赫连子都道:“你真的什么都没看到?” 云天行点点头,道:“我刚才睡着了,而且还有健忘症,哎,你是谁,我这是在哪?” 赫连子都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手下有个大队长职位空缺,要不要考虑一下?” 云天行道:“缺什么虾?烤什么驴?我耳朵不好使。” 赫连子都拉住他耳朵,拧了半圈,道:“好使了吗?” 云天行叫道:“好了好了,快放手,疼!” 赫连子都笑道:“江湖险恶,你小子可别死得太早!那个大队长职务我先给你留着,我还有事,先走了。”说罢,人已从窗口消失。 云天行撇嘴道:“还江湖险恶,没死在你手里我就谢天谢地啦。” 阿水走近前来,微笑道:“原来你们认识呀?” “只见过一面,算不上认识。”云天行见她俏脸犹红,忍不住说道,“阿水姐姐,我劝你还是离他远点得好,他这个人变化无常,说变脸就变脸,一点征兆都没有,而且比女人变脸还要快!” 阿水扑哧一笑,道:“你就不怕他听到吗?” 云天行怯怯地向窗外瞄了一眼,道:“听到便听到吧,我说的又不是假话,他就是那样一个人。” 阿水掩口轻笑道:“我还是先帮你擦掉脸上的“乌龟”吧,你一动,它就跟着动,这样我都无法专心说话啦。” 云天行道:“那就多谢了。” 阿水从腰间玉带中取出一条绣花丝帕,道:“房中无水,以酒代水,可以吗?” 云天行转目四下望去,确实没有找到水盆,只得道:“这是好酒,用来擦脸岂不可惜,还是让其他姐姐送些水过来吧。” 阿水摇了摇头,不以为然,道:“美酒虽好,但终究是无情之物。你刚刚不顾性命,仗义执言,这份恩情岂是几杯酒水能比。” 她不再征求云天行的意见,将手帕折起,往酒杯中轻轻一蘸,在他脸上缓缓擦拭起来。 墨痕虽已干涸,所幸遇水即化,擦起来并不费力。听着阿水边擦边报告成果,云天行宽慰不已。他很难想象,脸上画着一只大乌龟在大街上奔跑,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擦脸本就是个极为亲昵的动作,何况两人离得又近。 云天行穴道被点,身体动不了,能动的只有眼睛。无论他的眼睛如何逃避,在他的视线范围内,总有一处让无数男人为之疯狂的丰满。 阿水是个非常美的女人,她的每一个举动都会让人意乱;她的每一次呼吸都会让人神迷。每当阿水滑嫩的指尖触碰在他脸上,他的内心总是莫名慌乱,他好想快些逃离这个地方,可他动不了。 画乌龟快,擦乌龟却要慢上不少,毕竟需要顾及的地方较多,像眼窝,嘴唇,鼻下等崎岖不平的地方,需要小心且细心,但这在阿水面前似乎并不困难。 “好了。”阿水轻舒了一口气,笑道:“你脸怎么红了?” 云天行尴尬一笑,道:“我……酒,是酒,我闻到酒就脸红。”这一刻,他佩服自己的机智,这种合适到毫无破绽的理由也只有他才能想到。 阿水笑了笑,不知信还是不信。 云天行道:“阿水姐姐,你会使剑吧。” 阿水微微一怔,水眸中带起一丝惊讶,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因为我也使剑。”云天行沉吟片刻,又道,“姐姐手上的茧跟我一样,应该是剑茧没错,虽然很浅,但仍可分辨得出。” 阿水转身走到琴旁坐下,苦笑道:“江湖险恶,我一个弱女子若没有点防身手段,岂不是要任人欺凌?” 云天行陷入沉默,女子习剑并不奇怪,可她为何要刻意将剑茧化浅,只是为了好看吗?也许如此,也许另有苦衷,她刚才挡在自己面前,就凭这点,自己也不能对她起疑心。 云天行道:“姐姐会解穴吗?” 阿水摇了摇头,道:“我不知他点了哪几处穴道,而且他点的穴道我也未必解得开。你再坐一会,时间到了穴道自会解开。” 云天行叹了口气,道:“也只好如此了。” 阿水弹了几首曲子,两人又随便聊了些江湖趣闻,时间过得很快。 穴道一解,云天行慌忙逃出万花楼。 楼前街道似乎又长了不少,他走了好一会才到街头拐角处。 “喂!小喽啰!” 刚过拐角,忽听一人在后面叫喊,云天行下意识停下脚步,心里琢磨:“小喽啰?好熟悉,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一天没见就不认识了?” 云天行猛然醒悟,转身一瞧,对街一株垂柳之下,一淡绿衣裙少女正在对他笑,不是方静好是谁。 云天行立刻回过身来,心想:“今天倒霉透顶啦,差点丧命不说,又碰上这女煞星,两位护院今天还躺在床上养伤呢,老天这是要往死里整我呀!还是赶紧逃得好。” 他装作没听见,迈开大步继续往前走,为了装得像,他还哄起了小曲,不停左顾右盼,故意打量街道两旁杂货摊。 在经过一条无人小巷时,云天行想也没想,直接冲了进去,发足狂奔。 小巷高墙双双向后倒退,出口正在前方,他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自语道:“嘿,想跟我斗,你还差得远呢!” “差很远吗?” “啊!” 云天行吓了一跳,刚出小巷,见方静好双手抱胸倚在巷外墙边,怀中还抱一把剑。 “小姑奶奶,你能不能别一惊一乍的,差点吓死我!”云天行拍着胸口说道。 “你叫我什么?”方静好挡在他面前,蹙眉道。 云天行错开她的视线,道:“小......”他本想说“小姑奶奶”可总觉不妥,说“小喽啰”又不敢,只好说了一个“小”字。 第三十五章 青楼风波 “说,你见到我为何要跑?”方静好气冲冲地说道。 “我......”云天行实在不想把真实理由告诉她,但又编不出更好的理由,所以,又只说了一个“我”字。 “什么小啊我啊的,回答我的问题,你见到我跑什么?”方静好道。 “我跑了吗?我没跑呀,我这是有急事。”云天行道。 “急事?刚从青楼出来,还能有什么急事?再去找另一家青楼?”方静好瞪着他。 云天行一怔,心想:“难道我从万花楼里出来被她看到了?一定是看到了,她当时就在那条街上!” 云天行偷偷瞧了她一眼,见她香腮鼓鼓,美目大睁,似乎是在生气。 逛青楼的确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他虽然是被迫的,但谁会信?这种事很难解释得清。云天行心生逃意,道:“你有事吗,没事我走......” 不等他说完,方静好一把将他推到墙上,左手在墙面一拍,人已靠了上来,两人相距不过一尺,四目相对,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云天行呆若木鸡,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方静好竟然会做这种事,而且是在街道上。以目前的形势来看,他完全处于被动,道:“你......你要干嘛?” 方静好道:“昨天你这样对我,今天我要还回来,不行吗?” 街上过往人群较多,见此景象,犹如星火燎原之势,纷纷围拢过来,远处见有人聚集也凑过来看热闹。转眼间,两人周围都站满了人,原本清静的巷口顿时被围得水泄不通。 众人指指点点,神色各异,不过目光怪异者居多。 一位老先生率先站了出来,指着两人喝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竟敢在大街上做这等伤风败俗之事,真是不知羞耻……”老先生一生曾未见过如此景象,心情比较激动,说起来唾沫横飞,浑身乱颤,一口气没上来,翻了个白眼昏倒在地。 老先生一倒,又有一位文士站了出来,边说边摇头,张口闭口之乎者也,由于内容深奥晦涩,众人一头雾水却都竖起大拇指连连称赞。 一位中年妇人从人群中挤出,左手拎着一只老母鸡,右手拿着一只破鞋,显然是刚从脚上脱下来的,在众目睽睽之下,追着那文士就是一通乱打,边打边骂:“好你个没良心的,读了二十年书连个秀才都考不中,骗我说明天要进京赶考,让我给你杀鸡炖肉吃,你倒是好,跑这里凑热闹来了,我怎么跟了你这么个没良心的东西!” 文士连喊带叫,狼狈逃走,那妇人走到两人跟前,对方静好道:“姑娘啊,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但如果可以,千万别嫁鸡嫁狗,你刚刚也看到了,都是泪啊!” 那妇人抹了一把眼泪,又道:“我看这小兄弟穿得朴素,长得也挺和气,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那妇人穿上破鞋,拎着老母鸡远去了。望着那道消瘦的身影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云天行心中感触良多:“懂我者,此妇也!” 待那妇人远去,方静好用剑鞘抵住云天行的下巴,打量了半晌,道:“穿得是挺朴素,长得也还可以,如果她知道你刚从青楼里出来,还会说那些话吗?” 云天行见众人目光从同情、赞美瞬间转为鄙夷、厌恶,他刚想辩解,忽见人群中飞出两枚鸡蛋,跟着又飞出各种菜叶,包子,烧饼等。好在都是些可以吃的东西,对于他一个奴仆而言,偶尔被人丢一些食物好像也不完全是件坏事。 但下一刻,他立刻改变了这个想法,因为他看到前排一人正在脱鞋子,那鞋子似乎刚踩到什么,周围有苍蝇在翩翩起舞,那人咬牙切齿的模样和那双饱含轻蔑的眼神,让他不得不相信,那双鞋子的目标将会是他! 附近的人也都跟着开始脱鞋子,前排脱完后排脱,后排脱完大后排脱,一时掀起的脱鞋浪潮让他从心底感到恐惧,因为他们脱了鞋都没有丢,似乎在等候某个指令,或许是在等其他人脱完...... 云天行咽了口唾沫,见最后一圈人已经弯下了腰,他双手抓住方静好的肩头,道:“带我离开这里,我给你解释,快!” 方静好扬了扬头,道:“要解释在这里解释,干嘛要离......” 她话未说完,云天行已抓住她的手腕,撞开人群,冲进了小巷。 后方乱声四起,忽然天色昏暗下来,云天行仰头一望,只见漫天鞋影,遮天蔽日,再回头一望,已有人举鞋追来。 惹众怒不难,但惹得众人肯集体脱鞋那就不容易了,其实在这之上还有更难的层次,那就是让大家同仇敌忾,脱鞋一起丢,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如果李白还活着,“蜀道难”应该就不存在了。 上有飞鞋,后有鞋兵,左右高墙,唯有前方一路可走。 云天行不慌不忙,一边跑一遍躲避从天而降的飞鞋。 方静好也已拔出了剑,每一剑挥出,必有一鞋断为两截。 她身法极好,没有被一只鞋子砸到,人也跑到了云天行前面,云天行没被整鞋砸过,却被不少半鞋砸得头晕眼花。 “这边。” 两人蹿出小巷,方静好在前方开路,云天行紧随其后,两人没入人群之中,又绕了不少窄巷,才将那群“扔鞋者”甩掉。 一座白玉石桥之上,云天行坐在石栏上,盯着手里的半块烧饼,道:“味道还不错。” 方静好倚在石栏上,白了他一眼,道:“这个烧饼都被鞋子砸过多少次啦,你也不怕脏。” 云天行咬了一大口烧饼,边嚼边说道:“管他呢,能填饱肚子不就好了。” 方静好一怔,心想:“他是一个下人,我没有经历过他的生活,我又怎能理解他的苦呢?我只知道他是一个爱笑的人,但他就不会哭吗?也许他不会,也许他从不在别人面前哭。” 方静好看着他的背影,心口微微一酸,替他清理掉黏在背后的菜叶,拍了拍他的肩头,道:“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云天行摆了摆手,道:“多谢,不过我已经吃饱了,再好的美食也吃不下啦。”他跳下石栏,拍了拍衣裳,道:“我要走了,他们还在等我。” “等一下。”方静好往前迈了一步,“你还没给我解释。” 第三十六章 桥上结友 云天行笑了笑,道:“还需要解释吗?你看我像是能逛得起青楼的人吗?” 方静好嘟嘴道:“我明明看你从里面出来,你休想抵赖。” 云天行道:“我是被迫的。” 方静好白了他一眼,道:“被迫?你们男人去那种地方还需要被迫?你不想去,难道还有人抬你进去?” 云天行哈哈大笑,道:“你真聪明,我就是被点了穴道,让人给抬进去的。” 方静好笑道:“是不是还有人替你付账呀?” 云天行轻“咦”了一声,道:“这你都知道?你是如何知道的?难不成你当时也在场?” “呸,本姑娘才不会去那种地方呢!”方静好吐了吐舌头,“你身无分文,自然有人替你付账,这也不难猜吧。” 云天行心中一喜,道:“你相信我?” “鬼才信你!” 方静好娇哼了一声,转身面向溪水,道:“亏我还当你是朋友呢,你竟然编这种无比幼稚的理由来糊弄我,你真.......真是气死人啦!” 朋友? 云天行微微一怔,心底生出一丝暖意。 他是一个奴仆,已无人身自由,生死只在别人一念之间,李延东让他活一日,他便多活一日,李延东让他死,他绝活不过明日。 “朋友”这个词对他来说实在太过奢侈,他不敢奢望,但他不会拒绝拥有朋友。 云天行与她并肩站在石栏边,看着她气鼓鼓的侧脸,道:“你当我是朋友?” 方静好故意转开头,撅着嘴道:“哼,谁当你是朋友啦,我可没说。” 云天行从怀里摸出一片青菜叶子,在她脖颈上挠了挠,道:“别生气嘛,我说的都是实话,我没有骗你。” 方静好怕痒,退开一步,夺过菜叶扔下桥去,本该有的落水声没有出现。方静好往下一瞧,见菜叶砸到了人,她立刻蹲下身去,藏在石栏后面,掩口偷笑。 桥下传来一个渔夫的叫骂:“他奶奶的!谁扔的?我刚才还梦到天上掉金子、掉银子,谁知掉下这烂菜叶,把美梦都给砸跑了,真晦气!” 云天行愣在当场,手臂扔保持着用菜叶挠痒的姿势。 那渔夫又开口了:“是你小子扔的?你给我下来,看我不抽你!” 方静好藏在石栏后,笑嘻嘻地看着云天行,不时摆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云天行这才知道自己又成了“替罪羊”,但归根结底,菜叶是他的没错。 云天行清了清嗓子,对桥下渔夫喊道:“大叔对不起,菜叶是我不小心掉的,麻烦你等我下,我现在就下去取,今晚还得拿来煮汤喝呢!” 那渔夫一听是个穷鬼,又看了看自己竹蒌里的大鱼,二话没说,将烂菜叶扔到岸边,抓起竹竿,飞一般地划着小船逃了。 方静好站起来,望着远去的渔船,笑道:“想不到你还挺会开玩笑。” 云天行从怀里不断摸出青菜叶,在手里一片一片地摞好,道:“谁跟你开玩笑,今晚就吃它了。” 方静好笑容一僵,道:“不......不会吧?” 云天行咧嘴一笑,道:“怎么不会。”说着又从怀里摸出两个鸡蛋。 方静好望着云天行那高高鼓起的胸部,大吃一惊,道:“你到底藏了多少?” 一阵臭味传来,云天行从怀里掏出半只鞋子,切口整齐,正出自方静好剑下。方静好一手捏住鼻子,一手指着云天行,连连退步,道:“你......连鞋子也......” 云天行尴尬地笑了笑了,道:“这非我本意,当时事出突然,它跟包子一同飞来,而且又挡在包子前面,我只好将它们一起收了。” 方静好险些跳起来,大叫道:“什么?还有包子?!” “这有什么好吃惊的,香喷喷的肉包子,不要白不要。”云天行往桥下望了一眼,见并无过往船只,随手将半只鞋子丢入桥下,又从怀里摸出四个包子和一条咸鱼干。 方静好张着嘴巴说不出话。 云天行已看出她的异样,嘿嘿一笑,道:“这些不是给我吃的,是留给他们的,我没少被他们整,今天就拿这些回去‘孝敬’他们。” “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说完,云天行捧着食物跑下了桥。 方静好静静地望着他,微微有些失神。这个人给她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在他面前可以无拘无束,可以开怀笑,可以放声哭,不需要刻意掩饰自己。在山门之中,她一直是众师兄弟追捧的对象,越是受人关注,往往越容易迷失自己,最终活成了别人的“傀儡”。 桥上微风习习,桥下群鸭戏水,上有喈喈黄鸟,远有雾中楼阁。 云天行在河边摘了一个大荷叶,将手中食物放入荷叶包好,又跑回桥上。 方静好将吹散的发丝拢在耳后,正色道:“你刚才说的都是实话?没有骗我?” 云天行移开目光,望向远处,道:“你既当我是朋友,为何还不信我?” 方静好眼带笑意,道:“我当你是朋友,才会问你缘由,你要是一个路人,我才懒得理你。你是本姑娘第一个朋友,可不要不识好歹。” 云天行微微一惊,道:“像你这样的人还缺朋友吗?而且还是第一个朋友?” “我为何就不能缺朋友?”方静好顿了顿,“何谓朋友?如果彼此心中仍有拘束,那还算什么朋友?你是一个让人无法掩饰自己的人,我愿你跟你交朋友,作为我的第一个朋友。” 云天行挠了挠头,笑道:“想不到我还有这等魅力,真是受宠若惊,哈哈,哈哈......” 方静好莞尔一笑,道:“你当不当我是朋友?” 云天行道:“我没有朋友,如果你当我是朋友,那我也当你是朋友,而且你也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方静好面带微笑,举起出白嫩而又修长的手,道:“来,好朋友三击掌,此桥就是见证!” 云天行热血上涌。他知方静好知他地位卑微,却毅然与他结而为友,此中真情,不言而喻。 “好,今生与你为友,不枉来世一回!”云天行与她击掌三次,每击一次,心中热血又澎湃一分。 从今天起,他有朋友了。 第三十七章 还有明月 方静好自腰间囊中取出一物,道:“这是我亲手缝制的平安符,你带在身上,可保你平安。” 云天行接过此物,只觉触手温热,上面仍留有她的余温。 他将平安符托在手心,细细端详,入眼深红,小巧精致,还透着淡淡的香气,像是一个小香囊,里面鼓鼓的、软软的,不知塞的是什么。平安符以红线缝边,一面是用金线绣出的“平安”俩字,一面是些叫不上名字的花。 云天行将平安符收好,道:“你送我平安符,我身上也没有可送的东西,这样吧,这里有四个包子和一条咸鱼干,你拿回去吃吧。”说着,他将荷叶包递到方静好面前。 方静好一把推开,没好气道:“你就没点正经,谁要你的包子,上面还有一股怪味,还是拿回去给他们吃吧。” 她顿了顿,又道:“其实也不用非得送东西,你送我一句话也是一样。” 云天行道:“送一句话?什么话?” 方静好道:“送什么话你自己决定,我只管接受。” 云天行挠了挠头,思索片刻,道:“我还是送你一首诗吧。” “诗?”方静好吃了一惊,“你还会作诗?” 云天行笑了笑,道:“想不到吧,我小时候可学过不少,后来……便没机会再学了。现在突发灵感,写得不好,你可别介意。” 方静好眸光闪动,催促道:“快读来听听!” 云天行注视着她,读诗如下: 纤眉水眸交相映, 挺鼻丹唇迎面来。 雪肤细腰娇气在, 淡雅出尘赛芙蓉。 方静好微微一怔,道:“这是写给我的?” 云天行道:“自然是给你的,你不喜欢?” 方静好扑哧一笑,道:“谁说我不喜欢,我可喜欢啦。我只是有些惊讶,你看起来可不像是会作诗的人。” 云天行神情得意,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我......”他话未说完,已被一道叫喊声打断。 “好你个云天行!我找你半日,没想到你竟在这‘小桥流水人家’前,勾引良家妇女!亏我还当你是正人君子,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以后你记住,这种事一定要带上我!” 方静好轻“咦”一声,这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她转身瞧去,见一人歪歪扭扭地小跑过来,面带春色,不是张二生是谁! 张二生来在到云天行面前,刚要开口说话,忽觉一道冰冷的目光向他射来,他转头一瞧,顿时如五雷轰顶,他想也没想,调头就跑,刚迈出一步,膝关节处吃痛,膝盖一软,摔倒在地。 张二生头也不回,急忙从地上爬起,就欲再跑时,一柄带鞘长剑已悬在他颈中。 方静好道:“昨日你言语无礼,本姑娘放你一马,今日还敢胡说八道,看本姑娘如何收拾你!” 张二生缩着脖子,吓得满头是汗,他不知方静好与云天行的关系,还当云天行已被她制住,自己又撞在她剑下,两位护院不在身边,谁还能救他?难道凭自己捂裆派的武功? 想到此处,张二生心凉如水,又想起昨日痛楚,身体竟也颤抖起来,苦苦哀求道:“女侠饶命,小人口无遮拦,自己掌嘴,不劳女侠动手。”说完便自打耳光,下手也不留情,“啪啪”声不绝于耳。 桥上过往行人不多,但一见有人跪地自打耳光,好奇心大起,纷纷驻足在不远处观看。江湖争斗时常发生,众人怕祸及自身,也不敢离得太近,只是静静地看着,似乎是想从中捞点趣事,作为茶前饭后谈资。 张二生为人耿直,打起耳光也来绝不含糊,好好一张脸,这才一会工夫,已打得又红又肿,两道鼻血一前一后相继抢了出来,可他手上的分量依旧没有减少。云天行毫不怀疑,如果方静好不让他停,他很可能会把自己打昏过去。 云天行心下不忍,走过去拿住张二生的手腕,道:“二生哥,别打了。” 张二生扭着身子挣开,手上没停,心想:“你小子都自身难保了,还来害我,要是这女魔头先将我杀了,又不忍心杀你,那我岂不是白死了。我把自己打昏,她一定先杀你,然后我再装死,说不定就能逃过一劫。” 云天行自然不知他的想法,见他不肯停手,只好将目光转向方静好。 方静好抿嘴直笑,她跟张二娃并无仇怨,她要整治张二生只是想替云天行出口气,既然云天行都替他求情了,当即说道:“好了,别打了!本姑娘今天心情好,不跟你一般见识,若再让我听见你嘴里不干不净,我打掉你门牙,再把你丢进河里去喂鱼。” “是,是,不敢了。”张二生颤抖着从地上站起,昨日伤口仍有余痛,但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好靠在后方石栏上,这才舒服一些。 云天行看着张二生,道:“二生哥来找我是有事吧?” 张二生怯怯地瞄了方静好一眼,道:“这一次货物都是提前备好的,金管家已经跟商家商议好了,说是马上装货,今天就返程,府中另外两位护院会在来路接应,赶夜路也不怕盗匪啦。” “今天就走?”云天行微微皱眉,金管家今早还说明天返程,今天无事随便玩玩,怎么又突然变卦了。 方静好走到云天行面前,道:“你要走了?” 这是她第一个朋友,这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见? 云天行点点头,心头有些沉重,他不知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方静好。如果何太急在李府见到他,多半会将他就地斩杀,这一别,也许就是永世! 方静好咬着唇走到石拦边,望着远方雾中楼阁,道:“我们还会再见吧?” 云天行不知该如何回答,生死有命,也许明天此时,他已横尸荒野,成为恶狼口中美味。 世间悲苦已多,何必再徒增一个伤心人。 今日一别,何日再见?他不知。 “纵不相见,还有明月。” 方静好听出话中暗含悲观之意,猛然回首,过往人群中早已没了他的影子,她急忙追下桥去,拍过数个衣服、身材相近人的肩,可都不是他。 他已不见了。 “师妹,原来你在这里。” 杨离与方静好分头办事,可回来时发现方静好并没在约定地点,以为她又遇上麻烦,这才四处寻找,恰好在这里遇到。 方静好转过身去,急忙擦了擦眼睛,道:“杨离师兄,事情办完了?” “办完了。”杨离绕到她面前,俯身看着她的脸颊,道:“你哭了?” “没有,只是沙子进到眼睛里了。”方静好挤出一丝微笑。 “没发生什么事吧?”杨离有些不放心。 方静好撅起小嘴,道:“杨离师兄,你难道还当我是那个整天追在你后面要蝴蝶的小孩子吗,我下山可是经过师父认可的。” 杨离微微一笑,道:“好,好,是我多虑了。事情办完,我们也该回去了。” 第三十八章 西天路远 云天行与张二生走在大街上。 “你这荷叶里包的什么呀?”张二生见云天行一直托着个荷叶包,心中有些好奇。 张二生的眼睛离荷叶包不过半尺,鼻子动了动,似乎嗅到了什么。 云天行赶紧将荷叶包换到另一只手,道:“这是方姑娘送我的,二生哥你可别打歪主意。” “嘿嘿,我能打什么歪主意,我看那方姑娘看你的眼神有些不对劲,怎么个意思?”张二生用胳膊肘撞了云天行一下,嘴角带着坏笑,眉毛在飞舞。 云天行瞄了张二生一眼,道:“想知道?” 正二生点了点头,目光仍盯着荷叶包。 云天行道:“昨天方姑娘追我到林子里,差点将我打死,方姑娘觉得下手有点重,过意不去,今日恰好遇上了,这才送我这荷叶包,说是一点小小的补偿,让我千万要收下。” 张二生搓了搓手,道:“你小子净瞎说,我看你一点伤都没有。” 云天行道:“我这是内伤,外面看不出来的,不然她给我送止血化瘀的伤药了,干嘛还送吃的。” 张二生点点头,道:“这倒也是,你这荷叶包里有什么呀,怪香的。” “四个肉包子,一条咸鱼干。”云天行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两个鸡蛋。” 张二生咽了口唾沫,由于昨日为车队惹下大麻烦,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没吃饭,刚才又打了不少耳光,如今已是腿脚发软,眼冒金星,望着荷叶包的眼神比见了亲爹还亲。 云天行偷偷一笑,道:“二生哥你肚子叫了?” “没叫呀。”张二生摇摇头,猛觉不对劲,讪笑道,“叫了,叫了,实不相瞒,兄弟我一天没吃饭了,现在是浑身无力,怕是不能活着回去了。” 云天行故作震惊状,道:“一天没吃饭?金管家也真是,这件事怎能只怪二生哥呢,大家都有责任。如今害二生哥一人挨饿,我心里真不是滋味,来,这荷叶包你拿去!” 张二生萎靡的眼神中顿时焕发出夺目的光彩,一把抓住荷叶包,道:“这怎么好意思呢,这是......” “二生哥要是不收,可就是看不起小弟了!”云天行打断了他的话。 张二生抓着荷叶包,再三推辞,云天行执意要给,张二生这才勉为其难收下。也顾不得路上行人,打开荷叶包,抓起一个白嫩嫩的包子就往嘴里塞,香浓浓的汤汁滑入口中,张二生眯起眼睛,仰天长叹:“宝马香车,鱼龙夜舞,不及浓香一口!” 吃掉两个包子,张二生轻咦一声,道:“这包子又怎么有股怪味?” 云天行凑近闻了闻,道:“还真是,二生哥咱不吃了,这包子可能坏了,别一会又要闹肚子,还是给那乞丐吃吧,你看他多可怜。”说着,就要去夺荷叶包。 张二生忙将荷叶包揣进怀里,笑道:“不碍事,这肉包子香得很,哪里坏了,给乞丐多可惜,你看他里边还穿着绸子衣裳呢,一定是个假乞丐。” 云天行朝那乞丐看了一眼,还真是。 在张二生带领下,两人与车队汇合。金管家见二人风尘仆仆赶来,特意用脚帮二人踢掉衣上尘土,又亲切地问候了家人,上至十九代祖宗,下至鸡鸭鹅狗,以及门槛、米缸等物件也无一幸免。 好在两人干活勤快,金管家人又热情,问候才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之后才放两人去装货。 众奴仆亲眼目睹了金管家的“热情”,干起活来格外卖力,八大马车的货物竟然只用了一个时辰,这要搁在以前,最少两个时辰,而且不包括中途休息时间。 见众人效率如此之高,金管家着实吃了一惊,呲着一口大黄牙,笑得合不拢嘴,看来以后再努努力,半个时辰就够了。 待货物装毕,金管家一声令下,车队踏上归程。 车队行到半路,天已黑了,正是盗匪活动的最佳时段。 众人点燃火把,人手一只,分散在车队周围,马车上也插了不少火把,用来干扰盗匪们对我方人数的判断。 金管家高举两只火把,端坐在李家大旗之下,红晃晃的火苗映得旗帜格外显眼,两大护院驾马来回在车队周围游走。 这一路行来,遇到几波盗匪在暗中窥视,却是无人敢上前来劫,这还要多亏金管家那两个火把。 在车队驶到青州城郊外时,忽然杀出一群盗匪,人数不少,但武功实在不敢恭维,被两位受伤的护院打得四散飞逃,就在众匪溃散之际,又有两位护院前来接应,在四位护院的围追堵截之下,匪徒几乎全军覆没,盗匪头目被生擒。 那盗匪头目坦言是第一次干,也不认识李延东,求众护院们放过。 四位护院商量一番,一致决定帮这位盗匪头目改邪归正,于是一人一刀送他去见了佛祖,并将他的肉身吊在城郊外一株老树上,树下立了一块牌子,上面写道:“西天路途遥远,请容我再挂十四年!” 众人在树下哀悼片刻,扬鞭又踏上归程。 此后一路无事,待到李府时已是深夜,金管家打着哈欠说卸货会惊扰老爷夫人休息,于是吩咐众人回去休息,明天再来卸货。 第二天,清晨。 众奴仆又被招来卸货,由于货物不同,存放位置也不一样。云天行拉着载药材的马车来到药库前,梨儿负责帮金管家打理药库,来药库卸货能顺便见一下梨儿。 药库里只有几个不太熟悉的婢女在整理货架,并未见到梨儿。 云天行心下奇怪,梨儿平时都在这里的,今天咋没见人,她上个月刚回过家,不能又回家了吧,难道他爹又让人给打了? 云天行摇了摇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忽然感觉有人在拉他衣袖,他转身一瞧,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云天行认出她是可儿,跟梨儿一样都是婢女,而且在众婢女中,她跟梨儿关系最好。 云天行冲她一笑,道:“可儿姑娘,梨儿呢?” 第三十九章 变故已生 可儿对云天行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又小心地四处望了望,见旁边无人,将云天行拉到一堆高高摞起的木箱后面。 云天行大吃一惊,光天化日的这是做什么?他刚要开口发问,可儿却抢先开口了。 “云哥你别说话,先听我说!” 云天行微微一怔,只觉可儿今天有些反常,平时乖巧听话的小姑娘今天怎么一直神秘秘的。他又不好违她意思,只得点点头。 可儿踮脚附在云天行耳旁,低声说道:“你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问,卸完药材到后院去等我,我有话对你说,事关重大,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 望着可儿严肃的神情,云天行心中一沉,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他想问个究竟,见可儿又冲他摇头,只好将到口的疑问又憋回去。 可儿指了指外面马车,示意让他先去卸货。云天行会意点了点头,他手脚动作虽然麻利,可心中七上八下,很不踏实。 放置药材时,云天行故意靠近可儿,想让她先透露点消息,可儿却不搭理他,他一靠近,可儿就刻意避远,云天行无奈便不再问。 放下最后一箱药材,云天行见可儿冲他使眼色,又见她向身旁婢女瞄了瞄,知其意是这里人多说话不方便,先去后院等她。云天行心中又多了一丝不安,冲她点点头,先去后院等。 一炷香时间过后,云天行不断踱来踱去,不时望向唯一一条通向后院的路,迟迟不见可儿人影。 他觉得很可能出事了,而且跟梨儿有关,不然可儿不会找上他。何况除了梨儿外,李府内再也没有其他事能让他放心不下。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起,云天行急忙抬头看去,见可儿拎着裙摆向他小跑过来,她的步伐有些急,也有些乱。 “跟我来。” 还不等云天行开口,可儿拉着他的手腕,将他带到墙边草垛后面。 云天行又惊又疑,可儿竟然拉他来这种偏僻角落!他心头的疑惑再也压制不住,道:“可儿姑娘,你……” “梨儿她死了!” 云天行如遭五雷轰顶,退了一步,道:“你说什么?谁死了?” “是梨儿死了!” 脑袋里嗡的一声,云天行心凉到底,一下坐倒在地上,两只通红的眼睛死盯着可儿,颤声道:“这种事不能开玩笑,你快告诉我,这是你们故意骗我,这是假的,你快说啊!” “梨儿她真的死了!我没骗你,是真的,是真的!”可儿早已哭成了泪人,娇小的身躯不住颤抖,只是将哭声压得极低。 云天行脑海中疯狂涌出那个喊他“天行哥哥”的善良小女孩,她的一颦一笑在此刻都让他心如刀割。 他早已将梨儿当成亲妹妹来对待,梨儿对他的照顾是他仅存的温暖,两人相依为命,如今却阴阳两隔! 云天行摸着身上的补丁,这些都是梨儿一针一线缝的呀!他想好好看看这些补丁,可眼前总是模糊不清,原来他眼中早已满是泪水。 云天行擦掉眼泪,看着各种布料拼接在一起,原本极不协调的画面在这一刻却是那么珍贵! 天有些阴,风有些凉,连枝叶沙沙声都有些哑了。 云天行抹掉眼泪,站起身来,哽咽道:“梨儿是怎么死的?!” “是……是李少爷逼死了梨儿!” 可儿用衣袖擦拭泪水,她跟梨儿同病相怜,又情同姐妹,如今梨儿被人害死,只剩她孤零零一人,她的伤心并不比云天行差多少。 “李少阳,李少阳……” 云天行咬着牙,不断重复着“李少阳”这三个字,拳头攥得咯吱直响,指甲早已嵌进肉里,他却毫无知觉。 他垂着头不知重复了多少遍,当他抬起头时,手上竟多了一圈白布,脚下还有不少血。 “你别这样,这又不是你的错。”可儿见他用指甲刺破手心,血流不止,她心中害怕,就用了手帕将他伤口缠好。 “他是怎样逼死梨儿的?”云天行的声音很平淡,但他的眼睛已经变了,在那漆黑深处,隐藏了一丝杀意。 “前些日,李少爷喝醉酒在府中闲逛,恰好遇见我跟梨儿,他见梨儿生得美丽,色心大起,硬将梨儿拉到房间,我根本劝不住……”说到这,可儿又开始哭。 “嘭”的一声,云天行一拳轰在树上,震得枝叶乱颤。 “李少阳,该死!” 可儿吓了一跳,拭掉眼泪,哽咽道:“李少爷想占有梨儿,梨儿宁死不从,她……她自己撞墙死了!” 云天行浑身颤抖,道:“梨儿的尸体呢?” “被葬在后山。”可儿哽咽着说道,“那天我去找过你,可你不在,后来才知你去了鸢都,我心里实在放心不下梨儿,本想到李少爷房打听些梨儿的消息,哪知刚过拐角,就瞧见几个下人抬着梨儿从他房里出来,我偷偷跟踪才发现梨儿她已经……他们将梨儿葬在后山,事后我故意接近那几个下人,才知道梨儿的死因。” “都是我不好,是我没照顾好她。”云天行愧疚万分,靠在树上又哭起来。 他的身子不断起伏,呜咽声压得很低。 可儿都瞧在心里,他本以为这个人不会哭,李少爷打他耳光他不哭,抽他鞭子他不哭,被老爷打成重伤也没落一滴眼泪,如今却哭得像个小孩子。 云天行哽咽道:“葬在哪?我想去看看她。” “就是后山野狼坡的那片坟地,梨儿的坟在最左边,旁有一株柳树苗,还生了不少野花,你去了就能认出来。”可儿说道。 云天行点点头,道:“我先去看看她。”转身走出几步,又回头说道:“不要让别人知道这件事。你自己也要小心,有难处来找我。” 可儿点点头。 云天行翻过院墙,向野狼坡奔去。 野狼坡时常有野狼出没,故而得名,那里很少有人过去,连牧民都不去放牧,所以才被当成乱坟之地。 云天行经常到后山练剑,对后山的一草一木都极为熟悉,野狼坡在东北方,并不算远。 他一路狂奔,大约盏茶时间,乱坟之地便出现在他眼前,远处风声中带着微不可闻的狼嚎。 第四十章 云隐同门 云天行按可儿给的提示,在众坟最左边找到一座新坟,土是最近刚翻过的,与周围明显不同。坟旁有一株柳树苗,叶子还嫩,但少得可怜,旁边野花有不少被压在土下,余下的也被踩得七零八落。 云天行在坟上看了两眼,别过头去,眼已湿了。 风吹长林沙沙作响,数片残叶从土坟间掠起,不知飘向何方。 本该是结伴游春盼郎君的美好年华,今却埋在冰冷的黄土之下,往日笑颜也已不见。 云天行找来一些石块将土坟围起来,摘了几朵野花放在坟前,盘膝坐下,努力回忆着她的样子,她的笑,她的哭,她的一切。 “我去看我爹了,他又被人打了,走得急也没跟你说声。” “他再坏也是我爹啊,身边又没人照顾,也怪可怜的。” “天行哥哥,你衣服破了,快脱下来。” “天行哥哥,你说我爹会不会把我赎回去呀。” …… 少年坐在坟前一动不动。 太阳如往常那般,从东方移到中天,又到西方,转念已是黄昏,残阳如血,划破长空。 夕风卷起落叶,打在少年脸上,遮住了他的眼,眼中视线忽然消失,少年回过神来,那落叶又被风带走了。少年仰头一望,才知已在此坐了一整天。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落叶尘土,在坟上望了两眼,叹了口气,便转身离开了。 他刚走出不远,忽然刮起一阵急风,呜咽声中掺着一丝叫喊。 云天行停下脚步,屏气凝神再听,风仍在吹,呜咽声仍在,叫喊声却是没了,云天行皱起眉头,天色将暗,已是野狼外出觅食之时,谁还会跑到这种地方来?莫不是我听错了?人家说在经历生死离别后,常常出现幻觉,这难道是幻觉? 梨儿的死对他打击不小,但还远没到发疯的地步,但又有哪个疯子肯承认自己疯了呢? 云天行叹息一声,管他什么声音,我又没做亏心事,就是来了鬼怪也不怕,我倒是想见见传闻中的鬼怪到底长什么样子。他四处看了看,昏沉的树林中只有几片树叶在乱坟堆里翻滚,除了呜咽的风声,并无其他声响,于是回过头继续走。 “叮” 云天行一愣,这是兵器打击的声音,难道有人在打斗? 云天行停下脚步,皱着眉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他心中好奇,想去探个究竟,但仍有些顾虑,若是在这荒山乱林中遇上几个厉害人物,他岂不是白白送命。 梨儿含冤而死,如果他死了,谁来替梨儿报仇? 云天行犹豫不决,但隐约听到那叮叮声越发急了,他一咬牙,朝声音传出方位飞奔过去。 在林间奔走一会,忽然发现前方有两个白衣人在执剑打斗。 云天行吃了一惊,急忙躲到一簇灌木丛后,屏息望去,见这两人皆着白衣,衣服样式竟是一模一样!衣领略高,衣袖宽松,胸前绣有一朵云,云中竖插一柄剑。 “两人是同一个势力的人!”这是他的第一感觉。 江湖中大小势力数不胜数,有一些势力会统一门人的服饰,穿着统一服饰踏入江湖,一言一行代表的都是背后的势力。由于个别门人行为不检点,导致背后势力遭受灭顶之灾的常有发生,所以,一些小势力是不会统一服饰的,一是没这个财力,二是没这个勇气。 凡是统一服饰的基本上是些名声比较大的势力,而且身着统一服饰踏入江湖,衣服不仅仅是一种装饰,那是一种象征,更是一种荣耀。 但据云天行所知,现今江湖中的大势力,统一服饰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云隐门”。云隐门虽然统一服饰,但并不强制,穿与不穿全凭个人喜好。 眼前这两人服饰一样,却不知是不是云隐门的人。 左边那位,一袭白衣近半已被血迹染红,在夕阳的照耀下分外刺眼。他右手执剑,左手按在腰间血红最深处,飞退间不停挥剑格挡对方的攻势,身形颇为狼狈。 右边那人嘴角噙着一抹微笑,对方浑身浴血,他衣上却白净得有些异常,连一滴血都未曾沾上。 “逸清尘,你已是强弩之末,为何不束手就擒,我或许会念在同门的份上饶你一命。”右边那人微笑道。话虽如此,他每一剑所攻之处均为人身要害,而且招式刁钻狠辣,显然要致对方于死地。 逸清尘冷冷道:“亏我平日里对你百般袒护,没想到你居然对我突施暗算,狼子野心,残害同门!卫戟,你不再是我师弟,云隐没有你这个叛徒!” “他们果然是‘云隐门’的人。”云天行心头暗惊。 云隐门是江湖中名气极大的势力,门中高手如云,绝非一般小势力可比。宗门更是立在有“云门仙境”之称的云门山之上。云门山有万仞之势,终年云雾缭绕,亭台楼阁皆隐于云雾之中,虚无缥缈,宛如置身仙境。云隐门开派祖师便是借此之名,创下这名动一方的云隐门。 云天行凝神屏息,密切关注二人间的战斗,不知这二人为何要自相残杀,这种事要是传了出去,定会让江湖中人耻笑。 在江湖中,同门自相残杀这种事极少发生,不论在是在哪个势力,残害同门都是一种极其恶劣的行为,历来叫江湖人所不齿。而那些故意残杀同门的人,无一例外,都会被逐出山门,而且必定会遭到同门的追杀,不死不休。 卫戟飞身刺出一剑,笑道:“叛徒?我活着,你就是叛徒!” “卑鄙无耻!”逸清尘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由于怒气牵动身体,只觉体内气血翻涌,哇的吐出一大口血。他本就失血过多,如今已开始感到头晕。卫戟说得不错,他已坚持不了多久,也许他真的会死在这里。 “逸师兄,站不稳了吗?”卫戟微微一笑。一直走在他前方遮蔽他光芒的逸清尘,如今在他面前已如这夕阳一般,红光撒尽,就是他的末日。 这一刻,他等了太久,不知何时,他脸上的笑容早已消散,转而换成狰狞,他怒吼一声:“去死吧!”挥剑向斩向逸清尘。 第四十一章 人不为己 逸清尘见他脸上狰狞尽现,心中竟是微微一酸,曾经的小师弟,如今竟变成了这副模样,是我这个做师兄的没看好他啊! 一道剑光斩过,一缕黑发飞散在风里。 逸清尘矮身躲过致命一剑,纵身而起,噌的一剑,点在卫戟长剑正中,四目相接。 卫戟冷冷一笑,剑身一翻,横削出去,逸清尘压剑一挡,倒退出三丈,大口喘着粗气,紧盯住卫戟,心中盘算道:“卫戟刚才那一斩,如果不是我矮身躲过,早已身首异处,眼前这个人绝不是当年那个善良的师弟!” 逸清尘斜剑指地,道:“你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 卫戟冷冷一笑,道:“还不都是因为你。” 逸清尘微微皱眉,道:“我自问待你不薄,你我同入山门,情同手足,你犯错我替你挨罚;你学不会的剑,我一招一式教给你;你惹怒师傅,我第一个替你求情,难道我做得还不够好?” 卫戟摇了摇头,道:“不,不是不够好,是好得过了头。你不过长我一年,却喜欢用一种长辈才有的口吻来教训我,你当我是什么,玩泥巴的小孩子?” 逸清尘道:“我是长你一岁,所谓长兄如父,你我都无父母,我知道那种滋味不好受,我这么做只是不想让你......” 卫戟打断了他的话,道:“就因为你的自以为是,就因为你的‘长兄如父’,师父才会偏爱你,处处向着你,在众师兄弟面前拿你做榜样,你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逸清尘道:“我从未想过要夺你什么。” 卫戟道:“可你已经夺了。” 逸清尘头一晕,忙用长剑撑在地上,抬起头看着卫戟,道:“这就是你背叛师门的理由?” 卫戟笑了笑,道:“我背叛师门了吗?” “你没有?”逸清尘挤出一丝冷笑,道:“残杀同门难道不算背叛师门?” 卫戟把玩着手中长剑,看着逸清尘虚弱的样子,笑道:“我刚才说过了,我活着,你就是叛徒,死人的话是没人会信的。” 逸清尘眯起眼睛,道:“我有一点不明白,师父待人一向公平,我有的你一样都有,你不会傻到为了区区一点虚名就要叛离云隐吧?” 卫戟伸指在剑身一弹,发出“嗡”的声响,笑道:“聪明。” 逸清尘从地上拔出剑,挺直了身子,道:“反正我要死了,直说吧,杀了我你有什么好处?” 卫戟道:“等我杀了你,我会告诉你。” 逸清尘沉声道:“我现在就想知道。” 卫戟轻哼一声,道:“你又摆出这副姿态,我是你师弟,不是徒弟。算了,都是要死的人了,实话告诉你吧,杀你只是第一步,后面......”他话说一半,后面故意隐去了声音,只是动了动嘴唇。 逸清尘身体在颤抖,吼道:“你......你要对云隐做什么?你到底有什么阴谋!师弟,你都已经陷得如此深了吗,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要干什么,罢手吧!跟我回去,你伤我这件事我就当没发生过。” 卫戟饶有兴致地看着逸清尘,道:“你是在求饶吗?” 逸清尘挤出一丝冷意,道:“你觉得我是一个会求饶的人吗?” 卫戟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你不会求饶,我也没指望你会求饶,不过,你觉得我会跟你回去吗?” 逸清尘一声叹息,道:“不回头了吗?” 卫戟道:“我意已决。” “好。”逸清尘剑指卫戟,道:“我替师父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云隐可曾亏待过你?” 卫戟斜视远方,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云隐待我不薄,可我想要更多。逸师兄,你是不会懂的。” “不要叫我师兄!”逸清尘道,“出剑!” 卫戟握紧剑柄,却不进攻,道:“逸师兄,你一个将死之人,还需要我出剑吗?” 逸清尘凭空挥了一剑,道:“剑势犹在,即使杀不死你,废你一条胳膊,一条腿还是可以的。” 卫戟笑了笑,道:“逸师兄,你真会开玩笑,如果我没偷刺你那一剑,我的确不是你对手,可现在的你,别说废我一条胳膊,能不能站稳都是一个问题。” 逸清尘紧咬牙齿,被他发现了吗?我如今已是强弩之末,若再使出那一招,纵是伤他一剑,最多重伤他,而我则必死无疑;若是不战,再有半个时辰,我必流血而死,卫戟实力不容小觑,看来无论如何我都活不过今日了。 “想好了吗?自己动手,还是我来帮你?”卫戟微笑着,眼角却隐藏着一丝微不可见的警惕,在他心中,此时的逸清尘仍有重伤甚至杀死他的能力,这位师兄有一记极为厉害的杀招,那是他不曾见过的招式,眼下已没有必要再去冒险,让逸清尘自己流血死掉就好。 “怎么,面对一个重伤垂死的人也不敢动手吗?你的胆子可是变小了呢。”逸清尘淡淡说道。 卫戟嘴角一扬,噌的一声,长剑插入地下,双手按在剑尾,道:“相比而言,我更喜欢看你死前挣扎的样子,我想知道,逸师兄的眼睛里到底有没有恐惧这种东西。” “那你怕是要失望了。”逸清尘道。 卫戟微微一笑,道:“我从来不会失望。” 忽然,逸清尘身体剧烈一震,腹中中剑部位传来一阵绞痛,一股虚弱感蔓延直上,眼皮变得异常沉重,双腿开始打颤。 噌的一声,长剑插入地下,逸清尘屈膝半跪在地,右手紧紧握住剑柄,勉强撑住摇晃的身体,自喃道:“身体快不行了......要到此为止了吗?” 卫戟笑意更浓了,他缓缓从地下拔出长剑,道:“看来,我还是不会失望。”他长剑斜指地面,一步一步向逸清尘走去。 逸清尘喘着粗气,看着卫戟一步步逼紧,又吐出一大口血,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握住长剑,心想:“我逸清尘十岁入云隐,深蒙师恩,枉活二十余载,今日,便用吾余命,替云隐除去此害!” 卫戟眸中寒芒一闪,手中寒剑一抖,嗡鸣声中人剑齐飞,直指逸清尘眉心。 “逸清尘,死吧!” 第四十二章 匿影扮人 逸清尘长身而立,眸中一人一剑的影子越来越大,当最后一丝余晖没入林梢,他一声长叹,缓缓抬起长剑,萎靡的眼眸顿时变得凌厉起来。 长剑已到逸清尘眉心一尺,卫戟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忽然,他笑容一僵,猛地撤回长剑,挡在自己面前,“铛”的一声脆响,伴随着一串火花,一物从他剑上弹开,钉在一旁的树桩上,卫戟惊骇之余,飞身退后三丈,目光中满是警惕。 “梅花镖?” 望着钉在树桩上的那枚暗器,卫戟心中生出一丝不安。 这枚暗器预判出他的位置,在他即将出剑攻击逸清尘的刹那,从暗处飞出射向他的面门,若他执意刺向逸清尘,那他必定会被暗器击中,按照暗器打击的位置来看,一击若中,有死无生,实在是“围魏救赵”的绝佳手段。 逸清尘长舒一口气,倒退到一株大树下,背靠树干,不住喘着粗气。若不是那枚暗器,他已经动用了那一招,不论能不能拼死卫戟,他现在应该已经死了。有人救了他,只是不知救他的是谁? 卫戟脸色阴沉,冷冷看着暗器飞来的大概方位,道:“阁下是何人?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一见?” 投掷“梅花镖”的是一直隐藏在暗处的云天行,他并没有刻意修炼过暗器,小时候,他常在练剑休息之余扔石子打野鸡,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现在。随着年纪的增长,投掷石子的手法日渐纯熟,威力也越来越大。 在来李府后,由于受张二生的影响,云天行能扔的东西也越来越多,目标也越来越宽泛,不再仅限于野鸡。 李府隔壁也住着一个大户人家,姓赵。那赵少爷是个文弱书生,但思想并不文弱,常与李少阳一起寻花问柳,欺凌弱小,云天行也经常受他欺负。 赵少爷面上风光,暗地里没少受罪,只因在他身上经常发生一些怪事。据赵少爷亲口描述,常常有一些小石子、土块、烂果子等从天而降,然而不论他怎样躲,都能准确无误地打在他身上,奇怪的是赵府中其他人并未遇到过这些事。 那些“天外来客”毫无人道可言,有几次打在他的关键部位,让他痛不欲生。这对于一个青楼贵客来说,绝对是致命而且羞耻的。 赵少爷是赵家独苗,而且是老来得子,每次赵少爷被击中关键部位,赵老爷总是请法师来家里作法。每位法师的说辞都差不多,都说是惹怒了天上的神仙,但至于是哪一位神仙,却又众说纷纭。不论是惹怒了哪位神仙,一场法事是免不了的。法事过后,法师收好银两,拍着胸脯再三保证,神仙已经消气了,这种怪事不会再发生。 然而,法师一走,怪事又发生了。 赵老爷为此寝食难安、夜不能寐,长长挑灯夜读,钻研各种古怪典籍、民间轶事,欲求一破解之法,奈何翻遍所有能找的资料,始终没有寻到。他也想过搬家,可他上了年纪,小的又不争气,实在折腾不起。苦思冥想之下,他找来城里最好的铁匠,给儿子打造了一副铁甲。自此之后,赵少爷但凡在家都穿着铁甲。 说来也是奇怪,自打赵少爷穿上铁甲,那些怪东西再也没打过他。但是每逢节假日,他家的门窗、瓦罐、花盆等总是莫名其妙破上一些。对此,赵太太说是她每日祈祷的成果,将儿子灾祸转移到了这些器物上面。赵老爷深信不疑,于是每逢节假日,总是招人买一些容易打破的器物摆在院中,替儿子承受神仙的怒火。 云天行并没有特意打造过暗器,梅花镖是他在城内一条巷子里捡到的,当时一共捡了三枚,掷出一枚,手中还有两枚。 云天行本没想多事,但在洞悉两人的故事后,他十分同情逸清尘的遭遇。这位逸清尘对待自己的师弟如兄如父,到头来却要死在自己苦心栽培的师弟手中,恐怕死都不会瞑目吧。他又想起父亲,心中感伤,这才决意要救逸清尘。 卫戟见投掷暗器之人仍未出现,剑锋一转,道:“阁下不出来,是想让卫某过去吗?” 云天行大吃一惊,万万不能让他过来,在躲暗地里还能施些小手段,正面对决,我一定不是他的对手,何况自己手中无剑,现今别无他路,只能继续隐藏在暗处,见机行事。 卫戟微微眯起眼睛,握紧长剑,向暗处走去。 云天行见已经无法继续隐藏,直接站起身来,所幸身旁有一棵树,半边身子仍藏在树后,他扯着嗓子道:“见过卫先生。” 卫戟停下脚步,晦暗的月光照在那半个人影上,仍看不清面容,只能根据身形隐约辨出是个男人,他皱起眉头,道:“阁下是谁?” 那黑影陷入沉默,许久之后又道:“在下李延东。” 卫戟道:“莫不是青州城那位“刀下鬼”李延东?” 那黑影道:“正是在下。” 卫戟道:“不知李先生深夜来此,有何指教?” 那黑影又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才说道:“指教不敢当,在下饭后闲着无事,出来散步,不想竟在此遇到卫先生,真是幸会。” 卫戟眸中闪过一丝怒意,他故意不提梅花镖的事,是不想多生是非,收拾李延东也不急于现在,但这李延东竟然也跟着装糊涂,突施暗器偷袭不说,还装作没事人,最可气的是还敢说“幸会”,这不明摆着让他难堪吗,他笑了笑,道:“李先生好雅致,散步散到这种地方来了,是要与狼共舞吗?” 那黑影发出一阵古怪的笑声,道:“既然是散步,又何必在意地点,只要别掉进水井里,随便去哪都一样。” 卫戟脸色阴沉下来,道:“也许危险的不止是水井。” 那黑影道:“这句话我非常赞同,刚才我还遇到一个悍妇,首如飞蓬,面色干黄,手执牛鞭当街抽打她的男人,卫先生,你说这是不是很过分,既是夫妻,理应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男人在外耕田,女人在家织布,和和美美岂不美哉。” 卫戟冷哼一声,道:“李先生来此不会只想说这些吧。” 第四十三章 乱石穿空 那黑影又发出一阵古怪的笑声,道:“自然不止这些,我还遇到一件更有趣的事,一个年过七旬的老婆婆饿死在家中,她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在外做大官,深受百姓爱戴;二儿子是个恶棍,对她非打即骂;三儿子是个大孝子,可是全身残疾,卫先生,你说这老婆婆死得冤不冤?” 卫戟皱起眉头,他实在猜不透,这李延东一直赖着不走,满嘴扯东扯西,到底想要干什么,难道他跟逸师兄是朋友?这绝不可能,逸师兄嫉恶如仇,李延东出身盗匪,名声一向不好,即便认识也只能是死敌,为何要出手救他?听说这李延东杀人不眨眼,几时又变成了见义勇为的侠客?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月色朦胧,星辰黯淡,寂凉的风中带来几声渺远的狼嚎。 逸清尘将从衣上撕下的布条缠在腰间,紧紧勒住,又吃了一颗“返生丸”,血已止住,性命暂且保住了。他凝神静气,细心调养,争取在短时间内恢复最多的气力。 逸清尘早已看出暗处那人是在故意拖延时间,而且那人应该不是卫戟的对手,不然也不会一直藏在暗处,自己多一分气力便多一分杀死卫戟的机会。 逸清尘的治伤动作都收入卫戟眼中,卫戟也已看出李延东是在拖延时间,当即道:“素闻先生环首刀耍得好,不想连暗器也这般厉害,卫某实在佩服,希望有朝一日能登门拜访,与先生切磋一二,还望到时李先生切莫推辞。” 他说得仍是客气,威胁之意也毫不掩饰,若李延东再不退走,他毫不介意在干掉逸清尘后,去他家里走一遭。 那黑影不但不走,似乎笑得很开心,但声音仍是很奇怪,道:“在下自幼闯荡江湖,虽然杀人无数,但残害同门一事却无论如何都干不出来,今见卫先生对待同门有如深仇大恨,实在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瞠目结舌!实不相瞒,在下也有几位兄弟想杀,但一直下不去手,故此想向卫先生请教,怎样才能像卫先生这样,对待同门仍能有这酣畅淋漓的杀戮快感,望卫先生告知一二,切莫吝啬。” “李延东”骂人不带脏字,卫戟气得浑身发抖,牙齿咬地咯吱直响,他执剑往前一指,道:“李先生此时退去尚且不晚,我可以当此事从未发生过。” 那黑影道:“不论我退与不退,逸先生死后,你的下一个目标恐怕就是我吧。” 卫戟森然一笑,他的确有如此打算。他做事向来都是斩草除根,但凡能威胁到他的人,绝不留活口,当下剑锋一转,道:“李先生是要与卫某较个高下了?” 那黑影忽然咳嗽起来,沉声道:“实不相瞒,我已身患绝症,大夫说我最多还能活两个月,卫先生若能帮我解脱,那是我李某人的福气!” 卫戟一怔,身患绝症?那跟他拼个死活岂不亏死,还是先杀了逸清尘,再把罪名嫁祸到他头上,到时候,就算他没有绝症,也活不过两个月! 卫戟抬剑平指那个黑影,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忽然,剑尖一转,人已向逸清尘冲去。 月光之下,白影飞纵犹如白练长河,河中突飞出一道寒光,直指逸清尘咽喉。 “不好!” 云天行暗叫之时,手中早已捏出汗水的梅花镖也随声而出,“嗖嗖”,两枚梅花镖划破长空,直取卫戟面门要害。 卫戟冷哼一声,凌空转身横剑一挡,“铛”的一声,已将一枚暗器挡掉,跟着身子微微倾斜,另一枚暗器从他耳畔疾射而过,卫戟单脚落地,本想继续纵身前刺,就在这时,猛然发现又有四枚暗器破空而来,他又惊又怒,无奈倒退三步,躲过两枚预判的暗器,横挡斜劈又打掉另外两枚暗器,刚想借机前冲,又有四枚暗器向他射来。 “让你尝尝我的独门暗器,‘飞石打狗’。”云天行嘿嘿一笑,又在旁边石子堆里抓了一把。梅花镖只有三枚,他只能用事先准备好的石子充当“暗器”,“嗖嗖嗖嗖”,对准卫戟的要害部位就是一通乱射,石子破坏力虽不及梅花镖,但谁敢拿自己脑门硬抗暗器,若是打中要害部位,一击就可能死人。 卫戟被这无穷尽的“暗器”逼得手忙脚乱,非但没能靠近逸清尘,反而越退越远。他有实力抗过这些“暗器”去杀逸清尘,但他不敢贸然行动,毕竟逸清尘那一招太过危险,又有无穷“暗器”在旁骚扰,他无法集中精神对付逸清尘,盲目靠近反而会让他有机可乘。 卫戟一边躲避暗器,一边想着对策,先对付逸清尘是个极为危险的决定,若是先对付李延东......听说李延东环首刀十分厉害,暗器又使得这般纯熟,我若先杀他,逸清尘多半会从旁协助,一个打两个,定要吃亏,这可如何是好。 云天行见卫戟退出较远,也不再扔掷飞石。卫戟执剑而立,没有其他动作。 “单是飞石根本伤不了他,若他执剑杀来,我定不是他对手,还好他仍把我当成李延东,可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只能......” 云天行紧盯着卫戟,脑海中不断思索对策,忽然,一道极其轻微的声音从他后方传来,那是干枯落叶被踩碎的声音,云天行打了个寒颤,他觉得背后可能有人,也可能是某个东西。 他咽了口唾沫,稍稍回过头,一双幽蓝色的眼睛直直盯着他,那双眼睛在黑夜里是如此明亮,而且正在逐渐靠近,没有任何声响。 “野狼!” 云天行心突然提到嗓子眼,他一把捂住嘴巴,险些惊叫出声,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如果不是那片枯叶,他现在已经是个死人,这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 “小心!” 一道惊呼传来,云天行猛然回头,恰好对上卫戟那双冰冷的眸子,和一柄寸宽的长剑,剑在月下泛着寒光,云天行甚至能看清剑身上刻的两个字:“白钰”。 “多管闲事,是要付出代价的。” 冰冷的话语从卫戟口中吐出,跟着一道寒光斩向云天行脖颈。 第四十四章 生死一刻 卫戟早已看到“李延东”背后那只野狼,所以才会假装撤退,他想让野狼帮忙解决掉敌人,狼的步子很轻,是天生的猎手,尤其是在黑夜里,很少有猎物能逃过野狼的捕杀。 卫戟本以为用不到自己出手,但他还是低估了“李延东”,他没想到“李延东”能发现背后那个无声的猎手。但他是一个非常善于把握时机的人,在“李延东”转头的那一刻,他执剑飞身而上,欲以雷霆手段,迅速击杀敌人。 后有凶狼,前有卫戟,云天行惊出一身冷汗,他手无寸铁,单是其中一个就难以对付,两方齐攻,断无生还可能。他可以死,但梨儿的仇谁来报?那个含冤而死的小姑娘不能白死!李少阳还活着! “我不能死!” 求生的欲望从心底暴涌而出,云天行牙关一咬,立刻开始下蹲,同时将手中石子抛向卫戟,这一抛毫无力道,不求伤敌,只求能遮住卫戟耳目,争取片刻时间。 “嘭” 寒剑从头顶斩过,砍进树干中,一缕断发落下,云天行侥幸躲过一劫,刚缓过一口气,忽见那野狼双目一眯。 “吼!” 一声低吼,野狼飞扑上来,云天行捏紧拳头,猛朝狼头打去,忽然头上一紧,身子又被拉了回来,这才发现,原来他的头发连同卫戟的剑,一同挤进了树干里,他心口一凉,完了! 野狼张着血盆大口向他脸上咬来,他能感到野狼粗重的鼻息,能闻到狼口中的恶臭,还能看到那条垂着涎的长舌! 云天行面如死灰,他曾幻想过死亡,但从未想过会丧命在野狼口中,而且连个全尸都没有,他不怕死,但梨儿怎么办,她还是个孩子!她不该死啊! “我不要死!” 云天行仰天长啸,发出绝望的怒吼,泪水夺眶而出。 “老天不会帮你,不想死就站起来!” 话音未落,一柄泛黑长剑刺破长空,洞穿了野狼的头颅,“嘭”的一声,和野狼一起钉在树干上,剑柄乱颤。 那野狼张着嘴,目中仍带着兴奋,口中还流着涎,它死得很快,快得连表情都来不及换,连一声呜咽都来不及发出。 卫戟眯起双眸,咬牙吐出三个字:“逸清尘!” 逸清尘大口喘着粗气,一手撑着树干,另一只手仍保持着掷剑的动作。 云天行从死到生,由绝望到希望,都在这一刻,他借着月光看到逸清尘在对他微笑,那是感激,是鼓励,也是肯定。 希望之火燃起,云天行猛地往前一扑,挣断了束缚他的长发,一把握住希望之剑,用力将之从树干中拔出,一脚蹬下串在剑上的狼尸,奋力向逸清尘跑去。 “想走吗?” 一道冰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云天行不及多想,回身劈出一剑,“铛”清脆的金铁声划破寂静黑夜。 虎口传来一阵剧痛,云天行脸庞涌上一抹凝重,这柄剑要比寻常铁剑重些,他有些不习惯,而且卫戟出手狠辣,这一击已吃了一个暗亏。 “你不是李延东!”望着挡在逸清尘面前的少年,卫戟脚步一停,眼中闪过莫名的神色,据他所知,李延东的年纪比他还要大些,而这明明是个少年。 云天行侥幸逃过一劫,这才长舒一口气,望着卫戟吃惊的表情,微微一笑,道:“竟然被你看穿了,我的确不是李延东,实话告诉你吧,我叫李少阳。” 卫戟道:“李少阳是谁?” “李少阳就是我。”云天行顿了顿,又道:“家父李延东。”他故意说出李家父子的名字,其实是想借卫戟之手来对付他们,虽然给李延东当了回儿子,但如果能给李家招几个仇敌,这儿子当得也还不亏。 卫戟冷哼一声,道:“李延东来了我也不惧,你算老几?” 云天行一怔,道:“你管我是老几,老几来了都要杀你!” 杀我?卫戟微微一怔,他不敢相信一个少年竟然扬言要杀他,他嘴角露出一丝戏谑的笑容,道:“你为何杀我?” 云天行道:“你忘恩负义,难道不该杀?” 卫戟道:“你还小,你不懂。” 云天行道:“比你大的不少,忘恩负义的却不多。” 卫戟不怒反笑,道:“如果你一剑杀了后面那个人,我可以饶你不死。” 云天行道:“我只杀坏人。” 卫戟道:“何为坏人?” 云天行道:“像你这样的人就是坏人。” 卫戟道:“你不怕死?” 云天行道:“怕,怕得要命。” 卫戟道:“你不杀他,你马上就要死了。” 云天行道:“可你已经死了。” 卫戟一怔,道:“什么意思?” 云天行道:“你忘恩负义,你不懂。” 卫戟扬了扬手中长剑,道:“你有遗言吗?” 云天行道:“没有,我还没死。” 卫戟道:“可你马上就要死了。” 云天行道:“你怎会知道我马上要死?” 卫戟道:“因为我马上就会杀了你。” 云天行道:“马上是什么时候?” 卫戟眼神忽然一冷,一个箭步蹿了出去,抬手就是一剑,道:“就是现在。” 云天行吓了一跳,想不到卫戟会突然动手,他侧身避过这一剑,卫戟连招又砍来,云天行落了个后手,攻击已来不及,只能边挡边退,他怕卫戟偷袭逸清尘,只能退往一侧,保证让逸清尘一直待在他背后。 “拼命保护一个将死之人,值吗?”卫戟剑影连绵,层出不穷,将云天行逼得毫无还手之力。 云天行咬牙抵挡,却是没空回答,看对方一手背在身后,神态颇为悠闲,心头不禁生出一丝怒意,他自小练剑,剑对于他来说不仅仅是冰冷而又无情的兵器,剑并不是只能杀人,对他而言,剑更像是一个伙伴,一种陪伴。 “你没学过怎样尊重人吗?”云天行咬牙说道。 卫戟微微一怔,随即大笑,道:“尊重?死人也需要尊重?” “可我还没死。”云天行道。 卫戟道:“你在我眼里已经是个死人了。” “谁给你的权利来评判别人的生死?”云天行道。 “我手中的剑。” 卫戟纵身跃起,凌空刺出一剑,直刺向云天行脖颈,他毫不怀疑,这招“剑指太行”一定会贯穿少年的咽喉,他似乎已经看到少年临死前那惊恐的眼神。 第四十五章 惊心动魄 少年眼中并没有一丝惊恐,被发丝打乱的脸上反倒透着镇静,这不是一个将死的人该有的表情,卫戟猛地一惊,忽有一道利刃向他脖颈刺来,那是少年的剑! 卫戟心跳忽然加快,他的剑在离少年咽喉半寸时,猛地撤了回来,人也后掠出两丈,他用惊讶的眼神望着少年。 这少年竟敢跟他赌命,如果他刺穿少年的咽喉,那少年的剑一样会刺穿他的咽喉,不得不承认,在比狠的最后一刻,是他先撤了剑。 他觉得跟一个少年同归于尽不值,就算值得,他也不会选择这种悲壮的方式。 云天行一直处于被动,以命换命这种方式虽然极度危险,但对于弱者来这不失为一种好方法,没有哪只猛虎愿意跟一只绵羊换命,当然也有发了疯的猛虎,所以,赌命需要运气,更需要勇气。 云天行敢这么做,一来他猜到卫戟会撤剑,二来他别无选择,卫戟招招狠辣刁钻,如果继续被动防守下去,很可能连一剑都刺不出就会直接毙命,他需要反击,而这就是一个契机点。 云天行摆出一个进攻姿势,刚想先手进攻,忽然发现卫戟后方多出一双眼睛,一双幽蓝色的眼睛,是野狼! 那双幽蓝色的眼睛正在慢慢靠近卫戟,而卫戟并未发觉。 阴沉的月光照在野狼毛皮上,仍能隐约看到一个灰影在慢慢挪动,它的步伐很轻很轻,就像是踩在棉花上,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 云天行有些激动,刚才卫戟想借野狼除掉自己,他自己也即将品尝这种滋味,真是一报还一报。 云天行为了吸引卫戟的注意力,掩盖野狼的声音,故意扭动脖子,活动身上的关节,嘴里还哼死了小曲。 卫戟皱起眉头,心想:“这小子在搞什么鬼,难道他还有什么厉害招式?还是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在等我杀他?呵呵,看来他还有点自知之明。不对,这小子刚才还假扮李延东,这么狡猾的人怎么可能等死,可别上了他的当。” 正当他思索之际,忽然闻到一股腥臭味,一阵疾风从他背后袭来,他双眼猛地一睁,想也没想,回身猛刺一剑。 一声哀鸣,剑光消逝,长剑从野狼口中穿入,由后背穿出,狼口在上下颤动,腥臭味仍在往外喷,那双幽蓝色的眼睛确是逐渐暗淡下来。 这只野狼体型稍大,飞扑的力道着实不小,卫戟应付得突然,竟被狼尸撞得连连倒退,退步之时,脚后跟绊在一块突石上,整个人后仰过去。 云天行抢近前来,挥剑刺向卫戟胸口,卫戟倒摔在地,左手在狼背一推,恰好挡在自己胸口。 剑已刺入野狼体内,云天行咬紧牙关,用力一推,本想洞穿野狼,直接刺入卫戟心口,哪料剑尖恰好刺到狼骨,再也刺不下去。 卫戟又惊又吓,仰身踢出一脚,将少年连人带剑一起踢开,推开压在身上的狼尸,刚站起身来,少年又执剑刺来,卫戟还未站稳,侧身勉强挡了几剑,身子不断踉跄倒退。 云天行不依不饶,紧黏上来,手上的剑一剑比一剑快,卫戟本来还不在意,转眼间,脸庞上已满是惊诧,这是什么剑法?一剑比一剑快,而且威力越来越大! “死吧!” 云天行一声暴喝,寒芒化作一柄长剑,直接刺向卫戟心口,这是他威力最强一剑,胜败在此一举! 卫戟额头落下一滴汗珠,执剑挡在胸前,左手两指抵在剑背,“铛”的一声,剑尖撞在卫戟长剑正中,火花自两剑交接处四下迸射,两柄剑竟都微微有些弯曲,卫戟强行挤出一丝微笑,道:“这点程度可还伤不了我。” “未必。” 云天行手腕一转,剑又擦着卫戟的剑锋刺了出去,“噗”,剑尖没入卫戟右胸。 卫戟双眼大睁,眼中满是震惊,这怎么可能? 逸清尘半张着嘴,同样震惊不已,这少年竟然能伤到卫戟,刚刚那是什么剑法?他从未见过如此霸道的剑法,就像海中浪潮,一浪比一浪急,一浪比一浪凶,如此堆叠下去,越到后面越恐怖。此剑法实是罕见,不知他是从何处学得。 云天行左掌抵住剑柄尾端,用力一推,剑身又没入半寸。 卫戟怒吼一声,挥剑向少年头颅斩去,云天行低头避过,左手立刻握上剑柄,就欲在卫戟胸口划一个大口子。 卫戟看出少年意图,咬牙忍住胸口剧痛,一脚踢在少年腹部,云天行连退两步,插进卫戟胸口的剑已跟着拔了出来,他不及细想,又挥剑向卫戟攻去,这是他唯一能活命的机会,如果卫戟不死,死的就是他。 “好小子,我倒是小瞧你了,受死吧!” 卫戟吃了一个大亏,不敢再托大,他已顾不得伤口,奋力攻向那少年,剑光化作十数道光影,已将少年笼罩。 云天行吃了一惊,卫戟胸口在流血,他剑势不但没有减弱,反而强了不少,叮当声不断在黑夜中响起,云天行被逼得连连倒退,转眼已中了两剑,虽然是小伤口,但两人的实力差距已完全显现出来。 “这才是他的真实实力吗?” 望着近乎疯狂的卫戟,云天行脸上满是凝重,如果不是凭借父亲传给他的那套剑法,他根本伤不了卫戟,父亲失去武功后常常告诫他,不要在任何人面前使用此剑法,除非是生死关头,他一直谨记父亲的教诲。 如今已是生死关头,只可惜刚才未能一举杀死卫戟,那套剑法对手腕负荷太大,使用第二次需要时间来缓冲,可卫戟根本不再给他时间。 “嗤!” 云天行又中一剑,卫戟攻势太凶,云天行只能不断后退,如此下去,迟早要败,往后瞄了一眼,逸清尘就在后方,已经无路可退了,看来只能再强行用那一招了,手腕还在痛,但也没办法了! 云天行紧咬牙关,剑锋一转,猛地前刺,跟着第二剑,第三剑,第四剑...... 第四十六章 往事如风 “又来那一招吗?” 卫戟冷冷一笑,这一招他挡不了,却可以躲得掉,他纵身斜掠出去,绕到云天行身侧,足尖在地面一点,又一个飞掠,人已到了他身后。 云天行只觉背后袭来一股凉意,他急忙转身抵挡,忽然手上刺痛,他“啊”了一声,右手一松,长剑脱手飞出,他刚要去捡,脖颈中突然一凉,一把冰凉的长剑正横在他颈中,跟着耳旁传来了卫戟的声音。 “我最讨厌你们这些假仁假义的人,表面上一副侠义心肠,暗地里还不是照样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所谓高风亮节,都是一些虚伪的言辞罢了。” 云天行被他制住,不知他为何不动手杀了自己,但落在他手上,早晚都是一死,他也不再有所顾及,说道:“你说别人虚伪,难道你背叛师门就光明正大吗?” 卫戟冷笑道:“我背叛师门?你可知道我父母就是死在那些所谓正义的云隐人手中,而他们只是一对普通的菜农!他们有什么错?!” 云天行一怔,他能明显地感觉到卫戟的身体在颤抖,他不知道卫戟竟然还有这样一段过往,他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你还不肯放下吗?”逸清尘摇了摇头,“当年‘独眼老怪’将你绑在柱子上,又将你父母穴道点住,让他们拿刀架在你的脖子上,师叔们错杀你父母完全是为了救你啊!” “救我?”卫戟仰天长啸,野狼似是听到了啸声,刻意停止了嚎叫,大概正循声往这里赶来,卫戟啸声渐止,道:“一个十岁的孩子没了父母会怎样?受尽了白眼,被人踩在肮脏的脚底下叫‘野种’,连野狗都来跟你抢食,那种滋味我永远都不会忘!” 逸清尘道:“师叔们后来把你带回云隐,又让师父亲自收你为徒,教你读书认字,养身修剑,难道还不能补偿吗?” 卫戟道:“那是他们杀错了人,心里愧疚,为了摧毁那些所谓的‘正义’,我会不惜一切代价,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你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你父母还认得你吗?”云天行低头说道。 卫戟一怔,身体抖得更加厉害了,眼中闪过一丝柔和,瞬间又恢复了冷漠,道:“哼,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再多说一句我立刻割破你的喉咙!” “这的确跟我没关系,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你一句,没有哪个父母愿意看到自己的孩子走上歧路,不要多心,只不过是同无父母的孩子的一句劝慰罢了,我说完了,动手吧。”云天行闭上眼睛,静待死亡降临。 “明明是个小鬼,竟敢教训我!”卫戟咬着牙,将剑锋压在他脖颈上,一道暖流顺着冰凉的剑身,滴落在地,夜很静,血滴在石上,一滴一声响。 卫戟并不急于杀死他,这不过是他多嘴的一点惩戒,其实卫戟也不知为什么,他刚刚还想把这个小鬼大卸八块,如今却迟迟下不去手,为什么会这样?是了,杀死他反倒帮他解脱,在此之前,要让他心中的正义对我臣服,然后苟延残喘活一辈子。 逸清尘踉跄地往前走了几步:“师弟,不要害他性命,放他走,你可以杀了我,就当是为你父母报仇,让恩怨到此为止吧。” “相比死亡,我更喜欢看他满脸恐惧的样子。”卫戟对逸清尘笑了笑,又将目光转向云天行,“小子,你的路还很长,没必要为了一个陌生人,白白搭上一条性命,跪下求我,我让你走。” “抱歉。”云天行叹了口气,“相比苟活,我宁愿死。” 卫戟似乎有些意外,道:“如果你跪下求饶,我一定让你活着,不必急于回答,因为这很可能是你最后一句话。” “谢谢你的提醒,这种问题根本不需要考虑,我的答案还是一样,快点杀了我吧,我要去见你的父母,告诉他们你现在的样子。”云天行道。 卫戟一怔,拿剑的手忽然颤抖起来,喝道:“跪下求我!” “你让我说多少遍,我的答案都不会变。”云天行低下头,紧紧握住拳头,道:“你以为在这个世上痛苦的只有你一个人吗?你以为那些所谓的白眼、野种只是你一个人的专属吗?正因为痛苦,所以才更要让那些歧视你的人心甘情愿地闭嘴不是吗?再这样下去,连我都要看不起你了!” 卫戟如遭雷击,这些话比利刃插进体内更让他震撼,明明是个少年,为什么能说出种话,难道他也经历过类似的遭遇?他看着眼前的少年,少年在颤抖,少年在流泪,他为何会流泪,是因为恐惧吗?他终于害怕了吗?是我赢了吗?可为何心中没有一丝喜悦,我到底在做什么,复仇?还是发泄?父亲、母亲你们还认得我吗? 卫戟眼角流下泪水,他一把推开云天行,转身向林中走去,他的身子在摇晃,剑也掉在地上,但他似乎并不在意,踉跄着没入黑暗之中。 就在卫戟走入暗处不久,几声狼吼从林中传来,那吼声正是从卫戟刚入的方向传来。 “不好!” 逸清尘摇晃着身子冲入林中,云天行微微一愣,生怕再有什么意外,捡起卫戟的剑也跟了进去,刚走不远,前方传来几声哀鸣,他加快脚步,又走出十多丈,看见逸清尘正坐在地上,在他怀里有一个人,那人正是卫戟,旁边躺着两头野狼,嘴角溢出鲜血,身子仍在微微抽动。 逸清尘一手按在卫戟脖颈处,但仍堵不住那喷涌的鲜血,在他腹上也多出一个血口,鲜血染红了他整个身体,没有了先前的白净与优雅,但嘴角却难得地挂上了一丝笑容。 “师弟,你这是何苦呢。”逸清尘搂住怀中满身是血的卫戟,声音在颤抖。 “对不起,师......”卫戟伸出手,似乎是想搭上逸清尘的肩头,可手还未碰到肩头就无力地垂了下去,再也没有了动静。 月光赶跑了乌云,洒在野狼坡,照在他脸上,他的嘴角仍挂着微笑。 第四十七章 烧烤狼腿 清晨。 云天行坐在溪边火堆旁烤狼腿,林中仍有蒙蒙雾气,布谷鸟在深处鸣叫。 云天行抬头望了一眼大石旁,逸清尘仍在草堆上沉睡,昨天卫戟死后,他跟着就昏了过去,当时林中血腥味很重,而且狼嚎越来越近,云天行便将他背到这山谷之中。 谷中林木大石繁多,极为隐蔽,而且周围花开遍地,最重要的是有“驱狼花”,野狼每每遇到“驱狼花”都会远远绕开,这是云天行在被野狼追逐多次后的意外发现,他仔细闻过这种花,有种淡淡的臭味,但是味道很浅,野狼的嗅觉非常敏锐,对它们来说或许又是另一种情形了。 烤架上两只狼腿不断旋转,黄嫩嫩的狼腿散发出诱人的肉香,外翻的肉片上不时落下几滴肥油,引得火焰嗤嗤作响。 云天行直勾勾地盯着待熟的狼腿,舔了舔嘴唇,不断吞咽口水。 奴仆的饭碗里只有萝卜青菜,难得见点油花还得多次揉眼确定不是看花了眼,对于这种入不敷出的压榨,他只能偷偷打点野鸡、野兔来维持体力。其他奴仆可就没这么幸运了,个个面黄肌瘦,有几个稍微胖点的还被大夫确认为浮肿,在李府的奴仆中,云天行的年纪是最小的,但体格却是最结实的,所以李少阳经常怀疑他偷吃,他的确偷吃了,但没偷李府的东西,那都他自己打的野味。 他从未吃过狼肉,要不是昨天他们杀死的那几只狼,他也没这等口福,他把这归为上天的恩赐,也就是所谓的“大难不死,必有狼腿”。 “好香。” 云天行直起身子,看着拄着“拐杖”走来的逸清尘,笑道:“逸大哥你醒啦,狼腿还没好,你先来这边坐。” 逸清尘坐在火堆旁,四下望了望,皱眉道:“这是在哪里,卫戟呢?” “在那呢。”云天行指了指不远处花丛中那个小土堆。 卫戟当时有机会杀死他,但卫戟没有这么做,或许他有其他想法,但不管怎样,云天行还是决定将他一起带到这里,在这幽静的山谷中选了个好地方,将他给葬了。 逸清尘面带悲伤,道:“我与他同入云隐,转眼已过二十年,我仍记得当年他站在云隐山门前说过的一句话,‘我要成为天底下最厉害的人!’,那年他十岁,其实他一直在朝这个目标努力,他不是一个爱说话的人,但他一直都很善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云天行道:“他最后没有杀我,说明他还没有变。” 逸清尘点点头,道:“是啊,他以前是不会乱杀人的。”他望着小土堆怔怔出神。 云天行道:“逸大哥,他为什么要杀你?” 逸清尘摇摇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或许他的目标是云隐,而我是他对付云隐的第一道屏障。” 云天行抬起头,道:“他想摧毁云隐吗?” 逸清尘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不过,单凭他自己是无法撼动云隐的,在他背后应该还有人在挑唆,这才是最该提防的。” “还有人?”云天行惊讶道。 逸清尘道:“卫戟本质并不坏,不过二十年前的结仍系在他心底,这是他的弱点,也是最容易被人利用的一点,他在云隐二十年,非常清楚云隐的实力,他不会傻到单枪匹马就想挑翻云隐,在他背后肯定还有人,或是某个势力。” 势力?云天行深吸一口气,在江湖上能与云隐门相提并论的势力并不多,但各大势力历来井水不犯河水,又相互牵制,这才维持住江湖的平衡,如果这一平衡发生倾斜或是彻底崩坏掉,那么势必会引起一场腥风血雨,到时任何人都会成为局中人。 他不敢想象,谁会去打破这种平衡? 逸清尘道:“卫戟已死,我必须尽快回到云隐,告知此事。” 云天行皱眉道:“可你的伤势很重,总不能拄着拐杖回去吧。” “这倒也是,如果拖着重伤赶路,怕是到不了云隐就死在半路了。”逸清尘笑了笑,仔细打量着云天行,“小兄弟,你不是李延东的儿子吧,据我所知,李延东可没少做恶事。” 云天行笑了笑,递上一只烤狼腿,道:“那都是乱说的,当不得真,我叫云天行。” 逸清尘微微一笑,接过狼腿,道:“让你趟了这趟浑水,真是过意不去。” 云天行摇摇头,道:“没什么,要不是因为这“浑水”,哪能吃上狼肉。”他晃了晃手中黄油油的狼腿,脸上有些急切,他现在只想踏踏实实吃上一顿,对他而言,死亡早已不是一件可怕的事,他现在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替梨儿报仇。 逸清尘见他并不在意,心中略感宽慰,用嘴撕下一块狼肉,细细咀嚼,香腻的油汁在口中散开,他满心赞许,这要比酒楼中的山珍海味香多了。 云天行的胃口很好,一只狼腿吃去大半,还吃了两个野果,直到肚子涨起来才不得不住口,但心里仍在抱怨没吃过瘾。逸清尘只吃下小半只狼腿,感到腹部伤口又开始疼痛就不再吃了。 昨天在他昏睡之时,云天行已帮他上过药,而且包扎了伤口,如今布带已被血渍浸透,他的伤势不容乐观,一剑洞穿腹部,还好没有伤及要害,若再偏个一两分,恐怕会当场毙命。 云天行又重新为逸清尘上了药,包好伤口,扶他到草堆旁休息,见他咬着牙,额头上挂着汗珠,显是伤口疼得厉害。 待逸清尘睡下,云天行采了些野果放在他旁边,在周围设置了几种简单的陷阱,以防野兽靠近,做好这些才起身返回李府。 他仔细想过,绝不能让何太急在李府遇见自己,近期最好不要跟李少阳见面,而且逸清尘也需要人来照顾,如此一来,他只能跟金管家暂请一个长假,有没有工钱倒是无所谓了,现在第一要务是保住性命,然后找机会杀死李少阳。 第四十八章 佯装伤寒 云天行回到李府,先回自己屋内看了一眼,见并无任何翻动迹象,这才向金管家的住处走去。 来到金管家小院前,见大门虚掩,云天行敲了敲门,“进来”里面传来金管家的声音。 云天行推门进入,见金管家正坐在院内喝茶,这是金管家的习惯,而且他老人家常常告诫奴仆们“清早一壶茶,百病都不来”,话虽如此,哪个奴仆有这闲情逸致。 “你小子不去喂马,跑我这里来做什么?”金管家抿了一口茶,朝云天行说道。 云天行打了个喷嚏,道:“我......染上了风寒。” 金管家皱起眉头,睁开老眼看了云天行一眼,道:“前几天不还好好的,平时就你小子结实,怎么会突然染上风寒?” 云天行有气无力地说道:“我也不知道,这风寒来得急,我怕会传染,所以来请个假,想休息几天。” 金管家一听到“会传染”三个字,顿时从凳子上蹦起来,抄起茶杯向云天行扔去,大喝道:“你这小兔崽子是不是故意来害我,会传染你靠我这么近!没良心的东西,赶紧给我滚!病不好别出来害人!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跟传染病杠上了……” 云天行被赶出门来,走了一会,仍能听到金管家在后面嚎叫,他摇了摇头,心中略感歉疚。 其实金管家本来很胖,前些年,染上一种极为厉害的病症,治了半年多才除掉病根,身体也因此暴瘦,现在金管家就是惊弓之鸟,只要一提传染病就怕得要命。这件事是云天行从一个醉汉下人那里听来的,本来还半信半疑,看他老人家这反应也不像假的。 云天行低头走着,过拐角时,不小心撞到一人,他刚想道歉,忽见那人腰上别了一把刀,刀背上九环,是何太急! 云天行差点跳起来,他咽了口唾沫,使劲压低着头,千躲万躲怎么就偏偏给撞上啦,这下谁都救不了我了。 “没长眼睛啊!” 何太急俩眼一瞪,见是个脏兮兮的下人,脸上顿时生出一股厌恶,刚要出手教训,忽然一想,以前跟李兄有些不愉快,而且今天又是初次登门,还是不要闹事得好,当即拍了拍衣裳,哼了一声,大摇大摆地走了。 云天行冷汗直冒,本想拔腿就跑,忽见何太急竟然直接走开了,云天行喜出望外,看似风平浪静无事发生,其实他已经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绕开大路,改走小径,云天行来到李少阳居住的庭院外面,见他正跟两个女子在院内戏耍,两个护卫正蹲在院门外低声交谈,目光不时投向院内薄纱女子,目光中满是欣羡。 云天行叹了口气,在李府内动手是不可能的,李少阳武功一般,云天行杀他易如反掌,但若惊动了李延东或是其他护院,纵是杀了李少阳,自己也绝无活路,只能再寻其他机会。 他再次离开李府,回到那山谷之中,逸清尘仍在沉睡,周围很安静,只有潺潺水声和几声鸟鸣。 溪水清澈见底,云天行跪在溪边喝了几口水,捡起卫戟的剑,走到远处,开始练剑。 练了一会,云天行收剑做了一个深呼吸。 “这套剑法还不完整吧。” 云天行吃了一惊,转头看去,逸清尘正倚在树旁对他微笑,他集中精神练剑竟然没注意到有人靠近,对逸清尘点了点头,道:“好像是不完整的。” 逸清尘道:“那是什么剑法?” 云天行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是什么剑法,是一位不知姓名的老人传授给我的。” 其实那是父亲传给他的剑法,父亲多次叮嘱他不要外传,他才故意说是一位不知姓名的老人所授,江湖中高人隐士不少,真假又有谁能分得清。 此剑法重在悟性,不是一招一式都可以传授的,说不完整也不能算错,云天行现在只能连出十三剑,昨日便是靠第十三剑的最后一击重伤卫戟,这是他的依仗。 逸清尘微微一笑,似乎并不相信这个说法,道:“我教你云隐门的剑法,想不想学?” 云天行走到一株野枣树旁,摘了一个枣子扔进嘴里,道:“不想。” 逸清尘颇感意外,云隐门是江湖中能排上号的大势力,更以剑法闻名天下,想拜在云隐门下的青年才俊数不胜数,一本绝世秘籍可以引起一场江湖浩劫,甚至有人为了一本剑谱,一套刀法可以六亲不认,白教都不学,现在还有这样的人吗? 逸清尘对这个少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道:“为何不学?” 云天行朝小溪接连吐出两颗枣核,道:“我又不是云隐门的人,怎能学云隐门的剑法。” 逸清尘笑道:“那你想不想加入云隐门?” 云天行道:“不想。” 逸清尘微微皱眉,道:“为何?” 云天行道:“我是一个奴仆,能吃饱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逸清尘道:“可你还在用剑,奴仆是不该用剑的。” 云天行道:“剑是我的伙伴,我不放不下。” 逸清尘道:“那你更应该考虑我的建议,你天分很好,奴仆不是你的终点,来云隐吧,你不用二十年便可名动天下。” 云天行望着远方山峰,道:“我不想名动天下,也没什么大志向,只有一个未了的心愿,仅此而已。” 逸清尘道:“也许,我可以帮你。” 云天行摇了摇头,道:“谁都帮不了我。”他脱下鞋子,走到溪水中间站定,弯腰抓鱼。 逸清尘盯着少年看了半晌,道:“你会烤鱼吗?” 云天行道:“会。” 逸清尘微微一笑,在树旁坐了下来,道:“看来下一顿要吃鱼了。” 云天行微微偏头,道:“你不喜欢吃鱼?” 逸清尘笑了笑,没有说话,从旁捡起一枚石子,夹在两指之间,一双眼睛紧盯住溪水,一条鲤鱼忽然从水中跳起,“啪”的一声,鲤鱼又落回水面,肚皮朝上,顺水而下。 云天行将鲤鱼捞起,发现鲤鱼已经死了,鱼腮被石子击破,连鱼头都有些歪了,他吃惊地看着逸清尘,道:“你......” 逸清尘道:“比你如何?” 云天行将鲤鱼放到岸边,道:“远不及你。” 在鱼出水的那一刻,发出石子,并且准确地击中目标,内力深浅不说,单是这反应速度已非他能及。 高手过招,胜负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云天行用的是打野鸡的粗鄙手法,一发打不到,可以再发,他从未要求过自己一发打中野鸡,而且必须打到要害,显然,逸清尘的手法要比他高明得多。 第四十九章 飞石击鱼 逸清尘又夹起一枚石子,等了一会,又有一条鲤鱼跃出水面,石子随即射出,“啪”鲤鱼无力地坠下,浮在水面上,云天行捞起一看,鲤鱼已经死了,同样的位置,一样的伤口。 回想起昨日用石子打卫戟那一幕,云天行脸上微微一红,这在逸清尘面前无异于班门弄斧,不自量力。 逸清尘双手抱在脑后,往树上一靠,道:“你也来试试。” 云天行点了点头,回到岸上,在逸清尘身旁坐下,捡起一枚石子,静待游鱼跃出水面,“噗”游鱼破水而出,云天行嗖的将石子射出,这条鲤鱼似乎比刚才那两条更聪明些,空中扭了扭身子,竟然躲过了飞石。 “再来。”逸清尘往嘴里扔了一个枣子,淡声说道。 “我就不信打不到。”云天行一次捡起两枚石子,夹在三指之间,待游鱼飞出水面,嗖的又射出去,一枚石子落空,一枚打到鱼尾巴,不过并没有造成多大伤害,那鲤鱼落回水里,摇着尾巴钻到水底逃了。 逸清尘斜了他一眼,道:“如果你用十枚石子,这鱼多半活不成。不过,一枚石子就能解决的问题,何必用这么多,徒然分散劲力不说,准确度也难以把握,还是一个一个来吧。” 云天行捡起一枚石子,偏头道:“逸大哥,你是在指点我吗?” 逸清尘摇了摇头,道:“我只是在教你打鱼,你打不上鱼我就没得吃,狼腿太腻,吃一次就够了,还是鲤鱼新鲜些,专心点,刚放过一条大鱼。” 哦了一声,云天行全神贯注盯住水面,每跳起一条鱼,他就发出一枚石子。 打了半天,飞石丢了近百,那些鱼好似会躲闪一般,总是以极为惊险的姿势避开石子,只有几条不会摇尾巴的“倒霉鱼”被石子当空击下,沦为两人食物。 若要谈起烧烤水平,云天行绝对会为自己竖起大拇指,这是几乎可以与他剑龄相匹敌的手艺,在高超的烧烤水平背后,是无数只野鸡、野兔横尸沙场的悲惨画面。 对此,逸清尘同样深表赞同,在将第五根鱼刺丢入小溪中后,扭捏地说道:“你能不能......把烤鱼的诀窍交给我啊。” 云天行看他满脸真诚,是真心想学,就答应教他,于是有了如下画面:云天行在河边打鱼,逸清尘在旁边练习烤鱼,微风习习,炊烟袅袅,一阵阵焦糊味缭绕在二人中间,云天行不时感叹:“孺子不可教也!” 被焦糊味熏了一下午,云天行站起来,清了清嗓子,道:“这个......逸大哥,今晚我们还是吃狼腿吧。” 逸清尘笑着直点头。 吃过晚饭,待天色晚下来,云天行回到李府探听消息,来到李少阳庭院外,见仍有两个护卫蹲在门外,院内灯火通明,歌声绕梁。 “奇怪,以前都是没有护卫的,自打鸢都回来,李少阳院外就多了俩护卫,难道是为了提防百里藏花,就凭这两位?” 云天行躲在暗处,望着门外那两个壮汉,一个在抠脚,另一个挑着灯笼给抠脚那人照明,眼瞅着那人扣完脚还想凑到鼻尖闻一闻,云天行再也忍不住,嗖的射出一枚石子,打在挑灯笼的木棒上,灯笼一晃,恰好撞在抠脚那人手上。 “呸,呸,呕,呕......” “咦,你怎么了?” “你奶奶的,不好好挑灯笼,瞎晃你妹啊!” “我妹哪里招你了,不就没同意你提亲吗,你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你这熊样,除了抠脚扣得干净点,你说你还能干点啥,明面上当你是护卫,你知道为啥人家给你佩把菜刀吗?你就吐吧,吐死你得了!” “呕,呕......” 趁着两人斗口,云天行翻墙进到内院,借着月光悄悄穿过花园,来到李少阳卧房外面,靠在墙上一听,面传来嬉笑声,有李少阳的声音,还有两个女子,那女子声音娇媚动人,软得让人心口发痒。 云天行皱起眉头,要杀李少阳不难,在不惊动其他人的情况下可就难了,那需要机会,李少阳单独行动的机会。 作为一个合格的纨绔,李少阳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而且水平极高,不仅如此,李少阳还将“孝”发挥到了极致,对“父之道”的贯彻那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李延东的优点学点就罢了,陋习竟然也照单全收,烧杀抢掠经常干,欺男霸女天天干,连上茅房必须有人陪这一癖好都完美地传承了下来。 如果孔老圣人还活着,绝对要指着李少阳的鼻子骂上两千年,顺便在《论语》后加上一句,“李少阳反之即可成圣,前边的可以不读。” 云天行仔细盘算了一下,想要李少阳单独行动,那只有五个字:几乎不可能! 自此以后,云天行白天跟逸清尘待在一起,晚上都要悄悄回到李府,探听李少阳的动静。 半个多月过去,云天行仍没找到李少阳单独出行的机会,不过,倒是听到不少有关何太急的消息。 那日,何太急回到李府,李延东大吃一惊,刚想拔刀砍了这淫贼,李少阳及时出现,发现父亲脸色有些不对劲,立刻做起了和事老,李延东不想让儿子得知当年往事,只得强装笑脸,设宴款待了何太急。 酒席上,李延东屡次暗示何太急,要他自己提出离开,何太急听了李少阳在万花楼那番话,还当李延东已经忘了当年往事,混不在意,好酒好菜吃了不少,李延东的暗语一句没听进去。 何太急敬了李夫人三杯,李夫人笑着饮了三杯,脸颊已浮上红晕,何太急看得心痒难搔,碍于李延东又不敢正眼去看,只能转脸经过李夫人时瞧上一眼。 何太急来时还在心底发誓,决不能再对李夫人有任何不轨行为,但几杯烈酒下肚,誓言早已化为泡影,各种危险的念头不断涌上心头。 李延东见何太急言谈举止规矩不少,还当他彻底改掉了旧毛病,又见李少阳对他颇为亲密,也不好再赶他走,就在府中找了一处稍微偏僻的房子,暂且让他住下。 就在酒宴后的第三天,让李延东疯狂的事又发生了,何太急被李延东追着砍了两刀,一刀砍在手臂上,一刀砍在腰上,何太急越墙逃走。 第五十章 意外发现 在逸清尘的指导下,云天行用石子打鱼的水平大有进步,现在几乎每发都能打中鱼身,劲力也不差,只是反应速度还稍慢些,不能及时射出石子,打中想要打的部位。 对此逸清尘只说了三个字:“接着练。” 不过,在云天行在集中精神打鱼时,逸清尘总在旁边啰里啰嗦,甚至是突然大吼大叫,来分散他的注意力,这让他错过不少大鱼。 不过这种训练效果却是显著的,练了两天,云天行就有几次超常发挥,一发击破鱼鳃,将鱼毙命于空中,那种喜悦不比他第一次吃狼腿差多少。 经过大半月的修养,逸清尘的伤势恢复得很快,已完全可以抛弃拐杖,做些轻微的跳跃动作,也不知他从哪里找到一种野果,非要让云天行摘来给他吃。 云天行不好推辞,再者那果子也确实香甜,唯一的不好处就是这颗果树又粗壮又高大,果子还结得特别高,每次摘果子都要经历一段艰难的爬树历程,最让人不解的是逸清尘每次只许他摘一个,说是果子离枝久了会变味。 面对这种极为苛刻的要求,云天行也不生气,每天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爬树,有时睡着了在梦里也爬,前几天,他还做了一个噩梦,梦到被那颗果树给活活压死了。 看着云天行每天被一颗果树折磨得死去活来,逸清尘只是安静地坐在树下吃果子、发呆、睡觉,偶尔教给云天行一些运气的诀窍和上树的技巧。 起初云天行拿这颗果树毫无办法,光秃秃的主干上连个能抓的地方都没有,又无法环抱,好不容易用指甲扣住树干纹路爬上一段,手一软又滑了下来,有时他真的很佩服逸清尘,连烤鱼都学不会的人,到底是怎么找到这颗怪树的。 说来也是奇怪,在用了逸清尘教的那些方法后,云天行爬树明显轻松很多,至少不再做噩梦了。 听可儿说,李延东今晚不回府,云天行觉得是个好机会,于是等到天色完全黑下来,他带了剑回到李府,来到李少阳庭院外,那两个护卫似乎已被调走,这些天一直无人守门。 云天行环顾四周,见无人经过,翻墙进入院内,悄悄向李少阳卧房靠近,忽听前方传来一阵笑闹声,云天行立刻藏在假山后面,往外一瞧,李少阳的房门开着,里面聚了不少人。 “可恶!又在赌,看来今晚的计划又要泡汤了,这群公子哥不玩到天亮是不会罢休的。”云天行紧咬牙关,“再等等,也许再等一会就散了,李延东不在府上,这个机会不能错过。” 云天行在假山后躲了半个时辰,除了见到几个出来随地小便的,几乎没有散场的迹象,而房内的热情只増不减。 云天行叹了口气,他知道这群纨绔是要玩一整夜的,以前都是如此,等在这里纯属浪费时间。 翻出院墙,走在青石小路上,云天行有些失望,何太急被赶出李府,对他来说是件好事,但一直无法为梨儿报仇,让他很难过。 夜色迷蒙,星月无光。 云天行沿墙行走,忽然有一个黑影从前方墙头上跳下来,云天行吓了一跳,连忙躲到树后,小心窥探。 那黑影一落地就藏到身旁一尊石鹤后面,只探出脑袋来四下张望,过了一会,才蹑手蹑脚向里面走去。 “碰上贼了?”云天行盯着那道鬼鬼祟祟的人影,一直东躲西藏,准是贼人无疑了! 云天行本来不想多事,但一想起上一次因为夜光杯被打成重伤,就觉得不能置身事外,于是悄悄跟上去,与那人保持一段距离。 自打逸清尘教他上树的方法后,他惊奇地发现,自己的脚步变轻不少,上墙轻松不说,现在走起路来也可以不发出丁点声音,他一直跟在那人后面,而那人却一直没有发现。 前方有人挑灯笼走过,那人立刻蹲在石桌后面,云天行心中暗笑:“你这贼人半夜三更,鬼鬼祟祟,一定没安好心,我倒要瞧瞧你这次偷什么来了。” 待那挑灯笼的人走远,那贼人又冒出头来,四下瞧了瞧,继续向前行进,云天行紧跟其后,走了一段,竟来到李延东卧房外面,云天行心中一惊:“好你个贼人,今天李延东正好不在家,你这时机把握得还真准。” 卧房内灯火恍惚,显然是有人在,那贼人凑到房门前,四下望了望,随后在门板上轻轻扣了三下,吱呀一声,房门由内打开,那贼人钻了进去。 云天行目瞪口呆:“原来这家伙还有同伙,这些贼人也太猖狂了吧,偷东西就罢了,还敢点灯,你当是倒斗啊!李延东回来岂不是还要冤枉我一次?真被你们害惨啦!” 云天行悄悄绕到屋后,伸指在舌上一蘸,轻轻摁在窗纸上,戳出一个小洞,凑近一瞧,心下一惊。 房内烛火摇曳,李夫人端坐床边,梳着淡妆,面若桃花,目似秋水,正与刚才进去的那人说笑。 云天行看不到那人的脸,从身形来看绝不是李延东。可若不是李延东,谁敢进入他的房间?而且李夫人还与他有说有笑? 当那人转脸时,云天行最先看到了一撮挺翘的山羊胡,这分明是何太急! 在见到何太急以前,云天行就听人说起过,何太急与李夫人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乍见到这一幕,仍有些难以相信。。 李延东向来不许他人随意进入这座院子,即便是下人们进来管理花木,也得有人在一旁看着才行。 如今何太急不仅翻墙进来,还到了他的屋子里与李夫人谈笑,若让李延东知道了,不管俩人有没有什么,必定是要动杀心的。 每当李延东心情总不好的时候,总会将怒火迁怒于他们这些下人,云天行虽然很不想管这些事,但又怕自己会首当其冲,便想着弄出点动静来,破坏他们的好事。 云天行忽然响起院中秋千上绑着两个铃铛,正想去拽铃铛,刚走了几步,屋里的灯光忽然熄了,云天行还当自己被人发现了,哪还顾得了铃铛,飞也似的逃出了李府。 第五十一章 后会有期 昨夜错失机会,云天行有些懊恼,天刚亮就攀到柳树粗枝上,撕扯柳叶来出气,嘴里还嘀咕个不停。 逸清尘走到树下,仰头看着云天行,道:“一大早爬树上去做什么,摘桃子啊。” 云天行没往下瞧,随口说道:“这是柳树,哪来的桃子,你伤都好了,要吃自己去摘吧,我想静静。” 逸清尘道:“静静是谁?” “什么静静是谁,我是说想冷......”云天行忽然闭上了嘴,心想:“方静好名字里不就带个‘静’字吗,不知她在做什么,一定跟她那位杨师兄在一起吧,唉,梨儿呀,你在天之灵可要保佑我快些替你报仇啊。” 云天行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背后有一阵凉风,他下意识回头,看到一张极为扭曲的脸,蓬乱的头发后面,两只翻白的眼睛正在紧盯着他,一条长舌吐在外面,舌下传出呜咽声。 一阵阴风吹过。 “啊!”云天行大叫一声,往后一仰,“咔嚓”一连串树枝折断,云天行从树上摔下来。 “哈哈,你小子还算不错,卫戟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吓得尿裤子,现在想来真是好笑!”逸清尘站在树上,一边整理散乱的头发,一边笑道。 云天行哀嚎了几声,揉着屁股说道:“逸大哥,你这样会出人命的,我的.....哎呦。” 逸清尘哈哈一笑,道:“对不住啦,看你神不守舍,本来只想吓吓你,没想到你会从树上摔下来。”说着纵身下树,将云天行拉起来。 云天行试着走了几步,身上没有任何痛感,微微吃了一惊,以前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还会疼一阵,现在竟然没感觉,他念头一转,道:“逸大哥,你教我的口诀是什么?近来我感觉步子轻了好多,力气也大了。” 逸清尘一笑,道:“只是爬树的诀窍罢了,你要常常练习,说不定你以后还要爬更高的树。” 云天行苦笑道:“还要爬树?我现在看到树就想一头撞上去,要不是......要不是,唉。” 逸清尘拍了拍云天行的肩膀,笑道:“我只是打个比方,我走了就没人再逼你爬树了。” 云天行一怔,抬起头望着逸清尘,道:“逸大哥,你要走?” 逸清尘点了点头,道:“如今我伤势已无大碍,卫戟的事让我寝食难安,我必须尽快赶回云隐,将此事告知师父。” 云天行张开口,却不知要说什么,只是呆呆地望着逸清尘,两人相处月余,虽说一直是他在照顾逸清尘,但逸清尘却教会了他很多珍贵的东西。 起风了,柳枝在摇摆,花香似乎更浓了,浓得让人不舍离开。 逸清尘捡起卫戟的剑,递到云天行面前,道:“这是我卫戟的贴身佩剑,现在我把它交给你,希望你以此为戒,不要走他的旧路。” 云天行摆了摆手,道:“我不能要,这是他的遗物,还是将它带回云隐门吧。” 逸清尘笑了笑,道:“这是卫戟的剑,又不是云隐配发的剑,再说,劝他回头的是你,这把剑给你应该也是他的意思。” “可是......” “别可是了,让你拿着你就拿着。”逸清尘将剑递到云天行的手里,脸色顿时变得严肃起来,道:“从今以后,‘白钰’就是你的剑了,以后要多做善事,切不可为虎作伥,滥杀无辜,否则我第一个不饶你!” 逸清尘说完转过身去。 云天行郑重道:“逸大哥,你放心吧,你的话我一定牢记在心。” “嗯。”逸清尘没有回头,“江湖险恶,万事小心。” 云天行刚要说话,逸清尘人已消失在眼前,他急忙抬头望去,只见前方杂草在晃,人却不见了。 “保重。”云天行怔怔地望着晃动的杂草,心头有些难受,他已没有亲人,逸清尘让他心中感到一丝温暖,可终究没能持续多久。 在逸清尘离开后,云天行带着“白钰”悄悄回到李府,将剑藏在后院草垛下。在李府,奴仆是不允许带兵器的,只有集体外出时才会派发兵器,但兵器数量都有记录,回府后还需按数归还,如果发现奴仆私藏兵器,充公是小事,还得扣掉半年的工钱,如果李大少爷得知此事,还会特意送上他的神秘微笑。 由于需要掌握李少阳的行踪,云天行只好托张二生替他把康复的消息带给金管家。 其实,云天行今天刚好遇到过金管家,本想亲自传达这个消息,哪知金管家见到他跟见到瘟神似的,撒腿就跑,跑远了就破口大骂,还让云天行跟他保持十丈距离,云天行也想过隔空喊话,但这个想法没能活多久,因为金管家骂起来根本不给别人张嘴的机会,就连府里的大黄狗见了金管家都要驻足瞪视,然后摇着尾巴绕道走。 好在张二生及时将消息传达,并说了云天行想调去李少爷院子的事,金管家闻言喜出望外,少爷经常因为一些小问题找他问责,虽然他经常调换人过去,可奴仆毕竟都是粗人,干起活来大手大脚,哪能让娇生惯养的大少爷满意,为此金管家没少挨骂。 奴仆里就数云天行最能干、最细心,就因为染上风寒金管家才没敢用他,如今他倒自己想调过去,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令金管家欣喜的是,自打云天行调过去后,李少爷再也没有因为这些小事来责问他,金管家去了一桩心事,托张二生给云天行带了一整瓶金创药表示谢意,对于一个经常被李少爷摧残的人来说,金创药的确是最合适的礼物。 云天行将小半瓶金创药收入怀中,望着张二生摇头晃脑的背影,不禁叹了口气:“金管家虽然喜欢骂人,但出手向来大方,上次还是一整瓶,这次怎么成半瓶了,看来二生哥的伤口还没好啊。” 李少阳本来是有心要刁难云天行的,奈何这几天恰好结识了一位西域女子,这女子金发碧眼,妖艳如火,身子骨又柔若灵蛇,让他欲罢不能,天天与那女子一起赏花赏月赏红烛,哪里肯再浪费时间在一个贱奴身上。 云天行本打算等李延东晚上不回府时就动手,但人算不如天算,李延东最近却是出奇地反常,竟然一步都有没离开李府。 第五十二章 雨夜诡影 时间晃晃如梭,距梨儿离世已有两月。 这一夜,雷雨交加。 云天行在潮湿的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脑海中不断闪过梨儿的影子,听着窗外轰隆的雷声,云天行再无睡意,叹了口气,起身坐在床边。 一个闪电将屋内映得铮亮,他看到地面又积了水,如果不是因为屋外如瀑的雨声,他应该能听到烦人的“滴答”声,因为每到雨天,房顶上的窟窿都会相约跳出来为非作歹,每到晴天白日再躲起来装死,连一丝阳光都不给放进来。 “为什么心里很不安?” 暴雨伴着雷鸣,仿佛要将这破败的小屋轰成平地,云天行紧皱着眉头,将目光移向窗外,黑压压的一片,每道闪电掠过,都能看到银光乱舞,在这堵墙外,仿佛有无数鬼神在激战。 “梨儿,你还怕打雷吗?” 云天行脑海中闪过那个娇小的身影,他记得她说过,自从她被她爹卖掉后,她就开始害怕打雷,因为她被带走的那一夜就下着雷雨,她说那一夜的雷格外响,雨格外凉,连夜都格外长。 “将她孤单一人丢在荒凉的野狼坡,她一定很害怕,何况又是雷雨天。” 云天行叹了口气,一道惊雷在房顶上方响起,雨似乎更急了。 “我应该去陪陪她,至少在她离开的第一个雷雨天。”云天行这样想,但他没有动身,这已是深夜,而且外面正下着暴雨,孤身一人去野狼坡很危险,暴雨可以完美隐藏野狼的踪迹,这个想法很危险。 短暂的思想斗争过后,云天行跳下床,还是决定要去一趟,即使在雨夜,即使很危险,他还是要去。 快速穿好衣服,披上蓑衣,云天行又从墙上取过斗笠,戴在头上,这蓑衣是他自己用干草编的,斗笠是别人扔掉后他捡来的,稍微修补一下就可以用,这对奴仆来说也是件奢侈品。 准备好一切,云天行攥了攥拳头,打开门冲进雨中。 雨水很急也很凉,出门的那一刻他才意识到,在这样的雨势下,蓑衣、斗笠形同虚设,唯一的作用就是可以缓解雨水冲撞。 月亮似乎已被乌云囚禁,拼命挤出一丝银芒,仍是淡得可怜。 云天行借着微弱的光芒,来到藏剑的草垛外,熟练地从两个草垛间挤了进去,跪在地下摸藏在垛下的剑,草躲下满是雨水,他摸索了好一会,终于摸到剑柄,于是将剑取出别在腰间。 就要跨出草垛,忽然发现前方多了一个黑影,云天行打了一个激灵,立刻蹲了下去,脊背生出一股寒意。 “是人,是鬼?” 云天行的心突突直跳,是鬼怪出来作祟?他有些后悔出门了,但事已至此,后悔又有什么用。 咬了咬牙,云天行扶着草垛慢慢探出头,远方传来轰轰雷声,雨水在乱舞,那里的确多了一个黑影,来时还没有。 “难不成真让我遇上鬼了?野狼坡就是乱坟冢,离得不远,会不会是那里的恶鬼来李府索命?” 云天行咽了口唾沫,仔细想想,这不无可能,李家父子害人不少,如今正是暴雨之夜,索命的好时机,恶鬼来到李府不去找李家父子,偏偏让自己给碰上了。 雨水很凉,浸透了衣衫,凉到心底,云天行开始发抖,他向来不信牛鬼蛇神,但他知道,自己发抖绝不只是因为冷。 云天行深深吸了一口气,悄悄抽出长剑,紧握在手中,微微眯起眼眸,目光洞穿垂天雨帘,定在那个黑影上。 咔,一道闪电之后,一道惊雷在黑影上方炸响。 映着闪电,云天行看到那是一个人,一个撑伞的人,而且正在移动。 云天行心中稍安,只要不是鬼就好,可谁会在这种时候出来闲逛? 将剑收回腰间,云天行钻出草垛,悄悄跟了上去,近来他的变化极大,走路尚可不出声响,何况在这个暴雨夜,他有足够的把握不让对方发现自己。 那人影走得并不快,走一段停一段,不知在搞什么鬼,云天行手按剑柄,一直躲着走,不敢离得太近,只将那人影留在视线尽头,只要不跟丢就好。 半夜里偷偷出来的,多半没有好事,就像上次何太急偷人一样,云天行觉得有必要跟上去探个究竟,上次被冤枉,险些死在李延东手里,直到现在,他还不知道到底是谁偷走了夜光杯。 大雨如注,一切都湮没在冷雨中,云天行紧紧跟在那人影后面,那人影走到院墙边,停了片刻,纵身越过院墙。 云天行快步奔到墙边,也跟着翻过墙,让身体轻轻落地,他蹲下身子,四处张望,见那道影子在西北方,云天行在墙边等了片刻,见周围没有异动,这才起身跟了上去。 “到底是谁,难道是何太急?” 云天行借着闪电隐约能看到那人的身体轮廓,并不像何太急,何太急要瘦得多,走路姿势也不像,但不是他又会是谁。 难道是他?云天行想到一个人,但又觉得不太可能。 “近来李府多事端,必须尽快杀了李少阳,以免夜长梦多,就算被发现也顾不得了。” 脚下趟着雨水,云天行为以后做着打算,近来他能明显地感觉到李府的气氛有些紧张,李延东看他的眼神隐隐有些改变,别人看不出,云天行却能感觉到,那眼神中透着冷漠,就像是在看一个垂死的动物。 “距离拉开了!” 云天行一直在刻意控制着步速,将两人维持在一定的距离,是那人突然加快了,云天行心中有些不安,但仍跟着加快了脚步,都跟到这里了,总不能半途而废吧。 咔,电闪雷鸣多了起来,黑影手中的伞已经不见了,走了一会,云天行在路旁看到一把断裂的油纸伞。 又跟出七八里,云天行刻意拉近了两人间的距离,一道闪电划破长空,轰隆声中,云天行咽了口唾沫,两道人影的体形轮廓以及走路姿势在他脑海重合。 “是他!” 第五十三章 烛下见客 “李延东!” 那个人影正是李延东,李府的主人,云天行不敢相信,但这是事实,他一直想不通,李延东在自己府中为何要鬼鬼祟祟的,难道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的答案,在暴雨雷鸣之夜,难道李延东是来赏雨、赏雷电?即便如此,在府内赏还不是一样,何必跑到这荒郊野外来,一定有问题! 跟着李延东走得越远,云天行心里越来越没底,他不能保证这不是陷阱,或许李延东故意引他上钩,然后在无人的地方解决他,仔细想来,可能性有,但是很小,李延东要杀奴仆,向来不避人,还能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何必费尽心思引他到这里来。 “这是在赌命啊!”云天行咬了咬牙,依旧没有放弃追踪,如果李延东真要杀他,逃也无用,倒不如赌一把,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李延东走过一座木桥,身形又快了几分,云天行毫不犹豫,立刻加快脚步,心想:“云天行啊云天行,你很可能会死啊,唉,顾不了这么多了,先跟去瞧瞧李延东在搞什么鬼。” 乱石林中,雷雨之下,两道身影一前一后飞奔向前,李延东的速度很快,云天行也没慢多少,换做以前,他是绝对跟不上李延东的,而这都要归功于逸清尘。 云天行早就感觉到那些口诀不同寻常,而逸清尘只说是些普通的爬树口诀,让他不要再问,专心爬树摘果子,云天行嘴上不问,心中好奇心不减反增,谁会无聊到编一些口诀用来爬树。 “要到了吗?” 李延东变奔为走,向一座山坡上走去,山坡上隐隐有个黑影,在雨水中若隐若现,又跟近一些,原来是个小木屋,木屋歪歪斜斜,旁边有几根柱子顶在屋角,显然经历过不少风雨。 此地距离李府约有十七八里,云天行对李府后山十里以内比较熟悉,这里他从未来过,看这木屋周围杂草丛生,显然废弃已久,不知李延东来这里做什么? 李延东站在屋外,四下望了望,似乎在看有没有人跟踪,片刻后,李延东推门进入木屋内。 云天行从树后走出来,长舒一口气,看来李延东的目标并不自己,而是另有他人,会是谁呢?云天行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木屋内绝对有人,墙缝中有亮光射出,而且是在李延东进屋以前就有。 在好奇心的怂恿下,云天行悄悄向木屋走去,此时雨势较大,哗哗声充斥在天地之间,纵是在身旁都极难听到动静,何况云天行轻身浅踏,刻意压低声音。 小心绕到木屋后面,云天行蹲下身子,屏气凝神,透过木墙缝隙,将屋内半边光影收入眼中。 木屋内除了李延东果然还有一人,那人坐在地上背对云天行,只能看到小半边身子,看不到容貌,应该是个男人。 屋内没什么家具,只有一张独腿方桌靠在墙角,桌上燃着两支白蜡烛,烛火飘摇,发出白惨惨的光,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李延东褪下蓑衣斗笠,放到门旁,拍了拍身上的雨水,忽然笑道:“九殿阎罗阁下,您可挑了个好时候啊!” “时候不好,你还不是来了。”一道浑厚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云天行微微皱眉,心想:“九殿阎罗?那是什么,难道是这人的绰号?李延东对他颇为恭敬,想来这人来头不小。” “没人跟踪你吧。”那人道。 李延东拉了拉贴在肥肉上的衣衫,坐到地上,道:“放心吧,我一路小心得很,再说了,这种鬼天气,谁会闲着没事出来找罪受。” 那人微微抬起头,左右一扬,嗤的一声,屋子顿时暗了几分,仔细一看,一支蜡烛的芯竟然不见了,被截断的灯芯落在地面,燃了片刻便熄灭了,只留下一缕怨烟。 李延东脸色一变,忙摆手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只是,哎呀,这是小弟的一点心意,还望九殿下能赏脸收下。” 李延东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递到那人面前,那人没有动,似乎连看都没有看一眼,李延东笑了笑,慢慢将银票放在那人跟前,道:“让您久等了,真不好意思。” “亏你还知道!”那人冷冷说道。 李延东干笑一声,道:“唉,一言难尽,九殿下约小弟来见面,别说下暴雨,就是下匕首,小弟也不敢耽搁片刻,只是……只是我那夫人缠得厉害,你也知道,妇道人家最难对付,这才......” “我不管你有什么借口,我讨厌等人,你最好记住这一点!”那人道。 李延东连连点头称是,模样甚是恭敬。 云天行暗暗吃惊,李延东好歹是青州城一霸,在江湖上也有些名头,往日里都当爷爷,今天倒成了孙子,真是稀奇,不知这位“爷爷”到底是何方神圣。 云天行凝神静气,打定主意要偷听下去,即使在暴雨冲刷下也一动不动。 “那上半部‘幻海刀诀’你练得怎样了?”那人道。 李延东叹了口气,道:“幻海刀法神妙莫测,小弟愚钝,仍未悟透。” 那人脖子动了动,道:“仍未悟透?这又不是什么高深刀法,亏你是用刀的,连这都练不会,那下半部也没必要再给你了。” 李延东挺直身子,道:“九殿下莫怪,小弟有苦衷啊!” “你有什么苦衷?”那人道。 雷声轰隆,烛影摇晃,李延东脸色忽明忽暗,沉默半晌,才说道:“不敢隐瞒九殿下,那上半部‘幻海刀诀’被偷了!” 那人似乎颇为吃惊,忽然挺直了身子,道:“被偷了?被谁偷了?” 李延东望着不断摇晃的烛火,微微失神,道:“那是几个月前的事,一个贼人潜入我房中盗走秘籍,我与他交过手,奈何实力不济,让他给逃了。” 云天行如梦初醒,就是那一次,他被李延东冤枉,还被打成重伤,当时李延东说丢了比夜光杯更珍贵的东西,想来便是这“幻海刀诀”了吧。 第五十四章 隐秘陡现 对李延东而言,一本刀法秘籍,远比夜光杯来得实在,那夜光杯虽然难得,但终究不过是一只酒杯,一个哄女人开心的工具罢了,增强自身实力才是最重要的,关于这一点,他从未怀疑。 那人道:“可曾记下盗书人的招式?” “那贼人招式怪异,用的不是名门大派的武功。”李延东眼眸中忽然闪过一道精光,“不过,我还是记下了几招。” “把招式演给我看。”那人马上说道。 李延东站起身来,倒退两步,摆开姿势慢慢练起来,他出招式很慢,也并不连贯,而且都是些零碎的招式,演示了几招,他又坐下来,道:“就记下这几招,您看......” 那人垂下了头,并没有说话,李延东不敢打扰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木屋陷入了沉寂,只能听到屋外哗哗雨声,和不时响起的轰隆雷声。 “不可能。”沉默半晌,那人终于开口了。 李延东一怔,道:“什么不可能?” 那人抬起头,道:“这些招式,你确定没看错?” 李延东斩钉截铁地说道:“绝不会错!这几招都是我与他交手时记下来的,我一直在琢磨这几招,怎么可能会错。” 那人摇了摇头,道:“我的确见过一人会用这几招,不过那人已经死了,而且死在我面前,不可能是他的,不可能的。” 李延东道:“既然已经死了,那自然不是他了,江湖这么大,这几招总不能就他一个人会用吧。” 那人又摇了摇头,道:“那是他自创的招式,据我所知,的确只有他一人会用,不过他确实已经死了,难道他还传了别人?” 李延东皱起眉头,他不知道九殿下说的那人是谁,但从九殿下的脸色来看,那人似乎让九殿下颇为忌惮,斜划在九殿下左眼上的伤口,会不会就是他的杰作? “他是谁?”李延东忍不住问道。 “余沽之。”那人轻轻吐出三个字。 云天行猛地一怔,险些惊叫出来,余沽之?余叔叔? 余叔叔是父亲的好朋友,经常来家里玩,还指导过他练剑,教会了他很多,那段时光一直是他的美好回忆。 直到那一天,一切都变了。 父亲浑身浴血倒在门前,一连昏迷了七天,父亲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不许他再碰剑,那时他还小,不懂父亲为什么会这样,他问父亲余叔叔为什么不来了,父亲只回了两个字:“死了”,他仍清楚地记得那时父亲阴沉的脸色,他不敢再问,一个人偷偷哭了好久。自那之后,余叔叔再也没来过家里。 父亲没有说余叔叔为何而死,但云天行隐约能感觉到,眼前这个人或许与余叔叔的死的有关,甚至与父亲弃剑从商也大有关系,因为那一切都是从那一天开始变的。 李延东不认识余沽之,只是轻轻哦了一声,道:“那九殿下左睛的伤......”他没有说下去,他觉得这样表达已经足够清楚,而且他只是尝试性发问,并不指望九殿下会回答他,因为没人愿意提起不光彩的往事,当然这只是他自己的想法。 那人叹了口气,道:“不是他。” 李延东哦了一声,他与这位九殿下虽然有过一些接触,但对于九殿下的来历他却一点都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九殿下的武功绝对在他之上,能在他眼睛上留下伤疤的人,绝对不简单! 木屋突然黯淡下来,是蜡烛快要烧尽了,李延东连忙起身,将烛火引到另一支蜡烛上,又将蜡烛重新粘回桌面,这才回来坐下,他的好奇心并没有因为换蜡烛而冷却,他想知道到底是谁给九殿下留下这道耻辱的伤疤。 “那是谁?”李延东屏住呼吸,等待着答案。 那人陷入了沉默,过一了会,道:“那小子怎么样?” 李延东吐了口气,没得到答案,心里有些不快,但脸上仍带着微笑,道:“九殿下放心,那小子一直牢牢拴在我手里。” 那人点了点头,道:“这种奸诈的办法也只有你这种奸诈的人才能想出来,你可帮了我一个大忙啊。” 听到九殿下送给自己一个大人情,李延东满心欢喜,面上仍保持平静,道:“能为九殿下办事,小弟哪敢居功,都是九殿下足智多谋,才......” “行了,行了,吹捧的话就不必说了,你帮我的忙,我自然不会亏待你,‘幻海刀诀’上半部丢了我没法帮你找回来,不过,下半部我会帮你弄到手,到时你研修下半部,一样能领悟到完整的‘幻海刀法’。” 李延东满脸喜悦,抱拳垂首道:“多谢九殿下。” 那人摆了摆手,道:“先别急着谢,我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李延东收起笑容,道:“那小子虽会使剑,但剑法稀松平常,对付一般的山贼土匪还行,在我手底下连几个回合都撑不下,根本不会任何高深的剑法。” 那人道:“你可盯仔细了?” 李延东道:“这点毋庸置疑,我试过很多次,他的剑法确实很平庸。” 那人点了点头,道:“那就没必要留了,杀了吧。” 李延东脸上绽开了笑容,道:“我早就看那小子不顺眼,还敢打我儿子,如果不是因为九殿下有命令,我当时就想一掌毙了他。” 云天行不禁了个冷颤,怎么觉得他们说的是自己,他打过李少阳,李延东也饶过他,这是一件很诡异的事,李延东对奴仆从不留情,说杀就杀,别说打了他的独生子,就是骂一句,脾气来了一掌拍死的也不是没有,当时云天行就觉得不可思议,看来是这位“九殿阎罗”给他下的命令。 “他似乎想从我这里得到高深的剑法,难道是父亲教的那套剑法?怪不得父亲自那之后没再拿剑,也不许我用剑,尤其不能把那套剑法示人,原来如此。” 一直埋在心底的谜题解开了,云天行现在非常确定,这位“九殿阎罗”绝对认识父亲,而且余叔叔的死很可能也与他有关,自己也被牵扯其中,这件事似乎并不简单。 第五十五章 父之死因 “咔嚓” 一道惊雷在不远处响起,雷声过后,云天行仍能感到耳中嗡鸣作响,他摇了摇头,忽然木屋的门开了,走出一人,正是李延东。 云天行悄悄趴在地上,脸面贴着地面,雨水已经灌进耳朵里,李延东在门口站了一会,又回到木屋,接着传来了他的声音。 “没人,只是雷劈断了一棵树。” 云天行悄悄爬起来,往西边一望,果然有一颗树倒了,而且正在燃烧,不过火焰并未在暴雨中支撑太久,当最后一缕火光在黑夜中消失,夜又恢复了该有的黑暗,漫天烟雨中,只有哗哗声。 李延东回到原地坐下,嘀咕道:“该死的老天,早不下,晚不下,偏偏在这种时候,下起来没完没了的,真是晦气。” 那人轻轻嗯了一声,又道:“做得干净点,别留下痕迹。” 李延东道:“放心吧,我明天就找个机会杀了他,再把尸体丢给野狼,保证神不知鬼不觉,连骨头都剩不下一根。” 云天行心底传来一阵寒意,李延东要杀他,李府已经呆不下去了,如果他今晚没跟到这里,那么明天绝对要葬身狼腹了,想到这里,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那人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又道:“这件事你有没有跟别人提过?” 李延东道:“没有别人,只是......告诉了我家夫人。” “我记得跟你说过,谁都不能提。”那人的声音有些冷。 李延东歉意一笑,道:“九殿下有所不知,我夫人想知道的事,总有办法问出来,我没能经受住她那‘严刑逼供’,一时服了软,真是抱歉,以后保证不敢再犯。” 那人道:“没有其他人了?” 李延东道:“绝对没有了。” 那人点了点头,道:“我要去长安见一个人,等你解决掉那小子,去长安找我吧,你知道在哪里能找到我,那下半部‘幻海刀诀’也在长安。” 李延东面露欣喜,道:“九殿下放心,杀他如屠狗,用不了多少时间。” 那人冷笑一声,道:“你可莫要小看了他,他父亲你也认识,小心阴沟里翻船。” “他父亲?”李延东陷入了沉思,忽然一笑,道:“不就是那个被九殿下一掌震死的废物商人吗?” 话音入耳,云天行如遭晴天霹雳,怪不得父亲那日突然死去,原来是被这人给害了,验尸人说没有任何伤口,是自然死亡,他本来不信,父亲体格一向健壮,怎么会突然死去,但时间久了,他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这个消息对他来说实在太过震撼,那个慈爱的父亲就是眼前这个人夺走的,云天行浑身颤抖,右手紧紧握住剑柄,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跟这两人拼个你死我活,他很想这么做,但仅存的一点理智告诉他不可以。 他连李延东都打不过,如何能同时对付两个人,现在脑热冲上去,绝对有死无生,不仅无法帮父亲报仇,连梨儿的仇也没法报了。 “父亲,孩儿不孝!凶手就在眼前,我却……” 云天行紧咬牙关,浑身颤抖,他现在很后悔,为什么不跟逸大哥学剑法,为什么不再努力一点,为什么不再刻苦一点,杀父仇人明明就在眼前啊! 他的内心在咆哮,泪如泉涌,模糊了双眼,但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里面的两位,估计做梦都不会想到,外面夜幕暴雨中还跪了一位哭泣的少年吧。 “废物商人?” 那人嗤笑一声,抬头看着李延东,道:“我左眼上这条疤痕就是你口中的‘废物商人’留下的。” 李延东不惊反笑,道:“九殿下,您这玩笑可开大了,他连您一掌都受不住,我甚至还在怀疑,那种人何劳您亲自动手,我随便派个人过去就能解决掉他。” 那人仰头大笑,待笑声平复,道:“你知道吗,那一天我们两个很可能会死。” 李延东皱眉道:“就凭那个废物商人?” “我建议你改个称呼。”那人微微一顿,又道,“他当时被废掉了武功,即便如此,他如果想杀我们,我们早已成为两具枯骨,说实话,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他为何要安坐待毙。” 李延东倒抽一口凉气,道:“那商人真有那么厉害?” “当年乱神谷一战,云弥一剑战群雄,凭一己之力杀得我方高手死伤惨重,在那些人里我只属于最底层,能侥幸活下来已经很难得了,有时候我真庆幸,死掉的只是一只眼睛。” 那人望着摇曳的烛火,微微眯起了眼睛,过左眼的那道疤痕划过了半张脸,虽然已经结了疤,在烛光下依旧显得狰狞可怖。 李延东咽了口唾沫,想不到那小子的父亲这般厉害,照这样说来,的确不能掉以轻心,为了安全起见,还是用毒吧,我不是怕了他,我是怕脏了我这双手。 李延东略做思量,又道:“那他为什么又成了商人?” “可能是厌倦了争斗吧,也许还有别的原因,谁知道呢,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吧。”那人摇了摇头,目光转向李延东,“看来你要失去一个奴仆了。” 李延东笑了笑,道:“一个贱奴而已,再说了,这小子白白给我打了这些年的工,也差不多该让他歇息了。” 那人微微一笑,道:“其实我很不喜欢跟你们这些商人打交道。” 李延东道:“我们都是小本生意,自然入不了九殿下的眼。” 那人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李延东道:“九殿下,我带您去一个好地方,那里的女人真叫一个绝......” 那人打断了他的话:“我还有事要办,等你办完事去长安寻我便是,还有,我们之间的事,我不希望再有第四个人知道。” 李延东连连点头称是。 云天行听两人不再谈论自己,轻身退离木屋,然后发足狂奔,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遮住了他的眼睛,他接连撞在树上,摔在地上,额头、手掌已是鲜血淋漓,但他仍未停下。 冷雨无情,何必再欺凌一个受伤的少年。 第五十六章 一剑穿胸 不知过了多久,云天行脚步逐渐放缓下来,脚下忽然传来咯吱声响,他低头看去,脚下是一座木桥,桥下河水淙淙,不论暴雨如何猖狂,河水总能泰然处之。 “仇人就在眼前,我为什么要逃,李延东要杀我,我便先杀了他!”云天行仰头望天,任凭雨水打在脸颊。 一命而已,死有何惧? 抛开逃跑的心,云天行决意要与李延东拼个死活,就在今晚,就在此地。 他环视四周,最后目光停在桥头边的一块巨石上,巨石高约八尺,横卧在河畔,石旁有一株垂柳,柳枝触地,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云天行纵上巨石,仔细察看周围,巨石恰好能挡住桥上的视线,李延东如果从桥上走来,完全看不到躲在巨石后面的人,更何况现在天黑雨大。 “就在这里了。” 云天行跃下巨石,拔出剑来,靠在巨石凹面,垂柳之下,就待李延东从旁经过,跳出来一剑将其刺死。 背后偷袭虽然并不光明,但眼下已别无选择,如果李延东不死,死的就是他自己,再说了,对付李延东这种奸诈之人,何必再讲明暗,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云天行轻轻呼出一口气,一想到要为父亲报仇,他既激动又紧张,老实说,他并没有把握胜过李延东,如果一剑刺空,就不得不与李延东正面交锋,自己很可能会死。 雨还在下,仍然很大。 云天行在发抖,在冷雨中泡了一个晚上,纵是身体结实也有些吃不消,他张嘴咬在左臂上,直到留下两排牙印,在这种危机关头,他不允许有一点失误。 手腕发抖会影响他出剑,这一剑,不仅决定李延东的生死,也同样决定着他的生死。 “还不来?难道他走了别的路?这座桥可是通往李府的唯一的路。” 云天行有些不安,迟迟不见李延东的人影,他又不敢贸然出去察看,只能继续等待,又等了一会,忽然传来一阵吱呀声,那是踩踏木桥的声音。 “来了!” 云天行紧紧握住剑柄,心提到了嗓子眼,忽然,一个肥胖身影从眼前走过,正是李延东。 “成败在此一举!”云天行纵身而起,一剑刺出。 剑无声,雨未停。 “啊!” 雨声中响起一声惨呼,剑已准确刺进李延东后心,云天行的手没有抖:“死吧!”大吼一声,剑身往里一送,长剑贯体而出,血水顺剑流出,混在雨中,融在夜里。 “李延东,你也有今天,那些死在你手中的亡魂终于可以安息了。” “那可未必!” “还没死?!” 云天行大吃一惊,立刻反握剑柄,就欲将李延东斩成两截,忽然剑身一抖,李延东已从剑上挣脱出来,跳开两丈。 “是你!” 李延东望着从阴影中缓缓走出的执剑少年,脸上糅杂着各种异样的神色,但更多的还是惊讶。 “是我。” 李延东惊讶,云天行比他更惊讶,明明一剑穿心,李延东为什么没有死,这绝不可能! 两人隔雨相视,李延东没有动,云天行也没动,就这样遥遥对立,听雷雨声。 李延东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在回来的路上,他还想了十多种方法来杀死这个少年,每一种都万无一失,而且神不知鬼不觉,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一个在他眼中已经死了的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而且刺伤了他,他不知道,但他很想知道。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李延东问。 “你为什么没死?”云天行答。 李延东狰狞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容,他心脏的位置异于常人,但他不会说出来,这是一个秘密,除了他自己,再也没有人知道,所以他还活着。 “真没想到,你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倒是我大意了。”李延东道。 “真可惜,没能一剑杀了你!”云天行斜剑指地,血水顺剑而下,没入泥沼中。 一剑穿胸没死,那就是没有刺中心脏,也许李延东的心不在那个位置,这种人虽然极其少见,但还是有的,云天行已猜出个大概,不过,就算没有一剑毙命,这贯体一剑也不是小伤,时间拖得越久,对他越有利,最好让李延东流血至死。 锵的一声,李延东拔出环首刀,道:“我们的话,你都听到了?” 云天行眯起眼睛,他知道李延东擅使环首刀,如今刀已出鞘,他紧紧盯住李延东,道:“我一直以为父亲欠你债,原来是一场阴谋,你们只是想拴住我,等到没用时候再杀掉,是这样吧。” “你还不笨。”李延东笑了笑,“本想留你贱命到明天,你自己偏偏来送死,那可就怪不得我了。” 云天行长长吐出一口气,道:“我父亲死的时候你也在场吧。” “不错,我的确在场,不过有一件事让我很意外,那个废物竟然是个高手,不过,他还是死了,而且没有反抗,一掌毙命。”李延东像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他的语气很平淡,没有一丝波澜。 云天行微微握起左手,对他来说,父亲是天,父亲死了,他的天就塌了,那段时间,他生不如死,整日浑浑噩噩,受尽了欺凌和白眼,时间一久,他渐渐发现,原来他还是要面对一切,有些东西是逃不掉的。 咔嚓,惊雷在两人上空炸响。 云天行看着李延东,本该满含愤怒的眸子此刻却异常平静:“‘九殿阎罗’是谁,说出来,给你一个痛快。” 李延东一怔,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好听的笑话,仰天大笑,良久,笑声渐止:“螳臂当车,不自量力,我杀你就如捏死蚂蚁一样简单!” 云天行微微一笑,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你比千里长堤如何?” 李延东扬了扬环首刀,道:“你在逞口舌之利,然而并没有用,你还是要死在我的刀下。” 云天行摇了摇头:“也许是你死在我的剑下。” 虽然是深夜,借着闪电,云天行仍能看到李延东面庞狰狞,左胸伤口仍有血迹渗出,这一剑虽不致命,但似乎也并不好受,时间一久,李延东实力必然受损,到时再动手不迟。 第五十七章 刀锋剑影 云天行执剑而立,雨水顺剑而下,在剑尖处与地面连成一条水线。 “你是在等我的血流干吗?” 李延东看穿了云天行的心思,他自小混迹江湖,如果连这点小伎俩都看不出,那真是白活了,微笑道:“放弃挣扎吧,杀了你之后,照样能再跟我夫人大战一百回合。” 这不是玩笑,这是一种自信,一种强者面对弱者的自信,而李延东有这样的资格。 云天行忽然大笑起来,李延东不禁皱眉,道:“你笑什么?” 云天行略有深意地看了李延东一眼,道:“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对你来说,也许不是好事,但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 李延东哼了一声,道:“你是要说遗言吗,的确该说了,不然连张口的机会都没有了。” “何太急。” 云天行抛出一个名字,他相信,这个名字对李延东别有一番意味。 李延东脸色变了变,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见过何太急来李府,就在你外宿的那天晚上,他进了你的房。”云天行轻描淡写地说道。 “贱妇!” 李延东咬牙切齿,前两次撞破两人奸情,李夫人一口咬定是被胁迫的,为表清白还要以死明志,起初李延东还半信半疑,见李夫人一心求死,只好服软,枕头风一吹,顿觉夫人忠贞不二,都是那个淫贼惹的祸。 如今听云天行这般说,他又有些拿捏不准,道:“小小年纪你懂什么,休要用这些谎言来分我的神,我可不吃这一套!” 云天行道:“信不信是你的事,再说了,何太急又没上我的床,我又何必自讨没趣,你就当我没说好了。” 李延东心底一凉,越想越不对劲,怪不得那天回家,看到卧房中乱糟糟的,还当是进了贼,原来又是那贱妇在偷腥,先杀了这小子,回去再收拾她…… 在李延东出神之际,云天行双眸骤然变冷,嗖的一下,白钰剑化作一道寒光刺向李延东。 李延东大惊,环首刀在掌间急转,当的一声,一刀一剑撞在一起,在漫天冷雨中溅起一片火花。 “你找死!” 李延东脸上仍挂着怒意,身影稍退,环首刀在指间一转,握住刀柄,拦腰向云天行斩去,当的一声,云天行及时收剑格挡,左起一拳,打向李延东面门。 李延东嘴角冷笑,以掌迎拳,拳掌一撞,交接处的雨水竟被弹飞出去,云天行闷哼一声,倒退三步:“李延东内力尤胜过我,不可硬拼。” “李延东,现在何太急一定又到你床上去了,你还不快回家?” “我先宰了你!” 李延东两眼一瞪,纵身跃起,长刀指月,当空劈下,一道寒光划破雨帘,来势极快,云天行躲闪不及,举剑去挡,当的一声,星火四溅,李延东空中扭身,连出七刀。 云天行连忙后跳,看准正在降落的李延东,前踏三步,剑影串着雨花,嗖嗖嗖嗖,接连攻去,细密的雨帘,在这一刀一剑中更显单薄,火光不断自密雨中弹出,空中闪电惊雷在咆哮。 云天行虎口阵痛,不由暗暗心惊,以前只听人夸赞李延东,从未跟他刀兵相见,如今真正对上了,才知道李延东绝非浪得虚名,不过咬牙切齿的模样,就像把他当成了何太急。 不过,这正中下怀,云天行就是要分散他的注意力,让他不能专心对战,胜败往往只在一瞬间,分心两用多半会落得败局,只有这样才有胜算。 “那日我听李夫人提起过,等你一出门,她马上就会给何太急发信号,现在何太急一定上门了。” “小兔崽子,你给我闭嘴!” 李延东两颊发热,心中十分烦躁,他恨不得立刻赶回去,把何太急那王八蛋剁成肉酱,但这小子又是九殿阎罗交代过的,万一让他给逃了,后果不堪设想,九殿阎罗也不会饶过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先将这小子杀了。 “李夫人端庄文雅,历来是众奴仆娶妻的标准典范,想不到竟做出这等苟且之事,真让人寒心。”这句话并不是乱说,奴仆们私下里闲谈时,就有不少人将娶妻目标定位李夫人这种类型的,估计现在肠子都悔青了吧。 “王八蛋!” 李延东咬牙切齿,这句谩骂脱口而出,他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骂谁的。 在云天行的不断刺激下,李延东怒火塞胸,几欲癫狂,运起夺影步,追着云天行一顿猛砍,每踏出一步,环首刀连闪五道寒光,攻势甚急。 云天行边打边退,现在李延东状若疯癫,跟他硬碰硬绝对要吃亏,纵是极力闪躲,这一刀一剑也已过数十招,两人一进一退,在雨帘中打出一条星火长路,而且正在蔓延。 李延东虽然有些恼怒,但理智尚在,见少年只比他稍差一筹,不禁吃了一惊,道:“好小子,我倒是小瞧你了,竟然隐藏实力。” 其实,云天行并未刻意隐藏过力,只是他从未跟李延东用兵器打过,只动过拳脚,他善用剑,从未刻意练过拳脚,自然要差些,李延东以为他不堪一击,只是一厢情愿罢了。 云天行笑了笑,道:“怎么,这只蚂蚁捏不动了?” 李延东本就怒火难抑,如今又遭羞辱,他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从未遇到过像今天这样的状况,自己在外面拼杀,夫人在后方偷欢,他长啸一声,大叫道:“别高兴地太早,你还能活多久?”说罢,环首刀攻势又快一分。 云天行道:“不杀你跟李少阳,我是不会先死的。” 李延东冷冷一笑,道:“还想杀阳儿,就凭你?” “就凭我!” 云天行在树干上借力一踏,纵身跃起,剑如寒枪,连连刺出,一剑快似一剑,一剑强似一剑。 李延东见他招式突然大变,而且刀上传来的劲道越来越大,心头不禁一惊,他不敢藏拙,一招“见龙卸甲”,环首刀连砍,一刀一剑正面硬拼,当当金铁声不绝于耳,溅射出的火星撞在雨水中,发出嗤嗤声响。 “这是什么剑法?不好!” 第五十八章 九转轮回 李延东虎口一阵疼痛,手上刀劲稍稍慢了片刻,可偏偏就在这一刻,长剑绕过环首刀,“噗”的一声,刺入他的肩头。 “这怎么可能!” 李延东一双眼睛瞪得滚圆,眼球上挂着血丝,若不是他及时侧身,这一剑定要穿喉而过,当场毙命。李延东难以相信,这个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贱奴竟能伤他,这种震惊远比刚才被偷袭时大得多。 云天行用力再刺,接着一划,剑刃砍在李延东的锁骨上,李延东怒吼一声,环首刀在指间一转,拦腰向云天行斩去,大有同归于尽之势。 “一起死吧!” “今天是你的死期,不是我的!” 云天行冷眸如霜,左掌用劲在剑柄一撞,剑刃错开锁骨,直接将李延东肩头洞穿,插在后方树干上,环首刀来时,他人已退开两步,待刀锋一过,他又上前,握住剑柄,欲扩大伤口。 李延东连连低吼,此时方知,自己太过轻敌,以至于险些丢掉性命,冰凉的雨水和伤口的剧痛已让他彻底清醒过来,他相信,如果再不拿出杀手锏,怕是要命丧当场了。 “咳,只能用那招了!” 李延东强忍剧痛,左手在袖中并拢成掌,一股劲气自袖袍漾出,震散了落在袖旁的雨水,一道闪电照亮夜空,李延东冷眸一眯,“嘭”的一掌,击在云天行小腹。 “呃!” 云天行全身巨震,连人带剑被震退七八步,刚稳住脚步,见李延东已欺近前来,环首刀在他手中旋转,而且越转越快,转眼已转成一圈刀轮,破风声如恶鬼在呜咽,刀轮不断闪烁,周围雾气迷蒙。 “尝尝老子的成名绝技:九转轮回!” 急速旋转的环首刀牵动水汽,在刀轮周围形成一个螺旋形旋涡,望着刀轮后那张狰狞的面孔,云天行想也没想,拔腿就跑。 他只听说李延东环首刀耍得出神入化,哪知竟会到这种程度,一把环首刀竟转出九把若隐若现的刀影,这种攻击落到身上,绝对能把人绞成肉泥。 “想走?” 李延东脸色一沉,奋起直追,若是在往昔,别人被他的招式吓退,他会很兴奋,因为接下来就要体验追捕猎物的快感,但是现在,他一点都兴奋不起来,他能明显感觉到身体变得迟钝了许多,重伤在身,冷雨灌体,自身状况实在不容乐观。 云天行发足狂奔,如今李延东重伤之躯,要不了多久就会筋疲力尽,现在只需拖住他,不必以身犯险,何况李延东那招太过凶残,触及必伤,重则必死,又找不到破绽,实在不易对付。 “嗖,嗖,嗖……” 云天行摸出早已备好的石子,飞奔之余,不时向后方射去,只听叮当声不时响起,夹杂着李延东的咒骂。 “狗杂种,还敢丢暗器,原来往隔壁赵老爷家丢东西的是你!” “兔崽子,你只会跑吗?” 在没受伤前,李延东绝对可以追过云天行,奈何被这贱奴先偷了一剑,又大意吃了一剑,这两处重伤已让他的实力大打折扣,如今追之不上,实在无可奈何。 就在他懊恼之际,忽然发现那贱奴竟然停下了,李延东心中一喜,就欲转动环首刀,突然脚下一空,半截身子掉进了水坑里。 “刚才我也掉坑里了,可惜你没看见。” 李延东一惊,见那贱奴已挺剑刺来,他脚下陷进泥里,左腿一抬,右腿又陷进下了,右腿一抬,左腿又陷下去,索性先不出坑,举刀迎上。 云天行连刺几剑,皆被李延东扭身躲过,横削、斜砍又被环首刀挡掉,弯着腰过了三十余招,不但没占到便宜,反被李延东划了一刀。 云天行脑筋一转,道:“王八掉坑里,为什么还露头在外面,是水不够深,还是不会缩头?” 李延东又羞又怒,大骂道:“小王八蛋,你别得意,老子掉坑里,一样能杀你!” “你在坑里,何太急在你床上,你就是个不会缩头的绿乌龟!” “兔崽子,闭上你的臭嘴!” 不远处传来一阵狼嚎,即使在雨声中依旧嘹亮且清晰。 此地离野狼坡很近,距李府应该不远了,必须尽快杀死李延东,不然让他回到李府,搬来救兵,那死的就是自己了,就在云天行思索之际,李延东已趁机跳出水坑,夺影步闪身上前,环首刀再次旋转起来。 “不好!” 云天行刺出一剑,拔腿欲跑,奈何李延东离得太近,而且已挡在他前方,望着李延东的诡笑和越来越近的刀轮,云天行思绪飞转,如果用父亲那一招定可破他刀轮,但右臂已受伤,如果强行使用,手腕负荷过重,很可能短时间内不能再握剑,能杀死李延东固然好,如果没杀死,那这条命算是赔进去了,风险太大。 迎面扑来的水汽越发浓郁,云天行长呼一口气,斜掠三步,剑锋一转,使出一招“飞燕还巢”,点在刀轮中央。 “叮叮叮......” 刺耳的金铁声自刀轮中央扩散,火花在水雾中迸射,散进漫天烟雨中,瞬间就被水汽浇灭,星火仅存片刻,但灿烂长存。 火花外,惊雷下,烟雨中,两人执兵对峙,一双凌厉虎目,一对半眯黑眸,四目相接。 “贱奴,你还能撑多久?” “放心,能撑到你死为止。” “小小年纪,大言不惭,你以为这就是我全部的实力吗,太天真!” “尽管放马过来,今晚只能活一个,而那个人就是我!” 李延东嘴角泛起一冷笑:“在我眼里,你已经死了。” 刀轮不断逼近,云天行感到虎口越来越痛,长剑不断摇晃,随时可能脱手飞出,虽说两人在僵持,但李延东已稳占上风。 感到剑身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云天行暗暗心惊,如果再僵持下去,剑一定会被弹飞,自己这条手臂也会被搅成碎肉,云天行咬了咬牙,手中力道一松,立刻撤身后退。 刚退出三丈,云天行双眼骤然大睁,全身僵住,在闪电的照耀下,一圈刀轮正切断雨帘,迎面飞来。 “脱手了?!” “九转轮回·大风歌!死吧,贱奴!” 第五十九章 生死之间 刀轮破空而来,旋转中甩出水汽,状如旋涡,刀锋未至,水汽先行。 云天行仰身避过,刚想趁机攻击李延东,谁知那刀轮又从后方飞了回来,云天行就地一滚,“咔”的一声,刀轮所过之处,一棵手臂粗细的树木被拦腰截断,只剩下一截半身高的树干立在那里。 “好厉害的刀法!”云天行咽了口唾沫,他自认身体没有树干结实,于是二话不说,转身就跑。 “贱奴,哪里逃!” 李延东大叫一声,展开夺影步,截在云天行前方,手执刀轮再次压迫过来,云天行闪退两丈,左手一扬,两枚石子脱手飞出,“当当”两声,石子被刀轮弹飞。 云天行暗自吃了一惊,心想:“这招能攻能守,连石子都打不进去,更不能接近他,如此一来,要伤他是不可能了,等他逃回李府,死的就是我了。” 其实,李延东并没有逃跑的念头,如果被一个贱奴打得狼狈逃窜,那将会是一个耻辱,而这个耻辱将伴随他一生,如果传了出去,他没脸见人不说,往日树立的威信都将付之东流,这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疲惫侵袭了李延东,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而又紊乱,眼睛也开始变得模糊,如果现在逃回李府兴许还能活下来,但他没有逃,这贱奴小小年纪能有如此造诣,实在让他寝食难安,再过个十年八年,自己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到时阳儿也难逃一死,李家将会彻底覆灭,这才是李延东最担心的,斩草要除根,就算拼上性命,也必须在合眼前击杀这贱奴。 “受死吧!” 李延东纵身跃起,嗖的一下,将刀轮掷出,云天行吃了一惊,急忙闪身躲过,刀轮转了一圈又向他飞来,云天行不断躲闪,可刀轮却无休止,云天行暗暗恼怒,如今已完全沦为猎物,稍有不慎就会血洒当场,他不能坐以待毙,待刀轮再次飞来时,云天行纵身后跳,同时挺剑刺向刀轮。 “叮......” “不好!” 云天行只觉虎口剧震,再也握不住剑,“白钰”脱手飞出,钉在一颗树上,他刚要去取剑,忽见李延东已先他一步将剑拔出,环首刀也已回到他手中。 “完了!” 云天行呆愣在原地,见李延东奔来才转身开逃,边跑边叹息,他现在非常懊恼,刚才太过着急,想破掉李延东的刀轮,这一冲动不但没破掉刀轮,反而把剑给丢了,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虽然李延东已是强弩之末,但如果想用拳脚去对付他,纯粹就是找死,如今之计,逃跑才是上策。 两人又开始追逐,云天行腿上有两处小伤,速度并不快,李延东受伤过重,也一直追不上他。 雷声渐渐少了,但雨仍在下,很大,也很凉。 两人一前一后,林中狂奔,李延东气喘吁吁,脚步已开始变得沉重,隐约能看到前方的人影,又跟了一段,他发现地形越来越熟悉,就快要到李府了,李延东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他没想到云天行竟然还敢回李府,这无异于自投罗网,如今四大护院都在府中,他完全可以安心养伤,让四位护院继续追杀他,这四人是他的得力助手,四人联手连他都未必能讨到好处,这贱奴必死无疑。 又跟出不远,隐约能看到前方有高耸的黑影沉浸在雨中,那是府内的高阁,院墙就在前方了,李延东紧绷的心弦松了几分,就在这时,见云天行已跃上墙头,指着院墙内大喊:“李少阳,我本就想去找你,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哈哈,天助我也!”话音未落,云天行已跃下墙了。 “阳儿?” 李延东面如死灰,他不知道李少阳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但他知道,李少阳绝对不是云天行的对手,想到此处,李延东不禁毛骨悚然:“怪不得这贱奴一直往李府跑,原来是想杀阳儿!” 李延东再也顾不得伤势,全力催动夺影步,纵身越过院墙,“嘭”的一声,双脚落地,水花四溅,他急忙四下环顾,在视线能及的范围内搜了一遍,连半个人影都没有看到,也没有任何打斗声,只有雨声。 “难道阳儿已经……不好,中计了!” 李延东就欲转身,忽然一个冰凉而又锋利的物体穿透了他的身体,他张大了嘴,眼睛几乎就要凸了出来,这一刻,他万念俱灰,“当”的一声,环首刀跌落在地,颤抖的双腿再也无法支撑沉重的躯体,李延东跪在地上,垂下了头,看到一截黑物正插在他腹中,他使劲睁着眼,努力想看清那是什么,但无论如何都看不清。 “那是什么?”李延东的声音很虚弱。 “一块铁片磨了刃而已,给马切草料用的,我管它叫‘马料刀’,当然,你是一府之主,自然不认识这种低贱的东西。”一个声音从暗影中传出。 “原来如此。”李延东凄然一笑。 “你禁止奴仆私藏兵器,但你忽略了一点,不是只有兵器才能杀人,低贱的东西也有锋,一样可以杀人。”云天行从暗影中缓缓走出,拔出别在李延东腰间的“白钰”剑,又将环首刀挑到一旁。 “真没想到,我李延东闯荡江湖几十载,最后竟然栽在你的手里。”李延东双手伏地,身体剧烈起伏,不知在哭还是在笑。 “你是在哭吗?”云天行好奇道。 “我在笑。”李延东道。 “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好笑?”云天行道。 “正是因为将死,才觉得好笑,因为死了就不能再笑了。”李延东道。 “你喜欢笑?”云天行道。 “谁不喜欢笑?”李延东道。 “那些被你害死的人也喜欢笑,可他们永远都不能笑了。”云天行道。 李延东陷入沉默,过了半晌,道:“我没想过这些。” “所以你该死。”对于李延东的回答,云天行一点都不意外,像他这种人,迟早会被杀死,只不过杀他的那个人恰恰是自己罢了。 第六十章 雨夜人亡 “这就是所谓的报应吗?” 李延东仰起头,任凭雨水打在脸上,这一生他杀过很多人,有好人,也有坏人,有老人,也有孩童,他从未想过这些人该不该死,他一直认为,这些人只不过是他人生路上的垫脚石而已,死不足惜,所以他杀人时毫不怜悯。 他一直将刀磨得很快,不是因为刀不够快,而是不想给人求饶的时间。他还记得第一次杀人的时候,那是一个妇人,怀里抱着一个哇哇大哭的孩子,他清楚地记得那妇人包袱里有一串珍珠项链,那妇人跪地求饶,哭得很伤心,只求能放过孩子,他当时的确犹豫了,但那串珍珠项链实在耀眼夺目,他不想错失良机,又怕那母女会将事情泄露出去,于是他咬了咬牙,将妇人和孩子都杀掉了。 正因为片刻的犹豫,他没能及时逃走,被一些自诩正义的人士追杀,险些丢掉性命。自此之后,他不再给人求饶的机会,以至于他渐渐以为,这些人不过就是些陪衬罢了,死就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今天,自己也成了别人的垫脚石、陪衬,他从小就认识“报应”这两个字,却不知道“报应”这两个字到底意味着什么,现在,他似乎知道了。 李延东回想了自己的一生,忽然垂下了头,道:“我可以求你一件事吗?” “说。”云天行道。 “放过我的孩子。”李延东的声音有些发抖。 “只有你的孩子才是孩子吗,只有你的你的孩子才是怀胎十月出生的吗,你可以随手杀死别人的孩子,却要我饶过你的孩子,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云天行笑了笑,又接着道,“抱歉,李少阳必须死。” 李延东猛地抬起头,道:“饶了阳儿,我告诉你想知道的一切,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云天行摇了摇头,道:“李少阳必须死,除非你能让那些被他害死的人活过来,你可以吗?” 李延东垂下了头,身体在颤抖。 云天行道:“告诉我九殿阎罗是谁,我可以饶了你夫人。” 李延东冷哼一声,道:“不知道。” 云天行笑了笑,道:“你可以不说,不过,等你死后,你夫人没了靠山,多半会改嫁给何太急,到时你这李府怕是要改成何府了,这点你不会想不到吧,告诉我想知道的,我可以帮你杀掉何太急,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李延东陷入了沉默,半晌后,道:“我不知道九殿阎罗是谁,每次都是他来找我,给我分派任务,等事情完成后,给我想要的,仅此而已。” 云天行皱起眉头,道:“都到现在了,你还不肯说吗?那好,就让你夫人与何太急双宿双飞吧。” “这是实话。”李延东大口喘着粗气,呼吸越来越困难。 云天行看他不像在说谎,到这种关头也没必要再扯谎,道:“在哪里能找到他?” “我想去见阳儿最后一面,远远看一眼就好,之后我会告诉你想知道的一切。”李延东艰难地抬起头,语调像是在乞求。 云天行考虑一番,之后微微点头,道:“我可以带你去见李少阳最后一面,不过,你若是敢耍花招,我会毫不犹豫杀掉你。” “多谢。”李延东挤出一丝微笑,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一步一步向前挪,身子晃得厉害,随时都有可能跌到,云天行紧跟其后,用剑指他着后心,以防他耍诈。 不过,这纯属杞人忧天,以目前的状况来看,他甚至怀疑李延东能不能走出后院,他想逼问李延东有关九殿阎罗的信息,但以李延东的性格,在见到李少阳前绝对不会透露半个字,他只希望李延东能坚持到那一刻。 然而,没走多久,李延东就摔倒在地,云天行心里咯噔一下,忙去探他鼻息,已没了呼吸,又试脉搏,也停止了。 “死了。” 云天行叹了口气,李延东一死,杀害父亲的真凶不知是谁了,他搜了李延东的衣物,只搜出几锭银子和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云天行有些失望,将银子收入怀中,向李少阳居所走去。 现在已是后半夜,雨势仍然很大,府内灯火大都熄了,唯有几盏长明灯笼在檐下发出惨淡的光。 来到李少阳庭院外,见四下无人,云天行翻身过墙,来到卧房外面,见屋内仍是灯火通明,悄悄走到房门前,侧耳倾听。 “小美人,别躲呀,来让本少爷好好疼你。” “你就会欺负人家,不干下这杯酒就不让你碰,哼,还说会疼人家呢,这才第九杯就喝不下啦!” “小美人,你别生气,我喝,我喝......小美人,酒我喝了,你哭什么?” “还不是那些没规矩的下人,每次我去院子里走动,他们就色眯眯地盯着我瞧,看得我好不自在,你可得替人家做主呀!” “唉,这有什么,明天我去挖了他们的狗眼,小美人,你满意了吗?” “真的?那......” 话还没说完,“嘭”的一声,房门被人从外面踢开。 李少阳兴致遭到破坏,大叫道:“大胆,哪个狗......” 他话未说完,只见云天行沉着脸走了进来,浑身湿漉漉的,衣服上还有血渍,然而,让他住口的并不是这些,而是藏在云天行背后的那把剑。 “你是谁?” 那女子大吃一惊,急忙拿起衣服遮在躯体上,目光在来人身上打量了一圈,美眸中顿时闪过一丝厌恶,叫道:“没教养的东......” “滚!” 云天行打断了女子的话,对于这种恶毒的女人,他实在不想浪费口舌,连看都不想看一眼。 那女子惊呆了,李少爷都不曾对她吼过,一个下人竟敢让她滚,她回过神来,顿时泪眼模糊,趴在李少阳身上哭诉委屈,谁知向来对她言听计从的李少阳竟然没有一点反应,甚至都没有看她一眼,她脾气一来,哼了一声,抓起衣服就往外走。 走到房门时,云天行挥掌将她击昏,将她靠在墙边,在杀死李少阳前,这女子还是不离开得好,万一找来帮手,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第六十一章 何必当初 “云天行,你要犯上作乱吗?”李少阳拔出床边长刀,厉喝道。 “李延东大概还没告诉过你吧,我本就是自由身,根本谈不上犯上作乱,不过,我来找你不是因为这件事。”云天行将房门关上,“李少阳,你欠的命该还了。” 李少阳皱起眉头,心想:“他面带杀气,不像开玩笑,看来要对我不利,我不是他对手,只能暂时稳住他,等会找帮手来收拾他,不管父亲让不让,我非剁了他不可!”李少阳微微一笑,道:“我欠谁的命了?” “梨儿。”云天行注视着李少阳的脸颊,又道,“你不会不认识吧!” 李少阳左手微微握起,他杀人不少,从来不会刻意去记死人的名字,但府内的婢女他大都认识,包括那个梨儿。 “想起来了?”云天行道。 “她是你的相好?人都已经死了,你就算杀了我也没用,这样吧,我把她送给你,这件事就算了,你看怎样?”李少阳指向墙边昏睡女子说道。 云天行笑了,心想:“真是无可救药!” 李少阳也跟着笑了,心想:“先让你得意一会。” 云天行停止微笑,道:“你的遗言?” “遗言?”李少阳握紧刀柄,大叫道,“云天行,你别不识好歹,我再给你加一个女人,两个换一个,这下总该够了吧!” “在你的眼里,她们只是商品吗?”云天行摇了摇头,“一命偿一命,谁都替不了。” 李少阳道:“你到底要怎样?你杀了我,我爹不会放过你,他只有我这一个儿子!” “你爹?”云天行冷冷一笑,“现在想起你爹了?还真不枉你爹临死前替你求情呢,那我就做件好事,让你们父子团聚吧。” 云天行纵身上前,出剑攻击,李少阳大吃一惊,勉强还了几刀,险些被刺中,急忙跳到身后木床上,仍下被子、衣服以及所有能仍的东西,心想:“他说我爹死了,一定是想骗我,晚饭还一起吃的,可不能上他的当,先找机会冲出去,让爹来对付他。” “云天行,你现在立刻离开,我可以既往不咎,不然别怪本少爷不客气。”李少阳边打边道。 云天行笑道:“你什么时候对我客气过?醒醒吧,李大少爷,今天没人能救你!” “啊!”李少阳大腿被刺了一剑,大叫道:“还不住手!你杀了我,我爹不会放过你的,纵是你逃得了一时,也逃不了一世!” 云天行没有回答,挺剑急攻,李少阳虽然天天泡在女人堆里,似乎也没那么不堪一击,云天行攻了数十招也只刺中他两剑。 屋外雨如珠帘,哗哗不绝;屋内刀光剑影,金铁连鸣。 好好的一间红烛香房,如今已是一片狼藉,桌椅板凳非残即缺,酒壶茶杯碎了一地,一张雕花红床被砍得面目全非。 李少阳本来站在床沿,现在已被逼到墙角,左手抵在墙上,已经无路可退,他本就不是云天行的对手,虽然能勉强过上几招,但时间一长,终究会招架不住,如今身上伤口已有七八处,李少阳真的害怕了,额头冷汗直下,大叫道:“别杀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云天行道:“我只要你的狗命!” “啊!”李少阳惨叫一声,腹部又中一剑,心中又怒又恨,“为什么没人来救我,难道我真的要死在一个贱奴的手里吗,我不想死,我还没活够,快来人救我啊!” “啊!快住手!” 李少阳接连中剑,每一剑都避开了要害,其实,云天行有意要折磨他,这种人一剑毙命,反倒是帮他解脱,应该让他尝尝绝望的滋味,感受下被他害死的人的心情。 “云天行,别杀我,我给你银子,给你女人,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别......别杀我!”李少阳的声音在透着哀求。 他开出的条件足以让很多人眼红心跳,甘愿为他做牛做马,但云天行毫不在意,只是不停地挥着剑,李少阳身上的伤口正在增加,他从未像今天这样接近过死亡,他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真的要死了。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李少阳喃喃自语,强烈的求生欲望,让他疲软的身体再次生出一丝力气,他挡掉剑招,撞破窗户,翻了出去。 云天行跟着翻窗而出,见地面积水中有一道很长的血痕,云天行站起来,眯眼望向前方,只见漫天雨水中,李少阳正低头踉踉跄跄地走着,双臂下垂,刀也丢了。 云天行叹了口气,快步跟上去,用剑抵住他后心,李少阳停住了脚步,身体在颤抖,道:“不要杀我......” 云天行道:“给我一个理由。” 李少阳道:“我给你一切,求你不要杀我。” 云天行摇了摇头,道:“你后悔吗?” 李少阳一怔,道:“你会给我机会吗?” 云天行道:“我不是佛祖,不会广施恩德,你杀了我最珍视的人,所以你必须死。” 李少阳道:“我......我不想死,求你......” 云天行道:“她临死前可曾求过你?” 李少阳沉默片刻,道:“求......求过......”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云天行侧过头,将剑送入他的心脏,剑身传来一阵颤动,“噗通”一声,水花溅起,李少阳摔倒在地,积水漫过他半个身子。 “梨儿,我终于为你报仇了......” 李家父子已死,云天行并没有慌忙逃路,其实,他不知道该去往何处,他已没有了家,没有了亲人,去哪里也没什么分别,总之李府是不能再待了。 就在他沉思之际,一声尖叫将他惊醒过来,他转身望去,见有一人正伏在窗边望向这里,那是李少阳的房间,是那个被他击昏的女子,那女子似乎发现了什么,又发出一声尖叫,消失在窗边。 “该走了!” 云天行叹了口气,移开脚向后院走去,刚走几步,忽然脚下一停,心想:“李夫人或许知道九殿阎罗的事,如今李延东已死,我为何不去问她,除她之外,恐怕再也没有人知道了吧。”打定主意,云天行调头向李夫人住所奔去。 第六十二章 意外变故 黯淡长夜,大雨滂沱,哗哗不息。 云天行急匆匆来到李夫人卧房外,见房门大开,里面烛火飘摇,不禁大感奇怪:“这么大的雨,为何开着房门?” 云天行四处望了望,见没有异动后,悄悄走到门边,向屋内瞟了一眼,屋内没有人,连一点声音都没有,事情有些蹊跷,云天行执剑走进去,在圆桌后面发现李夫人躺在地下,身旁有一摊血迹。 “死了?” 云天行心头一紧,急忙蹲身察看,李夫人已经没了呼吸,心脏位置有一处伤口,一击毙命,伤口处仍有少许血液涌出,应该刚死不久。 “是谁杀了她?”云天行皱眉思索,“难道是九殿阎罗杀人灭口?如果是他,一定发现李延东已死,为何他不直接来杀我,难道另有其人?” 云天行站起身来,仔细察看屋内各处,并无明显的翻动痕迹,梳妆台前的贵重首饰仍在,如此说来,凶手并非为财杀人。 “难道是何太急?” 云天行摇了摇头,打消了这种念头,何太急与李夫人关系不正,这件事李延东早已知道,完全没必要杀人,而且李夫人身穿睡袍,脸上妆容已卸,倒像是刚从睡梦中醒来的样子。 “专为杀人而来,到底是谁?” 云天行茫然无措,九殿阎罗的线索到这里全断了,就算知道他去了长安,诺大的长安城,又去哪里寻他? 就在他沉思之际,忽听外面有人叫喊,他急忙蹿出房去,见不远处灯笼摇晃,人影攒动,似乎有人正向这里赶来。 云天行避开来人,向后院奔去,在马厩中挑了两匹好马,悄悄从西门溜出府去,纵身上马,一路狂奔,约莫半个时辰,奔出青州城。 云天行坐在疾行的马背上,腿夹马肚,手抓缰绳,转身回望,望着那熟悉的庞然大物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终于湮没在雨幕中,云天行叹了口气,回正身子,用力在马臀上一拍,伴随着一声嘶鸣,消失在夜色中。 ...... “快还给我!” “就不给,就不给。” 一条乡间小道上,两个孩童正在追逐,前面的胖乎乎,手里举着一个拨浪鼓,两个小弹丸咚咚直响,后面那个坠着鼻涕,小脸蛋通红。 “来呀,来呀,追上就给你玩。” 小胖子边跑边回头招呼,忽然眼前一黑,撞在一人身上,坐倒在地,那流鼻涕的孩子追上来,将小胖子拉起,两个孩子手拉着手,仰望着这张陌生的面孔和两只高大的骏马。 “小弟弟,这里是小山镇吗?” 两个孩子点了点头。 “谢谢。”云天行笑着揉了揉两个小脑袋,从包裹中取出仅有的两块桂花糕分给两个孩子。 买桂花糕时他犹豫了好久,毕竟苦日子过惯了,即使有了银子也不舍得乱花,如今重获自由,他觉得应该庆祝一下,于是在小贩异样的目光中挑了六块稍大的桂花糕,路上吃了四块,余下两块本想留到晚上吃,看到这俩孩子衣服上有补丁,顿时百感交集,于是将桂花糕分给了孩子。 小山镇是梨儿的故乡,他来此是为了一个承诺,他曾经暗自许诺过,一定要见一见梨儿的父亲,让他把梨儿赎回去,虽然梨儿没能等到那一天,但他觉得有必要来一趟,毕竟梨儿最不放心的就是她父亲。 离开青州后,云天行就直奔小山镇而来,路上不曾有过多的停留,他牵着马走在小道上,两个孩子跟在后面,道旁野花遍地,彩蝶环飞,远处有一座小山,山下有炊烟升起,那是一个小镇,小山镇。 走了一段,小胖子道:“大哥哥,能不能让我们上马玩玩?” 云天行转过头,看到小胖子一脸真诚,另一个鼻涕进进出出,似乎也很期待,他不忍拒绝,点了点头,将两个孩子抱上马,简单地教他们怎样在马上坐稳,但两个孩子完全没有听的意思,一个扮起了关二爷,一个扮起了赵子龙,云天行笑了笑,拉住缰绳,默默当起了马夫。 天色近晚,云天行牵马入镇,牧人正赶着羊群回来,猎人们满载而归,一路有说有笑,妇人们各自回家准备汤饭,两个孩子也被大人喊了回家,这里没有江南的秀气,只是多了些自然淳朴。 云天行寻了一家客栈,暂且住下,要了一些饭菜,又让小二代买了衣物、伤药,简单吃过晚饭,擦好伤药,和衣而睡。 由于提前交代过,一直没人来打扰,这一觉直睡到第二天傍晚,起床随便吃了点,爬到房顶看了会月亮,又回房睡了。待到天亮,云天行向小二问过路,就去赌坊了。 梨儿她爹整天泡在赌坊,梨儿每次回家都直接去赌坊找人,梨儿说,赌坊是唯一能找到他的地方。 小镇不大,但巷子较多,小二指了大致方向,云天行沿途打听,终于来到一间茶楼前,据小二说,赌坊就在这茶楼里面。 云天行走进茶楼,只觉茶香扑面,沁人心脾,厅堂里坐满了人,桌上有茶的并不多,大多是来听书的,厅堂东边有一位白须老先生,手摇折扇,正在讲“赵子龙长坂坡单骑救主”的故事,厅上众人探头握拳,正听到要紧处,完全没注意到有人走进来。 云天行走向后堂,一个伙计打扮的人正倚在门框上听书,见有人走过来,打量了一眼,道:“你要上哪去?” “赏花。”云天行道。 “可是要喝茶?”伙计道。 “只赏花,不喝茶。”云天行道。 这是小二教给他的暗语,只有答对了才能进赌坊。 在江湖上,将赌坊藏在茶楼中并不是新鲜事,还有的藏在客栈、酒楼,甚至是青楼中,那些赌徒大都深谙此道,藏与不藏对他们并无多大意义,不过这样却能免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伙计又在云天行身上打量了几遍,一甩头,道:“跟我来。”随后转身步入后堂。 云天行跟在后面,拐过对景墙,穿过茶楼小院,来到一个更为宽敞的庭院内,绕了几个弯,停在一个厅堂前,房门紧闭,里面有吵闹声。 第六十三章 麻烦让开 伙计走到门边,在门板上轻轻敲了两下,吱呀一声,房门从里面打开,开门的是个光膀汉子,目光停在云天行身上,伙计向那光膀汉子递了一个眼神,转身离开。 那光膀汉子招了招手,示意云天行进来,云天行点头示意,走入厅堂,大厅极为宽敞,中央是八张长形赌桌,每张赌桌前都围着很多人,有几个护卫坐在厅堂一角,只在云天行进来时看了一眼,随后又将目光分散到人群中。 要在这么多人中寻找一个陌生人,实在不是件容易事,好在梨儿曾经提过她爹的体型样貌,云天行走入人群中,目光在诸位赌徒身上一一扫过。 赌徒们似乎很不本分,除了吆喝声大外,还很喜欢乱窜,搞得云天行不知该从何找起,无奈只能按桌子顺序来找了,纵是这样,一位龅牙公子哥在同一张赌桌前被云天行认了九次,总在眼前晃,惹得云天行偷偷在他后腰上戳了一下,这才安生下来。 找了好一会,云天行擦了擦额上的汗珠,不禁佩服赌徒们的精力,扯着嗓子又是蹦又是跳,丝毫没有半分颓废,忽然,云天行精神一振,目光落在一个嚷着要下注的老者身上,此人形容枯槁,衣衫脏乱,邋遢至极,非常符合他要找的人的形象。 云天行又打量了一会,觉得应该是他,于是拍了拍老者的肩膀,那老者耸了耸肩,头也没回,继续嚷着拉别人下注,云天行微微皱起眉头,又在老者肩上拍了一下,这一次用了力。 老者吃痛转过身来,脸上带着几分怒色,道:“干什么?” 云天行道:“你是吴垠?” 老者一怔,在云天行身上扫了一眼,目光在触及左手那柄剑时露出一丝怯意,道:“你找我有事?” 云天行道:“你还在赌?” 吴垠挠了挠脏兮兮的头发,他的债务已经还清了,而且又没有什么亲戚朋友,他实在想不通谁会来找他,遂问道:“你是谁?” 云天行道:“我是梨儿的朋友。” “哦。”吴垠松了口气,伸出一只脏兮兮的手来,道:“拿来吧。” 云天行眉头一皱,道:“拿什么?” 吴垠瞪了云天行一眼,道:“什么拿什么,当然是拿银子来啊,我女儿总不会让你空手来吧,快拿来!” 云天行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他知道吴垠生性好赌,前些年欠下赌债无力偿还,让人打断了一条腿,而且还不知悔改,天天往赌坊跑,最后输到没钱还债,只好把女儿卖了抵债,到现在还是死性不改,云天行恨得牙根痒,真想狠狠打他一顿,碍于现在人多,只好暂且忍住。 吴垠见他不说话,哼了一声,转身又扎进人堆里,跟着就吆喝起来。 “梨儿都被你害死了,你还赌!这样的人也配当爹?!” 云天行心头火起,看着吴垠那快活样,他再也忍不住,一把揪住吴垠的后领,将他给提了起来,道:“跟我走!” 云天行身材高挑,又是练武之身,提一个瘦老头毫不费力。 吴垠双脚离地,空中挣扎几次没能挣脱掉,眼睁睁看着自己像一只鸡一样被拎着走,这些年他没少受惊吓,这人一定是打着梨儿的名字来扯谎,没安好心,搞不好是要害他,吴垠打了个哆嗦,大叫道:“来人啊,杀人啦!快来人啊!杀......” 云天行扬了扬手中剑,道:“再喊一个字,我一剑杀了你!” 吴垠脖子一缩,立刻闭嘴。 两人动静不小,一个劲装汉子率先走来,挡在二人面前,看装扮应该是护卫,他瞥了一眼吴垠,对云天行道:“公子这是......” 他见云天行扮相较好,年纪又轻,应该是哪家的少爷,是这里的财神爷,不敢得罪,所以说话十分客气。 云天行停下脚步,道:“麻烦让一下。” 那劲装汉子,道:“公子为何要强行带走此人,可否告知一二?” 云天行道:“这是我的事,不便告知。” 那劲装汉子笑了笑,道:“他是我们的客人,公子应该知道这里的规矩,还是把人放下吧。” 云天行道:“人我一定要带走,你要拦我?” 劲装汉子道:“不敢,不敢,公子要走在下绝不敢拦,只是……得先把人放下。” 云天行本是通情达理之人,今见吴垠死不悔改,本就一肚子气,又见这汉子挡路不走,分明是想替吴垠开脱,心中更是恼怒,道:“让还是不让?” 那劲装汉子笑了笑,道:“看来阁下是不肯给在下这个面子了。” 话音一落,厅堂一角那几个护卫纷纷站出来,各个面带怪笑,都是一副就是欺负你人少的表情,更有两个护卫手手提长棍,站到劲装汉子身后,似乎要给这个不识时务的年轻人一点小小的教训。 云天行微微皱起眉头,环视四周,自己似乎已经被包围了,众护卫各个挺拔健壮,龙神虎目,但从步伐动作看来,他们似乎只是体格健壮,并不会武功,这点让云天行颇为欣慰,当下也不客气,大喊道:“现在让开还来得及,我的拳头可不认人!” 众护卫一怔,随即哄堂大笑,一个尖嘴猴腮的护卫笑道:“小兄弟,我看你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呀!” 云天行笑了笑,道:“是吗?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那人道:“跪下给我们老大磕三个响头,再叫三声‘好爷爷饶命’,说不定我们老大一开心,会放你一马,哈哈。” 云天行点了点头,道:“好主意,那么哪位是你们老大呢?” 那劲装汉子挺身走出人群,微微一笑,道:“就是我。” 云天行将吴垠放在一旁,冲那劲装汉子微微一笑,然后一拳打在他脸上,伴随着一声惨呼和两颗抛飞的黄牙,那劲装汉子倒摔出去,“嘭”的一声,压散了一把椅子。 那劲装汉子从木屑堆里爬起来,在嘴角抹了一把,见满手是血,作为赌坊管事,只有他打人的份,哪受过这鸟气,他伸出带血的手指,指向云天行,歇斯底里道:“打,给我往死里打!” 第六十四章 狼牙大棒 护卫们见老大被打,先是吃了一惊,他们的工钱奖励皆由此人发放,这种表现的机会十分难得,此时不上更待何时,顿时如饿狼抢肉,蜂拥而上,众赌徒纷纷躲到角落避难,厅门紧闭,惹事的主就站在门边不远处,即使开着门他们也不敢走。 两个执棍勇士拔得头筹,齐声嘶吼,高高举起长棍,猛抡下来,云天行左右连躲,顺手一抄,将长棍夹在腋下,用力往前一送,棍头反撞在两人胸口,“哎呦”两声,二人齐摔出去。 四个汉子分别从四个方位攻来,有的捏拳,有的执棍,有的举凳子,有的做飞扑状,云天行不惊反笑,心想:“李延东都栽在我的手里,难道还怕你们几个莽夫不成?”他纵身跃起,在飞扑来的那人头上踩了一脚,跳上临近赌桌。 那汉子被他这么一踩,脚下一个踉跄,直接冲了出去,一头撞在柱子上,昏了过去,那位捏拳的还没等靠近,就被一个横空飞来的骰子正中鼻头,登时鲜血长流,那位举凳子的见机不妙,抬手将凳子抛出,岂料那凳子又被踢了回来,他抬手一抓,手腕骨折,见同伴连续吃瘪,执棍那位退了两步,又觉得丢人,正打算再上,忽然被一个骰盅打中额头,白眼一翻,萎靡倒地。 那尖嘴猴腮的护卫大喊着往前冲,刚靠近赌桌,迎面吃了一脚,倒摔出去,砸倒两位正赶来的护卫。 云天行站在赌桌中央,余下众人纷纷将赌桌围起,你拥我挤却没人敢上,大厅里不断传来哀嚎声,吴垠靠在柱子上瑟瑟发抖。 那劲装汉子在旁督战,见众护卫围而不攻,不禁恼怒,吐出一口血色唾沫,大喝道:“怕什么,都老子上!” 众人互相看一眼,纷纷向赌桌围拢过来,云天行探身一抓,夺过一根长棍,一戳一挑又将两位走神的护卫请出包围圈,一个红脸胖子被挤了出来,他回看了一眼,想退回去,可身子太胖,没能挤回去,尴尬地笑了笑,云天行回以微笑,然后一棍将他从人墙中撞了出去。 云天行一手持剑,一手持棍,不停转动身子俯视众护卫,气势颇为唬人,众护卫你拥我挤,谁也不敢靠近。 “谁在闹事?” 一个洪亮的声音从厅堂偏房的门帘后响起,大厅中哀嚎声顿时停止,陷入了寂静,众人都将目光移到那张破旧的门帘上,云天行微微皱起眉头,在那张门帘后或许有个厉害角色,单凭声音就能听得出,不是这些普通护卫能比的。 在众人目光汇聚之处,一只手从门帘里探出,反手将门帘掀起,一个中年汉子走了出来,上身半露半遮,发达的肌肉将衣服高高撑起,右手拎着狼牙棒,目光扫视全场。 “是屠老三来了。” “这下有好戏看喽。” “听说屠老三又挑了一个门派,不知是真是假?” “当然是真的,在小山镇你见过比屠老三还厉害的?” “那倒没有,这小子可要遭殃了。” 众赌徒窃窃私语,连护卫们也纷纷议论起来,云天行隐约听到一些,大致对来人有了初步了解,此人叫屠老三,在江湖上很有名望,经常与高手切磋,还时常挑翻一些门派,打垮一些势力等等,总之全是些风云事迹,云天行有些不解,这么厉害的人物为什么要藏在小山镇? 小山镇周围山林众多,没有通向外面的官道,倒像是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云天行也是打听了很久才找到这里,牵马爬山的体验让他至今记忆犹新,“这屠老三恐怕真是一位隐居在此的高人吧。”云天行有些担忧。 “三叔,你可来了,这小子来砸场子,你可要替侄儿做主啊!”那劲装汉子连忙抢到屠老三面前哭诉起来。 “嗯。”屠老三轻轻应了一声,目光转向众护卫,道:“都退下。” 护卫们立刻从赌桌旁散开,他们知道,屠老三才是赌场真正的东家,只不过平时很少露面,一切都交给他侄子打理,常客大都知道此事,所以很少有人敢来此闹事,赌徒们不禁暗自叹息,这小子一定是新来的,不知天高地厚,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这下要去阎王爷那报道了。 “是你在闹事?”屠老三目光转向站在赌桌上的少年,淡声说道。 “我来找人,无意闹事,本想安静离开,是他们挡路在先,不得已才动了手,不信你问他们。”云天行从赌桌上跳下来,走到吴银身旁。 屠老三转头看向劲装男子,道:“他说的都是实话?” “话是没错,可是他要带走......带走......”那劲装汉子没有说下去,其实不用说也很明白,吴垠又被人提起来了。 “把人放下,你可以走。”屠老三道。 “三叔,不能放他走!” 那劲装汉子显然不想就此放过这小子,毕竟这一拳挨得实在太过耻辱,当着这么多熟人的面被打掉了门牙,以后还怎样见人? 不待屠老三答话,云天行抢说道:“人我一定要带走,这一点,我想他们已经很清楚了。” 屠老三向那些仍躺在地下痛苦挣扎的护卫看了一眼,微微笑道:“小小年纪应该学会收敛,太狂了可是要吃苦头的。” 云天行道:“我一直在吃苦头,再多吃一点也还受得了,就不劳阁下挂心了。” 屠老三道:“你很自信。” 云天行微微一笑,道:“答应过的事,死也要做到,没办法。” 屠老三扭了扭脖子,关节发出“咯吱”声响,他叹了一口气,道:“承诺固然重要,性命都没了,还要承诺有什么用?” 云天行道:“承诺丢了,留下性命又有什么意义?” 屠老三笑了,举起手中狼牙棒,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云天行道:“狼牙棒。” 屠老三道:“你知道有多少人死在这狼牙棒下吗?” 云天行道:“不知道。” 屠老三道:“七百三十八个,没来得及说出姓名的没算在内。” 一股寒意在大厅内蔓延而开,赌徒们只觉脊背发凉,不由向墙角聚拢过去,众护卫眼中也闪过一丝惊惧,劲装男子眉头紧锁,心想:“三叔是不是记错了,前些天还跟我说有八百多人,今天怎么又少了?” 云天行沉默不语,只是抓向吴垠的手又紧了几分。 第六十五章 意料之外 屠老三道:“再给你一次机会,放下人,你可以走。” 云天行道:“人我不会放,不过,有一点我很好奇,你们摆出这么大阵仗就为了区区一个赌徒?我看他连一两银子都未必拿得出,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劲装汉子抢上一步,道:“休要乱说,你从我们赌场抢人,明明就是来砸场子的,还不快把人放下!” 云天行心中暗笑:“果然有鬼,我随便这么一猜,竟然歪打正着了,早就听梨儿说,吴垠已经没什么可以拿来赌了,然而依旧天天来赌坊,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有了屠老三撑腰,护卫们胆子也大了,纷纷跟着起哄,那尖嘴猴腮的护卫挤出人群,脸上仍挂着半个脚印,道:“小子,你别不识抬举,三爷乃江湖大侠,不跟你这小娃娃一般见识,还不快把人放了,给三爷磕头认错。” 云天行嘴角扬起一丝微笑,道:“刚才说龟孙子拖欠工钱的是不是你?” 那尖嘴猴腮的护卫一愣,道:“不是我。” 屠老三脸色一沉,他的确拖欠护卫们的工钱,那“龟孙子”不就是骂自己?屠老三大手一挥,道:“多嘴,给我打!” 那尖嘴猴腮的护卫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拉到了人群后方,一阵猛烈的拳打脚踢,粗暴的声音中不断传来哀嚎:“哎呦,我没说啊,真不是我说的,哎呦......” 云天行心中偷乐,那人确实没说这句话,这是他自己乱说的,他在李府待了这些年,常听人提起有关赌坊的事,欠工钱这事哪家赌坊都有,而且不单是赌坊,像客店、茶楼,甚至是青楼也一样,能按时发工钱的很少,尤其是赌坊这种地方,工钱向来是要拖欠的。 哀嚎声渐止,众护卫目光有些不善,半年没开工钱,他们家有老小,又不敢公开要,好不容易有人提起,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屠老三精明强干,似乎嗅到了什么,道:“这个月底开工钱,都给我好好干,哪一个再敢散布谣言,一文钱都别想得到。” 云天行不得不佩服屠老三的手段,他不想再待在下去,提起吴垠就往门边走。 “再走一步,留下小命!” 屠老三拎着狼牙棒往前走,云天行停下脚步,他不想跟屠老三搏命,身上的伤还未痊愈,而且眼下还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道:“怎样才肯让我带他离开?” 屠老三停下脚步,道:“办法倒是有一个,不过,对你来说似乎有点困难。” 云天行有种不好的预感,听这语气,似乎要打赢他才能走,但他还是耐心问道:“什么办法?” 屠老三伸出一个手指,笑道:“一百两银子,人你可以带走。” 云天行皱起眉头,这个回答让他有些意外,不过,一百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他拿不出,看来还是要打赢他才能走。 “抱歉,我没那么多银子。” 屠老三并不意外,脸上仍挂着微笑,手中狼牙棒已经蠢蠢欲动。 云天行将吴银放到身后较远处,低声道:“此番来是想告诉你,梨儿她......她......让我转告你好好照顾自己。”他本想把梨儿已死的消息告诉他,但仔细一想,自己若是死了,也没必要再让他徒增伤悲,若是能活下来,再告诉他也不迟。 云天行叹了口气,转身走到屠老三身前,拔剑指地:“请。” 屠老三一怔,他没想到这小子这么干脆,而且这柄剑似乎出奇的锋利,剑刃闪着寒光,是柄好剑,屠老三清了清嗓子,笑道:“你很有勇气,我实在不忍心杀你,这样吧,我先来试试你的拳脚功夫。” 屠老三将狼牙棒扔到一旁,见少年扔执剑不放,微微皱起眉头,道:“我试你拳脚功夫,你还拿剑做什么?” 云天行犹豫不决,剑是他的依仗,不能放,拳脚功夫对付普通人倒是可以,如果对付习武之人,那未免就有些上不了台面了,更何况眼前是个人人称颂的高手,有剑才有一战之力,这剑不能放。 屠老三见他仍是无动于衷,于是将目光转向人群,人群中立刻有人站出来说道:“三爷让你放剑是想饶你性命,这狼牙棒敲在脑袋上可不是闹着玩的,小子,你别不识抬举,乖乖把剑放下,三爷不想治你于死地,你又何必自己找死。” 云天行有些动摇,但仍不放剑。 屠老三大笑两声,抱拳道:“请在场的诸位兄弟做个见证,我与他公平比试,其他人一概不准插手,否则就是与我屠老三为敌,我们只比拳脚,不用兵器,兵器无眼,我不想把这里都毁掉,甚至伤及无辜。” “伤及无辜”四个字在屠老三的格外强调下,人群立刻沸腾了,护卫们、赌徒们纷纷站出来让少年放下剑,更有甚者说道:“不放剑就是与大家为敌,别怪我们人多欺负人少!” 事已至此,云天行已别无选择,如果众人一拥而上,他绝对占不到便宜,更别提顺顺当当带走吴垠了,于是将剑别回腰间,道:“这样可以了吧。” 屠老三点了点头,大手一挥,众人退到墙边,对少年道:“小心了!” 屠老三率先抢占先机,左拳佯攻面门,右拳实攻小腹,双拳齐发,使得是一套“空门拳”。 云天行看不透对方拳法精妙所在,只觉此拳威力应该不小,不能硬接,只好以闪躲为主,屠老三不依不饶,紧黏其身,拳出四方,中间还穿插了几记腿法,招式大开大合,云天行避其锋芒,一招也不接。 众人往日只闻屠老三威震八方,今日方见其一展身手,不禁振臂高呼,更有一位赌徒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个铜锣,边敲锣边高喊:“三爷三爷,天下无敌......” 另一位赌徒见状立刻跑到厅堂一角,操起鼓锤打起鼓来,鼓声震耳,引得众人热情持续高涨。 这两位赌徒都欠了赌债,如此大好的拍马屁机会不用可惜了,于是两人明争暗斗,誓要争个头功,锣越敲越密,鼓越打越急,两人红着脸,谁也不肯相让。 第六十六章 不知悔改 在这紧锣密鼓中,屠老三士气大振,连连抢攻,云天行只躲不攻,一直被逼到墙角,心中充满疑惑:“几十招都过了,这屠老三怎么还不将我拿下,甚至都没有打到我,莫非他真在试探我?既然他有意试探,我再不还手那就太不领情了。” 见屠老三又挥拳打来,云天行探手一抓,竟然抓住了屠老三的拳头,云天行暗自吃惊:“这么容易?难道他故意卖破绽?” 云天行带着疑虑,试探性地挥拳向屠老三脸上打去,“嘭”得一声,拳头结结实实打在屠老三的脸颊上,只听“哎呦”一声,屠老三狼狈地摔了出去,屁股后撅,赫然是个狗吃屎的姿态。 众人皆惊,动作全部僵住,均想:“这怎么可能?屠老三成名已久,怎么会被一个毛头小子打翻在地?这小子到底是谁?” 众人惊讶,云天行比他们更惊讶,刚刚只是试探性打了一拳,还没用全力,这屠老三竟然不躲,或者说根本躲不开?难道那些恭维的话都是假的? 屠老三从地上爬起来,抹掉嘴角的血迹,冷笑道:“小子,你好狠啊,我有意相让,你却出手暗算,真是卑鄙!” 众人顿时松了一口气,原来屠老三是故意让他,怪不得会这样狼狈,这小子真不知羞耻,于是众人又开始骂云天行卑鄙。 云天行微微皱眉,心想:“我哪里暗算了?反倒是你,一直煽动众人来对付我,要真是江湖高手又怎屑用这种手段,待我再试你一试。” 云天行突然又向屠老三抓去,屠老三想躲可没躲开,跟着腰间一紧,裤腰带已被人抓住,他大惊之余运力急挣,可怎么也挣脱不开,忽然脚掌离地,身子横在半空,竟被提了起来。 “我还当是个隐士高人,原来是只纸老虎!” 云天行哈哈大笑,提着屠老三的裤腰带在空中打转。 众人看得张口结舌,不知为什么会这样,那两位欠债的赌徒正斗得火热,完全没有注意到厅内的景象,锣鼓齐鸣。相比鼓声,锣声要差上一筹,但敲锣的哪肯罢休,只好扯着嗓子靠大喊来补不足:“三爷,三爷,天下无敌......” 屠老三被转得头晕眼花,又听这人不停喊“三爷,三爷,天下无敌”,顿时气晕了过去,直到裤腰带被扯断,摔在地上,这才清醒过来,连忙爬到少年面前跪地求饶:“少侠饶命!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少侠,饶命啊!” 那群赌徒自觉没趣,纷纷摇头散去,那两位欠债的一人留下一口唾沫,大摇大摆地走了,众护卫往日受惯了压迫,今见屠老三竟是个纸老虎,纷纷怒目相向,屠老三见机不妙,道:“明天就开工钱,不,今天,今天就开!” 云天行把吴垠拉到屠老三面前,道:“我带他走,你们不让,你们跟他有什么关系?” 屠老三连忙摆手,道:“没关系,绝对没关系,少侠尽管带他走就是。” 云天行不信,又道:“他欠你们钱?” 那劲装汉子走上前来,恭敬道:“不欠钱,我看少侠想强行带他走,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才......都是误会,误会。” 云天行见护卫们也跟着点头,这才放心,于是指着吴垠,对屠老三道:“这个人你认清了,以后再来赌坊直接打断他的腿,要是你敢放他进来,我就打断你的腿!” 屠老三道:“不敢了,不敢了。” 那劲装汉子从怀里掏出两锭银子,捧到云天行身前,道:“多有得罪,这点银子还望少侠笑纳,权当是一点补偿。” 云天行本不想收,但见对方诚意十足,只好勉为其难收下,带着吴垠离开了赌坊。 望着两人的背影,屠老三长舒一口气。 小山镇与外界沟通并不多,像屠老三这种经常在外走动的人自然备受瞩目,再者他又爱吹牛,大家生活在这田园小镇,没见过世面,都把他的话当了真,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神,最后竟把屠老三传成了绝世高手,起初屠老三也脸红了好久,奈何这“一览众山小”的感觉让他深陷无法自拔,日子一长,他竟真把自己当成了绝世高手,不论气质还是谈吐,都提升了一大截,唯独武功没有长进,直到被打翻在地时才醒悟过来,还好不算太迟。 云天行离开赌坊,随吴垠来到他的住处,这是一座破败的茅草屋,院墙用粘土堆砌,早已坍塌得不成样子,探头往里一瞧,院内杂草丛生,好似很久没人居住,与周围那些房舍相比,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你住这?”云天行皱眉问道。 吴银只是点了点头,推开外门,向里屋走去。 “这就是梨儿的家吗?摊上这样的爹,梨儿的命也够苦的。”云天行叹了口气,跟着向屋内走去。 前脚刚进屋,就闻到一股酒气,云天行脸色一变,只见吴垠正抱着一个灰漆漆的坛子在喝酒,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云天行越看越气,一把抢过酒坛,狠狠摔在地上,瓦片崩碎,酒水洒了一地,云天行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提到院子里,“啪”的一声,甩手就是一个耳光。 吴垠踉跄倒退,跌倒在地,右颊被打得又红又肿,神志也清醒不少,大叫道:“你干嘛打我?” 云天行冷笑道:“想知道?那我告诉你,这一耳光打你‘生而不养,无恩有罪’!” 说罢,云天行走上前,将吴垠提起,“啪”又是了一个耳光,道:“这一耳光打你‘嗜酒赌博,枉为人父’!” “我......我......”吴银双手捂着脸颊,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云天行走上前,又将他提了起来,瞪视片刻,右手一甩,“啪”又是一个耳光,道:“这一耳光打你‘卖女还债,丧尽天良’!” 吴垠怔住了,刚缓过神来,又被提起来了,云天行将他揪到自己脸前,道:“知道你最可恨的是什么吗?梨儿每天都在等你赎她回去,直到死都没等到那一天!而你又在干什么?赌博?喝酒?一个小女孩孤身在外,受尽欺凌,就为了你那点赌资?酒钱?你怎么就一点都不知悔改!” 第六十七章 安顿离开 一番狠狠的训斥过后,云天行将吴垠摔在地上,他觉得跟这种没良心的人讲这些纯属对牛弹琴,他要是还有一点良知,就不会放着女儿不管,天天把自己泡在赌缸里。 吴垠坐起身来,身体隐隐有些颤抖,道:“你说什么?我闺女死了?” “死了。”云天行冷哼一声,又说道,“你既然舍得卖掉她,难道还在乎她的死活?” 吴垠呆愣片刻,忽然嚎啕大哭,又不停打自己耳光,云天行吃了一惊,看他涕泗横流,不像装模作样,心下又有几分不忍,他毕竟是梨儿的父亲,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人生大悲莫过于此。 他摇了摇头,就地坐下,待吴垠情绪平复下来,将梨儿的事说给他听,吴垠只是低头啜泣,时不时抬头看一眼,不知听没听进去。 吴垠哭得双眼红肿,似乎比刚才苍老了十岁,听梨儿说,其实吴垠还不到五十岁,如今看起来倒像是个已近暮年的老人,云天行心生怜悯,安慰道:“梨儿从来没怪过你,她生前最放不下的也是你,你要好好活下去,不要再让她失望。” “那孩子命苦,从小就没过几天安生日子,她娘去得早,在那之后,我就天天喝酒,后来又迷上了赌博,家底败得一干二净,这个家全靠她一手操持,自打她离开,这院子里都生满了杂草,我......” 说到这,吴垠眼睛又湿了,他用肮脏的衣袖抹掉眼泪,接着说道,“直到人没了,我才觉得心口好像多了一个洞,可都晚啦,晚啦!” 云天行也跟着叹气,问道:“你为什么要卖掉她?” 吴银道:“欠下赌债还不上,人家讨上门来啦,当时多喝了几碗酒,发了疯,才做出这等猪狗不如的事!” 云天行道:“欠了谁的债,是镇上的人?” 吴垠摇了摇头,道:“不是镇里的人,是外面的人,那些人在镇子里待了一段时间,后来就走了,没人知道他们的来历,之后也没再来过。” 云天行有些失望,他曾问过梨儿,梨儿说自己被倒卖过几次,后来才到了李府,她也不知道那些人的身份,云天行还想去找麻烦,替梨儿出口恶气,这样一来就没办法了。 他白了吴垠一眼,道:“亏你还知道自己猪狗不如,连亲生女儿都卖,你也不怕遭雷劈,如果不是看在梨儿的份上,哼,我早把你打残了。” “她娘走了,现在连她也走了,就剩我孤零零一个人啦。”吴垠叹了口气,目光有些呆滞,沉默了片刻,又道“其实,我也很后悔,我也想赎她回来,可......我哪还有银子。” “所以你就喝酒赌博,自暴自弃?”云天行皱起眉头。 吴银摇了摇头,道:“把闺女卖了我就戒赌啦,在赌场只不过是为了一份工钱。有一天,赌坊的人来找我,说给我一个美差,让我拿他们的银子去赌,输赢都算他们的,让我拉别人下注,事后他们给我发工钱,我找不到其他差事,只好干起这勾当。” 云天行恍然大悟,心想:“怪不得那帮人要拦我,还说没关系,不过想想也对,他们当然不会承认,如果当众挑明,那群赌徒哪肯善罢甘休,这完全是自砸招牌。”他思索片刻,忽又想起一事,道:“他们给你工钱没有?” 吴垠道:“给了,那酒也是他们送的。” 云天行点了点头,如果欠了工钱,他不介意再回去大闹一番,让那个屠老三尝尝自己狼牙棒的滋味,如此说来,这吴垠还没到无药可救的地步,云天行心里多少有些安慰,于是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吴垠没有说话,只是不住叹息。 云天行将他扶起,从怀里掏出五锭银子,塞进他手里,道:“这些银子你拿着,修修房子,好好过日子,不要再赌了。” 银锭子白花花又沉甸甸,吴垠双手颤抖,心中悲多喜少,如今闺女都没了,剩下他孤苦一人,要再多银子又有什么用?想到此处,不由落下泪来。 云天行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悔断肠子也没用,你过得好了梨儿自然替你高兴,这才是对她最好的补偿。” 吴垠赶紧擦掉眼泪,道:“你说得对,不能再让那孩子操心啦。” 云天行在小山镇多呆了几日,帮吴垠寻了个木匠活,起初老木匠并不愿意留下吴垠,一来年纪大,干活不利索;二来是个赌徒,不本分。好在老木匠的孙女是梨儿小时候的玩伴,在小女孩的苦苦哀求下,老木匠这才松了口,同意收下这个“老徒弟”。 云天行为了表达谢意,为小女孩买了些糕点,又给她订制了一套衣裳,小女孩高兴坏了,留下他跟吴垠吃晚饭,期间谈了很多,原来以前她跟家人闹别扭,经常跑到梨儿家去“避难”,而且一呆就是好几天,与梨儿睡在一个被窝,那关系自是不用多说。 在听说梨儿去世后,小女孩哭了好些天,白天见到她眼睛都是肿的,自那之后,她对吴垠更客气了,就连老木匠对吴垠的态度也发生了转变。 吴垠的生活已经稳定下来,云天行便要离开了,他不能守护吴垠一辈子,而且他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他给吴垠留下一匹马和几句叮嘱,之后就匆匆上路了。 云天行驾马出镇,行了一段,忽然嗅到一股清香,他勒马驻足,见道旁有一株梨树,满树梨花绽放,白如初雪,一阵微风拂过,花枝簌簌,抖下不少白色花瓣,随风飘摇。 云天行伸手接过一瓣,喃喃道:“来时不曾看见,如今春时已过,梨花本应凋谢,此株违时而开,倒是有些特别,也许,是梨儿在与我告别……” 微微闭上眼睛,感受着花香,回忆起那善良的女孩,一切仿佛就在昨日。 花香醉人,不觉眼角已有些湿润,云天行睁开双眼,将花瓣散入风中,策马疾驰。 “别了,梨儿。” 第六十八章 两个怪人 通往长安城的一条官道上,云天行驾马缓缓而行,接连奔行数日,人困马乏,好在离长安城仅剩半日路程,照这个速度,傍晚便可进城。 又行了一段,云天行忽然直起身子,见前方树上飘着一个酒招子。 他勒马走近,见林中有个酒肆,树荫下摆了七八张桌子,人也不少,林中凉风习习,正是歇凉好去处。 “客官进来坐坐,这可是去长安道上的最后一处酒家,错过了这,要想喝酒,那就只能去城里喽。”一个伙计一边上菜,一边对新客人喊道。 云天行绑好马,在一处空桌旁坐下,点了一碗面,小二先送水壶来,他连喝了三碗方才解渴。 天气燥热,他并不饿,只是渴得厉害,凉水下肚,再吹上一阵凉风,顿觉神清气爽。 云天行伸了个懒腰,无聊四下望去,忽然目光一停,见对面坐了一个红衣女子,一手托腮,闭着眼睛,好似在睡觉,云天行见她睫毛长长,模貌甚是好看,不觉出了神。 直到小二端上面来,这才被惊醒,他摸了一双筷子,又向那女子看了一眼,就在这时,一个大胡子提刀走到那女子桌前坐下,“咣当”将刀横在桌上,端起女子身前的茶杯一饮而尽,舔了舔嘴唇,之后便盯着那女子再也移不开眼睛。 在这大胡子之后,又有一个青衣人坐了过去,目光在女子脸颊到胸前来回移动,举止轻浮。 两人的举动落在众人眼里,没有激起所谓的正义,反而引起了更多的旁观者,又有几人围了过来,盯着那女子看。 云天行垂下头,自顾自地吃着面,心想:“这位姑娘只顾睡觉,却不知已教人占了便宜,我得想个办法提醒她才是。”想到此处,他不由的笑了,自己还不是一样,刚刚还盯着人家姑娘出神,跟这些人有什么分别? 若真要找出一点分别,那就是他只是惊叹于她的美貌,并无邪心,而那些人关注的却不仅仅是美貌。 “小二,来壶茶,跟那位姑娘桌上一样的茶,要快。” “来喽。”小二来得很快,但云天行的脸上没有太多喜悦,因为那些人更过分了,大胡子凑近姑娘脸庞,轻轻嗅了嗅,显然,这所谓的提醒并没有什么用。 “小二,你这是什么茶?”云天行又招来了小二,声音很大,惹得几人投来厌烦的目光。 “这是茉莉花茶,客官,不合您胃口吗?” “这茶为什么是苦的?” “这......这茶本来就是苦的呀。” “给我换甜的!” “啊?!甜的?客官,您这不是开玩笑吗,茉莉都是苦的,哪里有甜的?” “这位姑娘的茶也是苦的?” “都是苦的。” “茶是苦的,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抢着去喝?” “这......我哪里知道,客官,您要是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去招呼客人啦。” “先给我换甜茶来,客人嘛,不急,反正他们现在也无心吃喝。” “哪来的野小子,不好好喝你的茶,多管什么闲事,咦,你小子不会是看上这女人了吧,哈哈!” 说话的是那青衣人,在他站起来的那一刻,另一张桌旁也同时站起四人,个个手执兵器,面色不善。 云天行不是一个好管闲事的人,但一群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他看不下去,即使对面有十万大军,他也一定要管! 他端起苦茶,抿了一口,悠悠道:“各位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去锄强扶弱,却在这里围着一个睡觉的姑娘,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你们的娘呢。” 此话一出,众人哈哈大笑,那青衣人脸色涨红,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话来,那四位按着兵器,跃跃欲试,但在没有收到命令前,谁都没有出手。 “哼,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 大胡子站起身来,瞪了那少年人一眼,刚才那句话,他自然也被牵连其中,他是第一个坐过来的,若要论起来,他还算是个大儿子。 在大胡子站起来后,立刻有七个人一起站起来,显然这两拨人以青衣人和大胡子为首,剩下的大都是三三两两结伴的散客,不愿惹事,但如果有便宜占,他们是毫不客气的。 青衣人见大胡子站起来,忽然笑道:“少侠若是喜欢这美人,请来这边坐。”说完,那青衣人就回到了原来的位置,桌上那四人面带怒色,想强出头,被那青衣人一个眼神制止住。 大胡子嘴角露出一丝讥笑,他自然看得出,这青衣人不过是想借他的手,除去这少年,他向来讨厌这些喜欢耍诡计的人。 诡计是留给弱者的! 大胡子捡起明晃晃的刀,一步一步走到少年桌前,刀尖在桌上敲了三下,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必要说话,因为这个少年马上就要死了。 云天行抬起头,阳光穿过茂密的林叶,照在他脸上,他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大胡子,也没有说话。 大胡子的胡子翘起来了,他的胡子一翘,就预示着有人马上就要死了,“夺命髯公”赵一刀,他的刀一向都很准,也很快。 “让一下。” 赵一刀刚要出刀,忽然被一个声音打断了,他转身望去,不禁打了个寒颤,不知何时,他身旁竟多了两个人。 两个不像人的人! 一个白衣、白脸、白发,手里握着一根白色哭丧棒;一个黑衣、黑脸、黑发,手里拿着一副镣铐。 晴天白日,炎炎暑夏,赵一刀没觉得热,反而有些冷意,他又打了一个寒颤,可他还是一步也没有退,他似乎已经忘了这个请求。 在炎炎夏日觉得冷本是一件很可笑的事,但在场的众人却没有一个人笑,因为他们也觉得冷。 冷的不是天气,而是这两个“人”! 小二呆呆地望着他们,以至于他手中端着的那锅热腾腾的汤洒到脚上都没有发觉。 那黑衣人道:“师弟,他挡了我们的道,你说他该当何罪?” 那白衣人道:“明明是我比你大,你应该叫我师哥。” 那黑衣人道:“我比你大,你就是师弟。” 那白衣人道:“我才是师哥,你是师弟。” 那黑衣人道:“那你问他,我们谁大。” “这主意不错。” 那白衣人嘿嘿一笑,用哭丧棒指向赵一刀,“你说,我们谁大?” 第六十九章 谁走谁死 赵一刀怔了片刻,心想:“原来是两个疯子,大白天扮成这鬼样子来吓唬人,害我白吃惊一场!” 他定了定神,大叫道:“哪来的疯子,还不快滚!” 说话的同时,赵一刀也扬起了手里的刀,刀身擦得很亮,在阳光下有些刺眼。 那白衣人道:“师弟,他威胁我们,你说他该当何罪?” 那黑衣人道:“师弟,你见过威胁过我们还活着的人吗?” 那白衣人道:“没见过。” 话音刚落,“当”的一声,钢刀坠地,赵一刀忽然掐住了自己的脖子,整张脸胀得像熟透了的红苹果,连舌头都吐了出来,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他似乎很用力,以至于两只手腕上都暴起了青筋。 呜咽仅持续了片刻,赵一刀萎靡倒地,半点不动了。 林里的风还在吹,似乎比刚才更凉了,也更安静了。 众人吃惊地望着地上那具尸体,他们从未见过,甚至连想都未曾想过,原来真有人能把自己给掐死。 赵一刀做到了,而且一次就成功了! 这种死法并不雅观,但很特别,恐怕世间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掐死自己的人了。 自我了断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但有一点是对的,而且自始至终都是对的,每当“夺命髯公”的胡子翘起时,就会有人死去,只不过,这次死的却是他自己。 云天行暗暗心惊,这两人言语行为皆是怪异非常,从他们谈话来看,赵一刀的死或许跟他们有关,但他们又是用何种方法让赵一刀掐死自己? 云天行想不通,在场也没人想得通。 两人面带微笑,分别绕开地上的尸体,往里走去。 他们走路没有发出声音,由于下摆垂地,众人甚至怀疑他们的脚没有沾地,两个人看起来轻飘飘的,就像是两个游荡的野鬼。 两人对坐在睡觉的红衣女子两侧,这小小的酒肆,除了云天行那一桌,也就只有她的桌旁还有座位。 一个沉睡美人,一个吃面少年,这个选择似乎并不困难。 两人刚刚坐下,与赵一刀一伙的那七人纷纷向外冲去,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带着同一种光,那是恐惧之光,在恐惧的支配下,他们甚至忘记带上那具温热而又熟悉的尸体。 “噗,噗,噗——” 几道极其细微的声音响起,七人竟然一齐停下了脚步,齐得有些不自然。 阵风吹过,七人纷纷跌倒在地,没了声息。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惊讶地发现这七人的脑后竟都多了一只筷子! 准确的说,不是一只,因为露在外面的连半只都不到! 云天行屏住了呼吸,拿筷子的手不禁有些颤抖,刚刚还活蹦乱跳的八个人,转眼就成了尸体。 他虽与这些人没什么交情,但毕竟都是怀胎十月,在父母的期盼下呱呱坠地的生命。 别时容易来时难,江湖有情也无情! 这一幕发生得很快,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又有两个人倒下了。 听那惨呼声似乎是一男一女,若是说起女人,除了正在睡觉的红衣女子,恐怕也只有老板娘了。 在场没人离开,显然,刚才倒下的正是老板和老板娘。 众人只听到了惨呼,却不知惨呼来自何方,听起来有些近,但似乎又在远处。 没人看清是谁下的手,也许并不需要看清也能知道凶手是谁,因为每死一个人,竹筒里的筷子就会减少一只。 常来这里的都知道,每个竹筒里只有五双筷子,也就是十只,而现在有一个竹筒里却只有一只筷子! 死了九个人,少了九只筷子! 忽有一人拍桌而起,道:“哼!阁下无故杀人到底有何企图?” 说话的是个中年汉子,一双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那两个怪人。 剑已出鞘,带着寒气。 那两人不知听没听到,没有回答,甚至连动都没有动,只是一直盯着那个沉睡的女子。 她的美没人会置疑。 只有一点让人觉得奇怪,她是真睡着了,还是故意不醒? 四下寂静,只有风吹林叶的声音。 只听“嗤”的一声,寒光划破空气,一道剑光向那黑衣人飞去,而那中年汉子却朝林外蹿去,两个起落,人已在七丈开外。 他在逃! 众人屏气凝神,望着那道逃窜的身影,又见他纵身跳起,忽然身子在空中一颤,急急从空中跌落下来,再也不动了。 竹筒里最后一只筷子不见了! 而桌上却多了一柄剑,断成两截的剑! 云天行悄悄按上剑柄,一双眼睛直直盯着那两个怪人,连眼睛都不眨了。 “小二,上筷子。” 小二打了个冷颤,他不知道说话的是谁,却知道现在谁最需要筷子! 他迈起沉重的步子,哆哆嗦嗦地走入后堂,片刻,他又走了出来,手里捧着一个崭新的竹筒,连筷子都是新的。 “咯咯咯——” 筷子在竹筒里瑟瑟发抖,本是极其细微的声音,在此时却是如此清晰而响亮。 小二将竹筒放到桌上,刚要转身,忽有一只白惨惨的手拉住了他,跟着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上菜。” 小二打了个冷颤,连忙点了点头,那只白惨惨的手退去,小二立刻拔起脚步,匆匆步入后堂。 他刚一进门就闻到一股焦糊味,走到灶前一看,厨子刚才炖下的鸡已经糊了。 小二望着锅里那只黑漆漆的鸡,不禁抖了起来,老板才是厨子,现在老板死了,他一个打杂的,哪里会做菜? 狭小的茅屋里没了往日忙碌的景象,只有噼里啪啦的火苗爆裂声,和那股越来越浓的焦糊味。 小二不停地翻找着,似乎想找到任何可以直接端上桌的菜,他找了很久,可什么都没有找到,忽然,他发现后门敞开着,门外是一片竹林。 竹林里有清脆的鸟鸣,阳光透过竹叶打下斑驳的竹影,竹影摇晃发出沙沙酥响。 高耸的竹林间有一条小道,老板拉着老板娘的手,一起倒在小道的尽头。 一门之隔,这么近而又那么远。 小二咬了咬牙,终于向门外冲了出去。 第七十章 逃了一人 酒招子迎风舒展,招揽着路边过客。 林外马鸣不绝,大都疾驰而过,却无一人进来喝酒,这都归功于门外那七具死尸。 “啊!” 一声惊呼响起,是小二的声音。 众人伸长了耳朵,期待后续声响,可久久没有回音,于是下意识地望向那崭新的竹筒,默默数着竹筒里的筷子。 正好十只筷子,一只也不多,一只也不少! 他们刚松了口气,忽然发现桌上的剑少了一截!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没人敢说话,没人敢逃,甚至连动也不敢动。 青衣男子忽然站起身来,走到两怪人桌旁,行了一礼,道:“终南山鹤道人门下弟子孙太青,见过两位前辈。” 他身后那四人也跟着行了一礼,齐声道:“见过两位前辈。” “嗯?”那黑衣人转过头,在孙太青身上打量了一圈,“你是鹤老头的弟子,你是不是也喜欢养鹤?” 孙太青听他言语无礼,又暗含讥讽之意,若是换做以前他早就动手了,但眼前这两个怪人的武功深不可测,实在不敢招惹,只得恭敬道:“晚辈不喜欢养......” 他话未说完,只觉手腕一紧,腕中要穴已被一只黑漆漆又冰冷冷的手给拿住,他连忙调息运力,想要挣脱,哪知对方手如铁箍,竟将他制得动弹不了分毫,心下甚至惊恐。 “哼,鹤道人也不过如此!” 孙太青身体动不了,可嘴还能动,当即说道:“晚辈资质愚钝,未得家师真传,还望两位前辈看在他老人家的面上,放晚辈一马。” 那白衣人笑了笑,道:“你想不想活命?” 孙太青道:“自然是想的。” 那黑衣人道:“那你说我们谁大?” 孙太青一怔,他想不到这个问题竟然也问到了自己头上,上一个被问到的人还躺在那呢。 他左看一眼,右看一眼,只见这两人怪得出奇,哪里能分得出谁大谁小,乱说又怕害了性命,干脆闭上嘴,什么也不说了。 那黑衣人见他不说话,手上用力,孙太青痛得半膝跪地,咬牙低吟,仍不肯说。 那四人看得着急,忽有一人抢上来说道:“黑前辈大些,求两位前辈饶过我们。” 黑衣人仰天大笑,甚是得意,当即放开了孙太青。 孙太青大喜过望,刚要躬身拜谢,突然觉得有温热的东西溅到了脸上,他用手指在脸上一抹,定睛一看,不禁吓了一跳。 “嘭——” 刚刚回答的那人跌倒在地,额头上插了一只筷子! 孙太青看到了,杀人的是那白衣人,不仅他看到了,所有人都看到了。 白衣人淡淡道:“说错话是要付出代价的。” 话音一落,又有一人站出来说道:“是白前辈大一些,请......” 他话说一半,声音戛然而止,喉咙间已然多了一只筷子! 孙太青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他早就意识到,说谁大都会死,另一个绝不会饶你,所以他一直不肯说。 不说可能活,说了就一定会死! “一起走!” 不知是谁突然大喊了一声,余下众人纷纷向四面逃去,孙太青一直在等机会,而现在就是机会! 他就地一滚,钻到桌底,背起一个方桌,立刻向外冲去,他边逃边闪,眼角瞥见不断有人倒下。 “当!” 一只筷子穿透方桌,钉在他肩头,孙太青一个踉跄,却没倒下,他连伤势都顾不得看一眼,几个起落,人已消失在林中。 那黑衣人道:“竟然逃了一个。” 那白衣人道:“未必。” 黑衣人忽然笑了,道:“打中了?” 白衣人笑道:“打中了。” 两人又将目光移到那女子身上,过了一会,黑衣人道:“师弟,她真美。” 白衣人道:“她的确很美,可我只喜欢他的首饰,师弟,你说她胸前这个玉坠能卖多少?” 黑衣人道:“不知道。” 白衣人道:“这个簪子呢?” 黑衣人道:“不知道。” 白衣人道:“你说她是装睡还是真睡着了?” 黑衣人道:“不知道。” 白衣人道:“要不要摇醒她?” 黑衣人道:“不知道。” 白衣人举起哭丧棒,在黑衣人头上敲了一下,道:“见到女人就移不开眼,我问你话呢!” 黑衣人道:“什么话?” 白衣人叹了口气,道:“这小子怎么处理?” 黑衣人转过头,望着唯一一位没有逃跑的少年,道:“那还不简单,喂,小子,你说我们谁大?” 云天行没有逃,因为他知道,逃一定会死,那些人就是例子,留下来也许会有一线生机。 他挤出一丝微笑,道:“两位前辈又何必刁难我一个小辈,你们自己都分不清大小,又有谁能分得清,如果你们真的分出了大小,一个是师哥,一个是师弟,反倒不如现在这样了。” 两人对望一眼,似乎都有些意外,他们经常问别人这个问题,他们想得到答案,却又害怕得到答案,当了师哥还好,如果是师弟,那这个答案又有什么意义? 两人虽然很不愿意妥协,但这的确是个折中的好办法。 云天行又道:“两位前辈是不是都相当师哥?” 两人齐声道:“当然。” 云天行笑了笑,道:“那就都当师哥好了。” 两人齐皱眉道:“都当师哥?那怎么可能?” 云天行道:“既然师弟都能当,为什么师哥就当不得?”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脸上读到一丝笑意,这个问题他们问了许多人,也杀了许多人,从未得到过令两人都满意的答案。 他们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又是同时拜入山门,谁当师哥,谁当师弟,本就分不清,而这不是最根本原因,两人谁都不肯让步才是这个问题的关键。 云天行发现了这一点,他庆幸当年被迫读过一些书,本以为无用,殊不知,自己的认知已在潜移默化中发生变化。 那白衣人忽然道:“他们都逃了,你为什么不逃?” 云天行紧紧握住剑柄,淡淡道:“那些逃的人都已经死了,我不想死,所以我没逃。” 那黑衣人笑道:“这里面你年纪最小,却是活得最久的一个。” 云天行默然,听这语气,他自己似乎也难逃一死,结束他性命的很可能也是一只筷子,也许在额前,也许在脑后。 第七十一章 针锋相对 日已西移,天已没那么热了。 云天行走到邻桌坐下,从酒坛里倒了满满一大碗酒,仰头喝了一口,淡淡道:“两位前辈也要杀我吗?” 白衣人道:“你不会喝酒。” 云天行道:“我的确不会喝酒。” 黑衣人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喝。” 云天行道:“我想临死前尝尝酒的滋味。” 黑衣人道:“如何?” 云天行沉默了半晌,道:“辣。” 黑衣人道:“还有呢?” 云天行道:“没了。” 白衣人缓缓站起来,道:“那你死了应该不会有牵挂。” 云天行没有说话,只是端起酒碗不住嘴里倒。 白衣人慢慢走过来,在对面坐下,伸出一只惨白的手指慢慢地敲打着桌面,道:“你以为醉了就没有痛苦了?我可以让你生不如死。” 云天行拿碗的手忽然一僵,却没说什么,他放下碗,抱起酒坛,往碗里添满了酒。 白衣人看他只顾喝酒,心头不禁有些恼意,哭丧棒一挥,那酒坛直飞出去,“啪”的一声,撞在树上摔碎了。 白衣人道:“你想不想活?” 云天行将最后一碗酒倒进嘴里,他慢慢抬起头,脸已有些红了,一双眼睛还是那么平静,道:“谁会嫌自己活得长呢。” 白衣人笑道:“你跟她只有一个能活着离开这里,你选谁?”他一边说一边指着那个红衣女子。 云天行苦笑道:“前辈要杀便杀,又何必戏弄于我。” 白衣人摇了摇头,道:“这哪里是戏弄,我这是在给你活命的机会呀。” 云天行道:“前辈不会反悔吧。” 白衣人笑道:“绝不反悔。” 云天行笑了笑,道:“我选她。” 此话一出,红衣女子身体微微一颤,那一颤极其细微,连坐在她身旁的黑衣人都未曾发现。 白衣人的笑容僵住了,黑衣人也怔住了,这个问题他们问过很多人,每个人都会选自己,然后他们杀光了所有选自己的人。 两怪人对视一眼,白衣人回过头,道:“为什么不选你自己?” 云天行转过头,望着不远处,那里有两具抱在一起的尸体,他渐渐回想起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人人都在拼命地往外冲,这两个人却争着为对方挡暗器,结果谁都没能逃走。 他们都死了,可他们嘴角都带着微笑。 云天行转过头,笑道:“动手吧。” 白衣人没有动,仍在重复着刚才的话:“为什么不选你自己?” 云天行摇了摇头,道:“动手吧。” “嘭——” 白衣人突起一掌,打在云天行胸口,云天行倒飞出去,撞在身后一颗树上,跟着吐出一口血来。 白衣人慢慢走到云天行面前,俯视着这个玩物,冷冷道:“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为什么不选你自己?” 云天行撑着树站起来,挤出一丝微笑,道:“你不懂,我说了你也不会懂,你又何必再问。” 话音刚落,白衣人已扼住了他的脖子,将他固定在背后的树上,手臂渐渐高举,他双脚已经离地,呼吸越来越困难。 “爹,你教我的我一直没忘,我马上就可以见到你了,爹,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白衣人望着已经昏迷的少年,嘴角泛起一丝冷笑,自语道:“这可是你自找......” 他话未说完,忽觉背后传来一股又急又快的劲风,他忙跳向一侧,那道劲风竟然也紧随而来,而连忙挥掌相迎,“嘭”的一声,白衣人倒掠出去,撞翻了两张桌子,又退了七步,方才止住身形。 白衣人道:“是你?!” “你们太吵了。” 说话的正是那红衣女子,她打了个哈欠,修长的手掌在口边拍了拍,绝美的脸蛋上仍带着一丝倦意。 白衣人眯着眼睛,左手背在身后,握起拳又缓缓松开,不断重复着这个动作,心道:“好厉害的一脚,多年未踏足中原,连一个年轻女子都有这等本事了吗?” 他目光转向黑衣人,黑衣人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目光满是凝重,显然,他没能拦住那女子。 红衣女子走到云天行身旁,蹲下身子,伸指在他鼻下试了一下,又替他把了脉。 做完这一切,红衣女子站起来,见黑衣人已到了白衣人身旁,两人并肩而立,张口道:“解药交出来。” 两人皆是一惊,对望了一眼,黑衣人道:“连他中毒都看得出来,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也是你们能问的?”红衣女子将鬓发别入耳后,接着说道,“倒是你们,不乖乖待在苗疆,跑我们中原做什么来了?” 两人又是对望一眼,白衣人道:“你认得我们?” 红衣女子道:“白衣这位是冯必死,黑衣这位是菅无生,两位便是那‘阴阳二圣’,我没猜错吧。” 冯必死笑道:“我们二人多年未踏足中原,想不到竟然还有人记得我们的名字,还真令人欣慰呢。” 红衣女子道:“‘逢必死,见无生’,两位杀人无数,恐怕很难令人忘记。” 阴阳二圣脸色同时沉了下来,他们一个姓冯,一个姓菅,这“必死”和“无生”便是因他们杀人太多,被人强加上去的,读起来就成了“逢必死,见无生”。 菅无生道:“我早知你身有武功,想不到武功还不弱,倒是我看走眼了。” 红衣女子缓缓走到桌旁,从竹筒里取出一只筷子,放在手里把玩了片刻,淡淡道:“解药在谁身上?” 冯必死左拳在背后紧紧握起,道:“姑娘武功不弱,可我们二位也非胆小怕事之辈,姑娘还是客气些得好,免得让自己太难堪。” 红衣女子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美丽绝美而又冰冷的面庞,道:“我要是不呢?” 菅无生嘴角露出一丝邪笑,道:“那可要委屈姑娘了。” 他摇了摇手镣铐,乌黑的锁链发出叮铃声响,那沉重的色泽即使在烈阳里仍能感到一丝寒意。 “咔——” 筷子一折为二,红衣女子道:“不要对我摆出那种微笑,我很不喜欢。” 菅无生的笑意更浓了,道:“可我喜欢。” 第七十二章 马上缠斗 残阳斜照,风更细也更急了。 茅屋檐下,一块“酒”字招牌悠悠直荡,连道旁的马鸣声也不见了。 冯必死拉住菅无生,对女子说道:“姑娘且慢动手,我们并无仇怨,我有一事不明,想向姑娘请教。” 红衣女子沉默片刻,道:“说。” 冯必死道:“姑娘是如何知道他已中毒的?” 红衣女子瞟了仍在昏迷的少年一眼,道:“我自有我的方法,两位下毒的本事的确高明,可与‘九幽谷’的人相比,还差了些。” 冯必死眯起眼睛,道:“‘九幽谷’的人不仅禁善于用毒,更善于解毒,听说还有人拥有百毒不侵的体质,在下自然望尘莫及,莫非,姑娘是九幽谷的人?” “不是。”红衣女子道。 冯必死皱起眉头道:“姑娘为何不直接说出来历,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没什么好说的,只是碰巧认识一位用毒的朋友罢了。”红衣女子又抬手指向赵一刀,“他也是中了毒吧。” 阴阳二圣对望一眼,他们出手极为隐蔽,若不是近身观察,极难发现,更不会有人怀疑赵一刀会中毒而亡,除非是用毒高手。 若这位姑娘不会用毒,那她那位朋友一定是位用毒高手,而且比他们还要高! 冯必死给菅无生递了一个眼色,菅无生点了点头,两人朝夕相处,一个眼神足矣。 冯必死对女子抱拳道:“多有冒犯,告辞。” 说罢,两人转身便走,刚踏出一步,冯必死忽然纵身而起,空中一个倒翻,哭丧棒猛地往下一敲,只听“咚”的一声,树干上多了一个筷子粗细的孔洞。 “走!” 阴阳二圣一同掠起,一人上了一匹马,斩断缰绳,拍马疾走。 “想走吗?” 那女子在凳上一踏,人已跟着飞了出去,她身形轻盈,如穿林雨燕,几个借步竟已赶到了马匹身旁,她曲手成爪,抓向冯必死肩头,道:“留下解药!” 菅无生早见她已追来,忙将镣铐掷出,红衣女子矮身躲过,足尖在地下一踏,空中一个斜转身,人已掠上马头,又向冯必死抓去。 冯必死大笑一声,道:“好俊的轻功。”双腿在马肚一拍,竟也立在了马背上,挥起哭丧棒向红衣女子攻去,两人过了二十余招,冯必死竟讨不到一分便宜,不禁暗暗吃惊。 菅无生见两人斗得正凶,引马靠近,纵上马背,挥起镣铐向那女子打去。 红衣女子纵到半空,头下脚上,一把抓向哭丧棒,冯必死哈哈一笑,道:“给你!”将哭丧棒往前一送,白色布条中竟钻出一把金剑。 红衣女子冷哼一声,变爪为掌,猛向前推出,那一剑尚未刺到,她人已倒掠出去,马匹向前直冲,已将她甩在后面,她足尖刚一落地,身形又如离弦之箭一般,疾掠出去。 菅无生刚坐回马背,见她又追了上来,不禁又惊又怒,大叫道:“如此纠缠不休,还当我们二人真怕了你不成!” “交出解药,饶你们不死!” 说话间,那红衣女子又掠上了马背,冯、菅二人拍马而起,三人在马背上打成了一团,两马并进疾驰,马声嘶鸣,沿途的过客行人纷纷闪向道边。 一位骑驴的老头正在驴背上鼾睡,这条路他已走了十多个年头,连驴子都认识了路,所以,每次一坐上驴背他就闭眼睡觉,睁开眼就到家了。 他没看到前方的景象,可屁股下的驴子已经受了惊,前蹄举起,将老头掀翻在地,奋蹄逃入林中,老头伏倒在地,睁开眼睛,只觉大地颤动,仰头一看,只见两匹大黑马迎面冲来,马鸣震天,马后尘土飞扬。 眼看就冲到了近前,老头就地打了两个滚,马蹄从旁急踏而过,带起一阵烟尘,老头侥幸捡回一条命,忙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裳,怒道:“今晚杀驴,吃肉!” 云天行从地上坐起来,揉了揉脑袋,仍觉得有些头晕,他只记得那白衣人掐住了他的脖子,后面的事却都不记得了。 “我还没死。” 他站起来,四下望了望,还在酒肆里,地上还是那些尸体,一切都没变,只是那两个怪人却不见了,还有那个睡觉的红衣女子。 “她自己走了,还是被那两个怪人带走了?” 云天行捡起落在地上的剑,望着周围横七竖八的尸体,不禁叹了口气,他试了试赵一刀的鼻息,已没了呼吸,连身体都已经冰凉,他又将这些尸体挨个检查了一遍,不禁暗道:“这两人好残忍,竟然没留下一个活口!” 他将这些尸体都搬到茅屋,洒上些酒,进行了火葬,虽说他与他们并不相识,但总不能让他们都暴尸荒野吧。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经暗了,马匹也不见了,他只好徒步向长安城走去。 刚走出不远,云天行忽觉气血翻涌,他跪倒在地,“哇”的吐出一大口血来,头也开始晕了,他连忙靠在树边。 “我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因为他打我那一掌?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话说一半,又吐了一口血,他扶着树站起来,只觉浑身酸软无力,两腿打颤,他咬着牙走了几步,忽然脚下一软,栽倒在地,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过久,云天行只觉周身暖洋洋的,他睁开眼,见自己正躺在一个草堆里,草堆在不停的颠簸,似乎已颠了很久,他坐起来,原来是在一辆马车上。 “你醒啦。”赶车人微微偏过头说道。 “这是在哪里?” “哦。”云天行随口应了一声,四处望去,马车仍在大道上,却不知去往何处,遂道:“大叔,这是要去哪里?” “当然是去长安,这条路我都走了几十年了,每到这个季节我都要去城里送西瓜,又大又甜的西瓜,要不要尝一尝?”赶车人笑着说道。 云天行扒开干草,下面果然全是西瓜,原来这位大叔是个瓜农,他又问了一些问题,才知道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上午,自己昏迷了一个晚上,直到清晨才被救起。 云天行握了握拳,只觉紧致有力,昨日那虚弱颓废之感消失殆尽,不禁惊奇万分,顿时心情大好,也不去多想,坐在马车上,又回想起在李府外出的场面,不禁唏嘘。 他仰躺在马车上,双手枕在脑后,怔怔地望着天空。 马车缓缓驶向长安城。 第七十三章 长安古道 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石白马七香车。 复道画阁云中起,江湖豪侠把酒歌。 明月当空照八水,万里长灯天外合。 人生几月当何用?十年一剑杀不平! 一到长安城内,云天行便与瓜农告别了,他从未来过长安,只是听别人谈起过,但眼前所见,比听来的更为真切,也更为繁华。 他来长安只为找一个人,一个不认识的人,但现在他才发现,这无异于大海捞针,针还会发光,一个隐藏在暗处的人该如何去找? 茫茫人海根本无从着手,云天行叹了口气,只好暂时放下这件事,独自在城内闲逛。 逛了半日,云天行只觉又累又饿,却又身无分文,正自发愁之际,忽听“叮”的一声,一个过路人往乞丐的破碗里丢了一枚铜钱。 乞丐靠在墙边,看起来精神萎靡,面色发黄,好似身患重病,铜钱刚丢进碗里,乞丐一双无神的眼睛顿时冒出精光,竟以极快的速度将碎铜前收进腰带,又靠回墙边,仰起头,摆出刚才那副衰相。 “好啊,又是一个骗子!” 这样的假乞丐云天行见过不少,他走到乞丐身旁坐下,扯了扯头发,又从地上抓了些土抹在脸上,往墙边一靠,摆出跟乞丐一样的姿势,连神态都装得极为相似。 过了一会,忽然黄光一闪,一枚铜钱滚到脚下,云天行喜出望外,刚要去拿,忽从旁伸来一只脏兮兮的手,将那枚铜钱给抢了去,塞进腰带里。 “喂,乞丐兄,这是我的。” “这是我的地盘。” 乞丐白了他一眼,又进入了萎靡状态。 云天行心中愤愤不平,却又无可奈何,跟着摆出那副样子,心想:“这次是我大意了,下次看你还能抢走。” 他怕乞丐再来抢,就眯着眼偷偷瞧。过了半晌,一个衣饰华丽的妇人一次扔下两枚铜钱,云天行猛睁开眼,探手一抓,铜钱还没落地,就被他抓进手中。 那妇人吃了一惊,留下一脸鄙夷,匆匆走了。 乞丐只是瞧了一眼,没说什么。 云天行哈哈一笑,得意地攥着铜钱,来到烧饼摊前,买了个热腾腾的烧饼,又坐回远处。 烧饼很烫,云天行左右手来回换着,忽然,那只脏兮兮的手又来了,云天行早有防备,一把抓住乞丐的手腕,笑道:“还想抢吗?” 那乞丐似乎并不惊讶,凑近身子,对着烧饼吐了一大口唾沫。 云天行呆住了,呆了半晌,他木然地看着乞丐,心中却出奇的平静,这一招也太绝了吧! “乞丐兄,你不至于吧,我都饿一天了,让我吃个烧饼又能怎样?” “你吃,你吃。” 乞丐似乎也感到很抱歉,又伸出那只脏兮兮的手,将烧饼皮上沾到的唾沫都给抹掉了。 云天行的手在发抖,烧饼还热,香气还在,但他已经全无胃口,甚至还有些想吐,他将烧饼递到乞丐面前,挤出一丝微笑,道:“我一点都不饿,给你吃。” “多谢。” 乞丐笑嘻嘻地接过烧饼,大口吃起来。 云天行叹了口气,忽有一个店小二打扮的人站到他面前,道:“这位小爷,楼上有人请。” 云天行怔了怔,道:“你在跟我说话?” 店小二点了点头,道:“楼上有人请,是位姑娘。” 云天行愣住了,姑娘?他第一次来长安,也没有什么亲戚熟人,更何况还是位姑娘。 他半信半疑,随小二来到对街酒楼,上了二楼,小二向靠窗边坐的女子指了指,道:“就是那位姑娘。”说完便下楼了。 云天行向那女子望去,见她身穿白裙,长发披肩,正在坐在桌旁吃东西,她似是听到了小二的话,转过头来,向云天行招了招手,道:“在这里。” 女子笑靥如花,特别是那两个浅浅的梨涡,她笑得似乎很开心,但云天行并不认识她,不过他还是走了过去。 “请坐。” 那女子示意他在对面坐下,云天行本没想坐,但见桌上摆满了菜肴,还有各种甜品,满满的一桌,色香诱人,不得不坐下,道:“姑娘找我?” 女子正在吃鸡腿,听到问话,看了他一眼,将鸡腿放回身前的盘子里,正了正身子,道:“是这样,刚才我看见那乞丐欺负你,我这个人吧,天生就爱打抱不平,他抢了你的烧饼,我就请你吃顿好的,在江湖上行走,谁还没个难处,别客气,放开吃,不够我再要。” 云天行扶窗向外望了一眼,果然能看到那个乞丐,这样说来,这位姑娘说的不是假话,他回过头来,见她又在吃了,当下也不再客气,拿起一块不知名的甜点就嘴里塞。 那女子一直在吃,也不再说话,云天行见她不说话,也不好开口,心想:“这位姑娘请我吃好的,我却连她是谁都不知道,这样岂不是很失礼。”当下问道:“姑娘可方便告知姓名,日后若有缘再见,一定报答姑娘今日之恩。” “我叫阿笙。” 那女子笑了笑,站起身来道:“我再去要几个菜,你慢慢吃。” 还未等云天行说话,那女子已下楼了,云天行摇了摇头,不禁感叹:“阿笙姑娘不仅漂亮,连心肠也这样好,真是活菩萨显灵。” 他从未吃过这么丰盛的饭菜,直到再也吃不下,才不舍地放下筷子,忽然想起阿笙去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回来? 他连忙叫住正在上菜的小二,问道:“小二哥,你有没有见到刚才那位姑娘,就是让你去请我的那位。” 小二思索了片刻,道:“见过了。” 云天行道:“她在哪?” 小二道:“走了。” 云天行一怔,道:“走了?” 小二道:“是啊,走了,而且走得很急。” 云天行坐回到凳子上,心凉半截。小二见他神色怪异,道:“客官,吃完了就结账吧。” 云天行又站起来,道:“我一文钱都没有,我以为是她……” “好啊,你敢吃白食!” 小二愤愤冲下楼去,带了五六个体型彪悍的汉子上来,个个手里拎着棍子,将云天行围了起来。 云天行见他们脚步虚浮,不像习武之人,倒也不害怕,只是一时没了主意,总不能把他们打一顿,就这样走了吧。 第七十四章 押剑成囚 小二上前一步,道:“这可是长安城大大有名的酒楼,你小子竟敢吃白食,是不是皮松啦,还不快结账。” 云天行转头看到满满一桌子菜,不由吃了一惊,刚才饿得厉害,只见桌上菜肴丰盛,就坐下吃了,倒是没想到价钱,现在来看,这一桌似乎挺值钱。 “喂,你听到没有。”小二见他不说话,又喊道。 云天行苦笑道:“各位大哥,能否行个方便,先记账上,过上几日,我再来还账。” “不行,我们这只有常客才能赊账,你这生人脸到时跑了,我们去哪里找你,你要是没带银子,让那位姑娘来结账也是一样,你说出她在哪,我们帮你找来就是。”小二说道。 云天行摊了摊手,道:“我根本不认识她。” 小二冷笑道:“你当我瞎吗,吃的时候还认识,吃完就不认识了?我看你就是存心找茬,给我打!” “别动手!” 云天行退了一步,身后就是窗户,他往下瞧了一眼,“有话好好说,动起手来,难免会打坏东西,要是闹出人命就不好啦。” 小二也不想把事情闹大,要是让他走,这顿饭的钱就得由自己来补了,思索片刻,道:“这样吧,你把剑先押在这,等把账结清了我们再还你,你看怎样?” 云天行托起“白钰剑”,仔细看了一会,虽然不舍,但眼下也没无他法,只好将剑递给小二。 小二收了剑,带人往楼下走,还没下楼,正撞到一人身上,抬头一瞧,脸上立刻堆满笑容,道:“原来是飞龙帮周容周大爷,您可有些日子没来啦。” 周容似是没有听到,直接绕过小二,走到云天行面前,道:“把他给我拿下!” 话音一落,只听“锵,锵,锵......”数声,七八个青衣人挺剑刺来,云天行大吃一惊,连忙闪身躲避,大喊道:“就为了一顿饭,你们就要杀人?” 青衣人将云天行团团围住,不断向内逼近,云天行一手握着一个盘子,竟将数个青衣人的剑招尽数挡了开去,“叮当”声不绝于耳。 周容见久拿不下,冷哼一声,拔剑出鞘,随手挽了一个剑花,疾刺过去。 剑已近身,云天行举盘去挡,只听“叮”的一声,长剑穿盘而过,云天行立即撒手,越窗而出。 所幸酒楼只有两层,云天行脚一落地,立刻再跑,刚拐进一个巷里,忽觉身体乏力,双腿发软,连头都有些晕,这感觉跟昨天昏倒前一样,只是比昨天要轻得多。 “我这是怎么了?” 云天行扶着墙,大口喘气,忽有一柄剑指到他颈下,只听一人道:“跑啊,怎么不跑了?” 说话的正是周容,他用剑尖强迫云天行抬起头来,这时,那些青衣人也都到了。 周容道:“说,那妖女在吗?” 云天行皱眉道:“什么妖女?” 一青衣人抢着说道:“你还装傻,刚才我亲眼看到你跟她在一起吃饭,两人还有说有笑。” 周容又将剑往前送了半寸,道:“快说,她人在哪?” 云天行忽然大笑起来,周容道:“你笑什么?” 云天行道:“我笑你傻。” “锵”的一声,那青衣人拔剑出鞘,指着云天行的右胸,道:“你敢侮辱大师兄,小心我在你身上刺个大窟窿。” 周容道:“老七,先别杀他,老五命在旦夕,先找到那妖女要紧。” “难道你们看不出吗,我被你们口中所谓的‘妖女’给骗了,连剑都让小二给收去了。”云天行顿了顿,接着说道,“我若是想逃,酒楼那帮人能拦住我?” 众人面面相觑,忽听远处有一人喊道:“大师兄,找到了,找到了。” 一个青衣人急匆匆跑来,周容拉住他手臂,道:“老九,找到什么了,别着急,慢慢说。” 那青衣人喘着粗气,道:“找到那妖女啦,师父和三位师兄正在追她,沿途留下了记号,大师兄,我们快去跟师父汇合吧。” 周容道:“好,诸位师弟随我一同去。”他收剑入鞘,对身旁一人道:“把这小子也带上。” 周容等人带着云天行出了长安城南门,一路向南,后又离开大道,进入一片树林,转入山道,只见遍地乱石灌木,道路越发难走。 周容道:“老九,你没带错路吧,怎么到翠华山来了?” 那人道:“不会错的,师父他们留下的记号就是往这边走。” 一行人又走了半里,忽见前方山脚下有四个人,一人站着,三人坐着。 周容大喜,连忙奔向前去,对那位负手站立的人作了一揖,道:“师父,弟子来迟了。” 那人回过身来,摆了摆手,道:“起来吧。” 周容直起身子,忽见三位师弟坐在石上,相互依靠,面带痛苦之色,口中还不断呻吟,不禁问道:“师父,师弟他们?” “中毒啦。”那人说道。 周容冷哼一声,快步走到队伍后方,揪住云天行的衣服,将他拉到前面,道:“师父,这小子跟那妖女是一伙的,该如何处置。” “嗯?” 那人似乎有些意外,上下打量着云天行,云天行也打量着他,只见他大约五十上下,个子不高,腰杆却挺得笔直,两只眼睛非常小,已小成了两条线。 那人点了点头,转身对着斜上方的一个洞口喊道:“妖女!你的同伙在我手里,还不快出来投降,只要你交出解药,老夫保证让你们平安下山。” 云天行仰头望去,心道:“原来阿笙姑娘在这个山洞里。”果然,山洞口缓缓现出一人来,白色衣裙,正是阿笙。 阿笙往下瞧了一眼,笑道:“梁海山,你好歹也是一帮之主,带人围攻我一个弱女子不说,还拿人质来要挟我,我都替你害羞,不过,你这算盘可打错了,我根本不认识他。” 梁海山转过头,用置疑的目光看了周容一眼,周容干笑两声,附在他耳旁,大致说了事情经过。 梁海山沉吟半晌,“锵”的一声,拔出腰间佩剑,剑尖抵在云天行的咽喉,道:“好,既然你不认识他,我就先杀了他。” 第七十五章 大石堵洞 阿笙坐到洞边一块大石上,拍手笑道:“好啊,你尽管杀,你们泥鳅帮不就喜欢欺侮人吗,你徒弟欺侮良家女子,你们非但不主持公道,还在旁帮腔作势,早知道就把你们挨个毒一遍,也好让你们师徒同甘共苦。” 周容怒道:“妖女休要猖狂,五师弟受你毒害,生不如死,待我上去拿你下来问罪。” 他刚要拔剑上前,被梁海山一把拉住。 梁海山沉声道:“你不是她对手,这妖女下毒的手段十分厉害,你三位师弟刚进洞就中了怪毒,不要冲动。” 云天行瞥了那三人一眼,见他们打着冷颤,还不停流汗,不由暗暗好笑,心想:“原来阿笙姑娘是为了帮人家出气才惹上了飞龙帮,看来她的心肠并不坏,反倒是这些人,我得想个办法脱身才是,落在他们手里,迟早遭殃。” 只听阿笙笑道:“梁帮主在江湖上声名显赫,剑法高绝,这“眯眼剑客”的封号当真是实至名归。” 梁海山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这绰号是仇家故意抛出来的,本是为了戏弄他眼睛小,不想越传越广,很多人不知道飞龙帮帮主的名字,但大都知道飞龙帮帮主有个绰号叫“眯眼剑客”。 云天行想笑又不敢笑,他站在梁海山背后,看到梁海山握剑的手指关节已经发白,只听他说道:“妖女,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个山洞里常年结冰,即使在夏日也冷得很,你待不久的,现在下来还不迟。” 阿笙道:“你们泥鳅帮向来不守信,滑得很,我才不会上当呢,想抓我就上来,不过,你那几位徒弟可熬不到明天啦。” 梁海山回身招了招手,一众青衣人将洞口团团围住,席地而坐。 梁海山道:“好,那我们就比比看谁先撑不住,到时你可别后悔!” 阿笙拍手笑道:“这样才好玩,梁眯眼,你还有什么花招,一并使出来吧。” “妖女!受死!” 梁海山气极,一蹦七尺,三个踱步已跃到洞口,凌空刺出一剑,阿笙闪身钻入洞中,梁海山扑了个空,心中憋闷,在洞口来回踱步,却不敢再迈入洞中一步,道:“我看你能待到几时!” 梁海山纵身下来,周容立刻凑上来,坏笑道:“师父,往洞里扔石头,砸死她!” “有主意不早说。” 梁海山瞪了他一眼,接着道:“你来安排。” 建议被采纳,周容心中高兴,立刻吩咐众师弟往山洞里扔石头,不论个头大小,只要能扔进去的都往里扔。 三位中毒的青衣人,为了报这中毒之仇,也不甘示弱,咬着牙参与了进去。 众人配合极为默契,有人运石,有人扔石,竟然还有指挥! 除了看管云天行的梁海山,竟无一人偷懒,连带病的都在坚持! 云天行看得目瞪口呆,这种事他们干过多少次了?! 洞口外有块大石,从下面扔石头很多都被挡了下来,扔了不少,扔进洞去的并不多。 云天行见众人仍没有停手的意思,不禁替阿笙担心,若把洞口给堵上,别说冷,饿都饿死了,当即对梁海山说道:“让他们都住手,我进去劝她出来。” 梁海山道:“你?” 云天行道:“你的徒弟中毒已深,若不及时拿到解药,他们性命难保,你们砸死她,你的徒弟也得跟着陪葬,让我去试试!” 梁海山犹豫半晌,道:“好,我给你半个时辰,你若取不回解药,可别怪我无情。” 梁海山一声令下,众青衣人纷纷停手,云天行攀上洞口所在平台,往下瞧了一眼,跟着钻入洞中。 洞道很高,可以直身行走,越往里越冷,视线越暗,云天行扶着墙壁,只觉触手冰滑,不禁大感惊奇,外面炎炎烈日,山洞里竟然还在结冰。 他又走了一段,忽有一只冷凉的手捏住他手腕穴道,颈中也多了一柄匕首。 他知道是阿笙,也不反抗,只是叫道:“阿笙姑娘且慢动手,是我。” 阿笙听出了他的声音,道:“是你!你进来做什么?” 云天行道:“我来救你呀。” 阿笙退后三步,收起匕首,道:“你怎样救我?” 云天行道:“我们一同下去,梁海山的徒弟中了毒,谅他也不敢真对你动手,我们假装给他徒弟祛毒,然后趁机逃走。” 阿笙道:“你以为他真在乎他那几个徒弟吗?他只想为自己解毒罢了,方才他们四人冲进洞来,被我用沾毒的冰锥刺伤,我不愿伤他们性命,用毒不深,他那几个徒弟死不了,不过至少要被毒素折磨月余,以梁海山的内力修为,大可自行逼毒,不用三日便可彻底祛除,不过,会有损内力,这才是他最关心的。” 云天行听她连中毒时间都说得如此清楚,暗自惊叹,道:“阿笙姑娘,依你说该如何?” 阿笙沉默了片刻,道:“此事与你无关,是我连累了你,你独自逃命去吧,虽然他们不太规矩,却也不敢胡乱杀人,你快些走吧。” 云天行听她说话打颤,显是冷得厉害,更不忍心抛下她一人在这又黑又冷的洞穴里,于是坐到她身旁,道:“外边太热,还是待在这里凉快些。” 阿笙知他故意不走,心中感激,道:“刚刚我还骗过你,你怨不怨我?” 云天行道:“当然怨你,我的剑都被小二收走了。” 只听“噗嗤”一声,在漆黑的山洞里,云天行看不清她的脸,但他知道,她一定笑了。 云天行依稀记起她的模样,两个浅浅梨涡,她笑起来很好看,他正在想,阿笙忽然靠了过来,声音很微弱,道:“我好冷。” 她的身体一靠上来,云天行不禁打了个冷颤,她的身体好冷,而且一直在发抖,她的处境远比想象中要糟糕得多,再这样下去,她真的会冻死。 云天行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他一手托后颈,一手托小腿,将阿笙横身抱起,快步往洞外奔去。 阿笙吃了一惊,从他怀里挣脱出来,道:“你干什么?” 云天行道:“我带你出去,再这样下去你会冻死的!” “我不要出去,那些人不会放过我,我宁愿冻死在这里。” 她转身又走回洞穴深处,坐在在地上,抱着双膝瑟瑟发抖。 第七十六章 昆仑看雪 云天行正自苦恼,忽听洞外有人喊话,他未告知阿笙,就急匆匆奔到洞口平台上。 梁海山道:“小子,半个时辰已过,解药拿到了没有?” 云天行道:“梁帮主可否先带人离开,等我们回到城内,一定将解药交出,保证几位师兄性命无恙。” 周容道:“师父,别听他的,他跟那妖女原本就是一伙的!” 梁海山听他这么一说,信以为真,还当自己被这小子给耍了,心头怒火升起,道:“放火!” 云天行大吃一惊,只见数个青衣人从灌木丛里,乱石后面,树干后面拎出成捆的树枝柴草,原来在他进洞不久,周容就向梁海山提议用火攻,梁海山立刻命人砍枝收柴,先行藏好,以待后用。 云天行见已有人拎着柴草开始往上爬,慌乱之际,从旁搬起石头就往下扔,只听“哎呦”两声,两名青衣人被打中,顿时摔了下去,头破血流,呻吟不起。 洞口离地面不高,青衣人高举柴草,挡在头顶,虽然爬得不快,却免掉了破头见血之灾,众青衣人正暗自庆幸,忽听“哎呦”声又起,云天行改从一旁扔石头,又打下两个人。 梁海山心头火起,“锵”的一声,拔剑出鞘,纵身向平台上奔去,云天行见他轻功甚好,已赶在众青衣人的前面,当即举石向他砸去。 梁海山避过两石,剑劈一石,人已掠上平台,挥剑向云天行斩去,云天行本举石要砸,不想他来得竟这样快,忙以石挡剑,“叮”的一声,云天行借力逃进山洞。 有梁海山在洞口坐镇,青衣人运柴快了不少,盏茶时间,洞口已被完全堵死,由于众人不敢入洞,洞内塞得柴草并不多。 周容用火把引燃柴草,众人纷纷跃下平台,将洞口远远围住,密切关注着上面的一举一动。 阿笙本以为他已走了,心中有些伤心,忽见他手执火把又回来了,心中欢喜,一下子站起来,道:“你怎么又回来啦?” 云天行道:“他们在洞口放火,我们出不去了。” 阿笙别过头,道:“是我害了你,要不是我......要不是我......”她开始啜泣。 云天行将火把交给她,道:“先别说这个,我再去取些柴草来生火。” 他又奔回洞口,捡些还未燃到的树枝,抱回洞里,生了一个火堆,道:“他们只在洞口放火,烧不到我们,看来是想把我们熏出去。” 阿笙坐在火堆旁,双手托腮,静静望着他,也不说话。 云天行不经意转过头,四目相对,阿笙脸一红,急忙将目光移到火堆上,低声道:“其实,我本没想骗你,若不是发现了飞龙帮帮众,我是不会走的。”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火光晃动,火堆里不断发出噼啪声响。 云天行往火里扔了一根枯枝,道:“其实,我并不在意这些,不然我也不会进来了。” 阿笙将下巴抵在膝盖上,安静地看着他那张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的脸庞,柔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云天行。”他顿了顿,又道:“阿笙姑娘,你姓什么?” 阿笙点了点头,道:“你不要总姑娘姑娘地叫我,听起来好麻烦,我叫钟婉笙,你叫我阿笙就好啦。” 云天行道:“好美的名字,阿笙姑娘,你的名字跟你的人一样美。” “是阿笙。”钟婉笙白了他一眼,又道:“你经常对女孩子说这种话吗?” “啊?”云天行挠了挠头,尴尬笑道:“我......我刚才说出来了吗?” 钟婉笙被他逗得咯咯直笑,笑声刚停,跟着又咳嗽起来。 云天行忽然站起来,道:“不好,烟气越来越重了。”从衣袖上撕下两根布条,放到冰水里浸湿,交给阿笙一条,道:“你先掩住口鼻,待在这里别动,我到洞口去瞧瞧。” 云天行掩住口鼻,挑了一支火把,向洞口奔去,只觉越走热气越重,烟气越浓,洞道顶端冰锥上不断有水珠滴下。 云天行感觉不妙,又加快脚步,来到洞口一看,心凉到底。 原来梁海山见两人一直不出来,越想越气,他脾气又大,只好将气撒在徒弟身上,周容是大师兄,自然首当其冲,于是他绞尽脑汁,又想出了一条馊主意,用洞口的大石将山洞给堵住,只留下一个小口往里扔树枝,这样烟气只能往里边跑,最重要的是此计绝对解恨。 此计一经提出,梁海山立刻拍手同意,于是十多人一起动手,将大石掀到洞边,周容又安排了众师弟,轮流往洞里扔柴草,保证烟气不断。 云天行见有树枝不断从小洞里送进来,孔洞不过碗口大小,人是挤不出去的,于是回到山洞深处,将外面的情况告诉了阿笙。 钟婉笙道:“洞外那块大石少说有两千斤重,我们两个人是绝对推不动的。” “看来我们真的要困死在这里了。”云天行在火堆旁坐下,又扔了两只枯枝进去,道:“阿笙,你还有未了的心愿吗?” 钟婉笙沉默片刻,道:“我一直想去昆仑山看雪,都说那里的雪最美,可我从未去过,如果......有来生,你愿意陪我去昆仑山看雪吗?” 云天行道:“如果有来生,我一定陪你去。” 钟婉笙道:“真的?” 云天行道:“君子一言。” 钟婉笙微微一笑,坐到他身边,将头靠在他肩上,道:“你呢,还有未了的心愿吗?” 云天行垂下了头,道:“我......” 他本想说为父报仇这件事,但眼下两人已没多少时间可活,这种沉重的话题还是不说为好,于是他只说了一个“我”字。 钟婉笙见他神色悲伤,不禁握住他的手,柔声道:“我们马上就要死了,还有什么不可说的呢,说出来至少心里舒服些。” 云天行道:“我还要找一个人。” 钟婉笙道:“谁?” 云天行道:“一个不认识的人,我爹的死很可能跟他有关。” 钟婉笙猛地站了起来,指着山洞的墙壁,道:“快看,这是什么?” 第七十七章 冰火生机 云天行举起火把,往墙壁上照去,只见乌黑的墙壁上有一条晶莹的白线,他又往白线周围照了照,不禁大叫:“冰层后面有座石门!” 钟婉笙大喜道:“我们有救啦。” 云天行同样喜出望外,将火把交给阿笙,接过匕首,沿白线凿冰。 此时洞内烟气已非常浓密,两人的眼睛都已熏出了泪,冰层实在太厚,照这样下去,还未凿到石门,两人就已熏死了。 钟婉笙灵光一闪,急忙从衣兜都翻出一个墨绿色玉瓶,道:“把这里面的东西抹到冰上试试,千万不要沾到手上。” 云天行拔开玉塞,闻到一阵香气,心里奇怪,不知阿笙是何用意,眼下情况危急,又不方便细问,只好照她说的做。 云天行将玉瓶里的东西倒在冰面,又用树枝沿白线抹匀,刚抹完一条竖线,只听“嗤”声响起,只见上面的冰层已开始逐渐消融。 云天行又惊又喜,连忙将剩余的部分抹好,等了盏茶时间,见四周都已融到石门,云天行用匕首将门形冰撬下,便用力去推门,可怎么也推不动。 山洞里烟尘漫天,几近于目不视物,阿笙一直在咳嗽,云天行心急如焚,运起内力,“嘭,嘭......”一连在石门上打了七掌,第七掌已明显感觉到石门已松动。 他双掌按门,运起内力,用力一推,“咔”的一声,石门转动,露出一条暗道。 云天行拉住阿笙,奔入暗道,又将石门推回原位,两人死里逃生,相视大笑。 原来那条晶莹的白线是门缝中的矾石,在火光的照耀下要比乌黑的墙壁明显得多。 缓了半晌,云天行见这条暗道比外面宽敞,探身往里照了照,却看不到深处。 钟婉笙道:“不知这条暗道通往何处?” 云天行摇了摇头,道:“不管通往何处,我们只能往前走了。” 钟婉笙忽然笑道:“如果我们能活着出去,你还陪不陪我去昆仑山看雪?” 云天行一愣,虽说刚刚逃过一劫,可前边到底有什么还很难说,阿笙竟然已想到了去看雪,不得不说,女人的心思真难懂,他笑着说:“听说昆仑山上有神仙,我先陪你去看雪,等看完了雪,你再陪我去看神仙。” 钟婉笙白了他一眼,道:“哪有什么神仙。”话说完,她脸已红了。 云天行吐了吐舌,举起火把在墙壁上照了照,忽见墙上有个石台,台上插着一个火把,他走到墙边,想把火把取下来,谁知火把如固定住一般,竟然一动不动。 云天行还以为是冻住了,于是用力一拔,忽听“咔嚓”一声,火把没有断,竟然歪了,跟着传来一阵轰隆声,上面的冰层开始崩裂,冰锥不断往下落。 “不好,有机关!” 钟婉笙拉住云天行就往暗道里奔,前脚刚过,只听“咚”的一声,一道石门已落在了脚后。 云天行边跑边抬头望,见前面顶端还有石门,而且崩裂的冰层正在向前蔓延。 两人拉着手奋力疾奔,后方不断传来咚咚声,一道接一道的石门在往下落,在第八道石门落下后,咚声就停止了。 两人对望一眼,却不敢停下,又跑了一段,忽然脚下一绊,一起摔了出去。 云天行额头撞在地上,正自地上呻吟,忽听阿笙尖叫了一声,忙从地上爬起来,道:“阿笙,怎么了?” 钟婉笙一手掩住口,一手指着脚下,道:“你看。” 云天行借着火光,弯下腰去看,只见一个骷髅头正对着他们,他胆子虽然不小,但突然冒出这么一个东西,也着实吓得不轻。 他从阿笙手里接过火把,四下照了照,只见黄惨惨的火光下白骨遍地,而且尽是人骨,见此景象,不禁汗毛倒竖,脊背发凉。 钟婉笙攥着他的衣袖,紧紧跟在后面,手心都已冒出了冷汗。 火光渐暗,火把已快燃尽。 云天行也顾不得害怕,提着心向前走去,走了二十多步,已走到墙边,见墙上没有结冰,又感觉不到寒冷,不禁大感奇怪。 他举起火把往墙上照了照,见墙面满是刀剑痕迹,有深有浅,想是这些人打斗留下的。 他转身贴着墙面继续走,忽见墙上有块玉石,玉石上插着一个火把,他怕再触动机关,转头询问阿笙的意思。 钟婉笙道:“火把快要熄灭了,还是先把火引上吧,我们不动它就是。” 云天行点了点头,眼下的确已没有其他选择,于是将火焰靠近,引燃墙上火把,洞室渐渐光亮起来,原来墙面镶有不少玉石,火光经玉石反射,效果远比预想中亮得多。 借着火光,云天行发现洞室中还有三个火把,便一并引燃了,火把分占洞穴四角,火光在玉石的反射下,已将洞室照得亮如白昼。 两人这才看清整个洞室。 地上尽是些白骨兵器和一些老旧衣物,除了来时的通道,对面墙壁上还有三个石门,并列排开,其他并无怪异之处。 在靠近石门的位置尸骨较多,显然,这些人是争着要往石门里去的。 在火光的照耀下,两人惧意大减,钟婉笙忽然道:“这个洞室好生奇怪,洞道里还满是冰霜倒锥,这里竟无一点寒意。” 云天行道:“是有些奇怪,这些人死在这里,恐怕还有别的原因,我们还是赶紧找出路吧。” 钟婉笙四处望了一望,道:“他们都争着往三道石门那里走,也许那里就是出路。” 云天行道:“走,先过去看看。”他刚走了几步,忽然双腿一软,摔倒在地,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跟着晕了过去。 钟婉笙吓了一跳,忙扶他坐起,靠在自己腿上,不住问道:“你怎么了?快醒醒......” 不知过了多久,云天行茫然地睁开眼,见阿笙正望着他,眼角尤带着泪痕,道:“你哭什么?” 钟婉笙忙用衣袖擦了擦眼睛,挤出一丝微笑,道:“没有,只是......只是......” 云天行见她眉头紧锁,又联想起最近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连串怪异现象,也多少猜到一些,道:“我怎么了?” 钟婉笙叹了口气,道:“你中毒了。” 第七十八章 金蛇蛊毒 洞室内火光晃动。 云天行面带诧异,道:“中毒?” 钟婉笙点了点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的确中了金蛇蛊毒。” 云天行道:“金蛇蛊毒?” 钟婉笙道:“不错,就是金蛇蛊毒,据我所知,在江湖上会用此毒的不过一手之数,擅用此毒的却只有两人。” 云天行一听到“两人”二字,猛地想起在酒肆遇到的那两个怪人,而且毒性发作就是在那之后,给他下毒的必定是那两人无疑了。 钟婉笙见他神色古怪,又道:“你是不是遇到过阴阳二圣?” 云天行抬起头,道:“阴阳二圣?是不是两个很奇怪的人,一个全身白色,一个全身黑色?” “那就是阴阳二圣。”钟婉笙沉默片刻,忽然又道,“他们远在苗疆,你怎么会遇到他们?” 云天行将那日的情形说了个大概,钟婉笙听后脸色变了变,道:“多年前,他们忽然从江湖上销声匿迹,有人说他们被东海问仙岛岛主追杀,逃回了苗疆,不想他们又回来了。” 云天行道:“这两个怪人好生残忍,一连杀了那么多人,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钟婉笙道:“‘逢必死,见无生’的名头可不是白来的,这两人一个爱财,一个爱色,江湖上已有不少人吃过他们的苦头。” 云天行一拍大腿,叫道:“坏了,那位姑娘一定被他们抓走了。” 钟婉笙白了他一眼,道:“你都自身难保了还管别人。” 云天行道:“这毒很厉害吗?” 钟婉笙脸上又恢复了凝重,道:“厉不厉害倒是很难说,这是一种慢性毒药,如果没有解药,你最多只能活七天,你是昨天中毒的,那就是说,你还有......六天,如果动用内力,就会加快毒素扩散,你吐血晕倒便是因此所致,其实,你剩下的时间已不到六天。”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话音刚落,她立刻就将头转了过去,云天行见她抬袖抹泪,不禁心中一动,忽想:“如果我死了,有人肯为我流泪,那便不枉此生了。” 钟婉笙平复好心情,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云天行顿了顿,又道,“阿笙,我看你对毒很是了解,这金蛇蛊毒当真无法解吗?” 钟婉笙摇了摇头,道:“不是无法解,制解药的配方我也知道,只是......凑不齐药材。” 云天行皱眉道:“需要什么药材,药铺里都没有吗?” “没有。”钟婉笙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制金蛇蛊毒的解药总共需要十八种药材,其中,十七种可以在药铺里找到,唯独做药引的金蛇花根汁无处寻找,也就是说,没有新鲜的金蛇花,这解药就制不成。” 云天行道:“金蛇花,那是什么?” 钟婉笙道:“金蛇花是金蛇的伴生花,每一颗金蛇卵下只生一株,而且离土即枯,这种花只能生长在两个地方,但都相距甚远,就算现在乘快马日夜奔袭也是来不及的。” 云天行黯然道:“哪两个地方?” 钟婉笙道:“一个是苗疆,另一个便是九幽谷。” 苗疆云天行听过,九幽谷却是从未听过,不禁有些好奇,道:“九幽谷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钟婉笙道:“那可是一个很美的地方,天下百草没有九幽谷里寻不到的,若是在九幽谷,你这毒我一盏茶的时间就能解了,可现在,没有现成的解药这毒就解不掉了。” 云天行见她又愁苦起来,故意引开话题,笑道:“阿笙,你好像很了解九幽谷。” 钟婉笙露出一丝笑容,道:“那当然啦,我就是从那里来的。” 云天行笑了笑,忽又想起一事,道:“刚才那个玉瓶里装的是什么?竟然能融化冰。” 钟婉笙吐了吐舌,道:“毒药。” 云天行愕然道:“毒......药?” 在他的印象里,毒药大都是难闻又刺鼻的,而玉瓶里的东西却很香,无论如何都联想不到毒药上面去。 钟婉笙道:“那是一种火性极重的毒药,叫‘吞云吐雾’,中毒者身上的水气会快速蒸发,人身上水气一少,血液就会逐渐凝固,这人也就活不成啦。” 云天行咽了口唾沫,刚才他竟然在涂抹毒药,而且毫无发觉,阿笙这么漂亮,竟然擅长用毒,他实在无法将阿笙与毒药联想到一起。 钟婉笙见他表情古怪,不禁扑哧笑出声来,道:“毒药虽能杀人,但也是由人来控制,好与坏,不在毒药,而在于人,这与刀剑本无分别。” 云天行点了点头,道:“不错,毒药虽毒,可人心又何尝比毒药差了,那阴阳二圣用筷子也一样能杀人,杀人在人,说得好。” 两人又待了一会,云天行觉得已无大碍,便从地上捡起一柄剑,与阿笙一同往前走去。 钟婉笙忽然拉了拉他的衣袖,指着左手边一块方石,道:“那上面有字。” 云天行转目望去,依稀见到有字,却看不清楚,两人走到石前,蹲下身来看,只见石上刻有二十个大字,字势遒劲,笔法豪气。 入我九重门, 皆为有缘人, 了却凡尘事, 生死一念间。 两人默默读了几遍,钟婉笙道:“这九重门会不会是指刚才的石门?” 云天行思索片刻,道:“刚才只听到八声响,怎么会......”话说一半,他猛地站起来,道:“是九重,算上我们凿冰的那一道,正好九道门,也正是上面说的九重门。” 钟婉笙道:“我总感觉这个山洞有些不寻常,从这些断骨上的伤口来看,这些人绝不是庸碌之辈,我们还是小心为妙。” 云天行点了点头,道:“大部分尸骨残缺不全,连兵器都断了不少,他们生前一定经历过惨烈的战斗,不知他们是些什么人。” 钟婉笙摇了摇头,道:“看衣物不像现在人,也许是很久以前的人吧。” 云天行道:“很久以前的人?” 钟婉笙道:“我也不确定,不过,你看这上面的灰尘,还有这些白骨,一踩便碎,少说也有百年以上了吧。” 第七十九章 三门三道 云天行从地上捡起一截断骨,轻轻一捏,碎成粉末,完全没有生人骨骼的强硬,心想:“阿笙说得不错,百年之数怕还是说少了。” 钟婉笙绕着方石转了半圈,在方石后面站定,道:“快来看,这里也有字。” 云天行走到石后,见石上字迹与前面的相同,应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此生无恋,特设三门三道,三道皆可生,只可选其一,三道同选者,死!” 两人对视一眼,钟婉笙笑道:“三道皆可生,看来这三个石门后面都有出去的路。” 云天行道:“后面一句,‘三道同选者,死’是什么意思?既然每个石门后面都有出路,又何必三道都选。” 钟婉笙道:“我们去看看不就知道啦。” 云天行笑了笑,两人走向左边那道石门,只见石门上也刻有字迹。 “鬼道,可习‘八荒剑阵’,一人之力可引之,威势之大,能挡者无几,习此剑阵者,神智全无,人畜不分,见生必灭。” 读完石门上的字,云天行的脸上已满是惊骇,原来这石门后藏有一套剑阵,而且凭一人之力即可发动,这已经完全打破了他的认知。 在江湖上用阵法的并不多,主要是条件太苛刻,不论是剑阵、刀阵还是其他阵法,一般都由多人联合发动,而且对人的要求极高,只有配合极为默契的人才会考虑阵法,若是没有默契度,不但达不到预期效果,反而会限制人的攻守方式,有害无利。 这八荒剑阵,威力暂且不提,凭一人之力便可发动,这在江湖上可是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 云天行转头看着阿笙,阿笙摊了摊手,笑道:“我不用剑,你拿主意就好啦。” 云天行道:“这道门选不得,八荒剑阵固然稀有,但这‘神智全无,人畜不分,见生必灭’,已毫无人性可言,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钟婉笙笑道:“所以才叫鬼道啊。” 云天行默然,摇了摇头,又走向中间那道石门前,见门上也有刻字,慢慢读来。 “天道,可习‘疾风听剑’,习此剑者必先刺瞎双目,以风为眼,以心为剑,大成者一剑杀人,天下无双。” 云天行正自思索,忽听阿笙在旁掩嘴偷笑,不禁问道:“有什么好笑?” 钟婉笙道:“这位前辈一定在跟我们开玩笑。” 云天行道:“这话怎么说?” 钟婉笙指着石门上的刻字,道:“你看啊,这是天道,可后面却说习此剑者必先刺瞎双目,如果什么都看不到,那不无趣死了,还算什么天道?” 云天行点了点头,道:“是有些不合情理,也许这位前辈另有深意,只是我们猜不透罢了,你看后面这句‘以风为眼,以心为剑”,照这样看来,这位前辈似乎不用眼就可一剑杀人,这种境界恐怕已臻化境了吧。” 钟婉笙抬头看着他,道:“那你选不选?” 云天行笑道:“我还要留着眼睛去看神仙呢,走吧,我们去看最后一道门。” 钟婉笙面上绽开一丝笑容,嗔道:“没点正经。”忽又想起他还有六日可活,不禁暗暗伤心。 两人来到最后一道石门前,目光移到石门上,都不禁为之一怔,因为石门上只有两个字:“人道。” 火光晃动,空气静寂。 两人没有说话,一直望着石门上仅有的两个字,过了半晌,钟婉笙忽然道:“为什么这“人道”什么都没有?” 云天行笑了笑,道:“也许没有才更好,我们被困在这里,本就只想找一条出路,如果贪得无厌,把自己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又或是刺瞎双目,反倒不美了。” 钟婉笙道:“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既然遇到了,又有几人能再舍弃,有些人为了争名夺利,不惜残杀同门,甚至杀害手足,你能有这样的想法,我真替你高兴,可是......” 云天行知她又想到自己中毒的事,忙道:“我们进去吧。” 钟婉笙道:“你决定了吗,我不想你因为我而改变主意,也许那两道门里并没有上面说的那么严重,也许你练成绝世剑法就能保住性命。” 云天行笑道:“我还是喜欢做人,快走吧,我都有些饿了。” 钟婉笙扑哧一笑,虽然她打心底想让他选“人道”,可那两道门后面有绝世剑法,练成了也许真的能救命,瞎了总比死了好吧,她还想再劝,只听“轰隆”一声,石门开了。 石门边有个铁环,云天行用力一拉,石门便开了,他捡了些破旧衣物缠在一根断棍上,从墙上引过火,走到洞边,见阿笙仍站在那发呆,道:“走啦。” 钟婉笙应了一声,快步跟上去,拉住他衣角,她并非刻意扮得亲密,只因这山洞凶险莫测,万一有意外变故,也来得及反应。 两人一前一后向深处走去,走了盏茶时间,又开始爬坡,钟婉笙低声道:“还没看到出口吗?” 云天行道:“没有,不过洞道越来越宽,我想应该不远了。” 两人又走了一段,忽然发现周身洞壁已不见了,但前方仍是一片漆黑,云天行将火把举高,继续往前走,他走得很慢,这里很可能又是一个洞室。 钟婉笙跟得很紧,心也绷得很紧,在这个洞室里虽然没见到白骨,但却更让人不安。 人对未知大都心存惧意,不是因为未知有多可怕,而是你根本不知道未知的后面隐藏着什么。 钟婉笙借着火光,来回望着两边,除了几块石头,再也没看到其他事物,她紧紧攥着衣角,忽然云天行停住脚步,她忙低声问道:“怎么了?” 云天行将火把放低,道:“前面好像有水声,你听到了吗?” 钟婉笙道:“水声?我怎么没听到,会不会是听错了?” 云天行道:“没错,就是水声,我又听到了,就在前面。” 钟婉笙道:“我也听到了,好像是鱼尾拍水的声音。”她走到云天行身旁,两人对视一眼,一起向前走去。 走出十来步,果然看到一个水池,池里有鱼,当火把靠近水面时,鱼群摇尾乱窜,水面波澜不停,显是受了惊吓。 第八十章 十年生死 洞室灰暗,四下无声,唯有鱼群在池水中翻腾。 两人站了一会,水面又恢复了平静,钟婉笙道:“这里怎会有鱼池?” 云天行道:“可能是前辈留下的吧,我们沿着池边走走看,或许能找到出路。” 两人一动,鱼群又开始翻腾。 他们沿着池边走,没走多远便到了洞室边,云天行又沿着洞壁走,走了二十多步,忽见洞壁上有支火把,跟外面一样,下面也有个玉台。 云天行将洞壁上的火把引燃,黑暗逐渐被火光驱逐,又有三支火把出现在视线中,云天行将另外三支火把引燃,此时,洞室已被完全照亮。 内外两个洞室明显是被精心设计过的,单是洞壁上嵌入这许多玉石就需耗费偌大心力,还有这玉石的价值也难以估量。 “快来这里!” 云天行刚将手中的火把熄灭,忽听阿笙在喊,他急忙奔过去,道:“发生......” 话未说完,他已经住了口,因为他看见身前有两个墓碑,一个墓碑后面是坟,另一个墓碑后面是个坟坑,他走近一看,里面竟还躺着一具白骨。 两人白骨见得多了,倒也不怎么害怕,钟婉笙道:“这两坟比邻而建,应该是一对夫妻,而且一人早死,另一人晚死,所以两坟一开一合。” 云天行点了点头,道:“多半是这样,先看墓碑上写了什么。” 两人走到墓碑前,钟婉笙念道:“爱妻之墓,段沧海之墓。” 云天行道:“碑上的字迹与外面一样,应该是出自同一人之手,那留下‘三门三道’的便是这位段前辈了吧。” 钟婉笙道:“为什么他要将自己的尸骨留在‘人道’,而不留在‘鬼道’或‘天道’中呢?” 云天行思索片刻,道:“这里有石制家具,应该是段前辈与妻子生活的地方,在‘人道’可能只是巧合吧。” 钟婉笙摇了摇头,道:“也可能不是巧合,我记得外面石头后面第一句话就是‘此生无恋’,那么段前辈在建‘三门三道’之前,他的妻子应该已经死了,而且就葬在这个洞室里,他大可以将外面的石门刻成‘鬼道’或‘天道’,为什么偏偏刻‘人道’,而且只有两个字。” 云天行道:“你的意思是段前辈有意为之?” 钟婉笙道:“有这个可能,只是想不通他这么做的理由。” 她走到坟坑旁蹲下身来,仔细观察这具尸骨,身体不断在坟坑边挪动,导致不少泥土落入坟坑中。 云天行走到她身边,拉了拉她的衣袖,道:“阿笙,这样对段前辈太不敬啦,我们还是先让他入土了吧。” 钟婉笙道:“等一下,你先来看他胸口。” 云天行犹豫不前,见阿笙神色凝重,不像是有意冒犯,当即蹲下身来,只见尸骨胸口处有一截枯枝,他转身在洞室内扫了一眼,道:“洞里没有树,这枯枝是哪来的?” “自然是从外面带进来的,嗯,我不是让你看这个。” 钟婉笙站起来,接着说道,“你来我这个位置,再看枯枝的位置,特别注意心脏后面那根肋骨。” 云天行移到阿笙的位置,再往尸骨胸口处看去,不禁骇然失色,道:“段前辈绝对是一位高手。” 钟婉笙道:“而且是位绝顶高手,能用一截树枝将自己刺死,洞穿背后的肋骨而未让肋骨偏移,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她在云天行身旁蹲下,道:“你看蒙在段前辈眼睛上的是什么?” 云天行盯着尸骨的眼睛部位,那里有一块似布非布,似铁非铁的东西,黑乎乎的盖在眼睛上,他看了许久也没看出是什么事物,道:“不知是什么,好像是用来遮眼睛的。” 钟婉笙道:“自杀前难道还需要遮眼睛吗?” 云天行皱起眉头,阿笙的话听起来像是在挖苦,但她的表情却很严肃,而且她的话也没有错,一个人在自杀前的确不需要遮住眼睛,相反,他会睁开眼,因为这一闭就再也看不到了。 云天行又发现这遮眼的东西是绑在脑后的,而且是死结,他看了阿笙一眼,道:“我有个可怕的猜测。”他顿了顿,又道,“段前辈可能是个盲人!” 钟婉笙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也只有这样才说得通,就像你说的,‘天道’中的‘疾风听剑’是不需要用眼睛就可以杀人的,能创出这种剑法的人极有可能是一个本就看不到的人,而且盲人的耳朵要比正常人灵敏得多,正应了那句‘以风为眼’,风是看不到的,但可以听到。” 两人四目相对,又惊又叹,这个猜测很大胆,得出的结论也同样让人震惊。 钟婉笙道:“段前辈目不视物,但幸好还有人陪,虽处在这不见天日的洞室之中,却也令人羡慕。” 她说话时,故意瞟了云天行一眼,可云天行正在捧着土往坑里填,面带忧伤,全没在意。 钟婉笙娇哼一声,在云天行背后做了个鬼脸,转身走开,去找出口了。 钟婉笙环视洞室,除了进来的洞口,并没有发现其他通道,她只好沿着墙壁慢慢走,察看墙上是否有机关暗门,走到一处墙壁前,忽见墙上刻满了字,不禁吃了一惊,急道:“快来,这墙上还有字。” 云天行已将坟坑填了过半,正在擦拭额上汗珠,忽听阿笙在喊,忙起身奔去。 自从点亮火把,两人的注意力便被墓碑吸引去了,还未来得及四处查看,今见墙上又有刻字,不禁惊喜交加,洞室内没有其他通道,出路很可能隐藏在这些文字当中。 两人屏气凝神,抬头往墙上望去。 “吾名段沧海,天生目盲,三岁习剑,十六岁杀天下第一剑客,同年得‘剑神’封号,十九岁创‘疾风听剑’,二十三岁创‘八荒剑阵’,神志大失,致爱妻死于阵中,同年恢复神智,悲痛欲绝,寻遍天下高手,但求一死,却无一人能伤我。后寄居此地,二十七岁外敌侵犯,尽杀之,二十八岁外敌侵犯,尽杀之,二十九岁爱徒建九重门,三十二岁爱徒代笔著《剑意篇》,三十三岁设三门三道,以吊亡妻: 十年生死两茫茫, 长夜如霜又彷徨, 凄凄妻妻今何在? 怒眉一剑喝鬼王!” 第八十一章 不得而得 两人怔怔地望着石壁,良久不语。 过了半晌,云天行忽然叹息了一声,道:“段前辈天生目盲,竟能成剑神之名,实乃惊世奇才,可惜,可惜。” 钟婉笙冷哼一声,道:“有什么好可惜的,他连自己的妻子都杀,简直......简直......连那什么都不如。” 云天行转过头,见阿笙双腮鼓鼓,撅着小嘴,似是在生气,他从未看过阿笙动气,想不到生起气来也这样可爱,不禁笑了起来。 钟婉笙白了他一眼,道:“你笑什么?” 云天行收敛笑容,道:“段前辈并非有意杀他妻子,当时神智大失,连人畜都分不清,哪里还认得人,而且段前辈自杀殉情,怕是也受尽了煎熬,你就不要再埋怨他了。” 钟婉笙道:“你还替他说话,哼,不理你了。” 她向云天行做了个鬼脸,绕着墙壁找出口去了。 云天行微微一笑,他知道阿笙不是在生他的气,而是在生段前辈的气,段前辈杀妻之举虽是无心,可毕竟有违人性,是是非非谁又能说得清呢。 他叹了口气,又回到坟坑边,捧起泥土往坟坑里填,喃喃道:“这恐怕才是段前辈将‘八荒剑阵’放到‘鬼道’的原因吧。” 云天行一边填土,一边想:“‘疾风听剑’为什么被放到‘天道’,我总算明白了,段前辈本就是个盲人,自然不用再刺瞎双目,将它列为‘天道’最合适不过,那‘人道’又意味着什么?” 关于这个问题,他与阿笙讨论过,可终究没能得出答案,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云天行虽在想事情,可手上的活一点都不慢,坟已渐渐高起,他抬起手臂擦了擦额上的汗珠,手指又向土中插去,忽觉指尖戳在一个硬物上。 他忙拔开泥土,只见土中现出一块方石,长约一尺,宽约七寸,方石各面平整光滑,明显是由人工处理过的。 他将方石捧起,擦掉上面的泥土,将它在手中翻来转去,仔细查看,忽见侧面有一圈极小的缝隙,像是个石盒。 云天行把住石盒缝隙两边,慢慢用力往外分,“啪”的一声,石盒被分开,一个油纸包掉在地上。 石盒做工极为精细,两边贴合近乎无缝,要不是他观察仔细,绝对发现不了这个石盒的秘密。 云天行将石盒放在一旁,捡起地上的油纸包,小心拆开,只见里面又是一个油纸包。 云天行皱了皱眉,又将油纸包拆开,见里面又是一个油纸包,不禁大感奇怪,心想:“这里面是什么,竟然包了三层?” 他又将油纸包拆开,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忙将阿笙喊了过来,阿笙看到他手中的事物,顿时惊呼出声。 “剑意篇!”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良久之后,不禁同时笑了起来。 待两人平复心情后,钟婉笙道:“哪里找到的?” 云天行道:“土堆底下,将土都填上后才发现的。” 钟婉笙一拍手,道:“我明白为什么偏偏是‘人道’了。” 云天行道:“为什么?” 钟婉笙道:“‘人道’里什么都没有,你却依旧选‘人道’,又为他填土造坟,这不正暗合‘人道’二字吗。” 云天行恍然大悟,心想:“段前辈果然是高人,‘三门三道’竟还有如此深意,我真是万万及不上啦。” 他一边叹息,一边将“剑意篇”包回油纸包,放回石盒中,又将石盒放在墓碑旁,钟婉笙见状大感奇怪,道:“你又把它装回去干什么,难道你不想要吗?” 云天行摇了摇头,道:“我都快要死了,要了也没用,还是留在这里好,万一流传到江湖上,到时你争我抢,势必会引起一场大风波,死伤又怎会少了。” 听他这样说,钟婉笙心想:“你总为别人着想,怎么就不为你自己多想一想,自己命在旦夕,还惦记人家姑娘的安危,哼,你不要,我偏偏要给你。”当即一努嘴,伸出手来,道:“你不要就给我吧。” 云天行一怔,道:“阿笙,你要这个干什么?你又不用剑。” 钟婉笙挺了挺胸脯,道:“我不用剑那是以前,以后我要天天练剑,你给不给我?” 云天行笑了笑,将石盒递过去,道:“这是我们一起发现的,你要就拿去吧。” 钟婉笙吐了吐舌头,接过石盒,剥开油纸包,将“剑意篇”收入怀中,心想:“等我们出去了,我再拿出来给你,不怕你不收。” 云天行将段沧海的坟堆好,在坟前拜了拜,道:“阿笙,我们还是赶快找出路吧。” 钟婉笙道:“我刚才都找过了,没发现有什么出口,也没找到机关暗门,会不会是他在骗我们,根本就没有出口。” 云天行道:“段前辈应该不会骗人,也没必要骗人,即使长年生活在洞室中,也需要出去寻找食物,总不能只吃鱼吧,出口一定隐藏在一个隐秘的地方,我们再找找。” 两人又分头去找,找了良久,仍未有任何发现,两人身处险地,本已忘了饥饿,如今危机感消失,又苦苦找不到出路,这才觉得腹中早已空无一物。 在这山洞中能吃的也只有鱼了,云天行下水捉鱼,钟婉笙从石床上取了些干草,在池边生火烤鱼,两人将就吃了些就暂时歇下了。 云天行已伏在桌上睡着,钟婉笙睡在石床上,小睡一会就醒来了,之后再也没有睡意,她静静起身,坐在石床边,凝视着云天行的背影,不禁暗自伤神。 洞内只留着一支火把照亮,火光恍惚,水面映在洞顶,波光粼粼。 钟婉笙坐了许久,觉得累了又躺下身子,可还是睡不着,只好呆呆地望着洞顶。 洞顶嵌了不少玉石,水光照在玉石上,亮起一种异样的光,比那些没被水光映到的玉石更为亮丽夺目,就像天上的星星。 “星星?!” 她这样想着,忽然猛地坐起来,玉手一撑,跃下石床,仰头望着洞顶,脸上露出惊异的神情。 第八十二章 七星指路 云天行睡得很浅,阿笙下床的动静已将他惊醒,他揉了揉眼睛,道:“阿笙,你在看什么?” 钟婉笙似是没有听到,一直没有回答,只是仰着头望着洞顶。 云天行顺着她的目光向洞顶望去,只见洞顶玉石反光,好似漫天星辰,其中,有七颗较为显眼,如果把这七颗玉石连线成形,像是一个汤勺。 云天行失声大叫:“北斗七星!” 钟婉笙转过头来对他笑道:“你也发现啦。” 其实,这个发现有些侥幸,玉石虽亮,可毕竟是借光反光,亮度有限,若将四个火把全部点亮,所有的玉石都很亮,完全没有差别,只有在光线黯淡的时候才能发现差异,再借水光照映,“北斗七星”才得以显现。 就好比在白天看不到天上的星星一样,其实它们一直都在,只是天空太亮,迷惑了我们的视线,等到了晚上,它们就都现身了,连明暗都一目了然。 云天行道:“原来这些玉石不是随便安置的,水池的反光只映在这七颗玉石上,连成北斗七星的形状,这样说来,那勺柄所指的方位一定就有出路!” 钟婉笙笑道:“如果他能让我们平安出去,我就试着原谅他。” 云天行笑了笑,道:“能得到阿笙的谅解,段前辈泉下有知,一定乐不可支了。” 钟婉笙凑上前来,仰头望着云天行,道:“不许笑。” “北斗七星”所指的方位就是水池的所在,两人已经在附近查找过数遍,却没发现有什么不同,唯一没找地方就只有水里。 两人当即下水,水并不深,最深处不过及腰,寻找片刻,发现这个水池与外面是相通的,池底靠墙的位置有一个丈长的缝隙,只不过缝隙太窄,过鱼还行,人是完全无法通过的。 云天行道:“池里的鱼是从外面游进来的,可缝隙这么窄,我们怎么游得过去?” 钟婉笙笑道:“谁让你从那里游出去啦,你来这里。” 云天行咧嘴笑了笑,趟着水走到阿笙身边,见水面下有数根石柱,他数了一下,竟然有七根,而且完全按照北斗七星的模样排列,就连勺柄所指的方位都与洞顶的一致。 两人顺着这个方位走去,又见到一根石柱,石柱顶端在水面下半尺处,这根石柱要比那七根粗得多,石柱中间有个方形凹槽,竟与那藏“剑意篇”的石盒大小一般无二。 钟婉笙道:“这应该就是机关所在,钥匙就是那个石盒。” 云天行急忙上岸,将那石盒拿了过来,钟婉笙对他点了点头,云天行将石盒对准凹槽,缓缓放了进去,随着石盒的慢慢嵌入,水面开始颤动,当石盒完全放入,一阵轰隆声在洞室内响起。 游鱼开始变得躁动不安,水面也开始摇晃,两人发现异状,连忙回到岸边,只见水池中央逐渐形成一个漩涡,水流甚急,游鱼逆流而上,但终究被漩涡吞没。 水面在急剧下降,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整池水竟然都消失了。 泥泞的池底还有脱水的鱼在翻腾,水池中间出现了一条青石路,路的尽头有一条暗道。 两人对望一眼,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沿着青石路走过去,见通道斜通向下,阶梯很长,里面黑漆漆的,看不到任何东西。 云天行取了一支火把在前面开道,钟婉笙紧跟在他身后,阶梯上还有鱼在跳动,下了阶梯来到平地上,火光往下照了照,见是一条人为修建的青石路。 青石路旁有一条河道,从上面流下来的池水就进入了这条河道里,只是不知这条河起源于哪里,又会流向何处。 云天行正自走着,忽然脚下青石一沉,像是触动了机关,跟着又传来轰隆声响,他不及细想,拉住阿笙就往前跑。 钟婉笙放缓脚步,笑道:“看把你吓得,只是触动了关门的机关而已。” 云天行拍了拍胸口,道:“我还以为又要落石门呢。” 他往回瞧了一眼,暗道的石门果然已经不见了,不禁惊奇道:“这是什么机关,好厉害。” 钟婉笙道:“这不算什么,江湖中有一个世代研究机关的家族,那机关术才真是厉害。”她面露钦佩之色,顿了顿又接着道,“不过他们很少露面,所以,江湖上知道的并不多。” 云天行道:“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钟婉笙四下望了望,“幸好这个山洞里没有机关陷阱,只有阻隔外人的机关,不然我们可就遭殃了。” 云天行道:“石门关上了,那要怎样才能打开?” 钟婉笙道:“有关自然有开,只不过没人知道机关的位置,自然也就没人能打得开,如果要强行破坏,恐怕会触动机关防御装置,造成洞毁人亡的结局。” 云天行缩了缩脖子,道:“还好我们已经出来了。” 钟婉笙笑道:“我们能出来还要多亏了你。” 云天行道:“这是我们一同努力的结果,怎么能说多亏了我呢。” 钟婉笙道:“如果不是你帮姓段的填土,我们是找不到石盒的,即便能找到出口的机关所在,没有钥匙我们一样出不来,至少我是不会为他填土的,这还不是多亏了你吗。” 云天行恍然大悟,道:“段前辈考虑得真周全,选了‘人道’也不一定有出路,必须要为他填土造坟才能找到钥匙,这才是真正的‘人道’啊!” 钟婉笙道:“这么说来,我还真有些敬佩他,‘人道’都这样难,‘天道’和‘鬼道’真难以想象。” 两人边说边走,不知走了多久,忽然听到有“轰轰”声,声音沉闷,好似山洞在震动,走得越远,声音越响。 转过两个弯道,忽见前方有亮光,两人急忙加快脚步,亮光越来越大。 “轰轰——” 强光入眼,两人下意识闭起眼睛,适应片刻,慢慢睁开,只见是在一个瀑布后面,水帘倾泻而下,水势之大如江河决堤,声势之响如万马奔腾,漫天的水汽瞬间将两人包裹。 第八十三章 出谷归安 洞口右边有一条栈道,紧贴山壁修建,古铜色的木栏杆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处处透着古老与沧桑。 两人走上栈道,发现栈道修在半山腰,上有高崖绝壁,下有苍郁绿林,从这里望下去,一切都显得那么渺小。 钟婉笙道:“这里好像是个山谷,怎么一个人都看不到。” 云天行四下望了望,道:“不知梁海山他们还在不在,我们还是小心为好。” 钟婉笙道:“哼,梁眯眼害我们差点死在里面,遇到正好找他算账,难道我们四个大眼睛还怕了他一个半瞎。” 某处,梁海山打了两个喷嚏,喃喃道:“谁在想我?” 云天行笑了笑,道:“他是个半瞎,他那群徒弟可不是,眼睛比我们还大,而且他们人多,我们还是要吃亏,而且我......我......” 他话说一半,没有再说下去,由于刚刚逃出生天,只顾着高兴,一时竟忘了自己身中金蛇蛊毒,已经活不了几天,不禁有些感伤。 钟婉笙拉着他的手,凝视着他的眼睛,道:“你说过要陪我去昆仑山看雪的,我不会让你死,如果你……真的死了,我也不活了。” 云天行怔住了,从来没有哪个人对他说过这种话,有这样的人陪在身边,死又有何惧! 云天行将阿笙拥入怀中,只觉她的身子柔若无骨,芳香绕体,不禁有些心猿意马,忙将思绪收回,靠在她耳边说道:“阿笙,没有你的同意,我怎么会死呢,我死了,谁陪你去看神仙。” 钟婉笙扑哧一笑,脸已红了大半,急忙从他怀里挣开,转过身子,道:“谁说要陪你去看神仙啦。” 云天行挠了挠头,笑道:“当然是你说的,难道你还想赖掉?” “谁说要赖掉啦。”钟婉笙转过身来,朝云天行眨了眨眼睛,“把手伸出来。” 云天行伸出右手,道:“干什么?” 钟婉笙取出“剑意篇”,放到他手中,道:“给你啦,你可不要辜负我一片心意。” 云天行望着手中的“剑意篇”,微微蹙眉,道:“给我做什么,你不是要学剑吗?” “你真傻。” 钟婉笙吐了吐舌头,道:“我忽然又不想学了,你总不能让我把它丢在大街上吧,那可是会引起骚乱的,说不定还会死很多很多人。” 云天行苦笑,这时才了解阿笙的苦心,伸手一拉,拉了个空,只见阿笙已走到前面去了,正回头对他做鬼脸,摇了摇头,快步跟上去。 两人下了栈道,来到瀑布下,吃了些果子,喝了些泉水,坐在草地上歇脚,空气中弥漫着花草香气,蝴蝶从眼前飞过,落在一旁的花丛中,似乎并不畏惧这来自九天的银河之水。 云天行伸了伸懒腰,仰躺在草地上,道:“有生之年能再晒到太阳,真好。” 钟婉笙道:“什么有生之年,快起来,我们去找解药。” 云天行合上眼,道:“再让我躺一会。” 钟婉笙微微一笑,道:“好,那你就再躺一会。” 钟婉笙攀到身后的高树上,四下望去,远处皆是绿林青竹,她回收目光,忽然看到不远处有一块石碑。 她跃下树来,奔到石碑前,见碑上刻了八个大字:“翠华山下,忘忧谷中”。 钟婉笙喃喃道:“忘忧谷,好美的名字,难怪段前辈会选在这里隐居,能与相爱的人一生厮守在这里,还什么能与之相比的呢。” 云天行走了过来,道:“你在嘀咕什么呢?” “啊!”钟婉笙吃了一惊,目光有些躲闪,“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云天行道:“刚才呀,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有。”钟婉笙顿了顿,转过身看着云天行,“这里很美是不是?” “是很美。”云天行点了点头,接着道,“原来我们是在翠华山下,这里离长安城不远,我们很快就能回去了。” 钟婉笙沉默片刻,道:“可是该往哪边走呢?” 云天行四下望了望,道:“我们沿着这条河往下游走,一定能找到出路。” 于是两人沿着河水一直走,沿途风景十分秀丽,两人有说有笑,不知不觉已到了傍晚,这一路不知绕了多少个弯,过了多少座桥,若要他们再返回忘忧谷中,那是万万找不到路了。 待得回到长安已是半夜,街上灯火通明,来往玩赏的观客依旧不少,只是两人身劳体乏,无心再逛,于是便找了一间尚未打烊的客店,要了两个相邻的房间,分别回房歇了。 云天行熄了油灯,和衣而卧,在床上翻来覆去毫无睡意,回想起与阿笙同生共死,心中欣喜又甜美,又想起自己身中金蛇蛊毒,不禁黯然伤神。 他来长安本想要追查“九殿阎罗”的下落,谁知还没开始查到就中了蛊毒,危在旦夕。 他并不怕死,只是父仇未报,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他实在无法安心,死了也没脸见父亲,想到这,不禁伤心落泪。 忽听“吱呀”一声,房内被推开,跟着“吱呀”一声又关起,云天行尚未入睡,听到有人进来,猛地从床上跃下,右手藏在背后,手中握着匕首。 “谁?” 门边站着一个黑影,没有灯光,看不清面容,从身形来看是个女子,但不是钟婉笙。 这间房与钟婉笙的房间一墙之隔,两人早已定下暗号,进门前先在墙上敲三下,然后在门上敲三下,这也是为了提防那些行为不轨的人。 “你还活着。”门边一个声音冷冷说道。 云天行心想:“果然是个女人,她到底是谁,听起来好像认得我,可我并不认得这个声音,她半夜闯进来到底有什么用意,‘你还活着’又是什么意思。” 云天行将脑海中的记忆翻了一遍,他很确定没有听过这个声音,又将匕首握紧一分,道:“你到底是谁?” “你为何不点上灯自己看一看?” 那个声音依旧很冷,冷得找不到一丝感情的痕迹。 云天行将匕首插回腰间,摸起火折,点燃油灯,火光驱走黑暗,照在她的脸上,云天行失声叫道:“是你!” 第八十四章 夜有访客 深夜,灯影恍惚。 云天行望着站在门边的红衣女子,神色复杂。 她正是那日在酒肆中遇到的红衣女子,当时她一直在睡觉,云天行从未听过她的声音,所以没有认出来。 “你很意外?” 那女子缓缓走上前来,她身材高挑,双腿纤细,走起路来那摇曳的身姿让人为之动容,白皙的脸颊上更是带着一种冰冷的美意,灯火为之暗淡。 她轻轻止住莲步,一双狭长的美眸定格在云天行的脸颊,美人近怀,香气逼人,云天行不由退了两步,道:“我只是有些担......担心。” 那女子朱唇微启,似是有些惊讶,道:“你担心我?” 云天行道:“是,也不是。” 那女子微微蹙眉,道:“什么叫‘是,也不是’?” 云天行挠了挠头,心头觉得有些难为情,道:“我以为姑娘被阴阳二圣抓走了,又听说那两人不太……守规矩,所以才有些......担心。” 这并非假话,当初阴阳二圣说只能饶一个,云天行本以为她已经安全了,后来听阿笙说,阴阳二圣一个好财,一个好色,又想起他们在议论她的首饰和容貌,才不禁有些担忧,现下见她好端端站在这里,也算去了一桩心事。 那女子冷哼一声,道:“就凭那两个败类也想抓我?要不是他们逃得快,我倒想把他们一起抓来,拴上链子当狗养了。” 云天行一怔,阴阳二圣的实力他是亲眼所见,用筷子杀人,而且凳不离身,用起毒来更是得心应手,让人防不胜防,至少自己在他们中任何一人面前都毫无还手之力,她能说出这种话,想来也非泛泛之辈,又一想起自己替她挡灾除难,不禁面红耳赤,这无异于关公门前耍大刀,太自不量力了。 那女子一直盯着他,云天行被看得很不自在,稍稍别过头,道:“姑娘深夜来此,可有事吗?” 那女子道:“红漪。” 云天行皱眉道:“什么?” 那女子道:“我说我叫红漪,红色的红,涟漪的漪。” “哦。”云天行随口应了一声,心想:“我又没问你名字,我只想知道你深更半夜来我房里做什么,莫不是想来看我死了没有?”想到这,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红漪道:“这几日你去哪里了?我找了你好久。” 听她这样问,云天行默然不语,心想:“我与阿笙被梁海山追进山洞,意外发现段前辈的洞室,这件事太过重要,还是不要告诉她为好。”于是说道:“我遇上些麻烦,不过都解决了,红漪姑娘找我有事?” 红漪微微点头,又抬头望着他,道:“你知不知你已身中剧毒?” 云天行一怔,她怎么知道我中毒的事?转而一想:“是了,当时她也在场,而且她的武功不在阴阳二圣之下,定能看破他二人的下毒手法,这样说来,不是我救她,反倒是她救了我?” 云天行的脸色又红了,不过幸好是在晚上,灯光不甚明亮,不用担心被对方看出来。 红漪见他沉默不答,又道:“你不知道也没关系,那……” “我知道,是金蛇蛊毒。”云天行打断了她的话。 红漪微微一怔,道:“你知道?是谁告诉你的?” “是我。” 吱呀一声,房门开了,钟婉笙背着双手走了进来。 她刚才睡不着,在房内来回踱步,忽然听到这边有开门的声音,便悄悄出来查看,又听到房中有人在说话,便躲在门外偷听,要不是刚才有人经过,她还要再听一会才现身。 红漪已听出门外有人,却不知是个女人,道:“你是谁?” 钟婉笙看了她一眼,走到云天行身旁,道:“你又是谁?大半夜不去睡觉,偷偷跑到一个男人房间里来做什么?” 红漪冷冷道:“你还不是一样?” 钟婉笙偏过头,用一双澄澈的眼睛望着云天行,道:“你说一样不一样?” 云天行笑了笑,不知该怎样回答。 都说女人对女人,天生自带一分敌意,尤其是像她们这样漂亮的女人。 云天行接触的女人并不多,以前他不相信这种荒谬的言论,但现在他信了,不仅信了,还觉得这句话是有几分道理的。 钟婉笙见他只笑不说话,拉了拉他的衣袖,道:“她就是你一直惦记的那位姑娘,是不是?” 红漪闻听此言,心中微动,古井无波的面颊上竟然发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这个变化连她自己都未发觉。 云天行对阿笙笑了笑,道:“我只是担心她被阴阳二圣捉了去,你也知道他们有多坏。” 钟婉笙嘟着嘴,道:“那现在呢,你还担心她吗?” 云天行的目光转到红漪那冰冷的脸颊上,道:“红漪姑娘的武功远在我之上,本就不用我来担心,现在她平安无事,那就更不用担心了。” 红漪轻轻咬住嘴唇。 钟婉笙听他这样说,心中欢喜,扭过身子对红漪道:“红漪姑娘,如果你没事的话,还请离开吧。” 红漪道:“我还有事,很重要的事。” 钟婉笙皱眉道:“你还有什么事?” 红漪冷冷道:“我来找他,不是找你,你最好乖乖站在那里,不要说话。” 钟婉笙哼了一声,道:“我偏要说,你待怎样?” 红漪一双冷眸上下打量着她,道:“你能认出金蛇蛊毒,你到底是什么人?” 钟婉笙道:“你想知道?我偏不告诉你。” 红漪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在江湖上除了种蛊之人,能准确分辨出蛊毒种类的怕是只有你们九幽谷的人了吧。” 钟婉笙道:“是又怎样?” 红漪道:“你既然是九幽谷的人,难道解不了这金蛇蛊毒?” 钟婉笙笑了笑,道:“你以为九幽谷的人都是神仙吗?能凭空变出解药来?我知道解毒的药方,可还缺了一味最重要的药材,你若能帮我找到,我马上就能做出解药。” 红漪道:“缺了哪种药材?” 钟婉笙道:“金蛇花,而且要活的。” 红漪微微皱眉,她曾听人提起过,金蛇花只能生长在苗疆和九幽谷,离土即枯,根本无法移植,此地距那两地有千里之遥,如何能来得及? 第八十五章 屋顶赏月 她看了云天行一眼,又将目光转向钟婉笙,道:“你虽是九幽谷的人,可与你们那位谷主差得远了,听说她有百毒不侵之体,轻轻一闻便知所中何毒,普天之下没有她解不了的毒,我说的可对?” 钟婉笙道:“对,你说的都对,可她人在千里之外,你能把她请来?” 红漪道:“说来还是你没学好本事,解不了就是解不了,何必找借口。” 钟婉笙道:“小女愚钝,怎能跟谷主大人相提并论,倒是你,三更半夜潜入男人的房间,你到底有何居心?” 云天行听两人越说越离谱,忙站到她们中间,苦笑道:“两位有话好好说,都请坐下,我给你们泡茶。” 红漪道:“我现在不想喝茶。” 钟婉笙道:“我也不喝。” 云天行无可奈何,看了阿笙一眼,又看了红漪一眼,摇了摇头,走到门边,道:“那请你们都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两女闻言皆是一愣,互相对望一眼,又赶紧将目光转开。 红漪道:“你让她出去,我运功帮你祛毒。” 云天行道:“祛毒?这毒入体已久,就算用内功逼毒也是无用,红漪姑娘,你的心意我领了,祛毒就不必了,请回吧。” 钟婉笙道:“若是她内力足够深厚,的确可以减缓毒性扩散,至少可以将毒发的日期延后一两天。” 云天行转过身去,背对两女,道:“不要再说了,我不同意,蛊毒入体已久,用内功逼毒只是权宜之计,强行续命而已,到头来我还是会死,但让红漪姑娘内力大损,我又于心何安。” 红漪道:“这是我的事,不需要你来操心,我来此便是为了这件事,此事因我而起,我不想亏欠任何人。” 云天行决然道:“你不欠我什么,换成是别人,我一样会这样做,请你不要放在心上,回吧。” 红漪咬着嘴唇,执意不肯走,只是怔怔地望着他。 夜已深,半开的窗边送来阵阵清凉,蛐蛐的叫声也已停了,房内的灯火还在摇曳,红漪忽然道:“为别人而死,值吗?” 云天行缓缓走到窗边,遥望天上一轮明月,忽然笑了笑,道:“谁知道呢,他教我的时候可没告诉我值不值,等见到他,我可要好好问问。” 红漪道:“谁?” 云天行摇了摇头,道:“一个死去的人。”说完,他将木窗关起,转过身来,道:“今夜天明,如果大家都睡不着的话,不如去房顶赏月,不想去的不勉强哦。” 他当先一步走出房门,来到客店后院,沿着木梯爬上房顶,忽见屋顶上站了一个人,一身红衣,云天行笑道:“有门不走,走窗户?” 红漪道:“习惯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冷,又似乎一点也不冷,云天行很好奇,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月明星稀,清冷的月光铺洒在乌黑的瓦片上,像鲤鱼的鳞,又像晚秋的霜。 云天行在屋脊上坐下,钟婉笙也爬了上来,手里端着两个盘子,放在屋脊平台上,笑道:“赏月没有吃的怎么行。” 一盘炒花生,一盘糖炒栗子,云天行笑了笑,道:“哪来的?” “去他们厨房里转了一圈,黑灯瞎火的只能找到这些了。”钟婉笙吐了吐舌,忽然又跺了跺脚,“哎呀,我忘记拿筷子了,我再去拿。” 云天行拉住她,道:“不用筷子,这月赏得随意,吃起来也要随意,这样更好。” 他两指捏起一枚花生,投进嘴里,慢慢咀嚼片刻,笑道:“好香,好香,好美,好美。” 钟婉笙在他身旁坐下,道:“什么好美?” 云天行抬头望着天边明月,道:“月美,人更美。” 钟婉笙道:“你说谁更美?” 云天行笑了笑,道:“都美,都美。” 钟婉笙嘟了嘟嘴,道:“就知道你不会老实回答,不理你了。”她故意稍稍挪开一段距离,手里剥着栗子,脸上却带着微笑。 云天行转过身来,见身后空无一人,便向钟婉笙问道:“她什么时候走的?” “谁说我走了。” 房檐下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跟着露出一张绝美的脸庞,红漪从木梯上走来,手里也端了两个盘子,云天行认得左手一盘是桂花糕,右手一盘却不认得,看起来更精致,道:“这是什么?” 红漪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随便拿的。” 云天行拿了一块,发现竟然还烫手,不禁有些惊讶,道:“你从哪里拿的?” 红漪对着左边扬了扬下巴,道:“那边有家卖糕点的,现在还在做,他们刚做出来我就顺手取了几块。” 云天行站起来,朝她所指的方向看去,见原本无人的街道上突然蹿出一个人来,手里挑着灯笼,不断左顾右盼,口里还在喊,喊的话听不太清楚,隐约听到了一个“贼”字。 云天行坐回屋脊上,看着红漪,道:“你也是偷的?” 红漪点了点头,道:“是啊,他们又没拦我。” 云天行双眼一瞪,又从屋脊上站了起来,道:“你还当着人家的面?你这不是偷,是抢!” 红漪眨了眨眼睛,道:“那又怎样?” 钟婉笙扑哧一笑,道:“看你冷冰冰的,没想到也做这种事,而且比我还要过分。” 云天行叹息一声,道:“我本以为长安城内尽是繁华,就像人们口中传颂的那样,我初来长安,满怀期待,我想看看长安是不是像他们说的那样繁华,可我走过十条街,见到八条街有乞丐,那时我才知道,原来长安也有乞丐。” 他忽然对红漪笑了笑,道:“谢谢你。” 红漪一愣,道:“谢我什么?” 云天行道:“谢谢你让我知道:万千灯火下,仍有未眠人。”他伸出双手,道:“可以把糕点给我吗?” 红漪不知他要做什么,却还是将两盘糕点递到他手里,只见他转身便要往下走,忙唤道:“你要去哪里?” 云天行笑了笑,道:“去把糕点还给他们。” 红漪道:“还给他们?” 云天行道:“自然是要还给他们,不然他们明天吃什么?” 红漪道:“他们是卖,不是自己吃。” “一样。” 云天行笑了笑,转身便下了房顶。 第八十六章 大成若缺 两女见他出了客店的门,也一并跟了过去。 三人来到那家卖糕点的门前,门是半开的,里面隐约传来人语声。 云天行当先走了进去,院子不大,东西却很满,三人站着都有些挤。 左边一间房里有灯光,声音也是从这里传出来的,云天行走了进去,见一对夫妇正在做糕点,旁边的火灶前,一个小男孩正捧着一本书看得出神,手还不停往火坑里添柴。 添柴不误看书,看书还能添柴,说是一心二用,但更像是一种习惯。 那对夫妇发现门口多了三个人,其中一个正是刚刚来抢糕点的人,那妇人忙将孩子搂在怀里,退到墙角,那汉子随手抓起擀面杖,挡在母子面前。 灶下的火很旺,不断发出噼啪声,孩子的书就掉在一旁。 那是一本很旧很旧的书,书页又黄又皱,一掉在地上就散成了数页,那是一本“道德经”。 三个人挤在墙角瑟瑟发抖,上次来了一个贼,这次来个三个贼,显然,他们害怕极了。 但那个孩子没有哭,只是一直盯着这三个入侵者,他是一个坚强的孩子,他学着父亲的样子,把母亲挡在身后。 云天行将两盘糕点放回桌上,道:“对不起。” 那汉子见为首一人还回了糕点,又主动道歉,胆子也大了几分,道:“你们这些强盗,就会欺负我们这些穷人,想吃了就来拿,你们可知道我们有多辛苦!你们还有没有一点良心!” 云天行道:“对不起。” 那汉子见他一直道歉,却不说别的,往日怒火集于此时爆发,一下子冲到云天行面前,甩手就是一个耳光。 这一耳光打得很响,后院的狗应该是听到了,开始没命地叫。 云天行一动也没有动,还在重复着那三个字:“对不起。” 那汉子举手又要打,红漪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喝道:“你再打一下试试!” “出去等我。” 云天行没有回头,话音也很轻,但身后的两人应该都知道他指的是谁,钟婉笙率先走了出去,她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虽然她很想将这个莽夫痛打一顿,但她不想违逆他的意思。 她悄悄走了出去,一直走到大街上,站在街边等他。 街上还是那么空,只有她一个人。 红漪仍站在原地,仍抓着那人的手腕,对云天行道:“他在打你!” 云天行道:“我知道。” 红漪道:“知道你还让他打?” 云天行笑了笑,道:“去外面等我。” 红漪放脱那人的手,转身走了出去,她不懂,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他是不是傻子? 她一直以为男人都是些自私自利,好色贪婪的东西,曾来不会为别人考虑,她的姐姐就是被一个狠心的男人抛弃,日夜茶饭不思,泪流不止,最后郁郁而终。 姐姐是她的唯一,她们没有父母,姐姐更像是她的父母。 那时她还小,眼睁睁看着姐姐一天天消瘦,一天天憔悴,可她什么都做不了,除了将她的身体埋进冰冷的坟墓。 夜更深了,街上只有两个人,隔得很远。 夜寂静,狗已不再叫,只有一个愤怒的男人正在恣意地发泄怒火。 红漪紧紧握着拳头,指甲早已嵌入掌中,连嘴唇都咬破了,他为何这么傻?挨了打也不还手,都是因为我,是我偷了糕点,害他挨打,可他为什么要替我挨打? 他真是一个傻子,也许这就是他跟别的男人不一样的地方。 红漪抬起头,冰冷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柔和。 他出来了,脸上还带着笑容。 钟婉笙就站在门边,他一出来,她立刻上前捧着他的脸,左瞧右瞧,道:“都打肿啦,你也不躲着点,还疼不疼?” 云天行拿开她的手,道:“脸上疼,心里痛快,哈哈。” 红漪走了过来,道:“都是我不好,连累了你。” 云天行摆了摆手,道:“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你请我吃糕点,心意是好的,这就够了。” 三人走在大街上,云天行仰头望着天,道:“今天的月亮好美。” 红漪道:“月还未满,哪里美了?” 云天行笑了笑,道:“正因为月未满,所以才美,月满了岂不是马上就要亏吗,一年只有十二次满月,一生又有几个一年?” 红漪点了点头,没有接话。 钟婉笙指着北方天空,道:“看,北斗七星。” 云天行抬头望去,夜空廖远而深沉,众星黯淡,唯有这七颗星长久挂在北天,星芒不敛,这让他想起被困在洞室中的情形,还有阿笙。 他低头去看阿笙,发现阿笙也在看着他,阿笙终究是个女人,被看两眼就羞得低下了头。 三人回到客店,红漪要为他祛毒,可他执意不肯,之后红漪便离开了,阿笙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这一夜,很平静。 长安,天明。 “哪一个来我厨房里偷东西啦,偷吃的也就罢了,连我藏在厨房的私房钱也给偷了,是个男子汉就给我站出来!” 客店掌柜在大厅里咆哮,周围的客官在一旁鼓掌起哄,云、钟二人从他身旁走过,出了店门。 云天行道:“你还偷他私房钱啦?” 钟婉笙吐了吐舌头,笑道:“我又不是故意的,谁让他把私房钱压在坛子底下啦,黑灯瞎火的我又没注意,一不小心就把坛子给踢翻啦,然后就看到下面有一个小箱子,我打一看,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云天行道:“私房钱?” 钟婉笙点了点头,道:“只猜对了一半,再猜另一半。” 云天行皱起眉头,道:“他刚才只说少了私房钱,难道还有别的?” 钟婉笙道:“当然还有别的,所以才让你猜嘛。” 云天行道:“我猜不出。” “你又不猜,怎知猜不出。”钟婉笙嘟了嘟嘴,“好吧,我就直接告诉你,他呀,藏了厚厚的一叠与小情人来往的书信,我才看了一封就看不下去啦。” “书信?”云天行看着阿笙,“然后呢?” 钟婉笙道:“我把那些书信都塞进他老婆的门缝里啦,你看他脸上那些淤青,准是被他老婆给掐的,哈哈。” “你就不能安分点,怪不得今天一早我听到有人在院子里哀嚎,原来是掌柜。”云天行笑了笑,接着道,“那些私房钱呢?” 钟婉笙道:“当然被我没收了,你看他长得又白又胖,正所谓‘饱暖思**’,我这可是为他好,不然准被他老婆掐得又紫又肿,到时可就真成一头花猪啦。” 云天行大笑不止。 第八十七章 无情的人 长安城,朱雀街。 万里长街人来往,车如流水马如龙,豪绅贵客鞍上坐,贩夫走卒逆流行。 云、钟两人穿行在人流之中,不断出没于城内各大药铺,目的只有一个,寻找活的金蛇花。 虽说金蛇花无法移植,但世间奇事又何尝少了,何况江湖上能人异士之多,未必就找不到活的金蛇花,哪怕只有一线生机,他们都不会放过。 照中毒的日期数来,云天行最多还能活三日,三日后若不能寻到解药,金蛇蛊毒蔓延入心脏,便是大罗神仙下凡也无能为力。 钟婉笙急得咬牙跺脚,反倒是云天行一路嘻嘻哈哈,有说有笑,全不像是将死之人。 每个人都只有一次死的机会,没人愿意提前用上这次机会,云天行也不愿意,但既然机会来了,那就要好好利用,总不能哭哭啼啼,让身边的人也跟着一起伤心。 街旁一座楼阁顶端,楼脊兽头旁站了一个人,一个女人,一身红衣。 风吹乱了她的长发,她没有动;风吹紧了她的衣裙,她也没有动。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已与天地融为一体。 那里能看到长安城大半的风景,可她那双狭长的眼眸却一直望着下方的人流,望着两个不断在人流中穿梭的人,望着那个让她难以忘记的人。 天很蓝,云很淡。 “姬无情?” 红漪没有回头,但她已知道,背后来了一个人,一个很冷的人,比她还要冷。 “是我。”一个冰冷的声音传来。 红漪道:“你来做什么?” 姬无情走到红漪身旁,目光望着远方,没有说话。 他一袭白衣,剑眉星目,右手握着一柄乌鞘长剑,鞘上没有任何装饰,简单得连一丝花纹都找不到。 红漪道:“回答我的话。” 姬无情道:“碰巧路过。” 红漪转过身,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投入人流中,道:“碰巧路过?” 姬无情道:“我并非为你而来。” 红漪道:“你有任务?” 姬无情道:“是。” 红漪道:“什么任务?” 姬无情没有说话,因为他不说她也知道,凡是任务,绝对不可外泄,无论问话的是谁。 他将目光从远方收回,看了她一眼,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入眼处人流涌动,道:“你在看什么?” 红漪沉默了片刻,道:“没什么。” 姬无情道:“你以前不会发呆。” 红漪道:“是吗?” 姬无情又看了她一眼,道:“你......没事吧?” 红漪拨开吹到额前的青丝,道:“你说在这个世界上有没有傻子?” 姬无情微微皱眉,以前的她从来不会问这种无聊的问题,除了她自己外,她不会关心任何人,他想了好久,道:“有。” 红漪道:“傻子快乐吗?” 姬无情又想了很久,道:“快乐。” 红漪转过头,望着他那张冰冷而又英俊的脸庞,道:“你又要去杀人?” 姬无情沉默不语,而他的沉默往往都等同于默认。 红漪道:“你能不能帮我找一样东西?” “哦?”姬无情似乎很意外,“找什么?” 红漪道:“金蛇花,要活的,你只有两天时间。” 姬无情看着她的侧脸,那张既熟悉而又陌生的脸,道:“金蛇花?你中了金蛇蛊毒?” 红漪摇了摇头,道:“不是我。” 姬无情道:“那是谁?” 红漪没有回答,又将目光投入人流中,人流依旧在,可她要找的人却已不在了。 无情的风吹着无情的人。 “你变了。”姬无情忽然道。 红漪道:“哪里变了?” 姬无情没有回答,转身离去,他的身影在楼脊旁渐走渐远:“金蛇花我会尽量,不过别抱太大希望。” 红漪望着他即将远去的背影,忽然道:“等一下。” 姬无情停住脚步,道:“还有事?” 红漪犹豫了很久,道:“再帮我一个忙。” 姬无情愣在原地,良久之后,他缓缓转过身来,劲风吹乱了他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道:“什么忙?” 红漪道:“帮我杀两个人。” 姬无情道:“杀谁?” 红漪道:“阴阳二圣。” 姬无情道:“你为何不自己动手?” 红漪道:“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姬无情沉默良久,道:“他值得你这样做吗?” 她的娇躯微微一颤,这个问题她也考虑了很久,从昨天晚上她就站在这里,直到现在,一动不动。 红漪缓缓抬起头,迎上他那双冰冷的眼睛,道:“值得。” 姬无情道:“我记得你说过,男人都一样,都该死,都不值得同情,我很好奇,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红漪道:“他是一个傻子。” 姬无情道:“一个傻子能让你改变,那他一定是个聪明的傻子。” 红漪摇了摇头,道:“他不聪明,他很笨,我从来没见过像他那样又笨又傻的人。” 姬无情目光一动,道:“你喜欢他?” 红漪沉默不语,她说不出到底是不是喜欢,只是一直忘不了他,闭上眼睛就会想起他,看到他心里就会平静。 她对自己的变化也很意外,可越是想要控制,这种感觉就越强烈,所以,她在这里站了一夜,本以为这种感觉会冷下去,可她错了。 姬无情道:“我想见见那个人。” 红漪抬起头,目光落在他那柄乌鞘长剑上,鞘是很普通的鞘,没人知道那里面里藏了一柄怎样的剑,因为见到那柄剑的人都已经死了,这就是姬无情的剑,剑的名字也叫“无情”。 红漪收回目光,道:“我只要你帮忙,我的事你最好不要干预。” 姬无情道:“你怕我会杀了他?” 红漪冷冷道:“如果你敢碰他,我绝对会让你后悔!” 姬无情道:“看来你真的喜欢上他了。” 红漪垂下头,沉默不语。 姬无情转过身,道:“我有任务在身,不过,如果遇到那两个人,我会顺手帮你杀了,还有一点我想提醒你。” 红漪道:“什么?” 姬无情道:“别忘了你的身份。” 红漪猛地抬起头,姬无情已消失不见,空旷的楼顶之上只有风声。 第八十八章 万毒至尊 长安城各大药铺已被云、钟两人问了个遍,别说活的金蛇花,连死的都没有,甚至有的掌柜都不知道世上还有这么一种花。 这倒不是长安城药铺实力不够,主要是因为金蛇花除了能解金蛇蛊毒外,根本没有任何其他药效,买来放上十年也未必有人会买。 两人走大街上,云天行道:“阿笙,你别垂头丧气的,我还没死呢。” 钟婉笙抬起头来望着他,道:“你说的倒是容易,我如果要死了,你会不会为我伤心?” 云天行笑道:“鬼也会伤心吗?” 钟婉笙用胳膊在他腰间轻轻撞了一下,佯装生气模样,道:“不许说丧气话,我不会让你死的。” 云天行笑了笑,忽见前方迎面走来了十来个青衣人,为首的正是梁海山。 云天行吃了一惊,忙将钟婉笙拉到一旁的小巷中,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然后低声道:“梁海山。” 钟婉笙哼了一声,道:“来得正好,那日险些被他害死,今天可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云天行拉住她的手腕,道:“不可,他们人多势众,我们讨不到便宜的。” 钟婉笙道:“他中了我的毒,内力必然受损,我先手偷袭他未必就会输,你就不要担心啦。” 这时梁海山等人正从巷口陆续走过,云天行见他倒背双手,昂头挺胸,神色傲慢,与那日见到时一样,并无中毒迹象,又回想起那日他纵身跳上洞口时的情形,不禁有些担忧,阿笙执意要去,他又不好再拦,只得道:“阿笙,现在的我没办法保护你,如果他们围攻你,你尽管逃就好,不要管我。” 钟婉笙一听他说要保护自己,心立刻软下来,拉住他的手,道:“好啦,我不去了,等你的毒解了,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云天行点了点头,道:“好,到时候一起去,打得他睁不开眼。” 钟婉笙扑哧一笑,道:“他本来就睁不开眼。” 走出巷口见梁海山等人已走远,两人又沿街继续走,钟婉笙道:“你发现没有,长安城里最近变得好热闹。” 云天行道:“难道以前不这样吗?”他才来长安城几天,自然不知道以前的长安是什么样子,更谈不上变化。 钟婉笙道:“以前也很热闹,不过,最近好像多了很多江湖人士,这些人惯于游走江湖,很少在某个地方长时间停留,我来长安城也有月余,刚来时见到的大小门派势力有十多个,现在不但没少,反而又多了很多,你说奇怪不奇怪。” 云天行转头看着钟婉笙,道:“你的意思是说长安城里有事要发生?” 钟婉笙点了点头,道:“准是这样没错,你看那些人一个个穿得光鲜亮丽,多半是要参加什么集会,江湖中人最看重面子,不论干什么,这面子是绝对不能丢的。” 云天行笑了笑,道:“就算有事要发生,那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钟婉笙道:“当然有关系啦,要是真有大事发生,那阴阳二圣多半也会去,这两个老鬼就爱凑热闹,如果那里有美女、有宝物,那更是非去不可。” 云天行半信半疑,道:“哪有这么巧的事。” 钟婉笙笑道:“这不是巧,你为什么会在长安城外遇到他们,说明他们本就是要往长安城里来。” 听她这般说,云天行这才想起,当时阴阳二圣确实是往长安城的方向走的,云天行看着她,道:“阿笙,你好像对他们很了解。” 钟婉笙微笑道:“谁让他们喜欢用毒呢,我们九幽谷对天下每一个擅于用毒的人都有记录,包括他们的兴趣爱好,不然九幽谷怎配称‘万毒至尊’呢。” “万毒至尊?!” 云天行暗暗惊叹,原来九幽谷这么厉害,他以前竟然从未听过这个名字,真是孤陋寡闻到极致了。 细细想来也无可厚非,他以前大部分时间都跟一群奴仆混在一起,江湖上的消息大都是从他们口中听来的,而且那些消息中有一半是他们胡乱捏造的,另一半还添了油、加了醋,做不得真的。 以前张二生还天天说,他们捂裆派是天下名门大派,为世人所敬仰,云天行本以为是“武当派”,那自然没什么好置疑的,后来看到张二生的招式才意识到,原来他说的一直都是“捂裆派”。 钟婉笙道:“阴阳二圣退隐苗疆多年,如今重出江湖,必然不会错过这样的好机会,如果他们真的出现,我找机会接近他们,也给他们下上毒,到时以解药换解药,不怕他们不肯。” 云天行道:“能行吗?那两个怪人厉害得很,我不想你去为我冒险。” 钟婉笙见他面露担忧之色,心中感动,笑道:“我别的本事没有,下毒可不会输给他们,你就不要担心啦。” 云天行知她擅于用毒,又听她这般说,心中还是不放心,只好到时多留神,别让阿笙一个人去犯险就好。 两人边走边说,不知不觉来到了一个大湖边,湖面宽广,湖堤绿柳成行,一眼望不到边际,柳树旁摆满了桌凳,三三两两地坐满了人,有外出游赏的观客,有衣着华丽的商贾,有腰佩兵刃的江湖人士,倒茶的伙计已忙得满头大汗。 两人在一张桌旁坐下,要了一壶茶,两碟小菜。 两人边喝茶边谈天,暖阳当空,微风习习,好不自在,云天行心想:“若是能与阿笙一直这么坐着那该有多好。” 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心头又沉重起来,他故意将头转了过去,望着湖中,忽见湖水中央有个亭台,亭台周围种满了荷花,红绿相映,甚是美丽。 连接亭台的是一座廊桥,桥上有檐,可遮阳避雨,廊桥蜿蜒,有如水中游龙,廊桥上开了很多缺口,下接木梯,接入湖中,缺口附近的水面上漂浮着很多莲花灯,显然,这是一个祈愿的好地方。 按常理来说,这样的地方本该有闺中女子相伴前来放花灯,可奇怪的是,从廊桥到亭台竟然没有一个人。 云天行顺着廊桥将目光移到河堤上,见廊桥头上围满了人,人头攒动,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第八十九章 长安三杰 云天行站起身来,踮着脚往人堆里望,可什么都看不到,钟婉笙也注意到了那边的情形,站起来说道:“走,我们去瞧瞧。” 两人当即结了账,向人群聚集处走去,好在那里地方宽阔,人多却不紧密,两人找了个空隙,挤到人群前面。 只见廊桥口上有三个人,两男一女。 其中,一个男子坐在廊桥台阶上,手里来回抛着一红一黑两个弹丸,他的手上戴着一副黑色手套,不知道是什么材质,上面闪着亮银色的光点,在他左右腰间各有一柄带鞘短刀,刀身弯曲,一看就是个用短兵的行家。 在他身后,另一个男人斜靠在廊桥立柱边,头戴斗笠,笠沿压得很低,嘴里叼着一根稻草,他双手抱在胸前,怀中还竖着一柄带鞘的剑。 再往后是一个女子,坐在几桌旁,桌旁竖着一张弓和一袋箭,桌上有壶有杯,却不知里面装的是酒还是茶。 女子正垂首轻抚着桌旁的弓,像是一个慈爱的母亲正在抚摸着沉睡的孩子,那样轻,那样柔。 廊桥本就不宽,经三人这样交替阻隔,已完全无法过人,而他们依然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似乎是故意将廊桥堵起来。 云天行将目光转到旁边的一块石碑上,见碑上刻了六个红字:“莲心湖,烟雨桥”。 云天行道:“阿笙,他们为什么要把烟雨桥堵起来?” 钟婉笙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只听旁边一人笑道:“你们是外来人吗,连‘堵桥会友’都不知道?” 两人转过头,见旁边一个拄拐杖的中年瘸子在笑,刚才说话的也是他。 云天行抱了抱拳,道:“让老哥见笑了,我与小妹是外乡人,初次来到长安,不知老哥刚才说的‘堵桥会友’是什么?” 那瘸子笑道:“‘堵桥会友’就是把桥堵住在此交朋友咯。” 云天行听他说的直白,等同于什么没说,不禁好笑,又道:“老哥可知道堵桥的那三位是谁?” 那瘸子白了他一眼,道:“亏你还来了趟长安,连长安三杰都不知道。” 云天行挠了挠头,憨笑道:“小弟见识狭隘,自然及不上老哥,还请老哥告知一二,也好让小弟长长见识。” “好说,好说。”那瘸子面露得意之色,捋了捋胡须,接着说道,“这三位是长安城内大大有名的游侠,铲奸除恶,行侠仗义,不知道杀了多少贪官酷吏,地头恶霸,深得民众喜爱,于是大家就称呼他们为‘长安三杰’。” 瘸子看着云天行满脸崇拜的样子,笑了笑,接着道:“这三位生性豁达,喜欢结交江湖上的朋友,于是在这莲心湖上建了这座烟雨桥,每逢佳节时分都会来这里堵桥会友,若是有人能从他们三人中闯过并到达亭台中央,这三位将会请那人喝长安城最好的酒。” 云天行暗暗称奇,原来堵桥也可以这样名正言顺,毕竟是他们自己建的桥,堵桥会友,还真是长见识了。 瘸子又道:“你看坐在台阶上那位,别看他手中那两个弹丸很普通,那里面可大有玄机,能要人命的,那是暗器,暗器,你懂不懂?” 云天行点了点头,又连忙摇了摇头,笑道:“小弟从未见过暗器,多亏遇到老哥这样识货的高手,我还以为那两个是肉丸子呢。” 瘸子闻言大笑,拍了拍云天行的肩膀,道:“年轻人多出去转转,别老闷在家里,一来对身体不好,二来开阔眼界。” 云天行抱拳道:“老哥说的是,敢问老哥怎么称呼?” 瘸子道:“我姓汪,人家都叫我铁拐汪。” “原来是汪老哥”云天行恭敬问道,“那两个肉丸子有什么特别吗?” 铁拐汪笑道:“什么肉丸子,那玩意可不是肉丸子,吃不得,吃下去会死人的,据说那红色弹丸是用来杀武吏的,那黑色弹丸是用来杀文吏的,至于如何使用,我就不说了,太复杂,说了你也未必能听懂。” 云天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汪老哥可知道他是谁?” 铁拐汪附再他耳边轻声说道:“他就是人称‘探丸借客’的魏桥西。” 云天行与钟婉笙对望一眼,却是都没听过这个名字,钟婉笙道:“那剩下那两位呢。” 铁拐汪别有深意地看了钟婉笙一眼,道:“头戴斗笠那位是‘挟弹飞鹰’杜陵北,至于最后一位吗,那可是长安城出了名的大美人,江湖人称‘芙蓉神箭’何绣衣的便是了。” 云天行向那女子望去,见她面容精致,神态威仪,乌黑的长发束在脑后,颇有几分女将风范。 “好看吗?”不知是谁问了一句。 “好看。”云天行随口答了一句,刚转过脸来,正好迎上钟婉笙迷人的微笑,云天行心有所悟,忙笑道:“阿笙,你真美。” 铁拐汪也跟着说了一句:“是啊,你真美,小姑娘有没有找到心上人?” 钟婉笙瞄了云天行一眼,脸已红了大半,连忙垂下头,咬着嘴唇,也不回答。 “不说话就是没有咯。”铁拐汪凑上前来,笑道,“你看我怎样,虽然老了点,但见多识广,吃苦耐劳,又有上进心,比那些愣头傻小子强多了。” 钟婉笙一怔,云天行忙将铁拐汪拉开,笑道:“小妹早已许配人家啦,汪老哥,真对不住啊。” “罢了,罢了。”铁拐汪摆了摆手,道:“你小子也是来打何美人的主意的吧。” 云天行道:“何美人?” 铁拐汪道:“就是‘芙蓉神箭’何绣衣啊,这里绝大多数都是冲着她来的,你以为真有人为了几斤酒来挑战这三位,都是为了能与何美人一起吃饭!” 云天行道:“莫非汪老哥也是来……” 铁拐汪哈哈一笑,道:“实不相瞒,老哥我尚未娶妻,单身多年,今天想来碰碰运气,如果能博得何美人芳心,那真是再好没有了。” 铁拐汪独自笑了良久,就好像已经娶了何绣衣一样,待得情绪平复下来,他向云天行使了个眼色,道:“我看你小子还不错,要不要去试一试?” 第九十章 堵桥会友 其实,铁拐汪是想让云天行去当垫脚石,试试那三人的武功,毕竟从堵桥到现在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挑战。长安三杰实力固然不凡,但他却没见过三人的武功招式,心里没底,在场很多人都抱着同样的想法,毕竟机会只有一次。 铁拐汪一直在旁诱导,云天行只是笑着不说话,钟婉笙走上前来挽住他的胳膊,道:“我哥哥已经娶妻啦,他要是敢在外面拈花惹草,我回家就告诉嫂子,看嫂子怎么收拾他。”说完就向云天行投去一个“凶狠”的眼神。 云天行哭笑不得,铁拐汪见两人举止亲密,哪像是兄妹,留下一个白眼,挤进人群里去了。 “天台山霍松,前来讨教。” 一个洪亮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声音并不大,却将周围的动静都比了下去。众人等了好久,终于有人肯出来挑战,纷纷往发出声音的位置望去,只见人流分向两侧,中间让出一条道来,一个白衣人手摇折扇走出。 魏桥西站起身来,将两个弹丸收起,在来人身上打量了片刻,走上前来抱了抱拳,道:“原来是‘探花郎’霍兄到了,失敬,失敬。” 霍松抱拳还礼,道:“长安三杰名扬天下,不知小弟能否与三位同饮一杯?” 魏桥西笑了笑,道:“请。” 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但人依旧挡在霍松前面,显然,不显出点真功夫,这酒还真喝不到。 霍松微微一笑,突然脚下一动,斜身右滑七尺,足下轻轻一点,飞身掠向台阶。 魏桥西仍站在原地,还保持着那个请的姿势,霍松已站在他刚才坐过的那个台阶上。 众人一齐惊呼,云天行心道:“这人好俊的轻功,这一滑一掠中间穿插了数个动作,在他施的展下却是那样自然无痕,好像本来就是一个动作,厉害,厉害。” “唰”的一声,霍松打开折扇,转过身来,摇着折扇笑道:“魏兄如此谦让,那小弟就不客气了。” 魏桥西微微一笑,左手托起一块用红线绑住的玉佩,道:“看来霍兄是真爱酒,走得这么着急,连玉佩也丢在我这里了。” 霍松吃了一惊,忙低头去看,腰间悬挂的玉佩果然不见了,只留下一根红绳贴在衣衫上,红绳末端切口整齐,显是被利刃割断。 霍松将目光移到魏桥西腰间的短刀上,心道:“这人好厉害的手段,竟在不知不觉间将我玉佩取走,若真要取我性命,我又怎能躲得开?” 霍松将折扇并拢,缓缓走下台阶来到魏桥西面前,抱了抱拳道:“‘探丸借客’名不虚传,多谢手下留情。” 魏桥西还了一礼,道:“霍兄的‘迷蝶穿影步’甚是精妙,佩服,佩服。”说着,将玉佩双手送上。 霍松微微一笑,接过玉佩,转身走入人群中。 魏桥西又坐回台阶上,摸出一红一黑两个弹丸来回抛着。 安静的气氛再度热闹起来,众人议论纷纷。 忽有一人从旁边树上跃下,抱了抱拳,道:“谭九向杜兄讨教几招。” “这谭九是谁?” “连谭九都不知道?他可是江南谭家的九公子,剑法凌厉,在江湖上早有威名。” “原来是江南谭家的人,怪不得敢挑战‘挟弹飞鹰’。” “这谭九比刚才那个霍松怎么样?” “哼,霍松仗着轻功好,看起来风度翩翩,其实是个花架子,这谭九可不是来投机取巧的,人家可有真本事。” “有好戏看喽。” 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云天行暗暗点头,江南谭家?又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他转头看向钟婉笙,钟婉笙道:“江南谭家我倒是听过,只是没见过谭家的人,今天也是第一次见。” 云天行将目光转向谭九,见他一身黑衣,右手握着一柄利剑,那双明亮的眼睛一直盯着倚在立柱上的杜陵北。 杜陵北用剑柄顶了顶斗笠,稍稍抬头瞧了他一眼,道:“请回吧,你不是我的对手。”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还没开始打就说这样的话,这也太小瞧人了吧。” “杜陵北向来高傲,如果来人不能满足他的胃口,他兴许连剑都不会拔。” “我看他是怕了江南谭家的九公子。” “谁说不是呢,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 谭九听到旁人的对话,脸上并没有露出太多的表情,只是淡淡说道:“杜兄为何不下场试一试?” 杜陵北叹了口气,道:“既然你执意要打,那我便陪你打一场。” 他慢慢走下台阶,在谭九身前站定,道:“你出手吧。” 谭九一愣,见对方双手扔抱在胸前,而且连剑都不拔,这未免也太不尊重人了,谭九微有恼意,心想:“我本想与你公平决战一场,你竟如此羞辱于我,可别怪我剑下不留情!” 谭九双眼微眯,剑已飞出,那是一柄很亮的剑,众人只见一道寒光,却已分不清剑身所在,谭九身如鬼魅,眨眼间已刺出八剑。 杜陵北双手仍抱在胸前,剑仍未出鞘,身体倒滑,谭九的剑正指着他眉心,可偏偏就差两寸,无论如何都无法再接近。 谭九道:“杜兄为何还不出剑?” 杜陵北道:“剑是用来杀人的,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出剑?” 谭九道:“那我岂不是仗剑欺人?” 杜陵北道:“不要心存顾虑,如果你不用上杀死我的决心,你是绝对胜不过我的。” 谭九的嘴角泛起一丝笑意,他身形在空中一转,剑身猛抖,连绽数朵剑花,剑花丛中倏地飞出一道寒光直指杜陵北。 “竟然是江南谭家的‘雾里看花’!” “没想到谭九连这一招都学到了!” “此招一出,就是‘挟弹飞鹰’也未必躲得过。” “好快,已经结束了!” 谭九站在杜陵北身后,两人背对背相距一丈,谭九斜剑指地,杜陵北的剑也已出鞘,只是没人看清他是何时出的鞘。 劲风吹起两人的衣衫,可谁都没有动,好像两尊刚刚凝固的雕像静静地立在那里。 第九十一章 胡搅蛮缠 场面一度寂静,众人屏住呼吸,凝目注视着场中两人,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生怕会错过某个精彩的瞬间,但两人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却不知是谁输,是谁赢? “快看,杜陵北的斗笠上出现了一道裂口!” 不知是谁的一声尖叫打破了场中的寂静,在人群中掀起一阵波澜,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杜陵北,只见斗笠的前沿赫然多了一道裂口。 裂口很细,但却很深! 波澜一经掀起,总是难以平复。 “是谭九赢了。” “江南谭家的‘雾里看花’果然厉害!” “竟然连杜陵北这样的用剑高手都躲不开。” “要不是谭九手下留情,他哪还能站在那。” “哼,刚才还瞧不起人家谭九,这下可丢人喽。” 众人议论纷纷,这个结果有些出乎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 谭九忽然转过身来走到杜陵北身旁,抱拳躬身道:“多谢手下留情。”说罢,头也不回,直接走入人群中。 众人均感骇然,明明赢了,为什么要说“多谢手下留情”? 比武切磋旨在点到为止,刚才斗笠上那一剑如果切在胸口,杜陵北哪里还有命在? 杜陵北丝毫没有顾及别人的言语,收剑入鞘,又回到栏杆旁靠着,斗笠依旧压得很低。 钟婉笙道:“那个谭九好奇怪,明明赢了,为什么还要走?” 云天行道:“是他输了,所以才要走。” 钟婉笙蹙眉道:“输了?不是赢了吗?” 云天行摇了摇头,道:“表面上看是赢了,但其实他早就输了,在谭九划破笠之前,杜陵北的剑已点在他胸口,若不是杜陵北及时撤剑,谭九早已穿心而死,斗笠上那一剑自然就不存在了。” 周围的人听他一语道破玄机,又是佩服又是惭愧,这少年看起来还很年轻,却比他们这些老骨头的眼都尖,真是后生可畏。 就在众人议论之时,又有一人从人群中走出,云天行吃了一惊:“铁拐汪?” 钟婉笙拉了拉他的衣袖,笑道:“天行哥哥,你的汪老哥又现身了,准时奔着那位何美人去的。” 云天行笑了笑,道:“汪老哥真人不貌相,想必也会是位好手,阿笙,你说他能不能闯过这三人?” 钟婉笙笑道:“我看他一个人都过不了。” “在下铁拐汪,想向‘芙蓉神箭’何女侠讨杯酒吃。” 铁拐汪刚说完,忽听人群中一人大笑道:“铁拐汪,你是讨酒啊还是讨老婆?” 此言一出,众人哈哈大笑,钟婉笙也在掩着嘴笑,目光却偷偷瞄着云天行。 铁拐汪羞得满脸通红,转过身在人群中扫了一眼,也听不出说话的是谁,只得又转回身来,谁知刚转回来,那人又唱道:“鲜花绽兮,生长安兮,牛粪求兮,胡不闻兮。” 铁拐汪勃然大怒,猛地转身,只见众人笑得前仰后合,这人山人海,哪里辨得出是谁在捣乱,正自苦恼之时,忽见前面人群面露恐慌,纷纷向两边退去,让出中间一条道来。 铁拐汪回头一看,只见何绣衣正站在廊桥口,弓已满,箭在弦,正对准了人群刚刚散开的位置。 风吹马尾,微动衣裙,何绣衣拉弓搭箭,看得台下众男子两眼发直,面若桃花,更有甚者早已魂飞天外,做起了白日大梦。 云天行顺着弓箭所指的方位望去,刚才人群四下退开,道路中间竟然还有一个人,只见他正盘腿坐在地上,拍着地面大笑,听这笑声正是刚才捣乱的人。 云天行又细细打量了几眼,只见他衣着破旧,形容枯槁,看这装扮如果不是乞丐,那定然是个叫花子,可硬要说他是个叫花子又未免不太恰当,因为他腰间插着一根财神专用的玉如意,绿莹莹的,看起来光彩夺目。 何绣衣道:“阁下可是‘胡搅蛮缠’胡不通?” 那人抬头瞧了何绣衣一眼,又拍着地大笑,何绣衣秀眉微蹙,右手一松,“噌”的一声,箭已离弦!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又听“嗤”的一声,羽箭钉在那人身前,箭身一半没入土中,箭尾仍兀自震颤。 胡不通手掌悬在半空,那支箭正插在他双掌拍地的位置,如果他硬要拍下去,定会让箭尾穿破手掌。 “好箭法,好箭法!” 胡不通赞了两句,双掌摁在地上将身体撑起,像螃蟹一样横着往旁边挪了挪,又开始拍着地大笑。 他的样子甚是滑稽,众人被他逗得大笑不止,何绣衣的脸色有些难看,刚才胡不通调侃于她,这本是堵桥会友,偏偏让他给说成了比武招亲,她一个女儿家,这种事可开不得玩笑。 魏桥西从台阶上站起来,笑道:“胡不通,哪里都有你,上月王员外嫁女,好好一桩亲事,硬是让你给说黄了,那位王姑娘哭爹喊娘,还差点上了吊,怎么,今天又到我们这捣乱来了?” 胡不通瞪了魏桥西一眼,道:“胡说八道,我那是为她好。” 魏桥西哈哈大笑,道:“人家王姑娘好不容易找个婆家,你说你瞎凑什么热闹,吃饱了喝足了,再把婚事给人搅黄了,还说为她好?” 胡不通道:“你知道个屁,那小子心术不正,拜堂前一天还出去鬼混,我是看那姑娘可怜,不像你,吃饱了喝足了,拍拍屁股走人,看起来还有模有样,我呸。” 魏桥西嘴角抽了抽,他知道这胡不通是出了名的胡搅蛮缠,得理不饶人,除了王八和绿豆,他看谁都不顺眼,没必要跟这种人较劲,当即向何绣衣使了个眼色,又回到台阶上坐下。 何绣衣虽然有些不快,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将弓箭放回几旁,又坐回到原来的位置。 众人虽不知这个乞丐打扮的人是什么来历,但见长安三杰都不愿与其纠缠,望向他的目光中也多了一份敬佩。 铁拐汪本想借这个机会跟何绣衣搭搭关系,不想被胡不通一语道破,颜面全无,心里早已憋了一肚子火,长安三杰不追究,他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第九十二章 哪里有酒 铁拐汪拄着拐杖来到胡不通面前,道:“胡不通,我跟你无怨无仇,你为何要戏弄于我?” 胡不通仰头瞧了他一眼,道:“谁说你跟我无怨无仇?” 铁拐汪一怔,道:“我何时与你生过怨,结过仇?” 胡不通笑道:“刚才结的,你忘了?” 铁拐汪知他存心戏弄,怒道:“胡不通,你不要欺人太甚,见谁都要说一句,还真当天底下你最大啦!” 胡不通仰头望着他,用小拇指挖出一块鼻屎,屈指一弹,正好弹在铁拐汪的脸上,立刻又拍地大笑。 铁拐汪怒不可遏,铁拐抬起,猛地戳向胡不通小腹,胡不通盘着双腿,两手一撑,向后跃开,笑道:“大家都看到了啊,是他先动的手。” 众人被他逗得哈哈大笑,铁拐汪面色铁青,执拐连戳,胡不通两掌当脚,又闪又躲,竟然连戳不到,趁铁拐汪攻击的间歇,胡不通一掌撑地,另一只手又挖了一块鼻屎,屈指一弹,叫道:“中!” 铁拐汪正待大骂,忽有一物飞进嘴里,一想到是胡不通的鼻屎,顿时胃液翻腾,撞开人群跑到湖边,哇的一声,吐了起来。 胡不通拍地大笑,道:“鼻屎牛屎本是一家亲,好好的牛屎不当偏要当牛粪,你们看,自家兄弟见面吐成这样,这可怪不得我咯。” 众人哈哈大笑,这胡不通还真是无理取闹,没事找事。 笑声刚持续没多久,忽见空道上走来一人,胡不通正在拍地大笑,可在那人经过他身旁时,他的笑声忽然停了,众人也不知怎的,笑声也都跟着停了。 由喧闹到安静并不容易,但眼下似乎容易得很,甚至有些诡异。 很多人不知道笑声为什么会停?因为别人停了,别人为什么会停?因为胡不通停了,可胡不通又为什么会停?因为来了一个人。 一个带剑的人。 寂静,连风声都停了,只有脚步声一下一下在场中回荡。 众人屏住呼吸,凝神注视着这个不速之客,几百双眼睛跟随着他的脚步在转动。 “哪里有酒?”那人停在廊桥口上,对着堵在桥口的三人说道。 魏桥西站了起来,不知怎的,他竟然感觉到了一阵莫名的寒意,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觉一定是来自眼前这人,他将目光移到那人的脸上,只见他双鬓已白,满脸沧桑,唯独那双眼睛闪着异样的光彩,是忧郁,还是悲伤? 胡不通向来见谁骂谁,跟天下人都有仇,可在这人面前却没有了以前的嬉笑模样。 魏桥西注意到了这一点,单从这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就知他绝非泛泛之辈。 “哪里有酒?”那人又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 魏桥西忙道:“湖心亭台中就有,如果阁下能——” 他话未说完,那人已踏上了台阶,显然,对后面的话并没有丝毫兴趣。 长安三杰在江湖上也算是有些名声,就算名门大派的人来了,至少也要客套上两句,可这人却完全没将他放在眼里,似乎已将他当成了一个酒童。 “阁下慢走!” 魏桥西心头微怒,转身向那人肩头抓去,本想将他给拉回来,可谁知一碰上他的身体就如陷入大山和沼泽一般,拉又拉不动,撤也撤不走,境地十分尴尬。 那人继续往台阶上走,魏桥西生怕出丑,也跟着往上走了两阶,可手依旧拿不下来,再这样走下去,岂不是被他拉到亭台中去了? 魏桥西又惊又急,连忙催动内力,运力猛地往回一拉,谁知对方忽然撤力,他重心不稳,脚下又踩了个空,踉跄着跌下台阶,接连倒退三步,要不是他下盘功夫扎实,准要摔个四脚朝天。 方才这一交手,魏桥西已是头冒冷汗,望着那个背影不由暗暗心惊:“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内力竟如此浑厚,江湖上的成名人物我大都知晓,可怎么从未见过有这号人物?” 众人见魏桥西行为怪异,不知他耍什么花样,只有少数有眼力的人才知晓其中缘由。 此人能不动声色将魏桥西打败,在江湖上绝非无名之辈,话虽如此,可又没人知道他是谁。 “阁下请留步。” 杜陵北见魏桥西败下阵来,也是吃了一惊,忙吐掉嘴中稻草,站到廊桥中央挡住那人的去路。 “让开。” 那人抬起眼睛看了杜陵北一眼,只是一眼。 杜陵北打了个冷颤,心道:“哪里来的寒气?是他手中的剑,还是——?” 就在他惊疑之间,只觉身旁一阵劲风闪过,他猛地回头,那人已到了他身后。 “这……怎么可能?!” 杜陵北猛地睁大了双眼,右手悄悄摸上剑柄,心道:“竟然能从我眼皮底下溜走,来者不善!” 在杜陵北的斗笠下隐藏着一双深邃而明亮的眼睛,这双眼睛看破了多少高手的招数,可在这人面前却犹如失了明,作为一名剑客,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这个人绝对是个高手。 何绣衣从座位上站起来,几桌就在她身前,挡在廊桥中央,她用那双动人的眼睛打量着这位怪客,她的嘴角带着微笑,知道她的人应该能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可凡事总有例外,预想中的弓箭没有出现在她手中,依旧安静地躺在几桌旁,她的脸上仍挂着微笑。 “阁下是谁?”何绣衣的声音很美,比她的人更美。 很少有男人能抵挡住这样的声音,她对自己很有自信,但下一刻,她失望了,因为她发现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变化,还是那样平静。 让何绣衣更意外的是,他连看都不看她一眼,而是一直盯着几桌上的茶壶,也可以说是酒壶,只不过里面恰巧装的是茶罢了。 “看来阁下很喜欢喝酒,既然如此,请阁下在此稍等,小女这就去湖心取酒来。” 何绣衣说着便转身向亭中走去,可刚没走多远,忽听到“哗啦”一声,她忙回过身来,只见几桌上多了一堆黑色碎瓦片,上面仍不断有瓦片落下,她仰头一看,廊桥的顶上多了一个洞。 第九十三章 刀剑廊桥 杜陵北执剑从何绣衣身旁闪过,魏桥西脚踏几桌,从上方洞口跟着蹿了出去。 两位同伴已开始动手,何绣衣仍愣在原地,怔怔地望着上方的洞口,她有些意外,怎么会有男人忍心拒绝她的好意。 何绣衣微微摇头,伸手拨开瓦片,拿起压在碎瓦片下的弯弓和箭袋,自语道:“难道我连那些无情的东西都比不上吗?” 碧空如洗,湖面如镜。 廊桥顶,黑瓦上。 上面的视野很开阔,风很暖,景很美,但这四个人却不是在吹风赏景。 “我们好意请你喝酒,你不领情便罢,为何要破坏烟雨桥?” 杜陵北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斜剑指着湖面,挡在那人的前方十丈处,冷冷说道。 他的斗笠依旧压得很低,衣襟在风中轻舞。 那人站在原地,左手握着带鞘的剑,没有说话,微风拂动鬓发,遮住了他的眼睛,还是那双忧郁的眼睛。 在他后方十丈处,魏桥西双手各握短刀,密切地注视着他。 两人一前一后,将那人堵在中间,两边是湖水。 何绣衣站在最后方,左手执弓,右手搭箭,箭已在弦,弓尚未满。 她的目光穿过魏桥西,锁定在那人的背影上,心想:“他到底是谁呢?真让人好奇。” 四人站成一线,谁都没有动手。 众人见四人剑拔弩张,纷纷涌到河堤上,遥望着廊桥上的四人,他们从未见过长安三杰同时动手,眼下这个机会自然不能错过。 河堤上站满了人,都在举目关注着廊桥顶上的四人。 云天行与钟婉笙站在河堤旁一块大石上,忽听不远处有一人道:“三个打一个,不要脸!” 云天行转头望去,见说话的正是胡不通,他嘴里一边嘟囔着,一边用小拇指挖着鼻孔,还不时往湖水里弹,附近的人都躲得远远的,生怕他的“暗器”会弹歪。 钟婉笙转过脸来,朝云天行做了想要呕吐的表情,云天行拍了拍她的额头,笑道:“乖。” 钟婉笙狠狠瞪了他一眼。 “阁下为何不说话?”杜陵北微微转动剑锋,冷冷说道。 那人像是没有听到,根本不加理会,又拔足向亭台走去。 杜陵北望着那人慢慢走进,双眼渐渐眯起,手中的剑也越来越紧,他尽力控制好呼吸,让呼吸平稳而轻微。 那人的脚步并不重,但他脚下的瓦片却一直在咯咯的响,是松动还是被踩碎了?杜陵北不知,在一个强大的对手面前,分心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他深知这一点。 “恩?” 那人在杜陵北身前两丈处停下脚步,微微偏头,似是在倾听,忽然,他脚下的瓦片尽数崩碎,人已消失在原地,而就在他消失的前一刻,两道寒光在他站立的位置交错闪过。 “消失了?!” 魏桥西大惊,明明已经近在咫尺,那种距离他从未失手,他一向精通暗杀匿形,杀人于无形之中,刚才竟然被他发现了? “在你后面!”杜陵北大叫,挺剑冲了上去。 魏桥西刚反应过来,一只有力的手已捏上他肩头,那只手硬如钢铁,紧如铁箍,魏桥西在那只手的禁锢下竟然无法动弹分毫。 一道黑影冲来,杜陵北已杀到,“嗡”的一声,剑光如电,猛向那人面门刺出,那人微微偏头,剑身从他脸畔划过,剑光亮眼,剑身仍在嗡嗡颤抖。 “嗡——” 那人抬脚踢向杜陵北小腹,杜陵北忙用左掌去挡,“嘭”的一声,杜陵北被当空踢下,一连退了五步,险些跌入湖中。 “砰,砰——” 一连串的瓦片从他脚旁跌入湖中,击起无双浪花。 那人抓着魏桥西的肩头继续往前走,忽然他的右手撤回,而就在他撤手的那个位置,一只羽箭“嗖”的飞过,白色鬓发被箭风激得乱舞。 魏桥西得已脱险,大吼一声,飞扑上去,双刀舞成一团,刀光连闪,刀身早已模糊不清,仿佛有数十把明刀在同时发起攻击。 杜陵北足下一点,飞身攻来。 两人一前一后,刀光剑影已将那人完全笼罩。 众人看得心惊肉跳,完全顾不得开口说话,绵长的湖堤上只有一个声音在叫骂:“不要脸,真不要脸,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不要脸到姥姥家了......” 咒骂在持续,刀光剑影也还在闪烁。 “阁下为何不拔剑,是瞧不起我们吗?”杜陵北凌空刺了两剑,说道。 那人轻哼了一声,道:“我现在不想杀人,你最好不要惹我。” 杜陵北微微一愣,此人的姿态比他还要高傲,刚才他还用这副姿态对付过谭九,想不到这么快就轮回来了,这难道就是“辱人者,人恒辱之”? 他毕竟是成名已久的江湖侠客,对待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不会放到心中。 在两人的刀剑狂攻之下,那人竟然分毫无伤,连一根头发都未曾伤到。 杜陵北有些难以置信,心道:“他到底是谁?江湖上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个高手,此人不仅内力深厚,连身法也如此了得,若是他再出剑,别说我们三个人,就是再来三个,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魏桥西道:“杜兄攻他左侧,我攻右侧。” 话音一落,魏桥西猛觉手腕一紧,不由瞪大了眼睛,他双刀舞得密不透风,这人竟能探进手来将他给抓住,这实在让他无法相信。 魏桥西大叫道:“何妹助我!” 何绣衣见那人又将魏桥西制住,不由暗暗心惊,魏桥西虽然算不上顶尖高手,但实力绝不容小觑,这人竟然短时间内将他制住两次,而且只用了一只手,这简直匪夷所思,他究竟是谁? 杜陵北见何绣衣迟迟不动手,忙催道:“何妹!” 何绣衣回过神来,只听“噗通”一声,她将目光移到水中,不由呆住了,魏桥西竟然被扔到了湖里。 河堤上,众人惊呼声一片,威风凛凛的“探丸借客”魏桥西,竟然像只狗一样被扔了出去。 这一幕连魏桥西自己都没有想到,由于落水时头朝下,魏桥西连喝了几口水才从湖里钻出来。 第九十四章 夺命追魂 杜陵北失去了援手,可他并不怎么着急,反而有一丝兴奋。 杜陵北生性傲慢,虽说是个游侠剑客,却也是个不折不扣的赌徒,更是长安城内最大的赌坊“通天坊”里的常客,如果有赌的机会,他决不会放过,而现在恰恰就有这样一个机会。 杜陵北深知此人武艺非凡,内心便涌出一种将他打败的念头,而且这个念头愈演愈烈,即使赢面很小,却更能激发他的求胜欲。 一声低喝,杜陵北连步欺近,剑影连闪,寒光四泻,一套“飞鹰剑法”行云流水般倾洒而出。 “飞鹰剑法”向来以快著称,谭九的“雾里看花”便是败在此剑法之下,当然谭九年纪尚轻,若是两人年纪相仿,结局自当另说。 杜陵北挺剑急攻,呼吸却控制得极为平稳,就像一个普通人在平地上走路那样平稳,这对个一个剑客来说是难得可贵的。 真要说起来,他的这项本领还是来源于赌,因为每当赌盅掀开时,他总会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时间一久,这控制呼吸的本事就自然而成了。 在杜陵北的攻势之下,那人只是不断闪躲,却一直没有还手,剑仍鞘中,从未拔出。 廊桥上两人一攻一闪,看得众人提心吊胆,杜陵北的剑法他们是知道的,敢在他面前这样做不仅需要勇气,更需要过硬的实力。 显然,这个男人两样都具备,杜陵北的剑法固然厉害,却一直没能伤到他。 何绣衣见杜陵北动了真格的,又想起魏桥西因自己失神而落水,不由愧疚万分,他虽不想伤人,可眼下不出手却是不行了。 她咬了咬牙,从背后箭袋中取出两支羽箭,微微眯起眼睛,“嗖嗖”连发两箭。 两箭分从左右两个方位射出,羽箭射出时并未指向任何人,然而,两箭在途中各自划了一道弧线,分别从两侧射向那人。 “这箭竟然会转弯?!” “夺命追魂箭!” “‘芙蓉神箭’果然名不虚传!” “何大美人终于动怒了,这下有好戏看了。” “啧啧,能被何美人用这一招射死也是心甘情愿了。” 众人一见何绣衣用上了成名绝技,不禁心潮澎湃,更有几位在怀抱美人的白日梦中失足,一个不慎,跌入湖中。 江湖上会武功的女子并不少,可能崭露头角的却不多,在这些人中还算得上是美人的就少之又少了,而何绣衣就算一个,而且是个大美人,自然备受瞩目。 何绣衣遥望着那两支即将汇合的羽箭,握弓的手不由紧了几分。 杜陵北久攻不下,见对方又一直不拔剑,心头不禁有些恼怒,如果正大光明地对决,他自然没什么好说,可这简直就是一种侮辱,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刚才对谭九的态度也同样糟糕。 杜陵北一边攻击,一边琢磨对策,忽然,“噌”的一声,一支羽箭从他面前飞过,他猛地一怔,似乎想起什么,转头一看,见又有一支羽箭正向他面门射来。 这并非是何绣衣要伤他,而是杜陵北自己急于进攻,忽视了他们三人以往的配合战术,不但没有将敌人逼入箭阵,反而意外地将敌人赶出了箭阵,自己却走进了何绣衣的攻击圈。 “糟糕!” 杜陵北倒吸一口凉气,此时已来不及躲闪,一时的冲动竟然要将性命丢掉,这个代价实在太大了。 他脑中一直在想怎样将面前这个人打败,而他却忽视了至关重要的一点,有时候合作远比一个人要强大得多,尤其是在面对强敌的时候。 他深知这一点,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就在他绝望之时,一只强有力的手忽然抓上他的手腕,跟着双脚离地,人已飞了出去,“当”一声,剑落在瓦片上。 “噗通——” 杜陵北落水。 一串血花飞起,那人仍保持着扔人的姿势,右手臂靠近肩膀的位置多了一道血痕,血迹正自衣衫下涌出,在衣上蔓延,他那张平静的脸上难得地发生了一丝变化。 何绣衣见杜陵北落水,还以为是那人将他打下水的,银牙一咬,又取了三支箭,一同搭在弓上,“嗖”的一声,三箭齐发,然而并没有结束,她又以极快的速度取了三支箭,一同射出,再取三支,一同射出。 “何妹,不要伤他!” 杜陵北在水中大叫,刚才要不是那人将他丢出,他现在早已中箭身亡,何绣衣的出箭速度远非常人所能想象,杜陵北的话还未喊完,那九支箭便已射出。 九箭破空,夺命追魂! 九只箭影映在那人的眼睛里,他右手平伸到杜陵北落剑的上方,那剑似乎受到了牵引,不断颤动,突然,“啪”的一下贴上了那人的掌心。 他握紧剑柄,将剑竖在胸前,剑尖向上,缓缓闭上眼睛,轻轻吐出一口气,而就在他合上眼的那一刻,衣衫开始舞动。 “他在干什么?” “竟然把眼睛闭起来了,这不是找死吗?” “死定啦,死定啦!” “夺命追魂箭已将他的退路全部封死,他应该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束手待毙,可惜,可惜!” “何美人真乃女中豪杰!” 风更急了,是九箭带来的风。 就在九箭射到的那一刻,剑光忽然闪动,仿佛在那人身前凝成了一个光罩,九箭如飞蛾扑火般接连撞到光罩上。 “叮叮——” 撞击声不绝于耳,火星四溅。 何绣衣素有百步穿杨之能,夺命追魂箭的威力更不容小觑,可这九支箭却无一支能将光罩击破,每一声“叮”后,都有一支箭落入湖中。 “噗噗——” 九道微小的波纹扩散、消失,湖面又变为平镜。 风渐停了,他的衣衫也渐渐恢复平静,一切都没变,只是衣袖上的血渍扩大了。 他缓缓睁开眼,还是那双眼睛,忧郁而悲伤。 他抬起眼来,遥望着何绣衣,倒转剑柄,在剑柄尾端用力一压,“哗”的一声,剑已没入瓦片中,仅在外面留下一个剑柄。 “莫再跟来!” 他转身向湖心走去。 何绣衣怔怔地站在那里,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玉手不由紧紧握起,自语道:“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第九十五章 箭上有毒 廊桥上的战斗已经结束,河堤上本该热闹起来,但此时却异常地寂静,都在盯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 钟婉笙悄悄附在云天行耳畔,道:“他用的莫非就是‘疾风听剑’?” 云天行仍在望着那道身影,沉默了良久,低声道:“很有可能。” 钟婉笙朱唇微启,道:“那他......” 云天行又忽然摇了摇头,道:“也可能不是,以前我曾听我爹提起过,江湖上的确有听风辩位的本事,并不是只有瞎子才能用,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敢在这种情况下用这一招,此人绝不简单,如果漏掉任何一支箭,他都可能会命丧当场。” 钟婉笙道:“江湖上的大人物我大都听过,怎么就没听过有这样一个人呢。” 云天行笑了笑,道:“可能是某个隐士出来找酒喝吧。” 杜陵北与魏桥西已从湖中游到了廊桥上。 何绣衣将杜陵北的剑递上,道:“你们都没事吧?” 杜陵北点了点头,接过剑,用衣袖擦掉剑身的尘土,凭空舞了两下,反手插入鞘中。 魏桥西道:“我们自然没事,那人可就惨喽,右边的衣袖都被血染红了,何妹,你的箭法又精进了。” 杜陵北往湖心亭台那边望了一眼,道:“其实,他受伤是为了救我。” 两人都是一愣,何绣衣道:“杜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杜陵北叹了口气,道:“当时我急于求胜,误入了你的箭阵,要不是他及时将我抛入水中,我早已......” 两人对望一眼,都是有些惊讶,他们知道杜陵北的好胜心强,但从未见他犯过如此致命的错误,若是按照三人以往的配合方位,何绣衣的箭是绝对伤不到杜陵北的。 何绣衣微微摇头,道:“我还以为是他把你打下去的,我又放了那九支箭,唉,我真是糊涂。” 杜陵北道:“这不怪你,不过,还好没射到他,不然我就是死了也难以瞑目。” 魏桥西坐在栏杆上,道:“他刚才那是什么剑法,竟然将眼睛闭起来,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怪人。” 杜陵北摇了摇头,道:“此人实力深不可测,我倾尽全力仍未能伤他半分,若真要算起来,江湖上能及他的人绝不超过两手之数。” 魏桥西一下从栏杆上跃了下来,道:“杜兄,你也太抬举他了吧,江湖上的大人物你我哪个没见过,怎么就偏偏没有他这号人物,你向来说话公道,今天怎么就说起大话来了,你可不要因为他救了你就替他说好话。” 杜陵北抬头瞧了他一眼,道:“抬举?我还是往保守了说的,我们三人在江湖上还算有些名堂,能在我们三人围攻下毫发无伤的有几个?你可不要忘了,他空手将你制住两次!” 魏桥西脸上一红,道:“就算这样,也只能说他比我强,若是刚才何妹全力出手,他也未必能占到便宜。” 何绣衣道:“好啦,好啦,你们不要吵啦,不管他实力怎样,至少他没有恶意,可我却射伤了他,你们说该怎么办?” “我去跟他道歉。”杜陵北转身便往湖心亭台走。 何绣衣忙挡在他身前,道:“杜大哥慢走,要去也是我去,是我伤了他。” 杜陵北皱了皱眉,道:“那怎么行,他是因为我才受伤的,这事怨不得你。” 魏桥西笑道:“杜兄,你就别争了,这种事还是让何妹去吧,如果你执意要去,我也不拦你,不过最好有个心理准备,小心他再将你抛进湖里去,说实话,一次就够丢人的啦。” 何绣衣掩嘴一笑,杜陵北正了正斗笠,清了清嗓子,对何绣衣道:“那麻烦你了。” 何绣衣笑着点了点头,转身向湖心走去。 莲心湖中央,黑瓦亭台下。 他背靠立柱坐在栏杆上,手里拎着一坛酒,正在往嘴里倒,洒出的酒水顺着脖颈流入胸口,胸襟已湿了大片。 何绣衣从廊桥走来,停在亭台入口处,见他喝酒的样子,不禁吓了一跳,这哪是喝酒?分明是在往嘴里倒酒,更像是直接从酒坛里倒入胃中。 他喝一会便望着远处发呆,丝毫没有理会站在亭口的何绣衣。 何绣衣攥着衣袖不知该如何是好,这个人看起来似乎很不好说话。 他不说话,何绣衣就这样站着,直到那一坛酒空了。 他将酒坛倒过来,坛中再也流不出酒水,他随手将空坛抛入湖中,起身到石桌上取另一坛酒。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及酒坛时,一只纤细而白皙的玉手抢在他之前,将那坛酒给抢走了,他抬头一看,是个女人,那坛酒就抱在她的怀中。 “把酒给我。”他看了何绣衣一眼,冷冷说道。 何绣衣将酒坛抱得更紧了,道:“酒我自然会给你,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先向你道歉......” 她话未说完就已停了,目光停在他的右臂上,整个衣袖已被血迹染红大半,伤口似乎仍在流血,他的指尖正悬着一粒血珠。 血珠滴下,滴在青石铺成的地面上。 何绣衣秀眉微蹙,道:“对不起,是我射伤了你,我先帮你包扎......” “把酒给我。”他打断了她的话,沧桑的脸庞上现出一丝不耐烦。 何绣衣瞪着他,心想:“哼,你这酒鬼,本小姐给你包扎是你的荣幸,真不知好歹。” 她虽这样想,可毕竟不能让他一直这样流血,这人脾气坏得很,好好谈是不成的,她思索片刻,道:“我的箭上有毒,你要不让我包扎也可以,总可以让我帮你毒解吧。” 他抬起眼来望着何绣衣,道:“什么毒?” 何绣衣歪着脑袋想了一会,道:“这可是一种非常非常厉害的毒,叫‘不死不休’,只要没有解药,等毒素入了体,整个人就会慢慢开始腐烂,先从脚开始,然后是手,直到整个人都烂掉,而且发作时又痛又痒,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有......” “你编够了没有?把酒给我!” 何绣衣一怔,道:“我没有编,这是真的,解药就在这里。”她从腰间玉带中取出一个小玉瓶,捏在两指间轻轻摇了摇。 第九十六章 脑袋有病 他的视线仅在玉瓶上停留了片刻,又移到何绣衣的脸上,道:“你是不是女人?” 何绣衣怔了怔,怒道:“你什么意思?” “看来你的确是女人,不过,你说谎的本事可差得远了。”他转过身,又坐回栏杆上,目光望着远处。 何绣衣紧咬银牙,心想:“这人好可恶,我真后悔没在箭上涂毒,不,我回去马上就涂上毒,专门用来射这个无礼的酒鬼。” 她心头生气,又不得不忍住,道:“是我射伤了你,请让我为你包扎伤口,之后我马上就走,酒也会还给你。” “把酒放回桌上,你可以走了。”他没有回头,目光仍望着远处。 何绣衣道:“喂,你这人好没良心,我好心为你包扎伤口,你还摆出这副态度,要不是我射伤了你,我根本就......就懒得理你。” 他没有说话。 何绣衣道:“喂,你到底听到没有?” 他仍没有说话。 亭台建在湖心,周围生有荷花,花开正艳,荷香融在风里,飘进亭中。 何绣衣暗暗恼怒:“这么美的地方怎么来了个无赖,叫也不答应,真是气死人了。” 她轻哼了一声,本想要走,忽见他右手指尖上不断有血珠滴下、凝聚,她的心顿时软了,怒气也随之烟消云散,她摇了摇头,心想:“唉,谁让我伤了他呢,我就委屈这一次,就一次。” 何绣衣将酒坛放回桌上,取出一金丝边手帕,又从衣袖上撕下一条轻纱带,走到他身旁,道:“我先帮你把伤口包起来,就算没毒,你这样流血下去也会丢了性命,如果你想要酒,想让我离开,你最好别动,包完伤口我就走。” 他不知有没有听到,也不动,也不说话,只是一直望着远方。 何绣衣咬着嘴唇,也不等他回应,拉过他的右臂,将伤口处的衣物稍稍撕开,见伤口仍未结痂,显是刚才挡那九支箭又将伤口牵动了。 何绣衣心里更加过意不去,她喝了一大口酒,以至于双腮都鼓了起来,绕到他面前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指了指他的伤口,然而,他并没有看她一眼,一直在望着远处。 何绣衣努了努鼻子,对着他的伤口“噗”的一喷,酒水不仅喷在伤口上,连他半个身子都没能幸免,她从未帮人包扎过伤口,只是见别人都这么做,所以这一喷还是失了准头,使他成为她的第一名“受害者”。 虽然被喷了一个满怀,但他还是没有动,何绣衣甚至怀疑他已经死了,稍稍转到前面,见他的眼睛还时不时在眨,这才松了口气。 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望向他的脸颊,心想:“他的年纪也没想象中那么大嘛,怎么鬓发就白了呢,这样看也还好,嗯,应该还算英俊......” “你还上不上药?再乱看把你丢到湖里去喂鱼!” 何绣衣正沉浸在想象之中,被他这么一喝,着实吓了一跳,忙绕到他的视线外,拔开塞子,将玉瓶里的药粉慢慢抖在伤口上,用小指轻轻抹匀,然后将手帕覆在伤口上,用纱带绕着胳膊缠了两圈,轻轻勒紧,打了两个结。 “好了。” 何绣衣舒了口气,将玉瓶塞好,递到他面前,道:“这个你收下,记得每天换一次药,伤口不要沾水。” “包好了就赶紧走,东西一并带走,我不需要。” 何绣衣秀眉微蹙,“啪”的一声,用力将玉瓶搁在栏杆上,道:“哼,你爱要不要,如果嫌碍眼尽管丢到湖里去喂鱼好了。” 她拍了拍手,转身便向亭外走去。 杜陵北、魏桥西见她从亭中走出来,纷纷凑上前来,魏桥西道:“怎样?” 何绣衣眉尖一挑,道:“什么怎样?” 魏桥西道:“什么怎样都行,你总得说点什么,让我们俩也好放心呀。” 何绣衣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往前凑了凑,道:“我跟你们说,你们可不要告诉别人。” 两人看她神神秘秘的样子,都不由点了点头。 何绣衣轻轻道:“他有病!” 杜、魏两人一怔,对望了一眼,魏桥西道:“什么病?” 何绣衣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不可能!”杜陵北叫了出来,“他的反应速度比我还要快,那里怎么可能会有问题。” 魏桥西道:“怎么不可能,何妹什么时候骗过我们,准是他脑袋有问题。” 杜陵北轻哼一声,道:“我看你是记恨他把你丢进水里。” 魏桥西道:“我哪有,反倒是你,他救过你你就处处替他说好话,这不明摆着嘛,何妹,你说是不是?” 何绣衣笑着看两人争论,也不回话。 三人闹了一会,一同离开了烟雨桥。 河堤上围观的众人见三人离开,也都陆续散去,烟雨桥上又站满了人,不过都刻意远离亭台,因为那个人还在里面,喝着酒,望着远方。 云天行与钟婉笙又回到刚才喝茶的地方,要了一壶茶,刚坐下没多久,只听旁边一个汉子道:“最近这长安城里好生热闹,各大门派势力的人都见到不少,戚庄主的面子可真不小啊。” 一个乞丐打扮的人道:“那可不,戚庄主仁者侠心,不论是江湖中人还是普通百姓,都没少受他的恩惠,这次‘折戟沉沙’隐退江湖,有交情的自然都要来,没交情的也要来凑个热闹,混个吃喝不说,顺便结交些江湖朋友也是好的。” 那汉子道:“长安三杰与那位戚庄主交情颇深,他们三位是一定要到的,我还遇到过飞龙帮的梁帮主,还有吟虎堂的杜堂主,这两位多半也会去。” 那乞丐道:“这算什么,刚刚我还见到万佛寺的净念大师了呢,连万佛寺的人都来了,戚庄主可真是威风。” 邻桌一个孩童忽然问道:“‘折戟沉沙’是什么?” 孩子刚问完,他爹就将他拉回到座位上,陪笑道:“孩子还小,不懂事,让两位见笑了。” 那汉子笑道:“不妨事,这‘折戟沉沙’就是退出江湖的一种仪式,就跟金盆洗手、封剑归隐差不过,只不过咱这位戚庄主用的兵器是戟,所以就叫‘折戟沉沙’啦。” 孩子又“哦”了一声,小脑袋上就挨了一个暴栗,引得那两人哈哈大笑。 第九十七章 落梅山庄 听到两人的谈话,云天行与钟婉笙对望了一眼,不禁面露喜色,钟婉笙笑道:“天行哥哥,我说的没错吧。” 云天行微笑道:“阿笙,你真厉害,这都让你猜到了。” 钟婉笙道:“这不算什么,如果你经常在江湖上走动,你也会发现的,很多天南海北的人忽然聚集到一处,这地方就一定会有事要发生。” 云天行低声道:“阴阳二圣真的会去吗?” 钟婉笙道:“他们既然到了长安,就一定会去,这两人沉寂了这么多年,此番重出江湖必定要闹出些动静来立威,这位戚庄主怕是要倒霉啦。” 云天行面露忧色,道:“阿笙,等他们到了你千万不要冲动,那两人武功高强,你我联手都未必能打赢一个,如何能同时对付两个?” 钟婉笙微笑道:“谁说要打赢他们,只要给他们下毒就好啦,再说了,这两人作恶多端,想整治他们的可不止我们两个,到时那些正义侠士定然不会放过他们。” 云天行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 忽又听那乞丐道:“明天落梅山庄一定人山人海,我这可要提前去准备了,咱们有缘再会。”说着便扬长而去,那汉子结了账也走了。 云、钟两人结了账,先去那家客店将剑赎了回来,又到处去打听关于明天“折戟沉沙”的消息,一直到天黑,两人吃过晚饭后,便各自休息了。 翌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两人在长安城内逛了一会,便出了东城门,往那落梅山庄去了。 落梅山庄在长安城东南约三十里外,附近没有市镇乡村,所以去参加盛会的江湖人士大都来长安城里暂住,待到了这一天,出城的人便如江河决堤,一起涌向落梅山庄。 落梅山庄建在山林中,所在之处环境幽静,周围又没有山村,实在是避世隐居的好地方。 通往山庄的是一条丈宽的小路,来人已将这条小路塞满,于是路旁青草地上也满是行人,现在已经分不出哪里有路,哪里没路,只要能到落梅山庄,哪里条“路”上都有人。 云、钟两人便混在人群中向落梅山庄行去,本来是羊肠小道,路越走越宽,待到山庄外时就见到一片空旷的广场。 广场的尽头是一座偌大的庄园,白墙黑瓦向两边一直蔓延进远处的树林里,朱红色的大门旁站着数个迎客人。 两人跟在一个队伍后面,进入了庄内,刚踏进大门,便见到地上有一条用大方青石铺出的路径,路旁开满了鲜花,整条路都散着清香。 钟婉笙道:“这位戚庄主一定非常喜欢花,你看这些花,哪一株都是花中贵种,就连那未开的梅花树都是极为罕见的品种。” 云天行笑道:“能住在这么美的地方,怪不得戚庄主要隐退江湖。” 钟婉笙笑着瞧了他一眼,道:“我知道一个比这里更美的地方,你要不要隐退江湖?” 云天行道:“我本就没想牵扯到这些江湖争斗之中,等我了了那件事,一定要找个地方隐居,再也不出来啦。” 钟婉笙道:“你会带我去吗?” 云天行笑道:“你家里人让吗?” 钟婉笙嘟了嘟嘴,道:“你管他们做什么,我又不能一直跟他们生活一辈子。”在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她的声音已微不可闻,几乎完全淹没在嘈杂的喧嚷声中。 “这么多人,这下戚庄主可真要大出血了。” “人家戚庄主不仅是江湖侠客,更是远近闻名的大富商,这点酒菜钱根本不值一提,再说了,退出江湖这种大事,不弄点大动静也不行,万一仇家不知道你已经退出江湖,再带家伙找上门来,那可就难堪了。” “戚庄主为人正直,哪有什么仇家,这话咱俩说说可以,可不能对外人说去。” “嗨,我这不是打个比方吗,江湖上谁人不知戚佑堂戚庄主为人仗义,巴结还来不及,谁会跟他结仇,除非脑袋被驴给踢了。” 听着身旁人的谈话,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一个庭院,庭院很宽敞,足以容下数百人,除了庭院中间留出一条大道,两边都摆满了桌椅,已有不少人就坐了。 云天行在一张空桌旁坐下,钟婉笙跟着坐在她身旁,桌上早已摆好了水果点心,两人入座后,仆人又送来热茶。 云天行喝了口茶,四下望去,见庭院布置颇为雅致,数十个小花丛均匀分布在庭院之间,让院内多了几分自然之气。 庭院边缘植有花树,树影交错,几乎难以留意到隐在后面的院墙,就仿佛置身在花林当中。 中间大道的尽头有一个石台,台上竖着一杆长戟,长约八尺,戟身笔直,下有红木,上接亮银枪尖,左右有双耳小支,成“井”字形,戟头系有红缨,端的是威武霸气。 云天行暗暗赞叹:“这想必就是戚庄主的兵器了,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戚庄主用长戟做兵器,定是有着惊人的业艺。” “那位就是戚庄主吧。”钟婉笙指着不远处一人说道。 云天行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见一个中年人正站在桌旁跟人说话,云天行仔细打量了几眼,见他身材挺拔,举止庄重,面上一直挂着笑容,看起来十分和善。 云天行道:“这位戚庄主看起来似乎很受人敬重,不知为何要隐退江湖。” 钟婉笙道:“退出江湖的原因有很多,这个谁也说不准,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不过,他一旦退出江湖,以前的种种仇怨都得一笔勾销,而且今后不得干预江湖中事,如果他想安稳过日子,这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云天行道:“如果仇家找上门来怎么办,那岂不是要任人宰割?” 钟婉笙道:“也不能这么说,毕竟在座的众人都是见证者,如果有人敢在仪式后生事,那明摆着就是跟江湖规矩作对,也就是跟全江湖的人作对,如果真有仇家,也都会赶在仪式前来清算。” 云天行点了点头,忽见十来个青衣人陆续走进庭院,为首一人个子不高,身杆却挺得笔直,双手负在身后,两眼眯视前方。 云天行笑道:“阿笙,你看谁来了?” 第九十八章 龙虎相争 “梁海山!” 钟婉笙低哼了一声,道:“这梁眯眼中了我的毒,内力必然受损,待会我过去悄悄给他下毒,让他内力一损再损,看他还神气。” 云天行哭笑不得,他知道钟婉笙擅于用毒,而且毒药千奇百怪,梁海山惹到这样的对手才真是寝食难安,倒霉透顶。 钟婉笙道:“在他身旁那个是谁,坏主意都是他出的,也不能便宜了他。” 云天行笑道:“他叫周容,我与他交过手,他武功虽然不错,但比梁海山可差远了。” 钟婉笙道:“那也没什么奇怪,梁眯眼教徒弟向来不上心,心情好就传几招,他这些徒弟功夫是差了点,不过,旁门左道的功夫可一点不差,而且天分极高,那一日,他们一群大男人追着我,扔石头,撒石灰,一个比一个厉害,不然我也不会被他们给逼进山洞里去。” 云天行恍然大悟,怪不得那日他们扔石头配合得那么默契,原来都是行家,梁海山不教徒弟武功只是不想磨灭掉他们特有的天分,看来梁海山也是有一番苦心的。 戚佑堂见梁海山带人走来,忙上前相迎,抱拳道:“梁帮主到了,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梁海山抱拳还了一礼,笑道:“戚庄主莫要客气,梁某前来叨扰,还望不要嫌弃才是。” 两人客套一番,戚佑堂道:“梁帮主快请入座,招待不周还请多多海涵。” 梁海山知他要迎接客人,也不好再聊,抱了抱拳,带诸位弟子找空闲处先坐了。 “戚庄主,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戚佑堂听到有人招呼,转身一看,忙迎了上去,笑道:“原来是吟虎堂杜堂主到了,真是好久不见。” 云天行见来人贼眉鼠眼,相貌奇丑,又听戚佑堂称呼他为吟虎堂堂主,心下好奇,向钟婉笙靠了靠,道:“阿笙,你可知道这人是谁?” 钟婉笙向那人瞧了一眼,忽然掩嘴笑了起来。 云天行皱眉道:“你笑什么?” 钟婉笙道:“梁眯眼的死对头来了,我当然要笑啦。” 云天行道:“梁海山的死对头?那是谁?” 钟婉笙平复好情绪,缓缓道:“他叫杜无量,曾经与梁海山同时喜欢上一个女人,两个人拼尽了各种手段,你争我抢,到最后你说那女人跟了谁?” 云天行想了一会,道:“跟了梁海山,对不对?” 钟婉笙摇了摇头,道:“不对,再猜。” 云天行道:“那一定是跟了杜无量。” 钟婉笙又笑着摇了摇头。 云天行道:“怎么都不对,你还是直接告诉我吧,我猜不到了。” 钟婉笙笑道:“那女人跟别人跑啦,他们俩谁都没得到,所以两人都把对方当成了第一号仇人,只要他俩碰在一起,多半会打起来。” 云天行愕然,向梁海山望了一眼,果然见他斜眼瞄着杜无量,面色阴沉,腮边肌肉在不断鼓动,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 钟婉笙道:“后来梁海山建了个飞龙帮,杜无量就立了个吟虎堂,两人的仇怨已结了多年,就连他们的弟子都参与了进去,梁海山那‘眯眼剑客’的绰号就是杜无量给传出来的。” 云天行点了点头,又向两位仇家看了看,见两人都已经发现了对方,而且面色都不善,不禁又问道:“跟梁海山对着干,那杜无量应该不是坏人吧。” 钟婉笙叹了口气,道:“好好坏坏谁又说得清,不过,这杜无量绝对不是什么好人,此人肚量狭窄,阴险狡诈,而且特别爱记仇,以前有个人在大街上骂了他一句,第二天就在街头上发现了那人的尸体,如果把他当做评判好坏的标准,那梁海山一定是个老好人了。” 云天行暗自咋舌,因为一句话就将人给杀人,这已经不能用好坏来区分了,但凡有点人性也干不出这种事。 忽听杜无量道:“戚庄主,你这庄子里有没有养狗?” 戚佑堂听他说话突然变得莫名其妙,但来者是客,又不好坏了对方的兴致,只得说道:“庄内有养狗的。” 杜无量面露恐惧之色,道:“哎呦,这可就不好了,前些日了被疯狗咬伤了,至今见到狗就害怕,戚庄主,你家养的狗不咬人吧?” 戚佑堂尴尬笑了笑,道:“不咬人的,杜堂主不要担心,庄上的狗都关起来了,出不来的。” 戚佑堂表面上客气,心里却想:“你好歹是一个堂主,怎么让一只给狗吓成这个样子,当着天下群雄的面,也不怕人笑话。” 戚佑堂忙前忙后,都忙昏头了,哪里想到他是在暗讽梁海山。 前些日子,飞龙帮和吟虎堂两波势力在城外偶遇,相互讥讽一番后便动起手来了,两位领头人半斤八两,打到太阳落山也没分出个胜负,他俩没受伤,他们的弟子门徒可就遭殃了,个个披红挂彩,要不然梁海山也不会只带十来个人出来晃了,好歹是一个帮派。 杜无量瞥了梁海山一眼,又道:“戚庄主,庄里的狗真的关起来了?” 戚佑堂笑了笑,道:“真的关起来了,杜堂主不用担心。” 杜无量点了点头,道:“我刚刚还看到一只大狗,带着一群小狗蹲在那呢,难道是我眼花了?” 戚佑堂吃了一惊,忙道:“在哪里?” 落梅山庄的狗平时一直都是关起来的,但也有跑出来的时候,如果在这种关头跑出来咬伤了人,那事情可就难办了,他今天隐退江湖是要传遍天下的,可别让一只狗给抢了风头。 杜无量向梁海山坐的地方扬了扬下巴,道:“这不还在这里蹲着嘛。” 戚佑堂转头一瞧,正好看到梁海山沉着一张脸,身旁十多个人也做着同样的表情,戚佑堂猛地醒悟过来,陪笑道:“杜堂主远道而来一定是累了,快先到这边坐下。” 戚佑堂将杜无量引到另一边坐下,特意将他与梁海山隔开,这时,一个仆人过来在戚佑堂耳边说了几句,戚佑堂道:“杜堂主先坐,我出去一下。”说完,便匆匆离开了。 第九十九章 明争暗斗 待得戚佑堂离开,周容附在梁海山耳旁说了几句,梁海山笑着点了点头,忽然提高嗓门道:“听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我看未必,某只狗不仅能吐象牙,连大象都能吐出来。” 飞龙帮众弟子哈哈大笑,梁海山与杜无量的关系在江湖上并不是秘密,旁边一些人听到他在暗骂杜无量,也跟着笑起来。 杜无量脸色立刻阴沉下来,但仅仅片刻,面色又恢复如初,笑道:“梁帮主,有些日子没见了,小弟敬你一杯。” 他站起身来,从桌上酒壶中倒了一杯酒,双手端起,稍稍往前一送,神态甚是恭敬。 梁海山眯眼瞧着,一直不作回应,他知道杜无量又要耍诡计,只是看不透这诡计要用在何处。 杜无量笑道:“怎么,堂堂飞龙帮帮主连一杯酒都不敢喝了?” 众人都将目光移向梁海山,期待他如何回答,梁海山靠在椅背上,只是盯着杜无量,也不说话,身旁的弟子被群雄看得很不自在。 周容向梁海山靠了靠,低声道:“师父,大家都在看着呢,喝了吧。” 梁海山目不转睛地盯着杜无量,低声回道:“他的酒你也敢让我喝,是不是存心想毒死我?” 周容道:“师父,不会的,当着诸位英雄好汉的面,就是再借他八百个胆他也不敢下毒,他就是想在诸位英雄面前羞辱师父,您要是不喝,那就等于认怂啦。” 梁海山瞪了他一眼,低声道:“你这兔崽子,净出些馊主意,要去你去!” 他运力在周容背后一推,周容还没反应过来,人已被推了出去,只听梁海山在背后喊道:“既然杜堂主好意敬酒,为师近来身体不适,这杯酒你就代为师喝了吧。” 周容的脸色唰的一下白了,忙转身对梁海山道:“师父,杜堂主敬的是您,我怎么能喝呢,我不配呀!” 梁海山厉声道:“怎么不配,我说你配你就配,喝!” 杜无量笑了笑,道:“周贤侄莫要贬低自己,这杯酒谁喝都一样,请吧。” 周容干笑了两声,双手接过酒杯,微微低头表示感谢,盯着酒杯看了一会,见酒水清澈,并不像下了毒,这才放了心,于是仰头喝了个干净,将酒杯双手还给杜无量,道:“多谢杜堂主赏酒。” 杜无量笑了笑,又坐回椅子上,周容也回到座位上,梁海山道:“怎么样,有没有下毒?” 周容笑道:“没毒,酒也是好酒。” 过了一会,周容道:“师父,我想上茅房。” 梁海山斜了他一眼,道:“快去快回。” 周容匆匆去了,又匆匆回来了,坐了还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又道:“师父,我想上茅房。” 梁海山皱眉道:“你不是刚去过了吗?” 周容苦着脸道:“他在酒里下了泻药。” 梁海山一怔,转头看向杜无量,杜无量笑着点头示意。 “当”的一声,椅子倒地,周容奋不顾身,直奔茅房奔去。 飞龙帮帮众不明所以,梁海山气得咬牙攥拳,却又不好在众英雄面前出手。 周容来来回回七八次,脸色一次比一次难看,步伐一次比一次虚浮,这次回来刚坐下没多久,又去了。 钟婉笙忽然道:“天行哥哥,我去趟茅房。” 云天行点了点头,道:“小心点。” 钟婉笙去了一会,没过多久就回来了,一直在捂着嘴偷笑,云天行见她笑得有些夸张,不禁也跟着笑了,道:“怎么了?” 钟婉笙道:“等会你就知道了。” 梁海山见周容一去不返,心中有些担忧,对身旁另一名弟子嘱咐了几句,那名弟子起身便离开了。 过了许久,那名弟子急匆匆回来了,附再梁海山耳边,道:“师父,不好啦,大师兄光着身子藏在女茅房里被人抓到啦!” 梁海山听完差点没从椅子上蹦起来,道:“怎么回事?” 那名弟子道:“我也不知道,我过去时就看到一群人在围着一个人打,我挤进去一看是大师兄,他只穿了一条亵裤,这件事也是从那些人嘴里听来的。” 梁海山道:“他人呢?” 那名弟子道:“还被扣在那里呢,山庄的管家在处理此事。” 梁海山道:“去把他给我带回来。” 那名弟子又急匆匆去了,没过多久,他与周容一同回来了,周容鼻青脸肿,在他的搀扶下走路仍有些飘,好不容易坐回到椅子上。 梁海山道:“怎么回事?” 周容摇了摇头,道:“我刚出茅房就给人打昏了,后来又是被人给打醒的,中间的事我也不知道。” 梁海山怒目瞪向杜无量,杜无量只是微笑着,虽然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有人替他打了周容一顿,这笔账似乎稳赚不赔。 云天行见梁海山等人神情怪异,又见周容穿着一套仆人衣服,双颊又红又肿,不禁好奇又好笑,听到钟婉笙一直在旁边笑,他顿时恍然大悟,笑道:“阿笙,是你搞的鬼吧。” 钟婉笙笑道:“其实,他被打成这样我也很意外,我只是将他打昏,剥去外衣,绑在女茅房里而已。” 云天行被她惹得哭笑不得,道:“阿笙,你就老老实实坐在这里,不要到处乱走了,万一碰到阴阳二圣,再将你给掳走了,我去哪找你去。” 钟婉笙听他这样说,心中一暖,道:“好好好,我听你的就是啦。” 梁海山还以为整件事都是由杜无量安排的,眼下吃了个哑巴亏,又不好动手,心中憋气,也不再看杜无量,自顾自地喝着闷酒。 少了这两位仇家的针锋相对,庭院内的气氛暂时缓和了下来,宾客们各自忙着手头上的事,大部分在跟同桌人喝酒谈天,倒也是一片祥和。 然而这种气氛并没有持续多久,刚才离开的戚庄主又回来了,在他身旁还多了一位年轻公子,白衣仗剑,玉树临风,脸上常挂着笑容,仪态不凡。 两人谈笑着从大道上走来,吸引了不少江湖豪客、痴情侠女的注意。 第一百章 陌上花开 “嚯,竟然连云隐门的人都来了,戚庄主的面子还真大。” “这人是谁呀,连戚庄主都对他这样客气。” “连他都不知道,你真是白活了,‘陌上花开’温如玉,没听过?” “他就是温如玉?这名头自然是听过,人还是第一次见,看起来年纪不大,不知实力怎么样?” “哈哈,人家可是云隐门未来的掌门人,你说实力怎么样。” 听着旁边两人的谈话,云天行不由吃了一惊,心想:“他是云隐门的人,那一定是逸大哥的师兄了,不知逸大哥来了没有。” 云天行站起身来,往温如玉身后那群人望去,找了一会,却没看到逸清尘的影子,不禁有些失望,叹了口气,又坐回到椅子上。 那日在野狼坡与逸清尘分开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云天行对他甚是想念,于是托起白钰剑轻轻抚摸,回想起往昔岁月,不禁感叹。 钟婉笙道:“怎么了?” 云天行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些往事。” 钟婉笙见他一会抚剑,一会望着温如玉,不禁问道:“你认识他?” 云天行摇了摇头,道:“我认识他的一位师弟。” 钟婉笙道:“哪一位?” 云天行道:“逸清尘。” 钟婉笙点了点头,道:“逸清尘在云隐门众弟子中排行第四,温如玉排在第三。” 云天行一怔,道:“温如玉排第三?我刚才还听说他是云隐门未来的掌门人,为什么不传位给老大,要传给老三呢?” 不论在朝堂上还是江湖中,都极为尊崇“以大为先”的原则,皇帝在册立太子时,若没有极为特殊的状况,一般都会立嫡长子为太子,江湖虽有江湖的规矩,不过都大同小异,掌门人若要传位给弟子,一般都以大弟子为先。 钟婉笙往他身边靠了靠,低声道:“因为老大已经死了。” 云天行“啊”了一声,道:“死了?怎么死的?” 钟婉笙道:“被老二杀死的。” 云天行呆住了,老二杀老大? 他曾经亲眼见证过极为类似的一幕,就在青州城外的野狼坡,卫戟想要杀害逸清尘,同样也是残杀同门。 这种事如果发生一次还可以理解,连续发生两次,而且都在同一个门派,这未免也太巧合了,甚至巧合得有些诡异,不得不让人怀疑这其中也许隐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秘密。 云天行深吸了一口气,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钟婉笙仰着头想了一会,道:“我也记不清了,好像有很多年了吧,当初云隐门想要隐瞒这件事,最后还是没能瞒住,具体时间恐怕只有云隐门的人才知道了。” 云天行点了点头,道:“那老二呢?” 钟婉笙道:“据说是叛离了云隐门,之后也没在江湖上出现过。” 云天行道:“不会是被同门追杀了吧。” 钟婉笙道:“应该不会,云隐门曾经派人出去追杀过他,不过,出去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云隐门也因此损失了不少人,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云天行道:“这人真有这么厉害?竟然能逃过云隐门的追杀。” 钟婉笙笑道:“我也是听来的,至于真假就不得而知了。” 云天行舒了口气,云隐门在江湖上算是顶尖势力之一,能在这种势力追杀下活下来,而且杀死所有追杀他的人,恐怕也绝非泛泛之辈,当然,这一切都是猜测,既然没在江湖上出现过,也有可能已经死了。 除了温如玉,云隐门的其他弟子都已入座,仆人们送上热茶,周围一些江湖上的朋友也有的坐过来搭话。 温如玉仍在于戚佑堂谈笑,准确地说戚佑堂拉着温如玉的手不放,看两人的年纪也不像是多年不见的故友,这其中多少有点攀交情的嫌疑。 温如玉毕竟是云隐门的继承人,这种机会可不是谁都能遇到的。 “戚庄主,老夫不请自来,可还没误了时辰?” 一道清亮的声音忽在院门外响起,这声音非喊非喝,就如普通人说话一般,竟将在场众人的话语声都压了下去,偌大的庭院顿时安静下来。 一个青衫道人迈着小步大喇喇走进来,步子很小,但身形却移动得很快,眨眼间已到了戚佑堂面前。 戚佑堂微微一怔,在来人面前打量了几眼,忙抱拳道:“原来是终南山鹤道长到了,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云天行听到“终南山鹤道长”这六个字,猛地想起那日在酒肆的情形,孙太青曾说他是终南山鹤道人门下弟子,想必就是眼前这位鹤道人了,不知那孙太青现在怎么样了。 鹤道人摆了摆手,道:“哪里有罪,我是不请自来,想讨杯茶喝,听说你这庄子里的花茶不错,早就想来尝一尝啦。” 戚佑堂笑道:“小庄的花茶能入了鹤道人的眼,那是我戚某人的福分。” 鹤道人捋着胡须仰头大笑,待笑声平复后,他又将目光移到温如玉身上,细细打量了片刻,道:“这位想必是云隐门的温贤侄了吧。” “晚辈温如玉,见过鹤前辈。”温如玉躬身行了一礼,“家师常在众师兄弟面前提起鹤前辈,如果鹤前辈有空闲,一定要来云门山上走一走,也好让晚辈尽尽地主之谊。” 鹤道人拱手笑道:“不敢当,不敢当,‘陌上花开温如玉,公子翩翩世无双’,今日一见,所言非虚呀,哈哈。” 温如玉道:“外人夸耀之词,当不得真的,倒是鹤前辈刚才的内力传音,晚辈实是佩服至极。” 鹤道人仰头大笑,道:“你这小子怎也学人说这种话,你的实力恐怕不在我之下吧。” 温如玉道:“鹤前辈莫要折煞小侄了。” 戚佑堂见两人你推我让,再这样说下去怕是到天黑也说不完,这个时间段,宾客来得正多,总得出去迎一下才是,忙插嘴道:“两位远道而来想必也都累了,快坐下来尝尝我庄上的花茶是否合口。” 戚佑堂将两人引到靠前的桌上,两人相邻而作,戚佑堂陪着两人说了一会,见门外又有三人走来,忙笑着迎了上去,道:“三位来得可有些慢了,让我等了好久呀。” 第一百零一章 高山流水 刚来的这三位自然就是长安三杰了,这三人与戚佑堂关系甚好,经常结伴来庄上喝茶谈天,与戚佑堂是多年的老朋友了。 魏桥西道:“我们也想快点来呀,怎奈这路上人山人海的,想快也快不起来啊。” 杜陵北道:“就是,戚大哥好大的面子,请来了这么多江湖朋友。” “哪里,哪里。”戚佑堂哈哈一笑,“我听说你们两个昨日被人给丢进湖里去了?” 何绣衣扑哧一笑,杜陵北清了清嗓子,魏桥西摇了摇头,叹息道:“哎,技不如人,惭愧,惭愧。” 戚佑堂道:“我还当是别人乱说的,看你们的表情倒像是真的,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 魏桥西道:“不知道哪里来了这么一个人,问了好多人,都说不认识。” 昨日三人回去后,打听了很多江湖上的朋友,都没人认识这个人,今天一早他们又出来打听,还是得到了同样的结果。 何绣衣道:“戚大哥,怎没见朵儿?” 戚佑堂道:“小孩子太闹腾,没让她出来,在后面跟下人们玩呢。” 何绣衣道:“好些日子没见了,怪想她的,我先去看看她。” 何绣衣先一步走开了。 魏桥西道:“何妹就喜欢你家朵儿,干脆让何妹把她抱回家养着吧。” 戚佑堂笑道:“朵儿见了何姑姑比见了亲姑姑都亲,只要何妹肯,今晚就可以抱走。” 三人哈哈大笑,又谈了一阵子,见外面人群涌动,知道是又来了贵客,杜陵北和魏桥西自己找地方坐了。 戚佑堂还没来得及出去相迎,来人就已经进来了,为首的是个黄袍老僧,面容慈祥,身后跟着一群小和尚,他们个个探头张望,显是没经历过大场面,跟着长见识来了。 云天行见那老僧步履沉稳,每一脚下去仿佛有上百斤重,可那青石地面却完好无损,单从走路姿势便能看出其有不凡功力,不禁向钟婉笙问道:“这位大师是谁?” 钟婉笙向那老僧望了一眼,道:“那是万佛寺的净念大师,是万佛寺方丈净空大师的师弟。” 云天行暗暗点头,万佛寺的大名他自然是听过的,净念的法号他也听过,只是没见过本人,认不出来罢了。 万佛寺传承已久,底蕴之深厚难以想象,据说寺中的万佛洞中藏有历代高僧传下的武学经典,这也是万佛寺饱经沧桑却仍经久不衰的最主要原因。 曾经有不少胆大之徒去万佛寺盗经,有些人连万佛洞在哪里都还没找到,屁股上就挨了棍杖,被和尚们从院墙里仍了出来。 如果路过万佛寺见到有人从院墙里飞出来,不用惊讶,那一定是去盗经的,至于挨没挨棍子,看他飞出来的姿势就知道了,挨过棍子的落地时的姿势一般都不会太优雅,运气不好撞到坚硬物体的还要受的二次伤害。 人的智慧总是无穷的,有人在去盗经前,预先在屁股上装了铁板,本以为万事大吉,结果被抓到时打了几棍发出“当当”声响,和尚们又不是傻子,拿掉铁板接着打,打完再把铁板给你装上,然后送你出院墙。 有了这些前人去试水,现在去万佛寺盗经的人几乎没有了,偶尔能见到有人从院墙里飞出来,那也算奇景了。 万佛寺中高手如云,其中尤其以“空尘悟念”四位最为江湖人所熟知,净念便是四位中的一位。 戚佑堂见净念亲到,不禁吃了一惊,他虽在江湖上有些名声,但远不能和万佛寺、云隐门这样的大势力相提并论,鹤道人、温如玉等人的到来已经给他不小的惊喜,净念又来了,那真是做梦都没有想到。 戚佑堂忙迎了上去,道:“净念大师也来了,小庄今日可算是风光了一回。” 净念道:“戚施主每年都去敝寺上香拜佛,贫僧还是头一回来贵庄拜访,还望戚施主莫要见怪。” “大师说笑了。”戚佑堂笑了笑,又问道,“净空方丈近来可好?” 净空道:“方丈师兄一切安好,多谢戚施主挂念。” 在两人交谈间,鹤道人、温如玉等人纷纷上前问候,净念一一还礼,之后便一同入座了。 仆人们特意为一众出家人准备了素食点心,清茶。 就在众人谈笑之时,忽然凭空传来一阵琴声,群雄还当是戚佑堂刻意准备的曲目,也不在意,都静下来倾听。 琴音婉转,时而轻缓幽远,如置身于空谷之中,时而急促高亢,如穿梭在流水之内,再伴上庭内花香,许多人都不由闭起了眼睛,身体随着琴音的节奏做出轻微的摆动,像是集体失了控一般。 一些定力稍强的人已发现琴音不对,忙守住心神,四处搜寻找琴声来源,可琴音飘忽,时而在左,时而在右,时而在前,时在在后,又似乎无处不在,根本分不出是由何处传来。 温如玉忽然站起身来,朗声道:“高山流水觅知音,花酒一杯能饮否?” 他手执酒壶,倒了半杯酒,屈指一弹,酒杯射入左首一片花林中,花瓣飘飞,待了片刻,酒杯又从右首边飞了回来。 温如玉接杯入手,凝目注视着空空的酒杯,暗道:“左边抛入,右边飞来,此人好快的身法,酒杯已空,琴音却一直未断,当真了得。” 鹤道人冷哼一声,道:“装神弄鬼,出来吧!” 他右手夹起两枚红枣,“嗖嗖”射了出去,忽又举起一个空盘,只听“叮叮”两声,两枚枣核掉在盘子下方,光滑的圆盘中央多了两个浅浅的核印,和数条以核印为中心四下扩散的裂纹。 戚佑堂自听到琴音时,便已猜到来人是谁,又见不少人摇头晃脑似已着了魔,生怕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忙喊道:“管先生既然来了,就请下来入座吧。” 话音落下,琴音也随之渐渐消失,前方房顶上忽然多了一个人,衣衫飘动,在他背后斜背着一把长琴,显是刚才弹琴之人。 第一百零二章 八指神弹 琴音消失后,那些摇头晃脑之人又仿佛回过了神,睁开眼睛,一脸茫然地望着房顶上那人。 杜无量忽然站起来,朗声道:“阁下莫非就是那‘八指神弹’管平仲管先生?” “正是区区在下。” 在场内群雄的注视下,房顶上那人轻轻往前一纵,身形凭空飘下,好似穿花蝴蝶,说不出的轻灵飘逸,莫说背了一把长琴,就是空身能有这般身法也是极为不易。 戚佑堂笑道:“管先生一曲‘高山流水’实乃江湖绝音,普天之下恐怕再难找出第二个能奏出这般妙乐之人。” 管平仲笑道:“戚庄主莫要说笑,江湖之大,我一个浪子琴客又算得了什么,不值一提。” 温如玉走近前来,道:“管先生不仅琴音高绝,身法更是了得,佩服,佩服。” 管平仲在温如玉身上打量了一眼,道:“温少侠可莫要折煞我了,刚才那一杯花酒就险些将我打翻在地,哪里有什么了得。” 众人都是一笑,话所如此,大家心里都清楚,这只不过是谦客之词罢了,若真能被一杯酒打翻在地,那你也不用再下来了。 云天行靠向钟婉笙,道:“这位管先生又是什么人,我怎么从未听过。” 钟婉笙道:“此人很少在江湖上出没,其实,在场众人中有大半都未曾听过这个人,不然也不会被他的曲子迷得神魂颠倒了。” 云天行道:“我刚才也被他给迷惑了,只觉琴音入耳十分舒畅,不自觉就随琴音而动了,就好像突然到了梦里,美妙又透着一点淡淡的凄凉。” 钟婉笙颇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能听出曲中真意?” 云天行皱了皱眉,道:“什么曲中真意?” 钟婉笙道:“曲中真意其实就是弹琴人的心声,曲虽无情,但弹琴之人却是有情的,琴音绕耳,寻常人听到的只是曲子本身,就像你说的仿佛在梦中,但他们的梦是美好的,其实都是被琴音蒙蔽了,如果你能感受到他琴音中的凄凉,说明你的悟性很高,我敢说在座的众人中,能真正听出曲中真意的并不多。” 云天行颇为惊讶,一首曲子里竟然还隐藏着如此多的奥妙,真是大开眼界,又问道:“就算能听出曲中真意,那跟悟性有什么关系,顶多就是乐感好吧。” 钟婉笙道:“乐感好未必能听出曲中真意,能听出曲中真意的乐感也未必好,这两者其实没有多大的关系,就像伯牙与子期,子期也只是一个樵夫,难道一个樵夫的乐感比那些大师还要好吗。” 云天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可这跟悟性又有什么关系?” 钟婉笙道:“在人心躁动的江湖中,能真正静得下心来融入曲中,与曲合一,并发现隐藏在琴曲背后的真意,难道悟性还会低吗?” 云天行听得有些糊涂,笑道:“阿笙,你也能听到,你的悟性也不低。” 钟婉笙微笑道:“我哪里听到了,这些话都是我跟别人那学来的,你说能听到琴曲中透着一种凄凉,我才想起这些话的,我可没听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云天行挠了挠头,笑道:“难不成我还成这位管先生的知音了?” 钟婉笙斜了他一眼,道:“我只说你悟性好,可没说你是他的知音,俗话说‘千金易得,知音难求’,你要真是知音,还会被他的琴音迷得神魂颠倒吗。” 云天行脸上一红,道:“这倒是。” 时近正午,偌大的庭院内已经坐满了人,云天行这一桌除了他与钟婉笙外,都是一些有年纪的人,他们相互交谈说笑,却没人搭理这两个年轻人。 云天行倒是乐得清闲,要真让他挨个敬酒问候他也做不来,因为在座的他一个也不认识,连吹捧的机会都没有。 两人有说有笑,点心水果吃了个饱,云天行直起身子四下张望,钟婉笙道:“天行哥哥,你找什么呢?” 云天行低声道:“阴阳二圣。” 钟婉笙笑道:“现在他们是不会露面的,这两人恶行太多,当着天下群豪的面现身岂不是自讨苦吃。” 她握住云天行的手,接着道:“天行哥哥,你相信我,我说他们会来,他们就一定会来的,到时候我一定帮你换到解药。” 云天行笑道:“我当然相信你,不过,等他们来了,你可不许擅自动手,我们见机行事。” 钟婉笙点了点头,笑道:“我知道啦。” 该来的人差不多都已经来了,净念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戚佑堂身旁,道:“戚施主,可否占用一点时间。” 戚佑堂道:“大师可是为了八月十五之事?” 净念道:“正是。” 戚佑堂笑道:“大师请便。” 净念双手合十,微微颔首,道:“多谢。” 净念缓缓走到大道中央,朗声道:“难得今日各位英雄齐聚一堂,贫僧有一事相告,还请各位聊听一二。” 净念声如洪钟,喧嚣的庭院顿时变得鸦雀无声,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净念,还未等净念说下去,忽听一人插嘴道:“净念大师,莫非又要请大家去听和尚念经?” 人群中传来一阵哄笑,一些有资历的老辈人物大都猜到净念要说的事。 净念道:“施主此言差矣,我寺每五年都要在千佛山下、大明湖畔讲经诵法,意在化解江湖恩怨,平息不必要的争斗,也算是为天下苍生略尽一些绵薄之力。” 忽听那人又道:“说来说去还不是要听和尚念经,什么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善哉善哉,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管屁用,该杀的还是要杀,该打的还是要打,不去也罢。” 杜无量站起身来,道:“胡不通,你不去便罢,用不着在这里鼓捣大家,万佛寺乃名门大宗,经法奥义泽及天下,你这等顽皮小儿当然不必去。” 其实,胡不通早已年过半百,这“顽皮”二字用在他身上倒还贴切,如果带上“小儿”两字,未免就有骂人的味道了。 第一百零三章 闹剧不止 胡不通歪坐在一块大石上,左手执杯,右手擎壶,调侃着老和尚,喝着小花酒,正自惬意,忽听杜无量骂他顽皮小儿,立刻吹胡子瞪眼,一个筋斗立了起来,道:“我去不得,你这小人就去得?” 杜无量冷笑道:“你说我如何去不得?” 胡不通干了一杯酒,砸了砸嘴,道:“哎呀,这个可就说不完了,前几天我还见你强抢良家少女,还把人家老父亲的腿都给打断了,你认不认?” 杜无量道:“胡不通,你不要胡说八道,我抢谁家少女了!” 胡不通笑道:“好不要脸,你抢的又不是我抢的,你来问我我哪里知道是谁家的。” 杜无量冷哼了一声,道:“谁不知道你胡搅蛮缠,蛮不讲理,空口无凭就想栽赃于我,未免也太小瞧人了吧。” 胡不通指着杜无量身后一人道:“你问问他耳朵是怎么丢的。” 众人将目光移过去,见那人半张脸都绑着白布条,左耳处并无凸起,显是已经没有耳朵了,杜无量瞪了他一眼,道:“告诉他,你这只耳朵到哪里去了!” 那人畏畏缩缩地站起来,在众人的注视下有些胆怯,看着杜无言那冷冽的目光,颤声道:“被狗给咬去啦。” 梁海山闻言脸色一变,刚才杜无量暗讽他是疯狗,这人又这般说,明摆着是在骂他,当即拍桌站起来,道:“我可以作证,胡不通说的是真话。” 其实,他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杜无量三番五次让他难堪,好不容易有“回敬”的机会,他自然不能错过。 胡不通哈哈大笑,道:“大家都听到了吧,净念大师,这里就有一个祸害,不用等到八月十五啦,你就在这里帮他洗净罪孽,也让大家开开眼,这一招要是真灵,八月十五我第一个到。” 净念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杜施主每年都来寺中进香,对我佛十分虔诚,不会做这样的事。” 胡不通道:“你这老和尚也太不讲理了,去你寺里进香的都是好人,那在座的英雄好汉没去的就都是坏人啦?” 此话一出,众人议论纷纷,这胡不通虽然平时不太讲理,但这一点说得在理,人的好坏可不能凭这点来判断。 有的人是个十足的大恶人,可面上装得比和尚都虔诚;有些人面上凶狠,可心里却装着一个菩萨,最难测的不是天地变幻,而是人心。 杜无量见不少目光都盯着他,脸色有些难看,道:“胡不通,你少在这里搬弄是非,今天戚庄主退隐江湖,大家可不是来听你放屁的。” 胡不通不紧不慢地倒了一杯酒,道:“好,我不放,那就请杜堂主给大家放一个。” “你——” 杜无量气得浑身发抖,要不是那日胡不通割了他弟子十来只耳朵,他也不会来惹这无赖,现在多少有些后悔了。 “哼,哪里来的烂鸟,聒噪得紧,赶紧飞走吧,可不要误了正事。”一旁的鹤道人轻轻摇晃着手里的茶杯,冷冷说道。 鹤道人虽然没有明指是谁,但场内最贴合“烂鸟”这一形象的非胡不通莫属了。 胡不通笑了两声,忽然喊道:“救命呀,有人毒死了我十三只弟子。” 众人哈哈大笑,鹤道人拍案而起,怒道:“胡不通,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云天行见众人大笑不止,却不知他们在笑什么,转头一看,钟婉笙也在掩嘴偷笑,不由好奇道:“你们都在笑什么?” 钟婉笙清了清嗓子,靠在云天行耳边,轻轻说道:“鹤道人喜欢养鹤,还将鹤收为弟子,曾有一次被我们谷主毒死了十三只鹤,胡不通却说成是毒死了是十三只弟子,你说好不好笑。” 云天行也跟着笑了起来,道:“将鹤收为弟子?难道以后也要将掌门之位传给鹤吗?” 钟婉笙扑哧一笑,道:“这我倒没想到,被你这么一说,还真有可能。” 云天行笑了一会,又道:“你们谷主为什么要毒死他的鹤?” 钟婉笙道:“我也不太清楚,都是些陈年往事了。” 戚佑堂见鹤道人就欲动手,忙上前说道:“诸位都冷静一下,今天给戚某一个面子,这件事都不要再提了。” “既然戚庄主都发话了,这事咱就不提了。”胡不通抿了一口酒,忽然举起酒杯对着太阳,“师兄,喝了这一杯,我们来比比谁飞得更远如何?” 众人一听他又在讥讽鹤道人,不由又笑了起来,鹤道人面色铁青,“咔”的一声,手中酒杯捏得粉碎,一旁鹤道人的弟子的脸色也极为难看,在众人的哄笑声中,不由都垂下了头。 戚佑堂见场面再度失控,再这样闹下去今天就甭想退出江湖了,刚想喝止众人,只见净念向那些小和尚招了招手,一群小和尚纷纷离座,手执请帖,分发到各个桌上。 净念道:“请帖是无名贴,可以相互传送,不一定能分到每个人的手里,但在座的各位都在邀请之列,八月十五中秋佳节,贫僧在万佛寺恭候各位大驾。” 众人在收到请帖后纷纷打开来看,这笑声自然就止住了,戚佑堂暗暗佩服净念的办事能力。 忽听一人道:“净念大师,昆仑山飞雪阁的人去不去?” 飞雪阁中都是女子,而且姿色清丽,历来在江湖上备受关注,只是飞雪阁远在昆仑山,飞雪阁的女弟子也很少来中原,众人就是想搭关系也没有机会,只有在参加某些江湖盛会时才有机会见上一面,而万佛寺的五年盛会就是一次好机会,上次飞雪阁就派人来参加了。 净念道:“飞雪阁远在昆仑山,净悟师兄早在半月前就已启程了,净尘师兄也已去了九幽谷,江湖大小势力都在邀请之列,望在座的各位英雄千万莫要推辞。” “哼,九幽谷那毒女不请也罢,只要她安分地待在谷里,保证天下太平。”鹤道人冷冷说道。 “一个人畜不分的人,怎么有脸说别人!” 第一百零四章 两位罢手 鹤道人听到有人辱骂他,猛地从座位上蹦起来,怒道:“谁说的,站出来!” 钟婉笙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前面去,道:“话是我说的,你待怎样?” 云天行吃了一惊,刚反应过来,钟婉笙已经走到前面去了,忙抓着剑跟了过去。 梁海山见到忽然出现的两个人,不由瞪大了眼,险些也跟着蹦起来,洞口明明堵死了,他们是怎么出来的?难道山洞里另有出口?还是有人救了他们? 飞龙帮众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均感诧异,当初堵洞口时可费了好大的劲,这两人是怎么出来的? 周容道:“师父,他们还活着,要不要......” 梁海山打断了他的话,低声道:“先看看再说,这鹤道人也不是个好惹主。” 鹤道人在钟婉笙身上扫了一眼,道:“你是谁?” 钟婉笙道:“我是人。” 胡不通拍掌大笑,道:“说得好,说得好,我也是人。” 众人暗自偷笑,这明摆着是在骂鹤道人不是人,还收了一群畜生徒弟。 鹤道人自然能听出话中含义,但在群雄面前对一个小姑娘动手,恐怕要叫天下人耻笑,于是道:“臭丫头,你跟那毒女有什么关系?” 钟婉笙冷冷道:“亏你还是一门之主,张口闭口毒女,就为了那几只畜生,连脸都不要了吗?” 鹤道人往前走了两步,咬牙道:“臭丫头,你再说一句试试!” 云天行执剑挡在钟婉笙面前,道:“鹤前辈,在天下豪杰面前威胁一个女子可不是大丈夫所为!” 鹤道人冷冷道:“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云天行道:“晚辈是什么不重要,但晚辈有一句想送给鹤前辈,‘敬人者,人恒敬之;辱人者,人恒辱之’。” “老夫用你来教训?!” 鹤道人双眼眯起,纵身一跃,凌空越过两桌,举掌向云天行拍去。 众人大吃一惊,这鹤道人的暴脾气还是一点没改,当着群雄的面,说动手就动手,而且是对两个小辈。 “噌——” 云天行拔剑出鞘,剑身一抖,绽着一朵剑花猛地刺了出去。 他已没几日可活,就算只有几日,也决不许别人欺负阿笙,就算拼了性命,也要那人付出代价! “请两位都住手!” 一道白影忽然蹿入两人中间,劲风舞动,那人右掌击出,恰好迎上鹤道人击来的肉掌,左手三指一探,捏在云天行的剑尖上。 鹤道人的掌停了,云天行的剑也停了,一人的介入竟然瞬间将两人的攻势尽数化解。 花香醉人,众人醉了却不是因为花香。 “温如玉!” 不知是谁忽然叫了出来,众人这才看清,挡在两人中间的正是“陌上花开”温如玉。 云天行暗自吃了一惊:“竟然能捏住我的剑,此人的实力恐怕远在卫戟之上!” 鹤道人微微皱眉,心想:“这小子竟然还隐藏了实力,一边接掌,一边控剑,这份能耐还真是了不得,哼,那老头倒是收了个好弟子。” “鹤前辈还请罢手。”温如玉道。 鹤道人心头不明所以,但仍是收掌后跃两丈,道:“温贤侄这是何意?” 温如玉道:“今天是戚庄主退隐江湖的大日子,在座的各位英雄都是为此而来,这些私事还是留到以后再解决吧,不要扰了大家的兴致。” 鹤道人点了点头,道:“温贤侄说得是,是老夫鲁莽了。”说罢,转身入座,目光仍恶狠狠地盯着云天行。 温如玉转身对云天行道:“把剑收起来。” 他左手离开剑身,云天行立刻收剑入鞘。 温如玉没有急着入座,反而仔细打量了云天行几眼,道:“小兄弟,你这把剑是哪里来的?” 云天行道:“一位故人所赠。” 温如玉道:“敢问你这位故人是?” 云天行道:“逸清尘。” 温如玉英俊的脸上绽开一丝笑容,道:“果然是你,四师弟经常跟我提起你,不想今日在这里遇到了,不过,你还真是不让人省心啊。” 云天行微微一笑,他本想向温如玉打听逸清尘的消息,不想对方竟然先把自己给认出来了,这恐怕还要归功于卫戟的剑,那日逸清尘离开时伤势并未痊愈,他一直有些担心,不禁问道:“逸大哥还好吗?” 温如玉笑道:“他呀,好得很,等离开这里我便要与他汇合,要不要一起去?” 云天行沉默不言,他来这里本是为了阴阳二圣,如果得不到解药,他最多还能活两天,如果借助云隐门的实力,要讨到解药便多了一份把握,只是但他向来不愿意麻烦别人,宁愿自己一个人舔舐伤口,也不想别人为他伤心,如果没能得到解药,在逸清尘面前毒发身亡,那只不过会徒添悲伤罢了。 他打定了主意,笑道:“以后我会去云隐门拜访逸大哥的。” 温如玉知他不愿同往,也不再勉强,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来跟我们坐在一起吧。” 云天行本想推辞,忽见温如玉向他使眼色,顿时醒悟过来,原来温如玉是担心鹤道人会对他不利,所以才邀同他坐,云天行不好再拒绝,转头征求钟婉笙的意思。 钟婉笙微笑,道:“你决定就好。” 如果一个人敢在危急关头挡在你身前,这个人一定值得你托付终生,钟婉笙心中又甜又美。 云天行笑道:“那就麻烦温大哥了。” 温如玉带两人回到云隐门弟子所在的位置坐下,众弟子虽然不认识云天行,但见温如玉对他如此客气,也都纷纷上前搭话,云天行也都笑脸回应。 鹤道人见温如玉如此作法,分明是想保护这两人,他虽然有些不甘,却也不愿和云隐门撕破脸皮,只好就此作罢。 梁海山倒是颇为意外,想不到这小子竟然认识云隐门的人,幸好刚才没有冲动,不然平白无故给自己竖个大敌,要找这两人报仇只能另寻良机了。 戚佑堂见场内纷争终于平息下来,不禁长舒一口气,清了清嗓子,道:“多谢各位英雄赏脸来参加‘折戟沉沙’大会,既然人都到齐了,那便开始吧。” 第一百零五章 折戟沉沙 戚佑堂话音落下,场内顿时平静下来,群雄都将凝目注视着场中,只见从后方走出三个光膀大汉,三人肩上扛着一只青铜大鼎,鼎有三足,一人抗一足,稳步向前走来,脚步所过之处,青石顿生裂隙,可见大鼎之重。 “戚庄主从哪里弄来这么一只大鼎,少说也有五六百斤重吧。” “何止五六百斤,你可知道,这鼎里还装满了细沙!” “啧啧,落梅山庄还真是藏龙卧虎,这三人怕也不是庸手吧。” “那还用你说,戚庄主向来爱结交江湖侠士,这三位恐怕还只是小角色。” 众人议论纷纷,目光都落在这只大鼎上,只见这三人扛鼎走到戚佑堂身前停住,各自伸出一只手将大鼎高高举起,忽然三人同时后撤,“咣”的一声巨响,大鼎落地。 群雄倒吸一口冷气,只见鼎下的青石已被压得粉碎,三只大足一部分都没入了土中,鼎中的细沙却连一粒都没有洒出,看来这三人不只是力气大。 戚佑堂微微一笑,走上前来抚摸着大鼎,朗声道:“今日戚某要退出江湖,望在座的给位英雄做个见证,今后江湖恩怨,我戚佑堂一概不问,若各位还当戚某是朋友,再来庄上时切莫谈江湖事。” 他转身走入台上,将立在武器架上的银戟拿起,轻轻抚摸着戟头,道:“这把银戟已陪伴我二十多年,历经江湖风雨,今日,我便要将这银戟折断,沉入沙中,以示退隐之心!” 群雄暗暗点头,能将陪伴自己二十多年的兵器这段,这份决心的确已经足够。 戚佑堂握紧银戟,走到大鼎之前,长长舒了一口气,刚要折戟,忽听一人喊道:“戚庄主且慢动手!” 戚佑堂一惊,忙抬头向门口位置望去,众群雄也纷纷将目光移了过去,只见四人大步从门外走来,为首的是一个锦衣老者,后面跟着三个年轻人。 “谭九?” 云天行望着老者身后一人,正是昨日与杜陵北比剑的谭九,又见这位老者和有那两位年轻人的相貌依稀与他相似,他既是江南谭家的人,那这三位应该也是谭家的人了。 戚佑堂望着四人大步走来,眉心微微蹙起,似是猜到了对方的来意,他竖起银戟用力往下一插,长杆穿破青石,插进土中,戚佑堂上前迎了上去。 “谭老先生光临敝庄,可有指教?” 那老者嘿嘿冷笑了两声,道:“指教不敢当,老夫只想向戚庄主讨个说法。” 戚佑堂一怔,心道:“哎,早知他会来,也好,正好当着天下群雄的面与他解释清楚。” 忽听一人道:“谭千秋,江南的水汽是不是太浓了,都快八十岁的人了,怎么还白得跟个小姑娘似的。” 那老者一听,转头望着歪坐在石头上的那人,冷冷道:“胡不通,老夫今天可没功夫陪你玩,你最好把你嘴闭上,我的剑可不长眼!” “唉,这老头子太没意思。” 胡不通摇了摇头,仰身栽倒在大石上,翘起二郎腿,举着酒壶往嘴里倒酒。 戚佑堂见对方来势汹汹,心头微微一沉,道:“谭老先生可是为四公子的事而来?” 谭千秋微微眯眼,道:“看来戚庄主还没忘了这件事。” 戚佑堂道:“在下怎么会忘呢,敢问谭老先生还有何疑问之处,戚某一定知无不言,定让老先生满意。” 群雄面面相觑,这位戚庄主向来以仁义传遍江湖,江湖朋友更是数不胜数,从来没听说得罪过什么人,至于突然隐退江湖一事,他们也不知所以,只是收到消息就匆匆赶来了,还当戚庄主只是想要安稳过日子,看来这其中还另有缘由。 当这四人走近时,云天行才得以看清,这位老者的样貌与谭九甚是相像,不禁低声问道:“这位老先生是谭九的什么人?” 温如玉低声道:“是他的父亲,那两位是他的兄弟,这位谭老先生便是江南谭家的家主‘白面温风’谭千秋。” 云天行暗暗点头,这位谭老先生的气势可比谭九要强得多,只是不知他与戚庄主有什么过节? 谭千秋道:“老四刚死,戚庄主就要隐退江湖,这其中莫非有什么关联?” 群雄不由吃了一惊,谭四死了?怎么没听人提起过,谭四在江湖上成名已久,单凭一招“雾里看花”就打败了江南十数位好手,在座的众人中有不少是江南来的,却也从未听说此事。, 谭千秋共有九子,取名极为相似,江湖人士总是叫错,于是大家就干脆按排行的数字来称呼他们,谭九是谭千秋的第九子,谭四便是他的第四子。 戚佑堂听他这般说,不禁皱眉道:“谭老先生不要多想,我隐退江湖的帖子早在一个月前就已发出,而谭四公子的死是在十几天以前,这两件事并无关联。” 群雄默默点头,戚佑堂的确在一个月前就已发出请帖,如果谭四真死在十几天前,那必定与戚庄主无关,戚庄主为人正直,可不会用阴谋诡计来谋害一个人。 谭千秋冷冷道:“并无关联?老夫听说是戚庄主杀了老四,这又怎么解释?” 全场哗然,戚庄主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他向来不与人结仇,怎么可能会阴谋暗害谭四,这其中定有误会。 魏桥西忽然道:“谭老先生,戚庄主与你谭家并无仇怨,怎么可能会杀害谭四,一定是有人诬害戚庄主,望你明鉴。” 杜陵北道:“不错,戚庄主不会做这种事。” 何绣衣道:“谭老先生,在江湖上谁不知道戚庄主嫉恶如仇,为人急公好义,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英雄好汉来为戚庄主隐退江湖做见证,您可要明鉴啊。” 有不少人跟着随声附和,他们平时没少受戚佑堂的恩惠,今日戚佑堂被人诬陷,他们怎能闭口不言。 谭千秋冷哼了一声,道:“你们的意思是我冤枉了他?” 戚佑堂朗声道:“请各位听我一言。” 话音落下,场内喧嚣顿时止住,戚佑堂忽然转身向群雄作了一揖:“多谢各位英雄的好意,戚佑堂能交到你们这么多朋友,此生无憾。” 作揖完毕,他长叹了一口气,道:“不瞒大家,谭四公子是我杀的!” 第一百零六章 江南谭家 群雄一听戚佑堂亲口承认,不禁大感惊讶,何绣衣忙站起来,道:“戚大哥,不是你杀的你为什么要承认,诸位英雄好汉都在这里,难道还怕有人冤枉你吗?” 何绣衣刚说完,立刻有人跟着说道:“不错,戚庄主,没杀就是没杀,他江南谭家再厉害,难道还能把我们都杀了?” 一个尖锐的声音叫道:“戚庄主莫慌,一个八十岁的老头有什么好怕,净念大师一掌就能将他拍死。” 谭千秋身后一人跳了出来,“锵”的一声,拔剑出鞘,怒道:“谁在放屁,滚出来!” 众人都觉好笑,也不知道是谁,躲人群里什么都敢说,分分钟已把万佛寺的净念给拉下了水。 只听那人又叫:“谭七你很牛吗?有能耐跟云隐门温少侠过两招试试,打不死你这小兔崽子!” 谭七脸颊憋得通红,执剑瞅了一会,愣是没有发现是谁在说话,胡不通躺在石头上似乎已经睡着了,说话的肯定不是他。 场内已有人笑出了声,不管这人这谁,多半跟谭家有仇,这落井下石的功夫也是厉害,眨眼就位谭家树了两个大敌。 谭千秋挥了挥手,示意谭七退下,谭七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咬着牙收剑入鞘,退到了后面。 戚佑堂道:“大家不要伤了和气,谭四公子的确是我杀的,这没什么好争论的。” 何绣衣面露惊诧之色,道:“戚大哥,你......” “此事事出有因。”戚佑堂叹了口气,“十多天前,我外出发送请帖路过襄阳,晚上在一处客栈歇息,临睡之时,我听到有人叫喊,我忙出门查看,见一人正在后院里对一位姑娘施暴,我立刻上前将他拉走,他却骂我坏了好事,抬手便砍了我两剑。” 戚佑堂褪下上衣,只见胸前有一条长长的伤口,左臂上也有一条伤口,明显是剑伤,而且伤口痕迹明显,应是近期所受的新伤。 谭千秋走近一些,望着那两道伤口暗自出神,道:“不错,这两道伤口的确是出自老四之手,他出剑收尾之时,总会不经意间留下一道勾,这是他小时候右手受伤所致,这个谁都模仿不来。” 众人看过伤口,戚佑堂将衣服穿好,道:“他砍伤了我,我便要退走,谁知他追着我不放,我便喊叫让那位姑娘快走,谁知她刚走了两步就被谭四公子给一剑给刺死了,我大怒之下,便与他斗在一起,我本没想杀他,可他喝多了酒,处处用杀招,我无可奈何只好还击,一失手便将他给杀死了。” 戚佑堂叹了口气,又接着道:“起初我并不知道他就是谭四公子,事后才听人说起,除了那女子,谭四公子还杀了四个人,当时有好些人在场,谭老先生找那些人问问便知。” 谭千秋一双眼睛直直盯着戚佑堂,道:“你说的可都是真话?” 戚佑堂道:“绝不敢欺瞒谭老先生。” 人群里忽然站起一人道:“我可以为戚庄主作证,当时我也场,只是......实力不济,见谭四公子连连杀人,就当起了缩头乌龟。” 跟着又陆续站起来三个人为戚佑堂作证,这几人武艺低微,都是碍于谭四的武功不敢上前多事,如今当着群雄的面做个证倒也无妨了。 谭千秋倒退了两步,脸色苍白,喃喃道:“孽畜,我早就劝过他喝酒误事,他偏偏不听,这下好了,真是死有余辜!” 戚佑堂忙道:“谭老先生可不要这样说,谭四公子毕竟死在戚某手中,如果谭老先生为子报仇,那也是理所应当,戚某绝无怨言。” 谭千秋冷笑一声,道:“你当我是什么人?他的死是我管教无方,要杀也该杀我!戚庄主侠义当头,为民除害,实乃武林之福,江湖之幸,我若是知道他在外面为非作歹,就算戚庄主不杀他,我也一定亲手毙了他!” 众人又惊又叹,这谭老先生倒是明辨是非,敢于大义灭亲,这在江湖上可是极为少见的,亲生儿子毕竟有血脉之亲,就算出了事,也大都包庇袒护,敢当众说出这话,那可是需要相当魄力的。 当初谭千秋接到四子死讯,只知道是戚佑堂杀的人,还没来得及调查,就听说戚佑堂要隐退江湖,他远在江南,一听此事便连夜赶来,是以直到此时才知道事情真相。 谭千秋叹了口气,道:“既然此事已明了,老夫就不多留了,告辞。” 戚佑堂本想挽留,可对方执意要走,只好送到门外,见四人上马远去,这才回到庄内。 起初众人听戚佑堂亲口承认时,心中还有些疑虑,此时知道事情原委,才又放心下来,戚庄主仁义之名,果然不假。 戚佑堂向众人抱了抱拳,道:“刚才多谢诸位朋友为戚某言语,今日之恩必当铭记在心。” “戚庄主,你就不要客气了,大家本就是冲着你的侠名来的,只是说句公道话,没有偏袒的。” “就是,那谭四也是罪有应得,要是让我碰上,我一样杀他。” “戚庄主,快点开始折戟吧,我肚子都饿啦。” 众人哈哈大笑。 戚佑堂笑了笑,道:“好。” 他绕到大鼎前面,右手握住银戟,刚要用力拔,忽听惨叫声起,抬头一看,见两人陆续从外面倒飞了进来,摔在大道中央,两人倒地不起,一直在地上扭动着呻吟,显是受伤不轻。 戚佑堂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这两人是庄内护院,武功本就不低,怎会没有一点声息,就被接连掷了进来。 他猛抬起头,见门外走来一人,双鬓已白,一双眼睛透着悲伤。 群雄的目光也都跟着移了过去,长安三杰猛地站了起来,来人正是昨日在廊桥上与他们交手的人,杜陵北与魏桥西也正是被此人丢入湖中。 何绣衣望着那道身影,秀美微微蹙起,暗道:“他来做什么?难道他也与戚大哥有仇?如果真是这样,戚大哥可就危险了。” 那人从门口缓缓走来,场内寂静无声,就连那两个倒在地上的人都停止了呻吟,纷纷滚向一边,让开了道。 他缓缓走过两人中间,停在大道中央,道:“谁是戚佑堂?” 第一百零七章 往日恩怨 寂静,花飞。 群雄一直盯着这个不速来客,从他进门到停下脚步,没有一个人说话,因为在他到来之后,紧随而来的是一种莫名的寒意。 他有一双悲伤的眼睛,没有人知道他经历过什么。 他右边的整条衣袖都沾满了赤红的血渍,衣上的破口还在,上面包扎的纱带却不见了。 何绣衣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她咬紧银牙,暗道:“这人真是可恶,明明都给他包好了,一定是在我离开后就撕掉了,我的药多半也被他丢进湖里喂鱼去了,哼,竟敢丢我的东西,气死本小姐啦!臭酒鬼,死酒鬼!” 他一直盯着大道尽头那人,根本没注意到旁边站着三个“熟人”,更不知道何绣衣正在骂他。 戚佑堂见长安三杰忽然站起来,知道情况有些不妙,但来人既然是找他的,他自然不能避而不见,于是走上前去,道:“阁下是?” 那人眯起眼睛打量着戚佑堂,鬓发忽然开始摆动,冷声道:“你就是戚佑堂?” 戚佑堂感觉一股寒意迎面袭来,不禁大吃一惊,现在正当六月份,哪里来的寒气? 他不由退了两步,道:“在下正是戚佑堂,不知阁下找......” 他话未说完,一阵香风袭来,何绣衣已挡在他的面前:“戚大哥小心,他的剑很快!” 杜陵北与魏桥西也跟着跃了出来,两人的手都已按在兵器上,将戚佑堂挡在身后。 戚佑堂见三人如此举动,猛地想起了什么:“莫非昨日在烟雨桥上与他们三人发生冲突的人就是他?” 戚佑堂有些难以置信,从到杜陵北和魏桥西的脸色就可以看出,那个人就是他! 一想到此处,戚佑堂不禁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心道:“刚才若不是何妹,我恐怕已被他杀了。” 群雄忽见长安三杰如此阵仗,都感莫名其妙,这人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长安三杰也太大惊小怪了吧。 那人看到何绣衣等人出现,似乎并不意外,脸上还是那么平静,只是冷冷道:“让开。” 何绣衣紧紧地盯着他,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杀人。” 只是两个字,举坐皆惊,这人也太猖狂了吧,当着天下群雄的面敢说这样的大话,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还真当在座的几百号人都是泥捏的? 何绣衣听他说要杀人,自然是要杀戚佑堂,以他的本事,杀戚佑堂自然不费吹灰之力,可他为什么要杀戚佑堂? 何绣衣望着他的脸,想找出一点蛛丝马迹,但她失望了,他的脸上除了平静什么都找不出,她好奇地问道:“你为何要杀人?” 那人道:“我只杀人,不喜欢废话。” 群雄一听,不由嗤笑连连,这人是不是脑袋有问题,还真把自己当成角了。 何绣衣咬着嘴唇,暗道:“这人真是一点道理都讲不通,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戚佑堂道:“阁下为何要杀我,可否告知一二,也好让戚某死得明白些。” 那人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直直盯住着戚佑堂,道:“十年前的事,你都忘了?” 戚佑堂思索了片刻,微微皱眉,道:“十年前的事?不知阁下指的是哪一件事?” 那人冷冷道:“你做的好事,还要我来说吗?” 戚佑堂又将那人打量了一遍,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好像没并没有见过面。” 那人道:“如果我们见过,你现在一定不会活着。” 戚佑堂微微一惊,他实在想不起哪里得罪过这个人,道:“阁下有话不妨直说,我戚佑堂平生从未做过一件亏心事。” 那人看着戚佑堂,一双眼睛透出锐利的光,道:“一件亏心事都没做过?” 他的话在戚佑堂的脑海中回荡,戚佑堂一怔,猛地想起一件事来,那件事正是发生在十年前,而且曾经一度是他的心结,连晚上做梦都会梦到,那段时间真是寝食难安。 自那之后,他一直做好事、做善事,只希望能弥补那次过失,这么多年过去了,好事做得多了,他的自责愧疚渐渐少了,那件事也逐渐被他淡忘,可眼前这个人真是为那件事而来吗? 戚佑堂忽又想起一事,郑重道:“‘金笔书生’曾慕寒,‘岭南刀侠’吴知己,可都是被阁下所杀?” 那人道:“不错,都是我杀的。” 群雄哗然,这“金笔书生”可了不得,凭借一杆金笔将太湖水匪打得落荒而逃,这位“岭南刀侠”更厉害,一人一刀在衡山脚下堵了一个月,整山的人没一个敢下山,据说一个月后,遇到衡山上下来的人都瘦了一圈。 这两人在江湖上都大有名头,只是近年来忽然没了声息,后来才听说原来都已经死了,更令人惊异的是,两人的死法完全相同,都是被一剑封喉! 这件事在江湖上曾引起不小的震动,凭他们两位的本事,连兵器都来不及拔出就被人一剑杀死,可见对方出剑有多快。 戚佑堂听到他的答案,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暗道:“他果然是为那件事而来,他们两位与我都是那件事的当事人,收到他们的死讯,我想了很久才决定隐退江湖,没想到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那人道:“是你自我了断,还是由我来动手?” 群雄虽然与戚佑堂的关系不错,但如果牵扯到个人仇怨,他们也不好插手,现在谁是谁非都说不清,盲目插手,反而会让事情变得更为复杂,若真是戚庄主有过在先,帮了恐怕会遭人诟病。 长安三杰与戚佑堂关系甚好,也没那么多顾及,何绣衣道:“你这人好生无礼,戚大哥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要取他性命?” 魏桥西紧紧握着双刃,道:“不管你是谁,今日你若要伤害戚大哥,先从我们三人的尸体上跨过去。” “噌”的一声,杜陵北拔剑出鞘,道:“阁下昨日救命之恩,只有来世再报了。” 戚佑堂缓缓低下头,嘴角带着一丝微笑,道:“我戚佑堂能交到你们这样的朋友,今生无憾,不过,这是我的事,我不希望任何人插手,如果你们还认我这个大哥的话,都过去坐下吧。” 第一百零八章 阳关三叠 长安三杰听他这般说,都是一愣,三人与他关系匪浅,大难临头怎能丢下他不管,魏桥西道:“戚大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纵然我们不是他的对手,让他一并杀了就是,活着都不怕,难道还怕死吗?” 戚佑堂摇了摇头,道:“此事没你想得那么简单,即使他不杀我,也会有人来杀我。” 那人忽然眯起眼睛,平静的脸上难得出现一丝变化,转瞬间,又恢复平静。 群雄疑惑不解,难道除了这个人,还有别人想杀戚庄主?看来事情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一些本想上前帮忙的人,听他这么说,顿时打消了上前的念头,如果只是一般的仇怨,帮帮忙倒也无妨,这看起来似乎另有别情,可别无缘无故惹一堆麻烦上身,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何绣衣道:“戚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要多问。”戚佑堂沉默了半晌,又忽然道,“何妹,我有一事相求,请你一定要答应。” 何绣衣紧紧攥起拳头,咬着下唇,道:“是朵儿的事吗?” 戚佑堂点了点头,道:“朵儿很小就没了娘,我不想让她尝到没有亲人的滋味,她一直把你当亲姑姑看待,我想请你代我好好照顾她。” 何绣衣双眼已模糊,颤声道:“戚大哥你放心,我会照顾好朵儿的。” 泪水滑下来,何绣衣转身向外奔去,在经过那人身旁时,她转头看了他一眼,还是那张平静的脸,也还是那双眼睛,一直在注视着前方,看都没看她一眼。 “真是个令人讨厌的人!”何绣衣在他背后留下一句话,奔出了庭院。 杜陵北与魏桥西知道戚佑堂的性格,他决定的事,恐怕谁都改变不了,无奈叹了口气,又坐回到座位上。 戚佑堂长长舒了口气,抬起头迎上那双眼睛,道:“阁下想要我,现在就可以动手了” “等一下。” 人群中忽然走出一人,不知不觉间已站在两人中央,来人背上斜背着一把长琴,正是“八指神弹”管平仲。 戚佑堂吃了一惊,他与这位管先生并没有太深的交情,对方为何要这样做,他心里好奇,不禁问道:“先生这是......” 管平仲解下背上长琴,缓缓道:“我与那‘金笔书生’曾幕寒是故交,他突然不明不白地死了,我追查了好久,但一直没能找到凶手,不想今日在这里撞上了,自然要为死去的朋友讨个公道。” 戚佑堂恍然,心想:“原来管先生是为老朋友报仇来了,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那人在管平仲身上打量了一眼,道:“你想要公道?” 管平仲甩开下襟,凭空坐下,将长琴横放在膝上,双手压在琴弦上,对上他的眼睛,道:“正是。” 群雄见他如此姿态,无不吃惊,竟然能凭空坐下,就好似下面有一张看不见的椅子,这等奇景倒是第一次见。 温如玉微微一笑,暗道:“管先生还真是厉害,单是这一个动作恐怕就要难倒不少人。” 鹤道人轻轻哼了一声,端起茶杯抿了口一口,显然对这位管先生不怎么待见。 杜陵北与魏桥西相视一笑,如果管平仲能将眼前这人击退,戚大哥就不用死了。 落梅山庄建在山谷幽林之中,不论天上太阳如何火辣,幽静的庄子里总是微风习习,凉意醉人,时值六月,群芳众艳,花瓣随风飘舞,落的到处都是。 管平仲用两指夹起落在琴弦上的一枚花瓣,放到唇上轻轻嗅了嗅,微微侧过头,道:“戚庄主,可否先退开一些?” 戚佑堂愣了愣,但不好违逆对方的意思,只得道:“好。”转身走到后方,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来。 群雄秉着呼吸,凝神望着大道中央的两个人。 一个立身执剑,一个端坐按琴,他们都在望着对方,可谁都没有动,世间无物仿佛都已静止,可花树还在动,花瓣也还在飞。 云天行的目光停在管平仲的双手上,但见他左右手均只有四根手指,小拇指都没有了,不禁吃了一惊:“原来‘八指神弹’真的只有八指,不知那两根小指为何没有了?” 管平仲缓缓合上眼睛,似是在倾听,忽然,他的手指动了,琴音随之传来,又是一首美妙的曲子。 “阳关三叠!” 温如玉忽然眯起眼睛,“传闻此曲暗藏三种音劲,循序渐进,而且一劲比一劲强,到了第三劲,定力差劲的人,恐怕会被琴音催断肝肠,吐血而死。” 琴音绕耳,环绕在庭院之内,忽然“噗通”一声,外围一个仆人摔倒在地,跟着又倒了三个仆人,戚佑堂连忙挥了挥手,余下的仆人纷纷奔出了院子。 云天行低声道:“他们都死了?” 温如玉轻轻摇了摇头,道:“没有,只是晕过去了,管先生只是不想伤及无辜,若是任他们听到后面,定然性命难保。” 云天行点了点头,忽觉体内气血翻涌,喉头一甜,差点吐出血来,到了嘴边的鲜血又硬生生咽了下去,但嘴角仍流下了一道血线。 钟婉笙急道:“快把耳朵塞住。” 云天行连忙堵住耳朵,任是如何塞耳,琴音仍是拼命往耳朵里钻,根本抵挡不住,温如玉见他面色惨白,脸现痛苦之色,不禁有些惊讶,忙伸手按在他的肩头,缓缓以内力注入,心想:“四师弟说他武功不弱,怎么刚开始就抵挡不住了,想必还有其他缘故。” 云天行中毒无法不能用内力的事,温如玉自然不知道,现在的云天行跟那几个仆人差不了多少,能坚持到现在没晕过去已经算是奇迹了。 一股温和的内力灌入体内,云天行顿觉舒服了许多,不由松了口气,转头四下望去,见众人凝神端坐,应是在默默运力抵御琴音。 琴音渐急,美妙而又暗藏杀机。 那人仍站在那里,自始至终都没有动。 温如玉端起茶杯,茶杯仍有些烫,茶是刚刚沏好的,香气很淡,他将茶杯凑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茶,暗道:“这么快就转到第二道音劲了吗?” 第一百零九章 剑破琴音 茶很淡,但很香。 温如玉缓缓放下茶杯,又将目光移到对峙的两人,口中仍回味着花茶的香气,心中却在想:“众人都已渐渐开始躁动,他仍站立如松,分毫不受琴音影响,江湖上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个人物,怎么从来没见过。” “咔” 不知谁的椅子断了,一人栽倒在地,口吐白沫。 片刻,又有怪声连连响起,跟着就有人奔出了院子,琴音依旧在持续,奔出院子的人也越来越多。 云天行只觉心头躁动,脸上越来越热,心道:“好厉害的琴音,若不是温大哥运力帮我抵御,我恐怕也要昏过去了。” 云天行转头去看温如玉,见他面色如常,丝毫不为琴音所动,不禁暗自佩服,温如玉冲他微微一笑,低声道:“后面的琴音还要厉害得多,你要紧守心神,不要生出杂念,不然就算我能帮你护住心脉,你自己也会被琴音蛊惑,到时可不是晕倒那么简单了。” 云天行暗暗点头,深深吸了一口气,保持心无杂念的状态,顿时觉得琴音带来的痛苦减轻不少。 温如玉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暗道:“刚才还有些烫,现在正合口。” 他缓缓放下茶杯,嘴角微微一笑,暗道:“已经第三道音劲了,什么时候转的?竟然连我都没有注意到,看来我的琴技尚需练习。” 梁海山微微皱眉,暗道:“这‘八指神弹’倒还真有些本事。”他微微侧头,低声道:“你们先出去,等他弹完了再进来。” 梁海山说完,不见有回应,一转头,空荡荡的桌上哪还有一人,不禁暗骂:“妈的!这群兔崽子溜得比谁都快!” 飞龙帮一干弟子此刻正躺在庄外树荫下乘凉,众人不但没有丝毫愧疚,反而个个面带喜色,相互分享着从庄里带出来的点心、水果、美酒,刚才那位口吐白沫的飞龙帮弟子也已转醒过来,正在给背他出来的那位师兄捏脚。 一旁众人痴痴地望着眼前无比祥和的一幕,不由暗暗感叹:“师兄弟团结一心莫过于此吧!” 其实,刚才带头逃跑的就是他们几个。 现在庭院内留下的不过近百人,琴音仍在继续,管平仲闭着眼睛,八指轻轻拨弄着琴弦,姿势与刚开始并没有区别,但琴音的威力却大不相同。 不知什么时候起风了,花瓣到处飞舞,忽有一片花瓣飘向长琴,落在琴弦上,但丝毫没有停顿,穿过琴弦又落在琴面上。 离管平仲最近的杜无量猛地站了起来,盯着那片花瓣看了良久,又缓缓坐下,面多了一丝凝重。 阵风吹来,那片花瓣又被卷走了,众人顿时睁大了眼睛,花瓣竟然被琴弦割成了三段! 温如玉暗道:“‘八指神弹’果然名不虚传,一把普通的七弦琴到了管先生手里,竟有了如此神通,我的琴技远不及管先生了,嗯?琴音为何还在变?难不成后面还有杀招?” 温如玉摇了摇头,端起茶杯,茶杯刚离桌不到半寸,手一松,茶杯又跌回了桌上,他睁大了双眼,怔怔地望着茶杯,自喃道:“这怎么可能!刚刚还烫手的茶杯这么快就凉了?!” 他定睛细看,茶杯口上竟然结了一层白白的霜,桌上瓷瓶中插着一枝带叶的白牡丹,翠绿的叶子上布满了白霜,好像刚从霜天里剪下来的一样。 “嗯?琴音又在变,管先生要动手了!” 温如玉猛地抬起头,忽觉一阵寒气扑面,琴音就在这一刻,停了。 “是他的剑!” 温如玉立刻将目光转到那人的剑上,只见剑正在往鞘里收,露在外面仅仅只剩半指长,“啪”轻轻一声低响,剑完全没入鞘中。 温如玉又将目光转到那人脸上,见他的脸色还如刚才那般平静,似乎一直都没被琴音影响,不由暗暗佩服。 管平仲的八指悬在琴弦上方,都已僵住,他也在直直地盯着那人。 良久之后,额头上忽然有一粒汗珠滴下,管平仲忙伸手将汗珠接住。 “一剑断我琴弦九分,只留一分尚连,我若再用指尖触到琴弦,琴弦必然全盘绷断,剩下的这一分连一粒汗珠都撑不起,此人的剑法实乃平生仅见,纵是那一招施放出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他这一剑本可以杀我,但他不但不杀我,还为我留足了颜面,可见此人并非是个胡乱杀人的恶人,曾慕寒死在他的手上,定然还有别的缘故,我此番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管平仲直起身子,将长琴斜背在背上,缓缓向外走去,在走到那人身旁时,脚步微顿,但他没有说话,又继续走过了他,出了门口,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当中。 场内一片寂静,众人面面相觑,管平仲就这么走了? 就在众人惊疑之间,他的身子忽然动了,他的眼睛一直在盯着戚佑堂,此刻,脚步正向他移去。 戚佑堂从座位上站起来,也向他走来。 杜陵北与魏桥西也跟着站起来,刚要上前阻拦,戚佑堂伸手示意他们不要,两人咬着牙无可奈何,只得愣愣站在原地。 “阿弥陀佛,叶施主请留步。”净念不知何时,已拦在了戚佑堂身前,正双手合十,望着缓缓走来的那人。 众人无不惊讶,魏桥西忽然道:“净念大师,你刚才喊他叶施主,我没有听错吧?” 净念道:“他姓叶,我自然喊他叶施主,你也没有听错。” 那人忽然停下了脚步,目光落在净念身上,片刻之后,道:“你是万佛寺的净念?” 净念道:“贫僧正是净念。” 那人又道:“净尘他可还好?” 不论是净念还是净尘,都是万佛寺的有道高僧,武功深不可测,而且不论年纪还是辈分,都比此人高出一大截,这人竟然直呼其名,实在让人惊诧不已。 净念面如常色,似乎并不介意,只是缓缓道:“师兄他很好,多谢叶施主挂念。” 魏桥西道:“净念大师,他到底是谁?” 众人屏住呼吸,都对这个人的来历大感好奇,虽然不知道管平仲为何突然走了,但显然已败在此人手中,能在无声无息间逼退管平仲,想来也不会是无名之辈。 第一百一十章 破天寒剑 净念还未来得及回答,胡不通清了清嗓子,抢先道:“你还好意思问,连把你丢进湖里的是谁都不知道,天底下找不出第二个比你还委屈的人啦,不,你旁边还有一个,应该是天下找不出第三个比你们还委屈的人啦。” 魏桥西斜了胡不通一眼,道:“哼,我看你也不知道吧。” 胡不通一下从石头上跳了起来,道:“谁说我不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魏桥西冷笑道:“你又在胡说,哦,也不能这么说,你本来就喜欢胡说,不知道就不知道,他又没有把你丢进湖里,不知道不丢人。” 胡不通怒道:“你放屁!我说知道就是知道。” 魏桥西挥了挥手,道:“懒得理你。” 胡不通跳到桌上,抓起一把桂圆仍在魏桥西头上,道:“你给我听好了,他就是‘破天寒剑’叶孤鸾!” 群雄皆惊,他们甚至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叶孤鸾不是早就死了吗? 早在十多年以前,江湖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极为神秘的组织:“四海盟”,没人知道它的目的,但在它出现以后,江湖上各方势力便常常发生争斗,名家灭门惨事时有发生,血雨腥风席卷江湖。 万佛寺不忍天下生灵涂炭,率各方豪杰到处查探。 经多年查探得知,那祸根之源正是四海盟,群雄激愤无比,誓要一举荡平四海盟,但此势力神秘而又强大,又没有固定的聚点,实在无处下手,于是群雄聚在万佛寺商量对策。 谁知对策还没商量出来,就传来了四海盟盟主沈苍龙身死的消息,四海盟群龙无首,立刻分崩离析,没多久便在江湖上消失了。 据江湖传言,杀死沈苍龙的便是叶孤鸾,他一人仗剑独闯四海盟,剑杀沈苍龙,连斩两位副盟主,以一人之力瓦解四海盟,血雨腥风由此而止,“破天寒剑”也因此而来。 叶孤鸾,这是一个传奇的名字。 众人虽都听过这个名字,但都没见过他的人,因为在这个人很少在江湖上露面,而且在四海盟瓦解后的几年,忽然又在江湖上传出叶孤鸾已死的消息,虽说只是传言,可这个名字已有十年未在江湖上出现过,纵是传言也都当成真言了。 魏桥西木然地转过头,望着胡不通,道:“你说他就是叶......叶孤鸾?” 胡不通又抓了一把红枣,仍在魏桥西脸上,道:“你看吧,我说出来了,你又不信。” 杜无量站起来,道:“胡不通,你少在这胡说八道,叶孤鸾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不知道便不知道,有什么可丢人的。” 胡不通抓起一把红枣朝杜无量扔了过去,道:“你放屁,你亲眼见他死了?” 杜无量从衣领里掏出两个红枣,扔在桌上,也不动怒,目光转向这个绝大多数时间都处在沉默中的人。 群雄的目光也都落在叶孤鸾身上,原来他就是那个传说中的人物。 云天行并没有听过这个名字,所以这三个字对他并没有特别重的分量,但他可以从众人的表情中看出,这个人似乎很不一般,钟婉笙看出他的疑惑,附再他耳边将有关叶孤鸾的传闻告诉了他。 云天行暗暗赞叹:“难怪他这样厉害,原来早在十多年前就已名动天下,他要是想杀戚庄主,恐怕没人能拦得住。” 他将目光转到戚佑堂身上,见戚佑堂看起来并不慌张,但他哪里知道,戚佑堂在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就已心如死灰。 他本以为净念帮忙说情或许会有一线生机,但如果是叶孤鸾要杀他,净念也未必拦得住,他实在想不通,叶孤鸾与那个人有什么关系? 魏桥西怔怔地望着这个沉默的人,将他丢到湖里的人竟然是叶孤鸾,那个传说中的人,他实在难以置信,张口道:“你真是叶孤鸾?” 叶孤鸾一直望着戚佑堂,并没有回答。 净念道:“如果贫僧没有猜错,叶施主手里的便是名剑‘青霜’吧。” 叶孤鸾道:“是。” 群雄恍然,怪不得在他刚进来时就感到一股寒意,据说“青霜”乃天下至寒之剑,剑本身就带有冰寒之气,若再以内力催动,寒气将会达到极为恐怖的地步。 温如玉望了一眼凝霜的茶杯,又将目光转到那把剑上,暗道:“原来是‘青霜’剑,藏在鞘内尚有如此寒气,天下至寒,果然不凡,看来他的确是叶孤鸾。” 温如玉将目光移到他的脸上,见他双鬓已白,面带沧桑,看前来虽然有些憔悴,但暗藏在他眼睛里的那股锐气可一点都不差,他不禁有些好奇:“不知十年前他为何会突然消失?他跟戚佑堂又有什么恩怨?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对这些问题好奇的不止温如玉一人,在座的众人同样好奇,叶孤鸾实在是个不容忽视的人物,他的出现,必然会在江湖上引起轩然大波,恐怕到时又会有更多的人对这些问题好奇了。 叶孤鸾在人群中扫了一眼,又将目光移到戚佑堂身上,冷冷道:“我现在就要杀戚佑堂,想拦我的一并站出来吧。” 杜陵北、魏桥西又站了出来,余下的众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可谁都没有动,连四海盟的盟主沈苍龙都死在他的剑下,又有谁能拦得住他?何况那还是十多年前的事。 人生又有几个十年? 净念道:“叶施主,得饶人处且饶人,戚庄主纵有不是,近年来做的善事也可以抵消......” 叶孤鸾打断了净念的话:“抵消?那是他的事,我有我的行事办法。” 净念道:“即便叶施主杀了他,又有什么用?人谁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叶施主何不给他一次机会?” 叶孤鸾平静的脸上现出一丝怒意,道:“给他一次机会?谁给我那位朋友一次机会?” 众人略感惊讶,难道叶孤鸾的朋友被戚庄主杀死了? 戚佑堂皱起眉头,心道:“那人是他的朋友?难怪隔了这许多年还不放弃,能为朋友做到这种地步,看来他与那人的关系绝非朋友这么简单。” 戚佑堂缓缓握紧拳头,双眼渐渐模糊,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 第一百一十一章 杀与不杀 花香总是那样醉人,尤其是在安静的时候。 何绣衣从门外走了进来,站在叶孤鸾面前,目光停在他的脸上,道:“你要杀他,先杀了我。” 叶孤鸾望着她,她是一个很美的女人,精致的面容,倔强的嘴唇,还有那双动人的眼睛,如果他肯为一个男人求情,那这个男人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叶孤鸾望着她,却想起了另外一个女人:“涟儿,你还好吗?你怪不怪我不辞而别,等我了结了这一桩心事,就下去陪你。” 他望着何绣衣,何绣衣也望着他,她看到他的眼睛里突然有了柔情,悲伤也更浓了,原来他有一段伤心的往事,原来他并不是一个无情的人。 “让开。” 叶孤鸾只说了两个字,但这两个字就让何绣衣的意志发生了动摇,她在心底很不愿挡在他面前,可她又不得不这样做,她咬着唇,攥着拳,就是没有让开。 “何妹,你让开吧。” 戚佑堂不知何时已回过神来,“净念大师,这件事错在我,有些罪是抵消不了的,请入座吧。” 净念本想再说,但见戚佑堂主意已定,而叶孤鸾的态度更是不容动摇,若执意纠缠下去,怕会引起一场血战,到时死伤人数可就难说了。 无奈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净念又回到了座位上。 长安三杰仍迟迟不动,戚佑堂又道:“你们也过去吧,帮我照顾好朵儿。” 三人知道阻拦不得,只好也回到座位上。 戚佑堂转身望着群雄,道:“多谢各位光临敝庄,今日‘折戟沉沙’大会到此为止,各位请回吧,戚某有事在身,恕不远送。” 群雄哗然,这就下逐客令了? 本有好多人想来混吃混喝,戚庄主向来出手大方,自然不会亏待众人,这一出谁都没有想到,虽然有些不甘,但也无可奈何。 群雄纷纷起身离开,胡不通觉得无聊至极,提着一坛酒大喇喇走了。 长安三杰自然不会动,净念与温如玉也没有动,云天行在等阴阳二圣也没有动,云天不动,梁海山自然也不动,梁海山不动,杜无量也没动,鹤道人见一干人都没动,自己也不动。 于是,偌大的庭院走得只剩下几十人,除了这几位,剩下的大都是弟子门人和一些爱凑热闹的江湖散客。 戚佑堂见这些人仍不走,又道:“既然各位执意要留下,戚某有一事相求。” 净念道:“戚庄主有何事?” 戚佑堂道:“如果各位还当戚某是朋友的话,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请各位一定不要插手。” 净念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合上了眼,嘴里开始念经。 杜无量道:“既然戚庄主如此说了,我们不插手就是了。”他虽这样说,心里却想:“听说戚佑堂家财万贯,他一死,我倒是可以趁机取点银两来花花,反正死人也用不到钱。” 众人也都点了点头,表示不会插手。 戚佑堂躬身一拜,道:“多谢各位。” “爹爹!” 一个稚嫩的声音忽然响起,一个大概有五六岁的小女孩从外面跑了进来,眼里含着泪水,一下子扑进戚佑堂的怀里。 戚佑堂轻轻抚摸着小女孩的头发,脸上满是关爱之色,道:“朵儿,你来做什么?不是让你跟她们一起玩吗?” 叫朵儿的小女孩哭着道:“她们说有人要杀爹爹,我不要,我不要......” 戚佑堂的脸上涌现出痛苦之色,咬牙暗道:“真是多嘴!” 一个侍女打扮的年轻女子匆匆跑了过来,面带慌张之色,显是跟着小女孩一起来的。 戚佑堂将小女孩推到侍女身前,道:“把朵儿带下去,没我的允许,不许她到这里来!” “我不走,我不走......” 朵儿在侍女手上咬了一口,侍女“啊”的一声,手背上已然多了一排清晰的牙印。 朵儿从侍女怀里挣开,跑到叶孤鸾面前,牢牢抱住他的腿,张口便咬,嘴里还嘀咕着:“你这个大坏蛋,我不要你杀我爹爹,你这个大坏蛋......” 戚佑堂大惊失色,但又不敢上前,倒不是他怕死,他不想让朵儿看到他被杀,不能让她以后都生活在恐惧的阴影之中。 群雄面面相觑,想不到叶孤鸾竟会被一个小孩子给咬住不放,这要是传出去,恐怕会是一件极为有趣的事。 朵儿虽是个小孩子,但牙齿都已长全,被咬的位置已有血迹渗出,叶孤鸾面不改色,冷冷道:“戚佑堂,你是想让我将她一起杀了吗?” 戚佑堂神色慌张,道:“叶大侠杀我就好,请饶过小女吧。” 那侍女见叶孤鸾面露杀气,心中害怕至极,任是戚佑堂如何催说,也不敢再上前半步。 寒气越来越重,虽然群雄都知道叶孤鸾要动手了,但刚才已经答应了戚佑堂,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出手的,江湖中人向来把承诺看得比性命更重要。 朵儿乌黑的发丝上已结了白白的一层霜,她仍咬住叶孤鸾不放,她那娇小的身子在打颤,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那股寒意,叶孤鸾想要用寒气将她逼退,可她那倔强的样子怕是死都不会松口。 云天行看着朵儿,微微有些失神,他回想起与钟婉笙被困在冰洞中的情形,又想起自己的过去,不由紧紧握起拳头,内心挣扎了一会,猛地站起身来,道:“住手!” 众人一惊,齐向他望了过去,在数十双目光的注视下,云天行缓缓走到叶孤鸾面前,两人四目相对。 温如玉暗道:“看来他真如逸师弟所说,这样的人可真不多了,我且见机行事,如果叶孤鸾真要动手,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将他救下来。” 钟婉笙还在九幽谷时就听过叶孤鸾的大名,昨日烟雨桥上那一战仍历历在目,心中不安,忙拉住云天行的衣袖,道:“你救不了他们。” 云天行微笑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钟婉笙怔了怔,最后还是松开了手,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别说只剩下两天,就算没有中毒,他一样会这样做。 叶孤鸾有些意外,没想到这次站出来的竟是一个少年,他打量了云天行一眼,道:“她说得对,如果你不想死,最好过去坐下,你还年轻,没必要急着送死。” 第一百一十二章 赌定生死 戚佑堂见来人是个陌生的少年,忙道:“小兄弟,你还是过去坐下吧,叶大侠乃当世大侠,不会为难小女的,我的命是我自愿给他的,跟任何人无关。” 其实,叶孤鸾会不会杀朵儿,戚佑堂心里也没底,他这样说只是想给叶孤鸾提个醒,你是一代大侠,要杀就杀我,不要伤害我女儿,说罢,忙向一旁的侍女喊道:“还不快将小姐带走!” 侍女害怕至极,一步也不敢上前,只是不停发抖,钟婉笙走到朵儿身后,玉手在她鼻端一拂,朵儿头一晕,松开了口,钟婉笙忙将她抱在怀里。 “放开我,我要咬死这个大坏蛋,放开我......”朵儿在钟婉笙的怀里不停挣扎,可不知为什么,一点劲都使不上。 叶孤鸾道:“你还不让开?” 云天行道:“你会饶了他们吗?” 叶孤鸾道:“不会。” 云天行道:“那我不能让开。” 叶孤鸾道:“戚佑堂是你什么人?” 云天行道:“我跟戚庄主并不相识,我只是不想再让一个孩子失去父亲,仅此而已。” 叶孤鸾凝视着云天行,良久之后,道:“我那位朋友也跟你一样,很喜欢多管闲事,打抱不平,可现在他死了,仇人就在眼前,如果你是他的孩子,这仇你报不报?” 云天行思索半晌,道:“我想他不会乐意看到你当着一个孩子的面杀害她的父亲,如果他是一个恶人,这仇一定要报,可现在他是好人,跟你那位朋友在做一样的事,这样的人你还要杀吗?” 叶孤鸾道:“我跟你说了这么多,只因你跟他很像,我不是他,宽恕我做不来,所以,我现在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走开,或者,死!” 云天行道:“你那位朋友怕死吗?” 叶孤鸾道:“不怕。” 云天行微笑道:“看来我们真的很像。” 叶孤鸾怔了怔,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像是在笑,空气忽然变冷了,飞过他身旁的花瓣上竟然都凝了一层白霜。 “他要动手了!” 温如玉脸色一变,手已抓上了剑柄上,说实话,对上叶孤鸾,他没有多少胜算,这个人的实力深得可怕。 “嗖嗖嗖——” 三根银针破空而来,沿途挡路的花瓣上均多了一个微小的孔洞,从众孔洞中望过去只能看到一个人,那就是叶孤鸾! 银针正是冲着叶孤鸾而来! 叶孤鸾鬓发舞动,倏地向右击出一掌,三根银针在距掌心三寸处骤然停止前进,悬在半空,银针上缠有凹纹,尚在兀自旋转。 “飞蝗银针?” 叶孤鸾神色一动,右掌往下一引,“叮叮叮”,三根银针排成一线,斜钉在青石板上。 群雄暗自佩服,此银针来势迅疾,叶孤鸾竟然单以掌力就能将之控住,他的实力果然深不可测。 叶孤鸾将目光转向院边的花树,银针正是从那里射来的。 花枝摇动,中间蹿出一个女人来,一袭红衣,红纱遮面,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几个掠步,人已落到了叶孤鸾面前。 云天行望着身前这道倩影,略感惊讶,这衣着打扮,还有这种熟悉的香气,是红漪? 他猜得没错,来人正是红漪。 “你活得不耐烦了?”红漪微微侧身瞧了他一眼,语调中带有责备之意。 云天行还在惊讶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大概是没听到她的话,只是随口回了一个字:“哦。” 红漪听他答得如此干脆,脸色微变,心道:“他还真是个傻子,都自身难保了,还来管别人的事,他因我而中毒,我可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于是道:“这里没你的事,你赶紧离开这里。” 叶孤鸾忽然道:“你是谁?” 他紧紧盯着红漪,语调中出现了一丝波动,纵是他极力掩饰,那种变化还是非常明显。 何绣衣注意到了叶孤鸾的变化,于是将目光转向红漪,见她眉目清秀,肤色白皙,年纪应该不大,纵是看不到面容,单凭气质来看应该也绝非凡俗女子,她心里在想:“她是谁?” 红漪没有正视叶孤鸾,只是冷冷道:“一个本该死去的人,怎么还有脸活着?” 叶孤鸾盯着她,沉默了良久,忽然道:“我的确是个该死的人,但现在我还不能死。” 红漪冷哼了一声,转身走到云天行面前,微微踮脚,将嘴唇靠近他耳边。 众人只见她面纱微动,应该是在说话,却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钟婉笙见两人姿态甚是亲密,不由心生醋意,撇起了嘴,暗道:“这个坏女人,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天行哥哥做这种事,哼,不害臊!” 不知不觉间,钟婉笙已将怒意发泄到了朵儿身上,小女孩被掐得哇哇直哭:“大坏蛋,大坏蛋......” 红漪说完了话,退开三步,见云天行仍站立不动,皱眉道:“你还不走?” 云天行笑道:“你知道我不会走的。” 红漪沉默了,痴痴地望着他,良久之后,转身对叶孤鸾道:“你要是敢杀他,我一定杀了你!” 叶孤鸾神色微动,道:“既然如此,我给他一个活命的机会。” 他从腰间摸出一个骰子,两指捏起,对红漪说道:“这个骰子有六面,你只要掷出一到五点中的任何一点,我就饶他性命,与戚佑堂的恩怨也一笔勾销。” 此话一出,群雄皆惊,骰子本有六点,只要掷出五个点数中的任何一个,这场恩怨就算清了,这笔账怎么算都划算。 长安三杰面带喜色,均想:“戚大哥有救啦!” 戚佑堂也松了口气,如果真是这样,自己完全有可能活下来。 何绣衣道:“叶......大侠,你说话可算数?” 叶孤鸾道:“自然算数。” 群雄默默点头,叶孤鸾好歹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说出的话自然不能反悔,这个问题有点多余。 叶孤鸾又道:“如果转到六点,我会将他们两人都杀了,其他人不得再出手阻拦。” 众人沉默不语,既然是赌,自然就有风险,叶孤鸾说出这句话,众人都不意外,但拿两条人命来赌让很多人犹豫不决。 杜陵北眯眼望着叶孤鸾,心道:“我是个赌鬼,但我看不出他在耍什么花招,五点对一点,看起来赢面很大,难道叶孤鸾真会做出如此大的让步?” 第一百一十三章 公平赌局 杜陵北紧紧盯着叶孤鸾,见他面色平静,完全看不出他内心的想法,心道:“如果不赌,恐怕没人能拦住叶孤鸾,戚大哥一定会死,如此看来,戚大哥别无选择。” 钟婉笙忽然道:“你这人好不讲道理,转到六点为什么连他也要杀,他又跟你没仇。” 叶孤鸾道:“剑在我手上,杀谁我说了算。” 钟婉笙跺了跺脚,走到云天行身旁,道:“我们走,让他们自己去玩好了。” 叶孤鸾道:“他既然已经入了局,如果提前退出,我马上就会杀了他。” 钟婉笙瞪了叶孤鸾一眼,道:“你耍赖!哪有这样的!” 叶孤鸾道:“我就是这样。” 云天行笑了笑,道:“阿笙,没关系的,我运气一向很好。” 红漪怔怔地望着那个骰子,一句话也不说,仿佛想起了什么。 叶孤鸾将骰子放在掌心,递到红漪面前,道:“他们的命,你来决定。” 魏桥西猛地站起来,道:“这不公平。” 叶孤鸾道:“哪里不公平?” 魏桥西道:“我们连她是谁都不知道,怎么能把他们两人的性命交到她手里,如果你们是一伙的,那这赌局还有什么意义。” 叶孤鸾冷冷道:“你也要赌?” 魏桥西道:“我是替他们......” 叶孤鸾道:“不赌就闭嘴!” 魏桥西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若不是忌惮叶孤鸾的实力,他早拔刀了,什么时候这么啰嗦过。 何绣衣道:“叶大侠,你既然要跟他们两人赌,自然要由他们两人中的一人来摇点数,为何要让一个......局外人来决定他们的生死。” “何女侠说得对,不能让局外人来摇点数。” “既然要赌,那就公平一点,随便挑一个人来摇点数,这算怎么回事。” “叶大侠,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不错,正该如此。”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言辞甚是激烈,更有人站起来表态,场面一度喧闹起来。 叶孤鸾道:“有话站出来说。” 他的声音并不响亮,但却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场内立刻变得安静下来,刚才那些“正义之士”纷纷选择了沉默,看来主持“正义”也是要把我火候的,在危及自身时,大部分人还是会选择明哲保身。 何绣衣道:“叶大侠......” 叶孤鸾打断了她的话,道:“你不必再说,赌与不赌,决定权在他们,如果要赌,一定要她来摇点数。”叶孤鸾指的她自然是红漪。 何绣衣咬着下唇,轻轻哼了一声,无奈只好坐了下来,一双美眸仍在瞪着叶孤鸾,脸有怒色。 戚佑堂早已做好被杀的心理准备,既然对方又给了活命的机会,自然不好再要求什么,忙喊道:“既然如此,就有劳姑娘了。” 众人见戚佑堂都认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都安稳坐好,将目光投到红漪身上,就等着看点数了。 等了一会,众人见那红漪仍站着不动,不由奇怪起来,又开始胡乱猜测,是不是这里面还有什么诡计?难道他俩真是一伙的? 梁海山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暗道:“这小子死定了。” 温如玉眯眼紧盯着叶孤鸾,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心道:“不妙啊,就算这女子不会害天行兄弟,可总感觉这里面有问题,难道叶孤鸾真会给别人一个大的赢面?以他的本事,又何必设什么赌局,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叶孤鸾目不转睛地望着红漪,也不催促,脸上仍然是那么平静,他一手平伸,掌中托着那枚骰子,骰子有些旧,但六个点数仍然清晰可见。 “可否让我检查一下骰子?” 说话的是杜陵北,未经叶孤鸾同意,他已走了出来,此事事关重大,一念之间就是两条人命,他自认对骰子还算熟悉,如果这个骰子有问题,他应该能辨得出。 叶孤鸾看了他一眼,将手掌转到他面前,杜陵北点头表示感谢,拿起骰子来,仔仔细细看了好一会,除了有些古旧外,没发现有什么怪异之处。 “没问题。” 杜陵北将骰子放回叶孤鸾的掌心,微微点头,回到座位上坐下。 众人都知杜陵北爱赌,又是戚佑堂的好兄弟,既然他说没问题,那自然就没问题了。 红漪在杜陵北走来时就回过神来,望了叶孤鸾一眼,从他手里拿过骰子,轻轻攥到手里。 叶孤鸾对准身旁的桌子虚空一抓,“啪”的一下,一个空盘子飞到他手中,他顺势将盘子递给红漪面前。 “又是这一招?” 何绣衣朱唇微启,昨日在廊桥顶上,叶孤鸾也是用这一招将掉在地上的剑吸到手中,那时离得远,看不真切,现在再看一次仍有些惊讶。 净念微微点头,暗道:“想不到叶施主的内功竟已练到了这等境界,纵是净尘师兄的‘吸空掌’也未有如此造诣。听净尘师兄说,这类吸劲功夫对内力的把控要求极高,稍有不慎盘子便会被劲气挤碎,叶施主用起来便有如探囊取物一样简单,实在令人佩服。” 红漪左手接过盘子,望着右手心里的骰子,略微有些犹豫,她侧身望着云天行,云天行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红漪微微叹了口气,将骰子紧紧握住,待了片刻,忽然往上一抛,“叮”的一声,骰子落回盘子里,不停地转动着。 众人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个正在转动小东西,这个盘子似乎格外光滑,竟然还没有停下。 又来了一阵风,带着花香,可谁都没有心思去闻。 一片花瓣落在盘子里,骰子也在此刻停止了转动。 场内陷入了寂静,前所未有的寂静。 寂静的背后必然积蓄着力量,在等待着爆发,而下一刻,死寂的庭院瞬间有了生气。 “一点!” 不知是谁喊了出来,跟着就有了欢呼声,这真像是阎罗王在审小鬼,有罪的丢到十八城地狱去体验生活,无罪的也去十八层地狱帮助有罪的体验生活,他们虽然没有被审判,但似乎也身临其境体验了一回,就像自己被定为无罪一样高兴。 叶孤鸾从盘子里取走骰子,望了红漪一眼,转身便走出了众人的视线。 第一百一十四章 林间往事 戚佑堂有些难以置信,刚才他已抱了必死的决心,转眼间他又被赦免了死罪,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双眼已经湿了。 “爹,那个大坏蛋走了,呜呜......” 朵儿扑到了戚佑堂的怀里,戚佑堂蹲下身子,将朵儿抱在怀里,虽然他每天都要抱朵儿,但这一次的感觉与往常都不同。 钟婉笙笑道:“天行哥哥,你不用死啦。” 云天行笑着点了点头,道:“嗯。” 红漪走过来,低声道:“我不会每次都碰巧出现在你身边,你最好别总想着死,你要是真想死,至少也要在我还完人情之后,你,听明白了?” “明白。”云天行点了点头,“不过,我还想再说一次,你并不欠我什么。” 红漪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要离开。 云天行望着她的背影,道:“谢谢你又救了我。” “不要。” 红漪丢下两个字,快步走出落梅山庄,来到院外不远处的树林中,找到了她留在那里的白马。 白马正在树下吃草,红漪轻轻捋着马后颈上那又白又顺的鬃毛,喃喃道:“马儿呀,马儿,你说他是不是很傻,为什么总这么让人放心不下。” 白马甩了甩头,红漪拍了拍马背,道:“你干嘛摇头,他明明就是傻,不准你替他说好话。” 马儿哪里能听懂人的话,只不过是树下蚊虫太多了。 红漪纵身上马,拉过缰绳,驱马向一条小路奔去,走了一段,忽见前方路中央站着一个人,白鬓如霜,手里执剑,正是叶孤鸾。 红漪用力拉住缰绳,白马一声嘶鸣,前蹄高高举起,又用力踏下。 “你要杀我?” 红漪尽力控制好白马,白马不知道为何,总有些不安分,也许是因为他那把剑的缘故。 叶孤鸾抬起头,道:“我只想问你几个问题。” 红漪道:“问。” 叶孤鸾道:“你的名字?” 红漪沉默了半晌,道:“我没有名字。” 叶孤鸾道:“每个人都有名字。” 红漪道:“我就没有。” 叶孤鸾凝视着红漪,良久之后,道:“把面纱摘下来。” 红漪道:“看到我面容的人就要娶我,非摘不可?” “那便不用摘了。”叶孤鸾眯起眼睛,接着说道,“飞蝗银针是谁教给你的?” 白马更加不安了,红漪翻身下马,在马背上拍了拍,望着白马走进了路旁的树林中,道:“一个女人。” 叶孤鸾平静的脸上又发生了变化:“什么样的女人?” 红漪道:“你连这个都要问,不觉得很过分?” 叶孤鸾又取出那枚古旧的骰子,放在手心,道:“这枚骰子内藏精密机关,除此之外,与普通的骰子毫无差别,如果不知内部机关所在,不论是谁,都只能摇出一个点数,那就是六点,而你却摇出了一点。” 叶孤鸾将骰子收起,缓缓向前走来,道:“知道这枚骰子秘密的只有三个人,一个已经死了,除了我,还有一个人知道。” 红漪沉默了半晌,道:“你让我来摇骰子就是为了试探我的底细?” 叶孤鸾停下脚步,道:“不错,从你发出飞蝗银针的那一刻,我就已经猜到你是谁了。” 红漪道:“既然谁摇都是六点,如果我也摇出六点,那你岂不是失算了,戚佑堂的生死我一点都不在乎。” 叶孤鸾道:“戚佑堂你或许不在乎,但另一个你似乎很在乎。” 红漪的脸色变了变,道:“所以,你要一起赌他们两个。” 叶孤鸾道:“是。” 红漪道:“为了一个可能性,输掉了报仇的机会,值吗?” 叶孤鸾道:“值。” 红漪摇了摇头,道:“可惜。” 叶孤鸾道:“可惜什么?” 红漪道:“可惜,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叶孤鸾微微偏头,道:“你怎么知道我要找人?” 红漪道:“你的意图很明显,难道我猜错了?” “你猜得不错,我的确要找人。”叶孤鸾道,“是谁告诉你这个骰子的秘密的。” 红漪道:“一个女人。” 叶孤鸾眼睛里闪出了光,道:“你说的这两个女人应是同一个人吧。” 红漪道:“是同一个人。” 叶孤鸾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道:“你是小漪。” 红漪沉默了良久,道:“不是。” “你难道不是小漪?” 叶孤鸾面露诧异之色,退开两步,仔细打量着红漪,“飞蝗银针是涟儿的护身暗器,她只传给了她妹妹,你不是小漪又会是谁?” 红漪道:“她能传给她妹妹,难道她妹妹就不能再传给别人?” 叶孤鸾道:“你什么意思?” 红漪道:“你要找的人是我的一位朋友,这暗器是她传给我的。” 叶孤鸾沉默了良久,道:“骰子的机关也是她教你的?” 红漪道:“是。” 叶孤鸾道:“她还教你什么了?” 红漪道:“能教的都教了,我们是好姐妹,同睡一张床,无话不谈,她的事,还有她姐姐的事,我都知道。” 叶孤鸾没有说话。 林子很安静,除了不时传来的鸟鸣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再也没有别的声音。 白马已不知跑到了哪里,不在小路上,也没在附近的树林里。 叶孤鸾道:“她还好吗?” 红漪缓缓攥起拳头,又渐渐松开,道:“还好。” 叶孤鸾道:“她在哪里?” 红漪别开头,瞒过远处的树梢,望着天上的云朵,道:“她说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你不必再寻她了。” 叶孤鸾苦笑了一声,道:“我早就知道,以她的性子一定会恨我入骨的。” 红漪又紧紧攥死拳头,道:“你夺走了她姐姐,难道还要让她感谢你吗,换成是我,一样会恨你入骨。” 叶孤鸾叹了口气,道:“十年了,我没有一天不在想涟儿,我何曾想离开她,可有些事,我必须去做。” “你们男人总喜欢用借口来掩盖过失。”红漪冷哼了一声,“她姐姐真傻,天天盼着你回来,临死前都还在念着你的名字,到底还是没能等到那一天。” 第一百一十五章 怪人现身 听到她的话,叶孤鸾沉默了良久,忽然道:“我一直都知道,涟儿从来都不会怪我,不论我做错了什么,她都会原谅我,是我亏欠了她。” 红漪道:“你不必跟我解释,这种话我是不会帮你转达的。” 叶孤鸾道:“你不必帮我转达,等我了了这桩心事,自会去把我这条命交给她,到时她要杀要剐,我由她便是。” 红漪道:“她杀了你又能怎样,死去的人还能活过来?” 叶孤鸾道:“至少可以解她心头只恨。” 红漪道:“以前她或许会毫不犹豫将你杀了,现在她更想让你活着,我很难理解她为什么会突然有了这种想法,也许活着比死了更痛苦,也许......我也不知道。” 叶孤鸾又将古旧的骰子取出,递到红漪面前,道:“麻烦你帮我转交给她,让她保重身体,我记得她小时候身体也不好,跟她姐姐一样。” 红漪背过身去,道:“我凭什么要帮你。” 叶孤鸾道:“不是帮我,是帮她,这本是她姐姐的东西,你交给她,也算是物归原主,我十年前死过一次,我怕以后没机会再见到她,你把这个还给她,我死也无憾了。” 红漪道:“你不要假惺惺了,你要是真的关心她,当初就不该抛下她姐姐,害她失去了唯一的亲人!” 叶孤鸾绕到她面前,将骰子塞到她手中,转身便走,走出不远,他忽又停下脚步,道:“帮我交给她,我欠你一个人情,你可以要求我做任何事,只要我能做到,绝不推辞。”说完,他已远去了。 红漪怔怔地望着手里的骰子,两行清泪贴脸滑下。 落梅山庄。 戚佑堂了却了一桩积压多年的心事,心情大好,虽然现在良辰已过,不能再折戟引退,但旧账既已算清,再择良日引退也是一样。 戚佑堂微微一笑,清了清嗓子,道:“戚某今日虽不能折戟引退,但酒菜照旧伺候,众英雄尽可喝个痛快,我这庄子里可有的是住处。” 忽听一人道:“戚庄主财大气粗,可否借兄弟点银两来花花?” 话音落下,门外走来一人,白衣、白发、白面,手里握着一根哭丧棒,正是阴阳二圣中的冯必死。 群雄吃了一惊,是阴阳二圣到了!这两人已沉寂江湖多年,不想今日又现身了,江湖上怕又要少些安宁了。 阴阳二圣中虽然带了个“圣”字,但这两人的名声可不大好,群雄见冯必死大摇大摆走进来,不禁变了脸色,阴阳二圣往往形影不离,冯必死既然在这里出现,菅无生应该也在附近。 “阿笙说的不错,他们果然来了。” 云天行暗暗说道,阴阳二圣的本事他是亲眼所见,现在想来仍有些胆寒,忙拉住钟婉笙的手,生怕她擅自行动,害了性命。 “嘭”的一声,鹤道人手中的茶杯碎成了渣,茶水贱得四处都是,那日孙太青逃回终南山,将阴阳二圣杀人的事尽数说了,之后不久便毒发身亡,一命呜呼了。 鹤道人对众弟子(包括鹤)向来爱惜,而孙太青更是他养鹤的得力助手,武功差点暂且不谈,养鹤的本事可是众弟子中的翘楚,深得鹤道人真传,那日孙太青下山正是为了采购群鹤的日常用品,不料遇上了阴阳二圣,掉了性命。 孙太青身旁的那四个人也都是养鹤的好手,都是鹤道人精心培养的弟子,一连损失了五名爱徒,鹤道人怎能不怒。 冯必死听到茶杯碎裂声,转过头去,正看到呲牙瞪眼的鹤道人,不由笑道:“鹤老头,你那几个弟子的本事可真稀松平常,我猜他们一定是鹤变的,不然以你的武功,怎能教出那种无用弟子。” 鹤道人冷笑道:“用毒算什么本事,歪门邪道罢了。” 钟婉笙听他说话另有所指,本想说话顶他两句,转念一想:“现在最重要的是帮天行哥哥取到解药,阴阳二圣才是敌人,不妨先让他们打起来,我趁机给他们下毒,来个渔翁得利。” 冯必死哈哈大笑,道:“歪门邪道总比人畜不分强吧。” 群雄暗自好笑,这鹤道人也真是的,喜欢鹤就罢了,干嘛把鹤收为弟子,留了一条小辫子给人家,谁见了都要来揪上一揪,这不是自寻烦恼嘛。 “啪!” 鹤道人拍案而起,怒道:“无耻小贼,老夫今日便要替天行道,为武林除去你这一害!” 话音未落,鹤道人已纵身向冯必死扑了过去,温如玉本想劝他不要冲动,但终究还是慢了一步,暗道:“这鹤道人真是个暴脾气,阴阳二圣,黑白不分,另一个还隐在暗处,如此这般冲将上去,小心中了他们的诡计。” 温如玉将目光散了出去,小心提防菅无生暗中偷袭。 “天行哥哥,我去帮帮那鹤老头。” “不急,菅无生还没现身,现在上去太危险,再等等看。” 鹤道人双掌齐用,每掌击出都夹杂着呼呼风声,众人暗暗叹服鹤道人功力之精深。 冯必死左右乱窜,身法灵活多变,鹤道人掌力虽然强劲,却总打他不到,两人在院内一个跑,一个追,鹤道人被他引得满园乱窜,心中恼怒,暗想:“我年纪远大与他,在众人面前与他追逐,成何体统,再说,他比我年轻,再这般跑下去,我倒是先他一步累死了。” 鹤道人冷冷道:“果然是歪门邪道,在小辈面前耍威风,遇到老夫就只会逃了?” 冯必死如若未闻,一双眼睛紧盯着戚佑堂身后桌上那对玉狮子,他生性爱财,刚才躲在暗处就发现了这对宝物,越瞧越喜欢,实在忍不住就先跳了出来,他哪里想跟鹤道人绕圈子,只是在寻找机会夺玉狮子罢了。 玉狮子长约一尺二寸,绿中透白,晶莹温润,狮身上生有汗珠,一看就是玉中极品,戚佑堂舍得将这对宝贝拿出来,也是为了图个吉利,冲煞晦气,他见冯必死被鹤道人追着跑,还当他武功不行,哪里知道冯必死是在打他玉狮子的主意。 第一百一十六章 含笑九泉 冯必死的心思别人看不透,钟婉笙却已看了个明白,心下有了主意,抿嘴一笑,道:“天行哥哥,我有几句话要跟戚庄主说,你在这里等我。” 云天行见鹤道人与冯必死正追得欢,倒也不担心钟婉笙有危险,于是道:“好,说完快些回来。” “嗯。”钟婉笙点了点头,向戚佑堂走去。 戚佑堂就站在放置玉狮子的那张桌前,钟婉笙走到他身旁,道:“戚庄主,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戚佑堂微感惊讶,道:“姑娘要说什么?” 钟婉笙招了招手,示意他俯下身来,戚佑堂个子较高,身材又挺得笔直,他本不想当众与一个陌生女子太显亲密,但见众人都没往这边望,又见她神色庄重,应该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微微俯身,道:“姑娘有话请说。” 钟婉笙低声道:“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说完便转身走开了。 戚佑堂直起身来,怔怔地望着钟婉笙的背影,微微皱眉,暗想:“她这是何意?锄禾日当日,汗滴禾下土......” 戚佑堂想了一会,忽然微笑着点了点头,暗道:“是了,她一定是见我大摆筵席,铺张浪费,提醒我要勤俭节约,戒奢宁俭,这位姑娘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觉悟,实在少见得很呐。” 戚佑堂在心里将钟婉笙夸了又夸,他哪里知道,钟婉笙跟他说话只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说话的时候,已趁机将玉狮子上涂上了毒,众人谁都没有注意,戚佑堂离得最近,却在凝神听她说话,边听边思考,哪里知道她另有所图。 戚佑堂要是知道了这位勤俭节约的姑娘在他的宝贝上洒了毒,恐怕鼻子都能给气歪了。 鹤道人见冯必死仍不还手,喊道:“都说阴阳二圣‘逢必死,见无生’,我看应该改成‘逢必跑,见就逃’,哈哈。” 冯必死冷冷一笑,道:“家鹤安知鸿鹄之志!” 鹤道人嘴角肌肉抽动,道:“什么狗屁阴阳二圣,我看就是两个孬种,另一个是不是吓得不敢出来啦!” “放屁!谁说我不敢出来啦!” 群雄脸色一变,齐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驼子扛着一个女人,正往院墙边飞奔而去。 “何妹!” 杜陵北猛地跳了起来,见那驼子肩上扛的女人正是何绣衣。 原来这菅无生扮成了驼子,一直隐藏在人群中,他见何绣衣生得漂亮,就伺机在旁等待时机,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鹤道人和冯必死身上,谁会注意一个混在人群中丑驼子。 “卑鄙无耻,竟然暗中偷袭,算什么好汉,快放我下来!” 何绣衣咬着银牙,大声叫骂,刚才菅无生出手偷袭,率先点中了她的穴道,不然以她的本事,也不至于瞬间就被菅无生给制住。 温如玉一直在关注着场内的异动,在菅无生对何绣衣出手时,温如玉就已率先发觉,并执剑追了上去,不然菅无生早就默不作声地扛着美人溜走了,哪里会傻到大喊大叫。 “哪里走!” 温如玉身法甚快,眨眼已欺到了菅无生身后,“锵”的一声,长剑出鞘,温如玉纵身而起,凌空刺出一剑,顿时化出七道剑影,交错绽开,有如一朵正在盛开的剑花! “陌上花开!” 菅无生大惊失色,只觉剑气袭背,寒气逼人,“嗤”的一声,布衣碎裂,背部隆起的位置掉出一个瓷枕和几件布衣,瓷枕上已多了数个剑洞。 “好小子,年纪不大,剑法竟然如此精湛,还真是小瞧他了!” 菅无生扯下伪装的外衣,又摸出一把白色粉末,一起向温如玉扔去,“噌,噌”几道寒光闪过,外衣还未落地,已被剑光斩成了碎片,白色粉末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走!” 菅无生大喊一声,越墙而走。 “小心有毒!” 温如玉喊了一声,掩住口鼻,绕开白色粉末,翻墙追去。 听到温如玉的提醒,杜陵北、魏桥西一同绕过白色粉末,跟着追了过去。 云隐门众弟子见温如玉去追菅无生,纷纷带上兵器,前去支援,还有不少江湖朋友也带上兵器一起跟了上去。 戚佑堂见何绣衣被绑走,大吃一惊,刚才何绣衣拼命袒护,如今她落入淫贼之手,正是报恩之时,当即握起银戟就要去追,忽觉背后一阵劲风袭来,他脸色骤变,调转戟头,力劈而下! “当!” 冯必死横剑挡住银戟,笑道:“戚庄主,你这对玉狮子好看得紧,能不能借我玩个一两天?” “哼!到了你手里,可就别想要回来了。” “嘿嘿。” 冯必死收敛笑容,迎面拍出一掌,戚佑堂举掌相迎,谁知冯必死这是一记虚招,骗来了戚佑堂的掌力,他抽身退到桌旁,抱起两个玉狮子就走。 刚走两步,冯必死脸色大变,又反手将两个玉狮子抛回,戚佑堂生怕将玉狮子弄坏,忙抄起一旁的桌布,分别将两个玉狮子接下。 “该死,谁下的毒?!” 冯必死是用毒的行家,玉狮子一入手,他便发现不妙,立刻又将玉狮子抛了回去,心想:“定是戚佑堂为了防贼故意下毒,还好中毒不深,不然老子今天可要栽在他手里了!” “哈哈!” 冯必死大笑了两声,脸色忽然大变,暗道:“这是九幽谷的‘含笑九泉’!不是戚佑堂下的毒,这里有九幽谷的人?难道是刚才跟戚佑堂说话的那个女子?” 冯必死知道此毒的厉害,不敢再耽搁,飞身向墙边奔去,沿途来了七八个好手,纷纷被他用哭丧棒击倒,冷笑道:“一群杂鱼也想来拦你白爷爷,哈哈。” 忽觉身旁又袭来一人,冯必死不及多想,抬手便击出一掌。 “嘭!” 双掌相交,冯必死全身剧震,连退三步,望着一旁的黄袍老僧,暗道:“这老和尚好深的内力,如今我身中‘含笑九泉’,武力渐衰,不是他的对手,如果不快点将毒素逼出,定然要笑到气绝身亡。” 冯必死不敢久留,抽身欲走,净念手执长棍,又欺身来攻,方才他与冯必死对了一掌,手上也沾上了“含笑九泉”之毒,还当是冯必死故意下毒害他,道:“施主慢走,哈哈,那日在长安城外杀害多人,竟然不知悔改,哈哈,还要下毒害人,跟我回万佛寺赎清罪孽吧,哈哈!”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一计解困 冯必死被净念逼得连连倒退,道:“哈哈,老和尚,你已中了‘含笑九泉’,哈哈,哈哈,如果不立刻运气逼毒,等毒素入了心脉,你定然要气绝身亡了,哈哈!” 净念道:“阿弥陀佛,哈哈,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施主留下吧,哈哈。” “冥顽不灵,哈哈!” 冯必死又急又怒,净念视死如归,他自己可没有那么高的觉悟,当即展开身法,寻找逃跑的机会。 冯必死在跟戚佑堂交手时,鹤道人就绕道去堵截他,眼见他又被净念给缠住,鹤道人扑了个空,无奈又绕了回来,这一来二去,浪费了不少时间,就属他出手最早,可一直没能跟对方过上手,心里憋气,一张老脸早已涨得通红。 “兔崽子,受死!” 鹤道人纵身飞扑上来,袖间劲风鼓动,猛地拍出一掌,这是他的成名掌法:“踏鹤追风掌”! “哈哈,又来一个送死的!” 冯必死不怒反笑,举掌迎了上去,心道:“你们不让我活,大家一起中毒好了,看谁先死!” 净念大叫:“快撤手,哈哈,他掌中有毒,哈哈!” 鹤道人脸色大变,果然见他掌中沾有绿液,又见他一直在笑,他笑倒也罢了,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净念竟然也在笑,这哪里还是个庄重的老僧,分明就是个老疯子! 鹤道人见这两人怪异得有些过分,连忙运力收掌,他发这一掌时用上了全力,收掌可就没那么容易了,他正想将掌力散尽,眼见冯必死挥掌打了过来,鹤道人双眼一瞪,又将掌力强行逼回体内,“啊”的一声,倒摔了出去,嘴角溢出一道血迹。 “哈哈!” 冯必死见鹤道人强行收掌将自己震伤,发自肺腑地大笑出声,忽觉右掌微微发颤,暗道:“不好,刚才跟老和尚对掌,毒素扩散加快了,必须赶快离开这里!” 净念也有同样的感觉,正自分神之际,冯必死已从他身旁蹿过,翻过院墙逃了。 净念二话不说,立刻跟了上去,戚佑堂也带着银戟越墙而出,鹤道人从地上站起来,低声咒骂了几句,也追了出去。 钟婉笙道:“天行哥哥,冯必死中了我的毒,我们快跟上去跟他换解药。” 云天行点了点头,两人一起向外奔去,走出不远,忽有一阵疾风闪过,梁海山挡在了两人面前,道:“哪里去?” 钟婉笙暗叫不好,再拖下去,连净念大师都要有危险了,正自踌躇之际,忽见旁边还有两个小和尚正在整理请帖,钟婉笙奔了过去,将一枚灰色药丸交到小和尚手里,低声道:“快将这枚解药送去给净念大师,不得耽误,否则净念大师性命不保!” 梁海山不知她又要打什么鬼主意,却不敢阻拦万佛寺的人,两个小和尚听她说得严重,接了药丸,立刻奔了出去。 钟婉笙现在只想快点找到冯必死来换取解药,根本没心思跟梁海山计较,道:“梁海山,那日你将我们困在洞中,现在又想杀人灭口吗?” 梁海山微笑道:“我很好奇,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云天行笑道:“你想知道?” 梁海山笑着点了点头,又对周容使了个眼色,周容一招手,飞龙帮众弟子将两人团团围住,剑光晃动,周容道:“师父问你们话呢,还不快快招来!” 杜无量走上前来,笑道:“呦,梁帮主,您是不是认错人了,这两位可不是阴阳二圣。” 梁海山听他话中满含讥讽之意,冷声道:“这里没你的事,你最好不要插手。” 杜无量摇了摇头,又将目光转向周容,笑道:“周贤侄,肚子可好了?” 周容干笑道:“多谢杜堂主关心,好多了。”心道:“王八蛋,差点害死老子,还来假惺惺,面由心生,一点都不假!” 杜无量点了点头,道:“那就好,我们吟虎堂还缺一个分堂主,不知周贤侄有没有兴趣?” 周容道:“师父待我甚厚,做徒弟的理应视师如父,哪能弃父远走呢。”心道:“你妈妈的,要是缺个爸爸我倒是不介意当一当,分堂堂主就算免了吧,一文钱都不给,每月还得上交十两银子,你当我傻啊!” 钟婉笙听两人你来我往说个不停,心头焦急万分:“如果失掉这个机会,白忙一场不说,天行哥哥性命难保,要赶紧想个办法脱身才好。” 云天行忽然道:“梁帮主,梁夫人的首饰我都卖了,你现在就是打死我,我也拿不出来啊。” 钟婉笙怔了怔,跟着掩嘴一笑,道:“梁帮主,你行行好,饶了我们吧,要是我们知道那是梁夫人的屋子,就是再借我们八百个胆,我们也不敢进去偷东西呀。” 梁海山皱眉道:“你们两个在胡说八道什么?” 杜无量暗道:“梁海山一直都没有成亲,哪来的夫人?难不成是......她?”一想到这,杜无量脸色变了变,对两人说道:“梁......夫人现在在哪里?” 云天行摇了摇头,道:“我不敢说,梁帮主会杀了我的。” 梁海山道:“你这小子再敢胡说八道,我一剑劈了你!” 钟婉笙道:“梁帮主,你不要杀他,我们不说就是了,首饰我们会尽快赎回来的。” 杜无量心底火起,暗道:“好你个奸贼,竟然私自把她藏起来,还成了亲,骗我说她跟别人跑了,真是岂有此理!” 在两人的持续蛊惑之下,杜无量信以为真,转身飞奔出去。 梁海山知道两人在捏造谎言,心中愤怒,却无暇顾及他们,当即跟着杜无量奔了出去,回头叫道:“杜无量要去帮里捣乱,快去回去通知大家!” 闻听此言,周容等人纷纷跟着追出去。 听着叫喊声走远,钟婉笙笑道:“天行哥哥,还是你厉害,这两人又要打起来了。” 云天行笑了笑,他这种本事还是在李府时跟奴仆们学来的,跟他们在一起久了,潜移默化中就被影响了,现在看来,会点小伎俩也还是有好处的。 云天行收敛笑容,道:“我们快去追阴阳二圣吧。” 两人一起出了落梅山庄,循着众人留下的足迹,追了过去。 第一百一十八章 阴阳相会 “呼——” 风吹密林,梢头如麦浪般传向远处。 “哗啦——” 寂静的树林中忽然传出一阵锁链碰撞的声音,一条荒凉的羊肠小道上,一个黑衣人正飞奔而来,在他肩上还扛着一个女子,女子腕上戴着镣铐,双臂无力垂下,闭着眼睛,显是已昏了过去。 来人正是菅无生,肩上的便是何绣衣。 “痛死我了,这混小子,刺什么地方不好,偏偏刺我屁股。” 菅无生在一个破败的茅草屋旁停下脚步,将何绣衣靠在一旁树上,扭转身子检查自己的屁股。 刚才他与温如玉交手,苦于肩上扛着个人,施展不开手脚,让温如玉给刺了一剑,恰好刺在屁股左侧,他又咒骂了几句,从怀里取出伤药,走到茅屋内,解开腰带,褪下裤子,摸索着擦上药,提上裤子,将腰带系好。 他刚将伤药收起来,忽然想起何绣衣大腿处还被他用匕首刺了一下,忙走出来查看,见伤口周围的血渍又扩散了不少,喃喃道:“大美人,你可别怪我,要不拿你的性命威胁那小子,他准又要追来,打扰到你我的美事可就不好了。” 菅无生的目光在何绣衣修长的美腿上转了一圈,又慢慢往上移,在饱满的胸前停了一会,咽了口唾沫,又移到那张清美的脸颊上,嘴角勾起一抹淫笑,搓了搓手,道:“这里没有别人,扛着你这么一个大美人跑了一路,没功劳也有苦劳不是,你说,要如何报答我?” 何绣衣垂着头,仍未醒来。 菅无生侧耳靠近,似是在倾听,过了一会,忽然笑道:“什么,你要以身相许?正合我意,正合我意,那我就不客气了,哈哈!” “咔!” 茅屋后忽然响起树枝折断的声音。 菅无生脸色一变,从地上缓缓站起,拔出匕首,慢慢向屋后绕去,道:“是谁,出来!” “老黑,是我,哈哈。”冯必死从屋后走了出来。 “老白,原来是你!”菅无生面露喜色。 他们本来都想称呼对方为师弟,后被云天行说得都叫师兄,两人刚开始觉得还好,都当大师兄,谁都不吃亏,可叫多了就觉得很别扭,于是两人就改叫老黑、老白了。 菅无生道:“你来得可有些晚了,我都到好一会了。”其实,他也刚到没多久,心底里还是想压对方一头。 冯必死道:“哈哈,哈哈,哈哈......” 菅无生皱眉道:“你笑什么?” 冯必死道:“我中毒啦,哈哈。” 菅无生道:“中毒就说中毒,你傻笑什么,中毒这么开心啊?” 冯必死道:“你懂个屁,哈哈,我中了‘含笑九泉’,我不笑难道哭啊,哈哈!” “含笑九泉?”菅无生脸色一变,“你说的可是九幽谷的‘含笑九泉’?” 冯必死道:“废话,哈哈,除了九幽谷,哈哈,哪里还有这么恶心人的玩意,哈哈。” 菅无生脸色一变,道:“九幽谷的‘含笑九泉’?哪里有九幽谷的人,我怎么没看见?” 冯必死道:“是那个小姑娘,哈哈,快别废话了,我要找个安静的地方运功逼毒,哈哈。” 菅无生面带微笑,道:“小姑娘?美不美?”见冯必死虽然在笑,脸色却很是难看,当即收敛笑容,道:“你先在这茅屋里逼毒吧,这大美人一路撩得我心火难抑,我可要先消消火。” 冯必死抬手在菅无生的脑门上敲了一下,道:“一驴一鹤还有一群杂鱼都在后面,赶紧走人,哈哈!” 菅无生挠了挠头,心想:“什么一驴一鹤一杂鱼,乱七八糟的。”转念一想:“是了,鹤自然是指鹤道人,驴是秃驴,那就是净念和尚了。”他心火正旺,哪里肯走,望着花容月貌的睡美人,道:“可是......可是......” 冯必死道:“天下女人多得是,哈哈,丢掉性命就不值当了,哈哈,快走!” 菅无生心想:“如果他们再追上来,还真不好对付,我且再忍一忍,反正这美人在我手里,量她也跑不了。”心里打定主意,菅无生又扛起何绣衣,两人继续飞奔上路。 冯必死道:“走大路,劫两匹马,哈哈。” 两人奔了一会,来到一条大道上,这是一条官道,路又平又宽,可惜就是没有马,不仅没有马,连人都没有一个。 两人又奔了一会,忽见前方有一个人,正孤零零地在路边走着,他们从那人身边飞奔而过,望见那人的正脸,都吓了一跳。 “叶孤鸾!” 两人对望了一眼,继续飞奔,转眼已将叶孤鸾甩在后面。 “是她。” 叶孤鸾眯起眼睛,望着渐渐远去的两个人影,又缓缓垂下了头,慢慢地走着,自喃道:“如果涟儿在身边,应该不会让我见死不救吧,可我为何要救她,她射伤了我,还阻止我杀戚佑堂,她还......给我治伤......救还是不救?” 阴阳二圣奔出了好远,回头一望,早已看不到叶孤鸾的影子,两人都不由松了口气,冯必死道:“还好他没追来,哈哈,不然,我们可对付不了,哈哈。” 菅无生道:“哼,他整个人跟丢了魂似的,自己都顾不了,哪里还会管别人,我看......”他话未说完,猛地转头望向路旁的树林,道:“老白,我怎么感觉刚才有个影子过去了?” 冯必死往林中望了一眼,除了树还是树,没什么特别的,道:“你看错了吧,哈哈。” 菅无生沉下脸来,自喃道:“也许吧。” 两人又奔了一段,忽见前方路中央站着一个人,两人到近处一看,不禁脸色大变。 “叶孤鸾?!” 冯必死心想:“刚才他还在后面,怎么又跑到前面来了?难道有两个叶孤鸾?这不可能,莫非……老黑刚才说的那个影子就是他?!” 两人对望一眼,脸上满是凝重,菅无生道:“叶孤鸾,你为何要挡我们去路?” 叶孤鸾抬起头来,露出一双悲伤的眼睛,道:“路,是你家的?” 菅无生道:“那倒不是。” 叶孤鸾道:“那你管我站在哪里。” 第一百一十九章 你救了我 两人不敢从他身旁经过,对望了一眼,转身冲入林中,又是一阵狂奔,奔到一条小路上,忽见前方站了一个人,两人走近一瞧,吓了一跳,又是叶孤鸾! 两人二话没说,又调头开奔,奔了一阵子,来到一个湖边,两人停下来歇脚,菅无生将何绣衣放在树下,四处望了望,没看到叶孤鸾的影子,不禁笑道:“他要是还能跟来我就把这棵树吃下去。” “你喜欢吃树?” 叶孤鸾从一颗大树后走了出来,停在五丈开外。 两人大吃一惊,立刻取出武器,摆开阵势,菅无生道:“叶孤鸾,你阴魂不散,到底想怎样?” 叶孤鸾道:“我从没见过有人吃树,今天我想见一次。” 菅无生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这句话本是随口说着玩的,他哪里想到叶孤鸾真在这里,道:“明人不说暗话,你到底要怎样?直说吧!” “把人放下,滚!”叶孤鸾道。 阴阳二圣好歹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何曾被人这般辱骂过,菅无生冷笑一声,道:“你一个,我们两个,还真当我们怕你不成?” 冯必死微微偏头,低声道:“我中毒已久,哈哈,现在必须找个安静的地方运功逼毒,哈哈,把人交给他,我们走,哈哈。” 菅无生望了何绣衣一眼,见她面若桃花,肤如凝脂,身段玲珑有致,这样的美人真是少见,好不容易抓到手,如何舍得再放下,当即将何绣衣抗在肩上,用匕首抵在她颈中,道:“你不要再跟来,否则我马上刺死她,我得不到,谁都别想得到!” 叶孤鸾眼瞳中闪过一丝杀意,一步步向两人走来,道:“我讨厌别人威胁我!” 树林里静得可怕,只有踩碎枯叶的细音在林中回荡。 阴阳二圣只觉寒气扑面而来,惊骇之余不由连连倒退,冯必死见叶孤鸾用拇指已将寒剑推出半寸,猛地回想起叶孤鸾一剑逼退管平仲的情形,心底生出一阵凉意,立即拉住菅无生的匕首,怒道:“把人给他!” 这一次冯必死居然没有笑,因为他实在笑不出来,即便身中“含笑九泉”。 菅无生咬了咬牙,见叶孤鸾丝毫没有止步的意思,如果他刺死何绣衣,他们两个必定会死在叶孤鸾的剑下,在死亡的催促下,菅无生忍痛将何绣衣抛向叶孤鸾。 叶孤鸾伸手将何绣衣接住,单膝跪地,缓缓将她平放在草地上,再站起来时,阴阳二圣已走掉了。 不知过了多久,何绣衣苏醒过来,她缓缓睁开眼,阳光穿过树梢照在她的脸上,她缓缓眯起眼睛,适应了一会,才又四下望去。 这是在一个树林里,那边有个大湖,何绣衣转动眼珠,忽然看到了叶孤鸾,见他正靠在一颗大树下,闭着眼睛,似乎是在睡觉。 何绣衣心道:“我这是在做梦吗?他怎么可能会在这里,一定是做梦了,唉,我为什么会梦到他呢?” 何绣衣眨了眨眼,见他还在,咬了咬舌头,还能感觉到疼痛,心想:“这不是梦,他真的在那里!” “是他救了我?” 何绣衣有些意外,她怔怔地望着他,脑海里回想着有关他的事,想了一会,才又仔细打量他,见他右边的衣袖还是红色的,这是她的杰作,心里略感歉疚,又见他的鬓发在风中微微摇动,他的脸上还是那么平静,为何眼睛里却透着悲伤? 何绣衣眨了眨眼,心想:“他一定怪我阻拦他报仇,可他为什么还要救我呢?” 她又转动眼珠,见身旁有一副镣铐,正是刚才锁住她手腕的那一副,两个铁环均已被斩断,她叹口气,想摇摇头,可身子还是动不了。 叶孤鸾听到她在叹气,睁开眼来,见她正眨着眼睛望着自己,起身便要离开。 何绣衣惊道:“你去哪?” 叶孤鸾道:“既然你已经醒了,我自然是要走。” 何绣衣急道:“为什么我醒了你就要走,你讨厌我?” 叶孤鸾没有回答,纵身上树,几个闪掠,人便消失了。 何绣衣见他真的走了,悲从中来,突然大哭起来,这荒山野岭,她还被点了穴道,万一来个坏人可怎么办,她越想越害怕,哭声更大了,心想:“要是来了坏人,大不了我先咬舌自尽。” “你哭什么?” 何绣衣一怔,止住了哭声,见叶孤鸾又回来了,心中欢喜,道:“有人欺负我。” 叶孤鸾道:“在哪里?” 何绣衣道:“就在我眼前。” 叶孤鸾四处望了望,却没看到其他人,这才意识到她说的是自己,道:“我何时欺负你了?” 何绣衣道:“我被点了穴道,一动都不能动,你就这样走了,万一来个坏人我怎么办?你这不是欺负我是什么?” 叶孤鸾走到她身旁蹲下,道:“哪个穴道?” 何绣衣脸上一红,道:“还有天枢穴没有解开。” “天枢?” 叶孤鸾皱起眉头,天枢穴在小腹位置,若要帮她解穴,必定要在她小腹位置推拿,他站起身来,道:“你且在这里躺着,过一会穴道自会解开。” 何绣衣道:“好,不解便不解,我在这里躺着,你可不能走了。” 叶孤鸾又走到那棵树下,靠在树上合起了眼。 何绣衣冲他吐了吐舌头,喃喃道:“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死酒鬼,臭酒鬼,死木头,臭木头......” 她转着眼珠到处看,看得腻了,又觉得口干舌燥,道:“我口渴了,你去帮我打水来。” 叶孤鸾不知听没听到,仍靠在树上没有动。 何绣衣转了转眼珠,又道:“喂,我口渴了,你快帮我打水来。” 叶孤鸾没有动,也没有睁开眼,只是淡淡说道:“忍着。” 何绣衣呆住了,呆了半晌,道:“你真是气死人啦,穴道不给解,水也不给喝,你干脆一剑将我杀死算啦。” 她心头生气,大喊道:“救命啊,杀人啦,救命啊,杀人啦......” 叶孤鸾皱起眉头,听她喊起来没完没了,起身走到河边,捧了些水来到她身边,道:“还喝不喝?” 第一百二十章 野外逢包 何绣衣嘿嘿一笑,张开嘴来,喝着他捧过来的水。 她每天都要喝水,但她一直很讨厌喝水,因为水没有一点滋味,但这一次不同,她尝到了水的滋味,甜甜的。 “咳——” 她呛到了,水灌进鼻子里,她咳个不停,过了好一会才转好,道:“我不喝啦,总呛到。” 叶孤鸾见她嘴唇干裂,确实是缺水,倒不是在故意胡闹,道:“得罪了。”一手托她后背,一手托她小腿关节处,将她抱到树下,让她的后背倚在树干上,把她的身子扶正后,又走去了河边。 何绣衣望着他的背影,不由眯眼一笑,喃喃道:“这还差不多,另外呢,看你表现还不错,我就不骂你死酒鬼,臭酒鬼啦。” 叶孤鸾又捧水回来喂她,直到她说好了才停手,喂完了水,叶孤鸾又走到不远处,闭上眼休息了。 不知过了多久,何绣衣的穴道解开了,她略微舒展下筋骨,忽觉大腿处传来一阵刺痛,这才想起自己还被菅无生用匕首给刺了一下。 她偷偷瞧了叶孤鸾一眼,见他仍坐在那里休息,于是她坐了下来,背对着叶孤鸾,从衣袖上轻轻撕下一条纱带,又将大腿处的衣物稍稍撕开一点,摘了几片草叶,嚼碎了压在伤口上。 “叮” 一个小东西飞了过来,敲在身旁的小石头上,何绣衣捡起来一瞧,正是昨日她给叶孤鸾的伤药,她微微一笑,心想:“原来他没丢到湖里去,还算有点良心,这样说来,是我错怪他啦。” 何绣衣涂好伤药,包好伤口,回头去瞧叶孤鸾,见他没在树下。 何绣衣急忙站起来,四下寻找,可都没有找到他,大声喊了一会,也没有回音,才知他已经走远了,不由叹了口气。 云天行与钟婉笙一路按众人留下的足迹追寻,找了大半天,别说阴阳二圣,就是温如玉、净念、鹤道人、戚佑堂等人也都没有遇到。 天气炎热,云天行又觉身体乏力,两人就坐在树下稍作歇息。 云天行道:“这可怪了,怎么一个人都没见到,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钟婉笙道:“不会有事的,阴阳二圣纵是有些本事,也绝不是那许多人的对手,何况冯必死已中了‘含笑九泉’之毒,如果还没死的话,现在一定躲在某个地方运功逼毒。” 云天行道:“要真是这样就好了,阴阳二圣手段不少,但愿温大哥他们不要有事。” 钟婉笙道:“放心吧,冯必死中毒后连半成功力也使不出,何况菅无生还扛着一个人,两人缚手缚脚,在那些人面前只有跑的份。” 云天行一拍腿,道:“你不说我还忘了,何女侠还被那淫贼给掳走了,不知现在怎样了?” 钟婉笙笑道:“你是不是见何姐姐漂亮就动心了?” 云天行笑道:“天底下漂亮的女人多得是,如果我每见到一个就动心一次,那岂不是要累死,再说了,你也不比她差呀。” 钟婉笙抿嘴一笑,道:“你嘴上这么说,谁知道你心里是不是这么想的,你就会说好听的,我可不信你。” 两人说笑间,忽见前方走来两个人。 钟婉笙忽然站了起来,道:“他们是落梅山庄的人,我们去问问他们,看看能不能打听到消息。” 云天行见两人步履矫健,一看就身有武艺,又见他们腰间挂着兵器,生怕认错了人,惹来不必要的麻烦,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是落梅山庄的人?” 钟婉笙笑道:“不会错的,我在庄子里见过那个穿黑衣的,我还打过他呢。” 云天行愕然道:“你打过他?什么时候?” 钟婉笙道:“就是......就是去茅房的时候呀,当时他搬着酒坛路过茅房,我打周容的时候,顺手也将他给打晕了。” 云天行哭笑不得,说话间,那两人已走了过来,钟婉笙走上前,道:“两位大哥,从哪里来?” 那黑衣人摸了摸头,盯着钟婉笙看了一会,道:“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怎么感觉有些面熟啊。” 钟婉笙脸上一红,心想:“可不能让他给认出来。”当即低下了头,道:“大哥认错人了吧,小妹是外地来的,在这里迷了路,怎么可能见过呢。” 蓝衣人拍了拍黑衣人的肩膀,笑道:“陆大宝,你可不要看人家姑娘漂亮就乱套近乎,弟妹出门前可让我好好看着你。” 黑衣人又摸了摸头,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眼熟嘛,真的好像在哪里见过,可就是想不起来了。” 云天行见他一直摸头,觉得有些奇怪,微微踮脚向他头顶瞧去,见他头上高高鼓起一个大包,云天行强忍笑意,斜了钟婉笙一眼,见她满脸娇羞,正低头把玩着袖口的花边,俨然一副闺中女子的羞涩模样,如果她不说,谁能知道这个包就是出自她手。 那蓝衣人又拍了拍陆大宝,道:“你看你,把人家姑娘都说羞了。” 陆大宝摸着头上的包,嘿嘿傻笑,转头对云天行说道:“这是你妹子呀?” “大哥好眼力!”云天行笑道,“小妹生性腼腆,让两位大哥见笑了,不知两位大哥从哪里来?” 那蓝衣人叹了口气,道:“还不是去追那淫贼了。” 云天行知道他口中的淫贼就是菅无生,仍故作惊讶状,道:“什么淫贼?” 蓝衣人见云天行和钟婉笙年纪不大,又听他们说迷了路,还当他们是附近山里人家的孩子,不懂淫贼是什么意思,于是耐心解释道:“淫贼通常又叫采花贼,是专抢漂亮姑娘的大坏人,就像狼吃羊一样,基本上是有去无回的。” 其实,云天行是想向他们打听阴阳二圣的消息,哪知对方会错了意,给他解释了淫贼的含义,而且解释得极为详细,甚至还举了一个既生动又形象的例子,这真让云天行哭笑不得,既然人家都解释得这么清楚了,他自然不好再问。 第一百二十一章 小镇夜宿 陆大宝道:“姑娘,你长得这么漂亮可要格外小心些,那淫贼还有个同伙,厉害得很,以后最好不要到这种偏僻的地方来。” 钟婉笙仍低着头,道:“两位大哥可抓到那淫贼了?” 陆大宝摇了摇头,道:“其实,我们庄主的一位朋友被那淫贼给掳走了,我们是来救她的,淫贼没找到,她倒是自己回来了,我们也就都回来了。” 云天行一听何绣衣已经回来了,顿时松了口气,心想:“阴阳二圣残暴不仁,落在他们手里多半没有好下场,何女侠能逃过一劫实在是个好消息。” 云天行仍担心温如玉他们,但又不好直接问,想了一会,笑道:“两位大哥能从淫贼手里救人,可真是厉害呢,比那些光头和尚强多啦。” 陆大宝摸了摸头上的包,笑道:“这全是净念大师和温少侠他们的功劳,我们可没出多少力。” 云天行又将两人狠狠夸了一顿,套出了不少消息,这两人说了不少,但一直没说阴阳二圣的去向,云天行知道再套下去也无用,当即直接问道:“那淫贼往哪边去了?” 两人虽被他夸得心情舒爽,但毕竟不是凡俗之人,听他这样问,心头起疑,肃声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云天行道:“你们说那淫贼怎样怎样厉害,我们又没有两位大哥的本事,当然是要躲着他走呀,他往东,我们就要往西,他往南,我们就要往北,小妹年纪还小,可不能让淫贼给掳了去。” 听他这般说,两人哈哈大笑,疑心尽去,并暗自赞叹他心思细腻,于是将阴阳二圣消失的位置大致说给他听。 两人离开时,陆大宝仍摸着包回头瞧钟婉笙,喃喃道:“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她。” 这两人虽是落梅山庄的人,但大多数时间都在外面跑腿,今日庄上客人多,他们帮忙将购来的新酒搬到库房,并没有去参加大会,所以没认出云天行他们,后来管家喊人出来找何绣衣,他俩才被拉出来的。 云天行两人按陆大宝所指方位又走了两个时辰,沿途遇到不少江湖人士,经打听得知,在何绣衣回来后,追出来的人就各奔东西了,其中还有一位外出派发请帖的小和尚,从他口里得知净念已经服了解药。 两人到了阴阳二圣最后消失的地方,又四处找了许久,仍旧没有找到两人的踪影。 时近黄昏,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 钟婉笙哼了一声,道:“都怪那个梁眯眼,要不是他,我们早就换到解药了,这个梁半瞎,下次再见到他非让他变成真瞎不可!” 云天行笑道:“找了这么久都没有找到,定是阴阳二圣故意躲起来了,净念大师都没能抓到他们,就算我们追上了也未必能讨到好处,你就不要生气啦。” 钟婉笙拉住他的手,抬头望着他,道:“可你的情况越来越糟,我怕.......” 云天行拍了拍她得额头,笑道:“凡事自有天数,我们已经尽力了,何必再去自寻烦恼,前面有个小镇,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 钟婉笙笑着白了他一眼,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吃。” 云天行哈哈一笑,道:“民以食为天,不吃东西怎么行,不仅要吃,还要吃好的,阿笙,带银子了没?” 钟婉笙笑道:“带了。” 两人说笑着来到了镇子上。 镇子很小,没有客栈,两人只好借住在一户人家里,户主夫妇热情好客,杀了一只老母鸡来招待他们。 吃过晚饭,农妇为两人收拾了一间房,云天行本想睡在外面客厅里,钟婉笙见他身体渐弱,执意让在睡在床上,自己则坐在床边将就了一晚。 翌日清晨,两人吃过早饭,给农家夫妇留下一两银子就离开了。 两人走在清冷的街道上,昨晚悄悄下过雨,地面还是湿的,路面上稀疏地铺洒着在昨夜风雨中凋零的花叶,钟婉笙道:“天行哥哥,我们去哪儿?” 云天行深深吸了一口气,雨后的空气总是格外清新,让人沉醉,去哪呢?他也不知道,他来长安只是为了寻找九殿阎罗,可有关九殿阎罗的消息他一点也没有,而且连他的长相都没见过,只记得他的声音,还知道在他左眼上有道剑痕,除此之外,便一无所知了。 偌大的长安城,他到哪里去找?他怀疑九殿阎罗也曾到过落梅山庄,可仔细一想,觉得有些牵强,现在落梅山庄的人都已散了,就算再回去也是无用,何况他只有一天的活期,这件事只能放下了。 “明天一到,我就要离开阿笙了,答应过要陪她去昆仑山看雪,终究成了一句空话,我死后,她应该会很伤心吧。” 想到这里,云天行心头有些伤感,他偏头去瞧阿笙,见阿笙也在瞧着自己,心想:“有阿笙陪在身边,就是死也没什么好怕了。”心情顿时放松了,笑道:“再盯着我看可要收钱了,看一眼一两银子,你看了少说也有几十眼吧,快拿钱来。” 钟婉笙笑道:“要钱没有,要......要......” 云天行笑道:“要什么?” 钟婉笙忽然收起笑容,道:“天行哥哥,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云天行道:“一个问题十两银子,你问吧。” 钟婉笙犹豫了片刻,道:“昨日在落梅山庄,她跟你说了什么?” 云天行道:“她?你是说红漪?” 钟婉笙点了点头,认真地望着他。 云天行仰着头想了一会,道:“她说有个什么壶公现在正在秦川以东,让我去找他,还说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话,我没听懂。” 钟婉笙脸色一变,道:“她说的是不是玄壶公?” 云天行面露惊讶之色,道:“咦,好像就是玄壶公,你是如何知道的?” 钟婉笙跺了跺脚,道:“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云天行见她又是咬牙又是跺脚,皱眉道:“这件事很重要吗?” 钟婉笙道:“当然重要啦,我们快去找两匹马,其他的事路上再告诉你。” 云天行一头雾水,不知她为何要突然找马,不过他相信阿笙,她这么做一定有她的打算。 两人在小镇商人手里花重金买了两匹马,钟婉笙虽然知道被宰了,但现在根本没心思跟那个黑商讨价还价,丢下银子,两人骑上马,一路北上。 第一百二十二章 意外变故 宽敞的大道上,两马并行驰过,云天行道:“阿笙,你说的这个玄壶公是谁?” 钟婉笙道:“他可是当世神医,如果我们能找到他,你的命就有救啦。” 一说到“神医”,云天行脑海里顿时蹦出“浪得虚名”四个字,因为他还在李府时,李延东曾请过一位“神医”来给李夫人看病,病没看好,病情反倒加重了,李夫人还为此险些丧命,李延东愤怒之下将那位“神医”一掌拍死,丢到后山喂狼去了,直到现在,云天行对神医仍怀有偏见,道:“真是神医?可别是个庸医冒充的。” 钟婉笙道:“‘悬壶济世,常医无死’,有没有听过?” “没有。”云天行摇了摇头,他的见闻实在有限,整人、拍马屁他或许不输别人,但一提到这些江湖人物,他就两眼摸黑了。 钟婉笙道:“这位玄壶公不仅不是庸医,还是位大有来历的名医,他自幼便学神农遍尝百草,苦研天下药理经典,听说他曾拜过很多师父,但无一人能教他,他的医术在当世恐怕无人能及,凡是经他接手的病人,不论病到何种程度,他都能治好,也从没医死过人,你说神不神?” 云天行点了点头,心道:“是挺神,但秦川茫茫八百里,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两人又骑了一阵,云天行只觉浑身乏力,双颊发热,心想:“坏了,还没用内力就开始这样,看来我在劫难逃了。” 钟婉笙见他脸色难看,知道距毒发越来越近,她心里焦急,但面上仍保持平静,越是到了这种时候,越不能让他过度劳累,心态放松反而会更好。 钟婉笙一直跟他说笑,两马奋蹄疾驰,又跑出一阵,忽见前方有个茶摊,钟婉笙忙道:“我们去喝杯茶吧。” 云天行道:“好,我正好有些渴了。” 两人将马拴在树旁,找了张空桌坐下,要了一壶清茶,钟婉笙取出手帕替他擦拭额上的汗珠,道:“感觉怎么样?” 云天行道:“还好,只有感觉有些累,休息一会就好了。” 两人喝茶闲聊,忽听一人道:“他叶孤鸾怎么说也是个成名人物,怎地这般不守信用,当着群雄的面说所有恩怨一笔勾销,半夜里又去杀了戚庄主满门,连庄子都给人烧了,算什么英雄好汉,简直就是武林败类!” 云天行与钟婉笙都是一惊,戚庄主被叶孤鸾灭门了? 两人对望一眼,都觉得有些难以置信,昨日他们也在场,亲眼见到他们之间的恩怨已经清算,当晚戚庄主就被灭门,这件事定有蹊跷。 钟婉笙见云天行呼吸渐渐急促起来,生怕他一激动导致毒发加快,忙握住他的手,在他掌心捏了捏,示意他平静下来。 云天行挤出一丝微笑,又点了点头。 忽听另一人道:“你小点声,可别让人听到。” 先一人又道:“我就是要让别人听到,他叶孤鸾敢做还怕人说吗?大家都听好了,昨天夜里,叶孤鸾杀了戚庄主满门,受过戚庄主恩惠的都去找他报仇啊!” 后一人道:“行了,别喊了,戚庄主待人仁义,如今全家被灭,定有不少江湖义士会站出来主持公道,到时你可不要落人之后就好。” 先一人冷笑道:“我向来只争先,不落后,要是叶孤鸾那个王八蛋敢出来,老子一刀劈了他!” “谁要劈了我?” 众人大吃一惊,纷纷转头望去,只见一人执剑缓缓走来,衣上满是血迹,鬓发随风舞动,来人正是叶孤鸾! 谁都没想到叶孤鸾会在这里出现,先前说话那两个人猛地站了起来,手执兵器,不断往后倒退,退到远处,一转身便逃了,其他人见他俩跑了,也纷纷跟着逃跑。 茶摊老板虽然只是个普通人,但已在这里经营茶摊多年,江湖上的消息要比很多江湖人都要灵通,一见势头不好,掉头就跑,转眼间,整个茶摊就剩云天行和钟婉笙了。 叶孤鸾看了两人一眼,便走到茶棚里面,翻了一会,找到一坛酒,于是坐到一旁的凳子上,用酒坛当酒杯,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两人面面相觑,他们见过叶孤鸾出手两次,但均未伤人性命,甚至在烟雨桥上还救过杜陵北一命,这样的人怎么会违背诺言,去灭了人家满门呢? 话虽如此,但他衣服上还留有大片血渍,脸上的血迹也没有洗去,这总不会是巧合吧。 就在这时,一个小女孩忽然从林中跑了出来,云天行猛地站了起来,心中惊讶道:“朵儿?他们不是说戚庄主满门都被灭了吗?怎么朵儿还活着?” 钟婉笙也感觉莫名其妙,昨天她还抱过这个孩子,绝不会认错,她连忙抢了过去,拉住朵儿,道:“小妹妹,你还认得我吗?” 朵儿眨了眨眼睛,道:“你是昨天那个大姐姐。” 钟婉笙笑道:“看来你还没忘了我,不过,你怎么一个人到这里来了,我听说......听说......”她还不知道情况到底怎样,不敢乱说,但又不知该说什么,所以不断重复这俩个字。 朵儿忽然大哭起来,道:“我爹爹死啦,以后都没人疼我啦。” 云天行和钟婉笙对望了一眼,心想:“原来他们说的是真的,戚庄主真被叶孤鸾杀死了。” 钟婉笙凑在朵儿耳边,低声道:“朵儿,这里太危险,跟姐姐走好不好,姐姐会找一个很疼你的人。” 朵儿道:“我不走,我不走,我要跟大叔学剑,为我爹爹报仇。” 两人越听越糊涂,钟婉笙道:“他杀了你爹爹,你干嘛还要跟他学剑,快跟我走,不然他也要将你一起杀了。” 朵儿揉了揉眼睛,道:“是那些坏人杀了我爹爹,是大叔救了我,大叔没杀我爹爹,他只杀坏人,我爹爹是好人,呜,呜......” 两人这才听明白,落梅山庄的确被灭门了,朵儿是被叶孤鸾救下来的,而且叶孤鸾杀的人并不是落梅山庄的人,而是那些来杀人的人。 第一百二十三章 教我学剑 两人看朵儿满身血迹的样子,应该目睹了杀人现场,她的话应该不是假话,这样说来,叶孤鸾是被冤枉的?可又是谁杀了戚佑堂呢,叶孤鸾为什么要救仇人的孩子? 既然是叶孤鸾救了朵儿的命,两人便不好再阻拦,朵儿哭着跑到叶孤鸾身旁,拉着他的衣襟,仰头望着他,啜泣道:“大叔,教我学剑。” 叶孤鸾看也没看她一眼,举起酒坛灌了一口酒,道:“不教。” 朵儿不停拽他衣襟,道:“不嘛,不嘛,我要学,我要学......” 云天行和钟婉笙怔怔地望着这一幕,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又回到桌上坐下,慢慢喝着茶。 云从天上过,风自林中来。 茶摊上有四个人,却只听到朵儿一个人在哭闹,非要让叶孤鸾教她剑法。 云天行心想:“如今朵儿已无家可归,叶大侠又是当世大侠,若肯教她剑法,自然是最好不过,不然她孤零零一个人该何去何从?” “朵儿,你过来!” 何绣衣忽然从林中奔了出来,来到朵儿身旁将她拉到身边,“你不跟姑姑走,怎么又跟他跑了?” 朵儿撅着嘴,道:“我要跟大叔学剑,他不肯教我,何姑姑你帮我求他嘛。” 何绣衣看着叶孤鸾,见他一直在喝酒,连声招呼也不打,心中来气,道:“你跟他学什么剑,现在人人都说是他杀了你爹爹,你跟着他太危险了,快跟我走。” 朵儿道:“不嘛,不嘛,我就要跟大叔学剑,爹爹不是大叔杀的,是那些坏人......” 何绣衣替朵儿擦掉眼泪,柔声道:“大家都说是他杀的,即便你说不是,人家也不会信的。” 朵儿啜泣道:“何姑姑,连你也不信我吗?” 何绣衣沉默了半晌,道:“姑姑自然信你,他这人脾气虽坏,但人还......不算太坏,不过,你跟着他太危险了。” 朵儿道:“有大叔在,我不怕,何姑姑你快帮我求他嘛。” 何绣衣将目光转向叶孤鸾,道:“她要跟你学剑法,你教不教?” 叶孤鸾道:“不教。” 何绣衣咬了咬牙,道:“你教她个一招半式又怎么了,朵儿她聪明伶俐,乖巧听话,又不会给你捣乱,你闲时指点她一下也好,又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 叶孤鸾举起坛子又灌了一口酒,道:“不教。” 何绣衣瞪了叶孤鸾一眼,拉着朵儿便要走,道:“姑姑教你射箭,不学他的破剑法,学了有什么用,被人冤枉了都不敢还口。” 她这话是对朵儿说的,其实是说给叶孤鸾听的,叶孤鸾如若未闻,一直在喝酒,一坛酒这才一会就喝空了,他起身又去茶棚里提来一坛,拆掉封口接着喝。 何绣衣见他满身是血,根本看不出受没受伤,即便是没有受伤,这个喝法迟早也要喝死,她走上前去将酒坛夺了过来,“嘭”的一声,摔在地上。 叶孤鸾愣了愣,也没说什么,又起身往茶棚里走去。 何绣衣抢先进了茶棚,搬起酒坛狠狠往地上摔,“嘭嘭”声不绝于耳,转眼间,十多个酒坛都被摔了个稀巴烂,酒水淌了一地。 还好茶摊老板提前跑了,不然准要晕过去。 叶孤鸾怔怔地望着何绣衣,道:“你在干什么?” 何绣衣本就因戚佑堂之死伤心,又被叶孤鸾这么一气,顿时流出泪来,道:“他们都在冤枉你,你为什么不解释?” 她虽然在生气,但说话的语调却十分温柔。 叶孤鸾道:“有什么好解释?” 何绣衣抽泣一下,道:“你不解释他们都当你是凶手,说你违背了江湖道义,言而无信,残杀仁义之士,说什么的都有,难道你要跟全天下的人为敌吗?” 叶孤鸾道:“谁要杀我,尽管来好了,全天下又如何?” 何绣衣笑道:“是啊,你不怕死,你是大英雄,你厉害。” 何绣衣别过头,从他身旁快步走出茶棚,拉起朵儿的手,道:“我们走。” 朵儿从她手中挣开,道:“何姑姑你不要拉我走,我要跟大叔学剑。” 叶孤鸾执剑走出了茶摊,朵儿望了望叶孤鸾,又望了望何绣衣,又将目光移到叶孤鸾的背影上,然后快步跟了上去,喊道:“大叔,等等我。” 何绣衣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两人渐走渐远,忽然咬了咬牙,拔足跟了上去。 三人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 云天行收回目光,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 钟婉笙道:“怎么了?” 云天行道:“没什么,只是觉得朵儿有些可怜。” 钟婉笙道:“朵儿虽然没了父母,但还有叔叔和姑姑呀,她年纪还小,时间一久,悲伤就淡了,我想她应该会快乐地长大的。” 云天行心想:“心里有了仇恨还会快乐吗?”他沉默了良久,忽然道:“阿笙,你觉得朵儿跟他们哪一个会比较好?” 钟婉笙微笑道:“两个一起跟才好呀。” 云天行道:“但朵儿只能选一个啊?” “谁说她只能要选一个啦?”钟婉笙吐了吐舌,心想:“天行哥哥,你真不了解女人的心思。” 云天行一边喝茶,一边思索这句话的意思。 钟婉笙饮尽杯中茶水,站起身来笑道:“快别想啦,我们还要赶路呢,不能再耽搁了。” “嗯。”云天行点点头,又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两人从树上解下缰绳,翻身上马,向北疾驰而去。 就在两人离开后不久,清风拂过树林,茶摊不远处一棵树后,一角衣袂随风扬起,风一过,衣袂又荡回树后,这一来一回,已不知过了多少次。 原来,这树后藏了一个人,一个红衣女子。 没人知道她站在这里,也没人知道她已在这里站了多久。 她的衣袂随风飘飘,但她的人却一动不动,一双含情美目直直盯着两马消失的位置。 “唰——” 树上的枝叶突然晃了晃,几片落叶随之飘下。 红漪似已凝固的身子忽然动了动,一双眼睛望着随风飘荡的落叶,直到落叶坠在地上。 “你跟踪我?” 第一百二十四章 无情之剑 “我只是好奇你最近都在干些什么?” 一道冰冷的声音忽然响起,枝叶摇晃,从树上跃下一个人来。 来人一袭胜雪白衣,剑眉星目,右手握着一柄乌鞘长剑,正是姬无情。 姬无情走到红漪身前,道:“你说的那个人就是他?” 红漪抬起头来望着他,道:“你看到了?” 姬无情避开她的目光,望向远处,道:“只是远远看了一眼,不过,他身边好像有个女人。” 红漪又缓缓垂下了头,神情落寞,沉默不语。 姬无情道:“要我帮你杀了她?” “不要!”红漪猛地抬起头,“我......不想让他难过。” 姬无情沉默了良久,忽然伸手接住一片落叶,凝视了半晌,道:“他不知道有个人在背后默默地为他付出,你应该告诉他。” 红漪摇了摇头,道:“不。” 姬无情转过头,望着她,道:“你连见他的勇气都没有?” 红漪又摇了摇头,道:“不是的。” 姬无情又将目光移到掌心的树叶上,良久之后,他手掌一翻,树叶在空中打了个旋,又落到地面上,道:“木叶离开了母树,终将会腐烂在泥土里。” “木叶腐烂不也是为了母树更好地成长吗。”红漪仰头望着粗壮而又繁茂的绿树,“木叶舍己,母树才会长青,难道不是吗?” 姬无情道:“但愿他不会让你失望。” 红漪道:“谢谢你帮我打听到玄壶公的消息。” “原来你也会说‘谢’字。”姬无情背过身去,“不过,你不需要对我道谢。” 对于他的的回答,红漪并不意外,淡淡道:“你的任务结束了?” 姬无情道:“结束了。” 红漪望着他的背影,缓缓道:“你又杀了多少人?” 姬无情道:“一个未杀。” 红漪将目光移到他的剑上,忽见毫无纹络的乌鞘上竟然多了一道剑痕,她盯着那道剑痕看了很久,忽然道:“你跟人动手了?” 姬无情道:“是。” 红漪美眸微微眯起,道:“我很好奇,这里竟然有人能伤到你?” 姬无情冰冷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兴奋之色,转瞬即逝,他又将目光投向远方,道:“有价值的对手并不多,他算一个。” 红漪道:“他是谁?” 姬无情嘴角微微扬起,似是在笑,红漪很难想象,他也会笑? 风又在吹了,吹动着枝叶,吹动着两人的衣衫,他们这样默默地站着,谁也没有再说话。 红漪脊背离开树干,道:“我要走了。” “嗤”的一声,寒光袭来,从她脸庞飞过,剑风激得她的秀发狂舞,剑气消散,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你的剑依旧无情。” 红漪转身走开,树下多了一条花蛇,而且已被斩为两截,一截是蛇头,一截是蛇身。 花蛇已死,但嘴巴仍张得很大,一对獠牙锐利无比,连蛇信都吐了出来,任谁看它都要得手了,可它还是死了,死在即将得手的那一瞬间。 姬无情用那双冰冷的眼睛在蛇尸上扫了一眼,转身离去。 红漪徒步走在道旁,道:“你还要跟着我?” 姬无情跟在她后方,脚步不停,道:“你还要跟着他?” 红漪没再说什么,只循着马蹄印继续走着。 ...... 时过正午,烈阳当头。 云天行两人乘马奔了大半日,穿过一片空旷的草原,又进入一片树林,两人沿途没有歇息,云天行渐感体力不支,两人便下马在林中歇息。 吃了些捎带的干粮,云天行倚在树边,道:“阿笙,我们这是要往哪边走?” 钟婉笙提起衣裙,在云天行身旁坐下,道:“我们已经过了关中平原,应该快到了,你先歇一会吧。” 云天行偏过头,望着她,道:“什么快到了,你知道玄壶公在哪?” 钟婉笙微微一笑,道:“如果他真在秦川,就一定在百花谷。” “百花谷?那是什么地方?”云天行道。 钟婉笙从身边花丛中摘了一朵粉色小花,凑到鼻下嗅了嗅,道:“百花谷南近秦陵,东临太行山,正处在这两座山岭的交汇之处,在这里不论春夏秋冬,百花齐开,稀缺药草更是多不胜数,对玄壶公这样一位神医而言,这里自然是非来不可的,只是......” 云天行道:“只是什么?” “只是玄壶公居无定所,一直在江湖各处游荡,悬壶济世,救济平民,不会在一个地方待太久,万一他已离开,或者根本就没来过秦川,那......” 钟婉笙美眸中闪过一丝担忧之色,她不知道红漪给出的消息是否可靠,如果是假的,云天行的性命将会在此终结,她一路都在担心这个问题,可又别无他法,只能信以为真。 云天行从她手里拿过粉色花朵,替她戴在发髻上,笑道:“人都是会死的,早一天晚一天而已,有你陪在我身边,我一点都不怕死,只是,不能陪你去昆仑山看雪,你不会怪我吧。” 钟婉笙强忍住眼泪,嘟嘴道:“哼,谁说我不怪你,你要是敢舍我而去,我就怪你一辈子,以后吃不香,睡不着都赖你!” 云天行在她气鼓鼓的腮上捏了一把,笑道:“我们阿笙生气起来,比阎王老爷都要厉害,就算要死,也得先问问我们阿笙同不同意呀。” 钟婉笙破涕为笑,道:“天行哥哥,你还能走吗?我们牵马走走吧,这里离百花谷已经不远了。” 两人牵着缰绳,在林间慢慢走着,云天行道:“阿笙,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奇闻异事,你说我的那些我听都没有听过,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九幽谷吗?” 钟婉笙摇了摇头,道:“大都是听外面人说的,我喜欢听别人谈论这些奇闻趣事,待在九幽谷里可没人跟我说这些。” 云天行道:“那你在九幽谷要干什么?” 钟婉笙叹了口气,道:“一天到晚总要记这记那,学这学那,每天面对的不是奇花异草,就是蛇虫毒蚁,而且天天都有新东西要学,我都快无聊死了,不然我也不会偷偷跑出来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八个怪人 云天行吃了一惊,道:“你是偷偷跑出来的?” 钟婉笙道:“是啊,怎么了?” 云天行道:“你们谷主不会责罚你吗?万一将你逐出九幽谷怎么办?” 钟婉笙笑道:“哪有那么严重,我就是出来玩玩,又没做什么坏事。” 两人在林中边走边聊,走了一段,云天行体力又渐渐恢复,两人上马疾行,一路往东奔去。 又行了大半个时辰,两人来到一座小山前,只见山脚下花草繁密,姹紫嫣红,恰如暮春时分,钟婉笙欢喜道:“前面就是百花谷啦。” 这里花草遍地,就像铺了一片春日的地毯,完全遮住原有的地面,两人只好下马行走,钟婉笙牵马在前方开路。 云天行举目张望,见漫山遍野的花草,一眼望不到尽头,大多数的花草他都叫不上名字,一路走来,见到了月桂,海棠,杜鹃,樱花等等熟悉的花木,这些花木大都在三四月份开花,如今已将近七月,它们依旧如春日一般灿烂,实在让人惊叹不已。 绕过小山,四周树木渐少,花草没膝。两人并肩行了一段,忽见前方有一棵伞状大树,树上开满了红花,两人牵马走近,云天行吓了一跳,道:“树上吊着一个人!” 他立刻回想起曾经亲眼目睹过的一幕,那时从鸢都购货返回,在青州城郊外遇到了盗匪,四位护院打跑匪徒,活捉匪徒首领,将他杀死后吊在树上。 云天行转头看向钟婉笙,见她面露喜色,丝毫没有慌乱,不禁大感奇怪,道:“阿笙,你没看到那里倒吊着一个人吗?” 钟婉笙笑道:“看到了呀。” “看到了你还笑?”云天行皱起眉头,“就算不害怕,至少也要给死者一点尊重呀,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把他放下来。” 钟婉笙拉住他,笑道:“别去,让他吊在那里就好,他不喜欢被人打扰。” 云天行脸色微变,道:“阿笙,你为什么不让我去?不管他生前做过怎样的坏事,既然已经死了,至少要让他入土为安吧。” 钟婉笙笑道:“天行哥哥,你别生气,他可是个大活人,难道你要将他活埋了呀。” “大活人?” 云天行张着嘴,脸上挂着诧异之色,忙转目望去,见倒挂在树下那人有皮有肉,双手抱在胸前,虽然隔得太远看不清面容,但可以肯定是个活人。 云天行见钟婉笙满脸笑意,道:“阿笙,你早就知道了吧?” 钟婉笙点了点头,道:“先别说话,跟我走。” 钟婉笙拉着云天行继续往前走,刻意绕开了那棵树,又走了一段,那棵树已看不见了,云天行道:“阿笙,我刚才看了,他真是个活人,还盯着我们看呢。” 钟婉笙笑道:“怎样,没骗你吧。” 云天行笑道:“他为什么要将自己倒着吊在那里?” 钟婉笙道:“这就不知道了,这些人一个比一个怪,行事说话都异与常人,不然也不会被叫做怪人了。” “怪人?” 云天行越听越糊涂,他们是来找玄壶公的,怎么碰上怪人了,难不成百花谷里什么人都有?他心中好奇,不禁又问道,“你刚才提到‘这些人’,这里面难道也有玄壶公?” “没有。”钟婉笙摇了摇头,“玄壶公是他们的主人,既然能遇见他们,那玄壶就一定就在百花谷。” 云天行点了点头,四下望去,却没再看到一个人影,又走了一段,忽然看到一头黄牛,黄牛正在路边吃草,牛背上倒坐着一个人,正在吹箫。 两人牵马从旁走过,只听箫声幽咽低沉,仿佛在诉说情人的相思,连绵如秋水,让人不禁为之心动落泪,忽然音调一转,又仿佛置人于海岸之滨,看潮起潮落,望云卷云舒,远处海鸟正在飞近。 云天行正听得入神,忽然手臂上传来一阵刺痛,猛地清醒过来,见钟婉笙冲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快走。 两人牵马继续上路,云天行暗暗好奇,心想:“刚才明明在走路,什么时候停下的?” 钟婉笙道:“天行哥哥,我刚刚一直在喊你,你没听到吗?” 云天行摇了摇头道:“没有啊,我听那曲子吹得好听,听得有些入神了,其他的声音都没听到。” 钟婉笙道:“不是因为曲子好听,是你被他的曲子迷惑了,你现在用不上内力,根本抵挡不住曲调的诱惑,听一会就会沉醉其中,无法自拔,我就是喊破了喉咙你也不会听到。” 云天行这才恍然,忽又想起在落梅山庄遇到的八指神弹管平仲,心道:“以后遇到这些人可要小心了,要不是阿笙及时掐醒我,我可要听到毒发身亡了。”一想到此处,不禁打了个激灵。 钟婉笙道:“刚才那个吹箫的也是那些怪人之一。” 云天行道:“到底有几个这样的怪人?” 钟婉笙道:“八个。” 云天行道:“这么多,我们刚刚见到了两个,那六个在哪里?” 钟婉笙道:“不知道,他们并不在固定的位置,我们只是碰巧遇到两个而已,也许还能遇到其他六个,也许一个也遇不到了。” 云天行暗暗点头,道:“既然他们要保护玄壶公,为何不离得近些,都离得这么远,如果有人要杀玄壶公,根本来不及救援呀。” 钟婉笙微微一笑,道:“因为他们本就不会来救援,所以,在哪里都一样。” 云天行皱起眉头,道:“你刚刚不还说玄壶公是他们的主人吗?” 钟婉笙点点头,道:“是主人没错,但也仅此而已,就算现在有人拿刀架在玄壶公的脖子上,他们也不会救他。” 云天行愕然,道:“难道他们会眼睁睁看着玄壶公被人杀死?” 钟婉笙道:“会。” 云天行目瞪口呆,惊讶持续了很久,道:“那要他们有什么用?难道只是给玄壶公吹曲子,吊在树上逗乐子吗?” “当然不会是这样。”钟婉笙笑了笑,“他们会为他们的主人报仇,杀害他们主人的人,以及他的亲朋好友,甚至是帮派势力的人,都会被杀得一干二净。” 第一百二十六章 种瓜老伯 云天行笑道:“这些人真是奇怪,活着不救,死了又去给人报仇,真是好笑,哈哈。” 钟婉笙抿嘴一笑,道:“我第一次听也觉得很好笑,心想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人,不想今日竟然遇上了。” 云天行笑弯了腰,忽觉腹部传来隐隐阵痛,忙收敛笑容,腹痛也随之渐渐消失,云天行舒了口气,心想:“我还当要毒发了呢,不过,在听到这样的趣事后死去,到阎王那也可以拿来逗小鬼们乐一乐。” 两人边走边说,云天行转头看着钟婉笙,道:“玄壶公还活着,你怎么知道他们一定会为他报仇的?” 钟婉笙道:“这八个怪人以前还有过两个主人,在主人被杀之后,他们需为主人报了仇,才能找下一个主人。” “他们是什么来历?”云天行道,“为什么会做这种怪事?” 钟婉笙摇了摇头,道:“这就不知道了,我还是从谷主那里听来的,她也不知道这八个人的来历。” 云天行默默想了一会,忽又道:“你以前没见过,怎么第一次见就能认得出他们?” “看他们脸上戴的面具呀。”钟婉笙微笑着说道,“这八个人的面具与江湖上常见的面具不同,不仅样式不同,目的也不一样,他们戴面具不为遮盖,而更像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云天行皱眉道:“象征?” “恩。”钟婉笙点了点头,“他们有的遮左眼,有的遮右眼,有的遮鼻子,有的遮嘴巴,总之各不相同,吊在树上那位就是遮住了嘴巴,那个吹箫的是遮住了右眼。” 云天行默默点头,心想:“江湖中藏龙卧虎,能人异士多不胜数,我的见识实在太过浅薄,应该多向阿笙请教才是。” 两人走过一片桃林,钟婉笙取出手帕,帮云天行擦拭脸上的汗水,道:“流了这么多汗,身体感觉怎么样吗?” 云天行摇了摇头,道:“浑身无力,腿脚发软,阿笙,我感觉快要不行了。” “你快上马。”钟婉笙将他扶上马背,自己乘上另一匹马,在马臀上轻轻一拍,两马并列快行。 约莫走了一盏茶的时间,忽见前方有一片瓜地,一个白胡子老头正蹲在瓜地里拨弄西瓜。 钟婉笙翻身下马,拉着两马的缰绳走上来前,道:“老伯,我这位朋友身中奇毒,快要撑不住了,您知道玄壶公在哪里吗?” 那老头回身瞧了一眼,道:“什么壶?” 钟婉笙提高嗓音,道:“是玄壶公,他是位神医,您知道他在哪里吗?” “没听说过。”老头摇了摇头,又低下头去拨弄西瓜。 钟婉笙叹了口气,刚要牵马掉头,忽见老头身旁有一个竹筐,竹筐里有一个黄葫芦。 “葫芦......悬壶济世,莫非他就是......” 钟婉笙精神一振,又见竹筐里装满了药草,而且都是些极为罕有的药草,心想:“一个寻常瓜农怎会认得这些,就是一般的江湖郎中也未必能认得,他脸上没戴面具,一定是玄壶公本人了。” 钟婉笙走到老头身旁,躬身一拜,道:“前辈,请你救救我这位朋友,他身中金蛇蛊毒,随时都有可能毒发。” 那老头直起身子,道:“你喊我什么?” 钟婉笙愣了愣,道:“前辈呀。” 老头捋了捋雪白的胡须,笑道:“老朽只是一个瓜农,你让我用什么救人,西瓜吗?” 钟婉笙急得跺脚,道:“前辈,我知道您就是玄壶公,您竹筐里的药草我都认得,一个瓜农怎么可能会认得这些。” “什么药草?”老头一手指着竹筐,“你说这些呀,这是我拔来喂牛的,你要吗,要就都拿走吧,我再去拔一些就是了。” 钟婉笙又气又急,见他一直不肯承认,轻轻哼了两声,快步来到竹筐前,将筐里的黄葫芦抢到手中,拔开塞子,凑到鼻端嗅了嗅,只觉一股臭气破口而出,她连忙屏住气息,将塞子拧了回去,心道:“臭气中混杂着药草的味道,这里面装的应该是某种药,他肯装在葫芦里,一定不是寻常药。” 云天行汗流不止,但仍咬牙坚持坐在马背上,钟婉笙心想:“天行哥哥快撑不住了,这老头既然不肯承认自己就是玄壶公,只好硬逼他承认了。” 老头见钟婉笙拿起葫芦,仍面带微笑,忽见她将葫芦一歪,葫芦里那又臭又黑的东西从葫芦口流出来,正好落在脚下的西瓜上。 老头的脸色立刻变了,抢上前去,一把将葫芦夺过来,道:“你这女娃娃也太不识货了,这东西能随便乱倒吗,你当是粪水啊!” 钟婉笙背着双手,笑道:“臭气熏天,不是粪水是什么?” 老头道:“这可是......可是......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钟婉笙笑道:“现在你是瓜农还是玄壶公?” 老头哼了一声,道:“我就是玄壶公,我就是不乐意医他,你们另寻他人去吧。” 玄壶公背起竹筐,转身走开,钟婉笙牵着两马紧追其后,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是当世神医,当有医者仁心才是,见死不救是什么道理?” 玄壶公嘿嘿一笑,道:“你们江湖中人不就喜欢打打杀杀吗,今天你杀我,明天我杀你,反正都是要死,何必要医,还是顺其自然吧。” 钟婉笙道:“江湖中人也有好坏之分,善恶之别,流氓恶霸你不医便罢,连好人都不医吗?” 玄壶公微微偏头,道:“何谓好,何谓坏?世间本无善恶正邪,都是那些自以为聪明的人违道硬分出来的罢了,难道坏人就一定坏,好人就一定好了?” 钟婉笙被他说得哑口无言,想了想,又道:“你身为医者,却不医人,难道只会医猪狗牛羊吗?” 玄壶公笑道:“谁说我不医人了?” 钟婉笙道:“我这位朋友身中奇毒,命在旦夕,你见死不救,难道不是不医人吗?” 玄壶公停下脚步,道:“要我医他也容易,拿一千两银子来,少一文不医,多一文不要。” 第一百二十七章 欲哭无泪 “一千两?” 钟婉笙一双美眸瞪得滚圆,心想:“我浑身上下连一百两都拿不到,去哪里弄一千两银子,就算现在去偷、去抢也来不及了,这老头存心刁难我。” 玄壶公见她愣愣地站着不动,嘿嘿一笑,转身便走。 “等一下。”钟婉笙大喊。 玄壶公继续走着,没有回头,只说道:“想出银子来了?” “没有。”钟婉笙快步跟了上来,“我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 “哦?”玄壶公道,“什么问题?” “每个找你看病的人都要收一千两银子吗?”钟婉笙道。 “也不是这样。”玄壶公停下脚步,“我看你们是江湖中人,所以才特殊对待的,他现在最多还能活半个时辰,一千两银子换一条命,贵吗?” 钟婉笙道:“那要不是江湖中人呢,看一次病要多少?” 玄壶公捋着胡须,悠然道:“这要视情况而定了,一般的土财主呢,小病二百两,大病一千两,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一千五百两,躺在棺材里还没咽气的两千五百两。” 钟婉笙越听越夸张,听到两千五百时两已张大了嘴,道:“你这是趁火打劫啊!” “你这小娃娃可真不会说话,是他们来找我,又不是我去求他们,怎么就趁火打劫了。”玄壶公嘿嘿一笑,接着道,“他们家里的金山银山堆得比眼前这座山都高,拿一点给我老人家花花怎么了,看你那吃惊的样儿,两万五千两我都收过,这点银子算什么。” “两万五千两?!”钟婉笙内心的激动难以平复,心道,“这么说来他要一千两的确不算多,可我去哪里找这么多银子?” 玄壶公得意地笑了笑,转身又走,钟婉笙在后面紧追不舍,道:“你张口便成百上千两,穷人就是病死都不敢找你了,你这是借病杀人啊。” “非也,非也。”玄壶公捋着胡须,“来找我看病的穷人比天上的星星都要多,何来不敢一说。” “不可能,穷人哪有那么多银子。”钟婉笙厉声道。 玄壶公笑道:“我给穷人看病从不收钱,不但不收钱,每个病人我还要给他们十两银子。” 钟婉笙微微一怔,心想:“天底下还有这种好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要真是这样,穷人们都不用做工了,天天生病,天天看病不就好了?” 玄壶公见她神色微妙,若有所思,捋着胡须哈哈大笑,道:“你可不要动歪心思,那些装病和故意染上病症来骗银子的,我看一眼就能认得出,总之,银子我是不会给的,但病症我向来不吝啬,一定要让他们吃些苦头,总不能让他们白跑一趟吧。” 钟婉笙被他一眼看穿,不禁暗暗佩服,心想,“这老头不但能治病,还能让人得病,实在匪夷所思,但他布施穷人,还算颇有侠心,这神医之名自是当之无愧了,可这么一来,天行哥哥的毒怎么办?” 钟婉笙一直在低头想主意,回过神来,玄壶公已不见踪影,她焦急万分,四下望去,却连半个人影都没看到。 快步走了一段,忽见前方金黄满地,走近一看,原来是一片油菜花地,中间有一条刻意留出的小道,钟婉笙牵马走过,过了油菜花地不久,来到一个池塘前。 池水清澈,中有荷花,花开正艳,红绿相映,甚是好看。 池塘中央有一座竹屋,屋前有一条用竹子搭建的走道,在池中拐了几个弯接到池边。 钟婉笙牵马走到竹道前,望见玄壶公在竹屋里踱来踱去,转身对云天行道:“天行哥哥,你还好吗?” 云天行半睁着眼,满头大汗,连喘息声都变得异常粗重,他挤出一丝微笑,道:“阿笙,你在说什么,刚开始我还能模糊听到几句,到后来什么都听不到了。” 钟婉笙脸色一变,心道:“坏了,毒性就要发作了。”忙将他扶下马来,将他扶到竹屋里,靠在门边的竹墙上。 钟婉笙拉住玄壶公的手臂,哀求道:“前辈,求你救救他吧,他快不行了!” 玄壶公正在竹屋内来回踱步,思索问题,一直没注意到有人进来,被她这么一拉,着实吓了一跳,看了钟婉笙一眼,又看了云天行一眼,道:“一千两银子带来了?” 钟婉笙摇着玄壶公的手臂,道:“前辈你先救救她,银子我慢慢给,保证一文不少。” “别摇啦,你当我是摇钱树啊!”玄壶公抽开身来,“没银子就赶紧出去,别打扰我思考问题。”说完又开始自顾自地踱步。 云天行紧咬牙关,扶着竹墙站起来,道:“阿笙,我们走吧。” 不待钟婉笙回应,云天行已摇晃着走到了屋外,竹道并不长,可他走得很慢,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嘭——” 云天行终于摔倒了。 钟婉笙从竹屋里冲出来,见他倒在地上,忙扑到他身旁,大声喊叫,可无论怎么喊他也不答应。 钟婉笙又惊又怕,又跑回竹屋,拿出匕首抵在玄壶公颈中,喝道:“他马上就要死了,你要是不救他,我立刻刺死你!” 玄壶公哈哈一笑,捋着胡须,悠悠道:“曾经有很多人这样威胁过我,不过他们都没能如愿,该死的还是死了,我劝你还是快去准备后事吧,中毒的人往往烂得比较快。” 钟婉笙冷哼一声,道:“臭老头,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玄壶公道:“你对那小子情深一片,为了他自然可以放弃一切,不过,你没有亲人朋友吗?活着的人自然要为活着的人考虑才是啊。” “是啊,你说得真对,我现在又不想杀你了。” 钟婉笙将匕首收起来,又取出一个小玉瓶,拔开塞子,拿到玄壶公面前晃了晃,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叫‘欲哭无泪’,你要是中了这种毒,一天到晚都会大哭不止,直到哭死为止,不过,我不会让你轻易死去的,你哭七天,我给你用一次解药,然后再让你中毒,如此往复,我要让你在他坟前哭到老死!” 第一百二十八章 漫长等待 玄壶公面色微变,道:“你是九幽谷的人?” 钟婉笙道:“既然你能看出我是九幽谷的人,自然知道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他若是死了,我一定让你生不如死!” 玄壶公嘿嘿一笑,道:“小娃娃,你可别忘我的身份,就凭你那点手段,对付别人还成,在我面前可就行不通啦。” 钟婉笙冷声道:“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玄壶公捋着胡须,脸上带着笑容,道:“你们谷主近来可好?” 钟婉笙一听他问到谷主,神色稍缓,心想:“这老头既然是神医,自然能解天下百毒,我九幽谷乃万毒至尊,‘医’‘毒’虽属两脉,但仍大有相通之处,他认识我们谷主也在情理之中,我大可用谷主的身份来逼他救人。” 钟婉笙望着躺在外面的云天行,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道:“他是我们谷主最喜爱的弟子,他一死,我们谷主哪里还会好,她要是知道最喜爱的弟子死在你面前,不知道会怎样想呢,即便她顾惜往日交情,不好找你算账,但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自然有人要遭殃,不论是谁,对你们这些医者来说都不是件好消息吧。” 玄壶公听完脸色又是一变,心想:“我曾去过九幽谷几次,他们谷主待播不薄,就连她亲手培育的药草都任我摘取,这份人情可真不小,这小子要真是她的弟子,我见死不救,以后还有何脸面去九幽谷,就算我今生都不再去九幽谷,她若是因这小子的死而迁怒别人,倒也很是麻烦。” 钟婉笙见他神色变幻,知他在忖度利弊,心中虽急,却也不敢再出声扰他。 竹窗用一根细细的竹竿撑开,窗外是一片盛开的荷花,荷香不时随风飘来,沁人心脾,远处有片竹林,在风中轻轻摇摆,虽然隔得远,脑海中却出现了竹叶摩擦的沙沙声。 “快把他扶进来。”玄壶公似乎已做出了抉择,向钟婉笙喊道。 钟婉笙喜出望外,立刻冲了出去,来到云天行身旁,先试了试他的脉搏,脉息虽弱,但终究还没有停止。 她本以为两人要阴阳两隔,玄壶公忽然又答应救他,那他一定不会死了,这些天积聚在心中的情绪都在此刻爆发,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她将云天行背到屋内竹床上,玄壶公让她去外面等,她虽然很不情愿,但在这种关头又不敢违逆他的意思,只好乖乖走出去,带上竹门。 这里的景色很美,她却连一点欣赏景色的心情都没有,她的眼角还挂着泪珠。 她在池塘中的竹道上来回走动,目光不时望向紧闭的竹门。 竹门是由二十三根细竹并排连成的,连竹节她都数过,而且是很多遍,可竹门仍是无情地关着。 她从来没有如此焦急过,除了竹门,她看什么都无法专心,站也站不住,坐又坐不安,只好就这么一直来回地走。 时光在此刻变得格外缓慢,慢得让人压抑,让人无法喘息。 …… “吱呀——” 竹门开了,开得很慢。 阳光抢先射了进去,照在门边的老者身上,雪白的胡须在阳光中格外耀眼。 玄壶公从暗处走出来,正想舒展一下筋骨,钟婉笙已跑了过来,道:“他......他......”她想问他怎么样了,可心里着急,什么也说不出了。 玄壶公笑道:“放心吧,死不了。” 钟婉笙跑进竹屋,听到玄壶公在屋外喊道:“地板上的血渍你就代他擦干净吧。” 玄壶公的声音渐渐远去。 整座竹屋都建在荷塘之上,脚下踩的都是并排铺起的竹子,竹床边满是血渍,呈紫黑色,其余的血水恐怕都已流到荷塘里去了。 钟婉笙心想:“他竟然将毒血放出来了,这么一来毒性自然可以缓解,这种手段说起来简单,要准确找到毒素流经之处实在不是件易事,而且天行哥哥中毒已深,已是濒死状态,要救他回来,不单是放出毒血这么简单,他一定还用了其他手段。” 钟婉笙往外瞧了一眼,没看到玄壶公的身影,喃喃道:“怪不得要赶我出来,难道还怕我偷学你的本领吗,哼,你就是教我,我都不一定学呢。” 云天行此刻正躺在竹床上,上衣已被除去,前胸还留有数个细小的针孔。 钟婉笙拿衣服盖在他身上,在床边坐下来,望着他苍白的脸颊,心中一阵酸楚,她稍稍往前俯下身子,将挡在他脸上的鬓发拨到一边,又轻轻在他额头吻了一下,道:“天行哥哥,刚才阿笙好怕,好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泪水一滴接一滴地落在床边,云天行仍在昏迷当中,不知身旁有个人正在为他哭泣。 钟婉笙握紧他苍白而冰凉的手掌,不停地揉搓着,道:“你的手好冷,就像是又回到了冰洞里,你不顾性命冲进洞里来救我,那时我真的好高兴,你还说要陪我去昆仑山看雪,我好想一直陪在你身边……天行哥哥,你一定要醒过来啊!” 钟婉笙在床边坐了很久,嘴里一直在喃喃地说着,生怕话音一断,他就会飞走似的。 不知不觉,夜色深了,月亮悄然爬到空中,散下清冷的光。 窗外传来几声蛙鸣,月辉从竹墙缝隙中挤进来,在地面上留下斑驳的光点。 钟婉笙走到窗边,将竹窗放下来,又走到屋外望了望,却不见玄壶公的影子,心想他一定还有别的住处,于是关上竹门,坐回床边。 翌日清晨,荷香淡淡,百鸟齐鸣。 钟婉笙揉了揉眼睛,又打了个哈欠,她昨天太过劳累,都不知自己是几时睡着的。 她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查看云天行的状况,见他胸膛起伏规律,手上有了温度,昨天那苍白的脸上也有了一丝血色。 见云天行已开始好转,她紧悬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长长舒出一口气,这才觉得有些饥饿,当即出去找些果子吃了。 刚回来没多久,玄壶公背着竹筐又来了,道:“还没醒?” 钟婉笙站起身来,摇了摇头,脸上仍有担忧之色。 第一百二十九章 情无绝期 “他体内毒素已祛除大半,今天不醒,明天也一定能醒了。”玄壶公放下竹筐,“你是九幽谷的人,应该学过调配冲消毒素的药方吧。” “学过。”钟婉笙点了点头。 “那就好。”玄壶公看了云天行一眼,“等他醒了,你就熬药给他喝吧,以他现在的状态来看,半月之内便可将毒素彻底清除。” 钟婉笙走上到玄壶公身前,躬身一拜,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小女一定谨记前辈大恩大德。” 玄壶公摆了摆手,笑道:“现在知道谢了?昨天不还要杀我吗?” 钟婉笙眯眼一笑,道:“是我一时心急,还望前辈不要怪罪。” 玄壶公哈哈一笑,道:“威胁我的人多了去了,但真敢动手的却没有一个,为什么?因为他们怕死,你为了这小子竟然连‘欲哭无泪’都拿出来了,我看他根本不是九幽谷弟子,是你的情郎才对吧。” 此话一出,钟婉笙脸色唰的一下就红了,忙低下头,道:“哪有这种事,他......他真是我们谷主最喜爱的弟子,我们......我们......” 玄壶公捋着胡须,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再把他弄死算了。” “不要!”钟婉笙惊叫出声,连忙挡在床前,脸上红扑扑的煞是动人。 玄壶公仰天大笑,拂袖而去,人已不见,周围却回荡着他的声音。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情绵绵无绝期。” ...... 到了第二日,云天行终于醒了过来,他坐起身来,见自己在竹屋内,又回想起晕倒前所见的情景,喃喃想:“我还活着,阿笙呢?” 他四下望去,却没看到钟婉笙的影子,只见屋内桌上放着几个果子,当即穿好衣服,慢慢下床,双手刚离开床沿,就摔倒在地。 钟婉笙正好从外面回来,连忙上前,将他扶到床上,道:“天行哥哥,你终于醒啦,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不等云天行回答,就扑到他怀里哭了起来。 云天行抚摸着她的头发,笑道:“这么大个人了还哭,不怕人家笑话吗?” 钟婉笙知他身子虚弱,忙从他怀里离开,与他挨坐在床边,道:“天行哥哥,你答应过要陪我去昆仑山看雪,还记得吧?” 云天行道:“当然记得,等我养好伤我们就去,如何?” “不急着去,你只要记得这件事就好。”钟婉笙垂头把玩着衣裙,“我想先帮你报了仇再去,不然就算去了,你心里也不会痛快。” 云天行沉默片刻,道:“他人在哪里我都不知道,如何报仇,如果我到死都不能报仇,那......” “你不要说‘死’字。”钟婉笙伸手压住他的嘴唇,“天行哥哥,你知道吗,其实,跟你在一起,不论在哪里,我都很开心,很快乐,如果报不了仇,那我们就等到八十岁再一起去昆仑山好了。” “八十岁?到时候头发都白了,还能爬上昆仑山吗?”云天行皱眉道。 钟婉笙白了他一眼,道:“你......你真是......”她本想说你真是块木头,却说不出口,又道:“那我们快点找到九殿阎罗不就好了。” 云天行点了点头,道:“阿笙,是不是玄壶公救了我?” 钟婉笙道:“当然是他啦,不然还有谁。” 云天行向屋外望了望,却没看到玄壶公,道:“他人呢?” “已经走了。”钟婉笙摇了摇头,“刚才我去找他了,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就连那几个怪人也不在了,我想应该是走了。” 云天行叹了口气,略感失望,道:“阿笙,起初他不肯救我的,为何后来又改变了主意?” 钟婉剩将事情的经过大概说了一遍,后面玄壶公识破她说谎的部分却被略去了。 云天行道:“阿笙,你处处帮我,我真不知该如何谢你了。” 钟婉笙嗔道:“谁要你谢了,你以后好好待我,不要欺负我,我就谢天谢地啦。” 云天行哈哈一笑,道:“我怎会欺负你,要欺负也是你欺负我,你是九幽谷弟子,我要是欺负你,你就随便挑一种毒药喂给我好了。” 钟婉笙微微一笑,心道:“在这个世界上,我可以对任何人下毒,唯独不会给你下毒,而你却给我下了一种没有解药的毒。” 钟婉笙拉住他的手,道:“你身体还很虚弱,躺下睡会吧,我去给你煎药,需要很久,好了我再叫醒你。” “好。”云天行躺下来,钟婉笙坐在旁边,直到他睡着了,才悄悄退出去。 这十二种药草是玄壶公昨天采来的,隔夜后,其中有三种药草的药性会下降,煎出的药的效果自然也会受到影响,因此,钟婉笙走出竹屋就先去采药了。 好在百花谷不缺药材,没多久就将三种药草尽数采齐,又到另一间竹屋里找到一个砂锅,就在荷塘边生火煎药。 煎药对她来说再简单不过,不需要煽火就能将火候控制到恰到好处,她又往火堆里添了一根细柴,忽见一旁树边站着一个人,钟婉笙猛地站起来,又缓缓蹲下,目光回到火堆中,道:“你来做什么?” “他的毒解了吗?”说话的是红漪,她正靠在树边,看着钟婉笙煎药。 钟婉笙没有抬头,道:“托你的福,性命算是保住了。” 红漪沉默了一会,道:“他,还好吗?” 钟婉笙抬起头,看着她,道:“你这么担心他,为何不自己进去看?” 红漪道:“不必进去,我只是来看他死了没有。” 钟婉笙脸色一变,刚要发怒,忽又一想:“要不是她打听到玄壶公的所在,天行哥哥现在已经......她嘴上虽不留情,却不会害天行哥哥。”于是说道:“你进去看他吧,他现在睡着了。” 红漪犹豫了一会,道:“好......谢谢。” 她几乎从不说“谢谢”这两个字,刚才却不知怎么,就这么说出来了。 红漪走过竹道,刚一跨进竹屋,就立刻停下脚步,因为她发现云天行根本没有睡,此刻见他正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双臂枕在脑后,嘴里还哼着曲子。 第一百三十章 交换玉坠 红漪进退两难,秀眉微蹙,心想:“她竟敢骗我。”其实,钟婉笙并没有骗她的意思,她出来的时候云天行的确已经睡着了。 在红漪进门的那一刻,云天行就已发现了她,因为她挡住了从外面射进来的阳光。 “你来了。”云天行道。 红漪道:“她说你睡了。” “我骗她的。”云天行坐起身来,“我没想到你还会来。” “那我走。”红漪转过身,还未迈出步子,云天行又道:“来都来了,何必急着走,坐吧。” 红漪又转过身来,却没有坐下,倚靠在门边的竹墙上,双臂抱在胸前,只是看着他,却不说话。 云天行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清了清嗓子,道:“你又救了我一次。” 红漪道:“没什么。” 云天行道:“你为什么一直在救我?” 红漪道:“因为你救了我。” 云天行歪着头想了一会,道:“我哪里救你了,在酒肆那次是你救了我呀。” 红漪摇了摇头,道:“是你救了我。” 云天行觉得她莫名其妙,也不与她争辩,道:“就算是我救了你,你又救了我三次,要论人情,也是我欠你才对。” 红漪神色微动,道:“你很讨厌我吗?” “哪里的话,我怎么会讨厌你呢。”云天行皱了皱眉,接着道,“我只是觉得你三番两次来救我,是不是哪里误会了?” 红漪道:“没有误会,你要是有负担,不用放在心上,我只是在做我的事,只不过事里碰巧有你罢了。” “啊?”云天行挠了挠头,越听越糊涂,什么叫“事里碰巧有你”? 他身体正虚弱,又被红漪看出一身汗,忽觉口渴难耐,就欲下床倒水喝,和刚才一样,他双手一离开床沿,又跌倒在地。 红漪忙将他扶回床上,道:“你要喝水?坐在这里别动,我倒给你。” “等一下。”云天行忽然叫道,红漪微微一怔,道:“怎么了?” 云天行紧盯着垂在红漪胸前的玉坠,那是一个小型玉璧,白中带绿,玉璧中央有一道裂缝,分明是他在酒肆丢的那一个,就连裂缝的纹络都一模一样。 红漪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胸前,脸色一变,伸手在他额上一推,将他推倒在床上,转身便要走。 云天行道:“你别走,把玉坠还给我!” 红漪停下脚步,回过身来,道:“你说什么?” 云天行急道:“你脖颈中的玉坠是我的,你快把它还给我!” 红漪眸光微动,心想:“原来他在看玉坠,倒是我错怪他了,这玉坠是我在长安城外酒肆中我捡到的,原来是他的东西。”于是道:“这是我捡的。” 云天行从床上坐起来,道:“那是我丢的。” 红漪玉手捏起胸前玉坠,仔细端详了一会,忽将玉坠从颈下丢入衣服内部。 云天行双眼一瞪,道:“你.......” 红漪道:“即便是你的,你已经丢了,我捡到就是我的。” 云天行脸颊涨得通红,那可是父亲留下的遗物,当初他还以为找不到了,如今又见到,他怎能不激动,当即道:“你怎样才肯还我?” 红漪静静想了一会,从腰间玉带中摸出另一个玉坠,扔向云天行,道:“这是我的,你先带着,等我把你的戴腻了,我们再换回来。” 云天行伸手接住,摊开手一看,竟是个泪珠形状的玉坠,整体通透,倒真像一粒真的泪珠,不过要比真实泪珠大上许多,他虽然不懂玉器价值,但这种玉质明显要比自己的稀有,而且贵重。 其实,云天行那个玉坠并不贵重,在寻常玉器店里都可以买到,只是那是父亲留下来的东西,纪念价值远比实际价值要大得多。 “你这个玉坠太过贵重,我这个人穷得很,说不定哪天就给你当了,你还是自己收着吧。”云天行将玉坠扔向红漪。 红漪微微侧身,倏地一掌击出,那玉坠飞到半空,又被迎面而来的掌风给逼了回去,云天行吃了一惊,忙将玉坠抓回手中。 红漪道:“我把它交给你,你要扔掉也好,当掉也好,都随你的便,不过,等我跟你交换时,你若拿不出,那可就不能怪我了。” 云天行低声嘟囔几句,只好将玉坠收起来,随口问道:“你几时会腻?” 红漪道:“腻了自然会腻。” 云天行撇了撇嘴,心想:“你这不是等于没说嘛。”抬头望着她,见她面容清冷,身材高挑,虽然生得极美,可总感觉在她周围有一堵冰墙,让人难以接近,又说道:“你不会笑吗?” 红漪眉尖一挑,道:“我为什么要笑?” 云天行道:“笑还需要理由吗?开心了可以笑,不开心也可以笑,你看你,长得这么美,比外面的荷花都要美上一百倍,羡煞了多少凡俗女子,你睡觉不都应该笑醒吗?” 红漪神色微动,道:“你觉得我美吗?” 云天行看着红漪不住点头,道:“你很美,不过,再笑一笑就更美了。” 红漪道:“我不会笑。” “我还是第一次见不会笑的人,原来不会笑的人都这么美啊。”云天行搓了搓手,“我现在下不了床,这样吧,我来逗你笑,你要是笑了,就把我的玉坠还我,怎么样?” 红漪道:“不要。” “为什么不要?”云天行苦思冥想了一会,接着说道,“你不知道,我那个玉坠是不详之物!” 红漪站直身子,道:“不详之物?” 云天行重重点了点头:“自从我戴上它,就没遇上一件好事,天天吃不饱,穿不暖,天不亮就要起床做苦工,而且经常被人欺负,其实,这都不算什么,最可怕的是,我每次出门必有血光之灾啊!” 红漪张了张嘴,似乎有话要说,却没说出口。 云天行见她稍有动容,微微一笑,接着说道:“在酒肆你也见到了,我险些被阴阳二圣给杀死,就因为这玉坠,在这以前还发生了许多怪事,每一件都危及到我的性命,我要回玉坠其实是为了你好,我已经习惯了被厄运追逐,可你就不一样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意外之人 “好。”红漪道,“你逗我笑,我就把玉坠还你。” 云天行双手一拍,道:“一言为定!”心想:“这也太好骗了吧,我这才刚刚开始呢,要你笑还不容易,哈哈,真是苍天助我,这玉坠我拿定了!” “天行哥哥,药熬好了,你快趁热喝了吧。” 钟婉笙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跟着就见她端着一碗药走进来,这药还没喝,云天行就闻道一股刺鼻的味道,到:“这药一定很苦吧?” 钟婉笙笑道:“良药苦口,苦了才有效。” 云天行捏住鼻子,将良药倒进嘴里,一张脸顿时变得扭曲起来,道:“这是我喝过最苦的药。” 钟婉笙递给他一碗白水,笑道:“苦也要喝。” 云天行连干了两碗白开水,仍压不住从喉咙里传来出的药草味,只好张着嘴,大口呼吸。 钟婉笙回头看了一眼靠在门边的红漪,对云天行道:“你们在说什么呢?” 云天行道:“我正在想办法逗她笑。” 钟婉笙微微皱眉,道:“怎么回事?” 云天行道:“她捡到了我的玉坠,要把她逗笑了,她才肯还我。” 钟婉笙倒背双手,眯眼一笑,道:“我也来帮忙吧。” “吱呀——” 红漪推门走出竹屋,道:“还有事,先走了。” 云天行直身大声叫道:“还我玉坠啊!”这句话喊出来,红漪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视线中。 钟婉笙咬着嘴唇,道:“天行哥哥,是不是我打扰到你们了。” “怎么会呢。”云天行笑道,“她可能真的有事。” 云天行恢复得很快,在红漪离开后第二天,他就可以下床走动了。 当然,这还要归功于钟婉笙不辞辛劳地照顾,又是烤鸡,又是烧鱼,还有新鲜的野果,和恢复体力的药草,相比以前的奴仆生活,真是一个天,一个地了。 两人在竹屋待得闷了,就到百花谷中散步,一路花开遍地,游蜂戏蝶,甚是美丽。 走累了就席地而坐,赏花谈天,聊聊江湖中奇闻异事,饿了就吃野果,抓野鸡烤来吃,这平静的生活好不惬意。 除去这些,云天行不是在练剑,就是在参研段沧海留下的“剑意篇”,他自以为对剑道领悟颇深,但在翻阅此书后,才真正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 除去儿时父亲教过的剑法,他还自创过不少剑招,当然,以他现在的实力,创出的剑招根本拿不上台面,甚至还比不上某些门派势力的入门剑法。 云天行在看“剑意篇”时,先翻了一个大概,书中并没有记载任何招式图谱,有的只是文字,而且大都是些心得体会,人生感悟,对有关剑道的直面描述并不多。 即便如此,云天行才研习半月之久,就对剑道的领悟更加透彻了,就像井底的青蛙忽然跳到了地面上,这已经不是视野开阔所能描述的,简直像是进入了一个新的世界。 云天行能在短期内进步如此迅速,主要还是因为他对剑道的悟性很高,由于一直没人指点他,再高的悟性也发挥不出该有的水平,所以,他的剑法一直很平庸,如今有了“剑意篇”,虽说不是段沧海在亲自指点他,但也不会差太多了。 “剑意篇”的内容并不好懂,甚至有些晦涩,这还要归因于人生经历,这一点是急不来的。 云天行也知道这一点,遇到难懂的就与钟婉笙一起琢磨,都不懂的就干脆放过,从来不钻牛角尖。 平静的生活就这样过去了半个多月,云天行体内的毒素早已完全祛除,身体也恢复如初。 这一日,两人来到一条小溪旁,见溪水清澈,池中游鱼甚多,云天行便挽起裤腿、衣袖,下河捉鱼,钟婉笙就在岸边生火,准备烤鱼。 两人边忙边说笑,忽见一人从远处奔来,手里提着一把刀,刀面在阳光下闪着亮光,两人最初发现有人来就是因为这抹亮光。 那人还未到近处,两人就已躲到不远处的花丛中,花高三尺,两人蹲在里面不用担心被发现。 那人边跑边回头,很快就来到了溪边,回身望了一会,见没人跟来,立刻伏倒在溪边喝水。 云天行看到那人身旁的九环刀,又从那人侧脸看到了熟悉的山羊胡,大吃了一惊,心中暗道:“何太急!” 那人本在喝水,忽然瞥见不远处有烟火,忙提刀奔了过去,见火堆上压着一块石头,石头边缘的火仍在烧,石头底下还露出一条鱼尾。 何太急环视四周,没看到半个人影,忽见一边花丛中有践踏的痕迹,擦干右手上心里的水渍,握紧九环刀,缓缓沿着践踏的痕迹走去。 何太急是个聪明人,他用脚掌轻轻拨开花丛,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生怕惊动藏匿的人。 云天行低声道:“阿笙,我去引开他,你先躲在这里,待会见机行事。” 钟婉笙皱眉道:“你认识他吗?” 云天行点了点头,低声道:“这人是个淫贼,跟菅无生一个路子,你先不要暴露,让我来对付他。” 钟婉笙轻轻嗯了一声,云天行稍稍探出头,见何太急已到三丈开外,向钟婉笙比了一个手势,立刻从花丛中跳出,拔足飞奔。 何太急忽见花丛中蹦出一个人来,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仍是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个少年人,心中惧意全消,立刻提刀追去。 云天行早已熟悉百花谷的地形,拔足飞奔向竹林,那里青竹密集,大石甚多,是个脱身的好去处。 何太急见这少年步履如飞,不禁吃了一惊,心道:“这般荒野之地,竟然还有如此少年,可惜,可惜,要是个女人该有多好。”当即展开轻功,飞身追去。 何太急绰号“九天神羊”,嗜色如命,祸害过不少良家女子,被人追了何止十万八千里,如今仍逍遥自在,为什么?因为他有一套成熟的脱身大法。 除此之外,他的轻功也不错,干这一行的,轻功是很重要的,一般姿色上佳的女子,大都住在高阁深闺之中,如果连墙都翻不上去,还采什么花呀,还不如花点银子去青楼来得干脆。 第一百三十二章 往日恩怨 云天行回头瞧了一眼,见何太急越追越近,不禁大感惊讶,心想:“当初李延东追我都没这么容易,何太急这么快就追上来了,看来他的轻功比李延东要好得多。” “小子,我不会伤害你,快停下来。”何太急跟着云天行奔入竹林,大声喊道。 云天行毫不理会,在竹林间发足狂奔,见何太急就要跟上来了,身形一转,蹿入一旁的乱石阵中。 乱石阵其实就是一堆摆放毫无规则的石头,块头比较大,而且比人还要高,云天行在乱石阵中胡乱绕了几个弯,在一块大石后面躲了起来。 何太急跟他冲进来,可一入石阵就跟丢了,他左顾右盼,没有半个人影,心想:“这小子有点门道,可别中了他的暗算。” 他提刀一步步走入石阵深处,将脚步声压得极低,忽见右首有一影子蹿过,他忙提刀追过去,可什么都没有,地上的竹叶在风中翻滚。 何太急背靠石面,心里有点发怵:“这是什么鬼地方,刚才那小子难不成是鬼?故意引我来这里害我性命?这青天白日的,怎么总感觉阴风阵阵,我还是他妈的溜之大吉吧。” 何太急又四下看了看,开始移步往回走,刚走过两块巨石,忽觉背后袭来一阵劲风,当即扭身劈出一刀。 “当!” 刀剑相交,两人四目相对,又分别往后跳开。 云天行横剑当胸,咬牙暗叹:“差点得手,这淫贼警觉性倒是不差。” “是你?!” 何太急望着前方少年,心中又是惊讶又是欣喜,那日他们在李府相遇时,何太急心中正想着李夫人,只是随意看了云天行一眼,并没有往心里去,后来越想越觉得他眼熟,几个不眠夜之后,才记起他就是在万花楼遇上的那小子。 当何太急回忆起来时,云天行早已杀死李延东,离开青州城了。 何太急心想:“这小子阻拦我抢夺阿水,还害我险些丢掉性命,不想今日在这里遇上了,这不是老天爷帮我是什么?嘿嘿,既然自己送上门来,说什么也不能再让你跑了。” 那日在万花楼,他被赫连子都擒住,在大腿上砍了一刀,那一刀可耽误他不少美好时光。他不是赫连子都的对手,只好将这一刀记到云天行的账上。 两人面面相对,久别重逢,虽说不是故人,至少也被对方记到心里,多少有点“他乡遇故敌”的味道。 “李夫人是你杀的?” 云天行回想起李夫人被杀后的情景,虽说凶手是何太急的可能性很小,但好不容易遇上,而且两人早已撕破脸皮,没必要遮遮掩掩,于是开口直奔主题。 “我杀她?”何太急微微一笑,“她可是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我爱她还来不及,哪里舍得杀她。” 何太急笑意更浓,眼睛里也闪出了一种莫名的光,仿佛在回忆着什么。 云天行神色轻浮,不禁皱起了眉头,道:“难道不是你杀的?” 何太急从记忆中回过神来,捻着山羊胡,笑道:“如果你跟她好过,也一定会不忍心杀她的,哦,我倒是忘了,你还是小孩子,一定还没有过女人吧。” 云天行心想:“看他这副样子,李夫人应该不是他杀的,但若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石阵上落有竹叶,每当有阵风吹过,竹叶就会翻滚下来,落在两人身上,飘在两人之间。 忽然,云天行一脚踏在石腰上,借力一纵,飞身掠上石阵顶端,转身便逃。 “哪里走!” 何太急跟着纵上石阵,九环刀凌空掷出,直指云天行后心,九环个刀环在空中叮叮乱响。 “不好!” 云天行回头看到了九环刀,凌空跃起,回身劈出一剑,当的一声,刀剑相交。 刹那时间,何太急已追了上来,手掌一握上刀柄,跟着又连劈七刀,云天行连连倒退,一边用剑格挡,一边找机会反击。 何太急挺刀直进,只攻不守,云天行起初还对他抱有很大的惧意,但几十招过后,惧意却成了疑虑。 云天行心中暗想:“好奇怪,他的刀法虽不及李延东,但也不会差太多,为何只有这种程度?” 若是换成以前,云天行自然不是何太急的对手,但在他钻研“剑意篇”之后,他的剑术造诣发生了质的飞跃,而这一点,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云天行边打边退,心想:“他为什么不用全力,难道想要故意试探我?还是赶紧走为好,可别中了他的计。” 云天行躲开一刀,飞身就逃,身形在两个巨石间不断跳来跳去,说不出的轻灵飘逸。 何太急擅长轻功,跑路还行,灵活性可就稍差一筹了,他追不上云天行,又觉得这套步法似曾相识,便在后面喊道:“小子,你跳来跳去的这是什么功夫?” 云天行回头瞧了一眼,道:“这叫引狗步法,此步法一出,可引动天下群狗来追,咦,怎么只有你一只?” 何太急脸色难看,却没说什么,心想:“什么引狗步法,这分明是云隐门的‘逍遥游’,他怎么会云隐门的轻功,难道他还是云隐门的人?他不是李府的下人吗,怎么跟云隐门的人扯上关系了?” 何太急心里犯了嘀咕:“如果这小子真是云隐门的人,万一将我的恶行抖出来,岂不是要被云隐门追杀,云隐门弟子众多,纵是能逃过他们,以后做事难免要束手束脚,那可不大自在了。嗯,这小子不能留!” 下了乱石阵,云天行继续飞奔,可又被何太急追上了,逸清尘虽然传过他“逍遥游”轻功步法,但并未直接点明,在石头上跳跃不由自主就使出来了,可一下了乱石阵,云天行就不会用了,不然何太急怎能追得上他? “逍遥游”是云隐门的上乘轻功步法,一般的弟子根本没有资格学习,逸清尘破例教给云天行,其实是有违师门规定的,所以他并未直接告诉云天行,当然,也没有告诉云隐门的人。 第一百三十三章 奇毒再现 “李延东的老婆是不是你杀的?”何太急追了上来,说道。 云天行奔行中猛地回身刺出一剑,道:“你怎么会怀疑到我身上?” 何太急纵起避开那一剑,举刀当空劈下,道:“有人亲眼看见你杀死了李少阳,李延东也是你杀的吧,真是意外,一个少年人竟然能将李延东杀死,我可不敢小瞧你。” 两人在竹林里边打边说,刀光剑影不断闪烁,在刀剑轻吟声中,绿竹接二连三倾倒下来。 云天行道:“李延东和李少阳的确是我杀的,但李夫人不是我杀的。” 何太急笑道:“不是你,难道还有别人?” 云天行道:“我也很好奇,你若是知道凶手,不妨告诉我。” 何太急哈哈大笑,道:“小子,你不仗义啊,玩够了就杀人灭口,要不是你杀了她,我现在说不定还在......嘿嘿。” 云天行冷哼一声,道:“你这淫贼,乌龟统领怎么没一刀劈死你!” 何太急脸色一变,他知道乌龟统领是指赫连子都,但那是他的丑事,当初在万花楼上那一刀虽只砍中他的大腿,但刀锋稍偏了半寸,差点让他断送后半生的幸福生活,这对他来说一直都是无法磨灭的耻辱。 “不管是不是你杀的,今天你都别想活!”何太急舞动九环刀,显然已用上了全力。 云天行执剑与他硬拼,倒也不怕他,只是如果不用上那一招,恐怕还真制不住何太急,就在两人缠斗之间,忽见钟婉笙出现在何太急后方。 云天行目光转动,却没有逃过何太急的眼睛,他放缓攻势,借机回头瞧了一眼,却没发现有什么异常,还当云天行打不过他,故布疑阵,笑道:“小子,休要耍花招,我混迹江湖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还能上了你小子的当不成。” 云天行闻言哈哈一笑,道:“何太急,李延东的鬼魂在你背后,你勾引他老婆,他死不瞑目,来找你报仇呢!” 何太急打了个激灵,道:“胡说,哪有什么鬼魂,何况现在是青天白日,打不赢我尽管投降便是,说这些来分散我的注意力,休想!” 他虽这样说,心里仍有些忐忑,借机回头瞧了几眼,除了七倒八歪的绿竹和几块大石头,哪有什么鬼魂,就连一只野兽都没有。 何太急心想:“李兄你可不能怪我,你自己出去偷欢作乐,将李夫人独自留在府中守活寡,我只不过是替她拍遣寂寞罢了,你人已经死了,就算我对不起你,我帮你报仇,杀了这小子总可以相抵了吧,你可不能再跟着我了。” 云天行见他面色变幻,又喊道:“何太急,你背后有好多披发女鬼,越来越近了,她们都是来找你的吧。” 何太急听他说得真切,心中一百个不相信有鬼魂,但又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哪里有什么鬼,心想:“这小子想引诱我回头,趁机对我下手,可不能再中他的计了,说什么也不回头。” 云天行连连叫喊,可何太急就像是没有听到,不仅不回头,反而攻势越来越急,云天行佯装败退,大喊道:“这个淫贼要杀人灭口,你们快来帮我。” 何太急笑道:“你就是喊破喉咙也没人会来救你。” “谁说没有!” 何太急大惊,脑中闪电般掠过一个念头:“女人?难不成真有女鬼?”他收刀跳到一旁,顺势回转过身,望着身后一道窈窕倩影,不由长大了嘴巴。 何太急双眼迷离,心想:“这女鬼长得真美,我怎么不记得跟她好过。”他正在回忆之际,忽有一枚药丸飞来,他还未反应过来,那药丸就飞到了他的嘴里,他见钟婉笙生得美丽,不由咽口水,顺势将药丸咽了下去。 药丸一下肚,何太急这才回过神来,立刻跪在地上,把手伸到口中一通乱搅,跟着就开始呕吐,想将药丸给吐出来。 钟婉笙笑道:“没用的,这枚药丸入口即化,现在早已渗入你体内,你就是吐死,这‘含笑九泉’之毒你是中定了。” 何太急闻言脸色大变,站起身来,打量了钟婉笙一眼,强笑道:“‘含笑九泉’乃九幽谷奇毒之一,九幽谷弟子向来很少现迹江湖,而且即便是九幽谷弟子,会种此毒的人也并不多,你一个小小女子,竟敢如此口出狂言,可笑,可笑,哈哈,哈哈。” 钟婉笙微微一笑,道:“那你是不信喽。” “当然不信。”何太急向云天行看了一眼,“这小子诡计多端,你们一定是串通好了要设计害我,哼,我九天神羊足迹遍布江湖,什么样的诡计没见过,如果连你们这点小伎俩都看不出来,那我干脆叫‘九天神猪’好了,哈哈,哈哈。” 钟婉笙扑哧一笑,道:“那我以后就叫你‘九天神猪’吧。” 何太急面露阴笑,道:“小妹妹,你且在这里看着,待我收拾了这小子,带你去一个好地方,保证让你玩个痛快。” 云天行见他面露**,顿觉无比厌恶,喝道:“你这淫贼,死性不改,大难临头了还敢口无遮拦,留着你也是个祸害,我这便送你归天。” 当即执剑向何太急走来,何太急见美人在旁笑而不语,只觉心神飘忽,功力大进,更有意在美人面前表现一番,待云天行走到一丈外时,何太急忽然纵身跃起,凌空踱了两步,斜撩一刀,斩向云天行,大叫道:“小子,受死,哈哈!” 云天行本不敢轻视他,但知他中了“含笑九泉”后,功力必然大不如从前,又见他这一刀姿势怪异,声势颇大,似乎并不比刚才差多少,云天行不敢轻敌,双足立稳,斜上全力挥出一剑。 “当!” 刀剑相交,云天行被震退一步,何太急蹬蹬蹬连退五步,脸上神色大变,心想:“这小子刚才还没这么厉害,怎么这么一会就.......难道,我真的中毒了?” “哈哈,哈哈!” 何太急不由自主笑了两声,跟着他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心中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第一百三十四章 未知隐秘 天气清明,温风习习,竹叶在幽深的林木中嗦嗦作响,远处时而传来几声莺鸟啼鸣,如此清雅的妙乐本该静人心神才是,可何太急此刻却越听越燥。 “怎么可能,我竟然中了‘含笑九泉’,就是做梦都没梦到过呀,这一定不是真的!” “啪!” 何太急狠狠甩了自己一个耳光,顿时左颊上麻痛热辣等感觉齐涌而上,真到不能再真,怎么可能是假的,他抬起眼睛,望着钟婉笙,他知道“含笑九泉”的厉害,脸上已没有半点过分之色,道:“你......到底是谁?” “你管我是谁。”钟婉笙笑着打量何太急,“你现在是羊还是猪?” “哈哈,是猪,是猪,在下绰号‘九天神猪’,哈哈。”何太急身中奇毒,早已没了往日的半分神气,别说是猪,就是猪的孙子,他都立刻点头承认,心想:“男子汉大丈夫,吃得乳中......呸,吃得辱中辱,方为人上人,韩信甘受胯下之辱,越王勾践还吃过粪便,我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 云天行道:“这种淫贼留不得,我看还是一剑杀了得好。” 钟婉笙道:“天行哥哥,你现在要杀他,我自然不会拦你,不过,他既已中毒,就算你不杀他,他也会笑到气绝而亡,一剑杀了倒是太便宜他了,我看让他活活笑死更好。” 何太急一听两人变着法子要杀他,顿时吓得魂不附体,道:“你们不能杀我,哈哈。” 云天行挺剑对准他胸口,道:“你本性难改,李延东饶过你一次,你还不是一样又去勾引他夫人,你的话若你能信,母猪都会上树了。” 何太急急道:“天地良心啊,哈哈,是她勾引的我,不是我勾引的她,哈哈。” 云天行皱眉道:“这有什么分别?” 何太急道:“当然有分别,她勾引我,我没经得住诱惑,这是我定力不够,罪不至死呀,哈哈。” 云天行哼了一声,道:“你祸害的女子还少吗,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被你这淫贼给糟蹋了,上吊服毒自尽的还少了,杀你一点都不冤。” 何太急正欲辩解,忽见远处走来一人,那人离得正远,半身没在花丛中,正用剑在砍花丛,花枝乱飞,所以特别显眼。 他一眼就认出了来人,正是一直在追捕他的那人,顿时心凉到底:“怎么办,落在他手里,一定生不如死,可我又身中奇毒,逃跑就没有解药,一定会死,这可难为我了,怎么办才好。” 何太急急得抓耳挠腮,忽然灵光一闪,向前一指,道:“哈哈,那边又来了个淫贼,我们快藏起来。” 两人听他这般说,还当是他要使诡计,回头一瞧,果然看到一个人正往这边走来,两人对视一眼,心中略有不安。 云天行用剑点在何太急心口,道:“你怎知他是淫贼?” 何太急眼珠一转,道:“我门是同行,我当然知道,哈哈,我还见过他强抢民女呢,这位小妹......女侠生得这般美丽,恐怕难逃他的魔爪,哈哈,此人剑法十分厉害,我不是他的对手,就算我们联手也未必打得过他,还是躲起来吧,哈哈。” 钟婉笙脸色一变,转头望向云天行。云天行一听到“淫贼”二字,就有带着阿笙逃走的想法,对何太急道:“我今日不杀你,望你改邪归正,好自为之。”说罢,拉起钟婉笙的手,往来人相反的方向快步走去。 何太急见两人说走就走,忙跟了上去,如果没有解药,就算云天行现在不杀他,他也活不了多久,只能先跟着他们,解药的事再慢慢想办法。 云天行见何太急紧追不舍,回身以剑相逼,道:“你再跟着我们,我现在就杀了你。” 何太急脚步一停,心道:“我与这小子结缘颇深,已无回旋的余地,他现在杀我也不奇怪,如果得不到解药,即便现在逃了,也活不了几天,这可如何是好?” 云天行见他停在原地,又转身向乱石阵走去,那里石多树杂,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何太急站在原地,望着那个追踪他的人越来越近,虽然那人还未发现他就站在这里,但他如果继续站着不动,发现那是迟早的事,到时可真要生不如死了。 就在他左右踌躇之际,目光一亮,忽然又拔腿向云天行追了过去。 此时两人已到乱石阵近前,忽见何太急又拎着九环刀追来,脸色都是一变,云天行挡在钟婉笙面前,道:“何太急,我现在不杀你,是想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含笑九泉’并非无药可解,如果你继续执迷不悟,再敢往前一步,可别怪我剑下无情了。” 何太急见他误会,立刻将九环刀收起,道:“哈哈,我知道‘九殿阎罗’的事,你不能杀我。” 云天行和钟婉笙都是一惊,相互对望一眼,云天行暗想:“这件事我只跟阿笙说过,她自是不会跟别人说的,何太急是如何知道的?难道是李延东告诉他的?不对,他与李延东素有嫌隙,这种事李延东不会到处去说,不是他又会是谁?” “你是如何知道的?”此事关系重大,云天行也不兜圈子,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 何太急命悬他手,只好实话实说,道:“哈哈,是李夫人告诉我的。” 云天行心下恍然:“这就是了,李延东亲口承认他将此事告诉过李夫人。”沉默了一会,冷脸说道:“胡说,这种事李夫人怎会跟你说,一定是你偷听来的,我看你是想来骗解药吧。” 何太急见他面露狐疑之色,声音却隐隐有些颤抖,这种变化虽然极其细微,但仍未能逃过他的眼睛,他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哪肯再放开,又道:“哈哈,这你就不知了,那女人不仅......咳,只要她高兴了,什么都肯说,哈哈。” 何太急见云天行无动于衷,又斜了一眼追踪他的那人,道:“你要是不关心这件事,尽管留我在这里自生自灭好了,哈哈。”说完,何太急一屁股坐在地下,摆出一副听候发落的姿态。 第一百三十五章 千里追凶 其实,何太急刚开始并没有想起这茬,当时只听李夫人说他们府上有个叫“云天行”的怎样怎样,后来又听钟婉笙喊他“天行哥哥”,他前后这么一想,这才将这两人联系到一起,此事对他或许只是一个茶余饭后的小故事,但对云天行而言却宛如晴天霹雳。 李延东死后,云天行本以为再也没人知道九殿阎罗的消息,如今听何太急这般说,心中怎能不激动,于是道:“你可知道他在哪里?” 何太急见他神色为之动容,心中一喜,道:“我们先藏起来,等那淫贼走了,我再告诉你。” 云天行见那人已走进竹林,而且越走越近,只好道:“好,我暂且饶你一命,你要是敢打歪主意,我立刻杀了你。” 何太急嬉笑着点头:“不敢,不敢。” 三人当即躲到乱石阵中,云天行用剑尖抵在何太急后心,以防他耍诡计,如果来人跟他是一伙的,那真不易对付。 之后不久,那人就来到了他们刚才驻足的地方,听着脚步声停在乱石阵外,三人都不由屏住呼吸,何太急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此人不仅剑法厉害,追踪的本事更是了得,不然也不会从燕云一直尾随他到这里,而且怎样都甩不掉,简直比狗皮膏药还黏人。 云天行听那人在乱石阵外驻足后就没了动静,心下不安:“竹林茂密,从林里能看到外面,从外面看不到林里才对,他为何停步不前,难不成他已经发现我们了?” 何太急憋住笑声,低声道:“他发现了我们打斗时砍倒的竹子,你快出去打发了他,说这里只有你一人居住。” 云天行见何太急比他还着急,心知来人与他似乎别有怨情,他本不愿为何太急出面,但来人如果真是个淫贼,那阿笙就危险了,让来人一直堵在外面也不是个办法,只好向钟婉笙点了点头。 钟婉笙知他意思,取出匕首,抵在何太急后心,低声道:“小心为上。” 何太急身中奇毒,功力大减,云天行也不担心他会有什么不轨行为,当即点了点,将剑别回腰间,向石阵外走去。 走出石阵,只见一人坐在石头上,正在用剑削竹子,一剑一个竹环,却不知他要干什么。 那人见云天行从石阵中走出,轻“咦”了一声,站起身来,道:“这些竹子是你砍倒的?” “是。”云天行应了一声,见对方身形高大,颇有气势,看装扮不像是中原人物,他的眼睛明亮而又锐利,仿佛能洞穿一切,在他的肩头有一只老鼠正在嘘嘘地探头乱嗅。 “老鼠?莫非他就是鼠无涯?” 那日在万花楼,赫连子都饶了何太急的性命,说有别人要捉拿他,在他与百里藏花的谈话中提到的那人正是鼠无涯,云天行见对方肩头有只老鼠,腰间又挂着一个鼠笼,不由联想到一起,想来应该不会错了。 “你在这里多久了?”那人问道。 云天行思索片刻,道:“一个多月了。” “最近有没有看到陌生人从这里经过?” 云天行知他说的就是何太急,心想:“他就躲在乱石阵中,你去把他抓出来杀掉吧,哎呦,不行,他是赫连子都的部下,能是什么正人君子,何太急说他是个淫贼,可不能让他见到阿笙,而且何太急现在还不能死。” 那人见他犹豫不答,目光一亮,道:“你见过对不对?” “见过。”云天行生怕露出破绽,尽量照实了说,反正陌生人多了,玄壶公还有那八个怪人,都是陌生人。 何太急听到云天行这般说,着实吓了一跳,还当云天行要将他给交出去,一回头,见一把匕首正对准他眉心,只好老实待着不动,继续听下去。 那人又问:“他长什么样子?” 云天行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心想:“如果我说没见过何太急,这人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事,干脆就说见过,先将他引开这里,然后再带阿笙离开,就算他再回来找我算账,也早已人去楼空了。”想到这里,便道:“那人留着山羊胡,手里提着一把九环刀。” 那人微微一笑,道:“看来是他。” 云天行道:“你认识他?哼,这人可真是个十足的大坏蛋,抢了我的烧鸡不说,还要打我,幸好我跑得快,不然准被那乌龟给打死了。” 那人哈哈一笑,道:“你告诉我他在哪,等我捉到他,一定狠狠打他一顿,给你出气。” 云天行挠了挠头,又往南方一指,道:“好像是往那便跑了。” “多谢。”那人留下一句话,转身往东走去,望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云天行不由皱起眉头,心想:“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个淫贼啊,至少比那赫连子都那家伙要和善得多,算了,骗都骗了,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 待鼠无涯走后,云天行询问何太急有关九殿阎罗的消息,何太急只说他在洛阳,其他的事说得既含糊又模糊,云天行实在分不出他话中真假,再细问下去,何太急就天南海北地乱扯,说给了解药才能说。 两人无可奈何,只好带他一同前往洛阳,在找到九殿阎罗之前,解药是不能给的,不然像他这种人怎会老实听话。 何太急受制于人,急于表现,这一路将两人服侍得甚是体贴,出了百花谷,他自费买了一辆马车,亲自为两人当起了马夫。 除了食用之物,这一路的大小事务皆由何太急一手操办,两人也不怕逃跑,毕竟“含笑九泉”可不是谁都能解的,逃跑就等于自寻死路。 两人不急于赶路,马车行进并不快,一路观赏风景,玩得不亦乐乎。自打云天行中毒以来,两人还从未如此开心过,此番已了无牵挂,自然不会错过沿途的美景。 何太急忍辱负重,但仍强颜欢笑,鞍前马后,不敢有分毫怠慢,他知道这两人本想杀他,要想从他们手中取到解药,真是难如登天,但俗话说得好,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他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难道还制不住两个小鬼头,心底多少还存了些挑战自我的心思。 第一百三十六章 偷吃猪蹄 这一日,三人经过函谷关,钟婉笙道:“函谷关南接秦岭,北塞黄河,古来便是一处军事要地,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战国时期,苏秦游说六国诸侯,成合纵之盟,联合抗秦,秦国便凭借此关,大败六国联军,这里还是一处古战场呢。” 云天行感叹道:“秦统一天下,终究还是逃不过命运的轮回,你争我夺,不知这黄土之下埋了多少枯骨。昔日,老子在此著述《道德经》五千言,提倡‘无为而治’,而各方诸侯利欲熏心,穷兵黩武,哪里还会听信如此箴言,最终闹得国破人亡,终究化为历史烟云,老子倒骑青牛出函谷关,想来倒是极有先见之明的。” 何太急听两人在谈起过往史事,不由听得入神,他没什么文化,也只不过是刚好认字而已,自己是没有耐心读书的,这几日听两人边走边说,谈到许多奇闻异事,倒也觉得十分新鲜。 过了函谷关,又走了小半日,见前方有一家店面,堂门摆了七八张方桌,有十来人正在店内吃饭。 云天行和钟婉笙边走边玩,并不觉劳累,而且自带的干粮还够吃一天,也没有停步的打算,可何太急吃惯了大鱼大肉,自打跟了这俩人,天天吃冷饭不说,连点油花都见不着,这才几天就瘦了一大圈。 好不容易遇上家客店,说什么也要大吃一顿,两人对饭食并不挑剔,但在何太急的一再央求之下,只好下马进店,反正不用自己结账,何乐而不为呢。 云天行和钟婉笙在靠里的空桌坐下,各要了一晚面;何太急不好打扰两人,又怕在两人面前放不开嘴,于是自觉坐在门边,先后要了十来个荤菜,心想:“老子请客,你们非要吃面,那也由的你们,到时可别说我抠门小气。” 两人见何太急狼吞虎咽,好似十来天没吃饭,不由相视而笑。 店内众人有江湖人士,也有过路商客,大都是见多识广之人,见何太急一边吃一边笑,而且笑得很是牵强,并非发自内心,不由面面相觑,但江湖上奇人异士多不胜数,众人心中虽然奇怪,但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仍低头吃饭,交谈的声音也有意无意地变小了。 就在这时,忽听外面哭声大作,众人均感诧异,本有好事之人想出去查看,还未动身,就见十来个身披孝衫之人大喇喇地走进店来。 为首的是个高个中年人,腰间挂着一柄带鞘长刀,身后众人也都各带兵器,他们双眼红肿,显是刚才大哭之人。 云天行听邻桌两人低声交谈,这才得知,原来这为首之人名叫齐亮,他和身后这些人是白马帮的人,近日,白马帮帮主过世,这些人前去吊孝,路经此地。 白马帮在当地还算有些名堂,在江湖上可排不上号,只能算末流的小帮派。 这些人一进店便大吵大嚷,为了腾出空桌,赶走了一对夫妇和两个结伴的商人,其中有个手不老实的,还在那妇人腰了捏了一把,那汉子怒目而视,却不敢发作,只得拉着那妇人快步逃出店去,引得白马帮那群人哄堂大笑。 云天行轻哼了一声,钟婉笙道:“要不要我过去教训他们?” 云天行摇了摇头,道:“不急,他们若是还敢寻事,再出手不迟。” 那些人纷纷就坐,要小二好酒好菜地上,哪里还有丝毫悲伤之情,只听他们中一人说道:“齐师兄,师父已逝,这帮主之位非你莫属了,来,小弟敬你一杯。” 那齐亮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将酒杯斟满,两手端起,笑道:“帮中好汉众多,我齐亮如果能当上帮主,自然不会亏待了诸位兄弟,来,我敬大家一杯。” 众人哈哈大笑,一起举杯,酒杯凑到嘴边,众人笑声停止,忽听旁边还有人在笑,这笑声干涩生硬,时起时停,毫无规律可言,众人心中不快,放下酒杯,纷纷往发笑之人瞧去。 何太急身中“含笑九泉”,这笑声自然不是发自内心,这些人刚进来时他就在笑,只是当时人声嘈杂,众人全没注意,这时安静下来,才注意到旁边有个人一直在怪笑。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何太急全没当回事,吃相仍不甚雅观,吃两口笑一声,这样竟然还没呛到,齐亮心中不快,但非常佩服他的功力。 其中一个矮子有意讨好齐亮,拍案而起,走到何太急身旁,道:“我们师父刚刚仙逝,你在这里大吃大笑,到底有何居心?” 众人面露鄙夷之色,均想:“还说别人,你们刚才不也一样。” 何太急正在啃猪蹄,双手并用,满面油光,全没搭理这矮子。 矮子面露尴尬之色,又不好退缩,冷哼了一声,一把抓向何太急肩头,本想捏住他肩骨,让他跪地求饶,谁知这手刚出到一半,一只大油手当先扑了过来,在他脸上抹了三个来回。 那矮子惊讶他出手之快,知道碰上了硬点子,刚要后退,手腕已被人扣住,忙叫道:“好汉饶命!” 何太急打量了他一眼,道:“咦,你竟敢偷吃我猪蹄,哈哈!” “我没有。”那矮子连忙摇头。 何太急撇嘴道:“还说你没有,你这满脸的油花哪来的?哈哈。” 那矮子心道:“你这厮好不通情理,明明是你刚给我抹上的,怎么问起我来了。”嘴上仍说道:“我没有。” 何太急抓起啃了一半的猪蹄,塞到那矮子嘴里,道:“还说你没有,哈哈,你嘴里咬的是什么?” 那矮子只觉满口油香,心中大骂,嘴上支支吾吾,一句话也说不出。 白马帮众人见矮子被人制住,纷纷站起身来,手握兵器,本想一拥而上,将这大胆贼人斩成肉泥,奈何己方兄弟落在他手,一时倒没了主意。 齐亮走上前来,冷脸道:“阁下是何人,为何对我兄弟动手?还不快把人放了。” 他们十多人,对方只有一个,齐亮底气充足,而且现在正是树立威信的大好时机,不仅要让诸位兄弟推举自己,而且要让他们心服口服。 第一百三十七章 所谓解药 对面齐亮的质问,何太急微微一笑,道:“你没看见吗,他抢我猪蹄,哈哈。” 齐亮向矮子瞧了一眼,那矮子嘴里塞着猪蹄,支支吾吾听不清在说什么,齐亮冷冷一笑,道:“抢便抢了,你待怎样?” 何太急嘿了一声,往日里只有他抢别人的份,今日这场面倒是头一次见,何况他身中奇毒,没少受折磨,心中早已憋闷至极,眼见有人送上门来供他消遣,自然要好好发泄心中的不快,拿起一只鸡腿,送到齐亮面前,道:“来,张嘴,别客气。” 齐亮微笑不接,还当何太急怕了他,不由笑道:“还不放人?” “他偷吃我的猪蹄,赔我银子,自然放人。”何太急转头向小二喊道,“一个猪蹄值多少?” 小二结结巴巴,道:“十文钱。” 何太急目光转回齐亮脸上,笑道:“你听到了,一百两银子,赶紧拿来,不然我可要跟他白头偕老了。” 那矮子吓得打了个寒颤,齐亮脸色一沉,心想:“好啊,十文钱你要我一百两,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噌的一声,拔出腰间佩刀,抡刀向何太急砍去。 何太急手执鸡腿,硬是接了齐亮三刀,齐亮面色铁青,一声长啸,使出看家本领,将快刀舞成一团,何太急被刀光笼罩其中,但他拿鸡腿左右连戳,本人是没受伤,可鸡腿上的肉一片片不停向外飞。 众人看得两眼发直,好歹都是见过世面的人,还有人拿鸡腿当兵器? 云天行见两人斗在一起,也不干预,这些人行事嚣张跋扈,让他们吃点苦头也好。 何太急在江湖上毕竟还有些名气,自然不是这些末流帮派之人所能比的,二十余招过后,鸡腿只剩一根骨头了,何太急忽从座上飞起,在砍来的刀背上一踩,顺势将鸡骨头塞入齐亮口中,跟着在他颈中连点三次,最后一下借力又弹回座上,笑道:“给你鸡肉你不吃,偏要吃鸡骨头,真贱!” 齐亮踉跄着退了三步,撞在身后饭桌上,他大张着嘴,俯身不停作呕吐状,囫囵吞下整个鸡腿骨,噎得他鼻涕眼泪齐流,吐又吐不出来,一张脸涨得红中透紫。 白马帮余人见状,都抄上兵器向何太急攻来,小小店堂容下这许多人都嫌挤,这一打起来,其他客人纷纷向外逃窜,除了云天行和钟婉笙,其他人都逃得一干二净,连客店老板跟小二都从后门溜了。 店堂太小,众人施展不开手脚,有的长兵用不了,干脆连板凳、盘碗都用上了,顾客都逃了,众人便没了顾及,出手更没轻重,满屋乱成一关,瓦蝶板凳到处乱飞。 钟婉笙接下一个飞来的瓷盘,喝道:“要打出去打,不要打扰本姑娘的雅兴。”说着将瓷盘一掷,恰好打在一人额头上,顿时打得那人头破血流。 有两人见钟婉笙出手,立刻挺刀砍来,“锵”的一声,云天行长剑出鞘,唰唰两剑,又回剑入鞘,那两人还未近身,手中的长刀已断为两截,两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转身又举着断刀向何太急攻去。 现今云天行剑法大进,没中毒的何太急全力出手尚奈何他不得,这几人怎会是他的对手,他只想给他们一点教训,不想伤他们性命,是以只斩断了他们的佩刀。 白马帮余人见云天行以剑断刀,均知此少年不好惹,何太急也更不敢违背两人的意思,一干人打着打着就到了外面,只听店外呼号声不止,金铁交击声不绝于耳,一盏茶时间过后,响声渐息,跟着听到杂乱的马蹄声渐渐远去。 何太急走进店来,喃喃道:“哈哈,他姥姥的,一群穷光蛋,十来人就凑了三十几两银子,哈哈,还不够我一次花销的。” 钟婉笙笑道:“打得可还痛快吗?” 何太急一心只想求得解药,钟婉笙的话他从来不敢违背,而且百依百顺,姿态放得极低,笑道:“这些人蛮横霸道,鱼肉乡里,两位一路行侠仗义,定然看不惯这些恶徒,是以刚才出手教训他们一下。”说着,将刚收来的三十多两银子放在桌上。 钟婉笙抓起银两在手中掂了掂,随即将银两收起,笑道:“嗯,你最近表现不错,这解药嘛......你先出去,等我喊你时再进来。” 何太急一听她提起解药,心中激动万分,心想:“她一定要给我解药。”二话没说,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云天行皱眉道,道:“你要给他解药?” 钟婉笙摇了摇头,道:“我要给他换一种毒药,他笑了这许多天,惹事真不少,尤其到了晚上,听起来瘆得慌。” 云天行点了微笑,情况确实如此,这一路走来,何太急笑个不停,无辜惹了不少麻烦,尤其到了夜里,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钟婉笙分别从两个瓷瓶中取出两枚药丸,放在茶水中泡开、搅匀,喊了何太急进来,道:“你把这碗茶喝了,‘含笑九泉’的毒自然就解了,在那之后,你可要说出九殿阎罗的所在。” 何太急满口答应,抢夺茶杯一饮而尽,只觉体内滑过一道清流,又渐渐蔓延入四肢百骸,说不出的清爽,他知道“含笑九泉”之毒已解,左手微微握起,功力也在渐渐恢复。 钟婉笙道:“该你履行承诺了。” 何太急嘿嘿一笑,道:“承诺?我不记得我们有什么承诺,不信你问他们,哦,我忘记了,他们都逃了,你们两个不逃吗?” “他还真是本性难移。”钟婉笙冲云天行笑了笑,又将目光转向何太急:“你真以为我会给你解药吗?” 何太急脸色一变,再次检查体内,“含笑九泉”的症状都已消失,而且他也不再无故发笑,当即道:“你可不要唬我,我能感觉到,‘含笑九泉’的毒的确已经解了。” 钟婉笙笑道:“‘含笑九泉’的毒是解了,可你刚刚又服了我的‘三日气绝丹’,三日之内没有解药,你这头神羊就要变死猪了。” 何太急呆愣半晌,久久说不出话来,心想:“我行迹江湖多年,骗过多少人,又从多少能人手中逃脱过,怎么就栽在一个女娃手里挣脱不掉呢,这女娃手段太多,我姑且忍耐一下,等换得解药,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第一百三十八章 古刹惊魂 钟婉笙想让何太急说出九殿阎罗的下落,可他执意不肯说,给了解药才肯说,两人怕他不守信用,决定先不给他解药,带他继续上路。 行了这许多天,离洛阳也不过一天路程,此时天色将晚,三人行到半路,忽然天空乌云密布,似有一场大雨,夏日天气本就变化无常,何太急连忙将马车赶紧路旁丛林中,想寻一处避雨之地。 没走多远,黑云后亮光闪烁,跟着就有雷声响起,豆大的雨点噼啪打了下来,两人在车篷内,上面又有林叶遮蔽,自然免去了雨水之灾。 何太急在前方驱马,可就没那么好受了,马儿又被雷惊到,不听使唤,他只好下车拉住缰绳,在前面开道,一阵急风带雨打来,瞬间淋了个落汤鸡。 “他奶奶的,今天刚做了件好事就惹怒了天神,看来做好事是要遭雷劈的哦。” 何太急迎着风雨嘟囔着,不知走了多久,忽见前方有一所古庙,也不跟二人打招呼,直接牵马向古庙走去。 天色昏暗,时有闪电破空骤现,三人来到古庙前,见此庙甚是破败,左边墙塌陷,两扇残缺的木门正在风雨中摇曳,发出吱呀声响,门边有一个石狮子,歪倒在地,半边脑袋却不知去了哪里,破庙内呜呜声连绵不断,接着闪电短促的光芒,隐约能看到里面有面目凶煞的石像。 两人下了马车,钟婉笙躲在云天行背后,却不肯往里迈一步,何太急见她害怕,心中暗暗好笑:“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故意说道:“我看这里处处透着怪异,搞不好有不干净的东西,我看......” 云天行白了他一眼,道:“那就麻烦何前辈先进去探个究竟,我等小辈可打不过那些东西。” 何太急听他话中带有讥讽之意,心中哼了一声,提起九环刀,走到破庙前,一脚踢在挡路的木门上,喝道:“何大爷在此,何方妖物在此作祟,还不速速出来受死!” 那木门本就不甚牢固,被他这么一踢,登时抛飞进去,好似撞碎了什么瓦罐,听到有破碎声。 云天行在马车下等,见何太急点着了干草来照亮,在屋里待了不一会就出来了,道:“前方没有妖物,请圣僧和娘娘进庙歇息。” 云天行听他称呼自己为圣僧,顿时联想到西游记中的故事,眼下情境倒是极为贴切,不过,他可没有当和尚的意思。 三人走进内室,何太急拾了些干草和枯枝,支起一个火堆,借着火光大概看清了内室,正中央的石像不见了,两边四大天王的石像还在,这四位是佛教护法天神,本该广散神威才是,但在这一方古刹之中,又逢雷雨之夜,看起来却有些阴森恐怖。 云天行从火堆中抽出一截枯枝,绕着内室查看,右手紧握剑柄,以防不测。 何太急坐在供桌上,看着云天行手举火把四处探照,心想:“哼,这小子信不过我,就算我说出九殿阎罗的下落,他也不会放过我,总要想个法子先讨到解药才是。” “啊!” 钟婉笙忽然发出一声尖叫。 何太急正在思索逃生大计,被她的叫喊吓了一跳,忙从供桌上跳下来,云天行也赶了过来,道:“怎么了?” “血迹!” 钟婉笙扒开身下干草,地面上有一摊已经干涸的血迹,云天行蹲下身来,将附近干草扒开,血迹也随之扩大,显然是有人故意将血迹掩盖起来的。 何太急伸指在血迹上轻轻一摁,两指来回捻动着,喃喃道:“从血迹干涸程度来看,应该是两天之内的事。” 云天行看了他一眼,见他面色严肃认真,不像在开玩笑,心中暗想:“总感觉这里透着古怪,等雨停了,还是赶紧离开得好。” 钟婉笙心中害怕,紧挨在云天行身旁,何太急起身走到不远处,扒开地上干草,道:“这里也有血迹。” 两人走近前一看,果然还有血迹,不过这血迹似乎还有拖拽的痕迹,云天行沿路用脚移开干草,绕到供奉台一侧,见梁上垂下一帘破旧的黄布条,用剑尾挑开布帘,见后面竟然还有个一个间室,他转头望向何太急。 何太急张了张嘴,低声道:“刚才我只是粗略看了一下,这里又有遮挡,我哪知道还藏有一个间室。” 云天行知他不是说谎,因为刚才他检查时也没注意到,要不是因为地上有血迹,这里的确很那被发现。 钟婉笙紧攥着云天行衣袖,道:“喂,九天神猪,你先进去瞧瞧,这里面有什么。” 何太急犹豫不前,心想:“这两人总拿我来当挡箭牌,这样下去,就算不是毒发身亡,也要给他们当了替死鬼,这是最后一次,等离开这里,无论如何都要弄到解药。” 何太急从云天行手里接过火把,将九环刀横在很前,缓缓向内走去,云天行执剑跟在他身后,钟婉笙取出匕首,跟在最后。 外面雷雨交加,这内室里冷飕飕的,墙边的破布帘在猎猎作响,映衬着古刹内连绵的呜呜声,更显可怖,这里面应该有个窗户,因为三人都觉得不时有雨水打在脸上。 忽有一道闪电划破长空,三人同时睁大了双眼,他们发现了窗户,不仅如此,窗户上还有半个人影,闪电来得快,去得也快,他们都只是匆匆一瞥。 何太急心里发毛,打了个激灵,鼓起勇气,道:“是谁在那里!” 云天行紧紧屏住呼吸,左手悄悄从腰间摸出白天捡到的石子,火把被风吹得忽明忽暗,根本看不清晰,没了闪电,那个影子并不明显,但一直在那里。 钟婉笙低声道:“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我好怕。” 云天行心想:“外面大雨如注,这里偏僻又没有农家,出去淋一夜的雨,身体肯定吃不消。”当即鼓起勇气,左手一扬,嗖的一下,飞石已准确打在那个人影上,但也仅此而已,并没有后续,那个人影还在那里。 第一百三十九章 金刀史家 何太急见云天行突发暗器,又快又准,不由瞧了他一眼,心想:“这小子还有这一手,可得留心了。”眼下不是惊讶的时候,何太急收回目光,见那人影一直没有动,握紧九环刀,缓缓凑近,举起火把照了照。 风声呜咽,火光忽明忽暗,原来这个黑影真是一个人,手里还握着剑。 云天行低声道:“死了?” “嗯。”何太急应了一声,收回火把,“看来是想跳窗逃走,不幸,这窗格太过结实,卡在里面,背心要害处又中了一剑,一命呜呼。” 云天行走上前去,借着火光,察看一会,心道:“根本不是窗格结实,这人在跳起的那一刻已经被刺死了,这窗格只要是普通成年人都能撞破,何况这握剑的习武之人。”过了片刻,转头对何太急道:“能看出他是什么人吗?” 何太急摇了摇头,又举着火把往前走。 刚过一个拐角,何太急忽然停住脚步,云天行往里一望,不由心跳加速,汗毛倒竖,只见这内室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十来具尸体,有男有女,有老有小,有的脸上仍带着恐惧之色。 三人怔怔地站着,沉默不语,良久之后,何太急走到临近一具尸体旁,摸索起来。 云天行低声道:“你干什么?” 何太急手上不停,道:“看看有没有证明身份的东西。” 云天行本想阻止他,但转而一想,这些人大都是老弱妇孺,而在江湖上,一般将这些人视为弱势群体,即便一般讲道义的人士,都不会伤害这些人,如今她们惨死破庙当中,这其中定有隐情,如果能知道他们的身份,或许能找到一些线索。 何太急摸索了一会,喃喃道:“奇怪了,这些人的行李都不见了,身上什么都没有,难不成是遇上盗匪了?” 云天行沉默不语,心想:“你的好兄弟李延东不就是盗匪吗,你以前也跟他当过盗匪,这种事也没少干吧,若真是盗匪所为,你难道还看不出?” 心中虽这样想,但他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有些人明明死在前殿,为何要费劲拖到后殿来,盗匪杀人越货,哪会管你躺在哪,收尸一般都是官府的事。 钟婉笙忽然道:“你看看那孩子的长命锁。” 何太急听她吩咐,解下孩子脖子上的长命锁,翻来覆去看了两遍,没发现有什么奇怪,将它递给钟婉笙。 钟婉笙见正面有“长命百岁”四个大字,反面尽是花纹,她又翻看正面,忽见下面还有一排小字,不由念道:“洛阳金刀史,繁荣世代兴。” 何太急忽然道:“洛阳金刀史?莫不是洛阳城的金刀世家,史家?” “应该是了。”钟婉笙将长命锁递给云天行。 云天行接过长命锁,来回翻看,果见下面有十个小字,道:“史家?那是谁?” 钟婉笙道:“史家是金刀世家,在洛阳是一等一的大家族,在江湖上的名头也不小,虽不及江南谭家,但也差不了多少。” 云天行暗暗点头,心想:“洛阳史家我没听过,江南谭家的人我可亲眼见过,那“白面温风”谭千秋真让人印象深刻,史家既能与江南谭家相提并论,想来也不是寻常人家。” 何太急道:“听说史家家主史继长的‘金刀诀’已练至出神入化的地步,在江湖上鲜有敌手,不知是真是假。” 钟婉笙道:“江湖上藏龙卧虎,谁敢自己说出这种话,保证第二天就有人上门挑战,这只是外人称颂他的,不可尽信。” 何太急道:“那倒是。”云天行将长命锁给那孩子戴回,三人又回到前殿。 何太急坐在供桌上,道:“我曾去过洛阳几次,史家宅邸比李府大得多,这些人有荣华富贵不享,跑到这种鬼地方来做什么?还带老携幼的,奇怪,奇怪。” 云天行当然知道李府的繁华程度,比李府还大得多,那史家应该是一个名门望族,洛阳远比青州繁华,更有“千年古都”之美誉,能在这里撑开一片天地,没点真本事是不行的。 钟婉笙道:“莫非史家出事了?” 云天行沉吟半晌,道:“我们此番前去洛阳,先去史家走一趟,将这里的事告诉史家的人,我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不像寻常盗匪所为。” 何太急插嘴道:“不是盗匪还能是谁,这些老弱病残,除了身上的财物能引人觊觎外,那几个......”他话说一半,见云天行面露凶光,只好嘿嘿一笑,又将后面的话咽回肚子里。 钟婉笙道:“从这里到洛阳不过半日路程,明日我们起早赶路,去史家走一趟就知道了。” 云天行点头称是,何太急暗自叹息。 外面仍是雷雨交加,三人虽然疲倦,可谁都不敢深睡,只是眯眼打个盹,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立刻醒来,就这样一直到天亮,期间已不知醒来多少次。 经过夜雨冲刷,万物如新,林间烟气弥漫,空气中带着一股潮气,破庙青瓦上散落着昨夜风雨后的残叶,青草纤长的拱叶尖上不断有水滴凝聚、滴下,总算为这阴森而又压抑的偏僻古刹增添了一丝生气。 三人将后殿那些人埋葬后,便匆匆上路了,走得很急,更像是在逃离。 待到洛阳时,时近正午。 三人从凌晨开始赶路,一直未曾停车歇息,云天行想尽快赶往史家,将破庙里的事通知史家人,何太急到了洛阳,见处处繁华,热闹非凡,早把破庙的事抛到了脑后,走走停停,嚷着要吃饭。 两人无可奈何,又无法单独留他在这里,只好在就近一家客店驻足,街上人群熙熙攘攘,街道虽然宽敞,但过往商客实在太多,小二将马车牵到后院,带三人上了二楼。 云天行和钟婉笙在靠窗位置坐下,何太急在他们邻桌坐下,两人随便点了三个小菜,何太急一人却要了十来个菜,而且大都是些荤菜,还有一坛女儿红,毕竟是他掏钱,两人也不好说什么。 第一百四十章 饭间隐秘 云天行一行三人正自低头吃饭,忽有三个官差打扮的人走上楼来,三人腰间佩刀,神色惶急,在一处空桌坐下,一个年官差大喊道:“小二,快上菜来。” 小二急奔过来,搓手笑道:“三位官爷宽坐,小的这就去后厨催菜。” 年轻官差解下佩刀,横放桌前,道:“再来一坛酒,他奶奶的。” 小二应声去了,一个中年官差面露不悦之色,道:“你就是不知轻重,史家事大,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有,你倒还喝上了,上头怪罪下来,你我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年轻官差哼了两声,转过头去。 一旁蓄胡子的官差笑道:“二哥说得是,不过,眼下这事可麻烦得很,史家好歹是武林世家,一夜之间被灭门,这哪是我们这些小官差能解决的,上头找不到凶手,只好拿我们这些底层人士来出气,这两天兄弟们可都憋坏了,酒不能喝便罢,刚回家还没来得及跟那口子亲热亲热,又被传唤出去了,这哪是人过的日子,二哥,你说是不是?” 那中年官差神色稍缓,叹了口气,道:“并非我不让你们喝酒,史家灭门一案,牵扯太大,官老爷都两宿没合眼了,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应当竭力破案才是,尽早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给上头一个交代,也好让史家一众英灵安宁啊。” 云天行和钟婉笙听他们说史家被灭门,都是吃了一惊,在破庙里遇到史家妇人和孩子时,就隐约知道情况不妙,如今听官差这般说,那消息自然准确无疑了。 两人对望一眼,心中各有疑虑,云天行心想:“前不久戚庄主一家被灭,近日史家又被灭门,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不然怎会连续发生这种事?” 云天行夹了一块豆腐,放进嘴里,却尝不出味道,他摇了摇头,心想:“灭门这种残忍血腥之事,在江湖上虽有发生,但并不常见,而且大都是仇家寻仇,史家有没有仇家我不知道,但戚庄主待人宽厚,又有仁者侠心,被仇家灭门的可能性不大,何况这还不到两个月,已连续发生了两起,而且下手干净利落,竟然让官府都无处下手,显然并非庸手所为。” 钟婉笙向他使了个眼色,又朝官差那边努了努嘴,云天行点了点头,两人假装低头吃饭,一直在关注着官差的谈话。 小二给三位官差上了四菜,又上了一坛酒,那胡子官差,先给中年官差倒了一碗酒,又给那年轻官差倒了一碗,最后给自己倒了一碗,双手端起酒碗,笑道:“二哥这几日也累坏了,两夜没回家,嫂子还托人到我这里问话来了,要说鞠躬尽瘁,二哥都快赶上蜀汉的诸葛丞相了,来,小弟先敬你一杯。” 那中年官差听他将自己与诸葛亮相比,脸上不禁露出笑容,端起酒碗,道:“咱丑话可说在前头,这酒可以喝,不过,要是误了大事,上头责问起来,我可不会替你们擦屁股。” 两人听他松口,连连点头称是,胡子官差又将他夸赞了一番,好酒自然随喝随满,那中年官差被夸得飘飘然,酒气上了头,一张脸涨得通红,嘴上也失了准头,笑道:“不瞒两位贤弟,史家遭难那一夜,我恰巧也在场。” 两官差一听,都是一惊,对望一眼,连忙挪着凳子往中年官差身边靠了靠。 云天行两人听他这般说,也是停下筷子,稍稍侧身,只听那中年官差继续说道:“那一夜,巡夜人敲过三更不久,我经过史府门后门......” “二哥,那日你不是说你一直在衙门里吗?”那年轻官差打断了他的话。 胡子官差嘿嘿笑了两声,低声道:“还不是那张寡妇太迷人,又将二哥的魂给勾去了。” 三人同时笑了起来,待笑声平定,那中年官喝了一口酒,接着说道:“我经过史府后门,见史府的管家宋范正站在门外,似乎在等什么人,他主动跟我打招呼,又送了我一坛酒,说什么让我快回家,最近这里闹贼,猖獗得很。” 那年轻官差道:“姓宋这小子不是个好东西,仗着自己是史家管家,狗仗人势惯了,连兄弟们都不放在眼里。” 那胡子官差点了点头,道:“二哥,你可得小心那坛酒,这人抠门得很,怎会平白无故送你一坛酒,多半没安好心。” 那中年官差脸色一沉,道:“我严郁忠在衙门当差已有三十年,哪会看不出他那点小伎俩,我回家先把酒给狗喝了,那狗才舔了一口就口吐白沫,倒地不起了,真不知道他从哪里搞来的毒药,比那砒霜还要毒上十倍,我现在想起还真冒冷汗呢。” 那年轻官一拍桌子,道:“这姓宋的竟敢谋害官府的人,真是狗胆包天!二哥,你怎么不拿他进衙门?” 中年官差摇了摇头,道:“我在张......咳,咳......喝了点酒,脑袋昏昏沉沉,回家倒头就睡了,宋范给我的酒里有毒,还是第二天早上才发现的,那时史家早已......”他说着又叹了一口气。 两人唏嘘不已,均想:“你当时要是清醒点,立刻回到史家去,说不定正撞上歹人行凶,就算你势单力薄,不能阻止他们,再回衙门喊人也还来得及,怪不得一个酒鬼会突然不喝酒了,原来是因为这等缘故,还好意思说你在场,你这么着急,我看你是怕查到自己头上吧。” 两人心中虽然不满,面色却不漏声色,年轻官差道:“一定是这宋范勾结歹人,将史家人给害死了,我们找到他,这件事不就有眉目了?” 胡子官差道:“哪有那么容易,就算真是宋范勾结歹人,二哥肯定早已查过了,二哥人脉广、耳目多,如果他没找到,我们孤身两人又去哪里找?” 那中年官差道:“我已经差人在查了,不过,这都找两天了,没人见过他,这宋范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年轻官差伸手在颈前一划,道:“会不会他也被歹人......” 中年官差摇头道:“不太可能,尸体都已查认过,有几具烧焦的尸体虽然辨不出面貌,可身形跟宋范差太远,他那肥头大脑的模样,也没那么容易伪装。” 第一百四十一章 变故陡生 三个官差低声细语,云天行和钟婉笙则在旁仔细倾听,好在两人都是习武之人,耳目要比常人清明,虽然听不完全,但大概的意思却也都听到了。 云天行心想:“史家被灭门,这管家宋范多半参与其中,若是能将他找出来,自然能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只听那胡子官差说道:“这宋范在城边还有一处老宅,二哥可派人去搜过了?” 中年官差一愣,筷子连同筷子上夹的菜一同掉在桌上,道:“你怎么不早说,我哪里知道他还有一处老宅!” 胡子官差道:“我也是碰巧听史家下人提起过,那房子废弃多年,早就没人住了。” “快走,去瞧瞧。”中年官差摸出银子,丢在桌上,当先奔下楼去了,两名官差立刻带上佩刀跟着去了。 钟婉笙道:“要不要跟上去瞧瞧?” 云天行站起身来,道:“好,我正有此意。”他双手按着窗沿,伸头往外探望,想看看那三个官差往哪边去了,忽见楼下有一队白衣人走过,见他们胸前有“云剑”的标志,竟然是云隐门的人。 他心中一荡,急忙往队前为首一人望去,那熟悉的背影,不是逸清尘是谁? “逸大哥!”云天行喊了一声,可楼下人声嘈杂,这一喊声顿时湮没在声潮之中。 何太急往下瞧了一眼,这一瞧不要紧,在看到逸清尘时,脸色立刻就变了,他抄起九环刀,纵到云天行身后,将刀横在他脖颈之前,道:“再喊一句,我割破你的喉咙!” 对于何太急的举动,两人都是惊诧万分,这一路上,何太急还算安分,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为何突然变脸了? 冷冷的刀锋贴在脖颈的皮肉之上,云天行不敢动弹分毫,甚至连话都不能说,只要说话,喉结一动,定要受伤流血。 钟婉笙惊叫道:“何太急,你干什么?快放开他!” 何太急冷冷一笑,却不放开,心道:“我早知这小子跟云隐门有关系,当年逸清尘坏我好事,要不是我逃得快,现在哪还有命在,这些年不见,他的剑法定然又精进不少,而且还带了二三十人,若是再落在他手里,想逃就难了。” 钟婉笙抢过桌上的白钰剑,拔剑出鞘,顺手挽了个剑花,剑尖对准何太急,道:“快把人放了,你身中剧毒,三日内得不到解药,必定气绝而死。” 她本不爱使剑,但在研习“剑意篇”后颇有心得,虽然剑法尚不纯熟精练,但使起来却也顺手不少。 何太急笑道:“我三日后才死,他今日便要死了,杀了他,你也跑不掉,嘿嘿,这笔买卖倒是不亏。” 钟婉笙怕他真要动手,咬牙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把解药交出来!” 何太急横刀在云天行脖颈轻轻一划,一道血线立刻显现,虽然很浅,但足以来说明他的决心了,这一路走来,他早已看出这两人关系非同一般,如此作法是他沉思许久的结果。 “你先放人,我再给你解药。”钟婉笙厉声道。 “嘿嘿,我若放了他,你们合伙来对付我,我哪是你们的对手,况且我中毒在先,你若是不先交出解药,他的性命我可就不敢保证了。”何太急道。 云天行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交出解药,钟婉笙却没有别的选择,他们不止一次经历过生死别离,那种感觉她不想再来一遍,而且何太急既然已经撕破了脸皮,想来也不会轻易罢了,如果不给他解药,恐怕他什么都做得出来,当即说道:“我若给你解药,你还不放人呢?” 何太急道:“我与这小子本就没有生死大仇,根本用不着拼个你死我活。如今我中了你的毒,在性命面前,我可以抛下往日嫌隙,你把解药给我,我保证不伤他一根汗毛。” 钟婉笙见他说得坚决,道:“好,我就再信你一次,不过,你若是敢耍花招,哼,我一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何太急嘴角抽了抽,心想:“这女娃子下毒的本事当真不低,若真与他们两个动上手,未必能讨到好处,这笔账暂且记下,等以后有机会了再算不迟。” 钟婉笙取出一枚药丸,向何太急丢去,何太急抓过药丸,犹豫了片刻,丢入口中,只觉药丸在口中花开,一阵腥臭味在口中散开,就像是烂掉的鱼虾,他脸色一变,刚要发怒,忽觉体内那种阻塞感忽然疏通了,连呼吸都恢复了正常,此时方知这真是解药。 “嘿嘿,你给我解药,我说话算话,咱们后会有期。” 何太急收刀在云天行背上击出一掌,纵身跃出窗口。 云天行踉跄前扑,险些跌倒,钟婉笙连忙上前扶住,道:“没事吧?” “没事。”云天行接过钟婉笙递来的剑,“这何太急,我饶他性命,他竟然还不知悔改,可不能再饶他了。”当即跟着跃下窗去。 何太急身法不弱,在短暂的片刻,早已跑没了影子,云天行找了许久,仍没找到他,两人只好就此放弃,此时逸清尘等人也不知去了哪里,也没有找到。 两人只好到史家走一趟,沿路打听,来到一处宅邸前,见院墙漆黑,门外有官兵把手,院墙不高,里面亭台高阁在外便能看到不少,不过,昔日的华美今日却罩上了一层黑霜,显然是火灾过后的场景。 云天行摇头叹息,他跟史家没有交情,不过,灭门放火这种事实在令人愤懑。 两人从好事的围观人群中挤出来,在洛阳城内闲逛,先经历了史家灭门一案,后何太急逃走,“九殿阎罗”的线索又断了,两人实在逛街,可内心却没有多大兴致。 明月高悬,蛐虫低鸣。 云天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穿好衣服到房顶去赏月,今晚的月色格外明亮,屋顶瓦片上好似铺上了一层霜雪,远处火光点点,似是官家人在操劳夜事,又似穷苦人在维持生计。 他躺在瓦片上,双手枕在脑后,怔怔地望着天上的孤月,心中思绪奔入潮涌,他从小便向往江湖,期盼与江湖侠客脱剑横膝,同桌共饮,期盼像父亲一样,仗剑天涯,铲奸除恶,可事与愿违,他初入江湖,见到尽是些仇杀,匪盗,淫贼之类的。 “这江湖不好闯啊。” 第一百四十二章 鬼鬼祟祟 月亮被乌云遮住了,银光稍淡,云天行捡起一片落叶叼在嘴角,苦涩感随之而来,他又想起父亲,过往点滴不住涌上心头,眼中已不觉湿润了。 “原来你在这里。”钟婉笙听他房门响动,便出来查看,见他不在屋里,一想便到这上面来了。 云天行坐起身来,道:“你还没睡?” 钟婉笙浅浅一笑,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如天上的仙女刚下凡尘,仙气尚未散尽,说不出的清冷与美丽。 “你别这样看着人家,人家可是会害羞的。”钟婉笙在他身旁坐下,双手掩面,戏说道。 云天行微笑道:“你也会害羞吗?” 钟婉笙白了他一眼,道:“我怎么就不会害羞啦?” 云天行哈哈一笑,又仰躺在瓦片上,望着月亮出神。 钟婉笙站起身来,道:“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弄点吃的。” 云天行微微偏头,笑道:“饶了他们吧,这家客店的掌柜待人和气,又肯施舍街上的乞丐,我们盗他的粮财,岂不是要饿死那些乞丐吗。” 钟婉笙听他这样说,只好坐下来,笑道:“要是人人都像你一样,那这个世间就太平了。” 云天行摇了摇头,道:“在这个世上,本就没有两个完全相同的人,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只是所走的路不同。” 钟婉笙微微点头,道:“是呀,有的人行侠仗义,锄强扶弱;有的人偷盗劫掠,残害百姓,明明都是人,却做出了人所不应当做的事。” 云天行摇了摇头。 钟婉笙仰头望着月亮,道:“你说月宫里真有嫦娥吗?” 云天行也望着月亮,缓缓道:“谁知道呢,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即便是有,日日长居广寒深宫之中,想必也是孤独的。” 钟婉笙转头望着他,道:“九殿阎罗的线索又断了,这何太急实在可恶,下次再遇着他,定要给他点苦头尝尝。” 云天行道:“我看他也未必知道,不然一进洛阳城就拖拖延延,一提到这个问题,不是闭口不语,就是故意转移话题,明摆着是心虚。他若真知道内情,就不会这样了。” 钟婉笙点了点头,道:“这倒也是,这淫贼狡猾得很,处处想骗取解药......”话说一半,忽见客店后院外有一人鬼鬼祟祟,忙伏下身子,拉了拉云天行的衣角。 云天行顺着她的目光,往房下望去,只见一个胖乎乎的人挑着一盏黄惨惨的灯笼,在客店后门来回走动,还不时四下张望,刻意躲避行人。 那人又来回走了一会,四处望了望,忽然纵身翻上院墙,进到院中,两人对望一眼,想不到这个胖乎乎的人,竟然身负武功,以他这个身形来说,如果没有武功,别说翻墙,就是跳起来都难。 云天行低声道:“走,跟上去瞧瞧。” 两人悄声下了屋顶,跟在那胖人身后,这家客店规模不小,更设置了几座别院,供贵客居住,费用固然不低,但对那些富贵人家来说,却算不得什么。 这胖人来到别院区域,快步穿过蜿蜒的花圃小道,来到一处紧闭院门的小院外,四下望了望,纵身翻墙进院,看他这般轻车熟路,似乎不是第一次了。 两人在墙外稍稍等了一会,才悄悄攀上墙头,见那胖人正立在房门外,屋内昏暗无光,胖人在房门上轻轻扣了三下,屋里微微有了动静,跟着有人掌上了灯,只听一个男子声音说道:“是谁?” 那胖人俯在门边,低声道:“是我。” 房门向里打开,那胖人钻了进去,房门又轻轻合上。 两人一起点了点头,悄悄翻墙进入院中,俯身在窗沿下,听见屋内有搬动桌凳的声音,云天行稍稍抬头,见窗边有条缝隙,便凑眼往里瞧去,只见两人面对面坐在桌前。 那胖人身穿一套极不合身的农家衣裤,全身气鼓鼓的,好似灌满风的风囊,头上戴着一顶破布小帽,在他那张肥涨的面颊上显得颇为滑稽,当然,这种怪相他自己是看不到,不然脸上也不会一直挂着愁容了。 在他对面坐着一个中年人,身着浅灰色宽松衣袍,长发披散,遮住了左半张脸,只见他一手执壶,一手执杯,倒了一杯热腾腾的茶水,推到胖人面前,道:“宋兄深夜来此,一定有事吧?” 那胖人瞥了一眼茶水,又在屋内四下望了望,道:“若是没事,也不敢深夜打扰护法大人歇息。” 那灰衣人又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悠悠道:“宋兄有话直说便是,这里没有别人。” “常护法有所不知,今日小弟在城边旧宅里躲避,不料来了一群官差,若不是旧宅里留有密道,我早被他们给抓到啦。”那胖人见灰衣人默不作声,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说来也奇怪,那旧宅是我偷偷买下来的,本就没几个人知道,不知这些官差是从哪里听到消息的。” 那灰衣入轻轻摇晃着茶杯,目光落在随水转动的茶叶上,忽然说道:“我不是让你出城躲一段时间吗,此事牵连甚广,官府耳目众多,只要你还在洛阳城里,被发现只是迟早的事。” 那胖人抬头望着灰衣人,道:“不是我不肯不走,只是......只是......” 那灰衣人抬起头来,迎上他的目光,微微一笑,道:“你在怀疑我?” 那胖人脸色一变,忙道:“小人哪敢怀疑护法大人,只是......我做了此事,已是堵上了身家性命,如今史家人尽数被灭,小人的任务已经完成,只盼护法大人能尽快......尽快......” 云天行倒吸一口凉气,心想:“这胖子就是官差提到的宋范,史家灭门案果然与他脱不了干系,这个披发人也一定是凶手之一,这些人残暴不仁,滥杀无辜,可不能让他们逃了。” 云天行悄悄握上腰间剑柄,钟婉笙抓住他手腕,冲他摇了摇头,云天行知她让自己不要轻举妄动,只好放下手来,继续听下去。 第一百四十三章 陈年往事 那灰衣人沉默不语,目光落在茶杯里,左手食指不急不缓地敲打着桌面,过了好一会,才缓缓说道:“宋兄放心,常某答应下的事一定做到,只是这时间......可还没到我们约定的日期啊。” 宋范一听他说起时间,端起桌上茶杯,咕咚一口,将茶水尽数倒进嘴里,又为自己添了一杯茶,道:“这个我也知道,不过,还望常护法能再快一些,官府已经张贴出我的画像,那史老头的江湖朋友也在打听我的消息,我现在是腹背受敌,走投无路了,不然也不敢半夜来打扰常护法休息。” 那灰衣人抿了一口茶,斜眼看着宋范,道:“他的江湖朋友也在找你?” 宋范点了点头,道:“我见有几个不似官差打扮的人,正拿着我的画像跟人打听,听他们的话音似乎是史老头的朋友。” 宋范见灰衣人沉默不语,又说道:“我没敢去人多的地方,在乞丐巷里等到太阳下了山,才敢来见常护法。” 灰衣人点了点头,道:“不是常某故意拖延,那‘金刀诀’现在的确不在我手上,史家逃走的家眷有十来批,还要等跟去追杀的人回来才能知道。” 宋范脸色一沉,道:“如果没在他们身上呢?会不会已经在史府焚为灰烬了?” 灰衣人为他倒了一杯茶,笑道:“宋兄还信不过我吗,我亲眼见到史继长将此书交给了一个孩子,那孩子虽然逃出了史府,但现在多半已经死了,宋兄若不嫌弃,就在这里再等个一两天吧。” 宋范脸色稍缓,抱了抱拳,道:“那就有劳常护法了。” 灰衣人微微一笑,忽然脸色一变,站起身来,道:“外面的朋友既然来了,就请进来吧。” “糟糕,被发现了!” 云天行握住剑柄,刚要起身,忽听屋内“咔啦”一阵窗格崩断的声音响起,心知还有别人在偷听,那披发人说的并不是自己,又凑眼去看,见屋内多了五个官差,有三个是在酒楼上见过的,那两个却生面孔,又见他们身后的木窗尽数碎裂,显然这些官差刚才就在窗户后面。 那灰衣人微笑道:“刚才打嗝的是哪位官爷?” 年轻官差脸上一红,那中年官差严郁忠瞥了灰衣人一眼,心想:“死到临头,还有心情说笑。”又将目光移到宋范的脸上,冷笑道:“宋管家可还认得我?” 宋范脸色变了变,心道:“那壶酒竟然没毒死他,真是可惜了。”微微一笑,道:“严捕头体察民情,善解人意,在洛阳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就连那张寡妇都赞叹不已,实在让人敬佩。” 严郁忠脸色一沉,前面说他“体察民情,善解人意”听起来还挺顺耳,后面突然冒出个张寡妇,再一想前面的话,顿时就变了味,话里满是讥讽之意。 严郁忠哼了一声,道:“宋范,你勾结匪人,灭了史家满门,还不快跪地伏法!” 宋范道:“史老贼的确死在我的手上,不过,我不后悔,反而很高兴,那老贼贪图美色,滥杀无辜,死了正好。” 严郁忠喝道:“你胡说,史老先生家里娇妻美妾是不少,你说他贪图美色倒也罢了,滥杀无辜这顶大帽子可不能随便乱扣。” 宋范哈哈一笑,随即面露凄苦之色,道:“当年我与怀了孩子的妻子在黄河边游玩,这老贼见我妻子貌美,将我打昏在地,玷污了我的妻子,他害怕这件事宣扬出去,就将我妻子杀死,丢进黄河中,我醒来后找了两天两夜,才在下游找到她的尸体,哈哈,你说这老贼该不该死?” 众人听完沉默不语,那年轻官差插嘴道:“你少在这里胡说,我看你是贪图史家的钱财,他要想杀人灭口,为何不将你一起杀了?” 严郁忠看了年轻官差一眼,心想:“你小子平时鲁莽,这会倒是挺精明,不错,不错。” 宋范道:“这老贼打了我一掌,他看我们穿着朴素,还当我们只是普通农家人,那一掌的力道不小,我身有武功,他以为我死了,可惜我只是昏过去了。” 一名官差笑道:“我看你心宽体胖,不像是经历过这种事的人。” 宋范冷哼一声,道:“你以为这是胖吗,哈哈,这都是拜那老贼所赐,那一掌打得我心脉尽乱,每日都要靠药草来延续生命,如果不是我肿成这样,又怎能混到史府去当管家,又怎能杀了老贼来报仇,都是天意,哈哈。” 那年轻官差道:“空口无凭,谁知你说的是真是假,他杀害你妻子,你为何不报官?” 宋范仰头大笑,笑了一会,道:“谁说我没报官,官老爷打了我五十大板,说我造谣生事,诬赖好人,哈哈,他奶奶的,这些狗官拿了史老贼的银钱,良心早被狗给吃了,还‘正大光明’‘铁面无私’,我呸!都是些该死的东西!” 严郁忠忽然想起一事,声音有些颤抖,道:“难道上一位知府大人是你给......” 宋范道:“不错,是我杀的,那狗贼就是史家的一条狗,临死前还喊我‘爷爷’呢,哈哈,真是好笑。” “唰”的一声,严郁忠抽出刀来,喝道:“宋范,你杀害朝廷命官,又纵凶杀害史家全家,今日插翅也别想逃了!” 胡子官差一声唿哨,又有五个官差从窗外跃进来,手里都带着明晃晃的家伙,十人将两人围在中间,分别堵在出口处,已将退路全部封死了。 那胡子官差道:“姓宋的,你还不束手就擒吗?” 宋范嘿嘿一笑,从衣袍下抽出一把刀来,道:“就凭你们这些杂鱼,也想来捉老子,真是自不量力。” 严郁忠见他有恃无恐,旁边又一人在虎视眈眈,真要动起手来,还真不好说谁输谁赢,当即说道:“就算史老先生杀害了你的妻子,你找他一人报仇就是了,何必杀他家眷,还是乖乖跟我回去,知府大人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第一百四十四章 笑里藏刀 “公道?我呸!” 宋范端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下,“啪”的一声,将空茶杯摔碎在地上,咬牙切齿道,“那老贼害死我妻子,也害死了我那尚未出世的孩子,只有让他家破人亡,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严郁忠见宋范满脸激愤,知道说再多也无用,向众官差使了个眼色。众官差自然知道他的意思,不由握紧刀柄,准备找机会下手。 那灰衣人忽然笑道:“诸位官爷,这是要干嘛?” 一名官差笑道:“自然是拿你归案。” 灰衣人笑道:“你们夜闯民宅,打坏了我的窗户,还要拿我归案,你们衙门都是这么办事的吗?” 严郁忠道:“你不要装模作样了,你们刚才说的话,我们全都听到了,你要是觉得冤枉,回去跟我们老爷说罢。” “都听到了,很好,很好。”灰衣人点了点头,将目光转向宋范,笑道,“宋兄武艺非凡,这些人你一个人应该能对付吧。” 宋范微微一笑,环视围在四周的官差,道:“这些杂鱼,不劳常......”他话说一半,忽然吐出一大口血,低头看去,见腹部多出半截金刀。 他双目圆睁,有些难以置信地转过头,望着笑盈盈的灰衣人,道:“这是......你......你......” 灰衣人笑道:“这就是史继长的金刀,‘金刀诀’也在我手里,可我并不打算给你。” 宋范双眼涨满了血丝,一字一字道:“你—不—得—好—死!” 灰衣人道:“宋兄,你也知道,诅咒这种东西,我向来是不信的,你还记得我的外号吧?” “笑里......”宋范双眼一瞪,话还没说完,就倒在了地上,没了声息。 众官差被这一幕吓了一跳,云天行和钟婉笙也被吓得不轻,两人双手捏住一起,均觉得对方手掌有些发凉。 严郁忠挤出一丝微笑,道:“这还没开打,你就先杀了自己同伙,这笔账可算得不对呀。” “哦,是吗?”灰衣人微微一笑,“他本来都是要死的,只不过早死一会罢了,至于你们,呵呵,我从来就没放在心上。” 众官差闻听此言,脸上不禁露出恐惧之色,这人不是傻子,既然他敢说这种话,自然是有底气的。 众官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不前,只好都将目光望向严郁忠,指望他拿个主意。 严郁忠不仅是众人的头目,武艺也比其他人高,见识也广,在衙门干了三十年多,论资历算是老前辈了。 严郁忠眯眼望着灰衣人,道:“阁下便是‘笑里藏刀’常笑之吧。” 那灰衣人微微一笑,道:“没想到你一个小小捕头也听过我的名号,看来你还不是太笨。” “常笑之?”云天行没听过这个名字,将目光转向钟婉笙,见她脸色不怎么好看,显然她是知道这个人的,而且还是个厉害角色。 严郁忠道:“阁下在江湖上颇有身份,为何要杀害史家老小,姓严的武功远不及阁下,但也想问个明白。” 众官差听他这般说,心口提起来的气顿时消散无几,他们平日里基本碰不上大案子,那些寻常盗贼一两个人就对付得了,没事就欺压欺压良民,收点保护费,小日子过得乐不可支,哪知今日竟撞进了阎王爷的怀里,生死就看他怎样判了。 常笑之捋了捋额前黑发,笑道:“我要杀人,还需要跟你解释?” 严郁忠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眼下保命要紧,既然知道了他的名号,以后再派人找他就好。”双拳一抱,道:“打扰了,告辞。” “哼,你们还想走吗?” 常笑之长袖扬起,已勾住一名官差的脖子,往回一拉,跟着“嘭”的击出一掌,那官差背后凸出一个掌印,闷哼了一声,撞在后面墙上,没了生息。 严郁忠叫道:“大家快逃!”当先一步纵到窗外。 众官差本就有逃走之意,又见常笑之眨眼间击毙一人,哪还有逗留的心思,拼命往窗外冲去,窗口就那么大,有几个落在后面的,知道逃不掉,挥刀砍向常笑之。 常笑之哈哈大笑,笑声中身形不断在官差中来回闪动,跟着就有人不断萎靡到底。 钟婉笙拉住云天行,道:“快走!” 云天行还未反应过来,就被钟婉笙拉出了院子,急道:“我们为何要逃,杀害史家人的凶犯就在那里。” 钟婉笙手上不放松,拉着他在巷中穿梭,道:“那人厉害得很,别说那些官差,再加上我们两个都未必是他的对手,盲目冲上去只会白白送掉性命。” 云天行默然不语,心知这话不错,那常笑之杀人不眨眼,既然承认自己就是凶手,那他定然不会让知情人活着离开。 此时夜色已深,月光凄迷,街道上去空无一人,远处偶尔传来守夜人的铜锣声。 已经四更了。 两人停在一条街旁,歇脚休息,云天行道:“不知那几个官差怎么样了?” “他们都死了。”回答他的不是钟婉笙,而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常笑之!” “唰”的一声,云天行拔剑出鞘,见前方街道中央站着一个人,那人背对月光,看不清面貌,但见他外衣宽松,双袖下垂及膝,从身形来看,正是常笑之。 云天行凝目以对,不敢有丝毫疏忽,此人要比何太急厉害得多,稍不注意,便会命丧当场。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防贼防盗,关门关门。” 一个守夜人忽然出现在街道尽头,铜锣声渐行渐近,叫喊声也越来越清晰,正向对峙的三人走来。 守夜人出现在常笑之身旁,驻足,刚要开口说话,肚中却多了一柄金刀,他张了张嘴,便倒在地上不动了。 “你不用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常笑之笑道。 云天行喝道:“他只是一个更夫,你为何要胡乱杀人!” 常笑之道:“我不杀他,他就会招官府的人来杀我,到时又会死很多人,这算是最好的结果,也省去了很多麻烦,不是吗?” 第一百四十五章 蝎尾针 三人遥相对立,月光在长街上拉出三道长长的影子。 钟婉笙低声道:“此人是官府通缉的头号人物之一,曾涉嫌杀害过一位王爷,虽然是很多年前的事,但他的通缉令一直未撤,是个危险人物,我们还是小心为妙。” 云天行点了点头,向常笑之道:“阁下追来这里,是想杀人灭口吗?” 常笑之道:“你们两个还小,死了未免可惜,不过,既然你们都听到了,那只能怪你们命不好。” 云天行知道避无可避,偏头对钟婉笙道:“待我我缠住他,你先走。” 钟婉笙坚决道:“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干嘛让我先走?” 常笑之哈哈大笑,道:“你们两个倒是很有情义,那就都留下吧。”他话音未落,人已向两人冲了过来,宽大的衣衫,披散的头发,在月光下犹如鬼魅,但他的身形却快得出奇,两个起落就到了两人身前。 云天行剑身一抖,斜刺出一剑,正刺在他那如飞瀑般的长袖上,只听“叮”的一声,显然是刺到了藏在袖中的金刀上。 “有意思。” 常笑之微微一笑,身形一转,扬袖向云天行卷来,云天行足尖一点,倒掠一丈,常笑之紧追不舍,双袖从左右两侧一起攻来,云天行无法兼顾两侧,挥剑挡住一袖,却被另一只衣袖扫了一下,顿时左手臂上多了一道血口。 钟婉笙喊道:“小心,他袖里藏刀!” 云天行暗暗心惊,还好只是扫到手臂,若是被扫到要害,岂不是要一击毙命? 云天行不知他攻击路数,不敢盲目出招,在退步防守之时,不断观察对方的攻击路数,“剑意篇”中有云:“剑由人发,剑无情,而人有意,欲败之,先习之。” 话虽如此,云天行见他招数层互不穷,这几十招下来,却没有一招是相同的,而自己却已中了两刀,心想:“再不出手,就要被他用乱刀砍死了。” 心里打定主意,云天行使出一套“穿花点叶剑法”,这是他自创的招数,以前来说是拿不上台面的,在修习“剑意篇”后,剑法大进,这套剑法又经他进一步完善,已是小有进境。 常笑之见他剑风突变,反守为攻,一剑刺来,一曲一点,在挡掉他衣袖的同时,又刺向他的要害,不禁略感惊讶,道:“这种招式我倒是第一次见,你小子有意思。” 云天行心中暗道:“废话,这是我自创的。” 这套剑法的精髓便是可挡可攻,小时候用剑来练习穿刺落叶,只穿绿叶,挡掉枯叶,这就是“穿花点叶剑法”的雏形,虽然此剑法是初创,但却包含了他早已练透的剑招套路,此番运用起来,也是得心用手。 常笑之又与他过了二十余招,越打越惊,心道:“这小子年纪不大,剑法竟如此纯属老道,这要再过个十年二十年,我哪还是他的对手,这种剑法从未见过,不知是哪个深山老头调教出来的徒弟,不管了,先杀了再说!” 常笑之起初还存有试探之心,眼见这少年非同寻常,立刻用上了全力,一双长袖狂舞成风,犹如海浪,一波接一波的攻势,逼得云天行连连倒退。 常笑之见少年虽处下风,应付起来却仍没有慌乱之意,不由笑道:“你师父是谁?” 云天行听到对方问话,知他想让自己分心,便不去搭理,一柄长剑在双袖间穿来插去,每当快要刺中对方要害时,总能听到“叮”的一声,已被他的金刀挡下,可双袖舞来舞去,却不知他的金刀到底藏在哪里。 钟婉笙见云天行连连遇险,心头焦急万分,她右手紧扣三枚绿油油的细针,悄悄绕到常笑之后方,云天行已知她心意,故意卖了一个破绽,常笑之久经战阵,哪那么容易上当,他心中暗笑:“你小子诡计倒是不少,可这破绽也太明显了吧,我且将计就计,看你们两个小娃娃还有什么能耐。” 常笑之大笑一声,袖口金刀一闪,已向云天行左肋攻去,金刀出袖的瞬间,三枚绿油油的细针划破夜空,直向他后心射来。 “蝎尾针!” 常笑之虽已有防备,但忽然闻到后方的传来的腥臭气,脸色却是一变,当即收刀回防,“叮叮叮”三声脆响,金刀已将三枚暗器弹开,云天行趁机猛攻,常笑之边打边绕向一侧,将两人都放在视线之内,方才说道:“小丫头,你是九幽谷的人吗?” 钟婉笙听他问话,心想正好分散他的注意力,便道:“你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蝎尾针是九幽谷的独门暗器之一,单凭这味道我就认得出,不过,九幽谷的人一向很少在外面走动,今天碰上一个,到底是我运气太好,还是你运气太差?” 钟婉笙笑道:“一定是你运气太差,我劝你还是赶紧逃命去吧,等我师父来了,你想走也走不了啦。” 常笑之道:“你师父要来?” 钟婉笙又悄悄摸出两枚暗器,扣在手心,笑道:“我们约好在这里见面,现在也差不多该到了。” 常笑之哈哈一笑,道:“那我得快点收拾掉你们两个才是啊。”话音未落,常笑之已向钟婉笙飞扑过去,云天行大叫:“阿笙快逃!” 常笑之的身法快得出奇,两个纵跃已站到钟婉笙面前,扬袖向她面门打去,钟婉笙知他袖中藏刀,身子一矮,已逃了开去,反手一扬,又射出两枚暗器。 常笑之挥刀一挡,将暗器弹开,笑道:“看你哪里逃。”左手抓向钟婉笙的肩头,忽觉头脑一晕,紧接着左手传来一阵剧痛,他抬手一看,小指跟无名指竟已被削去半截。 这短暂的喘息,云天行已追了上来,将钟婉笙护在身后,见常笑之左袖殷红一片,又见钟婉笙手握匕首,心中惊讶万分:“难道是我低估阿笙了,怎么眨眼功夫就将他给伤了?” 刚才他们两人的举动都被挡住了,云天行只能看到常笑之的背影,有一点他很确定,常笑之左袖的血渍绝不是出自他手。 第一百四十六章 月夜奔逃 常笑之从袖口撕下一块布条,将左指伤口粗略包起,阴森森地笑了两声,道:“小丫头,好手段,倒是我低估你了,这两指断得不冤。” 云天行突见对方受伤,仍是一头雾水,不敢贸然进攻,只说道:“常笑之,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何必要赶尽杀绝。” “谁说无冤无仇便不能杀了,你们听到了不该听的,自然是要死的,谁也救不了你们。”常笑之道。 钟婉笙哼了一声,说道:“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等我师父到了,看你还敢口出狂言!” 常笑之仰头望了望高悬的明月,哈哈一笑,道:“你少在这里虚张声势,这半夜三更的,我看你们俩是背着长辈出来私会的吧。” 钟婉笙脸上一红,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云天行说道:“我虽不知你与史家有何恩怨,但冤有头债有主,你去找正主寻仇就是了,何必连那些妇孺孩童也不放过?” 常笑之道:“这就叫斩草除根,不留后......”他说未说完,见两人已逃到巷口,跟着便钻进了巷子中,常笑之愣了愣,忙提刀追去。 两人在巷中狂奔,出口巷口又钻进另一条巷子中,哪条巷子窄小阴暗便往哪里钻,常笑之武功虽然远胜于二人,但哪里会想到这俩人会突然扭头逃走,这一愣的工夫就被两人给甩开了。 接连穿过几十条巷子,见常笑之没有跟来,两人相视一笑,停下脚步休息,云天行道:“阿笙,刚才你是怎样伤到他的?” 钟婉笙道:“还是他大意了,我第一次发的暗器叫蝎尾针,是用蝎尾剧毒掺杂几种剧毒调制而成,腥臭无比,我第二次发的暗器也是蝎尾针,不过却被我动了手脚,加入了一种名为‘安魂香’的迷药,此药香气很浓,闻之头晕目眩,但若涂在蝎尾针上,任是他鼻子再灵也闻不出来,只可惜只削掉了他两根手指。” 云天行心中暗暗钦佩:“阿笙用毒神不知鬼不觉,我跟常笑之斗了许久也未伤到他分毫,阿笙瞬息间削掉他两根手指头,这可比我强多了。” 钟婉笙道:“天行哥哥,我们还是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吧,史家家大业大,任是常笑之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一夜间将史家灭门,定然还有不少同伙,他们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的。” 云天行点了点头,道:“难怪他也在拖延时间,如果我们分头逃走,他只能追上一个,这件事还是能泄露出去,如果等到他的同伙来了,我们两个可就甭想逃了,还是你想得周到。” 一说到此处,云天行不禁打了个冷颤,仰头望月,今夜的月光似乎格外明亮,清冷的空气中也没有一丝声响。 两人走出巷口,来到一条宽敞的大街上,月光铺洒地面,远处有一家客店门前仍亮着两盏黄纸灯笼,灯光昏暗,似乎是被月光压住了该有的气焰。 两人并肩走向客店,钟婉笙道:“先去里面躲一躲,等天亮了,人一多起来,他要找我们可就难了。” 云天行点了点头,忽然偏头望向一侧,目光却向后方瞟去,除了两条拖得长长的影子,再也没有其他事物,云天行回过头来,低声道:“小心,有人在跟踪。” 钟婉笙吃了一惊,却不敢回头去看,悄声道:“常笑之?” 云天行微微点头,右手已悄悄摸上剑柄。 其实他也不确定是不是常笑之,不管是不是常笑之,绝对是敌非友,刚才街旁檐角上有一只正在舔爪的猫,转眼便消失了,悄无声息,紧随而来的便是血腥气。 腥气来得突然,而且又浓又重,那猫连一丁点声响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来人身手定然不差,云天行不敢有丝毫分神,屏气凝神,紧握剑柄,来人不现身,他也不能先手拔剑,那样反而会将对方给激出来,这样假装没有发现,可以找机会再逃。 两人一路没再言语,来到客店前驻足,相互打了个眼色,一起走了进去。 小二正坐在近门的桌边打瞌睡,店内没有其他客人,只有两盏小油灯发出淡黄黄的光,虽说这种客店全天不打烊,但一般到这个时候,很少再有客人来了。 两人见小二正一手托腮,睡得正香,实在不忍心叫醒他,于是悄悄向后院走去,谁知刚走到厅堂中央,忽听一人叫道:“你们要住店?” 两人都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竟是那个小二,嘴角还挂着哈喇,两只眼睛只睁开了一只,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钟婉笙将食指挡在口边,嘘了一声,小二又将另一只眼睁开了,挠了挠头,又提高了嗓音,道:“你们是要住店吗?” 两人对视一眼,钟婉笙清了清嗓子,对小二说道:“两间上房。” “哎呦,两位客官来得可真不巧,店里只有一间空房了,您看......” “一间就一间,还有,我们饿了,做三个热菜送到房里去。” “好嘞,这是门牌,两位客官先到‘辛金’房去等吧,上楼左拐走到尽头就是,我这就去喊厨子来烧菜。”小二说完,就快步向后堂去了。 两人拿着门牌,来到“辛金”房门前,推门而入,钟婉笙合上房门,伸手指了指窗户。 云天行知她意思,稍稍打开窗户,往外瞧了一会,没有发现可疑的行迹,便当先跃了出去,双脚落在瓦片上也没有发出一丝声响,钟婉笙跟着跃出,两人踩着房檐,悄声走到墙边,纵身跃下,奋力狂奔。 刚奔到一个巷口,忽然一道影子从巷中蹿出,径直向云天行扑去,云天行奔得正急,一直以为对方会从后方追来,哪里想到竟从一侧窜出来,这影子来得奇快无比,他根本来不及拔剑,甚至都来不及躲避。 “哎呦!” “抓到了,哈哈,我一出马,天下无贼!” 钟婉笙跑在前面,忽听后方一阵怪叫,急忙停下脚步,回头一看,顿时呆住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天下无贼 此时,云天行正趴在地上,在他背上还压着一个人,这姿势.......说压不合适,说骑也不合适,也不像是坐,总之是有个人在上面,用极其怪异的姿势将云天行的四肢牢牢锁住,两人手脚纠缠到一起,根本分不出彼此。 云天行被压在下面,脸颊贴地,浑身上下能动的也只有嘴了,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但他仍看清了这人的脸,不是常笑之,是一个从未见过的人。 “快放开我!”云天行喊道。 “他奶奶的,马爷只会抓人,不会放人,你再瞎嚷嚷,我扭断你的胳膊。”那人满脸兴奋,用下巴在云天行背上顶了两下。 钟婉笙见云天行瞬间受制,心下吃惊不小,这人动作敏捷不说,制人手段也是相当厉害,这般将人束缚住,就是神仙都动不了分毫,即便是能口吐暗器的高手也打不到他,唯一的缺点就是姿势难看了点,想到此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坏了,他是常笑之的同伙!” 钟婉笙不及细想,拔出匕首,喝道:“快放了他!” 那人抬起头来,在钟婉笙身上打量了一圈,嘿嘿一笑,道:“三更半夜,不好好在家里呆着,跟这小子出来杀人,跟我衙门走一趟吧。” “衙门?” 钟婉笙和云天行都是一惊,听这话音,这人好像不是常笑之的同伙,不然也不会只将云天行束缚住,刚才那种情况,就算拿刀砍来,云天行也未必躲得开。 “喂,这位大哥,你是不是认错人了。”云天行扭着身子说道。 “哼,我马无贼岂会认错人,你们两个真是狗胆包天,竟敢在老子眼皮底下滥杀官差,还真当老子是空气啊!” 这人名叫马无贼,原名马有财,他爹是一位大富商,武功好,又精通经史子集,算是文武全才,可惜命短,在他幼时便羽化了,留给他的只有数不尽的金山银山,奈何他爹的名头实在“太响”,入殓那一天,到场的人比洛阳城里还多,哭声震天,据说当天还下雨了,估计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吧。 马有财受宠若惊,他实在想不到他爹竟然有这么多朋友,后来才知,这些人都是盗匪恶贼扮的,万贯家财愣是被这些人取了个一干二净。 其中有一位盗贼来得晚了,在马府搜了一天一夜也没找到一样值钱的东西,临走前见这孩子可怜,给他买了个烧饼,马有财感动得热泪盈眶,立刻拜他为师,那人一生孤独,倒也挺喜欢孩子,于是收他为徒,教他武功,直到咽气前才敢将真相告诉他,马有财悲愤之下,立刻改名马无贼,投身官府,立志要这天下没有一个盗匪恶贼。 他本在开封当差,收到洛阳的飞鸽传书,立刻连夜赶来增援,晚上追踪宋范一事,本来他也有份,只是贪了几杯酒,误了事,等赶到这里时,那些官差已被杀死了,他在附近搜寻,这才发现他们两个正从那个方向逃离,所以才一路跟踪到此。 “滥杀官差?” 云天行和钟婉笙听他这般说,都是松了口气,那些官差是常笑之杀的,这下真是误会了,钟婉笙忙道:“你快放了他,那几个官差不是我们杀的。” 马无贼嘿嘿冷笑,道:“这附近就你们两个在巷里乱窜,不是你们,见了我跑什么?” 云天行道:“马大哥,你真误会了,杀人的是常笑之,我们见到了,他也要杀我们灭口,我们不跑难道等死吗?” 马无贼愣了愣,心里不停叨念着常笑之的名字,心想:“这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他奶奶,睿王爷不就是死在他手里吗?” 常笑之以前也是吃公家饭,自打杀死睿王爷以后,便隐匿于江湖,虽说官府的通缉令并未撤除,但此事已过去多年,人都快忘干净了,光有几张通缉令又有何用? 马无贼当时也被调去追查此事,只是当时他身份低下,没有独当一面的机会,这其中的详情秘闻更是无从得知,他只负责搜寻查找此人,能知道的也只有一个人名,还有一张极为粗劣的画像,至于其他的事,却是由上面的人来处理了。 马无贼道:“你说的可是‘笑里藏刀’常笑之?” 云天行狠狠点头,道:“没错,就是他,史家灭门一案他也参与了。” 马无贼哈哈大笑,良久才平息下来,道:“那老小子就是一个懦夫,见到官差裤子都吓尿了,他还敢杀官差?把罪责推到一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人身上,我看你们两个才有问题。” 钟婉笙忽然一步抢上,本想用匕首指住马无贼的后心,逼他放人,哪知地下两人竟在此时来了个翻滚,云天行被转到了上面,幸亏这一下没刺下去,不然可要错杀人了。 钟婉笙额头已冒出冷汗,道:“你快放了他,都说你抓错人了!” 马无贼道:“抓没抓错,马爷说了算,跟我衙门走一趟吧。” 云天行道:“你放开我,我跟你走就是了,你这样绑着我,别说走,就是动都动不了,总不能就这样滚到衙门去吧。” 马无贼咦了一声,道:“你倒是挺聪明,我若放开,你准是要逃的,滚一下也没什么不好,舒筋活血,强身健体......” 马无贼嘴里还在叨念着“滚”的好处,两人已开始上路了,云天行好话歹话说了一大堆,这人油盐不进,转眼已经滚过了一条巷子,嗯,速度还不慢,云天行气得差点晕过去。 “真就这么滚了?” 钟婉笙朱唇微启,愣愣地站在原地,望着两人消失在夜幕中,甩了甩头,确定这不是在做梦,急忙追了上去。 “喂,马大哥,前面有狗屎,快停下!” “小子别吵,狗屎怎么了,老子还拿牛粪烤过红薯呢,他奶奶的,那叫一个香......” “要撞上了!” “听说过撞墙、撞树的,没听过撞狗屎的,今天就要撞一回。” “呃......这......我......马大哥,到衙门还有多久?” “你小子安分点,明日午时就到了,白天街上人多,我们绕小路,很快的。” “马大哥,我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衙门路远,你杀了我吧。” 第一百四十八章 漠北苍狼 月色朦胧,一条乌黑无光的小巷中,两个黑影,在巷中不停地翻滚着。 马无贼道:“你小子这么快就觉悟了?被我逮到的人,从没有人再犯过案子,你知道为什么吗?” 云天行道:“我知道,我很了解他们的心情。” 马无贼嘿嘿一笑,道:“我看你小子也不像大奸大恶之徒,不过,你嫌疑很重啊,先跟我回衙门走一趟,如果真是我冤枉了你,我请你喝酒,吃狗肉。” “狗肉......马大哥,我有点头晕,可以停下让我休息一下吗?” “全程都是我在发力,你倒是先喊上累了,这行走江湖呀,比不得在家,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就拿我去年抓到的一个贼人来说吧,那家伙盗了人家一条波斯毛毯,你说盗就盗呗,第二天又回去找人家算账,说毛毯扎人,让人家给换一条,咦......你咋睡着哩......你这小子也太没趣了......给我起来......刚才说到哪了?哦,让人家给换一条,我跟那贼人聊了一天一夜,他第二天就洗心革面,回老家种田去了,这不前几天还让人给我捎来了红薯......” “还有上月开封那位刚入门的强盗,劫人钱财不说,还要了人家住址,专盯着那一家劫,第二天就落网了,我押他回府衙,一给他松手他就寻死,撞墙、撞树、撞人,还往牛角上撞,还好让牛给踢晕了,那家伙太能折腾了......” 马无贼边滚边喋喋不休,丝毫不理云天行的哀嚎求饶,两人就这样在巷子里滚着,滚到巷口处,忽有一人堵住了去路,马无贼抬头一瞧,笑道:“小丫头,刚才你都试过多少次了,马爷我抓住的人,就是阎王老子来了也救不走,你就死心吧,乖乖跟我回衙门,如果人不是你们杀的,我绝不难为你们。” 在马无贼将云天行绑走后,钟婉笙一直在想方设法营救,可试了十来次,总奈何不了他,关键时刻他总拿云天行来做挡箭牌,这样一来,她出手时更是畏畏缩缩,生怕错伤了人,这一来二去,救了十来次,都是无功而返。 钟婉笙哼了一声,道:“你这臭捕快,就会欺负年轻后生,遇上名头大的,还不是要夹着尾巴逃命,在我们小辈面前逞威风,有什么好得意的。” 马无贼哈哈一笑,道:“你这小丫头说话真不留情面,马爷我也不欺负你们,从现在到明天正午,随便你找谁来救他,若是能将他给救出去,我便饶了你们,这总行了吧。” 钟婉笙会心一笑,道:“你说话可算话?” 马无贼眨了眨眼,心想:“这小丫头为何发笑,难不成她还真有帮手?呵,又是一条诡计,再说了,有帮手又如何?一并绑了就是。”当即说道:“自然算话。” 钟婉笙拍手笑道:“温大侠,该你出场啦。” “真有帮手?”马无贼一愣,忽听旁边房顶上一人笑道:“都说过多少次了,我不是什么大侠,以后可别这样喊了,让人笑话。” 房顶往外探出的檐角上,多了一个人,那人双臂抱在胸前,怀中斜躺着一柄剑,一袭白衫,衣袂飘飘,月光扮身,颇具仙气。 马无贼仰面而望,见此人丰神如玉,气度非凡,心中暗道:“此人脚畔无声,竟然连我都未曾觉察到,洛阳城里还有这样的人物?”当即问道:“阁下是谁?” 那人往云天行脸上望了一眼,又将目光移到马无贼身上,道:“在下温如玉。” “温如玉?”马无贼双眼一瞪,“你就是那个‘陌上花开’?” 温如玉道:“正是区区在下。” 马无贼盯着温如玉看了良久,心想:“我听闻‘陌上花开’不仅武艺非凡,就连容颜也备受赞誉,今日一见,此话不虚,不过,此人年纪尚轻,却常被人拿来与老一辈人相提并论,不知是否徒有虚名。” “我马无贼容貌比不上他,手上的功夫可还没怕过谁,管他什么‘陌上花开’,今日让我撞上了,说什么也要拉他下来滚一滚,年轻人心高气傲,像我这样‘接地气’的人不多啦,师父常说,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没事滚一滚,包你德高身体棒......” 温如玉见他一直盯着自己,一句话也不说,又望了望口悬白沫的云天行,道:“这位云兄弟是在下的一位朋友,不知哪里得罪了马兄,可否告知一二?” 马无贼咦了一声,道:“你怎么知道我姓马,哦,是这丫头告诉你的吧?” “你腰间的玉牌足以说明你的身份。”温如玉微微一笑,“我曾偶然见过一枚类似的玉牌,据我所知,这样的玉牌普天之下仅有十枚,每一枚都是独一无二的,从这枚狼形玉牌来看,阁下应该就是京城十大名捕之一的‘漠北苍狼’马无贼了。” 云天行已渐渐清醒过来,听到温如玉这般说,仍是吃惊不小,心想:“原来这马无贼还是京城十大名捕之一,怪不得身手如此了得,刚才他从巷口冲出,顷刻间就将我制得无法动弹,绝非常人所能为,但愿温大哥能好好教训他,要是再落到这家伙手里,我......呕......” “温兄见识不凡,在下佩服。”马无贼双眼一眯,微微一笑,“不过,单凭一枚玉牌就能认出我的身份,未免太牵强了些吧。” 温如玉见云天行已清醒过来,心中一松,笑道:“马兄所佩之玉,可与寻常玉类不同。” 马无贼张了张嘴,微感惊讶,当初获得玉牌之时,那人并未说过此玉有何不同,他也就没放在心上,还当只是枚普通玉牌,虽说他幼时家财万贯,玉石自然是有不少的,可那时毕竟年幼,而他又生性顽劣,哪会对这些冷冰冰的石头感兴趣,眼下听温如玉这般说,心中也十分好奇,当下说道:“想不到温兄对玉石也深有研究,这玉牌我已佩戴多年,却不知它的来历,实在惭愧,温兄既知,可否说来听听?”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不动制动 钟婉笙听他如此说,心想:“你这马贼好不通情理,抓错了人不说,还带人在地上滚了大半夜,滚就滚了吧,还想打听玉牌的秘密,本姑娘偏不让你知道。”于是抢上一步,道:“你先把人放了。” 马无贼道:“他若没有杀人,我自会放人,不过,不是现在。” 云天行翻了翻白眼,道:“马大哥,您就饶了我吧,我不会种红薯,不过,我可以让人给你捎牛粪呀,不管你烤红薯还是烤土豆,保证味道不会差了。” “这个等会再说。”马无贼笑了笑,将目光转向温如玉,“温兄可否先说说这玉牌的来历?” 钟婉笙抢声道:“温大侠不要说,就不跟他说。” “钟姑娘不必着急,马兄精明强干,自会分辨是非曲直。”温如玉笑了笑,接着说道,“还有,莫再喊我大侠,你随天行叫我一声大哥就好。” 钟婉笙脸上一红,叫了一声:“温大哥”,温如玉含笑点头,以示答应。 马无贼向温如玉点头示意,道:“多谢。” 两人萍水相逢,温如玉夸赞于他,自是给他留足了面子,虽然其中含有一丁点激将之意,但相比陌生人的信任,这点激将就显得微不足道了,这句道谢并不多余。 温如玉道:“马兄所佩之玉在白日看来,与寻常玉类并没有什么不同,可一到了月夜,玉石吸收月光,就更显得晶莹剔透,熠熠生辉,其实,玉石在月光下会发光并不是一件奇事,奇就其在此种玉类会随月光的强弱变幻玉色,从刚才到现在,月亮在移动,马兄的玉佩也已换过三种玉色,当然,这种变化微乎其微,若不凝神细看,极难发觉,此种玉类也有一个名字——广寒玉。马兄的玉牌便是由广寒玉雕刻而成,若不是我先前见过一枚类似的,今日是认不出这枚玉牌的。” 马无贼腾出一只手,掂了掂腰际的玉牌,这玉牌跟了他多年,变色这种事他其实也留意过,当时还以为是错觉,没往心里去,听温如玉这般说,倒是恍然大悟。 他抬头望着温如玉,微微眯起眼眸,心想:“站在那里就能留意到我腰间玉佩的变化,这人不简单呢。” 温如玉仍立在檐角,那探出的檐角又细又窄,可他一双脚立在上面竟纹丝不动,承载了一个成年人的檐角也丝毫没有断裂的痕迹,这足以体现功力了。 两人遥相对立,四目相视,两双眼中各含有不同的意味。 此时天将破晓,月也渐西渐落,远处杂声渐起,此处却仍在寂静之中。 “吱呀”一声,院内房门开了,一汉子从屋内出来,伸着懒腰,打着哈欠,嘴里还发出“啊”的舒畅之声,忽见檐角上站了一个人,手里还带着剑,“啊”声仍在,只是由舒畅变成了惊惧,声音的转变圆润而流畅,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这“啊”声一起,他竟然不敢住嘴了,生怕“啊”声一停,那带剑之人就会一剑刺下来。 那人站在院子里“啊啊”地叫,外面云天行、钟婉笙、马无贼三人听“啊”声不止,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突听一妇人喝道:“别嚎啦!” 这一嗓子下来,“啊”声骤然停了,那汉子一张脸憋得通红,大气不敢出一口,连忙转头钻回屋里,跟着响起上闩的声音。 “小子,想跑!” 这“啊”声停了,马无贼又开始喊了,他生怕温如玉会突然动手,只好腾出两只手来,以备不时之需,少了两只手的束缚,云天行半身已恢复自由,就在那“啊”声停止时,钟婉笙率先欺近身来,攻向马无贼,云天行也同时反手戳向马无贼腰际。 云天行本不擅长手上功夫,但在研读“剑意篇”后,他忽然发觉,用剑跟用手其实没有太大区别,用剑只不过是为了借剑之利,剑招一样可以用手掌使出来,刚才这一戳就是从剑招中化来的,虽说不能像剑一样能刺入对方体内,可白白挨上这一指也绝不好受。 两人一同出手,马无贼本可以轻易接下两人的进招,但那里还站着一个温如玉,自始至终都没有动。 马无贼也懂,温如玉不动,就是为了牵制自己,有他在,自己若是个聪明人,就不会贸然出手,眼见两人一起攻来,他也无可奈何,只好往后跳开,任由钟婉笙将云天行救起。 马无贼望着云天行两人,注意力却一直放在温如玉身上,心想:“这家伙是个劲敌,似乎早已算到我不会抵抗,单是站在那里就把人救了,呵,有意思,看来我已经输给他了。” 云天行双腿仍有些发麻,钟婉笙掺着他往巷外走去,温如玉仍站在檐角,望着马无贼。 马无贼突然笑了笑,心想:“那些官差没有一个活口,就算这小子没杀人,也一定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若是这样就让他走了,这岂不又成了一桩悬案。” 眼见两人快带巷口,马无贼脚步生风,忽又向云天行冲了过去,他身形迅捷,奔行时弯腰驼背,映在墙壁上身影赫然便似一条凶狼。 “马兄何必强人所难。” 就在马无贼快要接近云天行时,倏地一道白影已抢到他身前,来人正是温如玉,白衣仗剑。 就在这一瞬间,马无贼看清了他的脸,借着破晓的光辉,这是一张极其英俊的脸庞,他若是个女子,恐怕也要心动了。 那少年明明就在七尺外,可感觉就是七丈,甚至是七十丈,因为他们中间挡着一个人,更像是一座大山,他没有把握在少年走出七十丈时,跨越这座大山。 如果把人比作一座山,那这个人一定是非常雄壮的,而眼前的人非但不雄壮,反而有些弱不禁风。 马无贼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就在这一瞬间,他竟然想到这么多,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气势上又输给你了。”忽然,马无贼目光大盛,道:“不过,这小子我要定了!” 第一百五十章 驿云别馆 “嗯?” 温如玉只觉一股劲气扑面而来,脸畔发丝被劲风激得狂乱舞动,他微微眯起双眸,道:“马兄定要在下出手吗?” 马无贼本想用劲气压倒温如玉,谁知这温如玉不但面不改色,连剑都不拔,他好歹在江湖上闯荡了这些年,今日竟被一个年轻的人给小瞧了,心头有些不快,他冲温如玉笑了笑,忽然身形一晃,已纵上墙头,向云天行追了过去。 并非他惧怕温如玉,只是摸不清他的底,若真要斗起来,胜败暂且不说,云天行这小子早就溜了,他虽然也有争强好胜之心,但做事向来分得出轻重急缓,眼下最重要的是抓人。 马无贼在墙上飞奔,眨眼已到了巷口,他纵身跃起,落在对面墙头,刚要拔足继续追击,忽觉一只脚仿佛陷入墙里一般,竟然动弹不了,低头一瞧,只见温如玉正在下方对他微笑,一只纤纤玉手手正缚在他脚踝上。 “温兄好俊的身法,我马无贼自诩以轻功见长,想不到在温兄面前,还是落了个下风,温兄风华正盛,大有可为呀。” “马兄何必过谦,京城十大名捕之中岂有弱流,我那小兄弟为人正直,颇具侠心,想来不会胡乱杀人,这其中定有误会,马兄何不下来从长计议。” “正有此意。” 马无贼嘴角一扬,呼的一掌,当头拍了下去,温如玉不怒反笑,身形一侧,轻松避过这一掌。 马无贼轻咦一声,双掌连出,霎时击出二十多掌,温如玉挪闪腾移,形如鬼魅,竟将这密如细雨的掌法尽数避过,左手依旧抓在马无贼的脚踝上不放。 “温兄好身手,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这便是云隐门的‘逍遥游’了吧?” “正是。”温如玉点头微笑。 马无贼点了点头,心道:“早就听人说温如玉为人谦逊,今日一见,果然不凡,以他的本事,胜我不难,而他看起来云淡风轻,毫无争强好胜之心,这般年纪,能有如此心性,当真少见,与这样的人结交,不必苦心焦虑去勾心斗角,顺便还能卖他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马无贼心里打定主意,道:“温兄可以放手了,我不追就是了。” 温如玉微微一笑,松开了手,道:“得罪了。” 马无贼跳下墙头,理了理衣衫,道:“我也看得出,那小......兄弟并非凶恶之徒,只是,此事牵扯甚大,我还要问他几个问题,还望温兄成全,你也知道,为公家办事......嘿嘿......” 温如玉笑了笑,道:“马兄不必为难,铲奸除恶也正是我云隐门所行之事,实不相瞒,在下也有事想请马兄帮忙。” 马无贼眼睛一亮,道:“何事?” 就在这时,忽见一人从远处奔来,口中喊道:“三师兄,三师兄,可找到你了,出事啦。” 温如玉转过身来,待那人跑到近前,方才说道:“道周,出什么事了?” 来人名叫于道周,是云隐门弟子,他额头带汗,气喘吁吁,道:“杨师弟,他......他受伤了。” 温如玉脸色微变,道:“伤势怎样?” 于道周摇了摇头,道:“危在旦夕。” 温如玉皱眉道:“怎么会这样,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于道周道:“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好像遇上了强人,杨师弟背上中了一刀,失血过多,如今昏迷不醒,逸师兄让我来找你回去。” 马无贼听他这般说,回想起云天行曾经说过的话,心道:“刀伤吗,难道真如他所说,是常笑之所为?” 温如玉知道事情紧急,也不敢多待,转身对马无贼说道:“马兄见谅,在下有急事要赶回去,马兄若要寻我,到城中‘驿云别馆’就是。” 马无贼道:“令师弟遭遇强人,也是我分内之事,我随你同去。” 温如玉点了点头,道:“也好。” 云天行曾在长安落梅山庄见过于道周,此时又遇到他在打听温如玉的下落,也一起跟了过来,听到逸清尘也在洛阳,两人已有许久未见,当下也跟着温如玉一同回到驿云别馆。 驿云别馆是一家私人住宅,温如玉曾救过这家主人的性命,所以,每逢他来洛阳,这家人总会邀他来这里住。这家的主人是一位富商,在洛阳城内还有几处府宅,平时是不住这里的,此地远离闹市,环境清幽,正是他特意为温如玉挑选的地方,本来是打算送给温如玉的,可温如玉执意不收,又不好拒绝别人的心意,只好每逢来洛阳时过来住一住,即便如此,仍以客人自居。 五人刚回到别馆内,已有不少云隐门弟子涌了出来,众人面带焦急之色,目光全聚在温如玉一人身上。 温如玉虽然在门中排行第三,但第一已死,第二又叛离云隐门,温如玉俨然已为成众人心中的“大师兄”,只是“三师兄”叫了多年,温如玉又不拘小节,所以,众人也并未改口,一直以三师兄来称呼他。 云隐门掌门近年一直闭关不出,门内大小事务,皆由温如玉代为处理,在众弟子心中,温如玉已算是半个掌门,他为人谦逊,待人又和善,众弟子对他言听计从,这一出事就全指望他来拿主意,毕竟他们都是同辈,没有师徒间的隔阂,说起话来也方便得多。 温如玉知道事情紧急,吩咐了几句,便在众人的簇拥下匆匆走入内堂。 于道周将云天行等三人引到偏厅等候,别馆的仆人随即端上茶水、点心。 云天行见马无贼正瞪着自己,装作看不见,左手端起茶杯,右手拿起点心,吃一口点心,喝一口茶,被马无贼折腾了一个晚上,肚子里早就空空如也,当下也顾不得吃相了。 钟婉笙道:“于师兄,我看这别馆里栽了不少名贵药草,这家主人是位大夫吗?” 于道周笑了笑,道:“那倒不是,这家主人是位商人,在洛阳城里经营了几家药铺,这驿云别馆平时很少住人,闲着也是闲着,就顺便种上些药草。” “哦,原来是这样。”钟婉笙点了点头,“于师兄,可以到处去看一看吗?” “当然可以。”于道周从座位上站起来,笑着说道,“不过,很多师兄弟都没见过你,如果你一个人到处乱走,怕是要闹误会了,这样吧,我带你到处转转。” “那就有劳师兄了。”钟婉笙又跟云天行说了声,便随于道周出厅去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故人相见 驿云别馆,偏厅。 钟婉笙随于道周离开偏厅,厅内只剩下云天行和马无贼两人,初时云天行肚子饥饿,倒没在意这些,眼下填饱了肚子,这才觉得自己的处境有多不妙。 他将茶杯凑到嘴边,偷偷瞧了马无贼一眼,对方也正在瞧着他,两人目光一对,云天行手上一抖,茶水洒了一身,急忙跳起来,拍打浸湿的衣襟。 马无贼坐在檀木椅上,笑道:“小兄弟,你紧张什么?” 云天行瞧了他一眼,道:“我哪里紧张了,我是在琢磨那幅画。” “画,什么画?”马无贼道。 云天行抬手往马无贼身后一指,道:“就是墙上挂的那幅。” 马无贼扭身往后一瞧,果见墙上有一幅画,凝目看去,竟是一副《溪山行旅图》,马无贼虽然不懂字画,但这幅画他倒是见过几次,不过,都是当代人的摹本,墙上这幅显然也不是真迹。 马无贼望着画中高山,心中暗道:“听说范宽的真迹已被人盗走,却不知现在藏在何处,看了这么多摹本,若能一睹真容,倒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小兄弟莫非懂得字画?” 马无贼从画中收回目光,正过身来,这偏厅里哪还有云天行的影子,马无贼知道自己上了当,不怒反笑,端起茶杯啜了一口,道:“他奶奶的,好茶!” 云天行逃离偏厅,在别馆内到处乱转,这别馆还真不小,他穿过几道拱门,来到一处类似园林的地方,见周围假山,花丛,还有清泉环绕,不由暗暗咋舌。 云天行找了一块平整的大石,在上面躺了下来,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那叫一个舒坦。 他眯上眼睛,正想小睡一会,忽听有人在哭泣,他立刻坐起身来,仔细一听,竟是个女子的哭声,云天行本不想多事,但心下好奇,循着哭声一路走去,来到一座亭台前,见亭中正有一位女子在靠在亭栏上哭泣。 她身着浅绿衣裙,长发过肩,身形姣好,只是她的身子却因哭泣而不断颤抖。 云天行望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好熟悉,这道背影他好像在哪里见过,可一时又记不起来,正当他疑惑之时,那女子似是听到了脚步声,停下哭声,转过身来。 两人四目相对,都不由怔住了,曾经石桥击掌盟誓,自此之后便从未见过,不想今日竟在这里相见了,她正是方静好,云天行的第一个朋友。 方静好望着云天行愣了好久,云天行也愣住了,两人就这样怔怔地望着,良久,良久。 方静好忽从亭中奔了出来,扑到云天行的怀中,又放声大哭起来,嘴里不停叨念:“是你,是你......” 云天行不知她为何偷偷在这里哭泣,但两人分别已久,乍然相见,心情同样激动不已,见方静好哭得伤心,他眼角也有些湿润,却仍强行忍住不哭。 方静好哭了好一会,方才从他怀中离开,揉了揉红红的眼睛,道:“你怎么在这?” 云天行道:“我是来见逸大哥的。” “逸大哥?”方静好讶然道,“你说的可是逸清尘逸师兄?” 云天行微微一怔,道:“逸师兄?你是云隐门的弟子?” 方静好道:“是呀。” 云天行怔了良久,方才笑道:“看来我与云隐门还真有缘分。” 云隐门建于云门山之上,本就距青州城不远,而且云隐门弟子大都在外游历,不论是遇到方静好还是逸清尘,都算不得是奇事,就跟久居在外偶遇同乡人是一个道理,不过,遇到归遇到,能认识又是另一回事了,这大概就是缘分吧。 方静好不懂他这句话的意思,云天行又将与逸清尘认识的经过大概说了一遍,方静好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这样,不过,逸师兄可没跟我们提过呀。” “这我就不知道啦。”云天行挠了挠头,“不过,你一个人躲在这里哭什么?” 方静好被他这么一问,险些又哭出来,摇了摇头,坐到一旁青石上,在旁边位置一拍,云天行知她意思,在她身边坐下来,钟婉笙凝目望着他,道:“你还记得杨离师兄吧。” 云天行怎么可能忘记,当初杨离以一人之力,打倒李延东手下两大护院,当初他还怀疑杨离的身份,只是没想到他竟是云隐门的人,想到此处,忽然又想起于道周跟温如玉说过的话,忙道:“他受伤了?” “嗯。”方静好点了点头,沉默了半晌,又道,“当初你们还差点打起来,不过,你千万不要怪他,他当时还以为你是盗匪,那李延东名声不好,手下人也干了不少坏事,他其实没有恶意的。” “我知道,我不怪他。” 云天行望着她,相比以前,她没有太大的变化,还是那副清新淡雅的打扮,上次见到她时,正是自己从万花楼里出来,被她逮了个正着,还被她训斥一番,那时她就像是一个没有烦恼的小孩子,想不到她现在竟会为人哭了,这应该就是成长吧。 当时两人都是初入江湖,又是对方的第一个朋友,那份情谊自是珍贵的,云天行见她面容憔悴,不禁有些担心,道:“他现在怎样了?” “还在昏迷中。”方静好摇了摇头,忽然又抱膝哭了起来,边哭边说道,“都是因为我,那一刀本是砍向我的,是他替我挡了那一刀......都是我学艺不精,是我害了他......” 云天行听她哭得伤心,想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该怎样去安慰,只能坐在这里听她哭诉,待她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方才问道:“你谁伤了他?” 方静好道:“我也不知道是谁,那人使的是一柄金刀,刀法十分厉害,我与杨离师兄见他在追杀官差,本想上前相助,可还没到近前,那几个官差都被他给杀死了,他看见我们,也想杀我们灭口,要不是逸师兄及时赶到,恐怕......” 云天行深吸一口气,道:“那人名为常笑之,外号‘笑里藏刀’。” 第一百五十二章 并坐闲谈 “常笑之?” 方静好忽然抬起头来,一双明眸直直地望着云天行,问道:“你认识他?” 云天行捡起一块石子,在手中上下抛动,道:“昨晚我们也遇到一个人,用的也是金刀,跟你们遇到的应该是同一个人,真要算起来,我们还是在你们之后遇到他的。” “你们?” “我跟阿笙。” “阿笙——” 方静好低头沉吟,默默叨念着这个名字,似乎是在回忆记忆中是否有叫“阿笙”的人,良久之后,她才确定这是一个陌生的名字,她抬起头来,凝目注视着云天行,道:“听起来好像是个姑娘。” 云天行握住下落的石子,偏头望着方静好,笑道:“的确是个姑娘。” 方静好斜眼瞄着云天行:“你深更半夜不好好睡觉,带一个姑娘在外面做什么?” 云天行一愣,忽又笑了笑:“你还不是一样?” 方静好脸上一红,吐着舌头扮了个鬼脸,长得好看的人扮起鬼脸来也难看不到哪去。 云天行心想:“如果鬼都长这模样,还有谁会怕鬼,漂亮的女孩子就不适合扮鬼脸,有“损”鬼的尊容不说,还容易让人减轻对鬼怪的畏惧之心,万一哪天见到了真鬼,再加上这一反差对比,说不定能当场吓死......” 云天行的思绪早已飞到九霄云外,突听方静好又问道:“她也来了吗?”云天行这才回过神来,道:“来了。” 方静好的脸上泛起一丝诡异的笑容,悄悄凑到云天行耳畔,轻声道:“信不信我把你逛青楼的光辉事迹告诉她。” 云天行打了个激灵,噌的一下跳了起来,苦笑道:“小姑奶奶,咱有话好好说,又提那些陈年旧事干嘛,再说了,我那时被人胁迫了,又不是我自己要去的。” “看你紧张的,我就是说说嘛,又不是真要去告诉她。”方静好见她那副窘迫的样子,又是好笑又是满意,笑了好久方才收起笑容,端正坐姿,正色道,“那人就叫常笑之吗?” “嗯。”云天行点了点头,又坐下来,将昨夜发生的事大概说了一遍,方静好听他与常笑之交过手,又不禁多看了他一眼,心想:“那常笑之身手了得,金刀在手,更是如虎添翼,我与杨师兄都胜他不得,他竟然能从常笑之手下溜走,看来他的武功又精进不少。” 听云天行说完,方静好叹了口气:“原来史家一事还与常笑之有关,这一点恐怕谁都不会想到。” “是啊。”云天行摇了摇头,又看向方静好,“昨晚你们在常笑之居所附近出现,这恐怕不是巧合吧。” “嗯,我们是跟着官差去的。”方静好沉默片刻,接着说道,“昨日于师兄打听到那史家管家宋范就藏在城边旧宅里,当我们赶到那里时,发现官差已在宅子附近埋伏好了,我们不便出面,只好在远处等待时机。” “那宋范也是个机灵鬼,不走门,不翻墙,竟从狗洞里钻出来了,他那体型......把狗洞拓宽了将近两倍才勉强挤出来,不过,还是被官差给盯上了,我们见那些官差不立刻捉拿他,任他离去,知道他们要放长线钓大鱼,于是我们也悄悄跟上。” “那宋范极为谨慎,生怕有人跟踪,一直躲到天黑才敢去见常笑之,官差们跟他离得近,我们却不方便靠近,就在稍远处散开,伺机而动,我与杨师兄见那宋范一去不返,本想过去查探,走到近处才发现常笑之正在追杀那些官差,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 云天行点了点头,心想:“怪不得阿笙能找来温大哥,原来他们都在附近,幸好他们都在附近,不然我可就遭殃了。” 方静好轻轻叹了口气,道:“宋范一死,那些官差又尽数被杀,即便我们站出来指证常笑之,也不会有人相信的,难道这件事就到此为了吗?” 云天行沉吟了半晌,道:“史家家大业大,就算常笑之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凭一人之力杀死所有人,常笑之也亲口承认过,他还有同伙,我们只要抓到常笑之,这件事还是有转机的。” 方静好垂下了头,拾起一根细枝,在地面上随意划动着,喃喃道:“茫茫人海,他若想逃,又有谁能抓得到他。” 云天行暗暗点头,如果一个人执意要藏起来,恐怕没人能找得到,对此他深有感触。 两人陷入了沉默,竹筒水车在旁自顾自地转动着,池水不断从竹筒里倾倒而出,水声“哗哗”一刻也未曾停止,几只麻雀飞到旁边花丛下,蹦蹦跳跳,正在寻找掉落的花籽,对眼前的两人视若不见。 方静好盯着麻雀看了好一会,忽然偏头说道:“我们来洛阳调查史家一事,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其实,我路过青州时,还特意去李家找过你,不过那时你已经不在了,那李延东也死了,却不知是被谁给杀了......” 听她在旁轻声细语地说着,云天行又回忆起以前的光景,父亲的死,到现在都没能报仇,就连仇人在哪里都不知道,一想到此处,心中莫名烦躁,他握紧拳头,垂着头良久不语。 方静好见他神色剧变,忙止住话音,心想一定是自己说错了话,勾起他某些痛苦的回忆,于是伸手轻轻拍打他的后背,嘴里还哼着小调,像是母亲哄小孩子睡觉的那种曲调。 云天行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嘴角也逐渐绽开一丝笑容,道:“我比你还要大,你就用这种调调来哄我啊。” 方静好噗嗤一笑,原本因哭泣而略显苍白的脸颊,在此刻也多了一丝血色,道:“那有什么办法嘛,我就会这一种哄人的调调,这还是小时候母亲哄我睡觉时哼唱的呢。” 云天行哈哈大笑,方静好也跟着笑起来。 两人相处的时日虽然不多,但都觉得比那些十年八年的交情还要深厚,因为他们可以在对方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想哭便哭,想笑便笑,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朋友吧。 第一百五十三章 心怀天下 自从云天行逃离青州后,李府之后的事就一概不知了,从方静好的谈话中可以听出来,杀死李延东的事并没有暴露,虽说那晚有一女子看到他杀了李少阳,但那女子似乎并没有说出来,这其中原因便不得而知了。 云天行轻轻叹了口气,每当回忆起李府,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犹豫了一会,还是问道:“李府现在怎样了?” “李府已经没有了,听说是被哪位官大人给占了,现在都改成“王府”了,我也是打听了好久才知道的。”方静好托着下巴想了一会,“那里真是个好地方,难怪那位官大人要拆墙扩建呢。” 云天行摇头苦笑:“李延东谋财害命,做了不少丧天良的恶事,家中珍宝更是数不胜数,除去这等恶霸,该当取了这不义之财,赈济受灾百姓才是,拆墙扩建,这跟李延东有什么分别?” 方静好双手支颐,一双如水般的眸子直直地盯着云天行,笑道:“如果你去做官,准是一个好官。” 云天行又摇了摇头,道:“好官,好官,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自古以来,为官之人,清者不多,廉者更少,清廉者,少之又少,细细数算起来,能留名青史的也就那么几位,其实,做官也是一件苦差事,古语有云‘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我没有禹帝那样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心性,所以我做不了官。” 方静好点了点头,思索片刻,道:“若真要拿禹帝来当作为评判标准,天底下又有谁能做得了官?” 云天行道:“古人为政,皆曰受之于天命,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今人‘天命’意识淡薄,所谓为官,乃权利地位之象征,财源广进之门道,殊不知,官之为民,亦受之于民,民即是天命,如若背天而行,必失其光明,堕入黑暗之中。禹帝功高,后人难以企及,可不及禹帝十分,难道七分也不及吗?五分呢?三分?一分?归根结底,还在于心,心不正,则万物倾。” 方静好听他如此说,心中暗暗佩服:“如果为官之人都有这般觉悟,天下何愁不太平,不过,这天下大事,又岂是我们所能左右的。” 这个话题有点沉重,两人都不愿在这方面停留,方静好道:“那次我去李府寻你,还遇到你那个小跟班了呢。” “小跟班?”云天行转头望着她,“你是说二生哥吧。” “好像就是这个人吧。” “他还好吗?” “好不好我就不知道了,他见到我掉头就跑,我也没机会问他,不过,他还在那里打杂。” 云天行点了点头,对于那些奴仆,其实他还是有些感情的,毕竟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心里也盼望他们能有个好的归宿。 两人又闲谈许久,此时天气渐热,更觉有些口渴,便一同并肩向园外走去,穿过通往园区的亭廊,见两人正从对面走来,一个是于道周,另一个便是钟婉笙了。 四人走到近处,于道周还有要事在身,见方师妹在此,便先一步离开了。 方静好向钟婉笙打量了一会,偏头望向云天行,微微笑道:“这位便是阿笙妹子吧?” 云天行挠了挠头,憨笑道:“正是,正是。” 钟婉笙见两人神态亲近,又见方静好貌美肤白,浑身上下无不透出一种淡雅出尘的气质,心中略感不快,但面上仍带着微笑,目光移向云天行,笑道:“这位姐姐是谁呀?” 云天行为两人做过介绍,钟婉笙略有深意地望了他一眼,道:“方姐姐花容月貌,你以前怎么没跟我提过呢?” 方静好掩口一笑,也用同样的眼神望向云天行,道:“是啊,你没把我们的事说给阿笙妹子听吗?” 钟婉笙一听她说“我们”两个字,望向云天行的目光更加炽热了,方静好强忍笑意,拉了拉云天行的衣袖,面含娇羞之态,道:“你说话呀。” 云天行见方静好故意“寻事”,狠狠瞪了她一眼,方静好哪会不知道他的意思,不但不收敛,反而更进一步,故作委屈状,道:“你瞪人家干嘛?” “呵呵,呵呵......” 云天行尴尬地笑了两声,本来到口的话又给咽了下去,心想:“这小姑奶奶看热闹不嫌事大,这不是害我嘛。”就在这时,马无贼正从远处经过,云天行看了方静好一眼,心想:“你自己挑起来的事,自己解决吧,我可要溜之大吉了。”当即向马无贼的方向招了招手,大喊道:“马大哥,我们来聊一聊牛粪的事!”说完,拔腿便溜了。 云天行一溜,两女都不由笑了起来,方静好走到钟婉笙面前,拉住她的手,笑道:“钟妹妹,你别生气,刚才姐姐只是跟你开个玩笑。” 钟婉笙抿嘴笑道:“姐姐不说,我也看得出来,倒是他,还真被瞒过去了。” 方静好拉着钟婉笙的手,说不出的喜欢,她没有兄弟姐妹,平时跟一群师兄弟混在一起,有些话也不便跟他们说,只好一个人闷在心里,今日见到同龄女子,心中怎能不欢喜,刚才两人又默契地将云天行耍了一把,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两人手拉着在游廊边散步,方静好从花丛中摘下一朵鲜花,斜插在钟婉笙发髻中,笑道:“妹妹生得美,这花儿倒显得有些失色了。” 钟婉笙脸上一红,笑道:“姐姐可别这么说,论容貌,妹妹哪及得上姐姐一半。” 方静好知她谦虚,单论容貌,这位妹妹实不在自己之下,两人聊得投缘,结伴来到别馆一座高高的亭台上,这里四面通透,风清气爽,两人并坐在栏杆边,观赏远方景色。 方静好道:“好妹妹,今日见了你,姐姐打心坎里高兴,晚上带你去看花灯,这洛阳城一到了晚上才正开始热闹呢。” “那我跟他说一声。” “不带那小子。” “啊,这样不好吧。” “开个玩笑啦。” 第一百五十四章 狼狈为奸 驿云别馆,亭台之上。 两女频频说笑,钟婉笙见方静好面容略显憔悴,心神似乎也有些不安,当即收敛笑容,柔声问道:“我见姐姐面带愁容,可有什么心事吗?” 方静好见对方看破,也不好再强颜欢笑,缓缓收起笑容,转头望向远方繁杂的街道,沉默了一会,才说道:“实在不想扫了妹妹的兴致,只是我那位师兄因我而受伤,我......”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已有些哽咽,钟婉笙往她身边坐过去,拉住她的手,道:“妹妹曾学过一些医术,如果姐姐信得过我,可以让我帮他瞧一瞧吗?” 方静好摇了摇头,道:“不是我信不过妹妹,只是他伤势太重,一直昏迷不醒,洛阳城里的名医也请了几位,可他们都说......都说......让我们提早准备后事。” 钟婉笙站起身来,道:“事不宜迟,姐姐现在就带我去瞧一瞧,不管怎样,姐姐也不该提早放弃呀。” 方静好站起身来,抹去眼泪,道:“妹妹说的是,是我错了,我们这就去吧。” 两人下了亭台,快步往杨离所在居处行去。 驿云别馆,一处住所内。 杨离正躺在床上,在床边坐有一名长须老者,老者一手搭在杨离腕上,一手捻着长须,双目微闭,眉头紧皱,额上还挂着许多汗珠。 此人是洛阳城中的一位名医,大病小病药到病除,可眼前这位病人却让他束手无策,他已年过七旬,在这一坐就是半个时辰,这对他来说已是极为不易,奈何桌上银两太多,若是能将这位公子治好,这些银两可都是他的,就算累一点,也认了。 在他身后站着两人,正凝神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这两人便是温如玉和逸清尘。 从杨离受伤到现在,两人寸步不离,茶饭不思,杨离是师父在一个雨夜带回山门的,没人知道他的身份,但从师父的言行举止来看,他对这位小师弟是尤为喜爱的,眼下突遭如此变故,两人实在安不下心来。 “唉——” 老者叹了口气,站起身来,直了直有些僵硬的身躯,道:“老朽从医多年,还未见过这种怪症,这位公子虽然伤势较重,但好在并未触及要害,伤口都已包扎处理过了,按理说不该昏睡不醒,这其中缘由老朽也瞧不出了,两位还是另请高明吧。” 老者摇了摇头,跨起药箱便要离开,打开房门,又忽然回头说道:“实在不瞒两位,如果这位公子两天之内还不醒的话,那恐怕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唉。” 温如玉吩咐别馆仆人带了一锭银子,送老者回家,逸清尘叹了口气,道:“这都是第十二位“神医”了,每一位都这样说,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唉,若是我能及早赶到那里,也就......” “逸师弟不必如此,人各有命,如果杨师弟命中该有此劫,纵是我们请大罗神仙下凡,也是无济于事,于师弟他们又去寻访名医了,我们还是再等等吧。” 逸清尘连连摇头叹息,却又无可奈何。 “吱呀——” 房门开了,方静好带钟婉笙走进房来,温如玉见过钟婉笙,倒不怎么惊讶,逸清尘突然见到外人,明显吃了一惊,这里可不是谁都能来的地方,他看看方静好,又看看温如玉,又看看钟婉笙,神色茫然。 方静好道:“这位是钟姑娘,她学过一些医术,还望两位师兄能让他帮杨师兄看一看。” 逸清尘在钟婉笙身上来回扫了几眼,紧皱眉头,心想:“这女娃看起来比师妹还要小一些,就算学过医术,又能有什么成就,难道比那些老名医还厉害吗。” 他知道方静好与杨离关系匪浅,不好当面拒绝,只得转过头,望着向温如玉。 温如玉微微一笑,道:“那就有劳钟姑娘了。”转头对逸清尘道:“我们出去等吧。” 逸清尘张了张嘴,显然对师兄这个决定有些意外,但又不好当面说出来,两人走出房来,踱到院中,逸清尘停下脚步,道:“师兄,你这......这不是胡闹嘛!” 温如玉笑道:“师弟可知她是何人?” “不知。” “她就是我跟你提过的,跟在天行身边的那个小丫头。” 逸清尘“啊”了一声,道:“就是她?可她这年纪,就算学过医术,又能深到哪去,此事非同小可,可不是儿戏啊。” 温如玉笑道:“她是九幽谷的人,师弟还觉得我是在开玩笑吗?” “九幽谷的人?”逸清尘脸色一变,“九幽谷号称‘万毒至尊’,什么时候改学医术了?” “师弟有所不知,九幽谷虽以毒术名闻天下,但擅用毒术之人,必定深通医理,这才是解毒之根本,寻常医生治的是病,但未必能解各种奇毒,九幽谷弟子深通毒道,医术定然不浅,杨师弟危在旦夕,何不让她试上一试。” 逸清尘沉吟半晌,道:“也只能如此了。” 温如玉道:“师弟是信不过她吗?” 逸清尘叹了口气,却没说什么,温如玉知他心意,抬手往远处一指,笑道:“你信不过她,难道还信不过他吗?” 逸清尘抬起头,见远处正有两人笑嘻嘻地走过来,一个正是许久未见的云天行,另一个黑衣人却不认得。 温如玉走到他身旁,低声道:“天行身边那位是十大名捕之一的‘漠北苍狼’马无贼,此人也是为史家一事而来,我们江湖上虽与朝廷没什么来往,但史家一事实在蹊跷,单凭我们一己之力未免牵强,何况杨师弟又生死未卜,多一个帮手也是好的,师弟,我知道你向来看不惯官府的人,不过,这可要委屈你了。” 逸清尘点了点头,道:“若能找到杀害戚家跟史家的凶手,委屈一下又何妨。” 两人谈话间,云天行和马无贼已走过来,马无贼勾着云天行的肩膀,两人有说有笑,突然让人有种“狼狈为奸”的感觉。 温如玉见这两人勾肩搭背,神态亲和,令人百思不得其解,昨晚两人还在地上滚来滚去,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现在为何又突然好上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醉生梦死 两人笑嘻嘻地走到温如玉和逸清尘面前,为了各自保持庄重,两人默契地分开一段距离。 温如玉轻轻一笑,为逸清尘和马无贼引见,两人都是初次见面,自然也免不了要客套一番,什么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之类的。 逸清尘本以为他是官府的人,又位列十大名捕之一,必定神气十足,不将他们这些江湖人士放在眼里,但眼前这人大大咧咧,没有半分名捕的派头,说话行事倒像一个市井之徒,如此一来,偏见自然消除了。 相比马无贼,云天行算是熟人,倒不用太过客气,逸清尘和马无贼聊了一会,才来跟他说话,两人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此番见面,并不觉得生疏。 逸清尘曾听温如玉谈起在落梅山庄发生的事,这小子竟然差点跟鹤道人打起来,那牛鼻子的武功暂且不说,论起辈分来还要大上自己一辈,就算自己见了也得以晚辈自居,又没什么深仇大恨,对一个长辈拔剑相向,总归有些不合适,所以,这一见面,逸清尘二话不说,张口便把云天行训斥了一顿,当然,有外人在场,这训斥自然也委婉含蓄不少。 纵是如此,逸清尘还是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云天行不住点头称是,对于逸清尘他是又敬又“怕”,这种场面他也早已预料到了,有了准备,这劈头盖脸的训斥砸下来,自然也就威力大减。 “吱呀” 就在四人交谈之际,房门开了,钟婉笙和方静好先后从房内走出。 温如玉连忙迎上去,道:“钟姑娘,杨师弟的伤势怎样了?” “他中毒了。”钟婉笙的回答很简单。 温如玉和逸清尘的脸色同时变了,两人都看向方静好,方静好也点了点头。 钟婉笙笑道:“两位大哥不必着急,杨大哥并未伤及要害,解了这毒,自然就醒了。” 两人听她这般说,这才松了口气,逸清尘皱眉道:“怎么会中毒呢,明明只是挨了一刀,难道……刀上有毒?” 钟婉笙点了点头,道:“刀上的确有毒,杨大哥昏迷不醒并不是因为刀伤,这伤口虽然不浅,但还不至于让人昏迷不醒。” 云天行听她说刀上有毒,微微一怔,道:“会不会弄错了,我也被他的金刀伤了,为什么我没有中毒?” 钟婉笙笑了笑,道:“这正是此毒的奇特之处,只有在毒素进入体内深处时才会发作,如果只是浅伤,那便毫无效果。” “这该不会就是‘醉生梦死’吧?”一直保持沉默的马无贼突然开口说道。 众人一同向他望去,温如玉道:“马兄知道这毒?” 马无贼叹了口气,道:“我也是偶然听人谈起过,当时觉得新奇,就留意了一下,不想今日,竟然遇上了。” 逸清尘皱眉道:“世上真有这样的毒?” 马无贼点了点头,道:“应该不假,据说此毒无色无味,如果涂在刀刃上,就算是用毒高手也极难察觉,而中毒之人则如醉如痴,仿佛置身梦中,如果没有解药,不用三日,便会死于梦中。” 话音落下,众人谁也没有言语,院内一片死寂,就连随风摇动的青藤都自觉隐没了声响。 江湖上有句老话“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在江湖打斗之中,刀光剑影各凭本事,这个无话可说,最值得提防的便是暗器和毒药,暗器至少还有个轨迹,要躲避或挡掉相对容易些,可这毒药哪有什么轨迹可循,稍一不慎,便落个中毒而亡的下场。 九幽谷便是因毒而名动江湖,那千奇百怪的毒药和令人防不胜防的用毒手段,令人闻之胆寒,若不是有深仇大恨,没人愿意跟九幽谷结上梁子,大都保持敬而远之的态度。 钟婉笙见众人面有忌惮之色,心中微感得意,清了清嗓子道:“刚才我在馆内散步,见到解毒所需的二十八味药材都有种植,我这就去采来为杨大哥熬制解毒。” “二十八味药材?”马无贼嘴角抽了抽,“他奶奶的,马爷我认识的药材加起来都不超过两手之数,若是中了这毒,岂不是要死翘翘?得,待会向这小丫头讨副解药,以备不时之需。” 温如玉和逸清尘同样吃惊不小,竟然需要二十八种药材,这可是欠下了一个大人情。 钟婉笙笑眯眯地走到云天行身旁,道:“天行哥哥,你来帮我采药吧。” “哦,好。”云天行笑着答应。 方静好知道杨离有药可医,心中开朗不少,笑道:“我也来帮忙吧。” 钟婉笙笑道:“两个人够用了,姐姐还在陪在杨大哥身边吧,万一他醒了,见不到姐姐可怎么办。” 方静好没想到她会在众人面前说这种话,脸上一红,也不抬头,只“嗯”了一声,就慌忙逃进屋去了。 两人问管家要了竹篮和铲子,一起来到后院。 这家主人本想在后院建个小园林,在温如玉的百般推脱下,也就放了下来,其实,温如玉在这里的时间并不多,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主人便让下人翻了地,种上了药材,打理成一个药园。 这药园也是经过精心布局的,具有一定的观赏作用,开垦的药田纵横有序,毫不杂乱,就连每块田里种下的药草都大有讲究,基本都按药材的属类,花开的颜色,生长的高度等做了一定的区分,上面搭起的木架上爬满了藤类植物,院边又有绿树环绕,丝毫看不到院墙,两人沿着小径走入,仿佛来到世外桃源一般。 “想不到这别馆之内,还有这样的地方,真是大开眼界。”云天行脚下踩着松软的泥土,不由发出感慨。 钟婉笙走在前面,回眸一笑,道:“那天行哥哥刚才怎么不跟我来?” 云天行挠着后脑勺,尴尬地笑了笑:“我那不是肚子饿嘛,再说了,我又不懂这些花啊草啊的,来了也是两眼摸黑,说不定要在这药园里睡上一觉。” 钟婉笙笑着回过头去,边走边说道:“天行哥哥,其实,刚才我隐瞒了一件事,你会不会怪我?” 第一百五十六章 浪迹天涯 听她说隐瞒了一件事,云天行心里咯噔一下,脚步也停了,片刻,又移步跟了上去,田间小径只能容一人行走,云天行在她身后放缓脚步,道:“我怎么会怪你呢,不过,到底是什么事呀?” 钟婉笙仍在走着,眼睛瞄着自己脚下,喃喃道:“其实,杨大哥所中的毒,我有解药,而且就带在身上。” 此话一出,云天行立刻停下脚步,愣愣地望着她:“阿笙,你......?” 钟婉笙止住脚步,转身走到他身前,仰头望着他的眼睛,道:“天行哥哥,你怪我吗?” “阿笙,你我一同出生入死,我从来没有怪过你,现在也不会,你是有原因的,对吗?”云天行挤出一丝微笑,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他生怕她会说出一些话,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远。 钟婉笙也看出了他的心思,轻轻一笑,拉起他的手,柔声道:“天行哥哥,你不要多心,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隐瞒了‘醉生梦死’的来历,仅此而已。” “来历?”云天行松了口气,“这毒药的来历还有什么特殊吗?” 钟婉笙稍稍踮起脚来,往他耳边靠去,低声道:“这毒药来自九幽谷,是我九幽谷的独门秘术,也就是说,只有九幽谷的人才有这种毒。” 云天行突然睁大了双眼,望着钟婉笙沉默了良久,方才说道:“你是说......常笑之是九幽谷的人?” 钟婉笙摇了摇头,道:“我们九幽谷虽然擅长用毒,却也不是邪魔外道,江湖上的规矩我们也会遵守,这毒的确是九幽谷独有,常笑之却不是我们九幽谷的人。” “那他的毒药是哪里来的?”云天行皱眉道。 “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可我实在想不通,准确地说,他这‘醉生梦死’还只是半成品,不然,你被常笑之的金刀划伤,就算不立刻昏睡过去,也会全身麻木,动作迟缓,那时生死可就由他来定了。”钟婉笙叹了口气,现在回想起当初交战的场景,仍是心有余悸,如果云天行变得浑身麻木,就算她有解药,也是来不及救的。 云天行右手一松,竹篮掉在地上:“这‘醉生梦死’也太厉害了吧,若将此毒涂在兵器上,岂不是要天下无敌了?” 钟婉笙笑道:“没你想的那么神,此毒炼制极难,而且只有沾血时才能发挥作用,高手过招,哪会让你近身伤他,就算中了毒,内力高深之人也会运力抵御,并不是中毒就立刻丧失战斗力的,不论什么毒,都要讲求时机,就像刀剑一样,只是一种工具,主要还得看用的人。” 云天行点了点头,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段沧海用树枝便能洞穿肋骨,他现在用剑都未必办得到,差距不是武器,而在于人。 云天行捡起竹篮,道:“九幽谷是用毒大家,这‘醉生梦死’就算是九幽谷独有,那也不稀奇呀,也不用隐瞒吧。” “话虽如此,可如果他们怀疑此事与我九幽谷有关呢?我不怕他们怀疑,就怕他们会让你跟我划清界限,到时你就不理阿笙了。”说完,钟婉笙便转过身去,一个人开始啜泣。 云天行放下竹篮,转过她的身子,道:“阿笙,你不要多想,我怎会不理你呢,温大哥和逸大哥他们不是那样的人。” “如果他们就要你不理我呢?”钟婉笙仰面望着他。 云天行伸手替他擦去脸颊上的泪水,道:“如果他们一定要我跟你划清界限,我马上带你离开这里,浪迹天涯也好,总不能让你受委屈。” 钟婉笙破涕为笑,道:“你可不许反悔。” 云天行笑道:“我若反悔,你可以给我下毒啊,什么‘含笑九泉’啊,‘欲哭无泪’啊,通通都给我来一遍。” 钟婉笙白了他一眼,心想:“傻哥哥,在这个世界上,我可以给任何人下毒,唯独无法对你下毒。”嘴上却说道:“哼,你要是不理我,我就回九幽谷去,一辈子也不见你啦。” 云天行笑道:“阿笙,常笑之有‘醉生梦死’,你说会不会真是你们九幽谷的人送给他的呀。” “应该不会吧,他手里的‘醉生梦死’还只是半成品,我记得这半成品的方子早在很多年前就进一步完善过了,现在谷内都没有这种半成品了。” “那就奇怪了,难不成是他自己造的?” “那就更不可能了,常笑之应该不懂毒,不然也不会被我削掉两根手指头。” …… 云天行搓了搓手,嘿嘿一笑,道:“阿笙,你能不能......” 钟婉笙白了他一眼,笑道:“天行哥哥,我还当你是真人君子呢,怎么,也想学我们这些卑鄙之人用毒啊。” 云天行脸上一红,道:“谁说用毒就卑鄙了,这毒能让人行动迟缓,又不是立刻致人死命,遇上难缠的对手,用上它或许能有奇效。” “不给。”钟婉笙撅着嘴,转身继续走,“天行哥哥,你还是专心练剑吧,这种偏门可是会影响你修行的,用多了就离不开了。” “这倒也是。”云天行嘟囔了一句,捡起竹篮,快步跟上去,心想:“若是我能将段前辈的《剑意篇》融会贯通,那可比依附于外物强得多,等有时间了,定要好好研习,绝不能辜负了阿笙的一片苦心。” 钟婉笙走进种有何首乌的药田,向云天行招了招手,云天行取出小铲,道:“阿笙你不是有解药吗,干嘛还要挖这个,我记得你说何首乌可益精血、强筋骨,难道还能解毒?” 钟婉笙笑道:“我不是跟他们说了要二十八味药材吗,难道我们要空手回去呀,杨大哥伤势很重,我们就给他挖点补药,到时我将解药掺到里面就是了。” 云天行笑道:“当初你就该少说一点,难道我们真要挖齐二十八种药材回去呀?” 钟婉笙娇哼一声,道:“还不是为你争个人情嘛,我们挖多少他们怎会知道,只要别空手回去就好啦。” 于是两人挖了一大竹篮补药,说笑着朝厨房走去。 第一百五十七章 空灵境界 洛阳,雨。 今天不是一个好天气,昨夜还是群星璀璨,谁知初晓时竟下起雨来了,淅淅沥沥一直持续到现在,依旧没有停止的迹象。 昨天喂杨离喝下解药,依旧未醒,今早阿笙又被方静好给叫走了,云天行帮不上忙,外面又下雨,只好独自待在房里钻研《剑意篇》。 格窗半掩,窗外芭蕉沐雨,簌簌有声。 云天行端坐桌旁,认真翻看书页,墙边桌上摆有一个古铜色的香炉,一缕薄烟自香炉镂空处缭绕升起,为室内带来缕缕清香。 这熏香是昨日阿笙与方静好去城里逛街带回来的,说是可以提神醒脑,而且还价值不菲,让他省着点用。 云天行本着将信将疑的态度,一大早就燃起熏香,本想附庸一下文人的风雅,谁知在房里待了这许久,他心里只生出一个念头:“奸商!” 到底是他太过粗俗,体味不到熏香的妙处,还是熏香本就是噱头大于实效,他根本没有心思去想,别看他坐在桌旁貌似很清闲,其实他的注意力全都被书中的文字吸引了,又像是被吸入书中的世界一般,他仿佛看到一个人,那人口中吟诵的正是这书中的文字。 那人行若飘渺,若有若无,云天行喊了一声“前辈”,那人仿若未闻,仍在吟诵那些文字,云天行向他走去,可无论他走多久,那人总在他前方,云天行知道追不上,便在一棵树下盘膝而坐,吟诵声传入耳中,他的内力也随之传入各大经脉。 “咚咚” “咚咚” 吟诵声渐渐远去,被调动的内力也逐渐平息下来,云天行缓缓睁开眼来,见一人坐在对面,一双大眼睛骨碌碌地盯着自己看,他“啊”了一声,连人带凳子一起仰倒在地。 “天行哥哥,你怎么了?” 云天行揉了揉眼睛,见扶自己的正是阿笙,道:“阿笙,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来了有一会了,刚才敲门没人应,我就自己进来了,见你闭着眼睛,还以为睡着了,就没叫醒你。”钟婉笙笑着往门边走去,”走吧。” “去哪?” “吃午饭啊?” “午饭?不是刚吃过早饭吗?” “天行哥哥,你没事吧?”钟婉笙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禁有些担心。 云天行紧盯着书上的文字,喃喃道:“怪了,怪了。” “怎么了?”钟婉笙拉过板凳,在他身旁坐下。 “刚才我好像进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还见到了一个人,那人不住吟诵这书上的文字,我就坐下来听,这不知不觉就过了一上午,我怎么感觉才只有一会?”云天行翻了翻书页,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应该就是所谓的空灵境界吧。” “空灵境界,那是什么?” “我也不清楚,听说是一种放空一切,高度集中精神的状态,在那种状态下修习会事半功倍,不管怎样,都不会是坏事。” 云天行沉默了半晌,忽然道:“那我看到的人又怎么解释?” “可能是心理作用吧,你在研读《剑意篇》,自然会联想到段前辈,这并不奇怪。”钟婉笙笑了笑,“想不到天行哥哥还是个不世奇才,竟然随随便便就能进入空灵境界。” 云天行松了口气,管他什么空灵不空灵的,只要没害处就行了,修炼这种东西他都是随性而为,从来没有刻意强迫自己,也许正因为这样,精神上完全放松,才侥幸进入空灵境界。 将“剑意篇”收好,同阿笙一同走出房去,窗外那株芭蕉绿意盎然,地面上也还是湿漉漉的,但雨已经停了,而且他也没有觉察到。 两人吃过午饭,在院子里散步,遇到于道周,听他说杨离已经醒了,两人欣喜不已,这补药总算没白挖,一同去杨离房中探望。 推门进房,房内只有三人,除去躺在床上的杨离和坐在床边的方静好,还有一个在旁侍候的侍女。 方静好见他二人来了,忙起身相迎,脸上堆满笑意:“你们来得真巧,我正想让人去请你们呢。” 钟婉笙笑道:“姐姐说的哪里话,这‘请’字可不敢当。” “这位就是钟姑娘吧。”侍女已将杨离扶着坐起,在他背后垫了两个枕头,杨离斜身望着钟婉笙,“救命之恩,无以为谢,以后有用得着杨某的地方,杨某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钟婉笙微笑道:“杨大哥言重了。” 杨离伸指在鼻下摸了摸,见指尖有血迹,苦笑道:“又来了。” 方静好忙用手帕帮他擦拭鼻血,边擦边说道:“也不知怎么了,他醒来总是流鼻血,这都第五次了。” 钟婉笙强忍笑意,心想:“大概是补药吃得太多了。” 云天行走到床边,见杨离还如当初见时那般,除了脸色苍白,神色稍差外,并没有什么不同,笑道:“杨兄可还认得我?” 杨离望着他,微笑道:“我怎么可能忘记,当初你劫持方师妹,害我白白担心一场。” 云天行笑了笑,只听杨离继续说道:“当初我还以为你是李延东的手下,那李延东杀人不眨眼,我怕师妹会遭遇不测,所以才......唉,你可不要怪我。” 云天行道:“杨兄不必内疚,说起来也该是我的不是,当初我如果知道你们是云隐门的人,就不会做那傻事了,不过,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过去的事就不必提了。” 方静好笑道:“你们两个就不要自责了,本就不是什么大仇人。”转身对一旁的侍女道:“快去取我昨日买的点心来,再沏上一壶茶。” 女侍应声去了,过不多时,又空手回来了,而且面带惶恐之色,颤声道:“前院打起来了。” 众人一听,都感到惊诧不已,这里是云隐门的落脚点,谁敢来这里闹事? 方静好道:“谁打起来了?” 那侍女低着头,颤声道:“我没看清。”显是已害怕至极。 杨离皱眉道:“温师兄他们呢?” “今天一早就跟那官府的人出去了,也没说要去哪里。”方静好转身对侍女说道,“你在这里照顾好杨师兄,我出去瞧瞧,看谁敢来这里捣乱。” 云天行忙道:“还是我去吧,杨兄伤势未愈,尚需要人来照顾,你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妥当。” 方静好转头看看杨离,如今他刚刚转危为安,经不起折腾,如果有人来伤他,留一个侍女在这也是无用的,只好对云天行说道:“那你小心。”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一个道姑 云天行和钟婉笙一同出了房门,这刚一出来,就隐约听到有打斗声,两人对望一眼,一起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寻去。 穿过别馆侧边的绿荫小径,来到前堂院中,只见四人正在围攻一个道姑,云天行只认得其中一个叫孟平,曾经跟随温如玉去过落梅山庄,其他三个在别馆里见过,却不知姓名。 四人各挺长剑,将那道姑围在中央,边游走边进招,从四人攻守间的配合来看,显然用上了某种阵法,纵是如此,仍被那道姑给逼得手忙脚乱。 云天行见此状况,颇感讶异,一时竟愣在原地,不知该帮忙还是该劝架,他凝神打量那道姑,她看起来不过二三十岁,一袭淡黄衣衫,长袖舞动如水,单从衣着打扮来看与寻常女子无异,只是头上挽起的发髻和她手中的银丝拂尘暴露了她的身份,却不知她为何会来这里闹事。 “让温如玉出来见我!” “哼,你这道士好不讲理,都说温师兄出门去了,你非说我们欺瞒你,我看你就是故意来闹事的,诸位师弟,随我一同将这蛮道士拿下!”孟平手舞长剑,面带怒色,左脸上还挂着几条又细又长的红印,显是被拂尘抽到脸了。 “你这嘴上没毛的小子,看招!” 那道姑猛地纵身向孟平扑去,空中长袖一舞,将两侧攻来的长剑格开,掌中拂尘抖转,银丝如缕,盘圆而进,顿时将孟平的长剑缠住半截,跟着往回一拉,长剑脱手飞出,“夺”的一声,斜插进房前红木顶梁柱上,剑尾兀自震颤。 孟平长剑被夺,脸色微变,忙将握剑的姿势化为掌形,凌空转身,呼的一掌击出。 “八极巽风掌?” 云天行见孟平这套掌法有几分面熟,随后想起杨离也曾用过,当初杨离就凭此掌法,将李家护院打昏过去。 那道姑冷笑一声,道:“看你云隐门的掌法厉害,还是我龙虎山的指法强!”跟着左手平伸二指,随即回曲,以双指关节撞向孟平打来的掌心。 “寅虎!” 双方招数一经接触,孟平脸色骤变,闷哼一声,倒摔出去,眼见就要跌进花丛里,忽觉背心一股劲力传来,竟将他给接了下来。 “孟平师兄,没事吧?”云天行望着道姑,话却是对孟平说的。 那道姑见云天行接住孟平,嘴角扬起一丝微笑,道:“你就是温如玉?似乎比想象中小了点。” 云天行见她认错了人,也不拆穿,笑道:“你是何人?” “我是谁你先别问,先让我试试你的功夫,看你是不是徒有虚名!”那道姑拂尘一挥,迎面向云天行打来,这一招来势极快。 云天行身形一晃,竟已绕到她身侧,“呛”的一声,剑光倾泻而出:“试试这一招。” 这是他刚在空灵境界中领悟到的,威力大小尚且不知,这道姑嘴上虽然不饶人,但并无伤人之心,不然刚才那一招,孟平绝对吃不消,如此正好拿她来试招,即使失败了,也不至于被她杀死。 此招一出,那道姑只见眼前银光遍布,他的剑竟然变得虚幻起来,仿佛要消失一般,这一惊非同小可,她怎样说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这种怪招还是第一次见,她不敢盲目硬接,立刻闪身避开,跟着拂尘横扫而来。 “再试试这招!” 云天行不接她拂尘,闪身避开,倏地一剑刺向她小腹,那道姑见他如此鲁莽,心中暗笑,拂尘一收,随即向他剑身卷去,拂尘银丝犹如千万条细蛇,顿时将半个剑身裹住,刚要用力回拉,那剑身竟然又变虚幻了,或者本就是一道残影,就在这时,一道剑风突然向她肩头袭来,那道姑脸色微变,左手移到自己右肩位置,屈指一弹。 “叮——” “被发现了!” 云天行连忙抽身后撤,刚才进入空灵境界,他一共领悟到两招,能想到这两招还要多亏李延东,他的环首刀能转出九条刀影,隐藏环首刀的本体,他自己结合《剑意篇》勉强创出这两招隐藏剑身的招式,第二招险些得手,靠的便是这个。 “好诡诈的招数,为什么要退?” 女道士足下轻点,又欺身上前,拂尘一抖,内力到处,张牙舞爪的银丝顿时变得僵硬起来,仿佛一个须眉戟张的怒汉迎面撞来。 云天行凝神屏气,新招尚不成熟,既然已被她识破,再想出奇制胜就难了,当下使出自己惯用的“穿花点叶剑法”,绕过拂尘,本想刺她右手,谁知她手腕一抖,那“怒汉的脸”又从一侧撞上了剑身。 “不好!” “不藏了?” 那道姑向云天行投来动人一笑,用力一拉,“夺”的一声,房前顶梁柱上又多了一柄剑。 云天行倒退三步,连摇双手,笑道:“我不是温如玉,你找错人了!” “我早知道你不是,不过,还是该打!”那道姑扬起拂尘,又向云天行抽去,云天行现在手无寸铁,唯一能做的只有逃了,回头向孟平喊了一句:“孟平师兄,快来救我!”拔腿就逃。 孟平捂住眼睛,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天行兄弟,不是我不救你,这位道姑实在厉害,我们联手都胜不了她,还是等温师兄回来,再做定夺吧。”他见云天行已经消失在院墙那边,又提高嗓门,喊道:“你往东门那边跑,那边有马厩,你先出去躲一阵子再回来。” “孟平师兄,你不仗义啊!” 云天行的声音已远去,钟婉笙强忍笑意,这道姑并无伤人之意,她也不去帮忙,心想:“谁让你见人家漂亮就动歪心思了,教训一下也好。” 这真要说起来,云天行还真是冤,明明是那道姑认错了人,他不过想借机试试新招,哪有见人家漂亮就动歪念头这回事。 孟平将钉在柱子上的两柄剑取下,将“白钰剑”交给钟婉笙,道:“麻烦钟姑娘转交给天行兄弟,我去瞧瞧温师兄他们回来没有。” 孟平一走,那三位云隐门弟子也随着走了,钟婉笙望着两人消失的拱门,喃喃道:“他不会真骑马溜了吧?” 第一百五十九章 妙清仙子 驿云别馆,堂前庭院。 钟婉笙收剑入鞘中,四下望了望,还不见人回来,索性就坐在堂前石阶上等了。 “他溜了,他没溜,他溜了,他没溜......” 地上躺着五枝没有花瓣的野菊,钟婉笙随手又丢下一枝,双手托腮,喃喃道:“天行哥哥,你去哪里了,我好无聊哦。” 就在这时,那道姑又从拱门那里回来了,云天行却没跟她回来,钟婉笙忙站起来,挡在她面前,道:“他人呢?” 那道姑道:“什么人?” 钟婉笙道:“你刚才追的人呀,他去哪里了?” 那道姑打量了她一眼,淡声道:“死了。” “死……死了?”脑中嗡的一声,钟婉笙险些晕过去,她强行压制住情绪,后退一丈,右手背在身后,扣住三枚蝎尾针暗器,冷冷道:“是你杀了他?” 那道姑笑道:“不错,那小子油嘴滑舌,留着也是祸害,不如提早杀了,我劝你认清形势,他人已死,你何必为了一个死人来跟我拼命。” “谁死了?” 逸清尘从前方走来,在他身后,温如玉和马无贼正在谈笑。 钟婉笙奔到逸清尘面前,喊道:“逸大哥,你要为天行哥哥报仇啊,这臭道士将他给杀了!” 逸清尘愣了愣,回头望着温如玉和马无贼,两人同样有些诧异,又回过头来,道:“不能吧,刚才我们还看到天行了,他骑着马,说要去城东买熏香。” “呃……骑马买熏香……果然溜了……” 听了逸清尘这番话,钟婉笙顿时松了口气,回身瞪着那道姑,心道:“臭道士,竟敢骗我。” “温大哥,那道姑走了没有?”云天行从拱门外探出一个脑袋,对离他最近的温如玉说道。 温如玉回身一瞧,道:“你不是要去城东买熏香吗,怎么又回来了?” 云天行从门外走进来,挠了挠后脑勺,眯眼笑道:“今个熏香卖得快,没抢到。” 温如玉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笑道:“你脸怎么了?” 云天行咧了咧嘴,没有说话,刚才牵马的工夫,被拂尘扫了一下,好在只是留下几道红印,没有擦破皮。 “是我打的。”那道姑走上前来,在几人身上扫了一眼,笑着说道。 钟婉笙哼了一声,道:“亏你还敢承认,打人不打脸,难道没人教你吗?” 女道士道:“我打的是他的脸,你急什么?” 逸清尘等人刚回来时孟平就在门口等着,孟平说来了个道姑要找温师兄,其他没多说,但他脸上的红印跟云天行的一模一样,显然是被拂尘给抽的,又见这道姑蛮横无理,逸清尘心中不爽,本想回顶她两句,但转念一想,这道姑要找温师兄,多半是有要事相商,可不能因一时冲动坏了大事,想到此处,只好压下这个念头。 温如玉走上前来,望着那道姑,道:“阁下是?” “龙虎山,天师府,张铁柱。”女道士昂了昂头,神情中似乎对自己的身份颇为得意。 “张......铁......柱?!!!” 云天行张大了嘴,顿时有种大仇已报的感觉。 逸清尘、马无贼、钟婉笙三人也被这个名字惊呆了,任谁都不会想到,眼前这个貌美道姑竟然叫张铁柱! “哈哈哈哈......” 温如玉一反常态,竟然在四人之前大笑起来,四人也很想笑,但又觉得太失礼,一直强忍硬憋,想不到一向温文尔雅的温如玉,此时竟会如此。 “很好笑吗?”女道士似乎并没有因此而发怒,相反,她的面颊下竟然也隐藏着一抹笑意。 温如玉收敛笑容,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阁下应该是龙虎山,正一观的妙清仙子。” 女道士笑容绽放,道:“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以诋毁龙虎山天师府为己任,这偌大的江湖恐怕也只有正一观的妙清仙子一人了。”温如玉又想笑,可这次他忍住了,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张铁柱、二愣子、傻蛋、狗娃子......这些名字你都用过吧。” 妙清望着温如玉,笑道:“你还知道多少?” 温如玉笑道:“还有好多,不过,好像都不太中听。” 妙清道:“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从一位故人那里听来的,他一直很想加入天师府,几年前,我又遇到他,问他加入天师府了吗,他说放弃了,我问他原因,他告诉我天师府弟子都叫二愣子、傻蛋、狗娃子、张铁柱之类的名字,他还说名字都起成这样,天师府那帮家伙能有几个正常人。” “起初还以为他故意跟我开玩笑,后来又遇到人说起此事,我心里也很好奇,于是就去龙虎山走了一躺,这一打听,才知这一切都是因妙清仙子而起,我因此还特意去正一观拜会妙清仙子,可惜当时她并不在龙虎山,我想她一定又下山诋毁天师府去了,后来闲时少了,这件事也就放下来了,想不到今日妙清仙子竟然找上门来了。” 天师府本来只收男弟子,后来又在山上立了个正一观来专收女弟子,其实,正一观和天师府本就是一家,都属道家流派。 四人听了温如玉的解释,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妙清仙子竟然在公开诋毁师门,按照江湖上的规律,这可是大逆不道啊,众人都不禁对她“高”看了一眼。 “哦?你去正一观找过我,这我倒不知了。”妙清笑道,“不过,我今日来寻你可是另有他事。” 温如玉道:“何事?” 妙清道:“你可知道是谁杀了史家人?” 众人听她这么一问,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温如玉默然不语,只是一直盯着妙清看,心道:“又是为史家而来,连十大名捕都来了一位,看来在史家背后还隐藏着不少谜团,竟然连天师府都惊动了。” 温如玉貌比宋玉,任何女子被他这样盯着都会很不自在,妙清当然也不例外,她将拂尘换了一个姿势,笑道:“我脸上有花儿吗?” 温如玉微微一笑,道:“我记得天师府很少关心江湖上的事,别说史家被灭门,就是江湖上所有门派势力被灭门,只要不波及到龙虎山,你们也不会过问,不是吗?” 第一百六十章 镜花水月 “我不是为天师府而来。”妙清又补充了一句,“这是我的私事。” “私事?”温如玉皱起眉头,难道她还与史家有什么干系? “你可不要多想,我是为我小徒来的。”妙清道,“上月史家有人来龙虎山祈福,那史家小子不知使了什么邪法,竟将我那徒儿给一起骗下山了,当时我不在山上,回山后才听说此事,于是来洛阳打听,才知史家被灭门一事,我那小徒也......唉......那丫头自小跟我,为人善良,又听话懂事,这般被人害了,我这做师父的,自然要替她讨个公道,听说云隐门温少侠也到了洛阳,所以特意过来问问。” “原来如此。”温如玉道,“此事说来麻烦,还请仙姑在馆内稍作休息,待我去见过一位受伤的师弟,再来相陪。”转身对云天行说道,“天行,带仙姑去厅内休息,我稍后就来。” “失陪。”温如玉向妙清抱了抱拳,向杨离居所行去,逸清尘和马无贼紧随其后,远离厅堂院落后,马无贼道:“温老弟,这道姑年纪跟你相仿,你对她这般客气,她到底什么来头?” 温如玉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道:“这妙清仙子是当今天师府张天师的师妹,年纪虽然不大,若真按江湖辈分排起来,我都要喊她一声小师姑。” “小师姑?”逸清尘撇了撇嘴,“这种小师姑我可受不了,看她神气的,打伤了天行和孟平不说,竟然没有半分歉意,真是岂有此理。” 温如玉笑道:“长辈跟晚辈切磋一下,也没什么不好,那妙清也不是胡来之人,我看准是天行跟孟平不知哪里惹到她了,不过师弟,他俩顽皮,你可不要做什么出格的事。” 逸清尘白了他一眼,道:“我能做什么出格的事,倒是师兄你,一直帮那个妙清说话,这可不像你啊。” “行了,行了,先去看看杨师弟。”温如玉转头对马无贼说道,“马兄,你先回去看看官府那边有没有消息,他们耳目众多,消息比我们灵多了。” “这个交给我。”马无贼斜了温如玉一眼,“温老弟,别怪老哥多嘴,以你的条件,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可别......你懂得。” “马兄多虑了。”温如玉笑道。 马无贼哼着小曲离开了,逸清尘望着温如玉,道:“连他都能看出来,师兄,你不会来真的吧?” 温如玉微微一笑,道:“逸师弟,你还不了解我吗,尊卑之别我向来重视,张天师与师父是故交,妙清又是张天师的师妹,她一直在外诋毁天师府,难道张天师会不知道吗?” 逸清尘道:“不过,师兄,这妙清为什么要诋毁天师府?” “这我也不太清楚,师父只是偶尔提到过,当时正一观的观主突然离世,又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张天师便让妙清去当观主,说是找到合适的人就让她回来,可一等再等,这观主一当就是两年多,原来张天师本就想让妙清去当观主,根本没物色其他观主,妙清知道后大闹天师府,张天师被她追下龙虎山,三天没敢回山,自那之后,天师府在江湖上的名望就在日渐衰落……” 逸清尘嘴角抽了抽,道:“这......是真的?” 温如玉道:“师父偶尔提到的,真假我也不清楚。” 逸清尘道:“这妙清也太小题大做了吧,竟敢把张天师打下山……” 温如玉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知道我为什么让你格外注意了吧,以你的脾气,多半会跟她打起来,到时候……” “这样说来,是该注意点,多谢师兄提点。”逸清尘满脸感激之色。 温如玉道:“跟其他师弟也说一下,尤其是天行,他不是妙清的对手,真要闹僵了,准要吃亏。” 逸清尘点了点头,道:“嗯,这小子,真不让人省心。” “你还不是一样。” “师兄,你......” 在温如玉等人离开后,庭院里就剩云天行、钟婉笙和妙清了。 云天行刚才被她追得狼狈不堪,主要是手中无剑,既然现在剑已经回来了,底气自然强硬不少,挺胸走到妙清身旁,斜目视之,道:“张铁柱,请随我来。” 妙清看了他一眼,云天行被她瞧得心里发虚,快步往客厅走去,钟婉笙跟在他身旁,妙清随在两人身后。 进了客厅,仆人端上茶水糕点,妙清道:“小子,你刚才使的是什么剑法?” 云天行撇了撇嘴,本不想说,但见对方眼神不善,只得道:“我这剑法粗俗得很,怕是有辱清听,还是不说为好。” 妙清笑了笑,道:“我既然问了,你直说就是,辱不辱清听,也是由我说了算。” 云天行拗她不过,道:“我这剑法也是刚学的,还没有名字。” 妙清道:“跟谁学的?” 云天行沉吟片刻,道:“一个瞎子。” 妙清皱眉道:“瞎子?” 云天行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道:“嗯,瞎子。” 妙清道:“他可有名号?” “名号?”云天行托着下巴思索良久,“不知道什么名号,我在一个破桥上替他捡了三次鞋,他传我两招剑法,就这样。” “捡鞋?”妙清面有惊讶之色,“秦末汉初黄石公下邳桥上三试张子房,会不会太巧了?” “原来还有这样的事?”云天行张大了嘴,“传我剑法的那位老者也姓黄。” 钟婉笙在一旁忍不住想笑,如果真笑出来,这幌子立马就拆穿了,她忍无可忍,站起来道:“我去找方姐姐。”说罢,快步离开。 妙清神色不定,沉吟良久,方才说道:“难道真是黄石公?” 云天行心想:“云天行啊云天行,差不多得了啊,再编下去可真要穿帮了。”他犹豫了一下,道:“那老头没说名字,只说姓黄。” 妙清直起身子,一双大眼睛在他身上乌溜溜地转,她应该是不怎么信的,但看她表情又不像全然不信的样子,云天行内心稍感歉疚,道:“铁柱兄,其实......” 妙清忽然道:“你这剑法还没有名字吧。” “呃,没有。” 妙清微微点头,道:“大道无形,有无相生,你这剑法实中有虚,虚中藏实,又如镜中花,水中月,不如就叫‘镜花水月’吧。” 第一百六十一章 坐而论道 “镜花水月......” 云天行默念几遍,他正为新招的名字发愁,不想就来了一个名字,而且这名字既文雅又与剑招相契,他很满意,至少脸上这一拂尘没白挨,他竖起大拇指,笑道:“铁柱,有水平!” “没大没小!” 妙清手中拂尘一扬,“啪”的一声,云天行又挨了一记拂尘,这下好了,两边脸颊都有红印,不偏不倚。 云天行喜得佳名,心里不禁对妙清生出敬佩之情,哪知转瞬之间,又挨了一记拂尘,顿时将这点敬佩抛到了九霄云外,双手捂着脸颊,道:“铁......你这么蛮横,小心你......” 妙清轻抚拂尘,笑道:“小心我什么?” “天行,不得对仙姑无礼!” 温如玉和逸清尘一同走进厅来,逸清尘对云天行微微摇头,云天行知道他的意思,心想:“看在她赠名的份上,不跟她一般见识。” 温如玉在妙清对面那张檀木椅上坐下,逸清尘坐在他身旁,仆人又为两人沏上茶。 温如玉道:“刚才没来得及介绍,这位是我云隐门的朋友,名叫云天行,想必仙姑已经见过了。” 妙清咦了一声,道:“他不是云隐门的人?” 温如玉笑道:“不是。” 妙清转头望向云天行,道:“小子,想不想加入天师府?” 温如玉和逸清尘都是一愣,这也太猖狂了吧,竟然在他们的地盘上,当着他们的面来挖墙脚,两人心中十分不平,但又无可奈何。 云天行转开头,哼声道:“我可不想当什么铁柱、二愣子。” 妙清微微一笑,道:“你入了天师府,只要有我在,天师府里没人敢欺负你。” 云天行笑道:“铁......仙姑您还是另寻他人吧,我要是入了天师府,指不定哪天就被您给埋在后山了。” 逸清尘强忍笑意,道:“天行,你去杨师弟那里看着点,他伤势未愈,不要让他到处乱走” 云天行站起身来,道:“逸大哥放心,杨兄他不是二愣子,身上有伤,不会到处乱走的。” “天行!”逸清尘双眼一瞪,云天行一缩脖子,飞一般地奔了出去。 妙清眯眼望着云天行消失的地方,心道:“小小年纪,剑术造诣竟已到了这种程度,不用十年,江湖名人榜上又要多出一个名字了。” 温如玉见妙清神情微妙,道:“仙姑真想将天行收入龙虎山?” 妙清回过头来,道:“当然。” 温如玉道:“其实,我也想让他加入云隐门。” 妙清手抚银丝拂尘,轻笑道:“你要与我争?” 温如玉微微一笑,道:“我们不必争,他哪边都不会选。” 妙清道:“哦?此话怎讲。” 逸清尘接口道:“他不喜欢被束缚,哪怕是一丁点束缚,就会让他浑身不自在,也许是因为他被束缚得太久,谁知道呢,反正他已经拒绝过我一次了,这样也挺好,何必非要让他入山门呢。” 妙清道:“我也不喜欢那些清规戒律,他若加入龙虎山,这一切免了就是,他若不想呆在龙虎山,也无所谓,只要他是天师府的人就行了。” 温如玉笑道:“那入不入天师府又有什么分别?” 妙清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将拂尘搭在左臂,缓步来到堂中,抬头望着挂于上方的匾额,缓缓道:“温公子博闻强识,可知这匾上四字为何意?” 温如玉抬头望向匾额,见其上雕有四个大字,“无为而治”,字体被漆成黑色,笔势洒脱却又雄浑有劲,不知出自哪家手笔,他盯着匾额看了一会,道:“此四字乃道家真言,有仙姑在场,不敢妄言。” 妙清回过身来,看着温如玉,笑道:“知道就是知道,有我在便不敢妄言了?你们这些人啊,被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蒙蔽了双眼,身在道中,却又远于道矣。” 逸清尘和温如玉对望一眼,温如玉站起身来,道:“仙姑乃道门正宗,深得大道精髓,我等凡俗之人自然难以企及,让仙姑见笑了。” “深得大道精髓?”妙清笑着向温如玉走来,“你我皆为凡俗之人,即便得道,亦逃不开世俗的枷锁,比他们多的,也只是活得更自由些罢了,我没有高看自己,倒是你们,什么仙姑啊、仙子啊,难道我就不是人吗?” 她说完最后一句话,已走到温如玉面前,两人相视而立,近在咫尺,她虽身在道门,但毕竟还是一个妙龄女子,而且她举止间有一种超凡脱俗的气质,这或许正是她身在道门与世无争的缘故吧。 在这样一个吐气如兰的女子面前,温如玉不由退了一步,道:“仙姑多虑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妙清微微一笑,又往前走了一步,道:“其实,我不喜欢别人叫我仙姑,我看起来有那么老吗?” 温如玉见她又跟上来,本想再退,脚后跟已碰上椅腿,他只得坐回椅中,道:“仙姑正值芳华之年,哪来年老一说。” 妙清笑道:“你可以叫我妙清。” 温如玉正色道:“这怎么可以!” “怎么不可以?”妙清微微弯下身子,盯着温如玉的脸颊,轻笑道,“你脸红了?” “没......没有。”温如玉别开头,不敢与她对视。 坐在一旁的逸清尘见温如玉投来求援的目光,险些将刚喝进口里的茶水喷出来,他立即放下茶杯,用衣袖擦了擦嘴角,从椅子上站起,笑道:“那个......我去看看杨师弟,那小子总爱乱跑,不让人省心。” “逸师弟!” “啊?”逸清尘溜到门边,听到温如玉叫喊,忙回过头来,见妙清已坐回自己的位置,温如玉则一脸“怒色”地瞪着自己,他露齿一笑,乖乖又坐回来。 妙清不知怎的,竟然一句话也不说了,只是在低头轻抚拂尘。 温如玉向逸清尘使了个眼色,希望他来打破沉寂而又尴尬的气氛,谁知逸清尘假装看不到,根本不予理睬,只是在端着茶杯,吹一下,啜一口,看得温如玉又好笑又好气,恨不能一脚将他给踹出去。 第一百六十二章 借刀杀人 知道位师弟是指望不上了,温如玉清了清嗓子,便开始陈述有关史家灭门的事,妙清中途一直没有打断他,也一直没有抬头,直到他说完,才轻声说道:“戚佑堂一家不是被叶孤鸾杀死的吗,怎么会跟史家扯上关系?” 温如玉道:“江湖上虽然这样传,可谁也没有亲眼见过,叶孤鸾此人心有傲气,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况且以他的实力,就算在群雄面前强杀戚佑堂,也没有人能挡得住他。” 妙清忽然抬起头来,目光落在温如玉那张俊美的脸颊上,道:“听说连‘八指神弹’管先生都败在他手里,那叶孤鸾真有那么厉害?” “他只用了一剑。” 温如玉沉默了很久才说出这句话,他的目光在闪动,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当时他就坐在叶孤鸾面前,那一剑,快如闪电,冷若冰霜,一剑断琴音!现在回想起来,他的心跳仍会不由自主加快。 妙清也沉默了,管平仲的琴技她虽未领教过,但“八指神弹”的名头可真不小,而叶孤鸾竟然只用了一剑! 她当时没有在场,她现在有些后悔了,因为没有人愿意错过任何一场高手间的对决。 厅里又陷入了沉寂,不过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逸清尘被茶水呛到了。 妙清瞥了他一眼,转而望向温如玉,道:“单凭这点还不足以排除叶孤鸾的嫌疑,江湖上人人皆知,他最有杀死戚佑堂的理由。” “也许正因为这样,我才怀疑不是他。”温如玉道,“戚、史两位在江湖上并非名之辈,府内好手也不在少数,能在一夜间无声无息将这两大家灭门,绝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而叶孤鸾一向独来独往,所以,我觉得他是被人陷害的。” “陷害?”妙清有些惊讶。 “不错,就是陷害。”温如玉道,“今天我们与逸师弟出去打探消息,外面都在传是叶孤鸾杀了史家满门,而且还有人亲眼见过,我们撞破了常笑之的阴谋,自然不会相信,别人可就难说了,只要将这个消息传遍江湖,就算叶孤鸾没有杀人,也绝对洗不清了。” 妙清沉默半晌,忽然道:“史家人固然是常笑之杀的,可你如何知道戚家灭门也跟常笑之有关?” “正因为这两件事都赖在了叶孤鸾的头上。”温如玉道,“人心不足蛇吞象,他们想同时做出两件大案来置叶孤鸾于死地,却不想画蛇添足,反而露出了破绽。” 妙清道:“谁会想置叶孤鸾于死地?” 温如玉笑而不答,反问道:“叶孤鸾为何会名动江湖?” 妙清思索片刻,道:“剑杀沈苍龙,以一人之力瓦解四海盟。” 温如玉道:“你知道史家管家宋范怎样称呼常笑之吗?” 妙清道:“不知。” 温如玉道:“常护法。” “护法?”妙清脸色大变,“你是说想置叶孤鸾于死地的是四海盟?!” 温如玉笑道:“不错,正是四海盟。” 现今江湖上不论大小势力,护法这一职位已经不再用了,在四海盟瓦解后不久,各门派势力都心照不宣地撤掉了护法这一职位,有的则是改为其他称呼。 妙清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温如玉,道:“可是,四海盟不是已经解散了吗?” 温如玉叹了口气,道:“我也希望这只是我的猜测,不然,江湖又要变天了。” 厅内陷入了沉寂,就连逸清尘都已放下茶杯。 妙清忽然道:“你这猜测有几成把握?” 温如玉笑道:“如果不是十成,九成跟一成又有什么分别。” 妙清盯着桌边茶杯思索良久,喃喃道:“四海盟潜伏了这十年之久,又要卷土重来了吗?” 逸清尘道:“四海盟为祸江湖,欲挑起各大门派纷争,从中渔翁得利,不管这次是不是他们在作怪,总要查个清楚,十年前的事,也绝不能再发生。” 妙清斜靠在椅背上,手指有规律地敲打着桌面,缓缓道:“叶孤鸾重现江湖,他们是怕重蹈覆辙,要先下手为强吗?” “而且还要借刀杀人,因为任何人都知道,叶孤鸾不会为自己辩解。”温如玉站起身来,嘴角带着笑意,“他们的计划天衣无缝,没人会相信在背后操纵的竟会是一个根本就不存在的势力。” “可惜他们遇上了你。”妙清也站了起来,微笑道,“温如玉,你还真让人意外,如果没听你说这些,如论如何我都不会怀疑到四海盟的头上去。” 温如玉笑了笑,道:“四海盟瓦解恐怕只是表象,或许他们只是从明处隐藏到了暗处,他们不必卷土重来,因为他们一直都在,毕竟在暗处行动要方便得多。” “不错。”逸清尘站起身来,“此次诡计被我们侥幸撞破,这未必就是他们的第一次动作,不然,叶孤鸾刚一出现,就被他们盯上,这也太离谱了,鬼知道之前他们还在暗中做了什么。” “要真是这样的话,事情远比想象中要严重得多。”妙清叹了口气,“想不到常笑之竟然是四海盟的人,可怜我那徒儿……” 温如玉笑道:“仙姑不必忧心,常笑之只不过是四海盟的一枚棋子,古人云,‘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常笑之走错一步,让四海盟重见光明,就算我们不动手,四海盟也会自己舍弃掉这枚棋子。” 妙清望着温如玉,只觉脸上微微发烫,忙转身望着窗外,喃喃道:“但愿吧。” 逸清尘道:“师兄,就算我们知道四海盟在背后搞鬼,也不会有人相信我们,除非能找到常笑之,让他在天下群雄面前认罪,否则这一切都是徒劳。” 温如玉笑道:“我们不用去找他,常笑之自会来找我们。” 妙清回过身子,道:“你有何妙计?” “妙计不敢当,不过是守株待兔罢了。”温如玉笑道,“常笑之虽然棋错一步,但仍有弥补的机会,只要将知情者尽数杀了,四海盟一样不会泄露。” 妙清惊讶道:“你是说常笑之会来找我们?” 第一百六十三章 蒙在鼓里 “不是我们,是天行。”温如玉道,“当初撞破常笑之阴谋的就是天行和钟姑娘。” 逸清尘脸色微变,道:“我与他交过手,那常笑之武功不差,我这就派人去保护他们两个。” “师弟慢走。”温如玉道,“他们暂时不会有危险,我刻意观察过,这几天别馆内一直没有动静,我看常笑之还不知道天行在这里。” 逸清尘道:“那怎么办?” 温如玉笑道:“自然是告诉他天行就在这里。” 逸清尘白了他一眼,道:“师兄,你就不能直说嘛,现在都不知道常笑之那王……躲在哪里,怎么告诉他啊?” 温如玉笑道:“让天行去洛阳城里玩一玩就好了,尤其是那些热闹、消息流通的地方,常笑之如果不是傻子,一定会发现他的。” 逸清尘道:“这好办,我这就带那小子逛街去。” 温如玉笑道:“你这急脾气,就不能等我说完?” 逸清尘皱眉道:“还没说完吗?” 妙清扑哧一笑。 温如玉拍了拍额头,笑道:“你带他去,常笑之还敢露面吗?要像平时逛街一样,不要露出马脚,最好不要让天行知道,让方师妹带他去,也叫上钟姑娘。” 逸清尘默默点头,道:“师兄你说完了吗?” 温如玉笑了笑,对妙清道:“仙姑可有空闲?” 妙清道:“你是想让我跟他们一起去?” “正是。”温如玉道,“他们三个对付常笑之还行,万一常笑之有帮手,怕是要吃亏,仙姑陪他们同去,师弟你再带人乔装在远处盯着,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妙清道:“我也要乔装?” 温如玉道:“嗯,这样最好。” 方静好就帮妙清改装,先是换了一身衣裳,又将道髻改成拧旋髻,髻上斜插一支珍珠簪子,简单涂些脂粉,拂尘则藏在袖中,这一改扮,已完全没了道士的模样。 云天行正在房里闭目深思,思索新创的招数,忽听有人敲门,忙去开门,门外站着三个女子,钟婉笙和方静好他自然认得,后面那位有些面熟,可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你是......铁柱?” 云天行猛然醒悟,这不是那道姑是谁,刚刚还冷若冰霜,一脸凶相,摇身一变,竟然成了笑靥如花,明眸皓齿的美女,这反差实在太大了。 方静好笑道:“走,陪我们逛街去。” “不去。”嘭的一声,房门关了。 三人愣愣地站在门外,为了这次诱敌行动,她们都是刻意打扮过的,换成一般的男子,哪里会拒绝,而他偏偏就拒绝了,而且拒绝得很干脆! 其实,云天行并不是故作矜持,他实在是有要事在身,新领悟到的剑法尚未成熟,仍需进一步完善,而现在就是最佳时机。 云天行坐回桌边,双手托腮,又开始思索,刚才的插曲并没有打断他的思路。 方静好推门进来,道:“你整天闷在屋里做什么,跟我们出去透透气吧。” 钟婉笙道:“是啊,天行哥哥,你就跟我们去嘛。” 妙清悄悄摸上藏在袖中的拂尘…… 两人轮番说教,云天行充耳不闻,妙清忍无可忍,道:“你们两个闪开!” 云天行叹了口气,道:“逛街有什么好,为什么让你们这么着迷,累人不说,还要花钱,万一撞上个老爷爷老奶奶,你们赔得起嘛!” 云天行完全不顾三人的脸色,喝了口茶,接着说道:“古人云: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这洛阳城繁花似锦,那都是赤果果的诱惑啊,我们要清心节欲,不要被这些虚妄的东西迷了眼,规避烦闹,静养修身,这才是正途啊。” 妙清挠了挠脸,道:“他说得对。” 方静好惊讶地回过身来,道:“仙姑,你到底是哪边的?” 妙清道:“这小子颇有慧根,不加入天师府可惜了。” 云天行叹道:“今生一入捂裆派,余年再无他山缘,施主,请回吧。” 妙清道:“你入武当派了?” 方静好噗嗤一笑,嗔怒道:“云天行,你到底去不去!” 云天行摇了摇头,道:“莫要扰我清修,施主请回吧。” 方静好道:“你真不去?” 云天行拍了拍胸膛,道:“坚决不去!” 方静好道:“好,既然你不想去,我也不强求,不过,我可要提醒你,我这个人一逛街就高兴,一高兴什么都肯说,你可不要后悔!” 云天行哼了一声,道:“不就逛街吗,这有什么好后悔的。” 方静好挽住阿笙的胳膊,笑道:“好妹妹,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钟婉笙笑道:“去哪呀?” 方静好道:“我也记不清啦,好像叫什么楼来着,那楼上有好多花,大概有一万朵那么多。” 钟婉笙道:“有那么多花,那是什么地方呀!” 云天行拍案而起,道:“别说了,我去!” 方静好笑道:“怎么改变主意了?” 云天行道:“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就逛街嘛,我去!” 于是诱拐四人组出动了。 洛阳城里人来人往,喧闹声不绝于耳,街道旁商铺林立,摊位纵横,热闹非凡。 三女穿梭在人海中,有说有笑,这边首饰摊上停一下,那边糕点铺里走一趟,好一派姐妹同欢,其乐融融的画面,云天行默默跟在后边,竟然完全被遗忘了。 云天行不吵不闹,心中默念:“既来之,则安之。”念一遍,吃一口阿笙买来的糕点。 四人逛街如流水,穿街走巷,无所不入,路过客栈、茶馆、酒楼、赌坊等都要进去坐上一坐,甚至经过青楼门口,都要在门外谈笑一会,吓得云天行冷汗直冒,惊呼这几个女人大大的反常。 “天行哥哥,我给你剥栗子吃,可好吃了。”钟婉笙捧着一包热乎乎的糖炒栗子跑来说道。 云天行笑了笑,道:“你跟她们去玩吧,不用管我。” 钟婉笙道:“天行哥哥,我告诉你件事,你可不要吃惊哦,其实啊,我们出来是为了引常笑之出来,你不要一个人跟在后面,温大哥说我们出来就是要惹人注意,不要太夸张就行。” 云天行怔了怔,怪不得他总觉得这几个反常,连道姑都化妆出来逛街了,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奇怪的呢? 第一百六十四章 好自为之 在钟婉笙的提点下,云天行如梦初醒,原来这是一次诱敌行动。 四人走了大半天,口干舌燥,一同到茶馆去喝茶。 茶是龙井,香气四溢,清爽可口,四人围坐在方桌旁,这方桌的位置也是有讲究的,云天行刻意挑了一个显眼的位置,好让其他客人进进出出都能看到他们。 “铁柱,有人在偷窥你。”云天行与妙清对坐,正好看到一人在偷瞄妙清。 妙清丝毫不以为意,道:“让他看好了,又不会少块肉。” 云天行闻言差点将茶水喷出来,笑道:“你们天师府都这么开放吗?” 妙清白了他一眼,没再说话,端起茶杯,小口啜茶。 那人瞧了半天,似乎已到了心痒难搔的地步,仓促地摸出几块碎银子丢在桌上,走到云天行身旁,竟然连随身携带的折扇都落在桌上,低声道:“这位朋友,借一步说话。” 换作平时,云天行是绝不理这种人的,但现在是特殊情况,当下站起身来,随那人来到大厅角落。 那人锦衣华服,头戴小帽,衣饰打扮像是富家子弟,就是长得有点寒碜,皮包骨不说,那脸颊真可谓是凹凸有致,此起彼伏,就像诗里写的:“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那人将云天行带到墙角,还没说话呢,几块碎银子就塞过来了,云天行哪是这么随便的人,坚决不要,那人执意要给,两人在墙角无言地推让了一会,最后云天行被他的诚意打动,只好暂且收下。 那人阴笑道:“兄弟,你那三位娘子可真好看,嘿嘿……嘿嘿……” 云天行也嘿嘿一笑,道:“大哥,无功不受禄,你想说什么直说就是,只要能办到的,兄弟一定帮你办到。” 那人激动地握住云天行的双手:“不瞒兄弟,哥哥看上你对面那位了,不知兄弟可否割爱?” “割爱?”云天行脸色一变,忙收回手来,“大哥,不是做兄弟的不肯,只是......” 那人心领神会,又掏出一锭银子,云天行坚决不要,那人执意要给,又是一番无言地推让,最后云天行又被打动了,将银两收入怀中。 那人笑道:“兄弟,你看现在......” 云天行叹了口气,道:“唉,大哥,你是实在人,兄弟我也不瞒你,那女人就是只母老虎,会咬人的,你看我脸上这几道,指甲挠的!” “是嘛!”那人目中闪过一丝狂热,“哥哥我就喜欢会咬人的。” 云天行叹了口气,道:“大哥,我没跟你开玩笑,那真会出人命的!” 那人的兴致更浓了:“还能出人命,我喜欢!” 云天行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拍了怕他的肩膀:“大哥,你好自为之吧。” 方静好看着墙角鬼鬼祟祟的两人,嘟囔道:“不知他们在搞什么鬼。” 钟婉笙双手捧着茶杯,笑道:“那人一定在打仙姑的主意。” 妙清往那边瞧了一眼,冷冷道:“云天行那小子要是敢胡来,我打断他的腿。” 钟婉笙狠狠将茶杯放下,道:“你这么凶干嘛,我们出来又不只是为了玩,天行哥哥也不想来呀,是我们硬拉他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方静好道:“是啊仙姑,他这人就是爱闹腾,我们都知道的,再说,他只是跟那人说几句话,又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云天行笑嘻嘻地走过来,对妙清道:“铁柱,跟那位走一趟呗。” 方静好惊道:“云天行,你把仙姑卖了?” 云天行往后一指,道:“他说不会太久的。” 啪的一声,妙清手里的茶杯应声而碎,茶水贱得满桌都是,钟婉笙道:“天行哥哥,你太过分了,刚才我还替你说好话呢!” 云天行低下身子,低声道:“你们别那么死脑筋嘛,他打铁柱的主意,我就是想让铁柱亲自去教训他一下,没别的意思。” 妙清神色稍缓,道:“当真?” “那当然。”云天行摸出那人给的一锭银子和几块碎银子,推到妙清面前,“这是我从他那里弄来的,你先收起来,打人的时候留条命,其他你随意。” 云天行坐回自己的位置,端起茶杯,向那人做出一个敬酒的姿势,并抱以微笑。 妙清收起几块碎银子,将整锭银子推到云天行面前,道:“你的。”起身跟那人往后院去了。 云天行将银子转推到钟婉笙面前,道:“阿笙,收了吧,铁柱送的。” 钟婉笙收好银两,拍了拍胸脯,道:“天行哥哥,你可吓死我了,你要真把仙姑给卖了,她准要打死你。” 云天行放下茶杯,笑道:“就是我敢卖,也没人敢买,不是吗?” 方静好哼了一声,道:“怎么没人敢买,仙姑她生得漂亮,又有与众不同的气质,抢着买的人能挤满前面这条大街。” 云天行斜了她一眼,心道:“咱走着瞧好了。” 这才没一会,妙清又坐了回来,云天行惊道:“这么快?” 妙清道:“一脚踢树上去了,他瘦,不费劲。” 方静好张大了嘴,木然地望着妙清。 云天行低声道:“没死吧?” 妙清道:“死不了,最多断几根肋骨。” 没过多久,店里的伙计就出去借梯子去了。 四人离开茶馆,又去人流密集的地方走动,这一路走来,前来搭讪的勇士有十多位,不过这些人的下场都不怎么好,只有一位免遭“毒手”,不过也付出了沉重的银两。 四人一直逛到天黑才回到驿云别馆。 吃过晚饭,众人都聚在客厅里,门外有人在暗处把守。 逸清尘道:“师兄,常笑之会不会已经离开洛阳了,我们一直在他们附近走动,也没发现行迹可疑的人。” 温如玉道:“常笑之不会离开,这是他最后的机会,四海盟还在的消息一旦泄露出去,他必死无疑,那时他才会逃,只要消息还没泄露,他一定会来。” 云天行皱眉道:“明天还要去逛街?” 温如玉道:“洛阳城都走遍了?” 云天行道:“城北该去的地方都去了,城南还没有去。” 温如玉道:“明天去城南,天行你和钟姑娘两人去吧,人多了反而引人生疑,我和逸师弟会在附近帮你盯着,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妙清道:“那我呢?” 温如玉笑道:“仙姑暂时留在馆内吧,如果常笑之突然来了,也好有个照应。” 妙清微微点头。 温如玉望向倚在门边的于道周,道:“于师弟,你带人盯紧别馆附近,即使发现常笑之也不要轻举妄动,放他进来,等有把握再出手。” 于道周点头道:“晓得。” 温如玉做好安排,除了轮流守夜的人,众人都各自回房睡了,一夜无事。 第一百六十五章 山门往事 天微亮,夜未央。 温如玉孤身站在别馆内高高架起的亭台上,遥望着仍沉浸在睡梦中的洛阳城,远处房屋楼阁中零星散布着几点灯火,是早起的商贩,还是一夜未眠的伤心人? 寂静的亭台上仍带着夜色的风香,天地万物仿佛都已静止,似乎都在等待破晓的曙光打破这片的平静。 “谁?” 温如玉没有回头,但他已听到后方石阶上传来的脚步声,脚步很轻,轻得微不可闻,可他还是听到了。 “是我。” 那人走上高台,站在温如玉身旁,也望着远处的洛阳城,道:“好美。” “是啊,好美。”温如玉紧绷的心弦也松了下来,他没有看,却已听出来人是谁,是妙清。 妙清道:“一夜未睡?” 温如玉道:“睡不着。” 妙清转头望着他的侧脸,道:“是睡不着,还是不想睡?” 温如玉嘴角泛起一丝笑意,道:“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妙清又将目光移到远处,“你在等常笑之?” “可他没有来。”温如玉背着双手,右拳缓缓握起。 妙清沉默了,过了半晌,才缓缓说道:“你师父为何不来龙虎山找我师兄下棋了?” 温如玉道:“师父闭关了。” 妙清道:“所以你担起这一切。” 温如玉没有再说话,远方天际已泛起一抹鱼肚白,一线光明驱散了整片黑暗,天亮了。 妙清侧头望着他,道:“以前的你很怕麻烦,总喜欢一个人躲到没人的地方偷懒睡大觉,还会自己偷偷笑,是不是?” 温如玉惊讶地看着妙清,道:“你知道?” “你师父说的。”妙清将鬓旁青丝撩到耳后,冲温如玉眨了眨眼,“还记得时常跟在我师兄身后的那个小道童吗?” 温如玉笑着点头,道:“当然记得,那家伙可扰了我不少清梦,我躲起来睡觉,总能被他找到,真不知道他是怎样找到我的,说起来也有几年没见了,真是个让人恼火的家伙。” 妙清掩口一笑,道:“那道童是我扮的。” 温如玉笑道:“不可能。” 妙清盯着他的脸颊,道:“其实,你一直都知道,对不对?” 温如玉收起笑容,又望向远处,洛阳城里已渐渐有了生气,街道上也已有人在走动。 妙清见他不说话,又问了一遍:“你一直都知道,对不对?” 温如玉微微点头,道:“嗯,我一直都知道。” 妙清咬着嘴唇,道:“你从何时开始知道的?” 温如玉叹了口气,道:“大概是在云门山下,我们两个跌进湖里去的那次吧。” 妙清脸上一红,转过身,背对着温如玉,道:“你都知道了,还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你......你......” 温如玉道:“因为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啊,师兄弟们都忙着练功,只有你肯陪我玩,如果我说出实情,我们还会像以前一样吗?” 妙清回头瞪了他一眼,道:“你居心不良!” 温如玉苦笑道:“我哪有,那都是实话。” 妙清转过身来,望着他,嗔道:“那现在见面你还假装不认识我?” 温如玉道:“这不是多年不见了,没认出来嘛,以前你还是道童打扮,脸上还脏兮兮的,现在跟以前完全是两个人嘛。” 妙清幽怨地瞪着他,道:“你说谎!” 温如玉苦笑道:“我没有,真没认出来。” 妙清哼了一声,道:“这都多少年了,你都不来龙虎山看望老朋友,见了面还假装不认识,温如玉,你太过分了!” 温如玉长舒一口气,道:“妙清,你也知道,自从师父闭关不出,云隐门的大小事务都要我来操持,我也想做回以前的温如玉啊,仗剑天涯,游山玩水,想去哪便去哪,想喝酒了便大醉三天三夜,可是,有些事我躲不掉,大师兄离世,二师兄叛离云隐,我如果继续我行我素,师父他老人家该有多伤心,两位师兄的事,已经让他心力交瘁了。” “我知道,我又没有真的怪你。”妙清目光柔和地望着他,“你一夜没睡,还是进去休息吧,我去保护他们两个。” “不用,我休息一下就好,太早出动,反而让人怀疑。”温如玉顿了顿,接着说道,“妙清,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妙清道:“你问。” 温如玉笑道:“你为什么要当道姑呢?” 妙清哼了一声,道:“当道姑怎么了,道姑一样可以喝酒吃肉,一样可以……可以……成亲生子……你看不起道姑啊!” 温如玉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好奇嘛。” 妙清叹了口气,道:“还不是被那无良师父给拐进山门的,那老头嘴馋,偶然一次吃到我做的菜,死缠烂打非要拉我上龙虎山,说跟他学道能成仙,那时我还小,上了那老头的当,不过,他待我还真不错,有人欺负我,他总是第一个替我出气,对也好,错也罢,他从来都不问,就连师兄都不敢惹我,挺好的老头,羽化了。” 温如玉见她面露忧伤之色,忙转开话题,道:“张天师近来可好?” 妙清道:“好得很,天天跟一帮徒子徒孙斗蛐蛐,那么大年纪的人了,还跟后辈耍赖,上梁不正下梁歪。” 温如玉笑了笑,道:“没人陪他老人家下棋,自然无趣得很,不过,斗蛐蛐如何耍赖,这我倒不知了。” 妙清道:“他那只蛐蛐又小又瘦,任谁看都稳输,可总在紧要关头,他偷偷使内力将人家的蛐蛐震倒,我这师兄,可没你想得那么公正无私。” 温如玉哈哈大笑,道:“原来张天师还会做这样的事,看来我的确是太长时间没上龙虎山了,是该找个时间去拜见他老人家的。” 妙清望着他,正色道:“温如玉,我问你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我。” 温如玉点头道:“你问。” 妙清脸现踌躇之色,犹豫了一会,才道:“你觉得我道姑的打扮好些,还是现在的打扮好些?” 温如玉盯着她看了好一会,道:“我觉得你以前道童的打扮最好,脸上抹得脏兮兮的,就好像一只刚从煤灰里爬出来的小猪。” “温如玉,就会拿人寻开心,不理你了!”妙清推了温如玉一把,气呼呼地走了。 温如玉笑了笑,又将目光移到洛阳城内,街道上人流已初具规模,那些高耸的楼阁上也有人陆续推开了窗。 “常笑之,你还不肯现身吗?” 第一百六十六章 大鱼上钩 洛阳城里繁华如旧,商铺小摊整齐地排在街道两侧,来来往往的人群行走在大街小巷,有锦衣玉帽的富商,有携带刀剑的江湖侠客,有赶车的马夫,有衣衫褴褛的乞丐,无论什么样的人都能在这里找到。 在一条客栈林立的长街上,云天行和钟婉笙并肩而行。 望着过往的人群,云天行陷入了沉思,每个人都在自己人生的轨道上行走,每路都不同,可终点却都一样,他们来来往往,到底是为了什么?荣华富贵还是高官厚禄?又或是一已的安宁?他想不通,因为他自己也走在这条路上,也是这万千人海中的一员。 “呼——” 云天行吐出一口气,将双手抱在脑后,道:“阿笙,你说温大哥这招灵不灵,若是常笑之一直不出现,难道我们就要一直走下去?” 钟婉笙偏头看着他,笑道:“原来你不喜欢跟我一起逛街啊?” 云天行朝她笑了笑:“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最近刚好有所领悟,你也知道的,就是那个空灵境界,在那里领悟到的,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消化掉,我怕时间一长,又会忘掉。” 钟婉笙道:“那你边走边想呀,我不打扰你就是了。” 云天行四下看了看,苦笑道:“在这里我可没法集中精神,搞不好要走火入魔。” 钟婉笙笑道:“这倒也是,我们就再玩一天,如果常笑之还不出现,我们就让温大哥再想想别的办法。” “还是不要了,温大哥既然这样说了,自然有他的道理,我们就再试试吧。”云天行笑道,“那个我再找时间慢慢领悟就好了,也不急于一时。” 钟婉笙向他身边靠过去,低声道:“天行哥哥,要不我们溜走吧,我们跟那姓史又没交情,何必来为他卖命,我们也要找人不是吗?” “那九殿阎罗也不知道躲在哪里,茫茫人海,要到哪里去找,我问过温大哥他们,他们也不知道这个人。”云天行沉默片刻,接着说道,“史家一事倒还是其次,那四海盟才是最令人担心的。” “是啊,这些人就不知道什么叫安分,总要搅得江湖天翻地覆才肯罢休。”钟婉笙边说边从竹篮里挑了一个又大又红的桃子,递了过去。 云天行接过桃子,在手里上下抛着玩,道:“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安稳日子不过,非要……” 他话未说完,忽然发觉抛起的桃子竟然没有落回来,而前方一人正在人群蹦跳着逃窜,他手里正拿着一个又大又红的桃子,云天行大喝道:“连个桃子都要抢,你属猴的啊,给我站住了!”跟着向那人追去。 “天行哥哥,别追!” 钟婉笙想劝却已来不及,也跟着追了上去,她见这偷桃之人身法不错,想来不是寻常盗贼,其实,偷个桃子倒没什么,就怕他另有所图。 云天行穷追不舍,那偷桃之人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净往人少的小巷子里逃,云天行也觉察到有些不对劲,刚追进一条空巷里,他本打算放弃继续追击的念头,谁知那偷桃之人竟然自己停下了。 “不逃了?” 云天行压住剑柄,凝神屏气,紧盯住那戴着面纱的人。 “为了一个桃子,追了我五条巷子,至于吗?”那人笑道。 云天行笑道:“如果你问我要,我一定给你,可你偏偏要抢,这问题可就严重了。” 那人用衣袖擦了擦桃子,拿到面纱下咬了一口,道:“嗯,真甜,钟姑娘眼光不错。” 云天行和钟婉笙都是一惊,只见那人缓缓摘下面罩,露出一张极为熟悉的面孔。 “孟平师兄?!” 云天行放开剑柄,这偷桃之人不是孟平是谁,他脸上还有被拂尘抽过的红印,跟自己脸上的一模一样,这是无论如何都装不出来的。 孟平笑着走来:“辛苦你们了,大鱼上钩了,温师兄让我来通知你,现在可以回去了,要装得若无其事,不要露出破绽,我先走了。” 不待云天行开口,孟平挥了挥手,翻墙离开了。 两人生怕常笑之会起疑,又在街上逛了一会,随便买了些糕点、水果才往回走,一路上有说有笑,任谁看都不像是两个“鱼饵”。 两人回到馆内,钟婉笙跟方静好他们在前院里玩,云天行则独自回房了。 推门进房,房间里没有人,但仍留有一股淡淡的香气,是熏香残余的味道,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又为自己沏了一壶,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坐回桌边,仔细翻看。 书香,茶香,熏香,三种香气揉杂在一起,缭绕鼻端,烦躁的心境也在这香气中缓缓归于平静。 屋内很静,只能偶尔听到书页翻动的声音,云天行看得认真,就算有麻雀落在窗沿上叽叽喳喳,他也毫不理会。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一道人影忽从窗外飞扑进来,金芒一闪,咔嚓一声,书本、茶壶,连同圆桌竟同时被金芒劈开,茶水飞溅中,云天行倒跃出去,呛的一声,拔出藏在身边的佩剑。 “这小子,竟然躲开了?!” 常笑之的神情很复杂,刚才他一直躲在屋外树上,从窗口向内窥探,其实他打算等晚上再动手,月黑风高杀人夜,成功率总是格外高。 打算终归只是打算,他看见云天行在目不转睛地看书,桌上的茶水直到冷掉都没喝上一口,人在集中精神做一件事时,总会忽略其他的事,并且会不由自主地降低警惕性,他实在不想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他有信心做到一击必杀,不然他是不会出手的。 然而,他不知道,云天行一直都在伪装,任谁在太阳底下走上大半天,都会口渴的,他怎么可能不渴?不论他有多渴,在常笑之动手之前,他绝不会去喝茶,就算有一百只蚊子在吸他的血,他都不会动,他必须装出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必须要让常笑之觉得有机可乘,他做到了,常笑之果然动手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十面埋伏 香气缭绕的房间内,两人各执兵器,遥相对立。 云天行斜剑指地:“常笑之,你还想杀人灭口吗?” “你知道的太多了,杀了你,我就可以活。”常笑之仍握着那柄金刀,“不过,你也不必伤心,等你死了,我再送那小姑娘下去陪你,黄泉路上,你不会寂寞的。” 云天行哼了一声,道:“史家满门百余口,还有那些官差,你杀得还不够吗,你到底要杀多少人才肯罢手?” “罢手?”常笑之凄然一笑,“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史继长就是因为想罢手,才被灭了满门,我没得选。” 云天行道:“路在你脚下,你怎么可能没得选?” 常笑之道:“你不懂。” 云天行道:“你替他们杀人,也只不过是他们的一枚棋子罢了,总有一天,他们也会派人来杀你,就像你杀死史继长一样。” 常笑之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这句话直戳要害,这个问题他的确考虑过,可毕竟还没到那一天,人就是这样,在没到绝境之前,别人怎样劝他都不会听的。 常笑之抬起那双锐利的眼睛紧盯住云天行,缓缓说道:“你说的他们是指谁?” “四海盟。” 常笑之的脸色变了,变得阴沉而狰狞,眼中的杀意也更盛了,冷笑道:“你果然都知道了,那你死定了!” 云天行退了一步,道:“你如果再执迷不悟,只有死路一条,我劝你还是想清楚再动手。” 常笑之笑道:“你的实力虽然不错,但毕竟还年轻,我若全力杀你,你必死无疑。” 云天行舒了一口气,放下剑来,道:“你真是无药可救!” 常笑之见他不再抵挡,飞身扑了上去,金刀破空,猛向云天行颈中斩去。 “叮!” 金刀被一柄长剑当空拦下,常笑之惊讶之余,催刀连攻,眨眼间已劈出三十二刀,但无一例外,这三十二刀全都被挡下了。 常笑之飞身后退,望着挡在少年身前那人,右手执剑,左手背在身后,竟然只用一只手就挡下了他的全部招数。 惯用刀剑之人都知道,握住兵器只需要一只手,另一只手虽然空着,但也要为了保持身体平衡或配合特定招数而做出相应的动作,将手背在身后无疑会破坏身体平衡性,从而增加出招难度。 常笑之用怨毒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人,良久不曾移开,功败垂成,都是拜此人所赐,忽然,他睁大双眼,惊道:“是你!” “云隐门,逸清尘,特来领教!” 逸清尘手执长剑,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常笑之,从面上虽然看不出任何表情,但他心底却是激愤不已。 那一夜常笑之和逸清尘交过手,但常笑之急需于追杀云天行,两人只交手十来个回合,而且当时天色昏暗,是以没有立刻将逸清尘认出来。 逸清尘微微偏头:“没事吧?” “嗯。”云天行微微点头,执剑从逸清尘背后缓缓走出。 常笑之见大势已去,不敢在此长久逗留,狠狠瞪了两人一眼,纵身跃出窗外,跟着一挺身,往屋脊上窜去。 “不好!” 常笑之身在半空,猛见上方七道剑影交错旋转,如花开一般,从上罩压下来,剑影未到,劲风却已将他满头乌发打得狂舞乱窜。 “陌上花开温如玉!” 常笑之没见过温如玉,但他的名头确已听过很多次,而且刚才逸清尘提到过云隐门,也为他的猜测划定了范围,在云隐门中能使出这一招的,只有一个温如玉! 逸清尘的出现他可以当成是偶然,温如玉又从屋脊上攻下来,无论如何他都不再相信是巧合,直到现在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中计了。 “常笑之,束手就擒吧,你就是插翅也难逃了。” 常笑之身在半空,不敢硬接温如玉的招式,忙使出千斤坠的功夫,嘭的一声,双脚又落回地面,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芭蕉树后飞扑出来。 常笑之还没站稳,那黑影就已攀上了他的躯体,他想挥刀斩下这个黑影,可双臂竟然动不了了,“咣当”一声,金刀掉在地上。 常笑之心头一慌,拔腿就跑,也顾不得背上的黑影是什么,他现在只想赶快逃离这个地方,可他没跑出多远,脚下被绊了一跤,竟然摔了出去,脸先着地,鼻子都撞破了,急于逃命的他哪还顾得了擦鼻血,本想爬起来继续跑,可他惊讶地发现双腿竟然也动不了了。 “什么鬼东西!” “哪有什么鬼东西,是爷爷骑孙子!” 常笑之趴在地上,扭着头往后瞧,他的脖子都快扭断了,可还是看不到背上究竟背了个什么玩意,只听刚才那人又说道:“你这贼胆包天的东西,连王爷都敢杀,今天落在我手里,想死都难了,哈哈!” 常笑之一听他说起杀王爷的事,心头猛地一跳,颤声道:“你是谁?” 马无贼用下巴戳了戳他的后背,道:“你可听好了,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人称漠北苍狼,马无贼的就是我了。” 常笑之冷笑一声:“你怎么不直接叫马贼呢?” “大胆匹夫,竟敢侮辱大爷,看我如何收拾你!” “你干什么,快放了我!你......我.......” “臭贼,看你还敢不敢侮辱大爷了!” “马贼!” “好啊,你这臭贼有能耐别停啊!” “马贼!” 温如玉、逸清尘等人都陆续赶了过来,见马无贼和常笑之在地上打滚,温如玉倒不怎么惊讶,逸清尘等一干云隐门弟子可都惊呆了,马无贼他们都见过,最近经常来找温如玉,也算是半个熟人,听说还是十大名捕之一,可眼前这种状况他们还是破天荒头一回见。 “服不服!” “马贼!” 云天行又见此情景,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也没打声招呼,挤开人群,匆匆回房去了,钟婉笙也随他一同走了。 妙清埋伏在另一个方向,听说常笑之已经被捉住了,急忙赶来,挤到人群中,看到两人在地上滚来滚去,不禁呆住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一言不发 “臭贼,服不服!” “马贼,马贼!” 逸清尘走到温如玉身旁,歪着头低声说道:“师兄,这人真是十大名捕之一?我看不像啊。” “人不可貌相,你可不要小瞧了他,此人精通江湖上各路擒拿手法,凡是被他困住的人,想独自脱身,那基本是不可能的。”温如玉看着逸清尘,“师弟,你武功不差,就是见识短了点,有空多去江湖上走走,将来我肩上这副担子,还要由你来扛。” 逸清尘斜了他一眼,道:“师兄,你可不要甩给我,这位子我可坐不来。” “现在坐不来,以后总能坐来的。”温如玉笑道,“师弟,你还不了解我吗,要真让我在这个位子上坐到老,还不如直接让去跳黄河。” ...... “喂,你连我也打!” “臭道士,你还不住手!” 温如玉和逸清尘正在说悄悄话,忽然听到有人在叫嚷,往场内一看,见妙清正在用拂尘抽打在地上打滚那两人。 “臭婆娘,别以为你是......我就不敢骂你!” 马无贼挨了几记拂尘,手臂上裂开好几道血口,妙清本想打常笑之,可这两人缠得难解难分,又滚得灰头土脸,根本分不清彼此,妙清见到害死徒儿的人就在面前,哪还管你三七二十一,扬起拂尘一起打了。 妙清这拂尘可不是马尾做的,是用白银抽丝提炼而成,不论是韧性还是强度都非一般拂尘可比,这般抽打下去,皮开肉绽是免不了的。 马无贼把自己滚到下面,腹背算是安全了,可手臂腿脚还在上面,常笑之被打得最惨,可他咬着牙,一声不吭,马无贼捉贼有功,反被暴打一顿,他心里气极,一直在破口大骂,他骂得越狠,妙清就打得越狠。 温如玉见状,脚下一动,已闪到妙清身旁,伸手抓住她手腕:“别打了,马兄还在下面。” 妙清挣了挣,没有挣开,怒道:“温如玉,你放开,他害死我徒儿,今天我就要打死他!” 温如玉道:“他何止害死你徒儿,史家百余条性命,他都脱不了干系,杀他不难,可如果他死了,史家的惨案还会重现,你先冷静下来。” 常笑之被打得血肉模糊,吼道:“温如玉,你休想从我嘴里得到任何消息,你让她打死我好了,臭婆娘,你徒儿就是我亲手捏死的,哈哈,那小丫头皮肤又白又滑,还很会求饶呢,哈哈,你快来打......” 孟平实在听不下去了,脱下鞋子,解下布袜,直接塞进常笑之的嘴里,一只袜子还堵不住他的嘴,孟平又解下另一只,又塞了进去,这下好了,哼哼唧唧,一句也听不清了。 马无贼叫道:“你这臭小子,袜子怎么这么臭,想熏死我是不是!” 孟平挠了挠头,笑道:“马大哥,你就忍耐一下嘛,这袜子的味道是大了点,但也是有好处的,闻一闻,蛇虫鼠蚁不敢扰,嗅一嗅,妖魔鬼怪全放倒,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孟平这句话可不是自吹自擂,那是有真材实料的,在孟平弯腰脱鞋的那一刻,云隐门众弟子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大步,若说夏天房间里没有蚊子的,也只有孟平了。 据说有一次,一个牛鼻子老道摇着铃铛来云门山上卖驱虫散,说是涂在身上百虫不侵,猛兽不咬,说来也是厉害,那老道将驱虫散洒在地上,周围的虫蚁立刻退开七尺,那效果不言而喻,结果孟平恰好路过,解下袜子往虫蚁堆里一丢,那老道二话没说,摇着铃铛下山了,自那之后,没再登过云门山。 常笑之被两双臭袜子塞住了嘴,已然不省人事,马无贼本想把他叫醒,再滚上一滚,可时间一长,他发现这袜子建功靠得不是一股冲劲,而是那如海浪般连绵不绝的后劲,他忍无可忍,连忙让人取来铁链绳索,将常笑之捆好,飞也似的窜出了人群。 妙清见常笑之已与马无贼分开,又想上去打,温如玉将她拉到远处,道:“妙清,你那徒儿我也见过,她是个好孩子,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常笑之死了,会有很多像她一样的孩子会因此而丧命。” 妙清垂下头,道:“可是我......” 温如玉柔声道:“你放心,他作恶多端,早该死了,留他一命,是想让他在天下群雄面前揭露四海盟,好让江湖上大小势力有所准备,等他没用了,我一定亲手杀了他。” 妙清听他这般说,心中好受不少,她直勾勾地看着温如玉,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温如玉笑道:“你笑什么?” 妙清伸手在鼻下扇了扇,道:“你那位师弟的袜子可真臭,在这里都能闻到。” 温如玉笑道:“我都习惯了。” 妙清道:“你可不要学他,不洗脚的男人没有女人会喜欢的。” 柴房里昏暗无光,常笑之被捆在中间顶梁柱旁,双手双脚都已被铁链捆实,柴房周围有四名云隐门弟子轮流看守,昼夜无休。 “吼——” 常笑之在低吼,在朝那送饭的老仆示威,他满脸血肉模糊,那张本就算不上好看的脸,现在更是显得狰狞可怖,再加上那铁链晃动的声音,就像一只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老仆本来要喂他吃饭的,可刚走进柴房,就被吓了回来,说什么也不敢再进柴房了。 温如玉等人多次来向他询问有关四海盟的消息,他只用一双恶毒的眼睛瞪着来人,一句话也不说,可每当饭菜送来时,他总是用最快的速度吃完,生怕有人会抢食一般,按理说,像他这样的人应该绝食来表决心才对,可常笑之就好像永远都吃不饱,送多少吃多少,哪怕撑到吐也要全吃下去。 就这样过了几天,温如玉、妙清、马无贼、云天行等人都来试过,无一例外,没人能从他嘴里得到一句话,哪怕是一句脏话。 钟婉笙拿毒药来威吓他,同样毫无效果,孟平也拎着臭袜子来走了一趟,出来时除了鼻子上多了一口唾沫,同样也没问到一句话。 软化狠话都说过了,常笑之软硬不吃,一句话都不肯说,众人拿他没辙,只好暂时放下这件事。 第一百六十九章 挑灯夜读 七月十四,夜。 临近傍晚,天色忽然变得阴沉,铅云满布天际,不久便下起雨来,雨势越来越大,又伴随着电闪雷鸣,一直持续到现在。 钟婉笙带了晚饭来到云天行房里,两人吃过晚饭,就在各自在桌边看书,云天行在钻研《剑意篇》,钟婉笙则坐在他对面,一手托着香腮,一手翻阅着从书架上取来的药理典籍。 驿云别馆的主人经营药铺,家里收藏的医书也不少,不过这些书中的药理大都浅显易懂,治个头痛脑热还好,一遇上各种奇毒怪病根本无用,钟婉笙翻来找去,都没找到一本真正有价值的书籍来打发时间。 窗外雨声势大,依旧没有停止的迹象,钟婉笙双手托腮,怔怔地望着云天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天行看书累了,直起身子活动筋骨,正好迎上她的目光,微微一笑:“看什么呢?” 钟婉笙笑道:“看你啊。” 云天行笑了笑,往窗户的位置望了望,雨水敲打着窗格嘭嘭直响,外面仍是大雨如注,他用竹签挑了挑灯芯:“今晚不回去了?” 钟婉笙吐了吐舌头:“你要赶我走吗?” 云天行笑道:“哪敢呢。” 钟婉笙道:“仙姑你都敢卖,还有什么不敢的,哼,说不定哪天你也将我卖了呢。” “胡说。”云天行瞪了她一眼,“快去睡觉,我再看会书。” 钟婉笙执意不肯,说要在一旁陪着,可没过多久,就趴在桌上睡着了,云天行只好将她抱到床上,替她除下鞋子,盖好被子,放下床帐,又坐回桌旁。 闪电将外面的树影映在窗格上,隆隆雷声中,云天行又想起了梨儿,他缓缓合上书本,喃喃道:“她现在一定很害怕吧。” 他起身走到窗边,稍稍打开一条缝隙,劲风夹着雨水顿时侵袭进来,浸湿了他的外衣,他没有闪躲,任凭冰冷的雨水继续侵蚀他的身体,他就这样站在窗前,凝目望着远方不时被闪电照亮的夜空。 为什么梨儿那么可怜还要遭遇不幸? 为什么常笑之那么凶残却还可以活在世上? 天真的有情吗? 云天行紧紧攥起拳头,整个人就像是根绷紧了的弓弦,梨儿的仇虽然已经报了,可他一点都没觉得好受多少,每当雷雨天,他依旧会想起那个与他相依为命的小女孩,替他偷药,替他缝补,如果没有她,他现在早已饿死在李府那破残的茅屋里了。 有些事他改变不了,他能做的就只是尽力去阻止那些不幸的事,父亲曾经说过,“不管你遭遇了什么,都不要让内心沉入黑暗,守护好你爱的人,哪怕为此付出生命。” 这句话他一直铭记在心,从未违背过,他为奴多年,受尽了白眼冷落,他都没有因此而怨恨什么,李延东父子的死,并不是因为他们欺压自己,而是因为他们夺走了他最珍惜的两个人。 窗外的雨更急了,雷更响了,屋瓦在低鸣,大地在颤抖,仿佛天上的神将正在擂鼓点兵,即将下界来征讨凡尘逆子。 “很晚了。” 云天行关上窗,将那狂躁的声响堵在窗外,他又坐回桌旁,挑了挑灯芯,继续翻看《剑意篇》。 翌日,清晨。 昨夜的雨不知在何时停了,地上还残留着暴雨肆虐后的残瓣和断叶,地面很湿,低洼处仍有积水,窗外那株芭蕉并没有被冲垮,想法,它的腰肢挺得更直了。 “咚咚——” “天行。” “天行,你在不在?” “你不说话,我可进来喽。” 云天行听到有人在敲门,从凳子上站起来,就要去开门,忽然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逸清尘走进来,笑道:“原来你在啊,怎么不答应呢?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呢。” 逸清尘刚一说完,猛然瞥见钟婉笙正坐在床边穿鞋子,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刻转过身子,大步走了出去,在门外喊道:“天行,你出来下,我有事跟你商量。” 云天行和逸清尘的关系非比寻常,两人还一起跳河泡澡呢,今天逸清尘竟然还敲了门,相比往日隔很远喊两声,然后再“破门而入”,已经算是很有礼貌了。 云天行昨夜淋了雨,又熬夜看书,这会还没清醒呢,揉了揉眼就跟出去了。 逸清尘拉着他走到远处:“你小子......你......你......” 云天行打了哈欠:“逸大哥,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逸清尘皱眉道:“你小子还跟我装傻,是不是?” 云天行挠了挠头:“逸大哥,你有话直说嘛,昨天我熬夜太晚,现在还没清醒过来呢。” 逸清尘摇了摇头:“你啊!” 云天行道:“逸大哥,你到底怎么了?” 逸清尘叹了口气:“你现在正值舞象之年,应当将精力放在正道上才是啊,你这......唉,我也不好说你什么,你要节......钟姑娘早啊!”他话未说完,见钟婉笙从房里走出,忙改了口音,打了声招呼。 钟婉笙笑着回道:“逸大哥早。” “温师兄有事要跟大家商量,你们两个吃过早饭,就去大厅集合吧。”逸清尘用力拍了拍云天行的肩膀,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大步离开了。 钟婉笙背着双手,笑着走来:“天行哥哥,逸大哥跟你说什么了?” 云天行打了个哈欠:“谁知道呢,一大早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好像让我节......节什么呢?” 钟婉笙想了一会,突然脸上一红:“天行哥哥,我们快去吃早饭吧。”说完,也不等云天行,先一步跑开了。 云天行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挠着头还在想:“节什么呢?逸大哥到底要让我节什么呢?” 两人吃过早饭,来到大厅,见厅里已坐了不少人,温如玉、逸清尘、于道周、孟平、妙清等人都在,就连最近一直没露面的马无贼都来了。 云天行猜到这件事似乎颇为重要,就找了个位置坐下,钟婉笙坐在他身旁,后面陆陆续续还有云隐门弟子到来。 第一百七十章 朝堂江湖 雨后清晨的空气总是格外清新,别馆花树下还凌乱地散落着昨夜雨后的残红,老仆将花瓣扫到青石路旁,正好妆点那些绿意盎然的青草,红绿相映,格外醉人。 别馆大厅里已坐了不少人,而且仍有人陆续到来,温如玉正在与逸清尘低声交谈,其他人有的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有的在闭目养神,似乎都不知道一大早被唤来所为何事。 又等了一会,温如玉环视厅内,见除了看守常笑之和外出的人,能到的基本都到了,清了清嗓子,待厅内静下来后,方才说道:“今日找大家来是有两件事想跟大家商量。” 众人凝神静听,厅里十分安静,温如玉接着说道:“这几天以来,常笑之不发一言,我与逸师弟商量后,打算在八月十五,将他带到万佛寺,交由天下群雄来处置,大家觉得怎样?” 话音一落,下面又变得喧闹起来,大厅中云隐门弟子居多,他们对温如玉的决定自然不会反对,孟平道:“温师兄,你做主就是了,我们都听你的。”其他云隐门弟子也跟着附和。 马无贼站起身来,道:“温老弟,常笑之杀了一位当朝王爷,又与史家命案有所牵连,而且他一直都是官府通缉的对象,应该把他交给朝廷才是。” 温如玉道:“马兄所言不无道理,可如果将常笑之交与朝廷,他弑杀皇室宗亲,必是死路一条,如果他死了,四海盟又会重新遁入黑暗之中,到时他们会做什么,想必马兄也清楚,不知朝廷会不会站出来阻止四海盟呢?” 马无贼道:“朝廷向来不问江湖事,只要四海盟不做得太过分,都会被认定是江湖争斗。” 妙清冷哼一声,道:“我看他是贪图荣华富贵,想加官进爵吧。” 马无贼瞪了她一眼,道:“仙姑说话可要小心些,我马无贼吃公家饭,自然要为公家办事,你们不让我带他回衙门,我也给了你们这个面子,现在你们又要将他转交给别人,可别忘了,这其中也有我一份功劳。” “马兄勿要动怒,我找大家来就是为了商议此事,更无独断之意。”温如玉示意马无贼坐下,接着说道,“常笑之若只是个普通犯人,我等绝不会干涉,只是,这人牵扯太大,若不能及时将四海盟暴露于天下,江湖上恐怕又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到时人人自危,寻常百姓亦在劫难逃,江湖上的事朝廷不管,难道寻常百姓朝廷也不管吗?” 马无贼闻言沉吟不语,温如玉接着道:“去年江南水患,多少人流离失所,背井离乡,当地官府不但不伸以援手,反而克扣赈灾钱粮,趁机霸占粮田,试问马兄,如果你来选择,是先将这贪官严惩查办,还是先开仓放粮,救济百姓?” 马无贼道:“难道这两者不可同时选择?” 温如玉笑道:“马兄,你是朝廷的人,应该比我清楚才对,去年就因为查办那贪官,耽误救灾近半个月,百姓死伤又多出近千人,当时我也好奇,这两件事为何不可同时选择,后来我一打听,才明白其中缘由。” “原来那看管赈灾钱粮的人是那贪官的女婿,贪官曾经嘱咐过他,没有他本人的口谕,就是当今天子亲自来了,也不准放粮,那女婿是当地恶霸,欺压乡民靠的就是他丈人,对他丈人的话自是言听计从,在贪官被押往京城后,朝廷特使令他开仓放粮,那女婿不知他丈人已落网,死活不放粮,还将那朝廷特使打了一顿,令人可笑的是,那贪官被押到半路,又被押了回来,他女婿见了他的面,才开仓放了粮,这一折腾,延误救灾近半个月,后来那贪官和他女婿全家都被押送京城,当街斩首示众,相必很多人都已见过了。” 众人听温如玉说完,都惊诧不已,当时朝廷给那贪官定下的罪名是克扣赈灾钱粮,延误救灾时辰,倒没说这其中的故事,细细想来也是,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说到底还是上头监管不力,才造成这一悲惨的闹剧,自然是能瞒则瞒了。 马无贼道:“温老弟,这件事连我都不知道,你是从何处得知?” 温如玉道:“我也是听一位朋友说起,当初那贪官是秘密押送,就连他女婿都没察觉,你们不知道并不奇怪。” 妙清看着温如玉,笑道:“你朋友还真不少,连这种秘闻都能知道,竟然还有认不出来的人。” 温如玉听她话中有话,只是笑了笑,接着说道:“我说此事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想说明一点,有些事看起来可能会有两种选择,但实际上,我们没得选,将常笑之押往京城,一刀杀了,也只不过是为了满足某些人的复仇快感,然而却要拿天下百姓的安危来为这一行为担保,孰轻孰重,还请马兄三思。” 马无贼叹了口气,笑道:“陌上花开温如玉,公子翩翩世无双,相见多日,直到今天,马某才领会到其中深意,惭愧,惭愧。” 温如玉笑道:“马兄不必如此,你我一在朝堂,一在江湖,虽然是两条不同的路,为的却都是这天下百姓。” 马无贼一拍桌子,道:“温老弟此言不错,我马无贼入了公门,看重的只是那公家的资源,毕竟身在公门,抓起贼来也方便得多,归根结底,都是为了天下百姓,既然如此,这常笑之就由温老弟来处置吧,我马某不再过问就是了。” “多谢马兄谅解。”温如玉向马无贼拱了拱手,又将目光转向云天行,“天行,钟姑娘,你们觉得这样如何?” 云天行笑道:“温大哥以大局为重,我举双手赞成。” 钟婉笙向云天行一指,道:“我听他的。” 众人哈哈大笑,逸清尘又向云天行投去“凶狠”的目光,看得云天行莫名其妙。 温如玉笑道:“既然如此,常笑之的事就先定下了。”顿了顿,接着说道,“不知大家可否听过‘诸葛神机’这个人?” 第一百七十一章 诸葛神机 “诸葛神机?” 此话一出,场内一片哗然,当今江湖,如果有人没听过“诸葛神机”的名字,那他一定算不得江湖中人,就连云天行这种孤陋寡闻的人对这个名字都是早有耳闻。 忽听一人道:“温师兄,这诸葛神机是谁?” 问话的是个十多岁稚气尚未脱尽的少年,看起来比云天行还要小上几岁,应该是云隐门的新弟子,跟着师兄们出来涨见识来了。 其实很多门派势力都有这样的少年人,甚至比他还要年轻都有,毕竟门派势力都是需要长久传承的,因此就需要不断输入新鲜血液,这少年论辈分虽然与温如玉他们是同辈,但他的武功基本都是这些师兄们教的,云隐门弟子那么多,一个师父怎么可能教得过来,基本都是挂上个师徒名分,师兄弟们相互传授罢了。 “卢师弟,你没在江湖上走动过,不知道这人并不奇怪。”温如玉正色道,“这诸葛神机不但通晓天文地理,就连人间事也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江湖上还有一个传闻,据说此人能窥探天机,视人所不能视,听人所不能听,真乃天下第一奇人也。” 妙清接着说道:“不仅如此,他编排的‘江湖名人榜’一经传出就在江湖上掀起轩然大波,引得江湖中人竞相挑战,为的就是能在那榜单中留下属于自己的名字。” 江湖名人榜的确很诱人,当时此榜一出,多少隐世高手重出江湖,又有多少少年英杰因此而名动天下,而在这荣耀的背后,自然也有不少江湖豪侠黯淡凋零。 诱惑的背后往往会暗藏杀机,越是平静的水面越容易潜藏汹涌的暗流。 江湖名人榜上固然都是赢家,但急流勇退者又何尝败了? 大厅里嘈杂声持续了许久,孟平忽然说道:“这诸葛神机的确是个奇人,不过窥探天机这种事,也太玄乎了吧。” 逸清尘笑道:“无风不起浪,就算此人不能窥探天机,想来本事也不会小,不然江湖上的人为何都想找他。” 马无贼道:“据我所知,当今天子也曾派人找过他,可惜没有找到,那天机城到底藏在何处,恐怕根本没人知道。” “天机城?那又是什么?”云天行向坐在一旁的钟婉笙问道。 钟婉笙低声道:“诸葛神机就在天机城内,要想找他,就得先进入天机城,可天机城到底在什么地方,没人知道,而且至今都是个迷。” 云天行苦笑道:“这么大座城难道还能藏起来不成?” 钟婉笙笑道:“天行哥哥,你这就有所不知了,这天机城不仅能藏,而且还藏得极为隐秘,曾经有一次,天机城就出现在长安附近,当今天子派人搜遍了整个长安,可什么都没有搜到,你说怪不怪?” 云天行皱眉道:“难道这座城还会移动?” 钟婉笙道:“能不能移动我不知道,不过,这天机城已经在很多地方出现过了,而且很多人也去过天机城,总不会是假的吧?” 云天行更糊涂了,道:“你不是说没人找得到吗,怎么又说很多人去过了?” 钟婉笙道:“找不到和去过并不冲突啊,据说每在天机城在出现之前,会在江湖上散出消息,并且会设定好多个进入点,要想进入天机城,就必须被关进看不见外面的囚笼里,所以,就算有人进去过,也没人知道这天机城到底在哪里,而且天机城只会在月圆之夜出现,天一亮就会消失。” 云天行眼珠一转,笑道:“依我看,要想知道这其中的秘密,只要偷偷呆在天机城里不出来,等到天亮不就好了?” 钟婉笙白了他一眼,道:“天行哥哥,你能想到,别人也一样能想到,为什么一直到现在都还没人知道天机城的所在,因为那些偷偷留在天机城里的人在天亮前就都死了。” 云天行听得毛骨悚然,道:“竟然还有这有这样的怪事,阿笙,你到底还有多少奇闻异事没有告诉我?” 钟婉笙吐了吐舌头:“只要你不惹我生气,我全都说给你听。” 两人在低声交谈,忽听马无贼朗声说道:“温老弟,你突然说起诸葛神机,莫非天机城又要现世了?” 温如玉笑了笑:“我也是刚刚得到消息。” 妙清惊讶地看着温如玉:“听说那天机城只会在月圆之夜出现,今天正是十五,难道……” 温如玉笑道:“没错,就在今晚,不然我也不会一大早就将大家找来了。” 众人窃窃私语,原来这才是温如玉的本意,常笑之的去留根本用不着把所有人都找来,他们猜到还有别的事,只不过没猜到是天机城的事。 马无贼笑道:“温老弟,你不会是想进入天机城吧?” 温如玉道:“我打算去天机城走一趟,毕竟这个机会很难得,如果有幸能见到诸葛神机,阻止四海盟的把握也会更大,常笑之不肯说,眼下正有一个好机会,如果再错过,就不知要等到何时了。” “不行,太危险了!”逸清尘站起身来,“师兄,那天机城就是一个法外之地,杀人、被杀那都是家常便饭,当朝法律都约束不到那里,你又何必去趟这浑水,再说,这江湖又不是我云隐门一家的,犯不着去冒险。” 妙清看着温如玉,道:“他说得没错,每次天机城现世,都会有不少人莫名消失,这些人基本都已经死了,而且进入时要装在目不视物的囚笼里,那岂不是要任人宰割?” 温如玉道:“你们不需要为我担心,我曾经进去过一次,就算打听不到消息,也不会死在里面。” 众人都吃了一惊,谁都没想到温如玉竟然进去过一次,逸清尘道:“师兄,你几时进去过,我怎么不知道?” 温如玉笑道:“很久以前的事了,当时也是好奇,就进去玩了一次,那里面是有点乱,不过还没乱到见人就杀的地步。” 第一百七十二章 天机城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沉默,于道周道:“我曾听人说过,进到天机城里的人形形色色,有坏心思的人更不在少数,你不去招惹别人,别人就未必不来招惹你,我一位朋友就曾进去过,第二天就莫名其妙地死了,到现在都没人知道他的死因,温师兄,你还是别去了,一个人太危险了。” 温如玉笑道:“你们就不要再劝了,我心意已决。” 逸清尘道:“师兄,如果你一定要去,我陪你去,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吧。” 孟平道:“是啊,温师兄,我也去,我有的臭袜子在手,我就不信还有人敢来找麻烦。” 众人哈哈大笑,又有人站出来说一起去,温如玉摆了摆手,笑道:“诸位师弟的好意我心领了,天机城不比别处,人多了反而更麻烦,还是我一个人去吧,你们都留在这里,协助逸师弟看好常笑之,天亮前我就会回来。” 逸清尘急道:“师兄,让我陪你去,有于师弟他们在,常笑之跑不了。” 温如玉摇了摇头,道:“常笑之一言不发,却仍大吃大喝,我怀疑他还有同伙,我走后你们要小心提防,常笑之不能丢,如果能抓住他的同伙,那更好,我的事你们不必担心。” 孟平道:“温师兄,这里人手足够,你就让逸师兄陪你去吧,你一个人我们如何放心。” 温如玉见众师弟说个不停,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答应让逸清尘同去。 “我也去。”妙清忽然说道。 温如玉怔了怔,道:“不行!” 妙清瞪着温如玉:“为什么不行,你们两个后辈都去得了,我这个长辈反而去不了?” 逸清尘挠了挠头,心想:“这种事你也拿辈分来压人,师兄不让你去,是为你好。” 温如玉犹豫片刻,道:“你......去了会很麻烦,还是留在这里吧。” 妙清在拍案而起,凌空一翻,人已落到大厅中央,道:“温如玉,你是嫌我给你拖后腿吗,不如现在就来较量较量,看我会不会给你拖后腿!” 云隐门众弟子见妙清向温如玉挑战,都不好说什么,毕竟温如玉给大家打过招呼,这位仙姑惹不起,众人现在就想帮也无能为力了。 云天行暗道:“铁柱,你真是母老虎啊,连温大哥都要打,我算是服你了。” 逸清尘见师兄脸有难色,说道:“仙姑,师兄他并不是这个意思,天机城里乱得很,您一个女儿家太招人注目,就怕行动有所不便啊。” 妙清瞪了他一眼,道:“你看不起女人吗?” 逸清尘连忙摆手,道:“我没这意思,只是......只是.......” 他挠着头,不知该如何是好,温如玉见师弟两句话就败下阵来,也是无可奈何,道:“那就一起去吧。” 马无贼站起身来:“算我一个。” 温如玉道:“马兄,你为何要去?” 马无贼道:“只听过天机城的大名,不曾进去过,今天既然有这个机会,又有两位相陪,自然想进去转转。” 他说两位自然没把妙清算在内,前几天被妙清狠狠抽了一顿,今天又对他出言讥讽,他不是云隐门的人,自然也不会刻意压低姿态去讨好某人。 温如玉道:“这可不是儿戏,马兄还是再考虑一下吧。” “这有什么好考虑的,我那些朋友也不是没人进去过,还不都平平安安地出来了,我就跟去玩玩,又不惹是生非,你们若是不想带我,我自己去好了。”马无贼说完就要往厅外走。 温如玉道:“既然马兄执意要去,那一起去好了,不过,到了里面,马兄可不能擅自行动,这点可能做到?” 马无贼又走回来,笑道:“成交。” “我也要去。” 这次说话的是云天行,他一直在打听九殿阎罗的消息,可一点消息都有没有,既然那诸葛神机通晓天下事,那他一定知道九殿阎罗是谁,这个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就算温如玉不让他去,他也一定会自己去。 “我也去。”钟婉笙也跟着喊道,云天行去哪里,她就去哪里,哪怕是刀山火海,她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对于这点,云天行并不意外。 温如玉见两人目光执着,显然是拒绝不了的,犹豫了片刻,只好道:“好吧,我们六人同去。” 温如玉对于道周说道:“于师弟,我们不在,常笑之就交给你了,另外,杨师弟那边我没说,他若问起来,你照实说就好。” “明白。”于道周点头答应。 温如玉转头对孟平说道:“孟平,继续带人打探消息,格外留意别馆附近行动可疑的人,不到万不得已,尽量不要动手,等我们回来再说。” 孟平应道:“师兄放心。” 待温如玉安排好一切,众人都各自回去准备了,钟婉笙和妙清也都换上了男装,天机城并非寻常之地,能少些麻烦自然是好的,况且时间并不充裕,如果在不必要的事情上浪费时间那就得不偿失了。 临近傍晚,六人提早吃过晚饭,便一同往进入点去了。 根据温如玉得到的消息,此次其中一个进入点就在洛阳城东的某处,他已派人提前来摸清了底,所以这一路走来,众人并不如何着急,反正那接引人只有等天黑才开始引人进入,去早了也得等。 六人走在大街上,在沿途的小摊上买了六副面具,因为很多进入天机城的人,都不愿暴露身份,面具无疑就成了最好的遮掩工具,这样行起事来也方便得多。 但凡事都有两面性,隐藏身份固然是好事,但对一些不法之徒而言,没了身份,就像鱼入大海,行起事来更会肆无忌惮,因为任凭他们如何兴风作浪,都不会有人出来阻拦,这对他们的确是好事,但对别人来说就是坏事了。 温如玉沿途频频叮嘱,说的大抵是不要擅自行动,不要惹是生非之类的话,这些话谁都懂,但你不去惹别人,别人就未必不来惹你,进了这种地方,可就由不得你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马车囚笼 黄昏已没,月色凄迷。 洛阳城东一条既阴暗又潮湿的巷子里,六人大步前行,两边的石墙上生满了密集的青苔,处处散发着一股霉气,前方有几点灯火,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云天行来洛阳已有一段时间,可他不知道繁花似锦的洛阳城里竟然还有这样一条巷子,又阴又潮不说,竟然还长到仿佛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他不知何人建了这样一条巷子,也不知为何而建,他只是迈着步子紧紧跟在温如玉身后,地面坚硬而又湿冷,脚底不时会踩到各种各样的粘稠物体,连月光都厌恶的巷子里,他实在猜不到自己到底踩到了什么,即使他想看也看不到。 “把面具戴上,不要多说话。” 温如玉的声音在巷里响起,众人没有说话,纷纷取出面具戴上,不久便出了长巷,又拐进一条窄胡同里,出了胡同,又进了一条短巷里,转来转去,云天行已不记得转过了几个弯,穿过了几条巷子。 “六个?” 一个又冷又哑的声音忽然响起,云天行这才发现,他们已到了一个破院子里,半塌半立的墙垣边竖着一堆堆柴草,有几个破罐子倒在一边,不用往脚下看就知道地上生满了杂草,云天行又一次被惊到了,洛阳城里竟然还有这样荒凉的地方。 在他们面前站着的是个干瘦的老头,双颊凹陷,半眯着眼睛,整个人弯得就像一张拉紧的弓,看打扮只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车夫,但如果谁相信他只是个车夫,那这个人一定是个傻子。 “六个。”老头问得简单,温如玉答得也简单。 那干瘦的老头抓了抓如蓬草般的头发,难为情道:“这可难办了,我的车载不了这么多人。” 温如玉道:“您是天机城接引使,总不会只有一辆车吧?” 干瘦老头抬起那双无神的眼睛看着温如玉,喃喃道:“唉,真不巧,我这不中用的老头子,人家就让我拉一辆车,一辆车只能载四个人,你们商量好再来找我吧。”那老头说完就倚到墙边的柴草上愣神去了,也不顾六人的感受。 温如玉回头对云天行等人说道:“你们在这等一下,我再去跟他说说。” 五人点点头,温如玉与那老头不知说了些什么,那老头无神的眼中不断焕发出令人难以捉摸的光,两人说了好一会,那老头起身往后院去了。 温如玉走回来,妙清道:“成了?” 温如玉点点头,妙清又道:“你跟他说什么了?”这个问题不止妙清好奇,云天行他们也很好奇。 温如玉笑道:“秘密。” 妙清白了他一眼,显然对这个答复并不满意,其他人虽然也有些失望,但也不好再问。 过不多久,那老头站在院门那边向众人招手,众人随他走向后院,只见院里停着两辆马车,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站在马车旁。 众人将目光移到马车后面,见马匹拉的不是轿子,而是两个大铁笼,从外面看不到里面,从里面自然也看不到外面,只在铁笼周围留有几个出气孔,而且都挡有铁板,空气可以拐弯,但视线不能,这根本就是两个封闭的铁牢! “喂,老头,这车子给我们兄弟仨留一辆。” 云天行等人正在打量这两个怪异的铁笼,忽听有人叫喊,回身一看,只见门边走来三个彪形大汉,都是劲装打扮,他们三位没戴面具,不过正当夜色,看不清面容。 “抱歉啊,三位,这两辆车子是为这几位准备的,你们就在外面院子里先等等,还会有其他车子过来的。” 那干瘦老头弯了弯腰,语气颇为客气,只是他本来就站不直,这一弯腰就好像要往前倾倒一样,可他并没有跌倒,说完话又恢复如初。 那为首一人笑吟吟地盯着干瘦老头,道:“车子是你的,给谁还不是你一句话,老头,你可要想清楚了。” 那干瘦老头拱了拱手,道:“三位爷,您就不要为难我这老东西了,今年粮食收成不好,挣口饭吃,不容易啊。” 那汉子笑道:“看你说的,我们兄弟又不是强人,怎么就为难你了,不就是要辆车子吗,又不是要你的命。” 那汉子拉过站在马车旁的少年,搂到怀里,一手揉搓着他的头发,冲那干瘦老头笑道:“这是你的小孙子吧,真是个可爱的孩儿,您老赶夜路辛苦,可得好好看着点,最近城里不太平,容易出事。” 那干瘦老头又弯下腰来,哀求道:“三位大爷行行好,老头子就这么一个孙子,他爹娘去得早,跟着我也没享过几天福,请您高抬贵手吧。” “好说,好说。”那汉子放开那孩子,笑道,“这车子你是让还是不让?” 那干瘦老头搂着他的孙子,道:“让不得啊,这是规矩,老头子也没办法啊。” 那汉子闻言立刻沉下脸来,一把将爷孙俩推倒在地,喝道:“老东西,我看你是活腻了!” 云天行见这汉子蛮不讲理,来得晚了还硬要抢车,心头早就不爽了,见他动手推倒爷孙二人,再也忍耐不住,冲上前挡在那汉子身前,怒冲冲地瞪着他,道:“你长得人高马大,就会欺负老人孩童,算什么好汉!” 那汉子冷笑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戴上猴脸面具还真当自己变成齐天大圣了?我看你顶多就一弼马温,不想死的赶紧给我让开了!” 云天行握紧拳头,道:“我要是不让呢?” “虽然很抱歉,但如果你还要执迷不悟的话,那你只能去死了!” 那汉子说完,只听叮当声响,他从腰间摘下一柄铁锤,他身后那两人也都取出兵器,左边那人双手各持一柄短斧,右边那人拿着一柄虎头刀,两人走上前来,停在那汉子左右两侧。 三人站成一排,手里各执兵器,对着云天行嘿嘿冷笑,这三人都比他高上半头,而且粗壮得多,单看这气势,胜负已分。 第一百七十四章 庄稼人 云天行咬紧牙关,右手紧握剑柄,他本想狠狠教训这三个粗鲁的汉子,但忽然想起温如玉的嘱托,只好咽下这口气,走到温如玉面前,道:“大哥,你们四个坐那车辆先去吧,这辆让给他们,我和笙等下一辆好了。” 还不待温如玉答话,那老头缓缓从地上爬起来,嘴里不停叨念着:“这是规矩啊,不能坏,不能坏啊……” “你找死!” 那汉子见车子到手,心头正自得意,忽见那干瘦老头又来阻挠,顿时火冒三丈,二话没说,抡起铁锤就向那老头迎面打了过去。 “不要啊!” 云天行见状大叫,刚要冲过去阻拦,忽然手臂一紧,没能冲出去,他难以置信地回过头,见温如玉正抓着他的手腕,冲他摇头:“算了,太迟了!” “太迟了?!” 云天行心里咯噔一跳,难道那汉子将老人打死了? 他缓缓扭过头,忽然睁大了双眼,那汉子的铁锤在老人面前停住了,那干瘦老头没有死,仍站在那里,还是弯着腰,那单薄的身躯在月光下更显得苍老而又无力。 “爷爷,我怕。”孩子扑到老人怀里。 “好孩子,不怕。”老人紧紧抱住自己的孙子。 温如玉放脱云天行,缓缓走到那三个壮汉面前,在他们肩头各自拍了一下,温如玉每拍一下,就有一个壮汉倒下,拍了三下,三人都已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爷爷,他们都死了!”那孩子抱得更紧了。 云天行怔怔地望着这一幕,心想:“温大哥他……轻轻拍一下就能杀人?这也太厉害了吧!” 温如玉在一个大汉身旁蹲下,取出一块手帕,从那大汉颈中捏出一物,借着月光看了一会,笑道:“老先生,想不到您还是一位暗器高手,用麦穗杀人,真令人大开眼界。” 那干瘦老头叹了口气:“庄稼人要别的也没有,随身带点麦穗,饿了还能充饥,唉,这三个祸害,浪费我三个穗子!” 众人沉默不语,在他眼里,这三条性命或许还不如这三个麦穗更有价值。 云天行道:“老爷爷,他们三个虽然可恶,你也不用把他们都杀了吧,教训一下也就是了。” 干瘦老头瞥了云天行一眼,道:“你这孩子心地善良,放到以前那是顶天的好事,祖坟上冒青烟,但现在这世道,咳咳,只怕会吃大亏,娃儿,告诉他,你爹是怎么死的。”最后一句话是对那孩子说的。 那孩子攥着拳头道:“是被坏蛋害死的!我爹好心帮人家,那些坏蛋恩将仇报,反而将他给杀了,还抢了他的粮食和衣裳!” 云天行沉默了,其他人也都沉默了,恩将仇报,忘恩负义,历来为人所不齿,可这种为人不齿的事却一直在发生,从未停止过。 干瘦老者咳嗽了两声,走到云天行面前:“孩子,回去吧,天机城是个危险的地方,对你这样的人,尤为致命,听老人家一言,回去吧。” 云天行沉吟片刻,道:“老爷爷,您为您儿子报仇了吗?” 老者微微一怔,目光中不断闪动各着情绪,痛苦,悔恨,无奈,愤怒等等,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该表现出哪种情绪,他沉默了好久,忽然说道:“骨肉至亲,我怎能让他死不瞑目,这仇已经报了。” 云天行道:“那您应该知道我是非去不可的。” 那老者缓缓抬起来头,望着云天行良久,那干皱的面颊上忽然露出一丝笑意,道:“孩子他爹是个老实本分的庄稼人,没什么坏心思,见人有难处就一定要帮,结果把自己性命给搭上了,丢下我们这一老一小,唉!” 老人向那孩子招了招手,孩子跑过来靠在他身边,老人宠溺地抚摸着孩子的头发,道:“这孩子随他爹,心眼好,我怕他会走他爹的老路,天天劝,没用,见人有难还是帮,后来我就不劝了,他爹要招他我也拦不住,听天由命吧,今天见到你,我又重新看到了希望,但愿我那儿没有白死。孩子,你可不要死在里面,这天机城不比外面,切记,不要多管闲事!” 云天行重重点头,道:“老爷爷,您放心吧。” 那老者笑了笑,转身走到铁笼后面,将铁门打开,道:“一车三人,都进去吧。” 温如玉、逸清尘、马无贼三人坐一车,云天行、钟婉笙、妙清坐另一辆,老人从外面锁上铁门,跟着马车就开始动了。 “这大概是我见过对‘表里不一’这个词最好的解释了。” 云天行环顾铁笼内部,不由发出这句感叹,这些铁笼从外面看起来既残酷又无情,想不到里面竟然比寻常马车里的布置还要好,简直就是一座豪华的“囚牢”。 车厢内壁都用红色锦缎包裹起来,任谁只看内部也绝对猜不出这是一座铁笼,相反,这更像是某些富贵人家小姐的闺房,两排相对排列的长凳,凳面上垫得圆鼓鼓的,不用坐就知道一定既柔软又舒适,车厢顶部倒挂着一盏油灯,至于为什么有油灯,在老者将“牢门”关上后就知道了。 钟婉笙坐在软凳上,双手分别按压在凳面上,道:“想不到这里面装饰得这样豪华,可惜没有窗户,看不到外面的月亮。” 云天行指着手指粗细的出气孔,道:“谁说没有窗户,就是小点罢了。” 钟婉笙扑哧一笑,妙清也被他逗笑了,转头看着钟婉笙,道:“钟姑娘,这小子会讨姑娘欢心,靠不住的。” 钟婉笙俏脸一红,还没来得及答话,云天行就抢先说道:“铁柱,你这话可说得不对了。” 妙清道:“哪里不对了?” 云天行道:“窗之用在于通透,这孔洞虽小,但也有通透之效,为什么就不能叫窗户呢?” 妙清横了他一眼,笑道:“你家窗户长这样?” 云天行笑了笑,又道:“你们道家有句话叫‘名可名,非常名’,是不是?” 妙清道:“是,但跟这个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云天行道,“窗户只不过是人家为了方便而命名的,其他地方也许还有别的叫法,难道这“窗户”二字就能囊括普天下所有有窗户功效的事物吗?” 第一百七十五章 月洒夜城 妙清觉得他说得有点道理,但自己身在道门,却被一个外行人用自家本事教训了一顿,心里多少有些不爽,哼了一声,道:“你这叫强词夺理!” 云天行笑道:“非也,非也,我这……”他还想再说,钟婉笙在旁拉了拉他的衣袖,云天行即刻会意,见妙清直勾勾地瞪着自己,犹如一只母老虎发现了猎物,又不轻举妄动的样子,云天行笑道:“铁柱,你不会又想打人吧?” “怎么会呢。”妙清咬着牙,微笑着说道,她的左手在轻轻抚摸拂尘,就像一个将军在安抚即将上战场的士兵。 云天行向后挪了挪身子,后背已贴上车厢内壁,道:“君子动口不动手。” 妙清道:“我不是君子。” 云天行道:“君子不分男女,你在我心里比君子还君子,你动手前一定要考虑清楚,否则你在我心中那光辉而又高大的形象,就会像江河决堤一样瞬间崩塌。” 妙清转头看向钟婉笙,道:“钟姑娘,你到底喜欢他哪里?” 钟婉笙脸更红了,垂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咣当!” “哎呦!” 马车不知轧到坑里还是怎么的,忽然狠狠地颠了一下,云天行正靠在铁壁上跟妙清斗嘴,这一颠,后脑勺直接磕在铁板上,虽说有锦缎等覆盖在内壁表面,但毕竟只有薄薄的一层,根本起不到缓冲作用。 “遭报应了吧。”妙清幸灾乐祸地笑着。 云天行揉了揉后脑勺,刚想还嘴,车厢忽然又颠了一下,紧接着就是持续颠簸,就像走在遍地深坑的路上一样,外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恐怕只有车夫知道了。 “抓稳了。”钟婉笙提醒道。 三人牢牢扶住铁壁,上面的油灯虽然已被固定住,但灯芯上的火焰却也在跟着车身摇晃,照得车内忽明忽暗。 颠簸不知持续了多久,忽然消失了,又走了一盏茶左右的时间,三人又听到了水声,还闻到了花香,不久便感到困意难忍,跟着便靠在车厢里睡着了。 当他们醒过来时,就听见铁笼外有动静,准确来说,是被开门的声音惊醒了。 “天机城到了,下车吧。” 开门的是个光膀汉子,生面孔,至少云天行他们三个是第一次见这人,他们将信将疑依次下了马车,那光膀汉子关上铁门,没再说什么,驾着马车消失在夜色中。 妙清轻轻揉着太阳穴:“刚才我们是不是被迷晕了?” “这种迷药没有毒性,持续时间也不长,大概是他们不想让人发现天机城的秘密吧。”钟婉笙道。 云天行四下环顾,眼前是一条空巷,脚下是青石路,两边有不太整齐的院墙,单看这些,似乎很难分辨出他们所在的位置,道:“我们现在在哪?” 妙清四下看了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道:“先去跟他们汇合。” 三人往巷口走去,巷子不深,出了巷口,来到一条街上,三三两两的行人在街上走着。 “看来这里就是天机城了。” 云天行打量着过往的路人,每个人都佩有兵器,有的带刀,有的背剑,而且他们都戴着面具,就连衣着打扮都与洛阳城里的普通民众不同。 “别惹事。”妙清提醒了一句,往左边走去,因为那边正有三人走过来,正是温如玉他们。 “都没事吧?”温如玉的目光依次在妙清等三人身上扫过。 “没事。”妙清四下看了看,“这就是天机城?” “嗯。”温如玉道,“这里的房屋建筑跟外面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人,其中龙蛇混杂,强匪恶徒尤其多,切勿掉以轻心。” 马无贼叹了口气,道:“早知道跟外面一样,我就不来了。” 温如玉笑道:“马兄现在后悔也不迟,再回到巷子里应该还能找到车夫。” 马无贼摆了摆手:“来都来了,总要逛两圈再走,天机城这么大的名头,应该不止这样才对。” “师兄,看那边!”逸清尘指着前方低声说道。 众人齐望过去,见不远处有两人在打斗,刀剑交击声叮当直响,两人打得不可开交,过往行人从旁经过,大都只是冷冷看上几眼,也有好事之人停下脚步,站在一旁观看,指指点点,有说有笑,就像在看一出戏剧。 “啊!” 只听一声惨呼,只见那执剑之人被砍倒在地,一动不动了,那行凶之人弯下腰,不知从他身上拿了什么,跟着收刀入鞘,大摇大摆地走了。 胜负已分,看热闹的人也陆续散了,其中有一人仍站在原地,等那些人影都消失后,他蹲下身来,在那人身上摸了两圈,不知将什么塞进怀里,快步离开了。 转瞬间,清冷的长街上只留下一具尸体,在沐浴着月光。 云天行等人远远看着这一幕,不由都沉默了,现在他们大概知道天机城与外面的不同了。 温如玉道:“大家跟我走,不要多管闲事,更不要擅自行动。” 温如玉走在前面,余人都跟在后面,在经过那具尸体旁时,一阵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传来,隐约看见那人胸前开了一道豁口,血水正从那里汩汩涌出,已将半条街染成了刺目的血红。 众人加快脚步,从旁边绕过去,云天行跟在队伍最后,仍不时回望那具尸体,心中难以平静。 明月当空,月华如流水般倾泻而下,仿佛九月流霜妆点大地,带着一丝清冷和迷魅。 众人继续前行,街上的行人渐渐多起来,街边开始出现摊贩,商铺,药店,酒在灯笼,火光透过薄纸照亮了店铺的招牌,灯阵远远延伸出去,一眼望不到边际,就像上元节的花灯街。 街上来往人群大都以不同的方式掩盖了身份,有人带着面具,有人戴着斗笠,有人戴着面纱,总之,基本都将脸遮住了,服饰可以随意更换,没人傻到只通过服饰来认人。 在这里也有人毫不遮掩,这类人要么在江湖上毫无名气,要么有着绝对的自信,当然,这并不绝对,因为在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例外。 第一百七十六章 恩将仇报 走到十字路口,温如玉等人拐上另一条街,显然,这条街比刚才那条街要宽,而且热闹得多,这就有点像洛阳城里的夜市,人来人往,欢声笑语。 这一切看起来祥和而又安宁,其实正相反,这里的人大都见惯了杀戮,所以,只要不殃及自身,哪怕天塌下来,他们都不会管,只顾做自己的事,尽享世外没有的繁华,所以才有了一边在生死决斗,一边在看戏的情景。 和平与安宁在这无法之地仅仅只是表象,混乱与暴力才是这里的主流。 这一路走来,他们见到许多,有在房顶生死拼杀的剑客,有在街角卖弄风情的妓女,有当街抢夺的盗匪恶霸,还有无数躺在阴暗角落的无名尸体,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他们亲眼所见,然而,这并不是天机城的全部。 众人来到一个茶馆前停下,温如玉道:“你们等在外面,我进去打听消息,很快就出来。”说完便独自进去了。 茶馆的牌匾有些老旧,上面雕有“茗香居”三个大金字,牌匾旁边挑着一个茶壶状的灯笼,火光透过淡黄的薄纸,将牌匾上的金字照得格外显眼。 茶馆旁边有一个卖古玩的小摊,马无贼闲来无事,就到摊前打发时间去了。 其他人则在茶馆外墙边等,谁都没有说话,都在打量着过往的人群,和这个处处透着诡异的地方。 “啊!救命啊!” 就在温如玉进入茶馆不久,一道呼救声突然在嘈杂叫嚷中脱颖而出,这是一个女子的声音,不是来自茶馆,而是从茶馆对面小巷中传来的。 “有人在求救!”云天行盯着小巷,对身旁几人说道。 逸清尘往巷中看了一眼,巷中昏暗无光,什么也看不到,道:“师兄让我们在这里等,还是不要离开得好。” 其他人没有说话,显然也同意逸清尘的看法,云天行也不好违逆他的意思,只是紧紧握着剑鞘,一直盯着乌黑的巷子。 “救命啊!啊!” 呼救声再次传来,云天行二话没说,按住剑柄飞身蹿入巷中,这条巷子又暗又狭,最多只能容三人并行,他脚步如飞,眨眼间已没入巷中。 “嘿,小娘子,看你往那里躲!” 阴暗的窄巷中,一个男子面露邪光,正压在一个女子身上,不停地扭动着,那女子一边挣扎一边呼喊。 “放开她!” 云天行飞身上前,一把将那男子拉起,跟着一脚踢向他小腹,谁知那男子伸手一挡,轻飘飘退了两步,显然也有武功在身。 “哪来的狗犊子,敢坏老子好事,看我不宰了你!” 那人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捡起倚在墙边的长剑,猛向云天行抡过来,云天行冷笑道:“就你这点道行也想杀我,看招!” “呛”的一声,剑已出鞘,顺手使出一招“镜花水月”,这是他的新招式,就连妙清都险些中招,而且那还是他第一次用,比现在自然差了不少,在这个无法之地,他必须全力以赴,丝毫不敢藏拙,果然,那人长剑未到,却已被云天行先刺了一剑。 “叮当——” 长剑掉落在地,那人左手捂着右手,不住叫痛,忽觉下身刮过一阵凉风,这才惊觉裤子掉下去了,忙弯下腰又将裤子提起,幸好巷中昏暗,不然可叫人笑话了。 “饶你一命,滚吧!” 云天行收剑入鞘,冷冷看了那人一眼,那人面带怨毒之色,看了那女子一眼,又看了云天行一眼,提着裤子转身逃了。 “老子花了十两银子,便宜你这狗犊子了!”那人跑到远处才喊出这句话,云天行自然没有听到。 “姑娘没事吧?” “多谢相公搭救,小女无以为报,只有……只有……”那女子坐在地上,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一只白皙素手,想让云天行拉她起来。 云天行避讳男女之嫌,倒转剑身,将剑鞘伸到她手中,那女子掩嘴一笑,抓着剑鞘站起身来,垂头低眉道:“相公救小女于水火之中,不女真不知该如何报答。” “救人于危难之中,乃积福聚德之事,哪敢谈什么报答。” 云天行见她裸露双肩,月光照在上面,宛如白玉雕成的一般,又见她头发散乱,看起来颇为狼狈,便道:“姑娘还是早些回去吧,此地混乱无序,你一个女儿家在外面走动,恐怕会让人起坏心思。” 那女子娇声笑道:“相公就没起坏心思吗?”她一面说着,一面伸手去摘云天行的面具。 云天行见她言语轻佻,不由退了一步,那女子又上前跟一步,就在这时,钟婉笙忽从后方闪出,一把抓住她说手腕,喝道:“妖妇!他救了你,你却恩将仇报,想害他性命!” 那女子面带惊惧之色,道:“你这小姑娘,瞎说什么,我感念相公救命之恩,只想表达一下谢意,难道这也不行吗?” 钟婉笙冷笑道:“你骗得了他,可骗不过我,你手上涂得莫不是那‘见血封喉’,中毒者心脏麻痹,血液凝固,严重者盏茶时间便会窒息而亡,以你手上的分量,他或许可以挨到明天,不过,以后落个半死不活,恐怕也不是难事,我可有说错?” 那女子脸色大变,额角冷汗涔涔直冒,虽然她一直咬着牙不肯承认,但她的神情已经不打自招了。 云天行听完背后惊出一身冷汗,以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那女子,颤声道:“我刚才救了你,你……你……” “救了我?”那女子冷冷笑道,“他出钱,我让他快乐,谁要你来多事了!” “那你为什么要喊救命?”云天行握剑的手在颤抖。 “只要银子够分量,喊声救命又怎么了,真是个没见识的俗人!”最后一句话,她嘟嘟囔囔,想说出来,却又不敢说出来。 云天行看着她沉默了许久,忽然转过身,大步往巷外走去。 “走了,笙。” “马上来。” 钟婉笙应了一声,目光仍在盯着那女子,淡淡说道:“你很喜欢用毒吗?” 第一百七十七章 以毒攻毒 那女子见她眼神中带着冷意,不由退了一步,可仍然没能挣脱掉,那“见血封喉”没有任何颜色,只有一种极淡的气味,若不是用毒高手,根本辨认不出来,而这个小姑娘竟然一眼就认得出,显然她有着足以让自己害怕的实力。 “你饶了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那女子开始求饶。 “我当然会饶了你,因为我跟你不一样,我不会去伤害救过我的人,哪怕只是一场误会,至少他的用心是好的,对吗?” 那女子狠狠点头。 钟婉笙厉声道:“我在问你,对吗?!” “对,对!” 那女子刚一张嘴,钟婉笙屈指一弹,将一枚药丸射入她口中,跟着在她前胸连点三指,那女子还未反应过来,已不由自主将那枚药丸给咽了下去。 “你给我吃了什么?” “你猜猜看。”钟婉笙松开她手腕,倒退三步,站在那里看着她。 那女子似乎已猜到了什么,连忙弯下腰,张大了嘴,恨不能将两只手都塞进嘴里,不论她用力咳还是使劲吐,那颗药丸始终都没再出来。 “别费劲了,那药丸入口即化,口感还不错,对吗?”钟婉笙背着双手,笑着说道。 “你给我吃了什么?”那女子脸色煞白,声音已开始颤抖。 “自然是你喜欢的毒药。”钟婉笙脸上仍挂着笑容。 “求你饶了我吧,我真的再也不敢了,求你了……”那女子双膝跪在地上,双手撑地,不住磕头,在她眼里,在性命面前,尊严真的一文钱都不值。 钟婉笙笑了笑,转身往巷外走去。 “此毒已侵入你五脏六腑,只要你心生恶念,毒性就会散发,一次要不了你的命,但一次会比一次痛苦,如果你真想改过,此毒无药自解,如果你天天想着害人,那你死定了!” 最后一句话说完,钟婉笙的影子已经消失在夜色中,那女子望着她消失的地方,脸上的惊恐仍未消退。 钟婉笙快步追上云天行,与他并肩行走,笑道:“天行哥哥,那女人真可恶,阿笙已经帮你教训她了。” 云天行看着她,笑道:“以毒攻毒?” 钟婉笙眨了眨眼:“你真聪明。”她看着他的侧脸,忽然道:“天行哥哥,其实,我本以为你会不开心,但你好像没有。” 云天行笑了笑,道:“这种蠢事,我以前干过一次,当时挨了人家一巴掌,没想到这次老毛病又犯了。” 钟婉笙温柔地看着他,道:“可这不是你的错呀。” 云天行笑道:“那又怎样,结局还不是一样,自讨没趣。” 钟婉笙扑哧一笑,道:“那你以后遇到这种事,还会不会干了?” “应该会吧,如果能救一个人,挨一巴掌又算得了什么。”云天行冲她眨了眨眼,看得钟婉笙面红耳赤。 两人出了巷子,来到茶馆门前,温如玉还没有回来,逸清尘道:“没事吧?”他这句话有两重意思,一是问云天行有没有受伤,二是问巷子里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没事。”云天行笑着回道。 妙清瞪了他一眼,道:“再乱跑我抽你!” 云天行摸着头,苦笑道:“不敢了,不敢了。” 马无贼凑到云天行耳边,悄声道:“云兄弟,怕她做什么,打起来我站你这边。” 妙清一个白眼过来,马无贼立刻改口道:“那个牛粪的事……” 就在这时,温如玉从茶馆里出来了,众人连忙靠了过去,逸清尘道:“师兄,打听到了?” 温如玉道:“不确定,只问到上一次诸葛神机出现的地方,他每次都会在不同的地方出现,我们先去那边看看再说。” 众人继续沿街前行,妙清快步走到温如玉身侧,道:“你跟谁打听的?” 温如玉道:“不知道,那人也戴着面具。” 妙清道:“那你为何要去找他?” 温如玉笑道:“以前有位朋友带我找过他,我本想进去碰碰运气,想不到那人还在,就连面具都跟以前一样。” 妙清道:“如果诸葛神机不在那里怎么办?” 温如玉转头看着她,笑道:“你问了这么多,换我问你了,你为何要选一个猪八戒的面具?” 妙清在猪鼻子上敲了敲,道:“为了掩人耳目啊。” 温如玉笑道:“想不到妙清仙子也会掩人耳目,张天师知道了,一定倍感欣慰。” 妙清瞪了他一眼,道:“温如玉,又取笑我!” 温如玉笑道:“有吗?” …… 温如玉一行人来到一家酒楼门前,忽见前方人群正向四周退散,跟着听到金铁交击声,他们都陆续停住脚步,见街中有三个人在执兵打斗,每个人都与其余两个同时为敌,打得不可开交。 街边卖首饰的小贩还未来得及收摊,那三人斗到近处,他的摊位顿时化为刀下肉板,玉珠子、翡翠镯、琉璃钗等名贵首饰四处抛飞,那小贩狂吼一声,从背后摸出一对峨眉刺,猛向三人攻过去,这下成了四人混战。 这种事早已司空见惯,因此,这突如其来的喧嚣并没有吸引太多的注意力,只有几个好事之人站在一边凑热闹,也有个人在捡地上的珠宝,但那人刚捡起一颗玉珠子,还没来得及收入怀中,就被那小贩给一招刺死了。 云天行望着眼前这一幕,心底说不出是怎样一种感觉,这种事他们遇上少说也有十几次,当街死斗、抢劫、杀人,几乎能想到的恶行,他都已亲眼见过,想不到的也见识了,他甚至已经没有了初来时那种心惊肉跳的感觉,他虽然是个热心肠,但他不是傻子,能来到这里的人,绝对没有一个普通人,根本不需要他来做好人。 温如玉也没有多事的打算,略微停了一会,就带人从一旁绕了过去,转身走入巷中,大街上看似安全,其实暗流涌动,处处隐藏着危机,而且行进极慢,月亮一直在向西偏移,他们的时间并不多,走小路或许能节省很多时间。 第一百七十八章 西天取经 六人在阴暗的巷子里快步前行,这已经是他们离开大街后的第六条小巷了,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麻烦,因为巷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云天行正在暗自庆幸,为什么其他人放着小巷不走,偏偏要去挤大街,拖延行程不说,还有可能遭遇各种潜藏的危险,这个念头刚生出不久,他就得到了答案,因为前方巷口处有几人正倚在墙边,手里还都带着兵器,显然他们不是在晒月亮,明显是想在这人迹罕至的巷子里捞一票。 两边围墙高耸,挡住了斜照的月光,不知从哪里飘来一朵乌云,将月亮挡在了身后,这让小巷显得更加昏暗。 “麻烦还是来了吗?” 温如玉等下停下脚步,那几人等到了猎物,也都离开了围墙,并排站到巷道中央,将出口完全堵死。 云天行回头望去,只见后面也有几人提着兵器走来,在离他们不远处停住,依次排开,堵住他们的回路。 马无贼低声道:“他奶奶的,只有我捉贼的份,想不到今天被贼捉了,温老弟,动不动手?” 温如玉道:“不急,见机行事。” 前方一人走上前来,肩上扛着一把虎头刀,在众人脸上扫了一眼,笑道:“呦,几位西天取经啊?” 妙清扑哧一笑,忙伸手掩住嘴巴。 马无贼放声大笑,道:“几位大王,我们刚取经回来,身上的财物都被妖怪抢走啦,现在是分文没有,你们若不嫌弃,我让师父割点肉,给你们每人分一点,大家一起快乐做神仙,如何?” “哼,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老子是来劫财的,要你人肉干嘛。”那人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说道,“既然是取经回来,经书总该有吧?” 马无贼重重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说来惭愧,人家给我们的都是无字白书,哪有什么经文,半路都擦屁股用啦,你们想要啊,不怕臭的自己回去捡呀。” 那人脸色微变,强笑道:“有唐僧在这,几时轮到你白龙马说话了?” 马无贼的确戴着马脸面具,戴唐僧面具的是钟婉笙,可她并不打算开口。 温如玉不想浪费时间,直说道:“几位想要打劫,还是另寻他人吧,我们有要事在身,没工夫陪你们玩。” 那人并不发怒,盯着温如玉的面具看了一会,笑道:“他们五个是去西天取经的,你这牛魔王混在里面可不大协调呀。” 马无贼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牛魔王跟孙悟空是结拜兄弟,一起上路怎么了?亏你还出来打劫,连这点见识都没有,我都替你脸红!” 那人见这马脸怪物一直在挑衅,忍不可忍,咬牙道:“既然几位是得道高僧,我给你们这个面子,把兵器都交出来,再把衣服脱光,我这就放你们过去,不然,哼!” 逸清尘闻言大怒,刚想拔剑,温如玉向他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冲动,跟着双手捧剑,向那人说道:“这剑跟了我好久,还真有点舍不得,你若真想要,来拿去便是。” 逸清尘知道师兄另有打算,只好压下心中怒气,在旁静静看着这一幕。 “还是你识趣。” 那人提着虎头刀走到温如玉面前,伸手握住剑鞘,还没来得及缩手,只听“呛”的一声,眼前寒光一闪,双眼便已模糊了。 “好快的……剑!” 最后一个“剑”字刚脱口,那人便已萎靡倒地,没了声息。 温如玉道:“速战速决!”话音未落,他人已带剑飞掠出去,又有三人冲来,不过他们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觉眼前闪过一道白影,跟着便已步了先前那人的后尘。 “好快!” “一剑杀了三个!” “碰上硬点子了,快逃!” “快逃啊!” 堵在巷口那几人,见这戴着牛魔王面具的白衣人眨眼间连毙四人,而且这四人的武功都比他们强,那抗虎头刀的更是他们的老大,可在这白衣人面前竟然连挥刀的资格都没有,余人见此情景,哪还有心恋战,纷纷怪叫着飞奔逃窜。 后方那些人看不清前面的状况,只听到有人呼喊,还当已经打起来了,纷纷举着兵器前来支援。 逸清尘拔剑向后方那群人冲去,马无贼紧随其后,云天行等三人仍站在原地,因为已经没有出手的必要了,完全是一边倒的压制状态。 巷里的劫匪死的死,逃的逃,众人又继续赶路,望着身旁闪过的东倒西歪的尸体,云天行摇了摇头,心想:“‘总想着不劳而获,总有一天,你会为此付出代价’,这句话再一次应验了。” 温如玉一行人出了巷子,又来到一条大街上,这条街与刚才那些大街略有不同,不仅更热闹,而且街道上方还挂有红红的灯笼,这些灯笼都串在连接两边阁楼的长线上,街边门店前三三两两拥簇着衣着暴露,姿态妖娆的女子,正在与过往的客人调情打俏,没错,这就是一条烟花巷。 走在这条街上,不时会有娇媚女子上前搭话,她们的语调酥软而又充满魔力,身材玲珑有致,无处不散发着动人的诱惑。灯火灿然的夜里,被一个个妖娆女子柔情蜜语地问候,多少江湖游子抵不住诱惑,终于融入这林立的满香闺阁之中。 这些女子与外面的青楼女子略有不同,因为她们大都带有兵器,有的在腰际别着短刀,有的在身后斜背长剑,带长枪、战戟,甚至狼牙棒的都有,不过,大都佩戴着较相适宜的武器,例如扇子,丝带,笛子等,这不仅能防身,还可以增加别样的韵味,相比那些带狼牙棒的姑娘,这类女子明显更受欢迎。 温如玉在一家名为“六月海棠”的门店前停下脚步,仰头望着上方装饰极为精致的牌匾,在牌匾两边各挑着一只圆月形的红纸灯笼,火光闪烁,将匾上四字映得仿佛会动一般。 “六月海棠”,不得不说,这个名字很美,但从倚在门边谈笑的几位女子的着装来看,这也是一家青楼。 第一百七十九章 六月海棠 烟花巷,六月海棠前。 妙清大步走到温如玉面前,道:“温如玉,你要进去吗?” 温如玉从牌匾上收回目光,道:“当然。” “那好,我先回去了。”妙清说完转身便要离开,温如玉急忙拉住她手腕,道:“只是打探消息。” 妙清甩开他的手,狐疑地看着他:“这种地方能打探到什么消息,谁知道你存的是什么心思?” 温如玉笑道:“你不要多想,真的只是来打探消息。” 妙清哼了一声,转过脸去不再理他。 “你们吵吧,我可要先进去了。”马无贼笑着翻动衣兜,可谁知翻遍全身上下,竟然只找到了三个铜板,他又将铜板收起,挠着头,羞涩地笑道,“那个,昨天买酒把银子花光了,嘿嘿……” 妙清白了马无贼一眼,嘀咕道:“跟这种人在一起,迟早变得跟他一样。” 温如玉站在妙清身旁,自然听清了这句话,笑了笑,道:“这是上次诸葛神机出现的地方,虽说他不会在相同的地方出现,但以前有破过例,我们进去看一看,如果他不在,我们再出来就是了。” 妙清沉吟片刻,道:“那好吧。” 倚在门边那几位女子,见他们六人在门前犹豫不决,嬉笑着走上前来,其中一位容貌出众的女子含笑说道:“几位公子为何站在门外,里面美酒佳肴不尽,可不要辜负这花好月圆之夜呀。” 温如玉微微一笑,道:“请问诸葛先生可在这里?” “诸葛先生?”那女子面露茫然之色,忽而掩嘴一笑,“我们向来不问客人姓名,不过,公子若要找人,小女亦可陪同前往。” 那女子说笑着就想来挽温如玉的胳膊,谁知还未沾到他衣袖,忽然一股劲力传来,登时将她震退两步,她惊讶地看着温如玉,只见他也在微笑地看着自己。 “麻烦姑娘带路。” 那女子虽然身在柳巷,却也绝非寻常之人,她见这人能不动声色将自己震退两步,自己远不是他的对手,当即收起惊色,又换上刚才的笑容,道:“公子请。” 那女子将温如玉一行人引到三楼一间小厅内,小厅一面对街,站在围栏后可以看到街上行人,亦可以望见当头明月。 待众人入座,有女婢送上美酒点心,那女子让众人稍等片刻,之后便合上门离开了。她离开许久,却一直没再进来,厅内只剩温如玉等六人。 云天行两指夹起一块不知名的绿皮点心,拿到钟婉笙面前:“阿笙,你看这里面有没有下毒?” “可以吃。”钟婉笙凑到近处嗅了嗅,笑着说道。 云天行往上一抛,恰好将那糕点抛进嘴里,嚼了两下,笑道:“好吃。” 逸清尘在厅内查看一圈,并没有发现异常,又走到围栏边往街上看了一会,忽然道:“师兄,我们还是赶紧离开吧,这里有古怪。” 马无贼将酒壶嘴从口中移开,道:“哪里古怪了?” 逸清尘回到桌旁,低声道:“前面这条街上一点乱子都没有,甚至比洛阳城里的大街都要安宁,我们一路走来,抢劫、杀人等事早已司空见惯,这里却一点事没有,这还不怪吗?” 马无贼将喝空的酒壶放回桌上,抹了抹嘴,笑道:“逸老弟,你多心啦,会用好酒来招待客人的主人,怎么可能是坏人呢。” 云天行又往嘴里塞了一块糕点,咕哝道:“没错,会用美味点心来招待客人的主人,怎么可能是坏人呢。” 钟婉笙在旁掩嘴偷笑。 妙清瞥了马无贼一眼,又斜了云天行一眼,暗道:“两个没用的家伙!” 温如玉笑道:“师弟不必多心,樊三娘嫉恶如仇,我等又不是恶人,她怎会害我们呢。” 逸清尘道:“樊三娘?那是谁?” 就在这时,忽听门外有人鼓掌,跟着“吱呀”一声,房门便被人推开了,一个劲装女子大步跨进厅来,在她身后跟着的正是引他们进来的那位女子。 众人向那劲装女子看去,只见她身着绛紫色白线绣边锦衣,腰系一条寸宽镶着金边的紫色玉带,头挽单螺髻,髻上斜插三支翠绿玉簪,玉簪下各坠有一朵玉质海棠花,走起路来,三花摇摆,正与她那摇曳的身姿交相呼应。 “常闻温少侠聪辩过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那劲装女子目光在厅中众人身上扫过,最后停在温如玉身上,微微一笑,忽然双膝微曲,倏地纵身飞起,空中一个转身,恰好坐到一张空桌上,她曲着一腿踩在桌面上,另一腿则悬于桌下,那姿态如若让闺中少女来做,她们一定做不出,虽说这种姿态待客颇为不敬,但大家都是江湖中人,向来不拘小节,自然也没那么多忌讳。 温如玉笑道,“三娘是如何认出我来的?” 樊三娘笑道:“温少侠遮得住面容,却遮不住这超凡脱俗的气质,当今江湖上,常被人拿潘安、宋玉来比的只有两位,一位是百里藏花,另一位便是温少侠你了,百里藏花我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温少侠我却从未见过,所以,我就来猜上一猜,这可不就猜中了吗。” 温如玉笑了笑,道:“江湖上英才俊杰何其多,我又算得了什么,三娘能认出我,恐怕别有所从吧?” 樊三娘看着温如玉,微微笑道:“相比这个,我更好奇温少侠是如何认出我来的,我们从未见过,而你却在我进门之前就认出是我,难道温少侠还能看穿墙壁不成?” 温如玉微微一笑,站起身来,走到小厅角落那根红木顶梁柱旁,用手自上到下抚摸着一道长长的类似齿印的凹痕,道:“从这道印痕来看,这里应该有一位使用钢鞭的高手。” 樊三娘笑道:“江湖上会使钢鞭的人很多,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但。”温如玉接着说道,“能在这浑圆的柱子上留下深浅相同的印痕,这样的并不多,不是吗?” 樊三娘脸色微变,随即又恢复笑容,道:“据我所知,能做到这般的在江湖上至少有五位。” 温如玉回到桌边坐下,笑道:“那喜欢海棠的还有几位?” 第一百八十章 规矩规矩 樊三娘沉默了,她的确喜欢海棠,别人都叫他樊三娘,但她更喜欢别人叫她樊海棠,她住的地方一定会种满海棠,她喜欢海棠的花,海棠的香味,她喜欢海棠的一切,就连睡觉的席上都会放上几片海棠,嗅着海棠的香气进入梦乡,那是最快乐的事了。 樊三娘接过那女子递过来的酒杯,笑道:“百闻不如一见,温少侠,我敬你一杯。”说着右手往前一送,掌中酒杯平飞出去,酒水在杯中摇晃,竟然一滴都没有洒出来。 “多谢。”温如玉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樊三娘这看似平白无事的敬酒,实则是在试探他的功力,如果他武功低微,这杯酒无疑会洒得他满身都是,让他狼狈不堪,就算他武功已经登堂入室,接到酒杯时也会因为惯性洒出些许酒水,而他如此风轻云淡地接下自己的招数,显然绝非等闲之辈。 樊三娘鼓掌笑道:“当你承认你就是温如玉时,我还有些不信,不过,现在我信了。” 温如玉笑了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在下也敬三娘一杯。” 温如玉拿起桌前酒壶,发现这酒壶已经空了,他一杯未喝,酒壶为何会空了?温如玉灵机一动,转头看向坐在一旁不断打着酒嗝的马无贼,不由会心一笑,定是他趁自己与樊三娘谈话时,偷偷将酒喝光了。 樊三娘笑了笑,忙令女婢取来一壶新酒,为温如玉倒上一杯,温如玉端起酒杯,道:“敬三娘。”话音未落,酒杯已从他手中飞出,去势甚急。 樊三娘微微一笑,挥袖一揽,将酒杯接入手中,顺势转了一圈,仰身做了一个舞姿,高举酒杯,将酒水倒入口中。 众人见她后仰着喝酒,不禁暗自佩服,妙清轻轻哼了一声,显然不太高兴。 樊三娘将酒杯递给女婢,笑道:“怪不得会有人冒名顶替温少侠之名,直至今日,方知其中缘故。” 温如玉笑道:“如此贱名,难道还会有人顶替?” “不仅有,而且还很多。”樊三娘指着顶梁柱上那道痕印,“这位便是顶着你‘陌上花开’的名头来的,可他与温少侠差的可不止十万八千里。” 温如玉道:“他人呢?” 樊三娘转头看向身后那女子,问道:“他人呢?” 那女子垂手恭敬道:“埋在后院海棠花树下。” 众人闻言脸色一变,心中都不由提防起来,再看桌上瓷瓶中的海棠花枝时,心头又多了一种莫名的滋味。 温如玉道:“顶个名而已,何必伤他性命。” 樊三娘笑道:“我与温少侠素昧平生,那人顶着温少侠的名字胡作非为,原本与我无关,可他偏偏来这里撒野,好酒好肉伺候,却拿不出一文钱,这也罢了,走时还要强行带走我的两位姐妹,说这是她们的荣幸,温少侠大仁大义,自然不会与他计较,我一妇道人家可承受不起他这份大恩。” 温如玉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 樊三娘道:“我有一事相求,不知温少侠可否帮忙?” 温如玉道:“三娘请说。” 樊三娘与身后那女子相视一笑,转而对温如玉道:“温少侠可否摘下这牛魔面具,好让我姐妹见一下传言中的盛世美颜。” “这……” 温如玉怔住了,想不到她所谓的帮忙,竟然只是想看自己的容貌,这是他与生俱来的相貌,他从未觉得因此而高人一等,对于那些可以与潘安、宋玉相比的传言,他从未放在心上。 “啪!” 妙清拍案而起,一双妙目直直瞪着樊三娘。 逸清尘与妙清离得最近,被她忽然拍桌吓了一跳,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挪着凳子悄悄往一边靠。 樊三娘看着妙清,见他眉目清秀,肤色白皙,若说是男人,实在太过秀气,若说是女人,那却恰到好处,刚又听到他声音清细,已猜出他是女扮男装,笑了笑,道:“我与姑娘素昧平生,姑娘何必生我的气?” 妙清哼了一声,道:“我想生谁的气,就生谁的气,要你管!” 樊三娘笑道:“我请你喝酒,请你吃糕点,你不谢我,还生我的气,天底下还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吗?” “谁说没……”马无贼酒气上头,随口接了一句,乍一看见妙清那杀人一般目光,不禁打了个哆嗦,又把后面的话吞回肚子里。 “铁柱要发威了,邪魔外道快快退散!” 云天行暗自好笑,见钟婉笙在独自愣神,悄悄凑到她身旁,低声道:“怎么了?” 钟婉笙笑道:“没事儿。” 温如玉向妙清使了个眼色,妙清咬了咬牙,又坐了回去,温如玉道:“三娘可知道诸葛先生现在在哪里?” “我知道。”樊三娘顿了顿,“但我不能说。” 云天行一听她说“我知道”三字,心中看到一线希望,又听到后面一句话,顿时又泄了气,急道:“为什么?” 樊三娘看了他一眼,道:“这是规矩。” 云天行叹气道:“又是规矩,我最讨厌这些所谓的规矩了。” 樊三娘道:“无规矩不成方圆,上到天子朝堂,下到江湖四海,哪里都需要规矩。” 云天行哈哈大笑。 樊三娘蹙眉道:“你笑什么?” 云天行道:“你说哪里都需要规矩,可这天机城偏偏就不需要规矩,而你正在天机城里,这难道不好笑吗?” “你倒是会说。”樊三娘也笑了笑,接着说道,“正因为天机城里没有规矩,所以才会混乱不堪,你应该已经见识到了吧。” “何止见到,我一辈子见到的都没今天一夜见到的更令人触目惊心。”云天行顿了顿,接着说道,“既然你们都知道,为何还要放任他们自相残杀,而不加以约束?” 樊三娘道:“天机城的存在并不是为了提供一个供人消遣的无法地带,也从未强迫任何人进入,凡是进到这里的人一定有所图谋,有人是为了财,有人是为了色,有人是为了名,不管他们为何而来,如果不谨守本心,人性的阴暗将会在这里得到释放,他们会沉沦,他们虽然是被别人所杀,害死他们的确是他们自己,这一切都怪不得天机城。” 第一百八十一章 冤家路窄 听完樊三娘这一番话,云天行默然不语,她说得没错,如果心中不存邪念,即使没有约束,也不会在此沉沦。 这一夜,他见证了太多触目惊心的惨象,在进天机城以前,他多次被告知这里面有多危险,温如玉说过,驾车的老车夫也说过,他本以为天机城会有机关、禁地之类极为危险的东西,可他没有想到,原来最危险的却是人。 江湖险恶,人心又何尝不是! 云天行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往外走:“我在外面等你们。” 钟婉笙起身随他一同离开。 温如玉也站起来,道:“既然三娘不肯说,那我们便不打扰了,告辞。” 众人纷纷起身,往厅门走去,樊三娘仍坐在那里,看着他们一个个从身旁走过,无动于衷,直到他们都走出小厅,樊三娘才从桌来跃下,慢慢走到围栏前,一手扶在阑杆上,一手托着腮边,望着下方从“六月海棠”里走出来的一行人。 街上的灯火灿烂而又惹眼,将他们的身影显得那么平凡,樊三娘的指尖在阑杆上轻轻地敲打着,目光随着他们的身影在街道上移动,她忽然叹了口气,道:“小兰,带他们去吧。” 她身后那位名为小兰的女子对她的决定似乎很吃惊,走到围栏边,惊讶地看着她:“姐姐,你……我们是不能说出诸葛先生位置的呀。” 樊三娘笑道:“你不信我?” 小兰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樊三娘又道:“你不信温如玉?” 小兰道:“云隐门锄强扶弱,侠义当头,向来备受赞誉,温少侠又是云隐门首席弟子,未来掌门人,自然可信无疑,只是,我……” 樊三娘笑道:“你不需要替我担心,照我说的去做就好了。” 小兰面有难色,道:“我们能来天机城,全靠诸葛先生帮忙,这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不可泄露天机城的秘密和诸葛先生的行踪,姐姐,你这样会为自己惹上麻烦的。”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樊三娘望着一行人消失的街头,“最近四海盟的动作越来越频繁,如果不加以阻止,等他们重现江湖,到时人人自危,你我身在江湖,又怎能独善其身。” 小兰道:“姐姐的意思是?” “将他们带到如意楼,不要被神机卫发现,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吧。”樊三娘认真地看着小兰。 “姐姐放心,我这就去办。” 小兰快步离开小厅,盏茶时间后,一个人影从“六月海棠”后门悄悄走上大街,消失在繁闹的人群中。 温如玉等人出了烟花巷,穿过数条街巷,来到一家武器店前,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不断从店内深处传来,看来这家店不仅卖兵器,还可以现场打造。 店门上方挂着一块表面泛黑的招牌,可能是因为年岁久远,整个招牌显得极为古老而破败,就连其上“百兵坊”三个大字上的金漆也已剥落殆尽,看来这家店的主人是个不修边幅的人,如果一家门店的招牌都是如此,那里面的情况可想而来,何况这还是一家武器店。 云天行仰头看着招牌,仿佛已经看到一个佝偻的老头正在吃力地抡着大锤,锻打着那块烧得通红的硬铁。 不过说来也奇怪,这条街上武器店少说也有十来家,可只有这家店里的人最多。 马无贼往店内瞧了一眼,道:“温老弟,你要买兵器啊?” 温如玉仰面望着那块老旧的招牌,道:“以前有位朋友曾在这里呆过,不知现在还在不在,我进去问一问,你们在这等我。”不等其他人答话,温如玉就已走入武器店内。 “那什么海棠的酒是真香,早知道走的时候再问那樊三娘要上几壶,有咱这英俊潇洒的温少侠在,不怕她不给。”马无贼拍着云天行的肩膀,满嘴酒气地说道,“你说是不是啊,天行兄弟。” 云天行笑道:“美酒虽好,可不要贪杯哦。”心里却想:“你这臭酒鬼,喝倒了我可不扶你,自己滚回去好了!” 马无贼嘿嘿一笑,道:“本人没别的爱好,除了喜欢抓贼,就喜欢喝点小酒。”他仰头望着众星拱月的夜空,神色悠然道,“如果找不到诸葛先生,我们不妨再回去喝几杯,明月伴美酒,如果再请樊三娘为我们起舞助兴,那真是……啧啧。” 妙清哼了一声,道:“要去你自己去,少在这祸害别人!” 马无贼正想顶回去,逸清尘早看出两人不对路,生怕会节外生枝,打岔道:“马大哥,我看你一直赤手空拳,这里正好有一家武器店,不进去挑几件?” 马无贼往店内眼花缭乱的兵器上看了一眼,摇头道:“这些刀枪剑戟我用不顺手,再说,我有兵器,只是没拿出来罢了。” 妙清道:“这家店铺看起来虽然破败,但未必肯卖三文钱的兵器。” “你!” 马无贼喝多了酒,又被妙清嘲讽,整张脸胀得又大又红,攥着拳头瞪着妙清,但妙清转头望着别处,根本不搭理他,马无贼咬着牙,心想:“总不能趁她不备,上去打她一顿吧,算了,好男不跟女斗!”哼了一声,转头也望向别处。 这两人水火不相容,云天行夹在中间也是无可奈何,只好陪钟婉笙到附近的摊位上挑选饰品。 就在这时,忽听“嘭”的一声,武器店的门板突然飞到了大街上,惊得附近的人四下逃窜。 云天行转头看去,只见温如玉从店内倒掠出来,剑已出鞘,似乎正在与人打斗,在他出来后,又有两人从店内飞掠出来,一个白衣人戴着白色的长舌鬼脸面具,手举哭丧棒;另一个黑衣人戴着黑色的长舌鬼脸面具,手里拿着一对判官笔,像极了阴间的黑白无常。 “温如玉,那日你在我屁股上刺了一剑,今日我便用着对阴阳判官笔,在你身上戳一百个窟窿!” “这温如玉是云隐门未来的掌门人,我们若将他给绑了,让云隐门拿黄金美玉来赎,那岂不是要发大财!” 第一百八十二章 黑白二鬼 “先让我戳一百个窟窿!” “先换金子!” “你们两个败类,不如先将我拿下,再慢慢商议不迟!” 钟婉笙望着温如玉的两个对手,忽然失声大叫:“阴阳二圣!” 其实不用喊,众人都已经认出来了,这两人的打扮想不让人认出来都难。 妙清和逸清尘在阴阳二圣出现的那一刻,就马上加入了战团。 云天行看着阴阳二圣,仍站在原地发愣,当初他中了这两人的金蛇蛊毒,险些丧命,那还是不久之前的事,想不到他们也来到了天机城,真可谓是冤家路窄。 “嘿,又来了两个!” “温如玉,想不到你还带着帮手。” “你们两个打一个,还不许我有帮手了?” “这两个就是臭名昭著的黑白二鬼?” “嘿,他竟然叫我们‘黑白二鬼’,咦,这声音……还有香气……老白,这个用拂尘的是女人!” “管他是男是女,活捉温如玉,其他人一并杀了!” “不成,不成,男的杀了,女的带走!” “你们两个武林败类,死到临头,还敢口出狂言,看剑!”逸清尘听说菅无生在落梅山庄公开抢人的事,对他尤为恼怒,这一见面就冲他杀来。 菅无生两支判官笔使得虎虎生风,硬拼逸清尘的剑招,还得时刻提防温如玉从旁偷袭。 冯必死是由妙清主攻,温如玉在旁侧攻。 冯必死和菅无生心头都有些恼怒,这温如玉也真是可恶,不来正面硬碰硬,跑两人中间去捣乱,这边刺一剑,那边打一掌,搞得两人谁也不敢全力出手,还得时刻提防他,硬是将三人变成了四人,不得不说,这种手段真是高明。 五个人打成一团,好事之人逐渐涌来,原本川流不息的街道,如今已被堵得水泄不通,街道两端站满了人,中间为五人留出足够大的场地。 某个爱出风头的人想突显自己的与众不同,靠得比较近,结果被菅无生的判官笔穿颈而过,自那之后,再也没有哪个人敢比其他人多往前站一步,都在相互拥挤中不断向后退缩。 毕竟这五人在江湖上都大有来头,那破坏力自然不是一般的寻常匪徒能比的,万一再来个剑走偏锋,搞不好会跟地上那具尸体结伴上路。 没人会嫌自己活得太久,而且能来到这里的人绝对没有傻子,这五人武功是高是低,一眼就看得出,其中不乏有一些见多识广的人,单凭武功路数也能将五人的身份猜个八九不离十。 云天行和钟婉笙站在圈外,见阴阳二圣与温如玉等三人斗得难解难分,不禁暗自吃惊,对钟婉笙说道:“那冯必死不是中了‘含笑九泉’吗,为何还活着?” “如果他发觉及时,可以用内力暂且压制毒素,防止毒素进一步扩散,至于他从何处获得解药,我就不知道了。” 钟婉笙见冯必死在进攻的同时又能闪躲自如,丝毫没有中毒的迹象,心中不由疑窦丛生。 马无贼来到云天行身旁,道:“这两个就是江湖上传的‘逢必死,见无生’?” 云天行点了点头。 马无贼抚摸着下巴,密切关注着场内战局,忽然道:“这俩人偷不偷东西?” 云天行愣了愣,钟婉笙抢着说道:“偷!一个偷钱财,一个偷女人!简直就是天底下最招人恨的盗贼!” 云天行这才明白过来,不住点头称是。 马无贼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云天行见他还站在原地,皱眉道:“马大哥,你不去帮忙?” “那道姑三番两次来惹我,不让她吃点苦头怎么成。”马无贼交叉双手,抱在胸前,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云天行叹了口气,道:“阿笙,你呆在这里,我去帮忙。”说着,拔剑冲了上去。 “嘿,又来了一个!” 菅无生用判官笔挡掉温如玉刺来的剑,斜瞥着云天行正提剑向他冲来。 钟婉笙取出三枚蝎尾针,扣在手心,在外围不停走动着,她在寻找机会,但六个人边打边动,乱成一团,实在没有太好的机会,如果强行发射暗器,搞不好会误伤己方,反让对方有机可趁,因此她虽然着急,也不敢贸然出手。 冯必死被妙清用拂尘扫中左袖,万缕银丝犹如张口长蛇一般,顿时扯下他半截衣袖,就连手臂上都留下了几缕细痕,正在缓缓渗出血水。 “该死的穷道士!” 冯必死低声咒骂了一句,在他们三人手里都没讨到便宜,现在又来了一个,顿觉捉襟见肘,挨了这一下恐怕还只是个开始,果然,菅无生在手忙脚乱中也被逸清尘刺了一剑,好在他警觉性够高,这一剑只刺破了一点皮肉,但最让他受不了的是,这一剑竟然又刺在了屁股上! “你们云隐门的人都喜欢刺人屁股吗,他奶奶的,要不要脸!”菅无生这下真怒了,边打边骂,惹得周围人群放声大笑。 “他刺你屁股,说明你的屁股很有诱惑力,又翘又挺,值得一刺,看你师兄那屁股,又扁又平,给我一百两我都不会去看上一眼!”说话的是马无贼,在众人都入场后,他再不出场,那就太不够意思了。 阴阳二圣向来喜欢攀比争斗,哪怕是屁股挺翘与否,也丝毫不肯让步,冯必死见马无贼一上场就搞人身攻击,心中恼怒不已,当即避过妙清和云天行同时攻来的招数,举起哭丧棒往马无贼头顶打去。 “哪来的马脸怪物,说话跟放屁一样,吃我一棒!” 冯必死刚刚脱离战圈,钟婉笙立刻捕捉到了这个绝妙的时机,右手一扬,“嗖嗖嗖”,三枚暗器划破夜空,直射向他身体三处要害。 “蝎尾针?!” 冯必死也是用毒之人,这等暗器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他刚纵起身来,对方暗器就来了,他不得不佩服这人发暗器的时机,他挥起哭丧棒,打掉两枚暗器,顺势凌空翻了一个跟头,“嗤”的一声,暗器冲破他衣摆,飞了出去,如此才勉强避开三枚暗器。 第一百八十三章 暗中相助 “好险!” 冯必死双脚落地,也顾不得马无贼,先向暗器飞来的方向望了一眼,只见那人戴着面具在外围走动,从他所发暗器来看,无疑又是一个九幽谷的人! 几个月前在长安,他便被一个九幽谷的人害得险些丧命,直到现在心中的惧意仍未消减,大抵有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感觉,而且他发现对方人越来越多,再打下去恐绝对要吃亏,当即大喊道:“老黑,快走!” “走你个大头鬼!你看我现在能走吗!” 菅无生早想走了,在冯必死脱离战圈后,温如玉等人不去追他,反而将自己给围拢起来,四个打一个,而且这四人都非泛泛之辈,菅无生知道对方想逐个击破,心头又恼又恨,一直咬牙硬撑,这才不一会,肩头挨了一剑,腰间也被拂尘扫了一记。 “我来助你!”冯必死调头往回冲。 马无贼哪肯让他轻易走掉,纵身而起,向他扑了过去,喝道:“小贼,哪里逃!” 冯必死见对方飞扑过来,不由暗暗好笑,用哭丧棒回身戳去,一截金剑从白布条中窜出,猛刺向马无贼心口。 “呦,还藏了一剑,这可难不倒我!” “抓住了?!” 冯必死双目圆睁,这才发现马无贼手上多了一副黑手套,手套在月光和灯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银色斑点,看不出材质,但至少也是一件珍宝。 “咦,你这剑好硬,掰不断啊。”马无贼握着金剑,用力往一边掰,也只是勉强将剑身曲成一定弧度,却始终掰不断。 “你再多试几次。”冯必死冷冷一笑,猛地挥起哭丧棒又朝马无贼打去。 马无贼怕他再冒出一柄金剑来,而且听说这阴阳二圣极擅用毒,也不敢托大,忙松开了手。 冯必死无意与他纠缠,用脚尖勾起身边一个摊位,向后方甩去,跟着又踢翻一张桌子和几张凳子,借着这个时机,他已冲到妙清身后,一剑刺向她背心。 温如玉眼快手更快,反手一招将他金剑格开,呼的一掌向他面门打去,冯必死避而不接,温如玉怕他再去偷袭其他人,运起“逍遥游”轻功步法,缠身而上,剑掌齐发,冯必死避无可避,只好全力反击。 虽然少了温如玉,菅无生在妙清、逸清尘、云天行三人的狂攻之下,依旧占不到任何便宜,只能勉强自保,眼下冯必死又被温如玉缠住,脱不开身,没人来救自己,这样下去迟早落败。 菅无生灵机一动,从怀里摸出一枚铜钱,往街旁一个大红灯笼掷去,铜钱到处,灯笼内的烛火顿时熄灭,他如法炮制,在躲避三人进攻的同时,将近处二十几盏灯笼尽数打灭,远处灯火虽亮,但又照不到近处,他身穿黑衣,夜色无疑成了他最好的保护色。 但他没有想到,穿黑衣的可不止他一个,还有一个马无贼! 马无贼本来在绕着冯必死找机会,见菅无生打灭了灯火,立刻将矛头转向他,菅无生正在暗自得意,却没发现暗处正有一个黑影正在向他飞扑过来。 “什么东西?” 菅无生猛觉腰肢被人抱住,奈何又分不出手,只好听之任之,但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双腿竟然不能动了。 “给我倒!”一个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菅无生打了个冷颤,忽然身子往后一仰,竟然头下脚上被人倒着竖了起来,来了个倒栽葱。 围观人群见此情景,不禁发出各种惊呼之声,竟然还有人在鼓掌,令菅无生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竟然看到一枚铜钱从人群中滚了出来,沿着凹凸不平的青石地面,一直滚到他面前,方才转了两圈,倒在地上。 这枚铜钱是他打灯笼用过的,不知那丢铜钱的人是何用意,跟着又有不少铜钱、碎银子从人群中抛了过来,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被人当成耍杂耍的工具了,而这钱就是他被人“倒栽葱”所赚得的收益。 菅无生呆住了,刚才他还在佩服自己机智无比,转眼间,竟成了别人眼中的笑柄,这落差不可谓不大。 马无贼将菅无生压在地下,道:“这赏钱我要八成,不过分吧?” 菅无生从一连串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忙喊道:“老白,快来救我!” 冯必死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在菅无生被摁倒以后,妙清和逸清尘又向冯必死攻去,云天行见马无贼一个人没问题,也去帮忙,又是四人围攻一个,冯必死身受轻伤,依然在苦苦支撑,但败局已定。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飞出一个弹丸,在飞到五人面前时,“崩”的一声,似乎是弹壳爆裂的声音,跟着便有一团浓雾在空中弥散开来,转眼间,浓雾已将五人包裹,而且以极快的速度向周围蔓延,就连不远处的马无贼和菅无生也已被浓雾吞没。 “快闪开,此雾有毒!”钟婉笙在旁大声喊叫。 围观群众一听雾气有毒,纷纷四下逃窜,云天行对她的话毫不怀疑,立刻飞身后撤,温如玉等人也都放弃对手,相继往雾外撤退。 浓雾扩散速度逐渐放缓,众人站在雾外不远处,温如玉见马无贼没在身边,忙朝雾中大喊:“马兄快出来!” 一个人影摇摇晃晃地从雾中走来,现在已是深夜,而且近处又没有灯光照亮,直到那人走到近处,才认出是马无贼。 马无贼见到温如玉等人,才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跟着双眼一闭,昏了过去,好在云天行及时上前将他掺住,不然准要摔在地上。 云天行道:“阿笙,这是什么毒,有没有解药?” 钟婉笙道:“其实,这雾气并没有毒,只会在短时间内让人浑身无力,丧失战斗力,如果不及时撤出来,等到吸入过多雾气,外面随便进来一个人就能将我们尽数杀死。” 众人一听,都不由惊出一身冷汗,这天机城不比外面,居心叵测之人绝不在少数,乘人之危者更是大有人在,就连刚才打斗时,众人也都在提防围观人群,就好比在森林中与虎狼搏斗,周围那阴暗的灌木丛里指不定隐藏着什么凶兽。 第一百八十四章 老太婆 钟婉笙取出一枚清神醒脑的药丸,塞入马无贼口中,逸清尘往临街店铺内要了一碗水,给马无贼灌下去,没过多久,马无贼悠悠转醒,揉着脑袋说道:“好厉害的毒雾,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云天行他们虽然退得比较快,但也感觉到雾气带来的不适,在清风中站了一会,这种感觉才完全退去。 马无贼道:“刚才有人在我脸上踩了一脚,也不知是哪个缺德玩意。”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雾气扰得心慌意乱,再加现在天色昏暗,倒没注意这些细枝末节,再往马无贼脸上细看时,果见他左边脸颊上印有半个脚印。 “定是那混蛋踩的,天煞的采花贼!”马无贼一边提着衣袖抹擦脚印,一边不停地咒骂。 “你应该庆幸他只是踩了你一脚,而不是在你身上戳几个窟窿。”妙清听他口吐脏言,心中不快,只好出言“安慰”。 马无贼倒是很识趣,立刻就闭上了嘴,因为她说得不错,如果菅无生真在他身上捅几个窟窿,他现在哪还有命在,一想到这,他又不舍得擦掉这半个脚印了。 雾气来势汹汹,消散起来也异常迅速,在马无贼清醒后没多久,那雾气便已消散殆尽,而在刚才交战的地点,没有一个人影。 逸清尘道:“阴阳二圣不见了!” 妙清道:“这两个恶贼作恶多端,谁会救他们?” 温如玉转头看向钟婉笙,道:“钟姑娘,你可知这毒雾来自哪里?” 钟婉笙摇了摇头,九幽谷虽为万毒至尊,而她学到的恐怕还没有十分之一,况且,江湖上奇人异士不少,毒药更是千奇百怪,就算是九幽谷谷主也未必知道天下所有的毒药,何况她呢。 逸清尘道:“他们走不远,我们再追下去,一定还能找到他们。” “算了,由他们去吧。” 温如玉仰头望着月亮,此时天色已晚,距离天亮最多不到两个时辰,阴阳二圣跑不跑不重要,见不到诸葛神机才是此行最大的失败,阴阳二圣再厉害,也只有两个人,相比四海盟,这两人也不过是海中的两条鲨鱼罢了。 众人离开这条街道,继续到处寻访,马无贼道:“温老弟,你见到那位武器的朋友了吗?” 温如玉摇了摇头,道:“他早已经离开了。” 马无贼见温如玉似有心事,也不好再问。 众人说话间就到了一条街的拐角处,温如玉低声道:“有人跟踪,你们继续走。” 众人都吃了一惊,但不敢表现得太过夸张,只好装模作样继续走,心里却都在想:“定是那阴阳二圣的帮手来了。” 刚过拐角,温如玉便闪身到暗处,贴着墙壁游到了房顶上。 这是一条宽巷,连接着大街,但巷子里并没有行人走动,众人刚拐入巷子不久,拐角处就探出一个头来,是一个满面皱纹,满头乱发的老太婆,她看着众人一直走到巷子中间,才从墙后走出来,拄着拐杖继续往前走。 “叮。” 一个极其细微的声音在老太婆身后响起,那老太婆猛然惊觉,忽然原地弹起,抡起拐杖往便身后打去,可那拐杖抡到一半,就被身后那人给抓住了。 “刚才你也在武器店那里吧,竟然一路跟到这里,真是辛苦。”温如玉左手抓着拐杖,右手中那清冷的长剑已抵在老太婆的咽喉。 老太婆一动不动,就连一句话也不敢说,因为有的人可以口吐暗器,这么近的距离,几乎很难射偏,温如玉向来是个极为谨慎的人,他也考虑到了这点,所以他的剑就恰恰抵在老太婆咽喉。 老太婆也明白,在他问话之前张口,绝对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她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做出任何过激行为,这柄剑绝对会让她用生命来作为这一切的代价。 云天行等人又走了回来,见这老太婆弯腰驼背,老态尽显,刚才在跟阴阳二圣打斗时就见过她,只不过在天机城里越是打扮怪异的人越不容易让人怀疑,而她就是这样一个人。 温如玉将剑锋后移半寸,道:“谁派你来的?” “温少侠,是我,你不会已经忘了吧。”这具衰败苍老的打扮下,竟然有一个清脆而又娇嫩的声音。 “是你。”温如玉皱起眉头,这声音他听过,这是“六月海棠”跟在樊三娘身后那女子的声音。“三娘派你来的?” “温少侠好记性,我叫小兰,正是三娘派我来的。”那老太婆缓缓揭下粘在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那张俏丽的脸庞。 温如玉放脱她的拐杖,还剑入鞘,道:“小兰姑娘既然是天机城里的人,为何还要扮成这样?” 小兰吐了吐舌头,笑道:“这样行动更方便,总没人会打我这个穷苦老太婆的主意吧,再说,虽然我是天机城里的人,但外面的人又不认识我,其实跟你们是一样的。” 温如玉笑道:“这倒也是。” 妙清道:“你为何要跟踪我们?” 小兰道:“三娘让我带你们到如意楼去。” “如意楼?”众人都对这个新词感到十分陌生。 “就是诸葛先生现在所在的地方。”小兰又将人皮面具粘回脸上,走到众人前面,“快走吧,都快天亮了。” 众人心头仍有疑问,但也不好再问,只能安静地跟在她后面。 小兰避过大街,专走阴暗的小巷,可能是因为她对各条街道的路况都比较熟悉,走了好久,都没有碰上一个强盗匪徒。 在小兰的带领下,众人走出小巷,又回到一条大街上,令人奇怪的是,这条街上不但空无一人,而且地上满是泥水,竟然是条土路,看起像是乡间刚下过雨的泥泞小路。 众人面面相觑,又不好说什么,只好不紧不慢地跟着,走在这条令人生厌的泥泞路上。 天机城的其他街道不比洛阳城里的差上多少,为何会有这样的道路,就像无人走过的山间小路,可街道两边还有院墙和闭门谢客的小店,实在令人费解。 第一百八十五章 如意楼 夜已深,月偏西。 一行人走在泥泞的街道上,几道长长的影子拖在泥水里,不停地晃动着。 温如玉忽然说道:“这应该是在兑位吧。” 云天行走在温如玉身旁,道:“什么对位?” “他说的是八卦中的兑位。”妙清解释道,“在五行八卦中,兑对应的正是山泽,跟这条泥泞的道路很像,这样说来,我们坐船的那几条街就是坎位,武器店那里就属火位,还有那几条阴风阵阵的大街就属巽位了。” 逸清尘接着说道:“烟花巷乃青楼汇聚之地,女流居多,属阴,算坤位。” 听到这里,云天行才恍然大悟,原来天机城内的街道排布都是按五行八卦来的,他曾听人说过,五行八卦、奇门遁甲等都是极为深奥难懂的奇门之学,三国时期诸葛孔明便是从中推演出八阵图,为蜀建国,与曹魏、东吴成三足鼎立之势,立下汗马功劳。 若说排兵布阵,以人为移动基点,那还相对容易,可云天行实在无法想象,这么大一座城池,要想按这些玄妙的东西来排街布巷,那会是何等恐怖的工程量。 听着身后众人的谈话,小兰脚步不停,说道:“温少侠洞若观火,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窥破天机城的布局,实在令人钦佩,就算不用我来带路,想必温少侠也能找到诸葛先生所在的位置吧。” 温如玉没有回答,仰头望着漫天星辰,心道:“八卦分区,星野择位,天机城,你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 又拐进一条阴暗而又潮湿的深巷里,小兰的脚步忽然停了,她没有回头说话,就像忽然冻住一般,一动不动。 云天行四下望去,见这巷里空无一物,除了前方有一点若隐若现的淡黄光点,再也找不到任何可以叫出名字的东西。 “到了。” 小兰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她转过身来,道:“我只能带你们到这里了,前面就是如意楼,你们走过去就能看到,还有一件事,请你们不要说是三娘派人领你们来的。” “小兰姑娘放心。”温如玉顿了顿,“替我们谢谢三娘。” 小兰微微点头,绕开众人,走入暗影中。 如意楼,这名字美好而又充满韵味,听起来像一座妆点豪华奢靡的精美楼阁,但实际上却是一个又破又烂的门店,镶嵌在肮脏的围墙里,如果不是云天行在门店招牌上找到了“如意楼”这三个字,他们很可能以为找错了。 “百兵坊”的招牌是云天行见过最破最旧的,但“如意楼”的招牌还要比它破上十倍,单是“如意楼”这三个字,就让云天行打着灯笼找了好久,他毫不怀疑,如有让一个有视力障碍的人来找这三个快要融化进招牌里的字,无异于在一块纯色的石板上找出一朵花来。 “她不会耍我们吧?”马无贼抬手在门框上摸了一把,掌心立刻粘上了一层灰尘,虽然他的手本来就不怎么干净。 马无贼道:“这哪像是人住的地方,在巷子围墙上突然冒出这么一个门店,总觉得有些诡异,温老弟,我们还是回去吧。” “来都来了,不进去看一下怎么行,何况现在天快亮了。”温如玉走到门边,回头说道,“你们在外面等我,我先进去察看一下。” “我也去。”忙了大半夜,终于看到一点希望,云天行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如论如何都是要进去的。 钟婉笙、逸清尘、妙清也坚持要一起进去,马无贼摊了摊手,也不好再反对,他可不想独自被丢在这条连鬼都看不到的巷子里。 温如玉点了点头,推开店门,跨了进去,其他人紧跟着走入店内。 屋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忽然“吱呀”一声,门竟然自动关上了,马无贼道:“有鬼!” 钟婉笙马上抱住云天行的手臂,道:“天行哥哥,我怕。” 云天行道:“有我呢。” 温如玉紧握剑柄,道:“大家聚在一起,不要到处乱走,留意四周。” 话音刚落,右边墙壁上忽然闪过一点火光,火光渐渐变大变亮,竟然是一个火把,可这火把是谁点着的? 云天行能感觉到钟婉笙抓得更紧了,这种诡异的状况任谁见了都有点发毛,何况一个小姑娘。 借着火光,他看清这是一间客厅,但里面什么都没有,就连窗户都没有一个,除了墙上那个兀自燃烧的火把,可以说是空无一物。 屋里静得可怕,只有火把不断发出霹雳啪啦的声响,可能是因为火把受潮的缘故,云天行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但谁知呢,连火把都能自燃,还有什么不可能的?说不定这火把就是恶魔的化身,这噼啪声就是它的狞笑,仿佛是在嘲笑这几个即将迈入地狱大门的愚蠢的人类。 “看,火把下面有个拉环。”妙清的喊声将他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众人正借着火光四下张望,反倒没有注意火把下面,这时看去,火把下面果然有个拉环。 温如玉手按剑柄,缓缓走到跟前,用左手握住拉环,用力一拉,只听“轰隆”一声,不远处墙壁上转开一道暗门。 众人走到暗门前,见里面有一条暗道,在暗门打开的刹那,暗道里的火把都陆续点着了,然而暗道里一个人都没有。 从外面看,暗道并不是直的,如果想知道暗道的尽头有什么,恐怕只有进入一探究竟了。 马无贼道:“温老弟,不是我吓唬你,以我多年的断案经验来看,这里面肯定有问题,不信你看那支没有点燃的火把,尤其注意火把的背面。” 温如玉眯起眼睛,望着暗道墙壁上那支唯一没有点燃的火把,在火把的背后有一个手指粗细的孔洞,显然,火源就是从这个孔洞里放出来的,如果火把燃起来,这个孔洞就被火焰遮住,这的确是一个很巧妙的设计。 温如玉想了一会儿,才突然说道:“你是说里面有机关?” 第一百八十六章 赤脚小仙 “我曾查过一件案子,在一个密室里见过类似的情况,墙后面的确有机关,这只火把没有被点燃,也正好印证了这一点,机关毕竟是机关,总会有出错的时候。” 马无贼一手托着下巴,目光中闪动着异样的神色,似乎回忆起一件极为难忘的事。 温如玉沉默不语。 马无贼接着说道:“这种点火的机关倒没什么可担心的,就怕里面有害人的陷阱,毕竟在这窄道里,前后一堵,根本无路可逃。” 妙清看着温如玉,柔声道:“要不,还是回去吧。” 逸清尘道:“是啊,师兄,如果真像马兄所说,那……” 云天行见众人犹豫不定,心想:“就算里面有机关,我也要闯上一闯,如果错过这么好的机会,这辈子恐怕都找不到九殿阎罗了。”他走到暗门边,道:“你们在这里等我,如果一个时辰内我还没有回来,你们就离开这里吧。” 钟婉笙道:“我跟你去。” “不行。”云天行的语气很强硬。 钟婉笙很委屈,噘着嘴都快要哭出来了,因为云天行从没有对她这样严厉过,这还是第一次。 温如玉道:“钟姑娘,你留在这里吧,我跟天行一起去。” 妙清道:“我也去,多一个人,少一分危险。”她虽然这样说,可她心里明白,如果真像马无贼说的那样,去多少人都一样。 “别争了,时间不多了,你们留在这里接应,如果我们一个时辰后还没有出来,你们立刻退出天机城!” 温如玉的语气不容置疑,妙清等人虽然很不情愿,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叮嘱他们小心。 温如玉点点头,当先进入暗道,云天行紧随其后,暗道果然不是直的,因为在两人进入后不久,他们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钟婉笙等人的视线之内。 这暗道看起来严密,却不知从哪里透进来的风,将一众火焰吹得摇摆不定,暗道也被照得忽明忽暗。 云天行紧跟在温如玉身后,目光不断在两边墙壁上来回转换着,除去这些火把,实在没什么能引人注意。 暗道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长,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尽头,两人又来到一处相对空旷的场所,这里没有火把,借着暗道里的火光来看,这里应该也是一个过渡的地方,因为这里什么都没有。 最令两人欣慰的是,这一路走来,并没有遇上任何机关陷阱,也没有觉察到任何怪异之处,就像走在一条普通的道路上一样。 “那里有个大门。” 温如玉抬手指着正对着暗道的方向,在那里的确有道门,而且还很大,只是隐在黑暗中,很容易让人忽视。 两人小心地走到门边,温如玉伸手推门,门没有上锁,他只是轻轻一推,大门便开了。 里面很黑,什么都看不到,只有一股淡淡的煤烟味,云天行咽了口唾沫,紧紧跟在温如玉身后,走入黑暗之中。 “咣当!” 大门又自动关上了,相比前面,这里的关门的声似乎更为粗暴,还带起一阵夹杂着尘土气息的劲风。 “小心,有人!” 云天行突然叫了一声,因为他感受到了一阵极快的劲风,这劲风不是来自身后大门,而是来自身侧。 有人偷袭! 他在第一时间感知到了敌人的动向,但还没来得及闪躲,那劲风忽然停住了,就在这时,只听见一阵锁链摇晃的轻微声响,房顶上同是亮起十余个光点,光点渐渐扩大,周围的黑暗顿时被驱散得一干二净。 云天行仰头望去,只见屋顶上倒悬着十来个铁质灯架,上面各自有火光在闪动,灯架底盘很大,看起来十分沉重,其上系着一条垂直的铁链,像提花篮一样将灯架固定在屋顶上方。 可能是因为关门的缘故,这些锁链都在发出轻微的颤动,然而并没有持续多久,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云天行收回目光,往身侧看去,双眼一瞪,不由退了两步,果然有人偷袭,但这个人似乎已被温如玉制住了。 只见这人光头赤脚,身披麻布衣袍,单腿着地,另一腿踢向温如玉脖颈处,但被温如玉用剑鞘抵住了,其中一只拳头是向他打来的,但也被温如玉给截住了。 “阁下好手段,一人挡下我两招,佩服,佩服,你可以放手了。”那人似乎并不以偷袭为耻,笑呵呵地说道。 温如玉松开手,后撤一步,那偷袭之人笑了笑,双手合十,躬身行了一礼,温如玉微微点头,算是还礼。 在他弯腰时,云天行刻意看了他头顶,没有香疤,又看他满面油光的样子,应该不是和尚。 “赤脚小仙,你自诩拳脚无双,我看也不过如此,哈哈。” 说话的是一个抠脚大汉,他正坐在一根顶梁柱下,抬着一只脚,用手在扣脚趾缝里的脏泥,但凡喜欢抠脚的人,都喜欢把扣到的“战利品”凑到鼻子底下闻一闻,这位也不例外,他与别人不同的是,他不仅闻,他还吃。 云天行看到这一幕,险些吐出来,还好他曾经锻炼过憋呕,比这更恶心的他都见过,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如果钟婉笙和妙清在这里,她们两个一定会被恶心到吐的。 那被人称为赤脚小仙的人微微一笑,向那抠脚大汉一指,对温如玉道:“没被这位恶心到吧?” 温如玉勉强挤出一丝微笑,道:“还好。”他素来喜爱洁净,见这抠脚大汉做这等令人作呕之事,哪有不想吐之理,好在他定力够好,才没表现得太过失态。 “怎么说话呢,我这‘青莲仙丸’乃绝世珍品,就是你想吃我还不给呢。”那抠脚大汉笑着又将一枚“战利品”丢进嘴里。 云天行忍无可忍,只能再忍,心道:“你这人好不要脸,当众抠脚也就罢了,还将泥丸往嘴里丢,恶心谁呢!这我也忍了,你竟然还给它起了一个这么有仙气的名字,你也不怕遭雷劈啊,天上神仙要是知道了,准要将你丢到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去。” 第一百八十七章 神奇木人 云天行在心里将这抠脚大汉骂了数遍,转过头去,不再看他,目光在周围四下游走,这才发现,原来这是在一个殿堂内,两旁有粗壮的顶梁柱,前方有一个三尺高的平台,上面有一个木人,不知是干什么用的。 这间殿堂内除了温如玉和云天行,还有十多个人,以中为界,分在左右两侧,那赤脚小仙和抠脚大汉只是其中之二,这些人有的坐在台上,有的倚在柱旁,有的坐在地上,有的坐在椅上,有的直挺挺地站着,还有人缩在墙边阴暗角落里,总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姿势和位置,而且每个人都很怪。 最令云天行和温如玉惊讶的是,他们竟然在这十几个怪人中,发现了一个熟面孔,就是那个拉他们进天机城的老车夫。 那老者正蹲在地上,背靠顶梁柱,手里剥着麦粒不住往嘴里填,他是场内唯一一个对所有事都不关心的人,其他人都往这边看来,只有他没有,仿佛吃麦粒就是他现在唯一会做的事。 温如玉的目光依次从在场的十多人身上扫过,心道:“这些人绝对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那老者用麦穗杀人,暗器造诣极高,这个赤脚小仙力气大得惊人。” 他将目光转向左边墙面,那里有一个凹坑,里面露出的青砖已被撞碎不少,从中隐约能辨出人体某些部位印在上面的痕迹,而且还有血迹,这个坑是被活人硬生生砸出来的,而出手的应该便是站在他身边这位笑眯眯的赤脚小仙。 温如玉毫不怀疑,如果他没有及时挡掉赤脚小仙的攻势,自己也会被砸到墙面上,或许会压碎几块青砖,或许会伤筋断骨,或许会一命呜呼,从赤脚小仙出手的力道来看,这里面并不带有任何慈悲之情。 温如玉又看向那抠脚大汉,乍一看那黑色泥丸的确像是从脚趾间扣出来的,而实际上,是他偷偷藏到手里的,以极快的手法,快到让他第一次都看走了眼,至于那所谓的“青莲仙丸”是毒还是药,那就不得而知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绝对不是脚趾间的泥丸。 殿内陷入了沉寂,温如玉的警戒心也提高了极致,这些人每一个都是高手,如果同时对他发起攻击,那后果不堪设想。 火焰中不断发出“噼啪”声,一个个灯火铁架就像一座座囚牢,锁住了万千星火,而这些星火似乎受尽了百般虐待,总想从火焰牢笼中挣脱,但无一例外,都消散在了离牢笼不远处的虚无里。 云天行被这突如其来的寂静压得喘不过气,往前走了一步,温如玉忽然拉住了他,道:“请问,哪位是诸葛先生?” 这个名字似乎很有魔力,在温如玉喊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每个人眼中都闪过一缕异样的光彩,转瞬即逝,但有一个人却未将那抹光芒敛去,那个人就缩在角落,而且是殿内最阴暗的那个角落。 温如玉向那人看过去,见他双臂交叉抱在胸前,靠在角落的墙上,在他背上背着一个长匣子,不知里面装着什么,在温如玉看过去时,他立刻垂下头,像是在闪躲他的窥探。 温如玉见他垂下头,也将目光移开了,但心里却在想:“此人眼中有着强烈的杀意,跟其他人都不同,他一定不是诸葛神机,但他要杀谁?” 虽然只是瞬间一瞥,温如玉却将那冰冷彻骨的眼神记在了心里,他再次核对其他人的目光,再也找不出那样一双冰冷的眼睛,他又向那人瞥了一眼,那人似乎发现了他的“特别关照”后,再也不肯抬头了。 “能发出那样冰冷彻骨的杀意,此人绝对有着不俗的实力,甚至比在场所有人都要强,他会是谁?为何要隐藏在这些人当中?” 温如玉紧紧握着剑鞘,手心里也已出了冷汗,不管那人的目标是不是他,既然来了,他便不会退缩,清了清嗓子,又道:“请问,哪位是诸葛先生?” 就在温如玉以为这次问话又要以沉默作答时,一个令人意外而又惊喜的声音忽然在殿内响起。 “你找我?” 惊喜并没有持续太久,温如玉和云天行都愣住了,因为答话的竟然是台上那个木人,他们一直以为那只是一个摆设,也没多瞧上几眼,谁想那里面竟然藏着一个人! “阁下可是诸葛先生?”温如玉缓过神来,恭敬问道。 “吱呀——” 那木人脑袋慢悠悠地转了半圈,云天行这才发现,原来那木人也有一双眼睛——其实只是两个洞,而在那两个洞的后面,却隐藏着一双货真价实的眼睛。 “只转头,不转身子,这是什么邪法,难道诸葛神机是一个机关人?” 云天行实在不敢往下想了,今天晚上他见到太多匪夷所思的事,一遇到难以用常理来解释的事,他就开始胡思乱想,再这么继续下去,迟早变成疯子,他甩了甩头,想把这种想法甩出脑海。 赤脚小仙见云天行不住摇头,笑道:“他便是诸葛先生。” 云天行当然知道他就是诸葛神机,赤脚小仙虽然误会了他的意思,但人家也是好心提醒,他微微点头,聊表谢意。 “你们为四海盟而来?”木人里又传出那个声音。 “正是。”温如玉道,“还请先生指点迷津。” “很多人都来问我他们在‘江湖名人榜’中的排名,你为何不问?” 温如玉道:“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会害人性命,所以我不问。” “此话怎讲?” 温如玉道:“想知道排名的人,一定会去挑战排在他上面的人,挑战榜上有名的人,输了结局可能会很惨,如果侥幸赢了,他还会继续挑战排名更高的人,直到他输为止,如果不是天下第一,排名这种东西,还是不要盲目追求为好。” “有目标是好事。” 温如玉笑道:“如果这个目标会要人命,那就是坏事了。” “江湖人千千万,能让我由衷钦佩的并不多,你算一个,而且是最年轻的一个,看来,江湖上对你的评价还是有些偏低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你言我语 温如玉仔细揣摩话中含义,忽然握剑的手又紧了一分,道:“先生知道我是谁?” “别忘了,这可是我的地盘。” 温如玉沉默不语,心道:“难道是三娘将我的身份告诉他了?不对,他早知道我会来,不是三娘告诉的他,而是他告诉的三娘,不然她怎么可能认出我,不过,是在哪里被看穿的?” “你不必在这种事情上劳心费神,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先生真是料事如神,就连我的心思都说得一点不差。”温如玉笑了笑,忽然想起天就快要亮了,前面浪费太多时间,当即收起笑容,直接问道,“先生可否告诉我关于四海盟的消息?” 诸葛神机沉默了,沉默的时长足以让人以为他睡着了,但他没有睡,因为孔洞后的那双眼睛一直在眨。 诸葛神机长长舒了口气,道:“关于四海盟,我知道的你都已知道,你不知道的,我也未必知道,时间不早了,请回吧。” 这算什么回答? 温如玉皱起眉头,道:“先生既然知道我是谁,更应该告诉我才是。” “正因为我知道你是谁,所以才不会告诉你。” 温如玉道:“先生这是何意?” “我的意思是你们可以走了。” 赤脚小仙走到温如玉面前,笑眯眯地说道:“老大说你们该走了,你们就该走了,不然我就该送你们走了。” 他的话很绕,也很好笑,但温如玉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随后便将目光投向他身后的木人,朗声道:“道德经云‘治大国若烹小鲜’,忌的便是勤搅妄动,多翻易烂这个道理,先生不会不懂吧?” “放肆!”右侧一位背倚顶梁柱的男子冷冷说道,“诸葛先生上通天文,下知地理,中晓人道,哪需你来教诲!” 温如玉见此人长发如瀑,半遮颜面,双手交错抱胸,怀里斜躺着一柄剑,那斜睨的目光中尽是冷傲之色,想来是一位用剑高手,而且跟某个人很像。 “阁下是?” “封喉剑,于生。” 这个名字温如玉并不陌生,不但不陌生,他还曾与这人有过一面之缘,只不过当时他看到了于生,于生却没有看到他。 那还是五年前的事,当时他去凉州办事,听说郊外来了一批马贼,烧杀抢掠,攻击进城的百姓,他趁夜出城查探,恰好撞见一群马贼正围着一个人,而这个人便是于生,在他打算出手救援时,却发现马贼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全都死在了于生的剑下,等于生走后,他过去查验尸体,无一例外,每人喉咙上都中了一剑,这一剑不深也不浅,刚好要人命,自那时起,他便记住了这个名字。 江湖上不争名图利的人很多,于生算一个,他在江湖上并没有什么名气,但他的剑却比很多有名的人还要快,还要准,一剑封喉,而且只需一剑。 温如玉仔细打量着这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人,他还跟过去一样,华丽的锦服,干净而又整洁,不染一丝尘埃,更没有半点褶皱,尤其是他那双手,比女人的手还要苍白,根本不像一个活人该有的手,但他的确是个活人。 “你用剑,我也用剑,不如我们来比比看,看看是你的剑更快,还是我的剑更准。”于生说得很慢,但任谁都能听得出,他的声音里透着一种狂热的兴奋,就连那双眼睛也被这种兴奋给点染了。 “哼。”一位慵懒地靠在椅背上,交叠玉腿的女子娇哼一声,“于生,老大可不许你随便杀人,你最好老老实实呆在那里,还有,收起你那副惹人烦的姿态。” 她满脸媚态,轻薄的衣料堪堪遮住她那含苞待放的娇体,一双白皙而又修长的玉腿,交叠笼罩在薄纱之下,她的每一个举动都在牵动着惹人的薄纱,散发出若隐若现的诱惑,那如青葱般的纤长玉指,正隔着轻纱,在嫩如肌脂的玉腿上轻轻敲打着。 她缓缓抬起魅人的眸子,看了于生一眼,又补充了一句:“我最讨厌用长发遮脸的男人!” 这一媚态,足以让任何男人为之倾倒,甘愿拜倒在她那轻纱裙下,于生却只是冷冷一笑:“你讨不讨厌我的剑?” 那女子掩嘴一笑,并不答话,又转过那看似娇弱无骨的身子,痴痴地望向温如玉,打量了一会,娇声道:“这位公子长身玉立,气度非凡,可就偏偏戴着这么一副凶巴巴的面具,叫人家看了好生害怕,不然……不然……” 说到最后两个“不然”,她面露娇羞之色,若不是她那衣着打扮,定要将一干闺中少女给比下去了。 赤脚小仙说道:“玉楼春,这里可不是你找男人的地方。” 那抠脚大汉笑道:“春妹子,咱都这么久的交情了,你宁肯找这个外人,也不肯赏老哥这个脸,你是不是嫌我脏啊,是你就说啊,我洗还不行吗。” 玉楼春掩嘴娇笑,道:“你这抠脚的习惯不改,这辈子也甭想得到老娘的垂青!” 赤脚小仙笑道:“你让他不抠脚,还不如直接杀了他。” 抠脚大汉深深叹了口气,道:“活该我孤独终老!” 这几人一人一句说个不停,其他人刚开始只是插几句,之后也跟着大谈特谈起来,似乎完全忽视了这两个外来人。 温如玉和云天行面面相觑,照这样下去,天亮他们都不会停下,可他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温如玉看看木人,又看看这些人,忽然发现在这些人中,有两个竟然一直没有参与进去,一个是独自发呆的老车夫,另一个则是那身背长匣,躲在阴暗角落里的人。 这人从刚才低下头去,就没再抬起来过,温如玉一直在留神注意他,这人很怪,即使那老车夫不说话,但还时不时地抬起头来看看其他人,可这人一点都不像这个群体里的人,对一切都显得毫不在意,最让人不放心的,还是他眼睛里透出的冰冷杀意。 第一百八十九章 错判杀机 圆圆的月亮高悬在万里高空,俯视着芸芸众生,然而,在这芸芸众生之中,也正有一女子在仰望着它,这女子在一条清冷的巷子里,在一间破旧的门店前,门店的招牌上还隐约能看到“如意楼”三个字。 这已经是钟婉笙第五次出来看月亮了,她现在没有赏月的心情,但她却一直在盯着月亮看,因为只有在盯着它看的时候,才不会发觉它在移动,妙清说她在自欺欺人,她却说:“别引诱我眨眼睛。” 妙清摇着头又回到内厅里,道:“还没出来吗?” 逸清尘摇了摇头,道:“没动静。” 马无贼打了个哈欠,睡眼朦胧道:“刚梦到在那什么海棠,就被你们吵醒了,还没回来吗?” 妙清直接无视他。 逸清尘起初对他还算颇为客气,现在是越来越看不下去了,这种生死未卜的关头,他竟然能睡着,还打呼噜,简直没有人性! 马无贼自讨没趣,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又开始做美梦了。 …… “够了!” 那沉寂的木人终于说话了,他这一声近似于呼喝,原本嘈杂的殿堂顿时安静下来,众人都将目光落在木人上,只听他说道:“天快亮了,你们回去吧,我不会改变主意。” 温如玉知道再说下去也是无用,无奈叹了口气。 “我也有问题想要请教诸葛先生。” 云天行等这个机会等得太久了,现在诸葛神机就在他面前,他觉得仿佛是在梦里,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难道我的答复还不够清楚吗?” 云天行道:“我要问其他问题。” “说来听听。” 云天行吸了一口气,道:“先生可知道九殿阎罗?” 木人又陷入了沉寂,过了好一会,才道:“不知道。” 云天行险些晕过去,他现在开始怀疑这木人里装的到底是不是诸葛神机了,大家都把他说得那么神,可他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四海盟倒还可以理解,毕竟人家隐迹江湖十余载,知道的也没几个,可他连这个问题都答不上,他们岂不是白来了。 “你真是诸葛神机?”云天行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注意你的语气。”于生斜眼看着他,又跟了一句,“月圆之夜,我不想杀人。” 这于生好像很喜欢杀人,只要一会机会,他都要插上两句,要么威胁,要么约人家比斗,那眼神就像一只饿了十天的老虎,突然看到猎物一样。 老车夫忽然从柱旁站起来,弓着身子爬上石台,凑到木人边说起悄悄话。 这个木人的体型比一个正常男人还要大得多,那老车夫个子不高,站直了也够不到木人的头颅,勉强到胸膛位置,他将脸靠近木人的胸膛,就像一个孩子伏在母亲怀里说悄悄话一样。 老车夫说完,又回到柱子下面,蹲下身来,从衣兜里摸出一个麦穗,剥着麦粒往嘴里放,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既然老麦替你说清,我也不好再瞒你,你若真想知道,到我身边来。” 云天行又惊又喜,本想感谢那位老人家,可他一直低着头,根本不往这边看。 云天行刚要往前走,温如玉忽然拉住了他,冲他微微摇头,云天行知道他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可事已至此,如果就这样回去,他就是死也不会甘心的。 “你不必多心,我还不至于沦落到对一个小辈暗下毒手,这是他的问题,我只说与他听。” 听到这句话,温如玉这才放手,不过仍用目光提醒云天行要小心。 云天行微微点头,向那木人走去,石台不高,他轻轻一纵就上去了,来到木人身边,学着老车夫的样子,将脸靠近木人胸口。 温如玉目光不断扫视场内众人,忽然发现,那身背长匣之人正紧盯着云天行,眼中的杀意毫不掩饰,温如玉脸色大变,好在有面具遮挡,他并没有表露出任何不安与躁动。 他强行压住内心的震动,又将周围的环境细致地看一遍,三面都是厚重的石墙,唯一的出路便是身后的大门。 大门又沉又重,而且只能向内张开,如果这十几人一拥而上,他根本没有闲暇去开门。大门周身还附有铁板,若要强行破门而出,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温如玉手心里已满是汗水,斜瞄着身背长匣之人,心道:“此人戾气太重,实力之强恐不在我之下,单是他一人,我便难以对付,如果这十多人一同拥上,怕是要殒命于此。” 他以极其细微的动作调转着剑柄所指的方向,好让自己能以最快的速度拔剑出鞘,这种看似细微的动作,在关键时刻,往往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云天行开始往回走了,温如玉握剑的手更紧了,就连呼吸声似乎都已停止。 云天行越来越近,温如玉右手缓缓摸向剑柄,他的动作很慢,因为他在等,等云天行走回来时,他将先发制人,将离他最近的赤脚小仙杀死。 云天行回来了,但温如玉没有动手,那准备抓剑的右手又缩了回去,因为他惊讶地发现,那身背长匣之人竟然还望着石台,目光里仍露有杀机,这人的目标根本不是云天行,而是诸葛神机! 这个发现并没有让温如玉轻松多少,诸葛神机虽然与他没有什么牵连,但如果诸葛神机死了,会是江湖一大损失,毕竟像他这样的人,很难再找出第二个。 “不要把我说给你的事告诉别人,谁都不行,好了,你们赶紧离开吧,天就要亮了。” 云天行抱了抱拳,道:“多谢先生。” 赤脚小仙为他们打开大门,两人刚走出来,“咣当”一声,厚重的大门又关上了。 温如玉高声吟道:“星危月陨,虎豹豺狼,长夜漫漫,百尔无知。” 突然他高声吟词,云天行大感奇怪,闷头琢磨了一会,没能琢磨出个所以然,等进入暗道,他才问道:“温大哥,你这四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有人要杀诸葛神机。” 第一百九十章 星危月陨 一听温如玉说有人要杀诸葛神机,云天行着实吃了一惊,停住脚步,急道:“那我们快回去告诉诸葛先生呀!” “走吧。”温如玉笑了笑,“我已经告诉他了。” 云天行挠了挠头,边走边说道:“你几时说了,我一直跟你在一起,可没听你提杀人的事。” “这四句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温如玉笑着解释道,“危星古有危险灾难之意,是北方玄武七宿之一,诸葛神机是天机城的主人,而且只有在月圆之夜出现,这月亮指的自然就是他,星危月陨便是说他有生命危险。” “这虎豹豺狼嘛,是借用《蜀道难》里的话,‘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朝避猛虎,夕避长蛇,磨牙吮血,杀人如麻’,是想告诉他要提防身边的人,因为想杀他的人就在那间屋里,而且是他身边的人。” 云天行听到这里,忽然笑道:“‘长夜漫漫,百尔无知’,温大哥,后两句你是故意调侃人家的吧。” 温如玉笑道:“谁让他不告诉我四海盟的消息了。” 云天行摇头苦笑,心道:“想不到温大哥也会这样捉弄人。” 在他的印象里,温如玉大概是一个神态庄重,不苟言笑的人,这样的一面他还从未见过,想来也是,像温如玉这样肩挑云隐,心怀天下的人,多少有些身不由己了,哪能像自己一样可以谈笑无拘,任意妄为。 一想到这,他不禁替温如玉感到难过,同行的两个人,历经艰难险阻,一个得到了回报,另一个却是空手而归,这其中滋味无以言说。 人生又何尝不是这样,有些事你努力过了,也许没有成功,但并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因为有别人在同一条路上成功了。 云天行收回思绪,道:“温大哥,你这四句话太难懂了,诸葛先生他能懂吗?” 温如玉道:“别人或许不懂,他一定会懂,如果他不懂,他就不是真的诸葛神机,相比这个,我倒是怀疑这提醒根本就是多余的。” 云天行笑道:“如果他没发现有人想杀他,那他就不是真的诸葛神机。” 温如玉笑道:“聪明。” 两人说笑着走出暗道,钟婉笙、妙清、逸清尘顿时松了口气,在外面担惊受怕,可真不比进去里面的人差上多少。 温如玉环顾四周,道:“马兄他人呢?” 妙清一指墙角,一脸厌恶地说道:“嫌我们吵,躲那睡大觉去啦。” 温如玉眯眼一看,果见墙角里躺着一个人,这墙角离火把最远,马无贼又一身黑衣,如果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 温如玉刚想去叫他起来,妙清立刻拉住了他,道:“别管他,让他继续在这里睡好了,我们走。” 温如玉向逸清尘使了个眼色,逸清尘气呼呼地走到墙角,轻轻踹了马无贼一脚。 马无贼翻了个身,抱住逸清尘的腿,不停用脸颊蹭来蹭去,嘴里还不停喃喃自语:“美人,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逸清尘双眼一瞪,又狠狠踹了三脚,拂袖而去。 马无贼惊醒,叫道:“谁踢我!” —— 在温如玉和云天行离开后,殿堂内又陷入了沉寂,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做着自己的事,没有任何言语甚至是眼神上的交流。 老麦仍在剥着麦穗,剥完一个,再从口袋里拿一个,天知道他已经剥了多少,好似他的口袋里装着一整仓麦穗,永远都取不尽,吃不完。 于生垂着头,冷冷地看着这只即将攀上他鞋尖的黑蜘蛛,喃喃自语:“不知死活的东西!” 玉楼春正在把玩着过肩的青丝,缠在纤细的手指上,再看着它们转开,再缠上去,再转开…… 赤脚小仙正在琢磨温如玉出手的方式,为何能在黑暗中准确地接下他的招数。 那抠脚大汉自不必提了,抠脚是信仰。 其他人也都在做着自己的事,直到木人又开口说话,才打破原有的平静。 “黄宴留下,其他人都出去。” 话音落下,赤脚小仙打开大门,当先离开,其他人也都陆续离开,没有人对他的话提出质疑,都一声不响地离开了。 “咣当”一声,厚重的大门又合上了,此时殿堂内只剩两人,一个便是躲在木人里的诸葛神机,另一个便是藏于暗影中的背匣人。 诸葛神机道:“你不是黄宴。” 那人道:“我的确不是。” 诸葛神机道:“他人呢?” 那人道:“死了。” 诸葛神机道:“你杀的?” 那人道:“我杀的。” 诸葛神机沉默半晌,语调中透着些许悲伤:“他是个好孩子。” 那人道:“他是不是好孩子我不知道,至少他不是个好对手。” 诸葛神机道:“他本不弱。” 那人抬起头来,露出一双冰冷而又满含杀意的眸子,道:“他的确不弱,可惜他遇上了我。” 诸葛神机道:“杀了他的人,扮成他的样貌,还要模仿他往日的姿态,看来你的确下了不少功夫。” 那人沉默了良久,忽然道:“我很好奇,我自始至终都在极力模仿这个令人讨厌的家伙,你究竟是从何处看出我是伪装的?” 诸葛神机笑了笑,道:“看来你有一个会易容的朋友,而且我承认他的手段也很高明,至少瞒过了很多人,不过,他也只能帮你改变外貌,而认识一个人,凭的可不仅仅是外貌。” 那人道:“我一句话都没说。” “你的确很聪明,黄宴在这里一句话都不会说。”诸葛神机顿了顿,接着说道,“不过,你好像站得太靠里了一点。” 那人一愣,道:“什么意思?” “从这个位置,我原本只能看到挡在黄宴面前的柱子,而现在我却能看到你半张脸。” 那人的手忽然握得很紧,随后又缓缓松开,道:“单凭这点,恐怕还不足以看出我是假的吧。” “的确。”诸葛神机停了停,又道,“那就麻烦你转身看看后面的墙壁。” 第一百九十一章 江湖名人榜 那人转过身,盯着墙面搜寻了一会,忽然睁大了双眼,在他所站位置偏外一点的墙壁上,有一个浅浅的方形凹槽,那正是由他背后的长匣子留下的印痕,而且绝非一日之功,只有长年累月将长匣抵在此处,才能磨出如此清晰的凹槽。 他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还有这样的人? “黄宴生性严谨,绝不允许自己有任何偏差,自他来到这里,一直站在那里,分毫不差,你以为单是装成他的样子就能瞒过我吗?” 那人如释重负,其实,假扮一个人很累的,不仅要尽量保持外形一致,就连性情神态也不能有丝毫马虎,这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相比假扮一个人,他更愿意做自己,可谁不是呢? 既然已被发现,他也就没必要再装下去了,笑道:“看来是我低估你了。” “不。”诸葛神机反驳道,“是你低估了他。” 那人嘴角带起一丝轻蔑,道:“就凭这个微不足道的习惯?” “你以为这个习惯微不足道?”诸葛神机从不看轻任何人,即使只会种地的农夫在他眼里也有可取之处,擅取百家之长,他才会有今天的成就,这一点,他从未忘记。 那人道:“在我看来,太过严谨反倒不是好事,而他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诸葛神机道:“阁下的意见,恕我不敢苟同,黄宴之死,并非败在严谨,而在败在太年轻,当然,这只是对你而言。” 那人道:“看来你很器重他。” “当然,你身上背的千机匣,便是我送给他的,只可惜他还未完全掌握,否则……”诸葛神机又是一声叹息。 那人笑了笑,缓缓解开肩带,将长匣解下,从里面取出一柄剑,他溺爱地抚摸着剑身,缓缓道:“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你的千机匣已经被我征用了。” 诸葛神机似乎并不恼怒,只是笑了笑,道:“你不仅有一位会易容的朋友,看来还有一位精通机关术的朋友,如果不是机关高手,绝对无法将匣里的东西完整取出,从这完好无损的空匣子来看,你这位朋友的机关造诣还不低。” 那人将空匣子合上,又背回背上,道:“他听到你这番夸赞,应该会很高兴,不知他见了你的头颅,会是怎样一副表情,我倒是有些期待了。” 诸葛神机道:“你很自信。” 那人道:“我向来如此。” 诸葛神机道:“那你为何还不动手?” 那人道:“我本来也想马上动手的,可我又突然想起几个问题要问你。” 诸葛神机道:“你要杀我,凭什么以为我会回答你?” 那人笑了笑,屈指在剑身一弹,“嗡”,剑身轻颤,发出清吟低鸣,他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杀人的方式有很多,但在我眼里只有两种,一种让人死得很快,另一种让人死得很慢,你是个聪明人,我相信你不会选第二种,作为即将杀你的人,我也不希望你选第二种,那样我会浪费很多时间的。” 诸葛神机沉默了,像是在思考,而那人似乎并不急于得到答案,他从怀里摸出一块红色丝帕,丝帕上绣着一朵鲜艳的牡丹,花开正盛。他将长剑横在胸前,把手帕搭在剑上,轻轻地来回擦拭着,他擦得很轻,也很慢,好像生怕太过用力会将剑擦坏一样。 “你问吧。” 诸葛神机似乎已做出决定,那人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显然,诸葛神机的决定让他很满意,他并没有抬头,仍在轻轻擦拭着剑身,很轻,很慢。 “阁下编排江湖名人榜,不知排在第一位的是谁?” 任谁面对一个声称要杀自己的人,都不会太过轻松,何况这人还在你面前明目张胆地擦剑,但诸葛神机的语调中并没有太大的波澜,他用很平静的语气说道:“江湖之大,天地之广,岂是一榜所能据有?此榜只为我自娱自乐,本没想公之于外,怎奈交友不慎,偏偏将其泄露出去,唉,一家之言,不听也罢。” 那人道:“你既已做出选择,何必再说这些多余的话,我这个人没什么耐性,只是我的剑还没有擦好。” 诸葛神机道:“一定要听?” 那人道:“一定要听。” 诸葛神机道:“我不会告诉你那人的名字,但我知道,你一定认识他……” 诸葛神机还未说完,那人嘴角就已露出笑容。诸葛神机也笑了,道:“看来你已经知道我说的是谁了。” 那人微微点头,对于这个答案,他似乎并不意外,斜了木人一眼,又道:“排在第二位的是谁?” 诸葛神机沉默片刻,道:“一个疯子。” 那人低着头仍在擦剑,淡淡道:“疯子有很多。” 诸葛神机道:“能练成天下最强内功心法的疯子并不多。” 那人又笑了,这个解释已经过于详细,因为普天之下,能练成天下最强内功心法的人只有一个,即便不说疯子,他也已猜到是谁,不过,那人的确是个疯子,十足的疯子。 “排在第三位的又是谁?” 诸葛神机笑道:“你不会想让我从头说到尾吧?” 那人也笑了笑,道:“你也看到了,我擦剑很慢的。” 诸葛神机道:“接着说?” 那人道:“接着说。” 诸葛神机道:“排在第三位的是一位老人。” 那人道:“老人有很多。” 诸葛神机道:“天底下最老的人还有几个?” 那人擦剑的手忽然停了,这个问题任谁都能答得出,天底下最老的人当然只有一个,可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前两个他都猜得到,而且很容易,可这一个他却怎么也想不到了,但这越发让他想知道答案,他凝目望着木人,道:“天底下最老的人当然只有一个,可这人是谁我却猜不到了。” 诸葛神机道:“敢问阁下今岁几何?” 那人道:“三十又二。” 诸葛神机道:“如果我算得不错的话,那人的年岁应该是你的四倍,而且还要多。” 第一百九十二章 以命博名 “四……倍……还要多?!” 那人张大了嘴,就连擦剑的红手帕都已掉在了地上,心想:“我今年三十二,我的四倍便是一百二十八,还要多的话,那岂不是要一百三十岁往上?” 他震惊了一会,忽然又醒悟过来,他觉得诸葛神机在开他的玩笑,毕竟这个说法实在太荒诞了。 即便一个人能活到一百三十多岁,绝对也已油尽灯枯了,哪怕年轻时再厉害,现在也只能躺在床上虚数光阴罢了,如果这样的人还能在江湖名人榜上排到第三位,无论如何,他都是不信的。 他似乎有些恼怒了,道:“你在耍我?” 诸葛神机道:“没人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我也不理外。” 那人弯腰捡起手帕,冷笑道:“一百三十多岁的人,在江湖名人榜上排第三位,你觉得谁会信?” 诸葛神机笑道:“我就会信。” 那人摇了摇头,抖掉手帕上的尘土,继续擦拭剑身,道:“你知道我是不信的。” 诸葛神机道:“信不信那是你的事,你让我说,我便说了,仅此而已。” 那人道:“他是谁,他在哪里?” 诸葛神机道:“这是两个问题。” 那人擦剑的手忽然停了,转眼望着木人,道:“你不肯说?” 诸葛神机道:“你问一个,我答一个,这样才合规矩。” 那人道:“这两者有区别?” 诸葛神机道:“当然有区别。” 那人笑了笑,又继续垂头擦剑,道:“他是谁,他在哪里?” 诸葛神机道:“到了这个年纪,他是谁,他在哪里,还重要吗?” 那人擦剑的手又停了片刻,随后又继续动了,的确,到了这个年纪,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死去,能活到这个年纪本就是个奇迹,但他还是想知道。 “回答我的问题。”他的语气十分坚定。 诸葛神机叹了口气,道:“就算你用千万种方法折磨我,我也不会说的,能活到那种年纪的人,一定是受上天眷顾的,我不想惹怒神灵,不过,你放心,他早已不问世事,绝对不会阻碍你们的计划。” 那人擦剑的手又停了,这个答案他并不满意,恰好,他的剑已经擦完了,他将红手帕细心叠好,又放回怀里,道:“我擦剑一向很慢,不过,幸好有你陪我说说话,在这方面,你比其他人要好很多,他们只会临死反扑,就像一只野兽,根本不给你说话的机会,我讨厌这样的人,说句实话,我本不想杀你,但,你今天必须死。” 诸葛神机道:“那你还在等什么?” 那人道:“我还要向你问一个人。” 诸葛神机道:“谁?” 那人道:“叶孤鸾。” 诸葛神机沉默片刻,道:“你想问什么?” 那人道:“他在江湖名人榜上排名多少?” 诸葛神机道:“我还想再提醒你一次,这榜单只是我用来自娱的,其中很多江湖隐士并没有排进去,即便排进去的人,也未必就是他的真实实力,每个人每天都在变,根本没有绝对的排名,就算是一个武林高手,也可能栽在一个市井流氓手中,而且这样的情况并不少见,不是吗?” 那人没有回答。 诸葛神机继续说道:“世人皆被虚名遮住了眼,然而又有几人能够超脱,以命博名,实在是愚蠢至极!” 那人笑了笑,但任谁都看得出,他这次的笑容代表他真的生气了。他拨转剑锋,道:“你最好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还有,不要再考验我的耐性。” 诸葛神机叹了口气,道:“我本以为叶孤鸾已死,直到最近才发现他还活着,十年之久,我很难给他一个公正的排名。” 那人道:“十年前他排第几?” 诸葛神机笑道:“阁下如果想向他挑战,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为好,以你现在的实力,连他十年前的排名都达不到!” 那人陷入了沉默,这本是一句令人极为难堪的话,但如果拿他与叶孤鸾来比较,这反倒是对他的一种认可,他缓缓握紧剑柄,道:“他很强?” 诸葛神机道:“很强。” “最后一个问题。”那人脸上闪过一丝冷意,“刚才提醒你小心的那人是谁?” “不必他提醒,我早已知道你不是黄宴。”诸葛神机沉默了一会,忽然叹了口气,“你不用逼我,我是不会说的,而且我并没有告诉他任何有关四海盟的消息,你没必要再找他的麻烦。” 那人冷冷道:“最后的机会,我劝你珍惜。” 诸葛神机道:“早死晚死都是死,何必再拉上一些无辜的人,你问了我这么多,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就当是对我这个将死之人最后一点怜悯吧。” 那人道:“你问,但我不一定会回答。” 诸葛神机道:“你对待将死之人,很不友好。” 那人道:“他们都这么说。” 诸葛神机笑了笑,道:“你是‘蜃楼’中的哪一位?” 那人缓缓睁大眼睛,嘴角又现出一丝笑意,道:“连‘蜃楼’都知道,看来,你是非死不可了!” 诸葛神机道:“你可以杀我,但我想知道,在我临死前,陪我说话的人到底是谁,至少阎王爷问起来,我也好有个交代,不是吗?” 那人笑了笑,道:“活着人的却在为死后做打算,这真是一件很可笑的事,也罢,让你死个明白,你可以叫我酉君。” 诸葛神机笑道:“‘酉’只是一个代号,我想知道你的名字,阎王爷可不认代号,你总不能让我说,我是被一个姓酉名君的人给杀了吧。算了,你不说也罢,你们蜃楼行事隐秘,我看四海盟也只不过是你们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 那人道:“你的话太多了。” 诸葛神机笑了笑,道:“我的话的确很多,因为我很高兴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哦?”那人露出惊讶的神情,“我很不理解,竟然还有人会为自己的死而高兴?” 诸葛神机道:“如果你马上就要死了,难道你不会高兴?” 第一百九十三章 利剑快剑 那人道:“我不会死,至少现在不会。” 诸葛神机笑道:“命由天定,你凭什么知道今天你不会死?” 那人道:“凭我手里这柄剑。” 诸葛神机道:“弄影的确是一柄好剑,但还不足以逆改天命。” 那人惊讶的神色更浓了,道:“你知道‘弄影’?” 诸葛神机道:“弄影剑,百炼玄铁打造,身长三尺四寸,剑身有两道血槽,长约两尺七寸,吹毛断发,削铁如泥,若以利剑品评,弄影绝对可以排在前列。” 那人忽然笑了,道:“诸葛先生果然没有让我失望,不过,你好像还漏了一点。” “哦?漏了哪……” 一道寒芒忽从暗影中飞射而出,梁下灯火瞬间灭了三团,那道影子快如闪电,不,比闪电还要快!诸葛神机的话只说到一半,便已戛然而止。 那人直身立在台前,斜剑指地,刺眼的血水正顺着血槽,流到剑尖,再与地面连起一道血线。 血线初时粗,渐来细,随后又如雨落珠帘,一滴接着一滴。 那人嘴角微微扬起,忽听“咚”的一声,木人的脑袋与身体分离,掉在了石台上,又滚到了石台下,一连两次跌撞,原本藏在木人头颅里的那颗人头也滚了出来,停在那人脚边。 那人紧紧盯着脚下这颗头颅,道:“你还漏了一点,弄影不仅是一柄利剑,还是一柄快剑,我希望现在说出来还不算太迟。” 沉默了一会,他又补充了一句:“哦,我倒是忘了,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那几盏摇摇欲灭的灯火此时终于恢复平静,剑上的血水也已滴落干净,唯有那屹立不倒的木人还在不断往外翻涌血水。 那人从头颅上收回目光,又从怀里摸出那块绣有牡丹的红手帕,轻轻地擦拭着剑上的血迹,很慢,很慢。 血水与红手帕本就是一个颜色,在手帕的擦拭下,剑上残余的血迹不见了,仿佛都已完全转移到了那块红手帕上,这不禁让人怀疑,难道这条手帕是用鲜血染红的吗? 他轻轻将沾血的手帕叠好,小心地放入怀中,就像一个母亲拥着自己的孩子入怀一样。 剑擦好了,很光,很亮,弑血后的弄影仿佛比以前更多了一分光泽,他宠溺地抚摸着剑身,眼中的冰冷已被柔情占有,看来他真的很喜欢这柄剑,当然,他也很喜欢那条手帕。 他解下背上长匣,小心地将弄影放进去,这个长匣里已塞满了绒毛,唯一的空闲便是弄影的居所了。 他背好长匣,缓缓往门边走去,在左手摸上开门的铁闩时,他的身体忽然僵住了,随即回身奔向木人,他纵身跃起,一脚将木人踢飞,里面掉出一具无头尸体。 而在木人下面则露出一个洞,一个足够让任何成年男子通过的洞,他纵身跳下洞去,他呆住了,这里面竟然还有通道,不是一条,而是八条! 八条通道分别通往八个方向,每一条都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恐怕只有目的地了。 “诸葛神机,你留给我的惊喜太多了!” —— 云天行等人回到洛阳城时东方刚露出鱼肚白,等他们回到驿云别馆时,天已经大亮了。 众人刚从天机城回来,心神俱疲,本想好好休整一番,不想竟然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常笑之不见了! 温如玉得知此消息,连早饭都顾不上,赶紧召集大家来商议对策。 此时大厅内坐满了人,没座的便站在一边,云天行心里惦记着九殿阎罗的事,钟婉笙对四海盟的事又不甚关系,两人不好直接离开,虽然来得早,但仍选坐在最下首,看着众人议论纷纷。 “于师弟,到底怎么回事?” 温如玉脸色并不好看,没能从诸葛神机那里得到四海盟的消息,常笑之又不见了,本以为可以借此机会将四海盟一举拉住水面,可偏偏线断网破,又让它沉入海中,这无异于纵龙入海,后患无穷。 于道周叹了口气,道:“还是让孟平师弟来说吧。” 孟平挠了挠头,道:“昨夜我与三位师弟看守常笑之,到了半夜也不知怎的,我们就稀里糊涂地晕过去了,等醒来的时候,常笑之他人就不见了,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逸清尘道:“看到可疑的人了吗?” 孟平摇了摇头,道:“一个人都没看到。” 温如玉道:“你们有没有受伤?” 孟平道:“没有,就是不知怎的就都晕过去了。” 马无贼插嘴道:“常笑之阴谋败露,按理说应该杀你们灭口,看来不是他自己逃了,而是有人将他救走了。” “我也这样想。”温如玉微微点头,“他被锁链捆得那般结实,就算他有办法迷晕你们,也无法自己挣开锁链。” 于道周道:“此事说来奇怪,柴房那里有他们四个,其他地方也都有人在暗中把守,我都问过了,都说没见到任何外人进出,可常笑之就这么没了,真是活见鬼了!” 温如玉沉吟片刻,道:“如今他们在暗,我们在明,再想抓到他,恐怕很难了。” 逸清尘突然道:“他们会不会还躲在别馆内?” 温如玉神色郑重,道:“逸师弟,你立刻带人再去搜一遍,任何地方都不能放过。” 逸清尘立刻带于道周、孟平他们再去别馆内搜,虽说此事怪不得孟平他们,但人毕竟是在他们面前丢的,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现在正是将功补过的机会,但愿能将常笑之给搜出来。 妙清道:“既然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常笑之救出来,自然也有办法逃出去,何必还要留在这里。” “能避过这么多人的耳目,也不是件容易事。”温如玉道,“还是等逸师弟他们回来,再行商议吧。” 别馆内云隐门弟子不少,半个多时辰,逸清尘便回来了,但搜寻的结果却让人心情更加沉重了。 “能藏人的地方都搜遍了,没找到。”逸清尘道。 “狗窝里也找了,没有。”孟平补充道。 第一百九十四章 妃子荔枝 “看来是真逃出去了。”温如玉道,“能从这天罗地网中悄无声息地将人救走,看来对方也是有备而来,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等我们去了天机城再动手,真让人怀疑。” 马无贼站起身来,道:“我先回衙门了,也好让他们帮忙留个神,青楼酒楼这些地方可最容易藏匿罪犯,我先派人去查查,你们继续。”说罢,便甩着袖子离开了。 云天行望着马无贼的背影,嘀咕道:“我看只是你单纯想去吧。” 马无贼离开后,众人也都各自回去了,温如玉安排了不少人去外面打听消息,他自己也出去了,只是没说去了哪里。 云天行和钟婉笙随便吃了些早饭,又到街上去了,一来帮忙打听消息,二来也是为了更好地回归正常生活,毕竟刚从天机城那种地方出来,心境还没有完全平复下来,一些观念束缚也被打得支离破碎,现在需要好好将其拼凑起来了。 在天机城里你可以随便杀人,只要你有实力,谁都管不了你,可在这里,你若是无缘无故在大街上拿刀砍人,那些平素喜好行侠仗义的侠客们就不会袖手旁观了,若是波及到美女佳人,那后果更是极其严重,搞不好会变成街上公敌,除去那些侠客不说,一干单身汉们也会举着菜刀找你拼命。 这个暂且不说,扰乱社会治安,当街砍人,官差们也不会放过你,搞不好还得请画师为你画像,张贴在全城最醒目的公告栏上,供各位过往商客欣赏你的尊荣,除了接受各位手挎菜篮的大娘的闲言碎语外,搞不好还得吃上几口浓痰,毕竟大家对这种人都是极为痛恨的。 云天行在大街上慢悠悠地走着,看着来去匆匆的人群,心里反倒有种踏实感,在天机城里用芒刺在背,寝食难安来形容并不为过,指不定就从旁边跳出一个人来,刺你一剑,捅你一刀,他们一行六人,算是一个小队伍,好在没遇上这种事,但他却亲眼见过,而且不止一次。 天机城是一个充满诱惑而又容易让人沉沦的地方,有人一夜暴富,有人得到了绝世秘笈,有人体验了杀人的快感,有人得到了多位红颜的垂青,当然,也有人因此丧了命。 欲望是深渊,根本填不满,当你竭尽所能将欲望的胃口充大时,你会发现它已经变不回去了,所以,你会想方设法满足它,直到它大到能够将你自己吞噬,那些进到天机城里沉沦的人,就算回来了,也不会改变多少。 “天行哥哥,来,吃荔枝,我给你挑了个最大的。”钟婉笙捏着一个又红又大的荔枝在云天行眼前晃了晃。 云天行收回思绪,见阿笙臂弯里多了一个小竹篮,里面躺着几枝荔枝,每一枝上都结了十来个,个个粒大饱满。 云天行剥着荔枝,道:“哪来的?” “当然是买来的。”钟婉笙气鼓鼓地看着他。 “看你那哀怨的眼神,我就是问一下嘛。”云天行笑了笑,将去皮的荔枝丢入口中,汁水甘甜无比,可将这满身的热气驱逐干净了。 “好吃吧。”钟婉笙挎着竹篮,笑盈盈地看着他,“我最喜欢吃荔枝了,前几天我还在想呢,这几天跟方姐姐来逛街也没找到,想不到今天就有人卖了。” 云天行又摘了一颗荔枝,笑道:“你跟她来没人卖,跟我来就有人卖了,看来,我才是能让你吃上荔枝的人啊。” 钟婉笙脸上一红,用胳膊撞了他一下,嗔道:“不给你吃啦。” 云天行剥着荔枝,笑道:“等我们去昆仑山赏雪时,也带上点,一边赏雪,一边吃荔枝,饱了眼福,还解了嘴馋,到时候神仙都会羡慕我们的。” 钟婉笙听他说起昆仑山赏雪的事,心中微微感动,道:“荔枝虽然好吃,可保存起来太不容易了,常言道‘一日色变,二日香变,三日味变,四日色香味尽去’,这要带到昆仑山去,还不都烂掉了,神仙才不会羡慕呢。” “这倒也是。”云天行摇了摇头,“说起荔枝,我倒是想起杜牧有一句诗,‘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听说‘妃子笑’这个品种就是由此而得名,也不知是真是假。” “当然是真的。”钟婉笙认真道,“荔枝的品种有很多,各有各的特色,不过,只要是荔枝,我都喜欢。” 云天行笑道:“阿笙,你竟然跟杨贵妃有同样的爱好,你可得躲好了,可别让皇上挑进宫当了妃子。” 钟婉笙听到前面这句,心里正得意呢,忽听后面一转,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见云天行又伸手来摘荔枝,赶紧扭转身子,佯装生气,道:“就不给你吃。” 云天行抓了个空,笑了笑,道:“我是想帮你挎竹篮,你这样剥荔枝多累啊。” 钟婉笙转过身来,横了他一眼,道:“你就不会帮我剥吗?” 云天行四下看了看,道:“这人来人往的,让人看见了,多不好,来,来,我帮你挎竹篮。” 钟婉笙这才笑着将竹篮递给他,道:“可别吃光了,留点让方姐姐和仙姑她们也尝尝。” 云天行道:“你不提我倒是忘了,铁柱跟杨贵妃是同门啊。” 钟婉笙道:“什么同门?” 云天行道:“杨贵妃当过道士,铁柱也是道士,这不是同门是什么?” 钟婉笙扑哧一笑,道:“天行哥哥,你整天都在想些什么呀,这种事都能想到。” 云天行笑道:“这是事实啊,又不是我胡编乱造的,我帮铁柱找了个贵妃同门,你说她会不会感谢我?” 钟婉笙笑道:“她要是知道了,准又要打你。” 云天行一想起妙清挥舞拂尘的样子,不禁缩了缩脖子,心道:“让这样的女人做道士,简直就是对道门的大不敬啊。” 两人说笑着来到了一个广场上,广场十分开阔,中间围满了人,热闹非凡,却不知里面有什么? 第一百九十五章 鲁大大李达达 云天行和阿笙来到广场上,见一群人簇拥在那里,心下好奇,一起挤到了前排,见一个官差正在张贴告示,准确地说,是悬赏令,因为上面还带着画像。 那官差一边贴一边扯着嗓子喊,周围的人在他身后相互推挤,都在争抢着一睹重犯的“芳容”。 洛阳城里广场有很多,但只有这个广场上有告示牌,上面经常张贴一些告示、悬赏令之类,因此洛阳城里很多闲来无事的人都喜欢来这里凑热闹。 说话间,第一张悬赏令贴好了,云天行看着画像,见画中这人是个光头,粗粗的眉毛,生着络腮胡,脖子上戴着一串大珠子,看起来像个和尚。 画像下面有几行字:“鲁大大,三脚踢死关西县县太爷,行凶后,趁夜拔掉县衙外二十棵垂柳,打碎‘明镜高悬’的牌匾,扛走一个石狮子,导致衙门损失惨重,入不敷出,严重损害了衙门在百姓心中的形象,特以白银五百两悬赏此贼,凡包庇、知情不报者一律同罪处置。” 看完第一张悬赏令,云天行见钟婉笙在掩嘴偷笑,轻声问道:“笙妹,你笑什么?” 钟婉笙踮脚凑到他耳边,笑道:“这个鲁大大好过分啊,踢死人也就算了,趁夜拔了人家二十棵垂柳,还抗走一个石狮子,这人真有意思。” 云天行也笑了,他环顾四周,发现别人也都在笑,那官差听见有人在笑,转过身来,喝道:“笑什么笑,没见过就赶紧走开,别挡了别人。” 众人常来这里凑热闹,知道这官差是知府大人的三房的侄子的表舅的弟媳的哥哥家的表侄的儿子,与知府大人有亲戚,不好惹,只好乖乖闭嘴,看着他继续贴第二张悬赏令。 第二张悬赏令贴好了,云天行先往画像上看去,见这人皮肤黝黑,怒眉戟张,两眼瞪得滚圆,幸亏画像师没给他画上眼珠,不然真能吓坏不少人。 云天行又往下面的字迹上看去:“李达达,杀害关西县县太爷之子,畏罪潜逃,后又勾结匪人,劫走法场重犯,罪加一等,此人罪大恶极,不知悔改,后又陆续用斧头凶残地劈死四十头温顺的老虎,早已泯灭人性,丧尽天良,特以白银五百两悬赏此人,死活不论,提供可用线索者,一律重赏。” “鲁大大,李达达,这俩人的名字好怪……” 云天行在喃喃自语,不料声音有些大,被旁边一人听到了,那人笑道:“小兄弟,外来的吧,这俩人其实是一伙的,不知怎的,跟关西县县老爷结了仇,一同结伴去报复,将府衙闹得天昏地暗,抓了这些天也没抓着,这不看咱洛阳城人多热闹,就把悬赏令贴到这儿来了。” 那官差听着身后众人议论纷纷,其中言语中多有提到对县衙的不满,当即又转过身来,面带怒色,敲打着这两张悬赏令,喝道:“都看好了,凡是见到鲁大大、李达达,知情不报者,一律按同罪惩处,你们要是有人想包庇罪犯,那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脑袋。” “还有,这两人凶残暴虐,毫无人性,连垂柳和石狮子都不放过,你们说这是人干的事吗?尤其是这个李达达,老虎啊,多么温顺的动物,四十头啊!还有良知吗?还有王法吗?还有人性吗?我的个亲娘咧,四十头啊!这可不是大白菜啊,四十条鲜活而又灵动的生命,多么温顺啊!” “还有这个鲁大大,简直不是人!你说你杀人就杀人,我的个亲娘咧,你拔人家柳树干啥?那对石狮子招你惹你了,捣碎一个,带走一个,这不是作孽吗!” “以后见了这俩人赶紧报官,只有官府能保护你们,哎,王大婶,你家种的垂柳便宜卖我呗,被他祸害了,一个钱也不值,还有张大爷,你发明的那个什么……机?” 一个拄着拐杖,浑身颤抖的老先生,说道:“爆……爆……爆……爆……爆……爆……米……米……米……米……米……米……米……花……花……” 那官差一拍手,叫道:“就是它,我出五百钱,万一被他们给捣碎了,一文钱你都拿不到。” 老先生面露感激之色,身体颤抖地更厉害了。 “赵二叔,你家姑娘嫁了没?要不咱们结个亲家?洛阳城里中心地段两套豪宅,一家五层酒楼,怎样,能配上你家姑娘了吧?” 一个破衣烂衫的扛锄大叔,呲牙笑道:“你这算啥,前两天,知府老爷六房她大表哥的内人娘家的弟媳的哥哥的二儿子还来找我提亲了,八套豪华住宅,两家大型客栈,听说汗血宝马都有两匹,我都没答应!” 那官差叹了口气,又将目光一转,满脸羞涩地说道:“孙大夫,我派俩人去你家守着,你看……你看以后……看病能不能给我便宜点?” “俩人哪够!”身板挺得笔直的孙大夫昂头说道,“那俩歹徒辣么凶残,又辣么没人性,少说也得派十个。” “就十个!”那官差满脸喜色,心想,“切,十个人就把你给打发了,看一场病的花费少说也能雇二十个人,你这老奸医还想讹我,哼,想得美。” 那官差转着脖子,不停在人群中搜索关键人物,每当有恶徒横空出世时,他总能趁机捞上一笔,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边上有一熟人,他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忙凑过去,低声道:“二舅,大山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好着呢。”他二舅嘿嘿一笑,“就是前几天,听说上头要往山里修路,开发山区,我马上找人打点,这事儿已经压下来了,那满山的银矿可不能外人知道,等把山里的脉矿挖空了,你小子讨八个老婆都不成问题。” 那官差一听,脸上乐开了花,两人喜滋滋地说了一会,等他二舅人一走,那官差的神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环视场内,清了清嗓子,高喊道:“你们见到鲁大大和李达达一定要及时报官,只有知府大人才能庇护你们!” 第一百九十六章 采花小盗 那官差又将鲁大大和李达达的恶行重述一遍,才肯罢休,在他的谆谆教导下,众人频频点头,心中却暗暗下了决定:“以后见了鲁大大和李达达绝对不能往外说,不然这俩人上门报复,那还了得?!” 官差见众人已领会了他要旨,心中颇为得意,便转回身去,开始张贴第三张悬赏令,他一面贴一面说道:“关西县托我们抓鲁达达和李大大……” “是鲁大大和李达达。”一个啃着黄瓜的诚实的孩子纠正道。 那官差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又重新说道:“关西县托我们抓鲁大大和李大大……” “是鲁大大和李达达。”那个诚实的孩子咀嚼着黄瓜继续帮他纠正。 那官差回头瞪了他一眼,又重新说道:“关西县托我们抓鲁达达和李达达……” “是鲁大大和李达达。”那个孩子很有耐心,咬了口黄瓜,又帮他纠正了一遍。 官差走到孩子面前,将浆糊和悬赏令递到孩子面前,道:“来,来,来,你来贴……” 那孩子嘴里含着半块未经咀嚼黄瓜,愣愣地看着官差,连眼珠也不眨一下,仿佛完全石化了一般。 那官差看到他这副样子,准是吓傻了,拿过黄瓜来咬了一口,又放回孩子手里,这才得意洋洋地走回去,边贴边说道:“关西县只托我们抓前面这两个人,这个‘采花小盗’是我们洛阳城里的。” 第三张悬赏令还没有贴完,云天行便从这个位置看到了那人的画像,瘦脸山羊胡,画像上画的不是何太急是谁?! 何太急会采花,云天行一点都不意外,何太急没有离开洛阳,云天行倒是觉得挺新奇,他继续往下面的字迹上看去,刚看到开头三个字,云天行“噗”的一下,将刚吃下的荔枝连核带水吐了那官差一脸。 “采花小盗,云天行?!” 不仅云天行惊呆了,钟婉笙也惊呆了,两人怔怔地望着文字开头“云天行”三个大字,后面还跟着一连串触目惊心的罪行,这明显是栽赃嫁祸啊! “何太急,你竟敢顶着我的名字去采花!落在我手里,非阉了你不可!” 云天行咬牙切齿地盯着何太急的画像,不知那画像师有意还是无意,何太急的画像上竟然还带着微微的笑意,这在云天行看来,与嘲讽无异,仿佛何太急就站在他面前示威! “真是气煞我也!” 说这句话的不是云天行,而是那个被喷了一脸的官差,他从衣领里掏出一枚荔枝核仍在地上,跺了又跺,又用衣袖抹去脸上的荔枝汁水加口水,然后愤怒地揪起云天行的衣领,怒道:“你小子是不是活腻了!” “放手!”钟婉笙双眼狠狠瞪着官差。 那官差见阿笙生得美丽,心头一漾,竟然真的放了手,当他反应过来时,再想去抓云天行,又怕别人耻笑,心想:“这小姑娘生得好美,便宜这小子了,我何不跟他搭个关系,说不定……嘿嘿。” 那官差拍了拍云天行的肩头,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道:“兄弟怎么称呼?” 云天行刚从恼怒中醒悟过来,听见他问话,犹豫了半天,才道:“我姓何。” 钟婉笙扑哧一笑,那官差看了她一眼,不知她在笑什么,又转向云天行,笑道:“原来是何兄弟,在下胡彻,敢问何兄弟全名是什么?” 云天行抬头向署有自己姓名的通缉令看了一眼,咬了咬牙,道:“在下何不急。” 胡彻会心一笑,心道:“知道名字就好办了,再到户部查出他住所,后面事就水到渠成了。”他嘴上却说:“何兄相貌堂堂,仪表不凡,一看便是做大事之人,有朝一日富贵了,可别忘了我胡彻啊。” 云天行笑道:“胡彻兄廉洁奉公,体察民情,又敢于站在打击恶匪的第一线,不畏强暴,处处为百姓着想,实乃人民榜样,国之栋梁,今后必定大富大贵,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非胡彻兄所不能为也。” 胡彻一听,顿觉神清气爽,七窍大开,他本来还想打云天行的主意,哪知对方话语竟如此真诚,立刻握住云天行的双手,激动地说道:“何兄弟如此高抬,胡某何德何能!” 云天行玩心大起,紧紧握住胡彻双手,道:“胡兄可知我这‘不急’二字由来?” 胡彻道:“不知。” 云天行道:“胡兄德才兼备,远在我之上,有胡兄在前开路,我急又有何用?” “何不急!” 胡彻喃喃叨念着这个名字,猛然醒悟过来,双目闪着精光,紧紧盯着云天行,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他似乎早已哽咽,想说话又说不出来,两人就这样紧紧握着双手。 “呸!” “不要脸!” “真不要脸!” “这俩人太不要脸了!”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天将降大雷也,劈死此二人也!” “都让开,我跟他们拼了!” 钟婉笙见群情激奋,大有一拥而上的势头,忙将云天行从胡彻手里拽出来,退到后方,这才让刚刚激起的民愤有所缓解。 胡彻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一见势头不好,心想必须赶紧转移大家的注意力,忙回到告示牌前,取下佩刀,敲打着“采花小盗”的悬赏令,高声念道:“云天行,你不是人!” 云天行一怔,半天才回过味来,心里暗暗跟了一句:“何太急,你不是人!” “我跟你们说,这采花小盗可真不讲道义,你说你采花就采花吧,抓走人家姑娘也就算了,我的个亲娘咧,你抓人家姑娘的老奶奶干啥?人家祖孙俩好好地坐在池塘边喂鱼,采花小盗从天而降,一脚一个将两侍女踢进池塘,带上祖孙俩飞奔出城,将老奶奶抛在城郊十里外,带着人家姑娘跑了。当我们赶到时,老奶奶一个人孤孤零零地坐在山头上,瑟瑟发抖,天还下着大雨,我的个亲娘咧,我到现在还忘不了那一幕。” 第一百九十七章 连环巴掌 人头攒头的广场上,胡彻那动情的讲述成功将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到了采花小盗云天行身上,看着大家咬牙切齿的模样,云天行狠狠攥着拳头,恨不能将那张悬赏令瞪出火来。 “咱们走吧。”钟婉笙拉着他的衣角,想将他带离这是非之地。 云天行心想要走也要先将这悬赏令毁掉,不然这样下去,恐怕全天下人都知道他云天行是采花贼了。 但胡彻依旧在高声呼喝,列数采花小盗的罪状,群情激奋的现在,别说毁掉悬赏令,他要敢唱一句反调,萝卜鸡蛋立刻就砸上身来。 胡彻凭借丰富的工作经验,瞬间将大家的愤怒引向最高峰,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微笑着走到云天行面前,笑道:“何兄弟,今晚我做东,请两位到小舍一叙,如何?” 云天行咬着牙,勉强挤出一丝微笑,道:“不了,我们还有事。” 胡彻哪肯轻易放弃,见云天行神不守舍,还当他也被采花小盗的行迹惹怒了,于是又将矛头对准阿笙,笑道:“姑娘衣饰素净,却已如此动人,若再精心打扮一番,可教天下男儿饱受相思之苦了。” 钟婉笙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胡彻笑了笑,又道:“小人家中有几支上好的玉簪,我看姑娘戴上正合适,姑娘若不嫌弃,到小舍稍作,也好让小人略表心意。” 云天行实在听不下去了,这胡彻污蔑自己也就算了,竟然还想打阿笙的主意,是可忍孰不可忍,大手一挥,“啪”的一声,五个红手印缓缓在胡彻脸上浮现。 胡彻懵了,一手捂着泛红的面颊,怔怔地看着云天行,道:“何兄,你……你……” “有蚊子。”云天行露出真诚而又和善的笑容。 胡彻如释重负,笑道:“天热,正常,正常。” 钟婉笙在旁掩嘴直笑,胡彻看了她一眼,心中直痒,于是又开始数列家中珍宝奇物,与姑娘怎样怎样合适,话中大有想找一个女主人的意思,将家中珍宝数了一遍,见她仍未动容,又开始数列自己的权贵亲戚。 云天行咬了咬牙,抬起手来,“啪”的一声,又打了胡彻一个耳光,刚才那一耳光就已吸引了不少人,这一耳光打完,差不多全场人都往这边看了。 “又有蚊子?”胡彻心头微有怒气,无论谁在这种场合被打两个耳光,都不会太好受的。 “是苍蝇。”云天行面带微笑,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胡彻沉着脸看了云天行两眼,转过头去,见阿笙笑得花枝乱颤,他脸上也绽开了笑容,心里甚至还想:“能换美人一笑,挨两巴掌又何妨。”于是又开始讲述自己那波澜壮阔的一生,企图用他那些非凡的经历来打动姑娘的心。 “啪。”又是一巴掌。 胡彻咬着牙,狠狠地瞪着云天行,一连挨了三个耳光,即使修养再好的人也按捺不住了,何况是在这种场合,何尝他还是这么优秀的人。 “这次又是什么?”胡彻冷冷说道。他虽然愤怒,但又不好彻底撕破脸皮,毕竟还没能虏获少女芳心,在这之前跟他朋友闹僵,绝不是明智的选择。 云天行笑道:“胡彻兄是不是生气了?” 胡彻看着他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恨不能现在就打回去,当众挨了三个耳光,谁不生气?这种问题还用问? 云天行又道:“俗话说得好‘新官上任三把火’,我提前帮胡兄烧起三把火,一来是想祝胡兄节节高升,二来是想提醒胡兄,等哪天胡兄攀上高位,可不要忘记今天,不要忘记低微的过去啊。” 胡彻恍然大悟,茅塞顿开,心想:“此人待我如此坦诚,密如亲友,我竟还恼怒于他,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胡彻满面感激,紧紧握住云天行双手,道:“兄弟一番苦心,做哥哥的一定牢记在心,倘若有一天我真能攀上高位,一定报答兄弟厚恩,我胡彻在此发誓,如果我能官居三品,一定让兄弟做到四品,我若能做到一品,兄弟你最少也是二品大员,我胡彻说到……” 云天行笑了笑,从胡彻手里抽出一只手来,大手一挥,又打了他一巴掌。 胡彻又被打懵了,过了好一会,才道:“何兄,你……你……这是何意啊?” “打在你身,痛在我心!” 云天行面带忧伤之色,轻轻低吟,过了好久,才拍了拍胡彻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胡兄,以你之才,官居高位并不奇怪,但兄弟我自知斤两,哪能与胡兄相提并论。如果胡兄荣升高位,我只希望,胡兄要举贤任能,疏远佞臣,合理安排职位,论语有云‘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正是此意啊!胡兄若是为了一己之恩,坏了规矩,负了天下人,不仅害了胡兄自己,更让我以后如何对面胡兄啊!” 胡彻听着这里,顿时流出两道清泪,一把将云天行搂在怀里,颤声道:“兄弟一语惊醒梦中人,打得好,打得好啊!” 云天行将他推开,大手一挥,又是一巴掌,胡彻知道他又要教导自己,老泪纵横,拉住他的手死活不肯松开。 云天行将胡彻拉到人少的角落,低声道:“胡兄,自古以来,盗窃拦路破的只是财,那都是小事,采花贼就不一样,玷污人家姑娘清白,毁了人家一生,那才是大事,是不是?” 胡彻狠狠点头,道:“是,是。” 云天行又道:“相比这鲁达达和李大大,我……” “是鲁大大和李达达。”胡彻纠正道。 云天行看了他一眼,扬起手来,“啪”的一声,又打了他一耳光,道:“胡兄,不是我想打你,我这是在为你前途着想,你要是老打断我,很可能会影响你仕途啊。”说了这么多,其实云天行真正想说的就一句话:“别插嘴!” 胡彻一听,忙点头道:“是,是,是,打得好,打得好。” 第一百九十八章 劳动所得 云天行接着说道:“鲁大大和李达达虽然杀了人,但在我看来,这采花小盗更可恶,毁了人家姑娘清白,那些被他玷污的姑娘肯定生不如死,天天以泪洗面,说不定还会孤独终老,还有比这更残忍的吗?要我说,这采花贼比这些强盗匪徒更可恨!” 胡彻笑道:“兄弟说得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那鲁大大和李达达都悬赏到五百两了,采花小盗才悬赏二百五十两,等我回去我跟知府大人说说,让他给涨到一千两。” 云天行一听,抬起手来,又打了他一巴掌,道:“胡兄,你知不知道你刚才险些把自己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胡彻听完,心头狂跳,连忙握住云天行双手,激动地说道:“兄弟快给我指一条明路吧!” 云天行凑到他耳边,低声道:“胡兄你想啊,在你管辖的区域内,天天发生这种采花事件,周围百姓愤怒不已,天天往府衙里告,这个暂且不说,要是洛阳城里经常闹采花贼,那什么公主啊,贵妃啊,谁还敢来?少了她们的美言,皇上哪知道洛阳城里还有胡兄这样的大才,虽说是金子总会发光,但如果抹黑的不断,还怎么能发光呢?” 胡彻紧紧盯着云天行,道:“那依兄弟的意思是?” 云天行道:“把这采花贼的通缉令撤了,以后都不要再贴,采花贼固然要捉,但只能偷偷捉,胡兄你再想,如果只张贴匪贼通缉令,大家自然都以为洛阳城里只闹匪贼,再说了,哪里不闹匪贼,京城匪贼更多。” 胡彻听完,恍然大悟,心想:“怪不得我一直得不到提拔,只是小小官差,原来是这个缘故。”当即,掏出一锭银子,塞到云天行手里,道:“兄弟,那悬赏令太多,我立刻都去撤回来,今晚恐怕没时间请兄弟喝酒了,兄弟拿了这银子,自己去酒楼里吃吧。” 云天行这么正直的人,哪会要他的银子,连忙推拒,胡彻脸色一变,道:“兄弟是不是嫌少了。”于是又拿出一锭银子。 周围群雄见这两人走到一边,也就没再盯着他们看了,可钟婉笙一直在盯着他们,见云天行时不时打他一巴掌,那人还不时往外掏银子,真让她哭笑不得,等了好一会,两人才面带不舍地分开。 回别馆路上,钟婉笙偏头看着云天行,道:“天行哥哥,你们俩鬼鬼祟祟说什么呢?” 云天行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天上那朵虎形云,随口答道:“也没说什么,大概就是晓以利害吧。” “晓以利害?”阿笙显然不信,“那你干嘛一直打他?” 云天行道:“谁让他动歪脑筋了,一个人骂我也就算了,竟然带领人民群众一起骂我,简直罪无可恕。” 阿笙快步挡在他面前,仰头望着他,道:“真的只是这样?” 云天行点了点,道:“真的。” 阿笙仍挡在他面前,她对这个答复不满意,身旁人来人往,似乎没有人注意这两个伫立在人流中的人。 云天行拗不过她,只好道:“他打你主意,我打他脸颊,这总行了吧。” 阿笙这才满意地笑起来,让开路,两人继续走,她又问道:“那你打了他多少个耳光?” “没数,三十个总有吧。”云天行掏出五锭银子,随手一抛,尽数落在阿笙的小竹篮里,“再去买点荔枝,让大家都尝尝。” 阿笙见他一次拿出五锭银子,又回想起上次仙姑那事,狠狠斜了他一眼,云天行佯装没有看到,又仰头望天。 驿云别馆,大厅。 “真甜。”方静好道。 “什么玩意,我吃的这个坏了!”马无贼道。 “还不错。”妙清道。 “又是坏的!”马无贼道。 “有福了。”逸清尘道。 “难以置信,吃了三个都是坏的!”马无贼道。 “好久没吃了,口感不错。”温如玉道。 妙清边剥荔枝边说道:“你小子又去讹谁了,突然这么大方?” 云天行瞅了她一眼,道:“你说这话就不爱听了,什么叫讹谁,我这是劳动所得,人家诚心诚意向我讨教问题,我收点银子怎么了?再说了,他硬要给,不要那是傻子。” “我……又是坏的。”马无贼道。 妙清道:“得了吧你,还劳动所得,出去一上午,提两大筐荔枝回来,鬼才信你!” 钟婉笙笑道:“这的确是他劳动所得,手都肿了。” “天煞的!又是坏的!”马无贼道。 方静好一边剥荔枝,一边笑眯眯地看着云天行,道:“你不会是抢来的吧?” 孟平嘴里含着两个荔枝,咕哝道:“八九不离十。” 逸清尘吐出一个荔枝核,语重心长地说道:“天行啊,做人要厚道。” 温如玉附和道:“是啊。” 云天行翻着白眼,嘀咕道:“一个个还说我,你们吃得比我都多。” 马无贼怒道:“又一个坏的!还能不能让人好好吃了!吃了这么多就没一个好的!” 温如玉笑道:“马兄你来得晚,不知道,你面前那一篮都是坏的,特意挑出来要扔掉的。” “啥?”马无贼站起身来,来回指着他们,“你们都是些什么人呢,我都吃了二十多个了,现在才告诉我!” 妙清看着温如玉,道:“他这人真不知好歹,你告诉他,他还不领情,早知道等他吃完那一篮,再告诉他不迟。” 马无贼恨恨地瞪了妙清一眼,也没敢回嘴。 温如玉笑了笑,道:“云门山那边来消息了,让我们尽快回去。” 逸清尘一惊,道:“那常笑之怎么办?” 温如玉道:“没办法,只能放弃了,总不能为了找他,耽误大事吧。八月十五,天下群豪齐聚万佛寺,还有一个月,总得先回去准备准备,马虎不得。” 妙清放下荔枝,道:“什么时候走?” 温如玉道:“明天。” “明天?” 妙清蹙眉道:“这么急?” 温如玉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道:“你们天师府会不会参加?” 妙清看了他一眼,又赶紧低下头,支支吾吾道:“应该不……可能……会吧。” 第一百九十九章 大通镖局 马无贼见妙清和温如玉嘀咕个没完,故意打岔道:“床前明月光,下一句,接。” 云天行随口接道:“疑是地上霜。” 马无贼道:“举头望明月,接。” 云天行摇头接道:“低头思故乡。” 妙清道:“我数到十,马上从我面前消失!” 方静好扑哧一笑,道:“活该!” 马无贼哼了一声,道:“长这么大,还没怕过谁。” 云天行道:“就是。” “六,七,八……” 洛阳城某条大街。 马无贼道:“云兄弟,你看,那儿也有个卖荔枝的。” 云天行道:“咦,还真是哩。” 钟婉笙道:“唉,你们两个就不能少说两句。” 驿云别馆,大厅。 逸清尘道:“听说这次飞雪阁的人也会来。” 温如玉道:“飞雪阁远在昆仑山,与万佛寺相去甚远,现在应该已经动身了。” 孟平道:“听说飞雪阁美女众多,这可是我们……那个……我去看看杨师弟。” 于道周道:“等等我。” 逸清尘苦笑道:“小师姑,您高抬贵手吧,把他们都给吓跑了……那个……我……再去买点荔枝。” 温如玉笑道:“什么时候学会用这种眼神吓唬人了?” 妙清笑道:“不告诉你。” 温如玉笑道:“说吧,想说什么?” 妙清道:“我要你答应我。” 温如玉道:“答应你什么?” 妙清道:“没有我的允许,你绝不能死。” 温如玉笑道:“怎么突然说这个?” 妙清摇了摇头,道:“不知道,就是想说,你快答应我。” 温如玉道:“好,我答应你。” 妙清道:“这么干脆?” 温如玉笑道:“结果都一样,何不早点说呢,免得白白挨上几记拂尘。” 妙清白了他一眼,道:“我就是对他们凶了点,几时跟你凶过,你休要取笑我。” 就在这时,于道周带着一个仆从打扮的人走进厅来,道:“温师兄,这人说要见你。” 温如玉站起身来,迎上前去,见这人衣物粗简,左胸布衣上印有一个红色铜钱,惊道:“你是大通镖局的人?” 洛阳城里镖局不少,但以红色铜钱作为标识的却只有一家,那便是大通镖局。 大通镖局已传三代,有近百年历史,在江湖众多镖局中也能排在前列,在洛阳城那绝对是镖局中的头号。 那仆人向温如玉行了一礼,道:“陆总镖头派我来请温少侠。” “请我?”温如玉微感诧异,他跟陆大通并无交情,甚至连面都未曾见过,他实在想不通,竟然会接到这样莫名的邀请。 那仆人道:“总镖头听说温少侠在洛阳,特意想请温少侠过去喝杯酒。” 温如玉见此人虽是仆人打扮,但不论是气度还是举止,都不像普通下人,想来是有武功在身,其实这并不奇怪,像他们这种靠走镖吃饭的,就算是普通伙夫都要会点武功,穿山走林,就算不为盗匪恶徒,也要学些防身之术来抵御野兽突袭。 温如玉道:“陆总镖头的心意我领了,可我明日便要回云门山,师门之命,不敢违抗,还请见谅。” 那仆人面无表情,只是抱了抱拳,道:“既然如此,告辞了。” 于道周领那人出去。 温如玉道:“云隐门跟大通镖局向来没有来往,就连那陆大通我都从未见过,他怎会突然邀请我,实在令人猜不透。” 妙清笑道:“这有什么奇怪,你温如玉文武双全,名满江湖,说不定那陆大通是想招你做女婿呢。” 温如玉道:“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妙清认真看着他,道:“这哪是玩笑,那陆大通少说也有五十多岁了,有个芳年少女也不无可能,谁不想为自己女儿谋个好人家,我看准是这事儿。” 逸清尘走进厅来,道:“师兄,听于师弟说大通镖局的人来过了?” 妙清没好气地道:“来讨女婿来了。” 逸清尘摸了摸鼻尖,快速瞄了妙清一眼,道:“那个……我再去买点荔枝。” “回来。”温如玉连忙叫住他,“逸师弟,你说陆大通为何突然找我?恐怕不只喝酒这么简单。” 逸清尘转了转眼珠,试探性地说道:“找你当女婿?” 温如玉瞪了他一眼,道:“怎么连你也跟着胡闹。” 逸清尘一脸委屈,道:“小师姑都这样说,那还能是什么原因,俗话说得好,‘无事不登三宝殿’,我看师兄你准是要做人家……家……小师姑,您能别老这么瞪我吗,我怕。” 妙清道:“怕你还不出去?” 逸清尘等的就是这句话,脚下“逍遥游”轻功步法运起,还不等温如玉开口阻拦,他人影便不见了。 妙清哼了一声,道:“我回龙虎山了,祝你有个好岳父,没事儿一块押押镖,有云隐门的首席弟子保镖,哪还有人敢劫你们大通镖局的镖,用不了几年,你们大通镖局就会成为江湖上最大的镖局,到时我就该恭敬地称您一声温总镖头了,娶了美娇娘,再生几个胖娃娃,一辈子快快乐乐,可比我们这些江野浮萍强上百倍。” 温如玉笑道:“单凭一个邀请,你就能联想到这些?” 妙清脸上一红,道:“难道你不知道女人天生就爱乱想吗?” 温如玉道:“我又不是女人,我哪里知道?” 妙清哼了一声,道:“都说你温如玉聪明绝顶,我看你就是个十足的大笨蛋,脑袋被驴踢了,被门挤了,被……被……” 温如玉笑道:“没了?” 妙清别过头去,不再理他,怎么可能没了,诋毁天师府的那些阴损名字可都是她一个人想出来的,如果想几个让人脑袋坏掉的方法,那简直易如反掌。 临近黄昏,大家聚在大厅谈天,看门的老仆快步跑进厅来,说大通镖局陆大通在外求见,众人都吃了一惊,温如玉随那仆人出厅去迎接,妙清的脸色很不好看,其他人的表情也十分怪异。 一直被蒙在鼓里的云天行见众人反应异常,于是向身旁一人打听情况,那人干脆回道:“温师兄的老丈人来了。” 第二百章 两张字条 “老丈人?” 云天行听完差点没跳起来,脸上也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对于温如玉,他已了解不少,但什么时候冒出个老丈人来,他是怎么也想不通了。 起初在听到陆大通这个名字时,云天行就觉得非常好,谐音“路大通”,而且他还是个开镖局的,那更是锦上添花、好上加好了。 直到他看到温如玉陪陆大通走进来时,云天行才明白“大通”的真实含义,陆大通的嘴是真大,尤其笑起来的时候,云天行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么大一张嘴。 人家都说“男人嘴大吃四方,事业兴隆路畅通”,大通镖局的生意的确红火,想想也是,一张嘴几乎占了半张脸,这生意能不火吗? 云天行捏着下巴,怔怔地看着陆大通绽放笑容,心道:“原来人还可以长得这么肆无忌惮?” 其实,这个想法其他人也有过,因为陆大通的嘴实在太大了,在妙清看到他后,脸上也绽开了笑容,她已经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在下大通镖局陆大通,有幸结识在座的各位,实在是我陆某人的福分。” 看来陆大通的大嘴并不仅仅是摆设,初次见面便能说出这种谦卑话,而且在座的都是比他年轻的人,单从这点就足以博得大家的好感。 落座,上茶。 别馆仆人总是格外体贴,懂得随机应变,特意为陆总镖头换上一个大号茶杯,避免发生因手滑而误吞茶杯这一窘剧,也算是功德无量。 陆大通道:“温少侠,听说你明日便要返回云门山,陆某厚着脸皮前来相请,还请不要怪罪。” 温如玉笑了笑,道:“陆总镖头亲自到访,恐怕不只是想请我喝酒吧。” 陆大通叹了口气,不住摇头。 温如玉道:“陆总镖头可有什么难处?” 陆大通一脸难色,道:“实不相瞒,陆某大祸临头,想请温少侠助我一臂之力啊。” 众人闻言大为错愕,他们还当陆大通来招女婿呢,原来只是来求援,直到现在他们才恍然领悟到一个道理,原来走得最快的不是曹操,而是造谣啊! 温如玉道:“陆总镖头有话但说无妨,在下如果能帮得上忙,一定倾力相帮。” 陆大通面露感激之色,随即取出一张纸条,递到温如玉面前,道:“温少侠请看。” 温如玉接过纸条,徐徐展开,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温如玉下意识屏住呼吸,见纸条上赫然出现四个血红大字:“诛你全家”! 温如玉猛然抬头,惊诧地看着陆大通,道:“这……” 陆大通又叹了口气,道:“这是今早绑在一支箭上射到家里来的,也不知是谁做的,现在弄得人心惶惶,怕是要步史家后尘了。” 现在史家灭门案不仅洛阳城里的人知道,恐怕外面也都传遍了,众人听他这般说,心头也不禁突突直跳,难道灭门惨案还要再发生一次? 温如玉将字条递下去,众人相互传看,每个看到字条的人脸上都布上一层凝重,这血腥气绝不是狗血鸡血,而是货真价实的人血! 谁会做这种事? 众人一同想到了一个人,或者说是一个组织,四海盟! 温如玉缓缓握紧拳头,心道:“难道跟常笑之有关?偏偏在这种时候。”他想了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口气,道:“陆总镖头,明日我一定赶到贵府。” 逸清尘急道:“师兄,那八月十五呢,你如果不去万佛寺,天下人定会耻笑我云隐门无人!还是我带几位师弟留下吧!” 陆大通道:“其实,在我接到这封恐吓信后,已经邀请了不少临近的江湖朋友,只是这些人大都目空一切,很难同心协力,现下就缺一位德高望重之人来震慑他们,温少侠虽然年轻,但在江湖上的威望已不亚于老辈人物,所以陆某才厚着脸皮来请。” 逸清尘哼了一声,道:“你是笑我不够资格吗?” 陆大通连忙站起来赔罪,道:“在下绝对没有这个意思,逸少侠武艺自然没得说,只是少在江湖上走动,就怕那些人不肯心服,自乱阵脚,我这一家老小的性命可都押在这上面了,实在不敢冒这样的风险啊!” 温如玉道:“我这师弟是个急脾气,陆总镖头千万不要见怪。” 陆大通拱手道:“不敢,不敢。” 在温如玉的引导下,陆大通又详细描述了事情经过,大概介绍了几位被邀请来的人物,和其他一些细节方面的事,直到温如玉保证一定会到,陆大通这才放心离开。 逸清尘道:“师兄,你这也太鲁莽了,八月十五天下群豪齐聚万佛寺,你若不去,我们云隐门以后可没脸见人了。” 温如玉笑道:“我会尽快赶去万佛寺,如果实在到不了,你去也是一样。” 妙清道:“那姓陆的为何非要你去,这里面指不定有什么阴谋,还有,这个陆大通说起话来怪怪的,还是别去了。” 阿笙道:“温大哥,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温如玉笑道:“钟姑娘有话直说便是,这里没有外人。” 阿道:“我也觉得这人有点怪怪的,他身上有股特殊的味道,说不上来,但总感觉不太好。” 妙清一拍桌子,道:“不去了,什么大通小通的,就是通天通地,也不能去!” 云天行也想劝,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听着众人的劝告,温如玉取出一张字条,递给逸清尘,道:“先看看这个。” 逸清尘接过字条,见字条的折叠方式跟刚才那张一模一样,不禁问道:“师兄,那张字条不是已经还给他了吗,你几时又要过来了?” 温如玉道:“这并不是陆大通手里的那张,你打开看看就明白了。” 逸清尘一脸茫然,赶紧打开字条,见上面也有四个血红大字:“多事者死”! 逸清尘手捧字条,微微颤抖,道:“这……笔法跟刚才那张字条上的一样!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到底是谁写的?” 第二百零一章 各行其道 温如玉道:“不错,这根本就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妙清夺过字条,看了一会,皱眉说道:“你从哪里弄来的?” 温如玉道:“就在我们抓到常笑之的当天,也是用箭射到柱子上的,只不过碰巧被我发现而已。” 逸清尘道:“师兄,这么大的事,你竟然一直瞒着我们?” 温如玉道:“就算告诉你们又能怎样?只会白白让大家不安罢了,常笑之既已捉到,自然不能再放,如果被一张字条吓退,那我们云隐门也别在江湖上混了。” 逸清尘道:“常笑之双手双脚被缚,总不可能是他写的,那会是谁?” 温如玉道:“自然是他的同伙,这类人,不会独自行动的,一旦有人落网,四海盟便有暴露的可能,也就意味着行动失败,我看那些人也是害怕受到牵连,所以才会出手相救。” 马无贼道:“像他这种拖后腿的家伙,直接杀了不就完了,有救的价值吗?” 温如玉道:“这我就不知了,既然他们要救,自然有他们的道理,常笑之虽然逃了,反倒又留下一个新的机会。” 妙清道:“所以你一定要去大通镖局?” 温如玉道:“非去不可。” 妙清道:“我也去。” 温如玉知道她一定会跟去,也拒绝不了,只好点头同意。 马无贼无酒不欢,只要能蹭到酒,他是绝对不会缺席的。 陆大通恰好有酒,而且是上等的好酒,像他们这种传承近百年的镖局,接的都是千金万银的大买卖,委托人非富即贵,出手大方,送名酒琼浆最是平常不过。 马无贼为人一向热情,但凡听说有人要娶亲或嫁女,他总要上门送祝福,即便不带礼金,也没人会拒绝一个公家人,但往往在散席后,那些热情招待他的主人大都毫不犹豫就将他拉入黑名单,就因为藏在桌布下的一堆空坛子。 大儿子娶完二儿子娶,大女儿嫁完二女儿嫁,在马无贼送完祝福后,仍有几户富贵人家面带笑容接待他,但绝对没有哪户人家接待过他第三次,因此,马无贼在一个地方任职从来只有几个月,毕竟他也是有羞愧之心的人。 翌日,清晨。 大通镖局的大门很气魄,朱漆中纵横排列数十枚铜钉,两个狮头门环将大门显得格外庄严,门外左右各有一只勇武含珠石狮,挺胸傲立,威严无比,一旁石坛中竖有一根高高耸起的旗杆,杆顶黄旗飘扬,其上红线绣有一枚铜钱标识,在风中格外扎眼,路人过往,无不举目观看。 温如玉、妙清、马无贼三人此刻正站在大门外,仰面望着门顶匾额上“大通镖局”四个金漆大字。 云天行没有跟他们在一起,他本想去找九殿阎罗的下落,但阿笙说陆大通有点怪,他放心不下,只好假装与众人告别,打算在暗处悄悄查探。 逸清尘等人则先回云隐门,虽然很不情愿,但温如玉的决定没人会违背。 “我喜欢这道大门。”马无贼忽然说道。 妙清斜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揶揄道:“我看你是喜欢门后的酒吧。” 温如玉笑道:“看到这门,我忽然想起一句诗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可在这附近却没有一个乞丐,看来陆总镖头也经常做善事。” 说话间,狮头门环叮当响,陆大通咧着大嘴,笑呵呵地迎出来,妙清一看见他那副模样,就不由掩嘴轻笑,用拂尘柄撞了撞温如玉,低声道:“他若有女儿嫁你,你娶不娶?” 温如玉笑道:“我宁愿去做和尚。” 妙清笑得花枝乱颤。 陆大通道:“这两日突遭变故,不便开门,让三位久等了,快随我进来吧。” 妙清仍是笑个不停,陆大通觉得莫名其妙,也跟着笑了笑,道:“仙姑为何发笑,可否说出来,让陆某也笑一笑。” 妙清强行压住笑意,又换上那副清冷的姿态,道:“我觉得好笑,在陆总镖头听来,却未必好笑,说不定还会惹陆总镖头生气,不说也罢。” 陆大通笑道:“我这个人最爱听笑话,只要有一个人会笑,那我一定也会笑的,仙姑不妨说来听听。” 妙清指着温如玉,对陆大通道:“同是一个笑话,我觉得好笑,他就没笑。” 陆大通向温如玉看了一眼,见他并不是没笑,而是笑得很浅,只是嘴角微微上扬,不易让人觉察而已,道:“温少侠向来不苟言笑,如今也笑了,那我更要听一听了。” 马无贼听他们绕来绕去,听得头都大了,昨夜在春风楼闻了一夜酒香,一滴都没喝到,对于一个爱酒的人来说,这简直就是折磨,所以他多了一副黑眼圈,而且现在浑身不自在。 “我说镖头,你们这有没有那种香香的,稠稠的,闻一下就能把人醉倒的东西?” 在一个即将被灭门的人面前,公开要酒是很不礼貌的,马无贼深知这一点,所以他尽量让自己的话委婉一点,让人听了能知道他的想法,而且还不感到难过。 “你是说酒?”陆大通试探性地问道。 马无贼笑了,陆大通也跟着笑了,笑得很肆无忌惮。 温如玉见两人大笑不止,心道:“这是要被灭门的人该有的样子吗?等一下,灭门?他为何没有一丝担忧之色,就连气色都比昨日还好,身上还带着些许酒气,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奇怪,奇怪。” 陆大通挽着马无贼,走在前面,两人有说有笑,亲密无间。 不得不说,马无贼真是一个很随和的人,只要是有酒的人,他都能在杯酒时间内,让这个人感到受他的热情,并心甘情愿地热情招待他。 妙清一脸厌恶地跟在后面。 温如玉走得最慢,不断打量着身边出现的一切,花草树木,清池怪石,就连在旁扫地的老仆,端茶送水的侍女都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他是一个很谨慎的人,而且总能从宁静中,发现一些不合时宜的东西,一旦有一丁点端倪出现,他就会以此为发端,将隐藏在背后的一切不和谐,一点一点揭露出来,至少,陆大通已经让他觉察到了一丝不应有的“端倪”。 第二百零二章 铃音扰人 大通镖局,厅前。 一个侍女从大厅里跑出来,面带惊慌之色,道:“老爷,您快进去吧,里面那两位吵得厉害,怕是要打起来了。” “知道了,你去忙吧。” 陆大通加快脚步,走进大厅,温如玉等三人跟在后面,进厅一看,见里面已有十七八人,有男有女,其中两个男子正站在厅心,扯着嗓子问候对方双亲。 陆大通急忙上前将两人拉开,摁回座位上,这才为温如玉等人一一引见,这些人名字绰号一个比一个响,什么“剑斩昆仑”、“脚踢泰山”,“气吞东海”之类,但温如玉一个都不认识,甚至连听都没听过,不过他还是报以微笑,一一回应。 在马无贼的热情问候之下,陆大通刻意为他准备了一间房,又令大厨为他炒几个菜,送上几坛热酒,先让他解解馋。 妙清不是厅内唯一的女子,但却是最惹人眼目的那一个,时不时有男子上来搭话,不过都被她给呛了回去,之后也没人敢来惹她,只有几位女子来找她说话,她也只是勉强敷衍几句。 温如玉在江湖上很有名望,为人又随和,自然格外受人欢迎,在座的诸位纷纷上前,想与这位青年俊杰结交,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想趁机搭上云隐门这层关系,毕竟温如玉早已被内定为下一届掌门人,这个消息早已传遍江湖。 云隐门在江湖上算是顶尖势力之一,虽然近年变故较多,也流传出一些不好的传闻,但云隐门在江湖上的地位从未动摇过,悠久的传承和底蕴,依旧让得不少青年才俊想拜在云门山下。 陆大通见温如玉这般受人欢迎,不由暗暗点头,看来他的确没有找错人。 在大通镖局斜对街一家客栈三楼,云天行独坐窗沿,背依红木窗框,一腿垂在内室,一腿踩在窗沿上,这个姿势是从樊三娘那里学来的,不过樊三娘坐的是四角桌,而他坐的却是三楼窗台。 下面街道上人来人往,杂语叫喊从未停歇,云天行一手执剑,不断凌空虚刺,楼檐上挂着一只水色风铃,每当剑锋从旁擦过,都会发出叮铃脆响。 这里风清景美,最重要的是能看到大通镖局的宅院轮廓,以及周边街巷的人员流动,云天行一直在留意大通镖局,看看有什么可疑人进出,但从温如玉他们进门,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人再出来过。 “这个陆大通到底在搞什么鬼?” 云天行摇了摇头,这里景色虽好,但一直盯着看,总会有些无聊,他只好拿剑逗风铃玩,一剑刺出,剑风激得风铃叮铃直响,出剑收剑,持续不断,风铃一直在响个不停。 “喂,楼上的,能不能把你那破铃铛摘了!再响一次,老子上去扒了你的皮!” 云天行歪身往下一瞧,见二楼有一人赤裸上身,正从窗口探出头来往上望,刚才喊话的就是他,云天行见对方张口便骂,实在没什么好感,笑了笑,道:“这风铃又不是我的,随便给人摘了,是要赔钱的。” 那人往上一指,喝道:“你尽管摘,钱老子来赔。” “怎么了?”阿笙走到窗边,往下瞧了瞧。 云天行道:“一个疯子,不用理他。”说着,又刺了一剑,叮铃声再次响起。 “你这小王八蛋还敲!”那人瞪着双眼,又是往上一指。 这人开口便骂,一口一个老子,云天行最看不惯这种自以为天下无敌的人,他越骂,云天行越敲,以前只是刺,借着剑风吹响风铃,现在直接拿剑当钟锤,把风铃当钟使了。 “小王八蛋,你给我等着!”那人的脑袋缩了回去,不一会,又探了出来,这次一共出来两个脑袋,一男一女,云天行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这人这么火大。 这间客栈地理位置优越,尤以景色宜人而闻名,因此就成为众多纨绔子弟和美女佳人的幽会场所,那住店的价格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而且楼层越往上价格越高,就这间房,就足足花了他十两银子,这对普通人家来说,绝对是一个惊人的数字,在他当奴仆时,他做梦都想不到,自己竟然会花十两银子开一间房,但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只有这间房的窗口正对大通镖局。 就在昨晚,逸清尘告诉他一个秘密,那“爬树心法”其实是云隐门的轻功步法“逍遥游”,云天行并不惊讶,他当时就感觉到那口诀不同凡响,只是当时逸清尘并未点破,他虽然学会了,却总是时灵时不灵,昨晚在温如玉的亲自指点下,他才领悟到“逍遥游”要旨,如今施展起来,绝对非同以往,就算现在对上李延东,他也有必胜的把握。 云天行进步如此飞速,《剑意篇》固然重要,逸清尘和温如玉也帮他很多,他很想报答,但眼下能做的也只有这些,能不能帮上忙还未可知。 “喂,楼上的小王八蛋,你还敲!信不信我现在就上去扒了你的皮!”二楼那人还在骂,他身旁那女子也在骂,只不过声音被那男子盖住了,看她狰狞的表情,想来也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云天行道:“你要扒我的皮,尽管上来便是,我就坐在这里等你。” “有种你下来!王八养的东西,你爹没教你怎么做人吗,没教养的狗东西!”那人越骂越狠,就连下面行走的路人都在仰着脖子看热闹。 阿笙沉着脸,道:“我下去教训他!” “你呆在这里,我去!” 云天行一抬腿,整个人从窗口滑了下去,下面那俩人还以为他要跳楼,生怕砸到自己,赶紧往回缩头,嘭的一声,眼前灰瓦飞溅,两人睁大了眼,只见楼上那人正扛着剑,站在窗外的飞檐上。 “你要扒我的皮?”云天行扛着剑,走上窗台,遮住半屋亮光。 “你……”那人指着云天行,不断往后倒退,那女子吓得连滚带爬,又钻回到被窝里,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第二百零三章 教养 云天行跳下窗来,一步步向那人逼近,道:“你刚才骂我什么,没教养是吗?” 那人踉跄着退到桌旁,一把抓起桌面那柄挂穗长剑,拉出半截,护在身前,喝道:“站住!你再敢往前一步,小心我对你不客气!你没有听到我的话吗?还不快站住!” 那人见云天行目光生寒,不断逼近,根本没有止步的打算,于是朝门外喊道:“快来人呐,有刺客!”见门外没有反应,那人又补充了一句:“你们两个废物还不快进来!有刺客啊!” 门外的确有两个护卫,不过耳朵都被他事先塞住了,无论他怎样喊,那两个人半点不动。 云天行扛着剑,仍不断向前逼近,那人一直往后退,直退到床边,无路可退了,方才稳住身形,双手紧紧握住剑柄,连声音都有些颤抖地说道:“你到底想怎样?” 云天行平静道:“不是我想怎样,而是你想怎样,你不是要扒我的皮吗?我过来了,你扒吧。” 那人挤出一丝微笑,道:“不扒了,不扒了,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大侠,大侠大人有大量,莫要跟小人一般见识。” 云天行反手拉住剑鞘底端,右手缓缓拉剑出鞘,剑身擦着铁鞘,发生持续低吟,别人怎样侮辱他都可以,如果敢羞辱他的亲人,他绝对不能忍! 那人见云天行拔剑,心里害怕至极,握着自己手中带穗长剑连换了几个姿势,道:“你要干什么?” 云天行拔剑很慢,剑身摩擦着剑鞘,嗡鸣作响。 嗡鸣声虽然细微,但在那人听来,却如地狱恶鬼哭嚎一般,让他汗毛倒竖,身冒冷汗。 他是欺人惯了的,哪里受过这等煎熬,见云天行全然不怕自己,而且要拉剑出来,这分明是要取他性命。 “啊!” 那人害怕至极,再也忍不下去,大叫了一声,高高举起长剑,向云天行迎面劈去! 就在此时,白钰剑剑身与剑鞘分离,剑吟声一停,两剑便碰在一处,那人的剑登时被斩成了两截,而云天行的剑已指在他眉心。 “如果换成别人,这一剑会要了你的命,但我是个没教养的人,不太会杀人,也不喜欢杀人,不如你来告诉我,这一剑,该刺哪里?” 说着,长剑已开始下移,很慢,很慢,从眉心到鼻尖,再到嘴唇。 云天行注视着他,冷冷道:“你不说停吗?” 那人吓得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豆大的汗珠满布全身。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剑尖在他肌肤上划动,他甚至能感觉到剑锋划破汗珠,汗珠崩裂的声响。 长剑继续下移,经过咽喉,到了心脏位置,忽然停了一停,那人霍然瞪大了双眼,颤声道:“不要杀我!” 云天行微微眯起眸子,剑尖继续游动,眨眼已游到了那人腹部。 那人张着嘴,眼中满是惧意,他此时才意识到,自己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你不说停,我可随便刺了,要是一剑将你刺死了,你可不能怨我。”说完,云天行合上眼睛,剑尖又开始上移。 那人一看他闭上眼睛,又控制剑锋上游,心都快跳出来了,忙喊道:“停!停!停!” 云天行手腕一转,“噗”的一剑,刺了下去,那人右肩下立时多了一道血口,血水从皮肉与剑身间挤涌而出。 那人脸色发白,大汗淋漓,明明怕得要死,却一声都不敢出,两片肥厚的嘴唇不住颤动,喉咙里隐隐有低吟传出。 “痛吗?”云天行问。 “痛,痛……”那人颤不成声。 云天行道:“扒皮有这个痛吗?” 那人双腿发软,再也支撑不住肥硕的身体,噗通一声,坐倒在地,立即有一摊臭气在屋内散开。 云天行倒退两步,还剑入鞘,冷冷道:“你应该感谢我只是刺了你一剑。” “谢谢,谢谢……”那人匍匐在地,俨然已成了一条极为听话的狗,云天行毫不怀疑,这个人为了保命,什么都肯说,什么肯会做。 宽敞而又洁净的房舍已被臭气侵袭,桌上还燃着两只红烛,火焰跳动,像是在抗拒这满屋的臭气。 云天行最后向那人看了一眼,转身走到窗边,怔怔望着大通镖局,周围街巷中依稀有人走动,他的双眼渐渐模糊,似乎是想起了过去。 那一次,他还是个孩子,大概只有几岁,有人当众羞辱父亲,父亲无动于衷,但他能感觉到牵着他的那只手在发抖。 父亲说要回家,他挣开父亲的手,冲到那人身前,抱住那人的大腿,张开嘴狠狠咬了下去。 对一个孩子而言,最锋利的武器莫过于牙齿。他要让这个人付出代价,至少要撕下他一块肉,好让他知道羞辱父亲的后果,但那人的肉实在太结实了,他根本没有足够的力气,从一条肌肉交错的大腿上撕下任何一块肉,但他还是紧咬住不放,就像一条发了狂的疯狗。 那人痛得嚎叫不止,挥拳痛打他这条“疯狗”,他被打得头破血流,父亲就站在一旁,愣愣地看着,显然已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惊到了。 就这样,他被碗口大的拳头硬生生打昏过去,父亲将他抱回了家。 那一晚,父亲偷偷哭了。 他从未见过父亲哭泣,那还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他被打得头昏脑涨,但那一夜的情景他至今未忘。 他不知道父亲经历过什么,但他知道,父亲一直在默默守护自己,刀剑不足以让那个男人落泪,但他的儿子可以。 身后的动静惊醒了他,云天行没有回头,揉了揉眼睛,跳上窗台,往上一纵,在三楼飞檐上借力一搭,已纵了上去,他又坐回窗边,将脸转向外侧,他不想让阿笙看到他的表情。 “没事吧?”阿笙似乎有些担心。 云天行微微点头,故意引开话题,道:“没人进出吗?” 阿笙摇了摇头,道:“一个都没有。” 云天行望着大通镖局,又陷入了沉思。 第二百零四章 为你撑伞 洛阳,午后,小雨。 云天行仍坐在三楼窗边,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丝,怔怔出神。 夏季多暴雨,像这种春日般绵绵细雨,实在少见,少了一丝夏日的暴躁,多了一丝初春的温润。 绘有各种图案的油纸伞在街道上来回移动着,就像飘在湖水中的浮萍,随风游走,两两一碰,随即弹开,又各自移动着。 有人说:“前生的五百次回眸,才换得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然而,谁知道,这些人到底擦了多少次肩,又回过多少次眸? 雨还在下,水雾濛濛,远方的绿柳和灰瓦仿佛都已被细雨融化,就像是一副朦胧山水画,没有生硬的棱角,有的只是一团团乌墨,和衬在其间的一抹丹青。 云天行仍倚在窗边,紧盯着大通镖局,阿笙在他身旁,正趴在窗台上往下望,望着街道上不断移动的油纸伞。 “好美。”阿笙被不断变幻的伞上绘画吸引住了,两只眼睛里都闪出了异样的光彩。 云天行也往下面看去,见油纸伞上绘画千奇百怪,有傲然挺立的红梅,有无形无际的山水,有风姿绰约的醉荷,有纯净亮丽的青花,有文人信笔勾勒的字迹,还有那些毫无修饰的纯色油纸伞,从街头走到巷尾,又好像从云雾中走出,又走回云雾中去,每把油纸伞,都像一幅画,从这里望下去就好像在观看国风画展。 “是啊,好美。” 云天行也不由赞叹,他曾听人说过:“站在低处只能看到一片湖,站在高处才能看到整片汪洋”,他现在才领略话中深意,原来身边还有这么美好的景色,他却从未发觉,是以前站得太矮,还是迷局太深? “天行哥哥,你知道第一把伞是谁做的吗?”阿笙趴在窗台,看着云天行说道。 云天行摇头道:“我不知道,你知道吗?” 阿笙道:“大名鼎鼎的机关大师鲁班你总知道吧?” 云天行道:“这我当然知道,难道是鲁班大师做的?” “不对。”阿笙摇了摇头,“是他妻子云氏做的。” 云天行笑道:“如此说来,我们还是一家呢。” “你就会乱拉关系。”阿笙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接着说道,“这其中还有一段动人的故事呢,你想不想听?” 云天行往外瞧了一眼,道:“大通镖局一点动静都没有,不妨说来听听,沐雨听伞,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阿笙清了清嗓子,认真讲道:“据说鲁班大师常年在风雨烈日下劳作,他妻子云氏怜惜他,想为他做一种既能遮阳又能避雨的东西,她想呀想,可一直想不出来,后来有一天,天降大雨,大家都跑到亭子里去避雨,云氏心里就想:‘如果能为他造一座移动的亭子该有多好’,后来她终于想到一个办法,她将竹子劈成细条,在上面蒙上兽皮,这样就像一个小亭子了,而且收拢如棍,张开如盖,可比亭子方便多了,这就是雨伞的雏形了。” “原来这伞里还藏有这样一段故事。”云天行听完暗暗点头,再往下看时,却已别有意味。 阿笙忽然直起身子,笑道:“天行哥哥,我们也下去吧。” 云天行伸出手去,道:“外面下雨呢。” “这样才好啊。”阿笙手舞足蹈地说着,“我们撑着伞绕大通镖局走一圈就回来,去不去嘛。” 云天行不好扫她兴致,跳下窗台,道:“好,那就去雨中走一走。” 当他们走到大厅时,就看到柜台一端摆满了油纸伞,这可不是供住客免费使用的,需要缴纳一笔租金,显然,客栈老板是个精明的商人,不会错过任何获利的机会。 守在柜台前的是一位妆容雅致的妇人,应该是老板娘了,她对每一位贵客都是满面笑容,让人很难生出恶感。 阿笙在一堆油纸伞中挑来挑去,最后选中一把绘有红色梅花的,打开油纸伞,抗在肩上,在原地转来转去,喜欢得不得了。 云天行笑了笑,就近拿了一把,也没看什么图案,谁知阿笙走到他面前夺下伞来,又给放了回去,云天行愣了愣,道:“这个不好看吗?” 阿笙嘟嘴说道:“就要一把。” 云天行又是一愣,只听柜台前那位妇人笑道:“小兄弟,这位姑娘是想让你为她撑伞呢。” 云天行的脸竟然难得地红了,付了钱,从阿笙手里接过油纸伞,两人一同走出客栈。 雨势不大,脚下青石板已被雨水洗刷得格外明净,街上也没有积水,两人出了客栈,便往大通镖局旁边的一条街上走去。 不得不说,这个油纸伞实在太小了,云天行尽量将伞盖遮住阿笙,他可就糟了,半边身子都被淋湿了,好在这是夏日,雨水不凉,淋在身上,反倒有些清爽。 阿笙也发现了这一点,又往云天行身边靠了靠,道:“都是我不好,我只想……只想让你为我撑伞,竟然忘了你会淋到雨。” 云天行并不在意,笑了笑,道:“只要你愿意,每个下雨天我都为你撑伞。” 阿笙嗔道:“哼,谁知道你还会不会对其他女人说这种话。” 云天行挠了挠头,道:“谁还会像你这样,下着雨非要跑出来啊。” 阿笙白了他一眼,心里却满心欢喜,又往他怀里靠近一分,两人离得很紧,云天行只要稍稍低头,就能嗅到她的发香。 雨中的空气带着一股淡淡的尘土气息,伞盖上雨珠“嘭嘭”的敲打着油纸画,街边的绿柳在细雨中轻轻颤抖,散发着清新的绿意气息。 撑伞行人不断从他们身旁走过,云天行偶然间注意到了很多张脸,他们脸上并没有雨水带来的愁闷和不快,反倒各舒眉角,脸上带着说不出的喜悦,任谁都看得出来,他们很喜欢这场细雨。 每当狂风暴雨过后,大地总会一片狼藉,残枝落叶,一片衰败,经历过风暴的人,谁会不喜欢这样一场沁人心脾,温润祥和的细雨呢? 第二百零五章 豆酱为墨 淅淅沥沥的小雨,没完没了,妙清独坐在一处亭台水榭的长椅上,听着雨声,看着雨水落在湖面,这是大通镖局内的一处小园区,景色别致,少有人来往。 温如玉顺着廊桥来到亭台下,走到妙清身后,道:“原来你在这里。” 妙清回头道:“你找我?” 温如玉道:“我感觉这里有点怪,还是不要乱走为好。” 妙清微微点头,又将目光移回湖面,道:“我只是不想跟那些人坐在一起。” 温如玉看着湖中荷花,道:“说来奇怪,洛阳城里有名气的人也不少,怎么他找的这些人我一个都没有听过,就连刚来的那几个,我也没听过。” 妙清笑道:“你是不是觉得全江湖不认识的人忽然都聚在一起了。” “是有这种感觉。”温如玉笑了笑,接着说道,“除去我们三个,已经来了二十多人,陆总镖头说,还有几人没到,我曾悄悄试探过几人的内力,算不上太高,可也不是弱手。” 妙清道:“你在怀疑什么?” 温如玉摇了摇头,道:“还不清楚,只是感觉不太对劲。” 妙清将手伸出亭外,青葱般的玉手瞬间被雨幕包裹,她微微曲掌,并拢五指,在掌心形成一个小窝,小窝里眨眼间就存满了水,在雨水的持续浇淋之下,窝中雨水不断沿着掌缘往外溢流。 温如玉见此情景,微微一笑,道:“水满则溢。” 妙清道:“话是没错,可我想告诉你的并不是这个。” “不是这个?”温如玉微感惊讶,“难道你是想说这场雨,或是荷塘?” 妙清回头瞪了他一眼,道:“这么大一条手链你没看到吗?” 温如玉愕然,没想到她会突然说这个,往她皓白如雪的手腕上看去,不禁睁大了眼,道:“这是……” 妙清将手缩回来,道:“不错,就是你做的那条。” 温如玉道:“那是我随便做来玩的,这些年你一直戴在身边?” 妙清将手链摘下,递到他面前,道:“有两颗石子坏掉了,你再帮我补上。” 温如玉接过手链,看了好一会,这是他当年用捡来的圆形石子穿起来的,中间穿插上几个贝壳,实在粗糙得很,当年没玩多久就扔掉了,想不到还在她这里。 “还是扔了吧,这种东西怎么能带呢,你若喜欢,我再给你买一条就是了。”温如玉说完便要抬手往湖里扔。 妙清大吃一惊,忙拽住他手臂,道:“不用你补了,快还给我!” 温如玉笑道:“已经扔掉了。” 妙清瞪着他,道:“你休要骗我,你没扔,快还我!” “咳,咳——” 妙清正拽温如玉的手掌,听见咳嗽声,忙退开两步,转身面向池塘,仍不断用眼睛“威胁”温如玉。 温如玉假装看不见,向来人迎上去,道:“贾仁兄,当日黄鹤楼一别,想不到今日又在这里见面了。” 贾仁笑道:“看来温贤弟还没忘了我,哈哈。” 温如玉笑道:“贾兄才高八斗,当日在黄鹤楼以口衔笔,以酱为墨,以楼为纸,作那《黄楼飞仙帖》,我怎么会忘记呢。” 贾仁挥了挥手,笑道:“此等丑事,不提也罢,当日被人穷追猛打的场景,至今仍记忆犹新,还要多亏温贤弟出手相救,不然,我命休矣。” 两人哈哈大笑。 妙清回头瞧了一眼,见这人约莫五十来岁,一身青衣布袍,十分邋遢,黄面瘦削,一看就是个穷酸书生,又见温如玉手里还攥着她的手链,不由哼了一声。 她心头生气,这一哼声,自然没有刻意压制,温如玉和贾仁都听到了。 贾仁向妙清看了一眼,对温如玉道,“这位可是弟妹?” “弟妹?” 温如玉惊得说不出话来,妙清的脸顿时红了,本来还想回身问个好,现在甭说问好了,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贾仁见两人同时露出窘态,忙陪笑道:“实在抱歉,我刚才看你们……唉,老眼昏花,不中用了,温贤弟可不要跟我一般见识啊。” “不怪贾兄。”温如玉向妙清一指,“这位是龙虎山正一观的妙清仙子,与我是儿时玩伴,所以才失了礼数,让贾兄见笑了。” 妙清回过身来,微微点头,表示问候,又狠狠瞪了温如玉一眼。 贾仁拱了拱手,道:“原来龙虎山妙清仙子,久闻大名,今日得见,实在荣幸之至。” 妙清又恢复那副清冷的姿态,道:“我一个道士,见我又有什么荣幸了,久闻大名就更不敢当了,这温如玉抢我东西,我要正讨回呢,你可不要误会,更不要出去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温如玉抬手捂住脸,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本来就没事,越描越黑,他现在恨不能找个老鼠洞钻进去。 贾仁干笑两声,神情很是尴尬,道:“在下自幼眼疾,什么都没有看到,唉,我这记性,刚才走得急,倒忘记吃药了,你们接着聊,我先回去了。” “贾兄别走……”还不等温如玉说完,贾仁早提着下襟,灰溜溜地逃了。 温如玉叹了口气,道:“看你,初次见面就对人家不客气,把人家吓跑了吧。” 妙清气呼呼地看着他,道:“还不都是因为你。” 温如玉笑了笑,引开话题,道:“想不到他也来大通镖局了,此人武功一般,才气却高人一等,就是性子有点古怪。” “有才气的人往往不都这样吗。”妙清看着他,“刚才他说你救过他,那是怎么一回事?” 温如玉道:“那日,他提了两罐豆酱登上黄鹤楼顶,在众目睽睽之下,以豆酱为墨,挥笔疾书,以狂草写下《黄楼飞仙帖》,全文洋洋洒洒共计三百二十六字,字字带势,又如行云流水,谁知一书作完,不但没人称颂,反而惹得人群激愤不已,被人给打了一顿,差点像那俩罐子一样,让人从黄鹤楼上给扔下来,唉,说来也是好笑。” 妙清微微一笑,道:“这人脾气还真怪,有笔无墨,却用豆酱代替,这一想法倒是出奇,不过,好好的一座观景楼,被他抹得满是豆酱味儿,不挨打才怪。” 温如玉目视远方,悠悠道:“以天地为纸,以豆酱为墨,正因如此,他才能作出《黄楼飞仙帖》那样的旷世奇作,写在纸上,反倒显得俗不可耐,如笼中困兽,毫无灵性可言。” 第二百零六章 雨中跟踪 妙清道:“真搞不懂这些所谓的文人,听说当代有位名画大家顾羲之,就因为画了一位丑女,就将笔给折了,从此不再作画,在我看来,真有些小题大做了。” 如果妙清知道她所谓的丑女是个男人,大概就会理解顾羲之先生当时的心情了。 温如玉道:“他们的心思,我们怎么会懂,‘世人皆醉我独醒’,大概便是如此吧,如果没了他们的癫狂,这天下便如群星坠地,黯淡无光了。” “这倒是。”妙清点了点头。 温如玉又道:“还有那位苏三先生,只要一醉酒,便如文曲星附体,落笔便书,抬笔则终,不论写什么,都是一气呵成,才思敏捷自是不必说,那力透纸背之劲,笔走龙蛇之势,真可谓是天下一绝。” 妙清扑哧一笑,道:“只要不醉,他一个字都写不出。” 温如玉笑道:“这正是他的奇特之处,醉与不醉,完全就是两个人呢。” 妙清笑了笑,忽然道:“说起酒来,那个酒鬼去哪了?” 温如玉叹了口气,道:“大概是在哪里抱着酒坛睡觉吧。” …… “上酒来!” 马无贼半眯着眼,满脸酒色,拍打着桌子,对立在一旁的仆人喝道。 那仆人笑呵呵地说道:“马爷,您都喝两坛了,还是少喝点吧。” 马无贼瞅了他一眼,道:“两坛哪够,这一桌子好菜,没酒哪成,我可是你们陆总镖头的贵客,怠慢了我,哼,小心扣你工钱!” 那仆人一听扣工钱,脸色顿时变了,道:“马爷,您别拿我一个下人撒气呀,这猴儿酒真的只有两坛了,要不我再给您搬两坛女儿红?” 马无贼拍桌大叫道:“好啊,你这小仆,搬了两坛猴儿酒,把我馋虫勾出来,又说没有了,你是不是存心戏弄本大爷!” 那仆人被他这一吼吓得不轻,道:“我哪敢戏弄马爷啊,酒窖里真的只有两坛猴儿酒,这……这还是别人给送我们家老爷的,真的没有了啊。” 马无贼挥了挥手,道:“没了不会再去买吗,要是马爷喝不尽兴,恶贼们找上门来,我可使不出力气,到时候你们大通镖局就要组团去西天观光旅游啦,你小子还能独活不成?” 那仆人真给吓坏了,连忙拜了三拜,道:“马爷您稍等,小的这就出去给您买猴儿酒,到时恶贼来了,您可得多多照应小人啊。” 马无贼大手一挥,豪气顿现,道:“有我在,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伤你不得!” 那仆人喜形于色,又拜了三拜,退出房去了。 大通镖局除了南面正门外,西面还有一道大门,平时押镖车辆都从这里出发,东面也有一道门,是个小门,一般只供下人们出入。 这仆人正是从东面小门出来的,他披着蓑衣,头戴斗笠,低着头急匆匆地往街口走。 云天行和阿笙正撑伞走到拐角处,险些与那仆人撞到一起,那仆人也没抬头,只是微微点头,表示歉意,就赶紧走开了。 “是他!” 云天行认出了那个仆人,他曾来过驿云别馆,第一次来请温如玉的正是他,阿笙显然也认出来了。 两人相互递了一个眼神,就悄悄跟了上去,不敢离得太近,好在天还下雨,有雨伞可以遮挡,而且路上行人杂乱,也不容易被发现。 那仆人走上大街,步子逐渐放缓,先是进了一家药铺,两人没敢跟进去,就在门外等着,没过多久,那仆人便出来了,手里却多了一包药。他走出药铺门口,稍稍停了一会,四下看了看,才继续往前走。 云天行继续跟踪,阿笙则进了那家药铺,柜台前是个年轻的伙计,正在账本上记账,阿笙一拍桌子,道:“刚才那个戴斗笠的买了什么药?” 伙计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继续记账,道:“这是人家的事,我可不方便说,这是我们医行的规矩。” 阿笙往柜台上丢了一钱银子,道:“说出来,这银子就是你的。” 那伙计俩眼一瞪,一把将银子抓到手里,俯身上前,低声道:“他买的是‘祛神散’,说是家里闹了鼠灾,啃坏不少粮食,嘿,这种东西放了几个月都没人要,他一下都给买走了,今天莫不是撞上了财神……” 那伙计咧着嘴说个没完,阿笙早已没心思听下去,她知道,祛神散是一种迷药,药性比蒙汗药还要烈,而且更持久,这种东西,正规药铺是不准卖的,就算卖也都有数量限制,刚才那仆人提着一包,已经算是不小的量了。 阿笙奔出药铺,追上云天行,将这件事告诉他,云天行吃了一惊,道:“难道是想对温大哥他们用?” 阿笙微微摇头,道:“迷药的种类有很多,这祛神散就是其中一种,而且药效十分厉害,就他手里那一包,别说迷倒三个人,就是十三个也是轻而易举,冒着被别人怀疑的风险买这么多,恐怕不只是针对三个人。” 两人说话间,那仆人又进了一家药铺,过了好一会才出来,他依旧在门外站了一会,才继续往前走。 阿笙又进药铺询问,那老大夫倒是爽快,直说他买的是祛神散,不过,后边又跟了一句,他家里闹鼠灾。 从那仆人手里所提包裹大小来看,从这家买走的祛神散还没有刚才一半多,应该也是店里所有的存货了。 接连买光两家药铺的祛神散,云天行和阿笙都迷惑了,若只是对付三个人,根本用不了这么多,而且,这种东西并不是越多越好,总是有个饱和度的,超过这个用量,用再多也是白白浪费。 两人跟着那仆人走街串巷,令他们惊讶的是,那人又接连进了三家药铺,每次出来,手里就多一个药包,阿笙挨个进去打听过,买的都是祛神散,就连理由都一样,家里闹鼠灾。 云天行现在是心惊肉跳,生怕这些东西会用在温如玉他们身上,这用量要是用在三人身上,下辈子都别想醒过来。 第二百零七章 阴谋初现 “他到底想干什么?” 云天行和阿笙撑着伞,躲在一棵垂柳后,那仆人站在一家酒楼门外,与店小二说话。 隔得太远,根本听不到谈话内容,那仆人说了一会,便又开始走了,云天行继续跟踪,阿笙向店小二打听消息,店小二说他是来买猴儿酒的,可惜店里没有,让他到别处去问问。 那仆人果然是要买酒,两人跟着他走了三家酒楼,终于在他从一家酒楼出来后,手里多了两坛酒,猴儿酒。 那仆人看起来非常瘦小,一手提药,一手提酒,步伐却仍是轻快稳健,这药暂且不说,单是这两大坛酒,少说也得二十斤,而且都偏在一侧,就是一个壮汉拎着走一路,也没他这么轻松,云天行毫不怀疑,此人身有武功。 那仆人沿途没再逗留,一直走回大通镖局,还是从东门进入,云天行和阿笙找了一个绿柳出墙的位置,翻墙进入。 那仆人一进入大通镖局,就开始哼唱小曲,步子也迈得随意了,他沿着鹅卵石小路,来到一个亭子下面,摘下斗笠丢在座椅上,脱下蓑衣搭在栏杆旁,然后蹲下身来,小心地揭开两坛酒的封子。 云天行和阿笙躲在树后,不用看也知道他要干什么,果然,只见他拆开一包祛神散,分别往两个酒坛里倒了一点,又折了一截树枝,伸到酒坛里搅了搅,随后又小心将酒封恢复原样,他在做这一切时脸上都带着笑意,嘴里嘀嘀咕咕,也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那仆人布置好一切,又提起酒坛和药包走了,云天行和阿笙悄悄跟了上去,见他来到一间瓦房前,屈指在窗棂上扣了三下,窗户开了,他将药包递进窗内,随后窗户便关上了。 那仆人沿着石子路,绕过一个小院,来到一间房前,推开门走了进去,只听见他说道:“马爷,您要的猴儿酒,小的给您买来啦。” “马爷?” 云天行和钟婉笙对望一眼,他们都猜到了同一个人,跟着就得到了证实,只听屋里传来马无贼的声音:“怎么去了这么久,讨打是不……咦,这么大两坛,我喜欢,算了,算了,原谅你了。” “酒里下了药,不能让马大哥喝了。”云天行低声说了一句,就要起身出去。 阿笙忙拉住他,低声道:“别冲动,那仆人还没出来,不知道里面还有没有其他人,先看看再说,何况那只是迷药,他用量不多,不会死人的。” 云天行听她说的有道理,太早暴露,未必就是一件好事。 两人在屋外花丛中蹲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听到有人开门,悄悄探出头来,只见那仆人从房里走出来,两指一捏,放到嘴里,吹了一个口哨,不一会就跑来三个汉子,跟那仆人一同进屋了。 “糟了,马大哥一定被迷倒了。” 云天行握了握拳头,脑海中在想法子,如何搭救马无贼,如何通知温如玉,他现在还不知道温如玉在哪里,心里七上八下,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会有事的。”阿笙握着他的手,安慰说道。 那四个人进去没多久就出来了,不过却抬出一个人来,云天行发现正是马无贼,刚想去摸剑,忽然听到马无贼的呼噜声,顿时松了口气。 那仆人在前面领路,三人抬着马无贼跟在后面,这里虽是住房区,但树木花草非常多,也有不少小型假山,和不少大型石雕,想要藏起来不被发现,也不是什么难事。 四人沿着石子路直走,走了不一会,拐入一条小路,这里房屋渐少,偶尔有几间房,看起来也有些破败,看来刚才那地方是客房区,屋舍精致,环境优雅,是大通镖局专门用来接待客人的地方,这里应该是客房区域外的一个偏院。 偏院房子是少了,可花木也少了,假山更是一个没有,少了这许多藏身之所,云天行和阿笙不敢离得太近,只能远远跟着,还得留意周围是否有人经过。 只见那四人抬着马无贼在一间矮房前停下,门边站着两个人,腰间都有佩刀,云天行刚才特别留意过,他们经过了厨房,柴房,粮仓,这附近应该都属于厨房区域,可不知这间房里放的是什么,竟然还有带刀护卫守着。 那四人抬着马无贼进去了,门又关上了,那两个护卫按着刀柄,依旧守在门外。 云天行低声道:“笙妹,你说他们是不是要煮了马大哥?” 阿笙掩嘴轻笑,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笑,怎么可能会煮人呢。” 云天行回过头看着她,道:“我没有说笑,这里是厨房,如果不是要煮人,干嘛把人抬……抬……” 阿笙听他忽然变得结结巴巴,目光也不太对劲,猛然意识到,自己浑身都湿透了,而且夏季的衣料又格外单薄,俏脸上顿时浮上一抹红晕,一把摁住云天行的脸颊,道:“转过去。” 云天行结结巴巴道:“我什么都没看到。” 阿笙脸上又红又热,狠狠踢了他一脚,道:“你还说。” 云天行道:“笙妹,你别生气啦,我不是有意的。” 阿笙噘着嘴,道:“你……哼,我才懒得跟你生气呢。” 云天行笑道:“你没生气就好。” 阿笙嘘了一声,道:“他们出来了。” 云天行转头看去,果然见那四个人又出来了,那仆人跟那两个护卫说了几句话,便开始往回走,云天行拉着阿笙躲到柴房墙边的大缸后,一直等那四人走远,才又出来。 云天行见那两个护卫仍站在门外,道:“现在怎么办?” 阿笙道:“没办法,只能将他们打倒,进去瞧一瞧了。” 云天行从地上抓起几枚石子,往前走了几步,屈指连弹,两枚石子破空飞出,一个护卫当场被击倒在地,另一枚石子偏了一分,却也将那没倒的护卫脸上划出一道口子,那护卫吃痛,刚要拔刀大喊,云天行运起“逍遥游”轻功步法,飞身上前,瞬时将他点倒在地。 第二百零八章 地下暗室 “出什么事了?” 第一个被石子打倒的护卫磕在门框上,屋里的人出声询问,却没有听到回应,便开门察看,门刚开到一半,一道寒光飞射进来,正好停在他脖颈前,他这才看清,原来是一柄剑。 云天行执剑抵住那开门人喉咙,冲他扬了扬头,示意他进去。 那人哪敢抵抗,一步步往后退,云天行和阿笙也跟了进去,快速环视屋内,发现这里应该是一间酒窖,墙角摆着二十来坛酒,还有一张铺着草席的木床,一张桌子,四个板凳,除了这些,再也没有其他的了,连个藏人的地方都没有。 云天行将剑锋往他咽喉上压了压,道:“刚才送进来的人呢?” 那人道:“哪有什么人,这里只有我自己。” 云天行厉声道:“你不说,我一剑杀了你!” 那人面露恐惧之色,道:“我真的不知道啊。” 阿笙趁他张嘴时,将一枚药丸弹入他口中,在他脖颈处点了两指,那人顿时将药丸咽了下去,颤声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阿笙道:“你管它叫什么,从现在起,只要你说一句假话,你的肚子就会开始痛,等你说够三句假话,你就会肝肠寸断,七窍流血,活活痛死。” “你骗人,世上哪有这种药?”那人嘴上虽然不信,但听她说肝肠寸断,七窍流血,不由得心里发怵。 阿笙道:“你若不信,我们试一下不就行了,呐,第一个问题,刚才送进来的人在哪?” 那人听她开始发问,心想:“我闭口不答,既不说真话,也不说假话,就算世上真有这种药,我也不怕。”就在他暗暗佩服自己的聪明才智时,忽觉肚中传来一阵绞痛,不由双手抱腹,弯下了腰。 阿笙笑道:“你若不答,那也当是假话。” 那人扭曲着脸,叫道:“这不公平!” 阿笙笑道:“规则由我来定,我说公平就公平,你若是活腻了,尽管闭嘴就是,看看我的药到底灵不灵,第二个问题,刚才送进来的人在哪?” 那人犹豫了片刻,道:“你们饶了我吧,我真的不知道。”他话刚说完,又觉得肚中传来一阵绞痛。 这种痛偶然来一次他还可以理解,一连来两次,就算他不相信世上会有这种怪药,但说完假话就会腹痛这却是铁打的事实。 他抱着肚子,都痛得直不起腰来了,一次比一次痛,他怀疑自己还能不能忍受得住第三次绞痛,会不会真的肝肠寸断,七窍流血? 阿笙道:“我们没时间跟你啰嗦,我最后问你一遍,你如果还说假话,你应该清楚会发生什么,第三个问题,刚才送进来的人在哪?” 他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去验证世上是否真有这种怪药,急忙答道:“在下……下面。” 活生生一个人送进来,到这里就没了,这里面一定有暗室,云天行刚进来就知道了。 阿笙道:“快带我们进去。” 那人抱着肚子,道:“不……不行啊!” 阿笙目光一冷,道:“你还想再尝尝那种滋味吗?” 那人连忙摆手,往门外一指,道:“你们换上他俩的衣服,不然会很麻烦。” 云天行将剑递给阿笙,去门外将那两个护卫拖进屋来,剥去他们的外衣,两人就直接套在身上,戴上佩刀,又按他们的样子稍微整理一下。 那人见他俩整理好,便往酒坛那里走去,将墙角里那几坛酒抱出来,云天行见他不停搬酒,喝问道:“你干什么?” 那人道:“暗室入口就在酒坛下面,不搬走怎么进去?” 云天行恍然大悟,他还当这只是个酒窖,摆上二十来坛酒,最是正常不过,别的东西他都可能起疑,唯独这堆酒坛他无法生疑,不得不说,这里的机关布置的确巧妙。 将角落里部分酒坛搬开,那人走到墙边一个未动的酒坛前,双掌抱住,轻轻转动,只听“轰隆”一声,墙角附近的地板开始往下陷落,最终形成一个往下延伸的阶梯。 云天行走到阶梯前,向那下瞧了一眼,见深处微微有火光闪动,其他什么也看不到,心想:“如果马大哥真被藏在这种地方,那陆大通绝对有不可告人的阴谋!” 阿笙用匕首抵住那人后心,道:“前面带路,你最好别耍花样,否则,那俩人就是你的下场。” 那人向躺在地上的两人瞧了一眼,心想:“我武功与他们在伯仲之间,这对男女能不声不响解决他们,我反抗也是死路一条,姑且先带他们进去,再见机行事。” 他先一步走上石阶,云天行和阿笙对望一眼,紧紧跟上去。 …… 不知何时,外面那绵绵细雨早已停了,不过,天空并未转晴,反而变得更加阴暗,铅云层层堆积,其后不断有电弧闪动,任谁都看得出来,刚才的小雨只是前兆,有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大通镖局的待客厅很大,此时厅心摆着两张圆形大桌,桌上罩着垂有流苏的锦缎,其上盘碟中尽是山珍海味,那丰盛程度已不亚于天子御食,而且厅内仆人来来往往,仍在不断往桌上端菜。 此刻两张圆桌旁都坐满了人,东边桌上,温如玉坐在上座,他右手边是妙清,再往右则是一个空位,这个空位本来是妙清的位子,她现在坐的则是马无贼的位子,马无贼没有到场,她便坐了过去,陆大通等人也不好说什么。 温如玉左手边是贾仁,贾仁左手边则是陆大通,其他人也都按陆大通事先编排好的座次坐下,在场所有人中,只有妙清换过位置。 其实,温如玉并不想坐主位,一来他太年轻,在座诸位基本都年长于他,算上妙清,也只有五位比他年轻,所谓长者为尊,他向来不敢僭礼;二来陆大通是主人,这样不免有喧宾夺主的嫌疑,他做过几番推让,但陆大通执意让他坐主位,其他人也表示赞同,在大家的一致推让之下,他也不好再推辞。 第二百零九章 山雨欲来 在江湖上辈分远比年龄更为重要,总有那么一些人,年纪很小,但辈分却高得吓人,这样的人即便只是个小孩子,人家见了也会对他恭敬有加,甚至就连白发老者都会低头喊一声师叔,甚至是师叔祖,毕竟有些高辈分的前辈很喜欢收年轻弟子,这样一来,年龄观念就逐渐被淡化了。 就拿妙清来说,她是上任老天师的亲传弟子,也是现任天师的师妹,然而,张天师很多弟子的年纪比妙清还要大,但见了面还得恭敬地喊她一声师叔,就连温如玉、逸清尘等云隐门弟子也都比她矮上一辈。 辈分是礼数,毕竟只是虚称,人在江湖,还得靠真本事说话,实力无疑是最重要的,只要实力足够强,哪怕辈分、年龄都很低,在别人眼里,也有着与老前辈们平起平坐的资格,温如玉就是这样的人,不论他云隐门首席弟子的称谓,还是他的武功,足以与老辈人物相提并论,然而,像这样的英才俊杰,毕竟还是少数。 陆大通是主人,就算不坐主座,至少也应该坐在温如玉身边,但他发现贾仁与温如玉是旧识,而且两人有说有笑,远比其他人要亲近,于是主动与贾仁换了座,贾仁倒不管这些,爽快答应了,于是就有了这样的座次。 其实,现在还没到用晚饭的时间,只因陆大通又收到了一张字条,其上写有六个血字:“黄昏惶,陆家亡”,这句话意味着那些人将在黄昏后动手,陆大通不得已才将晚饭提前,此前征求大家的意见,大家一致同意提前开饭,毕竟史家一案刚过去不久,谁都不晓得会发生怎样的事,现在能做的只有在危难到来之前,让自己尽量维持在最佳状态,毕竟谁都不想空着肚子打斗。 外面乌云堆积,厅内也越发黑暗,陆大通便让仆人点上蜡烛,一想到现在还是白日,天却阴成这样,众人心里都不由绷紧几分,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 仆人上完菜,便关上厅门离开了,只有几个侍女仍站在一旁侍奉。 众人都已动了筷子,该吃的吃,该喝的喝,只不过,大敌当前,陆大通并没有准备酒,只泡上些茶水,众人也都能理解,这种关头,就算上酒他们也不敢喝,谁会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温如玉见马无贼仍未现身,心里有些担心,向陆大通道:“陆总镖头,不知马兄他人在哪里?” 陆大通夹起一块油炸鸡翅,笑道:“温少侠莫急,马老弟喝多了酒,正在房中休息,我已派人去请了,应该也快到了。” 温如玉微微点头,却一直没有动筷子,妙清也只是干坐在那里,两人不吃不喝,众人劝也没有,后来也就不劝了,毕竟生死关头,吃不下饭也正常,如果换做一般宴席,只要温如玉在场,众人绝对要把他灌醉的。 “吱呀——” 厅门开了,马无贼摇晃着走进厅来,在一个老仆的引领下,坐在妙清身旁。 妙清见他半醉半醒,浑身透着酒气,不由皱起眉头,挪动凳子往温如玉身边靠了靠。 陆大通放下筷子,道:“马老弟,你没事吧?” 马无贼甩了甩手,醉笑道:“能有什么事,再喝两坛照样能徒手打死老虎,不信你找只老虎来,看我不打得它满地找牙。” 妙清哼了一声,道:“我看你打猫都费劲。” 众人哈哈大笑。 马无贼一脸不乐意,张大了嘴,朝妙清呵了一口气,酒气扑面,妙清脸色立刻阴沉下来,站起身来,扬起手来便要打,温如玉连忙伸手架住,冲她微微摇头。 妙清瞪了马无贼一眼,只好又坐回来,将头转开,不去看他。 陆大通陪笑道:“都怪我,早知这样,就不让他喝酒了,我自罚一杯,就当给妙清仙子赔罪了。”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妙清仍是沉着脸,连看都没看他一眼,陆大通面露苦笑,只好拿起筷子,大口吃肉,缓解尴尬。 温如玉笑道:“陆总镖头,你说又收到一张字条,可否让我看一看?” “这有何不可。”陆大通放下筷子,伸手往怀里一摸,取出两张字条,分别拆开看了看,将其中一张递给温如玉,“就是这个。” 温如玉接过字条,低头看去,见上面写着六个血字:“黄昏惶,陆家亡”,单从字体来看,与前面那两张应该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这人的笔法有些怪异,就算能模仿字样,却无法模仿字体中蕴含的那股气势。 温如玉将字条还给陆大通,心想:“如果想要灭陆家,应该尽可能低调行事,部署好一切,然后悄悄行动,这样打草惊蛇,岂不让人早有防备,到底是别有目的,还是拥有足够强大的实力,完全可以无视这些帮手?” “如果是后一条,那麻烦可就大了。”温如玉缓缓攥起藏在桌布下的拳头,又转头看向陆大通,“陆总镖头,他们黄昏便要行动,家眷那边可有人保护?” 陆大通放下筷子,笑道:“让温少侠费心了,在昨天我就已将妻子儿女送回娘家了,既然知道他们要来,自然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温如玉道:“路上可有人保护?” 陆大通道:“今早接到岳丈那边传来的消息,他们已经安全抵达了。” “那便好。”温如玉笑了笑,眉头却更紧了,心想,“史家四下出逃的家眷都被尽数捕杀,陆家势力尚不如史家,他的家眷竟然能平安送离,是他别有妙策,还是灭门根本就是一个幌子,亦或者是那些人别有所图,故意放过他的家眷?” 贾仁将蘸有豆酱的小葱放到嘴里,嚼了两口,道:“温贤弟,你若是嫌这些大鱼大肉太过油腻,不妨尝尝小葱蘸酱,清淡可口,真的不错。” 温如玉微微一笑,拿一根筷子长短的小葱,在手里把玩着,道:“贾兄还记得我在黄鹤楼对你说过的那句话吗?” 第二百一十章 纷争突起 贾仁微微一怔,笑道:“那日在黄鹤楼我们说过许多话,不知温贤弟指的是哪一句?” 温如玉笑道:“你说你要请我吃白葱蘸酱,我说我最讨厌吃葱,只要吃了葱就会浑身痒得难受,最后你请我吃了一碗牛肉面,怎么,贾兄说过的话,难道都忘了吗?” 贾仁看着温如玉良久,忽然叹了口气,道:“怎么可能忘呢,兴许是那日被人打伤了脑袋,自那之后,我这记性是一天不如一天,反应力也没以前那么快喽。” 温如玉道:“贾兄可去看过大夫?” 贾仁点了点头,道:“自然是看过了,他们那些庸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罢了,都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活一天,算一天,管他呢。” 陆大通笑道:“温少侠若不喜欢太过油腻的菜,不妨尝尝这蓑衣黄瓜,是家中一位鲁地厨子做的,味道清淡爽口,只是稍微有些辣,还有这清炒竹笋,凉拌酥香花生也不错。” 妙清忽然插嘴说道:“陆总镖头,人家要灭你满门,你却还有心思吃饭,这未免有点说不过去吧。” 陆大通道:“妙清仙子说得是,不过我这人天生乐观,就算出门撞了墙,也要大笑两声,不然人家也不会叫我陆大嘴了。” 下首一个中年汉子笑道:“有一次,我见陆总镖头踩到了狗屎,不也站在原地笑了好久,是不是啊,陆总镖头?” 陆大通摆了摆手,示意他住嘴,这种丑事怎么能乱说呢。 一个大胡子道:“何止啊,那日我见陆总镖头被他夫人用扫帚打出门来,不也站在门外大笑吗,哈哈。” 另一桌上一个年轻人插嘴道:“这种事我见过少说也有十次了。” 陆大通苦笑道:“各位就不要拿我来寻开心了,大家不辞辛劳,来助我渡危解难,陆某心中感激,如果能侥幸渡过此劫,今后各位要是有用得着陆某的地方,陆某绝不说半个不字,来,我以茶代酒,敬大家一杯。”说着便两手捧起茶杯,向众人让了让。 众人纷纷端起茶杯,温如玉、妙清、马无贼三人却纹丝不动,看着众人做这一切。 陆大通脸色微变,道:“三位这是……” 一散发青年男子冷哼一声,道:“人家是云隐门未来的掌门人,怎会看得起我们这些乡野鄙人,陆总镖头,我们大家虽然相互看不惯对方,但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大敌当前,就算是仇人,也得放下私仇,共同抗敌,其实,你本没必要请这三尊大佛来让大家供着。” 那大胡子拍案而起,一双牛眼狠狠瞪着散发青年,喝道:“你放屁!温少侠待人谦和有礼,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少在这里搬弄是非。” “我又没说你,你瞪我干什么。”散发青年看着大胡子,忽然笑了笑,“你不会是想加入云隐门吧?唉,我劝你赶快打消这个念头,就算你拍他的马屁,人家也未必会收你,免得到时自取其辱,让人耻笑。” 大胡子脸色立刻阴沉下来,冷笑道:“云隐门功夫是好,可与我门路不同,我只是敬佩温少侠的为人,倒是你,年纪与温少侠相仿,人家早已名动江湖,而你却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这要搁谁身上,恐怕也是难以接受,在我看来,你这是嫉妒!” 那散发青年冷笑道:“请问阁下是哪位?是这位温少侠的叔叔,还是他家的狗?” “你找死!”那大胡子大喝一声,一脚将凳子踢翻,抬手一掌,便朝那散发青年脸上打去。 陆大通起身喝道:“住手!” 掌心在离散发青年脸颊半尺处,硬生生停了下来,不过掌风却已将他一头散发激得胡乱飞舞,由此看来,这大胡子的内力也是不浅。 陆大通又令一旁的侍女给大胡子换了个凳子,对众人拱了拱手,道:“在下请各位来是想助我渡过此次劫难,希望大家看在我陆某人的面子上,不要再发生这种事。” 散发青年身边那人喊道:“陆总镖头,并非是大家有意要找麻烦,你是这里的主人,你来敬茶,他们都不搭理,如此目中无人,连主人都这样,何况我们这些外门客,既然不是一路人,何必同坐一张席,大家说是不是?” 有几人跟着附和,不过,大多数还是选择保持沉默,陆大通叹了口气,道:“各位看在我这点薄面上,就少说两句吧,温少侠不喝,自有他的道理,大家没必要因为这点小事发脾气。” 散发青年身边那人又道:“陆总镖头,我们是为你而来,不是来看别人脸色的,他温如玉坐在主位,我不反对,毕竟人家背后是云隐门,那是江湖上的名门大派,我们这些小门小户惹不起,不过,他既然坐上了主位,菜不吃倒也罢了,连茶也不喝,这也太瞧不起人了吧。” 陆大通沉着脸,道:“那你想怎样?” 那人道:“要么让他们三个出去,要么让我们出去,陆总镖头,你做决定吧!” 陆大通沉吟不语,目光狠狠盯着那说话之人。 贾仁咬了口葱,插嘴道:“人家不吃是不饿,你们非要逼着人家吃,人家不喝是不渴,你们非要逼着人家喝,依我看,是你们太小题大做,不通情理。” 那散发青年笑道:“贾先生是温少侠的朋友,自然要替朋友说话,当然也会毫无理地接受他无礼的事实,这无可厚非,不过,我们可不是他的朋友。” 贾仁笑道:“你是在因为交不到温少侠这样的朋友而发脾气吗?” 那散发青年微微一笑,道:“你真幽默。” 贾仁笑道:“如果是,那就乖乖坐好,温少侠喜欢交朋友,等这件事过去了,你们在坐的各位都会成为他的朋友。”他又拿了一根小葱往豆酱里蘸了蘸,又补了一句。 “我保证。” 温如玉站起身来,右手两指夹住剑鞘,左手缓缓抽出长剑,剑锋一转,忽然指到贾仁脖子上,朗声道:“你们说的够多了,不如让我也来说两句。” 第二百一十一章 女人酒鬼 暗室里漆黑一片,只有前方隐约闪动着几点火光,那人走在前面,云天行和阿笙跟在他后面,暗道里黑成这样,他们两个又穿了护卫的衣服,只要不是故意露出马脚,很难让人觉察出他俩是假的。 “喂,这暗道通往哪里?”阿笙用匕首在那人后心拍了拍,低声问道。 那人没有回头,低声道:“你们跟我走就是了,还有,别说话,前面拐角处有两个护卫。” 听他这般说,云天行和阿笙连忙低下头,果然,刚走到拐角的地方,就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说道:“咦,你怎么又回来了?” 阿笙用匕首在那人背上轻轻一扎,警告他不要动歪脑筋,那人自然知道阿笙的意思,匕首尖已扎到肉上,他要是说错一句话,立刻就得毙命,当即笑了笑,道:“我这不一个人闷得慌吗,想进去讨个女人耍耍。” 那护卫听完嘿嘿一笑,道:“你我兄弟一场,不是我不让你进去,我们也是迫不得已,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我这脑袋可就得搬家啦。” 那人笑道:“不会的,老哥,你就让我进去吧,我这也是憋得急了,等完事了再给你送回来。” 那护卫厉声道:“不行,你还是忍着吧,这里面的女人动不得,坏了计划,你我都得完蛋。” 一听里面还有女人,云天行这下更奇怪了,他们为什么会把女人关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这里面的女人又是谁? 那领路人又道:“老哥,兄弟我实在憋不住了,我保证,完事一定给你送回来,还有,等大通镖局的事完了,我带你去一次春风楼,你花多少银子,都算我账上,成不成?” 那护卫声音有些激动,道:“此话当真?” 领路人道:“我几时骗过老哥你。” 云天行很担心马无贼的安全,又听两人说起来没完没了,哑着嗓子道:“酒鬼。” 那护卫听到云天行咕哝了一声,却没听清他说了些什么,笑道:“你们两个不会也想来要女人吧?” 云天行又咕哝道:“酒鬼。” 阿笙又用匕首在领路人背上扎了一下,那人吃痛,对那护卫道:“老哥,刚才那个酒鬼还活着吧。” 那护卫道:“他现在还活着,等天一黑,他就得死了,不过,这酒鬼好像是官府的人,我从他身上搜到一块腰牌,又跟一般的腰牌不太一样,好像是玉做的,改日去当铺里走一趟,说不定还能发笔横财。” “是嘛。”那领路人随口应了一句,显然对这个问题不甚关心。 他们并不知道马无贼是捕头,而且是十大名捕之一,就连陆大通都不知道,温如玉在介绍时,并没有说他是官府的人,只说是自己的一位朋友。 一听马无贼今晚就得死,云天行更急了,在领路人后背轻轻一推,那领路人领会他的意思,道:“老哥,我们可以进去了吧。” “进去吧。” 那两个护卫都站到暗道一边,让他们三人通过,云天行刚从他们身边走过,就听那护卫又喊了一句:“等一下!” 领路人回头说道:“老哥,又怎么了?” 那护卫走到阿笙身旁,捏着下巴,喃喃道:“怎么会变矮呢?” “噌”的一声,云天行拔剑一甩,那护卫一声没吭,便萎靡倒地,后面那个护卫刚摸上刀柄,还未来得及拔刀,喉咙上已多了一个血洞。 眨眼间连毙两人,那领路人看得胆战心惊,心想:“这小子年纪轻轻,竟能使出如此凌厉的剑法,这两位可比外面那两个还厉害啊!” 现在的云天行早已今非昔比,他的进步之快,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讶,当初在天机城跟阴阳二圣打斗后,逸清尘还刻意问过他,说他跟以前相比,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当然,他说的只是剑法。 《剑意篇》是剑神段沧海的心血之作,云天行每天研习,那进步说是与日俱增也不为过,况且他还有着良好的基础,自小练剑,父亲亲自指点他,这让他对剑道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再加上他夜以继日的练习,能进步如此神速,也并不奇怪。 领路人还想找个机会,引人来围攻这对男女,现在他是半点歪心思也没有了,这年轻人杀他只需一剑,而他根本躲不开,就像地上这两个人一样。 云天行见领路人站在那里发愣,又推了他一把,道:“带路!” 那人唯唯诺诺,又转身在前面带路,又拐了个弯,又见到两个护卫守在火把之下,他刚要上前搭话,只觉一个人影从旁闪过,他眨了眨眼,再去看时,那两个护卫已经倒了,而那年轻人正站在他们中间。 “前面还有多少人?”云天行回身看着领路人。 领路人咽了口唾沫,颤声道:“暗道里没了,前面洞室里还有四个,你们不要杀我。” 阿笙笑道:“谁说要杀你了,继续带路。” 领路人半信半疑地走到前面,云天行和阿笙继续跟在他后面,走到暗道尽头,见前方墙壁上有一个石门,领路人走动石门左边,在石墙上那个火把支架上轻轻一掰,“轰隆”一声,那石门便开了。 石门一开,里面立刻闪出一个人来,在三人身上扫了一眼,对领路人道:“怎么又回来了?” 领路人连忙道:“那酒鬼不能放在这里,我们来抬他出去。” 那护卫道:“上面的命令?” 领路人点头道:“是。” 那护卫道:“口令?” 领路人想了一会,道:“不知道。” 那护卫转身走了进去,道:“进来吧。” 云天行吃了一惊,心想:“原来口令就是‘不知道’,真是奇哉。唉,也是,‘鸡肋’都能当口令,‘不知道’为何当不得?” 三人走入洞室,正前方有一堵类似照壁作用的“墙”,挡住了他们的视线,这一个高高的木质酒架,上面整齐摆放着同样大小的酒坛,其余空闲地方也都用茅草塞住了,根本看不到酒架后面。 云天行和阿笙紧跟在他们后面,见洞室角落里也摆着不少酒坛,原来这里才是真正的酒窖。 第二百一十二章 陷落计中 酒窖里有些阴冷,但却十分干燥,空气中到处透着一股酒气,墙上燃着为数不多的火把,甚至无法将火光遍布整个酒窖,而且火把大都集中在外侧,酒窖深处依旧十分昏暗。 云天行和阿笙紧跟在领路人后面,绕过挡在酒窖口的酒架,见里面依旧是各式各样的酒架。 酒架排列整齐,两边低矮,放的大都是些木桶,里面可能装着酒,因为那些木桶看起来封闭性非常好,中间部分则跟门口那个木架一样,一个木架一类酒,只是酒坛大小不同。 云天行不敢相信,一个镖局里怎会有这么大一个酒窖,这规模比一般酒楼的酒窖都大,真不知道这陆大通在搞什么鬼。 就在云天行四下打量酒窖时,忽然听到一阵呼噜声,他立刻警醒过来,顺着呼噜声找过去,走到墙边一个低矮酒架下面,发现一人正侧身躺在地上,身上捆着绳索,云天行扳正他身子,发现这人正是马无贼。 “他现在还活着,等天一黑,他就得死了。” 云天行又想起那护卫说过的话,不由皱起眉头,心道:“这些人要杀马大哥,自然也不会放过温大哥和铁柱,难道他们就是常笑之的同伙,四海盟的人?不管是不是,先把马大哥救出去,再去找温大哥和铁柱。” “喂,你们两个还不把这酒鬼抬走!”那领路人在喊。 云天行抬着马无贼双腿,走在前面,阿笙拽着他双肩,在后面,马无贼虽然不轻,但在两个习武之人的手里,算不上太大的重量。 云天行低着头,刚走到那护卫和领路人身旁,忽觉左边有一道劲风袭来,他下意识曲腿后仰,身子顿时矮了半截,一柄钢刀从他面前飞速划过。 “好险,差点脑袋搬家!” 云天行仰身踢出一脚,那护卫刚挥出钢刀,还未来得及躲闪,被云天行踢中胸口,倒飞出去,撞在后面酒坛里。 “一起上,把这对狗男女都杀了!”那领路人手里握着钢刀,嘶喊着向云天行扑了过来。 云天行将那护卫踢飞,顺势侧翻一个跟头,空中已将剑拔出,猛向来人刺去。 “当”的一声,刀剑相交,领路人被震退一步,高叫一声,又扑将上来,云天行借势稳住身子,顺手使出“镜花水月”中的一招,疾刺出去。 “啊!” 领路人钢刀未到,手腕已被云天行刺穿,“当啷”一声,钢刀落地,跟着胸口又中了一脚,倒飞出去,手腕在空中划出一道血弧,“哗啦”,撞倒后方酒架。 就在领路人的两声高叫后,又从酒架后蹿出七个带刀护卫,同时向云天行和阿笙围攻而来,云天行大吃一惊,那人刚才说酒窖里只有四个人,现在少说也有八个,就在他犹豫之际,又有三人从酒架后蹿出来! “不好,中计了!” 算上这领路人,眼前共有十二个人,谁知道里面还有没有其他人,云天行伸脚勾住马无贼腰际,用力提脚,伸手抓住他腰带,顺势将他掷入两个酒桶间的夹缝中去,若不这样做,还要分神照顾他,搞不好会丢掉性命。 “笙妹,小心!” 云天行朝阿笙喊了一声,纵起一剑,将从旁攻向阿笙的钢刀格开,跟着连出三剑,顿时将那人刺翻在地。 阿笙拔出佩刀,挥舞着向攻来的护卫砍去,她虽然很少用刀剑,但并不代表她一点都不会,九幽谷最擅用毒,而用毒的关键就在于把握时机,因此,他们对天下兵器都有一定的研究,只是相比而言,他们用毒的功夫更为人所认可罢了。 领路那人被云天行刺穿右腕,已无法提刀,他从地上爬起来,左手攥着右腕伤口,嘶吼道:“先一起杀了这小子,外面那几位兄弟都是他杀的!” 众护卫一听,纷纷向云天行围拢过来,只有两个人仍在与阿笙缠斗,那领路人见云天行被困得分不开身,左手提起钢刀,往马无贼那里奔去。 阿笙见状,忙从两护卫刀网间抽身出来,向那领路人追去,云天行现在根本无法分身,若是强行抽身出来,定然会受伤。 那俩护卫见阿笙逃走,忙紧追过去,这间酒窖不是开阔地带,到处都是障碍,高高低低的酒架,木桶,方形箱子,还有各种酒坛,阿笙轻功要比他们两个好,这两人虽说紧追其后,却总是差了那么一截。 “此事都是因你而起,老子先剁了你!” 领路人跳到木桶上,手举钢刀,猛朝昏睡的马无贼劈去,阿笙见赶去不及,抬手便射出三枚暗器,蝎尾针! “嗖,嗖,嗖——” “啊!” 那领路人左腕又被暗器射穿,一声惨叫,从木桶上栽倒下来,那钢刀却仍是落了下去,不过幸好,只是砍中了马无贼的肩膀。 “哎呦,谁砍我!” 马无贼被一刀砍醒,怪叫一声,转头去看,见左肩上嵌着一柄闪亮的钢刀,他刚想抬手拔刀,却发现身上还缠着绳索,双手根本没法用,于是他一挺身,本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也没站起来,他仔细看看周围,这才发现,自己正卡在两个酒桶的夹缝里。 “他奶奶的,哪个缺德玩意把老子塞到这里面的,还捆得这么死,不就喝了你几坛酒吗,你奶奶的,还拿刀砍我!老子出去非砸了你这狗通镖局,对啊,你这狗通镖局无照营业,缴税了没有,废话,喝几坛酒就给绑了,这种人会缴税吗,还有啊,你们这些酒桶都发霉了,安全隐患也不小啊,你们惹恼了马爷,一家老小等着蹲大狱吧,呸,还有蜘蛛网……” 听着马无贼在酒桶夹缝里叫骂,阿笙心道:“祛神散的药效应该没这么快才是,就算吃痛也不会醒的,他怎么这么快就醒了,真是奇怪。” 马无贼正在破口大骂,忽见酒桶缝隙上方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喜道:“钟妹子,是你,快救我出去,我一定在云兄弟面前多夸你两句。” 阿笙挥刀割断绑在他身上的绳索,就这一停歇的时间,那两个护卫又跟上来了,阿笙忙举刀去迎。 第二百一十三章 真真假假 “小丫头,年纪轻轻,功夫倒是不差,做我老婆就饶了你。” 一个护卫见阿笙眉目清秀,越看越是喜欢,心头不禁动起坏心思,然而,他刚说完这句话,忽然发觉自己脚腕上多了一双手,他这才想起酒桶夹缝中还有人,忙用力挣脱,可怎么也挣脱不掉。 “下来吧!” 马无贼拽着他双脚,猛地往下一拉,那人“喔”了一声,就被拉进了夹缝中,双手仍高举在外面,就连手里的钢刀都没掉落。 那护卫双肩已被木桶挤住,根本无法挥手,马无贼摁住他后脑,用力往木桶上一磕,道:“服不服!” 那护卫道:“别磕了,我服!” “软蛋,磕死你!”马无贼摁住他后脑,“咚咚咚”的往酒桶上磕,另一个护卫见状,立刻放弃阿笙,挥刀向马无贼砍来。 马无贼往夹缝里一缩,一刀砍空,将木桶砍出一道缺口,酒水喷射出来,正好射那护卫脸上,就在他眯眼之际,只觉脚腕一紧,跟着身体骤然下落,也被拽到了酒桶夹缝中。 马无贼从夹缝中挤出来,蹲在俩人身后,一手摁住一个脑袋,不停往木桶上磕,边磕边问道:“服不服!” 那俩护卫一个说服,一个说不服,马无贼便道:“到底服还是不服?” 俩人仍是一个服,一个不服,马无贼没法,接着磕。 阿笙见马无贼已将两个护卫治住,忙喊道:“快去天行哥哥那里帮忙。” 马无贼道:“他俩怎么办?” “杀了。”阿笙飞奔离开。 “不早说,我还以为在玩呢。”马无贼咕哝一句,将两个脑袋狠狠碰到一起,那俩护卫脑浆迸裂,顿时萎倒在酒桶夹缝里。 云天行被数人围攻,好在周围有酒架遮挡,能正面交上手的也只有三四人,在阿笙赶回来时,只剩三个护卫仍在苦苦支持,而且身上都已受了伤。 自始至终,云天行只挨了两刀,而且都是小伤,相比以前,这种战绩已经很不可思议了,当初他与李延东独斗,若不是仰仗计谋,现在早已烂透了,他现在有信心,就算李延东还活着,也绝不会是自己的对手。 “啊!” 又一个护卫中剑倒地,仅存的那俩护卫早已心生退意,见到同伴一个个倒下,心中的惧意再也按捺不住,一同往出口逃去。 马无贼从旁飞扑而出,一刀一个,瞬间将两人送往西方极乐世界,就算马无贼不出来拦截,这俩人受伤不轻,也绝对逃不掉了。 云天行擦净剑上血渍,还剑入鞘,道:“马大哥,温大哥和铁柱呢?” 马无贼挠了挠头,咧嘴道:“我不知道啊,我又没跟他们在一起,我自个在屋里喝酒,不知怎么就被绑到这里来了。” “嗯?” 云天行忽然发现有动静,提剑冲到酒架后面,见那领路人正想偷偷溜走,喝道:“我本想留你一命,你竟然撺掇他人来杀我们。” 那领路人笑道:“成王败寇,落在你们手里,只怪我自己没本事,还有什么好说的。” 云天行拔剑指在他心口,道:“说,你们到底有什么阴谋?” “你休想从我这里得到任何消息。”那领路人哈哈一笑,忽然口吐白沫,翻倒在地,云天行一惊,俯身去试他鼻息,再试他脉搏,竟然已经死了。 阿笙和马无贼也跟了过来,云天行道:“笙妹,他中了你的毒吗,为什么忽然口吐白沫死掉了。” 阿笙道:“他是中了我的毒,不过只是慢性毒,就算毒发也不会口吐白沫,看样子他嘴里一直含有某种快效毒药,只需将包裹毒药的东西咬破,立刻就会毒发身亡,江湖上很多死士都会用这种毒药来防止消息外露。” 马无贼拍了拍仍有些昏沉的脑袋,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些人又是谁?” 云天行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清楚,那护卫说这酒窖里还有女人。” “女人?”马无贼刚进大通镖局就与温如玉和妙清分开了,之后便独自醉酒,然后就被绑到了这里,听着两人这没头没脑的话,他更是莫名其妙。 云天行往酒窖深处走去,那里面光线昏暗,他一手执剑,一手高举火把,在前方开路,阿笙跟在他身旁。 这个酒窖很开阔,前面部分摆有各种酒架,将空间占得又紧又密,但后面部分却又完全相反,什么都没有,一个酒坛都看不到。 “天行哥哥,你看,那里有好多人!”阿笙指着前方不远处。 云天行也已发现了,在火光照到的地方,地下躺着很多人,他又往前走了几步,让火光照到所有人,大概数了一下,约有四五十人,男女老少都有,他们身上也都缠着绳索,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云天行走到一人身旁,蹲下身来,试他鼻息,这人还活着,看来跟马无贼一样,都是被人下了迷药,他现在仿佛有些明白了,那仆人买了那么多祛神散,不只是为了针对温如玉他们,主要还是为了这些人。 他又连续试了几个人的鼻息,他们都还活着,忽然,云天行怔住了,因为他看到一个人,一个令他又陷入迷惑的人! “陆大通?!” 云天行真被惊呆了,陆大通不是在外面吗,怎么到这里来了,像他这样嘴大的人,应该不会是假扮的。 马无贼也走了过来,“咦”了一声,道:“他怎么在这里,不是应该跟温老弟他们在一起吗?” 云天行将火把往陆大通脸上照去,道:“这个是不是真的陆大通?” 马无贼蹲下身来,试探性地撕扯他的胡须、头发,如果是别人易容的话,应该很容易撕掉,但马无贼用力之后,也只是单单拽下几根胡须,显然,这个陆大通是真的。 “天行哥哥,你快来看!”阿笙站在人堆里,向云天行招手。 云天行快步走去,阿笙往脚下那人一指,道:“你看这是谁?” 云天行低头看去,顿时吃了一惊,这是刚才他们跟踪的那个仆人,买祛神散的是他,给马无贼下药的也是他,他应该在外面才对,刚才他们进来时,他明明已经离开了,怎么可能会在这里! “不好!温大哥他们有危险,外面那些人都是假扮的!” 第二百一十四章 贾仁假面 大通镖局,大厅。 贾仁见温如玉忽然拔剑指向自己,面露惊疑之色,道:“温贤弟,你这是干什么?” 那散发男子冷笑道:“贾仁兄,看来你交错朋友了,你帮他说话,他却要杀你,我真替你感到不值。” 陆大通急道:“温少侠,你快把剑放下,大家都是自己人,大敌当前,可别自乱阵脚!” 温如玉笑了笑,对陆大通不理不睬,一双眸子紧盯着贾仁,道:“贾兄他人在哪里?” 贾仁一怔,道:“温贤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就是贾仁啊,难道你不认得我了?” 温如玉将剑锋缓缓上移,从脖颈移到贾仁面颊上,“唰唰唰”剑光舞动,贾仁仍坐在凳子上,纹丝不动,就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任凭剑光在他面前闪动。 温如玉的剑忽然停了,贾仁依旧没有动,可他的脸庞却忽然动了,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他的脸上竟然缓缓浮现出数道纵横交错的切口,但没有一滴血从切口中流出来,随着一块块皮肉脱落,皮肉下竟然还藏着另一张面孔,当最后一块皮肉落下,贾仁的面貌已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易容术!”有人失声惊呼出来。 “现在你还说自己是贾仁吗?”温如玉冷冷地看着这张陌生的脸庞。 那人嘴角扬起一丝笑意,心道:“好厉害的温如玉,用剑割碎假面,却不伤我一分一毫,而且使的还是左手剑,江湖上人人皆知他只用右手,想不到他还隐藏了实力,陌上花开温如玉,公子翩翩世无双,此人不除,后患无穷!” 温如玉又将剑尖指向他咽喉,道:“既已败露,不打算自报家门吗?” 那人脸上的笑意更浓了,道:“在下邓闲,见过温少侠。” 温如玉眉尖一挑,道:“邓闲?灵蛇剑,邓闲?” 邓闲笑道:“想不到区区贱名,也能被温少侠听知,看来,我邓某人此生不虚了。” “区区贱名?”温如玉微微一笑,“杀师、屠戮同门,这种事可不是谁都能干的。” 邓闲脸上仍挂着笑容,仰头看着温如玉,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云隐门也有一位这样的人吧。” 温如玉脸色立刻阴沉下来,剑锋微转,厉声道:“贾仁在哪里?” 邓闲面无惧色,道:“在他该在的地方。” 温如玉道:“哪里是他该在的地方?” 邓闲微微一笑,道:“我想你已经明白了。” 温如玉沉默了,他也的确明白了,连自己师父、师兄弟都会杀的人,怎么可能会放过一个外人呢,尤其是一个人可能会泄露机密的外人。 温如玉微微叹息,他与贾仁的交情算不上深厚,但一想到那个邋里邋遢,提着两罐豆酱在黄鹤楼上奋笔疾书的人,他再也见不到了,心里不由有些难过。 厅外起风了,天空越发阴沉,可依旧没有落下一个雨点,任谁都看得出来,在这背后正在酝酿一场更大的风暴。 邓闲似乎并不惧怕横在脖颈上的剑,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麻辣豆腐放到嘴里,道:“我很好奇,你是从哪里看出来我不是他本人的?我与贾仁也有不浅的交情,如果说在这个世上,只有一个人能模仿他的话,那这个人恐怕就是我了。” 温如玉道:“你的确很像,单从外貌来看,别说是我,就是他妻子都未必能分出真假,可你毕竟不是他,一个人越是想要模仿别人,越容易露出破绽,你很聪明,可还不够聪明。” 邓闲笑了笑,转头看着温如玉,道:“在你挥剑斩断我头颅之前,不妨告诉我失败在哪里,如果来世还有这样的机会,我会做得更好。” 温如玉也笑了,他笑这个人能在这种关头还说出这种话,他不是一个不通情理的人,也很难拒绝别人的请求,道:“我在与贾仁分别前,他送了我一句话:‘下次见面,我一定要在你脸上涂满豆酱。’这句话不是玩笑,贾仁一定会这样做,所以在雨亭见面时,我还在担心,你若真把我脸上涂满豆酱,那该怎么办,可你并没有这么做。” 邓闲笑道:“也许我正打算这么做。” 温如玉笑道:“如果你真是贾仁,在开席前你已经做了,他是个很没有耐心的人,凡是说过话,一定会尽快做到,绝不拖延,你既是他的故交,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清楚。” “的确。”邓闲道,“不过,也许他只是顾及你的颜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忍心让你出丑。” 温如玉又笑了,道:“看来你对他还不够了解,当日黄鹤楼上的人比现在还要多,正因为他是贾仁,所以他没有那么多顾忌,他想做的事,是不计后果的。” 邓闲沉默了,他又夹起一块竹笋,放到嘴里,缓缓嚼着,道:“就因为我没给你涂豆酱,你就认为我不是贾仁,这未免有点牵强。” 温如玉道:“还记得我问过你的那句话吗?” “当然记得,恐怕在场的人都记得。”邓闲道,“你说贾仁要请你吃白葱蘸酱,你说吃了白葱会浑身发痒,于是他还请你吃了一碗牛肉面。” 温如玉道:“这句话是我乱说的,贾仁一贫二穷,他只会让别人请,从来不会请别人,这点难道你不知道?” 灯闲又笑了,道:“的确,他从未请过我,可我也从未请过他。” 温如玉道:“看来你们的关系还不够深。有一点我很好奇,贾仁很讨厌乱嚼舌根的人,我们的事,你是从何处听来的?” 邓闲放下筷子,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缓缓道:“贾仁的确不会对别人说,但他很爱他的妻子,他每天做的事,回家都会说给他妻子听。” 温如玉道:“他妻子我见过,也不是一个喜欢乱说话的人。” 邓闲笑了笑,道:“她的确不是,可人一旦有了感情,总是格外脆弱的,别说说句不相干的话,就是让她去杀人,她都会去做的,不是吗?” 温如玉握剑的手又紧了一分,剑锋已在邓闲脖颈中划出一道血痕,温如玉冷冷道:“你好卑鄙!” 第二百一十五章 朋友金枪 “卑鄙?” 邓闲在笑,脸上却已初现狰狞,“有些光明正大的人,做的事比我们这些卑鄙小人还要卑鄙百倍!” 温如玉道:“我不知道你遭遇过什么,但你都不该迁怒与别人,冤有头债有主,你应该分清楚。” “是啊,是该分清楚,所以我屠了天霜派全门。”邓闲目光闪烁,似是在回忆往事,“我喜欢看他们在我脚下哀求,我喜欢他们那恐惧而又无助的眼神,我看着他们一个个流干了血,可这还解不了我心头之恨,这还不够,我还要杀更多的人,尤其是你们这些自诩正义的人!” 温如玉道:“天霜派厉掌门死在你手里?” 邓闲道:“不错。” 温如玉道:“他不该死。” “嘭”的一声,邓闲将手中茶杯捏爆,他额头上青筋暴起,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狠狠瞪着温如玉,咬牙说道:“他那混账儿子趁我下山,奸淫我妻子,怕我发现,还杀了我那只有五岁的孩子。这老贼不但偏袒他,反而将我赶下山,说我纵容妻子,勾引他儿,败坏门风,哈哈,你说这老贼该不该死?!” 温如玉叹了口气,道:“就算是这样,你杀他父子也就够了,何必连你同门师兄弟也都杀了。” 邓闲道:“那老贼夺走了我的一切,我也要夺走他的一切,天霜派没有存在的必要,天霜弟子必须死!” 温如玉道:“你已被仇恨蒙蔽了心。”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邓闲沉默了一会,又补充了一句,“我喜欢这样。” 温如玉道:“所以你也想杀我?” 邓闲道:“杀你不是我的主意,不过,我很乐意这样做。” 众人听着两人你来我往的对话,都不禁愣住了,那散发青年笑道:“邓先生,看来你也看不惯他们这种人,不妨你现在就杀了他,我会站你这边。” 邓闲笑道:“你没看到他拿剑架在我脖子上吗?” 那散发青年笑了笑,道:“你邓先生被人拿剑架在脖子上的次数还少吗,可结果呢,他们都死了。” 邓闲笑了笑,没再说话。 陆大通起身喝道:“你们两个好大的胆,竟敢公然向温少侠宣战,你当在座的诸位都是木头吗!” 邓闲斜了他一眼,道:“莫兄,别装了,你以为温如玉还没看穿你吗?” 陆大通退开一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邓闲摇了摇头,又拿起筷子,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温如玉道:“他说的不错,你不是陆大通,我也早就看出来了。” 陆大通急道:“温少侠,你在胡说些什么,是我请你来大通镖局的,难道你忘了吗?” 温如玉微微一笑,道:“是你请我来的没错,可你如果连大通镖局的酒窖在哪里都要问一个下人的话,我不得不开始怀疑你了。” 陆大通脸色一变,道:“你跟踪我?!” 温如玉笑道:“这种事相互知道就好,说出来不大好听。” 陆大通仰头大笑,笑声充斥在大厅内外,良久之后,笑声渐敛,他缓缓撕下假面。 “温老弟,多年不见,你还跟以前一样,总是那么爱猜疑。” 一听到这个声音,温如玉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住了,再看到藏在假面后的那张脸,心也跟着沉了下来。 “金枪镇远东,莫少冲!” 莫少冲笑道:“看来你还记得我。” 温如玉道:“我不会忘掉任何一个朋友,不过,我很意外,我一直当你是朋友,你却要杀我。” 莫少冲笑了笑,伸手一指邓闲,道:“跟他一样,我们都是来帮忙的。” 温如玉道:“帮忙杀我?” 莫少冲道:“是的。” 温如玉道:“帮谁的忙?” 那散发青年站起身来,道:“帮我的忙。” 温如玉看了他一眼,这个人他从未见过,便道:“你又是谁?” 散发青年笑了笑,当着众人的面缓缓撕下假面,露出他隐藏在假面背后的那张脸,妙清立刻叫了出来:“常笑之!” “不错,正是我。” 温如玉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转向莫少冲,道:“原来你也加入了四海盟。” 莫少冲没有说话。 温如玉又道:“什么时候?” 莫少冲道:“很久了,在认识你之前。” 温如玉微微点头,道:“加入四海盟,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莫少冲挥袖一扫,将身前碗碟统统扫到地下,“哗啦”一声,肉汤菜水四下飞溅,他毫不理会衣上油水,仍是面无表情地从肥胖的衣衫下,取出一个布袋,将布袋平放在桌上,缓缓打开。 布袋里有三根长短相同的棍棒和一个带有红缨的金色枪头,他先是拿起一根棍棒和金色枪头,慢慢开始拼装。 “有没有好处我不清楚,但加入四海盟,我能用最少的时间做我最想做的事,人生太短,我不想浪费时间。” 温如玉沉默半晌,忽然道:“所以,你可以毫不犹豫杀死多年的朋友?” 莫少冲又开始拼装第二节棍棒,道:“我会好好安葬你的,用朋友的礼仪。” 温如玉又陷入了沉默,脸上现出一丝痛苦之色,不论是谁,在听到自己即将被朋友杀死的消息后,都不会太过好受的,温如玉也一样,他紧盯着自己这位多年的朋友,颤声道:“史家的事,你也有份?” 莫少冲道:“不错,在座的人都有份。” 那大胡子拍案而起,喝道:“你放屁,老子就没跟你们这**恶之徒杀过史家人!” 莫少冲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缓缓低下头,道:“我说的是人,而你,是鬼。” 那大胡子双眼一瞪,“噗”的喷出一大口血,他缓缓低下头,只见心口露一截金刀,他难以置信地扭着头,想看看是谁在背后偷袭自己,可他终究没能坚持到那一刻,含恨而死。 就在大胡子倒地的刹那,又有五人同时起身,往厅门飞奔而去,然而,没有一个人能摸到厅门,在一番并不激烈的打斗中,这五个逃跑的人都被杀死了,而杀他们的人却是一直坐在他们身旁的人。 温如玉吃了一惊,道:“他们几个不是四海盟的人?” 邓闲又夹了一块鸡肉,边嚼边说道:“剩下的都是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我也是人 莫少冲道:“如果都用四海盟的人,是很难骗过你的,总要加点真的,可惜,还是被你识破了。” 在他说完这句话时,最后一节棍棒也拼好了,金色的枪头,飘飞的红缨,长而直的黄木,不得不说,这是一杆很美的枪,不知又有多少人,做了这杆金枪下的亡魂? 温如玉道:“你们不必如此,想杀我,何必牵连他人。” 邓闲笑道:“谁让你是个很难杀的人。” 他叫邓闲,也的确是厅内最闲的人,长剑横在脖颈,他却视之如空气,仍是有说有笑,又吃又喝,全然不顾别人的感受。 温如玉看了常笑之一眼,又将目光转向莫少冲,道:“常笑之是四海盟的护法,以你的实力,恐怕也是护法吧。” “我的确是四海盟的护法,邓闲也是。”莫少冲道,“有必要解释一下,其实,四海盟里并不太注重职位,设立护法一职,也只是为了更好地传达上面的指令,换句简单话来说,我们知道的比别人多,武功却不一定比别人高。” “四海盟的布局也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即便是你们这些大门大派里,也安插着四海盟的眼线,说是眼线可能不太恰当,不过,四海盟给予他们好处,他们替四海盟办事,也可以说成是一种交易,公平的交易,如果你想推翻这样一个组织,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温如玉笑道:“你告诉我这些,看来我今天非死不可了。” 邓闲放下筷子,道:“虽然我很佩服你年轻有为,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你今天非死不可!” 马无贼笑了笑,道:“被人用剑指着脖子,也敢说这种大话?” 邓闲笑道:“就算有人用剑指着我的脖子,那个人又不是你,你得意什么?” 马无贼道:“即便那个人不是我,可也是我的朋友。” 邓闲哈哈大笑,道:“你是说温如玉也是马贼吗?” 马无贼站起身来,冷冷道:“你最好别惹我!” 邓闲拿起筷子,一边敲着碗碟,一边说道:“我这个人不喜欢惹人,可也不喜欢人来惹我,你乖乖坐在那里等死,或许我会动手利落点。” 马无贼缓缓走到邓闲背后,冷冷道:“你再说一句,我就割下你的头颅当夜壶!” 邓闲若无其事地敲打着碗碟,道:“很多人对我说过同样的话,不过,他们都没能得逞,我觉得你也不会,因为我一直很幸运。” 马无贼缓缓摸出匕首,道:“你把这归结为幸运?” 邓闲道:“是的。” 马无贼道:“看来的你好运要在我手里终结了。” 邓闲笑道:“未必。” 马无贼嘴角微微上扬,挥起匕首,猛地刺了出去,他的目标不是邓闲,而是温如玉! 温如玉猛觉背后有人偷袭,可根本来不及躲避,在匕首入体的刹那,他身体骤然前倾,倏地回刺一剑。 就在马无贼出手的刹那,邓闲微微一笑,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柄软剑,同时向温如玉发起攻击,此剑又细又软,一剑刺出,如灵蛇蜿蜒,又夹带着一种嘶鸣声,看似柔弱无力,实则比一般硬剑还要厉害。 温如玉腹背受敌,右掌拍桌,借力往右翻了个跟头,一把拉住妙清,掠到大厅一角。 这一刻来得突然而又迅速,妙清还未反应过来,她根本想不到,马无贼为何会突然攻击温如玉,而且出手如此狠辣,其实,就连温如玉自己也没有料到,若不是他及时前倾身体,匕首一定会径直插入心脏,一击毙命。 还有邓闲从左边攻来的灵蛇剑,若不是温如玉闪躲迅速,绝对要被断筋削骨,搞不好也会死。 邓闲一击落空,也不追击,轻抚着柔软如练的灵蛇剑,微笑道:“陌上花开,不错,不错,近距离被偷袭竟能反将敌人刺死,看来我还是太小看你了。” 莫少冲道:“他是一个很会隐藏实力的人,也是这间屋子里最不该被轻视的人。” 邓闲回身一笑,道:“这种说你应该早说。” 莫少冲道:“现在说也不晚。” 温如玉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看着躺在地上胸口中剑的马无贼,冷冷道:“马兄他人在哪里?” 邓闲往窗外阴沉的天空看了看,道:“不管他在哪里,他都快要死了,跟你一样。” 妙清连忙取出伤药,帮温如玉包扎伤口,道:“忍着点。” 温如玉紧咬牙关,额头上已生出豆大的汗珠,他很庆幸,那人在他高度警惕时刺来,如果换成平时,后果不堪设想。 常笑之笑道:“温如玉,想不到你也会出错,这个人在你身边呆了这么久,你竟然没发现他是假的。” 温如玉挤出一丝微笑,道:“你们再吹捧我,我也只是个人啊,是人都会出错,我只是……不想怀疑自己的朋友罢了。” 莫少冲道:“所以你今天才会死在朋友手里。” 温如玉笑了笑,道:“死在朋友手里,也总比死在仇人手里要好吧。” 莫少冲沉默了,过了好久,才慢慢说道:“可我已不再当你是朋友。” 温如玉面露苦笑,道:“这是我今天听到的最伤人的一句话。” 莫少冲道:“你是个值得交的朋友,可我已不配。” 温如玉淡淡道:“你现在回头还不算太迟。” 莫少冲道:“我走的是独木桥,没有回头路。” 温如玉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道:“既然如此,下次见面,我一定亲手杀了你。” 莫少冲微微一笑,道:“这样吗,很可惜,你马上就要死了,但愿你还能多撑一会,不然我们也不好交代。” 温如玉身体在发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邓闲道:“他的意思就是,有个人想要亲手杀你,我们尊重他的意思,所以你还能多活个一时半刻,不然,你以为这屋里三十多号人,会眼睁睁看着她给你包扎吗?” 温如玉道:“谁要亲手杀我?” 邓闲道:“等他来了,你自会知道。” 温如玉道:“他何时来?” 邓闲道:“黄昏后。” 第二百一十七章 谁生谁死 “黄昏后?” 温如玉往窗外望了一眼,黑压压的云层堆积在天空,根本分辨不出何时才是黄昏,他又将目光收回,道:“我实在想不到,谁会如此大费周章地来杀我。” 常笑之道:“想杀你的是我,不过,上面似乎很赞成这个决定,如果不是他横插一杠,你现在已经死了,有时候我真是怀疑,他到底是想杀你,还是想帮你。” 温如玉道:“你说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常笑之道:“是一个你绝对想不到的人。” 温如玉沉默半晌,道:“所以,灭门案本就是一个幌子,你们的目标一直都是我,就因为我发现了四海盟的秘密。” 常笑之笑道:“你的确很聪明。” 温如玉道:“陆大通现在在哪里?” 常笑之道:“等你死了,他自然会出现。” 温如玉道:“然后你们再把我的死嫁祸给陆家,故意挑起江湖纷争,你们再渔翁得利。” 常笑之笑而不答。 温如玉又道:“是啊,陆大通来驿云别馆邀请我,云隐门弟子都见过,我死在大通镖局,陆大通百口莫辩,到时不只云隐门会找他的麻烦,龙虎山也不会放过他,好阴毒的诡计!” 常笑之道:“温如玉,像你这样的人并不多见,就算现在还威胁不到我们,以后也一定会是个威胁,斩草要除根,就算你没发现四海盟的秘密,也一样会成为我们的目标。” 温如玉笑了笑,道:“杀死落梅山庄戚家,洛阳金刀史家,再嫁祸给叶孤鸾,看来你们还真是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 邓闲笑道:“既然你都要死了,也不妨告诉你,戚佑堂和史继长也为四海盟效过力,不过他们总想退出,多次违抗上面的命令,得了便宜就想退出,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落得家破人亡,也是他们咎由自取。” 温如玉叹了口气,从怀里取出一张字条,夹在指间,朝常笑之飞掷过去,道:“这是在你被抓之后收到的,不知是你们中哪位写的?” 常笑之微微一笑,道:“写这个的人并不是我们之间的人,就连我们也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哦?”温如玉笑道,“难道你们还要欺骗一个将死之人吗?” 莫少冲道:“他说的并不是假话,那位神出鬼没,我们的确不知道他的真面目,另外,你觉得我们谁有能力,能从云隐门的重重看护中救出一个人来。” 温如玉沉默半晌,道:“你们谁都不能。” 莫少冲道:“不错,我们谁都不能,但他可以。” 温如玉道:“他在哪?” 邓闲道:“谁知道呢,既然结局已定,我想他应该已经离开了吧。” 温如玉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帮你们易容的也是他,对吗?” 邓闲笑道:“你的确很聪明。” 温如玉嘴角扬起一丝笑意,忽然半膝跪地,又吐出一口血来,这一剑刺得太深,就算要不了他的命,可也让他几近重伤,毕竟,那可是人之要害。 温如玉强忍伤痛,环视厅内众人,心道:“那人既然精通易容术,自然可以改扮成任何人,看来他们的确不知道那人的底细,不过,江湖上虽有易容术,但能做到以假乱真的地步,少之又少,想来也绝非无名之辈,不论他是谁,既然与四海盟扯上关系,自然要提防。” “看来大名鼎鼎的温如玉就要撑不住了。”邓闲轻抚灵蛇剑,笑眯眯地说道。 常笑之笑道:“他最好能多撑一会,不然我们可就麻烦了。” 邓闲转身走到“马无贼”的尸体旁,用剑尖将他脸上假面挑起,冷冷道:“都是这个没分寸的家伙,我还想领教一下他的陌上花开呢。” 妙清哼了一声,道:“你挨他那么近,能动手的机会比谁都多,偏偏等他受伤后再说这种话,你的兵器只是嘴吗?” 邓闲转过身,盯着妙清,笑道:“黄昏未到,妙清仙子何不站出来,我们切磋一下,龙虎山的大名,在下早有耳闻,不过,是虚是实,也只有比过才知道。” 妙清冷笑道:“就凭你?” 邓闲笑道:“怎么,妙清仙子看不起在下?” 妙清道:“我看不起偷袭暗算的人。” 邓闲微微一笑,倏地一剑刺出。他没有刺向妙清,而是刺向了饭桌,饭桌上的一道菜。这道菜名为“朝凤鸡”,是由嫩鸡加上数种佐料蒸炖而成,鸡头高昂,口衔樱桃,而他的剑尖正是刺中了这枚樱桃,分毫不差。 温如玉微微眯起眼眸,心道:“没用眼睛去看,便能一剑刺中樱桃,此人剑法当真了得,从刚才那一剑来看,他的武功应该还在常笑之之上。” 邓闲收剑,将樱桃含入口中,道:“妙清仙子,何不露上一手,也让在下开开眼界。” 妙清哼了一声,一脚将身旁的圆凳踢起,圆凳旋转飞上,妙清拂尘一抖,万缕银丝尽数绷直,如利剑一般,疾刺上去,又极速收回。这一刺一收,不过片刻时间,圆凳又原路落下,妙清轻起一掌,将圆凳击向邓闲。 邓闲挥袖一拂,将凳上劲力化去,左手抓住凳腿,见凳面上密密麻麻布满了针眼般大小的孔洞,这些孔洞并非杂乱无章,而是间隔有序,显得十分整齐,若不是将拂尘用至化境,绝对做不到这种程度。 邓闲将圆凳抛在地上,道:“妙清仙子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功力,实在令人佩服,看来也只有温少侠这样的英才俊杰,才能配得上你。” 妙清喝道:“你少在这里胡言乱语,小心我扎烂你的舌头!” 邓闲笑了笑,将目光转向温如玉,道:“温少侠,作为过来人,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不要把她独自留在山上,说不定,你会变成下一个我。” 温如玉强忍疼痛,站起身来,道:“邓兄的好意,我一定铭记。” 常笑之笑道:“温如玉,黄昏已快到了,你没机会了。” 温如玉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道:“我记得好像有人提醒过你,在这个房间里,最不应该被轻视的人,是我!” 莫少冲脸色一变:“杀了他!” 第二百一十八章 黄雀在后 天更暗了,乌云背后的电弧越来越急,雷声已开始轰鸣。 “杀了他!” “嘭”的一声,厅门被人一脚踢飞,狠狠砸在饭桌之上,盆碗碎裂,菜汁肉汤飞溅,众人都吃了一惊,转目望去,只见一人挺剑缓缓从厅外走来。 “逸清尘在此,谁敢伤我师兄!” 话音在厅内回荡,久久不歇。 众人都被惊住了,就连妙清也倍感诧异,她转目看向温如玉,见他似乎早已所料,既然逸清尘到了,那云隐门弟子自然也都到了。她顿时松了口气,心道:“竟然连我也瞒着,真不知该怪他还是该谢他。” 常笑之道:“这怎么可能,你明明已经……” 逸清尘打断了他的话,接着说道:“明明已经回云门山了,是吗?难道你不知道这一切都已在我师兄的预料之中吗?哦,顺便告诉你,你派去跟踪的那几个人,现在正倒挂在洛阳城头,能不能活命,就看天意了。” 常笑之冷笑道:“就凭你一人,也想就来救人?” “我一人不够,那这些人够不够?” 逸清尘大手一挥,厅外顿时涌入大批云隐门弟子,各挺长剑,将厅内众人团团围住。只听一人说道:“常笑之,哥哥的臭袜子好不好吃,今天再捉你一次,让你一次吃个够!” 说话的当然是孟平,因为云隐门只有他一人会将臭袜子天天挂在嘴边,而且,他的袜子也的确很臭。 常笑之等人脸色立刻阴沉下来,环视四周,单是人数上已落在下风,而且云隐门弟子的实力,绝对不比他们差。 常笑之正在思索脱身之计,只见逸清尘背后又晃出一个人来,这人手里提着一坛开了封的黄坛酒,常笑之定睛一看,这人正是在驿云别馆将他绊倒的那个马贼。 “他奶奶的,总有刁民想害朕,马爷我欺负人惯了,今天被你们这群狗杂碎给阴了,来来来,谁敢与我大战三百回合!先说好,不准咬耳朵!” 在酒窖里识破以假乱真的诡计后,云天行便让马无贼先行赶来报信。 马无贼是个爱酒之人,好不容易去酒窖走了一遭,绝不会空手而回的,这不,挑了一坛,带过来了,还好他离开的时候陆大通还没有醒,不然,准要跟他拼命。 这坛酒的来历可不小,这是三年前陆大通代洛阳知府,为当今天子押送寿礼时,天子亲自赏给他的御酒。陆大通自然舍不得喝,抱着酒坛睡了半个月,被他夫人痛打过后,才决心建起那么大一个酒窖,为的就是供奉这坛御酒。 马无贼好酒喝多了,一眼就看出此酒不不凡,要怪也要怪陆大通太虔诚,如众星拱月般,把这坛酒供得太显眼,不论谁去偷酒,这坛酒绝对是第一个受害者。 此时,云天行和阿笙已将陆大通等人唤醒大半,也顾不得其他人,便匆匆赶到大厅来了,跟着一起来的,还有陆大通本人和一群镖师。 镖师们押镖被劫,本来就窝了一肚子火,本想回镖局好好吃顿饭,缓解一下失落的情绪,谁知又被莫名其妙地迷倒了,可怜的镖师们接连被阴,现在杀人的心都有了,一听说下药的人还在镖局里,纷纷带上家伙,红着眼报仇来了。 内有云隐门弟子仗剑围敌,外有大通镖局红眼镖师,里里外外都已布下了天罗地网,气势空前震撼。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四海盟的各位,今日一并留下吧!”温如玉长剑一挥,高声喝道,“结阵!” “唰唰唰——” 大厅内,云隐门众弟子齐齐挥动长剑,脚步开动,开始变换阵型,四海盟众人纷纷取出兵器,倒退着向中间聚拢。 邓闲看着云隐门弟子结成的大阵,眉头不由紧皱起来,心道:“这是云隐门的‘子午七星大阵’,人数越多,威力越大,我方个人实力强横,可在这大阵面前,犹如一盘散沙,如果不能冲散阵型,绝对会被逐个吞噬掉。” 于道周喊道:“阵成,请两位师兄入阵!” 邓闲闻言,脸色大变,心道:“两个阵眼?!” 古之阵法,向来设有阵眼,以武力最强者为眼位,不仅能增强阵法威力,还能提高容错率,增大破阵难度,同一个阵法,有无阵眼,差距很大,但一般的阵法往往只设一个阵眼,多则乱。 但凡事总有例外,子午七星大阵在云隐门传承已久,本来也只有一个阵眼,后来门中出了一位惊世奇才,硬生生将阵法劈开一道缺口,又加了一个阵眼进去,后又经过历代先辈们不断实践和改进,子午七星大阵传承到现在,早已趋于稳定,而且相较以前,已发生了质变。 邓闲当然知道两个阵眼意味着什么,天霜派也有多人阵法,但都只有一个阵眼,而且天霜派根本无法与云隐门这种传承已久的势力相比,而子午七星大阵在江湖诸多阵法中绝对可以排在前列。 莫少冲和常笑之的脸色也很难看,他们自然听过云隐门子午七星大阵的名头,他们本以为逸清尘等人都已离开洛阳,想不到他们竟然又回来了,这在他们来说是个变故,而这个变故的引导者,便是温如玉。 “师兄,你有伤在身,不要勉强,我一人压阵也可。” 逸清尘足下一点,从厅内台阶上纵入阵中,阵内已为他留出一块圆形区域,这正是大阵的阵眼所在,温如玉那边同样也有一个阵眼。 温如玉伤势不轻,如果强行入阵主持阵法,怕是有损无益,他将目光转向妙清,低声道:“你代我入阵吧。” 妙清吃了一惊,低声回道:“我又不懂阵法,我若进去,岂不是自乱阵脚。” 温如玉笑道:“还记得我们以前玩的走步游戏吗?” 妙清道:“当然记得。” 温如玉道:“那就是子午七星大阵的步法走位,你只要按那个步法来走,绝对不会出错的。” 妙清狠狠瞪了他一眼,这种东西怎么可以随便教给别人,本想好好说他一通,但见他受伤脸色苍白,又不忍心,便道:“好,我进去试试。” 第二百一十九章 反客为主 妙清纵身掠入阵中,双脚缓缓落在阵眼位置,周围云隐门弟子不由退了几步,他们向来对妙清有所惧意,一见她跳入阵中,不由自主就往后退。 妙清道:“我又不打你们,你们怕什么?” 刚刚退开的云隐门弟子又慢慢挪回来,脸上也浮现出羞愧之意,毕竟大敌当前,怎能因一己之惧而退缩呢。 逸清尘略有深意地朝温如玉看了一眼,温如玉朝他眨了眨眼,逸清尘会心一笑,心道:“师兄啊,你连子午七星大阵都教给小师姑了,还说你没有非分之想,这下我们扯平了,唉,云隐门有我们,不幸啊!” 邓闲见逸清尘和妙清相继落入阵中,心道:“无阵眼的子午七星大阵尚可一战,单阵眼已是败多胜少,如果双阵眼同时启动,有败无胜!温如玉啊温如玉,我们步步为营,百般谋划,本以为稳操胜券,到头来却被你反客为主,颠倒乾坤,云隐门有你,怎能不兴!” 常笑之道:“莫兄,邓兄,天将昏,可敢跟我一起破阵。” 邓闲、莫少冲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黄昏后,将有强援到来,如果能撑到那时,又可再次将结局翻转过来。 逸清尘喝道:“常笑之,你们已是笼中之鸟,识相的抛下兵器,乖乖磕头认罪吧!” “我倒要领教领教子午七星大阵的厉害!”邓闲手抖灵蛇剑,率先向逸清尘攻去。 莫少冲不甘落后,长枪一抖,绽开朵朵枪花,倏地向妙清疾刺过去。 常笑之见两人率先抢攻阵眼,心中忿忿不平,忽见孟平在向他抛媚眼,恶臭的回忆立刻涌上心头,臭袜子塞嘴之仇不共戴天!常笑之二话不说,挥起金刀就往孟平奔去。 三位护法一动手,四海盟众人也纷纷开始往外冲杀。 一时间,大厅内,刀光剑影,呼喝生此起彼伏。 温如玉站在大阵外围,密切关注着场内变化,尤其是个两个阵眼位置,毕竟这两个位置太过重要,稍有不慎,可能会瓦解掉整个大阵。 逸清尘等人布开大阵,云天行、阿笙,马无贼、陆大通等人仍站在门边,也不好再插手,只怕乱冲一气,反会破坏整个阵法,因此只好守在阵外,以防有人冲出。 邓闲来时气势汹汹,可一与逸清尘交上手,顿觉不妙,因为在大阵中,跟他交手的并非只有逸清尘一人,而且他也说不出到底有多少人,总感觉四面八方都有长剑递来,他急得满头大汗,有种深陷埋伏,四面楚歌的感觉。 莫少冲何尝不是这样,他盲目地跟着邓闲冲杀真眼,同样也将自己置入险地。 其实,大阵的威力就集聚在阵眼附近,如果没有绝对碾压的实力,冲击阵眼绝对是下下策,稍有不慎被会被乱剑穿心而死。 常笑之个人实力不弱,可在阵中,他根本奈何不了孟平,他一出刀,孟平立刻退守,然而,其他方位的人便会趁机攻击他,搞得他腹背受敌,说不出的难受,最让人恼火的是,孟平这家伙边打边抛媚眼,气得常笑之咬牙切齿,恨不得活剐了他,可偏偏就伤不到他。 三位护法都如此吃力,其他四海盟的人就更不用说了,刚交战没多久,就有三人被刺翻在地,而且陆续有人倒下,任谁都看得出来,再这样下去,他们将会全军覆没。 邓闲也懂阵法,在他意识到选错攻击方位后,便想立刻回撤,可令他惊讶的是,背后仿佛已多出一道墙,进时容易,若想再退回去,谈何容易。 温如玉见邓闲等三人仍在拼杀,大喝道:“逸师弟,开阵门。” 邓闲一听,脸色大变,心道:“他这是又想往阵里放人,想不到子午七星大阵还能开阵门,再不冲出阵去,必要死于阵中!” 子午七星大阵设一主一副两个阵眼,主副可以随时变换,妙清只能勉强压住阵眼,却不会变阵,所以,主阵眼便换到逸清尘这边,他连忙走位,大阵也跟着变动,眨眼间,阵中又多出几个空位,但四海盟的人却站不到那个位置,只能由阵外的人来站,只要外人一站入阵中,便会自动融入阵内,而且不需要配合阵法来走位。 温如玉大喊:“天行,入阵。” 云天行听到呼唤,二话不说,拔剑纵入阵中,以他现在的实力,绝对是一大战力。 马无贼见云天行跳入阵中,又想起自己喝酒被人阴的事实,心中一阵不爽,拎着酒坛子也跳了进去,大喝道:“他奶奶的,哪个孙子给我下药了,快滚出来!” 陆大通见自己费心费力装饰的大厅,被砸成了这副模样,心头怒火再压抑不住,跟着跳入阵中,大喝道:“我要吃了你们!” 在门外探头探脑的镖头们见总镖头加入阵中,也顾不得三七二十一,纷纷涌入大厅,加入战团。 在这一批人加入后,四海盟众人再也支撑不住,纷纷负伤倒地。 人多了固然好,可大厅本就这么大,况且这一群红眼镖师根本不管你什么阵法,见人就砍,好好的一座大阵,硬是被他们给挤出数个破口。 邓闲见到生机,大喊道:“都随我合攻一处,破阵后大家各自逃散!” 邓闲喊完,莫少冲、常笑之等人,纷纷向他聚拢过来,三人毕竟实力强横,而且所攻位置,早已被红眼镖师们挤破,不费多大力气,便开出一道缺口,三人当先奔出厅外。 这里面谁都可以逃,唯独这三人不能逃,妙清立刻放弃阵眼,向莫少冲追去,温如玉生怕再生变故,也跟了过去。 逸清尘也立刻放弃阵眼,朝邓闲追去。 云天行一直都在盯着常笑之,因为这里面他只认识常笑之,在常笑之冲破阵法后,他和阿笙也一并追了出去。 现在大厅里乱作一团,马无贼和陆大通正在发泄愤怒,他俩挨得并不远,可陆大通一直没有注意到,马无贼正提着他那坛御酒,横甩竖劈,两人更没注意到常笑之三人逃走,云天行等人已去追击。 第二百二十章 瓦檐激斗 常笑之、邓闲、莫少冲三人冲破阵法后,立刻分道扬镳,各自逃窜,云天行一直盯着常笑之,见他往西边逃去,也跟着往西边追去。 大通镖局在洛阳城东,西边是闹市,常笑之往西边逃,无非是想借过往人群来甩开云天行,但让他惊讶的是,大街上竟然只有寥寥数个摊贩,而且他们正在收拾摊位,也准备撤离,显然,所有人都被这场酝酿已久的风暴吓到了。 街道上冷冷清清,街旁店铺都已竖起门板,就连往日一直大开的阁楼天窗也都已关闭,青石板上被人遗忘的茅草,在阴风中不断翻滚。 常笑之有伤在身,只逃过几条街,便被云天行在前截住了,阿笙从后面追来,将他退路封死。 云天行拔剑走上前,道:“常笑之,你还想逃吗?” 常笑之冷笑道:“就凭你也想拦我,那日你逃得快,算你命大,今日你自己送上门来,可怪不得我了。” 云天行道:“太过自信可不是件好事。” 常笑之轻抚金刀,笑道:“你以为我杀不了你?” 云天行斜剑指地,道:“以前可以,现在未必。” 常笑之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心道:“这小子好快的身法,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用的是云隐门的‘逍遥游’,这种轻功步法就算是一般的云隐门弟子都没资格修习,他看起来并不是云隐门的人,算了,不与他纠缠,以后再找机会慢慢收拾他不迟。” “嗖嗖嗖——” 正在常笑之思索之际,阿笙已趁机射出三枚暗器,此时天色昏暗,应该不易察觉,但常笑之吃过一次亏,一直在留意后方,回身斜刀挡胸,“叮叮叮”三声,将三枚暗器尽数挡下,跟着往街边一家客栈二楼瓦檐上纵去。 这条街上所有建筑的瓦檐都很长,为的也是更好的遮雨。如果下起雨,摊贩们想继续在这条街上售卖,便可给店家几个钱,然后将货摊移到瓦檐之下,下雨喜欢出来逛街的人并不少,这样又能增加一部分收入,而且绝对抵得过交给店家的费用。 “天行哥哥,他想逃!”阿笙见常笑之纵上瓦檐,便朝云天行大喊。 云天行当然也看到了,屈膝一纵,在穿有红灯笼的长线上一借力,便掠上了二楼瓦檐,跟着一剑刺出,封住常笑之前进之路。 常笑之挥刀去迎,可刀锋在接近长剑时,那剑身竟然隐隐消失了,他双眼一瞪,猛然惊醒。 “幻影!” 云天行一记虚剑诱敌,真剑则往常笑之咽喉刺去,常笑之初时并未发觉,在那一剑消失后,他立刻拔身后撤,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噌”的一剑,从脸庞擦过,顿时在他面颊划出一道伤口,虽然不深,但已见血。 “好诡异的剑法!” 常笑之转身往反方向逃,云天行哪肯让他走掉,运起逍遥游步法,从二楼窗户上飞踏而过,堵在他前面,回身又是一剑。 刚才那一剑,建功在出其不意,眼下常笑之有了防备,自然会提防这一招,倏地一招“金龙戏水”,向云天行迎面砍去,此招好在可以快攻快收,即便对方再使那一招,他也可以快速收刀格挡。 云天行并没有再用“镜花水月”,那一招的精髓在于出其不意,若对方心里有了防备,很难建功,只有在他掉以轻心时,才可再用。眼下他又用上穿花点叶剑法,当初与常笑之交手时,用的也是这套剑法,但威力已不可同日而语。 两人一刀一剑,在二楼瓦檐上打得异常激烈,“叮叮”声不绝于耳,这是一家客栈,二楼早已住满客人,他们一听见窗外有人打斗,纷纷将窗户推开一道小小的缝隙,用一只眼往外窥探,一见两人打到跟前,立刻将窗户合上,等打斗声过去,再悄悄推开。 当然,大多数客人是这样,小心翼翼,生怕惹祸上身,但江湖上并不缺胆大牛人,眼下就有一个,他听到窗外有人打斗,伸手将两扇窗户推开最大,喝道:“哪家不懂事的孩子,惊扰了爷爷美事!” 然而,他这句话刚说完,一缕金芒从他面前闪过,他立刻将还想说的话咽回腹中,伸手想拉回窗户,可这一摸竟然摸了个空,他定睛一看,两扇窗竟都已被斩去,只剩两根竖立的木棍在晃荡,他畏畏缩缩地将两根木棍掰回来,权当窗户还在,又缩回被窝里。 两人斗得正凶,谁也没有刻意去破坏什么,但刀剑无眼,触之即破,擦之即伤,二楼窗户、木墙,已被两人破坏得千疮百孔,其中一位好事者,躲在窗后窥探,还没来得及躲闪,便常笑之隔窗一刀划破了脸,当场昏死过去。 二楼的客人被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打斗吓得不轻,大部分都已回到大厅,要让掌柜给换房,可客栈里都住满了,哪还有空闲客房,窗外阴云密布,雷声轰鸣,随时可能暴雨倾盆,根本不敢赶路,无奈都各自回房,缩在角落里,默默祈祷。 原本寂静的长街,被打斗声逐渐唤醒过来。对面也是一家客栈,二楼窗户全部大开,客人都趴在窗沿上看热闹,毕竟街道宽阔,不怕这两人横空飞掠过来。 这条街上客栈尤其多,此时有好几家客栈的窗户都开了,原本都被这阴云搞得气闷心烦,这下好了,不禁有乐子可看,还可以打发时间,解解闷。 这条街上的客栈掌柜大都相互仇视,谁都希望整条街上只有自己一家客栈,这样房价可以再涨两倍,甚至是十倍,因此,掌柜们各怀鬼胎,都想让对方快快倒闭停业,而且早已相互撕破了脸,今天你往我门前泼脏水,明天我往你墙上泼鸡血,总之,他们绝不会错过任何给对方下绊子的机会。 这不,云天行和常笑之正打得难解难分,其他掌柜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带领小二、伙计们飞奔上楼,开始为两人呐喊助威,呼喝声震天响地,这下更多人出来看热闹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闲庭信步 被阴云笼罩的洛阳城,通常都是寂静而萧索的,但这条客乡街却成了个例外,就因为有两个人在屋檐上打斗。 云天行听周围众人在呐喊助威,眉头紧皱起来,这些人谁都不帮,呐喊的目的就是让他跟常笑之放开手脚,使劲破坏,不仅他觉得莫名其妙,常笑之也是一头雾水,他们两个在这拼生死,这些人瞎掺和什么。 其实这还不算什么,在这段时间里,各怀鬼胎的掌柜们早已派人搬器具去了,最先用上器具的是对面掌柜,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个白面大鼓,命人搬上二楼瓦檐,亲自拿着鼓槌,开始为两人擂鼓助威。 没过不久,相邻一家客栈也动用了器具,一位上了年纪的老掌柜,蹒跚着从窗户翻到瓦檐上,对两人嘿嘿一笑,开始吹起唢呐,很显然,这位老掌柜是个唢呐高手,云天行从未听过有人用唢呐吹奏过让人如此热血沸腾的曲子。 斜对面一家掌柜也不甘示弱,抄起铜锣,一个大跨步就从窗内跃了出来,他的心情是激动而澎湃的,然而不幸的是,这位掌柜的身手似乎并没有他自己预想的那么敏捷,脚尖在窗台上绊了一下,一个趔趄伴随着一声惨呼,趴在了瓦檐上,他慌乱之际,双脚乱蹬,恰好蹬在墙上,这下好了,瓦檐本就只有一个人那么宽,他这么一蹬,顿时像条鱼一样,呲溜一下,滑下了瓦檐。 其他几位掌柜见此情景,纷纷作出回应,于是,鼓点更密了,唢呐更响了,呐喊声更热烈了,在听到街上又响起断断续续的铜锣声后,各种声音才又失望地恢复如初。 目睹这位铜锣掌柜出现意外后,后续登场的几位掌柜也都格外小心了,至少没人再用那种大跨步登场了,更多的还是向那位老先生学习,趴在窗台上,慢慢挪下来,等双脚一落在瓦檐上,这乐声就又变得肆无忌惮了。 云天行大致听了一下,竟然听到有将近二十种乐器声响,这简直不可思议!在这条客乡街上开客栈的掌柜,心理承受能力绝对非比寻常,不然根本无法立足! 云天行无法想象,人为了竞争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看到有人生死打斗,不但不出言相劝,反倒呐喊助威,锣鼓齐鸣,在热闹的背后,也隐藏着腐坏的人心,而且比无眼的刀剑更为可怖! 云天行实在高兴不起来,撤剑飞退七尺,道:“常笑之,你走,我追,换个地方再打。” 常笑之早就有此意,在纷乱的乐声中,他根本无法集中精神,反被云天行趁机用“镜花水月”伤了两次,既然云天行提出要换地方,他求之不得,当即转身便走。 两人飞檐走壁,从一一幢幢建筑上飞掠而过,阿笙在街道上紧追不舍,奔出好远,最后他们来到一个空旷广场上,周围没有任何建筑,只有几株妆点用的柳树和一些不碍事的杂物。 云天行挥剑又攻了上去,常笑之也不打算再逃走,执刀挥砍上来。 刚才两人斗了百余回合,常笑之本就有伤在身,又被云天行刺了几剑,伤上加伤。 云天行却一点伤也没有,他自己也很意外,当初两人拼斗时,他被常笑之压得连连败退,现在倒是处处占据上风,而且总能及时躲开他的招数,当然,这还要归功于逍遥游轻功步法。 在温如玉指点他以前,他根本不能随心所欲地使用,总是时灵时不灵,偶尔用出一次,自己也没太在意,这套心法他早已烂熟于心,只是没人指点,领会不到要旨,现在情况大不相同了,他可以飞步游身在常笑之周围,伺机出剑,亦可穿插在金色刀网中,来去自如,自然可以占据主动权。 自从研习《剑意篇》后,他对周围的危险总是格外敏锐,尤其是对风的流向,当常笑之挥刀劈开时,他甚至不用看,就已猜出金刀的来向和力道,所以他能闲庭信步,应付得如此轻松自在。 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段沧海剑神封号的可怕之处,他现在学到的只不过是一点皮毛,竟已让他进入如此飞速,他无法想象,段沧海的实力到底有多么恐怖,当初山洞里那些白骨,尽是死在他的剑下,他毫不怀疑,如果段沧海活在当世,绝对是站在剑道巅峰的人。 “小子,你到底干了什么,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提升到这种程度!” 常笑之发现,他现在根本压不住云天行,正相反,他现在已被云天行压得连连败退,虽说他有伤在身,但云天行的进步,让他感到一丝来自心底的惧意。 “大概因为我一直心存敬意吧。”云天行这样解释。 常笑之不解,道:“敬意?” “对,就是敬意。”云天行侧身避开一刀,上撩一剑,“我无求,反而总能有所收获,那些穷尽一切想要得到的人,到头来却落得个身死神灭的下场,这其中差距,大概就因为这点敬意吧。” 常笑之还是不懂,他当然不懂,云天行也没想让他懂,当初如果他没有为段沧海填坟,也根本得不到《剑意篇》,说不定还会困死在山洞中,因为只有填了坟才能找到打开出路的钥匙。 “常笑之,你现在已不是我的对手,如果你肯说出四海盟的消息,我会给你一个改过的机会。”云天行淡淡说道。 常笑之吼道:“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是我的对手,若不是我有伤在身,你根本伤不了我!” 云天行叹了口气,道:“你何必执迷不悟,我现在杀你易如反掌,你难道看不出来,我只是在消磨你的体力吗?” 他的确有杀死常笑之的实力,他留有后招,那一招他已很久没用了,那是父亲留下来的招数,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用的,以常笑之现在的状态,绝对挡不住那一招,何况,他现在武功大进,再用那一招,威力不知增强多少倍。 常笑之脸上现出狰狞之色,狠狠道:“我就是死,也不会再跟你回去!” 云天行道:“你已别无选择。” 第二百二十二章 孩儿不孝 铅云越重,雷鸣越急。 偌大的广场上,云天行和常笑之在挥着刀剑拼杀,阿笙站在不远处,注视着他们。 看到常笑之被压得连连败退,阿笙也是吃惊不已,当初云天行与他初次交手时,没少挨刀流血,现在状况却发生了大翻转,纵是她知道云天行进步很快,也没想到会这么快。 云天行道:“常笑之,你还抵抗吗?” 常笑之沉着脸,嘴角带着一丝血迹,道:“少废话,要杀便杀,我一个字都不会说。” 云天行道:“你知道四海盟都干了些什么,如果你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物,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我会毫不犹豫杀掉你,你应该知道你自己的重要性,为那些无辜的人想想吧。”说完,收剑后撤,站到两丈外。 阿笙走到他身边,道:“怎么停手了?” 云天行缓缓握紧剑柄,道:“就像温大哥说的,杀他很容易,但如果他死了,可能还会有更多人会无辜惨死,世上已有太多的不幸,我不想再看到那些可怜孩子的尸体,真的不想了……” 阿笙仰头看着他,道:“可他仍执迷不悟呢?” 云天行看着常笑之,良久不语,过了好久,才缓缓说道:“我会杀了他。” 常笑之见云天行退开,也已猜到他的意思,他现在伤势很重,又精疲力尽,根本无力逃走,他坐倒在地,双眼紧紧盯着地面,一动不动。 云天行站在不远处,就这样看着他,闪电不断在广场上空闪烁,当常笑之的脸颊被闪电照亮时,云天行忽然张开了嘴,他竟然在常笑之脸上发现了一样东西,一样令人匪夷所思的东西,那是泪! 他还会流泪? 云天行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见过常笑之杀人,就像一个无情的恶魔在肆意掠夺生命,根本没有一丝同情和怜悯。 人只要还会流泪,就说明他还没到无药可救的地步。 云天行似乎看到了希望,他真的希望常笑之还能有一点良知,哪怕是一点怜悯同情也好,即使这样也还会挽救很多无辜的人。 常笑之在流泪是因为他忽然回想起小时候。 “孩子,你知道爹为什么要给你取‘笑之’这两个字吗?” “不知道。” “那你可要记好了,爹只跟你说一遍,你若敢忘记,爹就算死了,也不会原谅你。” “爹,您是当朝大官,又受百姓爱戴,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孩子,你不懂,官场如战场,爹虽身在高位,清正廉明,但因此也得罪了不少权贵,日日如履薄冰,何况现在朝政混乱,怕是……唉,你年纪还小,跟你说这个做什么。孩子,你记住一句话‘人生多苦难,逢怨一笑之’,我给你取‘笑之’二字,就是不想你像爹一样,处处与人结怨,不论你将来做什么,一定要牢牢记住这句话。” “爹,孩儿记住了,‘人生多苦难,逢怨一笑之’。” “好孩子,好孩子……” 常笑之泪如雨下,缓缓握紧刀柄,喃喃道:“爹,淮南王害您性命,孩子已亲手为您报仇了,我知道,就算您泉下有知,也一定会打我、骂我,我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可我不后悔,您一定对我很失望吧。” 常笑之脸上露出笑容,他一个人坐在那里傻傻地笑,云天行没有过去打扰他,只是远远看着这一切,见他嘴唇翕动,似乎是在喃喃自语,却听不见他说了些什么。 常笑之笑了很久,忽然仰头望天,道:“爹,孩儿不孝!”说罢,挥刀自刎。 云天行一怔,立刻飞奔过去,见常笑之已割破了自己的喉咙,显然已活不成了,他怔怔地望着常笑之,看他喉间鲜血喷溅,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这样看他流干了血,渐渐死去。 良久之后,云天行转身离开。 “笙妹,走吧,他已作出选择。” …… 在云天行追常笑之时,逸清尘也正在追邓闲。 邓闲是往南面逃的,他对阵法颇为熟悉,伤势远比常笑之要轻得多,而且他身法不错,逸清尘与他距离在拉近,每当快要追上时,总被他用各种方法重新拉开距离。 邓闲不会穿街走巷,他走的都不是路,或者说不能叫路,他只要见人家还开着窗户,或开着门,他就会往里钻,逸清尘没办法,也得跟着往里钻,邓闲第一个进去,可以找个隐蔽的地方搞个偷袭,逸清尘再想进去,那总要吃点苦头先。 在追到常胜街时,邓闲又钻进了一家染坊里。 染坊很大,除去盛有染料的大缸,到处都有高高立起的支架,上面搭着已染好,正在晾晒的布匹,布匹垂落,如一道道帘幕,将染坊分出无数个空间,在这里面找人可真不是件容易事。 逸清尘被邓闲偷袭过数次,不过都被他躲掉了,剑是躲过了,染料可一点没躲过,两个人在染坊里又追又打,等出染坊时,个个被染得五颜六色,就像两个彩塑泥人在街上乱蹿,说不出的好笑。 邓闲实在不是个安分的人,出了染坊,刚追过两条街,又钻进了一家棺材铺。 棺材铺的老木匠正蹲在棺材里刨木,一看见蹿进来这么两个张牙舞爪的东西,而且是在阴云密布,阴风阵阵的时候,老木匠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接栽倒在棺材里,直到两人从后门离开后好久,老木匠才悠悠转醒,望望前门,再望望后门,仍是一阵后怕,不确定那两个到底是什么东西。 “喂,敢不敢停下跟我光明公正比一场,老耍这些小把戏,岂不堕了你们的威名。”逸清尘在后方喊叫。 邓闲头也没回,又蹿进了一家青楼。 这家青楼在洛阳城里大大有名,是权贵名流们经常光顾的地方,所以直到现在,仍是开着大门,门外有几个貌美女子正在与客人说笑。 逸清尘犹豫片刻,抬头看了看招牌,咬了咬牙,又跟了进去,可就这一犹豫的功夫,邓闲已经不见了。 逸清尘跳到桌上,扫视厅内众人,可依旧没能找到邓闲。 逸清尘仰头望去,见这家青楼共有三层楼,房间少说也有近百间,他这可犯难了,心道:“这怎么找,总不能一间一间搜吧,即使这样,邓闲也早趁机溜走了,何况这里当朝权贵不少,即使是云隐门,也不好派人来大举搜索,哎,这人太狡猾了。” 第二百二十三章 黑云压城 洛阳城上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城中百姓早以卸摊收市,封门闭户,准备迎接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 洛阳城郊外有座古桥,此桥早已修建多年,但却无人知晓它到底修在哪一年,就好像凭空出现一样,就连洛阳城档案簿籍中都没有任何与它相关的记载,所以,当地居民都给它起了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名字——鬼桥。 这个名字并不是凭空得来的,因为只要在阴雨天,这座桥上总会有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就像恶鬼在低语。据当地渔人透露,在雨后初晴时,经常会在桥下河水中发现尸体,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在阴雨天过桥的人。 有人花钱请道士来做法,摆下神坛,念诵法咒,说是能驱鬼辟邪;也有人请神婆来跟河神谈判,说只要每年献上几口肥健的牲口,就可以长保平安;还有人在桥头建了一座小庙,也不知供的是哪路神仙,总之,什么方法都试过了,可不论他们做什么,都毫无作用,这种事还是会发生。 其中有一次,一位胆大的年轻道士,冒雨走到古桥中央做法,在桥头等他的乡民一直不见他回来,谁知,第二天便在河面上发现了他的尸体,有人说他失足跌进河里淹死了,有人说是被恶鬼索了命,有人说他惹怒了河神,说什么的都有,可没人知道他真正的死因。 关于这座古桥,民间还有一个传言,说是一到阴雨天,地府大门便会打开,而这座桥则会与奈何桥连到一起,恶鬼们会在这座桥上徘徊,看到活人便他们推到河水中溺死,然后再把他们拉上奈何桥,送去见阎王。 这是一个可怕的传言,但的确吓住了不少人,因为一到阴雨天,这座古桥上一个行人都没有,仿佛已被世人遗弃。 而此刻在这座被阴云笼罩的古桥上,正有两个人并肩而行,他们全身都笼罩在鸦羽之下,头上戴着斗笠,在斗笠前沿右侧,用红线悬吊着一块环形玉,玉环随着他们的步伐轻微摇动着,没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两人默默地走在两端都隐藏在夜幕中的古桥上,就如从奈何桥上游荡出来的鬼魂,正在寻找不幸的过桥人。 左边一人斜背两柄长剑,嘴里不知在咀嚼着什么。 右边一人身形高大,除了藏在斗笠下的那双眼睛,几乎露在外面的地方都缠着白布带,双手被布带遮住了,脖子、嘴巴、鼻子也都被遮住了,他就像一个浑身重伤的人,但他却没有半点颓废的气息。 他们正抬头望着远方,从他们这个位置也只能望见洛阳城里散布的灯火,那高耸的楼阁早已被乌云吞噬,只剩下一座座虚幻的空壳。 那高大之人仰头望了望天,道:“真是麻烦,快要下雨了。” 那背剑之人有些不耐烦,道:“邢无伤,我说过很多遍了,用不了多久的。” 邢无伤摇了摇头,道:“唉,宁戚,我真搞不懂你,为何非要自己动手,谁杀不是杀。” 宁戚没有回答,不知道从口袋里摸出什么,又填进嘴里,继续咀嚼着。 两人又走出好远,宁戚忽然道:“酉君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邢无伤道:“死了。” 宁戚“哦”了一声。 邢无伤转头看着宁戚,道:“你似乎并不惊讶。” 宁戚道:“像他那种自高自大家伙,活不久的。” 邢无伤笑道:“你这人啊,好歹是同伴,你竟然连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我真怀疑你还是不是人。” 宁戚道:“你还不是一样。” 邢无伤道:“至少我还替他伤心了一盏茶的时间,毕竟,他还欠我不少银两。” 宁戚沉默片刻,道:“他的剑法并不差,而且有弄影剑在手,想杀他,不容易。” 邢无伤道:“他不是死在一个人手里,从传来的情报来看,他浑身上下都是伤口,各种各样的伤口,应该是被围攻而死。” 宁戚道:“以他的实力,即使被围攻,也会带走几条性命,他不是一个喜欢吃亏的人。” 邢无伤笑道:“人都死了,就算把他们都带上也无济于事。” 宁戚点了一下头,表示赞同这个观点,又道:“弄影剑呢?” 邢无伤道:“不见了。” 宁戚道:“还在天机城里?” 邢无伤道:“鬼才知道。” 宁戚道:“诸葛神机杀掉了吗?” 邢无伤道:“不知道,情报上没写这些。” 两人又沉默了,走了一会,邢无伤又仰头望了望天,道:“喂,我说宁戚,你难道没看到快要下雨了吗?” 宁戚转头看着邢无伤,冷冷道:“我说过了,用不了很久的,你最好闭嘴。” 邢无伤道:“喂,宁戚,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再说一句,我会杀了你的’,天天说这句话,你就不能换一句,哪怕换个说法也好,比如:‘你这个大块头,再说一句废话,我会把你剁成肉酱,丢到街上去喂野狗。’你看,这样说就比刚才那样好多了。” 宁戚“哦”了一声,道:“我真会杀了你的。” 邢无伤叹了口气,道:“跟你这种家伙出来,实在太无聊了。” 两人不再言语,继续在桥上走。 宁戚忽然道:“有人来了。” 两个人同时停下脚步,见桥那边出现一道人影,正在往这边飞奔而来,那人似乎也看到了他们,奔行的速度更快了,不一会就到了近前,这人手提金枪,正是从子午七星大阵中冲出来的莫少冲。 “两位大人,你们终于到了。”莫少冲上气不接下气,伤身血迹斑斑,显然受伤不轻。 宁戚道:“温如玉还活着?” 莫少冲道:“大人说要亲手杀他,我们怎敢违逆大人的意思,他就在后面,马上就追来了。” 宁戚抬起头,见前方隐约有两道人影正往这边奔来,他微微眯起眼眸,道:“你可以走了。” “下面就交给两位大人了,告辞。”莫少冲抱了抱拳,提枪绕过两人,消失在古桥另一端。 第二百二十四章 我答应你 邢无伤望了一眼莫少冲远去的身影,道:“没用的东西。” 宁戚注视着逐渐走近的两人,随口说道:“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具备你我这样优越的条件,他尽力了。” 邢无伤笑道:“可他真的很没用,不是吗?” 宁戚没再接话,双目注视前方,那两道人影也已在不远处停住,正是温如玉和妙清。 温如玉见到桥上忽然多出两个人,而且这两人的装扮十分怪异,他们愣愣地站在那里,就像从这座石桥上长出来的两座黑色石像。 温如玉眯眼望去,见这两人的装扮大致相同,只有几处地方略微不同,一个斜背两柄剑,一个浑身缠满白色布带,他从未见过有人这样打扮,这两个人戴着斗笠,笠沿压得很低,根本看不到面容,他听过有关这座桥的传言,他不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话,但这个两个人,却让他有了这种感觉。 在这座鬼桥上,四人遥相对立,天空阴云密布,电闪雷鸣,桥下河水翻涌,愤怒冲击着桥堤,仿佛要将这四人连同整座桥一同卷入浪潮之中。 妙清道:“这两个是什么人?” “不知道。”温如玉摇了摇头,“莫少冲既然能通过他们,自然是四海盟那边的人。” 妙清道:“他们看起来有点怪。” “是很怪。”温如玉沉默片刻,接着说道,“我有种不详的预感,快走!” 妙清有些不情愿,但温如玉重伤在身,的确不宜再打斗,而且这两人来历不明,她没把握同时对付两个,点头道:“我们回去。” 温如玉和妙清开始调头往回走。 邢无伤看向宁戚,道:“还不动手?” 宁戚道:“温如玉留给我,另一个处理掉。” 邢无伤嘴角微微一笑,飞身往两人冲去。 温如玉和妙清虽然在往回走,但警戒性从未降低,在邢无伤奔来时,他们便已发现。 “我来拦住他,你先走。” 妙清回身站定,将拂尘搭在臂弯,望着邢无伤越奔越近,黑色鸦羽大氅在阴风中狂乱飞舞,还有那双缠满绷带的手,和那张同样缠有绷带而且只露有一双眼睛的脸孔。 “嚯,大美人一个,不过,我这人可不懂怜香惜玉。” 邢无伤嘴角微扬,抡起拳头,猛朝妙清砸去,拳风带着呜咽,就像一只被斩断双脚的恶鬼在哀鸣。 “贫道难道还需要你这病秧子来怜吗?” 妙清哼了一声,左掌翻起,猛地往前一推,正面去迎那缠满绷带的拳头。 拳掌一碰,妙清脸色微变,暗道:“这人好大的力气,只是普普通通的一拳便有如此力道,果真有些本事。” 妙清与他对过一招,便不再与他硬碰硬,身形躲闪间,不断用拂尘攻他要害,可令她惊讶的是,此人看起来高大粗壮,想不到身法竟也如此灵活,每次快要触及时,总被他扭身躲掉,自己不但没打到他,反被他硬逼着接了三拳,震得整个手掌隐隐发麻。 “再吃我一拳!” 邢无伤塌地跃起,内力凝聚在拳上,猛地挥出,鸦羽飞动,绷带乱舞,拳风中夹带的呜咽比桥洞里的哀鸣更让人心惊。 妙清看出此拳威力不俗,不敢掉以轻心,双掌交叠,内力凝聚掌心,重拳飞到,“嘭”的一声,妙清一声闷哼,倒射飞出。 温如玉飞身上前,伸掌在她背心轻轻一带,将其余劲力化去,但面上仍掠上一抹凝重,心道:“被妙清抵去一部分,残余部分竟然还有如此大的力道,看来此人善用外家功夫,与他硬碰硬实乃下策。” 温如玉凝神望着邢无伤,见他赤手空拳,身上也没带任何兵器,不由暗暗惊疑,目光一转,望向宁戚,见他背上斜背两柄剑,一直站在后方,似乎没有参战的打算,笠沿压得很低,根本看不到面貌。 温如玉沉默片刻,俯在妙清耳边,低声道:“我缠住他们,你快走。” 妙清一惊,回道:“那怎么成,你伤势太重,你先走,我来缠住他。” 温如玉道:“此人空有一身蛮力,如果后面那位不插手,我自有办法对付他。你快走,不然谁都走不掉。” 妙清咬牙瞪着他,道:“温如玉,不准你再说这种话,就算要死在这座桥上,我也跟你死在一起,哪怕进了地府,你都休想再丢下我!” 温如玉见她面带幽怨之色,微微一笑,道:“闹脾气也要分个时候,听话。” 妙清强忍眼泪,道:“你说过的,你会永远保护我,我不走,你死了,谁来保护我!” 温如玉笑道:“我没那么容易死,你若不走,我可要生气了。” 妙清转开头,道:“我不管,随你生气好了,你若死了,我立刻投江自尽。” 温如玉摇头叹息,道:“你现在就走,去找逸师弟他们来帮忙,我答应你,在你回来之前,我一定活着。” 妙清泪光闪动,显然她已开始动摇了。 温如玉笑道:“你会相信我的,对吗?” 妙清含泪点头,道:“温如玉,你答应过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你一定不能死。” 温如玉笑道:“我没忘。” 妙清道:“那好,我去找帮手。在我回来之前,你一定要活着,如果你死了,我一定投江自尽,你知道我不会骗你的。” 温如玉笑着点头,道:“我知道,快走。”说罢,转身面对邢无伤,拔剑出鞘,挡在鬼桥中央。 妙清望着他的背影,看着他背部大片殷红的血迹,落下两行清泪,咬牙扭过头,快步往桥头奔去。 “哼,我想杀的人,还没有一个能逃掉的。” 邢无伤目光闪过一丝寒意,足下一蹬,脚下青砖崩裂,壮硕的身形如箭一般,朝妙清直射过去。 忽然,一道人影闪到他面前,这人有着极为英俊的外面和一双清澈的眸子,是温如玉,他右手执剑,左手两指轻抚剑身,内力到处,剑身嗡鸣作响。 “滚开!”邢无伤大喝一声,挥拳径直往温如玉脸上砸去。 温如玉不惊不怒,满头乌发被拳风激得狂乱飞舞,仍挡在他面前,寸步不移,左手抚着剑身,当两指拂过剑尖时,温如玉双目精光大放,低声轻喝。 “陌上花开,绽放吧!” 第二百二十五章 春花飞剑 “春花飞剑!” 邢无伤双目微眯,见温如玉的剑上竟然隐隐闪过一抹银芒,他初时还以为是幻觉,下一刻,银芒一闪,温如玉的身形便凭空消失了,只留下一道极为模糊的残影。 “不好!” 邢无伤发觉情况不对,立刻让身体往旁边倾斜,下一刻,一柄飞剑自后方射来,从他耳畔飞过,伴随着剑吟和疾风。 邢无伤本想抓住这柄飞剑,可还未等他动手,这柄飞剑便如飞花般碎成无数片,消散在空气中。 邢无伤双眼忽然大睁,猛觉左侧又有一柄飞剑射来,剑风所刺位置是他的头颅,他根本来不及思索,猛地蹲下身子,剑影停在他头顶上方,又逐渐崩裂成无数碎片,如飞花般散落殆尽。 “好快的剑!” 头顶剑影还未散尽,右方又射来一柄飞剑,邢无伤下蹲的动作还未做完,便强行终止,双腿猛蹬,纵身跳起,就在他跳起的刹那,飞剑射入他脚底,停滞片刻,又开始慢慢消散,远处望来,便如他在踏剑飞行一般。 “他已经到这种程度了吗?”宁戚在不远处望着这一切,“以极快的身法配合极快的手法出剑,一剑刺出,会产生剑影,收剑时剑影被剑上的内力震碎,散若飞花,这是他的拿手招数——春花飞剑。” “当邢无伤想要抬手抓剑时,他的剑怕是早已收回了,换句话来说,这根本就是一柄抓不住的剑!” 邢无伤在鬼桥上飞速闪躲,在他周围一道道残影不断变换位置,每一道残影前都有一柄如飞花般正在消散的剑影。 “可恶!” 邢无伤咬紧牙关,刚才这一剑来得又快又刁钻,纵使他闪躲及时,后心位置还是被撕下数片鸦羽。 鸦羽刚一离身,便被剑光斩为数段,还未来得及飘飞,一道人影从中掠过,鸦羽碎片便被人影带起的劲风卷到远处,就如消散的剑影一样。 “嗯?” 邢无伤惊讶地发现,温如玉的残影越来越清晰,也就是他的速度又加快了,不仅如此,他出剑的速度也越来越快,邢无伤毫不犹豫,再这样下去,自己绝对会中剑。 刚才他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现在温如玉又突然加速,如果跟不上他的速度,那一定躲不开他的剑。 宁戚面无表情地望着这一幕,暗道:“将逍遥游步法修到深处,便会衍生出‘踏风行’的效果,移动速度也会再次得到提升,看来他的确已领悟到这一点。邢无伤身法不错,但那并不是他的专长,与踏风行状态下的温如玉相比,还要差上一筹。以己之长,克敌之短,温如玉,看来你比以前更长进了。” “温如玉,敢不敢跟我堂堂正正打一场,游走偷袭,难道你们云隐门就只有这点能耐吗?”邢无伤跟不上温如玉的速度,被对方逼得不停躲闪,他向来喜欢跟人正面硬碰硬,不想这温如玉一上来,就用这种快招,根本不给他任何出手的机会。 温如玉毫不搭理他,不断在他周围快速游走,在进一步提高移动速度后,每一次出剑,总能有所斩获,当然,斩获的目标不是人,而是邢无伤大衣上的鸦羽和他缠在身上的绷带。 温如玉不懂,这个人为何要用绷带将自己缠住,他看起来不像是有病的样子,不但没病,而且比常人还要健康,因为没有哪个生病的人能挥出如此有力的拳头。 他虽然在速度上占尽优势,但邢无伤也绝非木头人偶,在躲避的同时,他总在找机会攻击,企图用他的重拳,将这个在他周围不断跳动的“蟑螂”一拳轰死,但这种机会并不多,从刚才到现在,他一共出过五拳,四拳打空,一拳被温如玉用掌力强行接下。 温如玉本就身受重伤,如此这般斗下去,身体绝对会支撑不住,能不能杀死这个大块头还是个未知数,他最担心的却是那个背剑之人。 他想不通,既然他们是来杀人的,为何他要站在一旁观看,从眼前这人的身手来看,那背剑之人应该也不会差到哪去,如果两个人一起上,他断然没有活路。 风更急了,雷声更响了,鬼桥桥洞里传来令人发冷的呜咽声,被乌云染黑的潮水不断砰击着鬼桥,水花溅起两丈多高,被风一吹,化为雨雾。 “血?” 在温如玉一剑刺过后,邢无伤讶然地叫了一声,在他手背上竟然多了一滴血,这当然不是他的血,他虽然跟不上温如玉的速度,但却没有受伤,他眼中光芒闪动,这是温如玉的血! 不错,这正是温如玉的血,背上伤口不浅,即使上好了药,也无法在短时间让伤口愈合,只要一挥剑,背上的肌肉就会颤动,伤口就会重新开裂,现在鲜血已顺着手臂流到手背,再从手背流到剑上,这一剑刺出去,对方还未受伤,自己却先开始流血。 邢无伤笑道:“温如玉,你有伤在身,还能使出如此凌厉的剑法,我很佩服,不过,你很快就会死的,因为你根本杀不死我!” “那可未必!”温如玉嘴角微微扬起。 话音落下,温如玉的剑忽然停了,可他的人还在邢无伤周围游走,似乎是在寻找时机。 邢无伤不知他想干什么,但他知道,温如玉坚持不了多久,他一定是想保存实力,找机会给自己来个必杀一击。 “来了!” 邢无伤见温如玉身形一晃,已饶他身后,他立刻回身轰出一拳,心中暗喜:“他流了这么多血,就连速度也大不如从前了,不知能不能接下我这一拳。” 温如玉一剑刺出,邢无伤一拳轰出,可就在拳剑相接的刹那,剑身又如飞花般开始散落,邢无伤双目大睁。 “又是这一招!” 邢无伤太过掉以轻心,发现自己上了当,这根本就是温如玉故作弱态给他看,可等他想明白时,却已经太晚了。 “永别了!”温如玉的声音在他背后悄然响起。 第二百二十六章 百战无伤 “永别了!” 邢无伤紧屏呼吸,听着温如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温如玉乌发乱舞,倏地一剑,向邢无伤后心刺下。 那里本有鸦羽遮挡,但已被温如玉用剑斩光了,露出里面的绷带,绷带被肌肉撑起,从绷带缝隙间,隐隐能看到邢无伤那古铜色的皮肤,他没穿任何宝甲铁衣,这一剑势必会要他性命。 “叮——” 温如玉一怔,发现情况不对,立刻飞身后撤,他没有听错,这明明是刺在铁板上才有的声音,而且他这一剑根本没有刺下去,就像刺在了铁板上。 “这怎么可能?难道他的皮肉是铁打的吗?” 温如玉惊讶地望着邢无伤,刚才那一剑如果刺在肉身上,定会一剑穿心,可这个人的身体竟然刺不进去! 邢无伤微微一笑,道:“打了这么久,忘记介绍了,我叫邢无伤,还有个绰号‘百战无伤’,你的剑,根本伤不到我!” “百战无伤?” 温如玉紧紧攥着剑柄,许久说不出话来,他总算明白这人为什么不用兵器了,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兵器,如果连剑都伤不了他,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对付他。 邢无伤道:“我早就警告过你了,你杀不死我,不过,你那招很厉害,如果换成是别人,一定会被你杀死的,可你偏偏遇上了我。” 温如玉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阁下是金甲门的后人吧。” “哦?”邢无伤笑道,“你连金甲门都知道?” “几十年前,金甲门曾在江湖上引起不小的轰动,听说练的便是这种功夫,大成者,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十分厉害。”温如玉顿了顿,“不知什么原因,金甲门兴盛很快,衰弱也很快,如昙花一现,最后就连门墙都已荒废,自此以后,金甲门便逐渐被人淡忘了。” 邢无伤道:“那都是陈年往事。” “想不到今日还能见到金甲门的后人。”温如玉摇头叹息,“可惜,可惜。” 邢无伤横眉一竖,道:“有什么好可惜的?” 温如玉道:“金甲门鼎盛时,门中弟子行侠仗义,锄强扶弱,备受江湖人赞誉;金甲门衰落后,曾让很多人扼腕痛惜,可今日再见金甲门的后人,却甘愿成为四海盟的爪牙,难道不可惜吗?” 邢无伤哼了一声,却没再说什么。 宁戚忽然从后面走来,道:“这个交给我,去解决掉另一个。” 邢无伤抬头望向温如玉身后,那里正有个人影走来,正是刚才逃走的女人,她竟然又回来了。 妙清根本没有走,她知道温如玉是想让她活下去,才故意让她去找援军,他身受重伤,就算自己能找来援军,他也撑不了那么久,起初她真被温如玉骗过去了,走到半路才忽然醒起,便又回来了。 温如玉回头瞥了一眼,见妙清正用幽怨的眼神望向自己,妙清回来,他并不惊讶,他们从小就认识,算是青梅竹马,如果让他抛下妙清一人逃走,他同样做不到。 温如玉偏头看着妙清,笑道:“想跟我一起死?” 妙清道:“毂则异室,死则同穴。” “好一个‘毂则异室,死则同穴’,你们两个已经走到一起了吗?” 宁戚走上前,左手两指捏住笠沿,缓缓除下斗笠,天空闪电忽起,照亮了他那张一直隐藏在斗笠下的脸。 “二师兄!” “宁戚!” 温如玉和妙清同时呆住了,想不到这背剑之人竟是他! 温如玉整个人都在颤抖,眼前这人不正是他苦苦追寻的二师兄吗?在他拜入云隐门时,来山下接他的是宁戚,在云隐门与他关系最好的也是宁戚,在听到宁戚杀死大师兄,叛离云隐门的消息时,他悲痛欲绝,下山去寻他,可走遍整个江湖,都没有他的踪影。 “喂,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温如玉。” “嗯,温如玉,你这名字叫起来太麻烦,我以后就叫你小玉子吧,哦,忘记自我介绍了,我是你二师兄,我叫宁戚,来,小玉子,叫声二师兄来听听。” “二师兄。” “太小声了,我没听到。” “二师兄。” “这才乖吗,小玉子,你知道吗,云门山上有一颗仙果树,吃了树上结的仙果不但能强身健体,还能延年益寿,我看起来只比你大几岁,我其实有七十多岁啦。” “啊,二师兄,你哪有那么大,师父都还不到四十岁。” “怎么,不信啊,你在这等着,我去给你摘一个尝尝。” “二师兄,这不是地瓜吗?” “你这小鬼头,这哪是地瓜,这明明是仙果,快吃了,明天就能跟我一样高了。” “二师兄,我没长高啊。” “二师兄,你带我玩嘛。” “二师兄,师父来了,我先躲起来,你千万别说我来过啊。” …… 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温如玉看着宁戚,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如果不是有人亲眼目睹,他绝不相信宁戚会杀死大师兄,原本待人温和的师兄,一夜间竟变成了云隐门的叛徒,他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宁戚的相貌跟以前没有太大区别,只是脸上多了些沧桑,以前他最注重的头发,现在却只是随意束在脑后,但从这点来看,他的改变也可以说非常大,以前爱惜如命的长发现在似乎已被他冷落了。 “二师兄。”温如玉的声音已有些哽咽。 宁戚道:“我已不再是你的二师兄。” 温如玉颤声道:“二师兄,跟我回云门山吧。” 宁戚冷冷道:“不要再喊我二师兄。” “二师兄!”温如玉大吼一声,“我不信你会平白无故杀死大师兄,我走遍天下,可却听不到一点关于你的消息,你为什么要躲着我?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整整八年!” 宁戚冷冷地看着温如玉,一言不发。 妙清看着有些近乎疯狂的温如玉,上次见到他这样,也是在八年前,正是宁戚离开云门山的那一年,温如玉将自己锁在酒窖里,谁喊也不开门,如果不是他师父震破石门,他恐怕要将自己溺死在酒缸里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和光同尘 妙清自打认识温如玉以来,从他嘴里听到最多的一个人,便是宁戚,听他说得多了,妙清也好奇宁戚是一个怎样的人,后来温如玉偷偷指给她看,那时宁戚正在紫竹林练剑,发现他俩躲在石头后面嘁嘁喳喳,拿剑追了他们半个云门山。 自那以后,妙清也认识了宁戚,给她的感觉,宁戚是个稳重的人,关于这一点,温如玉跟他很像,温如玉自己也说受宁戚影响最大。 宁戚这个人平时不苟言笑,偶尔也爱捉弄人,他们熟悉以后,妙清也有幸吃到了“仙果”,她跟温如玉一样,吃过“仙果”后,第二天都没长高,再去找宁戚问原因时,宁戚却说:“吃一个地瓜就想长高,你也太异想天开了吧。” 宁戚平时不跟他们一起玩,总喜欢一个人呆在紫竹林练剑,所以,他一直是云隐门当代弟子中剑法最高的一个,就连常常到云门山访友的张天师也对他赞不绝口。 在妙清的印象里,宁戚不像是会杀自己师兄的人,但有很多人亲眼目睹事情经过,就算她不信也不行了。 在宁戚叛离云隐后,温如玉便开始游历天下,妙清知道他为何心血来潮要游历天下,不仅她知道,温如玉的师父也知道,但他没有拒绝弟子的请求,只让他答应一个条件,回来后代他接管云隐门大小一切事务,温如玉想也没想,一口答应,给师父磕了三个响头,当天便背剑下了云门山。 这一游便是八年。 游历的确是个让人成长的好方法,温如玉回到云门山后,各方面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履行了当初的承诺,代师父执掌云隐门大小一切事物,一直到现在。 温如玉强行压住内心激动情绪,道:“二师兄,是你挑唆卫戟师弟对师门不利的?” 宁戚道:“是我。” 温如玉的手在抖,道:“他差点杀死逸师弟。” 宁戚道:“看来他失败了。” 温如玉道:“二师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宁戚沉默片刻,道:“没有为什么,我要把我的过去全部抹杀掉,包括云隐门的一切,我会把你们一个个都杀掉,今天杀掉你,下一个目标便是逸清尘。” 温如玉哽咽道:“我记得你说过,你拼命练剑,为的是能在云隐门落入危难时,有足够的能力来守护它,二师兄,可你现在在干什么?” 宁戚道:“温如玉,你难道还不懂吗,人都是会变的,那时的豪言壮语,在我现在看来,就是一个笑话,没人会把一个孩子的誓言当真的,你太天真了。” 温如玉摇了摇头,道:“不对,你不会这样做的。” 宁戚伸手抓住其中一个剑柄,“噌”的一声,拔剑出鞘,冷冷道:“那我便做给你看!” 妙清拉住温如玉,飞退两丈,早在宁戚叛离云隐之前,就是云隐门当代弟子中最厉害的一个,这么多年不见,他的实力不知又涨了多少,即便没有受伤的温如玉都未必是他对手,何况现在这样。 “同尘剑!” 妙清眯眼看着宁戚手里的剑,这柄剑一直是宁戚的佩剑,在她认识宁戚时他在用,现在仍然在用,却不知另一只鞘里藏的是哪柄剑。 温如玉的目光也落在宁戚的剑上,道:“师父赠你的剑,你还在用。” 宁戚道:“剑乃无情之物,只要能杀人,对我来说已足够,谁赠的并不重要。” 温如玉道:“你背的另一把是大师兄的‘和光剑’吧。” 宁戚道:“是又怎样,等你死了,我一样会拿你的剑来用。” “宁戚!”妙清喝道,“他对你一直念念不忘,离山游历八年,走遍天下,就是想带你回山,你却还要杀他,你还有一点人性吗?” 宁戚目光转动,道:“妙清,你可知道云隐门天分最高的人是谁?” 妙清转头看向温如玉,她曾听师兄张天师说过,在云隐门当代弟子中,温如玉是天分最高一个,这是他师父亲口告诉张天师的话。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宁戚又道,“你可知道云隐门最懒散的人是谁?” 妙清没有说话,她知道,最懒散的人也是温如玉,以前温如玉的确是非常懒散的,别的师兄弟都在刻苦练功,他总是偷偷跑出去玩,这一点,她最清楚。 宁戚道:“以他的天分,如果把玩的心思都用在练功上,我现在一定不是他的对手,如果我现在能杀死他,那也只能怪他自己不争气!” 妙清道:“这不公平,他身受重伤,能撑到现在已经不容易了,怎么可能会胜过你!” “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公平的事,成王败寇的道理你难道不懂吗?”宁戚道,“不过,在杀他之前,我要先杀了你,至少,让你死在他面前,或许更能激发他的斗志。” 温如玉道:“二师兄,你要杀便杀我,看在我们师兄弟多年的情分上,放过妙清吧。” “温如玉,你把女人看得太重,所以才会死在我的手里。”宁戚转动剑锋,“你比我聪明,但没我活得久。” 温如玉沉默良久,道:“以前的你,不会说这种话。” 宁戚道:“我说过,人都是会变的。” 温如玉道:“妙清是龙虎山的人,张天师也曾指点过你,你难道忍心杀死他的师妹?” 宁戚冷冷道:“我连自己的师兄弟都会杀,难道还会在乎别人的师妹?” 妙清看向温如玉,道:“你不要求他,他已不再是以前的宁戚了,不管你对他的感情有多深,他都已变了,你清醒点吧。” 温如玉沉默不语。 邢无伤仰头望了望天,道:“宁戚,快要下雨了,你要杀人,能不能麻利点,我可不想变成落汤鸡。” 宁戚转头冷冷地看着他,道:“我说过,不会很久的,如果你再提一次下雨的事,我第一个先杀你!” “又是这句话。”邢无伤摊了摊手,“要不要我帮你解决掉这个女人,我不太会怜香惜玉,她既是你的朋友,打烂了可别怨我。” 宁戚看着妙清,道:“张天师的确指点过我,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不会让你死得太难看。”转头对邢无伤道,“动手。” 第二百二十八章 吃我一坛 风更急,雷更响。 邢无伤似乎很听宁戚的话,在宁戚说“动手”二字后,他又挥着拳头朝妙清飞扑过去。 温如玉知道他的本事,百战无伤的名头可不是玩笑,钢筋铁骨,刀枪不入,妙清的拂尘根本伤不到他,即便是他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找到破解之法。 “我来对付他,你见机行事。” 温如玉朝妙清喊了一句,还未动身,猛觉一道剑风从前方射来,好快的剑! 同尘剑!是宁戚的剑! “当——” 两剑相交,火光一闪即灭,四目相对,温如玉用难以言明的眼神看着宁戚,咬牙道:“二师兄,你一定要这样吗?” “我说过了,我已不再是你的二师兄。” 宁戚撤剑,飞起一脚,温如玉不知是躲不开,还是故意没躲,被宁戚一脚踢中胸口,闷哼一声,倒摔出去。 妙清刚与邢无伤交上手,猛见温如玉倒飞出一丈,摔在桥面,连连吐血,忙抽身向他奔去。 邢无伤横眉一竖,挥拳朝妙清后心打去,心道:“我这一拳下去,准要将你肋骨打断,不过,是你自己将后背留给我,可不是我故意偷施暗算。” 就在邢无伤快要接近妙清时,猛听身旁响起一道惊雷般的呼喝。 “吃我一坛!” “嘭——” 一个黄色酒坛在邢无伤脑袋上炸开,陶片四下崩飞,酒水飞溅。 邢无伤突遭偷袭,大吃一惊,这是一个陌生的声音,他知道对方又来了帮手,可刚才桥面上明明只有他们四个,这人从哪里来的? 邢无伤想睁开眼睛,看看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是谁,可眼睛却失去了控制,根本睁不开,眼泪哗哗流个不停。 “苍狼咆哮!” 又是一声暴喝,邢无伤胸口又遭受一记重击,整个人倒飞出去,“嘭”的一声,一头撞在桥边石栏上,将一根大理石护栏撞入桥下,溅起大片水雾。 宁戚见邢无伤被人打了回来,微感惊讶,转目望去,只见一黑衣人站在桥中央,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拎着一个破酒坛,身材挺拔,颇有风范。 宁戚道:“你是何人?” “我乃天下盗贼的克星,江湖人称‘漠北苍狼’马无贼的便是我了!” 宁戚微微皱眉,心道:“漠北苍狼?十大名捕里有这么一号人物,看来应该就是他了。” 来人正是马无贼,收拾完那群反贼才发现温如玉等人不见了,于是沿路打听,才找到这里。 桥头有一位渔夫在收船,马无贼跟他打听,才知道温如玉和妙清上了桥,他连忙往桥上赶,正好碰到往回走的妙清。妙清将桥上的事大概说了一遍,便又回到了温如玉身边。马无贼生怕让敌人察觉,便没跟她一起来,自己偷偷下了桥,用三杯御酒换了渔夫一条船,从水下划过来,准备搞偷袭。 温如玉不知其中缘由,见马无贼突然出现,也是有些诧异。 温如玉现在身体越来越虚弱,背上伤口挣开,又流了不少血,情况实在糟糕至极,基本已经丧失了战斗力,如今又来一个强援,生还的机会也多了一分,但也仅仅只有一分。 马无贼实力虽然不差,但多了一个他,未必就能扭转大局,邢无伤刀枪不入,马无贼能不能伤到他还是一个未知数,何况还有一个宁戚,实力比温如玉自己还要强,总体来说,他们这边的情况,依旧不容乐观。 马无贼甩手将碎掉的酒坛扔到桥下,道:“你们两个不够意思啊,走的时候也不喊我一声,想逞英雄是不是?” 温如玉道:“马兄,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你刚才打倒的那位是金甲门的人。” 马无贼昂起高傲的头颅,翘起大拇指对着自己,道:“马爷我长这么大,上过梁山泊,闯过土匪窝,还没怕过谁,金甲门怎么了,照打不误!”觉得自己吹得有些过了,清了清嗓子,又道,“温老弟,话说,这金甲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温如玉道:“这个说来麻烦,你只需知道,这人刀枪不入就行了。” 马无贼猛地回头,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瞪着温如玉,道:“啥?刀枪不入?那还打个啥,风紧,扯呼呀!” 妙清抬头瞪了马无贼一眼,道:“要是能走,还在这里做什么?你要是怕死,尽管走好了,我们不会怪你的。” “谁说我怕死了,我这叫好汉不吃眼前亏。”马无贼撇了撇嘴,又道,“这个背剑的呢,什么来头?” 温如玉叹了口气,道:“他是我二师兄,宁戚。” 马无贼咽了口唾沫,倒退到两人身边,低声道:“我在下面有条小船,要不我喊一二三,我们一起跳下去?” 妙清白了他一眼,道:“你就不能想点能用的主意?” 马无贼道:“这主意咋了,多好,那条船坐三个人绰绰有余,只要跳船时别被他们抓到就好了。” 妙清往远处河面一指,道:“你说的是那条船吗?” 马无贼探着脑袋往远处一瞧,微微眯起眼睛,然后羞涩地挠着头,笑道:“风浪太大,把救命船给吹跑了,嘿嘿,忘记拴住了,嘿嘿。” 妙清转过头,不想再搭理他。 邢无伤晃了晃脑袋,从地上爬起来,不停揉眼睛,眼泪仍是流个不停,宁戚见他这副模样,道:“怎么了?” 邢无伤道:“辣眼睛,他刚才用什么打我的?” 宁戚道:“酒。” 邢无伤道:“不可能,酒哪有这么辣,好像是辣椒,还有别的什么,说不上来。” “辣椒?”宁戚微微皱眉,目光转向马无贼,心道,“这人看起来挺正派,竟然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马无贼爱酒,尤其爱好酒,他当然舍不得用好酒打人,何况是御酒。 当马无贼拎着酒坛赶到这里时,御酒早就喝得差不多了,仅剩的一点也都留给老渔夫了,顺便又问老渔夫要了些辣椒油、芥子粉,掺上水,灌满半坛。 一般来说,这样已经够阴损的了,但马无贼觉得还不够,应该再加点什么,于是又挑唆老渔夫,往御坛里吐了几口浓痰,撒了一泡尿,直到酒坛内怪气扑鼻,这才肯罢休。 第二百二十九章 残忍冷血 往御坛里吐痰撒尿,那可是杀头大罪,老渔夫起初还不肯,在马无贼一番说教之下,老渔夫终于甩去以下犯上的念头,义无反顾地做了这些事,他心里这样想:“以后跟孙儿在大树下乘凉时,也可以自豪地跟他说,你爷爷我曾在皇上的酒坛里吐过痰,撒过尿。” 人人都有虚荣心,老渔夫也一样,他不但对孙儿说,逢人便要说一遍,打鱼的老友知道了,街上的菜农也知道了,众人自然不信,也权当是个茶余饭后的笑话,结果一传十,十传百,就传到当地知府大人耳朵里去了。 俗话说得好:“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这位知府大人虽然不想当将军,可也不想年年当知府了,油水太少,而且十年八年都见不到皇上一面,更别提升迁了,于是他便将这个笑话写进了奏折里。 后果可想而知,天子乃人中龙凤,在他酒坛里吐痰撒尿,别说天子忍不了,就是个普通人都忍不了。一道诏书下来,老渔夫满门抄斩,上奏章的知府偷鸡不成蚀把米,也被革职查办,送进大牢。当然这都是后话。 温如玉见邢无伤不停揉眼睛,便道:“马兄,你用什么伤了他眼睛?” 马无贼挠了挠头,道:“辣椒水,芥子粉,浓痰,呃……还有一泡将近七十岁的尿。” 妙清对他的厌恶之情更重了。 温如玉点头道:“这倒是个好办法,不过,现在可没这些东西,等他缓过来,我们还是要遭殃。” 马无贼往那边瞧了一眼,将手掌挡在嘴边,低声道:“趁他还没缓过来,赶紧溜啊。” 眼下没有别的办法,温如玉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三人突然转身飞奔。 邢无伤揉了这一会,已经勉强能睁眼了,他往身旁看了看,宁戚没在,他又抬头望去,见宁戚正执剑挡在三人面前,显然,这三人想要逃。 邢无伤攥着拳头,缓缓朝三人走去,眼里充满怨毒之色,在酒坛破裂时,他便闻到一股骚臭味,如果不是尿还能是什么?只是当着宁戚的面,不好说出来。 三人被宁戚挡住,也没有硬冲,因为谁都知道,这个人的剑很快,稍不留神便会血溅当场。 “妙清,马兄,宁戚我来挡,后面那个交给你们了,他皮肉虽硬,内脏却是软的,只需用内力攻他五脏六腑,一样能杀他。”既然逃不掉,温如玉只好想办法来应敌了。 妙清道:“你伤势太重,已经不能再打了,我来挡宁戚。” 温如玉叹了口气,道:“只有这样才有生路,如果你们有机会离开,一定不要犹豫,那人刀枪不入,应该很难对付,杀死他就更难了。” “温老弟,你这话可就见外了,你我一个在江湖,一个在朝堂,行的虽是两家事,为的却都是天下百姓,这还是你告诉我的。”马无贼取出那副带有尖刺的黑手套,慢慢戴在手上,“眼前有两个恶贼,我马无贼若是逃了,这名字就得改,我喜欢这个名字,所以,我会尽力杀死他。” 温如玉道:“马兄,不要勉强,君子不逞匹夫之勇,你若能逃出生天,再慢慢收拾他们不晚。” 马无贼笑道:“温老弟,我看你是想让我带某人逃出去吧。” 妙清知道他说的是自己,温如玉不想让她死,她又何尝想让温如玉死?如果温如玉逃不了,自己也陪他死好了,便道:“你不走,我也不走。”说罢,朝邢无伤攻去。 温如玉摇了摇头,也不好再说什么。 马无贼道:“温老弟,你我相识时间虽然不长,但你待我亲如兄弟,我不是个没良心的人,如果能带她走,我一定会将她带走的,倒是你……” “不用管我。”温如玉道,“还有一件事,千万不要跟逸师弟说你们见过宁戚,他做事冲动,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不顾后果的事,拜托你了。” “我知道。”马无贼微微点头,转头去帮妙清。 天空阴云密布,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桥洞里的呜咽越发凄厉,被黑暗侵蚀的潮水愤怒撞击着鬼桥,水花飞散如雾,朦胧而又透着一丝诡异。 妙清和马无贼已与邢无伤斗成一团,温如玉心中一松,邢无伤虽然皮肉强硬,但身法稍差,他们两个只要配合得好,也不是没有逃生的机会。 宁戚执剑挡在鬼桥中央,冷冷道:“自己死到临头了,还关心别人,温如玉,你还是一点都没变。” 温如玉道:“二师兄,以你的实力,杀死现在的我,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你还在等什么?” 宁戚道:“在杀你之前,我想让你看着你的朋友一个接一个地死去,这比杀你还要令我期待。” 温如玉苦笑道:“二师兄,你的变化还真大,以前的你根本说不出这种话。” 宁戚道:“你说我残忍也好,冷血也罢,我都接受,因为现在的我就是这个样子,我是宁戚,不是云隐门的天之骄子,更不是你的榜样,我只为自己而活。” 温如玉沉默不语,到了这种地步,虽然他不愿意相信,但眼前这个人真的不再是以前的宁戚了,他的心在滴血,苦苦找寻八年,到头来,却看到一个“面目全非”的宁戚,这要比得到宁戚的死讯更让人难以接受。 以前的宁戚是他的榜样,也是人性光明一面最真实的体现,而现在的宁戚,恰好相反,仿佛从他眼睛里只能读到黑暗,在他身上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好似一具从千年冰窖里爬出来的冰尸,没有任何感情,就连话语中也透着一股钻心刺骨的冷意。 既然宁戚已不再是宁戚,温如玉也不再奢求什么,八年苦寻终究化为泡影,他心已冷,现在只想执剑冲上去,与这个夺走他二师兄的恶魔大战一场,哪怕被杀死也好,他毫不畏惧,或许还能以自己的死,将沉睡在恶魔体内的二师兄唤醒过来,当然,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第二百三十章 僵持不下 死,固然容易,可温如玉却不能这么做,如果他跟宁戚硬拼,就一定会死。宁戚杀死他,自然会去对付妙清和马无贼,这么一来,这两人也要死。所以,温如玉就算不说话,不动手,就这样愣愣地站着,只要他还站在这里,宁戚就不会插手,他们就有逃生的可能,如果宁戚硬要阻拦他们逃走,那时再动手也不迟。 反观妙清那边,她和马无贼两人打邢无伤一个,依旧没占到上风,毕竟刀枪不入这种本事,不是谁都有的,而且极为罕见,任她再尖再锐的拂尘银丝,依旧扎不穿他的皮肉。说到底,想打倒邢无伤,靠的不是兵器的锋利程度,而是对内力的巧妙运用。 马无贼那双黑色手套背面、指节间都有尖刺,别说肉身,就是一块铁板,一拳打上去,也能留下几个印记,可打在邢无伤身上,就如敲钟一般,一打一晃,也就听个响声,根本扎不出血。 “他奶奶的,这怎么打?” 马无贼心里叫苦,忽然灵机一动,憋了一口浓痰,运力一吐,正好吐在邢无伤后心,那里鸦羽早已被温如玉斩光,浓痰直接吐在绷带上,很快便渗进去了。 邢无伤正在跟妙清过招,没搭理背后的马无贼,反正他又伤不了自己,哪料这人竟然不停朝自己吐痰,又回想起刚才淋尿之仇,理智顿时被愤怒之火吞没,邢无伤长啸一声,丢下妙清,挥着拳头朝马无贼砸来。 马无贼嘿嘿一笑,迎面又吐了一口,不过被邢无伤躲开了,浓痰的劲力不小,往后飞去,差点打中妙清。 正当生死关头,妙清没闲心跟他计较,侧身避过浓痰,继续挥掌朝邢无伤攻去。 马无贼被邢无伤缠上,断然没机会再吐浓痰,他向来不喜欢跟人硬拼,只是不断闪躲邢无伤那硕大而又有力的拳头,躲不开便举拳硬接,每次与邢无伤的拳头碰到一起,他都会虎躯一震,然后暗骂一句,他没有刀枪不入的体魄,被一股股雄浑劲力打入体内,实在不怎么好受,若再让邢无伤这么打下去,自己绝对会被打成重伤。 天上阴云密布,雷电轰鸣不断,不知是雨水还是桥下溅起的潮水,早已将桥面打湿,这座桥上平时很少有人走动,桥面两边都生满了绿油油的青苔,一淋上水,格外滑腻,马无贼踩在上面,脚下一溜,竟然仰面摔了一跤。 “哎呦!” 戏弄自己的人摔倒,邢无伤非但没有任何怜悯同情,心里暗叫报应,立刻抬脚,猛地踏下。 马无贼仰躺在地,见一张大脚迎面压来,忙就地一滚,“嘭”的一声,石屑纷飞,青石板上顿时多了一个大脚印。 邢无伤一脚踩空,哪肯罢休,一边躲闪妙清的攻击,一边抬脚连踏,马无贼在他脚下滚开滚去,硬是避过了十多脚,身下桥面早已被邢无伤踏得坑坑洼洼,石屑满地。 “遭了!” 马无贼滚得兴起,忘记边上还有石栏杆,邢无伤大脚踏来,他已无处可滚。 妙清见事不妙,忙用拂尘卷住邢无伤的胳膊,硬是将那一拳给拉住了,马无贼趁机爬起,一个飞扑,将邢无伤拦腰撞倒在地,立即使出拿手本事,先扭住邢无伤两只胳膊,用力往后掰,可令他惊讶的是,这实在太费劲了。 马无贼单凭拳上力道就能猜出,邢无伤的力气一定不小,可这一掰才知道,邢无伤的力气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大,他这一套功夫就怕遇上这样的人,如果无法将邢无伤的四肢掰过来,如何能束缚得住他? “可恶,偏偏遇上这么个怪胎!” 马无贼咬着牙,奋力将邢无伤的胳膊往后掰,邢无伤则用力往前挣,两人你来我往,咿咿呀呀竟然掰了个旗鼓相当。 马无贼吃惊,邢无伤更吃惊,他从小就力大无穷,又练就一身刀枪不入的硬功,行走江湖以来,鲜有敌手,想不到这人力气也这般大,如果不是金甲门功夫起了锦上添花的效果,他还未必能制得住马无贼。 妙清见两人僵持不下,急中生智,拂尘一抖,卷上邢无伤的脖子,用力勒住,心道:“就算你皮肉再硬,喘不上气,也要憋死你。” 宁戚和温如玉站在不远处,静静地望着这一切,谁都没有插手的意思。 宁戚对邢无伤似乎很有信心,邢无伤被两人制住,他竟然也不上前相帮。温如玉更不敢插手,他一出手,宁戚马上就会动手,原本僵持的局面,立马会变成一边倒,别说他现在负伤在身,就算没有受伤,他也没有打赢宁戚的把握。 宁戚道:“看来你的朋友还不算太弱,竟然能将邢无伤逼到这个份上。” 温如玉道:“他们本就不弱,如果邢无伤没有刀枪不入的本事,现在早已死了。” 宁戚沉默片刻,道:“这马贼的擒拿手段的确厉害,不仅双手双脚可以捆人,身体各处骨骼都能随意操控自如,简直就是一座人形囚牢,你可知道他这一身本事是从哪里学到的?” “不知道。”温如玉抬眼看着宁戚,“你知道?” “不知道才要问你。”宁戚将目光移到温如玉脸上,“看来你游历八年,也没涨多少有用的见识。” 温如玉道:“天下之大,奇人甚多,有人穷其一生都不敢说自己遍知天下事,何况区区八年。” 宁戚道:“诸葛神机似乎是个例外。” 温如玉道:“诸葛神机知道的只是大家关心的事,所以人人说他通晓世事,其实,这些也只能说明他有足够大的消息网,如果问他一些琐碎小事,他未必答得上来,对于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宁戚道:“看来你很了解他。” 温如玉道:“即便不了解他,也可以知道,诸葛神机是个人,只要是人,都逃不过命运的枷锁,也绝不可能做到超脱人类范畴的事。” 宁戚道:“可有人说他能窥探天机。” 第二百三十一章 封神箓 温如玉道:“窥探天机只是别人的一种说辞,本就不可信,就算他真能窥探天机,他自己也绝不会说,他是个聪明人,不会喜欢为自己招麻烦的。” 宁戚道:“他不喜欢招麻烦,可麻烦却总喜欢招他。” 温如玉并不否认,诸葛神机的确是个很会招麻烦的人,比他有名的人多得是,但都没他会招麻烦。 当年一个江湖名人榜,便搅得江湖鸡犬不宁,一时之间,街头巷尾,茶馆酒楼,说的最多的便是这一人一榜。人人都想找他询问自己的排名,或是自己前面还有谁等等问题,毕竟人人都想争坐榜首,又有谁愿意甘居人下呢。 温如玉在江湖上走动,时常听到有人打听诸葛神机的消息,在那些人眼里,诸葛神机就是无所不知的神仙,他们自信地以为只要找到诸葛神机,就能打听到任何他们想知道的事,哪怕是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的身世之谜。 诸葛神机便是被这些糊涂人神化了,更有甚者,已经把诸葛神机当成了神龙,只要在月圆之夜找到他,所有愿望都会实现,一夜暴富,考中状元,赢得天下第一美人的芳心,成为武林第一人等等。 殊不知,这种种荒唐想法,都是那些没见过诸葛神机的人妄想出来的,他们不想付出,不想吃苦,总想着天上会掉馅饼,掉金条,掉林妹妹这种美事,于是他们便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诸葛神机身上,不得不说,这些人是可悲的,他们就算进得去天机城,也一定会沉沦其中,无法自拔。 宁戚忽然说道:“你觉得你朋友有几成胜算?” 温如玉沉默不答,因为他已经从宁戚脸上读到了答案。从宁戚的表情来看,他对邢无伤没有一丝担忧之色,如果说他冷血无情,那邢无伤第一次被打倒时,他应该不会过问,显然,这并不成立。 温如玉与宁戚相识多年,他分辨得出,宁戚这明明是有恃无恐的表情,他不由开始为妙清和马无贼担心了,转眼望去,邢无伤依旧被两人束缚在地,根本看不出哪里不妥。 一直僵持到现在,马无贼都未能将邢无伤的手脚掰到一个可以让他完全掌控的位置,他现在只不过是在苦苦支撑,如果邢无伤能在他之前力竭,那自然最好,如果先力竭的是他,那今天死定了。 照目前情况来看,后者可能性更大,因为邢无伤根本就是一头蛮牛,似乎有着无穷无尽的力气,马无贼累得咬牙切齿,满头大汗,而他却只是出了点汗,何况妙清还一直在用拂尘勒他的脖子,这高下之别,不难分辨。 “这人到底练了什么鬼功夫,这样都勒不死?” 妙清手上又加了一分力,可不论她如何用力,终究还是无用,更让她惊讶的是,马无贼到现在还无法完全束缚住他,当初常笑之和菅无生一被马无贼抓到,根本没有太多反抗机会,这邢无伤竟然硬扛到现在,她无法想象,这根本就是一个人形怪物! 邢无伤缠在脖颈上的绷带已被扯烂,露出里面古铜色的皮肤,脖颈周围青筋暴起,整个脖子看起来比刚才粗了大半圈,显然,邢无伤正在用什么功夫抵御妙清的拂尘。 邢无伤表面上看起来毫不费力,轻松随意,实际情况并不乐观,妙清拂尘银丝又柔又锐,若换成一个常人,早将头颅割下来了,邢无伤虽有刀枪不入的横练功夫,但毕竟还是个人,被人勒住无法呼吸,实在难受至极。 马无贼突然喊道:“臭道士,你快走,我就要撑不住啦。” 妙清喝道:“你最好撑住,我是不会丢下你们,独自逃走的。” 马无贼嚷道:“我真的撑不住啦,你听我说,现在天底下男人多得是,死两个也没什么,你们女人本来就少,就算为了黎民百姓,你也得走啊!” “再胡说我抽烂你的嘴!”妙清停止输送内力,将拂尘收回,换到左手,“你再撑一会!”说罢,阖上双眼,嘴里喃喃说个不停,像是在念咒,右手凭空比划,也不知道在画些什么,任凭马无贼怎样叫喊,妙清全然不理。 温如玉远远望着妙清,似乎已猜到了什么,他紧握剑柄,紧紧盯住宁戚,生怕他突然出手干预。 妙清缓缓睁开双眼,一步迈到邢无伤跟前,将右手两指摁在他额头上,对马无贼道:“你可以松手了。” 就在妙清两指摁下之时,邢无伤只觉体内经脉运行逐渐趋缓,就连内力也无法调动,他心下大惊,暗道:“这难道是龙虎山的‘封神箓’?可恶,现在就算有万斤力气,也用不上了!早知这样,先杀了这女道士!” 马无贼轻“咦”一声,忽然发觉邢无伤撤走了所有力气,竟然一下就能将他四肢掰到特定位置,刚才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没能做到。 “你还抱着他做什么,我已将他束缚住,快想办法杀了他!我撑不了多久!”妙清额头上汗珠直冒,虽然封神箓效果明显,但消耗极大,需要不断运送内力来维持,如果稍有不慎,反会侵蚀自身。 马无贼从邢无伤背上跳下来,见邢无伤这么大一个人被妙清两指镇住,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由暗暗佩服妙清的本事。他围着邢无伤不停打转,琢磨着怎样才能整死他。 宁戚道:“竟然是封神箓,想不到妙清连这个都学会了,这可是只有一门之长才有资格学的秘箓呢。” 温如玉道:“妙清现在是龙虎山正一观的主人,自然也能学。”心里却想:“封神箓是龙虎山九大密箓之一,主控制,能在短时间内以内力压住对手经脉,让人毫无反抗之力,那效果比一般封住穴道还要有效,穴道可以用内力强行化解,这个却不可以,因为被封神箓压制住的人,连分毫内力都运不起来,只要被控制住,便完全处在任人宰割的境地,不过,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将邢无伤杀死,那便得不偿失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 你的遗言 马无贼围着邢无伤团团转,看准一个地方,便打上一拳,他手套上带有尖刺,拳上又灌有内力,这一拳下去不比刀剑差上多少,可转来转去,能打的地方都打过了,跟本没有效果。 妙清咬牙道:“再扎他眼睛!” “没用,刚才试过了。” 刚才马无贼用尖刺对准邢无伤眼睛打了两拳,邢无伤紧闭双眼,根本没有受伤。见妙清如此吃力,马无贼也不好违逆她的意思,于是对准邢无伤眼睛,又是一通拳打脚踢,可这邢无伤就像穿了一件护体宝衣一样,根本打不动。 世上没有绝对的事情,邢无伤的护体神功也是一样,总会有个罩门,谁都知道这一点,可邢无伤的罩门在哪呢? 温如玉不知道,妙清不知道,马无贼不知道,就连宁戚也不知道,如果还有一个人知道的话,恐怕只有邢无伤自己了。 “他奶奶的,这家伙怎么练得这么硬,根本打不动啊!”马无贼苦着脸说道。 妙清汗如雨下,说不出话来,她也快到极限了,再这样下去,谁都逃不了,她看着马无贼,咬牙说道:“喂,酒鬼,你走吧,我们两个不怪你。” 马无贼怒道:“臭道士,你也太看不起人了,我是那种贪生怕死的人吗,真是的,偏偏碰上这么个家伙,他奶奶的,就算杀不了他,老子也要阉了他,让他后悔一辈子!” 妙清听完,差点气晕过去,连忙稳住心神,心道:“这酒鬼真是个粗俗无礼的恶徒,这种事怎么能……万一这人的罩门真在那里呢?算了,就让他胡闹一回吧。”于是闭起眼睛,控制好内力。 一听马无贼要阉了自己,邢无伤吓出一身冷汗,虽然他的罩门不在那里,但光天化日之下,而且当着一个女道士,虽说现在阴云密布,但也不是那个事啊!虽然他与马无贼相处时间不长,但他可以肯定,马无贼绝对能干出这种事,像他这种阴损的人,一次阉不了,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于是…… 这种画面邢无伤连想都不敢想,这简直比杀了他还要难受,就算把这些人尽数杀了,难道以后让宁戚嘲笑他被人阉了几十次,甚至上百次吗?见马无贼已阴笑着蹲下身来解他腰带,邢无伤倾尽全力,大声吼道:“宁戚!还不快来帮我!” 听到邢无伤在求援,温如玉横劈一剑,试图阻止宁戚前去救援,谁知宁戚不退反进,伸指在温如玉剑上一弹,“嗡”的一声,人已擦肩而过,温如玉吃了一惊,连忙紧追上去。 “妙清,快躲开!” 妙清自然能听到温如玉的喊声,但封神箓不是说收便能收的,还需要一点时间,但宁戚来势极快,眨眼便已到她身后,根本不给她任何时间。 温如玉身形稍慢,却也紧随宁戚而来,眼见宁戚便要出剑,生怕他刺死妙清,温如玉大喝一声,一剑朝宁戚后心刺去,宁戚并未转身,反手一剑,挡下温如玉攻来的剑招,左起一掌,径直拍向妙清后心。 妙清还未来得及躲闪,便硬生生受了这一掌,掌力强劲,妙清直接被打飞出去,摔在地上,不住吐血。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马无贼正在解邢无伤的腰带,被没了封神箓束缚的邢无伤一脚踢倒在地,他“哎呦”怪叫两声,还没来得及爬起来,便见邢无伤红着眼向他飞扑过来,那感觉,就像一头饿了十天的猛虎突然看到鲜美的猎物一样。 马无贼虽然没有受太重的伤,但也已精疲力竭,动作反应迟缓不少,勉强与邢无伤过了十来招,便被邢无伤压倒在地,挣扎一会,也没能挣开。 温如玉见妙清重伤吐血,马无贼又被压倒在地,挥剑便朝宁戚砍去,他重伤在先,与邢无伤缠斗又失了好多血,早已是强弩之末,这一剑砍来,宁戚根本没用剑接,三指一捏,便将温如玉的剑给捏住了,抬起一脚,将温如玉踢飞出去。 宁戚看着趴在地上的温如玉,道:“你不用急着送死,我说过的,要先让你看着你朋友死在你面前。” 温如玉咬着牙,双臂撑住地面,又慢慢站起身来,一步步向宁戚走来,宁戚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他,当温如玉走到他面前,举起剑来时,他抬腿一脚,又将温如玉踢飞出去。 邢无伤被马无贼羞辱多次,现在将这个可恶的家伙捏在手里,焉有不报仇之理?他将马无贼双手别到背后,道:“你叫马无贼是吗,我现在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叫三声‘好爷爷我错了’,然后三步一磕,从这里磕到桥头,我便饶你性命,如何?” 马无贼笑道:“好孙贼,还知道错了,爷爷我没什么给你的,就再请你喝一壶上好佳尿好了。” 邢无伤怒火中烧,摁住马无贼后脑,“砰砰砰”在青石桥面上连磕三下,邢无伤的力道自然不轻,马无贼抬起头来时,满脸是血,早已看不出先前模样。 妙清见状,又吐出一口血,她引动封神箓太伤神,又结结实实挨了宁戚一掌,身体早已不堪重负,勉强撑起身子,脚下一个踉跄,又摔倒在地,昏死过去。 温如玉又急又怒,可他现在的情况并不比妙清好多少,能撑到现在全凭一口气,见妙清摔倒在地上,不知死活,又见马无贼被磕得满脸是血,嘴里还在不停叫骂,这样下去迟早会被杀死。 温如玉紧咬牙关,从地上战战巍巍地站起来,东倒西歪地走向宁戚,来到他面前,高高举起剑来,猛地斩下,剑锋并未碰到宁戚,意料中的一脚又来了,这一脚仍不致命,但足以将他踢飞出去。 温如玉又撑起身来,颤声道:“二师兄,放了他们,你要杀就杀我好了,你不是只想杀我吗,来吧。”他将剑丢在地上,踉踉跄跄地朝宁戚走去。 宁戚看着曾经的师弟,一步步向他走来,面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他的回应也很简单粗暴,抬腿一脚,又将温如玉踢了回去。 第二百三十三章 天降大雨 宁戚每一脚的力道都控制得非常均匀,但温如玉站起来需要的时间却越来越长,宁戚毫不怀疑,用不了多久,他这位师弟就永远也站不起来了。 马无贼被磕得头破血流,仍不肯屈服,邢无伤不想让他死得太便宜,一手掐住他脖子,将他提起来,面朝温如玉,邢无伤人高马大,稍稍一举,马无贼双脚便已离地。 邢无伤前后晃了晃马无贼,道:“趁你这位朋友还活着,说说你的遗言吧,虽然他无法帮你完成,至少我给你这个机会了,不是吗?” 马无贼本没想理他,但听他说起“朋友”二字,他还是缓缓抬起头,由于双眼早已被血水笼罩,他根本分不清哪个是温如玉,见有个人正在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便道:“温老弟,我快不行了,心里头还有几件事放不下,如果你能活下去,麻烦你帮我做了吧。” 温如玉正想挣扎着爬起来,忽然听到马无贼虚弱的声音,不禁流下泪来,双臂一软,又摔在地上,颤声道:“马兄,你说吧,我在听。” “温老弟,我在洛阳城有个临时住所,你知道的,有个惹人烦的家伙经常往我那送红薯,你派个人在那盯着,等他来了,就跟他说我红薯吃腻了,想搬家换个口味,让他别再来烦我了。” “还有春风楼的小翠,我还欠她二两银子,这女娃是个好孩子,你就破费破费,帮我把这二两银子还了吧。” “还有王员外,就是住在城南那个王瘸子,老请我喝酒,是个老好人,他老婆偷男人,我一直忍着没说,现在可以说了,你就帮我给他捎个话,就说‘你这王八犊子,就知道喝酒,老婆都让人拐跑了,你活该啊!’然后,再给他一巴掌,他脑子笨,容易忘事。” “还有好多事,不说了,说多了你也记不住,温老弟,我这个人从小就不招人待见,你拿我当朋友,这大概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了……” 马无贼还想继续说,邢无伤用力捏紧他的脖子,冷冷道:“你废话太多,再容你说一句,之后我会立刻扭断你的脖子。” 温如玉泪眼模糊,挣扎着站起来,朝马无贼这里踉跄奔来,经过宁戚身旁时,宁戚没有言语,一脚将他踢倒在地。 温如玉咳出两口血,又挣扎着站起来,泪眼朦胧,只见马无贼缓缓抬起手臂,向他竖起大拇指,温如玉双目含泪,紧咬牙关,学着他的样子,也对他竖起大拇指。 宁戚冷冷道:“无伤,别浪费时间,解决他。” 邢无伤冷哼一声,显然不太乐意,不过手上的力道却在逐渐增加,马无贼双眼早已没了视线,但他能感受到天已开始下雨了,这不是潮水,而是雨水,他仰面望天,雨水狠狠拍在他脸上,洗刷着他那张满是血污的脸。 “我要死了啊,连老天都哭了吗?”马无贼心里这样想,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忽然,他身体骤然绷紧,紧紧攥起拳头,仰天大呼。 “天下无贼!” 话毕,天降大雨,闪电齐鸣。 邢无伤信守承诺,立刻扭断他的脖子,将他抛入汹涌的潮水中,潮水无情地翻涌着,似乎早已饥渴难耐,一见有人落下,顿时掀起滔滔浪潮,将之吞没。 温如玉抢到桥边,往下一望,黑压压的潮水,哪里还有半个人影,不禁心凉透底,摔倒在栏杆旁。 大雨倾盆,妙清被雨水浇醒,坐起身来,却不见了马无贼的身影,又见温如玉倒在那里,不知死活,她顾不得仍站在一边的宁戚和邢无伤,站起身来,踉跄着朝温如玉走去。 邢无伤挡在她面前,道:“在你用出封神箓的那一刻,我后悔没有杀掉你,现在这个机会又来了,我不打算放弃,所以,你也去死吧。” 宁戚道:“让她过去。” 邢无伤一愣,木然地转过头望着宁戚,道:“你刚刚不是让我杀掉她吗?” 宁戚道:“我又改变主意了,这个女人也要由我来杀,让她过去,我不想再重复一遍。”看向邢无伤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起来,冷冷道:“还有,不要再质疑我的决定!” 邢无伤看着宁戚,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退开了。 妙清走到温如玉身旁,坐在地上,将他抱在怀里,垂泪道:“你答应过我的……” 温如玉挤出一丝微笑,缓缓抬起手来,放在她脸颊,道:“对不起,让你等了八年。” 妙清泪如雨下,紧紧搂着他,道:“有你这句话就够了。”转身朝宁戚道:“宁戚,看在往日情分上,给我们一个痛快吧。” 邢无伤看向宁戚,很好奇他会怎样做。 宁戚面无表情,提着剑缓缓朝两人走去,雷闪不断,大雨倾盆,他走得很慢,垂着头,来到两人面前站定,冷冷看着他们。 良久之后,他慢慢抬起剑来,缓缓闭上眼眸,刚要刺下,忽听一声唳啸,穿云破日,宁戚睁开双眼,只见汹涌的潮水上面,一个白色物体正穿雨飞来。 “那是什么?”邢无伤也注意到了,但雨势太大,根本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 又是一声唳啸,那白色物体越来越近了,两个人都看清了,那是一只白鹰,好大的一只白鹰,鹰背上还站着一个白衣人! 白鹰唳啸不止,天空雷声轰鸣,仿佛雷声都是被它引来的,白鹰伸展双翅,正向宁戚俯冲而来,眨眼已到近前。 宁戚连忙收回目光,猛地一剑刺下,就在这时,一道白影从空坠下,折扇往剑锋上一敲,“叮”的一声,硬是将这一剑给压了下去。 白鹰在上空盘旋唳啸,那白衣人已落在桥面上,挡在闭目等死的两人面前。 宁戚双眼微眯,臂上运力,连出二十八剑,剑光如水,倾泻而下,顿时将面前的白衣人尽数笼罩,那白衣人一步不退,手摇折扇,左敲右打,将这二十八剑尽数接下。 二十八剑已过,宁戚纵身后跃一丈,目光透过雨帘,直射向白衣人,一字一字道:“月下无影,风中无痕,踏鹰飞步,百里藏花!” 第二百三十四章 雨中对峙 来人正是百里藏花,见宁戚已认出他,微微一笑,道:“宁兄,好久不见。” 邢无伤看着白衣人,道:“你就是天下第一轻功,百里藏花?” 百里藏花看向邢无伤,道:“天下第一轻功不敢当,不过,我的确是百里藏花。” 邢无伤笑了笑,道:“这么大的雨,不好好在家待着,跑这鬼地方来做什么?” 百里藏花笑道:“阁下还不是一样?” 邢无伤笑容渐敛,心道:“都说此人轻功天下第一,单从他立在鹰背,破雨飞来这一点来看,就没几个人能做到,不知他手上功夫怎样,我倒想试试看,如果能将他打死,我的名声自会水涨船高。” 邢无伤看向宁戚,见他执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转头对百里藏花道:“阁下阻挠我们什么杀人,难道是想与我们为敌吗?” 百里藏花道:“你们杀人我不管,但如果你们要杀的人是我的朋友,那我一定要管。” “朋友?”邢无伤皱了皱眉,“哪一个是你的朋友?” 百里藏花道:“温如玉是在下的朋友,两位如果要杀他,就等于要杀我,我这个人不喜欢坐以待毙,别人要杀我,我自然会还手。” “原来你们是朋友。”邢无伤笑道,“江湖传言,你们两位有着令人惊叹的盛世美颜,我若将你们都杀了,天下男子的颜值水平会相对提高,这对我来说,不失为一件好事,不过,我有些担心,全天下的女人会不会都想杀了我?” 百里藏花笑了笑,道:“只要全天下的男人都对你怀有谢意,全天下的女人便奈何不了你。” “好像是这个理。”邢无伤挠了挠头,觉得雨有点大,便又将斗笠戴在头上。 宁戚不说话,邢无伤也不再说话,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哗哗雨声和隆隆雷鸣。 百里藏花道:“两位是想在这里站一夜吗?” 邢无伤道:“这还要看你了。” 百里藏花道:“看我?” 邢无伤道:“当然看你,如果你肯让我们杀了你的朋友,我们会走的,这真是个令人讨厌的地方,不是吗?” 百里藏花笑了笑,道:“你们要杀我朋友,竟然还要征求我的意见,你们觉得我会答应?” “你当然不会。”邢无伤冷笑一声,忽然,一个箭步朝百里藏花蹿去,抡起硕大的拳头,朝他脸上砸去。 百里藏花不惊不怒,右腿后撤,摆出一个应敌的姿态,当拳头打来时,斗笠上的雨水也齐刷刷向他脸上扫来,百里藏花微微眯眼,身子一斜,已将拳头避开,双指如风,穿破雨帘,在邢无伤心口连点六次。 邢无伤闷哼一声,倒退三步,哇的一口血吐了出来。 百里藏花收脚战直,道:“阁下钢筋铁骨,内脏也比一般人强横,我这六指虽然不弱,但远不能让阁下受伤吐血,想必在我到来之前,阁下已经受伤了吧。” 邢无伤脸色并不好看,因为百里藏花说得没错,他的确受了内伤,虽然他有一身横练工夫,刀枪不入,但妙清和马无贼也绝非等闲之辈,一直用内力震他心脉,纵是他皮肉再硬,五脏六腑也受不起这般震击,只是碍于颜面,强忍硬撑罢了。 邢无伤本想隐瞒实情,被百里藏花一语道破,面上挂不住,对宁戚道:“宁戚,你难道不想领教一下这位天下第一轻功的武功吗?” 宁戚道:“已经领教过了。” 邢无伤道:“就二十八剑?” 宁戚道:“二十八剑还不够?” 邢无伤皱眉道:“难道二十八就该够吗?” 宁戚道:“二十八剑没将他杀死,二百八十剑也是一样,跟他打起来,会没完没了的。” “没完没了?”邢无伤微微一笑,“再加上我呢?” 宁戚看着邢无伤,道:“无伤,难道你还不了解吗,他的打穴功夫专克你这种皮糙肉厚的家伙,你在他面前,刀枪不入的功夫没用。” 邢无伤没再说什么,就算宁戚不说,他也明白,刚才那六指虽然伤不到他的皮肉,但那股劲力直透体内,所造成的伤害却远比伤害皮肉更为严重,他以前没有与百里藏花交过手,但从刚才百里藏花指尖透出的劲力来看,他的内力远比妙清和马无贼要深厚,不然,绝无可能只用六指就能将自己点到吐血。 宁戚将斗笠戴回头上,笠沿压得很低,冷冷道:“你会为你今天的决定付出代价的。” 百里藏花道:“这个代价有多重?” “到时你自会知道。”宁戚转身对邢无伤道,“走吧。” 邢无伤吃了一惊,道:“走?” 宁戚道:“耽搁了这么久,他们的帮手也该到了,现在不走,到时恐怕会很麻烦,而且你很讨厌淋雨,不是吗?” 邢无伤道:“我现在已经在淋雨了。” “随你。”宁戚转身离开。 邢无伤望着宁戚的背影,咬了咬牙,看了百里藏花一眼,也跟着宁戚走了。 百里藏花望着两人渐行渐远,等那两道人影彻底消失在雨幕后,他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妙清和温如玉都还醒着,但谁也没有说话,直到宁戚和邢无伤离开后,温如玉才问道:“百里兄,你怎么会在这里?” 百里藏花蹲下身来,道:“你不是你找我来的?” “我找你来的?”温如玉惊讶地看着他,“我都不知道你来洛阳了啊。” 百里藏花用折扇敲了敲额头,道:“这可就怪了,有个人告诉我,说大通镖局内有人想害你,等我赶到那里时,大通镖局的乱子早已平息,我跟你那几位师弟打听,他们都说你往这边来了,我沿途追来,才找到这里。” 温如玉道:“是谁告诉你有人要害我?” 百里藏花道:“一个乞丐,他收了银子,只是一个传话的,至于谁让他说的,他也不知道。” 温如玉沉吟良久,摇了摇头,道:“我想不通,四海盟行事一向诡秘莫测,谁会事先知道他们布下的陷阱?” 第二百三十五章 鬼怪索命 百里藏花道:“四海盟的事你也知道了?” “只是侥幸撞破了他们的阴谋。”温如玉挤出一丝微笑,“这不,还差点被他们害死,要不是百里兄你及时赶到,我现在恐怕已经沉入河底了。”说到这里,他又想到马无贼,不禁摇头叹息。 百里藏花微微点头,道:“四海盟的事牵连甚广,不是你一人所能独当的,八月十五群雄齐聚万佛寺,你将此事告知天下豪杰,他们大都吃过四海盟的苦头,想来不会坐视不理的。” 温如玉点了点头,道:“我正有这个打算,四海盟为祸江湖,人人痛心疾首,只是四海盟解散的消息早已深入人心,没有证据,恐怕很难令人相信,谁能想到这个庞然大物会一直隐藏在暗影中。” 百里藏花道:“事已至此,我们也别无选择,如果不及早说出来,恐怕还会有更多人受其毒害,我一直在追查此事,可他们行事诡秘,很少会留下把柄。” 温如玉深表赞同,若不是侥幸撞破常笑之的事,他现在肯定也以为四海盟已经解散了,忽然想起一事,道:“大通镖局里,还有不少四海盟余孽,我早已嘱咐他们要留下活口,现在应该都抓到了。” 百里藏花摇头道:“在我赶到大通镖局时,那些四海盟余孽都已经死光了。” “死光了?”温如玉吃了一惊,“怎么会这样?” 百里藏花道:“他们眼见逃不出去,纷纷服毒死了,这些人身上都带有剧毒,如果任务失败,或者泄露组织的秘密,他们的下场必定会生不如死,服毒自杀,也许是最好的结局。” 温如玉叹了口气,道:“又是白忙一场。” 就在两人谈话间,妙清忽然吐出一口血,温如玉一惊,忙扶住她,道:“没事吧?” 温如玉刚刚死里逃生,倒是忘记了他们还在暴雨中,他和妙清都身受重伤,再淋上冰凉的雨水,情况恐怕会更糟,他体力强健,还可以忍受,妙清身子单薄,被冷雨淋了这么久,便有些吃不消了。 妙清嘴角含血,道:“不碍事,休息一会就好了。” 百里藏花道:“姑娘内伤不轻,在下略懂医术,可以帮姑娘暂时稳住伤情,不知……” 妙清咬着嘴唇,看了看温如玉,见温如玉点了点头,她才微微欠身,道:“那便有劳了。” “得罪了。”百里藏花绕到妙清身后,手臂挥动,两指隔空点出,指在妙清神道穴处,稍停片刻,两指隔空下移,到至阳穴,又到脊中穴,双指连连挥动,每一次点出都在妙清身子半尺之外。 妙清只觉一股股温和内力传入体内,翻涌的气血逐渐平复下来,原本急促的呼吸也逐渐趋于平缓,心里暗道:“现今江湖上点穴功夫已是极为少见,想不到这百里藏花还能隔空打穴,看来他六指震退邢无伤,凭得不是运气,也只有他这样的功夫才能克制邢无伤刀枪不入的硬功吧。” 百里藏花收手而立,道:“姑娘伤势过重,需要静心调养一段时间,切不可再用动刀动枪,免得引起新伤。” 妙清微微点头,道:“多谢。” “我们快回去吧,不然他们要担心了。”温如玉站起身来,“百里兄,你也跟我们一起走吧。” 百里藏花道:“不了,我还有一件要事要做,刻不容缓,告辞了。”他刚转过身,又转了回来,道:“我来过这里的事,千万不要跟任何人提起,尤其是后面来的那几位。” 温如玉转过头,透过雨帘,果然见远处隐约有三道人影正向这里奔来。 百里藏花道:“八月十五,我会去万佛寺,到时我们再见。” 温如玉道:“好。” 百里藏花纵下鬼桥,在波澜不平的潮水中飞走掠步,纵身一跃,白鹰伸展双翅,掠水而飞,从他脚下飞过,百里藏花恰好落在鹰背上,巨大羽翼猛地一拍,一声唳啸,一人一鹰没入雨雾中,消失不见。 妙清道:“好厉害的轻功,竟然能在这样的水面上飞走。” “不然怎么称得上是天下第一轻功呢。”温如玉顿了顿,接着说道,“不过,我总觉得他的轻功与众不同,像站在鹰背上飞行这种事,可从来没人做过。” 说话间,温如玉听到有人叫喊,回头一看,来人正是逸清尘、云天行和阿笙三人。 在常笑之自杀后,云天行便去找逸清尘了,当时逸清尘正满脸晦气地从青楼里出来,于是三人结伴,一同来找温如玉。 桥头破屋里的老渔夫,对这些人很不理解,这种天气,鬼桥上妖魔横行,他们这不是来送死吗,但见他们执意要打听,只要叹息着将这几个寻死的家伙大概描述了一遍。 “马大哥呢,他不是也来了吗?”云天行四下望了望,没有看到马无贼的影子。 温如玉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目光却是望着桥下那汹涌的潮水。 云天行一怔,温如玉虽然没有明说,但已经很明显了,他走到桥边,四下望了望,黑压压的潮水拍击着桥面,根本没有一个人影,何况天色昏暗,就算有也是看不到的。 “马大哥真的死了吗?”云天行缓缓握紧拳头,心头默默重复着这句话,他对马无贼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两人相识的情景虽然不太和谐,但后来相处还是十分融洽的,刚刚还从酒窖里把他救出来,转眼人就没了,云天行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一行人结伴下桥,逸清尘背着温如玉,云天行背着妙清,阿笙在前面开道。温如玉和妙清本来都不肯让人背,但身体状况实在糟糕透顶,外加天气恶劣,只好这样了。 桥头不远处,老渔夫正站在一座破屋前,看着五个人从前方经过,他掰着手指头,仔细数了几遍,嘴里喃喃道:“少了个一个,少了一个。”然后噗通一声跪下,对着鬼桥方向,不住磕头,嘴里嘟囔道:“鬼怪们又出来索命啦,鬼怪们又出来索命啦……” 第二百三十六章 故人遗愿 雨后的清晨,空气格外清新。洛阳城某条街道上,云天行、温如玉、逸清尘三人并肩而行,脚下青石路上仍残留着昨夜暴雨后的凌乱痕迹,街道两边的商铺都已开张,趁着时候尚早,都在清扫店前街面。 今天一早,温如玉说要去帮马无贼做几件事,云天行也要一起来,逸清尘放心不下温如玉的伤势,也跟着一起来了。 温如玉伤势不轻,大夫说应该少走动,多静养,但他执意要这样做,谁也拦不住。 三人来到一条窄巷里,巷子很浅,但很整洁,巷里只有三户人家,其中,马无贼就住在巷子最深处那个院子里。 这附近几条巷子里的院落都是官府特意建造的,离衙门很近,专门用来接待外来公差人员,所以,环境相对较好。 院门没锁,三人到马无贼房里坐了许久,也没见有人来送红薯。出巷时,正好撞见一个捕快,跟他一打听才知道,原来红薯都是一位瓜农帮忙稍来的。 三人又按照捕快的指向,来到大街上,找到了那位正坐在街边摇着蒲扇卖瓜的瓜农,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跟他谈起马无贼,他连竖大拇指,说是大好人,他从城外帮马无贼的朋友给他稍红薯,马无贼也经常带人来买他西瓜。 看着老瓜农热情的样子,三人心里很不好受,均想:“他以后再也不会来买西瓜了。”于是将马无贼已搬走的消息告诉他,让他帮忙转告城外那位送红薯的朋友,老瓜农欣然同意。 三人又来到城南,在一幢大院门前停下脚步,在洛阳城一说起王瘸子,没有不知道的,都竖起大拇指,说是老好人。 王瘸子的确是位老好人,但人却并不老,看起来不过四十来岁,正当壮年,他将三位陌生客人带到客厅,吩咐下人沏茶,端上点心,当温如玉透露,他们是马无贼的朋友时,王瘸子脸上立刻露出欢喜的笑容,又令他那位夫人出来向三位贵客问好。 三人一同向王瘸子夫人看去,她是一位知书达理的妇人,举止端庄大方,言语神态中对王瘸子十分恭敬遵从,如果不是马无贼说她有失贞洁,恐怕谁都不会相信。 王瘸子请他们喝茶,又请他们吃点心,她的夫人也很热情,对三人礼遇有加,三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开口,更不忍心破坏这个美满的家庭。 盏茶时间后,三人起身告辞,他们没有相互言语,但似乎已在眼神交流中达成共识,愿意将这个秘密压在心底。 王瘸子送他们出门,在走出宅院时,王瘸子叹可口气,道:“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 三人都很惊讶,王瘸子道:“他也曾用那种眼神看我夫人,就像你们一样,我知道你们是好心,其实,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 三人更吃惊了,王瘸子又道:“我亏欠于她,我也并不怪她,而且,你们也都看到了,我们现在这样很好,不是吗?夫妻一场,没必要撕破脸皮,让对方难堪,她是个懂事的女人,应该会明白过来的。” 三人也不好再说什么,随便应付几句,便离开了。 春风楼是一家青楼,在洛阳里算不上最大,可也不小了,跟其他青楼一样,门外都有迎客的姑娘,见三人停在门外往里眺望,都热情地涌上来,三人就这样被人拥簇进去了。 温如玉相貌出众,气质突出,格外讨姑娘们欢心,这才刚进门,就围上来不少脂粉女子,就连春风楼的老鸨都惊动了。 老鸨身穿绸缎锦衣,脖子上挂着一大串珍珠项链,手里摇着一柄绣有梅花的轻纱宫扇,扭动着水桶般的腰肢从人群中挤出来,亲自向这三位贵客推荐春风楼的诸位佳丽。她干这一行,少说也有几十年了,单从这三人的气度来看,一定是富贵人家的子弟,这些人花钱如水流,就算被宰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她可是深谙此道。 老鸨正在喋喋不休地推举着佳丽们,温如玉打断了她的话,道:“我们要找小翠姑娘。” 老鸨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正在掰数的手指头也僵住了,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小翠在春风楼只是个卖唱的,就连服侍客人的资格都没有,找她听曲的人少之又少,现在正在后厨帮着洗碗呢,找她的人,能有几个钱? “我们要找小翠姑娘。”温如玉见老鸨张着嘴不说话,又重复了一遍。 老鸨脸上闪过一丝不悦,转过高傲的头颅,扭着水桶般的腰肢挤出了人群。 “带三位爷上楼吧,可不要怠慢了人家。”从远处传来老鸨的声音,还带着讽刺腔调。 三人被带入一间房内,与外面豪华的楼阁相比,这简直就是一间破房子,不一会,就有一个小姑娘抱着一个琵琶走进房来,坐在离门较近的一个矮凳上,用稚嫩的语调问道:“三位客官想听什么曲子?” 三人都愣住了,这小姑娘看起来只不过十四五岁,身上穿着粗糙布衣,挽起衣袖的胳膊上还沾着未擦干净的水渍,看她慌慌张张的样子,显然还没有什么心理准备。 温如玉笑道:“我们是马无贼的朋友。” 这句话似乎很有魔力,小翠在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后,脸上那种局促不安顿时消散无踪,她用欢喜的声音说道:“马大哥呢,他怎么没有来,他最喜欢听我弹琵琶啦。” 三人又沉默了,看着小姑娘那欢喜模样,云天行不得不告诉她马无贼已死的事实。 小姑娘起初还不信,又问了一遍,才知道是真的。她丢下琵琶,抱着膝盖失声痛哭,似乎早已忘记面前还有三位客人。 小姑娘的哭声很有感染力,逸清尘经受不起这种残酷的场面,起身离开,说在外面等他们,温如玉和云天行继续坐在这里,听着小姑娘的哭声,看着她不断起伏的身子。 小姑娘的哭声停了,但还在啜泣,那瘦弱的身子还在不住颤抖,温如玉和云天行不知她和马无贼有什么样的关系,但从她刚才痛苦的样子来看,这层关系似乎并不浅。 第二百三十七章 第一次醉 小姑娘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也吐露出了她与马无贼的关系。 原来她本是一个官家小姐,因为父亲得罪了当朝权贵,全家人都被流放边境,半路都被奸人害死了,她年纪太小,便被卖进了青楼。马无贼与他父亲是朋友,在马无贼来洛阳后,偶然与她遇在一起,这才又见到了这位故人之女。 马无贼经常来春风楼看她,还要帮她赎身,可一个捕快的俸禄能有多少,而且近几年,俸禄总是来得很迟,马无贼又痛恨盗贼,自然不会去做鸡鸣狗盗之事,只能有一点给一点,这件事一直被马无贼列为头等大事。 在听小翠叙述时,两人连连叹息。温如玉同情小翠的遭遇,又感念朋友旧情,便帮小翠赎了身。 老鸨宰人宰惯了,本来五十两就够,硬是要了二百两,温如玉只重情谊,对这些身外之物,没有太多眷恋,一口便答应了,如果不是他还能使用内力,老鸨真要扑上来抱住他了。 在春风楼外分别时,小翠抱着琵琶愣愣地站在那里,温如玉问她为什么不走,她说已经没有亲人了,无处可去,温如玉见她可怜,便问她要不要加入云隐门,小翠听说可以行侠仗义,惩恶扬善,一口就答应了。 十三年后,小翠成为十大名捕中唯一一位女捕头,代号“孤狼”。 小翠抱着琵琶跟温如玉回到驿云别馆,云天行说还有件事要做,便与他们先行分开了。 云天行去邻近酒楼买了两坛酒,提着酒坛来到与马无贼相识的地方,也就是被马无贼扑倒的那条街,这里不算热闹,偶尔有几个行人走过。 云天行抱着两个酒坛,跳到院墙上,注视着曾经与朋友相识的地方,拆开两坛酒封口,喝一口,倒一口,就像在与一个看不见的人喝酒。 云天行本没有喜欢喝酒的习惯,但现在他特别想喝酒,也许是因为心里不好受,也许只是想陪朋友大喝一场,他也说不出到底是因为什么。 阿笙见云天行没有回来,找了好多地方,最后还是找到这里来了,见他坐在墙头上喝酒,也纵了上去,静静坐在他身边。 过路的行人,都会在远处驻足,往墙头上的两个怪人瞧上几眼,有人说他们是疯子,有人说他们有病,有人说他们在浪费佳酿,有人说他们想翻墙偷东西,说什么的都有,云天行有的听到了,有的没听到,他毫不搭理,依旧在做着自己的事,喝一口,倒一口。 不知是不是有人故意找来了院墙主人,那院墙主人一见有两人坐在墙头,一阵叫骂之后,举着棍子就劈打上来,阿笙夺过棍子,折断仍在地上,那主人还在骂,阿笙想跳进院里去教训他,被云天行拉住了。 云天行跳下院墙,拎着酒坛,顺着他和马无贼曾经滚过的路,找了一条无人走动的小巷,又跳上墙头,继续做着同样的事情。 从上午喝到下午,又从下午喝到太阳落山,阿笙一直在身边陪着他。云天行的酒量并不好,虽然喝酒的时间也长,但毕竟一个人喝了两坛,终于支撑不住,从墙头上栽倒下来。 等他清醒过来时,才发现自己正在一辆马车上,他揉了揉有些昏沉的脑袋,醉酒前的记忆还停留在墙头,就连从墙上栽下来事都忘了。 云天行撑开门帘,强光照得他不由眯起眼睛,他这才意识到,已经第二天了。 阿笙正在驾车,听到身后动静,转过头来,笑道:“你醒啦。” 云天行“嗯”了一声,坐到阿笙身边,四下望了望,道:“这是在哪?” 阿笙道:“刚出了洛阳城,正在去千佛山的路上。” 云天行又四下望了望,两边都是绿树灌木,实在没有什么可以用来辨识位置的事物,忽觉手臂传来一阵疼痛,低头一看,见左臂上缠着布条,布条上竟然还渗出了血迹。 阿笙扑哧一笑,道:“你还记不记得昨晚从墙头上摔下来的事?” 云天行挠头笑道:“有这事吗?” “当然有。”阿笙嘟了嘟嘴,“难道我故意编故事骗你啊。” 云天行甩了甩头,道:“我不记得了,可能是喝太多了,就连疼痛都没有感觉到。” 阿笙笑道:“你从墙头上后仰下去,摔到人家家里去啦,还好那家里没人住,不然准又要拿棍子来打我们了。” 云天行道:“我喝醉了,就算打我也没有感觉,再说了,有笙妹在,谁敢打我。” 阿笙转头看着他,认真说道:“天行哥哥,你以后可不许到墙头上去喝酒了,从上面栽下来,被那些碎陶片划伤,流了好多血,可把我给吓坏了。” 云天行点头道:“嗯,我记下了。”四下望了望,似乎又想起什么,“温大哥和逸大哥他们呢?” 阿笙道:“他们今天一早就动身回云门山了,他们两位还托我告诉你,以后要小心行事,做事不要太过招摇,四海盟那边不会善罢甘休,应该还会有所行动,总之,就是让你小心之类的话。” 云天行道:“我们是该小心,虽然常笑之已死,逃走的那两位还见过我们,如果真要对我们不利,以四海盟的实力,我们会很麻烦。一个刀枪不入的人,还有温大哥的师兄,哎,如果我们遇上这两个人,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 阿笙道:“五行相生相克,天底下哪有绝对的事情,那个邢无伤虽然刀枪不入,但毕竟还是个人,任他皮肉再硬,中了我的毒,一样让他生不如死。” “这倒也是。”云天行暗暗点头,当初李延东也比自己强上不少,最后还不是被自己给杀死了。 在江湖上实力固然重要,但同样也存在着太多变数,江湖豪侠被市井流氓阴死的也不在少数,如果正面硬碰硬,自然是实力强劲的赢,但谁也不是傻子,明知道打不过,还站在那跟你硬碰硬,那不是傻嘛。 当然,每个人看待事情的角度不同,也很难去评定哪个是对,哪个是错,也正因为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所以才有了这么绚烂多姿的江湖啊。 第二百三十八章 皇城轶事(一) 一架马车正在背离洛阳的官道上徐徐前进,云天行手执马鞭,坐在前方驾车,阿笙坐在他身边,拿着几条柳枝在编东西。 此地离洛阳已有三十余里,到千佛山只需几天路程,只要赶在八月十五之前到就好,差不多还有一月时间,他们并不急于赶路。再说,这匹老马也走不快,一路垂着头,无力地踢踏着,就像没睡醒一样。 云天行扬鞭在马臀上抽了一鞭,老马不耐烦地甩了甩头,依旧有气无力地迈着步子,云天行苦笑道:“笙妹,你从哪儿找来这么一头老马,跟大爷一样,竟然被驴车给超了。” 阿笙扑哧一笑,道:“还不都是因为你。” “因为我?”云天行一头雾水。 “是啊,因为你。”阿笙嗔道,“你喝得烂醉如泥,总不能让我背你走吧,还好碰到一个赶夜路的老车夫,不然连老马都没得坐呢。还有啊,我说要买他马车,他还把我骂了一顿……” 阿笙坐在云天行身边,手舞足蹈地说着,云天行就这样看着她,今天阿笙穿着一件淡粉色衣裙,与她那三月桃花般的脸颊,正好相得益彰。微风拂来,吹乱了她的发丝,云天行下意识伸出手,替她将遮在眼前的青丝拨到耳边。 阿笙正说得兴起,被他这一举动给吓了一跳,转过头来,见他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脸颊上掠上一抹红云,忙低下头,拉扯着自己衣袖上的花边。 云天行见她这样,微微一笑,道:“笙妹,你也会害羞吗?” 阿笙没有抬头,娇哼一声,道:“我才没有呢。” “笙妹,你真美。” 阿笙嘀咕道:“你才发现吗?” 云天行道:“我早就发现了,在第一次见到你时就发现了,你说要请我吃饭,我当时还以为自己做梦呢。” 阿笙抬起头来,凝望着云天行,道:“那现在呢?还当是做梦吗?” 云天行靠在车厢边,仰头望着湛蓝的天空,道:“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再真实不过了,你对我这么好,我真不知道该怎样报答你。” 阿笙道:“谁要你报答啦。” 云天行道:“我爹说过,做人要知恩图报,笙妹你待我好,我也要好好待你。我现在只希望能尽快报了仇,然后就带你去昆仑山看雪。你想看多久,我就陪你看多久,一月也好,一年也好,你若是喜欢,我们就在山顶搭个房子,一直住到你看厌为止。” 听他这样说,阿笙心里欢喜,道:“昆仑山是飞雪阁的势力范围,而且飞雪阁中只有女子,是不允许男子上山的,更别说在山上搭房子了。” 云天行道:“到哪都有那么多规矩,就是看个雪,又不偷他东西,等我参悟透《剑意篇》,我倒要去飞雪阁走一遭,看看她们有没有能耐把我赶出来。” 阿笙笑道:“天行哥哥,以前都是人家来找你麻烦,现在怎么想去找人家的麻烦?” 云天行笑道:“也不能说是找麻烦,就是切磋一下剑法,如果她们通情达理,让我们去看雪呢,这切磋免了也成。好男不跟女斗,就算打赢了,脸上也不光彩。” 阿笙道:“你可不要小瞧了飞雪阁,虽然她们久居昆仑,很少在江湖上走动,但论实力,完全可以与云隐门相提并论,在江湖上也是一方大势力,就算不让我们上山看雪,也不要跟她们撕破脸皮,不然,吃亏的准是我们自己。” 云天行点了点头,嘴上虽然说得痛快,但真让他一人去对抗整个飞雪阁,那无异于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江湖中能人异士奇多,为什么决定不了战争的胜败?因为偌大的战场上,一场战役开打,动则成千上万,甚至是几十万人,就算多上百八十个武林高手,也无济于事,就算对方站着不动让你杀,累也累死你,也正应了那句话:“武功再高,也怕菜刀。” 云天行又在马臀上抽了一鞭,道:“笙妹,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去万佛寺吗?” “不知道。”阿笙摇了摇头,“你去哪儿,我就去哪,我才不管你去做什么呢。” 云天行道:“九殿阎罗也会去万佛寺。” 阿笙吃了一惊,道:“你怎么知道他会去?” 云天行道:“诸葛神机告诉我的。” 阿笙道:“他不是让你什么都别说吗,你怎么又告诉我了。” 云天行道:“这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再说了,如果我连你都不信,那我真没人可以信了。其实,我早就想告诉你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刚从天机城回来,又被四海盟的人算计,马大哥也死了,这几天心里乱得很,还好有你在我身边,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一说起马无贼,云天行脸上又现出一丝忧伤,阿笙握住他的手,转开话题,道:“诸葛神机怎会知道他一定会去万佛寺,难道诸葛神机真的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这个我等会再告诉你。”云天行压低声音,“笙妹,你可知道九殿阎罗的真实身份是谁?” 阿笙白了他一眼,道:“我怎么可能知道嘛。” “我还想卖个关子呢,你都不给我这个机会。”云天行看阿笙气呼呼地瞪着自己,不好再吊她胃口,直接说道,“他就是当今皇上的九弟,也就是曾经的九皇子。” 阿笙“啊”了一声,道:“那个人不是早就已经死了吗?” 云天行道:“别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可他偏偏还活着。当初李延东就喊他九殿下,我对朝堂之事一向漠不关心,也没往那方面去想,九殿阎罗,九殿下,多么像,唉,就算想到了也会立刻否定,谁会去怀疑一个已死的人呢。” 阿笙心头十分诧异,道:“早在很多年前,老皇上就发布诏令,说九皇子突发重病,不治而亡。现在全天下人都知道九皇子已死,难道是他们故意发布假的诏令,欺骗天下百姓?” 第二百三十九章 皇城轶事(二) 云天行摇了摇头,道:“并非如此,九皇子在他们眼里的确已经死了,不过不是突发重病,而是被人设计害了。当然,九皇子并没有死,而是被人救下来了。他改名换姓,隐没于江湖,天下人却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阿笙听得糊里糊涂,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别着急,我慢慢为你说。”云天行道,“这事真要说起来,还得从当今皇上还是太子时说起。那时,老皇上非常喜欢九皇子,于是就想将九皇子立为太子,但当时太子之位早已确定,而且做太子的人是嫡长子,也就是当今皇上。古来有个传统,废长立幼会招来大祸,文武群臣自然极力反对,但老皇上仍是一意孤行,谁劝都没用。” “当时的太子本不想去争什么,俗话说得好:“皇帝不急太监急”,当然,我接下来要说的这位不是太监,不仅不是太监,还是外戚中最有权势的一位王爷——淮南王。” “淮南王?”阿笙打断了他的话,“难道就是那个被常笑之杀死的淮南王?” “就是他。”云天行继续说下去,“淮南王早已将女儿许配给了太子,如果太子被换,那他这国丈怕是也当不成了。不仅如此,他与九皇子素来不和,如果九皇子登基上位,第一个要拔除的隐患就是他淮南王。” 阿笙听到这里也大概猜到了,道:“你是说,是淮南王设计杀害了九皇子?” “就是这样。”云天行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当时老皇上巡视天下,正在归来途中,淮南王假传圣旨,召九皇子亲自前来恭迎圣驾。九皇子信以为真,连夜拍马出城,不料半路遇袭,身中数箭,后又被人灌了毒药,丢在城郊,这样本该是死定了,可造化弄人,偏偏被一个路过的游方医者给救了过来,这才留下一命。” 云天行喝了口水,又接着说道:“等九皇子恢复神智,他的死讯早已传遍天下。突然遭此大难,对九皇子来说是个晴天霹雳,换成是谁,恐怕也不会好受。何况他从小锦衣玉食,衣食无忧,如今落魄江湖,居无定所,那心绪又怎会安宁,于是他便想到了复仇,之后便撺掇常笑之杀害了淮南王。” 阿笙吃了一惊,道:“难道说,九皇子也加入了四海盟?” 云天行道:“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测,我记得马大哥说过,常笑之以前也是当官的,为什么会突然杀死淮南王呢?也可能是因为个人原因,但还有一点,常笑之在杀掉淮南王后,还死了几个人,而这几个人都是淮南王的党羽。” 阿笙道:“如果常笑之跟淮南王有私仇,杀死淮南王后再杀他几个党羽,也可以解释得通。” 云天行道:“马大哥说过,这几个人被杀时,分散在全国各地,相去甚远,但他们却都死在同一天,而且都是意外身亡,这未免也太巧了。” 阿笙点头道:“是太巧了。” 云天行道:“这本就是一场有预谋的暗杀,而且参与的人绝对不止常笑之一个。由此可见,被杀的这些人很可能参与了当年设计杀害九皇子一案,既然他们是淮南王的党羽,这种可能性很大。” 阿笙想了一会,道:“如果九皇子是四海盟的人,常笑之帮他杀死淮南王,的确可以加入四海盟,或者他一直都是四海盟安插在朝廷的眼线。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一切都能说通了。不过,九皇子为什么要去万佛寺?” 云天行道:“九皇子一直处心积虑,想要夺回皇位,设计害他的人都已死了,可当今皇上还活着,如果他想重登帝位,皇上自然会是他的首要目标。可天子身边日夜都有高手保护,而且宫中还有御林军日夜不间断巡逻,如果不是绝顶高手,恐怕连天子的面还没见上,就被人乱刀砍死了。所以,他去万佛寺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盗书!” “盗书?”阿笙道,“你是说他想偷学武功秘笈,来提升自身实力,好行刺皇上?” “大概就是这样。”云天行摊了摊手,“就算他不会行刺皇上,想要在宫内随意进出,没有足够大的本事,那也是很危险的,搞不好要掉脑袋。他的身份很特殊,如果没有绝对把握,应该不会盲目行动。” 阿笙似笑非笑地看着云天行,道:“这又是你的猜测?” 云天行摇了摇头,道:“这是诸葛神机告诉的,至于真假,我就不知道了,我想他应该不会骗我吧。九皇子入没入四海盟的事,诸葛神机没提,不过,我觉得可能性很大。” 阿笙想了一会,道:“万佛寺传承已久,底蕴深厚,那万佛洞中也不知藏了多少武林典籍,不只是他,生有觊觎之心的人不在少数,但能成功盗到书的却没有一个,莫非他有特别的手段?” “不见得。”云天行道,“诸葛神机说他已经去过几次了,但都无功而返,此次八月十五群雄齐聚万佛寺,场面自然不小,万佛寺定会派出不少僧人接待远来宾客,到时寺内防范相对薄弱,如果他真要盗书,应该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阿笙叹了口气,道:“总算有点头绪了,不然茫茫人海,要想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是啊。” 云天行也长长叹了口气,他离开青州城就是为了寻找九殿阎罗,可一直到现在都是跟在他身后跑,根本见不到人,这次是诸葛神机给出的消息,但愿是真的。 又被一辆驴车给超了。 看着老马那垂头丧气的样儿,云天行叹了口气,也没没忍心再抽他。忽然想起一事,道:“我忘说了,九皇子现在已改名叫蒙田。” 阿笙惊道:“蒙恬?秦国大将蒙恬?” 云天行笑道:“是农田的田字,同音不同字,初时我也以为是那个蒙恬。后来我仔细想过,他改成这个名字,恐怕也是别有深意。” 阿笙道:“这话怎么说?” 第二百四十章 乞讨化缘 云天行道:“秦国大将蒙恬也是服毒而死,但却是被中车府令赵高和秦二世胡亥设计害死的。说起蒙恬,不得不令人想起公子扶苏,赵高和丞相李斯想拥胡亥为帝,篡改始皇帝遗诏,逼迫公子扶苏自杀,就连蒙恬的兄弟蒙毅也含冤而死。这三位的功绩暂且不说,你不觉得他们的遭遇与这位九皇子很像吗?” “这么说来,的确很像。”阿笙沉默片刻,又补充道,“不过,就算他改名为蒙田,也不可能与那三位相比。” 云天行点了点头,道:“扶苏公子敢言直谏,仁厚爱民,只可惜,他有当天子的潜质,却没有当天子的命。蒙家兄弟一文一武,是帝国栋梁,秦二世将他们害死,等于自毁长城。他们每一人的死,都会让秦朝往悬崖边倾倒一分。” 阿笙道:“如果暴秦不亡,又哪有我汉家江山。” “是啊。”云天行叹道,“命数这种东西,还真是奇妙。让你亡,万事万物都来阻你;让你兴,万事万物又都来帮你,奇妙,真奇妙。” “古有公子,卫秦于疆;今有九皇,蒙冤于田,可悲,可叹!” 时过正午,两人路过一家客店,便将老马系在树下,进店里吃点东西,主要还是想让老马休息一会。 客店设在路边树林里,三开间的简陋木屋,里面放着十来张方桌,刀勺碰撞声不断从屋内传出,一进门便闻到一股扑鼻肉香,闻到这味道想不饿都难。 店里只有三桌客人,显得有些冷清。云天行和阿笙在靠窗位置坐下,要了两碗面。就在他们坐下不久,店里又走进一人。云天行一看到来人,立刻呆住了。 “红……红漪。” 云天行原本是在心里喊的,但不知怎的,竟真的喊了出来。红漪显然也听到了喊声,转头往他那里看去,之后便径直走到桌边坐下来了。 云天行拿着筷子,愣愣地看着红漪,阿笙也有些惊讶,心道:“怎么又碰上她了?” “不认识了?”红漪一手托住下巴,望着呆愣的云天行。 云天行将目光从红漪脸上往下移,心想:“她还戴着我的玉坠,要逗她笑才肯还我。看她这样子,我这辈子是别想要回来了。” 红漪见云天行目光正对着自己胸前,冷哼一声,就要起身离开,转而一想:“他是在看他那玉坠呢。”于是将玉坠捏起,拉起领口衣物,将玉坠放于衣内。 云天行又惊又怒,伸出手来,道:“还我玉坠!” 红漪瞥了他一眼,道:“不是说好的吗,等我戴腻了,自然还你。” 云天行咬牙切齿,目不转睛地瞪着红漪,双拳握得咯咯直响。对于红漪,他也只能摆出这副看起来凶狠的模样了。 红漪也不在意,用白皙的手掌端起茶杯,凑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道:“你什么时候逗我笑了,我也会还你的。” 云天行失落地叹了口气,道:“你怎么会在这?” 红漪随口抛出了两个字:“路过。” 云天行眉尖一挑,显然不太相信,道:“你要到哪去?” 红漪道:“千佛山。” “你也要去千佛山?”云天行眼珠一转,坏笑道,“你不会是想去万佛寺盗书吧?” 红漪又抿了一口茶,道:“我对那个没什么兴趣。” “姐姐,你是哪个门派的?”阿笙知道红漪救过云天行性命,所以对她印象还不坏。 红漪看着阿笙,道:“你觉得我会是哪个门派的?” “飞雪阁?”阿笙试探性地问道。 红漪摇了摇头,道:“我无门无派,去万佛寺只想凑个热闹,仅此而已。” 云天行道:“红漪,老实说,你到底是哪个门派的?你武功这么厉害,怎么可能无门无派呢?” “就是无门无派,这有什么好隐瞒的?”红漪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一拍桌子,“小二,快上菜。” 三人吃过饭,便一同上路了。既然都去万佛寺,结伴而行也好有个照应,云天行心里这样想,如果四海盟真想对付他们,有红漪在,他们动手前就得掂量掂量,白白捡了这么个保镖,不用白不用。 “这匹马哪儿找的,这样走到万佛寺得猴年马月?”红漪坐在车厢内,掀着车帘说道。 阿笙掩嘴直笑。 云天行回头苦笑道:“大姐,您就担待点吧,有它总比步行要好吧,等到前方市镇再换一匹就是了。” 红漪蹙眉道:“你叫我什么?” 云天行道:“大姐啊,咋了?” 红漪道:“我不喜欢这个称呼。” 云天行回头笑道:“我就随口那么一叫,别当真嘛。” 红漪将车帘勾住,曲腿坐下,道:“你去万佛寺干什么?” 云天行道:“还能干什么,自然是去当和尚。” 红漪红唇微启,道:“当……当和尚?” “是啊。”云天行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我早已看破红尘,还不如及早堕入空门,吃吃斋,念念佛,等大限一到,说不定还能被佛祖他老人家收为弟子呢。” 红漪道:“你不要去和尚。” 云天行道:“为什么?” 红漪道:“当和尚有什么好,一天到晚,诵经念佛,我最讨厌光头和尚了。” 云天行笑了笑,道:“可我喜欢啊。” 红漪微感惊讶,道:“你喜欢当和尚?” 云天行重重地点了点头,道:“喜欢得不得了,我做梦都想当和尚,天天顶着个大光头,晚上都不用点灯,顶着月光读书的感觉真好。还有啊,出门在外,根本不用花钱的,人家都抢着给你饭吃。同样是要饭,乞丐呢叫乞讨,还得看人家心情,心情好丢你一个铜板,心情不好就给你一脚。和尚就不一样,人家叫化缘,化缘你懂不懂?” 红漪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道:“不就是要饭吗?” 云天行笑道:“是要饭没错,但人家就叫化缘。但凡布施给僧人斋饭的人,都与佛门有缘,和尚们通过讨饭来广结善缘,所以就叫化缘。” 第二百四十一章 偏僻小镇 “当和尚也不是没有好处的,就算想找人家借宿,也没人会拒绝一个出家人吧,而且有佛家人临门,那是喜兆啊,这家人是要受佛祖保佑的。” 红漪被云天行说得目瞪口呆,一双美眸愣愣地看着他,也不知道该接什么好。 云天行见红漪被唬住了,笑了笑,又道:“你看,出门在外,和尚不愁吃不愁住,我们就远远不如了。买马车要银子吧,吃饭要银子吧,住店要银子吧,什么都要银子,没银子连媳妇都娶不到,人家和尚就不用,你说和尚好不好?” “是挺好。”红漪又连忙摇了摇头,“你不要去当和尚。” 云天行叹了口气,道:“红漪,你也看到了,刚才付账都是阿笙出的钱,我这人穷得很,一没银子,二没房产,将来可能要孤苦伶仃过一辈子,看着人家成双成对,在给第五个孩子取名的时候,我心如刀绞,不当和尚,我实在活不下去了。” 红漪咬了咬牙,道:“你不要去当和尚,我养你。” 阿笙再也忍不下去了,抱着肚子笑了一会,道:“红漪姐姐,他骗你的,他怎么可能会当和尚呢。昨晚还醉了酒,从墙头上栽下来了呢。” 红漪恶狠狠地瞪了云天行一眼,一把扯下车帘,回车厢去了。 云天行挠了挠头,心道:“我在胡说八道,她竟然还信了,她武功不错,可有时候觉得她就像一个小孩子,不谙世事。” 阿笙笑道:“天行哥哥,你真要去当和尚啊?” 云天行道:“就是开个玩笑嘛,本想逗她笑,把我那玉坠要回来。唉,她到底是人是鬼,天天冷着一张脸……”话未说完,云天行就被红漪隔着门帘一脚踹下马车了。 这一脚踹得太突然,云天行还没反应过来,就摔在了地上,更不幸的是,他还没来得及起身,两条腿就被紧随而来的车轮给轧了一遍。 “啊!” 云天行仰躺在地,不断哀嚎。阿笙吓了一跳,立刻跳下车来查看。红漪也掀起车帘,下了马车,道:“你没事吧,我不是有意要踢你的,我……我……” 云天行面露痛苦之色,道:“我的腿断了。” 红漪“啊”了一声,双手捂住红唇,面上担忧与懊悔之色不断转换着。 阿笙见云天行在悄悄向她眨眼,会心一笑,连忙收起笑容,道:“我扶你上车。” 云天行被搀进车厢,阿笙和红漪在外面驾车。红漪掀开车帘,往里望来,仍是一脸歉疚。 云天行不忍心再骗她,笑道:“没事啦,我装的。” 红漪道:“早知这样,就不踢你了。被车轮轧过去,就算没断也很疼吧?” 云天行笑道:“你给我笑一个,就不疼了。” 红漪知道他又想要回玉坠,放下车帘,不再跟他说话。 不得不说,这匹马的确已经老了,步履蹒跚地走到下一个市镇,已经黄昏了。 古井镇并不大,看样子也只有百余户人家,在夕阳余晖下显得有些荒凉。街道上冷冷清清,只有几个行人在低头快步行走。他们看到有陌生人入镇,眼睛里闪出警惕的目光,脚下步子也更快了。 现在刚到黄昏,街道两边的店铺便开始关门了,偶尔从一旁巷子里蹿出一条狗来,向外来的马车瞧上一眼,便低下头在地面上嗅着,也不知道在找什么。 红漪道:“这个镇子有点怪。” 云天行掀开车帘,四下张望,发现这里的人好像很怕他们,一见到他们便躲得远远的,要么跑回家里,合上门板,放下门闩。有几个小孩子趴在窗上向外张望,也被大人给拉走了,然后窗户就关上了。 其实,这个镇子已经偏离大道很远了,但却是方圆几十里唯一一座镇子。按照老马的脚程来算,再走到下一座市镇,往早了说,也得第二天下午才能到。无疑,这会浪费很多时间。三人都快被这匹老马折磨疯了,准备到镇子上买匹强健有力的马,哪怕是骡子也好,再说天也快黑了,总不能让两个女子在荒郊野外过夜吧。云天行沿路打听,才找到这个偏僻的镇子。 云天行跳下车,走在前面牵着马,沿街找了许久,才找到一家客栈。说是客栈,其实只是一座破旧的二层老楼,门外连个招牌都没有。云天行看到墙上用煤灰写着“住店”两个歪歪扭扭的大黑字,才知道这是一家客栈。 从市镇的整体状况来看,就算再找一家客栈,也未必比这里要好,眼见天就要黑了,三人似乎没有其他选择。 将老马交给店里的伙计,三人走入店内。这座古楼虽然旧了点,但里面看起来还算干净,大堂内桌桌凳凳都摆得整齐有序,就像固定在地面的一样。显然,这里很少有客人来往。 掌柜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弯着腰,戴着一顶灰色小圆帽,仿佛就是为了遮住他那满头白发。 “稀客,稀客。”老掌柜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弯着腰从柜台后走出,迎接这三位来客。 不知是因为云天行说要当和尚,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红漪一上来就点了十来个荤菜,一个素菜都没点。可惜,老掌柜摇头说,店里没有菜,如果非要在这里吃,只有清汤面,两文钱一碗。 三个人三碗面,还冒着热腾腾的白气,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动筷子。面的确是清汤面,清得不能再清了,什么佐料都没有,真的就是白水煮面,就连最廉价的苍蝇肉都没有。 为了安全起见,等阿笙试完无毒后,云天行就开动了,他苦日子过惯了,没有水的干面他都吃过,何况用水煮的清汤面呢。 等云天行吃完,阿笙和红漪同时将自己的清汤面推倒他面前。云天行看了看阿笙,又看了看红漪,道:“你们不吃吗?” 阿笙笑道:“我不饿。” 红漪道:“我也不饿。” 掌柜向伙计指了指大门,伙计明白他的意思,便将大门给关上了,又连续上了几道闩。 第二百四十二章 夜半游魂 关上店门后,伙计又拿来一个厚厚的灯罩,将火光罩住,屋内顿时黯淡下来,勉强只能看到坐在近处的人。 云天行惊道:“这是干什么?” 那伙计嘘了一声,手指往外指了指,道:“小声,有鬼。” 那伙计声音压得很低,但离三人较近,他们依旧能听清这四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字。 火光被厚厚的灯罩吸收去大部分,余下的部分透出灯罩,照在伙计那张瘦脸上,顿时变成一张惨黄而又有阴影的脸,看得三人有些发怵。 阿笙靠到云天行身边,紧紧抓住他胳膊。 云天行壮着胆子问道:“你说什么有鬼?” “外面有鬼。”老掌柜弯着腰从暗处走来,暗淡火光照在他那张苍老面颊上,又把三人吓了一跳。 云天行回想起进镇时的情形,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又见掌柜和伙计神秘兮兮,好奇心大起,道:“到底是什么回事,掌柜可以给我们说说吗?” 老掌柜在旁边一张桌边坐下来,轻轻叹了口气,道:“这个镇子里闹鬼。” 伙计站在他身后,目光不时望向大门位置,眼睛里闪着不可描述的光。 三人相互望了望,阿笙有些害怕,红漪脸上没太大变化,云天行则有些不太相信。鬼这种东西,就算有,你应该也是看不到的,但凡能看到的,那就不是鬼了。至少他是这么想的。 只听老掌柜继续说道:“早在半年前,镇外那口古井里淹死了个人,几个胆大的年轻人把那具尸体打捞上来,可把大伙给吓坏了,竟然是一具无头尸体。这件事发生后不久,镇上就有人莫名死去,初时大家还以为是井水被污染了,喝了会害病,毕竟镇上的水井都在那口古井附近。” 老掌柜沉默了一会,似乎是在回忆那日的情形,过了许久,又缓缓道:“那几口水井都是祖上留下来的,少说也几百年了,一直相安无事。自打出了那些怪事以后,很多人都提议再挖几口新井,要远离这些古井。新井挖好了,可情况依旧没有改观,还是有人莫名死去,还开始有人失踪。” “这些怪事持续了差不多有一个月,之后就传出了闹鬼的风声,刚开始大家还不太信,直到一天晚上,有人看到鬼魂在街上游荡,还有哭声。这件事一传开,很多人都动了搬家的念头,好好的一座镇子,现在只剩几十户人家了。” 老掌柜说完,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阿笙道:“既然大家都搬了,你们为什么不搬呢?” 老掌柜摇了摇头,道:“我在这里生活六十多年了,差不多也该入土了,这里是我的根,不走了,不走了。” 云天行忽然问道:“您刚才说还有人失踪是吗?” 老掌柜脸上现出一丝悲伤,道:“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可不就是失踪吗。” 云天行道:“失踪的都是些什么人呢?” 那伙计说道:“大多是女人,还有孩子。” 云天行托着下巴,想了一会,道:“真有人见过鬼魂吗?” 老掌柜道:“是有人见过,不过那几个人没几天就都疯了,之后也都死了。唉,都被恶鬼索命了。” 云天行实在无法相信恶鬼索命这个说法,至于是否真有鬼魂在街上游荡,他却不好说了,有人亲眼看见过,他还能说什么呢。 老掌柜站起身来,道:“你们早些休息吧,天一亮就赶紧离开,镇上不太平,会出人命的。”一声叹息,老掌柜弯着腰,缓缓走入暗影中。 三人只想来镇上换匹马,竟然遇上这么一档子事,心里有些不爽。让小二开了两间房,便各自回房歇息了。 阿笙和红漪住一间,云天行自己住一间,两间房紧挨着,既然这里不太平,还是这样安全一点。 小二吩咐过,不要让灯光太亮,每个房里都送来一个厚厚的灯罩。云天行还想趁夜看看书,这灯罩一罩上,他直接打消了这个念头。躺在床上思索《剑意篇》中的难解之处,不久便睡着了。 一觉睡到午夜,云天行悠悠醒来,隐约听到外面有哭声。他又想起掌柜说过的话,立刻翻身下床,带上剑,悄悄走到窗边,打开一条缝隙,向外张望。 客房在二楼,他站在窗边,借着清冷的月光,不断扫视视野内的各条街巷和住宅,可什么都没有,只看到几个树影在墙上轻轻晃动着。 云天行轻轻推上窗,抱着剑,倚在窗边。静静听了一会,那哭声隐隐约约,还在继续,就在这时,他忽听相邻房间也有开窗的声音,那是阿笙和红漪的房间! 云天行连忙打开窗户,只见一道人影蹿上楼顶。云天行吃了一惊,纵出窗外,也跟着掠上楼顶,只见一人正站在楼脊上四下张望,云天行这才松口气,原来这人正是红漪。 “你来了。”红漪仍在张望,但她已知道来人是谁。 云天行走上前,道:“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红漪道,“什么都没有。” 云天行也望了一会,仍没有发现任何怪异之处,心头不禁有些诧异,照这个声音听来,应该不会太远,可这附近又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等他们出来时,那哭声就像忽然走远了一样,渐渐模糊,然后消失。 半夜的清风有些凉,云天行缩了缩脖子,道:“这个镇子有点怪,天亮我们就离开。” 红漪“嗯”了一声,忽然指向不远处,道:“看那里!” 云天行转目望去,立刻屏住呼吸,下意识握紧剑鞘,目光尽头,两个黑影正在一条街上并肩前行,那轻飘飘的样子,根本不像人在行走,说是鬼魂一点都不过分。 “我过去看看。” 红漪刚想下楼,云天行拦住了她,道:“阿笙还在房里,你守在这里,我去。”说完,便纵身下楼,落在旁边一栋平房屋顶上。 红漪依旧站在楼顶,远远看着云天行在高矮不平的屋顶和院墙间纵跃,逐渐向那两道鬼影逼近。 第二百四十三章 麻烦又起 月,残月。 月光发出凄惨银芒,倾洒在荒凉的古镇里,让原本就有些诡异的小镇,又添了一丝清冷之意。 云天行的轻功大有长进,毫不费力地在屋顶与院墙间跳跃着。夜风吹动发梢,遮在他眼前,他却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一眨眼,那两个鬼影就会消失不见。 鬼影所在的那条街并不宽,不但不宽,还显得有些窄,比一般的巷子还要窄,但街边却有不少门户,不过也都紧锁大门。恐怕里面的人家,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门外有两个鬼影在飘荡吧。 云天行纵身跃到街边一栋瓦房顶上,小心蹲下身来,仔细望着那两个越飘越远的鬼影,心跳越来越快,手心里不由冒出一阵冷汗。他不太相信鬼怪这些东西,但这两个东西飘飘忽忽,哪里有半点人样? 云天行缓缓站起身来,纵到院墙上,悄悄向两个鬼影靠近。他将脚步压得很轻,同时一手握鞘,一手缓缓拔剑,心道:“但愿鬼魂不会使剑。” “叮——” 脚下的瓦片忽然响了一下。 “糟了!” 云天行知道自己已经暴露,再抬头时,那两个鬼影已消失不见。云天行心脏狂跳,这才一眨眼的功夫,就这么没了? 云天行再也顾不得隐藏身形,纵下墙头,提剑沿街追去。追到一条十字路口,四周寂静无声,云天行四下望了望,两条交错的长街尽头,都隐没在夜幕中,没有一个人影,就连街上的流浪狗似乎也全都消失了。 哭声还在继续,但飘忽不定,根本听不出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 云天行又纵上一处房顶,站在房脊上四下张望,周围房屋内都笼罩在暗影之中,没有半点灯火,更没有半个影子。 “难道真的是鬼?” 云天行有些难以置信,接连跳上几处高地,依旧没能再找到那两个鬼影,没过多久,那哭声也渐渐消失了。 怀着不安的心情,云天行又回到客栈楼顶。四下依旧寂静无声,就连蛐蛐叫声都没有,风中飘动着淡淡的香气,那是红漪衣上的清香。 “追上了吗?” 云天行微微摇头。 红漪仰头望向空中残月,道:“我记得你很喜欢看月亮,可你从刚才到现在,一眼都没看。” 云天行在正脊上坐下,将剑靠在肩上,仰头望月,沉默了良久,才淡淡说道:“下去睡吧,我在这里守着。” 红漪没有动身,也仍在望着月亮,道:“在这里守着?你不怕鬼?” “当然怕。”云天行沉默片刻,“可我更怕鬼来伤害我的朋友。” “朋友?”红漪回身望着云天行,咬着下唇,犹豫了好久,才怯懦地说道,“我算不算你的朋友?” “当然算。你救过我很多次,如果不是你,我早已死在阴阳二圣手中。”云天行笑了笑,“你不仅是我的朋友,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再生父母呢。” 红漪也在楼脊上坐了下来,道:“我没有朋友。” 云天行笑道:“你有朋友我才觉得奇怪,天天冷着一张脸,就像天下人都欠你二百万两银子一样。” 红漪淡淡道:“我一直都是这样。” 云天行沉默良久,道:“至少你现在有朋友了,不是吗?” “是啊。”红漪望着月亮,“我有朋友了。” 云天行道:“有朋友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你应该放声大笑,让镇子里的人包括那两个鬼魂,都感受到你的快乐。” 红漪转过头来,用那双冷冷的眼睛盯着云天行,道:“你看你是想要回玉坠吧。” “奸计”败露,云天行拍了拍脑门,道:“红漪,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你像一个小孩子,可有时候,又觉得你比谁都聪明,我实在看不透,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红漪抱住双膝,仰头望着月亮,道:“我现在也不知道我是个怎样的人。在遇到你之前,我大概还知道些。” 云天行凝望着她的侧脸,道:“你之前是个怎样的人呢?” 红漪摇头道:“你不会喜欢的,说出来恐怕会失去你这个朋友。” 云天行笑道:“你很看重我这个朋友?” 红漪点了点头。 云天行道:“我什么都没有,有时候我就在想,为什么会有人要做我的朋友呢,我甚至连请朋友吃一顿饭都做不到。” 红漪道:“你很特别。” 云天行道:“愿闻其详。” 红漪摇头道:“说不上来。” “好不容易听到有人夸我,竟然还说不上来。唉,我是有多失败。”云天行往下挪了挪,仰躺在清凉的瓦片上,双手枕在脑后,望着漫天月光。 红漪转头凝望着他,道:“你还没告诉我,你去万佛寺做什么?” “做和尚。”云天行随口说道。 红漪被他骗过一次,这次自然不信,走到他身边,伸手隔空挡住他双眼,道:“你不说,我就不让你看月亮。” 云天行笑了笑,道:“看手也一样。” 红漪面上微红,手掌又降下一寸,道:“你说不说?” 云天行缓缓合上眼,关住了月光,却关不住她手上的芬芳。他能感受到香气越来越浓,也越来越近,他甚至已经能够感觉到她手上的温度。 “把手移开我就告诉你。”云天行终于妥协了。 红漪把手移开,云天行睁开眼又看到了月亮,道:“再笑一笑,我就告诉你。” 红漪哼了一声,站起身来,在他腿上轻轻踢了一脚,纵身下楼了。 翌日,清晨。 三人在客栈大厅里吃清汤面,还是两文钱一碗,还是只有水的清汤面。掌柜正趴在柜台前愣神。伙计坐在门槛上,望着街上来往的行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外面街道上突然变得躁动起来,云天行听到有人大声叫嚷,本想出去看个究竟,谁知刚站起来,便见一群人手执农具,挤进大厅里来了。 这些人一进来便将他们三人团团围住,每个人都显得异常愤怒,这其中还夹杂着一丝惧意。云天行毫不怀疑,如果没有这丝惧意,这些咬牙切齿的“野蛮人”将会无所顾忌地将手里的家伙往他们身上招呼。 第二百四十四章 身陷困境 “各位大叔大婶,你们这是干嘛?有事儿坐下来慢慢说嘛。这大清早的,不宜动气,会伤身的。” “呸!” 一口浓痰迎面飞来,云天行眼疾手快,举盘一挡,将浓痰当空截下。 “我们昨晚刚刚到镇上,不知哪里得罪了各位,还请各位明说,如果真是我们的不是,我们赔礼道歉就是了,何必动粗呢。” 一个精瘦汉子踏前一步,道:“昨晚你们来到镇上,今天我弟弟就莫名死了,难道不是被你们害死的?还我弟弟命来!” 云天行见他手握菜刀,神情异常激动,生怕他控制不住,一刀劈上来,便稍稍退了一步,道:“这位大哥还请息怒,我们路过贵镇,只想借宿一宿,并没有其他心思,何况我们进了这家客栈就没再出去过,怎么可能会去害人呢?不信你可以去问掌柜。” 说到这,云天行忽然想起昨晚的事,他无心说了个谎。昨晚他确实出去过,但只是为了追那两个鬼影,根本没有杀过人。想到这里,他脊背上冒出一丝寒意,难道是那两个鬼影做的?就算不是他们做的,也应该跟他们有关系。 那精瘦汉子显然已被仇恨冲昏了头,云天行一说完,他大叫一声,一刀就劈了上来。云天行吃了一惊,身子一斜,“咚”的一声,一刀砍在桌边,整个刀面都嵌了进去。 “这人手上有劲,出刀又准,而且身前围着一块满是油腻的围裙,看起来应该是个屠夫。如果刚才我没躲,现在我的脑袋已经被劈成两半了。”云天行紧皱眉头,心里这样盘算着。 云天行如果想杀他,也许只需一剑,从他刚才出手的动作来看,这一剑他绝对躲不开。但云天行不会这么做,他不是一个喜欢杀人的人,只有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他才会考虑动用这种极端的做法。每个人都有生存的权力和自由,他没有资格无故夺走别人的性命,何况这人刚死了弟弟,心中悲痛,完全可以理解。 这精瘦汉子可不知道云天行的想法,一刀未中,他紧咬牙关,一脚蹬在桌边,用力将菜刀拔出,怪叫一声,高举菜刀,又向云天行劈来。 红漪拍桌而起,空中一翻,已落在那人面前,屈指在刀面一弹,那汉子虎口剧震,踉跄退了三步,菜刀脱手,“哚”的一声,钉在上方横梁上。 红漪移步上前,一把捏住那人脖子,掌间缓缓用力。那人用力掰着红漪的手掌,可这只手比铁箍还紧,他根本撼动不了。 云天行喝道:“不要伤他性命!” “我没想杀他,只想让他清醒清醒。” 红漪右手劲力一撤,那人如释重负,立刻退缩到人群中,但仍没有离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依旧恶狠狠地瞪着他们。 云天行道:“这位大哥,有话好好说。我刚才说的都是实话,我们没有害过人,也没有出过客栈,老掌柜和伙计都可以为我们作证。” 老掌柜弓着身子从人群中挤进来,道:“他没有说谎,自打他们进了这道门,就没再出去过,镇上发生这种事又不是一次两次了,何必把责任推到他们身上呢。” 那精瘦汉子强行压住怒气,道:“老掌柜,你好歹是这个镇子里的老人,怎么当着大家伙的面,净帮外人说话。你孙女失踪的时候,我弟弟没日没夜地帮你找,今天他死了,你倒好,还帮外人说起话来了,为了几个臭钱,可别把良心也给卖了!” 老掌柜摇头叹息,道:“你们帮我,我都记在心里,可我说的也都是实话呀。这种事又不是第一次发生,我知道你们也是着急,但也不能胡乱冤枉人啊。咱们这个镇子不大,但向来民风淳朴,越是这种时候,大家越应该保持理智,不能再给祖宗丢脸了啊!” 老掌柜说完重重叹了口气,弯着腰离开了。他的话回荡在众人脑海中。众人面上怒气稍减,可依旧没有离开的意思,一双双眼睛仍在三人身上转来转去,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还我女儿来!”一个手执长棍的大婶突然高喊道。 原本被老掌柜压下的怒火,再次被这一声尖锐的呼喊给唤醒过来,众人面红耳赤,高举手中武器,声势越来越大。 云天行三人互望一眼,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阿笙走上前来,高声道:“大家请听我说一句。” 众人近来都快被折磨崩溃了,邻里谈话间,不再是哪家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便宜,哪家的姑娘又要出嫁了,而是谁家又死人了,谁家姑娘又失踪了,谁家孩子又走丢了,谁又看到鬼魂了等等,尽是这些令人惊恐的话。 这个镇子已经很久没有外来人了,上一次见到外来人还是半年前,可在那之后不久,怪事就开始发生了。他们打心里抵触这些外来人。他们大都以为,是这些外来人给他们带来了噩运,是这些外来人引来了恶魔。 积聚已久的恐惧、愤怒、耻辱、压抑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阿笙那柔弱的声音显然抵不过愤怒的呼喊,她一连喊了三次,不但没让人群安静下来,反而让那些人的声势更大了。 红漪微微蹙眉,伸手在桌上一拍,“咔嚓”一声,木屑纷飞,整张桌子瞬间化为齑粉,一股无形的劲力夹着碎屑飞出,近处的人顿时被逼得连连倒退。 云天行看了红漪一眼,心道:“她内力如此深厚,我是远远不及了。” 阿笙知道红漪武功不差,但从这一掌上散开劲力来看,还是有些低估她了。 这一掌的威力自是不必多说,人肉围墙硬是被震退开去。众人面面相觑,却没人敢第一个上,也没人敢第一个退,一时都僵在了那里。 阿笙道:“各位叔叔伯伯,婶婶大娘,刚才老掌柜也帮我们证实了,我们确实没有离开过这家客栈。如果哪位好心人肯卖我们一匹马的话,我们现在就离开,保证不会再回来。” 第二百四十五章 清水寨 “哼,我看你们是想溜吧。” “把人交出来再走!” “还我弟弟命来!” “你们要为你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把他们绑在古井边烧死,来祭奠逝去的亡魂!” …… 照目前的情形来看,解释是行不通的了。 就在三人一筹莫展之际,只见一长形物从人群后方飘飞过来,掉在他们面前。 云天行凝目一看,竟是一条马尾,上面还带着斑斑血迹,就在这时,只听一人在人群后方大叫。 “你们的马已经被老子宰了,今天不给大家一个交代,一个都别想走!” 一听老马被人宰了,云天行不由长吁短叹,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老马年事已高,就算不宰,也活不久,再想让它拉着三人一车长途奔袭,那根本就是痴心妄想,能从洛阳坚持到这里,已经是个奇迹了。 云天行向阿笙和红漪使了个眼色,既然解释不通,只能逃了。以他们三人的实力,从一群手执农具的普通人手里逃走,算不上什么难事。 阿笙和红漪也明白他的意思,都微微点头,表示赞同,并等他发号施令。 云天行环视四周,刚要喊出那个“逃”字,忽听门边一人喝道:“诸位息怒,不要怠慢了我们的客人。” 呼喊声顿时停止,众人纷纷朝门边望去,脸上都不由绽开了一丝笑容。人群中让开一条路,那喊话之人背着双手,穿过人群让开的路,大步行风地走到三人面前。 云天行往来人看去,见他身着长衫,腰系锦带,带上斜挂着一柄银吞口长剑,鼻梁高挺,留着八字胡,看起来颇有威严。 “二当家,您可要为我做主啊,我弟弟被这三个妖人害死,到现在还没合上眼呐!”那精瘦汉子双膝跪倒在地,痛哭流涕。 那手执长棍的大婶也跟着跪下,哭喊道:“二当家,是他们抢了我女儿,您可要给我做主啊!” 那人分别将两人搀起,冲他们微微点头,两人这才又退回人群中。 那人转身对与天行等人拱了拱手,道:“三位光临敝镇,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云天行见此人颇通情理,而且深得民心,既然有人能讲道理,那还逃什么?云天行还了一礼,道:“不知阁下是?” 那人道:“在下清水寨二当家石远。” 云天行皱起眉头,他从未听过清水寨,更没听过石远这个名字,转头看向阿笙和红漪,两人同样一脸茫然。 石远笑了笑,道:“清水寨只不过是地方小寨,三位没听过并不奇怪。” 清水寨的确是个小寨,就在离镇子不远的小山上。寨中有三位当家,都是镇里的人,与镇上百姓往来密切,而且经常派人在镇子周围巡逻,如果有匪人想袭击镇子,清水寨的各位便会挺身而出,击退匪人们。 清水寨守护古井镇,这是祖上定下的规矩,而且清水寨的当家只能由古井镇中有能耐的人担当。在古井镇百姓眼里,清水寨就是镇子的守卫,三位当家更是他们的守护神。所以,当这位二当家一现身,众人便都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希望他能为他们做主,但从石远对这三个人的态度来看,他们似乎要失望了。 石远道:“三位这是要走吗?何不在镇上多住几日。” 众人心里又咯噔一下。那精瘦汉子再也忍不住,站出来道:“二当家!”虽然他只说了三个字,但他的意思大家都懂,就连云天行他们都懂了。 “多谢石二哥好意。”云天行道,“大家对我们误会颇深,久待下去恐多有不便,这就告辞了。” “此事多有误会,小兄弟如不嫌弃,就在这里多住几天如何?”石远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最近镇上怪事连连,我们清水寨正在全力查探此事,但一直未有进展,我看三位都是江湖中人,身手不凡,如果肯施以援手,定然会挽救更多无辜受害者。” 云天行心想,老马被宰,如果现在离开,肯定没人愿意卖马给他们。步行上路他自己倒是无所谓,让阿笙和红漪也跟着他走一路,那就不太合适了。 云天行看向阿笙和红漪,想征求两人的意见,但她们谁也不开口,摆明了是想让他来拿主意。 云天行心想:“反正到八月十五还有一段时间,去万佛寺也不急于一时,不如在这里多住几天,人命关天,能帮则帮。就算帮不上忙,也找机会查查那两个鬼魂是怎么回事,还有那哭声。” 石远见云天行犹豫不定,便道:“三位如果肯帮忙,石某愿意出一百两银子,另赠三匹好马,作为谢礼。”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云天行也不好再拒绝,一百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但他留下来主要是为了救人,这银子自然不能收,离开时,向他们买一匹马就够了,当即说道:“石二哥如此盛情,小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带着农具的群众们,见石远如此放低姿态,邀请这三人,实在难以理解。但他们向来相信三位当家,既然石远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除了那位精瘦男子和那位大婶,其他人的脸色都已缓和下来。 石远笑道:“小兄弟,先随我到清水寨去,见过寨上诸位兄弟,一起商定计划,彻查此事。有三位来帮忙,相信不久便可以水落石出了。” “石二哥不急。”云天行指着那精瘦男子,“不如先去他那里去看一看,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 石远点了点头,道:“有道理,还是小兄弟细心。”转身对精瘦男子道:“李老三,你带我们去你那里走一趟吧。” 这句话若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李老三一万个不从,可由石远来说,他却不能不照做,毕竟镇上人对三位当家都非常信任,若是冒犯了他们,就算清水寨不找他麻烦,镇上其他人也不会给他好脸色看,以后行起事来,难免会多出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第二百四十六章 两位当家 李老三无可奈何,只好将石远和云天行他们带回家中。 云天行猜得没错,这李老三果然是个屠夫,刚进到院子里就见到两头捆好待宰的老母猪。不过,最吸引他注意力的不是老母猪,还是屋里传来的哭声,自打昨晚听到那若有若无的哭声后,云天行对哭声格外敏感。 走入屋内,李老三将伏在尸体上痛哭的女子劝走,接着对石远等人讲述了他所知道的一切。 听他讲完,云天行并没有从他言语中发现任何特别之处,这人真的就是莫名其妙地死了,就像睡着后没有醒过来一样。 这人比云天行还要高大,还要结实,任谁看,都不会觉得这样的人会睡觉睡死,但他确实已经死了。 一位曾经当过仵作的老大夫验尸后说,没找到任何伤口,身体各处骨骼完好无损,也没有中毒的迹象。从他一连串的描述来看,他似乎倾尽所能,依旧没能找出这个人的确切死因,最后只得扔下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结果,被恶鬼索命了。 以前老仵作是不会说出这种荒唐话来的。但眼下,这句话却是最好用,也最能解释这种不明不白的死因。这人不是第一个这样死去的人,前面那几个,老仵作同样也用了这句话来作为判词,没人质疑他的判决,因为真的有人看到过鬼魂。 老仵作走后不久,石远也带着云天行他们离开了,没找到任何线索,继续待下去也是浪费时间。 在石远的带领下,他们又来到了那位大婶家,她女儿不见了。云天行很好奇,一个大活人是怎样突然消失的,难道像那两个游魂一样? 听完大婶的一番陈述后,云天行又迷茫了,一觉醒来,女儿不见了,没有任何动静,就连院里的狗都没有叫,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没了? 这个镇子里发生的一切,大概是云天行见过最诡异的事了。一切毫无头绪,就像自然发生的一样,周围的一切都那么和谐,可偏偏就是发生了。 离开镇子,在前往清水寨的路上,石远讲述了不少关于镇子里的怪事。 从石远描述的情况来看,失踪的情况大都类似,人凭空就这么没了,没有惊动任何人,甚至是任何动物,无生无息。 关于死亡的情况就多了,像刚才看到的,睡觉中没醒过来的毕竟还是少数。不过,其他死法一样很诡异。有人在路上有说有笑地走着,突然倒在地上,就这么死了。有人喝水呛死了。有人自己撞墙撞死了。有人从马车上掉下来摔死了。有人被狗咬了一口,第二天就死了。有人一个喷嚏没打出来,死了…… 云天行大概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搬走。这些死法真的太离奇了,喝水呛死也就罢了,一个喷嚏打不出来也能死人?如果不是因为石远在场,云天行真的要把自己笑死了。他很尊重死者,但这些莫名其妙的死法,他一时还难以接受。 一路上遇到好几拨人来跟石远打招呼,石远说是在附近巡逻的人,最近镇上不太平,巡逻的人也比往常勤快多了。 清水寨不是建在水上,而是建在离古井镇五里外的山坡上。那是个好地方,漫山遍野花开烂漫,就像他们曾经去过的百花谷,很美。 寨门边有两座用粗木搭起的哨塔,每座哨塔上分别站着一人。他们看到石远回来,便向寨内挥了挥手,等四人走到寨门边时,大门早已被打开了。 一进寨门,便见前方空地上有两人正在赤拳搏斗,十来个人在旁边呐喊助威,他们全神贯注,丝毫没注意到路远等人走近。 石远指着场中两人,道:“左边那位灰衣人就是我们大当家,张溪。右边那位是三当家,路亭。他们两个都以臂力见长,使的又都是重兵器,每有空闲,总要比上一比。” 云天行见这两人虎背熊腰,肌肉虬结,即便不用石远说,也能猜到是力量型的。在江湖上这样的人并不少,他们往往没有灵动的身姿和巧妙的技法,但他们所爆发出来的力量却不容人小视,毕竟不是谁都能徒手撕猛虎的。 张溪和路亭见石远跟三个陌生人站在不远处,便停止搏斗,一同走上前来。张溪道:“二弟,你三位是?” 石远为众人相互引见,由于阿笙和红漪都没有说出全名,他只好钟姑娘、红姑娘这样介绍。 红漪原本很讨厌跟人来往,看在云天行的面子上才在这里呆了这许久,但这些人说起来没完没了,她的耐性很快就被磨光了。一句话也没说,红漪转身往寨外走去。 云天行见状,忙追上去,道:“怎么了?” 红漪道:“这里太闷,出去走走。” 这附近不太平,云天行哪能让她自己到处乱走,便向三位当家打了声招呼,带着阿笙,一同随红漪出寨去了。 红漪出了清水寨,没走来时的路,直往花丛里去了,云天行和阿笙紧跟在她后面。 三人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 来到一条小河边,红漪坐在一块大石边,抱着双膝,将下巴抵在膝上,怔怔地望着水中游鱼。 阿笙见不远处有几棵梨树,树上挂满了黄橙橙的梨子,便兴冲冲跑去摘梨了。 云天行来到河边坐下,捡起几块石子,无聊地打着水花,道:“没事吧?” 红漪摇了摇头,道:“有些人看起来热情如火,可一到命运关头,会毫不犹豫割断连在你们之间的绳索,这种人我一眼就看得出,我讨厌这样的虚情假意,更不想跟这种人搭上一丝一毫的关系。” 云天行又丢出一枚石子,道:“我知道,我留下来只想帮助那些无辜的人。镇上发生的事,我们也都见过,既然遇上了,我就不能不管,就算帮不上忙,我也想尽力试一试。将心比心,在我孤独无助的时候,我也希望有人能对我伸出援助之手。这就是我的想法,是不是很自私?” 第二百四十七章 疑云丛生 “我没觉得哪里自私。”红漪也往河里丢了一枚石子。 云天行沉默了一会,道:“如果你不想留下,我去问石二哥要匹马,你先去万佛寺吧。” 红漪转头望着云天行,道:“我只说不想跟他们有牵扯,又没说要走,你想怎样做尽管去做好了,我会帮你。” 云天行叹了口气,道:“真可惜。” 红漪道:“可惜什么?” 云天行道:“可惜你不会笑。” 红漪道:“你又想你的玉坠了?” 云天行道:“每天都在想,那是我最珍视的东西,如果你肯大发慈悲,还给我的话,我会感激你一辈子。” 红漪道:“我不需要你的感激。” 云天行道:“如果你执意不肯还我,请一定替我好好保管,至少在我要回来之前。” 红漪点了点头。 阿笙抱着七八个梨子跑来,奔到河边时,忽然大叫了一声,梨子滚了一地。 “有尸体!” 云天行和红漪一听“尸体”二字,都吃了一惊,顺着阿笙目光望去,见上游水面上正漂下一个人来,那人胸口插着一把菜刀,鲜血流入水中,已将他周围染成红色,就像飘在红云上一般。 等那人漂到近前,三人更是惊诧不已,这人正是那精瘦男子李老三!刚才他还活着的,云天行从他家里出来不久,便随石远来到了清水寨,这才多大一会工夫,人怎么就死了呢?是谁杀了他?为什么要杀他? 重重疑云萦绕心头,云天行也顾不得脱鞋卷衣,直接跳入水中,将李老三的尸体拖上岸来,在平地上放好。 尸体已泡得有些变形,但肚子却没有鼓胀,显然在他被抛入水中时,就已经死了,脸面朝上,自然没灌进多少水。 云天行道:“你们看他的表情。” 阿笙看了一会,道:“表情怎么了?” “悲伤。”红漪道,“跟我们离开时一样。” 阿笙道:“他弟弟刚死,这个表情难道不对吗?” “悲伤的确是最适合他的表情。”云天行沉默片刻,又道,“这把菜刀我在他家见过,很独特,红线黑线交错缠在刀柄上,应该是为了防止沾上猪油滑手。试想一下,有人要拿刀杀他,他不应该害怕吗,至少也不应该摆出这副表情吧,这的表情里根本没有一点恐惧,只有悲伤。” 阿笙道:“这么说来,应该是他认识的人做的,在他不注意的时候,一刀将他杀死,然后抛尸河中。” “这不是重点。”云天行道,“你们再仔细看一看,这不是砍,而是捅,拿菜刀捅人?这一面是没有刀锋的,况且肋骨也没那么脆弱,怎么可能连表情都来不及变化就死了呢。” “有这种可能。”红漪脸上布上一层凝重。 云天行道:“这话怎么说?” 红漪道:“有人能做到这种地步,不过,这样的人并不多。” 听红漪这样说,云天行和阿笙同时想起一个人。段沧海用枝条都可以轻易刺穿肋骨,何况菜刀?杀人的人即使没有段沧海的本事,也绝非泛泛之辈。 一想到这,云天行又担忧起来,如果镇子里真藏有这么一位绝顶高手,他们三个恐怕也会有生命危险。 云天行一直忘不了,那日走上鬼桥时见到的情形。温如玉和妙清重伤,连站都站不稳,马无贼直接战死,以云天行对这三人的了解,他们每一个都比自己要强。 温如玉是云隐门的首席弟子,实力足以与老辈人物相抗衡。妙清是龙虎山正一观的主人,更是天师府张天师的师妹,实力又能差到哪去?马无贼是十大名捕之一,云天行是亲身体验过的,只要被他缚住,根本没有逃生的可能。这样的三个人竟然败得如此彻底,一死两重伤。他实在难以想象,他们到底经历了怎样惨烈的战斗。 当时温如玉只说对方有两个人,却没说这两人是谁,云天行不用想也知道,这两个人强得可怕。话又说回来,如果镇子里也隐藏着这种级别的高手,他现在纯属是在送死。 云天行又大致检查了一下,在李老三身上,并没有发现其他伤口,道:“伤口只有这一处,而且一击毙命,这个人很危险,以后大家要格外小心,尽量别独自行动。” 阿笙和红漪同时点了点头。 云天行道:“你们先在这里守着,我去通知石二哥他们。” 小河离清水寨不远,没去多久,云天行便将三位当家带过来了。 石远见到李老三的尸体,惊得好久没说出话来,他们才刚离开他家不就,他就遇害了,而且尸体在这里被发现,这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大当家张溪道:“他弟弟刚死,他现在又死了,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当家路亭道:“他弟弟死得诡异,他现在明确是被人杀死的,看来,在背后捣鬼的不只有鬼,还有人。” 云天行在心中加了一句:“鬼也未必是真鬼。” 过了许久,老仵作又挎着药箱赶来了。这位老人家实在辛苦,跑到这里时就只剩一只鞋子了,上气不接下气的,也没喝口水压压惊,就直接操起家伙,开始验尸了。 众人生怕妨碍他工作,都稍稍站到远处继续议论着。在老仵作验尸完毕以前,谁也不敢妄下定论。众人说来说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老仵作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挎起药箱,走到众人身前,道:“他是被人杀死的。” 这句话等于没说,只要是个人都看得出来,李老三是被人杀死的。但联想到以前,老仵作经常拿鬼魂索命来说事,这句话就显得很有必要了。 众人没有言语,老仵作继续说道:“致命伤只有胸口那一处,菜刀直穿心脏,这就是他的死因。至于谁杀了他,这我就看不出来了。” 老仵作的话,三位当家深信不疑。虽然说了等于没说,但从他口里说出来,众人心里也有了个底,毕竟这位老先生已经与死人打了几十年交道,别说镇子上,就是长安、洛阳那些大城里,比他本事高的也没几个。 镇上每逢有白事发生,总会请他到场,意外死亡的要经他察验,自然老死的也要他宣念悼词。在大家眼里,他就像阴阳两界的渡魂使者,能安全地将死者亡魂带入冥界。 第二百四十八章 意外收获 二当家石远命人牵来一辆驴车,打算亲自将李老三的尸体送回镇上。云天行等人也跟着一起来了,主要是想到李老三家附近打探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李老三的家门敞开着,门板上千疮百孔,似乎比刚才更破败了。屋里有人在哭,应该还是刚才那位妇人。 石远等人将李老三的尸体抬进院子。那位眼含泪水的妇人,扶着墙面从屋里走出来,只在李老三的尸体上望了一眼,便昏厥倒地。 云天行到附近打听才知道,这女子原来是这两兄弟的姐姐,最近几天才回娘家来探亲,不想,却意外遭遇了两位弟弟的死亡。街坊邻居一谈起此事,也是一阵长吁短叹,感慨命运弄人。 李老三与弟弟相依为命,而且两人都无家室,他们一死,姐姐一人又哭得七荤八素,这后事自然没人料理。石远是清水寨二当家,对镇上的事一向关心有加,便召集了几位街邻,一起帮忙操办后事。 云天行帮不上忙,便带着阿笙和红漪到街上打听消息去了。 他们在附近街道上问了好多人,他们的回答都一样,从客栈回来后,谁也没见过李老三,这让云天行很是苦恼,一点线索都没有,这案子怎么查? 问了一上午,依旧没能问到一点有用的线索,云天行心灰意冷,只好暂且放弃,先找个地方来填饱肚子。 云天行本想去吃蒸饼,红漪一想这不是和尚们吃的东西吗?站在蒸饼店外死活不进门,云天行还当她不喜欢这家店,便又另外找了几家素食店,谁知红漪还是一样,好说赖说就不进门。 云天行垂头丧气地走着,手掌不停安抚着咕咕直叫的肚子。在经过一家羊肉馆时,红漪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云天行又惊又喜,心道:“我当还你故意整我呢,原来你想吃羊肉啊,早说嘛,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店里冷冷清清,既没有烟气弥漫的火热氛围,也没有肉香扑鼻的致命诱惑,空气中只有一股淡淡的羊肉腥气,与洛阳城里大羊肉馆,简直无法相比。 看店的是个五十多岁的汉子,一脸愁容,见三人走进店来,脸上立刻绽开笑容,道:“三位客官,快里边坐,要吃点什么?” 云天行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将剑放在桌上,笑道:“来这里自然是要吃羊肉。” 那人笑道:“羊肉的做法有很多种,蒸、涮、炖、爆、烤不知客官要吃哪种?” 被他这么一问,云天行顿时哑口无言。在他的印象里,只要填饱肚子就好,哪有这么多讲究,何况他以前根本吃不起羊肉。 阿笙道:“要不就做汤吧,姐姐你说呢?” 红漪进羊肉馆,只是不想让云天行吃素,至于什么吃法,她倒是无所谓,便道:“好。” 为三人泡上茶,那汉子便往后堂去了。之后不久,又从后堂进来一个小姑娘,端碗倒茶,打点一切。 原来这家羊肉馆是她父女二人经营的,她父亲在外面学了些手艺,便回镇上开了这家羊肉馆。以前店里的生意非常红火,是镇上唯一一家羊肉馆,也有人开过几家羊肉馆,但都没人光顾,后来也就陆续关门了。自那些怪事发生后,镇上人走的走,死的死,这店里的生意是一日不如一日,不然掌柜也不会有空闲来问你哪种吃法了。 肉香味儿逐渐在前厅里弥漫开来,在云天行焦急的等待下,热腾腾的羊肉汤终于上桌了。 汤汁乳白,白嫩的肉骨半露半遮,单是这鲜美的味道,便已让云天行口水直流。 无论是谁,肚子咕咕叫了大半天,在这种美食的诱惑下,都是难以镇定的。云天行早已顾不得形象,大口喝汤,大口吃肉,不亦乐乎。 美食带来的诱惑总是格外短暂的,半碗羊肉汤下肚后,云天行又恢复了往日优雅的姿态,边吃边说道:“这比清汤面好吃多了。” 阿笙笑道:“可不是嘛。” 红漪停下筷子,道:“还想不想去当和尚?” 云天行笑道:“当,为什么不当?”转头对掌柜喊道:“大叔,如果有和尚来你这化羊肉,你会不会施舍给他?” 那掌柜听他这般问话,以为是在开玩笑,便用玩笑的语气回道:“当然要给,佛家弟子临门,总会给人带来好运的,他若真想吃羊肉,我便做给他吃。” 云天行笑着回过头来,对红漪道:“看吧,当和尚一样有羊肉吃,而且不用付账。” 红漪狠狠瞪了云天行一眼,转头对掌柜说道:“难道你不知道和尚不能吃荤吗?” 掌柜道:“既然有和尚上门缘化,我总不能让他饿肚子吧,我只有羊肉,也只能给他羊肉。” 见红漪沉着一张脸,云天行哈哈大笑,心里说不出的痛快。 吃完一碗,又加了一碗,云天行忽然叹了口气,道:“可惜,可惜。” 阿笙道:“可惜什么?” 云天行道:“可惜那两位兄弟无福消受这鲜美的羊肉了。” 掌柜道:“客官说的是李老三与他弟弟吧?” 云天行轻“咦”了一声,道:“大叔,你认识他们?” 掌柜道:“镇子就这么大,低头不见抬头见,谁会不认识。我这馆子里还算热闹的时候,李老三和他弟弟还经常来帮我杀羊呢。唉,这俩兄弟勤劳本分,到底得罪谁了,竟然狠心将他们害死,造孽啊!” 云天行道:“我们也在追查此事,可查了一上午,一点头绪没有。按理来说,凶手扛着一具尸体穿街走巷,一路走到河边还有好远一段路,应该有人发现才对,可我问了好多人,他们都说没有看见,真是怪事。” 那女孩攥着拳头,低声道:“我看到了。” 云天行等人都是一惊,那掌柜也是吓了一跳,忙跑到女孩身边,拉住她的手,道:“闺女啊,这种事你怎么不早说呢?这三位是清水寨的客人,一定会替李家兄弟找到凶手的。” 第二百四十九章 群魔乱舞 那女孩支支吾吾道:“我害怕。” 掌柜激动道:“闺女不怕,李家兄弟待我们不薄,你说出来吧,让三位客官帮咱们抓住凶手,替李家兄弟报仇。” 那女孩抬头看了看掌柜,又看了看云天行三人,沉吟片刻,才道:“今天早上我从河边洗衣裳回来,看见李三哥在河边树林里跟人说话,那人站在树后,看不到身材样貌,当时我也没在意,后来听到李三哥的死讯,我才想起这事来。” “那刀呢?”云天行有些语无伦次了,“你有没有看到他带着那把菜刀?就是刀柄上缠着红线和黑线的那把。” 那女孩摇了摇头,道:“李三哥好像是空手的,我记不准了。不过,李三哥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带刀出去吧?而且你说的那把刀是他一直留在家里用的,从来都不会带出门的。” 云天行皱起眉头,心道:“菜刀一定是被凶手偷偷带走的,凶手应该认识李老三,而且两人很熟,不然怎么可能将他带到河边呢?就算是这样,迎面一刀,李老三连表情都来不及换,这也太夸张了,难道镇子里真潜伏着一位绝顶高手?” 羊肉汤还剩小半碗,也还是热的,但云天行却没有胃口了,在问清楚李老三曾经刚去过的地方后,便带着两女离开了。 在与掌柜谈话中得知,这个镇子早年也被重视过。当地的官府本打算在这里修建一座小城,其实就是想拆去某些古旧的建筑,再修一些符合当代审美并且有用的建筑,例如驿馆、大型客栈之类的。 毕竟这个镇子比较偏远,而且距离最近的村镇也得近百公里,一些公职人员途经此地,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半夜睡在山林,还得轮流值守,时刻提防猛兽强匪,即便是这样,也常常发生意外。 有官府扶持,那应当是好事,但镇子里的人可不这么认为。他们认为这是对祖上不敬,拆掉老房子是会惹怒先祖的。 当地官府派人来到镇上多次,但一直没能劝说成功,主要还是镇里的人比较难缠。你人前脚一来,就有人往树上丢绳子,干嘛呢?上吊呗。 初次外出公干的年轻衙役们没见过世面,被这一场景吓得够呛,晚上一躺下,满脑子都是吊死鬼,披头散发的,吐舌瞪眼的,要多可怕有多可怕。但凡初次见到这些的,这一晚就甭想睡了,隔日眼睛一定又红又肿。 有以死相逼的,也有文人雅士,陈述拆除古宅的利害,但效果还不如假装上吊来得有效,这一通嘴遁过后,该干嘛干嘛去,没用。 当然,也有人用强,但凡有衙役上门来谈条件,抄起家伙就上,擀面杖、锄头、扫帚、烧火棍等等,先打一顿再说。也有人用兽攻,关门放狗,开栅放猪之类,但凡个头比较大,还算有点灵性的家禽,基本都上过“战场”。地上跑的,天上飞的,无所不用其极,下蛋下到一半的老母鸡都没能幸免,也被赶上了“战场”。 文的用了,武的也用了,都没用。于是就有人另辟蹊径,用鬼的,简单来说,就是装鬼。不过,依旧没能起到大多效果,毕竟衙役们只有白天才会来,要装鬼也只能在白天装。青天白日的,那效果不言而喻。如果硬说有效呢,不过让衙役们懵了一会,也仅此而已了。 为了守护古宅,镇子里的人可谓是绞尽脑汁,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想到了一个绝招。 这一天,年轻衙役们到老赖头家去做说服工作,敲了半天,没人来开门,但院子里有声音。年轻衙役们自然不能退缩呀,镇上管事说了,如果能说服老赖头拆了旧房子,大家都跟着拆,绝不含糊。于是年轻衙役们鼓起勇气,缓缓推开了老赖头家的大门。 年轻衙役们看着院内的场景,在门外愣愣地站了好久,愣是没敢迈进去一步,最后一声不吭就走了。自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来镇子上提拆房的事了。 云天行当时就问掌柜,那些衙役们到底看到了什么?掌柜沉默了好久,才缓缓吐出四个字:“群魔乱舞。” “难道真有鬼魂?”云天行当时这样问,毕竟他亲眼见到过那两个鬼魂。 掌柜摇了摇头,苦笑道:“不是鬼魂,是老赖头纠结了一群无赖,脱得一丝不挂,浑身涂满鸡血,在院子里跳舞呢。据说当场吓晕了两个衙役,还有一位上级人物亲眼目睹了这一场景,立刻砍掉了在镇上建城的想法。唉,也正因为这样,我们这个镇子逐渐被人遗忘了。” 云天行嘴角叼着一枚柳叶,仔细回想着与羊肉馆掌柜的对话。也可能是上天故意捉弄,这不,在去河边的路上,恰好碰上了群魔乱舞的始作俑者——老赖头。 云天行低头看路,见有人挡住去路,抬头一看,见这人又矮又肥,满面油光,光秃秃的脑门上竖着三撮毛,一双色眯眯的小眼滴溜溜地在阿笙和红漪身上来回转换,一看就是个无赖。 “小子,不错嘛,一下娶俩大美人,能不能分给我一个?” 云天行有要事在身,不想搭理他,绕开老赖头,继续往前走,阿笙和红漪都瞪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 老赖头又追了上来,喜滋滋道:“小子,你找什么?我帮你?” “不用,我认路。”云天行继续走。 老赖头继续跟。在路经菜园时,老赖头一头扎了进去,拽了四根黄瓜出来,自己吃一根,递给阿笙和红漪,她俩自然不会要,递给云天行,云天行冲他笑了笑,接过来,道:“多谢。” 老赖头笑了笑,道:“小兄弟,你知道我是谁不?” 云天行咬了一口黄瓜,道:“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老赖头道:“不是我吹,我在镇子里那是顶天大的,指鹿为马,我没干过,但指狗为猪,我干过很多次啦,他们要是哪一个敢说一个不字,我……嘿嘿,说远了。” 第二百五十章 三撮秀发 老赖头又瞧了瞧阿笙和红漪,继续说道:“小兄弟,你是外来人,不知道也正常,不过,你要是想在镇子里站住脚,那可得……嘿嘿……懂了吧?” 云天行笑道:“怎样?” 老赖头笑道:“就是那个。” 云天行笑道:“哪个?你说明白点,我这人愚钝,你老这个那个的,我也听不懂,就算我有这心,也没这路子不是。” 老赖头指点着云天行,笑道:“小兄弟年纪不大,看来也是过来人了,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兜圈子了。你这两个相好真美……嘿嘿……” 阿笙和红漪同时变脸,云天行抬手制止她们,对老赖头笑道:“看上哪个了?” 老赖头羞涩地笑道:“都看上了。” 云天行又咬了口黄瓜,一脸不情愿,道:“那可不成。” 老赖头凑到云天行耳边,低声道:“那就选这个年纪小的,我喜欢嫩的。” 云天行强忍怒意,挤出一丝微笑,道:“不改了?” “不改了,嘿嘿。”老赖头笑得很羞涩。 云天行将他拉到远处,道:“实话跟你说了吧,这两位的主我可做不了。不过,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她们哪一个都不好惹,而且尤其讨厌你这……怎么说呢,就是像你这么优秀,鹤立鸡群的这种人。” 老赖头得意地笑了笑,道:“那说明她们有眼光,我是谁?说出来你可别害怕,我姓刘,那可是高祖皇帝的后裔!” 云天行佯装惊讶状,道:“哎呦,您怎么不早说呢,我还以为您姓老呢。” “老?什么老?”老赖头这个绰号是别人给起的,又没人敢当着他的面叫,他当然不知道了。整个镇子里,恐怕也就只有他自己不知道了。 云天行笑道:“刘大爷,这样吧,我还有要事在身,您先到大树底下凉快会,等我办完事,再来陪您玩,成不?” 老赖头斜眼看着云天行,道:“小兄弟,看来你会错意了呀。” 云天行道:“刘大爷,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赖头挺直身板,拍了拍肚皮,道:“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是在给你下命令,你最好恭恭敬敬地把那小妞送到我面前,不然……” 云天行脸色冷下来,道:“不然怎样?” “不然我就自己拿!”老赖头眯眼微笑,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云天行怒极,一把揪住他头上那三撮毛,道:“刘大爷,下次记着点,这天底下不是你最大,不是谁都该听你的,恶霸可以当来玩玩,千万别入戏太深,及早回头才是正道。懂了吗?” 老赖头少年秃顶,这三撮毛在他的精心培养下,硬是挺到了中年,洗头用去的牛奶、羊奶等珍惜物品更是不计其数。如今被人这么揪着,无异于触龙之逆鳞,老赖头满腔愤怒,大吼一声,道:“快放手!” 云天行偏偏不放,拽着那三撮毛左右拉动。老赖头生怕仅有的秀发被他扯断,也弓起腰跟着左右挪动。 一旁的阿笙看得咯咯直笑。 “大爷,好汉,您高抬贵手,饶了小人吧,这可是我的命根子呀!”老赖头为了这三撮秀发,什么话都敢说,往日不可一世的嚣张气焰哪还有半分,看他这副讨好的模样,就差一条可以摇动的尾巴了。 云天行笑道:“刘大爷,现在是想去树底下凉快呢,还是接着跟我玩呢?” 老赖头道:“凉快,凉快好,我好热,大侠快放手吧。” 云天行也不想与他纠缠下去,道:“要我放你也可以,不过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 老赖头道:“别说一件,就是十件,一百件我也答应。” “不用一百件,只要你做好这一件就成。”云天行手上又加了一分力,“以后不准再欺负乡邻,你答不答应?” 老赖头连声道:“答应,答应,我答应,以后再也不欺负人了。” “去凉快吧。” 一听云天行说出这句话,老赖头心想:“你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看我如何收拾你!” 云天行说完话,并没有立刻松手,老赖头还当他已经放手了,猛地往旁边一蹿,头皮一紧,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怯懦地伸手往头上摸去,摸了一遍又一遍,一根毛都没有摸到。 “哎呀,是你自己挣断的,这可不能怪我。”云天行走到惊魂未定的老赖头面前,将手心里的三撮头发递过去,“还给你。” 老赖头用那双颤抖的手接过自己精心培养多年的秀发,痛惜,悔恨,愤怒交织在心头,他缓缓握紧自己的“孩子”,抬起颤抖的手臂,缓缓伸出一指,指向云天行,连连倒退,一遍一遍重复道:“你给我等着!你给我等着!” 看着老赖头的身影消失在远处,云天行摇了摇头,喃喃道:“明明是你自己挣断的,怎么能怪我呢。” 三人来到河边,分散开来,各自寻找踪迹。那姑娘说的地方,有一条引水灌溉的沟渠和几棵被砍倒的杨树,他们已经找到了,只是还没有发现有什么奇特之处。 红漪忽然喊道:“过来这里。” 云天行和阿笙快步跑过来,见红漪身旁那棵老杨树下,有一滩早已干涸的血迹,一直断断续续延伸向河边。从这些血迹来看,李老三应该是在这里被杀死,然后被抛尸河中。 云天行跟着血迹,来到河边。河水湍急,若是将尸体丢下去,完全可以借助水力,将尸体冲到下游。不过,就算冲得再远,也有被发现的一天,云天行能发现尸体,也完全是巧合。 红漪道:“水流速度比我们步行要快,但河道狭窄,尸体浮在水面上必定会与两岸磕磕碰碰,这样一来,跟走路也差不了太多。” 云天行思索片刻,道:“照你这么说来,李老三在我们离开后不久就被杀了?毕竟我们在清水寨呆的时间并不长。” 红漪道:“我猜的,不过,应该差不了太久。” 云天行沉吟片刻,道:“我只是想不通,为什么有人要杀李老三?” 第二百五十一章 顺流而下 阿笙道:“也许他发现了不该发现的事,所以才被灭口了。不然谁会在白天,冒着这样大的风险,将他带来这里杀害?” 话虽是这样说,但李老三到底发现了什么,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云天行往河里丢了几块石子,看着石子在河面上跳起几个水花,沉入河底后,他摇了摇头,继续沿着河堤往下游走。 这才刚走没多远,就听到有人喊叫,云天行转头一看,原来是老赖头,现在应该叫老光头才对。在他身后还有四个人,手里都带着明晃晃的家伙。 以老赖头为首的五个人喊叫着从林中冲过来,将云天行等三人围在河边。云天行揉了揉太阳穴,喃喃道:“真是阴魂不散。” 老赖头高举手中砍刀,喝道:“兄弟们,谁要是把这小子给我砍死了,这俩美人就分一个给他做老婆!” 俗话说得好:“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老赖头抛出一个肥饵,立刻就有鱼咬钩了。一个光膀汉子,兴奋地怪叫了一声,抡起大锤就朝云天行砸了过去。 大锤从红漪身旁飞过,被红漪一把抓住。那光膀汉子愣了愣,显然有些吃惊,这女人看起来弱不禁风,竟然这么轻易就能接住他的大锤,他可是镇上出了名的大力士,这简直有违常理。 红漪并没给他太多的时间来思考,用锤柄一捣,那光膀汉子呜了一声,就被撞晕在地。 老赖头见光膀汉子一招被打倒在地,高举砍刀,想要发表他早已准备好的慷慨激昂的演说词,嘴刚张开,还没来得发出一个音节,就被云天行用剑鞘抡翻了。 “别以为你是恶霸,我就不敢打你!” 剩下那三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碍于老赖头的淫威,实在不敢后退,轮起家伙就朝云天行打来。这些人膀大腰圆,但都没有武功底子,云天行连剑都没拔,一招一个,将这三人打翻在地。 老赖头见机不妙,爬起来就想溜,云天行脚下生风,一步迈到他身后,将他给提了起来,笑道:“给你脸,你偏偏不要,那可就怪不得我了。”用力一抛,将老赖头丢入河中,跟着又将剩下的四个人接连抛入河中。那个被锤柄撞昏的人,一浸入水中,立马清醒过来。 云天行飞身上树,折这一段长长的柳枝,一边掰除小枝小叶,一边对水里的五人喊道:“你们会不会装死?” 老赖头知道这少年的厉害,哪敢再违逆他的意思,忙道:“会,会,我们最会装死了。” 云天行笑了笑,道:“你们仰面躺在水上,顺着水流往下漂,谁要装死人装得像了,我就饶了他,剩下四个人,每人抽两百鞭。” “两百鞭?” 傻子都知道,装死可比挨鞭子舒服多了。这五个人一点都不傻,不但不傻,而且精明得很,谁都不想挨鞭子,谁都想做装死装得最像的那一个。 五人先后在水面上浮了起来,面朝天空,一动不动,就像五截粗壮的树干,随水漂流,时而东倒西歪,时而交错纵横。 河道深度足够,就是有些窄,五人在河面上同时漂流而下,难免有卡住的时候。即使是卡住,也没人敢动。遇到这样的情形,云天行只好亲自出马,用树枝将他们分开,重新捣入急流中。 就这样,五人在水里漂着,云天行手执长棍,在河边跟着,就像赶鸭子一样,一路顺流而下。 其中有一位也真是倒霉,漂起来总是头在前,脚在后,河边乱石又多,难免会撞上几次。顺水漂出三里多,他再也受不了了,扑通扑通游上岸来,结果被云天行抽得嗷嗷叫。说好抽二百鞭,结果只抽了二十几鞭,他就开始哭爹喊娘,云天行心一软,便放他走了。 剩下那四位见少年迟迟没跟上来,还当他在抽鞭子,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任凭河水托着他们到处乱撞。 鉴于这几位表现良好,在抵达清水寨附近后,云天行每人象征性地抽了二十来鞭,便把他们赶走了。 三人在河边待到傍晚才回清水寨。 寨子里火光通明,喧嚷声此起彼伏,云天行颇感讶异,循着喧嚷声走去,来到一处空旷的广场上。 广场中央燃着一个大火堆,火光冲天。火堆旁坐满了人,有的在放声高歌,有的在举坛饮酒,有的在围火起舞,有的在捧腹大笑。总之,热闹非凡。 石远见到云天行三人站在那里,笑着起身迎过来,道:“云兄弟、钟姑娘、红姑娘,我们正在举行篝火晚会,你们也一起来吧。” 云天行道:“篝火晚会?” “这是我们镇子里的一个习俗,每年这个时候,都要举行篝火晚会。听老人说可以避灾驱邪,灵得很呢。”石远叹了口气,“最近烦心事太多,也趁这个机会,大家好好热闹一下,总不能一直愁眉苦脸的吧。” 云天行笑着点了点头。 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风俗习惯,云天行阅历很少,自然不懂这些,但他对这些地方文化习俗很感兴趣,就算石远没有邀请,他也正想去凑个热闹。 石远招呼大家,为三人让开一块地方。这里没有草席板凳,大家都是围着火堆,席地而坐。 云天行向其他两位当家打了声招呼,来到火堆旁坐下,阿笙和红漪分别坐在他左右两边。 虽说篝火旁也有不少女子,但基本都是寨里人的妻妾姐妹,不论年纪还是姿色,都无法与阿笙和红漪相比。众人见云天行左右美人相伴,羡慕不已,心里不免生出些许嫉妒,心想一定要找机会好好捉弄他一番,也好缓解一下心中那份小小的不平。 篝火噼啪燃烧着,旁边不断有人往火里添送干柴,火光忽闪,焰头蹿得很高。众人围着篝火坐成一个大圈,圈内有人在成对起舞。 三当家路亭喊道:“云兄弟,远来是客,我们这有个规矩,凡是客人在篝火节来到镇上,都要为大家献上一舞。你们说是不是?” 第二百五十二章 耳畔低语 清水寨众人纷纷跟着起哄,他们早就想捉弄云天行一番,既然三当家先开了口,此时不趁机添上一把火,更待何时?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顿时将云天行推上了风口浪尖。 张溪提着酒坛,往嘴里倒了一大口酒,道:“云兄弟,大家都想看你跳舞,你还在坐在那里干什么?是不是看不起我们这些乡野粗人啊,哈哈。” 云天行连忙站了起来,笑道:“要我动刀动剑还好,要我跳舞,这可难为我了。” 路亭笑道:“云兄弟,你看他们又会跳什么舞了,就是图个乐子,你可不要拒绝大家的好意啊。” 云天行往场中看去,见他们个个舞姿怪异,有的像猴子在蹦跳,有的像扭动的水蛇,每个人的舞法都不一样,心道:“看来他们也不怎么虔诚嘛,如果被神灵看到,还以为是群魔乱舞呢。” 在众人的百般劝解之下,云天行无可奈何,只好答应下来。只不过场中舞都是男女成对来跳,他要找谁一起呢? 云天行将目光移向阿笙。阿笙自然知道他的意思,脸上微微泛红,道:“我可不会跳舞,你自己进去跳嘛。” 云天行挠了挠头,再次邀请阿笙,可阿笙害羞,执意不肯答应。 云天行只好将目光转向红漪。红漪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云天行在她面前蹲下,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道:“喂,想什么呢?陪我跳一支舞啊。” 红漪抬起头,一脸茫然地看着云天行,道:“什么?” “跳舞啊。”云天行指了指围着篝火跳舞的那些人,生怕红漪也拒绝,又小声补充说,“随便跳跳就好啦,不会也没关系。” 红漪秀眉微蹙,让她在这些人面前跳舞,这种事她怎么可能会做呢?何况她根本就不会跳舞。 “行不行吗?”云天行见红漪不说话,又催促道。 红漪摇了摇头。 云天行失落地叹了口气。旁边已有人没心没肺地大笑起来。云天行身边有两个美人,却没有一个愿意跟他跳舞,他们心里多少有些平衡了。 张溪见云天行在垂头丧气,大笑道:“云兄弟,你如果不介意,就让我这妹子来与你跳吧,她可是镇子里跳舞最好看的人。” 张溪说完,他身边一个年轻女子已站了起来。 这女子身材高挑、肥瘦相宜,就像她哥哥张溪一样,站在人群里总是格外显眼。她长得算不上漂亮,但她的身材却比谁都要好,至少已经让很多在场的男人们沦陷了。 火光映在她的脸上,忽明忽暗,让她那双半眯的眼睛更加迷离,更加充满诱惑。 她用那双迷离的眼睛在云天行身上打量了一会,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随后便在众人欣羡的目光下,迈着莲步,缓缓向云天行走来。 她每一步踏出,看似柔弱无力,但好像又狠狠地踩进了别的人心里,让人不由屏住呼吸。 “我来陪你跳舞吧。” 她眯眼笑着,对云天行伸出了那只纤弱的手掌。柔声细语中,带有七分魅惑,又让不少单身男子心生妒火。 阿笙咬着嘴唇,看着这个娇媚的女子,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本该与他跳舞的应该是自己,而不是这个女人。但事已至此,后悔有什么用,只是跳个舞而已,她这么安慰自己。 云天行没有办法,只好答应下来,牵着女子的手,走入火堆旁。 那女子被云天行牵手后,还故意回头向阿笙和红漪眨了眨眼,多少有些挑衅的意味。 阿笙本来还没觉得怎样,被她这么一挑衅,顿时变得咬牙切齿,恨不能冲上去,给她灌上千八百种毒药,让她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 红漪只是冷冷看着,脸上也没发生太大变化。 云天行不会跳舞,但这女子却是个跳舞的行家,云天行只需跟着她的节奏移动脚步就好。本来他还刻意想了一套花式招数,打算舞剑助兴,但现在根本用不上了。 这女子似乎就是在故意挑衅,每当与云天行完成一个相对亲昵的动作后,总会有意无意地朝阿笙这边望一眼。 阿笙紧紧攥着两个小拳头,咬牙切齿地盯着那女子看,自然不会错过她那充满挑衅意味的眼神。可又能怎样呢? “可恶!可恶!天行哥哥,你太可恶啦!我不答应你,你就不会自己去跳吗,干嘛要跟这种女人一起跳舞!她还故意气我,真是……气死我啦,气死我啦!” 那女人的挑衅仍在继续,阿笙有几次想站起来,进去打她一顿,但一考虑到后果,也就压下了这种想法。她虽然不想看着云天行被这种女人拐走,但也不想给他惹麻烦。至少在离开之前,她要忍住。 就在阿笙与这个女人斗气喃喃自语时,红漪忽然站起身来,转身离开了。阿笙连忙追上去,道:“红姐姐,你要去哪儿?” 红漪道:“回去睡觉。” 阿笙回头望了云天行一眼,哼了一声,也跟着红漪离开了。 那女子见两女离开,抿嘴一笑,用那双迷离的眼睛凝望着云天行,道:“看来她们两个很在意你啊。” 云天行微笑道:“既然你已知道,为什么还要这样做?故意激她们离开,难道你别有所图?” 那女子笑眯眯地望着云天行,道:“你真聪明。”她悄悄踮起脚尖,朱唇渐渐往云天行耳边靠近。 云天行见她突然这样,不由退了一步,谁知那女子竟然紧紧攥住他胸口的衣裳,又贴了上来,低声耳语。 这一幕被在座的诸位收入眼中,众人眼中闪过各种不同的情绪,有人嫉妒,有人愤怒,有人羡慕,有人叹息。 张溪看着往日还算规矩的妹妹,今日竟然当着大家的面,在一个陌生男子面前大献殷勤,卿卿我我,如此不知廉耻。张溪不由感到愤怒,藏在衣袖下的拳头捏紧,又缓缓松开,如此反复。 篝火节历来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但凡男女在起舞间做任何事,都会被神灵宽恕。既然神灵都可以宽恕,旁人又能说什么呢,只是心里自生不平罢了。当然,这也是有底限的,至少耳语还没有触及这个底限,不然张溪怎么可能还坐得住。 第二百五十三章 飞蛾扑火 轻柔的话音在耳畔响起,云天行初时还在抗拒、倒退,但这都没有用,他退一步,那女子紧跟一步。 初时他还以为这女子过于轻浮,但在听到她说的话后,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也不再退却。但在众人眼里,还当他在享受着这一切。 夜渐渐深了,篝火依旧在噼里啪啦地烧着。 耳语停了。 那女子稍稍后退,依旧笑眯眯地望着云天行,道:“忘记说了,我叫青彤。” 云天行道:“青彤姑娘,这种事你怎么可以对我说呢?” 青彤道:“怎么不可以?” 云天行道:“我是一个外来人,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青彤咬住下唇,道:“我现在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你了,如果你还是想走,我也不会拦你。不过,请你替我保守这个秘密,至少,在那发生之前。” 云天行望着她的眼睛,那种迷离魅惑早已消失不见。或者,这根本就是假装出来的。“青彤姑娘,你知道你现在说的话有多么荒唐吗?” “我知道。”青彤道,“不然,我也不会来找你帮忙了。” 云天行思索片刻,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不是谎话?” 青彤道:“你听过这样的谎话吗?” 云天行道:“没有。” “替我跟你那两位朋友说声抱歉。”青彤最后看了云天行一眼,转身走开,回到张溪身旁坐下。 云天行仍愣在那里,目不转睛地望着青彤。青彤垂着头,没有看他。张溪却用颇为不客气的眼神望着云天行。 云天行摇了摇头,本想转身离开,石远又将他给摁了下来。烈酒,羊腿,鲜果等跟着送了上来,这让云天行有些受宠若惊。 石远应该算是最亲民的一位当家了,不仅亲自为诸人倒酒递肉,就连烤羊腿都是亲力亲为。与他相比,其他两位当家可就差得多了。 篝火晚会还在继续,火光从未消减过,云天行这才注意到,原来一直往火堆里添柴的正是青彤。 众人坐在地上有说有笑。人群中突然有一人站了起来,歪歪扭扭地走向火堆,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步迈进火堆里,熊熊火焰瞬间将他吞没。 “啊!” 青彤正在添柴,猛见火焰里多了一个人影,吓得坐倒在地,双眼中满是惊恐之色。 那人站在柴堆之上,高举双手,就像一位虔诚的信徒,似乎正在聆听天主的教诲。 在场大多数人都喝了不少酒,突然见到这一幕,不知是没反应过来,还是被吓住了,竟然都没有上去救人。 云天行见机不妙,抄起一个酒坛,猛地掷入火中。那人正在火中舞动,硬是被酒坛给撞了出来,摔在火堆外。 近处的几个人这才有所反应,纷纷围上去,想帮他剥掉灼烧的衣服,可那人已经完成变成了一个火人,谁敢靠近?等众人将他身上的火焰扑灭时,那人早已被活活烧死了。 众人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眼前这具被烧得焦黑,浑身泛起让人作呕气味的尸体,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这一幕来得太突然,不远处几个女子被吓得大哭不止,到现在还没有平复下来。 避灾驱邪的篝火晚会竟然变成了一个人的葬礼,难道又是鬼魂在作怪?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绝大数人都将这种怪异的行为,归到了鬼魂身上,毕竟篝火晚会经常会有,但这种怪事还是第一次发生。 云天行呆呆地站着,众人的言语渐渐变得模糊起来,他脑海中回想着青彤刚刚说过的话。他望向青彤,青彤也在望着他,不过很快就低下头了。 那具烧焦的尸体已经被抬走了。就算篝火晚会还没结束,恐怕也没人想在这里待下去了。 篝火已被浇灭。 云天行回到石远早已为他安排好的院落。阿笙和红漪的房间也在这个院子,就在他隔壁。 云天行没有立刻回房,先是敲响了阿笙和红漪的房门。 开门的是阿笙。 “你怎么舍得回来啊。”阿笙瞪了云天行一眼,扭头回到桌边坐下,背对着他。 红漪也坐在桌边,一手托腮,不知在想些什么,只在云天行进门时看了他一眼。 云天行关上房门,快步走到桌边坐下,道:“出事啦。” 阿笙哼了一声,仍背对着他,道:“是不是人家不理你了?” 云天行道:“烧死人啦。” 阿笙转过身来,道:“你不会是骗人的吧?” 云天行道:“这种事能开玩笑吗?”于是将事情发生的经过大概说了一遍。 阿笙想了一会,忽然道:“难道是火蛇散?” 云天行不知道什么火蛇散,静静地看着阿笙,想要她来解释。 阿笙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有种蛇叫火蛇?” 云天行摇了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阿笙。他实在搞不懂,她这个小脑瓜里到底装了多少千奇百怪的东西,经常会有一些他听都没有听过的东西蹦出来,实在让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阿笙道:“火蛇生性喜热,常常在有火的地方出没,在中原很少见,在西域却是常见的蛇类。火蛇散就是由一种从火蛇毒腺内提取出来的毒物,再加上几种特殊药材,加以提炼而成的。服用火蛇散的人会暂时失去知觉,而这只是副作用,最主要是,人也会变得喜火。” “你是说,那个人服用了火蛇散,所以才跳入火中自焚?”云天行真的被惊到了,“这岂不是像飞蛾扑火一样?” 阿笙点了点头,道:“听我们谷主说,以前在西域发生过类似的事,至于那人是不是服用了火蛇散,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火蛇散虽然有这种作用,但药效并没有那么夸张,如果一个人意志坚定,火蛇散也就没什么用了。” 云天行道:“不管怎么说,也没人会傻到无缘无故就往火坑里跳吧,定然是有人在背后加害,什么恶鬼索命,我反正是不信的。” 阿笙趴在桌上,下巴抵在手臂上,道:“这个古井镇处处透着诡异,我们还是尽早离开为好。” 云天行叹了口气,他何尝不想远离这是非之地,但这里的百姓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如果就这样不管不顾,他于心何忍。 “到八月十五还有不少时间,我们再待几天,如果实在找不到原因,那就没办法了。” 阿笙点了点头。 第二百五十四章 岂有此理 抛开这些沉重的话题,云天行伸手摸了摸茶壶,竟然还是热的,拿过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道:“你们竟然跑回来喝茶,把我一个人丢在那里,这样可不好呀。” “你还说呢,自己去跟人家跳舞,倒是开心了,有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感受?”阿笙哼了一声,“你是没看到那个女人嚣张的模样,我真想上去打她一顿。” 云天行笑道:“青彤姑娘是有事求我,故意支开你们的,她让我代她向你们道歉。笙妹,你别生气了。” 阿笙吐了吐舌头,道:“还青铜姑娘,她怎么不叫白银姑娘,黄金姑娘呢,这样不更金贵了吗?哼,小人得志!” 云天行苦笑着摇了摇头。 红漪一直在托腮沉思,云天行跟阿笙说话时,她一直没有说话,就好像完全没有听见一样。云天行有些担心,道:“红漪,你没事吧?” 红漪抬头看了云天行一眼,忽然站起身来,往门外一指,道:“你出去。” 云天行一怔,半天没反应过来,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红漪也不答话,直接将云天行从凳子上拉起来,推到门外,“嘭”的一声,关上房门,鞋子也没脱,直接躺床上睡觉去了。 阿笙看着一反常态的红漪,也是惊得半天没回过神来。 “竟然把我轰出来了!简直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岂有……唉。” 云天行在门外站了一会,看到房内火光熄灭,他才确定自己的确是被轰出来了。 刚刚见到有人跳火自焚,这够夸张的了吧?相比这个,被红漪推出门,这个更令云天行百思不得其解,茫然而又无措。 一直以来,红漪对他十分客气,很少会置疑,甚至是顶撞他,更别提赶出门这种事了。云天行心中暗下决定,明天见到红漪,一定要找她问个明白。 月亮缓缓爬上中天,云天行睡了一觉,又被蚊子叮醒过来,便再也睡不着了。他下床走到窗边,推开格窗,倚在窗框边,凝望着天上那轮明月。 月光冷冷,夜风凉凉,虫鸣声也越来越稀了。世间的万物仿佛都已察觉到,秋皇的脚步正在悄然临近。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夜深人静的时候,云天行总喜欢一个人望着月亮发呆。小时候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他常听人说,每当想念远方的亲人,就抬头望望月亮,月亮会转告你的亲人,你们一同望着月亮,就跟在身边一样了。 月亮能为人寄托思念,但同时也能给人带来悲伤。 月色醉人,也最伤人。 云天行叹了口气,关上窗,回到床上躺下,目光仍落在窗上。 木窗一角有树枝的剪影,在轻微地晃动着。 云天行就这样看着。他忽然发现树枝的影子越拉越长,动得也越来越激烈,那参差不齐的尖梢就像一只干瘦的手骨,缓缓握起来,又缓缓舒展开。 云天行双眼一瞪,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一把抓起枕边长剑,谁家树枝还能握拳?这分明就是一只手! 夜深人静的夜里,窗纸上突然出现一个手影,五指又细又长,竟然还能分辨得出指关节!如果不是云天行胆大,恐怕早已吓晕过去了。 云天行喉头滚动,不觉吞咽口水。他死死盯着窗纸上那个颤动的手影,缓缓抽动长剑,就在这时,他惊讶地发现,那个手影竟然颤抖着在向窗户一角移动,像是在逃走。 那看起来的确像是在退缩,可云天行心里仍有些害怕。短暂的思索后,他决定冒险出去看一看,到底是何方妖物在此作祟? 云天行右手握住剑柄,左手在枕头下摸索了一会,摸出一截桃枝来,别在腰带上。据说桃木能辟邪,他刻意砍了一截桃枝来当护身符,虽说他不太相信这些东西,但凡事就怕个万一,反正一块桃枝而已,费不了多大工夫。 窗纸上的手影已经完全消失,云天行蹑手蹑脚地向窗边靠近,忽然,眼前一黑,窗纸上又现出了一个大黑影,这不是手影,而是一个人影,或者说是,鬼影? 死死盯着那个突然出现的影子,云天行不由退了两步,浑身汗毛倒竖,脊背上冷汗直冒。 这个鬼影好像正趴在窗外,一双修长的骨爪摁在窗格上,脑袋不断在窗纸上蹭,就好像要钻进来一样。 云天行咽了口唾沫,缓缓从背后摸出预先准备好的桃枝。桃枝一端已被削尖,他用尖端瞄准窗上鬼影,又往前挪了几步,猛地掷了出去。 桃枝如飞剑一般,穿破窗纸,飞了出去,不知那鬼魂是被桃木伤到了,还是怎么,竟然转身逃了。 云天行微微一愣,纵身踢窗,飞掠出去。当他出屋时,那鬼影正从前方院墙上跃下。云天行连忙运起“逍遥游”轻功步法,飞步紧追上去。 清水寨内这些内墙都不甚高,以云天行现在的身法修为,纵身一翻便可跃过。但见刚才那鬼影像是蹲在上面往下跃,这样一比,就比云天行差上一筹。 云天行边追边想:“难不成鬼怪们也练轻功?这个鬼魂的轻功可比那晚那两个差太多了,翻个矮墙竟然还需扶持,看来我比鬼都厉害了。” 思索间,云天行追进一个大庭院里,这个院子他没来过。在刚进清水寨时,石远给他介绍过,这个院子是寨里人的居所,多个房间共用这一个院子。 在云天行翻进庭院时,那鬼影就已消失不见了。他四下望了望,院子里只有些低矮盆栽,和几张石桌石凳,根本没有藏身之处。 “难道是寨子里的人?”云天行心里这样想。 两边房间里都没有灯光,想必众人都已睡下了,毕竟大家都喝了不少酒,又经历了那样的事,任谁都想好好睡一觉。 忽听远处传来狗吠,云天行微微皱眉,不用去看也知道,那个“鬼影”已经逃走了。看来不是附近房里的人,也不是寨里的人。从刚才狗叫传来的方向来看,“鬼影”已经逃出寨子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 路亭运尸 月色朦胧,狗吠声已渐渐停了。 云天行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还剑入鞘,纵身翻过墙头,往自己房中走去。 在经过一个石磨旁时,忽听到不远处传来“叮”的一声,好像是刀剑落在地上发出的声响。 云天行立刻警觉,快速闪到石磨后面,蹲下身来,按住剑柄。之后不久,一个人影倒退着进入了他的视线。 云天行屏住呼吸,在人影靠近时,他差点叫出声来,这人竟然还在地上拖着一个人,或者说一个死人! 石磨盘底下的石架很高,云天行躲在后面,那人并没有发现。在经过石磨盘时,他甚至没往这边瞧上一眼,只是不断往其他方向望来望去,好像生怕别人发现似的。 “路亭?!” 云天行蹲在磨盘后面,借着月光,大概看清了那人的脸型轮廓,还有他的身材服饰,错不了的,这人正是清水寨三当家——路亭! 这一发现让云天行惊诧不已,心想:“他大半夜不睡觉,偷偷摸摸地在干什么?毁尸灭迹?躺在地上的又是谁?” 由于视角和光线问题,云天行要想看清地上那人的相貌,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但他还是想试一试。 自从到了古井镇,奇闻怪事层出不穷,诡异的失踪,各种莫名的死亡,无一不在刺激着他的神经。并不是他不想睡觉,而是在这种情形之下,他实在无法安睡,只要稍微有点动静,便会立刻惊醒。而且睡觉时,剑不离手,也不脱衣。 此时路亭正拖着那人从旁经过,云天行悄悄从磨盘后面探出头来。他本以为自己足够小心了,但他还是低估了路亭的本事,在他探出半个脑袋的时候,路亭就已发现了他。 “谁在哪里?出来!” 路亭扔下尸体,手握长剑,绕着大圈慢慢向磨盘后面走过去。 云天行叹了口气,既然已被发现,也没必要再躲藏了。他站起身来,冲路亭笑了笑,道:“三当家,晚上好啊。” 路亭看到云天行,显得十分惊讶,又有些慌张,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云天行道:“三当家,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路亭道:“我是清水寨三当家,这里是我家,我在家里做事,难道还要向你一个外人禀报吗?” “你家里的事自然不需要向我禀报。”云天行从磨盘后走出,“不过,你在半夜里偷偷摸摸拖着一具尸体,就算在家里,也不太合适吧?” 路亭瞪着云天行,沉默了好一会,才道:“你想怎样?” “不是我想怎样,而是三当家你想怎样?” 说话间,云天行已看清了地上那人的面貌。这人在昨晚篝火晚会上出现过,云天行虽然叫不出他的名字,但他的确是清水寨的人。昨晚跳舞像猴子蹦跳的那个人就是他。 这个人也的确已经死了,胸口中了一剑,伤口似乎已经被什么给塞住了,没有鲜血涌出,但他半个身子已经被血渍染红了。 云天行又将目光移到路亭手中长剑上,剑上仍带着未擦去的血迹,不时有一滴血珠从剑尖上滴下,也许是因为路亭的手在发抖的缘故。虽然这一动作极其细微,但云天行还是看到了,毕竟长剑反着月光,剑一抖,光也在抖,正好照在他眼中。 云天行冷冷道:“三当家,你家的规矩,可真宽泛,连自己的弟兄都能杀啊。” 路亭咬牙道:“你不要血口喷人,人不是我杀的!” 云天行笑了笑,道:“人不是你杀的,你却要帮别人消尸灭迹?这难道是你作为家主的特权?” 路亭握剑的手更紧了,道:“云天行,你不必冷嘲热讽。你最好现在就带着你那两个女人,离开清水寨,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云天行缓缓抽出长剑,道:“你要连我一起灭口?” 路亭道:“只要你现在离开,闭好你的嘴,我保证你会相安无事。” “杀了人,塞住伤口,防止鲜血溢流,看来三当家对毁尸灭迹挺有研究啊。”云天行冷冷一笑,“将尸体抛入河中,冲到下游江海之中,应该也是一种好方法吧。” 路亭握剑的手更紧了,道:“你以为是我杀了李老三?” 云天行笑道:“我可没这么说,如果你硬要承认,我还能说什么呢。” 就在两人说话间,不远处忽然亮起一点灯光。灯光在黑暗中忽明忽灭,又逐渐变大,走得近了,才看清是个人提着灯笼,应该是清水寨负责巡夜的人。 那巡夜人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拍着嘴巴,刚放下手不久,又是一个哈欠。 “他奶奶的,凭什么你们喝酒捞肉,搂着女人睡大觉,要让老子出来巡夜,真他娘的不公平。都说镇上闹鬼,哼,世上哪有鬼?这种荒唐话也有人信,要是都有大爷我这样大的胆儿,哪怕是一半也好,再恶的鬼又有什么好怕?” 那巡夜人自顾自地嘟囔着,又仰头打了个哈欠,忽见前方隐约有两个影子,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一阵凉风吹过,灯笼里的火光忽然变暗,又渐渐恢复。巡夜人只感觉脖颈里灌入一阵凉风,他缩了缩脖子,又咽了口唾沫,陡然将灯笼往空中一抛,拔腿飞奔。 “有鬼啊,有鬼啊……” 寂静的夜被惊醒了,嘶哑的呼喊声在清水寨里回荡着。一些房屋中渐渐亮起了灯光。之后便有人打开房门,往呼喊声那边奔去。 云天行和路亭谁都没有动,依旧面对面站在那里,就像黑夜里的两尊石像。 路亭忽然笑道:“你还不走?” 云天行剑锋微微转动,道:“该走的是你吧。” 路亭道:“如我之前所说,这是我家。在我家里,我就是规则,我说没杀人,那就是没杀人。我说谁杀人了,谁就是杀人了。” “哦?”云天行微微眯起眼睛,“你是想嫁祸给我?” 路亭微微一笑,将长剑抛在地下,往后撤开两丈,道:“不是嫁祸,人本来就是你杀的。” 那巡夜人的叫喊声已经消失了。四周庭院里,不断有人往这边涌来。人人手举火把或是灯笼,将眼前照得亮如白昼。 第二百五十六章 谁是谁非 “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溪紧锁着眉头,身披一件薄衣,挺身站在尸体旁边,来回瞪着着云天行和路亭。 他的心情很不好,简直糟糕透了。无论是谁,被人从软玉温香中硬拉起来,心情都不会太好的。 路亭道:“大哥,这不明摆着吗,这位云兄弟刚刚杀了咱们一个兄弟啊。” 张溪将目光转向云天行,道:“他说的是真的?” 云天行道:“如果我说是假的,你会信吗?” 张溪盯着云天行看了好一会,又转头看了看路亭。 张溪不是傻子,不会只听路亭一面之词,就妄下定论。这里死了个人,而且凶器就在现场,这两个人中一定有一个在撒谎。他需要先搞清状况,再下定论。 他这个人向来很讲原则,绝不会因为是兄弟就无脑包庇,如果真是路亭杀了人,他绝不会手软,该怎样处罚就怎样处罚。在事情没弄清以前,他不想得罪任何一方。 “二弟,依你之见,这件事该当如何处置?” 石远是清水寨的智囊,虽说很多事是由三位当家一同商议,但出主意最多的一直都是石远。张溪拿不定主意,总会第一个向他咨询。 石远在两人身上打量了几眼,道:“不如这样,我们两个分开来询问他们事情发生的经过,再来对比,先看看有什么不同,然后再商议后面的事。” 张溪点头表示赞同。于是张溪便去问路亭,石远则去问云天行。 两人问过话后,再来相互对比,不禁都皱起了眉头。从云天行和路亭的描述来看,除了行凶的人不同,其他地方都完全一样,可到底谁真谁假,他们也分辨不出来。 路亭道:“大哥,二哥,你们还不了解我吗?就算我要杀人,也要用我那对顺手的流星锤啊。凶手用的是剑,这还不够明显吗?” 云天行道:“我手里已经一柄剑了,我若要杀人,何必带两柄剑出来。三当家,你的兵器呢?难不成是空手出来的?” 路亭笑道:“我在自己家里,还需要带兵器?我那对流星锤可不轻,总不能上个茅房都要带上吧。” 周围几人听完不由笑出声来。云天行也笑了,他实在佩服路亭颠倒黑白的手段,如果没有第三者亲眼目睹,他恐怕很难洗清嫌疑。 张溪被爱妾挑起的欲火还在燃烧,见事情有些棘手,便道:“此事一时难以决断,你们两个各自回去,我会派人守在房外。你们最好乖乖待在房里,没我的允许,谁也不能离开半步。” 石远道:“大哥,此事恐怕不宜延后,还是及早处理为好。” 张溪强忍欲火,挤出一丝笑意,道:“那依二弟之见,该当如何?” 石远一时也想不出好办法,叹了口气,道:“就依大哥吧。” 张溪派人抬走尸体,又各派了两个人分别守在云天行和路亭房外,屋前屋后,各有一人。 阿笙和红漪也被吵醒,见云天行房外有人值守,想推门进去,那人拦住不让。云天行便当着那守卫的面,与她们简单说了事情经过,要她们不要担心,谁黑谁白老天自会断定。 这种话说自然是说给守卫听的,以他们三人的实力,就算硬闯清水寨也没人拦得住。她们见云天行依旧打算留在这里,也就不再过问,一起回房去了。 翌日,众人吃过早饭,一起往演武场聚集。 两位当家商议决定,要当着大家的面,来处理这个案子。 张溪来得格外早,面带红光,神采奕奕,显然有过一个美好的夜晚。相反,石远看起来有些憔悴,眼睛也有点肿。 此时演武场上聚集了三十多号人,但凡没出去巡逻的人,要么已经来了,要么就在来的路上。 昨夜接连死了两位弟兄,外加镇子里的种种烦心事,大家的情绪也显得有些低落。如果能抓出杀害弟兄的凶手,无疑会为这些人吃下一颗定心丸。不然这样持续下去,早晚有一天,死亡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云天行在两位守卫的陪同下,来到了演武场,在人群中央站定。 阿笙和红漪也都跟着一起来了。她们不喜欢与这些人靠得太近,找了一处空地,等待着审判开始。 演武场上陆陆续续有人到来,张溪环视四周,见该来的差不多都到了,只是两个嫌疑人却只来了一个。 “三当家怎么还不来?”张溪问道。 人群中一人说道:“我经过那里时,他们两个还在屋前屋后守着,说是三当家还没起床。” “还没起床?”张溪脸色一沉,“荒唐!这种关头他怎么还能睡得着,去把他给我带过来!” 那人应了一声,连忙跑开了。 众人窃窃私语,他们都知道三当家有懒床的习惯,但现在太阳高起,而且是在这种特殊关头,心里多少有些不满,更有人已生出了取而代之的想法,毕竟这种白白送来的机会可不是常有的。 演武场上,众人焦急地等待着。 刚才跑开的那人,又慌慌张张地跑回来了。他面带惊恐之色,竟然在人群面前摔了个跟头,这对一个习武之人来说,本就是极为少有的事。 张溪倒背双手,姿态颇有威仪,俯视着摔倒在地人,道:“慌慌张张的,成什么样子,三当家他人呢?” 那人连忙爬起来,道:“死,死了……三当家他死了!”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张溪上前一把揪住这人的衣领,道:“你说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 那人战栗着说道:“三当家悬梁自尽了!” 众人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昨天晚上不还好好的吗,怎么会突然死了?还悬梁自尽?以他们对三当家的理解,他可不是会悬梁自尽的人啊。 张溪松开那人衣领,道:“二弟,你随我去一趟。其他人都在这里等着,可不要怠慢了我们的客人!”说罢,便与石远奔离了演武场。在离开前,张溪还饶有深意地望了云天行一眼。 云天行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这个消息对他来说,同样震撼不小,昨晚他亲眼见到路亭在搬运尸体,怎么会突然自尽呢?这太不合常理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 路亭之死 太阳渐渐高起,上午温热的阳光斜洒在演武场上,照在众人身上,可没人感觉到温暖,只觉心底有股凉意像泉水一样不断往上涌。 路亭突然自尽的消息,依旧让很多人觉得如在梦中。他们在一起生活已不是一年两年,每个人的习性他们在心里都有个底。至于路亭呢,说句大不敬的话,他是个贪生怕死的人。 这种话虽然谁都没有说出来过,但也是心照不宣,而且每个人对他评价大抵如此。 以前山贼土匪抢掠古井镇,如果对方没有棘手人物,路亭往往冲在最前面,战功最多,无可匹敌。可如果对方有几个厉害人物,路亭绝对是冲在队伍最后方的那一个,美其名曰,以防敌人从后面包抄。 路亭的本事并不差,但他就是怕死,悬梁自尽这种事,与路亭本是一个在东,一个在西,永远碰不到一起的,但现在确确实实已经发生了。 起初大家对这个消息持有怀疑态度,但从最近发生的种种诡异事件来看,这件事就显得不那么诡异了。 云天行站在人群中央,毫不理会周围人群各种异样的目光,脑海中不断回想着最近遇上的种种诡异事件,不得不说,路亭的突然死亡,让整个事件更加扑朔迷离了。 张溪和石远已经回来了,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跟随二人回来的,还有那两个彻夜守在路亭房间外的人。 张溪凌厉的目光在那两个守卫身上来回移动,道:“三当家房里可有人进去过?” 其中一人向石远看了一眼,道:“除了……二当家,没有别人进去过。” 张溪眉头一皱,看向石远,道:“二弟,你去过老三的房间?” 石远道:“我只是过去询问他一些相关细节。大哥,你也知道,我这个人,一遇上事,晚上就睡不着觉,如果不一口气将这件事查清楚了,我是不会安心的。” 张溪点了点头,他知道石远的确有这个毛病,而且已经很多年了。 张溪又转头看向云天行,道:“云兄弟,昨晚你一直待在房里吗?” 云天行道:“没有出过房门半步,两位守卫大哥可以为我作证。” 那两个守卫也是明理之人,一起站出来证实了云天行的说法。 其实,昨晚在分配好监视两人的任务后,张溪又偷偷派了几个人,在云天行居住的那个院子外面监视着,毕竟云天行是外来人,而且有杀人的嫌疑在身,需要格外关照。 在刚才离开的时候,偷偷监视院子的人已经向张溪报告过了,没人出过那个院子。这样一来,云天行已经没有杀害路亭的可能了。 张溪又将目光转向石远,道:“二弟,不是大哥怀疑你,只是现在情况特殊,我需要知道一切,包括你跟三弟死前谈话的内容,希望你不要见怪。” “本该如此。”石远于是将昨晚的事叙述了一遍。 守卫路亭房间的人跟着证实了石远的说法。在石远离开后,路亭还在房里摔东西。显然,石远离开的时候,路亭还活着。 三当家被囚禁监视,摔东西发泄情绪也在情理之中。两个守卫并不敢进去打扰,等路亭摔完东西后不久,又自己熄灯睡觉了,他们两个守卫高悬的心这才放了下来,生怕三当家拿他们来撒气。 张溪叹了口气,道:“既然没人出入,看来三当家的确是自缢而死了。” 石远也跟着叹了口气,道:“最近三弟情绪不太稳定,时常做一些奇怪的事。只是,想不到他竟然会悬梁自尽,实在令人意外。” 张溪道:“看来小猴子的死真是三弟所为了。” 石远道:“虽然不愿意相信,但这种可能性很大,也许三弟杀死小猴子后又觉得愧疚,于是就……唉。” 张溪不摇了摇头。他们三人自小相识,又一起做了清水寨的当家,如今一人逝去,令人不禁唏嘘。 张溪收起伤容,道:“云兄弟,我们错怪你了,还望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这些粗人一般见识。” 云天行道:“大当家严重了。” 于是,张溪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公布于众。众人虽然很不愿意相信,但路亭自杀的确是最合理的解释了。 张溪和石远离开后,演武场内诸人也都陆续离开了。 青彤走到云天行面前,笑了笑,道:“你还挺镇定,一般人遇上这种情况,恐怕都要站不住了吧。” 云天行笑道:“我又没做亏心事,而且自古以来邪不胜正,有什么好怕的?” 青彤抿嘴一笑,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云天行道:“去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了。”青彤将目光转到云天行身后,轻笑道,“看来她们还在记恨我呢。” 云天行笑道:“她们不是那样的人,只是昨晚你做得太过火了。依我看,误会的可不止她们两个,篝火旁那些人看我的眼神就没几个和善的。你想要我帮忙直说不就好了,还鬼鬼祟祟的,惹得大家猜疑不断。” 青彤抿嘴一笑,道:“哪里鬼鬼祟祟啦,我那是正大光明好不好。” 云天行摇了摇头,道:“拜你所赐,如果我再跟你出去,她们可就再也不理我了。” 青彤道:“我又没说只要我们两个一起去,你去叫上她们两个,她们应该会很喜欢那个地方的。” 云天行皱眉道:“看你神神秘秘的,到底要去什么地方?” 青彤眨了眨眼,道:“现在还不能说,说出来就不是惊喜了。” 云天行道:“你不说,她们怎么肯去,说不定还当是你设下的陷阱呢?” “陷阱?”青彤似笑非笑地看着云天行,“我在她们心里真有这么糟糕吗?你没替我跟她们道歉吗?” 说话间,阿笙和红漪已经走了过来。令云天行惊讶的是,青彤邀请她们两个去一个地方,她们竟然爽快地答应了,这真有点不可思议。 清水寨就建立在山坡上,不过只能算是个小坡。青彤带他们来的地方是座小山,她兴高采烈地第一个攀上山顶,指着远处对三人喊道:“你们快来看。” 第二百五十八章 遗失美好 青彤站在山顶上,高举着双臂欢呼,快乐得像个孩子,与昨夜篝火晚会上那个青彤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云天行等三人走到青彤身旁,迎着和风,极目望去,心情也变得舒畅起来。 小山离古井镇不远,站在山顶上可以远远地望着这个镇子。整个镇子被漫眼的绿色围在中央,就像一个沉睡在母亲怀里的孩子。微风拂过,绿植顺风倾斜,掀起一阵阵绿色海浪,美得不可方物。 从这里看起来,整个镇子显得平静而又安宁,那微风就像母亲温柔的双手,在歌声中轻抚孩子入睡。一缕缕孤烟在无风时袅袅上升,融在远方云朵里。仿佛天上的云朵都是由这一缕缕孤烟汇聚而成的。 谁又能想到,在这静谧祥和的小镇里,正在发生着各种诡异事件,死亡早已成为了主旋律。 镇民的陆续迁出和各种离奇的死亡,一直都在预示着,这个小镇正在趋向灭亡。 “我出生在这个镇子里,我爹娘也都是这个镇子里的人。他们很相爱,直到死前都紧紧相拥在一起。这里有我的童年,有我的回忆,我的一切。我属于这里,我从未离开过镇子,我不想看着她变得这样陌生,这样满目疮痍,这样我也会跟着死去的。我还不想死,我想重建家园,看着她慢慢恢复以前的样子……” 青彤似是在喃喃自语,又似乎是在倾诉。云天行惊讶地发现,她竟然在流泪,在望着镇子所在的方向流泪。 云天行轻轻叹了口气,不论是谁,看着自己的家园逐渐走向毁灭,都不会好受的。 青彤看起来比云天行还要大上一两岁,可她现在就像是个孩子,在渐渐走向死亡的“母亲”面前哭得这样伤心,这样无助,他还有什么理由不去帮她呢? 阿笙知道错怪她了,便上前帮她擦拭泪水,青彤不知怎的,竟然抱住阿笙哭得更伤心了。 阿笙有些不知所措,只好轻轻拍打着她的背来安抚她。 云天行心道:“在未知的力量面前,人类都是渺小的,何况她还是个女孩子,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园一步步消亡,她又能做什么呢?把一切希望寄托在一个路人身上,她真的已经走到绝望的尽头了。” 山顶上回荡着青彤的哭声,看着她的身子在不断起伏、颤抖,云天行心如刀绞。为什么总有人会为了利益去伤害那些无辜的人呢? 为什么呢? 哭声渐渐在风中消散了,青彤从阿笙身上离开,揉了揉眼睛,脸上又挂上了笑容。“我带你们去个好地方。”她没有回头,直往小山下奔去。 山不算高,也不是很陡,山坡上有几条被脚力踩出的小路,一直蜿蜒到山脚下。路边都是低矮的灌木,美丽极了。 云天行不知道青彤要带他们到哪里。下了山,她又没入森林里,在林间欢快地奔跑着,眨眼就消失在了密集的林木中。 这片树林又高又密,上方枝叶缝隙中,偶尔能射下几道光柱,被风一吹,枝叶动了,光柱也跟着动,就像仙女们编织云彩时不小心垂落到凡间的丝线。 青彤的身形消失了,他们三个跟在后面,也不由加快了脚步。一根根粗壮的树干不断从眼前闪过,快速往后倒退,就这样,不知道跑了多久。忽然,这些树干全都消失了,阳光也变得格外刺眼。 云天行下意识停住脚步,眯起眼睛,伸手遮住阳光。当眼中的亮光逐渐变淡,恢复视线时,他脑海中只闪过两个字:“好美!” 映入眼前的是一个蓝色的月牙湖,湖水湛蓝而又清澈,湖边白白的细砂在太阳下化成无数闪烁的光点。 青彤就站在月牙湖边向他们招手。 “好美啊!”阿笙欢呼着向月牙湖跑去。 “是啊,好美。”红漪仍跟云天行站在林边,望着那两个欢快的人,和那一轮蓝月亮。 云天行转头看着红漪,道:“看到这么美好的东西,你都笑不出来吗?” 红漪转头看了他一眼,竟然意外地吐了吐舌头,然后快步向月牙湖走去。 看着红漪的背影,云天行愣住了。在他的印象里,红漪一直是个没有表情的人,不论发生了什么,她都很少做出与其相匹配的表情,总是冷着一张脸,来面对整个世界。 就在刚才,云天行忽然发现,她变了,她竟然也会做出这种表情,这个惊喜并不亚于突然发现这个美丽的地方,甚至比这还要惊喜得多。 既然她能从没有表情变得有了表情,要让她笑出来,似乎也变得容易了许多,至少又近了一步。 这对云天行来说,或许只是为了讨她一笑,然后要回玉坠。但在红漪看来,就别有一番意味了。就在刚才,附在她心上的冰层仿佛产生了裂缝,甚至已经逐渐开始融化了。 其实,红漪自己也没有想到,她刚才为什么要对他做出那个动作,她现在脸上又红又热,多少有些后悔了。她跑向月牙湖不是因为喜欢这湾湖水,而只是想避开他。她无法在做出那个动作后,还能坦然地面对他,她甚至害怕自己还会做出更过分的事。 当然,这些事云天行是无从知晓的。 整个月牙湖都被树林围绕着,就像是从一片整齐有序的树林中,突然挖走中间圆形区域,先铺上一层白沙,然后再放上这个月牙湖。从月牙湖那里不论往哪边看,都只能看到森林里那一根根粗壮的树干和繁茂的枝叶,这大概就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杰作吧。 阿笙和青彤在月牙湖边沙滩上追逐打闹,红漪独自坐在湖边岩石上,呆呆地望着湛蓝的湖水。 云天行远远看着这一幕,喃喃道:“如果人人都能像这样生活该有多好,为什么要去互相伤害,甚至摧毁这样美好的一切呢?” 清风从林中吹出,吹动着他的衣衫,吹乱了他的头发,他毫无察觉,只是愣愣地站在林边,凝望着眼前美好的一切。 他不知道这一切还能存在多久,至少在它消失之前,他要将这幅画面刻进脑海,等它变成荒芜的废墟时,再慢慢回味这曾经遗失的美好。 第二百五十九章 蒙尘往事 “喂,站在那里做什么,过来呀。” 青彤在月牙湖边向云天行招手。 云天行也挥了挥手,向月牙湖走去。双脚踩在又白又软的细沙上,整个人也变得轻松不少。 “青彤,你是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云天行在月牙湖边停下。 青彤赤着双脚,站在浅水滩里,笑着说道:“在我小时候,我娘带我来的。月牙湖隐藏在森林里,很少有人知道,这里是属于我的小天地。” 云天行道:“难道你哥哥也不知道吗?” “哥哥?”一说起这两个字,青彤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他一直都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只是,在别人面前,不好撕破这层关系罢了,哪有什么兄妹之情。” 云天行一时失口,说错了话,忙转移话题道:“你昨天对我说的话,都是认真的吧?” 青彤重重点了点头。 阿笙笑着走上来,道:“她跟你说什么了,难道连我也不能说吗?” 云天行看向青彤,他不确定这件事是否可以转告他人,毕竟这是青彤的秘密,他尊重青彤,所以想征求她的意见。 青彤思索片刻,道:“其实,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只是这件事我也无法确定,所以不敢到处乱说,就只跟他一人说了。” “你这样说我更好奇了。”阿笙满脸兴致,忽见云天行向自己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再问下去,阿笙自然懂他意思,摆了摆手,“如果是秘密,我还是不要知道了,万一说漏了嘴,那可对不住你。” “没关系啦。” 青彤笑了笑。在她笑容的背后,却隐藏着一丝苦涩。如今她已别无选择,只好求助于这些外来人,至于信不信得过,她自己也不太清楚。 “我发现大当家跟鬼魂见过面。” 阿笙本想转身走开,忽然听到青彤说了这么一句话,不由吃了一惊,道:“鬼魂?真有鬼魂?” 红漪听她提到鬼魂,也转过头来,仔细听着。 青彤摇了摇头,道:“那个东西浑身笼罩在黑暗中,到底是人影还是鬼影我真的分不出来。”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阿笙的好奇心被点燃了。 青彤凝神说道:“那天夜里突然下起大雨,我本是要出去收衣裳的,碰巧看见我哥哥在跟一个影子说话。当时我只是远远看到了这一幕,后来一个闪电照下来,那影子就不见了。那晚天色很暗,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也没在意。可没过多久,怪事就开始发生了,而且有人说看到了鬼魂,我这才想起这回事来。” 阿笙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青彤道:“在古井里发现无头尸体后不久,有半年了吧。” 阿笙有些惊讶地看着青彤,道:“你怀疑大当家才是这一系列失踪和诡异死亡的罪魁祸首?” “我也不想这样,可……这半年来发生的事,又怎样解释?就算我跟他关系不好,但他毕竟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我也不想怀疑他啊,看着镇子一天比一天荒凉,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青彤说着又开始啜泣了。 对阿笙而言,这则消息实在过于震撼。如果大当家真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以她们现在的状况,无异于羔羊钻入虎穴,活鱼跳上砧板,随后都有被扑杀宰割的可能。 一回想起这几日的经历,阿笙不由有些后怕。正面拼刀拼抢,大当家或许不是他们的对手,可如果在暗地里下绊子、耍阴招,她们又没有防备,很容易就会中招,搞不好会尽数被害。 “还好,还好。”一想到他们仍然平安站在这里,阿笙长长舒了口气,心里也暗暗下了决定,一定好尽快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当她看向云天行时,只见他一脸镇定,似乎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但他的确已经知道了,而且比自己知道的还要早。在知道这件事的情况下,被当做嫌疑人,还被大当家当面审问,他依旧站定如松,面不改色,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天行哥哥他早就知道,可他依旧选择留在这里。我如果执意带他走,他应该不会抗拒,可如果这样,他心里一定很不痛快。青彤也很可怜,总不能丢下她不管吧。”阿笙想了一会,最后还是放弃了离开的想法。 青彤抽了抽鼻子,道:“其实,以前我还偷偷告诉过一个人,但没过多久,那个人就死了。自那以后,我就不敢再跟别人说了。” 云天行笑道:“你把这些告诉我,是不是也想害我?” “不是的。”青彤连忙摆手,“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没想害人。如果你们想走,我不会怪你们的,我这就去给你们牵一匹马。” 青彤擦了擦眼泪,移步往树林走去。 “等一下。”云天行叫住她,“我只是开个玩笑,青彤姑娘不要当真。我既然答应过要帮你,就一定会帮,至于能不能帮上忙,我也没有把握。” 青彤飞奔回来,一下扑到云天行怀里,双手搂住他脖子,又开始哭了。 青彤的眼泪顺着脸颊,汇聚到下巴,凝聚成珠,一滴接一滴地滴落在云天行肩上。 “谢谢你,谢谢……” 青彤来得突然,云天行有些手足无措,生怕再被阿笙误会,忙将青彤推开,道:“青彤姑娘,以后你再想这样的话,就找阿笙吧,她为人体贴,最懂别人的心思了。” 阿笙笑着瞪了他一眼,满心欢喜。 青彤又怎会听不出他的意思,脸上一红,低头说道:“对不起,是我太高兴了。” 阿笙道:“这么说来,那李老三、还有跳火自焚的那个人,都是大当家干的了?” “有这种可能。”云天行又将目光移向青彤,“李老三被害那天,大当家在不在寨子里?” 青彤想了一会,道:“好像没在。其实,最近大家都很少在寨里。那天我只知道二当家去了镇上,大当家和三当家去了哪儿我就不知道了。” 第二百六十章 猪鱼相争 阿笙在胸前缓缓握起拳头,道:“我们这就去揭穿他的阴谋,看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此事不宜过急。”云天行走到月牙湖边,望着湖中湛蓝的湖水,“我们还没有找到证据,就算将他的恶行公布于众,也没人会相信。而且寨里人对我们大多抱有些敌意。他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绝对不会站在我们这边。如果真要打起来,不但解决不了问题,反倒还会造成更多麻烦,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 阿笙道:“如果他再害人怎么办?” 红漪站起身来,道:“我去杀了他。” “不行。”云天行连忙喝止,“我总觉得这里面还有很多疑点,别人我不敢说,但杀死李老三的,应该不是大当家。” 阿笙道:“你怎么知道不是他?” 云天行道:“还记得我把插在李老三身上的那把菜刀又往里推了半寸吗?” 阿笙脑海中已回想起那日的情景,道:“当时我就觉得奇怪,我还以为你要帮他把刀拔出来呢,谁想你竟然又往里推了,难道这里面另有玄机?” “的确另有玄机,不过我现在还不能确定。”云天行转身对青彤道,“听二当家说,大当家的兵器是一柄三十二斤重的大蛇刀吧。” “嗯。”青彤点了点头。 云天行道:“这就是了,李老三不是他杀的。” 阿笙道:“天行哥哥,你越说越糊涂了,他用什么兵器跟杀李老三有什么关系,李老三不是被他自己的菜刀杀死的吗?” 云天行道:“我这就是我将菜刀又往里推进半寸的原因。” 阿笙嘟嘴道:“你就不能一次性说完吗,说了半天,还没有解释为什么李老三不是大当家杀的啊。” 云天行道:“现在还不能说,因为我的想法还不成熟,毕竟只是猜测,等我找到证据,会告诉你们的。总之,不管李老三是不是被大当家杀的,我们都要提防大当家。” 青彤咬着嘴唇犹豫了好一会,才说道:“如果杀害李三哥的另有其人,我倒是想起一个人来。” “谁?”云天行急道。 青彤道:“王近。” “你说的这个王近绰号可是‘秋刀鱼’?”红漪走了过来,意外地接了一句话。 青彤道:“他的确是卖鱼的,而且只卖秋刀鱼。” 云天行疑惑地转过头,望着红漪,道:“你认得他?” 红漪道:“这个王近原来是个江洋大盗,在东海岸劫过不少官船,被官府发文悬赏,这才在江湖上没了踪迹,想不到竟然躲到这里来了。” 青彤道:“他来这里有好多年了,只是性格古怪,很少跟人说话。” 云天行道:“江洋大盗,很厉害吗?” 红漪道:“没交过手,不知道。不过,官船上向来不缺高手,此人多次劫船,从未失手,想来也不是寻常人物。” 青彤道:“那位老伯很厉害的,就连大当家都不是他的对手,应该是镇子里最厉害的人了。” 云天行道:“他们打过?” 青彤道:“大当家自己说过的,镇子里的人也都知道这位老伯不好惹,所以,去他馆子里吃鱼的人很少。” 云天行道:“你刚才说这个王近有杀害李老三的嫌疑,他们之间有什么过节吗?” “以前那位老伯刚来镇里的时候,他的鱼馆每天都挤满了人,他做的秋刀鱼真的很好吃,我还吃过好几次呢。”青彤一边说,一边仰头望着天空,似乎又回忆起了曾经吃秋刀鱼的场景。 云天行清了清嗓子,道:“说重点。” 青彤脸上一红,忙收敛那副痴痴的神态,道:“李三哥是杀猪的,王老伯的鱼生意好了,他的猪肉自然就没人买了。” 趁青彤换气的时候,云天行插话道:“猪肉跟与鱼肉并没有冲突啊。” “是没有冲突。”青彤道,“不过,镇子里的人大多不富裕,猪肉、鱼肉一般都只挑一种买,既买猪肉又买鱼肉的大户,在镇子里也只有那么几家。” 云天行点了点头,从房屋街道也能看得出来,这个镇子的确算不上富裕。 青彤接着说道:“那时李三哥的爹娘还在,他姐姐也还没找人家,一家人都靠他卖猪肉养活。李三哥渐渐没了生意,一家人的苦日子就开始了。于是李三哥就偷偷去王老伯那边找麻烦,起初是给他秋刀鱼里下泻药,当时半个镇子的人都被伤害到了,还好那次我没去吃。” 说到这,青彤瞄了云天行一眼,生怕他再说自己不说重点,忙接着说道,“大家被秋刀鱼伤到了,就去店里找王老伯。王老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说这批鱼坏了,就将银子退还给大家,这件事才平息下去了。” “王老伯做的秋刀鱼真的很好吃,即使是这样,依旧有很多人去吃鱼。只有少数人心里有了阴影,改吃猪肉了。李三哥的生意虽然有了转机,但还远远无法养活一家人,于是他……” 阿笙打断了她的话,嘟囔道:“这李老三可真够阴险的,公平竞争不过,就给人家下毒,害得半个镇子的人都跟着中毒。这样的人卖的猪肉能吃吗?” 云天行笑道:“他总不会在自己猪肉里下泻药吧。” 阿笙一撇嘴,道:“就算不下泻药,掺点水压压秤也是有的,反正人家又吃不出来。” 红漪道:“我还见过掺胶的呢。” 云天行哭笑不得地看着红漪,道:“你就别跟着添乱了。”对青彤道,“青彤姑娘,你接着说,后来又怎样了?” 青彤道:“后来,李三哥半夜里去王老伯的鱼馆放火……” “放火?”阿笙又打断了她的话,“这简直是谋财害命啊!他家的人是命,人家的人就不是命了?” “是有点不道德。”云天行道,“后来又怎样了?” 青彤道:“王老伯的鱼馆被烧光了,还好他人没事。没鱼了,李三哥的猪肉生意又好起来了。但好景不长,等王老伯的新鱼馆又盖起来后,李三哥的生意又冷清了。这也没办法,谁让王老伯的手艺好呢。于是……” 阿笙又断了她的话,语重心长地点着头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接下来就要准备杀人了。” 第二百六十一章 新仇旧怨 云天行笑道:“笙妹,你跟李老三有仇吗?怎么感觉你处处在针对他?” “我们九幽谷的名声就是被这些人给败坏了!”阿笙撇着嘴,又哼了一声,“我最讨厌这样的人啦。” 云天行笑道:“你们九幽谷又不给人下泻药,这也不算败坏你们的名声啊。再说了,泻药到处都有卖,是谁都可以用的。” 阿笙道:“泻药也是药啊,是药三分毒。表面看起来只是腹泻不止,内也伤身呢,说是下毒也不过分吧。” 云天行笑着摇了摇头,不再争辩什么,示意青彤继续说下去。 “钟妹妹说得没错,李三哥确实动了杀人的念头。”青彤看了阿笙一眼,接着说道,“他挑了一个雨夜,拿着菜刀悄悄去了王老伯的鱼馆。那时大家都不知道王老伯会武功,李三哥自然也不知道,结局你们也都猜到了。不过,王老伯当时没有杀李三哥,只警告他八个字,‘再有下次,一定杀你’。” 云天行道:“这么说来,是李老三想对王近不利,所以王近才把他杀了?” 阿笙气呼呼地说道:“这种人该杀,杀一百次都不过分!” “李三哥想养活家人是好心,可方法用错了,再怎样也能不害人啊!唉,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是会惹怒神灵的。”青彤说完闭上双眼,嘴里在默念着什么。 云天行转头看向红漪,道:“你怎么看?” 红漪道:“不好说。” 云天行笑道:“看来今天的午饭就是秋刀鱼了,你们没有意见吧?” 红漪点了点头,只要不吃素,她是没意见的。 阿笙道:“我正想去见见这位锄奸英雄。” 云天行见青彤在发呆,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道:“青彤姑娘,你没事吧?” “我又想起一些事,我……我……”青彤的脸色有些难看,目光闪烁不定,似乎心事很重。 云天行待她稍稍平复下来,才试探性地问道:“青彤姑娘,你又想起什么了?” 青彤道:“李三哥,小七,小猴子,三当家他们,与王老伯都有很深的过节。” 云天行知道小猴子是被路亭杀死的那个人,便问道:“小七是谁?” 青彤道:“就是……就是篝火晚会那晚,跳进火里的人。” 云天行猛地一怔,用异常激动地声调喊道:“这四个人都与王近有过节,而这四个人都死了,这个巧合也太离谱了,难道说……” 话说到这里,大家也都明白了,一切疑问仿佛都已解开。 云天行道:“三位当家不都是镇子里的人吗,平时跟镇上人关系应该不错啊,怎么三当家跟王近也有过节?” 青彤道:“就是那次被李三哥下泻药的时候,三当家的侍妾也……一般人过个一两天就好了,她身子骨弱,折腾了四五天才好,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听说还差点没救过来……后来她出来晒太阳,我见了也没认出来是她,变化太大了。后来三当家来找王老伯理论,两人争得厉害,要不是二当家劝住,两人准要打起来了。” “这件事虽然过去很久了,但两人自那之后就互相看不顺眼,小吵小闹一直不断。直到上个月,三当家的侍妾失踪。三当家怀疑是王老伯所为,于是带着他那对流星锤,将王老伯的鱼馆砸得稀巴烂,那时王老伯外出不在家,三当家砸完便回寨里了。” “后来,王老伯带着兵器闯进清水寨,说要剁了三当家。如果不是大当家和二当家他们拦住,恐怕真要闹出人命。当时他们两个都在气头上,谁也不让谁,就算被人拦住了,两人也从中午一直骂到太阳落山,之后王老伯便离开了清水寨。两人以后都没再见过面,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云天行点了点头,道:“难怪王进会生气,鱼馆莫名其妙被人砸了两次,换成是我,我也接受不了。” 青彤笑道:“所以王老伯这次的鱼馆全是用大石头垒起来的,就是想砸也砸不动了。” “我现在就去鱼馆走一趟。”云天行率先向林中走去。 青彤追上来说道:“王老伯武功很厉害,我回去叫大当家,二当家他们来帮你。” 云天行边走边说道:“先不要告诉大当家他们,我们三个先去鱼馆探探风,青彤你先回山寨吧。” “嗯。”青彤点头道,“你们小心。” 出了森林,青彤往清水寨方向走,云天行则带着阿笙和红漪直接往镇上来了。 王近秋刀鱼馆。 只是站在门外,云天行就能看得出,这是一座坚实的堡垒,从外面看起来就像一个倒扣的铁锅。主体使用大石垒成的,石缝隙间填有泥砂混合物,有不少大石的尖角都露在外面,像是在“铁锅”表面又披上了一层荆棘。当然,这很可能是王近故意这样做的。 云天行看着这座古怪的建筑,心里说不出的好笑,这得被人糟蹋成什么样,才能造出这样一座堡垒。他大概能体会到秋刀鱼王近当时的心情了。 云天行率先迈入堡垒内,由于这一步迈得实在太大,脚下突然踩空,一下趴在了地上…… “年轻人心急气躁,路要一步一步走,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扯着……咳,咳,三位客官是来吃鱼的吧。” 云天行双掌运力,在地板上一撑,整个人又直挺挺地站了起来,就像跌倒时的倒放一样。 云天行拍了拍胸前沾上的尘土,回头一看,这石阶是往下修的,而且跨幅很大,难怪会突然踩空。 再四下一望,这里面居然还很宽敞。这也难怪,里面要比外面低了很多,显然,王近在建这座堡垒时,主要工作还是往地下挖,那锅盖部分差不多就是个圆顶。圆顶上开着几个小圆洞,阳光射进来,屋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暗。 柜台前坐着一位白发老者,正笑眯眯地盯着云天行在看,刚才那一幕,他已经看过很多次了,但每一次都令他喜笑颜开,似乎他建了这座堡垒,就是为了看人摔倒一样。 第二百六十二章 一叶知秋 “老伯,您这石阶建得也太惊悚了,还好我身子骨结实,不然准要摔断两根肋骨。”云天行笑着说道。 王近依旧坐在那里,没有起身迎接,笑道:“两根?太少了,上一位摔断了八根。” 云天行愕然无语。 红漪道:“你这是黑店吗?” 王近道:“我这店可不黑,刚才是他自己不小心,这可不能赖到我头上。” 云天行道:“老伯,我看您建的这台阶,好像是故意要让人摔倒的吧。” 王近笑道:“人这一辈子,谁还不得狠狠摔几个跟头。你们这些年轻人,好路走多了,摔不了,来我这摔了,应该谢谢我才是,怎么反倒说起我的不是来了。” “老伯说得是。”云天行拱手作揖,“多谢摔倒之恩。” 王近挥了挥手,道:“不谢。” 三人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王近依旧坐在那里不动。云天行道:“老伯,客人来了,难道不欢迎吗?” 王近道:“最近来找麻烦的多,吃鱼的少。你们是来找麻烦,还是来吃鱼的?” 云天行将剑放在桌上,道:“您看我们像是来干什么的?” 王近眯着眼打量着三人,道:“我看你们是来挑刺的。” 云天行笑道:“那还不上鱼?” 王近依旧没有起身,道:“三位可得想明白了,我这鱼做得慢,如果心急,那是吃不了鱼的。” 红漪一拍桌子,道:“你到底卖不卖鱼?” “卖,当然卖。”王近道,“不过,我只卖给我想卖的人,如果其他两位都像闺女你这样,我这鱼就不卖了。” “老伯勿怪。”云天行道,“我们听说您做的秋刀鱼天下第一,路过这里,怎能不进来尝尝呢,您可不能让我们空手而归啊。” “你小子可比这闺女懂事多了,看来这一跤没白摔。”王近站起身来,“哎呦,我这腰。你们自己倒茶吧,我去后面做鱼了。” 见王近走入后堂,阿笙俯身往前,低声道:“你们别急着吃,我先试试有没有毒。” 红漪道:“我去后面杀了他?” 云天行摇了摇头,道:“我们只是来吃鱼的,别惹事。” 红漪道:“你不是要帮助镇子里的人吗?” 云天行道:“眼见不一定为实,如果只因为他与那些人有恩怨,就认定他杀人,这未免太过武断,在再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以前,不要随意出手,更不要随便杀人。” 红漪知道,他这是在说给自己听,瞄了他一眼,喃喃道:“知道了。” 秋刀鱼的香气在厅内弥散开来,云天行用力嗅了嗅,道:“能做出这么香的秋刀鱼,怎么可能会去杀人呢。” 阿笙道:“这两者好像没什么关系吧?” 云天行笑道:“我就是随口说说而已。” 秋刀鱼做好了。 王近将三个绘有青花纹络的鱼状瓷盘摆在桌子中央,瓷盘首尾相接,很有格调。三个盘中分别盛有三种不同做法的秋刀鱼:香煎秋刀鱼,麻辣秋刀鱼,椒盐秋刀鱼。 一种秋刀鱼三种做法,不论是色泽、香味,还是食材的搭配,都各有各的特色。这三道菜摆在这座“别出心裁”的堡垒里,本身就是一种亵渎,就像陆大通建地下酒窖来供奉御酒一样。 云天行从竹筒里抽出一双筷子,从盛有麻辣秋刀鱼的瓷盘里夹了一块鱼肉,放入口中,细细品尝。 入口的刹那,他便永远记住了这个味道。他心里既有欢喜也有忧虑。欢喜的是在这么一座小镇里,竟然能吃到这么美味的秋刀鱼,这是他始料未及的。忧虑的是做出这道菜的主人很可能是个穷凶极恶之徒。 起初红漪没打算吃什么秋刀鱼,但在三道菜上来后,她又改变了想法,也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王近坐在柜台前,一手支在柜台上,一手摇着蒲扇,看着三人吃得尽兴,笑道:“你们就不怕我在鱼里下毒?” 云天行笑道:“就算老伯你想害我们,也绝对不会用下毒这一招,对吧?” 王近道:“此话怎讲?” 云天行道:“一个用心做菜的人是不会容忍自己的菜品遭受半点侮辱的。跟一个喜欢做菜的人打交道,最不需要担心的就是他会在自己做的菜里下毒。” 王近嘴角微笑,道:“你也懂做菜?” 云天行道:“不懂。” 王近皱眉道:“何解?” 云天行道:“大道虽有万千,但都殊途同归。有些东西不需要亲身经历,也是可以从旁支领略得到的。秋来万物凋零,而我知秋,只需一叶。” “好一个‘一叶知秋’!”王近站起身来,拍了拍手,“老头子我活了这么久,今天竟然被一个晚辈给教训了!哈哈,这顿鱼,我请了!” “多谢老伯赐鱼。” 云天行起身拱手作揖。其实这些道理都是他从《剑意篇》中读到的,也是由此他才尝试着将剑法转化为指法、拳法等。一道通,万道通,这是书中提到的一种最基本理论,所谓万变不离其宗,大抵如此。 云天行没有资格教训王近,他只不过是借了段沧海的话。因此,教训王近的人不是他,而是段沧海。 王近道:“小子,我做的鱼好不好吃?” 云天行道:“老伯做的秋刀鱼是天下最好吃的,只要是吃过一次的人,都会这么想的。” 听到云天行这样夸赞自己,王近那张老脸上也不禁露出一丝得意之色。虽说他不太在意这些虚名,但被人一针见血般地夸到了心眼里,虚荣心难免也会颤动一下,毕竟他的确有着承载这些夸赞的本事。 王近收起笑容,道:“我卖了这么多年的秋刀鱼,从未给人免过单,今天这是第一次。至于你到底值不值得我改变历来的规矩,我想亲自验证一下。” 云天行一怔,将刚刚夹起来的鱼肉又放回盘里,放下筷子,道:“哦?老伯想怎样验证?” “嗤——” 话音未落,破风声骤起,云天行只觉背后来风又急又猛,将他的衣衫压得紧紧贴在背上。他不用回头,便已从阿笙那惊惶的眼神中读到了什么。 第二百六十三章 白钰秋刀 “来得好!” 云天行拍桌一纵,整个人凌空翻起,就在他纵起的刹那,一柄明晃晃的刀具从他刚才端坐的位置横扫而过。 云天行身在半空,却也已看清了那是一柄刀,像秋刀鱼一样的刀。他凌空翻转间,拔剑出鞘,倏地一剑刺出,“叮”的一声,刀剑相交! “双刀?” 云天行微微一惊,顺势凌空侧踢,王近收刀举臂一挡,“嘭”的一声,整个人倒跃出去。 红漪从桌边纵起,直向王近飞扑过去,云天行叫道:“不要插手!”接着飞身跟了过去。 红漪见王近突然对云天行动手,心里早已动了杀心,即便云天行让她停手,也已来不及了。 见这红衣女子来势迅疾,王近并不惊慌,双腿微曲,猛地弹射出去,双刀在掌心飞转,举臂一扬,一刀旋转中飞削出去。 红漪凌空侧身,飞刀从她脸畔飞过,“夺”的一声,钉在后方石壁上。一刀落空,一刀又来,这一刀不是独自飞出,而是带人飞来。 “小心!” 云天行又喝一声,突然出现在两人中间,一剑抵住刀锋,猛地一掌,向王近胸口拍去。 王近双足一蹬,飞身蹿上房梁,身如猿猴般,竟然攀着屋顶横梁,从两人头顶蹿过。 云天行又对红漪使了个眼色,红漪这才很不情愿地退到一边。 王近从房梁上跃下,顺势拔起钉在石壁上的秋刀,双足在石壁上借力一蹬,一人双刀,又向云天行射来。 云天行见他身法如此迅捷,双刀犹如生在掌上一般,灵活得简直不像话,他不敢托大,飞起一剑,迎了上去。 “叮——” 刀剑撞在一起,火星四溅,两人望着对方的眼睛,视线之间,隐隐有着光火在闪动。 王近横起一刀,又向云天行胸口削去,就在这一刀快要得手时,猛觉自己颈下竟然多了一柄剑。 “这是什么招数?!” 王近收刀急撤,心头思绪快速飞转,这一剑来得无生无息,刚才还与他的秋刀撞在一起,怎么突然就到颈下来了? 云天行趁势进攻,一套穿花点叶剑法使得密不透风,相比以前,又是大有进步。 阿笙站在墙边,看着云天行剑如流水,密如织网,心中暗叹:“天行哥哥的剑法越来越高了,在与常笑之对战时还达不到这种程度,就算现在遇上梁海山,恐怕也不会轻易落败了吧。” 红漪密切关注着两人的打斗,时刻准备着在云天行落败时出手相救,但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两人实力相仿,一时还看不出彼此差距。不过,现在的云天行可比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强多了,那时的他在阴阳二圣面前是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 王近见这少年年纪不大,剑法却使得如此纯属老辣,心头微感惊讶,更不敢生出半分轻敌之心,舞起双刀,全力应对。 王近这双秋刀可不单单是兵器,也是他做鱼的用具。菜刀太笨重,他用不习惯,于是就按秋刀鱼的样子打了这么两柄刀,既可当菜刀,又可当兵器,用起来顺手至极。 云天行见王近将双刀舞得密不透风,一时竟然无法突破他的防护网,不由暗暗佩服,就在短暂的分神之际,王近转守为攻,斜蹿到云天行身侧,一刀抵住剑锋,一刀划向他腰际。 云天行纵身跃起,在桌面上又一借力,已蹿到横梁上,就在他腾起的刹那,秋刀斜削过来,登时将方桌一角毫无阻滞地削平了。 “好刀法!” 云天行双脚勾住横梁,倒挂着继续进招,王近纵到桌上,舞着双刀又与长剑斗成了一团。 “小子,你这些怪招是从哪里学来的?小小年纪就有这般本事,若到了我这年纪,那还不得天下第一啊。” 云天行笑道:“等到了那时候,我来吃鱼,老伯你可不准收银子哦。” 王近笑道:“等你到了我这年纪,我早给小鬼们做秋刀鱼去了,哪还有工夫理你。” 云天行哈哈大笑,道:“老伯,你这对秋刀鱼可真厉害,我快撑不住了,您就让我下来吧。” 王近笑道:“你自己蹿上去倒挂着,又不是我让你上去的,你想晒鱼干,与我何干?” 云天行叫苦不迭,他本以为倒挂着以上攻下,会占尽优势,哪知整个人倒吊在这,完全就是个靶子,毫无灵活性可言,王近一双秋刀密如雨点般攻将上来,他只有挥剑格挡的份。 “念在你是客人的份上,我就让你下来吧。”王近双脚不动,脚掌就像黏在桌面上一样,他身子一转,脚下方桌竟也跟着旋转起来。 “多谢老伯让招。” 云天行双脚一松,人往下落,就在这时,王近曲腿一纵,猛向云天行飞扑过来,双刀交错,斜劈而下。 “小子,兵不厌诈,太相信别人,是会吃亏的!” 云天行大惊,半空挥剑狂舞,脚尖在桌沿一点,倒掠开去,但仍是稍慢半招,袖口已被刀锋划上了一刀口子。 红漪见状又向王近攻来。 王近笑道:“小子,你这小媳妇可真疼你,我才划破你袖子,她就想杀我,我要划伤了你的人,岂不是要被她挫骨扬灰?” “打死你个卖鱼的!” 红漪纵身飞来,高举木凳,直往王近身上抡来。云天行连忙喝道:“红漪,住手!” 王近纵身后撤,轻松躲开这一凳。其实,他完全可以挥刀将木凳劈碎,但这是他的店,打坏了东西,还得自己补上,怎么算都是亏本买卖,划不来。 一招落空,红漪甩手将木凳掷出,被云天行一把接住,道:“不要冲动,刚才老伯若真想杀我,可不止划破衣袖这么简单。” 双刀在王近掌心飞转,又逐渐变缓,王近双手反握刀柄,将双刀插在腰后鞘中,笑道:“小子,你倒是挺懂理,你这小媳妇可就不大讲理了。” 阿笙道:“你这老头胡说什么,刚刚我还想夸你鱼做得好吃呢,现在你别想我再夸你一句。还有啊,你再胡说八道,小心我砸了你这臭鱼店!” 第二百六十四章 姐姐妹妹 一听有人又要砸店,王近不怒反笑,道:“你砸呀,你要是能给我砸了,我送你三斤秋刀鱼带走,以后你来我这吃鱼,统统免费,如何?” 阿笙气呼呼地瞪着王近,一句也说不出来。说归说,这堡垒真要砸起来,可要花不少力气,何况外面尖石遍布,找个落脚的地方都不太容易。 王近看着阿笙整张脸涨得通红,转头对云天行说道:“小子,这个也是你媳妇?” 云天行笑道:“老伯误会了,她们一个是我姐姐,一个是我妹妹,看到我被您打了,自然要替我出气,您老可别见怪。” “你说我是你姐姐?!” “谁是你妹妹啊!” 看到红漪和阿笙如此激烈,云天行心头感觉不妙,对王近露出一丝苦笑,缓缓向门口挪动。 王近笑道:“不送。” 红漪道:“你去哪儿?” 云天行身子一僵,拔腿就溜,这石阶虽然有点高,但在他逍遥游步法的加成下,一步就迈上了阶顶,瞬间消失在王近秋刀鱼馆。 “救命啊!” 镇子中心大街上,云天行在前边跑,红漪和阿笙在后边追。 一只正在低头寻觅食物的大黄狗,突然耳朵动了动,抬头一看,“汪”了一声,还没来得逃开,被云天行一脚踢飞,“呜”了一声,摔在街边菜筐里。街边摊贩和路人一脸茫然地看着三人飞奔而过。 一辆牛车正不急不缓地行驶在大街中央,老车夫一见前方烟尘滚滚,立马跳了起来,死命地抽打老牛,想让它快点闪到一边。牛本就是敦厚朴实的动物,能干,但就是反应慢了点,“哞”了一声,口里吐着白沫,不紧不慢地开始走斜线,往路边靠近。 云天行一直在注意后面,没太看前方,刚转过头来,猛见前方出现了一头老牛,眼看就要撞在牛角上,他连忙纵身跃起,凌空一个跟头,竟直接从牛车上翻了过去。老车夫正站在后面抽鞭子,被这一幕吓得双腿直打颤。 出了镇子,又跑了一会,云天行才自觉地停了下来,玩笑归玩笑,他可不敢将两人拉开太远,毕竟这个镇子里不怎么太平。 云天行倚在一棵大树上,嘴里叼着狗尾草,静静等着两人追上来。可他左等右等,在树下换了十多个姿势,就是不见人影,他心里突突直跳,想也不想,又往来路上奔了回去。 一口气奔了好久,还没有见到人影,云天行心里暗自愧疚,她们两个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可真要悔青肠子了。 镇外一块大石上,红漪和阿笙两人背对背坐在大石两端。 红漪道:“你这个方法不灵,他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阿笙道:“他一定会回来的。” 红漪道:“你怎么知道?” 阿笙道:“我就是知道。” …… 红漪道:“他回来了。” 阿笙抬起头,果然看见前方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正向这里飞奔而来。 云天行奔到近处,看着两人坐在大石上,顿时有种被耍的感觉,叹了口气,道:“你们两个吓死我了,我还以为……” 阿笙嘟嘴道:“以为什么?” 云天行笑道:“没什么,你们没事就好。走吧,回清水寨去。” 阿笙转过头去,道:“我脚扭了,走不动,你们走吧。” 云天行见阿笙脚踝处高高鼓起,心里愧疚难当,背对着她蹲下身子,道:“上来,我背你回去,都是我不好,跑得太急了。” 阿笙道:“我不上去。” 云天行起身凑到她脸前,道:“怎么了?这么大了还闹脾气?” 阿笙眼角含泪,瞥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道:“都怪你。” “要怪也要等你伤好了再怪。”云天行反身拉住阿笙两条胳膊,搭在自己肩头,将她给背了起来,阿笙想挣下来,但没能成功。 云天行边走边说道:“笙妹,你再想挣下来,我可要抱你回去,我脸皮比城墙都厚,可不怕别人指指点点。” 阿笙一听他说要抱自己回去,吓得不敢再挣了,心道:“那成什么样子?被人看到要羞死啦。” 红漪倚在大石边,看着两人越走越远,直到云天行在远处喊她,她才快步跟上去,但仍保持一段距离,没有离得太近。 回到清水寨,恰好碰上石远。 云天行道:“石二哥,寨子里有大夫吗?” 石远看了阿笙一眼,道:“钟姑娘怎么了?” 云天行道:“脚扭了。” 石远道:“大夫住在镇上,偶尔来寨里几趟。我那里还有预留的扭伤药,要不去我那里吧。” 云天行道:“那就多谢石二哥了。” “我先回去了。”红漪说完就走开了。 望着红漪快步离开的背影,云天行轻轻叹了口气。 来到石远的书房,云天行小心地将阿笙放在椅子上。 石远取出扭伤药,交给云天行,道:“在这里帮钟姑娘上药吧,拖得久了,会肿得更厉害。我还有事要去镇上,走的时候记得帮我带上门。”说完便离开了。 云天行蹲下身来,要帮阿笙脱去鞋子,阿笙忙抽出脚,道:“我不要擦药。” 云天行道:“那怎么行,都肿得这么高了,现在可不是闹脾气的时候。” 阿笙撅着嘴,看着别处,道:“就不。” 云天行站起身来,笑道:“笙妹,以前没见你闹过脾气,现在看你生起气来,也很好看啊。” “你还笑!”阿笙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那你天天惹我生气不就好了。” 云天行俯下身来,双手按住椅子扶手,将脸凑到阿笙面前,笑道:“我哪里惹你生气了?” 阿笙转开脸,道:“你自己知道。” 云天行笑道:“你现在我帮你擦药,你要是再拒绝,我就抱着你围着寨子转三圈,让大家都看到,看你羞不羞。” “你……”阿笙咬着嘴唇,恨恨地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来了。 云天行笑了笑,蹲下身子,小心为她除去鞋袜,见脚踝上已高高肿起,心里颇感歉疚。 “忍着点。” 第二百六十五章 神秘女子 阿笙看着他小心地为自己擦药,还不时低下头去吹红肿处,心里没由来得高兴,不由笑了出来。 听到笑声,云天行抬头望着她,笑道:“刚才还生气呢,现在就开始笑了?” “谁笑啦,我现在好生气呢,哼。”阿笙又故意转开头。 云天行笑着摇了摇头,细心为她擦好药膏,又帮她穿好鞋袜,道:“这几天就别到处走了,好好养着,免得让伤势加重。” 阿笙指着书房角落,道:“天行哥哥,你帮我把那盆花搬过来。” 云天行一愣,见书房里角落里果然有一盆花。他走到近处,见盆中花有两枝,一枝开,一枝败。 正在盛开的那枝,花色红艳娇嫩,花瓣反卷如龙爪,十分引人注目。衰败的那枝花瓣焦黄低垂,但仍牢牢挂在花台上。 “这是什么花?”云天行忍不住问道。 “这是彼岸花,又叫曼珠沙华,是一种死亡之花。”阿笙死死紧盯着娇艳如血的彼岸花,目光中闪动着莫名的意味。 云天行道:“原来这就是彼岸花,我只听过,却没见过。石二哥为什么会在房里养这种花?还放在角落里,似乎不是用来欣赏的啊。” 阿笙道:“我也觉得奇怪,你快把花盆搬过来。” 云天行弯腰去搬花盆,这一搬,竟然没有搬动,他“咦”了一声,蹲身一看,花盆底部是一个柱状石台,与花盆底有一道缝隙,没有连成一体,怎么会搬不起来呢? 云天行双手抱住花盆对边,再一用力,还是没能搬起来,不过花盆却是微微转动了一下,云天行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他顺着花盆刚才转动的方向,运力一转,花盆在石台上转了半圈。 两人只听“咔”的一声,书架竟然发生了轻微的翻转,左边部分出来了,右边部分进到墙里去了。显然,书架本身就是一道暗门。 阿笙道:“天行哥哥,你快来背我,我们进去看一看。” 云天行犹豫不决,道:“这不太好吧,石二哥信任我们,才让我们用他的书房,我们再这样……” 他不是要去镇上吗,我们就进去看一看,不动他东西,他不会知道的。”阿笙又解释道,“他在自己房里设下一道暗门,指不定藏着什么不可见人的秘密呢,还有那两枝彼岸花,你就不好奇里面有什么吗?” 云天行挠了挠头。说不好奇那是假的,最近镇上怪事频出,但凡有一点不合常理的地方,他都会细细深究下去。可现在情况有点不同,前脚石远给了他扭伤药,后脚他就私自闯入石远的暗室,这未免有点忘恩负义。 阿笙按着椅子扶手,单脚站起来,道:“不要犹豫啦,我们就进去看一下,马上就出来,神不知鬼不觉,保证不会有人发现的。” “好吧。” 云天行叹了口气,走过去将阿笙背起。倒不是他好奇心盛,只因最近怪事太多,就算石远对他不错,相比整个镇子的安危,他也甘愿冒这个险。 书架并不沉重,云天行没用多大力,就将书架推到与墙面垂直,点了一盏油灯,小心地走入暗室。 暗室里昏暗无光,只有出口处那点微弱的光芒,和油灯散开的那片朦朦光晕。 借着灯光,云天行发现两面墙上都挂着灯具,那灯芯比手里这个还要粗得多,于是把火焰凑上去,将两盏灯尽数引燃。黑暗顿时被火光驱散了。 云天行环视四周,发现这间暗室也没什么特别。中间有一张书桌,上面摆有笔墨纸砚和各种杂物,大都是书房用品,墙上挂着几幅人物画像,后面还有两个木质书架,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在人物画像上大致扫了一眼,云天行笑道:“看来石二哥很喜欢画女人啊。” 阿笙仔细打量着墙上这些画作,道:“画上好像都是同一个女人。” 云天行只是粗鲁看了一眼,倒没注意这些细节,于是走到近处,将画中女子挨个看了一遍,果然都是同一个人。这些画作中人物姿态虽然不同,但脸上的笑容却都一模一样。单从画像来看,这女子应该也是极美的。 云天行道:“不知这神秘女子是谁,看起来与石二哥关系匪浅啊。” 阿笙道:“何止是匪浅啊,简直就是他的心上人。” 云天行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阿笙笑了笑,又道,“不过,如果不是心上人,谁会将其他女子的画像藏在这里呢。外面那两枝彼岸花不也说明了这一点吗?” 云天行暗暗点头,道:“传说彼岸花是冥界之花,会开在黄泉路上,为离开人界的亡魂指引方向。外面那两枝刎颈交错,但一枯一败,如果看成是一对情人的话,那就是一生一死。” 阿笙补充说道:“如果把那朵盛开的彼岸花比作石远的话,那朵衰败的应该就是画上这位姐姐了。” “是啊。”云天行道,“如果她还活着,石二哥何必为她画这么多画像。” 阿笙从云天行背上下来,单脚跳到书桌旁,不停翻找着。 云天行提醒道:“笙妹,别翻乱了。” 阿笙道:“我会小心的。你也来帮我找吧,说不定能找到些什么,石远建了这个暗室,总不会只想藏几幅情人画像吧。” 云天行叹了口气,既然都进来了,那已经冒犯石远了,再翻一下,也不会让自己的罪恶感多增几分。 于是两人分工合作,在这间不算宽敞的暗室里搜索着。 虽然还没有发现什么,但云天行的心情逐渐变得沉重起来。他害怕会发现任何不利于石远的东西,生怕这个镇子里的死亡与失踪都与石远有关,虽然这只是他的一种感觉,但这种感觉随着他每一次翻动,都变得越来越真实。 “天行哥哥,你看这是什么?”阿笙将手里的小瓷瓶摇了摇。 云天行接过小瓷瓶,拔开木塞,往里瞧了一眼,道:“里面装的好像是辣椒沫,石二哥将辣椒沫藏在这里做什么?” 第二百六十六章 夜潜查探 阿笙笑道:“什么辣椒沫啊,你闻一闻就知道了。” 云天行将瓷瓶凑到鼻端嗅了嗅,又好奇地打量了几眼,道:“好像不是辣椒沫,没什么味道呀。” 阿笙笑了笑,道:“这当然不是辣椒沫,这是火蛇散。” “什么?”云天行大吃一惊,险些将瓷瓶掉在地上,“火蛇散?笙妹,这里面可牵扯到一条人命,你不会认错吧?” 阿笙道:“火蛇散就是红色粉末状,将它跟辣椒沫混合撒在烤肉上,很难分出来的。” 云天行虽然很不愿意相信,但以阿笙对这些东西的了解,向来不会出错。何况篝火晚会那晚,石远的确有亲自为大家倒酒烤肉,如果说最有机会下毒的人,也只能是他。 “既然有机会下毒,为什么只给一个人下毒,如果他才是隐藏在背后的罪魁祸首,岂会错过这样绝妙的机会?”云天行拿着装有火蛇散的瓷瓶,心情难以平复下来。 阿笙道:“天行哥哥,别发呆了,你先将这个收起来,我们再找找,指不定还能找到什么呢。” 塞上木塞,云天行将瓷瓶收入怀中,又到书架上翻找去了。 两人又翻了一会。云天行突然在书架最底端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块雕刻精美的端砚,他下意识将端砚拿起,忽然发现下面竟还压着一张纸条。 两人望着这张纸条,又相互望了一眼,都说不出话来。 夜已深。 凄迷的月光下,一道黑影在清水寨某处屋顶上跳来跳去,身法极其轻灵,足尖沾地即起,说不出的飘逸,宛如仙下凡尘。 黑影还在移动,每过一个屋顶,总要稍微停留一会,仔细察看周围情况,如果没有任何异常动静,则继续移动。 这个黑影正是云天行,他在石远房间发现火蛇散和那张纸条后,又对三当家路亭的死,产生了新的疑问。 悬梁自尽这种说法,他从开始就不怎么相信,但从各方证据来看,这似乎又是最合理的解释。既然又出现了新的线索,他觉得有必要趁夜过来查探一下。 云天行已在附近屋顶绕着路亭的院子转了两圈,院子周围有四个持刀守卫,正在绕着院子巡逻。 路亭是清水寨三当家,虽说他人已死,但他的院子却被封闭了起来,没有两位当家的共同允许,谁都不能进入。所以,云天行想要进入查探一番,必须要在夜里,而且还要瞒过这四位的眼睛。 庭院是方正的,院墙外没有任何藏身之处,每一面院墙都有一位守卫在来回走动,日夜不歇。要想从街上翻过院墙,而且不被发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至少他还没有足够的把握敢这么做。 云天行在附近查探了许久,才找到一种潜入的方法。屋顶没人看守,从上面潜入,最是稳妥不过。 但是也有一个问题。两个屋顶间的距离太远,以云天行现在的实力,还无法凭空跨跃这么宽的街道。所以,他找了一个借力点。 在庭院西北角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枝干四下扩散伸张,是个极好的落脚点。现在云天行正蹲在屋脊上,俯视着地下来回走动的守卫,在等他转身的那一刻。 “就是现在!” 云天行从屋脊纵身跃出,在空中划起一道弧线,飞向梧桐枝,足尖在枝干上轻轻一点,借力弹起,又是一道弧线,轻飘飘地落在对面屋顶上。 一片梧桐叶当空飘下,在空中打了几个旋,落在守卫脚后跟不远处,那守卫并没有察觉。云天行轻轻舒了口气,转身走过屋脊,纵了下去,落地时身体顺势下蹲,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庭院里寂静无声,仿佛在主人死去的那一刻,这个院子里的一切声响也跟着一起消失了。月光挥洒下来,更显清冷荒凉。 云天行轻轻推开房门,闪了进去,又轻轻将房门合上,从怀里取出火折,点燃早已备好的蜡烛。 烛光如豆,点点黄光散开,朦朦如雾,驱走眼前黑暗。 云天行蹲下身子,缓缓挪步中,借着烛光,将周围的一切尽数收入眼中。 房里桌椅板凳几乎都被掀倒,凌乱的地面上还有不少青瓷碎片,应该是花瓶之类的东西。但东墙边上那个青花瓷瓶依旧完好地立在高凳上,西墙边有两盆兰草,也完好地立在木架上。不仅如此,墙边的长条衣架,大理石屏风都没倒,看起来似乎只有中间部分被打乱了。 “摔东西,自己熄灯……” 脑海里来回思索着守卫在演武场说过的话,云天行走到床头边,灯台支架很高,也在中间部分,算是唯一完好的物件了。 “灯油呢?” 云天行望着灯台,陷入了沉思。一般来说,在灯油耗尽之前,主人都会提前往里添加,油尽灯灭这种情况,几乎不会出现。 “等一下,油尽灯灭?莫非……” 云天行嘴角泛起一丝微笑,他总算想通了,即使没有活人在屋里,一样可以让灯自己熄灭的。 “吱——” 外面响起庭院大门被推开的声音。 夜,格外寂静,云天行在听到这一声异响后,第一时间就将烛火扑灭,闪身躲到了床榻后面。 “半夜谁会来?走大门,是二当家还是大当家?”云天行心里忐忑不安,这间屋子里没有藏身之处,如果硬闯出去,一定会被发现的。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近,每一步都像踩在云天行的咽喉上,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脚步声在房屋前忽然停了,窗纸上也映出一个人影,看样子是在左右张望。那人影在窗纸上呆了一会,之后渐渐变矮,然后消失了,同时脚步声也越来越远了。 云天行心里一松,原来是守卫照例查探。他以为守卫只在外面,想不到他们还要到庭院里来。刚才真是凶险万分,万一被发现,说什么都洗不清了。 听到庭院门关上后,云天行立刻从床榻后闪出来,附在门边静静听了一会,确认没有其他声音后,才又点亮蜡烛。 第二百六十七章 聚集鱼馆 烛光弥散开来,一块泥巴立刻吸引住了他的目光,云天行将这块泥巴拿起来,靠近烛光,仔细察看,这不是普通的泥巴。泥巴很干,里面杂乱地插着各种细碎的麦秆,这是建房时,屋顶上专用的泥巴。 云天行仰头望了望屋顶,烛光根本照不到那里,从下面看上去,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云天行低下头,用两指轻轻捻着泥巴,脑海中思绪不停翻涌着,他想将屋里发生的一切与这块泥巴联系起来。在别人看来这似乎有些异想天开,但他却不这么想。 屋里十分寂静,烛火安静地燃烧着,散发出微弱的黄光,将周围的凌乱从黑暗中拯救出来。 云天行想了一会,忽然眉梢一动,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快步走到桌边,将本已歪倒的圆桌倒翻过来,让桌面朝下,四脚朝天。 云天行将烛火移到桌子边缘,绕着桌边圆弧缓缓移动着,似乎是在寻找什么。忽然,蜡烛停住了,云天行嘴角又泛起一丝笑意。 他又将桌子恢复到以前的模样,走到凳子旁边,做着与刚才同样的事。屋里每个歪倒的家居他都检查了一遍,每检查完一个,他嘴角的笑意就更浓一分。 云天行熄灭蜡烛,轻轻推开房门,闪了出去,在屋外一颗石榴树上一借力,又纵上了屋顶。 他弓着身子快步走到房屋中央,蹲下身来,在阴凉的瓦片上摸索着。摸了一阵子,云天行嘴角微动,将手里的青瓦摘了下来,俯身往里一看,恰好能看到房内凌乱的场景。 “悬梁自尽?呵呵,我看是谋杀才对吧。” 云天行将瓦片放好,绕过屋脊,纵身一跃,在空中划起两道弧线,消失在对面屋脊后。 下方守卫忽然停下脚步,右手下意识摸向刀柄,只听屋脊后传来几声猫叫,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放开刀柄,又继续巡逻了。 在清水寨相安无事地过了两天。这两天没有任何怪事发生,一切都显得那么祥和,仿佛那些诡异的事情突然消失了一样。 此时,云天行正在阿笙房里跟阿笙说话。红漪依旧坐在桌边,支颐沉思,一言不发。 经过这两天的休养,阿笙的脚伤已经完全好了。她自己颇懂医理,又有青彤帮忙采药,恢复起来,比一般人都要快。 云天行道:“笙妹,八月十五,你们谷主会不会去万佛寺啊?” 阿笙摇了摇头,道:“一定不会去的。” 云天行笑道:“听说万佛寺的净尘大师已经去了九幽谷,你们谷主不会不给万佛寺这点面子吧。” 阿笙道:“就算是净空方丈亲自去,她也不会去的,这不是面子不面子的问题。她这个人对江湖事向来不关心,这是谁都知道的。万佛寺虽说会请我们九幽谷,但他们打心底里是不希望我们参加的,但江湖各方势力都请了,唯独九幽谷不请,怕会落人把柄,只好装装样子,派个人过去走一趟了。” 云天行点了点头。他也知道,在江湖上很少见到九幽谷的人,但九幽谷的名声却一直远扬在外。 在与阿笙相处的这段时间,他也体会到很多,在与九幽谷的人对战时,会出现各种变数。不论是千奇百怪的毒药,还是那层出不穷的用毒手段,都让人闻风丧胆。江湖中人不待见九幽谷的人,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云天行转头看向红漪,见她依旧在发呆,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道:“你怎么一直不说话?” “不想搭理你。” “呃。”云天行仿佛被人当头敲了一棍,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细细想了一会,笑道,“是不是想吃羊肉了?” 红漪还是没有搭理他。 “秋刀鱼?”云天行又试探性地问了一遍,结果换来红漪一个白眼。 云天行叹了口气,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就在这时,忽听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跟着就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云天行开门出去,见青彤正急匆匆跑进院子。 青彤见云天行从这间房里走出来,她当然知道谁住在里面。青彤脸颊上闪过一丝别样的神情,转瞬即逝。她快步跑到云天行身前,道:“出事啦。” 云天行见她火急火燎的样子,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忙道:“出什么事了?” 青彤道:“大当家和二当家带人去找王老伯报仇去啦。” “找王近报仇?”云天行一惊,“怎么回事?” 青彤道:“镇子上又死了个人,这个人跟王老伯也有过嫌隙,大家都说是王老伯杀了他。大当家和二当家已经带着人气冲冲地往镇上去了。” 云天行道:“几时走的?” 青彤道:“好久了,我也是刚从外面回来,听别人说的。” 云天行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妙,在别人眼里王近似乎比谁都有可能杀人,但根据他目前所掌握的证据来看,王近根本不是幕后黑手。 云天行带上红漪和阿笙,出了清水寨,直往镇子里奔去。 清水寨通往镇子的路虽然不甚宽阔,但至少平整结实,这是经过数代人用双脚走出来的。这段路不过几里地,但在云天行看来,似乎是一条漫漫长路,永远都奔不到尽头。 古井镇,王近秋刀鱼馆。 小小的堡垒在数十条人影前,显得低矮而又瘦小。堡垒外的大街上,站满了人。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也有孩子,他们大都是镇子里的居民,只是中间十数人是清水寨的人。在这十数人中,自然包括两位当家,张溪和石远。 石远斜剑指地,光洁的剑身上仍带着斑斑血迹,鲜红的血水自剑刃滑下,在剑尖处汇聚,一滴一滴地垂落在地。 张溪手执大蛇刀,冷冷地看着趴在地上,正想挣扎着爬起来的白发老者。 老者披头散发,浑身浴血,显然经历了一番苦战。他用那双瘦弱的手臂撑在地上,嘴角滴着鲜血,似乎想用尽全身力气爬起来,但依旧没有成功,他伤得实在太重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 亡鱼葬歌 老人的腿在打颤,身子在发抖,就连嘴里也在发出含糊不清的话语,就像和尚在超度亡魂。 周围的人冷冷地看着这一幕,谁都没有言语,因为他们知道,就是这个人,让他们家破人亡,与亲人阴阳相隔;就是这个人,让这个原本平静的镇子,变得满目疮痍,遍体鳞伤;是这个人造成了这一切,他该死,不值得同情,更不值得原谅。 “杀了他!”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吼。 这一声怒吼点燃了原本的寂静,点燃了长期积压在村镇人心中的怨怒,悲愤,恐惧,痛苦等等负面情绪,仿佛他们这辈子所经历的痛苦,都要归于眼前这个重伤殆死的老人。 “杀了他!” 一声怒吼后,又有人跟着响应,然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振臂高呼,喊声震天彻地。 他们眼睛里闪烁着各种情绪,但没有同情,没有怜悯,没有任何人类该有的情绪。随便从他们身上抽出一种情绪,都足以将眼前这个虚弱的老人挫骨扬灰一百遍。 呼喊声越来越高,也越来越急,很多人都将目光从老者身上,转移到张溪身上。 张溪是清水寨大当家,也是古井镇的守护者,更是这些人眼中的天神。他们在等他做出最后的判决,为了逝去的人,为了古井镇的未来。 张溪左臂缓缓抬起,愤怒的呼喊立刻止息,荒凉的街道上又恢复了本该有的寂静。 低矮的堡垒上,一面蓝旗迎风招展,旗面上绘有一条秋刀鱼。 这是老人今天早上刚刚挂上去的,他的故乡在东海岸,在这里看不到大海,更看不到他的家乡。在把蓝旗挂上堡垒后,他坐到对面树干上,双手托着腮,怔怔地凝望着它,好久好久。 他当时在想,这面旗子多么像海洋啊。看!那是秋刀鱼在海浪里遨游!我的家乡,我什么时候能再回去呢? 他在树干上呆呆地坐了一上午,直到这些人来到他面前。 老人还在尝试着从地上爬起来,可他伤得太重了,他不停咳血,视线也越来越模糊了。 “王近,你丧尽天良,今天终于遭到报应了,你还有什么话可说!”张溪用他那颇具威严的声音,鞭笞着遍体鳞伤的老人。 老人嘴角微微勾起,似是在冷笑,而后从他那颤抖的唇角传出一个声音:“卖鱼也犯法吗?” “卖鱼?”张溪冷笑,“据我所知,你原本是个江洋大盗,喜好劫掠官船,难道这点还不足以至你于死地?” 老人呵呵一笑,道:“那只不过是某些狗官打着官家的旗号,给东瀛人送的礼金罢了,那可是通敌叛国的罪证啊!没错,船是我劫的,银两都分给沿岸的百姓了,我自认对得起天地祖宗。” 张溪冷笑道:“这种事还需要解释吗?” 老人艰难地抬起头,用那双带着满是嘲意的眼睛望着张溪,道:“倒是你,身为古井镇的守护者,干的都是些什么事,比我这个卖鱼的还要差劲呢。” 张溪冷冷道:“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老人勉强笑了笑,道:“你们这群杂毛,除了用这种卑鄙下流的手段,还能有什么能耐?我在江湖上闯荡时,你们都还在吃奶呢。” 张溪挺刀一指,喝道:“王近,你武功是比我们强,可我们团结一心,你想凭一己之力,蚕食掉我们古井镇,那是痴心妄想!如今你落到这步田地,纯粹是咎由自取!” “成王败寇,你赢了。”王近翻过身子,仰面躺在地上,怔怔地望着湛蓝无云的天空,“我赶着投胎,麻烦动作快点。” 张溪微微一笑,握紧手中大蛇刀,向王近走去。 “让开!” 一声暴喝在远处响起,紧接着人群就被一道大力硬生生撞开了一道缺口。一个少年推开最后一位旁观者,来到人群中央,之后便站在那里愣住了。他怔怔地望着浑身浴血的老人,仰面躺在人群中央,胸膛微弱地起伏着。 王近被这道熟悉的声音唤醒了,微微转过头,用模糊的视线望着少年脸颊,嘴角勾起一丝笑意,道:“来吃鱼吗?今天没有了。” 少年缓缓握紧拳头,来到老人身边,托起老人的背,慢慢扶他坐起来。 王近凝望着少年,眼角逐渐开始湿润,也越来越模糊。 “想不到最后来看我的,会是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 “一叶知秋,一鱼知人。”少年喉头滚动,“抱歉,我来晚了。” “不晚,不晚。”老人脸上浮现出安详的笑容,“看到你,让我想起了我的家乡,那里是个美好的地方。东海岸,蔚蓝的大海,我的家乡,可我再也回不去了……” 少年道:“很美吗?我没去过。” 老人道:“孩子,你应该去那里看看,你会爱上那里的。啊!我现在又听到还浪的声音了。” 少年沉默不语。 老人道:“孩子,你想不想学我的手艺?” 少年道:“做鱼吗?只要您肯教,我就学。” 老人道:“在我灶台下有个罐子,里面装着一本书,那里面记录着我做鱼的方法和经验,你去取来,好好练习。” 少年点了点头,但没有动身。 少年脸颊的轮廓越来越模糊,老人用尽最后的力气,抬手在少年脸颊上轻轻触了一下,笑道:“好想再为你做一顿秋刀鱼啊……” 老人的手臂垂了下去,布满血污的脸颊上犹带着笑容。 少年将老人平放在地上,转身走入堡垒,没过多久,又走了出来,然后双手托起老人,向人群外走去。 忽然,他停住脚步,目光被堡垒上那面迎风舒展的蓝旗吸引住了,他愣愣地看了许久,道:“旗子带走。” 人群中闪出一道红影,飞身掠上带有尖刺的堡垒,摘下蓝旗,又纵回到少年身旁。 少年抱着老人,继续往外走,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 起初,众人看着老人和少年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都没人出来阻止。直到少年抱着老人离开时,张溪这才开口说道:“云兄弟,他是古井镇的罪人,你要将他带到哪里去?” 少年道:“他该去的地方。” 张溪道:“他罪大恶极,应该被吊在镇外古树上,以警世人。” 少年停住脚步,但没有回头,道:“大当家,我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张溪道:“你问。” 少年道:“你还是人吗?” 第二百六十九章 蓝色的海 “你还是人吗?” 一个多么简单的问题,不仅张溪愣住了,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只要是个人,都能看出张溪是个人,这种问题还需要问吗? 张溪皱起眉头,道:“云兄弟,你们远来是客,我待你们不薄吧?” 云天行道:“不薄。” 张溪道:“那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云天行道:“只是随便一问,没什么意思。” 张溪脸现怒意,他是清水寨大当家,历来受人尊敬惯了,今日被一个毛头小子当众数落,以后还怎么管教兄弟? 张溪虽然愤怒,但仍没有失掉风度,语气依旧平缓:“云兄弟,这王近是古井镇的罪人,你把他尸体留下,我们古井镇的人都会感谢你的。” 云天行转过身,冷冷看着张溪,道:“我要是不呢?” 张溪握紧大蛇刀,目光快速在红漪身上扫了一眼,他最忌惮的不是这个少年,而是他身边这个红衣女子。 石远上前一步,道:“云兄弟,大家都是朋友,没必要伤了和气,你把王近的尸体放下,这也是大家的意思。” 云天行道:“二当家,你最好把剑收起来,免得误伤他人,这里可以没有多余的菜刀。” 石远闻言,脸色骤变,在云天行那双锐利目光的逼视下,他握剑的手竟然在隐隐发抖。别人或许不知道这句话里透着怎样的意味,他又怎会不知道? 张溪哼了一声,道:“姓云的,你不要不知好歹,快点把尸体放下,不然我们古井镇的人对你不客气!” “我们?”云天行冷笑,“大当家,你太低估他们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被你愚弄于股掌之间,我劝你还是赶紧为自己想一条生路吧。” 云天行转身离开。 张溪眯眼盯着三人的背影,却没有上前阻拦,大蛇刀在他手里隐隐颤动。 …… 云天行将王近葬在月牙湖西边的森林里,因为从那里往东看,可以看到月牙湖,湛蓝的湖水,就像海一样。 云天行又用鹅卵石,在月牙湖底摆成了一条秋刀鱼的形状,鱼头向着东方。 坟是他自己挖的,土也是他自己填的,那面蓝旗就插在坟头上。 阿笙和红漪在月牙湖边的岩石上坐着,云天行独自在树林里做着这一切。她们两个也要来帮忙,但被云天行拒绝了。看到这种场面,难免会让人伤心,这种情况还是让他自己来承受比较好,至少他是这样认为的。 临近黄昏,青彤也来了。 云天行坐在月牙湖边大石上,道:“打听到了?” “打听到了。”青彤也坐了下来,“那个女子是二当家未过门的妻子,只来镇上呆了一天就失踪了,镇上的人没人知道,二当家自己也不说,我还是派人到那女子的家乡去打听到的。” 云天行点了点头,道:“这样的话,事情就都清楚了。” 青彤道:“什么清楚了?” “一切都清楚了。”云天行仰躺在大石上,双手枕在脑后,望着湛蓝的天空,“青彤姑娘,明天你请大家要镇里的古槐树下吧,我会把这里发生的一切都讲给大家听。不过,不要以我的名义,要以两位当家的名义来做这件事。” 青彤抬手掩口,道:“你要我欺骗大家?” 云天行转头看着青彤,笑道:“欺骗也不都是恶意的,不是吗?” 青彤俯视着他带着笑容的脸颊,微微一呆,脸颊立刻红了,忙转过头去,道:“好吧,我会去做。” 云天行道:“这个镇子会恢复到以前的模样吧?” 青彤握紧拳头,道:“一定会的。” 云天行望着天空,沉默了一会,又道:“青彤姑娘,我帮了你的忙,你也帮我一个忙吧。” 青彤道:“你说。” 云天行抬手指着月牙湖西边的树林,道:“王老伯葬在那边,每年清明节,你代我买两条秋刀鱼送过去,不要熟的,生的就好,他自己会做。” 青彤望着那边树林,重重点了点头,道:“你放心吧,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谢谢了。”云天行又将目光移到湛蓝的天空。 四人在月牙湖边待到太阳落山,青彤回了清水寨,云天行他们三个则又回到了古井镇,走进了初来时的那家客栈。 老掌柜正伏在柜台上打盹,被云天行的扣门声惊醒,揉了揉眼睛,道:“是你们啊。” 云天行站在门外,道:“镇里人都不待见我们,老掌柜能否收留我们一晚。” 老掌柜脸颊上露出一丝笑容,道:“开店做生意,哪有见人不留的道理,进来吧。” 云天行走到桌边坐下,将剑横放在桌前,道:“还是两文钱一碗?” 老掌柜笑道:“现在只要一文。” “一文?”云天行略感惊讶。 “伙计今天也走了,不用发工钱,收的自然也就少了。”老掌柜弓着腰往后堂走去,“我一个糟老头子,指不定明天就起不来了,收多了又有什么用,唉。” 面还是清汤面,跟以前一样清,但云天行现在吃起来,似乎有了味道。 老掌柜坐在黯淡的灯光下,道:“天一亮,你们就赶紧离开这里吧,我在镇子里还有点威望,为你们讨到一匹马,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云天行道:“明天我们会离开的。” 老掌柜喃喃道:“都走了,都走了……” 云天行道:“老伯,您觉得大当家是个怎样的人?” “怎样的人?”老掌柜注视着晃动的烛光,忽然摇了摇头,“你们明天就要离开了,这个问题还是一起带走吧。” 他不想说,云天行也不再追问,又道:“老伯,您为什么一直唉声叹气?” 老掌柜道:“人老了都这样。” 云天行道:“您是在为镇子担心吧?” 老掌柜摇了摇头,没有接话。 云天行道:“镇子里还有很多像您一样的人,他们都没有放弃,您也不应该放弃啊。” 老掌柜道:“我年事已高,什么都做不了啦。” “可您还一直守在这里,不是吗?”云天行吃完面,带着剑,上楼去了。 当少年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老掌柜瘦弱的身躯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两道晶莹泪痕滑落而下。 第二百七十章 古槐树下 清晨。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天之计在于晨,在人们的印象里,清晨总是美好的,但对此时正聚集在古槐树下的这群人来说,就不那么美好了。 天还没亮,就有人在镇子里敲锣打鼓,甚至挨家挨户敲门,说是大当家、二当家要召集大家去古槐树下,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这半年来,镇子里人饱受折磨,昨天好不容将罪恶的根源拔除了,正打算搂着老婆孩子一觉睡到大晌午,谁想又出了这种事。有些人昨夜高兴,还特意熬夜到很晚,要他现在就起床,还不如直接要了他的命。 话虽然这样说,但既然还好好地活着,两位当家的话就不能不听。昨天两位当家还拼死为古镇除去一大害,现在发个小小的召令,大家都不遵从,那以后谁还肯为镇里人卖命? 于是,大家收到消息后,纷纷往古槐树这里聚集。天还没亮,就有不少人过来了,现在天亮了,也还有人陆陆续续赶过来。 两位当家还没到,大家便开始相互猜论起来。有人说镇子里又出现鬼影了,有人说又有人死了,有人说要推选新的当家,总之,说什么的都有。虽然大家不明所以,但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应该不是小事,毕竟,不是什么事都能到拿到古槐树下来说的。 这株古槐一直被镇里人奉为神物,没人知道它已有多少年岁,镇里的老人都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在古槐树下玩耍,如今几十年过去了,古槐还是那样,似乎根本没有受到岁月的侵蚀,即使枝干中空,依旧绿叶缭绕,多少带有些神秘色彩。 古槐树上还挂着不少红色布条,是镇里人在遇灾逢难时系上的,说是能保佑平安。至于能否灵验,恐怕很少有人能给出确切答案。 人群渐渐壮大,温暖的阳光擦过树梢,照在人群中,让原本焦躁的民众,多少得到了些许安慰。 马蹄声打断了众人的谈话,两位当家并骑而来,在人群不远处勒马,牵着缰绳缓缓向这里走来。 人群中让开一条通道,两位当家将马交给旁人,并肩走到古槐树下。 张溪向人群扫了一眼,眼中闪过疑惑的目光,道:“不是说有人死了吗,人呢?” 人群又开始热闹起来了,有不少人心里犯了嘀咕:“不是你让我们来的吗?你问我们,我们问谁去?天还没亮就把我们喊过来,你们倒是好,睡到太阳晒屁股,还跟我们装傻充愣,逗我们玩呢?” 张溪见众人窃窃私语,完全不像是又死了人的样子,清了清嗓子,道:“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人群中一人喊道:“两位当家,不是你们让大家来这里集合的吗?还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你们莫不是在耍我们吧?” 张溪和石远对望一眼,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石远道:“我们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了?” “天还没亮就说了。”一个流着鼻涕的小孩子说道。 张溪眉头紧锁,那时他正跟爱妾相依而眠呢,哪有闲工夫说这话? 就在众人疑惑不解时,只听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说道:“让大家久等了,既然两位当家都到了,那便开始吧。” 众人一惊,转目望去,只见旁边一株柳树树干上,竟然躺着一个人,这人还在打着哈欠,似乎刚刚睡醒。大家来到这里时天还是黑的,更不会有人往树上看,是以没有发现树上有人。 “云兄弟,原来你还没有离开啊。”石远望着树上的云天行,脸上带着微笑,但在微笑背后却隐藏着一丝担忧。 云天行坐了起来,两腿悬空,伸展双臂,舒松筋骨。他摘了一枚柳叶,衔在嘴角,道:“马上就要走了,但在离开之前,还有一点小事,要跟大家说上一说。” 张溪道:“姓云的,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大清早把大家骗到这里来,还想耍什么把戏?” 云天行笑了笑,道:“大当家,你这么大的火气,昨晚是没休息好吗?也是,大当家责任重大,为了镇上百姓夜不能寐,殚精竭虑,实在辛苦至极。” 众人听到云天行夸赞大当家,纷纷表示赞同,张溪反而一脸铁青。他又何尝听不出话中含义,这哪是夸赞,明明就是讽刺。 云天行道:“在清水寨住了这些天,晚上出来上茅房,还经常看见大当家在掌灯劳作呢,你们这些人啊,能遇上这样肯吃苦耐劳的大当家,应该多多体贴关心才是啊。这样的大当家,简直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是呀。” “大当家太辛苦啦。” “赶明让俺家那口子,把树上的枸杞都摘了,给大当家送去,熬夜对眼睛不好,多补补。” “是啊,俺家也有只老母鸡,等回家就送到寨子里去,好让大当家天天吃上鲜鸡蛋。” “俺家有山药,回去给大当家挖一点。” …… 众人纷纷对大当家示好,张溪却气得脸色发青,喝道:“云天行,你有话快说,少在这里指桑骂槐。” 云天行笑道:“大当家,这可就是你不讲理了,大家都听着呢,我这是在为你说好话,哪里有半句骂人的话了?大家说是不是啊。” “是啊。” “是啊。” …… 石远见张溪手臂上、脖颈中青筋暴起,知道再说下去,准要动手了,忙说道:“云兄弟,你把大家叫到这里来,一定有很重要的事吧。” “当然是很重要的事,人命关天啊。”云天行注视着石远,“二当家,你不会不知道吧?” 石远勉强笑了笑,道:“云兄弟有话不妨直说,你说这话我有点听不明白。” 云天行道:“既然石二哥不明白,那我明说好了。在此之前,我有件事想要再跟石二哥确认一下。” 石远道:“什么事?” 云天行道:“我们来到镇上的第二日,大家将我们三个围在客栈,是石二哥你替我们解围的,是吧?” 石远沉默不语,心想:“当时大家都在场,他问这个问题想要做什么?”又想了一会,便道:“这个问题大家都可以替我回答。” 第二百七十一章 石远上树 人群中有人喊道:“小兄弟,那日的确是二当家替你们解围的,大家都看到了,你问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我就是随便问问。”云天行目光在人群移动着,“李老三呢,那日他还拿菜刀砍我,他人呢?怎么没来?” 众人皱起眉头,均想这小子是不是磕到脑袋了,竟说胡话,李老三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可能会来这里。 云天行搜寻未果,将目光转向石远,道:“石二哥,李老三呢?” 石远道:“云兄弟,李老三已经死了,你不是见过吗?” “哦,原来已经死了啊。”云天行拍了拍脑门,“我想起来了,是被人用菜刀捅死,然后抛到河里去的吧。” 张溪喝道:“姓云的,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们没时间陪你在这里胡闹!” 云天行笑了笑,道:“大当家的火气还没降下来啊,昨晚劳作到半夜,一定累坏了吧。” “你……”张溪怒瞪着云天行,心道,“这小子昨晚一定偷偷潜入过山寨,不然他怎会知道……” 云天行摇了摇头,道:“我赶时间,就不跟大家废话了。二当家,我给你一个自赎的机会,把你做过的事,当着大家的面,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吧。” 人群中议论声又起,大家交头接耳,都对这个问题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在他们眼里,二当家向来严于律己,几乎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但从少年这句话里可以听出来,二当家似乎犯下了很大的事儿啊。 石远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云天行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那由我来说好了。二当家,李老三是你杀的吧。”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众人都知道,李老三是被人杀死的,但至于是谁干的,至今没有定论,大家只好将死因归于鬼魂索命。但一把菜刀插在胸口,硬说是鬼魂索命,大家嘴上虽然都这样说,但真正相信的却没几个。 石远道:“云兄弟,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当日我一直跟你们在一起,你说我杀人?难道我还会分身术不成?简直就是笑话。” “分身术倒不用,只需要一点点时间就够了。”云天行将目光投向人群前排那位妇人,“大婶,那日你女儿失踪,我和二当家去过你家,是不是?” 那位妇人道:“是去过,那日你还偷偷摘了我一个石榴,别以为我没看到。” 云天行苦笑道:“这种事就不要说出来啦。”他清了清嗓子,又道,“那日二当家是不是离开了一会?” “是的,那日二当家的确离开了一会。”那位妇人又补充了一句,“就是那会工夫,你偷了我一个石榴。” 云天行苦笑着摇了摇头,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子,丢到妇人的小竹筐里,道:“这块碎银子足够买一百个石榴,以后不要再提石榴的事了。” 人群中有一人喊道:“小兄弟,我家也有石榴,你要不要吃?” 云天行笑了笑,没有答话,目光望向石远,道:“二当家,请你说说,那日你离开后,到哪里去了?” 石远脸色一冷,道:“我去哪儿难道还要向你汇报吗?” 云天行道:“你当然不需要向我汇报,但大家需要一个真相,请你如实回答,如果是我冤枉了你,任凭处置,绝不抵抗。” 石远将头一转,道:“我去茅房了。” “茅房?”云天行忽然仰天大笑,双手报腹,险些从树上摔下来。 众人被他笑得一头雾水,石远道:“你笑什么?” 云天行渐渐收起笑容,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水,道:“二当家,我记得你回来时,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不知你在茅房里做什么了?” 张溪怒道:“云天行,这里是古井镇,不是你家,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搬弄是非。二当家上茅房干什么,还需要你来过问?” 云天行道:“大当家,我又没说你,你急什么?” 张溪恶狠狠道:“在这里,你说谁都不行!” 云天行微笑道:“那你上来打我呀。” “你……” 张溪气得浑身发抖。倒不是他害怕云天行,在云天行抛出石远杀死李老三这个话题后,张溪再去动他,就好像故意要替石远掩盖真相,就算不是真的,也会被大家当成是真的。 “大哥不必动怒。”石远安抚下张溪,转身云天行说道,“云兄弟,我离开的时间有多短,你不会不知道吧?就算我再回到李老三家,将他杀害,再扛着尸体赶到河边,将尸体抛入河中,然后再赶回镇上,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云天行道:“照你这么说,的确是不可能的事。但如果你提前让李老三在河边等你呢?以你的武功,在这段时间内,全力赶一个来回,还是可以办到的。不然你怎会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呢。” 石远道:“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跑一个来回,而且还要杀人,我做不到。” “是吗?” 云天行微微一笑,缓缓抽出长剑,忽然眼神一冷。“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一道寒光猛向石远飞去,石远大惊,纵身一个后空翻,已将这道寒光避开。云天行一击落空,挥剑又上,石远腰悬长剑,但并未拔出,两个纵跃已跳上了另一棵柳树。 “云兄弟,当着大家的面,你想杀人灭口吗?我看你跟王近是一伙的,想合谋对我们古井镇不利!” 云天行还剑入鞘,又纵回刚才的柳树上坐下,笑道:“大家都看到了,你们这位二当家的身手,比我还要好上十倍,我都能在那段时间内跑个来回,难道他不能?” 石远脸色一变,知道自己中计了。当时云天行出手太快,石远根本来不及反应,本能就想先逃开,然后再将王近搬出来压他一招,谁知竟被他给算计了。 众人见石远站在树干上,那高度比少年还要高上不少,于是大家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第二百七十二章 半寸之差 其实,这都是云天行算计好的,他出招的目的不在伤人,而是要逼石远上树。那颗古槐是神物,石远自然不会上,也不可能踩着众人的头顶躲避,情急之下,他只能往另一棵柳树上逃,这样就完全按照云天行的计划在进行了。 石远的身法并不比云天行好,云天行故意夸大,只不过想逼他承认罢了。关于石远死不认账这点,云天行早就考虑到了。 云天行看着居高临下的石远,笑道:“二当家,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石远哼了一声,跳下树来,道:“凡事要讲证据,你说我杀人,我就杀人了?就算我武功不错,就因为我离开了一会,你就说我去杀了李老三,这未免太难令人信服了!” 云天行笑了笑,道:“二当家,在我们离开李老三家时,你已经偷走那把菜刀了吧。” 石远道:“我又不杀猪,偷菜刀干什么?” 云天行道:“二当家,你这样的说就不对了,菜刀不仅能用来杀猪,还能用来切菜,杀鱼,甚至必要时候,还可以用来掩盖杀人的真相呢。” 石远道:“你在胡说些什么,我不懂。” 云天行道:“在离开李老三家时,你让他到河边去等你,所以,你才会急匆匆离开大婶家吧。等到了河边,你一剑将李老三刺死,然后再用菜刀插入他胸口,来掩盖剑伤的痕迹。不得不说,你的手法的确很高明。但,你太心急了,还没等菜刀完全将伤口掩盖起来,就迫不及待地将尸体抛入河中,急匆匆赶回来了,我说的对不对?” 石远缓缓握紧拳头,道:“你胡说,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我胡说?”云天行笑道,“你是用剑的人,我也是用剑的人,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过我。还有,你别忘了,我才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当时你的剑尖已从李老三后背透了出来,可菜刀没有,在你们赶来之前,我又将菜刀往里推了半寸,替你抹去了剑伤的痕迹,不然老仵作一定会发现的,这点你一定想不到吧。” 石远的手在颤抖,额角一滴汗珠顺着脸颊滚下,从下巴滴落在地面上。 “怎么,不说话了?”云天行冷冷看着表情略显僵硬的石远。 张溪也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望着石远,道:“二弟,他说的都是真的?” “大哥,这种话能信吗?”石远将目光投向云天行,微微一笑,“云天行,你不要自作聪明了,这种话编来骗骗小孩子还行,你觉得谁会信你?你串通王近,杀害了镇子里多少人?你想为死去的同伙报仇,借用我和大当家的名义,欺骗大家来到这里,无非就是想搬弄是非,挑拨离间,你当大家都是傻子吗?” 云天行道:“谁是谁非,大家自有定论。二当家,你没资格替大家判断,当然,我也没有。我现在只想说出真相,免得大家一直被人蒙在鼓里,枉加利用。” 石远冷笑道:“颠倒黑白,混淆是非,这就是你所谓的真相?” 云天行站起身来,道:“诸位,我是外来人,镇子里的事我本不该多管,但是有人求我帮忙,她说不想看着镇子一步步走向衰亡,我决定帮她。经过这些天的查探,我现在已经找到了在背后操纵这一切的人。如果大家不想揭开真相,打算看着镇子继续消亡下去的话,我现在马上就离开镇子。” “古井镇是你们大家的,而不是几位当家的,我希望你们在作出决定以前,好好想一想,如果你们想继续让当家的替你们说话,我无话可说。” “我说这些话,没有别的意思,一是为了那位朋友,二是为了那些在经历了这么多磨难后,依旧肯留下的人,你们才是古井镇真正的守护者。现在,我想听听大家的决定。” 人群中一片寂静,众人都将目光集聚在少年身上。良久之后,老掌柜弯着腰从人群中走出,转身面向众人,道:“得先祖庇佑,我们古井镇的能传承至今。如今遭此大难,人心涣散,如果我们再坐视不理,镇子势必会从此消亡啊。” “自打我睁开眼睛的那一天起,我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这个镇子,我不想眼睁睁看着她化为一片废土,如果大家执意要这样下去的话,老朽宁肯一头撞死在这古槐树下,先一步去向先祖赔罪啦!” 老掌柜说完,转身便朝古槐树奔去,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闪出一个人来,将老掌柜拦下,正是羊肉馆的掌柜。他看了云天行一眼,道:“大家就让他说完吧,万一他说的都是真的呢?现在镇子里只剩下这点人,我们真的输不起了啊!” 其实,大家都是这个意思,听一下又不会怎样,只是碍于两位当家的面子,不敢站出来罢了。既然现在有两位德高望重的人替大家说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众人纷纷高举手臂,表示要让少年继续说下去。两位当家看到这一幕,脸色铁青,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多谢各位理解。”云天行拱了拱手,又坐了下来,将目光投向石远,“二当家,你还不肯承认吗?” 石远冷冷道:“不是我做的,我什么要承认?” 云天行道:“你杀害李老三后,立刻将他的尸体抛入河中。我打听过,这条河的下游接的是黄河,而黄河的下游便是大海,就算尸体冲不到海里去,只要冲到镇子外面,或是冲到黄河里,一样可以达到你毁尸灭迹的目的。镇子外方圆百里都没有人家,这点二当家不会不知道吧?” “我当然知道。”石远上前一步,“可你有什么证据来证明是我做的呢?” 云天行笑了笑,道:“证据当然会有,但在此之前,麻烦二当家先解释一下,为什么看到李老三的尸体会惊讶成那副样子?” 石远道:“这有什么好解释的?我们刚从他家回来,就在河流下游发现了他的尸体,这难道不令人惊讶吗?” 第二百七十三章 以身试药 “这的确很令人惊讶。”云天行道,“但还远远达不到二当家当时的惊讶程度,我看二当家惊讶的不是这个,而是李老三的尸体为什么会被我们发现吧!” 石远咽了口唾沫,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云天行笑了笑,道:“总体来说,尸体飘在水面上,比人步行要快,所以,你先杀李老三抛尸,然后再跟我们汇合。大家一起步行前往清水寨,这个时间不论怎么算,尸体都早已漂过了清水寨,根本不可能被我们发现,但尸体却偏偏被我们发现了,这恐怕才是令你真正惊讶的地方吧!” 石远沉默不言。 “人的想法总是格外美好的,可实行起来,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云天行又摘了一枚柳叶,放进嘴里,“二当家不会不知道,在河流中段有一个大弯道吧?” 石远拳头缓缓握紧。 云天行继续道:“我曾将五个人赶下水,让他们假装尸体。在经过这处大弯道时,无一例外,五个人陆续被卡在了这个弯道里,如果没人干预,要过很久才能被水流冲出来。我想,这才是李老三的尸体比我们晚到的原因吧。” 石远依旧默不作声。 云天行道:“二当家,以后再有这种想法,最好自己先试一下,单凭想象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人群中一人喝道:“石远!你身为清水寨二当家,竟然做出这种事,你对得起我们大家吗?” 石远抬头环视众人,道:“大家宁肯相信一个外人,也不信我这个二当家吗?” “相信谁是他们的自由,就算你是二当家,也不应该强制他们相信你。”云天行沉默片刻,接着说道,“何况,李老三的死只是一个开始。二当家,篝火晚会那晚,将小七推入火堆的人也是你吧!” 此话一出,又在人群中掀起一阵骚动。 在场人群中有不少都参加过那晚的篝火晚会,就算没有参加的,也都从别人口中听说了那晚发生的事。这件事十分离奇,所以很多人都将之归为鬼魂索命,而且对此深信不疑。 一听小七也是石远被害死的,大家怎能不惊?看向石远的目光中也多了一丝畏惧,那是发自心底的对鬼怪的畏惧之心。因为当时二当家在烤肉,根本没有时间去推人,大家也都看到了,小七明明是自己走进火堆里去的,莫非二当家是鬼?能做到人类做不到的事? 有这种想法的人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很多人,因为怪事见多了,难免会相信一些不现实的东西,来慰藉自己那颗不安定的心。 张溪道:“云天行,你越说越夸张了,在场的人中有很多都参加过篝火晚会,有人见过二当家推小七吗?” 云天行道:“如果二当家用手将人推进火堆,那还需要我来解释吗?” “不用手,那用什么?”张溪冷笑,“难道瞪两眼就能把人瞪进火堆里去自焚?” 云天行笑了笑,道:“大当家可曾听说过火蛇散?” 张溪皱起眉头,道:“从未听过。” 云天行道:“大家都听过飞蛾扑火的故事吧。如果人类服下火蛇散,也会像飞蛾一样,见到火就里扑,直至死亡。” 张溪道:“世间真有这种东西?” 众人窃窃私语,都不怎么相信,毕竟这种说法太过荒诞。就连两位支持他的掌柜也是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既然大家都没见过,今天就让大家见一见好了。”云天行笑了笑,伸手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托在手心,“不知哪位敢服下此药?” 众人面面相觑。只听人群里一人喊道:“你说服下这火蛇散就会像飞蛾一样往火里扑,直至死亡,谁还敢服这种东西啊,这不是自寻死路嘛!” “这么多人在场,难道我真会让人往火堆里跳?只不过试一下而已,就算服药之人没了意识,我也会将他按住,保证他的安全,直到药效退去。”云天行跃下树来,“不知哪位壮士敢为大家示范一下?” 众人垂着头,沉默不语,没一个人敢站出来。 青彤从人群中走出,来到云天行面前,道:“我来试。” 老掌柜叹了口气,也走上前来,道:“老朽命不久矣,还是让我来吧。” 云天行哈哈大笑,道:“堂堂七尺男儿,这时候怎么都低下头了?要让一个女子和一个老人站出来为你们试药,你们古井镇的男儿都是懦夫吗?我看这镇子也没必要存在了,免得传出去让人笑话。” 这一番话,将众人说得面红耳赤,有人将头压得更低了,也有人抬起头愤怒地瞪着云天行。在这些愤怒的人中,终于有一个年轻人挺身站了出来。 “我来!” 云天行走到那人面前,道:“你叫什么名字?” “阿鲁。”年轻人说道。 云天行点了点头,道:“阿鲁,在服药之前,需要先将你灌醉,这样才会生效,没问题吧?” 阿鲁点了点头,目光时不时瞥向青彤。 云天行对人群喊道:“谁回家去娶几坛酒来?然后再生一个火堆。” 这些小事不用拼命,自然有很多人抢着去做,没过多久,一边空地上就多了十多坛酒,和一个大大的火堆。 云天行对阿鲁道:“可以开始了。” 阿鲁点了点头,又看了青彤一眼,走到酒坛前去喝酒。在阿鲁喝每坛酒之前,云天行都会往酒坛里加入少量的火蛇散。 众人静静地看着阿鲁在仰头灌酒。周围已有人准备好了竹杠,挡在火堆前。还有人拿着绳索,打算给扑火的阿鲁来个人身捆绑。 篝火在噼啪地燃着,火势冲天。 阿鲁盘腿坐在地上,已灌下了三坛酒。在第四坛喝到一半的时候,阿鲁忽然站了起来,甩了甩头,木然地望着火堆,眼睛里映着火光。然后,在数十双眼睛的注视下,他缓缓抬起脚步,一步一步朝火堆走去。 那情形就跟篝火晚会当晚,小七走入篝火里的样子如出一辙。 第二百七十四章 自认其罪 “阿鲁哥。” 望着一步步走入火堆的阿鲁,青彤大喊。 阿鲁是喜欢青彤的,镇子里的人都知道。在青彤的叫喊下,阿鲁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仍迈着步子继续往前走,结果撞上了竹杠,被拦在火堆前。 从火堆里蹿出的火苗,已将他额前长发烤得卷曲起来,但阿鲁仍义无反顾地往前挣,不论谁在喊他的名字,他都像没有听到一样。 众人望着这出奇的一幕,久久说不出话来。 云天行道:“绑起来吧。” 在一旁准备好绳索的人,终于有了大展拳脚的机会,在旁人的帮助下,顺利将阿鲁捆到了树上。火堆也被浇灭了。 “这火蛇散你们也都看到了,跟辣椒沫很像,如果混在烤肉里,根本分辨不出彼此。”云天行瞥了石远一眼,“那晚二当家亲自为大家烤肉递酒,这就不用我来说了吧。” 人群中一人喊道:“石远,你好狠毒!枉我们大家还推举你做二当家,你竟然做出如此伤天害理的事!” 石远沉默不言。 张溪道:“就算世上真有这种东西,如何能证明是二当家的?如果不拿出真凭实据,恐难以让大家信服。” 云天行道:“这是我在二当家书房的暗室里发现的,难道还有假?” “暗室?”张溪似乎有些惊讶,“二当家书房里还有暗室?我怎么不知道?” “我也是侥幸发现的,我还在暗室的一角做了一个记号,如果大家不信,尽管去看好了。”云天行道,“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得先征得二当家的同意才好,毕竟那是他私人的地方。” “不必看了。”石远将佩剑解下,丢在地上,“李老三和小七都是我杀的,小猴子和三当家也是我杀的,要杀要剐,你们随意好了。”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被惊住了。听到二当家亲口承认他杀死了李老三和小七,这已经足够令人惊讶的了,小猴子和三当家竟然也是被他杀的? 在他们的记忆里,小猴子不是被三当家杀死的吗?三当家惭愧内疚,不是自己悬梁自尽的吗?怎么可能会被二当家杀死呢? 张溪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着石远,道:“二弟,你这不是在开玩笑吧?” 石远道:“大哥,多谢你的信任和栽培,他们四个都是我杀的,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愿意听凭大家处置,毫无怨言。”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云天行道:“二当家,那晚在我窗外扮鬼的人是你吧?” 石远道:“不错,正是我。” 云天行道:“你杀死小猴子想嫁祸给三当家,可还需要一个目击证人,寨里的人难免有所偏袒,而我这个外来人无疑就成了最佳人选。” 回想起那晚的情景,云天行接着说道:“你把我引到三当家那里,无非就是想让我看到这一切,而三当家也没有让你失望。他发现尸体后,就知道有人想陷害他,于是就想偷偷将尸体运走,却正好被我撞破。这一切看起来像是机缘巧合,其实,都是你精心安排好的。二当家,我没有说错吧?” 石远望着云天行,微微一笑,道:“当初我就不该把你们留下来。” 云天行笑道:“世上可没有卖后悔药的。” 石远道:“你是从哪里看出小猴子是我杀的?” 云天行道:“我看过他的伤口,跟李老三的伤口一模一样,绝对是出自同一人之手,而且都是一剑毙命。” 张溪道:“二弟,你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我们可是在祖宗面前发过誓的,你怎么能去伤害镇里的人呢?” 石远道:“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大家要怎样惩罚我,我都不会反抗。” 张溪摇了摇头,道:“一定不是这样的,三弟明明是自缢而亡,怎么可能是你杀的?二弟,你不要怕,如果你是被冤枉的,我一定为你做主,只要有我在,谁都伤不了你!” 石远叹了口气,道:“大哥,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镇子!他们的确都是我杀的。” “这不可能!”张溪噔噔退了两步,脸现痛苦之色,“云兄弟,我三弟是悬梁自尽的,对吧?” 云天行道:“的确是二当家杀了他。” “这怎么可能?”张溪道,“二弟从三弟房里出来时,三弟明明活着的,不是吗?” “那不过是一种假象罢了。”云天行道,“二当家从三当家房里出来时,三当家就已经死了,而且已经吊在横梁上了。” “他还摔东西,然后又自己熄灯了啊,这些又怎么解释?”张溪的双唇在颤抖。 云天行道:“摔东西的就一定是三当家吗?我看应该是二当家才对吧。他在杀死三当家后,又偷偷攀到屋顶上,从上面将屋里的东西打乱。至于用到的工具,我猜应该是铁钩加绳索吧。” “将铁钩一端系上绳索,一端落在手里,只要人在屋顶上,一样可以将勾到的东西拉倒。如果你不信,现在就可以回清水寨去检查,在三当家房里的桌凳下面,依然留有被铁钩勾过的痕迹。鉴于三当家所居房屋的构造,从屋顶上只能打乱房子中间位置的家具,而墙边的各种摆设都完好如此,这也正印证了这一点。” 古井镇的人们被惊得说不出话来,这种事他们简直无法想象! 云天行继续道:“二当家这种手法的确很高明。他可以大肆破坏,就算屋内发出多大声响,外面值守的人,都会以为是三当家弄出来的。据我所知,三当家的脾气不太好,如果他在气头上,谁敢去打扰他,那一定会受到牵连,所以,只要不是房子塌了,里面有多大动静,守卫们也是不敢进去的。” “至于自己熄灯这回事,那就更简单了。只需在离开时将灯油倒出大部分,保证在砸完东西后,油灯能自己熄灭就够了。摔完东西,然后熄灯睡觉,换成是我,我也不会相信三当家那时已经被杀了。” 张溪转身望着石远,冷冷道:“多么完美的杀人计划啊!” 第二百七十五章 罪魁祸首 众人听完云天行的解释,都被惊出了一身冷汗。石远为了杀人,竟然布下了如此精密周祥的计划,这还是往日那个古道热肠、仁慈宽厚的二当家吗?这分明是个魔鬼! 在得知真相后,恐怕没人再愿意喊他一声二当家,哪怕是再跟他说一个字,都觉得是对自己的一种侮辱。 石远站在那里,低垂着头,一言不发,似乎在等待最后的宣判。 但这一刻迟迟没有到来,镇子里的人只是冷冷看着他,眼睛里再度燃起曾经在王近面前出现过的各种负面情绪。 张溪的眼睛竟然已经湿润了,他突然仰天长啸,双手紧紧攥着拳头,吓得众人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二弟,你太让我失望了!”张溪的怒吼停了,他用那双湿润的眼睛狠狠瞪着石远。 “大哥,你杀了我吧!求你了!” 张溪面上的痛苦之色更浓了,他紧紧咬着下唇,嘴角都被咬破了。“二弟,就算你再有错,大哥又怎么忍心杀你呢!” 石远忽然跪了下来,道:“我身为清水寨二当家,理应以守护古井镇为己任,可我徇私枉法,胡乱杀人,按照镇里的规矩,当死!” 周围一片死寂,谁都没有言语,就连风声似乎都已停了。众人只是冷冷看着跪地垂头的石远,在他的眼角竟有一道泪水流下。 罪人也会流泪? 张溪走到石远面前,摘下悬挂在腰间的大蛇刀,目不转睛地望着石远,道:“二弟,你我兄弟一场,我本不想杀你。可你违背了祖训,残杀了这些无辜的人。我若不按规矩办事,无法服众,如果人人效仿,那古井镇又怎能传承下去?今日,我将用你的鲜血来向先祖请求宽恕,来洗尽你灵魂深处的罪恶。” 石远将头压得更低了。 古井镇的民众默默看着这一幕。这条规矩是从祖上传下来的,但凡故意犯下罪行的人,视情节的严重与否,轻者会被驱逐出镇,重者则被处以极刑。石远连杀四人,这已是罪大恶极,处以极刑似乎是最合理的处置方法了。 张溪缓缓举起大蛇刀,在石远头顶上方停住,他叹了口气,挥刀向下斩去。 众人都睁着眼,紧紧注视着这一幕,完全没有闭目躲闪的意思。 古井镇一直很少与外界来往,算是一方世外桃源,不论是狼烟战火,还是江湖纷争,似乎都与他们无关。他们生活在这里,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切都那么平静,那么和谐,除了李老三杀猪现场,几乎看不到太过血腥的场面。 但从古井里发现无头尸体以来,这里的一切都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死亡、恐惧、悲伤、绝望等情绪在镇子里逐渐蔓延开来。今天有人死去,明天有人逃离,曾经的热闹的街上已变得荒凉冷清,街边的饭馆里也已空无一人。 他们见惯了这一切,见惯了血腥与死亡,他们想亲眼看到,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被处决,他们似乎已经嗅到和平与安宁就在前方不远处。 就在大蛇刀即将落下的刹那,云天行飞步上前,一剑点出,“叮”的一声,大蛇刀被撞开了。这一刀没有砍中石远,但却在地面上砸出了一个浅坑。 “云兄弟,你这是?”张溪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云天行。 云天行道:“二当家虽然杀了人,但现在杀他未免太过心急。我的故事还没有讲完,等我讲完了,大当家再杀他也不迟。” 张溪收刀站定,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云天行道:“我还想再谈谈镇子里发生的这些怪事。” 张溪道:“这一切都不是二当家做的吗,还有什么好谈的?” 云天行道:“我只说他杀了这四个人,几时说他杀害其他人了?” 张溪脸上阴晴不定,道:“你的意思是,镇子里发生的这些怪事,跟他无关?” 云天行道:“正是。” 张溪哈哈大笑,道:“云兄弟,你这玩笑可开得有些大了,不是他,还会是谁?” 云天行笑了笑,道:“是你。” 张溪的笑容僵住了,围观的人群也愣住了,就连一直垂头待死的石远,也抬起头来了。 张溪沉下脸来,道:“云兄弟,我很感谢你帮我们找到了这一系列命案的罪魁祸首,你的确很聪明,但你不该诬赖一个好人。” “好人?”云天行忍不住大笑起来。 张溪皱眉道:“你笑什么?” 云天行收住笑容,冷冷注视着张溪,道:“大当家,你很会装一个好人,但你真不是一个好人,甚至还算不上一个人!” 张溪怒道:“云天行,你可不要太过分!你诬赖二当家也就罢了,现在又来诬赖我,你当我们古井镇的百姓都是傻子吗?” 云天行笑了笑,道:“刚刚你不是还想杀他吗?不是还要用他的鲜血来请求先祖的宽恕吗?现在怎么又说我诬赖他了?” “云天行,我看你才是罪魁祸首吧!”张溪冷笑,“你串通王近,杀害镇子里的人,现在又想拔除两位当家,这样你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杀人了,是不是?” 云天行冷冷一笑,不作回应,转身望向石远,道:“二当家,我还有一件事想向你请教。” 石远道:“你说。” 云天行道:“你为什么要杀那四个人?” 石远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地面,在听到云天行这句话后,只是淡淡道:“没有为什么。” 云天行道:“你是想为你那位未过门的妻子报仇吧。” 石远一怔,随后身体开始剧烈颤抖,两道清泪顺颊而下,脸上满是痛苦之色。 众人正自疑惑不解,只见石远猛地抓起地上的长剑,抽出鞘来,往颈中抹去,云天行大惊,忙挥剑去挡,岂料这时,张溪挥着大蛇刀,斜撩过来,瞬时将他的白钰剑给截住了。 云天行又惊又怒,现在可不是跟张溪纠缠的时候,他连忙踢出一脚,正中石远肩头,将石远踢翻在地,手中的剑也摔了出去。 第二百七十六章 三枚玉佩 石远自刎未成,又去抓剑,云天行纵身一跃,恰好落在剑旁,一脚踢中剑柄,长剑贴着地面,飞滑出去,“咚”的一声,钉在一旁的柳树根上。 石远怒道:“你为什么不让我死?!” 云天行道:“你有勇气去死,为什么没有勇气听我把话说完?” “还有什么好说的,大仇已报,我这就随她去了!” 石远又要去拔剑,云天行用剑鞘在他背心一撞,顿时将他撞得扑在地上,道:“亏你还自诩聪明,连这点小伎俩都看不透,被人利用了,还嚷着要自杀,不丢人吗?” 石远趴在地上,久久没有站起来,只是在呜呜地哭。 云天行摇头叹息,转身望向张溪,道:“大当家,他好歹跟你兄弟一场,你把他害成这样,难道你一点人性都没有了吗?” 张溪冷冷道:“路是他自己走的,他变成什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 云天行道:“二当家的妻子失踪,他悲痛欲绝,而你作为他的大哥,不去安抚他,反而借机择利用他,难道这还跟你没关系?” 张溪喝道:“你胡说,我利用他什么了?” 云天行道:“你给二当家写了一张字条。那张字条上描述了他妻子被人凌辱致死的惨状,我甚至都想不出,还有哪些话语会比那上面的字句更令人发指。”云天行瞥了伏地痛哭的石远一眼,“这张字条我看了都感到愤怒不已,何况二当家本人。” 张溪冷哼一声,道:“胡说八道!我可没写过什么字条。” 云天行点了点头,从怀里摸出一张字条,反手掷入人群中,道:“大家都看看吧,这就是你们大当家笔下的杰作。” 字条一飞到人群中,众人纷纷围挤过观看。字条不长,但字字诛心。但凡看过字条的人,脸上的神情都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有愤怒,有怜惜,有绝望,有痛苦…… 云天行注视着张溪,道:“你将这一系列的暴行都推到了那四个人身上,所以二当家才会失去控制,一个个将他们杀掉了。你这一招借刀杀人,用得实在高明,世间恐怕再也没有人,能将此计用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了。” 张溪嘴角勾起一丝笑意,道:“云天行,我看你是聪明过了头。他们四个跟我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杀他们?而且还如此大费周章,到底是我傻还是你傻?” 云天行道:“他们四个的确跟你无冤无仇,不但无冤无仇,而且还跟你格外亲近,但你还是毫不犹豫就将他们抛入海中,当成了鱼饵。依我看,不论是谁,在你眼里都只是一种工具,随时都可能被你舍弃,为你牺牲。” “越说越离谱了。”张溪冷笑着,“你倒是说说看,我什么要利用二当家去杀掉他们四个?” “为了除掉王近。”云天行脸上布上一层阴云,“因为王近已经发现了你的阴谋,而你偏偏又不是他的对手,别说是你,就你跟二当家一起上,都未必能胜他,所以你才设下了这一计。” 张溪握刀的手更紧了,冷冷道:“我为什么要选他们四个,而不是其他人?怎么,说不上来了吧?我看你纯粹就是在强词夺理!” 云天行道:“因为他们四个跟王近都有过节,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在这个镇子里,他们四个跟王近的过节最深,深到足以以性命想拼。” 云天行用略带深意的眼神,望了张溪一眼,继续说道:“你本以为单凭这四个人的性命,足以让大家怀疑王近,但,你似乎猜错了大家的心思,他们根本没有怀疑到王近身上。于是你又找了一个跟王近有嫌隙的人,将他杀死,然后硬推到王近身上。” “你是清水寨大当家,你的话大家自然深信不疑,在你的一番演说下,大家才联想起,那四个人也确实跟王近有仇,而且还仇还很深。于是你便顺理成章地带领大家,用你所谓正义的力量,宣判王近死亡。我说的没错吧,大当家!” 张溪道:“君子不与小人争口舌之快,你非要嫁祸于我,我也不跟你辩解,我问心无愧!” 云天行笑了笑,他很佩服张溪,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竟然还不承认。云天行伸出手掌,道:“麻烦将你大当家的信物取出来,给我看一看,好证明一下你不是假的张溪。” 张溪一愣,道:“我怎么可能是假的!” 云天行道:“口说无凭。清水寨三位当家都有各自不同的信物,二当家的一直挂在腰上。大当家,你的呢?” 张溪道:“你一个外人也来管我们镇子里的事,你当你是谁?当今皇上啊!” 人群中一人喊道:“大当家,这信物都是独一无二的,而且都必须随身佩戴,你何不拿不出来让大家看一看?” 张溪道:“我没带,今天落在寨里了。” “我看你不是落在寨里了,是落在我身上了吧。”云天行伸手往怀里一摸,摸出一块系有红绳的深绿色玉佩。 玉佩呈圆形,雕刻精细,中央位置有一颗栩栩如生的槐树,如果仔细比对,会发现玉佩上的槐树,与眼前这棵高大的古槐一模一样,因为这根本就是按照它的样子雕出来的。 二当家的玉佩雕的是一口古井。三当家的玉佩雕的一个月亮,其实是按月牙湖的样子雕出来的。 云天行提着红绳,将玉佩在众人面前晃了晃,道:“大家仔细了,这是不是你们大当家应该带在身边的玉佩?” 老掌柜走上前来,将玉佩托在手心,低着头瞅了好久,缓缓点头,道:“不错,正是这枚玉佩,假不了的。这三枚玉佩在世上都是独一无二的,就算是京城里最精巧的玉石工匠,也无法在短时间内雕出一模一样的来。” 云天行将玉佩握在手心,笑道:“大当家,你的玉佩呢?不是在寨里吗?怎么到我手里来了?” 张溪脸上阴晴不定。这玉佩早在云天行他们来镇上以前就丢了,张溪实在想不通,这玉佩怎会落到他手上?难道是他意外捡到了?天底下哪会有这么巧的事。既然事已至此,只好来个死不认账。 第二百七十七章 亡者归来 “你这盗贼,竟敢偷我玉佩,快快还来!” 云天行笑道:“这可不是偷来的,这是王近送给我的,当时你也在场,难道你忘了吗?” 张溪道:“王近死时我的确在场,但在场的可不止我一个,有谁看见他给你这玉佩了?” 云天行道:“他说传我做秋刀鱼的秘方,让我去灶台下罐子里找。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有关做鱼的东西,有的只是这个。我想,这应该是王近发现你诡计的一种间接证明吧。” 张溪道:“我玉佩丢了,原来是被他给偷走了,我早就说你跟他是一伙的!” “刚刚还说落在清水寨了,现在又说被偷了,到底哪个是真的?”云天行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大当家,你是我见过最不要脸的人!” 张溪闻言,脸不红心不跳,道:“是被人偷了,只是这玉佩太过珍贵,我不好说出来罢了,所以才说放在寨里。既然被你得到了,还不快还给我!” 云天行简直对张溪厌恶到了极点,他不想再跟这种人纠缠下去,道:“大当家,村子里发生的这些怪事,都跟你有关,对吧?” 张溪提起大蛇刀,护在身前,道:“你胡说,明明是你们三个串通王近,今天我便要为民除害!” 青彤走上前来,道:“哥哥,你就不要再隐瞒了,我都看到了,你跟鬼魂说过话。” 镇里人对鬼魂这两个字格外敏感,一听青彤说出来,都不禁打了个寒噤,再去看张溪时,心头不禁多了一层寒意。 虽然张溪一直不肯承认,但这么多证据摆在面前,就连他妹妹都亲自站出来指证他,众人就算不想相信都难了。何况二当家都承认了,他还死不承认,这不仅不能为他争取到清白,反而更能增加众人对他的厌恶。 青彤的突然出现,是张溪始料未及的,他怔怔地望着青彤,一字一字道:“我是你哥哥啊。” 青彤咬住嘴唇,道:“你不是一个合格的哥哥,更不是一个合格的大当家。” 张溪胸中怒气冲天,但他仍在咬牙强忍,道:“你是不是看上这小子了,让他几句甜言蜜语就哄得连哥哥都不认了?” 青彤眼角含泪,道:“我说的都是实话,你和鬼魂说过话。” 张溪的愤怒再也压制不住了,他大吼一声,喝道:“你这贱女人,为了一个臭男人,竟敢当众污蔑你哥哥,今天我就要清理门户!” 张溪挥起大蛇刀,猛向青彤冲了过去,云天行飞身上前,挡在青彤身前,一剑刺出,正好点在刀背上,道:“大当家,你奸计败露,还想伤人吗?” 张溪退后一步,刀尖指着云天行,怒道:“你到底使了什么邪法,竟然让我妹妹神志不清,乱说胡话,快快从实招来!” 云天行笑道:“她说的都是真话,是你自己不肯承认而已。虽然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方法,但镇里人莫名其妙的死亡和失踪,都跟你脱不了干系。王近早就发现了这点,而且你们已经交过手了,他没有证据,而你又奈何不了他,所以才一直拖到现在。我没有说错吧?” “简直是胡说八道!你们这对狗男女,做了苟且之事,怕我揭露你们,就当众污蔑我。”张溪将刀尖一转,指向青彤,“你说,你是不是怀了他的孩子!” 青彤躲在云天行背后,连连挥手,眼中含泪,道:“我没有!” 张溪收刀拄地,环视场中众人,道:“我本以为家丑不可外扬,但想不到他们竟然为了掩盖丑行,不惜害我性命,就算她是我妹妹,也不能坏了镇上的规矩。” 众人听说青彤怀了这少年的孩子,都不禁面露鄙夷之色,均想这小子才来几天,你就怀上了他的孩子,怪不得两人在篝火晚上上勾勾搭搭,真是不要脸! 张溪见众人交头接耳,对青彤指指点点,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当即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大家请听我说一句。” 张溪的声音里又充满了往日的威严,众人不由自主就静了下来,齐刷刷望着他。 张溪满意地笑了笑,道:“按照古井镇的规矩,如果没有请媒人下过聘礼,定下亲事,就私自怀上了人家的孩子,大家说应当如何处置?” 众人沉默了一会,又开始窃窃私语,但始终没人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如今的场面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该相信谁了。 到底是大当家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还是这两人为了掩盖丑行,故意抹黑呢?谁都无法确定。 见到这一幕,青彤双手掩面,又开始抽泣。云天行低声道:“青彤姑娘,不必伤心,好戏才刚刚开始呢。我既然答应了要帮你,自然要帮到底,且让他先嚣张一会,有他哭的时候。” 张溪见众人动摇不定,用刀背在刀鞘上敲了敲,金铁声散入众人耳中,又传到了远处。他挺了挺胸膛,又打算用他那威严而又有磁性的声音来劝解众人,但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隆隆马车声。 众人纷纷转头望去,只见前方不远处,正有两辆马车向这里快速驶来。两车一前一后,车夫是两个女子。等到了近处,众人这才认出来,这不正是跟在少年身边的那两个女子吗? 阿笙和红漪拉住缰绳,让马车在人群外停下。两人跳下车来,撑开门帘,车内不断有女人和孩童走出来。 他们个个脸色苍白,形销骨立,看起来就像是很久没吃过饭一样。他们下了马车没有到处乱走,都紧紧挤在一起,一双双眼睛警惕地打量着四周,有的人还在颤抖。 古井镇的居民突然变得躁动起来,虽然这些人看起来有些古怪,但他们正是那些失踪的人啊! “我的孩子!” 一个妇人从人群中挤出,飞奔一样冲了过去,将一个瘦骨嶙峋的小男孩紧紧搂在怀里,声泪俱下。 一个年轻人也冲了出去,因为对面已有一个消瘦的女子向他奔了过来。 第二百七十八章 镇民公敌 那位大婶似乎也找到了她刚刚失踪的女儿。相比其他人,她的女儿看起来还是胖胖的,脸色虽然发白,但仍有血色,这大概是因为她失踪时间较短的缘故吧。 镇子里的人本以为,这些失踪的人都已经死了,谁知道他们又突然回来了,这就像是在狂风暴雨中,突然出现了彩虹一样,令人又惊又喜。 其实,在青彤告诉云天行那个秘密后,云天行就开始格外留意大当家,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总要偷偷到他院子里去待一会。 虽然偷听是一种很不道德的事,但如果目的纯正的话,他还是会厚着脸皮去做的。 天刚黑的时候,大当家房里并没有什么异常,无非是打情骂俏,然后各种靡靡之音。一出现这种情况,云天行就会稍稍退到远处,等房里的女子出来,离开院子,他会再慢慢靠上去。 到了深夜,大当家房里又传出女子声音,刚才那女子明明已经离开了,难道屋里本就有两个女子? 云天行细细听来,好像听到了女子的呼喊和哭声,但听起来模糊不清,他觉得情况不太对劲,但继续听下去,又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到第二日再来,情况还跟昨天一样,先是从屋面走出一个女子,到了后半夜,又有女子的呼喊声和哭声。听这声音,似乎跟昨天半夜那个不是同一人。 云天行悄悄跟人打听,听说大当家只有一个侍妾。那后半夜里那几个女人又是谁呢? 云天行本想找机会潜到房里去探个究竟,但已经没有机会了,因为之后便发生了王近的事,他当时跟大当家撕破了脸,想再回清水寨是不可能的了,只能将所有的计划都提前。 昨夜,云天行又悄悄潜入清水寨,但这一次却是无功而返,因为那个侍妾在大当家房里待到很晚,而且自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个女人。云天行无可奈何,回到客栈跟阿笙和红漪商议好对策后,便赶来古槐这里了。 阿笙和红漪的任务是,在大当家离开清水寨后,先悄悄潜进他的房里,查个究竟,然后再赶来这里汇合。 其实,能带这么多人回来,云天行也是很意外的。他本以为张溪房里也有个暗室,像石远那个那么大,藏三四个人就差不多了,没想到竟然藏了这么多人。 阿笙将那里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云天行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张溪房里有一条暗道,直通清水寨外的养马场,在养马场下方有个废弃的石室,这些人就关在那里面。 张溪的院子就在清水寨边缘,而养马场就在寨外不远处,这条暗道其实并不长。而且养马场都是由张溪亲自派人负责,不用担心被别人识破,何况那个废弃的石室上还堆满了马粪,平时根本不会有人靠近。 仍让云天行想不通的是,张溪为什么要把这些人关在那里,单纯只是为了取乐?很明显不是这样。这些人一个个瘦骨嶙峋,脸色苍白,双眼无神,就像被抽干了血一样。 阿笙问过这些被囚禁的人,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楚,大部分人只说里面很黑很暗,什么都看不清楚,而且整天迷迷糊糊,就算有人想对他们做什么,他们也会不知道。只有几个女子说自己被人侵犯了,显然这是张溪的所作所为。 云天行不认为张溪为了满足自己的色欲,会用各种诡异的手法去杀人,或者绑走这些女人孩童,就算他有这个心,也没有这个实力,不然何必费尽心思来谋害王近? 他最担心的不是张溪,而是躲在张溪背后的人,他们才是整个诡异事件的主要策划者,张溪也只不过是一个工具而已。做出这一系列诡异的事,总需要一个人来收拾残局,而张溪恰恰能做到这一点。 可这些人又是谁呢?他毫无头绪,只能将之归到那两个“鬼魂”身上,毕竟青彤亲眼见到过,他们跟张溪有过接触。 就在他深思之际,人群突然变得躁动起来。有不明物体不断从人群中飞出,向张溪砸去。 “你这个禽兽!竟然玷污了我的女儿!你不得好死!” “作孽啊!” “还我孩子命来!” “先祖会惩罚你的!” “你比恶鬼还可怕,去死吧!” ...... 张溪最后一层遮羞布被揭开,顿时引来了一阵唾骂。 众人虽然怒火交加,但非常忌惮张溪的武功,没人敢上前找他拼命,只能站在远处扔扔东西,做些聊胜于无的事来发泄怒意。 张溪挥舞大蛇刀,一边格挡不断飞来的杂物,一边怒吼:“你们这些贱民!竟敢以下犯上,我要代表先祖惩罚你们!” 云天行走上前来,斜剑指地,冷冷道:“事到如今,还在耍你大当家的威风吗?在你做这件事之前,可否想过会有今天?” “我杀了你!”张溪怒吼一声,骤然纵起,三十二斤重的大蛇刀,在空中划起一道厉弧,猛向云天行砸了下来。 他体型硕大,在跳起时,就已遮住了半边日光,云天行双眼微眯,滑步后撤,横剑护在身前,冷冷道,“告诉我,与你勾结的那些人是谁?” “咚”的一声闷响,地上多了一个浅坑。 大蛇刀刀背上盘踞着一条铁质青蛇,一直蜿蜒到刀柄,样式有些古怪。此刀虽然有锋,但从张溪所用招式看来,此刀的功用不在砍,而在砸,凭得就是这三十二斤的重量,和张溪一身的蛮力。单单被砍上一刀或许还不致命,如果被这大刀砸中,轻者也会筋骨尽断,如果压坏五脏六腑,恐怕会直接毙命。 张溪举刀一纵,大叫着又向云天行砍去。 云天行不敢硬接,生怕这大刀挥下来,将他宝剑砸断,于是纵身跃起,在旁边树干上借力,一个后空翻,人已到了张溪背后,当空一剑刺下。 张溪大喝一声,扭身将大蛇刀斜撩上去,云天行当空落下,离得近了,只觉一股腥臭扑鼻,料想刀上定然涂毒,忙屏住呼吸,出剑在刀面一点,借力后撤。 第二百七十九章 隐藏实力 张溪见云天行一直躲躲闪闪,不敢正面硬拼,心想:“这小子定是怕了我,待我将他宰了,再把他那两个相好抓起来,逼她们承认勾结王近一事,以我的手段,不怕她们不认。这些愚民见风使舵,未必就全信了他一个外人的话,只要他一死,我就是一手遮天!” 张溪一边想,一边挥刀进攻,云天行出招,浅进辄止,并不深入,还是以躲避和格挡为主,这越发坚定了张溪“拨乱反正”的信念。 “是你害了她!” 张溪正做着杀死云天行的千秋大梦,猛听旁边有人叫喊,转头一看,见石远正提剑向他走来。 张溪自然知道他为何而来,眼珠一转,忙道:“二弟,你可不要听信谗言!这些事都是他们串通王近做的,他们故意挑拨离间,毁我古井镇,你可不要做傻事啊!” 这些话对别人或许还有用,但对石远来说,却已无用了。被他杀死的四个人根本不认识他妻子,何况三当家向来与李老三不和,怎会去合伙凌辱杀害他的妻子?他只恨自己当时被愤怒冲昏了头,没有想到这些,因而铸成大错。 “二弟,你清醒些,我是你大哥啊!” 石远并不理会,剑法施展开,顿时让张溪苦不堪言。石远的实力并不比他差多少,如果再这样下去,他如何能杀死这少年? 云天行并未施展全力,只是假装不敌,连连败退。 周围人群早已退到远处,看着场中三人打成一团,嘴里仍不住咒骂张溪。 阿笙和红漪站在不远处,并没上前帮忙的打算。她们很清楚云天行的实力,单凭一个张溪根本伤不到他。 就在这时,又一辆马车从远方驶来,在人群外停下。 马车上走下来六个女子,跟前面那几位差不多,个个形销骨立,满脸病态。其中一位女子下了马车,立刻挤进人群当中,望着前方正在打斗的三人,忽然大喊:“远哥!” 听到这个声音,石远一怔,木然地扭过头,望着站在人群前那道消瘦的身影,整个人忽然颤抖起来。 这个人正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啊,她竟然还活着?! 那女子见心爱的人望向自己,满脸欢喜,可一刻,她脸上的欢喜突然变成了惊恐,跟着一道撕心裂肺的呼喊自她口中发出。 “远哥!” 石远猛然醒悟过来,这才想起,他正在与张溪拼命,急忙回头,只见一道青芒从旁闪过,他的整条右臂被齐肩斩断,长剑握在手中,跌落在地。 张溪狂笑一声,挥刀又往石远头上斩来,石远怔怔站在那里,像一座石像,竟然不逃。 “叮——” 云天行从旁掠来,剑从刀下穿过,硬是将这一刀给挡了下来,他横起一脚,将石远踢飞出去。 这一幕来得又快又急,过了一会,旁人才惊叫出声,断臂喷血的血腥画面还在他们脑海里回荡。 两个刚刚被救回来的孩子,面无血色,又见到这一幕,立刻伏倒在地,呕吐不止,浑身发抖。 云天行见张溪如此狠辣,心头愤怒不已,刚才若不是他极力阻止,第一刀下来,石远的脑袋已经搬家了。 他现在有些同情石远,如果换成是他,他一样会去报仇,与石远不同的是,他会先弄清楚仇人是谁,至少不会被愤怒冲昏头脑。石远正是因为这样,才被张溪给利用了。 “坏我好事,受死吧!”张溪挥刀狂舞,状若癫狂。 “既然你不肯说,那我就先让你吃点苦头!”云天行不再藏拙,全力进攻,剑如流水,连绵不绝,顿时将张溪的招数给硬压了下去。 “这怎么可能?” 张溪本以为胜券在握,见少年突然像换了个人,剑法更是提高数个档次。张溪不以为意,觉得这是少年回光返照的前兆,可这才一会,自己小腹竟然中了一剑。 “这小子在隐藏实力!” 张溪意识到了这一点,心中退意油然而生,猛地劈出一刀,再也顾不上少年用什么招数应对,转身逃到群人前,纵身而起,高举大刀,打算吓退人群,趁乱逃走。 红漪见状,快步上前,手中长鞭一抖,顿时卷上张溪脚腕,用力一拉,张溪还在半空,就被连人带刀一同拽了回来,摔在地上。 这一鞭来得突然,张溪并没有防备,以至于落地时,刀刃朝上,割破了他自己的脸。 张溪从地上爬起来,就欲挥刀斩断长鞭,红漪用力一拽,又将张溪掀倒在地。 “他奶奶……” 张溪怒不可遏,双腿举起,来了个鲤鱼打挺,这挺只打到一半,整个人就突然飞到了树上,“咚”的一声,额头撞在树干上,登时血流如注。 “士可杀,不可辱!你这臭……” 这句话还没说完,张溪突然又飞到另一棵树上,虽然这次没磕到头,但更不幸的是,他竟然叉开腿撞到了树上,这个姿势让不少人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呜——” “啊——” “臭娘——” “放开我——” “哦——” 张溪硕大的身躯,在树干、地面、石头上撞来撞去,凄厉的惨叫声在众人耳边回荡。大蛇刀也不知道被甩去了哪里。 古井镇的百姓看着往日威风凛凛的大当家,像玩偶一样被甩来甩去,惊得说不出话来。红漪平时很少言语,大家还以为她是个文静的姑娘,可眼下这一幕,实在让人出乎意料。 云天行暗暗佩服红漪的本事,只是一条普通马鞭,到她手里,竟也有了这般威力,看来他还是低估红漪的实力了。 张溪被撞得头破血流,眼冒金星,不住痛哭求饶,不过红漪依旧没有停手的意思,要不是云天行上前制止,怕是要直接摔死了。 张溪仰面躺在地上,满脸血肉模糊,鼻梁凸起部分也被撞平了,那模样要多惨有多惨。 云天行在他腿上踢了一脚,道:“说,跟你勾结的人是谁?” “酒,先让我喝口酒,喝了我就说。” 张溪艰难地抬起手臂,正想向云天行哀求,谁知刚刚那条让他恐惧到极点的细鞭,又卷上了他刚刚抬起的手臂。 第二百八十章 黑袍鬼面 “女侠饶命!” 张溪双眼模糊,早已看不清了,只觉自己又离地了,像是在飞,“咚”,头脑一阵眩晕,也不知又撞到了什么,总之,挺疼。 红漪冷冷道:“还要酒吗?” 张溪不用看都知道,这个声音就是出自刚刚折磨他的人之口。 “不要了,我说,我什么都说,先扶我起来。” 细鞭又卷上他一条腿,可怜的张溪这次变聪明了,连忙抱住头,还没来得急求饶,整个人又飞了出去,又是一通乱撞。 红漪道:“还有其他要求吗?” 张溪抱着脑袋,蜷缩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敢说,生怕再说错一句,又要挨一顿撞。 云天行似笑非笑地望着红漪,道:“你要摔死他?” 红漪道:“他不该跟我讲条件。” 云天行道:“大当家,你也听到了,我这位朋友不喜欢讲条件,免得你再受苦,老实说吧,跟你勾结的是什么人?” 张溪挣扎着坐起来,张开嘴刚要说什么,忽有一物从人群中飞来,撞在张溪后脑,张溪立刻垂下了头,没了生息。 那是一柄匕首! “待在这里!” 云天行留下一句话,运起轻功,朝匕首飞来的方向追去,穿过人群,见前方正有一个黑影在飞奔。 “站住!” 云天行厉声高呼,那黑影越奔越快,丝毫没有停步的打算。 两人在镇里飞奔,速度都快得出奇。 云天行在修习逍遥游轻功步法后,身法大进,很少能落人脚后,可前方这人,身法并不比他差多少,甚至比他还要快。两人一前一后,一直奔到镇外,竟然还没有拉近距离。 “给我站住!” 云天行见追之不上,猛将手中长剑掷出,剑破长空,带起一道青芒,直向那黑影射去。 那黑影没有回头,竟似已发现飞来的长剑,微微偏头,长剑从他耳畔飞过,扯下了黑袍上的帽兜,钉在树干上。 就在这短暂的片刻,云天行已拉近了距离,还未等他发起新一轮攻击,那道黑影忽然转过身来,云天行双眼大睁,看到一张鬼脸面具。 最惹人注目的还不是鬼脸面具,而是从黑袍下露出的那张黑色小伞。小伞大开,伞面上银芒闪闪,似漫天星辰,而实际却是数千根银针,在日光下闪光。 “不好!” 云天行大惊失色,转身便逃,一个飞扑,落在了一块大石后面,连忙缩在起身子,只听周围“叮叮”、“咚咚”声不绝于耳,无数银芒从大石旁飞射而过,有的闪出一个光点便消失不见,有的射进草地里,有的钉进树干里,有的钉在身后大石上…… 到底有多少银针?云天行不知道,他只觉得这惊魂的一幕持续了好久。 等声响消失,银芒不再飞射,云天行没有立刻起身,先悄悄探出头,确定那人没有在旁偷袭后,才从岩石后跳出来,拔出插在树上的剑,又追了下去。 此时已到了镇外,周围林木旺盛,他不知道那个鬼面人的去向,只能按照若有若无的踪迹,大致找出一个方位。 穿过一片森林,前方出现一条林荫小道,云天行站在道旁,只见前方有两道黑影正策马远去,其中一个正是刚才那个鬼面人。眨眼间,那两个影子就化成了两个黑点,消失在视线尽头。 云天行舒了口气,心道:“看来对古井镇动手的是他们,不过,他们到底是什么人?黑袍鬼面,看起来有点邪门,还有那个恐怖的暗器,如果不是我闪躲及时,恐怕现在已是千疮百孔了。江湖险恶,真是一点没错,以后可要小心了。” 将剑收入鞘中,云天行又按原路返回。在经过刚才躲避暗器的岩石旁,他蹲下身来,注视着岩背上不断闪烁的光点,不由暗暗心惊。 这些光点不是他物,正是那些密密麻麻的银针,在阳光照耀下闪出的银芒。大部分都被射入地下,钉在岩石上的只有少部分。这些银针细如毫毛,却能射穿大石,如果尽数打在人身上,哪还有生还的可能? 一想及此,云天行自心底透出一股凉意,暗自庆幸刚才躲避及时,别说几百甚至上千银针,就是几十根银针钉进体内,都可能会要人性命,万一这银针上还涂过毒,那后果不敢想象。 云天行从袖口撕下一块布条,垫着布条,从岩石上拔下三根银针,小心包起来收好,心想:“拿回去给笙妹看一看,说不定她会认得。” 张溪死后,古井镇的百姓纷纷围拢上来,对他的尸体连吐口水,咒骂不止。那几位刚刚找回家人的人,对着他的尸体又踢又打,如果不是有人在旁阻拦,张溪哪还能留个全尸。 阿鲁已经清醒过来,那绳子的主人将他从树上解下来,又将张溪绑住,吊了起来,高高挂起在一株大树上。树下围满了人,仍在不住丢石子叫骂。 云天行回到这里,见到此番场景,不禁摇了摇头。张溪虽然罪大恶极,但毕竟已死,纵是再辱再骂,他也听不见,感受不到。镇子里有自己的规矩,他也不好说什么。 石远正倚在一棵柳树下,守在他身边的是一个女子。这女子虽然瘦骨嶙峋,面色苍白,但依旧能看得出,她就是那画中女子,也就是石远未过门的妻子。 “远哥,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那女子坐在石远身旁,泪眼朦胧地望着他,一双惨白而又枯瘦的手掌,紧紧握住石远仅剩的那只手。 石远从她手中抽出手来,替她抹去泪水,笑道:“傻姑娘,就算你死了,我也会下去找你的,你去哪儿,我就去哪,你这辈子也休想再甩开我。” 那女子“呜”的一声,扑进石远怀里,大哭起来。石远断臂正痛,被她紧紧抱住,痛楚越发激烈,他咬牙硬撑,脸色苍白,但仍挂着微笑。 对张溪发泄完怒火的人,又将矛头指向石远。虽说石远是被人利用,但他杀人是事实,而且连杀四人,按照古井镇的规矩,他理应被处死,像张溪一样被吊在树上,以警世人。 第二百八十一章 以命抵命 天清气朗,万里无云。 古井镇的百姓围聚在石远面前,等待着看他受到应有的制裁。 人群中一人喊道:“石远,你杀害了四条无辜的生命,按照古井镇的规矩,应当以性命来换取先祖的宽恕,你可认罪吗?”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无话可说。”石远沉默了,他用满含深情的眼神,注视着身旁的女子,喉头动了动,忽然对众人跪了下来,“能否再让我多活一天,只要一天就好,我们刚刚相见,我不想马上离开她,只要一天……” “你杀人时可有想过这些?” “不可饶恕!” “杀了他!” “祖上定下的规矩绝不容许任何人玷污!” “以命抵命!” …… 镇民激愤的情绪再次被点燃,有人振臂高呼,有人大声咒骂,有人朝石远丢石子,他们都在以各自的方式发泄着心中的怒意。 石远身旁的女子也跟着跪了下来,道:“求求你们饶过他,他是为了我,你们要杀,就杀我好了……” 石远用温柔的目光望着她,道:“能再陪你一天,我就心满意足了,你快起来吧。” 那女子搂住石远的脖子,道:“不要,不要,你若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石远微笑道:“傻姑娘,我现在是一个废人,不再是以前那个石远,你还年轻,不要再为我伤心流泪。” 那女子大哭不止,跪在地上,搂住石远的脖子就是不松手,呜咽道:“我不管!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天可怜见,我们还能再见,我再也不跟你分开了!要死一起死好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但凡还有一点人性的人,看到这一幕,心里都不会太好受。 甚至很多人都开始怀疑,如果他们是石远,在看到那样的字条后,会怎么做? 四下寂静无声,只有女子的哭声在众人耳边回荡,那哭声中充满悲苦与凄凉,不正与他们在遭受这一切后,发出的声音一样吗? 如果因为杀死石远,把这位姑娘也一并害死,他们跟那些“鬼魂”又有什么分别?何况她本身也是受害者之一啊! 众人心里踌躇不定,东望望,西看看,希望有人能站出来说句话,毕竟几位主事的当家已经指望不上了。 老掌柜叹了口气,弓着腰从人群中走出来,转身面向众人,道:“老朽现在站出来,只想请大家饶过这对苦命人。石远虽然杀了人,但他也是被大……张溪给利用了,他没想祸害镇子,他只是为他死去的妻子报仇啊!试问各位,如果你们遭遇了同样的事,你们会忍气吞声,隐忍苟活吗?” 众人沉默不语。 老掌柜摇了摇头,又道:“老朽年事已高,不懂这些情啊爱啊的,但如果能用我这条老命,换回我的孙女,我一百个愿意啊!你们的孩子都回来了,可我孙女呢?你们什么都没有失去,却还要站在这里,夺走别人的性命,这就是先祖的遗训吗?!这个镇子里的冤魂已经够多了,不要再杀人啦!” 人群中一人道:“可是,可是,这是祖上定下的规矩啊!” “规矩?”老掌柜惨然一笑,“就因为我们盲目遵循祖上的规矩,才导致王近被人害死。他可是最先发现张溪阴谋的人啊!我们非但没有帮他,反而去帮张溪,眼睁睁看着他被张溪害死!难道我们一点罪过都没有吗?” 众人再次沉默。 老掌柜说得没错,当时他们受到张溪蛊惑,就算没有直接参与杀害王近,也在一旁鼓劲加油了,这不正是以五十步笑百步吗?如果真按祖上的规矩来办,人人都得受到惩罚,一个都跑不掉! 祖上的规矩虽然传承已久,但那时的规定未必完全适应现在的情形,这一点大家都心知肚明,可规矩就是规矩,哪能说改就改,而且谁敢开这个头? 老掌柜见众人不言不语,不住摇头叹息。 青彤走出人群,道:“我们古井镇传承千余年,突然遭此大难,野荒家散,人心未定,如今正是百废待兴之际,民心凝聚之时,二当家虽然有错在身,但他心系本镇,大家有目共睹,为什么不让他戴罪立功呢?” 石远的情况大家都了解,在三位当家中,就属他最亲民,平时镇子里有矛盾大都由他出面调停,不论待谁,都一律平等,说起来的确是个合格的当家。只是发生了这些事,如果不对他施以极刑,以正祖训,以后谁还把规矩放在眼里? 见众人摇摆不定,青彤又道:“大家总不会希望看到这位姐姐跟着殉情吧?王老伯含冤而死,至今不过几日,大家念在他老人家的份上,就饶了二当家一命吧。” 阿鲁对青彤爱慕已久,对她的决定向来盲目跟从,今日凌晨,在镇子里敲锣打鼓就有他的份。今见青彤为石远求情,也走出人群,道:“青彤妹子说得对,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就算杀了二当家,那几位也活不过来,反而还要连累一条性命,大家说呢?” 只听一人喊道:“阿鲁,现在可不是徇私的时候,石远杀了人,如果不罚,岂不是教唆别人去杀人吗?” 阿鲁道:“他是杀了人,可他杀的都是些什么人?大家谁不知道,李老三下泻药,放火,还意图杀人,这样的人早就该死了,就算没被杀,镇子里的规矩也容不下他。” 曾经被李老三“毒害”过的人,纷纷点头称是,觉得阿鲁说得有道理。 众人议论纷纷,有人同意饶过石远,有人坚持要他以命抵命,两边谁都不肯让步,最后终于有人想出了一个让双方都妥协的办法,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以杖刑二百来代替绞刑,鉴于石远帮助缉拿张溪有功,又断了一臂,再减五十刑杖,对此大家都无异议。 就是一个完好的普通人,一百刑杖下去也被打得够呛,如果石远能在一百五十刑杖下活下来,那说明先祖已经宽恕他了。 杖刑由老仵作的儿子来执行,他在衙门里待过,也给人打过板子,分量轻重也有个数,至少得按国家统一标准不是,轻了重了都不好。 一板一板打下来,石远虽然被打昏两次,但总算还留住了一条命。 众人都以为这是天意。 第二百八十二章 离镇告别 云天行走在林间小道上,嘴角叼着一根狗尾草,双手抱在脑后,一副悠然自然的样子。 阿笙和红漪跟在后面。 阿笙道:“天行哥哥,难道我们就这样走去万佛寺啊,青彤说过要为我们准备马车的。” 云天行道:“他们那里已经够乱了,我们就别再给她添麻烦了。既然问题已经解决,我们也该走了。” 阿笙道:“万一那两个鬼面人再回来怎么办?我看他们镇子里没几个人会武功,多半抵挡不住。” 云天行道:“他们既然已经离开,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吧。张溪已死,谁还会跟他们勾结?这两个鬼面人十分诡异,虽然不知道他们有什么目的,但应该不是以杀人为主,不然这个镇子里早就没有活人了。那些失踪几个月的人不也都活着吗?” “这倒也是。”阿笙点了点头,见旁边树林里有一棵桃树,进去摘了三个出来,一人吃一个。 云天行啃着桃子,道:“你们说,他们会不会杀死二当家?” 阿笙用手帕擦着桃子,道:“我看那些人迂腐得很,多半又要按祖上的规矩办事儿,十有八九活不了。” 云天行点了点头,道:“二当家敢爱敢恨,敢作敢当,如果就这样杀了,确实有些可惜。” 两人边走边说,红漪跟在一旁,一句话也不说,桃子握在手里,也没吃。 云天行停下脚步,好奇地盯住红漪,道:“不对劲啊,你怎么跟中邪了似的,要不要找个道士来做个法,驱驱邪?” 红漪白了他一眼,道:“你才中邪了呢。” 云天行笑道:“没中邪你一句话也不说?” 红漪道:“懒得理你。” 云天行挠头苦笑。 三人这般走着,突听后方有人叫喊,转身望去,只见一辆马车奔驰而来,驾车的正是青彤。 云天行叹了口气,道:“还是追上来了。” 青彤在三人面前勒马,跳下车来,道:“你们离开也不打声招呼,害我找了好久。” 云天行笑道:“昨天不是说过了吗?” “那也只有我自己知道啊。”青彤笑了笑,“你们拯救了镇子,他们都想好好谢谢你们呢。” “谢谢就算了吧,别把我吊树上就谢天谢地了。”云天行又想起一事,“对了,二当家他?” “还活着呢,挨了一百五十大板,若要换成一般人,多半已经被打死了。”青彤微微一笑,“二当家一直撑了下来,看来是天意呢。” 红漪道:“哪有什么天意。” 青彤笑了笑,没有接话。每个人的信仰不同,她自然不会去计较这些。在这段时间,她每天都要向上天祈祷,希望上天能派下一位神使,来拯救古井镇的百姓于水火之中,这可不就实现了吗,谁又能说这不是天意呢? 阿笙笑道:“看来你们镇子里的人也不是太……太……” “顽固吗?”青彤笑道,“其实,他们只是在按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办事,有先祖的庇佑,古井镇才得以延续千年啊。不过,有些规矩已经不适合这个时代了,大家正在商议着做些改动呢。” “这样好,这样好。”阿笙眯眼笑着。 看着青彤满脸喜悦的样子,云天行心里也十分舒畅,道:“我们要走了,你快回去吧。” 青彤将马缰递给阿笙,道:“我有几句话想对他说,不知可不可以?”她说的他,自然是指云天行。 阿笙虽然有些不情愿,但也不好拒绝,笑着点点头,牵着马车走到前面去了。 红漪看了云天行一眼,也跟着马车走了。 云天行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弄得有些慌张无措,只好将注意力集中在啃桃子上。 青彤注视着他,道:“谢谢你。” 云天行“啊”了一声,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青彤道:“在你看来或许只是举手之劳,但在我们眼里,你是古井镇的守护神,也是先祖派来拯救我们的使者。” 云天行挠头笑道:“还守护神……我就是路过……要不是因为那匹老马只吃不走,我怎么会到这里来。” 青彤笑道:“那匹老马是先祖为你安排的坐骑,只有骑上它你才能找到这里,这可不单单是路过,你救了我们古井镇呢。” 云天行叹了口气,道:“他们杀我坐骑的时候可没这么想,可怜的老马。” 青彤扑哧一笑,道:“那时他们还不知道你的身份啊。” 云天行不好再争辩什么,将手中桃核抛人林中,道:“青彤姑娘,你会把古井镇恢复到以前的样子吧。” 青彤重重点了点头,道:“一定会的,我还要把她建得比以前更好。你……还会再回来吗?”她偷偷瞧着他,最后这句话说得很小声。 云天行笑道:“先祖安排给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的坐骑也被杀了,只要一离开,应该再也找不到通往这里的路了吧。” “哦。”青彤略微有些失望,“如果没地方可去的话,你就回来吧,我们古井镇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不,还是把门关起来吧。”云天行摇了摇头,“外面的世界太危险,万一进来更坏的人怎么办?我会去很远的地方,那里先祖都找不到我,到时候,你总不能指望先祖再找第二位使者来拯救你们吧。” 青彤眼中逐渐湿润,笑道:“我知道啦。我们会把大门关得死死的,到时候,就算你这个使者来敲门,我们也不给你开。” 云天行笑了笑,道:“保重。” “你也保重。”青彤咬住嘴唇。 云天行最后望了青彤一眼,转身离开,刚走了两步,突然怔住了,马车没了? “她们走啦,你快去追吧!”青彤笑着说道。 “一定是红漪的主意,阿笙跟她待得太久,都学坏了。”云天行沿路奔去,他没有再回头,只是跑出很远又挥了挥手。 青彤仍站在那里,一直向他挥手,虽然他再也看不见了。 有些人注定只是人生的过客,相遇时美好,但总不会停留太久。 第二百八十三章 真是缘分 这一日,云天行等三人驾车路过濮阳,人疲马乏,随身携带的干粮也已消耗一空,只好在城中歇下了。 自从离开古井镇,换上这匹健马,他们一路边走边游,丝毫不担心会耽误行程。不仅如此,沿途经过格外著名的胜地,还要逗留一日,总要把周围胜景看遍才肯罢休。 三人年纪都不甚大,虽然各怀心绪,但每每经过一处优美胜地,总免不了心旌荡漾,何况身边还有中意之人。 这几日光顾着游玩,都忘记带干粮了,打昨天起,马车上的储备的干粮就已经吃完了,沿途又没有村镇,全靠野果撑到现在。云天行一边赶着车,一边叨念着要去万佛寺出家,红漪则嚷着要来濮阳城。 这不,进城第一件事就是吃,而且要吃肉,越荤越好。 福瑞楼是濮阳城的一家酒楼,招牌上除了“福瑞楼”三个大字外,下面还有一行小字:“万年老老字号”。刚进来时,云天行还没有发现,听邻桌两个客人说起来,他才跑到门外去瞧了一遍,招牌上果然有这句话,而且是用红字写的。 云天行初次看到这个招牌,心里这样想:“听说过百年老字号,今天可遇到招牌祖师爷了,万年老老字号,这招牌一挂,普天之下的百年老字号都成徒子徒孙了。以后我若要开个店,一定也要在招牌上加一句话,而且要比他这个还牛,嗯,就叫‘千万年老老老字号’好了。” 云天行对自己的想法相当满意,微笑着回到座位上。刚一坐下,又跳了起来,看着桌面上挤满了菜盘子,都开始压着盘子往上堆了,而且都是肉菜,大叫道:“浪费啊,你们点这么多吃得了吗?” 阿笙笑道:“都是红姐姐点的,不关我的事。” 红漪瞅了云天行一眼,道:“又不用我付钱,点多少不都一样?” 云天行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道:“大姐,你玩我的吧?我们的盘缠能进这万年老老字号已经透支啦,这……这……拿什么付账啊?!” 红漪一偏头,道:“人家又不找我收账,我哪知道啊。” 云天行心口仿佛被人重击了一拳,望向红漪的目光中似乎已生出火来。那日离开古井镇,他在马车后跑了整整一天,当时明明已经追上了,可红漪就是不让他上车,可怜的云天行只能跟着马车跑,第二天才有幸坐上新马车。 云天行托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红漪,心想:“她到底怎么了?最近怎么老跟我作对,是不是哪里得罪她了?这怪女人,天天冷着一张脸,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脑袋里指不定在想什么法子整我呢。” “叮叮叮——” 阿笙用筷子敲打着盘子,道:“天行哥哥,这么多菜你不吃吗?这可是红姐姐好心为你点的呢。” 云天行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牛肉,放到嘴里,恶狠狠地嚼着,眼睛仍瞪着红漪,喃喃道:“越来越过分了,越来越过分了……” 红漪抬头正迎上他那“凶狠”的目光,道:“你看着我做什么?” 云天行叫道:“谁看你啦,我看你后面那位美女。” “你看我呀!”红漪背后那位美女转过身来。 “噗!” 云天行把嘴里的肉全吐了出来,扶着桌沿不住咳嗽起来。 福瑞楼只有方桌,云天行与红漪对坐,阿笙坐中间,那位美女走到云天行身边,优雅地坐下来,将手绢换到另一只手,拍打着云天行的脊背,细声细语道:“小兄弟,你没事吧?我看你有些面熟啊,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云天行连忙摆手,将头压得更低了,道:“没见过,没见过,我长这么大,没见过像姐姐这么漂亮的人,今天是第一次见。抱歉,姐姐你太美了,我忍不住就,还请原谅。” 那美女面带笑容,道:“既然你说我好看,为什么要往桌子底下钻呢?” “有吗?我没有啊。”云天行将头压得更低了,就算没钻到桌子底下,也差不多了。 那美女见他不再咳嗽,就不再拍他背脊,但那双白嫩而又纤细的手,仍放在他的背上,轻轻地抚摸着。 “小兄弟,你上来,我觉得你有些面熟,我们一定在哪里见过。” 云天行将头藏在桌子下面,死活不上来,道:“我们绝对没见过,我发誓。” 那美女道:“一定见过的。” 云天行道:“不可能,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那美女见云天行一直躲在下面,轻轻掩嘴一笑,站起身来,将凳子挪开,也蹲了下去。 云天行在桌下又看到那张脸,立刻坐直身子,那位美女也站了起来,又优雅地坐下来。 “原来是你啊,我就说我们见过的嘛,我记性好着呢,只要见过一面的人,一辈子都忘不掉。想不到在这里又见面了,这真是缘分啊!” “好巧啊。”云天行苦笑。 这人正是似玉,不是女人,是个男的,最喜欢男扮女装,还把一位当代大家吓得折笔归隐。 自从阿笙和红漪看到似玉的真实面目后,立刻僵住了,一直张着嘴,到现在都没合上。许久之后才回过神来,相互望了一眼,都觉得对方貌赛天仙。 “又出来逃兵役啊?”云天行笑着说道。 似玉一拍大腿,道:“可不是嘛,上次见面后不久,就被人给告发啦!官兵到我家里去抓人,还好我逃得快。我就不懂了,天底下好男儿那么多,他们为什么老跟我过不去?战争打仗动辄成千上万,多了我一个也左右不了战局啊。这官府也真是可恶,还成立了一个什么小队,专门追捕我,真是太没有人性啦!” 似玉说得口干舌燥,见满桌鱼肉荤腥,不住吞咽口水,这种吃法他见所未见,闻都没有闻过,比起自己点的那一小碟花生米,不知强了几万倍。 “不介意吧?”似玉羞涩地指了指那盘红烧肘子。 红漪刚想说介意,云天行一个眼神甩过来,她只好将这两个字咽了回去。 “不介意,不介意,怎么会介意呢,哈哈!” 第二百八十四章 小二结账 福瑞楼外,有几个人躺在地上,翻着白眼,口吐白沫,四肢抽搐,眼看是快不行了。 他们的装扮虽然不同,但现在的状态竟然不约而同地一致。不用猜也知道,他们一定是看到似玉的背影,对他的美貌抱有太大希望,俗话说得好:“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这几位就是最好的范例。 似玉抱着肘子,已经不能用狼吞虎咽来形容了,看他的样子,恨不能将整个肘子整个吞下去。云天行、阿笙、红漪都被惊住了,这是跟肘子有仇吧? 转眼间,一根肘子没了。似玉那饥渴的目光仍在盘子里搜寻者。红漪虽然点了不少肉,但红烧肘子就只有一盘。 云天行笑了笑,道:“要不尝尝这香酥鸡?” 似玉摇了摇头,道:“我还是喜欢肘子。” 云天行招来了小二,随便指了几盘菜,道:“帮我们把这些菜换成红烧肘子。” “客官,这些菜都做好了,而且几位客官都动过筷子了,不能换啦。”对于几位客官的无礼要求,小二很是难为情,但又不想扫了他们的兴致,“客官若是再想吃红烧肘子,我再给您上就是了,只不过也得算在账上。” 红漪心想:“这一桌都没钱付账,再来些怕什么?”一拍桌子,道:“尽管上。” 小二喜滋滋地走了。云天行目不转睛地瞪着红漪,一句话也不说。阿笙在旁捧腹大笑。 肘子来了,似玉笑了,小二也笑着去了。 云天行在心里叹了口气,暗道:“红漪啊,红漪,你就想方设法害我吧。我要是被人扣下来刷盘子抵账,你也别想置身事外!” 他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在心里将红漪数落一顿后,心情又变得舒畅了。 似玉是真爱肘子,不一会儿,又消灭了两根肘子。 众杂菜之上,还满满堆叠着七八盘待啃的肘子,不过有些凉了。吃过肘子的都知道,趁热吃最好,凉了太腻,口感欠佳。 云天行看着似玉啃肘子意犹未尽的模样,心中忽然想起一首歪诗,便高声吟唱起来。 肉逢知己千斤少, 盘里投鸡半只多。 巧知似玉唯爱肘, 不如油上走一走。 阿笙听完,又捧腹笑了起来,道:“天行哥哥,你脑袋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啊,还油上走一走,笑死我啦……” 似玉虽然听不懂,但感觉好厉害的样子,捧着肘子,一脸崇拜地望着云天行,道:“小兄弟,我们认识这么久,你又请我吃肘子,我真不知道该怎样报答你了。” 云天行挺胸抬头,道:“人在江湖,靠的就是朋友,一顿肘子而已,小事一桩,不足挂齿。” 红漪瞥了他一眼,心想:“你还神气,哼,看你等会拿什么来结账。” 似玉面带羞涩地放下骨头,又抓起一根肘子,同时举起手帕,遮在眼前,娇声道:“恩公大德,无以为报,只好以身相……” 那个“随”字还没说出来,云天行人已消失在原地,他坐过的凳子还在“咚咚”地来回晃着。 似玉愣了愣,又将目光移向阿笙,道:“我还没问恩公姓名呢,妹妹你能告诉我不?” 阿笙笑了笑,道:“他叫欧阳秀。” 似玉挠了挠头,道:“我刚才听你叫他天行哥哥啊?” 阿笙笑道:“他就叫欧阳秀,字天行。” 似玉点了点头,又抓起一根肘子,起身追了出去。 “欧阳恩公,跟着你,有肘子吃!” 似玉离开后不久,云天行从后厨门帘里探出头来,在大厅里环视一圈,见似玉真的走了,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他回到原来位置坐下,一手捂脸,道:“造孽啊!” 阿笙笑道:“他刚才问你姓名呢。” 云天行惊道:“你跟他说了?” 阿笙笑道:“我跟他说你叫欧阳秀。” 云天行又舒了口气,道:“笙妹,你跟我待了这么久,看来也学到不少啊。” 红漪道:“跟你能学到什么?油嘴滑舌,一本不正经,还是不学为好。” 云天行撇嘴道:“又没让你学,你就是想学我还不教呢。是吧,笙妹?” 红漪气呼呼地望着云天行,一拍桌子,叫道:“小二,结账!” 小二搓着手,喜滋滋地跑过来了。 云天行用“怨毒”的目光瞪着红漪,心道:“你这一招也太绝了吧!” 红漪心道:“谁让你惹我生气了。” 小二搓着手,笑嘻嘻地看着云天行,道:“客官,您看这……” 云天行抬手指着红漪,道:“是她喊要结账的,你干嘛来找我啊?” 小二笑了笑,道:“客官,您可别拿我来开玩笑了,但凡带姑娘出来的,哪有让姑娘家付账的?” 红漪又趁机吐了吐舌头。 云天行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控制好情绪,以免失控暴走,心平气和地对小二说:“我们还没吃好,你先去忙吧。” 小二怔了怔,心想:“这三位气质不凡,多半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应该不会赖账吧?”听到其他客人在叫自己,小二挠了挠头,走开了。 云天行往前俯低身子,低声道:“怎么办啊?” 阿笙打趣道:“要不,我毒晕他们?” 云天行苦笑道:“一顿饭,不至于吧?” 阿笙道:“我这里还有几两银子,应该不够了。” 云天行望向红漪,道:“你那里还有银子没?” 红漪道:“有也不给你。” 云天行满意地点了点头,突然拉住阿笙的手,道:“快逃!” 红漪一愣,见两人手拉手,已跑了出去。小二喊了一声,却没留住他们,便向红漪这里走来,脸上挤出一丝笑意,道:“姑娘,这账……” 红漪取出一锭银子,重重摔在桌上,道:“不用找了。”起身往外走去,突听小二在后面喊道:“客官,不够。” 红漪停住脚步,回过头来,道:“什么?” 小二紧紧攥着那锭银子,道:“不够,还差五两。” 红漪秀眉微蹙,她吃饭就没付过几次账,受云天行影响,才学会了付账,好不容易掏出一锭银子,竟然还不够?可她只有这些了,这可如何是好? 第二百八十五章 算卦 “客官,不够,还差五两。” 小二见红漪愣愣地站在那里,也不说话,又催促了一遍。 红漪回到桌旁,盯着满桌肉菜看了一会,伸手随便指了指,道:“这个,这个,这个……有苍蝇,我们没动,退了。” 小二一愣,心里默默记下红漪指过的肉菜,低头挨盘端详了一会,道:“客官,没苍蝇啊。” 红漪哼了一声,道:“一次点了这么多菜,你们还往里面加苍蝇,还做不做生意啦?” “客官,哪有苍蝇啊,我们后厨干净得很,不信我带您瞧瞧去。”小二一脸委屈。 红漪又在桌旁坐下,一拍桌子,道:“你们欺负我这外来人是不是?明明有苍蝇,偏偏说没有,我花钱来吃饭,可不是来吃苍蝇的!” 她声音很大,周围吃饭的人基本都听到了,纷纷用筷子在自己菜盘里翻动,生怕也吃出苍蝇。 那掌柜正坐在柜台前翻账本,听到红漪这番话后,忙起身小跑过来,用一个严厉的神色将小二逼退下去,和蔼笑道:“客官,您别生气,不论远近,都是客人,我们一样对待,没有偏差。不管有没有苍蝇,让客人不高兴,那就是我们的不是,您消消气,这五两银子就免了吧。” 红漪见他满身肥肉还在颤动,不由心生厌恶,但仍用相对平和的语调说道:“以后可不准再往菜里加苍蝇了。” 掌柜只得赔笑称是。 对于他们这种大酒楼,名声比什么都重要,为了几辆银子砸了招牌,只有傻子才肯干,就算她故意刁难,也得安心受着,不就几两银子嘛,偷偷涨点价就赚回来了。 出了福瑞楼,红漪往街道两边望了望,见云天行和阿笙正在东街树荫下等她,便快步走过去。 云天行笑道:“我就知道你藏了一锭银子,还想故意整我,嘿嘿,搬石头砸自己脚了吧。” 红漪转开头,道:“有什么好得意的。” “这就叫‘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我心里高兴,哈哈。” 云天行大摇大摆地往闹事走去,阿笙快乐地跟在他身旁,红漪则一脸怨气地瞪了他几眼,随后又快步跟了上去。 这濮阳城虽然没有长安、洛阳那般繁华,却也热闹非凡。大街小巷,人来人往,唱台戏的,耍杂耍的,街头卖艺的,都集聚了不少人流,而且这样的地方还不止一处,好不热闹。 距八月十五万佛寺群雄大会还有不少时日,四方豪杰都在往泉城集聚,濮阳城因此也成了诸多歇脚点之一,相比往日,不知热闹了多少倍。 在城中逛了大半日,三人都觉得有些累了,便想找间客栈住一日,明日再动身。哪知一连问了数家,都已住满了。无可奈何,只得再去城边僻静的街道上找。 “小兄弟,请留步,我看你印堂发黑,是有凶兆啊!” 云天行在经过巷口时,突然被巷子里的一个青衣老道给喊住了。 云天行皱起眉头,想了一会,转身走入巷中,在老道身前蹲下,仔细打量着他。 老道士头戴纯阳巾,躯体干瘦,盘膝坐地,腰杆挺得笔直,闭着双目,一手捻着长须,一手掐指测算。在他身旁墙上,倚着一杆黄旗,旗子上绘有一个八卦图,下面横写六个大字:“论阴阳,知天命。” “道长,你说我有凶兆?”云天行似乎是怕惊扰老道测算,因此只是轻声问了一句,像是在自言自语,其实,他本想等老道睁开眼再问话的,不觉就说出口了。 “嗯,有大凶之兆啊。”老道仍闭着眼,点了点头。 红漪一脚将旗子踢倒,道:“一看就是个老骗子,走吧。” 云天行本就不信,只因觉得好玩,才过来问一问,被红漪一语道破,也没了兴致,叹了口气,起身便走。 “小兄弟,两日之内,你会惹上官司啊!”在三人拐出小巷后,老道又提高嗓音,喊了一句。 云天行从巷口探出头来,对老道士笑道:“道长,你这可算错了,我这人向来本分,一不偷,二不抢,官司什么的,怎么可能会落到我头上,嘿嘿,不准,不准。”说完,便把头收了回头。 老道士睁开眼,仍在捻着长须,道:“天命如此啊。” 云天行又探出头来,笑道:“道长,您就不要拿天命来吓唬我了,命虽然是天定,但还得由人来掌控不是?再说了,我身上又没银子,这个您不会算不到吧?”说完,又把头缩了回去。 老道士微微一笑,道:“你既已知道是天命,为何还不向我请教破解之法?” 云天行这次没有探头,直接从巷外走进来,又在老道身前蹲下,伸指戳了戳被红漪踢倒的算命旗,道:“道长,您出来行走江湖,就带了这个啊?” 老道士捻须笑道:“足矣,足矣。” 云天行提起旗子一角,看了看背面,什么都没有,心里又把老道士的坑骗等级抬高了一个档次,道:“道长,俗话说得好,天机不可泄露,您这么做,就不怕……咔……下雨天那个什么呀?” 老道士身子一歪,扶着墙站起身来,在云天行惊诧的目光下,做了两个深蹲,又盘腿坐下,笑道:“打雷下雨天,我一般不出来。” 云天行张着嘴,半天没缓过神来,在老道清嗓子提醒下,才悠悠说道:“道长,您躲在这巷子里,一天能有几个客人,您到大街上去,那里人多,收入稳定。” 老道士伸指弹飞落在肩头上早已干成一团的白色鸟屎,道:“人多眼杂,不可。算命讲求的是缘分,提钱的都是俗人。” 云天行学着老道的样子,盘腿坐下,笑道:“真不收钱?” “不收。”老道这句话说得很没有底气,果然,他正了正纯阳巾,又略带羞涩地补了一句,“要不,多少收一点?” 云天行起身要走,老道忙伸手阻拦,道:“有缘人,请继续盘腿坐好。此巷中穿堂风既阴且凉,正好破你大凶之兆,如此这般静坐一个时辰,方可保你平安!” 第二百八十六章 测字 云天行停止起身动作,两眼注视着老道,道:“依道长所言,在此静坐一个时辰便能破除凶兆?” 老道微微点头,道:“正是如此。” 云天行又把身子坐正,道:“真有这么邪乎?” 老道一边清理肩头鸟屎残留的白渍,一边说道:“邪不邪,试试不就知道了?” 红漪和阿笙并肩走进巷中。阿笙弯腰拽了拽云天行的肩袖,道:“天行哥哥,他骗你呢,我们走吧。” 红漪又将老道刚扶起来的黄旗踢倒在地。 老道生怕这凶巴巴的女人将他黄旗折断,忙将之抱在怀里,仰头望着红漪,道:“姑娘,我看你……”话说一半,见红漪皱起眉头,忙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云天行示意红漪不要生事,对老道说道:“道长,你会不会测字?” “会,当然会,贫道什么都会。”老道又将黄旗倚在墙上,警惕地瞥了红漪一眼。 云天行拍了拍额头,道:“我倒是忘了,道长没有笔墨纸砚,测不了字的。” 老道俩眼一瞪,道:“谁说没有笔墨纸砚就测不了字的,那都是俗人用的东西!”说着起身走开了。 三人面面相觑,看着老道弓着腰,背着双手,在巷子里走来走去,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阿笙歪着头,道:“他在干什么?” 云天行挠头道:“看不懂。” 红漪倚在墙边,道:“他想溜。” 云天行笑道:“不至于吧,我们有这么凶神恶煞吗?再说,他的招牌还在这里。” 红漪走到黄旗边上,一脚踹倒,然后继续回到对面墙上倚着。 老道笑嘻嘻走回来了,突然看到黄旗又躺在地上,狠狠刮了红漪一眼。回到原位坐下,将黄旗从脖领竖插进去,靠在脊背上,这下人旗一身,谁也踢不倒了。 看到这一幕,阿笙扶墙笑个不停。红漪心道:“连人一起踢倒不就行了?” 老道脸上仍挂着笑容,随手一丢,一块带尖的石块骨碌碌滚到云天行面前,道:“用这个刻在青石板上,不比那些臭墨强多了。” 云天行拿起这块鸡蛋大小的石头,愣愣地盯着老道,良久之后,才道:“道长,您这算卦是不是也太随意了点?就地取材,完全不讲成本的呀!” 老道咧嘴一笑,道:“这个自然,用这个写出的字,有灵性。” 阿笙都快笑弯腰了。 红漪沉着脸,双手抱在胸前,恶狠狠地盯着老道,如果不是云天行在场,她绝对要把这老头连人带旗一块丢到黄河里去。 自打这块顽石出现在面前,云天行在心里已经彻底把这老道归到骗子行列了,心想:“现在天色尚早,又闲来无事,不妨陪这老道玩一玩,看他还能耍出什么花招。” 老道俯下身,用衣袖将面前青石板上的尘土扫开,道:“写在这里就好,接地气,有灵性,最自然,嘿嘿。” 阿笙和红漪心里同时冒出一个词:“老骗子!” 云天行支着下巴,心想:“现在我最想找到‘九殿阎罗’蒙田,不如就写个‘九’字好了。”于是,下“笔”在青石板上,刻下一个“九”字。 老道捻着长须,盯着这个“九”字,怔怔出神,脸上表情不断变幻,看得三人差点信以为真。 “小兄弟,在这芳华之年,你心中积仇积怨,可是大大的不吉啊。” 此话一出,云天行和阿笙都为之一惊,相互看了一眼,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云天行在寻找仇人这件事,只有他和阿笙两个人知道,就连红漪都不曾知晓,难道这老道真有通天彻地的本事,能窥探人心,知人所不知? 云天行将玩闹之心收起,道:“道长,你是如何看出来的,能否为我解释一下?” 老道叹了口气,又连连摇头,道:“这个……我……唉……两顿饭没吃……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来……”说未说完,眼前银光一闪,一块碎银子滚到脚边,老道目光一亮,一把抄起,塞入袖中,转口继续说道,“既然碰上了有缘人,自当竭心尽力……” “说重点!”阿笙刚抛出银子就后悔了。 老道清了清嗓子,正襟危坐,道:“小兄弟,你在身旁写了一个‘九’字,一人一九,合起来不正是个‘仇’字吗?” 云天行怔住了,一双眼睛仍有些难以置信地盯在老道身上。这“九”字是他刻意想的,但这“仇”字的出现,却是他始料未及的,难道这老道真能通过一个字,就能将他心中所想给化出来?这未免也太耸人听闻了! 看着云天行愕然不语,老道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也随之绽开一丝笑容。 阿笙看他这副样子,完全是误打误撞后在庆幸,道:“臭道士,你敢不敢给本姑娘也算上一卦?” 老道斜瞅了阿笙一眼,摇摇手,道:“我只给有缘人算卦,姑娘与我无缘,不如不算,算了也不灵的。” 阿笙哼了一声,道:“我看你是不敢吧。万一给我算错,你这招牌可不就砸我手里了。” 老道笑了笑,没有回话,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尘土,大摇大摆去了。 云天行趁他还没走远,忙叫道:“道长,我这官司凶兆破没破?” “坐够一个时辰,自会破去。”老道挥着衣袖,消失在巷中。 阿笙对着老道消失的方向扮了个鬼脸,道:“天行哥哥,你以前不信这些的,可不要被这老道给骗了,他要是会算命,母猪都能上树了。” 云天行叹了口气,道:“可他说得不错,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红漪道:“你要找谁报仇?” 云天行摇头道:“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红漪道:“为什么?” 云天行站起身来,道:“这是我一个人事,我不想把除我之外的任何人牵连进来。” 红漪看了阿笙一眼,道:“好,我不问了。” 阿笙见云天行站起身来,笑道:“天行哥哥,原来你也不信这老道啊。” 云天行笑道:“这位道长肚子咕咕直响,一定饿了很久。不是有句老话吗,空着肚子说出来的话,一定也是空话。” 第二百八十七章 哭泣 夜半风清,四寂无声。 云天行从客店后门出来,漫无目的地走着。 不知为何,他又在半夜醒了。既然睡意已散,他也不再强求,只好穿上衣服,披着月光,来寂静无人的街上随意走走。 离万佛寺越来越近,他的心也越来越紧。自从得知父亲的死因后,他就踏上了复仇这条不归路。虽然知道蒙田会出现在万佛寺,但他实在没有把握,能从万千江湖豪杰中把他给认出来。他甚至还未见过蒙田的容貌,仅仅只记得他的声音而已。 想要从茫茫人海中,听到一个人的声音,这既是希望,也是绝望! 他叹了口气,继续走着。不知不觉,竟来到了一处园区。这园区离客栈不远,处在濮阳城边,白天都很少有人来,更何况晚上。 “白天路过这,没机会进来观赏,今夜正好借着月色,好好游览一番。”原本沉闷的心情突然变得极好,他走入园中,信步游逛起来。 穿过一条花径,隐隐听到有人哭泣,云天行心下微惊,心想:“夜半时分,谁会来这里哭泣?” 他循着哭声走去,来到一座攒尖顶单檐六角亭前。亭下有一女子正坐在曲栏旁,低声哭泣,以袖拭泪。 “红漪?”云天行走上前去,认出了哭泣之人。 云天行突然出现,显然让红漪有些惊慌失措。她微微一怔,连忙背过身去,用衣袖擦去未干的泪水,调整好因伤心而略显凌乱的仪态,站起身来,道:“你怎么来了?” 云天行望着她湿湿的睫毛和红红的眼睛,道:“一个人来这里哭什么?” 红漪转开头,道:“我哪里哭了。” 云天行正色道:“我都听见了,你还不承认?” 红漪幽怨地望着他,道:“就哭了,你待怎样?” “我还能怎样。”云天行让她到曲栏边坐下,“有事你就说嘛,一个人躲在这里哭什么?谁欺负你了吗?” 红漪用如水般的眸子凝望着他,道:“你欺负我了!” “我?”云天行皱眉道,“我几时欺负你了?是你一直在欺负我好不好。” 红漪伏在栏杆上,不再看他,喃喃道:“你这个大傻瓜。” 云天行以为她又要哭,忙说笑道:“原来你也会哭,我还以为你既不会哭,也不会笑呢。” 红漪回过身来,幽怨地望着他,道:“我也是女人,是女人都会哭的,我又怎么能例外?” “哦。”云天行道,“原来你也是女人,我一直把你当男人看。” “你……”红漪睁大了眼睛,恨恨地望着他,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骗你的啦。”云天行挠头大笑。 红漪哼了一声,转身背对着他,喃喃道:“你这大笨蛋。” 云天行见她背对自己,一直不说话,道:“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哭啊,谁欺负你了?你跟我说,我一定狠狠教训他一顿,打到你满意为止。” 红漪回过身来,道:“真的?” 云天行点头道:“当然是真的。” 红漪道:“那你打你自己吧。” 云天行笑道:“你不要开玩笑好不好,我是认真的。” “谁开玩笑啦。”红漪噘嘴道,“我也是认真的。” “不是吧?”云天行苦笑,“我哪里招你了?一路上都是你在欺负我好不好!” 红漪垂下头,双手拨弄着裙边丝带,过了好久,才幽幽说道:“你喜欢她,是吗?” 云天行道:“你是说笙妹吗?” 红漪点了点头。 云天行倚在红漆立柱上,仰头望向月空,道:“怎么说呢?如果没有她,大概就像没有月亮的夜空吧。” “我知道了。”红漪抽泣了一声,“所以你可以让她帮你,我连知道的资格都没有。” “不是这样的。”云天行道,“我告诉笙妹那件事是在非常特殊的情况下。那时我们甚至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下来,都要死了,还有什么不可说的呢?如果可以选择,我一样不会告诉她,我不知道前方有什么在等着我,我不想让她跟我去冒险,你也一样。” 云天行仍在望着月空,继续道:“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人。我也从不乱杀人,每个人都有亲人、朋友,我不想夺走他们思念的人,也不想让他们夺走我所思念的人。” 红漪凝望着他的侧脸,道:“可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想法。” 云天行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红漪忽然握住了他的手,他下意识挣了挣,没能挣开,转眼望去,恰好迎上她深情的目光。 “自从你舍命救我的那天起,我的心就跟你绑在了一起。看不到你,我会想你,会不安,只想快点见到你。看到你,一切不安和烦恼都消失了,我的心就会很平静。” “我曾经试过想要忘掉你,可我做不到,每当动了这样的念头,有关你的记忆就会立刻跳出来,在我面前跑来跑去,让我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时间久了,我似乎已经习惯了有你的感觉,哪怕什么都不做,就这样静静看着你,就会觉得很温暖。” “真希望天永远都不要亮了。” 月色如水,倾洒在六角亭旁的花丛中,淡淡的花香似是被月色惊醒,借着轻轻吹起的夜风,四下逃散。 嗅着花香,听着耳畔的柔声细语,云天行有些迷醉,道:“想不到你会对我说出这种话。” 红漪道:“心里这样想,嘴上就这样说了,我不喜欢拐弯抹角,你想笑就笑吧。” 云天行道:“你是真心的?” “当然!”红漪道,“我从来不会开这种玩笑。” 云天行沉默片刻,道:“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没关系,我早有心理准备。”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是那么的艰难,她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大哭出来。 “对不起。”云天行叹了口气,随即抽回了手。 “我不怪你。”她已泣不成声,“我不奢望能够得到你,我只要这个就够了。” “什么?”云天行的疑问只开了花,还未结果,红漪起身倾靠上来,在这月光流窜的六角亭下,轻轻吻上了他的唇。 第二百八十八章 离开 月色满园,流萤飞舞,竟不敌六角亭下那一隅春光。 “我的初吻!” 云天行此时的心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因为他从未想到,红漪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就算他与阿笙,也从未有过如此亲密的动作。 他努力睁大双眼,可什么都看不到,跟他的大脑一样,一片空白。他的思绪早已凝固,更像是被那双温润的红唇融化掉了,鼻尖还萦绕着她的香气。 他的心跳在加快,手掌紧紧抓着栏杆,缓缓收紧。他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更不知道该怎样应付这样的场面。 就在这种迷醉的状态中,他忽然觉得下唇传来一阵刺痛,那迷失的游魂受到主人的召唤,立刻飞了回来,眼中模糊的画面渐渐清晰。那是一张冰冷而又令人惊艳的脸庞,近在咫尺。 下唇的疼痛越发强烈,云天行抓住红漪的双臂,本想将她推开,可就在这时,一滴温热的水珠滴落在他脸上,一滴接一滴,越来越急。 下雨了吗? 月是明的,天是晴的,还在六角亭下,这哪里是雨,分明是泪! 她又哭了? 云天行握着红漪的双臂,不忍再去推她,任她咬住自己下唇。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云天行在心里想着,可怎么也想不明白。 亭里亭外,流萤环绕,似乎已将这两人当成了某种建筑物,彻底融入到了这片园区当中。 红漪的双唇离开了,但她的身子还伏在云天行的怀里。她还在哭,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云天行没有推开她,只是不住拍打着她的背脊,希望她能好受些,可情况恰恰相反,她哭得更伤心了。 云天行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将手拿开。他咬住自己下唇,唇尖溢出的血丝润在口中,带着淡淡的腥气。 不知持续了多久,红漪的哭声渐渐停了,但她仍伏在云天行的怀里,也还在啜泣。 云天行低头凝望着她,今夜红漪带给她太多不同寻常的感觉。种种感觉一同袭来,让他有些应付不及。 一夜之间,她仿佛变了一个人,从一个不问世事、冷若冰霜的女王,变成了一个多愁善感的闺中少女。 “以前我觉得我姐姐好傻,现在我大概能懂了。”她蜷缩在他的怀里,用低低的话音说着。 云天行道:“你还有个姐姐?” 红漪微微点头,道:“她是我唯一的亲人,可她……” 她没有说下去,云天行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道:“你是因为她,才变现在这样的吗?” 红漪点了点头,用极其哀伤的语气说道:“我大概要步她后尘了。” “我不希望你因为我而遭遇什么不幸。”云天行道,“天下男儿千千万,比我好的人比比皆是,你何苦这样!” 红漪啜泣道:“闯进我心里的人是你,赖着不走的也是你,我能怎么办啊。” 云天行苦笑道:“我有那么无赖吗?” 红漪没有回答,沉默了好久,忽然说道:“我要走了。” “走?”云天行一怔,“去哪儿?” 红漪从他怀里离开,站起身来,道:“去一个没有你的地方。我不会跟她争,也不想让你为难,我想了好久,这样最好。” 云天行站起身来,凝望着她的侧脸,在她长长的睫毛上仍挂着泪珠,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是月光的缘故吗? “一定要走吗?” “嗯。非走不可。” “那条玉坠你先留着吧,那是我娘的遗物,能保平安。我能活到现在,全指望它。你好好替我保存,如果还能再见,记得还我。” “嗯。” “路上小心。” 红漪又扑进他怀里,搂住他的腰,将脸颊贴在他胸口,低低啜泣。云天行任她这样抱着,喉头有些哽咽。 过了好久,红漪将他推开,转身走出六角亭。云天行上前一步,道:“今日一别,也许永无再见之日,你还是不肯对我笑吗?” “我永远也不会笑了。”红漪加快脚步,消失在夜色中。 云天行愣愣地站在六角亭下,目光望着红漪消失的地方,心中竟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 翌日,濮阳城某条街上。 云天行坐在马车上赶车,阿笙坐在他身旁,道:“红姐姐几时走的?” 云天行道:“昨晚。” 阿笙看他有些浮肿的眼睛,道:“你一宿没睡?” 云天行点了点头,道:“睡不着。” 阿笙将剥好的熟鸡蛋递过去,道:“用这个揉一揉,可管用了。” 云天行将马鞭交给阿笙,接过鸡蛋,轻轻压在眼部滚动着,用另一只眼望着阿笙,道:“笙妹,你不高兴?” 阿笙垂头低语:“红姐姐离开,是因为我吧?” 云天行没有说话。 阿笙转头望着云天行,道:“天行哥哥,阿笙喜欢你,阿笙看得出来,红姐姐也喜欢你,可阿笙从没想过要赶走红姐姐啊,你一定会怪阿笙吧?” 云天行揉了揉阿笙的小脑袋,直到将她头发弄乱,才把手移开,笑道:“我怎么会怪你呢。她也没有怪过你,你不要多想。” 阿笙点了点头,道:“天行哥哥,你嘴唇怎么了,你干嘛一直咬着啊?” 听到阿笙问起嘴唇,云天行差点从马车上栽下去,忙将鸡蛋丢进嘴里,遮住咬伤,支支吾吾道:“这个嘛,是……咳……咳……” “你真是的,哪有一口吞鸡蛋的,噎到了吧。”阿笙笑着说道。 云天行好不容易将整个鸡蛋吞下去,一口气还没喘上来,只见一个老人迈着轻快小步,向他们奔来,在两人惊愕的目光中,一头撞在马肚上,栽倒在地。 黑鬃马突然被撞了一下,发出一声不满的嘶鸣,刚要扬蹄狂奔,被云天行一把拉住。 “老伯,你没事吧?” 云天行连忙跳下车,想去扶那老人,谁知老人一把将他推开,在地上不住滚动,嘴里高呼:“撞死人啦,都来看啊,撞死人啦……” 云天行和阿笙相互望了一眼,都愣住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老人躺在地上不停呼喊,周围行人纷纷停住脚步,围拢上来。看着老人痛不欲生的模样,众人面露鄙夷之色,对两人指指点点,言语中多有斥责之意。 第二百八十九章 位极人臣 “唉,真可怜。” “王老汉老伴刚死没几天,今天又被人给撞了,他们家真是多灾多难啊。” “现在这些少男少女可真不要脸,光天化日之下,把人给撞了,还站在那看热闹,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可不是嘛,你看把老王给痛得,都开始吐白沫了,我看准是要升天了。” 看热闹的人将街道堵得水泄不通。虽说王老汉被撞得口吐白沫,倒地不起,但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帮忙,生怕王老汉一死,惹麻烦上身,说不清道不明。 阿笙走到云天行身边,一手挡在嘴边,低声道:“天行哥哥,这人是装的。刚才明明是他自己撞上来的,非要赖我们,我们走吧,别理他。” 云天行何尝看不出来,上前扶了几次,都被王老汉巧妙地躲开了,这身手哪像是重伤殆死的人。再说了,这白沫都吐大半天了,还没吐完,这也太假了吧?! “都让开!”两个衙役分开人群,来到王老汉身边,“这是怎么回事?” 王老汉滚到衙役脚下,抱住两个衙役的腿脚,大哭不止:“官老爷,您可得替小人做主啊,这两人驱马撞我,都快把我这身老骨头给撞散啦!” 云天行走上前,道:“官爷,是他自己撞到马上的,我们可没驱马撞人。” 一名衙役瞪眼道:“你还狡辩!看看都把人撞成什么样了!口吐白沫,四肢抽搐,你说这是假的?你演一个给我看看啊!” 阿笙厉声道:“有你这么办案的吗?亏你还是官差,这么假都看不出来,谁知道你们冤枉了多少好人!” 那衙役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呛”的一声,抽出佩刀,在身前舞了舞,道:“大胆刁民!胆敢辱骂朝廷命官!信不信本官爷一刀砍了你!” 阿笙怒道:“你来试试!” 那衙役刚从赌场里出来,输了银两,本就火气大,这时更没了理智,撸了撸袖子,挥刀朝阿笙砍来。 云天行身形横移,两指夹住刀刃,那衙役咦了一声,用力抽刀却抽不出,怒道:“松手!” 云天行道:“官爷,你这刀太锋利,会死人的,还是收起来吧。” 那衙役正在气头上,哪肯服软,可抽刀又抽不出,一张脸涨得通红,只得道:“要我饶了你们也可以,你们撞了人,跟我回衙门走一趟先!” “好,就按官爷说得办。”云天行松开手,那衙役正在用力拔刀,突然刀上没了拉劲,一个趔趄撞到人群中,心头怒火又冲上来,刚想举刀再砍,被另一个衙役摁住,这才愤愤收起刀,带着两人和王老汉去了衙门。 阿笙被拦在衙门外面,云天行和王老汉直接被带到上了公堂。 “堂下何人?”县令大人一边用筷子夹着蚕豆,一边眯眼俯视堂下二人。 “草民王老汉,见过县老爷。” “草民云天行,见过县老爷。”云天行学着王老汉的腔调,跟着说了一遍。 “嗯,云……嗯,那个云什么,你见到本官,为何不跪?”县令大人一边嘎嘣嘎嘣地嚼着蚕豆,一边问道。 云天行道:“我不跪蚕豆。” “大胆!” 县令大人似乎动怒了,刚想威慑一下这胆大的贱民,却发现惊堂木没在案桌上,只好用筷子敲了敲盛蚕豆的碗碟,重复道:“大胆!” 云天行笑道:“回县老爷,在蚕豆面前,草民不敢大胆。” “你还敢犟嘴!”县令大人双眼瞪得滚圆。 云天行仰头望着县令大人头顶那块牌匾,道:“县老爷,您头上那块匾上是不是有四个大字?” 县令大人天天坐在这牌匾下面,不用看也知道,没好气地说道:“是又怎样?” 云天行道:“这四个字是不是‘蚕豆高悬’?” “大胆!”爱吃蚕豆的县令大人又怒了,用筷子狠狠敲了一下碗碟,“大胆刁民,竟敢在堂上大放厥词,真是岂有此理!来人,把他给我拖出去,杖打三十!” 两边的衙役立刻上前,拿住云天行的双臂。 云天行佯装害怕,道:“小人不识字,冲撞了大老爷,还望大老爷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饶了小人一命吧!” 爱吃蚕豆的县令大人本想狠狠教训一下这个刁民,在听到“宰相肚里能撑船”这句话后,顿时打消了这个念头,心想:“对啊,我是要当宰相的人,岂能跟一个目不识丁的贱民一般见识?” 县令大人小时候遇到过一位算命先生,那算命先生在收下他一吊钱后,给他卜了一卦,说他将来能做个知县。 县令大人原本就是个混混,一听说自己能做知县,大喜过望,于是又给了那算命先生一吊钱,想让算命先生帮他改改命,少说也得改成个三五品吧。 算命先生执意不肯,说枉加改动天数,会折寿的,死活不同意。县令大人还以为一吊钱不够,又回家搬了一小箱耀眼的珠宝,算命先生仍旧没有妥协,只留下一句话就走了。那句话是这样说的:“位极人沉,你好自为之吧。” 直到现在,“位极人臣”四个字,对县令大人影响颇深。那位算命先生帮很多人算过,从未出过错。他相信,自己绝对有位极人臣的那一天,剩下的只有默默等待了。 “宰相肚里能撑船”这句话,正好歪打正着,点到县令大人心坎里去了,又把县令大人日渐黯淡的美梦给惊醒了。 县令大人忽然觉得那一天似乎不远了,心中更是百花齐放,万物皆春,哪里还会怪罪一个贱民,当即挥了挥手,道:“算了,算了,你们下去吧。” 衙役躬身退下。 云天行连忙谢道:“青天大老爷,您太英明了,简直就是包青天转世,狄仁杰重生啊!” 县令大人那软软的心口又是一颤,脸上绽开笑容,拿起筷子,夹了一颗蚕豆,丢进嘴里,道:“我一个小小知县,怎么能跟那两位大人相比呢?比不上的,比不上的。” 云天行道:“是啊,那两位怎么能跟大人您相比呢,大人您才是文曲星转世啊!” 第二百九十章 姑父 知县大人越来越肯定,他“位极人臣”的日子不远了,不然,何以一个目不识丁的贱民这般高看于他?这不正是上天在暗示他吗? 知县大人坐正身子,将盛有蚕豆的碗碟拨到一旁,举手往上一指,道:“云……你可知道,我头上这块匾上写的是什么?” 云天行道:“草民不知,还请大老爷赐教。” 知县大人瞥了蚕豆一眼,道:“这四个大字是‘明镜高悬’,明察秋毫、公正无私之意,也就是说,只要你没撞人,本官绝不会冤枉你,你可知道了?” 云天行道:“草民知道了。不过,草民真的没有撞人,是这位老伯自己撞上来的。” 王老汉跪在地上,哀声道:“大老爷,您可得替小人做主啊,明明是他驱马撞我,我都这把年纪了,哪敢拿自己性命开玩笑啊!” 知县大人手捋长须,一时拿不定主意,瞥了碗碟中的蚕豆一眼,心道:“这贱民撞了我姑父,就凭这点,足以将他打入大牢,折磨致死。话虽如此,可这贱民总是不经意间提起我‘位极人臣’的往事,倒像是我升官发财的指路明灯,我若将他害了,岂不是断送我一生财运?难办啊,难办!” 侍立在旁的师爷见知县大人犹豫不答,躬身说道:“表哥,这贱民目无王法,把你姑父撞掉半条命,说什么都是死罪。不过,你姑父干这一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无非就是想讹点银子花花,何不让这小子赔他一百两银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知县大人微微点头,心想:“我若只罚他银两,既不会断送我的财运,又不会让我姑父吃亏,这倒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当即用筷子敲了敲碗碟,道:“云……那什么,你冲撞了我……的子民,本官判你赔偿王老汉一百两银子作为医药费,你可服从?” 云天行拱手行了一礼,道:“县老爷,您是包公转世,草民没有撞人,望您明察。” “包公转世……”知县大人心底柔弱处又被戳了一下,心想:“这贱民把我看做包公,我若偏袒姑父,岂不让他心寒,万一他真是上天派来考验我的,那我不是自断财路嘛。嗯,还是财路重要,姑父可以再去讹别人嘛,干嘛非得跟他过不去。再说了,等我混到京城,姑父再到京城去讹人,赚得岂不是更多?嗯,不愧是要当宰相的人,我怎么这么有才。” 知县大人从蚕豆那里收回目光,咽了口唾沫,道:“王老汉,本官看你伤势不重,这次就算了吧,这少年看起来敦厚,也不像是有意撞人。好了,好了,就这样结案了,你们都下去吧。” 王老汉大叫道:“大老爷三思啊!” 那师爷又俯身低声道:“表哥,这样不妥啊!你还不知道你姑父的性子吗?你让他吃了亏,他回家可是会寻死的!他女婿是朝廷四品大员,得罪不起啊!” 知县大人一听,又点了点头,心想:“这倒也是,如果让姑父吃了亏,我这芝麻小官怕是难保了,那还谈什么‘位极人臣’,需得重判!”用筷子敲了敲碗碟,道:“云……你撞人在先,无赖在后,你可认罪?” 云天行道:“草民无罪,为何要认?” “大胆!” 知县大人徒手拍桌,这一下用力不小,碗碟中的蚕豆尽数跳起,散落在桌上。其中有一颗正好滚到身前,知县老爷用两指夹起,本想放回碟中,移到半路,心生悔意,又将这颗蚕豆投入嘴里,用力咀嚼起来。 “来人,拖出去杖打三十,打到他认罪为止!” 两个衙役带着嘲弄的表情,快步走上前来,一人抓住云天行一只胳膊,要将他强行拖出去,执行他们的每日必修课——杖刑。 “放手!” 这个看起来有些文弱的少年突然开口了。两个衙役一愣,却没在意,手上刚一用力,猛觉身体突然失去了控制,竟然分别向两边飞了出去。 “哗啦——” 一人撞倒了竖在墙边的武器架,一人直接装在墙上,两个衙役都昏了过去。 知县大人这次彻底震怒了,“噌”的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用筷子指着少年,骂道:“大胆刁民!撞我姑父不说,竟敢当堂殴打衙役,你……你该当何罪!” “姑父?”云天行看了王老汉一眼,又看了看知县大人,“他是你姑父?” 知县大人情知自己说漏了嘴,仍理直气壮地说道:“你这贱民,胆敢大闹公堂,来人,给我就地正法!” 其他衙役接到命令,纷纷举起大杖,围拢上来。 王老汉跪地挪动,想从众衙役的包围圈中钻出去,突然背心一紧,竟被人给拎了起来,他心中慌乱,连忙奋力挣扎,手抡脚蹬,哪还有半分受伤之态? 云天行道:“老伯,今年高寿啊?” 王老汉情急之下,也没想是谁问的,张口答道:“今年七十六啦。” 云天行笑道:“老伯,是我撞了您,还是您撞了我,还请您给县老爷说个明白,屈打成招可不是个好办法,您说是不是?” 王老汉被云天行拎离地面,在半空悠悠打转。众衙役深知此人身份,举着大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上前打人,生怕手滑,断送自己的大好前程。 那师爷从台上冲下来,用折扇指着云天行,喝道:“你这蛮子,快放了我爹!” “你爹?!”云天行一怔,心想,“原来都是一伙的,那还有什么好说的,算我倒霉了!” 突听一个衙役喊道:“他就是那个采花小盗!” 众人一听,都是一惊,就连云天行自己都吓了一跳,心道:“洛阳的通缉令不是都撤下来了吗,这里人怎会知道?难不成何太急那淫贼也在这里作案了?” 那师爷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哀求道:“盗爷,您手下留情啊!我们这小地方,容不下您这尊大佛,您玩够了,就赶紧走吧。” 知县大人双手端着盛有蚕豆的碗碟,战战兢兢走过来,恭恭敬敬呈到云天行面前,道:“盗爷,看在我家小妾的份上,您就饶了我们吧。这是本县上好的蚕豆,您尝一颗?” 第二百九十一章 飞雪阁副阁主 众衙役都吃过采花小盗的苦头,哪敢再上前冒犯,纷纷将大杖仍在地下,垂头弯腰,不敢言语。 前几日,采花小盗光临知县大人家里,在知县大人的小妾房里呆了一夜。 淫贼上门采花,如此胆大猖狂,知县大人哪能忍?当即命一干衙役用薄纱蒙住眼睛,进到房里去捉采花贼,谁知那采花贼武艺非凡,竟将一干衙役统统给打了出来,并放狠话说:“给老子听好了,我采花小盗云天行临幸你夫人,这是你的荣幸,胆敢扰了老子雅兴,一定取你们狗命!” 云天行见众人唯唯诺诺,虽然不知其中缘由,但猜想一定与何太急有关。既然这些人不再针对他,他也正好脱身,于是将王老汉放下,道:“我可以走了吗?” 知县大人恭敬道:“盗爷不尝一尝本县上好的蚕豆吗?” 云天行挥了挥手,道:“下次吧。” 知县大人一听还有下次,浑身汗毛倒竖,心想:“我乃当地父母官,竟让你一个采花贼给吓住了,这要传出去,如何来领导万民?你且猖狂一会,等你出了府衙大门,看我不将你捉住,活活折磨至死!” 云天行刚出府衙,还没走出多远,忽听后方喊声震天,回头一望,只见数十个衙役从门内涌出来,有人持刀,有人带棍,场面异常躁动。 云天行虽然不明所以,但也看得出来,这些衙役是冲他来的。 “搞什么啊,刚才不还客客气气的吗,怎么转身又变脸了!” 云天行不及细想,跑到阿笙身边,不待阿笙问话,拉住她的手,立刻开逃。 宽广的大街上,两人在前面逃,数十个衙役在后面追。沿街的行人,看到这等场面,纷纷闪到路旁。躲闪不及的人,立刻被衙役大军冲倒在地,如果身形不够灵活,搞不好还得被后来者踩上几脚。 “采花小盗现身啦!” “站住!” “拦住他!” “让开!” …… 街旁有一条内流河,河对岸一栋茶楼上,一个白衣女子正端着茶盏,隔窗望着此番情景。 她是飞雪阁副阁主,名唤冷雪坪,应万佛寺方丈净空之邀,前来参加八月十五群雄大会。坐在她对面的叫白露,是她最喜爱的一名女弟子。 “师父,他们喊的是采花小盗,不就是那个在城里闹得正凶的采花贼吗?”白露伏在窗边,遥望着河对岸被一群衙役追逐的那对男女。 冷雪坪哼了一声,道:“小小年纪不学好,光天化日之下就敢采花。想不到几年不来中原,都乱成这样了。” 白露见师父仍安坐在桌边饮茶,大叫道“喂,师父,那可是采花贼啊!他还挟持着一位姑娘呢,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去救人啊!” 冷雪坪吹了吹茶,道:“中原多侠士,哪轮得到我们插手,是他们自己没管好,让他们自己去救好了,免得落人口舌,说我们飞雪阁多管闲事。” 白露撅起嘴,没好气地坐回桌边,道:“好啊,那不救了,等哪天我被人掳走了,你也像这样喝着茶说风凉话吧。” 冷雪坪抬头看了白露一眼,道:“别以为我宠你,你就可以没大没小。” 白露学着师父的样子,哼了一声,转开头去,道:“不救就不救嘛,反正落难的又不是我。” 冷雪坪微微一笑。 白露见师父面露笑容,一下从凳子上跳起来,跑到师父身边,拿起横在桌边的带穗长剑,用双手托着送到师父面前,笑道:“师父,您老人家出马,不管他是采花小盗,还是采花大盗,一定会跪地求饶,哭爹喊娘啦。” 冷雪坪接过长剑,道:“我很老吗?” 白露笑道:“师父你一点都不老,我今年十六岁,师父就比我大那么一点点,还不到十八呢。” 冷雪坪站起身来,伸出纤细玉指,在白露鼻尖上点了点,笑道:“你这丫头,要是武功有你嘴上功夫的一半就好了。” 白露道:“师父,你快去吧,那采花贼都快跑没影啦!” “快去找你师姐们,带她们去跟我汇合。”话音未落,冷雪坪已跳上窗口,借力一翻,消失在茶楼上。 起初,周围茶客听这两名女子在大谈特谈,还以为只是在装腔作势,见冷雪坪直接从三楼窗口跳下,吓得差点没把刚喝下的茶水喷出来。 一众衙役虽然人多,但轻身功夫实在不怎么样,一窝蜂地追在后面,举刀扬棍,大喊大叫,声势不小,可没过多久,就把人给跟丢了。 等衙役们垂头丧气离开后,河中一条破旧的乌篷船上,一个正在撑船的渔夫摘下斗笠,露出一张笑脸,正是云天行。 “笙妹,你快出来吧,他们走啦!” 阿笙从乌篷下钻出来,摘掉头上斗笠,四下望了一圈,果然不见了衙役们的身影,笑吟吟道:“天行哥哥,你真聪明,躲在他们眼皮底下,他们都没有发现,回去准又要挨骂了。” 云天行哈哈大笑,将竹篙丢在船舷边,坐到船头上,忽然想起一事,道:“笙妹,那老道说我两天之内会遇上官司,这可不就遇上了嘛。这老道还真有点邪乎。” 阿笙褪下鞋子,坐在他身旁,纤细的双脚在碧绿的河水中踢踏着,道:“我看准是假的。说不定还跟那王老汉是一伙的呢,这种骗子团伙,到处都有,以后可要小心了。” 云天行点了点头,道:“也对。那王老汉竟然是县太爷的姑父,师爷的爹,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对了,何太急又顶着我的名字到处采花了,说不定现在还在城里呢。” 阿笙用力踢了河水一脚,溅起大片水花,道:“这只臭羊,抓到他非扒了他的皮不可,让他再出去祸害人!” “这何太急太可恶了!”云天行在甲板上狠狠拍了一掌,“现在我见人都不敢说名字了,就怕一说出来,人家以为我就是采花小盗。唉,真拿他没办法,跟李延东一个德行,这大概就是臭气相投吧。” “下面船上的可是云天行?” 第二百九十二章 红梅冷剑 河水碧绿,两岸稀疏地栽着垂柳,柳枝垂在水面上,划起一道道碧纹。 参差不齐的木楼林立在河岸两边,就像两支遥相对峙的猛兽军团,张牙舞爪,大显神威,仿佛下一刻就会一拥而上。 一条丈余宽的石拱桥横跨在碧绿的河水之上,呈白灰色,在日光的照耀下,显得古朴而又坚实。 拱桥顶端,一根白玉栏杆上,一位白衣美妇直身而立,一手执剑,一手背在身后。她正那双锐利的眼睛冷冷地盯着河水中,坐在乌篷船头的少年。 少年听到有人喊他名字,站起身来,仰望着石桥上那位陌生的貌美妇人,道:“阁下是谁?” 冷雪坪冷冷道:“你就是云天行?” “是我。”云天行仔细打量了她几眼,见她肤色雪白,容貌姣好,就是脸上的表情不太对劲。云天行觉得来者不善,给阿笙使了个眼色,又对那美妇道:“你找我有事?” 冷雪坪道:“没事,就是想找你聊一聊,下面船窄,上来说话。” 云天行微微皱眉,听她的语气,一点都不像是在商量,分明是命令,就是你不答应,就会得到某种惩罚的那种命令。 “怎么?”冷雪坪眉尖一挑,“我说的还不够清楚?” 阿笙穿好鞋子,俯在云天行耳边,低声说道:“她是飞雪阁的人。” 云天行微微有些吃惊,道:“阁下是飞雪阁的人?” 冷雪坪道:“眼力不差,不过,这并不能救你性命。” 云天行道:“我们从未见过,不知阁下找我有何事?” 冷雪坪道:“受人之托,前来除害。” “除害?”云天行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来意,忙解释道,“我想你误会了,我不是采花小盗,你找错人了。” 冷雪坪道:“那你是不是云天行?” 云天行道:“我是云天行,但我不是采花小盗。有人顶着我的名字到处采花,我也正想找那个人,你想捉采花贼,还是直接去找他吧。” 冷雪坪微微一笑,道:“你这一招太老套了,就不能换点新鲜花样?” 云天行苦笑道:“我真不是采花小盗,你既然是飞雪阁的人,不会连这点小伎俩都分不出来吧?” 话刚说完,云天行就知道自己白说了。飞雪阁远在昆仑山,门下弟子很少来中原,当地人都能把他认错,何况是远道而来的她们呢。 “你上不上来?”冷雪坪缓缓拔剑。 云天行叹了口气,心道:“跟她说不清楚,还是老办法,溜之大吉吧。”当即抓起竹篙,刚将竹篙抵到河底,只觉船身一沉,抬眼一看,那美妇竟已站到了乌篷上,侧身挺立,三尺长剑,在日光下熠熠闪光。 阿笙见对方雪白的衣上绣有朵朵红梅,头上戴着一支梅花钗,就连剑上都刻有梅花纹络,心想:“听说飞雪阁有一位‘红梅冷剑’最爱梅花,应该就是她了。”当即问道,“阁下可是飞雪阁冷阁主?” 冷雪坪见对方认出自己,微感惊讶,道:“你认得我?” 阿笙笑道:“冷阁主虽然远在昆仑,但‘红梅冷剑’的名号在江湖上谁人不知?” 云天行听说对方是“红梅冷剑”冷雪坪,不由吃了一惊。他曾听阿笙说起过,昆仑山飞雪阁共有三位阁主,在称呼上虽然都以阁主相称,但实际上却有一正二副,江湖中人合称这三位为“昆仑三剑”,这“红梅冷剑”便是其中一“剑”,也是飞雪阁两位副阁主之一。 飞雪阁虽然远在昆仑,但在江湖上的地位却从未被人遗忘,那可是足以与万佛寺、云隐门、九幽谷等江湖顶尖势力相抗衡的。 另外,飞雪阁中都是女子,长年累月在风雪的洗礼下,阁中女子大多肤白貌美,而且自带出尘的气质,这让飞雪阁在一众江湖男儿心中的地位格外高。单从这点来看,一帮光头和尚带来的吸引力,自然是远远不及了。 虽然不少江湖豪杰,口口声声说要参加八月十五的群雄大会,但谁喜欢听光头和尚念经啊,多半都是冲着飞雪阁众仙女们来的。 冷雪坪道:“小姑娘,你既然认得我,还不站到我这边来?” 阿笙道:“冷阁主,你误会了,他真的不是采花小盗。” 冷雪坪道:“小姑娘,你干嘛替他说话,这淫贼胁迫你了吗?不要怕,有我在,他不敢对你怎样。” 阿笙连忙摆手,道:“冷阁主,你真的误会了。他也是被人诬陷了,有人顶着他的名字到处作案,他真不是采花小盗啊。” 冷雪坪哼了一声,道:“你不要包庇这淫贼!你看他那双眼睛,盯着我瞧个不停,分明就是个淫贼!” 云天行怒道:“大婶,你讲不讲理!你拿剑对着我,我不看你看谁啊?” “大婶?”冷雪坪脸上立刻布上一层寒霜,“我很老吗?” 阿笙忙道:“不……”另一个“老”还没等说出来,只觉一道寒光从旁闪过,带起一股寒意,就像夏夜里突然吹起夹着雪花的寒风。 云天行还未拔剑,冷雪坪已出剑,他情急之下,忙将竹篙挡在身前,叫道:“笙妹,快走!” 冷雪坪人剑齐飞,迎面扑来,剑光所到之处,竹篙顿时分为两截,切面平整而光滑,可见此剑之快,之锋利! 云天行身在船头,退无可退,忙将手中半截竹篙掷出,本想阻她个一时半刻,好拔剑迎敌,谁知这半截竹篙刚刚脱手,还未建功就已断成数截,“咚,咚,咚……”有的掉在船上,有的落到水中。 “年纪轻轻,不学好,今日便让你这淫贼毙于红梅剑下!” 听她一口一个淫贼,云天行十分愤怒,却又无可奈何。冷雪坪来势甚急,根本不给他闪躲的机会,乌篷船虽长,但实在太窄,他如今已站到船头,再也无处可退。 他刚要拔剑,冷雪坪一剑刺来,吓得他连忙缩手,如此试了七八次,仍未将剑拔出,好在他身法够好,不然就算没被砍手,也被刺成马蜂窝了。 有剑拔不出,这是何等的憋屈啊!云天行现在多少能体会秦始皇被荆轲追着跑时的心情了。 “什么红梅冷剑,连剑都不让人拔吗?” 冷雪坪笑道:“拔不出剑只怪你自己没本事,怎么还怨到我身上来了?” 第二百九十三章 舟上对拼 河舟上有人打斗,河岸两边都站满了人,有当地的住户,有过往的商客,也有闲散的江湖豪客,都在凝神观望着这一幕。 在江湖上,这种场景每天都在上演,但人们似乎永远都看不腻,只要有人打斗,就有人站在一边看热闹,这大概就是人的天性了。 云天行拔不出剑,又被冷雪坪逼得退无可退,如果不是阿笙几次以身挡剑,他现在早已尸沉河底了。 “小姑娘,你总替他挡剑做什么,你再护着这个淫贼,我连你一起刺了!” “好啊,你连我一起杀了吧。你们飞雪阁是一方霸主,随便杀个人,应该没人会多嘴吧。” 阿笙伸开双臂,挡在云天行身前,就是不肯让开。 云天行知道冷雪坪不肯伤了阿笙,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他看冷雪坪正在皱眉思索,猛地从一旁蹿了过去,跳到了乌篷上。 冷雪坪微微一笑,心道:“我正愁没法子对付她,你自己蹿出来,倒替我省了不少工夫。”纵身跃上乌篷,挥剑朝云天行攻去。 云天行此时早已将剑拔出,见冷雪坪又跳上乌篷,叫道:“老太婆,你欺人太甚,吃我一剑!” “老大婆?!”冷雪坪紧咬银牙,眸中寒意大盛,恨不能将这淫贼千刀万剐! 她还不到三十多岁,常年久居昆仑山,肤白肌嫩,本就属于天生不显年纪的那种人,今天碰上这淫贼,一口一个大婶,老太婆,她怎能不怒? “淫贼,受死!” 冷雪坪白衣飘飞,剑随风舞,单脚点在乌篷上,剑光如飞雪般洒出,姿态优雅至极。 飞雪阁向来只收女弟子,绝大多数功法典籍和剑招等都只适合女子修习,所以这剑法使将起来更显得优雅灵动,虽然是在对敌,看起来却像是在舞剑。 飞雪阁创立之初,曾引来不少人质疑,说这种花花招式华而不实,没有多大用。第一任飞雪阁主听后并未强辩,一人背剑下山,在泰山之巅约战当世剑神十三次,未尝一败,被奉为“天下最强”。后来两人因比剑动情,远走天涯,还是当时广为流传的一段佳话。 自那之后,就没人再敢说飞雪阁的招式华而不实这种大话了。当时飞雪阁虽是初创,但在江湖各大势力排行中,硬是被排在了第一位,而且人人信服。当然,这些都是尘封已久的往事了。至于飞雪阁现在实力如何,大家谁也不知,毕竟飞雪阁的人很少在江湖上走动。 冷雪坪衣袂飘飘,如谪仙降世,看得沿岸群众热情高涨,不住欢呼。不少江湖豪客傲立堤边,连连点头赞叹,更有几位见多识广之人,凭借这套出尘的剑法和显眼的红梅印记,已认出了冷雪坪。 “想不到飞雪阁的人也来了!” “你说她是飞雪阁的人?” “她不仅是飞雪阁的人,还是‘昆仑三剑’中的‘红梅冷剑’!” “啊!你说她就是那个‘红梅冷剑’冷雪坪?” “如假包换!” “竟然连飞雪阁的副阁主都亲自来了,八月十五的万佛寺群雄大会可有看头了!” …… 听到几位江湖名流的谈话,那些本想上前帮扶一把,顺便卖弄一下自己武技以夺得美人青睐的人,顿时打消了这种想法。在“红梅冷剑”面前卖弄武技,这纯粹是自取其辱,至少他们还没有这个资格。 云天行与冷雪坪在乌篷上过了数十招,不由暗暗心惊,心道:“这老太婆的招数看起来花里胡哨,我竟然没有占到一丝先机,竟被她给牵着鼻子走了,再这样下去,非败不可。” 阿笙站在船头,手里暗扣三枚暗器,焦急地看着斗得正紧的两个人。冷雪坪好意来救她,她实在不想对冷雪坪出手,可讲道理又讲不通,她总不会眼睁睁看着云天行被杀死,只好先将冷雪坪打伤,再给她赔礼道歉了。 心里这般想着,阿笙见云天行不断向自己使眼色,她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让自己先走。现在的处境,她留下这里,反倒会限制他的行动,如果自己走了,云天行想走,冷雪坪未必能留住他。 阿笙抓起半截竹篙,将船撑往桥下。云天行和冷雪坪斗得难解难分,都知道船在动,可谁都分不开身去干预。 阿笙将乌篷船撑到桥下,纵身掠上石桥,喊道:“快走!” 云天行刚想跳上石桥,冷雪坪却先他一步跳起,一剑劈下。 “给我留下!” 云天行只觉头顶仿佛罩下一张密网,如果再往上蹿,绝对是死路一条,忙举剑格挡,双剑一碰,火光四溅,云天行脚下一沉,“咔嚓”一声,整个乌篷顿时被踩塌了。 “这老太婆太难缠,走又走不掉,打又打不过,这可如何是好?” 云天行正在思索脱身对策,忽然发现那半截竹篙还插在水里,忙奔过去,用力一撑,小船登时向桥洞漂去。 这桥洞十分低矮,只比乌篷高一点点,若想从桥洞中穿过,势必要蹲下身来。云天行早已蹲好了,就等冷雪坪蹲下,他再趁机出招,抢占先机。 小船如愿漂进桥洞,冷雪坪却并未蹲下,而是直接纵上了石桥。云天行知她想去另一端堵截自己,忙抓住竹篙,一顿猛撑,小船在他全力撑动下,飞一般地冲出桥洞。 见冷雪坪仍站在桥上,并未追来,云天行舒了口气,一手举起竹篙,一手掐腰,得意地哈哈大笑,道:“老太婆,你倒是追呀!” 这句话刚说完,云天行的笑容就僵住了,只见冷雪坪纵身下桥,竟踩着河面飞掠而来,这一惊非同小可,他连忙将竹篙插进河中,才勉强撑了两杆,冷雪坪便跃了船尾。 “你这淫贼,今日遇上我,还想逃吗?”冷雪坪冷喝一声,又挺剑攻去。 云天行举剑迎击,心里叫苦不迭:“早知这样,刚才就不嘲讽她了,直接划走不就好了嘛。唉,这人呢,就不能太贱!” 第二百九十四章 师父救我 冷雪坪水上漂的功夫,惹得两岸观众热情高涨,与此同时,众人对少年的身份也产生了疑问。 他到底是谁?竟然引得飞雪阁阁主亲自动手,而且能接下她这么多招数,照他这个年纪来说,这已经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了。 云天行善于用剑,每当遇到用剑的对手,也会有意无意地对对方的剑法做一番品评,对于冷雪坪的剑法,他只作出了两个字的评价——难缠。 刚才两人过了百余招,云天行只要进攻,冷雪坪不是闪避就是后退,根本不与他硬碰硬,换而言之,就是不给他任何能伤到自己的机会。只要他攻招一过,冷雪坪又会立刻黏上来,这让他非常难受,仿佛时刻都处在进退两难的境地。 “这大概就是飞雪阁剑法的精妙之处吧。若再这样下去,就算不被她杀死,也要被她给擒住,这老太婆认定我就是那淫贼,落在她手里,我还能讨到好了?” 云天行越想越气,心中不住痛骂何太急,要不是这头臭羊顶着他的名字到处采花,哪会惹上这煞星? 冷雪坪见他若有所思,心想他一定在琢磨什么诡计,笑道:“小淫贼,你省省吧,今日遇上我,谁都救不了你。” 云天行怒道:“你这老太婆也太不讲理了,口口声声骂我是淫贼,你亲眼见过我采花了?” 冷雪坪冷脸喝道:“大胆淫贼,竟敢在我面前口出秽言,看剑!” “好,这可是你逼我的!”云天行目光渐冷,收剑后退。 冷雪坪以为他要撤走,立刻紧跟上去,她哪里知道,云天行这一招不是退,而是进。就在她跟过第二步后,猛觉前方一道寒光射来,她双目大睁,心中暗叫不好:“这明明是退守招数,怎会突然发出如此凌厉的一剑?”疑问一闪即过,冷雪坪的长剑已刺出,根本来不及格挡,情急之下,身形一侧,“嗤”的一声,袖口被划出一道口子。 云天行借机挥剑猛攻。 冷雪坪被这一记怪招打乱了节奏,一时竟被压得连连倒退,心道:“这小子年纪轻轻,剑法怎么如若纯熟?也不知他是哪门哪派,师承何人?刚才那一剑,若不是我闪避及时,恐怕已经被他刺成重伤。这小子有如此天分,不好好用在正途,却要去做淫贼,可悲至极!” 云天行刚才这一招叫“含芒毕露”,其精要便是一个“含”字,先敛其锋芒,佯装后退,以诱敌深入,再伺机发出全力一剑。这一剑的威力远比普通剑法要大得多,后退其实是蓄力的一个过程,蓄力过程越长,这一剑的威力就越大。 含芒毕露是《剑意篇》中记载的一招剑法,段沧海突然将之列出,主要是想用来解释“以退为进”的对敌之道,通俗得讲,这招剑法仅仅只是一个示例,仅此而已。 按照书中所讲,若能使用剑气,这一招的威力将会更加恐怖,但现在的云天行根本达不到那个层次。这一招用出来,也不过是学学样子,打个出其不意罢了,想一招建功,在红梅冷剑面前,似乎还不够。 “小淫贼,你剑法不错,可就是太乱,东一招西一招,中间毫无连贯之意,对付一般人是够了,可你遇上的是我。” “老太婆!你都八九十岁的人了,在我面前显摆什么?要不是我看你一把年纪,手下留情,哪还有你嚣张的份?” 冷雪坪冷冷一笑,道:“你这小淫贼,采花原本不关我的事,就凭你喊我十三声老太婆,我今天就不饶你!” 云天行一怔,笑道:“老太婆,你数错啦,不是十三,是十四。” 冷雪坪半眯眼眸,双指抚剑,一缕寒气倾泻而出,云天行只觉空气似乎变凉了,还未寻到原因,只见冷雪坪连人带剑,化作一道飞虹,一闪而过。 “嗡——” 这一剑来得极快,云天行只能勉强侧身,只听耳边传来一阵阵低沉的剑吟,剑身并未触及他的身体,脸上却被划破了一道小口。 “好厉害的一剑!” 云天行暗自心惊,生怕冷雪坪再来这么一剑,转身望去,见冷雪坪已飞出船外,他心中窃喜,刚想划船逃遁,只见冷雪坪凌空倒立在河面上,一剑插入水中,剑身一曲,竟又弹了起来。 “这样也行?!” 云天行张口结舌,一句也说不出来。 两岸围观人群中发出一片惊呼,其中一个稚嫩的声音格外引人注目。 “师父,师父,这个淫贼好可恶啊,快打断他的腿!” “师父,把这个淫贼丢到河里去喂鱼!” “师父,把他头发割掉,带到万佛寺去当和尚。” …… 小姑娘在岸边手舞足蹈,不住为她的师父提供各种摧残淫贼的办法,引得周围人群投来各种异样目光。 阿笙正站在桥上,见两人打起来无休无止,十分担心云天行的安危。她心里清楚,云天行现在实力虽然不弱,但还不是冷雪坪的对手,再这样下去,准要出人命。 她正在思索计策,忽然看到了一直在岸边呼喊的白露,心中一动,立刻飞奔下桥,悄悄来到白露身后,用匕首抵在她后心,道:“别动,不然我一剑刺死你!” 白露初次来中原,一路有师父和诸位师姐陪伴,何曾经历过如此凶险的场面?被阿笙这么一吓,直接哭了起来,道:“好姐姐,你不要杀我,我不动就是了。” “叫你师父住手,不然我杀了你。”阿笙将匕首稍微往前一送,匕首划破白露的衣衫,在她肌肤上轻轻扎了一下。 白露叫道:“好姐姐,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阿笙道:“快叫你师父住手,不然我现在就杀你。” 白露大叫道:“师父,你快住手,你再不住手,她就要杀我啦。” 冷雪坪突听徒儿叫喊,转眼一看,见徒儿背后站着一个女子,虽然在船上看不见匕首,但见徒儿哭成那副模样,也多少猜到一些。 阿笙见冷雪坪仍不停手,又威胁道:“小姑娘,你师父一点都不喜欢你,我这就送你去见阎王爷爷吧。” 第二百九十五章 淫贼哥哥 白露听完哭声更大了,对冷雪坪叫道:“师父,她要送我去见阎王爷爷,你快来救我呀。” 冷雪坪听到徒儿哭叫不止,狠狠瞪了云天行一眼,纵身跃下船,踏水掠回岸边,抬剑指着阿笙,道:“你这女子好不识抬举,我好心救你,你却拿徒儿来威胁我,真是鬼迷心窍了!” 云天行将竹篙丢入水中,踏着竹篙掠上岸来,笑道:“老太婆,是你太没有眼劲了,像我这么英俊的人,需要当淫贼吗?” 话刚说完,一只鸡蛋从人群中飞出,云天行眼疾手快,一把接住,顺势在冷雪坪眼前晃了晃,道:“看到没有,出门在外,根本不用带银两,亏你还把我认成是淫贼,老眼昏花,叫你老太婆一点都不过分。” 冷雪坪紧咬银牙,紧紧攥住剑柄,道:“把人放了!” 阿笙道:“冷阁主,今天多有得罪,实出无奈,改日一定登门谢罪。还有啊,他真的不是淫贼,还请你放过他。” 冷雪坪冷哼一声,道:“你不必替这淫贼开脱,他多行不义,就算我不杀他,别人也不会放过他!” 云天行也跟着哼了一声,道:“好男不跟女斗。” “你!”冷雪坪挥剑指向云天行,气得手臂都在打颤。 阿笙拽了拽云天行的衣袖,道:“天行哥哥,你就少说两句吧。” 云天行斜眼看着冷雪坪,道:“看在笙妹的面子上,我不跟你这老太婆一般见识。” 冷雪坪强压心中怒火,道:“还不放人!” 阿笙道:“等我们离开这里,自会放人。在此之前,就劳烦令徒跟我们走一趟了。” 冷雪坪微微拨转剑锋,道:“我的耐心很有限,你最好不要得寸进尺!” 说话间,周围人群分向两边,十来个白衣女子从中走出,快步来到冷雪坪身旁。 这些女子大都容貌清丽脱俗,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不用想也知道,她们一定都是飞雪阁的人了。 为首一人一招手,十多个白衣女子,纷纷拔出佩剑,将云天行和阿笙围在中间。 “你们是什么人,胆敢对我们飞雪阁的人动手,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冷雪坪道:“郦秋,退下。” 那女子看了冷雪坪一眼,又是一招手,十数个女子纷纷还剑入鞘,但仍站在那里,没有走开。 云天行在这些白衣女子身上扫了一眼,心想:“这下麻烦了,单是一个红梅冷剑就难以对付,又来了这么多人,哪里能逃得掉?” 那名叫郦秋的女子走到冷雪坪身边,低声道:“师叔,他们是什么人?” 冷雪坪道:“那小子是个淫贼。” “淫贼?”郦秋一惊,转头瞥了云天行一眼,又低声道,“就是城里闹得正凶的那个‘采花小盗’?” 冷雪坪点了点头。 郦秋将目光移向云天行,抬手一指,道:“淫贼,快放了我师妹,不然我飞雪阁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云天行握紧剑柄,他恨何太急无耻,也气这些人不辨忠奸,人云亦云。他简直比窦娥还冤,无缘无故成了一个淫贼,还要被飞雪阁追杀到天涯海角,这搁谁身上,谁能受得了? 郦秋见云天行瞪着自己,还当他又在想一些肮脏的事,忙伸手抓紧衣领,这一动作可把云天行给气炸了。 他将剑横在白露雪白的脖子上,冷冷道:“我现在带她走,谁要是敢跟来一步,我立刻割破她的喉咙!” “你敢!”郦秋一手抓着衣领,一手用剑指着云天行。 冷雪坪道:“小子,你可以暂时带她走,但我提醒你,你若敢动她一根汗毛,我冷雪坪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云天行哼了一声,拉着白露便往人群外走去。那几个飞雪阁的女弟子,目光不善,但也不敢阻拦,纷纷站到一旁。 等云天行和阿笙消失在视线内,郦秋道:“师叔,就这么放他走了?师妹落在一个淫贼的手里,这可怎么办?” 冷雪坪道:“这小子是云隐门的人。” “啊?”郦秋吃了一惊,“云隐门惩恶扬善,历来为江湖中人所称颂,怎么可能会容忍弟子去做淫贼?” “我也不清楚。”冷雪坪还剑入鞘,“不过,这小子刚才使的确实是云隐门的轻功步法——逍遥游,我绝不会认错。” 郦秋道:“竟然是‘逍遥游’,这种等级的功法,恐怕云隐门一般弟子都没有资格修习吧。” 冷雪坪点了点头,道:“这小子年纪不大,剑法如此精湛,我早就觉得他的来历不同寻常,虽然他没用云隐门的剑法招数,但如果不是凭借‘逍遥游’步法的精妙,他绝对无法在我手里撑这么久。” 郦秋道:“听说温如玉已经到了泉城,我们去找他问一问不就知道了。” 冷雪坪哼了一声,道:“他温如玉倒是个难得一见的奇才,管教师弟的本事可也太差劲了。等见了面,我可要好好跟他问个清楚,如果他狠不下心,我倒不介意做个恶人,替他们云隐门清理门户!” 郦秋见师叔脸色发青,显是被气得不轻。在她的印象里,冷雪坪不是一个喜形于色的人,很少会把喜怒哀乐摆在脸上。这淫贼能把师叔惹到这种程度,可见替云隐门清理门户并不只是一句空话。 冷雪坪生气,云天行更生气。 所以,每走出一段路,云天行都要曲指给白露一个暴栗。 白露一脸委屈,双手抱头,道:“淫贼哥哥,你不要再打我啦,你把我打傻了怎么办?” “我就是要把你打傻了。”云天行又给她一个暴栗,“刚才是不是你在岸边喊话,说要砍掉我的腿,把我丢进河里去喂鱼,还要把我捉去万佛寺当和尚,是不是?小小年纪,跟谁学了这么多坏心思,我打的就是你!” 白露双手护头,云天行无处下手,只好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 白露吃痛,忙将一只手移到额头上,道:“淫贼哥哥,你不要打我啦,我再也不骂你了。” 云天行道:“你跟你那师父都一样,黑白不分,我看到你就来气。还有,不要再叫我淫贼哥哥!” 第二百九十六章 吃货 白露嘟着嘴,道:“不叫淫贼哥哥,难道叫直接叫淫贼吗?师父说直呼其名很没有礼貌哎。” 云天行停住脚步,恶狠狠地瞪着白露,一字一字道:“不要再叫我淫贼哥哥,或者淫贼,总之你说话不许再出现‘淫贼’两个字,你听到没有?” 阿笙扑哧一笑。 白露委屈道:“不叫淫贼哥哥,又不能叫淫贼,那我叫你什么啊?” 云天行又是好笑又是好气,道:“你是真傻啊,还是装傻啊?” 白露撇嘴道:“白露才不傻呢,谁说白露傻,谁就是大傻瓜。” “原来你叫白露啊。”云天行将脸凑到她面前,“白露,你今年多大了?” 白露高兴道:“我今年十六岁啦。” 云天行点了点头,摩挲着下巴,心道:“也不小了,怎么感觉傻乎乎的?” 白露道:“淫贼哥哥,我该怎么称呼你呀?” 云天行又听到“淫贼”二字,脸色一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了白露一个暴栗,道:“从现在起,你一个字都不许说,说一个字我就割下你的舌头!” 白露委屈得想哭,却又不敢哭,生怕一哭出来,就要被割舌头,没了舌头怎么吃好吃的呢? 阿笙拉着白露的手,笑道:“你们飞雪阁这次带了多少人来?” 白露瞥了云天行一眼,扭过头,又撅起嘴来,一句话也不肯说。 阿笙笑道:“你别怕,有我在,他不敢割你舌头。” 白露听到不用割舌头,顿时松了口气,道:“这是秘密,谁都不能说。” 阿笙笑了笑,也不再追问,又换了一个问题,道:“你们飞雪阁三位阁主,来了几位?” 白露摸着脑袋在想到底该不该说,一转眼,看见街边有一个卖糕点的摊位,眼睛里立刻闪出异样的神采,就像一只发现鲜鱼的馋猫。 云天行笑道:“白露,想不想吃?” 白露重重点了点头,道:“想吃,白露好想吃,淫贼哥哥,你会不会买给白露吃?” 云天行拍了拍白露的小脑袋,笑道:“当然不会了,我是淫贼,又是盗贼。” “啊!”白露一脸委屈,“淫贼哥哥,你不是淫贼,你是盗贼,你快买给白露吃吧。” 云天行都快哭了,道:“你再提淫贼俩字,信不信我立刻割了你的舌头!” 白露转过身子,斜眼瞄着云天行,撇嘴道:“小气鬼,不理你了。” 阿笙笑道:“白露,你告诉姐姐飞雪阁来了几位阁主,姐姐就买给你吃,好不好?” 白露噘嘴道:“你跟他一样,都是坏人,我才不信你们的话呢。” 阿笙笑着看了云天行一眼,走到糕点摊位旁边,买了一大包糕点回来,递给云天行一块桂花糕,道:“天行哥哥,你尝尝这桂花糕,是不是比在洛阳吃的还好吃?” 云天行接过来,塞进嘴里,脸上立刻换上一副陶醉的模样,看得白露直咽口水。 云天行从糕点包里捏出一块不知名的糕点,向阿笙问道:“这是什么?” 阿笙一边吃着桂花糕,一边说道:“这叫芝麻酥糖,又香又脆,小心,不要摔在地上,轻轻一摔就会碎掉的。” 云天行突然手一滑,芝麻酥糖竟然真的要掉了,幸亏白露眼疾手快,在掉到地面前接住了。不过,这芝麻酥糖太脆了,即使这样,还摔碎了一小半。 “谢谢啊。” 云天行满含谢意地从白露手里取过芝麻酥糖,阿笙见白露手里还有不少碎末,忙翻过白露的手,将碎末倒在自己手里,然后一点一点吃掉。 白露看着两人一脸陶醉的神情,又看了看手心里仅剩的一点残渣,心里说不出的心酸。 终于,在两人逼真的演技,以及色香味俱全的各种糕点的诱惑下,白露的心里防线终于崩溃了。 阿笙问了不少问题,白露回答了不少,但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问题,稍微有点机密的问题,白露一个都没说,这让他们两个怀疑,这白露到底是真傻,还是在装傻? 见冷雪坪她们没再追上来,云天行便让白露回去了。两人买了两匹快马,直接出城,奔泉城去了。 这一日,天色昏暗,似是要下雨,两人没有蓑衣遮挡,便寻了一处农家,借宿一晚。 这户农家睡的不是木床,而是火炕,这在北方是很普遍的,冬天可以在炕下生火取暖,十分惬意。 炕上坐着一张小方桌,桌上燃着一盏油灯,云天行和阿笙对坐桌旁,正在谈天。 阿笙长舒了口气,道:“还好飞雪阁只派了红梅冷剑一人来,不然我们两个,可没这么容易逃脱。” 云天行哼声道:“一提这个老太婆我就来气。” 阿笙笑道:“这也不能全怪她啊,她也是好心想救我。” 云天行道:“虽然是这么个理,但她一口一个小淫贼,叫得好让人生气。笙妹,你可别被她的招数给骗了,她那剑耍起来跟跳舞一样,其实招招都想要我命呐,要不是我还有点本事,现在早沉到河底喂鱼了。” 阿笙笑道:“你不也叫她老太婆了嘛,这就算扯平了,以后我们还要去昆仑山,最好不要跟飞雪阁结仇。” 云天行一手支颐,道:“叫几声老太婆怎么了,又不会要人命。” 阿笙道:“天行哥哥,你不知道吗,女人最怕被人叫老了。她年纪又不大,长得还漂亮,你叫她老太婆,比给她一剑还让她难受呢。” 云天行笑道:“真是这样吗?那我岂不是已经刺了她二十多剑了,这样算来,我倒是赚了。” 阿笙惊道:“你叫了她这么多次啊。” 云天行道:“怎么了?我还觉得太少呢,要不是走得急,我还要多叫她几次老太婆。” 阿笙掩嘴笑道:“我就说嘛,她白白的一张脸,一会变青,一会变紫,原来都是给你气的。” 云天行听到阿笙这样说,心里舒服多了,道:“不说她了,我给你看样东西。” “什么啊?”阿笙坐到他身旁。 “看了你就知道了。”云天行从衣兜里取出一个布包,在桌面上小心地摊开,露出三根亮银色的细针。 第二百九十七章 八面寒星 灯火恍惚,银针在火光下的照耀下,更显得光亮夺目。 阿笙见这三根银针又细又长,微微有些惊讶,道:“哪儿来的?” 云天行道:“在古井镇时,那鬼面人留下的,好像是一种暗器,我也不认得,当时射出了几百甚至上千跟这样的细针,我就取了这三根,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暗器?” 阿笙道:“发射银针的暗器有很多,那鬼面人是用什么发射的?” 云天行抓了抓头发,回想起那日的情景,道:“好像是一把小伞,大概就是那个模样,当时情况紧急,我没敢细看。” 阿笙望着淡黄色的灯火,沉默不语。 云天行好奇地望着阿笙,道:“想起什么了吗?” 阿笙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种暗器应该是公输家的‘八面寒星’。” “八面寒星?”云天行挠了挠头,又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阿笙道:“这八面寒星据说一次最多可以装载几千跟特制银针,只需一键触发,几千根银针便会如密雨般射出。这种特制银针又细又硬,如果隔得近了,恐怕会直接透入体内,不需全中,只要有几根打入内脏,那人就必死无疑了。” 云天行听得冷汗直冒,这种情景他是亲身经历过的,当时漫天银针,如密雨般射来,要不是当时碰巧有块岩石,他哪还能活到现在?就算他能挡掉一些,也绝对无法同时挡掉上千根银针。 这三根银针是他从石头上拔出来的,连岩石都能钉进去,何况肉体? “真是可怕。”云天行嘀咕了一句。 “是啊。”阿笙点了点头,“这种暗器虽然厉害,但制作工艺也是极高的,像你说的那种小伞,差不多也有上千根银针,这种极端的暗器工艺,当世恐怕也只有公输家的人能造得出来。” 云天行道:“公输家?那又是谁?” 阿笙道:“还记得第一把伞是谁造的吗?” 云天行恍然大悟,道:“你说的这个公输家,指的不会就是公输盘的后代吧?” 阿笙点了点头,道:“就是这个公输家。” 云天行将银针包好,放进布兜里,道:“你不是说,这个公输家不是造机关的吗,怎么还造暗器啊?” “可不止这些呢。”阿笙用竹签挑了挑灯芯,继续说道,“‘公输三绝’这个词你有没有听过?” 云天行笑道:“听过。” “一看你就没听过。”阿笙笑了笑,“公输家有三绝,机关、暗器、傀儡,在江湖上有很大名气的。” 云天行道:“机关、暗器这个好理解,傀儡这种东西,真的存在吗?” 阿笙道:“当然啦,不然怎么会传出来呢。不过,我是没见过的,其实,公输家的人从来不在江湖上走动,有也跟没有一样了。” “不在江湖上走动?”云天行皱眉道,“那八面寒星是谁射的?” 阿笙道:“这种暗器工艺虽然极难模仿,但江湖上能人异士绝不少,要仿造八面寒星,也不是没有可能,我觉得应该不是公输家的人,他们世代守卫秦始皇陵,根本不会离开骊山。” 云天行道:“我记得公输盘好像是鲁国人吧,他的后代应该在鲁地才对,怎么跑到骊山去守护秦始皇陵了?” 阿笙道:“秦灭六国,一统天下,率土之滨,皆为王土,哪还有他国存在?君主的命令,如果不从,那可是会灭族的。” “这倒是。”云天行微微点头,按始皇帝的性子,如果公输家敢抗令,搞不好真会灭族。“不过,这都过去多少年了,始皇帝已去了,秦国也灭了,公输家为什么还要守在骊山?” 阿笙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大概有某种约定吧。” 云天行道:“现在的大墓十室九空,基本都被发丘中郎将和摸金校尉们给挖空了,秦始皇陵还完好无损,公输家还真是厉害。” “那当然了。”阿笙道,“据说秦始皇陵中埋有全天下近半的财富,想动歪心思的人多了。不过,那里面机关、暗器遍布,盗墓贼就连外围都闯不过去,更别提地宫内部了。这些年来,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连墓门在哪都没找到,就成了陪葬品。” “据说修建秦始皇陵时,每年动用的民工就有七十万,放到现在,都是一个难以想象的数字。”云天行叹了口气,看了看烛火,继续说道,“单是那八面寒星就差点要了我的命,偌大的秦皇地宫里遍布机关暗器,实在无法想象,那会是何种境况。” 阿笙道:“八面寒星只是公输家众多暗器中的一种,打你的这只幸好没有涂毒,地宫里那些暗器应该都是上过剧毒的,擦之即死,就算诱惑再大,也没人愿意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秦始皇陵能完好保存到现在,也都依仗于此了。” 云天行点了点头,没再接话,目光注视着晃动的灯火。 阿笙晃了晃他的手臂,笑眯眯地望着他,道:“想什么呢?” 云天行道:“我在想,如果那鬼面人不是公输家的人,又会是谁呢?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阿笙娇哼一声,道:“我还以为天行哥哥在想阿笙呢,原来是在想鬼面人啊。” “啊?”云天行一愣,“你就在我身边啊。” 阿笙嘟嘴道:“在身边就不用想了啊。天行哥哥在我身边,我可……可……” “可什么?”云天行将脸凑到阿笙面前,见她的脸蛋在火光的照耀下,微微有些发红,美得不可方物。 阿笙见他这样盯着自己,忙背过身去,道:“就不告诉你。” 云天行笑道:“我现在可是采花小盗,笙妹不告诉我,我可要采花啦。” 阿笙回身笑道:“你骗得了他们,可骗不过我,你这采花贼是假的。那个何太急往那一站,看着就像个采花贼,再看看你,哪有这么一身正气的采花贼啊!” 云天行挠头苦笑,道:“我装得有这么差劲吗?” “真差劲。”阿笙做了个鬼脸,吹熄灯焰,在桌对面和衣面睡了。 云天行被冷雪坪又打又辱,早已身心俱疲,躺下没多久也睡着了。 第二百九十八章 泉城 泉城,以泉多而闻名,历来有“家家泉水,户户垂杨”的说法,城内泉水百余,其中最著名的当属这“七十二名泉”。被誉为“天下第一泉”的趵突泉便是这“七十二名泉”之首,又与千佛山、大明湖并称“泉城三胜”。 云天行和阿笙来到泉城时,已是八月初九,距万佛寺群雄大会尚有不少时日。两人没有其他安排,便寻了一家客栈住下,静待八月十五日到来。 群雄大会召开之前,各方豪杰都往泉城集聚。云天行在城内见到不少脸熟之人,其中还有云隐门的人,只不过没遇到温如玉和逸清尘,那些人又行路匆匆,便没上前打招呼。 这一日,风清日暖,两人来大明湖边游玩,见湖上鸢飞鱼跃,荷花满塘,湖边杨柳依依,又有各色亭台楼阁相连,好似一幅彩绘花卷。身旁微风拂柳,听着水鸟啾鸣,虽在八月,却似初春,教人望之心动,听之舒心。 走得累了,两人在红瓦小亭下歇息。阿笙遥望大明湖,满脸喜悦,道:“天行哥哥,这就是大明湖啊,我常听人说起,还是第一次来呢。” 云天行笑道:“我也是第一次。” 阿笙回身问道:“你离得这么近,以前没来过吗?” 云天行苦笑道:“奴仆哪有资格游山玩水,能出一次青州城就不错了。” 阿笙挽住他手臂,笑道:“那以后我们就去各地的名山大川游玩好不好?” 云天行笑了笑,还未答话,却见一位青衣公子,面带喜色,手摇折扇,正迈着大步往这边走来。 这座小亭下只有他和阿笙两人,这人明显是冲着他们来的。 云天行心想:“管你是哪家公子,敢来招惹笙妹,一定要你好看。” 这几日游玩,总有不少富家公子来找阿笙搭讪,阿笙不搭理他们,都是云天行出面打发走的,当然,有些人不太识趣,免不了要吃些苦头。 那青衣公子来到两人面前,拢起折扇,拱手一揖,笑道:“钟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云天行一惊,心道:“他们认识?自从我与笙妹见面,还未分开过,这人既与她相识,应该是以前的故人吧。” 阿笙听到这个声音,回头一看,脸上顿时涌上一抹厌恶之色,拉住云天行的手,道:“我们走。” 那青衣公子忙挡到前面,道:“钟姑娘,你一声不响地离开九幽谷,我好担心你,江湖险恶,你还好吧?”说罢,瞥了云天行一眼,心想:“往日她与我说话都要隔上三尺,现在竟然主动去拉他的手,他们是什么关系?” 阿笙道:“好狗不挡道!” 那青衣公子微微一笑,轻轻摇起折扇,道:“钟姑娘,许久未见,你还是这么讨厌我吗?” 阿笙哼了一声,道:“你不要自以为是了,你连让本姑娘讨厌的资格都没有!” 云天行向那青衣公子打量了一眼,见他英俊潇洒,气度不凡,虽然是一副贵公子的打扮,但却没有那种嚣张跋扈的姿态,脸上常挂着微笑,语气温和,倒有几分亲切之感。 那青衣公子见云天行在看着自己,微微一笑,道:“在下卓君来,敢问朋友怎么称呼?” 云天行本不想回答,但见对方谦和有礼,并不像嚣张跋扈之徒,便说出了自己姓名。 “原来是云兄,幸会幸会。”卓君来拱手笑道,“今日有幸结识云兄,实在是一件快事,不知云兄能否赏脸,到家中小坐,也好让在下为两位接风洗尘。” “这……”云天行见阿笙对他似乎很有成见,也不好自作主张。 卓君来笑道:“如果不方便,不如到前边酒楼去吧,那里的酒菜应该会让两位满意。” 阿笙道:“卓君来,泉城这么大,你不会自己去玩吗?干嘛非得跟我们一起,难道你长这么大,还不认路吗?” 卓君来道:“钟姑娘,你离开了这么久,你姑……” “你什么你!我们谷主才不担心我呢。”阿笙打断了他的话,“你再敢挡我的路,小心我毒死你,把你丢进大明湖里去喂鱼!” 卓君来笑道:“能被钟姑娘毒死,我也心甘情愿,只不过,将毒尸投入大明湖中,怕是会污了这一方湖水啊。” 阿笙哼了一声,拉着云天行的手,绕过卓君来,继续往前方走去。 卓君来不再阻拦,但仍紧跟在两人身后。他们走,他也走,他们停,他也停,他们回头,他就假装远望湖水,只不过,这演技实在拙劣了点。 阿笙停住脚步,喝道:“卓君来,你老跟着我做什么?有完没完了!” 卓君来拢起折扇,笑道:“近来万佛寺要举办群雄大会,江湖人士齐聚泉城,我怕有些歹心之人,会对钟姑娘不利。常言道江湖险恶,钟姑娘涉世未深,实在令人担忧,如果冒犯了钟姑娘,还请恕罪。” 阿笙冷冷道:“你少在这里假仁假义,我看这方圆百里,就属于你最险恶。” 卓君来笑道:“看来钟姑娘对我误会颇深,都是我不好。” 阿笙冷哼一声,不再理他,拉着云天行往旁边明湖楼上去了。 明湖楼是一家茶楼,建在大明湖边,外面朱漆黑瓦,内部装饰优雅,四面都开有大窗,以方便来客望到楼外景色,深得游人喜爱。 阿笙和云天行直登上四楼,来到窗边坐下,只说了几句话,卓君来便又笑眯眯地跟上来,未得允许,便在桌边坐了下来。 阿笙冷冷盯着他,道:“卓君来,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卓君来也不在意,用折扇敲了敲鼻头,道:“钟姑娘,就算你不肯嫁我,也不必杀我吧?干爹带我去九幽谷提亲两次,一次你闭门不出,一次干脆离开九幽谷,我可从来没有怪过你。” “你死了这条心吧!我就是死也不会嫁给你这种人!”阿笙狠狠瞪了他一眼,转开头去。 云天行心道:“原来笙妹是不想嫁他才离开九幽谷的,怪不得她一直不肯回去。这卓君来知书达理,一表人才,跟一般的纨绔子弟不同,看起来是个不错的人,不知笙妹为何对他如此厌恶?” 第二百九十九章 归真教 卓君来见阿笙转头望着楼外景色,笑道:“听当地人说,这大明湖里有四怪,钟姑娘,你知道是哪四怪吗?” 阿笙面向窗外,轻轻啜着茶水,根本不搭理他。 卓君来微微一笑,又将目光转向云天行,道:“云兄,你知道是哪四怪吗?” 云天行正在咕噜咕噜吹茶,没想到卓君来会突然跟自己说话,随口回道:“不知道。” 卓君来道:“这四怪便是:蛙不鸣,蛇不现,久旱不涸,久雨不涨。你说怪不怪?” 云天行笑道:“怪不得这一路走来,没有听到一声蛙鸣,原来这大明湖里的青蛙都是哑巴。” 卓君来哈哈大笑,道:“云兄此言不错,大明湖的青蛙确实都是哑巴。” 云天行道:“卓兄,你知道大明湖里的青蛙为什么不叫吗?” 卓君来隔窗往大明湖望了一眼,道:“我问过好多当地人,他们也说不清楚。我在湖边坐了整整一天,也没听到一声蛙鸣,至于原因,我也不知道。” 云天行点了点头,道:“天这么热,人都懒得说话,更何况是青蛙。” 卓君来一怔,随即大笑道:“云兄妙语连珠,难怪钟姑娘会对你另眼相看,在下佩服。” 云天行摆了摆手,道:“佩服不敢当,只是一时胡言乱语,如果冲撞了卓兄,还请见谅。” “哪里,哪里。”卓君来笑道,“不瞒云兄,我在泉城新结识了一位权贵,现在正寄居在他家中,云兄不如随我到他家中坐一坐,也好让我介绍给你们认识。” 阿笙听他一直在跟云天行搭话,气不打一处来,狠狠拍桌,道:“卓君来,我最后警告你一次,再不走开,我对你不客气!” 听到阿笙拍桌,远处一人也跟着拍桌,大喊道:“不好好吃茶,老拍桌子干甚,扰了大爷清修,看我不把你扔下楼去。” 阿笙闻言脸色一变。 卓君来起身走到那人桌旁,见这人面带刀疤,一副凶狠相,便道:“这位大哥,桌子是我拍的,如果扰到大哥清修,要扔就扔我好了。” 刀疤男见来人锦衣玉带,又带有三分书生气,心想一定是哪家公子哥,便道:“刚才是你拍桌的?我怎么看着是那姑娘拍的。” 卓君来笑道:“是我让她拍的。” 刀疤男微微一笑,露出一口大黄牙,道:“你小子胆挺肥啊,敢当着我的面拍桌子,知不知道大爷我是谁?” 卓君来笑道:“不知道。” 刀疤男站起身来,大步走到卓君来面前,撅嘴俯视着这个白面书生。 这男子身材高大,比卓君来高出一头不止,浑身肌肉高鼓,仿佛只需轻轻一握,便能将这弱不禁风的书生捏得爆体而亡。 “小子,记好了,我是……”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刀疤男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将茶桌砸得粉碎,那声势让整座茶楼都为之一颤。他同桌的同伴都吓了一跳,刚才不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倒了? 刀疤男自己也莫名其妙,他只觉得喉头似乎被什么打了一下,接着就觉得喘不上气来。 卓君来手摇执扇,望着在地上痛苦不已的刀疤男,微微一笑,道:“连我一招都接不住,你的名字,不说也罢。” 刀疤男整张脸憋得通红,抬起颤抖的手,指着卓君来,怒道:“杀了他!” 附近两张桌子上的人,都是刀疤男的人,一声令下,顿时有八人朝卓君来攻来,人人带着兵器。 云天行见他被人团团围在中央,正想过去帮忙,被阿笙一把拉住,道:“别去。” 云天行道:“他为你出头,又被这么多人围住,怎能袖手旁观?” 阿笙道:“这些人打不过他,你不必为他担心。” 云天行转眼看去,果然见两人已被卓君来打翻在地,不由心中好奇,道:“他到底是谁?” 阿笙哼了一声,道:“不是个好东西。” 云天行微微一笑,道:“笙妹,我看你对他很有成见啊,他帮你出头,为人又通情达理,不像是个坏人啊。” 阿笙嘟嘴道:“那你是想让我嫁给他吗?” 云天行苦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懂,我看你似乎很厌恶他,如果单是求亲这件事,似乎没这么惹人厌吧?” 阿笙朝卓君来瞥了一眼,对云天行低声道:“天行哥哥,你有没有听过归真教?” “归真教?”云天行皱起眉头,“没听过。” 阿笙道:“归真教是西域第一大教派,在西域诸国中大都设有分教,实力不容小觑,就是与中原这些大势力相比,也差不了太多,可即便如此,也没能得到中原人士的认可。” “为什么?”云天行道。 阿笙又狠狠朝卓君来瞥了一眼,面露厌恶之色,道:“因为这个归真教可不是表面上听起来这么简单。” 云天行屈指敲打着桌面:“归真,归真,返璞归真,不正是去粉饰,归质朴吗?这跟道家的理念是一样的呀。” 阿笙轻轻叹了口气,道:“要真是这样就好了,可事实正好相反。归真教主仇涯子无恶不作,凶狠诡诈,又爱记仇,这样的人创立的教派,能是什么好教?” 云天行苦笑道:“那成立归真教还有什么意义?总不会在民众间散播这些不好的教义吧?” 阿笙道:“散播什么教义啊。他成立归真教本就是想来羞辱龙虎山和万佛寺。” 云天行道:“这话怎么说?” 阿笙道:“归真教成立以前,仇涯子在龙虎山呆过一段时间,想学人家那九大秘箓,那可是龙虎山的镇山之宝,哪会随便传给他一个外人,他厚着脸皮赖在龙虎山不走,后来被老天师打下龙虎山,并禁止他再自行登山,这才与龙虎山结下了梁子。” 云天行笑道:“这也太厚颜无耻了吧!镇山之宝,人家不给那是理所当然啊,他怎么还记上仇了?” 阿笙笑道:“更无耻的还在后面呢。后来仇涯子又去了万佛寺,想进万佛洞参观一番,万佛寺的人自然也不肯啊,仇涯子被多次拒绝后,便深夜潜入万佛寺,结果又被人给打了出来。” 云天行笑道:“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第三百章 青衣道士 阿笙道:“被龙虎山和万佛寺相继拒绝后,仇涯子一怒之下,远走西域,创立了这归真教,广招门徒。西域地处偏远,礼仪教化自然不比中原,那里的民众一听说有中原大贤前来立教,纷纷踊跃加入。归真教立教目的虽然不纯,倒还有一个优点,就是门槛极低,只要是人,不论男女老幼,一律都要,不然也不会在短短十数年就快速崛起。” 云天行道:“这样的教派还有人加入啊?” 阿笙道:“听说这归真教在西域名声还不错,可一到了中原,就有点无法无天了,这多半跟仇涯子那几段心酸往事有关。” 云天行见卓君来还在与仅剩的两人打斗,便道:“卓兄难道也是归真教的人?” 阿笙道:“他何止是归真教的人,仇涯子就是他干爹啊。” 云天行刚喝下的茶水差点喷出来,道:“仇涯子是他干爹?” 阿笙点了点头,道:“就是啊,要不然我怎么会那么讨厌他。这仇涯子来中原后,无恶不作,他干儿子又能是什么好人?” 云天行叹了口气,道:“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但事在人为,如果身正心直,就算身在坏教,也不一定就会学坏吧,至少这卓君来,看起来还不错。” 阿笙道:“天行哥哥,你可不要被他的外表给蒙骗了,归真教的人我见多了,没一个好东西,就算他现在替我出头,那也是心怀不轨。我们还是离他远点为好,我怕他会对你不利。” 云天行喝了口茶,道:“我小心就是。” 卓君来已将这几人尽数打倒,有三个直接被他从楼梯丢了下去,剩下的几个都在地上挣扎,不是头破血流,就是鼻青眼肿,总之,都没少受罪。 卓君来打开折扇,笑道:“你们冒犯了钟姑娘,本该处死,念在钟姑娘宅心仁厚,不愿伤人性命,这样吧,你们过去给钟姑娘磕头赔罪,如果钟姑娘肯饶过你们,我就放你们离开,你们说好不好?” 那几人连连称好,急忙从地上爬起来,来到阿笙身前跪下磕头。几个大汉跪在地上,磕得地板咚咚响。伙计从楼下跑上来查看情况,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咽了口唾沫,又乖乖退下去了。 阿笙本不想多事,见这几人磕起来没完没了,有人头上带血,磕得地板上一个个血印,心下不忍,便道:“你们都走吧。” 这几人也不知是没听到,还是磕头磕糊涂了,竟然还在咚咚地磕。 卓君来笑道:“钟姑娘让你们走,你们就赶快走,不然可是会出人命的。” 这几人早将卓君来的声音印到了心里,卓君来一发话,他们哪敢不从?纷纷站起身来,给这位小爷请个安,相互扶持着下楼去了。 阿笙道:“卓君来,他们都走了,你还在这里干什么,等我杀你吗?” 卓君来道:“钟姑娘,你躲了我两次,如今又在这大明湖畔相遇,这不正是缘分吗,你为什么总要赶我走呢?” 阿笙道:“我不想跟邪教的人有任何牵连。” 卓君来道:“钟姑娘,我想你误会了,我们归真教是西域第一大教,仇教主广施教法,普渡万民,深得人心,怎么会是邪教呢?” 阿笙笑道:“我看你们别叫归真教了,干脆叫睁着眼睛说瞎话教吧。” 卓君来拢起折扇,道:“钟姑娘,你这话说得可有些太重了,若让教主他老人家听到,怕是不好交代啊。” 阿笙道:“有什么不好交代的,难道他还会来杀了我?” 卓君来道:“教主宅心仁厚,虚怀若谷,怎会胡乱杀人,钟姑娘,可别乱说了。” 阿笙冷冷一笑,道:“那日他在九幽谷外,杀了多少人,你不会不知道吧?那些人都是普通百姓,哪里会招惹到你们归真教?” 卓君来道:“钟姑娘有所不知,那日我与教主去九幽谷提亲,向他们问路,他们死活不说,还骂我们教主,这才……” 阿笙道:“就因为这么点小事,杀了十多条人命,还说你们不是邪教?江湖上时常都有人去九幽谷拜访,怎么他们就不杀人?那些百姓在九幽谷外生活了几百年,从未被人害过性命,你们归真教一次就害了十多条性命,你还想狡辩什么!” 卓君来道:“钟姑娘,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要不是他们对我们教主又骂又打,我们教主怎么会跟一帮乡下野人一般见识。” 阿笙哼了一声,道:“人都死了,你怎么说都成,不过,你劝你最好离我远点,你们杀的人里,有一个是我小时候的玩伴,我一看到你,就想替她报仇!” 卓君来叹了口气,他总算明白她什么这么讨厌自己了,心想:“如果只杀几个普通人,倒还好说,可偏偏杀了她小时候的玩伴,这可如何是好?再这样纠缠下去,恐怕会让她更加厌恶我,还是等见到干爹,再商议对策吧。” 卓君来既然打定主意要走,也不再逗留,对阿笙微微一笑,道:“那我走了,你保重。”又对云天行点了点头,云天行也以点头回应。 卓君来走到楼梯口,只见一个青衣道士正踏着楼梯,咚咚咚往上走。他知道干爹最讨厌和尚和道士,既然碰上了,当着阿笙的面,他不好下杀手,可捉弄一番是免不了的。 那青衣道士一边往上走,一边哼唧道:“喝个茶都得爬这么高,这没良心的店家,把楼梯盖得这么抖,是想把道爷我累死吗?” 刚迈上最后一级台阶,前方忽然闪出一个人来,他正想弯下腰休息会,谁知一低头,竟将那人给一头撞倒了。 他连忙跑过去,将卓君来扶起来,一手挠头,憨笑道:“哎呦,对不住,把您给撞倒了,您没事吧?” 卓君来冷脸道:“你看我像没事吗?本少爷身子骨本来就弱,被你这蛮道士一头撞在地上,都给摔出内伤来了。” 青衣道士憨笑道:“这可咋整。” 第三百零一章 邓愚 卓君来道:“你这蛮道士,把人撞倒了,还一直在笑!你很开心吗?!” 青衣道士忙收起笑容,道:“对不住啊,我这人就是爱笑,我看您也没事,要不我请您喝杯茶,消消气?” 云天行强忍笑意,低声道:“笙妹,你这位朋友很会讹人啊,比那王老汉本事还高。” 阿笙道:“别提他,提他我就来气。” 云天行笑了笑,心道:“卓君来故意寻事,这位道爷怕是要倒霉。” 卓君来不停挥着纸扇,一双眼睛狠狠瞪着青衣道士,道:“我还有急事,没工夫跟你喝茶,你给我五十两银子,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不然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他说最后这句话,几乎都要贴到青衣道士耳朵上了,生怕被阿笙听见。 那青衣道士听说要五十两银子,急得抓耳挠腮,苦笑道:“实在对不住,我浑身上下就只有三个铜板,就这还是刚在外面捡的呢,你要吗?要我就给你。” 卓君来见这青衣道士一脸寒酸相,能有三个铜板已经很让他意外了。虽说三个铜板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了,但他的目的本就不是钱,他只想戏耍这个道士一番,大有你有多少,我就要多少的意思。当即将折扇一打,伸到青衣道士面前,道:“三个就三个,今天倒霉,本少爷认了。” 那青衣道士一听对方妥协,如释重负,这三个铜板是他在石墩下面捡到的,本就不属于他,本想上楼来买壶茶喝,被人要去也不心疼,当即从衣兜里取出三枚铜板,放在折扇上。 “下次小心点,不是谁都有本少爷这么好的脾气。” 卓君来将三枚铜板收好,摇着折扇,大摇大摆下楼去了。 青衣道士目送卓君来离去,又舒了口气,走到一张空桌旁坐下,用衣袖在桌上抹了抹,刚要张嘴喊茶博士,立刻想起自己现在没钱喝茶了呀。 青衣道士瞅了一眼一尘不染的桌面,嘟囔道:“罢了,罢了,茶没喝上,倒先替人抹了桌子,今天果然不宜出门啊。”起身又往楼梯口走去。 “道长,慢走。”云天行觉得这个道士有点可怜,想请他喝杯茶。 青衣道士指着自己鼻尖,用略带怀疑的目光望着云天行,道:“叫我呀?” 云天行笑着点了点头,道:“道长,请来这边坐。” 青衣道士甩着长袖走过来,看了阿笙一眼,在云天行身边坐下来。 云天行立刻倒上一杯茶,送到他面前,道:“道长怎么称呼?” “我叫邓愚,愚钝的愚。”青衣道士捧起茶杯,仰脖子一口干了,茶叶都没给剩,看得云天行和阿笙目瞪口呆,这茶可还烫人呢,就这么一口干了?! 虽然茶是烫的,但邓愚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就跟刚喝下杯凉水一样,这让两人大为惊奇。 云天行又给邓愚添满茶,笑道:“邓道长,你会算命吗?” “算命?”邓愚一怔,又摇了摇头,“不会。” 云天行略感失望,自从遇见那老道后,他一见到道士,就想起算命这回事,虽说那老道很可能是个骗子,但那些惊人的巧合又作何解释? 邓愚似乎是真渴了,云天行给他倒一杯,他就喝一杯,连茶叶也一口吞,喝完就坐在那傻笑,目光不时扫上茶壶,明明还想喝,却不好意思自己拿茶壶倒茶,看起来十分拘谨。 云天行深解其意,不停给他倒茶,喝光一壶,再去要一壶,两壶茶下肚,这位道爷才变回常人该有的样子,仪态也端庄不少,看来是真渴坏了。 阿笙道:“道长,你在哪座山修道呀?” 邓愚道:“贫道在龙虎山修道。” 云天行和阿笙对望一眼,均想:“龙虎山的人也来参加群雄大会了?” 近年来江湖太平,龙虎山本就不怎么活跃,这两年更是销声匿迹,大事小事一概不露面,如果不是净空方丈先信后帖,百般说道,恐怕还不会露面。 云天行俯在桌旁,低声道:“道长,你认识铁柱吗?” “铁柱?”邓愚先是一怔,随后咧嘴一笑,“你说的不会是正一观的妙清仙子吧?” “正是。”云天行笑道,“铁……咳,妙清仙子她也来泉城了吗?” 邓愚点点头,道:“来了。” 阿笙笑道:“道长,你怎么没跟龙虎山其他师兄弟一起,自己跑这喝茶来了?” 邓愚抓了抓腮,憨笑道:“实不相瞒,我跟他们走散了,盘缠都在他们身上,我又口渴,这才……” 阿笙微笑着点了点头,心道:“原来是个路痴,泉城就算人再多,也没到可以挤散人的地步,一定是他自己迷了路。” 阿笙这话也不是乱猜的,邓愚一坐过来,目光就不断往楼下张望,分明就是在找人。 正在说话间,只听楼梯上传来咚咚声响,云天行转头望去,见卓君来又摇着折扇回来了,心下不明所以,向阿笙看了一眼。 阿笙也很奇怪,待卓君来走到近前,道:“你又回来干什么?” 卓君来向阿笙拱了拱手,笑道:“钟姑娘,我这次是为这位道长而来,你可不能再赶我走了。” 他这次的确是为邓愚而来。刚才走出茶楼后,卓君来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在下面等邓愚下楼,当着阿笙的面他不好对付邓愚,出了茶楼就不一样了。 卓君来并不缺钱,刚才收下邓愚那三枚铜钱,无非是想收走他的买茶钱,让他快点下楼,可谁知他在楼下左等右等,就是不见邓愚半个影子,无奈之下,只好又上来了。 一上楼,见邓愚就坐在自己刚才坐过的位置,阿笙跟他有说有笑,比起自己来,那态度不知好了多少倍,这妒火一上来,对邓愚的怨念就更深了。 “喂,蛮道士,你把我撞出内伤来了,快赔给我五十两银子,不然拉你去见官!” 阿笙见卓君来无理取闹,又知邓愚是龙虎山的人,她和妙清也算相识一场,有心袒护,便道:“你有完没完!你一个习武之人,又不是三岁小孩,被人撞倒也不至于摔出内伤来吧。” 第三百零二章 刍狗 卓君来急道:“钟姑娘,你有所不知,这蛮道士内力深厚,不然我哪会轻易被人撞倒?现在我心口疼痛不止,也不知被他给撞出什么病症来了。” 听到卓君来这一番说辞,云天行又想起了王老汉,强忍笑意,心想:“卓兄,刚才我还夸你,现在看来,你还不如王老汉啊。人家至少还会口吐白沫,就地翻滚,你好好站在这,捂着肚子说心口痛,这不是把大家当傻子吗?再说,这位道长怎么看也不像有深厚内力的人,你这说辞太浮夸了。” 邓愚站起身来,憨笑道:“对不住啊,我现在身无分文,别说五十两银子,就是五十个铜板,也拿不出来了。” 卓君来冷哼一声,道:“我不管,你撞伤了我,总不能就这样算了!” 邓愚凑到卓君来身旁,道:“你哪疼,我给你揉一揉,要是揉不好,咱再商议商议其他赔偿办法,这五十两银子,我是真没有啊。” 一听这蛮道士要给自己揉一揉,卓君来连忙退开一步,用折扇挡住嘴巴,一脸嫌弃地瞪着他。 卓君来回来无非就是想再跟阿笙说几句话,顺便再戏弄这个蛮道士一番,哪有什么病症?就算是有,也不用这个脏兮兮的蛮道士来揉。 阿笙道:“道长,你过来坐下吧,他的皮肉比茅坑里的臭石头还硬,哪有那么容易撞坏。” 邓愚连忙摆手,道:“不成啊,撞伤了人,就应该赔偿的。” 阿笙急道:“道长,他在讹你,他根本就没伤。” 卓君来连忙捂住心口,道:“钟姑娘,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没伤?这位道长内力深厚,要不是我还有点功夫,早被这蛮道士给撞到楼外去了。” 云天行强忍笑意,心想:“能把人撞到楼外去的是疯牛,邓愚道长比绵羊还温顺,你讹人的伎俩太拙劣了。” 鉴于卓君来和阿笙的关系,云天行不好插嘴,只是假装在喝茶望景,偶尔在心里嘟囔几句。 见卓君来蛮不讲理,邓愚又憨头憨脑,阿笙想帮也帮不上忙,气得说不出话来。 邓愚没什么心机,以为世人都跟他一样,在他脑海中根本没有“讹人”这个词,既然这位公子三番两次来找他,那一定是自己真把他给撞伤了。 卓君来打开折扇,伸到邓愚面前,道:“快拿银子来,我急着去看病,晚了一步,我要是死了,就是你害的。” 邓愚吓了一跳,忙从怀里摸出一物,放到折扇上,道:“这是我的护身符,你快拿去吧,可以保你性命无忧。” 卓君来本来转头望着窗外,忽觉扇面上一沉,知道有东西放上了,他收回折扇,定睛一瞧,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躺在扇纸上的不是银两,而是一只用稻草扎成的小狗,就是所谓的刍狗,不过这只刍狗比祭祀用的那些小得多,只有拳头大小,也精致得多。 刍狗就是刍狗,再精致也是用稻草扎成的,哪里抵得上五十两银子? 卓君来一把将邓愚推倒在地,挥扇一甩,正好将刍狗砸在邓愚脸上,骂道:“你这臭道士,把我撞出内伤,非但不赔偿,还拿只刍狗来戏弄我,你骂我是狗是不是?!” 邓愚连忙摆手,道:“不是的,我没有骂你,这只刍狗积攒了我十多年的祝福,是我的护身符,现在我把它转交给你,会保佑你平安的。” 卓君来“呸”了一声,道:“臭道士!穷到拿刍狗来当护身符了吗?信不信我一掌打死你!” 阿笙叫道:“卓君来,你别太过分!” 卓君来收敛凶相,道:“钟姑娘,你刚才也看到了,我好好跟他讲道理,他倒好,也不知从哪里捡来个刍狗,硬说是护身符,你见过这样的护身符吗?” 阿笙道:“那你也不能随便打人啊!” 楼外清风吹来,空气有些凉了。 云天行仍坐在哪里,眼睛注视着漂浮在水面上的茶叶,道:“卓兄,并不是人人都有你那样优越的条件,以刍狗当护身符的我没见过,但以木头刻成形状作护身符的我见过很多。护身符这种东西,不论材质,而在于心。这位道长将刍狗作为护身符,收众人之所弃,乃大道之本,我不认为他在骂人。” 卓君来一怔,道:“那依你之见,此事该当如何处置?” 云天行放下茶杯,笑了笑,道:“古人有句话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道长撞了你,你再撞回来不就好了?如果你觉得不够解恨,干脆将道长一头撞到楼外去好了,我想道长应该不会反对吧?” 邓愚将刍狗小心收好,憨笑道:“我同意。” 阿笙笑道:“卓君来,你还愣在那里干什么?道长就站在这,你来撞他呀。” 卓君来脸色微变,要他弯着腰用头去撞人,就算能把这臭道士撞到楼外,他自己以后也没脸见人了。这件事要是传出去,丢的可不止他自己的脸,就是他干爹仇涯子,乃至归真教的声誉也会受到影响,这件事无论如何都做不得。 卓君来瞥了云天行一眼,心道:“好你个云天行,这件事我卓君来记下了,以后我们还会再见,到时再慢慢跟你算账!不要以为钟姑娘站在你这边,我就不敢动你!” 阿笙笑道:“卓君来,你到底撞不撞啊?一头将道长撞到楼外去,你干爹一定会好好夸奖你的。” 卓君来微微一笑,拱手道:“钟姑娘,我们后会有期,你多多保重。”说罢,摇着折扇,下楼去了。 阿笙吐了吐舌头,道:“谁跟你后会有期,永远不见才好呢。” 邓愚见卓君来离开,长舒一口气,对云天行抱了抱拳,道:“多谢。” 云天行摆了摆手,道:“道长不必谢我,我只是就事论事,并没有刻意偏袒。”他嘴上虽然这样说,但心里其实还是向着邓愚的,毕竟他刚被人讹过,而且是团伙作案,远比邓愚的状况要让人绝望得多。 第三百零三章 同门 三人又坐下来喝茶聊天,邓愚虽然没有耽误说话,但却一直在向楼外张望,这让阿笙再无怀疑,他一定是个路痴。 一般门派势力外出都会留下特殊暗号,就算门人们走散了,也能通过这些暗号相互找到。龙虎山又不是小帮小派,说没有暗号那是不可能的,可邓愚为什么不去找暗号,反而跑到这高楼上来找人呢?唯一的原因就是他很容易迷路,如果他自己跑出去找,很可能人没找到,反而越走越远,还不如直接在迷失的地方等人来找他。 阿笙虽然只是猜测,但情况大致如此。 邓愚本就是个路痴,他跟师弟们路过这里时,想要去解手,谁知从茅房里出来,师弟们人都不见了,他又不敢乱跑,见这里有座茶楼,就赶紧跑上顶层来了。师弟们都知道他这个毛病,一迷路就往高处跑,如果发现他不见了,多半会来这里找他,所以,邓愚也不着急,仍安坐在这里喝茶。 云天行正在与邓愚说笑,忽见楼梯口那又多出一个人,不由吓了一跳,因为其他人上楼,都会踩得楼梯咚咚响,而这个人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就好像是从窗外飞进来的一样。 最让云天行震惊的不是这人的上楼方式,而是这个人本身! 楼梯口正对一个圆形大窗,简易交错的花格填充在大窗中间,窗下长条高几上,整齐摆放着一排正在盛开的鲜花,微风从楼外吹来,将花香吹散在茶楼中。 鹤道人刚踏上楼梯最后一级,便感觉到了迎面而来的微风和令人陶醉的花香。 他在楼梯口站了一会,微微眯起眼睛,也不知是在享受轻柔的风,还是在嗅这花香。 云天行突然看到鹤道人在这里出现,猛地一怔,手中茶杯没拿住,“当”的一声,跌回到桌上,好在离桌面较近,只溅出些许茶水,并未将茶杯摔破。 鹤道人也被这声异响给惊醒了,转身望来,正好迎上云天行投过来的目光,他那张苍老面颊上的肌肉忽然动了动。云天行离得远,没注意到这一细节,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大概已经猜到了。 阿笙也被落杯声惊到了,见云天行皱起眉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脸色立刻变了。 鹤道人背着双手,只迈了几步,便已来到桌前,不仅人到了,还带来了一阵风。他先看了云天行一眼,又将目光转向阿笙,道:“你们九幽谷的人也来参加群雄大会了?” 阿笙虽然忌惮他的实力,但一想起他骂过谷主,心里就来气,没好气道:“干你什么事?” 鹤道人微微眯眼,道:“你们谷主在哪里?” 阿笙哼了一声,也不回答,端起茶杯,自顾自喝起茶来了。 鹤道人微微一笑,道:“我再问你一次,你们谷主在哪里?” 阿笙道:“你想找她?她在九幽谷,你去找她好了,就怕你没这个胆量!” 鹤道人不怒发笑,道:“我看她是不敢来参加群雄大会吧。” 阿笙急道:“你胡说,她怕过谁!” 鹤道人笑道:“不怕为什么不来?” 云天行见鹤道人处处言语相逼,心中愤愤不平,道:“鹤前辈,你是江湖前辈,如果与九幽谷主有恩怨,尽管去找她好了,何必难为一个后辈。” 鹤道人冷眼看向云天行,道:“你又是个什么东西?”那日在落梅山庄,云天行当众对他出剑,让他好没面子,这笔账他可一直铭记在心呢。 云天行微微一笑,道:“鹤前辈,请你说话放尊重些。” 鹤道人仰头大笑,笑声在楼内回荡,良久才歇,道:“尊重?只有强者才配拥有尊重,你也配吗?” 云天行道:“道门有你,可耻!” “轰——” 鹤道人身上衣袍无风自动,死死瞪着云天行,道:“道门也是你这小崽子能提的?” 邓愚见双方剑拔弩张,忙倒了一杯,送到鹤道人面前,憨笑道:“息怒,息怒,前辈,有话好好说,动气伤身呐。” 鹤道人一上楼便将目光锁定在云天行和阿笙身上,虽说邓愚就坐在一旁,他也仅仅只是扫了一眼,甚至连他身上穿着道袍都没注意到,眼见他端上茶水来,这才看清他是个道士。 “你也是个道士,怎么分不清是非黑白,跟这两个人坐在一起,还能学到好了?” 邓愚点头哈腰,一副犯错认罚的姿态,虽说两人不在同山修道,但天下道门都是一家,就算被别山的长辈教训了,那也得安心受着,还不能心存怨念。 他见鹤道人不接茶水,又往前递了递,道:“前辈喝杯茶,消消气。” 鹤道人哼了一声,仍不接茶,道:“你跟他们认识多久了?” 邓愚道:“刚刚认识,他们请我喝茶,都是好人,前辈不要为难他们。” “好人?”鹤道人用讥讽的目光盯了邓愚一眼,“请你喝茶的就是好人了?我看你也不小了,怎么跟个孩童一样,能教出你这样的徒弟,我看你师父也不怎么尽心吧?” 邓愚不敢说师父的不是,只得道:“晚辈知错了,回山后必定潜心修道,不让师父他老人家蒙羞。还请前辈不要为难他们。” 鹤道人听邓愚前边说得诚恳,刚想称赞一番,又听到后边这句替两人求情的话,怒从中心中来,喝道:“闪开!” 邓愚捧着茶水,挡在面前,仍不让开,道:“前辈息怒。” 鹤道人冷哼一声,伸出两指,在邓愚手中茶杯上猛地一戳,茶杯上登时多出两个指孔,茶水顺着两个指孔,不断往外漏出。茶杯还在邓愚手里,露出的茶水,有一半淋在他身上,但他纹丝未动,仍托着茶杯。 当茶水漏尽,茶杯上从指孔处,蔓延开数道细纹,只听“咔”的一声低响,茶杯碎裂,摔在地上,更碎了! 阿笙见鹤道人如此羞辱邓愚,拍桌叫道:“鹤道人,你别欺人太甚!” 鹤道人冷笑道:“我在教训同门晚辈,跟你有什么关系?” 第三百零四章 激将法 云天行站起身来,道:“邓道长,你走吧,这是我们的事,不需要外人来插手。” 邓愚也不答话,蹲下身子,捡地上碎掉的瓷片,喃喃道:“哎呀,是我没拿稳,都摔碎了,还好没人来,扎到人就不好了。” 云天行和阿笙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好。 鹤道人俯视着蹲在地上拾碎瓷片的邓愚,脸上挂着一种轻蔑的神气。 邓愚将碎片拾起,放在一个空花盆中,等待小伙计上来收拾。他本人则仍站在鹤道人身前,低着头,不敢正视这位同门前辈。 鹤道人的耐心都快被磨光了,冷冷道:“你给我让开!” 邓愚道:“前辈息怒,动气伤身。” 鹤道人气极反笑,点了点头,道:“好,好,好。你想帮他们,我给你这个机会,如果你能接住我这一掌不倒下的话,我就饶了他们,此法可行?” 邓愚道:“可行。请前辈发掌。” “呛”的一声,云天行拔出剑来,走上前去,道:“鹤道人,你想打,我陪你打,何必牵连旁人,我跟这位道长并无交情,只不过请他喝了一杯茶水而已。” 鹤道人见他如此着急,心想:“我是长辈,对他们两个晚辈出手,不免教人耻笑。这个道士就不同了,就算我将他打成重伤,那也是我道门之事,旁人也不会说闲话。”当即道:“我在教训同门晚辈,有你什么事?” 鹤道人和邓愚的确是同门,就算当众责打,那也只能表示长辈对晚辈的厚爱,绝对不会理亏。 听到鹤道人这般说,云天行咬牙切齿,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阿笙突然笑了笑,道:“天行哥哥,你有没有吃过鹤肉?” 云天行一怔,立刻明白了阿笙的用意,笑道:“没有。” 阿笙道:“我决定了,从就今天起,我每天都要吃一顿鹤肉,我要新鲜的,不要过夜的,你能不能办到?” 云天行笑道:“不就杀几只鹤吗,这有什么难的?鹤肉你吃,鹤毛留给我,听说鹤毛扇挺值钱,每天做几把,拿到集市上去卖了,倒是一笔不错的收入。” 鹤道人爱鹤如子,听这两人要杀鹤吃肉,拔毛做扇,心里早已怒火冲天。他虽怒,但理智尚在,这两人说出这种话,无非就是想激他对他们动手,间接饶过邓愚。既然识破了他们的激将法,鹤道人怎会遂他们的愿? 这不但不能拯救邓愚,反而让鹤道人对邓愚动手的执念更深了。 鹤道人心道:“你们越想救他,我偏要将他打个半死,让你们心里歉疚,后悔!” 阿笙拍了拍桌子,道:“天行哥哥,秋刀鱼的做法有很多,不知道鹤肉的做法有多少种啊?” 云天行笑道:“烹、煎、炒、炸、炖、蒸、煮、烤、闷、腌,红烧……哎呀,还有好多呢。笙妹,你不用为难,我每样都给你做一份好了,不就多杀几只鹤吗,对我这个立志要当屠夫的人来说,最简单不过了。” 阿笙拍掌笑道:“要不我们开一家鹤肉饭庄吧,只卖鹤肉,顺便卖点鹤毛扇,补贴家用,你说好不好?” 云天行摇了摇手,道:“一家哪够,为了能让全天下人都吃上上好的鹤肉,我决定要开一万家,做一个百年老字号。店门外的对联我都想好了,‘鹤肉飘香千万里,一阵风来满玉霄’。” 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鹤道人鼻子都给气歪了。最让他恼火的是,这小子竟然把对联都给想出来了,这不禁让他怀疑,这俩人是不是老早就在打鹤的主意了? 鹤道人生怕再听下去,会忍不住对他们出手,忙收敛心神,将内力朝右掌汇聚,倏地一掌朝邓愚心口击去。 此掌一出,云天行立即住口,本想上前阻拦,却见鹤道人已将掌力收住。 鹤道人眯眼盯着邓愚,冷冷道:“你为什么不还手?” 邓愚道:“晚辈不敢还手。” 鹤道人心中不悦。 像他们这种宗门教派中的人,长辈教训晚辈,大都是通过切磋的方式,只不过相较平时,下手重点而已。就算是打狗,狗还反咬两口呢,就算咬不到人,声势到了,也像那么回事。 邓愚这样一动不动,也不运力抵御,这算怎么回事?鹤道人轻轻一掌就能将他推出楼外,他虽然老了,但这老脸还不能丢啊!何况他们也只是名义上的同门,连面都没有见过,更别提师徒名分了。 鹤道人清了清嗓子,道:“我让你还手。” 邓愚道:“晚辈不敢还手。” 鹤道人冷笑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阿笙伏在窗边,朝楼外大喊道:“都来看呐,鹤道人欺负人孩童啊!” 鹤道人一怔,怒道:“你胡说什么!我哪里欺负孩童了?” 阿笙笑道:“是啊,他不是孩童,可他不还手,连孩童都不如,说你欺负孩童,还是给你往脸上贴金呢。” 鹤道人道:“这是他自己的决定,又不是我逼他的。” 阿笙道:“你是长辈,他是晚辈,你拿身份来压人,还说你没有逼他?” 楼梯上传来一阵咚咚响,楼下跑上来不少看热闹的人,不过都没有现出全身,只露出半截身子,或者一个头颅,躲在楼梯栏杆后面窥探。 阿笙笑道:“不还手就不还手吧,鹤道人,你快些动手吧。那些看客连楼梯都不敢上,一定是惧怕你的威名,更不用担心他们会将此事泄露出去了。” 云天行将半掩的木窗完全推开,笑道:“鹤前辈,用点力,朝这打,窗户我都给你敞开了,你要是不将邓道长一掌打飞,可愧对了道门对你的栽培!” 鹤道人气得浑身发抖,心想这小子也太贱了,竟然把窗户完全敞开,自己若失手将这人打到楼外摔死,这一世英明可就毁了。不仅如此,这种残杀同门的行为势必会招来同门的仇恨,被逐出道门都不是没有可能。 鹤道人思索再三,心想一定要让这人全力出手,这样就算失手将他打到楼下,也不算理亏。 “我以门中长辈的身份命令你,全力接我这一掌。” 第三百零五章 二愣子 邓愚对长辈向来尊敬,听到鹤道人这般说,只好道:“那晚辈得罪了。” 鹤道人点了点头,发掌前,仍狠狠盯了云天行和阿笙一眼,他也算是江湖老人,今天竟被两个小辈牵着鼻子走,这口恶气说什么也得出! “看掌!” 鹤道人周身衣袍鼓动,突然大喝一声,猛地一掌,朝邓愚胸口击去。这一掌看似平白无奇,但在掌底究竟蕴藏了多大的劲力,恐怕只有他知道! 云天行和阿笙不由屏住呼吸,就连楼梯口偷窥的人群都瞪大了双眼,他们可都是听到鹤道人的大名才来观战的。据说这位鹤道人一掌能击碎大石呢,这要打在人身上,骨折尽断,吐血而亡,那是铁板钉钉的事。 鹤道人的肉掌夹风击来,邓愚霍然变幻了站姿,下身如马步般站定,双指一曲,猛地朝那只肉掌迎了上去。 “寅虎!” 云天行认出了这一招。那日在洛阳驿云别馆时,妙清曾经和孟平对过一招,用的正是此招,当时孟平被一招击飞,还是他将孟平给接下来的,怎么可能会忘记? “嘭——” 双招一交,一股劲风自交接处荡漾开来,邻桌摆放的花枝直接被劲风压弯了腰,半数的花瓣从枝头上分离下来,在风旋中胡乱飞舞。 鹤道人脸色大变,收掌倒跃出半丈,双手背在身后,鼓起的衣衫这才平静下来。他用一种诧异的目光紧盯着邓愚,道:“你到底是谁?” 一招接过,邓愚双足如定在地板上一般,纹丝未动。见鹤道人收掌退后,这才收起架势,站直身子,恭敬道:“晚辈邓愚,冒犯了前辈,还请恕罪。” “邓愚?”鹤道人握了握有些发麻的手掌,“你就是龙虎山张老头的大弟子,邓愚?” 邓愚道:“正是晚辈。” 云天行和阿笙对望一眼,这个其貌不扬的青衣道士竟然是张天师的大弟子,这太难以置信了! 楼梯口那边突然有人叫了出来:“啊!他就是那个邓愚,我以前见过他一面。听说此人深得张天师真传,武艺非凡,只是为人不喜张扬,又不修边幅,我这才没认出来啊!” 这番话鹤道人自然也听到了,虽说他并没有用上全力,但能纹风不动地接下他这一掌,又岂会是等闲之辈?就是很多跟他同辈的老人,都未必能如此轻松。 鹤道人又仔细打量了邓愚几眼,点了点头,道:“嗯,不错,孺子可教,那张老头可真收了个好徒弟啊。” “多谢前辈夸赞。”邓愚恭敬行了一礼,“不知前辈能否饶过这两位朋友?” 鹤道人笑道:“你能安然接下我这一掌,我又怎好再为难他们?” 邓愚笑道:“多谢前辈。” 鹤道人点了点头,有这样的后辈,他很是满意,道:“张老头怎么不来?难道连万佛寺的面子都不给了吗?” 邓愚挠了挠头,憨笑道:“家师云游未归,还不知道这件事,晚辈擅做主张代替家师前来参加大会,恐怕会教万佛寺诸位前辈怪罪,到时还望前辈帮忙说合说合。” “好说,好说。”鹤道人捋着胡须,神情中甚是得意。又用略带戏谑的目光盯了邓愚一眼,道:“我看张老头不是不知道,是故意不来吧?” 邓愚眨了眨眼,道:“家师云游在外,真的不知道。” 鹤道人捋须大笑,道:“那老东西的脾性我还不知道?上次遇到他,你道他在干嘛,跟一群毛孩子斗蛐蛐,还耍赖!一把年纪了,没点正经,真是越老越不成话了!” 邓愚挠头苦笑,心道:“原来师父跟外人也耍赖啊,哈哈!” “邓贤侄,八月十五,万佛寺再见了。”鹤道人大袖一挥,飘然下楼去了。 “是。”邓愚目送鹤道人离开。 送走这位同门长辈,邓愚长出一口气,走到桌边,连喝了两杯茶,这才缓过神来,喃喃道:“今天果然不宜出门啊。” 云天行笑道:“邓道长,你是张天师的大弟子,真不会算卦吗?” 邓愚笑道:“真不会,我没有骗你。” 云天行忙递上一杯茶,笑道:“邓道长,你别谦虚啦,那天我遇上一个老道士,他算得可准了。要不,你再帮我卜一卦?” 邓愚挠头笑道:“我没有谦虚,我是真不会啊。” 楼梯上又传来咚咚声。 云天行转头望去,见来人正是妙清,忙挥了挥手,道:“铁柱,这里。” 一听到“铁柱”二字,邓愚刚喝下去的茶水直接喷了出来,桌面上顿时罩上一层水雾。邓愚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小师姑来了。他没想到的是,这少年竟敢当着小师姑的面叫铁柱,这可种念头他想都不敢想。 妙清听到喊声,转眼便看到了云天行和阿笙,走上前来,道:“你们也在这,是来参加大会的吗?” 云天行没有回答,只道:“铁柱,你伤好了没?”上次分开时,妙清和温如玉伤势都不轻,他一直放心不下。 妙清道:“不碍事了,亏你小子还有点良心。”目光一转,见邓愚正蹑手蹑脚地往楼梯口走,喝道:“二愣子,你给我站住!” “二愣子?”云天行和阿笙差点没笑出声来。 邓愚刚到楼梯口,妙清的喊音突然在耳边炸响,他打了个激灵,又垂头丧气地走了回去,恭敬道:“见过小师姑。” 妙清点了点头,道:“我又看到几个不顺眼的人,待会你去给我揍他们一顿。” 邓愚道:“小师姑,师父说,待人要和气,你老让我去打人,这……这……” 妙清瞪眼道:“这什么这,你打不打?” “打,打。”邓愚连声答应,心里那叫一个苦啊。 他年纪比妙清都大不少,却天天被她使唤着去打人。他性子平淡随和,最不喜与人争斗,可小师姑吩咐下来,谁敢不从?就是张天师本人,也在她“英明”的领导下,揍了不少她看不顺眼的人,不然张天师何以长年云游不归?每次回山第一句话就是:“你小师姑在不在山上?” 第三百零六章 小贼 云天行见邓愚对妙清唯命是从,笑道:“铁柱,邓道长好歹是张天师的大弟子,又是此次大会的门面,你这样叫他去打人,是不是太那什么了?” 妙清道:“只是教训一下,又不是杀人。再说,但凡是我想揍的人,那都是该揍之人,这就叫‘不言之教’。” 云天行捧腹大笑,道:“我第一次听说,‘不言之教’是这么个意思,不愧是铁柱仙子……”见妙清的拂尘忽然动了一下,云天行连忙收住笑声。 阿笙笑道:“仙姑,你别吓他了,你跟温大哥受伤,他一直记在心里呢。” 妙清笑了笑,对云天行道:“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云天行装傻充愣,道:“谁啊?” 妙清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温如玉。” 云天行道:“我哪里知道啊,我又不是云隐门的人。” 妙清道:“你没跟他们在一起吗?” 云天行摊了摊手,道:“早分开了。你不是跟温大哥在一起吗?怎么反倒来问我了?” 妙清道:“是不是你也想挨揍?” 云天行见邓愚在摩拳擦掌,心中一沉,忙转移话题,道:“铁柱,你会不会算卦?” “不会。”妙清摆了摆手,往楼梯口走去,“我走了,再待下去,那几个恶徒该逃了。” 邓愚乖乖跟在妙清身后,消失在楼梯口。 阿笙道:“想不到龙虎山的人都来了,看来此次大会,比想象中要热闹啊。” “是啊。”云天行倚在窗边,遥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心中有种难以名状的滋味。 时近八月,天气已没那么炎热,外出游逛的人逐渐多起来。 云天行和阿笙刚出来的时候,明湖楼上的人还不甚多,到了这时,有人走得累了,便都到这茶楼上来了,一来喝杯茶,歇歇脚,二来还可以借高远望整个大明湖,可谓是一举两得。虽然茶钱贵了点,但似乎并不能阻挡看客们的热情。 四楼的客人逐渐多起来,这让原本清静的空中楼阁变得喧闹起来,茶香更浓了,可花香却不见了。 云天行站起身来,道:“我们走吧。” 阿笙点了点头,付好茶钱,跟着下楼去了。 两人边走边聊,可能是为了躲避人潮,不知不觉走到了一条无人街上。 街很宽,也很干净。 说是条街,其实是条巷子,两边没有商铺,也没有摊贩,只有几户人家紧闭着院门。 两人步入巷中,慢慢走着。阿笙见他微微皱着眉头,拉了拉他的衣袖,道:“天行哥哥,你是不是在想那个蒙田?” 云天行转头望着阿笙,笑道:“我在想向你提亲的那位。” 阿笙脸色微变,道:“你想他做什么?我就是死都不会嫁他的!” 云天行道:“我只是想不通,他跟你看起来也不怎么熟悉,那仇教主为何两次去九幽谷提亲,难道这里面还有别的什么?” 阿笙道:“这仇老怪野心不小,一定是想借我们九幽谷的势力,让他归真教在中原立足。虽说归真教在西域三十六国内是第一大教,但相比万佛寺、云隐门这些大势力,可还差了些。” 云天行道:“这种事你们谷主应该不会看不出来吧?难道她也同意了?” “我们谷主倒是不同意。”阿笙叹了口气,“她虽是谷主,可谷内有些事,也不是她一人能决定的,不然我又何必偷偷跑出来呢。” 云天行见阿笙神色黯淡,心想:“笙妹与我同生共死,无论如何,我都要帮她。”当即抓住阿笙的手,道:“笙妹,你放心,如果你不想嫁,谁逼你都不成,我会守在你身旁,不让别人伤害你。” 阿笙手掌被他紧紧握着,又听了这些暖心话,心中欢喜,俏脸上也不由浮上一抹红晕。她不敢去看他,眼睛注视着脚下青石板,娇声道:“如果他们非要我嫁给那个小妖怪,你怎么办啊?” 云天行道:“我带你远走高飞,让他们永远找不到。” 阿笙仰面望着他,笑道:“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可别赖账。” 云天行笑道:“我怎么会赖账?要嫁让他们自己嫁好了,哪有逼亲的,真过分!” 阿笙心里更甜了,嘴上却说道:“你就说得好听,谁知道你能不能做到啊。你太招女孩子喜欢,指不定哪天遇上个漂亮女孩子,就不要阿笙了呢。” 云天行伸手在阿笙头发上揉了揉,道:“胡说,阿笙待我这么好,谁都比不上。” 阿笙一边整理被打乱的发型,一边戏说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不漂亮吗?” 云天行苦笑道:“我哪有这样说啊?” 阿笙娇哼一声,嘟嘴道:“你就是这个意思!” 云天行刚想解释,忽见前方墙头上跃下一人。这人肩上背了一个红绸包袱,凹凸不平,看起来里面装的都是些硬物。这人刚一落下墙头,院墙内就有人在喊捉贼。 “好啊,这贼也太猖狂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偷盗,今天被我撞上了,岂能饶你!” 云天行一个箭步冲将上去。那小贼刚落地,就想站直身子飞奔,可令他惊讶的是,这一站竟没站起来,转头一瞧,肩上多了一只手。 “谁?” 那小贼吃了一惊,继续转头,还没看清是谁,眼睛上就挨了一拳,“哎呦”怪叫一声,跌坐在地上,肩上红绸包袱脱手,丁铃当啷,里面的东西都洒了出来。 云天行定睛一看,有银器,有首饰,有玉镯子,还有青花瓷瓶等等值钱物件。这小贼倒也讲究,这青花瓷瓶还用软衣包起来了,不然这般掉在地上,准要摔碎。 那家男主人一手举着菜刀,一手牵着大黄狗追出来了。这狗一叫,巷子里其他家的狗也跟着叫,顿时狗吠满巷。 狗吠似是警钟,这警钟一敲,其他大门也陆续开了,看热闹的人身体都躲在门后,只将一个个脑袋从门缝里探出来,远远望去,好似十来个头颅挂在门上,头发垂落下来,好不惊悚。 第三百零七章 百犬之王 “好啊,你个小贼,偷东西偷到自家来了。”手举菜刀的大叔神情异常激动,松开狗链,抬手一指,大叫道,“小贼贼,我的百犬之王,咬死他!” 大黄狗的名字叫小贼贼? 不仅云天行和阿笙惊住了,就连那偷东西的小贼都惊住了,心道:“这可不就是偷了自家人嘛。” 小贼贼听到主人发号施令,先呲牙示威,然后狂吠三声再壮声势,最后开始挪动脚步,准备发起进攻。 尖锐的利齿在阳光下闪着寒光,颤动的嘴角响应着他的怒火,就连额头上那个用毛笔写成的“王”字,都无时无刻不彰显着它作为“百犬之王”的威仪。 众人不由屏住呼吸,已有几位邻居受不住惊吓,缩回脑袋,关上大门。 “汪——” 一声愤怒的吼叫在巷中响起,群狗纷纷发声响应。 在十数双人类眼睛的注视下,百犬之王躬起它强韧的腰肢,后腿蹬地,猛地飞扑过去,矫健的身姿在空中划出一道厉弧,直接从小贼头顶跨过,潇洒落地,然后四足狂奔,消失在小巷尽头。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十数双眼睛凝神望向小巷尽头。 他们在期待,期待百犬之王再杀一个回马枪,然后用它锐利的牙齿,咬破小贼的喉咙。毕竟,这是一条巷子,无法助跑,根本发挥不出百犬之王应有的威力。 微风吹过小巷,送来了铁链拖地的声音,渐行渐远,直至消失! 十数个头颅缓缓转动,重新将目光锁定在举着菜刀的大叔身上。 大叔尴尬地笑了笑,道:“它还会回来的。” 一盏茶时间过去了…… 一炷香时间过去了…… 半个时辰过去了…… 百犬之王矫健的身影一去不返,十数双眼睛仍紧紧盯在大叔身上。 大叔面带微笑,仍高举菜刀,嘴里不停默念道:“它还会回来的……”心里不停默念道:“今晚杀狗……” 街坊邻居们耐不住性子,开始议论了。 “果然还是这样。” “唉,这狗崽子演技越来越高了,我差点就信了!” “输了吧,一两银子拿来!” “天天被猫追着咬,我说今天怎么变得这么勇猛了,啧啧。” “简直是狗界耻辱!”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狗!” …… 街坊邻居们有人欢喜有人忧,各自关上门回家去了。 云天行叹了口气,道:“大叔,我看它不会回来了,您还是收拾收拾东西,回家去吧。” “哎。”大叔应了一声,将散落的东西,拾进包袱里,拎起来,迈着大步走了。大叔家的门刚一关上,院子里的鸡鸭就遭殃了。一只公鸡身上挨了一刀,飞跃墙头,追“百犬之王”去了。 阿笙捧腹大笑。 那小贼也跟着笑了。 云天行正捏着小贼的肩膀,稍稍一用力,小贼的笑声立刻转为哀嚎,道:“你快放了我,不然归真教主不会放过你的!” 一听归真教主,云天行和阿笙都上了心。云天行假装不知,道:“你一个小贼,跟归真教主有什么关系,是不是想借归真教主的大名来吓唬我?” 那小贼听他对归真教主颇为尊敬,心中一松,笑道:“兄弟,你快放了我,我给教主他老人家捎个话,让你也有机会加入归真教。” 云天行略作惊讶状,道:“你跟归真教主认识啊?” “不认识。”那小贼咧嘴笑了笑,“不过,教主他正在广纳贤士,以兄弟你的身手,一定会成为教主他老人家得意门徒的,到时候,嘿嘿,可别忘了拉兄弟一把。” 云天行笑了笑,手上劲力散去,将小贼扶起来,道:“我正想加入归真教,可不知在哪里拜见教主大人,不知兄弟能否带我去一趟?若是有朝一日,能得教主重用,兄弟你今日的引荐之恩,我一定重重报答。” 小贼一听,心里乐开了花,似乎已经忘记自己刚刚还被这人打出一个黑眼圈,心道:“以他的本事,一定可以深得教主重用,到时候我……嘿嘿……想不到刚加入归真教第一天,就遇上这等机缘,看来大家说得没错,归真教真是个携教啊!上天庇佑,多谢提携!” 小贼在前面领路,云天行和阿笙紧紧跟在后面。 云天行从小贼口里得知,归真教教徒除了要遵从教主指令外,基本没有其他约束,就连入教人员都没有要求,只要你想入,不管你是农民渔夫,还是盗贼土匪,都可以顺利加入归真教。 归真教在中原名声不大好,就算有人加入,多半也是些盗贼土匪之流,毕竟背靠大树好乘凉。一般平头百姓,日子过得舒舒服服,哪还去加什么教派。 云天行还想再探听一些消息,这小贼支支吾吾,说来说去,也没再说出任何有用的消息。云天行问了半天,才知道他是第一天入教,而且入得糊里糊涂,就连归真教主是谁都不知道,云天行真是哭笑不得。 小贼带两人来到一条大街上,站在远处,向前面那座雄伟的府邸指了指,说这里就是归真教的暂居地。 云天行向那府邸望去,见整座府邸气势恢宏,门外零散分站着十来个人,腰间都悬着兵器,想来是看门的护卫。 “这归真教好大的派头,看门都要用十来个人吗?”云天行将那黑眼圈小贼打发走,和阿笙绕到府邸东墙外,翻墙进入院内。 院内铺陈极为豪奢,两人刚从墙头落下,就踩坏了不少异域名花,而这里只是府邸内一处极为僻静的角落。 阿笙嘀咕道:“也不知是谁家的院子,竟然让仇老怪住进来,多半也不是什么好人。” 云天行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前面有一个婢女正端着托盘走过,两人躲在一块大石后面,待那婢女走过,才小心翼翼地走出来。 前面有两条路可走,刚才那婢女往左边一条青石路去了,右边是条石子小路,也不知通向哪里。 “笙妹,走哪边?” 阿笙向左边那条青石路指去,道:“跟上她。” 第三百零八章 竹林 云天行点了点头,当先向那婢女跟了过去。以他现在的功夫,跟踪一个婢女绰绰有余,根本不用担心会被发现。 青石路旁栽种着各种花木,一路清香醉人,那婢女端着托盘左拐右拐,云天行跟在后面,一直紧紧皱着眉头,这片花园倒像是个迷宫,绕来绕去,他都忘记来时的路了。 云天行正在心里嘀咕,那婢女忽然加快了脚步,消失在一座丈高假山后面,云天行下意识加快脚步。刚拐过假山,那婢女忽然从假山后跳了出来,手里舞着一对短剑,朝云天行疾刺过来。 云天行虽然在跟踪一个婢女,但警惕性从未降低,他倒没担心这个婢女,就怕府邸有其他高手存在。眼见这婢女突然发起偷袭,他虽然有些惊讶,但并没有慌张,立刻展开逍遥游步法,闪到婢女身旁,抓向她肩头。 “咦——” 那侍女惊疑一声,身子一扭,一剑斜撩上去,砍向抓来的那只手,同时一剑刺向敌人小腹,云天行连忙缩手,心道:“一个婢女竟然能看破我的招式,不简单呢。” 云天行并没有拔剑,倒不是他太过自信,而是不想惊动其他人,毕竟这是在归真教的地盘,兵刃碰撞,必有声响,万一将仇老怪给引出来,他和阿笙恐怕连退走的机会都没有。 那婢女仗着双剑在手,步步强攻,云天行一边闪躲,一边寻机会夺她双剑,好在她不喊不叫,不然云天行哪还跟她纠缠不清,早逃了。 嗤的一声,云天行胸前挨了一剑,好在只是划破了衣裳,以此为代价,他成功夺下一柄短剑。 那婢女惊讶于他迅捷的手法,刚想逃走,突然凌空飞来一枚针形暗器,钉在她背上,她只觉头脑一阵眩晕,登时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云天行试了试她的鼻息,还有呼吸,知道她只是昏过去了,便向阿笙道:“一个婢女竟有这样的功夫,我们还是赶紧撤出去吧。” 阿笙蹲下身来,将另一柄短剑收起,道:“她哪是婢女啊,是仇老怪的弟子,故意扮成这样的。这是仇老怪惯用的手段,你这不就上当了吗。” “难怪她有如此身手。”云天行恍然大悟,“让女弟子假扮侍女来巡逻守卫,真是好手段。” 云天行见那托盘正放在一边石台上,走过去掀开盖在上面的红绸,见是空的,心想:“果然是这样,这托盘里装的本就只有两柄短剑。” 阿笙取出一个瓷瓶,放到婢女鼻下,过了一会,那婢女悠悠转醒,一睁开眼,便看到云天行的脸,她刚想大叫,只觉脖子上一凉,短剑的剑尖已刺破她娇嫩的肌肤,她毫不怀疑,如果喊出声来,她一定会没命的。 她低声道:“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擅闯王府!” “王府?”云天行并没注意府邸前的牌匾,而且门外有多人守卫,他根本不敢靠近,“这是什么王府?” 那婢女微微皱眉,心想:“你们进都进来了,还不知道这是什么王府?”嘴上说道:“这里是齐王府。” 云天行和阿笙对望一眼,均想:“这仇老怪还跟齐王扯上关系了?” 这座府邸占地极广,不论装饰还是建筑都极尽豪奢,他们早就觉得不凡,想不到这里竟是齐王的府邸。 阿笙将短剑移到婢女面前晃了晃,道:“仇老怪来齐王这里做什么?不说就挖掉你左眼,说错了再挖你右眼。” 那女婢女一听说要挖眼睛,吓得差点晕过去,道:“我不知道啊。” 阿笙握着短剑,在她眼前来回比划着,道:“不知道?唉,既然你不说,留着舌头也没用了,我先割你舌头吧。” 云天行道:“你快说,说出来就不用割舌头,挖眼睛了。” 那婢女道:“我真的不知道啊。教主只吩咐我们四下守着,其他的事从来不告诉我们。” 阿笙心想:“看样子她没有说谎。这仇老怪阴险狡诈,就算有要事,也不会轻易告诉别人,何况她只是个守卫。”便道:“你们归真教想来中原设立分教是不是?” 那女婢点了点头。 阿笙道:“现在招了多少人了?” 那婢女道:“消息散出去了,还没多少人入教。” 阿笙道:“还没多少是多少?” 那婢女道:“我不知道。” 阿笙轻哼一声,将剑尖对准她心口,道:“你说不说!” 那婢女额上冒出冷汗,道:“我说,你别杀我……才一百多人。” 云天行心想:“这已经比一般小帮派的人数都多了,若长久这样下去,归真教在人数上势必会超过江湖上其他势力。” 阿笙道:“仇老怪现在人在哪?” 那婢女不敢再隐瞒,道:“在……在神仙居里,齐王正在设宴招待教主。” 云天行道:“神仙居在什么地方?” 那婢女道:“就在王府内,一直往里走,会看到一片竹林,神仙居就在竹林里面。” 阿笙晃了晃短剑,道:“你还知道什么,一起说出来吧,我可没耐心陪你玩问答游戏,如果你隐瞒不说,我先割你舌头,再挖你眼睛!” 那婢女颤声道:“我只知道这些。你们不要杀我,我说的都是实话。” 阿笙见她眼角带着泪水,想来不会骗人,便取出一粒药丸,让她服下。那匕首就指在她颈中,她哪敢反抗,张嘴将药丸吞下,没过多久,就又昏过去了。 阿笙站起身来,道:“这仇老怪向来厌恶权贵,现在竟然住进了齐王府,多半在跟齐王密谋什么坏事,我们去瞧瞧。” 云天行向躺在地上的婢女一指,道:“她怎么办?” 阿笙道:“拖到花丛里去,我给她喂了迷药,不睡上三天三夜醒不过来的。” 云天行道:“就怕她将我们的事透露给仇老怪,到时仇老怪再去九幽谷找麻烦怎么办?” 阿笙笑道:“这点最不需要担心,她失职在先,以仇老怪的性子,第一个取她性命,我看她也不傻,不会做傻事的。” 第三百零九章 装扮 云天行这才放心。将那婢女拖到花丛中,折了些花枝盖在她身上,直到阿笙站在外面说可以了,这才罢休。 两人将打斗痕迹抹去,又沿着小路悄悄向府邸深处走去。这一路走来,沿途遇上好几个端着托盘的婢女,都是守卫装扮的,云天行和阿笙一路躲着走,丝毫没有惊动他们。 果然如那婢女所说,两人在王府深处找到了一片竹林。林中绿草铺地,有数条鹅卵石小路在林中交错穿过。微风穿过竹林,拂动林梢,发出沙沙轻响。 前一刻高台楼阁,仿佛还在闹市中央,下一刻绿竹葱葱,似乎已就到了森林深处,这让云天行和阿笙惊讶不已。 云天行抚摸着光滑的细竹,道:“这位齐王可真会享受,在王府内种上这么大一片竹林,这得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啊。” “谁让人家是齐王呢。”阿笙嘟囔了一句,快步走上鹅卵石小路,云天行叹了口气,紧跟在她后面。 两人在林中走了一会,忽见前方有个人影,那人手里提着一把刀,正在来回走动,应该也是在警戒的守卫。 此人的出现,越发让两人觉得,齐王和仇老怪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不然何以到处设置守卫?这可是他自己家里啊! 两人躲在一块矮石后面,阿笙道:“怎么办?再往前走会被发现的。” 云天行探头瞧了瞧,照这个距离来看,他没有把握一招制敌,就算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还没到守卫跟前,就会被发现,只要守卫喊一声,他们就会前功尽弃,如果四下的守卫包拢过来,说不定还会有生命危险。这里是齐王府,那可是当今天子的兄弟!擅闯王府,就算罪不至死,也要关进大牢,审讯个一年半载,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阿笙将云天行拉回来,向一边指了指,道:“你从那边绕过去,我先去吸引他的注意力,你找机会再动手。” “好。”云天行点了点头,弓着身子从旁边往守卫那里绕。 见云天行走出好远,阿笙便从矮石后走出来,倒背着双手,慢慢朝守卫那里走去。 守卫正在四下张望,忽见有一女子迎面走来,不由吃了一惊。 王爷吩咐他们守在这里,谁都不能靠近半步,就算是王爷的夫人、子女都不可以,谁要是放过一个人,那是要砍头的。 阿笙步子散漫,目光望着高处,像是在观赏风景,那护卫还当她是王爷的哪位亲属。这片竹林是王府中的休闲地,平时有很多人来玩,有世子殿下,郡主,还有他们的几位表兄表妹。今天情况有些特殊,府内都通知过了,王府里的人不会来,那守卫自然而然把阿笙当成了外面的亲戚。 守卫将刀藏在身后,朝阿笙走来,刚走出几步,听到草动的声音,猛然转过头,还没看清是什么,眼前一黑,就被打晕过去。 云天行忙将那守卫拖到低坳处,随便拔了些长草盖在他身上,阿笙小跑过来,调笑道:“天行哥哥,挺专业嘛。” 云天行笑道:“你站在那取笑我,还不如过来帮我拔草埋人呢。这里是王府,一丁点都马虎不得。” 两人将守卫用绿草盖好,又顺着鹅卵石小路往前走。 前边还有三个守卫,不过都在边缘位置,云天行和阿笙没有惊动他们,偷偷绕过去了。 又在林中穿行一阵,忽见前方有座小山,又往前走了一段,发现原来那是座假山,高有两丈。这座假山应该还有人特意看管,上面坑洼处栽着不少花草,花花绿绿,似乎已经与大地融为一体了。 假山在竹林外,两者中间有一块小型园区,栽种着一些低矮花木,还有一些石桌石凳,看起来颇为雅致。 两人走出竹林,才发现假山下还有一个守卫! 那守卫正倚在假山上,低着头,手里提着刀柄,刀尖在地上戳来戳去,刀尖下一只黑色小虫正在惊慌逃窜。 云天行不假思索,飞步上前,挥起拳头,猛朝那守卫打去。 那守卫没听见声响,却发现地上突然多一道影子,正向他飞来,他霍然抬起头,正好迎上飞来的拳头,跟着传来鼻梁骨碎裂的声音。 那护卫似乎比想象中要坚强,于是云天行又补了两拳,可怜的守卫才萎靡倒地。 云天行将那守卫拖进假山下的孔洞里,嘀咕道:“你这二愣子,挨一拳赶紧倒下不就好了,还敢瞪我,又多挨了两拳,这下舒服了。” 假山另一边便是所谓的神仙居了,其实就是一座攒尖顶单檐八角楼,一共两层,入口处挂着写有“神仙居”的金字牌匾。 楼前大道上,不断有婢女端着菜肴、酒壶,水果等往楼里去,云天行和阿笙正躲在假山顶后,俯视着过往的婢女。 阿笙道:“天行哥哥,我们到楼里去看一看吧?” 云天行往那八角楼望去,见二楼各个角度都开着窗,里面隐隐有声音传出,可看不到里面的人。八角楼下,每一个竖棱位置,都站着一个守卫。这些守卫手掌都握在刀柄上,目光炯炯,不论是衣着,还是气势,都远非外围那些守卫可比。 “不能进去,太危险了,我们都不知道谁在里面。”云天行虽然也很想知道仇老怪的阴谋,但如果拿阿笙的性命去做赌注,这未免太不值。 阿笙握住云天行的手,道:“天行哥哥,我没说硬闯。你去给我捉个婢女过来,我换上她的衣服,偷偷混进去就好啦,神不知鬼不觉,不会被人发现的。” 云天行皱眉道:“你自己去?” 阿笙笑道:“当然啦,难道你也想扮成婢女啊。” 云天行道:“笙妹,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你一个人进去我不放心,如果你执意要进去,我扮一回婢女又算得了什么。” 阿笙听他这样说,心中一暖,笑道:“天行哥哥,你真好,为了阿笙都肯扮女人了。” 云天行笑了笑,道:“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第三百一十章 进楼 风起长林,竹叶沙沙。 云天行跳下假山,捉了一个婢女过来,交给阿笙,又离开了。 阿笙将婢女的外衣剥下,自己换上,又将那婢女倚在昏倒的护卫身上,给两人喂下迷药,笑道:“你们两个就在这山洞里长相厮守吧。” 云天行又捉来一个高个子婢女,阿笙将她衣服剥下,递给云天行,趁云天行换衣服的时间,她又给那婢女喂了药,倚倒在守卫身边,笑道:“两个美人相伴在怀,你这守卫当得可真自在。” 那守卫被云天行打得满脸是血,哪里说得上自在,虽然有两女在怀,恐怕现在都还在做噩梦吧。 云天行换上婢女衣裳,阿笙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天行哥哥,挺好看嘛,以后你就随我穿女孩子衣服吧。” 云天行苦笑道:“笙妹,你就别开玩笑了,快来帮我梳理下发型,可别让人给识破了。” 阿笙一边说笑,一边帮云天行梳理头发。梳好头发,又从怀里取出一瓶泥膏,在他脸上涂涂抹抹。 云天行道:“这是什么?” 阿笙道:“易容用的泥膏,涂抹在脸上可以大致改变容貌,不然你这样进去,还是会被认出来的。” 云天行惊道:“你还会易容?” 阿笙道:“我这只是些粗劣的东西,用心学一下就能做出来,跟那些易容大师相比,我这点本事便不值一提了。在江湖上行走,女儿家太危险,以前我总把自己化得很丑,人人见了都是皱眉,想起来也真好笑。” 云天行笑道:“你把我化成什么样了?” 阿笙吐了吐舌头,道:“把你化成个丑八怪,我最擅长这个了。” 云天行笑道:“这样好,如果人家老盯着我看,我浑身不自在,万一被识破就坏了。” “好了。”阿笙将药膏递给云天行,“你也帮我化一化,那仇老怪认得我,只要稍微给我改一下就行,他应该不会想到是我的。” 云天行抹了一指泥膏,在阿笙脸上抹来抹去,很快便适应了,道:“也没那么难嘛,我也把你化丑了。” 阿笙笑道:“本来就不难啊,只是稍微改变一下明暗效果,让人看起来产生错觉,如果离得近了仔细盯着看,还是会被看出来的,化丑点好,没人看。” 云天行和阿笙化好妆容,仔细检查再无破绽后,便一人端起一个托盘,悄悄溜回大道上。 齐王府建筑布局是典型的对称式,这条主道便是对称线,前通齐王府大门,中间穿过的大型宫殿式建筑有七八座,一直延伸到神仙居。 离开前面的建筑群后,通往神仙居的青石路上还设有五个红漆木门,说是门,其实没有门板,只有红漆立柱竖起的框,上面带有黑色瓦檐。 每个木门前都有石阶九级,也就是说,从前庭走到神仙居,是越走越高的。过了石门就是一路平坦大道,到下一个木门前,又有石阶九级。 每个红漆木门左右各站有一个守卫,有的提刀,有的带剑,从大道上走到神仙居,就需要先经过这些守卫的审查,可见王府戒备之森严。 云天行和阿笙正在最后一个红漆木门到神仙居这段路上,除去两边竹林中,这段路上再无其他守卫。 云天行和阿笙快步跟上前面两位婢女。虽说这条道上再无其他守卫,但前面两位婢女依旧不敢抬头,只是眼望着地下,稳步前行。 云天行既然扮成婢女,就要摆出婢女应有的样子,他不敢抬头恣意远望,目光一边看着脚下的路,一边看着自己手中的托盘。 两串紫皮大粒葡萄安静地躺在托盘中,看起来姿色诱人,闻起来也带着清香,但也就那么回事,最惹人眼目的还是葡萄的睡榻,那可是传说的琉璃盏。 云天行在李府当奴仆时,见过不少奇物画像,由于李延东职业特殊的缘故,府内经常出现各种珍奇宝物,那夜光杯便是其一。李延东还找人绘制了不少奇物的画像,眼前这琉璃盏就在画像中露过脸,至于是真品,还要仿品,他便分不出来了。 他稍稍抬头,盯着阿笙托盘里的碧绿酒壶看了一会,差点失声叫出来,这也是一件奇物,李延东管它叫翠玉壶,是一件酒具。云天行还记得当初看画时,李延东还在这翠玉壶下留了一行字,“翠玉壶中绿蚁酒,夜光杯下美人陪。” 他虽然不懂翠玉壶的价值,但从李延东每每看到翠玉壶画像时流露出的那种希冀神情来看,定然是价值不菲。 走到神仙居楼门下,守在两旁的守卫只是在托盘中简单扫了一眼,便直接放行了。倒不是他们不仔细,而是该检查的都在前面关卡检查过了,他们的主要职责是应变突发状况。 进了神仙居,云天行依旧没敢抬头,光是看脚,他就知道两边站了不少守卫,大约五步一人。 他稍稍抬眼瞄了一下,见人人穿戴整齐,面容肃穆,手按刀柄,一副敢闹事就砍死你的样子。两边队列中间留出一条直道,通向前往二楼的楼梯口。 云天行虽然不怎么惧怕,但也被这架势给镇住了,他就瞧了刚才那一眼,便没敢再抬头,就连一层大厅的布置,他都没机会看上一眼。 楼梯上下各有一名守卫,云天行和阿笙跟在那两名婢女身后,顺利来到神仙居二层。 刚迈上楼梯最后一级,映入眼帘的是两张宽大的玉石屏风,通体晶莹亮白,玲珑剔透,屏风上纹龙雕凤,花木鸟兽,那更是栩栩如生。 在李府,他见过最上等的屏风,也不过是间或嵌上几块巴掌大小的玉饰,而眼前这两张屏风全都是纯玉制成的,且不说这材质,单是这工艺便可称作天下无双了。 他咽了口唾沫,这两张屏风已经完全颠覆了他对奢华的认知,心中大有贫穷限制思想的感觉。 还未绕过白玉屏风,便听一人笑说道:“王爷若真能助我归真教一统江湖,他日王爷披甲上阵,仇某必定为王爷洗蹬牵马,助王爷成就霸业。” “有仇教主这番话,本王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哈哈!” 第三百一十一章 筵席 云天行心想:“这人自称仇某,想必就是那归真教主仇涯子。笙妹说得没错,这仇老怪果然有阴谋,一统江湖,口气倒是不小,也不怕吃得太多,撑破了肚皮。他跟齐王说什么披甲上阵,成就霸业,这是要干什么?当今天下太平,边境又相安无事,莫不是想造反吧?” 云天行心里噗通噗通直跳,刚跟着前人绕过屏风,忽觉旁边窗外有一物飞来,他用眼角瞄了一眼,竟是一只白头兀鹫。 那白头兀鹫不鸣不叫,伸展双翅,从窗外滑翔进来,在楼厅上空盘旋半圈,落在一人肩头,伸着脖子不断张望,看起来颇有灵性。 兀鹫落在肩头,那人看都没看一眼,说笑间,拿起筷子从身前菜盘中夹起一只肥硕的鸡腿,送到兀鹫面前。白头兀鹫张嘴叼住鸡腿,双翅一展,竟又从窗口飞了出去。 见到这一幕,云天行啧啧称奇,这让他想起百里藏花的那只白鹰。不过,那白鹰的体型可比这兀鹫大多了。 他抬眼朝兀鹫的主人望去,见他内穿红袍,外罩黑纱,肩膀宽阔,长发披散,黑白混杂,应该是个男人,但云天行在这里只能看到一个背影。 他还想再看,阿笙突然用手肘撞了他一下,云天行恍然醒悟,原来在屏风后面站着一排婢女,手里各自端着托盘。阿笙跟着前面两位婢女走到屏风后,排在她们后面,云天行则跟着排在阿笙后面。 桌上的菜肴都已摆满,这些婢女守在这里,以方便随时更换菜肴,吃完或者冷掉的菜肴都要及时撤下,再换上新菜来填补空缺。 云天行端着葡萄,阿笙端着酒壶,一时还用不上,只能干站在这里,看着他们吃喝谈笑。 大厅中央铺着一张绣着奇异花纹的波斯红毯,那摆满菜肴的大圆桌便坐在这红毯上。桌旁坐有六人,最让云天行惊讶的是,其中两人他还认识!这两位“熟人”不是别人,正是阴阳二圣。此刻他们正分坐在兀鹫主人左右两侧。 云天行心想:“他们两个怎么也在这?那日在天机城,让他们给逃了,想不到又在这里见面了,难道救他们的便是这兀鹫的主人?他就是仇老怪?” 一连串的疑问在脑海中闪过,以云天行现在所站的位置,完全可以非常清晰地看到兀鹫主人的面庞。 云天行曾听阿笙说起过,仇老怪被仇人砍去一手一脚,还挖掉一只眼睛,而兀鹫主人左眼戴着黑眼罩,左手戴着一只绘有诡异纹络的黑手套,在他身边桌旁还倚着一根拐杖,与阿笙描述的完全一样,他一定是仇老怪无疑。 那根拐杖通体黝黑,辨不出材质,其形状像一对相互缠绕的双生蛇,蛇头在杖头处交错分向两侧,蛇口大张,显得有些狰狞可怖。 云天行第一眼还把这俩蛇头当成了一对羚羊角,再仔细一看,不禁打了个冷颤,心里不禁犯了嘀咕:“这哪是归真教,这明明是归魂教,自古邪不压正,你想一统江湖,那些名门大派岂会坐视不理?” 云天行又往另外三人看去。与仇涯子对坐的人,是个身穿金袍的肥胖中年人,金袍上绣着一条大金龙,这便是齐王了。 云天行心想:“普天之下,能穿龙袍的只有一人,就算你是王爷,也没这个资格。你公然在这里穿着龙袍待客,可不就是想造反吗?” 坐在齐王身边那两人相貌极其相似,就连打扮都一模一样,看来是一对孪生兄弟。 虽说这六人一同坐在圆桌旁,但看起来更像是三对三这样坐着。一边是仇涯子和阴阳二圣,一边是齐王和那对孪生兄弟。 云天行心里盘算着:“众人脸上微微带红,看来这宴席已进行许久了,如果早些来,兴许还能听到点什么,现在就剩些饭后闲谈了。” 菅无生笑道:“仇教主,你这只鸟不错呀,哪抓的?告诉我,我也去抓一只来养养。” 仇涯子笑而不语。 冯必死调笑道:“老黑,你女人玩够了?几时喜欢上鸟了?” 菅无生道:“你懂个屁!这鸟既然能识得仇教主,自然也能识得美女,多养几只,撒出去帮我猎美女,岂不美哉?难道你不想养一只?” 冯必死夹起一块煎得金黄的鲤鱼肉,填进嘴里,道:“鸟有什么用,能换钱吗?如果一只能卖一万两银子,我倒不介意多养几只。” 齐王道:“阴阳二圣一个爱财,一个爱色,正巧这两样本王都有,而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两位不如过来帮我,等我坐上龙位,两位可就是开国功臣,到时候还缺钱财和女人吗?哈哈!” 仇涯子微笑道:“王爷,老夫还在呢。” 齐王哈哈大笑,道:“仇教主你手下高手如林,不介意让两位给本王吧?” 仇涯子面带微笑,心想:“阴阳二圣武功不俗,若有他们相助,我归真教的实力定会大增,怎能轻易转让于你!”嘴上却说:“黑白护法,王爷盛情相邀,你们自己决定去留吧,老夫尊重你们的选择。” 那日在天机城,阴阳二圣被温如玉等人围攻,险些被擒,仇涯子初来中原,根基不稳,有意拉拢他们,便暗中出手,将他们救下,又以金钱美女诱惑,才让两人入了归真教,做了左右黑白护法。 阴阳二圣加入归真教后,仇涯子对他们有求必应,金钱美女那自是不必说,还向他们承诺,等归真教成为江湖第一大势力后,让他们俩做副教主,总之,空头支票有多少,仇涯子就给他们开多少,毫不吝啬。如果以后反悔了,再把两人除掉就是了,这种事他可没少干。 阴阳二圣虽然贪财好色,但他们不是傻子,伴君如伴虎,虽然他现在还是齐王,那也是一头长满獠牙的幼虎,一个不当心,还是会被咬伤的。天天提心吊胆,再多金钱女人有什么用?哪有在仇教主这里过得舒坦。 第三百一十二章 各怀鬼胎 冯必死抱了抱拳,道:“谢王爷好意,仇教主待我们恩重如山,我们誓死跟随仇教主,绝无二心,还请王爷海涵。”心里却想:“仇教主虽然救过我们,如果真危及到性命,哪还管得了他,现在好吃好喝伺候着,总要说点违心话。” 菅无生抱拳道:“仇教主于我们有救命之恩,我们不能忘恩负义,还请王爷恕罪。”心里却想:“齐王你娇妻美妾众多,万一哪天我看走了眼,拐走你一两个,到时候别说没有女人,就连命都没有了。再说,你齐王送的女人难道比仇教主送的还多两条腿吗?要我天天像那俩赖皮狗一样跟着你,我可受不了。” 听阴阳二圣如此说,仇涯子悬着心终于放下了,如果阴阳二圣真被齐王给收买去,他还真无话可说。 阴阳二圣表面上说得慷慨激昂,重情重义,仇涯子听了也面带笑容,但心里却不会完全相信,没有利益的勾连,又非亲非故,谁肯为你死心塌地卖命?也只有狗了。 仇涯子被仇家废去一手一脚,挖去一只眼睛,能活到现在,并在西域三十六国创下第一大教,凭的可不是信任。 齐王听两人各自拒绝,并不生气,只是微微一笑,道:“仇教主,本王不如你啊。” 仇涯子笑道:“王爷言重了,我等江湖野人,岂能跟王爷九五至尊相提并论?王爷身受天命,自有天神庇佑,我等万万不及也。” 齐王听后哈哈大笑,道:“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仇教主,你可让本王学到不少啊。” 仇涯子笑了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目光转向那对孪生兄弟,道:“两位怎么称呼?” 这两人从进楼到现在,一句都没说过。他们虽然不说话,但从他们的神情和举止中不难看出,他们对仇涯子等三人不怎么看得起。 仇涯子虽然久在西域,但对中原的高手了解甚多,这两位他看了许久,到底是没认出来。他一直想问,但又怕太过唐突,既然王爷都借着酒劲当面跟他要人了,他不妨也趁机问个明白。 听仇涯子打听他们的身份,那对孪生兄弟都低哼了一声,并不理会。 这两人跟随齐王多年,虽然只是齐王的贴身侍卫,但齐王对他们信任有加,忙不开身时,封地上的大小事务有时也会全权交给他们去处理,当地官员见了他们都得躬身问好。这俩兄弟被人奉承惯了,眼高于顶,眼里哪会看得起他们这些江湖散客? 仇涯子见两人不答,又问了一遍。 那对孪生兄弟仍是不答,一个继续吃菜,一个继续饮酒,心里却都在想:“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问我们兄弟的名号!等王爷夺得天下,第一个就先杀你,再灭你归真教!一群粗鄙小人,还真以为可以与王爷平起平坐了?只有我们呼延兄弟才配坐在王爷身边!” 齐王笑了笑,道:“仇教主是本王的贵客,你们怎么如此不敬?” 左边那人放下筷子,抱拳道:“沧州呼延桀。” 右边那人放下酒壶,抱拳道:“沧州呼延纣。” 两人虽然抱拳自我介绍,但都歪着头,根本没看仇涯子一眼。 仇涯子笑道:“原来是沧州呼延兄弟,久仰,久仰。”心里却想:“原来是两个无名小辈,敢在老夫面前甩脸色,等我归真教在中原站稳脚跟,别说是你们,就是齐王我也留他不得!” 这一桌六人,看起来和谐美好,实则各怀鬼胎,甚至诅咒对方早死的都有,所谓人心隔肚皮,大抵如此。 桌上又有菜盘空了,侍候在齐王背后的侍女,立即向站在屏风后,手端无为熏鸭的婢女招了招手。那婢女会意点头,忙走到桌旁去换菜。 王府这些女婢,个个都是精挑细选进来的,不论样貌还是身材,都是上等中的上等,菅无生早有觊觎之心,只是怕惹上大事,才一直忍耐不动。 如今这婢女来他身旁换菜,身体靠桌前倾,显得身材尤为出众,菅无生只看了两眼,便已动了邪心。 菅无生本就是个淫贼,如今有这样的机会,他哪里会放过?当即伸手在那婢女腰上掐了一把,心里还打算着,等宴席结束,向齐王要了这个婢女。 那婢女突遭偷袭,“啊”的叫了一声,刚换下来的盘子,也掉在地下,摔了个粉粹。 众人都为之一惊,齐刷刷向那婢女看去。 在齐王面前摔碎盘子,可是会被重罚的。以前有个奴仆,因为打碎一只琉璃碗,被抽了八十多鞭,直接丢到河里,活活溺死了。当然,那是在齐王心情极差的情况下发生的事。 这位打碎盘子的侍女可不知齐王现在心情如何,急忙跪了下来,去捡地上的碎片,一边捡,一边颤抖,显然害怕至极。 那婢女跪在地上,菅无生见她挨得近,自然免不了又要动一番手脚,那婢女咬着嘴唇,想哭却又不敢哭,只能任其欺辱。 宴桌比较高,上面又堆叠着各种菜盘,菅无生的手在下面做什么动作,齐王他们根本看不到。 齐王看不到,可坐在一旁的呼延纣却看到了。他本来就看不起这些江湖人士,见这淫贼在王爷宴席上不守规矩,猛地站起身来,喝道:“大胆,你这淫贼眼里还有王爷吗?” 众人都被他这一声突来的暴喝给惊住了,只有菅无生知道他为何而喊,笑道:“呼延兄,你这是干嘛?人家不就是打碎个盘子吗,何必为难一个婢女,把她交给我,我一定把她调教得服服帖帖的。” 呼延纣冷笑道:“要不是你在背后捣鬼,她会打碎盘子,搅扰了王爷的兴致?” 菅无生揪住那婢女衣领,将那她给提起,笑问道:“你自己说,是不是你自己打碎盘子的?” 那婢女咬着嘴唇,点了点头,眼泪夺眶而出。 菅无生又把她放下,看向呼延纣,笑道:“呼延兄,你听到了吧?我可是清白的。” 呼延纣忍无可忍,一脚将那婢女踢倒,怒喝道:“滚出去!” 第三百一十三章 切磋 没有王爷的命令,那婢女就算再害怕,也不敢离开半步。呼延纣武功不弱,这一脚踢将下来,这体型娇弱的婢女哪里吃得起?连吐了两口血,挣扎着爬起来,双膝跪地,身子不住发抖。 云天行站在屏风旁,远远看着这一幕,缓缓握起拳头。 阿笙就在他身旁,生怕他会冲动,伸手碰了他一下,云天行知道她的意思,只是微微点头,那拳头仍紧紧握着。 虽然菅无生用威胁的手段为自己除去嫌疑,但齐王还是相信呼延纣的说法,若不是他想利用归真教,这菅无生敢在他面前放肆,绝对只有死路一条! 齐王道:“带她下去。” 齐王身后的侍女微微躬身,忙将这婢女给带了下去。 在两女经过屏风时,云天行向那受伤婢女望了一眼,见她嘴角含血,脸色苍白,忽然又想起梨儿,心中不由涌上一阵酸楚。 齐王见呼延纣仍站在那里,笑道:“呼延纣,你为何不坐?” 呼延纣道:“王爷,属下自小便敬佩阴阳二圣的大名,今日有幸见到,想找两位切磋一下,还望王爷恩准。”他的年纪跟阴阳二圣相仿,他小的时候,阴阳二圣也是孩童,说自小敬佩那纯属是讥讽。 齐王知道呼延纣是在替他争场面,但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不论输赢,对他都没有好处,一时拿不定主意,便向仇涯子问道:“仇教主,你意下如何?” 仇涯子笑道:“呼延兄弟威震八方,黑白护法虽然不弱,可还不是他们的对手,这切磋就免了吧。” 齐王道:“本王也是这个意思。呼延纣,你坐下吧。” 呼延纣仍是不坐。 哥哥呼延桀也站起身来,道:“王爷,该吃的吃了,该喝的喝了,该谈的也谈了,不如就让阴阳二圣中出来一位,跟二弟比一场,两人点到为止,不伤和气,一来为大家酒后助兴,二来让双方也有个了解,以后合作起来,才会更融洽。” 齐王虽然知道阴阳二圣名头不小,可实力究竟怎样,他一点也不知道,万一委派重任时,发现这两人都是草包,那岂不是误了大事?造反这种事,不比其他,根本没有第二次机会,一旦失败,会招来灭门之灾。 齐王百般思虑后,点头道:“准了。” 呼延桀微微一笑,又坐了下来。 呼延纣走到空旷处,从身后摸出一对双钩,凭空舞了两下,笑道:“两位,还坐在那里干什么,没听到王爷的话吗?” 云天行向他兵器望去,见这双钩握柄处各有一个月牙护手,尾部带有尖刺,可谓是攻防一体。虽说这种兵器用的人少,但凡敢拿来做主兵器用的,又岂非寻常庸手? 阿笙心想:“这些人没一个好东西,打死一个少一个。” 阴阳二圣见对方已亮出武器,知道无法善了,转头看向仇涯子,仇涯子点了点头,菅无生站起身来,笑道:“呼延兄,让我来领教高招。” 呼延纣道:“你的兵器呢,不会是想空手来应付我这对双钩吧?” 菅无生微微一笑,取出一对判官笔,道:“你我都是双手兵器,打起来谁也不吃亏。不过,我得先提醒你,我从未跟人切磋过,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不能赖到我头上。” 呼延纣笑道:“很好,钩笔无眼,我们谁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都不能赖到对方头上。” 菅无生笑道:“就是这样。” 呼延纣面上仍挂着微笑,目光下却暗藏着一缕杀意,虽然他在王爷面前说只是切磋,但刀剑无眼,就算他真将菅无生给杀了,王爷也说不了什么。何况王爷根本不会武功,就算他用上杀招,王爷未必能看得出来。 他们兄弟跟随王爷多年,立功无数,就算王爷拿到天下,最大的功臣也只能是他们,哪里会容几个江湖野人染指? 他们兄弟心里早已将仇涯子和阴阳二圣列入必杀名单,至于何时杀,那得看机会,而眼下正有一个不错的机会。 菅无生见对方只笑不动手,抬笔一指,喝道:“还打不打了?” 呼延纣仍是不答,忽然一个瞬步抢上前,双钩夹着劲风,“呼”的一声,向菅无生颈中绞去。 单此一招,菅无生便知他已动了杀意,脚步不动,身体后仰,双钩从他面前掠过,他大笑一声:“好钩!”跟着左手执笔往地板一戳,撑柱身体,另一支笔直戳向敌人心口。 “钩”与“狗”读音相近,菅无生又说得含糊,在旁人听来或许只是一般的夸赞之词,可在呼延纣听来,分明在骂自己是一条好狗,他怎能不怒? 眼见一笔戳来,呼延纣左钩往下一压,将他判官笔压住,右钩横扫出去,取他脖颈。菅无生早料到呼延纣会用此招,他有一支判官笔撑在地上,双足离地,空中一个扭身,双足从双钩下直接踢中了呼延纣小腹。 呼延纣脸色微变,噔噔噔退了三步,他想杀菅无生,菅无生何尝不想杀他?将呼延纣踢退,菅无生双足仍不落地,手掌借着判官笔在地板上用力一按,顿时腾空起来,双笔连点,招招取其要害。 呼延纣舞起双钩,奋力迎敌。他抢先出手,竟没从菅无生身上讨到一丝便宜,心头微感惊讶。 局势变换只在眨眼之间,众人见菅无生一招间将局势扳正,甚至隐隐有压制呼延纣的趋势,不由暗自叹服。 云天行手里端着托盘,目光紧紧盯在菅无生身上。他跟菅无生交过手,知他武艺不凡,就算现在与他一对一,也没有把握胜他。 云天行的招数大都中规中矩,没有太多花花招数,就拿刚才菅无生判官笔撑地,凌空踢人那一招来说,他自己就想不到,如果没有那招,换成是自己,多半已被呼延纣压制住,甚至连反攻的机会都没有。 自从与冷雪坪河舟一战后,他对这些花花招数格外上心,毕竟这类招数不是功法典籍里能学到的,这些都是对敌的经验,是从实战中领悟出来的,他学到越多,在对敌时就有更多选择,胜率自然也会更高。 第三百一十四章 隐情 刚才云天行还在想,这两人都是恶人,打个两败俱伤才好,现在他却没有心思去想这个,现在最重要的是凝神观战,最好能从两人打斗中学到些什么,化为己用。 数十招已过,呼延纣虽然仍能进攻,但已经被菅无生完全压制,这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呼延兄弟出生自官宦世家,自小便听祖辈们谈说战场上百万人厮杀的惨烈场面,对个人英雄主义极为轻视,他们认为只有在那种惨烈的战争中,才能磨练一个人的武艺,江湖上那些人三三两两地打架,那都是小孩子玩的东西,能练出真本事?简直可笑! 他们曾跟江湖上很多人打过,那些人简直不堪一击,这让他们一度以为,江湖中人都是这种水平,根本及不上他们十分之一。其实,这其中另有隐情。 呼延兄弟是齐王的贴身护卫,身不由己,得时刻跟着齐王走。他们若想找江湖中的高手比斗,只能托下人请他们到王府来。那些下人哪会认识什么江湖高手?大都是借着呼延兄弟的名,去当地大牢里找来的死囚犯,不是后天被斩首,就是下月将被斩首的那种,这些人不是强盗就是土匪,顶多也就会点三脚猫的功夫,跟江湖高手扯不上半点关系。 那些下人可不管你是不是高手,往你手里塞上一把剑,你就是当世剑神;给你腰上挂把刀,你就是当代刀神;给你一根狼牙棒,你就是东海玉霸王;不给兵器的,也要给上一个牛气冲天的绰号,例如“脚踢泰山北斗”、“拳打江南四海”、“一掌开天”等等。 这些人被人从大牢里带出来,又是洗漱,又是装扮,又是佩刀,又是佩剑,有的甚至还有女人相伴,这让他们受宠若惊,还当自己在做美梦呢。 美梦来得快,去得也快。 这些“江湖高手”被人左拥右簇来到齐王府,以为自己要升官发财,心里满怀期待,谁知一见到呼延兄弟,美梦碎了一地。侥幸没死的,基本都被送回了大牢,继续等待秋日斩首。有几个看起来实在熬不到那天的,也都被顺手解决了。 就这样,呼延兄弟将江湖名人榜上的高手无情地屠杀了个遍,在那帮无耻下人的吹捧下,呼延兄弟还真以为自己已经登上武学巅峰,天下无敌了。 呼延兄弟能对江湖中人产生如此严重偏见,倒也怪不得别人,只怪他们自己太忙。如果有时间多去江湖上走一走,哪里还会有如此可笑的偏见? “砰——” 呼延纣一钩扫过,临窗高架上一个青花瓷被击得粉碎,菅无生轻松躲过一钩,掠上窗台。 呼延纣现在已有些暴躁,舞着双钩,又向菅无生绞杀过去,菅无生随手点了几笔,纵身一跃,竟攀到了房梁上。 神仙居不比别处,虽然只有两层,但房顶格外高,如果没有极好的轻身功夫,想一纵就蹿上房梁,那纯属白日做梦! 阿笙心想:“这淫贼的轻身功夫倒真不错,我若独自遇上他,一定要先手用毒,绝不能让他抢占先机。” 仇涯子手捋长须,眉眼带笑,心想:“看来这阴阳二圣绝非浪得虚名,有他们加入归真教,我在中原行事,定会顺畅许多。等归真教在中原站稳后,需得提防他们夺我教主之位。” 呼延纣见菅无生身法轻灵,来去如风,不由暗自恼怒。 他这一身功夫都是在马背上练的,主要就在一个“稳”字,要他在万军丛中骑马冲杀,不论敌军用什么方式攻来,他有绝对的信心不让自己从马上摔下来,可若让他轻轻一跃,便能攀上房梁,那可真难为他了。 呼延纣心头正躁,忽然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我已将天下高手杀了个遍,阴阳二圣虽有些名头,但与那些人相比,可还差得远,这淫贼一定是怕我,所以才不敢与我正面交锋。” “菅无生,打不过就往房梁上跑吗?如果给你一副龟甲,你是不是还要把头缩起来啊,哈哈!” “我缩你大爷!” 菅无生本想先羞辱他一番,再下杀手,这人明明实力不济,非但不认输,还故意出言辱骂,这不是找死是什么?当即从房梁上扑下,挺起判官笔,朝他喉头戳去。 呼延纣身形一侧,双钩往他脑门上攻去,菅无生倒悬着与他过了几招,突然捕捉到一个破绽,立即执笔戳了过去,呼延纣低骂一声,大腿上已被菅无生戳了个洞,血流如注。 齐王微微皱眉。 仇涯子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高声道:“黑护法,既然是光明正大的比试,就不要用这种投机取巧的招数,呼延老弟武功远高于你,本就有意想让,你可不要不领情啊。” 齐王不懂武功,见呼延纣被刺出血,还当他武功不如,听仇涯子这般说,心里顿时明了:“原来只是投机取巧,我就说嘛,呼延兄弟威震武林,何曾败给过别人?” 菅无生心想:“我这哪是投机取巧,分明是他技不如人,他百般羞辱我等,今日必取他性命!”忽见仇涯子向他眨了眨眼,菅无生一愣,顿时反应过来,心想:“仇教主这是让我故意输给他啊!罢了,罢了,又不是要我送命,输一次又何妨?现在归真教尚需齐王助力,如果真将他杀了,还真不好办。” 呼延纣率先受伤,正在思索破敌之法,忽然发现菅无生脚步慢了许多,还喘着粗气,就连判官笔都失了准头,心想:“这淫贼刚才一定用了什么秘法,强行提升本领,不然何以疲惫至此?”当即挥动双钩,拼命朝菅无生绞杀过去。 菅无生半退半打,又故意卖了几个破绽,身上衣服被双钩划破不少,可就是没伤到皮肉,心想:“这条疯狗没完没了,这样下去不成啊,要输也要输得逼真些。” 呼延纣将菅无生逼到窗边,菅无生灵机一动,又跳上窗去,与他对了二十余招,眼见双钩再次攻来,他无处可闪,不由往后退了一步,脚下忽然踩空,竟然摔了下去。 第三百一十五章 相助 “救我——” 齐王吃了一惊,“噌”的一下,从金丝楠木雕花大椅上站起身来,心想:“如果杀死阴阳二圣中的一位,另一位势必会与我结下仇怨,与归真教商定好的计划,也会全部泡汤,这可如何是好?” “老黑!” 冯必死大叫一声,面上露出慌张之色,他早已看出菅无生是故意摔下去的,为了配合,直接从椅上跳起来,朝窗边奔去。 仇涯子面上露出担忧之色,心里却大笑不止。他清楚菅无生的本事,这点高度还摔不死他,就是这认输的方式有点让人难以接受。 呼延兄弟见菅无生摔下楼去,面上忍不住露出一丝喜色。 盏茶时间后,两位守卫架着菅无生的胳膊,将他送回椅上,向齐王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云天行和阿笙见菅无生人没事,就是腿有点瘸,不禁有些失望。 齐王道:“菅先生,你没事吧?” 菅无生叹了口气,道:“摔伤一条腿,总算是保住了这条命。”向呼延纣抱了抱拳,道,“呼延兄,你本事高我太多,我心服口服,认输啦!” 呼延兄弟本以为菅无生会摔死,哪知只是摔伤了一条腿,心中不禁有些失落,但见菅无生不住唉声叹气,一脸颓废之态,心中又高兴起来:“若就这样摔死他,反而便宜了他,让他后半辈子都在失败的阴影中度过,岂不是更好?” 经此一战,呼延兄弟对仇涯子和阴阳二圣的态度好了不少,毕竟是手下败将,如果再冷脸相待,不免有失风度。 呼延纣笑道:“菅兄何必客气,你那对判官笔可没少让我吃苦头啊。”说着朝自己大腿上指了指。 菅无生心想:“怎么没戳死你!”嘴上却说:“我那是误打误撞,怎能跟呼延兄你相比,若不是你百般留情,我哪里还有命在?” 齐王和仇涯子等人都大笑起来。 云天行心想:“这些人看起来相互敬重,实则各有心思。如今天下太平,齐王想造反,势必会祸及万民,为了一己之私,竟如此不顾后果,就算能当上君王,也不会是个好皇帝。此人看起来也非常人,但与仇老怪相比,可差得太多了,想让归真教为你卖命,多半是要吃亏的。” 站在齐王身后的侍女,向阿笙招了招手,阿笙会意,去为几人斟酒。 菅无生瞥了阿笙一眼,面上微有不快,心想:“这女娃怎的这么丑?与刚才那几个相比,可差得远了。” 齐王道:“仇教主,你初来中原,根基未足,八月十五还有几日,万佛寺群雄大会需要立威,不如就让呼延兄弟陪你走一趟,好教天下群雄知道你归真教的本事。” 仇涯子心想:“我看你不是想让天下群雄知道我归真教的本事,是想让他们知道你齐王的本事吧,不过,既然你都开口了,我又何必拒绝,就算他们两位不是阴阳二圣的对手,在江湖上也是两把好手,有他们加入,自然不是坏事。”嘴上却说:“王爷乃万金之体,呼延兄弟又是当世豪杰,理应时刻守在王爷身边,护王爷周全。” 齐王笑道:“仇教主,你不会真以为我身边只有呼延兄两人吧?” 仇涯子哈哈大笑,道:“王爷身边高手如林,老夫岂会不知?只是我这小小教派,哪敢劳烦两位英雄屈身降临?” 仇涯子这一番昧心之言,让呼延兄弟飘飘欲仙,面上的得意之色毫不掩饰,道:“仇教主,王爷身边的高手都在暗处,我们两位又算得了什么?既然王爷让我们去万佛寺助你,自然有王爷的深意,你就不要推辞了。况且我们早就想会会天下群雄,有这么好的机会,怎能错过?” 菅无生笑道:“仇教主,有呼延兄兄弟助阵,一举挑灭万佛寺都不在话下,你就答应了吧。” 冯必死怂恿道:“是啊,教主,倘若归真教能在万佛寺大会上威震群雄,王爷登上大位的那一天便会提早到来。” 齐王一听此言,心中大喜,道:“仇教主,本王主意已定,你就不要推辞了,八月十五,就让呼延兄弟随你走一趟。” 仇涯子拱手道:“那老夫恭敬不如从命了。” 阴阳二圣心想:“两个不知深浅的东西,竟敢蔑视天下群雄,嘿嘿,明年的八月十五,就是你们的忌日!” 呼延兄弟心想:“这些江湖人士真是不知死活,竟敢在我们兄弟的地盘上召开群雄大会,待到八月十五日,一定要这些杂鱼认识到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齐王放下酒樽,道:“万佛寺根基深厚,佛法高深,颇得皇家看重,就算是本王也不敢随意招惹,你们行事不可过分,点到为止,可不要坏了计划。” 仇涯子心想:“万佛寺自然要除,不过不是现在。”嘴说却说道:“王爷放心,归真教旨在立威,并无杀灭万佛寺的念头。” 呼延兄弟道:“王爷放心便是,万佛寺与我兄弟无仇无怨,此番行动,只帮归真教立威,顺便教那些无眼小人一点做人的道理,绝不会胡乱杀人的。” 齐王点点头,笑道:“有你们这番话,本王就放心了。” 云天行听呼延兄弟口气如此之大,心想:“你们两个太没有自知之明了,连阴阳二圣都打不过,还想教育天下群雄?真是大言不惭!” 众人酒足饭饱,齐王的贴身侍女便吩咐众婢女,将酒菜撤下,换上新鲜蔬果。 云天行和阿笙还想再听一会,可事不由己,一众婢女都被赶出来了,他们怎能继续留在那里? 两人随众婢女下楼,出了神仙居,穿过中间大道,直往后厨去了。 两人将空盘剩菜放到指定地点,还没走出厨房,猛见一人提着一坛酒,从旁走来。云天行背对着他,险些被他撞倒,云天行回过身来,立刻呆住了。 撞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何太急!那个顶着他名字到处采花的男人! 第三百一十六章 冤家路窄 何太急一手提酒坛,一边啃鸡腿,身形摇摇晃晃,走在边缝长有绿苔的青石板上,混不知,背后已多了两个相貌丑陋的“婢女”。 云天行和阿笙不敢离得太近,只是远远跟着,何太急停,他们也停,何太急走,他们也走。 阿笙伸手挡在嘴边,低声说道:“天行哥哥,这臭羊害人不浅,这次不能再让他逃了。” 云天行微微点头,目光紧盯摇摇欲跌的何太急,道:“这淫贼害得我屡屡被人误会,还险些被那老太婆杀死,我怎能饶他!” 阿笙道:“他在王府里大摇大摆走动,多半也已加入归真教,这些人臭气相投,不然不会走到一起。若真让归真教在中原立足,那还得了?” 云天行微微点头,望向何太急的目光更冷了。 何太急摇晃着来到一座外饰雅静的房舍外,人还没迈上三层小台阶,便急喊道:“美人,我回来了,你一定等急了吧,哈哈!” 醉意上头的何太急斜身挪上台阶,推门进屋,反手合上门,将酒坛放到桌上,盯着手里的鸡腿骨看了一会,“嗖”的一下,随手抛开,摇晃着走到床边,醉笑道:“美人,我这就来!” 红褥大床上,一个仅披纱衣的美貌女子,双目噙着泪水,她的四肢被红绳缚在大床四角,摆出一个大字型,口中勒着红丝带,想叫却又叫不出声来。 何太急拨开纱帐,那女子像是忽然被针扎了一下,开始剧烈挣扎,何太急面露“凶光”,一双眼睛不断在那女子身上来回扫荡,她越挣扎,何太急越是喜欢 “美人,别挣了,这里是王府,谁都救不了你,呵呵,你也不用太害怕,我会很温柔的……” 何太急钻入纱帐,嘿嘿笑了一会,刚要伸手,忽听“吱呀”一声,房门开了。 何太急虽是色欲上头,但毕竟不是蠢人,立刻从床帐里跳了出来,见两个婢女正从门外进来,而且一个比一个丑,这让他原本就不怎么好的心情更糟了,怒道:“没我的允许,谁让你们进来的!” 一婢女道:“是王爷让我们来的。” 何太急一愣,道:“王爷不是在神仙居宴请仇教主和两位护法吗?” 云天行心想:“这个淫贼,竟然跟归真教的人走到了一处,今日叫我逮到了,断不能饶他!” 阿笙将嗓音压得又细又尖,道:“王爷说了,要我们请你过去,一同商议大事。” 何太急想了一会,又瞥了一眼床上那女子,道:“你们回去告诉王爷,说我处理完手头上的事,马上就会过去。” 阿笙道:“王爷说让你马上过去,片刻不得耽搁。” 何太急见这俩婢女丑得吓人,心想:“王府的婢女个个貌美如花,几时有过这样的丑人?这俩人进门时鬼鬼祟祟,又不断四下张望,莫不是外面的人假扮,想来害我吧?” 一想到这里,何太急如当头被浇了一盆冷水,看了一眼纱帐中的女子,已然没了兴致。转身走到桌边,坐了下来,指了指桌上茶壶,道:“先给我沏壶茶来,我头有些晕,喝一杯茶,立刻随你们去见王爷。” 云天行垂头走上前,右手已悄悄摸上藏在衣下的剑柄,阿笙早已将那双短剑藏于袖中,此刻也慢慢滑到了手中。 屋里突然静得可怕,只有纱帐中那女子不断发出呜咽声,何太急抬头瞧了云天行一眼,道:“你长得真像个男人,我从未见过像你这么丑的女人。”话音一落,整张圆桌忽然从地上跳起,托着上面的茶具、烛台等物,齐向云天行飞来。 “锵——” 剑已出鞘,圆桌还未飞到云天行近前,便已被剑光竖斩为两段,从身体两边斜飞过去。 刀环碰撞声不绝于耳,何太急人随桌后,举刀飞劈过来,眨眼已劈出十六刀,云天行左右连闪,挺剑穿梭于刀光之中,竟然分毫不落下乘。 何太急见这丑陋婢女的身法竟如此灵活,心头惊诧不已。他本以为,刚才这一连串的攻击,足以将此婢女劈成数段,可这是怎么回事? 不等他思索缘由,阿笙已带着双剑加入战团,何太急心凉到底,刚才这一个他都对付不了,再来一个哪里还有命在? 何太急全力抵挡两人连绵不绝的攻势,心想:“这是怎么回事?仇教主不会对我动手的,可她们不正是仇教主的弟子吗?一定是有外人买通了她们。”想到此处,何太急大叫道:“快住手!别人给了你们多少,我出双倍!” 云天行冷笑道:“不是什么东西都可以用金钱来衡量的,你一定不知道我是谁吧,采花小盗!” 何太急大惊,道:“你……你到底是谁?!” 云天行剑锋一转,将自己外衣划开,又伸袖抹掉涂在脸上的泥膏,解开婢女发髻,阿笙也依法露出本来的面目。 何太急看到两人本来的容貌,瞪着眼睛,惊得说不出话来。 云天行使出镜花水月中的一招,喝道:“盗爷我今天跟你算账来了!” 何太急知道自己非他对手,仇教主和阴阳二圣又不在,何况旁边还有个善用奇毒的人,威胁不比云天行小,求生欲望极强的他立刻哀求道:“两位朋友,我们朝夕相处多日,有话好好说嘛,何必动刀动剑,快放下剑来,我好好给你们赔礼道歉。” 云天行道:“你这淫贼!顶着我的名字到处作案,还想让我饶你,嘿嘿,你当我是傻子吗!” 阿笙道:“天行哥哥,不必跟他废话,直接动手杀他就是。” 何太急知道自己做得有多过分,为了嫁祸云天行,他干的勾当可不止采花,盗贼土匪什么等活计,也捎带着干一点,不然怎会闹得人尽皆知。 “啊!” 何太急全力应付云天行,一不留神,被阿笙划了一剑,背上开了一条半尺长的血口,血水立刻侵湿了衣衫。何太急咬牙忍痛,稍微分了点神,又被云天行给刺了一剑。这两处伤尚不致命,但他知道,如果再这样打下去,他必死无疑! 第三百一十七章 胁迫 “怎么办?仇教主跟黑白护法都在神仙居,一定不会赶来救我,这里又属偏院,齐王的守卫也不在,难不成要指望这两人大发慈悲吗?我会被他们杀死吗?我还不想死!可恶,这小子的剑法怎么进步这么快!” 何太急身形连晃,避过云天行三剑,翻身掠到墙边,飞足将盆栽、花瓶、香炉、高足灯架等杂物接连踢出,虽说这些东西并不能对两人造成伤害,但足以为他争取到扑上红褥床的时间。 那女子双手双脚被缚,眼见三人朝她这边杀过来,吓得浑身发抖,不断挣扎,可哪里能挣得断这手指粗细的红绳? 阿笙早已看出何太急的心思,“嗖”的一下,将一柄短剑掷出,何太急连忙侧身,短剑贴脸飞过,将轻纱帐幔撕破两个洞,钉进白墙里,剑尾兀自震颤,抖下少许尘土,落在那女子脸上,让她挣扎变得更剧烈了。 何太急一扑上床,也顾不得缠在头上的纱帐,将刀锋抵在那女子颈中,喝道:“你们再往前一步,我立刻杀了她!” 云天行和阿笙立刻止步,对望一眼,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何太急见两人止步不前,忙用左手解下缠在头上的纱帐,伸刀割断系在女子四肢上的红绳,用左臂扼住她脖子,将她提起来,朝云天行喝道:“小子,能找到这里,算你有本事。本大爷还没活够,你们两个把剑仍在地上,让我们好好谈谈!” 云天行右手缓缓松开,又立刻握紧,咬牙瞪着何太急,也不丢剑,也不上前。 阿笙喝道:“臭羊,你以为这样就能威胁到我们吗?你太天真了,我们根本不认识她,你把她怎样,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还有,她在你房里,说不定她跟你还是一伙的呢,我们岂会上你的当?识相的把刀放下,速速过来受死,免得白白受苦!” 何太急嘿嘿一笑,道:“小丫头,你见过有谁将自己人绑成这样的吗?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自己太好心,被一个扮成乞丐的盗匪给骗了,还多亏我救了她呢。” 云天行抬剑一指,喝道:“何太急,废话少说,赶紧把人放了!” 何太急胁迫着那女子,出了床帐,慢慢向门边移动,道:“虽然我是个淫贼,但我也有自己的准则,你们肯让我走,我觉不伤她性命……” 阿笙呸了一声,道:“你也配提准则?!” 何太急笑了笑,道:“小丫头,上次我胁迫这小子是为了保命,这次也一样,只要你们让我走,我绝不伤害她。上次你给了我解药,我没有杀他,不是吗?交易嘛,要公平才好。” 阿笙没有答话,手里已扣住了三枚暗器。 房里乱作一团,那女子一直在哭,何太急离门边越来越近,云天行握剑的手也越来越紧,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什么都做不了。 他有实力杀死何太急,可如果拿这个无辜女子的性命来做筹码的话,这场赌局的代价未免太大。 “吱呀——” 房门开了,阳光照射进来,地上留下何太急和那女子的影子。 “去吧!” 何太急在那女子背上用力一推,转身狂奔,嘴里不停大喊:“有刺客,有刺客……” 那女子又被推进房内,跌撞着往前冲,忽觉肩头传来一股柔和的力道,前趋的势头立刻止住,她凝目一看,房里那名少年已然不见了。 阿笙跳上床,将插在床头的短剑拔下,也奔了出去。 “换上婢女的衣服,离开这里。” 阿笙的声音渐渐远去,那女子低头看了看自己薄衣,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贝齿咬着朱唇,低泣不止。 何太急逃出房间,拼命狂奔,一路大喊大叫,引得府内不少守卫、归真教徒纷纷赶了过来。何太急将求生欲望发挥到极致,为了提高速度,连九环刀都仍了。 云天行将逍遥游步法施展到极致,全然不理那些带着兵器前来阻拦的人,如游鱼般在他们中间穿插闪掠,直奔何太急而去。 何太急本以为有人阻拦,云天行势必会被人缠住,回头一瞧,却见发现那少年竟已来到了他身后,那气势汹汹的模样吓得他不由打了个冷颤。 “这怎么可能?!” “何太急!往日之耻,今日便用这一剑与你清算!” 云天行拔步飞起,凌空一剑,直向何太急心口刺去,剑带低吟,气势如虹,骤然即至! 何太急瞪大了双眼,眼中人影越来越大,心想:“死定了!” “上次你们以多欺少,今日也让你尝尝这种滋味!” “这个声音是?”云天行人在半空,眼角忽然瞥见房檐上飞下一道人影,一身宽松素衣白袍迎风激荡,一点金光随人直射下来! “冯必死!” “正是爷爷!” 云天行又惊又怒,他这一剑如果继续刺下去,何太急必死无疑,但自己也会命丧金剑之下,一命换一命,大亏! “呼——” 云天行左脚落地,扭腰一甩,将直刺的剑斜撩上去,“叮”的一声,两剑交在一处,金光伴着火花四下飞射! “小子,不赖嘛,竟然可以正面接下我这一剑,我记得第一次见你时,你连还手的勇气的都没有。” “人都是会变的。” “的确。不过,你不会再变了,因为你今天会死在我的剑下。” “想杀我,可不能只凭一张嘴!还有,我叫云天行,你最好记住这个名字,总有一天,你会死在这个人的剑下!” 冯必死嘴角勾起一丝笑意,金剑一抖,朵朵金花绽开,眨眼间又已刺出二十余剑,剑锋割裂空气,嗤嗤声不绝于耳。 云天行凝神屏气,将一柄长剑舞得密不透风,仿佛在身前形成一道空气墙,一道道金影撞在墙上,逐渐幻灭。 一边金光,一边银影,已完全交织在一起。 周围赶来的王府守卫,归真教教徒提着兵器,将云天行和冯必死围在中间,相互挤来挤去,谁也不敢往前一步。 何太急侥幸逃得性命,躲在人群最外围,紧张注视着场内的情景,心口噗通噗通直跳。 第三百一十八章 买卖 “列阵!” 云天行与冯必死斗得正紧,分不开眼去看,单从两边传回的整齐脚步声和铁甲摩擦声来看,王府守卫已经出动了。 身披亮银铠甲的王府护卫队长拔剑高呼,数十名王府护卫如鼠蚁般从房边小道涌出,将前后道路封死,各自摆开阵势。 最前面一排守卫手持虎面盾牌,头戴护脸铁盔,之后便是红缨长枪队,长枪从各盾牌间隙中探出,再往后才是带刀佩剑,善于近身打斗的护卫。 提前赶来的那些守卫都加入了战阵,归真教教徒又在最外面围了一层,如此看来,云天行已被里里外外围了四层。 这条走道的两边,一边王府待客的房屋,一边是白色院墙。这堵白墙并不是王府外墙,而只是分隔庭院的围墙,就算翻过墙去,也还在王府内,何况围墙另一边也有护卫在严阵以待。 屋顶和围墙上陆续攀上了弓箭手,各自背着箭袋,手拉弓箭,箭已在弦,目标便是那少年人。 云天行知道自己已被包围,他早已心生退役,奈何冯必死纠缠不休,硬是让这数十名护卫布置好了阵势。 冯必死笑道:“小子,擅闯王府可是死罪,你也看到了,这下有盾矛,上有弓矢,就算给你插上一双翅膀,你也飞不走啦!” 云天行笑道:“莫不是你自己怕打不过我,找来的援兵吧?” 冯必死哈哈一笑,道:“我打不过你?我承认你不同于往昔,但在我眼里,你跟以前没有区别,我要你死,你就活不了!” 云天行还想再激他一句,忽然想起阿笙没有跟上来,而阴阳二圣向来形影不离,如今只出现了一人,菅无生去了哪里? “不好!笙妹有危险!”云天行心下懊悔,只恨自己追得太急,把阿笙给落在后面了。 他快速往四周瞥了一眼,见日光下寒芒闪闪,一道道在弦箭矢,一杆杆红缨长枪,正准确无误地对着自己,不由有些心寒。 自他闯荡江湖以来,何曾遇到过这种场面?更何况旁边还有冯必死这么个难缠的对手,他想从这里面杀出去,难如登天! 王府护卫队队长喊道:“里面的人听着,速速罢手投降,否则将以擅闯王府的死罪来执行!” 冯必死笑道:“听到了没有,擅闯王府真的是死罪唉,啧啧,可惜了,如果你身上有点值钱的东西,我倒不介意再让你多活两天。” 云天行现在一心都在阿笙身上,哪还有心思跟他开玩笑?借着纵身的机会,往来时的方向望了一眼,只看到那边正有两个人并排走来,一个是阿笙,另一个却是菅无生! “不好,笙妹被这淫贼捉住了,这可糟糕透顶了!我得去救她啊!” 云天行心急如焚,他现在的处境,真可谓是四面楚歌了。如果硬从护卫丛中冲杀过去,恐怕直接会被长矛刺死,何况外层还有若干执兵守卫和归真教教徒正在舞刀弄剑。 云天行大喊道:“笙妹,你没事吧?” 阿笙见他与冯必死斗得正凶,生怕打扰到他,不敢多说,只回道:“我很好,你放心。” 云天行何尝听不出这是安慰话语,一个女子落在淫贼手中,能有什么好? 冯必死见云天行神色慌乱,玩心大起,于是放缓进攻招数,笑道:“小子,你那相好给我师弟捉住,今晚怕是要送进洞房了,你生不生气?” 云天行冷笑道:“你可知道她是谁?” 冯必死道:“知道,我早就知道了。那日在落梅山庄便是她给我种上了‘含笑九泉’之毒,那可是只有九幽谷的人才会用的毒呢。” 云天行道:“你既然知道,还不让你师弟放人,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九幽谷谷主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冯必死笑了笑,道:“只要你不说,九幽谷谷主怎么会知道呢?你总不能指望这些护卫跑去九幽谷送消息吧?” 云天行道:“冯必死,你是个聪明人,人心长在肚皮里,你知道他们就一定不会说吗?你知道他们现在在想什么吗?现在有近百双眼睛看着呢,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九幽谷谷主一定会追查到底,纸包不住火,等真相败露,就看看是你的毒厉害,还是她的毒厉害了。” 冯必死本来没想到这一茬,被他这么一说,还真有些犹豫了。以他们现在的用毒水平,在那百毒不侵的九幽谷谷主面前,纯属班门弄斧,自不量力,想用毒来对付她,基本是甭想了。 “老白,哈哈,你行不行?这么久了,还没搞定这小子,哈哈!” 冯必死听到菅无生笑个不停,猛地想起什么,道:“你中‘含笑九泉’啦?” 菅无生啐了一口,道:“这小娘们武艺平平,哈哈,可这用毒的手段真让人防不胜防啊,哈哈,稍一不留神,哈哈,就被她给暗算了,好在中毒不深,哈哈,等会用内力将毒素逼出来就好啦,哈哈。” 听说菅无生中了“含笑九泉”,云天行稍微松开口气,心想:“我跟冯必死打了半天,都没讨到半点便宜,笙妹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给菅无生种上‘含笑九泉’之毒,本事不赖嘛。干脆我也加入九幽谷,跟着学毒术算了。” 云天行道:“冯必死,让你师弟放了她,我让她给你师弟解药,公平交易,做不做?” 冯必死笑道:“她就在我们手上,解药自己拿就是,还她需要给吗?” 云天行笑道:“她身上带的毒药有上百种,解药只有一种,你要让你师弟挨个尝一尝吗?” 冯必死笑着点了点头,朝外喊道:“老黑,这小子说让你放了那他相好,然后给你解药,这笔买卖做不做?” 菅无生又啐了一口,道:“做你个大头鬼!这小……哈哈……娘们就在我手上,等我剥光她衣服,哈哈,还愁找不到解药?” 阿笙狠狠瞪了他一眼,道:“我身上全是毒,你要是敢碰我,保证先毒死你。” 菅无生脸一黑,知道她说的不是假话,刚才吃过一次大亏,以至于现在都不敢离她太近,只用判官笔抵住她要害,以妨她再施手段。 第三百一十九章 箭雨 王府众护卫摆好阵势,就等队长一声令下,便将这个擅闯王府的大胆贼人,砍成肉酱。 那护卫队队长身披亮银铠甲,手中提剑,正站在外围,遥望着场中打斗的两人。他作为王府守卫多年,在他当值的这些年,从未有人能擅闯进王府后还能活着出去。 他仍清楚地记得,上一个孤身闯进王府行刺王爷的人,先是被乱箭射成了刺猬,然后长矛加身,最后直接被最外层的刀剑护卫砍成了肉酱。那是一个大雨天的夜晚,雨水冲刷一夜,仍未能洗净满地血渍,后来王爷路过“那片血腥之地”,皱了皱眉,王府管家察言观色,立刻命人将整条道上的青石板都掀掉,重新换了。 “多么愚蠢的决定啊。” 王府护卫队队长嘴角噙着一抹笑意,手指有规律地敲打着剑身,悠然地注视着正在顽强抵抗的少年人,像是在看一头殆死的猎物。 冯必死笑道:“怎么办呢,我师弟不想做这笔买卖。” 菅无生喊道:“老白,谁是你师弟了,哈哈,你可别趁机占我便宜!” 冯必死笑了笑,道:“老黑,你可别逞一时英雄,这‘含笑九泉’之毒不是别物,上次我的遭遇你也看到了,还是跟他做了这笔交易吧。” 阿笙道:“淫贼,你最好听你师兄的话,此毒虽然可以强行用内力逼出来,但残留在体内的毒根仍在,如果下一次,你再中一次此种毒药,可不会像眼前这么轻松了。” “他不是我师兄,他是我师弟!哈哈!”菅无生哼了一声,“你这小娘们诡计多端,休想再耍我,哈哈,就算要损耗内力,今夜也要让你尝尝我的厉害,哈哈!” 云天行大叫道:“菅无生!你把人放了,我立刻给你解药!你若敢碰她一个手指头,我就算拼掉这条命,也要让你付出代价!” 菅无生仰头大笑,道:“大言不惭!且不说王府守卫,我师弟一人杀你足矣!” “是吗?”云天行嘴角微微掀起,撤剑飞退。 冯必死见他不再出剑,心头微感讶异,心想:“这小子年纪轻轻,对剑道领悟竟已到了这般令人匪夷所思地步,他为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进步如此之快?还是那时就隐藏了实力?此人不除,再过个三五年,我哪还是他的对手?” 冯必死长啸一声,周身衣袍无风自动,金剑每一次点出,竟似带着虎啸,他已将金剑用到极致,打算在十招之内,将这小子毙于剑下! 王府护卫队队长武功不弱,见冯必死的招数骤然变得狠辣异常,知他动了杀心,心想:“阴阳二圣实力不弱,若让他一人将这小子解决了,我这守卫队长岂不是大大的失职?就算王爷不责怪,心里也一定会留有芥蒂。王府的刺客,竟然让外人帮忙解决,以王爷的性子,哪里能忍?跟我抢位置的人很多,我可不能让他们有机可乘啊。” “白护法,你还是积攒体力,到八月十五那日再用吧,这小小贼人,交给我们便是!”他这一声呼喊,虽然声音不大,但中气充沛,想来也不是一位弱手。 冯必死既已动了杀心,定会一路贯彻到底,直至杀死对手为止,哪是他一个小小的王府护卫队队长所能牵动的? 那护卫队队长见冯必死非但不撤剑后退,反而又加快了攻势,心里不由微微恼怒,喝道:“弓箭手,准备!” 早已在屋顶、院墙以及其他高处等待多时的弓箭手,一听到号令,纷纷将弓拉满,瞄准下方。 护卫队队长做出最后通牒,大喊道:“白护法,此人擅闯王府,将他绳之以法,是我分内之事,还请你立刻退开,免得累及自身!” 冯必死冷冷一笑,回道:“此人身手不凡,就凭你们这些杂鱼,也想留住他?我看你们还是哪来的回哪去,别在这碍眼了吧。” 那护卫队队长听完勃然大怒,但仍强装镇定,喝道:“白护法!仇教主是王爷的贵客,请你看在仇教主的面子上,这就退了吧。” 菅无生身中“含笑九泉”之毒,正在气头上,又听这护卫队队长喋喋不休、没完没了,顿时暴跳如雷,大骂道:“哪来的王八羔子!你黑白爷爷教训人,还用争得你们这些猫猫狗狗的同意吗?” 阴阳二圣在江湖上随心所欲惯了,就算入了归真教,仇涯子也不敢对他们加以限制,要风给风,要雨给雨,你一个小小王府护卫队队长对他们大喊大叫,他们听你的才怪! 王府护卫队队长怒极而笑,高举长剑,猛地往下一斩,大喝道:“给我杀了!” 这些护卫哪管你是阴阳二圣还是仇涯子,在他们眼里只有王爷和护卫队队长,命令一下,前排持虎面盾牌的护卫纷纷向内聚拢,长枪双手握紧枪杆,将锐利的矛头对准中间两人,跟着盾牌护卫前进。 屋顶、院墙以及其他高处的弓箭手,纷纷射下箭矢,现在早已不管你是刺客,还是冯必死,胆敢违抗护卫队队长大人的命令,一律射死! 云天行收剑不攻,是想用“含芒毕露”那一招,眼见漫天羽箭射下,再不突出重围,恐怕会被活活射死。 阿笙在外围心急如焚,大喊道:“天行哥哥,快逃!” 两支十字头羽箭划破长空,夹着嗤嗤破风声,率先射来,云天行左右连晃,将两声厉啸抛之脑后,忽然低喝一声,手中长剑化为一道银芒,带着一道人影,直向冯必死射去。 冯必死一边叫骂,一边挥剑劈打羽箭,骤见云天行挺剑冲来,再也顾不上那些力小劲薄的羽箭,挺身迎了上去。。 “叮——” 两剑相交,云天行不在纠缠,拔步飞走,朝屋檐下掠去。那些屋子房檐很长,躲在那底下,至少屋顶上的弓箭手已经废了。他的身形极快,过道又不很宽阔,两个纵跃便冲到檐下,纵是如此,衣袖上还被羽箭穿破两个大洞。 第三百二十章 围剿 云天行顺利逃到屋檐下,冯必死就没那么幸运了,虽然挡住了云天行的偷袭,但却低估了这一剑的威力,从对方剑上传来的劲力,硬生生将他震退了一步,就在他惊疑之际,一只十字羽箭破空飞来,径直射在他的肩头。 菅无生见那护卫队队长指挥护卫进攻,本就气极,又见冯必死中箭,再也按捺不住,爆喝一声:“你奶奶的狗屁护卫!老子先毙了你!”调转笔头,将阿笙点倒在地,纵身朝那护卫队队长飞扑过去。 菅无生轻功何等了得,纵身一跃,便跳上两个执刀护卫的头顶,用力往下一踩,两个护卫一声没吭,登时软倒在地,铁盔下流出血水。 那些护卫都在凝神对付云天行和冯必死,哪里想到菅无生会突然从后方发难,等反应过来,菅无生早已掠过人群,与那王府护卫队队长斗在了一起。 王府护卫队长武功虽然不弱,但在菅无生这个恶名满江湖的淫贼面前,却显得有点底气不足,手舞长剑,连连败退。 “黑护法,你可是认错了人吗?我是王爷麾下护卫队长护卫,你敢对我动手?!” 菅无生嘿嘿一笑,道:“老子杀得就是你!” 满脸阴郁的护卫队长,实在不是菅无生的对手,刚过了三十余招,小腹便多了一个窟窿,血水从甲片中涌出,染红了大片银甲! 护卫队长虽被判官笔戳了一记,但他身披甲胄,判官笔只不过从甲片间隙里刺入,伤口并不深,但他不敢保证,再被菅无生戳上几下,自己是否还有命在? “众护卫听令,在场非王府之人,一律格杀勿论!” 受伤的护卫队长在众护卫面前也是响当当的人物,是模范榜样,如今被一个淫贼打得丢盔弃甲,披头散发,成何体统?想求救,却又抹不开脸,只好下了这么一道极为考验智商以及情商的命令。 命令不错,但要想让这些大字不识一个护卫去体会其中深意,那还真是有些强人所难。别看这些护卫别看平时趾高气昂,一副我就是你爷爷的脸孔,可一听到命令,比猫见到耗子还积极,纷纷朝冯必死和云天行围拢过去,没人去帮护卫队长,一个都没有。 可怜而又绝望的护卫队长,孤人一身直面菅无生的怒火。在他身上又多了一个窟窿后,求生的欲望终于战胜了虚荣心,护卫队长嘶声大喊:“快来帮我!” 归真教教徒见黑白护法遭到攻击,纷纷加入战团,与王府护卫斗成一团。 现场乱成一片,卫队长的声音再响,又能响过百余人的齐声高呼?护卫队长的求救信号,刚一出口,就被湮没在了声潮中,没有激起一朵浪花。 绝望的护卫队长心凉透底,忽然,一只十字羽箭破空飞来,“叮”的一声轻响,撞在他心口那片银色护心镜上,又弹了开去。 他猛然一惊,朝羽箭射来方向望去,只见围墙上一个独眼青年人,正拉弓朝这边瞄准,他心中一凛,暗骂道:“小王八蛋,现在是公报私仇的时候吗?!” 这射箭之人与护卫队长说起来还有夺妻之仇。他与护卫队长的妻子是同乡,两人本是青梅竹马,原本想结为夫妻,但这护卫队长仗着齐王的威名,硬是将这女子抢了过来,等生米煮成熟饭之时,那女子也认了命,心安理得做起卫队长夫人来了。 这射箭之人畏他权势,也不敢说什么,只是偷偷去找护卫队长的妻子,希望她回心转意。那女子以前跟他朝不保夕,现在做了卫队长夫人,锦衣玉食不说,光身边的丫鬟就有七八个,怎肯再跟他回去过苦日子?连番拒绝几次后,那这射箭之人仍不肯死心,那女子无可奈何,只好讲这件事告诉了卫队长。 卫队长明面上好说好道,说自己会处理此事,心里却怀疑她与那小子有染,暗中派人观察,真的就发现那小子经常趁他不在家,偷偷溜进他家。卫队长勃然大怒,喊说一定要杀了那小子,在那女子的百般求情之下,卫队长口上说饶他一命,但还是找了个借口,弄瞎他一只眼睛。 这射箭之人眼见如此好时机,新仇旧怨涌上心头,哪里还顾得上后果,拉弓追着卫队长就是一通乱射。 可怜的卫队长本就是菅无生的对手,还得时刻提防从旁射来的冷箭,那处境可想而知。 何太急见场面乱成一团,分毫没有为归真教英勇献身的想法,瞥了云天行一眼,便悄悄溜走了。 冯必死挥剑砍断挑在肩头的箭杆,本想再朝云天行杀过去,奈何周围王府护卫越聚越多,实在让他无法分身。 云天行挥剑斩下两个挂着红缨的矛头,抬头一望,见檐上有两个弓箭手,正在探头探脑,想用弓箭瞄准他,当即纵身而起,在旁边粗大立柱上一借力,挥剑将两只弓箭削断,一个持弓之人收手太慢,连手掌都给削了下来,一声惨呼,从房檐上滚落下来,立刻给周围的人给踩死了。 云天行见眼前人头攒动,王府护卫越聚越多,想从正面冲杀出去,根本不可能,他十分担心阿笙的安危,不敢久战,停剑刺倒两个持矛护卫,踏着虎面盾牌,掠上房檐。 房檐上都是弓箭手,一见有人上来,立刻丢弓,想拔悬在腰间的短剑,云天行哪会给他们这个机会,身形连连闪动,将屋顶上八个弓箭手都给砍倒在地,挨个踢了下去。 这些弓箭手也好,护卫也好,都只是听命行事,云天行不愿伤他们性命,下手时不刺要害,只让他们丧失战斗力。至于跌到下面去,能不能活,那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相邻房顶上也有弓箭手,有人拔剑跳跃过来,还没过上几招,就被云天行砍下房去。长年从事弓箭手这一职业,哪会有什么莽夫?眼见这少年剑客如此勇猛,谁还敢上前送死,纷纷收起短剑,又捡起弓箭,躲在远处放冷箭。 第三百二十一章 躲避 此时场面乱作一团,王府护卫与归真教教徒打得如火如荼,个个杀红了眼,哪里还管你是谁的贵客,你砍我,我不还手,那不是傻吗? 那护卫队长被菅无生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仗着这一身坚固的铠甲,才勉强撑到现在,最惹他愤怒的不是菅无生,而是那个一直在墙头上射他的独眼青年。护卫队长现在恨不能过去将他剁成肉酱,就算现在不能,等这件事完了,他也一定会这样做。 想法总是美好的,可菅无生似乎并不想给他这个机会,每逮到护卫队长露出破绽,他总是不厌其烦地戳上一次,哪怕戳在银甲上也好,虽然不能让护卫队长增加一条伤口,但笔尖透出的劲力,渗入体内,也会让护卫队长的伤势加重一分。 “黑护法,你醒醒吧!我们可是一伙的!有必要赶尽杀绝吗!”护卫队长的声音里透着绝望。 菅无生边打边笑,道:“如果我落到你手里,你会饶了我吗?在你命人放箭的那一刻,就已经失去了求饶的资格。” 护卫队长哀求道:“求求你,饶我一命,你要什么都好,我妻子比王爷的爱妾更美,你放了我,我回去就把她送给你!” 菅无生道:“当真?” 落水的护卫队长似乎捉到一根救命稻草,急道:“当真,当真,她还不到二十岁,黑护法一定会喜欢的。” 菅无生道:“嗯,不错,今晚我会到你家里走一趟。” 护卫队长微微一笑,却发现菅无生的攻势并没有停下,忙道:“黑护法,你快住手!我都答应将爱妻让给你了!” 菅无生道:“那是你的事,我几时答应不杀你了?” 最后一根稻草被他拽到水里,护卫队长失去了求生的希望,心如死灰,刚想放弃抵抗,忽听后方传来一声暴喝:“都给我住手!” 护卫队长转头望去,见仇教主衣袂飘飘,似足不沾地向这里飞掠而来!往日被他鄙视的仇教主,今日看起来竟这般圣洁,仿佛天上那轮明日就是挂在他身后的光轮。 仇涯子来到菅无生面前,道:“黑护法,看在老夫这点薄面上,这件事就算了,等回去,老夫一定给黑护法一些补偿。” 菅无生一怔,“补偿”两个字牢牢地抓住了他的心。上一次仇教主谈起“补偿”这两个字后,送给她两个西域绝色女子,那如波浪般的金丝秀丝,那纤细而灵动的腰肢,现在想想,仍是回味无穷。 “全听教主吩咐。”菅无生满口答应,把抵在护卫队长脖子上的判官笔移开,心里却想,“一条狗命换两个西域美女,这笔买卖稳赚不赔。” 仇涯子和菅无生离开后,护卫队长低头看了看被血迹染红的银甲,长长叹了口气,双手握住剑柄,拄在地上,摇晃着站起身来,就在这时,一只羽箭破空飞来,“噗”的一声,羽箭横贯护卫对长的头颅,护卫队长头一歪,摔倒在地,没了声息。 墙头上那独眼青年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跳下墙头,不见了。 阿笙被菅无生点住穴道,无法自己行动,云天行又不会解穴,只好背着她趁乱逃走。 在仇涯子赶来时,云天行早背着阿笙逃开了,冯必死正在被一群王府护卫围攻,无暇上前拦截。有几个不开眼的归真教徒前来阻挠,都被云天行砍翻在地。 阿笙往后瞧了一眼,急道:“还有护卫跟在后面!” 云天行道:“不用管他们,先逃出王府要紧,若被仇老怪和阴阳二圣追上来,再逃就难了。” 阿笙点了点头。本来几个护卫,她完全可以用暗器将他们射杀,奈何被点住穴道,动都动不了,哪还能发射暗器? 云天行背着阿笙奔走一阵,始终没有找到王府外墙,道:“王府太大,我好像迷路了,该往哪边走?” 阿笙四下望了望,这里是一处花园,没有房屋做比照,根本分不出东西南北。石子小路弯弯曲曲,杂乱无章,更让人混淆不清。 “天行哥哥,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吧,等天黑了再找出路。” 云天行点了点头,道:“好,现在王府守卫都已被惊动,恐怕很难逃出去。”随便选了一条小路,直奔过去,到了一处拐角,见前方有一队护卫快步经过,云天行生怕被他们发现,踩在假山石上,跳进了另一个院子。 “笙妹,你还不能动吗?” 阿笙“嗯”了一声,道:“要等穴道自己解开,还要等好久呢。”四下望了望,见此院幽静开阔,没有高大建筑,只有几间小房子。院墙外有护卫的吆喝声,却没人进来,“我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他们一时还找不到这里。” 云天行也正有此意,且不说那吆喝声,只听院墙外那整整齐齐的脚步声,就知道外面人数不少,若只是他自己,尚有逃脱的可能,再背上一人,那恐怕就难了。 他见这座院子清静无人,便将目光锁定在前方那三间小房子上。其实这房子也不小,只是与王府内其他建筑相比,就显得有些寒碜了。 阿笙道:“王府里竟然还有这样的房子,也不知是谁的住处。” 云天行刚要答话,忽然听到正门围墙外传来一阵嬉笑声,似乎正要往这个院子里来。云天行心下一凛,也顾不得这是谁的房子,飞奔到房前,推门进去,再将门合上,四下扫了一眼,见屋内陈设简陋,这哪像是王府的内设?跟普通人家完全没什么两样。 说笑声越来越近,隐约还能听到一两下轻快的脚步声。 云天行心急如焚,却发现根本无处可躲。阿笙道:“快到床上去,把帐子放下来。”云天行来不及思索,背着阿笙直接跳上床榻,将床帐放了下来,心想:“房里透着一股淡淡的香气,还有这被褥,也带着一种香气,想来是个女儿家的闺房。” 云天行将阿笙轻轻放在床角落,拉过被子盖在她身上,只露脑袋在外面,他持剑守在帐幔后面,以防有人来掀帐。 第三百二十二章 郡主 就在云天行和阿笙刚躲上床后不久,“吱呀”一声,房门应声开了。两个女子手拉着手,说笑着走进来。 云天行从帐幔缝隙中望去,见后面那人婢女打扮,前面那人身穿素色布衣,发髻上插着一支荆钗,看起来像是农家女子,但她仪态端庄、气质不俗,又听那婢女喊她郡主,想来是齐王的女儿。 两人进屋后,那婢女合上门,道:“郡主,外面那些护卫说有刺客,要不我让他们过来吧,万一刺客进来这里,没人保护,惊扰到郡主怎么办?” 郡主道:“哪有什么刺客,自归真教那些人来了以后,王府里就没安稳过几天,也不知道王爷怎么想的,招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住进来,比刺客还让人不安。” 婢女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低声道:“郡主,可不能这么说,万一让那什么教主听到,怕是不太好。” 郡主哼了一声,道:“听到又怎样,他还能来杀了我吗?” 婢女拉住郡主的手,道:“郡主,你是齐王的女儿,就算他是什么教主,也不敢来动你分毫。不过,他们毕竟是王爷请来的贵客,闹僵了也不好,那什么教主自然不会难为郡主,可王爷那边……” 郡主抽回手,快步走到桌边坐下,道:“我累了,你回去吧。” 婢女道:“郡主,你先去床上躺一会,我去给你熬碗热汤,压压惊。” 郡主挥了挥手,道:“不用了,我想休息,你出去吧。” 婢女应了一声,欠身行礼,轻轻退了出去。 房内又恢复了寂静。 郡主双手支颊,盯着桌上那用只简易的烛台愣愣出神。 她母亲本是王妃的一名贴身婢女,姿色出众,为人勤快懂事,深得王妃喜爱。 一次齐王心血来潮,便以“这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为由强行占有了她。后来听说她怀了孩子,齐王便想将她处死,毕竟这种丑事是不能传到围墙外面的。如果不是善良的王妃百般求情,这位“有福气”的婢女早就不在人世了。 齐王被王妃烦得紧了,只好将她收为小妾,赏给她这一隅清净之地。 王妃还在世时,她们母女俩的生活还算富足,可王妃一过世,食不果腹的日子就来了。她母亲感念王妃的恩德,整日以泪洗面,说要继续服侍王妃,不久也随王妃去了。 那年她十岁。 她虽是人人口中的郡主,但她却没有其他郡主世子那样锦衣玉食的生活,吃穿住行都得靠自己。 每天靠替人缝补衣裳、洗衣裳、刷盘子、洗碗等活计赚点银钱。 她虽身在王府,但王府里的东西除了这座院子,其余都跟她无关。吃穿都要用自己赚得的那点银钱去王府外面买,王府的厨房除了刷盘子洗碗的时候,其余时间一概不允许她进入。 她今年十六岁。 在王妃过世后的这六年里,她只见过齐王五次。 每次都是在大年夜吃团圆饭后见到的,那时她破例被允许可以到厅堂里去收拾残羹剩饭,这便是她的除夕夜。 每年一次。 有一年没见到,是因为齐王身体不适,早些离开了。她去收拾餐桌时,只有那些对她冷眼相待的哥哥、姐姐们还在。 她记忆犹新,当时她在扫地,那些哥哥姐姐们就不断往地下仍东西,鲜果、剩菜、茶杯,什么都有,永远都扫不完。 好在那些世子、郡主的兴致没有持续太久,毕竟明天还要出门走亲访友。不过,在他们离开前,仍是故意扔了很多东西,以至于整个大厅里一片狼藉。 那个除夕夜,她一直忙到天亮。 郡主的身,丫鬟的命! 刚才那个婢女,就是与她一起从厨房洗碗回来。两人从小便认识,虽然她这个郡主名不副实,但这称呼还是一直保留下来了。 郡主长长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想去床上躺一会。在厨房里蹲久了,都快直不起腰了。 她走到床边忽然停住了脚步,心想:“我记得离开时,不是把帐子收起来了吗?”伸手去掀帐子。 帐子才掀开一点,一柄利剑便从缝隙中钻出,直抵在她的脖子上。 “不要喊,到里面来,我不会伤害你。” 郡主似乎是被吓住了,愣愣地站在床前,一动不动。 她看不到里面的人,但她听得出来,里面有个男人。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暗想:“他躲在我的床上干什么?难道他就是那个刺客?是来杀我的吗?” 她站在床前仍是不动。 云天行又把话重复了一遍,郡主这才微微动了动,按照他的指示,掀开帐子,上了床。 云天行将剑从她脖子上移开,但并未收入鞘中,道:“你是郡主?” 郡主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点了点头。 云天行道:“你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我们只在这里躲一阵子,等护卫们离开,我们就走。” 郡主下意识“哦”了一声,这才发现床上还有一个人,是个女子,正躲在她的被子里。 阿笙在见郡主向她看过来,也趁机在这位郡主身上打量了几眼,见她肤色稍黑,身形瘦弱,模样却比那位婢女出彩得多。 云天行说完这些,便不再言语,只是守在帐边,低头摩挲自己的剑。 帐子里的气氛变得有些紧张。 郡主坐在一边,双手抱膝,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在两人身上来回转动。 阿笙见她这样子,不由扑哧一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郡主道:“我叫小岚。” 阿笙道:“姓什么?哦,当然是跟齐王同姓了。” 小岚摇了摇头,神色有些忧伤,道:“我没有姓。” 云天行忽然抬起头,道:“没有姓?你不是郡主吗?怎么会没有姓?” 小岚道:“我娘让我跟王爷姓,可王爷说我不配拥有他的姓氏,所以我没有姓,我就叫小岚。”她将额头枕在膝上,低低啜泣起来。 云天行和阿笙对望一眼,都觉得这位郡主有些可怜。 他们刚来这个院子时就看得出来,院子里的一切跟周围的富丽堂皇显得格格不入,就好比在一堆晶莹剔透的玉石里扔进了一块黑炭。 第三百二十三章 侠女 小岚只低低啜泣了一会,便收起情绪,揉了揉有些发红的眼睛,道:“你们是来刺杀王爷的吗?” “不是。”云天行摇了摇头,“我们是为归真教的人而来。” 小岚“哦”一声,喃喃道:“那些坏人。” 阿笙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坏人?” 小岚道:“大家都这么说。我亲眼见过归真教的人在王府里偷东西,还对婢女们动手动脚,十分令人讨厌。” 阿笙笑道:“何止是讨厌,要不是我武功太差,早把他们一个个打成残废,丢回西域去了。” 郡主抿嘴笑了笑,道:“我也想学武功,做个侠女,可没人教我。” 云天行道:“王府里高手那么多,随便找来一个,学上几招,那不是很容易吗?” 小岚摇了摇头,将自己的身世,跟这两位和善的“刺客”大概说了一遍。 阿笙愤然道:“既然齐王不认你,你何必留在王府,让他们冷眼相待?” 小岚叹气道:“我生在王府,离开王府,又能去哪儿?他们说外面有很多坏人,我手无缚鸡之力,在外面活不长久的。在这里苦点累点,总算还能过日子,也没什么不好。” 阿笙道:“你不想做侠女了吗?” “想。”小岚垂下头,将膝盖抱得更紧了,又沉默了一会,“可我什么都不会,连剑都挥不动,怎么做侠女?” “谁都有个开始,哪有人生来就能握剑的?”云天行垂着头,仍在抚摸手里的剑,“我自小练剑,那时也提不起剑,父亲给我削了一柄木剑,我握着木剑,还当自己成了绝世高手,天天追鸡撵狗,连睡觉都不肯放下。等我真正用上铁剑,一切都已物是人非,但我还是喜欢握剑的那种感觉,就像第一次握住木剑时一样。” 云天行顿了顿,抬头望向小岚,道:“你想做侠女,尽管去做好了,畏手畏脚,永远也成不了侠女。” 小岚娇弱的身躯微微一颤,似乎是被他的话给点醒了,心底竟生出一丝从未有过的坚定。 她重重点了点头,用一种近乎乞求的目光望着云天行和阿笙,道:“我想做侠女,你们能教我吗?” 云天行笑了笑,道:“以我们现在的处境,可没法教你。不过,我可以给你介绍个好去处。” 小岚道:“什么好去处?” 云天行道:“你可以去云隐门拜师,他们在江湖上行侠仗义,锄强扶弱,应该很乐意再多一个小师妹的。” 小岚面有喜色,道:“我听说过云隐门,好像是可以跟万佛寺相提并论的存在呢,应该很厉害吧?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要我这个连剑都挥不动的人。” 她又有些担忧起来。 云天行见她性格有些怯弱,又联想起她的遭遇,心中略感痛惜。 他知道奴仆生活的困苦,食不饱腹,衣不暖身,终日还要受人冷眼,遭人谩骂,说人不如狗,并不过分。 小岚虽是郡主,但处境并不比一般的婢女好上多少。明明在做着婢女才会做的事,却还要被扣上一顶名叫“郡主”的金冠,岂不是格外伤人吗? 云天行挤出一丝微笑,道:“小岚,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哪有大侠生下来就是大侠的,都是一剑一剑挥出来的,今天挥一剑,明天挥两剑,只要持之以恒,还怕成不了女侠吗?云隐门收弟子看重人品,资质倒是其次,这点你可以放心。” 小岚重重点了点头,道:“谢谢你。” 阿笙道:“我觉得小岚加入飞雪阁更合适,那里都是女弟子,生活上也可以相互照应,而且飞雪阁的剑法大都以轻灵飘逸见长,最适合女孩子了。” 云天行挠了挠头,道:“话是这样没错,可我在飞雪阁里没有认识的人啊,那冷阁主又跟我有过节,给她介绍人,无异于自寻死路,说不定连小岚也得跟着遭殃。” 阿笙笑道:“我们别露面不就好了,总不能因为这个,就让小岚错过最好的选择吧。” 云天行道:“其实,我也觉得小岚加入飞雪阁更合适,只是碍于那些麻烦,没说出口。” 小岚道:“飞雪阁是不是在昆仑山啊?” 云天行道:“是啊,你知道?” 小岚道:“经常听王府里的人谈论江湖事,所以我才想要当一个女侠。她们说飞雪阁只收女弟子,我还以为是假的呢,原来真有这么一个势力啊。” 云天行道:“当然有了,还不比万佛寺、云隐门差呢,如果你想加入飞雪阁,我们会帮你想办法的。” 小岚道:“谢谢你们。” 云天行沉默片刻,道:“不过,你真要离开王府吗?” 小岚又垂下了头,道:“王爷都不肯正眼看我,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呢?就算我自己不走,说不定哪天也要被赶出去。” 阿笙嘟囔道:“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父亲,还想造反呢,这样的人做了皇帝也是个十足的大昏君。” 小岚道:“什么造反啊?” 云天行笑道:“没什么,她说着玩呢。小岚,如果你决定好了,等我们逃出去后,会回来接你的,飞雪阁的人现在就在泉城,如果她们同意你加入,等万佛寺群雄大会结束,一定会带你回昆仑山。” 小岚面惊喜不已,道:“真的吗?我早就准备好了,你们快带我离开这里吧。” 阿笙笑道:“我们既然答应要帮你,就一定会帮你,你先不要着急,等我们想到好主意,会回来接你的。” 云天行微笑表示赞同。 他觉得齐王想要造反一事,太过重大,还是不要让小岚知道为好,让她尽快离开王府,就当是一种避祸。 要知道,造反失败可是会被灭门的,小岚是郡主,定然逃难一死。 就算齐王有七大神、八大仙保佑,侥幸造反成功,难道他对小岚的态度就会变好?多半也会封她个什么公主,然后找一个境外异族嫁过去,一来拔除多年来扎在心口的这根肉刺,二来还能增进与境外异族的友好同盟关系,何乐而不为呢? 第三百二十四章 冒犯 三人在帐子里谈天说地,有说有笑,倒似忘了这是在避难,更忘记了,这是在一个闺中少女的床上。 阿笙的穴位还未解开,外面的护卫还未散去,就算他们有心离开,也是无能为力。 又待了一会,忽听院中传来密集的脚步声,云天行立刻警觉,低声道:“有护卫到院子里来了。” 小岚道:“不用担心,他们不敢擅自闯进来。” 这时,忽听房外一人高声喊道:“郡主,有两名刺客擅闯王府,欲图谋不轨,请郡主打开房门,让属下护送郡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小岚仍在帐子里,但外面的话却听得一清二楚,遂回道:“我身体不适,正在休息,你们都走开,不要来打扰我!” 房外那人又喊道:“郡主,请你将门打开,这里太危险……”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一个声音打断了:“我亲眼看到那两个刺客进了这个院子,人一定躲在房里,既然你们郡主不肯出来,那便进去捉人吧。” 云天行一惊,道:“这是何太急的声音!” 阿笙道:“这头臭羊!怪不得刚才没看到他,原来一直躲在暗处,真是个狡猾的东西!” 听何太急鼓动他进房去搜,那护卫副队长便犹豫起来。虽说这位郡主不受王爷喜爱,但她毕竟还是郡主。王府那几万字的规章里可没有特别标明,被冷落的郡主的房子就可以擅闯,万一惊扰到郡主,或者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他一个小小护卫副队长,如何吃罪得起? 何太急淫贼出身,一听说郡主正在休息,更加激起了他进房一探的欲望。 在他入住王府以来,府内与王爷有重要关系的女性人物,他早就摸了个门清,包括但不限于王爷的爱妾,各位郡主等人,以免采花时,失了准头,给自己招来灭顶之灾。 这位郡主是王爷的私生女,在王府内地位极低,堪比婢女,这种惊世骇俗的消息,何太急岂会不知?当下拍了拍护卫副队长的肩头,阴笑道:“想不想升官发财?” 护卫副队长羞怯地笑了一下,道:“我们当差的不比你们这些逍遥自在的江湖人,能有升官发财的机会,自然会紧紧握住,不瞒你说,我天天都会梦到自己升官发财,你问我想不想,嘿嘿,岂有不想之理?” 何太急笑了笑,道:“如果你亲手把刺客抓住,交到王爷手里,算不算大功一件?” 护卫队副队长坚决道:“当然算!” 何太急笑道:“眼前就有一个立功的机会,我看你就没有把握住。” 副队长叹了口气,道:“不是我不想把握,她可是郡主啊。就算她现在备受冷落,万一哪天王爷心血来潮,再将她视为掌上明珠,就算我有天大的功劳,她要将我赶出王府,那也是一句话的事,这风险可也太大了。” 何太急搂住他的肩膀,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那位大队长刚死,这位置本该非你莫属,你现在回头看看,这些人一个个瞪着眼比牛眼还大,明摆着是要跟你抢饭碗!男子汉大丈夫,要成大事,岂能纠结于这些细枝末节?等你攀上高位,再好好补偿一下这位郡主,也未尝不可呀。说不定王爷一高兴,还将她嫁给你呢。” 被何太急这么一说,副队长顿觉七窍通了六窍,忙向何太急拱了拱手,道:“先生此言,深得我心,受教了,受教了。” 何太急捋了捋山羊胡,满脸得意之色,心想:“采花多年,你当我只会用强吗?有多少貌美女子是心甘情愿的,你这等粗鄙小人是不会知道的。” 副队长满怀憧憬,走到门边,又朝屋内大喊道:“郡主,你再不出来,属下可就要进去了。” 小岚听他说要进来,忙喝道:“你好大的胆!连我的房间都敢乱闯吗?你若敢踏进我房里半步,我马上去跟王爷说,让他杀你的头!” 副队长打了个哆嗦,心生退意,转念一想:“王爷现在连看都不看你一眼,你跟谁说去?我到你房里去搜刺客,也是为了你好,你怎的不知好歹?” 他主意已定,双手按在门上,喊道:“既然郡主执意不肯开门,那属下只能冒犯了。”用力一推,房门应声开了。 他大步走入房内,在屋内环视一周,将目光停在床帐上,道:“郡主,请你出来,这里太危险,属下会护送你去安全的地方。” 小岚从帐隙中探出脑袋,喝道:“你好大的胆!没看到本郡主正在休息吗,还不快出去!你还傻站在这里干什么?难道还有其他非分之想?!” 副队长无动于衷,心想:“郡主丝毫没有求救的意思,看样子刺客真没在这里,帐子里也不必搜了。既然她执意要呆在这里,就随她好了。” 何太急见小岚只露出一个脑袋,心想她身上一定没穿衣服,不然何以不下床来? 一想到这些,何太急便将云天行的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只想开帐观一观那具神秘玉体。 “郡主,你何不打开帐子让大家瞧一瞧,如果刺客正持剑威胁你,把我们赶走,那郡主自己可就危险了。” 小岚道:“本郡主的帐子岂能随便让人观瞻?你们两个立刻给我滚出去,否则本郡主一定禀告王爷,让王爷砍了你们的狗头!” 虽说小岚的帐子是用两块粗布做的,但她郡主的身份却远比帐子更有分量。那位副队长也觉得让郡主开帐有些过分,拍了拍何太急的肩膀,道:“刺客不在这里,出去吧,莫要惊扰到郡主。” 何太急冲他笑了笑,脚步却是不动,道:“郡主,忘记说了,那男刺客有个绰号,叫‘采花小盗’,如果他真在帐子里,等我们离开,会发生什么事,那便难说了,郡主可要三思而后行啊。” 云天行和阿笙都在心里暗骂何太急卑鄙无耻。 虽然小岚与云天行相处时间不长,但她并不认为云天行是个采花贼。正相反,眼前这个人看起来才像采花贼,相貌猥琐,一双色眯眯的眼睛转来转去,看得她心里直发毛。 何太急见小岚不说话,只是狠狠瞪着自己,像是把自己当成了敌人。他微微一笑,道:“既然郡主执意不肯开帐,为了郡主的安全,在下只能冒犯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 诀别 何太急走到床前,伸出一手,想去拉开床帐,吓得小岚立刻把头缩了进去。 那护卫副队长走上前,攥住何太急的手腕,摇头道:“这样不妥。” 护卫们对这位郡主向来秉持中立态度,既不巴结,也不招惹。 如果哪天,齐王心血来潮,又宠起这个女儿来,到时候再巴结也不迟。可如果跟她闹僵了,结了仇怨,等她麻雀变成凤凰,再来一笔笔算旧账,那事儿就大了。 何太急将副队长的手拿开,道:“如果刺客真在里面,我帮你抓住刺客,功劳都是你的。如果刺客没在里面,惊扰到公主,出了事儿,有我担着,你不要有负担,我这也全是为了郡主的安全着想。” 副队长仍犹豫不决,心想:“你是归真教的人,出了事儿,王爷看在仇教主的面子上,也不会跟你过不去。我就不同了,擅闯郡主闺房,这是一条大罪,再擅开郡主床帐,这又是一条大罪。这要传到外面,王爷面上无光,倒霉的还不是我们这些奴才!” 他心里这样想着,何太急却没给他太多思考时间,猛地探出手,一把将床帐扯开半截,一双眼睛顿时睁得滚圆。 剑光从帐内飞出! “啊——” 一道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屋宇! 何太急抓帐的那条手臂已被剑光斩为两截! 那半截手臂仍紧紧抓着床帐,垂在那里,切口处血水喷涌,将大半条床帐都染成了刺眼的血色。 不知何时,何太急那张泛红的脸,早已变得惨无人色。他踉跄着向后倒退,却被身后凳子绊倒,跌坐在地。 云天行背着阿笙,手执血剑,跳下床来,一剑朝何太急心口刺去。 “何太急!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大胆刺客!” 站在一旁的副队长身经百战,什么场面没见过?当下只是微微一惊,便恢复了常态。挺剑在何太急面前一架,硬是将云天行这一剑给截了下来。 就在这时,守在外面的那些护卫,听到房内传出惨叫,也顾不上什么规矩,纷纷涌了进来。云天行见形势不妙,顾得再杀何太急,跳到窗边,纵起一脚,将木窗踢开,跟着跳了出去。 院子里的护卫正往房门处围拢,猛见刺客从窗口跃出,纷纷叫嚷着围拢过来。 云天行虽然背负一人,但身法仍是十分灵活,一面奔走,一面挥剑。三个率先抢过来的护卫,还没来得及出招,就被云天行先一步刺翻倒地。 进到内院来的护卫不过三十来人,而且一大半都还在房门处你推我挤,单凭眼前这十余人想围住他,未免痴人说梦。 云天行粗略看过,这些护卫里也就那个副队长实力还不错,其余那些护卫个个挺着大肚,满面油光,一看就没少欺压百姓,遇到些山贼土匪或许还能对付两下,遇上江湖高手,那也只能靠声势来唬人了。 “刺客在这里!” “快来抓刺客啊!” “哪里走!” “快围住他!” …… 王府里的护卫正在四处搜查,一听到这里的呼喊,纷纷朝这这座院子围拢过来。近处的护卫已经进到院子里来了。 云天行不想恋战,只想赶快逃出王府,奈何护卫越聚越多,一时竟被困得寸步难行,更别说逃了。 阿笙急道:“天行哥哥,你放下我,快逃去吧,仇老怪不敢对我怎样。” 云天行挥剑砍翻一个护卫,道:“笙妹,别说泄气话,我说过会保护你,就一定要保护你,就算今天逃不出去,也不会丢下你一人逃走。” 阿笙不觉流下泪来,心道:“傻哥哥,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臭小子,今天你插翅也别想逃了!” 云天行大惊,这是冯必死的声音! 他寻声望去,见冯必死正从左面走来,手里握着哭丧棒,那金剑却不见了,想是又藏到哭丧棒里去了。 右面传来哈哈笑声,云天行将目光转过去,见菅无生正大步走来,一双判官笔上仍带着血迹。他笑声不止,脸上却挂着怨毒的神情,看起来甚是怪异,显是身中“含笑九泉”之毒还未祛除。 “仇教主!” 院门处,两个护卫向来人抱拳行了一礼,然后向两边退开,让出路来。 云天行不由屏住呼吸。 只见前方一人拄着拐杖慢悠悠向他走来。就算他没听到那两声问候,也可以通过这根双头蛇杖和那只停在肩上的白头兀鹫,来判断出来人的身份。 “仇涯子!” 云天行额角流下一粒汗珠,握剑的手竟隐隐有些颤抖。单是对上阴阳二圣,他便已无胜算,若再加上一个仇涯子,他能逃出王府的机会已趋近于零。 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云天行已猜到些什么,但仍是回头瞥了一眼,只见那护卫副队长提剑从房内走出。在他身旁,失掉左臂的何太急面目狰狞,右手紧紧攥着九环刀。 王府护卫见归真教众人出现,便没再往前送死,识趣地向后撤退,但仍有序的维持着包围圈,以防再生变故。 王府护卫越聚越多,眼下已有近百人,整个院子里都站满了人,个个带着兵器,满面凶光地望着这两个不知死活的“刺客”。 云天行茫然四顾,没看到一丝生机。这些人与他仇怨不小,落在他们手里就算不被杀死,也一定会被折磨得生不如死。 他用力将剑插在地上,慢慢将阿笙放下,让她在地上坐稳,自己则蹲下身来,道:“笙妹,我答应过要陪你去昆仑山看雪,可一直没能办到,今天我还要再提一次,你不会怪我吧?” 阿笙强忍泪水,道:“我怎么会怪你呢,天行哥哥,你来握住我的手,我不要你离开我。” 云天行握住她的手,道:“笙妹,答应我一件事。” 阿笙颤声道:“你说。” 云天行道:“回九幽谷去,不要为我报仇。” 阿笙泪水夺眶而出,道:“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天行哥哥,你不要离开我……” 云天行笑道:“你一定会做到的,就当是为了我。” 他站直身子,缓缓伸出手,按在阿笙头上,直到将她发丝打乱,才满意地笑了笑。 “笙妹,再见了!” 云天行转身拔剑,手腕一抖,“嗡”的一声,附着在剑上的泥土被尽数震落。云天行大步走到院心,喝道:“云天行在此,谁想来送死,一起上吧!” 第三百二十六章 拉拢 也许是因为这句话太过狂妄,仇涯子和阴阳二圣竟都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 王府护卫手挺兵刃,面面相觑,均想:“这小子什么来头,一句话就将仇教主和阴阳二圣给喝住了?” 仇涯子等人停住脚步,当然不是因为惧怕,而是各怀鬼胎,都想从这小子身上得到点什么,有人想要他的命,有人想知道他的身份。 阴阳二圣自然有着杀之而后快的想法,但一刀了结他,未免不够尽兴,他们迟疑,是想找一个新奇的方法,来让这小子为他的轻狂付出代价。 至于仇涯子,他反而觉得直接杀死这小子太过鲁莽。如今归真教在中原根基未稳,甚至连“根基”二字都谈不上,若再胡乱杀人,未免会招来祸端,影响大计。最让他担心的还是这小子的身份,毕竟他与阿笙在一起,仇涯子自然而然也把他当成了九幽谷的人。 仇涯子正想通过联姻的方式,来取得九幽谷的全力支持,当今江湖上几大势力,能选择的并不多。 万佛寺和龙虎山都与他有旧怨,他想来中原立教,他们第一个不答应,就算不会公开反对,暗地里使个绊子是免不了的。 虽说云隐门与他并无嫌隙,但云隐门向来秉持正道,他自己也清楚,这些年他在中原的所作所为跟正道沾不上半点关系,甚至还有偏入邪道的嫌疑。想让云隐门支持扶助归真教,无异于对聋子鸣琴,领盲人去看世界。 至于飞雪阁,这些人自命清高,无论中原势力如何交替,都入不了她们的仙眼,何况她们久居昆仑山,就算想帮忙,也是有心无力。 “咚咚……” 仇涯子拄着黝黑而又沉重的双头蛇杖,往前走了两步,站定后道:“你叫云天行?你师父是谁?” 云天行常听阿笙说仇涯子阴险狡诈,怎的还问起师承来了? 他哪有什么师承,一路都是自己摸爬滚打过来的,若真要找个师父,段沧海应该算一个。虽说两人没有面对面交流过,但《剑意篇》却像一盏引路明灯,让他在剑道上越走越远,越走越深。 《剑意篇》固然精妙无比,但这毕竟是段沧海几十年的深刻感悟,如果没有他亲自指点,想要真正融会贯通,那会是何等艰难,这也是唯一一点不尽人意的地方。 仇涯子见他迟疑不答,抚摸着白头兀鹫探过来的脑袋,笑道:“且不说我们几位,单是王府内外这几百号护卫,便足以致你于死命。我非嗜杀之人,而你又年轻有为,何不加入我归真教,与我等共谋大业,将来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不比你做个江湖游人强上百倍?” 杀死云天行固然容易,但仇涯子听说了刚才的事,却起了拉拢之意,心想:“此人小小年纪便能跟白护法拼个不相上下,再过个三五年,实力定会大进,若能为我所用,定会是我归真教一大战力,到时披荆斩棘,称霸江湖,又有几人能当?” 云天行冷笑道:“我乃草野村夫,荣华富贵不敢奢望,仇教主若想拉我入教,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仇涯子微微一笑,道:“我很少亲自邀请别人入教,你应当慎重考虑,尤其是在眼下这种处境。” 云天行斜眼一瞥,见周围人头涌动,个个秉刀执剑,目露凶光。且不说院内,单听外面那齐唰唰的脚步声,就知道又有几只护卫队正在赶来,心道:“连我一个无名小卒都要拉拢,看来这仇老怪野心不小。如此说来,他一定十分看重与九幽谷的关系,应该不会伤害笙妹,不过,如果他逼笙妹与卓君来成亲可怎么办呢?” 何太急见仇涯子有意拉拢云天行,当即奔到仇涯子身旁,道:“教主,这小子三番两次辱骂归真教,还说要将归真教连根拔起,他此番潜入王府,不是要行刺王爷,而是冲我们来的,决不能放过他!” 仇涯子何等精明,在何太急那只断臂上瞥了一眼,道:“何老弟,我怎么听说是你把他招来的?你们之间有过节吗?不如说出来,让老夫来给你们调剂调剂,大家和和乐乐,一致对外,岂不美哉?” 何太急见仇涯子拉人之心毫不动摇,不好再劝,只叹了口气,道:“全听教主吩咐。” 他与云天行矛盾极深,绝非三言两语所能化解。如果放他离开,以后他见到自己,绝对会再下杀手。现在他不是云天行的对手,何况还断了一臂,如果真能化解恩怨,对他反而有好处,可就怕对方不会同意。 江湖中人把声誉看得比性命都重要,他顶着对方的名字到处采花,这比直接砍对方几刀来得还要严重十倍,何况这种事根本无法洗刷清白,一旦被人认成淫贼,就得带着这个污名一辈子,哪有那么容易化解?他是淫贼,这点他比谁都清楚。 一想到又多了两个追杀自己的人,何太急不由叹了口气。 仇涯子道:“小兄弟,看在老夫这点薄面上,你跟何老弟之间的过节就一笔勾销吧!我仇涯子虽无秘典名刃,可还有些常人所不及的本事,一定能为你觅得些许所喜之物,算是一点补偿,你看可好?” 云天行笑了笑,道:“我要镜中花,水中月,听说仇教主神通广大,不知能否帮我弄来?” 仇涯子捋须大笑,道:“这些虚妄的东西怎及得上金玉美人实在,你若只喜欢这些,可真难倒老夫了,不如再换点别的?奇珍异宝,神兵利器,只要是实有的东西,老夫一定尽力弄来,如何?” 冯必死道:“仇教主,这小子留下是个祸患,不如让我杀了他。”见仇涯子无动于衷,继续说道,“就算他肯入教,也只是为了一时保命,哪肯真心为教主办事,万一提兵上阵,他临阵倒戈,岂不麻烦?” 何太急附和道:“白护法说的是,此人留不得,还是及早处死为妙。” 菅无生哈哈笑道:“仇教主,这小子武艺不差,可与我师弟还差得远,你老人家不必拉拢于他,大不了我们多多尽力就是。” 第三百二十七章 太虚幻境 仇涯子听到几人劝解,心中冷笑:“他不是真心,难道你们就是真心了?老夫可不是三岁小孩,你们怀了什么心思,我会不懂?这小子虽未登堂入室,但这年纪能有如此本事的又有几人?谁敢说他多年后不会成为第二个温如玉?我看重的是他的根骨资质,就算他现在差点,我也等得起,你们这些势力小人如何会懂?”嘴上却说:“三位不必多言,我自有主张。” 云天行伸手接住一片被风催落的枯叶,放到眼前仔细望着,心中却想:“我若拒绝加入归真教,仇老怪一定不会留我性命,可要我辱身入教,更是万万不能。且不说仇老怪和阴阳二圣,单是这百余护卫,我便难以逃走,谁知外面还有多少?硬闯兵阵,死多生少,这可如何是好?” 仇涯子道:“小兄弟,老夫门下弟子不少,可没几人能入得了老夫这双浊眼,你若肯加入归真教,老夫愿收你为关门弟子,将一生所学悉数传你,你还不肯吗?” 周围百余护卫面面相觑,均觉得有些难为情。他们被传唤来是要抓刺客的,怎么还收起徒弟来了?若仇涯子不是王爷的贵客,怠慢不得,他们哪管你三七几十几,早一拥而上了。 凡敢擅闯王府者,先砍几十刀,再拖回去审问,招了最好,不招直接拖去喂狗,这是他们一贯的行事方式。 阿笙见云天行不应不答,心中焦急万分。仇涯子不敢对付自己,可不代表他不会伤害云天行,如果不答应,以仇涯子的性子,怎么可能放过他? 以前也有不少这样的例子。仇涯子寻了不少青年才俊强要收徒,有些人是志同道合,欣然拜师;有些则是畏惧他的本事,不敢不拜,于是都成了归真教的一员。有些人骨头硬,宁死不从,于是他们就真的死了,连骨头都找不到了。 阿笙喊道:“天行哥哥,仇教主武功盖世,足以做你师父。仇教主说一不二,既然他说要传你武功,就一定会传的,你就答应了吧。” 云天行怎会不知道这是缓兵之计,可要他加入邪教,与这些淫贼盗贼土匪为伍,无异于向邪恶低头,对罪恶躬身,这是他绝对不会做的事。 当初李少阳百般羞辱于他,他没有屈服,现在一样不会! 仇涯子见这少年毫无低头之心,遂将目光投向何太急,道:“何老弟,你对这位小兄弟做了什么?难道这其中真没有回旋的余地吗?” “这……这……”何太急挠着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其实顶名采花一事,也非他故意而为之,这其中另有一段曲折故事。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之夜,何太急借着夜色,潜入一个大户人家,临幸了一位美娇娘。说来也奇怪,自他回到住所,便觉困意袭身,疲惫不堪,相较以前的采花经历,这种怪事实属罕见。他还当自己只是太累,也没放在心上,一倒头便睡着了。 这一睡,便做了一个怪梦。 何太急意识模糊,不知怎的,就来到一个地方。只见前方朱栏玉石,绿木清泉,云雾缭绕,净无纤尘。凡间哪有这般景象,这分明是一处仙境。 何太急茫然四顾,也不见周围有什么人迹,仔细斟酌一番,便踏着云雾下的白玉石路往前走去。 刚走出不远,便见前方有一座石建楼牌,上面书有“太虚幻境”四个大字。 “太虚幻境?”何太急默默念了一遍,却不知这是什么地方,又转身四下望了望,仍看不到半个人影。 他摇了摇头,忽见两边还有一副对联,上面写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何太急盯着这副对联瞧了许久,却看不出有什么名堂,抬腿在白玉立柱上踢了两脚,道:“狗屁!都是狗屁!” 百无聊赖,何太急便倚在立柱旁打了个盹,也不知睡了多少时候,只隐隐听到有一首曲子在耳边回荡。 他睁开眼,一个跟头蹦了起来,只见身边正有一女子正笑盈盈地望着他。 这女子仙袂飘飘,靥笑如花,周身芳香馥郁,环佩叮当,望之如沐春风,闻之如饮甘醴,若说她不是天上仙子,那天上就没有仙子了。 “敢问仙女姐姐芳名?”何太急结结巴巴,声音里竟隐隐透着一丝莫名的不安。 那女子笑道:“我乃离恨天外太虚幻境警幻仙子是也。” 何太急并不知道警幻仙子是何许人,更不知道太虚幻境在何处,便道:“我怎么会在这?” 警幻仙子微微一笑,道:“随我来。”说罢,一挥长袖,飘然远去,竟似腾云驾雾一般。 何太急见状吓得连连倒退,心道:“我莫不是遇上鬼了吧?” 他对这里一无所知,四下望去,景美如画,可就是少了一些生气。他心中害怕,踌躇不前,可如果独自留在这里,又怕云雾里会突然跳出什么远古异兽。打了个激灵,只好快步跟了上去。 警幻仙子行在前,池鱼见之深入,群鸟见之惊飞,何太急见之忘俗。 不知走了多久,警幻仙子忽然停住脚步,何太急立即在她身后一丈站定,在她背影上看了两眼,却一步也不敢上前。 警幻仙子回过身来,投以微笑,何太急忙避开她的目光,望向前方,却忽然叫出声来:“这是河吗?!” 如果只是一般的河,何太急自然不会惊叫,可这条河实在不一般,它不是流在地上,而是流在墙上。至于后面有没有墙,他不知道,他只看到了一条竖着流的河。 头上脚下云雾缭绕,他不知道这条河有多宽。两边云雾稍薄,可也看不清这条河到底有多长。 河水在眼前奔腾不息,却没有发出半点声息,何太急凝神观望,忽然觉得倒悬的河水似是要冲卷过来,却又被一面无形的屏障给挡了回去,说不出的诡异。 不知不觉间,何太急已吓得双腿发软,忽又发现警幻仙子正笑眯眯地盯着自己,心底不由生出一阵寒意,道:“仙女姐姐,你不是要把我丢进河里溺死吧?” 第三百二十八章 洗怨池 警幻仙子道:“你已经死了,我又何必再溺死你一次。” 何太急大惊,道:“我几时死了?这不是好好的吗?” 警幻仙子道:“你若没死,怎会飘荡到这里?这可是三十三层离恨天外,人是无法来到这种地方的。” 何太急无言以对。 警幻仙子道:“你喝过孟婆汤,自然不记得前世之事,我带你来这里,就是想让你看看你的前世。此乃往生河,可观人之前世,你可得看仔细了。” 何太道:“我的前世?真有前世这种东西?我一定是在做梦。” 警幻仙子笑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梦里梦到的也不一定是假的。” 何太急觉得她的话有点绕,听不懂,摇了摇头,不再去想。心里琢磨着,管他是不是梦,现在什么都记不起来,如果能看一看自己的前世,未尝不是一件趣事,当即说道:“那便劳烦仙女姐姐了。” 警幻仙子大袖一挥,河面上奔腾的水花渐渐淡去,一副画面在河中显现,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画中最先映现的竟然是一片海,虽说也是水,但水色却比这条河要深得多。 此时海面上正有三条大船,在风浪中摇摇欲坠,一人抱着一个啼哭的婴儿,跳上一条小船。那人割断连在大船上的绳索后,小船立刻被海浪推离船队,越推越远。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两人被海浪冲上了一座荒岛,开始了新的生活。 何太急站在水幕前,默默地看着画面里的人,每一天,每一夜,从出生到老去,一直看完了自己的前世。 警幻仙子道:“你飘荡至此,倒也算是一场缘分,我且渡你一渡,让你转世做个好人。” 何太道:“我好好的,为何要渡我?” 警幻仙子道:“你也看到了,你前世是在荒岛上度过的,一辈子没见过女人,你心中怨气极重,若无人渡你,转世后必成一大淫人。” 何太急不知该说什么,只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警幻仙子转身朝来时方向走去,何太急知她要渡自己,也不再害怕,紧紧跟在她后面,但仍不敢有任何过分的念头。 两人来到一座大殿前,但见眼前珠帘绣幕,画栋雕檐,一座如高塔般的大殿,直插云霄,竟比凡间的建筑还要宏伟百倍。 何太急按压住急剧跳动的心脏,下意识去看殿上匾额,可不知怎的,竟觉得似乎是在梦里,怎么也看不清。他揉了揉眼,还是一样,无奈只好放弃。 大殿门檐上挂着一条条垂帘,上面穿银挂玉,隐隐泛起一层惹眼的亮光,在微风中,不断发出銮铃般的清脆声响,让人不由心往神驰。 跟随警幻仙子走入大殿,何太急这才发现,原来这只是一个穿堂。出了大殿,左拐右拐,竟来到了一个园区,四下里红花绿叶,碧池青天,在云气的掩映下,秀美而又透着一股神秘感。 警幻仙子在一座荷花池畔停下,抬手一指,道:“这是洗怨池,可洗净你一身怨气,你且走入池心盘膝坐下,不要妄动,否则便会前功尽弃。” 何太急见这洗怨池池心有个旋涡,深不见底,池水不断往旋涡里灌,可水面却丝毫没有下降,不由心感甚奇,道:“仙女姐姐,你是让我坐在旋涡上吗?” 警幻仙子道:“正是。” 何太急苦笑道:“仙女姐姐,你一定是在戏弄我吧?这池子虽小,可看起来深不见底,中间那水旋又急,我怎么可能坐在上面呢?” 警幻仙子道:“我说能,你便能,你只管坐上去,其他不要多问。” 何太急身不由去,在这个神秘的地方,他哪敢抗旨?先伸脚在水面上点了点,忽然发觉水面虽然柔软,可踩下去竟然不往水里陷,这倒是一件怪事。 何太急胆子稍大了些,双脚都迈进池中。脚下波纹荡漾,一圈圈散开,周围荷叶晃动,荷叶下的游鱼被水纹惊动,都朝这边围拢过来,聚在何太急脚下,不断用鱼尾在水中激起一圈圈波纹,似是在予以回应。 游鱼颜色各异,何太急没细数,只大略扫了一眼,就有二十多种颜色,花花绿绿的,何太急暗暗称奇。 警幻仙子催促道:“快到池心坐下。” 何太急“哦”了一声,迈步朝池心走去。 每一步踏下,都会在水面上荡起一圈波纹,朝四下散去,隐隐中似乎还能听到一种像是水滴落在空谷中的声响,让人不禁心旌动摇。 何太急来到水旋边,犹豫了一下,抬起左脚,悬在半空,久久没有落下。但见水旋中间空洞,没有借力点,心想:“这一脚踩下去,还不得直接掉进去?她莫不是要害我吧?”转念一想:“来都来了,总不能再退回去吧?以她的法力,害我只需打个响指就够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一咬牙,左足踏了下去。 令他惊奇的是,想象中的情形并没有出现,水旋上面似乎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这一脚踩下去,竟如凭空站立一般,竟然非常稳当,这可把何太急乐得不行,于是不由自主手舞足蹈起来。 何太急前世被困在荒岛上,一直活到九十九岁。在无聊之际,他总喜欢独自高歌起舞。在无人的荒岛上,随性而舞,那舞蹈自然好看不到哪去。 警幻仙子微微眯眸,斥道:“还不坐下!” 何太急如遭雷击,顺着舞姿最后一个动作,身子一扭,便盘膝坐了下来,竟然毫无违和感,仿佛这一坐,也是他那奇异舞蹈中的一部分。 警幻仙子道:“我会遣动十方妖邪来惑你心智,她们个个妖艳无比,最擅勾人夺魄,你且凝神坐好,万不可妄动,只要一动,便会前功尽弃,而你,则会被吸入水旋中,投胎成一大淫人,我说的这些,你可记好了?” 何太急点了点头,道:“可是仙女姐姐,我要坐到何时才算过关呢?” 警幻仙子不答,莲步轻移,来到池中,大袖一拂,身前水面晃动,竟从水下缓缓升起一个石灯笼。当石灯笼完全出水,水面不再晃动时,“噗”的一声,灯笼里燃起一朵绿焰。 第三百二十九章 齐天大圣 这绿焰与一般火焰无异,只是其上散出的绿芒却比寻常火焰浓郁得多,在那小小绿焰照耀之下,仿佛周围的一切,都罩上了一层淡淡的绿纱,朦胧而又神秘。 何太急凝目盯着石灯笼瞧了一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石灯笼中并无灯芯,这朵绿焰根本就是凭空燃起的,还不时发出噼啪声响,说不出的诡异。 何太急哪里见过这等景象,口中啧啧称奇,忽见绿焰现出了一张人脸,何太急吓得面无人色,腾地一下跳起来,转身便要跑。 警幻仙子道:“哪里去?” 何太急脚步不停,发足狂奔,口中叫道:“仙女姐姐,这是个什么鬼东西?怎么还有张人脸啊,吓死我了,哎呦,仙女姐姐,莫要怪我唐突,我可先走一步了。” 警幻仙子道:“此灯名为幻妖盏,可幻化出各种妖怪形貌,都是虚像,伤不了人,你不必害怕,快坐下吧。” 何太急叫道:“什么换药盏,我又没病,弄这些东西出来吓我,仙女姐姐,你发发慈悲,把这什么盏快收了吧。” 警幻仙子摇了摇头,道:“我若将此盏收回,还如何度你?你独自游离至此,也是一场缘,有缘必有因,有因必有果,你欲结善果,需得修善因,佳缘不易得,望你要珍惜。” 何太急边跑边叫道:“什么因啊果啊的,我又不是和尚,我现在只想回到孤岛上去,继续过我的生活,求仙女姐姐放过我吧。” 警幻仙子道:“你已经死了,如何回得去?若不让我渡你,下一世必结苦果,望你三思。” 何太急道:“不用三思了,我主意已定,下一世的事,下一世再说,求仙女姐姐饶了我吧,那张脸太吓人了,我绝不会去。” 警幻仙子道:“天缘不可违,你还是老老实实坐下吧。” 何太急发足狂奔,可奔了这一会,警幻仙子的声音仍是那么清晰,就像是在耳边说话。他心中纳闷,低头一瞧,登时变了脸色,原来他一直在原地跑动,不论他怎样跑,都跑不出这个旋涡。 何太急见自己跑了这一会,纯属白折腾,索性也不跑了,鼓起勇气向那盏仙灯瞧了一眼,道:“仙女姐姐,这鬼东西真的不会害人性命吗?我看这张脸好像一直想往外挣,好可怕啊。” 警幻仙子道:“有我在,它害不了你。你只管凝神坐好,待仙盏熄了,方才算是过关,其间你若是动上一动,都会前功尽弃,机会只有一次,你可记住了?” 何太急道:“仙盏几时会熄?劳烦仙女姐姐告知,我好心里有个准备。” 警幻仙子道:“此乃天机,不可泄露。”说罢,摇身走到池外,面向那盏仙灯,低头默默念诵着什么。 何太急听不清她在念叨什么,但知她一定是在召唤那些妖邪。他不由吞了几次口水,心里竟不由有些期待起来,听仙女姐姐说,那些妖邪非同寻常,他反倒想见识见识。 心中一冒出这个念头,何太急便连忙收住心神,暗道:“这还没有开始,便心生邪祟,这池子和这盏绿灯有古怪,怎么一进到这里,邪心便好像失了控制,净来干扰我。我可要守住了,万不能让这些邪祟迷了心。” 想到这里,何太急忽见前方空间扭曲,隐隐出现了一个个模糊的人影,很快这些模糊的人影逐渐变得真实且清晰起来。 由模糊到清晰,再由清晰幻化成人形,竟无丝毫突兀感,一切都显得那么顺畅自然。 原本那些模糊的人影,如今都已幻化成了一个个女子,仪态风情,各有所长。 何太急咽了口唾沫,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刚才他从绿焰中看到的那张脸,狰狞可怖,而现在这些女子,个个娇美如画,哪里有半分妖邪之气? 这些女子见何太急眼珠在她们身上转来转去,不知看哪个好,都掩嘴浅笑起来,有几个甚至已踏波向他走来,看得何太急更是痴了。 警幻仙子道:“莫要被表象迷了眼,她们曾经都是凶残可怖的妖怪,如今变幻成这副模样,是想引你入魔,你要谨守本心,不可动摇,待仙盏熄灭即可。” 何太急听到提醒,方才恍然醒悟,赶紧闭上了眼,尽力抵御诱惑。 警幻仙子默默注视着这一切,忽然,她微微眯起眸子,遥见东方天际掠来一道金光,跟着一道人影已来到她面前。 “警幻仙子,近来可好?” 警幻仙子见来人头戴凤翅紫金冠,身穿黄金锁子甲,脚踏藕丝步云履,背后一展猩红披风兀自鼓动,毛脸雷公嘴,不是那齐天大圣孙悟空又会是谁?笑道:“孙大圣,你不是陪唐十三藏去往西天拜佛求经了吗,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 悟空一个筋斗翻到莲花台上坐下,抓耳挠腮,道:“嗨,别提了,当今佛法势弱,又有几人肯去听人讲禅说法?那些和尚也不大进取,终日吃斋念佛,自己倒是舒坦了,可也不去救世度人,现在这世道不比以前。” “昨日一妖怪变成一老头,跌在路上,骗老和尚去扶,俺要挥棒打他,反被老和尚训斥了一顿。那老和尚也不想想,俺有火眼金睛,一路斩妖除魔,几时错打过凡人了?他听了那老头的哭诉,便将俺给撵了,还说俺老孙不配做他的徒弟。唉,俺是齐天大圣,保他西天取经,那是他的福气,他倒好,不知情便罢,还乱发脾气,根本没把俺老孙放在眼里。” 警幻仙子笑道:“大圣,你又不是第一次被赶,何必跟他置气。你跑我这里来,他若在路上遇到妖怪,可坏了大事。” 悟空一挥手,笑道:“警幻,你有所不知,俺老孙前面保的那十个,个个都好,就偏偏这个唐十三藏。他见佛法势微,更不进取,只想早死早超生,恢复他原本仙位。西天路上妖怪虽然不少,但早被俺打遍了,何况那些妖怪都精明得很,知道这只是一场劫难,最后倒霉的还是自己,这样一来,谁还敢打他的主意?” “那些妖怪一听老和尚要路过,纷纷封山堵洞,要么另寻新居,可他倒好,每到一地,便要往妖怪洞里钻,见到兵器就往上撞,见到油锅就往里跳。我保他过了这三十二难,每一次都是他在寻妖怪的麻烦,可没见过有哪个妖怪对他红过脸。这不,路过青泥岭,自己钻人家蒸笼里去了。” 第三百三十章 误打误撞 警幻仙子笑道:“既然西天路上的妖怪都已被大圣制服,就算唐十三藏自己钻到蒸笼里去,那妖怪想必也不敢蒸他吧?” 悟空摆手道:“那妖怪自是不敢,他老人家自己跳出来往火里添柴,将火煽旺,又钻进去了,你说气不气人?” 警幻仙子笑道:“大圣,此乃唐十三藏之难,也是你之难,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再过一会,他可要被蒸熟了。” 悟空叹了口气,道:“那青泥岭也不知是何方妖物的地盘,洞门上刻着一道玄妙铭文,俺老孙打了几棒,只荡起一阵涟漪,竟然打之不破。俺上天庭想找几个帮手,正巧遇见赤脚大仙,他说那妖怪是你太虚幻境中一头异兽所化,俺可不就找来了吗。” 警幻仙子一惊,忙对不远处那侍女喊道:“你快去后殿看看,那八翼碧睛兽可还在?” 那侍女应了一声,便急急往后殿去了。过了不久,便又慌慌张张地回来,说那八翼碧睛兽不见了。 警幻仙子摇头叹息。 悟空道:“这八翼碧睛兽到底有何来历,竟有如此本事?” 警幻仙子道:“大圣有所不知,这蠢物原本是女娲娘娘炼石补天,剩下的一块顽石,原本被遗弃在大荒山青埂峰下,岂料他历经锻造,竟已通了灵性,下世游了几世,尝遍人间悲欢离合,之后便收心屏性,潜心修炼。我见他用心刻苦,便助他化成兽身,让他游历在太虚幻境之外,驱赶邪物。他感念我的恩德,倒也不敢造次,可不知这次为何私自逃下界去了,唉,唉。” 悟空跺脚拍腿笑道:“原来跟俺老孙一样,竟是块石头化的,怪不得有如此本事。” 警幻仙子道:“大圣可也太高看他了,若是正面打斗,一百个他也打不过你齐天大圣一个。大圣你之所以打不破他的大门,多半还是因为女娲娘娘的缘故。” 悟空急得抓耳挠腮,道:“这可如何是好,总不能让那唐十三藏把自己蒸死吧?” 警幻仙子笑道:“大圣莫急,待我随你下界,唤他开门出洞就是了。” 悟空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不过,那蠢物若不肯开门,又当如何?” 警幻仙子道:“我既能将他化成兽身,亦能再让他变回石身,他若敢违逆我的意思,今后也只能作一块石头了。” 悟空拍腿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快随我去救师父吧。”说罢,便拉住警幻的手腕,要下界降妖。 警幻仙子道:“大圣莫急,眼下我尚有要事在身,需过个一时半刻才可下界助你降妖。” 悟空松了手,忽然鼻尖动了动,喝道:“有妖气!”猛一转头,见池心一人盘膝而坐,周身妖气横行。悟空呲牙咧嘴,头一歪,金箍棒已出现在手中,喝道:“大胆妖物,竟敢在俺老孙面前造次,吃俺一棒!”说罢,金箍棒骤然变长,直向何太急撞去。 警幻仙子急道:“大圣不可!” 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何太急被金箍棒一撞即倒,一声没吭,便被水旋吸了下去,周围的妖气顿时散得无影无踪。 警幻仙子叹气道:“大圣,你何必如此着急?待我渡他完了,再去救唐十三藏也不迟啊。” 孙悟空挠了挠腮,道:“警幻,你干嘛渡一个妖怪?” 警幻仙子道:“大圣,你有火眼金睛,不会看不出他只是一个人魂吧?你把他打下去,无非就是想让我尽早随你下界救师吧?” “那老和尚正在妖怪的蒸笼里,俺老孙能不急吗?”悟空将金箍棒收入耳中,跳到警幻仙子身旁,斜眼瞧着她,笑道,“警幻,凡人间的事,顺其自然吧,种什么样的因,结什么样的果,何需我们来干预?若是每一个游魂都要神仙来助,那还取什么真经,颂什么佛法?” 警幻仙子笑道:“大圣说的是,倒是我一时迷惘了。他既已被大圣打下界,说明命中该有此劫,也是天数。罢了,我这就随你下界降妖。” 何太急掉进水旋,如坠入无底深渊,手脚乱舞,却无所抓附,只听上方传来一个声音:“何太急,你怨气极重,下界后万不可滥行淫事,否则如江海泛滥,一发不可收拾,只有潜心向善,抵消怨气,方能证道。” 何太急躺在床上,手脚并舞,忽然大叫一声,直坐起来,口里喘着粗气,伸手一摸,浑身都是汗水。他长长舒了口气,喃喃道:“还好只是个梦。” 又过了一会,梦里的事几乎忘了个一干二净,他只清楚地记得“何太急,万不可滥行淫事”这句话。 何太急左思右想,也不知为什么会突然梦到这句话,以后不论干什么,这句话总会不时从脑海里蹦出来,惹得他十分烦躁。 有一日,何太急路过一个寺庙,破天荒地进去上了一柱香,之后便蹲在花圃旁,拔鸡蛋花的花瓣。 拔了一上午,半个花圃的鸡蛋花都光秃秃的只剩绿枝了。 何太急的九环刀就插在一旁,一群光头和尚围在后面,低声窃语,谁也不敢上前去劝。一个癞头和尚实在看不过去,便谎称自己会算命,要给何太急算上一算。 何太急做了个怪梦,心头郁结,正愁没人开解,一听说这癞头和尚会算命,忙将姓名和生辰八字尽数告知。 赖头和尚佯装高深,摸了摸下巴,庄重道:“施主,何太急此名不吉,万不可再采花了,否则将大祸临头啊。” 何太急大惊,心想:“他怎么知道我是个采花贼?是了,这位大师法力高深,未卜先知,自然是凭本事算到的。”便道:“大师,此名受之于父母,万万改不得,那该如何是好?” 赖头和尚笑道:“不采花,便无事。” 何太急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自那之后,何太急便不敢再用自己的名字采花了,前不久正被云天行和阿笙整治了一番,正想报复,于是灵机一动,便顶着云天行的名字继续采花了。 说来也奇怪,自打顶名采花后,那句话便渐渐淡忘了,而且兴致越来越浓,相较往日,神采更胜,妙不可言。 第三百三十一章 身份 仇涯子见何太急支支吾吾,执意不肯说出事情原委,无奈叹了口气。 何太急根本不知该从何说起,难道要他当着这几百号人诉说自己冒名采花的不耻经历?近日他在泉城没少干这类见不得人的勾当,保不齐这其中就有王府护卫的家眷,到时又会出现何种状况,他不敢想象!而且他刚被云天行斩掉一臂,此时疼痛涌上心头,更无和解的打算。 冯必死见两方人对峙不前,心头有些不耐烦,道:“仇教主,你不要以为这小子有多厉害,刚才我让着他呢。你老人家可看好了,这次我要在他胸口戳一个大窟窿。”说罢,未征得仇涯子同意,便朝云天行攻过去。 仇涯子微微皱眉,心道:“这阴阳二圣野性不改,若如此放任不管,以后定会坏了大事。不过,刚才只听说这小子能与冯必死相斗不败,我没有亲眼见到,这次正好再看一看他到底有没有资格值得我亲自拉拢。” “老白,我来助你!” 菅无生见两人斗在一起,舞着判官笔便要上前相助。冯必死刚才吃了个闷亏,正想争回点颜面,忙喝道:“不用你来,一个人收拾他绰绰有余!” 菅无生知道他的性子,摇了摇头,只好作罢。转头望去,只见阿笙正坐在地上,焦急地望着打斗的两人。菅无生心头微动,暗想:“这小子被老白缠住,我何不趁此机会,跟这小丫头过上两招。”抬眼望去,见后面正有几间木屋。菅无生眯眼一笑,将判官笔收起,朝阿笙走去。 阿笙正集中精神观看打斗,直到菅无生走到她身前才注意到,不由吓了一跳,喝道:“你给我站住!再敢往前走一步,小心我毒死你!” 菅无生嬉笑道:“小丫头,你们九幽谷的人本事是不小,可你现在动都动不了,只有任我采撷的份,你拿什么毒我?” 阿笙冷笑道:“谁说动不了便不能下毒了,你要是敢碰我,保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菅无生搓了搓手,阴笑道:“本人没有别的爱好,就好一个色字。丫头你娇美如花,秀色可餐,既然让我遇上了,岂有不碰之理?有毒又如何,扒干净,丢进水里,洗一洗不就完了?” 阿笙又羞又怒,脸颊涨得通红,恶狠狠道:“你这淫贼!还不快滚!你再敢往前一步,我立刻咬舌自尽!” 菅无生笑意更浓,搓着手,目光不断肆无忌惮地在阿笙身上扫动。 云天行见此一幕,便想前去救援,可被冯必死紧紧缠住,根本脱不开身。刚才两人打斗,云天行能顺利逃脱,多少有些侥幸,现在没有他人干扰,他仅能勉强维持不败,要他一对一杀死冯必死,那是痴人说梦。 纵使他再有天赋,可毕竟还在成长期,得到《剑意篇》也不过才几个月,能有如此进境,已是不同寻常。当然,这还要归功于他的刻苦。他自小喜剑,自小练剑,风吹不倒,雷打不动,一直坚持到现在,若没有前面这些个夜以继日的积累沉淀,便是给他一本绝世秘笈,也断无今日之造化。 云天行无法分身,只好以言语相激,道:“菅无生!你们阴阳二圣也不过如此,你师哥快撑不住啦,你再不来救他,我可要送他去见阎王爷了!” 冯必死道:“放屁!胡说八道!我几时撑不住了,明明是你处在下风!” 云天行对他不理不睬,仍朝菅无生喊道:“黑老鬼,你害怕了吗?也对,小爷我当初打得你们阴阳二鬼抱头鼠窜,现在连与我交战的勇气都没了!可以理解,可以体谅!” 菅无生明知他在故意激怒自己,可他仍被激怒了,喝道:“臭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鬼主意!你是想引我过去,救你的小情人是不是?我偏不如你的愿!嘿嘿,我要在这里当着大家的面,将她剥个精光,让大家伙都瞧瞧……” 仇涯子忽然说道:“黑护法,你可知道她是谁?” 菅无生笑道:“我管她是谁,只要落在我手里,便是天上的仙女也得乖乖就范!” 仇涯子捋须笑道:“黑护法,这丫头你动不得。” 菅无生眼珠一转,笑道:“仇教主,莫不是你老人家也看上她了?看不出来啊,平日里你威严端庄,不近女色,怎么今天还要跟我争起女人来了?罢了,罢了,既然仇教主喜欢,我便将她让给你了!”最后这句话他故意加重了语气,明显是在提醒仇涯子,女人可以给你,你应该给我一点补偿,这样才公平! 仇涯子道:“黑护法会错意了,这丫头是君来未过门的媳妇,老夫正在与她家长辈商定他们的婚事,此事没有提前告知诸位,黑护法不认得她,也在情理之中啊。” 菅无生一怔,暗想:“这仇涯子爱子如命,我若临幸了他儿媳妇,他还不得跟我拼命?何不就此做个顺水人情,到时再跟他多讨几个异域女子也就是了。”微微一笑,道:“原来如此,倒是我鲁莽了。既然如此,那便将她交由仇教主处置,拜堂也好,入洞房也好,可不关我的事了,哈哈!” 仇涯子笑道:“前几日正有几位西域女弟子赶来中原寻我,老夫杂事太多,无暇传她们武艺,黑护法武功高,闲暇多,不知可否代劳啊?” 菅无生哪会听不出这话中含义,他归真教是西域第一大教,那异域虔诚女弟子岂会少了?单是上次送来那两个,都差点让他魂归故里。 面对仇教主的慷慨大方,他菅无生喜之不尽,但必要的客套还是要有的,嘴上说道:“我武艺平平,怕是会误人子弟,仇教主不如亲为啊!” 仇涯子冷声道:“难道黑护法连这点小忙都不肯帮吗?” 菅无生喜不自禁,道:“既然如此,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众护卫不知其中缘故,自然听不出来两人话中含义。 菅无生笑道:“卓少主丰神俊逸,有如天神下凡,又是归真教未来的主人,可不知这丫……姑娘是什么来头?” 仇涯子捋须笑道:“她是现任九幽谷主的亲侄女。” 第三百三十二章 下场 一听阿笙是九幽谷的亲侄女,菅无生心里咯噔一下。其实,在知道她是仇教主未过门的儿媳妇时,菅无生便已猜出她地位不同寻常,至少以仇涯子的性格,不会同意卓君来娶一个九幽谷的普通弟子。 冯必死也有些意外,当初在落梅山庄,她神不知鬼不觉让自己中了“含笑九泉”之毒,那时他便觉得这女子有些不寻常。九幽谷虽以毒术闻名江湖,但普通弟子恐怕还没资格学习此种奇毒。 相比阴阳二圣,何太急的脸色实在是难看至极,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这女娃竟然是九幽谷主的亲侄女!他现在正在被云隐门追杀,如果再加上一个九幽谷,以后还怎么活?九幽谷的毒药千奇百怪,落在他们手里,那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云天行听说阿笙是九幽谷主的亲侄女,同样吃惊不小。他与阿笙在一起这么久,从未听她提起过,即便是对九幽谷主也一直以“谷主”称呼,从未有过任何其他更亲近的称呼,云天行还当她只是九幽谷中的一名普通弟子。 一想及此,过往种种不由涌上心头,精神恍惚间,竟给冯必死趁机砍了一剑,好在伤口不深。 阿笙见云天行受伤,喊道:“天行哥哥,你快走!” 云天行见仇涯子阻拦菅无生对阿笙的侵犯,知道阿笙目前不会有危险,心想:“我若再不走,才真是害了阿笙。等我逃出王府,请温大哥和逸大哥他们来帮我救人,这仇老怪未必想跟云隐门撕破脸面,多半会放人。” 心念及此,云天行不再与冯必死纠缠,撤剑往一旁奔去。 两人周围有王府护卫层层围困,云天行别无选择,只好单人冲进护卫群中,想凭这一人一剑,杀出一条血路。 这些护卫虽不是什么江湖高手,但他们大都是训练有素的兵士,有人甚至是从战场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单人作战或许都不是云天行的对手,但若团结起来,结局便难说了。 云天行跳进护卫丛中,刚砍倒三人,便感觉腹背受敌,力所不逮。 周围不断有刀剑砍来,那些肩顶虎面大盾的护卫,躲在盾牌后面不断往前挤,长矛也跟着从这些盾牌后面不断捅刺过来。 七刀八刀云天行尚可自如应付,可这几十甚至上百人同时围剿过来,又有手持大盾的护卫抗在前面,实在令人难以突破。 这些护卫从头到脚都躲在盾牌后面,任你剑法如何精妙,很难伤到他们要害。 望着包围圈越来越小,云天行暗暗心急,如此这般下去,还不得被人堵在中间活活捅死? 仇涯子见云天行在人堆里奋力拼杀,高声喊道:“小兄弟,王府乃兵阵重地,还会有兵士护卫不断赶过来,任是你武艺再高,也有力竭之时,你若肯入我归真教,我保你性命无忧!” 云天行挥剑削断两杆长枪,道:“归真教乃西域第一大教,我采花小盗何德何能,怎佩与诸位英雄好汉同教共席?” 仇涯子何尝听不出他话中的讥讽之意,只是冷冷哼了一声。那只停在肩头的白头兀鹫似是觉察到了什么,双翅一展,便飞走了。 “我百般相请,你非但不领情,还讥讽于我,老夫今日倒要领教领教云少侠的高招!”仇涯子纵身一跃,跳入护卫群中,喝道:“都给我让开了!” 那些护卫都知仇涯子是王爷的贵客,不敢得罪,只好纷纷向后退开,但仍维持着包围圈。 院子里其他没来得及赶上前的护卫也都趁机围了过来。如此一来,云天行便又被里三层外三层地死死围住了。 仇涯子不待众护卫退开,一跳进圈子,便挥杖朝云天行打去。 云天行不知仇涯子武功如何,心想既然他能在西域创立一大教派,定非泛泛之辈,当下凝神应对,不敢有丝毫大意。 何太急见仇涯子亲自下场,喜忧参半。若真将云天行给杀了,对他而言,绝对是一件好事,可因此也会彻底得罪九幽谷。如果有朝一日他离开归真教,势必会遭到追杀,到时候谁来救他?他现在倒想让仇涯子帮忙化解恩怨,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阿笙心想:“这仇老怪武功极高,而且无所不用其极,天行哥哥一定不是他的对手,再打下去,就算不被仇老怪捉住,也要被王府护卫给杀死了。”当即喊道:“天行哥哥,你打不过他,快走啊!” 云天行何尝不想走,可这仇涯子比冯必死还要强上一筹,一动手便已占据上风,他若敢转身逃走,眨眼便会被这根双头蛇杖打倒在地,何况周围还有近百持兵护卫,个个眼睛铮亮,将他牢牢盯在眼中,哪里走得掉? 云天行剑法虽然不弱,可在这根双头蛇杖面前,竟占不到丝毫便宜。 仇涯子这根双头蛇杖不同寻常,那两个蛇头中吐出的蛇信都是精钢所制,而且有锋有刃,锐利无比,就像两把小剑。而且上面闪着绿油油的光,显然是涂了毒的。 云天行边打边退,身后那些护卫怕会惹怒仇涯子,不敢趁机偷袭,只好拥挤着往后退。 虽说仇涯子稳占上风,可他越打越惊,自己成名多年,对方却完全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若这般跟他纠缠下去,自己一世威名岂不毁于一旦?如果传到江湖上去,说他归真教主跟一个无名少年打得难解难分,谁还肯入他归真教? 仇涯子越想越惊,当即倒转蛇杖,以杖尾向云天行腰间穴道点去。 云天行见他有杖头不用,反用杖尾,心想此招一定是极为精深的打穴功夫,不敢硬挡,纵身跳起,斜削了两剑,落地又朝护卫群中冲去。 那些护卫见他又冲过来,咿呀呀嚷个不停,纷纷举兵迎击,均想:“仇教主,这可不是我们多事,是他自己冲过来的,你可不能赖在我们头上!” 前排那几个持盾护卫见云天行蹦蹦跳跳,还当他要翻出去,下意识抬高盾牌,保护头部,谁知这小子突然滚到地上,横剑一扫,前排那几个持盾护卫谁都没有防备,登时翻倒在地,抱着脚踝放声哀嚎。 盾牌后面是几个长枪手,有盾时他们可以躲在后排,安全输出,为所欲为,执盾护卫一倒,他们顿时傻了眼,纷纷向后挤,想让更后排的刀剑手上前来对敌。 第三百三十三章 被擒 云天行身处险境,可不管你什么阵型,看到执盾护卫倒下,忙抢过一面盾牌,硬扛了仇涯子七八杖。 蛇杖击在虎头盾上,发出咚咚声响,虽然打不破,但这几杖打下来,云天行的左臂已被震得有些发麻,心想:“这仇老怪果然不凡,若是被他的蛇杖打中,不死也得重伤。” 他不想恋战,挑了一处看似薄弱处,将铁盾飞掷出去,跟着纵身跃起。 那铁盾落在护卫头顶上,云天行借力一踏,已翻身一根胳膊粗细的树干。 放眼望去,只见院子里到处都是人,就连墙头上都蹲着不少弓箭手,个个搭弓拉箭瞄向他。院墙外面虽然看不到,但那一根根高高立起的长矛,足以说明一切。 云天行心凉到底,暗道:“这怎么逃?看来今天要亡于此地了。” “给我下来!” 仇涯子一声厉喝,纵起一杖击出,只听“咔”的一声,胳膊粗细的枝干登时被打断,云天行“啊”的一声,从树上跌落下来。 树下有人举刀,有人举剑,有人举矛,有人举盾,无论举什么,都不想让这小子活着落下来。 云天行见下方刀剑林立,并不惊慌,挥剑斩掉数个格外突出的矛头,伸剑在一个护卫的铁盔上一点,剑身弯曲,竟又将他给弹了上去。 下方护卫见他使出此招,纷纷惊呼出声。 仇涯子眯起双眸,暗道:“这小子前途不可限量,可惜不能为我所用,既然与他对上了,万不能留下活口!”当即纵起,在某护卫头上一踩,再次跃起,这一跃,却已腾升了云天行侧上方,喝道:“下去!”说罢,猛地挥杖砸下。 云天行倏地一剑点出,恰好点在蛇头分叉处,借力身形急速下坠,在空中扭身躲过两杆刺来的长矛,双足正好落在一个护卫头顶。 周围那些护卫见他踩在人头上,扬刀举剑,大叫大嚷,却不敢砍过来,生怕误伤同伴,毕竟这名护卫可没戴铁盔。 仇涯子见云天行身法灵敏,心头杀意越发浓郁,哪还管他站在什么上面,跳纵过来,挥杖便打了过去。 云天行连忙跳起,只听“咚”的一声,蛇杖敲在那护卫头顶,顿时血水四溅,那护卫一声没吭,萎靡倒地,没了声息。 云天行快速瞥了一眼,见那护卫半个脑袋都被砸进去了,不由暗暗心惊,忙向外围突去。 仇涯子哪肯放他走,两个跨步,已来到他身后,蛇杖横扫,云天行纵身跃起,顺势递了两剑,却被仇涯子轻松躲掉。 众护卫见仇教主出手狠辣,万不敢再干预了,纷纷往后撤退,生怕再成为下一个冤死鬼。 云天行出招之余,不住向四面窥看,只见众护卫刚才散乱的队形,又重新排列开来,又有不少护卫从院外进来,直到这个院子里再也站不下人。 仇涯子道:“小子,老夫最后再问你一遍,你入不入我归真教?” 云天行冷笑道:“你问多少次,我的回答都一样,我云天行行得正,坐得直,誓不与尔等为伍!” 仇涯子气极反笑,道:“好,好,好,有骨气!”当下再也不留手,全力施展开蛇杖,想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这少年毙于杖下。 云天行剑出如水,连绵不绝,一道道剑影在仇涯子周身擦过,剑风激得他衣袍飞舞,却伤不得他分毫。云天行暗暗心惊:“这仇老怪明明是个瘸子,怎么身法还这般灵活?再这般打下去,我非败不可!如果用父亲传下那招,或许能伤他,可如此一来,岂不是要将那套剑曝光于天下?” 就在云天行分神之际,仇涯子一张嘴,一条烟柱从他嘴中射出,在云天行面前爆成一团白雾,将他整个上半身都笼罩在烟雾里。 云天行只觉双眼酸痛,心中暗叫不好,当初阿笙提醒他不要与仇涯子对掌,却没说他会吞云吐雾,早知如此,云天行绝不敢再离得这么近了。 “啊!” 眼中的酸涩感越来越强烈,云天行泪流不止,视线越来越模糊,再也看不清仇涯子的面孔,只见一个个人影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根本分辨不出是谁! 耳朵里嗡嗡直响,他能听到阿笙在喊,可到底喊了些什么,他却听清。 “叮——” 长剑被打落。 云天行背心受到重击,摔倒在地。 他脸颊贴地,视线里,一个黑点慢慢从他眼前爬过,他看不清,但他想那一定是只蜘蛛。蜘蛛只爬了一会,忽然又有一物从天而降,将蜘蛛压在下面,云天行认出来了,那是一只靴子,是仇涯子的靴子。 仇涯子站在云天行眼前,用蛇杖叉住他后颈,冷冷道:“我不会再给你机会,你马上就要死了,是不是很绝望?” 云天行头晕脑胀,但这句话他却听得很清楚,笑了笑,道:“谁说我绝望了?人谁无死,我只不过比你早死几天罢了,你这老不死的,难道还能长生不死?” “没人能长生不死。”仇涯子忽然笑了笑,“不过,你将死在我的手里,而我却不会死在你的手里。” 阿笙大喊道:“仇老怪,你敢动他,我一定让我姑姑灭了你归真教!” 仇涯子一怔,道:“乖侄女,你想让我饶他性命,是不是?” 云天行叫道:“笙妹,你别听他的,让他杀我好了,他作恶多端,活不久的!” 仇涯子抬脚将云天行的脸踩进土里。 阿笙急道:“你快放了他!” 仇涯子道:“要我放他也可以,你若肯嫁给君来,我不仅放了他,还将他奉为上宾,让他做我归真教的荣誉长老,如何?” 阿笙想了一会,道:“我需要时间考虑,你给我三天时间,三天后我再给你答复。” 仇涯子笑道:“乖侄女,你别想在我面前耍花招,我给你一盏茶的时间考虑,你若不答应,我当着你的面将这小子剁了,送去喂狗。你知道我的手段,比这更狠的我都做过!所以,不要想着耍花招,君来会是个好丈夫,你应该认真考虑。” 话音刚落,只听有人在鼓掌,仇涯子不禁眉头,寻声望去,只见一旁树顶上立着一个人! 第三百三十四章 掷矛 风吹树动,那人站在树顶上,却像是从树上长出来的一般,竟在随树梢摇动。 王府众护卫听到掌声,抬头往树上望去,只见一白衣人立在梢头,衣袂飘然,如天上仙人临尘一般。 纤细的枝条在他脚下竟无半点曲折,好似这个人没有一丁点重量。 “是人是鬼?!” 不知是谁,忽然嘀咕了一声,声音虽然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 众护卫仰着头,紧紧攥着兵器,一步一步倒退着从树下离开,一直退到他们自认为安全的距离,方才罢休。 围墙上的弓箭手纷纷转换姿势,重新将箭头对准立在树梢上的那个人,拉紧弓弦,等待命令。 命令迟迟不下,无可奈何,他们只能咬牙维持现状,更不敢松缓弓弦,或者擅自放箭,违反任何一条,都将受到严厉的制裁。 不知不觉间,众人手心里都出了一阵冷汗,场内突如其来的寂静让他们越发感觉心怯。 一个弓箭手捏箭尾的手在发抖,他快撑不住了。昨夜跟其他歇班护卫赌了一夜,一直到现在都没合过眼,更没吃过一点东西,他现在眼冒金星,浑身遍布虚汗,再这样僵持下去,他这箭可真要捏不住了。 他用眼角瞥了队副队长一眼,心立刻沉了下去。副队长也正仰着头盯着立在梢顶的那人,却丝毫没有要下命令的征兆。 仇涯子暗想:“此人好厉害的轻功,他几时来的,我竟然丝毫不知?当今天下,轻功有如此造诣的可没几个。看他这样貌……难道就是那百里藏花?” 何太急心头突突直跳,这人不是百里藏花是谁?那日在万花楼还跟他打过照面,不知这次是福是祸了,心想:“还是找个时机溜走为妙。” “小笙子,你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就私自逃离出谷,可让你姑姑担心死了。” 阿笙泪眼模糊,大喊道:“百里藏花,你快救他!” 百里藏花望了一眼被仇涯子踩在脚下的云天行,道:“我自然会救他,不过,等万佛寺的事结束后,你可要跟我回去,不准再偷偷溜走。” 阿笙道:“我答应你就是,你快救人!” 百里藏花手摇折扇,点了点头,将目光投在仇涯子身上。 那护卫队长被自己手下射死,按常理来说,副队长应该顶替他的职位。不过,齐王一向喜欢论功行赏,功劳大的就算不是副队长,也可以直接破格提拔为队长。由于此条规定的存在,每当王府有刺客出现,众护卫都奋勇争先,抢争头功,丝毫不畏惧死亡,所以,现在副队长压力很大。 他环视四周,见众护卫个个目光炯炯,虽说这些人要听他的命令,他不下令,谁都不敢抢先出手,可只要是他一下令,谁拔得头筹,先一个将刺客拿下,那就不得而知了。 副队长年逾四十,没有溜须拍马的本事,更没有豪商权贵的亲戚,能爬到这个现在这个位置,都是一步一个脚印踏出来的,实在不容易。眼前有个升职的机会,如果仅仅因为自己决策失误,被一个后生抢去护卫队队长之职,他还不得直接气死?毕竟刺客常有,大队长不常死啊。 副队长不打算给别人机会,挺了挺胸膛,喝道:“来者何人!王府重地,岂容他人擅闯!” 百里藏花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我就站在这里,你想拿我,尽管上来便是。” 副队长目测了一下这棵树的大概高度,咽了口唾沫,把手一伸,道:“拿长矛来!” 近处一个长矛护卫将长矛递到副队长手里,嘴里嘀嘀咕咕,显然有些不太情愿,被副队长瞪了一眼,只好垂下头,拔出腰间短刀,悻悻回到队列中去了。 副队长手挺长矛,道:“阁下本事不俗,可这里是王府,王爷的安全重于泰山,万一有个闪失,我们这些做奴才的都要掉脑袋!我最后劝你一次,不要多事,赶紧离开,不然……” 百里藏花道:“不然怎样?” 副队长道:“不然你会死得很惨。” “哦?有意思,我倒想试试看。”百里藏花合拢折扇,“你是要用长矛掷我吗?” 副队长道:“既然知道我要掷你,还不赶紧离开?纵是你轻功再好,也未必躲得过我这一矛!” 百里藏花笑道:“既然你这么有把握,我倒更留下来了。你快掷矛,不要手下留情,如若将我掷死了,我身上还有一千两银票,你一并取去,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一千两……” 众护卫都咽了口唾沫,眼中不由闪过一抹贪婪,均觉得这一千两应该属于自己。 他们这些王府底层公人,就是当一辈子的差,也赚不到一千两银子,如今白白送上门来,他们怎能不动心?奈何军令如山,而副队长丝毫没有下令的意思,明显是想独吞。 刚才那位递长矛的护卫用一种很复杂的目光瞥了副队长一眼。 副队长长矛拄地,被这一千两银子勾得有些头昏脑胀。 他家境贫寒,别说一千两,就是一百两,都没有同时出现过。上次省吃俭用,好不容易攒到七十多两,可巧老娘就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卧床不起。请大夫来看病,那大夫也不知中了什么邪,开了张方子,上面净是些人参鹿茸一类的贵重药材,他虽是副队长,可那点俸禄哪里吃得起这些东西? 还好他跟王府管家的侄子有些交情,两边一说,那管家从王府药库里给他弄了点用剩的药沫出来,即便如此,也花光了他所有的积蓄,还欠了管家二十多两银子,好在老娘的病是好了。 副队长摇了摇头,甩去心中往事,从地下拔起长矛,调转矛头,对准树上那一千两银子,不,对准那人,缓缓将长矛重心后移。 众护卫见副队长人矛合一,颇具威势,心中生出一丝不快,如果这一矛便将那人穿死,这一千两银子岂不全都归他所有?这位副队长是出了名的抠门,如果让他跟大家平分赏银,那基本就是直钩钓鱼,千年等一回。 “去!” 副队长突然暴喝一声,手臂随身往前一送,长矛斜飞上去。 长矛破风直进,竟似撕破了空气,隐隐带着风雷之声,众人仰头凝神望着那杆长矛,直向那白衣人飞去! 第三百三十五章 二十四矛 长矛越来越近。 副队长的拳头越攥越紧。 此时的日光仿佛格外灼眼,众人都不由眯起了眼睛。 在这数百道目光的注视下,那杆长矛越飞越慢,仿佛已升到了最到处,但距离稍顶还有一段距离,那长矛哪管这些?你使用多大力,我便飞多高的距离,多一寸都不行!于是长矛在空中自动调整好方向,又落了下来,“咚”的一声,插在远处某个铺满黑瓦的屋顶上,兀自颤动,弹飞了四五片瓦,跟着又传来数名女子的尖叫声。 场面异常寂静! 副队长的脸色有些难看,掷矛的手握紧又松开,如此反复。 场中数百双眼睛都在望着他,仿佛都在说:“不是要掷人吗?怎么插到屋顶上去了?” 刚才那位递矛的护卫翻着白眼瞪着副队长,心中的怨气似乎又深了一层,仿佛在说:“我掷的都比你好!” 菅无生本来在用内力压制“含笑九泉”的毒性,这时却忽然忘记了,不由自主地哈哈大笑起来,羞得副队长恨不能找个老鼠洞钻进去。 百里藏花手摇折扇,笑而不语。 副队长毕竟是从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这种时刻,他怎能退缩?大手一伸,道:“再拿长矛来!” 他这一嗓子出去,一杆长矛没送上来,反倒让持矛的护卫们开始往后倒退。一个个紧握着矛杆,都快攥出油来了。 副队长有些尴尬,向那群持矛护卫瞪了一眼,喝道:“拿矛来!” 近处一个体格雄壮的持矛护卫大步走上前来,用粗哑的声音说道:“大人,要不让属下来掷……” 话未说完,长矛已被副队长夺走,跟着送来一个警告式的眼神,那持矛护卫如何不懂这其中深意?摇头叹息,悻悻地回到队列中去了。 副队长清了清嗓子,举矛一指,道:“上面的,刚才我有意饶你性命,你不要不识抬举!现在撤走还来得及,仇教主和阴阳二圣他们可都在这里,你讨不到便宜的!” 听副队长说完,众护卫里传来一阵唏嘘声,人人心里暗说道:“你自己掷不到人,还故意找借口,可把王爷的脸丢到姥姥家去了!” 副队长假装听不见,仍挺胸收腹,一副气度非凡的模样,可他心里着实有些发虚。在他升任副队长职务之前,他也只是个矛兵,当时随王爷在齐地平叛,凭着一杆长矛阴死了……不对,是戳死了多少逆贼,才赢得了这一晋升的机会。 升为副队长后,自然不用握矛了,生活也变得清闲不少,每天来王府,看看花,喝喝茶,小日子过得不亦乐乎,毕竟天底下没那么多傻子天天来王府里送死。掷矛的手法到底是生疏了,对距离的把握也缺了火候,这才导致一击落空的尴尬场面。 他刚才故意提起仇教主和阴阳二圣,是想借这三位的大名,把这白衣人吓走,以免自己再次失手,丢自己的脸不说,还顺带把王爷的脸给丢了,那就是大大的不敬了。 仇涯子和阴阳二圣得知他就是百里藏花,以前没交过手,不知道他实力如何,不敢贸然动手,这才由得这位副队长演了这出闹剧,而且三人依旧没有接受的打算。 这三人都是精明得很,既然知道这位就是天下第一轻功百里藏花,怎会傻到去给别人试探深浅?都指望王府护卫们先去探个底儿,自己才好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副队长想等仇教主他们给个回应,谁知对方一点动静没有,这可难为他了。这里是王府,归真教的人可以坐视不理,但他不能。队长已死,他这个副队长就是暂时的领头人,王爷怪罪下来,他首当其冲,如果不将这贼人拿下,晋升队长无望不说,性命也难保了。 副队长仔细斟酌一番,又喝道:“我向来不忍夺人性命,你快些走了吧,免得葬身于此,白白浪费了这大好年华!” 百里藏花笑道:“有矛在手,此时不掷,更待何时?” 副队长知道再无回旋的余地,摆开架势,反思上次失败的经验,调整好呼吸,倏地又将长矛掷出。 长矛去势甚猛,眨眼已超过刚才那杆矛的极限高度。 众人张开嘴,不由屏住呼吸,只见那长矛如流星一般,从白衣人身旁掠过,只带得他衣衫微微扯动,却没伤到人身分毫。 众人的视线跟随长矛在空中划了一道大弧,又都投到了副队长身上。 副队长脸不红心不跳,把手一伸,喝道:“拿长矛来!” …… …… 第二十四杆长矛掷空后,副队长再次伸手,喝道:“拿长矛来!” 旁边一护卫好心提醒道:“大人,除去那些被削断的长矛,能掷的都让您给掷了,您看那边屋顶上,那可是七夫人供奉祖先灵位的地方……” 望着那边屋顶东倒西歪地插满了长矛,副队长心凉透底,别说晋升队长了,只怕他这副队长也当到头了。为今之计,只有将这大胆的贼人擒下,方能抵消先前的过错,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副队长低声对身旁那人道:“王府军械库里还有长矛吗?” 那人用略有深意的目光看了副队长一眼,道:“有是有。不过,大人,您还掷吗?” 副队长忽然被戳到了痛处,心中一阵绞痛,猛地一跺脚,伸手指向那白衣人,咆哮道:“放箭!给老子放箭!” 委身高处的弓箭手怕打扰到副队长掷矛,都自觉把箭矢卸下了,如今忽然听到放箭的命令,纷纷拉弓搭箭,朝树顶上射去。 命令下得仓促,箭矢也射得杂乱无章。 百里藏花立在枝头,身形摇晃,竟将从四面八方射来的箭矢尽数避过。 那些弓箭手射完一支,又从背后箭囊中取箭,继续放箭。 百里藏花仍立在哪里,只凭借身法躲避箭矢,偶尔也挥动折扇,挡开那些来向刁钻的箭矢。 漫天飞箭齐向稍顶汇去。 树下众护卫看得心惊肉跳,试想如果自己站在那里,早被射成刺猬了。 “射中了!” “射中了!” …… 下面护卫中,突然有人齐声呼叫。 阿笙的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第三百三十六章 偷袭 弓箭手还在不断发射箭矢,而百里藏花仍立在梢头,那些喊“射中了”的人也越来越多。 仇涯子双目微眯,暗暗叹道:“此人好厉害的身法!足尖不动,竟然单靠移位便能轻松躲过这些箭矢,不愧为天下第一轻功。这些蠢货,还真当自己是百步穿杨的神射手了,被射中的只是些残影罢了,一帮蠢货!” 百里藏花往墙头上望过去,见弓箭手们箭囊里少说还有十余只箭,这要射到什么时候? 正巧有一箭西来,百里藏花探手一抓,竟将那支箭矢给握住了。副队长一惊,道:“前途忧矣!” “啊!” 墙头上一位弓箭手突然惨叫一声,从墙上摔了下来。众人一惊,只见那弓箭手右臂上插着一只羽箭,显然是被百里藏花掷箭给伤了。 百里藏花如法炮制,抓箭掷箭,眨眼已将七八个弓箭手射落墙下。余下的那些弓箭手,虽然还未遭受不幸,心里的惧意却在逐箭增加。 在这种恐惧的支配下,二十余个弓箭手无一例外,竟皆遭到了反噬。他们哪里会想到,自己放暗箭阴人数年,如今竟会被自己放出的箭给射中,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百里藏花掷箭却不伤人性命,只教这些弓箭手暂时失去射箭能力,别来干扰自己也就是了。 见贼人如此猖狂,树下那些短兵护卫也只能干瞪眼,总不能扔刀扔剑扔盾牌吧? 见一众弓箭手都失利了,副队长心里多少平衡了些,丢失的豪气也回来了,遂大叫道:“大胆贼人!王府重地,岂容你放肆!还不快快下来受死!” 百里藏花踏前一步,一袭白衣在风中缓缓飘落,双足落地,才微微笑道:“王府又如何?这天下,没有我百里藏花去不了的地方!” 那副队长愣愣地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百里藏花来到阿笙面前,拢扇连点三次,将阿笙的穴道解开,道:“哪一个点了你的穴道?” 阿笙撅着嘴,满脸委屈,朝菅无生一指,道:“就是这个淫贼!你去打他两个耳光,替我出气!” 百里藏花道:“好说。”身形一闪,已来到菅无生跟前。 菅无生大惊,忙用判官笔阻敌,连戳了十多笔,百里藏花身如鬼魅,哪里戳得中?忽听“啪”的一声,左颊已挨了一个耳光。 菅无生又羞又怒,双笔舞得更是密不透风,可偏偏就有一条落网之鱼,“啪”的一声,右颊又挨了一个耳光。 冯必死见兄弟受辱,执剑前来相助,却是扑了个空。百里藏花打完两个耳光,身子后倾,倒滑开去,又回到了阿笙身边。 阴阳二圣见他形如鬼魅,纵是心有怒气,也不敢追上前去拼杀。 他们虽然许久未履中原地,但江湖上有哪些名人豪士,他们也知道不少。这位百里藏花的名头他们自然听过,而且极为震耳,毕竟天下第一轻功的名头,在这偌大的江湖,也有这一个而已。 云天行刚听到百里藏花的声音便觉得有些耳熟,现在知道是他,心中不由感慨万千。 当初两人见面,他还只是一个奴仆,如今再次相见,竟是这番场景,也不知他是否还记得自己。 “应该已经忘记了吧,谁会记住一个低贱的奴仆呢。”云天行叹了口气,心中有些苦涩。 阿笙记挂着云天行的安危,没心思嘲笑菅无生刚刚挨了两个耳光,朝仇涯子喊道:“仇老怪,你快把人放了!” 菅无生心想:“刚才百里藏花先发制人,打我一个措手不及,不然我何至于受此大辱?如果我和老白联手,未必就怕了他,仇教主若肯帮忙,他就是百里藏花,今天也得栽在这里!”向仇涯子道:“仇教主,这小子辱教在先,伤人在后,饶他不得!还是及时杀了稳妥!” 阿笙叫道:“你这臭淫贼!还嫌两个耳光不够响吗?你们阴阳二鬼就会欺负弱者,一遇上比你们强的,吓得跟老鼠一样,不,比老鼠还胆小,我都替你们脸红!” 菅无生怒道:“臭丫头,你胡说什么!什么狗屁阴阳二鬼,我们是阴阳二圣!” 阿笙做了个恶心状,道:“阴阳二圣又怎么样,还不是被本姑娘挨个毒了一遍!实话告诉你,本姑娘的毒术在九幽谷里是垫底的,若是我姑姑在这里,就算你们是阴阳二圣,也得变成阴阳二鬼!” 阴阳二圣铁青着脸,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因为她说的本就是实话,不管是投机取巧还是什么,两人前后都被她毒过,这是事实,谁都赖不掉。 仇涯子忽然笑道:“天下第一轻功,今日一见,果非虚名,老夫有礼了。” 百里藏花拱手道:“久闻仇教主大名,今日得见本尊,荣幸之至。” 阿笙低声道:“别跟他废话,先去救人!” 百里藏花笑道:“仇教主,你德高望重,何必跟两个孩子一般见识,不如把人放了吧,这里是王府,闹大了可不好。” 仇涯子笑道:“现在闹得还不够大?” 百里藏花摇扇笑道:“如果影响到你跟王爷的计划,岂不糟糕?” 仇涯子目光一冷,心想:“他怎么知道我与王爷的计划?这家伙轻功极高,若说是一直在偷听我们谈话,也未可知!如果真是这样,那麻烦就大了!且不说我归真教,他若将王爷要造反的消息透露出去,当今皇上必定会有所行动,削权贬谪倒是小,王爷的性命怕是难保。这齐王府里的人上上下下都见过我,我恐怕也会被累及。” 仇涯子仔细想了一番,心里还是拿捏不定,道:“你偷听我们谈话?” 百里藏花笑而不语。忽然,他收起笑容,原地高高纵起,就在他纵起的刹那,一截削尖的棍棒从后方直戳过来,却是戳了个空。 出手偷袭的当然就是副队长。 刚才他当众掷矛,丢人现眼后,该红的脸红了,该流的汗也流了,不怕再丢一次人,本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精神,动了偷袭的念头。 第三百三十七章 一命换一命 偷袭历来为江湖人所不齿,所以,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在众目睽睽之下偷袭,更是难上加难。 当着场内这一百来号人,动偷袭的念头实在不容易,但副队长却没废多大劲儿,一想到偷袭,立马便行动起来了。 他见一个护卫握着一根削尖的木棍,便硬夺了过来,当作建功立业的依仗。 这跟尖木棍虽然不及刀剑长矛锋利,但胜在轻盈灵巧,进击无声,实在是偷袭阴人的不二选择。 副队长满怀信心,蹑手蹑脚走上前,猛地一戳,没想到还是被对方发现了,心里那叫一个懊恼。 百里藏花凌空倒悬,一掌击在副队长头上,掌上劲力一吐,副队长两腿酸软,双膝跪地,“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 百里藏花悄然落地,取过削尖的木棍,抵住副队长后心,道:“我不想杀人,不等于我不会杀人。你,很过分!” 众护卫见副队长被人制住,虽说偷袭不光彩,但那毕竟是为了维护王爷的尊荣,于是纷纷挺刀持剑围拢上来。 “快把人放了!” “大胆贼人,敢在王府行凶,你活腻了吗!” “放人!” …… 百里藏花道:“要我放人也可以,一命换一命,仇教主,你看如何?” 仇涯子笑道:“你拿的是王爷的人,要换也是跟王爷换,问我做什么?” 百里藏花笑道:“仇教主,听说你认了一个干儿子,长得跟你亲儿子一模一样,他若是死了,不知你还能不能再找一个?” 仇涯子道:“你在威胁我?” 百里藏花道:“不敢。我想跟仇教主谈笔交易,不知,仇教主肯不肯听?” 仇涯子用那只仅存的眼睛狠狠盯着百里藏花,沉默不语。 他变成现在这样,都是拜曾经的仇人所赐,还有他的儿子,也是在他的面前被仇人夺走了性命。能偶然遇到一个与自己儿子相像的人,已是不幸中的万幸,卓君来若是死了,他就是走遍天涯海角,也未必能再找一个。 沉默许久,仇涯子才开口说道:“什么交易,你说。” 百里藏花道:“我会在卓君来性命攸关时刻,救他一命,用他的命,换你杖下人的性命,你看如何?” 仇涯子想了一会,道:“如果君来有难,你不在他附近,又当如何?” 百里藏花道:“那自然无法。”说着取出一个竹哨,抛向仇涯子,道:“这个竹哨你收好,交给卓君来,若是遇到生命危险,吹响哨子,如果我在近处,一定全力救他性命。如果他没用上,我一样可以为你救一个人,至于救谁,你说了算。” 仇涯子接住竹哨,道:“这便是你说的一命换一命?” 百里藏花摇扇道:“正是如此。” 仇涯子仔细端详着竹哨,心想:“他是在拿君来的性命威胁我,如果我不答应,他多半会对君来动手。我不能时刻守在君来身边。而此人行若鬼魅,即便我在,也未必就能保证君来性命无忧。何况那孩子也不喜欢被人束缚,看来这笔交易不做也得做啊。” 仇涯子摇了摇头,道:“好一个一命换一命,我笔交易我做了。”说着将蛇杖移开,用杖尾在云天行腿上一碰,道:“小子,你去吧。如果哪天你想加入归真教,老夫随时欢迎。” 云天行暗骂道:“去你奶奶的归真教!” 菅无生见仇涯子放人,哪里肯依?一步上前,用判官笔对准云天行心口,道:“仇教主,你可太鲁莽了,单凭一句话就把人给放了?” 仇涯子道:“百里藏花何等盛名,难不成还会骗我一个老人家?” 他这句话虽是对着菅无生说的,却是说给百里藏花听的,百里藏花岂会听不出来?笑道:“仇教主放心,在下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答应过的事,一定会做到。” 仇涯子道:“好,好,我信你!” 其实,仇涯子十分看重百里藏花这个承诺,毕竟卓君来的性命只有一条。他早已将卓君来当成亲儿子来看待。 他爱子如命,却亲眼目睹儿子惨死在他面前。当时种种,他仍记忆犹新。每当深夜,他时常被噩梦惊醒,只有想到卓君来时,才会稍稍安定。这种事他经历过一次,绝不想再经历一次! 所以,每得到一些奇甲神兵,他总会先让卓君来带着。但凡遇到任何可以保命的东西,他都会毫不迟疑地抢过来,送给卓君来。即便是这样,他认为这还不够,他甚至想替卓君来挡去一切伤害,可这不是人力所能为的。 如今送上门来的一层保障,他岂会不动心?虽说这个保障条件有些苛刻,但总比没有强。 在别人看来这个承诺或许有些虚无缥缈,甚至完全就是一句空话,但在仇涯子看来,这比什么都珍贵。如果随便一个什么人的性命,都可以为卓君来增添一层保障,他不介意再多做几笔交易。 菅无生见仇涯子主意已定,也不好再说什么,本想让何太急也劝一劝,转眼望去,却没看到何太急的人影,不由犯了嘀咕:“刚才还在这,这家伙,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人了?” 云天行被仇涯子吐出的烟雾迷了眼,到现在还流泪不止。他摸起躺在身边的白钰剑,循着阿笙的声音走过去。 阿笙上前将他迎过来,在他眼中滴入几滴药水,这才将他眼中的酸涩感给去了。 云天行睁大了眼,望着阿笙那张熟悉的面孔,道:“笙妹,你还好吗?” 阿笙嘟嘴道:“一点都不好!” 云天行笑了笑,又向百里藏花抱了抱拳,道:“多谢救命之恩。” 百里藏花笑道:“又不是第一次见面,何需如此客气。” 云天行见对方还认得自己,心里没由来的高兴起来。 百里藏花向仇涯子拱了拱手,道:“仇教主,多有得罪,告辞。” “不送。”仇涯子大袖一挥,拄着双头蛇杖向院外走去。 阴阳二圣虽然有些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只得跟着仇涯子去了。 第三百三十八章 副队长的抉择 待归真教众人离去,百里藏花道:“我们也走吧,这里是王府,久待不得。” 阿笙道:“等一下,还要带走一个人。” 云天行当然知道她说的是谁,道:“我去把她带过来。”于是他跑进了小岚的房里。 小岚虽被护卫们堵在房里,可外面的事她都看得一清二楚,见云天行跑进来,说要带她离开王府,她高兴地哭了出来。 她在这里没有值得留恋的东西,更没有什么财产,只收拾了几件旧衣服,便随云天行出来了。 百里藏花在小岚身上打量了一眼,见她身形瘦弱,肤色略黑,目光躲闪,似乎有些羞怯,也不知是谁。 阿笙挽住小岚的胳膊,道:“我们走吧。” 众护卫还当郡主是被挟持了,又摆开阵势,根本没有放人的意思。 虽说对方只有三人,但对方手里有两个人质,这些护卫就是再想争功,也不敢冒然上前,副队长暂且不说,万一郡主有个三长两短,可不是有没有功劳的问题,连命都有可能会丢掉。 不管王爷喜不喜欢她,她始终都是郡主,只要她还住在王府,他们就有职责保卫她的安全。 百里藏花将副队长提起,道:“劳烦阁下送我们一程。” 副队长知道他的厉害,如果只是他自己,他断然不敢反抗,但现在情况不同,他们挟持了郡主,这要让王爷知道,他这颗脑袋还不得搬家? “几位,你们要出府,我可带你们出去,请你们放了郡主吧。” “郡主?” 百里藏花望向小岚,道:“你是郡主?” 小岚抱着打满补丁的包袱,点了点头。 百里藏花看向阿笙,阿笙只是吐了吐舌头。 他们相识已久,百里藏花知道她的性子,虽然有些顽皮,但做事一向很有分寸,也就不再过问细节,对副队长道:“你只管带路,其他不要多问。” 副队长半步也不敢移,哀求道:“挟持郡主是死罪,就算你们不杀我,王爷也会砍我脑袋啊!我上有老,下有小,几位行行好,把郡主放了吧!” 小岚怯生生道:“护卫哥哥,是我自己要跟他们走的,他们没有挟持我。” 副队长老泪纵横,道:“郡主,你不要怕,小人本事不行,可还有这条命在,就算是拼死,也会护郡主周全,这是本分。以前人人都说小的没出息,成不了大事,可王爷不这么看,随军打仗,让我从一个放牛娃,升到百夫长,又到看千夫长,这才有了出头之日。小人这条命是王爷给的,今日虽死,也无憾了!” 副队长昂起头颅,高声道:“诸位兄弟,今日郡主遭人挟持,你我已是失职,如果郡主有个三长两短,如何对得起王爷?就算王爷仁慈不与你们计较,你们良心能安吗?王爷给了我们一切,而我们连他的子女都保护不了,还算什么狗屁护卫!一个个都给我瞪大眼睛,谁敢放走贼人,老子第一个先剁了他!” 这位副队长平日里虽有些不太着调,但今日这一番话说出来,却把一干护卫说得个个面红耳赤,热血沸腾,就好像不战死,对不起祖宗一样。于是护卫们摆盾执兵,都换上了一副坚毅的面容,大有拼死一战的架势。 百里藏花环视四周,不由暗暗担心起来,如果只是他自己,这些人自然留不住他,可如果要同时带走这三个人,未免有些力不从心。 小岚见护卫们气势汹汹,心里十分害怕,但一想起护卫们是想救她,又有些感动。 她不愿两边打起来,只得鼓起勇气,说道:“你们都是王府里的人,应该知道我的过往,我虽是王爷的女儿,可活得却不比下人们好多少,我想离开王府,去寻求新的生活,请各位放我一条生路吧。” 小岚说的这些,众护卫岂会不知?人人面面相觑,一时没了主意,不知该如何是好。起初他们以为郡主是被挟持的,现在郡主都说自己想走了,他们如何能拦? 副队长叹了口气。 他是从底层爬上来的,知道底层人的艰辛。郡主正当碧玉年华,有着郡主的身份,却过着奴才的生活,这份艰辛比常人更甚,如果强行留下她,或许会尽到自己的本分,但这对郡主未免太过残忍。 他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子都等着他去养活,如果因一时热血弄丢了性命,他们怎么活?可如果硬把郡主留下,可怜的小姑娘一生都将被禁锢在深宅大院里,遭人白眼,这又是何等的不近人情! 他该如何抉择? 副队长的内心在挣扎,脑海里不断重现一个个人影,有郡主,有王爷,有他的老娘,有他妻子,有他的孩子…… 有一天,副队长为了讨他五岁大的孩子欢心,抓了一只黄莺,关到鸟笼里,送给自己的孩子。他的孩子很喜欢黄莺的叫声,副队长以为他一定会很高兴,可谁知他的孩子一点都不高兴。副队长问他为什么不高兴,孩子说:“黄莺关在笼子里就不会叫了,我喜欢听它的叫声,爹,你把它放了吧……” 副队长回忆起这件往事,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笑意,喃喃道:“是啊,黄莺关在笼子里就不会叫了,我连个孩子都不如……”他长长叹息了一声,大手一挥,道:“让路!” 众护卫此时正没了主意,一听副队长下令让路,都不禁一怔,平日里这位副队长死守教条,顽固不化,今天竟然会破例放人,实在难得。 众人让出一条通往院外的路,副队长在前面带路,云天行他们便跟在后面,一路朝院外走去。 众护卫望着副队长那略显单薄的身影,喜忧参半,均想:“这家伙矛插祭祖殿,放任贼人在王府里大闹,还放走了郡主,不论哪一条都是死罪,这下不用担心他会抢队长的职务了。” 一行人来到王府外通天大街上,小岚朝副队长行了一礼,道:“护卫哥哥,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小岚永生难忘。” 副队长苦涩一笑,道:“郡主,职责在身,恕小人不能远送,你好生保重。趁王爷外出未归,快走吧。” 小岚点了点头,随云天行等人离去。 副队长遥望着消失在街角的那道瘦弱身影,轻轻叹口气,转身又大步迈入富丽堂皇的齐王府。 第三百三十九章 托付 云天行等人离开王府后,便在街上闲荡,但街上人来人往,人声嘈杂,于是便寻了一处清净地,坐下来休息。 百里藏花笑道:“云兄弟,许久不见,今日见你与仇教主动手,相比以前,进步很大啊。” 云天行挠头笑道:“这算什么,要不是那仇老怪嘴里喷烟,我准要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百里藏花哈哈一笑,知道他在说笑,转头对阿笙说道:“小笙子,你说过要随我回九幽谷,现在还作不作数?” 阿笙将头一歪,嘟嘴道:“我有说过要跟你回去吗?” 百里藏花用折扇敲了敲阿笙的小脑袋,笑道:“早知道你会这样说,你这丫头,就爱贪玩,就不能让你姑姑省点心?” 阿笙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忙转开话题,道:“百里藏花,你怎么会出现在齐王府?” 百里藏花道:“你以为只是偶然吗?我在洛阳就盯上你了,知道你会来参加大会,我先一步过来了,不过,你来得可真慢。” 阿笙道:“在路上遇到了些麻烦,耽误了几日。不过,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百里藏花道:“你们在明湖楼上喝茶,我便发现了,一路跟踪你们到了王府,你们的所作所为,我可都瞧见了。” 阿笙跳了起来,叫道:“好你个百里藏花!你一直都在,为什么不早点出来?害我担心……”说着,看了云天行一眼。 “你这丫头骄纵惯了,让你吃点苦头也是好事。”百里藏花收起笑容,“王府那种地方,也是你能乱闯的?要不是云兄弟拼死相救,以你那点本事,早被他们给捉住了。” 阿笙忽又想起一事,郑重说道:“啊,知不知道那……个谁……要……造……”她本想说齐王要造反的事,但见小岚正在一旁听着,便没说出口。 百里藏花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这些事用不着我们来操心,江湖上最近也不太平,你们最好小心一点。” 云天行他们说话,小岚一直抱着包袱,静静坐在一旁听着,也不插话。他们停下不说,小岚便将眼睛转开,望向远处景色。 虽说她生在泉城,但很少出来王府,王府外到底有怎样的景色,她不知道。她想总有一天,要出看看,可一直没有勇气去做。 现在不同了,她已经离开了王府,但这一切在她看来是那么的不真实,明明上午她还在后厨刷碗洗菜,怎么突然就离开了呢? 小岚将怀里的布包抱得更紧了,她有些害怕,但更多的还是兴奋。 阿笙拉住郡主的手,道:“小岚,我给你介绍一下,他叫做百里藏花,他会把你引荐给飞雪阁的冷阁主,你放心跟他走吧。” 百里藏花一愣,道:“小笙子,我就说这次你为什么不逃,反倒安安稳稳坐在这里,原来是有事儿求我啊。” 阿笙笑道:“怎么,这点小事你也不肯帮忙?” 百里藏花看了小岚一眼,道:“你要她加入飞雪阁?” 阿笙道:“什么叫我要啊,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是不是,小岚?” 郡主点了点头,用那双清澈的眼睛望着百里藏花,道:“百里大哥,麻烦你了。” 百里藏花用折扇敲了敲额头,看起来颇有些为难,道:“将人送过去倒没什么,就怕她们不收。飞雪阁招收新弟子都要经过严格审查,不论是过往资历,还是根骨资质,亦或是品性人格,不是说收便能收的。” 阿笙道:“你百里藏花推荐的人,她们会不收?” 百里藏花道:“我跟飞雪阁又没来往,她们总不会为我破例吧?” 阿笙道:“那我不管,我将小岚交给你,不管你用什么手段,一定要让她加入飞雪阁,你要是做不到,哼!那以后就别再到我们九幽谷去了!” 百里藏花苦笑道:“好,好,好,我尽力就是。” 阿笙道:“小岚,你放心吧,只要有他在,加入飞雪阁不是什么难事。以后我们会去飞雪阁看你,你自己保重啊。” 小岚向阿笙道了谢,又把其他人一同谢了。 阿笙安排好一切,便拉着云天行逃开了。百里藏花本想追过去,但眼下有任务在身,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心想:“这丫头,群雄大会召开在即,可别再惹出什么乱子。” 走到远处后,云天行道:“笙妹,原来九幽谷主是你姑姑,你以前怎么没跟我提过?” 阿笙道:“本想说来着,可仔细一想,说出来你万一不理我了呢?就没说出口,渐渐的就把这件事放下了。” 云天行道:“那有什么,我怎么会因为这个就不理你?” 阿笙道:“江湖中人对我们用毒之人大多怀有偏见,我们九幽谷虽然不做恶事,可有些人居心不良,到处说我们的不是,那个鹤老头就是其中之一,不就是毒死他几只鹤嘛,至于记下这么大的仇吗。” 云天行笑道:“鹤道人对鹤一往情深,比亲人还要亲,别说毒死几只,就是拔几根鹤毛都足以让他发狂了。” 阿笙笑道:“这坏老头到处说我们九幽谷的坏话,哪天我一定要偷偷溜上终南山,将他那些畜生弟子全给毒死,看他还敢不敢到处说我们坏话。” 云天行学着鹤道人的模样,给阿笙行了一个大礼,道:“钟女侠,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那些可怜的徒儿吧,老道给您行礼啦。”。 阿笙强忍笑意,道:“看在你这臭道士知错就改的份上,本女侠就饶了你,不过,以后你见到本女侠应当先行礼,再问好,再递茶,你可记住了?” 云天行垂目恭敬道:“晚辈铭记在心。”说完,两人捧腹大笑。 “大胆鼠辈!安敢在门庭闹市羞辱于我!” 一声暴喝传来,云天行和阿笙吓了一跳,抬头一看,见一老道负手立在前方,横眉冷目,不是鹤道人是谁? 两人暗暗叫苦,本想借着话题趁机取笑鹤道人一番,不想被他撞了个正着。天下奇事甚多,其巧莫过于此! “跑!” 云天行拉住阿笙的手,转身朝人群中钻去。鹤道人纵身跃起,凌空一个跟头,便已拦在两人面前,冷笑道:“哪里去!” 第三百四十章 白面人 当时在明湖楼上,鹤道人想对两人动手,却被邓愚从中阻挠,没能得逞。但鹤道人生性高傲,被两个小辈连番戏弄,哪肯轻易罢休?在众人面前他不好动手,可到了没人的地方,谁还能管得了他? 下了明湖楼,鹤道人并没有走远,只是在附近游荡,待云天行和阿笙下了楼,他便远远跟在后面,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再对两人下手。 一路跟随两人进了巷子,鹤道人本以为可以在此动手,却发现不远处有一白衣人在屋顶上飞掠,这人他认得,正是百里藏花。 鹤道人知道,百里藏花与九幽谷主交情不浅,是九幽谷的常客,而这小丫头既然是九幽谷的人,与百里藏花定然相识。百里藏花暗中相随,多半是有保护之意。 鹤道人知道百里藏花的本事,想在他面前对两人动手,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于是便拉开距离,远远跟在两人后面。 之后两人潜入齐王府,鹤道人不好跟进去,便在王府外远远等着。直到几人从王府里出来,鹤道人才又远远跟上。碍于百里藏花,鹤道人一直寻不到合适的机会。不过,他也不急,毕竟距大会召开还有不少时日,反正闲来无事,正好拿这两个小辈来解解闷。 见几人在亭下坐了一会,便分开了,鹤道人心中暗喜,远远跟着云天行和阿笙,奈何两人一直在街上闲荡,人多眼杂,他不好出手。 来到一条街上,鹤道人见两人放缓脚步,有说有笑,他有意想听两人谈话内容,便悄悄走进了些,可街上人多声杂,只隐隐听到几个“鹤”字,便知道跟自己有关,于是又走近了些。 这一近不要紧,竟然听到两人要偷上终南山,对他的爱鹤下毒手。最可气的是,这小子竟然还学着他的模样给这女娃行礼讨饶,鹤道人如何能忍?当街便大声呼叱,将两人给拦了下来。 鹤道人忽然现身,两人本就惊慌不已,毕竟这次错在己方,又被对方捉了个正着,自觉理亏,眼见鹤道人拦住去路,面带怒意,两人对望一眼,均觉得想办法逃走才是上策。 云天行道:“道长高寿?” 鹤道人一愣,道:“什么?站住!” 云天行随口抛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便拉着阿笙朝另一边逃去了。 鹤道人知道自己又被这小子给耍了,心中怒气难抑,大喝一声,运起轻功,全力追了过去。 街上人多物杂,云天行边跑边喊着要人让开,嘈杂声中,谁会注意他的叫喊?相比两人边推边逃,鹤道人孤身直入,以轻灵身法穿插人群之中,倒显得从容许多。 阿笙回头瞧了一眼,急道:“怎么办,快追上来了。” 云天行见鹤道人在人群中挪闪腾移,眨眼便要追上来,心中焦急万分,忽见街边有个面摊,也顾不上什么,急冲过去,抱起面袋往空中一抛,刷刷两剑,在面袋上划了几道口子,纵起一脚,将面袋朝鹤道人踢去。 面袋本就没有封口,又被划破几道口子,外加用力一脚,当空便撒下不少,下面遭殃的人顿时乱成一团,哇哇大叫。 “臭道士杀人啦,快逃啊,臭道士杀人啦,快逃啊……”云天行趁乱大喊,拉着阿笙便往人群密集的地方钻。 鹤道人见迎面飞来一个面袋,便知是云天行那小子在捣鬼。他鹤道人是何等人物,岂会被一袋面砸中?正想闪躲,可谁知周围人挤人,根本没有躲闪的余地,鹤道人顿时懵了,低头一瞧,难不成要遁地走?他可不记得自己学过遁地术,无奈暗骂一声,抬袖往面前一遮。 面袋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他头上。白面顺颈撒下,鹤道人里里外外都成了一个“白人”。 鹤道人虽然不修边幅,但他这个人极爱面子,当街被人从头到脚撒了一身面粉,那愤怒可想而知。 两人逃出好远,仍能听到鹤道人歇斯底里的咆哮声。云天行缩了缩脖子,道:“鹤老头发疯了。” 阿笙笑道:“他平时看起来邋遢,实际上十分注重仪态,见人又常以前辈自居,今天当街被你撒了一身面粉,以后还怎么见人?不发疯才怪呢。” 听阿笙这么说,云天行心中颇感歉疚,正想着该找个怎样的方法给鹤道人赔礼道歉,忽然听到后方喧闹声大起,回头一望,只见一个“白面人”正踏着人头飞掠而来。 此时的鹤道人可谓是狼狈至极,身上沾满了白面粉不说,从上方飞掠,还得被底下的人谩骂。他不可能对这些平头百姓出手,只好将怨气憋在肚子里,等见到正主再一并算账。 众人似乎早已忘记罪魁祸首,反而将撒面粉这一极其浪费又极其不道德的行为归咎于鹤道人,毕竟他在人家头顶上飞掠,衣服上面粉抖落下来,又对人群造成了二次伤害,于是伴随着鹤道人的前进,叫骂声更激烈了。 云天行见鹤道人视死如归般朝他冲来,不由打了个激灵,拉着阿笙拐进巷子里,道:“这鹤老头真疯了,先找个地方躲起来。”说话间,见前方门前正有一人在开门。 当两人奔到门前时,那人已开门进去了,正要关门。云天行急中生智,往门上一指,阿笙会意,两人硬推开门迈了进去,又将木门关上,再上了闩,方才倚在门后舒气。 一口气舒下来,云天行不由怔住了,只见眼前正有一人伏在地上,撅着屁股,脸面亲吻着大地,这似乎是自己强行推门所致,一股歉疚顿时感油然而生。 阿笙捂嘴轻笑。 那人扭了扭屁股,从地上爬起,转过身来,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盯着这两个突然闯入并把自己撞倒的人。 两股鼻血一快一慢从鼻孔中流下。 那人看过来,云天行和阿笙也盯着他。就这样,三人默默看着,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那人似乎被这两个外来闯入者给惹怒了,闯进人家院子不开口解释或者道歉也就罢了,竟然还跟自己瞪眼,最可气的是两个瞪他一个,简直岂有此理! 第三百四十一章 七日丧命散 云天行也知道院子的主人似乎动了怒,但他现在还不能开口解释,鹤道人随时都有可能追过来,如果被他发现,自己多半会成为养鹤的肥料。 那人见这一男一女只瞪眼,不开口,心中更怒了,便张开嘴,想问个所以然,云天行忙伸出一指,竖在自己唇前,嘘了一声,示意他不要开口。 那人不知是被唬住了还是怎么,竟然真的闭嘴了。他摸了摸头,仔细一想:“凭什么!这是我住的地方,明明是他们擅闯贵地,还要我闭嘴,简直岂有此理!” 那人又要开口,阿笙又冲他嘘了一声,那人见阿笙生得好看,心中一动,竟然又闭嘴了。 两人不知嘘了多少次,直到鹤道人咆哮着从巷外奔过,两人才彻底松了口气。 那人实在按捺不住了,道:“你们到底是谁?为何要擅闯此地?刚才那个追你们的又是谁?” 云天行道:“此事说来话长,不说也罢,告辞了。” 那人嘿嘿一笑,摸上腰间兵刃,道:“你们擅闯本庄,不把话说明白,还想离开吗?” 阿笙道:“我们只在这里躲一下,又不进去,你怕什么,难道有见不得人的事儿?” 那人道:“擅闯人家庄子,还这么理直气壮,快说,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人?” 云天行道:“你一定要知道?” 那人道:“一定。” 云天行倚门坐下,道:“且听我慢慢道来。话说,五百年前……” 那人忙抬手打算他的话,道:“等等!我问你们是谁,来这里干什么,你跟我提五百年前做什么?” 云天行道:“你要是想知道我们是谁,来这里干什么,那就得从五百年前说起,你还要不要听了?不听我们可走了。” 阿笙侧头微笑,心想:“天行哥哥,你又在胡说了。” 那人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道:“你说,你说,我忙得很,你可别耽误我太多时间。” 一个时辰后…… “那小妖听说,疾忙跑入洞里,报道,‘大王!祸事了!’魔王道:‘有甚祸事?’小妖道:‘洞外有个猴头称为花果山水帘洞洞主……’” 那人听了半天,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得到,越听越离谱,忙道:“打住,打住,什么乱七八糟的,我问你们是谁,来这里干什么?” 云天行笑道:“我不正在说吗,你急什么?” 那人提起手里的药包,道:“我能不急吗?师父正在等着我送药,而我却在这里听你胡说八道,你就不能挑重点说?” “不能。”云天行回答得异常坚定,“我这人说话有头有尾,最讨厌别人东拉西扯,你可明白?” 那人叹了口气,道:“你接着说。” 云天行道:“五百年前……” 那人惊道:“怎么又从头开始了?” 云天行道:“谁让你刚才打断我,我都忘记说到哪了,只能从头开始。” “锵”的一声,那人拔出刀来,颤声道:“你再说一个字,我马上剁了你!”将目光转向阿笙,“你来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到这里干什么来了?” 阿笙刚要开口,那人先一步补充道:“别再跟我提五百年前的事,从现在开始说,从你们进门的那一刻开始说!” 阿笙强忍笑意,正在思索该怎样说,忽见院内走来一个灰衣人,道:“师弟,怎么去了这么久,他们两个是谁?” 那灰衣人来到近前,云天行和阿笙都是一愣,这人是吟虎堂堂主杜无量的弟子,在落梅山庄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两人均想:“难道这里是杜无量的居所?” 那灰衣人也认出了他们,道:“原来是你们两个,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阿笙道:“我们只是进来躲一躲,别无他意,我们这就走。” 那灰衣人哼了一声,道:“你们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想来便来,想走便走?还是随我去见过师父吧。”话音未落,右手一探,朝阿笙肩头抓去。 阿笙一笑,举掌相迎。 两掌一接,那灰衣人怪叫一声,连忙缩手,向后跃开。摊开手掌一看,只见掌心多了一个针孔。血液从孔中溢出,带着一层黑气。 “有毒!” 阿笙笑道:“不错,你已中了我的‘七日丧命散’,如果七天之内拿不到解药,你将全身腐烂而死,到时候神仙也救不了你!” 那灰衣人用力捏住手腕,想防止血液上流,但他知道,这都是徒劳,一旦中了七日丧命散,非解药不能解! 那人一听师兄中了七日丧命散,喝道:“快把解药交出来!” 阿笙笑道:“我要是不呢?” 那人哼了一声,道:“人生自古谁无死,我赵三不怕死!师兄,你怕不怕死?” 那灰衣人身中剧毒,本来心里发虚,见师弟铁骨铮铮,悍不畏死,心中惧意也消了大半,回道:“不怕!” 赵三挺直钢刀,道:“师兄说得好!师父年过半百,日夜操劳,身体时常抱恙,你我都去了,谁来照顾师父?师兄你挺住,我这就去叫人来救你。”说罢,转身开逃。 灰衣人一惊,道:“师弟……” 赵三道:“师兄勿需多言,我都懂!你的妻子就是我的妻子,你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呸!我会替你照顾好他们的!” 云天行翻身而起,一个箭步冲到赵三面前,一掌击出。赵三没想到他会突然出手,更没来得及躲闪,胸口结实挨了一掌,登时跌坐在地,嘴角溢出一道血线。 “我第一次听到,有人把临阵脱逃说得这么正义凛然!” 赵三面红耳赤,嘟囔道:“我这不是临阵脱逃,我这叫好汉不吃眼前亏,君子报……报……” 云天行道:“报什么?报仇吗?” 赵三连忙摆手,道:“是报答,两位大侠恩怨分明,一定不会为难小人。小人感念两位大侠的不杀之恩,以后每逢节庆,必定去神庙为两位大侠烧香祈福……” 云天行不想听他唠叨,提起他后领,将他带到一座假山后面。 那灰衣人一心想讨得解药,丝毫不敢违逆两人的意思,也乖乖跟了过来。 第三百四十二章 打探 赵三见两人将他和师兄带到假山后面,心里七上八下,还当对方要杀人灭口。求生的欲望充斥在赵三四肢百骸,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撮起三个小土堆,折了三根花枝插在土堆上,双手合十。 “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我赵三愿与两位结为异性兄弟姐妹,今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生死……” 云天行笑道:“谁要跟你结拜了?” 赵三道:“两位是不是嫌我武艺低微,不配与两位做兄弟?” 灰衣人一脸嫌弃,道:“师弟,给师父留点脸吧,你以为耍这些小把戏他们就会放过你?你太天真了,没用的!” 阿笙笑道:“谁说没用了,我偏要放过他!” 灰衣人一怔,噗通一声,也跪了下来,学着赵三的样子,撮起三个小土堆,折了花枝插上,嘴里开始念叨:“皇天在上……” 云天行笑道:“你们师父平时就是这么教你们的吗?还有什么求饶招数,尽管使出来,让我也学个一招半式,以后被人擒住,说不定会派上用场。” 赵三道:“大侠说笑了,这哪是求饶招数,我们师兄弟是真心想与两位结为兄弟。” 阿笙道:“想结拜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只喜欢有情有义的人,你们师兄弟两个情谊深不深?” “深!” “深!” 两人异口同声。 阿笙笑道:“那你们师兄弟两个是不是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是!” “是!” 两人的语气异常坚定。 “既然这样……”阿笙将目光转向赵三,“你把手伸出来。” 赵三正在暗自佩服自己的机智,听到阿笙要他伸手,想也没想,直接伸出手来,只觉手心一痛,连忙缩手,低头一看,掌心竟多了一个针孔。一个黑色血珠在掌心形成。赵三这才意识到,自己也中了七日丧命散。 阿笙笑道:“他中毒,你也中毒,这才叫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懂了吗?” 云天行暗自觉得好笑,这赵三贪生怕死,使出浑身解数,想得到活命的机会,不想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中了七日丧命散,这下可真是欲哭无泪了。 赵三哀求道:“女侠饶命,我上有……” 阿笙收起笑容,道:“玩笑说够了,现在我问一句,你们答一句,谁要是敢说谎话,或者耍什么小心机,那就等着七日后毒发身亡吧!” 两人知道自己身中奇毒,非解药不能解,不敢再耍花招,连连应允,说一定如实相告。 阿笙道:“你们师父是不是吟虎堂堂主杜无量?” “是。” “是。” 阿笙道:“你们这么谨慎小心,是不是正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赵三举手起誓,道:“绝对没有。” 灰衣人也摇头否认。 阿笙见两人说得坚决,倒不像是在说谎,寻思了一会,又道:“你们师父得了什么病?” 赵三道:“师父他没得病。” 云天行插嘴道:“没得病买药做什么?做菜吃啊!” 阿笙道:“就是,没病买药做什么?你俩老实说,不然休想从我这里得到解药。” 赵三一脸委屈,道:“两位大侠,我师父真没病。我又不懂医术,师父只给我一张药方,只说让我去抓点药,可没说给谁用,也许是哪位师兄弟病了呢?” 灰衣人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阿笙伸出一手,道:“把药方拿来。” 赵三寻思:“师父给的药方,怎能随便给别人看?临行前师父还特别交代过,千万不要拿给外人看,但当下事出紧急,也顾上那么多了。再说,看看又何妨,药都买回来了,方子自然无用了。”于是他从怀里取出一张折纸,双手递到阿笙面前。 阿笙接过折纸,小心打开,见纸上写有数行小字,便不由眯起眼睛,盯着小字看了许久。云天行见她神色不对,道:“怎么了?” 阿笙摇了摇头,又看了一会,才将药方还给赵三,道:“八月十五你们师父会去万佛寺吧?” 赵三点头道:“我们吟虎堂收过万佛寺的请帖,师父正是为此而来,八月十五那日定会在场。” 阿笙道:“那便好,等到八月十五那天,万佛寺相见,我再给你们解药,在此之前,你们之中要是有谁把今天的事给说出去,你们两个谁都别想得到解药。” 一听八月十五才能得到解药,赵三吓得不轻,忙道:“女侠,饶命啊!八月十五还有几日,这七日丧命散可不是闹着玩的,茫茫人海,万一那天没见到女侠,我们师兄弟岂不是……岂不是……” 阿笙道:“这个你们勿需担心,只要你们嘴严,就算见不到我,我也会托人将解药送到吟虎堂。”心里却在想:“七日丧命散何等珍贵,我岂会将它用在你们身上,这只不过是一般的麻痹性毒药,不足以致死的。” 灰衣人是赵三的师兄,更是经常跟在杜无量身边的人之一,见识远非赵三可比,此时也没了刚才的骨气,一直苦苦哀求。 不论两人怎样求饶,阿笙执意不给解药。两人受制于人,也不敢再多争辩,忙称了谢,将两位瘟神恭敬地送出门去。 云天行和阿笙离开吟虎堂的借居地,天色已近黄昏,便寻了一家客店休息。 晚饭后,两人在房中闲聊,云天行道:“笙妹,我看你从刚才就一直魂不守舍,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阿笙道:“我发现了一件怪事,但又不太确定,刚才一直在想呢。” 云天行对江湖上的奇闻异事一直抱有极大的兴趣,听阿笙如此说,便又来了兴致,道:“什么事,说来听听。” 阿笙道:“天行哥哥,你有没有听说过‘噬血魔功’?” “没有。”云天行摇头,“听起来好像是一门内功心法。” 阿笙道:“的确是一门内功心法,不过此功法也正如其名,实在是一门魔功。修炼此功法者,每月月圆前夜,都要汲取童男童女的血液,而且此功法一旦开始修炼便停不下来,这就意味着,每月至少要有一对男女成为此功法修炼者的牺牲品。” 第三百四十三章 噬血魔功 云天行诧异道:“世上竟然还有这种怪异功法,如果月圆前夜不饮血便会怎样?” 阿笙道:“据说如果被满月月光照到,人会发狂,至于真假,我也不知道,江湖上是这样传的。曾经创出此功法的噬血老祖便是这样,每到月圆之夜便会大肆杀人,被杀人中不乏亲友子辈,再没有人性的人,也不会对自己的亲朋好友动手,人家都说是他没了理智,辨不出人来了。不过后来他又将这种发狂的行为控制住了,有人说他饮了童男童女的血液,才将这种负面效果压制住的。” 云天行啧啧称奇,他从阿笙那里听到过不少江湖传闻,但每一件都能让他耳目一新。 “那后来呢?那位噬血老祖怎样了?” 阿笙摇头叹息,道:“他杀人无数,招惹了不少仇家,早已被人围杀身死,却不知这邪门功法还是传了下来。” 云天行奇道:“传下来了?传给谁了?” 阿笙道:“就是那位吟虎堂堂主杜无量啊。” 云天行笑道:“笙妹,你认错了吧,这噬血魔功既然靠汲血来增进功力,想来不会是一般的武功。而这位杜堂主跟梁海山半斤八两,要是他会什么噬血魔功,梁海山哪会是他的对手?我与梁海山交过手,虽然他剑术很高,但也没那么高不可攀。” 阿笙吐舌道:“所以我就说不确定嘛。” 云天行笑了笑,道:“不过,你是如何知道杜无量会噬血魔功的,不会就因为那张药方吧?”自从阿笙看到那张药方后,神情一直很古怪,他一直看在眼里。 阿笙点了点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张药方上罗列的药材正是辅助汲血的药引配方,连药材的分量都完全对得上。以前我姑姑曾派人打探过噬血老祖的底细,这药方是从他一位亲信那里得到的,应该差不了。” 云天行沉吟片刻,道:“照你这么说,应该不会错了,这位杜堂主多半已经练了噬血魔功。既然这样,月圆前夜他必定会汲血练功,我们得想办法阻止他才是。” 阿笙低头想了一会,又抬头凝望着云天行,道:“天行哥哥,如果他真练成了噬血魔功,只靠我们两个,恐怕难以对付他。八月十五在即,按诸葛神机的说法,‘九殿阎罗’会在万佛寺现身,如果错过,以后再想找到他,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要不,杜无量的事等大会结束后再想办法吧?” 云天行道:“那怎么行?总不能任由他吸血害人吧,那跟妖怪有什么区别。” 阿笙道:“话是这样没错,可是……” 云天行道:“笙妹,你处处为我着想,我真不知道该怎样谢你。不过,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就爱多管闲事,既然碰上了,我就不能不管。月圆前夜,我们一起去捉妖好不好?” 阿笙舒了口气,笑道:“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自己的事还忙不过来,还有闲心去管别人。好,就去捉妖好了,我也想见识见识江湖上盛传已久的噬血魔功到底是门什么功夫。” 万佛寺群雄大会召开在即,泉城早已人满为患,但仍是进多出少。各方势力应万佛寺之邀,纷纷前来参会,就算没有门属的孤家寡人,也大都会来瞧个热闹,毕竟谁都不想错过此次盛会。 云天行本想趁这几天空闲去见见云隐门的诸位,但见云隐门暂居的宅院外人流涌动,有不少江湖豪客前去拜会,温如玉和逸清尘等人忙进忙出,从早到晚,忙得焦头烂额,似乎根本分不开身。云天行只远远看了他们几眼,便没再登门。 这样的情况并不罕见,平时各方势力分居天南海北,难得能见上一面,都想借这个机会,好好认识或结交一下那些名动一方的人物,就算搭上几句话,以后跟外人谈起来,也觉得心里有了底气。其实,不止云隐门一家,万佛寺、飞雪阁、天师府等居所,也同样如此。 泉城各大景点早已被游人堵得水泄不通,云天行本还想带阿笙到处走走,只见遍地人山人海,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所以这几日一直闷在客店里练功。 直到八月十四日黄昏后,两人换上暗色衣服,来到吟虎堂暂居宅院外打转。转了一会,见没有可疑人物出入,两人便悄悄攀到一栋阁楼顶上,院内风光在这里可以一览无余。 听阿笙说,修炼噬血魔功必须在月光下,云天行并不担心杜无量会躲在屋里偷偷练功。而且炼化血液需要相当久的时间,又不能让人打扰,所以必须要找一处僻静之地。 从赵三和他师兄那里来看,杜无量显然没有把自己汲血练功的秘密告诉弟子,自然也不会让弟子来为他保驾护航。 现在两人就等杜无量露面,然后再见机行事。 今夜的月亮不算圆,但至少明亮清澈。 月光洒在乌瓦上,照在两人身上。 云天行仰头望着月亮,心头思绪万千。从小到大,陪伴他最久的除了剑,还有月亮。他喜欢月亮的不争,宁肯躲在暗处,挥洒光芒,不与皓日争辉,不居功夺利。 阿笙见他望着月亮出神,微微一笑,心想:“如果我们以后天天都这样,那该有多好啊。”打趣道:“在想红漪姐姐吧?” 云天行摇了摇头,侧脸望着阿笙,道:“笙妹,在王府我没能保护好你,你怪不怪我?” 阿笙道:“这怎么能怪你呢?是我非要去的,还害你受伤,你不怪我就好啦。” 云天行摇头道:“我还不够强大,江湖中藏龙卧虎,高手如林,远非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那‘九殿阎罗’又是四海盟的人,我现在真有些担心,要不你先回九幽谷去吧,等我把仇报了,再去九幽谷找你。” 阿笙一惊,道:“天行哥哥,你是要赶我走吗?” 云天行望着月亮,低低叹了一声,道:“不是赶你走,是担心你的安危,我已失去了所有的亲人,不想再失去你。” 阿笙靠过去紧握住他的手,道:“不会的,你不会失去我,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去报仇也好,去昆仑山看神仙也好,我都要跟着你,你不许再说让我离开的话!” “来了。” “什么?” 云天行朝下方一指,阿笙凝目望去,只见庭院中央那栋建筑的房门打开,里面走出一人,而这人正是杜无量。 第三百四十四章 饮血 杜无量轻轻掩上房门,仰头望着高悬的明月,微微皱起眉头。在房前伫立片刻,他身形一动,掠上一旁墙垣,在内墙屋顶间几个起落,便来到了院外大街上。 夜色已深,但街上仍有三三两两的行人,不过大都无精打采,像是刚刚进城还未找到歇脚处的来客。 杜无量没有刻意伪装,只是穿了一件颜色稍深的衣服,身子隐在墙边暗影中,一路低头疾走,更没有行人会去留意他。 走过三个街口,杜无量在街角驻足,四下一望无人,便纵身翻进了一家院子。 云天行和阿笙正躲在暗处,见他翻身入户,知道是要去偷孩子来汲血,毕竟噬血魔功只能用活血来练功,被取血之人若是没了气息,哪怕是即刻汲血,也不会有丝毫作用,这也是两人没有立刻出手阻止的原因。 两人在外面等了一会,仍不见杜无量的身形,云天行有些着急,低声道:“怎么还不出来?” 阿笙道:“别着急,再等等。” 又等了好一会,杜无量才翻墙出来,腋下多了一条被子,被子里圆鼓鼓的,像是裹着一个孩童。 杜无量并未发现有人在暗中窥伺,在得到一个男童后,他又潜入另一户人家,带出一个女童。附近的住户他早已打探清楚,即便是这两个孩童,也是附近孩子中看起来比较结实健康的。 噬血魔功不比其他功法,需要直接炼化人血来增进功力,如果“祭品”羸弱多病,势必会影响功力,甚至会染上外来疾病也说不定,对于“祭品”的选择,他不敢马虎。 杜无量将两个昏睡的孩童夹在腋下,快步朝城外郊野奔去,一路上尽捡无人小巷,即使偶尔遇见行人也会巧妙避开,因此一路相安无事。 来到郊外,他寻了一处僻静之地,周围林木环绕,又有土石遮掩,甚是隐蔽。 杜无量将两个孩童放下,手按剑柄,仰头望着凄迷的月亮,喃喃道:“今夜再修炼一次,我的功力势必会突破当前瓶颈,更进一层。明日,明日,便是你梁海山的死期!” 云天行和阿笙躲在一块巨石后面,见杜无量仰头望月,喃喃自语,颇感怪异。 此时夜色已深,周围寂静无声,纵是两人凝神静听,也只能听见模糊不清的低语声,丝毫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再去看时,杜无量已盘膝坐下,似乎是在调息运气。 云天行向杜无量指了指,低声道:“我们得在他练功前将那两个孩子救出来。” 阿笙摇了摇头,道:“急不得,他练功需要多次汲血,而且必须要用活血,在他练功结束以前,他们很安全。如果我们此时闯出,他反倒会担心我们来伤害孩子,故意来阻挠他练功。” 听阿笙这般说,云天行心里安定不少,点了点头,又朝杜无量望去。 杜无量调匀气息,从怀里取出一个铜碗,用匕首分别在男女童手腕上割了一道口子,让鲜血流入铜碗中,之后又将两个孩童的伤口包扎好,以免失血过多而死。 往铜碗里望了一眼,杜无量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又摘下挂在腰间的紫葫芦,将熬制好的药水倒入碗中一些,轻轻摇匀,然后一口饮尽,盘膝坐下,闭目运功。 若在以往,云天行见到此番场景,势必会拔剑冲出,与这饮血妖怪来一番恶斗,虽然现在按兵不动,但心里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本以为饮血练功本是谬传,今天亲眼所见,仍是有些不敢相信。他看向阿笙,见阿笙也在看着他,两人心意相通,此时感受不言而喻。 这里很是偏僻荒凉,远近都看不到一点灯火,唯一的光源,只有被繁密的林叶筛落下的月光。 两人躲在大石后,没有任何言语。云天行时而望望月亮,时而望望汲血练功的杜无量,这场景到底有多怪异,他自己也说不出。 杜无量每次练功都要耗费半个时辰左右,之后便继续重复刚才的动作。到现在为止,杜无量一共饮血六次,每个孩童的手臂上也都多了六道伤口。 云天行见杜无量一直在饮血调息,饮血调息,没完没了,眼见天色将明,心里有些不耐烦,低声道:“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再这样下去,这俩孩子的血都快流干了。” 阿笙苦笑,她只知道杜无量在练功结束前不会取这俩孩子的性命,可到底什么时候才算练功结束,她也不知道。 噬血魔功本就是一门独门奇功,江湖中人对此知之甚少,而且噬血老祖是在功力大成后才被江湖中人知悉,之前他到底是怎样练功的,恐怕没有几人知晓,即便是九幽谷,得到的也只是一些零碎的消息,真假尚且有待考证,更不用说其他了。 阿笙向盘膝静坐的杜无量瞧了一眼,低声道:“要不现在就动手吧,万一等他功力增进,只怕我两个制不住他。” 云天行点头表示赞同,刚想起身潜伏过去,忽然听到了一声低沉的咳嗽声,他愣了愣,忙将身子缩回巨石后,扭身四下张望。 此地异常偏僻,白日都鲜有人走动,夜里更显寂静荒凉。 杜无量在他们前方,而咳嗽声明显是从后方传来的,难道这里还有别人? 他们在这里蹲了大半夜,连声鸟叫虫鸣都没听到过,此时竟然听到了咳嗽声,这怎能不叫人惊疑? 云天行下意识握住剑柄,锐利的目光在后方来回扫荡。 可令他失望的是,他没有发现任何人。 他希望是自己听错了,可阿笙的一个举动,又让他否定了这个想法。 “看哪里!”阿笙指着斜后方一株粗壮的树干,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附在他耳边说道。 云天行顺着阿笙所指的方向望去,起初什么都没看到,可过了一会,树后忽然露出一团朦胧的微光,很快便又消失不见。 虽然只是片刻,但云天行还是看清了,有人躲在那里,而且是个和尚。当然这只是他的猜测,毕竟那人有个光头,这里又是万佛寺的地盘,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和尚。 第三百四十五章 偷袭 一声低低的咳嗽将那人的位置暴露了,但庆幸的是,那人一直在窥探杜无量,根本没往他们这边看一眼,这多少让两人松了一口气。 虽然那人与云天行所处的位置相距不远,但中间隔着许多树木,而且云天行这里石多草高,他和阿笙又一直隐在草里不动,很难被人察觉。 云天行悄声问道:“难道是万佛寺的人?” “难说。”阿笙沉吟片刻,只说出了这两个字。 云天行心想:“天下寺庙多如牛毛,光是来参加大会的和尚就遇到了好几拨,也许是我多想了。不过,这和尚半夜三更的来这里做什么,难不成是想救那两个孩子?” 云天行正在琢磨那人的来意,忽见那人从树后闪了出来,黑影一晃,又躲到了另一棵树后。 这一动作又轻又快,没有一丝声响,如果不是云天行一直在盯着他,恐怕根本觉察不到此人的存在。 “他是冲着杜无量去的。”阿笙在云天行耳边轻声说道。 云天行点了点头,低声道:“此人身有武功,又是出家人,一定可以救出那两个孩子,倒是省了我们不少力。” 阿笙道:“杜无量练过噬血魔功,我怕这和尚不是他的对手。” 云天行微微一笑,道:“无妨,还有我呢,等这位大师力所不及,我去助他一臂之力,到时你带那两个孩子先走,我们在客栈汇合。” “可是。”阿笙放心不下,“天行哥哥,你可不要小看了这个杜无量。当初噬血老祖遭人围杀时,仅凭一人之力,连毙江湖几大高手。如果杜无量的噬血魔功已经大成,别说是我们两个,就是温大哥他们在这,也绝不敢冒然与他交手。” “我自有分寸,你尽管带那两个孩子先……” 话说一半,云天行突然张大了嘴,只见那和尚忽然从杜无量身后丈余的一棵树后蹿出,举掌朝杜无量脑袋上拍去。 那人虽是从树后蹿出,但双足并未踏地,倒像是一只飞豹,直扑了过去。空中出掌,一气呵成,动作干净利落,丝毫没有杂余。 这一幕来得太过突然,阿笙也不由屏住了呼吸。 杜无量正在盘膝静坐,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此时练功已到了关键时刻,他的警惕性比刚才还要高上不少,岂会发现不了有人偷袭? 当掌力劈来时,他仍处在盘膝状态,右掌往地下一拍,整个身子往左侧掀起,恰恰避过了那一掌。 那和尚轻“咦”了一声,似乎有些惊讶。“咦”声未断,那人又连发三掌,可都被杜无量摇身避了过去。 那和尚“哼”了一声,身子一矮,一记扫堂腿使出,杜无量双掌齐拍向地面,登时腾空而起,空中一个倒翻,跟着一掌击了下来。 那和尚忙摆出一个马步姿势,右臂收缩,跟着往上推出一掌。 双掌相接,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仿佛两人都没有用力,只是轻轻将掌合在一起。 但那人在对掌后却噔噔瞪退了三步,杜无量双足落地,伸手在旁边树上一拍,身子站稳了,那棵树却是发出一阵剧烈抖动,显然,杜无量是将对方的掌力给转到树上去了。 虽说两人过了数招,但这一幕发生得太快,也不过是眨眼的工夫。 杜无量将双手负在身后,目光在来人头上扫了一眼,微微一笑,道:“大师法号是什么?在哪座灵山仙庙礼佛?” 那和尚嘿嘿一笑,道:“贫僧法号‘真戒’。” “真戒?”杜无量笑容一僵,“莫非你就是万佛寺净空方丈的弟子真戒?那个江湖人称‘火云手’的真戒?” “正是。” 云天行和阿笙见来人是万佛寺的人,相视一笑,心里多少踏实了些。 “久仰,久仰。” 杜无量抱拳说了一番客套话,心里却在想:“怪不得刚才与他对掌,觉得掌心火辣辣的,像被烈火灼烧一样,果然是‘火云手’真戒。不过,他这火云手倒跟我这噬血魔功有几分相像,出掌同样无声无息,这其中说不定有什么联系,我不妨跟他问个清楚。我这套功法正处在瓶颈期,多借鉴其他武学,于我大有裨益。这和尚深夜来到此地,未尝不是老天借他来助我的。” 听到杜无量的夸赞,真戒只是微微一笑,并未答话。 杜无量虽然想问有关火云手的信息,但又觉得太过突兀,初次见面便想探听别人的成名绝学,实在太过失礼,他清了清嗓子,道:“大师深夜来此,不知有何贵干?” 若论江湖辈分,杜无量恐怕还要高上真戒一辈,尊称他一声“大师”,一是有求于他,二是不想与他闹得太僵,毕竟他是万佛寺的人,又是净空方丈的弟子,明日大会,他们应该还会见面。杜无量之所以绝口不提刚才真戒偷袭之事,也是因此。 真戒道:“贫僧来这里,只为渡人。” “渡人?”杜无量道,“渡何人?” 真戒道:“渡该渡之人。” 杜无量道:“何人该渡?” 真戒笑了笑,并未回答。 他目光下移,看到了两个躺在地上的孩子,不由皱起眉头,道:“杜堂主,这两位是?” 杜无量勉强露出一丝笑意,道:“这是我新收的两个小徒弟。孩子嘛,顽劣性子可真了不得,非得要我教他们武功,这不,才练了一会就嫌累,不学了,倒头就在这睡了,可怜我这个做师父的,还要为他们驱虫打蚊,唉。” 云天行在心里暗骂杜无量胡说八道,却又不好冲出去揭露他的缪言,只气得攥拳捶自己大腿。 真戒笑道:“杜堂主,贫僧没有头发,可眼睛还在,这俩孩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你杜堂主的徒弟啊。” 杜无量笑道:“大师觉得哪里不像?” 真戒又歪着脑袋看了一会,道:“哪里都不像。” 杜无量走到两个孩子身旁,为他们盖好被子,尤其盖住了缠满布条的手腕,道:“大师说笑了,一个人是不是我们吟虎堂的弟子,大师单从外表又怎能看得出来。” 真戒道:“杜堂主说得是,从外貌的确看不出来,如果杜堂主肯将他们唤醒,容贫僧问上一问,事情不就明了了吗?” 第三百四十六章 毒手 一听到真戒想将两个孩子叫醒,杜无量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不过,那股冷意很快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仍是微笑。 他倒不担心真戒会发现他刚才的表情变化,因为现在正处深夜,他同样看不清真戒脸上到底是怎样一种表情。 真戒见杜无量站在两个孩子中间,丝毫没有唤醒他们的意思,蹙眉道:“怎么,不肯?” 杜无量笑道:“大师在怀疑什么?” 真戒道:“明日便是大会之期,方丈命我等在泉城内外巡夜,本以为会遇上几个偷鸡摸狗的贼盗,不想竟撞上了杜堂主。江湖中传,吟虎堂杜堂主为人一身正气,嫉恶如仇,这深更半夜的,说是在捉贼捉盗我信,说是在教徒弟练功,呵呵,贫僧不信。” 杜无量听他话中有讥讽之意,暗想:“我与此人曾未有过交集,他为何要讥讽于我?听他这口气,哪像是出自一个僧人之口?刚才还想偷袭于我,恐怕是别有用心。” 真戒见杜无量不答话,笑了笑,又道:“杜堂主,夜深了,还是把孩子们唤醒吧,如果他们真是吟虎堂的弟子,贫僧一定给杜堂主陪不是。” 杜无量道:“我要是不呢?” “那贫僧得罪了!” 这句话还未说出,真戒便已先动了手,他身子往后一翻,伸手在地下一捞,摸起两枚枣子大小的石子,顺势射了出去。 杜无量见他往后翻,倒没太过在意,直见到两枚“暗器”分别射向两个孩子,这才反应过来,不过,为时已晚,他已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两枚石子分别打在两个孩子身上。 两个孩子失血过多,本来正在昏睡,即便是谈话声都不能吵醒他们,可一被石子打中穴道,疼痛钻心,便立刻惊醒过来。 见两个孩子坐在地上茫然四顾,杜无量眼中充满怨毒之色,冷冷看了真戒一眼。 如果在白日,真戒发暗器,他未必不能挡下,可现在是深夜,而且两人离得又近,真戒出其不意,是以能够得偿所愿。 “我这是在哪儿?”那个男童望了望杜无量,又望了望真戒,小心地问道。 真戒俯身道:“别怕,我是万佛寺的真戒,你们一定知道万佛寺吧。” 两个孩子生在泉城,又怎会不知道万佛寺?真戒这么问,无非是想让两个孩子镇静下来。 果然,两个孩子都点了点头。 真戒指着杜无量,问道:“你们认不认得这个人?” 杜无量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但仍站在那里,任凭两个孩子投来异样的目光。 两个孩童虽然看不清杜无量的容貌,但从身形来看,这绝对是个陌生人。何况他腰间还挂着一柄剑,他们只是城里的普通百姓,哪有舞刀弄剑的亲戚? 两个孩童一齐摇头。 真戒直身道:“杜堂主,既然他们不是你的弟子,便让贫僧送他们回家吧。他们的家人大概都等急了。” 杜无量沉着脸,没有回答。 他正在思考。目前他有两个选择,一是让真戒将孩子带走。如果这样,今晚的事恐怕会泄露出去,这倒没什么,本来他的名声就不怎么好,这点他心知肚明。他最担心的是,怕有心人会从两个孩子的伤口上推测出一些什么。 第二个选择便是杀人灭口。他现在正站在两个孩子身边,他有绝对的信心可以在真戒出手阻止前先将两个孩子杀了。至于真戒,杜无量有所顾忌,他不清楚真戒的实力怎样,如果让真戒逃走,明天的计划势必会受到影响。相比上一个选择,这一点更让他担心。 思考并没有占用杜无量太多时间,很快他就做出了选择。他同意真戒将人带回去,条件是对今晚的事守口如瓶。 真戒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见两个孩子走到真戒身边,一直躲在暗处的云天行终于松了口气,心想:“孩子的命总算保住了,多亏了这位大师。” 下一刻,云天行突然瞪大了双眼。阿笙双手捂口,险些惊叫出声。就连杜无量都被惊住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真戒双掌齐发,打在两个孩子的头上,竟将他们给打死了! 杜无量率先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盯着真戒,道:“你这是做什么?” 真戒一笑,道:“我这是在帮你啊。” “帮我?我正需要他们来汲血,你杀了他们,还说是在帮我?你这秃驴脑袋是被驴踢了吧!”杜无量在心里暗骂真戒,嘴上却说:“大师何出此言?” 真戒道:“你练完功一样会杀他们,我先替你杀了,你应该感谢我才是。” 杜无量听到“练功”两字,不由警惕起来,一双眼睛在真戒身上来回游走,心想:“他怎么知道我在练功?” 真戒似是看破了杜无量的心思,笑道:“别人或许看不出,但你瞒不过我,噬血魔功,啧啧,竟然落在了你的手里。” 杜无量的手已摸上了剑柄。他冷冷地盯着真戒,就像一条毒蛇在盯着猎物。 “你知道噬血魔功?” “知道,当然知道。” 真戒往后退了两步,似乎是怕杜无量会突然下杀手。 “江湖人都道,噬血老祖是被人围杀而死的,其实不然,他是个聪明人,当时对方高手众多,早已将他的退路尽数封死,如果继续抵抗下去,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他闭气诈死,瞒过了在场的所有人。” 杜无量道:“看来他没瞒过你。” 真戒道:“因为我当时并不在场。” 杜无量笑了笑,道:“一个不在场的人,却比在场的人更清楚当时的情况,这可就怪了。” 真戒继续说道:“虽说噬血老祖当时只是诈死,但被几大高手围攻,早已伤及五脏六腑。若换成一个普通人,伤得那么重,早已魂归天外了。他却仅凭一口气活了下来,只是因为不甘心,不甘心自己耗尽一生心血创立的功法就此失传于世。” 杜无量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噬血老祖当时便被就地埋葬了。” “不错!他又从坟坑里爬了出来,呵呵,一个该死的人!早知如此,当时我真该在他胸口上再补上一刀!”真戒眼中满是怨毒之色,就连声音都在颤抖。 杜无量反而笑了,道:“看来真戒大师与这位大魔头还有一些渊源呢。” 第三百四十七章 往事 真戒忽然咳嗽起来,他不再像刚才那样,刻意压低咳嗽声。 杜无量见他有病在身,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咳嗽声止,真戒继续说道:“那天下着雨,很大。他浑身是血,倒在我的草庐前。那时我还是个书生,正打算启程进京赶考,可又不忍心弃他于不顾。谁成想,大好的前程,却被这个大魔头给毁了!” 杜无量不言不语,只是静静听着。 真戒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激动的心情平复下来,继续说道:“他意识清醒后,求我帮他笔录噬血魔功的心法要诀,我见他气息若有若无,时醒时昏,已无几日可活,便一口答应下来。可恨!当时他骗我说那是一段外域经文,要我用笔记下后送到黄家堡,我信以为真,一边照顾他的伤势,一边记录“经文”,断断续续花了三日,之后他含笑而死。” 杜无量笑道:“这是大师与那大魔头之间的事,为何要讲给我听?” 真戒道:“何不听我说完?” 杜无量笑了笑,做了一个请继续的手势。 真戒道:“在他死后,我将他葬在了草庐外不远处。可等我回到草庐时,却发现刚刚记录下的“经文”不见了,我翻遍了整个草庐,都没有找到,那时我便知道是被人给偷走了。”说到这里,他眯眼盯着杜无量,这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杜无量道:“大师是在怀疑我?” 真戒道:“大魔头从未将噬血魔功外传,要想习得此功,只能通过我那时记录下的“经文”,如果不是你,还能有谁?” 杜无量摇头笑道:“大师误会我了。围攻大魔头时我的确在场,还被他打成了重伤,当然,我实力不济,该当此劫。在他死后,我便赶回吟虎堂了,至于后面发生了什么,我可是一点都不知道。” 真戒冷笑道:“杜堂主,事到如今,你还想为自己开脱吗?快些承认了吧。” 杜无量道:“大师要我承认什么?” 真戒又咳嗽了几声,似乎有些怒了,道:“杜无量!那日偷走噬血魔功心法的是不是你?!” 杜无量道:“不是。” 真戒哼了一声,道:“如果不是你,那你的噬血魔功是从哪里学来的?” 杜无量道:“这是我的事,不劳大师挂心。” 真戒气极反笑,道:“好,你不说也罢,待明日大会上,我可要当着天下群雄的面,好好跟杜堂主问个明白。据我所知,来参加大会的人里,与那个大魔头有死仇的人可不少呢。” 杜无量听他话中威胁之意甚浓,并不惊慌,只笑道:“真戒大师,如果我死了,你也活不长。” 真戒嘿嘿一笑:“杜堂主,你可吓不倒我,就算你修炼了噬血魔功,我一样有法子逃走,我武功或许不如你,可脑袋比你灵光多了。” “哦?”杜无量打趣道,“我倒是忘了,真戒大师以前是个书生,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大魔头,现在恐怕已成状元郎了吧,哈哈。” “状元郎不敢说,中个三甲进士还是有把握的。” 话题及此,真戒不由回忆起寒窗苦读时的那些个日日夜夜,面上不由露出一丝幸福之色。 他在心里想着,如果当时能够顺利赶赴考场,以他多年来的准备,最差也能考中三甲进士。当今朝廷重文轻武,即便只是个三甲进士,也会前途光明,总不会比现在更落魄。 真戒常常懊悔叹息,当初就不该因为好奇偷看“经文”。虽然记载噬血魔功的原稿已失,但他从小才智过人,仅凭脑海中的记忆,还是记下了至少四成。 当时,他不想让那位老者的遗愿落空,于是将记住的内容又重新写下来,本打算科举考试结束后,再送去黄家堡,不完整总比没有强吧,他心里是这样想的。可在记录过程中,他总觉得这些“经文”与过去他读过的那些经文大相径庭,甚至根本不搭边。 于是,他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被勾起来了。 他从小便对经书有极大的兴趣,本国的经书读过不少,域外的经书却从未接触过,眼下有如此机会,他不想错过,说不定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见识域外经书了。 于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开始认真钻研体会这些“经文”。 以前只是死记硬背,他根本不会去想个中含义,自然领略不到其中精髓。现在全身心投入,以他的才智,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随着学习的深入,他发现这不是一般的“经书”,倒像是一本武功秘笈,这更加勾起了他的兴致。 直到在一个月圆之夜,他失去了理智,开始杀人,而且一连几个圆月都是如此。这时,他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可为时已晚。他不得不按照秘笈上说的,靠杀人汲血来抵制满月月光。 一个书生修炼了噬血魔功,一边挑灯夜读,一边杀人汲血,他自己都觉得荒唐可笑。 这对他来说,就像是一场噩梦,甚至比噩梦还要可怕。 噩梦终有结束的一刻,可这永远都不会结束! 借着月光,杜无量发现真戒的身子在轻轻颤抖抖,虽然微弱,但仍被他那双锐利的眼睛捕捉到了。他微微一笑,道:“大师重病在身,应当多多休息,深夜到此,恐会加重病情啊。” 真戒道:“杜堂主多虑了,贫僧身体很好。” 杜无量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道:“大师不必瞒我,我以前也得过一场病,就跟大师现在一样,那种滋味很不好受。不过,我现在已经痊愈了,我想大师深夜到此,是想来跟我讨药吧。” 真戒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杜无量又笑道:“这噬血魔功总共有八层,每层有每层的显像,以大师的目前的症状来看,恐怕只练成了三层。” 真戒一惊,暗想:“依我记下的内容,也只能练到第三层,竟然被他说中了,看来完整的秘笈的确在他手里。却不知他练到了第几层?”嘴上说道:“既然你我都是同路人,我也不瞒杜堂主,我的确只练到第三层。不过,我在万佛寺待了许多年,也学到了一些本事,如果杜堂主想杀我灭口,恐怕没那么容易。” 第三百四十八章 谈判 “杀你灭口?” 杜无笑道:“大师多心了。你我即是同路人,有话自当好好说。不过,我有一点还不明白,而大师既然修过魔功,必定经常杀人,万佛寺乃庄严圣地,大师是怎样掩盖住这股戾气,并被净空大师收为弟子的?” 真戒道:“我有我的办法,就跟杜堂主有自己的方式习得魔功一样。不过,如果杜堂主肯告诉我我想知道的,我会很乐意说出其中的奥妙。” 杜无量笑道:“既然大师不肯说,我便不问了。”他仰头望了望天,又道:“天快亮了,在下还有些急务需要处理,恕不奉陪了。” 真戒见他要走,急道:“你就不怕我在群雄面前揭发你吗?” 杜无量道:“揭发我对你有什么好处?我们是一路人,你不担心,我有什么好担心的。”说罢,转身便走。 真戒道:“你是一堂之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而我只是一个落魄的僧人。换做以前,我比谁都珍惜自己的命。可是现在,呵呵,百病缠身,还要靠吸人血液来维系生命,我倒真想来个鱼死网破,看看我们两个谁输得更惨,也好让那个大魔头功亏一篑。” 杜无量忽然停住脚步,悠悠转过身来,道:“噬血魔功的完整秘笈就在我手上,你想要,我可以给你,不过……” 真戒心中一喜,忙道:“不过什么?” 杜无量道:“你得帮我一个忙。” 真戒道:“什么忙?” 杜无量叹了口气,道:“我有一个仇人,大师应该知道吧。” “仇人?”真戒目光流转,似乎是在思索,过了半晌,才试探性地问道,“飞龙帮的梁帮主?” “不错。”杜无量点头说道,“我与此人势同水火,不是他死,便是我亡,这是人人共知之事。梁海山的武功不在我之下,我与他争斗多年,仍是谁也奈何不了谁。近来我得到一个消息,听说他要远赴边关,他这一走,这段恩怨却不知何时能了。所以,我想在明日在大会上对他动手,想请真戒大师相助,帮我铲除飞龙帮,杀死梁海山。” 真戒皱眉道:“杜堂主修炼过噬血魔功,如果这样都奈何不了梁海山,我又能帮得上什么忙?” 杜无量道:“大师本是读书人,自然要比我们这些草野莽夫聪明得多,所以想请大师想个主意,来帮我除去宿敌。” “明日群雄毕至,想公然出手助你,怕是有些不妥。” 真戒挠了挠头,忽然咧嘴一笑,似是又想到了什么。 “既然明的不行,那就来暗的。明日我偷偷在招待飞龙帮的茶水里下毒,等毒性发作,杜堂主再趁机上前挑战。江湖中人都知你俩的恩怨,即便当场将他杀死,也不会有人说三道四,要说也只能说他技不如人。” 杜无量大喜,道:“有真戒大师这一计,他梁海山就是三头六臂,也难逃一死了。” 躲在暗处的云天行和阿笙听到他们要设计暗害梁海山,不由对望一眼。 他们与梁海山虽然也有过一段恩怨,但若用此卑鄙手段来害他性命,未免有些不大光明。 真戒道:“既然杜堂主赞成贫僧这个主意,可否先将秘笈交给贫僧,这样贫僧心里踏实,行起事来也会稳妥许多,此计只有一次机会,万一有个闪失,怕是……” 杜无量何尝听不出他话中威胁之意,笑了笑,道:“大师尽管去做,事成之后,秘笈一定会完完整整地交到大师手上,难道大师还信不过我吗?” 真戒笑道:“不是贫僧信不过杜堂主,只是杜堂主在江湖上的名声不大……如人意,我怕事成之后,杜堂主不仅不兑现承诺,反来杀我灭口。我一个落魄僧人,孤立无援,到时候找谁说理去?” 杜无量笑道:“大师无需多想,只管放心去做。我杜某人的名声是不好,可也不会做这等过河拆桥的不齿行径。” 真戒道:“人心隔肚皮,杜堂主会不会做,恐怕只有杜堂主自己知道。这个险,贫僧不敢冒。” “既然大师信不过我,这笔交易就此作罢吧。”杜无量挥袖欲走。 真戒道:“在杜堂主看来,下毒或许只是一桩小事,但实际上,千难万难。净空方丈对明日大会极其慎重,茶水糕点皆由指定人员制作和分配,绝不容许他人染指,我若想在飞龙帮一干人茶水里下毒,需冒极大的风险,如果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真戒咳嗽了几声,后又继续说道:“贫僧为杜堂主赴汤蹈火,杜堂主却只给贫僧一句空口白话,是不是也该拿些诚意出来?” 杜无量哼了一声,道:“大师倒真是个精明的人,什么都没做,却想先得到报酬,这未免太不合常理。” 真戒道:“既然这样,你我各退一步,你先将噬血魔功第四层和第五层的心法要诀给我,等事成之后,再将其余部分给我,这样可好?” 见杜无量沉默不语,真戒又道:“杜堂主,你应该知道,此魔功固然厉害,但若只修炼前几层依旧发挥不出此功应有的实力,贫僧先要第四层和第五层,只想知道杜堂主有多少诚意,是否值得贫僧去冒这个险,毕竟在天下群雄面前,毒害一个大帮,这可不是儿戏。” 杜无量仍不回答。 真戒越发着急起来,道:“重要的部分还在你手里,到底成不成,杜堂主给个痛快话吧!” 杜无量叹了口气,道:“就依大师的意思吧。”说罢,他伸手入怀,取出一本古旧的小册子,借着火折子,翻动了一会,从中间撕下几页黄纸,丢给真戒。 真戒接过,也取出火折,引燃了一把干草,借着火光,发现不是当年自己亲笔记录的那些。字迹和纸张都不一样。 他下意识抬头望了杜无量一眼,便又垂下头去,从第四层开始细看,才只看了一会,他便长舒了一口气。 “没错,是真的!” 真戒本来就有第四层的一部分,只因不完整,他没敢练。纸张上记录的跟他脑海中记下的内容完全一样。 真戒生怕杜无量会反悔,忙将这几页黄纸折叠好,收入怀中,方才说道:“看来当年盗走魔功的的确不是杜堂主,贫僧在这里给杜堂主赔不是了。不过,杜堂主,可否告诉贫僧,你这本册子是从哪里得来的?” 第三百四十九章 火云手 听到真戒问道册子的来历,杜无量只是笑了笑,道:“一位故人所赠。” 真戒显然不信这个说法,这其中必定另有隐情,但既然双方已达成合作关系,有些过激的言语就不便再说。于是真戒也不再问了,心想如果能得到噬血魔功的完整心法,当年谁偷的又有什么干系? 杜无量与他纠缠了这么久,才想起初时最关心的问题,便问道:“大师刚才与我对掌,用的可就是火云手?” 见杜无量又提起火云手,真戒脸上不免露出一丝得意之色,微微扬起头,道:“正是。” 杜无量道:“方才我与大师对掌,发现大师掌中有刚亦有柔,有阴亦有阳,一掌中竟带有如此多的变化,实在令人佩服,不知大师可否指点一二?” 真戒脸上得意之色更浓,道:“杜堂主身有魔功,功力远在贫僧之上,我这小小火云手,哪敢在杜堂主面前卖弄。” 这火云手是他结合噬血魔功和万佛寺的诸多掌法创造出来的,是他的得意之作,就连净空方丈都对他称赞不已。 当然,净空绝对不知道这套掌法跟噬血魔功有关系,不然准要气得吐血。 杜无量道:“不瞒大师,我虽身有魔功,但层次尚浅,在大师这火云手面前,讨不到半分便宜,如若大师肯指点一二,我愿提前将噬血魔功第六层心法交给大师。” 真戒一听,不由瞪大了眼,幸福来得太突然。 相比噬血魔功,他这火云手又算得了什么?他能创出火云手,难道就不能再创其他招数吗?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噬血魔功,这些年他都快被这魔功折磨疯了。 心里高兴归高兴,真戒尽量不显露出来,仍摆高了姿态,道:“既然杜堂主对我这火云手青睐有加,贫僧也只有忍痛割爱了。” 于是,杜无量先将噬血魔功第六层心法从册子上撕下来,交给真戒。真戒大概浏览一遍,小心收入怀中,这才将火云手的精旨奥妙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杜无量。 此时天已微亮,云天行和阿笙躲在巨石后,看着两人在比划手势,均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刚刚两人还水火不容,要死要活的,现在竟然在传习武功,还有说有笑,这实在令人难以相信。 杜无量将火云手的要旨记下,冲真戒抱了抱拳,笑道:“大师肯将自创武学授予在下,杜某感激不尽,只将噬血魔功第六层心法交给大师,未免显得杜某诚意不足,这样,大师随我回去,杜某另有一些俗物想赠予大师,聊表谢意。” 所谓“俗物”,无非就是些银两财物,真戒岂会不懂他的意思? 真戒虽是出家人,但心里仍不时幻想考中进士后的富贵生活。良田美眷,车马锦缎,这些都是他本该享有的,即便是通过另一种方式得到,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何况,这是他该得的。 当初他拜入万佛寺,本也是无奈之举,毕竟一个文弱书生,突然像中了邪一样,到处杀人,还要靠吸血来维持生命。他想寻求一种解脱之法,却未能如愿。后来得知万佛洞藏有大量武学典籍,便打起了万佛洞的主意。可时至今日,他仍未有机会踏进万佛洞一步。他曾亲眼见过许多进寺盗经的人的后果,这让他不得不重新将矛头转向噬血魔功。 有一次,他在距吟虎堂驻地不远处的树林里,发现了一对男女童的尸体,从尸体的伤口来看,像极了练功取血的样子。这个发现让他开始怀疑杜无量,后来怀疑得到了验证。他还曾偷偷潜入吟虎堂,刺杀杜无量,可惜失了手。 回想起这段唏嘘往事,真戒用略含深意的目光瞥了杜无量一眼,暗想:“但愿他别将那次暗杀联系到我头上。”转念一想,“糟糕!那次暗杀,我就是用火云手打死了他一个徒弟,他向我问火云手,难道是发现了什么?他邀我回他的住处,难不成是想加害于我?” 真戒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位杜堂主向来是个欺男霸女的主,今天竟然觉得占了自己的便宜,还要给自己财物补偿,这未免太反常了吧? 想到这,真戒已是满头大汗,怎么想怎么觉得杜无量邀他回去,没安好心。 此时,两人正并肩往林外走,杜无量发现真戒不住擦汗,便问道:“大师,你身体不舒服吗?” 刚听到这句话,真戒心里一阵惊慌,刚想否认,忽然灵光一闪,心想:“我何不装病,再趁机取他性命。既然他想对我不利,那我只好先下手为强。”心里打定主意,真戒连连点头,靠在一棵树上,剧烈咳嗽起来。 两人虽并肩行走,但各自的戒心仍在,都在提防着对方会突然对自己出手,所以,在两人的肩膀中间,还隔着一段距离。现在真戒靠在树上剧烈咳嗽,杜无量只是口头询问,并未向他靠近。 真戒心想:“此人戒心很重,如果不拿出点真本事,还真不好骗他过来。”于是他悄悄调动真气,激得体内气血翻涌,跟着用力一咳,竟然喷出一大口血。 此时天色已明,杜无量怎会看不到他在咳血?但仍没有走过去,只是不停询问真戒的身体状况。 真戒也不说话,只是摆了摆手,要他不要担心。 咳嗽越来越剧烈…… 为了让杜无量相信他的身体出了状况,真戒不得不弯下腰,让自己看起来像快要倒下去一样。 真戒想示弱趁机偷袭杜无量,杜无量见真戒病入膏肓,何尝不想杀人灭口? 刚才他之所以不动手,是怕真戒藏有后招。如果让真戒逃了,后果不堪设想。如今真戒咳血不止,这个机会摆在面前,杜无量怎能不动心? “大师你没事吧?” “杜堂主,你先回去吧,大会召开在即,不要误了大事。我恐怕不能随你回去了,请见谅。” 杜无量见真戒面现痛苦之色,不像假装,心中一喜,快步上前,欲假装去扶他,却想趁机抓他穴道。 见杜无量终于上钩,真戒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就在杜无量的双手快要抓上真戒的手腕时,真戒咳嗽声骤止,忽然直身跃起,迎面一掌,朝杜无量面门打去。 第三百五十章 血箭 这一掌来得极快,即使杜无量早有防范之心,仍被吓了一跳。他没有想到,在他算计真戒的时候,真戒也在算计他。 肉掌未到,那袖袍却已带着卷起的罡风向他面上压来,杜无量不及思索,连忙斜身侧移,只听“噗”的一声,那一掌刚好从他耳畔打过,罡风刮耳,竟似腊月里的寒风,让人隐隐生痛。 杜无量骂道:“臭和尚,我好心扶你,你却想暗害于我!” 真戒见他仍在假装无辜,只是冷冷一笑,道:“事已至此,废话少说,看招!” 杜无量是一个剑客,真戒如果单纯想以掌法取胜,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让杜无量拔剑。 真戒早已想到这一点,所以,他凭借自身轻灵的身法,一直黏在杜无量周身三尺之内。如果对方想拔剑,只能先将自己打出圈外。 杜无量见真戒有如跗骨之蛆,黏身近打,分明是不想让自己拔剑。若是换在以前,他或许会惊慌失措,暗叹自己深陷困境。但是现在,他身具魔功,即便仅凭一双肉掌,未必会输给真戒。 云天行和阿笙见两人打成了一团,不由暗暗好笑,均想:“这两个人太过奇怪,一会好,一会坏,搞什么鬼?” 阿笙低声道:“他们两个不像在做戏,好像真打起来了。” 云天行微微点头。他也看得出来,这两人招招攻向对方要害,分明是想取对方性命。 阿笙嘀咕道:“这两个卑鄙小人,最好斗个两败俱伤,然后本姑娘出去一人给他们一刀,送他们去见阎王。” 云天行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跟着向外一指,阿笙这才发现,两人竟朝这边打过来了。 此时天色已明,如果他们转身逃走,必然会被杜无量和真戒发现,到时候如果杜无量和真戒再度联手,他们两个多半要跟那两个孩子一样了。 两人矮身藏好,不敢再向外张望。只听打斗声越来越近,除了两人的呼喝和凌厉的掌风声,不时还会有树干震动摇晃的声音传来。 庆幸的是,这种让人心惊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杜无量和真戒的打斗方向又发生了偏移。 真戒本以为不让杜无量拔剑,自己凭借火云手,可以取他性命,可事实证明,他太天真了,此时的杜无量已远非他所能抗衡。 杜无量笑道:“大师,你的手在发抖。” 真戒脸色铁青,一句话也说不出。 刚才他与杜无量对了几掌,本以为自己凭借火云手会占尽优势,谁成想这几掌下来,对方安然无恙,自己双臂竟然变得麻木了。 他仰仗的便是这一双肉掌,手臂麻木不灵,掌力远不如初,他不得不在发掌的同时加上腿法。 相比火云手,他这几套入门级腿法,实在有些拿不出手。但眼下似乎并没有更好的选择。 真戒的连连败退,杜无量都看在眼里,他有机会拔剑,但他却并未拔剑,仍用一双肉掌在与真戒周旋。他的脸上噙着微笑,看起来更像是在戏谑。 “大师,原来你还会腿法,为何不早些用出来?” 听到对方在羞辱自己,真戒怒不可遏,道:“你这卑鄙小人,还在我面前假装柔弱,以你现在的实力,对付梁海山绰绰有余,你要我帮你,纯粹是借口,无非就是想找个机会杀我灭口!” 杜无量笑道:“真戒大师,你两次偷袭于我,如今行迹败露,我可不会傻到让你再有第三次机会。” 真戒哼了一声,道:“原来你都知道。” 杜无量道:“不错,上次你潜入我吟虎堂,杀我数名弟子,我本以为是梁海山在背后捣鬼,哼,今日可算让我抓到正主了。” 说话间,真戒左腿又挨了两掌,只觉腿上麻木感渐生。他又惊又怒,连忙撤了掌,踉跄着往后倒退,嘴里叫道:“原来这就是噬血魔功的真正威力,吸人精血,麻痹人的身体。” 杜无量微笑道:“可不止这些呢。” 真戒退到一棵盘根错节的老树下,脊背靠在树干上,手脚不听使唤,不住颤抖。 他从未遇到过这种诡异的状况,眼中已满是恐惧之色。 杜无量见刚才威风凛凛的真戒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心里不禁升起一股说不出的满足感。 他走到真戒三丈外停住脚步,右手平伸,掌心向上,五指微曲。 真戒不知他想干什么,他想逃走,可腿脚偏偏又不听使唤。 真戒毕竟在万佛寺苦修多年,心性远非常人能比,他知道自己今天必死无疑,干脆打消了逃跑的念头。 他努力让自己不安的情绪沉静下来,抬眼向杜无量右手望去。 只见杜无量右袖不停鼓动,可他掌心里什么都没有,但这个手势看得真戒心里发毛。他忍不住好奇心,颤声道:“你想干什么?” 杜无量眼睛盯在右手掌心,看都没看真戒一眼,只说道:“物归原主。” 真戒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又问道:“什么意思?” 杜无量没再回答,只是一心将注意力凝聚在右手掌心。 忽然,一个红色血珠自他掌心出现,血珠缓缓变大,直到红枣那般大时,血珠停止变大,进而开始往左右分裂。 一分为三! 真戒望着眼前这怪异的一幕,一双眼睛几乎快要夺眶而出! 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颤声道:“凝血!凝血!你竟然将噬血魔功练到了第七层!” 杜无量对他的话置之不理,仍在进行着自己的动作。 真戒心如死灰! 他满心恐惧,现在只想赶快逃离这个地方,哪怕逃向地狱也比这里要好。可他身体还是不听使唤,仿佛有一道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禁锢在这里。 血珠分为三份后,又逐渐变成了三支箭矢的形状,其上血丝环绕,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气! 三支箭矢所指的方位,便是被“禁锢”在树干上的真戒。 真戒摇头哀求,道:“不要,不要!” 杜无量嘴角上扬,微笑道:“这可是你的血,怎能不要呢?”甩手一扬,三枚血箭带着浓郁的血腥气,如迅雷般朝真戒飞去。 同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林中响起。 “去吧,血箭!回到你主人身体里去吧!” 第三百五十一章 前后夹击 “啊!” 一道凄厉的惨叫突然在林中响起,直动云霄! “哗——” 一大片林鸟扑扇着翅膀,从林梢蹿过,像是收到了猎户即将到来的消息,开始拼命逃窜。 云天行和阿笙仍躲在暗处。此时两人都已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刚才,他们亲眼看见三枚血箭没入了真戒那具颤抖的躯体,并带起了三朵血花,就像将石子掷入水中激起的水花一样! “这就是噬血魔功真正的威力吗?”云天行目不转睛,眼中已满是惊骇。 杜无量不紧不慢地走向真戒,脸上挂着笑意,似乎对自己刚才的招数很是满意。 真戒的前胸被血箭破开了三个血洞,不过他并没有死,因为杜无量刻意避过了他的要害。显然,杜无量并不想让这位喜欢搞暗杀的出家人死得太过轻松。 “杜堂主,不要杀我!明天我会给飞龙帮的人下毒。还有,噬血魔功的心法你还是收回去吧,我不要了,求你饶我一命!” 被恐惧支配的真戒大师已有些神志不清,体内仅存的那点骨气也已被恐惧吞噬得荡然无存。 杜无量笑道:“你不是不怕死吗?不是要跟我同归于尽吗?怎么,改主意了?” 在死亡面前,真戒早已忘记耻为何物,“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连磕了三个响头,道:“我愿誓死追随杜堂主,恳请杜堂主网开一面,饶了我这条贱命吧!” 杜无量笑而不答,将手伸入真戒怀中,摸出那三层心法,仔细翻了翻,道:“还好没沾上血,看来我预估的位置没错嘛。” 真戒闻言,冷汗涔涔直冒,心想:“他不下杀手,竟然只是怕玷污了那三层心法?我命休矣!” 杜无量将心法收好,拔剑拄地,冷眼盯着真戒,道:“我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告诉我,除了走正门,还有没有别的通道可以进到万佛洞里?” 真戒暗想:“如果有,我今日怎会被你擒住?我如果说没有,他一定会杀了我。我何不说有,先狠狠骗他一骗,保住这条命再说。”于是说道:“有,有,就在……” 话未说完,一道寒光闪过,真戒喉咙上多了一道血口,鲜血狂喷。 真戒双手捂着喉咙,满脸不可置信,嘴里还在嘟囔道:“我说有,有……” 真戒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我就知道你会说有,你这个和尚坏得很,我可不会再信你的话了。” 杜无量收起笑容,退后三步,重新站定,冷冷看着真戒在血泊中做最后的挣扎。 “噗通——” 真戒面孔朝下,倒在血泊中,死去了。 空气中弥散的血腥气似乎更浓了。 杜无量振臂一抖,剑上沾染的血迹便被尽数抖落。他没有急于收剑,而是缓缓转动着手臂,用剑尖隔空划动。 忽然,手臂停了,剑尖恰好指向云天行和阿笙的藏匿之处。 杜无量的声音再次响起。 “是你们自己出来,还是我过去把你们揪出来?” “被发现了!” 云天行和阿笙大惊。虽然他们没有向外张望,但从杜无量说话时所对的方向来看,无疑是在向着他们这边。 云天行用手势告诉阿笙,让她继续藏在这里,他自己则走到了明处。 杜无量望着云天行,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之色,道:“是你。” 云天行道:“是谁又有什么重要,反正都要被你杜堂主灭口。” 杜无量笑了笑,道:“我记得跟你在一起的还有一位姑娘,还在躲的那位就是她吧?” 云天行道:“我是一个人来的,你想杀我灭口,尽管动手便是。不过,我可不会坐以待毙。” 杜无量道:“先让那位姑娘出来,我赶时间,没工夫一个一个陪你们玩。” 阿笙本就没打算一直躲下去,在云天行现身后不久,他悄悄绕到杜无量左侧,趁他不备,接连射出七枚针形暗器。 每根针上都淬了剧毒,但每根针上的毒都不一样,但不论被哪根针打中,结果都一样。 假象总是好的,可事实却往往不尽如人意。 不知是身形暴露,还是怎么,就在飞针即将完成它的使命时,杜无量忽然拔地而起,这一纵便成功躲掉了两枚射向他膝穴的暗器。腾空的升势还未停止,他手中的剑便如密网般挥舞起来。没人知道他到底挥了多少剑,总之,剩下的五枚暗器皆被他尽数打落。 杜无量纵起挥剑防御之时,阿笙趁虚而入,飞步闪到杜无量身侧,伸手往腰间一探,手中便多了一柄清凉如水的匕首。 杜无量见她持了一柄匕首就敢往前冲,不由暗暗好笑。 阿笙并未用匕首向他发起进攻,反而将匕首护在胸前,做了一个防御姿势,与此同时,左手忽然凭空击出一掌,一团毒粉在掌风的催动下,在杜无量面前骤然爆开。 烟尘弥漫开来,一股突然涌现的香气竟在刹那间将空气中浓重的血腥气给遮住了。 “不好,有毒!” 杜无量脸色大变,猛然回想起这女子似乎是九幽谷的人,心头暗斥自己大意,忙屏住呼吸,护好身前,抽身飞退。 刚退开两丈,杜无量只觉后方袭来一阵疾风,他侧头一望,却迎上了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而在这双明眼之下,还有一柄锐利的长剑正从鞘中缓缓游出,就如出洞的长蛇。那剑吟便如蛇信,时刻触动着杜无量那条敏锐的神经。 “含芒毕露!” 伴随着一声低喝,一道寒光突然从身后暴起,杜无量的剑正护在胸前,这一来剑自出鞘到攻来,快得令人发指,他根本来不及撤剑格挡,只好侧身硬躲。 “嗤——” 剑锋从杜无量衣袖上擦过,登时在上面开了一道口子,好在杜无量身形灵敏,并未被伤到分毫。 一击未中,云天行哪肯罢休,顿时将剑光如水银泻地般挥洒而出,招招攻向杜无量的要害。 前方阿笙并不像云天行这般近身拼斗,她在进攻的同时,一直与杜无量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只凭借掌力将毒粉推送出去。 第三百五十二章 封喉剑 在云天行和阿笙的前后夹击之下,杜无量又惊又怒。相比愤怒,震惊尤胜。 他原本没将这两人放在眼里,谁知一动上手,这两人所施展出来的手段丝毫不比真戒弱上多少。 这少年的剑法诡谲难测,神出鬼没,总让他连连遇险。但他毕竟是剑术名家,即便是再难测的剑招,他也有应对之法。 这女子使毒的手段层出不穷,反而更让他忌惮。 杜无量虽修成了噬血魔功,但提气运气都需要呼吸来配合,可这女子偏偏以大范围毒粉来攻击,这无疑会打乱他的呼吸节奏,以至于魔功很难随心所欲地发动。这样一来,他的实力必然折损。 “是误打误撞,还是她本就知道噬血魔功的秘密,故意以此种手段来对付我?” 杜无量思量再三,总觉得这女子有些不简单。 如果她是误打误撞,为何一开始便与自己拉开距离,专以毒粉攻击。她明知道自己修炼了噬血魔功,依旧敢只身上前,要么她是个莽夫,要么她有应对自己的把握。 杜无量不是蠢人,自然不会把阿笙当成莽夫。如此一来,他只能将阿笙的先发制人当成是有备而来,再加上这个不明来路的少年从旁协助,即便是身具噬血魔功的杜无量,依旧被逼得连连遇险。 每当杜无量退开一步,在他原来停留位置的上方,就会有一团毒雾爆开,继而逐渐变得稀薄,然后消失。 即便如此,杜无量仍不敢再去刚才逗留过的位置,因为他知道,毒雾虽然看不见了,但那个位置依旧存留有毒气。 江湖中人都知九幽谷的毒术天下无双,但鲜有人知九幽谷中人布毒的手段同样无人能及。 刚才阿笙故意卖了好几个破绽,目的就是引诱杜无量重新踏入看不见的毒雾区。 如果不是杜无量见多识广,对九幽谷的人格外提防,现在早已被毒翻在地,到阎王爷那报道去了。 杜无量只退不进,阿笙反倒担忧起来。现在看来,的确是他们占了上风,但如果再拖下去,等杜无量完全运起噬血魔功,眼前的形势恐怕会立马翻转过来。到时候他们两个能不能走掉,都很难说。 但既然已交上手,如果现在退却,非但不能逃走,反而会让结局翻转来得更快。 两人心里着急,杜无量心里更急。他现在只将噬血魔功练到第七层,远没有当初噬血老祖那般运用自如。 虽说只是一层之隔,但这一隔,却犹如天堑。 不论哪种武学,所修的层次越高,其晋升的难度亦会越高。 噬血魔功这最后一层,并不是仅靠持之以恒的修炼就能突破的,还要靠机缘。当初的噬血老祖便是如此,早已达到瓶颈,却久久不能突破,偶得一次机缘,便直接将噬血魔功修成了大圆满。 噬血魔功虽是由他所创,但第八层心法,却只是他凭借自己的智慧,根据前七层做出的一个推演,至于能不能练成,他当时心里也没底。 后来侥幸突破,他欣喜若狂,急于显耀噬血魔功的威力,当日便给不少江湖名手,下了战贴。 在他得意之时,哪会想到点到为止这类劝诫之词,只是一味将魔功的威力发挥到极致,以至于那些与他比斗的人非死即伤。即便当场被人救下没即刻死的,没过几日也便死了。 此后,噬血老祖的威名逐渐被人所熟知,一时名震江湖,但同样也惹得人神共愤,以至于招来杀身之祸。 阿笙在前主攻,玉掌不休,毒雾不断。 杜无量不敢冒入毒雾区与她较量,后方又有云天行在全力进攻,杜无量只能不断往侧边挪动,一边抵御两人的攻势,一边提气运攻,想以噬血魔功来打破窘局。 正当三人打得热火朝天,忽有一人从旁经过,路过三人身旁时,并没有止步,只是冷冷看了几眼,便大步走了过去。一直走到真戒的尸身旁,才停住脚步,蹲下身来,仔细察看。 此人的突然出现让三人如遭雷击。 虽说他们正打得火热,但警惕性却半点没有放松,可偏偏谁都没有发现来人,直到那人从身旁经过时才注意到。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得三人不约而同地停了手,分别往两边跃开,在提防对方的同时,也在警惕那个突然出现的人。 来人扳过真戒的尸身,看了好一会,才站直身子,重新朝他们走来。 这一次,他走得很慢。 在走动的同时,他的目光也在审视着这三个正在望着他的人。 他是个男子,但他却有一头披散的长发,柔顺,光滑。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不是他的长发,而是他那异常白皙的皮肤,比女子还白,比天上的月光还要白。 他就像一个从未见过阳光的夜行者,突然暴露在阳光之下,一切都显得那么诡异。 他在三人中间停住脚步,没被长发遮住的那只眼睛直直凝望着前方。 那里什么都没有,可他还是直直地望着。 或者他只是不习惯见到活在阳光下的人,亦或是他根本没将这三人放在眼里。 “这和尚是谁杀的?” 声音从他那张紧闭的嘴里透出,就像空谷中坠落下的一条冰凌,瞬间将寒意弥散开来。 “他还是这么冷傲。”云天行心想。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封喉剑”于生。 云天行已认出了他,那日在天机城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他是诸葛神机的人。 于生似乎并没有认出云天行,毕竟他那时戴着面具。 云天行不知道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更不知他为何会关心真戒的生死,他只希望于生不要与杜无量联手,哪怕站在一边看着也好。 阿笙原本还在担心来人会是杜无量那边的人,听于生这么一问,心中的担忧便去了一大半,道:“真戒大师是被这位杜堂主杀死的。” 于生微微侧身,斜睨着杜无量,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之色,喃喃道:“杜堂主……是谁?能杀吗?” 于生的剑没有鞘,一直都没有,仿佛是为了时刻杀人而准备着。 他不喜欢鞘,甚至有些讨厌鞘。 他就这么拎着一柄剑来来去去,不论去哪里,他绝不丢剑,也绝不入鞘! 阿笙听他问能不能杀,心中大喜,道:“能。” 第三百五十三章 理由 杜无量见于生突然出现,本以为于生是云天行那边的人,后来才发现不是,他着实松了口气。 正想拉拢对方,好帮忙除去云天行和阿笙,却忽然发现于生根本不认识自己,还问能不能杀,这让杜无量将心里刚放下的石头又捡了起来,比刚才更郁闷了。 吟虎堂虽然不能与万佛寺、飞雪阁等顶尖势力相比,但在江湖上也是能叫得上号的。而且他本人实力不弱,即便是一些大势力的人见到他,也得喊一声“杜堂主”,而眼前这人竟然不认得他! 换做以前,杜无量早怒目相向了。 可眼下情况不同,他对阿笙的底细尚未摸清,就怕她有克制噬血魔功的手段,如果无法施展魔功,单是云天行和阿笙他都没有必胜的把握,更不用说再加一个于生了。 杜无量真怕于生会跟他俩站在一边,一同对付自己,忙向于生拱了拱手,道:“在下吟虎堂杜无量,不知阁下是?” 于生冷冷道:“封喉剑,于生。” “久仰,久仰!”杜无量笑脸相迎,嘴上也十分客气,心里却在想:“封喉剑?于生?哪里蹦出来的猴子,我怎么没听说过江湖上有这么一号人物?莫不是装模作样,来耍我的吧?” 杜无量仔细打量了于生几眼,仍看不出个所以然,心头不由焦躁起来。 今日正是八月十五,大会之期,而且天色早已大亮,吟虎堂众人都还在等他一齐赴寺,如果再跟这些人纠缠下去,恐怕会误了大事。 于生将视线投向阿笙,道“你说这和尚是他杀的,你是亲眼看到的?” 云天行接口道:“不错,我们亲眼所见。” 于生斜了云天行一眼,冷冷道:“我问你了吗?” 云天行愕然。 阿笙指着杜无量,道:“真戒大师就是他杀的,我们亲眼所见,不会有假!你要替真戒大师报仇,还请尽快动手,等他的帮手一到,再想杀他就难了。” 于生道:“我又不认识这和尚,为什么要替他报仇?” 阿笙张着嘴,顿时语塞。 杜无量虽然很想将这两个知道他秘密的人灭口,但眼下时间紧迫,容不得他再待下去,只抱了抱拳,道:“在下还有要事,恕不奉陪,告辞了。” 刚迈出一步,只听于生冷冷道:“我让你走了吗?” 杜无量心中暗骂:“你算个什么东西?!要不是老子身有要事,一定将你这双自以为是的狗眼给挖下来!”嘴上却说:“你想怎样?” 于生道:“不想怎样,只想陪你们一起看落日。” 杜无量道:“我不喜欢看落日。” 于生道:“可我喜欢。” 杜无量道“如果我非要走呢?” 于生道:“如果你执意要走,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在此之前,你最好给我一个理由,一个能打动我的理由。如果你的理由不能打动我,很抱歉,你连今天的落日都看不到了。” 他这句话说得又慢又轻,似是一位女子在情人耳边倾诉衷肠。但在他们三人听来,却如坠冰窖,背后不禁生出一阵寒意。 云天行和阿笙对望一眼,不知这人在搞什么鬼。 杜无量狠狠盯了于生几眼,却也无可奈何,只好暂时打消离开的念头。 于生的出现,让眼前的局势变得更为复杂。 没人知道他到底站在哪一边,更没人知道他到底有着怎样的目的,只是单纯看落日吗?恐怕没人会相信,在这背后一定还隐藏着什么! 到底隐藏着什么呢? 四人又僵持了一刻钟。 于生仍执剑立在那里,目视前方。 他一动不动,全身除了长发和衣衫,再也找不出一处能动的地方,活脱脱一座冰雕。 他既不对三人动手,也不让三人离开,似乎只想将他们留在这里,可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在生命面前,所有的事都是小事。 所以杜无量还算沉得住气。如果他能用上噬血魔功,未必怕了这三人,可这女子万一还有任何限制他的手段,生死就难说了。 他不敢赌,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留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 云天行却有些沉不住气了。如果在这里站到日落,大会早就结束了,他去哪儿找“九殿阎罗”?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绝不能错过! “于先生,如果我给你一个理由,你会让我们走吗?”云天行说道。 于生侧身斜了他一眼,道:“如果理由能够打动我,你们可以走,但也只是你们两个,他还得继续留在这里,直到日落。”于生说的他,指的自然是杜无量。 杜无量听到这话,恨得牙根痒,心想:“我倒要看看,你用什么理由打动他。如果理由不够充分,呵呵,倒替我省去不少工夫。如果你们两个能够侥幸离开,这个于生,我会让他永远消失,再也看不到落日!” 云天行道:“于先生,我们曾经见过。那是在一个漆黑的地方,那里有好多人,有人光着脚,有人爱抠脚,有人喜欢吃麦粒……” “够了!” 于生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发生了一些变化,一闪即逝。 他转身凝视着云天行,目光闪动,暗想:“原来那日来拜见诸葛先生的那两个人中,有一个就是这小子。我就说这声音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原来是他。当初老麦还为他求过情,如果我杀了他,会很麻烦啊。” 于生叹了口气,转身面向杜无量,冷冷道:“你们两个可以走了。” 杜无量呆住了,心想:“这样都可以?!这算哪门子理由?光着脚的,抠脚的?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云天行抱拳道:“多谢。”拉着阿笙急忙跑开了。 于生冷冷盯着杜无量,道:“就剩你了,是陪我等落日,还是给我一个离开的理由?” 杜无量真正忌惮的人只有阿笙一个,如今她一走,没人能再抑制他的魔功,他便无所畏惧! 他缓缓抬起剑,将剑尖指向于生,微笑道:“如果我都不选呢?” “哦?” 于生神色一动,似是有些惊讶,但只要盯着他的眼睛细看,就会赫然发现,他的眼睛里像是有着火焰在燃烧。 他的剑在轻颤,在低吟! “正合我意!” 这句话说得很冷,却又很有热度。 于生那万年如冷的面颊上终于绽开了一丝笑容。 他只有在杀人的时候才会笑。现在,他笑了。 起风了! 空气中的血腥味更浓了! 第三百五十四章 三分寺 云天行和阿笙回到泉城,只见大街小巷,人潮涌动,其中大半是朝万佛寺方向去的。 两人虽然也想随着人潮一并过去,但从昨夜到现在,两人滴水未尽,又与杜无量打了一场,早已身心俱疲,只好先找一家饭馆填饱肚子。 饭间,一个小乞丐手拄竹杖,手里托着一只破碗,进来乞食,被店小二连推带骂给轰了出去。 阿笙灵机一动,笑道:“天行哥哥,不如我们也扮成两个小乞丐吧。” 云天行道:“为什么?” 阿笙道:“你想啊,万佛寺广发请帖,天下群雄只要得空的都会到场。那飞雪阁的冷阁主、归真教仇老怪,还有鹤老头、梁眯眼他们又岂能不去?这些人不论我们碰上哪一个,势必不会善了。我们的目标是‘九殿阎罗’,扮成小乞丐会省去很多麻烦的。” 云天行笑道:“笙妹,你真聪明,我怎么就没想到。来张嘴。”夹了一块鱼肉送到阿笙嘴边。 阿笙满脸通红,啐了一口,低下头吃饭,也不打理他。 在周围食客的白眼中,云天行哈哈一笑,只好将鱼肉送进自己口中,又向众人点头致意,这才将“众怒”给平息下去。 两人吃好,又重新要了一桌酒菜,云天行去街上带了两个乞丐回来,打算用这一桌酒食,换他们的乞丐装。 最近几日,泉城的人越来越多,各大酒楼客店更是人满为患。按理来说,行乞的生意应该越来越好才对,可事实却恰好相反。 酒楼客栈的伙计一个个忙得焦头烂额,一双腿都快跑断了,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这时候看到乞丐来讨食,心中越发不平,均想我们累死累活,才有口饭吃,凭什么你们一天天啥也不做,光倚在墙角晒太阳,张口就有吃的?下雨阴天还要休班,天底下哪有这等美事,于是就拳打脚踢将乞丐们都轰出去了。 这两个乞丐已经有两天都没讨到东西了。一听说这两位要用一桌酒食换他们的破衣裳,两人望向桌上那些丰盛的酒食,四行清泪瞬间流了下来。 “噗通”一声,两人一起跪在地板上,咚咚咚地磕头,倒是把云天行和阿笙给吓了一跳。 云天行和阿笙不想多事,只取了他们的外衣和竹杖,去柜台结了账,便匆忙离开了。 两人扮成乞丐,又用泥灰将脸抹花,直到两人面对面认不出来,这才肯罢休。 装扮完成后,两人在去往万佛寺的路上,寻了一处坟地。在离坟地不远处,挖了一个深坑,将包好的白钰剑放进去,填坑堆土,做了一个新坟。 云天行又寻了一块石板,刻上“何太急”三个字,插在坟头,拜了三拜,心里说道:“白钰,先委屈你了,等大会结束,我就来接你。” 阿笙站在一旁,见云天行对着“何太急的坟”行礼,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万佛寺建在千佛山脚下,占地极广,大半个千佛山几乎都被围在了院墙内。 院内禅房林立,古柏森森,虽无特别宏伟的建筑,但庄严肃静之气,却不在任何庙宇之下。 寺庙一直都是香火胜地,每天都有很多香客来万佛寺上香拜佛,今日尤其多,但更多的还是江湖人士。 虽说寺内守备森严,但每日却大开山门,任凭香客入内上香祈福。 往日那些进寺盗经的人大多混在这些香客里,趁人不注意,便悄悄潜入内院,企图盗经。 可即便如此,仍未有外来人成功盗出过一本经书,甚至连万佛寺和藏经阁的门都没找到,就被逮了个正着。之所以会这样,主要还跟万佛寺整体建筑的布局有关。 万佛寺可大致可以划分为三个区域,这些区域没有明显的院墙隔离,但在寺内僧人眼里,却似有一道无形的墙,将这三个区域分得特别清晰。 其中,用于供奉佛像的大殿基本都坐落在最外层区域,常用于招待外宾和香客的禅院也在这一区域,所以,外来人员能在寺内走动的区域,也仅限于最外层。 再往里便是中层区域,这里是寺内僧人日常起居、参禅打坐、习武切磋的地方,也是寺内众僧商议大事的所在,如果没有方丈的特别允许,任何外来人员均不得入内。 寺内最深处,也是全寺最隐蔽的地方,同样也是放置“贵重”物品的所在。其中万佛洞和藏经阁便在这一区域,寺内精英武僧的禅院也建在这一区域周围。 从上香拜佛的最外层,到这最深处,中间所行道上,处处都有僧人把守,或明或暗,或昼或夜,一刻也不曾停歇。 如今万佛寺最外层区域早已聚满了人,然而大多数却不是来上香拜佛的,基本都是些江湖人士,想借这个机会,来参观一下这座千年古刹。毕竟万佛寺在江湖上名头太大,好不容易来一回,岂有不进寺参观之理? 不可避免,这些人中不乏混杂着一些目的不纯的人,但在看到寺内的警戒状况后,不得不打消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 除去寺内这些人,更多的人大都待在寺外那片空旷的广场上。 广场由大理石板铺就而成,间或栽种着一些佛家常见的数种,例如菩提,高榕,贝叶棕等,这样既不会让偌大的广场显得太过突兀,也为诸人提供了歇息纳凉之处。 大会便是在这片广场上举行。这里早已备好桌椅板凳,又有待客僧不断送上素食糕点、茶水。 众人坐在这风清景美之地,倒也舒适自在。 虽说万佛寺坐落在千佛山脚下,但那也只是相对而言,并非完全与地面持平。从山下地平面走到寺门前广场上,还需登上九十九层石阶。 这些石阶宽大低矮,并不像攀山梯那些陡峭险峻。 这九十九层石阶还流传着一种说法,说是:“九九归一,修成正果”。这对佛家子弟算是一种鞭策与激励,希望他们早已修成佛心,得成正果。 但对这些江湖人士没有丝毫作用,在他们眼里,这些台阶只是一趟登山的踏脚石而已。他们一路走来,有山就翻,有水就渡,哪管你有多少层台阶,又或是隐藏了什么寓意,上就是了。 第三百五十五章 九十九层魔障阶 时至仲秋,天气已开始转凉,但在九十九层石阶上的人大都额头渗汗,口舌干燥。 这九十九层石阶一点都不陡,可走起来就觉得格外累,比登攀山梯还要累。 其实,这些石阶并不仅仅作为登山之用,也是寺内僧人日常锻体强身以及磨练心性的一处所在。 这九十九层石阶还有个叫法——九十九层魔障阶。顾名思义,在这九十九道石阶上,会设有各种障碍,意在锻体修心。 有时走得好好的,石阶一转,突然被一方巨石堵住去路。这巨石十分巨大,盘踞在众人上方,有遮天蔽日之效,却又呈前倾状,仿佛随后都有可能倾轧下来。 虽说众人在上山前就接到了提醒,说这些“障碍”绝对安全,但一路走来光明坦荡,突然蹦出这么一个庞然大物,雄踞在头顶,底下的人多少会有些压抑感。 这一路上类似的情况并不少,不同的只是把巨石换成了别的东西,有的是呲牙咧嘴的巨兽,有的是曲爪吐舌的妖怪,有的是举石下掷的巨人等等。 此类障碍最多,其余障碍相比这些庞然大物,却显得不那么令人心惊了。 其中,有一段石阶两边的石壁上密密麻麻的排满了箭头,看起来就像石壁内藏有机关,一旦踏上台阶,两边的弓箭就会被触发,石阶上的人瞬间会被乱箭射死。 明知是假的,可还是吓坏了不少人。 石阶蜿蜒萦绕,而这些障碍大都设在拐角,或起先料想不到的地方,就这么突然出现,才会收到奇效。 一路上,“魔障”多达十余处,虽说没什么危险,但人人走得心惊肉跳,腿脚发软。 即便如此,大部分人还能继续往上走,如果被这些虚像吓退,以后哪还有脸在江湖上走动? 再说,来参加大会的人大都是练家子,不论体质还是心性,都要比普通人强得多,也没那么容易被吓倒。 可凡事总有例外。 眼下就有一批人被吓住了,他们个个面红耳赤,气喘吁吁,或坐或倒在阶旁石头、草地上,口里还抱怨个不停,显然是被这些奇形怪状的石阶折磨得够呛。 “师父,咱下山去吧,他开他的大会,关我们飞龙帮什么事?” “师父,你看看周围,一个佛门圣地,在道上摆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一看就没安好心。” “是啊,师父,下山去吧!” “师父,师弟说得对,我看这万佛寺根本就没安好心,多半是想召集各门各派的首领,来个一举歼灭,好一统江湖啊!” …… 听着这些不争气弟子的哀怨哭诉,梁海山气得脸色铁青,喝道:“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事事不行,偷奸耍滑倒是不肯落后,你看看这漫漫长阶上,谁跟你们一样!男子汉大丈夫,上个台阶都能哭出来,我飞龙帮的脸都给你们丢尽了!” 一人道:“师父,我们没哭,我们是担心你的安危啊!俗话说得好‘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们……” “闭嘴!”梁海山将那弟子喝住,一甩长袖,背过身去,遥望向远处景色。 那人接着说道:“师父,我问过山下那小和尚了,杜堂主还没到。杜堂主何等精明的一个人,凡事总要跟师父你争个先后,这等大事,他怎肯落在后面?他一定是觉察到了危险,故意不来的。师父,为了飞龙帮的将来,我们下山吧!” 梁海山沉思道:“杜无量竟然还没到,这可就怪了,昨天我还见他来寺里上香。今天这个日子,他怎会落到我后面去?该不会是他昨天没下山,借宿在寺里了吧!糟糕,这次要被他取笑了!” 一想及此,梁海山忙回过身来,斥道:“都给我起来,继续登山!” 一弟子道:“师父,走不动啦,再歇会吧!”其余弟子随声附和。 梁海山怒道:“你们看看人家鲁仁帮,就仨人,人家喊累了吗?大会小会,高山险峰,人家哪次拉下了?看在我们师徒这点情分上,给为师留点脸吧!” 一弟子捂着心口道:“师父,我心脏不好,这一路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太多,我怕撑不住,这样,师父你带师兄弟们上去吧,我留在这里接应你们。” “师父,我脚疼……” “师父,我屁股疼……” “师父,我肝疼……” …… “锵”的一声,梁海山拔出剑来,喝道:“孽障!今天我要清理门户!” 大师兄周容忙上前拦住,道:“师父莫气,师弟们只是说笑,胜典难遇,况且就在眼前,谁不想见识一番,哪有半路折返之理?” “是啊,师父,我肝不疼了,这就随师父登山。” “哎,奇怪,我脚竟然不疼了。” “我的屁股也好了,怪哉,怪哉。” …… 梁海山阴沉着脸,还剑入鞘,转身大步朝前走去。 周容连忙跟上,回身朝诸师弟招手。飞龙帮诸人极不情愿地站起来,跟在两人后面,嘟嘟囔囔继续沿石阶往上走。 云天行和阿笙就跟在飞龙帮诸人后面,并没有刻意拉开距离。 他们与梁海山等人是在山下茶摊遇上的,庆幸的是,梁海山一干人根本没认出他俩,还当只是两个又脏又臭的乞丐。 云天行玩心大起,佯装出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凑上前去乞讨,不但没讨到一文钱,还被飞龙帮几位好事弟子给泼了一身茶水,又狠狠羞辱了一番。 阿笙看不下去,便偷偷在他们茶水里下了一种药。这种药没有毒性,只不过会让人浑身虚脱,四肢无力,所以才有了刚才那一幕。 云天行和阿笙不紧不慢地跟在飞龙帮诸人后面,看着前面一个个,有的拄着拐棍,有的拄着剑,有的勾肩搭背相互扶持,不由暗暗好笑。 飞龙帮在江湖上名气不小,但眼下一个个满头大汗,脸色涨红,腿脚发颤,边走边歇,哪有半分江湖人士该有的风范,活脱脱一群酒鬼病汉,引得从旁经过之人不时投来怪异的目光。 梁海山的脸色很是难看,但也无可奈何,谁让自己收了这么一群败类当徒弟呢。 第三百五十六章 群雄至 云天行和阿笙随飞龙帮诸人登上阶顶,来到万佛寺前的广场上。 一名待客僧快步迎了上来,双手合十,道:“施主可是飞龙帮的梁帮主吗?” 梁海山道:“是。” 那待客僧先躬身行了一礼,才道:“梁帮主光临敝寺,本该由诸位师叔前来迎接,奈何诸位师叔临有急事,只得遣小僧来迎,还望梁帮主莫怪。” 万佛寺广邀天下群雄,理应由“净”字辈的僧人出来迎接,只是寺内突发要事,净空方丈与诸位师弟正在内院议事,只好遣低一辈的弟子出来迎接。 本来也没什么,就怕有些心胸狭窄之人以为万佛寺诸僧目中无人,故意冷落自己,所以每位待客僧都会特意说明此节。 梁海山本来还担心会被问起身后这些弟子怪状之事,一听“净”字辈的高僧一时还来不了,不由松了口气,道:“既有要事,那也没什么。如果有用得着飞龙帮的地方,还请务必捎个信来。” 梁海山如此说,还当寺内又有人盗经,能让诸位“净”字辈的高僧分不开身,一定不是寻常人物,因此才提出帮忙一说。 那待客僧名叫真智,是净空方丈的弟子,一听梁海山如此说,忙又行了一礼,道:“梁帮主好意,小僧先替方丈谢过了。等诸位师叔出来,一定如实转达。” 两人又客套了一番,真智便请飞龙帮诸人入了座,另有待客僧送上素食糕点,茶水等。 飞龙帮诸人一看到茶水,脸都绿了,任是如何口干舌燥,干咽唾沫,也不敢再去碰茶了。 云天行和阿笙并没有急于入座,只在广场上不停转悠,一是想看看来了哪些势力,二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到有关“九殿阎罗”的任何线索。 此时广场上集聚了近千人。 云隐门、飞雪阁、龙虎山等势力均已到了,实力稍差的势力更是不计其数。 有人只有十几人便自称一帮一派,虽然没有接到万佛寺的正式邀请,但还是来了,而且这样的势力还不在少数。 也有不少江湖散客,既没有帮派势力,也没有亲朋好友,只身前来赴会。 虽说这些人孤身无伴,但却没人敢小觑他们。这些散人中不乏有着能人异士、隐士高手,丝毫不比那些拉帮结派的人弱上多少。 众人见“净”字辈的高僧都不在场,便没了约束,自顾自玩笑起来。 当然,更多的人还是想借这个机会,多结交一些江湖名士,毕竟以后遇上事儿,也好有个依仗。 云天行和阿笙在广场上绕了半天,也没发现有什么可疑的人,不由微感失落。 这时,两人正好走到云隐门所在的位置,见温如玉正在与那“八指神弹”管平仲谈笑。 云天行下意识停住脚步,目光一扫,只见逸清尘正坐在一旁与孟平说悄悄话。 他正想上前打声招呼,却被阿笙一把拉住,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扮成了一个小乞丐,就算过去,逸清尘也未必认得。 如果硬要相认,势必会暴露自己的身份。他有要务在身,如果再发生些什么事,难免会把云隐门牵扯进来,这是他不想看到的。 云天行只好忍住,暗道:“等大会结束了,我再跟逸大哥他们相认也不迟。” 正要走,忽见冷雪坪正向这边走来,云天行一惊,低声道:“这老太婆不会发现我们了吧?” 阿笙轻道:“不会的,你逸大哥都认不出你,她怎么会认得?天行哥哥,这位冷阁主年轻又漂亮,你不要再老太婆老太婆地叫她了,万一被她听到,她可真会杀你的。” 云天行撇嘴道:“准她叫我淫贼,不许我叫她老太婆,这是什么道理?” 阿笙道:“都是一场误会,她也是为捉淫贼而来,只是认错了人,你不要再跟她置气了。何况我们以后去昆仑山,少不得要跟飞雪阁打交道,闹翻了可不好。” 云天行叹气道:“那好吧,看在笙妹你的份上,我不跟她一般见识。” 阿笙笑道:“正该这样。” 说话间,冷雪坪已走到温如玉面前站定。 管平仲与飞雪阁的人并无来往,见冷雪坪过来,便知是为温如玉来的,忙自觉找借口走开了。 冷雪坪道:“陌上花开温如玉,公子翩翩世无双,今天终于见到本尊了。” 温如玉一笑,道:“冷阁主远来中原,温某未尝登门拜访,还请冷阁主恕罪。” 冷雪坪道:“彼此,彼此。你我门下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晚上又太不便,怪不得谁。今天见过,也是一样。” 温如玉道:“正是。” 冷雪坪往温如玉身后众云隐门弟子那扫了几眼,道:“温公子,随你来参会的云隐门弟子都到齐了吗?” 温如玉一愣,道:“冷阁主为何这么问?” 冷雪坪见温如玉一脸茫然,知他并不知情,便道:“前些日我路经濮阳,见一淫贼当街作案,还挟持了我的爱徒,那人会使你们云隐门的‘逍遥游’步法。温公子可曾想起些什么?” 云天行一听便知她说的是自己,心里又暗骂了几声“老太婆”,从邻桌拿了一块糕点,倚在桌旁,边吃边听。 阿笙一直在旁偷笑。 温如玉心想:“原来是找我要人来了。”嘴上说道:“冷阁主会不会看错了,‘逍遥游’乃本门秘法,从不外传。况且,本门弟子向来规矩,哪会行这等淫贱之事!” 冷雪坪见温如玉不认,寒眉微蹙,道:“我岂会看错?那淫贼使的确实是你们云隐门的‘逍遥游’步法,我那几个师侄也都看到了,还要我唤她们过来吗?” “不必。”温如玉皱眉道,“冷阁主是代飞雪阁而来,自然不会说谎。只是,我这几位师弟一路都跟我在一起,而且我们下了云门山便径直到万佛寺来,根本没去过濮阳。” 冷雪坪心想:“温如玉并非扯谎之人,可如果那人不是云隐门的人,怎会云隐门的轻功步法?那淫贼年纪虽然不大,可一身本领实在了得,如果不是云隐门的弟子,那他又会是谁?” 第三百五十七章 绝技出 温如玉见冷雪坪还在低眉思索,便又问道:“那淫贼相貌如何?冷阁主不妨说来听听,如若真是我云隐门的人,温某一定会给冷阁主一个交代,绝不徇私。” 一听温如玉要她描述样貌,冷雪坪可犯难了。她堂堂飞雪阁副阁主,哪会去记一个淫贼的长相?如果见了,她或许还能认得,只这样干说,她实在不知该从何说起。 再说,云天行的外貌确实没有什么特别出奇的地方,不像陆大通的大嘴一样,让人过目不忘。 云天行的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不大不小,只能说很精致,很耐看。但冷雪坪却不想用这些词去描述一个淫贼,只推托说没看清。 云天行在旁听得仔细,见冷雪坪磨蹭了半天,竟说没看清,云天行“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口里嚼的糕饼碎渣,全喷到孟平后颈上去了。 孟平伸手往颈后一摸,摊开掌一看,登时跳了起来,回身看去,见是个又脏又臭的小乞丐,可怜兮兮的,忍住没发作,又气呼呼地坐下了。 逸清尘大笑着拍了拍孟平的肩膀,道:“孟师弟,怎么着,被我说中了吧。跟我睡一屋,不洗脚是会遭天谴的!” 孟平撇嘴道:“哪有什么天谴,我可不信这个。” 逸清尘笑道:“谁说没有?从昨天到现在,你就没好运过,出门踩驴屎,吃鱼卡到刺,刚才爬那九十九层魔障阶,一头栽在那巨石上,头顶那个包现在还没消吧?刚才又给人喷了一口饭渣,你还当只是巧合吗?不是师兄吓唬你,你今晚要是再不洗脚,指不定还会发生什么怪事,到时候可别指望师兄我会救你。” 孟平道:“逸师兄,我看八成是你在背后搞鬼,你老实说,这俩小乞丐是不是你找来的?” 逸清尘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拍着孟平的肩膀,笑道:“孟师弟,今晚把脚洗了,师兄给你保证,这种事再也不会发生,如何?” 孟平道:“休想!” …… 云天行本以为这一声笑,会让自己暴露,没想到却被云隐门诸人的说笑声给遮了过去,只好将手中糕点放下,以免再发生类似的事。 只听冷雪坪道:“贵派的‘逍遥游’轻功步法没有遗失过吗?” “没有!”温如玉回答得很坚决,忽又想起一事,暗道:“非我云隐门的人,又会‘逍遥游’步法,除了二师兄,只有天行一人。不过,天行为人正直,颇有侠义心肠,应该不会去做那种勾当。至于二师兄,更不可能。难道……” 冷雪坪见温如玉侧头沉思,似是若有所悟,忙道:“可曾想起什么?” 温如玉摇了摇头,道:“‘逍遥游’步法虽是云隐门所独有,但江湖上奇人异士甚多,未必不能仿造出一种类似的步法,依我看,冷阁主遇到的,应属此类。” 冷雪坪微微点头。 江湖上的确实常有此类事情,不论任何武学典籍都是由人创造出来的,你能想得到,别人未必就想不到,所以,江湖上经常会出现各种大同小异的武功,也有人为此争得头破血流,都认为自己的才是正宗。 一想及此,冷雪坪便知其中有所误会,也不再提有关淫贼的事。本想回到自己那边,却被几个上前攀谈的人给缠住了。她代表飞雪阁而来,又不好失了礼数,只得继续留在这边。 冷雪坪虽不常踏足中原,但“红梅冷剑”的名头可实在不小。 年纪轻轻便当上了飞雪阁的副阁主,那实力自然毋庸置疑,因此也让得不少江湖豪客默默倾心。 更有艺高人胆大者,直接带聘礼上昆仑山,想博得美人青睐,却被这位冷阁主一一拒绝了,由于拒绝的方式过于“凶残”,丝毫没给那些人留下任何念想。 有人说她练了一种功法,近不得男女情事,至于真假,又有谁知? 从飞雪阁诸人一上山,许多人就再也没移开过目光,可要他们直接走过去,他们还没这个胆,怕人笑话。 好不容易等到冷阁主走出来,还去了温如玉那儿,这让很多人从头凉到了脚,说是心如死灰,也不为过了。 冷雪坪过去,虽说只是为淫贼一事,但这些人离得远,哪里知道他们在谈什么? 几个沉不住气的人,便直接凑上去了,先跟温如玉攀谈一会,再跟冷雪坪交谈,这样既不会让人怀疑,还显得自己善于交际,一举两得。 即便得不到美人芳心,以后跟人谈起来,说自己曾是冷阁主的追求者之一,也是别有意味的。 不止冷雪坪被人缠住,飞雪阁弟子那边,也聚集了不少人。 这些人大都衣着光鲜,持剑佩玉,说不出的风流潇洒,而且个个眉飞色舞,口若悬河,一但惹来飞雪阁女弟子们一两声笑,他们便是变本加厉,更加肆无忌惮。 更有甚至,搬开桌椅,在旁边开了个摊,开始表演自己的独门绝技。 虽然只是蒙眼掷飞刀,口里喷火之类的小把戏,但仍惹得近处佳人们尖叫掌声连连不断。 她们常年久居昆仑,哪里见过中原这些新鲜玩意。 而这些“卖艺”之人又都是有备而来,为了博得美人一笑,自然都要绞尽脑汁,日夜苦练,绝不容许出现任何纰漏。 在这些“绝技”里,最吸引人的当属胸口碎大石。 表演者是一个中年胖子,为了显耀自己的“硬气功”,他绝定让别人来抡大锤。 他在飞雪阁诸多女弟子中搜寻许久,终于找到一位最矮小,最瘦弱的女子,不容分说,便将大锤推给她,径直躺到钉板上去了,之后便有人将大石压在他胸口上。 被选中的人是白露。 她正在啃玉米,看起来傻乎乎的,见大锤推到自己面前,也不推让,把玉米收好,悄然运起内功,铁锤举高高,狠狠砸了下去。 “嘭——” 大石碎了,那位胖哥的肋骨也断了,两边嘴角血水咕咕的往外涌。 旁人一见到血,就知不妙,忙拉他起来,这才发现整个钉板都扎到肉里了。 所幸在场人中有几位医者,又是救命药丸,又是止血散,又是正骨帖,几番抢救之下,总算把人给就救下来了。 据说,以后这位胖哥在选抡锤人之前,都会偷偷问上这么一句:“你会不会武功?” 第三百五十八章 教主到 妙清见冷雪坪一直待在温如玉那边,心中不快,本想让邓愚过去捣个乱,可转身一瞧,刚才还老老实实蹲在一旁聆听教诲的邓愚早已不知去向,便向一旁的人问道:“你大师兄哪里去了?” 那小道道:“不知道,不是小师姑派他出去做事了吗?” 妙清急道:“我几时派他出去了?你快带人去找找,这二愣子不认路,万一进到寺里去乱闯,可坏了我佛道两家的情谊。” 那小道一听,脸色大变,忙带上几人,四下散开寻人去了。 梁海山自从坐下,就没停下张望,可望来望去,都没看到杜无量半个影子,就连吟虎堂的人都没见到一个,心里不禁犯了嘀咕:“这杜无量在搞什么鬼?莫不是真让这几个败类给言中了?净字辈的高僧一个都没见着,不会真出事了吧?” 想到此处,梁海山不由站起身来,四下望了望,见人人欢声笑语,没有半分忧愁颜色。再望望云隐门和飞雪阁的人,也没什么异常举动,这才舒了口气,又坐回来。 周容见师父神色不对,忙道:“师父,怎么了?” 梁海山侧头低声道:“你去寺里看看,是不是出事了?小心行事,莫要声张。” 周容点头答应,忙起身去了。 梁海山见周容的身影没在人群中,又回头看了看其他正在胡吃海喝的弟子,不由叹了口气,刚想训斥一番,忽听传来一阵丝竹钟鼓之声,甚是欢快动听。 群雄不见寺内高僧出来主事,便各自玩耍消遣,忽然听到鼓乐丝竹之声,还当是大会要开始了,纷纷闭口回位,举目眼望向万佛寺大门处。 谁知那丝竹管乐声并非从寺内传来,而是从九十九层石阶下传上来的。 群雄只得将目光投在石阶尽头出,却又看不到奏乐者是何人。 只听丝竹鼓乐之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密,忽然,“镗”的一声锣响,鼓乐骤止。 数十女声高呼:“归真教主,虚怀若谷,贤才广纳,鼎立中原。” 女声呼喊停止,立即又有数十男声高呼:“归真教主,英明神武,神通广大,笑傲江湖。” 阿笙道:“是仇老怪到了。” 话音未落,只见石阶尽头,一白一黑两队人迈上阶顶,分在左右两侧站定。 群雄定眼望去,只见右边穿白衣的都是女子,手持白幡,幡上用黑线绣着大字。穿黑衣的都是男子,手持黑幡,幡上用白线绣着大字。 幡上绣的正是“归真教主”、“虚怀若谷”、“贤才广纳”、“鼎立中原”等等字样,每幡四字。 鼓乐声中,仇涯子忽从石阶下高高纵起,双袖一展,宛若鹏鸟一般,向前滑落。只听“咚”的一声,杖尾拄地,声若洪钟。 仇涯子双足刚刚落地,近处一待客僧连忙迎上来,还未张口,却见仇涯子挥袖向他扫来。 那待客僧没想到他会突然出手,根本来不及抵御,结结实实挨了一袖,登时被软袖上传来的那股大力掀出两丈远,翻撞在一株古柏上,才勉强止住去势。口一张,鲜血喷溅而出。 仇涯子看都没看那个受伤的待客僧一眼,昂首望向偌大的万佛寺建筑群,喃喃道:“三十年了,老夫又回来了!” 仇涯子虽然久居西域,但近年来却频频在中原露面。在场大多数人已认出了他。即便有人不认得,但一听到“归真教主”四个字,也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西域虽远在万里之外,但自张骞出使西域之后,两地间的往来日益密切。 漫漫黄道上的商队自不必说。西域诸国还曾遣送过多位王子来我朝学习。随着两地文化交流日久,归真教的大名便逐渐在中原大地上传开了。 群雄见这位仇教主对一位待客僧出手,便知此人来者不善。 万佛寺传承已久,底蕴深厚,不论江湖上哪方势力,对待这座千年古刹,都要存敬畏之心,见到每一位僧人,都要客客气气,这似乎已成了某种惯例。 可这位仇教主委实不走寻常路,刚一露面就将这种根植在人心深处的思想给击得粉粹。 群雄都被镇住了,场内更是一片寂静! 过了许久,才听一个小和尚带着哭腔喊道:“师兄,师兄,你没事吧?” 小和尚跪在那位受伤的待客僧身旁,用手臂托住他后背,另一只手在他胸前轻抚,帮他顺气。 那待客僧道:“快……快去请师父、师叔他们出来,就说……就说……” “咚——” “咚——” 仇涯子拄着蛇杖,缓步走上前来,道:“就说,我仇涯子来了,让净空那老秃驴出来受死!” 此话一出,群雄皆惊,均想:“这归真教的人是来砸场子的。” 只听一人哈哈笑道:“仇教主,不管你与万佛寺的恩怨有多深,恐怕还得往后拖一拖,可不要因小失大啊。” 仇涯子道:“老夫自有分寸。” 刚才说话的是一对双胞胎,并肩立于仇涯子身后。 群雄不知这两人是谁,云天行和阿笙却早已认出来了。这两人正是齐王的贴身护卫——呼延兄弟。 除去呼延兄弟,仇涯子身后还有五人,阴阳二圣自然位列其中,剩下三个,两男一女,云天行都不认得。 云天行轻轻拉了拉阿笙的衣袖,道:“那三位是什么人?” 阿笙摇了摇头,道:“不认得,从着装来看,不像是中原人,可能是西域归真教的人。” 云天行道:“仇老怪带这么多人来这里干什么,难不成是想与万佛寺开战?” 阿笙道:“归真教的主力都在西域。他这次来中原,也不过带了百余人,单单只这些人对万佛寺可没什么威胁。何况天下群雄到了十之有七,总不会坐看着归真教在中原横行霸道。仇老怪精明得很,不会做这等愚蠢的事,多半只是想在天下群雄面前立威罢了。” 云天行点了点头,心想:“若是在群雄面前揭穿他与齐王的阴谋,不知会怎样?” 第三百五十九章 奎狼出 仇涯子等人立在小和尚跟前,宛如一座座高山,将阳光都遮住了。 小和尚怀抱受伤的师兄,跪在阴影里,仰头望着这几个凶神恶煞的人,目光闪动,身体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菅无生上前摸了摸小和尚的脑袋,笑道:“小和尚,快去叫你们方丈出来,就说,归真教仇教主驾到,要他带寺内众僧出来迎接。” 小和尚定了定神,道:“诸位师叔师伯正在内院商议要事,等会议结束,他们自会出来。” 菅无生道:“你回身看一看,天下群雄早已等候多时,你们倒好,缩在寺里不肯出来见人,还说有要事商议,这不是笑话嘛!早不商议,晚不商议,偏偏现在商议,你们这算哪门子待客之道?我看万佛寺只是虚名罢了!哈哈!” 小和尚不善言辞,给菅无生说得满脸张红,仍道:“师叔师伯们临时有要事商议,并非有意不出,你们再等等吧。” 菅无生弯下腰,凑到小和尚耳边,道:“小和尚,你老实告诉我,你们寺里是不是藏了女人?不然那几个老和尚何以躲在寺里不肯出来了?” 在别人看来,菅无生好像是在跟小和尚说悄悄话,但他说话的声音一点都不小,反而比刚才都大上不少,明显是故意说给天下群雄听的。 小和尚听了,一双大眼睛骨碌碌瞪着菅无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菅无生公开诋毁万佛寺诸僧,群雄脸面上也不大好看,毕竟大家都属中原势力,被一方域外势力上门羞辱,丢的可不仅仅是万佛寺的脸。 对于这种挑衅行为,大多数人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随即转开目光,佯装听不见,看不到。 有些人能忍,有些人却已忍不了了。 “狗屁归真教,敢不敢跟爷爷过上两招!” 一个粗犷的声音在人群中炸起,跟着一张长凳从人群中射出,直向仇涯子等人砸去。 “尔等渣滓,也敢对教主动手!” 话音未落,仇涯子身后一人身纵身上前,探手一抓,竟将那来势甚急的长凳硬生生给抓停了。 云天行向那人看去,见正是那三个陌生人之一,又见他身着外域奇服,面容刚毅,一头寸长短发根根竖立,两边手腕处各缚有一圈厚重的金属护腕,也不知有何用处。 那人将板凳轻轻放下,道:“教主且坐下,待我去将那人给揪出来。” 仇涯子点了点头,移身坐到板凳上,道:“奎狼,你总说想见识见识中原的诸位英雄好汉,今天这里坐着的,都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大人物。你想去,老夫不拦你,不过,你要时刻记住,西域不比中原。单是在座的这些人里,就不乏龙虎之辈,连老夫都忌惮三分,切勿莽撞行事!” 奎狼抱拳躬身道:“教主放心,他人敢辱我归真教,奎狼誓要啖其骨,食其肉,饮其血,虽此,不能解恨!” 仇涯子含笑拍了拍奎狼的肩头,道:“好,好,你去吧。” 奎狼转身大步走上前,用十分生涩的汉话喊道:“刚才辱骂我归真教的人在哪里,敢不敢出来与我一较高下?” 一黑脸汉子手持一对宣花大斧,从人群头顶翻出,用一对滚圆的眼睛瞪着奎狼,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来跟爷爷叫阵,叫你们教主出来,看爷爷我不把他剁成肉酱!” 奎狼鼻中哼了一声,道:“对付你,何须教主亲自出马。我不杀无名之辈,报上名来!” “爷爷叫李达达!” 话音未落,李达达拔地纵起,双臂高举一对宣花大斧,朝下方奎狼狠狠劈去。 奎狼见这对宣花斧背厚锋锐,又见这黑脸汉子怒眉戟张,浑身肌肉虬结,倒像是一个蛮汉,不敢硬接双斧,只躬身纵向一旁。 只听“嘭”的一声,双斧劈在大理石板上,登时碎屑纷飞,烟尘弥漫,那威势竟让得群雄齐齐侧目凝望。 李达达刚一现身,便被云天行和阿笙给认出来了。两人先是面面相觑了一会,然后偷笑不止。 谁曾想到,那日被张贴在同一张告示板上的两个人,竟然在这里相遇了。 李达达被官府通缉,并非什么秘闻,在场就有不少人知道。不过,这在江湖人士眼里,算不得什么奇事。 江湖与朝堂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官府抓人,江湖上的人不会管;江湖上要杀的人,官府同样不会干预。 在座的人中,谁手上还沾过几条人命,何况李达达杀的只是老虎,多么“温顺”的动物。 只听场内李达达“哇呀呀”的叫个不停,一双宣花大斧都抡出花来了,但仍未伤到奎狼分毫。 奎狼笑道:“你就这点能耐吗?还是趁早回家切豆腐去吧!” 李达达道:“孙子,你的兵器呢?” 奎狼冷笑道:“对付你还需要兵器?” 李达达道:“孙子,你不上兵器,爷爷不忍心下手,就算赢了也不光彩。” 奎狼道:“你只管动手……”话未说完,只听众人哈哈笑个不停。奎狼心想:“他们在笑什么?” 他是西域人,汉话本就不好,李达达一口一个孙子,他哪里知道李达达故意占他便宜。而且他有话必应,倒像认了这个爷爷似的,这才引得众人发笑。 仇涯子见奎狼躲躲闪闪,知他在试探对方的实力。换做往常,他自然不会干预,可现在情况不同,如果再这般闹下去,他归真教都快成“孙子教”了,忙喊道:“奎狼,速战速决!” 奎狼闻言,不敢藏拙,握紧双拳,双臂一震,两只钢爪分别从左右护腕中弹出。 群雄一惊,只见左右每只钢爪上都接有四刃刀锋,刀锋向内,就如嵌了四柄微曲的短刀一样。 银白色的钢爪照耀在阳光下,竟仍泛着森森寒光,让人不寒而栗。 李达达见他亮出钢爪,同样吃惊不小,竟然停止了进攻。 奎狼抬起头,用那双兄狼一样的眼睛盯着李达达,道:“你知道死亡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吗?” 第三百六十章 俞伯阳 群雄见奎狼自亮出钢爪后,就似换了个人,不由替李达达担心起来。 李达达笑说道:“爷爷还活着,怎会知道死亡的感觉?倒是你,装上一对钢爪,就以为自己是金刚狼了?” 奎狼用钢爪挠了挠头,道:“这个称呼不错,我喜欢。不过,这并不代表我会饶恕你的死罪。” 李达达朝地下啐了一口浓痰,道:“你要是金刚狼,我就是剑齿虎他爷爷!看招!”双斧一抡,足尖捻地,不停换动,竟似个陀螺一般急速旋转着向奎狼撞去。 奎狼冷笑一声,并不退缩,双爪一碰,弹起些许火花,“噌”的一声,拔步向“陀螺”冲去。 群雄见两人即将相撞,都不由屏住了呼吸。 在众人眼里,这对宣花大斧或许只是在盲目抡转,实际上这只是一种假象,其中暗藏玄机。 大斧虽转,但并没有任何力道,因为李达达根本就没用力。 不过,他正在积蓄力量,当奎狼靠近的那一刻,双斧上的力量会猛然爆发,任他是金刚狼、剑齿虎,也得被劈成三段。 “叮——” 一声绵长的脆响在场内蔓延开来,两人赫然都止住了身形。 “结束了!” “竟然只凭一只钢爪就挡住李达达的双斧!” “这人到底是什么来路,怎么以前没听说过?” “不好,李达达受伤了!” …… 李达达唇角溢出一道血线,垂头望去,只见一只四尺钢爪已没入胸前。 他满脸震惊之色,目光闪动,眼角竟流下了一滴泪珠。他苦修多年的技法竟被此人一招破去,此刻,他万般心念皆如死灰。 他恨不能被这只钢爪穿心破脏,毙命当场,可偏偏有人在钢爪深入之时,在他背后轻轻击了一掌,而就是这一掌,硬生生将钢爪逼停了。 奎狼拔出钢爪,纵身跃开,望向李达达身后那人,道:“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近旁已有人上前将李达达扶了下去,那人冲奎狼抱了抱拳,道:“太行山俞伯阳,前来领教。” 群雄中已有人发出讶然之声。 云天行不知此人来历,却听旁人正在谈起,忙挪步靠过去,侧耳倾听。 “这俞伯阳是谁,我怎么听过?” “此人不喜名利,又生性孤僻,常居深山茂林之中,你不认得也不奇怪。” “嘿嘿,原来是个无名之辈。” “话可不能这么说,这俞伯阳虽然无名,但那一双肉掌可着实了得。” “嘿嘿,任他一双肉掌如何了得,在这对钢爪面前,怕也是有来无回。” “哼,你懂什么!当年在太行山下,悍匪横行,光是那些叫得上号的匪寨就有十数个。这俞伯阳仅凭一双肉掌,就将那十数个匪寨里的土匪打得弃寨而逃。人人都说太行山下无匪无盗,你当是谁的功劳,就是眼前这个俞伯阳!” 云天行还想再听,却见场中那两人已动起手来了。 只见俞伯阳迈着零碎小步,在奎狼周围不断游走,每走几步,便攻上一招。 奎狼见此人空手上场,又想刚才那救命一掌,便知此人有着惊人业艺,不敢托大,小心迎敌。 就当两人焦斗之时,卓君来从魔障阶上走来,停在仇涯子身旁,叫了声“爹”。 仇涯子“嗯”了一声,目光仍注视着场中两人,道:“你又去哪里胡跑了?” 卓君来道:“没去哪里,只是在山下小店里多坐了一会。” 仇涯子笑道:“我看你是在等那姓钟丫头吧。” 卓君来用折扇敲了敲额头,笑道:“什么事儿都瞒不过爹。不过,爹,我在下面等了好久,怎么不见钟姑娘上山呢?” 仇涯子道:“她们九幽谷向来不干预江湖世事,今日自然也不会到,这有什么奇怪。” 卓君来道:“九幽谷主自然不会到,可钟姑娘人在泉城,岂有不到之理?何况她素喜热闹,这种大场面她一定会来的。” 仇涯子笑道:“你这孩子,天天钟姑娘长,钟姑娘短,倒是一片痴情,可人家心里只有那个混小子。君来,天下女人多得是,你何必对她念念不忘。” 卓君来笑了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向场中望去,道:“这人是谁,竟能跟奎狼斗个旗鼓相当。” 仇涯子冷笑道:“旗鼓相当?你也太抬举他了。奎狼跟生人斗,总喜欢摸清人家的底细,再出全力。这俞伯阳手上功夫虽然不错,可身法还差了些火候。若奎狼全力出手,三十招内,足以取他性命。” 卓君来又往场中望去,果见奎狼已占据上风,心想:“这俞伯阳倒也了得,一双手上,掌、拳、指、骨节均可用来攻击,且随心所欲,转换自如,如果不是身法稍差,倒还真不易对付。” 奎狼一对钢爪,能攻善防,而俞伯阳空手无刃,只能投空钻隙,趁机攻上一招,很难占据主动。如果奎狼用钢爪来挡,俞伯阳还得快速收招,不然撞到锋刃上,准会被削断手掌。 奎狼见对方拳来掌去,指来拳走,一双手在俞伯阳手里竟化成了百般兵刃。 奎狼本想多学几招,奈何俞伯阳的手法丝毫无迹可寻,全靠随机应变。来来去去几十招,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当下不再藏拙,全力应对。 俞伯阳救人心切,本没想与对方动手。但既然上了场,断无回退之理,因此才与对方交了手。 初见对方防守严密,便知此人绝非泛泛之辈,哪知他竟还隐藏了实力,当下心中更是凉了半截。 气势一落,俞伯阳的败相便立即显现出来。 群雄见俞伯阳被逼得连连倒退,不由替他捏了一把冷汗。近处已有人悄悄取出暗器,打算择机救人。毕竟奎狼有过先例,群雄可不信他会点到为止。 生命只有一条,若是晚一步出手,俞伯阳恐会命丧当场。 奎狼故露破绽,俞伯阳趁机抢攻,招已发出,却发现自己中计,急忙收招,却还是慢了一步。 奎狼逮到空隙,钢爪一扫,俞伯阳手臂上登时多出四道口子。所幸伤口很浅,并未伤筋动骨。 俞伯阳一惊,脚下踉跄后退,又见一只钢爪向自己心口掏来,却已无力应付,心知自己即将死在这里,不由叹了口气。 “我命休矣!” 第三百六十一章 疯子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刻,忽听人群中发出一声暴喝:“比武切磋,休得伤人性命!” 一柄飞刀从人群中飞去,直取奎狼心口。 奎狼大惊,忙撤身后退,双爪在面前一交,只听“当”的一声,那柄飞刀正插在两爪间隙中,兀自震颤。 俞伯阳死里逃生,额上已满是冷汗,如果不是这柄飞刀围魏救赵,现在他恐怕已成一具死尸了。 他不知是谁出手救他,只回身向着人群作了一揖,道:“多谢救命之恩。”叹了口气,大步回到了人群中。 奎狼将飞刀掷在地上,道:“背后偷袭算什么本事,何不出来一战!” 只听那掷刀之人道:“在下飞刀,只为救人,并不想与阁下分个高下。” 奎狼本想借此机会,为归真教建功立业。谁知,连战了两人,都被人给救了去,心中十分恼火,冷笑道:“我看你是怕了吧!都说中原武林卧虎藏龙,今日一见,这称呼怕是得改改了,不如改成‘卧鼠藏虫’吧,哈哈!” 只听那人朗声道:“在下武功低微,这飞刀的本事更是不值一提,诸位英雄好汉都是高艺之人,何不再出一人,与他打上一场,免得让人笑话我中原无人!” 奎狼闻言,哈哈大笑,道:“果然是个胆小鼠辈!自己不敢露面,还想挑唆别人来与我车轮战。不如这样,你们一起上吧,哈哈!” 妙清见这人意态张狂,十分看不顺眼,心想:“邓愚这家伙又死到哪里去了?不用他的时候总围在一旁瞎转悠,一要用他,到处乱跑,跟他那个无良师父简直一模一样,可恶!” 她本想自己上去,一来还有伤在身,二来邓愚不在,龙虎山诸人还需自己把持大局,根本走不开,眼下也只能暗自生气。 奎狼见仍没有人站出来,笑声越发得意,道:“尔等鼠辈,也配称英雄好汉?还不快快解散门庭帮会,入我归真教,哈哈!” “吧唧——” 一物从远处飞来,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奎狼左颊上。 奎狼一惊,只觉左颊湿湿的,忙退后三步,往地下一瞧,见竟是一瓣桔子,心里噗通噗通直跳。 “此人好厉害的手法,还好只是一瓣桔子,要是一柄飞刀,我哪里还有性命在?虽说趁我不备突施偷袭,但能准确无误打在我脸颊,想来也不是一般人物。” 奎狼脸上的傲气减了大半,环视人群,道:“谁扔的桔子,可敢出来吗?” 只听一人道:“有何不敢,乖孙儿们,抬头往上看,爷爷我在树上呢。” 此话一出,奎狼寻声望去,果见左侧菩提树上坐有一个人。 这人年过半百,半坐半倚,翘着二郎腿,腰带里别着一根玉如意,手里剥着一个桔子,正是“胡搅蛮缠”胡不通。 奎狼道:“躲在树上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敢不敢下来跟我打一场?” 胡不通道:“我不下去,我要是下去了,下面这些乖孙就不认我这个爷爷了。” 下方群雄都是一愣,这才想起他刚才说过的话,话中之意分明就是谁往树上看,谁就是他的乖孙。 群雄都知此人最爱胡闹,又蛮不讲理,也没人去跟他一般见识。只有几个不服气的,站起来骂了几句,算是找回一点面子。 奎狼不知胡不通的性子,还当他怕了自己,便道:“小老头,你下来吧,我让你一只手就是了。” 胡不通摇手,道:“不成,不成,我年老体弱,你让我两只手我就下去。” 奎狼一愣,道:“我这一身功夫都在这对钢爪上,让你一手已经格外开恩了,要我不用双手,那还打什么?你好歹是个江湖中人,竟然还倚老卖老,也不怕人笑话。” 胡不通剥下一瓣桔子,丢进嘴里,笑道:“你在西域见过孙子笑爷爷的?反正我们中原没这规矩。” 下方群雄嘘声一片,均想:“大家不跟你一般见识,你可别太过分了。” 奎狼道:“小老头,我可不是来跟你拌嘴的,当着天下群雄的面,你给句痛快话,敢不敢下来跟我打一场?” 胡不通一拍树干,坐直身子,道:“大胆胡孙,如何敢以下犯上!我下面这么多乖孙还不够你打的?还想打爷爷?反了你了!” 奎狼心下微怒,大笑道:“中原无人矣。” 胡不通道:“你这双眼睛可是瞎了吗?说中原无人,那你眼前这些都是什么?” 奎狼斜眼冷笑,道:“一群胆小鼠辈,也配称人?” “放屁!”胡不通怒道,“虽然有些人利欲熏心,喜欢争名夺利,但他们两只胳膊两条腿,两只眼睛一张嘴,哪里比你少了?都是人!你再敢说他们不是人,信不信小老儿下去打得你满地找牙!” 奎狼一听他要下来,喜不自胜,面上却不显露出来,冷冷道:“任你如何狡辩,在我眼里,他们都是鼠辈,都不是人!” 胡不通抚掌大笑,道:“说得好,说得好,哈哈!” 许多人脸色立即变得阴沉下来,但仍强忍怒意安坐在那里,均想:“你这厮就会逞口舌之快,倒是看你如何应付这位金刚狼!” 奎狼挠了挠头,心想:“这小老头好生奇怪,一会为那些人争辩,一会又拍掌叫好,可不是疯了吧。” 卓君来道:“奎狼,这人是个疯子,你不需理他。” 奎狼张大了嘴,狠狠瞪了胡不通一眼,心想:“原来真是个疯子。我竟然在跟一个疯子说话,怪不得这些中原人都默不作声,原来他们是想看我出丑。可恶!” 呼延兄弟相视一笑,均想:“当世高手早已被我兄弟二人杀了大半,找个疯子来参加大会也没什么奇怪。” 奎狼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走上前,在地下那瓣桔子上踩了一脚,又狠狠捻了几下,朝群雄喊道:“浩浩江湖,就没有一个能打的吗?” 此话一出,忽听“砰”的一声响,鹤道人手中茶杯应声而爆,茶水溅湿了大半截衣袖。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西域狂徒已经成功将他激怒了,他刚想入场,却见一人已抢先站了起来。 “鹤前辈何须动怒,先让晚辈陪他过上几招,如若败了,鹤前辈再出手也不迟!” 第三百六十二章 对峙 鹤道人见此人站起,会心一笑,道:“这外邦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老夫一忍再忍,他却一进再进,还真当我中原无人了?哼!老夫看他是小辈,不屑与他动手。你若想代老夫上场,那也不是不可以,先答应老夫一个条件。” 那人道:“什么条件?” 鹤道人道:“折断它一双狗爪,打掉他满嘴狗牙,如果做不到,那便老老实实坐下。” 那人笑道:“这有何难?”当他说“这”字时尚在桌边,可说到“难”字时,却已到了场中。 中间桌凳林立,人树相错,毫无缝隙可言,此人却如入无人之境,身形只是晃了几晃,便轻松越过了所有障碍,立于场中。 冷雪坪微微眯起眸子,暗道:“这就是真正的‘逍遥游’吗?为何与那淫贼的轻功一般无二?难道温如玉隐瞒了什么?” 奎狼在来人身上打量了几眼,只见此人白肌玉面,仪表不凡,相比于江湖人士,奎狼倒觉得他更像一位富家公子,可从他周身散发出来的气质来看,却又远非一般的富家公子可比。 “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温如玉。” 奎狼一惊,道:“你就是陌上花开,温如玉?” 温如玉道:“正是。” 奎狼哈哈大笑,道:“我远在西域,就时常听到‘陌上花开’的大名,早就想见识见识这位传言中的人物是不是浪得虚名,千盼万盼,想不到,竟在这里见到了,哈哈,哈哈!” 温如玉一笑,道:“你说我们中原无人,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十招之内,若不能胜你,温某折剑退隐江湖,永不入世!” 说罢,两指夹鞘,猛地往外一拉,一道青芒夺鞘而出。 奎狼微微侧头,以掌遮目,显是被剑上反射的光芒刺到了眼睛,不由退了一步。 温如玉将鞘往地下一拄,没有发出任何声响,那鞘却已没入青石板中,松手可立! 妙清道:“他开始认真了,这个自大的家伙要倒霉了!” 孟平一下蹦到桌子上,手里摇着一只臭袜子,大喊道:“温师兄,给他留一口气,我这臭袜子……” 话还没说完呢,逸清尘一把将他拽下来,摁到桌子底下,微笑着对周围捏着鼻子的人赔礼道歉。 云天行和阿笙在孟平脱袜子的那一刻,就识趣地躲到了远处,这才免受毒害。 云天行捏着鼻子,道:“此味儿可制毒否?” 阿笙知他在开玩笑,也不回答,只笑着用手肘撞了他一下。 奎狼刚刚连败两人,言语又极其张狂,群雄对其本就厌恶至极,只是忌惮归真教的实力,不敢公开与之翻脸。 如今温如玉挺身而出,人心振奋,均想:“有云隐门顶头,谁还怕你归真教?”当即就有不少人起身,为温如玉呐喊助威。 胡不通倒了一杯热茶,扬手往树下一泼,喊道:“淋到谁,谁是我乖孙。” 此处省略十万字污言秽语。 见温如玉拔剑,奎狼道:“温如玉,你说十招之内胜我,可不是在跟我说笑?” 温如玉斜剑指地,道:“是与不是,你试一下便知,何必多问。” 奎狼微微一笑,却没多说什么,右脚往后一撤,拉开架势,准备动手。 群雄见两人即将动手,都自觉闭上了嘴,原本喧闹的广场立刻安静了下来。 忽听琴声骤起,温如玉斜目一望,却见一人从人群中掠出,那琴音也随之而来,正是“八指神弹”,管平仲。 管平仲停在两人中间约三丈外,道:“两位既然要打,总不会草草收场,在下略懂音律,且容在下弹上一曲,就当为两位助兴,如何?” 奎狼向管平仲打量了几眼,道:“打斗还要乐曲助兴,这是你们汉人的习俗吗?” 管平仲道:“非也,此乃管某的个人习俗。管某自幼厌战,每当有人战死,管某总会不由自主地想弹一些悲伤的曲子。我看两位势同水火,多半不会善了,终有一方战死方肯罢休。管某想在一人战死前,为他弹几首欢快的曲子,就当是送别。两位意下如何?” 温如玉心想:“送别是假,他是怕我败了,给人当场杀死,是想借弹琴之由,为我护航。我虽有必胜的把握,可若拒绝他,反倒辜负了他一番心意。”当即抱拳道:“那便有劳先生了。” 奎狼可不知其中道理,还当他真是来给人送别的,挥了挥手,道:“随你好了。” “多谢!” 管平仲点头表示谢意,跟着凭虚而坐,将长琴横放膝上,指尖一拨,琴音立现。 奎狼见此人凭虚而坐,吓了一跳,道:“敢问阁下姓名?” “区区小名,不值一提。”管平仲双手不停,琴音不断。 奎狼见此人不说姓名,便不再问,只是暗自生出了提防之心。。 卓君来摇扇道:“他就是那位‘八指神弹’管平仲吗?” 冯必死道:“正是此人。” 呼延桀冷笑道:“八指神弹?我怎么没听过江湖上有这么一号人物,很厉害吗?” 呼延纣笑道:“我们兄弟都没听过的,能厉害到哪里去?这群雄大会,不过是阿猫阿狗的集会,就当看杂耍,何必认真。”说完,兄弟两人哈哈大笑。 菅无生斜了两人一眼,心道:“你们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要不是看在王爷的面子上,我第一个先收拾了你们!”嘴上却说:“呼延兄弟威振四海,声震八方,这些阿猫阿狗哪里能入两位的法眼,不如两位先行回府歇息,剩下的交给我们就是。” 呼延纣道:“好不容易得空出来走一遭,就这么回去,岂不无趣?何况是王爷要我们帮仇教主立威,我们哪敢违抗王爷的旨意。阿猫阿狗也罢,反正看个热闹,在哪里都一样。” 卓君来听到呼延兄弟的谈话,也是直皱眉头。 他本就非常反感呼延兄弟,如果不是仇涯子百般嘱咐,不可得罪了这两个人,他绝对会用一种非常隐秘的方式让这两个人永远消失。 仇涯子忽然站起身来,拄着双头蛇杖,缓步向场中行去。 第三百六十三章 人中龙凤 奎狼见温如玉纹丝不动立在那里,正想抢个先手,忽见仇涯子来到他身旁,忙躬身叫了声:“教主。” 仇涯子“嗯”了一声,道:“奎狼,你退下。” 奎狼一惊,道:“教主!” 他对仇涯子的命令向来不敢置疑,只是他早就有与温如玉一战的打算。此番跟随仇涯子远来中原,有几个想要挑战的人,温如玉便是其中之一。眼下正有这个机会,而仇涯子却让他退下,他怎能不惊? 仇涯子道:“你现在还不是他的对手,他说十招胜你,并非妄言。你若执意要与他比个高低,只会自取其辱。来日方长,你且回去好好练功,他日定会让你如愿。” “谨尊教主之令。” 奎狼双臂一震,将钢爪缩入护腕中,向仇涯子行了一礼,又向温如玉瞪了几眼,方才退下去。 群雄见奎狼退场,仇涯子拄杖与温如玉相对而立,均以为这位仇教主要亲自动手,不由替温如玉担心起来。 从刚才发生的事来看,他们归真教明显不怀好意,开场便打伤了万佛寺的待客僧人,又对李达达和俞伯阳痛下杀手,如果不是有人及时相救,场中恐怕已多了两具尸体。 仇涯子毕竟是江湖老辈,又是西域第一大教的教主,驰骋江湖已有几十载。温如玉名声虽大,可毕竟年少,不论他如何聪明,群雄也不认为他能将这位老谋深算的归真教主斩于剑下。 空气忽然变得安静了。 几只乌鸦当空掠过,没有发出凄厉的惨叫,可那急速挥动翅膀的声音却久久消失不去。 两人岿然不动,一人凝眸执剑,一人披发拄杖,谁都没有言语,就这般望着对方。 风吹动衣襟,猎猎作响。 冷雪坪白皙的玉指轻轻抚摸着横放在膝头的剑,狭长的眸子一动不动地凝望着场中两人,嘴角微微扬起。 “归真教主对战云隐门首席弟子,到底是哪一方更胜一筹,还真让人期待呢。” 妙清紧紧攥着银丝拂尘,似乎是太过用力,整只手都在轻轻颤抖。 仇涯子见温如玉直面自己,毫无半分惧色,心中暗暗佩服。 在此之前,他听过有关温如玉的不少传言,并未见过真人,如今见了,方知传言不虚。 且不说在西域,自他到中原以来,都没见过几人能像温如玉一样,在他面前还能如此镇定从容,这不单单是有勇气就能办到的,因为温如玉所展现出来的气势并不弱于他,甚至已经超越了他。 仇涯子深知这一点。 他开始有些欣赏温如玉了。 仇涯子捋须笑道:“陌上花开温如玉,公子翩翩世无双,今日一见,果然是人中龙凤。” 温如玉道:“不敢当。归真教威震西域,仇教主雄才大略,晚生在仇教主面前,怎配提龙凤二字。” 雄才大略用在仇涯子身上,未免有失妥帖,温如玉如此说,自是带有讥讽之意。 仇涯子何尝听不出来,只是微微一笑,道:“老夫曾与令师有过数面之缘,如今大好时日,怎么不见他老人家来?” 一听仇涯子还认得师父,温如玉倒是吃了一惊。在他印象里,师父嫉恶如仇,最恨那些奸邪之人,而这位仇教主阴险狡诈,恰恰是师父厌恶的类型,怎么两人还会有过数面之缘? 温如玉不解其中缘故,但即是长辈,他自然要以长辈之礼相待,将长剑置于身后,道:“家师闭关未出,诸位师叔各有门中事务,无暇分身,门外之事皆由小侄代劳。方才如有冲撞仇教主,还请不要怪罪。” 仇涯子笑道:“不怪,不怪。”心里却想:“那老东西倒是收了个好徒弟!如果他是我的弟子,归真教何愁不兴?可惜,可惜!” 剑鞘仍插在地上,温如玉目不斜视,倒转剑柄,往下一插,“锵”的一声,将剑还入鞘中,丝毫不差。 他手掌仍握着剑柄,只是轻轻往上一提,便将剑与鞘一并提了起来。 仇涯子斜睨向刚才插鞘之处,不由吃了一惊,心道:“这个温如玉果然不简单!” 原来温如玉在以剑鞘撞击青石板时,早在剑鞘上注入了内力,剑鞘触及青石板,内力也随之扩散到了青石上,半尺厚的青石板,硬生生被内力震开一个洞。 仇涯子起先并未在意,在温如玉拔鞘时,他才注意到,这个孔洞竟然与剑鞘严丝合缝,没有一丝暇隙! 如此细微的变化,别人离得远或许看不到,但仇涯子却看得一清二楚。 如此惊人的控制力,在一位年轻俊杰身上展现出来,仇涯子毫不怀疑,假以时日,眼前这位青年俊杰必将是站在巅峰的那些人之一。 仇涯子微微眯起那只仅剩的眼睛,眼中满是火热:“奎狼与他相比,无疑是泥陶对美玉。奎狼这样的人多得是,可温如玉只有一个,可惜,可惜。” 温如玉道:“仇教主,你我难道要在这里站到天黑吗?” 仇涯子笑道:“温贤侄如果累了,大可回坐上去休息,老夫虽有年事,可还撑得住。” 温如玉一笑,便不再言语。 他问这话,言外之意,是想劝仇涯子不要再动歪心思,可对方却装傻充愣,答非所问,显然是不想收手。 温如玉知他意思,也就陪他继续站下去。 场内人数越来越多,现在已有近两千人,而且人数还在增加。 万佛寺里也不知出了什么状况,净字辈的高僧迟迟不肯露面。眼下又有归真教的人在前挑衅,弄得人心惶惶。已有不少人开始萌生退意,甚至已经有人从两边小道开始撤退了。 万佛寺的人不出来主持大局,归真教又紧逼不退,如果温如玉再不挺身而出,这大会不用开便可直接散了。如此一来,大会的唯一获益方只有归真教,整个中原武林都会成为他们的踏脚石。 仇涯子是个精明的人。 他知道,如果要将这几千人尽数打倒,那是不可能的事,只需将几个德高望重之人打败,搓掉对方的锐气,便足以震慑群雄。 计划总是好的,可总有变故,而温如玉就是那个变故。 温如玉虽只有一个人,但他的背后却是整个云隐门! 第三百六十四章 劝退 中原一方人数虽多,但却是一盘散沙,人人只顾及自己的利益,就算万佛寺今日被灭,大多数人也只会置身事外,作壁上观。温如玉早已看透这一点。 虽说他并不喜欢争名夺利,但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归真教在中原兴风作浪。 仇涯子为了今天,也不知准备了多少时日,本打算让教中高手悉数上场,压一压这些中原人士的风头,谁知只打了两场,这温如玉就跳了出来,分明是来搅局的。 仇涯子并不怕温如玉,他怕的是温如玉背后的云隐门。 他此番来中原,主在立教,而立威则是立教的第一步。他哪里想得到,这第一步才刚刚迈出去,就被温如玉给踩住了脚。 如果只是一般的帮派势力,那也就罢了,这云隐门可是当今江湖的顶尖势力。就算仇涯子能杀死温如玉,云隐门会放过他?别说立教,能不能活着离开中原,都是个问题。 仇涯子之所以敢跟万佛寺和龙虎山叫板,主要是因为这两家一家是和尚,一家是道士,都算是出家人。而且一个讲究慈悲之心,一个讲求无欲无求,即便惹恼了,也不会满江湖追杀你。 可云隐门不同。 云隐门当今掌门人已接连失掉了两位爱徒,如果仇涯子再杀死温如玉,灭掉他云隐门希望的火种,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就算率云隐门众弟子远赴西域,与归真教大战一场,也未可知。 当今江湖,没有谁能承受一方顶尖势力的怒火。即便能抵挡下来,代价也是极为惨重的。 在仇涯子和温如玉对峙期间,杜无量竟然带领吟虎堂的一干人来到了现场。 云天行和阿笙对视一眼,均想:“杜无量来了,难道于生已经被他杀了吗?” 云天行想从杜无量身上找到一些痕迹,来证明自己的想法,奈何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找不到。 杜无量换了一套崭新的衣裳,脸上也没有伤痕,还是那么丑,但面色红润,面带笑容,更也不像是受过伤。 这让两人越发好奇了。 梁海山见死对头来了,不但没有惊怒,反倒松了口气。 两人明争暗斗多年,虽然分不出高下,但小胜小败还是常有的,而杜无量却常常是小胜的那一方。 并不是说杜无量武功比他好,只是因为杜无量比他聪明,阴谋诡计比他多。梁海山跟他比,倒像是个本分人,所以,时常中招。 眼下梁海山见杜无量带人到场,说明他那败类弟子的话是假的,如果真有陷阱,杜无量这么狡猾的人,哪肯现身呢。 梁海山抿了口茶,竟然觉得十分香甜。 仇涯子见温如玉一直在与自己对视,笑了笑,道:“温贤侄是想跟老夫站到天黑吗?” 温如玉道:“这还要由仇教主来决定。” 仇涯子道:“此话怎讲?” 温如玉道:“万佛寺此番邀请大家前来,无非是想调解江湖纷争,弘扬佛法。仇教主一来便打伤待客僧人,又让教中人连伤两位来客,这与大会意旨不符。如果仇教主肯放下别见,与诸位同坐,小侄定为仇教主抹凳斟茶,绝不敢怠慢。” 仇涯子冷哼一声,心想:“我此番前来,便是要杀人立威,你让我与他们同坐,岂不是要我归真教永不入中原?好你个温如玉,老夫总觉得看低了你,所以处处往高了看,可还是低估了你。入主中原,我主意已定,你想要我退步,那是妄想!” “咚——” 蛇杖拄地,仇涯子道:“久闻温贤侄大名,今日老夫就厚着脸皮跟你这后生晚辈讨教讨教了。”心想:“他执意拦我,我若不将他制服,恐难以服众。只将他打倒,不伤他性命,也算是给云隐门留足了面子。那老头纵是不满,也无可奈何了。” 温如玉见仇涯子仍不肯罢手,只是叹了口气,道:“既然仇教主要讨教,小侄自当奉陪。” 仇涯子转头对一旁的管平仲说道:“我与温贤侄切磋,点到为止,不会出现令阁下悲伤的画面,阁下还请入座吧。” 温如玉冲管平仲微微点头,管平仲会意,起身冲两人微微颔首,而后大步离开。 仇涯子之所以支开管平仲,自然是怕他会从中作梗。 江湖上以乐器为兵之人并不多见,但凡有一个,都不容小觑。 乐曲看似赏心悦目,无毒无害,实则其中大有玄妙之处。 真正的奏乐高手,会根据人的心境来奏曲,等人心与乐曲完全融合后,便会偷偷变更曲调,从而达到蛊惑心智的目的。 最令人可忌惮的是,被蛊惑之人,竟然毫无察觉,不论做出什么令人匪夷所思的事,都以为是凭心而发,根本想不到自己已被人蛊惑。 仇涯子不知管平仲有着怎样的本事,他可不会傻到让这么一个人在旁观战,且不说被他用琴音控制,就是稍稍打乱他的节奏,那也是非常危险的。何况对手还是温如玉。 群雄见两人衣衫无风自动,想是已悄悄运起内功,越发不敢发出声响,场内一片寂静。 忽然响起一阵尖锐的唳鸣。 原来是仇涯子的白头兀鹫在低空盘旋,被胡不通用桔瓣被打中,斜坠下来,撞在了树干上。 仇涯子低头一看,见白头兀鹫在地上扑腾翅膀,显是想再次腾空,但有心无力,遂骂道:“胡不通,别人不跟你一般见识,老夫可不惯你,再敢从旁捣乱,老夫第一个先收拾了你!” 胡不通笑道:“哎呦,仇教主,这你可不能怪我,我好端端坐在这,这畜生跑我头上拉屎,你说我能忍吗?换成是你,你能忍吗?”说着低头往头顶一指,果然有一坨白色鸟屎。 群雄哈哈大笑,均想:“这胡不通向来爱胡闹,不过,这一次的胡闹倒还是蛮有意思的。” 那呼延兄弟也抚掌大笑,道:“这疯子倒是有趣。” 卓君来冷冷斜了他们一眼,也没言语,走入场中,将那白头兀鹫抱了回来。 奎狼道:“少主,要不要属下去将那疯子抓来?” 另外那两人也说道:“是啊,少主,那胡不通三番两次戏弄我归真教,岂能容他放肆!” 卓君来摆手道:“算了,何必跟个疯子一般见识。” 第三百六十五章 净悟 仇涯子不想节外生枝,瞪了胡不通两眼,也只能作罢。 胡不通嘿嘿一笑,低头往后脑一拍,那坨鸟屎“嗖”的一下,飞到了人群中。 此处省略十五万字污言秽语。 胡不通听人叫骂,也不回骂,只轻轻叹了口气,道:“现在的人啊,连畜生都不如了。打人没人管,打畜生倒有人站出来。唉,什么世道。” 群雄听他话中有话,回想起刚才奎狼叫阵,无人上前的情形,不由闭上了嘴。 仇涯子见他在那里啰里啰嗦个没完,提起蛇杖,重重往地下一顿,“咚”的一声,场内立刻安静下来。 就在这时,忽听一道浑厚的声音在场外响起:“仇教主光临敝寺,贫僧未能远迎,失敬,失敬。” 众人一惊,转眼望去,只见一个黄袍老僧缓步向场中走来。 他每踏出一步,散落在青石板上尘土、花叶纷纷往两边散去,就像被风吹开了一样。 “竟然是万佛寺的‘覆履无尘’!” “净悟大师!” “万佛寺的人终于肯出来了!” “哈哈,归真教的好运要到头了!” “净悟大师,驱除邪祟,壮我中原!” …… 云天行见这老僧膀大腰圆,体格健壮,比在落梅山庄见到的净念还高上半头,便向阿笙问道:“这位大师是谁?” 阿笙道:“他便是万佛寺‘空尘悟念’中的‘悟’,法号净悟。” 云天行“哦”了一声,心想:“天下群雄齐聚,归真教又在寺前闹事,为何万佛寺还这么沉得住气,只派净悟一人出来,寺里不会真出事了吧?” 群雄见净悟入场,个个喜形于色,纷纷起身相迎,一时倒忘了,原本他们才是客,那些憋在寺里坚持不肯露面的高僧们才是主。 几位刚从小道溜下去的胆小鼠辈,听到上方人声鼎沸,还以为仇涯子和温如玉打起来了。 归真教主对战云隐门首席弟子,这一仗谁想错过? 于是鼠辈们又屁颠屁颠地跑上来瞧热闹,谁知俩人还愣愣地站在那儿。再仔细一瞧,这才看见净悟大师。 既然万佛寺的高僧都出来了,那还跑啥?于是那几位鼠辈又厚着脸皮入了座,脸不红心不跳地招呼待客僧再添点心。 净念的出现,无疑让群雄吃了一颗定心丸。不仅那些溜走的人回来了,就连那些打算溜,但还没来得及溜的人也打消了继续开溜的念头。 净悟来到温如玉身旁,双手合十,躬身行了一个大礼,道:“温少侠大恩,万佛寺诸僧无以为报,以后若要用得着敝寺的地方,请务必开口。我们出家人虽然无资无财,可还会一些粗浅功夫,如果有人想对温少侠不利,那就是与我万佛寺为敌。” 不论年纪还是辈分,净悟都远在温如玉之上,他对温如玉行此大礼,足以看出他对此事的看重。群雄也不禁为之惊讶。 其实,今日大会,万佛寺早已做好万全的准备,本不该出现这种尴尬的场面。奈何天不遂人冤,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事,净空方丈立刻召集净字辈僧众商讨此事,以至只有低辈分的僧人接迎来客。 本来这也没什么,偏偏归真教不请自来,而且一来便闹事。如果不是温如玉及时出场阻止,恐怕这场准备已久的大会还没开始便散了,今后万佛寺无疑也会成为江湖中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柄,那传承千年的声誉更会毁于一旦。 在别人看来,此礼过重,可在净悟以及万佛寺诸僧看来,反倒是太轻了。 温如玉忙将净悟扶起,道:“大师何需如此,云隐门与万佛寺已有百年友谊,本就该相互扶持,哪有什么恩德可言?晚辈喧宾夺主,还望大师不要责怪才是。” 净悟道:“阿弥陀佛,温少侠过谦了,此番大恩,敝寺诸僧定会铭记于心。下面还请温少侠归坐,好好歇息吧。” 温如玉道:“好”。退到一旁,却并未归坐。 云天行见净悟转身面向仇涯子,心想:“听说‘空尘悟念’四位高僧又被江湖中人称为万佛寺‘四大金刚’,实力非同小可,不知与仇老怪对上,谁会更胜一筹?” 净悟道:“仇教主大驾光临,贫僧未能下山相迎,是敝寺招待不周,仇教主打伤一位小辈,也是情有可原,可仇教主为何还要对诸位来客动手,贫僧可看不懂了。” 仇涯子冷笑道:“净悟,你少在老夫面前装疯卖傻,让净空那秃驴出来,老夫还有笔旧账要跟他清算!” 净悟道:“净空师兄还在与诸位师兄弟商讨要事,过后自会出来拜会诸位,仇教主还请息怒。” 仇涯子哼了一声,道:“既然净空不敢出来,那老夫只好先向阁下讨教讨教万佛寺的‘金刚伏魔功’了!” 话音未落,仇涯子一身黑袍骤然鼓荡而起,蛇杖重重往地下一顿,仿佛从身后招来了一阵狂风,吹得他满头散发狂舞不休,那衣袂更似受到牵引一般,直向净悟飞荡,猎猎作响。 净悟双手合十,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也如同从身后招来了一阵狂风,霎时将他一袭黄袍吹向了仇涯子。 两人相距丈余,虽然都各自站在原地,但两人的衣袂却已似动上了手。 初时,两边衣物各自飞荡,呼呼作响,没有明显的强弱差别。 仇涯子自然不满于此,冷哼了一声,将内力灌入袍中,他那袭黑袍似是接到了主人的命令,更加兴奋起来,拼了命的想要往前挣,就如一只发现猎物的野兽,无论如何都要把前方的猎物撕成碎片。 果然,黑袍一凶狠起来,那黄袍明显现出了颓势,竟似受到了恐吓,慢慢开始向后退缩。 净悟见此,并不焦躁,嘴里开始默念经文。只几个呼吸间,那黄袍似是又恢复了勇气,开始拼命往前挣,那股气势丝毫不比黑袍弱上多少。 一黑一黄两袍在中间僵持了一会,那黄袍力紧气足,竟在将黑袍缓缓往回压。 黑袍只退了尺余便停止了退缩。又与黄袍僵持了一会,开始发力,又缓缓将黄袍给逼退了回去。 两人就这般催动衣物,暗自较量着,一黑一黄两袍你来我去,谁也不肯退步。 第三百六十六章 内讧 群雄见两人僵持不下,都不由屏气凝神,目不转睛的望着,生怕会错过某个关键性的瞬间。 云天行暗想:“万佛寺与归真教都是江湖上的顶尖势力,如此这般僵闹下去,不知还会生出什么乱子。如今‘九殿阎罗’藏而不现,多半是想浑水摸鱼,趁乱潜入万佛寺盗经,我也得找个时机混到寺里去才是。” 如今在外殿上香拜佛的来客都大都已离开,只有极少数的人仍留在寺内。大殿远近都有僧众紧密把守,如果强行闯入,必定会惊动寺内诸僧,甚至会传到寺外来,造成不可想象的后果。 云天行一直在留神关注寺内的情况,可寺里一直很平静,根本没有任何异常声响。 寺门处,不时有香客们拎包提篮,携手出寺,他们个个面带笑容,像是亲耳听到佛祖会保佑他们一样,心满意足地从一旁小道下山去了。 从这些香客的神情里不难看出,寺内仍跟往常一样,并没有众人所怀疑的事情发生。 云天行见无可乘之机,又目光投向场中。 仇涯子和净悟仍如刚才那般,借着内力,催动衣物与对方比拼。 那黑袍与黄袍来来去去,一时难分胜败。不过,从两袍激荡的幅度来看,远比刚才要激烈了。 呼延纣道:“这净悟和尚倒还真有些本事,竟能与仇教主拼个不相上下。如果四大金刚同时现身,我看仇教主也只能退避三舍了。” 呼延桀笑道:“四大金刚又如何?有我兄弟在,即便仇教主败了,我们难道会看着归真教覆灭不成?” 呼延纣笑道:“这倒是,王爷让我们来助仇教主,自然要竭尽所能,不过,如果仇教主连一个净悟都对付不了,我看王爷应该重新考虑一下合作的事情了。” 卓君来那双清明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杀意,正在抚摸白头兀鹫的那只手忽然一紧,恰好捏住了白头兀鹫的脖子。 那白头兀鹫喘不过气,张大了嘴,连一丝哀鸣声都发不出来,只得奋力扑通翅膀。 卓君来恍然醒悟,忙松了手,见白头兀鹫还好,长长舒了口气,心道:“且让你们兄弟逍遥几日,待归真教立足中原,再好好跟你们玩一玩。” 卓君来能忍,他身后的那三位却忍不了了。 他们已跟随仇涯子多年,对教主向来恭敬有加,如今见教主与净悟的争斗正处在紧要关头,呼延兄弟不但不为教主助威,反倒在一旁说风凉话,心中十分恼怒。 奎狼哼声道:“不过是两条狗!” 飞鹏道:“奎狼,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么大两个东西站在这,你硬说成是两条狗,不怕被人笑话吗?” 奎狼道:“他们不是东西。” 飞鹏笑道:“你一会儿说他们是狗,一会儿又说他们不是东西,我看干脆叫不是狗东西好了。” 红雀笑道:“你们两个就不能消停会,见面就吵,见到狗也吵,见到不是东西也吵,也不看看在什么节骨眼上。” 呼延兄弟听这三人在骂自己,脸色立刻冷了下来。 呼延纣道:“狗也有纯杂之分,贵贱之别,不可一概而论。随话说得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那位二郎真君的哮天犬也是犬,可比人能耐多了,更不用说那些杂种狗了。” 三人闻言脸色大变,正想顶回去,卓君来回身斥道:“奎狼,红雀,飞鹏,不得无礼,还不给两位赔罪!” 呼延桀冷笑道:“赔罪就不必了,心里不服,嘴上赔罪又有什么用,不过是些维护利益的虚伪言辞,不说也罢!” 卓君来道:“两位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他们三个久在西域,于中原风土人情一概不知,如果冒犯了两位,还望两位不要往心里去。等今日事一了,在下一定登门赔罪。” 呼延纣摆手道:“他们自己惹的事,何需卓少主亲自登门赔罪,这不等于在王爷面前打我们兄弟的脸吗?王爷要我们兄弟助仇教主一臂之力,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是代表王爷而来。他们不但不领情,反倒出言侮辱。我们兄弟是粗人,受些侮辱也没什么,可王爷金贵之体,岂能容他人随意辱骂?” 卓君来见他拿王爷来说事儿,知是不想善罢甘休,碍于现在的形势,卓君来不得不咽下这口气,道:“那依两位之见,该当如何?” 呼延纣道:“如果他们三个真有诚意,那便跪下来一人磕三个响头,就算他们在心里骂我,我也认了,毕竟这头是磕给王爷的,我们兄弟只是代王爷受过。不知卓少主意下如何?” 卓君来紧皱眉头,心想:“你们还真是过分,只因为两句口角,就让他们三个在天下群雄面前跪下磕头,别说是我,教主都没让他们这么干过。你们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还真当我归真教是好欺负的吗?” 阴阳二圣对呼延兄弟的厌恶之情,不亚于卓君来、奎狼等人,只是碍于王爷和仇教主,才一直克制到现在。 仇涯子与净悟的战斗正处在白热化,如果现在闹起内讧,归真教势必会土分崩瓦解,到时候天下群雄会放过他们这些一上来就打砸杀的人吗? 阴阳二圣心里明白,如果真有那一刻,他们两个绝对会首当其冲。 毕竟自他们重履中原后,就没干过一件好事,随便挑一件出来不是人神共愤,至少也罪大恶极,说是臭名昭著,一点儿都不过分。 冯必死笑说道:“现在大家是同一条船上的人,有话好好说,如果现在就起内讧,这些人会放过我们吗?船翻了,谁都逃不了!看在王爷和仇教主的份上,大家都退一步,把小事化了了吧。” 菅无生附和道:“老白说的是,大家都为归真教而来,如今仇教主正与净悟和尚拼斗,我们得想法子帮助仇教主才是,干在这里搞内斗,这算怎么回事?” 听阴阳二圣这般说,奎狼等三人也不好再说什么,都闭了嘴,安静注视着场中。 那呼延兄弟虽然不甘心,但也只能不了了之,如果再纠缠下去,归真教的人恐怕真会翻脸。虽说他们兄弟不怕这些人,但却不敢因为私人恩怨坏了王爷的大事。 第三百六十七章 以气化形 在仇涯子与净悟斗得难解难分之际,偏生归真教诸人又与呼延兄弟起了嫌隙,在阴阳二圣的调解之下,总算将一场大祸化于无形。 温如玉就站在仇涯子和净悟不远处,算是场内距两人最近的人,因此一些细节方面也看得格外清晰。 他将目光锁定在仇涯子往前飞荡的黑袍上,目光微微眯起,心道:“气本无形,却可借物化形,仇教主的内功造诣绝不在净悟之下,看来马上就要分出胜负了。” 群雄中忽然有人发出一声惊呼,一些明眼之人已经发现,仇涯子的黑袍竟隐隐扭曲成了一条双头蛇的形状,那在衣尾下飘飞的丝带就如两条蛇信,交错吞吐,情形甚是可怖。 此番景象一现,一些江湖老辈人物,纷纷点头赞叹,均想:“仇教主这一手功夫,远要比净悟黄袍胡乱飞荡,高了不止一筹,看来胜败已定。” 那双头蛇形状一成,净悟那袭黄袍弱势立现,一被“蛇信”扫中,便开始往后退缩垂落,现出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仇涯子道:“都说万佛寺的金刚伏魔功乃天下第二内功心法,我看也不过如此,哈哈!” 后方那位执掌黑白幡旗的头儿见教主得势,“镗”的一声,敲响了手中金锣,高喊道:“归真教主,英明神武,神通广大,笑傲江湖!” 他身后那几十号人,纷纷高声附和,原本寂静的广场上,瞬息间已是喊声如潮,锣鼓震天。 群雄都在凝神观斗,被突然爆起的鼓乐声给吓了一跳,转眼望去,只见那些归真教徒,纷纷取下随身携带的乐器,开始演奏。有的擂鼓,有的吹唢呐,有的敲铜锣,霎时间十数种乐器齐奏起来,声振寰宇,就连寺内传来的佛音都被压了过去。 群雄见此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那位领喊的头儿站在一块大石上,双手舞着一杆归真教大旗,来回摇晃,口里赞颂教主之声,滔滔不绝。 这位头儿名叫蒜头,别看这名字俗气,其实大有来历。 蒜头家里很穷,他爹娘总以为,要想富就得多生孩子少种树,于是蒜头的兄弟姐妹一个接着一个,连绵不绝。 孩子有了,总得有个名字吧?老两口又不认字,只好让老天来取了。于是两人商议,到孩子出生那一天,看到什么就叫什么,于是辣椒、萝卜、狗尾草、羊屎蛋儿、砚台等物事都成了名字。当然,蒜头也是这么来的。 相比其他兄弟姐妹,这位蒜头可真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主,打小嘴巴就利索。 隔壁王老汉五十六了,好不容讨到一个老婆,亲都订好了,就等择日过门。谁知,这蒜头跑人家女方家里去胡说了一通,硬是把那女的说得嫁给了自己六十三岁的光棍大伯,气得王老汉当晚就悬梁自尽了。 在他十五岁那年,偶然见到了天子西巡的场面,被当时宏大的仪仗给震慑住了,当时心里就想:“大丈夫当如此也!” 于是蒜头三天两头往当地郡守家里跑,连吹带捧,又是揉肩,又是洗脚,比亲儿子还亲,把那年事已高的郡守给抚弄得晕头转向,竟然还真向朝廷举荐了他。 皇上政务繁忙,便让国子监的诸位大儒来考较蒜头,结果狗屁不会,还把一位当世大儒给说得去白马寺当了和尚。 天子龙颜大怒,即刻命人将那郡守革职查办,又将蒜头打了一百五十大板,丢在城郊,罚他永世不得再踏入京城半步。 蒜头积怨成恨,回家养好伤后,竟然还不死心,到处煽动群众造反,结果遭人举报,直接被套上枷锁,投进了大牢,等待秋后问斩。 谁知,蒜头也不知对那狱卒说了些什么话,那狱卒冒着杀头的风险,竟偷偷将他给放了。 蒜头一获自由,忙连夜奔逃,一路向西,直接出了玉门关,逃到西域去了。 在京城待的那几天,蒜头见到过从西域来的使者,眼下身在西域,没人认得自己,蒜头灵机一动,也装成当朝使者来出使西域。 接连出使了西域十多个国家,从一无所有,到金玉满钵,竟然用了不到一年。 后被乌孙国王请到皇宫,待为上宾,还想找招他做驸马。蒜头百般推辞后,奈何乌孙国王诚意甚佳,蒜头还是答应了。 人算不如天算,蒜头手揽美女,嘴衔玉杯的好日子没过几天,就被当朝派来的使者给当面戳穿。 蒜头计谋败露,夺马奔逃,昼夜不歇。好在所抢之马是大宛国赠送的汗血宝马,日行千里,不在话下。 一路逃到龟兹国,恰好遇上在当国传教仇涯子,走投无路的蒜头只得入了归真教。后又凭借自己那三寸不烂之舌,从普通教众混到了弘化使,颇得仇涯子喜爱。 归真教这些奏乐者,也是蒜头为了博得教主欢心亲自组织训练的。 至于那些阿谀奉承之词,是他呕心沥血,绞尽脑汁请一位教书先生想出来的,还为此花了十两银子。不过,那银子后来又被蒜头偷偷抢回来了。他觉得就这么几十个字,就要十两银子,大大的不值。 仇涯子本来也不喜欢这些鼓乐什么的,后来发现有了这些,教众越来越多,效果出奇的好,于是便欣然接受了这一切。久而久之,便离不开了。每逢出行,仇涯子必定带上他们。 眼下仇涯子已稳站上风,净悟虽然还没败,却也撑不了多久了。 蒜头见此,拍马之心更增百倍,掐腰高喊道:“归真教主,虚怀若谷,流芳百世,笑傲江湖!” 归真教教众们纷纷跟着大喊,同时鼓乐齐鸣。 忽听有人大喊道:“归真教主,人心不古,千秋万代,遗臭江湖!” 蒜头本就不大认字,况且现在正在兴头上,也没去想这些词的含义,还当群雄里有人仰慕教主威名,便跟着那人一起高喊。 蒜头一喊,后面那些唯命是从的人,哪肯落后?一个比一个喊得响,又有锣鼓伴着,惹得群雄大笑不止。 仇涯子见蒜头等人洋相百出,心中着实恼怒,却又无法脱身,只得干听着自己被属下叫骂。 卓君来向蒜头所在位置使了个眼色,飞鹏纵身而起,半空虚踏两步,一脚将蒜头从大石上踹下,骂道:“狗东西!溜须拍马也要分个时候,干扰到教主,十个你都吃罪不起!” 这一脚的力道着实不轻,蒜头连滚带翻出去两丈多才将将停住,磕掉了两颗门牙,鼻梁都断了。 后面那些摇旗呐喊的人见到此番情景,都吓得不轻,纷纷住了嘴,鼓乐方才停了。 群雄的笑声却更热烈了。 第三百六十八章 金刚伏魔功 红雀走到卓君来身旁,低声道:“少主,刚才带头骂教主的就是那个胡不通。” 卓君来用扇面遮住口鼻,道:“你听清楚了?” 红雀道:“十分清楚。” 卓君来道:“好,现在不宜多事,这笔账暂且记下。等大会结束,你派几个人跟住他,等他落了单,再来回我。” 红雀道:“少主放心,属下这就去安排。” 那呼延兄弟见两人说话嘀嘀咕咕,明显是要避着他们兄弟,心中十分不快,重重哼了一声,见没人理,只好作罢。 仇涯子道:“净悟和尚,你快收手认输吧,败给老夫也不丢人。” 净悟心想:“仇涯子故意登门闹事,让我自己认输,无非就是想在群雄面前压我万佛寺一头,我若让了,岂不让他奸计得逞?虽说出家人慈悲为怀,可我若不是使出真本事,万佛寺千年声誉怕是要毁在我手里了。” 仇涯子见净悟只顾低头念经,也不搭理,笑道:“净悟和尚,你若只有这点本事,还是尽早认输为妙,老夫虽与你万佛寺有些恩怨,但还没到你死我亡的地步,你若执意不肯认输,老夫可要痛下杀手了!” 净悟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况且仇教主与敝寺并无恩怨,只是仇教主你一厢情愿,非要说成是恩怨,贫僧无话可说,只有全力应对,以保我寺千年声誉。” 说毕,嘴里开始朗诵经文,那萎靡不振的黄袍顿时如焕发新生,又开始往前飞荡,与那头双头黑蛇相互对峙。 净悟每念完一段经文,周身便似有一圈无形气浪,向外扩散开来。 气浪虽无形,但却被散落在周围的尘土给显映了出来,就如石子落水激起的一圈圈波纹一般,越散越远。 那黄袍已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前襟位置已化为一尊坐佛,如果不是亲眼目睹坐佛的成形过程,恐怕很多人都要以为那僧袍下真的藏了一尊坐佛。 那黑色双头蛇见对面出现一尊坐佛,明显变得躁动起来,那两条垂带化成的蛇信吞吐如飞,似乎比刚才更为兴奋。 群雄屏气凝神,远远望着两袍所化之物,仿佛真的看到了一条双头黑蛇和一尊坐佛。 那双头黑蛇身形扭动,张口呲着獠牙,蛇信嘶嘶,正与前方那尊坐佛遥相对峙。 温如玉离得近,将两人的暗斗过程看得十分清楚,见净悟开始全力反击,心想:“这才是万佛寺的金刚伏魔功,据说此功内外兼修,能攻善防,还可修成金身之体,使防御大增,实非寻常武学心法可比。” “当年金甲门的初代掌门人黄金甲便是万佛寺的和尚,后来入世还俗,剑走偏锋,将金刚伏魔功现有的攻防体系弃之不顾,专修金身。硬是凭借自己的卓越才华,将金身练至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地步,后来创立了轰动江湖的金甲门。奈何黄金甲一死,金甲门后继无人,以至于日渐衰落,被江湖中人逐渐淡忘。” 想到此处,温如玉忽然想起在洛阳城外鬼桥上是遇到的那个人,心想:“那邢无伤是金甲门的人,也不知他将金身练到了何种地步,从上次交手时的情景来看,就算不及黄金甲,也差不远了。” “想不到早已被人遗忘的金甲门又出了一位英才俊杰,黄金甲泉下有知,亦可瞑目了。只可惜,可惜……” 温如玉能想到邢无伤,自然也会想到宁戚,那位曾经和蔼可敬的二师兄。他不忍再想下去,只能勉强将自己将注意力回转到仇涯子和净悟身上。 仇涯子见净悟不但不认输,反倒全力运起金刚伏魔功来抵御,心下微怒:“这秃驴的功力倒也不浅,若再这般僵持下去,就算能胜他,也在数十招开外了。眼下没有更多时间,只能尽快将他制服。老秃驴,你自己不认输,可怪不得老夫了!” 想罢,仇涯子张嘴吐出一缕白色烟雾。那烟雾来得又急又快,直向净悟脸上扑去。 云天行惊道:“仇老怪要耍诈!” 净悟听闻仇涯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心里早就有准备,只将左掌轻轻往前一推,掌风立现。那缕白烟射到掌前半尺处,被掌风一催,即刻散了。 仇涯子本就没想一击便中,在吐烟的同时,左手一提一送,用杖尾戳向净悟小腹。 净悟不惊不慌,左手捏了个兰花指,右手出食中两指,疾向蛇杖点去。 “咚——” 两指点在杖上,竟然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拈花迦叶指!” 群雄中已有人叫了出来。 仇涯子感受到蛇杖上传来的那股劲力,暗暗心惊:“不愧为天下第二内功心法,单是以拈花迦叶指使将出来,就有这般威力,必须速战速决,万不可再拖延!” 原地一纵,已如雄鹰展翅般朝净悟飞扑过去,左手执杖,攻向他心口,右手出掌,直打净悟面门。 阿笙见仇涯子近身出招,心想:“仇老怪有一门‘百鬼夜行’的功夫,十分了得,若是被他打中,净悟大师必败无疑。”刚想出口提醒,却听人群中已有人代她喊了。 “净悟大师,不可硬接仇教主的掌力,若让他将鬼气传入体内,那就没得打了。” 净悟不知是谁好心提醒,不便回身去瞧,只说道:“多谢施主提醒,贫僧一定小心。”双指连出,眨眼间已点出十三次,不但将仇涯子攻来的双招化去,还由被动变成了主动。 仇涯子一边应付净悟,一边大笑道:“只在场下吆喝算什么本事,不如上来与净悟和尚联手,老夫一个打俩,也丝毫不惧!” 那人笑道:“贫道喜欢单打独斗,净悟大师若肯相让,贫道倒还真想跟仇教主过上几招。如若不然,一个老和尚,一个老道士,联手打一个老妖怪,这要是传到外面去,岂不成了大笑话。” 此话一出,引得群雄哈哈大笑。 仇涯子冷笑道:“鹤老道,你明知净悟和尚不肯想让,却偏偏想要单打独斗,莫不是怕了老夫?” 鹤道人笑道:“怕仇教主的何止我一人,在座的两千余人联手,我看都挡不住仇教主一招。” 群雄中又传来一阵哄笑。 第三百六十九章 百鬼夜行 鹤道人与归真教素无来往,只是刚才奎狼在群雄面前叫嚣,才将他惹怒了。 他本想出手教训奎狼,搓一搓归真教的锐气,奈何被温如玉抢了风头,现在只能在仇涯子身上找点补偿了。 云天行笑道:“这鹤老头倒还有几分正义感。” 阿笙道:“他人倒是不坏,就是心眼小,毒死他几只鹤,他记仇一辈子。” 云天行忽然想起什么,心道:“我记得有人说过这么一句话,‘和人相处久了,会越来越喜欢狗’,鹤老头大概就是这种人了。” 阿笙道:“天行哥哥,我想看一个老和尚和一个老道士联手打一个老妖怪,你主意多,有没有什么办法,引鹤老头下场?” 云天行摩挲着下巴,寻思了一会,摇头道:“此时非比寻常,况且又在群雄面前,动不了手脚的。” 阿笙道:“如果只净悟大师一个,恐怕不是仇老怪的对手。单是落败倒没什么,就怕净悟大师会被仇老怪的鬼气打中,稍有不慎便会丧命。” 云天行见仇涯子每击出一掌,都会从掌心透出不少黑气,正暗自好奇,听阿笙这般说,好奇心更盛,便问道:“你们说的鬼气到底是什么?” 阿笙道:“那是仇老怪修炼‘百鬼夜行’提炼出来的,其实并不是一种气体,倒像是某种特殊的内力,只是从外面看起来像黑气,所以大家都这么叫。” 云天行道:“以前你也提醒过我,不要与仇老怪对掌,不过,这‘百鬼夜行’到底是什么,为何大家都如此慎重?” 阿笙笑道:“我早就想告诉你的,只是一事接一事,不得空闲,竟给忘了。这‘百鬼夜行’的厉害之处,便在这些黑气上。听我姑姑说,身中鬼气,就如百鬼噬体,万蚁钻心,痛痒难当,重者更可即时毙命,轻者即便一时死不了,如果不将体内鬼气引出,也绝活不过一天。” 云天行讶然道:“真有这么厉害?” 阿笙点了点头,又道:“这鬼气有些邪门,一旦入体,会与体内各种物事发生冲突,内力尽失者有,经脉尽断者有,七窍流血者有,我姑姑说了好些,我都给忘了。至于会出现何种症状,一则要看中招者实力怎样,二则要看施法者所欲为何。不管怎样,这‘百鬼夜行’实在不好对付。” 云天行道:“仇老怪又会用毒,又会用暗器,还会百鬼夜行,照这么说,他岂不是天下无敌了?” “哪有那么夸张。”阿笙笑道,“先不说暗器,仇老怪只能算是会用毒,在用毒大家面前,根本就是雕虫小技。若单论用毒的本事,仇老怪连阴阳二圣都不如。” 云天行笑道:“依我看,阴阳二圣用毒的水平也是稀松平常,在你们九幽谷面前纯属雕虫小技。” 阿笙道:“虽然总体来说,阴阳二圣的确不如我们九幽谷,但在江湖上也算是数一数二的用毒高手了。苗疆毒虫甚多,有些蛊毒也是相当难解的,你上次中的金蛇蛊毒便算一种。” 云天行道:“那上次我与冯必死过招,他为何就不用毒了?” 云天行道:“他给你种过金蛇蛊毒,没把你毒死,自然以为我能解他的毒,何况他早已知道我是九幽谷的人,所以才没用毒。以后你自己遇上阴阳二圣,可千万要小心提防,这俩人联手同样十分难缠。” 云天行暗暗记下,心想:“当初在齐王府,如果冯必死再用金蛇蛊毒来对付我,没有解药,恐怕我必死无疑了。”想到这,手心里已出了不少冷汗。 忽听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云天行忙向场中望去,只见仇涯子与净悟正在近身缠斗。 此时两人已过了八十余招,仍未分出胜败。 温如玉心道:“仇教主气势正盛,招数稳健,一时难现败相。净悟大师脚步尚稳,拳掌威力亦不曾损减,只是呼吸已稍有急促,如此这般下去,净悟大师必败无疑。” 温如玉能看得出,仇涯子自然也能看得出,一见净悟呼吸不稳,仇涯子便加紧攻势,想一鼓作气将净悟逼出更多破绽,好借机取胜。 净悟实力并不弱,只是他不知这‘百鬼夜行’的底细,不敢冒然与仇涯子对掌碰拳,又得小心提防各种阴险招数,所以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高高悬着,生怕有一处失误,会中招落败。 净悟能坚持这么久,已大出仇涯子的意料,净悟算是他近年来遇上的最难缠的一个对手了。 仇涯子加紧攻势,净悟败相便更加明显,现在不止呼吸急促,就连脚步都已有些凌乱。 群雄明知净悟要败,却又不好出手帮忙,只盼望净悟能再多撑个一时半刻,等其他净字辈高僧出来,多半会化解此局。 突听仇涯子长啸一声,道:“贼秃,老夫叫你认输,你非不肯,现在可由不得你啦!”说罢,挥杖将净悟手臂格开,右起一掌,击在净悟肋下,顿时一股黑气紧随肉掌发出的劲力透入净悟体内。 净悟嘴一张,“哇”的喷出一大口血,身形向后跌去。 仇涯子不依不饶,纵身跟上前,举杖朝净悟身上砸去。 群雄皆惊,却已来不及救人! 温如玉离得最近,早有救人的打算,“锵”的一声拔剑出鞘,飞步上前,伸剑往蛇杖底下一挡,道:“休要伤人性命!” 仇涯子早知温如玉守在一旁,却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这一杖竟被他的招数给拦下了,心下又惊又怒,道:“温少侠,老夫让你,是看在你师父的面子上,你若再敢阻拦,休怪老夫无情!” 温如玉道:“仇教主,你好歹是一教之主,怎能当着天下群雄的面,意图谋害万佛寺高僧,何况净悟大师已经败了,何必要赶尽杀绝?” 现在的仇涯子哪还听得人劝,只见温如玉双唇翕动,叽里咕噜说了一大推,他一句也没听进去,只喝道:“让开!” 温如玉道:“既然仇教主执迷不悟,晚辈只好得罪了!” 这句话仇涯子听清了,连说了三个“好”字,一掌向温如玉拍了过去! 第三百七十章 较量 温如玉见他掌中黑气吞吐,甚是怪异,然而并不惊慌,只侧转身形,以快剑攻向仇涯子左肋,想逼他后退。 仇涯子何尝不知道他的想法,偏偏就不肯退让,挥杖格开剑招,一得空隙,便又向净悟飞扑过去。 此时净悟闭目侧躺在地,刚才已连吐了三大口血,现在浑身上下又痛又痒,整张脸涨得红中带黑,眼看性命不保,哪里还会躲避? 群雄一个个瞪大了眼,心急如焚,却根本来不及救人。 仇涯子的身法极快,温如玉收剑也已来不及,脑中思绪飞转,他灵机一动,双足用力一蹬,身形倒射而出,在追到仇涯子身旁时,左掌猛地朝仇涯子击去。 仇涯子又惊又怒,如果他继续攻击净悟,温如玉这一掌必定会打在他身上,如果现在不杀净悟,以后绝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 思虑一闪即过,仇涯子没得选,他只能放弃净悟,去接温如玉这一掌。 “这可是你自找的!” 仇涯子侧转身形,凌空击出右掌,正与温如玉的左掌对在一起。 两掌一交,两人飞速前进的身形同时落地,又同时在地上滑出七尺方才停下。 这一刻来得极快,犹如电光火石一般,等两人双掌对在一起,群雄这才回过神来。 “温师兄!” 逸清尘和一干云隐门弟子,或奔或跳,纷纷拔剑向这边冲过来。 温如玉挥剑喝止众人,道:“都别过来,先带净悟大师下去疗伤!” 逸清尘等人向来不会置疑温如玉的决定,见他仍然安好,心里也是稍稍松了口气。 众人七手八脚,连扶带抱,将净悟给带了下去,安置在寺门前的一块空地上。 七八个小和尚慌忙跑进寺里去了,显是要向寺内诸位师叔师伯报告此事。 群雄纷纷围拢上来,有的给净悟服了“续命仙丹”、“还阳丹”等宝贵丹药。鹤道人、梁海山、管平仲等人则轮流帮他注气,替他暂时稳住体内那股鬼气,免得它再在净悟体内折腾。 净悟盘膝坐地,浑身战栗,红红的脸上散布着一丝丝黑气,眼睛也紧紧闭着,如果不是因为能从他嘴里听到经文,群雄还真以为他已经失去了理智。 云天行手心里直冒冷汗,心想:“净悟大师内功深厚,只挨了仇老怪一掌,便成了这副模样,我若挨上一掌,岂不是会瞬间毙命?还好笙妹给过我提醒,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净悟的状态暂时稳定了。那些帮不上忙的,便又将目光投入场中,继续关注着仇涯子和温如玉。 “这仇老怪好生阴毒,若不是温少侠及时出手,恐怕净悟大师早已经……” “净悟大师练过金刚伏魔功尚且如此,温少侠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乌鸦嘴!温少侠现在是云隐门的首席弟子,个人实力比他那几位师叔都要强上三分,未必就会输给仇老怪。” “话虽如此,可温少侠才多少年纪?纵是天赋异禀,可实在太过年轻,眼下与仇老怪双掌相接,一旦鬼气入体,同样会步净悟大师的后尘。” “温少侠为了救人,不惜生命与仇老怪对掌,我等贪生怕死之辈,还在这里评头论足,简直禽兽不如!” …… 听着周围人群议论纷纷,云天行心里同样十分担忧,于是从布兜里摸出几枚石子,紧紧攥在手中。 妙清手搭拂尘,缓步走入场中,道:“仇教主,你们归真教也该闹够了吧。” 仇涯子不答,因为他根本没有听到妙清的话,他现在只紧紧盯着温如玉,心中有一团疑问。 双掌之间,一缕缕黑气从掌隙中钻出,在周围萦绕不去。 仇涯子暗道:“为何无法将鬼气逼入他体内,这温如玉才多大年纪,难道比老夫这几十年的功力都要深厚?他一定隐藏了什么!” 菅无生见妙清身形窈窕,虽是身着道袍,那清丽容颜却不比飞雪阁诸位女子弱上多少,心中一动,走上前道:“妙清仙子,好久不见。” 妙清哼了一声,道:“早知有今日,当初就该直接取你性命!” 菅无生嘿嘿一笑,道:“现在后悔可有些晚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妙清仙子被我擒住,我可不忍心痛下杀手。” 妙清见他目光闪动,言语轻浮,不愿与他多谈,对仇涯子道:“仇教主,天下群雄集聚于此,你归真教公然挑衅,是想与天下群雄为敌吗?” 仇涯子仍是不理,心道:“这温如玉倒还真不是浪得虚名,本以为不堪一击,想不到竟能接住老夫‘百鬼夜行’的掌力,可见他这一掌也非同一般。此时我若率先撤掌,他的掌力骤然爆吐,势必会震伤我经脉,即便如此僵持下去,也绝不能让他有任何可趁之机。” 温如玉暗想:“好厉害的‘百鬼夜行’!虽然仇教主尚未将鬼气逼入我体内,但与他相交的掌面上又痛又痒,那些黑气似乎是在蚕食我的掌力。如此这般下去,待我掌力一弱,他便可将黑气逼入我体内;如果此时撤掌,他同样会可以做到。如此一来,倒是我骑虎难下了。” 仇涯子和温如玉谁都不敢率先撤掌,只得这般僵在这里,相互望着对方。 妙清见仇涯子久不回答,心中越发替温如玉担心起来,又不好当着群雄的面公然对仇涯子出手,一时间无计可施,只得愣愣地站在那里。 菅无生又寻了几句话头,奈何妙清如若未闻,根本不搭理他。 听到后方呼延兄弟传来嗤笑声,菅无生这才极不情愿地退了回去。 群雄见两人掌对掌僵持着,都替温如玉捏了一把冷汗。刚才净悟的情况众人都看到了,如果温如玉再变成那副样子,以后归真教雄霸江湖,将不再是一句口号。 江湖中人最看重声誉,行事又讲求公平公正,虽说仇涯子等人挑衅在先,但如果此时突然出手偷袭,势必会遭人鄙视,不然在座群雄两千余,何以被归真教这几十号人物给逼成这样? 第三百七十一章 唐纹龙 仇涯子与温如玉双掌黏在一起,仍无法分开,就在群雄一筹莫展之时,人群中突然跳出一个人来,道:“在下潮州唐纹龙,宁可受人唾骂,也要为中原武林,除去此害!” 原来这唐纹龙的弟弟唐纹虎是一位镖师,在押镖的路上,遭遇阴阳二圣劫镖,弟弟当场被冯必死杀死。唐纹龙此番远来万佛寺,就是为寻找阴阳二圣报仇来了。 唐纹龙自认不是阴阳二圣的对手,所以才一直隐忍不出。如今阴阳二圣加入归真教,有了仇涯子的庇护,他要报仇,更是难上加难。 眼下仇涯子被温如玉缠住,无力分心,正是下手的好时机。仇涯子一死,归真教群龙无首,顷刻间便会分崩离析,到时再借助群雄之手,杀死阴阳二圣,替弟弟报仇。 唐纹龙只抛下一句话,便挥刀朝仇涯子砍杀过去。 飞鹏从卓君来身后纵出,喝道:“大胆狂徒,胆敢打扰教主,先过了我这一关再说!” 仇涯子道:“飞鹏,你且退下,此人不知死活,让他过来便是。老夫即便只用一只手,也要他有来无回。” 飞鹏见仇涯子开口说话,便放下了紧悬着的心,点了点头,退了回去。 唐纹龙奔到近前,横刀削出,意欲砍掉仇涯子的首级。 仇涯子也不闪躲,直接挥杖朝唐纹龙心口打去。 唐纹龙用的是柳叶刀,长度不及蛇杖,明明先手出招,却落在了下乘,见仇涯子挥杖攻来,忙收刀去挡。 “当”的一声响,杖头不偏不倚正砸在刀背上,唐纹龙双手一麻,踉跄着退开三步,心中又气又恼,“啊”的叫了一声,挥刀又上。 唐纹龙将一柄柳叶刀舞得虎虎生风,但仍被仇涯子用蛇杖格在了外面,丝毫无法近身。 群雄见仇涯子一手牵制温如玉,一手激动唐纹龙,不禁暗暗赞叹,均想:“如果是我,万万做不到这样。” 一杖一刀连连碰撞,叮叮当当声不绝于耳,唐纹龙的招式大开大合,如今才过了三十余招,额上便渗出星星点点的汗水。 突听一人喊道:“唐兄,你们唐家刀法胜在轻盈敏捷,怎么到你手里就这般横冲直撞了?” 唐纹龙久攻不下,正暗自焦急,突听有人指点,忙顿悟过来。 他现在报仇心切,只希望能尽快将仇涯子杀死,反倒忘了唐家刀法的精髓所在。 一想及此,唐纹龙惭愧不已,忙收心静气,调整呼吸。 刚才他只在一面攻击仇涯子,被仇涯子压得甚是狼狈,如今受人点拨,使出唐家刀法的精髓,自然不再将自身局限于一个位置,而是在仇涯子周身游走,寻找时间出刀,不再像刚才那般盲目乱劈乱砍。 如今仇涯子与温如玉手掌相连,身形受限,很多位置照顾不到,见唐纹龙总在他背后绕来绕去,也只得忍气小心应付。 在他人看来,仇涯子的关注点大都在唐纹龙身上,其实正相反,若在平时,唐纹龙这种水平的人,仇涯子瞧都不会瞧上一眼,他现在最担心的还是温如玉。 眼下两人双掌相接,需要不断运力维持,稍有分神,便会被对方抓住可乘之机。 唐纹龙就像一只蚊子,而温如玉才是货真价实的猛兽。有谁会在一头猛兽面前,拿出所有精力来对付一只蚊子?只要别让蚊子近身吸到血,这就够了。这也是唐纹龙久战不败的最根本原因。 卓君来摇扇上前,朗声道:“枉你们一个个自称英雄好汉,以二打一,亏你们想得出来,就不嫌丢人吗?” 人群中一人喊道:“他自己要上,关我们什么事?又不是我们大家让他上的,凭什么怪到我们头上!” 卓君来笑道:“如此说来,我现在对温如玉出手,也是合情合理的了?” 刚才那人哑口无言,久久说不出话来。 群雄窃窃私语,均想:“这么做的确不太光彩,但唐纹龙自己非要上,我们能怎么办?总不上将他打倒,再把他绑起来吧?” 忽听人群里又有一人高喊道:“仇涯子与温少侠切磋,别人插手的确不应该,但你也不应该将罪责怪到别人头上,你要是看不惯,尽管去找姓唐的好了,别把屎盆子往我们大家头上扣。” 奎狼喊道:“你们这些人还真不要脸!以多打少还有理有据,刚才我连败两人,都被你们给救了回去,这不是欺负我归真教无人吗?!” 鹤道人跳出人群,捋须笑道:“你若不服,老道我陪你过上几招,如何?” 奎狼纵入场中,双臂一震,钢爪从护腕中弹出,道:“臭道士,刚才怎么不敢出来,现在又出来逞能,小心我将你打得满地找牙,晚节不保!” 鹤道人道:“刚才你连斗两人,老道我若再出手,岂不是占你便宜?现在歇好了吧,那还等什么?” 仇涯子忽然仰天大笑,道:“都给我退下,且看老夫如何将这杂鱼送往西天极乐世界!” 仇涯子将杖尾夹在左臂间,杖头猛地从下方斜撩上去,那双头蛇嘴里的两柄小剑直指唐纹龙下颌。 唐纹龙急速后撤,笑道:“仇老怪,你这招‘夜龙捣海’都用了几十遍了,没用的!” 仇涯子笑道:“没用?那是老夫要你活,现在老夫要你死,你看有用没用!”话音未落,双头蛇嘴里叼的小剑同时离杖飞了出去。 “当——” 柳叶刀坠地。 唐纹龙瞪大了双眼,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在他颈上已多了两个窟窿,鲜血如决堤的江水,喷涌不息。 “噗——” 唐纹龙仰身倒地,双眼白翻,脸现绿气,已然毙命。 那双头蛇嘴里的小剑上淬了致命毒药,唐纹龙并非死于失血过多,而是被活生生毒死的。 那两柄小剑尾端系有极为柔韧的透明细丝,一经伤敌,便立刻飞回到双头蛇口中,只不过现在那两柄小剑上都沾染着鲜红的血迹。 血滴自两只呲牙咧嘴的黑蛇口中滴落,更显得阴森恐怖,让人望之生畏。 第三百七十二章 道士拜佛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就算有人想救,也根本来不及,而且那淬毒小剑几乎是贴身发出,唐纹龙根本无法躲避。 群雄见唐纹龙身死,都不由叹了口气,虽说他的行为不大明光,可也算是英勇就义。 已有人将他的尸体抬了下去。 孟平道:“逸师兄,如果刚才温师兄用剑攻仇老怪前方,唐纹龙攻他后方,两人一前一后,多半不会出现这种结果,你说是不是?” 逸清尘道:“你懂什么,高手过招,最忌讳分心,稍有闪失,便会将命丢在对方手里。温师兄之所以不动,是为了更好的牵制仇老怪,不然以唐纹龙那身手,能在仇老怪手底下撑那么久?” 孟平挠头道:“这话我可不懂了,为什么不出手反倒能更好的牵制对方?” 逸清尘道:“温师兄不动,仇老怪以为他想以掌力取胜,自然将大部分精力放在温师兄这里,以至于不能全力对付唐纹龙。如果温师兄也用剑,两人都分了心,仇老怪更加没了顾忌,几招之内便可先将唐纹龙毙于杖下,然后再用蛇杖对付温师兄。刚才你也看到了,他那根蛇杖可不简单呢。温师兄以不动制动,那才是上上之策。” 卓君来见唐纹龙已死,摇扇笑道:“此人之死,纯属咎由自取,诸位可不能将他的死归罪到我们头上。” 群雄摇头叹息,已无话可说。 妙清正在场边观战,一个小道突然跑来告诉她,邓愚回来了。 妙清一听,火气顿时就上来了,忙回到龙虎山诸人所在位置,果见邓愚正背身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摇着一枝葵花,正在嗑瓜子。 妙清一脚将板凳踢倒,邓愚“哎呦”一声,蹲坐在地上,心想这些师弟没大没小,应该好好教训一下,回身一瞧,见是妙清,吓了一跳,忙爬起来,将葵花双手奉上,笑道:“小师姑,瓜子,鲜的,尝一尝?” 妙清也不接,只训道:“你这二愣子,能不能让我省点心?这么重要的关头,你不好好守在这里,竟然还有闲心去偷葵花,是不是又想讨打?” 邓愚忙摇手,道:“小师姑,不是偷的,是人家送的。人家说上香拜了佛,又遇上了道士,那个大吉大利之相,万福临门之兆,于是就顺手送了我一枝葵花。” 妙清道:“我姑且相信你的话。还有,你鼻尖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邓愚摸了摸鼻尖,道:“翻墙被树枝划伤了,不碍事。” 妙清一惊,道:“翻墙?你在哪里翻墙了?” 邓愚伸手往万佛寺一指。 妙清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一个小道凑到妙清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妙清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扬起拂尘,连抽了邓愚三次,道:“好你个邓愚,越来越不规矩了,天下群雄都老老实实坐在这里,你倒闯人家藏经阁去了,显能耐是不是?你让我这个做师姑的怎么罚你才好!”说完,又抽了两下。 邓愚见妙清动了真气,忙解释道:“小师姑,这都是误会,我本想去寺里上柱香,谁知道那寺里树多屋密,上完香出来就找不到大门了……”还未说完,又给妙清抽了一记拂尘。 “胡说!”妙清道,“你一个道士跑佛寺里去上的哪门子香?” 邓愚道:“小师姑莫打,我去拜佛别无他意,只是出于对先贤们的仰慕之情。不管是佛是道,都有其可取之处,我虽身在道门,路遇佛家先圣,进去拜一拜,也不算辱我道门。” “你还敢犟嘴!”妙清本欲再打,见邓愚牢牢抓着拂尘,不肯松手,眼中又闪着泪花,甚是可怜,心中一软,便没下去手。 一旁有人打趣邓愚,道:“邓道长,啥情况啊,跟我们斗蛐蛐的时候比谁都威风,咋一见到长辈就怂成副这模样了,哈哈。” 另一人笑道:“邓道长,你也有今天。天天拿一只残腿蛐蛐来跟我们斗,还总赢,你说你这不是遭报应了嘛,哈哈!” 邓愚听话音熟悉,转头一瞧,竟然是龙虎山附近一个小帮派里的人。这些人武艺不高,就爱凑热闹,没事天天聚在龙虎山下玩闹。斗蛐蛐则是最热门的活动之一。 邓愚空闲时,经常跟他们一起玩,由于经常耍赖,十分“不得人心”。 妙清向那些人瞪了一眼,道:“哪里都有你们,以后少带他胡闹。” 一人道:“妙清仙子,这你可错怪我们了,不是我们找他,是他来找我们的,还有他那无良……咳,咳,贵师兄以前也经常来,只是最近见不到了……” 那人还想再说,见妙清脸色不太对劲,拔腿就跑,眨眼就没了影。其余那几个人互相望了望,也识趣地溜了。 妙清道:“你不是去拜佛吗,怎么闯到人家藏经阁那里去了,知不知道那是万佛寺的重地,别说是外人,就是寺内很多僧人都没资格进去,你……” 邓愚挠头笑道:“小师姑莫生气,我那不是存心的,本想直接出寺来着,谁知刚出大殿就迷了路,走错了方向,而且越走越深入。后来见有僧人追我,我还当出了什么事,于是就拼命跑,他们就在后面使劲追,就这么一路到了藏经阁那里,我保证,那什么都没偷。” 妙清道:“后来呢?” 邓愚憨笑道:“后来被人拦下,给送出来了……” 妙清本来很生气,见邓愚这副模样,不由笑道:“你这二愣子,都闯到藏经阁外了,沿途那么多高僧都没能抓住你,怎么就被人拦下了?何不闯进藏经阁里盗几本真经出来,壮一壮我龙虎山的威风,等回到山上,也好让那几个老东西瞧瞧你的本事。” 邓愚听小师姑在揶揄自己,嘿嘿一笑,凑到近前,低声道:“小师姑,你不知道,藏经阁那里有一位隐士高人,我刚翻上院墙,就被他用一枚棋子给打落了,不然何以被那些僧众给捉到。”说着,从布袋里摸出一枚黑子,放在手心。 第三百七十三章 去火 妙清见那棋子并无奇特之处,道:“只用这枚棋子就将你打下墙了?” 邓愚点了点头,道:“那位高人的本事实在了得,恐不在师父之下。” 妙清一惊,道:“你说的那位高人莫不是净空方丈?” 邓愚摇头,道:“绝对不是,净空方丈没有头发,那人有头发的,满头银发及腰,披散在身后,背对着我坐在院子里下棋,可惜没能看到他的容貌。” 妙清道:“另一个人是谁?” 邓愚道:“什么另一个人?” 妙清道:“你不是说他在下棋吗?他在与谁下棋?” 邓愚道:“我没看到别人,那里只有他一个人,而且装有黑白子的棋笥就放在他身旁左右。我看到他拈了一枚黑子,向我一丢,甚至都没转身,我就从墙上掉下来了。” 妙清暗暗心惊,心想:“邓愚虽不及师兄,可也绝非庸手,一些江湖名手在他手里连几招都撑不过,怎的一枚棋子就给打下墙了,那人是谁?” 妙清正自想着,目光不经意间转入场中,见温如玉和仇涯子的手掌仍粘在一起,这才幡然醒悟,心道:“哎呦,怎么忘了正事。”对邓愚道:“你快去把他们两人的手掌分开,情况紧迫,其他事以后再说。” 邓愚往场中看了一眼,道:“小师姑,师父常常嘱咐我,在外少惹事。他们的事,我们还是别管了吧。” 妙清板脸道:“你去不去?” 邓愚挠头道:“哎呀,小师姑,你可不要再为难小道了,我若出手,那可是代表着整个龙虎山啊,不惹出事还好,万一为龙虎山惹上麻烦,回去几位师叔师伯还不得剥了我的皮啊。” 妙清道:“你不去,我现在就剥了你的皮!” 邓愚一拍大腿,道:“是了,师父还常常教导我,路见不平要拔刀相助,小师姑,你在这里等我,小道去也!” 妙清叫道:“是这边!你这路痴!” 邓愚知道自己又走反了,忙转身捂脸奔入场中。 仇涯子正与温如玉对峙,见忽然跑来一个青衣道士,一句话也不说,就站在一旁,跟自己瞪眼。 卓君来见是前几日在明湖楼上遇到的那个道士,心下微笑:“你这蛮道士,怎么就这么不长眼睛,哪里不该惹,你偏往哪里撞,好好的安稳日子不过,非要来送死,那可怪不得谁了。” 仇涯子本来就讨厌和尚道士,见此情景,心头大怒,道:“臭道士,你再不滚,老夫一杖打死你!” 邓愚一听,吓了一跳,道:“哎呦,老先生火气这么大,一定是上火了。实不相瞒,小道以前也这样,不过现在调理好了。俗话说得好,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你我既然遇上了,定然是缘分不浅,小道愿意帮你去火。” “要想去火,首先需得查清火之症源,用俗话说就是要查找上火的源头,对症下药,方才有效。别看只是上火,这里头学问大着呢,在下药前,我得先分清楚,这火是肺里的,肝里的,还是胃里的,亦或是心里的;分清这个后,还得看是虚火还是实火,总是很麻烦。不过,老先生,你别急,小道说要帮你,一定会帮你。” “咦?老先生,你脸怎么青一阵白一阵的?哎呦,这火都上蹿了,你这是五脏惧有火,阴阳失调啦!你别急,有小道在,保证让你药到病除。小道给你一个秘方,保证可以消火去热,百试百灵。小道要说了,你可要用心记好了。先取麻黄、干草、金银花、连翘等各二两,哎呦,我倒是忘记问了,老先生,你家里有没有这些草药?如果没有的话我再给你换别的方子……” 仇涯子见邓愚叽里咕噜说起来没玩没了,他本不想动手,奈何愤怒已到了极点,举杖便往邓愚头上砸去。 邓愚一惊,忙往一边跳开,道:“我好心帮你去火,你却要举杖打我,师父常说人心险恶,原来不是骗人的。” 仇涯子见他身法灵敏,这一杖虽没有什么招数可言,但寻常之辈,怎能随意避开? 他又细细打量了邓愚几眼,见他一袭青色道衣,头束道髻,双绣宽长,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便道:“你是哪座山上的道士?” 邓愚道:“小道在龙虎山修道。” 仇涯子一听龙虎山,精神为之一振,当年他上龙虎山求习九大秘箓,被上代老天师从山顶打到山脚,那日的耻辱他一直铭记在心。今日既见到龙虎山的人,怎能轻易放过? 仇涯子抬杖指向邓愚,道:“臭道士,老夫与你天师府结有旧怨,今日你自己送上门来,老夫岂能饶你!”说着,便要挥杖再打。 邓愚双手连摇,道:“老先生且慢动手,你身有火气,如果急火攻心,伤及肺腑,轻则伤身,重则殒命,实在不能再动怒了。” 仇涯子越听越气,心想:“要不是你在一旁喋喋不休,老夫岂会动气?”挥杖朝邓愚打去。 邓愚跳纵躲闪,仇涯子一连挥了十多杖,都没能打中邓愚。而邓愚却一直在蛇杖的攻击范围内,并未被逼退。 温如玉道:“邓道长,小心蛇杖上的毒药和暗器。” 仇涯子冷笑道:“温贤侄,原来这臭道士是你请来的救兵。你把老夫缠在这,再让其他人来对付老夫,用心可真够歹毒的。” 温如玉道:“仇教主多虑了,晚辈从未有过这种想法。仇教主若是不信,何不收掌?” 仇涯子道:“你为何不先收掌,偏偏让老夫先?” 温如玉道:“仇教主的‘百鬼夜行’诡谲难测,晚辈若先收掌,势必会遭鬼气侵蚀,还是请仇教主先收掌,晚辈后收掌比较稳妥。” 仇涯子哼了一声,道:“好狡猾的小子,老夫若先收掌,你趁机以掌力伤我,老夫找谁说理去?” 温如玉道:“晚辈怎敢如此?况且天下群雄都在看着,仇教主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他们?”仇涯子冷笑,“你把他们当群雄,在老夫看来,不过是一群伪君子罢了。一个个人面兽心,口里说一套,手上做一套,为了一己私利,杀兄弑父的大有人在。人人都说老夫阴险诡诈,可老夫也干不出这等禽兽不如的事。现在你叫我相信他们?呵呵,我宁肯相信这世上有鬼。” 第三百七十四章 生死箓 仇涯子一边说,一边分心对付邓愚,竟然没有丝毫气喘,那本事可见一斑。 邓愚道:“老先生,你说这世上有鬼,你真的见过吗?鬼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人们常说的有长长的舌头,披头散发,面色惨白的那种?你见到的是男鬼还是女鬼?走路是飘还是跳?是不是穿着白色衣服?老先生,我师父说‘世间无鬼,鬼在人心’,你是在哪里见到鬼的,你告诉我,小道也去见见。” 仇涯子怒道:“臭道士,老夫打死你后,一定拔了你的舌头去喂狗!” 邓愚嘿嘿一笑,道:“开!”忽然左右双指齐发,分别点在仇涯子和温如玉手腕内关穴上。 仇涯子和温如玉都是一惊,只觉自体内传输而来的内力忽然中断,还未来得及应对,两人黏连在一起的双掌便被邓愚打开了。 两人本以为他又要口若悬河,谁想他会突然出手? 邓愚一招得逞,拔腿后撤,道:“小道去也!” 仇涯子怒道:“臭道士,哪里走!” 没了束缚,仇涯子再无顾忌,纵身跃起,如飞鹰般朝邓愚扑去,右起一掌,击向邓愚背心。 邓愚只觉背后有一阵凌厉的劲风袭来,知是仇涯子来了,又素闻他的‘百鬼夜行’怎样怎样厉害,不敢硬接,只纵身跳向一旁,避开了这一掌。 一小道士对妙清道:“小师姑,要不要去救邓师兄?” 妙清道:“不用,他自有办法脱身。”话刚说完,就见邓愚被仇涯子追得满场乱跑,嘴里还不停喊着:“救命啊,杀人啦!” 妙清伸手捂住脸,心道:“以后没脸再见人啦。” 仇涯子见邓愚在前边儿甩袖狂奔,自己竟然还追不上,怒喝道:“臭道士,你们天师府都是属乌龟的吗?打不过只会逃吗?” 邓愚不理也不答,一边跑,一边呼救,惹得天下群雄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下场救人。 鹤道人凝神望着这一幕,心想:“这邓愚果真不简单,看起来似乎是在狼狈逃窜,但仇涯子攻来数招,都被他轻易躲过了。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刚才画的箓,正是龙虎山九大秘箓之一的‘乘风箓’,不简单呐。” 温如玉心道:“邓愚竟然连‘乘风箓’都学了。听妙清说,这乘风箓是由第五代天师所创,此箓伴身者,如乘风踏云,疾走如飞,难怪仇教主追不上他。” 卓君来见邓愚被追得狼狈逃窜,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常年待在西域,虽然听说过龙虎山九大秘箓的名头,到底是没有亲眼见过,是以邓愚偷偷使将出来,他也没认出来,还当是邓愚不敌才逃跑。 仇涯子见邓愚奔行如飞,自己根本追不上,不由越发气恼,又回想起当年往事,更是火上心头,于是便开口辱骂龙虎山诸位天师。 邓愚向来尊师敬道,听仇涯子在后辱骂师长,如何能忍?朝后喊道:“不许你骂我师父!” 仇涯子见他如此紧张,便将抛开其他天师不骂,专骂当代天师张道成。 妙清忍无可忍,朝邓愚喊道:“你跑什么,回身打他!” 邓愚刹住脚,回过身来,左手提袖,右指凭空画箓,道:“你怎样骂我都成,可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我不许你侮辱他老人家!” 仇涯子、鹤道人、温如玉、妙清等人都是一惊,不由同呼:“生死箓!” 邓愚眼望仇涯子,手指在空中不住勾勒,一般人还当他在胡画,可见过世面的人到底都认出来了。 仇涯子早在三十年前就尝过‘生死箓’的苦头,如今见邓愚正在刻画此箓,心神恍惚,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三十年前,而站在他面前的这位不是邓愚,而是上代老天师。 邓愚画箓完毕,脚一抬,如风随行,落脚时便已站在了仇涯子面前,伸出右手食中两指,点向仇涯子心口要穴。 仇涯子见他食指绕着白气,中指绕着黑气,两指并在一起,黑白之气混沌难分,正如三十年前的情形一模一样,再无战心,转身便逃。 仇涯子一逃,邓愚便在后紧追不舍。 刚才两人便是这般兜圈子,现在还是这样,只是追与被追的人不同罢了。 群雄都不由得看得傻了眼。 卓君来等一干归真教的人也是大张着嘴,呆若木鸡。 这种情形实在大出他们的意料,在他们的印象里,只有仇涯子追别人,哪会有这么狼狈的时刻? 呼延兄弟却是在冷笑,均想:“什么群雄大会,果然是些阿猫阿狗的集会,追来追去,成什么样子,跟巷口那群地痞流氓有什么分别?” 云天行喜道:“邓道长果然厉害,竟然追得仇老怪慌忙逃窜,哈哈,大快人心。” 阿笙笑道:“往日只有他仇涯子追人的份,今日也叫他尝尝被人追的滋味,而且是当着天下群雄的面,看看以后谁还入他归真教。” 两人太过高兴,也没在意声音大小,周围本来寂静一片,两人一笑,便引得附近一些人望了过来。 众人的目光很是复杂,其中多少还有一丝鄙视。虽说仇涯子不怎么得人心,但幸灾乐祸的人不论在哪里都不怎么受待见的。 云天行生怕被人认出来,忙低下头,拉着阿笙离开那个位置,走到场地边缘,也好看得更清晰些。 仇涯子一边逃一边回忆三十年前的事,越想越迷,还真以为是上代老天师在追自己,心中又急又躁,一路飞奔到人群边,不由分说,随手抓起一人,向后抛去。 那人见突然仇涯子冲过来,本就想逃,可想法一过,还没来得及动身,人就已经飞了出去。 他在空中哇哇大叫,手脚乱舞,突觉心口一痛,登时没了知觉,摔在地上不动了。 群雄见邓愚一指点倒一人,不由惊诧不已,均想:“龙虎山向来不参与江湖争斗,想不到竟隐藏着如此通天本事。” 刚刚抛出一人,并未将邓愚的脚步减缓多少,仇涯子斜目瞥见那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越发觉得身后那人就是上代老天师,心中惧意更增,又顺手抓了一人,向后抛去。 那人只叫了几声,便又被邓愚当空点倒,摔在地上不动了。 第三百七十五章 装死的乞丐 仇涯子只听背后喊声渐短,便知邓愚越来越近,也顾不上什么,冲到人群里,左杖挑,右手抓,连仍带抛,一连丢了十三个人。 而这十三个人里,就有一个是云天行。 他当时正在与阿笙说笑,没注意这边,仇涯子的手一抓上来,他才猛然醒悟,可为时已晚。 眼见前人一个个从半空摔落,躺在地上生死不知,他心中惊惧不已,忙以指代剑,左右各两指,同时使出“镜花水月”剑法,左指点目,又指戳心。 云天行本不会使用如此狠辣的招数,只是不知邓愚这一指下去,是死是活,情急之下,也只能如此了。 邓愚见来人与前面那几个不同,竟然出招攻自己要害,明显是想以“围魏救赵”之法,让自己收手。 邓愚与这些人本无仇怨,刚才被仇涯子用言语刺激,一时气愤,才失了心智,胡戳猛点,将来人尽数点倒。眼见来人向自己出招,便忙收住手,从一旁掠了过去。 云天行见他中途收指,心下长舒了口气,又怕众人猜疑他的身份,所以一落地便开始装死。 邓愚回头瞥了一眼,见那小乞丐摔在地上不动了,心想:“我这一指好像没点出去吧?点过了吗?难道是我忘了?糟糕,现在记性已经差到这种地步了吗?” 阿笙见云天行摔在地上不动了,吓了一跳,刚要冲入场中,忽见云天行冲自己眨了眨眼,扑哧一笑,方知他安然无恙,这才放了心。 眼见地上横七竖八躺了十多个,阿笙心想:“难道这些人也都在装死?” 其他人虽然没死,但却不是装的,因为生死箓便是借助符箓之力,将内力灌涌指间,触人生死大穴,造成一种假死现象。 生死箓的创造意旨不在杀戮,正相反,他会让人处于一种假死状态,体验死亡,从而感悟生之美好。 正因为人心难测,以防有人曲用生死箓,烂造杀伐之孽,天师府便将之列为秘箓。 仇涯子又掷了数人,见“上代老天师”身形躲闪,不再逢人便点,但因此速度慢了不少,心想:“生死箓极其耗费心思,定然不会持久,待我再抓些人,将这老家伙拖到收箓为止。” 想法固然是好,可仇涯子这般抓人抛人,又被邓愚点到生死不知,谁还敢被他抓到? 刚才人人往前挤,美其名曰“方便救人”,现在人人往后退,美其名曰“妨碍他人决斗”。 仇涯子见眼前的人都跑光了,便朝其他方向奔去。那些人一见仇涯子过来,便知是要抓人,忙逃到别处去了。 结果仇涯子一到一处,那里的人早逃散光了,跑来跑去,一个人都没抓到,只好半途捡些桌椅板凳来掷,但这些死东西哪有掷人来得有效? 仇涯子灵机一动,见地上还躺着十来个人,心想:“何需到别处去寻,把这十来人扔来扔去,也足够抵挡他一阵子了。”说着,便朝那些人奔了过去。 一连扔了八个,都被邓愚躲掉,仇涯子正捉向第九个,手掌还没到,忽见地上那人一个骨碌爬起来,撒腿就跑。 仇涯子一怔,心道:“装死?” 不仅仇涯子愣了,群雄也都愣住了,均想:“这小乞丐在装死!竟能躲过龙虎山九大秘箓之一的‘生死箓’,难道是丐帮的高手到了?” 云天行本来躺得好好的,哪想仇涯子捉不到人,又返回来了。他亲眼见过“百鬼夜行”的厉害,说什么也不敢再让仇涯子捉第二次了。 在群雄面前,云天行不敢使用“逍遥游”步法,生怕会给云隐门惹上麻烦,因此,没跑多远,便被仇涯子追上了。 云天行心想:“我本就不是仇老怪的对手,这不能用,那也不能用,到底要怎样摆脱他?” 就在这时,一根竹杖破空飞来,云天行知是阿笙仍的,忙伸手接住,回身来了一记回马枪。 仇涯子见这小乞丐突然向自己出手,倒也不惊慌,身形一侧,挥杖朝云天行头上砸去。 云天行就地一滚,躲开蛇杖,使出一招“含芒毕露”,直刺向仇涯子前胸要穴。 这一招来势甚是凌厉,仇涯子一惊,忙收杖格挡,只听“当”的一声,竹杖点在蛇杖腰际。 仇涯子只觉蛇杖一颤,手掌竟也微微有些发麻,不由暗暗心惊:“这小乞丐是什么来路?” 不及细想,眼见“上代老天师”就要追来,仇涯子只得放弃小乞丐,往其他方向逃了。 冷雪坪眯眼望着小乞丐,心道:“这一招看起来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我记起来了,那淫贼也用过这招,不过他用的是剑,这小乞丐用的是竹杖,虽是两种兵器,可那明明是同一种招数。难不成他们两个是同门?等大会散了,寻他来问个清楚。” 云天行舒了口气,提着竹杖赶紧往人群里跑,谁知跑到半路,仇涯子竟又绕回来了。 刚才震住仇涯子靠得是一个“奇”字,如果再用这招,还能奏效吗?其他招数又不敢用,云天行心念一转,便扯着嗓子,一边跑一边大喊:“救命啊,杀人啦!” 听那话音竟是在学邓愚。 群雄见三人在场内跑来跑去,甚是滑稽,均想:“这还是群雄大会吗?” 就在这时,万佛寺内忽然传来一道古朴的钟声,一次钟鸣后,又传来了第二次,一直鸣了九次。 净悟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让诸位施主久等了,方丈师兄就要出来了。” 围在身边的鹤道人、梁海山等人都是一惊,忙转身朝寺门那里望去。 只见两队持棍的黄袍僧人快步从寺门处奔出,分向左右两侧,在广场边缘站定。 这些黄袍僧人一个个体壮肉实,无怒自威,昂首挺胸立在那里,就如一尊尊金刚菩萨一般。 在此之后,又有数位年岁稍大的黄袍僧人从寺内陆续走出。 为首一人慈眉善目,形容消瘦,身披赤色袈裟,手拄九环锡杖,正是当今万佛寺的方丈——净空。 净空身后则是数位净字辈的高僧,个个宝相庄严,气势非凡。 第三百七十六章 净空方丈 群雄见净空方丈等人现身,纷纷上前相迎,自是少不了一番客套。 净空等人一一回礼,又向众人因耽误大会而赔礼。众人虽不其中缘由,但又不便过问,只好含笑应承。 净悟被两个小和尚搀上前来,叫了一声“方丈师兄”。 净空见师弟面色胀红,其上隐隐有着一股黑气,知是中了仇涯子的“百鬼夜行”。 他虽然一直待在寺中,但期间不断有僧众进寺汇报外面的情况,因此,即便他不出寺,于外面的情况同样了如指掌。 净空道:“师弟无恙吧?” 净悟道:“幸得群雄相助,暂无性命之忧。” 净空道:“你且盘膝坐下,先让为兄帮你看一看。不要运力抵抗。” 净悟道:“那便有劳方丈师兄了。”盘膝坐下,深深吸了一口气。 净空伸出左掌,轻轻按在净悟背心,将一股柔和的内力缓缓灌注进去。 净空和净悟修的都是金刚伏魔功,内力同出本源,净悟又不抵抗,净空的内力便如入无人之境,在净悟体内大行其道,只用了极短的时间,便发现了那股正在大肆破坏的鬼气,忙将内力调遣过去,将那团鬼气团团围住。 那股鬼气似是有着灵性,一被净空的内力裹住,便开始横冲直撞,想突破包围圈,奈何净空内力浑厚,又在源源不断地注入,那鬼气根本挣脱不掉。 净空将鬼气裹住,心道:“虽能暂时将鬼气制住,但要彻底祛除,恐非一日之功,只能等大会结束,再慢慢将之引出体外。”又对净悟道:“师弟,在彻底祛除这股邪气之前,还是不要动用内力为好,以免内力相冲,让它再借机生事。” 净悟点头称是,起身退至一旁。 净空拄杖走入场中,只见有正三人在场内追逐。仇涯子和邓愚他都认得,唯独跑在最前面的那个小乞丐是头一次见。 还在寺内时,净空便知归真教的人在外面闹事,现在出了寺,竟然还没结束,连仇涯子都亲自下场了,这让净空颇感为难。 现在的仇涯子绝非昔日那个落魄之人,而是西域最大教派归真教的教主,若真把事情闹大,受到波及的恐怕不仅仅只是万佛寺和归真教两方势力。 当今朝廷与西域诸国虽有来往,但也是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可即便如此,每年仍有一些西域小国发生叛乱,在匈奴人的怂恿下,公开与朝廷叫嚣。 奈何西域山高路远,沿途又有荒漠风沙,如果大规模派兵镇压,难免劳民伤财,而且兵将一撤,他们又各行其是,并不能解决根源问题。可如果坐视不理,又大损我天朝国威,实在令人头痛。 满朝文武为了西域问题常常争得面红耳赤,可归根到底,也没能想出什么好计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只是一两个小国闹事倒还可以应付,如果西域三十六国集体叛乱,那将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恐怕会危及当朝社稷。以归真教在西域诸国的影响力,这种可能性并不容忽视。这也是齐王有意拉拢仇涯子的最主要原因。所以,一旦归真教与万佛寺公然开战,朝廷绝不会袖手旁观。 不论什么战争,苦的还是百姓,这与佛教普渡众生背道而驰,是万佛寺诸僧最不愿见到的场面。 净空在与诸位师兄弟商议此事时,诸僧的态度大多不谋而合,不管归真教对万佛寺造成多少伤害,他们只能采取柔和的应对方式,这也正应了佛家那句话,“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净空叹息一声,将禅杖往地下重重一顿,“咚”的一声,声若洪钟,竟将场内各种声响都压了下去。 邓愚一见到净空,便不再追赶仇涯子,忙收起“生死箓”,快步奔来。向净空行了一礼,道:“晚辈见过方丈大师。” 净空颔首回礼,道:“多年不见,邓道长的武艺越发精进了。” 净空如此说,是见邓愚追得仇涯子狼狈逃窜,而邓愚却错以为净空是在调侃自己刚才闯寺一事,脸上一红,道:“晚辈一时迷了路,还望大师莫怪。” 净空知他会错意,笑道:“老衲岂会怪罪于你。前些年与你师徒二人在九华山下相遇,你师父邀我在亭下对弈,你自己在亭外转悠,后来迷了路,爬到九华山顶冻了一夜,老衲可记得清清楚楚。那里地平无林,你尚能迷路,寺内禅房林立,古柏森森,都是依山而建,并非正南正北,别说是你,就是寻常人进去走一遭,也辩不出个南北东西。” 邓愚见净空不怪罪自己,忙又行了一礼,道:“龙虎山诸位师叔师伯让晚辈代向方丈大师问好。” 净空道:“有劳挂心了。你师父他还好吗?” 邓愚道:“师父云游在外,已有一年多不见了。” 净空道:“令师一生逍遥自在,无拘无束,已不为俗世牵绊。等他回到龙虎山,请一定派人捎个信来,老衲还要与他对弈几场。上次在九华山,与他对了两天一夜,竟没赢过一盘,老衲实在有些不甘心呢。” 邓愚道:“一定,一定。”心想:“师父他老人家不会又耍赖了吧,哎呦,这可丢人了。” 云天行见邓愚跑去跟净空说话,而仇涯子却仍在后面紧追不舍,心中又急又气,叫道:“方丈大师,快来降服这个老妖怪!” 净空冲邓愚微微点头,拄杖走到广场中央,道:“小施主,你到我身后来。” 云天行奔到净空身旁时,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直接奔向人群,拉着阿笙又钻进了人堆里。 仇涯子见有人挡住去路,叫道:“你这老道,也太不通情理了,真当我仇涯子是好欺负的吗!” 净空心想:“我明明是和尚,他为何喊我老道?”来不及细想,仇涯子已挥杖打来。 净空不想与他争斗,只横起禅杖格挡。 双杖一交,那九环锡杖上环声大作,叮叮铃铃响个不停。 那环声清脆入耳,竟似天音一般。仇涯子被唤醒,望着净空,忽然眨了眨眼,惊道:“净空贼秃!” 第三百七十七章 幻觉 净空听他唤出自己法号,还带了“贼秃”二字,便道:“贫僧净空,仇教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仇涯子一脸茫然,四下望了望,道:“那老道呢?” 净空一怔,道:“什么老道?” 仇涯子道:“刚才在后面追我的那个老道,他躲到哪里去了?” 净空向邓愚一指,道:“刚才追你的是这位邓道长。” 仇涯子向邓愚望了一眼,道:“不是他!明明是那个老道!”转身走到卓君来身旁,道:“君来,刚才追我的那个老道呢,你可看到他躲去哪里了?” 卓君来一头雾水,道:“爹,哪有什么老道,刚才追你的是他啊。”说着,伸手指向邓愚。 仇涯子甩了甩头,又仔细打量了邓愚几眼,这才忆起,刚才的确是这个道士打开了他与温如玉的双掌。 原来上代老天师恼怒于仇涯子三番两次上山盗箓,在亲手捉到他一次后,将他从山顶打到山脚,下手自然重了些,以至于仇涯子对上代老天师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 何况他那时还年轻,哪会是一位龙虎山天师的对手,一路挨打,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 上代老天师虽然恼怒,可并未想取他的性命。当时将他打到山下时,还刻意用上了“生死箓”,希望仇涯子能经历生死,感悟大道,从而走上正途。 可仇涯子并没有领会到老天师的用心,只是眼睁睁看着老天师使出“生死箓”,将自己一指点倒,还当老天师是想杀了自己。在他醒来后,还暗自庆幸自己命大,对龙虎山的仇怨便由此结下了。 “生死箓”虽然厉害,但施展要求极高,需要准确无误地点中人身大穴方可。 一般打斗对决,每个人都会刻意守好自己的人身要穴,而一人身上只有那么几处要穴,要想在移动防御间,准确无误地命中对方要穴,谈何容易? 龙虎山的九大秘箓看似神通广大,但每一种秘箓施放都有各自的条件。 越是厉害的秘箓,画箓越是复杂,触发条件也更为苛刻,并非每每施放,都会有所斩获。 尤其是在面对实力相当的对手的时候,对方根本不会给你画箓的时间,更不会让你有机可乘,所以,若想只借助秘箓的优势将对方打倒,实在不是件容易事。 邓愚之所以会接连点倒十数人,一来是因为那些人实力不济,二来是因为那些人被仇涯子抛在空中,全无反击之力,这才连连中招。 至于仇涯子为何会不战而逃,邓愚其实也搞不懂,见仇涯子跑,他就追,也没想太多。 仇涯子一见邓愚使出“生死箓”,脑中那一直躲在阴暗角落的回忆立刻涌现,这才产生了幻觉,把邓愚当成了上代老天师。不然,以他本事,再怎么说也不至于到狼狈逃窜的地步。 仇涯子回想起此节,也觉得羞愧不已,狠狠瞪了邓愚几眼,心想:“这笔账以后再跟你们龙虎山慢慢算!”拄杖走到净空面前,道:“净空贼秃,你终于肯出来了。” 净空道:“老衲没能亲迎仇教主大驾,实在罪过。” 仇涯子笑道:“净空贼秃,当年你带人将老夫捉住,可曾想到会有今日?” 净空道:“仇教主何必再提往事,老衲也不过是行分内之事。万佛洞乃本寺机密所在,别说是外人,就是寻常寺内弟子都没有资格擅入,还望仇教主体谅。” 仇教主冷笑道:“你这老秃驴,倒是把责任全推到我头上了。那好,当年你们以多打少,不算数。今日老夫还是一个人,来领教领教你的金刚伏魔功,看看你这三十年到底有何进境!”说着一掌向净空面门拍去。 掌上黑气萦绕,显是用上了“百鬼夜行”的功夫。 净空不想与他打斗,仰身倒滑出两丈,拄杖站定,道:“仇教主且慢!” 仇涯子一掌击空,定身道:“净空贼秃,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净空道:“如果仇教主执意要将往事化为恩怨,老衲也无话可说。不过,今日群雄齐聚万佛寺,来者都是本寺的贵客,刚才让大家久候,已是大有失敬,万不能再拖延开会时辰。仇教主若仍心怀怨恨,不妨等大会结束后,再来找老衲理论,一来没有其他干扰,二来,也好让仇教主恢复体力。仇教主,你意下如何?” 一听此话,仇涯子倒是一惊。刚才他连战数人,身体已感疲乏,奈何一见到净空,旧怨涌上心头,倒忘了这一茬,心想:“这净空贼秃非常人可比,就算我全力应付,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如今连战数人,体乏力虚,若执意与他较量,恐输多胜少。若胜了倒还好,倘若输了,岂不显得我归真教不如他万佛寺?” 仇涯子再三思量,都觉得净空的提议深得他心,但他气势汹汹而来,如果就这般退让,面子上怎么过得去? 想了又想,方才说道:“净空贼秃,你这是在求老夫吗?” 净空道:“如果仇教主这么以为,那便是了。” 见净空服软,仇涯子哈哈一笑,道:“净空贼秃,如果你当着天下群雄的面,给老夫磕三个响头,老夫不但现在不为难你,还将三十年前的旧账一笔勾销,你看怎样?” 净空沉吟片刻,道:“仇教主一言九鼎,可不会食言吧?” 仇涯子心想:“这老和尚现今是万佛寺的方丈,如果当着群雄的面跪下给我磕头,这要传到江湖上去,定以为他万佛寺拜服于我归真教,那今日立威之事已然大成。”便道:“在场的诸位都可以见证,若你当众给老夫磕三个响头,我归真教以后绝不再跟万佛寺作对。” 净欲脾气暴躁,见仇涯子让方丈师兄当众磕头,怒道:“仇老怪,你伤人在先,辱人在后,我万佛寺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净欲和尚倒要领教阁下高招!”说罢,纵身跃出人群,一拳朝仇涯子打去。 第三百七十八章 活阎王 仇涯子见这净欲和尚浓眉大眼,满脸横肉,一看就不是个安分的主,道:“管你净什么,来一个老夫打一个,来两个老夫打一双!” 此话一出,呼延桀抚掌大笑,道:“仇教主这话说得好笑,我记得宦官进宫前,也要净点什么,可净了什么呢,我倒是给忘了,哈哈。” 呼延纣随笑道:“想知道净什么,问问眼前这几位大师不就知道了?” 说罢,两人齐声大笑。 万佛寺诸僧听了倒也没在意,群雄却按捺不住了。 从归真教这伙人一现身,这俩人就一直在边上冷嘲热讽,说这个,评那个,完全没将天下群雄放在眼里,现在又骂万佛寺诸僧是太监,这如何能忍? 当即便有数十人站起来对着呼延兄弟叫骂。 呼延兄弟自视甚高,自然不与他们计较,只是冷笑几声罢了。 云天行低声道:“这两人真是可恶,以后若单独遇上他们,倒要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阿笙道:“这有何难,等到了晚上,我们再悄悄潜入王府,给他俩下毒就好了,保证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云天行笑道:“笙妹,你也教教我用毒吧,我看你这些千奇百怪的毒药,真好玩儿。” 阿笙撇嘴道:“就不给。再说,这也不是为了玩,如果控制不好用量,是会出人命的。我姑姑常说,如果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下重毒,所以,我用的这些毒大都是稀释过的,有个轻重急缓之分,不像仇老怪那样顷刻间就要人性命,至少要留下缓冲的余地,有足够的时间能帮人解毒。” 云天行道:“怪不得我看你下毒总说几天几日后毒发,原来还有这个道理。不过,你身上就没有瞬间要人性命的毒药吗?” 阿笙道:“当然有了,还不少呢。不过,我跟你一样,不喜欢胡乱杀人,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用的。像仇老怪那种只会下重毒的人,恰恰就是毒术低浅的表现,那没什么值得学习的,把毒药给谁谁都能用。这在我们九幽谷,是最底层弟子才有的本事。” 云天行道:“那你们九幽谷高层弟子学什么?” 阿笙道:“好多的,一时也说不清楚。就拿我姑姑来说,她用毒的本事天底下没一个人能比得上。她若给了下了毒,要人几时死,那人就得几时死,一刻都耽误不得,所以,江湖上很多人都叫她‘活阎王’。” 云天行的嘴角抽了抽,干笑道:“那我岂不是在跟活阎王的侄女说话?” 阿笙笑道:“怎么,怕了啊?” 云天行忙抱拳道:“女侠饶命。” 阿笙扑哧一笑,推了他一把,继续说道:“我姑姑很不喜欢这个绰号,于是放话出去,谁再喊她‘活阎王’,就送他去见真阎王,然后就没人再敢叫这个绰号了。我也是听人说的,我问姑姑,她自己还不承认呢。” 云天行真是哭笑不得,现在他总算明白,为什么阿笙总不跟自己提她姑姑的事了。 两人说话间,仇涯子与净欲已斗成一团,净空却在一旁摇头叹息。 刚才在寺内议事时,有人通报说归真教的人来闹事,诸僧也临时商议了一下应对之策。 净空等人主张以柔和的方式应对,得过且过,吃点亏,受点屈也就算了。 也有人主张以刚强的方式应对,如果现在不压一压归真教的嚣张气焰,以后指不定还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 净欲便是主张以刚强应对的人之一。 两方争执不下,归真教的人却越闹越凶,不得已才先让净悟出来支持大局,不想净悟却中了仇涯子的“百鬼夜行”,险些丧命。 消息一传进寺里,诸僧皆惊,这才停止争论,纷纷出寺来了。 净欲招法大开大合,重攻轻守,与刚才净悟主防兼攻的路数完全不同。 仇涯子见这凶和尚跟发了疯一样,一拳一脚都来得甚是凶猛,内力虽不及净悟,但对“百鬼夜行”倒似十分清楚,显然在上阵之前,已想好了应对之策。 仇涯子刚才连战数人,早已身感疲惫,一时倒也难以将净欲打退。 卓君来走上前,摇扇说道:“在下一路西来,常听人说起,万佛寺诸僧行事光明磊落,绝不肯占人一丝一毫的便宜,今日一见,看来只是言过其实。早知如此,本少爷便不来中原了,留在西域尚能远远瞻仰贵寺佛光冲天之象,今日一来,发现竟然是云霞霁虹,实在令人伤心不已。”说罢,连连叹息三声。 人群里忽有一人问道:“他啰里啰嗦说了一大堆,我怎么就听不懂这话里的意思,老大哥,您给翻译翻译。” 另一人道:“翻译个屁,他是在骂万佛寺徒有虚名,以多欺少。” “他奶奶的!”那人拍桌道,“有文化的人就是一样呵,说句话还得拐弯抹角,是不是放屁还得先脱裤子啊。” 净空又叹息一声,道:“净欲师弟,仇教主远来是客,不得无礼!” 净欲道:“方丈师兄,他们欺人太甚,如果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今后我万佛寺哪还有安宁之日?” 净空道:“你且回来,我自有主张。” 净欲不好违逆方丈的意思,只得收住拳脚,往后撤退。 仇涯子见他转身后撤,猛地一掌向他背心拍去。掌上黑气萦绕,显然是用上了“百鬼夜行”的功夫。 “手下留情!”净空大叫,飞身上前阻拦。 净欲早知仇涯子会出手偷袭,也不惊慌,身形一侧,避开“百鬼夜行”的掌力,顺势回身打了一拳。 谁知这一拳竟然打空了。 净欲大惊,他明明是根据掌风来推测仇涯子位置的,按理说,这一拳不会空,而且非常难以躲避。 其实,仇涯子本就没想用“百鬼夜行”的掌力来伤净欲,毕竟对方有了防备,如此直冲上去,很难建功。 所以,这一掌只是虚招,掌风一出,便连忙移形换位,再用蛇杖攻向净欲。 净欲一拳落空,便知不妙,刚想飞步撤走,却被仇涯子一杖打在背上,登时摔了出去,一连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儿,方才止歇下来。 第三百七十九章 磕头 这一杖的力道可着实不轻,如果不是净欲体格硬朗,而且早有防备,这一杖打下来,他哪里还有命在? 仇涯子拄杖大笑,道:“你这蛮和尚,就这么点本事也敢来与老夫大呼小叫,这一杖就当是给你长个记性,下次可没这么好运了!” 净欲本就受伤不轻,口中含血,怕堕了颜面,硬是忍着没吐出来,听仇涯子这般戏说,怒火攻心,“噗”的一声,喷出一口血雾,叫道:“老贼!我与你势不两立!” 净空生怕事情闹大,忙吩咐几个僧人,先将净欲架回寺里休息。 卓君来见净欲被人三抬五架给拽回了寺里,心中大快,举手打了个手势。 那蒜头受了飞鹏一记窝心脚,正暗自忖度是不是该退出归真教另谋出路,今见少主亲自打起手势,心中一喜,顿时将退教的念头抛到了九霄云外。 捡起地上的铜锣,用力一敲,高喊道:“归真教主,英明神武,千秋万代,一统江湖!” 后面那些人纷纷随着大喊,顿时场内锣鼓齐鸣,喊声震天,好一派喜庆风光。 群雄见这些归真教教徒一得势便高呼不止,又是敲锣,又是打鼓,不由暗暗好笑。 仇涯子连败两位高僧,心中越发得意,笑道:“净空贼秃,你不是要向老夫磕头吗,还等什么?” 净空叹息一声,道:“老衲向你磕三个头,那也没什么,只是如果磕过头,仇教主依旧不依不饶,那又该当如何?” 仇涯子见净空真有磕头的打算,心中又惊又喜,说着往旁边一棵成人大腿粗细的松树一指,道:“你磕过头,老夫若再寻你万佛寺的晦气,便有如此树!” 说着,走到树边,抬臂嘭的一掌拍出,那松树受力猛地一阵颤动,随后便又恢复了平静。 群雄见那松树仍安稳立在那里,心想这仇老怪又要拿万佛寺寻乐子了。 谁知一阵风吹来,那松树上半截竟然轰然倒了下去,只留下根部往上五尺左右的树干。 那些刚想出言讥讽的人,不由张大了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云天行道:“这仇老怪还真是了得,连战数人,竟然还能一掌震断大树,我是万万不及了。” 净空道:“既然仇教主以此树立誓,那老衲便放心了。” 仇涯子哼了一声,道:“废话少说,快跪下磕头!” 净空道了一声“阿弥陀佛”,伸出食中两指,曲成跪状,凭虚叩了三下,只听“咚咚咚”三声闷响,青石板上赫然多了六个指洞。 云天行大惊,心道:“凭空扣指竟能将青石地上戳出六个指洞,这是什么功夫?” 净空道:“老衲屈指代跪,这礼可成了。仇教主,你立下的誓言,不会反悔吧?” 仇涯子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怒道:“净空贼秃,你跟老夫耍诈!” 群雄大笑不止。 净空笑道:“叩手礼本是由臣子谢主隆恩而来,老衲以指代首,自是将仇教主尊为上宾,也不算耍诈。仇教主,你莫不是想反悔吧?” 仇涯子恨得牙痒痒,用那只独眼狠狠瞪着净空。 他一生阴险狡诈,不想今日竟被一个看似憨厚老实的老贼秃给耍了。 如果怨气可以称重的话,此时仇涯子心中的怨气多半已达万斤了。 他向地上那六个指洞瞧了一眼,心想:“这贼秃的内力深不可测,已绝非当年可比,若此时与他动手,实非明智之举。”哼了一声,道:“老夫说过的话自然算数。”说罢,拂袖回到座上。 奎狼近身道:“教主,就这么算了?” 仇涯子道:“老夫当众立下誓言,不算了还能怎样?” 呼延桀笑道:“仇教主连挫数人,已经大出风头,今后江湖上各方势力都要对归真教刮目相看了,实在可喜可贺。” 仇涯子笑道:“若不是两位在后方压阵,老夫哪会连连告捷,若要论功行赏,两位当居首功。等回王府,老夫会亲自回禀王爷,以表达对两位的谢意。” 呼延兄弟一听,喜不自禁,心想:“我兄弟二人啥都没干,还居首功,这仇教主倒是挺会来事儿。既然这样,我兄弟二人也不能光说不做,等有难缠的对手出现,我兄弟亲自下场,替仇教主摆平就是了。” 兄弟二人齐声谢过仇涯子,侧身瞥了奎狼等三人一眼,以示轻蔑。谁知奎狼等三人都没往这边看,兄弟两个反倒自讨没趣,心里大大的不是个味。 云天行四下望去,只见广场上人山人海,热闹非凡,一时倒有些心急起来。 他此番前来参会,只为“九殿阎罗”而来,可诸葛神机只说他会来万佛寺盗经,其他的一概不提,这茫茫人海,如何能找到他? 云天行又往寺门处望去,见有两个执杖僧人守在门边,警惕地望着四周。院墙外也有僧人把守,想正面潜入,似乎根本不可能。 “既然要盗经,自然要先潜入寺中,我若要捉他,总不会在寺外,看来得找个机会先潜进寺里去。” 云天行打定主意,便更加留心守寺僧人的一举一动。 忽听人群里有一人喊道:“净空大师,听说今天要开放万佛洞以供大家观赏,是不是真的?” 群雄听到这话,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万佛寺洞内藏有诸多武学经典,乃是历代万佛寺高僧积累传承下来的,向来为江湖人所觊觎,因此进寺盗经之事频频上演,但却无一人成功过。 寺内诸僧对万佛洞的看守极为严密,规格甚至超过藏经阁,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 群雄乍一听说要对外开放万佛洞,怎会不惊? 净空向说话人所在的位置望去,道:“开洞一事的确有,只是并非对所有人开放,也并非开放所有的洞穴。只是,这件事是刚刚才确定下来,施主是如何知道的?” 那人笑道:“我是听你们寺里一个喝醉酒的和尚说的。” 净空道:“几时听说的?” 那人道:“一个月以前。” 净空忽然皱起眉头,心想:“这怎么可能?!一个月前这个提议都还没出来,他怎么会知道?一个喝醉酒的和尚,那又是谁?应该叫他出来问个明白。”便向那人道:“施主可否出来说话?” 第三百八十章 疑团 那人一听净空要他出去,顿时没了言语。过了好久,才慢慢说道:“在下长得丑,见不得人,恕不能答应。” 净空道:“美丑只是虚像,施主何必长挂于心。请施主到前面来,老衲有几句话想要问你。” 场内这时非常安静,净空的声音浑厚而又清晰,足以传遍整个广场,但刚才那说话之人却没有再回答。 净空道:“施主还请出来,老衲只想问你几个问题,别无他意。” 那人还是没有回答。 忽听另一个声音说道:“净空大师,这人鬼鬼祟祟想偷溜下山,不知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话音未落,一白衣人从众人头顶掠过,左手摇扇,右手提着一个人,来到净空面前。 “百里藏花!” 人群中有人叫了出来。 来人正是百里藏花。 群雄望向那个被百里藏花提在手里的人,只见他衣衫褴褛,披头散发,满脸浓疮,甚是丑陋。 不少人一看到他那张脸便下意识移开视线,生怕会将刚刚吃下的饭给吐出来。 净空道:“百里施主大驾光临,老衲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百里藏花将那人放在地上,道:“在下不请自来,还望大师莫怪。刚才我从小道上山,见这人鬼鬼祟祟,又听到大师话音,这才将他带了回来,不知是不是大师要找的人?” 净空向那人望了一眼,见他张着嘴,瞪着眼,一动也不动,显是被点住了穴道,道:“还请百里施主,先帮他解开穴道,待老衲问一问便知。” 百里藏花点了点头,拢起折扇,向那人腰上连点两下,将他穴道解开。 那人一抬头望见净空,明显打了个机灵,道:“方丈大师,你好。” 净空道:“你好。刚才与老衲说话的正是施主吧?” 那人连忙摇头,道:“不是我,不是我。” 净空道:“可施主的声音与刚才那个声音一模一样。施主不用紧张,老衲只想问你几个问题,别无他意。” 那人摇手,道:“你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他的声音在发抖,身体也微微有些颤抖。 净空道;“刚才施主说的那个喝醉酒的和尚是谁,可在我们这些人里吗?”说着往身后诸位万佛寺僧人指去。 那人也不抬头,只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真智走上前,凑到净空耳边,低声道:“师父,弟子听他说话的声音好像真悔师弟。” 净空一惊,低声道:“你是说你净悟师叔新收的弟子,真悔?” 真智点了点头。 净空又向地上那人望了一眼,见他披头散发,脸上生疮,实在无法跟真悔联想到一起。 真悔是净悟上个月才新收的弟子,长得眉清目秀,像个书生,净空对他印象格外深刻,于是又向真智道:“你听清楚了,可别弄错了。” 真智道:“不会错的,弟子与他的禅房在同一个院子里,天天见到,怎么会听错呢。” 净空点头思量了一会,忽然向那人面门发出一掌,掌力一到,那头乱发登时向两边飞去,一张人皮面具也被掌风撕裂,原本生满浓疮的脸也变成了一张眉目清秀的面孔。 净空惊道:“真悔,果然是你!” 伪装被除去,真悔吓得面无血色,忙跪在地上向净空磕头,嘴里叫道:“大师伯饶命,大师伯饶命。” 净悟原本在一旁打坐调息,见自己新收的弟子以这种方式出现,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良久之后,方才斥道:“真悔,你为何会扮成这副模样,还说出那些没头没脑的话,你给为师从实招来!” 真悔性格软弱,见师父斥问,又当着诸位师叔师伯师兄弟,以及天下群雄的面,早已吓得瘫软在地,哪还能说出一句话来。 群雄见此情景,面面相觑,均想:“归真教的人刚安分下来,你们自己又开始闹了,这到底是演得哪一出?” 群雄刚听说万佛洞要对外开放时就感觉不太对劲,现在又出了这种事,好奇心更胜。一个个凝神望着,连喘息声都压得很低。 净悟走上前,道:“真悔,你给为师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真悔仍低着头,只是啜泣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净欲被仇涯子打到吐血,被搀回寺内修养,听寺外弟子传来消息说,归真教的事已处理妥当,而他刚服下“固体丹”,又歇息了这一会,伤势已无大碍,便又从寺里出来了。 谁知一出寺便遇上了这种事,他本就心直口快,走上前,向净悟道:“师兄,你到底有何居心?表面上反对开放万佛洞,暗地里却指使真悔做这种卑鄙的事,亏方丈师兄还如此信任你!” 净悟转身望着净欲,道:“师弟,你为何要说这种话?我几时指使真悔做这种事了?”说着一把将真悔提起来,道:“真悔,你给为师说清楚,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净悟身材魁梧,平时对待弟子又极为严厉,真悔一被他提起,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净欲忙将真悔从净悟手中抢过来,道:“师兄,这孩子生性怯弱,你可别故意吓他。” 又转向真悔道:“真悔,你跟师叔说实话,到底是不是你师父指使你的。师叔是戒律院首座,只要你肯说实话,师叔一定对你从宽处理,可如果你隐瞒实情,那师叔可帮不了你了。” 真悔抬头望着净欲,又望了望师父净悟,点了点头,道:“是师父让我那么说的。” 净悟怒道:“你胡说,我几时要你说这些话了!”说着便要上来打。 净欲忙拦住,道:“师兄,这孩子胆小,不会说假话,你就从实招了吧,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儿。” 净悟瞪着净欲,道:“你要我招什么?” 净欲道:“师兄,不是我要你招什么,你指使真悔在天下群雄面前说这种话,你到底有何企图?” “企图?我能有什么企图!”净悟道,“师弟,就算平日里你我不合,也不用当着天下群雄的面来故意抹黑我吧?” 净欲道:“方丈师兄,你看看净悟师兄,明明是他做的事,真悔都承认了,还说我故意抹黑他。我是戒律院首座,遇上这种事我能不管吗?” 第三百八十一章 三个名额 净空见两位师弟争执不休,生怕再惹出别的乱子,忙插嘴道:“在事情还没有弄清楚之前,不要妄下定论,先将真悔带回寺去,严加看守,等今日事毕,再细细盘查。” 顿了顿,又向净悟说道:“师弟,你有伤在身,先回寺内休息,外面的事交给为兄便好。” 净悟身中“百鬼夜行”,又平白无故受了这么大的冤屈,心中委实难受,一听师兄让自己回寺,便长长叹息一声,也不再说什么,瞪了真悔一眼,大步离去。 净欲正要带真悔回寺,猛见前方寒芒点点,不禁失声叫道:“有暗器!” 那暗器来势极快,话刚脱口便已飞至近前! 净欲不及细想,一步上前,挥袖一揽,顺势下引,只听“叮叮”声接连不断,青石地上赫然多了十数枚钉形暗器。 每一枚暗器尖端都泛着绿芒,显然都已啐过毒。 净欲将接暗器的袖袍扯下,摔在地下,大叫道:“谁在暗箭伤人,敢不敢出来与和尚我打一场!” 净空道:“师弟,你来看。” 净欲听师兄叫唤,回身一看,只见真悔跪在地上,后仰着头,额头正中多了一个血洞。 鲜血正从洞中咕咕涌出,顺着真悔脸颊流下,染红了他那身褴褛的衣衫。 群雄见有人突发暗器,也都吃了一惊,奈何离得远,根本无法去救。已有不少眼疾身快之人,朝暗器射来方向追去。 净欲伸指试了试真悔的鼻息,已然断了,怒道:“到底是谁,竟下此毒手!” 净空叹息一声,道:“暗器的目标不是你我,本就是冲着真悔来的,射向你我的暗器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我却疏忽了这一点,白白害得真悔丢了性命。” 净欲急道:“师兄,这件事怪不得你,暗器来得突然,谁会想到这些?我看一定是净悟师兄在搞鬼,待我进去问问他,看他认不认!” 净空忙拉住,道:“事情还没弄清楚之前,不要枉下定论。你虽与你师兄脾气不合,但也不该拿这种事来乱说。” 净欲道:“师兄教训的是。” 净空道:“依我看,净悟师弟不是这样的人,这其中定然还有其他曲折。你先将真悔的尸身带回去,其他的事,会后再谈。” 净欲道:“是。”忙叫了几个小僧,一起将真悔的尸身抬回寺内。 没过多久,追出去的人也都回来了,都说没追上,那人的身法太快,跳进树林里就找不到了。 净空一一谢过。 其实他本就没抱太大希望,既然有人敢在群雄面前动手杀人,绝对有着不俗的本事,至少这一击致命的暗器手法,就非寻常人能有。 净空不想让这件事影响整个大会的进程,忙道:“近年来,江湖上屡屡发生祸事,落梅山庄戚佑堂戚庄主惨遭灭门,洛阳金刀史家惨遭灭门,天霜派,点星派,赤凤帮,飞马镖局,镜湖水寨等等,大大小小的势力已有几十家。” “常言道,江湖安危,人人有责。敝寺虽人稀力薄,但已传承千年,自然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老衲与寺内诸人商议后,愿从在座的人中,选出三位,进入万佛洞一观,也算是为江湖安危略尽一点微薄之力。” 话音刚落,就有人喊道:“净空方丈,在座的人有两千多,你只给三个名额,这未免也小气了吧!” 净空道:“万佛洞内所藏武学经典,均为敝寺诸位前辈一代代传承而来,本不该对外开放,如今只选三人,已是敝寺商议了许久的结果,还请各位谅解。” 忽有一个拄拐的人跳了出来,道:“净空方丈,能不能给我一个名额?” 净空道:“敢问施主贵庚几何?” 那拄拐之人道:“今年五十七了,未婚。” 忽听一人大笑道:“铁拐汪,你是来讨媳妇的吧。” 铁拐汪猛然回头,瞪着树上那人,道:“胡不通!我哪里招你了,你为什么总跟我过不去?讨媳妇很丢人吗?” 胡不通大笑道:“讨媳妇不丢人,可也得分个场合,你跟一个老和尚讨的哪门子媳妇?” 群雄哈哈大笑。 铁拐汪一张脸涨得通红,道:“老子乐意,要你管!” 胡不通笑道:“你们谁还缺女婿,赶紧收了他吧。我本以为我才是全天下最爱凑热闹的人,可这人比我还喜欢凑热闹,每逢哪里嫁女,哪里有聚会,他一定不会缺席,风雨无阻,你们说说,都老大一把年纪了,到处讨媳妇,也不害臊。” 铁拐汪怒道:“胡不通,你下来,我要和你决一死战!” 胡不通道:“决一死战就免了吧,我还等着喝你的喜酒呢。” 铁拐汪一听,差点儿没气晕过去,咬了咬牙,忍住气,不再理他,道:“净空方丈,能不能给我一个名额?” 净空摇头道:“这三个名额,即便是老衲,也没有资格随意指派。这是敝寺诸人一同商议的结果,需要二十岁以下的男子,而且必须通过几项考核,胜出者方才有资格进入一处佛窟。” 那铁拐汪一听,脸已黑了大半,叹息一声,拄着铁拐落寞地离去了。 群雄一听条件如此苛刻,同样失望不已。 在座的这些人中大多已人过中年,三十岁以下的人都很少,更不用说二十岁了。 群雄虽然失望,但也不好说什么。 不管万佛洞里有多少武学典籍,那都是万佛寺历代先辈们一代代传承下来的秘藏,本就不应该对外开放,如今能有三个名额,也足以看出万佛寺的诚意了。 仇涯子冷笑道:“净空贼秃,你莫不是在取笑老夫吧?” 净空道:“仇教主何出此言?” 仇涯子道:“且不说那几项测试,单是你这条二十岁的限制,就将我归真教全员排除在外了,你莫不是看老夫打伤你的人,故意针对我归真教吧?” 净空道:“老衲并没有针对归真教,也没有针对其他人,在座的人都是一样的条件。” 仇涯子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他听净空说要放出三个名额进入万佛洞,心想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替卓君来争取一个名额,又听说要二十岁以下才可以,卓君来已然超龄,这让他十分恼火。 第三百八十二章 狼狈的入场 胡不通道:“净空方丈,不知要怎样才能得到这三个名额,我今年十八岁,说什么也是要参加的。” 铁拐汪在人群中叫道:“他要是十八岁,那我也十八岁,我也要参加。” 群雄见这两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如此嬉闹,心头一乐,没有资格争抢名额的郁结倒也疏散不少。 跟着就有人瞎起哄,故意报低自己的年龄,甚至还有人说自己才几个月大,还不到一周岁,惹得群雄哈哈大笑。 净空道:“敝寺如此决定,只是想为江湖上多培养几位年轻的后起之秀,并非有意刁难大家。” 一人喊道:“净空大师,到底要怎样才能获得一个名额?” 净空道:“敝寺准备了几项测试,但凡二十岁以下的年轻男子都可以参加。每一项测试结束后不会立即公布结果,也就是说,所有人都可以参加所有的测试,直到选出三个人为止。” 那人道:“你不公开结果,谁知道自己有没有被淘汰?” 温如玉道:“净空大师不公开结果,自然有其深意。至于有没有被淘汰,我们不需要知道,只要万佛寺的诸位知道就够了。” 净空道:“阿弥陀佛,温少侠所言,正是老衲想要表达的意思。” 那人又道:“如果在第一项测试中就被淘汰,那后面的测试岂不等于白白浪费时间?” 净空道:“正是这样。只要在前面被淘汰,那就等于被淘汰了,不论后面测试的结果如何,都只是白费时间。所以,是否参加,还请诸位自行决定。” 胡不通道:“净空方丈,都说你们万佛洞里有武学典籍,是不是这三人进入可以随意学习?” 净空道:“敝寺认真商议后,已精心挑选出十处佛窟,没处佛窟里各有一门武学典籍。三位胜出者可随机抽取一处,进入即可学习洞内典籍。” 胡不通笑道:“那要是所有人都在第一项测试中被淘汰了呢?” 群雄中已有人笑出声。 净空道:“那便是天意了,老衲也无能为力。” 冷雪坪等一众飞雪阁的人,起身来到净空方丈面前,道:“告辞了。”说着就要走。 净空一怔,道:“冷阁主,你这是何意?” “何意?”冷雪坪冷笑道,“我飞雪阁受万佛寺之邀,千里迢迢而来,如今万佛洞对外开放,竟然只有男子才可进入,净空大师,你这不是在取笑我飞雪阁吗?” 仇涯子闻言仰天大笑,道:“冷阁主,老夫早就说这净空贼秃不是好人,不如与我归真教联合起来,先灭了他万佛寺再说。” 冷雪坪道:“仇教主,你与万佛寺有何恩怨,请别把我们飞雪阁牵扯进去。本阁主就事论事,别无他意。” 仇涯子笑了笑,不再言语。在他心里还是非常乐意看见飞雪阁与万佛寺翻脸的。 净空道:“还望冷阁主见谅,敝寺向来不允女眷进入内寺,并非有意针对,更不敢有半分取笑之意。” 在座的人中,除了飞雪阁的人,仍有不少女性。虽说她们都已超龄,没有参选资格,但毕竟都是女人,在心底早已默默以飞雪阁的为首,怎么可能会眼睁睁看着飞雪阁的人离开? 群雄中有不少人都是冲着飞雪阁而来的,如今见冷雪坪要走,他们哪里肯依? 在众人的劝说之下,净空与诸僧商议了一会,决定破例一次,不论男女,只要是二十岁以下的,都可来争抢名额。 冷雪坪见此,方才带领诸人回到原位坐下。 在此期间,菅无生那双色眯眯的眼睛,一直在冷雪坪那玲珑有致的娇躯上来回游动,心想:“这么标志的冷美人,以前怎么就没见过,若是将她弄到手,嘿嘿……” 冯必死用手肘撞了撞菅无生,道:“别看了,这位冷阁主你惹不起。” 菅无生嘿嘿一笑,道:“还有我们阴阳二圣惹不起的人吗?” 冯必死笑道:“要我帮你也可以,不过,等你得手,可要陪我去昨天去的那家当铺里走一遭。” 菅无生喜道:“只要你帮我将她弄到手,别说去当铺,就是进皇宫,偷皇帝老儿的玉玺,我也一定陪你去。” 两人窃窃私语,仇涯子等人自然听不到。即便听到,也不会怎样,因为这两人天天如此,归真教的人都习以为常了。 净空仰头望了望太阳,见时候不早了,便道:“为了公平公正,想要争抢名额且满足条件的人,都站出来吧。” 话音刚落,便有人陆续从人群中走出。 阿笙见云天行仍站在身旁,似乎没有参加的打算,急道:“天行哥哥,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这样的机会百年难遇,你一定要去抢一个名额!” 云天行笑道:“现在我只想尽快逮到那人,帮父亲报仇,然后再带你去赏雪赏花看神仙,周游天下,什么武林秘笈,我才不要。” 阿笙听他这样说,心里高兴,撇嘴撒娇道:“天行哥哥,你就去嘛,就当是为阿笙去的好不好?” 云天行难得见阿笙对自己撒娇,笑着勾了她的鼻尖一下,道:“你现在可是个小乞丐,注意形象。” 阿笙倒是忘了这一茬,脸上一红,推了云天行一把,道:“天行哥哥,你就会取笑人家。” 此时场内已有七十七人,有男有女。 这些人中大都是一些小帮小派里的人,亦或是无门无派的散人,云隐门、归真教、龙虎山等势力均无人参加,飞雪阁只有一个白露。 白露是冷雪坪最喜爱的弟子,刚才那一闹,也只是想为白露争取一个名额。 净空见已无人再出来,道:“现在场内共有七十七人,还有没有人要参加,这是最后的机会,如果现在不出来,等测试一开始,再出来也不能作数了。” 人群中十分安静,人人都在左顾右盼,想看看还有没有人要出去,毕竟这样的机会并不多见。 阿笙见云天行仍是不动,心里又是好笑又是好气,道:“你要找的那人就在寺里,你此时不进去,更待何时?”双掌运力,按在他后背,猛地往外一推。 云天行猝不及防,被阿笙猛地推了一把,往前冲出一段,脚尖踢在地面凸起的青石上,“哎呦”一声,趴在了地上。 第三百八十三章 测试开始 云天行一摔,手里那根竹棍也“嗖”的一下,飞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好敲在净空那光秃秃的脑门上,只听“梆”的一声,就像敲在木鱼上一样。 净空一愣。 刚才净空正面对其他方向,而且全无防备,被从斜后方飞来的竹棍打中,一时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听到众人大笑,净空这才发现地上有跟竹棍,前面还趴着一个小乞丐。 净空将竹棍捡起,摸了摸脑门,又四下望了望,一脸茫然,惹得群雄又是一阵哄笑。 云天行早已羞红了脸,从地上爬起来,快步跑到净空面前,一把夺过竹棍,就要回到人群中,忽见阿笙腮帮鼓鼓,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 云天行领会她的意思,在原地愣了愣,只好转身钻到争夺名额的那群人里。 群雄又是一阵轰笑。 净空招了招手,道:“小施主,比试点到为止,不可使用武器。” 云天行屁颠屁颠地从人群后面跑出来,将竹棍交给阿笙,又钻了回去。 群雄都已笑得前仰后合。 净空也觉得好笑,但由于身份原因,只能忍住。 又向人群中喊了几遍,见没人再进场,便吩咐身边僧人,先将众人的名字写在布片上,再用绣花针将之别在众人胸前,以便供人辨识。 做好这一切,净空朗声道:“既然大家都已准备好,那么这第一项测试,这便开始吧。” 说着向一旁的弟子真智低声说了几句,真智转身奔入寺中。 不一会,寺内有深沉的钟声响起,跟着又有数十位年轻僧人,从寺内列队奔出,来到场内边缘站定。 净空道:“这些都是新入寺的年轻弟子,而这第一项测试,便是要考校各位的武功,与他们对打五十个回合,测试结果分为‘上中下’三等。” 有人问道:“何谓上中下三等?” 净空道:“只要被敝寺年轻弟子打倒的,都算下等。能撑过五十个回合的便算中等。若能在五十个回合之内,将敝寺弟子打倒的,自然就是上等。” 听净空说完,群雄均想:“这第一项测试倒是不难,既然要考校武功,自然要争上等,只要在五十个回合之内,将对手打倒,那便算胜出。” 净空道:“由于场地限制,每二十人为一轮,现在可以入场了。” 净空说完,已有二十个年轻僧人进入场中,各自分开站位,保证前后左右有足够的活动空间。 那些争夺名额的人都站在一旁,一听净空说完,马上有二十个人抢着下场,仿佛早些入场,就一定会被选中一样。 每人挑了一个对手,各自站好。 好在场地足够宽敞,不然坐下了两千余人,哪还有空地给人比试? 见四十人都已准备好,净空向旁边一位执锣僧人点头示意,那僧人“当”的一声,敲响了手中的铜锣,喊道:“开始!” 铜锣一响,那“开始”二字还没喊出口,那些抢名额的人大都已动上了手。 场内四十人,吆喝声此起彼伏,倒也是热闹非凡。 众人还沉浸在测试刚刚开始的氛围中,忽听一声暴喝,跟着有一人摔了出来。 群雄凝目一看,率先被打出场的竟然是个年轻僧人。 众人心头诧异,均想:“万佛寺众僧向来注重根基,即便是刚刚进寺的僧人,在师长的教习之下,那根基也不会差到哪儿去,怎的一开场就被人给打出来了?” 又向那位年轻僧人的对手看去,见是一位少年公子,身着锦衣,腰佩玉珏,仰头挺胸,满脸傲气,仿佛在说:“本少爷是第一个抢到上等的人。” “这小子倒是有些本事。” “那是自然,他可是九尺长拳马振辉的二公子,从小就随父亲练拳,能拔得头筹,那也没什么奇怪。” “怪不得,原来是关外九尺长拳马爷的儿子。十几年前我去关外走镖,还跟马爷会过面,那时候这位马公子才那么丁点大,现在长得这么高,都认不出来了。” “别看这位马公子年少,就算你我下场,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马家最擅拳法,现今比试又用不得武器,正是扬长之时,要夺下一个名额,恐不在话下。” 场外议论声接连不断。每当有人打倒对手,或被对手打倒,都有人能及时报出那人的家世信息。 在比试场外围并排起的长桌上,坐有十数位评判僧。他们一边观察场内的状况,一边将观察到的情况记录在案。 五十回合说快也快,说慢也慢。有些人在几个回合之内就将对手打倒,有些人硬是坚持了五十个回合,既没被对手打倒,也没将对手打倒。 这一轮二十人比试完毕,又换了二十人上去,以同样的方式进行。 虽然净空等人并未公布谁胜出谁淘汰,但群雄都在心里默默数着。 刚才那二十个人中,上等的有七人,中等的有四人,下等的有九人。 由此来看,这些年轻僧人虽然是新入门的弟子,但整体实力却要比江湖上其他年轻弟子要强上一些。 虽说比试点到为止,但仍有不少人被打出重伤,甚至吐血昏厥。其中,受伤严重的几乎都是那些年轻僧人。 那些抢夺名额的人,实力不济,却也只是被打倒而已,并未出现类似的重伤现象,显然是年轻僧人们手下留了情。 云天行凝目望着场内,不由暗暗叹息,心想:“这些小和尚好可怜,他们对别人手下留情,别人却对他们下重手,等我上场,只挨过五十个回合就够了,万不能再将他们打伤。” 等到第三轮比试开始,云天行在下场比试的人中发现了白露。 白露生平最大的爱好就是吃,对什么武林秘笈兴致不大,迫于师父的压力,这才入了场。 白露虽然下场比试,但对手攻来,她只闪躲防御,并不主动进攻。 云天行远远看着,见白露步法微妙,身形灵动,挪闪腾移竟如行云流水般自然,不由啧啧称奇,心想:“飞雪阁的功法果然最适合女子,也不知小岚现在是否已经加入飞雪阁了。” 第三百八十四章 负手不攻 冷雪坪望着白露在场中的表现,微微蹙眉,心道:“这丫头心善,竟不肯主动进攻,这样一来,岂不白白浪费掉我为她争取来的机会?” 白露一袭胜雪白衣,随着身形的变动,就如披雪起舞一般,竟将众人的目光都夺了过去。 群雄早在开始前,就刻意留意过飞雪阁等江湖顶尖势力的人员出场情况。白露不仅是飞雪阁中仅有的一位,更是这几方大势力中唯一的一位,所以更加引人注目。 刚开始赞扬声连绵不绝,但在看到白露只守不攻后,赞扬逐渐转为惋惜。 众人均想:“此女即是飞雪阁的人,那武功绝不会差了,应该是这些人里最有希望夺得名额的人,可她这般自甘堕落,无异于将万佛洞中的武林秘笈拱手让于他人,实在可惜。” 五十招已过,白露只得了个中等,群雄唏嘘不已,冷雪坪却笑道:“这丫头,还是这么任性。罢了,由她去吧。” 比过三轮,七十八人已比过六十人,最后这一轮还剩十七人,云天行便在这十七人中。 铜锣敲响,比试开始。 云天行的对手是个十八九岁的僧人,长了一张哭丧脸,一双大大的眼睛偏偏又生得水汪汪的,即便是没刻意做出任何表情,也总让人觉得他是在哭。 云天行心想:“这位小师父好可怜,一定是被师长强迫来的,又怕被我打成重伤,所以才哭的。”于是安慰道:“小师父,你别怕,我不会打你的,你别哭了。” 那小僧常常因为这张哭丧脸而遭人嘲笑,他还当云天行也是在嘲笑自己,道:“你尽管出手便是,谁打谁还不一定呢。” 云天行见他进攻越来越急,眼中的水汽也越来越浓,心想:“他为何哭得更伤心了?是了,一定是我不停摆动双手,吓坏了他。”忙将双手负在身后,只靠身法躲避。 那小僧见云天行突然负起双手,顿时涨红了脸,道:“你欺人太甚!” 云天行心想:“这我可不明白了,我连手都不用,怎么就欺人太甚了?” 如今二十招已过,云天行一边负手躲闪,一边安慰那位“爱哭”的小僧,脸上还挂着温和的笑容。 这在那位小僧看来,无疑是最大的嘲讽。他心中十分生气,不顾师长教训,便将毕生所学,尽数使了出来。 这些僧人在被选为比试对象前,都被限制了要用的招数,只能使用入寺后新学的招数,不能使用从外面带来的技艺。 毕竟在这种场合,如果使用别的招数,将对手打败,未免有失公平,也不大好看。 如果有人因此而嘲笑万佛寺,万佛寺诸僧也是无从辩驳的。 旁边那几位评判僧,都在密切地关注着场内的一举一动。这位“爱哭”的小僧刚刚用上了俗家的武功,便被诸位评判僧们给瞧见了。 马上便有一位中年僧人离开评判席,来到净空身旁,低声道:“方丈师兄,真笑有违寺令,竟将入寺前的武功都用上了,怕是有辱我寺清誉。” 净空望着场内,道:“与真笑比试的这位小施主似乎很不寻常,从开始到现在,一招都没有出过,即便是师弟你,恐怕也做不到吧。” 那中年僧人也望着场内,道:“真笑入寺前已有七年俗家功夫,虽说不是上乘武学,但远比新学的招数要熟稔,如今全力施展开来,即便是我也不能完全负手应对。” 净空点了点头,道:“这位小施主不简单呢,刚才竟然能在仇教主手下逃走,他若是全力出手,几招内足以将真笑打倒。丐帮早已没落多年,不想今日竟也出了一位少年英才,可喜可贺啊。” 那中年僧人道:“那真笑的事?” 净空道:“由他去吧。” “是。”那中年僧人低低应了一声,忙回到了评判席上。 仇涯子侧头对站在一旁的卓君来说道:“君来,你可看出这小乞丐的来路了吗?” 卓君来摇了摇头,道:“不曾看出。” 仇涯子道:“他的步法中有三分云隐门‘逍遥游’的影子,身法中又有二分飞雪阁“踏雪无痕”的轻灵,只是这‘逍遥游’的部分尚且自然,一换到‘踏雪无痕’便又显得十分生疏,奇怪,奇怪。” 卓君来道:“爹,你的意思是,这小乞丐是这两方势力里的人?” 仇涯子道:“如果是,他又何需藏头露尾?不论是云隐门还是飞雪阁,都不会允许门下弟子去偷学对方的武功,即便偷偷学了,也绝不会在这种公开场合使将出来,招惹对方猜疑。依我看,这小子哪边的人都不是。” 卓君来摇扇道:“那可真是奇了。‘逍遥游’和‘踏雪无痕’在江湖上都是顶尖的身法武学,单是偷看几眼,就能学会的话,这未免也太耸人听闻了。” 仇涯子道:“话虽如此,可江湖之广,天下之大,不乏惊世之才,绝艳之辈,不管他是不是偷学,这般年纪能在老夫手底下溜走,也绝非善类。若再给他个十年二十年,必能在江湖名人榜上霸占一席。” 卓君来道:“爹,你会不会太高看他了?他要是有这能耐,还用得着去做乞丐?” 仇涯子笑道:“君来,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句话你得牢牢记着。为父不能时刻守在你身边,以后说话做事,都要三思而后行,万不可妄动。” 卓君来道:“孩儿铭记在心。” 仇涯子点了点头,道:“等大会结束,你好生将他请到王府,我倒要亲眼见一见,这小乞丐到底是何许人也!” 卓君来点头答应,目光投在小乞丐那张脏兮兮的脸上,竟然也觉得有三分熟悉,可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他素来喜爱洁净,对于那些脏脏邋遢之人向来是能避则避,更不会去盯着他们细看。 卓君来只看了几眼,便将目光移开了,心想:“多半是记错了,我怎么会认识这种人呢?” 第三百八十五章 以气凝形 仇涯子能看出小乞丐的武功路数,身为正主的冷雪坪和温如玉自然也可以。 他们两人与仇涯子的想法也大致相同,都认为对方不会窃取己方武学,多半是某位武学奇才,是借鉴两家身法武学,创造出的一门极为相似的新功法。而且这种事在江湖上并不少见。 云天行与冷雪坪交过手,又认真观摩了白露的身法,印象自然更加深刻。所以,比试之时,不知不觉就用上了,他自己并没有刻意模仿的念头。 他本没想使用“逍遥游”步法,奈何这位小僧的武功实在厉害,不得已之下,只好将“逍遥游”步法略加改动,就用上了。 如果原封不动将“逍遥游”使将出来,以温如玉的聪明才智,绝对能在第一时间猜出他的身份。 其实,云天行能负手躲避真笑的招数,依赖的并不只是武功身法,更多的还是刚刚从“剑意篇”中领悟到的两句话。 “听风辩位,以气凝形。” 在此之前,云天行对第一句话已经有所感悟,只是一直悟不透后一句话的意思。 气本无形,又如何凝形? 后来他见仇涯子等人的打斗,忽然之间,就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气的确无形,但气的流动是可以觉察到的。 别人一拳打来,那个位置的气会迅速移动,从而被拳头占据,只要准确感知到周围气的流动,便可将拳头的形状在脑海中描绘出来。 这在一个双目健全的人看来,似乎有些鸡肋,但在天生目盲的段沧海看来,这无疑就成了他的眼睛。 纵是一个视力再好的人,也不可能看到身后的事物,可如果凭借气的流动,那么周身之外,万事万物,都将无所遁形。 段沧海在“剑意篇”中还记下了这么一句话:“你们说我是瞎子,可在我眼里,你们才是真正的瞎子。” 拥有眼睛的人,总会太过依赖眼睛来捕获事物,从而在没有视野的地方,总会变得紧张不安,生怕遭人偷袭暗算,这是段沧海不必担心的,因为他一直都处在黑暗中。 正因为他一直处在黑暗中,所以,他才会比别人懂得“视觉”的可贵,也更加珍惜光明。 上天夺去了他的眼睛,他却又为自己发现了一双独一无二的“眼睛”。而且在这双“眼睛”之下,没有死角! 当云天行感悟到这句话的真谛时,他才了解到一代剑神段沧海的强大,而这,并不是他的全部。 “剑意篇”里有很多这样的话,看起来似乎普普通通,一读就通,可在这些话的背后,往往都隐藏着至深的道理。 云天行在闲暇无事之时,总会抽出书里的几句话来细细咀嚼,每当有所收获,总会欣喜若狂。 自从理解“以气凝形”这句话后,云天行还是第一次将气作为对敌的工具。可即使是第一次,还是收到了异常喜人的效果。 “小师父,都四十九个回合了,你快别哭了,我真没想打你啊。” 真笑咬牙切齿,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狠狠瞪着这个臭乞丐,心里那叫一个气。 有些招数明明是从侧后方打过去的,他怎能如此轻易就躲开了呢? 真笑实在想不通。 五十招已过,真笑自然也空了五十招。 虽说他自己也没被云天行打倒,但看着周围其他人拳拳到肉的场面,自己这边出一拳空一拳,踢一脚空一脚,出什么招空什么招,等会儿回去,还不得让师兄弟们笑死? 想到这里,真笑也不顾在场群雄,以及各式师门长辈,捂着脸就跑回寺里去了。 云天行望着这一幕,挠了挠头,喃喃道:“我真没想打你啊。” 第一项测试结束,净空等人并未公布测试结果,甚至都没说任何过渡的话,直接宣布第二项测试开始。 净空道:“上一项测试考校过各位的武功,这一次却是要考校各位对佛法的领悟力。毕竟那些武学经典都是我万佛寺的秘藏,其中少不了会有一些佛法经意,如果对佛法领悟力不够,那自然也没必要进去了。” 云天行心想:“反正我已经落选,考校什么也都跟我无关了。” 净空命人取来七十八个蒲团,放在场地中央,让这七十八人盘膝坐在蒲团上面。 又有僧人来将他们每人身前放了一杯茶,茶水面上又放上了一片绿叶。 云天行心想:“喝茶就喝茶,放片叶子在上面干什么?” 那位马公子拔得头筹,也想在第二次测试中大出风头,便高声问道:“净空大师,不知这第二项测试,是怎么个考校法?” 净空道:“接下来便由老僧来为各位吟经诵法。老僧将要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吟诵一段十分晦涩难懂的经文,如果有人听得懂,便抿一口茶,决不能多饮。听不懂的则不需要喝茶。一炷香后,根据各位茶杯中茶水的剩余量,分出上中下三个等级。” 那位马公子又道:“这上中下三等又是如何来分?” 净空道:“各位请低头看你们的茶杯内壁,是不是有两圈刻线?” 云天行低头一看,果见茶杯内壁有两圈刻线,平均将内壁分为上中下三部分。 又听净空说道:“剩余茶水在第一条刻线以上的,便是下等。在两条刻线中间的便是中等。在第二条刻线以下的便是上等。那片绿叶是用来指示刻线用的,请各位不要丢弃。” 其中一人慌忙叫道:“方丈大师,我已经丢了,怎么办?” 群雄听完哈哈大笑。 净空也是哭笑不得,忙又让人过去给他放了一片新叶。 “各位还有什么疑问吗?” 群雄均想:“这个测试也不难。在一炷香的时间内,谁剩的茶水越少,谁对佛法的悟性就越高。” 白露见茶水摆在面前,还冒着热气,显然是刚沏好的,忍不住端起茶杯尝了一口。 净空笑道:“小施主,测试还未开始,现在喝茶不作数的。” 白露吐了吐舌头,道:“我知道,可我忍不住就先尝了一口。净空大师,这茶好苦,能不能给我换一种甜茶?” 群体听完又发出一阵哄笑,不少目光都转投向了冷雪坪,毕竟白露是她的徒儿。 第三百八十六章 一个诡异的梦 被众多含有各种意味的目光盯着,冷雪坪也显得有些难为情,站起身来,喝道:“露儿,不得胡闹!” 又转向净空,道:“净空大师,小徒生性顽劣,请不要见怪。” “无妨。”净空笑了笑,又对白露道,“小施主,敝寺只有苦茶,并无甜茶。甜茶虽甜,长饮生火,久酌伤身;此茶虽苦,却可提神醒目,涤心清肺还是不要换的好。”说着,又命人去为白露添茶。 白露见净空不给她换茶,反而将刚喝去一小口又给补上了,小嘴一撅,道:“不给换算了,我才不喝这苦茶呢。” 净空等万佛寺诸僧都笑了。 群雄均想:“你不喝,准要拿个下等。上次拿了个中等,这次再拿个下等,名额是一定抢不到了的。” 冷雪坪哭笑不得,又站起来斥道:“再胡闹,今晚不准吃饭!” 白露一听不准吃饭,这才变得安分了些。 净空道:“如果诸位没有其他疑问,第二项测试这便开始吧。” 话音落下,寺内跟着传出悠长的钟声。 已有僧人在前方香炉里点上了一炷香。 净空则开始吟诵经文。 场内一片寂静,只有净空的吟诵声在场内飘荡着。 在座的人中大多是江湖草莽,读过书的人只占少数。 很多人只不过会认字、写几个常用字而已,甚至有的人连大字都不识一个,至于这些烦奥的经文,那更是如听天书一般。 净空开始吟诵不久,群雄中就不断传出呵欠声。更有不拘小格之人,早已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了。 云天行以前也偶然读过几页佛经,但那些章句还算浅显,净空吟诵的这些,他是一句都听不懂,甚至连一个字都听不清楚。 于是,云天行也加入了打哈欠的行列。 又听了一会,云天行只觉困意来袭,忙甩了甩头,又四处张望,已缓解困意。 只见左右的人时不时抿上一口茶,还不时点头,看那样子是听懂了。这样的人不是一个两个,而是绝大部分。 云天行心中忽然涌起一种恐慌感,心想:“我已经弱智到如此地步了吗?为什么他们都听得懂,我连一个字都听不清楚?天呐,我的耳朵难道坏掉了?” 云天行忙用小指掏了掏耳朵,又凝神听了一会,还是听不懂。 再坚持一会,终于在第十九个哈欠后,云天行选择了放弃,心想:“完了,完了,我的耳朵真的坏掉了,一个字都听不清楚。” “算了,坏掉就坏掉吧,反正我已经被淘汰了,对佛法也没什么兴趣,无所谓了。” 心中放宽,云天行也不再计较。 百无聊赖之际,云天行随意看去,忽然,目光落在了白露身上,顿时心中如有一万头羊驼呼啸而过。 这白露竟然睡着了! 云天行大张着嘴,怔怔地望着白露,只见她盘膝坐着,低垂着头,娇小的身躯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可不就是睡着了吗。 “太过分了!” 云天行咬了咬牙,真想过去将她给揪起来,再指着她的鼻子狠狠数落她一顿。 对于白露,云天行是打心眼儿里佩服的,人家敢当着师父的面,当着天下群雄的面,说睡就睡,不服也不行。 一炷香才燃了一小半。 云天行从未觉得时间过得如此慢过,见周围的人端茶,抿茶,放茶,一直在重复这个动作,而他只能端坐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 他忽然有种被孤立的感觉。 那种感觉就像是在另一个世界里,隔着一层薄雾观看周围的人。 眼前的事物逐渐变得模糊起来,他缓缓合上眼,随心而动。 他忽然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林海中,阳光从交叠的叶隙中斜射下来,耳中回响的不再是净空吟诵的经文,而是无数鸟雀欢快的鸣叫声。 暖风从林海上方拂过,扫落下片片绿叶。 他仿佛还听到了水声,就在不远处。 这是一个很美丽的地方。 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很模糊。 那人握着一柄耀眼的长剑,背光站着,光线从他后方射来,在绿草地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云天行想看清楚那是谁,可怎么也看不清晰。 风势变大了,枝干在簌簌抖动,林中那一道道斜射下来的光线也变得断断续续。 风吹动了那人的衣襟,但他仍站在那里,没有离开,也没有靠近。 “是谁?”云天行在心里问道。 耳边传来风声—— 落叶在风中飞舞—— 那人脚步一动,下一刻已来到了云天行面前。 他缓缓抬起左手,轻轻放在云天行的头顶,抚摸着,很轻,很轻。 云天行忽然发现,自己又变成了一个小孩子,或者说这是在他小时候? 那人轻轻抚摸着他的头顶,嘴里哼着若有若无的小曲,像是哄小孩子睡觉的曲子。 “是谁?” 云天行想努力看清那人的容貌,可不论他怎样揉眼睛,还是看不清,仿佛在那人脸上罩着一团迷雾,根本无法窥探迷雾后的面孔。 “你是谁?” 那人只在做着自己的事,似是根本听不到云天行的话。 云天行伸出手,想摸一摸那人手中的剑,一寸一寸地靠近,越来越近。 就在快要触到剑身时,忽然狂风大作,花叶乱舞,天空中响起一道惊雷,跟着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旋涡,逐渐向下吞噬过来。 空间在旋涡的撕扯下逐渐变得扭曲。 云天行猛然惊醒,一切幻像尽数消失,周围依然安静,只有一道钟声的余音在耳边回荡。 他四下望了望,一切照旧,只是前方香炉里那柱香已经燃尽,净空的吟诵声也不知在何时停了。 “是梦吗?我睡着了吗?那人是谁?” 一滴汗珠从云天行额上滑下,掉在茶杯中的绿叶上,碎了。 云天行抬手往额头一抹,手上已沾满了汗水,他心中又惊又奇。 “好诡异的一个梦。” 云天行伸袖擦拭着额上的汗水,旁边已有僧人来记录茶水的剩余情况。 云天行苦笑,心道:“我的茶水不仅没少,反而多了,看来我与佛法真的无缘。” 第三百八十七章 第三项测试 第二场测试结束,净空等人同样没有公布结果,不过,也没有急于宣布开始第三项测试。 净空、净欲等净字辈高僧,此刻正聚在评判席前与诸位评判僧商讨些什么。 七十八位参加争抢名额的人,全都安分地站在那里,凝望着诸僧在争论不休,似乎很快就可以知道,谁会有幸活得那三个名额。 除了云天行、白露等对测试结果毫不在意的人外,其他人的脸上都或多或少都呈现出了紧张之色。 在江湖人眼中,万佛洞一直以来是个既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不论是在酒楼赌场,还是客栈茶厅,亦或是街头巷尾,总会有人不经意间提起,却又从未有人真正进去过。 群雄大都已从困乏中清醒过来,虽然不太紧张,但好奇心却十分强盛。因为下一刻,很有可能会出现三个人,进入那个人人求之而不得的地方。 空气似已凝固,场中只剩微风吹动树叶的窸窣声。 白露打了个哈欠,心想:“晚上吃什么好呢?” 云天行的目光在人群中漫步目的地扫荡着,他想从人群里找到那个人,可这似乎不太可能。 “难道他已经潜到寺里了吗?青州一别,我一直在追寻他的脚步,可从未再见过他身影,这次的希望也要落空吗?” 评判僧们的讨论已经结束,净空当众宣布,还要进行第三项测试。 那些争抢名额的人大都松了口一气,仍要进行测试,说明自己还有机会。 群雄也都提起精神,想看看这第三项测试是什么。 云天行轻轻叹了口气,心想:“也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净空道:“让各位就久等了,下面将会进行第三项测试。这一项测试需要在寺内进行,但在此之前,请容许老衲先讲明测试规则。” “第一项测试考校了各位的武功,第二项测试考校了各位对佛法的悟性,那么这第三项测试便是要让各位打坐参禅。” “进寺后,每个人都会被带到一间禅房,在蒲团上坐定后,会有随行僧人点上一炷香。” “一炷香的时间后,随行僧人会考校各位的所感所悟,同样分为上中下三等,具体如何划分,由敝寺决定,这个不必细说。” “但凡在这炷香燃尽之前,离开蒲团的人,都将会被直接淘汰,取消夺取名额的资格。各位可还有疑问?” 群雄均想:“前两项测试并不难,这一项测试却很难说难或不难,全凭个人临场发挥,只是无法进寺观看,倒是有些可惜。” 白露一听又要参禅打坐,不禁打了个哈欠,道:“方丈大师,可不可带吃的进去打坐啊。” 众人一愣,而后大笑起来。 冷雪坪猛地站起来,笑斥道:“胡闹!净空大师要你打坐参禅,是要你明心见性,你再敢调皮,为师可不饶你!” 白露一听,撅着嘴,瞪了师父一眼,不敢再做声。 净空笑道:“小施主,食物是用来果腹的,可不是打发时间的工具。你若实在觉得无聊,大可坐在蒲团上再睡一觉。” 群体笑声刚止,听净空这般说,不禁又笑起来。 云天行瞥了白露一眼,心想:“人人都为进洞名额争得头破血流,你却只知道吃,到底是你傻,还是他们太痴?” 净空道:“既然各位都没有疑问,那便入寺吧。” 说完,又有七十八位黄袍僧人,来将这七十八人领入寺中。 每位僧人只带一人,入寺后各走一个方向,去往不同位置的禅房。 万佛寺内屋宇遍布,古柏森森,而且岔道极多,如果生人来此,无人领路,多半会迷失其中。 那些进寺盗经的人,有一大部分便是被这些迷魂阵般的物事给缠住,从而落入躲在暗处警戒的僧人网中。 云天行默默跟在那领路僧人身后,眼睛四下张望,心想:“也不知那‘九殿阎罗’进来了没有?” 越走越深,四下里煞是寂静,就连敲木鱼,诵佛经的声音都没有。 偶尔会有几只鸟雀在古柏间飞来飞去。 这里的建筑大多古朴而沧桑,也不知存在了多少年月,只是太过寂静,这云天行觉得会有些奇怪。 那僧人将他领到一间禅房前,道:“到了。” 云天行四下看看,见这里环境优雅,空气清新,就像在深山大林里的一般。 禅房是个没有任何装饰,极为简单的木屋。 门边留有一窗,窗下种着一径菊花。花还未开,但枝叶繁茂,显是有人在精心打理。 禅房前还立着一个木架,架上放着几个圆形簸箕,里面都晒着东西,大概是些中药之类。 云天行暗暗赞叹:“的确是个参禅悟道的好地方。” 那僧人推开房门,退到一旁,道:“施主,请进。” 云天行道了谢,走入禅房,见迎面墙上挂着一个大大的“禅”字,白底黑字,看起来格外惹人注目。 地上有一个灰旧的蒲团,也不知有多好人曾坐在上面参过禅,又有多少人在上面悟过道。 墙边是一张四方小几,上面有一个精致的古铜香炉。 除了这些,禅房内再也没有其他物事了。 云天行走到蒲团上盘膝坐下,眼望着那个大大的“禅”字。 那僧人又向云天行确认了一遍,方才走到香炉旁,点燃黄香,道:“请施主牢记方丈的话,如果离开蒲团,则会被直接取消争抢名额的资格,贫僧就在房外看着施主。” 云天行道:“有劳大师了。” 那僧人双手合十,行了一礼,方才退了出去,合上房门,退到一丈开外,从窗外向内望着。 香气逐渐在房内弥散开来。 云天行叹了口气,心道:“想不到我云天行也会像个和尚一样,坐在禅房里参禅打坐,这可真是难为我了,刚才一口茶都没喝,应该是这些人里对佛法悟性最差的了。” “明明已经被淘汰了,现在还这般像模像样的坐着,怎么有点恬不知耻的感觉呢?” “唉,罢了,随遇而安吧。” 云天行又四下望了一圈,发现这禅房里根本没有值得他关注的地方。目光转来转去,最后还是定格在了那个大大的“禅”字上。 第三百八十八章 禅机 云天行盯着“禅”字看了一会,心想:“若真要参禅,一炷香的时间哪会够?何况又无人引导,根本不知从何处参起。依我看,净空大师醉总之意不在酒,难道这里面还有其他心思?” “这间禅房里,最值得一看的就属这个‘禅’字,莫非这里真的另有文章?” 云天行目不转睛地盯着“禅”字,看了一会,发现“禅”字越来越陌生,又过了一会,竟然不认得了! 云天行哭笑不得,心想:“我这是参的什么禅?参禅,参禅,反倒把禅给参没了,这可如何是好?” 赶紧移开目光,过了一会再看,还是不认得,云天行都快要笑哭了。 他稳住心神,伸出一指,按在木质地板上,本想写个“禅”字出来,谁知脑海里已经没有了“禅”字,根本不知从何起笔。 “完了,完了,我一开始便把禅给参没了,后面还怎么进行?” 云天行在地板上胡画了一通,不禁拍地大笑,心想:“佛祖在菩提树下悟道,我在‘禅’下成魔,哈哈,好笑,好笑。” 那僧人站在禅房外不远处,听着禅房内传来笑声,也跟着笑了。 “第一项测试考校武功,你负手不攻;第二项测试考校悟性,你滴茶不饮,第三项测试叫你坐禅,你却大笑不止。有趣,有趣。” 大笑了一会,感觉腹下小痛,云天行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激动的情绪缓缓平复下来。 窗外忽有微风吹来,云天行缓缓闭上眼睛,心想:“我与禅道无缘,何不借此机会,感悟气的流动。”于是坐直身子,慢慢调匀呼吸,全身心放松。 他本想静下心来感悟气的流动,可一闭上眼,脑海里全是墙上那个“禅”字的剪影,挥之不去。 云天行无可奈何,便由它在脑海中捣乱。 过了一会,他忽然想道:“我既然把它给忘了,何不把他当成一个新字,再重新学回来?” 云天行微微一笑,似有所感悟。于是,便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临摹这个‘禅’字。 时间在流逝。 香气变得更加浓郁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临摹了多少遍,云天行忽然睁开眼睛,再去看那“禅”字时,竟然又有了一种别样的感觉。 “这‘禅’字里大有玄机!” 他每次临摹都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不论多么认真小心,总有那么几个位置,无法与墙上这个“禅”字完全贴合。 一般来说,大多数比划的起笔处都应该是顿笔,可这个“禅”字却隐隐有一种收笔的趋势;而在该收笔的位置,却又出现了顿笔的影子。 云天行临摹来,临摹去,总感觉这个“禅”字在故弄玄乎,它根本不是个正“禅”,而是个反“禅”。 这个“禅”子的起笔不在左上,而在右下,与一般的“从上到下,从左至右”的写作习惯完全相反。 于是,云天行按照正禅反写的方法再次临摹,只临了几次,便几乎可以完全贴合了。 云天行喜出望外,不由拍地大笑,心道:“佛门圣地,谁在此胡作非为,竟将一个反“禅”挂在这里糊弄众人,哈哈……” 禅房外,那僧人见他静坐许久,本以为他已入定,如今又听他大笑起来,心中倍感莫名,摇头默念:“奇怪,奇怪。” 云天行笑得小腹隐隐生痛,这才止住笑声。 他觉得这反“禅”十分有趣,于是一边望着强上的“禅”字,一边伸指在地板上临写。 反“禅”写得越多,他越觉得不可思议。 因为每写一遍,他就隐隐感觉到,这个“禅”字的构型又模糊了一分,因为按照反“禅”的笔画的顺序来写,写出来的东西根本不是个字,只是看起来像个“禅”字而已。 云天行恍然大悟,猛地从蒲团上蹦起来,奔到香炉旁,将里面那柱正在燃烧的黄香拔起,随手一丢,又抱着香炉跑回到蒲团上坐下。 他从香炉里抓起一把香灰,按照反“禅”的写法,一笔一笔地将每个笔画拆开,每个笔画都用炉灰来构型。 当一十八个笔画完全用炉灰“临写”出来,排列在他面前时,云天行不由惊呆了。 “这里面竟然藏了一套武功!” 这个反“禅”写得并非横平竖直,倒有点行草的味道。不论是横还是竖,都有一点弧度或曲折,看起来像是一个个简略的人形,只是这人形的比例大不协调,只突出了几个部位。 因此,有的笔画像一双脚的马步动作,有的笔画像出左掌、收右腿的动作,总之,每个笔画都各不相同。即便都是横化,也根据其弧向、凹凸、顿笔、收笔等等的不同而显得各有所像。 云天行又将每个笔画在脑海中临了几遍,确认无误后,方才长长舒了口气。 转头去看香炉,本想确认一下还剩多少时间,他忽然“咦”了一声,发现香炉竟然不见了,而那黄香正躺在地上断成了数截。 再低头一看,那不翼而飞的香炉不就在自己怀里吗? 云天行又大笑起来。 刚才他突然发现了反“禅”的秘密,一时兴奋,竟忘了自己正在测试之中,就连跑过去取香炉时,都在思索每个笔画的精要,完全没在意手上的事。 忽又想起一事,云天行骤然止住笑声,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的香炉,心道:“我刚才是不是离开蒲团了?!” “哎呦!云天行啊云天行,你真是笨呐!辜负了笙妹一片好心!简直无可救药了!” 云天行刚想拿起香炉来拍自己脑袋,可觉得这个应该会很疼,于是用另一只手,拍了拍脑袋,以示惩戒,心里还暗暗警示自己:“以后决不能再犯这种低级错误!笙妹要我来争抢名额,那也是为了我好,我怎能如此轻视她的用心,该打,该罚!”说着,又狠狠拍了自己脑门几下。 正当他在禅房内自责,外面却忽然传来了一阵呼叱声。 云天行一惊,忙从蒲团上跳起,跑到窗口向外看去,只见禅房外正有两人在持械打斗。 第三百八十九章 蒙面刀客 正在打斗的两个人,一位是那个领他进禅房的僧人,另一位却是个是蒙面刀客。 那僧人一边用棍棒对敌,一边高声大喝:“何方贼人,竟敢私闯我佛圣地,还不快快放下兵器,束手就擒!” 那蒙面刀客冷哼一声,道:“秃驴,该束手就擒的是你,乖乖把棍子放下,缚手带爷爷到万佛洞去,不然可别怪爷爷我刀下无情!” 那僧人冷笑道:“就凭你等鼠辈,也想染指万佛洞的佛光?嘿,今日倒要你尝尝先我这棍子的厉害!” 说着舞开长棍,与那蒙面刀客斗成了一团。 云天行站在窗前,看着两人斗得紧密,心头突突直跳,心道:“这是人谁?竟敢来寺内盗经,难道就是那个‘九殿阎罗’?” 他越想心脏跳得越快,他等这一刻已不知等了多久,可一当他出现,云天行却像被禁锢住了一样,丝毫动弹不得了。 他既兴奋又害怕,生怕这个蒙面人不是“九殿阎罗”,那么好不容易集聚起来的希望将会再次破灭。 如果今日不将“九殿阎罗”捉住,以后天南海北,江湖路远,该到何处去寻? 正当他在犹豫不决,忽听“啊”的一声惨叫,那僧人的棍棒被利刀斩成两段,腹部也挨了一刀,鲜血顿时将那袭黄袍前襟染成了刺眼的红色。 那刀客笑道:“秃驴,你不带我去万佛洞,今日爷爷便要了你的狗命!”说着,举刀朝那僧人劈去。 云天行见此情景,再也按捺不住,大喝道:“休要伤人!”夺窗而出,猛地将手中香炉掷出,砸向那蒙面刀客。 那蒙面刀客的利刃还未落下,忽然听到喝声,又见一物从旁飞来,已然吃了一惊,忙将刀锋调转,向那物上劈去。 只听“当”的一声响,利刀毫无偏差地劈砍在了香炉上。 奈何这黄铜香炉十分坚固,这一刀砍将这来,竟然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刀印。 那黄铜香炉被砍,猛地在空中调了个头,甩了那蒙面刀客一脸香灰。 那蒙面刀客怪叫了一声,连忙退开三步,又是甩头,又是揉眼睛,显然没料到这香炉里竟然还有香灰。 云天行趁势飞奔上前,纵起一脚,朝那蒙面刀客心口踢去。 那蒙面刀客虽然被迷了眼,又怎敢在强敌面前毫无防范?只将利刀往前一砍,算是阻挡敌人攻势,趁机从腰际抽出另一柄短刀,双刀齐舞,比刚才的气势还要凶猛。 云天行见他用了双刀,忙拔身后撤,又捡起地上香炉来当兵器。 那蒙面刀客舞着双刀攻来,云天行一面拿香炉去挡,一面让那僧人退到远处,以免误伤。 双刀和香炉不断交锋,当当声不绝于耳。 那炉里的香灰竟然还未抖尽,一边御刀,一边抖灰,搞得周围烟尘弥漫,香灰飞扬。 那蒙面刀客见这小乞丐竟然只凭一个香炉,便将自己压制了,心中大感郁闷,喝道:“什么人,报上名来!” 云天行喝道:“你爷爷在此!” 那蒙面刀客一愣,道:“我爷爷都死三十年多了,你到底是谁?竟敢冒充我爷爷!看刀!” 云天行道:“我就是你爷爷!” 那蒙面刀客道:“你不是!看刀!” 云天行心想:“这人好耿直,我只是随便这么一说,他竟然还当真了。此人绝不是‘九殿阎罗’,听声音也不像。不过,他很可能是那人的同伙,先将他擒住,再向他逼问那人的下落。” 那蒙面刀客双刀乱舞,竟没砍中一次,反倒让云天行用香炉砸了两次。 他不知一个小乞丐哪来这么大的本事,竟然能将他密如织网的攻击尽数接下,反过来还把自己给打了。 那蒙面刀客越打越憋屈,又一次惊险地避开一记“香炉砸”,再无恋战之心,收刀便逃。 云天行还想再追,却听躺在地上那僧人在呼“救命”。鲜血流了一地,如果不及时将他送医,多半会流血而死。 可如果不追下去,很可能会失掉这次绝佳的机会,到时候要去哪里找“九殿阎罗”? 眼见那蒙面刀客逃远,云天行叹息一声,转身奔到那僧人身旁,道:“大师你撑住,我这就去帮你叫人。” 那僧人按着伤口,咬着牙点了点头,额上已满是汗水。 就这样,云天行找来几个和尚,将那位受伤的僧人抬走了,而他自己也顺道被送出了寺。 此时寺外广场上,已有不少争抢名额的人回来了,有的回到了人群,有的则站在场中等待结果。 云天行来到阿笙身旁,摇头苦笑,道:“笙妹,辜负了你一片心意,你要怎么罚我?” 阿笙笑道:“还没公布结果呢,你就这么没有信心?” 云天行挠了挠头,苦笑道:“其实,在寺里,我离开蒲团了,也就是说,我已经没有资格再去争抢名额了。” 阿笙笑道:“那也没什么好罚的。不过,以后可不许再赶我走了,知道吗?” 云天行点了点头,低声道:“有人进寺盗经,被我给撞上了,那人还砍伤了一个僧人,我觉得这蒙面人极有可能是‘九殿阎罗’的同伙。” 阿笙惊道:“你们交手了?” 云天行道:“嗯,不过,让他给逃了。” 阿笙道:“那人身手怎样?” 云天行摩挲着下巴,想了一会,道:“不怎么样。”跟着又把进寺后发生的事大概给阿笙讲了一遍。 阿笙沉吟片刻,道:“这人多半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云天行道:“为什么这么说?” 阿笙道:“你想啊,那‘九殿阎罗’可是四海盟的人,那里面的高手何其多,既然要潜入万佛寺盗经,怎会只派一个武功平常的人来?何况你也说了,他与那和尚大叫大嚷的,有这么偷盗的吗?” 云天行点了点头,道:“这倒也是,可能是我太心急,多想了。” 阿笙道:“天行哥哥,你先别着急,既然寺里还没动静,我想他可能还没动手,万佛寺不比别的地方,没那么容易闯,我们还有机会,再等等吧。” 云天行道:“嗯,再等等,再等等……” 第三百九十章 毒打 见一个个争抢名额的人陆续出寺,群雄都有些坐不住了,因为那些送他们出寺的僧人说,可以直接入座。群雄均想,这岂不就等于说测试的结果已经出来了吗? 有几个人一回到人群里,便被一些亲朋围住,问这问那,看起来比那些参加测试的人都着急。 忽听一人问道:“净空大师,既然结果已经出来了,那还等什么,快宣布吧。” 这说话之人身形高大,赤着双臂,臂上肌肉虬结,显然是一位擅长手上功夫的人。 那位马公子此刻正站在此人身旁。 人群里已有人认出了那说话之人,正是那位在关外极有名声的“九尺长拳”马振辉。 净空道:“马施主稍安勿躁,还有一位参与者尚未出寺,等人都出来,再宣布结果比较好。” 那马振辉笑道:“净空大师,那人久久不肯出来,定然是什么都没有悟到,死赖在里面不肯出来了,依我看,还是先宣布结果吧,我这宝贝儿子可都急坏了。” 净空摇了摇头,道:“还是等人出来再说吧,这样公正些。” 马振辉笑道:“净空大师,你给我透个底儿,我这宝贝儿子到底能不能拿到一个名额?” 净空笑道:“不可说,不可说。” 马振辉见净空不是笑,就是摇头,怎么问都不肯说,心里有些不高兴,道:“净空大师,不是我乱夸,我这宝贝儿子项项都夺第一,要是没个名额,姓马的今天可不算完了。” 忽听人群里一人喊道:“马振辉,你快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你儿子第一项测试先将对手打出场外,这个我没话说。可第二项测试,净空大师刚张嘴,还没吐出半个字儿,你儿子就端起茶杯来喝茶,这悟性都快赶上佛祖了,你还好意思出来要名额,也不嫌丢人!” 这话说得群雄大笑不止。 马振辉脸上一红,道:“我儿子一岁认字,二岁成句,三岁就会写诗,八岁就能诵佛家经典《金刚经》,对佛法悟性极高,那有什么奇怪?” 那人道:“快别吹了,你儿子七岁还尿床呢,别以为我不知道!” 马振辉怒道:“姓周的!你我的恩怨,别牵扯到我儿子身上,你要是不服,尽管下场来,今日当着天下群雄的面,马某人倒要跟你过上几招,看看是你腿法厉害,还是我这拳法更胜一筹!” 净空见两人吵得厉害,忙打圆场,道:“两位不必争吵,刚才老衲已经得到消息,最后一人马上就要出来了。” 群雄一听,都不由将心提了起来,均想:“也不知道谁能有幸得到进入万佛寺的名额。” 就在这时,突听一阵嘈杂声起,众人转眼望去,只见寺门处,七八个黄袍僧人抬着一个黑衣人,正往石阶下走。 云天行一惊,道:“他是跟我交手的那个黑衣人,不对,不是,跟我交手那人使的是双刀,这人是用枪的,不对,发色也不对。” 转眼间,那黑衣人便被七八个僧人抬到了净空面前。 阿笙道:“看样子不是四海盟的人,好像还跟净空大师认识。” 云天行点了点头,心道:“这些蒙面黑衣人多半也是测试的一部分,只是,我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还会砍伤那些僧人呢?” 那黑衣人拽着净空的衣袖,嘴里还不断有血咕咕涌出,道:“净空大师,你说让我们帮个小忙,这忙可不小啊,要不是几位高僧及时出手,我这条小命怕是要被那女娃给送走了。”说完,又涌出一口血。 净空道:“阿弥陀佛,是老衲失算了。不过,老衲不是让你们砍伤人就逃走吗,你怎么被打成这副样子了?” 那人嘴角又涌出一口血,眼角滑下一行清泪,道:“净空大师,你可要为我做主啊,我就是按你的安排行事的,谁知那女娃真把我当成了大恶人,我跑了,可还是被她给追上了,然后按在地下就是一顿毒打,我这小身板哪里受得起她那重拳,要不是几位大师及时赶到,我……性命不保啊!”说着,又是吐血,又是流泪。 白露嘴里哼着小曲,蹦蹦跳跳地从寺里出来,一见七八个僧人围着那黑衣人,忙快步跑上前来,大叫道:“好啊,你个盗经贼!打伤了那位大师,还敢在这里作怪,本姑娘今天不把你打成猪头,今晚就不吃饭了!”说着,又要挥拳去打。 那黑衣人吓得一下从七八个和尚手里挣了出来,拔腿就跑。 白露见他又逃,顺手抄起一个板凳,“嗖”的一下,扔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好砸在那人腿关节处。 那黑衣人逃得正急,哪想到她会突然扔板凳,一个不留神,被砸倒在地,下巴磕在青石地上,两颗门牙夺嘴飞出。 白露纵身跳到他身上,挥着拳头又是一顿毒打,嘴里喊着:“让你盗经!让你伤人!”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众人一反应过来,就听到那黑衣人在地上哀嚎。 净空急道:“哎呦,这可怎么办才好,你们快去救人啊!” 那几个僧人也愣住了,被净空这么一喊,才回过神来,忙抢上去,连拉带拽,才好不容易将白露从那人身上拉开。 净空忙跑到那黑衣人身旁,蹲下身,托住他后背,让他坐起来,在将内力缓缓注入。 冷雪坪不知发生了什么,忙走上前来,道:“出什么事了?” 那黑衣人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冷阁主,你可收了个好徒弟啊。” 听到这句话,冷雪坪更是摸不着头脑,转头看向白露,见白露气呼呼的样子,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又向净空道:“净空大师,到底出什么事了?” 净空苦笑道:“千错万错,都是老衲的错,跟令徒无关。冷阁主,你先带令徒入座吧,待会老衲会给大家解释清楚。” 冷雪坪“哦”了一声,又低头看了看那黑衣人,见他满脸是血,肚子一鼓一鼓的,而且每一鼓,都会有一口血水从嘴角涌出,那模样儿,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又见净空和其他几位僧人均皱着眉头,冷雪坪便知发生了不太好的事情,瞪了白露一眼,带她归座了。 群雄见此情景,也是一头雾水,只有云天行大概已猜到了些什么。 第三百九十一章 出乎意料的结果 几乎奄奄一息的黑衣人,在净空内力注入后,已渐渐转好,道:“净空大师,以后再有这种活计,我是真不敢接了。” 净空叹息一声,道:“都是老衲失算,才害你这样,以后若有用得着的地方,请务必开口。” 那黑衣人咳了一声,道:“净空大师,这女娃可没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啊,你看我这枪,祖上传下来的,身经百战,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雨,结果被她给夺了去,一把就给我掰断了。我当时就想,让她把我一起掰断也就算了,可她偏不,这给我打得……生不如死啊。” 净空又叹息了一声,道:“此事也是大大出乎老衲的意料,其他两位都安然无事,只有一位被香炉打了两次,受了点小伤,也不碍事,偏偏你这里出了这种状况,唉,老衲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那黑衣人跟着叹息一声,回想起刚才的场景,背后又生出一阵冷汗。 净空见他已无大碍,方才停止输送内力,又命几人抬他下去修养。 马振辉道:“净空大师,现在人都出来了,可以宣布结果了吧?” 净空点了点头,走到评判席前,对居中坐的那位僧人说道:“师弟,你来宣布各项测试的结果吧。” “好。” 那僧人点头应了,站起身来,手里拿着一张纸笺,朗声道:“第一项测试,下等二十九人,中等二十三人,上等二十六人,除去中等这二十三人,其余全部淘汰。” 那马振辉一听,差点晕倒,道:“净空大师,你们弄错了吧?下等淘汰尚可理解,上等为什么全部淘汰了?这第一项测试不是考校武功吗?不应该首选上等吗?” 群雄听到这个结果,也是十分诧异,一般来说,考校武艺,自然是优择最上等,可这里却留下了中等,把上等全淘汰掉,未免太不合常理。 净空道:“考校武功是没错,可老衲只说结果分为上中下三等,并未说要淘汰哪一等,选择哪一等,是这样没错吧?” 马振辉还是难以相信,他儿子第一个将对手打出场,竟然还被淘汰了,这算考校的哪门子武功? “净空大师,你这话未免太过无理取闹,有上等不选,却选中等,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玄机不成?” 净空道:“这是敝寺商议的结果,也不是老衲一个人说了算的。” 马振辉冷笑道:“我马某人到底是在关外待得太久了,如今远来中原,竟让人这般羞辱!也罢,万佛寺马某惹不起,这就告辞了!” 净空忙拦住,道:“马施主且住,敝寺如此选择,并非无理取闹,何不先听老衲解释?” 马振辉本想拉着儿子离开,听净空如此说,又停下脚步,回身道:“好,马某倒要听听看,贵寺有上等不选,却选中等的理由!” 净空道:“江湖上向来不缺武功高强之人,但宽容仁厚之辈却日益渐少,这第一项测试虽是考校武功,但敝寺更看重的,却还是这宽容仁厚之心。” “各位参与者的对手也都是刚刚入寺的僧人,实力与各位参与者相仿,要将他们打倒并不难。老衲给他们下过命令,只要他们还能站起来,就一定要站起来,所以,但凡被打倒的僧人,无一例外,全都成了重伤。敢问被打出场的各位,你们受伤了吗?” “如果为了一本武功秘笈,不惜将对方打成重伤,恕敝寺不愿将诸位前辈传承下来的心血交给这些人。” “况且中等这二十三人中,有实力取得上等的人大有人在,他们为什么不去争上等呢?” 马振辉听完净空的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忽然半膝跪地,垂头抱拳,道:“净空大师思虑至深,马某人万万不及,刚才如有得罪之处,甘愿受罚!” 净空忙上前扶起,道:“马施主何需如此,令郎年纪轻轻就已得你‘九尺长拳’之精髓,十招之内将我门下弟子打成重伤,又何需再学我万佛寺的法门?” 那马振辉虽然半跪认错,但内心多少还有些不服气,如今听净空在群雄面前夸他的‘九尺长拳’,甚至还高过了万佛洞中的诸多典籍,那种得意之感瞬间充斥四肢百骸,心中的不快也一扫耳光。 “哈哈,净空大师过奖了,马某那点小本事,怎么能跟贵寺的秘藏相比,比不了的,哈哈。” 马振辉本来还想走,如今被净空捧了一把,内心飘飘然,突然有种大展身手的冲动,于是又拉着一脸愕然的儿子入了座,期待再有人来闹事,好显一显他九尺长拳的威风。 “爹,我们不是要走吗?” “大人的世界,你一个小屁孩懂什么?乖乖坐着吧。” 其他上等被淘汰的人的亲友本来也想问个究竟,见马振辉都如此,也不好再问了。 温如玉心想:“这一项测试的结果的确出人意料。不争反得,乃道家思想;宽容仁厚,儒家有,释家也有。一项测试,竟然暗含了儒释道三家思想,出题之人,实在了得。” 云天行张着嘴,呆若木鸡,他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竟然通过了第一项测试。 阿笙推了他一把,笑道:“刚才还说愧对我一片好心呢,现在怎么又这样了?” 云天行笑道:“世事无常嘛,哈哈,哈哈……” 净空道:“对于第一项测试,诸位还有疑问吗?” 忽听一人道:“净空大师,第一项测试选择中等,那第二项测试是要选哪一等?” 净空笑了笑,道:“第二项测试,哪一等都不选。” 此话一出,举座皆惊。 立刻就有人问到:“净空大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净空道:“老衲说第二项测试是想考校各位对佛法的领悟力,不瞒各位,老衲其实说了一句谎话,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回去自会去佛前忏悔。” 那人喊道:“净空大师,你就别卖关子了,直接痛快说了吧,可把我们大家给急死了。” 净空笑道:“莫急,莫急,且听老衲慢慢道来。” 第三百九十二章 一个信字 “常言道,‘人无信不立’,不论是朝堂,还是江湖,无信必乱,此乃史家常言之理。敝寺荒僻,自然谈不上这些大理大德,只希望能进万佛洞的人是个有‘信’之人。所以,这第二项测试,考校的就只有这一个‘信’字。” 群雄听完,仍是一头雾水,均想:“这诵经喝茶跟‘信’字没有半点关系啊。” 那马振辉起身抱拳,道:“净空大师,恕在下粗浅,敢问这个‘信’字是如何考校的?” 温如玉道:“净空大师,可否让晚辈来猜上一猜?” 净空笑道:“温少侠何必客气,请说!” 温如玉道:“在下才疏学浅,倒也读过一些经书,可刚才净空大师吟诵的那一段,我却从未听过。起初我还以为只是我孤陋寡闻,单单没习过这段经文,可后来仔细一听,就连单个字节都听不清晰,若要以此来考校这些二十岁以下的人,未免太过苛刻。别说是他们,就算是在场的我们,恐怕也没人能够抿上一口茶。所以我想,净空大师的本意就是要让人听不懂。” 净空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温如玉继续道:“刚才净空大师说过,这三等都不选,我一听这话,我心里已明了大半。又听净空大师说单考一个‘信’字,我便完全明白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净空大师要选的是没有动过茶杯的人。” 群雄一听,恍然大悟,均想:“可不就是这样吗,明明听不懂,却还要去喝茶,不正是无‘信’吗!” 净空笑道:“阿弥陀佛,温少侠才智过人,老衲实在佩服。既然温少侠替老衲解释了原故,老衲倒想再考校考校温少侠,不知可否?” 温如玉笑道:“大师请说。” 净空道:“温少侠可知道通过这第二项测试的有几人?” 温如玉道:“恕晚辈冒犯,刚才一直在默默观察场内的情况,自始至终都没有动过茶杯的人只有四个。” 净空点了点头,道:“不错,正是四个。”又道:“温少侠可知道是哪四个吗?” 群雄一听,均觉得净空有些难为人,单是在这七十八人中找出四个,已是相当的不容易,若再记下这四人胸前的名字,可是难如登天了。 温如玉道:“陈有新,白露,田盟,欧阳秀儿。净空大师,晚辈可猜对了吗?” 净空笑道:“对了,对了,一个不差,正是这四个人。” 群雄早已惊得说不出话来。 孟平跳上桌子,手里甩着一只臭袜子,叫道:“陌上花开,聪颖过人,运筹帷幄,千古流芳!” 孟平这才喊了一句,就被逸清尘一把拽了下来,硬按到了桌子底下。 周围那些捏着鼻子,手按兵器的人,这才打消了动武的念头。 群雄一听这话是从归真教那里学来的,不由暗暗好笑,均想:“不知仇教主听到这话,心里是什么滋味?” 仇涯子何尝听不出来,心想:“陌上花开温如玉,公子翩翩世无双,果然是个百年难遇的奇才,可他偏偏不是我归真教的人,可恶,可恶。” 欧阳秀儿是云天行的假名,当初阿笙给他起了个欧阳秀,当初在客栈里,人多眼杂,生怕被人认出来,便在欧阳秀后面添了一个“儿”字,成了欧阳秀儿。 其实,能通过第一项测试,云天行已经很意外了,当听到温如玉最后念出“欧阳秀儿”四个字后,他内心里忽然有种暴雨天遭雷劈的感觉,到现在都还没缓过神来。 铁拐汪忽然叫道:“净空大师,你这项测试不公平啊!” 净空道:“哪里不公平了?” 铁拐汪道:“那个白露和欧阳秀儿一直在睡觉,这样也算通过吗?不如把一个名额让给我吧。” 阿笙笑着望向云天行,道:“瞧,你那汪老哥想抢你的名额呢,给不给?” 云天行笑道:“给他吧,我现在可没心思去那个万佛洞里,学什么武功秘笈,还是尽快把仇报了,也好带你去昆仑山赏雪、看神仙啊。” 阿笙娇哼一声,道:“你说得好听,谁知道你去昆仑山是看神仙,还是去看漂亮姑娘的。” 云天行凝目望着阿笙,笑道:“我要看漂亮姑娘,还要需要去昆仑山吗?” 阿笙脸上一红,忙转开头,道:“我是个小乞丐,丑得很。” 云天行道:“我也是个小乞丐,我也丑得很。”说完,两人相视一笑。 净空听铁拐汪如此问,便笑道:“不碰茶杯便算通过,规则便是如此,而且早就定下了,他们睡觉能过,那也是他们的造化。不过,能在这种场合睡着,不也是一种福分吗?” 铁拐汪听完,长长叹息一声,心里更加寂寞了。 温如玉心想:“这第二项测试中,竟又暗含了儒道思想,虽说佛家思想不够明显,但仔细想来,净空大师言谎立信,不正是学了佛祖割肉喂鹰吗?这不就是佛家常说的舍己为人吗?又是一道暗含儒释道三家思想的测题,也不知是何人所想,了不得,了不得。” 忽听一人道:“温少侠,你才智过人,不妨也猜一猜,这第三项测试又有谁通过了。” 温如玉笑道:“在下又没跟入寺内,不知具体测试详情,又怎敢乱猜?” 又有一人笑道:“倘若温少侠真能猜到,那岂不成神仙了?既是神仙,哪还会来参加我们这些凡人的聚会,早去王母娘娘那要蟠桃去啦。” 这话说得众人都笑了。 温如玉也笑道:“在下不是神仙,所以,这第三道测试,还是由净空大师来说比较妥当。” 净空道:“老衲原说这第三项测试要让各位参禅,要考校各位的所感所悟,其实,也是一句谎言。” 胡不通笑道:“净空大师,出家人不打诳语,这才一会儿,你就打了两句诳语,我看你这和尚也是假的吧?” 净空道:“阿弥陀佛,老衲说谎,实非无奈之举,回寺后自会去佛前忏悔。” 他生怕胡不通缠说起来没完没了,忙接着刚才的话说道:“在这第三项测试里,老衲请了四位朋友来帮忙,每个人都是黑衣蒙面,假装成入寺盗经的贼人,再要寺内僧众配合,演上一出戏给正在坐禅的各位看。” 忽有一人走出人群,先向众人抱了抱拳,道:“在下陈有新,有幸通过了第二项测试。” 群雄均想:“他就是那四人之一。” 第三百九十三章 侠心 陈有新对净空抱了抱拳,道:“净空大师,你刚才说到这里,晚辈才恍然醒悟,你让那黑衣人将守在禅房外的僧人打伤,甚至危及其性命,是想看我们是否会出手相救,根本不是要考校那些所感所悟吧?” 净空笑道:“正是这样。这第三项测试,正是想考校各位一个‘侠’字。” 那陈有新道:“晚辈见死不救,实在不配拥有贵寺武功秘笈。那三位宁肯不要秘笈,也要出手救人,实有侠心,在下万万不及,实在惭愧。” 净空笑道:“小施主不必懊丧,你能走到这一步,已是常人所不能及。魔障面前,又能及时悬崖勒马,日后一定大有可为。” 陈有新又向净悟行了一礼,道:“多谢大师点化,晚辈这就去了。” 净空点头笑道:“好,慢走。” 那陈有新竟然不归坐,直接下山去了。 群雄这才明白过来,均想:“原来这第三项测试也是在声东击西,一边跟你说离开蒲团立刻取消争抢名额的资格,一边又让人在外面演戏要你去救,这种紧要关头,能舍弃秘笈前去救人的人,那肯定是有侠心的了。” 其实,见死不救这种事,在江湖上并不鲜见,尤其是这种紧要关头,不趁机捅刀子,已经算是谢天谢地了。 若要在座的诸位选择,要舍弃秘笈去救人,恐怕也只有极少数的人会去做。 当今江湖,欲字当头,不动者,鲜矣! 忽听一人道:“净空大师,那最后的三个名额,岂不就是除去陈有新后的那三个人?” 净空道:“正是。白露,田盟,欧阳秀儿,三人将会获得进入万佛洞的资格。” 云天行听到这话,真是有些哭笑不得。 一路走来,他觉得自己每项测试都会被淘汰掉,可谁知,实际情况却屡屡出现反转,每一项测试居然都莫名其妙地通过了,而且还拿到了进入万佛洞的资格,这岂不就是人们常说的“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吗? 云天行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再回想起刚才拎着香炉打人的场面,他的脸竟也微微有些红了。 那马公子忽然站起身来,道:“净空大师,我禅房外面没有黑衣人来啊。” 净空挠了挠头,极为难为情地说道:“这个……小施主,在前面两项测试中被淘汰的人,都只是单纯在禅房里等一炷香的时间而已,什么都不会发生。只有他们四个需要进一步测试的人,才会遇到黑衣人。” 马振辉一把将儿子按回座位上,道:“你这死小子,还嫌不够丢人吗?不论哪一项,你都是第一个被淘汰的!回家给我好好反省去!” 众人听了马振辉训斥儿子的话,不由暗暗好笑,均想:“刚才还说你儿子每项都是第一,原来都是第一个被淘汰的。” 白露道:“净空大师,可我明明看到那位大师被黑衣人刺伤了,流了好多血,他还说自己快要死了,我这才将那黑衣人给当成了坏人,所以就打了他一顿。” 净空笑道:“都是假的,那不是人血,是从山下农家里借来的家禽血。再说了,不装得像一点,怎么能引得你们来救呢?” 白露道:“噢,原来是这样。”说着,又往嘴里塞了一块素食点心。 冷雪坪总算明白是怎样一回事了。 她心想:“这么说来,也不能全怪露儿,要是净空大师能提早想到这一点,也不会发生这种荒唐事。还有,那位大师也是过分,干嘛说自己快要死了,以露儿的性子,能不急吗?唉,都是你们自己作的,可不能怪我们露儿下手黑。” 群雄也都明白白露暴打黑衣人的缘由了,均觉得这事儿怪不得这小姑娘,毕竟是见义勇为,就算误将这黑衣人杀了,也不过分,打一顿算轻的。 云天行叹了口气,道:“果然是这样,我就觉得那黑衣人有儿点怪,原来都是假的。” 阿笙刚要说话,忽有一人挤了过来,道:“好你个小乞丐,可让我逮到你了,刚才拿香炉打我的就是你吧!” 云天行一惊,看了看来人别在腰间双刀,又看了看他头发上尚未除尽的香灰,已然猜到来人是谁。 还没等云天行开口,那人一把握住他的手,道:“好兄弟,刚才你抡香炉的功夫可真厉害,能不能教我几招?” 云天行一愣,见周围的人都在用怪异的目光望着他们俩,忙缩回手来。 那人见他缩手,笑了笑,又拉住他的手,紧紧攥住,云天行又缩回来,那人才没再继续,只笑道:“好兄弟,不打不相识,走,哥哥请你喝酒去,你要是喝得尽兴,就传我几招香炉功夫,如何?” 云天行干笑道:“这是祖传的招式,不能外传。” 那人笑道:“既是祖传的,那就算了。我看你小小年纪,能将香炉使得这般出神入化,实在了得,而且又能撒灰当暗器,可比我这对双刀强多了。香炉呢,让哥哥瞧瞧,这家伙,砸得我后背现在还疼呢。” 云天行嘴角抽了抽,心想:“合着他把那香炉当成我的贴身兵器了?那是人家万佛寺的香炉,我哪能随便带出来?跟他打完,自然又给人家放回去了。”嘴上却说:“这个,也是祖传的,长得丑,见不得人。” 那人挠了挠头,又抖落下不少香灰,道:“这话我好像在哪里听过?哎,小兄弟,不如我们……咦,人呢?刚才还在这里的!我的个亲娘咧,这家伙溜得也忒快了吧!” 净空道:“诸位对此次测试还有什么疑问吗?” 鹤道人笑道:“别人我不知道,不过老道可是心服口服了。这三项测试,考校的何止是他们七十八人,连我们这些看热闹的,不也挨个被考了一遍吗?净空大师,佩服,佩服啊!” 净空笑道:“不敢当,不敢当。鹤道长道法高深,侠者仁心,这些粗浅的测试自是逢考必过的。” 鹤道人摆了摆手,笑道:“言重啦。” 第三百九十四章 再进寺 梁海山笑道:“这三项测试的确非同寻常,就算考校我们这些人,被淘汰者,也大有人在。”说完,目光斜睨着吟虎堂诸人所在的位置。 群雄均知梁海山与杜无量是宿敌,大有水火不容之势,见面总免不了相互嘲讽几句,甚至大打出手,任谁都听得出,他这句话不是在针对别人,而是在针对杜无量。 净空自然知道两人的关系,忙陪笑道:“梁帮主,敝寺这苦茶可还合你胃口?” 梁海山笑道:“此茶虽苦,却越品越香,不像某些劣质茶叶,第一口香醇醉人,第二口便觉得少了些什么,越喝下去,越觉得入口无味,味同嚼蜡,久而久之,只能将之遗弃在角落,任其惹鼠招蝇,遗臭万年。” 净空苦笑,他本想让梁海山不要再惹事,谁知他借茶叶说事,其旨还是在暗讽杜无量,而且越说火药味儿越浓。 杜无量何尝听不出来,笑道:“梁帮主,我看你面色灰白,印堂泛黑,大有气衰之像,不知是否跟纳妾一事有关?” 梁海山道:“胡说八道,我连正室都没有,哪来的妾?” 杜无量道:“这可就怪了,既然没有,我又是如何知道的?人家这么说,自然不是空穴来风吧?” 梁海山哼了一声,道:“我看是你胡编乱造,想在群雄面前污蔑我。都说丑人多作怪,真是一点儿也不差。” 温如玉见净空很是为难,忙打岔道:“净空大师,晚辈有一个疑问,不知当问不当问?” 净空知他是在打圆场,忙道:“温少侠请说。” 温如玉道:“这三项测试,不论单析,还是总论,或明或暗,都蕴含了多种思想。不论是宗门考核还是朝廷选拔,晚辈自诩见过不少,但像这种独辟蹊径的考校方法,晚辈却从未见过。所以,晚辈想请问,这三项测试是由贵寺哪位高人想出来的?” 净空笑道:“这是集敝寺众人之力想来的,并非出自一人之手。” 温如玉点头道:“难怪,难怪。” 净空见无人再对测试结果提出疑问,便道:“白露,田盟,欧阳秀儿,你们三位可以进寺去了,会有专人带你们进入万佛洞,一切要听令行事,不可擅闯,否则会被直接取消进入万佛洞的资格。” 又对一旁的真智说道:“真智,你带三位施主进寺,将他们送到你净念师叔那里,后面的事,你净念师叔自会安排处理。” “是。”真智应了一声,便带三人进寺去了。 一进入寺门,真智便嘱咐道:“三位施主可不要有其他不好的心思,否则将会被直接驱逐出寺。这次的机会十分难得,希望三位施主要好好珍惜。” 白露道:“真智师父,我饿了,可以先吃了这根香酥鸡腿吗?” 刚进来寺时,云天行就看到白露手里握着一个荷叶卷,虽然看不到里面装的是什么,但跟在白露后面,总能若有若无地闻道一股肉香。 当白露拆开扎在荷叶卷上的丝线时,云天行才看到里面是根金黄黄的鸡腿。 在听到“香酥鸡腿”四个字时,真智就吓了一跳,回身又见了个真形,忙双手合十,默念了几声“阿弥陀佛”、“罪过”之类的话,方才说道:“佛门清净之地,怎能出现如此荤腥之物。施主快快将之送出寺外,不然被几位师叔看到,你这进洞的资格,怕是保不住了。” 白露道:“可我饿了啊,我不带进去,就在这里吃了好不好?” 真智摇手道:“万万不可,还是赶快送出去吧!” 云天行笑道:“你怎么就知道吃啊?” 白露回头答道:“饿了不就应该吃东西吗?” 云天行竟然无言以对。 在真智的百般哀求之下,白露终于将鸡腿送了出去,然后又顺手捎了几块素食糕点,边走边吃。 在这一行的四人中,真智在前,后面依次是白露和田盟,云天行跟在最后。 真智领着他们走的是曲折小道,视野并不开阔,虽然近处只有他们四人,但云天行明显地感觉到,有不少人在暗处随行,只是个个身快足轻,是以极难发现他们的行迹。 云天行侧头一望,左边禅房后面隐着一个人,虽然身形没露出来,但有一角黄袍却被风吹出来了。 右边古柏树上,大石后面,院墙另一面,单是他发觉有动静的地方就有七八处,那些还没被他发现的,谁知道有多少? 随着他们的逐渐深入,隐在暗处随行的僧人却越来越少。云天行并不认为是人少了,而是这些人隐藏行迹的功夫更高了。 又随着真智拐了饶了十几个弯,来到一间禅房前,真智让三人在外面等,自己则快步进了禅房。 过了一会,真智从禅房里带出一位老僧,云天行一眼便认出那是净念,几个月前,在落梅山庄见过的。 真智道:“这位是净念师叔,后面的路由又净念师叔带你们走,小僧先告退了。” 云天行和白露都向净念行礼问好,田盟却只是点头行了一礼。 一路走来,田盟一句话也没有说,真智与他说话,他只是点头摇头,要么就是打手势,似乎不会说话。 云天行仔细打量过田盟,见他衣着不俗,并非一般的贫寒之士,但总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也不主动与人交流。 云天行本来还想与他说上几句,但见他一直这个样子,只好作罢。 净念带着几人又走了一段路,相较前面那些小路,这些路可要开阔得多,不再是那些古柏院墙夹道的小路,而是一片片开阔明朗的广场,一眼便能望到几十丈开外。 广场上有几个僧人在切磋武艺。 在外人看来,这些僧人似乎只是在相互切磋,可谁又知道,他们不是在守护这条通往内寺的路途呢? 在净念带人走上广场后,立刻就有八个执棍僧人跟了上来,目光炯炯,却又暗含警惕。 这八位僧人分在左右两侧,将三人夹在中间,跟着净念继续前行。 第三百九十五章 银发老人 离开这片广场,又走了好多曲折小路,云天行早已分不出东西南北,四下望望,又找不到可以参照的东西。 这些小路总给人一种曲径通幽的感觉,越是深入,周围的空气就越发清幽凉爽。 路旁有执棍僧人把守,又有暗哨隐迹随行,云天行能感觉得到,距离万佛洞越来越近了。 净念带领众人出了曲径,来到一条丈余宽的直道上,云天行能看到前方有一道围墙。 围墙差不多有八九尺高,中间嵌着两扇原色木门,从外面看,像是一个院子。 净念停下脚步,道:“前面便是敝寺万佛洞的所在,各位进去后,不必言语,其他的事,贫僧自会处理。” 云天行等三人都点了点头。 净念走到木门前,轻轻扣了两下,道:“晚辈净念求见。” 云天行一惊,心道:“净念大师在万佛寺已是现今最高辈分的人了,为何要说‘晚辈求见’,难道这院子里还有比他更高辈分的人存在?” 净念抠门后,忽听“吱呀”一声,木门开了,一个年轻人扶着门,探出半个身子,先在云天行、白露、田盟三人身上看了几眼,才对净念道:“就是他们三个吗?” 净念道:“是的,他们三人正是按师叔祖的测试方法选出来的。” “师叔祖?!” 云天行差点叫出来,心道:“这年轻人竟然是净念的师叔祖!那岂不是比当今万佛寺中净字辈的高僧还高了两个辈分?他这才多大年纪,怎么会有这种事?” 那年轻人看样子不过二十多岁,头上用一支木钗束着头发,只在鬓旁垂下两缕。上衣是非常普通的布衣,看起来还有点旧,像是个农家人。 那年轻人从门后走出来,又朝三人打量了几眼,最后将目光停在白露身上,道:“你为何要在这里吃东西?” 净念一惊,回过身来,果见白露正在吃东西。刚才他一直在前面走,倒没怎么注意后面的事。 白露道:“我饿了。” 那年轻人一笑,道:“你饿得可是时候,他老人家不喜欢别人这么随意,你最好赶紧把手里的东西吃下去,要是这样进去,说不定会被直接赶出来。” 白露仍是不紧不慢的吃着,道:“他老人家是谁?” 那年轻人挠了挠头,道:“怎么说呢,算是这个院子的主人吧,要是在这个院子里,做一些他老人家不喜欢的事,你说,他老人会高兴吗?” 白露道:“他老人家不高兴了会怎么样?” 那年轻人笑道:“当然会把惹他不高兴的人赶出院子喽。” 白露“哦”一声,将最后一口食物丢进嘴里,拍掉手上的饭渣,道:“我吃好了,现在可以进去了吧?” 那年轻人道:“再等一会吧,他老人家正在下棋,还是先不要打扰为好。” 云天行心想:“原来里面那位老人家才是净念的师叔祖。不过,这年轻人又是谁,看起来也不是个和尚,净念又对他十分恭敬,我可实在看不懂了,这万佛寺里还住着俗家人吗?” 那年轻人一拍脑门,道:“净念大师,他老人家还让我问,外面那个归真教的事都平息下来了?” 净念道:“净空师兄已经处理妥当,让师叔祖挂心了。” 那年轻人笑道:“说得这么客气干什么,他老人家本来也是你们万佛寺的人,为寺分忧,也没什么不妥当吧。” 净念忙道:“是,是。” 云天行心想:“本来是万佛寺的人,也就是说,这位老人家现在已经不是万佛寺的人了。既然不是万佛寺的人,为何又要在这里看守万佛洞?是了,这位老人家的武功一定非常厉害,不然万佛寺那么多高僧,何必要请一个外人来看守这寺中宝地。” 忽听院内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清风,你带他们进来吧。” 那位叫清风的年轻人笑道:“他老人家让你们进去,你们都随我来吧。”说着,推开木门,走在了前面。 净念向三人点头示意,带着云天行等人紧跟上去。 那八位执棍僧人没有跟入,不过都站在门外左右警戒。 过了木门,便是一个影壁,绕过影壁,又过了一个月洞,眼前才豁然开朗。 若不进入院内,单从外面来看,这个院子一定是狭**仄的,但实际上,里面的情况却恰恰相反。 这是一个极为开阔的地方,地面是用一块块大方青石铺就的,十分平整,在视线的尽头,一座三层大殿雄踞而卧。 云天行抬头望去,见楼檐下挂着一块灰色牌匾,上面书有“藏经阁”三个大金字,心想:“不是要去万佛洞吗,怎么到藏经阁这里来了?” 一直垂头不语的田盟此刻也抬起了头,不过,他看的不是藏经阁,而是左首不远处那位正在下棋的银发老人。 棋盘刻在一块青石上,青石连着地面,像是从地里长出来的,周围的青石地板也都刻意为这块棋盘石裁了鬓角,规矩地匍匐在它的脚下。 云天行也注意到了这位银发老人,心想:“他应该就是净念的师叔祖了。” 净念上前几步,双手合十,弯腰行礼,道:“晚辈净念,见过师叔祖。” 那银发老人背对众人,两指间夹着一枚黑子,摆了摆手,道:“我早已不是你们万佛寺的人,不必每次见面都行此大礼。” 净念连连点头答应,神态仍是十分恭敬。 云天行心想:“这位老人家好生了得,他背对着我们,怎么知道净念在给他行礼?另外,净念都这么大年纪了,这位老人家既是净念的师叔祖,那年纪应该也不小了吧?” 清风走上前,道:“前辈,那三个人已经选出来了,现在就带他们进去,还是?” 那银发老人指间扔拈着那枚黑子,目光注视着棋盘上那些亮闪闪的棋子,微微点头,道:“好,你带他们进去吧。” 清风点头“嗯”了一声,转身对云天行等人,道:“你们三个跟我走吧。”说着,率先向藏经阁左侧那个月洞门走去。 三人连忙跟上去。 云天行心想:“原来万佛洞就在藏经阁的后面,这位老人家守在这里,倒是一举两得,将万佛寺两大重地都给看住了。” 第三百九十六章 易容的人 清风带三人向那月洞走去,还没走出多远,忽听那老人说道:“净念,我说只要二十岁以下的人才可参加争抢名额,你们师兄弟饱经世故,怎么连这最基本的一关都把握不好?” 净念一愣,不懂师叔祖为何要这样说,忙道:“净空师兄的确是按照师叔祖的吩咐做的,哪里还有不妥吗?” 清风一听银发老人的话,便知其中含义,忙止住脚步。 白露、云天行、田盟三人见清风停下,也只得停住脚步。 银发目光注视棋盘,沉默了一会,道:“我设下那几项测试,无非是想让你们选些侠义之人,像这种越货杀人、偷鸡摸狗之辈,怎配得到先辈们的传承?” 净念越听越糊涂,道:“净空师兄的确是按照师叔祖的吩咐行事的,半点也不敢马虎,师叔祖这话的意思,是说他们三人都不合格吗?” 那银发老人道:“我没说三人都不合格,净念啊,你怎么还是这么不开窍,我的意思是,在这三人当中,有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听到这话,净念张着嘴久久说不出话来。 虽说他没有在寺外观看整个测试过程,但有净空在外主持,那应该是绝对不会出错的,可眼前这位师叔祖,却是在置疑,而且他的置疑向来没出过错。 银发老人叹息一声,道:“罢了,此人改变了外形,单从外表来看,和常人无异,你们认不出来,也怪不得你们。” 说罢,偏头望着云天行等人站立之处,道:“你易了容,外形可以随意改变,可有些东西是变不了的,你瞒得过他们,可瞒不过我。”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是你自己站出来,还是由我来动手?” 从刚才银发老人质问净念时,云天行就感到有些不对劲,直到现在,他才彻底明白过来,心想:“糟糕,我扮成一个小乞丐,竟给他认出来了!” 清风与银发老人朝夕相处,最懂他的意思,在停下脚步后,便感觉情况有些不妙,立即挡在了前往月洞门的路上,眯眼警惕地盯着眼前这三个外来人。 虽然他不分不出哪一个易了容,但他现在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阻止这三人再进一步接近万佛洞。 银发老人见那三人仍是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轻轻叹息一声,只说了一个“好”字,便用两指从棋笥里夹起一枚白子,做欲掷之势。 就在这时,那田盟突然拔步飞纵,朝月洞门疾冲而去。 清风早已守在那里,岂会容他通过?大喝一声,道:“何妨小贼,胆敢擅闯万佛寺,给我留下了!” 话音未落,已纵起一掌,向田盟迎面击去。 那田盟也不减速,大袖一甩,登时从袖中飞出数十枚针形暗器,亮银闪闪,直向清风射去。 “小贼,还敢放暗器!” 清风低喝一声,那一掌不但不收,反倒又用上了一分力,转向那些银针打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净念、云天行、白露早已惊在了原地。 只见清风一掌击过,掌风所至,那些银针如撞在钢板上一般,纷纷掉头朝四下飞去,跟着“叮叮”声响个不停,都掉在了地板上。 田盟一击未中,心头暗暗吃惊,伸手往腰上一摸,拉出一柄缠腰软剑,“嗤”的一声,朝清风刺去。 清风见他还有兵器,倒也不惊,又探出一爪,向他那柄软剑抓去。 就在曲爪即将撞到剑锋时,清风身形微侧,那曲爪也一下翻到了剑下,跟着两指一夹,竟将那柄软剑给夹在了两指间。 田盟大惊,他这一剑的威力何等之大,怎会被两指夹住? 右手运力一抖,跟着运力回抽,本想借着软剑的柔度和光滑,将剑收回来,哪知清风那双指一经夹上,就如在上面扎根了一般,田盟一拉,竟连清风也一并拉了回来。 “好小贼,本事倒是不赖,吃我这一掌!” 清风被田盟拉到近前,“呼”的一掌朝他面上打去。 肉掌未到,田盟只觉罡风压面,呼吸不畅,一头长发也被激得狂飞乱舞。 他深知此掌不凡,不敢硬接,纵身闪向一旁,跟着又想抽剑,可谁知,那两指就如一根铁钳,将他的软剑钳住,怎么抽都抽不回来。 田盟一连试了十余次,都没能将软剑从清风两指间抽出来,心下又惊又急:“单凭两指就能夹住我这软剑,这是什么招数?” “别负隅顽抗了,被我盯上的人,还没一个能逃得了呢。” 清风微微一笑,两指运力一铰,只听“咔”的一声,那软剑竟然直接被铰成了两截。 田盟望着手里仅剩的半截软剑,瞪大了双眼,心头更是惊骇不已。 他这软剑已不知在铁锤下锻造了几十万次,那柔度可比一般的软剑还要柔上十倍,别说被两指夹住,就是被一些神兵利器给绞住,也决然不会出现断裂的情况。 可就在刚才,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他这柄向来引以为傲的软剑,竟然硬生生被这个年轻人用两指夹断了,他的惊骇无以复加。 那银发老人道:“清风,事出蹊跷,不要浪费时间,速战速决。” “是。”清风应了一声,敛起笑容,“呼”的一掌,又向田盟面上击去。 田盟失了自己的得意兵刃,不想再与他纠缠,一面用断剑御敌,一面朝月洞门那边靠拢。 净念见此情景,才知这田盟是易过容的,心想:“幸亏有师叔祖在,不然可真要叫他蒙混过关了!”想罢,就要上前帮忙。 那银发老人却道:“不用帮忙,他自己应付得了。” 净念听到师叔祖发话,这才止住脚步,但仍提着一口气,随时准备上前支援。 这边两人斗得激烈,那边银发老人却还在低头下棋,云天行也是暗暗佩服。 起初,他还以为那银发老人说易容指的是自己,没想到竟然是田盟,相比于惊吓,他更多的还是震惊,心想:“我在他身边这么久,都没看出他易过容,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第三百九十七章 沧澜剑诀 田盟本以为有那位出手帮忙,他便可以瞒得过天下群雄,可万万没有想到,会被这位银发老人给认出来,这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他行事非常小心,就连一句话都不肯说,一件事都不肯管,他自认为已经万无一失,可百密总有一疏,到底疏在了哪里,他至今想不明白。 清风道:“不管你是谁,你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束手就擒!我不是和尚,不懂佛家那一套慈悲为怀的大道理,你擅闯万佛寺,又坏了前辈定下的规矩,我清风完全有理由,也有实力,将你就地正法!所以,是死是活,你自己选吧!” 田盟有备而来,如今计划败露,早已心生退意。如今又听清风说,生死由自己选,他哪会听不懂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从刚才清风两指夹断他的软剑,他便知这人不可小觑,何况旁边还有净念,和那位神秘莫测的银发老人,他怎敢再纠缠下去? 田盟一经打定主意,便毫不犹豫,立刻收剑朝左侧院墙冲去。 在逃跑前,他又向清风射出近百枚针形暗器,针尖上泛着绿芒,在日光下格外显眼,明显是淬了剧毒。 清风见他又放毒针,不敢大意,凭虚连击三掌,才将这近百枚毒针打落在地。 那银发老人见田盟想逃,微微摇头,道:“既来之,则安之。”说着,甩手一掷。 云天行只见那银发老人手一抖,却没看见棋子飞出,便听到田盟突然“啊”的叫了一声,扑在了地上。 清风从后面追上来,立刻将他周身几处穴道封上,提了他来到银发老人面前。 “前辈,这人好大的胆,竟然还想靠易容术蒙混过关,比那些硬闯的人还要可恶。” 银发老人转头望着田盟,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这已经是第四次了吧。” 众人一惊,却听银发老人又说道:“你三番两次来我寺盗经,杀我寺人,今日又撞在我手里,可饶不得你了” 田盟冷笑道:“好厉害的老头,我瞒过了外面那几千号人,竟然瞒不了你,佩服,佩服!” 一听到田盟的声音,云天行忽然张开了嘴。 他做梦都忘不了这个声音,在那个大雨天,他近距离听过一次,虽然过了很久,他依然清晰的记着,从未敢忘,因为那个声音的主人正是他的杀父仇人! “九殿阎罗!” 在听到这四个字后,田盟猛地一怔,斜眼瞪着不远处那个小乞丐,道:“你是谁?” “果然是你!”云天行笑了,眼角竟已有些湿润。 他缓步走来,站在田盟面前,颤声道:“青州城,李家的奴仆,云天行!” 田盟瞪大了双眼,良久说不出话来。 云天行弯下腰,拨开挡在田盟左眼前的垂发,道:“为什么不睁开你的左眼?哦,我倒是忘记了,你的左眼早在十年前就已经瞎了吧!如此高明的易容术,连我站在你面前都认不出你,可惜不能为你换上一只完好的眼睛。” 田盟瞪着云天行,说不出话。 云天行直起身子,道:“田盟,田蒙,蒙田,我早该想到的。” 蒙田道:“你果然没死!怪不得上次离开青州城后,李延东从未联系过我,我一猜就知道出了事,李延东是被你给杀了吧!” 云天行道:“不错,李延东是我杀的,可李夫人却是你杀的。” 蒙田摇头,道:“那晚我在见过李延东后,就马不停蹄地离开了青州城,李夫人死不死,我不知道,也跟我无关。” 云天行道:“你胡说,不是你,还有谁?!” 蒙田道:“事已至此,我何必骗你?” 云天行心道:“如果不是他杀了李夫人,那会是谁?难道当时还有其他人在场?会是谁?是敌是友?” 蒙田道:“云天行,你已经学过‘沧澜剑诀’了,对不对?以你当时的实力,如果不用‘沧澜剑诀’,绝不是李延东的对手,而你却将他杀死了,我说的没错吧?” 此话一出,银发老人拈在指尖的旗子,忽然掉在了棋盘上,他转目望着云天行,神情极为复杂。 净念道:“阿弥陀佛,小施主,你原来姓云,你爷爷是不是叫云巅?” 云天行猛然回过身来,道:“净念大师,你认识我爷爷吗?” 净念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沧澜剑神的大名,江湖上谁人不知?别说是老夫,就是外面那几千号人,也没有一个不知道的。” 云天行一惊,心想:“爷爷是沧澜剑神吗?怎么我从来没听爹提起过?难道……爹教给我的那套剑法就是他说的‘沧澜剑诀’?多半就是了,怪不得爹说不到生死关头,绝不能用,一定是怕人心生觊觎之心,因而累及我的性命。” 银发老人道:“清风,你先带那位小姑娘去万佛洞,按照预先定下的规则,让她选一个佛窟进去,你在外面替她守关,如果有其他事,再来找我。” 清风道了一声“是”,便带着白露走过月洞门,往后面去了。 净念道:“师叔祖,这位欧阳秀儿,现在应该叫云施主,也得到了进洞的资格。” “我自有安排。”银发老人顿了顿,又道,“净念,你去外面守着,等我叫你时,你再进来。” 净念听师叔祖这般说,也不问缘由,行了一礼,便退到了院外。 蒙田道:“云天行,那日雨夜,你一定是跟踪李延东才发现我的吧?” 云天行道:“不错。” 蒙田道:“那你应该知道,你爹是因何而死。” 云天行握紧拳头,颤声道:“是被你一掌打死的!” 蒙田道:“云弥的确死在我的掌下,但我也只是听命行事,上面下的命令是斩草除根,这就意味着,当时还只是孩子的你,也在被追杀的名单里。” 云天行强忍住心中的愤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叫我原谅你吗?你别指望了,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蒙田道:“我知道你恨我,我可以理解,毕竟是我杀了你父亲。但有一点,你不能不承认,是我救了你的命。” 第三百九十八章 十年前的约定 云天行哼了一声,道:“你把我交给李延东,无非是想得到我云家的‘沧澜剑诀’,在得知我没学过后,便命李延东杀了我。你救我纯属是为了一己私利,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蒙田道:“可你现在死了吗?” 云天行道:“我不死,是我命大,而不是因为你的假慈悲!” 蒙田道:“你可以恨我,但你不能不承认这一点,如果当初不是我私自违抗命令,根本没有现在的你!就算我当时不杀云弥,也会有其他人来杀他。当时云弥没了武功,只有一柄剑,单是他自己,或许可以逃,可若带上你,你们一个都走不了!” 云天行在颤抖。 蒙田继续说道:“你知道当时有多少人在到处打听你们父子的下落吗?我看得出,你不知道,那时你还是个孩子,不懂这意味着什么。‘沧澜剑诀’,世最强剑法,捉到你们两个,就有可能得到剑谱,一步跃到众人之上,傲视江湖。试问,谁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云弥没了武功,带着你东躲西藏,有如丧家之犬。你们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你不会一点都不记得了吧?或许,你们躲得了一时,可你们能躲过整个四海盟放出的追杀令吗?要不是……” 云天行猛地一掌朝蒙田头上击去,可在他头顶半尺处,又停了下来,颤声道:“不要再说了!” 蒙田道:“你大可一掌打死我,反正今日被你们捉住,我也没打算逃。等你还活着的消息传到了外面,不用你动手,自会有人来取我性命。” 云天行收回掌,道:“是谁下的命令?” 蒙田道:“四海盟盟主沈苍龙!” 云天行道:“我听说那个沈苍龙已经死了,你不会是想将这一切都推到一个死人身上,来洗净你所犯下的罪孽吧?” 蒙田道:“我说这些,只想告诉你事实而已,当时下命令的的确是沈苍龙,而沈苍龙也的确被叶孤鸾杀死了。现在你想报仇,也只能找我,如今我撞在你手里,正是天意,也是我的报应,你动手吧。”说着,闭上了眼。 银发老人忽然插嘴说道:“你们这些四海盟余孽还没有被拔干净吗?为祸江湖多年,造了多少杀孽,我在这一隅之地,都屡屡听到你们的恶行,到底是些大逆不道、胡作非为的败类。” “大逆不道?胡作非为?”蒙田笑道,“老人家,以你的见识,怎么还能说出这种肤浅的话?” 银发老人道:“难道我说错了吗?你们四海盟的人哪个不是为了贪图小利,不惜欺师灭祖,杀君弑父的人?到处招惹事端,闹得满江湖腥风血雨,多少人家破人亡,丧亲失友,你还能是什么好人了?” 蒙田道:“好人算不上,只是心有不甘,争一口气罢了。” 云天行道:“指使常笑之刺杀淮南王的人是你吧?” 蒙田道:“你连这个都知道了?别了这些时日,看来你也没闲着。没错,淮南王的死的确跟我有关,一条以权仗势的狗而已,杀了便杀了,又怎能样?” 云天行道:“你来万佛寺盗经也是为了报复?” 蒙田道:“既然你知道我与常笑之之间的事,这个问题不必再问。不过,这些事你是从哪里听到的?常笑之告诉你的?不可能,他决不会说,你告诉我,到底是听谁说的?” 云天行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只说道:“所以你就利用了他,让他帮你除掉淮南王,你再帮他加入四海盟,是不是?” 蒙田道:“他与淮南王的仇怨,比我还要久,还要深,根本不需要我来挑唆。他父亲本是当朝正一品官员,清正廉洁,深得民心,如果不是因为淮南王暗中作梗,害他父亲身死,他现在多半也已是朝中重臣,怎会落到如此下场?我与他从小就认识,刺杀一事,不过是两个失去家园的人相互扶助罢了。” 云天行听到这话,不由皱起眉头。他并不知道,常笑之竟然还有这样的背景。 蒙田盯着云天行,道:“常笑之是你杀的?” 云天行道:“也是,也不是。” 蒙田道:“什么叫也是,也不是?” 云天行道:“他受了重伤,败了给我,自刎而死,可如果他不这样,我就会杀了他。” 蒙田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自刎而死”这四个字,忽然仰天大笑。他的笑声中带着一种凄凉,任谁都听得出来。 云天行道:“你笑什么?” 蒙田道:“你知道他爹是怎么死的吗?也是自刎而死。一代忠臣,为表清白,在冤狱里含泪自刎而死!这对父子,都傻到家了!哈哈!” 他大笑着,眼角却不断有泪珠滚下。 云天行看着蒙田满面泪痕,心头微感触动,暗道:“如果不是他,我早就死了,他的确亲手杀死了爹,可也间接救了我的命,这是不争的事实。我到底该怎样,杀了他?还是饶了他?” 蒙田还在笑,眼角的泪也还在流。 银发老人就坐在一旁,但却又像是在另一个世界,不论这两人在说什么,做什么,他都安坐在那里下棋,似乎这一切都跟他无关。 不知何时,蒙田已安静下来,他默默垂泪了一会,忽然说道:“云天行,云弥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我觊觎‘沧澜剑诀’,不会轻易杀你。于是,他向我提了一个条件,如果我答应,他就会自愿把命交给我。” 云天行颤声道:“什么条件?” 蒙田道:“他要我在十年之内不能伤你性命。” 云天行一惊,心想:“怪不得我在李府待了这些年,一直都平安无事,就算被李延东打,也只是重伤,没有一次下过死手,看来他这话并假。” 他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肯不承认,道:“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当时李延东也在场,如果有这种条件,他会不知道?” 蒙田道:“我不想让他知道而已,直到现在,他都以为你爹只是个普通商人。如果他知道你手上有天下最强剑法——‘沧澜剑诀’,以你这些年对他的了解,他还会那么无动于衷吗?” 第三百九十九章 杀父大仇 云天行想了一会,如实说道:“如果李延东知道‘沧澜剑诀’,绝对会对我严刑逼供,昼夜不歇。” 蒙田叹息一声,道:“我其实很不喜欢跟他这种人打交道,我也怕他会毁掉我手中的希望,我是指你手里的‘沧澜剑诀’。因此,我瞒了他所有的事,还用刀法秘笈来牵制他,为的就是不让他伤害你的性命。我说这些,不是要你原谅我,只是敬佩云弥的为人,仅此而已。” 他沉默了一会,又继续说道:“当我看到一个睥睨天下、无所畏惧的人,肯为他儿子献出生命的时候,我心软了。我曾经也有一位很爱我的父亲,我知道,他为了我也肯做任何事,甚至不惜违抗天下人的意志。” 云天行默然。他知道蒙田的过去,他本就是九皇子,老皇上最喜欢的儿子。当初为了他,老皇上不顾群臣反对,硬是要改换太子人选,这在那时的人看来,无异于逆天而行,是会受到上天惩罚的。 云天行大概可以理解他所说的爱到底意味着什么。但转念一想,如果当初没有发生那些阴谋诡事,眼前这个人可就是当今天子啊! 蒙田道:“那时我还年轻,不懂人心的复杂,本以为一切会如落花流水一般顺其自然,可谁会知道,总有那么一些喜欢到处捣乱的人,我真的好讨厌那些人,可如今,我也成了我当初讨厌的那一类人,要去干预别人的生活,甚至伤害别人的性命,做一些有违初心的事。” 他笑了笑,接着说道:“很庆幸,我遵守了与云弥的决定。其实,我内心很不想杀你父亲,可是,以我当时的能力,也只能那么做。我不杀他,你们谁都活不了。” 云天行冷笑道:“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还不是为了‘沧澜剑诀’?” 蒙田苦笑道:“你觉得一个只有几岁的孩子,有可能学会当世最顶尖的剑法吗?你觉得我会将复仇的希望,完全寄托在一个孩子身上吗?” 云天行听他这样说,不由怔住了。他所学的“沧澜剑诀”的确不全,而且还是最浅层次的一部分,这是他一直都知道的事。 “那你为什么还要……让李延东看住我?” 蒙田叹息一声,神情中极是落寞,道:“大概是从你身上看到了我过去的影子吧,一个没有家的人,总会想找一些东西,来填补内心的空缺。你跟以前的我,真的很像。” 云天行道:“那你为何又要李延东杀我?” 蒙田道:“为了证明一件事。” 云天行道:“什么事?” 蒙田道:“余沽之是否还活着。” “什么!”云天行失声叫道,“你说我余叔叔还活着?” 蒙田道:“我让李延东杀你,本以为他会出来救你,可看来并没有。你说李夫人死了,既然不是你我下的手,那就一定是他了。” 云天行道:“这怎么可能,我爹明明说他已经死了。” 蒙田道:“我本来也这么以为,只是每当我到李延东那里,总觉得有双眼睛在背后盯着我,我本没想到是他。可当李延东说他的‘幻海刀诀’被偷,又演示了那些招数给我看,我便开始怀疑是他,所以,才会让李延东杀你。只可惜当时事情紧急,我无法在场亲眼见证,不过现在看来,我的猜测没错,余沽之确实还活着。” 这个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在云天行的心里,余沽之早已离世多年,如今说余沽之还活着,他一时怎么接受得了? “如果真是这样,余叔叔为什么不与我相见?” 蒙田道:“如果你知道有人一直在暗中保护你,还会隐忍奋发,还会有今天的云天行吗?正因为你一无所有,所以才不会习惯依赖,今天才会凭借自己的本事站在这里。” 他嘴角扬出一丝笑意,又道:“云天行,你真的长大了,你没有辜负你父亲当初做出的决定,虽然我们很像,但你比我强。我是一个被命运戏弄的人,而你,却在戏弄命运。” 云天行长长舒了口气,道:“你以为这样,我就不会杀你了吗?” 银发老人刚才一直在下棋,这时才又插嘴说道:“云家小子,你们刚才说的话,我也听了个七七八八,我想你还没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云天行道:“请前辈教诲。” 银发老人道:“虽然我很不喜欢进寺盗经的人,但他说的这些话,也并非全无道理。他被仇恨迷住了双眼,所以才会有今天,你若是杀了他,难保不会走上他这条路。仇恨是杀不尽的,当你杀灭一个仇恨,就有会另一个仇恨生出来,周而复始,永不停歇。” 云天行道:“杀父大仇,难道就这样算了?” 银发老人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能铭记父仇,这很好,可你不要忘了,如果不是因为他,你哪还会有今天?你只记住仇恨,却不想感恩,这已经偏离主道了呀。” 云天行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晚辈现在心浮气躁,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还请前辈为我指点明路。” 银发老人捋须笑道:“你竟然还知道自己心浮气躁,这很难得。既然如此,你再多考虑几天,等你的心静下来,认真想过后,再去做决定。在此之前,我会将他留在寺内。等你想好了,再来一趟万佛寺,到时候要打要杀,全由你去,如何?” 云天行躬身行了一礼,道:“多谢前辈成全。晚辈还有一事想问,但又不知该不该问。” 银发老人道:“但问无妨。” 云天行道:“我与前辈是第一次相见,不知前辈为什么要对晚辈这么好?” 银发老人道:“这个问题,等会儿再说。”转头望向蒙田,“你们的事说完了,现在我来问你,你来寺里盗经,是受谁指使的?” 蒙田道:“没人指使,是我自己的主意。” 银发老人又道:“是谁为你提前透露有关测试的事了?” 蒙田嘴角明显抽动了一下,但什么话都没说。 第四百章 剑痕禅机 银发老人道:“为了这几项测试,费了我好些工夫,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但像你这种人,应该绝不会通过才是。你就实说了吧,本寺的叛徒到底是哪一个?” 云天行一惊,心道:“叛徒?难道万佛寺里有人与四海盟勾结吗?”转念又想:“我记得净空大师说,这几项测试是全寺人一起想出来的,怎么这位老前辈又说是自己想出来的?是了,净空大师是想隐藏这位老前辈的存在,所以才这么说的。” 银发老人见蒙田闭口不言,又道:“有关万佛洞对外开放的消息,只有净字辈的僧人知道,其他辈分的弟子,也是在今天才知道的,我看你是有备而来,应该准备了很久吧?” 蒙田道:“既然你都猜到了,何必又来问我。” 银发老人道:“你是不肯说了?” 蒙田道:“我不知道。” 银发老人点了点头,说了一个“好”字,忽然伸出一指,凭虚指向蒙田,云天行只觉身旁如狂风过境,衣袖登时紧贴上了手臂,这种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再转眼看时,蒙田已然倒在了地上。 云天行惊道:“前辈,你!” 银发老人道:“不必紧张,他只是晕过去了。” 云天行暗暗心惊:“这是什么招数?好强大的气压!单是这一指,就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厉害,这位老前辈到底是何方神圣?” 银发老人将净念喊了进来,道:“去告诉你净空师兄,净字辈里有人勾结四海盟,要他马上派人去查,一刻都不得耽误。还有,将这盗经的小贼带下去,找几个信得过的人,严加看管,等今日事毕,让净空亲自审他,在此之前,不要让任何人接近。” “是。” 净念将师叔祖交代的事情牢牢记在心里,提起昏倒的蒙田,快步退了出去。 银发老人轻轻叹息一声,道:“你很好奇我为什么帮你,这不奇怪。我在这里待了几十年,几乎不与外人来往,如今对外开放万佛洞实非得以,不然也不会让你们这些外来人进到这里。可如今看来,这一切似乎冥冥中早已注定。” 云天行道:“恕晚辈无礼,晚辈不懂前辈这话里的意思。” 银发老人笑了笑,抬手往墙根一指,道:“你看到墙边那块大石了吗,那上面有几道剑痕,你过去看看,可能看出些端倪?” 云天行走到大石旁,仔细向石上看去,果见有横七竖八的数道剑痕,只是这些剑痕乱糟糟的,乍一看,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云天行心想:“既然前辈要我来看,定是有不同寻常之处,我得认真些才行。”于是凝神静气,将全身的注意力,都投到了这些剑痕上。 银发老人不知何时,来到了云天行身旁。云天行一转头,见身旁多了一人,吓了一跳,心想:“这位老前辈走路怎么没有一点动静,那岂不成鬼神了吗?”斜眼往后一瞧,见地上并躺着两道影子,心里踏实不少。 银发老人道:“你怀疑我是鬼吗?” 云天行连忙赔礼,道:“晚辈不敢,只是老前辈行走无声,又无迹可寻,晚辈觉察不到,这才……实在冒犯至极,还请老前辈原谅。” 银发老人笑了笑,道:“哪有冒犯一说,我本就是该死之人,奈何阎王爷不收,只好厚着脸皮活着。刚才你也听到了,净念喊我师叔祖,我本也是万佛寺的人,后来入世还俗,娶妻生子,倒也在外面待了几十年。时光荏苒,沧海桑田,眼见妻子儿女一个个相继离世,我何尝不想与他们一起去了。唉,天不遂人愿,我无处可去,便又回到了这里。这一待又是几十年,也不知要待到何时方休。” 他开始说时尚带些浅笑戏谑,说到后面,却已是哀声沉气,满透伤悲。 云天行虽然年纪小,但多少也能体会到他的心情,眼前亲人相继离世,自己仍孤孤单单地活着,实在不是一种好受的滋味。而且这位老前辈还是白发人送黑发人,那孤独悲伤之感,自是更进一层。 “老前辈,你还在万佛寺的时候,净念大师他们也都在吗?” 银发老人点了点头,道:“那时候他们还年轻,只比你大些,如今也都是一只脚踏进棺材里的人了。人生一世,何其短,何其长。”说着又是一声叹息。 云天行见他屡屡叹息,不忍再问,于是又将注意力投到了那些剑痕上。 乍看时,这些剑痕确实杂乱无章,但云天行越看越觉得心惊,这分明就是个“禅”字,跟他在禅房里看到的那个如出一辙,只是这些剑痕刻画出的“禅”字,更加松散,远没有成型,但跟禅房里那个“禅”字的起笔、落笔顺序一致,都是个反“禅”。 如果不是云天行提早看过禅房里那个“禅”字,根本不会想到这些杂乱无章的剑痕会是个字。 “老前辈,这‘禅’字是你刻的吗?” 银发老人一惊,道:“你能看出这是个‘禅’字?” 云天行点了点头,道:“这根禅房里挂的那个反‘禅’的笔法顺序一样,只是这个禅字更加晦涩,不好辨认,但用心去看,还是能看出来的。” 银发老人忽然大笑起来。 云天行感觉有些莫名其妙,心想:“这有什么好笑的?” 那银发老人笑了好久方歇,捋须道:“你知道这个‘禅’字是谁写的吗?” 云天行道:“难道不是老前辈写的吗?” 银发老人道:“当然不是。这些剑痕是你爷爷云巅当年留下的。” 云天行伸手触摸这一道道剑痕,喃喃道:“这真是爷爷留下的吗?” 银发老人点了点头,道:“我原本只想让你看看是否认有所起忆,不想你竟然能看出里面的‘禅’字,实在大出我的意料。” 云天行道:“禅房里那个‘禅’字也是我爷爷写的吗?” 银发老人摇头,道:“那是我写的。不过也是受了你爷爷这个反‘禅’的启发。” 第四百零一章 爷爷的往事 银发老人道:“自达摩祖师创立禅宗以来,到五祖弘忍之后又分为南北两宗。北宗神秀禅师主张坐禅渐修,渐进禅法,渐修菩提;而南宗慧能禅师却主张顿悟,不拘泥于坐禅、观定,是谓见性成佛。以前我更倾向于北宗的渐修,也是在那时我才认识了云巅。” “他年少成名,对剑道的悟性极高,又加上年少轻狂,常常在寺外与我叫阵,说要挑战我。我年纪大他许多,自然不想与他这后辈争执,便屡屡以坐禅无暇推脱。谁知一拒绝了他,他越发没完没了,天天赖在外面不走,惹得那些香客都不敢来寺进香。我可奈何,我只能与他打了一场。那时他还年轻,败在我手里,倒也没什么意外。” “后来他潜修了几年,又来跟我叫阵,我不想与他争执,他便又故技重施,赖着不走。我无法儿,只得又跟他打了一场。结果还是一样,他又败了。以后这些年月,他总是这样,每每有所突破,总来跟我叫阵,我避而不见,他便在寺外耍赖,后来见我执意不出,他便提剑闯进寺来找我。当时他在江湖已鲜有敌手,只身入寺,也没人拦得住他。” “他当时就闯进了这个院子,见我在坐禅,便说道:‘银发老儿,为何避而不见?’我说在我在参禅悟道,没工夫与他切磋。他说了一大通,我置若罔闻,也不理他。后来他无法儿,便对我动手。以他当时的本事,我若不还手,那是必死无疑了。既然非打不可,但在开打之前,我与他约法三章,说如果他再败,不得再来找我切磋,他想也没想,一口就答应了。” 云天行听到爷爷的往事,不由入了神,不禁问道“后来呢,谁败了?” 银发老人道:“自然是他又败了。其实,以他当时的年纪,能与我纠缠那么久,已经算是一个奇迹了。我本以为有了章法约定,他不会再来寻我,谁知他又来了,还说自己悟到了当世最强的剑法,这次一定能打败我。其实这就是刚才你们提到的‘沧澜剑诀’。” 银发老人道:“我见他不循章法,又来寻我,我便想了一个法儿,让人传话说我已经圆寂了。他不信,又闯了进来,将我这居所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我,这才信以为真。于是拔剑在这石上刻下了这些痕迹,还说道:‘银发老儿,你为禅生,为禅亡,今日我云巅便赠你一个反‘禅’,好气气你这不该死的老鬼儿!’他刻完反‘禅’,一剑便将石旁的大树劈成了两半,之后大笑离去。” 银发老人伸手指着大石左侧,道:“那树原本就种在这里,被他劈开后,就被砍掉了。当时我在远处看着,见他的剑法已大不同于往日,如果当初我没有躲避,那胜负之数,倒真难说了。” 云天行对爷爷的印象本就极其模糊,又逢少年落难,大多的时间都在流亡之中度过,生活中唯一的温情就来自于父亲。父亲提起爷爷时,也只说一些家常琐事,什么沧澜剑神之类的事,连一个字都没有提过。 如今听这位银发老前辈说了这么多爷爷在江湖上的事,云天行心中倍感欣慰。 他在意的倒不是爷爷有多么厉害,而是心中某处空缺的地方终于得到了添补,这才是他最在意的。 只听银发老人又道:“在他离寺后不久,江湖上就出了一位‘沧澜剑神’,不用多想,我就知道是他。其实,在他刻字的那一刻,我就有些后悔了,像他这样有趣的对手,天底下再也没有了。” 他深深叹了口气,又道:“当时我为坐禅所困,后来便是看了他这反‘禅’,才弃了这坐禅之法,随性而为了。如今日日下棋写字,听风品茶,那久困不进的功力竟然又有了长进,这算是意外之喜。不过,也因此让我更加后悔,没能再见他一面。” “谁曾想,那一别,竟是永别。” 银发老人说完,不住扼腕叹息。 云天行想起爷爷和爹早已不在人世,心中悲苦涌上心头,也不觉垂下泪来。 银发老人拍了拍云天行的肩膀,道:“你也不必太过伤心,人谁无死,只是早一步,晚一步而已。既然活着,就好好去活,这才不辜负了他们对你的期望。” 云天行擦干眼泪,向银发老人躬身行了一礼,道:“多谢老前辈告诉我这些往事,今日大恩,晚辈永不敢忘。” 银发老人将他托起,道:“没能再见云巅一面,一直是我的一大遗憾,今日能见到你,也算是了了我这一愿。看来活得久,也没什么不好啊,哈哈。” 云天行跟着笑道:“恕晚辈冒昧,敢问老前辈今年高寿几何?” 银发老人挥手道:“这种无聊的东西,我早就不记得了。一天天,一年年,都是如此,记它干什么,活到哪里算哪里。”说完两人一起笑了。 云天行道:“老前辈不记得年纪,可总记得名姓吧?晚辈只知老前辈大恩,却不知老前辈姓谁名谁,实在大大的不敬。” 银发老人道:“自我尘缘一断,我的名字也不再是我的了,我现在只是一个无名之人。他们叫我师叔祖,太师叔祖,我到底是谁,我也不知道。倒是这一头银发,几十年如一日,一直都没变。你爷爷叫我银发老儿,你便叫我银发吧,这‘老儿’二字就别加了。” 云天行道:“那我还是叫你老前辈吧,要我直呼老前辈的名字,未免太过不敬。” 银发道:“随你怎么叫,只要别带‘老儿’二字就成。”说着又笑了笑,“你年纪不大,可比你爷爷谦逊多了,他一口一个‘银发老儿’,也不知叫了多少遍,惹得一些顽皮后辈,只喊我‘银发师叔’、‘银发师叔祖’,可叫我好一个打,这才收敛了些。” 云天行挠了挠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站在那里傻笑。 第四百零二章 反禅玄机 银发走到棋盘旁坐下,道:“你真学过‘沧澜剑诀’吗?” “沧澜剑诀”一直是他的秘密,他从来不在人前使用,更不会在人前提起,就连阿笙都不知道,目前见过他用过这套剑法的就只有逸清尘一人而已。 如果是旁人问起这个问题,云天行会断然否决,但这位老前辈是爷爷的老相识,又常常与爷爷切磋,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亲眼见识到“沧澜剑诀”,如果说没学过,岂不寒了老前辈的心? 当即说道:“晚辈的确学过,但由于当时年纪小,只从家父那里学到了一些皮毛,如果老前辈不介意,晚辈这就演示一遍,请老前辈指教。” 说着走到墙边栽种的绿竹下,折了一截细枝,捋去竹叶,便当是剑,在院中演示起来。 银发静坐在棋盘旁,认真看着云天行的每一招,每一式,时而点头,时而摇头,时而拍案站起,时而又颓然坐下,神态种种不一。 云天行所学有限,并非故意隐藏不肯表露,很快便将学过的剑招演示了一遍,走到棋盘旁,道:“晚辈献丑了,还请老前辈指点。” 银发沉吟片刻,道:“虽然我没见过完整的‘沧澜剑诀’是怎样,但当时云巅在刻字时,我也看到了一些,虽说与你这几招不大相同,但明显同出一源,你刚才演示的这几招,应该就是‘沧澜剑诀’无疑了。” 他顿了顿,又道:“孩子,不是我这老人家打击你,你刚才使的虽是‘沧澜剑诀’,但与你爷爷比起来,当真是天差地远。你这几招只得其形,不得其神,如果对上一般的剑术名家,倒也可以应付,可如果碰上顶尖的剑术高手,你再用这招,那可就危险了。” 云天行叹息道:“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家父传我这套剑法时,我也不过才几岁,能记下这些,已经是谢天谢地了,若能再得其精髓,那我可真成妖怪了。” 银发点头道:“这话倒也是,一个几岁的孩子,能记下这么多,也很不容易了。我与你爷爷交手多次,他的剑招我大都认得,这‘沧澜剑诀’虽说是新创,但仍旧离不开他先前的许多招式。单从你使的这几招来看,这里面就有他以前的影子,不过,已经很少了。” 云天行叹了口气,道:“都怪我,如果当初认真学习,就不会让爷爷的剑法失传了。” 银发道:“你也不必自责,既然你爷爷能创出‘沧澜剑诀’,你又得到了他的传承,未必就不能将后面的部分补全。” 云天行摇头,道:“爷爷的聪颖我恐怕连十分之一都不及,要将这么高深的剑法补全,谈何容易。” 银发道:“你以枝当剑,尚能如此熟稔,在这个年纪,也是相当了不得了,我看你也不比你爷爷当年差上多少,只是你为人谦虚,不愿承认罢了。” 云天行道:“老前辈过誉了。” 银发笑了笑,道:“在云巅成为剑神以前,最了解他的人恐怕非我莫属。他把我当成了试炼石,我又何尝不是这样?虽然我们两个年纪差了许多,但他直来直去,有什么说什么,很合我的胃口,只是我当时为禅所困,倒没注意到这一点。” “自他刻下反‘禅’离开后,我日夜坐在石前苦思冥想,最终有所启发,摆脱了禅困。后来,我也写了几百上千个反‘禅’,让他们张挂在寺内每间禅房内,希望他们也能有所顿悟。唉,多少年过去了,竟无一人能看透个中玄机,反倒让你一个外来人得了先。说你谦虚,哪里算是过誉了?” 云天行苦笑道:“那只是晚辈误打误撞给瞧破了而已,作不得数的。” 银发道:“机缘也是你积德行善换来的,说起来,也算是实力的一种,怎么就不作数了?谦虚是好,可也别过了头,不论什么,都要有个度,你可用心记下了?” 云天行点头,道:“晚辈记下了。” 银发道:“既然你发现那是个反‘禅’,想必也看到我藏在里面的那门武学了吧。” 云天行不敢隐瞒,忙道:“确实看到了些,按反‘禅’的笔画顺序分开,一共一十八式。” 银发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正是这样。只是这门武学可不止这一十八式,就连顺序都不对,如果单照这个练,什么都练不成,搞不好还会走火入魔。我之所以没画全,无非是想让悟到的人来请教我,所以我才说这些年没人能看透其中玄机,也正是由此。” 云天行恍然大悟,脊背上不由生出一阵寒意,道:“原来如此。”心中却想:“我正想回去偷偷练上一练,看看是门什么功夫,幸亏老前辈及时点破,不然准要练个走火入魔,吐血而亡。” 银发道:“既然你看破了其中玄机,我现在便将这门功夫传给你。” 云天行一惊,连忙摆手,道:“万万不可。不瞒老前辈,晚辈正是得到了蒙田会来万佛寺盗经的消息,才来参加测试的,并非为武学而来;看破反‘禅’也纯属偶然,这传授武学之事就算了吧。外面还有朋友等候,晚辈这就告辞了,等过几日,再来叨扰。”说完,就要往外走。 银发道:“你来这里坐下,我还有几件事想要问你。” 云天行一听,又不好再强走,只得去棋盘对面坐下,道:“老前辈,你还有什么事要问?” 银发道:“那个小贼的消息你是听谁说的?” 云天行挠了挠头,犹豫了一会,才道:“是天机城的诸葛神机,他本不让我说的,老前辈既然问了,晚辈不好隐瞒,只是太对不起他的。” 银发点了点头,道:“又是这个小子。” 云天行道:“老前辈认识诸葛神机吗?” 银发道:“没见过,只听人说起过。听说这小子编排了一个什么‘江湖名人榜’,把我排在了第三位,可为我万佛寺招来不少麻烦。” 第四百零三章 凌虚指 云天行张大了嘴,久久说不出话来。他自然知道江湖名人榜第三位意味着什么。 银发挥手笑道:“你不必吃惊,我已经很久没动过手了,现在实力退到了何种地步,我也不清楚,说不定连你都打不过了呢。” 云天行笑道:“老前辈玩笑了,单是刚才那一指,就能将晚辈送到阎王爷那去报道了。再说,以前辈在江湖名人榜上所处的位置,再退能退到哪儿去?” 银发道:“不要在意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决定一场战斗的变数多着呢,哪有绝对的胜败?他故意把我排在那里,多半没安好心,还是不提了,免得生气。”说罢,将一枚黑子放在棋盘空位上。 云天行吓了一跳,心想:“老前辈在跟我说话,还能思考棋路吗?这可不是一心二用了吗?” 银发又拈起一枚白子,道:“我要传你的这门功夫叫‘凌虚指’,刚才点那小贼的一指是它,清风用两指铰断那小贼的软剑,用的也是它。真要说起来,这门功夫还跟你那‘沧澜剑诀’有些关系,你若想将它补全,这门功夫你不可不学。” 云天行道:“老前辈的功夫跟我爷爷的剑法有什么关系?” 银发道:“这门‘凌虚指’的功夫是我看你爷爷刻反‘禅’时偶然想到的,后来又从他这反‘禅’中得到启发,再根据两人以往交手时的一些心得,这才创出了它。这里面也有你爷爷的一些东西,你若能将它融会贯通,至少在补全‘沧澜剑诀’这方面,会少走很多弯路。” 云天行道:“这是老前辈你的心血,晚辈万万不能接受,这就告辞了。”说罢,起身往院外走去。 银发摇头叹息,道:“难道你就不愿意帮我这个老人家,弥补旧年的遗憾吗?” 闻听此言,云天行骤然停下脚步,脑中回想起这位老人家在望向自己时,流露出的慈爱目光,不由联想到了爷爷,心头微微一酸,眼角又有泪珠垂下。 忽然,他转过身来,一躬到地,道:“老前辈,晚辈要学‘凌虚指’,请老前辈教我!” 银发一步来到云天行面前,将他托起,笑道:“好孩子,快起来。” …… 净念命人将蒙田关起来,亲自来到寺外,将师叔祖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净空。 净空道:“那田盟真是四海盟的人?” 净念道:“他自己都承认了,差不了。” 净空叹了口气,道:“本以为四海盟早已覆灭,方才温少侠与我谈起时,我还心存疑虑,想不到转眼就得到了印证。如果真是这样,那净尘师弟的事,会不会也与四海盟有关?” 净念道:“此事实在蹊跷,不好妄加揣测。净尘师兄年纪虽远小,但武功却还在我之上,一般的江湖贼寇哪是他的对手?就这样突然没了消息,总觉得事出诡异。如今江湖上,敢这般对我万佛寺动手的,除了归真教,恐怕也只有四海盟了。” 净空点了点头,道:“归真教仇教主虽与我寺有些恩怨,但净尘师弟的事,他似乎并不知情,看来的确是四海盟在暗中搞鬼。” 净念道:“净尘师兄落在他们手里,恐会凶多吉少,还是尽早查出关押所在,派人营救才是。” 净空道:“四海盟向来无根无迹,要找他们谈何容易?我已修书一封,派人送去九幽谷,但至今还未收到回信。净尘师弟所走路线,也已派人前去搜寻踪迹,可仍没有发现任何线索。为今之计,也只盼那田盟知道净尘师弟的下落,不然真如石沉大海、无处可寻了。” 净念双手合十,道:“愿佛祖保佑净空师兄无恙,阿弥陀佛。” 净空也跟着念了一句,道:“看来正如师叔祖所言,寺内有人勾结四海盟,不然净空师弟的行踪不会暴露,只是我现在分不开身,哪还有闲暇去查叛徒?” 原来在云天行等人进寺后不久,就有一对仇家在场上打了起来。 净空百般劝解,都是无用,正在苦苦犯愁,想寻个妥善的解决之法,不想净念又带来了这个消息。 净空苦笑道:“师弟,这可愁煞我了。如今净悟师弟身中‘百鬼夜行’,只能安静修养,完全帮不上忙,你又得在师叔祖跟前侍候,其实师弟各有所司,无事之人却又不堪重用,这可怎么办才好?” 净念道:“倒是难为师兄了,本来一切事务,早已准备妥当,不想一到今日,又偏偏生出了这些乱子,而且一桩接着一桩,实在让人束手无策。” 净空道:“师弟,依你之见,这叛徒之事,该怎样处置才好?” 净念苦笑道:“师兄,你还不知道我吗?在这些师兄弟里,就数我最没主意,你偏偏要来问我,我却要问谁去?” 净空拍了拍额头,苦笑着摇头。他又何尝不知道净念最不擅长管这些繁琐细事,不然也不会选择去服侍师叔祖了。只是他万事缠身,一时没了主意,这才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净念道:“师兄,我倒是忽然想到一个主意,不知可不可行?” 净空喜道:“什么主意,快快说来。” 净念道:“既然寺内无人能用,便让寺外的人来帮忙好了。我看温少侠年轻有为,又聪慧过人,不妨去请他帮忙想个主意,师兄觉得怎么样?” 净空点了点头,道:“师弟,你这话倒是点醒了我,温少侠为人正直,又擅谋划,的确是最佳人选。不过,云隐门也出现过类似的情况,现在我们要他来帮忙捉叛徒,会不会有些不太妥当?” 净念叹了口气,道:“还是师兄想得周到,我只想到了表面,却忘了里面还有这么一茬,惭愧,惭愧。” 净空想了一会,道:“我们还是去请温少侠来帮忙吧。” 净念道:“师兄,你刚刚不还说不太妥当吗?” 净空道:“眼下事出紧急,实在无人可选。飞雪阁都是女子,不方便进寺,龙虎山的诸位又不大管江湖上的事,其他熟悉的人怕是担不起这件事,不熟悉的人又信不过。温少侠心胸宽阔,应该能够理解我们的苦衷。再说,这件事会影响我寺清誉,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能传到外面去。云隐门与我寺交往密切,温少侠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净念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第四百零四章 虎笼 净空来到温如玉跟前,与他说了这件事。 温如玉一听是万佛寺的内部事务,觉得不好干预,便委婉拒绝了。 净空知道他有所顾虑,便再三请求,又替他打消了各种疑虑,温如玉不好再推辞,便答应下来,向逸清尘交代了几件事,便跟随净念来到了寺内。 刚才事出仓促,净空说得太过笼统,温如玉又向净念询问细节,净念照实说了,只是略去了有关师叔祖的部分。 温如玉道:“要捉到这人其实也不难。只要请诸位净字辈的大师,在半个时辰后,到戒律院集合,说是共同审讯贼人便可。如果真有人给那贼人透过消息,必定害怕被贼人当众供他出来,所以,在众人集聚之前,那人必定有所行动,要么杀人灭口,要么出手救人,我们只要在关押贼人的地方守株待兔即可。” 净念听完,细细想了一会,道:“半个时辰大会必定还没有结束,要让所有净字辈的人去戒律院集合,这个计划未免不太现实。” 温如玉笑道:“半个时辰只是一个托辞,如果那人半个时辰内不出现,便再往后推半个时辰,以半个时辰为限,一直推到大会结束,这样他既不会起疑,又知道事情的紧迫性,一定会有所行动。” 净念素知温如玉聪慧过人,既然他如此说,自然不好再问,便立刻吩咐几个小僧去传达消息,一面带着温如玉朝关押盗经贼的地方行去。 两人来到一片小竹林前,温如玉见周围绿竹葱葱,前方有一条小道蜿蜒进去,道旁立着一块路牌,上面写有“小竹苑”三个字。 感受着从绿竹深处送来的凉风,温如玉只觉心旷神怡,不禁问道:“净念大师,想不到贵寺里竟然还有这样幽静的所在,实在令人意外。” 净念道:“这里近靠千佛山,借着山体的庇佑,这片绿竹四季常青,倒是从未枯黄过。敝寺占地虽然不少,但若要找一个真正的清雅幽静之地,恐怕也只有这里了。” 温如玉道:“刚才我看路旁的木牌上写有‘小竹苑’三个字,下面还有‘生人勿进’四个小字,难道这里还有人居住吗?” 净念道:“以前有一位前辈住在这里,喜欢外人打扰,便立了这块路牌。自他离开后,这里便没人再住了。” 温如玉微微点头,伸手在竹身一摸,只觉触手滑润,清凉如水,又是暗自赞叹一番。 走过夹道小路,前方隐隐有一座竹屋若隐若现,温如玉道:“净念大师,那贼人就关在这片竹林里了吗?” 净念道:“敝寺没有牢槛,往常捉到进寺盗经的人,都是教训一顿,再赶下山去。此人既是四海盟的人,自然不能轻易放了。这里看似清静,但在小竹苑外四处都有人守护,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怕是也没那么容易。” 温如玉点了点头,道:“我本以为四海盟余孽早已被扫清,谁知他们竟然又出现了,江湖上惨遭荼毒的人可着实不少,如今既已知道,就该早做防范,以免悲剧再次重演。” 净念道:“正该如此。这些人为祸江湖,搅得人不安,心不宁,实在大大有违江湖侠义之道,万佛寺和云隐门又是江湖翘楚,自该当身先士卒。” 两人正说着,忽见一个黄袍僧人从林中跑来,只远远喊了一声“师叔”,便踉跄着摔在了地上。 两人见此情景,忙抢到那人跟前,净念轻轻托着那人后背,不断以内力注入,道:“出什么事了?” 那僧人嘴里涌出一口血,一句话也没说出来,立刻死了。 净念和温如玉对望一眼,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净空解开那僧人的僧衣,见他心口处有两道白色指印,一深一浅,周围一片红晕,惊道:“拈花迦叶指!” 温如玉凝目盯着那僧人心口,道:“此人心脏俱已被震碎,如果原地静坐,尚能多活个盏茶时间,这一跑动,加剧心脏碎裂,顷刻间便会毙命。净念大师,事不宜迟,快到关押贼人的地方去。” “好。” 两人起身朝竹林深处飞奔而去,经过那座竹屋,又往前奔了会,方才停住脚步。 净念指着前方不远处那座更大的竹屋,道:“那贼人就关在那间竹屋里,我原本安排了八个人守在屋外,除去刚才那一个,还有七个才是,他们都到哪里去了?” 温如玉不答,运起轻功,飞奔至竹屋前,环视四周,见竹干上有血迹,地上竹叶凌乱,明显有打斗过的痕迹。 他快步绕着竹屋转了一圈,却没有发现一个窗子,于是缓缓抽出剑来,轻脚走到竹门边。 见竹门半掩,从们缝中望进去,黑漆漆的看不真切,忙屏住呼吸,一脚踢开竹门,纵了进去。 借着门外透进来的光线,温如玉一进屋,便发现眼前立着一个大铁笼。 铁笼之大,几乎占据了大半个竹屋的空间,那高度竟比他站立时还要高上两尺。 “这是什么?”温如玉显然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了。 净念道:“这本是一个虎笼。以前千佛山下闹虎患,也不知从哪里跑来了两只大虎,常常在夜里出来袭人,山下村民中已有不少人命丧虎口。我们常住寺内,即便是山下的事,也不怎么知道。” “山下村民不堪其扰,有一日,一起约合着上山来求人捉虎。正巧住在这里的那位前辈有了兴致,便命人在这里建了这座大笼,下山将那两只大虎捉了回来,放在这铁笼里养着。后来两虎寿终,那位前辈离开后,这笼子便一直留了下来,以防再闹虎患。” 温如玉点了点头,心想:“那位前辈倒是好兴致,竟然在这佛门圣地养了两只大虫。” 净念道:“这可糟了,那贼人就关在这里面的,怎么不见了!早知如此,我就该亲自守在这里。这几位师侄武艺虽然不差,到底经历太少,如今也不知是吉是凶,唉!” 第四百零五章 消失的人 温如玉走到铁笼门边,捡起盘地上的那条捆门锁链,道:“谁有铁笼的钥匙?” 净念道:“钥匙我一直带在身上,而且只有这一把。”说着,取出了锁链的钥匙。 温如玉绕着铁笼走了一圈,认真检查了每根铁栅栏,都完好无损,细细想了一会,道:“铁笼各处完好,那贼人是开锁逃走的,可钥匙却一直在大师身上,这可就怪了。” 说着,又捡起锁链仔细检查了一番,并没有发现任何破坏过的痕迹。 净念道:“这锁是山下李锁匠特制的,绝对没有第二把钥匙。李锁匠的儿子被大虎咬掉了一条臂膀,一家人提虎色变,更不可能在这上面疏忽。” 温如玉点了点头,将锁链放下,道:“先不管这个。大师说小竹苑外四处有人把守,我们先去问一问他们,看看有没有其他人通过。” 于是两人又围着这片绿竹林绕了一个整圈,挨个问了那些在外守卫的僧人,令两人惊讶的是,竟然都说没人通过,一个都没有。 温如玉见紫竹林外视野开阔,而且僧人们数量又多,便知他们所言不虚。即便有一两个徇私作弊,也逃不过其他人的眼睛。 单是那贼人消失倒还可以理解,那七个守在屋外的僧人又哪里去了? 净念见事出诡异,顿时没了主意,道:“青天白日的,竟出了这种怪事,难不成是化成蝴蝶飞走了?” 温如玉道:“大师是佛门中人,怎么也开这种玩笑。刚才那位小师父被人以内力震碎了心脏,说明有人故意加害,只是不知用了什么伎俩。” 净念道:“这片绿竹林并不算大,也没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又没出去过,八个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两人一边说,一边又回到了那间放置铁笼的竹屋,仔细检查了一遍,仍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又去了另一间竹屋检查,那间竹屋更小,只有一个竹塌,一桌一椅而已,丝毫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 温如玉道:“净念大师,贵寺可还有闲散的僧人,这片绿竹林虽然不甚广阔,但竹高林密,若真要藏人,也大有可藏之处,不如多找些人来,大家先搜一搜再说。” 正巧真智又被净空叫来帮忙,听说要找人,忙出了林子,将闲着无事,在禅房里打坐的僧人叫了些来。 温如玉大概一数,有三十多人,便指挥众人四下散开,往个个方向去寻找。 刚才他与净空去林外询问时,已经嘱咐过哪些僧人,要他们严加看守,不要放任何一个人离开。 净念见温如玉冷静沉着,安排调遣,步步为营,可比在外慌了手脚的师兄强太多了。 温如玉道:“净念大师,那位李锁匠还住在山下吗?” 净念道:“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位锁匠早在几年前已经过世了,不过他儿子倒还一直住在山下。” 温如玉道:“我们暂时离不开身,那就麻烦净念大师派个人下去,请他上来一趟吧。” 净念便将真智叫过来,好生嘱咐一番,要他快去快回。 真智聪明机警,在听温如玉说时,便想自告奋勇下去请李锁匠的儿子,正巧师叔又让自己去,那是再好没有了,向两人告了退,快步跑出了绿竹林。 真智刚奔出寺门,就听见外面广场上,金铁交击声不绝于耳,定睛一看,原来有两人在持兵打斗。 刚才净空吩咐他进来帮忙时,就有人在打,只不过现在又换了两个人,只看两人出招的狠辣方式,便知又是一对仇家。 真智摇了摇头,也没有停留,一径下山往李锁匠家去了。 只听“咚”的一声响,那位手提狼牙棒的汉子,被那剑客一剑斩掉一条手臂,狼牙棒连同手臂,一同掉在地板上。 那汉子断了一臂,竟然咬着牙,一声都没坑。 只听那剑客冷笑道:“你这大棒子打老鼠还行,还敢拿出来打人,嘿嘿,可不就是找死吗。” 那断臂汉子“呸”了一声,骂道:“狗东西,你那狗儿子欺负良家妇女,死有余辜,别说是斩老子一条手臂,就是把老子这颗脑袋斩下来,也别想从老子嘴里听到一句软话!” 那剑客冷声道:“那我就斩下你这颗狗头,看你还嘴不嘴硬!”说罢,纵身一剑,向那断臂汉子脑袋上削去。 净空在两人打斗之前就已经劝过,但丝毫没起作用,眼见那剑客又挺剑而上,他哪会眼睁睁看着那断臂汉子再掉一颗头颅?当即飞身上前,挥袖朝那剑客剑上撞去。 那剑客见净空突然出手,只冷哼了一声,剑锋一转,避开衣袖又从另一个方位斩向断臂汉子。 净空道:“施主何必伤他性命,他路见不平,本该嘉奖,怎的断他一臂,还要斩他头颅?”说着,又鼓动衣袖朝他剑上缠去。 那剑客本就为报仇而来,哪会因为净空的出现就退缩不前?一边出剑,一边说道:“净空大师,这是我们之间的事,还请你不要插手!” 净空道:“冤冤相报何时了。施主的儿子生恶因在前,结恶果在后,这一来一去,今生的因果算是了结了,施主你若再伤他性命,那可就是故意伤人了。” 那剑客是仇家见面,分外眼红,哪里还听得进去劝?唰唰唰连刺了二十三剑,却都被净空用衣袖给化了去,不禁大怒,骂道:“臭和尚,你没有孩子吗?” 净空道:“阿弥陀佛,老衲年少出家,没有子嗣。” 那剑客又道:“你没有孩子,自然不懂我的报仇之心,快快让开了,不然连你一起杀了!” 净空道:“阿弥陀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那剑客怒发冲冠,早已没了理智,唰的一剑,朝净空刺去。 净空不想与他争斗,只轻轻跃向一旁。 那剑客不依不饶,报仇不成,却将怒气洒到了净空身上。 冷雪坪提剑走下场,道:“拿剑的,还不快给本阁主滚了,自己教不好儿子,却来拿别人撒气,真当天下群雄都是你家后花园的泥人吗?” 第四百零六章 撞树的剑客 冷雪坪这话一出,立刻有人跟着呼应。 本来众人也看不惯这剑客的行事风格,但毕竟是私仇,大家都不好干预,既然有飞雪阁顶头说话,他们岂有不随之理? 那剑客听见众人叫嚷,越发恼怒,一柄玉剑使将起来,更加扑朔迷离,阴险难测,显然是将净空当成了仇人。 冷雪坪冷哼一声,拔剑飞纵上前,一剑朝那剑客后心刺去。 那剑客猛觉后方有人来袭,斜眼一瞧,见是冷雪坪。 他能跟净空纠缠这么久,依仗的不是剑法如何高明,而是净空一直不肯还手。但冷雪坪不一样,直接拿剑攻来了,他这小门小户,哪敢跟飞雪阁较劲?大叫一声:“欺人太甚!”收剑便逃。 冷雪坪道:“早叫你走,你不走,现在想走,本阁主还不依了!”说着,舞开一柄寒剑,向那人追去。 那剑客一边逃,一边斜眼回看,见冷雪坪一袭白衣,莲步频动,足尖点在青石地上,却如踏在莲花一般,竟有种步步生花的错觉,说不出有多么美丽动人。 他眼睛里这么看,脑海里也这么想,一时竟痴了,也没注意前边正有一棵大树,只听“咣当”一声,一头撞在树上,直挺挺晕了过去。 群雄笑得前仰后合,早已没了此时该有的仪态风度。谁会想到,这位冷阁主追人竟把人追得撞了树。 冷雪坪收住脚步,也乐得抿嘴直笑,道:“看来本阁主以后杀人都不用剑了。”说完,含笑入席。 菅无生站在仇涯子身后,早被冷雪坪那一颦一笑给迷了心窍,直当众人笑声收住,他才醒悟过来,指着那撞树剑客,道:“来人呢,把这无耻败类给我扔到山下去,这种人怎配跟冷阁主交手?” 说着,斜眼瞧了冷雪坪一眼,谁知冷雪坪看都没往这边看,可把他心中的各种火都给勾起来了。 菅无生喊完,从后面走来四名归真教徒,还真就把人抬走了。 这四个人倒也十分听话,将人抬到平台边上,慢慢甩起来,喊了个口号,一起撒手,就这么把人给丢下去了。 群雄见此情景,也是哭笑不得。 如今事出万佛寺,净空不好不管,忙找了两个僧人,下山去看那剑客是否还活着。如果活着,就好生打发下山;如果死了,也好好将他安葬。又命人将那断臂汉子抬进寺去,好好照看伤势,也算尽一尽地主之谊。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像刚才那样的打斗已有过很多次。 大多有仇怨的人都愿意私下解决,一来不想让丑事暴露于天下,二来寻仇可以不计手段,没有顾忌。 那些不想私下解决的,大都认为各自有理,谁都不服谁,再者就是实力太弱,打不过对方,所以才想借这个机会,让天下群雄给评个理,好讨个公道回去。 对此,净空也是无可奈何,小恩小怨尚可调停缓解,这些深仇大恨,岂是一两句话能够说清的? 即使有他从中调和,仍有不少人大打出手,甚至命丧当场,这可大大违背了今日大会的旨意。 杜无量提剑走入场中,先向四方群雄行了一礼,方说道:“梁帮主,久闻你剑术高明,今日天下群雄皆在,杜某也来凑个趣儿,与你梁帮主切磋切磋,不知梁帮主可否赏脸?” 梁海山见他已走入场中,断无回退的余地,自己若是拒绝,岂不是怕了他?哼了一声,拔剑跳入场中,道:“想打直说便是,这么拐弯抹角的,不是大丈夫所为!” 杜无量道:“那怎样才是大丈夫所为?” 梁海山道:“冬虫安知夏草之沃腴?你既不知,说了你也不懂,还是不说为妙,免得你日夜惦念,寻思不到,到头来还怨我胡说八道。” 杜无量微微皱眉,心想:“这梁海山向来嘴拙,怎么今日竟这般伶俐了?是了,一定是见我们在武功上难分胜负,想在口头上讨我的便宜。” 便道:“梁帮主,你说来绕去,无非就是不想与我交手。这也难怪,梁帮主新纳爱妾,哪还有心思研习武艺,定是现在体虚力乏,怕输,不敢与我打了。也罢,杜某向来公道,既然如此,那就等梁帮主回去养好身体,我们再来比过。” 梁海山挥剑指向杜无量,怒道:“杜无量,你少在这里乱放狗屁,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纳妾了!” 杜无量笑道:“梁帮主何必动怒,以梁帮主的年纪,就是再收十个八个也没人会说什么,现在怎么一提纳妾的事,你就急成这样,岂不是不打自招了吗?” 梁海山咬牙切齿,道:“好,你要打,梁某自当奉陪。只是,你我已不知打了几十上百场,也没分出个胜败,今日若再斗个旗鼓相当,可叫天下群雄笑话了。” 杜无量道:“梁帮主这话不还是怕了吗?” 梁海山冷笑道:“我怕你?我只是不想浪费大家的时间而已,且等今日大会散了,我们再到山下打个三天三夜,岂不痛快?” 杜无量道:“梁帮主倒是会说,大会一散,你若私自逃了,又有谁知道?我对人说,人家还以为我污蔑你呢。算了,算了,梁帮主既然不敢,又何必站出来,这就请归座吧。” 梁海山道:“好,那就如你所言,就在这里打,让天下群雄一起做个见证!” 杜无量闻言一笑,道:“常言道刀剑无眼,不如先立个生死状,要是我们有谁将对方打死了,也好有个说法。梁帮主,你说是不是?” 群雄一听杜无量说要立生死状,脸色都是一变,均想:“这生死状可不是别的,如果立下了,你们两个人中要是真有人被打死,那就等于白死了。门人亲朋不得追究对方责任,更不能报仇。” 梁海山也是吃了一惊,往常两人打仗小仗谁知打了多少,虽说没有生死状,但两人谁不想将对方杀死?那都是用了全力的,奈何两人实力相当,打来打去,也打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心想:“我与他实力相当,他为何想在群雄面前立下生死状,难道他有把握胜我?这人诡计多端,或许只是信口胡说,想吓我退场罢了。如果我不答应,岂不是让人以为我怕了他?”当即说道:“立便立,还当我梁某人怕你不成!” 第四百零七章 生死状 周容见梁海山答应立生死状,忙跑入场中,在他耳边低声劝道:“师父,这生死状可立不得!在座的群雄都是见证,这一状立下,可就改不了啦。万一真有个三长两短,那岂不是白白死了?杜无量生性狡诈,他要是没有把握,敢说这句话?今日大会,他来得甚迟,多半做了准备,此状事关生死,师父,你可要三思啊!” 杜无量笑道:“周贤侄也来了,那正好,你师父怕我,你快回去取柄剑来,与你师父一起合剑来与我斗一场。” 周容心思缜密,远在梁海山之上,平时那些计谋策略,大都出自他手,尤其是在这种生死关头,他更不敢有丝毫马虎,心想:“万一师父有个三长两短,我们飞龙帮没了支柱,岂不是要树倒猢狲散,在江湖上除名了?” 想了一会,便道:“杜堂主,江湖上谁人不知你与我师父的恩怨,既然要打,何必立什么生死状。况且今日是万佛寺的东道,我们在这里喧宾夺主,恐怕不太好吧。” 杜无量笑道:“周贤侄,这是我与你师父之间的事,与你无关。你这般站出来替你师父说话,岂不让天下人笑话梁帮主无能吗?” 周容笑道:“杜堂主,你与我们梁帮主九战十平,若我们梁帮主无能,你又能能到哪儿去?” 杜无量眯眼瞧着周容,心道:“且让你猖狂一会儿,待我收拾了梁海山,再来找你算账!”笑道:“敢问贵帮的帮主是姓梁还是姓周?在下要挑战的是飞龙帮帮主,两位还是先商量明白,再出来应战为好。” 周容道:“这没什么好商量的,飞龙帮只有一位梁帮主,你杜堂主想要挑战,还站在那里干什么?难道是怕了我们梁帮主吗?” 梁海山见周容百般维护自己,心头微微感动,心想:“杜无量百般挑衅,今日我若退了,飞龙帮颜面何在?我与他争斗这些年,早晚会有一场宿命之战,既然他要签生死状,那便由他。倘若赢了,那是上天眷顾,若是输了,我梁海山也认了!” 想罢,大步上前,斜剑指地,道:“乖徒儿,你且回去坐好,看为师如何教训这阴险小人!” 周容见师父执意如此,也不好再劝,只轻轻叹了口气,回去坐下。 杜无量笑道:“梁帮主,这生死状还签不签了?” 梁海山道:“签,怎么不签?快拿状子来,签完了好打狗!” 杜无量转向净空,道:“净空大师,贵寺可有笔墨吗,借一套来使使。” 净空知他两人仇深似海,劝也无用,是以没有上前,现见杜无量来借笔墨写生死状,他如何能给?便说道:“杜堂主,梁帮主,今日两位若只是切磋还好,但若要签生死状,只能恕老衲无礼了。” 杜无量笑道:“无妨。”转身对身后弟子喊道:“快去山下买笔墨来!” 梁海山冷哼一声,道:“既然要签生死状,怎么连一点准备都没有,再跑下山去买纸笔,岂不叫天下人笑话?没有纸,便以地为纸;没有墨,便以血为墨,且看我给你写一副状子来!” 说罢,将右手食指按在剑锋上,那剑十分锐利,指肚一按上,便被划了一道口子,指尖涌出鲜血,顺着剑锋直流而下。 梁海山提剑为笔,奋笔疾书,在青石地上刻了一行又一行的字,直刻到第五行,方才提剑收住。又从衣上撕下一条布带,缠在指上,打了两个死结。 群雄见他以剑为笔,以血为墨,在青石地上,洋洋洒洒,留下了七十八个红字,不由暗自佩服。 单是刻字倒没什么特别,但血随剑动,全如寻常笔墨一般,那就很不简单了。 杜无量认真看完血色生死状,又见梁海山在后署了名,笑道:“梁帮主果然气魄,在下佩服。”说着,拔剑仿照梁海山的样子,也在自己脚边刻下了“杜无量”三个血字。 梁海山道:“好,生死状已成,且请在座的各位当个见证。”说罢,一剑朝杜无量刺去。 杜无量也不畏惧,挺剑迎上来,“叮”的一声脆响,两人双剑相交,杜无量隔剑望着梁海山,笑道:“梁海山,你的死期到了!” 梁海山冷笑道:“看来你很有把握。” 杜无量笑道:“不瞒你说,我连你的棺材都预备好了,就在山下那间客栈的后院里,等你一死,我会命人将你妥善入殓,也算为你我争夺多年,尽的最后一点情分。” 梁海山道:“那可多谢你了!” 两人说完,便又各自跳开,运剑攻向对方。 …… 那真智去下山去请李锁匠的儿子回来,一到广场上,便见梁海山在与杜无量在执剑拼斗,又是摇了摇头,带人往小竹苑去了。 温如玉正在竹屋旁和净念盘查那些血迹,见真智带人回来,又见李锁匠的儿子差不多有四十多岁,左袖束在腰带里,迎风后荡,袖里已然没了手臂。 净念道:“李施主,你还认得贫僧吗?” 李锁匠的儿子道:“自然认得,你是净念大师,虽然这么多年不见,大师的容貌却还和以前一样,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温如玉受净空之托,来替万佛寺排危解难,不敢有丝毫马虎,只向李锁匠的儿子问候了几句,便将他带到虎笼前,请他仔细检查捆门的锁链。 李锁匠的儿子蹲在地上,检查了约莫有一盏茶时间,方才起身说道:“锁是完好的,没有被外力破坏过的痕迹。” 温如玉道:“当时制造这把锁时,只留了一把钥匙吗?” 李锁匠的儿子笑着挠了挠头,道:“是的,只有一把。当年家父在造这把锁时,多少存了点私心,因为我这条手臂就是被大虎给咬掉的,家父当时说,只留下一把钥匙,若是弄丢了,便让那大虎永远呆在笼子里,别再出来害人了。” 温如玉又将目光转到那条空荡荡的袖管上,大概可以理解老锁匠的私心。想了一会,便道:“如果不用钥匙,能有其他办法打开这把锁吗?” 第四百零八章 钥匙之谜 听到温如玉这么问,李锁匠的儿子又蹲下身来,拿起锁链来仔细看着。 “如果不破坏整个锁壳的话,基本是不可能的。这种锁跟平时我们用的那些不同,这是家父请城里本家的人来一起做的。这种规格的锁一般都用来锁大型金库,或者某些贵重的东西,十分牢靠,从未听过有人不用钥匙就能将它打开的。” 他摩挲着下巴,想了一会,又道:“这种锁的结构非常复杂,而且极为精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单是钥匙一边的齿印就足足有二十六个,两边合起来的话共有……四十……五十……五十二个,见笑了,我算术不太好。” 温如玉微微一笑,道:“两边的齿印都一样吗?” 李锁匠的儿子摇了摇头,道:“只是数量一样,模样可一点儿也不一样,也就是说,只有当这五十二个齿印与锁内枢纽完全相合时,才能打开这把锁。如果用不相匹配的钥匙强行开锁,锁内机关很可能会把钥匙绞断,从而堵塞锁孔。我看这把锁内孔完好,应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温如玉道:“再做一把这样的钥匙需要多久?” 李锁匠的儿子想了一会,道:“如果要再做一把这样的钥匙,只能先将整个锁壳拆开,而且最快也需要两天的时间。” “两天?”温如玉微微点头,将目光转向净空,“净念大师,能否再让我看了一看虎笼的钥匙?” 净念忙将钥匙取出,递给温如玉。 温如玉接过钥匙,只看了一眼,便发现可疑之处,忙将钥匙往锁孔里插,可不论正插反插,都被锁孔里的物件阻住了,根本插不进去。 “净念大师,你这钥匙是假的!” 净念一惊,道:“这怎么可能!我取了钥匙后就一直带在身上,从未离过身,就算有人想掉包,我也不可能丝毫没有觉察。” 温如玉道:“大师上锁的时候可用过这把钥匙?” 李锁匠的儿子插嘴道:“上锁不需要用钥匙,只有开锁时才需要。” 温如玉道:“那么一定是在大师拿到钥匙之前就被调换了,这把钥匙总共只有二十六个齿印,显然不是李大哥说的那一把。” 李锁匠的儿子接过钥匙,摇了摇头,道:“这不是虎笼上那把钥匙。这种钥匙很常见,虽然外形上与五十二齿的很类似,大小也差不多,但仔细察看这些齿印,还是能看出差距的。” 温如玉道:“净念大师,这把钥匙原来放在什么地方?” 净念道:“平时一直放在离小竹苑最近的心禅堂。” 温如玉道:“是净悟大师所住的心禅堂吗?” 净念道:“正是那里。我就是从那里取到钥匙的,之后就一直带在身边,从未离身。” 温如玉在脑海中回想已知信息,竹叶随风飘动,落在他肩上、头发上,竟然也毫不察觉。 这时有好几个僧人回来报告,说什么都没有发现。 温如玉越想越觉得可疑,如果没人离开,那就一定还在小竹苑里,可为什么会找不到?难道这八个人真的化成蝴蝶飞走了?那个被震碎心脏的僧人又想说什么?真钥匙到底去了哪里? 温如玉深深吸了口气,走到一株绿竹下,伸出手来,在清凉如水的竹衣上轻轻抚摸着,一个个疑团在脑中来回飘荡。 净念走上前,道:“温少侠,接下来该怎么办?” 温如玉道:“净悟大师中了仇教主的‘百鬼夜行’,现在还在心禅堂休息吗?” 净念道:“温少侠的意思是在怀疑净悟师兄吗?” 温如玉摇头,道:“并非是怀疑,只是想多了解一些情况,如今疑团重重,毫无头绪,只能根据现有的线索,来细细盘查。钥匙是在心禅堂被换掉的,我们先去那里走一趟,看看有没有别的发现。” 净念点了点头。 温如玉道:“净念大师,再离开之前,麻烦你再派人去小竹苑外传个消息,让他们提高警惕,一定不要放任任何人离开,包括本寺的僧人。也要让这些人继续在这里搜寻,树上、草里、坑洼处,但凡有任何可以躲藏的地方,都要仔细排查一遍,千万不能有任何错漏。还有,送这位李大哥回去吧。” 净念听到温如玉如此说,忙派人去传达命令,又找了一位僧人,将李锁匠的儿子送下山。 温如玉道:“现在烦请大师带我去一趟心禅堂。” 净念仔细叮嘱了真智一番,便带着温如玉离开了小竹苑。 心禅堂就在小竹苑西面不远处,两人快步走了一会,便来到了这里。 净念带着温如玉来到一间大厅内,指着一旁的侧间,道:“钥匙一直放在那间房里,平时这里都有人值守,现在今日一个人都没有了?” 温如玉快步走进侧间,见房内箱箱柜柜,凌乱地摆放着各种物件,十分杂乱,道:“这里一直就是这个样子吗?” 净念道:“是的。其实,这只是一个杂物间,为了方便,很多常用的物件都放在这间房里。”说着走到墙边梨木案上,拿起一个四方盒,道:“钥匙一直都放在这里面的。” 温如玉接过四方盒,打量了几眼,也没只是个普通的木盒,并无任何奇特之处,道:“也就是说,谁都可以来换走钥匙,对吗?” 净念道:“如果有心调换钥匙,的确不是什么难事。自打那两只大虎寿终后,钥匙就一直放在这里面,再没有用过,就算要调换,应该也在抓到贼人之后,不然谁会闲着无聊,来换一个空笼的钥匙?” 温如玉点了点头,道:“净悟大师现在人在哪里?” 净念道:“在后院的卧房里。净悟师兄有伤在身,现在应该还在休息。” 两人说着,已出了大厅,向右穿过一个月洞门,走往后院。 刚过拐角,忽见前方地上有一人倒在血泊里,两人都是一惊,快步抢上去,却发现那僧人早已死了。 温如玉知道这里也出了事,再也顾不得什么礼节,拔出剑来,大步向前走去,过了一个月洞门,又发现一个僧人伏倒在墙边,一动不动。 第四百零九章 扑朔迷离 净念跟在温如玉身后,自然也见到那个伏倒在墙边的僧人,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走近前去。 仔细检查了一番,净念摇了摇头,道:“又是被拈花迦叶指震碎了内脏。禅心堂时时都有人看守,昼夜不歇,这两位应该就是负责值守的人,我来取钥匙时,没在前厅见到他们,想不到竟然已经遇害了。” 温如玉催促道:“快去净悟大师的居所!” 净念这才醒悟过来,忙向净悟所住的房间奔去。 两人来到房前,见房门紧闭,净念还当师兄也遭遇了不测,上前一掌将房内击开,跃了进去。 温如玉随后跟了进去。 两人一到房内,顿时傻了眼,只见净悟盘膝坐在床上,正闭目吐息,完全跟他们想象的不一样。 净悟听到有人闯进来,睁眼一看,见是净念师弟和温如玉,目光下移,见温如玉的剑已然出了鞘,微微皱起眉头,道:“你们这是?” 温如玉和净念对望了一眼,净念道:“师兄,你回寺后一直呆在这间房里吗?” 净悟道:“是啊,半步也没有离开过,出什么事了吗?” 温如玉将剑收起,笑道:“没事,有个人贼人潜入寺内,我们担心净悟大师的安危,这才过来看一看。” 听温如玉如此说,净念只得跟着点头。 净悟见两人神情有些古怪,也不好细问,只随口敷衍了几句。 两人从净悟房里离开,净念道:“温少侠,净悟师兄他似乎并不知情。” 温如玉道:“这也没什么奇怪,净悟大师身中‘百鬼夜行’,当时险些命丧当场,就算现在伤势回稳,也无法来回杀人。我总觉得那贼人和救他的人,还在小竹苑内,只是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藏得如此隐秘,甚至连那七个人也没了踪影,实在可疑。” 净念道:“我也这么以为,那贼人已被封住穴道,一时半刻根本动弹不了,要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救走一个活死人,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温如玉道:“正是如此。” 净念吩咐人将尸体抬走,又命人在心禅堂周围守护,之后陪同温如玉回到了小竹苑。 两人刚一进竹林,就有一僧人火急火燎地跑来报告,说是发现了一具尸体。 温如玉和净念都是一惊,心想:“刚刚在外面发现了两具尸体,怎么一回来,又有人死了?” 两人对望了一眼,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忙命那人在前方带路,去看尸体。 当净念看到尸体时,摇了摇头,道:“这是那失踪的七个人之一,想不到也……唉。” 温如玉将尸体上身的僧袍褪下,只见尸体背心处仍有两个指印,周围是一个雪白的圆圈,没有一丝血色,仿佛这一指点下去,所有的污秽都被驱逐干净了。 “净念大师,此指力刚猛霸道,一指便将人至于死命,不知是贵寺的哪门绝技?” 净念叹息一声,道:“一指出,万物生,这是敝寺的‘琉璃指’。阿弥陀佛,这本是顺脉通穴的救命指法,竟有人用它来杀人,罪过,罪过。” 温如玉道:“原来这就是‘琉璃指’,久闻大名,可惜却是在一具尸体身上见到的。” 他摇了摇头,起身对那发现尸体的那人说道:“尸体是在哪里发现的?” 那僧人道:“就在旁边这个浅坑里,用草给盖住了,第一次查得粗疏,没注意,这次也是偶然发现的。” 温如玉道:“如果他们能逃,绝对不会浪费时间藏人,人一定还在这片小竹苑里。” 净念点了点头,深感赞同,道:“你们继续搜查,一定要仔细,不要漏掉任何一个角落!” “是。”那僧人应声便要离开。 温如玉道:“且慢。有劳小师父去给各位他们传个话,说此人武功很高,要他们小心,不要单独行动,最少两人一组,如果遇上了,不要蛮上,先高喊几声,这片绿竹林不算大,应该都能听得见。” 那僧人点头答应,随后便去传话了。 温如玉道:“从那一指的劲力不难看出,此人功力不浅,净念大师可有怀疑的人吗?” 净念考虑了半盏茶的时间,叹了口气,道:“敝寺虽然荒僻,但指力能达到此种水准的人,还不算少,恕贫僧无能,实在猜不出来。” 温如玉道:“大师不必自责,在下只是随口问问。”心想:“若能将指法练到这种程度,在江湖上也绝非泛泛之辈了,看来这座千年古刹里,隐藏了不少龙虎之辈啊。” 微风涌进竹林,竹叶沙沙声在耳边轻响不绝。 竹叶飘零,远远望去,竟似下了一场碧雨。 温如玉伸掌接住一片竹叶,暗道:“绿竹虽久,但终有凋零之时;人生一世,也不过白驹过隙;恩怨情仇,自何时起,又于何时终?” 正当他在暗自感叹,忽听竹林中响起一声尖锐的呼啸声,他知道这声呼啸意味着什么,忙运起轻功,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到了近前,已有七八个围在那里,温如玉走到前方,只见地上又躺了一具尸体。 净念道:“阿弥陀佛,又是看守盗经贼的那八人之一,如今发现了三人,还有五人,恐怕也已经遭遇不测了。” 净念虽然很不愿这么想,但这种可能性几乎已无限接近于事实。 如果那五个人还活着,绝不可能不发出一点动静,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都已经死了。 温如玉两指摩挲着一片竹叶,心想:“连杀八人,还不惊动守在小竹苑外的人,可见此人武功极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尸体和盗经贼都隐藏起来,那人一定非常熟悉这片绿竹林。会是谁呢?” 温如玉又问了几个关于绿竹林的问题,从净念的答复来看,仍没任何有用的线索。 净念命人将这两具尸体抬出竹林,又命其他人提高警惕,继续搜寻。 温如玉和净念也加入了搜寻的行列,似乎现在除了在这片极难藏身的地方找人外,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干了。 第四百一十章 赌注 万佛寺外,广场上。 时至中秋,天已转凉,但此时众人却倍感燥热,因为场下正有两位有头有脸的人物在拼杀。 “你们猜谁会胜,谁会败?” “这有什么好说的,自然是梁帮主的胜算更大些。” “梁帮主的剑法虽然凌厉,但太过刚直,相比而言,杜堂主的剑法阴柔诡谲,进退自若,在下倒是觉得,杜堂主的赢面更大。” “阴柔诡谲未必就一定会胜,凌厉刚直也未也就一定会败。这些年,这两位冤家斗了何止上百场,哪有胜败输赢?依我看,这次的比试依然是平局!” “什么平局,杜堂主敢立生死状,那必定是胜券在握,我看梁帮主这次非死不可了。” “胡说八道,生死状是梁帮主用鲜血写成的,单是这份豪气,有几人能有?” “人家是在比武功,又不是比豪气,你说这个干什么?” …… 听着周围人群议论纷纷,阿笙笑说道:“这有什么好争的,要我说,一定是梁帮主胜。” 一人道:“小乞丐,看你说得这么有把握,是不是有什么内幕消息?说出来,让我们大家也听听。” 阿笙立刻摆手,道:“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那人笑道:“小乞丐,你别装了,看你这副模样,明明知道些什么,快说了吧。” 周围那几人也跟着附和:“快说,快说。” 阿笙叹了口气,道:“本来嘛,我也不想说的,但看各位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英雄好汉,能跟你们站在一起,我这小乞丐也倍感荣幸,不妨就告诉你们吧。我听人说这位梁帮主,学了一门极其厉害的武学,听风辩位,杀人都不用睁眼睛的。” 周围众人一听,不由嘘声连连,道:“小乞丐,你这话未免太假,这两位斗了没有二百也有一百八十个回合了,也没见梁帮主闭过眼睛啊。” 阿笙笑道:“这你们就不懂了吧,如果一开始就用上绝招,那还有什么好看的?当然得斗他个三五百回合,先假装不敌,然后再以绝招扭转战局,打败对手,那样才精彩呢。” 周围众人齐齐点头称是。 又有一人问道:“小乞丐,看你这么了解梁帮主,可知道梁帮主这门武学是什么吗?” 阿笙摇了摇手指,道:“如果提前说了,哪还有什么好玩儿,各位大哥不妨先期待一会,等那一招出来了,自然就知道了。” 周围众人都点头说道:“有道理,有道理。” 阿笙拿出一锭银子,重重放在桌上,道:“今日小弟高兴,就拿这一锭银子做个彩头,开个局,给各位大哥助助兴。” 那人笑道:“小乞丐,看你穿得破破烂烂,竟然还能掏出一锭银子来,可真叫哥儿几个看走眼了。” 阿笙叹了口气,道:“几位大哥有所不知,小弟这也是走了大运,才得了这么一锭银子。昨天晚上,小弟在街上走着,忽然,脚下踩到了一个东西,你们说是什么?” 众人都道:“一锭银子!” 阿笙捏着鼻子道:“错,是狗屎!” 众人都“咦”了一声,面露鄙夷之色,有的捏住鼻子,有的往后倒退,生怕沾上狗屎气。 阿笙笑道:“出门踩狗屎,那是走大运的兆头。当时我就想,好不容易走一回儿大运,总不能就这么擦掉吧?于是就带着狗屎进了一家酒楼乞讨,你们说怎么着?那伙计竟然要赶我出来,这可太气人了。” 众人都笑道:“你带着狗屎进酒楼,臭气熏天的,人家当然要赶你,不然那些客人可都跑光啦。” 阿笙摇头道:“就这样,我被那家酒楼的伙计给赶出来了。我又进了另一家酒楼,结果还是一样。前前后后去过的酒楼、客栈、赌坊、当铺等差不多有几十家,没有一家敢留我。当时我心里就寻思了,明明该走大运才是,怎么到处碰壁呢?” 阿笙偷眼瞧了瞧众人的脸色,又继续说道:“就当我坐在桥栏杆上思考的时候,一个渔夫在下面冲我喊,说我脚底下有一颗珍珠,我还笑他胡说,后来你猜怎么着?他说要用那一竹篓的鱼买我脚下的狗屎,我这才信了。掰过脚一看,狗屎里还真嵌着一颗珍珠。” 众人听得啧啧称奇。 阿笙笑了笑,又道:“我又跑回哪家酒楼,那伙计还要赶我,我抬脚往他脸前一放,他的脸色马上就变了,还把掌柜的给喊出来了。那掌柜可是热情,拉着我到了里间,一口一个‘稀客’、‘贵客’的喊着,给我上了满满的一大桌好酒好菜,还坐在下首,亲自给我斟酒。你们说,这算不算是走大运?” 众人都道:“算的,算的。” 阿笙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等我吃饱喝足,抬起脚放到掌柜面前,那掌柜喜得嘴都合不拢了,死劲的夸我祖宗有福。那些肉麻的话,我是一句都记不得了,不然定要好好跟你们学上几遍。那掌柜亲手将黏在我鞋底的狗屎揭了下来,捧在手心,如获至宝,瞪眼吐舌,那模样儿,活像一条狗。咳咳,临走前,还让那伙计送了我一锭银子。呐,就是这一锭了。” 众人都笑道:“小兄弟好福气,俗话说得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狗屎踩得好,踩得妙。” “那可不是。”阿笙随着众人笑了一会,又不住摇头叹息。 众人都问何故。 阿笙道:“小弟一向贫苦,这一锭银子来得太过容易,小弟却不大敢要了。今日就拿它来摆个局,借这个场子,赌一赌梁帮主和杜堂主谁输谁赢,把这一锭银子故意输给各位。各位拿了银子去山下喝杯热酒,暖暖身子,也算是小弟的一点心意。” 一人道:“小兄弟,你好不容易得来的银子,为什么要故意输给我们,你老实说,是不是有什么企图?” 阿笙笑道:“这位大哥,你多虑了。这天降之财本就不属于我,我现在将它散发给大家,正是顺应天意,好处可多着呢。” 众人一惊,道:“这还有好处?” 第四百一十一章 宿敌之战(一) “那当然!”阿笙道,“小弟散了天降之财,一来免了天降之祸;二来不用整日忧虑钱财会失;三来积了阴德,会得福报;四来旧运不去,新运不来;五来还能跟各位英雄好汉交个朋友,六来……大家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周围众人见这小乞丐衣衫褴褛,意外得来一锭银子却还要拿来分享,不由暗暗佩服,嘴上都道:“极是,极是。” 阿笙折了一截翠枝,在桌面中间划了一道直线,将桌面平分,一边写一个‘杜’字,一边写一个“梁”字,众人自然明白她这么做的意思。 阿笙将那一锭银子,推到“杜”字边,道:“今日杜堂主必败无疑,小弟决意把这锭银子输给各位,想要银子的就多少拿点出来,一文也好,一两也罢,押得多,分得也多,各位还请自便吧。” 阿笙的话刚一落下,就有一个油脸汉子取出一文钱来,放到写有“梁”字的那边,道:“我押梁帮主胜!” 众人均想:“这人倒是挺机灵,只押一文钱,输了也不心疼,赢了还能赚一锭银子,这笔买卖怎么算都不亏啊。” 有人押一文,就有人押两文,有人押两文,就有人押十文,本来其他人还不太相信,见有人争抢着下注,还当真有那么回事,纷纷取出钱财来押注,而且越压越多。 稍远一些的人见这里吵吵闹闹,也过来凑热闹,见有人在赌胜负,上了赌瘾,也随着众人押了。 闹了这一会,“杜”字边只有阿笙那一锭银子,“梁”字边却堆得满满的。 有铜钱,有碎银子,有整锭的,还有各种珍奇首饰,竟然还有人连裤子都押上了,好不热闹。 众人争来争去,谁都不肯相让。至于争论的理由,无非就是你比我多一文,他比我一两,谁都想以最少的钱数赢下这一锭银子。 阿笙见此情景,乐得无可不可。 有人见这边在赌输赢,也跟着学起来,这才一会,又有七八张熏香供佛的桌案沦陷为了赌桌。 净空见了也只能连连叹息,虽说这是万佛寺的地方,但在座的都远道而来的客人,他怎么好意思去打扰客人的‘雅兴’?只能等大会结束,将赌桌彻底洗刷一番,再以圣香熏个十天半月,方才能去了这污浊之气。 梁海山与杜无量已在场下斗了四百多招,仍旧分不出高下,众人有不少都押了赌注,这时再看比试,比刚才要紧张多了。 杜无量纵起一剑,被梁海山飘身避开,笑道:“梁帮主,我们这是第几招上了?” 梁海山斜撩一剑,道:“第四百一十一招!” 杜无量道:“梁帮主倒是记得清楚,不过,那也没什么用,今日你必死无疑。” 梁海山冷笑道:“听你说要立生死状,我还以为你学了什么了不起的本事,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杜无量道:“就算有本事,也不能在这里用,会让人起疑的。” 梁海山道:“杜无量,你少跟我装神弄鬼,以你的性子,有后招还会留着不用?罢了,我最近剑法上又有所突破,既然你自寻死路,正好来拿你来试招!” 杜无量笑了笑,刚要开口讥讽,忽见梁海山剑法大变,心头一惊,暗道:“他没有说谎!” 梁海山右击三剑,身形一晃,已闪到了杜无量左侧。 杜无量刚接下他右侧三剑,哪想到他会突然闪到左边发招?这可与平时的路数不大一样啊。 杜无量无暇思索,忙左转应付,谁知刚转过身来,梁海山身子一飘,又回到了右边。 杜无量见他行若鬼魅,全不似往日风格,一时间竟捕捉不到他的身形,心中略慌,忙在身前舞开一屏剑网,拔身后撤。 才刚退后丈余,梁海山迎面一剑刺来,剑尖颤动,嗡声不绝。 杜无量睁大了双眼,那剑尖眨眼已到了他眼前三尺外,剑气激荡,竟让他睁不开眼。 他与梁海山斗了大半辈子,哪想到对方竟然还留有这么厉害的招数?一时不知底细,更不敢盲目应对,忙扭身侧头,想避开这一剑,就在这时,那剑尖忽然下转,又刺向他小腹。 杜无量大惊,心想:“我若再不用‘噬血魔功’,可真要被他杀死了。”一面挥剑抵御,一面悄然运起魔功。 梁海山见他挥剑来挡,嘴角一笑,身形横闪,又换了一个位置出剑。 杜无量忙跟着转动身形,保证让自己正面直对梁海山,不给他从旁侧击的机会。 群雄凝神观战,刚开始见两人不停碰剑,叮叮声响而不息,如今见两人又尽是虚招,未等招老,便收或转,一听碰剑声都没了,越发觉得惊奇。 阿笙身旁那人喜道:“小兄弟,真有你的,竟真让你给说中了,杜堂主被压得不断倒退,多半是要输了,哈哈。” 其余那些押梁海山赢的人也都跟着乐了。 阿笙却是在苦笑,心想:“这梁眯眼在搞什么鬼?几时变得这么厉害了?嗯,是了,杜无量一定还没用上噬血魔功,不然梁眯眼绝不是他的对手。” 杜无量全力应敌,竟然依旧被梁海山逼得连连倒退,心中十分震惊,暗想:“这才多久不见,为什么梁海山的剑法会如此突飞猛进?” 梁海山道:“杜无量,你自己找死,今日我便成全你。山下那口棺材,我会亲自帮你抬上来,趁你还有一口气在,不妨现在就告诉我,你想被埋在哪?如果不是太远,我会亲自将你的尸体护送过去;如果很远,我也会派人将你护送过去,就当是我作为对手的最后一点情谊。” 杜无量冷笑道:“梁海山,我的剑还在手里,你不必早下定论。你的剑法确实不凡,如果是以前的我,多半会死在你的剑下,现在可不比以前。你有了长进,你以为我就没有吗?”说罢,欺身上前,倏地一掌朝梁海山面上击去。 两人正在拼剑,梁海山没想到他会突然近身发掌,忙倒掠退后,杜无量哪肯相饶?又挺剑黏了上去,一边出剑,一边发掌,竟将刚才的颓势给倒转了过来。 这一幕看得群雄啧啧称奇。 第四百一十二章 宿敌之战(二) 梁海山嗅到他掌上带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又见他掌心微微泛红,也不知是什么功夫,不敢与他对掌,便运起轻功,在杜无量周身游走,伺机出剑。 虽然杜无量已用上了噬血魔功,但又不敢太过张狂,毕竟噬血老祖的仇家太多,不管被在座的哪一位给认出来,他都会受到牵连。因此,即便他用上噬血魔功,依旧奈何不了梁海山。 梁海山只忌惮他那诡异的掌法,见他只发了几掌,便收掌不发,单以剑来攻击,便不再闪躲,全力攻上。 杜无量不及他剑法精妙,又被压得连连败退,不知不觉,脊背已贴到了树干上,再也无路可退。 梁海山长啸一声,一剑刺来! 剑吟如吼! 一片落叶尚未触到剑身,竟已被剑上缠绕的剑气割裂成了数片,四下弹荡开去! 杜无量左掌在树干一拍,已借力贴着树干滑了上去,梁海山哪会容他逃走?纵身跃起,一剑刺了上去。 群雄见两人上树如履平地,丝毫没有拉开距离,心下暗暗佩服。 冷雪坪美眸微眯,暗道:“梁帮主的剑法比杜无量要高很多,看来胜负已定了。” 杜无量往下一望,见梁海山来势甚快,回身猛地击出一掌! 梁海山左手在横枝上一搭,身子已绕到了树后,长剑伸吐,又是一道寒光从叶隙间斜飞过来。 杜无量纵身跃起,空中避过剑光,直朝梁海山飞扑过去,左起一掌,击向梁海山额头。 有枝叶遮挡,他不怕被人认出魔功,是以用上了全力。 掌力未到,掌风已先将浓烈的血腥气送了过去,梁海山怕他掌中带毒,忙屏住呼吸,纵身上攀,暗道:“这家伙练了什么邪门武功?怎的掌上总有股血腥味?” “梁海山,你总跑什么,不用你新创的剑法来对付我吗?到底还是怕了!” 杜无量一面欺近猛攻,一面以言语相激,想先将梁海山激怒,再趁机发招,取他性命。 梁海山哪会不知他的意图,偏偏与他保持距离,不让他近身。 杜无量虽恼,却也无可奈何,这里枝干杂乱,对他实在不利,但为了掩人耳目,又不得不这样。 这株老树枝粗叶密,两人在枝干上纵来跳去,群雄在外面却看不真切,只偶尔能看到几个残缺的画面,和两柄利剑反射出来的光影,但碰剑声却一刻也没有停歇。 杜无量连连欺近发掌,却总被梁海山躲掉,他不想再拖延下去,心中已有了主意,忽然长啸一声,一掌击在树干上。 大树一颤,漫天红叶飘舞,竟如落雨一般! “要分胜负了吗?!” 人群向中传来一声惊呼,群雄都瞪大了眼睛,奈何仍看不真切,只能干着急。 杜无量借着落叶之势,连出了三十六剑,当最后一剑收回,他忽然调头,朝树下蹿去。左掌微曲成爪,掌心间已悄然凝了二枚血针。 梁海山见他震树在先,下蹿在后,分明是要逃,大喝一声,道:“哪里走,给我留下!”竖身跃下,一剑从上向杜无量刺下。 “出来了!” 人群里又有人叫了一声。 群雄屏住呼吸,只见两人一上一下,一横一竖,正在极速下坠! 梁海山下坠之势极快,剑尖瞬间到了杜无量脑后三尺处! 剑身劲气激荡,竟将沿途落叶尽数铰碎! 群雄个个张大了嘴,场内没有一丝声响,就连喘息声都在这一刹那同时消失了。 眼见就要一剑刺进杜无量后脑,来个穿颅而死,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杜无量忽然空中转身,往上横剑格挡,“叮”的一声脆响,他的剑已被梁海山剑上的气劲给震成了两段! 兵器断裂,梁海山的剑势并未停止,杜无量猛地击出左掌,那些落叶受掌力催动,呼啦一声,全朝梁海山脸上盖去。 “啊!” 群雄只听一声惊呼,只见梁海山忽然从叶帘中冲撞出来,踉跄着往后倒退,又听“叮”的一声,见他将剑插入青石地内,拖出一道长长的剑痕,方才稳住身形。 杜无量受了梁海山那一剑,又加掌力反推,“轰”的一声,坠在了地上,顿时青石碎裂,尘叶飞扬! 杜无量双眼瞪得滚圆,张口往上喷出一口血雾! 场内一片寂静! 红叶如雨,尤在飘落! 风来了,让红叶飘得更急,也更远了! 大树周围落满了红叶,就像在地上铺了一圈红毯,而躺在树下的那个人,一动也不动,任凭红叶落在他腿上,腹上,脸上。 梁海山仍拄剑站在那里,双手摁在剑尾,血一滴一滴地滴在他交叠的手背上,又从手背上滑下,滴在他脚下的红叶上。 叶更加红了! 宿敌之战,结束了吗? 谁也不知道,但谁也想知道! 不知是谁,突然“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 这个声音本来不大,但在此时,却清晰地传入场内两千余人的耳朵里。 “结束了吗?” 又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场内响起,听起来像是在喃喃自语。 这两个极其细微的声音,让周容回过了神,他缓缓从座位上站起来,脸上满是喜色,刚想叫一声“师父”,却忽然发现,被红叶“埋葬”的那个人又动了。 周容呆住了,他不知道这到底怎么一回事,难道杜无量还没死吗? 杜无量拄着半截断剑,半膝跪地,突然“哇”的一声,又吐出一大口血。 鲜血洒落在红叶上,似已与之融为一体,早已分不清彼此。 杜无量伸袖抹掉嘴角血迹,站起身来,道:“好厉害的一剑,可惜还是没能将我杀死。” 梁海山侧着头,似是在聆听什么,过了好一会,才道:“你还没死?” 杜无量道:“没有。” 梁海山点了点头,从青石地上拔出剑,往前一指,道:“那就再来一剑!” 杜无量微微一笑,脚一抬,人已横移到了两丈开外。 梁海山闭着眼睛,侧头聆听了一会,然后木然地转过身子,对着杜无量所在的位置。 杜无量又一抬脚,身形又换到了另一个位置。 梁海山依旧立在原地,跟着杜无量转身,但他动作有所延迟,就连身子都没有完全对准杜无量。 杜无量挥剑道:“你已经瞎了,我现在随时可以要你的命!” 第四百一十三章 宿敌之战(三) 群雄一惊,凝目望去,果见梁海山紧闭双眼,眼下两道血痕直至下颌。 “这是怎么回事?” “刚才发生了什么?” “梁帮主不是将杜堂主的剑斩断了吗?为什么会突然瞎了?” “不知道,刚才被落叶挡住了,没看清楚。” …… 听着群雄议论纷纷,阿笙心想:“一定是杜无量用噬血魔功偷偷将梁海山刺瞎了,不然刚才那一剑,准能要了他的命。” 周容叫了声“师父”,忙从座中奔出,还未奔到场中,便被一位执剑之人拦下。他转眼一看,见是吟虎堂的人。 “两人签过生死状,比试尚未结束,闲杂人等,不得入场!” 周容如何不知这个道理,但师父双目已瞎,目不视物,再打下去,岂不是白白送死? 周容见这拦路之人嘴角噙笑,满是幸灾乐祸,心中越发着急。 当杜无量提出要签生死状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太对劲。如果没有必胜的把握,杜无量是绝对不会冒险的,这一点他早就料到了,只可惜师父不听劝告,让他的担忧到底还是变成了现实。 周容无可奈何,刚要归坐,忽然灵机一动,转身来到净空身旁,道:“净空大师,他们两位的比试可以结束了,请你宣判结果吧。” 净空点了点头,朗声道:“梁帮主,杜堂主,你们二人的比试已经结束,这就请归座吧。” 杜无量道:“净空大师,比试才刚刚开始,你为何要说已经结束了?” 净空道:“梁帮主双目已瞎,不能再和你争斗下去,这场比试是你赢了,到此为止吧。” 梁海山道:“谁说他赢了?我还好好地站在这里,他却已被我重伤,要赢也是我赢!” 杜无量笑道:“净空大师,你也听到了,这场比试还没有结束。” 净空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今日大会本为弘扬佛法,化解纷争,如今却已死伤多人,已是大大的违旨了。两位看在敝寺这点薄面上,各让一步,就此罢了,如何?” 杜无量道:“好,既然净空大师都如此说,杜某也不好再说什么。不过,我与他结怨多年,如今大好机会,要我这般轻易放过,也是万万不能。如果梁海山肯双膝跪下,当众给我磕三个响头,再说三声“我输了”,杜某便饶他一命,如何?” 群雄见他的要求跟仇教主的如出一辙,不由暗暗好笑。 仇涯子听了他的话,又回想起刚才被净空贼秃给耍的场面,心中又有些气恼,将蛇杖重重往地下一顿,那些偷笑的人顿时止住笑声。 梁海山道:“杜无量,我那一剑虽没要了你的命,可也给你留下了不轻的伤势,即便我现在看不见,依然能毫不费力地将你毙于剑下,你要我认输?可笑!” 杜无量摊了摊手,道:“净空大师,你都听到了吧,不是我杜某人不给你万佛寺面子,真真是这场比试还没有结束,不管大师是要讲经诵法,还是要调解纷争,请再稍候片刻吧。” 净空摇头苦笑,道:“周施主,此二人争斗已久,早已深陷魔障之中,老衲也无能为力了。” 周容长长叹息了一声,也不好再说什么。 杜无量道:“梁海山,纵是你剑法再厉害,如今目不视物,也是废人一个,还妄想挡住我的剑吗?” 梁海山隔空挥了两剑,道:“你何不上来试试?” 杜无量嘴角扬起,脚下一动,身形已闪到梁海山身侧七尺外,继而弓腰射出,横剑向梁海山腰际斩去。 梁海山眼睛虽瞎,但耳朵还算灵敏,一觉察到杜无量的来向,忙反向撤退,跟着挥剑狂舞。 杜无量见他出剑全无章法,根本就是在盲打,心中一喜,暗道:“梁海山啊梁海山,刚才若没有及时将你刺瞎,我这条小命可真就交在你手里了,老天保佑,我杜无量命不该绝!” 他见梁海山挥剑狂舞,已将身前罩上了一层剑网,要想正面强攻,实非易事。 杜无量瞧了瞧手中的断剑,暗想道:“我的剑已被他震断,场外之人又不能干涉,要想杀他,只凭这柄断剑可不行,大庭广众之下,又不好使用噬血魔功,这可如何是好?” 梁海山一面挥剑,一面侧耳倾听,可除了风声和远处的窃窃低语外,哪有杜无量的半点声息? 对一个双目明朗的人来说,突然被光明遗弃,失落在黑暗之中,心中难免恐慌,梁海山也是如此。 他听不到杜无量的声音,心中越发焦躁起来,一面挥剑乱砍,一面叫道:“杜无量,你这阴险小人,敢不敢正面与我打一场,偷偷摸摸的,算什么英雄好汉!” 杜无量笑道:“你这人可真不讲理,你我比试,都是各凭本事,大家有目共睹,怎么就阴险了?难道只准你梁海山赢,就不许我杜无量胜?这算什么道理?” 梁海山听出杜无量的所在,飞步疾刺过来,杜无量早有防备,纵身跃开。 梁海山一剑刺空,只听耳边风声徐徐,又失去了杜无量的踪迹,心中又急又躁,不停转头侧头。 杜无量脸上挂着笑容,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枚石子,屈指一弹,“叮”的一声,掉落在梁海山身后。 梁海山耳朵一动,还当杜无量要从身后偷袭,忙转身还击,唰唰唰连刺了二十多剑,可哪里有半个人在? 杜无量见他背对自己,一个箭步冲上来,挥剑朝梁海山背上砍去,梁海山此时方知上当,可哪里来得及躲闪? “啊!” 梁海山惨叫一声,肩头中了一剑,登时血流入注! 杜无量一击得逞,连忙后撤,脸上忍不住露出笑意。 群雄见此情景,不由微微皱眉。虽说两人在公平决斗,但梁海山双目已瞎,已然失去了战斗力,杜无量仍不依不饶,这般戏弄他,哪里还是比试,分明就是在虐杀。 发生这种事发生,谁都不愿意见到,如果梁海山肯低头服软,净空等人大可下场阻止。奈何梁海山是个倔脾气,死活不肯松口,众人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第四百一十四章 宿敌之战(四) 对于梁海山而言,要他当众给杜无量磕头认错,那简直比杀了他还要难受,他死都不肯做这种事。 杜无量手里抛着一块石子,道:“磕不磕头?认不认输?” 梁海山道:“要我给你磕头,那是妄想,你尽管放马过来,我若不将你砍成三段,那也不用再活了!” 杜无量攥住石头,道:“好,有骨气。”说着又将石子抛向梁海山背后,同时人也跟着石子跃了过去。 “叮!” 梁海山耳朵一动,又听到背后有石子落地的声音,还当杜无量又要声东击西,也不顾后方,猛地挥剑向前方攻去。 杜无量已悄然出现在他背后,左起一掌,击在他背上,梁海山如遭雷击,登时前摔出去,吐出一大口血。 一击得逞,杜无量连忙后撤。如今他胜券在握,丝毫不想冒险,万一盲目近身,被梁海山一剑刺死,那可真是冤死了。 “可恶!” 梁海山撑着剑站起身来,紧咬牙关,心道:“身体变得迟缓了,这是怎么回事?是刚才那一掌的缘故吗?” 杜无量知他被噬血魔功的掌力打到,身体渐渐变得麻木起来,不想再浪费时间,又捡起一枚石子,掷了出去。 梁海山正在思索刚才的攻势,猛然听到石子落地的声音,忙向一旁跳纵,空中挥剑乱砍。 谁曾想,杜无量偏偏就从他跳向的地方攻来,梁海山已多少有些适应了黑暗,空中身形扭转,立刻回刺过去,奈何身体发麻,手上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又给杜无量砍了一剑。 杜无量运用声东击西的法子,已连连得手。梁海山身中两剑,又挨了一掌,背上血流不止,身体也已微微有些虚晃。 他的剑法远在杜无量之上,如今被对方刺瞎眼睛,又像小鼠一般戏弄,心中又羞又恼。 他知道自己大势已去,再无反转之机,索性将剑掷在地下,喝道:“杜无量,你要是个男人,就一剑杀了我!我梁海山今日败在你手,只赖我学艺不精,你快快动手吧!” 人群中发出一阵叹息声。又有不少人说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杜无量见他放弃反抗,也松了口气,心想:“此人剑法远在我之上,若这般放他离去,必是一大祸患,可如果就这般杀了他,又不足以解我心头之恨。” 他往场外一望,见飞龙帮诸人就站在一旁,灵机一动,道:“飞龙帮的人听着,往日你们在梁海山的挑唆下,处处与我吟虎堂作对,导致我堂弟兄死伤惨重,这笔账我原该跟你们算,但既然梁海山已被我击败,我不愿再多造杀孽,现在就给你们一个活命的机会。”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果有谁想加入吟虎堂,现在就站到一边去,如果执意要留在飞龙帮,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群雄均想:“他是想借机吞并飞龙帮。” 周容道:“杜堂主,你别费心思了,师父待我们恩重如山,如今他老人家目不视物,正需要我们这些做弟子的来当他的拐杖,你现在要我们背叛他,可把我们看得猪狗不如了。” 群雄听周容说出这话,不由点头称赞。 阿笙心想:“这个家伙鬼点子不少,我还当他只是个势利小人,想不到竟然也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江湖中人对“情义”二字看得很重,不论武功不高,有情有义之人大都为人所敬重。 杜无量心想:“周容是梁海山的智囊,要想彻底毁掉梁海山,要么将此人收入麾下,要么就此除去,绝不能留。” 嘴上却说道:“周贤侄,我堂中职位尚有空缺,你若肯过来帮忙,杜某一定感激不尽。” 周容道:“杜堂主,多谢你的美意。我周容自小没了父母,之后便一直跟着师父,这身本事是师父手把手教的。俗话说得好,‘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周容愚钝,虽然没学到什么本事,可也知道做人不能忘恩负义!” 周容双膝跪地,向梁海山磕了三个响头,道:“师父,您老人家的大恩,只有来世再报了,徒儿先走一步!”说罢,拔剑出鞘,就要向脖子上抹去。 群雄见周容要拔剑自刎,着实吃了一惊,心中着急,却已来不及去救。 净空离得最近,见此情景,忙抢上前,探手一抓,又将剑给夺了下来,随手将它掷入鞘中,道:“阿弥陀佛,周施主万不可如此。” 群雄都不由舒了口气,如果不是净空上前相救,场上又要多添一具尸体了。 梁海山虽然看不见,但也隐约猜到了些什么,道:“好徒儿,你不需如此,快快离开此地,从今日起,江湖上再也没有飞龙帮啦!” 周容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杜无量见他如此,已知他决心,又将目光转向飞龙帮的其他人,道:“你们呢,是跟他一起死,还是加入我吟虎堂?” 那些人相互看了看,谁也没有说话,忽然有一人走出人群,向杜无量作了一揖,道:“杜堂主,我愿加入吟虎堂。” 杜无量一喜,道:“好,从现在起,你就是我吟虎堂的人,往日恩怨,一笔勾销,你这就站到吟虎堂那边去吧。” 周容怒道:“师弟,你怎么可以这样?!” 那人笑道:“师兄,你这叫冥顽不化,师父瞎了,你跟着他还有什么好处?杜堂主武艺高强,远在师父之上,不用几年,便可将吟虎堂带到江湖一线势力行列,这是一个瞎子能做到的吗?” 又有一人走出来,笑道:“师兄,识时务者为俊杰,都什么年代了,讲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还是能给你荣华富贵?” 又有一人随说道:“师兄,你也转投吟虎堂吧,杜堂主说了,往日恩怨一笔勾销,如果你继续留在飞龙帮,那可只有死路一条了。” 又有人冷笑道:“不用劝他了,大师兄是有情有义之人,哪会看得起我们这些贪生怕死的小人,你们就成全他的高义吧。” …… 听着诸位朝夕相处的师弟说出这些话,周容目光闪动,惊得说不出话来。 梁海山颓然坐地,面如死灰,眼中也没了往日的神采。 第四百一十五章 耍赖的邓愚 杜无量见飞龙帮已有不少人转投入吟虎堂,但仍有一部分没有动作,便说道:“各位可要考虑仔细了,你们杀了吟虎堂多少人,就算我不与你们计较,吟虎堂的其他人会不与你们计较吗?死去的那些人里有他们的兄弟、朋友、亲人,你们觉得他们会放过你们吗?” 杜无量停了一会,见仍有不少人在犹豫不定,又说道:“如果你们转投吟虎堂,从现在起,大家都是一家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谁要是敢私自寻仇,就是与我杜无量过不去,都第一个不饶他!” 他的话里既有威胁,又有抚慰,那些犹豫不定的人,一定到这话,哪还有选择的余地?纷纷站到了吟虎堂那边。 转眼之间,偌大的一个飞龙帮,就只剩下了两个人。 群雄眼见飞龙帮瓦解,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人喜,有人伤,有人叹,有人怜,万种不一。 杜无量见飞龙帮只剩梁海山和周容两人,心中越发得意,又向周容道:“周贤侄,你的师弟们都做出了选择,如今飞龙帮也已不复存在,你还要一意孤行吗?” 周容抹掉眼泪,抬头望向杜无量,道:“我的选择永远都不会变,我周容生是飞龙帮的人,死是飞龙帮的鬼,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飞龙帮就不会消失!” “好!”梁海山一拳砸在青石地上,大笑道,“不愧是我梁海山的徒弟!” 杜无量挥剑指在梁海山颈下,道:“周贤侄,我敬你的为人,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入不入我吟虎堂!” 周容道:“你若要杀我师父,最好连我一起杀了,不然我会向你复仇,不死不休!” 杜无量冷眼斜睨周容,不言不语。 梁海山道:“杜无量,你我之间的恩怨,不与他人相干,你快些杀了我,将我们之间的恩怨彻底了结吧!” 周容起身走上前,跪在梁海山身旁,道:“师父,徒儿陪你一起死。” 梁海山目不视物,用那双颤抖的手摸了摸周容的脸庞,忽然又将他一把推开,道:“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我梁海山的徒弟,飞龙帮已经没了,你走吧,走得越远也好!走啊!”说到后来,他的声音已接近于吼。 杜无量有心要让梁海山尝到痛楚,打败了他不杀他,为此;要飞龙帮瓦解,也是为此。今见他对周容感情至深,心念一动,猛地挥剑朝周容砍去。 就在这时,一道青影闪入场中,杜无量一惊,只觉自己手腕已被人拿住,跟着腹部中了一脚,登时倒飞出去,“嘭”的一声,撞在后方树干上。 大树颤动,抖下不少黄叶。 那半截断剑飞向高空,也不知在上面转了多少个圈子,方才斜坠下来,“叮”的一声,斜插在青石地上。 剑尾颤动,周身砂尘缭绕。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众人刚回过神来,却发现场中多了一个青衣道士。 卓君来拢起折扇,咬牙道:“臭道士!” 邓愚放下脚,挥袖将梁海山师徒挡在臂后,道:“胜负已定,何必多伤性命。” 杜无量强行压制住体内翻涌的气血,扶树站起身来,向邓愚打量了几眼,道:“你们天师府什么时候也开始管闲事了?” 邓愚道:“我叫邓愚,虽是天师府的人,但我现在做的事,跟天师府无关。临行前,诸位长辈要我不要惹事,我谨遵教诲,可阁下实在不堪。” 杜无量冷笑道:“所以呢,你要杀我?” 邓愚道:“我只想请杜堂主饶他们师徒一命,并不想杀谁。” 杜无量拔出那半截断剑,道:“你知不知道我们签过了生死状?” 邓愚道:“我看到了。” 杜无量道:“那你还进场干预?” 邓愚道:“师父常说,偶尔耍赖一次也无伤大雅。” 妙清伸手捂住脸,叹道:“只是偶尔一次吗?什么师父教什么徒弟,一点儿也不差,唉。” 净空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忽然觉得以前下棋总输给张天师,这里面一定也有猫腻。 杜无量虽然来得晚,但也听说了邓愚追打仇涯子的事,心想:“这臭道士不好对付,如果他全力阻止,我有伤在身,不但杀不死他们两人,反累及自身。不如先卖一个人情给他,等大会结束,再慢慢找他们两个算账不迟。” 杜无量微微一笑,道:“既然有邓道长为他们求情,杜某怎好不从?罢了,就由他们去吧。” 邓愚向杜无量作了一揖,道:“多谢。”一手扶起梁海山,一手扶起周容,道:“小道这就送你们下山。”说罢,带着两人飞奔起来。 才刚奔了一会,就见净空忽然拦在前方,邓愚一惊,道:“净空大师,你这是?” 净空笑道:“邓道长,你要带他们进寺吗?下山的路在那边。”说着,往邓愚身后一指。 邓愚脸上一红,知道自己又迷路了,也不告谢,带人慌忙逃下山去了。 妙清叹了口气,忙命一个小道跟上去,以免邓愚再次走失。 阿笙从腰际摘下一个不大不小的口袋,将赢来的财物一件一件往袋里装。周围那些人眼巴巴看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阿笙将财物尽数装好,指着桌上那条花裤子,道:“这是谁的?穿回去吧,我不要这个。” 人群后伸出一条手臂,一把抓住那条裤子的一角,“哧溜”一下,将裤子拽到了回去。 阿笙笑道:“不错嘛,还是上等绸料做的。” 一个圆脸大汉,用一双滚圆的大眼睛瞪着阿笙,拍桌道:“小乞丐,你是不是故意耍我们?明明说梁帮主会胜,怎么偏偏就输了?这不算,把我那五两银子还来!” 周围不少人也都输了钱,毕竟公开公正,输了就是输了,本来也不好意思再要。今见这人想耍赖,也跟着起哄要钱。 阿笙笑道:“各位大哥,愿赌服输,我只知道梁帮主学了一门非常厉害的武学,可哪里知道,杜堂主竟然还有一门比他更厉害的。我是人,不是神,哪能猜到这些?再说了,我的本意就是要输,可偏偏就赢了,这也不能怪我啊。” 第四百一十六章 五雷轰顶 那圆脸大汉道:“你这小乞丐满口谎话,谁信?你连口袋都准备好了,我看你是早有预谋,故意骗大家来了!” 阿笙笑道:“各位大哥,你们这可误会小弟了。我这口袋可不是用来干这个的。你们也知道,我是个乞丐,讨饭得看人脸色,有时候人家高兴了,多赏我一些,吃不下的,我就得用袋子装起来,不然人家不赏饭的时候,就没得吃了。” 周围众人一听,暗暗点头,心想:“确实是这么个理儿,乞丐身上带个布袋,那也没什么奇怪。” 那圆脸汉子仍不肯罢休,道:“你说你本想输的,不如再把这些银钱分给大家吧。” 阿笙撇嘴道:“那怎么成,这可是我赢来的。” 那圆脸汉子急道:“你不是说散财好处多吗?这会子怎么又不肯了?” 阿笙心道:“因为我现在真有财。你们这群傻瓜,刚才那锭银子只是块包了银皮的石头,散了便散了,又有什么可惜?”嘴上却说:“刚才那是意外之财,来得莫名其妙,我当然不敢要。这些是我靠实力赢来的,不会忐忑不安,用起来也心安理得,自然散不得。” 那圆脸大汉“噗通”一声跪下,道:“丐兄,丐大爷,丐爷爷,你就发发善心,把那五两银子还我吧,那是我娶媳妇的本钱啊。” 阿笙退后一步,道:“哼,下注前你怎么不说?这会子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既是娶媳妇的本钱,就不该拿来赌,输了也好,那姑娘反要谢我将她救出火坑了。” 那圆脸大喊道:“丐爷爷,你发发慈悲,把那五两银子还我吧,我再也不赌了,我发誓,我现在就发誓,苍天见证,如果以后再敢赌博,就叫五雷……” 誓还没发完,忽然刮来一阵凉风,几块乌云飘到广场上空。 那圆脸汉子仰头一望,咽了口唾沫,支支吾吾说不下去了。 周围众人都笑得前仰后合。 阿笙也笑道:“如果再赌,就叫五雷轰顶,是不是?” 那圆脸汉子既不敢承认,又不敢否认,只斜瞄着头顶那几朵乌云,心想:“云爷爷,我发誓如放屁,当不得真的,您老快走吧。” 果然,又有一阵风吹来,把那乌云吹走了。 那圆脸汉子心中一喜,忙挺直了身子,两指指天,道:“如果再赌,就叫我五雷轰顶!” 阿笙见他对天起誓,便取出一锭五两的银子给了他,道:“举头三尺有神明,这誓既然天证了,就不能再去赌,你可知道了?” 那圆脸汉子一接过银子,喜得涕泗横流,哪里还记得刚刚立下的誓言? 若干年后的一个雷雨天,那圆脸汉子扛着一根铁棍,去人家地里偷枣子吃,结果一路火花带闪电,引了五百多道雷,从傍晚轰到天明,满境亮如白昼。人自然被轰得连灰都不剩,就连他曾经站立的地方,都被轰出一个大坑。坑里电弧闪动,至今无人敢于越雷池半步。 听邻居说,那圆脸汉子唯利是图,但又好吃懒做,平素最喜欢偷抢,尤爱发誓,一天不发上一誓,就浑身不自在,大概是真惹怒了天上的神灵,所以才降下惩罚。 后来,临近的人将那雷坑命名为“化粪池”,以此来警醒自己,告诫后人。 …… 杜无量见梁海山等人离开,正要归座,忽听一人道:“杜堂主,哪里去?” 杜无量转头一看,见是胡不通,也不搭理,继续往前走。 胡不通从果盘里挑了一个桂圆,向杜无量当头掷来,笑道:“你且慢走,爷爷有几句话要问你。” 杜无量侧头避开,停住脚步,没好气道:“胡不通,本堂主可没工夫跟你瞎闹,你最好老实一点。” 胡不通一下从树上跳了起来,道:“爷爷问话,孙子岂敢不回?看招!”手一甩,将壶中茶水泼出。 树下顿时传来一阵叫骂声,此处略去九万字污言秽语。 杜无量见他又在胡闹,生怕他闹起来没完没了,旁生枝节,便道:“你想问什么,还不快问,在那里磨磨蹭蹭干什么?” 胡不通这才坐下来,道:“爷爷想问问你,你刺瞎梁海山用的是什么功夫?” 杜无量微微皱眉,道:“我用什么是我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胡不通笑道:“我就问问,你干嘛不肯说,是不是有见不得人的地方?” 杜无量哼了一声,不再理会他,径直朝吟虎堂诸人所在的位置走去。 胡不通一边拍着树干,一边假哭道:“噬血老鬼啊,你泉下有知,可以瞑目啦……” 群雄听他喊“噬血老鬼”,自然而然想到了噬血老祖,不由提起来精神,想听他后面说些什么,可只听见他呜呜咽咽,一个字都听不清了。 一人站起来叫道:“胡不通,你刚才说的是不是噬血老祖?什么叫可以瞑目了?此人滥杀无辜,没有人性,你可得把话说清楚了!” 胡不通止住哭声,道:“你这笨娃子,这有什么难懂的?就是说这位杜堂主,继承了噬血老鬼的衣钵呗。” 一听这话,群雄大惊失色。当年噬血老祖杀人如麻,惹得人神共愤,天怒人怨,故此才遭人合力围攻而死。如果杜无量真的学了“噬血魔功”,那岂不是要变成第二个噬血老祖?到时候又会有多少人命丧他手? 一想到这些,众人看向杜无量的目光,也变得极为复杂。毕竟刚才众人看得清楚,明明是他处在劣势,怎么突然间梁海山就瞎了?如果说这其中没有猫腻,恐怕很难让人相信。 在座的人中,不乏有被噬血老祖夺去亲朋,甚至伤筋动骨过的,一听到这个名字,就没由来的恼怒,当即就有人站出来质问杜无量。 杜无量哪会承认?只说胡不通是个疯子,在故意搬弄是非,挑拨离间。 吟虎堂诸人见杜无量遭人质问,哪肯容让?当即跟那些人互骂起来。飞龙帮那些刚转投过来的人,正想借机立功,眼下就是个机会,于是也跟着吟虎堂诸人,一起吆喝。 第四百一十七章 白发老人和奇药 双方一开吵,场面顿时变得混乱起来,有人扔板凳,有人吐口水,看得万佛寺诸僧也无计可施,只能干皱眉头。 冷雪坪站起身来,道:“诸位且住,容我说上一句。” 众人见飞雪阁冷阁主出来说话,便纷纷住口,场面立刻安静下来。 冷雪坪道:“虽然我们飞雪阁远在昆仑山,并未遭其荼害,但噬血老祖的凶名,就连敝阁最年轻的弟子也都知晓。各位只听到这个名字,就如此恼怒,也是情有可原,但各位不觉得奇怪吗?” 她顿了顿,环视人群,又继续说道:“我曾听人说,噬血老祖在死前,并未将‘噬血魔功’传给任何人,他既然已死,又是如何将这门魔功传承下来的?诸位可得细细想明白了。” 那些质问的人一听她这话,顿时清醒过来,心里又是羞愧,又是佩服。这种事他们岂会不知道?只是一时恼火,失去了理智。 于是,立刻就有人向杜无量道歉赔礼,但杜无量只是冷哼了一声,佯装生气,根本不予理睬。 那些人更加羞恼,只好将责任推到胡不通身上,叫道:“胡不通,你这张臭嘴,万不可再胡说了!杜堂主宽厚仁慈,怎么可能会学这种泯灭人性的魔功呢?刚才他容许梁帮主离开,对待宿敌尚且如此宽容,更何况别人?大家说是不是?” 立刻有人跟着附和。 杜无量在心中冷笑道:“老子就是学了,你们这群无知败类,还替我说好话,可笑,可笑。不过,这胡不通是如何知道的?难道是那对狗男女告诉他的?哼,以后再遇到他们两个,还是尽早除掉得好,免得多生是非。” 他点了点头,见吟虎堂及飞龙帮诸人都在帮他造势,心中越发得意,也不出声阻止,默默享受着这一切。 就在众人叫嚷不休时,忽听一人道:“谁说他是胡说了,杜无量就会‘噬血魔功’,我亲眼所见,怎么会假?” 众人向场内看去,见是个小乞丐,手里提着一个布袋,沉甸甸的,也不知装的是什么。 吟虎堂里立刻有人叫道:“小乞丐,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我们杜堂主怎么可能会那种邪门的功夫?” 阿笙见是上次在吟虎堂暂居的院子里遇到的那个赵三,便道:“你又不是他,你怎会知道他没学过?” 赵三素日最擅长跟人斗嘴,今日师父有难,正是大显身手的时机,忙道:“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学过?” 阿笙见他学自己说话,微微蹙眉,道:“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吗?” 赵三笑道:“俗话说得好,眼见不一定为实,你怎么能证明你看到的不是假的?” 阿笙见他口齿伶俐,咄咄逼人,再说下去,有理也让他给说成了没理,心中暗暗思忖对策,只一会,便想出一计。 “我听说江湖上有一种奇毒,叫‘七日说谎丧命散’,服下此毒后,七日内只要说一句谎话,便会立刻穿肠烂肚,无药可救。最奇的是,此毒无药可解,但如果七日内不说谎,此毒又会自解。说来也巧,前几日,我偶遇一位白发老人,他赠了我几粒,说什么世人言谎者甚多,还说看谁不顺眼,就给他服下,保证药到命除。现在你我每人服一粒,再来相互问答,如何?”说着,真取出两粒褐色药丸来,摊在手心,给众人看。 群雄只见她取出两粒药丸,放在手心,但离得太远,根本看不清这种“奇毒”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忽听一人冷笑道:“只听过九幽谷有种奇毒叫‘七日丧命散’,非解药不能解,没听谁说过,世上还有‘七日说谎丧命散’这种东西;还有那个白发老人,我看是你胡编出来唬人的吧?小小年纪,满嘴胡话,难怪会当乞丐。” 阿笙笑道:“你没听过的事儿多了,难道都不存在吗?苍穹宇宙,无边无际,人寿多则百年,少则几十年,即便不吃不睡,也看不尽千万分之一。难道只有你眼里的才叫东西吗?你确定这不是管中窥豹,坐井观天吗?” 众人默默点头,均觉得这小乞丐说得有理。 那人被阿笙堵得满脸通红,羞怒之下,叫道:“大家别听他胡说,世上跟们没有那种奇怪的东西,他说这些,无非是想蛊惑大家,来陷害吟虎堂杜堂主!” 这说话之人本想在群雄面前显摆自己知识渊博,哪想到阿笙能言善辩,几句话将他堵得无言以对,他不来台,这才又将吟虎堂诸人拉下了马。 阿笙捏起一粒药丸,道:“既然你不信,不妨吃下这一粒,再当众说个谎,看看会不会穿肠烂肚。” 那人满脸通红,额上已满是汗水,虽说他不信,但凡是就怕个万一。万一是真的呢?说句谎就穿肠烂肚,那他岂不是必死无疑?说什么也不能吃。想到这里,他也顾不上什么脸面,一屁股蹲下,干脆认了怂。 百里藏花摇扇走出来,笑道:“世上竟有如此毒药,我倒想尝上一尝,小兄弟,不知能否赏我一粒?” 阿笙见他走出来,心中暗想:“他一定是认出我来了,正好借他来唬一唬别人。”便笑道:“这有何不可。”说着,将一粒药丸递给百里藏花。 百里藏花见是一枚普通的玉香丸,非但不是毒药,还可提神醒脑,滋养血气,笑了笑,丢入口中,心想:“小笙子平素就爱胡闹,今日且随她闹一闹,看她在耍什么把戏。” 众人素知百里藏花与九幽谷往来密切,今见他当众吃下“七日说谎丧命散”,那些本来不信的,现在也信了大半。 阿笙又向赵三道:“现在该你了。” 赵三脸色惨白,心想:“我体内的‘七日丧命散’的毒还没解呢,现在又来了个‘七日说谎丧命散’,我怎么就跟这些东西杠上了?话说,那位女侠几时来给我送解药啊。” 他想到这里,忽然打了个激灵,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瞪着小乞丐,心道:“我的个姑奶奶啊,这就是她啊!怪不得她忽然提起‘七日丧命散’,原来是在故意威吓我啊!” 第四百一十八章 杀手 阿笙见赵三不言不语,笑道:“怎么,不敢吃?不吃也行,你老实说,你师父到底练没练过噬血魔功?” 赵三转身看了杜无量一眼,又瞅了瞅小乞丐,心中犯了难。如果说练了,得罪师父;如果说没练,得不到解药。他现在两头都不敢得罪,想了好久,才低眉顺眼地说了这么一句:“我又不是我师父,我怎么知道。” 此话一出,惹得众人大笑不止。 刚才的赵三意气风发,谈笑自若,那气势堪比当年诸葛孔明舌战群儒;现在的他,垂头乱觑,自惊自吓,倒像是个偷了灯油的胆小贼鼠。 百里藏花道:“小兄弟,你真的亲眼见过杜堂主用过‘噬血魔功’吗?天下群雄在场的十之有七,这种话说出来,可是要负责任的。” 百里藏花这么问,并非有意配合,因为他也不知道此事是真是假,不过后面几句提醒,倒是有意说给阿笙听的,以免她不知分寸,将事情闹大。 阿笙道:“当然是真的,真戒大师就是被他杀死的。” 净空走上前,道:“阿弥陀佛,小施主,你说的可是小徒‘火云手’真戒?” 阿笙道:“正是。我亲眼看见杜无量杀死了真戒大师。” 群雄听到这话,面面相觑,也不知真假,均想:“杜无量是个聪明人,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对万佛寺的人下杀手。” 忽有一人叫道:“净空大师,不要听这小乞丐胡说八道,昨天我还见过真戒师父,怎么可能会死?” 净空叹息一声,道:“不瞒各位,小徒真戒的确已经死了,就在今天早上。外巡之人发现了他的尸体,还看到了两个人影,只是那两人逃得太快,没能看清是谁。” 阿笙心道:“原来他们两个看到万佛寺来人,先一步逃走了,我还以为会打起来呢。” 群体听净空亲口承认,不由暗暗惊叹,对阿笙的话也信了大半。众人均想:“如果不是真的,谁敢当着天下群雄的面,对万佛寺方丈信口胡说?” 杜无量走上前,道:“净空大师,不要听他胡说,我这几日一直待在居所,从未出过大门,吟虎堂任何一人都可为我作证。” 阿笙冷笑道:“让你自己人为你作证,那有什么可信度?再说,你是晚上悄悄溜出来的,他们怎会知道?” 杜无量眯眼打量着阿笙,心想:“他是谁?为何会知道这些?难道是那对狗男女假扮的?” 他一面想,一面细细打量着阿笙,心道:“是了,他就是九幽谷那个女娃,怪不得百里藏花会帮他,原来是串通一气,故意整治我来了。不过,胡不通向来独来独往,什么时候也跟九幽谷的人勾搭上了?” 阿笙道:“杜堂主,怎么不说话了?” 杜无量道:“你含血喷人,我不跟你这小辈一般见识。” 阿笙向净空道:“净空大师,真戒师父的尸体已经运回贵寺了吗?” 净空道:“已经在寺里了。” 阿笙道:“净空大师可有查验过尸体上的几处伤痕吗?” 净空道:“自然是查验过的。” 阿笙道:“可有什么发现?” 净空道:“真戒尸身上共有四处伤口,脖颈下的剑伤是致命伤,很难看出是由何人所为。倒是胸前那三个血洞,虽不致命,但却是争论最多的地方。有人说是被暗器所伤,也有人说是被锐物刺伤,但从外溅血渍和真戒体内的各种状况来看,这些猜测似乎不大合理。有几位师弟说是被噬血魔功所伤,他们亲眼见过噬血老祖与人交手,那些人身上的伤口与真戒的一般无二,只是噬血老祖早已死去多年,这种想法自然就没人再考虑了。老衲与诸位师弟商议许久,也没能得出结论。” 阿笙道:“他们都以为噬血老祖已死,所以才会那么想,如今杜无量练成了噬血魔功,要在真戒师父身上留下三个血洞,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净空垂头思索,也不回答。 杜无量见净空犹豫不定,知道他已开始怀疑自己,再看向阿笙时,目光中已带了杀意。 阿笙怎会看不出来?只因有百里藏花守在一旁,她也不怕杜无量会突施辣手。 净空道:“小施主,你真的亲眼看到杜堂主杀死真戒了吗?” 阿笙道:“那当然。” 杜无量道:“净空大师,一个穷酸乞丐的无稽之谈如何信得?” 净空道:“老衲自有分寸。杜堂主刚刚与梁帮主过了手,不如先回座休息吧。” 杜无量哼了一声,却不肯走。 净空道:“小施主,你知道杜堂主为何要杀真戒吗?” 阿笙心想:“既然真戒已死,我若说出实情,反倒让万佛寺众人难堪,还是将真戒也会噬血魔功的事隐瞒了吧。”便道:“昨天晚上,杜堂主抢了两个孩童,在城外林中汲血练功,被真戒大师撞破,后来两人动起手来,真戒大师为了救那两个孩子,不幸糟了杜无量的毒手,就连那两个孩子也给杜无量杀了。” 杜无量一听,心中火气直冒,暗道:“这妖女竟将真戒的罪孽全搬到我头上来了,是可忍,孰不可忍!”猛地拔出剑来,朝阿笙疾刺过去。 净空和百里藏花就在近旁,谁也没有料到杜无量会突然动手,忙出手拦截。 净空双指点出,使的正是万佛寺一百零八绝技之一的“琉璃指”。 百里藏花左手将阿笙推开,右手拢扇点向来剑。 当指尖和扇骨同时触及剑身时,两股相反的力道同时在剑上爆开,只听“咔”的一声脆响,杜无量新换的这柄剑,登时断成了三截。 两人急于救人,谁都没有留手,这只是一柄普通的铁剑,如何能经受得住当世两大高手的夹击? 杜无量一击落空,拔身飞退一丈,站定身形后,仍用那双如毒蛇一般的眼睛盯冷冷地盯着阿笙。 群雄见此情景,神情变得复杂起来,望向杜无量的目光中也多了一丝鄙夷之色,均想:“你若问心无愧,又怎会突下杀手?” 第四百一十九章 指认 虽然阿笙早有准备,但见杜无量竟敢公然下杀手,也吓了一跳,她可不想跟梁海山一样,变成瞎子。 净空没有理会杜无量,又向阿笙道:“小施主,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为什么杜堂主当时没有杀你?” 阿笙想了一会,觉得不好照实说,便说隔得太远,他没有发现自己。 杜无量远远听着她的话,心中越发气闷,只可惜身处窘境,无法为自己辩驳,只能任由她胡说了。 净空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飞龙帮一人急于立功,大喊道:“小乞丐,你不要胡说八道,我们杜堂主乃仁义之士,怎么可能会去做这种事?反倒是你,深更半夜不睡觉,跑到城外树林里去干什么?莫不是要跟小情人私会?” 阿笙羞恼难当,一时忘了掩盖自己原本的声音,喝道:“你这不仁不义的东西,师父瞎了,你便弃师投敌,现在还替杜无量说话,等哪天杜无量落魄了,你是不是又要改投他人,反过来骂杜无量?” 卓君来本就觉得这个小乞丐面熟,声色也跟阿笙有几分像,这时听到她的声音,再也没有怀疑,快步来到阿笙身旁,奉扇行了一礼,喜道:“钟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阿笙转头看了他一眼,扯着嗓子道:“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 卓君来见她看向自己的神色跟阿笙简直一模一样,心里乐开了花,又听那人还在辱骂阿笙,心中火气上涌,纵身跃入人群,将那人给揪了出来,摔在地上,道:“大胆狂徒,谁给你的能耐,胆敢辱骂钟……兄弟,我看你是活腻了!” 说罢,一手揪住他头发,用扇骨在他嘴上抽了二十多下,直到那人双唇上肿起一条条大红印,这才住了手。 杜无量见卓君来冲进人群去抓人,又当众打他嘴巴,完全没把自己当回事,冷声道:“打狗还要看主人,阁下这般做法,可还将我这一门之主放在眼里了?” 卓君来摇扇笑道:“杜堂主自身都难保了,还顾得了这些墙头草吗?别说是打他两个嘴巴,就是将他杀了,你又能奈何我?” 那人被卓君来踩在脚下,一听要杀自己,忙伸手求救,道:“杜堂主,救我啊!” 卓君来用折扇敲了敲他的脑袋,道:“你的命在我手上,你求他干什么?” 那人哀求道:“卓少主饶命,小人再也不敢了。” 卓君来道:“要我饶你也可以,你跟我说实话,杜堂主到底练没练过噬血魔功?” 那人本就贪生怕死,又见卓君来偷偷向自己眨眼,嘴角还噙着微笑,心想:“是了,卓少主要我当众指认杜无量,然后再允我加入归真教。” 他亲眼见仇涯子连斗数人,还打伤了万佛寺两位高僧,那本事相当了得。在飞龙帮瓦解的那一刻,他便有了入教的想法,就怕人家不收,不得已才加入了吟虎堂。如今归真教卓少主,亲自许了诺,他岂有不听话之理?忙道:“杜堂主确实练过噬血魔功,我亲眼所见!” 杜无量大怒,道:“胡说八道,你今天才加入吟虎堂,你几时见我用过了?” 那人道:“杜无量,好你个阴险毒辣之辈,以前跟我们梁帮主打的时候就用过了,要不是我们梁帮主剑法高深,早死在你的噬血魔功之下了。” 杜无量沉脸道:“你再敢胡说,我一剑杀了你!” 那人有了归真教这个大靠山,更不惧杜无量的威胁,道:“杜堂主,你就承认了吧,我们飞龙帮的人大都见过,你瞒不过去的。” 这时又跑出两个飞龙帮的人,异口同声地说杜无量早就学过噬血魔功。 杜无量咬牙瞪着那两个人,浑身打战。他的确早就会了,但从未在飞龙帮诸人面前用过,他们这么说,无非就是借机登上归真教这艘大船,反将自己当成了踏脚板。 又有不少飞龙帮的人站出来指认,群雄本来还不信,但眼下有这么多人一起指认杜无量,不信也得信了。 杜无量暗想:“如今大势已去,我若不趁早离去,再迟一刻,怕是就走不掉了。” 那些跟噬血老祖有仇的人,纷纷站了出来,虽然没说什么,但是从各人的眼光里就看得出,今日之事,恐怕不会善了。 事已至此,净空也不好再说什么,叹了口气,退到一边去了。 百里藏花也拉着阿笙退开了。 吟虎堂诸人见杜无量受人指责,纷纷带着兵器涌将出来,站到杜无量身后,与那些人对峙。 胡不通拍了拍掌,道:“树下的猴子猴孙们别急着打,先听猴爷爷讲几句。” 众人本来恼他满嘴胡说八道,又爱占人便宜,今见他第一个道出真相,也不敢再起轻视之心,纷纷住了口,想听听他要说什么。 胡不通道:“我听说噬血老鬼与四海盟有些不清不白的关系,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人群里立刻有很多人喊道:“不错,我也听说过。” 胡不通点了点头,道:“依爷爷之见,杜无量能练成噬血魔功,多半跟四海盟有关,不知你们作何想法?” 众人本来没想到这里,一听他提醒,顿时警醒,立刻有人喊道:“四海盟不是已经消失了吗?” 净空插嘴道:“老衲本来也这么以为,虽然现在他们还没有大张旗鼓地出现,但近来江湖上频频出现怪事,单从这几家灭门案就不难看出,这并非是一般的仇杀,而是一次次有预谋的行动,跟当初四海盟的做法如出一辙。种种迹象表明,当初的四海盟并没有消失,而是一直隐藏在暗处,想必也有不少人已经觉察到他们的存在了吧。” 净空这番话就像一根引线,话音一落,便将场内的气氛给彻底引爆了。 那些一直被蒙在鼓里的人,像是听到了九天响雷,一个个被惊得呆若木鸡。 其实,有些人的确已经觉察到了四海盟的存在,只是不太愿意相信,而且近来江湖上也没有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他们也就全不在意了。如今又听净空谈起,原本沉寂的心再次变得躁动起来。 第四百二十章 拦路 单是噬血老祖一人,尚不能让所有人为之动容,可如果牵扯到四海盟,事情的严重性将会陡然攀升,那将不再是个人恩怨,而是整个江湖的仇怨。 在座的人中,有不少人经历过那段人人自危的年月。江湖消息里,每天都有名侠豪士陨落,大帮小派瓦解。也许有人日出时还活着,日落时便已倒在了血泊里,生与死从未如此亲密。 每当有人提起四海盟,大多数人都能在自己脑海最阴暗的角落里,找到自己在那段年月里的惊惶和怨愤。 “天哪,四海盟又要卷土重来了吗?” “万万不能让悲剧再次重演了!” “净空大师,四海盟余孽现在躲在哪儿?大伙儿一起去灭了他们!” “这次一定要斩草除根!” “诛杀四海盟余孽!” …… 听着群雄连声高呼,仇涯子蛇杖重重往地下一顿,声若洪钟,场内立刻安静下来。 “净空贼秃,你说四海盟还在,老夫倒要问问,他们现在躲在哪里?” 净空叹息一声,道:“老衲也只知道四海盟还在,至于他们藏在哪里,老衲实在不知了。” 仇涯子哼了一声,又环视众人,道:“有谁知道四海盟余孽的藏身之处吗?” 管平仲倚靠在树下,垂头拨弄着琴弦,道:“四海盟一直是个极为神秘的组织,就算到了现在,也没人知道它的确切位置。当初人人都在找寻它的踪迹,可结果呢?毫无所得!据我所知,这个神秘的组织,渗透极广,亦可以说无处不在,我们这些人里,未必就没有他们的人。如果四海盟真要卷土重来,各位可要小心提防了。” 鹤道人道:“怕它干什么?如果大家齐心协力,就算四海盟卷土重来,也未必能再翻起什么风浪!” 突听一人冷笑道:“鹤道长,您老人家天天躲在山上修身养气,与鹤为伴,哪知道我们下面这些人的苦。当年四海盟的所作所为,即便您老人家没亲眼见过,至少也听人说过吧,怎么还能说出这种话来。” 马振辉道:“鹤道长这话也没什么不妥,上次大家没有防备,让那些逆贼得了空隙,如今我们有了准备,还怕他们干什么?” 净空点了点头,道:“鹤道长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正所谓魔由心生,如果各位坚定信念,不受它挑唆诱惑,四海盟再怎么凶猛,也不过是只纸老虎,根本无法与整个江湖为敌。” 那人又冷笑道:“大师这话可说差了,人谁无欲?您老人家无欲无求,自然不会受它诱惑,可谁能保证别人不会动心?如果人人都像大师你一样,十年前的那些祸事,根本就不会发生。要我说,不仅要有准备,还要先下手为强。趁着大伙都在,不如好好商议商议,想个万全之策才是。” 管平仲道:“这话虽然不错,可四海盟无踪无迹,要到哪里去寻?十年前找不到,现在就能找到了?” 那人冷笑道:“那依你之见,我们就该坐以待毙,等着他们先一步来对付我们喽?” 鹤道人道:“阁下何不出来说话,缩在人堆里,阴阳怪气的,让人不知道的,还当你是四海盟的奸细呢。” 话音刚落,便有一人从众人头顶掠过,双足刚一落地,便顺势委身坐在了地上,跟着脱下鞋子,自顾自扣起了脚趾缝里的泥灰。 众人见这汉子形容猥琐,又当众抠脚,还把抠下的泥灰搓成泥丸往嘴里丢,丝毫不顾及他人的感受,心底莫名讨厌。 那抠脚大汉又将一粒泥丸丢入口中,笑道:“鹤道长,你要我出来说话,我可不就出来了嘛,怎么样,你看我像不像四海盟的奸细?” 鹤道人哼了一声,没有接话,心里却想:“四海盟最喜欢收你这种没脏没净的东西。” 胡不通道:“你们这些人,动不动就吵嘴动气,一点君子风范都没有,你们看看我……哪个王八蛋朝我扔石榴,小崽子,你别跑,我看到是你了!”说着,又将茶水泼了下去。 此处略去二十万字污言秽语。 胡不通清了清嗓子,道:“就是说嘛,做人要有君子风度,你们看看,这些人骂我,我还口了吗?我堂堂胡君子,怎么能跟他们这些乡野痞夫斗气,对不对?” 鹤道人冷哼一声,道:“胡不通,你少在这里捣乱,大家正在商议正事,你要是不愿听,趁早滚下山去,别一直赖在那里碍眼。” 胡不通拍了拍脑门,笑道:“正事,正事,鹤老头你不说,我倒是给忘了。你们要找四海盟,那还不容易,问一问杜堂主不就知道了。” 刚才众人都在谈论四海盟,倒忘了还有个杜无量,经胡不通这一提,方才醒悟过来,立即有人发声向杜无量质问。 杜无量见众人都望向自己,似乎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或多或少地闪烁着仇恨,心想:“单是因为噬血魔功,就招来了不少仇怨,再牵扯上四海盟,现在不走,更待何时?”忙道:“在下诚意而来,却屡屡遭人猜忌,既然诸位不欢迎,那在下只好告辞了。”说罢,向吟虎堂诸人招了招手,朝场外走去。 刚走出不远,眼前忽然闪过一道人影,挡住了去路,杜无量停步一看,见是归真教教主仇涯子。 杜无量见他衣袍无风自动,显然来者不善,道:“仇教主为何要挡我去路?” 仇涯子道:“老夫与四海盟有不共戴天之仇,如果杜堂主与四海盟有甚瓜葛,老夫便不能让你离开。” 杜无量冷笑道:“仇教主宁肯相信一个疯子,也不信我?” 仇涯子道:“即便他有九分错,你有九分对,老夫一样不会让你离开。” 杜无量握紧剑鞘,道:“为什么?” 仇涯子道:“老夫历来的主张,四海盟的人,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能放走一个!” 杜无量眯起眼睛,与仇涯子那只独眼正对在一起,就在两人中间,隐隐有着火花在跳动。 第四百二十一章 杀戮 就在杜无量和仇涯子对峙时,后方一人走上前,凑在杜无量耳边,道:“堂主,这老东西又瞎又瘸,能有什么能耐?将他杀了,赶紧……” 他的话尚未说完,忽然瞪大了眼睛,眼球外凸,死死盯着双头蛇杖嘴里那两柄小剑。 刚才他只觉眼前一花,那两柄小剑上就突然多了些许斑驳的血色,同时,自己脖颈上也多了两个窟窿,鲜血咕咕的往外涌。 他满眼惊骇,用力捂住脖子,似乎想压盖住这两处致命的伤口,可鲜血拼命地往外涌,从指缝涌出,顺流到手臂,继而染红了大半个身子,哪里压得住? “噗通”一声,那人倒地身亡,死不瞑目。 从中招到死亡,整个过程只持续了几个呼吸间,杜无量冷冷地看了一眼倒在脚边的尸体,道:“非要如此吗?” 仇涯子冷冷道:“吟虎堂的人,一个不留!” 话音一落,阴阳二圣,奎狼、飞鹏、红雀等人拔身纵入吟虎堂人堆里,刀光四起,顿时有人惨叫毙命。 呼延兄弟对望一眼,均想:“我们兄弟本就为归真教立威而来,仇教主待我们不薄,虽说这些人不值得我们兄弟出手,但也不好袖手旁观。”于是也加入了进去。 归真教众教徒更不必说,在仇涯子发出命令后,便随着阴阳二圣等人开杀了。 一时间,刀剑四起,喊杀震天,血肉横飞,惨叫声不绝于耳。 那些飞龙帮的人本以为加入吟虎堂能免于一死,哪里想到还有这么一出?眼见同袍遭人屠戮,早已吓没了神,纷纷叫嚷着四下乱逃。 被卓君来踩在脚下的那人见此情景,更是吓得屎尿齐流,颤声道:“卓少主,杀错人啦,我们是要加入归真教的。” 卓君来道:“你们这些人也配加入归真教?” 那人惊道:“卓少主,做人不可言而无信啊,你刚才明明已经答应我了!” 卓君来道:“我几时答应你了?” 那人道:“你冲我眨眼,还对我笑,难道不是容许我加入归真教吗?” 卓君来笑道:“哦,你是说眨眼睛啊,我那是被风沙迷了眼,哪有说过要你入教?另外,我还对着大树笑呢,你总不能说我要大树也加入归真教吧?亏你能联想到这里,也真是难为你了。” 那人面如死灰,哀求道:“卓少主饶命啊,小人愿一辈子为你做牛做马,求你饶了小人这条贱命吧。” “本少主几时说要杀你了?”卓君来将脚从他身上移开,笑道,“你走吧。” “多少卓少主不杀之恩,多谢……”那人喜极而泣,刚从地上爬起来,还没挪脚开跑,就被奎狼从背后一爪捅了个透,含恨而死。 卓君来摇扇叹道:“又是做牛做马,又是贱命的,把自己贬得一文不值,到头来还不是要死,何必呢。” 一些与四海盟有深仇大怨的人,见归真教诸人动了手,也纷纷执兵带刃,加入了战团。 吟虎堂的人虽多,但个体实力并不如何强劲,单是归真教这几位高手,他们就难以应付,如何能再应付这些人? 这些人本就没有死战之心,见飞龙帮的人四下逃窜,于是也跟着开始溃散。 菅无生手执一对判官笔,在人群中穿来插去,每点出一笔,便会带起一道血线,和一声凄厉的惨呼。 冯必死挥剑狂舞,一道道金芒在周身环绕,一具具尸体伏倒在他的脚下。 奎狼等三人分散站开,各施手段,兵刃所到之处,血肉横飞,身旁亦屡屡有吟虎堂的人倒下。 飞龙帮诸人见逃不掉,索性也不逃了,舞开兵刃与追杀自己的人拼斗起来。 不论是吟虎堂,飞龙帮,归真教,亦或是那些对四海盟心怀怨愤的人,都杀红了眼,早已分不出哪些是盟友,哪些是敌人,只要不是自己人,通通归为敌人。 在这些倒地身亡的人中,不乏有死在盟友手里的人,有人更是被自己的同伴给错杀了。 眼下广场上,喊杀与惨叫同响,刀光与血影齐飞,已不是混乱二字所能尽绘的了。 杜无量执剑立于场中,听着身后不绝于耳的惨叫,心道:“以我现在的实力,未必能在仇老怪手里讨到便宜,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还是先离开这里再说。”想罢,身形一晃,向左侧奔去。 仇涯子道:“事到如今,你还想走吗!”两个纵跃已追到杜无量身后,一杖朝他背心打去。 杜无量见他来势又快又急,倒也不慌,随手从旁抓过一人,往后掷去。 仇涯子道:“这一招老夫已经用过了!”一杖将那人拨开,忽见数枚血色细针迎面射来,腥气扑鼻,暗道:“这就是噬血魔功吗?”一面想,一面击出左掌,掌风所至,血色细针寸寸碎裂,瞬息间已爆成一片血雾。 仇涯子掠过血雾,将杖头一甩,蛇嘴中那两只小剑登时脱飞,分从左右射向杜无量。 杜无量早已警觉,回身倒掠,唰唰两剑,将小剑击飞,又连连抓人抛人。 仇涯子见他用自己刚刚用过的招数来对付自己,心中莫名恼怒,道:“逆贼,今日老夫必将你碎尸万段!” 杜无量冷笑道:“仇教主,你且尝尝这个。” 仇涯子刚刚挑飞一人,猛见前方一个大血锥飞来,隔得尚远,便先嗅到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仇涯子左起一掌,掌中黑气暴涌而出,瞬间将已血锥震成了一片血雾,冷笑道:“我还当噬血魔功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原来都是些小孩子把戏,不值一提,哈哈。” 杜无量道:“仇教主,你可不要小瞧了这门武功,当年死在它手上的江湖高手何尝少了,只是我还不能将其完全融会贯通,不然哪会惧你?” 仇涯子道:“看来你已经等不到那一天了!” 杜无量笑道:“未必。” 仇涯子冷笑,倏地击出一掌,忽然觉得呼吸不太顺畅,这一掌只发到一半便又收了回来。 杜无量见他面上微微泛红,立即停住脚步,挺剑反朝仇涯子攻去。剑光如水,挥洒而出,只见银芒一片,竟已分不清剑身所在何处。 第四百二十二章 偷懒的净欲 杜无量停步反攻,仇涯子并不惊慌,一面挥杖抵御,一面寻思:“是因为吸入血雾的缘故吗?看来那些血色暗器只是障眼法,如果我再多吸入一些血雾,体内血液必定会逐渐凝固,从而神不知鬼不觉地窒息而亡,当真是好手段!” 杜无量道:“不愧是仇教主,连这一招都对付不了你。” 仇涯子哼了一声,道:“老夫岂会被你这些孩儿招数打败?” 杜无量笑了笑,不再言语,全力挥剑攻敌,间或发射几枚血色暗器。 仇涯子早就听闻噬血魔功的厉害,刚才还险些中招,再也不敢轻视,使出全力应对。 两人在交手之前,都已跟别人交过手,实力各有减损,而且两人的招数都极为诡异难测,半打半防,一时之间,倒也分不出个胜败强弱。 温如玉虽在寺内帮忙,但一直没有头绪,又担心寺外状况,于是让真智出寺来探。 真智见场外乱作一团,唬得连忙跑回去报告,将外面的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 净念道:“噬血老祖虽死,本以为噬血魔功会就此失传,没想到还是传了下来,不知又要有多少人因此而丧命了。” 温如玉道:“这才刚离开一会儿,飞龙帮和吟虎堂两大势力双双被灭,连噬血魔功都现世了,再加上一个神秘的四海盟,江湖十年平静,看来要止于今日了。” 净念摇头叹息,道:“想不到杜堂主竟然是四海盟的人,这可瞒过了所有人啊。” 温如玉道:“的确如此。杜无量虽是四海盟的人,在表面上也有着吟虎堂堂主这一层身份,如此说来,任何人都有可能是四海盟的人。” 净念道:“阿弥陀佛,那事情可麻烦多了。田盟进寺盗经一事,定是多人合谋,如今田盟失手被擒,多半是他们里应外合,将人给救走了,不然何以一直找不到踪迹。” 温如玉望着落叶萧萧的竹林,道:“外面还有没有四海盟的人,我不清楚,不过,我相信田盟和救他的人还在这片竹林里,只是不知他们藏在哪里。” 净念叹息一声,道:“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就连树上都没有遗漏,难不成还能钻到地底下?” 温如玉摇了摇头,道:“一定还有个极为隐秘的藏身之处,不然那五具尸体为何会不翼而飞,总不能将那五具尸体也一起带走了吧?” 净念想不出个所以然,又十分担忧寺外的状况,便让真智再去寺外守着,自己则竹屋外不住摇头叹息。 温如玉背着手,低头在铁笼旁寻找踪迹,忽听外面有人叫喊,忙纵出竹屋,只见净欲正向这里走来。 净念忙迎上去,道:“师弟,你怎么来了?” 净欲道:“听说那盗经贼逃了,方丈师兄要我来帮忙。” 净念叹了口气,道:“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还是找不到,就连负责看守的那五个人都没了踪迹,你说怪不怪。” 净欲道:“是挺怪的,会不会已经逃出去了,要不到别处去找找吧,光在这里绕来绕去,也没个结果,白白浪费时间。” 温如玉走上前来,向净欲行礼问好,净欲也回了一礼,道:“有温少侠在此,那盗经贼一定逃不掉的。” 温如玉微微一笑,忽见净欲僧袍下有一块小小的水渍,正在往下滴水,忙道:“两位大师,这小竹苑里有水源吗,我昨夜睡得晚,有些疲乏,想去洗个脸,清净清净。” 净念道:“让温少侠劳神了,这小竹苑里没有水源,要洗得去离这里最近的心禅堂,你在这里稍等,我这就叫让人带你去。” 温如玉道:“既然如此,那就不要麻烦了。”又转向净欲道:“净欲大师,你是从寺外来的吗?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净欲道:“温少侠放心,有方丈师兄在,一切都十分妥当。” 温如玉绕到净欲身后,道:“听说杜堂主在跟人斗气,不知现在气消了没有?” 净欲转过身,向温如玉笑道:“温少侠怎么突然关心起杜堂主来了?” 温如玉叹了口气,道:“不瞒大师,前几日我与杜堂主在城内酒楼相遇,我那时气闷,正向找个人来喝酒解闷,看到杜堂主也在自斟自饮,便请他喝上一杯。谁知喝完了酒,一摸口袋,偏偏就忘了带银子,最后还是杜堂主付的账。我突然想起这回事,想还他银子,又怕他跟人赌气走了,这才问问大师。” 净欲笑道:“温少侠放心,只要梁帮主在,杜堂主哪里肯走,两人争斗多年,这次会面,免不了又要打上一场的。” 净念一怔,心想:“师弟,你这话可说错了,梁帮主被杜堂主刺瞎,早下山去了。”忽见温如玉向自己使眼色,立即会意,一步上前,双指连点,立时将净欲的穴道给封上了。 净欲大惊,道:“师兄,你这是干什么?” 净念道:“师弟,为兄倒要问问你,你为何言谎说是从寺外过来的,梁帮主与杜堂主早就比试过了,如今外面乱成了一锅粥,你却说一切妥当。净空师兄虽然能耐,但这些生死大仇,任谁来也是分析不清的,净空师兄一定十分愁闷,怎能可能处理妥当?” 净欲笑道:“原来是为这回事儿,师兄莫开玩笑,快把我穴道解了吧。我被仇教主打伤,正想借机偷会懒,又怕方丈师兄怪罪,这才往你这边帮忙来了。师兄,看在往日情分上,这件事就替师弟瞒了吧。” 温如玉道:“净欲大师,真是这么回事?” 净欲叹了口气,道:“我是戒律院首座,平日里光管教那些不守清规的小辈就够忙的了,如今得了个机会,想借机偷个懒儿,倒叫温少侠见笑了。” 温如玉笑了笑,道:“净欲大师,外面正打得火热,我们在这里耗费的时间够多了,所以,我们就不要拐弯抹角绕圈子了,把话敞开了说吧。” 净欲道:“温少侠,你这是何意?” 温如玉见他仍在装疯卖傻,叹了口气,道:“净欲大师,你被仇教主打到吐了血,是不是?” 净欲道:“当时温少侠也在场,何必还要问?” 温如玉道:“我记得当时你的领口和左肩上都沾了血迹,怎么这件僧袍上什么都没有?” 第四百二十三章 半颗佛珠 净欲道:“自然是回房换过了,今天这种日子,总不能穿着带血的僧袍招待来客吧?” 温如玉道:“既然这样,我派一人去大师房里,将那件带血的僧袍取来,大师应该不会介意吧?” 净欲脸色一沉,道:“温少侠,你这是什么意思?” 温如玉道:“在下只想问大师要那件带血的僧袍来看一看,大师何必如此紧张?” 净欲道:“温少侠,在下敬佩你的为人,可你也不要太过分,我净欲虽然是个出家人,可到底还有些隐私,总不能让人到我房里去乱翻吧。” 温如玉道:“大师不必动怒,净空大师全权委托我调查此事,我这么做也是为了贵寺的安危。大师只需说出换下的僧袍在何处,我派人去取了来,绝不翻乱大师的东西。” 净欲哼了一声,不再回答。 净念唤过一个僧人,吩咐道:“到你净欲师叔房里,去找一件领口和左肩带血的僧袍来,速去速回。” 那僧人刚要去,被净欲一声喝住,道:“你给我站住!那是我的房间,你凭什么听他的?我是戒律院首座,你敢私自踏进我房里半步,我立刻把你逐出寺门!” 那僧人愣在原地,看看净欲,再看看净念,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净念道:“你只管去,出了事儿有我和你方丈师伯担着,他不会将你逐出寺门的,放心去就是了。” 听到净念如此说,那僧人才怯怯地跑开了。 净欲是戒律院首座,平时极为严厉,那些触犯戒律的僧人没少受它责打,是以这些僧人一见到他,心中就莫名害怕,哪怕自己一条戒律都没有犯。 净欲见那僧人去了,脸上现出难以掩饰的怒色,道:“师兄,你这也太过分了!我好歹是你师弟,与你朝夕相处,怎么还不如一个外人了?他怀疑我,分明是在挑拨离间,想趁我寺内外大乱,好借机盗经。师兄,你快快解开我的穴道,让我们一起将这伪君子拿下!” 净念道:“阿弥陀佛,你不要信口胡说,温少侠断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净欲急道:“难道我就是了?” 净念道:“如果你不是,为何不配合我们?这是方丈师兄亲自交代下来的事,要我们尽可能辅助温少侠,找出叛徒。” 净欲道:“师兄,你糊涂了,我在万佛寺待了几十年,怎么可能是叛徒?” 净念道:“是不是,还是等去找僧袍的人回来再说吧。” 温如玉道:“不必等人回来,依我现在所掌握的证据,足以证明他就是那个叛徒。” 净欲冷笑道:“温如玉,你可不要太放肆!这里是万佛寺,不是你们云隐门!” 温如玉道:“净欲大师,从你开口的第一句话起,我就已经开始怀疑你了。你说那盗经贼逃了,净空大师要你来帮忙,是不是?” 净欲道:“是又怎么样?” 温如玉道:“其实,净空大师只要我们来找叛徒,并不知道盗经贼已经逃走的事。我还特意嘱咐过这里的人,这里的事暂时不要跟外面的人谈起,哪怕是净空大师本人。不过,你是如何知道盗经贼已经逃了的?” 净欲脸色变了变,道:“我刚才说了,我没在寺外,我一直待在寺里。看到你们在这片林子里大肆寻找,外面还有那么多人把守,我就已经猜到了,不然怎么会过来帮忙。” 温如玉笑道:“看来净欲大师还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刚进竹林,连这里的情况都没问一句,就劝我们去外面找找,这似乎是想把我们支开啊。” 净欲道:“我在外面见你们找了那么久,都没有找到,自然就怀疑那贼人已经逃出去了,这有什么奇怪?反倒是你,带着人只在这片林子里瞎转悠,难不成是在替那贼人争取逃跑的时间?” 净念道:“师弟,温少侠应方丈师兄邀请才来帮忙,你说话客气些,不然我这个做师兄的,可要你这戒律院首座,好好守守规矩了。” 净欲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温如玉道:“净欲大师,你胸前串佛珠可是你自己的吗?” 净欲瞪了温如玉一眼,道:“当然是我自己的,这串佛珠我已戴了二十多年,就连睡觉都带在身上,半点都假不了!” 温如玉摩挲着下巴,道:“这可就怪了,既然连睡觉都戴在身上,怎么有粒佛珠上缺了一半,你都没有发现呢?” 净欲眼球下滚,见胸前佛珠粒粒圆润光滑,哪有残缺?便笑道:“我对这串珠子十分爱惜,怎能容忍残缺?你说有残缺,我怎么就偏偏看不见?莫不是你又在想什么鬼主意,来套我的话的吧?要是真有,你倒是过来指给我看啊。” 温如玉笑道:“你当然看不见,因为那粒残缺的珠子在你颈后。”说着,走到净欲身前,将佛珠绕颈转了半圈。 净欲眼珠往下一转,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看向温如玉的目光中也多了一丝怨毒之色。 净念见有粒佛珠上果然有残缺,剩下的部分也有了裂隙,如果不提前替换下来,这粒珠子没几天自己就掉了。 “师弟,你不是说没有坏的吗,这怎么解释?” 净欲咬牙切齿,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温如玉叹息一声,道:“人人都喜欢向前看,可谁又知道,自己要找的东西不是在后面呢。” 净欲怒道:“温如玉,你少在这里假装高深,就算这粒佛珠有了残缺,也是我不小心碰掉的,那又能说明什么?” 温如玉道:“净念大师,麻烦你再仔细察看这粒珠子,尤其注意残缺处,看看它到底是不小心碰掉的,还是让人用指力掐掉的。” 净念细细观察了一会,道:“阿弥陀佛,温少侠明察秋毫,贫僧佩服至极。这粒珠子的确是被人用指力硬掐去的,残缺处恰好有一指之隙,如果贫僧没有看错的话,这掐珠之人使的正是本门的一种指上功夫,绝对错不了的。” 第四百二十四章 真二的僧袍 净欲道:“温如玉,你少在这里搬弄是非,就算这粒珠子被人用指力掐过,那又能说明什么?” 温如玉道:“这足以说明你与那八位看守盗经贼的僧人交过手,而且将他们都杀了。” 净欲道:“胡说八道!我倒要听一听,你怎么能把这两件不想干的事情扯到一起。” 温如玉道:“如果单凭这些,自然无法做到,不过,再加上这个,这一切就顺理成章了。”说着,从怀里取出一方叠好的丝帕,缓缓揭开,而就在丝帕中心,静静躺着半粒佛珠。 净欲惊道:“这……怎么会在你身上?” 温如玉道:“对啊,这怎么会在我身上,这恐怕要问你自己了。” 净欲似乎想到了什么,又不说话了,只用一种阴毒的目光死死盯着温如玉。 净念捻起丝帕上那半粒佛珠,与净欲身上那粒残珠相合,不论是材质,成色,亦或是断口,都毫无二致,完全吻合! 净念一头雾水,道:“温少侠,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温如玉道:“这半粒佛珠原本攥在我们发现的第二具尸体手里,我怕走漏了风声,故意藏了起来,没有告知净念大师,还请不要怪罪。” 净念道:“温少侠为我寺排忧解难,感激还来不及,何来怪罪一说。照这么说,这半粒佛珠,是净欲师弟在与他们动手时,被身后的人用指力给硬掐下来的。” 温如玉道:“那人的本意并不在此,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的目标应该是净欲大师的后颈亦或是后脑,意在取其性命,并不在抓佛珠,不料却被净欲大师察觉,反手一指震碎了心脏。那人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不得已抓了半颗佛珠,想留下证据。那人中了一指,向后摔出,净欲大师正在对付别人,自然不知道这件事,而且时间紧迫,又要隐藏尸体,更没有时间仔细盘查,这才让我们抓到了把柄。” 净欲笑道:“如果只凭这些,就想污蔑我是叛徒,这未免太过牵强。谁又知道这半粒佛珠不是哪位居心不良的人,趁我不注意,故意掐下来送给你,故意陷害我呢?” 温如玉微微一笑,道:“照大师的意思,难道这些证据还不够吗?” 净欲道:“自然不够。” “好。”温如玉又转向净念,“净念大师,麻烦你再去查验第二具尸体的指甲缝里,看看到底有没有佛珠碎屑,如果有,我想净欲大师就无话可说了吧。” 已经发现的那三具尸体都还在放在竹林里,有专人看守,净念速去检查了一番,回来说道:“在左手大拇指和中指的指甲缝隙里果然有碎屑,如果当时他用的只有这两指,这的确是敝寺的一门指法功夫。” 温如玉道:“净欲大师,你还不肯认吗?” 净欲冷笑道:“你要我认什么?杀了这些人吗?谁知道不是那叛徒跟你合谋,故意来陷害于我。你偷偷藏起的那半粒佛珠,多半就是他给你的吧。” 净念道:“师弟,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悔悟吗?温少侠从未跟那人会过面,又怎会有合谋一说?你还是从实招来吧。” 净欲道:“师兄,你为人忠厚老实,可不要被他给骗了,这温如玉聪明绝顶,便是没影的事儿,都能给你说成是真的,你万万不可真信了他的话,到头来你我斗得两败俱伤,让他得了便宜。我们的命没了也就没了,如果万佛洞和藏经阁有什么损失,你我怎么吃罪得起?!” 温如玉道:“净念大师宅心仁厚,并不会受你愚弄。你若心有不甘,我便再问你一个问题,你若不说假话,我便让净念大师解开你的穴道,再给你磕头认错,如何?” 净欲道:“好,你问。” 温如玉道:“你身上这件僧袍是你自己的吗?” 净欲顿了顿,道:“当然是我自己的。” 温如玉道:“你确定是你自己的?不再改口了?” 净欲道:“不是我的还能是谁的?你这个问题未免太过无聊。” 温如玉道:“净念大师,贵寺可有一位叫真二的师父。” 净念道:“有的,正在那五个失踪的人里。” 温如玉道:“我曾听人说过,一些寺庙里僧人众多,但僧袍大都一模一样,因此常有穿错的情况出现,为此很多僧人都在自己的僧袍上做了记号,不知贵寺有没有这种情况?” 净念道:“敝寺僧人众多,这种情况更是常有发生,因此做记号一事,敝寺也是有的。” 温如玉道:“那便麻烦净念大师去他身后,看他后领下是不是写着两个小字。” 净念绕到净欲身后,仔细看了一会,果然在他后领下发现了“真二”两个字。 这两个字只有米粒大小,如果不是温如玉给他指明了位置,他根本不会留意。 温如玉道:“大师可看到了?” 净念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温少侠之锐眼,恐天下再无二人了。在这件僧袍上,的确有‘真二’二字,而那失踪的五人里,也正有真二此人,假不了的。” 那位去净欲房中找僧袍的人回来了,他找遍了任何能找的地方,都没有找到任何带有血迹的僧衣。 净念早已料到了,既然净欲穿的是真二的衣裳,那件带血的僧衣应该还在这片竹林里,根本不可能在他房里。 净念转向净欲,道:“师弟,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净欲凄然一笑,道:“江湖上人人都道,温如玉聪明绝顶,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在下心服口服!” 温如玉道:“净欲大师,并非是我聪明,而是你不够聪明。” 净欲道:“这话怎么说?” 温如玉道:“真正聪明的人应该都懂得一个道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或许能瞒得过我,但你瞒不过天,就算我今日没能将你识破,终有一日,你也会被别人识破,或早或晚而已。” 净欲叹息一声,道:“你这话人人都懂,可没到这一刻,谁又会将这些话收到心里。” 温如玉道:“可一到了这一刻,一切都太迟了。” 净欲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 第四百二十五章 机关算尽 净念道:“师弟,那盗经贼真是你救走的吗?” 净欲道:“不错,正是我,那八个守卫也是我杀的。在你带那三个外人进入万佛洞时,我就跟进来了,见田盟被捉,我先你一步去换掉钥匙,等你一走,我马上就动手了。” 净念叹息一声,道:“那五个人果然也被你害了。唉,你为何要做这种事,难道大家哪里对不起你了吗?” 净欲道:“当初师父授予我的法号为‘净欲’,就是希望我能克制内心的欲望,可我做不到。尘世中人追名逐利,我比他们少的不过是几缕头发,比他们多的也不过是一袭僧袍而已。净空、净尘、净悟、还有你净念师兄,你们四位在江湖上声名赫赫,而我确只是个无名之辈,心里究竟不大自在。” 净念叹息道:“师弟,你好歹是个出家人,怎能一时脑热,做出这些伤天害理的事,可叫我怎么向诸位师兄弟和诸多晚辈们说去?” 温如玉道:“净欲大师所做的这些事,并非一时脑热。从怨念生出的那一刻起,他没有及时摒除,反而觉得理所当然,任其滋生繁衍,日复一日,怨念越积越深,才会有了今日之举。” 净欲道:“温少侠所言不错,正是如此。” 净念道:“你是万佛寺戒律院首座,掌管寺内万千条例,大家都以你为榜样,你倒好,勾结四海盟,滥杀同门子弟,哪还像个佛家弟子?为了这些虚头蝇利,至于吗?” 净欲道:“看破了万物皆是空,看不破万物皆是欲,空欲本就只在一念之间。众生为欲所迷,我亦为欲所迷,我所做的不过是顺水行舟,借势而行罢了。” 温如玉道:“你与四海盟勾结,能得到什么好处?” 净欲道:“他们会帮我坐上万佛寺方丈的位子。” 温如玉道:“难怪你不顾净空大师劝言,执意要与仇教主交手,原来是想将双方矛盾激化,借仇教主之手,来对付净空大师。” 净念惊道:“师弟,你这是造孽啊!净空师兄待人宽厚,你怎能如此用心歹毒,陷他于险境之中!” 净欲狞笑道:“不除掉你们四个,我这方丈之位,怕是坐不稳啊。” 温如玉道:“听说净尘大师失踪了,也是你的作所作为?” 净欲道:“既然被你们捉到,我也不瞒你们,净尘师兄的消息的确是我放出去的,至于动手的是哪位,我就不得而知了。” 温如玉道:“刚才在场外,真悔故意装扮,指认净悟大师,也是你指使的吧。” 净欲道:“不错!真悔那小子入寺不久,屡屡犯戒,我只不过是借着权势,稍稍吓他一吓,以他那软弱的性格,哪敢不从?不过,有一点你猜错了,我本来只想让他隐藏在人群里,讲出那些话来,并没有让他露面的打算。我知道净空师兄一定会质问他,到时候要他偷偷溜下山,一切就万无一失了,可偏偏碰上了百里藏花,又将他给逮了回来,我只好见机行事,要他当场指认净悟师兄。” 温如玉道:“你以为百里藏花的出现只是碰巧吗?” 净欲道:“难道不是?” 温如玉笑道:“依我对他的了解,他一定早就到了,只是没人发现罢了。” 净欲道:“此人轻功之高,世所罕见,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温如玉道:“在你算计完‘空尘悟’三位大师后,又故意换走钥匙,救走田盟,一来得了四海盟的一份功劳,二来还能给净欲大师扣上一个看守重犯不利的罪名,真可谓是一箭双雕啊!” 净念听到这里,已是气得浑身发抖,只拿两眼瞪着净欲,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只听温如玉继续说道:“万佛寺净字辈里,除去‘空尘悟念’四位大师,就属你这戒律院首座最有威望,即便不借四海盟的手,你一样可以顺利当上万佛寺的方丈。” 又听他叹了口气,摇头说道:“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净欲道:“只可惜天不遂人愿,算来算去,也只算去了一个净尘。” 净念再也控制不住,一把揪住净欲的衣领,道:“你说,净尘师兄到底在哪里?是不是已经遭到你们的毒手了?!” 净欲道:“我只负责传递消息,至于他们怎么对待净尘师兄,我就无从得知了。” 净念松手,退后一步,瞪视净欲,道:“我们待你亲如兄弟,你却在背后暗害我们,这也罢了。事到如今,你还是执迷不悟,枉你在佛前空坐了几十载!” 净欲道:“净念师兄,我害你们不成,一定还会另想办法,你还是一掌打死我干净。” 净念越听越气,呼的一掌击出,打断了一棵手臂粗细的绿竹,“呼啦”一声响,折倒的绿竹砸在了竹屋顶上。 净念长长叹息一声,道:“要我一掌打死你,我做不到。师弟,你可还记得山门外大石上,镌了八百年的那句话吗?” 净欲默然许久,方才喃喃说道:“大林山寺中,青灯古佛前,但求无一物,慈航普渡生。” 净念道:“当年一念禅师悟道大成,离世当日,来到山门外,用手指在大石上刻下这段话,八百年雨雪不蚀,日日如新,之后便倚石长逝,乘莲西归。每每有入寺新人,第一件事便要在这大石前跪坐一日,以感念先人之厚德!而今你勾结四海盟,滥杀同门,对得起历代舍身为人的先辈们吗?” 净欲闭目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要打要杀,悉听尊便。” “你!”净念瞋目切齿,浑身发抖,道,“你说,净尘师兄到底在哪里!” 净欲闭着眼,一句话也不说。 温如玉叹息一声,道:“净欲大师,你们佛门中人常说无海无边,回头是岸,你身在苦海,却不肯回头,难道非要等到浪起舟沉才肯觉醒吗?” 净欲道:“净念师兄,你想知道净尘师兄的下落,不妨让温少侠猜上一猜,以他的聪明才智,未必猜不出来。” 温如玉道:“你若肯透露一些信息,我倒是很愿意猜一猜,这样无头无尾,我该从何处猜起?” 第四百二十六章 被遗忘的井 净欲道:“净尘师兄在哪里,我确实不知,就算你猜到了,我也不知真假,不过,你可以猜一猜田盟的所在。哦,我倒是忘了,你带着这么多人,在这里已经找了几十遍,也没找出个所以然,看来有些事情,光靠聪明也是办不到的。” 净念心想:“刚才那么多人找了这半日,什么都没有找到,就差没有掘地三尺,将整片竹林挖掉了。” 就在他灰心丧气之时,忽听温如玉说道:“其实,要找出田盟并不难,既然你还在这片竹林里,他也一定也还在这里,只要围上个两三天,不用找,他自己就出来觅食了。” 净欲哈哈大笑,道:“这我倒是没想到。可如果他死都不肯出来呢?你们这般饿死他,岂不是错过了寻找净尘的最佳机会?” 温如玉心想他说的有理,道:“净念大师,这小竹苑里真的没有水源吗?” 净念摇了摇头,道:“没有的。” 温如玉道:“这么大一片绿竹林,连一口水井都没有吗?” “水井?”净念一惊,“温少侠,你快快跟我来!” 温如玉见净念忽然疾走如飞,知他有所发现,忙快步跟上。 净念只奔出不远,便又忽然停下,温如玉见他低着头,在前面转来转去,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温如玉走上前,道:“大师,你丢东西了吗?” 净念伸手指着自己脚边,道:“温少侠,你看这里有什么?” 温如玉仔细看了一会,道:“除了杂草好像没有别的。” 净念道:“连温少侠都觉察不到,难怪那些人一直找不到。实不相瞒,在我们脚边有一口井。” “井?”温如玉又惊又喜,“真有井?我怎么看不到?” 净念道:“这口井弃用了差不多有二十年了,当年山下的人进来这里建虎笼,夜里忙完,从这里经过,不小心掉进了井里,隔了两天才被人救上来,幸好井水几近干涸,不然后果不堪设想。自那位前辈离开小竹苑后,寺里就将这口井封盖起来了,至今没再启用。” 净念一面说,一面伸手在草里摸索着,意图找寻压盖井口的铁板,忽然指尖触到一个硬物,喜道:“找到了!”双指探入铁板下,运力往上一掀,呼啦一下,将一大块草皮给掀了起来。 阳光透过茂密的竹叶,斜射入井中,温如玉欠身往井下一望,见有数人横七竖八倒在下面,道:“难怪到处都找不到,原来都藏在这里!” 净念拍了拍脑袋,道:“都怪贫僧没有及早想到,罪过,罪过!” 温如玉道:“大师不必自责,这口井既已经荒废二十年,一时想不到也在情理之中。” 净念叹了口气,道:“二十年了,铁板上有了泥沙,又生了杂草,如果不知道这里原有口井,任谁来也是无手无策。温少侠能想到井,已是常人所不能及了。” 温如玉道:“大师言重了。我看净欲大师下襟沾有水渍,就猜想这里可能有水源。” 净念道:“难怪温少侠说要洗脸清净清净,原来是这个缘故,贫僧还茫然不觉,真当温少侠疲乏了,唉,贫僧真是……可笑,可笑。” 温少侠道:“大师,还是先把人捞出来吧,迟则生变。” 净念道:“是,是。”纵身跃入井中,将那五具尸体和田盟都抛了上来,温如玉一一接下,排放在一旁。 净念抛完人后,拎着一件僧袍跃了上来,道:“温少侠说得不错,他的僧袍果然在这里。” 温如玉道:“这就是了,领口和左肩上都有血迹,跟我在外面见到时一样。其他位置的血迹,应该是这几位师父身上的,净欲大师怕被人怀疑,便跟人换了。” 净念摇头叹息,道:“造孽啊!” 温如玉挨个检查了那五位僧人,发现均已死亡多时,唯独那田盟依旧昏迷不醒。 净念用万佛寺独有的暗号,将那些四散寻找的僧人都唤了过来,道:“从现在起,这贼人由我亲自看守,你们先将这他们五位抬回去,等今日大会散了,再与方丈师兄商议后事。现今外面大乱,有方丈师兄他们在,也还镇得住场,你们不用出去,今日的功课也免了,你们就在寺里好好警戒,万不可再出乱子。” 众僧连连答应,抬了五具尸体,匆匆离开了。 净念又在田盟身上补了两处穴道,将他夹在肋下,苦笑道:“今日多亏温少侠,不然我们万佛寺可真要翻天了。” 温如玉微笑道:“大师客气了,在下也没帮上什么忙,都是贵寺的人在出力。” 两人边走边说,刚转过一条小径,便远远看到,有两个黑衣人正站在净欲面前。 温如玉忽然睁大了双眼,见这两人皆罩在鸦羽之下,头戴斗笠,一侧用红线悬着一枚环形玉,打扮甚是古怪。 两人将笠沿压得很低,看不到面容,只能看到环玉在笠前微微摆动。 温如玉暗道:“这两个人……跟当初二师兄的打扮一模一样,他们是什么人?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难道又是二师兄和那个邢无伤?” “什么人?!” 净念大喝一声,拔步疾冲过去,因不见温如玉在身旁,回眸一望,见他仍在原地发愣,忙唤了一声。 温如玉听到呼唤,这才回过神来,忙跟着奔了过去。 那两个黑衣人也已觉察到来人,转身便逃了。 两人来到净欲身后,见他依旧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稍稍松了口气,可一转到净欲身前,却又吓了一跳,只见净欲七窍流血,再一试鼻息心跳,已然死了。 温如玉道:“净念大师,立刻带田盟离开这里,找其他人来帮忙,我先拖住他们。”说着,已拔剑追了上去。 风吹竹林,竹叶簌簌飘落。 温如玉运起“逍遥游”轻功,在绿竹林间奔行如飞,只追了不久,便又在前方发现了那两个黑衣人。 温如玉见那两人奔行倒不如何快速,心中反倒有些惊疑不定,眼见还有三丈远,忙喝道:“站住!” 第四百二十七章 两个奇怪的人 令温如玉惊讶的是,他一喝,那两个人竟然真就停住了,他也立即停住脚步,横剑挡在身前,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一人回过身来,用食指顶了顶斗笠前沿,可依旧压得很低,温如玉看不到他的面容,只听他用一个极为平静的语气说道:“你为什么要说‘你们’?” 温如玉微微皱眉,觉得这个问题有些摸不着头脑,道:“你们两个人,难道不应该说‘你们’吗?” 那人看了看身边那个人,点了点头,道:“你们,哦,原来是这样,难怪。” 温如玉听他说话没头没脑,十分奇怪,又回想起净欲死后的惨状,越发警惕起来。 那人沉默了一会,忽然说道:“你就是那个‘陌上花开’温如玉?” 温如玉惊疑道:“你知道我的名字?” 那人道:“江湖上还有人不知道吗?” 温如玉心道:“这不是宁戚的声音,也不是邢无伤的声音,他们到底是谁?外面有人守卫,为何他们能不声不响地出现在这里?他们为何要杀净欲大师?为何又要故意放慢速度,等我追来?” 他心中有太多的疑问,可一时也不知该从何处问起,只喝道:“把斗笠摘下来!” 那人摇了摇头,道:“不必摘了,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温如玉一惊,道:“你认识宁戚,对不对?” 那人道:“是见过几面。” 温如玉道:“你们是四海盟的人?” 那人从鸦羽斗篷下伸出一只手,温如玉见他手上戴着一副黑色纱网手套,还以为他要攻击,忙退后一步,摆开防御阵势。 那人笑了笑,道:“你不必害怕,我已经好久没有见过这样翠绿的竹林了,情不自禁,就想摸一摸。”说着,那只戴着黑手套的手就摸到了绿竹上,轻轻的上下抚动着。 温如玉见他竟然有闲心去摸竹子,更加猜不出他的来意,道:“你们到底是不是四海盟的人?” 那人又笑了笑,道:“你们很怕四海盟吗?” 温如玉没有回答。 那人收回手,道:“那你们更应该害怕我们。” 温如玉深深吸了口气,对于这种回答,他一点都不意外。 宁戚是云隐门最刻苦的一个,也是年轻一代中实力最强的一个,连温如玉对上他都是输多胜少。邢无伤是金甲门的传人,练就了一身硬功,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就连位列十大名捕之一的“漠北苍狼”,和龙虎山正一观的妙清仙子两人联手,都奈何不了他。跟他们两个搭伙的人,实力能差到哪里去? 温如玉又将目光投向另一个人,那个一直没有说话的人更加可疑。 他站在那人身旁,一动都不动,简直就像个死人,连一点人类最基本的细微动作都没有,就那么直愣愣地立在那里,毫无生机可言。 温如玉收回目光,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这是他最想问的一个问题,他想知道宁戚到底跟些什么样的人混在了一起,又有着怎样的目地。 那人道:“我不知道你跟他有着怎样的仇怨,他似乎很想杀你,每当有人在他面前提起你,他都会向那人打听你的下落,甚至不惜动武,也要知道你的动向。他不是一个喜欢讲道理的人,更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可一说到你,他的话就多了,眼中也会现出杀机。” 温如玉的目光有些黯淡,喃喃道:“这样吗?” 那人道:“如果我今天把你杀了,他或许会动怒,可如果把你的人头交给他,他或许就能原谅我,都是死,谁杀不一样呢,你说是吧?” 温如玉剑动剑锋,道:“你似乎很有信心。” 那人道:“我一向如此。” 温如玉眯眼盯着他,忽然笑了笑,道:“我或许不是你的对手,但万佛寺的诸位高僧很快就能找到这里,等你杀了我,你,还能逃吗?” 那人微微一笑,道:“用不了很久的。”说罢,大手往前一挥,身旁那人身体一动,便如箭矢般向温如玉射去,只听“唰唰”两声,手中已多了两柄泛着寒光的利剑。 温如玉一惊,暗道:“他身上没有剑鞘,这两把剑是藏在哪里的?手臂上?” 他根本来不及考虑,那人眨眼已来到他面前,“嗤”的一声,双剑一同刺出。 “叮,叮!” 温如玉稍退半步,左手两指抵在剑脊,横剑一格,登时将那两柄来势汹汹的利剑给截住了。 三剑纵横交错,双锋压在剑脊上,嗤嗤直响,火花飞迸! 温如玉不想与他死斗,只需多纠缠一会,自会有万佛寺的人赶来帮忙,于是足尖一点,身形倒掠开去。 那人似乎不想让温如玉离开,见他一退,立刻挥动双剑,紧追上去,剑光所到之处,一株株绿竹被拦腰截断,哗哗的往两边倒去。 温如玉见这人剑法并不如何高明,似乎只会胡刺乱砍,心中更是犯了疑虑:“按理说,这两人的实力应该与宁戚相当,怎么剑法这般拙劣?” 他起先还以为对方在故意示弱,想引自己上钩,可又细细看了一会,发现似乎并不是假装,这人挥来砍去,也只会那么几招。 温如玉虽然年轻,但聪慧机敏,对剑法有独到的见解,即便是门中那几位师叔,也未必胜得了他。今见这人剑法一般,便不再藏拙,足下一点,人剑齐飞,向那人心口刺去。 那人纵向一旁,双剑直截了当地向温如玉头上砍来,温如玉一笑,凌空一个跟头翻了上去,脚上头下,一剑刺下! 那人一怔,想躲,却已来不及了! 剑尖已刺入斗笠! 忽听“叮”的一声,这一剑竟像刺在了铁板上,温如玉脸色微变,暗道:“怎么回事?是带着金属盔具吗?” 就在这时,数道银芒穿破斗笠,直向温如玉面上射去,温如玉一惊,手腕用力,剑身一曲,借力反弹开去。 “咻,咻,咻——” 这一招好险,那些银芒紧贴着他的脸庞飞过,直没入空中不见了。 第四百二十八章 公输 温如玉双足尚未落地,那人又舞着双剑绞杀过来,温如玉凌空挡了几剑,在竹节上一踏,掠向那人身后,一剑刺出,正中那人后心。 忽听“叮”的一声响,温如玉脸色又变了,忙飞身掠开,心道:“这人怎么回事,脸上罩着黑纱,动作僵硬,剑法低劣,身上却满是铁甲,又藏有暗器,要如何才能伤他?” “嗯?” 温如玉一面与这个手执双剑的人交手,一面斜视那个说话之人,见他在后方舞动,手指拨弄不停,其中有几个动作似乎还与这执剑之人有几分相似。 温如玉的神色忽然变得凝重起来,脑海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胡乱挥了几剑,便转身掠向竹林深处。 那执剑之人见他逃走,立刻紧随上去,那说话之人也在后面跟着。 温如玉一面飞奔,一面侧头察看,只见在这两个黑衣人之间,飘落的竹叶纷纷断裂,有的一分为二,有的却已碎为沙尘,就连沿途的竹干也未能幸免,寸寸截断,就像被一道道透明的利刃斩过一样。 就在这时,那执剑之人已追到温如玉身后,还未来得及挥剑,却被温如玉突然回身一脚,踢到了竹丛中,登时砸倒了一趟绿竹。 温如玉止住身形,凭空挥了两剑,道:“到底是个没有知觉的傀儡,没有人来操纵,跟一块废铁也没有什么区别。” “看来你已经发现了。” 那人止住身形,手一招,那执剑之人立刻飞了过来,稳稳站在一旁。 温如玉凝眸盯住那说话之人,一字一字道:“你是公输家的人!” 那人微微一笑,道:“不错嘛,竟让你给看出底细来了,这虽然是个傀儡,可在我的改装之下,多少也有了一些人的样子,一般人见了,也难辨真假,倒还是瞒不过你。” 温如玉道:“能将傀儡做到这种程度,完全能够以假乱真,可傀儡毕竟是傀儡,还需人来操控,你动,他动,你不动,他不动,一看便知。” 那人笑道:“有趣,有趣,有你这番话,我回去倒要再好好琢磨琢磨,或许还能更进一步。” 温如玉道:“如果这个傀儡是你亲手造的,那你在公输家也绝非寻常人物,能否先报上姓名来?” 那人道:“你还认识公输家的人?” 温如玉道:“只听过几位名声比较响的,说不上认识。” 那人挥了挥手,道:“公输家的那个我,早已死了,不说也罢。怪不得宁戚那么想杀你,整个云隐门里,最有可能超越他的人,也只有你了。” 温如玉道:“公输家世代守护秦始皇陵,从不干预江湖世事,你为何要加入四海盟,为祸江湖?” 那人道:“我已经不再是公输家的人,就像宁戚不再是云隐门的人一样,我们都是一些不该存在的人。” 温如玉道:“可你用的还是公输家的本领。” 那人摊了摊手,道:“已经学会的东西很难忘却,为什么不用呢?” 温如玉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何要加入四海盟?” 那人嗤笑一声,道:“四海盟?我可不是四海盟的人。” 温如玉道:“那你为谁效命?” 那人忽然笑了笑,道:“温如玉啊温如玉,你连连逼问,不容我思考片刻,倒像是我必须要回答你一样,险些被你给糊弄过去。” 温如玉道:“你应该跟你们的族人待在一起,不管你为谁效命,你现在所做的,会为你的族人带来灾难。” 那人似乎怒了,一拳打在竹节上,嘎吱一声,竹干登时断成两截。 “我是个人,不是禽兽,我有自己的想法,凭什么一生下来就注定要为一个死人守墓一生?他们凭什么要求我,必须按照他们的想法去做?一个个都是些顽固不化的蠢人,即使繁衍千代万代,也不过是行尸走肉般地活着,这跟我身边这具傀儡有什么区别?!” 温如玉见他忽然发怒,已猜到了他离开公输家的缘由。 那人自顾自说了些疯话,忽然叹了口气,道:“一直听别人谈起你,今日遇上,总想先试试你的深浅,刚才我没认真。我既然把这些告诉了你,就没打算让你活着离开,下面我可要动真格的了。” 话音未落,那人一个箭步飞上前来,大袖一扬,数道绿芒迎面向温如玉打去。 温如玉一惊,见是数十枚淬毒的细针,忙挥舞长剑,在身前展开一道剑网,只听“叮叮”声不绝于耳,那些毒针撞在剑网上,纷纷被弹开,穿过一枚枚竹叶,钉进了竹干里。 那人的暗器好像永远都射不完,随手一抬,便是数十枚暗器,而且大都淬过毒。 温如玉心道:“如此这般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听说对付公输家的人,尤其要小心他的傀儡,内藏各种机关暗器,稍有不甚,便会中招。” 天机城的诸葛神机曾有过断言,天下险地众多,但不论怎样排,或由谁来排,有两个地方绝对不会落榜,一个是九幽谷,一个是秦始皇陵。 九幽谷处在大山毒瘴之地,周围不止弥漫着天然瘴气,更有九幽谷的人故意散出的毒雾,每走几步毒性就会转变,如果没有九幽谷的人来带路,绝对没人能活着闯进谷中。 秦始皇陵更是如此,有精通机关暗器的公输家世代守卫,内部且不说,单是最外围,就满布机关陷阱,曾有多少人想入墓中一探究竟,可闯了这些年,也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出来。 正因为这两方势力的特殊性,一个精通毒药,一个精通机关暗器,江湖上很多人对他们都抱有一种怪异的心理,总觉得只要遇上这两方势力的人,不论实力高低,都不能疏忽大意,而且有为数不少的江湖高手,亲自用性命验证过这些话。 那人见温如玉挥剑抵挡暗器,足下一点,已飞掠到温如玉身后。 温如玉忙拔身跃向一旁,心道:“他与傀儡之间的连线非常锐利,亦可以当做武器伤人,我若站在他们中间,势必会被这些利线绞成碎片。” 第四百二十九章 暴雨森罗 温如玉的伤势并未痊愈,现在独自对付这个人,实在有些勉强,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拖延时间,等万佛寺的人来帮忙才是上上之策。 那人见温如玉想逃,手臂往前一挥,那傀儡立刻舞着双剑,飞扑上去,而他自己则从侧后方偷袭。 那傀儡根本没有知觉,更不知疼痛,被线一拉,立刻向温如玉身上撞去,温如玉本还想逃,可根本逃不掉,一连试了几次,都被那“亡命”傀儡给截了回来。 “这傀儡实在麻烦,身体里满是机关暗器,身体又坚硬如铁,打了也无用。若去杀他,他必拉傀儡来挡,又不敢太过靠近,这可如何是好?” 温如玉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好办法,忽见两人间不断有竹干、竹叶被割断,灵机一动,心想:“若将他们之间的连线切断,这傀儡不就废了吗?” 一想及此,温如玉足尖点地,反身一剑,朝那人刺去,那人侧身躲掉,温如玉剑光连闪,眨眼已刺出三十多剑,那人身形连闪,根本不让温如玉近身,一面发射暗器,一面操纵傀儡从旁干扰。 温如玉有几次想变招去斩线,奈何这人操纵傀儡的本事实在高明,总将操纵线完美地控制在后方,如果温如玉硬要冲进两人的攻击圈,线还没断,他自己就先被这两人给杀死了。 走又走不掉,杀又杀不死,怎么办? 一向冷静的温如玉,现在也有些焦急了,这个人实在难缠,尤其是这个傀儡,完全就是个“亡命徒”,挥着双剑一直往他身上撞,悍不畏死,而且全身各处都能发射暗器,防不胜防。 温如玉连连遇险,额上已有了汗珠,要不是仗着身法灵敏,现在早变成一具尸体了。 “再拖下去,真要被他杀死了。” 温如玉轻轻吐出一口气,剑锋一转,放弃那人,转向傀儡攻去。 那人笑道:“温如玉,你打来打去,就是不肯使用全力,这样杀你太没意思。不如这样,你我都用上全力,速战速决,如何?” 温如玉道:“正有此意。”说罢,身形一晃,已闪到了傀儡身后。 那人一惊,心道:“好快!这不是云隐门的‘逍遥游’吗,怎么比刚才快了那么多?”忙操纵傀儡转身。 那傀儡尚未转过身来,便已将剑光劈了出来,突听温如玉一声低喝,道:“给我断!”跟着疾速探手一抓,竟用三指捏住了傀儡手中的剑,“咔”的一声,掰成了两截。 那人道:“好!这一招我见宁戚也用过。”他这句话尚未说完,又听“咔”的一声,傀儡手中另一柄剑也被温如玉徒手掰断。 温如玉道:“没了爪子,看你如何抓人!”说着晃动身形,又向操控线斩去。 猛觉后方一阵劲风袭来,温如玉连忙收剑回防,见那傀儡手里的断剑已换成了两把柳叶刀。 这一惊非同小可,就在刚才,他明明把对方的双剑折断了,几时又换成了两把刀?转念一想,这傀儡体内一定藏有不少兵器。 温如玉正与傀儡纠缠,见那人绕后洒出一片银芒,忙纵身腾起,在竹节上连连踢踏,已攀到了竹干上。 那人笑道:“你以为在上面就能幸免于难了吗?”大手一挥,那傀儡直接向温如玉飞去,遍体银芒闪动,似乎每个部位都要有暗器射出。 “不好!” 温如玉踏竹一跃,还未触到另一个落脚点,便听身后“嗤嗤”声不绝于耳,回眸一望,见那傀儡全身衣袍鼓动,无数银芒从他身体里透衣射出。 密密麻麻的银芒如蝗灾临世,遮天蔽日,眨眼已经近处的竹干穿成了立筛,就连细长的竹叶都没能幸免。 “暴雨森罗!” 温如玉脸色大变,忙挥动长剑,在身前展开一张剑网,将前方射来的暗器尽数挡在网外,只听叮叮当当声繁密不息,可即便这样,仍有不少银芒穿破了他那飞荡的衣袍。 就在这时,突听侧后方一个声音说道:“好一个温如玉,这么近距离的‘暴雨森罗’都杀不死你,那就再送你一个!” 温如玉猛然回首,只见那人正攀在竹上,又有密密麻麻的银芒,从他那飞荡的鸦羽斗篷下透射出来。 腹背受敌,温如玉一掌击在竹上,同时使出一套千斤坠的功夫,两方力道一合,整个身形登时坠落下去。 那人见温如玉又往下逃,纵身一跃,跟着扑了下来,双手中已多了六枚花枝形暗器,双手连挥,六枚暗器破风飞射,直向温如玉身上六处大穴上打去。 那花枝形暗器底端是尖刺,上方却是个花骨朵,在暗器发出的那一刻,六个花骨朵同时绽放,一片片花瓣从暗器上脱离,旋转着向四面八方飞去。 “六芒天降,花飞乱舞——天女散花!” 温如玉仰面望着漫天花影,早已猜出此暗器的来历。在此之前,他对公输家有过一些了解,尤其各种大范围,而且杀伤性非常大的暗器。 好在他攀爬的距离不高,这一坠眨眼便快触地了,他不顾上方漫天暗器,回身一剑朝地下刺去,剑尖没入杂草,触及地面,剑身大曲又回直,温如玉借力往一旁弹去。 只听“噗,噗,噗……”六声低响,那六枚花枝如流星般坠下,全部没入了杂草中。 那些“花瓣”范围虽广,来路也刁钻,但温如玉双足落地,已然不惧,挥动长剑硬是接了下来。 周围那些绿竹可就没这么幸运了,要么浑身扎满银针,要么被打得枝惨叶落,还有的被“花瓣”割断了腰,趴在那里,尚连着一层皮肉,这些情况,数之不尽。 温如玉刚将那些“花瓣”清理掉,又见两人飞奔过来,忙转身逃跑。 那人忙扯动连线,让傀儡先一步撞上来,挥刀便砍,温如玉一招都不接,只转了个弯,又逃向了另一边。 那人飞步急追,见前方绿竹稀疏,抬手一扬,又射出数枚钉形暗器,钉尖绿油油的,都淬过剧毒。 温如玉侧身躲过,暗器钉在前方竹干上,他只瞥了一眼,便道:“刚才在寺外,发暗器射杀真悔小师父的就是你吧。” 第四百三十章 八臂剑皇 那人道:“你是说那个故意装扮得很丑的癞子吧,不错,是我发暗器射杀的。” 温如玉道:“杀净欲大师也是你?” 那人道:“你又不是没看到,为何还要问这种无聊的问题?” “因为这个!”温如玉忽然停步转身,一剑朝那人脸上刺去。 那人追得正急,没料到温如玉会突然回身反击,忙往后仰身,温如玉一剑刺空,立刻转为上挑,只听“噌”的一声,斗笠前沿已多了一道豁口。 那人笑道:“好厉害的一剑!你故意引我说话,原来是想趁机偷袭我,有意思。我的暗器只打穿了你的衣裳,你的剑只割破了我的斗笠,这也算扯平了。好久没有打得这么尽兴了。” 忽听竹梢上方有只乌鸦在叫,那人仰头看了一眼,叹了口气,道:“可惜,可惜,没能将你的人头带回去,我还有有事要办,再见吧,温如玉。”说罢,抬手拉过傀儡,转身朝反方向奔去。 温如玉见他突然离开,也没追过去,只在原地愣了愣神,那人已带着傀儡消失在了竹林尽头。 他轻轻叹了口气,将剑收入鞘中,挽起袖管,发现手臂上有两道被细针划破的伤口,喃喃道:“是你赢了,我流血了,但你没有。只可惜这两枚针上无毒,不然你完全可以将我的人头提回去,交给宁戚,他应该不会怪你。” 想到这里,他看了看一片狼藉的绿竹林,又叹了口气,暗道:“二师兄,这个人就是你的新同伴吗?你们到底有着怎样的目的?” 真智被安排到寺外,这时又跑了回来,温如玉忙问道:“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真智道:“飞龙帮和吟虎堂的人,死的死,逃的逃,杜堂主也被仇教主制住了。” 温如玉听完便随真智朝寺外奔去。 刚出小竹苑,又见到四具尸体,几个僧人在旁边收拾,温如玉看了一眼,见尸体上钉有暗器,便知是被那黑衣人所杀。 途中又碰上净念带人来支援,知那黑衣人逃了,方才罢了。 此时寺外广场上,虽有些狼藉,但乱子基本已经平定下来。 群雄有的入了座,有的围在杜无量周围,向他质问四海盟的下落。 杜无量被仇涯子制住,心中本就不服,所以不论别人问什么,他总是歪着头,理也不理。 在广场西面不远处的小丘上,有两个人正凝望着场中众人。 一个肩扛大刀,一个身背八剑,两人皆戴着斗笠,身披鸦羽斗篷,与那闯入寺中的黑衣人一样的打扮。 那扛刀之人道:“小八,你说公输敖这家伙是不是死在里面了,怎么还不回来?” 那背剑之人道:“除了那个老不死的,他想走,谁能留住他?” 那抗刀之人叹了口气,道:“我还以为那银发老头早就死了,蒙田这倒霉鬼,被他擒住也不算冤枉。” 那背剑之人道:“段刀,要不……要不……” 那段刀退后一步,道:“剑八,你是不是又想去打那银发老头的主意?算了吧你,你想送死,可别拽上我,大好河山,我还没看够呢。” 剑八笑道:“你这家伙总是这么滑头,干什么都不肯出力,这老头年纪大了,只要我们两个全力出手,未必杀不死他,反正公输敖还没回来,先进去杀个人,也没耽误不了多少工夫。” 段刀撇嘴道:“要去你去,他一个手指头就能戳死我,我不去。” “你总是这么谦卑。”剑八叹了口气,“你这家伙,我都没有把握胜你,他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能一指戳死你?我怎么就不信呢?” 段刀道:“你爱信不信,反正我不去。” 剑八摆了摆手,道:“算了,跟你这个毫无斗志的家伙一组,总是这么没趣。一路上游山玩水,连个‘一’字都不会写,还学人家文人墨客题诗,你见谁家写七言律只用一笔了?草圣张旭都没你飘逸!” 段刀道:“要你管?还说我,看看你自己吧!见人就炫耀自己的本事,还给自己起了个绰号叫‘八臂剑皇’,逢人便说,你说你跟一个编筐子的老头说这些干嘛,他能听懂吗?” “我乐意。”剑八白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他听不懂?你看他编筐子那手速,一定是个绝世高手。” 段刀摇了摇头,道:“我看你真是疯了。你没看到他旁边竖了个牌子,上面写着‘本人耳聋,要买筐子请打手势’这些字吗?” 剑八道:“没看到。” 段刀仰头望天,道:“苍天呐,我招谁惹谁了,怎么遇上这么个白痴。” 剑八叹了口气,道;“彼此彼此。” 段刀跟着叹了口气,又将目光投入场中,道:“姓杜的情况不太妙啊。” 剑八道:“真搞不懂,为什么上面要我们救他,这种人也配加入我们吗?” 段刀道:“他现在或许还不配,不过,等他将噬血魔功练至大成,就会是第二个噬血老祖,到时候会是一个不小的助力。不过,这公输敖是不是死了啊,怎么还不回来?” 剑八道:“那家伙向来不准时,你想去救,尽管去好了,我在这里等他。” 段刀道:“那好,我先过去,不然有人失手将他杀了,我们也不好交代。” 剑八只说了一个“好”字,身旁吹起一阵疾风,段刀已经不见了。 众人围着杜无量,见他坐在地上,一句话也不说,心中越发恼怒。 仇涯子将蛇杖悬在杜无量头顶,道:“老夫最后问你一遍,四海盟余孽到底藏在哪里?!” 杜无量依旧不理。 仇涯子怒不可遏,道:“那你去死吧!”举杖朝杜无量头上砸去。 就在这时,一道劲风突然从旁袭来,仇涯子一惊,忙将蛇杖护在胸前,“嘭”的一声响,整个人倒摔出去,撞进了人群中。 原本喧闹的广场立刻变得安静无声。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众人刚回过神来,便见杜无量身前多了一个人,这人打扮怪异,身披鸦羽斗篷,头戴斗笠,笠沿压得很低,看不清容貌。 相比这人的打扮,他的兵器更让人惊奇。 这是一把刀,非常大的刀,甚至比他的人还要大。 忽听人群中发出一声尖叫:“这是名刀‘大夏龙雀’!” 第四百三十一章 大夏龙雀 何谓‘大夏龙雀’,自古流传下来的一柄名刀也,乃百炼精钢所制,长达五尺七寸,重一百零八斤,刀背雕饰龙雀,环飞至柄,其上刻有铭文:“古之利器,吴楚湛卢,大夏龙雀,名冠神都。” 群雄见这人一刀拍飞仇涯子,可着实吃惊不小。 刚才仇涯子连战数位高手,未尝一败,纵是体虚力乏,也不至于被人一刀拍飞,可见这来人实力不弱,何况手里还握着失传已久的名刀——大夏龙雀。 段刀将大刀插在地下,双手按在柄上,道:“老人家,你这个年纪还这么拼命,小心骨折啊。” 仇涯子推开人来扶他的人,一个鲤鱼打挺跃了起来,拄杖走出人群,道:“哪来的蛮子,报上名来!” 若要换成别人,仇涯子连问都不会多问一句,早就直接动手了,只是这人来历不明,手里又握着大夏龙雀,而且刚才那一刀的力道着实不小,绝非泛泛之辈,要不是他提早将内力灌入杖中,早就杖断人亡了,哪里还能站起来? 段刀拍了拍刀面,道:“老人家,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伤人,我哪点像蛮子了?我刚才已经手下留情了好吗,不然凭你那把老骨头,也能挨上我一刀?” 群雄闻言,皆是一惊,心想:“这人好大的口气,如果仇教主连他全力一刀都挨不住,这里的人谁还能挨住?” 仇涯子冷笑道:“偷袭算什么本事?老夫可还没怕过谁,既然你要救杜无量,多半也是四海盟的人,老夫还愁找不到人,你自己倒是先送上门来了,也罢,你就陪他一起上路吧!” 段刀见仇涯子要动手,忙挥手道:“原来你要找四海盟的人,冤有头债有主,我不是四海盟的人,你别来找我。” 仇涯子道:“你要不是四海盟的人,干嘛要救他?” 段刀道:“有人要我救,我就来救了,管他是哪里的人。” 仇涯子道:“老夫也不管你是哪里的人,你救了他,老夫就把你留下!” 奎狼纵出人群,道:“教主,这人有些古怪,让属下先来会会他。” 仇涯子刚挨了他一刀,双手仍有些发麻,听奎狼这般说,自然不会拒绝,只说道:“你小心,这人不简单。” 奎狼应了一声,双臂一阵,弹出一对钢爪,段刀一见,喜得捧腹大笑。 奎狼皱眉道:“你笑什么?” 段刀一手捧腹,一手指着奎狼,笑道:“你这是什么兵器,我怎么从来没见人用过?你要给我挠痒痒吗?” 众人只听他在笑,但笠沿压得很低,依旧看不到面容。 奎狼道:“你管它是什么兵器,能杀人就行。” 段刀笑道:“你这挠痒痒的东西也能杀人吗?来来来,你杀我一个试试。” 奎狼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已怒焰滔天,大叫一声:“受死!”纵身向段刀飞扑过去。 段刀一笑,也不拔刀,就这般直愣愣地站着,当奎狼到近前时,忽然跃起,凌空一脚,正踢在奎狼脸上。 奎狼见他一直不动,还以为他要闪躲,哪里想到他会暴起踢人?而且他的身法极快,奎狼还没反应过来,脸上就中了一脚,登时斜摔出去。 段刀笑道:“哎呀呀,一,二,三,咚,才翻了三个跟头,要不是这株令人讨厌的树,准还要多翻几个,可恶,看我砍了它!”说罢提刀朝大树冲去。 奎狼刚撞了树,头脑一阵眩晕,才回过神来,又见一柄大刀迎面向他抡过来,他坐在地上,背倚树干,根本来不及起身躲避,急中生智,忙一缩脖子。 只听“咔”的一声,奎狼只觉头顶一阵狂扫过,又有枝干坠地的声音,回头一望,原本枝叶繁茂的大树已经不见了,只剩一个平整的树桩,上面坐着一个人,肩上还扛着大夏龙雀。 奎狼慢慢伸直脖子,又咽了口唾沫,那树桩的高度正对着他的眼睛,也就是说,如果刚才他没有缩脖子,这半个脑袋已经没有了。 一念及此,奎狼冷汗涔涔直冒,也顾不得颜面,连滚带爬,逃到了仇涯子身后,揉着肿胀的脸,道:“教主,这人太……属下远不是他的对手。” 仇涯子只“嗯”了一声,也没说别的,只眯眼盯着坐在树桩上的人。 孟平从随身携带的布袋里挑出一只最臭的袜子,将里面装上石子,封好口,悄悄溜出人群,猛地向那人掷去,暗道:“去你奶奶的!”扔完就往回跑。 虽然孟平的动作很轻巧,段刀却早已觉察到了,尤其是那股味道,只站起身来,抡了一刀,那臭袜子又按原路返回,正巧砸在孟平后脑。 孟平吓了一跳,耸了耸鼻子,一看地上的臭袜子,这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心里犯了一阵嘀咕,又捡起臭袜子,换了一个地方,又要仍。 段刀突然向孟平行了一礼,道:“大侠,你行行好,这味儿太浓,我经受不起,饶了我吧。” 孟平一怔,大笑道:“识相的把兵器丢了,跪下双手抱头,不准动。” 段刀道:“这可难为我了,就是丢了我,也不能丢了它。” 孟平挠了挠头,道:“那你把它插在地上,不准再动了。” 段刀道:“好。”果然又把大夏龙雀插在了地上。 孟平摸出一枚梅花镖,道:“我要拿暗器射你了,你不准躲。” 群雄不由暗暗好笑,均想:“这玩笑可开大了,傻子都知道躲呢,他会不躲?” 段刀道:“好,我不躲,只要你别扔臭袜子,什么都好说。” 孟平一喜,猛地将梅花镖飞掷出去。 众人张大嘴,满脸的难以置信,可就在梅花镖快要击中目标时,忽见一个黑影闪入场中,一剑将那枚梅花镖打飞了。 群雄一惊,暗道:“又来了一个!” 只见来人同样的装束打扮,唯一不同的只有武器,这人不用刀,而是用剑,不是一柄,而是八柄,都负在背后,左右各四柄。 剑八将剑收入鞘中,道:“你这贪玩鬼,要玩也得分个时候,我要不出手,你可不就死了吗。” 段刀道:“他的袜子好臭,我长这么大,第一次闻到这么臭的东西,比粪坑还臭十倍。” 第四百三十二章 拖延时间 剑八道:“他的袜子确实臭,不用你说我也闻到了,所以你就站着等死?” 段刀道:“那怎么可能,别说是一枚梅花镖,就是一百枚,也杀不死我。” 剑八道:“倒是我多此一举了?” 段刀摊手道:“可不是嘛。” 剑八叹了口气,道:“怎么遇上你这么个白痴。” 段刀道:“你才是白痴。” 众人见这两人说个不停,丝毫没把天下群雄放在眼里,不由面面相觑,只是忌惮他们的身手,又不明他们的来路,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马振辉走出人群,抱了抱拳,道:“在下马振辉,两位有礼了。今见两位身手不凡,定非常人,只是两位遮挡严实,何不除下斗笠,让大伙儿认识认识?” 段刀向他打量了一眼,道:“你的手臂这么长,是属长臂猿的吗?” 马振辉一笑,道:“在下练的就是手臂上的功夫,江湖人称‘九尺长拳’,不知两位可曾听过?” 段刀和剑八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道:“没听过。” 马振辉干笑了两声,脸上已微微泛红。 马振辉在江湖上的名头也不小,本想借这两人的口,再显一显自己的威风,他哪里想到会被当众打脸?就算是没有听过,一般人也不会直说,至少也得说些“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之类的客套话,谁知这两人竟然十分耿直,只这三个字,就让马振辉面红耳赤,下不来台了。 马振辉红着脸,道:“不知两位怎么称呼?” 剑八道:“倒是忘了介绍了,你们可以叫我‘八臂剑皇’。” 群雄一惊,均想:“江湖上什么时候出了一位‘八臂剑皇’,我怎么没听说过?” 段刀笑道:“你们不要当真,这绰号是他自封的,当不得真的。” 剑八拔出一剑,顺手挽了个剑花,道:“怎么当不得真了?我倒要看看,谁敢质疑我!” 群雄议论纷纷,倒也没人站出来质疑他,主要是江湖上有太多的高人隐士,虽然名不见经传,但有些人的本事比一些成名人物还要高深,谁又能确定这人不是这样一位隐士高人? 马振辉笑道:“阁下是‘八臂剑皇’,那你身边这位是?” 剑八道:“他是‘刀中第二’。” 群雄一听,又吃了一惊,暗道:“江湖上什么时候又出来这么两个人物,一个‘八臂剑皇’,一个‘刀中第二’,这绰号听起来,可比在场的人厉害多了。” 马振辉清了清嗓子,笑道:“既然这位是刀中第二,那不知刀中第一是哪位?” 剑八笑了笑,道:“他要是敢称第二,谁还敢称第一?” 段刀叹了口气,道:“以后你吹嘘能不能别带上我?” 剑八道:“我哪里吹嘘了?” 段刀道:“我只想安安稳稳的,你倒好,不停给我招麻烦,什么‘刀中第二’,前几天不还不叫我“倒数第二”吗,怎么又改口了?” 剑八笑道:“这是个扬名立万的好机会,我若叫你‘倒数第二’,谁还会怕你?” 段刀道:“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要让人怕我?” 剑八悄悄凑到段刀耳边,低声道:“这样好办事啊,你看,要不是我们有两个牛气哄哄的绰号,他们还会站在这里跟我们说话吗?早动上手了,那样岂是不更麻烦。” 段刀挠了挠脸,道:“好像是这么回事,没想到你这个白痴还挺有心计。” 剑八道:“再拖一会,公输敖还没有回来,他不发话,我们不好先撤。” 段刀咬牙道:“可恶,可恶,我们两个哪里不靠谱了,凭什么让我们听他的。” 剑八道:“还不都是因为你,连个主次都分不清,要你去杀人,你倒好,跑湖边钓鱼去了,害我也受连累。” 段刀道:“这算是个什么事儿,不就是晚了一会嘛。” 群雄见这两人在嘀嘀咕咕,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大都有些不耐烦,已有人躲在人群里叫嚷了。 段刀环视众人,道:“各位稍安勿躁,我看阳光正好,不如大家就地坐下,畅谈一下人生,如何?” 剑八苦笑道:“你会不会拖延时间?要不是不会,怎么不早说?” 果然,段刀这话一出,立刻惹得群情激奋,叫嚷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呼延兄弟听到众人只在呼喊,却没一个人敢上前,不由暗暗好笑。 两人使了个眼色,均想:“仇教主有难,我们不好袖手旁观,既然他老人家对付不了,只好由我们兄弟出手了。” 呼延纣负手走入场中,停在两人三丈外,笑道:“给你们十息,把斗笠摘下来,否则,死!” 此话一出,不止段刀和剑八怔住了,就连天下群雄都怔住了。 仇涯子却是皱起了眉头,心道:“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要不是看在王爷的面子上,管你是死是活。”忙道:“呼延兄,还是请你回来吧,他们两个怎配劳你大驾。” 呼延纣兄弟心道:“仇教主,你这话可真假,明明想要我们兄弟出手,却不肯明说,这也太见外了,既然我们答应了王爷,怎能袖手旁观呢?再说了,你自己对付不了,我们不上,你指望谁去?这些所谓的群雄还不如你老人家呢。” 心里虽然这样想,呼延纣嘴上可不这么说,只笑了笑,道:“仇教主,你且放心,对付这两人,我用一只手就够了。” 仇涯子道:“呼延兄,老夫还撑得住,还是让老夫代你上场吧。” 呼延纣笑道:“仇教主,小瞧人了不是,说句实话,就是对上你老人家,我都有八九成的胜算,这两个人又算得了什么。” 群雄听他如此说,都备感震惊,仇涯子的本事他们是亲眼见过的,连斗了数位高手,未尝一败,如果这人对上仇涯子有八九成的胜算,那实力定然非同小可,就算是在江湖名人榜上,也会排得十分靠前。 群雄本来就不知呼延兄弟的底细,只听他俩一直在边上冷嘲热讽,还当是在故意找茬,原来是有真本事的。 第四百三十三章 冲杀 仇涯子见呼延纣不肯回来,连忙又劝。 卓君来笑道:“爹,呼延兄弟威震天下,既然他有信心,何不让他试上一试,一来替我归真教争光,二来也替王爷长脸,何乐而不为呢?” 阴阳二圣和奎狼等人早就看呼延兄不顺眼,这时也顺着卓君来的话说。 仇涯子何尝不懂他们的意思,只是呼延兄是王爷的人,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合作一事,多半就泡汤了。 归真教在中原没有根基,如果有一位王爷大力扶持,那将会是一个极大的助力。 仇涯子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呼延桀笑道:“仇教主,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兹事体大,我们兄弟也不能白来一趟,这个机会就让给我们吧。” 仇涯子叹了口气,道:“那就这样吧。” “多谢仇教主体谅。” 呼延桀笑了笑,转目望向场中,忽见白光一闪,他紧闭的嘴唇忽然张开了,眼睛也睁到了极限,不知何时,他的脸色已是惨白一片,就连身体都开始颤抖了! 只见呼延纣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握着银钩,遥指向那两个黑衣人。 劲风吹动呼延纣的衣裳,猎猎作响,华美的绸服紧贴在他魁梧的躯体上,任谁都看得出,华服下有着怎样一具的健美的躯体,只可惜少了一颗头颅。 好快的一剑! 众人都被这一剑给惊住了,场内一片寂静,甚至连落叶坠地的声音都是那样清晰可闻。 血在滴,不在呼延纣的尸体,而在剑八的剑上,顺着剑刃滑到剑尖,与青石地面连出一条细细血线。 呼延纣已不知杀了多少江湖名人榜上的高手,可他做梦都想不到,竟然连这人的一剑都接不住。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这一剑快到连他都来不及闪躲?他明明单手捏死过剑神啊! 他想不通,死都想不通! 剑八震落剑上血水,还剑入鞘,道:“我还当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原来只是个绣花枕头,亏我还认真起来了,竟然连我一招都接不住,还给我十息,可笑,可笑。” 话刚说完,呼延纣的无头尸体立刻倒了。 呼延桀见兄弟惨死,早已失了理智,就要冲上去跟剑八拼命,被仇涯子狠狠拉住。 他挣脱不了,只得嘶声大叫:“你这卑鄙小人,一定是趁我兄弟不留神,偷袭得手的,不然你们绝不是他的对手!” “偷袭?”剑八笑了,“对付这种货色还用偷袭?” 段刀道:“你这人可不讲道理了,他自己说给我们十息,我们等到了十息,已经算是给足了他面子,怎么你反倒来编排我们的不是。” 呼延桀狞笑道:“好,好,你们两个一起上,我倒要看看,你们能在我的剑下撑多久!”说着,已拔出佩剑,准备要上。 仇涯子见他没了理智,再这般上去,纯属送死,便一掌将他拍晕,交给属下照看。 一些人本有上前的打算,见剑八一剑杀人,自认躲不开那一剑,又退到了后面。 净空走上前来,道:“阿弥陀佛,两位施主既然不是四海盟的人,恕老衲无礼,这就请下山吧。” 段刀道:“抱歉啊,老实说,我们在等人,现在还不能走。” 剑八斜了他一眼,暗道:“这家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总算明白上面为什么要让公输敖一起来了。” 冷雪坪执剑上前,道:“难道说,你们还有同伙吗?” “不错,那个同伙就是我!” 人群上方忽然传来另一个声音。 众人一惊,还没来得及仰头去看,只听“嘭”的一声,又有两个黑衣人从天而降,其中一人已将脚下青石踏碎,整个脚面都没入到了青石板下面。 众人见来人跟“八臂剑皇”、“刀中第二”的装扮一样,都是鸦羽斗篷,头戴斗笠,笠沿一侧悬着一枚环形玉,模样十分怪异,心中暗暗惊奇:“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段刀将大夏龙雀扛到肩上,道:“你这家伙,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公输敖道:“只是遇上了点小麻烦。” 剑八道:“人杀了?” 公输敖道:“这个自然。” 真智慌慌张张从寺里跑来,凑到净空耳边说了几句,净空听完,脸色立刻就变了。 这时温如玉也来到了广场上,见除了公输敖外,还有两个一样打扮的人,也是备感惊讶。 原来公输敖在与温如玉打完之后,并没有立刻离寺,而是又闯到蒙田关押的所在,将他一并杀了,这才离开万佛寺。 净念将蒙田交托给几位信得过的师弟,让他们好生看守,便急忙叫了些帮手来支援温如玉,可巧在小竹苑外见到了温如玉和真智。 两人只交谈了一会,就传来了蒙田遭人杀害的消息,这时温如玉才意识到,那人为什么要跟自己打一场,无非就是避实就虚,声东击西,表面上好像是要杀自己,其实主要目的,却是想杀蒙田。 温如玉凝目盯着公输敖,道:“真是好手段!” 公输敖道:“能瞒过你,实在不容易,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后会有期了。” 温如玉冷冷道:“你还想走吗?” 公输敖笑道:“倒想试试看。”回身道:“剑八,段刀,你们带人先走,我来断后!” 剑八拔出两剑,道:“既然你怕麻烦,杀人的事就交给我好了,我在前面开路,你去背着姓杜的,这就走了。” 段刀跳到杜无量身旁,将他抗在肩上,一手舞着大刀朝人群冲去,嘴里叫道:“不想死的都给我让开!” 那些挡路的人虽多,但谁也不想做第一个冤死鬼,见他挥着大夏龙雀猛冲过来,纷纷往两边退散,有几个逃得慢的,立时就变成了刀下亡魂。 剑八见他扛着人冲在前头,摇了摇头,忙掠身追了上去,帮他清理从旁攻来的人。 公输敖跟在最后。 站在外围的这些人,实力本就不怎么强劲,都想让别人去冲,自己保命,大家的想法不谋而合,牵一发而动全身,结果一冲即散。 就算有几个想留下来拼命的,见人都跑了,自己势单力薄,留下来只是白白送死,也跟着跑了。 这些人本就人心涣散,没什么同仇敌忾的心思,何况见识了这些人雷霆般的杀人手段,更不敢上前阻拦。 第四百三十四章 一剑 段刀等虽然只有三人,一路冲杀,倒也没有受到太大的阻碍,只一会就冲出了人群。 实力低浅的大都在往两边退散,净空、温如玉、冷雪坪、鹤道人等人却一直在紧追不舍,奈何对方不断发射暗器干扰,众人一路跟着追出人群,仍未追上。 眨眼已冲到了广场边缘,段刀、剑八两人沿阶向山下奔去,公输敖在阶前稍微一停,又撒了一波暗器,方才向山下奔去。 净空等人的速度本来也不慢,只是这个公输敖太过难缠,便逃边放暗器,而且都淬过毒,众人虽然追敌心切,却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谁知道他这暗器上淬的是什么毒,万一是种见血封喉的毒药,一触即死,那可就大大的不值了。 就这样,四人在前,一群人在后,一路追下了山。 …… 在通往万佛寺的一条林荫小道上,正有四人慢步走来。 在前一人正是叶孤鸾,在他后面远远跟着三人,却是长安三杰,杜陵北、魏桥西、何绣衣三人。 叶孤鸾手里提着一坛酒,走一会,仰头灌一口,杜陵北和魏桥西在后面窃窃私语,何绣衣撅着嘴,目不转睛地盯着叶孤鸾的背影。 魏桥西道:“何妹,你再去劝劝叶大侠,这一路上都灌了十多坛了,再这么灌下去,非把自己灌死不可。” 何绣衣哼了一声,道:“要劝你去劝,我又不是没劝过,他听吗?我不管了,他要喝就让他喝去,喝死了正好。” 杜陵北叹了口气,道:“戚大哥待我们亲如兄弟,我们实力不济,什么忙都帮不上,都是叶大侠不计前嫌,仗剑救下了朵儿的命,说什么我们也要替戚大哥还了他这个人情,怎能眼睁睁看着他喝死?” 魏桥西道:“杜老大,这话你都说一路子了,何妹不劝,难不成我们两个去劝啊。刚才在市镇上,他把我们两个摁进泥坑里,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杜陵北道:“这都是小事,要是能让叶大侠戒了酒,别说被摁进泥坑里,就是被摁进屎坑里,我也心甘情愿。” 魏桥西打了个激灵,道:“何妹,你都听到了,还得去你。看在我们这些年交情的份上,你就可怜可怜我们两个吧。” 何绣衣扑哧一笑,道:“我不去,要去你们去,这已经在千佛山脚下了,这里既没有泥坑,也没有屎坑,你们不用怕的。” 魏桥西苦笑道:“何妹,你是女儿身,叶大侠顶多就是不理你,或者瞪你几眼,我们可不一样,只要上去劝酒,就是没有泥坑,他也得把我们摁到土里去,这一路上什么没吃过,就差没吃屎了。” 杜陵北接口道:“如果只是一天两天也就罢了,这么一天天的灌下去,什么人灌不坏?别说是人,连大象都灌死了。何妹,你就多劳劳神,多费费心,就算抢过坛子来摔了也是好的,可不能再让他这么下去了。” 魏桥西道:“现在江湖上人人都说是叶大侠灭了戚家满门,就连洛阳金刀史家的事,都赖到了叶大侠头上,我们一路跟着他,哪里去过洛阳?这分明就是诬陷!此番前去万佛寺必定是凶多吉少,怎么劝也劝不住,若再灌上这些黄汤,准要出事,不信走着瞧吧。” 何绣衣听他这么说,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忙跑上前,一把夺过酒坛来,摔在地上,道:“你怎么就这么倔,人人都赖你,你还要往万佛寺去,这不是找死是什么?又拿酒死命地灌,你那么想死,何不一剑杀了自己,也不用白害人家担心。” 叶孤鸾也不理她,只继续往前走。 何绣衣走到他前面,倒退着继续说道:“你说话啊,你以为一句话都不说我就会走吗?这次非要说个没完,在你去万佛寺之前就先把你烦死,这不正合了你的意吗……” 叶孤鸾忽然停住脚步,道:“你们一路跟着我,到底想干什么?还要我说多少遍,谁都不欠我,再纠缠不清,小心我对你们不客气!” 何绣衣道:“不客气好,不客气也比一句话都不说强。还有啊,你这人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们是为了你好,你看不出来吗?心里有苦就说出来嘛,天天闷在心里折磨自己,害别人为你担心。你要是不放心他们,只跟我说,我保证不告诉任何人,谁都不告诉,怎么样?要不我再发个誓,天上的诸位的神仙,我……” 叶孤鸾摇了摇头,用剑鞘推开何绣衣,继续往前走。 何绣衣叫道:“喂,本姑娘还在发誓,你给我站住!我要你站住,你听到了没有!” 杜陵北和魏桥西跟了上来,道:“不错了,这次摔他酒坛,他竟然没有拿眼睛瞪你。” 何绣衣哼了一声,道:“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大烂人!” 四人就这般走着,忽见前方有四个头戴斗笠的黑衣人飞奔而来,前方一人身背八剑,居中一人背上负着一人,手里还提着一柄亮闪闪的大刀,后面两人并肩而行。 长安三杰见来人打扮怪异,气势又凶,不想多事,纷纷让到了路旁,唯独叶孤鸾还在小道中间走着。 何绣衣本来还想将他拉到一边,可那几个黑衣人奔行太快,眨眼已到了跟前。 “不知死活的东西!” 剑八见有人挡路,二话没说,加速疾冲过来,肩一抖,鞘里飞出一剑,握在手中,“嗤”的一声,向叶孤鸾迎面刺去。 长安三杰都不由张大了嘴,谁都没有想到,这人会突然出手,剑光已到了眼前,快如闪电! 剑八的目光在叶孤鸾那张满布沧桑的脸上扫了一眼,却忽然迎上了一双冰冷的眼睛,四目相对,也就在这一刻,他的剑刺空了! “竟然能躲开我剑,他是谁?!” 剑八等人奔行的速度极快,这一剑刺空,人早已到了五丈开外,剑八还剑入鞘,只回头望了一眼,便已离得远了。 第四百三十五章 凤鸣绝杀 叶孤鸾继续若无其事地往前走,何绣衣等三人却吓坏了,愣愣地站在路旁,谁都没有动。 剑八等人一过,百里藏花立即追了过来,一见到走在小道中间那人,立刻停住了脚步,道:“叶孤鸾。” 叶孤鸾抬头,道:“是你。” 百里藏花道:“刚才过去的那几个人,跟四海盟有关,你不是要找四海盟报仇吗,怎么放他们过去了?” 叶孤鸾一愣,转身飞奔而去。 百里藏花忙跟了上去。 叶孤鸾道:“沈苍龙已死,四海盟还在?” 百里藏花道:“一直都在,只是躲到了暗处。这些人虽不是四海盟的人,但似乎比四海盟更难缠,他们救走了四海盟的人,多半跟四海盟有些关系。” 两人速度极快,这几句话一过,便看到了前方那四个黑影。 百里藏花道:“先走一步。”取出数枚白色羽毛,夹在指间,越叶孤鸾而出。 公输敖见百里藏花飞步追来,忙又射出数十枚带毒暗器。 百里藏花身姿轻盈,左右闪掠,又连连挥扇轻拨,这数十枚暗器要么擦肩而过,要么被扇子拨落,无一命中。 百里藏花飞步纵起,手腕一扬,数枚白羽破空而去,直指落在最后的公输敖。 这些白羽外形上虽然与寻常羽毛无异,其实只有绒毛部分没有动过,羽管最外端装有一枚带孔细针,羽管内存有麻痹药物,只要一命中目标,羽管内的药物便会顺着针孔流出,从而起到麻痹敌人的效果。 那公输敖一见百里藏花掷来暗器,忙拉动傀儡护在身前,只听“咚咚咚”,一连响了七八声,那傀儡的背上却已钉上了数枚白羽,在乌黑的鸦羽丛中格外显眼。 百里藏花见那人被白羽打中,依旧奔行如飞,不由啧啧称奇。他哪里知道,这其实只是一具没有生命的傀儡。 这傀儡不知花了公输敖多少心血,一般人很难刺破他的外壳,如今被白羽钉住,公输敖同样惊奇不已。 眼见百里藏花穷追不舍,十丈开外还跟着一个人,他怕迟来生变,不想再纠缠下去,于是伸手入怀。 可就在这时,忽听一声剑吟,嘹亮如凤鸣,公输敖还未反应过来,只觉一阵寒气冲面而来,再去看时,眼前却多了一双冰冷的眼睛,而他得意的傀儡已被这双眼睛的主人一剑穿透! “凤鸣绝杀!” 公输敖惊讶地望着这个两鬓斑白,满脸沧桑的男人,失声道:“你是‘破天寒剑’叶孤鸾!” 叶孤鸾道:“是我。” 公输敖笑道:“我早就该猜到了,竟能轻松躲掉剑八的剑,又能一剑刺穿我的傀儡,这样的人天底下可没有几个。” 叶孤鸾道:“你是四海盟的人?” 公输敖道:“实话告诉你,我不是四海盟的人,也不屑做四海盟的人。” 叶孤鸾皱眉道:“你是蜃楼的人?” 公输敖微微扬起嘴角,道:“看来你知道的还不少。” 叶孤鸾“哦”了一声,道:“那你今天死定了!”说罢,内力灌注,青霜剑上寒气暴涨。 公输敖冷笑道:“那可未必。” 手指一钩,拉动连线,本来这一钩会触动傀儡体内“暴雨森罗”的机关,就算他是叶孤鸾,这么近的距离,也会被密针射成马蜂窝,可谁知,这一钩,傀儡竟然没有丝毫反应。 公输敖一惊,只见青霜剑上精光闪闪,已然结了一层冰霜,暗想:“可恶!一定是他用‘青霜’将傀儡体内的机关冻住了!” 叶孤鸾道:“没想到只是一具傀儡,倒浪费了我这一剑。”说着已从傀儡身上拔出剑来,准备再刺。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突然在上空出现,叶孤鸾仰头一望,只见一人手举大刀,遮天蔽日,正向他当头劈来;左边寒光闪动,也有一人带剑攻来。 叶孤鸾知这三人非比寻常,不敢小视,往后一纵,就要再使一记“凤鸣绝杀”,忽听公输敖道:“后面正有大批人马追来,不可恋战,快退!”跟着掷出两枚弹丸。 那两枚弹丸一经脱手,立即爆开一团烟雾。那烟雾扩散极快,瞬间已蔓延至路旁林中,将两方人马分隔开来。 叶孤鸾忙屏住呼吸,还想再追,百里藏花忽然拦住了他,道:“算了,这些人也许还有后援,由他们去吧。” 隔着烟雾,叶孤鸾眼睁睁看着那几个黑影渐渐消失,方才还剑入鞘。 百里藏花道:这是九幽谷的密制毒雾,触之即伤,也不知他们是从哪里得来的。” 叶孤鸾沉默不语,过了许久,才缓缓说道:“里面有一个公输家的人。” 百里藏花道:“我也看出来了,中了我的白羽,又挨了你穿心一剑,竟然还能奔行,那一定是傀儡无疑了。只是,公输家向来不干预江湖世事,怎么会出来惹事?” 叶孤鸾道:“你有没有听过‘蜃楼’?” 百里藏花道:“没有。” 叶孤鸾道:“那是一个比四海盟更为神秘的组织,据我所知,组织之内,尽是一些从各方势力脱离出来的叛乱之人,没一个省油的灯。沈苍龙本就是这个组织的一员,而四海盟只是‘蜃楼’的冰山一角而已。” 百里藏花长吁了口气,道:“真是一些不安分的家伙。不过,这些话你是从哪里听到的?” 叶孤鸾道:“天机城,诸葛神机。” “这个人简直比四海盟还要神秘。”百里藏花摇了摇头,“十多年不见了,没想到还能在这里遇到你,你要到哪里去?” 叶孤鸾道:“万佛寺。” “万佛寺?”百里藏花一惊,“那里谁都去得,偏偏就你去不得!” 叶孤鸾道:“怎么就去不得?” 百里藏花道:“现在天下群雄正聚在那里,很多人都怀疑你参与了几件灭门案,正想捉你问罪,你倒好,自己先送上门来了。” 叶孤鸾道:“他们的嘴难道就不是肉长的?说我杀人我就真杀人了?越是这样,我越要去,看他们谁敢动我!” 百里藏花苦笑道:“你这倔脾气,不但没改,反比以前更倔了。好,你要去便去,我也拦不住你,不过你可得小心了,净空大师等人明断是非,也不是鲁莽之人,就怕有些小人暗中使绊子,故意害你。” 叶孤鸾道:“想害我的人多了,我还不是好好活着?”说着又向万佛寺走去。 第四百三十六章 冯一脚 群雄因为公输敖连连发射暗器阻挠,一直追之不上,又怕对方还有后援,所以没有深追,只追到千佛山下不远就放弃了。 百里藏花独自追到这里,遇到了叶孤鸾,劝他不要上山,叶孤鸾性格倔强,哪里肯听?一听说别人要害他,反而加快脚步朝万佛寺去了。 杜陵北等人也是无可奈何,劝了这一路子,哪里有用了?反倒被叶孤鸾整得狼狈不堪,又是吃泥巴,又是喝泔水,幸亏一路上没有粪坑,不然少不得被扔进去。 一行五人来到万佛寺前的广场上,群雄见百里藏花回来,忙问道:“怎么样?” 这些人里就属他轻功最好,当时众人都放弃了,只他一人还穷追不舍,众人关心后续发展,这才出口发问。 百里藏花只摇了摇头,也没有多说。 忽听人群里有人叫道:“叶孤鸾!” 众人心中记挂百里藏花是否追上了那几个人,倒没注意跟在他后面的这几个人。 已有不少人见过叶孤鸾,此刻他一现身,立即就被认了出来。 叶孤鸾见群雄都向自己望来,神色各异,大多带着一种极不和善的神情,他凛然无惧,走上前,道:“净尘呢?” 净空迎上前,道:“阿弥陀佛,叶大侠光临敝寺,有失远迎,失敬失敬。净尘师弟远去九幽谷送请柬,至今未归,老衲也在到处打听他的下落,只是,一直没有消息。” 叶孤鸾道:“几时去的?” 净空道:“早在两个多月前就动身了,大概在一个月以前失去了联系。” 叶孤鸾转向百里藏花道:“你不是跟九幽谷常有来往吗,净尘去没去过九幽谷?” 百里藏花道:“净尘大师是去过九幽谷,不过当时只在谷中留了一日,得到确切回复后,马上就离开了,难道还没有回来吗?” 净空摇了摇头,道:“看来是在离开九幽谷后方才出事的,根据现在掌握的消息来看,极有可能跟四海盟有关。” 很多人还不知净尘失踪的消息,这时听说,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净尘虽然为人低调,但听说个人实力非常之强,即便与净空相比,也是不遑多让,能将这么一位高手制住,而且不走漏一点风声,绝非一般人所能做到。 “我与他已有十多年不见,今日大会之期,想他一定在寺里,特意来找他叙叙旧,可……”叶孤鸾叹息一声,“既然他不在,这便告辞了。” 忽然跳出一人来,道:“叶孤鸾!你杀害洛阳金刀史家百余口,想一走了之吗?” 叶孤鸾理也不理,连头都没有回,径直往场外走去。 “你找死!” 那人纵身跃起,双腿在空中连连踢踏,腾空来到叶孤鸾身后时,一脚向他背心踢出。 叶孤鸾还没有动作,一旁的魏桥西已经先一步动手了,甩手一扬,一枚红丸脱手飞出。 那人一见,连忙收腿,空中一个倒翻,便落在了两丈开外,冷笑道:“长安三杰中的‘探丸借客’,不错,不错。” 魏桥西走上前,道:“既然不错,为什么还要冷笑?” 那人又冷笑道:“我听闻长安三杰与落梅山庄戚庄主关系不浅,叶孤鸾灭了戚庄主满门,你们三个不但不寻他报仇,反倒跟他狼狈为奸,我冯一脚虽然没什么能耐,可也干不出这种不要脸的事!” 杜陵北上前抱了抱拳,道:“原来阁下就是‘三十六路旋风腿’冯一脚冯师傅,久仰,久仰。” 那冯一脚头一歪,冷哼了一声,也不搭理。 众人均想:“这冯一脚与史继长是亲戚,人人都说叶孤鸾灭了史家满门,今日叫他遇上了,怎肯善罢甘休?” 杜陵北道:“听闻冯师傅原是武当弟子,这三十六路旋风腿也是由武当腿法演化而来。当年冯师傅离开武当,放弃其他武学,专练腿法,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如今才有了这套名震天下的腿法,怕是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冯一脚本来不想理他,听他这般当众夸赞自己,心中说不出的舒爽,脸上也不由露出了笑容,抱了抱拳,道:“不敢当,不敢当。” 杜陵北道:“洛阳史家的事,在下初次听闻,同样倍感震惊。只是,史家一事是在落梅山庄出事之后,在这段期间,我们三位一直与叶大侠在一起,从未去过洛阳,史家之事定是他人所为,跟叶大侠无关,还请冯师傅明察。” 冯一脚脸色一变,道:“人人都说长安三杰重情重义,今日一见,我看也稀松平常!”说完,便啐了一口浓痰。 杜陵北道:“在下说的都是实话,如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 冯一脚冷笑道:“戚庄主死得好冤啊,生前待你们亲如兄弟,他死了,你们却和他的仇人结为朋党传,好成了一个人,可叫他在九泉之下永不能瞑目啦。” 魏桥西怒道:“老杂毛,别给你脸不要脸,你哪只眼睛看到叶大侠杀人了?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人家还说你老婆跟隔壁老王有一腿呢,你信不信?!” “你!” 冯一脚一听这话,满脸憋得通红,也不分辨,纵身而起,向魏桥西踢去。 魏桥西见他踢纵过来,倒也不惧,拔出一对短刀,迎了上去。 那冯一脚的腿法在江湖上颇有盛名,别人只看他的打扮或许认不出来,但一看他这腿法,多半也能认个八九不离十。 魏桥西的刀法胜在灵巧敏捷,随机应变,并没有固定的招数,见冯一脚正面踢来,他就挥刀攻向一侧,总不与他正面硬碰。 虽然魏桥西出言辱人在先,但在心里,还真没有必胜的把握,毕竟冯一脚成名已久,自己跟他比起来,还算是个后生。 冯一脚见他舞着双刀左右乱窜,心中暗暗冷笑,他的脚法早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脚随心动,不管魏桥西转到哪里,都别想逃过他这双脚。 杜陵北见两人斗起来,忙道:“二弟,还不把兵器收了,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魏桥西道:“杜老大,他老婆都跟人有一腿了,你说还能收回来吗?再说,本就是他诬蔑在先,我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第四百三十七章 请不要拔剑 净尘是叶孤鸾难得的几个朋友之一,两人已有十多年没见过面,叶孤鸾此番入世,正想借着大会之机,来找老朋友叙叙旧。 今日是大会不仅是万佛寺的盛会,也是整个江湖的盛会,叶孤鸾以为他一定会在寺里,可净尘却偏偏失踪了。 叶孤鸾本就没什么朋友,以前有的,现在也基本都不在了,要么遭人所害,要么突然消失得无踪无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叶孤鸾寻友不得,心中大为落寞,向万佛寺内深深望了一眼,转身便向山下走去。 他想安然无事地离开,可有些人偏偏不想遂他的愿,当即就有二十多人跳了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叶孤鸾停住脚步,依旧低垂着头,那双孤独而落寞的眼睛,茫然地盯着斑然无类的青石地板,道:“滚!” 这个“滚”字刚一脱口,众人只觉一股寒气迎面冲来,那二十几个挡路的人都不由退了几步,但仍不肯让开。 何绣衣走上前,喝道:“你们干嘛挡路,还不让开了!” 其中一人道:“何女侠,大家敬佩你的为人,你何必自降身份,为一个罪人说情,难道你忘了戚庄主是怎么待你们的吗?” 何绣衣道:“还要我怎么说,戚大哥不是他杀的,要怎样你们才肯信?” 那人道:“那日戚庄主折戟归隐,大伙儿可都在场,他带剑闯进落梅山庄,当众扬言要杀戚庄主,要不是有人拦下,戚庄主哪里还有命在?想不到负有江湖美名的叶孤鸾不过是个阴险小人,明着杀不成,就等晚上大家散了再动手,连一个下人都没有放过,灭了人家满门!何女侠,这种人你还护着他,可叫大家寒心了!” 何绣衣当时没在落梅山庄,自然不知道里面的情况,具体的事情都是从朵儿口里听到的,朵儿从来不会说谎,更不会故意欺瞒人,不然也不会追着叶孤鸾要学剑了。 她知道叶孤鸾不善言辞,但她相信,他绝不是这样的人。 她见众人咬牙切齿,瞋目扼腕,如果不将事情彻底解释清楚,多半会动起手来,结果不用想也知道,别说是这二十几个人,就是再来二十几个,也绝不是叶孤鸾的对手。 当年叶孤鸾仗剑独闯四海盟,剑杀四海盟盟主沈苍龙,将他钉死在座椅之上,就连两位副盟主也都死在了他的剑下,江湖第一大神秘组织就此土崩瓦解,全仗他一人所为。 自此之后,叶孤鸾的美名传遍江湖,无人不知,无人不羡! 何绣衣心想,如果这二十几个人硬要动手,多半会被叶孤鸾当场杀死。如果叶孤鸾拔剑杀人,即便没有参与灭门案,也难以说清了,她不愿见到这种情况发生。 “就算他实力再强,也不可能在一瞬间就将整个落梅山庄屠戮殆尽,连一个人都逃不掉,这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事,难道你们想不到吗?” 温如玉道:“不错,在下也这么想过,即便叶大侠实力再强,也不能仅凭一人之力能做到这些事。落梅山庄连仆从算上,也说也得八九十人,如果同时往四面八方逃跑,没有哪个人能同时将这么多人截下。依在下之见,落梅山庄一事,应该是多人合谋,根据现有线索来看,应该是四海盟所为。” 那些拦路之人道:“温少侠,当日你也在场,叶孤鸾当众要杀戚庄主,这是人所共知之事,可见他对戚庄主的仇怨有多深,难道这还不足以说明一切吗?” 何绣衣道:“你们找不到凶手,就将责任推到他身上,未免太不公道。” 拦路人中一人道:“何女侠,你为何这么确定不是叶孤鸾所为,难不成事发当晚你跟他在一起?” 听他这般说,何绣衣脸红了半边,斜了垂头不语的叶孤鸾一眼,咬了咬牙,道:“没错,那晚我跟他在一起,他没有杀人,我可以作证!” 此话一出,群雄大哗。 众人看向何绣衣的目光中也或多或少带了些异色,这话从一个女子口中说出来,未免太不知羞耻。 叶孤鸾冷声道:“何须多言!” 何绣衣见他正在用拇指推剑,知他要动手,忙走过去,将青霜剑压入剑鞘,低声道:“叶孤鸾,如果你的心还在跳动,今日请不要拔剑,更不要杀人,就算是为了我。我从未求过你什么,今日我便求你这一次,你要是做到了,从今往后,我……我再也不缠着你了。”说完才从青霜剑上移开手。 叶孤鸾仍垂着头,沉默不语。 何绣衣咬了咬嘴唇,又朗声说道:“那晚我与他在莲心湖上饮酒,从晚至早,没有分开过一刻,落梅山庄的事,与他无关!” 杜陵北叹了口气,心道:“何妹,委屈你了,你以清白之身替叶大侠洗脱冤屈,我等万万不及了。” 魏桥西正在与冯一脚缠斗,忽然听到何绣衣说这话,一个愣神,被冯一脚连踢了两脚,登时摔了出去,连连吐血。 杜陵北忙上前将他扶起。 那些人听何绣衣说出这种话,面面相觑,也不知该不该信。如果不是真的,一个女子哪敢当众说出这种话? 那日,菅无生掳走何绣衣,本以为好事将成,却被叶孤鸾给救走了,心中早有怨恨之心,今又见何绣衣当众替他说情,又拿她自己来为他作证,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当即走出人群,笑道:“何女侠,你们两个在一起只是喝酒吗?孤男寡女,同在一处,伴月饮酒,还有没有发生一些更浪漫的事呢?” 何绣衣红着脸,咬着唇,一句也说不出。自她说出这些话,早知道会承受一些流言蜚语,可她不后悔,如果再让她选一次,她还丝会这样做。 魏桥西骂道:“无耻淫贼!上次你掳走何妹,老子还没跟你算账,今日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好,好,看我不把你阉了,送进宫里去当太监!” 他本想对菅无生动手,可刚刚中冯一脚两记窝心脚,体内气血澎湃,这一动怒,还没站起来,就又吐了一口血。 杜陵北见他如此,忙劝他不要动怒。 第四百三十八章 再次迷路的邓愚 温如玉执剑上前,道:“菅无生,你这无耻败类,怎么还敢在这里出现,上次让你逃了,这次倒要再来领教高招!” 逸清尘走上前,道:“师兄,这种货色用不着你出手,且让我来会会他。” 菅无生笑道:“温如玉,我们的恩怨日后有时间再算,现在我在问何女侠,你干什么出头?难不成你对何女侠抱有爱慕之心?也罢,都说美女爱英雄,要我说,应该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孟平手里摇着臭袜子,喝道:“淫贼!看你还敢胡说八道,看招!”说完便掷出一只填有沙土的臭袜子。 菅无生笑着避开,道:“温如玉,你不妨痛快承认了吧,到底有没有暗恋何女侠?” 温如玉冷眼看着他,鞘里的剑却在轻轻颤抖,仿佛要脱鞘飞出。 妙清见这淫贼总在说些不三不四的话,心中着实恼怒,转头瞪向邓愚。 邓愚正在嗑瓜子,一看小师姑看来,眼神不善,忙缩着脖子,佯装没看到。 妙清用拂尘敲了敲邓愚的道髻,笑道:“怎么搞的,又歪了。” 邓愚何尝不懂这话的意思,忙道:“小师姑,这些事咱不好插手,师父常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凡事能忍,才是大丈夫所为。” 妙清道:“我又不是大丈夫。” 邓愚道:“可我是啊。” 妙清眯眼斜睨着邓愚,笑道:“你是吗?” 邓愚妥善将葵花放好,又将道袍上的瓜子皮抖在地下,道:“小师姑,师父还说过,道法自然,万事万物本来都和谐而宁静的,就以为一些逆道而行的人,贪名图利,打破了这种平衡。贪欲,色欲、权欲等等欲望,都是大道上的阻碍,我们不能坐视不理,应该勇敢站出来,剔除这些障碍,让一切回归正轨,自然而然。” 妙清点了点头,道:“不错,不错,孺子可教。现在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邓愚道:“知道了。” “那你去吧。”妙清说完又补了一句,“不用留手。” 邓愚点了点头,道:“小道这就去了。”说着,又朝万佛寺里奔去。 妙清一惊,道:“是这边!” 邓愚跟见了兔子的鹰一样,几个纵掠便来到了万佛寺院墙外,高高一纵,已翻了进去。 妙清张嘴望着邓愚消失的地方,呆若木鸡。 那些守在院墙外的僧人愣了愣,恍然惊醒,刚才是不是有个道士闯寺啊?忙派人跟了进去。 妙清叹息一声,又派了一个精明干练的老道去寺内说明原委。 净空见温如玉等人在与阴阳二圣在对峙,生怕再引动云隐门与归真教两方大战,又怕这些人和叶孤鸾大闹起来,忙上前说道:“各位请听老衲一言。戚庄主和洛阳史家一案,事发突然,尚存疑虑,大家不妨先冷静下来,把话说清楚,如果不是叶施主所为,我们平白无故冤枉了他,岂不是太不道义了吗?” 温如玉道:“净空大师所言甚是,当初叶大侠剑杀沈苍龙,为江湖除去一害,我们还未感激过他,如今反倒来置疑他,这是君子所为吗?” 那些打算对叶孤鸾动手的人,听净空和温如玉都如此说,也不好再用强,只说道:“如果净空大师和温少侠肯出来主持公道,那自然是极好的,就怕有些人不愿意配合。” 叶孤鸾还未发话,何绣衣就抢着说道:“谁说他不愿意配合了?只要能找出真正的凶手,替他洗刷冤屈,他怎么会不配合?” 菅无生阴笑道:“何女侠,你怎么总帮着叶孤鸾说话,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魏桥西怒道:“淫贼,你给老子把嘴放干净些,难怪人家都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一点都不差!” 何绣衣本不想搭理他,但此时干系重大,不好不说,便回道:“并非是我有意帮他,戚大哥待我亲如兄妹,我也想尽快找到杀害戚大哥的凶手,替他报仇,而不是胡乱拉一个人来顶罪。若是杀错了人,不但良心受到谴责,戚大哥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 菅无生嘿嘿一笑,道:“你千方百计帮他说话,可不像是为了你戚大哥,倒像是为了你叶大哥。” 何绣衣急道:“菅无生,你再敢胡说八道,信不信我一箭射死你!” 菅无生见她双面绯红,嗔怒中别有一番滋味,心中荡漾,笑道:“能死在何女侠箭下,是我菅某人的荣幸。” 何绣衣不堪羞辱,拉弓搭了一箭,瞄准菅无生,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菅无生双手抱在胸前,笑道:“大家可都看着呢,你要是把我射死了,就说明你跟他真有不清不白的关系。啧啧,为了情郎,连大哥都不认了,唉,美人相伴,传杯换盏,好生令人欣羡。” 何绣衣听他如此说,有羞又恼,就连拉弓的手都在抖,她恨不能将菅无生的脑袋钉在后面那棵树上。 可如果这一箭射下去,或许能将菅无生杀死,那么他说些的那些事就会被传为事实,叶孤鸾的罪名也更加难以洗清。 何绣衣忍了又忍,只好将箭撤下,道:“上次戚大哥退隐大会,你们阴阳二圣到场捣乱,若真要说嫌疑,也是你们两个最大!” 杜陵北道:“不错,叶大侠为人光明磊落,既然答应不杀戚庄主,就一定不会杀,怎么可能会干这种失言违信之事!倒是你们两个,一路走来,害了多少性命,你怎么证明这件事不是你们阴阳二圣干的?” 魏桥西道:“阴阳二圣一个贪财,一个好色,谁知道你们一路上谁知劫了多少商户,抢了多少民女,今日还敢公然现身挑起事端,大伙儿可不能再让他们两个逃了,不然,下一个被他们祸害的很可能就是你!” 众人何尝不想将这两个败类拿下,只是这两人现在是归真教的人,动了他们,就等于动了归真教,惹了仇教主。 刚才仇教主的手段大家可都看到了,连战数人,均无败绩,最后还将练过噬血魔功的杜无量给制住了,这份实力,在场人中几人能有? 单是阴阳二圣,众人倒还不惧,如果目标换成归真教,那可得仔细掂量掂量了。 第四百三十九章 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在这些大小势力里,净空最不想招惹的就是归真教,主要是这位仇教主不大讲道理,而且睚眦必报,一旦惹上他,记你几十年的仇都是常事。 以前仇涯子擅闯万佛寺,净空带人将他拿下,本来闯寺本就不对,他反倒觉得吃了亏,记恨在心,故才有了今日这事。 今见云隐门和长安三杰都在针对阴阳二圣,生怕再惹得仇教主大闹一场,忙道:“温少侠,你刚才说戚庄主的事是四海盟所为,可有什么佐证吗?” 温如玉道:“不瞒各位,在史家一案发生后,我曾去过洛阳,本想去查探个究竟,碰巧撞上了四海盟的几位护法正在暗中议论此事,奈何没能留住他们,不然可以将他们当带到这里,供大家仔细盘问。” 冯一脚道:“温少侠,既然早已知道四海盟的存在,为什么不早说?” 温如玉苦笑道:“没有证据,只凭口说出来,你会信吗?” 冯一脚摇了摇头,道:“我还当四海盟已经消失了,只凭口说,我是不会信的。” 净空道:“温少侠一言九鼎,这话自然不假。在四海盟没有暴露以前,我们怀疑他人,也尚在情理之中,可如今既已知道四海盟的存在,再要猜疑他人,可要慎重了。” 温如玉道:“叶大侠杀了前任四海盟盟主沈苍龙,以及两位副盟主,四海盟对其怀恨在心,不问可知。谁又知道,这几件案子不是四海盟在故意设计陷害叶大侠?”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果我们不明真相,就要向叶大侠寻仇,势必会让四海盟渔翁得利。这种离间计,可是四海盟的惯用手段,各位可要仔细了,莫要让悲剧再次重演!” 众人沉默不语。 任谁都知道,这样的灭门惨案,四海盟做过不少,相比以前,现今只有这几件,倒显得不足为道了。 管平仲走入场中,道:“那日戚庄主折戟归隐,我也在场。曾因为一位朋友,与叶先生发生过一些冲突。以他的本事,足以叫我弦断人亡,可他却只将我琴弦斩断九分,只余一丝尚连,不但没有伤我,还为我留足了颜面,可见其为人。如果你们连这种人都要怀疑,那普天之下,再也没有可信之人了。” 冯一脚哼了一声,道:“人命关天,如果几凭几句空话,就叫我们放弃仇怨,这未免太过无理。俗话说‘无风不起浪’,如果他没有参与灭门案,为什么那么多人一致说是他!怎么就没人说我?” 魏桥西嗤笑一声,道:“既然四海盟还在,不妨你现在就去将四海盟盟主和两位副盟主杀了,我敢打赌,下一个被怀疑的人就是你!” 冯一脚何尝听不出他这话是在讥讽自己,只斜了魏桥西一眼,便向叶孤鸾道:“叶孤鸾,你当年是如何找到四海盟的?” 叶孤鸾道:“没人能找到四海盟,只能让四海盟来找你。” 冯一脚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孤鸾回过身,用那双带着寒意的眼睛望着冯一脚,道:“你要去杀四海盟盟主?” 冯一脚一触到叶孤鸾的目光,身上好似立即布上了一层寒霜,这种寒意仿佛能够直透骨髓,让他由心底莫名生出一阵寒意。 他退了两步,道:“我没有你那么大的本事。如果连你都找不到四海盟,又是怎样杀死沈苍龙和两位副盟主的?” “如果你想找到四海盟,就要先加入四海盟,如果你的实力得到认可,就会受到盟主、副盟主以及各位职司的召见,四海盟骨干悉数在场,你想杀谁都可以,前提是,你得有足够的实力,懂了吗?” 他每说一句,就往前走一步,冯一脚便退后一步,两人一前一进,等这些话说完,叶孤鸾已站到了广场中央,而冯一脚却已退到了边缘,冷汗满额。 群雄听完这话,同样吃惊不小,要想在四海盟所有骨干面前杀掉盟主,谈何容易?这简直就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叶孤鸾不但完成了,而且连两位副盟主一起杀了,还能活着出来,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菅无生对叶孤鸾早有怀恨之心,见众人没了言语,便道:“我们又没亲眼见过,随你怎么编,你要是真有能耐,不妨再去将四海盟盟主杀了,否则就是浪得虚名!” 叶孤鸾道:“你要是能找到四海盟的所在,我倒是很乐意走上一趟。” 何绣衣道:“这淫贼在处处针对你,你不用理会他。” 菅无生笑道:“何女侠,你这还没过门呢,就处处袒护,这要是进了门,那还了得?” 何绣衣红着脸,紧紧攥着大弓,如水一般的眸子死死瞪着菅无生,可就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叶孤鸾道:“如果各位没有其他疑问,叶某这就告辞了。” 虽然叶孤鸾性格孤傲,但有这么多人替他说情,他又怎会不知?如果换成以前,他想走便走,根本不会理会别人的目光,现在突然说出这些客套话,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意外。 他见众人依旧沉默无声,便转身向场外走去。 那冯一脚被他的气势吓出场外,如今见他要走,哪里肯依?拔步朝叶孤鸾奔去,看那架势,多半已动了真怒。 叶孤鸾忽然停住脚步,右手一动,已握在了剑柄上,那速度之快,竟没多少人能够看清。 何绣衣离他最近,一见他握剑,忙叫道:“不要拔剑!你答应过我的!” 叶孤鸾握剑只是出于习惯,在感知危险的那一刻,他会已极快的速度握住剑柄,甚至是出剑。 在他来说,这是一种本能,根本不用刻意去想。 在听到何绣衣的喊话后,他不由回想起刚才她说过的话,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将手放了下来。 冯一脚欺到近前,飞足踢向叶孤鸾后心,可将在快要踢中时,被叶孤鸾闪身躲掉了。 冯一脚那三十六路旋风腿早已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一脚未中,便连连换脚再踢,每一次跃起,都能踢出二十多脚。 众人远远望去,只见腿影如扇,好像一人身上长了七八条腿一样,根本分辨不出哪条真,哪条假。 第四百四十章 围攻 冯一脚的腿法虽然精妙,可他的对手是叶孤鸾。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他已不记得自己踢出了多少脚,可他知道,一脚都没有踢中,就连叶孤鸾的衣服都没有沾到一点。 冯一脚从未受过如此羞辱,往日对敌,只需随便踢上几脚,准叫对方吐血倒地,哪会像今日这般连连踢空,倒像是个在演杂耍的猴儿一样。 他双足落地,喘了口气,心想:“大仇面前,要颜面何用?”于是大声吆喝:“大伙儿一起上啊,他一个人,再厉害能厉害到哪儿去?”说完,又向叶孤鸾踢去。 阴阳二圣自是不必说,冯一脚刚喊完,立即双双取出兵器,向叶孤鸾夹攻过去。 又从拦路的人中出来四个,带着兵器,加入了战团。 其余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们之所以不让叶孤鸾离开,是怀疑他与灭门惨案有关,如今听了净空、温如玉等人的话,又觉得四海盟似乎更为可疑,但又不能完全排除叶孤鸾杀人的可能性,于是就选择保持中立。 眼下场中围攻叶孤鸾的已有七人。 百里藏花、温如玉、净空等人也都替他担心,虽然他们相信叶孤鸾的为人,但苦于没有证据,不好过分干预,毕竟围攻他的人里,也有侠义之辈,他们这样做也是为了报仇,而且这种事很难说得清谁是谁非。 长安三杰虽然知道事情的真相,但又不好把朵儿还活着的消息说出来,万一那些人又来斩草除根,岂不白白害了她。 三人感念叶孤鸾的恩德,眼见他遭人围攻,岂肯袖手旁观? 杜陵北率先拔剑攻去。 魏桥西有伤在身,好在不甚严重,又咬着牙加入战团。 冯一脚见众人都有兵器,自己只凭一双肉脚,踢来踢起,还得提防自己人,这样一来,他的腿法就发挥不出原有的威力了。今见杜陵北和魏桥西上又来掺和,忙道:“在下手无寸铁,帮不上忙,便替各位拦住这两人。”说完,便对杜陵北和魏桥西动起了脚。 即便少了冯一脚一个,还有六个人在围攻叶孤鸾,何绣衣见他一直没有拔剑,心中微有所动。即便知道他本事不俗,可在这么多人的围攻之下,还是担心他的安危。 在剩下的这六个人里,就属阴阳二圣武功最高,何绣衣也十分厌恶阴阳二圣,便拉弓搭了两箭,分别射向此二人。 阴阳二圣虽然在专心对付叶孤鸾,却也不是完全没有防备,何绣衣射箭过来,都被他们躲掉了。 叶孤鸾被围在中央,何绣衣不敢多箭连射,怕会误伤,只两箭两箭地射,而且不射别人,只针对阴阳二圣。 冯必死高高纵起,本想从高处袭击叶孤鸾,可谁曾想,他的剑还没刺下来,何绣衣的箭已经到了,正射在他小腿肚上,好在哪里肉多,倒不致命,只是疼痛难当。 冯必死挥剑削断箭杆,怒道:“老黑,这女人你还要不要了,不要我现在就去把她杀了!” 菅无生笑道:“老白,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此女世间少有,怜惜还来不及,你张口便要打要杀,可真是财迷了心窍,不懂人生乐趣之所在。” 说话间,冯必死手臂上又挨了一箭,骂道:“你这杀千刀的待宰货,老子都快被她射死了,你还在这里说风凉话!你到底要不要,给个痛快话!” “这还用问吗,自然是要的。”菅无生嘿嘿一笑,已调头向何绣衣奔去。 何绣衣见他奔来,也不慌张,一手执弓,一手执箭,与他一对判官笔斗在了一起。 菅无生见她衣袂飘飘,姿色动人,再近距离嗅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不禁淫心大动,喜笑道:“上次让你逃了,这次看谁来救你。” 铁拐汪本想上前帮忙,奈何实力不够,只能在旁边干叫:“菅无生,就凭你这条啦蛤蟆也想吃天鹅肉吗?” 菅无生在何绣衣丰满的胸前扫了一眼,笑道:“不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不是好癞蛤蟆。” 何绣衣见他目光言语中皆带有轻薄之色,越打越是羞怒,忙拉开距离,连射三箭。 那三箭虽然离得近,准确度可一点也不低,菅无生只躲过两箭,第三箭算是勉强躲过,不过,肩头上已飙了血,如果没有躲掉,这一箭定会穿颈而过。 菅无生本还心存戏耍之心,如今见何绣衣招招要置他于死地,哪里还敢留手? “我好意手下留情,你反倒想取我性命,那可别怪我辣手催花了。” 何绣衣擅长箭法,不喜近战,尽量拉开距离与他斗,菅无生何尝不知这些,只拼命地往前凑,不给她放箭的机会。 冷雪坪远远看着,见菅无生满脸轻佻薄笑,而何绣衣已然处在了下风。同是女儿身,她知道这会承受多大的屈辱,同时也让她想起在濮阳城遇到的那个淫贼,心中莫名恼怒,当即拔剑纵入场中,斜刺里一剑,朝菅无生后心刺去。 菅无生已知身后来人,忙跃向一旁,侧头一望,见是冷雪坪,大喜过望,道:“若能伏尸在两位美人脚下,此生无憾矣!”转念又想:“我若死了,这般美人岂不落入他人之口?除了我,谁还有资格享用这般美色?” 冷雪坪哼了一声,道:“你这淫贼,胆敢对本阁主说出这种轻薄言语,看来是活得不耐烦了!” 菅无生笑道:“冷阁主何出此言,我夸两位漂亮,哪敢有半分亵渎之心?” 菅无生是个淫贼,也算是阅女无数,当他看到冷雪坪的第一眼,便知她性子极烈,就是被糟蹋后二话不说就要寻死的那种,就算将她绑起来也是无用,这种女人绝不愿苟活,要么自绝经脉,要么咬舌自尽,总会想个法子把自己折腾死。 冷雪坪见他目光乱瞟,便知话不由心,比刚才更加恼怒,喝道:“看剑!” 虽然菅无生口说不停,但对上冷雪坪,他不敢有半分轻视之心,毕竟‘红梅冷剑’的名头可不比他阴阳二圣差,稍不留神,被她一剑杀死,也不是没有可能。 第四百四十一章 金簪 菅无生正与冷雪坪斗得紧密,冯一脚也在对付杜陵北和魏桥西,除去他们两个,围攻叶孤鸾的仍有五人。 何绣衣刚才不许他拔剑,是怕他胡乱杀人,现在他遭人围攻,又不用剑,实力必然折损,何绣衣心喜他能遵守诺言,却又十分担心他的安危,如果他要有个三长两短,那可都是自己害的。 一念及此,何绣衣便搭了三箭,拉了个满弓,单眼瞄向围攻叶孤鸾的那些人。 其中有几位颇有侠义心肠,只是一时被仇恨冲昏了头,这才对叶孤鸾出手,何绣衣若将他们中任何一位射死,势必会遭人口舌。 何绣衣何尝不懂这些,她拉弓就是为了射冯必死。阴阳二圣名声极差,即便将他们当场射死,也没人会说什么。 冯必死正在专心对付叶孤鸾,猛觉背后有疾风袭来,连忙闪身躲避,可惜还是慢了一步,两箭射空,可仍有一箭射中他后背。 上次在齐王府被护卫射中,伤口还未痊愈,现在又被何绣衣连射了三箭,冯必死早已愤怒到了极致,本想骂菅无生连个女人都对付不了,转头一看,见他被冷雪坪缠住,也就没骂出口,只得小心提防。 仇涯子眯眼望着场中,不言不语,更没有上前帮忙的打算,毕竟这不是为了归真教,而是他两人故意寻事。 虽然他没有见过叶孤鸾,但“破天寒剑”的大名,他可是如雷贯耳,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仇涯子何等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傻到因为阴阳二圣去得罪这种人?如果哪天叶孤鸾不开心了,偷偷潜到他房里,将他一剑钉死在床上,找谁说理去? 归真教诸人见教主端坐不动,便知他的意思,也不好出手帮忙。 何绣衣箭法如神,百步穿杨不在话下,要不是怕误伤别人,早将冯必死射成刺猬了。一次不成,便又拉弓搭箭,再次射出。 即便冯必死心有防备,也禁不起她这个射法,一看她背上的箭囊,少说还有二十多支箭,冯必死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收住剑招,转身朝何绣衣飞奔而去。 何绣衣见他过来,忙拉弓连射,冯必死以剑拨箭,转眼已欺到了何绣衣身前。 叶孤鸾虽在遭人围攻,但也注意到了冯必死的动向,在眼前这几个人里,就属他武功最高,如今他转去对付何绣衣,这反倒让叶孤鸾有些难为情。 他不想欠任何人的情,刚才答应何绣衣不拔剑,也只想给她一个机会,让她偿还救命之情,从此不再纠缠自己。 如今情况又不同了,如果她伤在冯必死手里,或者被冯必死杀死,岂不等于自己害了她?若现在过去帮他,反而让别人怀疑他们真有些什么,这样对谁都不好。 叶孤鸾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妥善之法,一时分了神,手臂上竟然中了一刀,他只向伤口看了一眼,见有鲜血流出,也没怎么在意。 那执刀之人道:“叶孤鸾,你武功是比我们厉害,可也不用这样羞辱我们吧!” 叶孤鸾道:“我何时羞辱过你们?” 那执刀之人道:“刚才我们五个人围攻你,你都没有受伤,冯必死一走,你就故意让我砍中,这不是羞辱是什么?!” 叶孤鸾皱了皱眉,也不想分辨什么。 那执刀之人见叶孤鸾不说话,更是恼怒,挥着一柄单刀,将平生所学,尽数施展开来。 叶孤鸾虽然在应付这几个人,但心思却还在何绣衣那边,一个不注意,衣上又挨了一刀,只是没伤到皮肉,只划破了衣服。 那执刀之人怒道:“叶孤鸾,你欺人太甚!” 叶孤鸾“哦”了一声,觉得自己这样的确太假,于是纵起一脚,将那执刀之人踢入人群中,撞倒了好些人。 那执刀之人从人群里挣脱出来,一手举着单刀,大叫道:“叶孤鸾,你如此羞辱于我,我跟你拼啦!” 叶孤鸾摇了摇头,忽见何绣衣摔倒在地,一手摁在右肩下,已然受了伤。 冯必死冷笑道:“你射了我三箭,我便在你身上捅上三个窟窿,也叫你尝尝这种疼痛的滋味。”说罢,一剑朝何绣衣刺去。 可就在这时,周身温度骤然下降,冯必死一惊,目光转动,身旁已然多了一个人。那人反手握着一柄寒剑,剑上冰晶闪动,结了一层寒霜,而剑刃正在他颈下。 “再往前一步,死!” 这个声音比这柄剑还要冷! 是叶孤鸾! 冯必死咽了口唾沫,一动也不不敢动,剑上泛出的寒气侵蚀肌肤,透入体内,已冷到了他的心里。 他眼珠往下滚动,见剑上寒气缭绕,不断有冰晶形成,冰晶越聚越多,已然成型。 冯必死惊住了,他从未见到过如此奇妙的景象,即便是在寒冷的冬夜也没有。 他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叶孤鸾,心想:“青霜剑虽是天下至寒之剑,可如果单凭一柄寒剑,也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他的内力多半也是阴寒属性,两寒相加,才会出现这种奇异景象。” 杜陵北和魏桥西见何绣衣受伤,忙丢下对手,赶了过来,问她伤势如何。 菅无生见冯必死被叶孤鸾制住,抛下冷雪坪便要去救援,奔至近前,双笔疾点。 就在快要接近叶孤鸾时,忽听冷雪坪在背后说道:“将背后留给对手,可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这话一落下,菅无生便感觉有一剑刺破了衣衫,正抵在他后心,虽然还没有刺进去,但只要执剑之人想,随时可以要他性命。 生死关头,菅无生哪敢马虎,忙收住判官笔,也不敢动了。 冷雪坪向青霜剑上望了一眼,道:“叶大侠,你与飞雪阁的约定,还没有忘记吧?” 叶孤鸾道:“一直记得。” 冷雪坪道:“那就好。” 叶孤鸾转头望向何绣衣,见她一手压着伤口,指缝间插着一支金簪,簪头上还坠着两颗珍珠。泛着紫黑色的血顺着金簪流出,一滴接一滴地落在她纤细的指背上。 叶孤鸾将目光转向冯必死,道:“这簪子上有毒?” 冯必死笑道:“是有毒。” 第四百四十二章 香消玉殒 叶孤鸾道:“把解药交出来!” 冯必死哈哈大笑,道:“叶孤鸾,我本以为你谁都不在乎,看来你也有在乎的人啊。” 叶孤鸾道:“我只是不想欠人情而已。还有,我没什么耐性,你最好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冯必死笑道:“你不想说第二遍,我偏要你说第二遍,你要是敢动我一根寒毛,就等着她毒发身亡吧,哈哈!” 菅无生也笑道:“配制此毒的解药少说也得两天,如果没有解药,她绝对活不过今天。如果你肯让我带她下山的话,我倒是可以救她一命。” 冷雪坪道:“死到临头,还敢动歪心思,不如我先将你杀了,再从你身上搜解药!” 菅无生笑道:“冷阁主,你这主意可打错了,解药我们没带在身上,就藏在山下某个地方,如果现在带她下山,或许还来得及,可如果再拖下去,她的性命可就难保喽。” 叶孤鸾冷冷道:“你们不要逼我动手!” 菅无生道:“你要是把我们杀了,她也得跟着陪葬,正好黄泉路上有个伴儿。有如此美女相伴,哪怕是共赴黄泉,也是一桩美事。” 叶孤鸾道:“你们到底要怎样才肯交出解药?” 冯必死歪头想了一会,道:“先叫三声‘爷爷’来听听。” 叶孤鸾眉头一皱,道:“叫什么?” “爷爷。” 冯必死一怔,怒道:“好你个叶孤鸾,还敢耍我!现在叫‘爷爷’也不成啦!我要你跪下给我磕头,边磕边叫,等我说好,你再起来,不然休想得到解药!” 叶孤鸾道:“我这样做了,你就会给解药?” 何绣衣叫道:“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怎么能跪这种败类?这样取得的解药,我宁肯死了也不服!” 冷雪坪向叶孤鸾道:“阴阳二圣的毒固然厉害,可也并非无人可解。九幽谷精研毒术,普天之下,没有解不掉的毒,虽然今日没有九幽谷的人来此,但百里藏花与九幽谷来往颇为密切,你何不问问他,或许还有其他解毒的法子。” 叶孤鸾一时心急,倒是忘了这一茬,还没等他开口,百里藏花自己先过来了,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小乞丐。 百里藏花道:“要解毒,得先知道中的是什么毒,我虽与九幽谷有些来往,可到底不是九幽谷的人,见识有限,还是让九幽谷的人亲自来看吧。”说着转向小乞丐,道:“小笙子,事不宜迟,快帮何女侠看一看中的是什么毒。” 叶孤鸾打量了小乞丐几眼,皱眉道:“他是九幽谷的人?” 百里藏花道:“当然,难道我还会骗你吗?” 冯必死笑道:“百里藏花,你少在这里装神弄鬼,九幽谷的人根本就没来。” 百里藏花笑了笑,也不与他争辩。 阿笙来到何绣衣身旁,微笑道:“何姐姐,我要拔簪子了,你先忍着点。” 何绣衣听她声线细腻,又没有喉结,虽然脸涂花了,但依旧能看到泥灰底下,如珠玉般光结细嫩肌肤,这小乞丐分明是女扮男装! 何绣衣蹙眉打量着小乞丐,不论是声音,还是相貌,她都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只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又细细端详了一会,何绣衣恍然醒悟,道:“你……你……是你救了戚大哥!那日在落梅山庄,还有一个少年,你们一起……” 她忽然想起那日的情形,一时激动,竟有些语无伦次了。 杜陵北和魏桥西也觉得这小乞丐有几分熟悉,听何绣衣这么一说,也回想起当日的情形。两人对望一眼,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阿笙吐了吐舌头,笑道:“我瞒过了所有人,竟没能瞒过何姐姐。”她说话时,已经簪子拔了出来。 何绣衣用力压住伤口,挤出一丝微笑,道:“谢谢你。” 阿笙回以微笑,之后便开始认真观察这支金簪,以及簪上沾带的血迹,又凑到鼻下嗅了嗅。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此毒是由一种苗疆红蟾的毒素为主,混合一十八种阳性毒物制成。此毒阳阴极烈,如果附在男子身上,阳阳相冲,只会生几场小病,成不了气候;可如果附着到女子身上,阴阳相合,那便是致命毒药。所以,此毒也有个极为贴切的名字——‘香消玉殒’!” 众人听这小乞丐道出此毒的来历,不由啧啧称奇。 阴阳二圣死死盯着阿笙,道:“你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这些?” 阿笙笑道:“你们这两个无耻败类,这才几天不见,就把本……少爷给忘了?看来当初给你们两个下的毒还是太轻了。” 阴阳二圣本就是用毒高手,只有他们毒别人的份,除了阿笙,哪里还遭过别人的毒? 冯必死惊道:“是你!” “不错,正是我。”阿笙笑道,“是你自己把解药交出来,还是让我来搜?” 阴阳二圣都在阿笙手里吃过苦头,如今猜出她的身份,一时倒犹豫起来了。 一来她是九幽谷谷主的亲侄女,如果她有个好歹,那个“活阎王”会放过自己?二来她还是仇教主未过门的儿媳,既然现在委身于归真教,那更是得罪不得。相比于这两个不能招惹的人,阴阳二圣最担心的还是阿笙本人。 阴阳二圣本就是用毒的行家,却三番两次被阿笙毒到,幸亏当时毒性不强,如果换成是烈性毒药,他们哪里还有命在?阴阳二圣此时看见阿笙,比看到那位远在一方的“活阎王”还要惊惧三分。 菅无生清了清嗓子,道:“要我们交出解药也可以,不过我有个条……”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阿笙笑眯眯地向他走来,他忙住了嘴,改了口,笑道:“姑……爷爷,有话好好说,想要解药就直接说嘛,看这闹得,多不好。” 阿笙笑道:“你这臭淫贼,还敢跟本少爷讲条件,我看你是活腻了!” 菅无生苦笑道:“不敢了,不敢了。” 阿笙道:“你们两个不但要把解药交出来,以后见到本少爷还要自觉跪在地上磕三个响头方能离去,知道了没有?” 第四百四十三章 解药 阴阳二圣正被叶孤鸾和冷雪坪拿剑指着,阿笙要对他们下毒,简直易如反掌。 他们谎说解药没带在身上,是骗他们那些不懂毒的人,怎么能骗得过阿笙?可如果当着天下群雄的面给一个小乞丐磕头,他们阴阳二圣以后还怎么见人?就连采花都没有底气了! 菅无生谄笑道:“姑爷爷,咱们各退一步,我们把解药交出来,这磕头就免了吧。” 卓君来走上前来,笑道:“钟兄弟,你大人有大量,何必跟他们两个一般见识。” 阿笙道:“你又是哪根葱?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 卓君来好心来劝,迎面撞上了一堵墙,心里有苦说不出。 阴阳二圣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忙道:“卓少主,你可得好好劝你这位……朋友啊。” 卓君来苦笑道:“钟兄弟,看在仇教主的面子上,磕头就免了吧。他们两位虽然不太规矩,可好歹也是有了年岁的人,当众跪下磕头,实在不妥。等回去了,一定让仇教主重重责罚他们,如何?” 阿笙哼了一声,道:“你说得好听,等回去了还不得好酒好肉伺候着,哪还有责罚一说?要罚就当众罚,让大家都看着,你们归真教的教规是何等森严啊。” 卓君来用折扇挠了挠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他平时满腹才学,能言善辩,可一遇到阿笙,就像酒葫芦多了个塞子,一句话都抖不出来了。 阿笙道:“本少爷时间宝贵,没工夫跟你们两个耗,到底磕不磕头?” 阴阳二圣苦笑道:“姑爷爷,这头磕不得啊!” 阿笙道:“叶大侠,冷阁主,你们这就把他们两个杀了吧,等他们一死,我再从他们身上搜解药就是。” 叶孤鸾道:“解药在他们身上?” 阿笙道:“哪有人将毒和药分开放的,一定在他们身上。就算不在,有我在这里,也不会让何姐姐有性命之忧。” 叶孤鸾道:“好。” 冯必死忽觉青霜剑上寒气暴涨,知是叶孤鸾要下杀手,忙叫道:“仇教主,救命啊!” 阴阳二圣名声太坏,仇涯子拉拢他们,只是看重了他们的本事,如果此时出面,反倒让人说归真教内竟是这些不入流之辈,所以才让卓君来上来说情。 如今眼见阴阳二圣命在旦夕,仇涯子也不好再坐视不理,拄杖走入场中,道:“乖侄女,难道非要老夫亲自出来,你才肯松口吗?” 冷雪坪心道:“乖侄女?难道这小乞丐是女扮男装?是了,可不就是个女孩子嘛。咦,怎么有些眼熟,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阿笙道:“怎敢劳你仇教主大驾。这两个败类处处作恶,如今被擒,怎能轻易放过?” 仇涯子道:“那依你说,该当如何?” 阿笙心想:“这仇老怪来我九幽谷,姑姑都对他十分客气,我若当众扫了他的脸,也不太好。”便道:“看在你仇教主的面子上,今日便留他们两条狗命,不过,我还有个条件。” 仇涯子道:“什么条件?” 阿笙道:“以后他们遇上我,一定要毕恭毕敬地弯腰行礼,然后要听从我的指示,就只这一点,他们要是的答应,乖乖交出解药,今日这事儿就算了了。如果不答应,就别想活着走下千佛山!” 仇涯子微微眯眸,暗道:“这丫头的本事都是跟她姑姑学的,连脾气都一点不差地学来了。人家在这里打了大半天,什么都没捞到,她蹦出来捡了个大便宜,以后君来要是娶了她,还愁会吃亏?” 转头向阴阳二圣道:“黑白护法,钟丫头的话你们都听到了吧,要怎样选,你们自个儿定吧。” 阴阳二圣均想:“弯腰行礼就弯腰行礼,可比跪下磕头强了百倍。天大地大,以后绕着她走就是,只要不见面,这指示更是一句空口白话,形同虚设。”于是齐声道:“这条件很合理,我们答应了。” 叶孤鸾道:“解药!” 冯必死忙取出解药交给叶孤鸾,又说明了用法。 叶孤鸾收起解药,瞪了冯必死一眼,方才还剑入鞘。来到何绣衣身旁,拔开瓶塞,想为她上药。 何绣衣低声道:“这里人太多,不方便,你先带我下山。” 叶孤鸾一时心急,倒没在意这一点,忙将解药收好,横抱起何绣衣,朝山下奔去。 杜陵北和魏桥西也跟着离去。 叶孤鸾怕台阶颠簸,便取小道下山,一路轻步点地,也不敢奔得太快,一面又不断将内力输入她体内,来遏制毒性蔓延。 何绣衣靠在他怀里,仰头望着他,道:“刚才你说不想欠别人人情,是不是?” 叶孤鸾道:“是。” 何绣衣道:“你方才不肯拔剑,是想让我不再纠缠你,是不是?” 叶孤鸾道:“是。” 何绣衣轻咬着唇,目含幽怨,道:“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叶孤鸾低头看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 两人来到山脚,见香客来来往往,络绎不绝,远处道上人影晃动,距离最近的客栈尚有不少路程。 叶孤鸾怕她毒性转重,不敢有丝毫拖延,忙转向东侧林中奔去。 只奔了一会,回身一望,没了人迹,这才选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将她放下,让她的背靠在树上。 杜陵北和魏桥西见两人停下,都极为识趣地站在远处,却没有跟过来。 叶孤鸾将剑放在一旁,取出解药,道:“把手拿开,我帮你把药抹上。” 何绣衣扭头望向远处,道:“这是我的伤,你干什么这么好心?我死了又怎么样,跟你有什么关系?” 叶孤鸾怔了怔,道:“你在跟我生气?” 何绣衣道:“哼,你堂堂叶大侠,孤身闯入四海盟,连杀三位盟主,何等威风,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哪能入你的法眼,更不敢劳烦你叶大侠给我这小小民女上药。” 叶孤鸾将药瓶放在她手边,背过身去,道:“那小乞丐说这毒十分厉害,拖延不得,赶快把药抹在伤口上。” 何绣衣见他指间滴血,又见他手臂上有一道伤口,惊道:“你受伤了?” 第四百四十四章 仇家 叶孤鸾道:“小伤而已。” 何绣衣道:“你是木头吗?还在滴血啊,你就这么喜欢糟蹋自己吗?天天拿酒灌自己,我长这么大,还没听过谁有这么个喝法。一到晚上,人家都往客店,有人的地方跑,你倒好,哪里人少往哪里去,还净挑最高的树去睡,是不是想睡着了掉下来摔死一了百了?流了一路子的血,连伤口都不知道包一下,是不是想流血而死?我真不懂,你到底是为谁而活的?” 叶孤鸾道:“这是我的事。” 何绣衣气呼呼地瞪着他,道:“还不快把伤口包起来!” 叶孤鸾仿佛没有听到,仍是不动。 何绣衣哼声道:“那好,你不包扎伤口,我也不给自己解毒,我们两个就这样干耗着,看谁先死!” 叶孤鸾回过身来,本想驳她几句,见她面色苍白,娇躯微颤,知是毒性深入,再这般耗下去,即便有解药也没救了。忙从袖上扯下一块布条,将伤口扎住,道:“该你上药了。” 何绣衣笑了笑,道:“自己的身体不好好爱惜,还得别人劝着,天底下怎么有你这种人。”说着,想要伸手去拿药瓶,可动了动手,连手臂都没有抬起来。 叶孤鸾道:“怎么了?” 何绣衣道:“可能是中毒太深,我没有力气了。” 叶孤鸾见她额上渗出一粒粒汗珠,面上隐有痛苦之色,不像假装,忙凑上前来,道:“得罪了。” 将她伤口处的衣裳撕开一个小口,轻轻抹上药膏,道:“他说只需外敷,盏茶时间便见效果,你休息一会。” 何绣衣微微点头,倚在树上,闭目养神。只过了一会,只觉体内血气涌动,“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黑血。 叶孤鸾就站在一旁,见她吐血,还当是假药,转身便朝林外走去。 何绣衣急道:“你去哪?” 叶孤鸾道:“问他要真解药。” 何绣衣见他气势汹汹的,分明是要去杀人,忙道:“你站住!这就是真解药,刚才吐的是毒血,我能感觉到体力在恢复,你快回来。” 叶孤鸾听到这话,目中的寒意方才渐渐消退,转身又走回来,见她脸上已开始透出红晕,方才轻轻舒了口气。 何绣衣扑哧一笑,道:“小女子何德何能,竟让叶大侠如此挂心。” 叶孤鸾道:“我只是不想欠你人情而已,现在我们两清了,以后不要再跟着我,告辞。” 何绣衣道:“谁说两清了?” 叶孤鸾道:“刚才在山上说过的话你不记得了?” 何绣衣笑了笑,道:“当然记得。当时我说只要你不拔剑,我以后就不再缠着你,可你拔剑了呀。” 叶孤鸾看着她,良久说不出话来,握剑的手也在抖。 何绣衣看着他的窘态,笑道:“堂堂叶大侠,不会想赖账吧?” 叶孤鸾转过身去,道:“早知就让他杀你好了,救了你,反倒给自己惹上一身麻烦。” 何绣衣道:“我哪里麻烦了?又没吃你的,又没喝你的,倒是你,一路上见酒就拿,一文钱都不给人家,还真当这天下是你家的啊,要不是我们三个在后面替你平事,他们早报官来拿你了。” 叶孤鸾道:“我一直这样,也没见哪个官来捉过我。” 何绣衣笑道:“没见过不等于没有。” 叶孤鸾也不说话,径直朝林外走去。 何绣衣急道:“你站住!我还没让你走呢!” 叶孤鸾也不搭理,继续往外走,忽听“锵”的一声,回身一望,见何绣衣正用一柄匕首抵在自己心口。 “你这是干什么?” 何绣衣道:“承蒙叶大侠关照,反正都是死,小女子不妨先自尽了。” 叶孤鸾不知她为什么突然这样,道:“你先把匕首放下。” 何绣衣眼角含泪,道:“我不放,我就不放!” 叶孤鸾道:“你的毒已经解了,死不了,干什么又拿匕首刺自己?” 何绣衣道:“我仇家太多,如今身负重伤,没一两个月怕是拉不了弓,如果仇家寻上门来,没有抵抗之力,岂不是要任人羞辱,还不如现在死了干净。” 叶孤鸾道:“有他们两个在,谁能伤你?就算仇家多,找个地方躲一阵子便是,何必这样?” 何绣衣道:“你懂什么,我这些仇家耳目遍地,躲在哪里都能被他们找到。他们两位实力是不错,可如果跟我那些仇家比,可差得太远了。” 叶孤鸾见她面带红晕,似笑非笑,道:“你在骗我,是不是?” “我哪有?”何绣衣道,“叶大侠,你我谁也不欠谁,从此再无瓜葛,你是你,我是我,我为什么要骗你?再说了,我骗你有什么用,难道你会保护我吗?一个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人,怎么能保护别人呢?还是请你离开吧,小女这就要自戕了。” 叶孤鸾道:“你因我而伤,不管是自戕,还是被仇家杀害,都是我的罪过,在你养伤这段时间内,我会帮你挡住仇家。” 何绣衣道:“你少哄我,你叶大侠会甘心替我一个弱女子护航?” 叶孤鸾仰头透过林叶望向碧蓝的天空,道:“我欠下的已经太多了,哪怕再多一分,我都承受不起。你安心养伤,要想自戕,至少也要等伤好之后。” 何绣衣嗔道:“你只求自己心安,根本不顾及我的安危,我不要你保护,我还是死了好,免得被仇家迫害。” 叶孤鸾道:“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谈起仇家还面带喜色的。” 何绣衣扑哧一笑,道:“就算没有仇家,你要走,也得等我伤好了以后,本姑娘花容月貌,万一再遇上菅无生那淫贼怎么办?” 叶孤鸾转身朝林外走去,道:“我现在就去把他杀了。” 何绣衣叫道:“你站住!我千方百计把你弄下山来,你还要往山上去,那我这伤不就等于白受了吗!” 叶孤鸾听她这般说,只好又走回来。 何绣衣道:“我也不指望你别的,至少在我伤势完全恢复以前,你要待在我身边保护我,不许不声不响地离开。” 第四百四十五章 半亩雪参 叶孤鸾道:“你们缠着我,无非是想让我教她剑法,我劝你们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我一招都不会教给她。” 何绣衣道:“你何必跟一个小孩子置气?就算戚大哥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他现在也已经不在人世了,朵儿她还小,你教她个一招半式又怎么了?” 叶孤鸾道:“我说不教便不教,你最好带她离我远点,跟我走得近的人,大都没有好下场。那孩子还小,你们带她去个没有人烟的地方,平平静静过一生岂不好,何必再来趟这些浑水。” 何绣衣道:“只许你报仇,就不许别人报仇吗?那些人杀了她亲人,就算她要隐遁,至少也要先把父仇报了。” 叶孤鸾道:“你根本不知道她要面对的是什么。刚才来路上遇到的那几个黑衣人你也见到了,单是他对我刺出的那一剑,山上那些人中,绝大多数人都接不住,一剑必死!你要一个几岁的孩子去跟这些人寻仇?” 何绣衣道:“就因为这样才要你教她啊,一个几岁的孩子目睹了家人的死亡,你想让她平静地过完一生,可能吗?那些记忆会跟她一辈子,哪能说忘就忘。” 叶孤鸾攥着剑鞘,一言不发。 何绣衣擦去眼角的泪珠,道:“自从出事以来,她每天晚上都会哭醒,早知这样,还不如让那些人连她一起杀了,何必再让她一个孩子经历这些。四海之大,却没有她的一脚之地,本该天真烂漫的年纪,却天天跟着你风餐露宿,她没有抱怨一句,到底要她叫多少次‘大叔’你才肯答应她?” 叶孤鸾转身走开,道:“我的决定不会变,等你伤好我就离开。” 何绣衣抱膝哭泣起来。 叶孤鸾听她哭得伤心,不由停住脚步,站了一会,道:“能走吗?” 何绣衣抽泣道:“能。” 叶孤鸾道:“我们离开这里。” …… 在叶孤鸾等人离开后,冷雪坪也收剑归坐,阴阳二圣如释重负,乖乖站到仇涯子身后,言语行止也不似先前那般张狂。 卓君来见阿笙跟百里藏花站在一起,凑上前来搭讪,遭到一顿冷嘲热讽外加人身攻击后,只好沮丧回来,低着头不住叹气。 仇涯子道:“刚刚跟钟丫头在一起的那个小乞丐,应该就是姓云的那小子吧。” “除了他还有谁,我早就觉得那小乞丐面熟,可总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卓君来叹了口气,“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让钟姑娘对他死心塌地,现在连我也不理了,真不知道钟姑娘喜欢他哪里,反正我可没看出他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仇涯子道:“君来,你可给自己挑了个好对手啊。别看这小子不显山不露水,他可聪明着呢。我看人向来很准,不出十年,这小子定能名动江湖。到时候别说是你,就是我,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卓君来低声道:“爹,能不能想个法子,让他悄悄消失。” 仇涯子道:“单是他自己,这倒不是难事,可如果他跟钟丫头在一处,这事儿就难办,何况还有个百里藏花在暗中保护。” 卓君来听到这话,又叹了口气。 仇涯子笑道:“你一个大男人在这里叹什么气,等大会结束,再去一趟九幽谷就是了。” 卓君来喜道:“爹,你这不是在骗我吧?” 仇涯子笑道:“爹怎么会骗你?不过爹可得提醒你,这钟丫头古灵精怪,比她姑姑更甚几分,她若真心嫁你,那是再好不过,可如果她的心思在别人身上,即便你娶了她,也多半不会有好日子过。天底下好女人多得是,何必非她不可。” 卓君来只是摇头叹息。 冯一脚自忖无法拦下叶孤鸾,在他离开后,心中郁愤难当,道:“这叶孤鸾仗着剑法卓绝,胡作非为,视人命如草芥,我还当各位是侠义之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可你们一个个为了苟全性命,缄默不言,可叫我冯某人寒心了。” 冷雪坪道:“在事情还没有弄清楚之前,你就这么肯定是叶孤鸾做的?可有证据吗?” “证据?”冯一脚冷笑,“找不到证据就一定不是他做的了?冷阁主,你们飞雪阁好歹是个名派大宗,不帮人伸张正义,反倒替一个大魔头说话,可有辱往日贵阁清名啊。” 冷雪坪冷笑道:“我在帮你查找凶手,你却顽固不化,非要作茧自缚,这又怪得了谁?找不到证据就胡乱诬赖,这就是侠义所为了?说来也巧,前几月有人潜入我飞雪阁驻地,偷偷挖走了半亩雪参,到现在都没查到是何人所为,我看就是你干的吧。” 冯一脚见冷雪坪年纪不大,生得又好看,还当她只是个绣花枕头,没想到口齿竟是这般凌厉,道:“冷阁主,你这不是仗势欺人吗?我冯一脚这辈子就没去过昆仑山,几时挖你半亩雪参了?这种事当着大家的面可不能乱说。” 冷雪坪笑道:“我说是你挖的,就是你挖的,快快把你挖走的半亩雪参交出来,不然休想离开这里!” 铁拐汪单身几十年,见到女人就心动,更不用说冷雪坪这种上上等美人了,当即跳出来道:“我可以作证,这半亩雪参就是他挖的,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众人见他胡乱帮腔,不由暗暗好笑,均想:“你要是亲眼所见,岂不说明你也有嫌疑?他挖雪参,你在一旁看着,如果说不是一伙的,谁信?” 冷雪坪扑哧一笑,雪参一事是她胡诌出来,故意针对冯一脚的,没想到竟然引出一个证人来,这下连她都不知道该怎样收场了。 冯一脚见铁拐汪出来当证人,气得满脸张通红,浑身乱颤,指着铁拐汪骂道:“狗娘养的东西,老子活了这一把年纪,就没到过昆仑山,你几时看到我挖雪参了!” 铁拐汪斜眼瞧着冷雪坪,见她笑得花枝乱颤,越发得意了,道:“我亲眼所见,你不要赖了。那大雪飘飘,天色很暗,也很冷,你穿着貂皮大衣,带着鹿茸遮耳帽,怀里抱着两条麻袋,和一个土铲翻墙进去的,还打晕了两位看园人姑娘,我看的一清二楚,这可是故意诬赖你吗?” 第四百四十六章 司空仙圣(一) 群雄虽然不知道飞雪阁还种有雪参这种名贵药材,但还是比较相信冯一脚的为人。他平时颇有侠义之心,只因与史继长是亲戚,史继长满门遭灭,他痛苦不堪,却又怨愤无门,这才将叶孤鸾当成了发泄对象。 至于偷雪参一事,群雄认为可能是冷雪坪的一个玩笑,今见铁拐汪出来当面指认,还把当时的环境、冯一脚的衣着,甚至携带的工具都说得一清二楚,这还有假了? 飞雪阁的美名流传江湖已久,实力固然是其一,阁中女子的美貌更是不可忽视的一部分。铁拐汪单身几十年,要说他没去过飞雪阁,谁信? 有这位最有可能去飞雪阁的人出来当面指认,冯一脚有理也说不清。群雄自然也信以为真,都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看着冯一脚。 冯一脚又羞又怒,却又不好发作,伸手指着铁拐汪道:“你再敢胡说八道,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铁拐汪道:“孟老先生有云:‘威武不能屈’,偷了就是偷了,你威胁我也改变不了我刚正不阿的心性!你要是识相,就把偷雪参换来的银钱如数还给冷阁主,再当面认个错,冷阁主宅心仁厚,也不会跟你这种半老徐爷一般计较。” 冯一脚见这无赖越说越来劲儿,就好像自己真偷了飞雪阁半亩雪参一样,辩又辩不清,又有史继长一家惨案在前,羞恼、愤怒、怨悔、无助等等情绪一起涌上心头,百般纠缠之下,“哇”的一声,喷出一口血雾。 铁拐汪见对方喷血,知道事情闹大了,拄着拐悄悄挤入人群中,不见了。 冷雪坪也觉得有些过了,道:“冯师傅,你也知道受人冤屈不好受,为什么还要无赖别人呢?” 冯一脚擦掉嘴角血迹,道:“你们飞雪阁远在昆仑山,于中原之事又能知道几分,怎能断定此事与叶孤鸾无关?” 冷雪坪道:“你可知道叶孤鸾手里握的是什么剑?” 冯一脚道:“自然是青霜剑,这里谁不知道,这还用问吗?” 冷雪坪道:“那你可知道这青霜剑最初是谁的佩剑?” 冯一脚道:“青霜剑乃天下至寒之剑,名传已久,我哪知道它是谁的佩剑。” 冷雪坪道:“青霜剑的第一任主人,正是敝阁首任阁主。” 此话一出,众人都不由吃了一惊,虽说已经过了几百年,但飞雪阁第一任阁主并没有被江湖遗忘,毕竟她是那位被誉为“当世最强”的奇女子,又与那世剑神有着一段浪漫的爱情故事,江湖中人谁不欣羡? 人生了了几十年,能过百岁已是高寿,几百年的物是人非,也只留下了一段浪漫的传说,至于她佩的是什么剑,早已随着时间长河被人遗忘了。 冯一脚道:“既是贵阁第一任阁主的佩剑,为何又到了叶孤鸾的手上?” 冷雪坪道:“这是敝阁的一段丑事,本不该说,但时间既已过了百余年,当事之人均已不在人世,说出来也无妨了。各位可还记得百年前那位九进皇庭的‘盗神’司空仙圣吗?” 群雄纷纷点头,道:“自然记得。” 阿笙转头望向百里藏花,问道:“这位司空仙圣是什么人?” 百里藏花用折扇挠了挠头,道:“他啊,本是一个小毛贼,原来不叫这个名字,好像是叫司空杰。那时候正值战乱,民众大肆流亡,地也没人种,到处闹饥荒。这司空杰是个孤儿,又没有亲人,经常挨饿受冻,于是就和一群没家的孩子到处偷东西。他们约好,不论谁偷到东西,都要与大家分享,因为这样,每人每天才有东西吃,才不会饿肚子。” “那时候他们还小,又没什么特别的本事,每次偷东西被人抓到都要挨上一顿痛打。后来叛军经过当地,那里的人死的死,逃的逃,他们没得吃,就偷到了当地一户豪绅家里,结果被人捉了个现行,拖到街上,打了个半死,动都动不了。除了司空杰,那几个孩子当天都死掉了。” “司空杰眼看着自己朝夕相处的同伴一个个死去,却又无能为力。他当街大哭,痛不欲生,可谁理他?连狗都不理。自那时他才意识到实力有多么重要。他一直吊着一口气,在大街上躺了两个多月。也正是这两个多月,他尝尽了世间冷暖,有人朝他吐口水,有人路过踢他几脚,有人朝他泼泔水,他只冷冷看着,既不怨,也不恨,靠着天上的雨水,和一位好心人的接济才活了下来。自那时,他就将名字改成司空仙圣,立志要做盗中仙圣,再也不要被人捉到。” “十多年以后的某个月圆之夜,当时命令打人的那位豪绅家中出现了一桩怪事,一个下人说看到了一只直立行走的白狐狸,那豪绅不信,把那下人打了顿,赶出了府宅。” “自那之后,豪绅家中就屡屡出现怪事。每到晚上月出时,都会有人看到一只白狐狸,然后豪绅收藏的各种珍奇宝物便会不翼而飞,就算有官府中人前来镇守也是无用。这种怪事一直持续了一个月,最后就连人、房子、甚至是衣服都不见了。那位豪绅从富甲一方,到一无所有,只用了一个月,最后光着身子被人吊在城头上,活活饿死了。在他身边城墙上只留了四个大血字‘司空仙圣’。” “在司空仙圣现世之后,但凡有谁炫耀财富,一月之内,家中必有所失,而所失之物,又必定是最为珍奇的物事。当时的豪门贵族,没有被司空仙圣光顾过的,可以说几乎没有。因为当时有一个盗圣,所以司空仙圣就被人奉为‘盗神’。” “司空仙圣名极一时,甚至压过了当时的盗圣。常言道,一山容不得二虎,于是两人定下了一个惊天赌局,进皇庭盗宝,一人盗一件,如此这般比下去,直到有一人落网,这赌局方才算是结束。这种赌法不仅震惊了整座江湖,就连朝廷都惊动了。其实,这场赌局本是一个死局,进宫盗宝的人被捉住,又岂能生还?” “谁都知道,‘盗神’,‘盗圣’,只能留一个,他们赌的是生死,赌注便是他们自己的性命。” 阿笙听得入神,急道:“后来呢,谁赢了?” 第四百四十七章 司空仙圣(二) 百里藏花道:“在赌局传散开后,京城里里外外都已人满为患,外面大都是看热闹的江湖人士,里面是负责守卫的大内高手。当朝天子连连下诏,不论死活,一定要抓住这两个胆大妄为的人。” “当时不止皇宫内外戒备森严,就连整座皇城都在金吾卫的掌控之中。那些想看热闹的江湖人士,也都被驱逐出了皇城。城中各处贴有紧急谕令,但凡皇城居民,不得在皇宫附近游荡,发现者,一律就地格杀。晚上又有宵禁,任何人不得上街。当时的皇城,完全就是一座封闭的牢笼,一切都已就绪,就等‘盗神’和‘盗圣’现身。” 阿笙急道:“谁问你这些了,你快说结果,到底谁输谁赢?” 百里藏花道:“盗圣从皇宫中盗出五件重宝,在第六次潜入时被人发现,当场身亡。其实,这场赌局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可司空仙圣却像着了魔,完全没有停下来,一直潜入到第九次,天子不堪其扰,命御匠连夜订做了一枚狐脸金牌,正面錾‘盗神,司空仙圣’六字,反面书‘九进皇庭,侠盗第一’八字,将它置于金銮殿顶上,这场赌局才算完整结束。” 阿笙道:“堂堂九五至尊,难道也要向一个江湖盗贼低头吗?” 百里藏花笑了笑,道:“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司空仙圣虽然是个盗贼,但却是一名‘侠盗’。他从小衣不足暖,食不果腹,遭人白眼,受尽欺凌,知道穷苦人的不易。在他成名后,越发觉得应该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所以,但凡被他盗走的东西,都无一例外被折换成了现银,分散给了当地的贫苦百姓。此人虽被称为‘盗神’,在江湖上却有着极好的名声。那枚御赐金牌上特书‘侠盗第一’也是因此。” “当时局势复杂,各地名门旺族不是皇亲国戚,就是与皇亲国戚沾亲带故,在一方骄横跋扈,强征土地,欺压百姓,这种事屡屡发生。天子对此也是无可奈何,又不好正面直说,他故意赐给司空仙圣这枚狐脸金牌,本意也在提点这些人,大概意思是说:‘你们不要以为是皇亲国戚就可以为所欲为,老子是当朝天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不是照样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可仗着权势,欺压百姓。你们封爵拜侯,不过是仰仗我一人之力,哪里是百姓的心愿?你们不但不感恩,还仗着我的好意为非作歹,真是连一个盗贼都不如了。老子给他做一枚金牌,为什么不给你们呢?好好想想吧。’这件事后,一些明白人领略到了其中的意思,也都收敛了。那些揣着明白装糊涂,或者真糊涂,继续跋扈的,也被都陆续整治了。这是其一。” “其二,司空仙圣九进皇庭,没有留下一个影子,这样的人要有什么坏想法,谁不害怕?就算天子身边高手如林,昼夜不歇有人守护,可有这么个神出鬼没的人隐在暗处,任是有再多的人保护,也会寝食难安。” “其三,当时正值各方来使来我朝进贡,各种域外珍奇齐聚京城,那可都是各位附属国国主,为皇上和各位贵妃精心挑选的天下奇珍,随便挑出一件都是举世罕有的。那些来使个个自吹自擂,把本国朝贡来的珍品说得跟天上的神物一样,皇上和各位贵妃自是欣喜异常,满心期待,可结果呢,正形还没见到,就被司空仙圣先一步盗走了,这搁在谁身上谁也受不了,更何况是万民朝拜的天子。” 阿笙道:“如此说来,那位天子也是个极其聪明的人,只用这一枚令牌,就将所以疑虑都消除了。” 百里藏花笑道:“正是这样。自从狐脸金牌被司空仙圣取走后,皇宫里再也没人去偷东西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自司空仙圣九进皇庭之事传开后,那些所谓的‘盗王’‘盗尊’等人也纷纷在自己的封号前加了一个‘小’字,成为‘小盗王’‘小盗尊’等等,不敢与他齐名。这种怪异现象一直持续到司空仙圣离世,众人才又将那个‘小’字去掉,恢复了本来的封号。” 阿笙道:“你总说狐脸,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 百里藏花道:“什么?” 阿笙道:“你房里挂着的那张画像。那人一袭白衣,手拈白羽,脸上就戴着一个狐脸面具。我问你他是谁,你还不告诉我,这下好了,不打自招了吧。” 百里藏花笑道:“什么不打自招,那是我本人,只是戴了张狐脸面具而已。” 阿笙道:“你还狡辩,哪有人在房间里挂自己画像的?你快承认了吧,那人是不是司空仙圣?” 百里藏花摇扇笑道:“那是我闲着无聊,画着玩儿的,你这么认真干什么?” 阿笙撇嘴斜眼看着他,道:“难怪姑姑总说你不学好,叫我离你远点。” 百里藏花摊手道:“她天天说我不学好,又不是因为这幅画才开始说的。” 阿笙吐了吐舌头,不再搭理他。 在阿笙和百里藏花谈论时,其他人也在谈论司空仙圣,一些从未听过这个名字的人,也都从别人口中得到了这个人的信息。 冯一脚道:“冷阁主,你这时提起司空仙圣,难道他与叶孤鸾有关系不成?” 冷雪坪道:“他与叶孤鸾有没有关系我不知道,但青霜剑的确是司空仙圣从飞雪阁盗走的。” 冯一脚咬牙顿足,道:“我就说这叶孤鸾不是好人!他一定是司空仙圣的后代,不然怎么会有青霜剑?冷阁主,你既然都知道,为何还要帮他说话?” 冷雪坪道:“冯师傅,请暂且息怒。当时司空仙圣将青霜剑,以及其他六柄剑盗走后,高价卖给了别人,后来几经流转,这些剑便一一流失了。叶孤鸾能得到青霜剑那是他的机缘,而且他已答应,等他归老之时,会将青霜剑奉还给飞雪阁。” 第四百四十八章 蜃楼 冯一脚哼了一声,道:“明明就是他先人故意抢走的,此时说还,不过是敷衍之词,等他死了,哪里还肯承认?” 冷雪坪看了他一眼,眼中厌恶之色毫不掩饰,道:“当时司空仙圣一共盗走了七柄剑,如今已经找回四柄。其实,已经找回的这四柄剑,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主要是历代阁主的佩剑,纪念意义远大于实际价值。但这四柄剑的得主,却不这么认为。” 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在我们飞雪阁的人找到他们时,他们起初并不承认这些剑原属于飞雪阁,只说是祖传的,或说自己请人打造的,在找到几位有资历的前辈公证后,他们不好不认,也不好不还,但却开出了各种令人瞠目结舌的条件,单是换回这四柄剑的代价,就抵得上整个飞雪阁近半年的花费。” 众人暗暗点头,均道:“这四个人也真够黑的。” 冷雪坪继续说道:“当阁主找到叶孤鸾的时候,叶孤鸾什么要求都没有提,便同意将青霜剑归还飞雪阁,这样的人,你觉得会在夜里偷偷摸摸去杀人全家吗?” 净空道:“依老衲所见所闻,叶施主断不是那样的人。净尘师弟很少夸赞别人,但我却经常听到他夸赞叶施主。” 冯一脚道:“净空大师,你不会是在刻意维护他吧?” 净空道:“老衲与叶施主非亲非故,并无刻意维护的道理,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如今四海盟蠢蠢欲动,正想先一步除掉叶施主这样的阻碍,我们若只在这件事上纠缠不清,正如了他们的意,十年前的惨剧一定还会再次上演。请各位平心静气好好想一想,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心智,中了敌人的圈套。现在首要的敌人是四海盟才对啊。” 百里藏花道:“方才我听他说,那几个人黑衣人并不是四海盟的人,而是来自一个叫‘蜃楼’的组织,当初四海盟盟主沈苍龙也是这个组织的一员,而四海盟只是蜃楼的冰山一角,我们更应该提防的不是四海盟,而是这个‘蜃楼’。” 群雄一听又出来个“蜃楼”,脸色都变了。十多年前把江湖祸害得够呛的四海盟,竟然只是“蜃楼”的冰山一角,那会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鹤道人道:“刚才那四怪个就是‘蜃楼’的人?” 温如玉道:“不是四个,是三个。” 鹤道人一怔,道:“三个?” 温如玉道:“有一个是傀儡。” “傀儡?” 众人都惊住了。 鹤道人道:“普天之下,只有公输家的人才有操纵傀儡的本事,你是说那人是公输家的人?” 温如玉道:“千真万确,他的本事我已经领教过了,错不了。” 温如玉本来颇为注重外表,此时看起来确是十分狼狈,衣袍上不仅脏乱,而且还有许多孔洞,众人见他如此,自然不会再怀疑什么。 鹤道人道:“公输家世代守卫秦始皇陵,从不过问江湖事,怎么跟那‘蜃楼’扯上关系了?” 温如玉道:“那人正是因为不想一辈子都替人守灵,所以才离开了公输家,依我看,他入‘蜃楼’的事,公输家的人也未必知道。” 百里藏花道:“‘蜃楼’成员大都是一些从各方势力脱离出来的叛乱之人,公输家的这位应该也是这样。” 净空道:“阿弥陀佛,等今日事一了,老衲会亲自给公输家写一份信函,说明原委。” 温如玉听到百里藏花这句话,不由想起了宁戚,犹豫了好久,道:“实不相瞒,在此之前,我还遇到过两位‘蜃楼’的人。其中一位叫邢无伤,是金甲门的传人。” “金甲门?”鹤道人惊道,“你是说黄金甲创立的那个金甲门?” 温如玉点头道:“正是。此人就算不及当年的黄金甲,也已到了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地步,一身硬甲功夫,极难对付。” 妙清道:“当日我与十大名捕之一的‘漠北苍狼’两人联手,都没能奈何得了他,最终也落了个一死一伤。” 闻听此言,人群中爆发出嘈杂的议论声。 虽然他们不熟悉那位“漠北苍狼”,但能跻身十大名捕的人,又岂是寻常人物?在场的这些人里,有资格角逐十大名捕的人都不多。 且不提那‘漠北苍狼’,单是这位正一观的妙清仙子,深得上代老天师真传,那武功岂会弱了?两人联手竟然还是一死一伤,那位邢无伤就算不及当年的黄金甲,也相差无几了。 净空却长长叹息了一声。在这声叹息中,包含了多种情感,有怀念,有哀伤,甚至是惋惜。 黄金甲原本也是万佛寺的人,那时候还与净空等人一同生活过。参禅、打坐、挨罚等,都是一起。 黄金甲性格孤僻,不善言辞,但天赋异禀,在修习“金刚伏魔功”时,另辟蹊径,独修金身,在当时已是小有成就。 此后他将所有时间都用在研修金身上,寺内一切事务概不参与,迫于各方压力,这才还了俗,创立了金甲门。只可惜金甲门只辉煌过一时,黄金甲一死,金甲门立现颓势,没过多久,就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 净空听到黄金甲还有传人,心中自然欣喜,可这传人却又偏偏加入了蜃楼,这让他仅有的那点欣喜也化作飞灰了。 鹤道人道:“这邢无伤是一个,那另一个人是谁?” 温如玉叹息道:“正是敝门弟子,宁戚。” 鹤道人瞪着俩眼瞅着温如玉,道:“你是说你那位二师兄,宁戚?” 温如玉点了点头。 听到这话,不但鹤道人等人坐不住了,就连逸清尘等一干云隐门弟子也都坐不住了。 在此之前,温如玉并没有将那天在鬼桥上发生的事告诉任何人,是以逸清尘等人并不知道。 逸清尘吃惊地看着温如玉,道:“真是二师兄吗?” 温如玉点了点头,道:“他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宁戚了,如果当日不是百里兄及时赶到,我与妙清仙子今日都不会站在这里了。” 第四百四十九章 震天吼 马振辉常年在关外,不太了解中原的情况,道:“温少侠,那宁戚既是你们云隐门的人,和你比起来,谁更厉害些?” 温如玉道:“对上他,我没有胜算。” 马振辉听了这话,张了张嘴,不知该接什么才好。 他虽然远在关外,但温如玉的名号却是常常听到。他一直以为,在云隐门年轻一辈里,温如玉才是最厉害的那一个,哪里知道还有一个宁戚。 鹤道人捋须道:“如果‘蜃楼’里净是这些这样的人物,那可真要好好筹划一下了。” 那抠脚大汉道:“鹤道长,你刚刚不还说没什么好怕吗,怎么这才一会,就改变主意了?” 鹤道人瞪了他一眼,道:“刚才说的是‘四海盟’,现在是‘蜃楼’,两者能相提并论吗?” 那抠脚大汉冷笑道:“能不能跟你鹤道人有什么干系?大不了再躲到山上,不下来就是了,难不成他们‘蜃楼’为了一个干瘦老头和几只禽兽,要大举攻山不成?” 鹤道人拍案纵出,道:“你这厮冷言冷语,意欲何在?要是心中不服,不妨直说出来,老道陪你比划比划,如何啊!” 净空生怕这两人再打起来,忙上前劝说,就在这时,一个流着鼻血的小和尚慌慌张张跑到跟前,道:“大师伯,不好啦,有人攻山!” 小和尚的声音并不大,但却让近处的人都打了个激灵。 鹤道人一把揪住那抠脚大汉的衣领,道:“你一说完攻山,就真来了人攻山,快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抠脚大汉道:“你放手!我那只是个玩笑,哪里当得真?再说了,我说攻山,是攻你那终南山,哪里说要攻千佛山了?你快松手!” 鹤道人咬牙瞪着他,就是不肯松手,反而越抓越紧。 那抠脚大汉喘不过气,憋得满脸通红,忙抓住鹤道人的手掌,想将他紧如铁箍的五指掰开。 净空见两人如此,心中越发不安,也没心思管他们两个,拉住那小和尚,急道:“来了多少人?” 那小和尚拽着僧袍擦去鼻血,道:“就来了一个。” “一个?” 鹤道人一听到这话,不自觉就把手松开了。 净空稍稍松了口气,这里有两千多人,来一个能翻起什么浪花?不用别人动手,单是他自己,就应付得了。 又从山下跑上来好几个小和尚,有的说有人在下面闹事,有的说有人要攻山。他们个个灰头土脸,有的还挂了彩,形貌十分狼狈。 这才一会,就有十来个小和尚上来报信,最近一个上来的,说那人在拆魔障阶上的巨石像。 净空听到这话,却不怎么相信,山下那些巨石像个个巨大无比,最小的也有上万斤,岂是一人所能撼动的? 心里这般想着,忽听“轰隆”一声,跟着有几人同时叫嚷起来,净空一惊,听这动静,可不就是在拆石像吗,忙道:“到底是什么人在山下胡闹?” 一小和尚道:“也不知哪里来了这么个人,破衣烂裤,头发少说也有几年没洗了,倒像是个叫花子。” 净空点了点头,想了一会,也没想出个头绪,本想自己下去瞧瞧,可又走不开,便命真智下去探个究竟。 真智答应一声,朝魔障阶奔去,刚奔到台阶前,叫了一声“哎呦妈呀”,又调头往回跑。 刚跑出不远,忽从下面飞上来一块球形大石,那体型比真智的人还大。 阳光斜照在大石上,在地面上投下一个移动的阴影,真智在前面跑,那阴影就在后面追。 场内众人一见到这个场景,立刻闭上了嘴,眼中满是惊骇之色。 “师父,救命啊!” 真智逃跑不跌,半个身子已被阴影罩住,球形大石正朝真智砸下来。 净空拔步飞去,掠至真智身前,挥手一拨,将真智推向一旁,跟着双掌猛地向大石上击出,只听“轰”的一声,大石坠地,青石碎裂,尘屑飞扬! 大石虽然落地,但余势尚强,净空双掌黏在石上,被那股前冲的力道压得不住倒退。 净空双足拄地,一前一后,此时倒成了一副肉犁,双足所过之处,石开地裂,眨眼间,已在青石地上耕出了近七丈的土壑,方才将大石上的余势耗尽。 净空收掌,深深吸了一口,定睛一看,这大石不是别物,正是山下魔障阶上那怒目金刚的脑袋。。 净空双手合十,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真智跌坐在地上,惊魂未定,而那怒目金刚的咆哮大口,此刻正对着自己。原本天天见到的常物,此刻看起来,竟是这般狰狞可怕。 群雄也都被这突如起来的一幕给惊住了,个个凝神瞪目,心头跳动不安。 净空形容枯瘦,此刻站在怒目金刚的脑袋面前,越发显得孱弱细瘦了。 金刚脑袋带起石屑尘土刚刚落下,众人便将目光移向了那条长长的土壑,眼中的惊骇之色更浓了。能将这么大一个金刚头抛上来,还将净空撞出那么远,这还是人力能够做到的吗?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人人都将目光移向了魔障阶的尽头,因为那个让所有人都为之震惊的人,会在那里出现。 净空从金刚头后面走出,站到一旁,定睛望向前方。 风吹动了他的衣裳,他毫无察觉,他想看看,能将自己砸出七丈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不知何时,仇涯子已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微微眯着他那只独眼,紧紧盯着前方,就连呼吸也不由变缓了。 就在无数道目光的集聚处,一道人影出现了,可众人还没看清来人是谁,便听那人仰天长啸起来。 他的啸声穿云破日,如雷如电,又如浩浩天音,又如万钟齐鸣,乱人心神,震人心魄。 一些实力不济之人,只觉心脏狂跳,头痛欲裂,整个身体好像随时都要爆开,就算捂住耳朵也是无用。 温如玉强定心神,眯眼凝望远处那人,一字一字道:“这是震天吼,他是笑我狂!” 第四百五十章 天地无极 万佛寺深处,藏经阁前。 云天行正坐在棋盘旁,伸出一臂,只用食中两指,不断去夹散落在棋盘上的棋子。 每一次迅捷夹去,眼看就要夹到,总被银发先一步拨开,从刚才学到凌虚指,一直到现在,连一枚棋子都没有夹到。 这时,忽听远方传来一声长啸,啸声入耳,云天行只觉头昏脑涨,心脏突突直跳,气血翻涌,难受至极。 他忙用双手捂住耳朵,可哪里有用?这啸声仿佛是从天上来,又仿佛是从地上来,又仿佛无处不在,似乎只要他的人还在这片天地间,就无法摆脱这个声音。 银发起身来到云天行身旁,伸手按在他肩头。 云天行只觉有一股柔和的内力进入体内,从肩头不断散入四肢百骸,奇怪的是,在内力进入的那一刻,啸声带来的负面感觉恍若消失了。 “多谢老前辈。” 银发点了点头,道:“凌虚指我已经传授与你,只是你内力浅薄,发挥不出此指法原有的威力,待你以后有所成长,自能体会其中奥妙。” 云天行又谢了一次,方道:“老前辈,刚才那是什么声音,怎么一传到耳朵里,我就头痛欲裂,就好像脑袋马上要爆开一样。” 银发道:“那是震天吼,你是第一次听,不会抵御,自然会受它影响。” 云天行道:“不知这震天吼是贵寺何人所发,隔得这么远,竟还有这等威力,实在令人叹服。” 银发笑道:“这可不是寺里人发出来的,那人此刻应该还在寺外的广场上。” 云天行震惊不已,他可是从寺外一步一步走到这里来的,这其中隔得有多远,他心里也默默有个计量,那人在寺外一声长啸,竟能影响到这里,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老前辈,不知这震天吼是由何人所发?” “笑我狂。” “这是个名字吗?” “是。” “老前辈知道他为什么要在外面长啸吗?” “除了你爷爷,他对谁都没有兴趣,来这里,自然是为了找你爷爷。” 云天行一惊,道:“我爷爷早就过世了啊。” 银发叹息一声,道:“世人皆知,唯有他一人不知。” 云天行道:“老前辈,晚辈不懂你这句话的意思。” 银发道:“你知道当世最强内功心法是什么吗?” 云天行道:“不就是贵寺的‘金刚伏魔功’吗?” 银发摇了摇头,道:“‘金刚伏魔功’只能排在第二位,第一应该是‘天地无极’。” 云天行“啊”了一声,道:“我也听人议论过,‘天地无极’本来是在第一的,可这门武学十分邪门,练一个死一个,即便再厉害的武学,没人练成,那也形同虚设。现在江湖中人大都把‘金刚伏魔功’排在了第一位。” 银发道:“如果没有笑我狂这个异类,‘金刚伏魔功’的确可以排在第一位。” 云天行惊道:“老前辈,你是说外面那个笑我狂练过‘天地无极’吗?” 银发点了点头。 “这怎么可能?”云天行道,“我听说但凡练过‘天地无极’的人,都会发疯而死,他怎么还活着?” 银发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云天行心道:“看来阿笙的消息也有出错的时候。竟然还有一个练过‘天地无极’不死的人,这可算是天下第一奇闻了。”又道:“老前辈,你突然说起‘天地无极’,难道我爷爷也是练这个离世的?” 银发笑道:“这倒不是。不过,这个笑我狂跟你爷爷也认识。” 云天行道:“他也认识我爷爷?” 银发道:“不但认识,还算是个老相识。在你爷爷成为沧澜剑神之后,曾有不少人向他挑战,这笑我狂就是其中之一。不过那时候笑我狂还没有学过‘天地无极’,根本不是你爷爷的对手,屡战屡败,但又屡败屡战。你爷爷嫌他烦,就学了我那一招,故意躲起来不见他。” 云天行笑道:“这倒真是跟老前辈学的。” 银发笑了笑,继续道:“你爷爷躲得隐蔽,还被他找到过几次。两人打过几场,结果还是一样。笑我狂一心只想打赢你爷爷,但苦于武功一直没有突破,这才动了修习‘天地无极’的念头。” 银发叹了口气,道:“等他练成‘天地无极’,你爷爷早躲到天涯海角去了,他哪里找去?根本找不到。后来你爷爷去世,他不知道,一直到现在,还当你爷爷在躲他呢。” 云天行道:“我爷爷的死讯别人都知道了,他为什么偏偏不知道?” 银发道:“这可能跟‘天地无极’有关。这门武学十分霸道,就算他能侥幸练成,也已经被折磨得半疯半癫,少有清醒时候。就算有人当他的面说你爷爷已经不在人世,他也不会相信。在他的脑海里,你爷爷一直活着,也一直是他唯一想要打败的人。” 云天行叹了口气,道:“这么说起来,这人还有些可怜呢。” 银发叹道:“是有些可怜。”他看着云天行,忽然笑了笑,道:“如果你能补全‘沧澜剑诀’,和他痛痛快快打上一场,他或许能够清醒过来也说不定。” 云天行苦笑道:“前辈快别取笑我了,依我这点本事,被他一吼就站不住了,拿什么跟他打?” 银发道:“你才多大年纪,他这个年纪的时候,未必有你厉害。你只潜心修习几年,好好体悟现有的,要想补全‘沧澜剑诀’,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云天行点了点头。 银发又道:“‘沧澜剑诀’虽然厉害,但也是有线可捋,有迹可循的,并不是凭空蹦出来的,这点你要明白。” 云天行道:“多谢老前辈教诲,晚辈记下了。如果有朝一日,晚辈能够侥幸补全‘沧澜剑诀’,一定前来万佛寺拜山,到时候老前辈可不要躲着我不见啊。” 银发笑道:“只要你不叫我‘银发老儿’,我一定见你。” 说罢,两人齐声大笑。 第四百五十一章 笑我狂 万佛寺外广场上。 在震人心魄的啸声中,已有不少心神不定、本领低微之人受其影响,或大叫乱舞,或张口吐血,或已晕了过去,形状不一。 那位马公子也晕了过去,马振辉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又是探鼻息,又是试脉搏,发现一切正常,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心想:“这啸声实在聒耳扰心,如果支撑不住,晕过去也是种极好的自救措施。” 在他旁边有几人,双手抱头,面容扭曲,明显痛苦不堪,却还在苦苦支撑,与自己儿子相比,却大大不如了。 苦撑虽然能显出自己的本事,却也因此伤身累神,实非明智之举。 净空站在怒目金刚的断头旁,环视场内诸人,见有人立,有人倒,就算还在站着的,面上的表情也十分不自然,若再这般嚎啸下去,非出人命不可。 他缓步走上前,衣袍无风自动,道:“笑施主,请收了神通吧!” 净空虽然瘦弱,但这一声呼喊,却如悬在天门上的古钟一般,杳杳与啸声相合。 笑我狂闻言收住啸声,深深吸了一大口气,忽然又张开嘴,大吼起来。这次不是向天啸,而是向着站在前方不远处的净空。 此吼声似轰天巨响,比刚才的啸声更厉害三分。近处几棵大树如遭狂风,枝叶哗哗甩动,不断向净空所在位置飞荡。 一些还未来得及被秋风赶落的树叶,却先一步被吼声催落,伴着狂风,向净空席卷而去。 净空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双手合十,口中佛音传出,僧袍也随之狂舞起来。 那些落叶如飞蛾扑火,成群结队轰撞向净空,却被净空身外一层无形屏障拦下,要么四散,要么跌落脚边。 一时场内狂风大作,虎啸龙吟,枯叶纷飞,再伴上那些被折磨得涕血齐流的“狂士”,竟成了一副百年难见的奇景。 笑我狂的吼声令人发狂,净空的佛音令人心安,一些就要撑不住的人,一听到净空的佛心,心中立刻清静下来,那昏胀的脑袋也清明了不少。 马振辉道:“谁知道这人是什么来路?” 鹤道人道:“到底是关外之人,连他你也认不出吗?” 马振辉道:“在下虽在关外,可江湖上的高人名士却也知道不少。眼前这人单凭一声吼,便让得场内乱成这样,哪会是无名之辈。恕在下无能,猜了这许久,却也猜不出他的来历。” 鹤道人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 卓君来凑到仇涯子耳边,道:“爹,这人到底是谁?” 仇涯子摇了摇头,道:“我自以为熟知中原各方人物,原来只是坐井观天,管中窥豹,这人到底是谁,我也不认得。” 白露嘴里嚼着一块糕点,道:“师父,这个老乞丐是谁啊,他在那里乱叫,扰得我好头痛啊。” 冷雪坪道:“这应该是震天吼。我曾听你大师伯说起过,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此人应该就是那笑我狂。” 一旁的郦秋“啊”了一声,道:“师叔,你说的可是那个在江湖名人榜上排在第二位的笑我狂?” 冷雪坪点了点头。 郦秋道:“听说修习‘天地无极’的人都会发疯而死,他怎么可能还活着,会不会弄错了?” 一旁一个手执铜锤的年轻男子说道:“若不是他,谁还敢对着这些人挑衅?若不是他,谁敢胡闹乱拆万佛寺的建筑?这疯子眼里只有一个云巅,根本没把我们放在眼里。冷阁主,你不必担心,他要是敢对飞雪阁诸位姐妹动粗,我第一个跟他拼命!” 郦秋等一干飞雪阁女弟子白了他一眼,道:“我们何需你来保护,刚才哭爹喊娘的不是你?就差没跪下磕头求饶了。” 那铜锤男子被这么多女子驳说,脸上竟也不红,笑道:“此一时彼一时,若是他敢对诸位姐姐妹妹无礼,我绝不饶他!” 郦秋笑道:“你不饶他还能怎样?他在江湖名人榜上排第二,你排第几?” 那铜锤男子挠了挠头,伸出手指默默数着,道:“各位姐姐妹妹,先等一等,我数算数算。” 一飞雪阁女弟子笑道:“你不用数了,一定是排在倒数第二位。” 那铜锤男子笑道:“可叫妹妹猜着了,正是倒数第二位。妹妹不仅人长得好看,还冰雪聪明,令人好生佩服。” 那女子啐了一口,道:“你这人好没规矩,张口闭口好姐姐,好妹妹,谁是你好姐姐,谁又是你好妹妹了?油嘴滑舌的,没点正经,跟那贾家小子一副德行。” 那铜锤男子道:“妹妹怎么知道我姓贾?” 郦秋笑道:“梅雨师妹,你别信他的话,你说风,他就随风,你说雨,他就随雨,尽为了讨人欢心,半点真话没有。” 那梅雨掩嘴直笑。 那铜锤男子笑道:“好姐姐,这话可说得不对了。我真姓贾,全名贾铜锤,半点也假不了。” 梅雨笑道:“贾铜锤,真真是个好名字,你老实说,你手里这对铜锤是不是纸糊的?” 那贾铜锤见这几位姑娘个个冰雪清丽,言语活泼,越发兴起了。为了博得姑娘们欢心,就算现在把他辱得猪狗不如,他也心甘情愿了。刚想承认说“是”,忽见冷雪坪拿一双冷眸瞪着自己,唬了一跳,忙陪笑几句,乖乖走开了。 冷雪坪道:“这笑我狂向来没有分寸,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你们都安分点,要闹等回去了再闹,这里可不是说笑的地方。” 梅雨等几个人都点头应了,不敢再跟旁边的人说笑。 管平仲坐倚在树旁,闭目聆听,只觉吼声平稳不动,佛音却渐现颓势,孰强孰弱,已然明了。 他站起身来,抱琴走入场中,撩起衣襟,凭虚坐下,将长琴横放膝头,轻轻吐了口气,缓缓闭上双眼,手指轻轻放下,已有琴音在场内荡开。 温如玉心道:“这吼声虽然聒耳,却也非杂乱无章。管先生最擅音律,定能发现声阶踪迹,按迹而寻,再以反调击之,未必就破不了他这震天吼。若说场内最适合对付此招的人,也非管先生莫属了。” 第四百五十二章 不敌 管平仲的入场无疑让那些备受啸声折磨的人吃了颗定心丸。 相比于晦涩难懂的经文,柔美的琴音似乎更能触人心弦,就算不能使人沉醉,至少也会缓解震天吼带来的不适。 管平仲并没有去到净空身旁,而是与两人形成三角之势,一人占据一点。 他的加入无疑让笑我狂和净空直线对峙的场面发生了变化,原本直线撞向净空的落叶也发生了变向,经过净空身前,转而撞向管平仲,到了管平仲身前,又是一转,回撞向笑我狂,如此循环。 就这样,那些落叶仿佛一条游龙,被围困在三人中间,想从三人中寻找一个突破口,可总也找不到。不得已,只能在三人围成的区域内来回转动,而且越转圈子越小,到最后直接缩成了一个风旋,又开始往上走了。 阿笙道:“百里藏花,你是不说没人能练成‘天地无极’吗,这看他这双金瞳,还能是假的吗?” 百里藏花道:“虽然诸葛神机将他排在江湖名人榜第二位,但笑我狂已多年没在江湖上出现过,我还以为他也跟那些人一样发疯死了呢。” 阿笙叹了口气,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怎么这些不该出现的人,都赶在同一天出现了,这江湖怕是又要乱了?” 百里藏花道:“今日大会结束,你跟我回九幽谷,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过去了,再随意出来玩。” 阿笙撇嘴道:“我不。” 百里藏花道:“这可不是玩笑,刚才你也看到了,那些‘蜃楼’的人不比四海盟,没一个省油的灯,你们两个如果遇上他们中任何一个,都难有活命的机会,你不害怕吗?” 阿笙道:“逢山开路,遇水搭桥,遇上了自然会有办法,我可不想在谷里呆一辈子。” 百里藏花笑道:“我看你是舍不得云兄弟吧。” 阿笙脸上一红,道:“我哪有,你再胡说,等我回去把你房里那幅画撕了,你信不信?” 百里藏花笑道:“当然信,小笙子的话几时有假了?不过,你可得考虑清楚了。云兄弟与四海盟有瓜葛,就等于与蜃楼结了怨,以前他们没有暴露,自然不会大张旗鼓地对你们动手,现在他们暴露了,没了估计,行事会更加肆无忌惮,就算派人来暗杀云兄弟也不是没有可能。” 阿笙一惊,道:“那怎么办?” 百里藏花道:“你将他带到谷中躲一阵子,等外面风平浪静了再出来,你看这主意好不好?” 阿笙道:“你说来说去,还不是想骗我回去!” 百里藏花道:“怎么能说骗呢,我是为了你们好。在谷里你们也能天天见,比外面安全多了。再说,你出来的也够久了,你姑姑她们都很担心你。” 阿笙似笑非笑地看着百里藏花,道:“是不是不把我带回去,你也不能回谷了?” 百里藏花苦笑道:“你姑姑那脾气,你还不了解吗。” 阿笙笑了一会,又道:“天行哥哥去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回来,那白露丫头可早就回来了,要不你去寺里问问?” 百里藏花道:“再等等吧,眼下净空大师正在对付笑我狂,我若现在进寺里去,怕会让人起疑。而且净尘大师自从九幽谷离开,至今还没有消息,虽说与我们无关,但别人心里未必不会这么想。” 阿笙点了点头,也不好再说什么。 温如玉原本闭着眼睛,忽听琴声有些紊乱,睁眼一看,见管平仲嘴角流下一道血线,鲜血正一滴一滴地向琴弦上滴落。 “受伤了?” 温如玉有些难以置信,暗想:“管先生虽然精通音律,可毕竟实力还差了些,一旦找准对方音阶,站在正对面与他硬拼,远比我们更加危险。” 他虽然有些担心,却也不好出手帮忙。 笑我狂等三人正处在一个极其微妙的平衡中,如果有外人干预,三人必须同时变动,才能继续维持平衡。如果有人没有及时作出变动,反会被其他人率先排斥出场。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就属管平仲的情况最为不妙。 仇涯子也留意到了这一点,刚才他在对付温如玉时,这个管平仲还想在一旁动手脚,现在可不就是报复的好机会吗。 他手臂一震,两指间已多了一枚细针,甩手一送,那枚细针已悄无声息地向管平仲面门射去。 他在甩针时,故意用衣袖遮住,在别人看来,还当他在用衣袖挥扫落在腿上的枯叶。 温如玉正看着管平仲,只见他前方银芒一闪,便知有暗器,忙叫道:“小心!” 管平仲猛地睁开双眼,挥手一弹,随着一道极为不合时宜的琴音响起,那飞针登时被弹飞了,管平仲也随之喷出一口血雾,跌坐在地。 温如玉见状,忙上前搀扶。 净空见笑我狂吼一会,吸气,接着再吼,没完没了,也不知他想干什么。如今管平仲已受伤,只凭他自己,未必能将这吼音完全抵消,如此下去,不知要祸害多少人,道:“笑施主,老衲得罪了。”说罢,纵身向笑我狂飞扑过去。 笑我狂见他扑来,也收住不吼,哈哈一笑,猛地一拳朝净空打去。 两人一个在上,一个在下,眨眼间已过了二十余招。 净空只觉他这拳上似乎有着无情无尽的力量,如果不是自己收招够快,说不定还会被他拳上的后劲震伤,心道:“这就是天下第一内功的威力吗,果然不同凡响,我不是他的对手,看来只有请师叔祖出寺了。” 净空很有自知之明,只此一试,便知自己不敌,忙拔身后撤。 倒不是净空贪生怕死,只因他现在身居要职,要是有个好歹,多半会误了寺中大事,所以不敢以身犯险。 笑我狂见他想逃,哪里肯依,纵到怒目金刚头颅旁,猛地一脚踢出,那金刚头遭受重击,登时飞射而出,直向净空撞去。 群雄见他一脚便能将这大石踢飞起来,心头暗暗吃惊。 第四百五十三章 呼延桀 大石来得又快又急,净空避无可避,双掌向前疾推。 双掌一落在石上,掌上劲力吐出,便将那大石接了下来。 还不等净空换气,只听“轰”的一声响,笑我狂一拳打在大石另一侧,登时有数十道裂纹从拳头处扩散开去,只听“咔咔咔”一阵爆响,裂纹蔓延至整个金刚头,突然爆裂开来,碎石四下迸飞! 净空闷哼一声,倒飞出去,空中已喷了一口血。 鹤道人见状忙掠上去,在净空背后一托,便将他给接了下来,道:“大师无碍吧?” 净空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无事,只是一时没换过气来。” 马振辉一直想找机会显示自己的本事,今见净空吐血,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合适的机会了。 他不知笑我狂的来历,忙上前作了一揖,想问对方来历,这腰弯下去了,还没开口呢,就被笑我狂一巴掌给扇飞了。 “尔等杂鱼,也配来跟老子说话,叫云巅出来!” 马振辉一头撞在树上,头顶已磕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眼睛里还不断冒着金星。 在关外,他马振辉好歹也是一号人物,不管是走镖还是经商的,但凡遇上了,哪一个不得客客气气给他送上一份厚礼? 而且他待人向来周到,人家对他有礼,他便还人以礼,所以,一直以来也没受过什么气。 今日倒好,这话还没脱口呢,就被人一巴掌给扇飞了。且不说这伤势,当着这么多人面,脸都丢尽了,以后还怎么见人? 马振辉也不擦血,指着笑我狂骂道:“哪里来的野蛮子!本大爷好好跟你说话,你不理也罢了,还敢公然出手伤人,真当本大爷好欺负不成!你瞪什么瞪,本大爷今天非要教训你不可,谁也别想拦我,你奶奶的……” 他还想继续骂下去,忽然有一人凑到他耳边,低声道:“马老兄,这人叫笑我狂,被诸葛神机排在江湖名人榜第二位,你好自为之吧。” 马振辉一听这话,眼睛都直了,盯着笑我狂那对金瞳,嘴巴还在一张一合,但就是没了声音。 马振辉的冤家这时笑道:“马兄,咱‘九尺长拳’的名号威震关外,今日可不能丢了份啊。” 马振辉咬牙瞪了他一眼,又转成笑脸,向笑我狂道:“不知笑前辈驾到,得罪了,得罪了。”说完,便扛着正在昏睡的儿子,灰溜溜逃下山去了。 笑我狂环视场内,仍不见云巅出来,叫道:“云巅,你为什么总躲着不肯见我?以前我打不过你,现在可不比以前了。你快出来,我们痛痛快快打上一场!” 鹤道人道:“笑我狂,‘沧澜剑神’早已离世多年,你难道还不知道吗?” 笑我狂道:“放屁!当今天下,谁能杀得了他?莫说是尔等杂鱼,就是老子也不行!你们快快叫他出来,不然砸了你这破庙!” 鹤道人听他一口一个杂鱼叫着,心中十分不是滋味,心道:“我是道士,你砸万佛寺与我何干?”哼了一声,转开头去,不再理他。 净空一听说要砸寺,心里咯噔一下,别人说这话也许只是说说,但这笑我狂说了,是真敢做的。 本来大会的一切都在净空等人的预料之中,如今闹成这样,已是大出他们的意料了,这又蹦出个笑我狂来,可真叫人欲哭无泪。 净空道:“笑施主,‘沧澜剑神’的确已经不在人世了,这里人人皆知,你为何不肯相信。” 笑我狂也不理他,高声叫道:“云巅,你听到了吧,这震天吼已经大不同于往日了,这次不会再败给你,你快快出来,与我斗上一场!” 净空暗道:“怪不得他一直吼叫不停,原来是想引云巅出来。云巅已死,你就是吼破天,他也来不了啦。” 场内寂静无声,笑我狂四下望了望,仍不见云巅,又叫道:“云巅,我知道你在这里,不要再躲了!如果没有你,这还算什么群雄大会,你快些出来吧!” 群雄虽然不说话,但心里已然明了。在诸葛神机将他编入江湖名人榜时,就传出话说,笑我狂神志不清。众人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还当他已经死了,现在看来,诸葛神机的话倒也十分可信。 笑我狂不见云巅出来,便一直喊叫不停。 忽听一人道:“你要找云巅是不是?” 这个声音不大,笑我狂没有听到,仇涯子却听得一清二楚,因为这个声音正从他背后传来。他没有回头,便已猜出说话的人是呼延桀。 呼延纣刚被剑八杀死,呼延桀痛苦不堪,本来已被仇涯子打晕,刚才又被笑我狂的震天吼给唤醒了。 他们兄弟亲密无间,呼延桀到现在还不能接受兄弟已死的事实。 事已至此,他已顾不得王爷的命令,只想痛痛快快大杀一场,以解心头之恨。可巧,笑我狂便撞在了他的眼里。 仇涯子见他双目泛红,不用说也知道他想干什么,忙起身拦住,道:“呼延兄,令弟之事事出突然,老夫没来得及出手阻止,已然心中有愧,如果你再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王爷交代?” 呼延桀木然转头,看着仇涯子,冷冷道:“仇教主,事已至此,你还这么假情假意。说句实在话,要不是看在王爷的面子上,你们归真教,我们兄弟还真没看在眼里。” 仇涯子何尝不知道他们的想法,只是一直装糊涂罢了。如今听呼延桀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心中也着实恼怒,只冷冷道:“你可知道这人是谁?” 呼延桀道:“刚才听旁人说了,他就是江湖名人榜上排在第二位的笑我狂。” 仇涯子道:“你既然知道,还去送死,可是活得不耐烦了?” 呼延桀冷笑道:“仇教主,你技不如人,还当别人都跟你一样无能吗?实话告诉你,江湖名人榜上的高手,我徒手捏死过不少,还就差几个就凑齐整榜了,可巧撞上了笑我狂,正好拿他来祭我兄弟的在天之灵!” 红雀道:“呼延桀,我们教主好心劝你,你却句句出口伤人,可还是人吗?” 奎狼道:“不用理他,他想送死,让他去好了。” 第四百五十四章 煽风点火 阴阳二圣见呼延桀要去对付笑我狂,差点没把自己笑死。但两人表面上仍假装平静,随着仇涯子假意劝了几句。 呼延桀道:“几位,好意心领了,今日我要大显身手,好好叫大家看一看,我呼延兄弟的厉害!” 仇涯子见呼延桀冥顽不灵,怎么说都不肯听,只是摇头叹息。 飞鹏笑道:“呼延兄弟,天下无敌,什么笑我狂,也不及你一手之力,我们归真教全仰仗你了。” 卓君来也笑道:“是啊,呼延大人威震寰宇,区区一个笑我狂,哪能如入你的法眼?若是呼延大人能让笑我狂毙命于此,我们全教上下,愿意奉呼延大人为新教主。是不是啊,爹?” 仇涯子一愣,见卓君来向自己眨眼,哪会不知道他的意思,咳嗽了两声,道:“这个……如果呼延兄真能将笑我狂杀死,这教主之位让给呼延兄倒也无妨。” 呼延桀一惊。本来他看不起归真教这些人,如今听他们说要让出教主之位,那又是另一番情形了。 “归真教在中原或许并不起眼,但在西域那可是第一大势力。如果我能接掌归真教教主之位,煽动西域三十六国来起兵造反,王爷再来个里应外合,这天下何愁不是我与王爷的?” “到时候王爷坐上龙椅,我就是开国功臣,封王拜侯自是不会少了。到时候再多生几个闺女,嫁给未来太子,等王爷一崩,搞个外戚专政,不用百年,这天下不就成我家的了吗?” 呼延桀是个想象力非常丰富的人,这才一会,他就能联想到自己倚坐在龙椅上,接受下方文武百官朝拜的场景。 他心里虽然这样想,但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只笑道:“仇教主,这玩笑可开大了。归真教在仇教主手上日渐壮大,我虽然在武力上稍稍胜过仇教主,在理教上可大大不如仇教主了,这教主之位还得由仇教主来坐才合适。” “此言差矣。”仇涯子笑了笑,“呼延兄的武功当世第一,哪里是稍稍胜过,简直强过我仇某人一百倍。如果呼延兄不当赏光当这个教主,那归真教以后就没有教主了。” 呼延桀喜道:“仇教主,你这话可把我夸大了,就算我再有能耐,也不可能超过仇教主一百倍,哈哈。” 仇涯子笑道:“可以的,可以的。” 菅无生见众人都在吹捧呼延桀,也随着笑道:“呼延兄,当今天下,雄才辈出,依我看,能称得上‘英雄’二字的,也只有呼延兄一人而已。” 呼延桀摇头笑道:“不敢当,不敢当。” 冯必死道:“呼延兄何必谦虚,江湖名人榜上的高手哪一个不是名动一方的大人物,呼延兄徒手捏死了榜上大半人物,这还是人力所能办到的吗?这明明只有天上的神灵才能做到啊。” 阴阳二圣向来好争,菅无生见冯必死夸得比自己还狠,心里那叫一个不是滋味,好胜心起,又道:“呼延兄,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昨天我碰上一个牛鼻子老道,让他给你们兄弟算上一卦,看看今日运势如何,是否能助我归真教力压群雄。他摇头晃脑半天后,你猜他怎么说。” 呼延桀神智本来就不怎么清醒,被众人这么一夸,哪里还找得到北?一听菅无生问,便忙道:“他怎么说?” 菅无生道:“他说近日紫微星大明不晦,众星皆暗;黎明时分,东方又有紫气若隐若现;日升,则有祥云来伴;日落,又有飞龙去送……” 呼延桀听他说起这些异象来,知道还有后文,忙道:“那又怎么样?” 菅无生道:“那老道还说了一大堆,什么龙什么天,又是什么大人,叽里咕噜,我学识浅薄,也听不懂。” 呼延桀“啊”了一声,道:“那是《周易》乾卦中的爻辞,应该是这样的,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菅无生喜得拍腿大叫,道:“就是这个,他就是这么说的。” 呼延桀笑了笑,心想:“第五爻居上卦之中,不论在哪一卦,都是最吉之象,而且乾卦九五爻,又被称为‘君位’,这可不就是说我要当天子吗。” 这些话一说出来,正钻到呼延桀心坎里去了。他刚才就是这么想的,现在又应了卦象,这不是天意是什么?笑着拍了拍菅无生的肩膀,道:“菅兄,你这可不是在骗我吧?” 菅无生举手发誓,道:“如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他又在心里加了“呼延桀”三个字,那誓言就变成了“如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呼延桀。” 呼延桀笑着点了点头,道:“好。” 冯必死见菅无生又压了自己一头,哪里肯依?忙又要出口吹捧,却被卓君来抢过了话头。 “归真教在中原没有根基,但在西域,那可是最大教派,就连佛教、道教都不能与之相提并论。其中还有几位国王,还想请我们教主去当国王呢,说归真教教主兼任国王之位,将教化与政权统一,才有利于西域和平。是不是啊,爹?” 仇涯子一愣,道:“这……呃,是有这么一回事。” 呼延桀一惊,心想:“我还愁怎么煽动西域三十六国造反呢,如果能直接当上国王,那一切不就水到渠成了吗?在将当朝政权推翻后,直接调转马头,把王爷一起收拾了,不就成了吗?还搞什么外戚夺权!哈哈,我呼延桀乃天命所归!” 蒜头见这一群人在嘀嘀咕咕说话,凑过头来听,这一听不得了,正是需要自己耍嘴皮子的时候,忙道:“呼延大人,你知道西域有几个国家吗?” 呼延桀见是蒜头,刚才还在照顾自己,心中微微感激,冲他点了点头,道:“三十六个。” “错!”蒜头道,“是三十七个。” 仇涯子等人也是一惊,一个个都拿眼瞪着他。 蒜头不慌不忙,道:“还有一个极为神秘的国家叫‘金砖国’。据说此国富到流油,遍地金砖铺路,金块筑墙,就连茅坑都是用金子垒起来的;饮食用金碗金勺金杯;睡觉有金床金帐金枕;就连城里最穷的乞丐都是捧着金碗要饭的。要是能当了此国国王,整个世界都是大人您的啊!” 第四百五十五章 一手一招 冯必死一向爱财,听到蒜头说起“金砖国”,伸着舌头,连口水哈喇子都流出来了。 呼延桀口干舌燥,眼中早已填满了金色,道:“真……真……真的吗?” 打仗最缺的是什么?不是兵,不是将,不是粮草,而是真金白银。 不管什么战争,都是极为劳民伤财的,当然,这句话还有个前提。如果每个兵士发一百两黄金,打仗还会缺人吗?恐怕连襁褓里还没断奶的小娃娃,都会送到兵营里去充数吧。这还是劳民吗?这叫慰民。 兵营外人山人海,何等壮观! 学堂前门可罗雀,何等悲凉! 不仅如此,有了金银财货,还可以招一堆死士来替你卖命,而且个个悍不畏死,奋勇争先。开打前只需抬手一指便可,何等简单便捷。正可谓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 呼延桀还沉浸在征服世界的幻想之中,久久不能自拔。 蒜头胡诌出一个金砖国后,已被冯必死拉到了角落里,私聊去了。 卓君来见呼延桀神不守舍,知道是时候让他上场了,若再由他们胡说下去,指不定会出什么乱子,忙道:“呼延大人,您没事吧?” 呼延桀定了定神,道:“没事。” 卓君来亲手捧过一杯热茶,道:“呼延大人,您先喝了这杯热茶,再去对付笑我狂不迟。” 呼延桀伸手一挡,道:“不急,先将他杀了,回来再喝。” 卓君来笑道:“等您回来,茶都凉了,还是先喝了再去吧。” 呼延桀冷哼一声,道:“一个笑我狂而已,我只需一手一招,足矣!” “好!”卓君来笑道,“昔有关云长温酒斩华雄,今有呼延桀只手灭笑狂!” 阴阳二圣、奎狼等人齐声叫“好”。 在众人坚定目光的注视下,呼延桀大步走入场中,手按剑柄,睨视笑我狂,道:“你就是排在江湖名人榜第二位的笑我狂?” 笑我狂转身看了呼延桀一眼。 呼延桀一挥手,道:“我知道你想问我来历,我不妨先告诉你,你可听好了。我乃沧州呼延桀,自幼习武……” 笑我狂打断了他的话,道:“云巅在哪里?” 冗长的自我介绍刚开了个头,重点还没有说,就被笑我狂打断了,呼延桀心里很不是滋味。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眯眼瞧着笑我狂,道:“你要找云巅?” 笑我狂道:“叫他出来!” 呼延桀笑了笑,道:“他恐怕出不来了。” 笑我狂道:“你说什么?” 呼延桀道:“‘沧澜剑神’已经被我徒手捏死了,就用了这只手。”说罢,他已伸出了左手。 此话一出,举座皆惊。 众人惊的倒不是他的实力,而是他在面对死亡时凛然不惧的气魄。普天之下,他们还没有见过,有谁能在死亡面前如此气定神闲,满眼蔑视,仿佛该死的不是他,而是“死亡”本身。 笑我狂眼中的金色更浓了。 呼延桀拔出剑来,剑尖遥指笑我狂,笑道:“你想找沧澜剑神,我这便送你过去,等你见到他,帮我稍个话,就说我很怀念与他那一战。”说罢,甩腕一震,抖出朵朵剑花,“嗤”的一剑,朝笑我狂心口刺去。 群雄睁大了眼,屏气凝神。 卓君来喝了一口茶,脸上带着笑意。 剑光如虹,眨眼近到咫尺,然而笑我狂却没有动,依旧站在那里,用他那双金瞳,死死盯着呼延桀。 剑更近了! 呼延桀脸上的笑容也更浓了! “叮!” 一个极其细微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呼延桀的脸色忽然变了,他的剑还没刺到笑我狂,剑尖却碰到了一个看不见的屏障,再也无法前进。 他用力往前一刺,剑身弯曲,但仍没有刺到笑我狂的肉体。 温如玉暗道:“你这不是在找死吗,连他的护体罡气都破不了,拿什么跟他打?” 呼延桀望着笑我狂那双金瞳,脸上微微有些发烫,暗道:“我一定是在做梦!” 笑我狂一指弹开长剑,伸手覆在呼延桀前额,在他耳畔说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提云巅的名号?”说罢,猛地往下一按! “嘭!” 呼延桀还没来得及吱声,整个脑袋已嵌入了青石地中,口里、鼻里、眼里,鲜血飞迸! 呼延桀的下半身还在空中,没有落下,就像天外飞来的一箭,斜插在地上,头是箭头,脚是箭尾,一般无二。 群雄默然,场中死寂! 明艳的日光照射下来,广泽万物,生机盎然,唯有这片广场上,一片死寂,只有一片片没有生命的衣袍在风中舞动,但这却是最有活力的景象了。 前一刻的嚣张与狂妄,为自己换来了这样一个结局,实在令人唏嘘不已。 飞雪阁等一干女子不忍再看这种惨象,纷纷转开头,望向别处。 净空等万佛寺诸人大都双手合十,已默默念起佛来。 群雄中有人欢喜,有人嗟叹,种种情绪,各有异同。 其实,这种结局他们早就料到了,只是没想到笑我狂只用了一手一招。 卓君来是个细心的人,在呼延桀说要挑战笑我狂时,他就悄悄嘱咐了几个人,下山买一口棺材,急用。 这不呼延桀刚死,棺材就到了,再也找不到这么体贴的了。 那几个扛棺材的人还没来得及歇脚,见卓君来往场中一指,立刻明了,掉了个头,顺脚将呼延桀收入棺中,这才退了场。 这一幕看得不少人心里发毛,暗中下了决定,绝不能跟归真教的人来往。 笑我狂喊了半日,仍不见云巅出来,心中焦躁不定,冲净空道:“老和尚,你再不把云巅叫出来,老子非拆了你这千年古刹不可!” 净空叹息道:“笑施主,你入障太深,云巅施主的确已经过世了,你何必纠缠不放。” 笑我狂仰天大笑两声,道:“好,你不出来,我就把万佛寺拆了,看你能躲到哪里去!” 忽听寺内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道:“笑我狂,佛门圣地,岂能容你胡闹,还不快快下山去!” 第四百五十六章 闯寺 这个声音古朴而悠远,虽说是从寺内传来,但在众人听来,却像是在近前发出的。 净空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心道:“看来师叔祖已经知道这里的情况了。” 众人本不知银发的存在,但一听到这个声音,心中立即有所顿悟。 早在很多年以前,江湖中就流传出一个消息,说是万佛寺内有一位高寿老人,武功之高,当世罕有敌手。 当时万佛寺并没有否认这位高寿老人的存在。但没过不久,万佛寺就对外宣称,那位高寿老人已经圆寂了。 众人眼中的高寿不过百年,而那位老人早已过了百年,说他圆寂,自然没人不信。 可令人奇怪的是,在高寿老人圆寂后几年,江湖上又有消息传出,说他还活着。当时就有不少人来向万佛寺求证,万佛寺不好不认,只得应承说是练功进入了一种假死状态,这才闹出了圆寂的传闻。 江湖上奇功异学不在少数,练功进入假死状态,不足为奇,所以众人也就信了。但没过不久,万佛寺又称那位老人圆寂了。一百多岁的年纪,每一天都如履薄冰,自然不会有人怀疑。 可奇就其在每当万佛寺传出消息说那老人圆寂,就有另一个消息说他还活着,一来一往,也不知圆寂多少次了。 刚开始大家还兴致勃勃,有人来访求高寿秘诀,有人来切磋武艺,有人来攀拉关系,竟然还有来嫁闺女的,说是为了后代长命百岁,想招那高寿老人回去当女婿,总之来干什么的都有。不过,没人见过那位老人的面。 后来圆寂的次数多了,大家也都不在意了,还当是万佛寺故意虚张声势,借此来壮大自己的门声。 如今听这一声呵斥,内力之浑厚,恐还压过了笑我狂的震天吼,这才又想起此事来。 仇涯子暗想:“我本以为万佛寺当首者应为净空,想不到竟然还有这样的存在,幸好我及时收手,若再闹下去,岂不是要自取其辱?” 笑我狂哈哈大笑,道:“老不死的,你还没死吗?” 那个苍老的声音回道:“既然是老不死的,又怎么会死呢。” 笑我狂大笑道:“好!老子这就送你去见阎王!” 净字辈的高僧都是一愣,心想:“你也太狂妄了,师叔祖岂是你想杀便能杀的?那诸葛神机目的不纯,故意将师叔祖排在你后面,你还真当师叔祖怕了你吗?” 净空愣神的功夫,笑我狂已从他身旁掠过,直向寺内冲去。净空怕他会大肆破坏,忙道:“拦住他!” 不待净空喊话,近处已经有几个僧人冲了上来。 先是一个手执长棍的方脸和尚,斜刺里冲到笑我狂身旁,猛地一棍朝笑我狂头上抡去。 笑我狂大笑一声,不但不躲,还歪头往棍上去撞,那方脸和尚一惊,“咔”的一响,手中长棍已然断成两截,人也被笑我狂一拳打飞出去。 其余几个和尚一起围了上来,六七跟长棍呼啦啦一起往笑我狂身上砸下。 笑我狂见诸僧围攻上来,越发兴奋,立刻使出震天吼。那几个和尚就在他身旁,一听这吼声,耳中嗡鸣作响,头脑欲裂,哪还能集中精神?已有两个和尚流出了鼻血。 笑我狂左一拳,右一脚,登时将这几个和尚打翻在地。 他的速度极快,几个纵跃已到了山门前。 那几个看门的和尚见他如一头蛮牛般横冲直撞,更不敢正面与他硬拼,忙躲进寺里去推门,企图将他关在门外。 万佛寺那朱红大门中有纵横门钉,四周铁板加持,何等的厚重,就是拿城门来比,也毫不逊色。 那几个和尚关了门,上了闩,又拿了几根棍棒来顶上,算是万无一失了。一个个背倚门板,双脚蹬地,又为这坚固的大门添上了一层人形保障。 忽听“砰”的一声响,一旁的外墙上破了一个大洞,笑我狂从墙洞里跨进来,看也没看他们一眼,直接朝寺内深处奔去了。 那几个和尚傻傻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内,又望了望墙上那个破洞,半天没回过神来。 寺内早已敲响了警钟,一些负责守卫的僧人纷纷出来阻拦。实力好些的和尚能支撑几个回合,实力弱的只挨上一拳就站不起来了。 净念喝道:“笑我狂,还不快快退出去,竟敢公然擅闯万佛寺,你也太无法无天了!” 笑我狂大笑道:“别说是万佛寺,就是皇宫,老子也闯过,你们这群杂鱼又能奈我何!”说罢,纵起一脚,将身旁一座七重六角浮屠塔踢倒在地。 这些宝塔下的地宫里,埋葬着万佛寺历代高僧的舍利或尸骨,上面建塔,以显示功德。塔的高低、大小和层数的多少,主要根据僧人生前威望高低、功德大小,以及为佛法造诣的深浅来决定。 这类浮屠塔一般为一至七级,笑我狂踢倒的这座正是七级浮屠塔,这足以说明这位塔主生前的地位。 众僧眼见笑我狂践踏先辈陵寝,心中惊怒无以复加。 这片塔林平时都有专人负责看护打扫,就是不小心碰一下,都要受戒挨罚,何况是踢倒了一整座。 从前有位新入寺的小和尚,犯了戒律,被罚打扫塔林一月。这小和尚见识短浅,并不知这片塔林意味着什么,还当只是一些景观摆设,闲来无事便坐到塔顶上玩耍。后来被人发现,通报到了戒律院,这位小和尚当场被打了一百板子,罚他在每个浮屠塔下跪上一日,诚心忏悔,以求得先辈宽恕。 这片塔林在万佛寺诸僧眼中是神圣之地,万万亵渎不得,笑我狂如此行径,无疑真正惹怒了众僧。 在净字辈诸僧中,净念的性子最是温和,此刻却也忍不住发怒了。一手指着笑我狂,颤声道:“大胆狂徒,给我拿下了!” 这一声断喝,已使出了全力,全寺上下,无人不闻。 这时,寺内深处又传来一个声音,道:“不要阻拦,让他进来。” 净念听是师叔祖的声音,即使心中再怒,也不敢违逆,大手一挥,让诸僧退开。 笑我狂瞪了净念一眼,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第四百五十七章 下落 当今天下,若说谁敢公然闯进万佛寺内大闹一番,也只有一个笑我狂了。 在奔往藏经阁的路上,但凡有所阻碍,无一例外,都挨了他的拳脚。 有几个不识时务的和尚违抗命令,非要冲上来阻拦,结果被笑我狂三拳两脚,打得吐血不止,这才在心里暗骂自己冲动。 有几棵苍翠的古柏,无意长在了路中央,身形婀娜多姿,不似一般的古柏那般直挺高大,而且又有了年岁,被万佛寺当成了瑰宝。在其周围,有用汉白玉围成一圈护栏来保护,大多僧人经过这里,就算心有邪念,也会自觉将邪念祛了,可见这几棵古柏在万佛寺的地位。 在笑我狂眼里,不管是人还是物,只要挡路,一律拳脚伺候,管你是万佛寺还是皇宫内院。结果可想而知,这几棵备受呵护的古柏都遭到了笑我狂无情的摧残。 万佛寺好歹也是一座千年古刹,就是这些看似普通的院墙,都是有年月积淀的。 院墙上面青苔遍布,沟壑纵横,纹理清晰,就如一方方小田地,大有鬼斧神工之效,非一般的凡尘工匠所能筑造。 然而笑我狂不管这些,人一过去,墙要么倒了,要么破了,要么倒在地上还破了,无一例外。 不止这些,笑我狂这一路过去,但凡挡路的东西,都被他砸了个遍。那些僧人远远看着,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仇涯子虽然敢当众对万佛寺诸僧动手,那是料定了万佛寺的人不会还以重手。 笑我狂不同。他做事毫无顾忌,更不喜迟疑,说拆万佛寺,那就是真要拆万佛寺,如果不是银发及时将他招入进去,现在最外层那座供佛大殿多半已被他砸倒了。 净念跟在笑我狂后面,一路见墙倒屋塌,不住叹息。 云天行正坐在棋台旁,看银发下棋,忽听“咚”的一声大响,转头一看,院墙被砸开了一个大洞,一口黄铜大钟正旋转着向这里撞来。 云天行一下从石凳上蹦了起来,道:“老前辈小心!” 只听银发“嗯”了一声,起身一动,人已晃到了前方。一掌推出,“嗡”的一声,那大钟便停住不前,但仍在银发掌心里打转。转了一会,方才停住,坠落到地。 云天行离得近,见银发只手将大钟接下,风轻云淡,看似毫不费力,不由暗暗佩服。转眼一望,只见一人从墙洞里跨着大步走了进来。 云天行眯眼看去,只见这人衣衫褴褛,灰头土脸,走起来大大咧咧,全无宗师风范,心道:“他就是笑我狂吗?与想象中的差了好多啊。” 笑我狂道:“老不死的,你还真是个老不死的!” 银发道:“笑我狂,我要你进来,不是要你毁我寺院。这口龙纹大皇钟悬在明镜台上好好的,你拆它下来做什么?” 笑我狂道:“老子想拆什么便拆什么,想砸什么便砸什么,谁敢管老子,老子连他一起砸了!老不死的,别以为云巅向你挑战过,老子就不敢动你!快叫云巅出来,不然连你一起打了!” 银发冷笑道:“好大的口气!” 笑我狂道:“你不信?!” 银发不想与他动手,便道:“云巅早已离世多年,世人皆知,独你还佯装不知。” “放屁!”笑我狂道,“当今天下,还有谁能杀他?!一定是你这老东西把他藏起来了。快叫他出来,不然老子拆了你这藏经阁,砸了你这万佛洞!” 银发叹息一声,喃喃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笑我狂扯了扯头发,道:“老不死的,你叽里咕噜在说什么,有没有听到老子的话?” 见银发不答,又将目光转向云天行,道:“小子,云巅在哪里,你叫他出来,我给你好处。” 云天行本不想牵扯进来,今听笑我狂向自己发问,不好不答,想了想,便道:“笑前辈,你要给我什么好处?” 笑我狂扯了扯头发,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啥好处来,道:“你想要什么好处?只要你能将云巅带出来,就是皇帝老儿的龙椅,老子都能扛来给你。” 云天行道:“我又不做皇帝,要龙椅做什么?” 笑我狂将手伸进衣服里,摸索了半天,摸出一块皱巴巴的黄羊皮来,道:“这是一部武林秘笈,你若学精了,保你天下第三。” 云天行笑道:“学精了才天下第三,我要他做什么?要学也要学天下第一的。” 笑我狂道:“天下第一当属云巅的‘沧澜剑诀’,这是云巅的本事,老子不会。这样,你先将他带出来,等老子将他打败了,再逼他将剑法传授给你,你看怎样?” 云天行道:“那怎么行,万一我把人带出来,你赖账了怎么办?” 笑我狂道:“老子说过的话就从来没有赖过,不信你问这老不死的。” 银发将笑我狂唤到这里,只是怕他大闹万佛寺,心中并无良策将他驱逐下山。今见云天行与他玩笑,似是见到了当年的云巅,笑了笑,道:“此人虽然疯癫,但却也非信口开河之辈,他不会赖的。” 笑我狂道:“小子,你听到了吧,有这老不死的当证人,你还怕什么。快说吧,云巅他人在哪儿?” 云天行道:“我的确知道云前辈的去向,不过,我不想告诉你。” 笑我狂闻言脸色一变,一双黑瞳中立刻被金芒霸占。 银发见他眸中金光大盛,知他已运起了“天地无极”神功,忙来到云天行身旁,以防不测。 普天之下,让笑我狂忌惮的人没几个,银发算是一个。今见银发护在一旁,自然不好逼这小子就范。何况他问过许多人,人人都说云巅已死,好不容易遇上一个知道下落的,若是不小心将他弄死了,岂不遗憾终生? 笑我狂强压怒意,道:“你说,为何不告诉我?” 有银发在旁守卫,云天行更加肆无忌惮,笑道:“我也是为了你好。云前辈的‘沧澜剑诀’十分厉害,当世罕有敌手,你又不是没有领教过。以前打不过,现在依旧打不过。如果我将云前辈的下落告诉你,你再败给他,岂不是自寻烦恼?” 第四百五十八章 飞棋 笑我狂道:“以前老子是败给了云巅,但现在非同往日,即便他有沧澜剑气,想胜过老子,也没那么容易。现在老子有把握击败他,你小子快叫他出来吧。” 云天行暗想:“此人在没练成‘天地无极’神功之前,就与爷爷交手多次,现在神功大成,功力自然倍增。我没见爷爷用过‘沧澜剑诀’,更不知这剑法的精妙处何在,如果两人真要动起手来,谁输谁赢,还真难说。他执意要找爷爷比试,看来只用言语还不能让他退缩,这可怎么办才好?” 笑我狂见他垂头不语,道:“小子,你为何不说话了,快叫云巅出来,老子许你一些好处便是。” 云天行沉思良久,方才笑道:“笑前辈,如果你非要我说出云前辈的下落,那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得先赢过我。” 笑我狂哈哈大笑,道:“你这没天没地的小子,老子对付你,用一根手指头足矣!” 云天行笑道:“晚辈虽然不才,可也没傻到这种地步,如果比试武力,晚辈没有一线胜机。” 回身从棋笥里取出三枚黑子,三枚白子,混在双掌间摇了摇,然后分开,攥起拳头,道:“刚才我一共取了六枚棋子,三黑三白,请笑前辈猜上一猜,左手几黑几白,右手几黑几白?如果猜到了,晚辈自当说出云前辈的下落,决不食言。可如果笑前辈猜不中,那便转身离开万佛寺,如何?” 笑我狂的笑容渐渐消失,虽然他的瞳力远非常人能比,但若要他看穿手掌,这未免太过玄幻。 “小子,你没资格跟老子讲条件,若不是看在这老东西的份上,老子现在就过去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银发道:“笑我狂,何不猜上一猜?你一心想知道云巅的下落,如今真相就在眼前,怎么反而退缩了?” 笑我狂道:“谁说老子退缩了,只是这种比法太不公平。要比就堂堂正正的比,男子汉大丈夫,不比武的,比这些娘娘们玩的东西,可也太折煞老子了。” 云天行道:“若比武的,天底下有谁是你笑前辈的对手?难道这样就公平了?若要传到江湖上去,怕是要说前辈你以大欺小。” 笑我狂道:“嘴长在他们身上,他们要放什么狗屁,干老子鸟事?听不到便罢,要是让老子听到了,非要撕了他们的嘴!小子,你别跟老子耍小聪明,我们各退一步,只猜个数,不论黑白,如何?” 云天行道:“那怎么成,这也太简单了,我吃亏,不行,不行。” 笑我狂怒道:“你找死!”说罢,踏着大步,朝云天行飞奔而来。 银发一手搭在云天行肩头,轻轻一带,两人翩然而起,飘落在棋盘后方。 银发挥袖在棋盘上一拂,数枚黑白子如听召唤,立即腾空而起,悬浮在半空,颤动不休。 云天行见此情景,又惊又叹,转头看了银发一眼,心道:“老前辈的功夫当真诡奇,我是万万不及了。” 这些棋子仿佛有人托着一般,就这般悬浮着,而且就在原棋位上方,没有分毫偏差。 待笑我狂迫近,银发挥袖一送,那些悬空的黑白棋子,骤然飞射出去。云天行离得近,竟听到了“噗噗”的破风声,心中惊骇之情,已然不能尽述。 这些黑白子皆由上等醉石精心打磨而成,做工十分细腻,而且个个晶莹玉润,半透半浑。飞在空中,被日光一照,宛若数枚闪烁星辰。 笑我狂眸中金光灿灿,大笑一声,猛然轰出一拳,就在咫尺之外,数枚黑白子疾飞之势骤然顿止,整体如波浪般一颤,然后尽数碎裂,化为齑粉,随风而散。 云天行暗暗心惊:“这就是江湖名人榜第二的实力吗?爷爷当初的对手,都是这样的人物吗?我与他们相比,可算是蒹葭比玉树了。” 银发道:“笑我狂,此乃佛门圣地,岂容你这狂徒放肆!” 笑我狂大笑道:“老子就是天!我倒要看看,谁敢逆天而行!” 银发白眉一颤,挥袖拂上棋盘,满盘棋子尽数飘起,“噗噗噗”,一粒粒如横贯之雨,疾射向笑我狂,飞续不止。 笑我狂放声大笑,一拳拳轰出,那些棋子还未近身,便被拳风逼停,碎成了齑粉,连渣都不剩。 银发在棋台上一拍,棋笥中黑白子尽数飘起,骤然向笑我狂射去。 纵是笑我狂拳法再快,可哪有这些棋子密集?笑我狂见棋子越来越多,不敢大意,转身跃至龙纹大皇钟旁,将大钟顶在前面,继续前冲。 银发见他抱钟前行,步履轻浮,显然已将黄铜大钟的重量尽数化去,确非常人能及。心下不敢轻敌,忙催动棋子,连续攻向笑我狂。 一粒粒棋子化作黑白双芒,交错撞在大钟外壁上,轰然碎裂,黑尘白尘混然四散,咚咚钟鸣,响而不绝。 云天行只远远听过钟鸣,只觉悠远深沉,倒有几分动听。现在离得近,大钟轰轰乱鸣,他只觉耳内嗡嗡作响,竟带得头都有些晕了,再也没有半分韵味可寻。 净念等人都候在院外,没有师叔祖的命令,不敢擅自进来。今听到里面轰鸣大作,知道已经动上了手。 净念在院外来回踱步,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虽说他并不怀疑师叔祖的本事,但师叔祖毕竟是有年岁的人,稍稍活动些倒还无妨,若跟排在江湖名人榜第二位的笑我狂大动干戈,便是赢了,也得舍去半条命,这如何使得? 银发其实已经不算是万佛寺的人,但在净念等人心里,他还是那位师叔祖,从未变过。 净念听着钟鸣越来越急,心里越发紧张,犹豫再三,咬了咬牙,一招手,带着诸僧闯了进去。 云天行见月洞门那里,一下子涌出几十个黄袍僧人,个个手持兵刃,面带怒色,心想:“净念大师帮忙来了。” 笑我狂见净念带人赶到,不慌反笑,道:“老不死的,你打不过老子,请这一帮虾兵蟹将来也是无用,且看老子今日如何降妖伏魔!” 第四百五十九章 钟吼 净念道:“笑我狂,你毁我寺院倒罢,竟敢来扰我师叔祖清修,再不离开,休怪我等无礼!” 笑我狂大笑三声,奋起一掌,击在黄铜大钟顶上,只听一声沉重的嗡响,在院内回荡。再去看时,黄铜大钟顶上已破了一个大洞。 笑我狂抱起大钟,将破口凑近嘴边,钟口对准净念等人,道:“受死!” 银发乍见笑我狂抱起大钟,便已猜到他想做什么,忙对净念等人喊道:“快撤出去!” 话音未落,便听到一道震天啸声骤然响起! 那声势有如狂风过境,大树为之侧倾,飞鸟因此坠落,就连铺就了青石板的地面都在震颤,远处房顶上亦有土灰簌簌坠落! 钟口处一圈圈尘波向外荡漾,仿佛有一颗颗风弹接连从钟膛内射出,沿途青石地板尽数碎裂。 “风弹”席卷着碎石尘屑,如一头张着血盆大口的凶兽,吼叫向朝净念等人飞扑而去。 净念等人刚一入场,便被此啸声吼了个猝不及防,几个定力稍差的僧人,登时口鼻流血,昏倒在地,没了知觉。 净念双手合十,闭目静心,默念佛号。虽然净念尚未倒地,但形貌却十分狼狈。一身黄袍紧贴在身上,与眉须一同向后飞荡。鼻中、耳中都有血痕流下,显然也受了伤。 啸声一起,寺外广场上众人也都唬了一跳,均想:“这啸声的威力比刚才还要厉害,远远隔着尚有这等余威,若在近处听到,又有几人能经受得住?” 震天吼的威力原本不至于此,只因多了一口大钟。以前的震天吼是四下扩散,而今有了大钟聚拢声波,往一处发送,处在声波正对面的净念等人,自然加倍承受了震天吼的原威,不然以净念几十年的功力,哪会狼狈至此? 银发见诸僧倒的倒,歪的歪,再这般下去,会将这些人当场震死也说不定。忙掠到笑我狂身侧,伸指向他肩井穴点去。 笑我狂虽然在对付净念等人,但一直留神银发的动静。在这些人里,最让他忌惮的也只有银发一人而已。今见银发一指点来,忙收声纵起,身体腾在半空,一手提着钟沿,低喝一声,向银发头顶砸落。 银发身形飘动,已退至两丈开外,道:“净念,马上带人离开,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许进来。” 净念见师叔祖说得严肃认真,不敢违逆,说了声“师叔祖小心”,便带着诸僧离开了。那几个昏倒在地僧人也被一并抬了出去。 笑我狂道:“老不死的,你已是躺在棺材里的人了,还这么上蹿下跳的,当心闪了腰。”说罢便提着大钟,向银发追打过去。 银发一面闪身躲避,一面说道:“你要是真会体怜老人,就该老老实实下山去。千佛山上千佛立,可偏偏就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笑我狂哈哈大笑,道:“好一个千佛山上千佛立,老子今天就再给你加上一座!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银发道:“外面那些徒子徒孙或许忌你三分,老人家我可不怕你,你要真想拼个你死我活,我便舍了这条老命,陪你玩上一玩,看看是你的‘天地无极’厉害,还是我的‘金刚伏魔功’更胜一筹!” 笑我狂寻不到云巅,已经很久没有痛快动过手了,听到银发如此说,哪还有不愿意的?当即笑道:“老不死的,你久活不死,已是逆天而行,老子今日便替天行道,送你到阎王爷那去报道!” 银发笑道:“我倒是想去,可阎王爷他不收啊。” 笑我狂哈哈大笑,笑声穿云破日,震得手中黄铜大钟嗡嗡作响,道:“别人送去的他可以不收,老子送去的,他不收也得收!” 银发一笑,飘然掠至竹树旁,折下一截竹枝,道:“好大的口气,老人家我活得够久了,今日倒要领教阁下高招。” 笑我狂已抡着黄铜大钟砸了过来,银发闪向一旁,只听“轰”的一声,大钟带着劲风,狠狠砸在青石地板上。 这口黄铜大钟何等重量,青石地板本就不甚厚重,哪里经得起这般打砸?这一钟砸下来,原本平整的地面,顿时坑洼不平,石土满地。 银发用竹枝掸去衣上溅上的泥尘,笑道:“你这兵器重逾千斤,我这竹枝轻不足两,到底是以柔克刚,还是以刚制柔,还真令人期待。” 笑我狂道:“少废话,吃老子一钟!” 银发摇头微笑,足尖一点,身形已飘到了五丈开外,提起昏倒的云天行,将他放在墙边树下。回身对笑我狂道:“外面的人大多不知道我的存在,要不是你这厮赶来闹事,我老人家还能多清净几年。你想打,我便舍命陪君子,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想请你帮个小忙,不知你肯不肯?” 笑我狂道:“老不死的,你到底打不打,啰里啰嗦的,还有完没完了!” 银发道:“你我又不是第一次见面,怎么连这点小忙都不肯帮了?” 笑我狂道:“好,你且说来听听,只要老子能办到,一定帮你办了;若是办不到,那可怨不得老子了。” “好。”银发想了一会,“我希望打完之后,不论结局如何,你都要对外面的人说我被你打死了,就只这些,怎么样?” 笑我狂一愣,道:“老不死的,你以为老子打不死你?” 银发道:“‘天地无极’固然厉害,可也并非无敌的存在,我或许胜不了你,可你也未必赢得过我。” 笑我狂向来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神挡杀神,佛挡灭佛,听到银发这么说,心中战意陡升,眸中金芒大盛,道:“老子答应你了!”一个箭步飞纵上前,举钟便向银发砸来。 银发迎了上去,侧身滑向一旁,竹枝一挺,已向笑我狂后心刺去。 笑我狂忙止住钟势,转为横抡。这一变化巧妙而又自然,毫无滞涩,倒让银发吃了一惊。 此时大钟已到身旁,钟壁也已挨上了银发的衣袍,只听“咚”的一声,银发被黄铜大钟砸飞出去,身形如折翼的飞鸟,斜飞上去,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渐向地面坠落。 第四百六十章 钟牢 笑我狂一击得逞,心中有些惊讶,他深知银发的实力不会浅薄至此,怎么只此一击就被打飞了? 笑我狂惊疑不定,飞步跟上,提钟纵身跃起,人已到了银发上方,往下瞧时,见银发仰浮在半空,衣袂飘飘,嘴角噙笑,倒像是仙人在天河中仰泳,哪有半分受伤之相? “我老人家再不中用,也不会连你一招都接不住,笑我狂,你顾虑太多,若想打死我,就得抱着打死我的心才行啊。” 笑我狂道:“老不死的,你看起来老实,想不到还会耍这些小把戏。你且别急,老子这就打死你!”说着抡起大钟,轰然砸下。 黄铜大钟尚未落下,钟影已将银发完全笼罩,看这架势,要是被砸中,别说打死,恐怕会被直接砸成肉饼。 眼见大钟落下,银发倒是不急,伸指一点,一股劲气透指飞出,撞在钟壁上,“咚”的一声,他人已从钟影下横飞出来。 银发的身形飘荡在空中,尚未落地,笑我狂先一步抢到他身旁,抡起一钟,又将他砸飞了。 笑我狂也不管是真是假,便如疯了一般,抢过去就是一记钟锤。 银发被黄铜大钟打得飞来飞去,竟半天没落地。 云天行本已昏了过去,如今又被钟声惊醒。甩了甩头,仍觉得有些头痛。横指在鼻下一抹,见有血迹,暗道:“好厉害的吼声,如果没有昏晕过去,怕是已经被震得心脏崩裂而亡了。” 云天行涉世未深,这些江湖奇功虽然大都有所耳闻,但并未亲眼见过,更不知抵御之法,不然稍加运力抵御,谨守心神,也不至于狼狈至此。 他与阿笙相识也不过几个月,纵是阿笙知晓得多,也无法一时说个清楚,毕竟只有在闲谈时才提及这些。 云天行揉了揉仍有些发昏的脑袋,先抬头朝寺外方向望了一眼,心中略有担心。 他没想会在寺内待这么久,更没想到会横空多出这些枝节,不但碰到了来寺盗经的蒙田,还了解到了爷爷的过往,可算是不虚此行了。 正当他出神之际,忽听一声嘹亮钟吟,猛然转头望向场内,只见笑我狂手提黄铜大钟,正与银发老人激斗。 云天行见此情景,早已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这黄铜大钟少说也有千斤重,被笑我狂提在手中,看起来比银发老人手里那截竹枝都要轻盈不少。 大钟的每一次的抡打,都伴着呼呼风声,声势不小,气势更足,远非一条细弱的竹枝可比。 云天行自打闯荡江湖以来,也见过不少千奇百怪的兵器,却从未见过有人用大钟作武器,若非力撼斗牛,别说作武器,能否搬得起来都是两说。 相比这口黄铜大钟,竹枝的气势就不那么骇人了。每一次抽打疾刺都显得那么软弱无力,仿佛被风一吹,便会催折一般。 银发与笑我狂过了百余招,本以为凭借敏捷的身法和轻灵的剑招能乘隙寻机,打他一个出其不意,谁知每每近身时刻,都被笑我狂巧妙避开,要么被大钟挡掉,无一可乘之机。 笑我狂抡钟看起来毫无章法,但一招每一式都留有余地,以便随时换招,或者撤招回防,可谓是攻防兼备。 银发手擎竹枝,在笑我狂周围游走疾攻,每一“剑”刺出,只见绿意点点,随即荡开,却不见了竹枝本形,实在令人惊叹。 “他这双金瞳并非摆设,似乎可以查踪寻迹,不然我以如此招法密点疾攻,他如何能避得开?难道这‘天地无极’真有洞察对方招数的本领?” 银发边打边思,猛然发现一处破绽,忙揉身疾上,倏地一枝刺出,点点绿意在笑我狂左肋下荡开,只听“嗤”的一声,笑我狂那身破烂衣裳,已被绿芒撕破了一道口子。 云天行隔得远,只见笑我狂肋下突然绿意大盛,他已看不清竹枝本形,但约莫能猜到这片绿意因何变盛。大概是以极快的手法,连出数“剑”,绿绿相叠,固才有此景象。 绿意透衣而入,银发本以为有所成效,可谁知竟似刺在了一张铁板上,全然无法透入体内。 笑我狂哈哈大笑,道:“老不死的,你连老子的护体罡气都破不了,拿什么跟老子打?”突然探手,一把抓住竹枝,另一手已引着大钟,向银发当头砸下。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银发来不及夺枝,只好撒手,连忙拔身飞撤。 其身法也是了得,只是晃了几晃,便幻出六个虚影,个个衣袂飘然,虚虚实实,到底哪个是真,哪一个是假,连云天行都分不清楚。 笑我狂大笑两声,突然抱钟纵起,道:“牛鬼蛇神,在老子眼里,都是虚妄!” “咚!” 大钟从天而降,扣住一个虚影,霎时间,其余五个虚影登时灰飞烟灭,化为无形。 笑我狂双掌按在钟头上,用力往下一压,钟口破土直进,已然有小半个身子没入地下。 钟头上还有一个破口,笑我狂怕银发借此脱身,便搬来棋台压在上面,自己又跃到了棋台上。 如此一来,便万无一失了。 云天行张着嘴,半天没缓过神来。 在他眼里,银发已算是站在巅峰的人物,能与之比肩者不过一手指数,如今竟被笑我狂罩压在钟下,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云天行望向笑我狂,见他衣衫褴褛,须发脏乱,哪有半分宗师气象?倒像是个刚从泥洞里钻出来的乞丐。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将万佛寺最强战力困压在了黄铜大钟之下。 笑我狂仰天大笑。 “云巅,你看到了吧,你昔日的对手已被老子降服,你快快出来,与老子打上一场。江湖盛传,你的沧澜剑气能破万物,老子倒要看一看,你如何来破我的护体罡气!” 云天行与银发相识不过一日,可这份恩情,远非年月所能评定。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银发被笑我狂困死在钟下,忙站起身来,道:“笑前辈,你要找云巅,我便是他的孙儿,你快把银发老前辈放了。你要打,晚辈陪你便是!” 笑我狂止住笑声,用那双金瞳打量了云天行几眼,道:“你小子莫诓我,云巅的儿子还不如你大,几时又出来你这么个孙子?” 云天行走上前,道:“笑前辈,你的记忆还停留在以前吗?花开花落,已不知过了多少个秋月,我爷爷早已离世,我爹也不在了,你若想见识‘沧澜剑诀’,只能来找我。虽然晚辈不配做前辈的对手,可毕竟是云巅的后人。前辈若跟我爷爷有什么仇怨,尽管来找我便是,何必牵连他人!” 笑我狂盯了云天行看了好久好久,忽然说道:“你是云弥?” 云天行摇了摇头,道:“云弥是我爹,我叫云天行。” 第四百六十一章 往事如烟 “云天行,云弥,云弥……” 笑我狂嘴里默默念叨着这两个名字,眼中金芒忽然大盛,忽然又黯淡,似乎回想起了什么。 很多年以前,笑我狂遭仇家追杀,身负重伤,坠入深谷,险些丧命。 当时他伤势很重,分毫动弹不得,又遇上连日大雨,体乏力虚,已是濒死状态。可就在他奄奄一息之时,一个少年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天。 少年头戴斗笠,腰里别着一把剑,顶着大雨站在他面前,说道:“你死了吗?” 笑我狂当时半昏半醒,虽能听到他的言语,可嘴里却吐不出一个字。 他将脸面埋在土里,佯装已死。 起初他还以为这少年是仇家中人,心想应该趁少年不备,将他扼死。可后来少年的一系列举动,让他打消了这种想法。 少年并不是他的仇人,也没有想杀他,而是想救他。 少年将他负到山洞中,一心一意的照顾,日夜不歇,寸步不离,一直到他伤势痊愈。 其中有几次,仇家派人来谷中搜索,都是这个少年极力掩藏,才保住了他的性命。 一日,笑我狂被伤痛唤醒,却不见了那个朝夕相伴的少年,他以为少年遇上了麻烦,心中焦急万分,也顾不得伤势,拄着拐杖出洞寻找。 在溪边一块大石上,他找到了那个少年。 少年正坐在石上,双臂抱膝,将脸埋在膝中,低低的啜泣。 笑我狂与他相处了这么久,从未见他哭过,也没见他笑过,每天每日,少年的脸上只有一个表情,那就是没有表情。 有时候笑我狂与他搭话,他也是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如果他不问,少年绝不多说一句。 就在这些闲言碎语中,笑我狂知道了他的名字。 他叫云弥。 笑我狂躲在树后,见云弥坐在石上啜泣。他不想打扰,正要转身离开,忽听云弥道:“我向来不喜欢哭,第一次偷哭,就被你发现了,你不要对别人说起。” 笑我狂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云弥拍了拍大石,示意叫他坐下。 两人朝夕相处,笑我狂并不见外,就在他身边坐下,道:“为什么要哭?” 云弥擦掉眼泪,挤出一丝微笑,道:“我有一个剑神父亲。” 笑我狂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当世剑神只有一个,也姓云。 云弥道:“你一定很意外吧,没错,沧澜剑神就是我爹。” 笑我狂道:“你有一个剑神爹,应该高兴才是。” 云弥苦笑道:“别人都这么说,可我并不想要一个剑神爹,我只想要一个爹,一个能陪我的爹。” 笑我狂默言不语。他从小便没爹没娘,自然知道这是种什么滋味。 两人并肩坐在大石上,望着溪水潺湲,许久没有言语。 过了好久,云弥又道:“你那些仇家是什么人?看了起来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好吓人。” 笑我狂道:“什么样的人都有,不过,都不是些好人。” 云弥道:“他们为什么要杀你?” 笑我狂叹息一声,沉默了许久,只摇了摇头,道:“都过去了。” 他不想说,云弥也就没再问,只将脸枕在膝上,望着夕阳,眼角仍挂着泪珠。 笑我狂没有子女,见这孩子日夜照顾自己,不辞辛劳,心中感动不已,早已将他视如己出。如今见他伤心垂泪,心中同样十分难过。 他一边轻抚少年脊背,一边安抚道:“云巅既是剑神,自然百事缠身,常言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就算他不去找别人的麻烦,别人也会来找他的麻烦,他离开你,只是不想让你受到伤害。没有哪个父亲不爱自己的孩子,你不要多想。” 云弥泪眼望着笑我狂,道:“如果真是这样,他为什么不把‘剑神’的名号抛下?” 笑我狂笑了笑,轻抚着云弥的头发,道:“有些东西一旦捡起来就抛不下了,一朝是剑神,一世是剑神,躲不掉的。” 云弥眨了眨眼,似乎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笑我狂笑道:“等你长大了,自然会懂。” 云弥道:“那怎样才能让他放弃‘剑神’的名号呢?” 笑我狂道:“除非有人用剑打败他,取代他成为新一代剑神。” 云弥目光暗淡,叹息道:“我爹向来痴迷剑道,当今世上,能用剑打败他的人,怕是还没有出生。” 笑我狂并不否认。当今江湖上,不论用什么,能打败云巅的人怕是没有一个。 两人在溪边石上一直坐到晚上,从开始的有一句没一句,变成了无言不欢。 两个相差几十岁的人,此刻竟似没有了年龄的界限,无所不谈,倒成了一对忘年之交。 望着天上明月,笑我狂忽然道:“小家伙,我知道还有一个人能打败云巅。” 云弥瞪大了眼睛,道:“谁?” 笑我狂一手指着自己,笑道:“我。” 云弥“嘘”了一声,道:“你别唬我,看你被人追成什么样子了,要不是我,你早死了。” 笑我狂从石上蹦起来,双手掐腰,道:“那是他们人多,几百号人打我一个,累也累死了。看着吧,总有一天,我要把你爹打趴在我脚下,让他乖乖退隐江湖。” 云弥又“嘘”了一声,道:“快别吹了,一身伤,走路都费劲,还想挑战当世剑神?连我都打不过,怎么能说出这种大话来。” 笑我狂脸上一红,道:“小子,老子不是打不过你,老子是让着你,懂不懂!” 云弥年少,自然不懂这些,噘嘴道:“打不过就是打不过,有什么好害羞的?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大人,死要面子活受罪,可不就是自作自受吗。” 笑我狂道:“你年纪小,哪会懂我们做大人的苦。” 云弥道:“大人跟孩子有什么区别,喜欢就去做,不喜欢就不做,有什么苦不苦的?” 笑我狂道:“你这才是真真的孩子话,等你长大了,一定也会跟我们一样,做一些不喜欢的事。” 云弥道:“才不会呢,我只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笑我狂“哼哼”了两声,道:“有能耐你别长大。” 云弥摊手道:“这可由不得我。”跳下石头,道:“天凉了,进去吧,你的伤还没好,吹不得凉风。” 笑我狂眼见少年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心里暗暗许下了一个承诺。 “天地无极”搅乱了他的记忆和神智,唯独没有改变有关少年的任何记忆,以及那个承诺。 第四百六十二章 金甲圣衣 笑我狂凝望着云天行,脑海中不断回想起少年的音容笑貌,念叨道:“你绝不是云弥,绝不是,我一眼就能认出他,你不是,不是……” 云天行见笑我狂一直在念叨父亲的名字,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笑我狂念叨了几遍,一袭破衣忽然鼓荡起来,用那双金瞳恶狠狠地瞪着云天行,道:“你竟敢冒充云弥,看老子不捏碎你的头颅!” 云天行一惊,道:“笑前辈,云弥是家父,我叫云天行,我没有冒充啊。” 忽听黄铜大钟下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小子,他现在神志不清,务须多言。你退后,我要出来了。” 云天行由惊转喜,道:“老前辈,你还好吗?” 银发道:“好得很。这口大钟也已老了,日经风雨,夜沐霜寒,已不似先前那般结实,想凭这个困住我老人家,可没这么容易。” 笑我狂道:“老不死的,还没闷死你吗?哈哈,你叫云巅出来,老子就放你一条生路,如何?” 银发道:“笑我狂,你莫狂,等我破钟出来,要你好看!” 笑我狂道:“老子倒要看看,你如何破钟出来!”纵身下地,举起棋台,“轰”的一声,砸在钟头上,大钟嗡的一下,又向地下沉了半尺。 云天行见笑我狂举着几百斤重的棋台砸钟,心头砰砰直跳。 此时大钟近半已没入地下,再砸下去,连蹲坐的空间都没有了,岂不是要将银发活活困死在里面?” “轰!” 笑我狂举起棋台,又将大钟朝地下砸进半尺。 云天行急得满头是汗,正想过去阻拦,忽觉脚下震动,只见黄铜大钟破土飞出,旋转着向笑我狂冲撞过去。 笑我狂一惊,忙闪身后撤,用力将棋台掷出,只见钟头破洞里飞出几道劲气,直没入棋台中。再去看时,棋台上已多了数个手指粗细的孔洞。 云天行暗道:“老前辈的凌虚指法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这么厚的石台竟然也能一指洞穿,当真了得。我内力浅薄,最多只能将劲气射出一尺,而且不能多用,实在有辱老前辈的声名。” 棋台飞近大钟,破洞中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掌,在棋台上轻轻一按,劲力喷吐,登时将棋台震碎,化作万千飞石。 笑我狂见大钟余势不减,丝毫不惧,呼呼两拳,直向大钟打去。 银发虽然身在钟内,但双脚仍落在外面,见拳头打来,身形一晃,连人带钟竟然躲了过去。“嗤嗤”两声,从破洞中射出两道劲气,直取笑我狂而去。 笑我狂亲眼见他用劲气射穿棋台,纵是有护体罡气,也不敢盲目硬受,只飘身闪躲,要么用拳劲抵御。 银发仗着有大钟护体,便硬冲到笑我狂近旁,不断用凌虚指滥射。一道道无形劲气四处乱飞,笑我狂便挥拳狂舞,即便有劲气射来,也被他的拳劲轻松化去。 银发心道:“我这凌虚指无形无迹,又从钟内发出,他看不到我的出招方向,竟能轻松躲避,倒也真是了得。” “看来这‘天地无极’真如传言一般,能够极大程度的强化自身。不论眼力耳力,亦或是内力速度都大有提升,又有罡气护体,的确可以称得上是天下第一内功。不过,这种提升似乎已经超越了人体的极限,不然那些修炼者也不会个个发疯而死。笑我狂虽然还活着,却也已是半清醒半疯癫,可见此功之霸道。” 两人一个在钟内,一个在钟外,已过了几百招,仍分不出个胜败输赢。 银发赖在钟里,执意不肯出来,顶着个大钟飘来飘去,倒像是穿了一件臃肿的金甲圣衣,说不出的滑稽可笑。 笑我狂见他这样,难得皱起了眉头。他将大钟一并带来,只不过是图一时新鲜,哪想到会变成银发的护体神衣。 若将大钟放在地上,笑我狂只需一拳,便能将大钟震碎。可如今银发躲在大钟里,笑我狂一拳打来,银发立刻拨动大钟旋转,将他的拳劲散去,要想打破大钟,实在不容易。 笑我狂实在看不下去了,怒道:“老不死的,你这算怎么回事?龟缩在一个大钟里,敢不敢出来与老子面对面打一场?” 银发笑道:“准许你用钟,不许我老人家用钟了?这是什么道理?刚才你用得不亦乐乎,把我老人家当苍蝇拍来拍去,可有想过这时候?你有护体罡气,我有护体铜钟,这样才公平公道。我老人家今天还就不出来了,看你能奈我何!” 笑我狂仔细一想,的确是这么个理,刚才自己拿钟作武器,把这个老家伙打得半天没落地,如今他缩在钟里不肯出来,也算事出有因,情有所原。 “罢了,罢了,这老不死的不肯出来,老子就把他这身龟甲打破,看他还往哪里躲!” 笑我狂一心想要打破大皇钟,自然不需要多费力,毕竟银发躲在钟内,看不到外面的状况,他只需以迅捷的身法,绕到银发预料不到的地方,全力一击,不怕大钟不破。 银发发觉笑我狂招数有所变动,也已料到他要率先破钟。他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个宝贝,哪肯让他轻易破去?于是顶钟飞撤,就是不肯让笑我狂近身半步。 这口龙纹大皇钟重逾千斤,笑我狂有“天地无极”加持,抡起来自然毫不费力。银发虽然也可以顶钟活动,但明显不那么自在,只纠缠了一会,便被笑我狂一拳打中,钟体发出一声嗡鸣,寸寸龟裂,轰然破碎。 银发失去庇护所在,两指频点,一道道劲气透指飞出,直向笑我狂面上射去。 笑我狂一拳破钟,豪气正盛,哪管你什么劲气,呼的一拳,也向银发面上打去。 银发的凌虚指虽能穿石破砾,可一飞近笑我狂的身体,便如撞上了一层无形网络,荡起一圈圈涟漪,之后便无息而散。 银发暗暗心惊:“‘天地无极’化出的护体罡气竟强硬到了如此地步,连我的凌虚指都奈何不了它,难怪会被称为天下第一内功。这种强度,恐怕还在‘金刚伏魔功’的护体金身之上。” 第四百六十三章 千手如来 就在这时,笑我狂的拳头到了,银发双掌交叠,硬受了这一拳,一道气劲在拳掌间轰然爆开,周围的铜钟碎片受劲气推送,四下激射。而银发本人,也被这一拳打飞出去。 云天行见有无数铜片飞来,被日光一照,闪烁不定,甚是密集,忙躲到大树后面,只听“咚咚”声乱响了一会。再出来看时,粗大树干的正面,已被铜片钉了个满怀。 云天行暗暗心惊,这跟公输家的暗器雨也没有区别。如果打在人身上,恐怕会当场毙命。 银发借着拳劲飞身后撤,一面挥袖拨挡铜片碎屑,一面伸指频点,一道道劲气穿铜越屑,激射向笑我狂。 这些劲气虽然无形无迹,但穿行在铜片碎屑中,难免会假借别物而显现行迹,而且笑我狂洞察力之细微,远非常人可比,在他那双金瞳中,这些劲气与实质无异。 笑我狂见凌虚指破不开他的护体罡气,便不再用拳法抵御,只运起“天地无极”内功,凭借护体罡气来硬抗凌虚指。 “老不死的,你就只有这点本事吗?再不拿出全力,老子可要送你上路了!” 银发道:“笑我狂,你既要闯我山门,就该拿出些像样的本事来,如果只是这样,可还打不散我这把老骨头。” 笑我狂哈哈大笑,道:“既然这样,那老子就不客气了!”抬脚往下一踏,地面微震,近处的青石地板却都碎成了石粒,再踏一脚,无数石粒伴着铜片悬空而起。 笑我狂深吸一口气,张嘴大吼。 那震天的吼音再次响起,受吼音催动,那些悬浮的铜屑石屑如蜂群般,齐向银发涌去。 银发傲然挺立,只见前方乌压压的一片向自己压盖过来,双手合十,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四字一落下,银发衣袍无风自动,一条条手臂虚影开始在银发后方显现,而且越现越多,眨眼间已密密麻麻的转成了一圈。 笑我狂暗道:“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千手如来’?想不到这老不死的连这门绝学都练成了。” 万佛寺一百零八绝技,根据繁简难易等共分为上中下三等。自下而上,其难度繁杂程度渐次增加。一般来说,很少有人能同时学成两门上等绝学。 每一门上等绝学,都是老一辈有道高僧倾尽毕生之力,外加后辈添补完善而成的,其繁杂程度远非下等绝学可比。 其中,“金刚伏魔功”便是上等绝学中的基础,只有将此功研究透彻,方才有资格续修其他上等绝学。 单这一门“金刚伏魔功”就难住了几乎所有的僧人,入门容易,想要精通,难如登天。因此,现今万佛寺诸多僧人之中,没人能同时学成两门上等绝学。 “千手如来”便是一门上等绝学,银发也因此成了万佛寺唯一一个同时掌握两门上等绝学的人。 中等绝学虽不及上等绝学那般繁杂,却也比下等绝学难得多。学成了固然好,学不成,白白浪费时间精力,得不偿失。因此许多僧人更倾向于钻研下等绝学。 身兼数门下等绝学的僧人倒有不少。像净欲等凡根未灭者,更不肯静下心来钻研中等或者上等绝学,只潜修习几门下等绝学,足以塞责了。 在净欲所学的下等绝学中,尤数琉璃指最为精深,便是净空、净念等人与之相比,都稍逊半筹。 倒不是说净空净念等人实力不及他,只是这门琉璃指本旨在救人,净欲剑走偏锋,却用它来杀人,相较其他下等绝学,所下的苦功也属最多,相比万年也用不上一次的净空等人,自然精深不少。 笑我狂见银发使出“千手如来”,内心十分惊讶,但他并不慌张,因为在他眼里,能与自己相提并论的只有云巅一人而已。 银发双目炯炯,透过纷杂的碎屑,直视笑我狂,道:“你现在下山还来得及,若再执迷不悟,我老人家可要动真格的了。” 笑我狂道:“如此甚好,老子倒想见识见识,你这‘千手如来’有何不凡!” 银发道:“好,那便让你见识见识。不过,我这招式一出,怕是收敛不了,你中途若想求饶,却也不行了。” 笑我狂大笑道:“老不死的,你少在这里装神弄鬼,便是云巅来了,也断没有叫老子求饶的份!” 银发摇了摇头,轻轻吐出一口气,右掌往前平推,半空中隐隐有着其他掌影出现,环绕在这一掌周围,密密麻麻,竟似有成百上千个掌印。如此一来,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手掌,连笑我狂都分不清了。 这些手掌一同往前推进,仿佛一个极大的屏障,那些铜片石屑撞在掌堆里,再难前进一步,反被掌力推着又向笑我狂涌了回去。 笑我狂金眸闪动,见漫天掌影推着铜片石屑,铺天盖地狂涌过来,那声势却比钱塘江大潮又高了一等。 笑我狂不敢轻视,当即深吸了一口气,张口又是一记震天吼。 漫天掌影,被他这么一吼,登时化为乌有,那些铜片石屑被啸声催动,又调头向银发飞了回去。 银发说了一个“好”字,又道了一个“起”字,跟着双袖往上一扬,那些乌影竟然转而向上飞去。 银发双腿一曲,身如箭矢,眨眼已没入这团乌影之中,跟着空中便想起了呢喃佛音。 笑我狂仰头望天,见那团乌影正向自己飘来,他心中踌躇不定,不知这老不死的在搞什么鬼。 忽然,乌影涌动,铜片石屑飞尘齐向中间聚拢,眨眼已在半空形成了一个实质大掌印。 笑我狂如今正站在大掌印下方,只此一眼,便知此掌不凡,正想逃离开去,可就在这时,忽听“轰”的一声,那大掌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骤然神降! 笑我狂还未动身,便已被大掌印覆盖,登时万物寂静,满院飘屑,乌尘弥漫。 银发翩然落地,单手合十,道了一声“阿弥陀佛”,眯着双眼,紧盯着烟尘浓密之处。 第四百六十四章 如来神掌 净念等人虽然离开了院子,但并未走远,一直等在院外听候吩咐。刚才银发那一掌的情形,也被净念等人瞒着墙头看了个一清二楚。 一个长脸和尚目光呆滞,斜望着乌尘尚未散尽的半空,喃喃道:“师叔祖这一招莫不是‘如来神掌’吧?” 净念神情庄重,道:“自然是了。” 那长脸和尚道:“‘如来神掌’虽然只是中等绝学,但只有学过‘千手如来’方能施展,这岂不是说,师叔祖已经学会‘千手如来’了?” 净念道:“师叔祖已有几十年没大动手脚了,武功到底到了何种地步,恐怕无人知晓。若不是笑我狂闯寺寻事,我们对师叔祖的了解,只怕还停留在几十年前。” “如来神掌”也是万佛寺一百零八绝技之一,按照寺内归类,被排在中等绝学之列。虽然如此,但近两百年来,并无一人能够习得,只因习此掌法者,必须先修习“千手如来”。 真要说起来,“如来神掌”只能算是“千手如来”的一项附属掌法,本不该拆开来算。但当时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他先是练过“千手如来”,再学习的“如来神掌”,自然觉得一切顺其自然,没有阻碍,所以在编排一百零八绝技时,将之拆成了两种绝学。 可当后来人再去练“如来神掌”时,却发现不是那么回事了,怎么练都练不成,后来得知其中奥秘,自然没人再去白费时间,“如来神掌”也逐渐被人遗忘了。 如今净念等人亲见师叔祖施展“如来神掌”绝技,那激动的心情,无以言表。 这不单单是目睹了失传绝技的欣喜,更是万佛寺百余年来最值得庆幸的大事。若将此事传扬江湖,万佛寺的威名怕是还要提上一个等级。 云天行又被笑我狂那一吼给吼得头昏脑涨,银发一记“如来神掌”打下,方才清静了下来。 乌尘渐渐淡薄,在笑我狂站立的地方多了一个大手印,然而笑我狂的人却已不见了。 云天行暗道:“刚才明明打中了,人呢?”转头四下看了看,没看到笑我狂的影子,心里更纳闷了。 银发站在原地,紧皱眉头,目光仍落在大掌印处,道:“笑我狂,我知道这一掌杀不死你,不用躲了,出来吧。” 只听稀里哗啦细碎声响起,大掌印的掌心位置沙砾滚落,突有一只手破土伸出,跟着又伸出一只手,然后笑我狂便从地下爬了出来。 云天行暗道:“原来一掌打到地下去了,竟然还活着,到底是江湖名人榜第二的人物。” 笑我狂站直身子,抖落身上泥土,道:“老不死的,这就是你们万佛寺的‘如来神掌’?也不过如此,哈哈。” 银发默不作声,心想:“一记‘如来神掌’竟然破不掉他的护体罡气,‘天地无极’真已强到如此地步了吗?!” 银发双手负在身后,眼睛仍在盯着笑我狂,心里却在盘算着该用什么招数来对付他。 笑我狂拍完身上泥土,又坐在地上,将破鞋里的沙土倒出,再伸指在破鞋上弹了几弹,方才穿上鞋子,笑道:“老不死的,你干嘛不用全力?以你这百余年的功力,要破我这护体罡气应该不难吧?” 银发一笑,道:“我老人家就这点本事,能使的都使了,你这护体罡气比万年龟甲还硬,我无法了。” 笑我狂道:“老不死的,你别蒙我,我这还没用全力呢,如果你连这层罡气都打不破,可也太假了。照实说了吧,你用了几成功力?” 银发本想倚老卖老,蒙混过关,让笑我狂得胜归去,谁知竟让他给识破了。笑了笑,道:“本想瞒你,谁知你也是个有心人。实话告诉你吧,我只用了三成功力。你现在下山还来得及,若逼我使出全力,你怕是得横着下山了。” 笑我狂闻言大笑,道:“老不死的,我看你是老糊涂了吧,颠颠倒倒的,七成还差不多。你要真只用了三成功力,全力一指,还不得把千佛山戳穿了?老子还当你是个老实人,不与你计较,你倒好,跟老子耍起贫嘴来了。” 银发只笑着不说话。 笑我狂道:“老不死的,你为何要留手,是不是瞧不起老子?” 银发捋须笑道:“你还不是一样?” 笑我狂道:“老子留手,是不想欺你年迈。你留手又是为何?” 银发道:“你不想以小欺大,我不想以大欺小,各自留手,岂不妥当?” 笑我狂道:“妥当个屁!老子来找云巅打架,你带着这混小子来跟老子捣乱,可不是没把老子放在眼里!老的糊涂倒也罢了,这小子竟敢冒充云弥,老不死的,你别拦我,我先去把他的狗头拧下来!” 云天行苦笑道:“谁冒充了,我一直说我叫云天行,云弥是我爹,是你自己听不懂,怎么还赖我我身上来了!” 笑我狂伸手指着云天行,叫道:“你这混小子还敢跟老子犟嘴!云弥还没你大,哪来的儿子?你给老子等着,等老子把这老东西送走,再把你头拧下来!” 云天行打了个冷颤,知道说不清,也不再为自己辩解,只将生的希望都寄托在银发身上了。若笑我狂将银发打败,他这颗脑袋准要掉了。 银发道:“笑我狂,云巅已经死了,别人的话你信不过,难道我老人家还会骗你不成?” 笑我狂拿眼瞟着银发,冷笑道:“你这老东西我更信不过!” 银发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人老了就是万人嫌。想当年我老人家也是玉树临风,仪表堂堂……” “谁爱听你那点破事。”笑我狂打断了他话,“是你把云巅交出来,还是让老子把你打倒,再拆掉万佛寺搜他出来?” 银发叹息一声,单手合十,道:“看来今天不拿出点儿真本事,还真请不走你这尊大佛。”话毕,一层层气浪携着尘土,自银发脚下向四周扩散出去。 笑我狂见银发摆开阵势,又见他面上已收起那副玩笑神情,知他要动真格的了,忙催动内力,将护体罡气又加固了一层。 第四百六十五章 八卦回风六十四 “嘭!” 一声低响,银发脚下青石爆开,人已到了笑我狂面前,右手两指直向笑我狂眉心点去。 笑我狂见他抢先出手,也是微微一惊,不及思索,忙撤身轰出一拳。 拳指尚未交触,银发身形一晃,便已到了笑我狂侧后方,仍是一指。 云天行凝神观看,见银发的两指并未点到笑我狂的拳头上,为什么要提前撤招?转念一想,或许两人在比拼内力,肉体虽未碰触,但劲气却已对上了。 银发老人衣袍飞动,白发狂舞,身若疾风,不断在笑我狂周身回旋,云天行眼力不够,早已分不出哪一个才是真身,只见一条条手臂不断向笑我狂点出,究竟点了多少指,他更分不清了。 激斗只持续了一会,只听两人同时发出一声低喝,一起向后跃开。 笑我狂低头看了一眼胸前衣上的指洞,又抬眼望着银发,道:“你这是道家的功夫。” 银发道:“好眼力。” 笑我狂道:“这是什么招数?” 银发道:“八卦回风六十四。” 笑我狂道:“你刚才出了可不止六十四指。” 银发道:“此招法初创时只有六十四指,后来越加越多,就懒得换名字了。再说这名也不差,听起来挺威风。” 笑我狂笑了笑,道:“你是佛门中人,却学道家功夫,这是什么道理?不怕佛祖晚上扒你窗户?” 云天行暗笑道:“佛祖他老人家高高在上,几时学会扒人家窗户了?” 银发笑道:“我身在佛门,却早已是方外之外之人,学道家功夫有何不可?” 笑我狂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老子只听过方外之人,怎么又出来个狗屁方外之外之人,你这老东西莫不是老糊涂了吧?” 银发道:“你只需知道我已不是佛门中人便可。” 笑我狂哼了一声,道:“你这老东西可也太不老实了,偷学道家功夫,再自己编上个稀奇古怪的名字,就当是自己的了吗?” 银发道:“怎么叫偷学?我是光明正大学来的。” 笑我狂哈哈笑道:“老不死的,你真把老子当傻瓜吗?他道家要是有这种招数,会光明正大传给外人?何况你还是个和尚。” 银发道:“我以前是个和尚,现在不是了。也不怕告诉你,这套招法中,只有步法走位借助了变易八卦,其余跟道家无关。而且这也不是偷学来的。在很多年以前,我在外游历,遇上一个道士,他猜出我是万佛寺的人,便吵着要跟我赌一场。” 笑我狂道:“赌什么?” 银发道:“自然是俗世里那些玩意。赌注却是我们各自门派里的一门武学。” 笑我狂道:“你赢了?” “自然是我赢了。”银发笑了笑,“我第一眼见他,就知他不是个正经人。他一提赌注,我便猜到他要跟我耍赖,谁会轻易拿自己门派里的武功做赌注,是不是?我在俗世多年,这些东西也曾沾过,虽然算不上高手,可玩点小把戏却是轻而易举。我假装老实,他还真信了,自己出了千,却没料到我也出了千,结果可想而知。” 笑我狂哈哈笑道:“你这老不死的就是看起来老实,花花肠子比谁都多。这倒霉催的道士是谁?” 银发道:“没问姓名,只知道在龙虎山修道,现在算起来……大概已经羽化了吧。” 笑我狂沉默半晌,道:“八卦回风六十四。老子记住了,你是第一个将老子的护体罡气打出裂纹的人,但这并不能说明你比老子厉害。老不死的,今天你要是不把云巅交出来,可别怪老子不留情面了!” 银发道:“笑我狂,当今天下,能将我老人家逼到这个份上的人没几个,你算一个。我虽不是万佛寺的人,可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在这里大肆破坏,若你执意不肯下山,便是拼上这条老命,我老人家也要将你逐下山去,可不能叫你毁了这万佛寺千年声誉。我能将你的护体罡气打出裂纹,便能将之彻底击破,你可仔细了!” 笑我狂微微眯眼,瞳中闪动着金芒。 银发迎上他的目光,半步不退。 两人遥遥对峙,气氛逐渐凝固,大战一触即发。 云天行时刻铭记银发恩情,不想让他为自己拼命。何况这一切都因爷爷而起,更没有理由让别人代他去死。 笑我狂在江湖名人榜上排第二位,说起来比银发还要高上一位,若真要生死相斗,即便是赢了,又能讨到什么好处?何况银发的年纪摆在那儿,根本经不起这种大风大浪。 云天行一咬牙,忙奔到两人中间,道:“两位前辈,不要再打了!” 笑我狂一个箭步上前,拳头已夹着狂风向云天行罩压下来。 云天行睁大了双眼,眼中拳头越来越大,却已来不及闪躲。 银发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在他背上一推,便将云天行推了出去。 云天行一摔在地上,连忙爬起来,再去看时,两人已经打了起来。 相较刚才,现在的招数更加迅猛难测,显然,两人都动真格的了。 云天行呆呆的望着,却根本插不上手。他从未有过这种无力感,又回想起爹和爷爷,悲愧交加,不由落下泪来。 眼泪一出,各种伤心事便如泉涌般涌上心头,越发不可收拾。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可就是控制不住。 云天行在边上流泪,银发与笑我狂却依旧打得火热。 云天行深吸了几口气,刚刚控制好情绪,忽听银发喝道:“笑我狂,那是本寺藏经阁,你还不快停下!” 云天行定睛看去,只见笑我狂正向藏经阁奔去,心想:“糟了,糟了,藏经阁是万佛寺重地,连本寺的僧人不得随意进入,更何况是外人?这笑我狂无法无天,若要他闯进去,还不得把这座经楼拆了?都是我不好,连累了万佛寺,也连累了银发老前辈。” 笑我狂奔到藏经阁门前,并未踢门进去,只在檐下抱住了一根朱漆梁柱。 云天行惊道:“不好!他要拔柱!” 第四百六十六章 御赐梁柱 笑我狂抱着朱漆大柱,分明是想把它拔出来,银发何尝看不出来?已用最快的速度向笑我狂飞掠去了。 刚才银发故意拉开距离,哪里想到笑我狂会突然掉头往藏经阁去了。 只听稀里哗啦一阵乱响,不断有瓦片掉下摔碎,灰土簌簌落下,洒了笑我狂一身,他也毫不在意,只在疯了似的大笑。 一眨眼的功夫,那根朱漆顶梁大柱已被笑我狂从地里拔出了半截。 银发见藏经阁前檐开始塌陷,怒道:“笑我狂,还不快住手!” 笑我狂哪里肯听,忽然长啸一声,双掌间劲力运起,一口气将顶梁大柱拔离了地面! 这朱漆大柱可比黄铜大钟威武多了,笑我狂如获至宝,抱着这根顶梁大柱哈哈大笑。 银发已掠到了近处,笑我狂二话不说,直接抡起大柱,就向银发砸了过去。 银发回到万佛寺,最主要的职责便是守护藏经阁和万佛洞,如今笑我狂当着他的面拔了藏经阁一根顶梁大柱,他颜面何存? 银发年事已高,早已看破红尘,面子这种东西,他早已不看在眼里,但他这些年一直住在藏经阁中,笑我狂拔了藏经阁的顶梁柱,便等于在拆他的家,这如何能忍? 虽说藏经阁遭到了毁损,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还不算太严重,毕竟这根顶梁柱顶的只是外檐,最多只是坍塌边缘,暂时不会危及内部。 就银发对藏经阁内部结构的了解,现在破损的位置并没有存放任何经书,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银发虽然恼怒,但理智尚在,现在两人就在藏经阁大门外,如果大打出手,指不定会闹到什么程度。何况笑我狂怀里还抱着一根顶梁大柱,随便活动一下,这座古建筑也吃不消。 万一笑我狂真将藏经阁捣毁,自己不也跟着变成千古罪人了? 一念及此,银发额头直冒冷汗,眼见朱漆大柱当头砸来,他哪敢在这里施展神通?忙调头向空旷处掠去,道:“笑我狂,来这里打,这里空气好。” 银发一说出这话,自己就先后悔了:“什么空气好,我呸,都让这厮给气糊涂了!” 笑我狂得了个宝贝,自然想先试试手,见银发折返,便抱着大柱追了过去。 银发停住脚步,还没开口,笑我狂便抡着这根梁柱砸了过来,口里还嘀咕道:“这棒子重量还凑合,就是太粗,要是再细些,就更趁手了。” 银发倒掠闪开,道:“笑我狂,这里是万佛寺,不是东海龙宫,你手里的只是一根普通木柱,不是定海神针,还不快快放下!” 笑我狂道:“想要老子放下,得看你的本事了。” 笑我狂油盐不进,挥舞大棒追着银发就是一通乱打,银发不敢还手,只是闪躲,脸色却是越发阴沉。 这根顶梁大柱看似普通,实则意义非凡。 从前有位天子极为推崇佛教,日夜精研佛理,在全国各地大肆修建佛寺庙宇,并对现有的寺庙进行修缮,而且各有封赏。这藏经阁连同前面那座供佛大殿便是当时御赐,就连匾额上的“藏经阁”三字都是御笔。 当时修建藏经阁的整个过程,也被当时的人记录了下来。 根据书中记载,这根顶梁大柱并非一个整体,而是由一根根金丝楠木拼合而成,内中榫卯结构十分复杂,便是跟宫廷建筑相比,也毫不逊色。 据说单做出这么一根大柱的雏形便需要半年之久。 银发曾偶然看到过当时留下的记录,其中运用了不少早已失传的木匠工艺,若想再仿制一根出来,几乎是不可能的。所需的花费和时间也不允许。 若被笑我狂毁掉,拿什么来顶替? 银发虽然恼怒,却不敢还手,笑我狂看在眼里,还当银发畏惧了,出手越发肆无忌惮。 净念等人正在院外焦急踱步,忽听“轰”的一声,墙上破了一个大洞,一根朱漆大柱从里面撞了出来,跟着一个横扫,顿时在院墙上破开了一个长条形大缺口。好在院墙十分牢固,并未倾塌。 净念等人通过破洞,也看到了院内的情景。 一和尚惊道:“净念师兄,笑我狂怀里这根柱子不会是藏经阁的顶梁柱吧?” 净念看着也像,拽着袖口拭了拭额上汗水,却道:“为兄没看真切。” 其实他心里明白,若不是藏经阁的顶梁柱,这院里哪还有这样的大柱?只是一时慌了手脚,不知该作何回答罢了。 “嘭!” 听着院内发出一声巨响,净念心头一跳,见是一棵树倒了下去,方才稍稍松了口气,又道了数声“阿弥陀佛”。 银发见笑我狂丝毫不知收敛,再这般躲避下去,顶梁大柱一样会被笑我狂毁掉,倒不如上去抢夺一下,说不定还能将之保全。 一念及此,银发不再逃跑,见大柱抡来,纵身跃起,飘然落在大柱上面,身形一动,向笑我狂飞掠而去。 笑我狂见银发踏柱奔来,抡着大柱凭空挥舞几下,却没将银发甩下来。心念一动,将柱头往空中一抛,又奔到另一头,重新将大柱抱住。 银发眼看就奔到头了,没想到笑我狂竟来了这么一招,不由笑道:“你这厮倒也不傻,竟然还有这等心机。” 笑我狂哈哈大笑,翻转大柱便往地下砸去,本想将银发砸在下面,谁知银发一翻,又绕到了上面,大柱落地,却砸了个空。 银发趁势跃下来,一手托起大柱一端,背后手臂虚影立即显现,随着一声低喝,一掌击在柱头圆面上。 笑我狂猝不及防,被震退一步,这不但没能打击到他的信心,反更激发了他的斗志,一股内力随之注入进去。 两人各占大柱一端,运力抵抗,僵持不下。 大柱中间位置,朱漆崩落,不断有细碎的咔嚓声响起,似乎内部结构正在逐渐崩碎。 银发暗道:“不好,再这般下去,木柱就要被毁掉了。”连忙撤掌,随即在柱下击了一掌,大柱上掀,竟然倒竖起来。 第四百六十七章 三气同体 朱漆大柱倒竖,银发立即飞掠上去,双足落在柱头顶端,猛然运力往下一踩。笑我狂身在柱底,双手托着大柱,手臂未曲,但双足所踩之处,却往下陷了半尺。 银发高高纵起,猛然坠落,一股大力从上蔓延下去,朱漆大柱连同笑我狂,又往下沉了半尺。 银发暗道:“这厮功力之强,还在我的意料之上,便是将他踩进土里去,也要不了他的性命,不过,倒是可以借此保全这根御赐大柱。” 于是银发一起一落,不停踩踏大柱。每一次落下,都会将大柱连同笑我狂踩下半尺。 刚才笑我狂被银发一记“如来神掌”打入地下,现在又来这么一出,笑我狂心里暗暗郁闷,忙抛开柱子,从土里跳了出来。 银发见他撇开柱子,二话不说,又是几个纵落,将大柱踩进土里稳住,生怕笑我狂再将之拔出来。 笑我狂何尝不明白他的想法,笑道:“老不死的,你能护得了这根柱子,能护得了那些吗?”往藏经阁一指,说完便向藏经阁飞奔过去。 银发正立在大柱顶端,一见笑我狂朝藏经阁奔去,心头一惊,忙从大柱上跃下,急追过去,斥道:“笑我狂,还不停下!” 刚才笑我狂拆了藏经阁一根柱子,云天行便已深感愧疚,今见笑我狂又朝藏经阁奔去,哪里肯依?仗着他离得近,便先一步赶到了笑我狂前面。 云天行手里握着一根净念等人遗落下的细棍,道:“笑前辈,再不止步,晚辈可要得罪了!” 笑我狂根本没把云天行放在眼里,冲到近前,一拳轰出。 云天行早有准备,忙使出“逍遥游”步法,闪向一侧,以棍当剑,疾刺而出。 笑我狂“咦”了一声。他没想到这小子在避开他拳头的同时,还能出招反击,这算是意外之喜。 笑我狂正想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冒充云弥的小子,他倒自己先送上门来了,当即回身探手一抓。 这一抓来得突然,云天行想要变招,却已来不及,长棍被笑我狂握住,“咔”的一声,断成了两截。 云天行一惊,握着半截棍棒,连忙跳纵,绕到笑我狂后方,“嗤”的一棍刺出,再戳他后心。 笑我狂本就恼他冒充云弥,现在又遭他百般阻挠,哪肯轻易罢了,便跟着回身来拿他。 云天行仗着学过“逍遥游”步法,此时全力施展开来,倒也勉强躲过了两招擒拿手,不过棍棒却被笑我狂夺走扔掉了。 云天行既敢冒死上前,自然不会退缩,见长棍被夺,便以肉掌进攻。 笑我狂道:“这老不死的都不是老子的对手,你这么愣头愣脑的冲上来,可不是找死吗?”说罢,呼的一掌,向云天行打去。 这一掌后发先知,云天行大惊失色,却又无法躲闪,只得硬着头皮去接他一掌。 双掌一交,一股极为霸道的劲力横冲直撞,直向云天行体内涌来,云天行那点掌劲在笑我狂面前,便如暴雨中的灯火一般,只闪了一个灯花,便被彻底湮灭。 云天行只觉呼吸闭塞,心胆剧震,暗道:“好强的内力,我要死了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银发已飞步赶了过来,托起云天行另一只手臂,掌对掌,将内力灌注进去。 两股极为强悍的内力在云天行体内相遇,便如龙虎见面,自然免不了一场恶斗。 况且“天地无极”修炼出的内力霸道无匹,凡它所在之处,根本容不下其他内力存在,不论是云天行的本源内力,还是银发后输进来的内力,都成了它的攻击对象。 云天行身在两人之间,分毫动弹不得,只觉体内乱作一团,各种负面状态纷至沓来,神智正在渐渐消失。 “啊——” 痛苦占据了他的身体,他不由仰天大叫起来。 银发见势不好,忙道:“笑我狂,还不撤手,再这样下去,可要把他害死了。” 笑我狂哼了一声,道:“这就是欺骗老子的下场!” 银发道:“若是别人,你说这句话倒也罢了。他可是云巅的亲孙子,云弥的亲儿子,你真想害死他吗?” 笑我狂哈哈大笑,道:“老不死的,你少拿这个来诓老子,云弥才几岁,哪来这么大一个儿子?你这老东西狡猾得很,老子一个字都不会信你!” 银发道:“好,你可以不信我,但你不能不信‘沧澜剑诀’。你亲眼见云巅用过,若这小子使将出来,你总该信了吧?” 笑我狂冷笑不语。 银发急道:“笑我狂,还不撤手!我让他使给你看,若他使不出,你再对他出手也不迟!” 笑我狂看着几乎就要崩溃的云天行,暗道:“不可能,他怎么可能会‘沧澜剑诀’?绝不可能,云弥都还不会,他怎么可能会?难道他也是云巅的孩子?云巅不是只有一个孩子吗?假的,一定是假的!” 笑我狂眸中金芒越来越盛,咬牙道:“老不死的,你想救这小子的性命,老子偏要杀他,看你能耐老子何!” 银发只觉笑我狂的内力猛增数倍,如果他不跟上,以“天地无极”的霸道,瞬息便可将云天行的本源内力吞噬,甚至会毁掉他的丹田,让他永远使不出内力。 银发迫不得已,只得随着笑我狂的步伐,继续输送内力。只有当两方外侵内力在他体内维系平衡,才能护住他的丹田经络,免遭“天地无极”的侵害。 云天行此时早已没了意识,双目翻白,仰天长啸,随时都有爆体而亡的可能。 在三人周围,碎屑尘土不断上浮,随着无形气场的变化而在周围悬浮飘荡。 银发见笑我狂不断摇头晃脑,嘴里嘀嘀咕咕,似是着了魔,哪里还能顾及云天行的生死? 在他的勉力控制之下,三方内力勉强维持了一个平衡,若他先一步撤手,云天行立刻会被笑我狂震死,绝无生还的可能。 眼见笑我狂的内力越催越猛,似乎永远都没有极限,银发年事已高,又得小心维系平衡,早已疲惫袭心,只是此时却骑虎难下了。 “可恶,再这么下去,这小子就要被撑到爆体而亡了!” 第四百六十八章 物换星移 不知为何,云天行体内的糟乱正在按先前的秩序恢复,失去的神智也正在复苏。他能清晰的感觉到,原本强冲进自己体内的两股内力,正在往外转移。 为什么会这样? 他不知道。 银发和笑我狂也感觉到这了这一点,而且两人十分震惊,因为回流进身体的内力,不是自己的,而是对方的。 这会发生什么后果,可想而知。 笑我狂惊道:“老不死的,你怎么会云巅的‘物换星移’?” 银发道:“不是我。” 笑我狂道:“不是你还能是谁,难不成是这小子?” 本来云天行早已没了神智,只会翻着白眼,仰天嚎叫,现在这一干邪态已尽数消失,只是面上还略有痛苦之色。 笑我狂道:“小子,真是你!你怎么会使云巅‘物换星移’?” 银发道:“这个稍后再说,先停下来,不然我们两个老家伙可都要被你害死了。” 云天行道:“两位前辈,你们在说什么,晚辈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什么叫‘物换星移’,又怎样才能停下来?” 银发道:“小子,你好好想一想,是不是跟你爹学过一门叫‘物换星移’的功夫?” 云天行摇头道:“没有啊,我爹只传了我几套剑法,哪有教过别的什么武功?“物换星移”又是什么?晚辈真的不知道啊。” 银发道:“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总之我们两个的内力被你兜了个圈子,又给送回来了。” 云天行暗道:“怪不得那种压迫感消失了,两位前辈的内力也在向外流失,原来是这个缘故。” 转头见银发的脸色一会红一会黄,云天行吓了一跳,再去看笑我狂,更是吃了一惊。笑我狂本来就邋遢,披头散发的,现在这脸色又是绿又是青,简直跟个恶鬼一样,说不出的怪异。 云天行试探性地问道:“两位前辈,你们还好吗?” 笑我狂斥道:“好个屁!你把那老东西的内力转到老子体内,是不是想害死老子!” 云天行“啊”一声,更加摸不着头脑。现在这种状况并非他有意控制,到底为什么会这样,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忙向银发道:“老前辈,到底怎样才能让这门功夫停下啊。” 银发道:“如果是你会使‘物换星移’,只要将我们两个的内力倒转过来便成了,你既说没学过,那便无法了。” 云天行自己倒是平安无事,但这两位看起来却不怎么好,他心里一样十分着急,道:“那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 笑我狂大笑道:“小兔崽子,你果然是云巅的私生子,哈哈,那家伙看起来还算正派,想不到在背地里还干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可怜的云弥,竟然还有个兄弟,哈哈,笑死老子了。” 云天行见笑我狂竟把自己当成了爷爷的私生子,不由叹了口气,心道:“算了,由他去说吧。” 银发道:“笑我狂,事到如今,你还有心思胡说八道,还不快想想办法。” 笑我狂道:“还有什么法子可想,以前老子跟云巅打架,就防他这一招,如今倒好,云巅找不着,又被他私生子给阴了,要是被云弥知道,还不得笑死,老子还是死了干净!” 云天行道:“老前辈,以你们两位的功力,就不能强行中止这种状况吗?” 银发道:“可以是可以,但我们三人会同时受到重创,如果我们不将对方的内力转出体外,即便分开了,也是个大麻烦。” 云天行道:“我只能感觉到你们两位的内力不断从我体内流出,但我不知道怎样去控制,两位前辈都与我爷爷交过手,如果知道有关这门武功的信息,不妨说出来,或许能找到解决之法。” 笑我狂忽然道:“混小子这么一说,老子倒是想了个法儿,不知成不成用。” 银发道:“事到如今,你还卖什么关子,快说了吧。” 笑我狂大笑道:“都说年纪越大越怕死,你这老不死的比老子还怕死,哈哈,老子偏不说,看谁先死,哈哈!” 银发也笑道:“好,你不说就永远也别说,我老人家活了这些年,早够本了。” 云天行道:“笑前辈,不管你与我爷爷有什么恩怨,我爷爷早已不在人世,你大可以来找我报仇,我一定不会躲,不要再枉害他人了。你有什么法子,还是快说出来吧。” 笑我狂暗想:“这小子既然会用‘物换星移’,定是云巅的儿子没错了。云巅躲了我这些年,多半藏在一个非常隐蔽的地方,这小子一定知道云巅的藏身之处,有了他,还愁找不到云巅吗。” 银发道:“笑我狂,你千万别说,我老人家没几天可活了,黄泉路上正缺个伴,我看你这气色,跟我也差不多,不妨就携手上路吧。” “哦,还有,这里正好是万佛寺,就地做法事也方便。我那些后辈虽然武艺平平,可论起念经超度,天底下实在找不出可与他们比肩者。就是现在宫里有人去了,也会传诏来请他们进宫念经超度。你这乡村野夫,能受到这样的待遇,也算是抬举你了。” 笑我狂拿一双金瞳瞪着银发,道:“老不死的,你少唬老子,老子便是死了,也得做阎王,还要那些秃子超度吗?!” 银发笑道:“就算你要做阎王,也得先去阴间不是,这一路上少不得要花点过关钱,我让后辈们多给你烧点,再给你超度超度,不然把守阴间大门的阴司不让你过门,岂不成孤魂野鬼了吗?” 笑我狂怒道:“老不死的,你再胡说八道,老子砸了你的万佛洞!” 云天行急道:“两位前辈,现在可不是吵嘴的时候,还是想想办法,先把这‘物换星移’解了吧。” 银发高声喊道:“净念!” 净念正在寺外急候,听到师叔祖叫喊,忙快步进来,一见三人这般状态,吓了一跳,又见师叔祖满脸怪色,心中砰砰直跳,又不敢细问,只道:“师叔祖有何吩咐?” 第四百六十九章 争执 银发见净念到来,道:“你去准备一口上好的棺材,山下卖的那些太过粗糙,不顶用,你在寺里转转,挑几棵上好的百年古柏砍了,找山下棺匠赶做吧。笑我狂既然位列江湖名人榜第二位,自然不能草草把他葬了,葬礼一定要隆重。一人一辈子只有这么一次,千万不要吝啬。” “哦,还有,你再找几位善做法事的师兄弟来,为笑我狂多做几场法事,经费不够,你就去找山下王财主要。清风去年救了他一家的性命,说要答谢清风一千两银子,到现在也没见到一个铜板,你叫清风下山催一催。” “嗯,一千两银子,几场法事也花不掉,你们寺里又不要这钱。这样,你去找个风水先生,让他在千佛山上转转,看看还有没有好地方,给笑我狂建个庙什么的,再修个大大的黄铜像,记住,庙一定要宽敞,最少也得同时容纳三百人,务必要将这一千两银子尽数用掉。” “既然天下群雄都在,就再多挽留他们几天,就说笑我狂在寺中谢世,想要留下悼念的可以进寺暂住。近处还有没到的英雄豪杰们,也送个帖子过去,能来的一定要他们来,千万马虎不得!” …… “净念,你干嘛张着嘴看我,我刚才说的这些,你记住了没有?” 净念一进来就看到这副怪景,半天没缓过神来,又听到银发突然说出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更加无所适从了,只在一旁呆呆的,也不知该怎样作答。 银发道:“净念,我问你话呢,刚才我说的话,你到底听到了没有?” 净念忙看了一眼还活着的笑我狂,道:“都听到了,师叔祖放心,一定照师叔祖的意思来办。” 银发点了点头,道:“你刚才说龙虎山的人也在外面,是不是?” 银发道:“是。” 银发道:“正好了。清风那还有几百两银子,一会等笑我狂死了,你去跟他说一说,让他拿着现银,去请龙虎山的人进来,为笑我狂摆个罗天大醮,最少也要三百六十五坛。哦,本寺做法事的规模一定不能比罗天大醮小了,不然让人家笑话,知道了没有?” 净念点头,道:“知道了。” 笑我狂道:“老不死的,省省你的口水吧,老子不想死了。” 银发笑道:“怎么不想死了?死了多好,我老人家就是倾尽所有,也得为你办场风风光光的葬礼,别人可没这么好的待遇。要不,再想想?” 笑我狂怒道:“老不死的,你给老子等着,等你入了土,老子去你坟头上撒尿,你信不信!” 银发转头看向净念,笑道:“净念,你看这人坏不坏?他要往我坟头上撒尿,你可记住了,等我死了,直接火化,然后找个没人的地,偷偷埋了就是,不用堆坟,不用立碑,我倒要看看,他怎么到我坟头上撒尿。” 净念一个老和尚,平时人见人敬,现在只有陪着干笑的份。不过,他也着实松了口气,原来这两人只是在斗气,前边那些话都作不得数。 云天行苦笑,心道:“这两位前辈都是上了年纪的人,怎么倒像是两个孩子。若再吵闹下去,可真要双双陨落了。”忙道:“笑前辈,你有什么破解的法子,快说了吧,我好歹也是云巅的后代,不管你要报仇还是怎样,也得先把这个破了不是?” 笑我狂道:“老不死的,你可记住了,老子不想死,并不是怕你,全是看在云巅这个私生子的份上!” “云巅的私生子?不是孙子吗?”净念用一种怪异的眼神望着云天行。 云天行苦笑,摆出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 银发说这些,本就是想激笑我狂说出破解之法,如今他自己要说,自然再好不过。 只听笑我狂道:“老不死的,这小子功力浅薄,就算他能用‘物换星移’,也一定挡不住我两人同时逆流而上,只要再将对方的内力推回他体内,让他再倒转过来,说不定就成了。” 银发道:“这倒是个办法,不过,万一倒不过来呢?” 笑我狂道:“那就继续倒,直到倒过来为止!” 云天行弱弱地道:“这样晚辈不会有生命危险吧?” 笑我狂道:“你小子既然会使‘物换星移’,还有个屁危险。” 云天行道:“可我不知道怎么使啊。” 笑我狂道:“刚才怎么使的,现在还怎么使,使不出来就等死吧。老不死的,我们一起运力,再将对方的内力逼回去。” 银发道了一个“好”字,又对云天行道:“你不用慌张,现在我们两人协力控制,不比刚才,没有多大危险,你且忍一忍,不要乱了神智就好。” 云天行点头答应。 银发向笑我狂点头示意,两人同时运力,又将体内对方的内力往回逼。 净念约莫猜到了三人的状况,更不敢打扰,往后退了几步,为三人护法。 云天行只觉刚刚排散出去的内力,又被硬推了回来,各种不适症状也一并涌将出来,只是比刚才浅弱不少,看来笑我狂也有意留他性命,不然那股狂躁的内力断不会如此安定。 云天行见并无危险,也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只是并不知道如何行运“物换星移”,只好顺其自然,由着两股内力在体内翻腾。 净念看着师叔祖脸色渐渐恢复,心中着实一松,可过了一会,脸上又布上了一怪色,笑我狂自然也是一样。 这样颠倒了三次,两人的脸色才彻底恢复如常。 银发笑道:“笑我狂,想不到你这法子还真成了,看来你的葬礼得往后推一推啦。” 笑我狂往鬼门关逛了一回,这时回转过来,自然欣喜,笑道:“老不死的,我看你这年纪也差不多了,赶紧死了了事,省的给后辈添麻烦。你看这个叫净念的,拿着两个牛眼滴溜溜地瞅着你,恨不能你早死呢。” 净念一听,唬了一跳,忙道了三声“阿弥陀佛”,道:“师叔祖,你老人家别听他胡说,净念怎敢如此!” 第四百七十章 挟持 银发笑道:“笑我狂,你我一同收手吧,这孩子内力尚浅,经不起你我这般折腾,别伤了他才是。” 笑我狂既已确定他是云巅的血脉,自然不会再动杀念,点头表示赞同。 于是两人听着净念的口令,一同收掌。 银发刚想数落笑我狂几句,忽见笑我狂一下拿住云天行,已带人退到了五丈开外。银发惊道:“笑我狂,你干什么!” 笑我狂道:“老子寻不到云巅,只好拿他儿子去了,你与他并无干系,难道还要阻拦老子吗?” 银发往前走了几步,见笑我狂抬起手掌,看那架势是要往云天行头上击落,忙止住脚步,不敢再往前,道:“你先把人放了!” 笑我狂道:“老不死的,等老子跟云巅的事了了,再来好好会你一会,你这老东西可得好好活着,别让老子来扑个空。” 银发见他挟持云天行,实在不敢上前半步。现在的笑我狂不比从前,神智时而清醒,时而混沌,性子偏又喜怒无常,难保不会一时兴起,犯下蠢事,只得道:“笑我狂,你先把人放了,什么话都好说。” 云天行道:“笑前辈与我爷爷之间的恩怨只有我才能了结,他要拿我怎样,我都没有怨言,老前辈不比阻拦了。只是不能报答您老人家的恩德,晚辈心中愧疚不安,还请您原谅。” 银发叹息一声,他本念云天行是云巅唯一的后嗣,说什么也要将他救下,现在听到云天行自己都这么说,也不好再出手营救,只得道:“这有什么好原谅的,真要说起来,也算是我这风烛老人的一点私心罢了。” 又向笑我狂道:“笑我狂,你可以把小子带走,不过,我这个老人家可要警告你,你敢伤他性命,我老人家断不会与你善了!” 笑我狂道:“不善了又能怎样,你这老东西能不能活到明天都还未可知呢,哈哈!” 云天行道:“净念大师,晚辈有一事相求。” 净念忙道:“云施主,你请说。” 云天行道:“我还有一位乞丐朋友在寺外等候,麻烦大师遣个人过去,跟他说一声,让他不要等我,即刻回家吧。” 他被笑我狂捉住,此番跟他走了,生死尚未可知,到底能不能再见阿笙一面,他心里也没底,有一肚子话想说,可现在又不好说出来,想来想去,也只想了这么一句。 净念双手合十,道:“云施主放心,贫僧会亲自去寺外转告。” 笑我狂道:“啰里啰嗦的,有完没完,走了!”说罢,带着云天行朝寺外飞奔而去。 银发负手而立,眯眼望着两人消失在墙头,忽然身子前倾,“哇”的一声,吐了一口血出来。 净念一惊,忙上来扶住,道:“师叔祖,您老人家无恙吧?” 银发摇了摇手,道:“无碍。” 净念见师叔祖只吐了一口血,并无大碍,略放下了心。起初还以为会师叔祖会不承岁重,元气大伤,没想到只是吐了一口积血,真要数算起来,这也算是幸事一件了。 银发道:“外面的事情怎么样了?” 净念道:“刚才收到消息,多数人已经下山了,现在还没离开的,也正准备走了。” 银发点了点头,道:“净念,你去跟你净空师兄说,就说我被笑我狂打死了,不要悄悄说,也要那些还没离开的人听一听,好传散出去。” 净念一听这话,便知师叔祖又要“圆寂”了,这一招早不知使过多少次了,便道:“师叔祖放心,我自会处理妥当。” 银发点了点头,转头望向场中那根“擎天大柱”,道:“这根顶梁柱是御赐佳品,内部稍有损伤,若要寻找替代品,也不是一天两天能成的,你再找几个技艺精湛的木匠来修补一下,凑合着用吧。” 净念向顶梁柱看去,见其直挺挺的矗立场中,底端也不知没入土中多少。刚才他在院外看得真切,是师叔祖一脚一脚踏进去的,若说柱底削尖了倒还说得过去,这底下可是一个盆口大小的平面,便是他自己,都没有这般功夫。 净念稍稍抬眼看了师叔祖一眼,见他呼吸匀称,面色如常,并无任何衰竭之象,不由暗暗心惊。 银发又指向藏经阁,道:“前檐塌了一些,也找几个用心的工匠来补一补,这些事拖延不得,即刻遣人去办。你去吧。” 净念连声应了,正要退出,却忽然停住了脚步,道:“师叔祖,还有一事。” 银发道:“何事?” 净念先叹息了一声,方道:“内贼找到了。” 银发转过身来,皱眉道:“是谁?” 净念道:“是净欲师弟。” 银发“哼”了一声,道:“平日里看着好好的,怎么竟成了个叛徒,还叫他做了戒律院首座,可真是瞎了眼了!你去把他带过来,我倒要好好问问这个不成器的东西!” 净念垂着头,叹息了一声,却不动身。 银发道:“怎么了?” 净念道:“净欲师弟他……已经死了。” 银发一惊,道:“死了?怎么死的?” 净念道:“刚才有个打扮怪异的黑衣人潜进寺来,好像是一个叫‘蜃楼’的组织里的人,便是他杀了净欲师弟和那个盗经贼。” 银发道:“那个盗经的小贼也死了?” 净念点了点头,道:“看样子是有备而来,不论是净欲师弟还是那个盗经贼,似乎都与这个‘蜃楼’脱不了干系。” 银发遥望着远方云霞,沉默片刻,道:“知道了,你去吧。” 净念应了一声,忙退了出去。 大会结束,已有许多人跟净空等人告了别,匆匆下山去了。 今日是中秋佳节,八方豪杰齐聚一堂,本该是把酒言欢,其乐融融才是,可就在这一天之内,竟出了如此多的不快之事。 这倒也罢了,竟还引出了一个比四海盟还要可怕的组织来,真是一点兴致也不给人留。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了。 别说大会已经结束,就算没有结束,这些人也不想再待下去了。 第四百七十一章 分别 偌大的广场上人头攒动,净空望着下山的人群,心中可谓是五味杂陈,酸甜苦辣咸,样样具备了。 冷雪坪带着一干飞雪阁弟子来跟净空道了别,也随着大队人马下山了。 迷失已久的邓愚终于在万佛寺内一座高塔上被寺中弟子发现了,并被二十多位执棍僧人拥簇着请了出来。 妙清又是好笑,又是生气,当着这二十多位僧人的面,狠狠抽了邓愚两拂尘,道:“你这痴货,分不清东西南北,不会停下问路吗,瞎跑什么!还好是到了万佛寺这里,要是闯到别人庄子里去,看谁还对你这么客气!” 邓愚摸头笑道:“不敢了,不敢了。各位大师见谅,小道是个路痴,不认路,不要见怪,嘿嘿。” 那领头的僧人早就听人说过邓愚是个路痴,也不跟他一般见识,只向妙清点了点头,便带人回去了。 邓愚怕挨小师姑责打,悄悄凑近,低声道:“小师姑,温如玉在偷看你呢。” 妙清正在气头上,本想再打邓愚几下出出气,突听到这话,心上一跳,却不显露行迹,道:“胡说。” 邓愚没少被妙清责打,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脱罪的借口,岂有不用之理?忙道:“真的,我都看到了,他看了小师姑好几次,每次我一看他,他就转过头去跟人说话,不信你看他。” 妙清信以为真,转头去瞧温如玉,见温如玉正在与人谈笑,并没有往这边看,又向邓愚道:“你看真切了?” 邓愚道:“小师姑,我还能骗你吗,当然是真的,他心虚自然不会让你看到,就算你现在过去问他,他也不会承认,不信你去问问。” 妙清本就有这个意思,正愁找不到借口,听到邓愚这么说,顺水推舟道:“正要去跟他们道别,顺道问问,你要是敢跟我撒谎,看我回来不抽死你!”说罢,扭身朝温如玉走去。 邓愚见妙清离开,忙挽住一个小道士,道:“小三子,快带为兄下山!” 那小三子知道邓愚想逃,笑道:“师兄,如今是小师姑领队,她不回来,谁赶走?莫说是你,师父她都敢打,我可不想讨打,你可省点心吧。” 邓愚朝他道髻上弹了一指,道:“你这呆子,你现在不带我下山,我就说是你挑唆的。” 那小三子嬉笑道:“师兄,你可别闹了,我挑唆你什么了?你自己迷了路,两闯万佛寺,小师姑亲眼所见,怎会赖到我身上?” 邓愚抬手隔空指点着他,眯眼坏笑道:“你这小子干了什么坏事别以为我不知道,上次在山下踢藤球,一脚将鞋甩飞,砸到小师姑头上的是谁?你小子溜得是快,倒叫我们几个挨了顿好打,信不信我现在就去告诉小师姑,嘿嘿,小三子,你说小师姑会抽你几下?” 那小三子一听到这件往事,唬了一跳,额上立刻就有冷汗冒出,陪笑道:“师兄,这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翻它出来干嘛,不就是提前下山吗,这有何难?” 邓愚仍旧指着他笑道:“你这小子就是属假聋子的,不拽你耳朵,你就听不到声儿是不是?” 邓愚嘱咐其他道士留下等妙清,与那小三子勾肩搭背先下山去了。 妙清一手搭着拂尘,向温如玉走来。温如玉正与人谈笑,尚未发觉,逸清尘等人却先看到了,给温如玉提了个醒,便各找理由躲开了。 温如玉微笑道:“伤势可大好了?” 妙清道:“好了。” 温如玉见她神色怪异,语气也不似往常,道:“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妙清道:“你又要装傻了是不是?” 温如玉不明其意,道:“什么?” 妙清微微转头,向周围瞥了几眼,见近处没人,便假装看着别处,道:“温如玉,再怎么说,你也不该偷偷看我,若要让别人看到,该怎么说呢?毕竟我现在还身在道门,师兄他不大理事,又爱到处乱跑,就算要拆了这道髻,也得等他回来再说。在这种场合,你也得注意些,免得让人说闲话。” 温如玉笑道:“你说的都是些什么话,我几时偷看你了?” 妙清转眼用那双眸子看着温如玉,道:“就在刚才,你没有吗?” 温如玉道:“只在刚上山的时候看过几眼,那也不算偷看啊。” 妙清脸上微微有些发热,道:“刚才真的没有吗?” 温如玉笑着摇了摇头。 妙清在心里可把邓愚恨死了,编了这么个理由来脱罪,偏偏她还当着温如玉的面问了,这可羞死个人了。 温如玉见她面若桃花,羞态醉人,笑道:“张天师他老人家几时回来?” 妙清瞪了他一眼,红脸嗔道:“你闭嘴!” 温如玉笑了笑,道:“径直回龙虎山吗?” 妙清点了点头,道:“你呢,要回云门山吗?” 温如玉道:“在外面待得太久了,山上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师父他老人家还在闭关,几位师叔又不大管事,少不得要回去应付一番。” 妙清突然低下头,又偷偷瞧了温如玉几眼,支吾道:“等我师兄回来了,你来龙虎山好不好?” 温如玉道:“我已有多年未见张天师,他老人家云游归来,做晚辈的自当上山拜会,要是我师父出关了,说不定也会一同前去,他们两位也有许多年不见了。” 妙清笑道:“那便更好了,到时候……”一低头,又说不下去了。 两人心里有千言万语,此刻却都不好说出来,况且不断有人过来告别,断断续续,也说不了几句话。 又说了几句,妙清便跟温如玉告了别,带着龙虎山诸人下山寻邓愚去了。 逸清尘见妙清离开,走上前来,坏笑道:“师兄,我看小师姑神情不太对啊,是不是吵架了?” 温如玉道:“知道为什么让你跟孟平师弟睡一屋吗?就该熏一熏你这双眼睛才好!”笑了笑,“我们也该回去了。” 于是带着云隐门一干人来跟净空辞行,这时净念慌慌张张飞跑过来,嚷道:“师兄,不好啦,师叔祖被笑我狂打死啦!” 第四百七十二章 回谷 此刻正有不少人在跟净空告别,净念这般大叫大嚷的飞跑过来,无疑会引起众人的主意,何况他还喊着一些令人震惊的话。 净念奔到近处,大声喘息着,道:“师兄,不好啦,师叔祖被笑我狂打死啦!” 净空先是一惊,忙向净念脸上望去,想从他细微的表情里判断此事的真假,因为在此之前,师叔祖“圆寂”过很多次,他想先判断这次到底是真有此事,还是故布疑阵,然后才好作下一步的打算。 可令净空震惊的是,净念嘴角微微搐动,目中还藏着泪花,看样子并不像假的。 净空不敢相信,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真的吗?” 净念点了点头。 净空沉默了。 一些人听到这个消息,并不意外,毕竟笑我狂是排在江湖名人榜第二位的人,行事疯癫难测,做出什么违背常理的事情都不会令人怀疑;而且那位高寿老人也太高寿了,再不死,可真成老妖怪了。 自然有不少人上前安慰净空等人节哀顺变,再数落笑我狂几句坏话,便心满意足地下山去了。 温如玉还想与净空谈一谈有关蜃楼的事,见到如此情景,也不好再开口,说了几句安慰话,便带着云隐门诸人下山了。 阿笙并不知道云天行已被笑我狂掳走的事情,还在那里干等着。可坐等右等,都不见人出来,想上前去问,又不太方便,毕竟净尘是从九幽谷离开后才失踪的,谁知道万佛寺的人有没有在心里怀疑九幽谷。 阿笙虽然想到了这些,可实在担心云天行的安危,也不顾百里藏花劝阻,直接来到净空面前,道:“净空大师,欧阳秀儿怎么还不出来,与他一同入寺的白露都已经下山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净空一直在寺外主持大会,并不知道云天行被掳走一事,转头向净念道:“师弟,欧阳小施主还没有出来吗?” 净念一拍额头,道:“阿弥陀佛,倒是忘了还有这件事。”向阿笙道:“他要我转告你,叫你回家去,不用等他。” 阿笙道:“他人呢?” 净念看了净空一眼,犹豫了一会,才道:“他被笑我狂带走了。” “什么!”阿笙惊得半天没说出话来。 净念忙道:“小施主不必挂心,师叔祖他老人家说了,这笑我狂与云巅颇有交情,云施主既然是他的后辈,自然会相安无事。” 阿笙道:“你说他是云巅的后辈是什么意思?” 净念临出来前,受师叔祖叮嘱,不可说出云天行与云巅的关系,但既然是云天行的朋友发问,自然不好隐瞒,便道:“云施主其实是‘沧澜剑神’云巅的孙儿。” 百里藏花看着阿笙茫然的神情,道:“你以前不知道吗?” 阿笙道:“他从未跟我说起过这些事。” 百里藏花道:“他不说也没什么奇怪,‘沧澜剑神’这个名号响彻江湖时,你们两个都还没有来到这个世上,如今多少年过去了,又有谁愿意提起那些封尘往事呢。” 阿笙点了点头,心道:“怪不得天行哥哥对剑道的领悟如此惊人,原来是剑神之后。可他为什么没跟我谈起过这些事呢?唉,我不是也没跟他说起姑姑嘛,这也算扯平了。” 想到这里,忽然想起云天行被笑我狂带走了,忙向百里藏花道:“你快去把他追回来,笑我狂疯疯癫癫的,万一动了坏念头怎么办?你还站着做什么,快去啊!” 百里藏花道:“就算我能追上他们,也无法安然从笑我狂手里把他抢回来,万一激怒了笑我狂,他会做出什么事,可就不是我们所能猜度的了。” 阿笙道:“那总不能看着他被一个疯子掳走啊,你快带我去追他!” 净空道:“小施主不必担心,若说这世界上还有一个笑我狂不会伤害的人,也只有他了。笑我狂与云巅并无仇怨,此番将他带走,或许是一种机缘也说不定。” 阿笙道:“可那是笑我狂啊。” 净空道:“凡事自有命数,即便真是祸,也是他的造化,如何能够躲得过呢。” 见众人这般言语,阿笙叹息一声,又向净念道:“他还说什么了吗?” 净念道:“就只有刚才那一句,没有说别的什么。” 阿笙“哦”了一声,心中略感失落。 百里藏花向净空道:“净尘大师的事,我会通知九幽谷,让他们遣人搜寻,如有消息,一定会托人送信过来。” 净空正在为这事发愁,虽然已派出万佛寺的人沿途搜寻,但毕竟人数有限,且不知道净尘失踪的确切位置,一路胡乱搜索,怕是永远也找不到。 而且九幽谷地处十万大山之中,若净尘真是在那片山林中失踪的,他们这些山外之人,本就不敢盲目进入,又如何能够在里面自如找人呢? 净念听到百里藏花这般说,自然是喜从天降,忙道:“那就有劳了。” 百里藏花微微一笑,向净念等人告辞,带着阿笙下山了。 一路上见阿笙垂头丧气,心不在焉,便笑道:“小笙子,你干嘛这样,又不是永远见不到了,等他从笑我狂手里逃出来,还不会去九幽谷找你吗?” 阿笙一脚踢开脚下的土块,道:“要真是这样便好了,那个笑我狂你也看到了,疯疯癫癫的,出手也没个轻重,天行哥哥虽然聪明,可心太软,如何能从他手里逃出来?指不定会被他欺负成什么样子。”说到这里,心里一酸,竟落下泪来。 百里藏花见她抬袖抹泪,忙快步走到她前面,俯身歪头瞅着她的脸,打趣道:“呦,呦,呦,小笙子竟然也会为男人垂泪了,可是到了嫁人的时候了。” 阿笙听了,脸上一红,抬腿便提了百里藏花一脚,道:“谁落泪了,我是被风沙迷了眼。你再敢胡说八道,当心我撕了你的画儿!” 百里藏花并不理会她的威胁,摇扇笑道:“俗话说得好,女大不中留,你姑姑为你操碎了心,也没见你为她流过一滴眼泪。女孩子大了,总是要嫁人的,小笙子,我看那个卓君来就不错,要不,考虑考虑?” 阿笙知他有意取笑,羞红了脸,从树上折了根带刺儿的枝,追着便要打,道:“你跑吧,等回到九幽谷,第一件事儿,便先撕了你的画儿,看你还说不说!” 百里藏花笑道:“一幅画儿有什么要紧,你前头撕了,我再画一幅挂上就是了。这次不画狐脸人了,倒要画一个美貌少年,手持玉剑,正被一个邋遢鬼挟持着。送给你,好不好?” 阿笙听到这话,早已羞得不知如何是好了,也不顾旁人眼光,追着百里藏花就是一通乱骂。 第四百七十三章 寻仙镇 话说云天行被笑我狂封住穴道带走,一路上又是骑马,又是乘船,一连赶了一天一夜,也不知要被带到哪里去,问了又不说。云天行无法,只得认了,反正落在他手里,也由不得自己。 云天行想得开,索性不去想了,反正有人扛着,又不用自己动脚,累了便睡,醒了便看沿途风景,倒也十分自在。 赶了这一日,云天行只觉空气中的水汽越来越浓密,沿途植被也越来越翠绿,又经常见到马车载着鱼篓从旁经过,空气里还带着一股淡淡的咸腥气,倒像是来到了近海处。 又行了小半日,来到了一个市镇上。云天行见这里的人大都挽着裤管袖管,肤色略黑,又听到他们谈话,真是来到了海边。 云天行又张着耳朵,细细听了一会,才确定此时身在蓬莱境内,可不就是在海边吗。 “原来离了万佛寺一路往东来了,不知他要带我去哪里,难不成是要将我投到海里去溺死?我的天哪,爷爷到底怎么他了,竟让他对我如此恨之入骨。” 云天行一路看山看水,父仇又有了踪迹,相比从前,心中明朗不少,本来是挺乐观的,一看笑我狂闷头直往海边奔的架势,又被吓没了精神头儿。 虽然还看不到海,但明显能感觉到大海就在不远处,云天行已隐约听到了海浪和海鸥的叫声了。 “笑前辈,我爷爷到底跟你有什么仇怨?要不咱们换个文明一点的法子吧,我虽然下过水,但也只会狗刨,要是将我丢到海里去,一个浪头过来,我可就没啦!” 笑我狂扛着他只管走,根本不予回答。 云天行自讨没趣,心里越发郁闷,索性垂下双手,开始装死。 这个镇子叫寻仙镇,古来常有人乘船出海寻找仙人,以求长生不老药,其中便有不少是从这里出发的。 此镇原本叫“石礁镇”,后来有位叫苏北坡的大文豪远来瞻仰仙迹,嫌这个名字太俗,大笔一挥,便改成了“寻仙镇”。自此以后,出海寻仙之人大大增多。 借了那位苏北坡大文豪的名气,寻仙镇名噪一时。 镇上居民争相打造舟船帆桨,本想借此大赚一笔,可谁曾想,最火爆的生意不是舟桨,却是棺材。便是有几家棺材铺同时竞争,也难以消减其火热程度,常常出现“千金难买一棺椁”的局面,可见寻仙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儿。 其中有一位久年不得志气的大诗人李大白,因为帮朋友买到一副假棺,羞愤难耐,即兴写了一首五言歪诗,来嘲讽那位棺材铺的掌柜: 做棺 床前明月棺, 我把烂木穿。 去时都挺欢, 来年生意宽。 据说当时寻仙蔚然成风,但凡家中有点资材的,都会派出几个人去海外寻仙,结果海面上全是人,一浪过来,船船相撞,能安全泊岸且入了棺的,都算是走了大运的。 那些没走运的,要么没了踪迹,要么沉入大海,要么葬身鱼腹,要么被海盗劫杀,各种花样死法。 到底有没有人寻到仙人,讨到神药,却是无人知晓的。 但曾有一刚从海上回来的人,声称自己遇到了仙人,刚吞下了一颗仙丹,可以长生不死。不巧被一窝悍匪听到,刨开肚皮,翻肠倒胃,搜了一天一夜,也没搜出个丹形物事。 海上浪潮大,除非乘坐百人大船出海,方算稳妥。寻常小船,只在外海便能被风浪掀翻,根本无法驶入内海,所以近年来寻仙之风稍减。 但由于长生不老的诱惑在前,自备棺椁来出海的人也有不少,不过极少有人能够安然躺到为自己量身定做的棺材里去,为别人做“嫁衣”的大有人在。 由于棺材需求量大,镇子上的棺材等用品也成了仅次于海鱼仙贝的第二大产业。 此地海树大多都有防潮耐腐的特性,制成的棺材自然承袭了这一优点,冬暖夏凉不说,隔音效果还特别好。 据某位死而复生的棺材铺掌柜说道,躺在他们“星辰大海”店铺制作的棺材里,还隐隐能听到大海的声音,再加上棺板背面镶嵌的海萤石,当真有种星辰大海的感觉,就连秦始皇陵都没有这种待遇。说得一些远来寻仙的外客恨不得立刻抽刀抹了脖子,来体验体验这种星辰大海的感觉。 若要再谈寻仙镇的第三大产业,那就更了不得了。据说曾有数位各朝皇子为此而来,而且挥金如土,你道这第三大产业是什么?没错,就是一块石头。 自然有人怀疑,一块石头也值得皇子们挥金如土?而且是各朝皇子?这几位皇子脑袋里装的莫不是海水吧? 皇子脑袋里装的是什么,谁也不知道,但这块石头是真的不一般。 根据镇上一位老掉牙,神智不怎么清醒的老人说道,这块石头叫“仙抚石”,传说八仙曾经路过此地,见此大石形状若人立大龟,奉手躬背,面朝大海,仿佛在参拜什么,便觉得这此石有灵,于是每位仙人在龟背上抚了一下,据说一共留下了八道神力。 自那以后,每当海上要来风暴,龟眼中便开始流血,仙石附近还隐隐有怪音传出,甚是奇异。 天下奇事甚多,单是这个自然不值得各位皇子亲临。 那位老掉牙且神志不清的老人还说道,龟背上还曾在一个暴雨夜里出现过谶语,预言了真龙更易之事。 据说只有身具天命之人才会看到谶语,至于真假,却不得而知了。 据那位老掉牙且神志不清的老人说道,当时看到谶语的有三个人,后来一个登基做了皇帝,一个做了丞相,一个官拜大将军。 每当老人在说起这件事时,神情都颇为激动,就好像他曾经是这三人之一。 此事伴着寻仙镇的名头扬传了出去,立刻就有几位皇子驱车千里,前来观瞻,一来睹一睹仙石之真容,二来顺便看一看,自己是否身具天命,也好为未来做个打算。 每一位皇子的到来,都为寻仙镇带来了无限商机。 第四百七十四章 棺材铺里吃白食 若要说起寻仙镇,最出名的除了仙人和棺材,就属这抚仙石了。 现今这仙抚石已被镇上一霸围在了院墙之内,但凡要观石者,必先办理入住手续,然后净身(洗澡)斋戒七日以示虔诚,方才有观石的资格。 观石不收费,但入住期间的其他一切费用却是要细算的。毕竟仙石在他们家里,不稍微破费一点也说不过去。 素斋一顿五十两,斋戒七天,一天三顿,一共一千零五十两。不吃行不行?当然不行,连这点诚意都没有,还观什么仙石?看什么谶语? 仙露净身一次十两。由于来客所住之处乃整座院子采光最好的地方,比较热,所以仙露用得比较多,七天下来,少说也得五六百两。 散神香一枝十两。散神香最能体现诚意,要一枝接一枝的点,一直点够七天方可,方才最最虔诚。中间或有一次断了香火,神仙会生气,所以必须归零,从第一天开始算。由于看香的小厮经常睡着,具体花费多少,得看情况而定。 观舞一次五百两。这些舞女常食仙果,饮仙露,日则栖于仙树之下,夜则沐于月华之中,所学之舞,又是观海外仙影所悟而成,观看一次可增近与仙人之间的感情,从而间接增加看到谶语的几率。 听仙琴曲一次一百两。此琴乃用仙人遗落白发做弦,仙人亲手扶植的仙木做底,各种精细构件均与仙人有关。琴尚且如此,这曲更了不得。据说是仙人远隔海雾亲自教授,听者开仙灵,动仙魄,于仙资大有裨益。若能持续听上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次,便是凡人也可直接腾空入云,位列仙班。 …… 斋戒事项十分繁杂琐碎,在此不一一细述。斋戒及相关娱乐活动的具体花费,会由家主亲自奉单来告。 总之,自打抚仙石被圈进院子后,这位镇霸凭借一己之力,硬是把一块石头拼成了全镇第三大产业。 如果那几位皇子知道这块龟形抚仙石和狗血的总成本只有不到二两银子的话,恐怕得气个吐血而亡。 至于那些传说,自然是镇霸托人假传出去的。那位老掉牙且神志不清的老人,则是镇霸的亲爹。 在寻仙镇中心街上,时常看到光膀汉子肩扛大鱼经过,笑我狂不扛鱼,扛了个人,无疑成了一大焦点。 就算带回出海寻仙丧命的人,也不能抗在肩上,这不是把人当咸鱼了吗?镇上的人认识这是对人的不尊重,所以寻仙镇里的人十分忌讳肩上扛人。 笑我狂天不怕,地不怕,还会在乎你这里是什么风俗? 他扛着云天行大喇喇走在道路中央,也不知闪躲,一连撞翻了好几个迎面走来的路人。那些人看他样子凶,也不敢理论,爬起来瞪上一眼,再暗暗骂上几句,就当是报仇了。 云天行曾听路人谈起过,镇外不远处就是大海,笑我狂正扛着他朝那里去,他心里越发没底,生怕笑我狂会把他丢进海里,所以恹恹的没有精神。 笑我狂正大喇喇走着,忽有一人从旁跳出,挡住了去路。 笑我狂一怔,还从来没有谁敢挡他的路,正要动手,只见那人抱拳笑说道:“要棺材不?” 笑我狂见这人一身华贵绸衣,头戴圆顶小帽,一看就是个掌柜打扮,转头一看,见旁边门店上挂着一块牌匾,上面写着“星辰大海”四个大字。 店里不怎么宽敞,显眼位置摆着几口棺材,个个光鲜亮丽,夺人眼目。 笑我狂本来想直接给这人一拳,但被他这么一喊,肚子忽然有些饿了,道:“你有吃的没有?” 那棺材铺的掌柜笑道:“有,有,里边儿请。”笑着将笑我狂迎进了店里。 云天行心想:“棺材铺里也卖吃的吗?” 像笑我狂和云天行这种穷打扮的人,那掌柜本来看都不会看他一眼,但见笑我狂一路走来,气势汹汹,无人敢当,就知是一位好手。 这掌柜有个表弟在海上做盗贼生意,专劫过海商客,一来丰富私财,二来还可为他的棺材铺涨涨生意,两人相互照应,生活倒也十分自在。 去年官方大肆缉捕海盗,掌柜的那位表弟也算是外海一霸,奈何官方海战军里来一个十分厉害的头儿,不仅训练了大批海战军,还造了一种带刺儿的龟甲船,战无不胜,公无不克。近海几乎所有的海盗团都被一扫而光,便是外海,也有不少大型海盗团受到了重创。 听说那位十分厉害的头儿被奸臣害死了,他们这海盗生意也有了活路,于是便托掌柜帮他寻觅些好手,继续发展海盗事业。 掌柜将笑我狂带到后院一间干净的房间里,立刻让人摆上酒菜,亲自为笑我狂倒了一碗酒,送到他面前,笑了笑,道:“好汉,我有一事想跟你商量商量……” 笑我狂一摆手,道:“吃完再说。”将云天行穴道解开,道,“吃饭。” 那掌柜见云天行从地上爬起来就趴在桌上开吃,吓了一跳,还当他是个死人,毕竟在这里死人太常见了。 棺材铺掌柜搓手笑了笑,道:“那个……” 笑我狂猛地在桌子上拍了一掌,道:“吃完再说!” 那掌柜也是有武功之人,见笑我狂这一掌震下去,只有响声,盘碗一动都没动,可见是个好手中的好手。 他叫笑我狂进来,意在拉拢,所以不敢冒犯,只得乖乖坐在一旁看着他们吃完。 云天行饭量小,胡乱吃了点鱼肉,随便一歪,又闭上眼开始装死。 笑我狂吃完,也不封云天行的穴道,将他扛在肩上便要往外走。 那掌柜一惊,道:“好汉慢走,我还话要说。” 笑我狂道:“不必说了,老子看见你这塌鼻子就讨厌,再来烦老子,一拳打死你!” 掌柜愣住了。从开始到现在,他一直好说好道,酒饭都管饱了,竟然碰了一鼻灰,搁谁身上谁不气? 那掌柜怒道:“我好意给你介绍一个赚钱的门路,你倒好,不领情便罢,还敢来老子店里吃白食!老子开的不是慈善堂,是棺材铺,你可看仔细了!” 第四百七十五章 棺材铺里的麻烦 听到棺材铺掌柜动了怒,云天行睁开一只眼,看了看掌柜,又没精打采的闭上了,道:“算了吧,你少说两句,一顿饭而已,要是把他惹恼了,你这棺材铺都得歇业。” 那掌柜一听这话,更是气炸了,击掌三下,高声道:“两位虽是要到海上去谋财路的,我好歹也算是个中介人,不妨先出来帮我把这两具不听话的尸体,装进棺材里去吧。” 话音一落,只见墙壁上闪过几道亮光,跟着墙板便塌了下来,两个人从墙洞里走进来,挡住了去路。 云天行一惊,抬头看去,只见两人着装怪异,脚踏木屐,手里各握着一柄长刀,看那打扮,倒像是两个东瀛人。 云天行还在李府时,曾见李少阳装扮过东瀛人,那时还戴着一个呲牙咧嘴的凶恶面具,所以印象格外深刻,那时的佩刀就跟这两人的一样细长。 只听一人用蹩脚的汉话说道:“我还真当是两具尸体活了,你们汉人说话真有意思,明明是人,为什么要说成是尸体呢?” 另一个也说道:“掌柜,你不会是想招他们两个做我们的同伴吧?” 掌柜笑道:“这两个人不守道义,又没有规矩,我出两口棺材,就麻烦两位送他们上路吧。” 云天行道:“一顿饭而已,至于吗?等会儿我去海边给你捉几条大鱼,总可以把饭钱抵清了吧。再说了,你这几个盘子里除了鱼还是鱼,在海边最不值钱的就是鱼,满打满算也值不了几个钱,何必牵扯上性命。” 掌柜含笑道:“小事见大事,你们吃了东西不付账,坏了规矩,就该死。” 云天行道:“我给你捉几条大鱼抵一抵,你看成不成?” 掌柜道:“不成。” 云天行道:“这么说,我们两个死定了?” 掌柜道:“死定了。” 云天行叹息一声,垂下头,又开始装死。 一个东瀛人从背后摸出一个橘子,往空中一抛,刀光闪过,橘子已被整齐切成了八瓣,掉落在地上,而他的刀正在缓缓往鞘里收,快到好像从未出过鞘一样。 那人削完橘子,将刀完全收入鞘中,神情中十分得意,道:“在下山下健武大郎,你们,死定了!” 笑我狂一步闪到那人身旁,一掌拍在他后脑,猛地往前一压,那人下意识“哦”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脸已磕进了地板之中。 虽然地板是木质的,但底下可是货真价实的石子,这人一趴下,动也不动了,也不知是死是活。 笑我狂道:“老子最讨厌名字长的人!”又将目光转向两一个东瀛人,道:“你叫什么?” 那人见同伴被一掌拍翻,生死不明,心中懊悔不已,又听到笑我狂发问,打了个冷颤,更不敢回答了,因为他的名字比地上那人还长。 “老子更讨厌没有名字的人!” 笑我狂又是一掌拍出,那人也没反应过来,便跟他同伴一样,趴在了地上,脸已嵌入地板当中。 那掌柜张大了嘴,大到能塞下一个拳头,显然惊愕到了极点。 这两位东瀛人的实力他是见过的,每一个都比自己厉害,如今被这乞丐模样的人一巴掌一个拍在了地上,可见此人实力之强。 那掌柜自己也犯了嘀咕,下一个被拍的会不会是自己? 云天行叹道:“早就警告过你了,何必搭上这两个人的性命。” 那掌柜好歹也经历受过一些风浪,定了定神,“啪”的一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道:“两位好汉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错认了两位爷爷,看在刚才那顿饭的份上,饶了小人这条狗命吧。” 笑我狂没有言语,扛着云天行向店外走去。 那掌柜目光一寒,抬起手臂,“嗖”的一声低响,一枚短箭从袖下飞出,直取笑我狂后心。 掌柜嘴角上扬,因为他已猜到了结局。 他用这一招阴死的人,比他卖过的棺材都多,百发百中,从未失手。 可现在,他居然失手了! 那枚短箭飞到笑我狂后心出,似乎被什么挡住了,反弹开去,钉在了墙上。 掌柜还没回转过来,眼前却已多了一双金瞳,像是一双翻腾着火焰的眼睛。 笑我狂一手掐住掌柜的脖子,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那掌柜喘不过气,双脚乱蹬,一面在掰笑我狂那如铁钳般的手,一面用袖箭猛射笑我狂。 两人近在咫尺,一根根短箭从袖下飞出,几乎是贴脸射的,却是怎么也射不进去。 那掌柜真的慌了,眼中满是惊骇之色。他从未遇到过这种状况,颤声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云天行道:“笑前辈,算了吧,他还请咱们吃过饭呢。” 那掌柜忙道:“对啊,对啊,我还请你们……”话未说完,已被笑我狂扭断了脖子,扔进了一旁的棺材里。 云天行忙从笑我狂肩上跳下来,跑到棺边去探他鼻息,不由摇头叹息,道:“阿弥陀佛,掌柜的,你是个卖棺材的,最后能躺在自己做的棺材里,也算是有所归属了。还有啊,来世可不要再这样了,人人都有难处,我们没饭吃,你赏我们一口,那是你的功德,又不算亏……” 还要再说,却已被笑我狂扛了起来,云天行挣扎道:“我还没说完呢,你先放我下来,让我帮他把棺盖合上。” 笑我狂不理。 云天行挣扎着跳了下来,帮掌柜合上棺盖,又念叨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方才跟了上去。 两人在街上并肩走着,云天行道:“笑前辈,老实说,你是不是要把我丢进海里去?看在我这么听话的份上,你就给我痛快一点吧。海水深不见底,听说还有食人鱼呢,想想就可怕,我可不想死在海里。” 笑我狂道:“老子几时说要杀你了?” 云天行脸上难得绽开了笑容,道:“笑前辈,你不杀我?” 笑我狂哼了一声,没说别的。 云天行心里欢喜,道:“笑前辈,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笑我狂只顾走路,也不回答。 云天行自讨没趣,也不说话了,只乖乖跟在他身旁走着。 第四百七十六章 出海 两人出了镇子,又走了一段路,果然来到了海边。 云天行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海,心中的激动难以言表,只是碍于笑我狂在旁,不好表现出来。 云天行吹着清爽海风,远远望去,只见蓝天白云,碧海金波,在视线尽头接成一线,心中暗叹:“真乃奇观也!” 两人踩着细沙,来到浅滩上。此时正有一个渔船要往海里去,笑我狂说了声“上船”,便先跳上船去了。 云天行无法,只得跟着上了船。 那渔夫一愣,见两个陌生人未经允许,直接到船上来了,便要跟笑我狂理论,只说了一句,便被笑我狂一手拎了起来。 云天行生怕再闹出人命,忙将两人分开,打岔道:“笑前辈,你带我到海上去做什么?该不会是要去寻找仙人,求仙丹吧?” 那渔夫一听说要出海寻仙,忙插嘴道:“你们要找仙人,沿着海边往南再走个七八里,那里有个‘八仙渡’,但凡出海寻仙的船只都在那里聚集,你们要租大船也容易,我这条小船走不远,也经不起大风大浪。” 笑我狂道:“你只管划船便是,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再跟老子啰里啰嗦,一拳打死你!” 云天行苦笑,不容分说,便将那渔夫请下了船,将船推到深水处,方跳上船尾去摇橹。 那渔夫眼巴巴望着自己的渔船驶向大海,却又无力阻拦,不住跌足叹息。 云天行到现在还不明白,笑我狂为什么要将他带到海上,又要去向哪里,莫非真要去寻找仙人? 笑我狂只盘膝坐在船头,闭目养神,除了偶尔纠正一下行船方向,其他时候,一概不言不语。 云天行摇了半日橹,手臂酸麻,便坐在船板上发愣,任凭小船在大海中飘荡。 笑我狂忽然睁开眼,道:“怎么停了?” 云天行道:“我累了,歇会再摇。”又摸了摸肚皮,道:“早知道要去寻仙,就该多备点干粮,这么匆忙上来,就算不被风浪吞没,也得活活饿死。” 笑我狂伸手从挂在船边的鱼篓摸出一条活鱼,扔到云天行面前,道:“海里全是鱼,还能饿死人?” 云天行看着在甲板上挣扎的活鱼,愣了愣,道:“生吃?” 笑我狂道:“你也不看看是在什么地方,有鱼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我看把你饿上个三天,你才知道什么叫做美味。” 云天行苦笑道:“饿上三天就不必了,我吃还不行吗。” 他捧起鱼来,那鱼还在他手里活蹦乱跳的,怎能下得去嘴?无法,只得取出匕首,将鱼抛开,掏出内脏等脏物扔掉,又剔除鱼骨,去了鱼头,把剩下的鱼肉分成两半,放在舷下晾晒。 做完这些,云天行轻轻舒了口气,心想:“再晒上一会应该就可以吃了。” 转头一看,见笑我狂正在吃鱼,活鱼。 那鱼被笑我狂咬掉半个脊梁,身子还在动,嘴一张一合,这得有多痛苦? 云天行皱着眉头,只看了一会儿,便看不下去了。胡乱吃了一片鱼肉,便起身去船尾摇橹。 笑我狂嘴里嚼着鱼肉,道:“你跟云弥还真像,我在他面前这么吃鱼,他也用这种眼光看我,就像在看一个怪物。” 云天行道:“你还见过我爹?” “你爹?”笑我狂道,“当然,我跟他打了不知有多少次,自从我学过‘天地无极’,他便躲起来不肯见我,到底是怕了。他的沧澜剑气固然厉害,可也未必能胜得过我。” 云天行看着他粗鲁的进食方式,暗想:“我在问我爹,他却说我爷爷,我跟爹是兄弟,这算怎么回事?算了,先这么以为吧。”便道:“笑前辈,你认识云弥吗?” 笑我狂停止咀嚼,目光也变得柔和了许多,嘴里开始不停念叨“云弥”的名字。 一个人嘟囔了好些时候,才抬头看着云天行,道:“他要是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兄弟,不知道会露出怎样一副表情。” 云天行心道:“他要是知道我冒充他兄弟,准要揍我。” 接下来笑我狂便开始自语自语,说的都是他与云弥之间的往事。从被云弥救起开始说,中间又是养伤,又是一起躲避仇家,又是一起切磋武功,又是一起出海等等事情,说得十分细致。 虽然他说的话颠来倒去,又有些语无伦次,甚至是重复,但云天行大概听明白了,心想:“原来他一直找爷爷比试,其实是为了我爹,反倒是我小人之心,还疑他与爷爷原有旧怨。” 云天行松了口气,道:“笑前辈,你说过还与我……兄弟云弥一起出过海是吗?” 笑我狂道:“有人追杀我,我们一起逃到了海外,龟灵岛,追杀,龟灵岛,云弥……” 云天行见他突然双手抓住头发,嘴里的话越发疯癫,便知他又入了魔。这一路上已经发作好几次了。 云天行忙抛下橹桨,过来握着他的手,低语安慰。 在知道笑我狂是因为云弥才变成这样以后,他一见笑我狂疯病复发,心中越发酸楚。 笑我狂的怪异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可当他抬眼看云天行时,脸上却满是茫然之色,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的船上?” 云天行一惊,道:“我是云天行啊。” 笑我狂垂头念叨了几遍,又抬头看着他,道:“云天行是谁?你怎么会在我的船上?” 云天行道:“笑前辈,你不认得我了吗?是你将我从万佛寺带到海上来的啊!” 笑我狂双眉一挑,道:“胡说八道!我怎么不记得了?” 云天行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现在两人身处茫茫大海之中,笑我狂突然不认识自己了,这会有什么后果?他简直不敢想。 云天行见他回转过来,也不敢在他身旁久待,刚想去摇橹,还没直起身子,已被笑我狂一把揪了起来,道:“你是不是来寻仇的?” 云天行一听这话,脸都绿了。 他现在恨不能找个老鼠洞钻进去保命,老鼠洞没找着,却又平白无故被扣上了一顶仇家大帽,这可真是百口莫辩,听天由命了。 第四百七十七章 海盗船长宾克 “笑前辈,你好好想一想,是你带我来这里的,我叫云天行,我爹是云……云巅,你都忘了吗?” 笑我狂盯着云天行的脸,眼中金芒闪动,道:“云巅只有一个儿子,叫云弥,你长得是跟他有几分相像,可你不是云弥,别想蒙骗我!”说着便将云天行掷了出去。 云天行的后背撞在双橹上,“咔”的一声,已将双橹折断。 被橹杆这么一挡,云天行得隙忙使出“凌虚指”功夫,双指猛地往船板上一戳,登时将余势止住。 如今他全身已落在海水中,只余两指尚勾在船尾。 虽说笑我狂只是随手一抛,那去劲亦是相当了得,云天行双指勾住船尾,余力却仍将船头掀离了水面,由此可见一斑。 笑我狂正立在船头,见船头掀起,猛地往下一踏,船身剧震,登时又落了下来。 云天行生怕笑我狂再对他动手,不敢上船,便双手抓着船尾,道:“笑前辈,你既与我爹是旧相识,若是害了我的性命,我爹可不会原谅你!” 笑我狂道:“你爹是谁?” 云天行见他把“私生子”一事忘了,便不再去提,只照实说是云弥的儿子。 笑我狂盯着云天行看了一会,道:“难怪你跟云弥长得那么像,不是他的儿子是谁。” 云天行心想:“这到底是什么病,怎么一会清醒,一会疯癫。前些时日,说起是爹的儿子,他死活不信,现在怎么又信了?真是一桩怪事。等以后一定要带他去找个名医看一看,这样疯下去还了得?现在清醒了,等明天说不定又把我给忘了。” 笑我狂笑道:“你既是云弥的儿子,那就是我笑我狂的朋友,哈哈,小子,你上来吧。” 云天行见他笑容不像伪装,便大着胆子爬上了船。 笑我狂道:“你为什么不早说是云弥的儿子,不然我也不会对你动手了。” 云天行苦笑道:“突然见到笑前辈,太高兴,就给忘了。”心里却想:“我早说了,可你不信我能怎么办?唉,现在终于可以好好做人了。” 笑我狂道:“这茫茫大海,你是怎么到我船上来的?” 云天行回头望了望,咽了口唾沫,道:“我游过来的。” 笑我狂哈哈大笑,道:“我跟你爹在龟灵岛的时候,也经常比赛游水,那小子看起来弱不禁风,那水性可真不差,连我都及不上他。” 云天行挠头陪笑道:“是吗。”心里却苦笑道:“只会狗刨的我是不是又给爹丢人了?”又道:“笑前辈,我们此行是要去龟灵岛吗?” 笑我狂点了点头,忽然觉得脚腕上痒痒的,低头一看,不由皱起了眉头。 云天行也低头去看,差点吓没了魂魄。 原来刚才笑我狂一脚踏在船头,竟将小船底板给踏裂了,如今船里进了水,已经漫到脚腕了。 刚才在笑我狂脚腕上乱蹭的便是几条从板缝里挤进来的小海鱼。 云天行一见船底漏水,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如今橹桨已断,根据行程推算,如今就算没到深海,却也早已脱离海岸许久了。 船若沉了,难道要他狗刨回岸? 别说他做到不到,便是水性再好的人也难以做到。 笑我狂也怔住了,虽然他水性不错,在海上飘个十天半月还不成问题,可如果再带上一人,未免就有些力不从心,毕竟这里是大海。 “小子,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往外舀水!” 云天行早已蒙了,道:“拿什么舀?” 笑我狂道:“用手啊!” 于是两人弯着腰开始舀水。 两人舀了一会,发现只能勉强维持小船不沉。 船底出现了裂缝,虽然缝隙不宽,但足有半个船身这么长,便是想找东西堵也是堵不住的。 云天行只舀了一会,额上便有了汗珠。倒不是累的,主要是着急,这么下去可不是个办法,现在小船只能随波逐流,到底要舀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就在两人低头拼命舀水时,远处出现了一艘大船,正向这里缓缓驶来。 这艘大船与寻常船只不太一样,通体乌黑,在其高耸的桅杆上,挑着一面黑色大旗,旗上绘着一个白色骷髅头,其下则是一对交错的双刀。 显然,这是一艘海盗船。 这艘海盗船十分巨大,光是高竖的桅杆便是四根,其上张挂的黑帆或大或小共有十多个。 船头高翘,向外探出的长木上挂着一个铁笼灯笼,底下还坠着一个骷髅头,看起来十分怪异。 就在这艘海盗船的船头,此刻正并肩站着两个人。 一个头戴三角宽边黑帽,留着八字小胡,左右腰间各别着一把剑,此刻正一手抓着拴帆的缆绳,眯眼遥望远方,这就是这艘海盗船的船长——宾克。 站在宾克身旁的是一个长发女子,身材婀娜,锦衣玉饰,十分华贵,只是身形略显消瘦。 女子道:“宾克,你常说大海中的某处埋藏着丰富的宝藏,可我上‘迷失的珍珠号’也有些年月多了,怎么就没见你找到呢?你该不会是在骗我吧?” 宾克伸手入怀,摸索了半天,摸出一个黄铜罗盘来,用力一甩,指针快速摆动,而后渐渐停下,道:“我宾克从来不会骗人,宝藏就在前方,不信你看。”将罗盘递到女子面前。 那女子低头看了一眼,道:“你拿倒了。” 宾克满不在乎,合上盖子,将罗盘收好,道:“这宝藏只有我宾克才能找到,便是拿倒了,早晚也是我的,何必急于一时?你说是不是,美人?”说着,便将一只大手拍在了女子那挺翘的臀上了。 那女子转头向宾克微微一笑,神色中毫无厌恶之色。 她本是一名官宦人家的女子,原应锦衣玉食,声名齐当,奈何丈夫依势仗权,欺压百姓,又因强征土地一事,惹上了数条人命官司,遭到当地百姓联名控诉。听说朝廷已派人来捉拿,吓得拖家带口,逃亡海上,想去异国他乡苟且性命。 可就在出海的第三天,他们遇上了海盗。 她的丈夫连同那些家人都被海盗残忍杀害,而她因为还有几分落雁之姿,沉鱼之色,便被那些海盗当成了奴隶。 后来几经周转,她又被卖到了那位号称“外海七王之首”的黑胡子的船上。 第四百七十八章 迷失的珍珠号 有一次,那位黑胡子船长与宾克在一个小岛上谈一笔交易,她见宾克彬彬有礼,全不似这些野蛮海盗,便有意在他面前卖弄姿色。 像她这样的女人,很少有男人能在她主动献好的情形下保持镇定。果不出所料,宾克便在交易目录的最后,又加上了她的名字——西海红玫瑰。 这个名字是黑胡子起的,她既已沦为了奴隶,又没有亲人倚靠,名字叫什么,早已由不得她自己。 自此以后,红玫瑰便跟了宾克,成为“迷失的珍珠号”上的一员。 她本以为宾克会让她过上更好的生活,可自当她登上“迷失的珍珠号”后,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她认为宾克跟那些海盗不同,因为宾克是个“有志向”的海盗。 宾克经常说,劫掠商船只是下等海盗才会做的事,像他这种聪明的海盗,只会寻找遗失在大海中的那份宝藏。只有找到那份宝藏,才能成为真正的海洋霸主,才会受到万人的敬仰。 由于宾克的“伟大志向”,“迷失的珍珠号”上的水手们个个面黄肌瘦,营养不良。 她本来身姿丰腴,多脂多肉,可上船两个月后,体重剧减,如今也达到了盈盈细腰不堪一握的水准了。 不论她身上穿的上等绸纱,还是颈上腕上戴的金链玉镯,都是被交易时一起带过来的。 “迷失的珍珠号”上没有女人,更没有女人的衣物,而宾克也没有替她寻找一套女士衣服的打算,所以她要么穿自己唯一的一套女士衣服,要么跟着其他船员穿那些又脏又臭的衣服。 她现在心里十分懊悔,如果能再见到那位伟大的“黑胡子”船长,她情愿再去他的船上做一名女奴。因为在“海洋复仇号”上,便是一名女奴,都可以拥有华丽的衣服。 而在这艘“迷失的珍珠号”上,即便她付出得再多,也同样毫无所得。唯一能够得到的,只有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 在宾克将手放在红玫瑰的翘臀上时,一旁的舵手孙恩却看不下去了。 他本来也是外海七王之一,完全可以和七王之首的黑胡子,七王之末的宾克相提并论。奈何在与海军作战时连连失利,船舰沉入大海,手下死伤惨重,便是没死的,也都投到其他几个王手下去了。 他被中途经过的宾克救起,但他毫无感恩之心,反而觉得宾克没有领导才能,只有自己才有资格做“迷失的珍珠号”上的船长。所以,他处心积虑想要取代宾克,继而接掌“迷失的珍珠号”,而不是做这个该死的舵手。 他跟红玫瑰的想法不谋而合,两人都觉得跟随宾克毫无前途,因此两人时常寻机暗害宾克,只是一直没能得手。 红玫瑰早就知道孙恩的本来身份,为了让他加快成为“迷失的珍珠号”的主人,不免要牺牲一点色相。但她很会把握分寸,既让孙恩感觉到她的心思,却又刻意与他保持距离,这让孙恩十分苦恼。 眼下宾克将手放在红玫瑰的翘臀上,孙恩心中的嫉妒之火自然是腾腾不息,但又不敢表露出来,只得暗暗忍耐。 宾克那只极为冒犯的手并没有拿开,反而用力握了握,道:“美人,以后这片大海就是我宾克的后院,其他海盗见了‘迷失的珍珠号’都得停航礼让,到时候那黑胡子也得乖乖把他七王之首的桂冠摘下来,双手奉到我的面前。” 红玫瑰道:“宾克,我真看不透你,你是怎么成为外海七王之一的?在其他六个王……” 宾克打断了他的话,道:“现在应该说是其他五个王。”说着向正在掌舵的孙恩指了指。 红玫瑰笑了笑,道,“在其他五个王的战舰上都装有火炮,唯独你的‘迷失的珍珠号’上没有,连一门都没有,那不是只有挨打的份吗?” 宾克道:“海洋霸主不能依赖只这些东西,在我宾克看来,那都是下等海盗才会用的玩意。那些玩意是挺好用,我也曾考虑过,但这无疑会拖慢“迷失的珍珠号”的速度,它可是整个海洋上的最快的船,我可不想让我的宝贝带上这么多累赘。” 红玫瑰斜眼看着宾克,嘴角难得翘起一丝嘲讽之意,道:“是买不起吧?” 宾克哈哈大笑,道:“我宾克是这片海洋的主人,会买不起你个铁筒?美人,你一定是糊涂了,你不知道我跟黑胡子交易的那些东西值多少,能换上一千个铁筒都还绰绰有余呢。” 红玫瑰脸上又露出了笑容,道:“是吗,那你这些船员怎么一个个瘦得跟猴儿似的?宾克,你不要再骗我了,你将我换过来,就该让我过上好日子,至少也不应该这样,连一件体面的衣服都没有。要是将这件穿破了,岂不是要光着身子了?我可不穿那么又脏又臭的烂衣服。” 宾克砸着嘴上下打量着红玫瑰,道:“像你这种美人就不该穿衣服,这些俗物只会玷污你那纯洁的玉体,就像他们船上装的那些生硬的铁筒一样。美人,你不需要那些东西。” 这时,一个船员喝多了酒,不小心撞断了一根横栏,宾克听到了“迷失的珍珠号”残缺的声音,飞跑过来,叫道:“该死的,你从昨天就开始喝,一直喝到现在,我早就提醒过你,不要上甲板,更不要靠近横栏!真该死!竟敢拿你生疮的脑壳来撞我的宝贝!该死的朗姆酒!” 红玫瑰摇了摇头,轻轻叹息了一声。 那人听到宾克的训斥,想从地上爬起来,可试了几次,都没能有成功。他喝太多酒了。只得趴在地上说道:“我最伟大的宾克船长,干杯,朗姆酒会让我们找到宝藏的方向。” 那酒鬼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疯话,说得宾克直皱眉头。 宾克毕竟是“迷失的珍珠号”上的船长,他这么趴在甲板上跟船长说话,未免有失妥当,于是便挣扎着要站起来,不小心按在了生有裂缝的那根横木上,“咔”的一声,又将横木摁断了。 宾克大怒,一把将他揪起,道:“来人,把这个没脑子的家伙给我绑起来,让他好好醒醒酒!还有,你们都给我听着,谁再敢对我的宝贝动手动脚,我宾克就把他丢进大海里去喂鲨鱼!” 忽听一人大喊,道:“宾克船长,前方有条小船进水了,船上那两个人正在向我们求救。” 第四百七十九章 飞上海盗船 宾克正在咒骂那个酒鬼,听到有人叫喊,忙跑到船头上去看,果见前方有两个人,他们的小船几乎快要沉没了。 这时已经有三十多个船员围了上来,争着要看热闹。 宾克大手一挥,道:“收帆,停船!” 那些各司其职的船员,听到船长的命令,立刻行动起来。张挂的十来张大帆,转眼已被尽数收起。 “迷失的珍珠号”正向落水的两人缓缓滑去。 红玫瑰见这两个人衣着破烂,完全就是两个乞丐,眼中满是嫌弃之色,道:“宾克,你只能抢这种穷鬼吗?怪不得你这么穷。如果他们两个出现在‘海洋复仇号’前面,黑胡子船长一定会加速撞上去。” 宾克道:“哦,说真的,我也想撞死他们,可我怕撞坏了我的宝贝。刚才那个死鬼拆掉我两根横栏,以后他休想再沾一滴朗姆酒!” 孙恩一直想除掉宾克,只是缺少机会,一见到这两个落难的人,便有了一个主意。 如果将他们带上船,杀死宾克后,再嫁祸给他们,自己便可以光明正大地接掌“迷失的珍珠号”。 他曾是齐王之一,绝对没人比他更有资格接替宾克的位置。 孙恩越想越激动,便道:“伟大的宾克船长,有两个可怜人落水了,您不会见死不救吧。” 宾克叫道:“孙恩,你这是什么话!我可是海洋霸主宾克,我是海盗!不是慈善家!去给我倒一杯朗姆酒来。慢着,再帮我搬一把椅子,我要坐在这里,看着他们沉入大海!” 孙恩虽然是齐王之一,但如今已没了战舰,没有手下,更没了与身居七王之末的宾克谈判的资格,只得老老实实去给宾克搬了一把椅子,倒了一杯朗姆酒。同时,心中对宾克的怨恨又深了一层。 从未有人敢这么使唤他,便是黑胡子见了他,也会多少留点脸面,这可个宾克竟然完全忽视他的过往,这让他十分懊恼。 “迷失的珍珠号”已停住前行,宾克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手里端着一大杯朗姆酒,大笑道:“我勇敢的伙计们,看看这两个可怜的家伙,船沉都快沉了,还在往外舀水,舀了又进,进了又舀,哈哈,本船长倒要看看,他们能撑到几时。” 周围那些看热闹的船员也在拍栏大笑。 孙恩见宾克的酒杯空了,忙接过来,又倒了满满的一杯递上去,道:“伟大的宾克船长,发发您的慈悲吧。前几天船上有三个倒霉鬼得了病,昨天晚上刚死了两个,剩下那个也没多少活头了。他们的位置还空着呢,不如就将这两个人捞上来,让他们先顶一顶?” 宾克拍了拍孙恩的肩膀,笑道:“老兄,我记得你说过,你有一位卖棺材的表哥,若救他们上来,你表哥那里怎么交代?岂不少卖两副棺材吗?” 孙恩笑道:“这两个穷鬼哪里买得起棺材。我这么说,也是为了‘迷失的珍珠号’着想。”说罢,朝红玫瑰使眼色。 红玫瑰会意,笑道:“宾克,你何不学学黑胡子,把船全速开过去,直接撞死他们。” 宾克一笑,道:“美人,你有没有听到过一个传说?” 红玫瑰道:“什么传说?” 宾克遥望远方,微眯双眸,道:“传说大海上的迷雾都是由海中的亡灵幻化出来的,死在海上的人越多,迷雾就越重,我要找到隐藏在迷雾中的宝藏就越困难。罗盘会为我指引方向,但海雾会让我迷失。我是聪明的宾克,怎么会自找麻烦呢?” 红玫瑰道:“就算你不撞死他们,他们也会沉入海底,变成亡灵,幻成迷雾,除非你能救他们上船。” 宾克道:“他们是自己溺死的,与我无关,幻成的迷雾也不会来缠我。再者,我也不想再胡乱收些粗鲁的家伙上船,看看那个酒鬼,该死的!当初我就不该让他上船,要么直接将他丢进海里,要么给他找个荒岛,让他自生自灭。竟然拍断了两根横栏,该死的酒鬼!” 红玫瑰向孙恩投去一个已尽力的眼神,孙恩倍感失望。 —————— 两人的小船如今已有大半灌满了水,缝隙越来越大,眼看就要彻底沉下去了。 笑我狂和云天行正忙着往外排水,根本没注意到有艘大船正向这里驶来。直到“迷失的珍珠号”停在近处,才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云天行叫道:“笑前辈,你看,那里来了一艘大船,我们有救了!”说着,便挥动手臂,向大船上的人求救。 笑我狂抬头一看,不由皱起眉头,道:“是艘海盗船。” 云天行一惊,抬头往桅杆顶上一望,见黑旗招展,一个大骷髅头十分显眼,再看看大船周围的装饰,无不透露着阴森可怖的气息,可不就是一艘海盗船吗! 云天行心中刚燃起的希望又破灭了,因为挤在船头的那些海盗似乎都在看热闹,并没有救人的意思。 最让他无语的是最前方那个坐在椅子上的人,手里端着一个大木杯,也不知盛的是些什么。他一边喝,一边大笑,可见是个没有同情心的人。 云天行正自犹豫该不该继续求救,忽觉后领一紧,跟着双脚离水,已向“迷失的珍珠号”飞了过去。 那些看热闹的船员一见有人飞了过来,慌乱地往后面跑,宾克被挤在最前面,又坐在椅子上,没有跑迭,被云天行一屁股蹲在了下面,椅子都压垮了。 云天行被抛了个措手不及,空中又转了几次身,是背身上船的,并没有看到屁股底下还有个宾克。 众海盗将云天行围城一圈,谁都没有说话,都用一副怪异的表情看着他。 云天行忙站起身来,见众人有的张嘴,有的瞪眼,却都不说话,忙道:“打扰了,我们的船沉了,想请各位载一程。” 众海盗还是那副表情,就像没有听到一样。 云天行摸不着头脑,见有不少人眼珠下滚,在看他脚下,他也低下头看了一眼,却被吓了一跳。 脚下竟然还踩着一个人! 第四百八十章 客人 云天行刚落到甲板上时,就觉得底下很柔软,倒没怎么在意。今见脚底下还踩着个人,着实吓了一跳,忙闪身到一旁。 宾克还躺在甲板上,正脸上有个红红的鞋印,手里也还紧攥着杯子把手,但杯中的朗姆酒都从杯子里淌了出来。 “船长!” 数个打扮怪异的船员抢上前,将宾克从甲板上架起。 由于刚才踩到了鼻子,宾克一被扶起来,一行鼻血立刻就流了下来。 红玫瑰忙取出一条绣花帕子,来帮他擦鼻血。 孙恩看见,醋意大生,心中嫉恨宾克,却满脸堆笑,道:“伟大的宾克船长,黑胡子也不及您的十分之一,是您的仁慈将他召唤了过来,您脸上的红印就是您仁慈的象征,愿其永存。” 宾克本来一肚子气,正在盘算怎么折磨这个冒失的家伙,突然听到孙恩这番夸赞,竟觉得十分受用。 “本船长可是要征服大海的男人,哈哈,哈哈……” 孙恩说出这番话,本想嘲笑宾克脸上的鞋印,谁知宾克根本看不到自己脸上的鞋印,还真当成是夸赞了。 孙恩干笑了两声,也不好再说什么,心道:“这家伙是怎么当上外海七王之一的?天天驾驶者一艘风烛残年的破船在海上飘荡,还一发火炮都不装。这些船员又个个面黄肌瘦,看着也没什么战斗力。别说是黑胡子,便是调遣过我先前的舰队过来,一炷香的时间,就能将这艘老船轰沉海底。” 宾克还沉浸在孙恩的夸赞之中,忽听一人凑在他耳边低声道:“船长,你的船又被这小子撞破了。” 宾克止住笑声,看了看被云天行撞坏的横栏,心头大怒,抬手一指,道:“给老子绑了!” 云天行还没缓过神来,便被几个海盗抢上来三手五脚给捆成了粽子,忙叫道:“你们为什么绑我?” 宾克流着鼻血走上前,伸指顶了顶帽沿,道:“因为我们是海盗。” 云天行看着他脸上的鞋印,道:“我不是故意的,你给你道歉,你先给我松绑。” 宾克道:“小子,你大概还没弄明白本船长为什么要绑你。我宾克不是这么心胸狭窄的人。你踩了我,也坐了我,我可以不计较,但你不该撞坏老子的船!” 话音刚落,只听一人大喝道:“哪个狗杂种敢在老子面前自称老子!” 众海盗一惊,只见一道人影从船下飞纵上来,“嘭”的一声,双脚已重重落在了甲板上,整个大船都为之一颤。 宾克见来人眼中是一双金瞳,像是有火焰在燃烧,忙退后两步,伸手一指,道:“绑了!” 刚才绑人的那几个海盗,见笑我狂气势汹汹,似乎不太好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上前。 宾克向握绳的那几个人看了一眼,道:“难道要本船长亲自动手吗?” 那几个海盗手里有绳子,无法推脱,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将笑我狂给绑了。令人惊喜的是,在绑人过程中,那金瞳人竟然并没有反抗。 宾克见人已绑住,又走上前,看着笑我狂道:“你刚才说什么?” 笑我狂眸中金芒大盛,运力一挣,几条大粗绳登时被挣断。 宾克吓了一跳,心道:“这家伙是怪物吗?这么粗的绳子都能挣断?”忙退了回去,向笑我狂一指,道:“拿下!” 近处一个执刀海盗率先冲上来,一刀砍在笑我狂右肩上,却发现刀刃并没有砍进身体里。那海盗打了个激灵,抬头迎上笑我狂那双金瞳,顿时吓软了腿。 笑我狂从他手里夺过刀,丢入海中,接着把人也丢了下去。 宾克张着嘴,显然被这怪异的一幕给惊住了。 缠绕了几圈的粗绳都被他轻松挣断,现在连刀都对他无效,可不是遇上怪物了吗? 海里的那人还在叫嚷着求救。 大敌当前,众海盗无暇救人,都将目光聚向船长宾克,想请他下个命令,大家好一拥而上。 谁知宾克笑了笑,道:“两位光临敝船,我等招待不周,还请恕罪。”说罢,抬手向云天行一指,道:“还不快快松绑!” 众海盗手握兵器,怔怔地看着宾克,半天没动作。 红玫瑰心想:“宾克啊宾克,你就这点儿胆量吗?刚才笑得最痛快的也是你,这就被吓住了?若是被黑胡子船长遇上,一定要把这两个人剁成肉泥才肯罢休呢。” 孙恩巴不得这两个人能够自由行动,这样他才有机会嫁祸,忙上前来帮云天行松绑。 笑我狂瞪着宾克,道:“立刻调头去龟灵岛,不然砸了你的船!” 宾克笑道:“嗨,原来两位是要去龟灵岛,这有什么难的。两位既然登了船,就是我宾克的客人,作为主人,自然要尽地主之谊。”向孙恩招了招手,道:“调头去龟灵岛。” 孙恩忙去掌舵,心中却在盘算着怎么对宾克下手。 宾克遣散众人,笑道:“两位一定是累了,我看了那么一会,都替你们觉得累……咳,咳,请里面休息,我立刻派人为你们收拾一个舱室。” 笑我狂目力过人,如果有人对他露出杀意,哪怕是一丁点,都逃不过他那双眼睛。 他盯着宾克看了一会,却没有感觉到任何杀意,心下暗暗称奇。这人与他遇到的那些凶残暴戾的海盗似乎不大一样。 宾克派人将两人领到舱室内休息。 这间舱室并不十分宽敞,隔板旁边还堆着几个方形木箱和一些杂物。中间有张床板,上面铺着干草,说不上干净,但至少还看得过眼。 笑我狂和云天行说了些闲话,便独自到床板上打坐调息。 云天行怕打扰他,便悄悄退出舱室,自来到甲板上。 那些海盗见云天行出来,个个停住手中活计,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云天行见这些人一个个装扮怪异,眼神也怪异,并不理会,径直走到船边,双臂靠在栏杆上,望着沉浸在暮色中的大海。 他本以为等万佛寺的事情结束,就与阿笙一起去昆仑山看雪,谁想却被笑我狂给掳到了海上,这实在是他做梦都没有想到的。 他完全可以偷偷逃走,毕竟笑我狂并没有对他实施任何监禁措施。但在得知了那些事后,他反倒想留下来,至少要到龟灵岛上看看,毕竟那里还有他爹生活过的痕迹。 他轻轻叹了口气,心想:“也不知道阿笙现在在做什么,大概已经在回九幽谷的路上了,都没来得及跟她道别,她会不会怪我?” 第四百八十一章 东海蛟龙 “迷失的珍珠号”上,不远处两个喝醉酒的水手正在对骂,随后扭打了起来。 周围的人不但没有上前劝架,反倒在一旁看热闹,更有甚者还在一旁呐喊助威。 那两人被酒气冲昏了头,扭打不爽,又相继拔出了刀剑,一边咒骂,一边挥刀舞剑。 清脆的刀剑碰撞声在暮色中格外响亮。 云天行收回思绪,转过身来,背靠在栏杆上,看着他们在打闹。 一个海盗失了准头,一刀砍在了桅杆上,立刻惹来了宾克的一顿咒骂。 “该死的酒鬼!竟敢对我的宝贝动刀,快把他给我吊起来,送到海里去喂鲨鱼!” 那执刀的海盗一听到这话,不但没有害怕,反而笑嘻嘻的晃着身子向宾克走来,拍了拍宾克的肩膀,道:“胆小的宾克船长,我砍了你的船,你最多把我捆上三天三夜,我不信你会把我丢进海里去喂鲨鱼。” 宾克道:“你这该死的酒鬼离我远点!还有,闭上你那张臭嘴,我讨厌从你嘴里喷出来的臭气!我是宾克船长,不管你是谁,你都应该对我保持尊敬,哪怕只是嘴上的虚伪。你这该死的酒鬼,到底有没有听到我的话!” 那海盗点了点头,“哇”的一声,吐了宾克一身秽物。 宾克大怒,一脚将他揣倒,道:“立刻把这个该死的酒鬼倒掉起来,我要他尝尝对船长不敬的代价!” 立刻有几个海盗抢上来,将那醉酒海盗的两只脚腕捆住,通过船舷外探的转轮,下放到了海里。 那酒鬼身子倒悬着被放了下去,被海风一吹,被浪花一拍,登时清醒了,忙大声求饶。 宾克哪里肯听,亲自拉着吊绳,将他一点点往下放。 在这条船上,不管是谁,只要对“迷失的珍珠号”造成损伤,就一定会受到惩罚。 那海盗还在不住求饶,当海水漫过他那只肥大的脑袋时,求饶声方才住了。他的酒早已醒了,如今脑袋浸在水里,说不出话,只能死命挥动双臂来讨饶。 宾克怒在心头,哪肯轻易放过他。直到他拍水的动静变小了,方才将他提离水面。然后又是一顿臭骂。 但凡被宾克处罚过的船员,孙恩都有意拉拢,忙上前笑道:“伟大的宾克船长,这种小事怎能劳烦您来动手,交给我吧。” 宾克置若罔闻,见那海盗缓过来了,又将绳子下放,继续让他的脑袋浸在海水中。 孙恩本想赚个人情,谁知人情没赚着,反倒碰了一鼻子灰,心里那叫一个郁闷。 “鲨鱼!” 有人忽然大叫了一声。 云天行定睛一看,果见不远处一个黑影正向这里游来,只露着背鳍在水面上,可不就是一条鲨鱼。 围在边上看热闹的人都慌了,这种打闹时常有,单是因为这个,就将他喂了鲨鱼,这未免太过了。 于是众人便都开始劝解宾克。 宾克又骂骂咧咧说了几句,才将那人提离水面。 那海盗头在水里,并没有发现鲨鱼,刚被提出水面,才看到下面有个大黑影游过,早已吓得浑身酸软,小便失禁。 宾克命人将他拉上船,捆在桅杆上,又狠狠数落了一番。 云天行见闹剧已完,又转身去看远处的景色。才看了一会,忽见海雾中现出几点绿色火光,零零星星,甚是诡异。 现在海上虽然平静,没有大浪,但海风还是有的,这四个绿色光点似乎并不受海风影响,也不知道是什么。 云天行觉得奇怪,便将大家唤了过来。 宾克取过一个双筒望远镜,拉开后凑在眼前望了望,道:“是东海蛟龙。” 红玫瑰一把夺过望远镜,朝绿色光点望去,脸色立刻变了。 云天行道:“东海蛟龙是什么?” 宾克道:“一个人。” “人?”云天行似乎明白了,这应该是一个绰号,又问道,“是什么人?” 宾克道:“他是‘海洋复仇号’附属舰队中‘东海蛟龙号’上的船长,算起来也是黑胡子手下的一员得力干将。” 这是云天行第一次出海,对于海盗,他只知道一个恶名,其余细节一概不知。听宾克谈起黑胡子,自是不知所云。 红玫瑰道:“宾克,为什么黑胡子会派李素来这里,你是不是又耍什么阴谋诡计了?该死!宾克,你就不能收起你那些小聪明吗,我们迟早都要被你害死!” 云天行心道:“李素?我记得江湖名人榜上也有一个叫李素的,排在第三十六位,不知是不是同一个人。” 宾克满不在乎地笑了笑,道:“美人,我好歹也是外海七王之一,你就不能稍稍对我表示一下尊重吗?总在我面前黑胡子白胡子的叫,我听着很不顺耳。还有啊,李素还没开口,你怎么就知道他是来找麻烦的?万一是仰慕我宾克的大名,前来投奔呢?” 红玫瑰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嫌弃之色,道:“宾克,你总摆出一副谁都不了解你的样子。上次你把“迷失的珍珠号”开到内海,被联合海军舰队追了一天一夜。要不是那场突起的海雾,‘迷失的珍珠号’早被轰成碎渣了。” 宾克大笑道:“没人能在海上追上‘迷失的珍珠号’,也没人能在海上消灭我宾克。” 说话间,那几朵绿色光点更近了。 海雾涌动,中间飘出一个四方舟,不甚宽大,不过一人长短。再方舟的四个角上各有一个烛台,上面燃绿焰。 云天行心下诧异,暗道:“这是什么火焰,为什么不受海风影响?” 红玫瑰道:“怎么只飘来了一只船,他人呢?” 宾克见海面上十分平静,又扶着横栏,将身子探出船外,向船舷下望了望,也没看到人,脸上逐渐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 “这个倒霉的李素,准是被还浪吞掉了,哈哈,我早就警告过他,海怒无常,他这条小船经不起大风大浪,哈哈,这下可真让我说中了。” 红玫瑰斜了他一眼,道:“要真是这样,他船上的灯焰为什么还没熄灭?这种火焰不怕风,但同样怕水。” 宾克摩挲着下巴,道:“也是,大概是他这小破船没拴牢,自己飘过来了。” 红玫瑰道:“这更不可能。‘东海蛟龙号’上有专人看守他这条私船,便是偶尔没拴牢,也立刻会被人发现,怎么会无故飘来这里?” 宾克道:“准是那看守之人喝醉了,哈哈。” 红玫瑰笑了笑,心道:“你以为谁都跟你船上这些人一样?宾克,你这么没头没脑的,迟早要把大家害死。” 一个独眼海盗忽然从舱室里飞跑出来,神色慌张,道:“船长,不好啦,船底破了三个洞,海水灌进来啦!” 第四百八十二章 海上悬赏令 云天行一听船底破了三个洞,惊出一身冷汗。 刚才他亲身经历过船底进水的情况,现在想起来,仍有些后怕。这个阴影还没过去,现在又来了一次,他的心情可想而知。 宾克一把揪起那个独眼海盗,道:“到底怎么回事,是谁在破坏我的船?!” 那独眼海盗道:“不知道啊,我们先是发现船底进了水,后来才发现了那三个洞,好像……好像是触到了暗礁。” 宾克在他脑门上拍了一下,道:“暗你个头,这里是深海,哪来的暗礁!这片大海里的暗礁我闭着眼都能躲过,怎么会让我的宝贝触礁!快带人去堵住破口,快去,蠢货!” 那独眼海盗连滚带爬逃进了舱室。 “宾克,好久不见。” 一个清冷的声音,忽然在海风中响起。 众人转头去看,只见一个身着素衣的人,湿淋淋的站在甲板上。 他的手里握着一把剑,又像是一条鱼骨,生着倒刺,看起来十分奇怪。 红玫瑰道:“李素,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李素一笑,道:“红玫瑰,你瘦了。看来你在宾克这里,过得并不愉快。我过去的提议,现在同样有效,你大可考虑考虑?” 红玫瑰哼了一声,道:“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她还在“海洋的复仇号”时,李素曾多次对她示好,那目的自然可想而知。 李素相貌英俊,身材标致,如果只看外表,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好男人。但据说跟了他的女人,没有一个能活过两个月,从来没有例外。 红玫瑰虽喜慕金银财宝,但更爱惜自己的性命,不然也不会在家人被杀时,选择做海盗的女奴来。 宾克上前一步,道:“李素,老子船底那三个洞是你捅的?” 李素轻抚着那把怪剑,笑道:“不错,是我。” 宾克道:“你应该知道我的规矩。” 李素道:“知道,当然知道,不仅知道,而且还很清楚,怎么办呢,我就是捅了,你能奈我何?” 宾克道:“天哪,你们看看,他捅了我的船,还在这跟我耍威风,这可不是强盗进了家门,反客为主了吗!”说着,拔出剑来,指着李素,道:“本船长要代表海洋制裁你!” 李素笑而不语。 云天行一愣,发现宾克的剑没有刃,只有一个剑柄,这不是开玩笑吗? 一个海盗悄悄凑到宾克耳边,低声道:“船长,你的剑刃呢?” 宾克道:“什么剑刃?” 那海盗脊背发毛,颤声道:“剑里的刃啊,没有刃怎么杀人?” 宾克将剑柄拿到眼前,来回瞅了瞅,道:“本来就没有刃,我拿到手就是这样的。” 那海盗缩着脖子退了回去,回想起这位船长在别人面前耀武扬威的时候,不由又出了一阵冷汗。 李素哈哈大笑,道:“可怜的宾克,你是想用这把没有刃的剑来杀我吗?外海最胆小的海盗,果然名不虚传,哈哈!”说着转向红玫瑰,道:“你现在还有选择的权利,等‘海洋复仇号’追上来的时候,你就没得选了。” 红玫瑰一惊,道:“黑胡子船长也要来?” 李素从怀里取出一张湿漉漉的羊皮纸,丢到红玫瑰面前,道:“皇家海军已经对宾克下了海上悬赏令,悬赏一千万两白银外加一个铜板。宾克是除伟大的黑胡子船长外,第二位悬赏突破千万的海盗,当然,这也是有史以来海上悬赏最高的悬赏令。” 红玫瑰的双手在颤抖,将羊皮纸悬赏令狠狠摔在宾克怀里,叫道:“宾克,都是你上次擅闯海港惹下的祸端,我们都要被你害死了!” 宾克揭开悬赏令看了一眼,挠了挠脸颊,道:“竟然比黑胡子多一个铜板,这可不大妙啊。” 李素道:“宾克,你拥有海上最快的船,也是唯一一个不会在海雾中迷失的人,理应得到别人的尊重。不过,你犯了一个大忌。你不该比伟大的黑胡子船长的悬赏还要高,一个铜板!” 宾克摊手道:“这又不是我的意思,黑胡子不满意,大可去找皇家海军的晦气。哦,还有,我自首的话会不会得到这一千万两白银外加一个铜板?” 李素笑了笑,道:“宾克,你还笑得出来?” 宾克随手扔掉悬赏令,道:“黑胡子手底下的谋士多如狗,哦,无意冒犯,我没说你。这么明显的离间计都看不出来?那些所谓的正义之士,正是想通过这个法子来让我们自相残杀。” 李素伸出一指,摇了摇,道:“不是自相残杀,是排除异己。我们是海盗,见人就杀,有钱就抢,可你宾克是个例外。你违反了海上的规定,理应受到其他几位王的联手讨伐。” “什么?!”红玫瑰一惊,“其他几位王也要来?” 李素道:“在我离开时,已有二十多艘大舰向这个方向赶来,再过不久,‘海洋复仇号’应该就到了。” 宾克哈哈大笑,道:“没有哪条船能在海上快过‘迷失的珍珠号’,更没有人能在大海上抓住我宾克!” 李素笑道:“所以我在你船底捅了三个洞。” “该死!该死!这么重要的事我竟然给忘了!”宾克转头喊道,“你们这些蠢货,还不快下去修船!” 红玫瑰道:“宾克,我早就劝过你,皇家海港不是你能去的地方,你偏不听,这下好了,不仅惹恼了皇家海军,连其他五位王都要来攻打你,现在你满意了?可恶的宾克!” 宾克道:“美人,这可怨不得我。有人偷走了我的罗盘,我得去抢回来。” 红玫瑰冷笑道:“为了一个该死的罗盘,就带着我们整船人去送死,这种疯狂的事,也只有你宾克干得出来!” 李素笑道:“红玫瑰,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宾克将皇家海军引入了死亡海域,撞沉了他们三艘大舰,不然皇家海军为什么要对他下这等高额悬赏令。” 红玫瑰道:“这不可能,当时我也在船上,哪有进过什么死亡海域。” 李素道:“你才来海上几年?那片海域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其实遍地暗礁旋涡,是名副其实的死亡海域,如果不从那里逃走,没有哪条船能躲过十八艘皇家战舰的围攻。” 红玫瑰红唇微启,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宾克。 第四百八十三章 船长间的对决 那独眼海盗飞跑上甲板,道:“报告船长,破洞堵住了!” 宾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干得不错,有赏!” 那独眼海盗喜形于色,道:“谢船长!” 孙恩虽然嫉恨宾克,但他更忌惮黑胡子。 黑胡子是外海七王之首,早有吞并各王的打算,如今他舰队尽毁,寄人篱下,算是除了七王之一的称号,如果黑胡子发现他还活着,定会除之而后快,绝不会容许他重振旗鼓。 孙恩拔出剑来,走到宾克身旁,道:“伟大的宾克船长,这种人还不佩您出手,让我来教会他做人的道理。” 宾克却挥手示意他退下,道:“他捅坏了我的船,而我才是‘迷失的珍珠号’的船长,所以应该由我出手。孙恩,你以前是个船长,也是七王里唯一个不会掌舵的船长,这就是你的主舰被毁的原因,也是你率先被踢出七王的原因。作为船长,你首先应该学会如何掌舵,这样才不会将你的性命寄托在一个酒鬼舵手里。快去吧,起风了,我可不想让那些铁筒吐出的脏痰落在我的船上。” 孙恩望着宾克的侧脸,怔了怔,还剑入鞘,道:“是,伟大的宾克船长!”说罢,向船舵走去。 李素道:“我以为孙恩已经死了,没想到他还活着。” 宾克道:“他的确已经死了,他已不再是曾经的七王之一,他只是‘迷失的珍珠号’上的一名菜鸟舵手。” 李素道:“看来我得先杀死他,提着他的脑袋去见黑胡子,黑胡子一定会很高兴的。” 宾克甩了甩无刃剑,笑道:“你休想!我是‘迷失的珍珠号’的船长,我得为我得船员负责,你想提他的头去见黑胡子,就得先把我头割下来。” 李素提剑走向宾克,道:“宾克,孙恩活着对你也是一个威胁,你是个聪明人,不会不知道吧?” 宾克道:“老朋友,你捅了我的船,还要挑唆我杀掉自己的船员,可真令人讨厌啊。” 李素挥剑攻来,道:“你应该感谢我只捅了三个洞。” 宾克出剑,笑道:“是吗?把你的尸体吊起来,挂在帆上晾成干尸,再送给你那位敬爱的母亲大人,这份礼物怎么样?” 李素笑道:“好极了。” 云天行见两人已经打起来,忙退到后面。他不想参与到这些海盗的争斗里面。转头往海面一望,见远处火光闪烁,粗略一数,差不多有三十多艘大船。 云天行虽然很想置身事外,但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似乎是不能了,朝宾克喊道:“船长,后面有船追来了!” 宾克道:“来了多少?” 云天行道:“三十多艘!” 宾克跳到栏杆上,一手抓着缆绳,一手举起无刃剑,大喊道:“‘迷失的珍珠号’,全速前进!” 宾克的声音在夜风里格外响亮。 号令一下,船上立刻想起密集的铜铃声,各位船员纷纷行动起来,有的放帆,有的转舵。放眼望去,整个甲板上,就只有云天行一个闲人。 李素挥剑向宾克攻去,道:“宾克,束手就擒吧!” 宾克还击,道:“没人能在海上追上我的船,看着吧,老朋友!” 云天行本想进舱去给笑我狂禀报外面的情况,一来怕他乱闹,二来也走不开身,如果被这些大船追上,那可比沉入大海还要可怕。 虽然他以前没有来过海上,但海盗的凶名却早已根植入他的脑海,他可不想被肢解,抛进大海里喂鱼。 他要守在这里,至少也要保证“迷失的珍珠号”能够安全抵达龟灵岛。 两个海盗抬着兵器箱经过,云天行抽了一把剑握在手里,那两个海盗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 云天行握住剑柄,心里有种莫名的冲动:“这种感觉,久违了啊!” 在“迷失的珍珠号”西面的迷雾中,突然听到一声大喝,跟着便有数百个火把陆续亮起,将海面也照亮了。 云天行一惊,发现那是一艘楼船,竟然比“迷失的珍珠号”还要大上一倍! 在火光的照耀之下,那艘楼船上欢声雷动。 在这些人的中间,有一个十分平静的人,正含笑望向这里。 云天行大喊道:“西面出现了一艘大船!” 宾克往西面看去,暗道:“是‘海洋复仇号’,黑胡子到了!” 李素道:“宾克,五位王联手来捉你,你还能逃向哪里?束手就擒吧,我会在伟大的黑胡子面前为你求情的。” 宾克道:“李素,你高兴得太早了,尽管海洋复仇号上装有七十八门火炮,可现在还在射程范围之外。另外,我记得悬赏令上明确标记了‘活捉’两个字,如果把我轰入大海,谁给你们一千万两白银?哦,还好像还漏掉了一个铜板。” 李素道:“如果由你亲自掌舵,的确没人能够靠近迷失的珍珠号,可那个孙恩,呵,实在不敢恭维。” 宾克哈哈大笑,道:“你很看不起他?” 李素笑而不语。 宾克道:“作为一个船长,我要给你一句忠告,不要看不起任何一个人,哪怕他只是一个乞丐。” 李素道:“你是说一直在边上看风景的那个小乞丐吗?” 宾克笑了笑,道:“不,我说的是站在你身后的那个老乞丐。” 李素一惊,猛然后头,却发现背后没有任何人,知道自己被宾克耍了,不怒反笑,道:“宾克,作为朋友,我想给你提个醒,早在我出动以前,我的‘东海蛟龙号’已经绕到前面去了。如果不出意外,他会从侧面出现,将迷失的珍珠号撞沉深海。” 宾克道:“‘海洋复仇号’也是从侧面出现的,现在不也被甩开了吗?难道你那艘破船还能比黑胡子的‘海洋复仇号’更快?” 李素笑道:“看着吧。” “轰——” 一颗炮弹在“迷失的珍珠号”近旁炸开,云天行正靠在围栏边,被炮弹炸起水花溅了个满怀。 “海洋复仇号”追不上“迷失的珍珠号”,便开始放炮攻击,顿时海面上炮声如雷,响而不绝。 不时有炮弹在“迷失的珍珠号”附近炸开,被爆炸掀起的海水,反倒将“迷失的珍珠号”越推越远。 第四百八十四章 交战 李素见“迷失的珍珠号”又将其他舰船甩开,忙抛下宾克,向桅杆上攀去。只要将桅杆风帆砍倒,后面的舰船必然能再追上来。 宾克爱船如命,哪肯让他得逞,提着一柄无刃剑便追了上去。 后面的舰船虽然远了,但炮声仍不时在“迷失的珍珠号”不远处炸响。 不知什么时候,海面上起了大风,一道道电弧在堆积的云层后面闪烁,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声闷雷。 海上的天气向来无常。 宾克抬头望了望阴沉的天空,道:“都是你们这群蠢货,为了一枚铜板,惹怒了大海!” 李素道:“可怜的宾克,死到临头,还想用这些无稽之谈来妖言惑众,什么大海深处埋藏着丰富的宝藏,没人会信你那一套鬼神传说。你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抛下你那柄可笑的无刃剑,跪下求饶,伟大的黑胡子船长,说不定会对你格外开恩,毕竟你交易给他的那些宝贝,有一大半都是假货。” 宾克道:“别拿这种话来揶揄我,从我宾克手里交易出去的东西,都是货真价实的宝贝。假货?不可能!” 李素道:“半年前你交易给黑胡子船长的那颗‘避水神珠’可还记得?” 宾克道:“当然记得,只要将‘避水神珠’含在嘴里,就可以在水中自由呼吸,我亲自给你们演示过,你休想诋毁我的宝贝!” 李素冷笑道:“是啊,你含着所谓的‘避水神珠’在水下呆了半天,鬼知道你用了什么法子。为什么我们派人含珠下水就不行?下水十次,淹死了十个人。宾克,你用一颗普通珍珠骗走了黑胡子船长一箱珠宝和二十多桶朗姆酒!” 宾克笑道:“你不该把我说得那么低贱,我可是大海上最胆小的人,哪敢欺骗伟大的黑胡子。” 李素道:“够了,宾克!收起你那副嬉笑的嘴脸,快下去换一把剑,我要和你决一死战!” 宾克道:“为什么要换,我就喜欢用这把剑,所谓‘无形之刃,最为致命’,你不会不知道吧?” 李素挥剑狂攻,道:“我可不喜欢用嘴来跟人打架。” 宾克笑道:“你本不是我们海上的人,就算被朝廷追杀,要逃到海上,也不该投到黑胡子麾下。他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人,总有一天会带你们走向灭亡,如果你跟着我,保你活到九十九。” 李素笑道:“宾克,你的幽默并不能从我的剑下挽救你的性命。” 宾克笑道:“但可以让人心情愉快,不是吗?” 此时两人已打到了桅杆的横栏上,宾克擎着一柄无刃剑,被李素逼得连连倒退,忽见左侧一艘大船正向“迷失的珍珠号”驶来,正是李素的“东海蛟龙号”。 宾克大叫道:“孙恩,该死的,看看你的左侧!” 孙恩虽在掌舵,却也在仰头望着桅杆上两人的战斗,并没有注意到左侧。被宾克一提醒,转头去看,吓了一跳,咒骂道:“该死的,这是想跟我们同归于尽吗!”连忙转舵。 “东海蛟龙号”船头竖着一个身披战甲的武士雕像,手里握着一杆长矛,直刺前方。 这杆长矛可比普通长矛粗大得多,如果就这样直接撞过来,准要在“迷失的珍珠号”上捅上一个大窟窿。 宾克叫道:“该死的,孙恩,快转舵!” 孙恩急得满头大汗,他何尝没有在转舵,只是“东海蛟龙号”突然从海雾中悄无声息地飞驰而来,哪有这么容易避开? 李素一手抓住缆绳,一手挥剑狂攻,道:“宾克,你现在最该担心你自己!” “东海蛟龙号”驶到近处,船上的人方才点燃火把,又高声呐喊,以壮声势。 “迷失的珍珠号”上的船员见一艘大船从侧面撞来,都吓慌了神。 除了几个老练大胆的水手仍守在岗位外,其他的人都四散着逃开了那个危险的位置。 笑我狂本在舱室中打坐修养,听到外面乱哄哄的,又有炮火声,忙到甲板上来查看情况。 刚到甲板上,便看到一艘大船从侧面撞来,眼看那敢“长矛”就要戳中船身,忙奔到船舷边,纵身跃起,踩着“长矛”掠到了持矛武士的雕像上,猛地往下一踏,“咔嚓”一声,那杆“长矛”登时被齐根踩断,落入海中。 “迷失的珍珠号”上的人见避过了一难,都举手欢呼起来。 李素沉脸道:“你什么时候收拢了这样的人物在船上?” 宾克笑道:“投降我就告诉你。” 此时“东海蛟龙号”上没了“长矛”,如果继续直撞过去,怕是会撞空,之后便会被“迷失的珍珠号”彻底甩开,于是便跟着“迷失的珍珠号”一同转舵掉头,变成了两艘大船并行的局面。 “东海蛟龙号”是黑胡子派出的一支奇兵,目的在于在拦截“迷失的珍珠号”,而且船上大都是些悍不畏死的凶恶海盗。 如今两船并行,中间相距不过两丈,“东海蛟龙号”上的海盗便忙碌了起来。 先是用大型机弩射过数条带钩的绳索,将“迷失的珍珠号”牢牢禁锢在身侧,然后在两船间搭建木板桥,企图攻船。 有的海盗嘴里咬着刀,直接从绳索上攀爬;有的从木板桥上喊杀过来;也有直接从桅杆上拽着缆绳荡过来的。 两船并行驶出里许,两方船员已经大肆厮杀起来。 云天行见这些海盗个个凶残无比,不仅把人杀死,还要割下头颅提在手里耀武扬威,他自然也不会留情。 李素道:“宾克,看看吧,‘迷失的珍珠号’已被锁住,伟大的黑胡子船长正向这里赶来,你的死期到了!” 宾克道:“李素,你真的惹恼我了!” 李素笑道:“惹恼你便怎样,你想用你的玩具杀死我吗?” 宾克嘴角上扬,笑道:“伟大的宾克船长无所不能!”说着一剑向李素颈下刺去。 李素见他剑上无刃,根本不予理会,也挥剑朝宾克胸前刺去,可就当剑尖离宾克胸口只有寸许时,他的剑被迫停了。 因为他的喉咙上已多了一个血洞。 李素颈中鲜血狂喷,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死死盯着宾克,道:“你……你的剑,有刃!” 宾克嘘了一声,道:“我知道。” 李素从桅杆上仰面跌下,重重摔在甲板上,即刻死了。 第四百八十五章 惨烈 “迷失的珍珠号”上已经乱成了一团,喊杀声不绝于耳。 不断有人被杀,坠入大海之中。 宾克看着自己的爱船正在逐渐遭到破坏,心中焦急万分。 他一手抓握缆绳,一手举着无刃剑,大喊道:“勇士们,赶走这些野蛮的强盗!‘迷失的珍珠号’不容亵渎!” 说罢,宾克抓起一根缆绳,跳下桅杆,迎面正好也有一个海盗拽着缆绳荡过来,被宾克照脸一脚,踹进了海里。 宾克落到甲板上,将缆绳缠在李素的脖子上,又将他的尸体高高吊起来,道:“‘东海蛟龙号’上的人听着,李素已死,还不快快滚回你们的船上去!” 那些海盗虽是李素的手下,但临行前黑胡子下过死命令,但凡截不住“迷失的珍珠号”无功而返者,一律捆在石头上,丢到大海里去喂鱼。 即便现在李素已死,那些海盗的攻势丝毫没有减弱,反而比之刚才更加疯狂。如果立下大功,说不定可以代替李素,来担任“东海蛟龙号”的船长。 一个海盗拽着缆绳刚从对面荡了过来,被云天行纵起一剑,直接劈了下来。 云天行有剑在手,更是如虎添翼,一人执剑守在一条板桥前,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不管是从上中下哪个方向过来的海盗,都没有一个能够安然通过他的防守线。 宾克隐隐看见后方的船队又跟了上来,而最前方的那艘大船正是黑胡子的“海洋复仇号”,大叫道:“先斩绳索!” “东海蛟龙号”一共发射了八条大型钩索,便是这些钩索拖住了“迷失的珍珠号”,才让后方的船队又赶了上来。 这些钩索的末端是一个个精钢勾爪,爪齿异常尖锐,只要是射到了船上,便是如甲板这般平滑,也能牢牢抓住。 现在的“东海蛟龙号”尽数收起大帆,没有了动力,全靠“迷失的珍珠号”拖载前行。 “迷失的珍珠号”固然是海上最快的船,但一下子拖上了这么大一个累赘,能被后方的船舰追上,也是情理之中。 众船员听到宾克的号令,个个热血沸腾,飞跑到船舷那里去砍绳索。 人人心里清楚,如果被黑胡子和其他四王的联合舰队追上,那是必死无疑的。 一个海盗正在绳索上攀爬,见云天行挥剑来斩绳索,吓了一跳,忙往后退,谁知一剑斩下来,竟然没有斩断。 那个海盗惊喜非常,忙停止倒退,继续往前攀爬。 “这是什么绳索?竟然坚韧到如此程度,可比人体结实多了。” 云天行嘀咕了一番,接着又全力挥出一剑,“嗤”的一声,绳索应声而断。 那个海盗只来得及喊出一个“不”字,就坠到了海里。 上面打得惨烈,海里却还要惨烈十倍。 浓浓的血腥气在海水中弥漫开来,也不知引来了多少鲨鱼,黑乎乎的在两条大船周围游荡。 但凡有人落入水中,瞬间会被鲨鱼群争相撕裂,那凄惨程度,可想而知。 总的来说,掉进海里的人大多是“东海蛟龙号”上的人,毕竟他们要攻船,自然免不了要过海。 相比他们,“迷失的珍珠号”上的船员却要安逸很多,至少不会有落海的风险。 这些海盗的目的在于阻拦“迷失的珍珠号”继续前行,舵手孙恩自然成了首要攻击目标。 孙恩一手掌舵,一手挥剑,脚边已躺了十来具尸体,有自己船上的人,也有敌船上的人。 那些海盗见孙恩只手挥剑,砍翻了自己几个同伴,心中委实胆怯。 毕竟孙恩也是曾经的外海七王之一,那实力自然不差,不然也不会在这么多人的围攻之下,尚能应付自如。 红玫瑰可就狼狈多了。 她本是一个生活无忧的富家女子,每日不过是浇浇花,喝喝茶,做做女红,心情好时,也会写上几首小诗,来打发一下枯燥无聊的生活,哪里想到,有朝一日会沦落到海上,成为众海盗中的一员。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锻炼,她学会了挥剑刺杀,可在面对这么多海盗的围攻下,她所学的那点技艺,显得多么微不足道。 她被逼到了一个角落里,双手握剑,胡乱挥砍。 那几个海盗不知她的身份,见她生得好看,便动了歪心思,故意将她围堵在这里,企图有所动作。 一个瘸腿海贼阴笑道:“嘿,宾克船上竟然还有这等标致的美人,杀了可惜,不如先犒劳犒劳我们兄弟吧。” 红玫瑰挥剑斥道:“滚开,你们这些群令人作呕的混蛋,我曾经也是黑胡子船长的人,你们敢动我一根汗毛,黑胡子船长一定会剥了你们的皮!” 那瘸腿海盗见红玫瑰双手挥剑,香汗淋漓,那副弱不禁风的姿态,更添几分妩媚,心中邪念更胜,阴笑道:“我们可不管这个,黑胡子船长人不在这里,怎会知道我们的所作所为?便是知道了,也一定会将顺水推舟,将你送给我们,作为此次行动的奖赏,哈哈。” 忽听背后一人道:“你太不了解黑胡子了,没有他的命令,你敢碰他船上的女人,他会让你活着尝遍一百种死法,相信我,你会跪着求他杀掉你的。” 那瘸腿海盗听到背后有人说话,连忙回头,还没看清是谁,便被那人一脚踹下了海。 红玫瑰喜道:“宾克,快救救我!” 宾克挥剑砍倒其余四个海盗,道:“美人,你最好待在我身边,这些野蛮的家伙可没我会怜香惜玉。” 红玫瑰点了点,却将目光投到了宾克的剑上,道:“剑刃呢?刚刚我还看见了,怎么突然没了?” 宾克笑道:“这不还在吗?”甩手一抖,“噗”的一声低响,剑刃从剑柄里弹了出来。 孙恩正在遭人围攻,却看到宾克正在与红玫瑰说笑,内心十分郁闷,叫道:“伟大的宾克船长,我快撑不住了,您能不能来搭把手?” 宾克笑道:“得了吧,孙恩,这几个蠢家伙哪会是你的对手。作为一个舵手,就应该有独自面对一切的能力。”说完便揽住红玫瑰的腰,微笑着离开了。 孙恩心里那叫一个恨啊。 第四百八十六章 黑胡子的算计 那些海盗可不管别人,围住孙恩就是一顿乱砍,孙恩本事再高,也架不住人多。 孙恩虽然嫉恨宾克,但眼下可不是争风吃醋的时候,忙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来,轻轻晃了晃,心中暗道:“这是彩斑石鱼的毒腺,只要沾上一滴,便会要人性命。宾克啊,宾克,这本是为你特意准备的,现在不得已要用,等我再捉到一条彩斑石鱼,取出毒腺,一定亲自灌到你的喉咙里去。”想罢,便拔开瓶塞,将瓷瓶中的毒液向众人脸上泼去。 那些海盗没料到孙恩会突然放毒,猝不及防被毒液淋到,立刻便感觉到了不适,忙向后退缩,还没等毒液发作,便被孙恩抢上来,一连砍倒了数人。 此时两船间的板桥已被尽数拆毁,那八条钩索如今也只剩了一条。 云天行便守在这条钩索前,不让人砍断,因为笑我狂还在对面船上。 云天行远远看着,只见对面船上的桅杆一根接一根的断裂,不断有人从船上飞出,掉落在海里,不用想,也知道是笑我狂的所作所为。 宾克喊道:“快把最后一根绳索斩断,后面的船队就要追上来了!” 云天行见事不好,忙向对面船上大喊,让笑我狂快回来。 笑我狂耳力过人,自然听到了云天行的叫喊,一脚踢飞了跟前的海盗,方才跳上绳索,飞掠回船。 云天行抡起大剑,正要斩断最后一根绳索,忽听宾克大叫:“先不要斩,我们的船已到了他们火炮的射程了,正需要一个掩体。”说罢,飞奔向船舵,一把将孙恩推开,道:“快去清理掉那些野蛮的海盗,本船长要亲自掌舵!” 一个船员叫喊道:“‘海洋复仇号’要朝我们开炮啦!” 宾克斥道:“闭上你的臭嘴!本船长可不会让那些肮脏的东西打到我的船上。” “轰——” 一颗炮弹在“迷失的珍珠号”附近炸响,在还浪的推动下,船体发生了倾斜,宾克顺势转舵,让大船转向,躲到了“东海蛟龙号”的后面。 如今“海洋复仇号”已进到射程之内,黑胡子一声令下,几十门火炮同时发射。 轰鸣声中,漫天火光几乎照亮了整个海面。 “东海蛟龙号”此刻正挡在“迷失的珍珠号”的前面,如此密集的炮弹射来,自然首当其冲。 “东海蛟龙号”上的船员虽然个个悍不畏死,可被自己人当靶子轰,到底不是滋味。想转舵避开,可船舵早被笑我狂砸毁了,怎么转? 十数枚炮弹一齐在“东海蛟龙号”上炸响,登时将这艘友船变成了一艘火船。 有几个不幸的人直接被炮弹打中,当场身亡;就算在近处的,也被炸了个肢残体破,继而被侵蚀过来的火焰吞没。 更多的人选择跳船逃生,可海里尽是些来回游动的鲨鱼,这一跳下去,结果可想而知。 一时间,海面上火光大盛,惨叫迭起。 黑胡子望着被烈火包裹的大船,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这火炮自然借着除掉宾克的由头放的,但能顺手除掉李素,也在他的计划之内。 就算宾克不拉“东海蛟龙号”来做挡箭牌,他也会直接命人将“东海蛟龙号”击沉,这是个机会,而他善于抓住这样的机会。 李素心机很重,而且心有傲气,不会久居人下。黑胡子早已看穿这一点,如果他不尽早除掉李素,要么李素暗杀掉他,要么李素自立门户,不管哪一条,黑胡子都不想面对。 所以他假装信任李素,还赠他一条大船,要他做船长,并且要用他的绰号来为船命名。 欲杀先捧,这种手法可是黑胡子的拿手好戏,只可惜李素没有料到这一点。所以,在李素临死前,还一直以为黑胡子是信任他的。 至于海上悬赏令,黑胡子并不在乎那点银子,他现在只想要宾克的命。 以前不动手是没找到合适的理由,毕竟宾克也是七王之一,如果没个正当的理由就公然对他动手,其他几王怎么想? 要想称霸整片海域,不仅需要过硬的实力,更需要的是脑子。 孙恩为何会败?这其中就有他黑胡子的一份功劳,而且不费一兵一卒,便轻松掉了一王。 皇家海军里有他买通的人,只需先散一个消息出去,说孙恩要偷袭皇家海港,再将孙恩的具体位置告诉他们,这一切就水到渠成了。可怜的孙恩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迷失的珍珠号”虽然无法全速前进,但好在后方拖着个挡箭牌,倒也不怕那些火炮。 红玫瑰眼见后方三十多艘大舰紧追不舍,而且火炮轰击不绝,早已不似先前那般镇定,紧倨在宾克身旁,劝道:“宾克,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再不斩断绳索,黑胡子就要追上来了!” 宾克反倒不急,在他那张俊美的脸蛋上看了一眼,笑道:“美人,你不是很怀念在黑胡子船上的时光吗,现在他来了,你怎么反倒怕了?” 红玫瑰咬牙瞪眼道:“宾克!现在可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但凡进到射程范围的大舰,都在向我们发射火炮,如果再不走,谁都活不了!” 宾克不以为然,道:“要我走也可以,不过,你总得付出点什么才行,不然我这个做船长的也太没有威信了,被一个女奴呼来喝去,像什么样子,你说是不是?” 红玫瑰红着脸,觑了宾克一眼,嗔道:“难道那样还不够吗?” 宾克笑道:“远远不够。” 红玫瑰背过身去,犹豫了半晌,娇声道:“都听你的。” 宾克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红玫瑰看到他的笑容,已知道他想做什么,眼中满是嗔怨之色。 宾克笑道:“美人,你应该高兴才是,在我这里,虽然穷苦了些,但至少还有那么一点尊严,总比在黑胡子那里要强,是不是?” 红玫瑰转开头,什么话也不说,心里却在想,生死大局前,转眼就有可能灰飞烟灭,这宾克居然还有闲心说笑,实在是个奇怪到不能再奇怪的人。 第四百八十七章 火烧战船 要知道黑胡子可是个聪明人,既然会说动其他几位王来联手追杀宾克,自然不会只派出一艘舰船,“东海蛟龙号”恐怕只是个引子,在两边浓雾中,谁知道还隐藏着多少舰船? 红玫瑰都能看破的局势,宾克会看不破?他不走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 如果现在就将绳索斩断,没了挡箭牌,两边舰船同时发射火炮,那该如何是好?任是“迷失的珍珠号”再快,也难在两面火炮的夹击下,安然无事。 宾克深知这一点。 孙恩突然飞跑过来,道:“船长,东面还有舰船!” 跟着又有一个船员来报:“船长,西面有几点灯火闪了几闪,疑似隐藏着敌军战舰!” 宾克一笑,道:“终于肯现身了,也该让他们看一看我宾克船长的本事。”说罢,急转舵轮,大船即刻转向,全速朝东面那条舰船冲去。 红玫瑰一惊,道:“宾克,你在干什么?想同归于尽?” 孙恩笑道:“伟大的宾克船长怎么会干这种蠢事?在大海上,没人比他更会掌舵,现在该担心的不是我们,而是东面那艘‘飞翔的诺比人号’。” 红玫瑰道:“那是塞恩的船。” 宾克道:“不错,那正是塞恩的船。这条船可是卡特琳娜船长附属舰船中最快的一艘了,如果我把它毁了,不知卡特琳娜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红玫瑰略有深意地看了宾克一眼,道:“听说‘红发’卡特琳娜还曾想与你共度春宵,却被你拒绝了,为什么?像她那种拥有无穷魅力的女人,别说是共度春宵,就是做她的奴隶,都有大批的人争先恐后。不得不说,宾克,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宾克用鼻孔哼了一声,道:“一个女人竟然不在家相夫教子,竟然出海当海盗,而且还是被排在外海七王第二的大海盗,连黑胡子都对她忌惮三分,嚯,这简直令人无法忍受!女人就该有女人的样子,太强势的女人不合我的胃口。” 红玫瑰笑道:“早知这样,你就该接受她的要求,不然她也不会加入到围剿你的联合舰队里来。” 宾克冷笑道:“得了吧,红玫瑰,要我落到她的手里,我宁肯跳海去喂鲨鱼。” 孙恩见两人有说有笑,醋坛子又翻了,但又不好说什么,干脆找了个借口走开,免得一时冲动,坏了大事。 “飞翔的诺比人号”的船长塞恩,此刻正站在船舷边,双手扶拦,隔雾观察敌情,忽见“迷失的珍珠号”冲破迷雾,拖着一条火船,全速驶来。 塞恩大惊失色,吼叫道:“快转舵!你们这些蠢货!” 宾克的“迷失的珍珠号”本来直行,突然转头向他直奔而来,两船相距并不算远,哪里避得开? 眼看就要撞上,宾克连忙转舵,“迷失的珍珠号”在海面上画了一个大弧,总算避免了两船相撞的情景。 “斩断绳索,就是现在!”宾克忽然大喊。 与“东海蛟龙号”相连的绳索只剩一条,如今正有包括云天行在内的十余人围拢在这里,听到宾克一声令下,众人一齐挥刀抡剑,顿时将最后一条绳索斩断。 “迷失的珍珠号”掉头成功,可“东海蛟龙号”却还在沿着原来的势头前进,如今绳索被斩断,没了牵引,便带着漫天火焰,直奔“飞翔的诺比人号”而去。 “飞翔的诺比人号”转向稍晚了一步,登时被大火船撞了个正着。 一时间,木屑四散,火焰纷飞,又被海风这么一吹,滔天火焰立时席卷到了“飞翔的诺比人号”上。 被海风吹得异常干燥的风帆见火即着,火焰随风舞动,又蔓延到了桅杆上。 甲板上摆放的酒桶被撞翻了一地,酒水在甲板上扩散,也成了引来火焰的罪魁祸首。 甲板上的船员慌乱奔逃,但又能逃向哪里?不仅甲板上成了火海,就连上面也是火红一片,还不时有火球坠落,真正变成人间炼狱了。 两艘大船早已融为一体,根本分不开彼此,便是想转舵甩开,也是不能了,只能任其焚烧,直到化为灰烬。 其他隐蔽在一旁的舰船没有想到宾克会来这么一招,围剿不成,反被他烧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都愣住了。 眼下“迷失的珍珠号”早已远离火海,他们再想追,可有些晚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宾克突围而去。 东方天际已露出了鱼肚白,光线虽然微弱,但足矣将不甚厚重的迷雾撕裂了。 宾克将舵轮交给孙恩,独自站到船头,遥望东方晨曦,怔怔出神。 经过一夜的混战,“迷失的珍珠号”早已不似先前那般整洁,也不似往常那般完整,单是危及整个船体的大损伤就有二十余处,肉眼可见的小损伤更是不计其数。 “迷失的珍珠号”本就是一艘老船,经过一夜大战,如今更是遍体鳞伤。单是将这些损伤处修补,也得花上几个月的工夫,这才是最令宾克头痛的事。 甲板上横七竖八地倒伏着一具具尸体,有己方船员,也有敌方船员,不管哪方的人,这些尸体都要处理。这显然是个苦力活。云天行只是一名过客,身子上也疲惫了,不想去帮忙,便独自回舱室睡觉去了。 笑我狂更不会去理会这些杂事,战事一结束,他就回到舱室打坐调息去了。 云天行这一觉睡得很沉,等他醒来,已是下午时分了。 他走出船舱,见甲板上的尸体已经全部处理掉了,但仍有几个轮班的船员在整理杂物,或者擦拭甲板上的血迹。 他缓步走到船边,靠在横栏上,望着远方的蓝天白云,怔怔出神。 忽听一人在旁说道:“这么美的景色,谁又能想到昨晚地狱般的画面呢。” 云天行转头去看,见是红玫瑰,心头微惊。这个一只对他冷眼相待的女人为何会来搭话?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往旁边挪了两步,与她保持距离,继续望着海景。 红玫瑰抿嘴一笑,道:“躲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第四百八十八章 登岛 红玫瑰轻倚在拦边,转过头,用那双眸子注视着不远处的云天行,见他不答话,又笑道:“问你话呢,怎么不回答?我又不是母老虎,不会吃人。” 美人在旁,云天行不为所动,只凝望着波光粼粼的海面,道:“你不吃我,不代表别人也不会吃我。”他指的自然是宾克,昨天宾克将手放在她翘臀上的那一幕,也被云天行看到了。 红玫瑰回想及此,脸上微微泛出红晕,看了云天行一眼,道:“我看你身手不错,应该是个有身份的人,怎么穿得这样寒酸?” 云天行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乞丐装,面无表情,道:“寒酸有什么不好,总比锦衣玉饰被你们劫持好吧。” 红玫瑰叹道:“锦衣玉饰,要是碰上别的海盗,自然是没跑的,可要是碰上我们,跟衣衫褴褛也没什么区别。” 云天行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红玫瑰见他脸颊白净,身材又好,除去这身破衣,倒是个极为标志的人儿,便笑着说道:“哥儿有家室了不曾?” 云天行看了她一眼,见她眯眼浅笑,好一副娇羞之态,若在闹市中突然看到这样一副笑脸,任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她是一个海盗。 云天行转过头,继续望着远处,对她的问话也不理睬。 红玫瑰并不恼怒,反笑盈盈道:“哥儿这么好的身手,只凭一人一剑,便斩了那么多海盗,本该高兴才是,为何闷闷不乐?” 云天行淡淡道:“我并不觉得杀人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红玫瑰一怔,忽然掩嘴笑了一会,然后走近,伸出青葱玉手,轻轻压在云天行的手背上,笑道:“在我还未出阁时,也曾见过一个哥儿,像你一样,看起来闷闷不乐,很讨厌杀人,但他杀起人来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他挥出的每一剑,都带着敌人的血,好凄美的一个人儿。可惜,无缘再见了。” 云天行似是没有听到,只冷冷说道:“你最好把手拿开,离我远一点。” 红玫瑰见他目光冷冽,似乎暗藏杀意,忙缩回手,退了几步,但仍痴痴地凝望着他的背影,喃喃道:“真像,真像。” 云天行听到她在背后嘀嘀咕咕,心中不乐,转身朝船尾走去。 红玫瑰见他这副神情,更与当年见到的那人有几分神似,忙追了过去,道:“你等一下。” 云天行止步,手按剑柄,道:“何事?” 红玫瑰咬着嘴唇,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轻轻舒了口气,道:“无事。” 云天行大步离去。 红玫瑰仍望着他消失的地方,怔怔出神。 本来“迷失的珍珠号”是径直驶向龟灵岛的,谁知却遭到了黑胡子等人的突然袭击,不得已偏离了航线。 宾克知道笑我狂不好惹,便一心想着尽快将这颗不定时炸弹送下船,于是一路不停航,绕了个大圈子又向龟灵岛驶去。 又在海上行了一天,方才远远看到龟灵岛的影子。 笑我狂不想让这些海盗靠岸,要了条小舟,便与云天行划着小船向岛上去了。 宾克站在船头,遥望着两人逐渐模糊的身影,长长舒了口气,心道:“这个野蛮的家伙又来海上做什么,上次见他一人砸沉了两艘大船,可真是个人形怪物,还好没有认出我,万幸,万幸。” 孙恩、红玫瑰等人也都站在船头,望着远去的两人,各有所思。 —————— 云天行划着小舟飘到浅滩,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了,待笑我狂跳到沙滩上,他便将小舟拖上岸,反扣在地上,这才跟了笑我狂向岛内走去。 笑我狂也不说话,迈着大步,向龟灵岛深处走去。 云天行紧紧跟在后面,四下望去,见岛中有座小山,山上葱葱郁郁,又生满了是各种绿植,想来会是个幽静之地。 两人走到山脚下,绕了小半个圈子,来到一处较为平整的地方。 笑我狂走到山壁前,将垂落的藤蔓撕扯掉,又将底下一块大石移开,方才露出一个洞穴来。回身对云天行说道:“我要在洞里独自待上几天,你自己到处走走,千万不要进洞里来。” 云天行见他脸上肌肉颤抖,似乎疯病又要发作,忙点了点头,道:“好。” 笑我狂拍了拍云天行的脑袋,便钻到洞里去了。 云天行挠了挠头,找了块石头坐下来,喃喃道:“笑前辈这病症还真奇怪,平时发病只要一会工夫,怎么这次却要躲我几天,难不成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云天行坐了一会,没听到什么动静,又蹲在洞口往里瞧了瞧,黑魆魆的,什么都看不清。 正要起身,忽听“咚”的一声闷响,洞口上滚落下不少碎石,像是拳头打在洞壁上的声音。云天行忙退到了三丈开外,喃喃道:“笑前辈在里面干什么?” 过了一会,又听到一声闷响,紧随其后的便是如密鼓般的闷响声。 这座山体算不上大,可也不小,每一次响声传出,山体上的树木都轻微的颤了一下,一些不甚稳固的石块都发生了偏移,甚至滚落下来。 云天行退到一株百年老槐树下,一手扶着树干,他能明显的感觉到,随着山洞中闷响声起,树干在轻颤;仰头一望,就连绿叶也在随声颤抖。 就在这时,忽听一声尖啸骤然响起,云天行大惊失色,忙掩住耳朵,向岛外飞跑。 这啸声分明就是笑我狂的“震天吼”,云天行不止一次受其迫害,如今乍然听到,第一个想法便是逃。 他掩着耳朵,紧守心神,一路飞奔不止,直到了海边方才停下。 啸声是从山洞里发出的,有厚重的山体隔挡,到了这里,早已听不到了。 云天行长长舒了口气,在沙滩上颓然坐下,又陷入了沉思。 如果不被笑我狂掳到这里,他现在多半已经跟阿笙踏上去往昆仑上的路了。可现在经历的都是些什么,棺材铺里吃白食,小舟进水上了海盗船,又偏偏遇上了海盗们互相厮杀。自从离开万佛寺后,每一天都像活在梦里。 云天行正坐在沙滩上唉声叹气,忽然听到一声叫喊,忙跳起来,剑来四顾,心头暗惊:“这岛上还有其他人?” 第四百八十九章 寻仙的书生 话说云天行突然听到叫喊声,四下望了望,却没有发现任何人,但仍不时有叫喊声被海风吹来。他看了看树枝,分辨出海风吹来的方向,忙向声音传来处飞跑过去。 他在海边沙滩上奔跑,只转过山脚,便看到不远处有一个人正站在浅水里喊叫。 那喊叫之人面对大海,海面上还有一人,正划着小船远去。 云天行一惊,道:“那不是我放船的地方吗?糟了,那就是我们的船!他把船偷走了,我们岂不是要被困死在岛上?” 一念及此,云天行忙向海中那偷船之人飞跑过去,边跑边喊,要他回来,可那人早已驶离了海岛,远远去了,哪里肯回来? 云天行又气又恼,提剑向站在浅水中那人走去,喝道:“你们是一伙的?” 那人头戴方巾,身穿长衫,一副儒生打扮。见云天行提剑大喝,吓得默不作声,浑身发抖。 云天行见他身形瘦弱,神态拘谨,活脱脱一个读书人,便把语气放缓了些,道:“刚才那个偷船的是什么人?” 那书生颤颤巍巍道:“他是我的同伴,本来是一起搭船出海寻访仙人的,不料遇上了风浪,船被掀翻,我们两个就被海浪冲到岛上来了。” 云天行道:“你们来岛上多久了?” 那书生见云天行将剑放下,便知他不是别人口中那些凶恶的海盗,稍稍松了口气,道:“有三个月了。” 云天行道:“你们为什么要偷我们的船?” 那书生连忙摆手,道:“我没有啊,是他自己要偷的,我没有。” 云天行道:“你说实话,为什么要偷我们的船?要是敢有半句假话,我可不饶你!” 那书生吓得退了一步,道:“我没想偷,是他自己的主意。我们沦落海岛,便在海边搭了棚屋,每日期盼着有船只经过,捎我们回去。可左思右盼,三个月了,也没见到一条大船。直到今天,才看到了一艘大船。” 云天行道心道:“我们明明是乘小船来的,他怎么说是大船?哦,是了,他看到的是‘迷失的珍珠号’。一定是宾克送我们下船时,被他们看到了。”便道:“你以为我们是海盗?” 那书生怯生生的看了云天行一眼,点了点头,以极其细小的声音说道:“你们两位从一艘海盗船上下来,又是这副打扮,不是海盗,还能是什么?” 云天行道:“所以就动了偷船逃跑的主意?” 那书生道:“其实刚开始他也没想偷船。我们见你们下船登岛,便在山脚下一个石隙内躲了起来,想等你们走后再出来。也不知怎么了,突然从山上滚下了不少碎石,把我们两个都吓得不轻,于是我们又换了一个山洞躲藏。” “那个山洞外都是杂草乱石,十分隐蔽,本以为能够安然待到你们离去。谁知刚躲进洞不久,就听到了一阵阵怪声。那声音乱人心志,刺人耳膜,只听了一会,便承受不住了。” 云天行暗道:“看来他们也听到笑前辈的‘震天吼’了,连我都抵抗不住,何况他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说到这里,那书生脸上露出了一副惊恐神色,过了好一会,才定下神来,才继续道:“我们怕被那怪声引得着了魔,便不敢再藏,又回到了海边。自打你们上岛,岛上便开始出现这些怪事,我们很害怕,还以为你们带来了妖怪。” 他稍稍抬头觑了云天行一眼,见云天行脸上并无怒色,便继续说道:“他最信这些,便不肯在岛上久待,于是就跟我说要偷船逃走。我说海上风浪大,这条小船根本承受不住风浪。何况我们也不懂航海知识,就算不被风浪掀翻,在海上迷失了,也难以活命。何况还有那些暴戾的海盗,我是不敢犯险的。” “他见我不肯走,便偷偷趁我不注意,去偷了你们的船,独自出海了。我本想拦住他,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云天行见他说得行云流水,没有半点凝涩,想来不会是假话,便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书生拱手道:“小生程让。” 云天行道:“什么承让,我问你名字。” 那书生笑道:“小生的名字就叫程让,启程的程,礼让的让,程让。” 云天行笑了笑,道:“在下初来乍到,也正想搭个住处,却又不知从何处着手,不知程兄能否先带我到你的棚屋里看一眼,也好借鉴借鉴?” 程让是个书生,虽然不会武艺,但脑子可不笨,听云天行这么说,自然是想确认自己那些话是否属实。这人手里有剑,他哪敢说一个“不”字,忙道:“请,请。”说着,便走在前面引路。 云天行将剑别回腰里,与他在沙滩上并肩前行。又见他步伐轻浮,丝毫没有学武之人的沉稳,心想:“他的话多半是真的,但也不可大意,先问明白了再说。”便道:“程兄为何要来海上,真是为了寻找仙人吗?” 程让见他颇有礼节,又一口一个“程兄”叫着,心中惧意也去了大半,道:“小生胸无大志,又没有加官进爵的念想,所喜之物,不过是些经史典籍、奇闻异录罢了。常听人说,东海有仙迹,小生心向往之,便与几个朋友结伴而行,特来海上瞻仰仙迹。唉,仙迹没见着,反倒饶了几条性命进去,早知这样,就不起这个兴子了。” 云天行背着双手,侧脸问道:“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 程让弯腰捡起一只横行霸道的螃蟹,放在面前瞧了瞧,道:“朋友的话只有我们五个,但与我们一起出海的差不多还有五十多人。我们目的相同,便一起在‘八仙渡’租了一条楼船。出海时个个意气风发,可谁曾想到,会出现今天这种局面。”说罢,又长长叹息了一声。 “楼船?”云天行道,“能同时承载五十多人的楼船一定不小,怎么会连一般的海浪都经受不住?我看这其中多半另有缘故,是不是?” 第四百九十章 程让的回忆 听到云天行提出置疑,程让不好再隐瞒,直说道:“小生并非有意隐瞒。只是一时不能确定阁下的身份,所以才说是被海浪掀翻了船。” 云天行笑道:“你还以为我是海盗?” 程让笑了笑,道:“看阁下这身打扮,又提着一柄满是豁口的大剑,小生也只能往那方面去想,还请见谅。” 云天行摆了摆手,也不在意,道:“难不成你们的楼船被海盗击沉了?” 程让又捡了一直螃蟹,放进布兜里,道:“那倒不是。海盗是遇上了,但只有一小股人,约莫二十来个,我们大多数人虽然都是文弱书生,但到底人多;那船家也是久在海上飘的,一见有海盗船靠近,便命水手分了一些兵器给我们,要我们举着虚张声势。” “那些海盗只看到楼船上张灯挂彩,还当是一条大肥鱼,便喊我要我们交出财货,不然就把我们都杀了。我们都是些穷酸书生,哪有财货可劫?一听说海盗来了,大家都很害怕,但一拿到武器,心里就踏实多了。当时甲板上只有不到十个人,那些海盗见人少,就愈发猖狂,还抛上了钩索,要强行登船。我们五十多号人一起涌上甲板,个个挥舞着兵器,那些海盗吓了一跳,忙斩断绳索,慌忙逃了。” 云天行道:“还好你们遇上的是一小股海盗,若是随便遇上了个什么王,只用几门火炮,便能把你们都楼船炸沉。” 程让叹了口气,道:“在出海以前,我只听说过海上有仙迹,可实在不知道还有这些凶恶的东西。海浪虽然也不好惹,但到底没有生命,不会蓄意加害,最可怕的还是人呐。” 云天行点了点头,道:“后来呢,船是怎么沉的?” 程让道:“那二十来个海盗被吓走后,便有人萌生了退意,说这些都是小海盗,没什么本事,如果遇上大海盗团伙,我们就没这么幸运了。于是就有人讲了很多关于海盗的故事,当时就吓住了不少人。” “我跟朋友们都生长在内陆,出海只为寻个乐趣,哪里知道会这么凶险?如果为了一点乐趣把性命都弄丢,这未免太不值了。于是,我跟朋友们也都同意返航。当时同意返航的人只有少数,连一半都不到,那船家自然是不愿意的,毕竟走得越远,他赚得就越多,只行了半日就要返航,他自然是不依的。” “想返航的人里有个急脾气,跟船家吵了几句,便上前打了那船家一耳光。如果不是众人拉着,他们两个准要打起来。后来又争执了几次,仍没有结果,我们想返航的人无法,只好妥协了。谁知到了晚上,那个与船家吵嘴的人竟被人偷偷杀死了。” “本来只是意见不和,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儿,可这么一来,事情就严重多了,毕竟人命关天呐。与被杀之人一起出海的有十来个人,都指说船家故意杀人,那船家死活不承认,一口咬定是别人陷害。” 云天行道:“到底是谁杀的?” 程让摇头,道:“不知道,人是在夜里死的,早上才被发现。谁都有可能,但船家的嫌疑最大。当然也不能排除别人故意杀人,陷害船家。” 云天行道:“后来呢?” 程让道:“后来双方发生了冲突。那时武器还在个人手里,没有收回去。船家那边人少,只有七个,自然不是那十来个人的对手。当时场面十分混乱,双方各有死伤。其他人怕闹坏了船,便将他们分开。船家受伤不轻,当晚就死了。” “由于闹出的人命太多,便是想继续寻仙的也没兴致了,大家都同意返航。不管怎样,我跟朋友们还算相安无事,本打算回到岸上大醉一场,也不知是哪个丧尽天良的东西,竟把船上弄了几个大窟窿,海水咕咚咕咚往船舱里灌,眼看着就要沉了。” “事出突然,大家慌忙逃散,我跟朋友也走散了。船上本有三条小舟,早被人抢走了,我当时只抱了一块门板跳了海。在海上漂了两天,不知怎么就到这岛上来了。我那位偷你小舟的朋友也是当天漂来的。” 云天行道:“后来就没人再漂到这里来吗?” 程让道:“还有五个,不过都已经死了。” 云天行沉默良久,忽然道:“你相信海上有仙人吗?” 程让想了一会,道:“不信。” 云天行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出海寻仙?” 程让道:“寻仙只是个由头,我只想来看看大海。” 云天行莫名想笑,道:“大海看到了,满意吗?” 程让停住脚步,转身望着波光粼粼的海面,道:“大海是好的,只是海上的人不怎么友好。我本以为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海上的人理应有着博大的胸襟,哪知竟是贪利性恶之徒,实在教人伤心。” 云天行笑了笑,道:“土地厚德载物,也不见得上面站的都是坏人,凡事不可以偏概全。你是个读书人,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程让转脸看向云天行,道:“难道海盗还有好的不成?” 云天行迎上他的目光,道:“沿海的渔民都是靠海而生,说是海上的人也不为过,他们算不算坏人?” 程让笑道:“我想说的是海盗,你却跟我说渔民,这可说偏了。” 云天行笑道:“海盗也是人,我就不信天底下所有的海盗里就没有一个好人。” 程让道:“既是海盗,怎么可能还是好人?若是好人,怎么可能变成海盗?” 云天行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有理,我认输。” 程让得意地挺了挺胸,抱拳笑道:“承让,承让。” 云天行回礼,道:“惭愧,惭愧。” 程让道:“我叫程让,跟你说承让,你跟我说惭愧,难道你的名字叫惭愧?” 云天行灵机一动,笑道:“咦,这可奇了,你怎么知道我叫惭愧?” 程让惊讶道:“你真叫惭愧?这个惭愧是怎么写的?” 第四百九十一章 郝惭愧 云天行想了一会,便蹲了下来,在沙地上写下了“惭愧”二字,用手指着念道:“惭愧的惭,惭愧的愧,惭愧,我叫惭愧。” 程让道:“你在跟我说笑吧,怎么会有人叫这个名字?” 云天行起身笑道:“你能叫承让,我为什么不能叫惭愧?” 程让道:“我真叫程让。” 云天行道:“我真叫惭愧。” 程让道:“我叫程让,我姓程,你叫惭愧,你也姓惭吗?” 云天道:“那倒不,我姓郝,叫郝惭愧。” 程让捧腹大笑。 云天行笑道:“你难道不知道嘲笑别人的名字是很不礼貌的吗?” 程让笑得肚子疼,干脆一屁股蹲在地上,拍着沙地大笑不止。 云天行也想笑,可一笑就露馅了,还得忍住。 程让笑了一会,站起身来,抹去眼角的眼泪,道:“惭愧,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天底下再也没有谁比你更适合做我的朋友了,一个承让,一个惭愧,哈哈!” 云天行也随着笑了。见程让笑得真诚,云天行在心里想是否要告诉他真名字。转念一想,他不会一辈子都待在岛上,到底是要回去的,到时候还是会分开,天南海北,能不能再见到都难说了。 云天行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先不告诉他。如果有缘再见,再告诉也不迟。 两人并肩走着,程让一直弯腰拾螃蟹,从刚才到现在,拾了十多个,那小布兜里都被塞满了。 云天行见沙滩上有些贝壳很好看,便弯腰拾了几个,拿在手里把玩。 又走了一会,云天行指着前方不远处一座简易木屋,道:“那就是你搭的屋子?” “是的。”程让道,“让你见笑了,要我提笔写字尚可,搭建木屋可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云天行见这个所谓的木屋实在不像样子,想取笑他一番,又不太忍心,一个书生能把屋子造成这样也算不错了。 在木屋旁有个火坑,坑上架着一个不太规则的砂锅,云天行笑道:“你自己做的?” 程让点了点头,道:“以前跟一位师傅学过一些,只是这里没有器具,勉强凑合着用。”说着将布兜里的螃蟹都抖进砂锅里,又拿过一旁的木制锅盖盖上,道:“今晚请你们吃螃蟹,要不要来?” 云天行想了一会,道:“他还要练功,不得闲,我是一定会来的。” 程让又将云天行领到木屋里,道:“不下雨还好,一下雨我们就得去山洞里住,木屋建在这里,主要是为了留意过往船只,总不能在这座孤岛上过一辈子吧。” 云天行点头道:“是这个理儿。”又去看他屋内摆设,见有笔砚等物,还有一叠皱巴巴的纸张,边缘弯弯曲曲,显是曾经泡过水的。 云天行拿起纸张,见上面有的写了字,有的画了画。从字体来看,笔势随和,远行近草;从图画来看,不是花鸟,便是山水,活泼灵动。 云天行翻看着他的字画,心想:“如果他是个凶恶之人,字画绝不会这般生动活泼,富有朝气;也只有心台明镜的人才能写出这些字,画出这些画。看来他说的不是假话,倒是我多疑了。” 云天行放下纸张,见各处还摆放着不少小玩意,都是泥捏的,有小人,小动物,小船等常见物事。 程让倚在门框上,道:“我在岛上等了三个月,也没等到一条大船,我看一时半会也回不去了。你要是不嫌弃,我帮你做个砂锅什么的,就当是朋友的见面礼了,怎么样?” 云天行随口答道:“那再好不过了。”说着拿起一个泥塑女像,细细端详。 其他泥玩大都粗糙简劣,唯独这个女像十分精巧细致,拖裙披氅,顾盼浅笑,竟似能传情一般。 这女像真是下过工夫的,不仅衣饰飘逸自然,就连纤细玉指都根根有别,甚至连小小的指甲都雕画出来了,真可谓是栩栩如生。若是再施以颜色,怕是真会复活过来。 云天行将女像送到程让面前,笑道:“这是谁?心上人?” 程让注视着女像出了一会神,长长叹了口气,道:“此乃郡上一位有名的才女,自幼好学,尤喜诗词歌赋,如今待字闺中,但其才名却早已远播在外。小生得缘,曾偶然见过几面,至今不能忘怀。今沦落荒岛,也不知何年何月能再踏归程,故才做此泥塑,以作消遣。” 云天行仔细端详着泥像,道:“只见过几面,便能捏出如此惟妙惟肖的人物来,可有些说不过去啊。便是世上最聪颖的巧匠,也无法只看人几眼,就能将整个人形分毫不差地塑造出来。多半是边塑造,边观摩,两相比较,才可成品。你这泥塑可也太传神了一点,要真如你所说,你还是一位泥塑大师了?” 程让摇了摇头,道:“只见过几面,记忆自然是有限的,我只将她所留音容笑貌留在了上面,余者皆以洛神形象来做添补。真要说起来,这泥像更像洛神多一点。” 云天行道:“我倒是觉得两者可以相通相融,我也偶然见过几幅洛神画像,都在纸上,少了几分灵动情貌,反观看你这泥塑,正好填补了画中所缺,可以立形,可以传情,足有大师水准了。程让,你老实说,是不是喜欢人家姑娘?” 不出意料,程让脸上竟然泛起了些许的红晕,他不敢正视云天行,只将目光投在地上,道:“如此才女,谁人不喜?奈何小生才疏学浅,一无家财,二无官爵,便是喜欢,也是无法儿的。” 云天行将女像放下,走出木屋,背对程让说道:“你是个读书人,怎么越读越糊涂了。家财官爵都是身外之物,生带不来,死带不去。你见过有哪个大家贵族繁荣千年了?生前所积资材,或许只因后人一事做错,便被尽数收缴,如此归元复始。回望历史,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我本以为你们这些求道圣贤的人,应该视名利如粪土,现在看来,倒不如我这一贫如洗的乞丐了。” 第四百九十二章 谢家有女初长成 程让沉默半晌,忽然叹了口气,道:“话虽如此,可这世道,没财没名,谁愿意搭理你?那谢家本就是郡中望族,据说还是皇亲国戚,其他不说,就说其父谢灵风,官居太子太傅,那可是当朝太子的老师啊。其所结交之人,自然是非富即贵。每日其家门前,车如流水马如龙,从未有过罗雀之日,你当是什么,多半是上门求亲的!此等才女,岂会弃那些富家名流于不顾,单单青眼我这等穷酸书生?” 云天行道:“你说的那女子可是谢平春?” 程让一惊,道:“你知道?” 云天行笑了笑,并不否认。 民间有几位博学之士,对女性文学尤为推崇,时常对当代女才人做出恰当评点,还依人才情学识列了一个榜,将名闻天下的才女尽数收入榜中,取其名曰——桃花榜。而这谢平春力排众议,被排在了第一位。 但凡读过书的人,大概都读过她那部《红楼续梦》,单看名字,便知是曹公《红楼梦》之续。她曾在序言中写过这么一段话:“吾字平春,乃仲春之意,彼时奇花斗艳,百鸟争飞,正是人间最美时,正如吾之性情,不喜悲戚。吾最爱之《红楼梦》,大悲大戚,每每捧读,涕泪湿襟。先贤佳本,理不可强续,吾怜其中悲子甚矣,今依薄才,冒天下之大不韪,强续之。” 所以,谢平春不顾家人反对,提笔又为《红楼梦》续了一百二十回,扳倒结局,转悲为喜,不但没人指责,反被当朝各位大学士赞称“龙头凤尾,”由此可见其才情一斑。位列桃花榜首也算是实至名归。 谢灵风原本极为反对平春对《红楼梦》作续,百般劝说,奈何平春油盐不进,执意不听。谢灵风无可奈何,便从朝中请了几位白发弯腰的老学士,个个才气冲天,学富五车,轮番对平春进行说教,说什么女儿家无才便是德,多学针黹纺织才是本分,这类杂书看多了会影响性情,对女儿家最是不好,等等之类的话。 平春初时对这几位老学士抱以尊敬,不便说什么,但听他们越说越离谱,实在忍不下去,便搬出班昭,卓文君等才女狠狠驳了回去,气得几位老学士吹胡子瞪眼,拉着谢灵风的手又是抹泪,又是摇头叹息,说平春陷得太深,需慢慢疏导之类的委婉话语。一出了谢家,便又换了一套说辞,有的说平春入了魔,有的说平春无可救药,反正没什么好话。 结果《红楼续梦》一出,这几位老学士爱不释手,日夜捧读,以前天天喊腰酸背痛,不敢久坐;现在倒好,彻夜捧书阅读,竟都不知疲倦。 据说还有一位年高的老学士不堪重负,直接抱书而终,挺尸在书案旁,入殓时双目圆睁,怎么合都合不上。后来请了几位道士来做法,说是死者“尚有眷顾,不忍离去”。于是家人轮番在棺前说道了一番,依旧无用,还是那个伴读的书童把老学士尚未读完的《红楼续梦》放在了棺材里,这才把眼合上。 此书不仅在士族阶层备受推崇,在坊间流传亦是十分广泛。云天行还在李府时,经常去李延东书房拿书来读,这《红楼续梦》便是在那时读的。李府的书房很大,李延东也很爱书,所以书房里几乎收集了世面上所能找到的任何书籍,但他从来不读,只有与重要客人谈生意时,领进书房来谈,显得自己很有品味。这倒便宜了当时负责打扫书房的云天行了,想读什么便读什么,根本不会有人发觉。 云天行听说程让有心仪的人,便想鼓动他去勇敢追求,可一听说是桃花榜首的谢平春,便觉得自己刚才那些劝谏的话有些多余。 程让摇了摇头,道:“既然连你都知道她,可见我这份奢望是多么遥不可及。” 云天行拍了拍程让的肩膀,一脸真诚地说道:“程兄,想开点,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天底下可不止她一个才女。” 程让白了云天行一眼,道:“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云天行笑道:“我哪知道你说的人是位居桃花榜首的谢平春啊,你这也太那什么了。想想就算了,还当真了?以她的才情,被选为太子妃都有可能。啧啧,程兄你真厉害,我连想想的勇气都没有,你连泥人都捏出来了,佩服,佩服。” 程让苦笑一番,冲入木屋,又握着泥人从木屋里冲出来,飞跑向大海。 云天行吓了一跳,还以为他要殉情,忙抢过去将他拦腰抱住,道:“程兄,不至于吧,天底下女子多得是,何必偏偏生出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自寻苦恼。你好好活着,还怕找不到举案齐眉的另一半吗?” 程让仍要往前挣,道:“你放手!” 云天行抱得更紧了,道:“我不放!” 程让道:“你放手,我没想投海自尽,只想单把这泥人扔到海里。” 云天行一听,忙放了手,但仍挡住了他的去路,道:“泥人好端端的,干嘛扔了?” 程让道:“既然没戏,还不如趁早扔了它,绝了念想,免得遭人耻笑,以为我这只癞蛤蟆非要吃天鹅肉不可。” 云天行道:“我可没这个意思。” 程让道:“不瞒你说,我自己都是这么以为的,我那几位朋友表面上对我十分支持,可背地里都在笑我,他们以为我不知道呢。我程让倒是不怕别人取笑,只是不想玷污了谢姑娘的名声。” 云天行道:“你先别扔,我倒是想起一个主意来。” 程让道:“什么主意?” 云天行道:“你何不把这泥人送给那位谢姑娘,万一她喜欢呢,这事儿可就好办多了。” 程让摇头道:“不成的,谢家是名门望族,什么没有,金玉美石都未必入得了她的眼,难道会喜欢这脏兮兮的泥巴?” 云天行道:“她或许不是那种贪恋锦衣玉食之人,再说,你又没送过,怎么知道她一定不会喜欢?万一她就喜欢这个呢?” 第四百九十三章 给门槛磕头 程让看了看手中的泥人,摇了摇头,道:“不会的,她怎么会喜欢这种东西。” 云天行笑道:“我看不是她不会,而是你不敢送吧。” 程让脸上一红,道:“谢家门前华盖如云,随便拽一个车夫出来都是绸衣丝带的,那送进门去的礼物都是成车成担的,我捧着个这么个东西进去,还不得被人活活笑死!” 云天行道:“我又没让你去她家拜访,你只等她出来,偷偷交给她就是了。她不会一直呆在家里,不肯出门吧?” 程让道:“那倒不会,她时常出来,有时去寺庙烧香,有时去河边散步,有时坐在花丛中发呆,不过,她身边总有人跟着,我怕是不能接近她。” 云天行似笑非笑地盯着程让,看得他越发不好意思了,忙道:“你盯着我看什么,我脸上有花儿吗?” 云天行笑道:“你到底跟踪人家多久了?连去哪里做什么都这么清楚,还说只见过几面。我现在倒是越发好奇了,你从实招来,她到底知不知道有你这么一个人?” 程让知道瞒不过,便讪讪说道:“知道的,我们在一个庙会见过。那时我时气不好,经常半夜惊醒,大家都说我招了邪祟,需到寺庙里去烧香清静清静,我拗不过,只得去了。我刚进庙,脚下一不留神,被门槛绊了一下,磕破了鼻子,直流鼻血。那时候她正和丫鬟出来,正好看到了,还跟丫鬟笑着说我走路仰着头不看路,然后让丫鬟递了一块帕子给我,之后就走了。天地良心,我都好几天没睡好觉了,一路晕晕乎乎的,都快走着睡着了,哪还有闲心去看路。仗着路熟,挪移到就是了,这一路上也不知被绊了多少次,可偏偏在这最后一次,被她给看到了。” “过了半个月,又在寺庙里遇上,我把帕子洗干净了,要还她,她说不要了,还笑我说:‘是来给门槛磕头的吗?’当时就把我羞得无地自容,狼狈逃开了。后来又见过几次,她总跟丫鬟笑我,我又不敢上前跟她搭话。再后来,我见她身边多了几个护卫,更不敢上前了。听是说她爹要为她配婚,也不知怎样了。我心里不爽,就跟朋友约着出海。” 云天行道:“原来是两情相悦,我还当你们素未谋面,这事儿又要另当别论了。” 程让道:“哪有什么两情相悦,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她只是笑我,又没有说别的。再说了,也是我糗大了,回想起来,自己都觉得好笑。” 云天行道:“要我说,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人家姑娘对你笑,就说明对你没有恶感,你自己不争取,还赌气出海,这怨的了谁呢?难不成要人家姑娘来主动找你诉说情意?我看这位谢姑娘也并非追名逐利之人,你要是真喜欢她,等回去了,不妨大胆去跟她说个明白,成便罢,不成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这样天天挂念着,又不敢说,要熬到什么时候?等她嫁了人,说什么都晚了。” 程让沉思良久,忽然道:“惭愧,你说得对,如果能回去,我一定去寻她问个明白。” 云天行释然一笑,道:“不跟你说了,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去看看那位前辈,过会儿再来吃螃蟹。” 程让道:“那位前辈在干什么?” 云天行道:“在练功呢。你最好别让他看到,他练功入了魔,见生人就杀,要是被他逮到,连我都救不了你。” 程让缩了缩脖子,“哦”了一声。 云天行挥了挥手,向岛内跑去。沿途碰上果树,便随手摘了些果子,以备后食。 来到洞口,侧耳听了一会,没什么动静,云天行心里犯了疑:“怎么没动静了?不会真走火入魔了吧?” 云天行十分担心,也顾不上笑我狂的叮嘱,用衣服兜了刚摘的果子,慢慢朝洞中走去。 洞里黑魆魆的,伸手不见五指,没有一点光线,云天行目不视物,只能用一手扶着洞壁慢慢走。 “笑前辈,你还好吗?一天没吃东西了,我摘了几个果子,给你送过来,你好歹吃一点吧。” 云天行停住脚步,静静听了一会,仍是没有动静,心里越发担心起来,忙加快脚步,继续朝里面走。 “笑前辈,你还在吗?我是云天行,来给你送果子来了。” 话音刚落,云天行忽觉一股劲风迎面冲来,虽然目不视物,但他已感知到了劲风的来向,忙交错双臂,挡在身前。 “嘭”的一声闷响,云天行如遭雷击,立即倒飞出去,身子还在空中,便喷出一口血雾。 这么强劲的力道,出手的必是笑我狂无疑了。 云天行也不及细想,身体一落地,连滚带爬逃出了山洞,回身一望,见笑我狂没有跟出来,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云天行跪在地上,双手撑地,又咳了几口血,心道:“笑前辈在进洞前特意嘱咐过我,要我不要进洞,看来他早已料到会发生这种事。倒是我,没有听从他的忠告,险些把自己害了。要不是领会了《剑意篇》中的‘听风辩位,以气凝形’,这一拳打在脑袋上,哪里还有命在?” 一想到这里,云天行不禁打了个冷颤。虽然看似轻轻巧巧的一拳,但对云天行而言,无异于在鬼门关兜了一圈。 云天行咬牙坐下,静心调理了一会,方才觉得好受些。 此时天已黑了,云天行又摘了些果子堆放在洞口,这才去山那边寻程让去了。 程让见云天行走来,忙招了招手,让他在火堆旁坐下,道:“怎么去了这么久,我一直用小火烧着等你呢,你再不来,这螃蟹可就煮臭了。” 云天行坐下来,笑道:“螃蟹还能煮臭?这倒是第一次听说。” 程让道:“有句话叫过犹不及,不论什么好东西,煮得久了,都会变臭的。” 云天行道:“你这说法实在唬人,最多失了美味罢了,倒是没听过还有煮臭的说法。” 程让笑道:“把水熬干,螃蟹不就焦了,焦了不就臭了吗?” 云天行笑道:“你从哪儿学这么多歪理来?有这闲心,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把谢平春娶到手才是正理。” 第四百九十四章 吃蟹 一听到谢平春的名字,程让的脸立刻红了,将烧火棍放下,双手托住腮帮,望着火光怔怔出神,支吾道:“惭愧,你说她一个千金小姐,会喜欢我这个穷酸书生吗?我觉着希望不大,你看啊,我跟她只见过几面,还在她面前出了大糗,现在回想起来,我还觉得丢人呢,怎么好意思面对她呢。” 云天行拿细棍拨弄着火苗,答道:“依我看,这事儿八九不离十。历来那些王公贵族家的小姐,大都是格外钟情于书生的。就拿那个卓文君来说吧,算个大才女吧,可还不是被穷得叮当响的司马相如迷得神魂颠倒,她爹万贯家财,可是蜀地巨富,那又怎么样,还不是跟司马相如私奔了。” 程让叹了口气,道:“人家司马相如是当时的辞赋大家,是有真才实学的,我有什么?没爹没钱没权,枉读了几年圣贤书,连个功名都没有,就是给司马相如提鞋都不配。谢姑娘被评为桃花榜榜首,跟卓文君比起来也不差,怎么就愿意插在我这坨牛粪上?惭愧,你不用安慰我,我自个儿什么水平,我心里有数,就是闷得慌,一时想不开。” 云天行笑了笑,道:“司马相如会弹《凤求凰》,你会捏泥人,这叫各有所长,等谢姑娘独自出来,你就悄悄将那泥人送给她,她要是肯收下,这事儿多半就成了。” 程让抬头道:“她要是不收呢?” 云天行道:“她若不收,你就将泥人随手丢了,然后走开,等她走后,你再去看看那泥人还在不在,如果不在,一定是让她给捡走了。” 程让脸上露出一丝喜色,道:“如果她没捡呢?” 云天行往火里添了块木头,道:“她若不捡,那就说明对你没想法儿,你就该干嘛干嘛去。” 程让道:“好兄弟,你主意多,帮我想个法儿,要是能将这事儿撮成了,我程让天天为你上香求佛,祈福佑安。” 云天行道:“这都是两厢情愿的事儿,我能有什么法子?她心里有你,什么法子都能成;她心里没你,就是给她捏一幅清明上河图都没戏。” 程让嘿嘿一笑,拿起锅盖来看了看,见螃蟹早熟了,忙将砂锅端下来,放在沙坑里,挑了个最大的螃蟹,送到云天行面前,笑道:“惭愧,刚出锅的第一只螃蟹给你,你可得替兄弟我想个稳妥的法子,要是成了,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程让记你一辈子的情。” 云天行接过螃蟹,似笑非笑地瞅着程让,道:“有没有下毒?” 程让笑嘻嘻道:“看你说的,我这终生幸福都指望你了,哪敢下毒?” 云天行笑了笑,撕下一条蟹钳先尝了尝,道:“熟倒了熟了,就是少了点滋味,不过能在荒岛吃上螃蟹,也算是有口福了。” 程让也拿了个螃蟹吃着,笑道:“真要说起来,这海蟹味道还是差了点,你要真喜欢吃螃蟹,等咱们回到陆上,我带你去吃正宗的大闸蟹。在我们那里,有位老伯专做这个,是祖传的手艺,少说也传了七八代了。那味道没有一个不说好的,就连郡里那些乡绅都天天派人来买,还不一定能买到呢。” 云天行道:“有这么神?” 程让道:“那可不,我就吃过一回,到现在还忘不了那个味儿。” 云天行道:“要真有这本事,早被拉进宫里做御膳了,还会窝在你们那里卖螃蟹?” 程让道:“这可真让你说着了,还真有人来请过。给皇帝做御膳,那可是光宗耀祖的事儿,那老伯当时还真就进宫了。不过,只待了几天就回来了,说是太麻烦,这个来后厨得磕头,那个来后厨也得磕头,一天到晚光磕头,连螃蟹都没工夫做了,可不就回来了吗。” 云天行笑道:“宫里规矩太多,也真难为他老人家了。不管怎样,也算是给皇帝做过饭的人,难怪都抢着要吃。” 程让道:“那老伯的铺子外面,天天围满了人,你当是什么,全是结亲的。老伯有个儿子,那是正宗的手艺接班人,恰巧又到了婚配的年纪,谁不想来巴结?不单单是内郡,就是外郡都有不少闻风而来的。据说还有几位富商想要投资,扩大买卖规模,奈何老伯本分,死活不同意,天天守着个小铺面,就是每天卖的螃蟹还定量,不然也不会引得那些人天天围在那里。” 云天行道:“照你这么一说,还真得去尝一尝。” 程让见云天行放下蟹壳,忙又递了一个上去,笑道:“去,必须去,我跟那老伯的儿子熟,只要我带你去,保证不会让你无功而返。” 云天行笑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程让嘿嘿一笑,道:“哪有什么坏主意,就是想让兄弟你出个主意,我是个书呆子,你帮我合计合计,看看有什么法子能赢得平春姑娘的芳心。” 云天行道:“以前我那里有位公子哥,天天跟一群狐朋狗友研究这个,我这也是跟人家学来的,都是别人用剩下的,要我自己去想,那可真没有了。你不妨先送个泥人试试,说不定就成了呢。” 程让道:“我觉着希望不大。” 云天行道:“程让,我跟你说句实话吧。你要是真喜欢人家姑娘,就大胆去说,别跟那些纨绔子弟似的耍那些小把戏,就跟哄小孩子一样,哄回家就算你的本事了?你要不是诚心想娶人家,干脆就别去费那个心了,对谁都不好。我是把你当朋友才跟你这么说的,你可别生气。” 程让道:“惭愧,这你可误会我了。我当然是真心的,只是我这个人腼腆,本来想了一些话,可一见到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还脸红,这可真折磨人。不然也不会求你给支招啊。” 云天行道:“送你四个字‘心诚则灵’,自己悟去吧。” 程让抹了抹嘴,忽然道:“惭愧,我肚子疼。” 云天行住了嘴,道:“你不说我还没在意,你一说我也觉得肚子里不太舒服。” 程让“哎呦”了一声,道:“我憋不住啦,你先自个儿吃着吧。”还没说完,便捂着肚子飞一般的跑了。 第四百九十五章 临郡逸事 见程让飞也似的跑了,云天行心中惊疑不定,忙取出一枚细针,在砂锅里蘸了蘸,见没反应,又捞起螃蟹挨个扎了一遍,也没反应,这才放了心。 这枚细针并非普通银针,而是九幽谷特制的试毒针,可比一般的银针灵敏多了,但凡坊间常见的毒药,用此针一扎,便能辨得出来。 阿笙在送他这枚细针时,还特意嘱咐过他,可以根据细针变化的颜色来分辨是哪种毒,云天行只记了几种常见的,久久不用,又都给忘了,只知道一变色就是有毒,也不管是哪种毒药。 云天行捏着细针,又想起了阿笙,不由愣了会神。见程让捂着肚子回来,忙把细针收了,打趣道:“让你下毒,把自己给毒了吧。” 程让一脸委屈,道:“谁下毒了,要是真下了毒,怎么你没事,就毒了我自己,就是傻子都不会这么干,哎呦,不行了,还得去。”说着又跑了。 云天行哈哈大笑,忽然肚子“咕噜”了一声,云天行脸上的笑容一僵,忙叫道:“等等我。” 月光下,两人蹲在草丛里,中间隔了好些大石。虽然有了遮挡,但臭味和那不堪的声音是挡不住的。 听着两人此消彼长的不雅声音,云天行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便打岔说道:“程让,刚才我翻看你那些诗文,看着也有几分大家风范,怎么就不去考个功名?以你的本事,中个进士也不难吧?” 程让在石头那边吆喝道:“考功名做什么,做官啊,算了吧,没那本事,又不想占着茅坑不拉屎,谁爱做谁做去。” 云天行笑道:“人家都争着做,你倒好,明明有那本事,连个秀才都不考,可惜了。” 程让道:“这有什么好可惜,人各有志。再说了,我还想多活两年。以前我们临郡有个大官,那官可真不算小了。为民请命不成,反被罢了官,这倒也罢了,还被几个小人暗中给害了。上边也来人查过,没查出个所以然来,现在坟头草少说也得有三尺了。哎!” 云天行道:“俗话说得好,一朝天子一朝臣,过去奸党是不少,现在不都肃清了吗?” 程让道:“肃清了也不做,太累。你看看那些当官的,一个个面目沧桑,身形瘦弱,连走路都要三五个人扶着,你当是什么,都是日夜操劳累得,不容易啊。就拿我们临郡那位来说,日夜在外奔波,连家都没工夫回,他家里那位跟守活寡一样,门外还天天围着一群讨债的,你说这日子还咋过?” 云天行苦笑道:“有那么夸张吗?” 程让道:“这还夸张?这都是还是好的。你想啊,做官一年俸禄有多少,到顶不过两千石,像下边这些小官,也就勉强能维持日常生活。要是同僚上司家有红白事你不得去?不说这个,就是纳妾也得正儿八经的下帖请,帖子送到家门口,你不接?好歹是官场里混的,不去这官就没得做。再说了,遇上这些事儿空手能上门吗?不得多少带点礼物?” “我们临郡那位就是吃了这上面的亏,一生为官清廉,又不肯贪污受贿,遇上这种事,只得跟亲戚朋友借钱付人情,这一来二去,债务一多,人家不但不借,还开始翻脸讨债了。本想着你当大官,大家托你的福,能多少捞点好处,你倒好,自命清高,不肯徇私,我们可苦了,一点好处没捞到,反往里贴了这许多。大家一看这势头,再不讨账,怕是就成死账了。于是那些人就天天蹲在他们家门外叫唤,还有哭的,还有烧纸的,知道的是讨债,不知道的会怎么想你?一个朝廷命官,门外天天围着一群人讨债,谁当你是好人?这不,被小人一挑唆,扣了几顶大黑帽,一世英名毁于一旦,现在连人都没了。” 云天行道:“这可奇了,他外送人情,难道人家就不给他回人情?能被逼成这样?” 程让道:“就算人家想回他人情,也得有个眉目不是,无缘无故给你送一百两银子过来,你敢收吗?指不定还怀疑人家安了坏心呢。” 云天行道:“你说的这位牟世清牟大人做官也有几十年了,难道就真没遇上个红白喜事?” 程让道:“还真没有。” 云天行道:“不能吧?” 程让笑道:“怎么不能?他爹曾是禁军教头,一身武艺,身体倍儿棒,如今都九十多岁的人了,还能操刀上马挥砍,我看再活个十年八年都没问题,上哪找白事儿去?” “前几年我们两郡边上盗匪猖獗,当时驻扎两郡的兵马都被调去了边疆,一出了这事儿,两位郡守便想联名上书,求上面派兵过来剿匪,结果被他老人家先知道了。你猜怎么着,自个儿召了郡上百余个壮士,把那些凶悍的盗匪杀得落荒而逃。他老人家手执长刀,在匪群中来回冲杀,如入无人之境。据说那次一共剿杀了两百多个悍匪,单他一人,就砍死了好几十个,你说这身板,他哪来的白事?” 云天行笑道:“这老爷子也够威武的。” 程让道:“那可不,老人家可是正经做过将军的,领兵打仗如家常便饭一样,便是在塞外,也是待过不少年岁的。” 云天行道:“那牟大人的家慈呢?” 程让道:“他娘比他爹小几岁,也是武将家嫁过来的,自小就喜欢舞刀弄剑,以前跟牟老爹外出打过仗,也算是一名响当当的女将。如今年岁高了,很少抛头露面,但据说在家中也时常开弓练剑,现在身体一样很好。他们家几乎没有佣人,家务活都是自己做,那身体能不好吗。” 云天行道:“两位老人家都是这般康健之人,牟大人若不被人害,想来也是位高寿之人。” 程让道:“那是自然。” 云天行道:“牟大人难道就没有子女吗?” 程让道:“倒是有个儿子,只是一直没有娶亲。若是早些娶亲,那送出去的人情差不多也就回来了,可偏偏就没有,不然哪还有那么多追债的。” 第四百九十六章 出洞 云天行叹了口气,道:“可怜牟大人一生清白,到头来竟换来这么一个结局。难道这些年就没有一点人情事吗?” 程让道:“小事自然是有不少,但都不值得各位同僚登门道喜。像娶妻纳妾,子女成亲这类大喜,确是没有的。可怜的牟大人是遍地撒了网,还没来得及收,人就没了,实在是人生一大憾事。” 云天行道:“六十大寿也没摆宴?” 程让在石头那边笑了一声,喊道:“可别提六十大寿了。怎么会不摆?帖子都发出去了,可就在过生日的前几天,一道圣旨下来,派到边疆巡察去了。本打算回来再补个宴,可边境吃紧,一拖就拖了半年多,自然不会再补了。一辈子就这一次,没赶上。本想等七十岁生日再张罗张罗,没想到啊没想到。” 云天行听着也是连连叹息。 月已偏西,两人仍蹲在那里谈天说地,不是不想起来,实在是起不来。 两人闹肚子闹了一宿,直到天将明时方才各自勉强睡下。 当云天行醒来时,太阳已照到树梢上了。他从树上跳下来,先到笑我狂所在的洞外坐了一会,一边吃果子,一边听里面的动静,可什么都听不到。 这岛上除了程让没有别人,云天行并不担心有人会暗害笑我狂,就怕他旧病复发,反落了个自伤性命。 洞里无声无息,云天行也不敢进去,只在洞外瞧了一会,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练了会剑,实在无聊,便又去找程让了。 来到程让在海边搭的木屋里找了一圈,却没找到人,废了好些工夫,才在一个犄角旮旯里发现了程让。 云天行见他蹲在地上抹泥巴,一问才知是要为自己做锅碗什么的,他不好再袖手旁观,挽起袖管,也帮着挖粘土。 笑我狂躲在山洞里的这几日,云天行每天都与程让混在一起,要么做陶具,要么下海捉鱼,要么一起躺在海边沙滩上看星星。日子虽然平静,但两人乐在其中,倒也十分惬意。 在这期间,偷船的那位朋友又回来了,不是自己回来的,是被海浪送回来。 他死了,船却不见了。 这位朋友偷了云天行的船,以云天行的性子,虽然不会让他暴尸荒野,却也不想再多看他一眼。奈何程让哭得伤心,云天行于心不忍,便帮着好好料理了后事。 在入土前,云天行曾大致检查过他的身体,并没有发现明显的外伤,鉴于在海上,多半是遇上了风浪,翻了船淹死的。如果遇上了海盗,身上不多几处伤口,太说不过去了。 程让倒也重重情重义,在他朋友坟前傻坐了三天,嘀嘀咕咕的,云天行没有靠近,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笑我狂仍没有出洞,程让又要陪朋友,云天行自个儿无聊,没事便练剑,要么就去砍树做木筏。 要想离开海岛,单指望商船是不行的。程让在岛上待了那么久,也没见过一条商船,海盗船倒是见过几次。 这一日,云天行正在洞外磨剑,忽听洞内有脚步声传来,忙迎了上去,果见笑我狂从洞里走了出来。 云天行喜出望外,道:“笑前辈,你没事吧?” 笑我狂神色木然,看了云天行一眼,道:“你是谁?” 云天行张口结舌,看着笑我狂几日不见瘦了一圈的脸,怔怔的说不出话来。心里刚生出的那丝兴奋,也已化为乌有。 早在笑我狂还没有出洞前,云天行就一直在担心这个问题,毕竟他这个症候太难把控了。一路上走来也是颠颠倒倒,糊里糊涂,一会认识,一会不认识,实在令人难以捉摸。 云天行往后退了一步,拿眼睛紧盯着笑我狂的脸孔,道:“笑前辈,你真的不认得我了吗?” 笑我狂看了看,忽然仰头大笑起来,云天行一见他笑,还当他要用“震天吼”,忙运起轻功,眨眼已蹿到了十丈开外。 只听笑我狂在后面笑道:“小子,你回来。老子虽然时常疯癫,可也有清醒的时候,现在很清醒,你过来。” 云天行听到叫声,忙停住脚步,但不敢往回走,只远远叫道:“笑前辈,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笑我狂道:“自然记得,你是云弥的儿子,云天行。老子……我没说错吧!” 见他喊出自己名字,云天行方才舒了口气,来到笑我狂跟前,道:“笑前辈,几日不见,你瘦了好多啊。” 笑我狂道:“几天不吃东西,不瘦不成妖怪了?” 云天行道:“笑前辈,在你刚洞的时候,我还进去给你送过果子,你还记不记得?” 笑我狂道:“当时神志不清,只隐约知道有人来了,身体不由自主就要出手,没伤着你吧?” 云天行道:“还好,只是一时不太受用,过会儿就好了。笑前辈,你这到底是个什么病症,怎么时而清醒,又时而糊涂,我长这么大,还真没听说过这种病症。” 笑我狂拉他到树旁坐下,道:“也不是什么病症,就是修炼‘天地无极’的一些负面状态。这门武功实在太过霸道,恐非人类所能驾驭,要不是当时有位老朋友帮我封住了几处生死大穴,怕是早就疯魔而死了。在这人世间,练成‘天地无极’还没有死的人,怕是也只有我了。” 云天行道:“笑前辈,你与我爹和我爷爷之间的事,我也断断续续听你说了一些,你冒死修习‘天地无极’,无非是想打败我爷爷,可归根结底,还是为了我爹。我这个做后辈的,实在不知道该怎样报答笑前辈的大恩。” 笑我狂道:“你这是什么话,又没人逼我学,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当时没见过云巅的面,总觉得他不配做父亲,可与他见得多了,才发现他也是身不由己。当一个人站在巅峰时,会受到众人的敬仰和欣羡,同时也会找来嫉妒和愤恨。他离开云弥,也是出于无奈,不然那些阴险之辈,多半会拿云弥来要挟他,这样反倒不好了。” 第四百九十七章 找死 云天行道:“这病症虽说是练功带出来的,可也是由体而发,难道就不能医好吗?” 笑我狂道:“此病非彼病,吃药针灸是医不好的,我何曾没看过医生,天下名医也看遍了,没用的。便是皇帝老子的御医,也没少看,一个个都只会摇头,跟吃了闷药似的,全然无用。我自己也知道,这种负面效果只能慢慢磨合,等身体完全适应‘天地无极’,这些负面状态也会随之自消。有看医生的这些功夫,还不如多多参悟功法来得有效。” 云天行点了点头,道:“那要磨合到什么时候?” 笑我狂道:“这个哪有准数,说不定再过个十年八年就成了,说不定一辈子都磨合不透。这门功法实在霸道,洗骨炼髓,重塑人体,就是现在,每日都能感觉到有所增益,也不知有没有穷尽,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云天行道:“怪不得人人都说‘天地无极’内功第一,便是可以塑造金身的‘金刚伏魔功’都差了一筹,看来并非空穴来风,只是这疯疯癫癫的状态不大好,如果连自己的亲人朋友都忘了,那还有什么意思。” 说到这里,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改口道:“笑前辈,晚辈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一时说顺了嘴,你不要怪我。” 笑我狂哈哈大笑,道:“这算什么,以前你爹总在我面前自称老子,我这老子也是跟他学来的,时间一久,想改也改不掉了,张口闭口就是老子。你爹跟你爷爷一样,都不太懂得敬重长辈,倒是你,一口一个前辈,可没他爷俩当年那风范。” 云天行道:“我爹从小就教我要尊老爱幼,凡事要忍耐,不要总想着靠武力解决,那是莽夫才会做的事。” 笑我狂大笑道:“他一口一个老子,却要教他儿子尊老爱幼,这果然是云弥的作风,哈哈。” 云天行突然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笑我狂道:“一路上疯疯傻傻的,也没来得及问你,你爹呢?” 云天行早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如果如实相告,多半又会生出许多事端,以笑我狂的性子,指不定会做出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来。况且父仇已有了着落,也不必再牵扯更多的人进来,于是只说是得病离世了。 笑我狂不免长吁短叹了一番,云天行看着,心里也很不好受,又不好哭出来,只得强忍着。 笑我狂又说了一些有关云弥的事,方才对云天行说道:“你爷爷没了,你爹也没了,倒是苦了你了。” 云天行一惊,道:“笑前辈,你知道我爷爷已经离世了?” 笑我狂道:“我怎会不知道?一直都知道的,只是有时候疯癫起来,记忆混乱,颠颠倒倒,或轻或重,连我自己都控制不了。那次去皇宫里看太医,突然发了狂,差点没把皇帝老儿掐死。哎,有时候疯起来,连我自己都怕。” 云天行道:“那为什么笑前辈现在看起来这么平静,完全没有以前那种疯态?” 笑我狂道:“这‘天地无极’也并非没有规律可循,过了这些年,我对发疯的时候也大概有所掌握。其实发疯也并非全是坏处,那是功法在淬炼身体,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有一次劫变,只要硬撑过去,就会获益匪浅。” 云天行道:“前辈进洞这几天,莫非就是为了应付这劫变?” 笑我狂点头道:“不错,正是这样。此次劫变比预算中来得快了,大概是在万佛寺跟老不死的交手的缘故。这老不死的可真是活成仙了,一把年纪了,还有如此能耐,难道云巅总找他练手,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云天行道:“银发老前辈到底有多大年纪了,净空方丈那年纪也不小,还得管他叫师叔祖,难道真成仙了吗?” 笑我狂道:“这世上哪有什么仙人,这老不死的心性好,终日无忧无愁,跟乌龟一样,有事把脖子一缩,只要不拆了它的龟甲,它是绝不肯露面的。至于年纪,这个我还真不知道,不过,很早就从百岁开始数了吧,真真是个老乌龟了。” 云天行笑道:“这便是人间的仙人了,只是这比喻不大好,要他老人家听到,又要找你麻烦了。” 笑我狂道:“此地距万佛寺少说也有千里,就是神仙也听不到,他如何能听到?便是听到了又怎样,老子又不怕他,大不了再打一场就是。” 藏经阁前古树下,倚在树下小憩的银发突然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喃喃道:“哪个王八蛋在骂我?” 笑我狂道:“老不死的说你会‘沧澜剑诀’,是真的吗?” 云天行道:“我爹只教过我一些皮毛,当时年纪也小,勉强学了一点。” 笑我狂道:“你使给我看看,我与云巅交手,亲眼见他用过,说不定还能指点你一二。” 云天行大喜过望,他见笑我狂疯疯癫癫,原本只求在他面前保命,哪想到还会有如此惊喜,忙拾起剑来,到旁边空旷处演练起来。 笑我狂聚精会神的看着,一会点点头,一会又摇摇头。突然,一阵窸窣的草动声传入耳中,笑我狂耳朵动了动,噌的一下跳了起来,飞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发出声音的自然是程让,他见云天行久久不来找他,还当出了什么事,便过来这边瞧一瞧。谁知刚拐过一座小丘,猛然见到一个壮硕的身影出现在面前,他还没看清容貌,便被扼住脖子,提了起来。 程让已认出是跟惭愧一起登岛的那位,忙道:“前辈饶命,我是来找惭愧的。” 笑我狂冷笑一声,道:“我看你是来找死的!” 程让一见他双目中金芒涌动,心头突突直跳,想喊却又喊不出来,只挥着双手打笑我狂的手臂。可一个瘦弱书生能有多大力道,在笑我狂看来,跟挠痒痒没什么区别。 云天行正在练剑,突见笑我狂奔走,不觉停下来,一见到他扼住程让,忙飞跑过去,喊道:“笑前辈,不要伤害他!” 笑我狂道:“他偷听我们谈话,绝不能留!” 第四百九十八章 我来找惭愧 程让被笑我狂掐得喘不过气,只挣扎着说道:“我没有偷听,我刚到这里就被你捉到了,本是要找惭愧去捉鱼的。” 笑我狂并不知道云天行临时编造的假名,程让只说找惭愧,他哪里知道惭愧是谁,便转向云天行道:“你认识他?” 云天行点了点头,道:“他的船出了事故,早在我们登岛之前就在这里了。这几天我一直跟他在一处,洞外那些锅碗也是他给我们做的。笑前辈,你千万不要伤害他,他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对我们没有威胁。” 笑我狂本就非嗜杀之人,听到云天行这么说,便将程让放下,趁机将一缕真气注入他内体,寻探他的本源内力,可搜寻了一会,却毫无所得。 “天地无极”异常神妙,其所修出的“无极真气”更是无所不入,若程让身有内力,绝对避不过“无极真气”的探查。 笑我狂这一试探,悄无声息,谁都没有发觉,随后便松开了程让,同手也收起了那副凶狠姿态,道:“你一个书生跑海上来做什么,难不成也跟那些俗人一样,是出来找神仙的?” 程让紫胀着脸,大喘了几口气,方才说道:“这世上哪有什么神仙,我只是一时闷得慌,到海上来散散心,顺便切身了解一下‘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别致情趣,早知道海上这样危险,我就不来了。” 笑我狂听他说话文绉绉的,顿时没了兴致,更不想理他,扭身便走了。 云天行道:“没事吧?” 程让拍了拍胸脯,苦笑道:“难怪你不让我过来,原来有这么一个凶神把关,要不是你及时出现,我这条小命可就得交代在这异国他乡了。” 云天行笑道:“哪有那么严重,笑前辈只是不知道你在岛上,还以为你刚刚登岛,有所企图,所以才对你出手。不过,你以后也得小心,笑前辈性情不定,又经常失忆,有时候连我都不认识,那时候遇上可就危险了,总之躲着他就好。” 程让道:“可是呢,我这是见你不来找我,怕出了什么事,所以过来看看。这倒好,你没事,我差点被人掐死,哎,下辈子可不做书生了。” 云天行怕笑我狂久等,不敢再与程让多说,只让他先自己去玩,等会再去找他。 程让被笑我狂吓得不轻,巴不得早点离开这里,听到云天行这么说,一溜烟就跑了。 云天行来到笑我狂面前,道:“笑前辈,刚才被打断了,我再使一遍给你看。” 笑我狂道:“不必了,我已经看明白了,你这剑法不全,只学了前面一部分而已,说是皮毛,一点不假,精髓都在后面,你一定是没有学到的,不然使出的剑法也不会是这个样子。” 云天行道:“求前辈指点。” 笑我狂道:“现在的你,怕是连你爷爷当年的一剑都接不住。他这套剑法刚猛霸道,又变幻无穷,每一剑都出人意料。像你刚才使的这些,完全是在按照一定的顺序出剑,套路化太重,对上一般人尚可应付,若对到江湖上那些剑术名家,无疑是在自卖破绽。” 云天行坐下来,道:“这也是无法的事,当年我还小,爹只能这样教,后来出了一些事,就没再教过。” 笑我狂道:“这就是了。云弥教给你的这些只怕连入门都还不到,我本以为你最少也学了七八成,没想到只有这些。也罢,那么小的年纪,能学会这些,已经很了不得了。” 笑我狂愣愣的出了一会神,又道:“孩子,你学的这部分是不需要指点的,我虽与你爷爷交过手,但一来我不用剑,对剑法也没有什么独到的见解;二来你没学过后面的部分,我是无从指点的。希望你能理解。” 云天行道:“我理解的。” 笑我狂点了点头,凝目看着云天行,过了好一会,才悠悠说道:“我教你‘天地无极’,你学不学?” 云天行一惊,道:“笑前辈,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笑我狂道:“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云天行苦笑道:“笑前辈,你饶了我吧。连你都抵御不住‘天地无极’的负面影响,我要是学了,准要像前人一样,疯癫而死。我还没活够呢,况且,我也还没有成亲,更没有子女,我要是死了,我们云家这一脉可就断了,万万使不得。” 笑我狂凑到近处,低声道:“他们疯癫而死是因为他们没有窥探到‘天地无极’的奥秘。我日思夜想,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我有所感悟。我既能说出这句话,自然不是空口白话,我能让你学会‘天地无极’,还不让你发疯,你信不信?” 云天行摇头道:“不信。” 笑我狂难得的笑了笑,道:“这也不怪你。江湖上原有很多人都修习过‘天地无极’,怎奈他们一个个都疯癫而死,以至于江湖上的人都定律般的认为,修炼‘天地无极’就等于自寻死路,所以,几乎很少有人再敢修习这门武学,同时也越发印证了这一点。你别信他们的话,他们都是在危言耸听,不想让你超越他们。我敢说,说这种话的人,一定是没有学过‘天地无极’的。” 云天行道:“这倒是,除了前辈这一特例,学过‘天地无极’的人都死了。” 笑我狂得意的笑了笑,道:“孩子,你是我故人之后,我疼你还来不及,怎么会害你?你尽管把心放到肚子里,不会死人的。” 云天行摇手道:“便是不死,我也不学的,功夫差点没什么,可要是让我变得疯疯癫癫的,那可比杀了我还难受。” 笑我狂道:“傻孩子,要是能疯,别说你不学,就是想学,我还不教呢。放心吧,也不会让你变疯。” 云天行不信,笑道:“笑前辈,你不要拿我寻开心了,要是能不疯,你为什么还……嘿嘿,是不是这个理儿?” 第四百九十九章 虚幻二脉 笑我狂笑道:“你小子倒是不傻,不错,很和老子的胃口。不过,你可得明白一点,我之所疯癫,是因为我自开始便种下了疯癫的种子,现在最好靠自己慢慢消磨,才可消化殆尽,进而恢复本性。你不一样,你是初学者,如果自开始便打通了‘虚’‘幻’二脉,那便不会死,也不会疯了。” 云天行笑道:“笑前辈,你又在说笑了,我只知道人有奇经八脉,怎么又出来个‘虚’,‘幻’二脉?这可不是在说笑吗?” 笑我狂道:“你既然知道奇经八脉,但你知道这八脉的作用吗?” 云天行挠了挠头,道:“我只知道有这么个东西存在,却不知它有何用效,不过,这根‘天地无极’有什么关系?” 笑我狂道:“人体有十二正经和八条奇脉,当然这只是一个非常笼统的说法,还有不少细小的脉络没有归结在内,总之这些大大小小经络相互连通,构成人体的运输网络。举例来说,这些经络就像九州大地上的河流,有了这些交错纵横的河流,才有了便利的运输条件,像漕运之类的。漕运你应该知道吧?” 云天行道:“这个我知道,就是利用水道来运输粮食。” 笑我狂点了点头,道:“总之经络就是这么个东西,你想啊,河流越多,交通越便利。人体也是一样。哪条经络堵了,人体便会生发出相应的病症,这都是息息相关的。” “刚才提到的‘虚幻’二脉,原本并不存在,本是为了适应‘天地无极’才强行打通的。就好比持续暴雨,洪水泛滥,如果不拓宽河道,或者重新挖开新道来疏通,必定会祸及下游百姓。人体不比河道,是无法拓宽的,因此只能考虑重新打通虚脉来应付。” 云天行道:“这么说我就懂了。不过,前辈你已经打通这两条虚脉了吗?” 笑我狂点了点头,道:“自然是打通了,不然现在我的哪会这样清醒?这‘天地无极’真乃当世最奇功法,若非如此,必定是练一个死一个,难有生还之机。” 云天行道:“依前辈你的意思,既然重开了两条虚脉,理应恢复了正常,为什么有时候还是这样疯癫?难道是故意装出来的?” 笑我狂道:“若是我就此止步,再调整个几年,或许可以恢复如初。我刚才也说了,‘天地无极’乃当时最奇功法,深渊如海,似乎永无穷境。可我偏偏是个好奇心重的人,越是这样,我越想看看这‘天地无极’到底有没有尽头。” 云天行道:“这么说来,倒是前辈自己愿意这样的?” 笑我狂笑了笑,道:“这么说也不错,人生在世,总不能白来一趟,天天吃喝玩乐,有什么好的,到底应该有个追求。” 云天行笑道:“笑前辈这是看破红尘了吗,宁肯让自己疯癫,也不愿被俗世牵绊,倒跟那些和尚道士一样,只是你求的是武功,而他们求的是佛与道,本质上也没什么区别。” 笑我狂道:“老子最讨厌那些和尚道士,一个个假装出尘脱俗,说什么明心见性,大道至简,在老子看来,不过是些厌世的懦夫罢了,要是真有佛心道性,在哪里可以都成佛见道。什么吃斋念经,辟谷静坐,全是妄谈!” 云天行见他说得如此肯定,不好反驳,只笑了笑,扯开话题道:“笑前辈,我到现在还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到岛上来?” 笑我狂站起身,道:“跟我来,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说着已向洞内走去。 云天行见他又要回洞,不知想干什么,但心里十分好奇,忙跟了上去。 两人擎了两支火把,向洞穴深处走去。 虽然来岛上已经有好些时日了,但云天行从未看过这洞里有什么,只摸黑来过一次,还被笑我狂一拳打了出去,现在又跟他进来,反而有种怪异的感觉。 洞不很深,只走了一会,便到了一个宽敞的洞室。 借着火光,云天行看到墙壁上有一个个拳头大小的孔洞,拿火把一招,吓了一跳,这分明就是用拳头砸出来的洞,指印还很明显。 这座山虽然不算高大,但质地却十分坚实,能用拳头打出这么多洞,绝非一般人所能做到。 云天行暗想:“看来笑前辈这几日一定很痛苦,不然怎么会用拳头去打大山。难怪山上往下滚石头,这就是缘故了。” 云天行回过神来,见笑我狂正在推石床。这石床十分厚大,少说也有千斤重,但在笑我狂手里,却显得十分轻巧。 云天行不解,问道:“笑前辈,这石床底下有什么?” 笑我狂不答,弯腰刨土,云天行越发觉得奇怪,心想难不成土里埋着什么宝物? 只一会功夫,笑我狂从土里刨出了一块石头来,云天行心想:“石床底下就藏了这么块石头?要是这么大一块玉石倒也值钱,只是这分明就是一块普通石头,藏这个还用这么费劲?难不成笑前辈旧病又犯了?” 笑我狂见他呆愣愣的,笑道:“你一定以为我疯了吧。” 云天行下意识“哦”了一声,知道失礼,忙解释道:“这个……晚辈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好奇,这石头有什么特别吗?为什么要藏在石床底下,就是扔在外面,也没人会看一眼吧。” 笑我狂道:“你道这只是块石头?那可就大错特错了,这石头里藏着一个宝贝。” 云天行半信半疑,道:“什么宝贝?这分明就是一块石头,难不成里面藏了只猴子?” 笑我狂嘿嘿一笑,道:“猴子倒是没有,但却有一柄剑。” “剑?”云天行不信,“这分明就是一块石头,哪有什么剑,我怎么看不到?” 笑我狂道:“剑在石头里面,你怎么能看得到?”说罢,将石头翻过来,轻轻一拍,一块小石从大石上掉了下来,圆溜溜的,倒像是个石塞子。 第五百章 吾有一剑,名曰太阿 云天行拿火把一照,见大石上赫然多了一个洞,里面似乎还藏着东西,只是看不太清楚。 笑我狂伸手进去,取出一个虎皮布包来,摊开送到云天行面前,道:“你看,这不是剑吗?” 云天行凝目一看,见这的确是一柄剑,只是这剑鞘过分粗糙简劣,毫无美观可言,由此观彼,剑鞘如此,里面藏得还能是什么好剑?可若不是好剑,笑我狂何必废这么大的劲,将它藏得如此严实? 云天行本就是爱剑之人,见有一柄疑似是好剑的剑摆在面前,怎能把持得住?忙将火把插到墙眼里,接过剑来,一手握鞘,一手握柄,缓缓拉开。 “的确是好剑!” 剑只拉开了一小半,便有一股寒气迎面扑来,原本不甚明亮的洞室,也因此多了一色光彩。若是寻常刀剑,哪有这般天生自带的气质? 笑我狂道:“这便是名剑太阿。据传此剑乃欧冶子与干将两大剑师联手所铸,但两位大师并不认为是自己铸造了太阿剑。他们认为太阿在此之前早已存在于天地之间,只是无形无迹,只待时机凝聚起来,天时地利人和三道归一,此剑方成。” 云天行手抚清凉如水的太阿剑,凝目看着剑身上镌刻的‘太阿’二字,心中满是难以置信,自语道:“这真是名剑太阿吗?” 笑我狂道:“必然是真的,只不过为了掩人耳目,才换掉了剑鞘,包装了剑柄,单从外面来看,此剑并不出奇。但此剑之威却非寻常之剑可比。当时著名的相剑大师风胡子对此剑评价极高,说太阿乃是一柄威道之剑,只有内心强大之人,方能发挥出此剑的威力。” 云天行入迷般的抚摸着太阿剑,久久才回过神来,道:“如此名剑,为何会被藏在这里?是前辈藏的吗?” 笑我狂摇头道:“是你爹藏在这里的。” 云天行惊愕道:“我爹藏的?为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 笑我狂道:“这柄剑的来由还要从你爷爷开始说起。在云巅走到剑道巅峰,被众人推为‘剑神’时,曾有不少人向他发起挑战。这里面有一个很特别的人,他自称是碎叶城城主李剑仙,当时便是身背此剑,向云巅挑战说:‘吾有一剑,名曰太阿,试问天下剑神,可敢与我一战?’当时你爷爷剑道第一,无人可敌,心内骄矜自不必说,听此人口气之大,便有出手教训之意。况且他久仰太阿大名,如今偶然见到,更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便同意与他比试。” “当时两人定了一个赌局,若是你爷爷输了,便要封剑归隐,永生不得踏入江湖半步;若是你爷爷赢了,那李剑仙便要将太阿剑双手奉上。当时你爷爷一心想要试试太阿的锋芒,也没管什么赌注,便与他动上了手。” 云天行插嘴道:“是我爷爷赢了是吗?” 笑我狂盯着太阿剑,沉默半晌,方才缓缓道:“这场比试有些奇怪,你爷爷说那人飘然而来,又飘然而去,便是动起手来,也是飘飘然然,竟真像个神仙。结果那人输了半招,双手把剑奉上,你爷爷执意不收,说他故意送招求输,那人只笑说:“龙驹赠神将,宝剑配名家。”随后飘然而去,你爷爷紧追过去,却已没了踪影。后来你爷爷就说那人不是来比剑的,分明是来送剑的。他觉得这人神出鬼没,十分邪门,也不敢用太阿剑,之后便对外宣称有病在身,不再与任何人比试。” 云天行道:“这太阿可是天下名剑,想要得到他的人不计其数,若是丢在江湖上,怕是还会引起一场大纷争。这李剑仙为何故意输招送剑,这我可想不通了。以前我是不信神鬼一说的,但听笑前辈你这么一说,我倒有些怀疑了。” 笑我狂道:“天地之大,我们所能窥探的不过是一隅之地,谁知那些未知的领域里到底隐藏着什么。就算李剑仙不是神仙,也一定是个隐士高人,或许真如他所说,‘龙驹赠神将,宝剑配名家。’” 云天行沉默半晌,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笑我狂道:“云巅得到太阿后,却不敢用,只请了一位朋友,为太阿做了一把丑鞘,又包饰了剑柄,给你爹云弥用。云弥本不知道那是太阿剑,在知道后,觉得会招来灾祸,也不肯用了,几经辗转,后来便将太阿藏在了这里。” 云天行一面听着,一面抚摸剑上镌刻的太阿二字,总觉得这柄剑非同一般,并非单纯是一个死物。 笑我狂道:“既然是你云弥的儿子,这太阿剑现在就归你了。” 云天行忙还剑入鞘,递还到笑我狂面前,道:“此剑既是名剑,怎能被我这双浊手糟蹋,还是前辈收了吧。” 笑我狂笑道:“你不要怎么办呢?我又不用剑,你给我也没用。难道要它继续埋在这里,等若干年后,变成一堆没用的废铁?名剑也是剑,只是名气大点而已,有什么不敢用的?老子还去龙椅上坐过呢,这有什么,现在还不是活得好好的?只要你别对他人提起,别人就算看了,也认不出这就是鼎鼎大名的太阿剑。” 云天行听他说得有理,心想:“这是爷爷传下来的,自己若不要,还能给谁呢?总不能让如此名剑长年埋藏在污泥中吧?哎,可惜笑前辈不用剑,不然给他是最合适的。” 想来想去,云天行便不再推辞,收起太阿,道:“那我就用着吧,不然让如此名剑腐朽成一堆烂铁,那可算是暴殄天物,更加对不起铸剑的两位师傅了。” 笑我狂满意地笑了笑,道:“太阿你收了,‘天地无极’你收不收?” 云天行苦笑道:“我收走太阿是怕它长久下去会在地下腐蚀,辜负了铸剑师傅的一片心血。这‘天地无极’我是不会学的,笑前辈还是不要逼迫我了,没这人没什么大志向,只要一辈子平平安安就好,若像我爷爷一样,引得天下群雄轮番挑战,我是应付不过来的,到时只有一死了。” 第五百零一章 自愿 笑我狂听他说得坚决,便不好再说,细想了一会,又道:“我传你‘天地无极’全是为了你好,你现在手执太阿,若没有足够的实力守住,万一被人夺了去,势必会引起一场江湖浩劫,难道你想这样吗?” 云天行苦笑道:“前辈,你又在跟我开玩笑了,你刚刚不还说没人能认出太阿来吗?怎么会引得众人争抢?” 笑我狂道:“我是说一般人认不出,万一再出来个跟风胡子一个水平的相剑大师,难免会认出来,只要走漏一点风声,你可就危险了啊。” 云天行忙将太阿解下来,道:“既然这样,还是将太阿继续藏在这里妥当。” 笑我狂一脚将藏剑的石头踢回坑里,又踩了两脚,待石头被踩碎,这才填上土,又将石床推了回去,笑道:“剑都取出来了,你还想放回去吗?你可怜铸剑人,难道就不可怜我这守剑人吗?” 云天行听他这么说,心中很过意不去,忙道:“晚辈无能,怕是会辜负了名剑太阿。” 笑我狂道:“辜负不辜负这都是后话,现在我就问你,你到底学不学‘天地无极’?” 云天行决然道:“不学。” 笑我狂急道:“你这小子,谦虚知足是好事,可你也太谦虚知足了。当年我捉了一只兔子,挂在火上烤,去撒泡尿的功夫,让云弥那家伙给偷吃了,还不是一次。你一口一个前辈,却还不如他一口一个老子听着舒服。” 云天行心道:“我对你自称老子,那成什么体统?也太目无尊长了。”嘴上却说道:“我爹就是这么教我的,我有什么法儿?笑前辈,求你不要再逼迫我了,我是不会学的。” 笑我狂直愣愣的看着云天行,忽然笑道:“我怎么会逼你呢,这都是自愿的事儿,这功夫不比其他,硬逼是学不成的,得自愿才好。走,趁着我清醒,咱们去海边走走。”于是揽着云天行的肩膀,便往洞外走去。 云天行见他突然转变态度,还揽着自己肩膀,反倒有些不太受用,又不好推开,只得忍着,道:“笑前辈,你说趁现在清醒是什么意思,难道只是暂时的?” 笑我狂道:“劫变后的这几日是最清醒的,之后会慢慢恢复疯癫状态,性子也会变得格外暴躁,这也是为什么我会抓紧时间跟你说这些,就怕疯劲一上来,这些话就没法说了。” 云天行怯弱弱的问道:“笑前辈,到时候你还会记得我是谁吗?” 笑我狂道:“看情况,我也说不准,如果严重了,完全忘掉你也不是没有可能。那时你可得躲着我,万一失手将你打死了,等到了阴间,怎么跟你爹和你爷爷交代?” 云天行打了个寒颤,道:“笑前辈,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回去?”笑我狂道,“为什么要回去,这里不好吗?海宴风晴,鸥鸟欢鸣,又没些乱七八糟的人来捣乱,最适合练功静养了。” 云天行道:“是这样不错,但我们总不能一辈子都待在这里不回去了吧。” 笑我狂道:“你要想回去也不是不可以,只要学会‘天地无极’,我立刻送你回去。” 云天行怔了怔,道:“那我要是不学呢?” 笑我狂笑了笑,道:“那你这辈子就只能陪我待在岛上练功喽。” 云天行心道:“要我一辈子待在岛上,还要提防你发疯追杀我,这岂不是死路一条?我能逃到哪里去?程让手无缚鸡之力,岂不是死得更快?阿笙一定还在九幽谷等我的消息,再拖个十年八年,那还了得!还有那个卓君来,说不定还会去九幽谷提亲,到时候阿笙会不会答应他?” 云天行越想越出神,竟自愣在那里不走了。 笑我狂见他发愣,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小子可别打鬼主意逃走,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一定把你捉回来。这岛上虽然荒凉了些,可到底清静,最适合养老了。” 云天行一听“养老”二字,心肝一颤,央告道:“笑前辈,看在我爹和我爷爷的份上,您就饶了我吧。我是一脉单传,要是在这座荒岛上孤独终老,那我们云家可就没后了。再说这门功夫太霸道,连那么多江湖前辈都学没了,我一个孱弱后辈,保不齐会走他们的后路。而且我是用剑的,要是笑前辈有什么剑谱,我倒是可以学一学,这‘天地无极’对我没甚作用,我看就算了吧。” 笑我狂道:“谁说没用,要是你的剑断了呢?谁会时时刻刻将兵器带在身上?人难免有松懈的时候,万一这时候人家来对付你,还会等你去拿剑吗?你别以为学‘天地无极’一定得疯,有我从旁教你,保证相安无事。” 云天行摇了摇头。 笑我狂叹了口气,道:“我不会清醒太久,再过个几天便会恢复之前的样子。我兴许不会忘记你,但那个书生我可就不敢保证了。你也知道,我不是在吓唬你。好好想想吧。”说完,拍了拍云天行的肩膀,独自回山洞去了。 云天行呆在原地,想了一会,伸开双臂,仰倒在沙滩上,望着湛蓝的天空和刚刚飞过的白鸟,叹息道:“庄周化蝶,这白鸟又是谁化的呢?我何时能在见到阿笙呢?” 程让远远看着,见云天行闷闷不乐,也没过来搭话,直到晚上才邀他过去吃鱼。 两人围坐在火堆旁,烧爆的柴火劈啪作响,鱼肉香气萦绕在两人中间。 云天行只吃了一条烤鱼,便不再吃了,望着炽烈的火焰发呆。 程让坐过来,用肩膀撞了撞他,笑道:“想女人了?” 云天行转头笑道:“是啊,在想那位平春姑娘呢。” 程让一下跳了起来,叫道:“惭愧,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朋友妻,不可欺,平春姑娘是我的,不准你想她。” 云天行笑道:“你不要我想,我偏要想,怎样,来打我?” 程让道:“我打不过你,就算能打过你,我也不会跟你打,我当你是朋友,朋友之间是不能打架的。” 第五百零二章 决定 听程让说起“朋友”二字,云天行微微一怔,心想:“他当我是朋友,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他被笑前辈打死?一定要学‘天地无极’吗?万一变得疯疯癫癫,生不如死怎么办?” 并非他顾虑多,因为自从出现“天地无极”这门武学后,但凡修习过的人全都是疯癫而死,也仅仅出现了笑我狂这一个特例,便是这个特例,也是时常疯癫,正常时候少,云天行怎敢去冒险? 若真如笑我狂所说,可以不死不疯,他反倒有些不信,如果没有任何负面影响,那还能淬炼筋骨吗?那还是天下第一内功“天地无极”吗? 笑我狂虽然没提是否还有负面影响,但云天行相信,一定有,或许不那么严重。他是个没有野心的人,像这种损害身体来获得绝世武学的事情,他是不会做的。 可话又说回来,他如果不学,等笑我狂又疯癫起来,程让还能活?连他自己都未必活得了。在这个与世隔绝的海岛上,他们能逃到哪里去? 程让见他心不在焉,便说各种笑话来逗他笑,可说来说去,云天行一直都没精打采的,偶尔敷衍的笑上几笑,也没有言语。 程让以为他犯了痴病,自觉无趣,便独自回去睡觉了。 云天行仍坐在火堆旁,双臂抱膝,将下巴抵在膝盖上,呆呆的望着火光出神。 夜已深,沉寂的大海上又恢复了平静,白鸟也歇了,唯独这座孤岛上,还有一处火光在跳动,照耀着一个陷入沉思的少年。 月光如水,挥洒在细软的沙滩上,似是布了一层银霜,又似遮了一张白练,而火堆和少年便是这银霜白练上的一个墨点。 若天上真有神仙在,此时一定会问:“何人在此愁闷,玷染了夜色之美?!” 噼里啪啦,木柴爆着火星,在寂静的夜里是那样清脆可闻。 云天行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喃喃道:“总要快点离开这里才是,要跟他耗下去,能耗到什么时候呢?罢了,学吧,他与我爹我爷爷都有交情,总不会故意害我吧。他要真有这个心思,我现在哪里还有命在?” 云天行下了决定,便就地躺倒在火堆旁,从旁拉了个草垫子盖上,合眼睡觉。 第二次清晨,程让还在酣睡,云天行便早早醒来,来到笑我狂躲在的洞穴前,向里喊道:“笑前辈,我要学‘天地无极’,你来教我吧。” 笑我狂正在石床上盘膝调养,忽听到这声叫喊,心头一喜,飞步冲了出来,道:“小子,你是真心要学?” 云天行道:“前辈不放我走,我若不学,岂不是要老死在这岛子上了。” 笑我狂道:“看来你还是有些不太情愿。我知道你的顾虑,不过你放心,等我帮你打通‘虚幻’二脉,再学这‘天地无极’,便不会出现这种疯癫状况。” 云天行道:“若说没有一点负面影响,我是不信的。前辈不妨跟我直说了吧,若是我学会了,还有哪些潜在的危险性,我也好提前防备。” 笑我狂想了一会,道:“其他倒没什么,只是这‘虚幻’二脉,本身并不存在,是为了适应‘天地无极’,强行开辟出来的,每过一段时间,这两条虚脉便会自动闭合,如果那时你还无法承担‘天地无极’所带来的力量,便会受其影响。不过你放心,我会一并交给你开脉的法子,只在虚脉快要闭合时,再将之打通便可。” 云天行道:“若是两脉闭合,我没有及时打通会发生什么?” 笑我狂直言不讳,道:“你会死。” 云天行沉吟半日,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也不知他想说什么。 笑我狂道:“如果两脉同时闭合,内力狂躁乱行,或许会在短时间内让你获得极大的提升,但作为代价,你会暂时失去理智。如果长时间没有打通‘虚幻’二脉,你会一直发疯到死,就跟以前那些人一样。” 云天行道:“难道我这一辈子都要束缚在这两条虚脉上了吗?” 笑我狂道:“也不尽然。凡事都有一个适应阶段,开脉只是为了让你现在的身体适应‘天地无极’,不会对你造成伤害,说起来只是一个权宜之计。等你的身体与‘天地无极’完全契合,可以自如控制时,这两条虚脉可开可闭,再也不会对你造成影响。” 云天行点了点头,道:“那劫变什么的还会有吗?” 笑我狂道:“都不会发疯了,哪来的劫变。真要说起来,我教给你的已经不是纯正的‘天地无极’了,里面改动之处有很多,但效果差不了多少。我之所选择继续疯癫,是想从原始的‘天地无极’里挖掘更多东西。你小子就不要多心了,我是不会害你的。” 云天行听了这些话,倒放心不少,又道:“要多久才能学成?” 笑我狂道:“有我手把手教你,几天就够了。不过,这门武学学起来容易,更重要的还是今后的修行。你当那些人为什么会疯,一个个都以为学成就可以天下无敌,所以不思进取,到处惹是生非,到头来适应不了‘天地无极’,落了个疯癫而亡的下场。” “你看你小子不像那些没脑子的人。即便你只用剑,这内家功夫也耽误不得,勤加修炼自不必说,还要多思多想,方才有所突破。现在大多数人都是被那些所谓的武林秘笈禁锢住了,他们想当然的以为,那些武林秘笈修炼到顶就无法再进一步了,可我偏偏不信这个邪,都是由人创造出来的,怎么就不能再进一步?那些疯死的人都是吃了这个亏,你可不要学他们。” 云天行点头道:“我也觉得是这样,就拿读书来说,有些人总想当然的以为圣贤的思想一定是正确无误的,可要做圣贤,首先得是个人,只要是人,就会犯错,这在所难免。所以,读书要有自己的想法,要敢于批判,学武学剑应该也是这样的,如果被先人的路数禁锢住,就难再进一步了。” 第五百零三章 修行与准备 听云天行讲出这些话来,笑我狂满心欢喜,大笑道“看不出来,你小子觉悟还挺高啊,哈哈,很好,很好,很合老子的意。” 云天行笑道:“多谢前辈夸奖,这也是学的先人的话。” 笑我狂看着云天行,越看越满意,心道:“云巅云弥,你们有这样的孙儿,可以含笑九泉了。我将毕生所学传授与他,等老子下了九泉,你们爷儿俩,可得请老子好好喝一盅,要不是阴间最美的酒,老子可不依!”敛起笑容,道:“我清醒的时间不多,算起来不过十余日,不管怎样,你一定要在十日之内学会,不然会出什么变故,我可说不准了。” 云天行道:“晚辈自当尽力。” 笑我狂点了点头,道:“我先将开脉的法子交给你,然后再传你‘天地无极’。在这期间,你就不要去找那个书生浪费时间了,让他抓紧做筏子,准备出海所用之物,等你一学成,两人便一同出海吧。从这里往南半日路程,有一条海上商路,那里天天都有商船经过,你们搭他们的船,就可以回岸了。” 云天行默默记下,又去将这些话告诉了程让,说这些天不会过来,要他准备出海所需之物等等之语,之后便随笑我狂修行去了。 程让一听说可以离开,喜得手舞足蹈。他待在岛上已经有三个多月了,每天面对的尽是些碧蓝的海水,要么就是偶然经过的海盗船,整日提心吊胆,不敢安寝。 出行日久,他更怕亲友担心,毕竟海上风浪大,这么久没回去,被怀疑出了事故也说不定,不免徒增伤悲。 最让程让惦念的还是位居桃花榜魁首的谢平春,不知现在是否尚在闺中? 以前他没有勇气,可自打出海经历了生死,他觉得以前的自己简直怯弱到了极致,连跟她说句话都脸红,还怎么谈后续之事? 现在非同往昔,他已经想通了,还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定,等回去,一定要再见她一面,至少也要将自己的心思原原本本的告诉她,才不会留有遗憾。 所以在岛上的日子虽然平静,但程让的心却一直难以安定。如今又听到可以回去的消息,不免心跳加速,忘乎所以。 早在笑我狂出洞以前,两人就开始做木筏,到现在为止,木筏的大框架基本完成,只剩一些小地方尚需完缮,不过,也费不了多少工夫。 不做木筏的时候,程让便开始着手准备一切出海之需。 食物倒不需怎样准备,鱼干天天有晒,单是现在有的这些,吃上半个月也不成问题,临行前再摘点鲜果就够了。 唯一让程让担心的就是水,虽说大海里都是水,但却不可以直接喝,这不是天大的讽刺吗? 这座岛上倒有几个水湾,那里面都是雨水,可以喝的。而且他也做了不少大瓦罐来接雨水,但总不能把这些都搬到木筏上去。那木筏虽然不小,但坐上三人后,也没剩多少空间,更放不下这些大瓦罐。 之后程让便开始烧制小号瓦罐,里面盛放的水,至少也要保证三人够喝七八天。 其实从这里回到海边,最多只需三四天的工夫,他准备了两倍饮食,也算是十分周全了。 将一切收拾妥当后,程让本想好好休息一番,尽量让身体保持在最佳状态,可事与愿违,越是到临行前,越是寝食难安。 一到晚上便翻来覆去,难以入睡,脑袋里瞎想,不是谢平春嫁入豪门,就是中途遇上海盗,几人落难身死,总没点好的想法。 他睡不着,便起来在沙滩上来回踱步,有时候一走就是一夜,这反成了一种常态。现在程让是几时困了几时睡,也不管白天黑夜。 这一日,程让在海边散步,远远望见一艘大船正向这里驶来,他本以为是条商船,喜得合不拢嘴。可当大船驶近,却发现是艘海盗船,吓得程让连滚带爬跑离了沙滩,躲到了石头后面窥探。 庆幸那艘海盗船并未登岛,只是沿途经过。这样的情况不止出现过一次,在云天行还未登岛时,就发生过很多次。程让跟朋友也没少见海盗船,每日都是悬着心过日子的,他们两个书生,手无寸铁不说,又没有抵抗的本事,如果被海盗捉到,那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 受了一次惊吓,程让又想起了他那位朋友,于是便背着手,踱步到了他的坟前,自然免不了一番长吁短叹。 云天行跟着笑我狂修习,夜以继日,不分黑白,自然不消细说。 海岛上就这样平静了十余日。 这日,云天行正在树上睡觉,猛听得远处有人大叫大嚷,陡然惊醒,侧耳细听,却是程让的声音。云天行还当他遇到了危险,忙从树上跳下,朝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奔过去。 跑到半路,正见程让慌慌张张地飞跑过来,两人还隔着老远,便听程让喊道:“惭愧,不好了,出事啦!” 奔到近处,云天行见他神色慌忙,不似常态,忙道:“出什么事了?” 程让道:“跟你一起来的那位前辈自己跳到海盗船上去了。” 云天行半天没回过神来,回头瞥了一眼笑我狂所在的洞口,道:“我记得他好像还在洞里睡觉,你没看错吧?” 程让道:“岛上就我们三个人,怎么会看错,还是那身打扮,错不了的。我亲眼见他跳到了海盗船上,然后船就开走了,怎么办,要不要乘上筏子去追?” 云天行刚睡醒,还有点懵,挠了挠头,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先进洞里去看一看。”跑到洞里一瞧,果然没看到笑我狂,这才猛然醒悟过来。 其实早在两天前,修行已经完成了。笑我狂已将开脉的方法和“天地无极”内功心法尽数传给了他。云天行悟性极高,又有笑我狂从旁点拨,修炼起来自然事半功倍,远比想象中要快一些。 便是在昨天,云天行就发现笑我狂又有了发疯的迹象,只是笑我狂行事向来怪异,也就没往心里去。 第五百零四章 折笔先生 程让见云天行在愣神,忙道:“惭愧,他是跟你一起来的,现在他自己跳到了海盗船上,那不是自寻死路吗?我看你剑法也不错,还是快追过去吧,再迟可就来不及了。” 云天行心想:“笑前辈行事虽然怪异,言语又时常疯癫,可还不是傻子,这种自寻死路的事他是不会做的,多半是他自己想要离开,所以才搭船走了。” 程让见云天行无动于衷,急道:“惭愧,你傻了吗?我跟你说话呢,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云天行笑道:“我当然在听。程让,笑前辈做事向来不走常理,就算他自己跳到海盗船上,该担心的也是那些海盗,而不是我们。你可别忘了,我们就是坐着海盗船来的。” 程让怔了怔,道:“这我倒是忘了,怎么,你们跟海盗有亲戚?” 云天行道:“你才跟海盗有亲戚呢。算了,跟你说了你也不懂。不管他了,木筏做好了没,我们也要出海了。” 程让道:“你要是跟海盗有亲戚,不妨坐海盗船走吧,这筏子虽然不小,可海上太危险,万一再来场大风大浪,谁知会出现什么状况。” 云天行道:“你有完没完了?我要是跟海盗有亲戚,第一个抓去你到船长做奴隶!笑前辈有绝对的武力可以震慑住那些海盗,我们没这本事,就乖乖的坐木筏走吧。还得一路祈祷,千万别遇上海盗才行。还有啊,你去写几张符箓,贴在风帆上,这一路就不会被海上的妖邪蛊惑了。” 程让道:“要我写诗作文还成,符箓什么的,我可不会。难道你没听过那句话吗,‘画符不知窍,反惹鬼神笑;画符若知窍,惊得鬼神叫’,这东西是不能乱画的,有的要掐诀存想神灵随笔而来,有的要步罡踏斗,念叨咒语,繁琐着呢。就是铺纸研磨,运笔等方面亦是十分考究,便是一般的道士,都未必会写,何况我这一个山外之人。” 云天行白了他一眼,笑道:“我就跟你开个玩笑,你就跟我叽里咕噜说了这一大堆,全无当日沉静状态,你老实说,是不是在想平春姑娘?” 一听到这话,程让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道:“惭愧,你真厉害,这都能看出来。我程让原本最服我那位教书先生,现在我只服你。” 云天行打趣道:“你那位教书先生会什么神通,能让你程让信服?” 程让竖起大拇指,道:“他可是宫廷画师出身,以前休职在家,闲着无事,便用脚趾夹笔,描了一幅《清明上河图》。湘王爱画,听说此事,便命人借来一观。这一观,便拔不出眼来了,只将画作收起,反赠了老画工千金万帛,算是买下了。有一日,王爷灵机一动,便三顾茅庐,将老画工请出了山,专为他绘春日宫图,我的求学生涯也自此结束了。” 云天行笑道:“我就说你的手艺怎么这般灵巧,原来是名师出高徒。” 程让摆了摆手,道:“算了吧,你知道就成,可别跟外面人说。那老家伙学识倒是不浅,就是为人不太正经,不然也不会为了金帛,去给人画什么春日宫图。我看他们纯属一丘之貉,便是没有那三顾之请,也是一拍即合的事儿,只是当着那么多弟子的面,老脸上过不去,总要推脱一番。” 云天行道:“毕竟教了你一场,这些话也是能对外说的?你让他老人家的脸面往哪搁?” 程让道:“湘王最是心软,天下谁人不知?便是不答应,也不会怎样整治你,都是你情我愿的事儿。他为老不尊,可要我们怎么说呢,总不能撒谎吧?再说了,这只是实话实说,又没有故意贬低谁,而且我还是挺佩服他那些真本事的,敬仰得很呢。” 云天行道:“用脚趾描了一幅《清明上河图》,啧啧,这本事可不小啊。那位老先生叫什么名字?” 程让道:“姓顾,名远诚,字羲之,他很喜欢王羲之的《兰亭序》,也不知用脚写了多少遍了。每写一遍,都有人来高价收购,单卖字画,就供应了好多穷学生读书呢。” 云天行觉得这个名字熟悉,想了好久,才想起是那位给似玉描像的老先生,顿时哑然失笑。 程让见他笑得不能自理,更加摸不着头脑,道:“你笑什么?” 云天行捧腹道:“说来你可能不信,我曾偶然遇到过你那位老师,是在鸢都,哈哈,笑死我了。”于是将当时的状况讲给程让听了。 程让也大笑了一会,道:“这就是了,在我还没出海前,就听说他要随王爷北上一段时间,听你这么描述,可不就是他。这折笔一定又是假的,你不知道,在他住的房子前面有个池塘,里面全是被他折断了的笔,估摸着再过两年,这池塘都快被断笔填满了。遇上一点儿不顺心的事儿就折笔许誓,结果第二天该干嘛还干嘛,没事人一样,人送外号‘折笔先生’。” 云天行听完笑得更是前仰后合,索性直接倒在了地上,放声大笑。 程让见他笑得欢,也控制不住,跟着笑起来。 云天行笑了一会,坐起来,道:“程让,我看这位折笔先生是有手的,怎么就偏爱用脚作画?这其中就没个什么道理?” 程让道:“他这人脾气怪得很,但凡有看不顺眼的人请他作画,他都是用脚的,这其中蕴意,可想而知。可那些人却偏偏认为用脚画的比用手画的更珍贵,你说好笑不好笑?” 云天行道:“物以稀为贵嘛,至少我没见过,也没听过有用脚作画的人,突然出来一个,还不得被捧成神仙一流的人物?再说顾先生原本就是宫廷画师,那画技自然是相当了得,能受众人青睐,也是理所当然的。” 程让站起身来,拍打着沾在衣上的细沙,道:“不说他了,我们也快出海吧,现在正好有风,能为我们省不少力呢。” 于是两人将早已准备好的日常所需之物都搬上木筏,再将木筏推入水中,张开简制风帆,一径向南去了。 第五百零五章 马贼与人肉包子 海上风和日丽,百鸟和鸣,倒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海上商队大多都选在这种日子出航。 云天行和程让轮番划船,真如笑我狂所说,划了大半日,便遇上了一条商队。那商队是本国人,正从国外贸易归来,大有收获,心下高兴,便同意捎带两人一程。 两人坐着商队的船,一路平安到达海港。中途遇上了两拨海盗,但人数太少,不足以掀起风浪,还不等靠近,就被商船上的护卫们用弓箭给射跑了,总算是有惊无险。 等到了海港,两人谢过商队主人,便一同西行去了。往前走了差不多十多里,程让要回南,而云天行还要回万佛寺,无可奈何,只得分开。 两人虽然相识日短,但毕竟在岛上一同生活了这些时日,感情亦是十分深厚。分别时,自免不了一番伤感,各自说了一些知心话,就此分别了。 云天行又将从海盗船上带下来的那柄剑交给了程让,让他防身用。在海岛上无事时,他曾教过程让一些简单的招数,对付一般的小毛贼足够用。 送走程让后,云天行一路向西。他要回万佛寺,为父仇做个了结。虽然“九殿阎罗”蒙田已死,但他被笑我狂劫走时,并不知晓,只当他还活着。 第二日,云天行徒步走到一处平原地,忽见远远的一彪人马从南面林中奔来,还未到近前,便听一人大喊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话音落下,那十数个人已来到近处,将云天行团团围住。 云天行被众人围在中间,并不惊慌,心想:“我这是遇上马贼了吗?此去万佛寺路远,正好缺马代步,倒是你们自己送上来了。”便笑道:“几位大哥,这是干什么?” 一个满脸褶皱的大胡子笑道:“小兄弟,哥哥几个手头上紧,想从你这里借点银子花花。” 云天行笑道:“你看我穿成这样,像是有银子的人吗?” 那大胡子哈哈一笑,道:“越是穿成这样的人,越是有财之人。前几日,我们劫了一个比你穿得还破的,那家伙,布包里竟然装着金子。哥儿几个当了几年马贼,劫过银子,劫过女人,就没尝过劫金子是个什么味道,那穷酸人倒是让我们哥儿几个开了眼了。我看你这身行头,多半跟他是一伙的,你乖乖听话,把包袱丢过来,哥儿几个就饶你性命。” 云天行笑道:“几位大哥,我这包里装的都是路上吃的干粮,哪有什么金银珠宝。小弟要赶路,正想向几位大哥借匹马来用用,不知几位大哥意下如何?” 那些马贼一听这话,都哈哈大笑起来。一人道:“大哥,他竟然要向我们借马。哈哈,我们哥儿几个劫了这么多人,还头一遭听到有人敢向我们借东西。” 那大胡子手提长刀,抬起一指,道:“我看你小子生得白净,还当你是个灵头人,怎么糊涂到这种地步,哥儿几个是马贼,马贼你知不知道?” 云天行装傻充愣,挠了挠头,憨笑道:“马贼是什么?偷马的贼吗?” 众人哈哈大笑。那大胡子笑道:“我们不止偷马,还偷人呢。” 云天行“哦”了一声,道:“我时间紧,你们到底借不借我马,到底交个底,不借我可开抢了。” 众人面面相觑,随即仰天大笑。 一猴子模样的人嗤笑道:“大哥,这小子竟然说要开抢,我看他准是哪家的傻子跑出来了,要不行行好,给他留个全尸?” 云天行佯装惊讶,道:“你们要杀我?” 大胡子骑在马上,威风凛凛,挺起刀尖在云天行胸口点了两下,笑道:“我们不仅要杀你,还要把你的尸体剁碎,做人肉包子呢。” 云天行退了一步,道:“我听过猪肉包子,狗肉包子,驴肉包子,就没听说过还有人肉包子,你们不是在开玩笑吧?” 那大胡子笑道:“开玩笑?嘿嘿,看到那片树林了没有?林子那边有一条官道,官道边上有一个铺子,里面的包子都是人肉馅的,美味可口,吃过的人都赞不绝口。嘿嘿,小子,你也会变成肉包子,被过路人吃下去的。” 云天行本来只想抢匹马,听到他们抢劫杀人,还要拿尸体来做人肉包子,顿时动了杀意,但面上却仍是十分平静,笑道:“几位大哥,你们骗人的吧,这世上哪有人肯干这勾当?” 一人笑道:“正因为别人不肯干,我们才有生意,如果人人都来干,我们杀谁去?” 云天行强忍怒意,道:“你们杀过多少人了啊?” 那大胡子笑道:“但凡从这里经过的人,没一个能走脱的,嘿嘿,有官道你不走,偏偏要抄近路,可正合了我们的意了。” 云天行苦笑道:“我怀里有十根金条,哪位大哥来取去,我害怕,动不了了,你们取了金子,就饶了我的性命吧。” 众人哈哈大笑。 一人翻身下马,将手刀还入鞘中,一手拉开云天行的衣襟,一手进去摸索。摸了一会,什么都没有,哪有什么金子?一抬头,却迎上一双金瞳,瞳中金芒闪动,如有滔天火焰在燃烧。 那人吓了一大跳,登时跌在地上,蹬着腿退了回去,指着云天行,叫道:“他的眼睛是金色的,有鬼,有鬼啊!” 云天行笑道:“大哥,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我有金子你不取,反诬赖说我是鬼,到底安的是什么心?几位大哥看看,我的眼睛明明是黑色的,怎么可能是金色的?分明是你看到了金子,却偏偏说我是鬼,是不是想独吞?” 那大胡子一听这话,脸色立刻就变了,提僵策马绕到那人跟前,拿刀抵着他的脖子,道:“老六,上次兄弟们劫了那个小娘子,说好是给老八做媳妇的,你偏偏先占了去,还给玩死了,什么意思?不把我这个大哥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那老八被抢了媳妇,正愁无处报仇,此时正是个好机会,岂有不落井下石之理?忙道:“大哥,上次劫了那富商,老六偷偷往怀里塞了十多串珍珠,我亲眼所见,怕大哥不信,没敢说。” 第五百零六章 反间妙计 那大胡子一瞪眼,道:“好啊,老六,让你去拿珍珠箱子,你就缴上来二十多串,合着你自己先藏了十多串,这可太目中无人了!” 那老六一惊,知道无法辩解,便想转开话题,忙道:“大哥,这些话回去再说,这小子有古怪,我们一起动手,先把他剁了要紧。” 那大胡子冷笑道:“老六,他一个毛头小子有什么古怪,我们兄弟里,随便挑出一个来,就比他肥壮一圈,他还能把我们都吃了不成?” 那老八心怀就恨,好不容易抓到机会,怎肯善了?拉弓搭箭,“噌”的一箭,竟将老六当场射死。立刻下马,单膝跪地,向大胡子抱拳道:“此人目无纪律,无视兄谊,老大仁善,不忍治罪,小弟擅作主张,将他杀了,望大哥责罚!” 那大胡子见人已死,也没话可说。本来他们这些人就没什么情谊可言,不过是搭伙抢劫,仅此而已。于是摆了摆手,道:“算了,老八,你去这小子怀里取出金子来,大家先分了再说。” 老八领命,又去云天行怀里摸索,摸了半天,也没摸出个所以然了,刚想收手,却发现似乎黏在他胸膛上了,根本拔不出手。 那大胡子见老八神情举止古怪,便道:“老八,你在干什么?还不把金子取出来?” 云天行笑道:“大概是摸到金子,不愿意拿出来与大家分享了。” 那老八脸色涨红,拿眼瞪着云天行道:“你到底使了什么妖术,竟将我的手给黏住了,还不快把妖术解了!” 那大胡子皱眉道:“这世上哪有什么妖术?老八,他双手都在外面,可没抓着你,你干嘛不把手拿出来,到底什么意思?” 这些马贼大都是贪财轻义之辈,一见如此情景,自免不了要落井下石,弄死一个,就多分一份财富,于是立刻就有人揭老底,说老八的各种不好,又有反叛之心,还说他跟官府暗中勾结,想将他们哥几个一网打尽之类的话。 那大胡子天生就是个没主意的人,人家说什么,他就信什么,怒从心起,一刀就将老八斩了。 “这老八果然心怀不轨,故意不肯取出金条来与我等分享,真是个狡诈之徒。等会将他的尸体拉回去,做成人肉包子,看他下辈子还敢不敢跟兄弟们使诈!还妖术,这么大个人了,找借口也不找个像样点的,真是好笑。” 云天行也暗自好笑,这哪是什么妖术?分明是他调用“天地无极”,用内力将老八的手臂吸住罢了。老八一死,他立刻卸力,这手自然就松开了。 马贼老二本是盗贼出身,奈何偷盗高人太多,难以出头,于是便本着你做鸡头不做凤尾的心思,当起了马贼,也仗着他手法敏捷,可以欺人耳目,曾在不知不觉中多敛了不少财货,而其他马贼兄弟仍被蒙在鼓里。 一听说这小子怀里有金条,正想大展身手,先上藏几条,再将余下的跟大家分了。今见老六、老八已死,便是自己下手之时,翻身下马,道:“老大,这两位老弟不太规矩,还是让我来吧,待我取出金条,大家同分就是了。” 大胡子笑道:“二弟素来公正,由你去取,最是妥当。” 老二一笑,大步走到云天行面前,放下袖管,便伸手入了怀,只摸索了一会,云天行便一把将他推开,叫道:“好你个臭贼,你大哥待你不薄,你竟想串通我暗害于他。你死了这条心吧,我最讨厌你这种背信弃义之人!” 那你老二还擎着手,一脸呆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那大胡子道:“小子,你在胡说些什么,我二弟最是忠义,怎么可能害我?” 云天行哼了一声,道:“你这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看他心术不正,才故意提醒你,你若不信,看看这是什么!”说着将一个小玉佛掷在了地上。 那大胡子一看到玉佛,猛地一怔,道:“二弟,这是你的贴身玉佛,怎么到他手上了?” 那老二还是一脸呆滞,他最擅长手上功夫,往常只有偷别人的份,今日竟遇上了贼祖宗,自己什么没捞到,反被人偷了宝贝。面对老大的责问,他如何作答?真真是百口莫辩。再看看地上那两位兄弟的下场,他也不解释,跳上马就要逃。 那大胡子一见他逃,便信以为真,提刀追了上去。两马一并,大刀一挥,老二人头落地。 云天行身具“天地无极”神功,不仅耳目过人,手法更是快得出奇,岂是他们这些小贼能看清的?刚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摘了他这玉佛,故意来诬赖他,没想到这么顺利,心头着实有些惊讶。 这几个马贼不过一剑之合,本想拔剑干净利落地解决掉,但见一个反间计用了几次,竟然还百试百灵,这可真是大出意料。 云天行玩兴大增,反倒不想动剑了,到底想看一看,一个反间计能不能把这帮马贼一并玩死。 刚搞死了三个人,那大胡子又派老九来云天行怀里摸索,只摸了一半,云天行“噗”的一声,喷了他一脸血,萎靡倒地,指着他大骂道:“你这恶贼,骗我说出藏宝之地,竟想取我性命,你这不是想独吞是什么?反正都要死了,索性告诉了大家,让大家一起去挖宝,也不能把宝物单单留给你!” 那大胡子一听这话,疑病又犯了,见云天行吐血倒地,脸色苍白,分明是中了老九的“催心掌”。心头大怒,提刀大喝:“尔等欺人太甚!”话音一落,刀光过处,老九身首分离。人头滚在地上,满目呆滞,死不瞑目。 云天行啧啧称奇,心道:“这些贼众的疑心到底有多重,只此一句话就能引得他挥刀杀人,可见他们并非如表面上这般和气,不然怎会让我有了可乘之机。” 那大胡子挥刀指向云天行,道:“小子,你刚才跟老九说有宝藏,到底是什么宝藏?又藏在哪里?” 第五百零七章 自相残杀 云天行听他问起宝藏,佯装害怕,道:“刚才我已经告诉他了,可惜你杀了他,我是不会再说的了。” 那大胡子道:“你不说,老子现在就把你头砍下来!” 云天行道:“反正都要死,还不如不说呢。” 一人道:“老大,这小子的命值几个钱,先让他说了,再放他走就是了。”说着冲大胡子眨眼。 大胡子会意,道:“好,你说出宝藏的位置,我们兄弟饶你一命,再送你一匹马,你看怎样?” 云天行道:“好是好,不过,这藏宝之地极为隐秘,只有我亲自带路,才能找到。而且宝藏只有三个,你们这些人去了,怎么分?抢到的固然好,抢不到的还不是要拿我开刀?算了,算了,都是死,还是把宝藏留给有缘人吧。” 这些马贼个个贪财,一听宝藏,就知所藏之丰,远他们这小本买卖可比,立刻就有一人道:“口说无凭,你先带我们去看了,要是真有宝藏,我们怎么分是我们事,你只管走,我们不会拦你。” 众人都附和说是。 云天行道:“你嘴上这样说,到时候又是另一番说辞,我可不信。实话告诉你们,那三个宝藏是西域进贡的三件玉器,每一件都价值连城,别说是几根金条,就是一车金条,都未必换的来呢。” 云天行见众贼听得入神,越发胡扯起来:“那些西域使者大摇大摆向京城进发,谁知半途竟遭遇了恶匪,许多宝物都被抢走了,这三件宝物还是我爷爷在土里挖出来的。当时人多,我爷爷不敢带在身上,就藏在了一个隐蔽的地方。我此番前去,正是要去将这三件玉器取出来,拿到当铺里去换点银钱,好置办点家业。” 众马贼目光相接,都知道近期有各方使者进京朝贡,他们有拦截的心,奈何实力不够,不巧正遇上了这么一宗买卖,再者云天行装得像,他们自然不会怀疑。 大胡子挺刀道:“你现在就带我们去,等找到宝藏,我们一定让你安全离开。”转头对一人说道:“把老六马牵给他。” 马牵来了,云天行瞧都不瞧一眼,坐在地上嚷道:“你们是马贼,我不信你们的话,要么你们选三个跟我去,要么你们就一刀将我杀了,谁也别想得到宝藏。” 众马贼软硬兼施,奈何云天行不吃这一套,执意只带三个人去。众马贼无法,又不能对他怎样,只气得一个个吹胡子瞪眼。 大胡子偷眼觑着身边那两位弟兄,心想:“进贡的玉器定是价值连城的,我们这马贼勾当,干一辈子也未必买得起一件,这里有三件,怎能放过!玉器自是完整才值钱,总不能打破分玉片吧?这里人多,谁分不到都不会乐意,到时候势必会生出乱子。这小子的话并非没有道理,倒不如现在先杀掉几个,免得到时候遭人暗算。” 一念及此,大胡子骤然挥刀将左右两人砍翻在地,余人一看,便知他的心思。 这些马贼个个都是开了钱眼的,谁不想独吞宝藏?只是不敢出头,怕被众人联手杀掉。既然老大先动了手,他们还有什么顾忌?于是挥刀的挥刀,提枪的提枪,大肆拼杀起来。 云天行盘腿坐在地上,嘴里叼着一根草芽,冷漠的注视着这一切。 片刻时间,马背上只剩了三个人,那大胡子赫然也在其中。他朝云天行大喊道:“小子,现在只剩三人了,你可以带路了吧。” 云天行站起来,笑道:“你为了一个朝贡玉器就杀了这多么多人,何不再多杀两个,多得两件玉器?我看你刀法不错,他们两个一定不是你的对手。” 那两人见老大率先出手,便知他有独吞的想法,又听云天行这么一挑唆,哪里还肯听命与他? 两人目光一触,心意相通,同时叫喝,挥着兵器,朝大胡子挥砍过去。 那大胡子刀法虽然不差,可这两位也不是等闲之人,不然这么多马贼,为何只他们三个活着? 三人厮杀了一会,那两人最终还是被大胡子杀掉了,不过大胡子也因此受了伤。几处轻伤倒无大碍,只是腹部那一剑,刺得深入,血流不止。 大胡子撕下布条,绑住伤口,提刀指向云天行,喝道:“上马,带我去找宝藏!” 云天行道:“敢问阁下贵庚?” 大胡子虽然恼怒,但尚未得到宝藏,不敢发作,只说道:“四十有六。你尽管带路便是,问这个做什么?” 云天行笑道:“都快半百的人了,还信这种鬼话,真是可笑。” “什么?!”大胡子脸色变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没有宝藏吗?” 云天行道:“当然没有宝藏了。这都是哄小孩子的话,我就是随口说说,没想到你们不但信以为真,还反目成仇,自相残杀,啧啧,口口声声称兄道弟,背过脸去就是一刀,这情谊可真深厚似海啊。” 大胡子脸色铁青,策马扬刀朝云天行疾冲过来,叫道:“老子剁了你!” 一刀劈来,天行纵向一旁,轻松躲掉,笑道:“你干嘛生气,人都是你杀的,要杀也得杀你自己,怎么还怪起我来了?” 大胡子拨转马头,提刀叫道:“要不是你从中挑唆,我们兄弟会落到这种地步?不怪你怪谁?” 云天行笑道:“你们之间本有嫌隙,便是我不挑唆,日积月累,也总有爆发之日,到时候还不是一样的结局?如果你们互相信任,任我如何挑唆,怕是也无济于事。” 大胡子怒道:“事到如此,何须多言,吃我一刀!” 云天行笑道:“你有一刀,我恰好有一剑。你这一刀杀不了我,但我这一剑却会杀死你。” 大胡子见云天行伸手去拉背上那柄破剑,不禁破口大笑,道:“如此丑物,也能杀人?” 云天行一笑,道:“这不就杀了人了吗。”语罢,人剑骤然飞起,化作一道飞虹,从大胡子身旁一闪而过,“锵”的一声,太阿入鞘。 大胡子低头看去,胸前已多了一个血洞,嘴唇动了动,没发出任何声音,便从马背上跌落下来,睁眼死了。 云天行摇了摇头,叹道:“你们真的吓到我了,人类怎么可能会做人肉包子呢,你们一定是鬼吧。”将这十来具尸体放到马背上,又将驮尸马匹赶入林中,这才乘了一骑,向西飞驰而去。 第五百零八章 归佛寺 当云天行再次来到万佛寺,已是两天之后的事情了。 他并没有急着进寺,先是去了当初与阿笙藏剑的坟地,找到了自造的何太急墓碑,开坟挖剑。 挖到一半,忽然见到一个木盒,当初挖坑的时候可没个东西,云天行一惊,心道:“不会被盗了吧?”连忙打开木盒,见盒子里有一张折叠好的花笺,忙打开细看,见上面写道: “天行哥哥,阿笙知你被笑我狂掳走,却又无能为力,倍感伤心,奈何家中催促甚急,不得已先入归途。待你脱身,务必来谷一见,有要事相商。珍重。” 下面另有一行小字写道:“此地盗墓贼多,白钰剑我一并带走了,勿忧。” 云天行见是阿笙的字迹,悲喜交加,托着花笺出了好一会神,方将花笺收起,又往下挖了半尺,果然没挖到白钰剑,这才将土坑填平,向万佛寺去了。 进到万佛寺里,他说要见净念大师,那待客僧人便将他带到一处僻静的禅房中,沏了茶,要他略等。 净念听说云天行来了,忙抛下手中事物,急匆匆赶了过来。 两人见面自然免不了一番客套。净念知他深受师叔祖器重,不敢懈怠,也不以长辈自居,反把他当做平辈看待。 云天行本想先去拜见银发,但在来的路上听到了一些江湖传闻,说是万佛寺有位高寿老人圆寂了。万佛寺里能称得上高寿的,似乎也只有银发一人。只是净念一直不提银发的事,云天行也不好过问,只是心存悲戚。 两人闲谈了一会,云天行又说起蒙田的事,净念便将那日寺中发生的事,大致跟云天行讲了一遍。 云天行愣愣地听着,半天没有言语。他本就是冲着蒙田来的,可哪里想到蒙田在那日已经死了,而自己却还一直当他活着。 对于蒙田,云天行想了这么久,还真没想出一个妥善的办法来处置他。若真是一剑将他杀了,反倒成了忘恩负义之徒;若不杀,父亲那里又该怎样交代?想来想去,这也许是最好的结局。 净念知道他父仇的事,不免要劝诫一番,说些“既然元凶已死,施主也该放下,不要被仇恨蒙蔽心智”之类的话。 经净念这一番开导,云天行心霾散尽,也渐渐放下了。又说了些闲话,方从万佛寺告辞出来。 云天行牵着缰绳,向万佛寺回望了一眼,随即飞身上马,直向南方大道上奔驰而去。 不论对谁而言,报仇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云天行从青州出来,为的就是报仇,如今辗转多地,总算将一段旧怨了结,肩上压得担子,总算可以卸下来了。 云天行心中畅快,策马疾奔,一路南下,正要去九幽谷寻找阿笙。他还记得答应过阿笙的事,要带她去昆仑山看赏雪看神仙,耽搁了这么久,也该兑现诺言了。 没有了仇恨的压迫,云天行自在不少,一路游山玩水,倒也十分惬意。 这一日,天色阴沉,似乎要有大雨,云天行策马疾奔,想找一处避雨之地,可人生地不熟,不知该去哪里躲避。 正奔行着,忽见路旁有一茶摊,忙下马来问路。 那伙计倒是心善,不仅指了路,还请云天行喝茶,大概是看他这打扮,必定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心生怜悯之意吧。 云天行道了谢,坐下喝茶。 不一会,有两个官差打扮的公人也来歇马喝茶,只听一人骂咧咧地道:“他娘的!这些江湖人士,也太不懂规矩了,竟敢在官道上大打出手,这也罢了,还要我们绕路走,还有没有王法了!要不是公务紧急,老子一刀一个把他们给劈成两半!” 另一个冷笑道:“得了吧你,我还不知道你?你那切菜刀法对付两个小毛贼还能用,这些人是你敢惹的?你没听见那黑衣怪人喊那半瞎仇教主吗,你好好想想,当今江湖上有几个仇教主!” 前一人哼了一声,道:“仇教主便怎样,他归真教再厉害,那也是西域的势力,敢在我们中原耍威风,别说我不饶他,就是中原江湖上的各位英雄好汉也不饶他!” 那人摇了摇头,笑道:“你这么厉害,刚才干嘛低眉顺眼的,比我还怂,就差没钻到马肚子里去了。” 前一人脸上一红,道:“我那是肚子痛,我会怕他们几个人模鬼样的东西?” 那人冷笑道:“现在还在打呢,你要是不怕,现在就过去骂他们一顿,等回了衙门,我请你喝十天的酒,不限量,怎样?” 前一人红着脸,只喝闷茶,一句说也不说了。 云天行一面喝茶,一面侧耳细听,心想:“照他们说来,多半是仇涯子跟阴阳二圣,不知他们在跟谁打呢。”想听他俩继续说,可这人被同伴一阵抢白,一句话也不肯说了。 云天行无法儿,只得上前搭话,先劈头盖脸把两人夸了一顿,夸得两人眉开眼笑,乐不可支,方才笑着说道:“两位大哥,不知归真教的人在跟什么人打斗?小弟我最爱这些江湖趣闻,能否告知一二?” 一人道:“是一个白衣女子,听说好像是飞雪阁的,叫什么冷,什么阁主的,也没大听清楚。” 云天行一听冷阁主,便知是冷雪坪,心想:“她不是回昆仑山了吗?怎么会跟归真教的人打起来?糟了!小岚应该还跟她在一起,该不会是遇上麻烦了吧!” 一想到这里,云天行也顾不得什么,飞身上马,向刚才两人所指的方向去了。 快马奔出几里,果见路边有打斗的痕迹,云天行翻身下马,也来不及拴马,便沿着打斗的迹象,追索了下去。 追了差不多有一炷香的时间,忽见前方空旷处有几道人影,云天行忙蹲下身来,悄悄挪移着向前靠近。 又前进了一会,忽听一人沉声道:“既然与飞雪阁撕破了脸,就留她不得。黑护法,老夫给你的女人还少吗,何必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你让开,老夫先送她归西,以免除后患。”说话的自然是仇涯子。 第五百零九章 奶奶 早在万佛寺时,菅无生对冷雪坪已有亵玩之意,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如今冷雪坪被生擒,仇教主却想杀了她,菅无生嗜色如命,哪里肯依?只笑道:“仇教主,这等美人少有,杀了可惜,不如将她赠送于我,做个妻妾什么的也好。” 仇涯子道:“黑护法,此女厉害得很,你自己未必制得住她,还是让老夫把她杀了,等回去再给你挑几个美女就是了。” 菅无生笑道:“仇教主,你若要执意要杀她,那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得先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好好劝劝她,若能将她拉入归真教,对仇教主而言,也是一大助力。” 仇涯子冷笑道:“黑护法,难道老夫还不知道你那点心思?也罢,给你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后,老夫要亲手杀了她,你可不能再阻拦。” 菅无生笑道:“一炷香,够了,够了。老白,快带仇教主到前面的亭子里歇一歇,我……嘿嘿,稍候就来。” 仇涯子与冯必死并肩走了。 云天行躲在暗处,看得明白,坐倚在树下,口里塞着布团的正是冷雪坪无疑。只是他不明白,仇涯子等人为什么要对冷雪坪动手。 这里似乎只有他们几个人,并没有看到其他归真教或者飞雪阁的人。 云天行更担心小岚是否也像冷雪坪一样被人擒住,毕竟是自己引她出来的,如果小岚受到什么伤害,自己哪能安心? 菅无生见仇涯子和冯必死离开,立刻变成一副垂涎欲滴的嘴脸,笑道:“冷阁主,久闻芳名,未能亲身拜会,失敬失敬。今日有缘得见,又无旁人打扰,真是人生一大美事,只可惜不是在金厅玉卧之中,飞鸾红帐之内。不过,能跟冷阁主亲热亲热,便是在哪里都一样。冷阁主,你说是不是啊?”说着,用判官笔托起冷雪坪的下巴。 冷雪坪被人封住穴道,根本动不了,嘴里又塞着布团,更无法说话,眼见这淫贼说出这些轻薄无礼的话,却无法发作,只急得双眸泛水,泪如雨下。 菅无生见她流泪,越发兴奋,在她姣好的身上打量了几眼,笑道:“美人,不要怪我无情,我若解开你的穴道,怕你会自绝经脉;若拿开布团,又怕你咬舌自尽,真要说起来,像我这么善解人意的男人,天底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冷雪坪动不了,又说不出话,只拿两眼狠狠瞪着菅无生,嘴里叽叽咕咕的,也听不清在说什么。 菅无生知她有话要说,便先嘱咐道:“要我拿开布团也可以,不过你可不能咬舌自尽,你要是答应,就眨一眨眼。” 冷雪坪眨了眨眼。 菅无生一笑,便将冷雪坪嘴里的布团拿开了。 冷雪坪大骂道:“无耻淫贼!要不是仗着人多,你哪里是本阁主的对手!你要是再敢对本阁主说一些不三不四的话,本阁主一定把你大卸八块!” 菅无生笑道:“怎么叫不三不四呢?我觉得就挺好,谁让冷阁主你生得好看呢,我看一眼,就拔不出眼来了。今日冷阁主落在我手里,也许就是一种缘分。冷阁主,你是个聪明人,刚才也听到了,要不是我,你现在已经变成仇教主手下的一条鬼魂了。你要是依了我,我保你平安无事,如何?” 冷雪坪“呸”了一声,道:“本阁主平生最恨你们这些淫贼,一个个都该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才好!” 菅无生听她叫骂,也不理会,取出一枚药丸,道:“这叫‘春闺玉露丸’,我不说,你也知道这是什么,你尽管嘴硬,等药效一发作,我看你能撑到几时。冷阁主,你现在叫我一声好夫君,我就好好待你;你要是不识时务,可别怪我粗鲁了。” 冷雪坪哪里肯叫,倒是把菅无生骂了个狗血喷头。 菅无生还以为自己不会生她的气,哪知她骂起来人,竟也是这般厉害,心中一气,便曲指将药丸弹入她口中,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仇教主只给了我一炷香的时间,我可不能浪费了,嘿嘿。” 云天行突然从树后跑出来,叫道:“奶奶!” 菅无生正在酝酿情绪,被云天行吓了一跳,心想,怎么不声不响跑出个人来,还喊奶奶,谁是他奶奶? 云天行仍是一身破衣,脸上又抹了泥巴,蓬头够面的,菅无生哪里认得出来?只拿判官笔指着他,叫道:“哪里来的野猴子,瞎叫什么,还不快滚开!” 云天行佯装害怕,委屈道:“我来找我奶奶。” 菅无生嚷道:“丑东西,你奶奶哪会在这里,再不滚,老子戳死你!” 云天行向冷雪坪一指,道:“她就是我奶奶,可不就在这里吗,你想对我奶奶做什么?” 菅无生一愣,看了看冷雪坪,又看了看云天行,道:“她是你奶奶?你没认错?” 云天行道:“她是我奶奶,我怎么会认错?你这采花贼也太没品味了,我奶奶都这么一把年纪的人了,你还对她下手,这要传出去,大家都没脸,还不快把我奶奶放了,这事儿就当没发生过。” 菅无生一脸茫然,又看了冷雪坪几眼,转头大骂云天行,道:“臭小子,她连男人都没有,哪来的孙子?再不滚,老子一笔戳死你!” 冷雪坪见突然冒出这么个人来,又称自己是他奶奶,也不知是什么来路,还当也是归真教的人,故意串通着来戏耍自己,于是也不言语,只垂目流泪。 云天行见她流泪不止,倒有些不忍心了,道:“臭淫贼,你敢欺负我奶奶,我可不饶你!”说着,一记“凌虚指”已向菅无生点去。 菅无生见他是个疯疯癫癫的毛头小子,倒也没太在意,谁知一指点来,竟将自己打了一个跟头。 菅无生翻倒在地,胸口一阵疼闷,这才恍然惊醒过来,一个毛头小子竟然能隔空将他点倒,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啊! 他哪里知道云天行身具“凌虚指”和“天地无极”两大绝学,猝不及防这一下过来,都没来得及躲,硬受了这一指,那滋味定然不好受。 第五百一十章 险林夺路 菅无生知道遇上了高手,也不等起来,便大声叫嚷,想叫在不远处的仇涯子和冯必死来帮忙。 云天行听他叫喊,忙飞跑过去,照菅无生脸上狠狠打了几拳,道:“臭淫贼,今日事急,先饶你一命,以后再见,必取你性命!”说罢,横抱起冷雪坪,飞跑而去。 仇涯子和冯必死并未走远,听到菅无生叫喊,早已飞身赶来,见云天行抱人飞走,忙运起轻功紧追过来。 仇涯子和冯必死的轻功都不差,眨眼已到了云天行背后,冯必死金剑已率先攻来,云天行扭身一指,“嗤”的一声,劲气透指飞出,竟将金剑给弹开了。 冯必死一惊,脚下慢了半步,再去追时,已然落后了一大截,心头暗惊:“此人好深的内力,到底是何方高人?” 冷雪坪靠在云天行怀里,也见识到了这一指的威力,只是认不出这是什么招式,只觉得救自己的这人内力浑厚,指法惊奇,绝非泛泛之辈。只是现在不便说话,又不好请教尊号,只有等脱离险境,再谢他救命之恩不迟。 冯必死一剑不成,已落在后面,仇涯子仍紧追不舍,眼见就要追上,先抡了一杖,打向云天行后背。 云天行不需回身,便已感知蛇杖来向,只随便一晃,便躲了过去。 仇涯子心中暗惊:“他生了后眼不成,怎么连看都不看,竟能轻松躲过我这一杖?”时间紧迫,仇涯子也无法细想,只连连出招,总不能让人将冷雪坪救走,不然可真就麻烦了。 只拖延了这一会,冯必死又跟了上来,不断出剑攻袭,云天行束手无策,只能靠身法躲闪。就算要用凌虚指,也得腾出一只手,刚才只用了那一次,就险些将冷雪坪跌下去。这样将人抛来腾去,未免不太尊重。 云天行正在应付身后的仇涯子和冯必死,忽听冷雪坪道:“小心,你右面也来人了。” 云天行侧目一瞧,见菅无生已从右侧赶了过来,忙掉头向左前方奔去。 菅无生见此人横抱冷雪坪,大有横刀夺爱的意思,心中怒焰滔天,猛地将手中判官笔掷出,想要封住云天行的前行之路。 冯必死也已从左侧挺剑攻到,云天行无法,只得一臂揽着冷雪坪,一手应付冯必死。 前面的判官笔已将云天行的去路封住,他只能暂时停一步,可就在这一步之差,仇涯子已从背后近身一掌打来,云天行早已感知到,只是左支右绌,无法应付,只得调动“天地无极”,来硬抗这一掌。 “嘭!” 一掌打在背心,云天行借力一跃,几个跳纵间,已将三人甩在了后面。 菅无生咬牙道:“这人什么来路,在我三人夹攻之下竟然还能逃走。仇教主,你可看出什么了吗?” 冯必死道:“仇教主说要杀她,你非不肯,这下好了,被人救走,这可算是跟飞雪阁结下死仇了!” 菅无生委屈道:“我哪知道会横空跳出这么一个人来,现在说这些都晚了,还是先找到他们两个要紧。仇教主,那人中了你的‘百鬼夜行’,怎么还能逃得那么快,你该不会是留手了吧?” “留手?”仇涯子冷笑,“老夫因为你一时**而彻底得罪了飞雪阁,你觉得老夫会留手,故意放他们离开?” 菅无生好事没成,反倒添了这么一堆埋怨,真是又羞又愧,又恼又愤,只在心里发誓,以后捉到那人,一定将他碎尸万段,方才能解他心头之恨。 冯必死道:“仇教主,你看出这人的来路了没有?” 仇涯子摇头,道:“看不出。此人内力之深厚,怕是不在老夫之下。若是寻常人物,这一掌下去,非死即伤,能像他这般依旧奔跑如飞的,倒还是头一次见。” 冯必死纳罕,道:“江湖上几时又蹦出这么一个人来?就是那净悟和尚,吃了仇教主你一掌,也是半死不活的,难道这人比净悟和尚的本事还要高?” 仇涯子道:“未必,也许只是修炼过某种奇特的法门。可即便如此,鬼气已渗入他体内,就算他勉强能吃撑一时,也一定走不远,我们继续追下去,不怕捉不到他们。” 云天行虽然逃走了,但硬受了仇涯子一记“百鬼夜行”,着实不好受,口里含着血,又怕吐到冷雪坪身上,只能忍住。 冷雪坪靠在他怀里,虽然看不到后面发生的事,但刚才仇涯子一掌打来,她明显能感觉到云天行的身子一颤,自然也猜到了几分,只用一双水眸盯着他,柔声道:“你没事吧?” 云天行一来口里含血,二来怕她认出自己,也不说话,只摇了摇头。 冷雪坪向来与男子保持距离,像今日这般亲密的行为倒还是头一次,虽说是迫于无奈,但毕竟已有肌肤之实,可自己偏偏又动不了,真是又羞又急,就连心跳声都快听出来了。 “敢问恩公尊姓大名?”她犹豫了好久,终于问出了这一句话。 云天行也不说话,只抱着她全力飞跑,心里却说:“呵,恩人,前些日子还骂我淫贼来着,还要拿剑杀我,现在跟我客气,我倒有些不习惯了。” 想到这里,只觉体内气血翻涌,云天行再也忍不住,忙将冷雪坪放在树下,转头“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冷雪坪一惊,道:“你没事吧?” 云天行不答,忙用脚赶过土来,将血迹盖住,又背起冷雪坪,朝另一个方向逃了。 虽说仇涯子这一掌没立刻要了他的命,可也将他体内搅翻了天。本来“天地无极”他就控制不好,又添了一道鬼气进去,真可谓是乱上添乱,如果不立刻找个僻静之处,将这道鬼气炼化,怕是会引动自身的“无极真气”来反噬自身,这可是要出人命的。 云天行人生地不熟,又见天色阴沉,怕是马上要下大雨,只得向冷雪坪问道:“这附近有没有可以藏身避雨的地方?” 冷雪坪道:“往南边走,那里有个破庙,离这里不远,可以暂时避一避。” 第五百一十一章 冤家 一听说南面有座破庙,云天行不往南行,反往北面去了。冷雪坪还当他迷了路,忙道:“这是北,破庙在后面。” 云天行道:“我知道。”寻了一棵大树,忙飞攀了上去,将冷雪坪抱在怀里,又将周围树枝都拉拢过来,遮在周身。 冷雪坪被他这样抱着,脸颊上早已飞满了红霞,却又不好说什么,只得忍羞受着。 刚上树不久,便见仇涯子和阴阳二圣三人从树下经过,直往北面追去了。 等他们走远,云天行方才从树上跳下来,背起冷雪坪向南去了。 还没到破庙,天上便下起了大雨,冷雪坪趴在他背上,一身衣服尽被雨水打湿,心下更是羞怯,可又能如何呢? 隔着朦朦雨帘,眼见破庙就在前方,云天行体内翻江倒海,再也支撑不住,又吐了一口血,脚下一软,登时摔在了地上。 冷雪坪趴在他背上,见他不动,还当他死了,急得眼泪都出来了,道:“恩公,你醒醒,先将我穴道解开,我可以将你体内那道鬼气引出来,恩公……” 云天行昏睡了一会,听到耳边有人叫喊,方才渐渐苏醒过来,听是冷雪坪在背后哭泣,不由一笑,道:“我死了,你该高兴才是,怎么还哭上了。” 冷雪坪听他说话,心中一喜,道:“你舍命救我,我再怎么无情也不会盼着你死。就算恩公有个什么不测,我也一定杀了那三个奸贼,给恩公报仇。不过,你没事吧?” 云天行从地上爬起来,道:“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冷雪坪道:“那就好,那就好。恩公,你先将我穴道解开,我可以帮你将体内那道鬼气引出来。仇涯子的‘百鬼夜行’十分厉害,再耽误片刻,可就不好对付了。” 云天行体内有霸道的“无极真气”,还会怕他这道鬼气?只是一时控制不好,让它趁虚而入,搅了个乱子罢了。只要几天时间,不需别人帮忙,他自己就能将这道鬼气彻底炼化。 他将冷雪坪倚在树下,道:“他点了你哪几处穴道?” 冷雪坪正要回答,一看到云天行的脸,猛地怔住了,惊道:“是你!” 云天行伸手在脸颊上摸了摸,苦笑道:“糟糕,泥巴被雨水冲掉了。” 冷雪坪立刻换上了一张冷脸,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云天行忍痛道:“这个以后再说,我撑不了多久,他点了你哪几处穴道?” 冷雪坪道:“我不要你帮我解穴,你这臭淫贼,还不快滚,小心我一剑杀了你!” 云天行道:“我冒死将你从淫贼手底下救出来,你一个谢字都没有,还要杀我,很好,很好!”怒上心头,不由又吐了一出血。 冷雪坪见他如此,于心不忍,道:“你没事吧?” 云天行冷笑道:“我是淫贼,还是死了干净,免得遭人愤恨。”盘膝坐在一旁,又道,“你不要我帮你解穴,那也罢了,看在小岚的份上,我守你到穴道自动解开,到时你要杀要刮,都随你好了。”说着,闭眼运功,不再说话。 冷雪坪并非无情无义之人,之前一直以为云天行是淫贼,这时突然见到,难免勾起旧怨,所以嘴上尖利了些。 这时见他浑身打颤,显然伤得不轻,若在冷雨中再淋上几个时辰,会因此丧命,也说不定。 她心里暗想:“莫非我真的冤枉他了?我现在动不了,他要真是淫贼的话,也不会无动于衷吧?不管怎样,他变成这样,全都是因为我,若让他就这么死了,我岂不成忘恩负义之辈了?” 她犹豫了好一会,方才喊说道:“你过来帮我解开穴道。” 云天行睁开眼,道:“改变主意了?不怕我这淫贼行为不轨,故意占你便宜?” 冷雪坪道:“本阁主恩怨分明,你救了我,我自然承你的情,以前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你以后若再去行那淫贼行当,我一样会杀你。” 云天行冷笑道:“何必以后,你现在动不了,倒不如现在就行一行那淫贼行当,免得白被人骂了一辈子淫贼,却没有淫贼之实,岂不冤枉?” 冷雪坪见他靠过来,心中又慌乱起来,叫道:“你给我站住!再敢靠近一步,本阁主可不饶你!” 云天行道:“你动不了,怎样不饶我?” 冷雪坪又羞又怒,道:“你敢碰我,我立刻咬舌自尽!” 云天行笑道:“刚才把你抱在怀里,也没见你要死要活的,还一个口一个恩公叫着,那脸都快红过天边的云霞了,这时候又要咬舌自尽?你倒是咬啊,我长这么大,还就没见过咬舌自尽的,今天倒要开一开眼。飞雪阁冷阁主咬舌自尽,啧啧,那可是天下第一大趣闻,你咬吧,我看着呢。” 冷雪坪被他一番抢白,气得脸越发红了,道:“云天行,你不要太过分!我脸红是因为那药的缘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当时云天行隔得远,并没有看到菅无生弹药的画面,便问道:“什么药?” 冷雪坪难以启齿,道:“这你不用管,先帮我把穴道解开,是中院和天枢两处穴道。”话刚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衣服已被雨水打湿,要解穴岂不是要看到她的身子?忙道:“你自己去庙里避雨吧,不用你解穴了。” 云天行道:“老太婆,你是在耍我吗?一会要解,一会又不用解,我可是撑着病体呢,你怎么就没有一点同情心。” 冷雪坪瞪眼道:“你叫我什么?” 云天行满不在意,道:“老太婆啊,怎么了?你还叫我淫贼呢,这样才公平不是?” 冷雪坪咬牙切齿,道:“我有那么老吗?” 云天行道:“我有那么像淫贼吗?” 冷雪坪气呼呼的瞪着他,道:“解穴!” 在龟灵岛笑我狂教他开脉时,也传过一些解穴功夫,云天行又会凌虚指,根本不需碰触到身体,只需拿手指对准穴道,虚点两下,劲气透出,登时将冷雪坪的穴道解了。 冷雪坪见他隔空解穴,倒是吃了一惊,暗想:“他到底学了什么功夫,怎么才不见几日,武功精进了这么多?” 那日在万佛寺前,她亲眼看见,净悟中了仇涯子一掌,立刻丧失了行动能力,还险些丢命。而他受了一掌,却还能奔行如飞,而且还抱着一个人,实在令人惊叹。 第五百一十二章 经脉乱行 穴道一解,冷雪坪立刻拔剑出来,抵在云天行颈下,道:“淫贼,你再叫一声老太婆,本阁主一剑杀了你!” “老太婆。” 冷雪坪怒道:“淫贼,你是救过我,可你也不要太嚣张,本阁主承你这份情,等你伤好,再敢胡言乱语,我一剑杀了你!” “老太婆。” 冷雪坪气得浑身颤抖,却又下不去手,“锵”的一声,还剑入鞘,大步朝庙里走去。 云天行舒了口气,盘膝坐下,开始运功调理身体。 虽说这道鬼气不如无极真气刚强霸道,但实在阴险难缠,一到体内,就横冲直闯,大肆破坏,搅得他体内本就不太安定的无极真气更加躁乱了。 若是他能自如运用“天地无极”,倒也不怕他这“百鬼夜行”,可现在刚刚学会,还没来得及消化,这才让鬼气得了空隙。 冷雪坪来到破庙,前后逛了逛,没有发现其他人,便在前殿草堆上坐下,调息运功。 她吃了菅无生的“春闺玉露丸”,哪里定得下神?只觉浑身燥热,双颊发烫,就连神智都有些恍惚了。 刚才被追得紧,又在冷雨中,这种感觉还不甚强烈,现在没了危机感,又独处在这里,这种感觉越发强烈了。 冷雪坪静坐不定,站起身来,来回走动着,可不论怎样,都消不去这种感觉,反而越来越浓烈。 她走到门边,见云天行仍盘膝坐在雨中,心下不忍,便走了出去,将剑鞘伸到他面前,道:“抓着这个,我扶你进去。” 云天行也不想淋雨,只是现在体内乱糟糟的,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走动,见冷雪坪伸过剑鞘来,也不推辞,握住剑鞘一端,便跟她进了庙里。 这是一座土地庙,土地公公的神像还在,只是这庙里却已尽现荒凉,不仅没有贡品,连供桌香炉一类贡具也都不见了,前前后后,也不过这几间可以遮风避雨的屋框。 云天行道:“我不好动,你去后面看看,是否还有其他人在这里。” 冷雪坪道:“刚才已经看过了,只有我们两个,没有别人。”说到这里,脸上不禁又是一阵火热。 她吃了那种药,现在又与他单独处在这里,刚才只是顾及他的性命安危,倒没想到这些,现在想起来,倒有些后悔了,嘴上嘀咕道:“早知这样,让他待在外面好了。” 云天行听她嘀咕,却没听清说的是什么,便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冷雪坪转开话题,“你伤势怎么样?” 云天行道:“不碍事。” 冷雪坪不信,道:“中了仇涯子的‘百鬼夜行’,还说没事?你不用强撑,若是需要本阁主帮忙,尽管开口,本阁主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不会见死不救。” 云天行笑道:“你还真是个捉摸不定的人,刚刚还要杀我,现在又想救我,再过个一时三刻,是不是又要杀我?” 冷雪坪道:“本阁主好心帮你,你不领情便罢,何必说这些挤兑人的话,要不是看在你舍命相救的份上,本阁主懒得搭理你。” 云天行笑了笑,道:“其他飞雪阁弟子呢?” 冷雪坪道:“这关你什么事?” 云天行道:“我可是出于好心才问的,若是被归真教的人捉走了,我可以帮你搭救,你不领情便罢,何必冷言冷语,要不是看在小岚的份上,我懒得搭理你。” 冷雪坪道:“你干嘛学我说话!” 云天行道:“什么叫学你说话,这话又不是你创造的,你能说,我为什么不能说?” 冷雪坪气得浑身发颤,看他一副气弱体虚的样子,又不好动手,只好暂忍下这口气,道:“你怎么会知道小岚?” 云天行道:“这关你什么事?” 冷雪坪忍气道:“好,这不关我的事,等回到昆仑山,我立刻把她撵下山。” 云天行一惊,道:“你跟我之间的恩怨,何必牵连到其他人身上,她是个苦命的孩子,好不容易找到归宿,你若再把她逐下山门,可要她去哪里?” 冷雪坪道:“她是你什么人?” 云天行道:“一个朋友。” 冷雪坪道:“只是朋友?” 云天行道:“难道这还不够?” 冷雪坪走到云天行面前,目不转睛的盯着他,道:“你救我只是因为她,是不是?” 云天行道:“不是。” 冷雪坪道:“不是?” 云天行道:“不论是谁,落在那淫贼的手里,我都不会袖手旁观。” 冷雪坪一笑,道:“这么说来,你还是一位有侠义心肠的淫贼了?” 云天行听她又喊自己淫贼,心里莫名恼火,向她湿漉漉的身体上打量了一回,道:“那菅无生真没眼光,就算要采花,至少也该挑个像样的,看来真到了饥不择食的地步了。作为同行,我由衷的鄙视他。” 一听这话,冷雪坪顿时火冒三丈,噌的一下,拔出剑来,指在云天行心口,道:“你真以为本阁主不敢杀你吗?” 云天行不惧反笑道:“你尽管动手,我现在生不如死,就等你一剑帮我了结。” 冷雪坪咬牙切齿,剑尖颤动,却迟迟没有刺下。 云天行一笑,合上双眼,仰倒在地。 冷雪坪一惊,看他不像假装,忙抛下剑,将他扶起,助他运功。她心中虽然有气,可也还分得出轻重急缓,如果他因此而死,自己这辈子怎能安心? 一将内力注入,冷雪坪脸色大变,现在云天行体内经脉乱行,毫无章法,让她完全无法着手。 她从未遇到过类似的情形,一时之间,也变得惊惶无措,忙将云天行平放在地上,喃喃道:“怎么会变成?如果只是中了‘百鬼夜行’,按理也不该出现这种乱象。难道他还学了什么奇怪的武功不成?一定是这样,不然他的武功怎会在短时间内进步如此迅速。完全帮不上忙,这可怎么办呢?” 冷雪坪为云天行着急,更为自己着急。那“春闺玉露丸”的药效越来越重,若不是她苦苦支撑,现在早已意乱情迷,不省人事了。 第五百一十三章 避雨 云天行昏迷了一会,听到喊声,又逐渐苏醒过来。 冷雪坪见他回转,忙道:“你感觉怎么样?” 云天行也不答话,盘膝坐起,运功调息。虽说现在体内经脉尽乱,那也只是受鬼气引动,出现的一种短时假象,只要将经脉行路恢复,再将鬼气镇住,种种异症自会恢复。 冷雪坪并不知道他修习过“天地无极”,见他运功,忙坐到他背后,双掌按在他背心,助他运功。又道:“你到底学了什么武功?经脉乱成这样,还能扭转过来?” 云天行道:“你很希望我死是不是?” 冷雪坪道:“我没这个意思。你救过我,总不会让你白白就这么死了。就算要死,也要死在别处,不要让我看见。” 云天行微微一笑,道:“你说话就说话,干什么喘得这么厉害,是不是中邪了?” 冷雪坪道:“我这是中毒之象。” 云天行道:“中毒?什么毒?我身上还有几颗解毒丸,你拿去吃了,保你无事。” 冷雪坪道:“这毒不是解毒丸能解的。” 云天行道:“我这可是九幽谷特制的解毒丸,就算解不了你的毒,也能延缓毒性发作的时间。” 冷雪坪摇头道:“来不及了。” 云天行听她话音发颤,忙收功站起。见她坐在地上,浑身颤抖,脸色通红,双眸半眯,竟似是一副醉态,惊道:“你这到底是什么毒?” 冷雪坪道:“淫贼还能下什么毒,你想想也知道。” 云天行呆了半晌,道:“那怎么办?” 冷雪坪道:“忍一忍就好了。” 那菅无生所种之情毒自是十分强烈的,奈何冷雪坪素来不通男女之事,修的又是《忘情诀》,最忌男女情事,是以才忍得住,不然任你如何贞烈,怕是也难抵此毒之效。 云天行见她双颊晕红,轻咬朱唇,本就是一副醉人美态,可偏偏衣服又被雨水打湿,云天行再怎么正直,可到底还是个男人,看到这一幕,不禁脸红心跳。 冷雪坪见他直愣愣的盯着自己,忙拔剑握在手,道:“你出去!要是敢对本阁主有什么非分之想,我立刻杀你!” 云天行见她这样,也不好待在屋里,快步走出去,又随手关上大门,自己坐在屋檐下发呆。 冷雪坪盘膝坐好,默默运起《忘情诀》,可这情毒是由体内发出,便是运动抵御,也起不到多大作用。 又过了一会,云天行忽然推门进来,冷雪坪一惊,横剑挡在胸前,道:“你要干什么?” 云天行忙摆手,道:“你不要误会,仇老怪和阴阳二圣追来了,快找个地方藏起来。” 冷雪坪一惊,忙站起身来,挺剑说道:“这淫贼竟敢对本阁主用这种滥毒,他人在哪里?我这就去杀了他!” 云天行苦笑道:“姑奶奶,你发作也要看个时候,我现在勉强压制住了那道鬼气,你又这个样子,怎么会是他们三人的对手?好汉不吃眼前亏,先躲起来,等伤养好了,再慢慢报仇不迟。” 冷雪坪点了点头,道:“也对。”四下看了看,往屋角一指,道:“下面没地方藏,就躲在那里吧。” 云天行仰头一看,见屋顶横梁上搭着几条宽木板,上面放着几个竹筐之类的杂物,光线又暗,倒是个不错的藏身之处。 他当先上去,将蛛网打掉,又挪动杂物,腾空两人空隙,这才让冷雪坪上来。 两人躲在屋顶角落里,又拉了几个竹筐挡在前面,这里视线本来就暗,倒成了个极为隐秘的所在,只是空间比较狭窄,两人紧紧挨着,未免有些不太自在。 还没见人进来,便听冯必死在外笑道:“老黑,你就别抱怨了,这就叫天公不作美,你跟那位冷阁主是没有缘份的。” 菅无生当先推门进来,道:“放屁!你又不是月老,怎么知道我跟她没有缘分?也许分开只是暂时的,以后还会再见的,不信走着瞧吧。” 云天行和冷雪坪对望一眼,忙各自移开目光。 这时仇涯子和冯必死也先后走了进来。 冯必死跳到土地公公神像旁的石台上坐下,道:“老黑,凡事要有个自知之明,人家冷阁主可是江湖上人人称羡的大美人,便是倾心,也会向温如玉那类俊杰之才倾心,你就省省吧。刚才那么好的机会,你自己不珍惜,可怨不得我们了。” 菅无生顿足道:“可恶,眼看好事就要成了,不知道哪里蹿出个野猴子来,一指将老子给戳倒了,到现在心口还疼呢,也不知使的是什么邪门招数。” 冷雪坪转头笑看着云天行,不出声音,只用口型说了“野猴子”三个字,可把云天行给气炸了,又不好发作,只干瞪了她几眼了事。 冯必死笑道:“我们出山这些年,只见你抢过别人的女人,可还就没见过别人来抢你的女人,今天这倒是头一遭,有趣,有趣。” 菅无生道:“有趣个屁!可气死我了!我下好了药,自己一点腥还没尝到,反被他给抱走了,现在指不定在哪里快活呢!要是让我逮到他,一定将他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云天行越听越气,在心里早把菅无生骂了千百遍。 冷雪坪又羞又怒,外加情毒发作,娇躯乱颤。两人紧紧挨着,云天行自然也感受到了,只是无处躲避,只装什么都不知道。 只听仇涯子道:“冷雪坪颇受飞雪阁器重,年纪轻轻便任副阁主之位,将来必是要继承阁主之任的,若是让她顺利逃回飞雪阁,将此事宣扬出去,怕是不会与我们善了,到底该想个妥善之法才是。” 菅无生道:“现在雨大,他们一定也在某处避雨,等雨停了,再去追就是了。我就不信,活生生的两个人,还能消失了不成?” 仇涯子道:“那人武功不弱,恐不在冷雪坪之下,便是追上了,以我们三人之力,也未必能将他们二人拿下。” 菅无生笑道:“仇教主放心,冷雪坪服了我的‘春闺玉露丸’,任她是贞洁烈女,现在也一定浑身酥软,意乱情迷,怕是连剑都提不动了。以我们三人之力,难道还对付不了一只野猴子?” 第五百一十四章 毒发 冯必死道:“冷雪坪无法出手,那倒容易办了。那人中了仇教主的‘百鬼夜行’,一样难以使出全力,我三人同时围攻他,任他武功再高,也难逃一死。” 菅无生道:“不错,那人轻功是不差,可要真打起来,未必能挡得住我们三人的围攻,到时候将他与冷雪坪一并杀了,飞雪阁那边自然不需要担心。” 仇涯子神色凝重,道:“那日在万佛寺,温如玉敢与老夫对掌,多半是倚仗了某种奇功,可那人却硬生生受了我一掌,仍能健步如飞,老夫行走江湖这些年,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依我看,此人来头不小,需得小心行事。” 阴阳二圣皆点头称是。 云天行在上面听得清楚,暗自留神,忽觉一阵幽香钻入鼻中,转头一看,原来冷雪坪中毒发作,神智半失,难以自控,竟不自觉向他靠了过来。 外面雨一直下。 仇涯子三人见雨势太大,便没有离开。菅无生找了些枯枝干草,生了个火堆,三人围坐烤火。 冯必死道:“仇教主,你此番去九幽谷,我们两个就不跟着了吧。” 仇涯子点了点头,道:“老夫也是这个意思。你们两个与钟丫头闹得很不好看,若是到了她的地盘上,那丫头指不定会怎样为难你们两个,到时候有九幽谷主给她撑腰,便是我也不好说什么。” 菅无生笑道:“仇教主,咱们归真教真要与九幽谷结亲吗?这可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大事啊。” 仇涯子叹了口气,道:“君来喜欢那丫头,我有什么法子?若是能与九幽谷结成亲家,对我们归真教自是有不少好处,只怕他们不肯答应。” 冯必死谄媚道:“卓少主仪表堂堂,又得仇教主真传,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何况将来还要继承教主之位。这样的英才俊杰,天底下哪还有第二个,她们若不答应,那一定是个傻子。” 仇涯子道:“若真是这样,那便好了。唉,不说了,先休息一会,等雨停了,再出去寻他们两个。” 三人扑灭了火,随便在干草上歇了。 雨下了一整夜,直到天将明时才停。 仇涯子等人刚走,冷雪坪便抬手了云天行一记耳光,随即从后门走了。 云天行呆了半日才从上面下来,也狠狠打了个自己两个耳光,方才追了出去。 冷雪坪离开破庙,来到一条小河边,洗了把脸,望着河中自己的倒影怔怔出神。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对一个男子那样亲近,而他偏偏还是个淫贼。 冷雪坪越想越喘不过气,心中憋闷,邪念滋生,掣出剑来,就要往脖子上抹去。 云天行见她离开时神色失常,怕她想不开,所以跟了出来。追到这里,见她正要寻短见,忙使出凌虚指,将她的剑打掉,道:“你干什么!” 冷雪坪哭道:“我干什么你看不到吗,还有什么好问的?” 云天行道:“冷雪坪,你好歹是飞雪阁副阁主,为了这么点事儿,就要自寻短见,未免也太过了吧!” 冷雪坪道:“我辜负了师父师姐对我的一片厚望,没脸再回飞雪阁,不死还能怎样!” 云天行道:“你那是迫不得已,况且我们也没有发生什么,只是……只是……” “不要再说了!”冷雪坪啜泣了一会,“我修炼过《忘情诀》,是不能对男人动情的,一旦动了情,功力不进反退,我这些年的苦功就白费了,你不懂这些,自然不知道我的难处。” 云天行道:“你对我动情了?” 冷雪坪停止哭泣,道:“那倒没有。” 云天行道:“这不就是了。我要是有什么过分的举动,你杀了我都成,可我们什么都没有啊。你要是因为这件事寻了短见,我如何跟飞雪阁交代?我岂不成千古罪人了吗?你自己一死了事,难道也要我跟着自杀赎罪不成?” 冷雪坪擦干眼泪,道:“我死我的,你跟着做什么?” 云天行道:“说到底,都是因为我,所以你才会轻生,不是吗?” 冷雪坪道:“我又没有怪你,只怪我自己不……不该……不该……” 云天行抢说道:“归根结底,都是阴阳二圣的错,要不是他们围攻你,这些事也不会发生,对不对?” 冷雪坪静静想了一会,好像的确是这么回事。又道:“我只打了个你一个耳光,怎么你脸上有两个掌印?” 云天行摸了摸肿胀的脸,道:“我自己打的。” 冷雪坪道:“本阁主玷污了你,是这个意思吗?” 云天行见她神色缓和,也放了心,笑道:“玷污倒不至于,况且我也没吃亏。” 冷雪坪脸上一红,挺剑向他刺来,道:“淫贼,昨天和今天的事,你立刻忘掉,敢再提一个字,本阁主先割了你的舌头!” 云天行飞身避开,叫道:“冷阁主,你这要求也太不近人情了,我又不是健忘老人,哪能说忘就忘啊。” 冷雪坪一边拿剑追,一边喊道:“你忘不忘?” 云天行边跑边叫:“臣妾做不到啊。” 冷雪坪扑哧一声笑了,停住脚步,收剑入鞘,道:“就算忘不掉,以后也不准再提,更不准对别人说起,你听到了没有?” 云天行也不跑了,回过身来笑道:“这个还用你吩咐,抱了老太婆一个晚上,说出去还不够丢人的,我可没那么傻。” “你找死!”冷雪坪咬牙切齿,拔剑又要砍,云天行见机不妙,拔腿就跑。 冷雪坪追上他,拿剑指着他后心,气呼呼地说道:“跑啊,你不是很能跑吗?再跑一个我看看。” 云天行转过身来,笑道:“别总拿剑吓唬我,我可不是吓大的,而且我知道,你是不会杀我的。” 冷雪坪道:“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会?” 云天行道:“以前我还以为大名鼎鼎的冷阁主,是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可经过这些事后,我才恍然警醒,你也是个人,开心了会笑,委屈了会哭,想不开了还会拔剑那什么,至少我没听说过有仙女会这样。” 冷雪坪蹙眉道:“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 云天行道:“我只不过说出了心中所想,无所谓夸骂,不过我要奉劝你一句,在我们那有句老话,叫‘好死不如赖活着’,事情已经发生了,死了就能一笔勾销吗?这世上有多少人为了多活一天,倾尽万贯家财,甚至不惜夺取别人的生命,不就是为了活着吗。” 冷雪坪收剑,道:“本阁主不需要你来教训。” 云天行道:“好,好,好,红梅冷剑,了不起,在下甘拜下风。” 第五百一十五章 劫财还是劫色 两人在河边树荫下歇息。 云天行拔了根草叶叼在嘴里,道:“老太婆,我问你,跟你一起下山的那些弟子呢?是不是被归真教的人抓去了?” 冷雪坪道:“你是在关心你那位朋友吧?” 云天行道:“也不尽然,既然是武林同道,怎能见死不救,是不是?” 冷雪坪白了他一眼,起身便走。 云天行忙追上去,道:“喂,你等等我,她现在到底在哪里?要是真被仇老怪和阴阳二圣捉了去,那可就糟了,得想个法子,救她们出来才是啊。” 冷雪坪大步快走,道:“她又不是我的弟子,我干嘛救她,要救你自己去救好了。” 云天行紧追不舍,道:“喂,老太婆,你也太无情了吧,就算她不是你的弟子,也是飞雪阁的一员,你这个副阁主也不能弃她于不顾啊。” 冷雪坪道:“我只答应会带她回昆仑山,可没说一定会留下她,如果她经受不住考验,一样会被赶下山。” 云天行道:“人都带走了,你们把她赶下山,要她孤零零一人去哪里?这不等于间接害她性命吗?” 冷雪坪停住脚步,道:“她到底是你什么人?” 云天行道:“一个朋友。” 冷雪坪道:“我不信。” 云天行道:“只是朋友,不然是什么?” 冷雪坪道:“看你着急的样子,真的只是朋友?” 云天行道:“是我把她拐出来的,不,是骗出来的,好像也不对,哎,不管怎么说,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菅无生大淫贼捉了去。” 冷雪坪道:“谁跟你说她被菅无生捉去了?” 云天行道:“连你都被捉了,难道她们还能弃你于不顾,独自逃走不成?” 冷雪坪道:“我让她们先回山了,我还有件要事要去办,带着她们会很麻烦。怎么样,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吗?” 云天行松了口气,道:“你怎么不早说,害我白担心了一阵子。” 冷雪坪道:“这是我们飞雪阁的机密,干嘛要告诉你一个来路不明的人?” 云天行道:“什么叫来路不明?我可是……可是……” 冷雪坪笑道:“可是什么?” 他本想说自己是剑神之后,可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说为好,便道:“就算我来路不明,我对你们飞雪阁也没有恶意,况且我问我朋友的行踪,又不是故意打听你们的底细。” 冷雪坪道:“人心长在肚子里,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万一你就是想对飞雪阁图谋不轨呢,我要是告诉了你,岂不成飞雪阁的罪人了?” 云天行道:“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好歹是我救了你,怎么说飞雪阁都得重谢我一番才是,不谢也就罢了,怎么反倒怀疑起我来了。” 冷雪坪道:“你是淫贼,本阁主不杀你就已经是格外开恩了,还想要本阁主谢你吗?” 一听她喊自己淫贼,云天行气就不打一处来,道:“老太婆,你脑袋里装的都是蟹黄吗?我哪点像淫贼?都这么大个人了,连这点是非黑白都分不清楚。先别说我,看看你昨天晚上,要不是本大爷我秉性纯良,早被你这**贼给糟蹋了。” 冷雪坪听他又提昨晚之事,脸上早飞满了红晕,也不搭话,转身便走。 快步走出一里多地,回头一望,见云天行仍在后面跟着,叫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云天行道:“谁跟着你了,我本来就要往南走。” 冷雪坪咬牙道:“你故意气我是不是?” 云天行嘴角叼着草叶,走到她身旁,笑道:“老太婆,你多心了,我跟菅无生不一样,他可以饥不择食,我却是很挑剔的。”说着向冷雪坪身上打量了一圈,连连摇头。 这一番言语动作,可把冷雪坪羞恼得不知如何是好,切齿白眼瞪着他,连握剑的手都在颤抖,可偏偏又下不去手,只喊道:“你先走!” 云天行好不容易抓到出气的机会,怎肯轻易放过?也不挪脚,只斜倚在一旁树上,打了两个哈欠,假装要睡觉。 冷雪坪见他一闭眼,忙轻步走了。走了一段,回头一瞧,发现他还在后面跟着,索性也不管这些,只走自己的。 来到一个山岗下,突然蹿出几个毛贼来,挡住了去路。 冷雪坪刚要拔剑,突听云天行在后面喊道:“这是什么世道啊,怎么到处都有贼,先别急着动手,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他们。” 冷雪坪不知他要搞什么鬼,便握剑不拔,且听他要问什么。 云天行走到前面,向为首的那毛贼抱了抱拳,道:“小弟有礼了,敢问大哥是劫财还是劫色的?” 那毛贼本为劫财而来,但见冷雪坪生得好看,似是不染尘色的仙女,又临时改变了主意,露出一口大黄牙,嘿嘿笑道:“劫色,劫色。” 云天行点了点头,道:“不劫财了?” 那毛贼首领宁愿他早点滚蛋,不要坏了自己的好事,便极为客气的笑道:“不劫财,只劫色,兄弟慢走,大哥我有要事在身,恕不远送了。” 云天行摩挲着下巴,道:“不是劫色吗,怎么赶我走呢?” 那毛贼首领一愣,道:“兄弟,你什么意思啊?” 云天行笑道:“你不是要劫色吗,不劫我,难道要劫她这个老太婆吗?” 那毛贼首领愣了半天,揉了揉眼睛,又看了冷雪坪几眼,对云天行道:“兄弟,你眼睛有问题吧?她长这样,要真是个老太婆,我也认了。” 云天行怒道:“你眼睛才有问题!滚蛋!”一拳将他打飞出去。 冷雪坪扑哧一笑,道:“臭淫贼,还想取笑本阁主,连毛贼都比你有眼光。” 云天行不忿,又走到另一个毛贼面前,道:“你是劫财还是劫色的?” 那毛贼见他一拳将老大打飞,早已吓软了腿,支吾道:“我是劫财的,只劫财,不劫色。” 云天行笑道:“劫财多不好,要不考虑考虑劫色?” 那毛贼摆手道:“本人向来恪尽职守、严于律己,自始至终都是劫财,从不劫色。” 云天行道:“那你想劫哪一个,还是两个一起劫了?” 那毛贼害怕云天行,见冷雪坪是个女人,再怎么也不会比身边这人可怕,便向冷雪坪一指,道:“我劫她。” 第五百一十六章 结伴南下 听他说要劫冷雪坪,云天行很是满意,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祝你马到功成,去吧。” 那毛贼忐忑不安,挪动着沉重的双腿,向冷雪坪走去,还没到跟前,便被冷雪坪一剑拍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云天行摇了摇头,倍感失望。又走向另一个毛贼,道:“你是劫财还是劫色的?” 那毛贼咽了口去唾沫,心知劫财劫色都没好果子吃,干脆说道:“我什么也不劫,我是附近的乡农,碰巧路过。” 云天行打量他几眼,笑道:“呦,看不出来啊,大哥你还是庄稼人。” 那毛贼的神色立刻本分了很多,憨笑道:“是的,是的。” 云天行从他手里夺过砍刀,送到他面前,道:“大哥,你这刀刃都卷了,一定是砍萝卜砍多了吧?” 那毛贼嘿嘿一笑,道:“我家种的萝卜有点硬。” 云天行哭笑不得,直接照脸一拳,将之打倒在地。跟着向另一个毛贼问了同样的问题。 那毛贼是个结巴,支吾了半天只有一个“俺”字,表情倒是十分丰富,挤眉弄眼,嘴角还乱抽抽,差点没把冷雪坪笑趴下,云天行还当他在勾引自己,更是忍无可忍,直接一拳打倒。 这些毛贼没有大本事,做的都是小本生意,哪里想到,这破地方竟然还有武林高手经过,这可真是下海打鱼,网到龙王了。 在云天行轮番问讯之下,这些毛贼个个理屈词穷,无言以对,不是被打,就是挨揍,没一个能善了的。 冷雪坪轻倚树下,笑看着他应付毛贼,道:“我看你出手的样子,不像是有伤,这可奇了,中了仇涯子的‘百鬼夜行’,竟然还能活动自若,就连混乱的经脉,都能在几个时辰之内恢复如初,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云天行收拾掉最后一个毛贼,拍打着袖上尘土,笑道:“何方神圣不敢当,只是恰好学过一些法门,能抵挡他的功夫罢了。” 冷雪坪道:“这么说,仇涯子那一掌,对你全然无效咯?” 云天行道:“也不能这么说,那缕鬼气还存留在我的体内,不过基本已经控制住了,只是还需要一些时间来炼化。你呢,药效都过了吗?” 冷雪坪一拳打在他胸口,又丢下了一个白眼,气呼呼走开了。 那“春闺玉露丸”药效虽烈,但持续时间并不绵长,早在入夜前,药效已逐渐散去了。只是冷雪坪心体惧乏,浑身无力,不得不在他怀中躺了一夜。 听到云天行问得这么直白,早已飞红了脸,恨不能时光倒流,将昨日耻事尽数洗去。 云天行又赶上来,道:“你说有要事要办,是什么要事,我正无聊呢,说给我听听?” 冷雪坪道:“你又不是飞雪阁的人,跟你说什么?” 云天行道:“看来是飞雪阁的机密,算了,就当我没问,免得惹祸上身。” 冷雪坪道:“其实,也不是什么机密,我没跟她们一起回昆仑山,是为了寻找遗失的‘别离’剑。” 一听找剑,云天行来了兴致,道:“我听说你们飞雪阁有个什么藏剑楼,里面收藏着不少好剑。这‘别离’剑难道也是一把名剑?” 冷雪坪摇头道:“藏剑楼中所储之剑,几乎都是历代阁主曾经的佩剑,‘别离’也不例外。它算不上名剑,可也并非寻常刀剑可比,主要还是因为它是曾经某位阁主留下的东西,所以一定要追回来。” 云天行道:“你知道它的下落?” 冷雪坪点头道:“据我得到的消息,‘别离’现在应该在谭千秋手中。” 云天行仰头思索,自语道:“谭千秋?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冷雪坪笑道:“你不会连江南谭家的‘白面温风’都不知道吧?” 云天行一拍手,道:“是了,就是江南谭家,谭老先生我还见过呢。不过,你们飞雪阁的剑,怎么会落在他的手里?” 于是冷雪坪又将司空仙圣盗剑一事说了,又道:“既然都散落在外了,落到谁的手里,都不算奇怪。” 云天行道:“这么说来,你此番就是要下江南咯?” 冷雪坪微微点头,道:“你呢,去南边做什么?” 云天行满脸兴奋之色,道:“我要去九幽谷找阿笙。” 冷雪坪“哦”了一声,转头注视着云天行,道:“是那日跟你在船上的那位姑娘吧?” 云天行笑道:“看来你还不算笨,竟然连这个都猜到了。” 冷雪坪一笑:“本阁主是什么人,岂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所能猜度的?实话告诉你,本阁主知道的,可不止这些。那日你扮成乞丐,还混到寺里去了,是不是?” 云天行“咦”了一声,打趣道:“老太婆,你是怎么认出我的?我连几位朋友都瞒过去了,竟被你给识破了,这可真是天大的怪事。” 冷雪坪道:“既然要装扮,就该隐藏得深一点,你还敢出面参加测试,这倒也罢了,竟然还偷学我的招数,我当时就怀疑是你。后来跟你一起的那个小乞丐出来帮人解毒,我一看到她,就十分确定了。” 云天行道:“老太婆,我看你也不是个笨人,为什么总叫我淫贼?我都解释过了,我是受人陷害,那家伙顶着我都名字去作案。你要是看过悬赏令,就一目了然了,名字是我的,可画像却是他本人。” 冷雪坪道:“你不要狡辩了,我还是头一遭听说有人顶着别人名字去采花。” 云天行道:“难道在你眼里,我就一直是个淫贼形象?” 冷雪坪笑着点了点头。 云天行叹了口气,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道:“听说谭家在江南也算一方大势力,你登门要剑,他会还你?” 冷雪坪道:“我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听说谭千秋是个爱剑之人,既然肯花大价钱买走‘别离’,自然不肯轻易交出。不管怎样,都要先去谭家走一趟,便是他要黄金万两,飞雪阁也会筹来给他,总不能让前辈留下的东西遗落在外面。” 第五百一十七章 桃花迷阵 云天行道:“我看那谭老先生是个颇通情理的人,想来不会跟你们飞雪阁为难,要剑一事,应该不会太难。” 冷雪坪道:“此事尚难定论,飞雪阁与谭家没有来往,他未必肯为了一点虚情薄面交出‘别离’。以前那几位执剑者,可趁机压榨了我们不少呢,难说他不会这样。” 云天行道:“‘别离’本就是你们飞雪阁的,就算要开价,也不该太过分。他若是蛮不讲理,直接抢过来就是,何必花金费银的去赎?” 冷雪坪道:“要真如你所说,我们飞雪阁成什么了?跟刚才那帮山贼有什么区别?” 云天行道:“难道前面那几位的教训还不够?” 冷雪坪道:“如果动手硬抢,那问题就严重了。单为了一把剑,惹得飞雪阁跟谭家刀兵相见,视若仇敌,便是将‘别离’收回,也失去了原本的意义,倒不如暂且存放在他那里,等以后再寻机会慢慢索回。” 云天行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 冷雪坪道:“你叹什么气?” 云天行道:“我叹你们飞雪阁又要吃大亏喽。” 冷雪坪道:“吃亏便吃亏吧,钱财乃身外之物,慢慢筹给他就是,也不急于一时。” 云天行摇头不再说话,走了一会,忽见前面草丛中闪出一丝银芒,走过去一看,竟是一锭银子,忙弯腰捡起来,笑道:“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冷雪坪笑道:“一起走的,我怎么就没看到?可见你眼里尽是这些金啊银啊的,一有金银靠近,眼睛比鹰眼还尖锐。” 自从修炼过“天地无极”,云天行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感官比之前灵敏了许多。 这锭银子藏在草里,只透过草叶反出一线光芒,若在以前,他是万万注意不到的。 两人顺路南下,又怕归真教的人半路生事,便约法三章,结伴同行。 行了两日,到了江淮等地,见沿途绿树葱郁,水路渐多,行人大都还是薄衣轻裤,相比日渐转冷的北方,却还是一派暖日风光。 这一日,两人走在一座石桥上,忽见有个小女孩手里攥着一枝桃花。冷雪坪素来爱梅,自下了昆仑山,还从未见过梅花。但见这枝桃花生得娇艳动人,不比梅花差了多少,心中喜欢,便上前问道:“小妹妹,你这枝桃花是从哪里折的?” 那小女孩怕生,抱着妈妈的腿,也不说话,只拿两个大眼睛骨碌碌的盯着冷雪坪看。 那孩子的妈妈笑道:“过了桥再往东走三四里,那里有个桃花庵,庵外有片桃林,这枝桃花便是庵里的人送的。” 冷雪坪喜欢,非要去看花儿,云天行无奈,只得随她去了。 两人往东走了三里多,还没看到桃花庵,便先见到了一片桃林,只见枝上桃花朵朵绽开,红白相映,正是花团锦簇之时。花瓣落在地上,竟似铺了一层粉毡,让人不忍践踏。 冷雪坪急奔过去,拉过一条红花细枝,凑到鼻下,笑道:“我本以为世间花儿独属梅花最美,可想不到,这桃花也是这样好看。等我回去了,也要在昆仑山下种上一片桃林,在上披雪观梅,在下沐雨赏桃,可算是人生一大美事了。” 冷雪坪本就姿色绝佳,如今衔花在口,微微一笑,更是动人心魄,云天行看着,竟不觉痴了。 冷雪坪见他呆望着自己,脸上一红,从地上抓起一把花瓣,朝他脸上仍去,骂道:“臭淫贼!”之后便钻入桃林不见了。 云天行回过神来,暗骂自己禽兽,又想:“我总叫她老太婆,可天底下哪有这样好看的老太婆,真真是‘含花一笑百媚生,十里桃花尽失色’。” 云天行叹了口气,踱步向桃林走去。走了还一会,却没看到冷雪坪的影子,地上有几条足径,却被落花遮盖,早已分辨不清。 云天行又找了一会,仍没有见到她人,心中不禁惊疑起来,叫了几声“老太婆”。 冷雪坪听到喊声,寻声走来,道:“你叫什么?” 云天行见她安然无事,遂放了心,道:“这桃林也不知有多大,还是小心些,万一迷失在里面,又遇上什么麻烦,我可来不及救你。” 冷雪坪哼了一声,道:“本阁主还用你救?”说完又钻入桃林不见了。 云天行摇了摇头。他虽然觉得这些花儿也很好看,可却没有像冷雪坪那样的兴致,只看了一会,便觉得有些腻了,只好四处走动走动,想看看这片桃林到底有多大。 于是沿着进来的方向往回走,走了好一会,却发现已经迷了路,不但没有回到出口,反而越误越深,不禁着急起来,心想:“难不成这片桃林还是个迷阵?”正自惊疑,忽见旁边桃树下有个空酒坛,枝上还挂着一幅字。 云天行见字挂枝头,随风飘动,甚是奇异,走近一看,见上面写了一首诗,默念道: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云天行见笔法飘逸,诗风清奇,不由大加赞赏。他虽无才,可到底还认得几个字,遇上好诗,自然有所分辨,心想:“不知此诗由何人所作,既然挂在这片桃林里,想来应该是附近的人,不知有没有机缘见上一面。” 云天行又将诗作读了一遍,越发觉得出尘脱俗,正暗自记诵,忽听一阵呼叱声起,纵上桃梢一看,见不远处桃树晃动,花瓣飞舞,似是有人在林中打斗。 “不好,是老太婆!” 云天行听出是冷雪坪的声音,忙踩着桃枝飞掠过去,刚到近处,便见漫天花瓣向他袭来,云天行见花瓣来势汹汹,不敢小视,双掌齐发,掌风所到之处,花瓣尽被催散。 只听一个陌生的声音说道:“又来一贼。” 云天行立在枝头,见冷雪坪执剑正与一人打斗。 这人一身粗布衣裳,头发半披半挽,外表倒没什么出奇,只是手里拿的却是一枝桃花。 那人一枝荡开冷雪坪的剑招,向云天行道:“你也是来偷我桃花儿的?” 第五百一十八章 桃花庵主 云天行从枝上跃下,道:“阁下是谁?这片桃林是阁下种的吗?” 那人道:“我乃桃花庵主,此地桃树,皆为我种,你们没我允许,摘我桃花,折我桃枝,可算是大贼了。” 冷雪坪道:“我只折你一枝桃花,你便对我出手,你这桃花庵主也太无礼了。” 那桃花庵主道:“你们是贼,还要我怎样?” 云天行道:“阁下有话好好说,若是有什么损失,我们赔你就是,何必动手。” “赔?”那桃花庵主笑了笑,“我折你一臂,再赔你一臂,你肯不肯?” 云天行皱眉,道:“桃树是桃树,人是人,怎么能拿桃树来跟人比?” 桃花庵主道:“人有生命,可以生儿育女;桃树也有生命,亦可以开花结果,都是命,怎么就不能比?难道只凭这点微不足道的灵智,就可以将她们归为死物一类吗?” 云天行听了他的话,竟不知如何作答。又回想起刚才看到的诗,多半是此人所作,心想:“想不到此人才华横溢,就连武功也是这般惊艳,能与老太婆打个不相上下,也不是何方高人。”便道:“花枝已折,难道阁下一定要杀人抵命吗?” 那桃花庵主道:“我本非嗜杀之人,可她折我桃枝在先,不得不罚。你们要是真心悔改,就留在此地三个月,每日为我这片桃林浇水施肥,除草理枝,怎样?” 这话说得云天行脸色大变,只折了一条桃枝,便要为他做三个月个苦工,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别说云天行不同意,折枝的冷雪坪也是不依的,道:“你这人太疯癫无礼,折你一枝,给你赔礼道歉就是,想留我们做苦工,未免欺人太甚!” 那桃花庵主一笑,道:“那本庵主只好将你们擒住,缚在桃花树下,忏悔三月,方才算了了此事。”说罢,花枝一抖,疾向冷雪坪刺去。 冷雪坪道:“既然你不通情理,就别怪本姑娘剑下无情!”当即全力施展剑法,与他密斗起来。 云天行站在一旁观战,见此人虽执桃枝,却似手握利剑,一枝刺出,花朵颤动,枝头所指之处,逢瓣必碎,其威力可见一斑。 那桃花庵主接下冷雪坪一记险招,道:“看你这剑法,倒像是飞雪阁的人。我常听人谈起,飞雪阁延世几百年,素有美名。你今日这般所为,可与我耳中听到的很不相符啊。” 冷雪坪道:“听你这般说,折了你一枝桃花,简直比犯下十恶不赦的大罪还要严重。” 那桃花庵主笑道:“你千里迢迢远来此地,难道不是为了偷我这一枝桃花?” 冷雪坪冷笑:“别说是一枝,便是这一林,也不值得本姑娘下山。我看你不仅疯癫,还有痴心妄想的毛病,你当这是西王母的蟠桃园吗?还是说你种的桃子可以延年益寿,长生不死?” 桃花庵主笑道:“这倒不能。” 冷雪坪恼他无礼,不愿与他多说,只催动玉剑,全力进攻。 云天行见两人斗了这许久,也没分出个胜败,生怕久则生变,便道:“阁下再不住手,可就不要怨我们以多欺少了。” 桃花庵主一笑,道:“两个一起上吧,本庵主又有何惧?” “得罪了!”云天行飞步入场,并不拔剑,只抬手一指,向那人前胸膻中穴点去。 那桃花庵主见他空手上前,虚点一指,本没在意,忽见中道花瓣连碎几朵,方知他这一指并非摆设,忙闪身避开。 一指未中,云天行又点一指,眨眼间已出了十数指。每一指点出,都会将枝头桃花打得四下飘散,可就是打不中他的人。 桃花庵主笑道:“好指法!” 云天行见凌虚指点不到他,便欺身上前,探手去夺他桃枝。桃花庵主半退半攻,又将他一招招抓势尽数躲掉。 冷雪坪一直在旁辅攻,见他露出一个破绽,忙挺剑疾刺过去,那桃花庵主一笑,挥枝去截,岂料冷雪坪剑招突变,由刺转削,登时将他手中桃枝削去半截。 桃花庵主哈哈一笑,道:“好剑法!”滑步倒掠入桃林中。 两人忙追进去,却早已不见了人影。 云天行郑重道:“此人武功不弱,不知为何会藏匿在这片桃林之中,我们还是尽快离开为妙,免得多生事端。” 冷雪坪点头,道:“正有此意。” 两人决意要走,可在桃林中绕了好一会,都没能找到出路。 冷雪坪纵到枝头上去望,不论哪个方向,入眼处尽是桃花,其上又隐隐萦绕着一层薄雾,根本望不到尽头。跃下枝来,道:“这片桃林有古怪,进来容易,想出去可就难了。” 云天行刚才已经试过,绕来绕去,到处都是桃树,根本找不到出路。道:“即便如此,也不能被他困死在这里,我们只往一个方向走,不论遇上什么,只能翻越,绝不绕道,我就不信出不去。” 冷雪坪点头。 于是两人只往同一个方向走,逢树便跃,坚决不绕道,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发现身边的桃树越来越稀疏。再往前走一程,竟然出现了大片空地。 冷雪坪喜道:“你这淫贼还不笨嘛,竟然真让你找到出路了。” 云天行苦笑道:“你高兴得太早了。”说着往前一指,“我们不但没走出去,反走到他家里来了。” 冷雪坪向前望去,见有一座院落,门上黑匾金字,写着“桃花庵”三个字。 冷雪坪脸上的喜色立刻退去,道:“可不就是桃花庵吗,这可怎么办好呢?” 云天行笑道:“你好歹是飞雪阁副阁主,遇上事儿,怎么反来问我?” 冷雪坪道:“本阁主问你是看得起你,你别不识好歹。” 云天行摇了摇头,心道:“不跟你一般见识。” 冷雪坪向庵外一棵老榆下一指,道:“那里有个老道士在打盹,我们过去问问他。” 那老道坐在石墩上,背靠榆树,似乎是睡着了。面前石台上刻着纵横十九道棋盘,其上已落有不少黑白子,显然是一局没有完结的棋。 两人走进棋台旁,云天行向那老道脸上看去,只看了一眼,就险些惊叫出来。 冷雪坪见他神情古怪,便悄声问道:“怎么了?” 云天行低声回道:“我位道长我见过,他还给我算过一卦,可准了,没想到又在这里见面了。” 第五百一十九章 装傻的老道 冷雪坪道:“既然认识,那你去问问他,让他给指一条出路。” 云天行点头,走到正在酣睡的老道面前,弯下腰来,轻声道:“道长,别来无恙啊。” 那老道睁开半只眼,还没来得及看呢,就又把眼皮合上了,然后鼾声又起了。 冷雪坪掩嘴笑道:“还说你认得他,人家都不认识你。” 云天行干笑两声,觉得这老道在装傻,故意让他难堪,便从地上拔了根草叶,往老道脸上挠了几下,老道初时只耸耸鼻子,云天行挠得急了,便伸手抓一抓,就是不睁眼。 冷雪坪站在后面看着,笑个不停。 云天行见这老道实在过分,于是又拔了一根草叶,左右两手同时开工,一起挠起来。 老道受不住,张嘴就是一个喷嚏,云天行只顾挠痒,没来得及躲,被他这一喷嚏打了个正着。 冷雪坪捧腹笑道:“果然是老朋友见面,这问候方式也别出心裁。” 云天行将草叶一扔,拉着袖子去擦脸上的鼻涕,没好气的说道:“你还笑,要不是你非要来看桃花,我们也不会被人困在这里。” 冷雪坪道:“我又没让你来,是你自己跟来的,怎么反倒怪起我来了。” 云天行道:“我没有怪你,只是不想被你看笑话。” 冷雪坪笑道:“我偏要笑,你待怎样?” 两人正在吵嘴,忽听那老道闭着眼嘟囔道:“老道在此安歇,何人吵闹?” 云天行听他说话,忙上前道:“道长,我们误入桃林,迷了路,想请道长给指条明路。” 那老道睁开眼,在两人身上打量了一圈,道:“会不会下棋?” 两人一愣,对望一眼,不知这话是何意。云天行道:“略会一些。” 老道坐直身子,向对面石墩一指,道:“坐下,接着这一局下,赢了我,老道我给你们指路。” 云天行觉得这里处处透着怪异,不敢入座,道:“要是输了呢?” 老道打了个哈欠,道:“人上了年纪,不是腰酸就是背痛,也没别的指望,你要是输了,帮我捶捶肩就行了。” 云天行不太相信,道:“只是这样?” 老道抬起眼皮瞅了云天行一眼,道:“就是这样。” 云天行问明这些,方敢坐下来,夹起一枚白子,想了一会,落子。 他棋艺算不上高明,但好在年少聪明,又肯钻研,一时倒也应付得来。况且在万佛寺时,又从银发那里学过一些。此局刚开不久,尚且难不住他。 “道长,我们见过的,你不记得了吗?” 那老道两指夹着黑子,不甚晶亮的目光在棋盘上来回移动,嘴里嘟囔道:“一定是你记错了,老道我虽然上了年纪,可脑瓜子里明白着呢,凡是见过一面的人,第二次见面,绝对认得出来。你看起来面生得很,一定是第一次见,嗯,一定是这样。” 云天行不信,这分明就是以前给他算命的那个老道,就连说话的声音和语气都一样,那还能有假了?又道:“道长,你会不会算命?” 那老道落下手中黑子,道:“不会。” 云天行挠了挠头,心想:“这可真是奇了,明明就是同一个人,连说话的声音都一样,怎么就不是了?莫非天底下真有两个相貌声音完全一样的人?” 云天行一面下棋,一面打量着老道,怎么看怎么觉得面熟,可他就是死活不承认,云天行也无可奈何。 “本来还想再让他卜上一卦,算算吉凶,现在看来,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为好,免得又被老太婆笑话。” 他们两人对弈,冷雪坪便打横坐在一旁观看。她还在飞雪阁时,常跟飞雪阁主对弈,有时兴起,一对就是一夜。真要说起来,她的棋艺也是不浅的。 下到中局,冷雪坪见云天行举棋不定,便随手夹住一枚被风吹来的桃瓣,送前一送,恰好飘落在一空白处,道:“他要来一石三鸟,你便在这里落子,拆他的局,破他的势。” 那老道眼皮一睁,有些意外的转头看了冷雪坪一眼,道:“我们两个下棋,你为何要帮他?” 冷雪坪道:“我们同陷困局,一处落难,自然要相互扶持,不帮他,难道要我帮你吗?” 那老道笑了笑,向云天行道:“小子,你这媳妇的棋艺可比你高明多了。” 冷雪坪脸上一红,拍桌道:“谁是他媳妇了,你这臭道士不要胡说八道!” 老道捻须笑道:“既不是他媳妇,你脸红什么?” 冷雪坪无言以对,咬牙跺脚,恨恨的走开了。 云天行摇了摇头,笑道:“道长好手段呐,好不容易得了个帮手,还让你三句话给激走了,你这不是要置我于死地吗?” 老道嘿嘿一笑,从旁边竹筐里拿了个半熟不熟的桃子,咬了一口,道:“这话可就不对了,输了不过是捶捶肩而已,哪有置于死地这么严重?” 云天行闹了这半日,早已口渴了,见他吃桃,自己也馋了,也不客气,顺手拿了一个,边吃边说道:“道长不给我们指路,我们就会被困死在这里,这不是死地是什么?” 老道拈起一子,道:“赢过老道不就可以出去了?” 云天行笑了笑,道:“以道长这手段,便是当世棋王来了,怕是都赢不了呢。” 老道抬头看了云天行一眼,道:“你话里有话。” 云天行落下一字,但手指仍摁在棋子上,道:“道长,棋就是棋,得有规矩,要是任你妄为,那这纵横十九道还有何意义?俗话说得好,棋道似人道,棋行如人行,棋盘上没了规矩,人道上便没了束缚。容晚辈说句冒犯的话,道长这是离经叛道呢,还是洒脱不羁?” 老道眸中一亮,抬眼看了云天行一眼,点了点头,道:“有理,有理。”在棋台上一拍,登时有八枚黑子腾空而起,老道伸手一一接住,放回手边竹盘里,道:“难得你能看穿我的手法,年纪轻轻,不简单呐。” 云天行笑道:“多落的子收了,调换的子是不是也该换回来?” 老道那惺忪睡眼难得睁到了极致,闪烁不定的目光在云天行那张笑脸上来回移动,道:“连这都看出来了?” 云天行满不在乎,啃了口桃子,道:“都是出自一手,怎会看不出来?” 老道点了点头,道:“有理,有理。”遂将偷偷调换过的黑白子,又恢复了原位。 第五百二十章 唐不仕 老道将棋盘拨乱反正,归本复出,向云天行笑道;“你小子棋艺不精,眼力倒是不弱。老道我游遍天下,与什么样的人没有弈过?上到王公贵族,下到贩夫走卒,可从来没有一个人,能看穿我的底细。你到底是谁?” 云天行笑道:“眼下我在局中,道长在局外,我的生死,全在道长一人手里,我倒想问问,道长,你到底是谁?” 老道隔着几近褪色的道袍挠了挠痒,嘿嘿笑道:“小子,你可把老道看重了,老道跟你一样,也是局中之人,几时又到局外了?” 云天行“哦”了一声,道:“莫非道长也被困在这片桃林中了?” 老道点了点头,道:“这片桃林看似普通,可其中暗藏的玄机,连我也参悟不透,一时误入,要想出去,可就没这么容易咯。” 云天行道:“那道长为何要说赢过你,就给我们指路,这不是说谎吗?” 老道笑道:“怎么说谎了?你赢了吗?” 云天行道:“现在没赢,不代表以后赢不了,等我赢了,你又无法为我们指路,不就是说谎吗?” 老道笑道:“等你赢了,老道我一把火把这片桃林烧个精光,还愁没路可走?” 云天行哈哈大笑,道:“那我现在就去放一把火,何必等赢了再放?” 老道笑道:“你要放火烧他桃林,他得跟你拼命,现在还没到那个地步。你且陪我下棋,等他回来,我让他放你们离开就是了。” 云天行向桃花庵一指,道:“道长说的可是这位桃花庵主?” 老道点了点头,道:“正是他。刚才还在这跟我下棋呢,说是馋酒了,就把老道我撂在这里,去挖他的桃花酿去了。”说着伸手示意云天行落子。 云天行夹着棋子看了半天,也不知该落在哪里。棋下到这里,对他而言,已经到寸步难行的地步了,向冷雪坪喊道:“别站那么远,过来帮我赢他。” 冷雪坪还在介意老道刚才的话,只远远站着,执意不肯过来。 云天行见她腮帮鼓鼓,似有怒气,也不好再强求,只向老道笑说:“道长,这一盘是我输了,我们再重开一盘吧。” 老道笑道:“还没结束,怎么就知道必输无疑?你要是这样半途而废,这辈子都别想赢过老道。” 冷雪坪见老道神情得意,越发生气了,又走回棋盘旁,道:“重开什么,本姑娘助你,赢死他!” 老道捋须大笑,道:“老道下棋,从未输过,便是不使诈,你们两个也赢不了。” 冷雪坪道:“臭道士,你莫猖狂,本姑娘要是赢了你呢?” 老道道:“赢了便赢了,老道给你们指路就是。” 冷雪坪道:“你自己都迷路了,拿什么给我们指路?要是赢了,你便拜他为师,怎样?” 老道觉得这赌注不划算,也不说话,只捋须嘿嘿傻笑。 云天行道:“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必自相征伐,该同心结力,一起寻找出路才是。” 冷雪坪见老道不敢应承,心里的气才稍稍平了些,坐下身来,道:“臭道士,你刚才说的桃花庵主,他到底是什么人?” 老道又拿了个桃子,啃了两口,道:“老道我只知道他是这桃花庵的主人,叫唐溢,其他的就不清楚了。” “唐溢?” 冷雪坪和云天行都是一惊,相互看了一眼,均有些难以置信。 唐溢,字不仕,被诸葛神机排在江湖名人榜第十八位。少年时便以才华名动九州,远近乡邻皆赞他为状元之才。 唐溢八岁参加科举,不负众望,府试、乡试皆是第一,可在入京参加会试时,遭人陷害作弊弄假。状元之才传出此等劣闻,谁人不惊?据说当今圣上手捧试卷,落泪三更,忍痛批下六个字,“永生不得入仕”。 消息一经传开,众乡邻颜色立变,唐溢之父受不住众人白眼,日日郁郁,不久而终。唐溢自此心灰意冷,沦落江湖,终日以诗酒为伴,不问外事,还为自己改了字,叫“不仕”,可算是刻骨铭心的自嘲了。 云天行心道:“原来他就是唐不仕,怪不得能把桃花诗写得那样超凡脱俗,也是,若不是他,还能是谁呢?”想到这里,不由叹息一声。 冷雪坪道:“你又叹什么气?” 老道抢说道:“一定是叹他自己棋艺不如,深陷迷局,出不去了。” 云天行笑道:“道长棋艺高超,那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出不去?” 老道拈着棋子,露出一副极为享受的神情,道:“如果你尝过他的桃花酿,你也一定不想出去。” “桃花酿?”云天行道,“难道他还会酿酒?” 冷雪坪道:“诸葛神机在将他列入榜单时,曾在后面多添了八个字,‘爱花如子,嗜酒如命’,难怪我折他一枝花,他就要跟我拼命,看来这桃花庵主的确是唐溢无疑了。” 云天行道:“此人位列江湖名人榜第十八位,不但武功古怪,连脾气也是十分古怪,还好只折了一枝桃花,要是放火烧掉这片桃林,后果不堪设想。道长,你险些又把我推到火坑里。” 老道哈哈大笑,道:“你媳妇这么喜欢桃花,你忍心放火?” 冷雪坪怒道:“臭道士!你有完没完了!谁是他媳妇!”又转向云天行,“你告诉他,我是不是你媳妇?” 云天行挠了挠头,苦笑道:“这种事怎么说啊?” 冷雪坪道:“什么怎么说,你照实说就是了。” 云天行“哦”了一声,道:“那我从昨天开始说好了。” 冷雪坪拿桃枝在他头上打了一下,道:“你只需回答是或不是就行了。” 云天行“哦”了一声,道:“不是。” 冷雪坪道:“臭道士,你听到了没……”话还没说完呢,见老道士歪着头已经睡着了,鼻子上还挂着一个鼻涕泡,随着喘息声,忽而变大,忽而变小。 冷雪坪见他突然摆出这副姿态,心里那叫一个气,本想拿花枝狠狠抽他两下,见他有了年纪,又不忍下手,只气呼呼的对云天行说道:“臭淫贼,你走不走?不走我可自己走了。” 云天行道:“我也想走啊,可没有指引,我们出不去的,刚才已经试过了。” 冷雪坪道:“我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了。” 突听一人道:“折了我的花枝,还想一走了之吗?” 第五百二十一章 桃花酿 桃林中忽然传出了唐溢的声音,这声音恍恍惚惚,分不出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 云天行四下望了望,也没有看到什么人,心中不禁惊疑起来。 冷雪坪将桃枝别在腰上,一手握住剑柄,四顾无人,喊道:“装神弄鬼,出来!” 唐溢道:“我已经在这里了,只是你们被桃花遮了眼,看不见我而已。” 云天行从石墩上站起,笑道:“阁下这话等于没说,你在这里不假,可还是躲在桃花后面,不肯以真面目示人。我们折了你的花枝,正想向你讨个折中的法子,来平息此事,你能躲一时,还能躲我们一辈子不成?还是请出来说话吧。” 唐溢哈哈大笑,跟着“吱呀”一声,庵门开了,唐溢手里提着一坛酒,从里面走了出来。 云天行和冷雪坪都是一惊,忙转过身来,看着唐溢,心想:“从声音判断,人本应该在桃林里才对,怎么从庵里出来了?” 老道睁开眼皮,登时闪出一道精光,忙从地上抄起一个竹筒,笑道:“小唐,这梅花酿先让老道我尝一口,放久了会坏的,坏了就会害人,我年纪大,吃死也就死了,可不要糟蹋了你们这些年轻人。” 唐溢笑道:“道长何必心急,待我打发了这两个贼人,再开封吃酒不迟。” 老道捋须道:“小唐,不是老道我说你,凡事看开点,一枝桃花而已,折都折了,你总不让他给你接回去吧?” 唐溢道:“能接回去固然是好,可毕竟断过,伤了筋,动了骨,便是这样,我也得罚他们一个月。” 冷雪坪冷哼一声,道:“要罚可以,那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唐溢一笑,道:“是只你一个,还是两个一起上?” 冷雪坪拔剑一振,道:“本姑娘一人足矣。” 云天行伸手拦住,道:“不急动手。”向唐溢抱了抱拳,道:“在下自北而来,向南而去,道途听闻此地有个桃花庵,庵里住着一位桃花仙,特意来拜访仙人,不想误入了桃花林,一直迷困至此。真要说起来,我们也算是慕名而来,难道唐兄真要为了一枝桃花,与我们刀兵相见吗?” 唐溢还没说话,老道就先抢话说道:“小唐,你听听,编得多真诚,这事儿就算了吧。要是真动起手来,打得血肉横飞,缺胳膊少腿的也不好。人呐,哪一个不是十月怀胎,一天天长大的,不容易啊。不管把哪一个打死了,老道我看着也不舒服。快叫他们走了吧,我可馋你那桃花酿了,咱们一边下棋,一边品酒,岂不快哉?” 唐溢将酒坛抛入老道怀中,道:“道长,桃花酿你喝多少,我管多少,这两个人擅自折我桃枝,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冷雪坪道:“你自己手里不也拿着桃枝吗,难道我折的是命,你折的就不是命了?要打,也该先打你自己!” 唐溢哈哈大笑,道:“桃树是我种的,就算是命,也是我养的命,我怎样处置,都不为过,可你就是不行。” 冷雪坪道:“你养的命就可以随意处置了?是不是父亲杀了自己的孩子就不犯法了?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唐溢道:“我只折枝,不砍桃树,不撅桃根,何来‘杀’字一说?” 冷雪坪道:“就算不杀,难道做父亲的就可以随意砍掉自己孩子的臂膀?” 唐溢目光渐冷,道:“拿我的话,来驳我的话,果然还是桃树好相处。” 见唐溢所执枝条上的花朵正在渐渐合拢,云天行一惊,忙伸手握住太阿剑柄,暗想:“此人本事不浅,若让他得了先手,怕是要吃亏。若率先出手,未免又太无礼。”想了想,握着剑柄向后退了三步,脚步刚停,忽然嗅到一股幽香,桃枝已到面前。 唐溢已出手! 云天行手已在剑柄上,花枝一到近前,立刻掣剑。冷雪坪虽然没握住剑柄,但反应极快,在唐溢飞步而来的刹那,她已握上了剑柄,开始拔剑。 前一刻还被桃花酿熏陶得惺眼朦胧的老道,突然拔地而起,身形在半空一顿,骤然射向三人,其身形之快,迅如疾风。 三人正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对方身上,谁也没注意这个不起眼的老道,可就在这一刹那,云天行和冷雪坪的剑只掣到一半,却又被硬生生按了回去,而唐溢手中的桃枝,也被老道顺手夺走了。 三人目露惊骇之色,再去看时,那老道已坐回到石墩上,正扭着身子,用刚刚夺来的桃枝挠痒呢。 “嘿嘿,用桃枝挠痒痒还真管用,一挠就不痒了。小唐,老道也要折你一截桃枝,做个痒痒挠,你不介意吧?” 唐溢最先回过神来,笑道:“道长,我还当你只是棋术惊人,想不到这身功夫,远比棋术还要惊人,倒是姓唐的看走了眼,还真把你当成了一个只会骗吃骗喝的乞丐道士。” 老道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牙签来,一边剔牙,一边说道:“小唐啊,你待老道我不差,别人赶我骂我,你却将我奉为上宾,还拿上好的桃花酿来给我吃,这份情老道可记着呢。这俩人不简单,连老道我都看不透,你若跟他们动手,难保不会阴沟里翻船,为了一截桃枝,不值当,让他们去吧。” 唐溢点了点头,道:“既然道长都发话了,唐溢再不放人,岂不是太不识趣了吗?”向两人看了一眼,道:“远近乡邻,都知我桃花庵的规矩,你们是外地人,且又是初次冒犯,我就不再追究了,你们这就去吧。” 云天行抱拳道:“烦劳阁下为我们指路,这桃花阵法实在高深,我们走不出去。” 唐溢用手指敲了敲额头,道:“我倒是忘了,阿奴出去买肉了,那你们再等一会吧,等阿奴回来,我要他送你们出去。这片林子不好走,我也很久没有出去了,不知还认不认得路。” 云天行心想:“难道你自己布的桃花阵,连你自己都走不出去?这阿奴要是不回来,我们这些人岂不是都要死在这里?” 第五百二十二章 阿奴 自老道出手之后,冷雪坪的目光就一直落在老道身上,虽然只是一瞬,她却已看出了老道的底细,向老道抱拳,道:“晚辈冷雪坪,刚才多有得罪,还请张前辈见谅。” 老道挥了挥手,道:“认错人啦,我就是一个混吃等死的老道士,什么前辈晚辈的,老道我最烦这一套。” 冷雪坪心道:“他刚才所使明明是龙虎山九大秘箓之一的‘乘风箓’,他要不是龙虎山的人,还能是谁?便是龙虎山上,有资格修习九大秘箓的人也是屈指可数,算来算去,也只有那么几个。可这些人里,似乎只有当代天师张道成常年在外闲晃,多半是此人了。” 唐溢道:“冷雪坪,呵,原来是昆仑三剑之一的‘红梅冷剑’,难怪连我都不是对手。也不知今日我这桃花庵里吹的是什么风,竟送了这些大人物过来。” 冷雪坪本来十分恼怒唐溢,但听他不再追究折枝一事,又过分夸赞自己的本事,自然不好再与他生气,只向唐溢道:“阁下过谦了,江湖名人榜第十八的位子,可不是谁都能坐的。” 唐溢冷笑道:“诸葛田鸡不怀好意,一个江湖名人榜,引动了多少杀戮。冷阁主如此聪明的人,也会信他这榜?我敢说,真正的高手,都是在榜下的人,例如这位张……” 话还没说完,一个桃子砸在头上,跟着就听到了老道的骂声:“张你个头啊,这酒封到底还开不开了?老道我就馋你这桃花酿,可不爱听你们在这里唠哩唠叨个没完没了。” 唐溢摸了摸头,捡起滚在地上的桃子,咬了一口,道:“道长,不是我舍不得这几坛酒,你给我交个底,到底要在我这桃花庵里赖到什么时候?本来肉就少,你还老跟我抢,你看看我这脸色,一点肉色都没有了。” 老道拆开酒封,一面舔着封皮上沾带的酒液,一面说道:“一坛桃花酿换个百八十两银子不难吧,你就是个死脑筋,要是将埋在地下的桃花酿,挖个三坛五坛出来,还愁没肉吃?” 唐溢道:“桃花酿不卖,只跟朋友喝。” 老道道:“有肉吃为什么不卖?” 唐溢道:“不卖就是不卖,没有为什么。” “真是个死脑筋。”老道叹了口气,“那就别怪老道我跟你抢肉吃。” 正说到这里,桃林中走出一个人,云天行转目看去,只见这人身形矮小,肤色略黑,背上背着一个大竹篓,里面装着半篓青桃,心想:“这应该就是唐溢说的那个阿奴了。” 那阿奴见又多了两个人,愣了愣,也没说话。 唐溢道:“阿奴,去了这么久,怎么才回来?肉买到了吗?” 阿奴道:“主人,他们说我们的桃树不按时节开花结果,结出的桃子必是有毒的,都不肯买。桃子卖不掉,自然就没余钱没肉了。” 唐溢叹了口气,道:“阿奴,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上集市的时候一定要把鼻涕擦掉,你这样吊着两趟鼻涕,吸溜吸溜的来回进出,谁还肯买我们的桃子?” 阿奴“哦”了一声,神情木然。 唐溢摇了摇头,道:“把这些桃子分给附近庄上的孩子们吃吧。哦,还有,这两位误入桃林,你送他们出去。” 阿奴“哦”一声,从怀里摸出一张帖子,道:“主人,刚才外面有个人,给了我一张帖子,说是谭家谭老先生要摆八十寿宴,请你过去吃寿酒。”说着将帖子递上。 冷雪坪一听谭家谭老先生,自然知道是谭千秋,她此番南下,也正是要往谭家去。 唐溢开打开帖子,看了一会,神情复杂,过了好一会,才向阿奴问道:“送帖子的人呢?” 阿奴道:“说是还要到别处去送,没说两句话就走了。” 唐溢点了点头,又发了一会呆,转向冷雪坪,道:“冷阁主,刚才多有得罪,恕唐溢无礼。眼下我有一要事相求,不知冷阁主肯不肯帮个忙?” 冷雪坪去谭家,只欲求剑,如果恰逢谭千秋八十大寿,她这么空手上门,未免有失妥当。唐溢说有事相求,多半跟谭家有关,她自然乐得应承,道:“阁下请说。” 唐溢道:“是这样,谭老先生请我去赴宴,那日到场的必定是江南各地的英雄豪杰,可我已有许多年不与尘世来往,此番若去,未免唐突,又怕一时失性,惹出乱子,反倒不美了。这样说来,我是不便去了,而那送信之人偏偏又走了,两位既要南下,不如就顺脚帮我捎个回帖给谭家,如何?” 冷雪坪正愁不知怎样上门,若是借着代送回帖的由头,便可以堂而皇之的进入谭家。便道:“举手之劳,一定送达。” 唐溢拍手笑道:“好,那唐溢就先谢过两位的美意了。唐溢别无他物,就这桃花酿还拿得出手,两位若不嫌弃,唐溢就请两位吃几杯酒杯,权当是赔罪和达谢了。” 冷雪坪道:“恭敬不如从命。” 唐溢道:“我看天色也不早了,两位舟车劳顿,不妨就在我这小庵中歇息一日,等明日唐溢写好回帖,再送两位启程南下,如何?” 冷雪坪拿不定主意,又看向云天行,云天行见天色已晚,就算出了桃林,也得立刻寻找其他住处,能不能找到还未可知,倒不如就在他这庵上住一宿,明日再行,于是就向冷雪坪点了点头。 冷雪坪向唐溢道:“那就打扰一宿了。” 唐溢哈哈大笑,道:“阿奴,快去打扫两间干净的客房,再去收拾一桌好菜,不可怠慢了两位贵客。” 阿奴应声去了。 唐溢又转向冷雪坪,:“冷阁主,恕在下斗胆一问,这位可是尊夫吗?” 冷雪坪一听这话,脸唰的一下就红了,道:“不是。他叫云天行,是……一个朋友。” 唐溢拍着额头笑道:“抱歉,抱歉,是我唐某人多嘴,该打,该打,莫怪,哈哈。” 老道从桃花酿里抽出嘴来,笑道:“老道刚才也这么以为来着,哈哈。” 两人这么说,可把冷雪坪羞得不知如何是好了,拿那双美眸斜瞪着云天行,似有嗔怨之意。 云天行转头,恰好迎上她的目光,道:“你瞪我干什么?” 冷雪坪拿桃枝丢在他脸上,转身跑到桃林中去了。 老道和唐溢哈哈大笑。 第五百二十三章 月下花海(一) 暮色降临,桃花庵上炊烟直上,带着一股肉香气。 锅里炖的是一只大肥鸡,虽然还未熟,但香气却已熟了,惹得在棋台旁对弈的老道和唐溢不断侧目望烟,吞咽口水,连落子都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 大肥鸡是阿奴拿自种的蔬菜,从一个友好的相邻家换来的,此外他还向屠夫家换了二斤五花肉,这对于生活清贫的唐溢来说,一顿饭中同时出现两种肉,这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啊。 便是每年过年,他跟阿奴也只杀一只鸡炖白菜吃,从除夕吃到来年二月。那算是一年当中最值得回味的日子了。 五花肉虽然常常见,但阿奴在做菜时,只放几条肉丝,也只是刚够菜汤里飘起油花而已,根本不够吃。何况现在又来了个混道士,总爱抢肉吃。自打老道来了桃花庵,唐溢已经忘记肉是个什么滋味了。 阿奴比他强,至少在做菜时还能先提着肉丝,舔上一舔,虽然肉没少,但附在肉表面的油脂却先被阿奴舔掉了。 老道无心下棋,望着桃花庵上的炊烟,咽着口水,道:“小唐,这是鸡肉味,五花肉下锅了没?” 唐溢也在吞咽口水,道:“快了,快了,等鸡肉一熟,立马就下锅。道长,跟你商量个事呗?” 老道盯着炊烟,目不转睛,道:“啥事?” 唐溢道:“有客人在,咱不抢肉了成吗?” 老道嘿嘿一笑,道:“没事,这次肉多,都有的吃。”转过脸,看着唐溢,道:“小唐,不是我说你,以你的本事,顿顿大鱼大肉都不是问题,何必受这清苦罪。且不说这桃花酿,就是你那些字画,拿到市面上去也绝对是抢手货,为什么宁肯被雨淋坏,也不拿去换肉吃?要气节不要紧,那也得等吃饱喝足了,慢慢要。这里又没别人,要什么清高?再说了,要卖也是阿奴去卖,又不用你露脸,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唐溢摇头,道:“道长,唐溢失去了很多,也只剩这些还能握在手里,若将它们都抛出去,我唐溢就不再是唐不仕了。” 老道摇了摇手,道:“多少年的事了,你还是放不下。” 唐溢默然不语。 老道亦不再言语,只手拈棋,目望炊烟。 饭桌上,五人围坐,其中有三人目露精光,如昏暗夜室里的六盏灯笼,照得盘中肉丝越发闪亮了。 直到席散,那六道精光方才敛去。 夜色深了,阿奴劳累一天,早已沉沉睡去。 老道跟唐溢还在房里点烛下棋,窗格上还映着他们两人对弈时的坐影。 云天行站在斑驳树影的庭院里,对着窗格上的两个影子出了一会神,轻轻叹了口气,移步向庵外走去。 饭菜算不上丰盛,但却他是记忆中最有趣的一顿饭。他吃了很多,也喝了很多桃花酿,已有些醉了。 他很少喝酒,即便是喝,也不会让自己醉,可朋友太热情,他实在不好拒人美意。 月色很清,空气中带着淡淡的桃花香味。 云天行步入桃林,沿着一条人为开辟出的小径,一直走到一块大石前。 这块大石很高也很大,像一座小山伫立在桃花从中,已不知年月。上面有唐溢的题字,“桃花石”。 唐溢说坐在桃花石上看月亮,是天地间最美的事。 云天行睡不着,想起了唐溢方才在席上说的话,特意过来验证一下。 他纵上桃花石,坐了下来,顿时被眼前的景色惊住了。唐溢的话不错,坐在桃花石上看月亮,的确是天地间最美的事。 清月高悬,他坐在桃花石上,就似坐在了在整片花海中,茫茫渺渺,没有尽头。 没有了枯藤老树,没有了杂蔓衰草,入眼处尽是一色披月桃花,如身处云巅,又似九天仙境。 云天行笑了笑,自语道:“我这是到天上来了吗?人间哪有这样的地方?我踩的不是桃花石,应该是登天梯才对。攀上来就到了仙境,走下去就回了人间,奇哉,壮哉,美哉,快哉。” 忽听下面有脚步声,转身向下一望,见是冷雪坪,道:“没睡?” 冷雪坪背手走来,道:“你还不是一样。” 云天行道:“我是睡不着,你也睡不着?” 冷雪坪一笑,道:“难道只许你睡不着,就不许我睡不着?” 云天行笑着摇了摇头,道:“良辰美景,在下面说话可惜了,上来吧,看看这人间仙境。” 冷雪坪纵上桃花石,与他隔开一段距离坐下,转目望了望,叹道:“我还当他是在自夸,想不到还真是这样。花海,好美。” 云天行叹道:“是啊,好美。” 冷雪坪转目看着他的侧脸,道:“刚刚你喝了很多,现在酒醒了没有?” 云天行笑道:“既然喝了很多,怎么会这么容易醒?” 冷雪坪道:“那你还出来乱晃,万一迷失在这片桃林里怎么办?” 云天行转头笑道:“你在担心我?” 冷雪坪转开目光,道:“我是看你机灵,鬼主意又多,想让你陪我去谭家讨剑。谭千秋八十大寿,江南道各方豪杰必然悉数到场,若只我一人,怕是难以应付。你帮我这一次,若是成了,我一定好好谢你。” 云天行心想:“以后还要跟阿笙一起去昆仑山,若是拒绝帮忙,她必定心生怨气,到时候拿剑堵在山下,不许我们上山,这可如何是好?”想了想,便道:“要我帮忙也可以,不过有一件事我想先问明白,你想怎样谢我?” 冷雪坪想了一会,也没想出该怎样答谢,道:“你想我怎样谢你?你说来听听,要是我能给的,一定给你。” 云天行凑到冷雪坪面前,笑道:“我要你……”话还没说完,便被冷雪坪打了一个耳光。 这一耳光打得清脆响亮,在宁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云天行被打懵了,摸着火热的脸颊,道:“冷雪坪!好端端的,你为什么打我?!” 冷雪坪咬牙道:“你无耻!下流!打你都是轻的,当时就该一剑杀了你!” 云天行道:“我哪里无耻,哪里下流了?话还没说完,你耳光就来了,到底听我说完好不好?” 第五百二十四章 月下花海(二) 冷雪坪按剑道:“你这臭淫贼,嘴里有几句好话?本阁主警告你,再敢说些不三不四的话,我先割了你舌头!” 云天行喝了酒,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不由捶地大笑起来。 冷雪坪挤眉道:“你笑什么?” 云天行笑道,道:“冷雪坪,你堂堂飞雪阁副阁主,脑袋里想的都是些什么?我要你向飞雪阁主求个情,让她亲收小岚为入室弟子,这要求很无耻,很下流吗?” 一听这话,冷雪坪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红着脸道:“臭淫贼,你诡计多端,一定是被打后才改口这么说的!” 云天行揉着脸,道:“是你自己思想龌龊,还怪到我头上来了,这分明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冷雪坪咬牙道:“你就是个臭淫贼,又是什么君子了?” 云天行急道:“我要是淫贼,你还现在还能是清白之身吗?” 冷雪坪羞怒至极,挥手又要打,却被云天行一把抓住,道:“对不起,我说错话了。真该死,怎么能对女孩子家说这种话呢。”说完先打了个自己一个嘴巴。 冷雪坪见他这一下比自己打得都狠,忙缩回手,道:“算了,你这是酒话,本阁主就当没听到。” 云天行道:“话是人说的,跟酒有什么关系?好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坏事都往酒身上推,这样的人也配喝酒?错了就是错了,没有借口!” 冷雪坪背对着他,道:“难得从你嘴里听到一句像样的话。” 云天行一笑,道:“我帮你取剑就是,不用条件,要是取不到,你可不能怪我。” 冷雪坪转过身来,道:“不管能不能取到剑,我都会回禀阁主,要她收小岚为入室弟子,不会让你白忙一场。” 云天行笑道:“这样最好。” 冷雪坪又坐下来,道:“脸上还疼吗?” 云天行揉着脸,道:“不疼,就是火辣辣的。” 冷雪坪道:“谁让你那么用力,自己打的怪谁,灌了几口黄汤,手上也没了轻重,活该!” 云天行轻轻揉着,道:“是活该,该打。” 冷雪坪见他如此,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毕竟刚才是自己误会,先打了个他一个耳光,才引出了这些事,便道:“你别揉,越揉越肿。” 云天行道:“肿了好,肿了长记性,要是一直肿着,以后就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冷雪坪扑哧一笑,心中怨气烟消云散,撅着嘴角,笑问道:“喝酒喝傻啦?” 云天行下意识点了点头,手指弹弄着探到桃花石上来的桃花枝,道:“老太婆,你说那老道到底是什么来头,前一刻明明还坐在石墩上,下一刻却到了我的面前,还将我的剑给按了回去,这身法动作可有点匪夷所思啊。” 冷雪坪双手抱膝,仰头望着残月,道:“我也觉得不可思议,根据我的推测,他很可能是天师府现任天师张道成,刚才使的应该是龙虎山九大秘箓之一的‘乘风箓’,不过我没看到他画箓,这才是我最不解的地方。” “现任天师?”云天行一惊,“那岂不就是铁柱的师兄了?” 冷雪坪侧头看着他,道:“什么铁柱?” 云天行拍了拍脑瓜,道:“我是说他是妙清仙子的师兄。” 冷雪坪点了点头,道:“唐溢似乎也看出了他的身份,只是故意没有点破,看来我的猜测不错,他的确是张道成。” 云天行摇头道:“罢了,罢了,知道他对我们没有恶意,这就够了,管他是谁,还跟我抢肉,这像一个天师会干的事吗?” 想起晚餐时的场景,冷雪坪抱着膝盖,又垂头偷笑起来。月光照在她的身上,又添了一层朦胧静美之色。云天行转过脸来,正看到了这一幕,不由看得痴了。 冷雪坪偷觑了他一眼,见他直勾勾盯着自己,反倒有些不好意思,道:“你看什么看,再看本阁主挖了你的眼睛。” 云天行道:“我在看月亮呢。” 冷雪坪憋笑道:“月亮在上面,你往哪看呢?从我上来,一直到现在,看着你就不太对劲,全不似白天那么有精神。是不是真喝傻了?” 云天行“哦”了一声,道:“你比月亮好看。” 冷雪坪一怔,忙转过脸去,“哼”了一声,道:“又是酒话,本阁主就当没听到。” 云天行本就喝了不少酒,坐在这里又被冷风一吹,酒意上头,早已是迷迷糊糊的状态,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枕在冷雪坪肩上就睡了。 冷雪坪见他突然靠在自己肩上,吓了一跳,道:“臭淫贼,你是不是装睡,快起开,别逼本阁主动手。”叫了两声,见云天行没有反应,凑过脸去一瞧,见他竟然真的睡着了。 冷雪坪无奈,又不好把他推到地上,也不好把他弄回房里,只得一动不动地坐着,任他靠睡。 夜深了,万物寂静,就连浮动的萤火也沉入了花海之中,唯独她还是那么清醒,没有一丝睡意。 云天行在睡梦中轻轻唤着“阿笙”。 冷雪坪初时还没有在意,可云天行一直叫个不停,她忍无可忍,道:“死淫贼!她那么好,你去枕着她睡啊!”一把提起云天行的后领,纵身跳下桃花石,在地上拖着,就这么把他拖回了桃花庵。 一脚踢开他的房门,把人往里一丢,连门都不闭,直接回自己房间去睡了。 第二日,清晨。 云天行悠悠转醒,从地上爬起来,嘟囔道:“我怎么睡在地上啊?” 坐在门槛上的老道和唐溢正磕着瓜子笑呢。 云天行吓了一跳,转过身来,道:“你们两个怎么在我房里?” 唐溢笑道:“我们的脚在房间外面,说起来也不算在你房里。” 老道呲牙笑道:“就是,就是。” 云天行拍了拍身上的灰土,道:“你们几时来的,我是不是一整夜都睡在地上啊?” 唐溢笑道:“这我哪知道啊,问你媳妇去。” 老道呲牙笑道:“就是,就是。” 第五百二十五章 谭家七子 “我媳妇?”云天行拍打着仍有些昏沉的脑袋,嘟囔道,“是了,我记得昨天晚上好像在桃花石上看月亮来着,怎么回来的?” 唐溢和老道就是通过那道“残忍”的拖痕才寻到他房里来的,这时听他自语,不由大笑起来。 云天行一头雾水,道:“你们笑什么?喂,你们两个,打从见到你们就觉得怪怪的,是不是趁我喝醉,又耍把戏作弄我了?” 老道学着唐溢的口气,呲牙笑道:“这我哪知道,问你媳妇去。” 唐溢又学着老道的模样,附和道:“就是,就是。” 恰巧,这两句话被刚进院子的冷雪坪听到了。冷雪坪故意咳嗽了一声,唐溢脸色一变,想拉老道溜走,却发现刚才还在身边的老道不知什么时候溜没了影,唐溢顿时有种被人出卖的感觉。 见冷雪坪走过来,唐溢从门槛上站起来,撑起笑脸,道:“冷阁主,早啊。” 冷雪坪点头还礼,道:“回帖写完了吗?” 唐溢道:“写完了。冷阁主稍等,我这就去取。”说完便走开了。 云天行从屋里走出来,半边脸上全是泥,冷雪坪本来还在生气,一见他这副样子,不由笑了出来,道:“昨晚睡得可好?” 云天行撇嘴道:“一点儿都不好,浑身酸痛,脑袋还有点痛。”觉得背上似乎有什么东西硌得慌,伸手进去一摸,摸出一个土疙瘩来,惊奇道:“我衣服里怎么有这种东西?” 冷雪坪笑道:“这我哪知道,问你自己啊。” 云天行挠头道:“我不记得了。” 冷雪坪道:“昨天晚上说的话也不记得了?” 云天行很认真的想了一会,摇了摇头,道:“我说什么了吗?” 冷雪坪一笑,见唐溢又从屋里走过来,便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唐溢将回帖递给冷雪坪,道:“回帖一事,麻烦冷阁主了。以后两位再来桃花庵,多住些时日,也好让我多准备些酒肉,昨日时间紧迫,招待单薄了些,还请两位不要怪罪。” 云天行在水井边洗了把脸,见木盆里沉下不少泥沙,道:“唐兄,你老实说,昨天晚上是不是跟老道整我了,怎么我身上都是泥啊?” 唐溢哈哈大笑,道:“这可不干我们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要问我。”心想:“还好让阿奴把拖痕扫掉了,不然被他发现,指不定又会闹出什么乱子。” 冷雪坪忍住笑意,向唐溢道:“帖子我收好了,只是还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唐溢道:“冷阁主请说。” 冷雪坪道:“谭老先生八十大寿,你只写一个回帖送去,不带寿礼,会不会太……” 唐溢笑道:“这个冷阁主不必担心,寿礼我已经准备好了,等你们将帖子送到,自会见晓。” 冷雪坪见他如此说,也好再问,又说了些闲话,便要告辞。 两人跟着阿奴走出桃花阵外,一径往南去了。 一路上,云天行总觉得身上怪怪的,不断从衣服里掏出土块、花瓣、落叶等杂物,于是向冷雪坪道:“老太婆,这桃花庵有点怪啊,怎么睡了这一晚上,身上多出这些东西来,是不是唐溢跟老道整我了?” 冷雪坪道:“难道昨天晚上的事,你一点都不记得了?” 云天行挠了挠头,道:“隐约记得一些,我好像坐在桃花石上看月亮来着,不知怎么就回去了,还在地上睡了一夜,你说怪不怪?” 冷雪坪笑道:“一定是你喝多了,自己回去的,不然还能怎样?” 云天行努力想了一会,道:“我记得昨天晚上跟我在一起的,好像是你吧?” “是我没错。”冷雪坪道,“不过,你好像把我认成那位阿笙姑娘了,还叫着她的名字,说她比月亮还好看,你还记不记得?” 云天行道:“我真的说过这些话?” 冷雪坪点了点头,道:“我都替你记着呢。” 云天行道:“我还说什么了?” 冷雪坪想了一会,道:“你还说你特别蠢,特别笨,简直就像一头没有开窍的猪。” 云天行苦笑:“看来我得戒酒了。” 冷雪坪道:“为什么?” 云天行道:“总得为自己留点隐私才好,万一借着酒意,把底细都透露出去,那可怎么办呢。” 冷雪坪默然无语。 …… 谭家大宅正坐落在洞庭湖南岸,依水而建,白墙黑瓦,是典型的江南建筑风格。此地环境幽静,水汽充沛,十分养人。那谭千秋年近八十,依旧面色白皙,不干不燥,人送绰号“白面温风”,便是得益于此。 这几日,谭家大宅里里外外张灯结彩,上上下下衣着光鲜,便是几个蹲在门外乞讨的花子,也被下人们,硬按着换上了一套缎子衣裳。要不是谭家答应这几日供他们饮食,他们是死活不依的,穿成这样乞讨,谁肯施舍? 这几位花子虽然衣着亮丽,但神情举止却依如往常。每当有行人从前走过,他们都会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巴巴地望着行人,识趣者还会宜时地端起破碗,念叨几声“大爷行行好”之类的乞讨行话。 近处的来客自然知道实情,远客们却不由自主都在想:“连谭家门外的乞丐都穿成这样了,那谭家得有多富有?” 谭千秋共有九子,老大早亡,老四又被戚佑堂所杀,如今只剩七子,江湖中人往往合称他们为“谭家七子”。 谭家七子在江湖上名头或许不够响亮,但在江南,可算是鼎鼎大名了。 其中,谭九年纪最小,也是这谭家九子中唯一一位没有成亲的,但每日都有媒婆上门,要为谭九说亲。奈何谭千秋择媳标准太高,即便不是皇亲国戚,也得是名门望族,便是一般富商家的小姐,都未必能入他谭家的大门。 便是说亲不成,媒婆也是大有收获,因为谭家从来不会让媒婆空手而回,总要赠送一些银两,以表谢意。 说不成有礼,说成了礼物更加厚重。谭家产业遍及江南,富甲一方,答谢之礼向来不会轻薄。 曾有一位媒婆,为谭家长孙谭伦说媒成功,谭千秋高兴,直接将家下一座酒楼赠送给她,又时常给予帮助。那媒婆一家自此飞黄腾达,人人欣羡。所以来谭家说媒的人大都不遗余力,只盼有朝一日,能够像那位媒婆一样,攀龙附凤,耀祖光宗。 第五百二十六章 唐溢往事 云天行和冷雪坪跟着一帮本地帮会的人来到谭家,将唐溢的回帖交给接待人。 那接待人将他们引到一间小厅坐着,命人送上茶水点心等物,之后便拿着帖子出去了。 两人在小厅里说了会闲话,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转眼望去,只见那接待人竟引着谭千秋亲自来了。 谭千秋一进小厅,便向冷雪坪抱拳道:“飞雪阁冷阁主远来敝庄,谭某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两人没想到他会亲自过来,见他如此热情,都起身回礼问候。 此时谭家来客可不止他们两位,只不过大都由谭家七子及长孙谭伦等人主持接待,万事不需谭千秋费心。他只在内厅陪着几位知心朋友,只有当江湖上的知名人物来时,他才会出厅接迎。 冷雪坪刚刚还在筹算,怎样找个机会接近谭千秋,好向他讨剑,没想到帖子一送过去,他本人就来了,这可实在大出她的意料。 一番客套之后,冷雪坪问道:“在下并未告知姓名,不知谭老先生是怎样认出我来的?” 谭千秋笑道:“两位虽然没说身份,但唐溢的回帖里却已经写明白了,叫我好好招待两位贵客,不可怠慢了。”转向云天行,道:“这位就是云兄弟吧。” 云天行忙又起身应承。心想:“以前见谭老先生威仪八面,还当是个不好近身的人,想不到这样热情随和。只是有一点很奇怪,我们折了唐溢的桃枝,前一刻他还要跟我们动手,为什么看了谭家送去的帖子,就彻底改变了态度,还请我们吃饭喝酒,口口声声说我们是贵客,就连给谭老先生的回帖里都这样写,未免也太夸张了些。所谓‘无利不起早’,需防他别有用心。” 于是向谭千秋笑道:“看来谭老先生与唐溢交情不浅,连我们两位信差都能受到如此忧待,若是唐溢本人来了,不知会怎样呢。” 谭千秋怎会听不出这话中的意思,笑了笑,道:“我谭家与他唐家本是世交,关系匪浅。后来唐家没落,人丁稀疏,到唐溢他爹这一代,更是不忍促谈。但我们之间还时常有书信来往。唐溢他爹很喜欢来洞庭湖上泛舟,我还特意为他为湖边盖了一处院落,到现在还留着呢。那时唐溢还时常来我谭家久住,说起来,也算是一家人。” “自他爹去后,唐溢性情大变,只身避世,不问俗事。我时常遣人送信过去,想接他来谭家住住,他执意不肯。就算我去桃花庵,他也不肯现身相见,只打发一个下人来回传话。哎,再过几日,便是谭某八十贱辰,本以为他会赏脸来一趟,可……看来是谭某辜负了祖辈,没有好好教管他,所以才造成了今日这样的局面。” 云天行道:“唐溢不来,是有紧要事缠身,并非有意推拒,希望谭老先生不要多想。” 谭千秋叹息道:“话虽如此,可他这么多年都可不肯再见我一面,心里一定还是怨我的。” 云天行道:“不知这‘怨’字从何而来?” “那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谭千秋示意两人坐下,继续说道,“唐溢他爹一直有恢复当年祖辈荣耀的愿景,于是倾尽所有,供唐溢读书。唐溢才华横溢,不负众望,夺下乡试第一,可偏偏在进京会试时,被卷入科举作弊一案,落了个终生不得入仕的下场。他爹不堪其辱,郁郁待终。期间请过很多大夫,都说是心病,用药是没用的。” “在他爹临终前,唐溢曾来求过我,要我托人帮他洗脱罪名,他说是被冤枉的。他不说,我也知道他是被冤枉的,以他的才华,还需要作弊吗?当时我的长子刚刚离世,我痛不欲生,闭门谢客,谁也不见。唐溢在大门外求了一天一夜,没人给他开门,那天还下着大雨。哎,这件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我从痛苦中清醒过来,听看门人说起了这件事,忙赶去见唐溢父子,可已为时已晚。他爹已死,唐溢也不知去向。我派人四处打听唐溢的下落,仍旧杳无音讯。后来仇家生事,截杀三子,被唐溢所救。那时我才知道他隐居在桃花庵。我去庵外见他,他躲我不见。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没能再见过他一面,彼此之间,也仅仅只靠书信来往。” “唐家本就萧疏,也没有其他可以借靠之人。而且他们父子向来倔固,从不接受他人救济,更不会求人。唐溢此番来求我,已经是走投无路了。可我却将他据之门外,被冬雨淋了一夜,当时那种孤独与绝望,连我这把年纪的人都不敢去想。哎,是我们谭家对不起他。”说完,眼中已有了泪水。 冷雪坪道:“白发人送黑发人,世间之痛,莫过于此。谭老先生丧子闭门,实出无奈,并非是故意不帮忙。真要说起来,这件事,也怪不得谭老先生。” 谭千秋摇头,道:“话虽如此,可那看门的人毕竟是在履行我的命令,那时我若帮他一把,或许事情会有转机也说不定,至少也不会让唐溢像现在这样无依无靠。” 云天行道:“唐溢看破尘俗,避世隐居,或许并不是一件坏事。据我所见,他并不是一个颓然自弃的人,相反,他很懂生活。有时会在桃花树下饮酒作诗,有时会在桃花石上抱膝望月,有时会在棋台旁对弈取乐,有时会扛着锄头撅地种菜,虽然清苦,可乐得自在逍遥。他也跟我们说起过谭老先生,我听得出来,他对您更多是敬重,没有您所谓的怨恨。” 谭千秋笑了笑,道:“我看云兄弟年纪不大,想不到洞察世事如此明晰,倒是谭某看走眼了。” 云天行道:“谭老先生过奖了,污眼浊见而已。” 冷雪坪暗想:“我还以为他只会油嘴滑舌,想不到还能讲出这些大道理。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跟九幽谷搭上关系?看来还得多灌醉他几次,让他多泄露些底细才好。”想到这里,不由想起那晚之事,脸上微微发热,忙将念头打消。 第五百二十七章 粘茶叶的怪症 谭千秋道:“我真是老糊涂了,两位远道而来,必定力虚体乏,应该先去休息才是,我净在这里说这些陈年旧事,烦扰两位,真是失礼,还望两位莫要见怪。”便招呼下人去打扫客房,又道:“两位权且歇息半日,等晚上客宴之后,谭某还有要事要与两位商量。” 两人知他还要接待其他来客,不好多言,只说了些祝福的话,便随下人到了客房。 谭家宅院占地广阔,两人所居客房,在谭宅北院,紧邻洞庭湖畔。 院中有几道清渠,便是从洞庭湖里引进来的,再从旁点缀一些假山花木,赫然便成了一处水上园林。 北院的客房一般只用来招待贵宾,这里环境清幽,不像前面那样吵闹,又有院门直通洞庭湖,便是与谭家诸人住的院落相比,也不逞多让。 两人坐在院中石桌旁闲聊,桌上托盘里放着一壶刚刚沏好的洞庭春茶,茶香四溢。 冷雪坪双手捧着一个雕琢细腻的青瓷茶盏,道:“这茶盏倒也好看,只是太过精贵,用起来反而有些束手束脚,就怕一时大意了,脱手将之打碎。” 云天行将精致茶盏举到嘴边,呷了一口,笑道:“打碎了有什么要紧,你是飞雪阁冷阁主,那是上宾,打碎一只,他会再给你送十只过来。你看看这院子里,山山水水,花花木木,哪样也不比这青瓷盏低贱。” 冷雪坪道:“谭家向来重武崇商,不仅武道兴盛,连商道也不曾落下,这些对他们而言,都是些牛毛之物罢了。” 云天行道:“老太婆,我看这谭老爷子也是个爽快人,讨剑一事,想来不会太难。” 冷雪坪呷了口茶,道:“但愿如此。刚才谭老先生说晚上有要事相商,你猜会是什么事?” 云天行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又看了看冷雪坪,不由笑了起来。 冷雪坪见他一面笑,一面打量自己,神情颇为奇怪,道:“你笑什么?” 云天行道:“刚才听路上人说,谭九尚未娶亲,谭老爷子多半是讨你回去做儿媳呢。” 冷雪坪白了他一眼,道:“你再胡说八道,小心本阁主拿烫茶泼你!” 云天行笑道:“这可是你让我猜的,再说,这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谭老爷子要求极高,一般人家的小姐还未必能入得了他的眼,你可就不一样了。你们飞雪阁在江湖上什么地位,那是可以与云隐门等大势力相提并论的,他谭家只有仰望的份。谭九要是娶到飞雪阁副阁主,就等于为谭家拉了一个极大的靠山,你敢说没有这种可能?” 冷雪坪细细一想,觉得这话似乎有些道理,不然谭千秋为何要亲自过来接待,还说晚上有要事相商? 一想到这里,冷雪坪有些手足无措,道:“那怎么办?万一真是这样,我怎么好再去讨剑?” 云天行笑道:“你要是嫁给谭九,还愁讨不到剑?” 冷雪坪拿热茶往云天行脸上一泼,没好气道:“要嫁你去嫁,别来打本阁主的主意。” 茶水上脸,云天行忙闭紧双眼,攥起拳头,不停捶打桌面,叫道:“冷雪坪,你来真的!要是烫伤了脸,你养我啊!” 冷雪坪笑道:“你少装蒜,这茶都快凉了。” 云天行睁开眼,摸了摸脸颊,长舒了口气,叹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真拿烫茶泼我。” 冷雪坪道:“再口无遮拦,真拿烫茶泼你!” 云天行方住口不敢说了。 这时,月洞门那里走来一个年轻公子,锦衣玉饰,相貌出众,见两人坐在石桌旁,忙快步上前,道:“冷阁主,云兄,在下谭伦,听爷爷说两位远驾到来,特意过来拜会。” 这个名字云天行在路上经常听人谈到。谭伦是谭二的儿子,也是谭家长孙。谭千秋对他十分疼爱。谭伦为人十分好学上进,颇受谭家诸人器重,因此年纪轻轻,便为他成了家室。 两人见谭伦过来,都起身应承,自然免不了一番客套。 谭伦道:“云兄,你脸上怎么了?” 云天行不好说被冷雪坪拿茶水泼了,只道:“我看渠水清澈,洗了把脸,还没来得及擦,谭兄就来了。” 谭伦道:“我是指粘在云兄脸上的那几片茶叶。” 冷雪坪忍笑,道:“他得了一种怪症,大夫说只有将茶叶粘在脸上,一直持续月余,方才治得好。” “哦?”谭伦道,“世上还有这种怪症吗?” 冷雪坪道:“自然是有的,得了这种怪症还会时常犯糊涂,无酒自醉,满口胡言,虽不致命,可一直放任不管,也不是个办法,不管有没有用,总要试一试才好。” 谭伦道:“不知云兄得的是什么病症,在下还认得几位名医,要不要我去将他们请过来,帮云兄看一看?” 冷雪坪道:“这倒不用,那大夫说用茶叶粘一个月包好,若是中途再用其他药物,不但起不到作用,反会加重病情。” 云天行听得哭笑不得,一把将茶叶抹掉,道:“算起来也有一个多月了,这病准是好了,以后不用再粘了。”看了冷雪坪一眼,向谭伦道:“谭兄,在来的路上,听好多人说这里闹**贼,有不少英俊男子被她强占了身子,像你这么英俊风流的,更得小心了。” “是吗?”谭伦笑了笑,“我倒没遇见过**贼。” 云天行叹了口气,道:“没遇上最好,遇上就麻烦了。那**贼本领高得很,一手点穴功夫更是出神入化,只要被她点住,完全是任其采撷的场面,需得提防啊。” 谭伦点了点头,道:“是得提防。”又笑了笑,道:“我怎么听着,好像云兄亲身经历过一样?” 冷雪坪听他在拐弯说自己,羞愤难当,但有谭伦在场,又不好发作,只笑道:“这茶凉了,你们先聊,我再去烧壶热水。” 谭伦道:“这种小事何需冷阁主亲自动手,让下人去做就好了。” 冷雪坪笑道:“没关系,自己烧的水泼……哦,不,是泡起茶来格外香。” 第五百二十八章 夜谈 谭伦笑道:“有这样的道理吗,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不知冷阁主是怎样烧水的,能否教习教习?” 冷雪坪道:“这没什么好教的,就是多加柴,把水烧到爆开就行了。” 云天行心想:“老太婆这是要去烧烫水泼我啊,这还了得!亏我还来帮她取剑,不但不感恩,还想恩将仇报,简直就是蛇蝎心肠。”向谭伦道,“谭兄,我来的时候看南面有一片茶园,那里面种的就是这洞庭春茶吗?” “是。”谭伦道,“爷爷最爱喝洞庭春茶,就在前面种了些,两位若不嫌疲累,我可以带你们去茶园逛一逛。” 云天行连声说好,拉着谭伦就要往外走。 冷雪坪道:“我也去。” 云天行道:“你还是留在这里烧水吧,不然怎么泼……泼……泡茶啊。” 冷雪坪道:“我非要去,你管得着吗?” 云天行笑道:“冷阁主要去,谁能管得着啊。”向谭伦道,“谭兄,麻烦你先打发个人过去说一声,让相貌出众的男子都避一避,我怕他们看到冷阁主的美貌,会有所图谋。” 冷雪坪何尝听不出这是反话,气得咬牙切齿,恨不能上去打他一顿,但云天行紧挨着谭伦,她又怕投鼠忌器,误伤到谭伦,只好忍气吞声。 谭伦笑道:“云兄请放心,茶庄里都是老妇人,没有一个男丁。” “是吗。”云天行干笑了两声,“冷阁主貌比天仙,我怕老妇人看了也会心生旖旎,不如让老妇人也避一避吧。” 谭伦知道这是玩笑话,也不理会。 冷阁主忍无可忍,叫道:“云天行,你不要太过分!” 云天行故意吐舌气她。 谭伦道:“恕在下斗胆相问,冷阁主跟云兄弟是?” 冷雪坪没好气道:“仇家。” 谭伦笑了笑,不好再说什么,前边带路,领着两人到茶园里去了。 三人在茶园待到傍晚,谭家有下人来庄上传饭,吃过晚饭,各自回房歇息。 刚刚入夜,谭千秋便打发人来请冷雪坪和云天行去书房。 各自归坐,下人们上了茶点,便都被谭千秋打发出去了。此时书房内只有他们三人。 冷雪坪见谭千秋如此严肃庄重,似乎真有要事要谈,看了云天行一眼,心想:“该不会真让他猜中了吧?” 谭千秋道:“谭某此时请两位过来,是有一件事想请两位帮个忙。” 冷雪坪心想:“既是帮忙,自然不会是说亲的事了。”便道:“谭老先生有话请说,能帮得上忙,自然不遗余力。” 谭千秋道:“十多年前四海盟为祸江湖,闹得人人不得安宁。叶孤鸾只身仗剑,闯入四海盟,剑杀沈苍龙,四海盟一夜覆灭。我本以为这些余孽已被尽数铲除,哪里想到还会有死灰复燃的今日。前些日子,听几位从万佛寺回来的朋友说,四海盟的上面似乎还有一个叫‘蜃楼’的组织,其威胁性可想而知。冷阁主也是从万佛寺而来,这些事想来已经知道了吧?” 冷雪坪点了点头。 谭千秋道:“不管是四海盟,还是蜃楼,对于整个江湖而言,都是一个威胁。我们江南七道上势力众多,可与飞雪阁、万佛寺、云隐门这些一等一的大势力相比,却是上不了台面的。” “况且各方势力都只求明哲保身,越是这样,越容易被四海盟利用。他们有了可乘之机,也许不用一兵一卒,便可让各方势力发生嫌隙,甚至大打出手。十多年前,这样的例子太多了。所以,我想联合江南七道上的各位朋友,组建一个盟会,大家同心同力,一致对外。冷阁主觉得谭某的提议如何?” 冷雪坪道:“谭老先生居安思危,未雨绸缪,实乃江湖之幸,只是组建江南七道盟一事,怕是困难重重,不好实现。” 谭千秋叹息一声,道:“何尝不是如此。我曾跟江南霹雳堂,映月山庄,追风寨,指玄门的几位朋友提起过此事,大家都曾受过四海盟的牵连,当然没人反对,只是,这盟主之位一时难以定夺。”说到这里,谭千秋住口不说,只装口渴,端起茶杯来呷茶。 冷雪坪已经明白了,心想:“原来他是让我借飞雪阁的名头,推他做江南七道盟的盟主。难怪唐溢要非要让我来送回帖,还说寿礼已经准备好了,真是送的一手好人情。这个唐溢,下次经过桃花庵,非要砍他几棵桃树不可!” 云天行心道:“唐溢啊唐溢,我就觉得你没安好心,原来局在这呢。一只鸡,二斤五花肉就把我们给卖了?真是个无情无义的家伙!再说,肉都让老道抢了,我也没吃到多少。这笔账可不划算。” 谭千秋放下茶杯,道:“天色已晚,谭某怕打扰两位休息,就不拐弯抹角了。这次请两位过来,就是想请两位帮谭某一把,坐上这江南七道盟的盟主之位。” 事关飞雪阁,云天行不好妄加评论,只好端起茶杯来喝茶。 冷雪坪心想:“若只是要我个人帮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若牵连上整个飞雪阁,那可就难办了。江南势力众多,各为己谋,而且鱼龙混杂,如果硬搓在一起,未必能够同心同力。若是有人图谋不轨,借力生事,也是一大祸患。谁又能确定谭千秋本人只为一心对敌?若真有个别的什么心思,怕是会将飞雪阁置于不仁不义之地。此事万不能答应。” 谭千秋见冷雪坪不言语,又道:“江南七道,人才济济,谭某武艺算不上出众,可自认还有些经营谋划的本事。盟主之位,干系重大,绝不能让那些只会呼喝动武的莽夫来坐,所以谭某要争上一争,一来为了江南,二来也是为了整个江湖。不知冷阁主肯否帮忙?” 冷雪坪道:“江南之事,本阁主不甚了解,谭老先生想坐盟主之位,怕是得另请他人了。”说完站起身来,“我们本为唐溢顺道送帖而来,既然帖子已经送到,就不多打扰了,告辞。” 谭千秋见两人要走,忙道:“两位慢走,在下还有一物,想请冷阁主看上一眼。” 第五百二十九章 以剑为饵 冷雪坪止步,道:“谭老先生府上宝物甚多,刚才已经见过不少。这一物必定也是富贵之物吧?” 谭千秋笑了笑,从桌上捧起一个长匣,送到冷雪坪面前,道:“冷阁主不妨打开看一看,这里面所放之物,兴许会让冷阁主改变主意也说不定。” 冷雪坪见长匣是用极为罕见的南海沉香木制成,表面光滑澄亮,又各种精雕图案,十分华贵。谭千秋只是这样托着,她便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木香,可见匣子里放的一定不是寻常之物。 冷雪坪道:“不知此匣中放的是什么?” 谭千秋笑道:“冷阁主打开一看便知。” 云天行怕匣中藏有机关暗器,悄悄运起“天地无极”神功,走到谭千秋面前,道:“我要帮冷阁主打开此匣,谭老先生不会介意吧?” 谭千秋心想:“好一个机灵鬼,还怕我用机关害你们不成?就算里面有机关,你来就能挡得了?”面上却笑道:“自然不会介意,谁开都一样。” 云天行笑了笑,将长匣打开,见里面放的是一柄剑。 此剑非别剑,正是飞雪阁遗失的“别离剑”。这是谭千秋花重金从别人手里买来的,为的就是今天。 谭千秋早有组建江南七道盟的打算,只是苦于没有机会。自四海盟覆灭以后,江南道上一直很平静。人人居安,谁还会同意组建这么一个有名无实的盟会?还要受人支使,没人乐意的。 眼下四海盟卷土重来,又有蜃楼在暗虎视眈眈,这无疑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有十年前的一例例惨案在旁映照,不怕没人呼应。谭千秋现在担心的,只是这盟主之位花落谁家而已。 谭千秋听闻飞雪阁已派人来参加万佛寺群雄大会,便花重金买下了“别离”,又将“别离”在他手上的消息散播出去。 飞雪阁一直在追寻失剑,只是苦于没有踪迹。他相信,如果飞雪阁的人得到“别离”的消息,一定会登门求剑。这是有过几次先例的,不然谭千秋也不会贸然花重金去买一把剑。他谭家也算是江南大家,不会连一把像样的剑都没有。 冷雪坪拿起匣中之剑,拉剑出鞘,反复看了几遍,心想:“的确是‘别离’无疑,看来他早已知道我会上门讨剑,刚刚说的便是取剑的条件了。要是让这样的人当上江南七道盟的盟主,是福是祸,还是两说。” 冷雪坪将剑放回匣中,道:“谭老先生,你此时拿出‘别离’,想必已经知道它的来历了吧。” 谭千秋笑道:“自然是知道的。谭某知道飞雪阁一直在寻找此剑,一次偶然碰到,就花了些银钱,将之买了下来。本想直接托人送回飞雪阁,又怕路上贼盗太多,不安全,若是有个什么闪失,再去哪里寻找?” “谭某本想亲自护送,可年老体衰,长途跋涉,实在承受不住。几个犬子要么分不开身,要么力薄不能承担此任,所以就一直拖到了现在。既然冷阁主到了,这就将剑带回去吧,还省了谭某一趟腿,真是再好没有了。” 云天行见冷雪坪拿剑翻看时,就已猜出这是“别离”剑,又听到谭千秋这么说,心想道:“这位谭老先生心机不浅呐,要是有送还的心思,怎样送不回去?还故意托辞,说什么年老体衰,你要真是体衰,还抢这盟主之位干什么?多半没安好心。”想罢,向冷雪坪递了个眼色。 冷雪坪何尝不知这其中意味,若是什么都不做,怎么好意思直接拿剑走人?何况谭千秋此番让剑,并非出于真心实意,而只是想以此来牵制她而已。 云天行无门无派无名,可没这些忌讳,笑道:“谭老先生是真心送剑吗?” 谭千秋笑道:“谭某能为飞雪阁尽一份力,那是谭某的福分,哪有不真心之理?” 云天行向冷雪坪,道:“冷阁主,你听到了没有,谭老先生一番好意,你们飞雪阁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吧?” 冷雪坪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云天行摇了摇头,又看向谭千秋,道:“谭老先生,她不要,能不能把剑送给我啊。” 谭千秋一愣,心想:“唐溢只说了他的名字,没有提及他的来历。飞雪阁向来不收男子,他一定不是飞雪阁的人。我若将剑送了他,那二百多两黄金岂不白花了?”笑道,“云兄弟,你也是飞雪阁的人吗?” 云天行佯装变脸,道:“谭老先生,原来你只想结交飞雪阁啊,我不是飞雪阁的人,这就告辞了。” 谭千秋忙陪笑道:“谭某没这个意思。只是这剑原属于飞雪阁,理应物归原主,若是将剑交给兄弟你,怕是不太合适。这样,明日我请几位工匠朋友,为云兄弟打造一把好剑,如何?” 云天行摆了摆手,道:“无功不受禄,我没本事让谭老先生坐上盟主之位,怎么好收你的剑呢,算了,算了。” 谭千秋见他把话点破,不好再含糊下去,道:“冷阁主,谭某没有非分之想。只想请冷阁主在几日后的寿宴上喝一杯寿酒,也不需要冷阁主做什么。” 冷雪坪心想:“到那一日,江南七道上的各方豪杰必定悉数到场,我若出现在场内,足以说明立场了,便是不做什么,别人也以为飞雪阁是向着谭家的。这个要求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小。若只是为了一把剑,为飞雪阁招来无妄之灾,未免有些不太值得。” 冷雪坪想了想,便道:“此事我不能替飞雪阁做主,需得跟阁主商议后方可决定,望谭老先生谅解。” 谭千秋道:“若是在平时,这自然没什么问题,可还有几日便是寿宴之期,便是八百里加急快马,怕是也来不及将消息送到飞雪阁。冷阁主不需说是受飞雪阁之命,只说来江南游玩散心,受我之邀,不好拒绝,所以来讨杯寿酒喝便成。” 冷雪坪心想:“这么说还可以勉强搪塞过去。只是飞雪阁向来很少步履中原,就算我是受邀而来,别人未必不会多想。”一时拿不定主意,便道:“请容我考虑几日,在寿宴前夕,必定给谭老先生一个准确的答复。” 谭千秋见她动摇,自然欣喜,道:“这个自然。不论冷阁主同意与否,都可以将剑带走。谭某向来敬重飞雪阁,能为飞雪阁找回失剑,心里也高兴,希望冷阁主不要多想。” 冷雪坪点了点头,告辞出来。 第五百三十章 翻墙 从谭千秋书房出来,夜已深了。 书房在谭家内院,与临湖客房隔了好些院子,谭千秋怕两人夜里迷路,让一个书童挑着灯笼引两人回去。 走到半路,那书童说肚子疼,给两人指明方向,便捂着肚子跑了。 云天行和冷雪坪沿着他指的方向走,在一个拐角处,忽见前面一条人影翻过了院墙。 两人同时停步,四目相对。 云天行道:“我没看错吧?” 冷雪坪道:“我也看到了。” 云天行道:“好像是谭伦。” 冷雪坪道:“我看着也像,不过,他在自己家里为什么还要翻墙?” 云天行冷笑道:“盗贼行径,多半有诈,跟上去瞧瞧。” 冷雪坪忙拉住他,道:“这里是谭家,他是主,我们是客。他翻便翻了,我们当没看到就是,跟着翻什么?” 云天行道:“主客固然重要,可遇上这样蹊跷的事,我总不愿意放过。也许跟我无关,这样最好,我只是失了客礼。可如果跟我有关呢?万一他要害我呢?我能活到现在,靠的可不是礼节。大概你们飞雪阁是从来不用失礼的。你跟不跟?不跟的话就先回去,我不强求。” 冷雪坪见他执意要去,也点了点头。若他暴露了,自己跟他一起来的,还不是一样会受到牵连,倒不如一起跟上去,也好提点他一些,别让他太过分。 两人轻身翻过越墙,来到一处独院。 今夜月光不甚清亮,院里花树杂错,更显昏暗。两人隔着枝叶间隙,只隐约看到前面房里透出灯光。 冷雪坪伸手往旁边一指,云天行转眼看去,只见晾衣竿上搭着几件女人衣裳,又听冷雪坪轻声道:“大概是谭伦妻子的衣裳,这里应该是他的住处,我们快走吧,别被人发现了。” 云天行轻声道:“老太婆,你也太天真了,你见过进自己家还偷偷摸摸翻墙的?要我说,这谭伦准是偷女人来了。” 冷雪坪掐了他一把,道:“你脑袋里装的净是些什么?你没听来时路上那两个人说的吗,谭伦去年才成亲,他的妻子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还用出来偷吗?况且他看起来为人谦和有礼,就算没表面上看起来这么好,也不至于会做这种苟且之事吧?” 云天行冷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越是看起来完美无缺的人,背地里干的事越耸人听闻。不信我们就去瞧一瞧,如果这里真是谭伦的家,以后我保证不再叫你一声老太婆,怎样?” 冷雪坪欣喜道:“此话当真?” 云天行举手立誓,道:“若有半句,叫我……”还没说完,冷雪坪便伸手掩住他的嘴,轻声道,“不要发誓,我信你就是。” 云天行道:“若真如我所说,你怎样?” 冷雪坪想了一会,道:“要真如你所说,我再也不叫你淫贼了。” 云天行喜道:“老太婆,这次你可输惨啦。” 冷雪坪轻笑道:“你别高兴得太早,事情到底怎样还是两说,等你赢了再说吧。” 云天行向前一指,冷雪坪点了点头,两人轻身掠到墙边,蹲身靠在窗格下,屏息静听。 只听一女子说道:“到底是娶了新媳妇的人,一天到晚不见人,还当是忘了我这黄脸婆子了。” 又听谭伦笑道:“四婶子这是哪里的话,咱谭府里上上下下,谁不知四婶子貌美,便是家里新娶的那位,怕是也及不上四婶子一根手指头。” 那女子咯咯娇笑了两声,道:“这话要是让她听到,还不得扒了你的皮!” 谭伦笑道:“扒皮事小,就怕扒了皮不能来陪四婶子聊闲解闷了。” 那女子笑骂了一句,又道:“白日给你开着门,你不来;晚上闩了门,你又来翻墙,属耗子的不成?当我这是什么地方?怡红院?” 谭伦笑道:“四婶子又不是不知道,这几日忙着准备老爷子的寿诞,哪里能得闲?几位叔叔各有世务,来人又多,哪里接待得来。我若不帮着照应照应,可也太不像话了。这不,一有空闲,就先来跟四婶子问安来了。” 那女子笑道:“你这没脸的东西,其他几个侄儿都是白日结伴来,你倒好,就爱晚上翻墙,要做什么,我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可怜你四叔去得早,让我一个妇人家孤零零的怎么活。”说到后面,已带了哭腔。 谭伦道:“四婶子哭什么,有侄儿在,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就算没有儿女,侄儿也给四婶子养老送终,也不枉四婶子白疼了我一场。” 那女子道:“你就是嘴上功夫厉害,现在我还年轻,有些美貌,能拴得住你,等我人老珠黄,你又是个不经脑的人,哪里还会顾得了我?你家那口子样貌本不差,就是性子暴了点,等再过个三五年,性子平了,也得拴得你走不动道。听老爷子的意思,还有给你纳妾的念头,怎么算都不会算到我这里。哎,我注定是要孤苦终生的了。” 谭伦道:“四婶子放心,谭伦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四婶子疼我,我都记着呢。等家族产业交到我手上,一定再给四婶子找个好归宿,就算四婶子不出谭家,也有这些侄子侄女孝敬,晚年无忧矣。” 那女子突然叫了一声,笑骂道:“臭小子,没说两句话就动手动脚,那几个丫头刚睡下,别吵醒了他们。” 谭伦嘿嘿一笑,道:“能不能吵醒他们,就看四婶子了。” 听着房内传出一些不堪入耳的声音,冷雪坪拍了拍云天行的肩膀,当先向外走去。 两人翻墙出来,云天行嬉笑道:“老太婆,怎么样,被我说中了吧。” 冷雪坪白了他一眼,道:“算你赢了。他做出这种事,你很高兴吗?” 云天行笑道:“我高兴的是终于摆脱了淫贼的称呼。老太婆,我看你很不服气呀。” 冷雪坪道:“本阁主有那么小气吗?只是没想到谭伦看起来人模人样,竟然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亏他还是谭家长孙。这事要是传到外面去,他们谭家的声名定会毁于一旦。” 云天行道:“其实我早看出他这人不正经来了,他还偷眼瞟你呢,你看不到,我可看得清楚,怕你不信,也没说破。” 冷雪坪道:“别再提这个禽兽!”说完当先走了。 云天行笑嘻嘻的跟了上去。 两人各自回房歇息,一夜无话。 第五百三十一章 泛舟游湖 第二日,吃过早饭,谭伦又来两人所在的院子,说要带两人到岳阳楼上逛逛。 自昨晚那事败露后,冷雪坪打心底里厌恶谭伦,一句话都不想与他说。 谭伦看出异状,道:“冷阁主哪里不舒服吗?要不我请个大夫来看一看?” 云天行道:“她认生,换个地方就睡不踏实,没关系的,过会儿就好了。我看谭兄今日气色比昨日还好,昨晚一定睡得很踏实吧。” 谭伦笑了笑,道:“这几日为老爷子的事忙前忙后,有时候连饭都来不及吃,自然憔悴了些。今日气色好,是托两位的福,昨日没累着。” 冷雪坪一眼都不想看他,向云天行道:“这里太闷,你陪我出去走走。”说着已当先走了。 云天行见她走得急,向谭伦笑了笑,忙跟了上去。 谭伦又跟上来,道:“我随两位同去。” 云天行道:“谭老先生大寿在即,谭府来客络绎不绝,怎敢劳烦谭兄亲自相陪,我们随意逛逛,不走远处,谭兄去忙就是。” 谭伦道:“两位人生地不熟,若没个本地人带路,怕是会迷路。这样,我让阿福远远跟着你们,你们迷了路找他就是。”说着招手唤了一个下人过来。 云天行见来人粗手粗脚,倒像是个长期干农活的庄稼人,也不好拒绝,于是便辞了谭伦,带着阿福出门了。 两人沿着洞庭湖边走,阿福就在后面远远跟着。 云天行道:“老太婆,你刚才表现得太明显了,要是让他看出端倪,我们怎么好再待下去。” 冷雪坪道:“像他这种禽兽不如的东西,本阁主不杀了他,已经算是格外开恩了,还要怎样?对他有说有笑?这种事我可做不了。倒是你,跟个没事人一样,怎么看怎么觉得你跟他是一类人。” 云天行道:“老太婆,你这话可说过分了。我是为了帮你取剑,才跟他强颜欢笑的。你以为我乐意跟他说笑啊。再说了,要是我们两个人都不理他,谭千秋会怎么想?” 冷雪坪道:“你们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云天行叹了口气,道:“好好好,我们男人都没好东西,就你们女人好,行了吧,高兴了吧,满意了吧?” 冷雪坪转头看着他,道:“你还不服气吗?” 云天行道:“我当然不服,因为一个人犯错,就把全天下的男人全部打死,这未免也太不通情理了吧。” 冷雪坪道:“怎么不通情理了?” 云天行笑了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向前一指,道:“那里有船,我们划船去岳阳楼,这样走,还要绕很远一段路。” 两人上了船,云天行划船。阿福坐另一条船,仍在后面远远跟着。 冷雪坪端坐船头,遥望着平滑如镜的八百里洞庭湖水,心中感慨万千。她在昆仑山上长大,很少有机会踏履中原,便是来了,也为公务,像这种游山玩水的事情,对她而言,几乎是一种奢望。 师父师姐对她寄予厚望,都希望她能将《忘情诀》修至大成,再次带领飞雪阁达到初代阁主时候的巅峰,对她而言,这是多么沉重的期盼啊。这是她自小就被灌输入脑的思想,这种思想,就好像老树盘根,稳固如山,甚至已经成了一种定式,决定她一生走向的定式。 她背负了整个飞雪阁的希望,同时也为此舍弃很多本该属于她的东西,包括自由、快乐、爱情等等。她的生活就像落雪后的飞雪阁,白茫茫一片,别无他色,宫殿被白雪覆盖了,山路被白雪覆盖了,几乎所有的一切都被白雪覆盖了,唯独红梅在白雪中傲然绽放,这是她眼中唯一的色彩,也是她生命中唯一的色彩,所以她喜欢红梅。 她是飞雪阁的副阁主,也是历代副阁主中年纪最小的一位。在别人看来,这是值得称颂的一件事。但她却不觉得这个头衔有多么光辉,相反,她都快被这个头衔压得喘不过气了。 她这一生几乎没有多少可以自主选择的权利,所有的一切都要由他人来指定,她一直觉得自己像个傀儡,与他在一起的这几日,这种感觉尤为强烈。他让她觉得自己还像个人,可以哭,可以笑,都是真实由心的,不用强颜欢笑来敷衍谁。 她眼望洞庭湖水,想着自己的过去,想着自己的未来,不觉落下了眼泪。 云天行见她突然落泪,忙丢下桨,凑过来道:“老太婆,你怎么哭了?我哪里又得罪你了吗?” 冷雪坪转开头,擦掉眼泪,道:“不关你的事,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云天行道:“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让我也乐呵乐呵。” 冷雪坪破涕为笑,道:“你真没良心,拿人家的伤心事来取乐。” 云天行笑道:“就是随便这么一说,又不是要真听。好端端的干嘛偷偷落泪,让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冷雪坪嗔道:“你就是欺负我了。” 云天行一脸无辜,道:“这话从何说起?这一路上,我净受你欺负,又是打耳光又是泼茶水的,还反过来说我欺负你,老太婆,你怎么这样不讲理啊。” 冷雪坪道:“为什么打你你不知道吗?” 云天行苦笑道:“我那也是迫于无奈,又不是我想那样的。” 冷雪坪哼了一声,道:“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假正经!” 云天行叹了口气,道:“这年头,做好人真难啊,以后再遇上那种事,还是顺其自然吧。” 冷雪坪听他话里有话,早把脸飞红了,道:“你这臭……臭……再胡说八道,我一剑杀了你!” 云天行哈哈大笑,道:“臭什么,臭什么,老太婆,愿赌服输,可别忘了昨天你说过的话,那两个字你说不得。还有啊,别动不动就要打要杀的,这样的女人,没有哪个男人会喜欢的。” 冷雪坪道:“要你管。” 云天行道:“我只是好心建议,你要是不听,就当我没说好了。”说完便要找桨去划船,可找了一会,却没有找到,道:“咦,我桨呢?” 冷雪坪笑着向远处一指,道:“你看,那是什么?” 云天行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见船桨早已飘远了,不由拍腿大叫,道:“糟糕,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冷雪坪笑道:“亏你还划船呢,桨漂走了都不知道,还指望别人告诉你?” 云天行羞得无地自容,只得招呼阿福抛根绳索过来,拴在船头,让他的船拉着继续前行。 第五百三十二章 岳阳楼 岳阳楼下瞰洞庭,前望君山,自古有“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的美誉,与黄鹤楼、滕王阁,并称“江南三大名楼”。 早在下江南以前,云天行就听过“江南三大名楼”的说法,今日既然到了洞庭湖畔,离岳阳楼不过小半日路程,岂有不上楼一观之理? 两人泊船靠岸,沿着盘旋石梯上楼。走到楼梯口处,还未登楼,便听闻上面声色喧嚣,有人语,有器吟,兴味盎然。 登上顶楼,扶拦遥望,八百里洞庭水,尽入眼帘,说不出的开阔与豪壮。 冷雪坪靠在栏上,将吹到眼前的发丝拨到耳边,转过脸看着云天行,道:“你说我该不该答应谭老先生的请求?” 云天行道:“这有什么好犹豫的,先拿了剑再说。” 冷雪坪道:“我当然也想尽快将‘别离’带回去,可我要是出现在他的寿宴上,别人下意识就会以为我们飞雪阁在暗中帮助谭家。谭千秋千方百计想坐江南七道盟盟主之位,难道一点别的心思也没有?就怕他心生歹念,到时候牵连飞雪阁。单是为了一把剑,将飞雪阁陷入危境,未免太不值当了。” 云天行道:“你以为谭千秋真能坐上江南七道盟的盟主?他谭家名头是不小,像江南霹雳堂,追风寨这些势力,未必比他们谭家差了,便是有你飞雪阁支持,他也未必就能力排众议,夺下盟主之位。” “江南势力杂多,要想让人人臣服,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就算要组建江南七道盟,也该选个好日子,广邀江南群雄一同商议,难道只靠一个寿宴,就想将江南七道上的事都敲定了?未免也太小觑江南群雄了。” 冷雪坪点了点头,道:“这话有理,他要我参加寿宴,只想让大家以为我们飞雪阁会在暗中支持他。看来他也没多少把握,不然不会如此设计,来打我们飞雪阁的主意。” 云天行摇了摇头,道:“这谭老头多半是疯了,连你们飞雪阁都敢算计,看来是被盟主梦冲昏了头。” 冷雪坪道:“也怪不得他会这样。若能将江南众多势力统一起来,这个盟会将会比现有江湖上的任何一个势力都要浩大,到时候左右的可不止是江南,甚至连整个江湖都会受其影响。” 云天行道:“人的贪欲是没有止境的,当上了江南七道盟的盟主,还想当整个江湖的盟主,呵呵,这个位子可不是谁都能坐的,别人我不敢说,这谭老头怕是还没这个资格。” 冷雪坪道:“照你这么说,我是该答应了?” 云天行道:“先拿了剑再说,总不能白来一趟。他要是敢耍花招,我替你挡了就是,我无门无派,没那么多顾忌。” 冷雪坪侧脸含笑看着他,道:“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跟我说说你的故事,我想听。” 云天行望向远处,道:“一只蝼蚁罢了,堂堂飞雪阁冷阁主也会对我这种小人物感兴趣吗?” 冷雪坪道:“在我眼里没有大小之分,飞雪阁副阁主又怎样,我没看在眼里。说实话,我很羡慕你,羡慕唐溢,至少你们能够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也有勇气这么做,我却没有太多的选择,也没有去违抗一切的勇气。” 云天行收回目光,看着冷雪坪,两人沉默了好久,才道:“其实我们都一样,没得选。” 冷雪坪默然不语。 忽听楼下传来一片哄闹声,又听一人喊道:“今日我们贾大少爷要登楼观水,不想死的都给我滚下楼去!” 哄闹声持续了盏茶时间,一个面色凶恶的人跑上楼来,一手掐腰,一手指着众人喝骂,气焰十分嚣张。 “都聋了吗,贾少爷还有一盏茶的时间就要到了,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还不快滚下楼去,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顶楼本来十分吵闹,但此人声音尖锐如哨,一嗓子喊出来,立即将所有声音尽数压了下去。 有人最怕麻烦,总会千方百计去躲麻烦,如今麻烦送上门来,自然先躲为上。于是很多人默不作声地乖乖下楼去了。 冷雪坪依旧靠在栏上,原本温和的脸上已多了一种厌恶之色。 她讨厌这个恶奴,讨厌他出现的如此不合时宜。她本就没有多少自由时间,如今好不容易登上岳阳楼,还未尽兴,便被他这鸭嗓般的叫喝骂声给吵没了兴致。 “这恶奴也太嚣张了,人家好端端的在这里看风景,他凭什么把人都赶走,难道他家少爷是人,我们就都不是人了?” 云天行道:“他喊他的,你看你的,当没听到就是。” 冷雪坪道:“兴致都没了。” 云天行笑道:“我去教训他一顿,给你出出气?” 冷雪坪摇头道:“算了吧,少惹事。他刚才喊的贾公子应该是江南豪商贾隐的儿子。这个贾隐虽不是江湖中人,但却笼络了一大批江湖人士为他做事,便是江南道上这些大大小小的江湖势力,也不敢轻易得罪他。如果单论财富,怕是连谭家都比不上他。这位贾公子多半就是我们路上听到的那个贾奢,拿银锭掷人的那位,还记得吗?” 云天行笑了笑,道:“是他又怎样,还不是一条胳膊两条腿,一个鼻子两个眼,能上天咋地?” 那恶奴骂走其他人,见他两个仍靠在栏上说笑,指着又是一顿狠骂。 云天行是个粗人,被人打骂惯了,倒也不怎么在意。 冷雪坪历来受人尊重,哪里被人这般辱骂过?只这一会听到的污言秽语,怕是比她以前听到的加起来都多。 冷雪坪忍无可忍,回身骂道:“狗奴才,给你脸不要脸,嘴里再不干不净,本姑娘把你从这里丢下去!” 那恶奴狗仗人势,在大街上走一般都是要踢脚甩手的,还怕你威胁?要不是看冷雪坪姿色绝佳,早就拳脚相加了。 俗话说得好,相由心生,这句话应在这恶奴身上,简直就绝了。 他这一张脸上,除了五官占了点地方外,其他位置都让疙瘩血泡瘤子等合伙占了,想找块清静地儿都找不到。别看这样,这些凸起分布均匀,与五官交相映衬,竟然毫无违和感,这才是最令人叹服的地方。 第五百三十三章 掌嘴 那恶奴听冷雪坪骂他,不但不怒,心里反倒乐滋滋的,又见他们两个站在一处,有说有笑的,还当是一对爱侣,嘿嘿一笑,道:“好漂亮的小娘,小子,你媳妇啊?” 两人对“媳妇”这词相当敏感,一听恶奴说出来,两人都是一愣。 云天行没有搭理恶奴,却对冷雪坪笑道:“老太婆,怎么人人都说你是我媳妇?你是不是经常用那种含情脉脉的眼神偷看我?” 冷雪坪斥道:“你少臭美了。这恶奴嘴里不干不净,你去掌他的嘴。” 云天行向那恶奴脸上看了一眼,心想:“我这一巴掌下去,准能把他脸上的血泡打破,要是沾上脓水,染上病怎么办?”用一副十分难为情的表情看着冷雪坪,“能不能换个法子,要掌嘴,可他这脸上,也没地方下手啊。” 冷雪坪扑哧一笑,道:“我不管,就要你掌他的嘴。” 云天行无奈,向那恶奴道:“你听到了吧,我媳妇非要我掌你嘴,我又下不去手,这样,你自己打两个耳光,然后调头走人,刚才骂人一事,我们就不追究了。” 冷雪坪听他公然叫自己媳妇,先是一愣,跟着就红了脸,踢了他一脚,转身去看景色了。 那恶奴骄横惯了,听云天行这么说,心里有点接受不了,指着云天行的鼻子嚷道:“你这没生眼珠的东西,知不知我们少爷是谁?” 云天行笑道:“不知道。” 那恶奴笑道:“怪不得不怕,原来是一个初生的牛犊子。别说是你这愣头小子,就是江南道上那些有名有姓的朋友,见了我家少爷也得客客气气的。你连我们少爷都不知道,看来是个外地人。哥哥我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这样,把你这媳妇借我耍两天,我们少爷那我替你说句好话,免你死罪,你看成不成?” 云天行笑了笑,道:“不借。” 那恶奴脸色一变,道:“小子,你别不识好歹,我家少爷就在楼下,等他一上来,你死的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为了一个女人,把命弄丢了,不值得。” 云天行冷笑道:“你这么大方,怎么不把你媳妇借我耍耍?” 那恶奴一听这话,当场就气炸了,从腰里摸出一把银柄匕首,二话没说,直接向云天行小腹捅去。 云天行虽然没料到他会突然行凶,但仗着反应速度极快,闪身避开这一刺,顺手拿住他手腕,将匕首夺了过来,笑道:“这匕首不错,我收了。” 那恶奴被他扭住手腕,一动也不敢动,哀求道:“好汉饶命,适才小人冒犯,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云天行笑道:“你知道吗,我最讨厌你这种没骨气的人,要是一下捅死我,还会是这副乞怜摇尾的模样?被我制住,就下脸哀求,等脱了身,准要报复我。况且你骂我媳妇在先,我也不能轻易放过你……” 冷雪坪在旁听得真切,道:“谁是你媳妇,再胡说八道掌你嘴!” 云天行笑道:“我跟他开玩笑呢,又不是真的。” 冷雪坪道:“开玩笑也不行。” 云天行道:“好,我不说了。” 冷雪坪道:“你把他放了吧,就算他要报复,我们接着就是。本阁主不惹事,可也不怕事。” 云天行向那恶奴道:“你听到了吧,下去告诉你家少爷,以后待人和善点,别动不动就赶人骂人,成什么样子。还有你,狗仗人势,这次落在我们手里,不跟你一般见识,要是碰上个杀人不眨眼的,你这脑袋‘噌’的一下就没了,知道了没?” 那恶奴连连点头答应,云天行一松手,他立刻飞奔下了楼。 云天行笑道:“多半是去找人来收拾我们了。” 冷雪坪望着湖水,平静道:“能同时收拾掉我们两个的人,怕是不多。” 云天行笑而不语。 果然,那恶奴下去不久,就带了一帮人上来。这些人个个凶神恶煞,穿着打扮都一样,显然都是贾家的恶仆。 这些人一上楼,没有做出过分的动作,而是恭敬地分列在楼梯口两旁,只拿眼睛斜瞪着两人,一句话也不说。 那个被云天行教训的恶奴面带冷笑,垂着头,白翻着眼斜瞪着两人,就像在看两具尸体。 的确,敢在这里惹贾奢的人不多,即便是有,也都成了尸体,没有例外。 在恶奴们列道后不久,就有三道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在木质楼梯上“咚咚”响起。 声音越来越响,也越来越近。 虽然还没有看到人,云天行却已听了个大概。这三人中,有一个是普通人,另外两个却有着不俗的功力,不过两人都在刻意掩饰自己的内力,但这都没能逃过云天行的耳朵。 三人登上顶楼。 当先一个是相貌丑陋到无可挑剔,衣着鲜亮到耀人眼目的青年公子,手摇玉扇,嘴角噙笑,颇有睥睨天下的风范,只可惜太丑了。 他就是贾奢。 跟在贾奢后面的是一对老态龙钟的夫妇。 老妇人手里拄着一根藜杖,那腰弯得就像是在给人弯腰行礼。她是不用给人行礼的,因为她时时刻刻都在给人行礼。 老妇人脸面朝下,云天行看不到她的容貌,只能看到她那已花白的头发,和高高隆起的驼背。 那老汉腰杆挺得笔直,比贾奢挺得还直,但他却没有贾奢那样华贵的衣裳,穿的都是粗布衣,挽着袖管,肩上扛着锄头,就像一个刚刚从田里归来的乡农。 三人一上楼,云天行和冷雪坪就将目光落在了这对夫妇身上,连看都没看贾奢一眼。 两人的漠视,让贾奢十分生气,他以为这两人嫌他丑,不忍直视,所以宁肯去看一对老夫妇。 被云天行教训的那恶奴日日攀附在贾奢身边,最擅长察言观色,对主子每一个表情的蕴意都了如指掌。 贾奢口渴,只需舔一下嘴唇,他会立刻捧上茶水;贾奢想坐,只需提起前襟,他会马上将座位摆在贾奢屁股后面;贾奢鞋里进了石子,只需踮一下脚,他会立刻扑到地上,为主子排忧解难,可算是一个极其细心周到的人。 第五百三十四章 贾奢 那恶奴见贾奢这副表情,准是要生气了,忙上前添油加醋道:“少爷,这对狗男女不要脸,光天化日之下在这里行那苟且之事,小的上来看见了,他们就要打小的,我说是少爷派来的,他们说就是你家少爷来了也一样打,还骂我不是个东西。我好歹是少爷家的人,他这样骂我,可也太不把少爷放在眼里了。” 贾奢被这些恶奴挑唆惯了,也不去分辨真假,说什么就信什么,拢扇向云天行一指,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敢公然行那见不得人的事,可见是两个没脸的人,不过,本少爷喜欢,你们继续,就当我们不在这,若能让本少爷尽兴,就饶你们一命。” 冷雪坪一听这话,羞怒至极,恨不得一剑劈了他,可她并非鲁莽之人,况且贾奢身后这对老夫妇看似无精打采,实则真气内敛,含而不露,是两个不好对付的人。 云天行笑道:“人家都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本来我还不信,今日一见到你们,我觉得这句话说得太贴切了。” 贾奢眉头一皱,道:“你敢骂我?” 云天行道:“我有骂人吗?” 贾奢摇着玉扇,点头笑道:“有点意思。” 他有一个习惯,每次出门都会命随从带一口箱子,把里面装满银锭。这些银子不是用来买卖,而是用来“施舍”的,说得直白一点,就是当石块来掷人用的。 像他们这种大家贵族,拿真石块打人,未免有失身份。自恃金银多到无处安放的贾大公子灵机一动,便想出了这么个馊主意,一来行了善,二来解了气,多好。 贾奢每日出门最少带两个护卫,外加八个随从。护卫负责他的安全,这个必然不必多说。那八个护卫里,其中四个便负责抬那口盛满银锭的箱子,剩下四个前后左右随着,看眼色行事。 被贾奢用银锭砸过的人,有的当成毙命,骨头硬点没当场死掉的基本都成了富翁。因为贾奢抛出去的银锭从来不捡回来,扔了就是扔了,打死你正好,打不死算你命大,这些银锭就当是医药费了。 所以,每当贾奢出行,总有不少穷鬼慕名而来,为的就是能被贾大公子拿银锭狠狠打一顿。 贾奢虽然有些骄横,可也并非完全不通情理,无缘无故他是不会打人的。所以,那些想被银锭打的人免不了得先惹点小麻烦,激怒贾大公子,然后才能得到银锭的垂青。 要将贾大公子惹到什么程度,才能开箱抛银锭,且不惊动恶奴护卫们,那可是个技术活。曾有不少贪财无脑之辈,下手没轻没重,一下子把贾奢惹得火冒三丈,跳脚骂娘,就算不被银锭打死,也得被恶奴们变着花样玩死。 正应了那句话,财富与风险并存,为了几锭银子,不小心把命丢掉的人不在少数。 贾奢被云天行顶撞,照以往的情形来看,现在正是开箱拿银锭打人的时候,可偏偏今日出门没带箱子。并不是他不想带,而是昨日过桥时,一个随从崴了脚,一不小心连人带箱摔到桥下去了。 那随从沉入水中,又被箱子压住,活活淹死了。箱子一角磕在石上,也破了个洞,现在正在匠人那修补,得过几天才能带出来。 这箱子可不是一般的木箱,据说是贾家老祖传下来的,说是受过一位得道高僧的祈福,但凡通过此箱散出去的财物,将来都会百倍收回来,贾家能有今日,这口箱子功不可没,当然,这只是他们的自己的内部说法。 虽说他爹贾隐事务繁忙,等一有空闲,也会让人抬着箱子出来散财,他散的不是银子,而是货真价实的金子。 贾奢不敢跟老子一个级别,老子散金,他就散银,得低一个档次,这才显得恭敬。 贾奢见云天行在他面前毫无胆怯之色,心底略感惊讶。 在江南七道上,不管是哪个大家的公子少爷,见了他都得带上四分恭敬,便是一些有身份地位的老人,遇上了也不会无视走过,至少也得打声招呼,说笑一番。像云天这样,毫无惧色,甚至拐弯骂他的年轻人,他倒是头一次见。 看完云天行,贾奢又将目光投在冷雪坪身上,像他这种腰穿万贯,把金玉当石块丢的公子哥,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可细细打量过后,他才发现这女子的与众不同。 在他见过的女人里,有她这样美貌的没她这么清冷而又想让人接近,有她这么清冷的却又没她那种出尘脱俗的气质,便是那些清冷而又有气质的,却偏偏又没有她那种眸中含雪,翘唇微嗔的美态,实在是个无可挑剔的人儿。 好似上天就造了她这么一个人完美的人儿,把她身上的一种特质挑出来,再随便加上几种,便又造成了另外一个人,所以,跟她比起来,其他女人好像总有几处比不过她。 冷雪坪被贾奢看得很不自在,挪脚躲到了云天行身后。 贾奢笑道:“姑娘何必躲闪,我只看你两眼,又没想把你怎么样。说实话,姑娘的确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像我这种阅女无数的人,看多了都有些魂不守舍。不过姑娘放心,我只看看,绝不对你妄动手脚,当然,你自己要是愿意献身的话,本公子也不会拒绝。” 云天行扑哧一笑,道:“自愿献身?你凭什么?” 贾奢摇扇道:“就凭我是贾家独子,够不够?” 云天行道:“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贾奢笑了笑,“看来你不了解江南贾家。” 云天行笑道:“我应该了解吗?” 贾奢道:“只要来到了江南,不管你愿意或者不愿意,你都应该去了解贾家。或许等你了解之后,你对我的态度会有所改观。” “哦?”云天行笑了笑,“会怎样改观?” 贾奢道:“至少你这副无畏无惧的笑容该收进肚子里去。” 云天行道:“我要是不呢?” “不?”贾奢又笑了,他笑得很真诚,似乎真的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人,或者即将发生一件有趣的事,这个人竟然对他说了一个“不”字。 多么不可思议啊! 贾奢微微偏头,向那老妇道:“阿婆,几招能擒下这小子?” 第三百三十五章 鬼公鬼婆 那老妇听到贾奢问话,只是稍稍偏了偏头,似乎想看一看这个顶撞贾奢的人的面容,可她的腰似乎已经僵住了,根本不听使唤,所以她看不到云天行脸,只能继续看到的脚,从刚才一直看到现在。 老妇叹息一声,似乎在抱怨自己那不听使唤的老腰,默默嘟囔了一会,才缓缓道:“对付一般的毛头小子,一招足矣。可这一位,老婆子不敢乱说,听他说话中气充沛,似带回音,倒是个有着极其深厚内力的人,不像是个后生晚辈,只可惜看不到脸。老头子,你看得清楚,你说几招能把这小子擒下?” 云天行暗惊:“只听声音,就能判断我内力深浅,这两个到底是什么人?” 那乡农打扮的老头盯着云天行看了好一会,才说了一句惊掉众人下巴的话。 “去哪里掘坟?” 贾奢一怔,张着嘴,半天没言语。 那几个恶奴也被这话给惊住了。 老妇道:“不是要你掘坟,是问你几招能把这小子擒下。” 老头眨了眨眼,歪头道:“掘几个坟?” 贾奢等人又是一愣。 云天行暗想:“原来他是个聋子。” 老妇叹了口气,又提高嗓门,喊道:“不是要你掘坟,是问你几招能把这小子擒下,这次听懂了吧。” 老头咧嘴憨笑,点了点头,道:“听懂了,听懂了,不掘坟,不掘坟。” 老妇又道:“几招?” 老头笑呵呵道:“找什么?” 贾奢原本丑陋的脸扭曲地更加丑陋了。 原本跟在贾奢身旁当护卫的是一个刀客和一个剑客。刀客说刀比剑厉害,剑客说剑比刀厉害,两人争得脸红脖子粗,甚至还动上了手,结果刀客身中三剑而亡,剑客身中三刀而亡,算是同归于尽了。所以,到现在贾奢都还没弄明白,到底是刀厉害,还是剑厉害? 刀客和剑客死后,贾隐又给儿子请了这对夫妇过来,说是比那刀客和剑客还要厉害,江湖上的人都叫他们“鬼公鬼婆”。 由于出行路上相对安定,也没遇上什么刺客,这对夫妇也就没有显过身手。倒是有些贱民来讨打,单是这几个恶奴足以应付了,所以,贾奢到现在都不知道,这对夫妇到底有没有真本事。 毕竟是父亲大人推荐的人,贾奢不敢不用,但他心里实在没底,要是这对又老又丑的夫妇只是摆设,万一来刺客了怎么办?几个恶奴对付普通人尚且凑合,要他们对付一些神出鬼没的江湖高手,怕是再加一百个都不够。 贾奢稍稍侧身,回头瞟了一眼,见这老妇一直弯着腰,头都快触到地上去了,连人脸都看不到,怎么跟人打? 这个老头子看着倒是直挺挺的,比年轻人挺得还直,完全不像是个老头子,可他却是个聋子,而且只知道掘坟。 前几日,一个随从在阴沟旁撒尿,恰巧发现了两句尸体。这老头一听到这话,耳朵也清明了,二话不说,飞奔到阴沟旁,抡锄开挖。 贾奢以及恶奴们看得目瞪口呆,这老头舞起锄头来,哪里还像个老头,简直比年轻人还年轻,眼睛里还闪着精光,也不知有何意味。 贾奢悄悄问那老妇,那两具尸体是他什么人,老妇摇头说不认识,说他就爱掘坟。 后来贾奢又去问他父亲,贾隐说这队夫妇的孩子暴尸荒野二十多年,都没人替他收尸。这对夫妇发现自己孩子的尸体后,相拥痛哭,晕死在尸体旁。自那以后,老妇的腰就弯了,头发也白了。老头变傻了,也变聋了,天天扛着锄头出去找尸体,碰到尸体就掘坟挖坑,就地埋了。这些年从未落下过一具尸体。 老头经常说一句话:“人死了就该埋在土里,晾在外面算怎么回事,让他家人看到多心疼。” 贾奢知道缘故后,颇受感动,对二老特别敬重,一个称阿公,一个称阿婆。 出于尊敬,他从未要求二老在他面前展示武功,所以直到现在,贾奢仍不知道这对夫妇到底会不会武功。 就在老妇冲老头喊话时,一人从楼檐上倒挂下来,道:“老东西,是不是活得不麻烦了,大爷在上面看风景,你嚷嚷个屁!” 那老妇一歪身子,想看看是谁在说话,但他连地上的人脸都看不到,哪里能看到倒挂在楼檐上的人呢? 老头笑呵呵的向那人一指,道:“这里有个猴子。” 那人骂道:“老东西,你才是猴子,你全家都是猴子,睁开你的狗眼看一看,大爷我是人!” 老头呵呵傻笑道:“我还当是个猴子,原来是个死人。” 那人怒骂道:“你才是死人,你全家都是死人!”抬手一扬,八个铁蒺藜从袖底飞出,直取贾奢和老夫妇。 贾奢见这人倒挂在楼檐上,定是个高手,又见他突然出手,着实吓了一跳,不禁失声大叫:“有刺客!” 老头呵呵一笑:“公子莫怕,一具死尸而已,待老头子去把他埋了。”跳上前舞起锄头,只听“叮叮”八声脆响,跟着一声惨叫,倒挂在楼檐上那人双手捂脸,摔下了楼,过了一会,才听到落地的声音。 老头呵呵傻笑:“老婆子,你保护公子,我去掘坟了。”说完扛着锄头屁颠屁颠下楼去了。 贾奢害怕,用衣袖遮住了脸,当移开衣袖时,一切已经结束了,倒挂在楼檐上那人也不见了。 忽然听到下面有人惊叫,贾奢奔到围栏旁,伏栏向下一望,才发现那人已经掉到楼下摔死了,血迹流淌开来,俨然像一朵惨红的玫瑰。 贾奢道:“阿婆,这人是怎么掉下去的?” 老妇咳嗽了两声,道:“像他这种爱爬高的人,最终的结局往往都是摔死,就算今日没摔死,明日也会摔死,就算明日没摔死,总有一天一定会摔死。不想死的话,就不要爬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 贾奢点了点头,似懂非懂。 贾奢看不明白,云天行却看得一清二楚,那人发了八个铁蒺藜,却被老头用锄头全给打了回去,个个钉在脸上,其中有一枚扎在死穴上,也就是说,这人不是摔死的,而是被自己的铁蒺藜扎死的。 第五百三十六章 未尝一败 云天行虽然不知道这对夫妇的来历,但从老头刚才出手的情形来看,绝非寻常人物。要知道,那人发出的铁蒺藜是四散而来的,要想用锄头将这八个铁蒺藜尽数打回去,而且全打到脸上,这就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了。 最重要的是,最后一个铁蒺藜正中死穴,可见这老头对自己的本事多有信心。像他这样人,若说没有惊人的业艺,谁都不会相信。 就在老头扛着锄头跑下楼后不久,顶楼突然多了一个人,没人看到他是从哪里上来的,也没人知道他是何时上来,就这么凭空多了一个人。 那人扭着身子,一手握着刀柄,一指按在鞘口,用那双本就不大的眼睛逼视着场内诸人,阴恻恻道:“哪一位杀了我的朋友?现在站出来,我留你一个全尸。”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会一招出手即杀人的功夫,即拔刀、杀人、入鞘,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而这个姿势明显就是此类招式最常用的一个姿势。 老妇又扭了扭身子,还是看不到那人的样貌,但却已看到了他握刀的手法,笑了笑,道:“原来是‘风刀手’裴秀芝。” 那裴秀芝依旧保持着那个握刀姿势,转身面向老妇,道:“老太婆,你认得我?” 老妇咳了两声,道:“认得,怎么会忘呢。八年前,你屠了飞马镖局满门,我们可找你找得好苦啊。” 裴秀芝听她提起往事,不由警惕起来,道:“你是谁?怎么会知道那件事?” 老妇弓着腰又咳了一会,才道:“我就是当年那个进马镖头家乞讨,被你赶出门的老乞婆,你大概已经忘记了吧。” 裴秀芝盯着老妇看了好半天,才道:“原来是你,我就觉得这个声音有几分熟悉,我记起来了,当时你的腰还没有弯得这么厉害。” 老妇叹息道:“还好你承认了当年的事,不然老婆子我还得费一番功夫审讯你,这样好,这样最好。” 裴秀芝警惕地望着老妇,道:“审讯我?就凭你?” 老妇没有说话,拄着藜杖咳个不停。 裴秀芝见她瘦得只剩一副枯骨,又咳成这样,不愿跟她一般见识,道:“老太婆,我看你也没几天可活了,还这么多嘴,是不是活不下去,想让我送你一程?姓裴的虽然喜欢杀人,可也讲个缘由,那马镖头多管闲事,纠集镖师害我徒弟,我灭他满门,是为我徒弟报仇,名正言顺。我跟你没仇,而且你都一把年纪了,我不跟你一般见识,你闭上嘴吧。” 老妇道:“马镖头为人耿正,嫉恶如仇,他杀你徒弟,是因为你徒弟奸害民女,此等恶人,杀了便杀了,你倒还找上门,灭了人家满门,可逞了威风了。是不是只准你徒弟作恶,不准别人除恶?” 裴秀芝何尝不知道这件事的始末,但如果他不显显威风,谁还敢拜他为师?那马镖头纠结一帮镖师,把他徒弟砍成了肉泥,他这个做师父的能坐视不理?要真是一刀杀了,这事倒也罢了,把人活活砍成肉泥,未免太过分了。 裴秀芝道:“老太婆,就算我屠了马镖头满门,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过是一个上门讨饭的乞丐。” 老妇叹息道:“我们老两口没本事,儿子死得又早,晚年沦落江湖,连口热饭都吃不上。马镖头可怜我们,让我们每日去他家里吃。马夫人亲自为我们舀汤递菜,可算是个极热心的人。想不到啊,想不到,好好的一家人,竟遭了你这畜生的毒手。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这热饭之情,你说该不该还?!” 她情绪异常激动,说到这里又剧烈咳嗽起来。 当年裴秀芝看到徒弟被砍得血肉模糊,一时冲动才做出了那件丧心病狂的事,事后他也非常后悔,可事情已经发生了,后悔又有什么用? 裴秀芝不愿在这件事上纠缠,向众人:“刚才杀我朋友的是哪位?” 他这话虽是对众人说的,但他的正脸却对着云天行,因为在这些人里,也就云天行看起来还有些能耐。 贾奢和那一帮恶奴神色中都带着一丝惊惶,裴秀芝只看一眼,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唯独这个背剑的年轻人,一脸镇定,丝毫没有畏惧的神色,可见是个有本事的人。 裴秀芝这个名字虽然秀气,可他这个人却实在谈不上秀气。其他不说,单是他那副魁梧的身材,在场的人中就没一个比得过,就是跟云天行比起来,还高出大半个头,其身形高壮,可见一斑。 云天行见他瞪着自己,不好再保持沉默,道:“是你朋友先动手的,而且他是死在自己的铁蒺藜之下,怨不得谁。” 裴秀芝目中闪过一丝杀意,道:“这么说,人是你杀的?” 云天行听到他跟老妇交谈,因他屠杀马镖头满门一事,对他十分鄙夷,反观这老妇恩怨分明,知恩图报,并非不通情理之人,有意相护,便道:“是我杀的。” 冷雪坪一惊,却没多说什么。 “好,很好,那就偿命吧!” 裴秀芝眸中杀意陡然绽放,只听“锵”的一声,一柄柳叶细刀夺鞘而出,化作一道银芒,斜向云天行面门飞去。 好快的一刀! 裴秀芝嘴角带着冷笑,他仿佛已看到少年倒在血泊中的尸体。因为没人能躲过他这一刀,但凡逼他动手的人,无疑都死在他这一招之下,而且仅此一刀,从无例外。 他出道至今,未尝一败,这不是空话,而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当——” 长刀脱手飞出,砍在一旁的朱漆大柱上,刀身兀自颤动不止。 裴秀芝愣住了,他竟然失手了,而且连刀都被打飞了! 是谁? 是谁打落了他的刀? 裴秀芝低下头,只见身前多了一个老妇。他看不到老妇的面孔,却只能看到她那驼起的后背和略显稀疏的银发。 裴秀芝内心震颤不已,心道:“难道是这个老太婆打飞了我的刀?这怎么可能?我这一刀出手,快若疾风,怎么可能被人截下?她到底是谁?” 第五百三十七章 风刀手的打算 老妇一杖将裴秀芝的柳叶细刀打飞,面上并无多少欣喜之色,侧转身子,歪头看着云天行,道:“小子,人明明是我们杀的,你为什么要撒谎?他的绰号叫‘风刀手’,出刀像风一样快,一刀出手,瞬间毙命,你不怕死吗?” 云天行笑道:“怕,当然怕,可有些东西不能丢,总不能因为一个‘怕’字就缩而不前。人终有一死,有些东西带不走,可有些东西却可以带走,我总不想空手而来,空手而去,至少要留些东西带走才是。” 老妇皱巴巴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笑意,只说了一个“好”字,又向裴秀芝道:“姓裴的,人是我杀的,你想报仇,尽管对老婆子动手便是,何必去牵连别人。” 裴秀芝脑海里对她的认识,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此时见她近在身前,竟不由自主地退了几步,觉得还是太近,干脆转身跑到红漆大柱旁,将佩刀拔下来,握在手里,方才略略安心。 “老太婆,你到底是什么人?” 老妇咳了两声,道:“我能是什么人?一个知恩图报的花子罢了。” 裴秀芝又认真上下打量她几眼,浑身上下,实在找不到一处值得目光留恋的地方,怎么看怎么像一个马上就会倒地死去的垂暮老人。 可偏偏就是这个垂暮老人,一杖将他的刀打飞了。他到现在还没有缓过神来,竟然有人能截住他的刀,这对他而言,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这世上没什么不可能的事,他自己也知道,可就是难以接受。 “咚咚咚……” 老头扛着锄头,喜滋滋的回来了。 老妇转头看向老头,道:“人埋好了?” 老头呵呵一笑,道:“这次不会有人盗墓了,我把上面压了块大石头,嘿嘿。” 裴秀芝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要带朋友的尸体回家乡安葬,谁让你们自作主张,将他埋在这里的?” 老头盯着裴秀芝,呵呵笑道:“你说什么,你要跟朋友一起下葬?早说呀,我都埋好了。” 老妇道:“老头子,你先好好瞧瞧他是谁。” 老头扛着锄头走上前,盯着裴秀芝看了一会,道:“这不是杀马镖头一家的那个裴秀芝吗?他怎么在这里?” 老妇道:“是啊,我们找了他那么多年,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了,这大概就是天意。老头子,咱俩沦落江湖,没吃过几顿热饭,马镖头一家对咱们关怀备至,这个情咱不能不还。” 老头呵呵一笑,道:“不能不还。” 老妇转向贾奢,道:“公子,令尊让我们来看着你,我们不敢擅自离开,可这人是我们寻找多年的仇人,今日遇上了,总不能再放过,请公子在楼上歇息一会,我们夫妇下去把他埋了,再上来保护公子。” 贾奢虽然不会武功,但刚才老妇出手,他可是看在眼里的,本来他就十分敬重两位老人,现在知道他们武艺不凡后,自然更加敬重了,欠身笑道:“阿公阿婆,你们自便就是,不用跟我说的。” 老妇点了点头,算是回礼,道:“多谢公子厚恩。” 那裴秀芝一听要埋了自己,这还了得,魂都快吓没了,央告道:“两位,马镖头的事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两位何必纠缠不放,况且你们刚杀了我一位朋友,这两件事就此一笔勾销,如何?” 老妇道:“杀马镖头一家的是你,又不是你朋友,这笔账应该找你算,不关你朋友的事。我们杀他是另有缘故,这是两码事,我年纪虽老,可还分得清。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是你自己跟我们下去,还是让老婆子把你丢下去?” 裴秀芝往下瞧了一眼,脊背生寒,道:“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奉劝你们不要把事做得太绝。” 贾奢摇扇笑道:“你把人全家杀得一干二净,这个可够绝了吧?他们两位只找你报仇,不去杀你全家,这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你不跪下领死,难道还想负隅顽抗吗?” 裴秀芝怒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掺和本大爷的事?本大爷行走江湖几十年,还没见过像你这样丑到无可挑剔的人。有时间在这里闲晃,倒不如赶紧自刎,下辈子好投个美胎!” 贾奢很有自知之明,也不恼怒,只笑了笑,向老夫妇两人说道:“阿公阿婆,此人性格扭曲,道德败坏,万万留不得,这就动手吧。” 裴秀芝按刀,死瞪着那对老夫妇,一字一字道:“如果你们把我逼急了,我或许杀不死你们两个老家伙,可这几个小的,怕是都得跟着陪葬!” 老头傻笑道:“死人怎么杀人?死人就该被埋在土里,呵呵。” 裴秀芝目光转动,环视场内,见离他最近的是那几个随从,便是将他们都杀了,这对老夫妇也根本不在乎,只有将眼前这位公子哥制住,才会有一线生机。 裴秀芝打定主意,骤然射出,一把抓向贾奢,就在他动手的刹那,鬼公身形一动,已到了他左侧,锄头已升到半空;鬼婆倒提藜杖,也从右侧攻来。 裴秀芝一惊,若再抓下去,人没抓到,自己就先被这两个老家伙解决掉了,忙撤手飞退,拔刀出鞘,斜刺里一刀飘出,目标正是云天行。 冷雪坪本不想多事,所以一直在旁冷眼旁观,见这姓裴的三番两次来挑事,心下恼怒,立刻纵身上前,拔剑与他斗了起来。 那裴秀芝见她一直躲在男人后面,还当是个不会武功的娇娃娃,哪里想到竟然也是个高手。 与冷雪坪过了十余招,裴秀芝又惊又惧,且不说那对风烛残年的老人,单是眼前这个娇娃娃他都敌不过。 打不过还要打,那是傻子才会做的事,裴秀芝一刀挡开冷雪坪的剑,倒身往栏边飞纵,想跳楼脱身。 冷雪坪本不想置他于死地,见他拔身撤走,也不去追,还剑入鞘,退了回来。 裴秀芝刚退到曲栏边,鬼公已从后面抡着锄头向他脑袋上劈来,裴秀芝大惊,连忙蹲身,“咚”的一声,锄头抚发而过,砍进朱漆大柱里。 第五百三十八章 人生第一败 裴秀芝见老头的锄头被卡住,心念急转:“这老头本事不俗,全凭这锄头,如今锄头卡住,我反身一刀,他如何躲得?!” 一念及此,裴秀芝反身挥刀,向鬼公拦腰斩去,可就在细刀快要靠近鬼公腰际时,鬼婆一杖打来,正中裴秀芝持刀的手背,柳叶细刀立即脱手而出,坠在地上。 佩刀再次脱手,裴秀芝见大势已去,也不管楼层多高,纵身而起,向楼下跳去,可就在腾空的刹那,鬼婆一杖刺出,登时将裴秀芝胸前穿了个洞,藜杖尾端也从他胸前穿了出来。 裴秀芝还没来得及喊叫,立时毙命,身体仍挂在杖上,四肢垂落。 云天行和冷雪坪对视一眼,心中各有所思。 刚才耀武扬威的“风刀手”,眨眼间却已变成了一具死尸,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 他一生未尝一败,而这就是他的第一败,也是最后一败。 鬼婆用藜杖挑着裴秀芝的尸体,嘴里默默念叨着。众人虽听不清,猜想也是对马镖头一家说的大仇已报之类的话。 一个壮硕的汉子被一个枯瘦弯腰的老太婆用一根藜杖挑着,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个画面十分诡异。 血水顺着藜杖,流淌到鬼婆手上,浸湿了她的袖管,她依旧毫不在意,还在那默默念叨着。 贾奢倒还好,那几个随从却都被吓傻了。 自打鬼公鬼婆变成贾奢的护卫,这几个随从完全没把他俩当护卫看,这两个又老又丑的家伙,一阵风吹来都得晃三晃,自己都护不好,还来护别人?先不说会不会武功,单是这气势,就比以前那刀客和剑客差了不止一百倍。 一路带着偏见的随从们,对这两个老人也不怎么友好,时常指桑骂槐,外加各种嘲讽,便是路上吃饭,也是伸着筷子去夹他们面前的肉,完全没把二老放在眼里。 老头一路呵呵傻笑,自然不会在意。老妇听得清楚,却也当没听到。到了他们这个年纪的人,早已看透世俗。这种事跟他们经历的那些比,连屁事都算不上,为这些碎口角动怒,他们根本就不屑。 恶奴们怕归怕,可也不能落荒而逃,毕竟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以后对他们二老好点就是了。 鬼婆念叨完毕,藜杖一抖,将裴秀芝的尸体送入楼下,跟着下面又传来一阵尖叫声。 老头呵呵傻笑:“我去给他掘个坟。”说着,扛着锄头屁颠屁颠下楼去了。 贾奢见鬼婆一条手臂已被鲜血染红,忙掏出贴身丝帕为她擦拭,又向众随从喊道:“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快把阿婆的藜杖擦干净!” 那几个恶奴见鬼婆鬼婆有如此手段,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现在正是献殷勤的时候,便是贾奢不说,他们也早有了这个意思,只是未卜吉凶,不敢冒动。 既然贾奢发了话,那就可以堂而皇之的献殷勤了,立刻就有几个随从脱下衣服,准备用自己的衣服替鬼婆擦拭藜杖上的血迹。 鬼婆挥杖将几个恶奴赶走,向贾奢道:“公子,老爷为人和善,体贴下世,所以才有了贾家今日的繁荣。公子继承老爷衣钵,自该守身持正,虔心向善,这样才不会辜负了老爷的一片期望。” 贾奢听她突然说出这些没头没尾的话,心中打了几个转,也没想到话中有何深意,只得点头应承着。 鬼婆又道:“公子秉承老爷善志,提箱散财是好事,可这些恶奴却拿着银锭去打人,分明就是仗势欺人,这可跟老爷的初衷大大相悖啊。老婆子我看不高,可这些事我都看在了眼里。老爷对我们老两口有恩,我们也不愿看着贾家败落,希望公子以后能够远离这阿媚小人,多多行善,免得惹祸上身。” 鬼婆咳了一会,继续说道:“这‘风刀手’裴秀芝本事虽然不俗,可在江湖上也只能算是个二流角色,我们老两口还勉强应付得来,若是碰上真正的高手,怕是连我们也挡不了。远的不说,就眼前这两位,老婆子我就没把握打赢他们。” 鬼婆提杖指着刚才上楼赶人的那个恶奴,说道:“刚才这恶奴搬弄是非,百般辱损他们,险些将我等置于死地。我们老两口都是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人,死不足惜,可公子大好年华,若被这些小人拖累而死,可是大大的不该了。” 贾奢闻言大怒,指着那个恶奴,道:“把他给我丢下楼,让阿公挖个坑埋了!” 那恶奴一听这话,三魂七魄都给吓没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向鬼婆贾奢磕头求饶。 贾奢历来宠信他,似乎已成了一种习惯,根本不去想什么事对,什么事错,全凭他一人之语。今日被鬼婆一语点醒,这才发现自己置身于火炭之中,稍有不慎便会被焚成灰烬。 幸好他及时醒悟,如果真得罪了连鬼公鬼婆都抵挡不了的人,怕是连命都得丢掉。 那恶奴痛哭流涕,头都磕破了,贾奢见他可怜,反倒有些不忍心。 鬼婆道:“公子,此人作恶多端,败坏贾家名声,若不杀他,一来不足以警训他人,二来还会给他可乘之机,再次乘风掀浪,万一惹上什么大事,怕是连老爷甚至整个贾家都会受到牵连。” 贾奢听了这话,心意已决,斥道:“将他丢下去,谁再求饶,与他同罪!” 众恶奴本就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感,若真将他丢下去,自己的死期也不远了。但主人下令,他们怎敢不从,一个个拥上前,将那恶奴拖着往横栏那拽。 那恶奴哭喊着求饶,奈何被这些人拽着,挣脱不掉。 云天行本不愿多管闲事,可看那恶奴哭得惨痛,心下不忍,道:“你们要是嫌他败坏门风,将他赶出家门就是了,何必将他抛到楼下,行这残忍之事。” 鬼婆道:“大丈夫行事,当雷厉风行,不拘小节,此时若不狠心,等大事一发,谁能承担得起?倒时便是将他千刀万剐,也是无济于事。” 第五百三十九章 寿宴 云天行道:“杀他一人,贾家就能延续千年?若当主子的一身正直,便是围着一**佞小人,又有何患?” 鬼婆道:“你想不想知道他刚才是怎么数落你们的?” 云天行道:“过去的事,何必再提。若要问罪,也该提审从公,就因为几句污言,就将他抛下楼去,未免太过残忍。何况人无完人,圣人也会犯错,何况是他们,总要给他们留一个改过的机会才是。” 鬼婆上前一步,一杖将那恶奴捅死,道:“天道若清,哪还有这些含污败类,你若同情他人,他人未必肯同情你。你还年轻,好自为之吧。” 云天行见那人已死,便不再说什么,向冷雪坪道:“我们走吧。” “嗯。”冷雪坪点了点头。 两人下了岳阳楼,同阿福一同回谭家去了。 寿宴前的这几日,谭伦时常过来说话,冷雪坪本来十分厌恶他,可细细想来,这世上的禽兽还少吗,总不能一个个都不搭理吧,那些名门大派里也不见得都是些正直的人,还不是一样得恭敬对待。 对于冷雪坪的冷淡态度,谭伦也不以为意。在他的印象里,冷雪坪一直是个清冷的人,若是太过热情,反倒不太正常。 倒是云天行,跟没事人一样,跟谭伦有说有笑,看得冷雪坪直翻白眼,恨不能跳上去,拔剑把这两个狼狈为奸的人砍成肉泥。 云天行何尝不知道她的想法,看她越生气,反倒越跟谭伦热络起来,气得冷雪坪说要去烧开水泡茶,这才吓得云天行有所收敛。 谭千秋本人也亲自来过几次,每次待的时候都不长,只说些闲话,问候一下日常起居,只字不提那晚商议之事。他不说,冷雪坪更能体会出他的急切。 如今诞辰在即,谭家上下人等都忙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他为何肯亲自到这里来看两个小辈? 冷雪坪虽是飞雪阁的副阁主,可真要论资排辈,不论年纪还是资历,都得算是谭千秋的晚辈。 云天行更不用说,连飞雪阁的人都不是。直到现在为止,谭千秋都没能摸清他的底细。 飞雪阁历来不收男弟子,这是几百年前定下的规矩,到现在都没有改变。若是飞雪阁改掉了这条沿袭几百年的规矩,必定是江湖第一大传闻,他不可能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若说他不是飞雪阁的人,可从谭伦那里听说,两人有说有笑,还时常斗嘴吵架,似乎只有朝夕相处的人才能有这种微妙的关系。 若说是情侣,可看从阿福哪里听说,两人相持有节,跟在府内一样,没有任何过分的举动,也不太像。而且冷雪坪主修初代阁主留下的《忘情诀》,最忌男女情事,这是江湖中尽人皆知的事,也算不上是秘密,他谭千秋自然也知道,更不会往这方面去想。 若说是亲戚,可根据线报上的消息,冷雪坪自小在昆仑山上长大,似乎没有亲人,更不可能。 谭千秋想来想去,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云天行到底有着怎样的身份,能让冷雪坪对他青睐有加。 谭千秋猜不透,也不再多想,不管云天行有着怎样的身份,他都不敢得罪,只将他与冷雪坪同等对待。 以谭千秋的身份,对两个小辈过分客气,连云天行这个局外人都能看出他的意图。 在这期间,除了谭伦和谭千秋外,也有好些人过来拜访。有谭千秋的几个儿子,也有一些江湖上的朋友。 近来谭家来客越聚越多,两人不喜热闹,便打着外出游玩的幌子,白天待在外面,直到晚上,方回谭家歇息。 那些想上门拜访的人见天色太晚,不好登门,只好等白日再来。可天一亮,两人就又出去了,让好些人来屡屡扑空。 谭千秋对此也是哭笑不得,本想借冷阁主的名头使使,可她天天去外面躲着,根本不给自己借用的机会,无可奈何,只好不再提冷雪坪在谭家的事。 直到寿宴前夕,两人又找到谭千秋,说愿意参加明日寿宴。 谭千秋自然欣喜,当即将“别离剑”捧给了冷雪坪,还说了一大堆为飞雪阁找回失剑是他的荣幸之类的话。 冷雪坪既然答应明日要参加寿宴,自然不会再推拒,接过“别离剑”收好,又说了些闲话,方才回房歇息。 翌日,谭家上上下下四更便开始准备寿事,摆寿烛,挂寿嶂,铺排陈设,到五更天亮时,谭府已焕然一新。 谭千秋梳洗完毕,换上一身大红新衣,坐在寿堂主位,谭家子子孙孙以及旁系亲支,罗列堂外,依次进堂按辈分行礼。 内院种种环节,只有谭家人参与,自然不消细说。 直到近午时分,方才大摆寿宴,邀请各位来客入座。谭千秋坐在主位,谭家诸子诸孙在各桌相陪。 冷雪坪和云天行被谭千秋请到了邻桌,算是一个比较显眼的位置。两人也在意料之中,心中虽然不大乐意,但事已至此,也不好当众拒绝。 此处院落十分宽绰,但只摆了五十余桌,坐的也都是江南七道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外面各院里还有百余桌,大都是一些陪同而来的人,自有谭家旁系的人在桌上陪着。 云天行环视场内,发现只有寥寥几个熟脸,大都是些生面孔,向冷雪坪问了些,冷雪坪只能勉强认出几个名头比较响的。 令两人惊讶的是,那日在岳阳楼上见到的那个贾奢也来了,鬼公鬼婆分别坐在他左右,谭伦在下首陪着。 贾奢看到云天行和冷雪坪坐在谭千秋邻桌,同样吃惊不小。 这样的场面他参加过不知有多少次,他自然分得出坐在那里意味着什么。可两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值得谭千秋这样对待,他却不知道了。 鬼婆见贾奢愣愣出神,道:“公子,你是在好奇那两个人的身份吗?” 贾奢笑道:“什么都瞒不过阿婆。” 鬼婆道:“那女子头上戴着红梅簪子,剑鞘上又嵌着红梅装饰,早在那日我就已猜出她的身份了,所以劝你不要对他们两个动手。她就是那个‘红梅冷剑’,也是当今飞雪阁的副阁主。” 第五百四十章 吴英雄 贾奢一惊,道:“你说她是冷雪坪?” 鬼婆道:“千真万确。不然谭老头会让她一个年轻人坐在那个位置?多半是想借飞雪阁的名头来提升他的威望,好夺下江南七道盟盟主之位。” 贾奢摇扇笑道:“有好戏看了。” 贾隐虽然不会武功,但对江湖中的事却十分感兴趣。 前些日子收到谭家来帖,贾隐本想随便派个人过来。贾奢听说此事,知道有热闹可看,便争着要来,贾隐不好扫他兴致,便同意他来,不过也派了几位心腹跟着。 贾家与谭家虽都是江南大家,但两家之间,却并没有多少来往,只在一些小生意上有所交涉,而且都不用家中关键人物出面。真要数算起来,也没什么交情。 贾家向来不干涉江湖中事,只能算是一个商贾之家。谭家虽然也经商,但主心却在江湖之中,不然以谭千秋八十年纪,也不会来抢这盟主之位了。 贾奢道:“幸亏那日阿婆当着冷阁主的面及时处决了那个恶奴,要是听他的,万一惹恼了飞雪阁,怕是真会连累到贾家。” 鬼婆道:“就算她不是飞雪阁的人,你也不该依势欺人,更不要心存侥幸。老爷让我们老俩口看着你,可不光为了你护你周全,也要压压你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脾气,免得以后惹出大祸,让老爷难堪。” 贾奢笑了笑,道:“那坐在冷阁主身边的小子是什么来历,该不会也是飞雪阁的人吧,我记得飞雪阁好像没有男人。” 鬼婆道:“老婆子虽然不知道此人的来历,但从那日的情形来看,他绝不是一般人物。风刀手裴秀芝的刀够快,我敢说这一桌上的人,除了我们老两口外,没一个人能接住他一刀。那日他背着双手,自始至终都带着微笑,可不像那个年纪该有的从容镇定,或许他根本没把裴秀芝放在眼里也说不定。” 贾奢回想起那日在岳阳楼上的情景,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贾隐时常告诫他,外出不要惹是生非,可他总觉得贾家在江南有权有势,谁也不怕,贾隐在他左耳边说了,立刻就从右耳中出来,根本不往心里去。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以前的自己多么可笑,而自己的父亲又是多么伟大。 寿宴进行时,不断有人站起来向谭千秋敬酒,谭千秋不好不喝,但每次只呷一小口。在场有这么多人,每次喝一杯,他这老身板哪里受得住?众人心知肚明,也不多灌他,只让他随意。 敬酒完毕,各人大吃大喝,谭千秋又到每桌旁转了一圈,方才归坐饮食。 酒至半酣,一个满脸毛茸、肤色焦黄的汉子站起来道:“谭老爷子,恕在下眼拙,不知坐在邻桌主位上这位姑娘是什么来历,我看着眼生,能否介绍介绍?” 一人大笑道:“吴狗熊,这里坐着这么多姑娘,你怎么单问那一位,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那满脸毛茸的汉子本叫吴英雄,因为毛发旺盛,长得体格又大,十分像一只大熊,所以时常被人戏称为“吴狗熊”,而他创立的英雄门也时常被人戏称为“狗熊门”。 吴英雄回头瞪了那说话人一眼,道:“这里的姑娘老子都认识,就偏偏那一位不认识,问一问怎么了,你有意见啊!” 那人笑道:“没意见,没意见,狗熊门里都是狗熊好汉,你当众这么问人家姑娘,怕是有辱人家姑娘的声名。” 吴英雄道:“老子乐意,干你屁事!” 谭千秋怕两人吵起来,忙道:“这位是飞雪阁冷阁主,极少踏履中原,吴门主不认得也没什么奇怪。” 吴英雄拿一双大黑眼瞪着冷雪坪好半晌,突然大笑道:“她就是‘红梅冷剑’?我不信。” 谭千秋笑道:“她的确是‘红梅冷剑’无疑。今日江南七道上的朋友来了十之五六,难道谭某会弄虚作假,故意欺骗大家不成?” 吴英雄道:“谭老爷子自然不是欺奸耍诈之人,但这位冷阁主看起来也太年轻了些。谁知道是不是有人故意假扮,欺骗谭老爷子跟大家来了。” 谭千秋心想:“此人好歹是一门之主,不会连冷阁主都不认得,他此番出来装傻充愣,无非就是想借这个由头来寻事,打压我谭家的风头。哼,可不能叫他得逞。”向谭二使了个眼色。 谭二会意,站起来笑道:“飞雪阁乃江湖大势力,非一般小帮小派可比,有谁活得不耐烦了,敢在诸位英雄面前冒充飞雪阁的副阁主?吴门主,你多虑了。” 吴英雄看了谭二一眼,没有理会,又向谭千秋道:“谭老爷子,防人之心不可无,眼下四海盟虎视在旁,指不定又在背地里耍什么手段。当今江湖上,易容高手并不鲜见,难道他们四海盟里就没有一个会易容的?要是他们故意假扮冷阁主,来搅乱我江南局势,也并非没有可能。” 谭千秋冷脸道:“那依吴门主之见,该当如何辨别真假?” 吴英雄道:“我听说冷阁主是飞雪阁中唯一一位修炼《忘情诀》的人,那是飞雪阁初代阁主传下来的功法,自然威力无匹。在下斗胆,想跟这位姑娘讨教几招。若她能胜过在下一招半式,那一定是真的;若被在下侥幸胜了,那她一定就是假的。” 谭千秋双目微敛,心下暗忖:“我若执意不让冷阁主下场,那岂不是等于承认这冷阁主是假的?吴英雄,好算计啊!” 谭千秋要冷雪坪过来,本想只叫她露露脸,不敢有过分的要求。就算有人寻事,也是向他谭家寻事,谁敢惹飞雪阁?可这吴英雄一上来,便置疑冷雪坪的身份,这一点倒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他当然也希望冷雪坪能够大显身手,威震群雄,为他谭家争光,可单是请她坐在这里,就已经触及到了她的底线,再要她出手,谭千秋是不敢奢望的。 事发突然,便是一向老练的谭千秋一时也没了主意。 云天行低声道:“要不要我下去收拾他?” “不急。”冷雪坪微微摇头,“先看看再说。” 第五百四十一章 四海盟奸细 鬼婆凑在贾奢耳旁轻声说道:“那日你在岳阳楼上得罪过冷阁主,现在正是卖好讨情的机会,何不为她说上两句,一来弥补那日罪过,二来还可结交飞雪阁,一举两得,于贾家有百利而无一害。” 贾奢虽是个纨绔公子,但他并不是笨蛋,狗熊门跟飞雪阁如何抉择,他用脚指头也能掂量得出来。当即拍掌笑道:“吴门主,在下与冷阁主有过一面之缘,这位的确是冷阁主,半分也假不了,你为何偏偏说是假的?” 吴英雄笑了笑,道:“贾大公子又非我江湖中人,如何见过冷阁主?” 贾奢摇扇笑道:“我自有我的机缘,难道本公子见过谁,还要向你吴门主一一报告不成?” 吴英雄道:“贾家也是江南名家,如今四海盟派奸细来祸乱江南,贾大公子应该秉持正道才是,怎么还反过来助纣为虐?” 贾奢笑道:“吴门主此言差矣,在座的正是飞雪阁冷阁主,何来奸细一说?在下虽不闻江湖中事,可也还分得清是非曲直,飞雪阁是怎样的理念,我想各位比我更清楚。如今冷阁主坐在这里,遭人无端诟骂,我怕引祸江南,所以才仗义出言,谁曾想竟反倒被说成是助纣为虐,到底是谁在为祸江南,我想各位心底里都明白得很。”说完拿眼盯着吴英雄直笑。 那吴英雄连大字都不识几个,哪里说得过他这个自小便被一堆教书先生摁在案桌上的富家公子?被贾奢这么一说,他简直比四海盟的人还要可恶了。 吴英雄又羞又恼,一肚子的话,可嘴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张黑脸都快憋红了。 追风寨寨主柳追风也有当江南七道盟盟主的心思,今见吴英雄出来给谭家添乱,正求之不得。可眼下吴英雄却被贾奢三言两语给堵得说不上话了,如此让贾奢这么闹下去,岂不白白失了一次打压谭家的好机会? 于是笑说道:“贾贤侄,我们江湖中的事,当由我们江湖中人来解决,你是来喝寿酒的,就坐下喝你的寿酒,还是不要枉加干涉我们的事比较好。” 贾奢道:“在下虽不是江湖中人,可也是江南七道上的人,有人企图祸乱江南,我贾家怎能坐视不理?” 柳追风冷笑道:“莫非贾贤侄要跟吴门主过上几招不成?” 此话一出,柳追风身后之人哈哈大笑,谁不知道贾奢不会武功,他跟吴英雄过招,怕是连一招都撑不住。 冷雪坪在云天行耳边轻声道:“刚才说话的这位是追风寨的大当家柳追风,他们追风寨共有八位当家,其中有几位还去参加过万佛寺大会,不过这些人都喜欢躲在后面渔翁得利,一直没有露面。” 云天行点了点头,道:“看样子是也是冲着江南七道盟盟主之位来的。” 冷雪坪道:“他们追风寨在江湖上名气不小,不亚于谭家,在江南七道上是可以排得上号的,想夺盟主之位,也没什么稀奇。” 贾奢遭人嘲笑,并未动怒,只是摇扇微笑。 站在他背后那人却看不下去了,道:“柳大当家,我们公子不会武功,江南道上的朋友谁不知道?你说这话,未免有些过分。在下不才,倒要领教柳大当家的高招。” 听这说话之人中气充沛,声若洪钟,一定是有着不俗的内力。 云天行心中暗想:“看来这贾家还真不是一般的家族,竟然笼络了这么多高手。这对老夫妇自不必说,他身后站的这几位,似乎也不是寻常人物。以后在江南行走,可要更加小心才是。” 柳追风听那人要向自己讨教,只冷冷一笑,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一条吃人嚼食的狗而已,也配跟本寨主动手?” 那人大怒,道:“柳追风,别人怕你的追风弧剑,我萧离不怕。今日谭老爷子八十大寿,不敢喧宾夺主,等寿宴散了,可敢跟我寻个僻静处,斗上三百回合?” 柳追风身旁一人道:“萧离,你还不配跟我们柳寨主动手,你想打,我孙不换陪你便是。” 柳追风笑道:“你们想打,得先等一会儿,现在贾大公子要跟吴门主较量,还是先等他二人打完了,你们再来比过不迟。” 柳追风身后诸人又传出一阵哄笑。 忽听一女子道:“柳大当家,何必对一个晚辈口出戏言?萧离没资格跟你动手,本庄主可有资格吗?” 云天行见说话的是个美妇,看起来不过三四十岁的年纪,眉心朱笔绘着一抹弯月,心想:“这位必是老太婆说的映月山庄庄主颜映月了。” 颜映月与贾隐之妻交厚,见贾奢遭人戏说,不好坐视不理,所以才出口相帮。 贾奢在原地向颜映月微微欠身行礼,颜映月点头微笑,算是回礼了。 柳追风冷声道:“颜庄主也要来趟这浑水吗?” 颜映月道:“你柳追风趟得,我颜映月就趟不得?这是什么道理?人家两个在说话,你插什么嘴?要你出来打,你又不肯出来,一个大男人,天天躲在后面叽叽喳喳,成什么样子,怪不得到现在了还没一个女人愿意跟你。” 柳追风被她戳中痛点,心下恼怒,却又不好发作,只噙着冷笑,垂头喝酒。 柳追风自来便摆着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心态,见吴英雄借冷雪坪打压谭家,自然要添上一把火,可若将他推到最前面,给别人当枪使,他就恕难从命了。 划不来的买卖,他柳追风向来不做。 这几位都是江南七道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谭二怕他们吵闹起来,坏了老爷子的兴致,便笑道:“几位消消气,在下还准备了几出戏曲,想给各位凑凑趣,要不我这就叫他们上来?” 吴英雄心想:“他这戏曲一开,定是要到席散才终了的,今日若不压压谭家的威风,到时候争盟主之位,他谭家可就要狠狠压我们了。”当即道:“奸细不除,哪有余心听曲子?” 谭二道:“哪来的奸细?” 吴英雄向冷雪坪一指,道:“她就是四海盟的奸细!” 第五百四十二章 杀狗的屠夫 见吴英雄指着冷雪坪,说她是四海盟的奸细,谭千秋心下大怒,道:“吴门主,你醉了。” 吴英雄冷笑道:“谭老爷子,这里没别人,都是江南七道上的朋友,咱打开天窗说亮话,争夺盟主之位,各凭本事,你拉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冒充飞雪阁冷阁主,可也太不把大家放在眼里了!” 谭千秋举手指天,道:“我谭千秋在此立誓,她若不是飞雪阁的冷阁主,叫我乱箭穿心,死无葬身之地!” 谭家诸人见谭千秋指天立誓,对吴英雄十分恼怒,但当着诸位来客的面,又不好发作,只得暂时忍下这口气。 谭千秋放下手,道:“吴门主,谭某当众对天发誓,可能消除你的疑虑了吗?” 吴英雄心想:“这谭千秋可真够狠的,竟敢在八十寿辰时对天发下毒誓,看来他对盟主之位,势在必得,我偏不叫他得逞。”向冷雪坪道,“冷阁主,你可敢跟我比一场吗?” 谭七性子暴躁,见吴英雄屡屡挑衅,早已忍无可忍,怒道:“吴英雄,冷阁主是谭家的贵客,岂能容你轻慢,你想打,我来陪你!”说着从旁拿了柄剑握在手里,拿一双眼死死瞪着吴英雄。 吴英雄只当没看到,又向冷雪坪冷笑道:“原来真是个奸细,你要是真的冷阁主,就不会怕我吴英雄。” 冷雪坪站起身,美眸直视吴英雄,道:“你想怎么打?” 谭千秋起身道:“冷阁主,此事我还是让谭某来处理吧,不敢劳你动手。” 冷雪坪摆手道:“人家都欺负到门上了,本阁主再坐着不动,未免太叫人看不起,他想打,我陪他打就是。”向吴英雄道:“要打可以,有件事可得先说明白,你要是输了,怎么着?” 吴英雄心里一喜,道:“我要是输了,当众给你磕三个响头,叫你三声‘奶奶’。” 冷雪坪笑道:“我可不要你这狗熊孙子。” 众人哈哈大笑。 吴英雄道:“那你说怎么着?” 冷雪坪道:“你若是输了,跪在地上,向天大喊三声‘我叫吴狗熊’。你要是答应了,本阁主就跟你打,你若是不答应,那就免谈。” 吴英雄好容易将她引出来,哪有再放回去的道理,也不细想,便一口答应下来,道:“要是我赢了呢?” 冷雪坪抚剑笑道:“你赢不了。”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吴英雄被人笑得怪不好意思,道:“要是我赢了呢?” 冷雪坪道:“要是你赢了,我冷雪坪退出飞雪阁,加入你英雄门,如何?” 吴英雄喜出望外,道:“此话当真?” 冷雪坪道:“本阁主从不说假话。” 吴英雄走入场中,道:“那就请冷阁主下场吧。” 冷雪坪刚要下场,却被云天行拉住,又听他说道:“小心有诈,还是让我去试试他。” 冷雪坪犹豫了一会,道:“你行吗?” 云天行笑道:“仇老怪跟阴阳二圣联手都留不下我,一条狗熊能奈我何?” 冷雪坪笑着点了点头,道:“那你小心。” 云天行跳入场中,围着吴英雄转了一圈,道:“听他们叫你狗熊,你是不是姓狗?” 吴英雄见他跟冷雪坪挨着坐,不敢小视,客气道:“在下姓吴。” 云天行“哦”了一声,道:“那就是乌狗熊喽?” 众人哈哈大笑。 吴英雄本就不大认字,“吴”跟“乌”听起来也差不多,他不知道别人在笑什么,道:“我跟冷阁主比试,你下来干什么?” 云天行道:“冷阁主什么身份,怎会自轻身份,跟你这人不人、狗不狗、熊不熊的东西比试。你要跟冷阁主比试,得先过了我这关,如果连我都打不过,那就哪凉快哪待着去,别站在这里碍眼。” 吴英雄见这小子一下场便跟自己作对,十分恼怒,心想:“你自己来找死,可别怪我以大欺小。等我打赢了你,再去跟冷雪坪比试不迟。”道,“好,我吴英雄不打无名之人,你先报上名来?” 云天行本想说个假名,可谭家人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真名,不好再用假名,只好报出真名。 吴英雄道:“来历呢?” 这个问题不仅吴英雄一人想知道,在座的人都想知道,能跟飞雪阁副阁主坐在一处的人,就算不是飞雪阁的人,也一定有着不俗的背景,不然以他的年纪,绝对没有资格坐在那里。 其实,谭家诸人对这个问题也十分好奇,自打两人来到谭家,直到现在为止,他们都不知道云天行的底细,心里好奇,但又不好直问,只能将疑问搁置下了。 云天行想了一会,道:“我乃昆仑山下一屠夫也,专门从事杀狗营生,自小练就了一双认狗眼,别管你化成白毛象,还是大狗熊,只要是狗,我一眼就能认得出来。” 吴英雄道:“你瞪我干什么?” 云天行道:“我看你是不是狗。” 众人看他直勾勾瞪着吴英雄,分明就是在骂他是狗,吴英雄有些迟钝,竟然还没反应过来。 冷雪坪也在下面抿嘴直笑。 吴英雄见众人笑得有些离谱,也觉得不是什么好事,躲开他的视线,道:“你真是一个屠夫?” 云天行仍睁大眼瞪着他,道:“这光天化日的,我还能骗你吗?” 吴英雄转向谭千秋,道:“谭老爷子,你请一个杀狗的屠夫坐在那里,是把我们大家当宾客,还是当狗啊?” 谭千秋对这个答案很是意外,眼下也有点难为情,咳了两声,没有言语。 谭九道:“吴门主何必这么在意出身来历,像那洪老前辈是乞丐出身,不也名震天下吗?屠夫又怎么了,高祖皇帝身边的樊哙不也是个屠夫吗?而且也是个杀狗的。吴门主,你比樊哙如何?” 吴英雄本想借机嘲讽谭千秋,谁曾想不但没有达到预期目标,还反过来被谭九呛了一顿,心下那叫一个郁闷:“你奶奶的,一个个的欺负我没文化是不是?我先打残这杀狗的,看你们还有甚话说!” 吴英雄挽起袖管,摆开架势,向云天行一指,道:“小子,我吴英雄不以大欺小,先让你三招,三招过后,我再出手,你先请吧。” 第五百四十三章 认了个孙子 冷雪坪听吴英雄要让三招,心下暗想:“臭淫贼的本事不差,吴英雄若让他三招,准要吃亏。” 云天行笑道:“要打可以,咱也得立个规矩,好判定输赢,不然打起来没完没了,可浪费大家时间了。你说是不是?” 吴英雄心下冷笑:“死到临头,还跟我立规矩,等我将你打残,看你还能不能笑得出来。”道:“规矩任你定,我都依你。” “好。”云天行一手指着地下铺就的红毡方毯,“以脚下红毯为界,谁要是先踩到红毯外面,就算输了,怎样?” 吴英雄摆开架势,道:“好,就依你。动手吧。” 云天行一伸手,道:“且慢,规矩定了,没有彩头怎么成?” 吴英雄怒道:“你还比不比了?叽叽歪歪的,什么狗屁彩头,我要是我输了,给你当孙子成不成?” 云天行笑道:“你可不会反悔吗?” 吴英雄道:“我吴英雄要是反悔,下辈子投胎做乌龟!小子,你要是输了,就得拜我为师,唯我马首是瞻,怎么样?” 云天行击掌道:“好,在座的诸位英雄好汉都是见证,谁反悔谁是乌龟!” 吴英雄再次摆开架势,道:“小子,我让你三招,你先出手吧!” 云天行原地打了一套普通人都会的健身拳,然后开始围着吴英雄打转。 云天行一转,吴英雄也得跟着他转,他又没长后眼,万一云天行从背后偷袭怎么办? 转眼两人已转了三十多圈…… 吴英雄头都有些晕了,见云天行一直不出手,心下焦躁不定,道:“臭小子,你还打不打了?老转什么转,老子的头都快被你转晕了!” 云天行背着手,一边走一边说道:“我是杀狗的,每次杀狗以前,我都要围着狗转上九千九百九十九圈,等把狗转晕了再动刀,这样杀出来的狗肉又鲜又美,举世无双。你别急,这才几圈,早着呢。” 吴英雄道:“我又不是狗,你围着我转什么?” 云天行笑道:“是啊,你又不是狗,你跟着我转什么?” 吴英雄道:“你老往我后边转,我不跟着,被你偷袭了怎么办?” 云天行笑道:“我又没有逼你,是你自己非要跟着转的,怎么能怨我呢?吴门主,你们英雄门威震天下,不会是想赖吧?” 吴英雄道:“我吴英雄说过的话,从来就没有赖过的。臭小子,你尽管转吧,我陪你就是。” 一个时辰以后…… 吴英雄满头大汗,脸色紫红相映,心道:“这小子迈的是什么步法,怎么这般诡异?只跟他转了这些圈,竟有些支撑不住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圈,就是转到天黑都转不完。可要是等他先出手,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可恶,中了他的计了,偏偏我还答应让他三招,若是率先出手,那就等于犯规,直接就输了。可恶,可恶!” 云天行虽是在转圈,可内中却隐藏着一套玄妙的步法。当初银发在教他凌虚指时,也曾传过他一套从“九宫八卦步”中衍化出来的“回风步”。在与笑我狂交手时,银发曾用“八卦回风六十四”,将笑我狂的护体罡气打出裂纹,那时脚下迈的便是这“回风步”。 回风步本是一套快行步,凭借高速移动和玄妙的步法,在最短的时间内打出最多的招数,可云天行却反其道而行,将快步变成了慢步。 他一会左转,一会右转,一会踏步靠近,一会撤步远离,一会突然加快,一会又突然收慢,吴英雄不敢怠慢,一直随着他的步子走。 当吴英雄习惯了左转,云天行忽然变为右转,吴英雄心里有种猝不及防的感觉,还当他马上要出手,立刻预备闪躲,可云天行没有。 当吴英雄习惯了右转,云天行又忽然左转;当吴英雄习惯了左转,云天行猛地近身一步,吴英雄一个激灵,全力调起内力,以备不测,可云天行还是没有出手。 虽说两人是在走步,实际却在内心里较量,吴英雄身处被动,一直受云天行牵制,时时刻刻处于高度戒备状态,因为他不知道云天行会在什么时候出手,不然以他这些年的武功底子,断然不会只转一个多时辰就大汗淋漓。 冷雪坪在下面看得真切,心想:“他这套步法看似简单,内中却隐藏玄妙,再这样下去,根本不需出手,吴英雄就会把自己累个半死。这臭淫贼也不知从哪里学了这些稀奇古怪的功夫,害我白担心了一场。” 云天行见吴英雄满头大汗,笑道:“吴门主,我看你汗流湿襟,是不是累了?要不要咱们先歇会?” 那吴英雄被他转得头晕目眩,汗流不止,被他这句话一激,一屁股蹲在地上,叫道:“不比了,不比了,老子认输啦!你这小子邪门得很,我不是你的对手,你赢啦!” 众人身前有佳肴美酒,自然不会去看他俩在这无聊转圈,突听吴英雄认输,都是一惊。 一人叫道:“吴英雄,你也太没用了吧,跟他转下去就是,在自己家门口认输,你也不嫌丢人!” 吴英雄怒道:“你这只会说风凉话的狗崽子,你能耐,你上来试试?” 那人不言语了。 云天行笑道:“吴门主,既然你已经认输,比试前定下的彩头,还算不算数啦?” 吴英雄道:“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怎么不算数?我吴英雄虽不是好汉,可还知道一诺值千金。我没有千金,只好给你当孙子啦。”说着朝云天行跪下,一边磕头一边喊道,“爷爷在上,孙子吴英雄给您磕头啦。” 云天行笑道:“好孙子,快起来了吧。” 众人脸上神色怪异,堂堂英雄门门主,竟然跪在地上,向一个少年叫爷爷。 往日里这吴英雄可是谁都敢骂,谁都敢惹的,不然江南七道上这么多人,也没谁敢当众指着冷雪坪说是奸细。 磕完了头,云天行笑问道:“好孙儿,你说这冷阁主是真的还是假的?” 第五百四十四章 小行者 吴英雄虽然没读过书,可能混到英雄门门主的位置,还是有些心思的。今见爷爷替冷阁主出头,关系定然十分密切,吴英雄不会连这点眼力劲都没有,道:“爷爷身边坐着的一定是奶奶,自然是真的无疑了,前番我没认清,错怪了奶奶,还请奶奶责罚。”说着向冷雪坪一揖到地。 冷雪坪听他当众叫自己奶奶,又羞又恼,斥道:“谁是你奶奶,再胡说八道,我一剑砍了你!” 众人哈哈大笑。 吴英雄笑嘻嘻回到原位,向英雄门的诸位喊道:“今日我吴英雄认了个爷爷,以后你们见了我爷爷,不可怠慢了,谁要是敢对我爷爷无礼,那就是打我吴英雄的脸,你们都听到了吗?” 英雄门的诸位听到第一句,还当是要他们也认了这个爷爷,都吓了一跳,又听只是不可怠慢了,这才松了口气,齐声答应着。 云天行笑眯眯入座,冷雪坪拿眼瞪着他,道:“恭喜你收了个好孙儿啊,满嘴胡话八道,没一点正形,跟你真像。” 云天行笑道:“连媳妇都没有的人,竟然先有了孙子,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冷雪坪听他提起“媳妇”二字,脸上一热,转过脸去不再理他。 吴英雄上场寻事,谭家正愁没法打发他,眼见云天行不费一招一式,将此事平息下来,还做了吴英雄的爷爷,不由暗暗好笑。 柳随风本想看谭家的热闹,哪想到会闹成这么个局面,向身旁那人低语了几句,那人会意,抄起倚在桌旁的镔铁大棒走入场中,向冷雪坪抱了抱拳,道:“久闻冷阁主大名,在下想向冷阁主讨教几招。” 云天行见这人双臂粗大,显是有着不俗的力量,又见他头上套着一个铁箍,模样有些怪异,向冷雪坪,道:“这人是谁?” 冷雪坪目不斜视,道:“他叫孙不换,是追风寨的二当家,江湖上的人都叫他‘小行者’,算是半个出家人。他手里那根镔铁棒有八十八斤重,寻常刀剑若被他一棒打中,很难保全。” 云天行点了点头,心里思索应对之策。 谭二见孙不换提棒上场,分明是想搅局,走上前说道:“孙不换,今日家父寿辰,不宜动武,且冷阁主是我谭家的贵客,如今已是怠慢了,你们接二连三上来,可还把我谭家放在眼里了吗?” 孙不换道:“在下只想跟冷阁主切磋个一招半式,并无搅局的念头。” 谭七冷笑道:“这还不算搅局?我们大摆寿宴请你来,可不是要你来胡闹的。” 孙不换不理谭七,向冷雪坪道:“冷阁主,你莫不是怕了吧?刚才吴英雄出来,你也是百般推拒,最后勉强答应了,还是请别人上场的。你要是怕打不过,只说一声便好,我孙不换绝不难为你,可你这样不言不语,实在令江湖上的弟兄寒心呐。” 谭七掣剑纵出,道:“孙不换,你这么爱打,我来陪你耍耍如何?” 孙不换道:“七兄,在下并非有意寻事,只是久仰冷阁主大名,今日有幸见了,自然想讨教几招,别无他意。” 吴英雄刚才跟着云天行转了一个多时辰,最后投降认输,绝大多数原因是因为喝多了酒,憋了尿,实在忍不住了。这不,刚撒尿回来,见孙不换又要向冷雪坪挑战,大骂道:“孙二狗,你敢挑衅我奶奶,我吴英雄第一个不答应,有能耐来跟我打!” 谭千秋心中暗笑,向谭七使了个眼色,叫他回来。 谭七会意,收剑退到一旁。 冷雪坪刚喝了一口茶,一听“奶奶”二字,险些喷出来,转头瞪着云天行,道:“都是你干的好事!” 云天行苦笑道:“这关我什么事啊?” 冷雪坪道:“怎么不关你的事,你干嘛收这种人当孙子?” 云天行道:“这条件他自己说的,也不能怨我啊。再说了,有人白给我当孙子,我干嘛不要。” 冷雪坪气得双手发颤,道:“我不管你什么爷爷孙子的,你去跟他说,不要再让他喊我奶奶。我要是再听到一次,我斩他一条手臂,听到两次,我斩他一双手。” 云天行缩着脖子抱着一个寿桃在啃,假装没听到。 冷雪坪气得咬牙切齿,一脚踢在云天行坐的椅子上,“咔”的一声,椅腿应声断裂,云天行“哎呦”一声,连人带椅摔在地上,那啃了一半的寿桃也飞了出去,砸在一人头上。 近处的人都投来一种异样的目光。 云天行忙爬起来,拍打着身上的泥土,嘿嘿一笑,道:“这椅子不结实。”又见冷雪坪气呼呼的瞪着自己,藏在桌下的玉手正按在剑上。 云天行打了个激灵,忙奔入场中,在吴英雄身旁低声道:“好孙儿,可别再喊奶奶了,你喊一声,她要斩你一条手臂,喊两声就要断你一双手,以我的经验判断,她敢说就敢做,你好自为之吧。” 吴英雄咽了口唾沫,向冷雪坪瞟了一眼,正迎上冷雪坪那双冷峻的眸子,不由缩了缩脖子,朝云天行嘿嘿一笑,道:“爷爷,您受苦了。” 云天行摆了摆手,转身往回走。 孙不换忙上前拦住,道:“阁下与冷阁主到底是什么关系?” 云天行还没回答,吴英雄已抢说道:“孙二狗,你算个什么东西,我爷爷的事,也需要向你报告吗?” 孙不换道:“我问你他,又没问你,你瞎掺和什么?” 吴英雄道:“他是我爷爷,他的事,就是我吴英雄的事,怎么叫瞎掺和?” 孙不换看了吴英雄一眼,心想:“此人看起来粗蛮无脑,可在座的这些人里,就属他得利最大,明明是谭家坐上宾,眨眼却成了他爷爷奶奶,呵呵,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谭千秋老谋深算,一定也没料到吴英雄会出这么一招。” “不管这两人是谭家的贵宾,还是吴英雄的爷爷奶奶,总不能让他们顶着飞雪阁的大名安然坐到寿宴结束,只有将他们打败,才不会让这两方人的计策得逞。” 第五百四十五章 一掌出局 江南势力杂多,要想力排众议,坐在江南七道盟盟主的宝座上,靠的可不单单是武力,更多的还是这些小势力的支持。 这些小势力大都没有主见,喜欢随风摇摆,谁的江湖名望高,他们就会依附谁,毕竟这是关系到整个江南武林的大事,必定要选个德高望重者来主持大局。 如果今日之事传扬出去,说飞雪阁副阁主亲自来为谭千秋祝寿,那结果可想而知。谭家在江南的名望本就不弱,再加上飞雪阁的扶持,谭家的威望定会逐日攀升,到时候即便谭家不是江南七道上实力最强的,也是最有可能摘下盟主桂冠的。 柳追风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下面绝大多数人也不想看到这样的局面出现。虽说他们是为祝寿而来,但谭千秋却先把飞雪阁拉了出来,可见其目的也不纯正,他们再视若无睹,未免有些自甘堕落。 孙不换是追风寨二当家,自然极力拥护柳追风,若柳追风能坐上盟主之位,他们追风寨必定随龙腾空,而他在追风寨的地位仅次于柳追风,未来大有可期。 孙不换此番出来,说是为了柳追风,但其实也是为了他自己。 柳追风虽是将追风寨的大当家,但却是个不大管事的人,寨中一应大小事务,基本都由他这个二当家把持。若柳追风当上江南七道盟的盟主,盟内大一应小事务多半还是由他掌控。 他没有本事去争夺盟主之位,但却可以凭借这个方式,来操控江南各方大小势力。对他而言,这是最好的方式。 孙不换目视云天行,道:“在下孙不换,追风寨二当家,适才见阁下不用一招一式,便将吴英雄治成了孙子,想来是有惊人业艺的。在下不才,想向阁下讨教几招,不知阁下肯不肯应?” 吴英雄听他话中有贬低自己的意思,心下不乐,道:“孙二狗,你也配跟我爷爷动手吗?就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还敢来跟我爷爷叫板,是不是吃饱了撑得没事干了?这么大个人了,也不嫌丢人!要是全天下的人都来跟我爷爷比试,那我爷爷什么都不能干,就得陪着你们打一辈子是不是?” 柳追风道:“吴英雄,你们英雄门与我追风寨井水不犯河水,孙二当家想跟这位小兄弟切磋,你最好别多管闲事,免得引火烧身!” 吴英雄冷笑道:“柳追风,你少跟我耍威风,你挑唆孙二狗跟我爷爷比试,就是跟我英雄门过不去!你能耐你下来,都说你的‘追风弧剑’厉害,我吴英雄今日倒要领教领教!” 柳追风冷笑道:“吴英雄,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吴英雄道:“老子今日就爱吃罚酒,柳大犬,你能奈我何!” “呯”的一声,柳追风将手中玉杯捏成齑粉,也不说话,只拿两眼仇敌般瞪着吴英雄。 云天行见两方争得厉害,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孙二……哥,我跟你打就是了。” 吴英雄道:“爷爷,他追风寨欺人太甚,你回去就是,甭理他们,这儿有我呢。” 云天行道:“好孙儿,你的好意爷爷心领了,你这脾气太暴,我劝你还是收敛点,退场吧。” 吴英雄再三劝阻,云天行只让他下场,吴英雄无法,只拿两眼瞪着孙不换,道:“孙二狗,你给老子听好了,敢打伤我爷爷,我英雄门灭你全家!” 孙不换对他的威胁置若罔闻,向云天行道:“这根铁棒就是在下的兵器,阁下用什么?” 谭二道:“两位如果执意要切磋,我等不好硬拦,可这里毕竟是谭家,且又是老爷子的寿辰,这么挥刀弄棒的,怕是有损和气。不如这样,两位就比比拳脚,若谁先踏到红毯外,就算输了,怎样?” 孙不换斜目去看柳追风,见柳追风微微点头,方才说道:“就依谭二爷的意思。” 吴英雄在下面喊道:“孙二狗,你以大欺小,若是输了怎样?” 柳追风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输便输了,还能怎样?难不成要他跟你一样,认这小子做爷爷?” 追风寨诸人发出一阵冷笑。 吴英雄拍桌而起,指着柳追风骂道:“柳大犬,你找死!” 谭二见两方人马剑拔弩张,怕惊扰到其他来客,忙道:“两位都少说两句吧,再这么闹下去,我谭家可真要请二位移驾了。” 听到这话,两方人方收住了气势。 孙不换将铁棒交给追风寨的人,走入场中,向云天行抱拳道:“在下功夫粗浅,不好让招,阁下这就请出手吧。” 事已至此,云天行也不好说什么,负手站在原地,道:“孙二哥先请。” 孙不换心道:“这小子看起来全无惧意,难道真有什么依仗不成?多半是在强装镇定,故意唬我,刚才吴英雄就中了他的诡计,需得提防。”向云天行道,“阁下不先出手,那在下可要得罪了!”话音未落,一掌向云天行面门打去。 云天行突然“啊”了一声,骤然倒飞出场外,摔在地上。 在场诸人都是一惊,心道:“刚才谭二说得明白,谁先踏到红毯外,就算输了。他现在整个人都在红毯外面,已然是输了。” 冷雪坪见云天行突然摔到红毯外,猛地从座上站起,心想:“以他的本事,能够硬抗仇涯子的‘百鬼夜行’,怎么会连孙不换一掌都接不住?难道孙不换隐藏了实力?还是他故意假摔?这臭淫贼坏主意不少,我且看看再说,要是他真敌不过孙不换,我再下场不迟。”于是又坐了下来。 谭千秋心想:“追风寨里武功最高的当属柳追风,孙不换出手的机会不多,可眼下看来,他只凭掌气就能将人打出场外,这本事绝不比柳追风差。孙不换啊孙不换,你隐藏得可有点深呐。” 场内一片寂静,谁都没有想到比试会结束得这么快,简直快得有点匪夷所思。 贾奢悄声道:“阿婆,孙不换几时变得这么厉害了?那小子连他一掌都接不住?” 鬼婆道:“先别急着下定论,从表面来看,的确是孙不换一掌将他打飞了,可我看这小子不是庸碌之辈,难保不是他故意耍诈。” 第五百四十六章 挑拨离间 孙不换见云天行骤然飞出,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向云天行道:“你干什么?” 云天行从地上站起来,道:“什么干什么?” 孙不换道:“你跑到红毯外面去做什么?” 云天行笑道:“孙二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一掌把我打出来,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 孙不换道:“你胡说,我根本没有碰到你。” 云天行笑了笑,道:“我也觉得奇怪,你明明没有碰到我,我怎么就飞出来了呢?孙二哥,我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孙不换不知他在耍什么把戏,道:“你问。” 云天行道:“孙二哥,你刚才使的是什么掌法,为何这一掌中会蕴藏着如此强大的力量?我被你这掌气一推,就直接飞出来了,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依我看,孙二哥一定是学过某种绝世武功吧。” 孙不换道:“你不要胡说八道,我这一掌只是很普通的起手掌法,根本没有那么大的威力,明明是你自己跑出去的!” 云天行脸色一变,道:“孙二哥,我敬重你的为人,可你为什么要如此羞辱于我!一掌将我打出场外不说,反说我自己跑出来的,你……你……欺人太甚!” 孙不换见他如此情状,不像假装,心下了也犯了疑:“难道真是我将他打出去的?这掌法寨里很多兄弟都会,几时有这么大的威力了?是了,昨日那婆娘与我切磋,还说我的功夫一日比一日精进了,定是我那‘苦禅功’又有了新突破,我却没有察觉,反诬赖了他。” 一想到这里,孙不换倒有些不好意思了,道:“小兄弟,你不要伤心,胜败乃兵家常事,这次输了不要紧,以后再努力就行了,你还年轻,大有可为,何况我们又没有赌注,你说是不是?” “孙二哥说得是。”云天行点了点头,“小弟还有一事不明,想向孙二哥请教。” 孙不换还以为自己苦禅功大进,正暗自开心,听他说要请教,自然不好拒绝,道:“你说吧。” 云天行道:“不知孙二哥在江湖名人榜上排第几?” 孙不换一愣,强笑道:“不瞒兄弟,在下还没资格登榜。” 云天行道:“孙二哥刚才这一掌,天底下能接得住的人寥寥可数,怎么可能没在榜上?孙二哥,你莫要谦虚了,老实告诉兄弟吧,以后兄弟跟人说起来脸上也有光。” 孙不换羞涩一笑,道:“不是谦虚,我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哪入得了诸葛神机的眼?兄弟莫要再取笑我了。” 云天行哼了一声,道:“如果连孙二哥都没上榜的话,我看这江湖名人榜也不必要了。本来我还以为诸葛神机是个了不起的人,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个……” 孙不换忙掩住他的嘴,轻声道:“兄弟,你的心意我知道了,这件事不要再提了,诸葛神机耳目众多,场内之人怕是也有他的眼线,被他听去了不好。” 云天行点了点头,将孙不换拉到一旁,悄声道:“孙二哥,你有吕布之勇,卧龙之智,陈琳之才,贾诩之谋,何必屈居人下,甘做一个二当家?我看那柳追风心高气傲,目中无人,把孙二哥这样的大才当下人使唤,根本不是做盟主的料。要是孙二哥取而代之,兄弟我是一百个支持的。” 这话正中孙不换的心坎,孙不换叹息道:“贤弟有所不知,并非是我愿意屈身他人之下,只是我功力浅薄,尚不能独当一面,贸然行事,反会得不偿失,所以我一直不露马脚,静观其变,只是在等待时机啊。” 云天行欣喜道:“原来孙二哥早有远谋,害兄弟我白担心一场。”向后瞧了瞧,又道,“孙二哥,以你的学识,不会不知道‘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的道理吧?” 孙不换自然是听过的,他听云天行话里有话,只点了点头,道:“愿闻其详。” 云天行道:“古语常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孙二哥之才,远胜柳追风百倍,便是放眼整个追风寨中,能与孙二哥相比的,也挑不出一个。这柳追风面上看起来自高自大,盛气凌人,心里的算计可深着呢,等他一坐上盟主之位,必然不肯再下来,而孙二哥方方面面都远胜于他,柳追风这盟主的位子能坐安稳?必然日日夜夜猜忌孙二哥,防你夺他的盟主之位。不是兄弟说大话,要是柳追风当上盟主,第一件事必是要除掉孙二哥你,一劳永逸。” 孙不换听到这话,背后惊出一身冷汗,心想:“可不就是这个道理,怪不得他这几日看我的眼神不太对劲。上月他跟一人在寨门口说悄悄话,我一过去,他就把那人遣走了,莫不是要合谋害我?我只想通过他来操控江南七道盟,并没想取他性命,而他竟然早有害我之心,若不是云兄弟帮我指点迷津,我早晚有一日,必会遭他毒手!” 云天行见孙不换额上生出汗珠,忙道:“孙二哥,这柳追风武功不弱,为了妥善起见,还得慢慢筹画,不能早早露出马脚,让他觉察,最好纠结寨中其他弟兄一起行动。有句古话说得好,‘得民心者得天下’,便是那些开疆拓土的四方诸侯,动兵前也得求个名正言顺,兴的正是之师才会有人响应。” “孙二哥只需将柳追风的罪状在寨中悄悄散布开,等时机成熟,振臂一挥,必然举寨响应,到时候柳追风武功再高,也无力回天。就算治不死柳追风,将他赶出赶出追风寨是绰绰有余了。柳追风一走,大当家的位子自然是要选人填补的,孙二哥试想,追风寨中还有谁的威望能及得上孙二哥?这大当家的位子不就非孙二哥莫属了吗?” 云天行见孙不换神色恍惚,又补了一句:“孙二哥若行此计,大事可成矣!” 孙不换大喜,道:“云兄弟,等今日宴会散了,我们结为异性兄弟,共谋大事,如何?” 第五百四十七章 堪破玄机 一听孙不换要跟他结拜,云天行哪里肯依,忙道:“孙二哥,以你的才德,便是没有我,也是必成大事的,况且我不会在江南久待,天下之大,今日一别,不知何时能再相见。若是结成兄弟,我与孙二哥天水相隔,必定日夜思念,忧心难眠,长久下去,多病少寿,势必会早逝人间,反倒对不起孙二哥一番美意了。” 孙不换点头道:“贤弟所言甚是,倒是某少虑了。” 两人正在那里说得热切,忽听柳追风道:“孙二当家,既然比试已经结束,就不要站在那里了,谭老爷子又为我们送上了美酒,快来尝一杯吧。” 云天行努嘴道:“孙二哥快去吧,若待得太久,他会怀疑的。” 孙不换目中满是不舍之意,道:“兄弟保重。”叹了口气,归坐去了。 云天行笑嘻嘻回到坐上,冷雪坪见他笑个不停,也笑问道:“你们两个在那里叽叽咕咕说什么呢?是不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云天行摇手,道:“老太婆,你觉得这柳追风可恶不可恶?” 冷雪坪想了一会,道:“是很可恶,总搓弄别人来挑事。” 云天行笑道:“这就是了,我刚才帮你出了一口恶气,不过现在还看不到结果,等以后你会知道的。” 冷雪坪道:“你到底跟他说了些什么?” 云天行佯装高深,道:“天机不可泄露。” 冷雪坪咬牙道:“你这臭……一定不是什么好话,本阁主才懒得听呢。” 云天行嘿嘿一笑,也不言语。 就在这时,一个宽衣青袍人走入场中,向云天行道:“在下指玄门李洞玄,想向小兄弟讨教几招。” 云天行见他长了一双鹰勾眼,视人如欲夺人心魄,不敢多看,又看他一双手掌宽厚,十指更是根根粗大,心想:“听说指玄门的指法功夫十分了得,一指穿颅,两指断刀,绝非妄谈。此人十指暴粗,老茧夹挤,少说也有几十年的功力,不可小觑了。” 于是起身笑道:“在座的都是英雄好汉,不论年纪还是辈分,都远胜于我,阁下不找他们讨教,来跟我一个后辈较量,可是想当众羞辱于我吗?” 李洞玄微微一笑,道:“羞辱二字从何而来?适才小兄弟步走奇阵,将吴英雄绕得七荤八素,就差没尿裤子了,这份功夫可不是谁都能有的。在下不才,可还颇懂些阵法机制,刚才小兄弟脚下迈的是‘九宫八卦步’里衍化出来的一套步法,或许瞒得了别人,可还瞒不过我。” “据我所知,这‘九宫八卦步’乃是一套体系极为完整的步法,若不是惊才绝世之辈,断无可能再将其推理衍化。小兄弟刚才使的步法,若是自己推衍出来的,我李洞玄敢说,二十年后,小兄弟必定会在江湖名人榜前十的位子上留下自己的名字;若不是小兄弟自己推衍的,那么小兄弟背后也一定站着一位,已经在江湖名人榜前十的位子上留下名字的人。” 众人闻听此言,都是一惊。莫说是江湖名人榜前十,便是能在榜上占有一个位置,那已经是无上的荣耀了。 谭千秋派人去请唐溢,看重的可不单单是他们两家那点似有若无的交情,更多的还是唐溢在江湖名人榜第十八位的名头。 若得唐溢助阵,他谭千秋想坐江南七道盟盟主的位子,便会更加容易。 谭千秋暗想:“怪不得冷阁主对他这般友好,原来背后有一位大人物,幸好没有得罪他。” 吴英雄本想骂李洞玄来着,听他说自己爷爷背后竟然还有一位高人,更是喜得手舞足蹈,将骂人一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自此以后,对这位小爷爷更加崇敬,也更加虔诚了。 贾奢汗如雨下,从怀里掏出江南刺绣名家亲手为他织绣的丝帕,用颤抖的手去擦拭额上汗珠,心里却在想:“怪不得当初阿婆非要我杀死那个恶奴,若真得罪了这两个人,怕是连整个贾家都得跟着遭殃。” “一个飞雪阁还不够,再加一位江湖名人榜前十位的高手,老天啊,你这是想玩死我贾奢吗?我掷银子打人都是那帮恶奴挑唆的,我再也不敢了,阿弥陀佛,以后我贾奢每月吃素十天,剩下二十天间歇性吃肉,保证不再仗势欺人。老天啊,千万不要让他们两个记我的仇啊。”说完,夹了一个肉丸丢进嘴里。 场内几乎所有的目光都聚在了云天行身上,云天行被人看得很不自在,向李洞玄微微一笑:“阁下怕是看错了吧,我能胜过吴英雄,是因为他急着上茅房,故意认输的,我可不会什么步法。”又转向吴英雄道,“好孙儿,你说是不是?” 吴英雄从椅子上跳起来,道:“千真万确。谭老爷子这酒实在好喝,我吴英雄没忍住,多喝了两口,又被他这么一转,这尿就憋不住了。他要是真有什么步法,我吴英雄必是第一个知道的。李洞玄,你不回家看孩子,跑这里来凑什么热闹?” 李洞玄笑道:“谭老爷子做寿,请我来喝寿酒,不行吗?” 吴英雄道:“你喝寿酒就好好坐在那儿喝寿酒,跑上来干什么?搅局啊?还把不把谭家的各位放在眼里了?” 李洞玄笑道:“吴英雄,这话别人说得,偏偏就你说不得,你可别忘了,这头是你起的。” 吴英雄道:“我起的便怎样,我这不是下来了吗?你再上去,那又是另一码事了。”又转向谭二道,“谭二爷,这李洞玄是来找茬的,你们谭家七子快结那个什么阵,把这厮打出去。” 李洞玄笑着摇了摇头,向云天行道:“小兄弟,你这孙子可也太不讲理了,我李洞玄没别的意思,就想跟你切磋切磋,你倒是给句痛快话,肯还是不肯?” 云天行笑道:“阁下为何要跟我一个小辈过不去,我这点微末道行,在您面前就如蚍蜉撼大树,不值一提。您一指碎大鼎的传闻我可是听过的,我这骨头没鼎硬,不敢跟您比试,这就认输了,成不成?” “不成,一定要比。” 第五百四十八章 可怜的杯子 李洞玄道:“你小子跟别人装傻充楞行,跟我李洞玄可装不了。刚才你跟孙不换较量,故意假摔认输,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在别人看来你是失败者,可在我李洞玄看来,你才是最得意的那一个,不动一招一式,就将两场比试消解,还将英雄门门主认成了孙子,真是好本事呐。” 孙不换心想:“原来他是假摔,唉,亏我还以为是‘苦禅功’大进。想不到天地间竟有这样好心的人,故意输给我,不但壮了我的威风,还来帮我指点迷津,拯救我于水火之中。我孙不换今生若不报此恩情,来世必为禽兽!” 云天行被李洞玄一番话说得哑然无语,心想:“这人也太耿直了,看出来就看出来呗,你说出来干啥,好不容易筹划了一番,都让你给搅黄了,今天不好好教训你一顿,真对不起在座的各位英雄豪杰。” 云天行缓步走入场中,看着李洞玄笑了笑,道:“阁下一定要跟我比?” 李洞玄道:“一定要比!” 云天行道:“好,那我就跟你比。不过,今日谭老爷子寿辰,咱不好大动干戈,就比个文的怎么样?” 李洞玄眉头一皱,道:“文的怎么个比法?” 云天行道:“诗词接龙,你有没有听过?” 李洞玄变脸道:“你我都是江湖中人,不比拳脚,比这些娘娘们玩的东西干什么?” 吴英雄大笑道:“爷爷,这李洞玄就比我能多认俩字而已,你跟他比这个,还不如直接叫他去跳海呢,哈哈。” 李洞玄心想:“这小子诡计多端,我若跟着他的话头走,必定会落得跟吴英雄和孙不换一样的下场。”沉思片刻,忽然绝地而起,一指向云天行点去! “看招!” 云天行见他突然出手,忙闪身避开,道:“阁下也太不规矩了,竟敢公然在谭老爷子的寿宴上对来宾动手!” 谭千秋有意想试探云天行的底细,只假装没有听到,不去理会。 谭家诸人见谭千秋不动,猜到了他的心思,也好不出面干预。 吴英雄见李洞玄对爷爷动手,哪里肯依,随手抢过一柄钢刀,跳入场中,一面大骂,一面挥刀直取李洞玄。 孙不换正愁无处报恩,见吴英雄跳入场中,也抄起镔铁大棒,加入了战团,道:“李洞玄,孙不换也来领教你的高招!” 见吴英雄和孙不换相继下场,手舞兵器左右夹攻李洞玄,众人神情十分怪异,刚刚两人明明还把这小子视若仇敌,怎么这一会儿功夫,就肯为他下场卖命了,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冷雪坪也在想:“这臭淫贼到底给这两人施了什么邪术,他们两个好歹也是江南道上的有名人物,竟肯为了他,跟李洞玄当众翻脸,这可真是奇了。” 云天行见两人下场,心中暗喜,只闪身躲避,并不还手。 云天行身兼“逍遥游”和“回风步”两大身法绝技,虽说还没有融会贯通,用若流水,但相比被吴英雄和孙不换夹着打的李洞玄来说,可自如多了。 李洞玄被两人左右夹攻,一直追不上云天行,又是好笑又是好气,道:“你们两个傻了不成,这小子来江南捣乱,你们不帮我对付他,反过来打我做什么?” 吴英雄道:“李洞玄,你对我爷爷出手,难道要我吴英雄坐视不理吗?你再不住手,我可对你不客气了。” 孙不换也不说话,舞着一根大棒只往李洞玄要害处打,看得场下的柳追风都直皱眉头。 李洞玄见两人一个舞刀,一个挥棒,追得紧密,显是动了真格的了,于是只好放弃云天行,反过来应付他们两人。 众人想打压谭家,谭家何尝不想打压他们,看着这三人在场上打得火热,都在心里暗暗偷笑。 柳追风看着打斗的三人,右手擎杯,左手食指在桌上规律敲打,暗想:“吴英雄是那小子的孙子,他上场倒情有可原,可孙二当家为何要替这小子出头?莫不是刚才两人在那里嘀咕的时候,那小子许了他一些好处?什么好处能让孙二当家奋不顾身,替他拦敌呢?” 柳追风想不通,喝了半杯酒,重重把酒杯放回桌上,向站在身后那人悄声说道:“去查查这小子的来历,我要他全部的信息,给你三天时间,迟一日,取你狗命。” 那人打了个激灵,应声去了。 柳追风靠在椅背上,将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紧紧攥住酒杯,心道:“敢坏我好事,真当我的追风弧剑是摆设吗?” 身后一人探身笑道:“大当家,您已经捏碎人家两个酒杯了,这毕竟不是在咱们追风寨,还是稍稍收敛些吧。” “收敛?”柳追风冷笑,“莫说是两个,就是二百个,我柳追风也赔得起,去,再给我要二十个来。” 那人笑了笑,道:“大当家,这样不太好吧。” 柳追风道:“有什么不好?他谭家有的是钱,会将这几个酒杯看在眼里?前几日我还听说谭老爷子从一位西域货商那里换了一个玉鼎九龙杯,听说用了整整一箱黄金,外加八十匹江南锦缎,呵呵,这手笔可不小呢。” 那人悄声道:“大当家,你小点儿声,谭五爷还在桌上呢,要是让他听到,怕是不大合适。这二十个酒杯,就算了吧。” 柳追风扭身瞪了那人一眼,道:“我告诉你,今日我柳追风若不捏碎他谭家二十个酒杯,我就不回追风寨了!”说着,一把攥住身旁那人的酒杯,“咔”的一声,又给捏了个粉粹。 坐在柳追风身旁那人也是江南一方势力的头目,正专心致志看场中人打斗,没注意到柳追风的小动作,当他伸手去握酒杯时,却握了个空,下意识又握了几次,还没握着,低头一看,自己的酒杯竟变成了一堆粉屑。 那人先是一愣,又见柳追风面前也有一堆一模一样的粉屑,登时明了,刚要问明缘故,却见柳追风正乜斜着眼向他冷笑。 那人知他追风弧剑厉害,不敢招惹,只笑了笑,权当什么都没有发生,继续看场中人打斗,心里叹息了一声:“可怜的杯子。” 第五百四十九章 欠债不还李洞玄 吴英雄和孙不换的武功虽然不差,可李洞玄也不是省油的灯,同时应付两人,竟然丝毫不乱,甚至还隐隐占据了上风。 孙不换的棍法讲究力道与巧劲并重,在外人看来或许只有那么简单的几招,但内中刚柔并济,阴阳同生,可谓是玄妙非常,若是遇上不会卸力的刀客或剑客,几个回合,孙不换便能将他们手中的兵器打碎。这不是空话,以前与他交手且被他打碎兵器的大有人在。 没有哪把刀剑不是千锤百炼锻出来的,那硬度自不必说。刀剑尚能打碎,若是打在人体肉身上,结果可想而知。 可令孙不换惊讶的是,李洞玄竟敢用手指硬扛他的铁棍,这可就有点骇人了。 孙不换从未跟李洞玄交过手,只听说他的指法相当了得,可以单指碎大鼎,可听闻毕竟是听闻,心底里还是有些不服气。今日见他拿手指硬抗自己的铁棍,这是他以前没有想到,也不敢去想的。 难道他的手指比刀剑还硬? 孙不换惊讶,吴英雄同样十分惊讶,因为就在刚才,他的刀上已经多了三个字:“砍不中”。 能在钢刀上戳出洞这也罢了,毕竟指玄门十年如一日,练的就是指力,可这李洞玄竟然还戳出字来了,这一手露得,不但吴英雄被唬了一跳,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被他惊到了。 谭千秋目光微敛,暗想:“这李洞玄果然在隐藏实力,上次见他跟几个山贼打架,还被人砍了一刀,自说是武功退步,后来才知道是想借养伤的由头躲债。此人性格内敛,不喜外露,今日为何要出头跟人比试,莫不是也要争这盟主之位?若真是这样,需得早想应对之策了。” 柳追风见李洞玄大显身手,心中不乐,从身旁一摞酒杯顶上拿了一个,“砰”的一声,捏为齑粉。 谭五坐在最下首,看着柳追风拿酒杯出气,心中暗暗冷笑。 他们谭家不缺酒杯,更不缺钱,若是柳追风同意退出争夺江南七道盟盟主之位,他谭家很乐意为他准备各式各样的杯子,可以让他坐在这里捏一辈子,而且不带重样的。 这不是戏言,他谭家有这样的实力。 三人斗得正酣,忽听院外一人朗声道:“谭老爷子,姓雷的来得还不算迟吧?” 李洞玄等三人听到这个声音,已猜到来人是谁,都立即停手,各自退开。 云天行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赤膊汉子大笑着走了进来。 此人方颐大口,碧眼紫髯,形貌甚伟,云天行心下暗暗惊奇:“莫非此人就是江南霹雳堂的雷霸天?听说江南霹雳堂精研各种火器,是个极不好惹的主,便是在江南各方势力中,也是拔尖的存在,相比谭家,有过之而无不及。” 谭千秋起身迎上去,笑道:“雷老大,谭某还当你不肯赏脸呢,究竟还是来了,哈哈。” 雷霸天在雷家排行老大,江湖上的朋友都喜欢叫他雷老大。谭千秋虽然年纪比他大,但却不以年纪居长,长久以来,一直跟着别人叫他雷老大,毕竟江湖上的人不太看重年纪。 雷霸天朗声笑道:“让老谭老爷子久等了,家里来了几位客人,一时走不开,本想打发几个小辈来,又怕对不住谭老爷子的恩情,只好等客人走了,这才过来,哈哈,不要见怪,不要见怪。” 谭千秋笑道:“雷老大能来,谭某已是面上贴金了,哪还有见怪之理?快请入座吧,谭某可还给你留着好酒呢。” 雷霸天笑了笑,见李洞玄等三人站在这里,吴英雄和孙不换还握着兵器,已猜到几分,道:“几位朋友这是干什么,舞刀弄棒的,要给谭老爷子表演庆寿吗?” 李洞玄笑道:“是啊,谭二爷说要请几出戏曲,我们江湖中人哪里欣赏得来那个,就自作主张,上来献丑了。” 雷霸天笑了笑,心里已十分明了,转眼看向吴英雄手里的刀,笑道:“吴老弟,你这刀挺别致啊,砍不中,啧啧,这铁匠可真是个奇才,你给我说说,这刀是哪个铁匠打的,我也找他打两把去。” 吴英雄向李洞玄一指,道:“这李铁匠手艺好,没渣,速成,雷老大可把他绑回去,关在地窖里,让他给你戳就行了。” 雷霸天哈哈大笑,道:“他还欠我雷家不少银钱,死赖不还,寿宴结束,正好把他拖回去,为我雷家打铁。” 李洞玄笑道:“雷老大,那些银子今年年底一定还上,打铁就算了吧,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需要照顾呢。” 雷霸天笑道:“你有老婆孩子,我们就没有老婆孩子了?不是老哥缺那点银钱,你说你一个凡人,去跟老天较什么劲,事情都过去了,难不成你还真想把通天塔建到九万多层,去找天上的神仙报仇?老哥告诉你,你就是去了,也斗不过那帮神仙,省省吧。” 李洞玄笑嘻嘻道:“既然老哥不缺银钱,那就再宽限几年?” 雷霸天笑道:“今年赖明年,明年赖后年,你这欠债不还的李洞玄,今年年底不把欠我雷家的银钱如数还了,我就去你指玄门,把已经建了九十九层的通天塔一并拆了!” 谭千秋心想:“怪不得这李洞玄突然大显身手,多半是敲诈想当盟主的人来了。谁要是想做盟主,要么跟他打,要么给他钱,呵呵,我说呢,此人一向淡薄名利,今日怎么学着抢起风头来了。若只想要钱,那事情就好办多了,我谭家不缺钱,若是他可以帮我夺下江南七道盟盟主之位,我还可以资助他继续建造通天塔。等宴会散了,需得好好跟他谈谈了。” 这李洞玄从小便是个孤儿,自记事起,就被一个老农收养了,每日靠砍柴种地供他生活。日子虽然清贫,可也算安乐。 这老农也不知造了什么孽,一个下雨天竟被雷给活活劈死了。李洞玄失了爱父,痛骂上天,许誓要耗尽永世轮回,造出九万九千九百九层通天塔,去找天上的神仙报仇。 人人都说他是傻子,可他只笑着对别人说一句话:“老爹对我很好。” 第五百五十章 指玄门 李洞玄为了建造通天塔,可谓是负债累累,诺大个一个指玄门,如今已是空空荡荡,只剩下几个天真到以为真可以登天的小徒,和那尚未封顶的九十九层通天塔。 在别人看来,李洞玄是个傻子,是个疯子,因为每到下雨天,他就会登上九十九层通天塔顶,站在一块最高的方石上,指天大骂。 几个小徒怕遭雷劈,不敢登顶,只敢趴在九十八层通天塔窗前向外瞻望,外面雷雨交加,风驰电掣,上面骂声不绝,撕心裂肺。 每当雷雨天,远近的乡民们,都会撑开窗户,隔着烟幕雨帘,遥指高耸入云的通天塔,对依偎在身边的孩子告诫道:“听到没,他爹就是被雷劈死的,你听听,多惨。你还小,要是冒雨出去玩,不幸被雷劈死了,谁给你造塔骂天?况且咱们家也没那个钱,被雷劈了就等于白死,知道了没?” 大多数孩子还是被吓住了,但仍有几个顽皮的孩子不怕,于是父母一到下雨天,又推开窗,遥指九十九层通天塔,语重心长地告诫自己的孩子道:“看着吧,他早晚有一天,也得被雷劈死,等到了那一天,我带你去看他的尸体,保你看一眼,就再也不敢冒雨天出去玩了。”于是又就着雷声,讲述李洞玄他爹被雷劈后的惨状,说他爹会变成厉鬼,专吃在雷雨天不归家的孩子。 便是胆子再大的孩子,听到这些,也都胆怯了。 于是指玄门附近的孩子们特别听话,一到下雨天都争着往家跑,从来没有哪个孩子敢在野外逗留。 所以,远近乡邻对李洞玄格外友好,每当孩子不听话了,总会请李洞玄来家里做客,还时常送一些吃不完的蔬菜给他,李洞玄深感乡邻热情,每每含泪拜谢。 小徒们对师父很是敬重,因为李洞玄是个很随和的人,从来不会对人大吼大叫,只有到了雷雨天,才会变成另一副样子。小徒们只闻其声,不见其面,说不上怕,但心里还是没底。万一老天发怒,降下一道天雷,把整座通天塔都给劈了呢? 虽然小徒们也想登天,但却不想在这种鬼天气登天,是师娘逼他们上来的,说是好好跟你师父学学,等哪一天你师父被雷劈死了,这造塔骂天的担子还得你们来担。 师娘握着指玄门的财政大权,管着做衣服,还管做饭,谁不听话就不给饭吃,不给衣穿,可比师父严厉多了。 几个小徒无家可归,从不敢违逆师娘的意思。 师父师娘有一个女儿,叫豆芽,年纪跟这几个小徒差不多大,但豆芽的胆子可比他们几个大多了。 每当李洞玄登塔顶骂天,豆芽都要吵着跟上去,师娘说她年纪还小,现在还不能骂天,等再过个几年,身子骨长硬了才能抵得住天威。几个小徒深感赞同,如果豆芽登上通天塔顶,他们几个也一定会被师娘撵上去的。 掌握着整个指玄门财政大权的师娘也不容易,因为指玄门几乎时时刻刻处在入不敷出的境况。 平时没事干了,师娘还会带着豆芽和几个小徒下山给人哭丧挣钱,顺带着练练嗓,不然怎么敌得过滚滚天雷呢。 要说哭丧,师娘绝对是一把好手,只要指令一下,师娘立刻就能流出眼泪来,可谓是泪先行,声后至,绝不含糊。 等大家都哭完了,师娘还得再补上一嗓子,感动得丧家泪流满襟,所以常常在结账时还能多得一些贡品。 这都是师娘的功劳。 由于师娘哭得最好,回头客特别多,每当家里有人去了,第一个想到的不是亲朋好友,而是师娘。 万一两家同时有人去了,为了请师娘,两家也会商议着办丧事,因为人人都以为丧礼上哭得最伤心的人家最孝顺,谁都不想落个不孝的骂名不是? 师娘年纪虽然不大,但却哭走了不少祖孙三代,请过的都说好,就没一个对师娘摆过冷脸的。 回去的路上小徒们常常问师娘,为什么每次都哭得这么好?师娘说:“你师父这个行当有风险,指不定哪天就去了,我要是不好好练练,怕真到了那一天,会哭不出来,会让人家笑话的。” 除了在丧事上,小徒们从未见师娘哭过,师娘似乎就只会在丧事上哭,而且每次都哭得特别真。 师娘对师父很好,师父对师娘也很敬重,两人在吃饭时都会让对方先吃第一口,所以每次在开饭前,都要上演一副你推我拒,四目含笑的画面,不管有多饿,多累,这些都免不了,日日如此。 小徒们常常议论说,以后长大了娶媳妇一定要娶像师娘这样的,会理解人,会照顾人,还会持家。 这话被师娘听到了,挨个打了他们一顿,说:“陈芸只有一个,李洞玄也只有一个,要想娶到跟陈芸一样的,就得先变得跟李洞玄一样才行!你们连哭都哭不好,还差得远呢!” 这话说得有点绕,小徒们不太懂,不过挨了那一顿毒打,以后再也不敢在嘴上讨论娶媳妇的事了。 不打雷不下雨的时候,师父也会上塔顶,带着师娘一起上去,两人坐在塔顶数星星,看月亮,像两个孩子。 豆芽是随师娘的,所以小徒们特别喜欢豆芽,为了她什么都肯做,就盼望着长大了能娶豆芽当媳妇。 可豆芽只有一个,要嫁给谁呢? 豆芽虽小,可伶俐得很,说:“以后长大了,谁比我爹强,我就嫁给谁,我要比我娘还要幸福。” 这是小孩子的话,小徒们却都听到心里去了,都抢着向师父学习,所以每次李洞玄上茅房的时候,小徒们都围在茅房外面观摩,讨论,模仿,等等,吓得李洞玄白天都不敢上茅房了,专挑夜黑风高,小徒们都睡下的时候,才敢将憋了一天的屎尿倾泻出去。 李洞玄建塔骂天的事,在江南这边几乎人尽皆知。但凡见李洞玄带着笑脸上门,无非就为两件事,一是借钱,二是拖延还债日期。 从没有哪个债主从李洞玄口里听到过“还钱”二字。 从来没有。 第五百五十一章 旧事重演 李洞玄从江南霹雳堂那边借的银钱,差不多也有十多年了。雷家富庶,倒不在乎那点小钱,所以也没紧逼,这才让李洞玄硬拖到了现在。 江南霹雳堂与谭家的关系还算不错,至少表面上没有红过脸。 李洞玄见雷霸天到来,又拿债务说事,今日是甭想在谭家面前耍威风了,于是找了个借口回家了。 雷霸天见余人各自归坐,道:“在座的都不是外人,姓雷的就把话挑明了说吧,就算各位要争江南七道盟盟主之位,那也得等到大会举行的那日再争,总不能让一个盟主的位子,搅坏了整个江南。若人人勾心斗角,你欺我诈,那还不如干脆不要选这个盟主了。创立江南七道盟,就是想要大家团结一心,共同对付外敌。盟会还未成立,大家就开始相互猜忌,如此这般,成何体统?” “今日谭老爷子八十大寿,不好对各位说这些话,我姓雷的喧宾夺主,替谭老爷子说了。今日谁要是再出来挑事,就是跟我雷霸天作对,就是与我江南霹雳堂为敌!十多年前四海盟祸乱江湖,要不是叶大侠剑杀沈苍龙,倾覆四海盟,我们哪还有闲心聚在这里喝酒?难道昔日的遭遇还不足以警醒各位吗?” 柳追风靠在椅背上,心中冷笑:“无利不起早,我看你雷霸天也不是单纯为谭家说话,分明是想借这个机会,显你江南霹雳堂的威风来了。什么有客人耽误了,鬼才信你的话。我柳追风最讨厌像你这样的伪君子,表面上一派正义,背地里比谁都狠毒,就你,也配坐江南七道盟盟主的位子?我柳追风第一个不服!” “嘭”的一声,柳追风手中酒杯又碎成了齑粉,站在他身后那人一脸苦笑。 云天行啃着寿桃,嘟囔道:“这雷霸天体貌雄壮,我还当他是个粗糙的人,想不到竟也十分精明。” 冷雪坪低声道:“此人也有心争夺江南七道盟盟主之位的心思,只是与谭家关系不错,不好大显威风,更不愿让人家在他面前大显威风,所以才肯说这些大义的话。” 云天行心想:“这些人各有各的心思,即便组成了江南七道盟,也成不了气候,必定是各相猜疑,争权夺利,别说是抵御四海盟,就算四海盟不插手,他们也会把自己玩得伤痕累累。” 雷霸天归坐后,场面又呈现出了一副把酒言欢的和美局面。 谭千秋自然是高兴的,不管雷霸天存着什么样的心思,至少他的目的达到了。 谭千秋心中畅快,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刚放下酒杯,就见谭九拉着一位年轻姑娘,跪在了他的面前。 谭千秋一怔,道:“老九,你这是干什么?” 谭九道:“爹,我与秦姑娘两心相悦,欲结为夫妻,希望爹能够成全。” “秦姑娘?”谭千秋向那女子脸上看去,登时火冒三丈。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家下一个佣人的女儿,自小长在谭家,长大了也注定要成为谭家的下人。 谭千秋最讲究门当户对,从谭二到谭八,甚至是长孙谭伦,哪一个的家室不是名门望族?谭九竟想娶一个下人的女儿做妻子,他怎么可能会同意? “你给我起来!” 谭九垂着头,一手拉着那女子的手,道:“爹不答应,孩儿就不起来。” “混账!”谭千秋怒不可遏,抄起桌上酒杯,向谭九砸去。 酒杯砸在谭九胸前,酒水撒了他一身,他依旧跪在那里,头也不抬。 那女子身子轻微颤抖,本想站起来,被谭九一拉,便起不来了。 谭二上前道:“九弟,你这是干什么,大家都看着呢,有话等宴会结束再说也不迟啊。” 谭九道:“二哥,要是等宴会结束了,爹一定不会答应,还会将秦家的人都赶出谭府,到时候又会重演大哥当年那一幕,难道二哥也想看着我死吗?” 听谭九提起谭大,谭千秋又痛又怒,抬手打了谭九一个耳光,颤声道:“你这不孝子!还不给我起来!怪不得给你说亲你不同意,原来早就跟这个下人情投意合了,你可没辜负我对你的一片期望啊。” 谭九抬头直视谭千秋,道:“秦姑娘是下人也好,佣人也罢,我谭九今生非她不娶!” “你!”谭千秋指着谭九,白皙的面上已现出了怒红,“是不是气死我你才肯罢休?!” 谭八与谭九年纪相差不大,两人关系最好,上前帮说道:“爹,你就答应了他吧,秦姑娘虽然没有高贵的身份,可毕竟也是在我们谭家长大的,跟九弟算是青梅竹马。秦姑娘的品性我们也都知道,是个本分人,而且在我们谭家的私塾里也读过几年书,为人知书达理,跟了九弟,也不算委屈了他。” 谭千秋拿眼瞪着谭八,道:“你知道什么?我谭家哪一门亲不是名门世家,难道出了一个败类还不够,还要再来一个?你们是不是串通好了,想在这一天合伙气死我?!” 谭八垂头道:“孩儿没这个意思。” 谭千秋道:“没这个意思还不他给我拉下去,这么多人看着,成什么样子?” 谭九道:“爹,今日您要不是不同意我跟秦姑娘的事,孩儿就一直跪在这里,直到您答应为止。” 谭千秋气得浑身发颤,向那女子冷笑道:“秦瑟啊秦瑟,你好大的能耐啊,平日里看你端庄淑娴,还当你是个正经的人,竟敢在背地里勾引我儿子,呵呵,我待你秦家人不薄,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吗? 那女子跪在地上,不敢抬头,更不敢说话,眼中满含泪水,却也不敢流下。 谭八道:“爹,秦姑娘不是那样的人,就算您不答应,也不该对她一个姑娘家说这些话啊。说实话吧,他们俩的事,我早就知道了,就怕爹你会硬生生拆散他们,我才没敢跟您说。” 谭千秋指着谭八骂道:“你这不知好歹的东西,这么大的事你还瞒着不说,我先打死你!”说着就要起来打谭八,被谭二等人好不容易拉住,按回了座上。 谭二道:“九弟,都是自家人,有话好好说,何必当着大家的面闹成这样。你先起来,等宴会结束了,我们再帮你好好劝劝爹就是了。” 谭九道:“二哥,你还不了解爹吗,只要今日宴会一散,就算我以死相逼,爹都不会松口。大哥的遭遇,难道二哥都忘记了吗?” 第五百五十二章 戴面具的人 谭九向谭千秋道:“爹,我喜欢秦姑娘,秦姑娘也喜欢我,为什么你非要讲求什么门当户对,硬生生拆散我们,难道在你眼里,你儿子的幸福还比不上那些虚名吗?” 谭千秋怒不可遏,抬手又是一记耳光,将谭九打翻在地,道:“我谭千秋到底是造了什么孽,一个老大还不够,又出来一个你,我看你们是嫌我活得太久了!” 谭九从地上爬起来,端正跪好,嘴角含血,道:“爹,孩儿一辈子都听您的话,您要我怎样,我就怎样,从没说过一个“不”字,可唯独这件事,恕孩儿不能顺从您的意思。秦姑娘我谭九娶定了,就算活着娶不了,死了也一定要娶;就算今生娶不了,来生也一定要娶!” 谭千秋点了点头,一字一字道:“好,好,好,儿大不由爹,翅膀硬了,管不了了。”转向那女子,“秦瑟,你直说了吧,到底怎样才肯离开他,就算你要黄金万两,我谭千秋也点给你,绝不少你一分一毫!” 谭八道:“我跟秦姑娘也是从小玩到大的玩伴,她不是那种贪慕荣利的人。爹,你就答应了他们吧,大家都在看着呢,总不能让他们一直跪到寿宴结束吧?” 谭千秋不理谭八,又向秦瑟道:“秦瑟,你可得想清楚了,我谭家的大门,可不是谁都能进的。” 那女子紧咬嘴唇,忽然挣脱了谭九的手,站起身来,含泪目视谭九,道:“九爷,你保重。”说着便要往外奔。 谭九一把拉住她,道:“秦姑娘,你要往哪里去,我们都说好的,不管前面的路有多艰险,我们都要一起面对,不是吗?” 秦瑟忍泪道:“小女配不上九爷,更不配留在谭家,这就去了,请九爷放手,就当,就当我们从未见过。” 谭九心如刀绞,哪里肯放手,反拉得更紧了。他知道秦瑟的性子,被自己的爹当众羞辱,多半是要去寻死。 这一放手,准时要阴阳两隔了。 秦瑟哽咽道:“九爷,放手吧。” 谭九流泪道:“我不放,要死一起死。他不让我娶你,我们就离开谭家,远走高飞,我谭九今生今世,只爱你秦瑟一个,你不要走。” 谭千秋冷哼一声,起身上前,手指连点,封住谭九的穴道。 秦瑟目视谭九,久忍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只说了“保重”二字,便挣脱出手,向外跑去了。 谭九望着那道身影消失在视线的尽头,泪如雨下。 谭千秋道:“将他抬下去,捆起来,派人日夜看着,不可马虎了。” 谭九道:“不必捆我,你要是还在意我这个儿子,就帮我解开穴道,让我去找她。我跟她的命是连在一处的,她要是死了,我活着也是死了。” 谭千秋道:“忘了她吧,就当是为了这个家。” “家?”谭九冷笑,“何为家?把一对从未谋面的人硬推到一处,就成家了吗?” 谭千秋道:“那些你不喜欢,可以慢慢再找,说亲的人那么多,总会遇到一个喜欢的,何必非她不可?” 谭九闭上眼,不再说什么。 谭千秋叹息一声,挥手道:“抬下去。” 忽听一女子道:“谭千秋啊谭千秋,你逼死一个儿子还不够,还要再逼死一个,你才肯罢休吗?虎毒还不食子呢,你简直连禽兽也不如啊!” 谭千秋一惊,见酒席中间主道上走来一个执剑女子,戴着面具,看不到面容,道:“你是谁?” 那女子道:“我是谁不重要,今日我来有两件事。第一,我想先提醒你一句,莫要忘了你的长子是怎么死的。” 谭千秋脸色阴沉,死盯着那个戴面具的女子,道:“你到底是谁?” 那女子只冷冷笑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云天行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戴面具的女子,心中暗想:“这个声音我好像在哪里听过,可偏偏记不起来了。会不会是记错了?我从未来过江南,怎么会认得这里的人呢?一定是记错了。” 谭二执剑上前,道:“阁下是谁?为何要戴着面具?若是来为老爷子庆寿的,请先把面具摘下来。” 那女子道:“谭二,你大哥一死,谭家的产业都落到你的手里,你一定很高兴吧。” 谭二脸色一变,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来这里胡说八道,若不肯摘下面具,就请立刻转身离开谭府,不要坏了大家的兴致。” 那女子不理谭二,向谭九道:“谭九,我刚刚在一个古井边,救下了一个想要轻生的女子,她叫秦瑟,你应该认得吧?” 谭九一听“秦瑟”二字,立即睁开了眼,道:“她还好吗?” 那女子道:“她好不好,我不知道,我只能救她一时,却救不了她一世,我不可能时刻守在她身边,也不敢保证她几时会再去寻死。” 谭九道:“她人呢?” 那女子道:“就在谭府西面古槐树下,你现在赶去,兴许还能见到她,若再迟一刻,只能下井去捞尸体了。” 谭九垂泪道:“爹,求您解开孩儿的穴道,如果秦瑟死了,我也不活了。” 谭千秋转开头,全然不理。 那女子冷笑道:“谭九,你求他还不如去求一条狗,他的眼里只有荣华富贵,哪有半点人情味,不然也不会狠心将他的儿子和儿媳逼死。我现在问你一句话,你选她,还是选谭家?” 谭千秋怒道:“妖女,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把她给我轰出去!” 谭二还没来得及拔剑,谭七已从后方一剑刺了过来。 好快的一剑! 那女子冷冷一笑,却仍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就在剑尖离她的面具仅有一尺时,忽然从后方掠来一条人影,抢到了那女子身前,跟着“咔”的一声脆响,谭七的剑已折为两断,谭七的人也被来人一脚踢飞出去。 谭二大惊,拔剑后撤,上下打量着来人,见他面上也戴着一副面具,身上是一袭暗红衣袍,袖口宽绰,双手都罩在衣袖中。 刚才谭七一剑刺去,他只是挥袖一挡,便将谭七的剑折断了,谭二离得最近,却也没看清,他到底用什么折断了谭七的剑。 谭二看不出来人的底细,横剑挡在胸前,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第五百五十三章 夕闻道朝死可矣 那人一脚踢飞谭七,并未追击,又退到了那戴面具的女子身旁负手站着。 云天行低声道:“此人好快的身手,想来不是无名之辈,你可看出他的来历了吗?” 冷雪坪微微摇头,道:“看不出。此人既然戴着面具,就是不想让人认出来。谭七的武功不弱,竟然连他一招都接不住,以他的实力,完全可以在江湖名人榜上占有一席之地。” 云天行道:“这女子说话没有半分客气,对谭老爷子也是直呼其名,多半是谭家的仇家。” 冷雪坪苦笑道:“我就觉得这剑不好拿,若真是仇家,我怎好袖手旁观?” 云天行道:“我这也只是猜测,若不是来寻事的,怎会下此重手,折剑不说,还将谭七打到吐血,这可不像是来拜寿的。” 冷雪坪点头,道:“先看看再说,若是谭家挡不住,我再出手帮他一把,既然从他手里拿了剑,总不好让他们谭家吃亏。” 云天行道:“好,不过要小心,这个戴面具的男子不好惹,我没把握胜他。” 那女子不理谭二,又向谭九道:“谭九,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要你在秦瑟和谭家中选一个,你会怎样选?是背弃曾经的誓言,在这兽栏里苟且性命,还是陪她恩爱此生,白头到老?” 谭千秋道:“我谭家向来不结外仇,即便是曾经的仇怨,也都已化解。你上门寻事,必是事出有因,你直说了吧,我谭家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那女子道:“外面的仇你化不化解我不关心,可内部的仇,你化不掉,也抹不去。谭千秋,在我眼里,你连禽兽都不如!” 她说完这些话,不顾谭千秋如何激愤,又转向谭九,道:“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你要是舍不得谭家,我这便让人再将秦瑟投入井中,你安心留在谭家,取个名门世族的小姐,为你们谭家延续香火,繁盛千年,岂不美哉?” 谭九神色黯然,向谭千秋道:“爹,这些年我为谭家做了许多,从未要求过什么,今天孩儿就求您这一次,成全我们两个吧。” 在场的诸位来客大都有与谭千秋争夺江南七道盟盟主的心思,但见谭九如此深情,也不禁为之动容。 柳追风当先笑道:“谭老爷子,江南豪门贵族家的小姐,都让你谭家给娶走了,就不能可怜可怜我们这些讨不到老婆的人吗?况且谭九爷对秦姑娘一往情深,若是用强毁掉这段姻缘,可不大合适啊。” 雷霸天道:“柳追风,这是谭家的家事,你插什么嘴?” 柳追风靠在椅背上,微笑道:“雷老大,你这叫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这些人里,就属你老婆最多,多到晚上跟哪一个睡都成了一项难题,哪里知道我们这些孤独人的苦处?像谭九爷这样深情专一的好男人不多,至少你雷霸天不是这样的人。” 雷霸天冷笑道:“柳追风,怪不得你讨不到老婆,这样尖酸刻薄,谁愿意跟你?” 柳追风笑了笑,不以为意,向谭千秋道:“谭老爷子,我柳追风虽然不服你坐盟主之位,但作为这么多年的朋友,柳某还想再劝你一劝,为了一门姻亲,牺牲掉一个儿子一生的幸福,是否值得?” 谭千秋默然不语。 谭二心下冷笑,暗想道:“柳追风,你几时这么好心了?你以为我谭家少了这一门姻亲就会衰落吗?可也太小觑我谭家了。便是九弟娶了秦姑娘,我谭家的实力依旧在你追风寨之上。你想夺盟主之位,最好光明正大地凭实力来夺,搞这些歪门邪道,可还治不倒我谭家。” 映月山庄庄主颜映月笑道:“柳追风,认识你这些年,头一次听到你说了句人话,了不得了,太阳打西面出来了。” 柳追风笑道:“颜庄主过奖,我柳追风人话不少,但大都在晚上说,颜庄主若是不介意,大可挑个月色清朗的夜晚,来我追风寨里坐一坐。江南美景甚多,可与我追风寨的莲花潭相比,却少有能及者。你若来,我在潭上设一宴,我们一边赏月,一边讲人话,岂不美哉!” 颜映月冷脸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刚夸你一句,就现出本色了?你那破地方,本庄主连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柳追风笑道:“月,在哪里都可以赏;话,在哪里都可以说,我柳追风没那么多讲究,可以登门说给颜庄主听,不过,只能是晚上哦。” 颜映月白瞪了他一眼,转过脸去,不再言语。 柳追风哈哈大笑,心中畅快至极。 柳追风身后那人探身轻声道:“大当家,手里这个酒杯都转半天了,也该捏碎了吧?” 柳追风没好气道:“滚一边去。” 吴英雄道:“谭老爷子,我吴英雄是个粗人,不懂那些大是大非的道理,我就觉得谭九爷是条汉子,你要是硬生生拆散他们,我吴英雄以后就不和你谭家来往了。” 柳追风笑道:“吴狗熊,认识你这些年,头一次听到你说了句人话,了不得了,太阳打西面出来了。” 颜映月道:“柳追风,你为何学我说话?” 柳追风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柳追风想学点人话,自然得向高高在上的颜庄主学习,若是能得颜庄主亲口教导,我柳追风死而无憾了。” 吴英雄笑道:“颜庄主,这柳大犬分明是想打你的主意,你可得躲着他点,这人不正经,小心着了他的道。” 颜映月瞪了柳追风一眼,道:“他敢!” 柳追风笑了笑,道:“孔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我柳追风今日也要曰一曰:‘夕闻道,朝死可矣’。” 颜映月脸色一变,屈指一弹,桌上酒杯激射而去,直取柳追风面门。 那酒杯是横着飞的,杯口正对柳追风,分明是想洒他一身酒水。 柳追风微微一笑,右手疾出,两指捏住杯底,顺势往嘴里一送,酒水灌喉而入,竟然一滴都没有洒出。 第五百五十四章 成全 柳追风饮下颜映月送来的杯酒,捏杯笑道:“酒香,颜庄主的唇印更香,今日总算叫我尝到了,哈哈。” 颜映月又羞又怒,道:“柳追风,你再胡言乱语,我烧了你的追风寨!” 柳追风全不在意,道:“颜庄主若烧了我的追风寨,那我满寨的兄弟可都要抱着铺盖卷,往你映月山庄借宿去了。” “你!” 颜映月咬牙切齿,拿一双美眸狠狠瞪着柳追风,恨不能在他身上戳上一百个窟窿,只是当着众人的面,不好发作。 柳追风见颜映月瞪着自己,不由哈哈大笑,甩手一送,酒杯旋转飞出,到颜映月面前时恰好力尽,稳稳落在桌边。 两人中间隔了六张大桌,少说也有几十号人,人头摆动,两人推送酒杯竟能来去自如,其功夫之高明,可见一斑。 颜映月拿起柳追风刚刚送还的酒杯,往地下摔了个粉碎。 雷霸天道:“两位的事还是私下里解决比较好,可不要打扰到谭老爷子办正事。” 颜映月又瞪了柳追风一眼,便没再说什么。 柳追风见雷霸天插嘴,心下不乐,又将手中酒杯捏了个粉粹。 吴英雄道:“谭老爷子,虽说这是你谭家的家事,我们外人不好多嘴,可我吴英雄还是想多说一句,坏姻缘的事,咱不能做呀。” 谭千秋紧锁眉头,仍旧不语。 云天行向冷雪坪笑道:“老太婆,你看我这孙子怎么样,仗义直言,可比那些只会勾心斗角,落井下石的人强多了。” 冷雪坪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在落井下石?” 云天行张了张嘴,好半天才憋出一句:“难道我孙子也在给人落井下石?” 冷雪坪笑道:“看你这副样子,我就是随便这么一说,你还当真了?” 云天行松了口气,道:“老太婆,你是谭老爷子的贵客,你也帮着说说,兴许谭老爷子就同意了,这也算是你的一件功德。” 冷雪坪低声道:“我何尝不想成全他们,可这是人家的家事,我怎么好插手?况且谭千秋门当户对的念头深入骨髓,若是能说动,谭大也就不会死了。” 云天行低声问道:“谭大到底是怎么死的?” 冷雪坪道:“谭大外出游历江湖,多年以后回谭家,还带了一个女人回来,当时孩子都有几岁了。谭千秋派人去打听那女子的身世,后来知道是一个农家人的女儿,便执意要把他们分开,当时把谭大痛打一顿,关起来后,还把那女子和孩子一并赶出了谭府。谭大知道这个消息后,伤心欲绝,没过多久就去世了。那女子听说谭大已死,没多久也病逝了。” 云天行叹息一声,道:“真是一对苦命人。既然连孩子都几岁了,还把人家扫出家门,未免也太绝情了。这谭老头造孽不浅,亏我还当他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呸,让这对仇家闹吧,反正我是不会帮他的。” 冷雪坪道:“你不帮可以,我不帮却不行,到时候你可不要怪我。” 云天行道:“你拿了他的剑,帮他这一次,也算是还了他这份人情,我当然不会怪你。” 冷雪坪笑了笑,用那双美眸凝望着他,道:“要是连我也打不过那两个戴面具的人,你会不会帮我?” 云天行道:“自然是要帮的,你是小岚的师叔,我还想托你多多照顾她呢。不过,先说好,我是帮你,不是帮他谭家。” 冷雪坪道:“你帮我只是因为她吗?” 云天行嘿嘿一笑,道:“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只是还没到时候,不好先说。” 冷雪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神神秘秘的,你说说看,要是本阁主能帮忙,一定帮你。” 云天行想了想,道:“我打算跟阿笙去你们昆仑山看雪,到时候你可别不让们上山啊。” 冷雪坪一怔,道:“要去让她自己上去,我们飞雪阁不让男子进门,谁也不行!” 云天行道:“冷阁主,你给通融通融呗,以咱们这交情,你不会连这点小忙都不肯帮吧?” 冷雪坪道:“不行就是不行,你哪来那么多废话!你要是敢擅闯飞雪阁,我一剑杀了你!” 云天行苦笑道:“不至于吧,我就是想去看个雪啊。” 冷雪坪道:“哪里看不了雪?非得跑到昆仑山上去看?我们昆仑山上的雪难道比月亮还漂亮?臭淫贼!当初就该一剑杀了你!” “你叫我什么?” “臭淫贼!” “你答应过不再这么叫我的。” “我反悔了!” “这还能反悔?” “怎么不能?我就反悔了,你待怎样?” “……” “臭淫贼,臭淫贼!” “……” 在柳追风、吴英雄之后,又有不少人劝说谭千秋,毕竟谭九为人友善,从不会跟谁翻脸,大家见他身处生死别离之境,自然会尽一份力,至于有没有用,那可就不好说了。 江南谁不知道谭千秋看重门户,不说是儿媳妇孙媳妇,就是旁支里那些侄子,娶得也是大门大户里的姑娘,若家里没点房产地产,想进他们谭家的大门,怕是白日做梦。 当年谭大娶了一个乡农的女儿,险些被谭千秋打死,若不是众人拦住,当场打死也说不准。如今谭九又来这么一出,这吉凶祸福,不卜可知。 可谁也没有料到,谭千秋竟然解开了谭九的穴道,道:“我原有九个儿子,死了两个,一个是我亲手打死的,一个是因为我疏于管教被人杀死的,白发人送黑人,呵呵,够了,够了,你走吧。” 谭九跪了下来,道:“爹,孩儿不孝。” 谭千秋叹息一声,道:“老九,在你们九个兄弟里,就属你最听话,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你会在我八十寿辰这一日,为我这老人家送上这么一份大礼。” 谭九跪在地上,只流泪,不说话。 谭千秋道:“南边的产业一直是外面的人帮着打理,收入一年比一年少,准是他们藏私了。你带秦瑟去那里过吧,顺便照看下生意。她要是能给我生个大胖孙子,我就认了她这个儿媳妇;要是不能,可别怪我这老顽固不留情面!” 第五百五十五章 送钟 见谭千秋不但成全自己,还给了个自己一个暂居之所,谭九喜出望外,跪在地上咚咚磕头。 在别人看起来,这或许不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但在他谭家,这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谭八忙将谭九扶起来,笑道:“九弟,恭喜啊。” 谭千秋哼了一声,道:“老八,等宴会结束,自己带着戒尺到我书房里来。” 谭八苦脸道:“爹,今日双喜临门,不宜动武。” 谭千秋点了点头,道:“有道理,那就留着明日再打。” “呃。”谭八嘴角抽了抽。 众人都上前道喜,有的恭喜谭九如愿以偿,有的恭喜谭千秋新纳儿媳。 谭千秋虽然不满意秦瑟的出身,但相比再失去一个儿子,这个结果似乎更能令他接受。 到了他这个年纪,说是两只脚已经踏进了棺材里也不为过,他知道自己没多少年可活,便想趁着还能动,多为这几个孩子做些什么。 他谭家现在多一门亲不多,少一门亲不少,若因为一门姻亲再失去一个儿子,未免得不偿失。 况且谭九久不成家,也是他心里的一道坎。不管怎样,谭九现在有了妻室,也算是了却了他的一桩心愿。 谭九谢过众人,走到那名戴面具的那女子面前,道:“多谢阁下救下秦姑娘,今日之情,谭九永生难忘,不知能否告知姓名,也好让在下图报恩情。” 那女子道:“我小时候也与秦瑟见过,我救她并不全是为了你。九叔,恭喜你。” 听她叫自己“九叔”,谭九愣了愣,道:“你……你是谁?” 那女子娶出一支蝴蝶簪,摊在手心,道:“在我和我娘被一个坏人赶出家门后,有一个好朋友偷偷送给我好些银两,还有这支簪子,说是留着给我当嫁妆,银两都花完了,可这支簪子我却一直留着。九叔,你知道送我簪子的人是谁吗?” 谭家惊得半天没说出话来,颤声道:“你是阿水?!” 那女子点了点头,道:“九叔,当初要不是你,我跟我娘早就饿死了。在谭家这些人里,我只有你这一个叔叔,你能跟秦瑟结为伴侣,阿水真心的替你们高兴。” 谭九激动万分,一把握住阿水的手,道:“阿水,真的是你,我还以为你也……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当初爹将你们赶出家门,你不要怪他,他很爱大哥,我们这几个兄弟里,他最疼的就是大哥。大哥离世的那晚,他哭得比谁都惨痛……” 站在阿水身旁那人突然从袖中伸出一物,在谭九手背上敲了一下,谭九一愣,随即会意,忙松开手,向阿水道:“这位是?” 阿水犹豫了一会,道:“他是我的一位好朋友。” 谭九怎会看不出来,笑道:“阿水,我虽是你叔叔,可只比你大几岁而已,我们小时候还在一处玩过。你有了人家,也不捎个信过来,可也太见外了。” 阿水支吾道:“还没有……还是……朋友。” 谭九道:“阿水,你消失了这些年,我一直派人四处打听你的下落,可一直没有消息,你在哪里生活的?” 阿水沉默半晌,道:“九叔,你快去秦瑟那里吧,她还不知道这里的情况,万一又要轻生,那可怎么办?” 谭九一惊,忙转身飞跑出去。 谭二见谭九与这女子嘀咕了好一会,也不知说了些什么,还拉了手,更加猜不出她的身份,道:“阁下到底是什么人?” 那女子道:“我只是一个乡下人,特意给谭千秋祝寿来了,怎么,不欢迎?” 谭二听他直呼老爷子大名,心下不快,道:“你若真是为老爷子祝寿来的,麻烦先把面具摘下来。” 那女子笑了笑,道:“你这是什么道理,祝寿就一定要摘面具吗?难道戴面具的人都不配给谭千秋祝寿?我看在座的人里也有几个戴着面具的,你何不让他们先把面具摘了,这样才公平,不是吗?” 谭二道:“那几位脸上有伤,不便摘下面具,况且都是与我谭家常来往的朋友,不用摘面具我们也认得。阁下是头一次来,理应先摘下面具,让我们大家认一认,也好安排后面的事。” 那女子道:“我是一个乡农的女儿,没钱没势的那种,你们要赶我出去是不是?” 谭二见她执意不肯摘下面具,又忌惮她身边那人,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谭千秋道:“既是来给谭某祝寿的,这就请入座吧,酒食单薄了些,还请两位多多担待。” “不急。”那女子道,“在入席之前,我还想给你送份大礼,不知你肯不肯收?” 谭千秋道:“两位能来敝庄,谭某已是荣幸非常,哪敢再收什么大礼。两位不必客气,这就请入席吧。” 那女子冷笑道:“这份大礼,你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说罢,举起纤细双臂,击掌三下。 掌声刚落,便见一人大步走来,这人同样戴着面具,而且手掌上倒托着一口大黄钟。 众人见此人托钟入场,面色都是一变,均想:“这人难道要给谭老爷子送钟?” 云天行心道:“果然让我猜中了,谭千秋八十大寿,你来给他送钟,这不是咒他死吗?不是仇家还能是什么?只是一个个戴着面具,不知是些什么人。” 那人托钟走上前,将大黄钟往空中一抛,跟着纵起一脚,“咚”的一声,大钟旋转着撞向谭千秋。 谭千秋面色如常,负手站立,纹丝未动。 谭二纵身跃出,挡到谭千秋身前,眼见大钟飞近,倏的一剑刺出,只听“叮”的一声,剑尖已刺在了大钟肩部。 大钟来势甚急,而且质地坚硬,这一剑虽然刺中,但根本刺不进去。 谭二背后是谭千秋,他不可能倒退,忙将内力灌入剑中,顺势收臂一引,将大钟余势化去,不过他的剑也被压弯了。 大钟在谭二的剑尖上飞速旋转,一连串刺耳的嗡鸣声在场内响起。 “落!” 谭二见忽然低喝一声,拿剑往下一引,“咚”的一声,大钟罩落在地。 第五百五十六章 不孝子 那送钟之人见谭二一剑将大钟截下,拍掌笑道:“好剑法,只是跟我比起来,可还差了些。” 谭二眉头微皱,却没说什么。 云天行见这送钟之人腰上挂着一柄剑,显然也是个用剑的人,心想:“此人虽是个剑客,但能单手倒托大钟,稳步前行,必定不是寻常人物,看来谭家此次真的遇到麻烦了。” 刚才谭千秋连番遭人挑衅,又给谭九闹了这么一出,心情实在算不上好,可相比眼前的场景,前面那些实在算不上什么。 谭千秋八十大寿,人家给他送上一口大钟,那心情可想而知。不管他内里如何翻江倒海,可面上却一点儿也没有显露出来,只冷冷说了四个字:“报上名来。” 先一个身披暗红衣袍的男子道:“就凭你也配知道我们的名字?” 谭七怒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有能耐再跟我打一场,躲在后面偷袭算什么本事?你们三个不敢以真面目见人,多半是鸡鸣狗盗之辈,来我谭家捣乱不说,可将在座的诸位英雄放在眼里了吗?” 在座的没一个傻子,任是不会武功的贾奢都听得出来,谭七分明是想拉众人下水。 这些人来这里为谭千秋祝寿,都是各怀心思的,想趁机打压谭家的也不在少数。 眼下有人上门来谭家闹事,正是一个打压谭家的好机会,他们不煽风点火就不错了,还想让他们下场帮忙?这未免也太不现实了。 虽说大多数人都摆着看热闹的心思,但也有一些是与谭家关系非常密切的,眼见谭家遭难,不好坐视不理。 一人当先喊道:“今日谭老爷子八十寿辰,三位若想趁机寻事,可也太缺德了。若不速速离去,可别怪我们不讲礼数,以多欺少!” 又有一人道:“你们三个鼠辈,连正脸都不敢露,还敢出来大呼小叫,爷爷我一人就能把你们三个打得满地找牙,哭爹喊娘!” 话音刚落,那红袍男子大袖一挥,一只铁爪从袖中飞出,如一条蜿蜒长蛇般,直向那人抓去。 那人见机不妙,转身便逃,可身子刚转过来,那铁爪已抓到了他的后背,跟着锁链收紧,他的人也被锁链拉了回去。 那红袍男子将锁链收回,一手扼住那说话之人的脖子,将他高高提起,道:“一个打我们三个,谁给你的勇气?他谭家在江南排得上号,在江湖上算个屁!老子一人就能把谭家禽兽灭个精光!” 那人背后被铁爪抓出几道深痕,虽然没有触及要害,可血流如注,若不及时救治,不用盏茶时间便会毙命。 这人跟谭家没什么交情,只想随着众人替谭家说句好话,攀上谭家这棵大树,谁知把话说重了,这才糟了这一劫。 谭二虽然不认得此人,可他毕竟是为谭家说话才变成这样的,不好见死不救,忙道:“快把人放了!” 那红袍男子笑了笑,将那人如死尸般抛到一旁,道:“不用你说我也会放了他,我可不想让他的污血,弄脏我的新衣裳。” 谭二一招手,立刻有人抢上来,将那人抬下去救治。 云天行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红袍男子,脸上满是惊诧之色。 那女子的声音他依稀记得,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可这男子的声音他却记得十分清楚。这是赫连子都的声音,就是那位燕云铁骑军统领。 那只铁爪也足以证明他的身份。 那日云天行与他在万花楼上见过,还险些被他杀死,要不是百里藏花出手相救,他现在哪还会坐在这里。 云天行认出了赫连子都,自然也猜到了这个女子的身份。她就是万花楼的那位花魁——阿水。 云天行曾经偶然看到过阿水的手掌,她的手掌细腻,但却有茧,而那个位置的茧正是长期握剑才会留下的。云天行是用剑之人,一眼就看得出来,她是个剑客,而且阿水当初并没有反驳。 云天行注意到了这一点,只是两人只见过一面,并没有什么太深的交情,所以没过多久,便将此事忘记了。 阿水为何要来到谭家?为何要在谭千秋八十大寿这一日给他送钟?他们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仇怨? 云天行心里有太多的疑惑。如果不弄清这些问题,他很难决定该帮哪一边。 虽说他与阿水没什么交情,但毕竟算是老相识,而且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与谭家相比,他宁肯帮阿水。 冷雪坪是一定会帮谭家的,他若去帮阿水,便是与冷雪坪为敌;他若出手帮冷雪坪,就等于跟阿水作对。对他而言,不论帮哪一边,似乎都讨不到好。只有将事情的因果弄明白,才好进一步做决定。 至于刚才托钟的那位,便是赫连子都的部下,名叫陆无涯。 他是一个剑客,而且剑术不凡。 他有一个爱好,喜欢养老鼠,所以很多人打趣说他应该改跟老鼠姓,叫鼠无涯。云天行初次听到的也是这个奇怪的名字,所以印象格外深刻。 陆无涯的腰上常常挂着一个鼠笼,里面装的他养的老鼠。云天行在百花谷见过一次。这次他却没有带出来,想必是怕人认出他的身份。 这两人在燕云都有着不小的名声,这些消息还是云天行从一位燕人那里打听来的。 谭千秋见赫连子都出手狠辣,毫无顾惜之情,不想当众与他逞凶斗狠,道:“今日谭府宾客满座,谭某不想料理私怨,搅扰大家兴致,不论三位与我谭家有甚仇怨,希望你们能再等一日,等今日寿宴结束,谭某一定给三位一个交代,如何?” 阿水笑了笑,道:“再等一日?呵呵,谭千秋,你要我给你们留脸,你当年可给我们留过脸?你那时候的威风可比我现在强盛百倍呢。” “当年?”谭千秋道,“阁下到底是谁?” 阿水道:“我只是一个无名小卒,十分敬佩谭大侠的威名,听说你打死谭大侠,又逼死了他的妻子,特意找你报仇来了。” 谭千秋道:“阁下还认识我那不孝子?” 第五百五十七章 揭发 “不孝子?” 阿水从面具下发出几声冷笑,“谭千秋,看来你是真该死,直到现在,他在你眼里都还是一个不孝子。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怎么就不孝了?难道一切都得听你安排,为你做牛做马做狗,为你联络豪门权贵,为你称霸江湖,这才算是孝吗?” 谭千秋道:“他是我的儿子,我是他爹,难道做爹的管教孩子,还需要向外人征求意见吗?” “管教?”阿水冷笑道,“你所谓的管教,是指赶走他的妻女,再将他打个半死,囚困起来吗?他到底是你的儿子,还是你的奴隶?” 谭千秋冷脸道:“这是我们谭家的事!” 阿水道:“谭家的事便又如何?你丧尽天良,毁人家庭,今日是你的诞辰,也是你的亡日!” “放肆!”谭二大怒,“我们谭家百般让步,不与你们计较,你们咄咄逼人,满口恶言,在下倒要领教三位高招!”说着大步上前,斜剑指地,朗声道,“你们一起上吧!” 陆无涯走上前,笑道:“若是阁下出手,我一人就应付得了,何劳他们两位动手。”说着拔出剑来,与谭二对峙。 谭家几位兄弟见谭二拔剑,纷纷离坐上前,握剑立在谭二左右。 阿水见谭家六子悉数到场,笑了笑,转向众人道:“在座的都是江南七道上的英雄豪杰,今日却肯屈身到不知廉耻的谭家来,可真叫人寒心呐。” 雷霸天道:“阁下这话可说差了,谭老爷子端正严明,教子有方,谭家子子孙孙哪一个不是江南七道上的楷模,何来不知廉耻一说?” 阿水道:“雷堂主不是谭家的人,自然不知道他们背地里干的那些污秽肮脏之事。” 雷霸天笑道:“我不是谭家的人,莫非阁下是谭家的人?” 阿水冷笑:“如此禽兽之窝,安能容我?” 谭七怒道:“哪里来的疯狗,张口乱咬,我谭家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今日索性当着大家的面,说个明白!” 那女子道:“好,这可是你让我说的。”说着向谭伦一指,“此人可是谭家长孙谭伦?” 谭伦起身道:“在下正是谭伦。” 那女子道:“你半夜偷偷翻墙,摸进你四婶娘房里做什么去了?你自己说吧!” 谭伦一惊,神色略显慌乱,道:“我没有,你不要血口喷人!” “没有?”赫连子都大笑,“我可听得一清二楚,要不要我把你那些不堪入耳的话给大家复述一遍?” 谭伦来到谭千秋面前,道:“爷爷,你不要相信他们的话,孙儿绝对没有做那种事。他们擅闯谭府,又给爷爷送……送了这个东西,分明是来寻事的。前番九叔已被他们骗走,眼下应该齐心合力,将这三个恶贼赶出谭府,万不可动离间之心,自乱阵脚啊。” 谭千秋点头,道:“我这孙儿虽然不才,可为人向来端正,怎会去做那种伤风败俗的事!今日谭某有来客在场,不与三位计较,请你们立即离开谭府。” 赫连子都笑了笑,向阿水道:“我早就说过,这招行不通的,他们都是一类人,自然相互袒护,便是揭开了,他们也不会认。如此浪费口舌,还不如让我去把谭千秋的狗头砍下来来得痛快。” 阿水道:“谭千秋的狗头自然要砍,不过在此之前,我要他身败名裂!” “身败名裂”四个字,她说得格外重,众人也听得格外清。谭千秋脸色已彻底阴沉了下来。 场内诸人窃窃私语,不知这戴面具的三人与谭家有何仇怨,但杀人前先让其身败名裂,显然不是一般的小仇小怨。 谭七怒道:“你们欺人太甚,我爹脾气好,不跟你们计较,我谭七绝不饶你们!” 赫连子都道:“看来刚才那一脚,踢得还是太轻。谭七,你若不服,随时可以上来,我就站在这里等你来;你要是没这个胆,趁早闭上你的嘴,免得自取其辱!” 谭七咬牙切齿,内心里却十分忌惮他的本事,不敢擅动。 谭七的性子虽然暴躁,但并非无脑之人,刚才只那一招,他对这红袍人的武功已有了一个大概的认识,非他一人所能抵挡。 谭伦怕被当众揭穿与四婶娘的丑事,早有杀人灭口的心思,凑到谭千秋耳边,低声道:“爷爷,这三人骗走了九叔,又当众辱我谭家,绝不能留活口。江南七道盟会召开在即,若是我谭家名声大损,那么以前所有的筹画都将付水东流。盟主之位花落旁家不说,我谭家在江南的名声,怕是难以保全。” “大伯去得早,四叔又被戚佑堂害死,如今九叔也走了,我谭家早已不复当年兴盛,若再任由他们诋毁造谣,要是传了出去,便是假的也成真的了。如今他们三个送上门来,正好拿他们开刀,一来在群雄面前显显我们谭家的本事,二来也叫他们为诋毁谭家付出代价,顺便警示那些心怀不轨的人。” 谭千秋看了谭伦一眼,心中踌躇不定。 谭伦是他看着长大的,若说他与婶娘有不洁之事,谭千秋是绝对不信的。 谭伦已有妻室,而且妻子是远近少有的美人,便是与他那位四婶娘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何必要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舍弃妙龄娇妻,去与一个寡妇苟且? 况且谭伦自幼熟读儒家经典,对孝悌伦理之事奉若神明,从不敢有半分亵渎僭越。便是逢年过节大摆节筵宴时,他在几位婶娘面前也只垂头不敢正视,往常更甚如此。 不论谭府中人,还是外面的人,对谭伦的评价大致都是品性端正,知书达理,从未有过任何不好的评价和传闻。 这样的人怎会与他婶娘有不洁之事? 别说谭千秋不信,就是谭家的其他人和绝大多数在座的人也都不信。 要不是云天行和冷雪坪亲眼见过,也是不信的,因为谭伦在他们面前如一个谦谦公子,一切都安排处理得十分妥当,没有半分失礼之处。 就在这时,一个落拓之人走入场中,高声叫道:“我可以作证,谭伦与四奶奶有不耻勾当!” 我五百五十八章 牛大(一) 众人寻声望去,见是一个蓬头垢面的人,手拄拐杖的人,听他说可以为谭伦与他四婶娘的事作证,也不知是真是假。 谭家诸人的脸色自然不大好看,但大多数来客脸上却十分精彩,甚至已经有人开始幸灾乐祸的偷着乐了。 谭二道:“牛大,你不是被赶出谭家了吗,又进来做什么?” 那牛大拄着拐,走到桌旁,从近旁桌上拿了根鸡腿,一边啃,一边说道:“我虽然被你们赶出去了,但今日是谭老爷子的八十大寿,我特意给老爷子祝寿来了。” 谭伦斥道:“牛大,你一个下人,也配来这种地方?还不快滚出去!” 牛大嘿嘿一笑,道:“谭大公子,你干嘛急着撵我出去,我可是带着一肚子的话来的,今天不把这些话吐不来,我憋得难受。” 谭伦向站在一旁的仆人道:“还不快把给我轰出去,这个疯子什么脏事都干得出来,不要让他坏了各位来客的兴致!” 那几个仆人跑过来拿牛大,牛大抡着拐杖乱打一通,嘴里叫嚷道:“谭伦,你这没脸的畜生,连自己的婶娘都敢下手,这还是露了底的,没暴露出来的谁知道还有多少!” 谭伦怒道:“你们怕他干什么,还不快把他轰出去!” 那几个仆人见牛大抡着拐杖乱打,不敢靠近,见谭伦发怒,只好硬着头皮去拽牛大,牛大躺在地上乱滚,嘴里骂声不断。 那几个仆人也是认识牛大的,低声对他说道:“牛大,你发什么疯,没看到有人在这里吗,有事等人散了再说吧,惹急了,怕是得丢命!” 牛大撒泼道:“丢命就丢命,你们谭家仗势欺人,断我生路,还把我打成这样,如今衣不裹体,食不果腹,我怕什么,索性豁出去了,把你们谭家的丑事都给揭发出来,看谁更没脸!” 那几个仆人拽着牛大往外拖,牛大抱着一个客人的腿,死活不松手。 谭伦目光一寒,拔剑飞纵过来,一剑向牛大刺了过去。 就在剑尖快要刺到牛大的咽喉时,赫连子都飞步上前,一把捏住了谭伦的手腕,冷笑道:“想杀人灭口?我倒要听听,你们谭家还有什么丑事。”话罢,抬腿一脚,将谭伦踢翻出去。 那几个仆人见赫连子都过来,十分自觉地散开了。 赫连子都取了一锭金子,悄悄塞到牛大手里,道:“谭家的丑事,你知道多少?” 那牛大握着金子,目光呆滞,半天没有言语。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到金子,别说是金子,就是银锭见过完整的都不多。他好赌好酒,每月月例下来,基本第二天就光,从来不懂什么叫积蓄。 如今手里竟然握着一锭金子,牛大眨了眨眼,照自己脸上狠狠拧了两把,道:“不疼啊,我一定是在做梦。” 赫连子都笑道:“不管是不是梦,金锭就在你手中,你把知道的谭家丑事都说出来,我要是满意了,再给你一锭,如何?” “再给一锭?” 牛大咽了口唾沫,呆呆的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赫连子都道:“怎么,嫌少?那就再给你十锭。不过我身上没带那么多,等会宴会结束,你跟我走,我如数给你,如何?” 牛大疯狂地点头,生怕这个红袍面具人会赖账,道:“大爷,你就是我牛大的再生父母,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就算要我吃狗屎,我也愿意。” 赫连子都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不要你吃狗屎,你只需将谭家的丑事尽数抖露出来就好。” 牛大满脸喜色,道:“这个容易,我在谭家日子可长了,他们谭家那些见不得人事,我都知道,嘿嘿。” 自谭四死后,他的妻子戴氏嫌谭府人多,不够清静,便想搬出去住几日,谭千秋自然不好拒绝,便命人打扫洞庭湖边的兰香小筑,派了几个下人和丫鬟婆子们一并过去了。 这牛大在谭家当下人少说也有二十年了,虽然好赌好酒,但做事还算稳重,当时也被派了过去。 那戴氏天性柔弱,年纪轻轻守了寡,又不想看人家的脸色,只好搬出谭府,去兰香小筑住着。 这正合了谭伦的意。 有一次,两人在后院竹塌上欢合,牛大正在临院给花木浇水,听到声响,便隔着墙洞瞧了瞧,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牛大虽已成家,但妻室早亡,见戴氏玉体丰盈,情态醉人,早把沉寂多年的欲望勾起来了。 自此以后,每当牛大见到戴氏,心底就会莫名躁动,脑海里竟有种强烈的征服欲,这是他以前不敢想的。而且这种欲望时刻回荡在牛大的脑海里,永无休止。 有一次夜里,轮到牛大看守大门,见有人敲门,开门一看,却是谭伦。牛大知他要来做什么,放他进来,自己又回到门房里坐着,心里确在想两人见面后的场景,越想越躁动,躺下睡不着,坐下也不安,索性假托肚子疼,让人替他看门,自己却偷偷溜到戴氏的屋子后面偷窥去了。 自从有了这第一次,牛大越发不可收拾,每当晚上有人来,他都会来这里窥看,每次都是尽兴而回。 在戴氏做生日那一天,摆了两桌酒席犒劳他们这些下人。牛大喜欢喝酒,他喝醉了,而这一晚,谭伦又来了。 牛大如往常一般,又悄悄溜到了屋子后面,只看了一会,受不住酒意,竟然倚在墙上睡着了。 等他醒来,谭伦早走了,牛大又向屋里窥看,原本燃着的三根红烛如今只剩一支,就摆在纱帐外的高凳上,昏黄的灯光下,只见纱帐里戴氏玉体横陈,朦朦胧胧的分外撩人。 牛大咽了口唾沫,心底不由滋生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如今他的酒意还没有完全退去,俗话说酒壮怂人胆,牛大借着酒意,一咬牙,便从屋后绕出来,推开戴氏的门,竟直接进去了。 当时戴氏正在小睡,并未发觉,当牛大钻进帐子,碰到她的身体时,才猛然惊醒。 她想叫,却被牛大按住了嘴,跟着又听牛大说了一大堆威胁的话。 戴氏想推开牛大,可她那点气力,哪里撼动得了干了几十年粗活的牛大,且又怕他真去谭千秋那里告状,坏了谭家的名声,于是忍气吞声,由着牛大去了。 第五百五十九章 牛大(二) 那牛大在戴氏房里呆了大半夜,直到天将明时,酒意退了些,方才恍然警醒,忙抓着衣服,逃了出去。 他没有逃出兰香小筑,而是径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倒头便睡下了。白天忙了一天,晚上又折腾了一宿,实在跑不动了。 等他起床时,已经过了晌了。他本以为会有人来抓捕他,可并没有。 他提心吊胆地向其他下人打听,有没有发生什么事,那几个下人都摇头说没有。 牛大心里还是没底,又抱着一捆稻草,假意从戴氏院门外经过。 院门开着,牛大望进去,却见戴氏正与一个丫鬟坐在石桌旁下棋,还有说有笑,全无伤痛之色。 牛大本还想逃,见到这副情景,顿时打消了逃跑的念头。 由于发生了那样的事,牛大虽说不逃了,但心里总还有一丝怯意。 有一次,牛大在后院给兰花松土,恰巧戴氏走了进来,牛大吓了一跳,想避开,却又不敢,只得战战兢兢地握着小铲掘土。 戴氏在他身后的石凳上坐着,也不知在看什么,牛大心不在焉,一连铲坏了三株兰花。 只觉一阵香风吹来,牛大打了个激灵,听戴氏在旁说道:“没用的奴才,这花儿是贵种,总共就二十多株,你一次铲坏了这些,本该让人用杖打死你,看你还算能干,暂且留下你的小命,以后注意些。” 戴氏说完这些就走了。 牛大没敢回头,觉得香风彻底消失才敢侧头去瞧,见戴氏真的走了,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衣裳都被冷汗打湿了。 牛大当时就想:“我强占了她,就算她不报官,也该借着别的由头,痛打我一顿才是,怎么跟没事人一样,莫非是我的威胁起作用了?” 牛大为了验证这个想法,在戴氏再次来到后花园时,又当着她的面,踩坏了几株西域贵种名花。 戴氏看到了,不但没骂,反笑道:“狗奴才,欺负你主子软弱是不是?也算我命苦,早早就没了男人,净受你们这些臭男人的欺负。他们都是有权势的人,倒也罢了,你一个下贱的人,竟敢也往主子床上爬,小心我告诉老爷子,打折你的腿!” 牛大听她话里没带怒,越发大胆起来,嬉笑道:“四奶奶若是告诉了老爷子,老爷子定会打死我,小的贱命一条,死了也就死了,可四奶奶是金贵的人,以后要怎么见人?何况跟四奶奶那什么的,又不止我一个,若是都抖露出来,谁都没脸。” 戴氏似笑非笑地瞅着牛大,道:“你还敢威胁我?” 牛大嬉笑道:“小的哪敢威胁四奶奶,不敢的,不敢的。” 戴氏拿手指点着牛大,道:“以后本分些,再有什么非分之想,我可不饶你。” 牛大道:“四奶奶花容月貌,任那些大贤大儒见了都要心生邪念,何况我这没修养的下人,嘿嘿。” 戴氏冷声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一个下人竟敢对主子说这种话,信不信我现在就叫人来打折你的腿?” 牛大面上全无惧色,道:“四奶奶,小的在谭家少说也有二十多年了,四爷年轻时,小的还服侍过四爷,四爷的性子小的最是清楚,打小就是那种不着家的人。便是后来娶了四奶奶,不也是十天半月的不见人,四奶奶不知道四爷的去向,小的可是明白得很。说句大不敬的话,四爷能有今天,谁都赖不着,就怪他自己不本分,有四奶奶这样标致的人儿,还出去胡作非为,落得这么个下场,都是咎由自取!” 戴氏变脸道:“大胆,你竟敢当着我的面数落你四爷!” 牛大道:“四奶奶,小的说的可都是真心话,要是小的有福能娶到四奶奶这样的,别说出去,我连房门都不愿出了。” 戴氏叹了口气,道:“你们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喜新厌旧,到底也是热乎了些时日,新鲜劲儿一过,又恢复如常了。我本以为会守活寡到老,想不到竟真成守寡了。”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牛大笑道:“四奶奶别哭,不是还有小的吗。” 戴氏收泪瞥了他一眼,道:“你这没脸的东西,我是你主子,你敢以下犯上,我就叫人打死你。” 牛大嘿嘿一笑,道:“四奶奶要是有这个心,小的早死一百回了。小的并不是木头人,就算四奶奶有那几位爷,也跟以前差不了多少。那几位爷也都是有家室的,又不能天天陪着四奶奶,就算要来,也是偷偷的来,完事后匆匆的去,有哪个真正是想陪四奶奶的,还不是为了寻刺激找乐子?” “说得难听些,在他们眼里,或许就把四奶奶当成了青楼里的姑娘,想来便来,想走便在,还不用掏银子,他们不来才怪。现在四奶奶还年轻,美貌尚在,要是再过个十年二十年,四奶奶人老珠黄了,那几位爷还肯来吗?” 戴氏听他说得有理,悲上心头,不由又落下了泪水。 牛大心中暗喜,又道:“小的虽然身份低微,但对谭家却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如今被老爷子派来帮着照看兰香小筑,可见老爷子对小的是信任的。小的现在既然是四奶奶的人,自然要帮四奶奶排忧解难。就算四奶奶人老珠黄了,小的的心思也是不变的,天地可鉴。” 戴氏道:“你倒是会说话,占了我的便宜,我还得反过来谢你不成?” 牛大笑了笑,道:“四奶奶,你表面上冷言冷语,小的能感觉得出来,四奶奶恨不得小的夜夜过去,是不是?” 戴氏啐了一口,转身便走了。 当晚,牛大喝了二斤酒,壮足了胆,又溜进戴氏房里去了。戴氏推他不过,又叫他得逞了。 自那以后,这样的事便成了日常。 直到有一天,谭伦的妻子回了娘家,谭伦到这里来过夜。 当时牛大正在戴氏房里,突听外面人报谭伦来了,牛大差点被吓死,抓着衣裳就躲到床下去了。 这一藏就藏了整整两天,滴水未进,全靠戴氏半夜偷偷往里扔了半个两人吃剩下的苹果,这才挨过了这两天。 第五百六十章 结怨 自打那日被困床底后,牛大便开始对谭伦心怀怨恨,凭什么你可以光明正大,我就要躲躲藏藏,我牛大偏不信这个理儿。 但碍于谭伦的身份,即使牛大心怀怨恨,却也不敢对谭伦做什么。 直到有一次,牛大赌博输了银子,被赌场的人打了几棍,心里憋怒,抱着干草去马房里喂马,正撞见了谭伦与戴氏在那马厩里行那不耻勾当。 牛大看见了他们,他们也看到了牛大,牛大当时就想夺路而逃,可转念一想,是他们在行那不耻之事,我跑什么? 三人愣愣地看着,后来还是戴氏耐不住羞,捂着脸先跑了。 谭伦正在兴头上,被牛大撞破,又羞又怒,照脸就打了牛大两个耳光。 牛大本就怨恨谭伦,心里又积了怒,如今被谭伦一打,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张口骂道:“你这没脸的东西,连自己的婶娘都敢偷,我怎么你了,你就打我。罢了,我告诉老爷子去,让老爷子评评理!” 谭伦一听说要去告诉爷爷,魂都吓没了,忙拉住牛大哀求,又许给他五百两银子,说在一个月内给足。 牛大本来只是恼怒,并没有真想去告诉谭千秋。如果真把谭伦的事揭破了,戴氏也得跟着遭殃,他自己还能落着好了?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他牛大是不做的。况且,他跟谭伦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不论是谁露了底,双方都没好处。 牛大知道,谭大公子出手向来阔绰,既然他开了口,这五百两银子没跑了。 牛大越想越开心,挨了一顿打,竟然还白捡了五百两银子,这顿打可没白挨。 有了这个盼头,牛大做梦都会笑醒,可坐等右等,却不见谭伦送银子过来。 自那日挨打过了半个多月,谭伦终于来了,但却不是来送银子的,而是打他的。 当时谭伦带了几个恶仆,将他揪到院子里,当众说他调戏戴氏,又偷谭家的东西,结果狠狠打了牛大一顿,直接赶出了谭家。 那几个恶仆早就听说戴氏颇有美姿,争着想往兰香小筑来,但谭家人员调动,可由不得他们。 牛大在谭家诸多下人中并不起眼,十分平庸,可偏偏就让他近水楼台先得了月。那些人心里又是羡慕,又是嫉妒,所以下起手来格外狠,恨不得直接打死牛大,来接替他的位置。 牛大当时被打得很惨,又加羞怒塞胸,之后就大病了一场。 病好以后,牛大处心积虑想要报复谭伦,可一直没有机会。本想翻墙再去戴氏,却发现兰香小筑外有谭伦的心腹日夜巡防,他根本进不去。 原本牛大在戴氏那里恣意妄为,高高在上的女主人,也已被他征服,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可转眼,他又变得一无所有了,曾经的一切都离他远去,匆忙到都没时间告别,他哪里接受得了?于是对谭伦的怨恨又加深了一层。 今日听到谭老爷子大寿,想来揭发谭家诸人的丑行,可见来客都是些带刀带剑的江湖中人,而且大多是常与谭家来往的旧相识,他孤身一人,深入虎穴,能翻起多大风浪? 牛大在谭府外徘徊不前,忽见一人托着大钟进了谭府,还打伤了看门的护卫,牛大一喜,于是跟着溜了进来。 谭伦见他出现在这里,第一个念头便是杀人灭口,可却被赫连子都拦下了,谭伦肠子都悔青了,为什么当初没有狠下心除掉他,以至今日之患。 牛大见谭伦脸上阴沉不定,堵塞的心胸越发舒畅了,嘿嘿一笑,道:“谭大公子,当初你诬赖我,带人痛打了我一顿,还将我赶出了谭家,可有想到今日?” 谭伦剑指牛大,道:“你这下贱的狗奴才,偷我们谭家的东西,还不许我们教训你?真是反了天了!” 牛大道:“谭大公子,你少跟我说这个。打你还光着屁股在街上跑的时候,我就在谭家做事,我对谭家可谓是忠心耿耿,绝无半点私心。你赖我偷你们谭家的东西,天地良心,兰香小筑里有什么可偷的?那里除了景色好看,可能换成银两的东西,怕是连谭府的一个墙角都比不上。我在谭府不偷,偏偏跑到兰香小筑去偷,这可不是傻子吗?” 谭伦道:“你休要狡辩,我谭家待你不薄,你不但违心背主,频偷滥盗,还敢公然调戏四婶娘,要不是有人通信给我,四婶娘不知还要蒙受怎样的冤屈。你这贱奴不知报恩,还反咬一口,今日若不将你毙了,以正家法,我谭论誓不为人!” 牛大道:“谭大公子,你嘴巴厉害,连四奶奶都夸你,好啊,我说不过你,那咱们就敞开肚皮说实话吧!那日你跟四奶奶在马厩里行那见不得人的事,被我撞破,我说要告诉老爷子,你向我告饶,还许给我五百两银子。我顾及四奶奶和谭家的名声,这才答应不说破。你倒好,银子不给也罢了,反倒过来咬我一口,支使一帮恶奴把我打成这副样子,你敢说你没做这些事?!” 众人见牛大瘸着一条腿,两条手臂外加半个脑袋都缠了白布,露在外面的地方也有几道显眼的伤痕,看样子不是假装,心里不由惊疑起来。 谭伦道:“真是无法无天了,你滥酒贪赌,欠了赌场的债务,被人打成了这副样子,反倒赖起我来了,可是前番不同意帮你还赌债,怀恨在心了?牛大,你吃了我谭家二十多年的饭,还有没有一点良心?” 牛大向道:“我吃谭家的饭不错,可这是我自己挣出来的。我吃酒赌博不错,花的也是我自己的钱。我从没多拿过你谭家一文钱。你这不知羞耻的东西,与四奶奶乱来,可对得起老爷子对你的栽培吗?可对得起死去的四爷吗?” 谭伦怒不可遏,挺剑又上,还未靠近,便被陆无涯抢先夺了剑,反一脚踢了回去。 赫连子都笑道:“看来他说的都是真的,不然你怎会两次三番想要杀他灭口,呵呵,我倒要听听,他肚子里还藏着多少你们谭家的丑事!” 第五百六十一章 揭丑 谭千秋见谭伦两次上前受阻,心下暗想:“若这两人真有杀他的心思,他现在哪还能站起来?不过,这孩子遇事向来镇定,今日怎么这般鲁莽?莫非真如牛大所说?不可能,这孩子一向孝顺,又颇懂礼节,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一定是牛大故意诬蔑。” 谭千秋向牛大道:“牛大,我谭某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诬蔑我孙儿?” 牛大道:“老爷子,我牛大敬佩你的为人,这才只揭谭伦的短,你黑白不分,反倒赖起我来了,呵呵,亏我牛大还当你是个深明大义的人。” 谭千秋道:“牛大,念你在谭家待了二十多年,无过有功,今日之事,谭某不与计较,你这就去了吧。” 牛大愤怒至极,道:“好,好,好。我牛大对你们谭家忠心耿耿,你们卸磨杀驴,还胡乱给我栽赃,今日可别怪我牛大不念旧情!”说完又指着谭伦大骂,说他与戴氏之间的那些事。 谭伦气得面色煞白,却又无可奈何。 谭二骂道:“你这不要脸的下贱奴才,老爷子百般让你,你倒是蹬鼻子上脸了,我谭二今日定要杀你,以正家法!” 牛大笑道:“谭二爷,你少跟我装清高,跟四奶奶的鬼混的可不止谭伦一个,还有你!” 此话一出,举座皆惊。 连谭伦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谭二,有些难以置信。 云天行嘟囔道:“上梁不正下梁歪,活该!” 冷雪坪叹了口气,道:“早知这样,就不来趟这浑水了。” 云天行道:“后悔了?” 冷雪坪点了点头。 云天行笑道:“来都来了,后悔有什么用。你要是不想待,我们离开就是,何必愁眉苦脸的。” 冷雪坪道:“那怎么行,大家都好端端的坐在这,独我们两个走了,成什么样子?何况我还收了谭家的剑,欠了他们一份情,如今大敌当前,我就这么走了,还不得让人戳脊梁骨。” 云天行笑了笑,道:“真难为你冷阁主了。” 冷雪坪白了他一眼,道:“臭淫贼,自打碰上你,本阁主就没遇上过几件正经事,不是遇淫贼就是遇山贼,要么就是恶少恶仆,还有这样那样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就没一点儿顺心事。” 云天行苦笑道:“这怎么能赖我啊。”想了一会,又道,“老太婆,这话应该是我说才对。要不是碰上了你,这些事哪能跟我扯上半点关系?又是阴阳二圣,又是谭家……要不是你,我现在早到九幽谷了。” 冷雪坪冷脸道:“剑已经拿到了,你的忙也帮完了,去九幽谷找她吧,本阁主用不着你这么好心。” 云天行道:“老太婆,我不是这个意思。” 冷雪坪道:“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不就是嫌我耽误了你们团聚吗,你去啊,还赖在这里做什么?” 云天行无言以对,只有苦笑。 冷雪坪转过脸去,不再理他。 谭二被牛大当众揭丑,心下恼怒,斥道:“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我谭家待你不薄,你不知图报不说,还含血喷人,污蔑我们父子,你还是人吗!” 牛大冷笑道:“谭二爷,你不用装了。你瞒得了别人,可瞒不过我牛大。你跟四奶奶那点事,我可是亲眼所见,半点也假不了。谭伦每次进四奶奶房里,大半个时辰就能出来,你可比你儿子争气多了,每次进去都得将近两个时辰,我看着都累,不愧是有功夫底子的人,佩服,佩服。” 这话把谭二说得羞愤难当,挺剑就要动手,却被两边的兄弟拉住,道:“二哥,你身正不怕影子斜,还怕他污蔑吗?这些子虚乌有的事,听起来就不真,千万不要鲁莽。” 听兄弟这么说,谭二心里稍安,道:“牛大,我谭二不怕你污蔑,你当众言语玷辱四妹,我也决不能放过你,识相的过来跪下讨饶,我念在往日情分上,留你一命;若再执迷不悟,可别怪我剑下不留情!” 牛大哈哈笑道:“谭二爷,我牛大孤零零一个人,不怕你威胁,反正早晚都得死,早死一天又怕什么。你们父子做的那些丑事,你当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外面早就传开了,你们坐车骑马去兰香小筑,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你们去做什么。只是人人畏惧你们谭家,不敢明言罢了!” 谭千秋听得火冒三丈,向牛大道:“牛大,我只问这一遍,你说的话是真话,还是假话?!” 谭二忙道:“爹,他的话怎么能信?这贱奴忘恩负义,不是个东西……” “你别插嘴!”谭千秋瞪了谭二一眼,又向牛大道,“你说实话,倒底是真还是假!” 牛大道:“老爷子,是真是假,你叫四奶奶出来当面问一下不就知道了。我便说是真,难道你就信了吗?” 谭千秋道:“好,我这就叫她出来跟你当面对质,你要是敢有一句假话,我扒了你的皮!”转头向谭八道,“去叫你四嫂子出来,就说我有话要问她。” 谭八见老爷子动了真怒,不敢马虎,忙飞跑着去了。过了一会,果然引了一个素衣美妇过来。 这戴氏虽已入谭家多年,但也不过才三十多的年纪,正属百花争艳的时候。 她穿了一袭素色长裙,面上略施脂粉,一头乌发用一枝翠绿凤簪挽着,走起路来袅袅婷婷,轻柔若云。 她慢慢跟在谭八后面,双手交叠在腰前,一直垂头瞧着地面,不敢乱看,又面带娇羞之色,倒像是个未出阁的姑娘。 在座的人中有不少都听过戴氏的美名,今日一见,双目仍为之一亮,心中又有欣羡,又有惋惜。 那牛大又见到戴氏,眼都直了,脑海里不由回想起以前与她的那些事,恍若梦中,轻轻叹了口气,心想:“都说人应该知足,以前我也这样认为,所以勤勤恳恳在谭家待了二十多年。自从我第一次闯进她的纱帐,总还想着还有下一次,下一次有了,又去想下下次,可她毕竟不是我的,梦终究会断,若是我及早收场,也不会落到此番境地,唉!” 第五百六十二章 对质 戴氏随着谭八来到场中,先向谭千秋欠身行了一礼,又向在座的各位来客行了礼,方垂头站到一旁,听候问话。 云天行嘟囔道:“原来她就是那晚跟谭伦在一起的人啊。” 冷雪坪听到了,转过脸来冷笑道:“怎么,你也想过去认识认识?” 云天行苦笑道:“老太婆,你总跟我作对干什么,我还能不能说话了?说一句你顶一句,跟个小孩子一样。” 冷雪坪道:“你敢说你没这个想法?” 云天行道:“她还没你好看,我要是有想法,也得对你有想法,哪里轮得到她。” 冷雪坪哼了一声,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云天行叹了口气,道:“跟你在一起,我就该变哑巴。”说完拿了个体型略小的桃子叼在嘴里,也不咬,就这样叼着,就当堵住嘴了。 冷雪坪看他这样,扑哧一声笑了。 谭千秋向戴氏道:“四媳妇,你在兰香小筑那段日子,过得可好?” 戴氏不敢抬头,只说道:“托老爷子的福,很好。” 谭千秋道:“可我还听说了一些不太雅观的事,你可知道吗?” 戴氏刚才偷眼瞧见了牛大,知道事情败露,但又不好直接承认,佯装不知,问道:“不知道老爷子说的是哪件事?” 谭千秋道:“我听说谭二跟谭伦经常去兰香小筑,有这种事吗?” 戴氏还当是跟牛大的事被揭发了,没想到是他们两个。若是不承认,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指不定老爷子还会怎样逼供,到时候反倒不好了,于是微微点了点头。 谭千秋怒火中烧,忍怒道:“我还听说他们在你那里有一些不好的事,这难道也是真的?” 戴氏并非傻子,如今谭千秋当众问她,必是有了证据,瞒不住的,但她还是犹豫了好一会,方才点了点头。 谭千秋的脸本来就很白,一见戴氏点头,唰的一下,脸更白了,连最后一丝血色都不见了。 谭二跟谭伦父子两人早已吓得魂不守舍,但碍于老爷子和在场的众人,不好开口反驳。 谭千秋拿手来回指着谭二和谭伦,过了好久,才颤声道:“你们这两个畜生!我平日就是这么教你们的吗?亏我还把你们当成儿孙的榜样,在其他人面前夸赞你们,你们可给我长脸了啊。畜生!连自己的弟媳婶娘都敢动坏心思,我……我……” 谭千秋越说越喘,越说越急,说到后面羞愤难当,“哇”的一声,喷出一口血雾,身子往后倒去。 谭家诸人一惊,忙抢过去扶住。 在座诸客见谭千秋昏倒,面面相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谭二见老爷子昏倒,忙向戴氏斥道:“四妹,我与四弟的交情最是深厚,自打四弟去了,我对你只是出于亲情上的帮助,几时有那些事了?你为何要勾结外人,污我清白,玷辱谭家的名声,如今老爷子都被你气倒了,你可知罪吗?” 戴氏听谭二说出这些话,愣愣地半天没回过神来。 在她的印象里,谭二是个既温柔又懂得体贴的人。自打谭四去了,谭二时常来问候她,不仅替她打理一切杂务琐事,还派人给她送这送那,完全是一个热心大哥的模样。这对当时无依无靠的戴氏来说,无疑有着致命的诱惑。 谭四是个浪荡子,宿花眠柳,夜不归家,那都是再常见不过的事。只有新婚后的那段时日,贪恋戴氏美色,整日不出门,可新鲜劲一过,又恢复了本性。 他们的院子与谭千秋住的院子隔着很远,他回不回来,谭千秋哪里知道。何况戴氏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好去跟公婆说这些事,于是便由着谭四放纵。 戴氏嫁到谭家,也就刚成婚的那几日还像个女人,自谭四不归家以后,她每日独守空房,寂寞异常,到后来,连妆都懒得梳了,反正在这深宅大院里又不会有人看到。 她每日醒来,第一件事不是梳洗,而是先挽起头发,点上熏香,静坐在案几旁,翻看几页《列女传》《女戒》等书籍。这是谭四每次出门前的要求,亦可以说是命令,她不得不遵守。 谭四说这些书籍可以培养女子的懿美品质,到底是真是假,她也不知道,因为谭四每日从她那里索取的,不过是片刻的欢愉罢了,与书里描写的那些美好品质根本不搭边。 她起初以为留不住谭四,是自己做得还不够好,所以她很乐意为他变得更好。 可后来她发现,不论她怎样做,都无济于事。即便是谭四回来,也不过是在随口敷衍她,甚至毫不顾惜她带病的身子,硬要行那些事。 她的生活枯燥而又无趣,每日无事时,便独自坐在廊檐下,双手托腮,盯着成双成对的蝴蝶在花丛中嬉戏。 有时候她会想,如果我变成一只蝴蝶,会不会有人陪我一起飞舞? 自打谭四去后,她的生活跌入了更深一层的黑暗,以前守活寡,好歹还能偶尔见到人,现在倒好,连人都见不到了,每日面对的无非是这些冷冰冰而又空旷旷的华美建筑,毫无生机可言。 她每日以泪洗面,抱怨上天不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上天似乎很忙,根本没工夫听她一个寡妇哭诉,而且同时在向上天哭诉的人也不止她一个。 上天很忙的。 就在她跌落到谷底,最孤独最无助的时候,谭二头顶金冠,身披七彩霞光出现了。 他的身躯是那样伟岸,他的笑容是那样祥和,他知道一个女人在最无助的时候最需要帮助,他知道一个女人在最寂寞的时候需要安抚。 他都知道。 她有时候会想,同样是兄弟,为什么谭四比他差这么多?要是谭四有他一半的好,哪怕是十分之一,她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处境。 在她心里,谭二似乎已成了好男人的标榜、楷模,但她没有福气嫁给这样的男人。 有时候她会羡慕谭二的妻子,为什么长成那样还可以拥有这样完美的男人,而自己比她好看一百倍,一千倍却落得了这么一个下场。 为什么? 难道真是红颜薄命吗? 第五百六十三章 绝情的父子 她有时候会抱怨上天,为什么对她的命运如此轻率,只随手一拨,便将她打入了万丈深渊。 她有时候会埋怨月老,为什么对她的姻缘如此敷衍,只闭眼一抛,便将她的一生与孤寡相连。 谭二在她心中是神圣而伟大的,他的光芒盖过了佛祖,因为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向她伸出援手的不是佛祖,而是谭二。 她为拥有这样一个兄长而自豪。 但谭二却不这么想,在殷勤的付出过后,他终于要开始索取回报了。 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谭二闯入了她的房间,暴露出了真面目。 谭二对她好,她知道,她也只把谭二当兄长对待,可事情的发展方向却远远偏离了她的想象。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她开始是慌乱而不安的,她没想到谭二会对她做这种事,她没有任何思想准备。 当谭二尽兴离开后,久读女子圣贤书的她羞愧难当,立即找了条白绫,搭到横梁上,想要自尽。 可当她踩着圆凳,双手拉过白绫,要将脑袋穿过结扣的时候,谭二居然又回来了。 谭二将她抱了下来,自是免不了一番温言安慰,说是怎样打算着再为她寻个好归宿之类的话。 她见谭二说得真诚,信以为真,便打消了轻生的念头。随后她才知道,谭二回来其实别有用心。 虽说她已做好了孤独终生的打算,但如果能再找到一个好归宿的话,她还是十分神往的,毕竟谭四从未给过她一丝幸福的感觉。 她渴望有一个真心爱她的人。 自那以后,她的心中又燃起了希望。 时间一长,她敏锐地发现,谭二对她的关心问候似乎变少了,就连为她找归宿的事也只字不提。每当她问起来,谭二才敷衍几句,说找了几个,都不合适,怕她嫁过去会受委屈等等。 她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不能辨别真假,可她能感觉得出来,相比她的归宿,谭二更在意她的身体。 如今谭二当众否认他做过的一切事,还反说她勾结外人,污蔑他,玷辱谭家的名声,她听到这些,心都碎了。 眼前这个人还是当初那个对她关怀备至的谭二吗? 看起来是一个人,可他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她面如死灰,呆呆地站在那里,双手抓来攥去,也不知该如何安放。 对她一个寡妇而言,公然出现在诸位来客面前已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眼下又遭到了她最为信任的人的当众斥责,她该如何面对? 她不知。 谭二步步紧逼,道:“四妹,便是四弟去了,我谭家待你也不薄,你为何要听从外人挑拨,坏我谭家的名声?你说,我们谭家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便是那兰香小筑,也是老爷子打算用来颐养天年的,派人给你打扫出来,让你住下,你不知感恩便罢,怎么能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来?!” 戴氏看着谭二,紧咬着嘴唇,泪已如断线的珠子般不断向下滚落,她心里有很多话,可嘴上一句也说不出来。 要怎样说呢? 他如何能辨得过一个惯于交际的男人? 谭伦见戴氏流泪不止,也上前说道:“四婶娘,我对你向来只有子侄之情,没有半分越礼之处,不知你为何要当众污蔑我。若是拿了别人的好处,你大可不必这样,我们谭家虽然比不得那些大家贵族,可还有些资材,总不至于让婶娘孤苦无依。何必去做这些事,自伤家人的感情不说,还让外人看了笑话,便是对婶娘你,也是没有好处的。” 听到这些话,戴氏的眼泪更急了,拿眼来回瞪着他们父子两个,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在谭四死后,对她献殷勤的不止谭二,还有谭伦。 不知是不是他们父子商量好了,竟然用了一样的手段,一样的借口,都打着帮她寻找归宿的借口来占有她。 在感觉出谭二对她的归宿问题并不如何上心时,她只好将希望寄托到了谭伦身上。 谭伦比他父亲强,每次在行事之前,总会说上一些让她高兴的话。有时是打听到了一个好人家,但还需要时间;有时是对方想先来看看人,又怕老爷子先知道,不大合适,再商量商量,总之,各种各样的话都有,在她听来,每一件都值得高兴,至于真假,她同样不得而知。 谭伦比他父亲来得频繁,也许是好消息太多了的缘故,她这样安慰自己。 谭二站出来斥责她,是她没有想到的,现在谭伦也来指责她,她便是有一百张嘴,也是无法辩解的。 他们父子时常代谭千秋接应宾客,能说会道,便是黑的他们都能给说成白的,她一个深居内院的妇道人家,如何说得过他们两个? 事到如今,她也不想再为自己辩解什么。 牛大叫道:“你们父子好不要脸,强占了人家不说,还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我牛大虽不是什么好人,可也干不出这种无情无义的事来。谭老爷子一生刚正,竟养了你们这两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谭伦骂道:“贱奴!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一定是你挑唆四婶娘污蔑我们父子的是不是?好你个贱奴,老爷子派你去兰香小筑帮着看院,你倒好,竟跟自己的主人勾结起来了。你老实交代,是不是还跟四婶娘行那些不耻之事了?!” 还不等牛大回嘴,谭二已抢先说道:“贱奴!怪不得有下人通报我说,你总偷偷往四妹房里去,我怕会出事,就教训了你一次,你怀恨在心,反诬赖我们父子两个,可真真是个忘恩负义的狗奴才!” 牛大刚要说,谭伦又接过去了,道:“无耻贱奴!四婶娘素有守节之心,一定是你百般戏辱,强行占有她的是不是?亏老爷子还信任你,把你安排过去,这不是养虎为患了吗?反咬起我们来了,我谭伦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像你这样厚颜无耻之人!” 两人你来我往,把牛大骂得浑身颤抖,根本接不上口。 第五百六十四章 原来你是这样一个人 戴氏听着谭二父子辱骂牛大,百般作践自己,原本生出的那点希望再次破灭。 她再次跌入了低谷,这次是彻底跌了进去,比上次还要凄惨,还要无助。 她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要来到世上,受这种罪。 她只不过想找一个能真心疼她的人,仅此而已。 可现在,她的希望彻底破灭,再也没有重生的希望了。 她泪眼望着正在辱骂牛大的谭二,咬了咬牙,飞跑着向他的剑上撞去。 她去得突然,谭二刚反应过来,剑已刺入了她的身子,又从她背后穿了出来。 谭二的剑很美,也很利,正如她的人一样,很美,也很薄,薄如纸,柔若棉,经不起那样锐利的剑,也承担不起那样沉重的欺骗。 血,鲜红。 一滴接一滴地从剑锋滚落到地上。 越来越急。 已连成了血线。 谭二面无表情地望着她那张凄美的脸颊,默然不语。 她却对他笑了笑,正如以前一样。 “原来你是这样一个人,想要我,直说啊,我给你,骗我干什么呢,真想找个悬崖,把你推下去。” 她又笑了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推了谭二一把,而她自己也从冰冷的剑上脱离出来,倒在了血泊中。 素白的衣裙上沾了血,那样鲜红。 场内一片死寂,连风也停了。 原本嘈杂的辱骂声,都已消失不见,她的耳边很安静,她很满意这种安静。 她的嘴角微微勾起,这大概就是她留在世间的最后一个微笑了。 冷雪坪起身走入场中,取出飞雪阁特制的止血药膏帮她敷上,又替她按住伤口。 冷雪坪知道,以现在的状况来看,人是救不回来的,可她还是要救,万一救活了呢? 若冷雪坪不知内情,她一定不会多事,可她偏偏知道,她知道谭伦对她做的那事,面对谭伦父子的指责,她一句都没有反驳。 冷雪坪从心底鄙视谭伦父子,也从心底同情她的遭遇,所以她要救她。 她的手还在动,似乎想抓住什么,可她什么都抓不住。 云天行就站在一旁看着,他本想用无极真气帮她续命,可见她目中光彩失散,已是个死人了。 云天行转眼看向谭伦,冷冷地看着。 谭伦见他看来,不明意味,忙转开视线,向牛大道:“牛大!你强占了四婶娘,如今她已畏罪自杀,是你自己动手,还是让我来帮你?” 牛大看着戴氏的尸体发愣,似乎并没有听到他的话。 谭千秋昏倒后,早有下人送来了药茶,灌了药茶,只一会,谭千秋就醒了,只是手脚还不能大动,但谭二谭伦辱骂牛大,以及戴氏撞剑而亡,他都看在了眼里。 谭家繁盛如今日,仗的便是如铁律一般的家规,不管是谭家下人还是谭家族人,但凡触犯家规,一律按家法处置,绝无例外。 谭千秋公正严明,以身作则,对任何触犯家规的人,绝无姑息之意,包括他自己。 如今谭二谭伦所犯之事,按家法是要诛杀的,毕竟乱伦一事影响太过恶劣,况且还是当着江南道上的诸位英雄豪杰,这要是传到外面去,他们谭家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声誉,顷刻间便会土崩瓦解。 谭千秋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道:“老二,你跟我说说,你们父子干的好事,按家法该当如何处置?” 谭二道:“爹,这些事都是牛大胡诌出来,故意诬陷我们的,跟四妹有不正当关系的也是他,不是我们。” 谭千秋忍怒道:“刚才我已经悄悄派人出去打听了,你们两个半夜三更不在家里呆着,老往兰香小筑跑什么?还跟我赖?老四那个不成器的东西,天天不着家,你们都知道,就瞒着我,现在他人已死,你们不但不引以为戒,还去走他的老路?” “四媳妇心里有委屈,她一个女儿家,怎么好来说?倒是你们,一个个的都知道,就算你们怕我责罚他,不告诉我,也该帮劝着老四,要他走回正道。老四能有今天,我这个做爹的第一个不对,你们这些做兄弟的,也脱不了干系!” “老四不是个东西,四媳妇嫁给他,可也没抱怨什么,说起来,是我们谭家亏欠了她。老四去了,我本打算将她收了当女儿养,再替她谋个好亲事,像女儿一样嫁出去。我不好跟她说这些话,托你们两个叫内眷去说给她听,问问她的意思。你们两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就是这么传达的?” “刚刚我也派人去问了,二媳妇和孙媳妇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可见你们父子两个早有不轨之心了。四媳妇的死,都是拜你们两个禽兽所赐!今日我若不将你们毙了,难以正我谭家家法!” 谭二和谭伦听老爷子动了真怒,一齐跪了下来,道:“这都是牛大那厮胡说,根本没有这种事!” 谭千秋拍桌而起,指着两人大喝道:“孽障!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若任由你们胡闹下去,必祸及我谭家其余子孙,毁我谭家百年基业。看在我们父子一场的份上,我给你们一个痛快!”转身向侍立一旁的人说道,“去取我剑来。” 那人应声去了。 谭二谭伦吓得面如土色,跪在地上磕头,只求一条活路。 谭家其余几个兄弟也都上前帮着说情,却被谭千秋反过来大骂了一顿,骂得人人垂头耷耳,不敢出声。 看着谭家闹成这样,诸位来客也都默不作声,有的在心里窃喜,有的冷眼旁观不愿多事,有的则在暗自叹息。 有几位与谭家交好的人上前劝阻,奈何谭千秋主意已定,怎么都说不动,最后只好叹气归坐,静观其变。 云天行和冷雪坪对谭伦父子没什么好感,若谭千秋真拿剑斩了他们,两人自会欣然接受。 剑来了。 谭千秋一手握柄,一手握鞘,却迟迟没有拉开,忽然目光转动,定格在倒在血泊里的戴氏身上。 她的嘴角还带着微笑,那样凄美。 谭千秋轻叹了一声,拔出剑来,厉声道:“把他们两个给我绑过来!” 第五百六十五章 生与死的抉择 谭千秋的命令没人敢违抗,但要谭家兄弟把自己的二哥跟侄子绑起来杀,这未免有些令人难以接受,所以谭家几兄弟都站在那里没动。 谭千秋道:“这两个禽兽做出了这种猪狗不如的事,你们还帮着他,好,你们不绑,那我自己动手!” 谭千秋刚从昏迷中清醒来,腿脚不太灵便,手刚从桌面上离开,就险些跌倒,谭家兄弟向来怕他这个严父,从未见过他如此盛怒过,一时也不敢上前帮扶。 谭二见谭千秋提剑一步一步走来,早吓没了魂魄,哀求道:“爹,念在我们父子一场,你就饶我爷俩吧,我们保证,以后痛改前非,绝不再犯了。” 谭千秋冷笑道:“现在你认了?” 谭二颤声道:“我认,我什么都认,是我强占了四妹,还拿爹你要给她找归宿的借口骗她,都是我不好,爹,你饶了我吧。” 谭千秋立在谭二面前,手中长剑震颤,冷冷道:“你哪来的脸求饶?她可是你的弟妹啊!” 谭二道:“爹,孩儿知错了,求你留孩儿一命,孩儿一定补偿以前犯下的罪过。” 谭千秋冷笑道:“自你对四媳妇动歪心思的那一刻,你就不再是我谭家的人,你也不配跟我求饶!你下去给四媳妇捎个话,就说我谭千秋对不住她!”说罢,挥剑向谭二斩去。 谭二见谭千秋抡剑斩来,分明是动了真格的,忙用双臂在地上一撑,身子后掠出去,躲开了这一剑。 谭千秋一剑挥空,怒道:“你还敢躲?!” 谭二道:“爹,你竟然真要杀我,虎毒还不食子,你比虎还毒啊!” 谭千秋冷冷道:“我已说过,你们父子不再是我谭家的人,你们害死了四媳妇,坏了我谭家的规矩,就得付出代价!” 谭二冷笑道:“好,从今日起,我不再是你谭家的人,也不必认你这个父亲了,从此天各一方,后会无期!”说罢,拉起谭伦向外走去。 谭千秋气得浑身打颤,朗声道:“谭某无能,制不住这两个孽畜,哪位朋友肯帮忙,替我擒下他们?” 众人看得分明,要不是谭二躲闪,刚才那一剑已将谭二杀死了,可见谭千秋真有杀人之心,并非只说空话。 立刻有几人跳了出来,挡住了谭二的去路,道:“二爷,老爷子的话你也敢违背吗,还是回去吧,别逼大家动手。” 谭二一笑:“就凭你们几个,也能拦得住我?”猛地一剑刺出,说话那人还没反应过来,已被当场刺死。 那几个拦路人与谭家来往密切,跟谭二也有多年的交情,没想到他会突然下杀手,眼见自己的同伴倒在脚边,个个恨得咬牙切齿,登时拔剑抽刀,与谭二父子斗了起来。 谭千秋回身看着谭家几位兄弟,斥道:“那两个孽障胡作非为,你们不去擒住他们,还愣在那里干什么?” 谭家几位兄弟与谭二是血脉相连的兄弟,哪里下得去手?不管谭千秋如何斥责,都只垂头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谭千秋无法,回过身来,眼见那几个帮忙的朋友,被谭二父子接连砍倒,怒火攻心,“哇”的一声,又吐了一大口血,向雷霸天道:“雷老大,看在谭某与你多年交情的份上,帮我拿下这两个畜生吧。” 雷霸天放下手中酒杯,道:“这是谭家的家事,雷某本不好插手,可既然谭老爷子开了金口,姓雷的自当照办,只是还有个问题想先问明白,是要死的,还是要活的?” 谭千秋见出来帮忙的那几个朋友已被谭二尽数杀死,内心痛不欲生,冷冷道:“死活不论!” 雷霸天壮硕的身子骤然拔地而起,抬手一扬,四枚黑丸脱手飞出,两枚射向谭二,两枚射向谭伦。 “霹雳子!” 冷雪坪目光微敛,心道:“这是江南霹雳堂的独门暗器——霹雳子,据说内部填充火药,触物即爆,破坏性极大,若能正中人体,断无生还可能。” 谭家与江南霹雳堂来往密切,谭二怎会不知雷霸天的手段?听他问话时,就已想好了应对手段。 今见雷霸天掷出霹雳子,忙还剑入鞘,运力到掌,猛地向前推出,将那两枚射到身前的霹雳子逼停。 这两个黑乎乎的弹丸,看似毫不起眼,但内中却蕴含的极大的能量,谭二虽已将两枚弹丸制住,但却闻到一股极为浓烈的火药味,他心知霹雳子就要爆裂,忽然大喝一声,掌力催动,又将两枚弹丸击了出去。 “轰——” 两枚霹雳子同时炸响! 一枚在酒桌上炸开,桌旁的人登时被气浪掀倒在地。有两个人离得太近,当场身亡。 另一枚则飞向了正望着戴氏尸体出神的牛大,而牛大并未察觉到任何危险,那枚霹雳子在他身后不远处爆开,炸掉了他半个脑袋,立时殒命。 赫连子都离他最近,当时事发突然,发现霹雳子呲着火花过来,根本来不及救了。 谭二的本事不俗,能将两枚霹雳子逼回来,谭伦可就没那么幸运了,他只躲开了一枚,另一枚在他身边炸开,立时死了。 谭伦被炸得只剩了半个身子,即便是剩下的部分也是焦黑一片,谭二见儿子的死状如此凄惨,目眦尽裂,怒道:“雷霸天,我谭二不报此时,誓不为人!” “怕是你没这个机会了。” 赫连子都纵身掠来,双袖平伸,两条带链铁爪如长蛇般向谭二咬去。 谭二大惊,忙掣剑应对。 谭二的武功本不错,可赫连子都的本事却远在他之上,两人只过了几十招,谭二便被赫连子都飞出的暗器削掉了右臂。 失了剑的谭二,又撑了几个回合,最终还是被赫连子都用锁链捆住,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谭二动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只剩了一张嘴,破口大骂。 阿水走到他身边,蹲下身来,道:“二叔,当初你赶走我娘的时候,可想过会有今天?” 谭二一怔,道:“你是谁?” 阿水将面具取下,见谭二脸上现出惊恐之色,她又将面具戴了回去,道:“看来你已认出我了。” 谭二脸色煞白,道:“不可能,你不可能还活着!你明明已经死了!” 第五百六十六 明月二十四魂 阿水道:“是啊,我本该死的。我怎么也想不到,你会派人去追杀我们母子,到底是多么没有人性的人,才会做出这种事啊。” 谭二道:“不可能,你只是长得像而已,你一定不是当年那个阿水,她明明已经死了!” 阿水道:“二叔,你没有认错,我就是你大哥的女儿,也是那个当年被你派人追杀的小阿水。” 谭二失声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阿水道:“二叔,你应该接受这个残忍的事实,我没死,我一直活着。” 谭二道:“他明明说你已经死了,为什么你还活着?为什么会这样?你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 阿水道:“是我师父救了我,他杀死了你派去的所有人,只留了一个活口,也就是那个负责与你接头的人。他的命在我师父手里,他不得不对你说谎,不管你许给他多少酬劳,都不会比他的命更值钱。” 谭二面如死灰,道:“不可能,‘明月二十四魂’是江南第三大杀手团体,从未失手,不可能会被一人杀死,你告诉我,你师父是谁?” 阿水答非所问,道:“二叔,那时我还是个孩子,我母亲又不会武功,你竟肯花重金请‘明月二十四魂’来取我们的命,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有想明白,我们母女到底哪里得罪你了,是因为我爹是谭家长子吗?你怕他会继承谭家的产业,是不是?” 谭二不答,只说道:“你师父是谁?告诉我。” 阿水道:“我师父是谁,你一定不知道,不过,我有一位师兄,他与你谭家颇有渊源,你一定知道。” 谭二道:“你师兄是谁?” 赫连子都道:“阿水,何必跟他废话,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一剑杀了了事。”说着捡起谭二的剑,对准他心口,一剑刺了进去。 阿水俯下身,在谭二身边悄悄说了一句话,谭二骤然睁大了双眼,立时死去。 谭千秋见谭二谭伦已死,一种从未有过的倦意袭上心头,手中长剑跌落,向后仰倒而去。 谭八就站在他身后不远,见老爷子向后仰倒,忙飞步上前扶住。 众人见谭千秋连倒两次,不由暗暗叹息。 不管怎样,如今他已是一个八十岁的老人,不见子孙为谭家增光添荣,反闹出了一件件丑闻,弄得白发人送黑发人,任谁经历了这些,都不会好受的。 阿水上前道:“谭千秋,是你自我了断,还是要我来动手!” 谭七道:“我谭家到底怎么得罪你了,如今闹成这样,你还不满意吗?是不是要把我们赶尽杀绝,你才痛快?” 阿水道:“我只要谭千秋的命,跟你们无关,你们不想死的,最好别多管闲事。” 谭千秋道:“我这条老命也快到头了,你想要,尽管拿去,别伤害我这几个孩子。我谭千秋共有九子,如今已去其三,又走了一个,身边就剩下这五个不成器的东西,你杀他们无益,来拿我的命去好了。” 阿水道:“谭千秋,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你大儿子就是被你打死的,你会在乎他们的死活?你在意的,只不过是谭家的繁荣兴衰,你的儿子,不过是你手底下的工具罢了!” 赫连子都道:“谭千秋,念在今日是你八十寿辰,我们不想让你死得太难看,你还是自我了断吧。” 谭千秋道:“我谭千秋死不足惜,可在我死前,三位能否告诉我,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们,也好让我死个明白。” 阿水道:“你打死了谭大,赶走了他的妻女,这就是理由。” 谭千秋道:“你跟我那大儿子是什么关系?我听得出来,你对他,绝不只是一般的崇敬仰慕,你实话告诉我,也好让我死个明白。” 阿水道:“这跟你无关。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考虑,一炷香后,你若还活着,就由我亲自动手,取你狗命!” 谭九找到秦瑟后,听说阿水的同伴倒托着一口大钟,要送给老爷子作寿礼,谭九怎会不知这其中的意味? 安置好秦瑟,谭九便又匆匆赶了回来。 一到院中便见到了谭二和谭伦的尸体,谭九愣了愣,心中悲痛不已。又见大钟果然已经送来了,忙走到阿水面前,道:“阿水,二哥是你杀的?” 阿水道:“不错,是我杀的。” 谭九惊声道:“为什么?就因为他将你们母女赶出家门吗?那也不用杀掉他们父子啊。” 赫连子都道:“谭九,你大概还不知道内情,你这位道貌岸然的二哥,强占了你四嫂,逼得她自杀而亡,尸体还在那呢,你自己看吧。” 谭九顺着赫连子都所指的方向看去,果见戴氏倒在血泊中,已不知死去多久了。 谭九怔了好半晌,颤声道:“二哥……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赫连子都道:“不止你二哥,你那侄子也跟你二哥干了一样的勾当,两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死得这么痛快,倒是便宜他们了。” 谭九愣愣的没有言语。 谭千秋道:“老九,你怎么又回来了,我不是要你走吗?” 谭九道:“爹,你知不知道站在我身边的这人是谁?” 谭千秋道:“她是谁?” 谭九道:“她就是大哥的女儿,你的长孙女。” 谭千秋猛地一怔,道:“你……你说她是阿水?” 谭九道:“是啊,她就是阿水。” 谭千秋失声道:“这怎么可能,老二不是说她被人害了吗?” 谭九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可她的确就是阿水。” 赫连子都道:“谭千秋,谭二派杀手去追杀她们母女的事,你难道一点儿也不知情?” 谭家兄弟都是一惊,齐声道:“二哥还派过杀手?” 谭千秋颤声道:“你说什么?那畜生还派杀手去追杀她们娘儿俩?有这样的事?” 赫连子都冷笑道:“你莫要装傻,当初是你下令赶他们母女出门的,她们若是都被杀死,不正合了你的意?你们谭家倒也阔绰,为了两个妇孺,竟然请出了‘明月二十四魂’,呵呵。” 一听到“明月二十四魂”,在场众人的脸色都变了。 如果有人不知道“明月二十四魂”,那他一定不是江南道上的人。 第五百六十七章 铁山城王铁山 明月二十四魂,江南第三大杀手团体,共有十二个人组成,每人都使双手剑。 十二个人,二十四柄剑,一模一样的剑。 杀人并不是一件快乐的事,但对明月二十四魂来说,这确实是一件快乐的事,不但快乐,而且美妙,因为他们很享受杀人,而且只在月光下杀人。 二十四柄一模一样的剑,映着一模一样的月光,被十二个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人握在手里,就如同二十四道催命魂,在月光下飞舞,收割鲜活的生命,用血红玷染纯白的月光。 但凡被明月二十四魂盯上的人,没有一个能活命,没有一个! 有人说,他们用二十四柄一模一样剑,可以编织出别人的命运,这个说法并不准确,因为他们只会编知死亡! 明月二十四魂,一个谜一样的杀手团体。 没人知道他们的据点在哪里,也没人知道他们会在何时何地出现,更没人知道他们的下一个目标是谁。 谁都不想成为他们的目标。 谁都不想! 只有当他们的目标死掉,他们才会派人上门收酬金,雇主必须要把事先说好的酬金如数备好,一丁点都不能少,哪怕少了一分一毫,收钱的人也会立即离开,而雇主则会像他想杀的人一样那样,神秘地消失在人世间。 除了死人,没人见过明月二十四魂的真面目,有人说他们是十二兄弟,有人说他们只是长得像,有人说他们都是渔夫,有人说他们都是乞丐,甚至有人说他们都是女人,谁都没有见过,所以说什么的都有。 人人都很好奇他们的身份,可人人都不想亲自见上一见,谁都不想,也不敢。 但凡事总有例外,有一个人想亲自见一见明月二十四魂,所以他花重金,要买自己的命。 这世上怪事并不少,但花钱让杀手取自己性命的怪事却只有一件。 有人说他是傻子,他却笑着说:“没有人能摘下我王铁山的脑袋,明月二十魂也不行!” 王铁山不是在说笑,他也不是傻子,他有底气说这句话,整个江南,也只有他敢说这句话。 他有一座城,叫铁山城,建在一座山顶上,四面都是光滑的峭壁,便是飞鸟都无法驻足。 不论是上山还是下山,全靠山顶上收放的大竹篮。若是有人想上山,只要在山下发出信号,上面的人就用粗绳将大竹篮放下来,人只要站到竹篮里,就会有人拉你上去。 平时竹篮都是收起来的,若没有山上的人帮忙,绝对没有人能够徒手攀上铁山城。 山下四周都是尖峭的岩石,若一个不慎,摔了下去,能不能摔死且不说,定是要被乱石穿死的。 王铁山有不少仇家,其中就有不少想趁着月黑风高,攀爬到山顶上去,可从未有人成功过。等到了白日,那些人的尸体都在山下找到了,而且大多是被尖石穿死的。 铁山城依地形建造,整个墙面几乎建在了山崖边上,余下的间隙根本容不下一人横身行走。 城墙高十丈,光滑如冰,全无踏足借力之处,而且整个铁山城只有一道门,便是这道门,也足足有三尺七寸厚,完全是实心的铁甲门,别说寻常铁器,便是用火药,都炸不开。 铁山城内部有菜圃果园,单是城内自产的蔬果,便足以维持满城人的日常需要。而且城内有十数个大蓄水池,每一次蓄水足已维持数月,何况江南是多雨之地,自蓄水池建成,还从未见过底。 便是不需要任何守卫,铁山城也是一个金汤之地,想要刺杀王铁山,可谓是难如登天。 王铁山依仗的可不单单是这些,他本人也是一个武林高手,一身铁甲神功刀剑不伤,还曾与金甲门的黄金甲叫板,说是要跟他比比谁的功夫更硬,奈何黄金甲早逝,这一比试终未达成,说起来也是江湖上的一大憾事。 王铁山为人孤傲,像明月二十魂这种杀手团体,他还没看在眼里,所以他与明月二十魂约定,一个月之内,若是能取走他的项上人头,便可得到黄金万两,外加这座铁山城;若是不能,把剑折了,退出江湖便是。 在得到明月二十魂的肯定答复后,王铁山在各个关口安排人员把守。 首先是山下丛林中,有一百零八人环山守卫;其次在放置竹篮的地方安排了十个亲信。这一月之内,不得放任何人上山,也不得放任何人下山。 在铁山城的城墙上,还有人轮流值守,而且个个不是挎弓便是执弩,每二十步一人,保证相邻的三个人能够相互看到。 而这只是铁山城明处的布置,暗处还有不少,不好细说。 铁山城内部更是人人警惕,王铁山所居的院落外已不知被围了多少层,个个都是他的心腹,而且都身负武功。 不管是明哨还是暗哨,都是日夜轮值,绝无中断。 王铁山虽然时常轻视别人,但却从不轻视自己的性命,而且当时明月二十魂的名头并不小,他既然要对方输,就要他们得心服口服。 王铁山拿自己的命跟明月二十四魂豪赌,并不单单是为了展示他的狂傲。 如果他能将明月二十魂从未失手的传闻击破,再逼得他们个个折剑退隐,他自己的名声势必会扶摇直上,这才是他最看重的。 名声,还是为了名声,如今他什么都有了,只是名声还没有达到顶峰。 要怎样才算到达顶峰? 他不知道,也没人知道。 所以很多人都踏上了这条不归路,但却很少有人能满载而归。 王铁山是为了名声,明月二十魂又何尝不是? 王铁山是江南公认最难杀的一个人,若能将他杀死在铁山城内,这无疑会为他们带来不可估量的名声。 这是一场生与死较量,也是名声与生命的抉择! 到底是身披铁甲,稳坐铁城的王铁山笑到最后,还是从未失手的明月二十魂技高一筹,一时间成了江湖上最热门的话题。 就在众人殷切的期盼中,这场豪赌于某月十六日夜,正式开始了。 第五百六十八章 月下无头尸 在王铁山之前,从未有过谁公然向杀手团体挑衅过,尤其是像明月二十四魂这样神秘,而又“战功”赫赫的杀手团体。 在“赌局”开始以后,江南大小赌坊人满为患,有人押王铁山,有人押明月二十四魂,相比较而言,押王铁山的人似乎更多一些。 似乎人人都觉得铁山城坚不可摧,王铁山稳坐城中,有备无患。明月二十魂想要刺杀王铁山,首先得潜入铁山城,如今一没有登山之梯,二又没有上升的竹篮,连山都上不去,还谈什么刺杀? 便是侥幸登上了山顶,也难以逃过城头上日夜巡逻的守卫的眼睛,光那万千弓弩,也足以让这十二人由真人变成真魂。 除了外面这些显眼的障碍,里面到底还隐藏着多少机关陷阱,恐怕只有王铁山自己知道。 王铁山既然敢出价买自己的命,就有绝对的把握保全自己,谁都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王铁山也是一样。 众人不是傻子,他们要是不押王铁山,准要赔死。于是个个倾家荡产,全押在了王铁山身上。 日子一天天过去,铁山城一直没有消息传出来。 那些在王铁山身上押了重注的赌徒一天比一天高兴,似乎自己押下的金银每日都会翻番,等一月之期一过,他们立刻会富甲一方一样。 眼见期限将近,那些押在明月二十四魂身上的赌徒着了慌,到处打探明月二十魂的下落,可什么消息都没有,似乎这十二个人凭空消失了一样。于是江湖上就有消息流传,说明月二十四魂杀不死王铁山,已经认输了。 传闻毕竟是传闻,有人传,有人信,可总成不了真,毕竟两方人谁都没有公开露面,到底情况如何,外面这些人谁都不知道。 “赌局”的期限是十五日子夜,那时也是一月当中月光最明澈最圆满的时候。 而此时已到了那个时刻。 期限已至! 被王铁山寄予厚望的护卫官官长,仰面望着明净且已偏西的银盘,脸上不由绽开了一丝笑容。 他转身推开王铁山所在院落的大门,高喊着冲了进去,他要告诉王铁山,明月二十魂输了! 三十个不眠夜积攒下的疲倦似乎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他喜形于色,通身舒爽,他要做第一个将这个消息报告给王铁山的人,以王铁山的性子,他会得到重赏,除了早已说好的金银外,王铁山还许诺要送他两个绝色美女,而那两个绝色美女如今就在这座铁城里,似乎正在向他招手,等待着他的宠幸。 他笑了! 他奔得更快,也奔得更急,他恨不能再多生八条腿,恨不能一个跟头翻到王铁山面前,将这个好消息大声告诉他。 他满怀憧憬与期待。 可当他推开最后一重院门,来到王铁山居住的内院时,他哭了! 王铁山就在院子里,就在他常坐的石桌旁,他正在倒酒,右手执壶,左手握杯,酒倒得很慢,很慢,慢到酒滴几乎都快要连不成线了。 护卫官本该笑的,若是王铁山还有心思喝酒,他的心情一定不会太坏,如果他的心情不会太坏,他的奖赏一定会比许下的还要多,还要贵。 可他现在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他不但笑不出来,他都快要哭了,其实样已经哭了。 王铁山的确还坐在这里,的确还在月光下,也的确还在倒酒,可他的项上人头却不见了! 没有了头的人还能倒酒吗? 能! 王铁山正在倒酒,就在护卫官官长进来后不久,酒线方才断了,酒杯也刚好满了。 他与王铁山相识多年,即便王铁山现在没了头颅,他也能看得出来,王铁山在掉脑袋的前一刻,一定是笑着的,因为只有在他笑的时候,他的酒才会倒得这么慢,这么优雅。 可不论他倒得再优雅,笑得再欢乐,他都已是个死人了。 死人是不能喝酒的,所以他终究还是没能喝下最后一杯自斟酒。 他输了! 他输给了明月二十四魂! 他也输给了他自己! 护卫官官长一脸沮丧,他在意的不是王铁山的死,而是王铁山对他许下的承诺。 如果王铁山输了,他将一无所有,就连继续留在铁山城的资格都没有了,因为现在铁山城的主人已经变成了明月二十四魂。 刚刚消散的沉重与疲惫又回到了护卫官官长的身体。他轻轻叹了口气,走到王铁山面前,道:“你不该跟他们赌的,他们从未失手过,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说罢,接过王铁山斟满的酒杯,仰头干了。 这时,两个容貌极为相似的女子从房里走了出来,她们都穿了紧身衣,将圆润柔韧的身体展现得淋漓尽致。 一个女子娇声笑道:“是啊,他不该赌的。可有些人就是贱,明知道不可能,却偏要去搏那一丝可能,他要是不死,这世上就再也没有天理了。” 护卫官听到娇笑声,神经忽然紧绷起来,因为在他进来的时候,并没有发现这个院子里还有别人。忙掣剑在手,四顾之下,正看到了从阴影下走出来的那两个女子。 他阴郁的脸上再次绽开了笑容,因为这两个女子正是王铁山许给他的那两个绝色美女。 她们长得很像,王铁山说她们是一对双胞胎。 这两个女子现在并不属于他,可王铁山已死,这里又没有别人,她们的归属,自然由他来定。 他的目光忽然灼热了,任谁在一月的紧张与疲倦后,突然见到这么两个绝美的人儿,都是难以自持的。 他是个男人,而且他并不以此为耻。 他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两个女子身上游了一圈,道:“你们两个不该出现在这种地方。” 一女子笑道:“可我们已经出现了,你能把我们怎么样呢?” 他笑了笑,道:“我们见过,不知两位姑娘可还记得我?” 另一女子道:“记得,怎么会忘呢,你是王铁山身前的大红人,虽然来得时间短,可地位比谁升得都快,如果王铁山不死,不出三年,你就是这座铁山城的二城主了。” 他叹息一声,道:“可王铁山已经死了。” 第五百六十九章 你亦如是 那女子笑道:“王铁山若不死,你顶多只能算是个二城主,他若死了,这铁山城不就是你的了吗?” 护卫官官长又叹息了一声,道:“在王铁山死的那一刻,铁山城已经归属于明月二十四魂了。你们是王铁山买来的,按理说也该属于明月二十四魂,不过……”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住了,目中闪出异样的光彩。 那女子道:“不过什么?” 他道:“不过,我可以救两位姑娘脱身。” 两女突然咯咯娇笑起来,随着笑声迭起,身子也在轻轻颤动,疲倦已久的护卫官官长看在了眼里,心底深处也已燃起了一团兴奋之火。 他强装平静,道:“两位姑娘为何发笑?” 一女子止住笑声,道:“我们既然已是明月二十四魂的人,你怎么救我们脱身?难道你就不怕明月二十四魂找你的麻烦?” 护卫官道:“怕,当然怕,可为了两位姑娘,我愿意冒些风险。” 那女子道:“明月二十四魂从未失手过,便是王铁山也死在了他们的剑下,你武功虽然不错,与王铁山比起来,可还差了些,如何能够挡得住明月二十四魂?” 护卫官道:“既然挡不住,那就不要挡,我带两位姑娘远遁山林,我就不信他们还能找到。” 那女子道:“可我还听说,便是你藏到天涯海角,明月二十四魂都能把你给找出来,躲是不中用的。” 护卫官道:“能被他们搜到,说明那些人不会躲,我知道一个地方,那里与世隔绝,任是天山的神仙到了,也未必找得到,两位姑娘若有意离开,在下这就带你们躲到这里去,一辈子都不出来了。” 说完,他走到两女中间,揽住了她们纤细的腰肢,笑道:“下山的路太危险,两位可得靠得紧一些了。” 那女子感觉他的手不太安分,娇羞道:“你不要这样,让人家看到不好。” 护卫官笑道:“怕什么,这里又没有别人,只有一个无头鬼,他没有眼睛,不妨事的。” 另一女子笑说道:“妹妹,别跟他走,谁知道他要骗我们下山做什么。” 护卫官笑道:“在下纯属好心,想救两位姑娘脱离苦海。两位姑娘天生丽质,若是落到明月二十四魂的手里,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不想也知道。况且他们有十二个人,你们只有两个,谁得不到都会不高兴的,万一他们为了争夺两位姑娘的归属打斗起来,误伤到两位姑娘,那就不好了。” 那女子笑道:“你说得也对,可我们还有好几位姐妹,你只带我们两个走,她们怎么办?” 护卫官笑道:“两位姑娘不必着急,你将她们唤出来,我一并带走就是。” 另一女子娇羞道:“你好贪心,得到我们两个还不够,还想要我们的姐妹,小心遭报应!” 护卫官笑道:“若能得到姐姐妹妹们的垂青,便是遭报应,我也认了。时间不多了,快唤你们姐妹出来吧,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那女子也不喊话,只举起手臂,击掌三下,立刻又有几个女子从暗影中走了出来。 护卫官见刚出来的这几个裹得十分严实,心下微感诧异:“她们怎么穿成这副样子?原来她们一直躲在暗影里,怎么竟然没有发觉,看来我是高兴过头了。” 那女子笑道:“她们都来了,你这就带我们离开这里吧。” “好。” 护卫官笑了笑,大略数了一下,加上身畔这两个,一共有十一个女子,心下暗自好笑:“明月二十四魂恰好有十二个人,而她们姐妹却有十一个,只差了一个,呵呵,好巧。” 那几个女子已完全脱离了暗影,曝露在了月光之下。 护卫官看着她们的脸,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笑容也已僵住了,他想去拔剑,可就在这时,一道剑光从身后飞来,登时将他的脑袋削落在地。 身后那女子寒剑一抖,将血水震落,还剑入鞘,冷冷道:“只知道往前看的人,注定是活不久的,王铁山如是,你亦如是。” …… 江南,谭家。 谭千秋听说谭二请出明月二十四魂追杀谭大妻女,又惊又怒,破口大骂谭二孽畜。 当年谭大领着妻女回谭家,在谭千秋知道真相以前,对她们妻女很好。虽说后来查清了她的身份,却也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只将她们赶出了谭家。 谭大的死也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当时他在气头上,且谭大随他也是个牛脾气,死活不肯松口,就狠狠打了一顿,那时下手确实重了些,但谭大有功夫底子,虽说感伤妻女离别,但猝然而亡,这其中缘故确实耐人寻味。 当时谭大出走前,曾与谭二吵过一架,至于吵架的内容,谁也不知道,现在两人均已亡故,那段故事也随之沉入大海。 谭二表面上是个和气的人,但谭千秋知道,不论在商道还是江湖,他这个二儿子野心不小。 谭家的产业几乎都在江南,江北也有一些,但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生意,算是一些产业旁支,与南边各种产业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看着谭家日渐兴盛,谭二便有了进军江北的打算,当时谭家的确也有这个资格,可谭千秋觉得江南江北虽只一江之隔,但两地风俗文化却大有不同,若是大张旗鼓地进军江北,若是成了那还好,若是不成,谭家可是要伤筋动骨的。 当时南商北上是有前例的,而且均以失败告终。 就拿当时商业规模最大的郑家来说。当年的郑家何等的威风,比现在的谭家还要富足,而且产业涉猎极广,在江南很难有其他家族能够撼动郑家的地位,因此郑家才敢有跨江北移的打算。 自打郑家向北拓展遭受重创后,不但比不了现在的谭家,就连江南那些二线家族都比不上了。 曾经遍布江南各地的商道网络,如今已收缩到了一郡大小,若不是有浑厚的底子撑着,现在的郑家怕是早已没落得廖无人知了。 第五百七十章 退隐江湖 江北商道虽然繁荣,但仍有许多空余之处,诱惑极大,谭千秋何尝不想在江北占据一席之位,只是前后掂量过来,风险太大,一个不成,便会将谭家带入万劫不复之地,绝无翻身的可能。 当年郑家重心北移,不仅遭到了江北几大家族的联合排挤打压,就连江南的根基产业也遭到了江南各族的蚕食,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当年郑家欠下的外债,谁知道有多少,金银珠宝都是成车往外拉。曾经的江南第一号商家,便硬生生被这些外债给拖垮了。 谭千秋亲眼目睹过当时的情景,实在不敢打北进的主意。 不管谭二如何劝说,谭千秋始终不同意,谭二无可奈何,只得罢了。 后来谭二又提出创立江南七道盟的打算,想将江南七道上的各方势力统到一处。 谭千秋当时也不同意,只说江南各方势力鱼龙混杂,便是统到了一处,也未必肯齐心,到时候争权夺利,相互猜忌,反倒失去了联合的意义。 后来谭二百般劝说,谭千秋觉得谭家在江南还有些分量,又深感四海盟带来的危害,便同意了这一大胆的想法。 经过这两件事,谭千秋才意识到自己这个儿子野心之大,不仅敢想,还敢做,根本不考虑后果。 外人都夸谭二有远见,可谭千秋知道,能成那才叫有远见;若是成不了,那顶多就是个笑话。 俗话说:“知子莫若父”,但谭千秋却一直看不懂谭二,不论大事小事,他都有这种感觉,根本不知道谭二在心里打什么主意。 单是强占四媳妇这一条,就让谭千秋恍若置身梦中,到现在还没有缓过神来,他怎么能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这是谭千秋做梦都想不到的。 又听说谭二派杀手去追杀谭大妻女,谭千秋同样如遭雷击,这些出格的事,竟然都是谭二做的,他简直难以相信,这还是他那个熟悉的儿子吗? 这两件骇人听闻的事被暴露出来了,没暴露出来的事谁知道还有多少?谭千秋隐隐觉得,谭大的死或许也跟谭二有关,但他却不敢再往下想了。 谭千秋面上已满是无奈和沧桑,如今他已八十岁,人到暮年,不但没有享受到子孙绕膝的快乐,却还在经受这种痛不欲生的煎熬,他真的累了。 他深深叹了口气,向众人道:“承蒙各位看得起,奔劳至此来为谭某庆寿,谭某如今已有八十岁的年纪,也没几年的活头了,我这几个孩子又个个不成器,所以谭某想在此向各位宣布,以后我谭家不再过问江湖世事,就此退隐,不知各位可还同意吗?” 众人闻言都是一惊。 云天行暗想:“前一刻还要争夺江南七道盟盟主之位,现在却又要退隐,可算是急流中泊岸,沼泽中翻身,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这谭千秋倒也是个明白人,还懂急流勇退的道理。” 雷霸天道:“谭老爷子操劳一生,也该享享清福了,这些繁琐细事,就让我们这些后辈来做吧。以后谁要是敢再打扰谭老爷子清修,我雷霸天第一个不答应!” 柳追风笑道:“是啊,谭老爷子若是力争江南七道盟盟主之位,那必是得多失少,如今谭老爷子退隐,这盟主之位自然非雷堂主莫属了。” 雷霸天道:“柳追风,你别阴阳怪气的,我与谭老爷子是多年的好朋友,如今谭家遭此变故,谭老爷子也已是垂暮之年,他想退隐江湖,安神养歇,我这个做朋友的难道不应该支持?” 柳追风笑道:“人心隔肚皮呦。” 雷霸天冷笑道:“常听人说柳大当家的追风弧剑厉害,姓雷的还从未领教过,怎么着,比一比?” 吴英雄道:“雷老大,柳大犬,你们两个要是互相看不顺眼,等争夺盟主那日,再打不迟,现在谭老爷子有家事在前,我们就别在这瞎掺和了,吃饱了赶紧走吧。” 说完向云天行这里走来,弯腰恭敬道:“爷爷,我那英雄门离这里不算远,要不要过去住几日,也好叫我这个后生的好好孝敬孝敬您老人家。” 云天行笑道:“好孙儿,你有这份孝心就够了,我还有要事在身,等以后空闲了,一定去你那里逛逛。” 吴英雄嘿嘿一笑,又转向冷雪坪,道:“爷爷不去,奶奶去呗?” 冷雪坪美眸一瞪,“噌”的一声,拔剑拔了出来,说着就要往吴英雄脑门上劈去,吓得吴英雄哀嚎一声,连滚带爬,逃了出去。 众人见吴英雄柳追风等人离去,也都与谭千秋告了别,陆续离去。 冷雪坪本也想走,但见这三个戴面具的人仍站着不动,而谭家于她又有赠剑之情,她有意要偿还这份人情,便没有随众人离开。向云天行道:“臭淫贼,你还赖在这里干什么,不是要去九幽谷吗,不走等什么?” 云天行笑道:“好戏还没散场,我等着看热闹呢。” 冷雪坪道:“人家家里出了这种事,你不帮忙便罢,反要留在这里看热闹,你存的什么心?” 云天行笑道:“你还不是一样。” 冷雪坪道:“我跟你可不一样。我留下是想偿还谭老先生的赠剑之情,我们飞雪阁向来不会白收人家的东西。不像你,看热闹不嫌事大,没安好心。” 云天行道:“一样也好,不一样也罢,好歹是一起来的,总要一起走才是,不然会被谭家人笑话的。毕竟这几日我们寸步不离,这时候各自散场,像什么样子。” 冷雪坪斜了他一眼,不再说什么。 谭千秋看着阿水,道:“你既是阿水,要找我报仇,也是理所当然。不过,你究竟是我的孙女,在杀我之前,能不能让我看一眼,你长大的模样?” 阿水冷冷道:“你不配!” 谭千秋苦笑,心中感慨万千,一幕幕往事涌上心头,道:“当年我把你爹娘分开,打死了你爹,又赶走了你娘,让你孤身一人流落在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你怎么恨我,我都不会怨你,而今我已是个将死之人,就不能再让我看你一眼吗?” 第五百七十一章 攻守道 阿水拔剑指向谭千秋,道:“从你赶我跟我娘出谭家大门的时候,我就不再是你谭家的人,你不是我爷爷,你也不配做我爷爷!” 谭九道:“阿水,当年的事,爹做得的确不对。大哥死后不久,就传来了你娘离世的消息,他伤心欲绝,命人四处打探你的消息,便是听二哥说你已经死了,他也没有放弃寻找你,说只要没见到尸体,就一定还活着。阿水,我不求你原谅他,只求你不要拿剑指着他,好吗?” “爹已经八十岁了,为了谭家,他从未有过一天闲静的日子,我们这些做儿子的不争气,不能替他分忧,反给他招了这么多烦恼。你是他的孙女,还这样拿剑指着他,他老人家如何受得住?” 阿水道:“九叔,这是我跟他的事,与你无关,你让开!” 谭九道:“阿水,如果大哥看到你拿剑对着你爷爷,他心里会高兴吗?” 阿水含泪道:“九叔,如果我来时告诉你秦瑟已经死了,你还会拦我吗?” 谭九道:“秦瑟若死了,我随她去就是了,他毕竟是我爹,再怎样,我也不会对他动刀动剑。” 阿水道:“是啊,你们是他的儿子,自然不会拿剑对着他,可我不是谭家的人。在我眼里,他就是害死我爹娘的罪魁祸首!是他害得我没了爹,没了娘,是他害得我遭人追杀,我无能为力,我害怕,我只能缩在我娘怀里,眼睁睁看着她为了救我,被人一剑一剑刺死,我怕得一动都不能动,谁能懂我那时的绝望?” “我哭喊着叫娘,可她已经不能答应了,她死死的抱着我,为了不让那些冰冷的剑锋伤到我,至死都没有松过手……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高高地站在那里,还说想要看我长大的模样。九叔,你不觉得这样对我很残忍吗?”说到这里,泪水已从面具下滑了下来。 谭九默然不语。 谭千秋道:“老九,你让开,是我罪有应得,让阿水杀了我,替他爹娘报仇。反正我都一把年纪了,也没几天可活,能在临死前,让阿水心里宽松些,我也满足了。” 阿水道:“谭千秋,你不要假仁假义,今日你必死无疑!” 谭八道:“阿水,爹是对不起你,你心里有恨,我们大家都能理解。但他毕竟是你的爷爷,你若杀了他,岂不是叫大哥也落了个不孝的骂名吗?” 赫连子都道:“何需阿水动手,我来杀他就是。” 谭九忙道:“你是阿水未来的夫君,你动手也是一样。” 陆无涯挺剑上前,道:“得,这事儿还得我来,我跟他们俩没什么关系,况且钟也是我送的,理应由我动手。” 谭八道:“阁下是谁,为何要插手我们的家事?” “家事?”陆无涯挠了挠头,向赫连子都道,“老大,杀个人这么麻烦吗?又是不孝,又是家事,搞得我头都大了,唉,还是老鼠好相处。” 阿水道:“不用你们动手,帮我拦住他们几个,谭千秋由我亲自来杀。”说着身子一晃,已掠过谭九,一剑向谭千秋刺去。 见阿水动手,赫连子都和陆无涯也同时出手。 谭家兄弟执剑守在谭千秋身旁,见三人攻来,忙摆开阵势迎敌。 谭千秋斥道:“阿水要杀我,谁都不要阻拦,你们都给我退下!” 谭八道:“爹,这可由不得你了。做儿子的,怎能眼睁睁看着您老人家被杀?这可是大大的不孝!” 谭家六兄弟结开剑阵,护在谭千秋身前,阿水见他们攻守配合十分密切,一时难以突破,便飘身掠走,想绕着圈子去攻击谭千秋。 谭三早已察觉出阿水的意图,忙脱身出阵,跟着阿水去了,又向其他几兄弟嘱咐道:“专心维持阵法,我来挡住阿水。” 若是单打独斗,谭家五兄弟未必是赫连子都和陆无涯的对手,但五人配合密切,而且又有剑阵加持,一时也将两人缠住了。 冷雪坪见双方动了手,也不由悬起了心,又见谭千秋负手立在那里,分毫没有还手的打算,若真让阿水突破过来,只需一剑,便能将他杀死。 她现在若去帮忙,又怕谭家兄弟怪罪,就好像他们自己应付不了似的;若不去帮忙,又怕谭千秋真会被杀死,到时候必定又得落个见死不救的骂名。 不管出不出手,似乎总讨不到好处。 云天行见她紧握剑柄,目光不停在几人身上来回转动,已是高度警惕的状态,不由笑道:“你这么担心,还愣在这里干什么,依我看,谭家五兄弟未必拦得住他们两个,若有一个被打出场,其他四个必定也会陆续被打倒,到时候三人一齐出手,谭千秋必死无疑。” 冷雪坪道:“你是要我去帮他们五个?” 云天行道:“阿水的武功虽然不弱,可这谭三也不是省油的灯,两人斗得虽紧,一时也难分胜败,而他们五个自开始便处在了下风,而且越打颓势越明显,到时候五个一起倒了,犹如江河决堤,一发不可收拾,便是谭三能胜,也无济于事了。” 冷雪坪点了点头,刚要入场,忽见赫连子都一爪飞出,抓到了谭三的剑上,锁链收紧,登时将他手中的长剑折成了两截。 谭三大惊,他正在专心应付阿水,不想被赫连子都偷了一招,幸好赫连子都没有杀人的打算,不然他这条命哪里还在? 阿水见谭三愣了一下,也不理他,又挺剑向谭千秋刺了过去。 冷雪坪见机不妙,飞身掠出,半道又将阿水的剑给截了下来。 谭千秋叹了口气,道:“这是谭某的家事,何需冷阁主动手。” 冷雪坪道:“谭老先生赠剑之情,在下没齿难忘,无以回报,只好靠手中这柄剑,助谭老先生渡过此次危局。” 谭千秋道:“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冷阁主还是请归坐吧。” 冷雪坪只当没有听到,舞着剑,将阿水逼得寸步不能前进。 阿水见冷雪坪的剑招连绵不绝,招招相接,竟没有分毫可趁之机,心下暗暗佩服:“早就听闻‘红梅冷剑’的名号,今日一试,果然不凡,看来单靠我一人,是无法突破了。” 第五百七十二章 九仙阵 在赫连子都和陆无涯的联手猛攻之下,谭家五兄弟组成的剑阵岌岌可危,其中谭八还被赫连子都打了一掌,虽然还未出局,也只是在强撑罢了。 谭三见五人支撑不住,忙换了柄新剑来帮忙,又向冷雪坪道:“冷阁主,阿水就麻烦你了。” 冷雪坪道:“谭三侠放心就是,我一人足矣。” 阿水道:“冷阁主,我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何要拦我?” 冷雪坪道:“我与你无怨,可谭家于我有恩,我怎好看着你对谭老先生下杀手?况且你是她的孙女,再怎样,也不该伤他性命。” 阿水见她执意阻拦,也不再说什么,紧持玉剑,猛攻冷雪坪。 赫连子都见阿水被拦下,心中不乐,向陆无涯道:“无涯,你的剑法几时变得这么低劣了,这里又没别人,装什么装,快使出全力与我一同破了他们的剑阵,去助阿水。” 陆无涯道:“老大,我这剑法一开就收不住,怕是得死人。” 赫连子都无奈叹了口气,向谭家兄弟,道:“你们几个再不让开,我可真下杀手了!” 谭九道:“我们都是你叔叔,你敢下杀手,就是大大的不孝。” 赫连子都微微一愣,竟不知如何反驳。 陆无涯在旁笑道:“老大,你去帮忙就是,他们六个交给我。” 谭七冷笑道:“我承认,你的剑法的确了得,可仅凭你一人,就想牵制住我们六个,未免太过自大!” 陆无涯笑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赫连子都道:“他们六个的剑法虽然不如你,可如今有剑阵加持,他们彼此相应相守,浑如一体,只你一人,未必能讨到好处。我替你把关,你来寻找破绽,先破了他这剑阵再说。” 谭七道:“你既然能看出我们是一个整体,自然也能看出这‘九仙阵’没有破绽,你们走,我们或许拦不住,但你们若想攻破我们六人结成的阵法,纯属痴心妄想!” 谭千秋负手在后,看着六人结成的九仙阵,又是一阵恍惚。 这九仙阵的图谱是他年少时偶然所得,几位看过图谱的大家都说,此阵法可化散为整,汇九成一,威力虽然强大,可施展条件太过苛刻,需要九个同心人齐力施展,方能显出威力。 自此后,谭千秋日夜钻研阵法,随着年龄和见识的增长,对阵发的领悟日渐深厚,也越发着迷,这才有了生九子的打算。 他想让九个儿子一起研习九仙阵,同心同力,一致对外,光大谭家。 想法毕竟是好的,可他这九个儿子年纪相差悬殊,谭九还是小孩子时,谭大就去世了,这个愿望始终没能实现。 时光匆匆,回想起初得九仙阵图谱时的兴奋情形,犹在昨日,而如今他的九子已成了六子,他本人也已是个八十岁的老人了。 想到这里,谭千秋唏嘘不已。 “咔”的一声脆响。 谭七手中长剑断为两截,只听赫连子都笑道:“没了剑,我看你们拿什么组剑阵!” 话音刚落,谭五手中的剑也被陆无涯打落,六人组成的九仙阵本就不甚牢固,如今两人失剑,威力再减一层。 赫连子都避过来剑,连出两掌,登时将谭七和谭五打出了场。 谭八一惊,手中长剑又被陆无涯趁机打落,赫连子都眼疾手快,跟着补上一掌,又将谭八打出了场。 眼见三人出场,赫连子都顾不得余下三人,跳离谭九等余下三人的攻击范围,向冷雪坪奔去。 冷雪坪见谭家兄弟阵破,心下暗惊:“谭家兄弟在江湖上颇有名声,六人联手组成的‘九仙阵’竟还拦不住他们两个,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赫连子都还未赶到近前,便从红袖中飞出两只铁爪,正如两只张嘴吐信的蛇头! 就在铁爪快要近身时,冷雪坪骤然拔地而起,空中一个倒翻,已躲过了这两个来路刁钻的铁爪,还顺势化解了阿水从下面攻来的剑招。 赫连子都道:“好功夫,不愧是‘红梅冷剑’!”说罢,双袖舞动,又引着一双飞爪向冷雪坪攻去。 就在这时,一条人影从旁掠来,赫连子都见人影来势极快,心下微惊,忙拔身后撤,只见一线白芒从天而降,将到眼前时,赫连子都已翻到了三丈开外,可当他双脚落地的那一刹,只听“啵”的一声低响,脸上面具突然分成了两半,随即掉在了地上。 在他前方三丈外,站着一个少年人,手执一柄光剑,正含笑看着他。 “还是慢了吗?” 赫连子都向脚下被劈成两半的面具看了一眼,又抬头看着少年,笑道,“好快的一剑!” 少年也笑道:“好久不见。” 赫连子都道:“是啊,好久不见。上次见面,你在我面前还只有认命的份,现在竟能一剑劈掉我的面具,虽说有偷袭的嫌疑,不过,能做到这样,已经很让我意外了。” 云天行道:“我记得你是个老实人,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老实呢?” 赫连子都哈哈大笑。 冷雪坪向赫连子都看了一眼,道:“白眉如霜,铁爪无情,你是燕云铁骑军统领赫连子都!” 赫连子都笑道:“能被飞雪阁冷阁主认出来,倒是在下的荣幸。” 冷雪坪道:“你不在燕云待着,跑到江南来做什么?” 赫连子都道:“人这一辈子,不能总在一个地方待着,会闷死的。我到江南来散散心,不行吗?”又向云天行道,“小子,冷阁主是你媳妇吗?” 冷雪坪皱眉心道:“为什么人人都说我是他媳妇?谁要嫁给这个臭淫贼,本阁主才不嫁他,死都不嫁!” 云天行道:“你猜错了,她不是我媳妇。” 赫连子都笑道:“她不是你媳妇,你为何要护着她?” 云天行道:“我护着她有我的理由,正如你下江南有你的理由一样。” 赫连子都笑了笑,道:“小子,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我不想与你为难,你叫冷阁主也退开,等杀了谭千秋,我请你们喝酒。” 我五百七十三章 阿水的眼泪 云天行向阿水道:“阿水姐姐,你与谭家的事我也听了个大概,事已至此,你便是将谭老先生杀了,也无济于事,何况他还是你的爷爷,你且停手,我有话想对你说。” 阿水见他一剑劈掉了赫连子都的面具,知他武功不弱,况又有个冷雪坪挡着,根本无法突破,于是便收剑退了回来。 陆无涯见阿水和赫连子都停了手,也忙收住剑,退了两丈。 谭家兄弟也都退后,执剑环护在谭千秋身畔。 阿水道:“小兄弟,当日我看你穿着奴仆的衣裳,还当你真是李家的奴仆,倒是我看走眼了。” 云天行道:“你并没有看走眼,我那时的确是李家的奴仆。当时我就觉得阿水姐姐是个用剑高手,只是我不明白,以你的本事,别说一个李少阳,就是李延东,都未必是你对手,你大可将他杀了,何必忍气吞声?” 阿水道:“像他那样的人是杀不尽的,杀他一个,还会有第二个出来,不但解决不了问题,反会为自己招来麻烦,何必呢,我总不想把杀人当成生活的一部分,凡是能忍的事,忍忍就过去了。况且我也习惯了。” 云天行道:“即是这样,你为何还要对谭老先生下杀手?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难道你心中的恨意一点都没有消减吗?” 阿水道:“这不一样。谭千秋害得我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比那些人还要可恶千百倍,他的所作所为,我忍不了。今日我非杀他不可。” 云天行道:“就没有回旋的余地吗?” 阿水摇头,道:“非杀不可!” 云天行叹了口气,道:“我也有曾有过跟你类似的遭遇,很能体会你的心情。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这个我也知道。若你要找别人报仇,我绝不拦你,可不管怎么说,他是你的爷爷,你与他血脉相连。你杀他或许很容易,但你却要背着杀掉自己爷爷的阴影过一辈子。这个阴影或许比仇恨更令人痛苦,望你三思。” 阿水泣声道:“那你要我怎么办?我爹娘就这么白死了吗?” 谭九道:“阿水,在你动手前,我想有些事必须要让你知道。派杀手追杀你跟大嫂的事,爹并不知情,我们几兄弟也都被蒙在鼓里,完全是二哥一人的安排,不然爹也不会让人一直在外打听你的下落。直到现在,仍有人在外面寻找你,你故意躲起来,想必也是知道这些事的。” 阿水道:“是啊,我知道,谁知道他们存了什么心思,万一又是杀手来杀我呢?在没有足够的实力杀死谭千秋之前,我只能躲。” 谭九道:“爹当年的确打过大哥,我们兄弟都在一旁看着,打得也的确很重,但远远没到致命的地步。大哥是我们兄弟几个里武功最好的,底子也最扎实,怎么可能连这点打都受不住?我们兄弟几个从小到大,都没少挨打,一个个皮糙肉厚,可比寻常人厚实多了。况且,大哥死得突然,死得蹊跷,这其中或许有其他因素也说不定。” 阿水道:“九叔,你对我说这些,无非是想袒护谭千秋,如今知情人都已死了,又有谁能证明这些?” 谭九道:“你我即是叔侄,又是从小的玩伴,我说的这些话,绝无半句假话,也并非有意偏袒谁,这都是事实,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不要因为一时愤恨,铸成大错。” 谭三道:“当年大哥死得突然,外人说是忧思成疾,可事实上并非如此。当年大哥被锁在屋内,我们几兄弟轮流给他送饭,他跟我们询问你跟大嫂的状况,我们都瞒着他,说你们很好,也并没把你们被赶出谭家的事告诉他,真要数算起来,他当时应该不知道你们被赶出去了才对啊。” 谭九道:“也许有人告诉了他也说不定。” 谭千秋叹气道:“你们别说了,都是我造的孽!阿水,你快杀了我吧,我对不起老大和大媳妇,也对不起你,你若不杀我,等我死了,也没脸去见他们两个。” 谭九道:“爹,你为什么不解释?当年你赶走大嫂和阿水后明明后悔了,还跟娘商量,说这么做是不是太冲动了,要不要把她们娘俩接回来之类的话,娘都偷偷告诉我了。后来大哥出了事,你叫二哥去接她们母女回来,结果二哥却带来了她们的死讯。阿水明明还活着,二哥为什么说她已经死了?我看大哥的死,多半也跟二哥有关。” 谭千秋颤声道:“孽障啊孽障!都是我教的好儿子啊!”说罢,夺过谭九的剑就要往脖子上抹去。 谭千秋出手迅速,谭九吓了一跳,当他反应过来,剑已经被夺走了。 阿水忽然叫道:“住手!” 谭千秋一愣,横在脖子上的剑终究没有抹下去,谭九等人忙抢上去,将剑夺了下来。 谭千秋老泪纵横,望着阿水,道:“好孙女,能再见到你,就是死,我也心满意足了。” 阿水道:“这么死,太便宜你了!” 谭千秋道:“那要怎样才能让你消去心中的怨恨?我总不想让你恨我一辈子,哪怕能让恨意减轻一些,我死也值了。” 阿水沉默良久,方才摇头说道:“我不知道。我本以为杀你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可当你真要拿剑自杀时,我却突然害怕了,我也不知道我在怕什么,就是突然觉得好冷,好怕,就像我娘死在我面前时一样怕,为什么我会有这种感觉?” 谭九道:“他是你爷爷,也是你现在最亲近的人,你有这种感觉并不奇怪。” 阿水愣愣地站了一会,突然抛下剑,扯下面具,扑到赫连子都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赫连子都一愣,他认识阿水这么久,他从未见她哭得像今天这样伤心。 她的热泪湿透了他的衣襟,沾湿了他的胸膛。 阿水伏在他怀里,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哭得那样惹人心疼。 他轻抚着阿水的秀发,无声的安慰她,可这并不能缓解她的伤痛,她哭得更伤心了。 谭家诸人听到阿水的哭声,各个哽咽含泪,心中伤感万分。 云天行和冷雪坪对望一眼,相继收起了剑。 天色忽然变得阴沉起来,再过一会,竟然下起雨来了。 江南的雨总是来得那么令人意外。 第五百七十四章 雨散仇消 雨还在下。 阿水还在哭。 早有下人抱着油纸伞过来了。谭九抽了一把,送到赫连子都面前,赫连子都看了他一眼,却不肯接。 谭九道:“小心让她着了凉。” 赫连子看了看怀里哭得正伤心的阿水,方接过油纸伞,撑开,遮在阿水头上。 他的大半个身子已被雨水打湿,但他并不在意。 伞是红色的,他的衣裳也是红色,在白朦朦的雨雾中,是那样的鲜艳。 雨越下越大,谭家诸人都不肯撑伞,就这么淋在雨中,任由雨水灌体而入。 云天行本该撑伞的,但他没有。 阿水的哭声感染了他,他忽然想起自己的过往,也想放声大哭,是啊,他真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放声大哭一场。 可他不能,他怎么能哭呢? 他不能! 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怎么能像个姑娘一样,伏在别人怀里哭呢? 他微微摇头,嘴角露出一丝苦涩。 冷雪坪撑着伞走过来,遮在他头上,道:“你是小孩子吗,跟着他们凑什么热闹,也不怕着凉。” 云天行将伞推回去,道:“我身子骨硬,不怕雨,你自己撑着就好,免得再说我占你便宜。” 冷雪坪脸上微微一红,白了他一眼,抱着伞柄站到了一旁,嘟囔道:“臭淫贼,本阁主好心给你撑伞,你倒还数落起我来了,淋死你活该!老天爷,雨再大一点,淋死这些没良心的。” 云天行见她站在一旁,抱着伞柄,斜着眼觑自己,嘴里还在嘀嘀咕咕,样子颇为好笑。 冷雪坪见他看过来,没好气道:“你看什么看,再乱看本阁主拿伞抽你!” 云天行笑道:“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你还敢跟本阁主犟嘴?”冷雪坪蹙眉道。 云天行笑道:“我又不是你们飞雪阁的人,你阁主的威风可吓不到我。” 冷雪坪晃了晃手中油纸伞,道:“臭淫贼,你真的不要伞吗?现在求我,我就分给你一半。” 云天行道:“一人一半,都是要湿的,反正我已经湿了,再淋下去,也不会比现在更湿。” 他抬头看向伞顶,见上面绘着红梅的图案,不由笑道:“看你拽着送伞的姐姐好半天,原来就是为了挑一把带红梅的,可怜人家抱了一捆伞,还被淋成了落汤鸡。” 冷雪坪没好气道:“怎么,心疼了?” 云天行道:“这话从何说来?我又不认得她,只是看你像个小孩子一样拽着她挑伞,觉得很有趣。” 冷雪坪道:“我看你才像小孩子,本阁主可比你大多了。你看看你,傻傻的淋在雨里,你再看那个送钟的家伙,一个人撑了六把伞,连脚底下地面都是干的,比你可聪明多了。” 云天行转眼看去,果见陆无涯一个人撑了六把伞,只是撑伞的样子颇为好笑。 雨停了。 阿水的哭声也停了。 仿佛这场雨正是因她而来,又因她而去,让人无法辩驳。 阴云散开,天又晴了。 阿水从赫连子都怀里离开,赫连子都拾起阿水的剑,替她归入鞘中,又替她整理凌乱的头发,笑道:“我们家阿水都快哭成小花猫了,你站在这等我一会,待我去把谭千秋捉过来,给你出气。” 阿水紧攥着他的衣袖不放,道:“算了,他终究是我爷爷,我下不去手。我们走吧。” 赫连子都道:“为了这一天,你等了这么多年,就这么走了?” 阿水道:“以前我不知道内情,还当这一切都是他在背后指使,所以我恨他,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可现在我不能不承认,这一切都是谭二的错,而他已经死了,我的仇怨也到此为止。走吧,我一刻也不想留在这里。” 赫连子都道:“好,我们走。”转身去叫陆无涯,忽然“咦”了一声,“你脚下怎么是干的?” 早已将油纸伞抛到花丛后的陆无涯笑道:“大概是老天不忍心了淋湿我吧。” 赫连子都皱了皱眉,道:“下次扔伞的时候记得仍远点。”说着,与阿水携手向外走去。 陆无涯转身一瞧,见花丛里倒竖着三个伞柄,不由叹了口气,跟了上去。 谭千秋见三人要走,忙叫道:“阿水,你且慢走,我有话想对你说。” 三人站住脚步,阿水回身道:“你还有什么话好说,我不杀你,并不等于我原谅你当年的所作所为!” 谭千秋道:“我并不要你原谅我,也不敢奢望你会留在谭家,只是我这里还有几样东西,请你务收下。” 阿水道:“谁要你的东西!” 谭千秋道:“这都是你爹当年准备的,还没来得及给你娘俩,就……就……唉,请你一定要收下。” 阿水又走了回来,道:“我爹的东西我自然会要,东西呢,拿来。” 谭千秋立刻吩咐侍从去取,过了一会,便取了一个锦盒过来。 谭千秋拿着锦盒,走到阿水面前,在她脸上看了一会,道:“曾经的小阿水果真长大了,很有你娘当年的模样,如果老大能看到现在的你,一定会很欣慰的。” 阿水听他提起爹娘,眼中又有了泪,道:“我不要听你提起我爹娘。东西呢?” 谭千秋打开锦盒,递到阿水面前道:“自你爹去了,我便替他收着这些,想等你回来,亲手交给你,我如今已有八十岁的年纪,就怕等不到这一天。我日盼夜盼,还是把你给盼来了,我就是现在死了,也是无憾了。” 阿水道:“谁要听你这些话,当初赶我们的时候那么绝情,现在又说这些……”她见谭千秋面目虽白,可已有了不少皱纹,头发也是花白一片,便没有再说下去。 她翻看着锦盒内的小玩意,有的是自己问父亲要的,有的是父亲承诺要送给母亲的,翻来看去,都是记忆里的东西,一样也不少。 而今物虽齐全,可人却又去了哪里? 阿水本就十分怀念爹娘,如今触物伤情,不免又抽泣起来。 谭千秋见阿水哭泣,也不由跟着伤心流泪。 阿水合上锦盒,收泪道:“以后待你儿子宽容些,别总想着那些虚无的东西,若连你的影子都背弃了你,谁还敢靠近你?” 谭千秋以袖拭泪,再抬头看时,阿水等人早已不知去向。 第五百七十五章 紫鼠 在阿水等人离去后,云天行和冷雪坪也打算离开谭家。 谭家诸人感念他们出手帮忙,执意挽留,又要赠送各种金帛财物,两人不肯收,奈何谭家诸人执意要送,两人拗不过,便一人拿了一锭银子,这才脱身出来。 两人从谭家出来,走了不到半里,便见阿水等三人站在一个尖顶凉亭下,似乎在等他们。 两人走到近处,赫连子都上前笑道:“一起去喝一杯?” 云天行自然不好拒绝,看向冷雪坪,征求她的意见。 冷雪坪是第一次见到这三人,但见云天行与他们是旧识,不好扫了他的兴致,便点了点头。 论景,江南有三大名楼;论食,江南同样也有三大名楼。此楼非彼楼,楼虽有三,指的只是招牌。每一个招牌下,却有成百上千个店面,用的都是同一个招牌,所以店面开得越多,名气也就越响。 眼下五人来到的“福满楼”便是江南三大名楼之一,归属于贾家,其背后的主人正是贾隐。 据说整个江南挂着“福满楼”招牌的酒楼共有三百六十五个,正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相应,而酒楼产业却只是贾家众多产业中的一支,由此可见,贾家在江南的实力有多大。 五人来到顶楼,选在靠窗位置坐下。云天行和冷雪坪挨着坐,对面是赫连子都和阿水,陆无涯在中打横。 此时楼上还有十来桌客人,虽然有些吵闹,但好在这里宽敞,景致又好,各桌客人各自吃食说笑,互不相干。 待伙计上了菜,五人一边吃,一边说话。 赫连子都向云天行道:“小子,你怎么跑到江南来了,能在这里见到你,比看到流星还让我意外。” 云天行道:“我还不是一样,你们出现在谭家才更让我意外,我怎么也没有想到,阿水姐姐竟然是谭老先生的孙女,以前任我想破脑袋,也不能把阿水姐姐跟谭家想到一处去。” 阿水笑道:“李延东父子在同一天夜里被人杀了,听说是家里人干的,杀完人就逃了,是不是你?” “是啊。”云天行笑说道,“我这不是畏罪逃到江南来了吗。” 阿水道:“你杀他们是为民除害,还用得着逃吗,青州百姓受李延东欺压多年,人人敢怒不敢言,便是那县老爷都怕他三分。如今李延东一死,人人欢庆,谁会去治你的罪,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云天行笑道:“听到阿水姐姐这么说,我心里舒服多了。不过,李延东的武功并不太高,怎么连县老爷都怕他,偌大一个青州城,难道没人治得了他?” 阿水道:“李延东本是当地有名的盗匪,身边那些人哪一个不是命案累累,寻常百姓谁敢招惹他们?此人极好攀附权贵,各处打点得井井有条,便是有什么风声,也能在第一时间知道,而且他明面上又有正经生意,若不是当地熟人,还真摸不透他的底细。如今李延东一死,树倒猢狲散,那些狐朋狗友有的逃了,有的被官府抓了,你这也算是为民除了一大害。” 赫连子都夹了两片糖藕,放到阿水面前小碟里,道:“别光顾着说,多吃点。” 云天行故意咳了两声,道:“果然是老实人。” 阿水羞红了脸,侧脸瞧着赫连子都,道:“我自己夹就是了,何劳你动手。” 陆无涯叹了口气,从竹笼里取出他那只老鼠放到桌上,夹了一朵用胡萝卜雕成的花,放到老鼠面前。 老鼠拱着鼻子嗅了嗅,向后退了几步,陆无涯又拿筷子将胡萝卜花往前推了推,道:“来来来,别光顾着闻,多吃点。好歹是一起光屁股长大的,而今娶了媳妇,忘了朋友,唉,还是老鼠好相处。” 赫连子都与他关系极好,知他性格就是如此,也不生气,哈哈大笑起来。 云天行和冷雪坪也都想笑,又怕太失礼,都忍着。 阿水却早已羞得面红耳赤,只垂头吃饭,假装没有听到。 云天行见这只老鼠皮毛泛紫,眼睛也比寻常家鼠大了一倍,而且还能像人一样坐在盘子沿上,四下观望,甚是奇异,道:“陆兄,你这只老鼠莫不是成精了吧,怎么看着跟个小人一样。” 陆无涯笑道:“这算什么,你且看这个。”说着俯身向老鼠喊道,“有刺客!” 那老鼠一双小耳朵动了动,噌的一下从盘子沿上跳了下来,倒在桌上不动了,连眼睛都闭上了。 冷雪坪惊异道:“它这是在装死吗?” 陆无涯笑着点了点头,又喊道:“刺客走啦!” 那老鼠睁开一只眼睛,眼珠上下转了转,又闭上了,过了一会,又睁开眼看了看,这才从桌上爬起来,又大模大样的坐到了盘子沿上,像个小人一样摆着头,四下观望。 冷雪坪笑道:“真好玩,你这老鼠是从哪里弄来的?” 赫连子都道:“他这可不是一般的老鼠,这种紫鼠极为罕见,是难得一见的异种,而且颇有灵智,极擅追踪,比狗鼻子都要灵敏,普天之下,怕是也仅有他这一只而已。” 冷雪坪见这紫鼠十分可爱,本想着也弄只来养着玩,听到普天之下仅有这么一只,心下倍感失望。 云天行忽想起一事,道:“陆兄,上次见你在追何太急,不知他犯了什么事,能引得你们两位不远千里来捉他?” 陆无涯道:“这淫贼好大的胆,连燕王的女儿都敢动,当初若不是被人截下,后果不堪设想。” 云天行道:“他还劫过郡主?” 赫连子都道:“这淫贼的胆子可真不小,整个燕地,只有燕王府的人敢乘九步辇。每当燕王府的人乘辇出行,寻常百姓见了,不管里面坐的是什么人,都要退避到道旁,垂手侍立,不能直视。便是燕地那些大家贵族的人,遇上九步辇出行,也都要下马出轿让行。可以说,在燕地,绝对没有人敢动燕王府的人。” “那日郡主乘辇去醉云亭游赏,刚下了九步辇,还没来得及登亭,便被这淫贼给掳走了,幸亏当时有护卫跟着,将郡主给平安救了下来,要是郡主真有个三长两短,燕王他老人家可又要出兵讨贼了。” 第五百七十六章 燕王 燕王长年镇守北地,手握重兵三十万,更是当朝天子的皇叔,也是当今朝上唯一一位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的王爷,能得此待遇,可见其地位之重。 燕王年轻时也曾是一员虎将,不论大战小战,必定是第一个策马冲在前头,身披银甲,手提长枪,势若天神。据说曾在一次战役中,一次大喝,便吓得对方主将肝胆俱裂,落马而亡。 在燕王镇守北地的这些年,外族不但没有侵犯,反而在原有的基础上主动又往外迁移了三十多里,说是这位王爷喜怒无常,指不定什么时候心血来潮,提枪上马就要搞一次突袭,还是拉开点距离比较稳妥。 据某位战败俘虏回忆道:“当俺们正围着篝火唱着歌,烤着羊腿大口喝的时候,那燕王就提着长枪当先冲过来了,俺滴个神呐,那天俺们大祭师刚用他的人头做了保证,说今夜有寒潮,对方一定不会动兵,叫俺们好好放松一晚,这话说了还不到三个时辰,俺们就都被活捉了。” 然而那日燕王出兵的缘由却只是烤火太多,想出去凉快凉快,便随手拨了二千骑兵,趁夜搞突袭去了。 这种情况并不是特例,而是常例,所以燕王还在带兵打仗的时候,敌人便送了他一个外号,叫“无常将军”。 燕王这一身功勋几乎都是在马背上打下来的,当年跟着先王南征北战,不知负了多少伤,这才有了如今的太平天下。 以燕王当年的威望,足可以继先王之后登上帝位,成为一国之君,但燕王没有,只求为国镇守一方,永保天下太平。 当今天子何尝不知燕王的忠诚,所以对他百般尊敬,更是免去了入朝觐见的种种繁文缛节。 大鸿胪王佐之曾与燕王有旧怨,趁燕王长年在外不归京,便进谗言说燕王手持重兵,目无君上,是造反的前兆,应当渐削兵权,革职查办。 对于王佐之的话,其他文武大臣不敢苟同,当朝天子也只一笑置之,并不理会。他知道,燕王若是有造反的心思,如今坐在龙椅上的就不是他了。这位皇叔脾气虽然古怪了些,但对国家却是十分忠诚,不然先王离世前也不会留下“忠国者,唯燕王尔!”这样的遗训了。 不知怎的,这王佐之的谗言传到了燕王耳朵里,他老人家乘马奔驰了一天一夜,到京城时正赶上文武百官上早朝。 燕王步入朝堂,不顾文武群臣惊愕的目光,大步走到王佐之面前,脱下靴子,对着王佐之的脸就是一顿抽打,打得王佐之大气不敢抽一声,要不是文武百官极力劝住,指不定会闹到什么局面。任是这样,王佐之称病在家养了一个多月,等上朝时双颊的肿还没消尽,可见燕王他老人家下手有多狠。 燕王打完了王佐之,便跪在地上请死,皇上并未责罚,仍叫他回燕地镇守,反罚了王佐之半年俸禄。 燕王在朝廷无人敢惹,在燕地更是神明一般的存在。 燕王儿子不少,女儿却只有两个,一个已经出嫁,一个待字闺中。 燕王对守在身旁的小女儿宠爱有加,小时候时常被她骑在肩上当牛做马,大了更宠没了性,几个哥哥谁要是敢欺负他,燕王必定叫过来痛打一顿,根本不问缘由。 当听到最疼爱的小女儿被淫贼劫走以后,燕王勃然大怒,立刻调兵遣将,要捉拿淫贼,被幕僚们百般安慰劝抚,说是贸然挥兵南下会被圣上猜疑,这才罢了动兵的念头,不过,也已向各级郡县发布了悬赏令,重金悬赏何太急。 燕王知道陆无涯极擅追踪,便将此事托付给他,要他南下来寻这淫贼,务必活捉。 这些年北地一直相安无事,除了燕王几次心血来潮,主动搞突袭外,基本没发生过什么战争。赫连子都身为铁骑军统领,无事可做,便借着这个由头,随着陆无涯南下来了。 陆无涯道:“这淫贼十分狡猾,我捉到过他几次,都被他逃了,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上月我追到了泉城,见这淫贼也不知被谁砍去了一臂,见我就逃,最后还是被我给捉住了,现在估摸着也快押到燕王那里了。” 云天行心想:“怪不得没见他跟归真教的人在一处,原来是被捉住了。这淫贼害人不浅,如今终于落网了,真是大快人心。”向陆无涯笑道,“实不相瞒,他那条手臂是我砍的。这淫贼顶着我的名字去采花,害我反被人当成了淫贼,要不是当时事出紧急,非捅他个通透不可。” 陆无涯道:“怪不得我见悬赏他的画像下署了‘云天行’的名字,我还当是别人,原来是你,哈哈。” 冷雪坪心想:“难道真如他所说,有人故意顶着他的名字去行那不耻勾当?看来真是我冤枉他,错把他当成淫贼了。这一路上,他的行为还算端正,没有乘人之危,还一直在帮我。可如果不叫他臭淫贼,那该叫什么?还是臭淫贼叫起来顺耳。” 赫连子都道:“冷阁主,在下听闻你们飞雪阁的人是要去万佛寺的,你怎么独自到江南来了?” 冷雪坪听他问,便将向谭家讨剑一事说了个大概。 赫连子都微微点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冷雪坪,道:“冷阁主为何会跟这小子在一处,莫非真是……” 冷雪坪忙摇头道:“不是的,我们是偶然碰到的,我要来谭家讨剑,怕势单力薄,所以请他来帮忙。” 陆无涯附和道:“原来你们早就认识了。” 冷雪坪道:“以前只见过一面而已。” 赫连子都道:“我看着可不像只见过一面。” 陆无涯跟着点头,道:“我看着也不像。刚才下雨的时候,冷阁主还要为云兄弟撑伞,这可不像只见过一面的人会做的事。我常听人说飞雪阁冷阁主清冷少言,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可眼前这位,跟我听到的不大相符啊。老大,你说她会不会是假的啊?” 第五百七十七章 桃花簪 赫连子都道:“人可能易容,但剑法却无法易容,我与她交过手,可以肯定,她的确是冷阁主无疑。” 陆无涯摩挲着下巴,直直地盯着冷雪坪看,道:“这可怪了,怎么跟传闻里听到的大不一样呢?” 赫连子都笑道:“人都是会变的,遇上什么样的人,就会有什么样的态度,也许……嘿嘿。” “哦。”陆无涯嘿嘿一笑,“我懂了。” 冷雪坪遭两人连番戏问,不知如何应付,斜眼一瞧,见云天行正在逗那紫耗子玩,全然事不关己,于是在桌下狠狠踩了他一脚,想叫他帮着解围。 云天行的心思都在紫鼠身上,根本没在意几人的言语,突然被踩了一脚,木然地转过脸来看着冷雪坪,道:“你踩我干什么?” 赫连子都和陆无涯哈哈大笑。 冷雪坪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狠狠瞪了云天行一眼,垂头不说话了。 阿水向冷雪坪笑道:“冷阁主,你不要往心里去,他们两个就这个臭毛病,不论遇上谁,总爱打趣一番,我都习惯了。” 冷雪坪含笑点头。 云天行道:“阿水姐姐,你有什么打算?要跟这老实人回燕云吗?” “嗯。”阿水略微有些失神,“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了。” 云天行道:“谭家呢?他们好歹是你的亲人。” 阿水道:“破镜是不能重圆的,即便可以勉强拼凑起来,但缝隙终究无法弥补。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即便以后做得再好,也不能拿来相抵。或许这只是我现在的想法,以后会有所改变也说不定。以后的事,呵,谁知道呢。”说完又是一阵苦笑。 云天行默然不语。 临近黄昏,福满楼的客人远来越多,原本清静的顶楼也变得嘈杂拥挤起来,赫连子都结了账,两伙人便在楼下分开了。 夕阳西下,漫天红霞。 云天行和冷雪坪并肩走在狭窄的小道上,两边是没脚的浅草,背后是两条拖得长长的影子。 两人走得很慢,冷雪坪垂头看着脚下,云天行仰头看着天空,谁都没有言语。 两人离得并不远,但却似隔了一道天堑。 也不知走了多久,冷雪坪忽然道:“你为什么不说话?” 云天行随口回道:“你还不是一样。” 冷雪坪又道:“我要回昆仑山了。” 云天行沉默了一会,道:“我知道。” 冷雪坪见他忽然变得不爱说话了,她自己本也是不爱说话的,两个不爱说话的人走在一起,必定是没有话的。 又沉默无言地走了一段,冷雪坪又道:“你不是应该往南走吗?” 云天行道:“我知道。” 冷雪坪转头看着他,道:“你只会说这三个字吗?” 云天行摇了摇头,道:“我在想一件事。” 冷雪坪道:“什么事?” 云天行轻轻舒了口气,道:“在我还小的时候,我爹经常带我到山头上看日出,看日落,看星星,看月亮,如今已有十多年过去了,每当我看到这些,总会想起他,想起我的过往。” 冷雪坪道:“你一直不说话,就是在想这些?” 云天行道:“不止这些。我还在想,同样是郡主,为什么差别这么大。要是小岚有像燕王那样的父亲疼她,大概就不会被我拐出来了。老太婆,如果小岚不能通过你们飞雪阁的入门考核,希望你不要将她赶下山,她没地方可去的。” 冷雪坪想了想,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云天行停住脚步,取出一支桃花簪,道:“这个给你,算是请你帮忙的一点谢礼。” 冷雪坪拿一双美眸瞅着他,似笑非笑地说道:“你刚才溜走了那么久,就是去买这个了?” 云天行见她不接,道:“怎么,不喜欢吗?我又不懂这个,只看上面有桃花,还以为你会喜欢,早知道就买那个带红梅的了。” 冷雪坪接过簪子,摸索着插到发髻上,笑问道:“好不好看?” 云天行笑道:“好看,像天上的仙女一样。” 冷雪坪笑道:“你这臭淫贼,看起来没头没脑的,还有这心思。我可告诉你,我帮小岚,可不全是为了你,你不要以为只凭一支簪子就收买了我。” 云天行笑道:“这个自然。冷阁主嫉恶如仇,体怜弱小,那是英雄本色,便是我不说,你也不会狠心把小岚赶下山的。” 冷雪坪白了他一眼,道:“你这臭淫贼,一路上老跟我作对,现在满嘴好话,还送我簪子,必定没安好心,说吧,还有什么要求?” 云天行嘿嘿一笑,道:“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哪还有什么要求。” 冷雪坪道:“你不说,我可走了。” 云天行见她真要走,忙拉住,道:“慢走,我确实还想请你帮我一个小小的忙。” 冷雪坪道:“小小的忙?有多小?” 云天行又取出一支蝴蝶簪,道:“刚才我一共买了两支簪子,一支是给你的,一支是给小岚的,希望在她成为飞雪阁弟子的那一天,你能将这支簪子交给她,就当是贺礼。老太婆,你帮我这个忙好不好?” 冷雪坪道:“我说呢,你这么好心,原来这才是本意。臭淫贼,你老实说,是不是在打她的主意?” 云天行道:“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看她一直戴着荆钗,总不想让人看轻了她。说实话,我现在真有些后悔叫她出来了,在王府里多好,还有护卫保护,虽然别人待她不好,苦一些,累一些,可至少还能保证安全。如今流落江湖,能不能加入飞雪阁还是两说,她一个瘦弱的女孩子,不知还会遭受怎样的苦难。我知道那种孤苦伶仃的滋味,总不愿让她像我一样,再去经受这些。” 他叹了口气,一把将蝴蝶簪掰成两段,道:“算了,还是不送了,免得让人多心。” 冷雪坪惊道:“你干什么掰断它?我又没说不帮你。” 云天行道:“我也觉得不太合适,我们又不是认识多年的朋友,突然送她这个东西,未免有些奇怪,还是算了吧。” 冷雪坪忙将发髻上的桃花簪摘下,道:“要不把这个送她好了。” 云天行道:“刚才我在看泥玩的时候,你在首饰摊前,拿的不就是这个吗?我以为你会喜欢,这才买下来送你的,你收着就是。” 冷雪坪又将簪子插了回去,道:“那等她加入飞雪阁的那一天,我送她一支簪子好了。” 云天行笑道:“这样最好了。若是能得你这位师叔的赠礼,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冷雪坪笑了笑,道:“时候不早了,我要西行,你要南下,就在这里分开吧,再迟就要露宿野外了。” 云天行笑道:“睡在野外我也不介意,只是不能委屈了你冷阁主。” “说的是什么话?臭淫贼!”冷雪坪白了他一眼,转身向夕阳走去。 云天行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中,这才转向南行。 第五百七十八章 智斗野猪 九幽谷地处十万大山之中,极难寻觅,自打云天行进入这片连绵不绝的山脉,便迷了路,转来转去,总寻不到九幽谷的所在,想出也已出不去了。自从与冷雪坪分别,到现在已过了一个多月了。 “苍天呐,你已经困了我一个多月了,可怜可怜我,给我指一条明路吧!” 云天行盘膝坐在火堆旁,嘴里嚼着叫不出名字的鸟肉,不停向上苍祈祷,但上苍真的很忙,根本没空搭理他。 被困在大山中的他,简直狼狈至极,一身衣裳破烂不说,身上也受了各种大大小小的伤,若不是他身怀绝技,哪还能坐在火堆旁吃烤肉? 就拿上月的某一天来说,他坐在山脚下生火烤野鸡,一只不长眼的野猪也不知是没看到,还是蓄意谋害,突然从后面狂奔过来,一头将他撞进了火堆里。 他当时正在发呆,没注意到有野猪从背后偷袭,人被撞进了火堆里,这才反应过来,又是打滚又是脱衣,庆幸不远处有个水潭,这才侥幸捡回了一条命。 以他现在的本事,便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都未必擒得住他,而今竟被一头野猪给阴了,幸好没死,要真是死了,那还不得把阴间的小鬼们笑掉大牙? 当云天行从水潭里回来的时候,这头野猪还在火堆旁吃他烤的野栗,云天行大喝一声,那野猪瞅了他一眼,并没跑,直到云天行拔剑大叫着冲过来的时候,这才叼着已烤熟的野鸡溜了。 云天行愣愣地站在火堆旁,看着被自己压得尚在苟延残喘的小火苗,以及旁边吃剩的野栗壳,脑海里顿时涌现出万马奔腾的画面。 “什么?这野猪吃栗子还会吐壳?这不成精了吗?我的天呐,这畜生莫不是人变的吧?栗子吃了倒也罢了,临走前还我把我烤的鸡叼走了,这是明显是谋食害命啊!” 云天行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种窝囊气,越想越不是滋味,于是在心里暗暗发誓,若不把这头谋食害命的野猪烤了,就活该被困在大山里一辈子! 这头野猪皮毛黝黑,额上有一块月牙白斑,并不难认。 白日云天行提剑到处寻找那头白额野猪的踪迹,每次都是无功而返。有几次的确见到了猪影,可它一见到云天行,拔腿就溜。这大山之中,毒虫瘴雾太多,云天行不敢深追,每次都叫它逃了。 云天行见它一直在附近活动,并不远去,便有意想设陷阱捉它。 起初他本想在地上掘个大坑,底下插上几根削尖的竹棍,做个捕兽陷阱,苦于没有掘土的工具,只得罢了。而且那只野猪体型肥大,坑太小了,根本盛不下。 想了好些主意,总没一个能用的,云天行深恨野猪无耻久矣,日夜苦思冥想,终于让他想到了一个主意。 他用木棍捆了一个人形骨架,又用干草填充,再将自己的外衣给草人套上,做了一个假人。 这草人虽然简单粗陋,应付人是不成的,但对付野猪却是绰绰有余了。 当晚云天行便生了个大火堆,将草人摆在火堆旁,保持坐姿,又将早已捉来的野兔野鸡杀了烤上,自己则攀到树上,拔剑等着野猪出现。 这个方法不可谓不灵,香气散出去后,那野猪果然又来了。 云天行握着剑,蹲在树干上往下瞧,见那野猪在远处来回走动,就不靠近,不知是在寻找机会,还是在寻思什么,心下更是惊异。 “你一头野猪还能识破我这草人不成?若是你不冲过来,明天我就按原路返回去,总不能叫你们这些妖孽害死在大山里。” 正想到这里,见那头野猪前蹄已开始刨地,看样子是要蓄势冲锋。 云天行苦笑,心想:“前番我就是被你这畜生这样给撞进火里去的,你撞我倒罢了,吃我栗子,抢我野鸡,不把你烤了吃,难以泄我心头之恨!” 那野猪蓄势已尽,骤然射出,如一缕黑风般,向那草人撞去。 云天行将剑握得更紧了,只见那野猪奔至草人近前,猛地往上一拱,登时将那草人给顶飞出去。 草人掠火飞过,并未落到火堆里人。 那野猪微微一愣,似是在想,这人怎么变轻了? “妖孽,吃我一剑!” 云天行大叫一声,立即从树上跃下,一剑向野猪背上刺去,那野猪听到喝声,已吃了一惊,掉头想逃,却已被云天行一剑刺到了猪尾骨上。 那太阿剑何等锋利,一剑下来,登时没了进去,那野猪吃痛,惨嚎了几声,四足蹈地,还要奔逃。 云天行翻身骑到猪背上,又刺了几剑,方将它刺死在地。 当晚,这头谋食害命的野猪就被云天行挂到火上烤了,吃了好些天才吃完。 说来也奇怪,自打云天行吃完野猪肉,总觉得脸上发烫,像是火烧一样,可仔细检查体内,也没发现什么异状,都快一个月了,这种异状还没有消去。 云天行起初很不适应,还当自己误吸了瘴气,中了瘴毒,可他一路走来,十分小心,早已规避出这些风险,不像吸入瘴气中毒。 一天天这样,也没有其他症状,云天行也就不在意了。 在进山后这些日子里,云天行总会刻意规避风险,可有些风险却是他始料未及的,更谈不上规避。 鉴于被野猪偷袭过后,云天行不敢在地上睡觉,都要攀到高枝上去睡。 他本以为高处会平安无事,可有一次,他就被蛇给咬醒了,是一条红色的蛇,阿笙留给他的解毒丹早已用光,他本以为自己会被毒死,可之后并没有出现任何不适的症状,这才放了心。 他还遇上过大虎,而且不止一次,前几次逃到树上,没有危险。 有一次是他渴极了,奔到潭边喝水,伏在潭边喝饱了,才发现对岸有一只吊睛白额大虎正在盯着他瞧。 当时隔着水潭,云天行并不怕它,还向它喊话:“你瞅什么瞅,没见过像我这么英俊的人吗!” 一句话把吊睛白额大虎给惹急了,追着云天行就是一顿狂赶。 一人一虎绕着水潭跑了小半日,谭边尽是些乱石,吊睛白额大虎追不上他,一声呼啸又招来了两个伙伴,对云天行展开了围捕行动。 第五百七十九章 阴瘴 单是吊睛白额大虎自己是跑不过云天行的,但它又招来了两个伙伴,那情况就不同了。 在三只大虎的围追堵截下,云天行无路可逃,纵身一跃,跳进了水潭里。 那三只大虎想下水捉他,可这潭水实在不浅,没走几步就没到了脖颈,三虎只好退回到了岸边,环绕着水潭不断来回走动。 云天行见树木离得远,即便是出潭飞奔,也未必能跑得过三只猛虎,索性就不出去了。 那三只大虎在水潭边一直守到天黑,见这人死活就不出水,估计是饿了,一个个陆续走了,云天行才得以脱身。 日夜捧卷十数载,直到今日,云天行才切身体会到,什么叫做“祸从口出”。 如果当初不向吊睛白额虎说那句大实话,它还会来追自己吗?所以云天行时常叮嘱自己,以后少说实话,尤其不要对畜生说实话。 自打云天行进入大山,几乎每隔两三天都会遇到危险,每次都是凭着他的机智和勇敢才得以脱离险境,当然,主要仰仗的还是他那一身武艺。 若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孤身入山,任他再是机智,再是勇敢,也难以生存太久,毕竟很多危险还是吃本事的。 其实,在进山前,就曾有人嘱咐过他,千万不要孤身入山,就算要进,也要跟着结伴出猎的猎人一起,至少他们认路,不会迷失在大山里。 就算经常进山打猎的熟路人,也不敢说是安全无忧的,毕竟山林里危险重重,毒虫猛兽能用肉眼看到,尚且可以躲避,那看不见摸不着的瘴气最是让人头痛。 当发觉身体有异状时,说明瘴毒已太深,再想逃离出去,却已为时太晚,便是一些老猎手,也难以把握这种无形无迹的瘴气,只能凭借经验阅历尽量避开这些危险区域。 除了这些,最令人忌惮的还有沼泽地。 大山之中雨水丰盛,偶然碰见个水潭水湾,并不是一件奇事,所以沼泽地也极为常见。 这些沼泽地并不明显,有的甚至十分隐蔽,就跟陆地一样,上面生着杂草,便是仔细看,都未必能分辨出来。可一陷到里面,就很难有生还的可能,甚至连尸体都找不到,所以进山打猎的猎人们会专门派一个人拿着长竿在前面探路,以防误入沼泽地。 云天行也曾误入过沼泽地,庆幸身旁有不少垂落的粗藤,拽着又爬出来了。 迷失在大山里的这段日子,凶险倒不是他最担心的,他最怕自己会永远迷失在这里面。 在进山前,他就听到过不少失踪传闻,有的甚至已有十年二十年,他们虽然还没有被人遗忘,但能被找回来的希望却十分渺茫。他们的家人何尝不知,只是心中存着一线希望,不愿放弃罢了。 云天行填饱了肚子,倚在树下休息,抬头望着密集如盖的遮天枝叶,不由长叹一声,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正要眯眼小睡,忽然听到有人在呼喊,云天行已有一个多月没见到人影了,突然听到人声,喜不自禁,忙提了剑,朝呼喊声所在的方位奔去。 那喊声离得并不远,云天行奔了不到半里,便见一个身穿虎皮衣的持弓汉子,跪在地上呕吐。 云天行来到他面前,道:“刚才是你在喊叫吗?” 那人听到声音,仰起头来,面色惨白,把云天行吓了一跳。 那人忙站起来,退了两步,摇手道:“小兄弟莫怕,我是中了瘴毒才会这样的。” 云天行见他是猎人打扮,背上还背着几卷兽皮,想必是新猎来的,心中惧意稍减,又道:“刚才喊叫的是你吗?” 那人点了点头,向前面树林中指着说道:“小兄弟,求你救救我那几位朋友,他们中了瘴毒,走不动了,再不救他们出来,怕是性命不保。我们结伴出来,他们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回去怎么跟他们的家人交代?小兄弟,你帮我救他们出来好不好?” 云天行转眼看去,见前面林中绿意弥漫,心下暗惊:“自我入山一来,还从未见过如此浓郁的瘴雾,这如何能进去?”突听瘴雾中有人咳嗽,定睛一瞧,隐约看见地上有几个人在匍匐爬行,离这里并不远。 云天行不假思索,屏息飞奔进去,左右手各提一人,又蹿了出来,来回三次,方将中了瘴毒的六个人都给提了出来。 其中有两个已昏迷不醒,其余四人个个面色惨白,呕咳不住,跟那人一样的症状。 那人爬出瘴气最早,毒症最轻,缓过神来,便来向云天行告谢,又将背上那一捆兽皮解了下来,作为救命的谢礼。 云天行执意不收,道:“我看几位大哥都是猎人打扮,想必是山外村子里的人吧。” 那人将兽皮捆好,又负在背上,道:“不瞒小兄弟,我们祖祖辈辈都是生活在大山里的,前些日子一起结伴出来打猎,不想竟遇上了阴瘴,要不是小兄弟及时出现,我们这些人可就没命啦。” 云天行道:“阴瘴是什么?” 那人笑了笑,道:“难怪小兄弟不知道,这是我们那里的叫法。一般的瘴气是不动的,眼前这片瘴雾却一直在动。我们那的老人说,这些移动的瘴雾是死在大山里的游魂化成的,他们的怨气散不出去,就成群结队地在山林里晃荡,所以叫阴瘴。如果活人被阴瘴撞到,若不及时脱离出来,会被他们一并带走的。” 云天行听他说得邪乎,皱了皱眉,道:“这么明显的瘴雾,你们都没有注意到吗?” 那人叹息道:“说来惭愧,当时我们正在追捕一只白毛虎,眼见就要追上,他调头往阴瘴里一钻,只眨眼工夫就不见了,我们这才意识到阴瘴已经漫过来了,赶着跑,这还没跑迭呢。小兄弟一定是初次进山,不知道这阴瘴的厉害。我们几个只在边缘,就险些丧命;若置身其中,根本跑不出来,定是要死的。我们那里已有不少人在阴瘴里丢了命,这可比一般的瘴气厉害多了。” 第五百八十章 谷外猎人 听他说阴瘴如此厉害,云天行不以为然,道:“刚才我也进去过几次,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那人见云天行脸色发红,不像他们个个惨白,心下惊疑不定,道:“这可怪了,我们只在阴瘴里呆了一会就头昏脑涨,呕吐不止,怎么小兄弟你一点事都没有?难道你服了抵制阴瘴的解药?” “没有。” 云天行心下也十分好奇,看他们几个面色惨白,呕吐不止,连肠子都快吐出来了,为什么自己一点事都没有? 他本来是有几枚解毒丹的,不过早就用完了,而且那种解毒丹最多只能维持一个时辰,药效不可能一直维持到现在。 忽听一人喊道:“快看,阴瘴飘走了。” 云天行转眼看去,果见那绿色瘴雾向东方飘去了,心中暗想:“这瘴雾竟然真会动,真是怪事,莫非真如他们所说,是死人的怨气化成的?这也太匪夷所思了!我看这山林里有古怪,还是及早离开为妙。”向那猎人问道:“大哥可知道九幽谷在哪里吗?” 那猎人笑道:“小兄弟,你这问题可算问对人了,我们就生活在九幽谷外面,如今进山已有十多日了,正商量着要回去呢。” 云天行喜道:“那真是太好了,就麻烦几位大哥带我出山吧。” 那猎人道:“我们几个虽然没小兄弟这一身本事,可要说到寻路,小兄弟可不如我们了。别看我们一个个笨手笨脚的,可打小就是在这片山林里蹿大的,便是到了晚上,都不会迷失。” 云天行已被困在山里一个多月了,如今听到能出去,又能再见到阿笙,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那猎人道:“我看小兄弟是急着要出去的,但我这几位伙伴刚从阴瘴下死里逃生,怕是还走不了,得休息个两三日方能启程。” 云天行道:“不妨事,等大家歇息好了再走就是。” 又闲说了一番,云天行才知道这人叫赵二,是这几人的领队。 在他们那里有个规矩,不论是谁,不论多大年纪,都不许独自进山,每次必须结伴同行,而且队伍里必须要有一位经验丰富的带路人。 这赵二五十多岁的年纪,是这一帮人中年纪最大的,其余的不过二三十岁,比起赵二来,可小得多了。 赵二将他们几个安顿好,便要去为他们寻找解毒草,云天行见这几个年轻人吐得面无人色,隐隐有些胆怯,便跟着赵二一起去了。 云天行向赵二要了几株解毒草,也照着样子帮忙寻找。 赵二道:“小兄弟,你到九幽谷去做什么?” 云天行道:“去找一位朋友。” 赵二惊奇道:“小兄弟在九幽谷里还有朋友?” 云天行点了点头,不想泄露太多,便转开话题说道:“赵二哥,看你找了这么多奇形怪状的解毒草,你一定是个医师吧。” 赵二笑着摇了摇头,道:“九幽谷的毒术闻名天下,我们这些常年居在谷外的人,自然也是懂一些解毒常识的。不过,我们懂的都是些皮毛,拿不上台面。要说解毒,还是那位钟谷主最厉害。我们那里离山林近,蛇虫鼠蚁都是带毒的,时常有人中毒。若是一般的毒,我们自己就能解。毒性烈了,就得请九幽谷的人来帮忙。” “有一次,我们那里有个孩子淘气,也不知吃了什么毒物,昏迷了十多天,我们自己治不了,便请九幽谷的人来帮忙,来个几个,都说中毒太深,救不活了。那孩子气息一天比一天弱,眼看着就不行了,他爹娘连棺材都准备好了。可就在下葬的前一日,钟谷主来谷外散步,那家人听说了,忙过去求救。钟谷主来看了看,只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把人给救活了,这可比菩萨还厉害了吧。” 云天行笑道:“我听人说这位钟谷主有个外号叫‘活阎王’,看来真是不假,连‘死阎王’也不敢收她要救的人。” 赵二一听“活阎王”三字,脸色立刻变了,忙摆手道:“不可说,不可说。小兄弟,你千万不要再提这三个字,会大祸临头的。” 云天行也知道九幽谷主不喜欢这个绰号,但见赵二脸色大变,似乎另有别情,便佯装不知,道:“赵二哥为什么这么说?” 赵二道:“以前有一伙人来九幽谷寻事,他们一个个持刀带剑,样子十分凶恶,好像是来寻仇的,说钟谷主杀了他们什么人。我们都知道,钟谷主她很少出谷,即便出来,也只在附近走走,从来不会到远处去,怎么可能出去杀人呢?但那些人一口咬定就是‘活阎王’干的。” 说到这里,赵二忙朝自己嘴巴上打了一下,又道:“那些人来寻事,钟谷主只派人出来说没有的事,是他们认错人了。那些人不肯罢休,便在谷外大骂钟谷主。九幽谷的人听他们骂人,便跟他们打了起来,我们看打得凶,都不敢靠近。” “后来钟谷主亲自出来,只向那些人挥了几下衣袖,便将他们一个个都毒倒了,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后来那些人就都走了。之后便经常有人来,也说钟谷主毒杀了他们的人,要讨个公道。钟谷主不出来,他们便在谷外喊着那三个字骂。钟谷主忍无可忍,便出来将他们给毒死了,还遣人将尸体送了回去,之后就没人再来闹事了,那三个字也就没人敢再提起。” 云天行道:“我看这其中多半有什么误会,据我所知,钟谷主并非滥杀无辜之人,而且常年待在谷中,几乎很少外出,怎么可能到处杀人呢,定是有人冒充,故意陷害。” 赵二道:“是啊,我们也都这么以为。其实不止钟谷主,九幽谷的其他人也很少去外面走动。这好像是谷里的规定,具体怎样,我们这些外人也不知道。” 云天行以前也听阿笙提过一些有关九幽谷的事,又听赵二说了一些,基本吻合。 起初他还不太确定赵二等人说的是否是实话,又是否真居住在九幽谷外,如今看来,的确是真的无疑了。 第五百八十一章 柯灵芝 两人采了解毒草回去,赵二熬了一锅解毒汤,喂那几个同伴喝下,当天晚上那几人的病态就有所恢复。 又在原地休息了三天,待众人毒症彻底消散,体力恢复,这才上路回返。 原来这里离九幽谷并不远,一行人走了不到两天,就来到了赵二他们居住的地方。 他们的村落是建在一座高山脚下的,洋洋洒洒铺盖出去,约有几百户人家。 听赵二说,九幽谷外还有好些像他们这样的村落,各个村落离得并不远,相互之间也有来往。 当他们回到村落时,天已黑了,云天行便在赵二家里睡了一晚。 翌日,清晨。 云天行睡醒走出屋子,见赵二在院里劈柴,赵二媳妇坐在木凳上择选草药。 与赵二等人在一起的这几日,他听到不少有关九幽谷的事,也有一些村里的事。 虽说金银等物在外面是流通货币,但这里的人却几乎不用金银,不论什么,都是以物易物,不论与邻村,还是与九幽谷,都是这样。 这里的人民风淳朴,没那么多勾心斗角,缺斤少两的心思,即便交换的东西不等价,大家也不怎么介意。 今日少了些,明日就会多一些,总体来算,其实都差不多。 像赵二媳妇挖的这些草药,在诸多草药里只能算是最低级的,但却是最常用的草药之一。九幽谷里虽然也有栽种,但他们需要的却只是那些根粗叶茂,没有残缺,没有被虫蚁咬噬过的,谷里的人没那个时间去拣选,所以这拣选的精细活大都是由村里人来做。 他们可以用这些拣选好的低级草药,在九幽谷换到更高级更名贵的药材,或者换一些别的什么。 像一些野兽的腺体,牙齿,内脏,甚至是自种的蔬菜,自养的家禽,都可以拿到九幽谷去易物。 那赵二见云天行出来,便迎上来笑道:“小兄弟,你醒得可真是时候,刚才还听说灵芝姑娘来村里了,我们正商量着要不要叫醒你,可巧你就出来了。” 云天行道:“谁是灵芝姑娘?” 赵二道:“她就是九幽谷的人,你要是想进九幽谷,非得让里面的人带路不可,不然是绝对进不去的。” 云天行一喜,道:“她在哪儿?麻烦赵二哥带我去见她。” 赵二带云天行出了院子,边走边嘱咐道:“这位灵芝姑娘姓柯,应该比你大,叫她一声姐姐便好。” 走了一会,赵二又道:“我们村里人要换东西都是跟她交涉的,说起来也算熟人,可小兄弟是第一次跟她见面,她未必肯让你进谷,九幽谷里的事,老哥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就看你自己的了。” 云天行点头应承着。 那柯灵芝正坐在石上跟一个村妇说话,见赵二领着一个陌生的背剑少年过来,忙住了嘴,站起身来盯着少年看。 赵二笑道:“灵芝姑娘,这位是云兄弟。前几日我们进山遇上了阴瘴,险些丧命,是他救了我们。我听说他要来九幽谷找一位朋友,便带着他来见灵芝姑娘了。” 柯灵芝蹙眉道:“赵二哥,你说你们遇上了阴瘴?” 赵二道:“是啊,当时我们正在追一只白毛虎,没注意到阴瘴过来,险些把命丢在里面。” 柯灵芝道:“上次听人提到阴瘴,已是几年前的事了,想不到又给你们遇上了。大家都无事吧?” 赵二道:“幸亏云兄弟及时出现,冲进去将我们救了出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柯灵芝点头,道:“没事就好,赵二哥,五婶,你们去忙吧。” 赵二和那妇人一同去了。 柯灵芝见两人走远,才向云天行道:“你进过阴瘴?” 云天行点头道:“是。” 柯灵芝道:“你身上有没有感到不舒服的地方?” 云天行道:“除了脸上有些热,其他没什么感觉。” 柯灵芝道:“进到阴瘴里的人会浑身酸软,脸色发白,几日消退不去,赵二哥的脸色也还略显苍白,你这大红脸是怎么回事?” 云天行摸了摸热乎乎的脸颊,道:“我也不知道,已经有一个月了,一直是这个样子,并非阴瘴的缘故。” “一个月?”柯灵芝面带惊诧之色,“不会无缘无故这样,一定是你吃了什么,你好好想一想。” 云天行想了一会,道:“自从吃了一头野猪后,就变成这样了。灵芝姐姐,我是不是中毒了?” 柯灵芝道:“你这小子不说实话,野猪哪有毒?而且你这也不是中毒之象,你一定还吃了别的什么,你不说,我可没法帮你。” 云天行又想了一会,道:“大概有野鸡、野兔、鱼、栗子、果子等等,总之有什么就吃什么,而且都是烤熟了吃的,也没敢乱吃别的东西。” 柯灵芝还当他故意不肯说出实情,便不再问,只道:“听赵二哥说你要去九幽谷找人,你要找谁?” 云天行道:“我来找阿笙,不知她回来了没有?” “阿笙?”柯灵芝心下微惊,“你还认识钟师妹?” “是啊。”云天行道,“她回来了没有?” 柯灵芝道:“她的确在谷里,不过她现在还不能见你。” 云天行道:“为什么?” 柯灵芝想了一会,道:“这是九幽谷的秘密,我不能说。” 云天行央告道:“好姐姐,你告诉我吧,我是阿笙很要好的朋友,是她要我来这里的。你带我进去见阿笙好不好?” 柯灵芝道:“谁是你好姐姐,我是头一次见到你。虽说你救过赵二哥他们,谁知道你是不是别有用心,想通过他们混进九幽谷。我可不能把来历不明的人随便带进去,万一谷主怪罪下来,我可承担不起。” 云天行道:“灵芝姐姐,你不带我进去,那帮我送个信进去总成吧,你说我姓云,阿笙自然知道是谁。” 柯灵芝道:“那也不成,钟师妹现在正被谷主亲点的人看得紧密,谁都不能接近,我也不行。” 云天行道:“灵芝姐姐,你为什么这么说,阿笙她犯了什么错吗?” 第五百八十二章 跟踪 柯灵芝道:“钟师妹她未经允许,私自逃离出谷,如今已被谷主派人看起来了,没有谷主的允许,谁也见不到她,便是传话,也是传不进去的。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无能为力。” 云天行道:“你们谷主是阿笙的亲姑姑,为什么还要派人把她看起来?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 “不近人情?”柯灵芝冷笑,“你这小子说话也太无礼了些,这话要是让我们谷主听到,非把你毒哑了不可!” 云天行辩解道:“我哪里无礼了,这都是实话。她既是阿笙的姑姑,为什么还要派人把阿笙看起来?这不成笼中之鸟了吗?这难道不是不近人情吗?” 柯灵芝冷声道:“好你个小子,竟敢当着我的面说我们谷主的坏话,我今天非要教训教训你不可!”说罢,一掌向云天行打去。 云天行见她突然出手,忙跃开两丈,道:“灵芝姐姐,我并非有意说你们谷主坏话,你不要动手。” 柯灵芝见他轻轻一跃,便到了两丈开外,吃了一惊,暗想:“这小子年纪不大,轻功倒是不弱,我且试他一试,看他有什么能耐,能得到钟师妹的垂青。”于是欺身上前,又一掌向云天行打去。 云天行有求于她,不敢还手,只用轻功躲避。 柯灵芝连发了几掌,都落了空,心下越发惊讶。 她哪里知道,云天行身负“逍遥游”和“回风步”两大身法绝学,便是归真教仇教主和阴阳二圣三人联手,都没能留住他,何况她一个柯灵芝。 云天行见她紧追不舍,心想:“这样下去成什么样子,她若不肯帮忙,我再想别的法子就是。” 待柯灵芝追近,云天行突然回身一抓,正捏在她手腕脉门处,道:“灵芝姐姐,请恕我冒犯无礼。我只想请灵芝姐姐帮我一个忙,捎个话进去给阿笙,没有别的要求。” 柯灵芝突然被他制住,又惊又羞,斥道:“你放手!” 云天行道:“我若放了,姐姐还要打我,若姐姐肯帮我这一次,我一定牢记姐姐的恩情,将来有人欺负姐姐,我一定打他一顿,替姐姐出气,好不好?” 柯灵芝换上一副笑颜,道:“你现在就在欺负我,快打你自己一顿,打得我满意了,就帮你传话。” 云天行见她笑了,忙松了手,又退后几步,道:“若姐姐帮我传话给阿笙,我立刻打自己一顿,要打哪里,要使几分力,都依姐姐。” 柯灵芝笑道:“你这小子倒也有趣。我刚才说了,并非是我不帮你,我也是无能为力。上两次仇教主来,钟师妹一次闭门不见,一次擅自逃离出谷,而且当着大家的面一口一个‘仇老怪’,让谷主十分难堪。这次仇教主来,谷主就先派人把钟师妹给看起来了,免得她再次逃离出谷。” 一听这话,云天行吃惊了好半晌,才道:“归真教仇教主也到九幽谷来了?” 柯灵芝道:“看你这样子,难道也认识仇教主?” 云天行道:“卓君来也来了是不是?” 柯灵芝惊诧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云天行急道:“他们必定又是来提亲的,灵芝姐姐,你带我进去好不好?” 柯灵芝更加惊讶了,道:“你怎么知道是来提亲的?这件事并未外传,你是听谁说的?快快从实招来!” 云天行道:“这都是阿笙自己说的,她不喜欢卓君来,这才逃离出谷,你们这样把她看起来,难不成是要逼着她嫁给卓君来吗?” 柯灵芝道:“谷主的意思我们不敢妄加揣测,但仇教主的确有结亲的想法,不过,这跟你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也喜欢我们钟师妹?” 云天行无言以对。 柯灵芝笑道:“被我说中了吧。小子,我劝你还是不要动这个念头为好,那卓少主英俊潇洒,武艺不凡,对钟师妹一往情深,任谁都看得出来,你怎么比得过他?而且卓少主将来必定是要接掌教主之位的,便是我们谷主对他都十分客气,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云天行愣愣出神,也不知有没有听到。 柯灵芝道:“我说得虽然不太好听,可也是为了你好,你听也好,不听也罢,可不要怪我多嘴。” 云天行微微一笑,道:“灵芝姐姐为了我好,我怎么会怪你呢。既是这样,那我走了。”说罢,挥了挥手,便转身朝山林走去。 柯灵芝看着他的身影没入树林中,轻轻叹口气,自语道:“又是一个痴情的小子,可惜了。” 柯灵芝去村里转了一圈,又回到这里,在石上独坐了一会,方才回身往九幽谷走。 村落在两片山林中间,柯灵芝去的方向,也有一片树林,只有穿过最后这片树林,才能到达九幽谷的入口。 柯灵芝走入树林后不久,忽然停住了脚步,她听到后面有轻微的声响,可当她回身看时,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她当然看不到,因为发出声响的那个人,早已蹿到树上去了。 这个人当然就是云天行,他千里迢迢来找阿笙,怎么可能因为一两句话就折返回去,何况他更不能眼睁睁看着阿笙嫁给一个她不喜欢的人。 柯灵芝不带他进去,他便自己潜入进去,至少也要见阿笙一面。 他的轻功本不弱,也不该发生声响,只因不小心踩断了一截枯枝,一声“嘎吱”脆响,这才引起了柯灵芝的注意。 柯灵芝在近处转了几圈,没有发现其他人,便又继续往前走。 并非是她不谨慎,而是这里根本不可能出现九幽谷以外的人,自始至终都是如此,便是外面那些村民要易物,也是不走这里的。 进入九幽谷的路不止一条,但这一条却是最偏僻也最危险的,而且只供九幽谷内部之人行走,任何外人进入这里,都会被视为擅闯九幽谷。 外面居住的村民只知道这里有条路,可以通往九幽谷,却从未有人敢擅自闯入,别说是人,便是谁家的家禽不小心闯进去,也都变成了一具尸体,没有例外。 第五百八十三章 毒阵 这片树林里没有瘴气,但却有九幽谷精心布置的毒阵,空气里不仅有毒,而且每个区域里的毒性都不同,只有走过正确的路线,两毒相克,才可免遭毒害。若走错两个区域,则会毒上加毒,危及性命。此时虽然中毒,但尚来得及救治,若再走入第三个错的区域,三毒相加,顷刻间就会毙命。 所以,柯灵芝并不担心有人乱闯,这里的毒阵是谷主亲自布下的,便是谷里一些没有资历的年轻人,也没有资格学习走出毒阵的方法,更何况外面的人。 曾有不少江湖中人来九幽谷寻事,一些自负身怀奇门毒术的人,一来想要在众人面前出风头,二来想要灭一灭九幽谷万毒至尊的名头,三来也想借九幽谷来拔高自己的名望,可结果却让人不忍直视。 但凡进入毒阵的人,都后悔了。 他们被毒倒在地,任是带了千百种解毒丹药,依旧解不掉阵中之毒。 他们不想死,便向站在外面的人求救,有的跪下求饶,有的许给外面的人黄金万两,有的禽兽甚至把自己的妻女都搬出来了,只为求人救他们一命。 明明离得不远,可外面那些人依旧无动于衷,谁也不敢往里踏进一步,因为谁都不想死。 这些身怀奇门毒术的人都变得这样凄惨,跪地求饶,他们这些对毒一窍不通的人,哪敢贸然进去救人? 在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曾有人苦练抛绳技,为的就是能在危难关头救人一命,顺便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们在临危时许下的厚重谢礼。 这些人的抛绳技法不可谓不精深,不论毒阵里的人以什么样的姿势被毒倒了,只要他们的绳索飞出去,必然不会落空,准能将人牢牢捆住,然后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人拉出毒阵。 这样的人理应变得富甲一方,尽享天伦之乐,可现实却是残酷的,因为被他们拉出来的人都死了,没一个活的,绝无例外,而那些厚重的承诺自然也都成了泡影。 抛绳人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在里面还好好的,为什么一拉就死,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毒阵里的毒都是九幽谷主从千万种奇毒里,精心挑选出来的,便是同一种毒,重复中了,也算两种毒,也就是说,在往外拉的过程中,又让中毒人经受了第三种毒,所以才会立即毙命。 那些满目利欲的抛绳人自然不懂这些,所以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打着救人的旗号害死了多少人。 后来有一些大胆的明白人,知道了这个秘密,又来闯阵,中了两种毒后,知道自己破不了毒阵,便在原地等待九幽谷的人来救援,可一直没人来,最后还是因为毒性加重死掉了。 自那以后,诸葛神机便将九幽谷与秦始皇陵列为同等危险的存在,便没有人再敢擅闯九幽谷了。 柯灵芝继续在毒阵里走,云天行便在她后面偷偷地跟。 他早已听阿笙讲过许多有关毒阵的事,他听不懂,但他可以跟着柯灵芝走,以他现在的轻功,足以不让柯灵芝发现,一路跟到九幽谷里去。 他是这样想的,并为自己的聪明而窃喜,然而这个念头并没有持续多久,他的窃喜就已杳然无踪,甚至都快哭出来了。 因为出了树林便有一绝涧,宽足有二三十余丈,其间水汽蒸腾,弥漫上涌,一眼望不到底,究竟深浅若何,谷底是何形貌,一概不知。 蒸腾水汽之中浮有一座铁索飞桥,上面铺着木板,铁索粗大,看起来倒十分稳固,只是飞桥两端各有两名持剑男子把守,这如何能跟得过去? 柯灵芝走到桥头,便停下来与守桥的两个男子说话。 云天行躲在树后,隐约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不过是些日常琐事,便没心思听下去,只寻思着该怎样瞒天过海,在不惊动守桥人的前提下,到达铁索飞桥的另一端。 他四处看了看,见右首崖边生了棵老榆树,虽然高大繁茂,但树身却歪斜不正,上半身甚至已探到崖外去了。 虽然老榆树距铁索飞桥有一段距离,算不上近,可对他而言,完全不在话下,他有足够的把握能够从树顶,轻松跃到铁索飞桥上去。 这两个守桥人正与柯灵芝说得热络,全没往飞桥上看,云天行只怕柯灵芝会突然离开,到时候这两个守桥人没人说话,自会恢复戒备状态。 所以云天行没有时间迟疑,他立刻翻身上树,几个跳纵间便来到了崖边那棵老榆树上。 云天行的行动十分隐蔽,且十分小心翼翼,不敢有过大的动作。他轻手轻脚攀到老榆树顶上,挑了一根还算粗壮的枝干,蹲下身子,双手扶着树干,只露半个脑袋在繁茂枝叶外窥探。 他逐渐加力,将树干压弯,直到弯出一个大弧,且发出吱嘎嘎的似欲断裂的声音,方才停止发力。 他努力将树干维持在弯曲状态,想寻机跃过去,但柯灵芝正面对着飞桥,他若此时跳跃下去,必定会被柯灵芝发现。 可若现在不跳,他怕树干支撑不了太久,于是便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石子,飞掷出去,正打在柯灵芝身后不远处的树上,发出“邦”的一声低响。 柯灵芝听到响声,下意识回头去看。 “就是现在!” 云天行忽然卸力,弯曲的树干立即回直,云天行借力飞纵出去,空中只翻了一个跟头,便平伸开双臂,借着山涧清风,向铁索桥上滑落。 他这一翻外加御风滑翔了这一段,足足出去了七丈远。 他之所在张开双臂,并不仅仅是想御风滑翔,最主要的还是想减轻落桥时的声响,若猛然坠落,飞桥震动,锁链相碰,必定会发出声响,惊动两端守桥人。 所以他极力控制自己,尽可能避免一切声响。 虽然他做得很好,可就当脚尖触及桥板时,突然响起了一阵清脆的铃音。 云天行大惊失色,猛见铁索横栏下悬着一个个小铃铛,这是他起初没有看见,也是不曾想到的。 他来不及等双足完全落地,便再次腾空而起,空中一个倒翻身,人已到了横栏外面。 第五百八十四章 铁索飞桥 铃声清脆,不仅惊动了柯灵芝,还惊动了那两个正沉浸在与她说笑中的守桥男子。 一身材高挑的男子按剑走上铁索飞桥,四下看了看,却没有发现任何异状,依旧只是那白茫茫的水雾,弥漫在飞桥下面。 他皱了皱眉,转身向柯灵芝问道:“师妹,刚才你有没有听到铃音?” 柯灵芝的确有听到铃音,她同样也在纳罕,听到师兄问话,便如实点了点头,答道:“是有铃音。” 另一个矮个男子也说道:“我也听到了,大概是风吹得吧,我们一直守在这里,可没放任何人过桥。” 那高个男子皱眉想了一会,向柯灵芝问道:“师妹,你刚从外面过来,可有人跟你进来吗?” “没有。” 柯灵芝回答得很干脆,但她心里却有一丝的疑惑。在她进来的时候,的确听到了几声异响,但她不认为那是人为发出的。 她对谷主崇拜有加,对谷主亲手布下的毒阵更是没有半分怀疑,她从不相信外面的人可以安然无事地走过毒阵,而且也的确从来没有过。 不是人,更不是野兽,因为这片树林里没有野兽,甚至连一只鸟也没有。 若不是人和动物,那异响又是谁发出来的? 柯灵芝想不出。 那高个男子见柯灵芝面有异色,便又追问道:“师妹,你今日出去可遇上什么人了没有?” 柯灵芝如实说道:“的确遇上了一个,是赵二哥带过来的,说是钟师妹的朋友,想要我带他进谷。我说钟师妹现在正被谷主的人看住了,谁都无法接近,然后他就走了。” 那高个男子又问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柯灵芝想了想,道:“看起来年纪不大,应该还不到二十岁,长得还有几分俊俏,背上斜背着一柄很古怪的剑,其他的倒没什么。师兄,你在怀疑什么?” 那高个男子低头沉思了一会,又问道:“他跟赵二哥是什么关系?” 柯灵芝道:“也没什么关系,赵二哥说他们在山林里遇到了阴瘴,险些丧命,被他给救了出来,就只有这些而已。” “阴瘴?”那高个男子眉头皱得更紧了,“好些年没有听人提起了,现在又出来了吗?” 柯灵芝点了点头,道:“赵二哥面上的苍白还未完全褪尽,想来不会是假的。哦,我忽然想起来了,那小子的脸上还红红的,也不知是怎么了。” 旁边那矮个男子打趣道:“师姐天生丽质,依我看,他准是看上师姐了,因为害羞,这才脸红的。” 柯灵芝啐了一口,道:“你就爱胡说,他说他脸红已有一个月了,跟我可没什么关系。” 那矮个男子又笑道:“师姐,男人的话有几分是真?哪有人能脸红一个月?依我看,他的意思分明是喜欢师姐有一月了,不敢对师姐明说,所以才这么说的。” 柯灵芝白了那矮个师弟一眼,斥道:“再胡说八道,我可真打你了。” 那矮个男子笑了笑,不敢再打趣师姐,向师兄道:“师兄,你是怀疑那小子会潜入进来吗?” 那高个男子沉吟不语。 柯灵芝道:“怎么可能有人能够悄然无声地穿过谷主亲自布下的毒阵?那小子往高了说也不过才二十岁,他要是有这个本事,那还了得?” 那高个男子道:“他若是跟在师妹你后面走呢?” 柯灵芝道:“这更不可能了,他那么一个毛头小子跟在我后面,我会不知道?而且走毒阵的要求极高,浅毒处要慢走,深毒处要快走,有哪个走快了一分,或者哪个走慢了一分,无法冲克毒性,都会引毒上身。我们这些日日走毒阵的人也不敢掉以轻心,何况他一个外来人。” 那矮个男子道:“师姐说得不错,谷主布下的毒阵非寻常阵法可比,便是让外人看上一百年,也未必能领会其中奥妙,要想踏步走毒阵,只能通过传授,看是看不会的。若要我相信他会走毒阵,我宁肯相信他有百毒不侵之体。” 柯灵芝笑道:“你越说越离谱,当今天下也只有谷主一人百毒不侵,他若有百毒不侵之体,我……我就给他做丫鬟,供他使唤一辈子!” 那高个男子笑了笑,道:“师妹,我看你一直往崖下瞧,还当你要说‘他若有百毒不侵之体,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柯灵芝笑吟吟道:“我的确想这么说来着,可我怕高,不敢往下跳,万一他真有百毒不侵之体呢。” 那高个男子又笑道:“万一是真的,你就甘心给他做一辈子丫鬟?” 柯灵芝想了一会,道:“不成,不成,我也太吃亏了,他怎样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们就当我没说好了。”说着又合掌嘀咕道,“苍天在上,我柯灵芝刚才说的话只是玩笑,您老人家可千万别当真,阿弥陀佛。” 那矮个男子见师兄还皱着眉头,便道:“师兄,你就别犯疑病了,刚才一定是被风吹的,你听,又响了,哪里有人,可不就是被风吹的吗。” 那高个男子回身看了看,的确没看到人,对面那两个守桥人依旧对坐着说话,由于离得远,他们甚至都没有听到过铃音。 那高个男子摇了摇头,叹道:“可能是我多心了。” 他的确没有多心,刚才那道铃音也不是风声所致,而是云天行在铁索桥下攀援时,用力过甚造成的。 云天行翻身到横栏外,立即藏到了桥板下,好在下面的铁索并未绷紧,仍有抓握的空隙。 他双手抓着铁锁,身体悬在飞桥下,周围水汽缭绕,目不视物,越发让人惊惶不安。 若没有这些水汽,一眼望穿谷底,哪怕再深一些,他心里也有个底,像这样白蒙蒙的一片,他反倒更加害怕,就好比身处云端,一松手就会掉落人间一样,那高度可不是万丈深渊能比的,他现在就有这种感觉,而且十分强烈。 他的心如身子一般悬着,就连喘息都小心翼翼的,生恐惊动天上仙人。 第五百八十五章 潜入九幽谷 铁索横牵两崖边, 白云直上九重天, 不问神仙寻妙药, 只愿平安渡飞桥。 云天行身悬飞桥下,不敢往下看,也不敢胡乱想,只安慰自己过了桥就能见到阿笙,于是他开始像猿猴般挪移着前进,每次行进不过单臂距离。 横栏下的铃铛十分灵敏,云天行完全不敢快行,动作太大或太急,都有可能触动铃铛,发出铃音,惊动守桥人,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 他缓慢地在铁索飞桥下挪移着,在距桥头还有三丈时,头顶上的铃铛忽然发出“叮”的一声响,只这一声,云天行就不敢再动了。 这座铁索飞桥整体是中间低,两头高,越靠近桥头,铁索绷得越紧,稍微有点动作就会触动铃铛,而且那两个守桥人就坐在桥头边的石头上说话,离得并不远,只是云天行身在飞桥下,有木板和水汽遮掩,他们看不到罢了。 云天行在心里嘀咕着:“这位柯大姐也太能说了吧,都跟那俩人说了半个多时辰了,到底要我在这里挂到什么时候?你再不来,我可要掉下去了,真要把我摔死了,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如今快到桥头,铁索绷得很紧,云天行悬在飞桥下,一动都不敢动,只盼望柯灵芝能快点过来,好就着铃音攀到对面石壁上去。 他在这里看得清楚,对面石壁凹凸不平,完全可以容人,只要攀上石壁,再横着往两边攀一段,就可以翻身上崖。 好在这里水汽重,即便他在崖下攀爬,对面的人也是看不到的。 只是柯灵芝迟迟不来,让云天行很是为难,他可不想变成一具挂在飞桥下的枯骨,多年以后被人发现,冠上一个无名氏的头衔。 吊在飞桥下的滋味实在不怎么好受,云天行以前没经历过,只这一回,他就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虽然内心的恐惧稍有消减,但手臂酸麻的感觉却在逐时增加,别说十天半月,要他一动不动地在这底下挂一天,他都未必撑得住。 “柯大姐啊,你们到底在谈什么啊,这么投机,也该回家吃饭了吧。”云天行的内心在咆哮,然而并没有用。 原来那位高个师兄怀疑他的身份,让柯灵芝带着找赵二问话去了,问了一些有关他和阴瘴的事。临近中午,赵二又极为热情地挽留两人吃了饭,这才回来。 云天行一听铃音大作,铁索震动,便知有人上了桥,等那人走到近处,云天行从板缝中瞧上去,才发现是柯灵芝。 柯灵芝哼着小曲,迈着轻快的小步,脑子里还在品评着赵二媳妇的厨艺,全不知悬在桥下的那个人已等了她半日。 云天行来不及诉苦,见柯灵芝走过来,忙就着铃声继续攀援,当柯灵芝走上桥头的时候,他也已到了崖壁上。 崖壁上凹凸不平,完全可以立足,云天行不敢停留,忙向一旁横攀过去,等离开桥头一段距离,方才转而往上攀。 等他上了涯顶,再次躲藏起来后,却发现柯灵芝正坐在石头旁跟那两个守桥人说笑呢。 云天行想死的心都有了。 “我说柯大姐,难道你一天到晚就没一点正事?那边说半天,这边再说半天,日子过得挺充实啊。我这还想跟你进谷呢,你倒好,说起来没完了,难不成上辈子是个哑巴?罢了,罢了,刚才害我在飞桥下挂了半日,可不能指望你了。” 云天行叹了口气,转眼去观察周围的环境,只见前方有一条弯曲小道,两边是山石,也不知通向哪里。 路上同样有人把守,但他躲在这里,只能看到四个人,两两一组,站得比较远。 路旁有树,枝叶繁茂,云天行估摸着可以从树上飞纵过去,毕竟这几个值守的人都不怎么警觉,大概是想不到会有人潜入吧。 云天行仔细盘算了好一会,又向桥头望了一眼,见柯灵芝依旧坐在那里,不由苦笑一阵,心想:“怎么就碰上这么一个人,走一段停半天,等找到阿笙,头发都花白了。” 他不打算再指望柯灵芝,翻身上树,在枝干见轻轻跳纵,经过那几个守卫旁边时,稍稍停了停,等风来树摇的时候再行动。好在他轻功不错,并没有惊动任何人。 顺着这条小道一直走到底,见前面有个山洞,外面无人把守,也不知这通向哪里。 云天行从树上跃下来,躲到大石后面,四下看了看,见无人经过,便飞步蹿入洞中。 洞中有些昏暗,勉强能看到路,云天行摸索着往前走了一段,忽听前面有人来了,心下一惊,四下看了看,见洞顶不甚平整,忙跳纵上去,手脚撑住。 只一会儿,便有一对执剑男子并肩走来,从下面经过,并未发现撑在上面的云天行,径直往洞外去了。 这山洞并非笔直,待那两人拐弯后,云天行忙跳下来,继续往前走,发现越走地势越低,也不知拐了多少个弯道,走了多远的路,忽见前面有光,正是出口。 云天行加快脚步,来到洞口前,身子贴着山洞内壁,先探头向外望一望,只见遍地鲜花绿草,高树如伞,彩蝶嬉戏,百鸟争鸣,就连空气中都透着一股淡淡的花香。 “我记得阿笙说过,九幽谷是个很美的地方,此处之美完全超乎想象,必是九幽谷无疑。” 云天行正暗自窃喜,忽听山洞内有脚步声传来,云天行不假思索,一个箭步蹿出洞外,躲到了洞外大树后,过了一会,见柯灵芝从山洞里走出来。 云天行暗想:“呵,你怎么舍得回来,我还当你要跟他们说笑到天黑呢,害我在桥底挂了半日,可不能轻饶了你!” 见旁边花枝上有一只毛毛虫,云天行会心一笑,轻轻将毛毛虫捏起来,曲指一弹,正落在柯灵芝后颈上。 柯灵芝正走着,忽觉后颈痒痒的,似是有东西在爬,伸手一摸,指尖触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也不知什么,拿到眼前一看,“哇”的一声大叫,登时跌坐在地上,眼泪都出来了。 第五百八十六章 再见阿笙 柯灵芝最怕这些小虫,看一眼都觉得瘆得慌,哪怕只是想一想,都能起一身鸡皮疙瘩,所以她身上日夜佩戴着驱虫香囊,一般蚊虫根本不会近身,如今这小虫居然爬到她身上来了,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 柯灵芝惊慌失措,只顾抖动衣服,全然没想这只小虫为何会突然上身。 云天行见她害怕,又挑了一只更大的毛毛虫,曲指弹出去。 云天行本想弹到她头上去,只是这毛毛虫又轻又软,把握不好力度,竟落在了她的前胸上。 柯灵芝正低着头,忽见胸前还有一只毛毛虫在爬,不由打了个激灵,挥手一阵打乱,也不知有没有打掉,就哭叫着跑了。 云天行嘿嘿一笑,忙偷偷跟了上去。 柯灵芝来到一个篱笆上爬满牵牛花的院子前,直接推门进去了,云天行眼见她进了屋子,关上房门,方才悄悄溜进院子,趴在窗外向里一张,险些叫出声来,这柯灵芝竟然在屋里脱衣服! 云天行暗骂自己无耻下流,又想:“我早该想到的,她以为虫子爬到衣服里去了,所以才要脱衣检查,我这么趴在窗外偷看,未免也太不正经!这要让人发现,便是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了。都怪我太心急,只顾找阿笙,没有考虑到这些。” 云天行从院子里溜出来,捡了一条偏僻小路继续走。 走了一会,忽见两个年轻女子正迎面走来,云天行忙闪身躲到树后。 那两个女子走到近处,一人笑说道:“这位卓少主真是一表人才,为人谦和有礼,便是见了我们,也会行礼问好,比江湖上那些大家族的子弟不知强了多少倍。” 另一女子笑回道:“是啊,可惜钟师妹不喜欢他,任他好说歹说,钟师妹连门都不让他进。来谷里这几日,他哪一日不是在院外徘徊,看得倒也让人心疼。这么好的哥儿,要是这么缠着我,我是一百个答应的。” 先前那女子笑道:“你这没羞没臊的东西,当心让谷主听到,撕了你的嘴!” 那女子笑道:“我就是说说,你干嘛当真,我便是真有这心,人家卓少主还看不上我呢。” 两女说笑着走过去了。 云天行心想:“她们说的卓少主,定是卓君来,我若能找到他,多半就能找到阿笙。” 他探头四处望了望,见路上无人,便继续往前走。 到了一个拐角处,又见到几人走过来,云天行忙躲起来,又听她们提到卓君来,云天行暗自思忖:“卓君来一定就在附近,不然她们不会同时提起他来。” 云天行顺着那几人的来路继续走,刚绕过一座石山,果然见到卓君来在一个院子外面徘徊不定。 云天行大喜,心想:“这一定就是阿笙的院子,我记得她说过,她的院墙上爬满了红花,可不就是这个吗!” 云天行找个隐蔽的位置躲起来,偷眼看过去,见院外除了卓君来,还有两个执剑女子,似是柯灵芝提到的谷主派来看护阿笙的人。 云天行绕着院子转了一圈,见其他方位也都有人看护,白日不好潜入,便纵身躲到了一棵枝叶繁密的高树上,等待黑夜降临。 夜幕之下,各处亮起灯火,又有披着月光的鲜花绿草映衬着,甚至美丽。 云天行坐在树干上,望着九幽谷的夜景,心下赞叹不已,暗想:“九幽谷的确是个很美的地方,若能在这里平静终了一生,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夜色更深了。 云天行见路上行人绝迹,便打算寻机潜入。 从他上树到现在,外面那几个守卫已换了三次班,每次换班会有一个呼吸间的空荡,虽然时间非常短,但云天行有足够的把握翻入院中,且不被人察觉。 云天行从树上跃下来,悄悄向院墙靠近,又等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远处接替的人走过来,那个守卫看见,便转身迎上去,就在这时,云天行骤然从暗影中射出,纵身一翻,人已到了院子里面。 屋内灯火通明,云天行悄悄靠近,贴耳在外一听,屋里有两个女子在说话,其中一个正是阿笙。 时隔这么久,再次听到阿笙的声音,云天行百感交集。他很想现在就进去,可他是偷偷潜进来的,不想被人发现,于是便退到了暗影里,等里面那女子出来,云天行方推窗翻了进去。 阿笙正坐在桌旁托腮看书,忽然听到动静,起身过来一看,登时呆住了,道:“天行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云天行笑道:“我来找你啊。” 阿笙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在这个时辰过来,喜极而泣,忙奔过来拦腰抱住,哽咽道:“天行哥哥,阿笙等了你好久,你怎么才来,阿笙好想你,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云天行见她哭得伤心,心里有些酸楚,轻抚着她的秀发,道:“路上发生了一些事,过会儿我再告诉你。你先找点吃的过来,我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阿笙从他怀里离开,嗔道:“人家等了你这么久,你也不问问人家这段日子是怎么过的,就想着吃。”说着引他到桌旁坐下,将几盘点心推到他面前,笑问道,“天行哥哥,是谁带你进来的?” 云天行狼吞虎咽地吃了些点心,又喝了两杯阿笙沏来的九幽谷特产绿茶,方回道:“没人带我,我是自己溜进来的。” 阿笙不信,道:“天行哥哥,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云天行吃着点心,道:“这不是玩笑,我真是自己溜进来的。那柯大姐到村里去,我叫她带我进谷,她说你被谷主看住了,没有谷主的命令,谁都不能接近,我要她帮我捎信给你,她也不肯,我便偷偷跟在她后面,溜进来了。” “这怎么可能?”阿笙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他,“天行哥哥,你真的没有骗我?” 云天行又往嘴里塞了一块桂花糕,道:“笙妹,我几时骗过你,我的确是自己溜进来的。” 第五百八十七章 苓儿 阿笙道:“灵芝姐姐常走的那条路应该有我姑姑亲手布下的毒阵,外人根本进不来,你是怎么避过毒阵的?” “毒阵?”云天行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茶,“我可没看到什么毒阵,柯大姐在前面走,我就这么偷偷跟进来了。” 阿笙道:“这不可能啊,那毒阵厉害得很,她走的步子是容不得外人跟踪的,不止是她,谷里每个会走毒阵的人,都是压着步子走的,便是两人隔开七尺,跟踪的人都会受到毒阵影响。你若跟在灵芝姐姐后面,绝不能超过七尺,而那片林子里树与树的间隙都在七尺开外,你怎么可能不被发现?” “七尺?”云天行笑了笑,“我跟她离了少说有三丈,就这样还险些被她发现呢。” “三丈?”阿笙失声道,“那你那怎么没有中毒啊?” “我也不知道。”云天行摇了摇头,“她走我就走,她停我就停,我还以为只要跟着她走就不会中毒,也没想太多。” 阿笙愣愣的说不出话来,她长这么大,还从未听说过有谁能偷偷溜进九幽谷,便是一些精研毒术的名家连最外层的毒阵都破不掉,更不用谈后续路上,设在暗处的各种无形无迹的毒气了。 为何他一个不懂毒的人,能够硬闯毒阵,且不中毒?阿笙实在想不通,这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阿笙凝视着云天行看了好久,忽然道:“天行哥哥,你掐我一下试试,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云天行笑着在阿笙脸颊上捏了一下,道:“疼不疼?” 阿笙摇头道:“不疼。完了,完了,我一定是在做梦,天行哥哥,你是不是已经……”还没说完,已扑到云天行怀里哭了起来。 云天行笑道:“我又没有用力捏,你怎么会疼,你不用疑心,这不是梦,我也没死,你快把泪收了。” 阿笙抽泣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没有中毒?这不可能是真的啊。天行哥哥,你一定是在我梦里,对不对?” 云天行哭笑不得,拿起桌上的书递到阿笙面前,道:“我常听人说,在梦里是看不清字的,你读一读,看看还认不认得。” 阿笙刚才看的是《黄帝内经》,接过来读了几句,居然读得很清楚,阿笙惊喜万分,道:“是真的,是真的,我不是在做梦,天行哥哥,真的是你!” 云天行笑道:“真的是我,你不是在做梦。” 阿笙道:“天行哥哥,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啊?” 云天行摸了摸仍在发热的脸颊,道:“不知道怎么回事,吃了一头野猪就变这样了,阿笙你帮我看看,我是不是中毒了?” 阿笙伸手摸着他的脸颊,过了一会,才道:“这不是中毒之象,况且野猪哪里有毒,我还吃过呢,也没跟你似得,你是不是还吃了别的什么?” 云天行又列举了一大堆吃食,阿笙听得直皱眉头,也不是怎么回事。 两人久别重逢,自有许多话要说,就这般在烛火旁,说了大半夜,直到四更天,阿笙方进内屋睡下,云天行则在外间竹塌上睡了。 翌日,阿笙院里的丫头苓儿端着水盆来为阿笙梳洗,刚推门进屋,就看到一男子躺在竹塌上,惊得将手中水盆跌落,刚要喊叫,阿笙忙从里间出来,道:“苓儿莫怕,他不是外人。” 苓儿又向竹塌上那人看了一眼,心里有些害怕,怯生生地看着阿笙,道:“小姐,他是谁?” 阿笙道:“他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那位天行哥哥,昨日夜里你走后,他就来了,我便留他在这外间睡了一夜,你可不要跟外面的人说。” 那苓儿年纪还小,是九幽谷外村里的孩子,没了爹娘,被阿笙带到谷里来了,一向很受阿笙的照顾。 在外人面前她虽是个丫头,可阿笙却待她情同姐妹,根本没把她当下人看。 那苓儿又向竹塌上瞧了一眼,见这人的睡相实在不怎么雅致,又怯生生问道:“他真是小姐说的那个天行哥哥?” 阿笙笑着点头,道:“苓儿,他来这里的事,只有我们两个知道,你跟谁都不要说,知道了吗?” 苓儿点了点头,道:“小姐要苓儿不说,苓儿就不说,便是谷主问了,苓儿也说不知道。” 阿笙笑道:“苓儿这么听话,不知哪家的小子以后有福气,能娶苓儿回家呢。” 苓儿脸上一红,羞羞道:“我再去打盆水。”说罢慌忙逃了。 云天行正睡得迷糊,听到有人说话,悠悠转醒,道:“笙妹,你在跟谁说话?” 阿笙说是苓儿,又说了一些有关苓儿的事,之后苓儿又端着水盆进来,两人打过招呼,这才算是认识了。 吃过早饭,三人坐在院里石凳上说闲话,忽听院外一人喊道:“钟姑娘,在下已来谷中多日,还未见过姑娘容颜,能否出来一见?” 阿笙听是卓君来的声音,脸上的笑意立刻消失了。 苓儿咬牙切齿,道:“这个大坏蛋又来了,小姐,要不要我出去骂他一顿?” 云天行笑道:“苓儿,你为什么叫他大坏蛋,他怎么惹你了?” 苓儿冷哼一声,道:“他们归真教的人胡乱杀人,我们村子里人人对他们恨之入骨,像他这种没有人性的家伙,哪一点能配得上我们家小姐?哼,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得可真美。”说完又吐舌做了个鬼脸。 云天行听卓君来一直在院外喊,向阿笙道:“笙妹,要不你出去见他一次吧,他这样一直在院外喊,谷主面上也不好看。” 阿笙道:“我才不见他,让他喊就是了,等过会喊累了,自己就停了。” 苓儿道:“天行哥哥,你不知道,这个人讨厌得很,天天堵在外面,小姐都闷在这里好些天了,想出去走走也是不能的。你能偷偷潜入进来,武功定是极好的,要不要我把他骗到一个僻静的地方,你狠狠打他一顿,替小姐出出气?” 第五百八十八章 隔墙有水 云天行道:“苓儿,你年纪这么小,怎么这么多坏心眼,谁教你的?” 苓儿噘嘴道:“我这还坏呢,对付像他这种大坏蛋,我这已经够仁慈的了。他们归真教杀了我们的人,我只打他一顿,又没要他性命,天底下再也找不到像我们这样善良的人。也正是因为我们善良,所以才会被人欺负。” 苓儿说着说着竟已开始抹泪。 云天行不知她为什么会这样,转眼看向阿笙。 阿笙起身道:“天行哥哥,我这里还也有你们北地的花儿,你来看看认不认得。” 云天行会意,随阿笙走到花丛旁。阿笙拨弄着花枝,轻声道:“天行哥哥,苓儿的爹娘就是被归真教的人杀死的,她对归真教的人没什么好印象,不管她说归真教什么坏话,你都不要怪她。她还小,又不太会控制情绪,想到什么说什么,你也别太往心里去。” 云天行点了点头,道:“她爹娘真是卓君来杀的?” 阿笙道:“卓君来没有动手,但他当时在场,同样也脱不了干系。他是归真教的少主,他的话跟仇老怪是一样的分量,但凡他有一丝怜悯之心,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教中人,对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下杀手。姑姑虽然也不怎么喜欢他,但为了顾全大局,不得不好声好色地对他,不能怠慢了。” 云天行道:“既然谷主也不喜欢他,为什么还要把你嫁给他?” 阿笙道:“姑姑虽是谷主,可这些家事,还得由我二叔来做主。我爹娘去得早,是二叔和姑姑教养我长大的。他说我年纪小,经历少,像这种婚姻大事,非同儿戏,得由他做主,给我挑个好人家。” “仇老怪是个会来事的人,卓君来也极会卖好,至少在我二叔面前,这两个人是没有污点的。即便谷外村里杀的那些人,这对父子也都把责任推到了下人身上,还当着二叔的面,打死了三个人,说是行凶之人,到底是不是,我二叔双脚不便,已有好些年没有出谷了,他哪里知道真假。” 云天行道:“派人守在外面莫非也是你二叔的意思?” 阿笙点了点头,道:“是他叫姑姑派人看住我的,说若不看住,准又要逃出去。他到底是懂我的,若没这些人守在外面,我早出谷去找你了,还用天天听卓君来在外面鬼哭狼嚎,烦都烦死了。” 云天行道:“你二叔也是为了你好,谁不想自己的子女找个好归宿,逃是不中用的,你若不喜欢卓君来,跟你二叔挑明就是了,也免得他费心。” “不成的。”阿笙摇了摇头,“若是有用,我也就不用躲着了。他何尝不知道我不喜欢卓君来,只是他个性武断,不太能听进别人的话,便是我姑姑也劝了他好些次,没什么效果,到底还要凭他自己的判断来行事。” 这时卓君来正在院外极其富有感情地朗诵着《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 阿笙忍无可忍,喝道:“别嚎啦!” 院外传来卓君来欢喜的声音:“钟姑娘,你终于肯与我说话了,我来谷中就是为了见你,你一直躲我不见,可叫我彻夜难眠,寝食不安呐。钟姑娘,你快快开门出来,让我见一面吧。” 阿笙冷笑道:“我有什么好,能让你这么惦记,我那些师姐师妹们,哪一个比我差了?你何不寻她们去,死赖在我这里做什么?” 卓君来在院外喊道:“可我只喜欢钟姑娘你啊。” 阿笙道:“可我不喜欢你啊。” 卓君来喊道:“现在不喜欢不代表以后不喜欢,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钟姑娘,你快把门打开,先让我见一面吧。” 苓儿端了一盆水走到院墙边,听声找准卓君来的位置,猛地瞒着墙头泼了出去。 外面卓君来正侧耳听回话呢,冷不丁的一盆凉水从墙头上浇下来,淋了个满怀。 门外站在两边守卫的持剑女子都在掩嘴偷笑。 卓君来讪讪一笑,道:“让两位姐姐见笑了。” 左边那女子笑回道:“卓少主,你来了这些时日,钟师妹一直不理你,今日居然开了口,也算是有所进展,不如你先回去,换身干净的衣裳再来吧。” 卓君来何尝听不出这话中的戏谑之意,他要是再来,准还要被再淋一次,见这两女都在憋笑,卓君来也不好再待下去,立刻拖着湿漉漉的衣服走了。 苓儿攀上倚在墙边的花架,双手按在被花蔓覆盖的灰瓦上,向院外一望,回头笑说道:“小姐,那大坏蛋走啦。” 云天行心想:“你们女子都喜欢拿水泼人不成,前番老太婆用茶泼我,她是大人,倒也罢了,你这么小的年纪,竟然也学会了这个,长大了这还得了。” 阿笙将苓儿扶下花梯,笑道:“苓儿,以后他要是敢再来,你还这样拿水泼他,泼中一次,我教你一套掌法。” 苓儿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闪出精光,道:“小姐,你放心,他要是还敢来,我烧开水,你再在水里加点毒,我一盆水泼死他。” 云天行打心底里同情卓君来,笑说道:“用凉水就行了,开水伴毒会出人命的。仇教主视他为掌上明珠,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仇教主不会善罢甘休不说,谷主那里也没法交代。” 苓儿道:“天行哥哥说得是,那就用冷水好了。对了,小姐,你那种沾上就浑身红肿不消的毒还有没有,给我一点呗,我留着,等他来了,我掺进水里,就算泼不死他,也叫他吃些苦头,知道我们这些善良的人不是好欺负的。” 阿笙笑道:“这种毒只会让人红肿发胀,不会有什么痛苦,我再给你一些别的,你搀着用,像浑身麻痒,嘴唇肿大,口舌失觉……这些最是折磨人。我这里可能不太多了,等会我写个方单,你拿出去问人要些材料过来,我再给你调配一些。” 苓儿乐得两眼放光。 听着两人商议着如何算计卓君来,云天行只有摇头苦笑。 第五百八十九章 暴露(一) 自打苓儿一盆冷水将卓君来泼走以后,院子里总算清静了。 可清静并没有持续多久,便听院外守门的那两个女子齐声叫道:“谷主。”跟着便有一个女声应了一声。 阿笙惊道:“不好,我姑姑来了,快去屋里躲起来。” 还不等阿笙说完,云天行早已飞一般的蹿进屋里去了。他是偷偷溜进来了,若是让九幽谷主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怎样处置。 这时已传来敲门声,阿笙仍坐在石桌旁,示意苓儿去看门。 苓儿开了门,见谷主就站在门外,忙问了好。 九幽谷主“嗯”了一声,道:“苓儿,我有几句话要跟阿笙说,你去外面玩一会,等会儿再回来。” 苓儿不敢违逆谷主的意思,回身向阿笙看了一眼,方转身出门去了。 九幽谷主走入院中,那两个守卫立即将院门合上。 九幽谷主来到阿笙对面坐下,道:“那卓君来是衣服你是弄湿的?” 阿笙道:“当然是我,不是我还能是谁,他一直在外面唧唧喳喳个没完没了,我用冷水算便宜他了。他要是再敢来,我就烧热水泼他,看他还敢不敢来烦我。” 九幽谷主微笑道:“你这性子怎么就不知道改一改,他虽然有些不是,可对你却是真心的,就算你不喜欢他,也不能拿水泼他呀,要是让仇教主知道了,我该怎样解释?” 阿笙道:“那仇老怪指使手下胡乱杀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姑姑,我们九幽谷跟他归真教井水不犯河水,用得着对他这么客气吗?依我看,就应该设一场鸿门宴,把他们两个永远留在这里,省得他们出去再害人。” 九幽谷主道:“事情要真有你说得这么简单就好了。我们九幽谷是与他归真教没有来往,可这位仇教主有个小毛病,爱记仇,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论是谁来我们九幽谷,我都热情招待,何况他是西域第一大教的教主。就算成不了亲家,也不能把关系闹僵。” “你还小,不知江湖险恶,总以为有些事如想象中一般容易,可真要做起来,却又是另一番光景了。有句老话说得好,仇家宜结不宜解,人家化解仇怨还来不及,你倒好,我行我素,全不知其中利害,到时候吃亏的是谁,不还是你自己吗?” 阿笙道:“这些话打小你就说,一直说到现在,我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我就是不喜欢他,要怎样呢,非逼我嫁给他吗?” 九幽谷主语重心长道:“阿笙,就算你不喜欢他,看在我跟你二叔的面子上,好歹跟他见一面。他们父子来谷中这些时日,你躲着不见不说,瞒墙一盆冷水出去,你叫我跟你二叔怎样面对仇教主?” 阿笙道:“姑姑,是二叔叫你来说教的吗?” 九幽谷主道:“这倒不是。我今日来找你,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阿笙打起精神,问道:“很重要的事?什么事能让姑姑你认定为很重要的事?” 九幽谷主含笑看着阿笙,道:“有人偷偷潜入了九幽谷,你说这件事重不重要?” 阿笙一惊,面上强装镇定,笑道:“姑姑,天还亮着呢,你又在说笑了。我长这么大,还从未听过有人能偷偷潜入九幽谷,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九幽谷主道:“以前是没有,不过现在却出现了一个,我要见他,阿笙,你知不知道他在哪里?” 阿笙道:“我怎么知道,我都被你派人看起来了,连这个院子都出不去,外面的事我怎会知道?你不去问他们,反倒来问我,真是奇怪。” 九幽谷主道:“你真的不知道?” 阿笙坚决道:“不知道。” 九幽谷笑了笑,道:“你这点小聪明可还瞒不过我,依我看,那个闯谷之人,多半就在这个院子里。” 阿笙站起身来,佯怒道:“姑姑,你怎么这样,我不喜欢卓君来,你们就编出这些借口来逼迫我!你倒是说说看,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有人闯进谷里来了,还是有人亲眼看到了?你亲自布下的毒阵普天之下就没一个人破得了,又有谁能潜入进来?你要编理由,好歹也编个像样的,拿这个来说事,可也太欺负我了。” 九幽谷笑道:“我就是问一问,你急什么。你还不知道我的心思,二哥想你嫁给卓君来,我自始至终都没个意思,你倒先跟我耍起赖来了。你叫他出来吧,我不对他怎样,我只想知道他是怎样偷进来的,若是有什么漏洞,我也好及时修补,总不能一直放着不管,你不用起疑心。” 阿笙又坐下来,道:“姑姑,我骗你做什么,我根本不知道有人潜入进来了。” 九幽谷主凝视着阿笙,道:“到底是长大了,有了心上人连我们都瞒着不说了,是不是?” 阿笙脸上微微一热,道:“姑姑,你怎么越说越离谱,一会说有人潜入进来,一会又说什么心上人,就好像是我故意招人进来的一样,我被你们看得步履难行,又如何招人了?” 九幽谷主笑道:“你还跟我装傻,昨日你灵芝师姐跟我说,有个姓云的小子来谷外找你,不就是沧澜剑神的孙儿,那个叫云天行的小子吗,百里藏花什么都跟我说了,你快叫他出来吧,我正想见一见他是怎样一个人。” 阿笙攥拳道:“百里藏花跟你说了多少?” 九幽谷主笑道:“但凡他知道的事,都跟我说了,一件都没有落下,你不必再瞒我。” 阿笙咬牙切齿,起身道:“这个没信用的人啊,他答应我一个字都不说的,骗我回来,什么都招了,天底下怎么会这这么不守信用的人啊!姑姑,你坐着,我先去把他的破画撕了去!” 九幽谷主忙起身拉住,笑道;“他也是迫不得已,你跟他较什么劲。不管怎么说,他也算半个九幽谷的人,便是有人潜入,他也不能袖手旁观。你快说,姓云的小子是不是藏在这里?” 第五百九十章 暴露(二) 阿笙道:“姑姑,哪有什么人潜入。灵芝姐姐亲眼看到他进来了吗?还是有谁看到了?” 九幽谷主道:“正因为没看到人,这才过来问你。” 阿笙道:“既然没看到人,那你怎么知道有人潜入,这不是相互矛盾了吗?” 九幽谷主道:“阿笙,我为何不让人在那条洞穴里多点火把,只留几个隐约能辨识方向,你应该知道原因吧。” 阿笙自然知道,她现在也已明白,云天行因何而被发现。 在那条黑乎乎的洞穴里,有些地方是不能踩的,九幽谷内部的人会习惯性躲避出来,但外面的人在昏暗中根本躲避不开,必定会在几个特定的位置留下脚印,而且山洞中每天都有人不定时来回巡察,若发现脚印,必定会在第一时间往上汇报。 当云天行以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完美潜入的时候,他进入九幽谷的事,早已被九幽谷主察觉了。 九幽谷主见阿笙发愣,笑道:“瞒不住了吧,就你这点小聪明,还想跟我斗,快叫他出来吧,我只问他几个问题,并不难为他。” 阿笙知道瞒不过姑姑,狠狠踢了石凳两脚,气呼呼进了屋子。 九幽谷主笑着跟了进去。 阿笙走入房中便叫道:“天行哥哥,你出来吧,我姑姑你已经知道你在这里了。” 听阿笙喊话,云天行不好再藏,从屏风后走出来,见阿笙身旁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美貌女子,相貌与阿笙有三分相像。 他听到的有关九幽谷主的传闻,与那些江湖老前辈相比毫不逊色,所以理所当然地以为她是个上了年纪的人,可今日一见,这位九幽谷主竟是如此年轻,也不知是保养得好,还是年纪本就不大。 云天行自然不好去问这些,上前行了一个后生礼,道:“晚辈云天行,见过钟谷主。” 九幽谷主向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道:“你就是沧澜剑神云巅的孙儿?” 云天行道:“正是晚辈。” 九幽谷主道:“果然有云弥当年的几分模样,我还以为沧澜剑神的子嗣都已不在了,你倒是隐藏得很深呐。” 云天行道:“钟谷主也认得家父吗?” 九幽谷主道:“只是偶尔见过几次,听说他已不在人世了,不知是真是假?” 云天行神色黯然,道:“是真的,家父在我儿时就已离世了。” 九幽谷主叹息一声,道:“云大侠乃仁义之士,又承袭了沧澜剑神一身本事,在江湖上已鲜有敌手,只可惜锋芒太盛,招人嫉恨,假若不逝,必定又是新一代剑神了。” 云天行思念父亲,喉头梗塞,说不出话来。 阿笙见状忙扯开话题,道:“姑姑,你不是要问天行哥哥是如何潜入进来的吗,他就在这里,你快问吧。” 九幽谷主道:“不必问了。” 阿笙一怔,道:“姑姑,你这是什么意思,刚才还缠着我不放,非要让我叫他出来,我叫他出来,你又不问了。姑姑,你可不是在戏弄我吗?” “不论是谁,擅闯九幽谷者,死!” 九幽谷主的目光骤然冷冽,一爪向云天行抓去,云天行大惊失色,他做梦都没有想到,刚才还在惋惜父亲离世的九幽谷主竟然要杀他。生死面前,他哪能束手待毙?忙冲天跃起,手脚在房梁上借力,已从上空蹿到了屋外。 九幽谷主追出来,屈指一弹,一枚香丸激射而出,在云天行面前爆出一团粉雾。 九幽谷主的毒术天下第一,云天行早有耳闻,忙屏住呼吸,纵身往院墙上跳去,刚刚腾空,九幽谷主不知何时已到了他身旁,道:“回去!”伸手在他肩头一按,硬硬生又将他按回了地面。 云天行双足触地,转身又往反方向逃,然而还未走远,又被九幽谷主追上,给封住了穴道。 云天行动弹不得,只得道:“钟谷主,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 九幽谷主并不答话,只走到石桌旁坐下,凝视着他,纤细玉指规律地敲打着桌面。 云天行见她不答话,只看着自己,也不知存了什么心思,心下暗暗叫苦。 阿笙根本没有料到姑姑会突然出手,而且两人行动甚速,当她反应过来,两人已蹿到院里去了。 阿笙忙追出来,见云天行已被制住,而姑姑就坐在石桌旁看着。 阿笙急道:“姑姑,你答应过我,说不为难他,现在又要杀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九幽谷主含笑看着阿笙,道:“他是你心上人是不是?” 阿笙嚷道:“是又怎么样?!” 九幽谷主笑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承认呢。” 阿笙叫道:“姑姑,你快放了他,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省得要嫁给那个那个大坏蛋。”说着已呜呜哭了起来。 九幽谷主忙走过来,替阿笙抹泪,道:“怎么还哭上了,又不是小孩子,刚才还跟我嘴硬,现在露馅了吧,你喜欢他是不是?” 阿笙见姑姑连番追问,羞得不知如何作答,扑到姑姑怀里,哭道:“姑姑,你最疼我,你一定不忍心看着我去死,你饶他这一次,好不好?” 九幽谷主笑道:“我若想杀他,他早死一百回了,还会好端端站在这里?” 阿笙喜道:“那姑姑为何要对他出手?” 九幽谷主道:“我只想试试这位沧澜剑神的后人有什么本事,能把我这小侄女给迷得神魂颠倒,六亲不认。” “姑姑!” 阿笙破涕为笑,颊上已浮上了一片红晕。 九幽谷主解开云天行的穴道,道:“我刚才只想试试你的功夫,你可不要怪我。” 云天行知道九幽谷主的本事,她若想杀自己,自己的确已死千百回了,忙行了一礼,道:“晚辈擅闯九幽谷,履错在先,钟谷主不怪晚辈,已是大幸,哪敢再生罪责之心。” 九幽谷主含笑点头,道:“我听说你最擅长的是剑法,而你自始至终都没有对我拔剑,可见是个颇通情理的人,云大侠有你这样的儿子,必定会欣慰的。” 云天行道:“钟谷主谬赞了。” 第五百九十一章 百毒不侵 九幽谷主道:“我看你轻功不错,竟险些让你逃走,不知你师从何人?” 云天行犹豫了半天,没有说话。 九幽谷主笑道:“不说就不说吧,我只是随口问问。昨日我问过那四个守桥人,都说没看到人,只偶尔听到了几声铃音,你能瞒天过海,悄无声息地潜入九幽谷,不惊动任何人,这本事可真不小啊。” 这话听着实在不像夸奖,云天行只讪讪一笑,也不好说什么。 九幽谷主又道:“你可知道刚才那枚香丸里藏的是什么毒吗?” 云天行道:“晚辈不知,望钟谷主赐教。” 九幽谷主淡然道:“此毒名为‘见血封喉’,可在顷刻间让人心脏麻痹,血管封闭,窒息而亡。” 云天行脸色大变,道:“晚辈擅闯九幽谷,只为寻阿笙而来,并无其他意图,希望钟谷主能赐予解药。” 阿笙一听“见血封喉”四字,脸色立刻变了,她何尝不知道这本就是一种剧毒,况且又由姑姑使出,她若要人死,顷刻间便会毙命,哪还有喘息的机会? 阿笙见云天行安然无事,便知姑姑故意吓唬他,笑道:“姑姑,你又在说笑了,我看天天哥哥全然无事,没有半分中毒之像,你根本就没有下毒,只是拿‘见血封喉’来吓唬他,是不是?” 九幽谷主笑道:“我刚才使的的确是‘见血封喉’,半点不差。” 阿笙又笑道:“那姑姑必定是将‘见血封喉’稀释到没有毒性了。” 九幽谷主道:“不但没有稀释,反而加重了毒性,这比一般的‘见血封喉’还要厉害十倍。” 阿笙脸色变了变,道:“姑姑,‘见血封喉’毒性太烈,这个玩笑可开不得,你快帮他把解毒了吧。” 九幽谷主含笑道:“他根本就没有中毒,你要我给他解什么毒?” “没有中毒?”阿笙愣了愣,“姑姑,你今天说话怎么颠三倒四的,你刚才明明说给他下了‘见血封喉’,现在又说他没中毒,这可不是自相矛盾了吗?” 九幽谷主摇了摇头,向云天行道:“小子,你是不是吃过一头额上带着月牙白斑的野猪?” 云天行一怔,暗想:“她是怎么知道的?我只跟人说过吃了一头野猪,可没说那野猪额上有月牙白斑啊!”忙道:“我的确在大山里吃过一头额上带着月牙白斑的野猪,钟谷主,你是如何知道的,莫非是有千里眼的神通不成?” 九幽谷主道:“我又不是神仙,哪来一视千里的本事?”转向阿笙道,“阿笙,你还记得苦婆婆豢养的那只异种野猪吗?” 阿笙恍然大悟,失声道:“姑姑,你的意思是……天行哥哥吃的是那一只?” 九幽谷主点头道:“如今看来,的确是当年苦婆婆丢失的那一只。” 云天行听得一头雾水,道:“苦婆婆是谁,我吃的那只野猪是她养的吗?” 阿笙解释道:“苦婆婆是我姑姑的师叔。她曾经豢养过一只异种野猪,喂的不是灵芝仙草便是奇毒怪药,日日都是如此,一直养了几十年。本来看重的是那异种野猪的耐毒性,想不到它吃了这些灵芝仙草,竟吃出灵智来了。若将他放到大山之中,只跟着它走,便能找到为数不少的仙草。” “有一次苦婆婆牵着它去大山中寻找灵草,不料遭遇了一些歹人想要夺草,无暇顾及它,竟叫它给挣断绳索逃了,苦婆婆也曾派人找过,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云天行暗想:“果然是有了灵智,怪不得还懂得如何害人,竟将我往火堆里撞,也不知在我之前,有多少人被它害了。” 九幽谷主道:“这头异种野猪本就十分耐毒,又日日食毒,润养了几十年,早已是百毒不侵,如今你吃了他的肉,多半也已成了百毒不侵之体,若不是这样,单是那阴瘴足以要了你的命,哪还给你救人的机会?就连我在九幽谷入口处设下的毒阵都奈何不了你,足以证明这一点。” 云天行道:“怪不得我被毒蛇咬了,一点事都没有,原来多亏了那头野猪。” 九幽谷主笑道:“那毒蛇的毒只有单纯一种,只能算是小毒。若没有这百毒不侵之体,你从谷外走来这里,已不知死过多少次了。你以为我这九幽谷这么好闯?便是那铁索桥上,弯曲小道上,甚至山洞里也都是有暗毒的,他们走得若无其事,是因为事先已服了解药。虽然你能避过人,可有些东西你是避不过的。” 听九幽谷主如此说,云天行惊出一身冷汗,心想:“亏我还当自己成功潜入了九幽谷,原来都托赖那头野猪才侥幸留了一命。野猪兄,是我对不起你,你一路救我,我却把你烤了,实在……唉。” 阿笙喜道:“天行哥哥,我说你脸怎么这么红,原来真是吃野猪的缘故。它是食灵芝仙草长大的,一身肉骨都蕴藏着极为丰富的能量,你一时消化不了,所以才这样的。” 云天行苦笑道:“怪不得,这都一个多月了,脸上还是发烫。” 九幽谷主叹道:“苦婆婆养了几十年,一朝被你吃了,不知她知道了,会作何感受。” 云天行在心里嘀咕道:“也不是一朝,吃了好几天呢。” 阿笙笑道:“姑姑,还是你厉害,只看一眼,就知道了缘故。” 九幽谷主笑道:“听说他吃过野猪,脸上发红了一个月,我就已经猜到了几分。刚才一看到他,就更加确信无疑了。若不是这样,我也不会对他使用‘见血封喉’。” 阿笙扑到九幽谷主怀里,道:“姑姑,你想试他就直说嘛,又说什么擅闯九幽谷者死,见你对他动手,可吓死我了。” 九幽谷主笑道:“这才几年,我们调皮捣蛋的小笙子也长大了,都有喜欢的人了。刚学下毒那会,谷里的人哪个没遭你的罪?天天跑到百里藏花房里去拿他试毒,毒得他天天来我这哭求解药,要不是他本事高,早被你折腾死了。还有二哥也是,那次被你毒得半月没下床,险些把命丢了,你可还记得吗?” 第五百九十二章 功法妙用 阿笙嗔道:“那都是小时候不懂事,现在还提那些干什么?还有啊,不要跟我提这个不守信用的人,在回来的路上,答应我一个字都不提,刚回谷就找不到人了,多半是告密去了。” 九幽谷主道:“当时他是去苦婆婆那里了。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你们的事,况且还是我逼他说的,也怪不得他。” 阿笙哼声道:“你就会护着他。” 九幽谷主笑了笑,道:“我们被你折腾得死去活来,我只毒这小子一次,还没毒成,你就跟我哭闹。人家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你这还没嫁呢,就先学会护人了?” 阿笙羞得不知如何是好,从九幽谷主怀里挣开,跺了跺脚,逃到屋里去了。 九幽谷主看着阿笙跑开,笑了笑,又向云天行道:“你吃的那头野猪并非寻常野猪,是鬼殁沼地的异种,本身便十分耐毒,又喂了几十年的毒药,能百毒不侵,并不奇怪。你单是吃了他的肉,便有了百毒不侵之体,未免太过离奇。你说实话,是不是还学过会某种蚕食他物的内功心法?” 云天在挠了挠头,傻笑道:“敢问钟谷主,什么叫吞食他物的内功心法?” 九幽谷主瞪了云天行一眼,道:“你少跟我装傻,单是吃了它的肉,或许能够具备一定的抗毒性,但还远远没到百毒不侵的地步,或许可以免疫绝大多数低级毒,例如你刚才提到的蛇毒,但我谷外布下的毒阵,一样能将你毒死。” “你知道我这百毒不侵之体费了多少工夫,吃了多少苦头吗?岂是吃一顿肉就能成的?准是你学过某种内功心法,将那野猪肉中的精华都给吸走了,这才有了像那头野猪一样的抗毒性,可以百毒不侵。” 云天行愕然,心想:“莫不是那‘天地无极’的缘故?笑前辈说过,此功不仅能增进功力,还可强身锻体,多半是这样,怪不得每次练功时总感觉身体有些异样,亏我还当‘天地无极’本身就是这样的,原来是野猪肉的缘故。” “野猪兄,我吃了你的肉,继承了你的百毒不侵之体,你可不能怪我啊,是你先把我往火堆里撞的,我不死,是我命大。你阴我一次,我阴你一次,这样才公平不是。再说了,我长这么大,被人欺负倒也就罢了,你一头野猪也来欺负了,我怎么能咽下这口气嘛。” 九幽谷见云天行在嘀嘀咕咕,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反正就是不回答她的问题,便笑道:“你这小子倒会藏拙,问你什么你都不说,罢了,我也不探你的底了。不过,我可提醒你,这头野猪是用灵芝仙草培育大的,一身皮肉里不知蕴藏了多少能量,就算要吃,也应该定时定量,像你这样囫囵吞枣,没把你撑个爆体而亡已经算是万幸了。既然你学过某种奇特的内功心法,便试着运功将这些能量消化掉,转为己用,总比白白浪费掉要好,也不算白费了苦婆婆几十年的心血。” 云天行道:“多谢钟谷主指点。” “唉。”九幽谷主摇头,“简直是暴殄天物。” 云天行苦笑。 其实他每天都会运功修炼,“天地无极”不像其他武学非要盘膝端坐,只要静下心来,不论躺着趴着或者摆出怎样的姿势,都可以修炼。 自打吃了那头异种野猪的肉,他已修炼了一个多月,相较以前,内力又大有增进,即便如此,还未将那头异种野猪的能量完全消化掉,可见其“营养”之丰富。 云天行道:“钟谷主,你刚才提到的鬼殁沼地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我听人说异变的物种极为罕见,那里为什么会有异变的野猪?” 九幽谷主倚在石桌旁,慵懒地说道:“那是九幽谷的禁地,不是你这个外人可以打听的。不过,我可以坦白告诉你,那里的物种绝大多数是发生过异变的,十分危险,便是我们谷里的人,也不能随便出入。你若有潜入进去的打算,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免得我还得派人进去替你收尸。” 云天行笑道:“钟谷主这是哪里的话,我偷偷进入九幽谷,只为找阿笙。我又不是什么奸细,干什么哪里都要潜入。不过,我不明白,为什么那里的物种都发生了变异?” 九幽谷主道:“长久以来一直如此,我想大概是那里的环境出了问题,到底是何原因,鬼才知道。” 这时天上传来一声嘹亮的唳鸣,云天行仰头望去,见一只白鹰在上空盘旋,欣喜道:“这不是百里藏花那只白鹰吗?” 九幽谷主笑道:“不,这是我的。”说着吹了个口哨,那白鹰似是听到了命令,双翅一敛,竟从上空俯冲下来。 巨大的阴影将两人遮住,云天行张嘴惊叹不已。 白鹰俯冲到院落上方时,双翅一展,登时慢了下来,待鹰爪着地,方才将硕大的羽翼收起,凑到九幽谷主身旁,歪着头在她胸前乱蹭。 云天行见这白鹰收了翼,比人还大,惊得半天没说出话来。 九幽谷主轻抚着白鹰头颈的羽毛,道:“外面那些鹰是长不到这么大的。这一只和百里藏花那一只,都属异种,打小就从鬼殁沼地带了出来。一般来说,那里面的物种已经无法适应外面的环境,很难存活。当时带出了不少物种,本想着驯化一些,最后都死掉了,就剩这两只白鹰还活着。” 云天行心想:“怪不得看着这么像,原来是有两只。”又问道,“钟谷主,我吃的那只异种野猪不也是从鬼殁沼地带出来的吗,为什么它可以在外面存活?” 九幽谷主道:“当时前辈们从鬼殁沼地带出来的可不止它一头野猪,但最后却只有它活下来了而已,跟这两只白鹰一样,也算是一个特例。真要数算起来,那头野猪的年纪,比我都大。” 云天行愕然不语,心想:“原来是头猪精!” 第五百九十三章 变异白鹰 阿笙看到白鹰依偎在姑姑身旁,又从屋里奔了出来,凑到身边去抚摸它顺滑的羽毛,向云天行道:“天行哥哥,你也来试一试。” 云天行看向九幽谷主道:“我可以吗?” 九幽谷主笑道:“摸一下又不会死,有什么不可以?” 云天行见这白鹰目光犀利,似乎一直在瞪着自己,他心底还有几分怯意,但又不好扫了阿笙的兴致,便伸出一手,朝白鹰头上摸去。 那白鹰见云天行伸手过来,双眼微眯,似乎动了怒,脑袋一闪,张嘴就咬住了云天行的手臂。 “哎呦!”云天行吃痛,大嚷大叫,用另一只手去掰鹰喙,却又掰不开,被白鹰叼着乱拽。 九幽谷主扑哧一笑。 阿笙急道:“天行哥哥,我倒是忘了,你身上的野猪气味还未散尽,它定是把你当成一头野猪了。” 云天行哭笑不得,道:“哪有野猪是双脚战立的啊,先别说这个,先让它放手……不,是放嘴!” 九幽谷主笑道:“阿笙说的是,你在它眼里跟一只野猪没什么区别,而且它在外面也没少猎食野猪,今日竟猎到了一头直立行走的免毒野猪,好笑,好笑。” 阿笙白了九幽谷主一眼,道:“姑姑,你还在一旁说风凉话,我看你就是故意的!你明明知道,还同意他伸手过来。” 九幽谷主笑道:“这可怪不到我身上,是他自己想摸,我怎么好拒绝?云小子,你说是不是?” 云天行苦笑道:“是的自己要摸的,钟谷主,你快叫它饶了我吧,我这细胳膊细腿的,可经不住它这庞然大物来折腾。” 九幽谷主笑着拍了拍白鹰的脑袋,道:“饶了他吧。” 那白鹰似是能听懂人言,立刻张嘴,云天行忙抽出手臂,惊兔似的蹿到了两丈开外。 九幽谷主一声口哨,那白鹰走到空旷处,双翅一展,登时掀起一阵狂风,白鹰乘风而起,扶摇直上。 狂风消散,院中的花木方才回直了腰。 九幽谷主凝视着云天行,道:“你这小子隐藏得不浅呢,被它咬着拽了这么一会,竟然一点伤都没有,这可比野猪的皮肉还要结实啊。” 云天行笑道:“我打小就皮糙肉厚,没少被狗咬,被牛顶,经得起折腾,再说它嘴里没牙,比不得那些四脚奔走的野兽,上来一口,就得掉一块肉。” 九幽谷主笑了笑,向阿笙道:“你打算一直把他藏在这里?还没出嫁的姑娘,把一个男子藏在屋里,成什么样子,是要学人家金屋藏娇吗?” 阿笙红着脸道:“姑姑要是同意让他住到客馆里去,我不就不用藏了吗。再说,他吃了苦婆婆辛苦养大的野猪,也不算是外人了。” 九幽谷主道:“罢了,罢了,真是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从今天起,守在院子外面的人我撤走了,你可以在谷里随意走动,但不要再擅自逃离出谷。” “外面的人回报说,多地发现四海盟余孽的行迹,沉寂了十余年,他们必定是要有所行动,江湖定会再起波澜,这时候出去,便是无心涉事,也会有无妄之灾,还是留在谷里安全。何况,云小子还是沧澜剑神的后人,以四海盟的本事,未必查探不出来。当年云大侠便是为四海盟所害,若四海盟的人知道云小子还活着,势必会有所行动。你们留在谷里,谁都伤不到你们,若是走出去,生死可就难说了。” 云天行何尝不懂这个道理,如今他活着的消息已经泄露出去,难保四海盟不会再起坏心。九幽谷地势险要,无人敢闯,正是藏身避世的绝佳场所,九幽谷主有意挽留,他自然欢喜,忙道:“多谢钟谷主收留。” 九幽谷主道:“你不必谢我,只要你留在谷里,阿笙自然也不会再逃离出去。我会在各个进出口加派人手,但凡让我发现你们有擅自逃离的迹象,我会将你们两个永远分开,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有事先警告你们。” 阿笙抱住九幽谷的手臂,道:“姑姑,你放心就是,我都听你的,不逃了。” 九幽谷主伸指在阿笙额头上摁了一下,道:“不逃最好,若是敢再逃,我可不饶你。好了,你带他去客馆住下吧。” 阿笙欣喜道:“谢谢姑姑,还是姑姑最疼我。” 九幽谷主笑道:“小祖宗,我还想请你帮个忙,不知你肯不肯答应?” 阿笙道:“什么忙啊?” 九幽谷主道:“仇教主父子好歹是我们的客人,就算你不喜欢卓君来,也不要再下毒泼水了好不好?多少给我这个谷主留点颜面,要是传出去,说九幽谷主待人无礼,向客人下毒泼水,你说我该怎么解释?” 阿笙道:“好,我不给他下毒,不给向泼水就是了。” 九幽谷主点了点头,便带着守在院子外面的人一同离开了。 阿笙带着云天行往客馆走,正巧看见苓儿在花丛中扑蝴蝶。苓儿也看见了他们,便跟着一起去了客馆。 卓君来被苓儿泼了一盆冷水,回来换了身衣裳,在馆外来回踱步,正思索着该怎样接近阿笙,这时,忽见三人说笑着走过来,他第一眼就看到了阿笙,忙迎了上去。 “钟姑娘,你终于肯来见我了。是不是谷主她责备你了?其实你不用在意的,那点冷水还奈何不了我,何苦亲自跑来看我。” 阿笙冷笑道:“你快别臭美了,谁是来看你的?无耻小人,竟敢到我姑姑那里去告状,要不是姑姑百般劝拦,我非把你毒死不可!” 卓君来道:“不是我去告状,是回来的时候,正巧被谷主看到了,她问起来,我总不能骗她吧。” 苓儿掐腰道:“卓君来,我告诉你,你少打我们小姐的主意。你这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就该被活活毒死,再将尸体风干,缠上白布条,放到天上去做风筝。” 听着苓儿口出恶言,卓君来想在阿笙极力保持平静,但仍情不自禁地皱了皱眉,随即又舒散开来,看了苓儿一眼。 他知道这个丫头叫苓儿,又是阿笙身旁唯一的丫鬟,只因那次归真教的人在外杀了几个人,一直遭她恼恨。 第五百九十四章 毒计 卓君来是归真教的少主,将来必是要继承教主之位,坐那西域第一大教的头一把交椅,今日竟被一个女婢当着阿笙的面骂了,心里怎会好受?但又不好当着阿笙的面发作,只摇扇笑了笑。 “苓儿姑娘,今年几岁了,可有人家了没有?若是没有,在下倒可以在西域帮你寻一个好人家。你向来跟在钟姑娘身旁,必然知道我的身份,若是苓儿姑娘肯远嫁西域,以我归真教的名声,完全可以让你成为王公贵族的正室。西域国多,便是做个太子妃,也没什么稀奇,将来……” 苓儿一双大眼充满了怨毒之色,用一个“呸”字打断了卓君来的话,接着说道:“谁稀罕做什么太子妃,我只要陪在小姐身旁,总不能叫你这种恶人来打小姐的主意。小姐长得好看,性子也和善,就算要嫁,也要嫁给像天行哥哥这样的人,怎能嫁给你这种毫无人性的人!” “天行哥哥?” 卓君来愣了愣,这才发现云天行就站在一旁,忙笑道:“云兄弟是几时来谷里的?” 云天行不想让人知道昨日在阿笙房里睡了一晚,便笑回道:“我刚来。” 阿笙讨厌见卓君来,便拉着云天行往馆舍里走,卓君来想跟,苓儿忙伸开双臂拦在他面前,道:“卓君来,你的馆舍在那边,你不回去,往这里走什么?我们小姐不喜欢你,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卓君来笑道:“我跟云兄弟是朋友,他初来九幽谷,我这个做朋友的,自然要好好招待他一番,不然也太失礼了。” 苓儿哼声道:“谁知道你安了什么心思,鬼才信你的话。”回头一瞧,见两人进馆去了,方转身小跑跟了进去,连馆门都合上了。 卓君来盯着馆舍大门,心下暗想:“这小子此番来谷,必是为钟姑娘而来,只要有他在,钟姑娘一心都扑在他身上,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总得想个法子除掉他才是。” 晚饭过后,卓君来将被泼冷水和云天行来九幽谷的事都告诉了仇涯子。 仇涯子道:“君来,感情这种事勉强不来,不像金玉美石,价高者得,不必花费心思。钟丫头心里有人,你再怎么纠缠她,她对那小子的心思都不会变,缠得紧了,反而适得其反,让她越来越反感你。依我看,还是另寻他人吧,何必非她不可。” 卓君来道:“爹,你也知道感情这种事勉强不来,别的姑娘或许并不比钟姑娘差,可孩儿就是喜欢钟姑娘,哪怕她打我骂我,泼我冷水,给我下毒,我也喜欢。爹,你主意多,给我想个法儿,有没有可能悄无声息地将这姓云的除去,还不怀疑到我们头上。” 仇涯子道:“我们身处九幽谷,行事必须万分谨慎才行,不管怎么说,那小子也是经过钟谷主同意才住进馆舍的,能悄无声息地除去自然最好,倘或暴露,甚至是被怀疑,那可就不划算了。” “钟谷主是个怎样的人,你也知道,你敬她一尺,她还你一丈,可若得罪了她,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江湖上一直流传着一句话,‘一怒而江湖震,安居则天下息’,以此来形容钟谷主,最是贴切不过。” “别看他们九幽谷的人极少在江湖上露面,若真得罪了他们,哪一方势力都得惊惧三分。如今我们身在谷中,她若有意害我们,简直易如反掌。” 仇涯子挑了挑灯芯,呷了口热茶,道:“君来,还记得我们经过当阳城外,遇到的那座鬼庄吗?” 卓君来执壶为仇涯子添茶,道:“自然记得,听当地人说,那庄子方圆十里之内,寸草不生,连鸟兽都不敢靠近,当时我们还是绕路走的,也没来得及问个缘由。” 仇涯子道:“据打听来的消息说,那座庄子的主人不知怎么得罪了钟谷主,被钟谷主一个‘黄泉碧落’,给弄成了那副模样,据说已有十年了,毒气还未散尽。” 一听这话,卓君来摇头笑了笑,却不怎么相信,道:“爹,会不会是那些人不想让我们靠近庄子,才故意编出了这么个故事来骗我们的,这未免也太夸张了。” “夸张?”仇涯子笑了笑,“以钟谷主的毒术造诣,当今天下,她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便是九幽谷上一辈的人,也未必能有她这本事。这位钟谷主年纪虽然不大,可天赋异禀,对毒术精研之深,远非常人所能想象。” “起初我带你来九幽谷,本只想与他们结好关系,谁知你偏偏看上了钟丫头。若是两厢情愿,倒也是一桩美事。那钟丫头是她亲侄女,她必定会倾囊相授,断无藏私的道理,若真能将钟丫头娶到手,于我归真教也是一大助力。唉,只可惜钟丫头的心思不在你这里。” 卓君来道:“所以孩儿才让爹想个法子来除掉姓云的啊。姓云的一死,钟姑娘自然也就死心了,况且钟叔叔并不反对我娶钟姑娘,等姓云的死了,我留在谷中日日陪伴她,到时候还不得嫁给孩儿吗?” 仇涯子点头道:“我看钟无疾对你印象不错,若那小子真死了,你在谷中多留些时日,等时机成熟,我再将聘礼送过来,正式向钟丫头求亲,我看他未必会拒绝。就算钟丫头不同意,她一人必然不能违逆长辈的意思。只是……” 初听仇涯子这么说,卓君来心里乐开了花,又听仇涯子在后面加了个“只是”,又似在一盆冷水浇在头上,道:“只是什么?” 仇涯子道:“只是不太容易下手。那小子现在是九幽谷的客人,若我们将他杀了,被九幽谷的人察觉,不但得不到九幽谷的援助,反结了仇怨,怎么算,都不太值得。” 卓君来道:“他居住的馆舍就在附近,如今行动起来也方便,若现在不动手,等他出了谷,我们到哪里寻他去?等他一死,我们归真教与九幽谷结成亲家,归真教进驻中原,便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这点风险还是值得冒的。何况我们在暗,他在明,并不用非得动刀动枪,偷偷给他下毒,一样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要了他的命!” 仇涯子望着跳动的烛火,若有所思。 第五百九十五章 西域乌头草 见仇涯子犹豫不决,卓君来忙添火加柴,道:“九幽谷中最不缺的就是毒物,随便找几种,便能置他于死地,若现在不动手,以后未必会有这样的机会,望爹三思。” 仇涯子沉吟片刻,道:“你的话的确有几分道理。这小子成长太快,现在若不杀他,以后必定是个祸患。既然如此,那还不如现在就将他除掉。” 卓君来喜道:“那我明日去谷里寻些毒药,悄悄给他下到酒食里,保证让他有死无生。” 仇涯子道:“此事不可操之过急。随便找些毒物,便是毒死了他,九幽谷的人怀疑起来,我们也难逃干系。既然要用毒,就用那种不易察觉,且不容易解掉的毒,让他看起来不像中毒而亡,这样才最稳妥。” 卓君来道:“那依爹之见,该当如何?” 仇涯子微微一笑,道:“我记得西域有一种乌头草,毒性甚微,不过累积服食,会让人体器官逐渐衰竭,一样可以致人死命,最重要的是此毒无色无味,完全没有中毒之象,自然不会引人怀疑。等他发觉身体衰弱时,多半已是毒入膏肓,没得救了。” 卓君来拍掌笑道:“我也知道西域乌头草有这效用,可一到这时候,却怎么也想不到它,姜还是老的辣啊,哈哈。” 仇涯子笑了笑,道:“你且不要高兴得太早,这西域乌头草我可没带在身上,若真要用,还得到西域去寻,这一来一回,往快了说也得将近一个月,你要真有这心思,就去谷外跟飞鹏说一声,要他快马加鞭,回一趟西域,多弄些乌头草过来。” 卓君来道:“明日一早我就去说,只要能将姓云的除去,多花些时间也值得,就怕那小子不会一直待在谷中。他要是突然离开,我们的计划岂不是要泡汤?” 仇涯子手指摩挲着砂质茶杯,笑道:“这个你不必担心,刚才我与钟无疾下棋,他说外面不太平,不许钟丫头再出谷,只要钟丫头一直留在谷里,这小子一时半刻也不会走。刚才钟谷主还对九幽谷各个出入口加派了人手,他们便是想溜出去,也没这个可能。” 卓君来喜形于色,道:“若孩儿能娶得钟姑娘,归真教鼎力中原,指日可待,到时候不论是万佛寺还是云隐门,都得唯我归真教马首是瞻。爹,到时候您可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武林盟主了。” 仇涯子呷了口茶,笑着摇了摇头,道:“君来,你这想法倒是不错,不过,有些事想起来简单,但做起来,却又是另一码事了,总不能混为一谈,何况还有一个变数伺机在旁,没那么容易的。” “当年我潜入龙虎山,想偷学他们那九大秘箓,千算万算,怎么算都是万无一失,到最后还是暴露了。那一夜正值阴天,天色昏暗,不说伸手不见五指,却也差不了多少。我悄悄从无人小路溜上了山,一路上畅通无阻,可偏偏到了玉皇殿后面,正遇见上代老天师在殿后老树下撒尿。” 卓君来暗想:“那龙虎山乃道教祖庭,山上每一寸土地都是神圣而不可玷辱的,亏这老东西还是天师,竟敢偷偷在玉皇殿后撒尿,这要让龙虎山其他人知道,还不得阉了他。” 仇涯子凝视着跳动的烛火,微微出神,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阴天的夜晚,他嘴角带着一丝冷笑,自语道:“当时玉皇殿后老树林立,白日都鲜有人走动,更何况是晚上,我千算万算,可偏偏就没有把他这个变数计算在内。这老东西教导后辈时还是一派神仙风貌,谁又能想到他会在玉皇殿后撒尿?唉,我计划了那么久,竟让他这一泡尿给搅坏了。” 卓君来道:“后来呢?” 仇涯子道:“还有什么后来,这老东西发现了我,追过来就是一顿打。那时我哪是他的对手,跑又跑不过,从山上撵到山下,白挨了他一顿揍。当时候急着逃命,没想太多,后来闻到身上有股骚味,才知这老东西尿了一手,全抹我身上了,害我在河里泡了三天三夜,才将味道去了。” …… 夜已深,云天行仰躺在屋瓦上,枕着双臂,沐浴着白月光。他很喜欢望着月亮发呆,可此时他却闭着眼睛。 难得有如此清美的月光,难得有如此悠闲的时光,他本该睁开眼,欣赏月光下的美好,可他害怕被月光牵走神魂,从而漏掉屋瓦下父子的对话。 没错,他正在偷听,就在仇涯子和卓君来上方的屋瓦上。 自打那日仇涯子和阴阳二圣围攻冷雪坪,云天行对这位仇教主便又多了一层提防之心,如今两个馆舍离得很近,云天行虽然没有害人的心思,但却不得不防别人有害他的心思。 起初他还以为自己多疑,如今听来,倒真如他所想,这对父子果然有害他之心。 西域乌头草,对云天行而言,只是一个陌生的名字,到底有没有他们所说的那么神奇,云天行不知道。如今他有百毒不侵之体,那西域乌头草再厉害,难道比九幽谷主亲自调配的毒药厉害? 云天行不以为然。 听着屋里父子对话彻底偃息,云天行方才起身,蜻蜓点水般飘掠回馆,和衣睡下。 翌日清晨,云天行在馆外花篱旁坐着,见卓君来出了馆门,忙笑问道:“卓兄,一大早的,这是要哪里去?” 卓君来正在思索着如何给云天行下毒,冷不丁被他这一喊,吓了一跳,忙陪笑道:“我正要去谷外一趟,不知云兄一大早坐在这里干什么?” 云天行从花篱上拉过一条花藤,将一朵粉色牵牛花凑到鼻下闻了闻,道:“我常听人说,清晨沾露的花儿不香,我不信,正要来闻一闻。” 卓君来笑道:“那云兄闻着到底是香还是不香?” 云天行叹息道:“这些花儿刚从黑夜中醒来,又经雨露濯身,抛乌弃浊,本该清香无比,但此时闻嗅起来,却没有一丝香气,也不知是何缘故。卓兄乃天地钟灵所化,见识广远,不知可否为在下答疑解惑?” 第五百九十六章 绝症 卓君来走到花篱旁,弯腰在一枝探到篱外的雪青色菊花上嗅了嗅,道:“这花儿明明是香的,云兄为何说它不香?” 云天行讶然道:“从我推门出馆,一直到现在,嗅了不下百余朵,朵朵杳然无味,为何卓兄只嗅一枝,便有如此香气,莫非这花儿散香也认人不成?” 卓君来放开花枝,摇扇笑道:“这些花草均属无情之物,何来认人一说?” “不然。”云天行摇了摇头,“花草若无情,又怎会知道春暖秋寒,又怎能顺天而生,应时而败?要我说,这花草必定是有情的,而且情比金石,不可雕镂,所以春花秋谢才会井然有序,不违天时,无关人事。” 卓君来摇扇暗想:“这花草有没有情,干我甚事?你一大早叫住我,就是要跟我讨论这种无聊的问题?” 卓君来猜不到云天行的用意,只笑道:“云兄嗅的都是小花,那些花儿香气本就不甚浓烈,又被水露沾湿,散不出香气也在情理之中,云兄若嗅一嗅这些菊花,木槿,芙蓉之类的大花,都是带着香气的。” 云天行摇着头,长长叹了口气。 卓君来见他摇头叹息,不知其意,道:“云兄何故叹息?” 云天行拉过一朵小花,面露悲伤之色,道:“都说世间花儿一般香,可如今大花却香过了小花,以后花花争做大花,再也没有小花可赏,再也没有百花争艳了。” 卓君来笑道:“云兄这不是在杞人忧天吗,苍茫大地千万载,也没见小花都变成大花呀,可见这些花草都是无情之物,它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可以散发出香气。” 云天行又摇着头,长长叹息了一声。 卓君来不由皱起眉头,他实在想不透,这个人到底犯了什么病,一大早叫住自己,不是长吁就是短叹,还说了一大堆没头没脑话,实在令人费解,但他又不好发作,只问道:“云兄为何又要叹息?” 云天行道:“百花争奇斗艳,香气直冲天府,而这些花儿竟不知自己可以散发香气,卓兄,你说这不是莫大的悲哀吗?” 卓君来听得有些不耐烦,负在身后那只手随手扯下离得最近的一朵菊花,狠狠捻成了一个花团,再摁成画饼,再搓成花团,再压成画饼,如此反复了不知多少遍,最后曲指一弹,将团不像团饼不像饼的菊花弹入了花丛中。 “云兄,你一大早便在这里长吁短叹,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不妨说出来,在下或许能帮忙一二也说不定。” 云天行又叹息了一声,道:“不瞒卓兄,我将不久于人世,便是大罗神仙下凡,也无济于事了。” 一听到这话,卓君来喜从心生,但面上却摆出一副悲悯模样,道:“我看云兄身体健硕,光彩焕发,没有半分临祸之象,何来不久人世一说?” 云天行叹道:“卓兄有所不知,我得了一种怪症,大夫说我余寿不过月余,我寻思着,我感觉身体还好,他怎么能这么咒我呢?于是我又找了位算命先生,请他给我卜了一卦,结果跟那大夫的说法竟然不谋而合。” 卓君来讶然道:“天下还有这般奇事?” 云天行看了卓君来一眼,道:“那时我跟卓兄的表情如出一辙,我也不信。我明明好端端的,还能舞刀弄剑,翻墙上树,怎么突然就快死了呢?于是我又找到那位大夫,说我怎样怎样没有半分病弱之态,岂料那大夫竟说我这是回光返照的假象,面色越是红润,身体越是有力,就说明离死越近。当时我就恼了,照着那大夫的脸就打了一记耳光,骂他胡说八道,还砸了他的医馆。” 卓君来击掌道:“打得好!云兄脸色红润是不差,可这怎么看也不像是待亡之象。这大夫的良心都被狗吃了,收了银钱,不干人事,满嘴胡说八道,还不为了多讹点银子?摆明了是个‘奸医’!何止是他,天底下的‘奸医’还少吗?明面上一个个还打着‘救死扶伤,扶危济困’的旗号,不给银子,他管你死活!要我说,打一顿都是轻的,就应该烧了他的铺子,将他绑到大街上去示众,再当众将他的心挖出来,看看到底是红的还是黑的!” 云天行一把握住卓君来的手,满脸感激之色,道:“卓兄,想不到你我只见过一面,你竟因我而如此激愤,这份情谊怕是只能来世再偿了。” 卓君来见他目中泪光闪闪,不像假装,心想:“莫非他真得了绝症不成?也不知是什么病症,会不会传染?” 卓君来心里有些发虚,一面掰着云天行攥得紧如铁箍的手指头,一面劝慰道:“云兄,你放宽心就是,那等‘奸医’的话哪里信得?他就是想让你多花点银子,再把你治好,一来赚了银两,二来赚了名声,云兄怎么还当真了?什么回光返照之象,我就不相信。” 云天行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愿相信,可这大夫与这算命先生相隔千里,总不会串通一气吧,为何两人给出的结论都一样,难道天底下真有如此凑巧的事?” 卓君来终于把云天行的手掰开了,故意借着赏花的由头,退开了两步,道:“云兄是个明白人,怎会去相信这些江湖骗子。他给你卜算过后,是不是还要多收银子,再给你一个破解之法?” 云天行道:“若真是这样,我便是倾家荡产,也要他帮我化灾去祸,可他算过之后,却要我提早准备后事,还说他帮人卜卦几十载,从未错过。起初我也不信,要他再为我算一次,他执意不肯,我再三相求,他只摇了摇头,收摊走了。我看那算命先生并非贪财之辈,倒像个世外高人,而他的卦正应了大夫的话,不像假的。” 卓君来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已乐开了花,暗想:“我正想法子除掉他,他自己却先得了绝症。我长这么大,还未从遇到过如此顺心之事,莫不是苍天在背后为我推波助澜?哈哈。” 第五百九十七章 信以为真 卓君来虽然欣喜,但面上却带着沉痛之色,劝慰道:“云兄,人生在世,总不能看着别人的脸色去活,他说你活不过明天,你就死给他看,你这是为他而活,不是为你自己。不管是那奸医还是那算命先生,都是凡胎肉体,也都逃不过生死轮回。天道浩浩,又岂是我们凡人所能窥探的?要我说,这天底下,除了生死,都是小事。云兄只管好好去活,不要在意这些闲言碎语,没什么意义。” 云天行摇了摇头,又长长叹息一声,过了好久,方才说道:“话虽如此,可卓兄知道吗,在那大夫和算命先生之后,我又找个六个大夫,八个算命先生,你猜怎么着,他们给出的结果竟然一模一样,难道这还不算是天意吗?” 卓君来愣了愣,道:“云兄,你这话莫不是在说笑吧?” 云天行摇头道:“事已至此,我还有什么好隐瞒的?这都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我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只是我放不下阿笙,总想着要在临死前再见她一面,这才到九幽谷来了。如今已见到阿笙,我死也无憾了。” 卓君来见他说得悲切,心里大喜,道:“云兄,生死有命,只要是人,谁都是要死的,或早或晚而已。事到如今,云兄也不要太过纠结于此,就跟往常一样,安心度日便是。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临舍找我,某一定倾力相帮。” 云天行感动不已,握着卓君来的手又是一番长吁短叹。 卓君来自然免不了一番劝慰。 云天行悲伤了好一会,又道:“在下还真一事,想求卓兄帮忙,不知卓兄肯否帮忙?” 卓君来道:“云兄请说,但凡力所能及之事,定不含糊。” 云天行叹息一声,道:“我患病一事,目前只有你我二人知道,我希望卓兄不要再告诉其他人,连阿笙都不要说。我只想来看看她,再陪她一段日子,不想她因我而日日寡欢。等将死那日,我会跳入谷外深渊,终结性命,希望卓兄千万要帮我这个忙,替我保守秘密。” 卓君来佯作急态,道:“万万不可,那谷底深有千丈,这般徒身纵下,断无生还可能,甚至连尸骨都寻不到。” 云天行意气慷慨道:“我便是想要如此,男子汉大丈夫,怎能被疾病折磨至死?便是死,也应死在沙场上!如今天下太平,四方均无战事,虽不能战死沙场,可我也不愿被疾病摧残至死,只愿纵身一跃,了却性命。” 卓君来心想:“你若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了,阿笙还当你健在人世,哪肯死心?”便道,“云兄不必如此,落叶归根,人死归乡,若真有那一天,我便派人做好棺椁,将云兄的遗体送回家乡安葬,相识一场,总不能叫云兄弟的尸骨碎烂崖底。” 云天行神情激动,道:“这样是好,只是太麻烦卓兄了。” 卓君来笑道:“云兄说这话就见外了,这不过是举手之劳,云兄不必放在心上。” 云天行笑道:“那就多谢了。” 这时阿笙正好走过来,面色怪异地看着这一幕,道:“你们在做什么?” 卓君来忙夺出手来,迎到阿笙面前,道:“钟姑娘,你来啦。” 云天行也走过来,向卓君来道:“卓兄,你不是有急事要出谷吗,现在都快晌午了,耽误了你这么久,真不好意思,趁天色还早,你快去吧。” 卓君来道:“反正也没什么急事,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改日去也一样。” 云天行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卓君来又跟阿笙说了些话,阿笙并不怎么搭理,只是随口回上一两句,也是驴唇不对马嘴。 卓君来心想:“只要姓云的还活着,钟姑娘一定不会理我,我这般缠着,反会增加她对我的厌恶,倒不如先忍一阵子,等姓云的一死,我再与她接触,日子久了,不怕她不理我。” 卓君来打定主意,便向两人告了别,径自回馆去了。 仇涯子正坐在廊檐下晒太阳,见卓君来回来,忙起身问道:“飞鹏回西域去了?” 卓君来笑道:“爹,不必用那乌头草了,今天早上我出门,正撞见姓云在花篱前长吁短叹,我问他缘故,他跟我说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我追问下去,才知道他已身患重症,将不久于人世,大夫说他最多还有一月可活,这可不是老天在助我吗?” 仇涯子喜道:“此话当真?” 卓君来道:“自姓云的昨日过来,爹可见过他吗?” 仇涯子道:“只远远见过一面。” 卓君来道:“这小子双颊泛红,自昨日便是如此,今日还是这样,必是有缘故的,要我说,那大夫的话不错,多半是回光返照之象。” 仇涯子道:“怪不得我见他双颊晕红,还当只是偶然,若今日还是这般,必定内有根源,要说是回光返照之象,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不过,要防那小子使诈。” 卓君来笑道:“他此番来九幽谷,便是想见钟姑娘最后一面,我看他情真意切,不像耍诈。” 仇涯子微微点头,道:“如此甚好,便是下毒也要担一些风险,他若能自己病死,最是稳妥不过。” 卓君来道:“钟谷主不仅毒术高超,医术也不差,爹还要勤去她那里缠着,最好不要让她知道这件事,万一她再将这小子救治过来,可就麻烦了。” 仇涯子点头,道:“此话有理,我这就过去。” 云天行和阿笙在花篱旁说话,见仇涯子拄杖匆匆向谷内深处走去,心下暗笑:“我能骗过卓君来,就怕骗不过你,看你这般急匆匆的,多半也是信了,哈哈。” 阿笙见他突然发笑,问他缘故,云天行便将昨晚偷听到的话和刚才与卓君来的谈话,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 阿笙听完笑道:“天行哥哥,亏你留了个心思,不然准要被他们给害了。仇老怪杀人不眨眼,如今没有公然向你出手,无非是忌惮我姑姑,这才想用下毒的手段来害你。如今他们下毒不成,反中了你的计,真是活该!” 第五百九十八章 病愈 仇涯子用什么手段害人并不重要,云天行在意的是他害人的心思,坏心思一起,就一发不可收拾,这次不成,还有下次,总要把人害死才肯罢休。 这次云天行可以假托病入膏肓来蒙骗他们,但总不能瞒太久,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脸上的热度比以前消减了不少,他估摸着,最多一个月就可将异种野猪的能量完全消化殆尽,到时候脸上红晕退去,终是要暴露的。 除去他消化的那部分,异种野猪的能量也在时刻挥散着,他现在最重要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些能量,以免过度浪费。至于一个月后该如何自保,只有等那时再见机行事了。 阿笙知道云天行需要时间练功,所以这段时间来得也少了,只隔几天过来看看,便是来了也不会耽搁太多时间。 正相反,卓君来却比以往都热情,每天都要过来一趟,无非就是查问身体状况,云天行何尝不知,只摆出一副死期将至的模样,拽着卓君来鼻涕眼泪齐流,弄得卓君来每次回去,都得先换一套衣裳。 便是如此,卓君来也乐此不疲,日日都来问长问短,有时还捎来一些东西,要么是美酒,要么是珍宝奇玩,云天行见他热情,便一一收下。 云天行很少出馆,便是出去也只在馆外附近走走,并不远去。 有一次他在花篱旁散步,顺便琢磨《剑意篇》中一些不懂的地方,正巧碰见仇涯子回馆。令云天行惊讶的是,仇涯子竟然主动走过来说话,像他这种无名小卒,竟能让西域第一大教的教主移驾过来,这让他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两人说话都十分谨慎。仇涯子表面上是想拉拢他加入归真教,实际上是想借此来试探他是否真有病。对上这只老狐狸,云天行说话格外慢,半天回一句,一来是怕说错话,露出破绽,需要反复斟酌;二来是不想表现得太过正常,毕竟是一个病入膏肓,生命垂危的人,总要表现得半死不活才像样。 仇涯子虽然精明,但遇上这么一个从小便会察言观色的人,一时也试探不出他到底是真有病,还是故意装病,只好悻悻回去,等待他病发暴殂的那一天。 在这段颇为宁静的日子里,云天行几乎将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练功上。 首要任务便是运作“天地无极”来消化异种野猪的能量,修炼累了,便坐在廊檐下琢磨《剑意篇》,要么练会剑,日日如此。 有时候弄得满身大汗,正巧卓君来过来探望,见云天行仍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心想他出了这么多汗,定是身体虚弱至极,不想被我看破,所以才强装镇定,于是便回去告诉了仇涯子。 仇涯子见卓君来说得真切,信以为真,于是爷俩日日把酒言欢,把害人的心思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时光荏苒,眨眼间已过了半个多月,异种野猪的能量已被云天行完全吸收,脸上的红晕果然也已褪去。 这日卓君来又来探望,见云天行面色恢复如常,不再像以前那样双颊晕红,心下倍感惊奇,于是向云天行讨问原因。 云天行只给他回了三个字:“病愈了。” 卓君来初听到这三个字,如遭五雷轰顶,半天没有缓过神来。 他日日盼着云天行病重而亡,每日来访不说,又是送这又是送那,简直比某些不孝子还要“孝顺”,就连棺椁都提前准备好了,如今云天行竟然病愈了? 卓君来满心失望,回到馆舍将此事告诉了仇涯子。仇涯子跌足长叹,道:“中了这小子的计了!” 卓君来也是满心灰丧,道:“事已至此,抱怨也无用,我现在就去告诉飞鹏,要他飞马回西域准备乌头草,这次非要将他毒死不可!”说完便要转身出馆。 “且慢。”仇涯子忙拦住他,“那晚我们刚刚商议过要用乌头草对付他,第二天他就假装病重,可见是早有预谋的,说不定那晚我们的谈话,都被他给听去了。就算再用乌头草,也断然无效了。” 卓君来惊道:“这怎么可能?那小子的武功根本不及爹你十合之数,有什么能耐能偷听我们谈话?” 仇涯子道:“这小子来路不明,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本事,背后必有高人依仗,也许真有偷听的本事也说不定。既然我们的意图已经暴露,再想害他,可没这么容易了。” 卓君来心有不甘,在听说云天行身患绝症之后,他日日数算着日子,只盼望时间能过得快一点,越是这样,时间过得越慢。一个月不算长,可对他而言,说是度日如年也不为过。 在听到云天行病愈的那一刻,他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边,即便到了现在,他仍如置身梦中,觉得一切好不真实,明明他就要死了,为何一下子又变得安然无事了? 卓君来也是个聪明人,但他对云天行却没有太多防备,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料到云天行会突然使出这么一招,而这一招使得不可谓不精明,正与他心中愿景契合,所以卓君来只顾欣喜,没有考虑太多,就无条件地选择了相信。 卓君来从未受过如此屈辱,被诓骗了不说,竟然还傻傻的送了云天行那么多好东西,就好比被人卖了还帮着人家数钱一样。 卓君来咽不下这口气,左思右想,怎么想都得报仇雪恨,于是向仇涯子道:“爹,这小子蒙骗了我们一个月,总不能这么算了,你再想想办法,这次非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仇涯子摇头道:“我们的意图已经暴露,很难再对他下手了,况且如今身在九幽谷,行动多有不便,就算要出手,也要等他出谷之后。这笔账暂且记下,以后慢慢算就是,何必急于一时。俗话说得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君来,你这性子还得好好磨砺磨砺才行啊,这么一点小怨都承受不住,将来如何能成大事?” 仇涯子能忍,卓君来可忍不了,想了一会,忽然笑了笑,道:“爹,我有一计,定要这小子死得好看!” 第五百九十九章 捉人 仇涯子见卓君来面带笑容,似乎很有把握,便笑问道:“你有什么主意,说来听听,要真能悄无声息地将这小子除掉,我这个做爹的,也真服你了。” 卓君来没有直说,先卖了个关子,笑道:“爹,你说这姓云的来谷里干什么来了?” 仇涯子道:“不就是为了找钟丫头吗?” 卓君来不怀好意地笑道:“如果钟谷主发现姓云的跟谷中其他女子鬼混,不知会作何感受?” 仇涯子已听出话中含义,哈哈大笑,道:“此计甚妙!若真如此,钟谷主就算不杀他,也会立刻将他撵出谷去,不许他跟钟丫头来往。你这一计若能成,也可以算是一箭双雕了。想不到我儿君来还能想出如此妙计,将来接掌教主之位,我可以安心了。” 卓君来笑了笑,道:“我打算找个一个女人,放到那小子的床上去,而最合适的人选,莫过于钟姑娘身旁的苓儿。姓云的与钟姑娘往来密切,对苓儿必定也十分熟悉,况且苓儿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而姓云的这小子长得也好算英俊,就算他们之间有了什么,别人也不会起疑。钟谷主什么态度,我们暂且不说,若是钟姑娘发现姓云的跟她的丫鬟不清不白,她心里会怎么想?” 仇涯子道:“这主意好是好,可这个苓儿是钟丫头的贴身丫鬟,日日守在钟丫头身旁,寸步不离,不太好下手。虽说现在守在院外的护卫已经撤去,可钟丫头院子周围,却多了不少人走动,难保她们不是钟谷主刻意安排的。” “依我看,随便从谷里找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就成。钟丫头这年纪,正是猜忌心最重的时候,她若发现这小子跟别的女人有染,立刻就发作了,哪还管对方是谁。若跟那苓儿有了什么,还可以说是日久生情;若随便跟一个没有来往的漂亮姑娘有了什么,更让人难以接受。” 卓君来笑道:“还是爹考虑得周全,我若莽撞去捉苓儿,能不能捉到还是两说,在动手之前,很可能就被钟谷主派去的暗哨给察觉了。” 仇涯子道:“前番算计这小子不成,反被他给阴了一招,此次机会,必定要万无一失才好,总不能让他有机可乘。这主意是你想出来的,你给我说说,若是捉到了人,如何送到他床上去?这小子天天闷在客馆里不出来,只有白天出来走一趟,总不能叫我们光天化日之下去捉人吧?” 卓君来笑道:“此事孩儿早就想好了。”于是凑到仇涯子耳边嘀咕了一会,说完两人都笑了。 是日,两人待天色入晚,便出馆捉人。 其实早在白日,卓君来已经寻好了目标,被卓君来盯上的正是柯灵芝。 柯灵芝日常负责与谷外村子里的人交涉,居住的地方比较偏僻,而且那里很少有人走动,比较容易下手。 柯灵芝从谷外回来,刚洗了个热水澡,外面穿着一件单衣,坐在桌旁,双手托腮,盯着烛火发呆。 她轻轻叹了口气,脑海里还在回想着今日发生的蹊跷事。 今天早上,她刚走出谷外那片布有毒阵的树林,便见村里的几个人等在外面,一个个来回走着,面露惊慌之色,已不知在那里等了多久。 她问发生了什么事,那些村民一个个不是哭便是泣,嘴里叽里咕噜的,也说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等她跟那些人进村后,才知道原来村里突然死掉了七个人。 这七个人都是要去山林里打猎的,可似乎刚进山林不久便遇害了,是被在山林外围玩耍的孩子们发现的。 她检查过那七具尸体,都是中毒而亡,不是瘴毒,而是一种十分奇怪的毒,至少她没有见过这种毒。后来从谷里来的那几位师兄师姐,也都没有认出这种毒。 这七个中毒之人个个面色惨绿,而且带着微笑,倒几分像九幽谷的“含笑九泉”,只是这脸色绿得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 “含笑九泉”虽然可以让人发笑气竭而亡,可根本不会让人脸色发绿,根据个人具体状况,脸色或白或红或黄,不管怎样,绝不可能出现绿色,这才是最蹊跷的地方。 九幽谷的毒千奇百怪,“含笑九泉”便是十分奇特的一种,不可与其他毒混用,否则会改变此毒的成分,从而失去此毒本有的效果,也就是说若要让发笑,就不会让人脸色发绿;若要让人脸色发绿,就不会让人发笑,但这两种症状却同时出现在了这七个人的身上。 而他们七个人都保持着同样的笑容,似乎看到了一件很好笑的事,柯灵芝并不认为山林里有什么好笑的事,能让这七个人保持一致的笑容死去,定是有人暗中毒害,而这个人多半不会是谷里的人。 九幽谷与谷外村落里的人如此依存已有数百年之久,谷里有不少弟子都是谷外村里人的子女,他们对谷外的人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偏私还怕不够,怎会蓄意加害? 而且一次毒杀了七条人命,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这种事了。 到底真相如何,得等谷主的结论下来才能知道。 柯灵芝正在为这件事费神,忽听“吱呀”一声,似是窗扇打开的声音,她记得洗澡前明明将窗户都拴上了,怎么可能打开?还没来得及回头察看,脑后便挨了一下重击,登时晕了过去。 出手的自然是卓君来。他见柯灵芝伏在桌上,曲线曼妙,微微笑道:“倒也是个标致的人儿,便宜那小子了。” 卓君来将折扇别在腰间,把柯灵芝抗到肩上,嗅着她身上散发出的香气,又触着她柔软的身子,心底竟生出一丝涟漪,嘟囔道:“那小子就该跌到崖底摔个粉身碎骨,这种人儿也配他来享用?要不是爹在外面等着,本公子倒先要尝个鲜。” 将这么一个标致的人儿,送入“虎口”,卓君来十分不乐意,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个道理他懂得很,于是便扛着柯灵芝,与仇涯子一径往馆舍方向去了。 第六百章 卓君来的阴谋 今晚月色不甚明朗,星光也少得可怜。 云天行蹲在茅房里,回想着卓君来听到他病愈时露出的表情,那已经不能用夸张来形容了,简直就像一个死人站在他面前,跟他说笑一样。 在见到卓君来露出如此惊讶的神情后,云天行悲喜交加。喜的是这对父子想毒害他,反被他给阴了一道。悲的是卓君来竟然这么盼望让自己死,听到自己病愈后,竟然露出了如此神情,不得不令人深思。 他不想与人结怨,可麻烦总会自己上门,而且直接破门而入,丝毫不给他躲避的时间。 他轻轻叹了口气,自语道:“想当初还在青州城的时候,虽然日子清苦些,又经常受人欺负,可毕竟没有性命之虞。他们到李少阳面前告我黑状,添油加醋,搬弄是非,李少阳恼了,顶多不过打我一顿,重伤归重伤,至少不会丢命。” “如今无家可归,流落江湖,却又平添了这些仇怨,个个是冲着我的命来的,这还是在谷里,要到了外面,必定还要凶险百倍。若每日都要提防别人害我,光累也累死了。” “我总不能一辈子都留在九幽谷,可我能去哪儿呢?一株无根浮萍罢了!” 云天行轻轻叹口气,只觉前路一片渺茫,不知所往。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回过神来,暗暗想道:“这么晚了,谁在敲门?” 他想出去开门,可肚子实在不争气,一直在咕咕叫,一时还起不来,原因只在于吃了苓儿做的点心。 今天下午阿笙做了好些点心送过来,大部分是她亲手做的,还有一小部分是苓儿跟着做的。 苓儿没有亲人,阿笙待她情同姐妹,她便将阿笙当成了亲人,而阿笙喜欢的人,也算是她的亲人。所以阿笙做点心的时候,苓儿也跟着做了一些,算是一点见面礼。 云天行仍记得苓儿送点心过来时的可爱表情,她笑着说:“常听小姐提到天行哥哥,苓儿早就想见一见了。那日天行哥哥来得仓促,一起待了才一天不到。后来到了馆舍,小姐说天行哥哥要练功,不能过来打扰,苓儿便没有跟过来。今天见小姐为天行哥哥做点心,苓儿也跟着做了一些,不知道合不合口味。不过,苓儿可要先提醒天行哥哥,苓儿平时不会做点心,这是第一次,要是不好吃,可不要怪我。” 云天行当时笑着回道:“苓儿这么可爱,做的点心又这么好看,怎么会不好吃呢,一定很好吃的。” 结果他只吃了一块,就到茅房里来了,而且这已经是第八次了。 下午他只吃了阿笙做的点心,还没来得及吃苓儿做的。到了晚上,肚子饿了,这才想尝一尝苓儿的手艺。当初听苓儿说,这些点心都是以紫粳米为主材,外加二十八种副材,又见苓儿掰着手指头,准确地说出了二十八种副材的名称,他就觉得这点心不一般。 苓儿做的点心卖相的确很好,可内质实在不敢恭维,竟能把他这百毒不侵之体给弄得闹肚子,这要是加入了九幽谷,再好好栽培几年,说不定能超越九幽谷主,成为天下毒术第一人。 听着馆外急促的敲门声,云天行一脸无奈,嘀咕道:“你来得可真是时候,偏偏在我闹肚子的时候过来,怎么给你开门呐?” 本来这座馆舍里是有一个看门人的,阿笙怕他练功会被打扰,便将那人给安排走了。便是那几个女佣人也只有白天过来,天黑就走,从不在这里过夜。如今这座馆舍里就只有他一人而已。 “到底是谁啊,偏偏在这种时候!”敲门声越来越急,云天行不得不提早收场,去给那个开门。 走到半路,忽听西院里有动静,云天行一惊,也顾不得敲门声,忙飞蹿了过去。 那里是他的卧房所在,这座馆舍里只有他一人,哪来的动静?必定是有外人潜入! 云天行轻功极好,不走月洞门,飘身翻过院墙,轻轻落在一株枝繁叶茂的石榴树后,正见一人鬼鬼祟祟地贴着墙边走,肩上还扛着一人。 今夜月色不甚明朗,云天行看不清那人面容,只看衣着跟身形,倒有点像卓君来。肩上那人穿了件桃红衣裳,像是个女子。 云天行虽然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从卓君来今天上午露出的表情就可以看出,他绝不会善罢甘休,这多半又是他耍的诡计。 云天行窥探到卓君来,并不点破,只躲在暗处跟着,看他要耍什么把戏。 卓君来扛着那人,穿过中堂院,溜进了云天行的卧房。 云天行不敢跟进去,只躲在窗下窥探,见卓君来将那女子平放在床上,又将她外衣剥下,然后才替她盖上被子。 卓君来做得如此明显,云天行怎会看不明白? 他心下暗想:“这分明是想将我推入万劫不复之地啊!我来九幽谷是为了阿笙,钟谷主也只知道的,若钟谷主发现我跟别的女人不清不白,还不得活剐了我?! 想到这里,云天行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暗骂卓君来用计歹毒。 等卓君来溜出房,翻墙走了,云天行才敢回到房里。点了烛火,拿到床前一照,登时惊住了,躺在床上的正是柯灵芝。 云天行横一指在她鼻孔下面,试了试还有呼吸,方才稍稍松了口气。 如今外面还有敲门声,云天行知道是卓君来的诡计,便不去搭理。 他见柯灵芝的衣裳在地上,稍稍掀开被子一角,见柯灵芝坦露双肩,上半身只穿了一件贴身内衣,云天行脸上一热,忙将被角放下。 “这卓君来也太阴毒了!竟然想出如此阴损的招数。不说被人发现,单是她自己清醒过来,我也是没法解释的,这可如何是好?” 云天行本不笨,可遇上这种事,他却一时没了主意。 馆外那人还在敲门,这越发让他不安。 他现在已经十分确定,外面那人一定不是阿笙,因为他对阿笙说过,如果敲门无人应,可以直接翻墙进来,而外面这人持续敲门,分明是有所企图,必是卓君来的阴谋无疑。 第六百零一章 误会 美女在床,灯火昏黄。 换成是别人,发现一个只穿了件贴身内衣的女子躺在自己被窝里,哪还会多想,早已装傻充愣,先睹为快了。 可云天行现在却没有半点邪心,他不但没有邪心,简直怕得要死,额上早已急出了一阵冷汗。 这是个阴谋,他明明知道,可他却不知道如何去应付。似乎不管他如何应付,都难以洗脱嫌疑。 他想偷偷将柯灵芝送出馆舍,可如今外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也不知。万一外面有卓君来安排好的人,他此番带人出去,岂不是自投罗网?若将柯灵芝藏在馆舍,被人搜出来,更加无法辩驳。 馆舍外敲门声还在持续,而且越来越急,也越来越响。 云天行想努力保持平静,想出个妥善之法,可被这催命似的敲门声给引得越发慌乱,根本无法思考。 他把心一横,自语道:“不管了,索性将柯大姐叫醒,她要怎样,任由她好了,总比落在卓君来手里要好。” 主意打定,他便将柯灵芝唤醒了。 柯灵芝朦胧醒来,模糊看见一人站在身旁,她吃了一惊,下意识坐了起来,往后退缩。云天行将烛台放在桌上,又往后退了三步,道:“柯大姐,可还认得我吗?” 烛光晃晃,照在他脸上,柯灵芝失声道:“是你!我听说谷主已经给你安排住处了,你……你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 云天行苦笑道:“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我刚刚去了趟茅房,回来就看见你衣衫不整地躺在我的床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柯灵芝四下看了看,发现这不是自己的房间,低头一看,见自己只穿了一件极小的贴身内衣,脸上登时涌上一片潮红,忙拉过被子盖在身上,道:“臭小子,我不放你进谷是为了你好,你不但不感激,还想……轻薄于我,你你禽兽不如!”说着已落了眼泪。 “我就知道会这样!”云天行摇头叹息,“卓君来啊卓君来,你这一计可真将我逼上绝路了啊。” 柯灵芝拽着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住,只露一个脑袋在外面,拿一双大眼睛警惕地瞪着云天行,道:“你在嘀咕什么?” 云天行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该怎样妥善处理这件事。” 柯灵芝退缩到床角,将被子裹得更紧了,道:“臭小子,你是不是想要非礼本姑娘?” 云天行哭笑不得:“你一个女孩子,说话这么直来直去的,就算人家没这个心思,经你这一提醒,会生出这种想法也说不定。” 柯灵芝瞪大了眼睛,咬牙切齿道:“你敢!” 云天行摆了摆手,道:“柯大姐,你放心,我不是在想你,我只是在想该怎样脱离危局。其实,我才是最大的受害者。不妨实话告诉你,刚才我好端端在茅房里蹲着,不知个哪个缺德的东西一直在外面敲门,你听,现在还在敲呢。我想去开门,却发现卓君来扛着你潜入了进来,把你放在我的床上,分明是要设计害我。我不知怎么办,只好将你叫醒。我还当你是个明白人,会看穿这一切,谁知你刚醒,就说我要非礼你,唉,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柯灵芝眨了眨眼,道:“你刚才说的可是归真教的那个卓君来?” 云天行道:“不是他还有谁,这家伙就看我不顺眼,想法设法要除掉我,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柯灵芝咬牙道:“这个卓君来,表面上看起来谦恭有礼,是个正派人,想不到还能做出如此卑鄙无耻的事,亏我还帮他们传话给谷主,早知这样,就不放他们进来了!” 听柯灵芝如此说,云天行略感惊讶,他还以为柯灵芝怎么也不信自己的话,并且一口咬定是自己在捣鬼,听她的口气,似乎并没有怪责自己,忙道:“柯大姐,你相信我?” 柯灵芝道:“我不是相信你,我是相信我的鼻子。刚才我在房里坐着,突然有人从背后袭击了我,之后我就晕过去了。在那人近身之前,我闻到了一股特殊的香味,那味道卓君来身上也有。这应该是西域某种特殊的香料,至少我没在其他人身上闻到过。” 云天行喜道:“柯大姐,我就知道你是个明白人,我的命可都交在你的手里了,你可得帮我这一次啊。” 柯灵芝撇嘴道:“臭小子,谁是你大姐,我有那么老吗?” 云天行挠头笑了笑,心想:“这话我好像在哪里听过,是了,老太婆也说过,女人都不喜欢自己被人叫老了。”于是笑说道:“柯姐姐,你一点都不老。你快想想办法,怎么化解这个危局才好,我怕事迟有变。” 柯灵芝答非所问,道:“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有人在敲门,是谁这么无聊?” 云天行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看卓君来扛着柯姐姐进来,就跟进来了,还没来得及去开门。” 柯灵芝道:“都敲了这么久了,一定有急事,你不出去看看?” 云天行道:“能有什么急事,要真有急事,早翻墙过来了。这是卓君来的阴谋,他想出了这么一记损招,分明是想陷我于绝境。我若去开门,万一他带人拥挤进来,发现柯姐姐在我床上,还穿得这么……咳,我这无名小子受人侮辱也就罢了,总不能带累了柯姐姐的名声。” 柯灵芝嫣然一笑,道:“臭小子,这么说你还是好心了?钟师妹若发现我在你床上,不知会露出怎样一副神情,真想看看呐。” 云天行苦笑道:“柯姐姐,现在可不是说笑的时候。阿笙她并非糊涂人,一定会看出这是一场阴谋的。” 柯灵芝眯眼笑看着云天行,道:“怪不得卓君来要害你,他喜欢钟师妹,而钟师妹却喜欢你,只有把你害死,他才有可能获得钟师妹的芳心,这么说来,他倒也的确是个重情之人。” 云天行不以为然,道:“若重情是建立在谋害他人性命的基础上,这份情再重也是轻的。” 柯灵芝笑道:“这话说得好。” 第六百零二章 藏身 见云天行一直来回踱步,坐立不安,柯灵芝反不着急,笑道:“臭小子,你好大的本事,虽然服了谷主的解药,不畏毒阵,但能跟在我后面,不被发现,又悄然无声地穿过铁索飞桥,偷偷溜到谷里来,可见不是个庸人。在你这年纪,能有如此本事,便是放眼天下,也找不出几个来,姐姐我倒是有些倾心了呢。” 云天行摇头苦笑,心想:“她为何要说我服了谷主的解药才能过毒阵?是了,一定是谷主不想让人知道我有百毒不侵之体,所以才故意这么说的。” 柯灵芝笑道:“臭小子,你摇头做什么,我这是玩笑,你千万不要当真。我这个人就是这样,见到谁都爱开玩笑,谷里的师兄弟师兄妹们都知道。我与钟师妹交情很好,便是真喜欢你,也不会跟钟师妹横刀夺爱,你尽管放心好了。” 听着柯灵芝在这说闲话,云天行半点也没有听进去,他着急,只想早早摆脱绝境,躺在床上舒舒服服睡上一觉。 馆舍外那人还在敲门,云天行恨不能冲出去,将门板卸下来,照脸抽他二百个耳光。 可他不能,一来他不是野蛮人;二来还没有想好该怎样安置柯灵芝,万一让人发现,阿笙或许不会误会,可其他人就未必有阿笙懂他了,到时候会有怎样的麻烦,不想可知。 柯灵芝见他走来走去,脸上神情甚是惶急,不好再开玩笑,道:“你把我衣服拿过来,我先穿上衣服。” 云天行道:“我手上不干净,怕会玷污了柯姐姐的衣物,只好冒犯了。”说着拿剑鞘勾住地上的衣物,轻轻一挑,便落在了柯灵芝面前。 在烛火的照映下,柯灵芝脸上仍有些泛红,她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紧紧攥住衣裳,羞羞地看了云天行一眼,道:“你先转过去,不,你先出去,等我穿好了,你再进来。还有啊,不许偷看!” 云天行只说了个“好”字,便跨步出门,顺手将门带上,走到院子中心站定。 柯灵芝穿好衣裳,开门出来,见他站在院心背对着自己,微微一笑,暗想:“这小子倒还正经,没有趁机偷看本姑娘穿衣裳。” 她哪里知道,云天行早就偷偷看过了,虽说是无心,但也抹不掉这个事实。 云天行听她出来,便转过身来,见他一袭桃红薄衣,隐约仍能看到内里的贴身衣物,忙转开目光,道:“柯姐姐,我屋里还有几件干净衣裳,要不先借你蔽一蔽体?” 柯灵芝红脸道:“臭小子,你故意打趣我是不是?如今黑灯瞎火的,便是站得近了,也看不清楚,有什么好蔽了。不跟你说了,我要回去。”说完便要走。 云天行忙上前拦住,道:“柯姐姐,你这么大喇喇走出去,万一让人看到,我可是跳到黄河里都洗不清啦。谁知道卓君来有没有派人在外面守着,你这么一出去,简直就是自投罗网,而且一网就网了我们两个。到时候就是我们我们之间没有什么,也是说不清的。” “柯姐姐,你想啊,这种事要是传出去会怎样?我一个外来人,顶多被毒打一顿,撵出谷去也就是了,姐姐你以后怎么在谷里生活?怎么面对阿笙?便是谷主那里也是无法交代的。” 柯灵芝听他如此说,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本以为这只是一场闹剧,无意中把自己卷进来了而已,并没什么大影响,可如今来看,远非她想得那么简单。 她一时惊慌,也没了主意,道:“那怎么办,总不能让我在你这里躲一夜吧?” 云天行道:“你先找个地方躲起来,我出去探探路,如果外面没人,我再叫你出来;若是一直不见我回来,你就藏好了,先别急着出来。此事不是儿戏,万一有个闪失,对谁都没好处。” 柯灵芝点了点头,道:“可藏哪呢?” 云天行灵机一动,道:“跟我来。” 柯灵芝指着茅房旁一口盛水大缸,拿一双大眼睛瞪着云天行,一字一字道:“你要我躲到这里面?” 云天行道:“这座馆舍虽大,真要搜索起来,躲哪里都能被搜出来,唯独这里是安全的。姐姐放心就是,我把缸离的水倒出来就是。”说完便掀倒水缸,将水都倒进了茅坑里。 云天行做了个请在姿势,笑道:“委屈柯姐姐了。” 柯灵芝恨恨地瞪着云天行,咬牙道:“臭小子,等这事儿过去了,我可不饶你!”说着便扶着缸沿,蹲到了大缸里。 云天行拿过一旁的木质缸盖,便要往上盖,柯灵芝过来只见有个水缸,根本没想到还有个缸盖,忙伸手止住,道:“臭小子,你故意耍我是不是?再盖上这个,那还不如直接让我进茅坑里藏着。” 云天行笑道:“柯姐姐要是想进茅坑里躲,我也不好违逆柯姐姐的意思,不过,柯姐姐花容月貌,我可不建议柯姐姐往那里面躲。再说这水缸里并不脏,只因挨着茅房久了而以,沾了点味道而以,毕竟近朱者赤嘛,希望柯姐姐能暂时忍一忍。” 柯灵芝有气不能发,拿眼瞪着云天行,恶狠狠道:“臭小子!今日这笔账我给你记下了,等这事过去了,看我如何收拾你!” 云天行笑道:“把柯姐姐藏到这里面,并非我的本意,事出无奈而以,柯姐姐若是心中不忿,以后再找我算账就是,不过,现在可得忍了一忍了。”说完便将缸盖盖上了。 听着水缸里传来的咚咚敲击声,云天行暗自好笑。这馆舍不小,怎么可能没地方藏身?他让柯灵芝躲在这里,无非就是想报那日被她晾在飞桥下半日的“仇”罢了。 云天行隔缸说道:“柯姐姐,你别敲啦,我现在就去开门,小心被人听到。” 柯灵芝听他如此说,方才停了手,但蜷缩在水缸里,咬牙切齿,正思索着日后该怎样报这“受辱”之仇。 云天行听水缸里没了动静,这才心满意足地去开门。 第六百零三章 捉贼 不知何时,敲门声已经停了,云天行走到门边,静静听了一会,外面没有动静,这才下了闩,开了门。 刚打开门,便见到一条人影端端正正地立在大门外,把云天行吓了一跳,仔细一看,竟然是仇涯子。 仇涯子身披黑袍,手拄蛇杖,面无表情,直勾勾地盯着前来开门的云天行。 云天行心想:“深更半夜,这爷俩一个送女人到我床上,一个来馆外敲门,必是憋着坏的,哼,想设计害我,可没那么容易!” 虽然两人都知道对方的心思,但毕竟最后一层窗户纸还没有捅破,云天行面上假装无事,客气道:“仇教主,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仇涯子淡声道:“我找君来。” 云天行心想:“卓君来将柯姐姐打昏,送到了我的床上,你敢说不知道这件事?现在反倒问我要起人来了,这可不就是想害我吗。” 他笑了笑,道:“仇教主,卓兄不是一直跟你在一起的吗,怎么跑到我这里要人来了,而且是深更半夜的,我都睡下了,他不我在这里,你请回吧。” 仇涯子道:“他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不在你这里又在哪里?他天天来你这里的不是吗?” 云天行打了个哈欠,道:“仇教主,你请回吧,他真不在我这里,我要回去睡觉了,失陪。”说着便要关门。 仇涯子一步上前,一掌拍在门上,云天行用力关门,却怎么也关不上,那门被仇涯子一手压住,便如压上了千斤大石一样,根本挪移不动。 云天行暗暗吃惊:“仇老怪好深的内力,我若不用‘天地无极’定然不是他的对手。若使出‘天地无极’,两力一压,板门即时便会爆碎。” 他不想暴露“天地无极”,便松开了手,好言说道:“仇教主,你这是什么意思?令郎真不在我这里,你要怎样才肯相信?” 就在这时,黑暗中亮起一点灯火,云天行下意识向那点灯火看去,走到近处,才发现是个灯笼,挑灯笼的正是卓君来,而在他身旁,还跟着一个人,这人手里握着一柄剑。 云天行认出了跟卓君来一起来的那个人,正是那日守桥的那位高个子师兄。 卓君来走上前来,先向云天行笑了笑,问了声好,云天行笑着还礼,暗骂他虚伪。 卓君来向仇涯子,道:“爹,深更半夜,你不去睡觉,在云兄这里做什么?” 仇涯子道:“我看你这么晚了还没回来,怕你出事,出馆来找你,却见一条人影肩上扛着一个人,溜到这座客馆里去了,我还当你被人捉了,特意过来问问,你没事就好。” 云天行听得毛骨悚然,心想:“这对父子果然是要设计害我,先将柯姐姐放到我床上,再剥去她的外衣,然后带着九幽谷的人来查看,若是让九幽谷的人发现柯姐姐在我床上,便是不死,也难辞其咎了。” “何况这人对柯姐姐有情意,他或许表露的不够明显,但他偷看柯姐姐时的眼神不会骗人。若让他发现柯姐姐在我床上只穿着一件贴身内衣,他会怎么想?便是他没有害人之心,有仇老怪和卓君来从旁怂恿,难免不会干出一些不经大脑的事。” 这一计看似风轻云淡,实则暗藏杀机,杀的不只是身,还有名,身败名也裂,不可谓不狠!而且罪责完全归不到他们两人身上,活脱脱是一计借刀杀人! 云天行心下惊骇,但内心面上仍强装镇定,他假意到了个哈欠,来掩饰自己的惊骇。而且现在是深夜,即便有什么表情变化,也不容易被人察觉。 那执剑男子走上前,半眯着眼打量了云天行一会,道:“你就是那日在谷外让柯师妹传话的那个云天行?” “是我。”云天行如实答道。 卓君来忙凑上前,为云天行介绍道:“这位是陆商陆师兄,一身武艺非同小可,在江湖上颇有盛名,你叫他陆师兄便好。” 云天行便叫了一声陆师兄。 那陆商只点了点头,面上的表情并没有发生多大的变化,又向仇涯子问道:“仇教主,你刚才说有人扛着一个人进馆去了,是不是?” 仇涯子笑道:“陆贤侄一定是听错了,老夫可没这么说过。” 卓君来忙附和道:“陆师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云兄是你们谷主的贵客,又是钟姑娘的朋友,怎么可能会做那种事,我们还是到别处去找找吧。” 仇涯子道:“君来,你跟陆贤侄在找什么,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卓君来道:“也没什么,就是看到一个贼人蹿到柯师姐的院子里去了,我怕唐突了柯师姐,在院外叫门,但没人回应,正好陆师兄经过,我们便一同进去拿贼,谁知那贼人竟然不见了,柯师姐也不再屋里,桌上还燃着灯火,我想柯师姐可能被那贼人给掳走了,所以才跟陆师兄到处去找。” 仇涯子佯装惊讶,道:“竟然有贼人能潜入九幽谷,这还了得,我这就去跟钟谷主说明原委,要她早做打算。” 卓君来忙拉住,道:“爹,此时尚未查明,不好惊动钟谷主,况且现在已是深夜,钟谷主多半已歇息了。我根陆师兄再找一夜,若是还找不到柯师姐,明早再告知钟谷主不迟。” 仇涯子叹息一声,道:“还是尽早告知钟谷主比较妥当,柯侄女天生丽质,这三更半夜的,若真被贼人掳走,怕是……唉。” 卓君来道:“爹,你且回去休息吧,柯师姐虽然不在房里,并不能说明她一定被贼人掳去了,而且我们也并未亲眼看见,也许她只是离开了一会,过会儿我们再过去看看,说不定她自己就回来了。” 仇涯子叹道:“但愿如此。” 云天行看着这对父子在陆商面前你唱我应,心里那叫一个气,恨不能将他们两个塞到茅坑里,饿上十天半个月,不然不足以解恨。 陆商听完,握剑的手更紧了一分,一双眸子直盯着云天行不放。 第六百零四章 搜馆 卓君来选中陆商并非出于偶然,而是有意而为之。 他也是看出了陆商对柯灵芝的情意,才故意扮贼把他引到柯灵芝院子外面,然后再假装成目击者模样,说看到一个黑影蹿进了柯灵芝的院子,陆商为追贼而来,一听到这话,自然不会怀疑,立刻与卓君来进院查看,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陆商找不到柯灵芝,自然着急,又听仇涯子说她天生丽质,若让贼人掳走,后果不堪设想,这些话在他听来,无疑让他本就不多的理智又少了一分。 陆商道:“仇教主,我知道你们与云兄弟是朋友,有意袒护,可此事事关重大,不仅仅关系柯师妹的个人安危,更是我九幽谷的荣辱大事。谷里的人竟被人给掳走了,这种话要是传到外面去,我们九幽谷的人还怎么在江湖上行走?便是谷主亲自来了,也是要盘问到底的,到时候坏了大家情谊,反倒不美了,还请仇教主如实相告。” 卓君来道:“陆师兄,云兄的为人我最清楚,他是不可能做这种事。” 陆商道:“我并没有怀疑云兄弟,也许只是贼人藏到了这个馆舍里,云兄弟并不知情。”又向仇涯子道,“仇教主,你可看真切了吗?” 仇涯子拿不定主意,看向卓君来,询问他的意思。 卓君来叹了口气,道:“爹,你就如实说了吧,柯师姐生死未卜,还是先找人要紧,顾不上那么多了。” 仇涯子道:“不瞒陆贤侄,我的确看到一条人影肩上扛着一人进馆去了,老夫虽然有了年纪,可眼睛还没花。”又向云天行道,“云兄弟,老夫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实话实说,还望你不要见怪。” 云天行笑道:“怎么会见怪呢,仇教主和卓兄屈己待我,诚挚之心堪比群星皓月,我若再有见怪之心,岂不是禽兽不如了吗?” 他说的是反话,仇涯子何尝听不出来,只是微微带笑,并不回话。 陆商道:“云兄弟,事出紧急,我想进馆查看一番,不知可否?” 云天行退到大门一旁,道:“这本就九幽谷的地方,我只是暂居在此,你们要捉贼,直接进来便是,何必再问我。” 卓君来道:“陆师兄,这样恐怕不妥吧,这座客馆里只有云兄一人,若有贼人,他必定能看到,既然他没有看到,自然是没有的,何需再找?” 云天行凝视着卓君来,心下暗想:“你还不如直接说我就是那贼人,你们有何心计,我心知肚明,何必再披着狼皮说羊话。我对你们敬而远之,你们两次三番想来害我,真当我是泥巴,只会任人捏弄吗?” 陆商道:“这座馆舍很大,便是云兄弟住在里面,也未必能顾及全馆,况且云兄弟在明,那贼人在暗,他能带人逃到这里,武功自然是不差的,想要刻意避开云兄弟,也不是一件难事。” 云天行道:“陆师兄所言甚是,这贼人不仅心大,胆子更大,竟敢在九幽谷内行凶掳人,合该烈火焚身,天雷轰杀。柯姐姐多么好的一个人,在我初到九幽谷时,对我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便如我亲姐姐一般,不,比我的亲姐姐还要好!” “咳,虽然我没有亲姐姐,但在我的印象里,柯姐姐完全符合亲姐姐在我心目中的标准,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 “天煞的恶贼,竟敢劫掠我的姐姐,便是将他千刀万剐也不足以赎其罪,灰飞烟灭也不足以解吾恨!我诅咒他死无葬身之地,永世不得超生!便是到了阴间,也要叫百鬼噬其身,万魂啖其魂!” “陆师兄,原谅我这一番不堪之辞,柯姐姐待我太好,情不自禁便这样了。” 陆商本来还在怀疑云天行,但转念又想:“若真是他干的,他会咒自己这么狠吗?世间酷刑不说,就连死了都不得安息,若没有深仇大恨,断不能说出这番话来。必定不是他干的,想来是那贼人偷偷溜了进来,他并不知情,倒是我,险些冤枉了好人。” 陆商将疑心去了,笑道:“云兄弟,我知道你也着急,不妨就带我们进去搜一搜,也好早日逮到恶贼,救柯师妹于水火之中,免得贼人再次逃窜,危及他人。” 云天行道:“陆师兄,这就请入馆搜寻吧,务必要擒住那贼人,为柯姐姐出一口恶气。” 陆商一笑,跨步进门,回头向卓君来道:“卓兄不一起进来吗?” 卓君来愣愣的站在那里,没有回答,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听到陆商的问话。 他刚被云天行一通指桑骂槐,骂得七窍生烟,偏偏又不能还嘴,心塞胸闷,险些昏厥过去,良久没有缓过神来,还是一旁的仇涯子推了他一把,方醒过神来,跟了进去。 云天行在前面带路,陆商仇涯子卓君来三人跟在后面,径直朝馆内走去。 云天行带着三人走遍了馆内几乎所有的客舍,唯独没去他的卧房。 卓君来道:“这边的馆舍与我们那边的结构是一样的,找了这么多地方,都没有发现,必定是到主宾卧房去了。” 仇涯子忙道:“君来,不许胡说,那是云兄弟住的地方,贼人怎会去那里?” 云天行笑道:“这有什么不可能,那贼人擅闯九幽谷,又掳走善良的柯姐姐,定是有娘生没爹教的无耻之辈,一心只想着害人,全无半点同情怜悯之心,怎会顾及哪里去得,哪里去不得,只要能藏身,茅坑里都可能会钻,卓兄,你说是不是?” 卓君来听他如此痛骂,心里那叫一个气,但又不好发作,只忍气点头笑道:“云兄说得是。” 云天行心满意足,领着三人到自己卧房去了。几人到处翻遍了,却什么都没有找到。 仇涯子看向卓君来,眼中有询问之意。 卓君来也是一头雾水,他明明将柯灵芝放在床上的,怎么不见了? 他看向云天行,见他若无其事地跟在陆商后面,有时帮着开橱门,有时帮着拉垂帘,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才知又让云天行给摆了一道,心下懊恼至极。 六百零五章 千古乘缸第一人 原本卓君来与仇涯子商量着,一个在外敲门先把云天行引出卧室,另一个则趁机将柯灵芝放到他卧床上去,计划是这样的,可卓君来并不知道,云天行在茅房里闹肚子,并没有去开门。 他在院墙外等了一会,估摸着云天行去开门了,这才翻墙进了院子,哪想会被云天行碰了个正着。 卓君来剥去柯灵芝的外衣,将她放在云天行的床上,便翻出院墙,按计划火急火燎地向陆商那里飞奔去了,他到哪里想到,仇涯子在门外敲了那么久却没人给他开门。 卓君来没看到柯灵芝在床上,便知是云天行从中作梗,导致计划失败,但他不知道云天行哪来的时间布置这一切,他明明去开门,被仇涯子拖住了才对。 人算不如天算,也许老天吹一口气,弄出一个小小的变数,便能将人精打细算的计划打得支离破碎,所以还是那句老话,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显然,卓君来并不懂这个道理,他将失败归咎于计划不够缜密,完全忽视了俯瞰众生的那双天眼。 折腾了大半夜,无功而返,卓君来和仇涯子的懊丧自不必说。 仇涯子倒还好,卓君来可就惨多了。他一直在陆商面前扮演一个热心人的角色,陆商信以为真,便拉着他到别处搜寻去了,总之今晚是甭想睡了。 云天行偷笑道:“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人散后,云天行来到水缸旁,拿开缸盖,见柯灵芝依旧蹲坐在水缸中,双臂环膝,竟然靠在缸壁上睡着了。 月光不知几时从云后绕了出来,铺洒下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将她原本就姣好的面容映得更加出尘脱俗。 云天行本想叫醒她,但听她鼾声轻轻,似乎睡得正沉,嘴角还带着微笑,似是在做一个好梦。 他不想搅扰了她的好梦,但又不敢把她留在馆里,寻思了一会,双手抓住缸沿,运力往上一送,登时将大缸举了起来,微笑道:“自古人们乘车乘辇乘驴马,甚至乘猪的都有,可没听过有谁乘过缸,今日你就做这千古乘缸第一人吧。” 说罢,手举大缸,纵身上墙,向柯灵芝的院落飞奔而去。 云天行自小便干苦力,身骨强健,如今又修成“天地无极”神功,而且又吃了一头用灵芝仙草培育几十年的异种野猪,力气大增,别说是一缸,便是一鼎,举在头上,一样健步如飞。 九幽谷晚上虽然有人巡逻,但人数有限,以云天行现在的功夫,足以轻松避过这些巡逻之人。 云天行举缸飞奔,速度虽然不慢,但有双臂缓冲,倚在缸壁上的人竟没有半分察觉,依旧轻鼾沉睡,置身梦中。 越过篱墙,云天行直接将大缸搬到了屋里,他本想将柯灵芝放到床上去,可转念一想,男女授受不亲,若将她从缸里弄出来,免不了要肢体接触,这样不大方便;若肢体不接触,将她从缸里抖落出来,未免对人太不尊重。而且不管怎样,都会把她吵醒。 云天行见她睡得正熟,不想吵醒她,于是拿了条毯子给她盖上,就这么关上门走了。 将近天晓时,柯灵芝听到有人唤她,悠悠转醒,见自己还在水缸中,摇了摇头,自嘲道:“我竟然在这里面睡着了,一宿没回去,也不知外面怎样了。” 她刚要起身,忽见身上还盖着一条毛毯,她笑了笑,自语道:“这臭小子,倒还蛮体贴的,怕我冻着,给我盖了一条毛毯。不过,这毛毯怎么看着像我那一条呢?不可能,这一定是钟师妹送给他的,是我多想了。” 她从水缸里出来,四下看了看,微微一愣,这可就是自己的房间吗,又低头看了看这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底部还生着绿苔的灰陶大水缸,瞬间呆住了。 屋外传来脚步声,柯灵芝回过神来,忙找了件大衣披上,听到外面是陆商的声音,忙开门出去,又合上房门,道:“陆师兄,你怎么来了?” 陆商与卓君来在谷里找了一整晚,也没找到半个贼影,本着侥幸的心理来柯灵芝这里走一趟,希望她已经回来了。令陆商欣喜的是,柯灵芝竟然真的回来了。当他看到柯灵芝的那一刻,疲乏惧消,喜形于色,道:“师妹,你没事吧?” 柯灵芝心想:“他大概已经知道我被人掳走了,可仇教主是谷主的贵客,我若将此事说出去,未必能有什么结果,反倒给谷主添了烦恼,况且我也好好的,就当没发生过好了。” 于是佯装刚睡醒,打了个哈欠,道:“陆师兄,你这么早把我喊起来,就是为了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吗?” 陆商见柯灵芝安然无事,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下来,道:“师妹,那贼人哪里去了?” 柯灵芝装傻道:“什么贼人?” 陆商道:“昨晚把你劫走的那个贼人啊。” 柯灵芝蹙眉道:“师兄,你糊涂了吧,谷里哪来的贼人?天还没亮呢,你跑这里来大叫大嚷的,把人家的好梦都给吵没了。要没有别的事,我可要回去继续睡觉啦。” 陆商笑了笑,道:“不知师妹做了什么好梦,能否告知一二?” 柯灵芝撇嘴道:“不告诉你。” 陆商怯生生地问道:“师妹的梦里有没有我?” 柯灵芝裹紧大衣,笑道:“有,我梦到你被一只大狗追,追啊追,追啊追,然后你就叫啊叫,叫啊叫,然后我就醒了。” 陆商笑道:“能出现在师妹的梦里,被狗追也是一种幸福。” 柯灵芝含笑道:“师兄又在说胡话了。天快亮了,昨日好累,我还要去小睡一会,师兄请回吧。” “好。”陆商走到一半,又回过神来问道,“前不久我来过一次,师妹没在房里,不知去什么地方了?” 柯灵芝“哦”了一声,道:“我到钟师妹那里去了,昨日发生的那些事也不知怎样了,本想去问谷主,又怕打扰谷主休息,便去了钟师妹那里,结果她也不知道。” 陆商见柯灵芝呵欠连连,不像假话,便点了点头,起身离开了。 第六百零六章 散步偶遇乘缸人 柯灵芝回到房里,关上房门,上了闩,倚在门板上,一指伸到嘴里,轻轻咬着,眼睛却盯在那口大缸上。 “臭小子,送都送回来了,还让我在缸里睡了一宿,这跟在茅房旁边有什么区别?就算不好拉我出来,好歹叫醒我呀,这算什么?竟然连缸一并送过来了,简直岂有此理!” 柯灵芝走到大缸旁,用力一脚将大缸踢了洞,嘟囔道:“臭小子,还跟我假正经,你以为这样我就会饶过你?你越是这样,就越说明你心虚,谁知道你趁我睡着有没有占我便宜。你们这些臭男人,还不都是一副德行,狼群里难道还能蹿出绵羊来?” 柯灵芝越想越不是滋味,一脚还不解气,莲脚频起,踢一脚,骂一个臭小子,眨眼已将大缸踢碎了大半,胸中闷气稍减,方才上床睡觉去了。 第二日,云天行与阿笙在谷内散步,并将昨日发生之事,如实告诉了阿笙。 阿笙听得气愤,道:“仇老怪父子欺人太甚,竟敢设下如此毒计害人,我一定告诉姑姑,叫姑姑将他们两个赶出谷去!” 云天行道:“这一计虽然歹毒,可毕竟也没让他们得逞,还是不要惊动钟谷主比较好。钟谷主将归真教的人奉为上宾自然有她的道理,想来也不会为了这些小事与仇老怪翻脸,还是别去了。” 阿笙道:“那怎么行,他们两次三番想要害你,这两次是没成,可万一成了怎么办?总不能叫他们在谷里放肆,便是不揭破这些事,也要给他们些苦头吃,总不能就这样算了。” 云天行道:“我已知道他们存有害我之心,以后防着就是,不会有危险的。况且有了这两次失败,他们多半就消停了。” 阿笙撇嘴道:“天行哥哥,你就是好心,以你现在的本事,便是将他们两个都杀了,也费不了多少力气,何必留他们两个在世上祸害人。依我看,那仇老怪多半已跟你记下仇了,是绝对不会罢手的。” 云天行笑道:“随他好了,他们想折腾,我便陪着他们折腾。卓君来想害我,可结果如何,折腾了一晚上,没睡觉不说,还白白受了一肚子气。今天我在馆外站了好一会,也没见他们父子出门,多半是在补觉。” “活该。”阿笙笑了笑,转过脸来,眨着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望着他,“天行哥哥,你真把柯姐姐装在水缸里送回去了呀。” 云天行叹道:“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本想找笙妹你过来的,可想你跟苓儿做糕点,忙了一整天,想让你好好休息,便没有去找你。” 阿笙道:“柯姐姐早上醒来,如果发现自己睡在缸里,一定会发疯的。” 云天行满不在乎,笑说道:“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有什么好疯的。” 阿笙道:“天行哥哥,你不知道,柯姐姐她很爱干净,便是衣裙上爬上了一条小虫子,她都要换下来洗上个七八遍。你竟然让她藏在茅房旁的水缸里,她不发疯才怪。” 云天行道:“当初我吊在飞桥下,脚下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渊,若是稍有不慎,定是要粉身碎骨的,哪还能再见到笙妹你?而且足足吊了半日,这可比虫子吓人多了。” 阿笙道:“以后不要再这样了,万一有个闪失,叫我怎么办呢?” 云天行微笑着点了点头。忽见迎面一人走来,身材高挑,步履轻盈,正是昨晚被他装在缸里送回去的柯灵芝。 柯灵芝也看到了他们,先是狠狠瞪了云天行一眼,便不再去看他,走到近处,拉着阿笙的手说笑。 阿笙见她笑语嫣然,全无预想中的发疯情状,稍稍松了口气,笑道:“柯姐姐,今天怎么没到谷外去,昨天的事还没有查清楚吗?” 柯灵芝摇头道:“那七个人死得离奇,我与几位师兄师姐都商议过了,也没商议出个子丑寅卯,正要去请教谷主呢。” 阿笙道:“大家商议的结果如何,可有怀疑的对象?” 柯灵芝摇头道:“没有。” 阿笙悄声道:“会不会是归真教的人所为?他们暂居在谷外,个个不是安分的主,背地里害几条人命,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柯灵芝又摇了摇头,道:“可能性不大,虽然我们看不出那七人中的是何种毒药,但那凶手的毒术是何等高明,岂是归真教那些人所能做到的?归真教的人虽然也会用毒,但只偶尔用来辅助,当是偏门,相比我们九幽谷,可就差远了。至少那人的毒术比诸位师兄师姐还要高明。” 阿笙惊讶道:“当今天下,若单论毒术,我们九幽谷当居第一,若连师哥师姐们都看不出其中端倪,便是江湖上那些用毒大家,也未必有如此本事。会不会是谷里人干的?” 柯灵芝四下看了看,见左右没有外人,方才轻声说道:“我们也都这么以为,只是不敢胡乱猜疑,这才说没有结果。师妹,这件事在未查明之前,可不要对其他人谈起,万一泄露出去,怕是会引得谷里人相互猜疑。” 阿笙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柯灵芝又道:“此人下毒的手段极其高明,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毒死七个人,虽说他们没有武功,但世辈居住在谷外,上到耄耋老人,下到垂髫幼童,几乎每个人对毒术都有一定的了解。在中毒之后,他们会比常人先一步觉察到,从而采取相应的解毒措施,便是江湖上一些自诩精通解毒的方外高人,也未必及得上他们。” “况且他们世辈居住在这里,目中所见之物,大多带毒,口中所食之物,亦是如此。他们的身体,早有一定的抗毒能力,远非山外那些普通人可比。在这十万大山之中,能对他们造成致命威胁的,除了猛兽,也只有那来去不定的阴瘴。眼下七人皆是中毒而亡,而且死相如出一辙,不得不令人深思。” 第六百零七章 我缸呢 阿笙道:“若说是谷里的人,有不少是与村子里的人有血脉关系的,怎会下此毒手?” 柯灵芝叹道:“这也是大家疑惑不解的地方,若说是谷外之人所为,可谁有这样的本事?但凡江湖上的用毒高手,就没有一个我们不知道的。我毒术不精,能被欺瞒过去倒也罢了,可那几位师兄师姐,都是对毒术精研至深之辈,便是谷主对他们也是夸赞有加,要想瞒过他们,谈何容易?” 阿笙点了点头,道:“真不是谷外那些归真教的人所为吗?这些人远在西域,我们搜集不到他们的信息,也在情理之中,而且西域奇毒不少,那些人里未必没有善毒之人。” 柯灵芝道:“在他们来这里的第一天,谷主已悄悄派人过去了,在暗处监视,日夜不休。听那边传来的消失说,这些人很安分,便是与村里的人相处也很和气,至少从开始到现在,都没有发生过任何不快。” 阿笙虽然很看不惯归真教的人,但听柯灵芝这么说,也不好再怀疑他们。 阿笙与柯灵芝在谈谷内之事,云天行便在一旁听着,没有插话,听着两人将话题转到了日常小事上,云天行便按捺不住了,插话道:“柯姐姐,我缸呢?” 柯灵芝一听这个“缸”字,与阿笙谈笑时露出的笑容立刻消失了,转过脸来瞪着云天行,厉声道:“我看钟师妹在这里,才不跟你一般见识,你倒先问我要起缸来了,你这臭小子,是不是太过分了!” 云天行一脸无辜,道:“柯姐姐,那缸是馆舍里的,你要是用不到,就还我吧,我再给人放回去,这叫善始善终。若不给人还回去,等我离开了,人家发现缸没了,一定是说我偷走了。本来嘛,这缸是常见之物,不算贵重物品,丢了也就丢了,可细细想来,总不是那么回事,没了水缸,拿什么冲茅坑啊。还有啊,这里又没有市镇,我便是想买一口回来,也没处买去。柯姐姐若是用不到,就还我吧。” 柯灵芝听他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斥道:“臭小子,你故意嘲弄我是不是?” 云天行笑道:“柯姐姐,你怎么能这么想呢,我可没有半点嘲弄的意思。柯姐姐若是喜欢,就送你好了。” 柯灵芝羞怒至极,道:“谁会喜欢一口破缸,早叫我砸了,你要找,去谷外山崖下找去吧。” 云天行佯装惊讶,道:“柯姐姐,你何必跟一口水缸过不去,再怎么说那也是谷里的东西,要是让谷主知道了,准要说你故意破坏公家财物。” 阿笙笑着掐了他一把,道:“天行哥哥,你还说,姑姑怎会去管这些小事,一口缸而已,没了便没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柯灵芝向阿笙道:“师妹,我去谷主那里了。”狠狠瞪了云天行一眼,转身走开了。 阿笙含笑道:“天行哥哥,你就爱胡闹,一口缸也值得要回来?又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谷外村子里有好几家烧制的,明天再遣人买一口过来就是了。” 云天行笑道:“我这叫醉翁之意不在缸,我刚来九幽谷的时候,想叫她带我进来,她不肯,叫她帮着传个话,她也不肯,害我冒着生命危险潜入,这才好不容易见他笙妹你。现在回想起挂在飞桥下的时候,脊背上还遍生寒意呢。” 阿笙道:“并非柯姐姐故意不帮忙,她也是无能为力。当时姑姑派人将我看住,谁都不能靠近,便是传话也是不行的。就算我知道你在谷外,没有姑姑的命令,我连院墙都出不去,只会白白着急而已。” 云天行笑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可没这么小心眼,仇老怪卓君来那么算计我,我都没有生气,怎会记她的仇,就是跟她开个玩笑而已。” 阿笙微微一笑,两人继续并肩散步。 …… 卓君来诳说有贼,被陆商拉着找了一个晚上,连个影子都没有找到,最后实在撑不住,便假说肚子疼,先一步回了馆。 卓君来夜不归宿,仇涯子并不担心他的安危,但被云天行一番戏耍,心里着实不好受,于是在竹塌上将就了一晚,也没敢沉睡,一有动静就睁开眼,看是不是卓君来回来了,结果左等右等,直到天快亮了才见着人。 父子两个熬了一夜,都没大有精神,说了些闲话便各自补觉去了,这一补就补到了太阳落山。 父子两个吃了晚饭,摆上点心,沏好茶,凑在一处说话。 卓君来先为仇涯子了倒了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捧在手里,说道:“爹,那姓云的实在可恶,我们算计了他两次,都叫他躲过去了,看他这样子,必是知道了我们的意图,这该如何是好?” 仇涯子摩挲着茶杯,道:“这小子机警得很,既已暴露,想再对付他,怕是难如登天。君来,我知道你不想让他活着,可如今他躲在谷中,我们束手束脚,想置他于死地,实在不容易。依我看,还是再等些时日吧,等他一出谷,我便让飞鹏奎狼悄悄跟上他,再寻个僻静的地方,将他杀了就是,也不用担心被人发觉,这样最省心。” 卓君来喝了口茶,叹息了一声,道:“我何尝不知道这样最好,只是我咽不下这口气。当初要是直接用西域乌头草,他现在多半已经挺尸了,也不知这家伙是如何知道我们的计划的,用计不成,反被受了他的蒙骗,现在想想,我心里还闷得慌。” 仇涯子道:“还能是怎样知道的,这座馆舍里又没有别人,必定是那晚我们谈话让他给偷听去了。这小子年纪不大,算计可不比我这老家伙差上多少,竟能未卜先知,知道我们要害他,反先一步来偷听,实在让人摸不透,到底哪里钻出来这么个机灵鬼来。” 卓君来重重将茶杯顿在桌上,没好气道:“管他哪儿钻出来的,弄死他!” 第六百零八章 父子夜谈 仇涯子笑道:“你以为爹不想弄死他?这小崽子鬼精鬼精的,比我这老东西还精,怎么弄?这俩条计策搁谁身上不是个死局,放他身上,一点作用都没有,反被他给耍了两次。先一次说他要死了,你送了那些好东西给他,哪一样不是珍品奇货,这不全打水漂了吗?第二次又给他送了一个女人,也不知被他给藏到哪里去了,现在指不定在哪儿快活呢。” 卓君来脑补了一下俩人快活的画面,登时怒火冲天,一把将茶杯扫在地下,摔了个粉碎,起身说道:“我们忙活了一晚上,倒让他捡了个现成,爹,我咽不下这口气!” 仇涯子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道:“别说是你,我又何尝咽得下,事已至此,气恼无益,先坐下。这小子既能偷听我们说谈话不被发现,说明他的武功又有所长进,若只有那日在齐王府时的水准,断不能瞒过我这双耳朵。” “君来,并非爹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小子已不是当初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了。那日在万佛寺,他跟钟丫头扮成乞丐,还成功混到万佛洞里去了。江湖中人哪一个不想进洞一观,软的硬的什么手段没使,可却无一人能够如愿,却偏偏叫他给混进去了,若说他什么都没有学到,我是不信的。” “我记得以前他见到我,眼中神情甚是复杂,有警惕,有惊惧,有无助,总之不会像现在这样古井无波。以我这些年的看人经验,我几乎可以肯定,他的平静不是装出来的,而是有恃无恐。” 卓君来不以为然,道:“爹,你对他的评价未免过高了。以他这年纪,便是再厉害,能厉害到哪里去,还能跟爹你相提并论?我是不信的。” 仇涯子道:“君来,你要知道,江湖之中卧虎藏龙,什么样的人都有,偶尔蹦出个惊才绝艳之辈,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就拿云隐门的温如玉来说,他的年纪何曾大了,如今便已是枝头上的凤凰,再过个十年八年,定要稳压我们这些老辈人物一头。” 卓君来冷笑一声,道:“陌上花开温如玉,公子翩翩世无双,依我看,不过是个绣花枕头。江湖中人看重的是他要继承的掌门之位,若没有他师父,净空贼秃会将他视若同辈中人?” 仇涯子笑了笑,道:“君来,你可不要小看了这个温如玉,此人远非你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温如玉能有今天,依托了云隐门是不假,可假以时日,云隐门就得依托他了,不然江湖中人为何都说他是云隐门的大兴之兆?” 卓君来抿了口茶,笑道:“在年轻一辈中温如玉的确不差,可还担不起爹给出的枝头凤凰的评价。再说,江湖传闻有几分是真,诸人追捧温如玉,一者是想结交云隐门,温如玉的师父整日闭关不出,便是想巴结也无处下手,只好转而巴结他这位未来的掌门人;一者则是存了捧杀的心思,谁想眼睁睁看着别家势力培养出一位惊世之才,便是没有惊世之才,哪怕只有一点即将成材的苗头,都是要采取扼杀措施的。” 仇涯子道:“君来,你这话可说差了。温如玉聪明绝顶,处事有度,如此年纪便显出超凡的辨机谋划之才,实属罕见。我们都是江湖中人,且不说这些虚的,便说说武功。我这‘百鬼夜行’不差吧,那净悟和尚受了我一掌,险些丢了性命,而我却伤不了温如玉,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我可不记得云隐门里有哪种武功能够抵挡‘百鬼夜行’。” 卓君来想了想,道:“也许是用了某种取巧的法子吧。” 仇涯子道:“我可不会给他任何取巧的机会,若没有真才实学,断不能硬抗我的‘百鬼夜行’。” 卓君来摇了摇头,道:“爹,我们不谈温如玉,就说说眼前这小子吧,该如何处置,总不能任他继续逍遥快活吧?” 仇涯子望向窗外,见夕阳已落,余晖殆尽,轻轻叹息一声,道:“君来,要杀他并不难,如果你一定要娶钟丫头的话,就绝不能在九幽谷中取他性命。我们初来时,因为杀了谷外村里的人,九幽谷的人一直耿耿于怀,钟丫头对你怀怨在心,便是因此。” “若那小子死在谷中,别人且不说,钟丫头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我们,到时候她便是嫁给了你,也不会安什么好心。往坏了说,万一她要为那小子报仇呢?你们日夜朝夕相处,如何防得住?何况她们九幽谷以毒术闻名天下,杀人如举手投足一般简单,连我都不敢轻视这丫头,何况是你。” 卓君来细细想了一会,点头说道:“的确如此,现在钟姑娘对他一往情深,他若死了,钟姑娘一定会为他报仇,到时候娶妻不成,反遭其害,那不成冤死鬼了吗。” 仇涯子笑道:“你能想通就好,就怕你仇怨上头,什么都顾不上了。” 卓君来道:“若那小子一辈子都不出谷,我们岂不是要等一辈子?” 仇涯子道:“九幽谷又不是他家,他凭什么在谷里待一辈子?明日我便去找钟无疾谈娶亲之事,他对你印象不错,多半不会拒绝。只要他点了头,任钟丫头如何不乐意,也束手无策。就算一时娶不过来,也要先给你们定下亲事,如此之后,那小子还有什么理由继续留在谷里?” 卓君来听说明日要为自己求亲,欣喜若狂,笑道:“爹,孩儿若能娶到钟姑娘,再有个一儿半女,归真教入主中原,指日可待!” 仇涯子笑道:“若钟丫头能真心待你,我就满足了,归真教进不进中原,倒还在其次。君来啊,你也得用功了,天下时局如过眼云烟,一时一景,极难预料其变化。四海盟卷土重来不说,如今又多了一个更加神秘的蜃楼,若没有足够的本事,别说进一步扩张,便是想在原地站住脚都不容易。” 第六百零九章 没空 仇涯子收起笑容,叹息一声,道:“君来,你也知道,我那妻儿都是被四海盟的人害了,虽说仇人已被我杀了,但只要四海盟还在,我的心就一直会痛。净空贼秃若能聚合天下群雄,共诛逆贼,我们归真教不能袖手旁观,必是要出一份力的。如今大敌当前,只能将私怨放在后面了。” 卓君来道:“爹,那日在万佛寺出现的那四个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竟能从天下群雄手下逃脱。” 仇涯子道:“那个刀客手里握的是‘大夏龙雀’,这可是一柄罕世名刀啊。虽然我不知道他是谁,但能将此神兵收入囊中,必定不是寻常人物。奎狼本事不差,可在他面前,却如狼遇猛虎,顿失其威,此人不简单呐。” “还有那个剑客,一剑削掉了呼延纣的项上人头。呼延纣是齐王的贴身护卫,本事并不算弱,可在此人剑下,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那一剑,便是我见了都有些胆寒。可见此人自称八臂剑皇,并非妄自尊大。” “后面来的那两位应该是公输家的人。暗器、机关、傀儡,并称公输三绝,天下闻名。若我没有猜错,那两人中有一个不是人,而是已有近百年没有在江湖上出现过的傀儡。” 卓君来失声道:“傀儡?怎么可能!” 仇涯子神色凝重,道:“不错,应该是傀儡。” 卓君来道:“傀儡毕竟不是人,可那个人却像人一样活动自如,怎么可能是傀儡?” 仇涯子道:“这就是公输家操控傀儡的高明之处,高明到让你觉察不出那是一个傀儡。江湖中人最忌惮的两方势力,便是九幽谷和公输家,一个精通毒术,无孔不入;一个深熟机关暗器,无所防范。值得庆幸的是,这两方势力都极少参与江湖争斗,不然现在的江湖,可没这么平静。” 卓君来一心只想着与阿笙结亲的事,对其他事都没了兴致,仇涯子看他心不在焉,笑说道:“你这孩子,让钟丫头给迷了心窍了,一说要给你说亲,便一直在那傻笑,人家又不喜欢你,你真是……唉。” 卓君来笑道:“爹,不要说得这么直白嘛,孩儿会伤心的。” 仇涯子笑了笑,眼中满是慈爱之色。 翌日,仇涯子吃过早饭,便带着卓君来去见钟无疾。 两人出了馆舍,沿着曲径小道蜿蜒深入,不知绕过了多少花木山石,又走过一座小石桥,方来到一座花厅前。 花厅三面开敞,周围有曲栏环抱,栏外环流一条小溪,也不知从何处而来,要到何处而终。溪水潺潺,岸边花草如茵,香气芬芳。 花厅顶上爬满了花蔓,花叶繁茂,已将人为搭造的建筑完全遮住,似已将花厅融入了自然之中。 花厅三壁空荡,花蔓从厅顶垂落,便如一条条花帘,随风摆动,甚是奇异美妙。 卓君来见过钟无疾几次,不过都是在古朴森严的大厅里,毫无生机可言,他下意识以为钟无疾也是个不懂生活趣味的人,但一见这花厅,又听到厅中传出的袅袅琴音,便立刻转变了对钟无疾的看法。 他来九幽谷这么久,竟不知谷中还有这样幽静之地,一时心眼开阔,精神倍爽。 两人并肩走向花厅,侍立在花厅台阶下的两个女婢见他们走近,忙欠身行礼。 仇涯子目不斜视,大步踏上阶梯,走入花厅。 卓君来却在阶前停了一停,微微点头一笑,算是还礼。他相貌俊俏,又颇有绅士风度,这一颔首微笑,竟引得那两个婢女面红耳赤,忙垂头侍立,不敢多看。 见二女如此情状,卓君来心下满足,微笑着步入花厅,见前面撒花红毯上盘膝坐着一人,身前横放一案,案上陈一方紫黑色雅致古琴,琴头立有一尊古铜色镂空小香炉,炉烟袅袅,透孔壁而出,溢满花厅。 那人闭着双目,轻咬下唇,双手拨动琴弦,似乎并未发现有人到来。 琴音随着香气,在花厅散开,绕到梁上,又飘到了花厅外,不知要去往何方。 仇涯子并没有出声打断琴音,拉着卓君来轻步走到一旁竹椅边坐下,早有婢女沏了茶,送了糕点上来。 卓君来颇通音律,听着舒缓的琴音,不由闭上双目,手指随着音律在竹椅扶手上敲打,甚是陶醉。 琴音持续了盏茶时间,方才住下,那人缓缓睁开双目,正看见一旁在竹椅上坐的仇涯子和卓君来,脸上绽开一丝笑意,道:“仇教主今日来得可早,昨日不见你过来,还当你嫌我棋艺不精,不屑与我对弈了。” 仇涯子起身笑道:“钟兄这是哪里的话,与你对弈的这些时日,我输多胜少,多多聆听教诲尚且不够,怎会厌弃?” 钟无疾微微摇头,笑而不语。 卓君来忙上前作揖行礼,道:“小侄见过钟叔叔。” 钟无疾挥了挥手,笑道:“君来不必多礼,坐吧。” 在琴音停住的那一刻,侍立一旁的婢女快步上前,将古琴撤了下去,又换上了一张石板棋盘,外加两个竹条编成的棋篓,各装黑白子数枚。 仇涯子自主脱履走上红毯,盘膝坐在棋盘对面,婢女端了水盆过来,两个先后洗过手,方才各执棋子开始对弈。 卓君来走到一旁,微微探身观看,不敢坐下。 仇涯子落下一子,笑问道:“钟兄,刚才我们经过小桥时,见不远处竹林下青石上坐着一位青衫剑客,眉宇间英气逼人,不知是何人?” 钟无疾目视棋盘,手提提袖,悠然落子,道:“那是义子素凌风,昨日刚从外面回来,仇教主不认得他,也是在情理之中。”说着侧身向侍立一旁的侍女道,“去叫凌风过来,就说我要为他介绍两位贵客。” 那婢女应声去了。 过了不久,那婢女独自回来,立在一旁,没有言语。 钟无疾目不斜视,但却听到了一人的脚步声,便知素凌风没来,问道:“他人呢?” 那婢女看了看仇教主父子,犹豫了好半晌,才怯生生道:“他……他说没空。” 第六百一十章 青衫剑客素凌风 “没空?”钟无疾脸色微变,“胡闹!仇教主千里迢迢来我九幽谷,如此尚嫌招待不周,要他来见一见,倒还委屈他了。他在那边做什么?” 那婢女垂头回道:“好像是在削竹子。” 钟无疾叹息一声,道:“仇教主,小辈无礼,还请你不要见怪。这孩子打小便是放着养的,也没怎么管束,这才有今天这个性子,万事随心所欲,若是他不喜欢的事,便是八十头牛都拉他不动;若是他喜欢的,便是刀山火海,一样照闯不误,可没少给我惹祸。” 仇涯子拈子笑道:“万事由心,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方今天下,太多人被利欲迷了眼,都要去争个上游。素贤侄能静坐竹旁,推脱交际,以削竹为乐,已是极为难得。我履历江湖几十载,自诩这只独眼看人还算精准,此子气度,在江湖上能与之相比的年轻一辈,怕是只有云隐门温如玉,飞雪阁冷雪坪等寥寥数人而已。” 钟无疾笑道:“仇教主目光如炬是不差,这次可算是看走眼了,他这孩子不论做什么,都由着性子胡来,哪有温少侠、冷阁主等人独当一面的本事?唉,我行动不便,便是想管教他,也是不能的。他这性子都是让三妹给惯出来的,阿笙那丫头也是一样,对他们两个,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仇涯子听他谈到阿笙,正应了心意,忙引过话头,委婉地将结亲一事说了。 钟无疾身下并无儿女,只有素凌风这么一个义子。阿笙父母早亡,他便将阿笙如亲女儿一般养育。如今阿笙已过及笄之年,钟无疾早有为她计划婚事的打算,只是一直没有合适人选。 九幽谷据地偏僻,深藏群山险涧之中,远离中原,若将阿笙嫁到中原去,相距太远,不甚放心;若在近处为她寻一门亲事,却又没有太多选择,所以一直放着。 直到仇涯子和卓君来进谷,钟无疾见卓君来相貌出众,且又知书达礼,很合心意。只是听说他们在谷外杀了村里的人,便又犹豫了。 谷外那些人从无争利害人之心,待人最是和善,绝对不会无故和外面的人发生冲突,便是这样还被杀了,可见归真教的人是何如品性。虽然不好以偏概全,但钟无疾却不想拿阿笙的终身幸福去赌。 仇涯子在初次来时,便隐约透露出有与九幽谷结亲的意思,钟无疾心有芥蒂,犹豫不定,却也不在明面上拒绝,只将话头岔开,去谈别的事。 仇涯子何等精明,怎会看不出钟无疾的意思,便将杀人罪责全推到了属下身上,并当着钟无疾的面,当场处置了那几个杀人的人。 钟无疾见他治教甚严,便将心墙推倒了一角。至于余下的心墙何时坍塌,还需要时间来见证,至少钟无疾并不想仓促办理此事,总想再观察一段时间。 听仇涯子此时提出结亲的要求,钟无疾拈棋子的手微微一顿,抬头看了仇涯子一眼,又低下头,将棋子缓缓放下,道:“仇教主,君来文武双全,才貌俱佳,吾深爱之,只是那丫头现在年纪还小,不太规矩,这时出阁,未免让人笑话,还是教养两年再提吧。” 仇涯子拈棋笑道:“长大了的姑娘便如盛在盆中的水,迟早是要泼出去的,钟兄不舍,也在情理之中,但总不能将钟丫头一辈子都留在身边吧。” 钟无疾微微一笑,并不答言,只拈着棋子下棋。 钟无疾之所以没有立刻答应,还有另外一个缘故,那便是云天行。在云天行来到九幽谷后不久,阿笙便带他来见过了钟无疾。 在见面之前,钟无疾已从九幽谷主那里听到了有关云天行的事,知道他是沧澜剑神的后人,知道他吃了苦婆婆饲养了几十年的异种野猪,而且已有了百毒不侵之体,最重要的是,阿笙还喜欢他。 以上种种足以让云天行具备了与卓君来相争的资本,这让钟无疾很难从中抉择。 一个是归真教少主,将来必是要荣登西域第一大教教主之位的,而另一位又是剑神之后,身具奇功不说,还拥有了绝世罕见的百毒不侵之体,就算现在无所成就,将来必定是名动一方的人物。 别说是钟无疾,不论谁遇上了这么两位,都是极难抉择的。 钟无疾仔细想过,若将阿笙许给云天行,又怕他终生无所成就,况且云天行并无太大野心,这一点钟无疾也看出了十之七八。 若真将阿笙嫁了他,必定是要过清苦日子的,这样说来,还不如嫁给谷外村里的人,离家近不说,还可以随时照应着,何必让阿笙跟着他做那无根浮萍,四海漂流。 若将阿笙许给卓君来,一来是要远走他乡,若要阿笙回归中土,必定得协助归真教在中原立教,到时候会付出多少代价,可就由不得自己了;二来是怕阿笙独自在异国他乡,会受委屈,到时候便是想找一个哭诉的人都没有,他如何放心? 不论许给哪一个,似乎都有好处,又似乎都有不好处,早在仇涯子提出结亲之前,钟无疾就已经在考虑这个问题了,只是一直没有结果。 卓君来见钟无疾沉默不语,暗道:“钟叔叔不说话,必定是有些话不适合让我听到,我且出去玩一会,让爹与他说吧。”于是假说要去解手,遂走出了花厅。 卓君来摇扇漫步,观赏周围景色。此地绿水青山,花香鸟语,甚是幽静,卓君来心旷神怡,心中闷塞也疏解了不少。 他走着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一片绿竹林前,见前方一个青衫人坐在青石上,背对着他,肩头不时松动,不知在干什么。 卓君来心想:“此人应该就是钟叔叔的义子素凌风,不知他在干什么,我且过去看一看。” 此时两人相距尚远,卓君来恼他无礼,便有意想吓他一吓,所以故意放轻了脚步,悄悄地向他挪移过去。 在距他还有三丈时,忽听一声剑吟,那素凌风骤然从青石上倒翻下来,双足落地之时,卓君来颈下已多了一柄寒剑。 第六百一十一章 断水 “何方小贼,好大的狗胆,竟敢擅闯我九幽谷,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 那素凌风一双清澈眸子直盯着卓君来看,嘴角还带着一丝微笑,倒像是一个荷锄乡农,偶然遇见野兔撞树一样。 剑在颈下,直贴皮肉,寒凉入体,卓君来打了个激灵,本想吓人,反被人给吓了一跳,心里那叫一个憋屈,忙笑道:“素兄,你不认得我吗?” 素凌风笑道:“我应该认得你吗?何方小贼,快快从实招来,若有半句假话,我削掉你两个耳朵!” 卓君来见他拿剑的手在抖,他的手一抖,剑锋就会触到他的肌肤,虽然没有割破,但实在太吓人,谁知道他是故意还是无意,若稍有不慎,他的命可就交在这人手里了。 “我是归真教的卓君来,来九幽谷有一段时日了,听钟叔叔说你刚从外面回来,不认得我也不奇怪。素兄,你先把剑收了,这么晃着,好危险的。” 素凌风道:“我耳朵不好使,你再大声说一遍,你为偷什么而来?” 卓君来笑道:“不是为偷什么而来,我说我叫卓君来,是归真教的人,特来拜访钟谷主。” 素凌风点了点头,道:“听明白了,是为偷谷主的君子兰来了。小贼,你今日出门没卜一卦吗?我建议你下辈子记着点,出门前,一定先卜个吉凶,若卜出了大凶,最好待在家里,别出门;若非出门不可,一定要规正自守,千万不要行那滥杀滥盗之事,连君子兰你都盗,可不就把命给丢了吗。” 素凌风一手摩挲着下巴,歪头打量着卓君来,嘟囔道:“先割左耳好呢,还是先割右耳好,你自己说吧,先割哪一个?” 卓君来本想过来问个好,现在竟然闹成了割耳朵,心里又急又慌,哀求道:“素兄,你听错了。我不是来偷君子兰的,我是归真的卓君来,来拜访钟谷主。” 素凌风“哦”了一声,道:“你不偷君子兰。” 卓君来见他回转过来,嘿嘿一笑,道:“我不偷君子兰。” 素凌风笑道:“你这小贼不老实,捉龟就捉龟,直说不就成了,还跟我拐弯抹角,说成是偷君子兰,都是偷盗,有什么区别?我实话告诉你,我们九幽谷的确养着龟,而且为数不少,不过都不在这里,你找来这里,可算找错地方了。” 素凌风收起笑容,肃声道:“小贼,你记住,杀你的虽是我手中剑,可要你死的,却是我头上那片天。”说罢,寒剑一挥。 卓君来只觉耳畔扫过一阵寒风,伸手一摸,耳朵还在,撩在耳边那缕头发却不见了,低头一看,正在下面飘呢。 素凌风拍了拍脑袋,嘟囔道:“人家都说喝酒坏事,真是一点儿也不差,我只喝了一坛,连个小贼都杀不掉了。别人劝我戒酒,我偏偏不戒,人生若没了酒,跟枯骨草木有什么分别。我素凌风不做枯骨,也不做草木,就想做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他拿剑挑起卓君来的下巴,继续说道:“你们这些苟且之辈,浑浑噩噩地活着,睁开眼不是偷便是盗,可曾想过那些被你们偷盗过的人吗?人家辛苦劳作积攒来的积蓄,都让你们这些好逸恶劳的吸血虫给抢走了,他们吃什么?喝什么?你可曾想过?罢了,罢了,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跟你说这些干什么。” 卓君来见他说得认真,不像开玩笑,心底不由生出一阵寒意,忙道:“素兄,你认错人了,我不是盗贼,既不偷君子兰,也不捉龟,我是归真教的人,特意来拜见钟谷主,你快把剑拿开!” 素凌风用剑拍了拍卓君来的下巴,道:“捉龟小贼,被我捉了个现行,还想狡辩。你说,刚才你是不是提到‘捉龟’这两个字了!” 卓君来道:“我的确提到了‘卓归’两个字,不过那是卓君来和归真教,并非素兄假象的捉龟啊。” 素凌风笑道:“看吧,看吧,又说捉龟了吧。好你个捉龟小贼,今日若不将你就地正法,以后人人都到我九幽谷来捉龟采花,那还了得!看剑!”说罢,又挥了一剑。 卓君来真怕他失手削掉自己耳朵,忙举扇格挡,“嗤”的一声,剑光闪过,手中折扇已被削去了半截。 卓君来大惊,眼中已满是惊惧之色。 他手里这柄扇子,乃是西域某位国主的御用之物,扇骨为百炼精钢所制,扇面亦非寻常纸帛,乃是西域特种金蚕丝编织而成,其柔软韧性绝对经得起刀砍剑削,在送到国主手中之前,工匠们已不知试验了多少遍,此扇在寻常刀剑之下毫发无伤,便是连一道痕迹都不曾留下。 仇涯子在西域传教,那位国主有招贤之意,便特意将此扇赠予仇涯子,以作防身之用。仇涯子用不到,便将扇子转给了卓君来。 如此宝扇已不知替他挡去了多少危难,眼下竟被素凌风一剑给削去了半截,这是什么剑,竟如此锋利? 卓君来强行压抑住心底的惊惧,展眼向抵在自己颌下的修长玉剑上瞧去,见剑身澄澈如水,微微泛着一层绿意,被日光一照,竟似在剑上泛起了波澜,倒像是一柄水剑。 卓君来不善用剑,但却时常听到仇涯子数点天下英雄,其手中兵刃亦在数点之列。刀剑乃江湖中最常见的兵刃,所以谈及的次数极多,便是卓君来这种不用刀不用剑的人,也旁听过不少有关刀剑的传闻。 而眼前颌下这柄剑,他的确从仇涯子那里听说过,而且不止一次。 卓君来缓缓抬起眼睛,凝视着素凌风那双清澈的眸子,肃声道:“此剑可是越王八剑中的断水?” 素凌风灵眸微眯,神色中多出几分惊讶,道:“此剑的确是越王八剑中的断水。” 卓君来微微一笑,摇头叹道:“难怪,难怪,此剑水亦可断,何况一扇!此扇能折在断水剑下,亦是它的荣幸。” 素凌风道:“捉龟小贼,你眼力不差,但运气却十分差劲,今日叫你死在这断水剑下,也不算辱没了你。” 第六百一十二章 挨打 素凌风要杀自己,卓君来怎会不怕,只是事已至此,怕也无用,他强装镇定,“啪”的一声,打开只剩半截的宝扇,轻轻扇了几下,道:“据我所知,掌此八剑者,乃江南第一大杀手团体,而且越王八剑形不离影,影不离形,一出齐出,一敛齐敛,断水怎会在你手上?” 他顿了顿,眼中精光大盛,忽然失声道:“莫非越王八剑都在九幽谷中?” 素凌风笑了笑,道:“你想多了,我看这剑好玩,便抢来玩几天,不行吗?” 卓君来愕然。 越王八剑虽是八剑总名,但却也是江南第一大杀手团体的名字,他们杀人于无形,亦不留姓名,所以江湖中人便以“越王八剑”来称呼他们,而执剑的每一个人也都以剑为名。 素凌风手中断水剑,应该归属于断水,至于为什么会落到素凌风手中,卓君来一无所知。 突然之间,卓君来萌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素凌风会不会就是“越王八剑”中的断水? 这个念头的确可怕,卓君来只是想一想,心底就莫名生出一阵寒意。 素凌风见他发呆,拿剑拍了拍他的脸颊,道:“捉龟小贼,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再沉默不言,我可要动手了。” 卓君来打了个激灵,道:“素兄,且慢动手!我爹是归真教教主,跟钟叔叔是好朋友,你一定认得吧?” 素凌风上下打量了卓君来一会,皱眉道:“你就是那个想娶我妹子的卓君来?” 卓君来见他认出了自己,十分欣喜,道:“是我,是我,我就是那个卓君来。” 素凌风眉头一拧,拿剑在他脸上抽了一下,登时现出一条寸宽的红印。 卓君来捂脸叫道:“素兄,你为何要打我?” 素凌风冷笑道:“捉龟小贼!你竟敢冒充卓君来,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那位卓公子乃西域第一大教归真教的少主,将来那是要当教主的,岂是你这癞蛤蟆能冒充的?还想吃天鹅肉,看我不打死你!”说罢,抡着剑又在卓君来双颊上抽了几下,抽得卓君来双颊红肿,捂着脸不敢动弹。 素凌风见他用双掌盖住脸,抽不到脸上,便绕到后面去抽他屁股,狠抽了几下,卓君来痛得眼角已闪出了泪花,大叫一声,拔腿就跑。 素凌风拔步追过去,一脚将卓君来踢翻在地,拿剑指着他,道:“捉龟小贼,看你这衰样,也敢冒充卓少主?虽然我没见过卓少主,但是卓少主的大名便如天上皓月,地上沧海一般耀眼,岂是你这癞蛤蟆能冒充的?你说,是不是想冒充卓少主,娶我妹子?!” 卓君来被他摁在地上,有苦难言,道:“素兄,我就是卓君来啊,我不是冒充的!” “还说你不是冒充的!我先打死你!” 素凌风挥剑又在卓君来屁股上抽了两下,一股火辣辣的疼痛席卷全身,卓君来吃痛想喊,却又不敢,只得用双手遮住屁股。 素凌风见他又拿手挡,不好再下手,道:“捉龟小贼,你到底是谁,到我九幽谷有何目的,快快从实招来,再有半句假话,我要你屁股开花!” 卓君来惊恐万分,哀嚎道:“素兄,我真是卓君来啊!” 素凌风蹲下来,见卓君来满脸哭丧,颊上还沾了不少砂砾,好好一张脸都弄花了,样子颇为狼狈。 素凌风笑道:“你说你就是卓君来,可有什么凭证?我听说卓少主屁股上有颗大黑痣,你不妨脱了裤子,让我验证验证,你要真是卓君来,我给你赔礼道歉;你要不是,嘿嘿,那可不能怪我手黑了。” 卓君来一愣,暗想:“谁说我屁股上有痣了,我怎么不知道?他一定是错把别人认成是我,所以见了本尊才认不出来,硬说我是假的。” 素凌风见卓君来不说话,一对眼珠骨碌碌地转,不知在寻思什么,笑道:“捉龟小贼,你倒是说话呀,你要是不肯自己脱,我可自己动手了啊。”说着,便要拿剑去挑卓君来系在腰上的锦带。 卓君来吓得脸都白了,忙伸手遮住,哀求道:“素兄,素大哥,你饶了我吧,你要是怀疑我的身份,大可去花厅上问一问,我爹正在和钟叔叔下棋,便是叫守在阶下的那两位姐姐过来,她们也一定认得我,这里离花厅不远,你带我过去就了然了。” 素凌风脸色一变,道:“捉龟小贼,你要我带你去见义父,是不是想行刺我义父啊?” “啥?”卓君来哭笑不得,“我说素大哥,你能不能别这么玩我啊,我真没这个想法啊!” 素凌风笑道:“我看你就不像个好人,还说你没有?一会来盗君子兰,一会来捉龟,一会又假扮卓少主来娶我妹子,一会又想去行刺我义父,你这大胆的捉龟贼,谁知道还藏着多少阴谋,今日叫我碰上了,断不能叫你死得太便宜!” 素凌风从旁边柳树上折了条柳枝,撸去柳叶,对着卓君来的屁股便是一顿抽打。 卓君来自从跟了仇涯子,哪里受过这种罪,一时间疼得哇哇乱叫,也不知该捂哪里才好。 这柳条又细又软,抽打起来却比剑还疼,卓君来求饶,素凌风只当听不到,不但不留情,反而越抽越狠。 钟无疾与仇涯子对弈,见卓君来久久不归,怕他迷了路,误入险境,便遣侍立一旁名叫芷儿的婢女出来找人。 卓君来刚出花厅时,芷儿正好注意到了他的去向,于是快步走出花厅,向卓君来去的方向一路找过去。 走了一会,忽然听到前面有人叫嚷,芷儿听出是卓君来的声音,而且声音里带着哭腔,芷儿还当他遇到了危险,忙提起衣裙,加快脚步,一路飞奔,到了近处一看,登时愣住了。 只见卓君来趴在地上,素凌风抬脚踩在他后背,一手拿剑指着他后颈,一手拿柳条抽他屁股,抽得卓君来哇哇大叫。 婢女芷儿愣愣地站在原地,双手捧着嘴,一双大眼睛睁到了极致。 第六百一十三章 戏弄 刚才还谈笑自若的卓少主竟然在被打屁股?这是怎样一幅画面,至少婢女芷儿从未见过,更不曾料想到的。 她有些难以置信,还当自己出现了幻觉,于是木然地抬起手来,在自己胖嘟嘟的脸颊上捏了一把,来确信这是不是真的。 很痛,这的确是真的,不是幻觉。 为何会发生这种骇人事?她不知道,但眼下看来,的确已经发生了。 就在芷儿愣神的时候,卓君来已看到了她,并且认出她是站在钟无疾身后那个婢女,他双目精光大放,仿佛看到了黎明的曙光,看到了希望,忙扑腾着双臂大喊:“好姐姐,快来救我!” 芷儿回过神来,也不顾提起衣裙,飞跑上来夺柳条。 “素大哥,不要再打啦!” 素凌风身手敏捷,绕过芷儿,又抽了十来下,才被芷儿把柳条抢走。 芷儿回头看了一眼卓君来,轻轻叹息了一声,心想:“听说那位仇教主爱子如命,如今卓少主被打成这副样子,不知要怎样闹呢。” 素凌风见芷儿挡在卓君来身前,知是打不成了,便退了几步,伸手摸去额上的汗珠,笑道:“芷儿妹子,你不知道,这小贼擅闯九幽谷不说,还想盗谷主的君子兰,又要捉龟,还自称是归真教的卓少主,你说可笑不可笑?” 芷儿道:“素大哥,你可闯大祸了,他就是归真教的卓少主,你把他打成这样,看钟叔叔如何罚你!” 素凌风看了看躺在地上挣扎的卓君来,一本正经,道:“芷儿妹子,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芷儿道:“素大哥,我骗你干什么,刚才钟叔叔叫我来找你,说给你介绍两位贵客认识,那两位贵客正是仇教主和卓少主,你说没空,现在倒好,不分青红皂白,先把卓少主打了一顿,看你如何跟钟叔叔和仇教主交代!” 素凌风愣了愣,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芷儿见他没半分怯意,撇嘴道:“素大哥,我知道你天不怕地不怕,可这也太过分了,不管怎样,卓少主都是九幽谷的贵客,你……”回头又看了一眼卓君来的惨状,继续说道,“你下手也太重了!” 素凌风笑道:“芷儿妹子,你不要受他蒙骗,你看他这幅样子,哪有半点西域第一大教少主的派头?被我打得哭爹喊娘,就差没叫爷爷了,多半是个假的!就算是他真是卓君来,我也不能把小笙子嫁给这种窝囊废!” 素凌风走到卓君来身旁,蹲下身子,拍了拍他的后脑,嘿嘿笑道:“捉龟小贼,你到底使了什么手段,竟能蒙骗过这么多人?实话告诉你,我这一双眼睛,能看破世间一切虚妄,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老实交代,到我九幽谷干什么来了,要是敢有半句假话,我要你屁股开花……呃,已经开花了……我剥了你的皮!” 卓君来见他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既然说了要剥自己的皮,那多半不会是假的,心想:“我若再说我是卓君来,他必定不信,说不定真会悔剥了我的皮;若说我不是卓君来,可我又是谁呢,还不是一样会受刑?还是什么都不说比较好。”忙转头向芷儿道:“好姐姐,你快去叫我爹和钟叔叔来救我。” 芷儿点了点头,还未走,便已被素凌风一把拉住,又听他笑说道:“芷儿妹子,义父行动不便,凡事都要你来操劳,如今好不容易得了空闲,休息一会再回去不迟。” 芷儿被他拉住,脸上早红了一片,挣了几次,都没能挣开,忙转过头,看着别处,红脸嗔道:“素大哥,你放手。” 素凌风笑道:“芷儿妹子不走,我才放。” 芷儿恼他过分,白了他一眼,道:“快放手,让人看到成什么样子?” 素凌风看了一眼趴在地上屁股开花的卓君来,笑道:“这里除了我们两个,还有别人吗?” 芷儿脸上越发红了,道:“素大哥,你放手,我不走就是了。” 素凌风微微一笑,这才放了手,又蹲到那儿去戏弄卓君来。 芷儿摇了摇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卓君来见芷儿被素凌风叫住,心底刚燃起的希望火苗登时熄了,他本来只想吓一吓这个不懂礼节的素凌风,哪想到这家伙会是个瘟神,一逮到自己便没完没了,又是割耳朵,又是打屁股,还要扒皮,简直比瘟神还要可怕。 素凌风并不在乎卓君来对自己的看法,拔了根草叶,在卓君来脸颊上挠痒痒,边挠边笑道:“捉龟小贼,你自己说,你一哪点能配得上我妹妹?” 卓君来被他制住,不敢触怒于他,挤出一丝微笑,道:“我一哪点都配不上钟姑娘。” 素凌风拿草叶抽打着卓君来,笑道:“那你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 卓君来笑道:“不吃了,不吃了。” 素凌风笑嘻嘻地将卓君来制得服服帖帖,芷儿却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一双青葱玉手紧紧攥着衣裙,也不知是在替谁担忧。 她知道,这位归真教少主虽然待人谦和有礼,但他看人的目光底下却隐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高傲,从这一点足以看出,他很看重自己归真教少主的称谓。似乎世间每个人见了他,都应该对他礼让三分。 他的谦和有礼,是建立在归真教少主的基础上,那是一种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谦和,这样似乎更能显得他礼贤下士,相比世俗人的谦和,少了一份发自内心的真诚。 同为义子,素凌风却没这么多规矩,更没有一点主人该有的架子。不论跟谁,他都能玩笑起来,便是对这些自小便被卖进谷里做下人的婢女,也一直以姐姐妹妹称呼。虽然他有些放荡不羁,但待人却很好,从不会欺负谁,更不会看低谁,所以谷里的下人们,都很喜欢他。 芷儿不想看他受钟无疾责罚,便上前劝说道:“素大哥,钟叔叔叫你过去,你别再闹了,快带卓少主去花厅吧。” 第六百一十四章 编织 素凌风抬头看着芷儿,道:“芷儿妹子,花厅里真有贵客?” 芷儿狠狠点头,道:“有的。” 素凌风道:“能被称得上是贵客的,来头定然不小。芷儿妹子,你给我说说,花厅里那位贵客有什么来历?” 芷儿听他这样问,心下甚至奇异,心想:“刚才我来的时候,明明给他说过了,是仇教主和卓少主,他应该知道呀,为何还要问?唉,不知他又在搞什么鬼,但愿他清醒些,别再胡闹了。”想虽是这样想,但嘴上还得照实了说,“厅上那位正是西域第一大教的仇教主,这算是贵客了吧。” 素凌风点头道:“仇教主嫉恶如仇,仁者侠心,的确算是贵客,我素凌风平时最敬仰三个人,一个是仇涯子,一个是仇教主,一个是仇老怪,呃,虽然最后一个是小笙子的蔑称,但足见我对仇教主的崇敬之心。相比世人只看其精华,我的崇敬更为单纯全面,精华与糟粕并收,真善与虚伪共存。” 芷儿蹙眉心想:“你这是在夸仇教主,还是在骂仇教主啊。” 素凌风拍了拍卓君来的后脑,道:“捉龟小贼,今日仇教主大驾,不宜见血,我且饶你一命,你感激不感激?” 卓君来还能说什么,只勉强笑道:“感激,感激,小弟永世感念素兄不杀大德。” 素凌风又狠狠拍了卓君来一下,向芷儿笑道:“芷儿妹子,若你说那位贵客是天王老子,我素凌风也是不见的,若说是仇教主,那我必定是要去见的。” 芷儿笑道:“对,一定要见的。” 素凌风摩挲着下巴,嘟囔道:“既然要见,就一定不能空手,该送什么作为见面礼比较合适呢?” 芷儿忙道:“不必送礼,只要素大哥人过去就行了。” 素凌风郑重道:“仇教主千里迢迢,远驾而来,实我九幽谷之荣光,况且我又是晚辈,刚才不知仙尊驾临,已是大大的失敬,如今再空手过去,更是大大的失礼,不成,不成,一定要送礼的。” 素凌风顿了顿,又道:“我才薄学浅,已积攒了不少疑虑,正想借此机会,向仇教主请教,若不送礼,怎好开口?况且坊间世族,人人深谙此道,不是有句话吗,不怕事不成,就怕礼不厚。别说是普通人,便是孔圣人教学,也是要收腊肉的。我比不过子路颜回,没有腊肉可以孝敬仇教主,但总得送点什么,一来我心安理得,仇教主也会倾囊相授,二来顺天应势,这样才不会显得特立独行,让人说我是异类,甚至逼着我去跳江什么的。” 芷儿见素凌风侃侃而谈,若有其事,心下甚是不安:“他平时最烦这些繁缛礼节,虚伪客套,今日竟然要送礼,这不是太阳打南面出来了吗?五月铺霜,六月飞雪,事出反常必有妖,完了,完了。” 素凌风道:“芷儿,你说我送什么给仇教主比较好呢?” 芷儿摇头道:“素大哥,仇教主不是外人,不必送礼的。” 素凌风低头想了一会,忽然笑道:“有了。”于是向卓君来道,“捉龟小贼,你想不想赎罪?” “赎罪?我有什么罪?”卓君来心里冤屈,哪敢说出来,只点头说想。 素凌风拉他走到青石旁,指着青石上用细竹条编织好的两个物件,道:“你照着这两个东西的样子,再编两个出来,我要送给仇教主作礼物。” 卓君来向青石上摆放的两个物件瞧去。第一个物件好似是两个动物,下面像个蟾蜍,上面是一只展翅的大鸟,中间用一根竹枝挑着。这根竹枝十分纤细,已被大鸟压弯,也不过是将将能撑起展翅大鸟的重量,被风一吹,大鸟便来回晃动,倒也十分形象生动。 卓君来看到这,已经明白了,这分明是骂自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心有怨气,却也不敢声张出来,在心里数落了素凌风一顿,便又去看第二个物件。 相比那“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第二个物件却不那么明显了,卓君来看了一会,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心里琢磨着:“这个又是什么,倒像是个低矮的竹塔,只是棱角不那么明显,但一层一层的,不是竹塔却又是什么?” 素凌风见卓君来在发呆,推了他一把,道:“看什么看,要你照着这两个东西编,快点动手,耽误了我送礼,我扒了你皮!” 卓君来一脸苦笑,道:“素大哥,你心灵手巧,能将竹条化形为物,有巧夺天工之能,鬼斧神工之妙,小弟我可没这个本事,你饶了我吧。” 素凌风在卓君来脑门上拍了一下,道:“捉龟小贼,你能偷君子兰不会编竹玩?你耍我是不是?你们干这一行的不就是凭手上的功夫吗,没有这点看家本事,也敢潜入我九幽谷盗龟?便是不会,照着样子现学也来得及,快编,再迟一分,我先割你一个耳朵下来泡酒!” 卓君来打了个激灵,心中有苦难言,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坐到青石上去,拿起一旁早已削好的细竹条,照着样子开始编织。 芷儿看不过去,走到素凌风身旁,低声道:“素大哥,你太过分了。你明知道他就是卓少主,还这么捉弄他,等他回去,必是要告诉仇教主的,就算仇教主碍着面子,不好发作,钟叔叔岂会饶了你?到时候可怎么办呢?” 素凌风目视卓君来,嘴角带着一丝坏笑,道:“彼时之事,彼时再说。” 芷儿见他满不在乎,轻轻叹口气,不再多言。 卓君来虽是归真教少主,很多事不需他动手,但编织起来,却十分迅速,这才一会,半个蟾蜍形状就出来了,虽然没有旁边那个精细,但对他这个新手来说,已经很不错了,当然,这还要归功于素凌风手里那根柳条。 每当卓君来编错或者停下,甚至是慢了一拍,背上必定要挨上一记鞭打,素凌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卓君来一丁点小动作都不敢有,全神贯注在编织上,只盼着尽快将这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和这个四不像竹塔编织出来,免得多受鞭刑。 第六百一十五章 擒小贼入花厅 在素凌风的“催促”下,卓君来头脑清明,双手敏捷,竟没用多少时间,便将那“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给编织出来了,那速度看得素凌风都有些惊讶。 “捉龟小贼,你不是说不会吗,我看你下手挺麻利的,原来是行家啊,哈哈。” 趁素凌风转头看向别处的时候,卓君来忙腾出手来,摸了摸火辣辣的后背,笑回道:“名师出高徒,这都是素大哥教得好。” 素凌风挠了挠头,道:“我没教你呀。” 卓君来笑道:“素大哥行的是不言之教,不必用言语,我便能领会到了。” 素凌风笑道:“捉龟小贼,想不到你还有这种逆天的本事,那我再考你一考。”说着摊开手掌,摇了摇,问道,“这是什么?” 卓君来道:“这当然是手掌啊。” 素凌风笑了笑,一巴掌抡在卓君来脑门上,“啪”的一声响,把一旁的芷儿吓了一跳,只听素凌风说道:“偷我君子兰,盗我小乌龟,我是想打你啊,笨蛋!还不言之教,教你个头啊!小小年纪,便学人家阿谀奉承,溜须拍马,怪不得要做贼,盗窃人家劳动成果,实在可恨!今日若不打死你,不知会有多少人会因你而遭殃!”说完便走到不远处,捡了条竹棍,气势汹汹地向卓君来走来,看样子又要动刑。 芷儿一见这架势,忙抢过去,将竹棍夺下来,好言劝道:“素大哥,算了吧,你把他打死了,谁给你编礼物?时候不早了,让他在那编就是了,我怕回去晚了,钟叔叔会着急。” 素凌风道:“是啊,今日有贵客上门,我在这小贼身上浪费时间太多了,可不能再让仇教主等了。”向卓君来喊道:“捉龟小贼,再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若还没有编好,我让你和那条狗换一换皮!”说着向趴在不远处树荫下的一条大黄狗指去。 那大黄狗似是能听懂人言,本来趴在地上小憩,一听素凌风这话,耳朵动了动,立刻惊醒过来,翻滚起身,四爪拄地,呲牙咧嘴吠了一声,然后拔腿溜了。 芷儿见这一幕,掩嘴笑了。 素凌风砸着嘴摇头说道:“你这小贼啊,连我家大黄都不屑与你换皮,你真真是连一条狗都不如啊!” 卓君来忍气吞声,只当没有听到,双手如飞,编织着最后一个四不像竹塔。好在这个物件简单一些,并无羽翼四肢那样复杂的结构,只一会功夫就编织好了。 素凌风接过卓君来编织好的两件礼物,端详了一会,笑道:“捉龟小贼,手艺不错嘛。你偷偷潜入九幽谷,又要盗君子兰,又要捉龟,又要骗娶我妹子,又要行刺,本该是死罪中的死罪,一来今日有贵客登门,不宜杀生;二来念你尚可调教,留你一命,跟我去见义父,看他会不会饶你。” 卓君来一听要去见钟无疾,着实松了口气,他是一刻也不想跟这个“魔鬼”待在一处了。 素凌风将两件礼物交给芷儿,自己则拽着卓君来往花厅走去。 在经过一个花园时,见一枝刚开的白色昙花探出了篱外,素凌风停住脚步,盯着白昙看了一会,自语道:“此花开落,彼花开;你方唱罢,我登场。虽说昙花一现,可这满园的昙花几时同败过?” 卓君来见他倚在篱边,盯着那枝昙花愣愣出神,看样子是要等这枝刚开的昙花枯败才走,便大着胆子加了一言:“时候不早了。” 素凌风抬头瞅了他一眼,卓君来打了个机灵,还当他又要对自己施暴,忙缩起脖子,可素凌风并没有对他动手,只将探出篱外的昙花枝折了下来,插到了那个四不像竹塔上,继续拽着他往前走。 芷儿扑哧一笑,忙快步跟了上去,暗想道:“左手这个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右手这个多半是‘鲜花插在牛粪上’。素大哥真是胡闹,若是让仇教主看到这两样东西,非发疯不可!” 此时花厅上除去侍从,还有三人,九幽谷主、钟无疾和仇涯子,三人正坐在椅上品茶谈话,其乐融融。 素凌风拽着卓君来的后领,步入花厅,向仇涯子瞥了一眼,假装没有看到,一把将卓君来推到钟无疾脚边,道:“义父,这小贼偷偷潜入九幽谷,要盗谷主的君子兰,还要偷乌龟,简直是贼胆包天,我本想一剑杀了他,可义父常教我行事要三思,所以我将他捉了来,请义父发落!” 九幽谷主、钟无疾和仇涯子三人,见伏在地上的正是卓君来,而且衣衫破烂,形貌狼狈,臀后位置竟然还有条条血痕,都吃了一大惊。 钟无疾脸色微变,忙弯腰将卓君来扶起,叫一旁的婢女将卓君来扶到仇涯子身旁坐下,方向素凌风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素凌风道:“这小贼偷东西,被我捉了个现行,狠狠教训了一顿,而今特意捉来,请义父发落。” “胡闹!”钟无疾拍案大叫,“你可知道他是谁吗?” 素凌风肃声道:“管他是谁,偷东西就不对!要是人人都像他一样,这人间不成地狱了吗?义父常常教导我,不论干什么职业,首先要学会做人,要走得正,行得直,这是根本!难道我见了贼盗行窃,要闭目不视,充耳不闻吗?” 他这一番话说得正义凛然,把钟无疾给堵得半天没说出话来。 九幽谷主道:“凌风,你也太胡闹了,卓少主是我们九幽谷的贵客,岂会去偷什么君子兰,乌龟,我看这其中有所误会吧。” “卓少主?”素凌风一怔,指向卓君来,讶然道,“谷主,你称他为卓少主,莫非他就是归真教那位鼎鼎大名的卓君来卓少主?” 九幽谷主心想:“你这家伙又在搞什么鬼,刚回来不就跟你说过他们两个在谷中吗,今日叫你过来,就是想要你跟他们见一面,你现在倒跟我装起傻子来了。”说道:“他正是归真教卓少主,在他身旁这位是仇教主,你快来拜见。” 第六百一十六章 玉蟾拜鹤 素凌风慌忙走到仇涯子面前,行了一个大礼,道:“晚辈素凌风,拜见仇教主。适才误把卓少主认成盗贼,还妄自施了鞭刑,实在是罪大恶极,请仇教主开恩,取我狗命,以赎罪过!” 这话说得九幽谷主和钟无疾直皱眉头,相互看了一眼,均不知素凌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那婢女芷儿知道内情,双手托着要送仇涯子的礼物,在一旁抿嘴偷笑。 卓君来斜瞅看素凌风,目光中满是怨忿之色,却不敢说什么。 仇涯子初见卓君来那副狼狈样,着实吓了一跳,后来见卓君来安然无事,只受了一点皮肉小伤,并不妨碍性命,方才放下了悬着的心,道:“素贤侄不必多礼,既是一场误会,便没什么可怪罪的。” 素凌风笑道:“我常听人说仇教主宽宏大量,胸纳百川,今日一见,果真如此。晚辈素来仰慕仇教主威名,日思夜想,总想着有朝一日,能见上一见,当面聆听仇教主的教诲,若能遂愿,死而无憾。” “在此之前,我本想远走西域,只求天公降幸,让我瞻仰到仇教主的圣面,奈何义父行动不便,说父母在,不远游,何况我是个残疾,我这才打消了这个念头。我本以为今生无缘再见仇教主仙颜,注定要含恨而终,岂不想仇教主竟移驾到了九幽谷,真是老天开眼!” 钟无疾暗想:“我几时说过这种话,我怎么不记得了?” 素凌风道:“不管怎样,总算见到了仇教主一面,我的心愿算是达成了!请仇教主立刻取我狗命,一来以赎冒犯卓少主之罪过,二来愿我魂魄永伴仇教主左右,日夜聆听,早得大道。”说罢,摘下腰间佩剑,双手捧到仇涯子面前。 仇涯子笑着将剑推了回去,道:“素贤侄不必如此,若君来真有偷盗之心,只打一顿,都是轻的。素贤侄长君来几岁,算是他的大哥,大哥教训小弟,劝他改邪归正,不算越规;若真是误会,那就更不需再提了。” 素凌风再三推剑,想请仇涯子取他狗命,仇涯子执意不肯,两人推拒了一会,方才罢了。 素凌风将剑挂回腰间,握住卓君来的手,道:“卓少主,刚才我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冒犯,实在对不起,希望你不要怪我。” 卓君来挤出一丝微笑,道:“既是误会,自然不怪。” 素凌风笑道:“卓少主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如此气度,我竟然没有认出来,真是瞎了我这双狗眼!” 素凌风摇头叹息了一会,又向仇涯子道:“仇教主远驾而来,舟车劳碌,晚辈理应厚礼相接,怎奈昨日刚刚回谷,没有准备,只好临时编织了两件手工制品,想送给仇教主作为礼物,希望仇教主一定不要推辞。” 一提手工制品,卓君来的脸色变了三变。 仇涯子是客,本该带礼才对,哪有收礼一说,但听说只是两件手工制品,又见素凌风一脸敬诚,不好拒绝,便笑道:“素贤侄如此费心,老夫只好厚着脸皮收下了。” 素凌风一笑,向芷儿招了招手,芷儿快步走上前,素凌风拿过芷儿左手中那个竹制品,先指着下方那个“蛤蟆”,向仇涯子介绍道:“此物名为玉蟾,乃月之精华所化,镇守广寒宫,伴月而行。月出则出,月落则息。人间年年岁岁朝朝暮暮时时刻刻都在变化,而玉蟾却永生不变,所以此处之玉蟾,便取其‘永寿不老’之意。” 仇涯子见这“玉蟾”四肢伏地,仰头张嘴,甚是形象,不由捋须微笑,道了一个“好字。” 素凌风笑了笑,又指着“玉蟾”上方展翅大鸟,说道:“此物为鹤。鹤者,仙禽也。此处一取其长寿之意,与玉蟾双寿相叠,更是寿上加寿;其二,鹤之谐音为祝贺之贺,再加前面双寿,则是祝贺仇教主寿与天齐。” 听到这里,仇涯子满心欢喜,从素凌风手里接过贺礼,仔细端详了一会,越发爱不释手,道:“此物可有名字?” “有名字,当然有名字。”素凌风笑了笑,“此物名为‘玉蟾拜鹤’。” “玉蟾拜鹤,玉蟾拜鹤,玉蟾拜鹤……” 仇涯子念叨了几遍,每念一遍,脸上的笑容就增加一分,念了七八遍,已是喜形于色,不可自抑了。 连道了三个“好”字之后,仇涯子将“玉蟾拜鹤”小心地转递给卓君来观赏。 卓君来双手接过,面上神情古怪,内心已是狂风骤雨,心说:“还观赏上个屁,这玩意就是我编的!这哪是“玉蟾拜鹤”,谁家玉蟾张嘴拜贺啊,这分明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编的那个蛤蟆嘴还长,我故意缩短了些,还这么明显,可恶,可恶至极!” 卓君来虽然恼怒,但当着这些人的面,不好揭破,只能佯装喜欢,违心地陪着仇涯子笑了几次。 婢女芷儿早已是笑得花枝乱颤,她一直躲在素凌风后面,任她如何颤动,只要不发出声音,仇涯子和卓君来都不会留意到她。 九幽谷主见芷儿偷笑,知道其中必有缘故,以她的了解,除了谷里的人,素凌风还没对谁这么客气过。自打他进了花厅,对仇涯子百般恭维不说,甚至连他平时最讨厌的那些情状都做出来了,这里面若没有猫腻,谁会相信? 九幽谷主又向仇涯子父子手中的“玉蟾拜鹤”瞧了几眼,见那玉蟾伏在地上,仰头望天,张着嘴儿,嘴里飞出一条细枝,连在仙鹤脚上,正像它伸出的舌头,舔住了猎物。下面的确是蟾蜍无疑,但上面只是一个大鸟展翅形状,到底是不是鹤,还有待商榷。 九幽谷主细细看了一会,忽然扑哧一笑,因怕人看见忙端起茶杯喝茶以作掩饰,心想:“这哪是鹤,这分明是一只大肥鹅,凌风这在是骂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 好在她出声小,而仇涯子又沉浸在喜悦当中,并未发觉。 第六百一十七章 昙花永现 九幽谷主已觉察到了素凌风送礼的目的,而钟无疾心思略粗,反没想这么多。 素凌风把卓君来当成盗贼,打了一顿,钟无疾原本还在担心仇教主会不高兴,不曾想素凌风一反常态,又是恭维,又是送礼,把仇涯子逗得眉开眼笑,实在大出他的意料。 钟无疾以为素凌风此番外出历练,有所长进,打心里替他高兴,也跟着笑了起来。 仇涯子依依不舍地将“玉蟾拜鹤”放在一旁,又极为留恋地瞧了几眼,方才向素凌风笑道:“素贤侄这份心意深得我心,虽是用料简单的竹制品,可在我眼里,却比那些金石绿玉还要厚重百倍。” 一旁卓君来干笑了两声,端起茶杯来喝茶。 素凌风笑道:“仇教主喜欢便好,晚辈就怕如此单薄之物,会唐突了仇教主,刚才奉上此物时,还在心底担忧,听仇教主如此说,晚辈便放心了。” 仇涯子哈哈大笑,胸中甚是畅快,向钟无疾道:“钟兄,素贤侄正气浩然,谦卑有礼,可与你说的不大相符啊,哈哈。” 钟无疾笑道:“这小子向日就爱胡闹,也许外出游历这段时间,又有了长进,昨日刚回来,还没来得及考校他,也不知是真还是假。仇教主休要夸他,他若高兴了,准要现回原形。” 九幽谷主在一旁忍笑,给素凌风递了个眼色,要他适可而止,素凌风还以微笑,却不打算收手。 从芷儿手里接过另一件礼物,向仇涯子道:“仇教主可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仇涯子向那朵白花上看了看,道:“我若没看错的话,这应该是昙花吧。” 素凌风道:“这的确是昙花,而且是刚刚开放的昙花,此时便是其最灿烂的时刻。世人皆道,昙花一现,刹那永恒,所以晚辈常想,若将能这最灿烂的时刻锁住,岂不是世间一大美事。” 素凌风叹了口气,又道:“可惜,可惜,大道轮回,岂是我这凡夫俗子所能干预的。所以晚辈便投机取巧,编织了这座玲珑宝塔,意欲锁住昙花最美的时刻,来献给仇教主,愿归真教如昙花绽放时那样永远灿烂不朽。” 素凌风先祝仇涯子寿与天齐,再祝归真教永存不朽,仇涯子听了,自是欣喜非常,哪还管他手里拿的是什么,忙笑着接过来,道:“素贤侄有心了,如此厚礼,真不知要如何回报才好。” 素凌风笑道:“仇教主肯收下如此薄物已是晚辈的荣幸,哪敢再索取回报。” 钟无疾见仇涯子喜形于色,自己也非常高兴,笑问道:“凌风,刚才那个是‘玉蟾拜鹤’,这个可有名字吗?” 素凌风道:“有名字的,这个叫‘昙花永现’。” 仇涯子一听“昙花永现”四个字,更是喜上眉梢,忙将“昙花永现”拿给卓君来观赏,卓君来嘴角抽动,实在笑不出来,但如此场面,怎好败大家的兴致,机智的他竖起一个大拇指,仇涯子看了,越发欢喜了。 笑得芷儿一手捂嘴,一手捧腹,实在忍不住了,也没向主人请示,径直逃出了花厅。 九幽谷主天资聪颖,既然能猜出第一个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自然不难猜出第二个是“鲜花插在牛粪上”。 她心里明白,却不好说出来,只拿眸子狠狠瞪了素凌风几次,大有秋后算账的意味。 若论起对素凌风和阿笙的了解,钟无疾是不如九幽谷主的,如今九幽谷主已看破了素凌风的小算计,钟无疾却还被蒙在鼓里。 钟无疾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怎么看那插花的底座也不像个玲珑宝塔,虽说有几分塔影,但往多了数也只有三层,而且边角棱条不甚明显。当然,这坐“宝塔”毕竟是竹条编织出来的,硬要说它是座塔,也不是不行,但钟无疾觉得,这座塔好像是被人踩过,因为太扁了。 不得不说,钟无疾的眼力还是不错的,因为卓君来编织时的参照物,的确是被素凌风踩过后又拉起来的,不然哪一点像一坨牛粪? 卓君来在编织时,并不知道素凌风的本意,他还以为是个矮挫的宝塔,所以就照着塔形来编,而且又失去了最后成品时那精髓的一脚,所以仇涯子手里这个,已然多了几分矮挫宝塔样,少了几分牛粪形。 其实,被踩踏后留下的痕迹,多少还是保留了一些的,不然怎会被钟无疾看出来?当然,这是卓君来的无心之举,他要是知道自己编的是牛粪,早跟素凌风拼命了,哪还会若无其事地受他摆布,替他编织牛粪来羞辱自己。 仇涯子的笑容逐渐冷却,因为他忽然发现,这个所谓的玲珑宝塔有点不像样,样子扁不说,还只有三层,在他的印象里,玲珑宝塔少说也得八九层,那样才显得庄重宏伟,这么矮挫扁圆的,哪能锁住昙花的美好瞬间? 素凌风见仇涯子皱起眉头,笑说道:“仇教主是不是觉得这个玲珑宝塔的样子有些奇怪?” 仇涯子笑了笑,却不好说什么。 素凌风道:“也怪不得仇教主会这样想。晚辈本想将此宝塔编织到九层,取其长长久久之意,若用九层玲珑宝塔锁住昙花,那才是真正的昙花永现,长长久久。只可惜晚辈在编织时,不小心伤到了手指,无法继续编织下去。晚辈对仇教主的敬仰之心,如苍天皓月,万物可鉴。本想负伤继续编织,一来怕浊血玷污了向仇教主所赠之物,二来怕编织水准下降,反不如初,所以才保留了这个半成品的样子,希望仇教主见谅。” 仇涯子一听这话,“噌”的一下,从竹椅上站了起来,把身旁的卓君来吓了一跳。 只听仇涯子道:“素贤侄如此坦诚相待,仇某受之有愧,以后素贤侄若有用得着仇某的地方,请务必开口,仇某必当报答今日赠礼之恩。” 钟无疾笑道:“如此微薄之物,何劳仇教主挂心,切勿再谈报答之事。” 仇涯子道:“礼轻情意重,此恩情必当报还。” 第六百一十八章 教主探明礼真相 九幽谷主端起茶杯,稍稍抿了口茶,心想:“凌风啊凌风,你真是胡闹,仇教主现在或许还没有发现你真正的意图,但等他回转过来,定会恼羞成怒的。你打卓君来便罢了,至少还找了个说得过去的借口,送了这么两件东西过去,任是披着再华丽的外衣,终究还是要暴露本质。到时候二哥震怒,准要把你关到绿水湖底面壁思过,我可帮不了你。” 九幽谷主想到这里,不禁摇头苦笑,又想:“你做这些,无非就是不想让阿笙嫁给卓君来,虽说是为了阿笙好,可做法未免太过极端。仇教主最爱记仇,若发现你拿这么两件东西羞辱卓君来,他怎会饶你?在谷里或许不会对你怎样,以后你出了谷,那可就不好说了。” 九幽谷主替他担心,但素凌风却跟没事人一样,喜滋滋地陪着仇涯子说笑,全无悔过之心。 仇涯子本人也还沉浸在赠礼的喜悦当中。卓君来见两人有说有笑,实在看不下去,偷偷给仇涯子递了个眼色,示意回去。 仇涯子会意,又说笑了一回,方才告辞出了花厅。 回到馆舍,卓君来闩上大门,又关上屋门,一把将“玉蟾拜鹤”和“昙花永现”摔在地上,又狠狠踩了几脚。 仇涯子见状大惊,忙从卓君来脚下将两件“重礼”抢救出来,但遭遇了愤怒的踩踏,这两个物件已全然不成样子了。 仇涯子心下不乐,道:“君来,你这是干什么?” 卓君来冷笑道:“爹,你可知道你手里这两个玩意是出自谁手吗?” 仇涯子低头看了看手中已被踩得不成形的“重礼”,道:“这是素贤侄送的,自然是出自素贤侄之手。” 他见卓君来神色不对,又补了一句:“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卓君来愤然道,“这两个玩意是我亲手编织的,他拿柳条在一旁胁迫我,为了这个两个玩意,我不知挨了他多少鞭打!” 仇涯子见卓君来眼角含泪,变色道:“真是他逼你编的?” 卓君来点了点头,将出花厅后,遇上素凌风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又着重为“玉蟾拜鹤”“昙花永现”分别正名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鲜花插在牛粪上”。 仇涯子大怒,一掌将身旁紫檀雕花桌拍了个粉碎,喝道:“素凌风,你欺人太甚!” 卓君来见仇涯子暴怒,忙扶他到椅上坐下,又取出只剩半截的宝扇来,递到仇涯子面前,道:“爹你看。” 仇涯子正在气头上,可一看到只剩半截的宝扇,登时愣住了,看了看卓君来,道:“这是我给你的那把扇子?” 卓君来打开折扇,将正反两面展示给仇涯子,道:“正是爹赠予我的宝扇,被那素凌风一剑给削成这样了。爹,这个素凌风不简单,在没有绝对的把握置他于死地之前,绝不能与他翻脸。” 仇涯子接过宝扇,合拢起来,端详着切口,道:“他真的只用了一剑?” 卓君来点头道:“只用了一剑,很快的一剑,我也只勉强能挡一下而已。” 仇涯子盯着宝扇切口出神了好一会,又问道:“他用的是什么剑?” “断水。”卓君来如实答道。 “断水?!”仇涯子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盯着卓君来,“你说的可是越王八剑中的断水?” 卓君来神色郑重,道:“正是越王八剑中的断水。” 仇涯子道:“你没有看错?” 卓君来道:“爹,孩儿怎会看错?他使得若只是寻到铁剑,断无可能一剑便将如此宝扇削成两截,必是断水无疑!” 仇涯子又缓缓坐回椅上,自语道:“越王八剑,江南第一大杀手团体,一出齐出,一敛齐敛,断水怎会在他手上?莫非他就是那传说中的八人之一?” 卓君来道:“他说看这剑好玩,是抢过来的。” “抢过来的?”仇涯子愕然,过了好久,才又说道,“竟然还有人能从越王八剑手里夺剑,这可是破天荒头一回。那八个人都是以剑为名,他们的剑便是他们的命,想从他们手里夺剑,只能先夺了他们的命,如若不然,断无夺剑的可能。” 卓君来道:“爹的意思是那素凌风杀了断水?” 仇涯子摇头,道:“话虽这样说,但事实到底如何,却还是两说。第一种可能,他就是断水本人;第二种可能,他杀了断水,夺了断水剑;第三种可能,他只夺了剑,没有杀人。” 卓君来道:“在爹看来,哪种可能性最高?” 仇涯子道:“在绝对的事实面前,可能就是一个笑话。这三种可能或许有一个是真的,或许都不是真的,而真相却只有一个,这恐怕只有素凌风本人才会知道了。” 卓君来道:“那依爹的意思,此事该当如何处置?这素凌风目中无人,欺人太甚,总不能就这样算了。” 仇涯子想了想,道:“若他真是越王八剑中的断水,此事就当没有发生过。我们若处心积虑杀死素凌风,或许不难,但素凌风死后,九幽谷多半会与我们反目成仇。单是一个九幽谷,我们便难以应付,若再加上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杀手团体越王八剑,我们归真教的结果只有一个,覆灭!若这两方势力联手,别说是我们归真教,便是现今江湖上的任何一方势力,都有彻底倾覆的可能。” “君来,你要知道,一个势力的强弱,不单单是靠人数来堆积的,更重要的是站在顶尖的那些人。当年的四海盟何等猖狂,人数之光,遍布江湖,可谁又能想到,让四海盟一夜间瓦解的却只是一个叶孤鸾。此人孤身仗剑潜入四海盟内部,剑杀四海盟盟主沈苍龙,以及两位副盟主,偌大的四海盟群龙无首,倾覆只在旦夕之间。” “若越王八剑想要对付我们,只需将我们归真教的首领级人物一个个暗杀掉,其余教众,无人统领,自会溃散。而暗杀正是他们的强项,所以没人喜欢招惹杀手,尤其是这些名满天下的杀手团体。” 第六百一十九章 花厅棋局现真章 卓君来道:“我忌惮他,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就怕他真是越王八剑中的断水。所以才会百般忍让,让他羞辱至此。” 仇涯子道:“君来,你能识大体,爹很欣慰。他今日羞辱了你,爹一定会为你讨回来,只是不能是现在。” 卓君来想了想,道:“若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素凌风除去,自然最好;若除不了,也不必多费心思。他再怎样羞辱我,也是钟姑娘的哥哥,我若想娶钟姑娘,便不能对他怎样,就当是一场玩笑罢了。” 仇涯子微微一笑,拍了拍卓君来的肩膀,道:“你能这样想,爹很高兴。不过,君来,你也不用太伤心,若他不是断水,手里拿的又是断水剑,即便我们不动手,越王八剑也不会放过他,要么他在九幽谷里躲一辈子;要么走出谷去,被越王八剑杀死。不管怎样,于我们都没有害处。” 卓君来点了点头,道:“那钟姑娘的事怎么办?我看钟叔叔似乎并不乐意将钟姑娘嫁给我。” 仇涯子道:“并不是他不乐意,他只是不想这么早完成此事。钟丫头虽已到了及笄之年,可年纪还不算大,且又是娇生惯养出来的,一时让她嫁人,规矩下来,怕是不太容易。钟无疾的意思是再等个两三年,等钟丫头成熟些,再考虑她的亲事。” “两三年?”卓君来满心不乐意,气呼呼走到椅子上坐下,“钟姑娘日日跟姓云的那小子黏在一处,再过个两三年,怕是连孩子都有了,哪还有我什么事?就算除不去姓云的,也不能叫他们日日待在一起。爹,您可得替孩儿想个法子啊。” 仇涯子见卓君来形貌狼狈,心下甚至疼惜,道:“此事不可操之过急,等过几日我再跟钟无疾说说,就算暂时不娶钟丫头过门,也得先把这门亲事先定下,总不能白叫你受了这顿羞辱。” 卓君来欣喜道:“爹,孩儿的终身幸福,可就全靠您啦。” 仇涯子笑了笑,神情中满是怜爱之情。 此后,仇涯子每日都去找钟无疾下棋。先几日,他并不提订亲之事,只说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 这一日,两人在花厅下棋,素凌风正好过来,见仇涯子在这,忙凑上去说了一大堆违心的恭维话,尤其着重点出,还要再为他准备一份厚礼。 仇涯子一听“厚礼”二字,心里咯噔一下,有了前车之鉴,他哪敢再收素凌风的礼?于是百般推拒,素凌风执意要送,仇涯子死活不收,最后还是钟无疾嫌他打扰两人下棋,将他给轰了出去。 仇涯子擦去额上汗珠,笑道:“钟兄,素贤侄真是热情呀,老夫活了这么久,还没见过有谁像他这样热情奔放,年轻人嘛,就该像他这样才好。我看素贤侄不错,将来必定是要成就一番大事业的。我若是我有个闺女,定要向钟兄讨了素贤侄去做女婿的。” 钟无疾到现在还不知道素凌风送礼的真正意图,听仇涯子这么说,朗声大笑,道:“仇教主过谦啦,劣子少教,哪里担得起仇教主如此盛赞?倒是这几日,这劣子见到了仇教主尊颜,这才收敛了些,希望仇教主能在谷中多留些时日,一来让钟某尽一尽地主之谊,二来也劳烦仇教主抽些空闲,多多教诲一下这个劣子,钟某就在此先谢过了。” 仇涯子客气了一番,心想:“这素凌风三番两次欺我,可不能叫他胡混过去,必要让他尝些苦头,方解我心头之恨!”于是长长叹了口气,手中棋子也掉在了地上。 钟无疾见状一愣,忙弯腰将掉在地上的棋子捡起,放在仇涯子身前,道:“仇教主为何叹息?” 仇涯子神情落寞,道:“在九幽谷的这段时日,我看谷中弟子个个气度非凡,品貌惊人,将来必定大有作为,再回看我归真教,唉,简直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仇某惭愧,无颜再与钟兄对弈,这就告辞了!”说罢便要起身。 钟无疾忙直身拉住,又让仇涯子坐了回来,道:“仇教主这是哪里的话,归真教乃西域第一大教,教中人杰多如牛毛,岂是我这偏僻狭地所能比拟的?” 仇涯子叹息了一声,道:“钟兄有所不知,我归真教表面上或许还有几分门面,可也仅限于表面而已。教中之人,大都是些有眼无珠的残虾烂鱼,混吃等死之辈,根本拿不上台面,更无法与名满江湖的九幽谷相提并论。” 说到这里,仇涯子摇了摇头,又说道:“刚才仇某触彼观己,心生颓败之感,故才失意跌落棋子,还望钟兄勿要怪责。” 钟无疾摆手道:“仇教主太客气了,你我已非初见,何必如此见外?”一面示意侍立在旁的婢女为仇涯子添了茶,一面说道,“上次见仇教主带来的那几位,个个面带神采,目露神光,都非等闲之辈,不知仇教主为何要贬低他们?” 仇涯子叹息道:“并非有意贬低,他们几位或许在武学上有所成就,但其他方面,却不敢恭维。就拿前几日的事情来说,素贤侄送了我两件礼物,我视若珍宝,叫君来送到谷外去,让他们寻两个锦盒,好好收管起来,以后好带回西域去。你当他们胡说些什么,唉,君来回来告诉我,差点没把我气死!” 钟无疾道:“他们说什么了?” 仇涯子摆了摆手,道:“都是些胡话,怕是有辱清听,还是不说了。钟兄,我们继续下棋。” 钟无疾被他吊起胃口,哪肯罢休,必是要问个明白的,于是连番追问。 仇涯子无可奈何,便说道:“他们说那‘玉蟾拜鹤’像‘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而那‘昙花永现’,像‘鲜花插在牛粪上’。钟兄,你说气不气人,这些人不懂素贤侄一番苦心,反在那里满口胡说,这哪像是西域第一大教里的人该说的话?” 钟无疾愣了愣,想一想起素凌风以往的作风,再想一想那两件礼物的形状,登时明了。 两人各有心事,这盘棋一下完,仇涯子便假托教中有事,离开了花厅。钟无疾心中有愧,也没有挽留。 第六百二十章 父子话谈辨真伪 仇涯子走后,钟无疾越想越不是滋味,忙命台阶下侍立的两个婢女,分别去叫九幽谷主和素凌风。 那两个婢女去后,钟无疾又转头看向侍立一旁的芷儿,道:“芷儿,前几日凌风给仇教主送礼时,我看你在后面偷笑,你是不是早已知道内情了?” 芷儿不敢隐瞒,老实说道:“那只是我的个人猜测,并非素大哥的本意。那日素大哥说得明白,一个是‘玉蟾拜鹤’,祝仇教主寿与天齐;一个是‘昙花永现’,祝归真教长长久久。而仇教主刚才说的这些,只不过是外面人的胡乱猜测而已,当不得真的。” “当不得真?”钟无疾哼了一声,“连你都能看出端倪,何况他们那些人精!我当时就纳闷了,那家伙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往日里最讨厌那些阿谀奉承之词,那日竟对仇教主说起来没完,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连我听了都觉得肉麻,原来是存了个这么个心思。” 芷儿在一旁想笑,却又不敢,只得附和着替素凌风说上几句好话。 钟无疾道:“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刚才还说要为仇教主准备一份大礼,我说仇教主死活不肯收,原来是这么回事。这个家伙怎么还不来?可气死我了!” 芷儿笑道:“钟叔叔,素大哥就是这个性子,何必跟他生气。再说了,素大哥送礼时说的都是好话,后来人家怎样说,那是人家的事,毕竟嘴长在人家身上,我们管不着,他们非要曲解素大哥的意思,也不能怨咱们呀。” 钟无疾瞪了芷儿一眼,道:“你不用替他说好话,看他来了,我不打断他的腿!他送那么两个玩意出去,不就是为了曲解着骂人的吗?人家曲解,不正合了他的心意?哎呦,可气死我了,怎么教出这么个东西来!” 九幽谷主走入花厅,道:“二哥,你找我?” 钟无疾道:“三妹,那日凌风送给仇教主的两件竹编礼物,你还记得吗?” 九幽谷主见钟无疾面带怒容,已猜到几分,含笑问道:“记得,怎么了?” 钟无疾摇了摇头,道:“气死我了!芷儿,你来说吧。” 芷儿“嗯”了一声,向九幽谷主道:“刚才仇教主与钟叔叔下棋,说起素大哥送的那两件礼物来,他们教中人说那‘玉蟾拜鹤’像‘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而那‘昙花永现’则像‘鲜花插在牛粪上’,钟叔叔听了仇教主的话,这才叫谷主和素大哥过来。” 九幽谷主走到椅上坐下,笑道:“那丫头火急火燎地找我过来,我还当有什么大事,原来就为了这件事。” 钟无疾道:“三妹,这还不叫大事?凌风那家伙当着仇教主的面羞辱君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鲜花插在牛粪上,这是一个长兄该做的事?还有,在此之前,他还把君来打了一顿,我还当是一场误会,现在看来,分明是他故意的!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人呢,怎么还不来?!” 九幽谷主道:“二哥,你要教训他,只叫他来便是,叫我来做什么,我可忙着呢。” 钟无疾道:“你还忙着呢,都是叫你给惯出来的!以前谷里来个客人,阿笙偷偷往人家茶水里下毒,毒得一个个不是翻白眼,就是吐白沫,现在长了年纪,她还算收敛了。这个素凌风小时候老实,越长大越没了形,你看看他干的这叫什么事?!” 去叫素凌风的婢女回来了,钟无疾见她独自回来,忙问道:“他人呢?” 那婢女怯生生道:“他说正在为仇教主准备一份大礼,赶时间,晚会过来。” 嘭! 钟无疾一掌将身前棋盘连同几案拍成了三截,喝道:“再去叫,他若不来,就叫他永远别来!” 那婢女见钟无疾动了真怒,不敢怠慢,又飞跑去叫。 素凌风听婢女转达了钟无疾的怒言,忙抛下手上活计,飞跑来见。 刚进花厅,忽见一物迎面飞来,素凌风下意识躲向一旁,“咚”的一声响,再回身去看,见一个木质茶匙正钉在花厅前的方柱上,匙柄兀自颤动。 “你可知道我为何要叫你过来吗?”钟无疾威严的声音在花厅内响起。 素凌风将钉在方柱上的茶匙小心拔下,双手捧着送到钟无疾面前,笑嘻嘻道:“义父,你找我做什么呀?” “你还跟我笑!” 钟无疾猛地探手一抓,素凌风一惊,却没能避开,手腕已被钟无疾扣住,只听钟无疾说道:“好啊,长本事了,怪不得没将我放过在眼里。我闭你脉门,你竟然还能调运内力,可见你的武功又长进了不少,只是其他方面,迟迟不进,是何道理?”说罢,运力一震,素凌风噔噔噔退了三步。 素凌风笑道:“原来义父只想试我武功,我还当有什么事呢。” 钟无疾冷脸道:“你少跟我嬉皮笑脸的!前几日你送仇教主的那两件东西,到底是何用意,你给我从实招来,要是敢有半句假话,我定不饶你!” 素凌风笑道:“当时义父也在场,不是都听到了吗,还有什么好说的。” 钟无疾道:“我还不知道你?你几时学会奉承了?又几时学会送礼了?初次见你做出这些‘惊世骇俗’的事,还当你有所转变,你倒好,底下藏着陷阱,把我都给陷进去了。” 钟无疾叹息一声,又道:“凌风,仇教主是什么样的人,你不会不知道,你若一辈子都待在谷中,那自然没什么问题。就算你出了谷,仇教主明面上一样待你客客气气,可万一有落井下石的机会,他是绝对不会放过的。你平白为自己竖上这么一个大敌,值得吗?” 素凌风一笑,道:“他仇涯子要是有杀我的本事,尽管放马过来,我素凌风可不怕他。” 钟无疾抚掌大笑,道:“不愧是我钟无疾的儿子,凌风,我真为你感到自豪啊!” 素凌风嘿嘿一笑,道:“多谢义父夸奖,孩儿做得还不够好,以后会更加努力的。” “好,好,好!”钟无疾收起笑容,“来人,把他给我关到绿水湖底,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许放他出来!” 九幽谷主扑哧一笑,道:“活该!” 第六百二十一章 谷中惊现中毒尸(一) 素凌风哭丧着脸,道:“义父,你又要关我去绿水湖底面壁思过。” 钟无疾笑道:“是啊,我的乖孩儿,像你这么听话的孩子少有了,我怕人家抢你回家不还我,所以还是关起来比较稳妥。” 素凌风哀求道:“义父,我还要给仇教主准备大礼呢,等我把这份礼物送出去,你再关我好不好?” 钟无疾笑道:“好孩子,你放心去面壁,送礼的事为父代劳了。” 素凌风道:“义父,你又不知道我要送什么,如何代劳,还是我亲自送过去比较合适。” 钟无疾道:“那你说说,你要送仇教主什么,我找人弄来,代你送过去就是。” 素凌风道:“这是秘密,不能随便说出来。” 钟无疾笑道:“没关系,你去绿水湖底以后,就不给你送饭了,后院那只黑眼儿猫熊一天吃多少竹子,就给你送多少竹子,你吃也好,做东西送仇教主也好,都由着你,不够你就说话,多给你送点,咱父子好说话。” 素凌风垂头丧气道:“义父,我错了。” 钟无疾道:“错哪了?” 素凌风道:“错在……错在……”嘀咕了半天,也没想出自己错在哪,抬起头来看着钟无疾,道:“义父,你以前都不问我错在哪儿的。” 钟无疾笑道:“好孩子,你这么听话,怎么会错呢,既然没错,为父为什么要问呢?你放心去吃竹子,花厅东边这一片都是你的,西边那一片是那猫熊的,你俩慢慢吃,不用抢,不够我再叫人去外面给你们砍。” “哦,还有,仇教主那你也不用费心,在你出来之前,我会好好留住他们,到时候你想送他什么都成,就是把你自己送给他,我也不拦着,我再把那头黑眼儿猫熊一块送了,给你做个伴,成不成?” 这一番话把厅里几个婢女笑得花枝乱颤,不能自已。 素凌风叹了口气,向九幽谷主道:“谷主,义父又要关我,你快帮我说句好话吧。” 九幽谷主含笑道:“我早就警告过你,谁让你不听的。二哥关你,也是为了你好,省得到处惹麻烦。不过,凌风,你放心,我让人把那头黑眼儿猫熊一块抱过去,给你做个伴。” 素凌风看了看钟无疾,又看了看九幽谷主,一脸无奈之色,垂头叹气地离开了花厅。 钟无疾见素凌风离开,又屏退了厅上其他人,向九幽谷主道:“三妹,我看你神色不定,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九幽谷主道:“昨晚谷中有一人中毒而亡。” “中毒?”钟无疾皱起眉头,“我们九幽谷虽然遍地毒物,可谷中弟子对这些早就习以为常,怎会突然中毒而亡?以前可没发生过这种事,是昨晚的事吗?” 九幽谷主点头道:“就是在昨晚,刚发现时人还没死,但他所中之毒,实在高明,一般弟子根本解不掉,刚送到我这里人,人就死了。” 钟无疾道:“怪不得今天一直不见你,原来是出了这种事,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九幽谷主一笑,道:“本来是要说的,只是一时忙昏了头,没来得及过来。” 钟无疾玩转着手中茶匙,心中若有所思,过了好久,方展颜一笑,道:“三妹,当今天下,能被你称得上毒术高明的人,可不多啊。你有头绪了吗?” 九幽谷主摇了摇头,道:“毫无头绪。” 钟无疾沉吟片刻,微微侧目,道:“谷里人做的?” 九幽谷主道:“还不能肯定,但那人用毒的手段,的确有我九幽谷几分影子,便是如今谷内,能与之相提并论的人恐怕不会超过一手指数,而谷内这些顶尖的用毒高手,都是可以推心置腹的,绝不能做出这种事,所以我觉得很可能是外面的人。” 钟无疾闻言脸色微变,能在九幽谷中排进一手之数的人,便是拿到江湖上,也是一等一的用毒高手,而这样的人绝不会无名之辈,遍观江湖上的顶尖毒术大家,似乎都对九幽谷敬畏三分,大多还存了结交之意,谁敢向万毒至尊下手? 钟无疾摇了摇头,道:“三妹,会不会弄错了,据我们现在知道的消息,江湖上的用毒高手,似乎没一个对我们九幽谷有敌意,而且大多存了结交之意,断无加害的道理。再说,想用毒害人,首先得进入九幽谷,而今各个出入口都有人日夜把守,况且还有那些肉眼看不到的毒阵,谁能潜入进来?” 九幽谷主含笑道:“上个月不是潜入进来一个?” 钟无疾笑道:“你是说沧澜剑神的孙儿?你怀疑是他?” 九幽谷主摇了摇头,道:“不可能是他,他能进来,凭的是运气,若没有百毒不侵之体,他一样会死在毒阵里。这小子连最基本的用毒知识都不懂,不可能是下毒之人。若真是他,以他这个年纪,兼修剑法和内功武学,能到如此境地,已算是后辈中的翘楚了,若再将毒术修到如此境地,那不成妖孽了吗?” 钟无疾笑了笑,道:“的确如此。毒术比不得其他,本事都是一日一夜积攒下来的。你识字起便开始接触毒术经典,便是到了如今,也是日日研修,不曾倦怠,这才有了今日这般成就。他这小子便是再聪明,也没这份能耐,况且他爹和他爷爷都是以剑为主,这小子自然也会将大部分时间用在剑道上,哪还有闲暇来琢磨这些。” 九幽谷主微微一笑,道:“二哥,你也见过他,可能看出他学的是何种功法?” 钟无疾摇头笑道:“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怎会知道他学过什么。不过能吸收外在能量转为己用,单是这项本事,已不是寻常功法所能具备。不管怎样,这孩子将来的成就,怕是不会低于云弥,甚至可以与他爷爷云巅比肩。” 九幽谷主笑道:“二哥对他的评价可真不低,既然这样,为何不把阿笙许给他,我看两人情投意合,早有连理之心了。” 第六百二十二章 谷中惊现中毒尸(二) 钟无疾道:“我何尝不想把阿笙许给一个有能耐的人,可有些时候,能耐太大,也未必就是一件好事。那小子将来或许大有成就,往高了说,超过他爷爷云巅,夺下新一代剑神之位,也是有可能的。但你可别忘了,云巅是怎么死的,云弥又是怎么死的,若阿笙跟了他,多半会受其牵连。相比这样,我宁肯为阿笙寻一个安稳的人家,至少性命无虞。” 九幽谷主道:“所以你更看好卓君来?” 钟无疾道:“君来的资质或许比不上云小子,但他却是归真教唯一的少主。仇教主丧妻丧子,偶然遇到这个与他儿子极为相像的人,谁都看得出来,仇教主是将他当亲儿子来养的,他为了君来,甚至可以牺牲掉自己的性命。” “仇教主是个聪明人,有他在一天,君来无忧,阿笙若跟了君来,自然也无甚忧虑。便是有一天仇教主过世了,君来多半也已有了统管归真教的本事。即便归真教不能进驻中原,但至少在西域,可以稳如泰山,教中也不会有多大的波动。相比云小子,君来的确更适合阿笙。但阿笙却偏偏喜欢云小子,我也不好硬拆散他们,所以一直犹豫不决。” 九幽谷主道:“不论是当年的云巅,还是云弥,都已是名满江湖,所以才会遭人嫉恨,受此灾难。我看这小子很会藏拙,而且并无争名夺利之心,未必会去夺什么剑神之位,只要他懂得时时收敛,不外露锋芒,未必就有危险。” 钟无疾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可是沧澜剑神的后代啊,当年云弥不就是因为这个才遭此一劫的吗?就算他不会‘沧澜剑诀’,可谁会相信?如今四海盟卷土重来,且又多了一个更加神秘的蜃楼,我们能知道的消息,他们会不知道?不说以后,这小子现在要是离开九幽谷一步,说不定立刻就会被当场格杀!” 九幽谷主想了想,道:“二哥的疑虑并非没有道理,只可惜阿笙年纪还小,考虑不到这些。便是考虑到了,多半也不会在意,感情这种东西,岂是那么容易能控制的。” 钟无疾叹息一声,道:“岁月不饶人呐,那时候小笙子才多大个头,整日举着瓶瓶罐罐,到处给人下毒,谷中之人哪一个没受她毒害。这一幕幕恍如在昨日,如今一转眼,已到了婚嫁之年,唉,岁月不饶人呐。” 九幽谷主笑道:“二哥几时学会感时伤岁了?” 钟无疾道:“这个还用学吗,人到了这个年纪,自然就懂了,根本不用学,也不用别人教。三妹,你也老大不小了,相比阿笙,我更担心你。怎么着,难不成要横行到老?” 九幽谷主笑道:“二哥,我跟你谈阿笙,你怎么反谈起我来了?我又不是小孩子,还用你操心吗。” 钟无疾道:“做姑姑的都没成亲,侄女若先成了亲,成什么样子?你也不怕人家笑话。” 九幽谷主笑道:“二哥,我可没招你,你再说我可走了啊。” 钟无疾笑了笑,道:“好,不说你,你是大人,自己的事应该自己上心,用不着我来多嘴。不过,三妹啊,这些天怎么不见百里老弟啊,他常来找我下棋的,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啊?你见了他,代我问一问,要事没事,你叫他常来,仇教主每次过来,都不会待太久,我一个人也太无聊了。” 九幽谷主白了钟无疾一眼,道:“二哥,我还有要事处理,先走了。” 钟无疾忙陪笑道:“三妹,我不说了,你回来吧,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九幽谷主不肯坐下,站在廊檐下笑道:“二哥,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我在这能听到,你直说便是。” 钟无疾笑道:“是谷里的事,你来坐下。” 九幽谷主见钟无疾换上了一副庄重的神色,方回到椅子上坐好。 钟无疾道:“你刚才说的事,我想了想,觉得外面的人可能性不大。你觉得会不会是仇教主?”在说到“仇教主”三个字时,声音已是微不可闻。 九幽谷主摇了摇头,道:“不太可能。前些日子,谷外村里突然有七个猎人中毒而亡,虽然与谷中之人所中之毒不同,但极有可能是一人所为,而且此人毒术造诣极高,便是谷中一些优秀的后进之辈,在面对垂危的中毒者时,都束手无策,如此可见一斑。” “我们九幽谷专攻毒术,放眼天下,能与我与我们相提并论的怕是还没有。仇教主虽然也会用毒,但他那点用毒手段,实在低浅,怕是只有谷中一般弟子的水平。那人所种之毒,谷中能解者不多,可不是他能够驾驭的。而且仇教主自进了谷,就没有出去过,外面那七具尸体自然与他无关,而昨日下毒的,更不可能是他。” 钟无疾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仇教主是个精明的人,便是有害我九幽谷之心,也不会亲自来犯险,定是要用借刀杀人的手段,何况他还带着君来,更加不可能。但此时谷中只有他们三个外人,若不是他们中的人,难道是谷中之人所为?” 九幽谷主道:“此事十分蹊跷。若说是谷中之人,可有这样本事的人,都是心腹,根本不会做这种事;若说有个别弟子怀有异心,可偏偏又没有这样高明的本事;若说是谷外之人,可谁又能无视各种毒阵陷阱,悄无声息地潜入九幽谷?我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个头绪,实在令人费解。” 钟无疾道:“我们九幽谷的人几乎不会参与江湖争斗,更没什么深仇大恨,谁会不远千里来对我们动手?实在令人着疑。三妹,此人连番出手,必定不会到此为止,而且此人多半还在谷中,须命人严加排查,绝不能再让他再出手害人!” 九幽谷主冷笑道:“敢到我九幽谷里来施毒杀人,真当我是好惹的吗?” 第六百二十三章 绿水湖底斗猫熊 从昨日被关到绿水湖底,到今天,素凌风一口饭都没有吃上,瞅着堆在眼前的翠绿竹枝,实在提不起半点胃口。 钟无疾并没有吓唬他,将他关到这里后,果然没有命人给他送饭,连水都不给送,只送来了一捆新砍下来的竹枝,可他是人,哪能跟他旁边这位吃得津津有味的猫熊相比? 与素凌风背靠背倚着的正是九幽谷主承诺送来给他作伴的黑眼儿猫熊,人家嘎吱嘎吱地在后面吃竹子,他只能跟着干咽口水,后来连口水都没得咽了。 虽说头顶有一座绿水湖,但中间隔着透明石层,能隐约看到湖中事物,但却是可望而不可即。 据说此处透明石层中混杂着为数不少的绿柱石,其通体透明不说,还泛着绿芒,日光隔着湖水,照在这些晶莹透剔的宝石上,将整湖的水都映绿了,所以才会叫绿水湖。 那日光照到湖底,又经石层过滤,仍余下不少光线,便是没有灯火照明,依旧可以辨别事物。 素凌风与黑眼儿猫熊背靠背倚着,凝望着头顶游鱼的影子,不时吞咽口水充饥。 “大宝,你说义父这次要关我多久?上次关了一个月,可到底还有的吃,有的喝,现在倒好,一天过去了,也没见人来给送吃的,连一口水都没有,光让我啃竹子,我又不是你,哪吃得下这玩意。” 那黑眼儿猫熊只顾着吃,哪里搭理他。 素凌风叹了口气,又道:“卓君来这小子心眼不好,我总不能叫小笙字嫁了他,若义父执意要将小笙子嫁给他,我就去半路劫花轿,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小笙子落入虎口。” 那黑眼儿猫熊打了个饱嗝,依旧继续抱着绿竹枝啃。 这一个饱嗝把素凌风的馋虫给引出来了,绕到黑眼儿猫熊对面,盘膝看着他,笑道:“大宝,好吃不?” 黑眼儿猫熊瞅了他一眼,继续自顾自地吃着。 素凌风嘿嘿一笑,道:“看你吃得这么香,味道应该不错,我总拿竹子编东西,还真没吃过竹子,要不就借这个机会尝一尝?不过,我可说明白,不是我素凌风饥不择食,我只是想换一换口味,仅此而已。”说完,便搓了搓手,伸手去拿黑眼儿猫熊面前的竹枝。 那黑眼儿猫熊见一只白净的人手伸到脸前,挥起大肉掌便打了素凌风一个耳光,素凌风吃痛,捂脸叫道:“大宝,你还护食啊!这明明是送我们两个人的口粮,凭什么你一个人都占起来?不对,你不是人啊,哎,不管你是不是人,也不能吃独食啊,这种习惯可不好。大宝,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你让我吃一口,我保证不多吃,就拿你一枝,尝个鲜。” 素凌风见他那黑眼儿猫熊吃得认真,便悄悄伸手过去,还没摸到竹枝,那大肉掌又抡起来了,吓得素凌风连忙缩手,叫道:“大宝,你欺人太甚啊!在外面我可没有亏待你,你欺负大黄,我找你麻烦了吗?没有吧,现在我落难了,吃你一根竹枝都不成,你也太自私,太抠门了!怪不得大黄不跟你玩,你该啊!” 素凌风摸了摸擂鼓不停的肚子,心想:“明的不成,咱跟它来暗的,一个大活人,总不能活活饿死。”想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了一根竹枝,飞纵到角落里,张开嘴便要啃。 还没啃下去,那黑眼儿猫熊已扑了上来,劈头盖脸打了素凌风两个巴掌,素凌风气得一把将竹枝摔在地上,踩了两脚,怒道:“好你个没良心的,你不让我吃,我也不让你吃,看谁先饿死!”说着已将黑眼儿猫熊扑倒在地。 那黑眼儿猫熊体格肥壮,走起路来肥肉乱颤,被素凌风扑到,只用俩后腿一蹬,便将素凌风给蹬出去了,然后翻起肉嘟嘟的身子,长嚎一声,又向素凌风扑了过去。 阿笙得知素凌风又被关进了绿水湖底,听说还不给送饭送水,便准备了些干粮和水,亲自送过来。 阿笙从入口处下到绿水湖底,走了一会,便听到有吵闹声,忙加快脚步,到了素凌风那里一看,登时愣住了,只见一人一猫熊在地上抱着打滚,素凌风在骂,黑眼儿猫熊在嚎,谁都不肯让谁。 “哥,你跟大宝在干什么啊?” 素凌风被黑眼儿猫熊压住了脸,没看到站在那里的阿笙,但他听到了声音,便知有的吃了,欣喜道:“小笙子,你可来了,快把这没良心的弄走,我不跟它一般见识,它倒是蹬鼻子上脸了!” 素凌风整张脸都被黑眼儿猫熊压住了,嘴里叽里咕噜的,阿笙哪里听得清他说了什么。 阿笙见两人斗得紧,忙放下盛放食物的竹篮,拿了截竹枝,走到黑眼儿猫熊身旁,抚摸着它的后背,道:“大宝,你看这是什么,我给你带竹子来了,你要不要?” 那黑眼儿猫熊转头见是阿笙,神色立即柔和了不少,又朝素凌风头上补了一肉掌,方才从他身上下来,抱着阿笙递来的竹子到一旁啃去了。 素凌风坐起来,一边整理头发衣裳,一边斜眼瞅着黑眼儿猫熊,嘟囔道:“这个没良心的,我就拿了一根竹子,它就跟我急了,好像天底下的竹子都是它的,要不是饿急了,谁吃那没滋没味的东西!小笙子,你来早了,要是再晚来一步,准能看到它跪地求饶,请我吃竹子的场面。” 阿笙笑道:“哥,看你灰头土脸的,可比大宝狼狈多了,我便是晚来一步,你又能好到哪里去?你是九幽谷中人类里最不安分的一个,若不算鬼殁沼地的话,大宝是兽类中最不安分的一个,你们两个凑在一处,要是能安分,那才是怪事。” 阿笙将竹篮里食物拿出来,递给素凌风,道:“二叔也是,明知道大宝护食,还给来这里,这不是存心要整治你吗?等回去了,我去跟二叔说说,叫他派人将大宝送出去,在这里你们两个还不得天天打呀。” 第六百二十四章 兄妹情深谈家话 素凌风饿了一天一夜,又跟黑眼儿猫熊斗了半日,早已是眼冒金星,疲软乏力,一见到人类吃的干粮,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一面说道:“将大宝送来这里,可不是义父的主意,是谷主说送来给我做个伴,我还当她是好心呢,合着是跟义父合伙整治我来了。” 阿笙笑道:“谁让你一回来就胡闹的,还学会了给人送礼,要是再不治治你,还不知道要捅出什么娄子来。虽然我也不喜欢仇老怪,但明面上那点客气还是有的。你倒好,送礼羞辱了他们一番还不够,听说还在准备一份厚礼,别说二叔,就是我也得把你关起来。” 素凌风笑道:“好妹子,我这不都是为了你吗,你不喜欢卓君来,我也不喜欢,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若义父非要把你嫁给他,我就去劫花轿,绝不会让你孤零零一个人到西域去。” 阿笙在他身旁坐下,微微侧身,将小脑袋枕在他肩上,柔声道:“哥,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可你下手也太重了,刚打了他那会,我见他走路都是踮着脚的,我还以为他是怎么了,原来是给你打的。” 素凌风道:“卓君来那小子表面上看起来人模狗样,肚子里的花花肠子可多着呢,就算他现在是真喜欢你,我也不放心把你交给他,万一他以后再遇到个喜欢的,指不定就想害了你,再娶别人。那小子,我看他一眼就知道他能做出这种事,跟仇老怪一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然谷外那几个老实巴交的村民,也不会白白在他们手里丢了性命。” 阿笙道:“虽是这样,可仇老怪爱子如命,表面上或许不会表露出来,可心里一定是记恨你的。你这个人啊,又总是不肯待在谷里,万一仇老怪在外面算计你,那可怎么好?” 素凌风嬉笑道:“好妹子,你放心就是,他仇老怪本事再大,你哥我也不怕他,大不了同归于尽,总不能叫他来谷中欺负了我妹子。” 阿笙喉头哽咽,道:“哥,你总是这样让人不放心。那仇老怪的本事可大着呢,你本事是不差,单打独斗或许不会输给他,可仇老怪不是那种只会动粗的人,他不会轻易出手,但凡一出手,必定有所斩获。而且他们归真教的人往往结伴而行,你孤身一人,怎会是他们的对手?” 素凌风笑道:“小笙子,我记得你小时候比我还能闹腾,几时学会关心人了?记得那次我在刚从外面回来,你熬了一碗叫什么七零八落什么什么汤,好长的名字,当时我就没记住。你说给我补补身子,我还当我们家小笙子长大了,知道体贴人了,谁知喝下补汤的当晚,就被人抬到谷主那里去了,险些要了我的命,那时候也没见你这么绵言细语的。唉,到底是有喜欢的人了,我们家小笙子长大喽。” 阿笙脸上微微一热,从他肩上离开,嗔道:“哥,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你还拿出来说我。我小时候是调皮,可长大懂事了,就没再那么干过。倒是你,明明是个大人,还天天跟个小孩子似的胡闹,总不让人省心。” 素凌风笑了笑,道:“小笙子,你告诉我,姓云的那小子待你好不好,有没有欺负你?他要是敢欺负你,我去打断他的腿!” 阿笙道:“哥,你又在胡说了,天行哥哥待我可好了,他才不会欺负我呢。” 素凌风摩挲着双臂,叫道:“还天行哥哥,叫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哎呦,受不了了,哎呦,了不得了,原来我们家小笙子这么温柔,亏我这个做哥哥的还一直蒙在鼓里,还当你是那个只会调皮捣蛋的小祖宗呢。” 阿笙笑着推了他一把,道:“哥,你少笑我。你老跟我说,要出去给我带个嫂子回来,这次出去,可有收获没有?” 素凌风嘿嘿一笑,回身看了一眼在一旁专心吃竹子的黑眼儿猫熊,生怕它会偷听似的,凑近阿笙小声说道:“小笙子,你还别说,这次还真让我盯上了一个,长得可好看了,嘿嘿。” 阿笙笑道:“哥,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素凌风笑道:“哥几时跟你开过这种玩笑?小笙子,咱先把话说在前头,这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除此之外,谁都不知道,你可不能给二叔和谷主说。” 阿笙道:“为什么不能说,这是好事啊。我那调皮捣蛋的哥哥能有归宿,二叔和姑姑也算去了一桩大心事,他们一定会替你高兴的。” 素凌风道:“八字还没一撇呢,光我有情,人家还不一定有意呢。成了是好,要是没成,还不得被义父和谷主笑死。他们两位总拿我取笑,说我调皮讨不到媳妇,我非要娶一个回来给他们瞧瞧。不过在此之前,你可得替我保密,知道吗?” 阿笙点了点头,道:“我一定不跟别人说。不过,哥,她是谁家的姑娘,姓什么,叫什么?你先给我透个底,以后见了,我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素凌风道:“这有什么好准备的,以后我带她来,你直接喊嫂子就是。” 阿笙道:“这也太仓促了吧,就算要改口叫嫂子,那也得等你们成亲之后。还没成亲,我就喊人家嫂子,我便是喊得出口,人家也不好答应,还是先叫姐姐比较合适。哥,她到底叫什么名字啊。” 素凌风道:“你不用管她叫什么,以后我带她来,你直接喊嫂子就是,她答不答应是她的事,你这样喊就是。” 阿笙撇了撇嘴,似笑非笑地看着素凌风,道:“哥,你不会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吧?” 素凌风面上一红,提高嗓门道:“小笙子,你可也太小看你哥了,像你哥这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人,一走到大街上,那必定是全街的焦点,不管是抱着孩子的妇人,还是待字闺中的少女,哪一个不得含情脉脉地偷看我两眼,我……” 阿笙取出一块绢丝手帕,递给素凌风,道:“哥,先擦一擦口水,不急,慢慢说。” 第六百二十五章 痴情女乞兄应一诺 素凌风接受过手帕,擦了擦嘴角留下的饭渣和水渍,道:“这不是口水,是刚刚喝水弄的。” 阿笙眯眼微笑,道:“哥,你知道吗,你说假话的时候,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一定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素凌风理直气壮道:“一个名字而已,有什么要紧,你哥看上的人,还能叫她溜了不成?等义父放我出去,我马上去把她捉回来,叫她亲口告诉你名字,那样岂不是更好?” 阿笙笑道:“哥,我们又不是山贼强盗,哪有强捉人的道理,人家要是不喜欢你,你便是将人家捉来了,也是无用。” 素凌风道:“谁说她不喜欢我了,必定是喜欢的,只是她那个人含蓄,不会明说罢了。罢了,罢了,说太多都没用,等我将她带回来,看你们还笑不笑我。” 素凌风挥了挥手,忽然手指碰到一个毛茸茸的东西,素凌风下意识转头,见黑眼儿猫熊安静地坐在一旁,正咧着嘴听他们说话呢。 素凌风愣了愣,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一巴掌拍在黑眼儿猫熊脑袋上,指着叫道:“好你个没良心的,刚才我拿了你一根竹子,你跟我没完没了,现在把独食吃完了,又来偷听,你说,是不是想去义父那里告状?” 那黑眼儿猫熊哪听得懂人话,只是见两个熟人坐在这边说话,吃饱了撑的过来瞎凑热闹,只听了一会,便睡着了。 它这双眼睛埋在黑眼圈里,谁知道它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素凌风只见它坐在一旁,咧着嘴,还当他一直醒着呢。这一巴掌下去,登时将睡梦中的黑眼儿猫熊给打醒了。 那黑眼儿猫熊猛地受了一惊,睁开眼,见素凌风正指着它骂,心里也着了怒,嚎了一声,便将素凌风扑倒了。 阿笙见一人一猫熊又在地上滚成了一团,想去拉架,却拉不开,忙飞跑出去就近砍了几根竹子,才将黑眼儿猫熊从素凌风身上弄开。 灰头土脸的素凌风,指着一旁背对着他继续啃竹子的黑眼儿猫熊骂了一会,方才消了怒。 阿笙笑道:“哥,你老跟大宝过不去干啥,它便是偷听去了,还能去告诉二叔吗?” 素凌风斜了一眼黑眼儿猫熊,道:“这个没良心的,我看到它就来气!明明是我们两个的口粮,全叫它给霸去了,一点情分不讲。吃饱了倒过来卖好,我可不吃它这一套,再敢走近我周身一步,非打得它满地找牙不可!” 阿笙抿嘴笑道:“还不知道谁打谁呢,刚才是谁嚷嚷来着,人家大宝只动手,不动口,就你一直在那嚷嚷个不停,怎么看怎么像吃亏的一方。” 素凌风狠狠瞅了一眼黑眼儿猫熊憨厚的背影,撇了撇嘴,道:“不说它了,丧气。小笙子,姓云的那小子真是沧澜剑神的孙子吗?” 阿笙点了点头,道:“是的。” 素凌风道:“那他必定会用‘沧澜剑诀’,等我出去了,倒要找他切磋切磋,看看当年威震江湖的沧澜剑神,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 阿笙道:“哥,你又胡闹了,说是切磋,我还不知道你想干什么?本来我还想代你向二叔求情呢,你要是再这样,就让你在这里多关几天,也不给送饭送水,看你还胡闹不胡闹。” 素凌风笑道:“好妹子,我没别的心思,就想试试他的剑法是否得了沧澜剑神的真传,若只是稀松平常,嘿嘿,那可配不上我素凌风的妹子。” 阿笙推了他一把,又将素凌风手中点心夺下,放回竹筐里,道:“是啊,你妹子高高在上,谁都配不上她,就该孤独终老。哥,你好好反思,我先走了。”说完便挎着竹篮往外走。 素凌风忙起身拉住,陪笑道:“好妹子,哥跟你说笑呢,你可别当真啊。那小子能悄默声地偷到谷里来,武功定是不差的。哥,不试了,嘿嘿。” 阿笙撅着嘴问道:“真不试了?” 素凌风笑道:“真不试了。能被我素凌风的妹子看上的人,那定是人中龙凤,马中赤兔,便是试了,我也不一定能赢,何必自取其辱呢,嘿嘿。” 阿笙道:“哥,你说过不试的,到时候要是敢反悔,以后再被二叔关了,可别指望我给你送饭送水,你就从大宝那里抢竹子吃吧。” 素凌风嘿嘿一笑,道:“只有你会来看我,你要是不来了,我准要饿死。竹子这东西,看看还行,真让我吃,还不如直接饿死呢。再不就把这没良心的吃了,多少还能撑一段日子。” 阿笙扑哧一笑,道:“还不知道谁吃谁呢。” 素凌风道:“小笙子,其实我偷偷看过姓云的那小子几眼,长得不比卓君来差,看着也顺眼,只要他对你好,我是不反对的。可他要是敢欺负你,便是拼着你不来给我送饭送水,我也绝不饶他!” 阿笙坐下来,拿了根玉米棒递给素凌风,道:“哥,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素凌风接过玉米棒,没有急着吃,看着阿笙问道:“什么事?” 阿笙道:“不论发生了什么事,你都不能伤他性命,你答不答应?” 素凌风道:“他要是欺负你呢?” 阿笙道:“他不会欺负我的。” 素凌风道:“要是他欺负了呢?” 阿笙想了想,道:“你可以酌情教训他,但绝不能伤他性命。” 素凌风见阿笙一脸认真,想了好一会,方才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素凌风低垂着头,啃食着阿笙送来的玉米棒,过了好久,又说道:“小笙子,他值得你这样吗?” 阿笙道:“正因为值得我才要你答应我,你行事诡谲难测,万一误会了什么,准要找他麻烦,万一失手将他给杀了,叫我怎么办呢?” 素凌风道:“他既是沧澜剑神的后人,自然有应付我都手段,我未必杀得了他。” 阿笙道:“他若知道你是我哥,根本不会对你拔剑,便是沧澜剑神的后人又能怎样?” 素凌风微微一笑,道:“小笙子,我不是傻子,还是能分清是非黑白的,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第六百二十六章 凌风点破逃生计 阿笙道:“在别的事上,你的确能分清,可在我的事上,你总是分不清。我记得小时候姑姑带我们去山里玩,我被一只大虎给吓到了,你不听姑姑劝告,在山林里追了那只大虎十多天,害我们担心了那么久。最后你抱着它的虎皮回来了,手臂上还被它咬掉了一块肉,你还记得吧。” 素凌风低头啃着玉米棒,摇了摇头,道:“我记性不好,忘了。” 阿笙道:“还有一次,我们两个在山崖边上玩,不小心把姑姑给我做的香囊丢到山崖下面去了。我在边上哭,你就攀下去给我捡,你帮我捡回来了。可后来我才知道,你摔了下去,要不是百里藏花恰好在下面采药,你哪里还有命在?”说到这里,阿笙已有些哽咽。 素凌风道:“小笙子,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你不要我杀他,我就不杀,我都听你的。” 阿笙一笑,又枕在他肩上,道:“哥,其他人我都不担心,就担心你一个。你总是这么莽莽撞撞,也不知道好好顾惜自己。阿笙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哥哥,就算是为了阿笙,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素凌风笑道:“天行哥哥不算哥哥吗?” 阿笙红脸道:“那不一样的。” 素凌风笑道:“是啊,听起来是一样,可到底是不一样的,一个是真哥哥,一个是假哥哥。” 阿笙坐直身子,瞪了他一眼,道:“你再取笑我,就不给你送吃的了。” 素凌风笑着摇了摇头,道:“小笙子,我问过芷儿她们几个,仇老怪最近经常向义父提起结亲的事,依我看,他们这次是认真的。听谷主说,他们来谷里都好久了,一直不肯走,定是因为你。我出不去,没法帮你,你可得早做打算,万一义父点了头,到时候你就是不同意,也无用了。” 阿笙道:“我还要怎样打算呢,仇老怪跟卓君来三番两次想设计想谋害天行哥哥,我倒想带他离开这里,可谷中各个出入口,都有人严加看守,别说外面的人进不来,便是谷里的人想出去,没有姑姑的同意,也是不能的。” 素凌风道:“仇老怪还设计害过他?” 阿笙道:“还不止一次呢。在谷中他们不敢光明正大地动手,只在暗地里耍一些小手段,想借我们的手,除去天行哥哥。仇老怪是个精明的人,再借他三个胆儿,他也不敢在谷里害人,定是那卓君来在背后怂恿,仇老怪爱子心切,自然不好违逆他的意思。哼,要不是看在二叔和姑姑的份上,我定要他好看!” 素凌风摇了摇头,道:“早知这样,我当初将该直接阉了卓君来,一了百了。” 阿笙道:“哥,你可别胡来。仇老怪将卓君来视如己出,他要是有个好歹,仇老怪还不得发疯?他本就不怎么正常,你再把他惹疯了,他或许进不来九幽谷,但谷外那些村民怎么办,多半会遭其屠戮,我们总不能把他们都接到谷里来住吧?” 素凌风点头道:“说的也是。” 阿笙道:“哥,你又不是小孩子,行事还这么任意妄为,我这个做妹妹的都放不下心,何况二叔和姑姑。他们把你关在这里,是要你认真反思。你到底也该想想,别总这么胡闹。” 素凌风宠溺地揉了揉阿笙的脑袋,笑道:“小笙子,你刚刚说想带姓云的那小子逃出谷去,是不是?” 阿笙道:“是啊,可姑姑已派人在谷口日夜守着,根本出不去。” 素凌风道:“我倒知道一条可以出去的路,那里应该也有人把守,不过,相对其他位置,要薄弱许多,或许可以悄无声息地溜出去,也说不定。” 阿笙欣喜道:“哥,你快告诉我,是哪里?” 素凌风犹豫了一会,道:“鬼殁沼地。” 阿笙一听这四个字,顿时泄了气,道:“哥,你又在说笑了,要想从那个出口离开,必须得穿过鬼殁沼地,实在太危险了,便是我这个谷里人都不敢太过深入,何况他一个外人。” 素凌风道:“如今谷中各个出入口都被谷主封住,你若想出去,也只有那一条路可走,便是那条路,应该很快也会被封住,至少现在还没有,你现在若不走,以后便是想走,也无路可走了。” 素凌风想了想,又道:“苦婆婆终年在鬼殁沼地居住,你大可请她带你们离开,有她在,自然不会有什么危险。” 阿笙道:“苦婆婆虽然早已不理谷内事务,但若没有姑姑的命令,她未必肯放我们出谷。若是不见她还好,要是见了,她定要将我们捉住,转送回来,到时候惊动了姑姑,再想逃可就难了。” 素凌风道:“苦婆婆那么疼你,怎会忍心看着你嫁给卓君来?你只需说义父逼你嫁他,你自己不乐意,苦婆婆必然不会为难你。” 阿笙道:“苦婆婆哪里认得卓君来,她顶多知道有个仇教主,就是归真教滥杀谷外人的事,她也未必知道。她要是听说二叔将我许人,指不定还会添一把火呢。” 素凌风苦笑道:“的确有这个可能。” 阿笙道:“其实,姑姑跟我说了一些,她说二叔觉得天行哥哥是沧澜剑神的后人,我若嫁了他,极有可能会受其牵连,这才是二叔最担心的。” 素凌风道:“我倒没有想到这一点。不过,当年云巅和云弥的死,便跟四海盟有关,甚至是隐藏在四海盟背后的蜃楼。据说当年四海盟盟主沈苍龙,也不过是蜃楼中的一员而已。如今江湖上传出来的蜃楼成员,似乎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甚至有些人已具备开宗立派的本事,若是这样一些人要处心积虑对付他,他便是天王老子,也注定难逃一死。” 听素凌风这样说,阿笙忐忑不安,道:“哥,那怎么办?” 素凌风看着阿笙,郑重说道:“小笙子,若真是这样,你还是趁早离开他比较好。” 第六百二十七章 阿笙哭定逃离计 阿笙急道:“哥,你怎么能叫我离开他,越是这样,我越应该跟他在一起啊。” 素凌风道:“好妹子,哥这是为了你好。你去过万佛寺,应该亲眼见识过那几个蜃楼的人。三个人便能从天下群雄手里逃脱,谁知道他们还有多少有这样本事人?你跟他在一起能做什么?徒增一具尸体而已!” 阿笙道:“哥,你主意多,你帮我想想办法,总不能叫我看着他被人杀死啊!” 素凌风摇了摇头,道:“蜃楼的人要对付他,我有什么办法,我能做的事,就是让你待在谷中,即便不嫁给卓君来,也不能叫你跟他在一起。” 阿笙猛地站了起来,道:“哥,刚才你还说不反对,现在又不让我跟他在一起,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 素凌风道:“小笙子,你要知道,我正是因为站在你这边,才这么说的,起初是我考虑不周,现在看来,义父的顾虑的确有几分道理。天底下好男人多得是,你就忘了他吧,等以后哥带你出去,再给你寻个好的,成不成?” 阿笙含泪道:“哥,你跟二叔他们合伙欺负我是不是?我小时候胡闹,二叔就说等我长大了,有了喜欢人,这性子自然会有所收敛,现在我长大了,也有喜欢的人了,你们却要我跟他分开?” 素凌风无言以对。 他与阿笙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兄妹之情深似海。他之前没有考虑到那些事,自然极力赞成阿笙的选择。如今他知道云天行极有可能会成为蜃楼的目标,怎好看着阿笙受他牵连,失去性命? 素凌风道:“小笙子,我不是你亲哥哥,可却一直把你当亲妹妹看待。若他只是普通人,没有这类潜在的危险,你喜欢他,我一定不会反对,就算别人反对,我也一定站在你这一边。可他不是一个普通人,二叔的顾虑并非没有道理,云巅云弥因何而亡,你不会不知道吧?” 阿笙哭泣道:“为什么那些人那样坏,害死了他爷爷和他爹还不够,现在还要来害他!为什么像他们那样的大坏蛋可以平平安安,而像他这样的好心人却要受这种罪?他已经没有亲人了,为什么他们还不肯放过他,为什么会这样?!” 素凌风叹道:“世上的事,本就没什么公平可言。” 阿笙道:“仇老怪卓君来三番两次想害他,他都不忍杀害他们,像他这样的人,不该再承受这些!你们要我离开他,我怎么能这样?我一定要跟他在一起,便是死了,我也心甘情愿!”说完,转身奔了出去。 素凌风长长叹息了一声,自语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阿笙回来后不久,正巧云天行过来找她,见她趴在桌上呜咽,也不知是怎么了,便向一旁的苓儿询问。 苓儿道:“小姐回来就一直在哭,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问她也不说。定是那卓君来欺负她了,不然小姐怎会无故哭泣?” 云天行坐下来,轻抚着阿笙的后背,道:“笙妹,谁欺负你了,你跟我说,我去打他给你出气。” 阿笙起身,揉了揉红肿的眼睛,道:“我二叔欺负我了,你去打他吧。” 云天行愣了愣,苦笑道:“这个恐怕不妥吧。” 阿笙道:“有什么不妥,他想拆散我们,逼我嫁给卓君来,你打不打他?” 云天行默然无语。再怎么说,他也不可能去打这里的主人,何况还是阿笙的二叔。 阿笙拉住他的手,道:“天行哥哥,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云天行笑道:“笙妹,我何尝不想带你离开这里,我一直想带你去昆仑山赏雪看神仙,可一直没能去成,如今身上已没了其他束缚,倒是可以去了,只是谷主不让我们出谷,我也没有办法。” 阿笙低声道:“我们逃出去。” “逃出去?”云天行道,“笙妹,你不是在说笑吧?我听说谷主已将各个出入口封死了,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只留下一个主道,还有那多么人守着,便是插上翅膀,也是飞不出去的。” 阿笙道:“我知道一个地方可以溜出谷去,或许现在还没有封死,不过很快也会被封住,若现在不走,以后便是想走,也走不掉了。” 云天行郑重道:“笙妹,你是认真的吗?” 阿笙道:“当然是认真的。天行哥哥,如果现在不逃,难道你想看着我嫁给卓君来吗?” 云天行想了想,道:“好,我们现在就逃出去。” 阿笙仰头看了看日暮红霞,道:“现在还不行,要等到明天早上才可以。一到晚上,鬼殁沼地入口处就会加派人手,没有我姑姑的命令,谁都不可以在夜间进入鬼殁沼地。而且在夜里穿行鬼殁沼地,无异于送死,便是再急,也只能等白天动身。” 云天行惊道:“笙妹,你刚才说的可是谷主提到的鬼殁沼地吗?” 阿笙点头道:“不错,就是那里。” 云天行道:“那可是你们九幽谷的禁地啊。” 阿笙道:“禁地便又怎样,如今已没有别路可走,只有鬼殁沼地的尽头还留有一个出口。那里同样有人把守,只是人数不多,应该不难闯。” 云天行道:“笙妹,虽然我很想带你出去,可没有谷主的同意,我们硬闯出去真的好吗?我不是你们九幽谷的人,擅自逃出去倒也罢了,你若逃了,谷主那里如何交代?上次你擅自逃离出谷,回来就被谷主派人看住了,这次再擅自逃出去,谷主知道了一定非常生气。” 阿笙道:“她生气又能怎样,还能派人把我捉回来不成?等她知道,我们早已走远了,她便是想派人来追,也未必能找到我们。其实,我最担心的倒不是姑姑,她有时虽然严厉了些,可她向来尊重我的意见,我不喜欢卓君来,她也没有逼迫过我。只可惜在这件事上,姑姑一个人无法做主,还得由二叔来拿主意。” 第六百二十八章 月下逢猫诗意兴 云天行想了想,道:“钟叔叔他很讨厌我吗?” 阿笙道:“天行哥哥,你千万不要这样想。我二叔并没有讨厌你,正相反,他其实很看重你,把你看得比卓君来还要重,正因为这样,他才不想让我们在一起。” 云天行挠了挠头,道:“笙妹,我不懂,为什么看重我却偏偏不让我们在一起?钟叔叔是觉得我配不上你吗?” 阿笙道:“他也没有这个意思,哎,总之不好解释。天行哥哥,二叔绝对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你千万不要怪他。他这么做,也是……哎,总之他这个人很怪,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反正现在不能留在谷里,明天一早我们就动身离开。” 云天行道:“好,那我先回去准备。” 苓儿沏了茶过来,见云天行已经离开,便向阿笙问道:“小姐,你们真要逃出去啊?” 阿笙点了点头,道:“若此时不逃,以后再想逃也逃不掉了。若二叔真将我许给卓君来,我便是不答应,又能怎样?二叔到底是什么心思,我猜不着,可我决不能坐以待毙,至少现在,我还能做些什么,如果现在不做,等那一天真的到来,我一定会后悔的。” 苓儿放下茶盘,攥住阿笙的手,道:“小姐,那鬼殁沼地太危险了,便是苦婆婆那么厉害的人,也只住在外围,不会常往深处去,你们想穿过鬼殁沼地,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稍有不慎,便会丢掉性命。小姐,你若执意要去,那我可要去告诉谷主了。” 阿笙沉声道:“苓儿,难道连你也要这样吗?” 苓儿急道:“小姐,苓儿是担心你。那鬼殁沼地不是人待的地方,若非要逃,再想别的办法就是,这个法子实在太冒险了。” 阿笙道:“事已至此,还能有什么法子。要是真有法子,我还用逃吗,连我哥都赞同二叔的意思,我还能怎样?苓儿,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我嫁给卓君来吗?” 苓儿嘟嘴道:“卓君来是个大坏蛋,苓儿才不要小姐嫁给他呢。” 阿笙笑了笑,轻轻捏了捏苓儿的鼻尖,道:“好苓儿,你不要告诉姑姑好不好?” 苓儿道:“可是,可是,小姐,那里真的太危险了。你们还是别逃了好不好,何况钟叔叔他现在并没有明说要将你许给那个大坏蛋。” 阿笙道:“现在是没有,可二叔也没有直接拒绝啊,这说明他是有这个心思的。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便是想走,也走不掉了。哼,要我嫁给卓君来,我宁肯先毒死他,然后再服毒自杀。” 苓儿打了个激灵,眼中含泪道:“小姐,你服毒自杀,苓儿怎么办呢?那苓儿也跟着小姐服毒自杀好了。” 阿笙笑道:“苓儿这么可爱,怎么能服毒自杀呢。苓儿又不是没见过,中毒而亡的人有多么可怕。只要苓儿不告诉姑姑,我就不用服毒了,苓儿也不用服毒了,是不是?” 苓儿重重点了点头,道:“那苓儿不去告诉谷主了。可是小姐,素大哥平时不是最疼你的吗,怎么这次也不同意你跟天行哥哥在一起了?” 阿笙道:“此事说来话长,苓儿年纪还小,说了也不会懂。他们这么做,都是为了我好,我不怪他们。还有一件事,苓儿,从明天开始,你帮我去给哥送饭吧,他又被二叔关到绿水湖底了,二叔不让人给他送饭,你若不去,他准要跟大宝抢竹子吃了。但有一点,千万不要跟他说我逃出谷去了,只说我生他的气,故意不去送饭。” 苓儿长大了嘴,道:“小姐,大宝跟素大哥关在一起了?” 阿笙笑着点头。 苓儿道:“天呐,他们两个在一处,还能安分了吗?别把绿水湖底给打穿了才好,不然费心费力腾出来的地方,都要化为乌有了。” 阿笙道:“过会儿我去跟姑姑说,叫她派人把大宝弄出来,刚才我去的时候,两个还在地上打呢,这样下去可不是个办法。” 两人说了些闲话,阿笙便去九幽谷主那里了。九幽谷主有事要忙,阿笙没有久待,又去钟无疾那里走了一趟,回来便准备明日逃离之事。 天已黑了,云天行吃过晚饭,钻研了一会《剑意篇》,便上床睡觉去了。可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月光透过窗纸,射到床前,云天行更没了睡意,穿好衣裳,走出屋子。站在庭院里看了会月亮,忽然纵身一跃,在上翘的飞檐上一搭,人已蹿到了房顶上。 他负手站在馆舍最高处的屋脊上,四处看视,见仇涯子所在的馆舍灯火煌煌,心下暗想:“明日离谷,仇老怪定会有所察觉,他与卓君来恨我入骨,多半会有所行动。我且去听一听,看他们在谈些什么。” 云天行跃下房顶,几个蜻蜓点水掠上了仇涯子所在馆舍的院墙,又悄悄摸上房顶,仰面躺了下来。 屋瓦下,烛火旁,仇涯子与卓君来正在喝茶说闲话。 两人说的确是闲话,甚至连谷中的事都没有提到一件,不过是一些日常小事,要么就是归真教内部的事物,云天行听了一会,也没听出个子丑寅卯来,于是便想回去睡觉。 可就在这时,突听背后“喵”的一声,云天行一惊,扭头去看,见一只肥成球的大白猫正蹲在屋脊上,直勾勾地瞪着自己。 云天行见是只大白猫,顿时松了口气。 大白猫背后是一轮明月,白蒙蒙的月光披在它身上,倒惹出了云天行几分诗意。 云天行想了想,于是在心中说道:“猫侠好身手,胖成这样,还能悄无声息地来到我背后,而且不被我察觉,必定是江湖名猫榜上的高手。在下即兴赋诗一首,请君为我倾耳听。呃,其实不用这么庄重,不用洗脸的……呃……也不用舔……” 那大白猫哪能听懂他的心里话,这一块区域是它的地盘,今日到这边来巡视,发现外来入侵者,正打算“净身沐浴”,抓他脸呢。 要是换成别的猫,也不用这么多程序,直接抓脸,但此猫爱干净,所以在动手前,往往有除秽的习惯,不论对上人还是动物,它都是这样。万一一会打起来,污秽碍眼,扰乱了心神怎么办? 第六百二十九章 进入鬼殁沼地 胖成球的大白猫“沐浴”完毕,先大喵三声以壮声势,毕竟眼前这个入侵者个头有点大,光抓脸还不一定能抓死,要是能吓走,倒省去了一番功夫。 云天行听它喵喵大叫三声,心中大喜,暗道:“猫兄,你能听懂我的心里话吗?” 大白猫见云天行露出一排牙齿,在月光下更是晶莹透白,还当是要吃自己呢,“哇”的一声大叫,弓起肥胖如球的身子,就欲往云天行脸上扑。 可就在这时,“嘭”的一声炸响,一条双头蛇撞破屋瓦,从白猫身下蹿出,瞬时将白猫撞到了空中。 这一刻,仿佛时间变慢了,云天行先见白猫在空中张牙舞爪,又看到屋瓦里钻出的双头蛇,吓了一跳,这分明是仇涯子的蛇杖! 云天行不假思索,飞身掠下屋顶,也没敢往自己馆舍里奔,就近蹿到了一棵树上,拉过枝叶挡在身前。 那张牙舞爪的大白猫从上面掉了来,脊背硌在屋脊上,又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就在这时,两条人影掠上屋顶,正是仇涯子和卓君来。 两人四下看了看,没看到什么人,只看到窟窿旁仰面躺着一只大白猫,不时蹬一下腿后腿。两人面面相觑。 他们在下面谈话时,听着屋顶上猫叫不停,还当是有人偷听,便假意继续说话,趁机发难。 卓君来将硌到腰的白猫提起来,送到脸前,笑道:“我还当有人偷听呢,原来是你在搞鬼。你不是住在客馆南面那位师姐养的吗,怎么跑到我们这里来了,是不是想偷听我们谈话?” 那胖成球的大白猫在谷内猫族中未尝一败,那一双锐爪更是抓脸无数,其中有猫脸狗脸,甚至连人脸它都抓过,可算是猫中一霸。 如今没有抓伤入侵者的脸不说,还莫名其妙被顶了一杖,更气猫的是把腰也硌了,当惯了当霸主的肥胖大猫哪里受过这等窝囊气?见卓君来的脸凑得近,反手就是一爪,登时在卓君来脸上留下了三道齐整的血痕。 卓君来哪想到它会突然袭人,他本就看重外在形象,如今被猫抓伤了脸,以后还怎么见人? 卓君来心下大怒,抬掌便往肥胖大猫的脑门上拍去。 “不可!” 仇涯子忙伸手挡住,道:“你已被它抓伤,若杀了它,谁都知道是你干的。它没死便好,这就放它去吧。” 卓君来怒道:“爹,这畜生抓伤了我的脸,岂能饶它?” 仇涯子道:“听说谷外谷中都有人中毒身亡,我们是外人,本就容易遭人猜疑,若再杀了人家养的猫,让人知道了,只会平添嫌隙。” 卓君来皱眉道:“就这么放了它?” 仇涯子道:“放了吧。” 仇涯子的话卓君来不好违背,但他心里的怨气却难以平消,从房顶纵到院墙外,将白猫放低,一脚踢了出去。 那肥胖大猫虽然受了不少重击,好在身子骨柔软,并没有伤及内脏,被卓君来一脚踢起,摊平四肢,潇洒滑翔落地,回头瞅了一眼,扭着屁股走了。 卓君来见它故意卖弄神气,更加恼怒,从旁边摸了几块石头,连掷出去,那胖如球的大白猫早已蹿入花丛里去了。 云天行躲藏的地方离馆舍并不远,见白猫抓伤了卓君来的脸,乐得险些从树上摔下来。他本想来探听消息,不想竟看到了这一幕,算是意外之喜。 自此回去后,云天行睡得格外香,第二日阿笙到馆外叫门了,他才起床。胡乱吃了些早点,便随阿笙往鬼殁沼地去了。 苓儿也跟着来了,因为鬼殁沼地入口处有人把守,需要有人将他们引开,方才可以偷偷溜进去。 鬼殁沼地的入口也是一个山洞,听阿笙说,山洞的那边是另一片新天地,云天行半信半疑,难道只用几座山就能搁出另一片天地吗? 远远看着山洞外有两人把守,阿笙向苓儿,道:“苓儿,看你的了。” 苓儿笑道:“小姐,你放心吧,我一定把他们两个引开。” 苓儿向那两个守卫走去,阿笙和云天行也换了位置。他们躲在山洞旁不远处一块大石后面,就等苓儿将那两个守卫引离洞口,再悄悄溜进去。 鬼殁沼地是九幽谷的禁地,这里平时很少有人来,那两位守卫见苓儿走过来,相互看了一眼,不知她要干什么。 苓儿走到近处,脚下一个趔趄,登时趴在了地上,手里竹篮也飞了出去,几个大鹅蛋从竹篮里滚了出来,都碎掉了。 苓儿爬起来,坐在地上大哭。 那两个守卫都认得她是阿笙的丫鬟,其中一个便上前劝慰,道:“苓儿妹子,你没事吧?” 苓儿哭道:“我没事,我没事,可小姐让我给苦婆婆送的鹅蛋都摔碎了,怎么办呢,我回去一定会被小姐骂的。” 那守卫笑道:“钟师妹待人和善,怎会因为几个鹅蛋就责骂你?不过,苓儿妹子,平时都是钟师妹亲自过来送的,怎么今日是你代她来了?钟师妹没在谷里吗?” 苓儿哭道:“素大哥被钟叔叔关到了绿水湖底,小姐给他送饭去了,所以就差我来,本想请两位大哥将鹅蛋转交给苦婆婆,没想到,没想到都让我摔破了。”说完,哭声更大了。 那守卫见苓儿哭得伤心,百般劝解,可不论他怎样劝,都无济于事,苓儿依旧坐地大哭不止。另一个守卫看不下去,也过来劝。 苓儿偷眼看着两人溜进了洞,又等了一会,估摸着两人已经进去了,方才止住哭声,挎着竹篮蹦蹦跳跳离开了,两个守卫愣在原地面面相觑。 云天行刚走出洞口,便感觉到空气明显变得湿热了许多,其中还充斥着一种奇怪的味道,无法用言语来表述。 入眼处皆是遮天巨树,只能从枝叶间隙里看到支离破碎的天空,树上垂落的藤条与外面的小树一般粗细,有的垂在半空,又的触着地面,甚为壮观,再听着远处此起彼伏的鸟鸣和兽吼,仿佛置身于没有人迹的原始森林之中。 第六百三十章 螳螂刀与太阿剑 云天行在十万大山里待过一段日子,本以为那里的树木已经粗壮到了极致,可与眼前这些相比,简直就像芦苇杆一样,或许也只有这样,才配得上“遮天巨树”这四个字。 在进入鬼殁沼地之前,云天行就听九幽谷主说过,这里面的物种大多都发生了异变,云天行初听时便觉得不可思议,可进到这里一看,才知道什么叫不可思议。 外面的成年老鼠也不过两个拳头大小,可刚才从旁经过的一只老鼠,竟比一头成年猪还大,完全可以当坐骑了。 这老鼠不仅个头大,攻击性也强,一发现他们两个便呲牙咧嘴,甩着尾巴想进攻,被阿笙也不知拿什么粉末一吹,立马落荒而逃了。 见那老鼠逃走,云天行长长舒了一口气,拍着胸脯说道:“笙妹,要不咱回去吧,一只老鼠都长成这样了,再来个阿猫阿狗,那还不得吃人啊?谷主告诫过我,我还当她故意吓我,想在想想,她当时说得够含蓄了,要是明说老鼠比猪还大,我是死活不信的。” 阿笙道:“天行哥哥,进都进来了,哪还有回去的道理?像这样大的老鼠只是极少数,这里的老鼠大多数也不过比寻常猫大一点而已,不用怕的。” 云天行咽了口唾沫,苦笑道:“笙妹,到底是你见多识广,老鼠比猫大竟然还要加个而已,可见我是有多么孤陋寡闻。笙妹,是不是这里所有的物种,都比外面要大?” 阿笙道:“也不是这样,这里的物种大都发生过异变,有的比原来大,有的比原来小,也不仅仅只在大小上有所区别,有的物种甚至在外形上也发生了改变,变成了一种新物种。而且这里大多数物种,攻击性都比较强,我们只能躲着走,最好不要与它们发生正面冲突,一来它们悍不畏死,二来怕会招来其他危险。” 云天行点了点头,向前面挡在路中间正在“磨刀”的生物一指,道:“这应该是个螳螂吧?” 阿笙一笑。 “跑!” 两人拔足飞奔,那人立一般高度的螳螂,举着“双刀”在后紧追不舍。 云天行回头瞧了一眼,见它越追越近,心下甚是惊惶。 在这种环境下,处处透着危险,他们若用轻功,或许可以摆脱掉这个异变螳螂,但谁知道前面有什么,若放开步子无所顾忌,万一掉进沼泽地里怎么办? 森林中遍地落叶,便是有沼泽地,也早已被落叶盖住了,用肉眼几乎很难分辨出来,尤其是在惶急逃命的时候,更无暇去顾及这些。 那变异螳螂常年生活在这里,即便是在深处杂树乱石中奔行起来,也是如履平地,何况是在相对平整的外围?只一会功夫,便追到了云天行背后,猛地挥了一刀,云天行早已察觉,忙闪身躲过,叫道:“笙妹,快想想办法!” 阿笙跑在前面,四下看了看,见前方有一株弯屈的树,忙叫道:“快上树!” 云天行加快脚步,揽住阿笙的后腰,拔地纵起,拽着垂落的粗藤一荡,便稳稳落在了枝干上。 云天行见那变异螳螂在树下“磨刀”,无计可施,指着螳螂大笑道:“有能耐你上来啊!” 那螳螂自是听不懂人话的,但本能告诉它,这种高度还不算什么,于是双翅一展,缓缓上浮到了云天行面前。 它与云天行四目相对,并没有立刻拔刀相向,而是悬浮着磨刀,似是在震慑眼前这个敌人。 云天行皮笑肉不笑,道:“螳螂兄,刚才的话你就当我没说过……” 那变异螳螂歪了歪脑袋,应该是没有听懂,一刀抡了过来,云天行忙带着阿笙跃到了另一条枝上。 阿笙急道:“天行哥哥,你有剑,为什么不用?它是个死脑筋,要不给它点苦头尝尝,它是不会走的。” 云天行忙掣出太阿剑,护在身前,道:“笙妹,这螳螂能不能杀?” 阿笙道:“有什么不能的,你不杀它,它便要杀我们,只是动作利落别,别弄出太大的动静。” 云天行微微点头,待那变异螳螂再飞过来,云天行飞奔迎上,一剑扫出,剑光到处,汁水飞溅。 这一剑看似平淡无奇,但不论出手的速度,还是对力道的控制,亦或是对角度的拿捏,都恰到好处。 那螳螂虽然体型大了些,但到底没有灵智,哪里避得开?只这一剑,便在它腹上划了道口子。那变异螳螂吃痛,凭空舞了两刀,便展翅飞走了。 云天行震落剑上沾带的汁水,还剑入鞘,揽着阿笙从树上飘然落下。 阿笙喜道:“天行哥哥,这才多久不见,你的剑法又精进了。这只螳螂虽然笨拙了些,可能躲过它的攻击,一剑划破它腹部,却不伤它性命,单是这份巧妙的控制力,也不是谁能有的。” 云天行道:“现在可不是夸人的时候,这才刚刚进来,便遇上了这么些怪物,再走下去,谁知道还会碰到什么。笙妹,这里的确太危险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阿笙委屈道:“天行哥哥,我不喜欢阿笙了吗?” 云天行拉住她的手,道:“笙妹,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我只是不想让你因我而受伤。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与外面不同,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如此高大的树木,似乎攀上去就能直达天庭;还有这些老鼠螳螂之类的,也都变得异常陌生而又可怕,真像是在做梦。” 阿笙拦腰抱住他,道:“天行哥哥,阿笙不要回去,也不要嫁给卓君来。阿笙喜欢你,要一直跟你在一起。现在若不走,以后想走也走不掉了。若二叔执意要将我嫁给卓君来,我宁死不从,天行哥哥一定不想看着我死吧。” 云天行还要说什么,阿笙突然踮起脚尖,在他面脸颊上亲了一下,之后便将整张脸都埋到了他的怀里,更不敢去正视他的目光。 两人相识已久,一直以礼自持,从未有过任何越礼的举动,阿笙如此动作,便似一枚石子,落在了他平滑如镜的心湖上,登时将镜面打破,激起了一圈圈波纹。 云天行心神荡漾,将阿笙从他怀里拉开,看着她红红的脸颊,垂目咬唇的娇羞之态,心中一动,便缓缓低下头,向她香唇上凑了过去。 第六百三十一章 复仇的野猪 阿笙突然亲了他一下,已是娇羞得不知如何是好,如今见他又缓缓低头凑过来,定是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她一双面颊如火烫一般,心脏也是噗通噗通狂跳,她甚至已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不知该如何应对,眼见他越凑越近,忙闭上了眼睛。 可就在这时,忽觉地动天摇,两人惊醒过来,转眼看去,只见一只大如小山般的野猪,生有四颗獠牙,正红着眼睛向这里狂奔过来,而眨眼已到了近前。 云天行来不及多想,一把将阿笙推开,那头大如小山般的野猪冲到眼前,一头将云天行顶出了四五丈,直撞到一棵大树上,方才停止下来。 阿笙坐在地上,见云天行伏在树下不动了,忙站起身来,失声大叫:“天行哥哥!你没事吧?!” 那头野猪听到喊声,转过头来,用一只拳头大小的眼睛瞪着阿笙,阿笙往后退了几步,见这头野猪四足站立,竟比自己还高出一个脑袋,心下惊惧不已,暗想:“最外围的大型野兽不是都被驱逐到里面去了吗,这家伙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难道先前设下的驱兽阵被破坏掉了?” 那头野猪只瞪了阿笙几眼,便没有再去搭理,前蹄刨地,又要对云天行展开第二轮攻击。 云天行坐了起来,倚在树干上,嘴角含血,见野猪正在刨地,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暗道:“好厉害的畜生,刚刚要不是紧急凝出护体罡气,早已被你活活撞死了!你们野猪都这么爱惹事吗?我招你惹你了,一个把我往火里顶,一个把我往死里撞,难道我上辈子真是个杀猪的屠夫?” 云天行站起身来,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拔出太阿,剑指野猪,大叫道:“坏我好事,今日必杀汝!” 阿笙闻言脸上一热,含羞问道“天行哥哥,你没事吧?” 云天行微微摇头,道:“笙妹,你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看我如何杀它!” 阿笙道:“我不用躲,它不会攻击我。我时常进来这里,身上早有这里面的味道了。你是第一次来,而且身上的野猪气味还未彻底散尽,它定是嗅到这个,找你报仇来了。” 云天行呼出一口气,道:“还不得它下手这么狠,原来是复仇来了。笙妹,你先到高处去躲一躲,免得这畜生发疯,误伤到你。我先杀了它,不然它是不会罢休的。” “好。”阿笙应了一声,便就近攀到了树上。 云天行甩了甩手中太阿剑,向野猪喊道:“我已经很久没有用剑对敌了,今日便拿你试试手!” 那头野猪见他挥剑乱嚷,越发愤怒,鼻孔中喷出两道热气,低嚎了一声,又发足狂奔过来。 云天行站定不动,嘴角带笑,就在野猪奔到眼前时,骤然拔地而起,凌空倒竖,一剑刺在了野猪的背脊上! 可令他惊讶的是,预想中皮开肉绽的画面并没有出现,而仅仅只是将剑尖没了进去。 太阿剑何等锋利,这一剑下去,竟然只留下了一道小伤口,这可是以前没有发生过的。 野猪毛皮本就十分坚韧耐磨,这头大野猪又经常在地上打滚,毛皮上粘了很厚的一层细砂,又被汗液黏成一体,时间一长,便似披了一层铠甲,若不是云天行手执太阿,这一剑下去,怕是连皮肉都碰不到。 那野猪吃痛,越发疯狂起来,猪嘴里不断发出愤怒的低吼。 云天行见它扭着头,不断用獠牙往上顶,不敢落它背上,便忙拔了剑,翻到它后面,想去砍它后肢。 那野猪倒也机灵,在云天行落地的刹那,陡然跃起,双蹄后蹬,登时将云天行给踢飞出去。 云天行可没想到它还有这一招,在地上狼狈滚出两丈,一剑插地,方才稳住身形,而那头发狂的野猪,又低嚎着飞奔而来。 这头野猪本就不小,这一飞奔,气势更足,便似一座小山横撞过来,云天行不敢硬撼其锋芒,拔足狂奔,而那头野猪便在后紧追不舍。 云天行不用回头,只感觉地震越来越明显,便知野猪越追越近,忙纵身一跳,翻到了前面一棵小树上,还没抓稳,那野猪便一头撞在了树上,将小树连根撞起,眼看便要倒了。 云天行本就没有抓稳,小树一倒,立时凌空了,他挺剑在小树上一点,借势落到了野猪背上,双手反握太阿剑,胡乱往野猪背上插。 就在这时,忽听一声唳鸣,云天行突然被阴影笼罩,忙抬头去看,只见一深灰大鸟敛翼俯冲下来,势若箭矢,锐不可当,这时听到阿笙也在远处喊叫:“小心上面!” 云天行视若不见,继续用剑乱刺野猪,当那深灰大鸟俯冲到低空时,云天行计算好距离,骤然从野猪背上跃起,一剑向深灰大鸟迎头劈去! 那深灰大鸟本想下来捡个便宜,哪想到人类如此耍诈,一见他挥剑劈来,便下意识展开双翼,想飞遁而走,可云天行并不想给他逃跑的机会,剑光扫过,登时将深灰大鸟的一条羽翼给斩了下来。 那大鸟失掉一翼,连发哀鸣,一头栽在地上,不断噗通着仅剩的一条翅膀。 那头野猪被云天行刺了几剑,虽然没有伤到要害,但却痛得哇哇乱叫,那大鸟坠在一旁,哀鸣不断,被发狂的野猪一顿乱踏,登时毙命。 那野猪虽然没有人类这般聪明,可到底还能分辨出危险,连中数剑,早已心生退意,云天行见它发足狂逃,分明是要逃走,便从猪背上跃下,由它去了。 阿笙下了树,过来问道:“天行哥哥,你的伤势严重吗?” 云天行摇了摇头,道:“不碍事,只是胸口还有些痛,过一会儿就好了。” 阿笙微微一笑,拽着花边袖口帮他擦去嘴角血迹,道:“刚才你趴着不动,可吓死我了。那头野猪蓄力狂奔过来,一般人可承受不住呢。你被他撞飞出去,我还当你已经……还好你没事。” 云天行笑道:“我可不是一般人。”说罢,揽过阿笙的细腰,低头亲了上去。 第六百三十二章 失足陷入沼泽地 阿笙没有准备,被他“偷袭”正着,下意识将他推开,背过身去,道:“天行哥哥,你……你……” “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后续来。 云天行扳正阿笙的身子,见她俏脸儿上早已是绯红一片,笑道:“这叫礼尚往来,笙妹行礼在前,我还礼在后,一来一去,谁也不吃亏。” “天行哥哥!”阿笙红着脸,佯嗔着叫了一声。 云天行哈哈大笑。 两人又走了一段,云天行见旁边草动,还当又有野兽躲在暗处偷袭,便提剑跳了进去,见是一只体型正常的野兔,方才松了口气,道:“笙妹,鬼殁沼地深处也有像刚才那么大的野猪吗?” 阿笙道:“那深处可不止有大野猪,还有不少更加危险的物种,所以才会成为九幽谷的禁地。便是九幽谷的人进来,也需要十分小心谨慎,毕竟这些动物可不会讲什么仁义道德。” “其实大多数攻击性强的野兽都被驱逐到深处去了,外围区域连一只都没有了。在外围区域还设有驱兽阵,组阵的鼎炉里会散发出一种刺激性气味,野兽们很反感这种味道,只要嗅到了便会远远退开。那驱兽阵将外围和深处划了一条界限,不知这头大野猪是怎么闯到外面来的,以前可没有在外围见过它。” 云天行道:“大概是个意外吧。” 阿笙坚决道:“不可能是个意外。那些驱兽鼎排列有序,绝没有留下任何可乘之隙,其他野兽或许有强行穿过的可能,但野猪类绝对不行。它们对驱兽鼎散发出的味道最是敏感,便是隔了很远,只要有一丁点味道,它们也不会再前进一步,更不谈不上顶着气味强冲过来。” 云天行道:“笙妹,你的意思是?” 阿笙道:“要么是驱兽鼎里的药剂用光了,没来得及更换,但这种可能性极小,因为有人专门负责此事,至少以前从未出现过这种状况;要么就是有人破坏了驱兽阵,故意将聚集在深处的变异猛兽放了出来。” 云天行道:“这里是九幽谷的禁地,谁会故意进来破坏谷里的阵法?” 阿笙道:“以前或许不会,但现在却有了这种可能。前些日子,村外突然死了七个人,都是中毒而亡,这你是知道的。就在那七个人死后不久,谷中又死了两个人,也都是中毒而亡。这两个人毒术造诣本就不低,若不是有人故意加害,断无中毒身亡的可能。若有人连谷里的人都敢毒害,混进这里来破坏驱兽阵,也不是没有可能。” 云天行道:“此事干系不小,应该及早报知谷主才是。万一其他人进来,没有防备,岂不是很危险?” 阿笙点了点头,道:“的确应该告诉姑姑,可如果回去,我们的行迹不是暴露了吗?若让姑姑发现我们要擅自逃离出谷,她一定会生气的。这样好了,苦婆婆就在鬼殁沼地,我们去告诉她,让她派人转告给姑姑。” 云天行道了个“好”字,又道:“笙妹,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明白,这里不是很危险吗,这们说的那位苦婆婆为什么会住在这里面?” 阿笙叹了口气,道:“赌气呗,还能是为什么。” “赌气?”云天行一头雾水,“跟谁赌气?” 阿笙笑道:“还能有谁,当然是跟百里藏花的师父。” 云天行笑道:“笙妹,你这么说我更不懂了,难道百里大哥的师父也是你们九幽谷的人?” “不。”阿笙摆手道,“他师父不是我们九幽谷的人,但他师父娶了我们九幽谷的人,也就是这位苦婆婆。百里藏花跟着师父师娘在九幽谷生活,也算是半个九幽谷的人。” “这两位前辈的脾气特别冲,为了一点小事都能吵起来,而且谁都不让谁,越吵越凶,时间久了,便吵得翻了。苦婆婆赌气便般到鬼殁沼地里来住,百里藏花的师父出了谷,也不知去了哪里,已有十多年没现身了,反正我对他师父没什么印象。” 云天行道:“这么说两位老人家已有十多年没见面了?” 阿笙点了点头,道:“好像是这样吧,但有没有私下里见过,我就不知道了。” 云天行道:“人家都说,前世的千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两人既结为伴侣,定是前世修来的缘分,怎么就不能互相迁就呢,闹成这样,苦的还不是自己吗。” 阿笙道:“话虽是这样说,可骨子里带出来的性格,又哪是那么容易能改的。他们何尝想这样,只是谁都不肯松口,只想让对方先开口服软,可两人都是一个脾气,等来等去,谁都不肯先服软,结果就成这样了。” 云天行刚要说什么,忽觉脚下柔软,低头一看,只见枯叶下陷,黑泥上涌,这时听阿笙叫道:“不好,是沼泽地!” 两人只顾说话,谁都没有在意脚下。便是在意了,也未必能发现。这片沼泽地上铺满了落叶,跟周围路面完全一样,若不踩进去,谁又能认得出来?可一踩进去,还能出来吗? 当两人发觉时,黑泥已没至膝了。 云天行下意识提气后跃,谁知那泥沼甚是黏人,这一跃竟没跃出去,反又往下沉了不少。 “天行哥哥不要动,这些黑泥黏性极大,是跳不出去的!” 阿笙一面喊话,一面伸直手臂去够头顶上垂下的藤蔓,可离那藤蔓少说还有一尺距离,又哪里够得着?随着身体往下陷落,反离头顶藤蔓越来越远了。 两人沉势极快,这才一会功夫,又下沉了将近半尺。黑泥从树叶下涌出,臭气熏天,可两人生死关头,哪还会顾及这些? 云天行四下探望,见后方树上搭着几条长藤,若伸直了,多半能够到这里。 他来不及细想,一把抓住阿笙肩头,猛地运力,将她从泥沼中提了起来,抛向树下,道:“笙妹,你身后树上有几条长藤,你抛来一条,我抓住便能出来。” 第六百三十三章 苦婆婆 阿笙脱离泥沼,顾不得清理双腿上沾带的黑泥,翻身上树,抓了两条长藤下来,向云天行抛了过去。 那些长藤盘曲着看起来很长,可一伸直,反比预想中要短得多。阿笙抛出的这两条,长度都不够,最长的一条距离云天行还差三尺左右,何况云天行还在一直下陷,如今已没到腰际了。 阿笙急得满头是汗,哭喊道:“天行哥哥,这两条是最长的了,还不够,怎么办啊?” 云天行虽然身陷泥中,但却十分清醒,笑说道:“笙妹,我还没死呢,你哭什么。一条长度不够,你将另一条割断,接到一处不就行了。” 阿笙经他一点,这才破涕为笑,道:“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看你陷在泥中,我都快急死了。”说话间已将两条长藤接到了一处,抛向云天行。 此时,黑泥已没到了云天行的胸口,长藤抛来,他一把抓住,双手拽着慢慢地向外爬。 阿笙趁着这会功夫,又接了一条长藤抛过来,云天行攥住两条长藤,方敢全力拉拽。 等云天行从沼泽地出来后,一身衣裳几乎全部沾满了黑泥,只剩一个脑袋还算干净些。 两人找了个水潭,洗了好一会,方才将身上黑泥洗尽,没等衣服晾干,便又继续上路了。 一路上又遇到不少猛兽,只是两人发觉得早,没有发生正面冲突。 又走了约莫半个多时辰,来到一方水塘前,水塘上架了一座木桥,木桥的另一端有几间木屋,阿笙说这便是苦婆婆的住处。 两人走上木桥,云天行听到桥下水花翻动,伏在木栏上往下一瞧,见一条鳄鱼正从桥下游出,再往远处一看,水塘上竟然还浮着好几条鳄鱼,云天行暗暗心惊,不知这位苦婆婆与鳄鱼做邻居,有着怎样的目的。 阿笙道:“天行哥哥,你别怕,这座桥很结实,掉不下去的。” 云天行勉强笑了笑,道:“就算桥结实,乍看到这些东西,也是害怕的。” 阿笙笑了笑,拉着他往木屋走,刚要伸手去拉门,忽听“噗”的一声,一柄飞刀穿破门板,直向后方的云天行射去。 云天行大惊,往后翻了个一个跟头,双指一夹,登时将那柄飞刀夹在了两指间,可就在这时,又一柄飞刀射来,云天行又往后翻了一个跟头,再次将之夹在指间,还不等他站稳,又有一柄飞刀射来! 此三刀虽是接连发出,但相隔时间甚短,云天行三个后空翻,却将三柄飞刀尽数接了下来。 这三柄飞刀都是雕刻刀,而且木柄润滑,已不是用了多少年。云天行将三柄飞刀摊在掌心,神色甚是惊异。 等阿笙反应过来,三刀已过,而云天行的人也已被逼退到了木桥中央,阿笙见云天行无恙,方舒了口气,忙叫道:“苦婆婆,不要动手,是我!” 木屋里传出一个声音,道:“我知道是你,所以没有对你动手。你来便来,带个外人来我这里做什么?” 阿笙道:“他不是外人,真要说起来,他跟苦婆婆也有些缘分呢。” “缘分?”木屋里那人发出一声冷笑,道:“别跟我提缘分二字,我最讨厌这些所谓的缘分。臭丫头,我早知道他是谁,所以想试试他,既然没死,你就带他进来吧。” “好。”阿笙应了一声,回身笑着向云天行招了招手,率先开门进去了。 云天行走到门边,忽然停住了脚,他惊讶地看到门板上有一个指肚大小的孔洞,正是刚才雕刻刀穿门时留下的。 雕刻刀有三柄,但孔洞却只有一个,也就是说,后面的两刀都是从这个孔洞里射出来的。对一般的暗器高手来说,这或许并不是一件难事,但能将三枚雕刻刀的力度控制得分毫不差,这却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云天行看了看手中的三柄雕刻刀,微微叹了口气,推门走入木屋。 木屋有三间,内部相连,很简陋,简陋到几乎没有任何可以称得上是家具的物件,没有桌,没有椅,甚至连张床榻都没有。 云天行站在门边,见前面草垫子上坐着一个老妇,手里拿着一柄雕刻刀,正在雕一个木人。 她的动作很慢,慢到几乎看不到她在动,但她的确在动,因为木人底下不断有木屑纷落。 阿笙正在为这位苦婆婆捏肩,她的动作跟苦婆婆雕木人一样,很慢,很轻,很柔,似乎稍一大力,就会将整个木人戳穿一样。 阿笙向云天行扬了扬雪白的下巴,示意他在一旁草垫子上坐下,云天行本想询问这位主人的意思,却又不好出声,怕惊扰到她雕刻木人,于是便自主地走到草垫子旁,轻轻地盘膝坐下。 受两人的影响,云天行的呼吸也慢了,轻了。他不想这样,可在这样的环境下,他不知不觉就这样了。 他听阿笙说,苦婆婆已有了年纪,可在她脸上却没有多少岁月的痕迹,只是眼角处有几条细细皱纹。她的头发半灰半白,用一枝木钗随意挽住,但其神态举止却又不失其端庄。 云天行毫不怀疑,如果时光再倒退三四十年,哪怕是二十年,她一定会是个惊世美人。 云天行又向她手里的木人看去。木人很精细,精细到每一缕头发都是那样清晰可辨。他看不到木人的正脸,单看木人的背面,便知她是个女子,而且是个绝妙的女子,不然不会让她这样入神,这样小心翼翼。 这个木人会是谁呢? 云天行忽然很想问这个问题,可他却不知道该怎样开口,要向一个刚刚还朝自己连射三柄飞刀的人问这样一个私人的问题,未免有些奇怪。 是的,的确有些奇怪。 但他真的很好奇,因为从进来到现在,这个专心雕刻木人的人始终没有看他一眼。云天行甚至怀疑她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她的目光甚至是她整个人,似乎都已融入到了木人里,完全与世隔绝。 云天行有些呆住了,他似乎已变成了她手中那个木人,她的刀锋在自己的皮肤上缓慢移动着,而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由她决定哪一部分该留,哪一部分该去,多么可怕的幻想啊。 云天行甩了甩头,见阿笙在苦婆婆背后偷偷地向自己吐舌做了个鬼脸。 他还以微笑。 第六百三十四章 雕刻 在阿笙朝自己做鬼脸后不久,这位一心扑到木人里的苦婆婆终于开口说话了。她说:“臭丫头,捏肩就好好捏肩,乱动什么。” 阿笙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也不敢玩笑了。 苦婆婆抬眼看了云天行一眼,又缓缓低下头,继续刻她的木人,过了好一会,才道:“你就是沧澜剑神的孙儿?” 云天行忙起身行礼,道:“晚辈云天行,见过苦前辈。” 苦婆婆手中刻刀不停,道:“坐下吧。不必叫我前辈,我也不是什么前辈,只是一个没人愿意搭理的老顽固罢了。” 云天行无言以对,看了看阿笙,阿笙又吐了吐舌头,云天行愣了愣,不知该接什么,只好坐回到草垫子上。 木屋里的气氛有些怪异,云天行总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木人,任她的刀锋在自己身体上滑过,却什么都做不了。 云天行不由自主又被那木人吸引了,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苦婆婆忽然说道:“你是不是很好奇我手里这个木人是谁?” 云天行以前也见人雕刻过木人,但他从未如此好奇过,从未如此想探寻一个木人的底细,所以苦婆婆一问,他立刻回答了一个“是”字。 苦婆婆轻轻舒了口气,道:“是我自己。” 云天行愣住了。这个答案很令他意外,他想了很多,但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她是在雕自己。 什么样的人会拿自己作为原型来雕刻呢?云天行对她更加好奇了。 苦婆婆笑了笑,道:“你一定觉得我是很奇怪的人吧。” 云天行道:“晚辈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不懂,也有些好奇,前辈为什么要为自己雕像?” 苦婆婆道:“其实这是几十年前的我,那时候我也只比钟丫头大几岁而已。我还记得,那是在一片金黄的油菜花田里,我在扑蝴蝶,有一个人穿过花田,走到我身前,送了一个木人给我,也就是我手里这个木人的原型。” 说到这里,她的话忽然停住了,手里的刻刀也停住了。 云天行听得出来,她的声音里有了波动,不似先前那般古井无波。 她直直地盯着手中木人,似乎已回到了几十年前,那片金黄的油菜花田里。 “他说这个木人是照着我的样子雕出来的,可我不认得他,也不知他几时照着我的样子雕出了一个木人。我不收,他说要是不好,就重新再雕一个给我。我收下了。那个木人雕得很好,很细致,也很像我,所有人都这么说,可我没见过他,不知他是怎样雕出这个木人来的。我问他,他不说,只跟我笑。” “后来在我的不断追问下,他终于对我说了。他说已经偷偷跟了我三年,直到第三年他才动手去雕这个木人,一雕就雕了一年,正好三万六千五百刀。他每天只雕一百刀。我问他为什么要这样,他说想把每天最美好的时刻留给这个木人,不敢多雕,所以每天只雕一百刀。” 说到这里,她又停住了,云天行见她眼中晶莹闪烁,想是已经含了泪。云天行大概已经猜到了送她木人的那个人是谁。 过了好久,她眼中的晶莹消退,她又开始雕刻,很慢,很轻,很柔。 “他走后,我也学会了雕木人,而且只会雕木人,只会雕我自己。每个木人三万六千五百刀,一刀不多,一刀不少。我学着他的样子,每天只雕一百刀,我已不知雕了多少刀,可雕出来的自己,总不比上他送我的那一个。所以我每天都要雕,总要雕出一个比他送我的那一个更好的才肯罢休。” 她一面说,一面雕,手还是那么慢,话里还是有波动,似乎手和嘴是长在两个身体上的,互不干涉。 云天行没想打断她的话,只想静静地听着她陈述往事,可她却闭口不说了。 简陋的木屋里又陷入了沉寂,只有刻刀在木人上擦出轻微的沙沙声。 云天行仿佛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会呼吸的木人,随着她的刀锋,轻柔地呼吸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将刻刀放在脚边,又将木人轻轻放到了身旁的竹筐里,云天行觑眼一瞧,见竹筐里横七竖八地堆压着好些木人,不知有多少。 一个木人雕一年,需要多少年才能雕满整个竹筐? 人这一生又有几个多少年? 云天行沉默了,他本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可此时他却一个问题都问不出了。 或许,那一筐木人就是答案,能回答他几乎所有想要问的问题。 苦婆婆将脚边的刻刀一一拾起,云天行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这三柄刻刀,犹豫了片刻,便起身送了过去。 苦婆婆将刻刀收好,道:“小子,刚才你拿的那三柄刻刀上都沾有剧毒,你坐在那儿的时间,足以让你毒发身亡。可你没有,看来你的确拥有了百毒不侵之体。” 云天行愕然。 有飞刀射向他,他下意识接住,倒是忘了最关键的一点,这里是九幽谷,谷中之人最擅长的便是毒术,不管用什么,都会沾带一些毒性,可他却完全忽略了这一点。若不是凭借着百毒不侵之体,他在谷外毒阵里,甚至是山林阴瘴里,早已死了,哪还能潜入到九幽谷,甚至是鬼殁沼地? 他忽然有些害怕,他怕这位苦婆婆会将他开膛破肚,为她那只精心饲养了几十年的异种野猪报仇。 那些刻刀很锋利,足以划破他的肚皮,割裂他的肠胃。 “她向我连掷三刀,未必只想试探我是否真的拥有了百毒不侵之体,她也不能确定我是否能躲开她的飞刀。万一我躲不开呢?岂不是要死在她手上?难道她真想杀我,为那只异种野猪报仇?” 云天行越想越不安,如坐针毡。他看了阿笙一眼,阿笙只向他笑,并没有别的什么表情。 他又看向苦婆婆,见苦婆婆也在笑,这个表情在她脸上可不常见,云天行感到不妙,他想逃,但又有些迟疑,万一只是自己多想了呢? 第六百三十五章 阿笙诉苦得靠山 从他进到木屋里来,苦婆婆便一直在低头雕木人,十分认真,只有在谈起木人背后的故事时,才不自觉地笑了几次。 她这次却是对着自己笑的,虽然她笑得很好看,但云天行却有种脊背生寒的感觉。 他觉得苦婆婆很可能是要吃了他,没错,就是吃了他。 他吃了苦婆婆辛苦饲养了几十年的异种野猪,苦婆婆吃了他,也算是天经地义,合情合理。 可云天行向来觉得不管是吃人,还是被人吃,都是一件极为恶心的事,他甚至想一想,都快吐出来了,可眼下他却有了这种想法,而且非常强烈。 他觉得自己很可能要被人当成野猪吃掉。 苦婆婆猜中了他的心思,笑了笑,道:“你不必害怕,你吃了我养的野猪,拥有了百毒不侵之体,那是你的机缘。我若吃了你,那就是破坏机缘,上天会惩罚我的。我受的苦已经够多了,可不想再招惹上天。” 阿笙笑道:“天行哥哥,你想什么呢,苦婆婆一直都是吃素的,几乎不碰腥荤,你还怕她吃了你啊。” 云天行松了口气,紧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萌生出这么可怕的念头,现在想想,仍觉得自己十分可笑,也十分惭愧。 他垂下头,不知不觉,脸红了。 苦婆婆享受着肩头传来的舒适捶打,道:“臭丫头,他就是你的心上人?” 阿笙哼了一声,红着脸说道:“才不是呢。” 苦婆婆微微转头,道:“既然不是,我现在就杀了他,将他的尸体丢到湖里去喂鳄鱼,也算给我养的那头畜生报仇了。” 阿笙急道:“苦婆婆,你还打趣我!可恶,可恶,谁这么多嘴啊!一定又是那个百里藏花!” 苦婆婆道:“臭丫头,你是知道的,你姑姑不许外面的人到鬼殁沼地里来,你带他来这里,应该不单单是想来看我这老婆子吧?” 阿笙笑道:“天行哥哥吃了苦婆婆的野猪,也不算是外人,我带他来这里,是给苦婆婆赔罪来啦。”说罢向云天行挤了挤眼睛。 云天行会意,忙起身道:“晚辈擅食前辈饲养的仙禽,特意给前辈赔罪来了。” 苦婆婆笑道:“那头野猪是自己逃走的,能被你撞上,那是你的机缘,又不是你从我这里抢走的,有什么好赔罪的?就算你不吃它,被别人捉到了,也一样会被吃。与其便宜了别人,倒不如先当臭丫头的嫁妆,送你吃了。” 阿笙红脸笑道:“苦婆婆!你还说!哪有嫁妆送野猪的呀!” 苦婆婆道:“我就送野猪了,不行吗?” 阿笙看了云天行一眼,红着脸低下头不说话了。 苦婆婆道:“臭丫头,我听说归真教仇教主想讨你做儿媳妇,是不是真的?” 阿笙委屈道:“是真的。苦婆婆,我不喜欢那个卓君来,可二叔却想把我嫁给他。人家都说强扭的瓜不甜,连瓜都不甜了,何况是人。苦婆婆,也只有您能劝动二叔,您帮我劝劝他好不好?” 苦婆婆哼了一声,道:“钟无疾也是个顽固,劝有什么用,你叫他过来,我打他一顿就好了。” 阿笙笑道:“我二叔又不是小孩子,您打他一顿,让别人看到了,他那点威严哪里还保得住?您只跟他说理就是了,别人的话他听不进去,您的话他不敢不听。总之,别让我嫁到西域去就是了。” 苦婆婆道:“谷外村子里的人最是随和,几时跟人红过脸?归真教的人莫名其妙就动手杀人,可见不是些好东西,钟无疾若真要将你嫁到西域去,我第一个不答应!” 阿笙欢喜地搂住苦婆婆的脖颈,笑道:“还是苦婆婆疼我,哼,二叔就会拿身份压我,根本不考虑我的感受。苦婆婆,你见到二叔,可得好好说说他,不能叫他再欺负阿笙了。” 苦婆婆拍了拍阿笙的手臂,道:“臭丫头,你是不是想勒死我?” 阿笙高兴,倒没发觉加了力,被苦婆婆一拍,忙松开手,歉意一笑,又继续给苦婆婆捏肩。 苦婆婆喃喃道:“我一个人呆在这里面,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无聊得很,就你来得最勤快。你二叔腿脚不灵便,不好到这里面来。你姑姑又日日繁忙,抽不开身。若把你嫁到西域去了,谁来陪我这老婆子呢?” 阿笙笑道:“所以才要苦婆婆劝我二叔呀,阿笙可不要嫁到西域去,阿笙要一直陪在苦婆婆身边。” 苦婆婆笑道:“好啊,我现在就把你的心上人杀了,这样你就可以一直陪着我这老婆子了。” 阿笙委屈道:“苦婆婆,您又拿我说笑!” 苦婆婆道:“我可不是在说笑,你若嫁给这小子,还怎么一直陪着我?都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到时候便是你想来,也是身不由己了,还是杀了好,到时候你无牵无挂,便能一直留在谷里了。” 云天行忙道:“晚辈一定经常带笙妹回来看您。” 苦婆婆道:“你们年轻人的话有几分是真?那顽固比你还会说,可现在如何,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孤独终老,他却不知道跑到哪里逍遥快活去了。这都多少年过去了,连个人影都没有。什么山盟海誓,根本经不起考验!” 苦婆婆叹息一声,道:“老糊涂了,跟你们说这些做什么。臭丫头,你老实告诉我,你带他到鬼殁沼地干什么来了?” 阿笙想了想,还是将从鬼殁沼地逃出谷的实情告诉了苦婆婆。 苦婆婆道:“你这孩子做事跟你哥一样,没个分寸,这是什么地方,你带他来这里,不是送死吗?这里是有条路可以出去,但仅凭你们两个就想穿出去,未免太不知天高地厚。” 阿笙道:“如今姑姑已派人将谷中各个出入口给封死了,我们现在若不逃出去,以后再想逃可就难了。到时候二叔非逼我嫁给卓君来,那可怎么办才好?” 苦婆婆哼声道:“还反了他了!你们不用走,留在谷里便是,有我在,谁也不能逼你!” 阿笙正自欢喜,忽听外面有人叫了声“师娘”,便知是百里藏花来了,忙拉着云天行躲到里屋。 第六百三十六章 婆婆苦心点爱徒 百里藏花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一个食盒,道:“师娘,我又叫厨上做了些龟苓膏,上次您说苦味略重,这次我多加了些蜂蜜,应该不苦了,您先尝一尝,合不合胃口。” 苦婆婆接过食盒,放在一旁,道:“我现在还不想吃,你别忙活了,坐下吧,我有件事想要问你。” 百里藏花盘膝坐在草垫子上,道:“师娘,你有何事想问?” 苦婆婆道:“归真教的人走了没有?” 百里藏花道:“还在谷里。钟二哥有意挽留他们,一时半会还走不了。” 苦婆婆道:“你经常去跟钟无疾下棋,你说他到底有没有把丫头嫁到西域去的打算?” 百里藏花道:“这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苦婆婆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百里藏花道:“别说是我,就连南风都摸不透钟二哥的心思。若说他不想将小笙子嫁到西域去,可他又没有在明面上拒绝仇教主;若说他真有这个念头,却也没见他表露过这方面的迹象。到底是怎样,我也不清楚。” 苦婆婆道:“你就不会多劝劝他,归真教是些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能让丫头跟他们扯上关系。” 百里藏花摇了摇头,道:“师娘,钟二哥是什么性子,您还不清楚吗,要是听劝,太阳能打西面出来。我又何尝劝得少了,到底是都劝到无底洞里去了,只有进声,没有回声。我是无法了。” 苦婆婆叹息一声,道:“你们一个个都老大不小了,怎么还这么让人操心。你还笑,我就说你呢。你跟我说说,外面有什么好的,你天天往外蹿,亏你还知道回来!你要是有这些空闲时间,早把南风娶到手了,还用我天天跟在你后面喋喋不休?” “你师父这没良心的,跑了这些年,我也不指望他能回来,就盼望着你能给我争口气。你倒好,那么好的姑娘放在那,你不去争取,天天往外跑,脑壳里进水了不成?我都这把年纪了,满打满算还能活几年,你就不能替我这老婆子想一想?” 百里藏花展颜一笑,道:“师娘,您这才多大年纪,人家万佛寺那位才叫有了年纪,您跟他一比,还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呢。” 苦婆婆拿眼瞪着他,道:“你少跟我拉东扯西,我实话告诉你,南风打小我就相中了,你可给我争点气,要是像丫头一样被外面的人拐跑了,我唯你是问!” 两人在里间听了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百里藏花并不知道里间藏着人,只笑了笑,道:“师娘,您还要我怎样争气,我有这个心,可南风她一直不表态,我有什么法子。” 苦婆婆语重心长道:“南风那孩子我知道,她不答应,那说明你还有些地方做得不够好,不够上心。你要是有你师父一半的本事,南风她会不答应?”说着,提过那一筐木人重重顿在百里藏花面前,“要不要我教你雕木人啊?” 百里藏花摇头笑道:“师娘,您这是在借题骂我师父吧。” 苦婆婆面色微变,道:“我骂他便怎样,这个贼孙,他要是敢出现在这里,我一定把九幽谷里的毒药都给他喂一遍,看他还能不能跑!” 百里藏花笑道:“师娘,我师父是个牛脾气,您还不是一样,你们两个但凡有谁能让一让,也不至于会闹成今天这样。” 苦婆婆道:“他一个大男人难道不应该让着我吗,为什么非要我让着他?我偏不让!他不回来才好,最好一辈子都别回来!哼,这个贼孙,指不定又在哪里给别的女人刻木人呢,我一想起他就来气!” 百里藏花道:“师娘,我师父不是那样的人,他这个人就是脾气倔了点,对师娘你却是一片深情。我可以作证。师父常常对我说,娶媳妇就该娶你师娘那样的,人长得漂亮,也贤惠,就是……就是……” 苦婆婆皱眉道:“就是什么?” “没什么。”百里藏花摇扇望着窗外,心想,“糟糕,糟糕,说顺嘴啦!” 苦婆婆冷笑道:“好你个臭小子,还敢瞒我,你给我从实招来,你师父说我什么坏话了?” 百里藏花原本打定主意不说后面的话,但见师娘伸手向背后摸索,他顺着师娘摸索的方向看去,见有一节用来撑窗的竹棍竖在墙边,心想不说便要挨打,忙改了主意,道:“师娘,其实也没什么,就说师娘脾气太倔,跟他一样,除了这点,什么都是天下一等一的好。” 苦婆婆缩回手,道:“他真是这样说的?” 百里藏花重重点头,道:“不敢欺瞒师娘,师父当年的确是这么对我说的。师父还说了,他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娶了师娘。师娘,您冤枉我师父好不好?” 苦婆婆哼了一声,道:“他少替他说好话,他要真是这样想的,还会一走了之吗?这都多少年了,一点音信没有,谁知是死是活?要我说,准是被某个狐狸精给迷住,找不到家门了。” 百里藏花笑道:“师娘,您这可说错了。您驻颜有术,如今都能看出年纪来,我师父还长您几岁,又不修边幅,现在准是个又老又丑又脏又臭的糟老头子。女人们都是爱美的,一见到我师父,躲还躲不及,哪还有心思去迷他。师娘,您说是不是?” 苦婆婆翻白眼瞅着百里藏花,道:“有这么说师父的吗?” 百里藏花哈哈大笑,道:“师娘,难道您看不出我是故意这么说的吗?” 苦婆婆瞅了他一眼,目光中大有责备之意。 百里藏花笑道:“师娘,您心里明明放不下我师父,就是嘴上不肯承认,跟我师父一样,都爱争强好胜,谁都不肯服软。你们年轻时计较些倒也罢了,如今都已是垂暮之年,还这么闹,成什么样子。难怪南风一直不肯答应,要我说,都是让你们给吓的。” “胡说。”苦婆婆道,“南风不答应你,是你做得还不够好,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第六百三十七章 白猫主人 “怎么没关系?” 百里藏花收拢折扇,一本正经道,“我是跟着师父和师娘一起生活的,你们闹成这样,难保我不会学一些,就算我不想学,也会在不知不觉中受其影响,不是有句话吗,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南风之所以不表态,多半是怕哪一天我也跑了。嗯,一定是这样的。” 苦婆婆道:“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丫头也是知道这些事的,她怎么就不怕?” 百里藏花道:“小笙子只是道听途说,又没有切身经历过,她怎么会懂?南风是亲眼见过的,那能一样吗?” 苦婆婆拿手指点着百里藏花,道:“你这耍贫嘴的功夫简直跟你师父一模一样!好你不学,就学这些东西!到底是你自己讨媳妇,还是给我讨媳妇?反倒教训起我来了,没大没小!” 百里藏花笑道:“师娘,我说这些,还不是为了您跟师父吗,您要是原谅了师父,指不定他就回来了,你们和好了,南风见了欢喜,到时候我的事自然就成了,也省去了您一桩心事,这叫两全其美,您说是不是?” 就在这时,忽听外面有人喊了一声“师叔”。 苦婆婆笑道:“正说她呢,可不就来了嘛。” 阿笙听到喊声,心下甚是惊异,暗想:“姑姑怎么来了?莫非是来捉我们的?她怎么知道我们进来这里的,难道是苓儿跟她说的?” 阿笙满腹狐疑,云天行同样如此,只是身已在此,只能硬着头皮藏下去,但愿不要被发现。 九幽谷主走入木屋,百里藏花起身相迎,道:“南风,你怎么来了?” 九幽谷主看着他,道:“我不能来吗?” 百里藏花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最近谷里出了事,你应该很忙才是,怎么有闲暇来这里?” 九幽谷主道:“我正是为谷里的事而来。” 苦婆婆见她面上神情严肃,全无平时慵懒形状,道:“出什么事了吗?” 九幽谷主道:“师叔,有人在谷内下毒害人,我想请您出去帮我。” 苦婆婆笑了笑,道:“南风,如果连你都解不掉的毒,我这老婆子出去又能做什么?” 九幽谷主道:“不是解不掉,而是根本没有机会解。那人的毒术造诣极高,将毒发身亡的时间控制得恰到好处,每每将人送到我那里,正好人就死了,根本不给我动手解毒的机会。” 苦婆婆站起身来,笑道:“南风,依我看,这人可不单单是想害人,这明摆着是在向你这位谷主挑衅啊!” “挑衅?”九幽谷主笑道,“正面挑衅我倒是不怕,可他一直躲在暗处作弄手脚,我倒真有些束手无策了。” 苦婆婆笑道:“老婆子我活到这把年纪,还第一次听到有人敢用毒术向九幽谷挑衅,有趣,有趣。” 百里藏花道:“南风,刚才我来的时候,碰上了一头六眼碧睛狮,这种凶禽理应都待在深处,如今竟到外围来了,我觉得驱兽阵很可能被人破坏掉了。那人既然能偷偷潜到谷里来,再溜到鬼殁沼地里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九幽谷主道:“此事我已知道了,我来这里其一是为了请师叔,其二便是要去察看驱兽阵。”又向苦婆婆道,“师叔,若是平常小事,南风不敢来打扰您清修,如今此人公然挑衅九幽谷,每一个九幽谷的人都可能会成为下一个目标,我作为一谷之主,理应对他们的生死负责,所以想请师叔助我一臂之力。” 苦婆婆玩笑着说道:“我也是九幽谷的人,谷主的吩咐,我这老婆子哪敢不从呐?” 九幽谷主面上现出柔和笑意,道:“师叔,您是看着我长大的,我这谷主的身份压得了别人,哪里压得住您?” 苦婆婆摇头微笑,道:“一个人呆在这荒山野岭,也怪闷得慌,就陪你们这些小辈出去走走,顺脚去瞧瞧,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我九幽谷闹事,捉到他先别急着弄死,让我好好端详端详,看他长了几个脑袋,几颗牙,是不是个人模样。”说罢,抬袖一挥,一股劲气脱袖而出,登时将内室的内给推开了。 “丫头,你们两个也别躲了,有我这老婆子在,钟无疾不敢逼迫你们,这就随我走一趟吧。” 阿笙和云天行就躲在门旁偷听,门扇忽然被推开,两人躲闪不及,早已暴露了身形,忙出来行礼问好。 九幽谷主道:“你们两个怎么在这里?” 阿笙忙迎上去,挽住九幽谷主一条手臂,笑说道:“我带天行哥哥来向苦婆婆道谢来了。姑姑常教我,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受了如此恩惠,哪有不谢之理?” 苦婆婆笑道:“你这丫头,刚才还说是赔罪来的,到你姑姑这里又变成道谢了?我们这些长辈都被你这机灵鬼给耍得团团转,依我看呐,你这丫头心里就只有一个天行哥哥。” “苦婆婆!”阿笙羞得满脸通红。 云天行听了也觉得站立不定,不知该说什么好。 九幽谷主惦记着谷里的事,无暇去深究,便道:“这鬼殁沼地不同往常,你们两个别乱跑,跟着我们一起走。”说罢,已当先出了木屋。 云天行跟在一行人最后,出了木屋,见木桥另一端分站四人,三男一女,个个英姿飒爽,顾盼神飞,单是这份气势,便不是寻常人所能具备,想来应该是谷中青年俊杰。 云天行只向那三个男子扫了一眼,便将目光停在了那女子身上。她的相貌算不上特别惊艳,但身段却是极好的,而且颇有雍容华贵之风,这点倒是跟九幽谷主很像。 云天行在意的并不是她的形貌,而是躺在她怀里那只胖成球的大白猫。 这只猫正是那日他在仇涯子馆舍屋顶上遇到的那只,当时还抓破了卓君来的脸,能在这里见到它,云天行实在有些意外,但心底多少还有些担忧,他怕大白猫认出自己,毕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有些事不太好解释。 第六百三十八章 猫女弹指灭凶兽 一行人离开苦婆婆的居所,转而向鬼殁沼地深处走去。 阿笙挽着九幽谷主,说笑着走在最前方,百里藏花和苦婆婆并肩随后,云天行跟在最后面。 那四位青年俊杰分散在四角,将一行人护在中间,担起了护卫之职。 那位抱白猫的女子就在云天行左侧,她一面走,一面扭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云天行。 她本是个拘谨的人,从来不会这么直直地盯着一个陌生人看,她这么做的缘由,还是因为她怀里那只白猫。 那白猫本来慵懒地躺在在女主怀里,享受着女主人温柔的抚摸,时不时用它那毛茸茸的脑袋,蹭一蹭压在它脑门上的丰满,甚是享受。 可当他看到云天行的那一刹,立刻认出了这个入侵者。那一夜,就是因为这个入侵者,害它咯了腰,还莫名其实被人踢了一脚,这口恶气怎能不出? 她想从女主人怀里挣脱出来,扑到这个入侵者怀里,用它那双引以为傲的利爪,抓破入侵者的脸,然后再在抓痕处撒上一泡尿,以此来庆贺它的胜利。 它是这么想的,也的确想这么做,但却被女主人拦住了。 那女子紧紧抱住想要挣脱而出的白猫,不让它从怀里跳开,因为这里太危险了,稍有不慎,遇上一头猛兽,便会成为其口中之食,这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她将白猫抱得越紧,白猫挣扎越强烈,后来,她也注意到了,白猫的目标似乎是走在自己身旁的这位陌生人。 她对云天行知道的并不多,只知道他是谷主的客人,喜欢钟师妹,只有这些而已。她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这只白猫她已养了许多年,如今白猫的异常举动,皆是因为这个人而起。 昨夜白猫回来时,身上带了伤,后脊骨错位,不算致命,可若放置不管,便会渐次影响行动,甚至危及性命。她忙活了半个晚上才帮它接正。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会不会就是她身旁这个人呢? 她很想问,但她又不好开后口。 这个人是谷主的客人,还是钟师妹喜欢的人,她怎么好当着这些人的面,去跟他说话,甚至去问这种连她自己都能不确定的问题。她觉得会有些唐突。 她犹豫不决,所以一直在看着云天行,内心还在做着斗争,到底要不要问? 云天行知道她在看自己,他也有些心虚,所以只假装没有看到。 随着一行人的不断深入,空气变得更加湿热了,鸟鸣和兽吼也更加频繁,其中有几声兽吼就在附近,似乎正在向这里靠近。 没错,就是在向这里靠近! 云天行耳目聪敏,早已非比寻常,他忽然发觉左侧有异动,忙转头去瞧。 那抱白猫的女子正在看着他,云天行看过来,两人视线相接,四目相对,那抱白猫的女子微微一怔,忙转开头,望向另一边。 一只长牙剑齿虎,从大树后绕出,直向人群飞奔而来。 九幽谷主的声音随着它的蹄声,在队伍前方响起。 “此一时,彼一时,不必顾惜它们的性命,但凡有接近者,杀无赦!” 守在一行人四角的那四位年轻人齐声应喏。 那抱白猫的女子腾出一手,向狂奔而来的剑齿虎屈指一弹,云天行并未看到她弹出了什么,但立刻有一团黑雾在剑齿虎面前爆开。 那剑齿虎发出一声低吼,冲破黑雾,势头不减,眼看着就要飞扑上来,而众人却如往常一般行走,说笑,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即将到来的危险。 那抱白猫的女子弹指过后,没有再去理会那只长牙剑齿虎,也没有再去看云天行,只低下了头,去抚摸她那只仍想着挣脱的大白猫。 剑齿虎越来越近,云天行的心跳也越来越快,而众人依旧若无其事,云天行却按捺不住了。他抬手握住了斜在背后的太阿剑,刚要拉剑出鞘,忽听那剑齿虎发出一声哀鸣,前蹄跪倒,一头栽在了地上。 由于它奔势太急,虽是栽倒了,但仍在地上滑出了两丈,直滑到那抱白猫女子身外一步处,方才止住硕大的身形。 云天行惊恐未散,仍握着剑柄不撒手,可他定睛一看,只见那剑齿虎半张着嘴,匍匐在地,口出黑沫,已然毙命。 云天行愣了愣,目中的惊恐仍未散去,不但未散,反倒更浓了几分。他惊恐的不再是剑齿虎,而是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抱白猫的女子。 只这么屈指一弹,便将这么大一头变异剑齿虎给毒死了,这是云天行想都不敢去想的,便是阿笙都没有这样的本事,也没有她这么淡定从容。 他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凝视着身旁这个女子,良久没有移开。 他在想,若她用这种手段对付我,我能避开吗?还是会像这头变异剑齿虎一样,匍匐在她脚下口吐黑沫死去? 那抱白猫的女子似乎并不觉得这件事值得称耀,她只是若无其事地跟在众人后面走着,抚摸着她的白猫,轻轻的。 云天行在看她,她似已感觉到了,缓缓转过头,迎上云天行的目光。两人无言对视片刻,那女子先开了口。 “昨天晚上我的猫受了伤,是不是跟你有关?” 云天行一怔,没想到她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他想了想,要怎么说呢,说明实情吗?显然不能,不管对方是谁,偷听别人谈话都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事,如何开得了口? 他想了想,决定装傻,道:“我第一次见到这只猫,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问。” 那抱白猫的女子眉梢动了动,一双眸子凝视着云天行,过了好一会,才道:“你在撒谎。” “不。”云天行辩解道,“我没有撒谎,也没有必要撒谎,我的确是第一次见到这只猫。” 他最后又补充了一句:“真是一只漂亮的猫。” 怀抱白猫的女子微微一笑,收回目光,爱怜地抚摸着怀中肉团,道:“漂亮的背后往往暗藏杀机,你觉得它漂亮,若我现在放脱它,你脸上一定会多出几道血痕,到那时,你就不会觉得它漂亮了。” 第六百三十九章 各显神通 怀抱白猫的女子只对云天行说了这几句话,便不再与他说话了。 云天行很庆幸避过了一劫,但能瞒过猫主人,却瞒不过这只大肥猫。 它在女主人怀里极不安分,一面用脑袋蹭着女主人,一面用两只毛茸茸的肉爪,摁着女主人的手腕,分明是想从女主人怀里挣脱出来,扑到入侵者脸上,留下几道爪痕,以报昨晚硌腰之仇。 云天行何尝不知白猫的企图,他斜眼瞅着白猫,心说:“猫兄,我又没有伤你,你何必跟我过不去?要报仇,找卓君来去,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叹了口气,嘴里嘟囔道:“你这叫身在福中不知福啊!我还当只有人会这样,没想到猫也是这样的。” 他的声音不算大,可也不算小,那抱白猫的女子就走在他身旁不远处,听他嘀咕,便问道:“你在说什么?” 云天行摇了摇头,不想回答,可忽然脑中灵光一闪,说道:“你这猫会抓人脸?” 那抱白猫的女子不知他为何这么问,只微微点了点头。 云天行微微侧身,低声道:“今天早上我见卓少主脸上有三道抓痕,倒像是给猫抓的,不知是不是出自它手?” 那怀抱白猫的女子陷入了沉默。 她就住在客馆南面,离客馆不过一箭之地,它这只白猫的确经常到客馆那边去,那片区域是它的领地,没有别的猫敢踏入它的领地一步,若卓少主脸上真有猫爪痕迹,必是她的猫留下的。 那抱猫女子想了一会,又确认道:“卓少主脸上真有抓痕?” 云天行狠狠点头,道:“有的,昨天还没有,今天早上就有了,我看着像是给猫抓的,但不敢确定。你若不信,可以去卓少主那里看一看,他经常在馆外散布,你从那里经过应该就能看到。” 那抱猫女子用一种略带怀疑的目光看着云天行,也没说什么,又低下头去抚摸她的白猫。 就在这时,忽听蹄声骤起,云天行转目望去,见三只赤狼瞪着火红的眼睛,从右侧飞奔而来,其毛发升腾如火,若不细看,倒真像三团化形的火焰奔驰而来。 苦婆婆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说道:“南风,看来驱兽阵的确是被人破坏掉了,往日里这些怪物可没在外围出现过,如今一只接一只,倒似真来到了鬼殁沼地的深处。” 九幽谷主舒了口气,道:“这可不单单是向我这个谷主挑衅,这分明就是在向整个九幽谷示威啊。” 苦婆婆笑道:“不管他向九幽谷还是向你这位谷主挑衅,我们都该好生招待,不要失了礼数才是。” 两人谈笑间,三匹赤狼已到了近处。 九幽谷主一笑,道:“那便好好招待它们,可不要失了礼数哦。” 话音落下,行在右侧的那两名青年男子,骤然拔地而起,空中一翻,分别便落在了两头赤狼的背上,两人同时掣剑,在赤狼颈下一抹,一声哀嚎,血光飞溅,两只硕大如火的赤狼轰然跪倒,伏地滑行。 居中那条赤狼无人拦截,忽然纵身跃起,张开腥臭大口,便向离它最近的苦婆婆咬去。 云天行刚想上前拦截,忽见百里藏花抬手一扬,两枚白羽脱手飞出,不偏不倚,正钉在赤狼额心。 那赤狼大张着嘴,口中接连喷吐着臭气,却连一声哀嚎都没有发出,瞬间毙命! 赤那狼虽已死了,但在半空中的巨大身躯,仍向苦婆婆飞撞过来。 百里藏花身形一晃,人已到了赤狼头顶,用力一踏,那赤狼的脑袋轰然坠地,又撅着后身往前滑出一丈,方才止住身形,而此时距离苦婆婆,也不过只有两步的距离。 云天行再次将握在剑柄上的手拿开,眼中只剩惊骇之色。 这些变异猛兽无论哪一条,放到外面,都足以成为一方大害,而在这些人手里,却如待宰的羔羊一般,毫无还手之力。 那抱白猫的女子又弹指解决掉了一只变异花斑豹,向云天行道:“你几番想要拔剑,却始终没能拔出来,下一只猛兽就由你来解决,好不好?” 云天行是个外人,怎好当着众人的面大显本事?他本想拒绝,但那抱猫的女子说完便转过脸去了,似乎不是在跟他商量,而是在给他下命令。 云天行见她如此,也不好说什么,心想:“等下一只猛兽来了,我不动,难道你还能眼睁睁看着它冲过来害人?” 随着一行人的逐渐深入,猛兽突袭接连不断,那三个男子几乎没有停过手,一直在其所管辖的范围之内清理障碍,唯独抱猫女子这边没有动静。 云天行正自庆幸,忽见树后转出一只白额大虎,正蹑着脚悄悄向众人靠近。 相比其他只会傻冲的猛兽,这是白额大虎倒机灵了不少,至少还知道隐藏踪迹,伺机而动。 那白额大虎越走越近,云天行执意不动,那抱猫女子也不动,只在那逗猫玩,也不知是故意不动,还是没有发现。 云天行见她始终没有出手的意思,无奈叹息一声,转身向那白额大虎飞奔而去。 那抱猫女子见云天行行动了,方才抬起视线,跟着他的背影望了过去。 云天行在动手前,便已想出了一招华丽的招式,不仅华丽,而且能一招击毙大虎,绝不拖泥带水,于是他嘴角带笑,伸手去拉太阿剑,意欲在诸人面前大展身手,可就在这时,脚下忽然一绊,云天行猝不及防,整个人摔飞了出去,正跌在大虎眼前,而他的脑袋却已伸到了虎口里。 那大虎见他到了近处,本想张嘴咬他,谁知这人竟然先一步把头送进了它的嘴里,这是什么情况?任是见多识广的“山中之王”一时也愣住了,没下得去嘴。 那抱猫女子见云天行一跤跌进虎口里,噗嗤一声笑了,道:“谷主,救不救?” 阿笙看见,吓得脸色都变了,刚要上去救,却被九幽谷一把拉住。 “这小子没这么容易死,且看看他在搞什么鬼。” 第六百四十章 驱兽阵 云天行并非有意如此,他的确没有留意脚下,跌了一跤,那大虎张嘴来迎,这才出现了如此荒诞的一幕。 众人虽不上前去救,但都已做了救援的准备。 苦婆婆手中多了一柄雕刻刀,百里藏花指间多了几枚白羽,便是那抱白猫的女子手里,也捏了一物,只是笼在袖下,不知是什么。 那大虎好歹也算是一隅之霸,寻常野兽见了它只有逃命的份,它们逃,它就追,它很享受追猎的感觉,尤其是猎物拼命逃走,最后还是被它追上,咬破喉咙的那一刻,那才是一个“王”该有的姿态。 这人主动把脑袋伸到它嘴里,这算怎么回事?不劳而获? 它是个“王”,最鄙夷的便是不劳而获。它自小便受虎爸虎妈教育,坚持独自捕食猎物,培养一个“王”该有的本事。它从未吃过别人嚼剩的烂肉,那不仅失了鲜味,也失去了一个“王”应有的尊严。 它绝不能咬下去,这一咬将会葬送它一生南征北战积攒下的荣光,于是它用舌头将云天行的脑袋推了出来。 多么令人不可思议的一幕啊! 云天行喜极而泣,忙从地上爬起来,抹去脸上沾带的腥臭唾液,抱拳笑道:“虎兄,感谢不杀之恩,我……” 那大虎不等他说完,低吼一声,纵身飞扑,将云天行按倒在地,长大虎口,便向他脸上咬去! 嗖,嗖,嗖—— 数枚暗器破风而来,分别钉在大虎几个要害处,瞬间将大虎射死了。 云天行在地上躺了一会,方才推掉压在身上的大虎,屁颠屁颠地跑回队伍里,冲众人赧颜一笑,又回到了队伍最后方。 那抱猫女子唇角一掀,斜眼瞅着他,道:“故意的吧?” 云天行嘿嘿一笑,道:“真不是。” 那抱猫女子轻柔着怀中白猫的脑袋,似有所指,道:“有你这么送人头吗?” 云天行只笑了笑,没说什么。 那抱白猫的女子似乎还想说什么,见阿笙过来,便没说出口,继续垂下头逗猫玩。 一行人又往前走了一会,云天行见前方白气缭绕,混杂在林木之间,倒像是一般的雾气,但这绝不是一般的雾气,因为这种雾气带有一种非常奇怪的味道,至少他以前从未闻到过。 云天行下意识抬袖掩住口鼻。那抱白猫的女子瞅了他一眼,也不知是何意味。阿笙笑道:“天行哥哥,这种雾气只是味道怪了些,不仅对兽类没有毒性,对人类也没有毒性,不必遮掩。” 云天行道:“只用这种雾气就能阻隔这些变异生物吗?” 阿笙点了点头,道:“这可不是一般的雾气,虽然不能阻隔绝大多数物种,但危害性比较大的物种,一般都会被隔在另一边,而且这些年过去,从未有过野兽强行闯过雾气。它们没有人类的心智,只要远远嗅到这种味道,便会退走,根本没有硬闯的念头。” 一行人沿着雾气外沿继续前行,刚走出不远,便见前方雾气发生了断层。九幽谷主抬手示意众人停下,然后独自走入无雾的缺口。过了一会,她回来了,手里多了一个生满绿苔的小型鼎炉。 她将鼎炉拿到苦婆婆面前,掰转机关,将鼎炉外壳打开,道:“师叔,的确是有人故意破坏了驱兽鼎,外面看起来完好无损,可内部结构已被尽数捣毁,若没个十天半月,恐怕难以修缮如初。” 苦婆婆接过来看了看,变色道:“谁会做这种事?” 九幽谷主道:“一定是九幽谷内部的人,不然绝无可能知晓驱兽鼎的关键所在。此人不动驱兽鼎外壳,单单只将内部结构毁掉,足以证明这一点。若是一个外来人,多半会将鼎炉一同砸毁,而且外面的人也未必能完好拆开这种特制鼎炉。” 苦婆婆道:“单此一处,不会放出如此多的异兽,定然还有他处。我们再去找一找,记录下位置,等出去了再派人过来修补便是。” 九幽谷点了点头,当先在前面开路。 众人贴近白雾行走,其他野兽嗅到雾气散发出的味道,便不敢靠近。一路走来,几乎没有受到野兽袭击,独有一条大腿粗细的蟒蛇很不识趣,绕着大树盘下来,想从众人头顶发起攻击,被先知先觉的苦婆婆一刀给钉死在树上,没了后文。 云天行身具“天地无极”神功,耳目皆超出常人许多,但当他注意到头顶有动静时,苦婆婆忽然抬了抬手,当他抬头往上看时,便见蟒蛇七寸位置,多了一柄雕刻刀。 一击毙命! 如此雷霆手段,云天行自叹不如。当然,他不知道,苦婆婆是常年生活在鬼殁沼地的,周围的一切,不管是猛兽也好,蟒蛇也好,对她而言,不过是日常所见之物,相比偶尔进来或者第一次进来的人,她能更好地应对眼前或即将到来的危险。 没有猛兽袭击,众人行进速度加快不少,只花了一个多时辰,便沿着驱兽阵走了一遭,共发现了二十六个坏掉的驱兽鼎。每一个驱兽鼎坏掉的方式完全一样,只毁内,不伤外,便是云天行这个外人都能看出是一人所为。 一行人出了鬼殁沼地,那两个站在入口守卫的人,见阿笙和云天行跟着谷主等人出来,对望了一眼,均想:“他们两个是何时进去的?” 古朴而庄严的大厅里,众人按次落座,云天行也有幸参与其中。他本想先回馆舍,但谷主说还想请他帮一个忙,便将他一同带来了大厅议事。 之后钟无疾等人也陆续来了,如今大厅内已有几十人,据说每一位都是九幽谷的骨干,但云天行认识的也只有那么几个人。 据阿笙说,大厅是在一座山体的内部,四面都是厚实的岩石,十分隐蔽且安全。唯一的缺点便是大厅里的光线十分黯淡,尤其是在关上那两扇厚重的大门以后,简直像黑夜骤然降临。为此不得不引燃上方的吊灯和整齐排列在墙边的蜡烛,以驱散黑暗,送还光明。 第六百四十一章 诱饵(一) 略显幽暗的大厅里十分寂静,只有中间火盆里烈火烧灼干柴不断发出噼啪爆裂声。原本厅里的灯火足够了,不需要再添置这么一个火盆,可大厅处在山体之中,相比外面,要寒凉不少,于是谷主命人添了这么一个火盆。 云天行并不觉得一个火盆,便能温暖整座大厅,这无异于杯水车薪,更多的还是心理作用。 众人端坐在略显潮湿的木椅上,脸上映着火光,神色各有不同。他们的目光大多投进升腾的火焰里,似乎想从中索取答案。其实,很多人被招来这里,并不知道原因,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九幽谷主起身,环视场内诸人,道:“昨天晚上,谷内又多了一具尸体,跟前面那两人一样,也是中毒而亡。” 她的声音不算大,可在这寂静而又空旷的大厅里,却比天雷还要震耳。 “什么?”一个上了年纪的人用一种沙哑的声音问道,“又死了一个?这怎么可能?” “这没什么不可能。”九幽谷主的声音提高了不少,也多了几分威严,“这三天以来,每天都有人中毒身亡,不是黄昏便是入夜,分明是有人在向我九幽谷挑衅!” 场内一片寂静,众人面面相觑,自他们加入九幽谷以来,还从未有人敢向九幽谷挑衅过,这简直比天上出现了九个太阳还令人难以相信。 九幽谷主走到火盆上,伸出纤细的手指在升腾的火焰上拂过,道:“我们九幽谷向来不干预江湖世事,也不会去无故招惹仇怨,可如今有人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如果继续放任不理,不知还会有多少人遭其毒害。” 她从火焰上收回手,背在身后,用那双美丽而又动人的眼睛环视众人,道:“若各位没有其他要说的,我这便开始安排下一步行动。” 虽然在座的大多是九幽谷的骨干,有决策谷内大事的权利,但在这位年轻谷主面前,却如同虚设。因为他们知道,不论支持还是反对,最后的结果都得按照谷主的计划来执行,何必再出来自寻烦恼呢? 所以这些人被请来这里,完全是在走过场,他们自己也知道,但他们并不介意,也乐得清闲,有命令下来,照办就是了,倒省去了他们自己不少烦心。 九幽谷主环视场内,见无一人起来反驳,微微一笑,道:“那人既然在向九幽谷挑衅,必然还会再次出手,由前几天的情况判断,那人一天只杀一人,而且专挑两人组动手,毒倒一个,放走一个来传信,所以,我想送两个诱饵给他,诱他现身。各位以为如何?” 一中年美妇起身说道:“谷主的想法不错,只是执行起来却不太容易。” 九幽谷主道:“哪里不容易?” 那中年美妇道:“那人用毒的本事极高,便是谷中之人能与之相比的,也只有几人而已,若随便派两个,多半还会受其毒害;若派两个与之相当的人,怕是会被其识破。此人连鬼殁沼地中的驱兽阵都能知晓,想来对我九幽谷了解颇深,不会连谷中有哪些值得提防的人都不知道。” 九幽谷主道:“我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并不打算找两个与之相当的人来做诱饵,而且我现在已经有了两个合适的人选。” 那美妇道:“不知谷主想选谁做诱饵?” 九幽谷主道:“素凌风虽是我九幽谷的人,但在谷中待的时日甚少,若为他稍加改装,扮成一个谷内巡逻弟子,想来不会被人察觉。” 那美妇点了点头,道:“凌风剑法造诣极高,又颇通毒术,那人要对他下毒,的确不太容易。那另一位呢?” 九幽谷主向云天行一指,道:“各位看他成不成?” 在进厅前,众人便注意到了坐在末尾的云天行,他们只知道云天行是谷主的客人,和阿笙走得很近,其余的事一概不知,就连他为什么会被允许坐在议事大厅里都不知道。 如今见谷主要他做诱饵,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在场的这些人里,知道云天行有百毒不侵之体的只有苦婆婆、钟无疾和阿笙三人而已,其他人一概不知。 九幽谷主道:“各位不说话是什么意思,觉得这个选择不合适吗?” 那中年美妇笑道:“谷主,你不是在跟大家开玩笑吧?” 九幽谷主也笑了笑,道:“我可没在这种场合跟大家开过玩笑,我是认真的。” 那中年美妇道:“既然是谷主的决定,我等遵从便是。只是我听说这位朋友与阿笙关系很好,谷主这么做,岂不是要将他置于险地?” 九幽谷主道:“简长老,我之所以这么选,是经过慎重考虑的。这孩子年纪虽然不大,但我敢说,在座的这些人里,绝大多数都不是他的对手。”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一位年过七旬的弯腰老者起身笑道:“谷主,不知你说的这些人里包不包括我老徐呀。” 九幽谷主笑道:“徐长老,您老的本事连我都怕,何况他一个小辈,自然是不包括您的。” 那老者捋须笑了笑,满意地坐下了。 苦婆婆笑道:“徐老头,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就这么不要脸,南风跟你谦虚,你还当真啦?” 那徐长老捋须笑了笑,道:“谷主的本事自然人人叹服,可要说我老徐连这位小朋友都打不过,那我是不信的。” 苦婆婆笑道:“你若不信,找他打一场不就知道了,不过我可警告你,打输了别抹眼泪,这么大一把年纪了,怪丢人的!” 那徐长老哈哈大笑,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道:“也好,也好,既然要选他做诱饵,总得有些真本事才行,不然去了,白白送掉性命,那可就不好了。” 徐长老来到云天行面前,笑了笑,道:“小朋友,来来来,我们两个过过手。” 云天行忙起身道:“不必比了,晚辈认输。” 徐长老仰头大笑,道:“小朋友,等那贼人来向你下毒了,你是不是也要跟他说‘不要下毒,晚辈认输’?” 云天行挠了挠头,憨笑道:“晚辈是想这么说来着。” 众人大笑。 第六百四十二章 诱饵(二) 苦婆婆笑道:“小子,这徐老东西很不要脸,仗着年纪大,辈分高,没人跟他一般见识,你是外人,不用顾忌这些,狠狠教训他就是,只要别打死就行。” 徐长老收住笑声,道:“老太婆,你这话可说差了,谁教训谁还不一定了呢。我老徐再怎么不济,也不会被他一个小辈给打倒吧。” 又向云天行道,“小朋友,我也不欺负你,你若能在我手上撑过二十招,我老徐就赞同你去做这个诱饵;如果不行,那就老老实实呆着,免得丢了性命,让这丫头白白伤心落泪。” 阿笙脸上一红,当着诸位长辈的面,却不好说什么。 云天行看向九幽谷主,九幽谷主向他点了点头,云天行方才说道:“晚辈武艺低微,实在拿不上台面,还请徐长老手下留情,不要跟晚辈一般见识。” 徐长老笑道:“小朋友,做诱饵可不是儿戏,若没有真本事,真会丢命的,我若给你放水,那才是真的害了你。不过,你放心,我手下有数,绝不伤你性命。” 云天行道:“那晚辈就先谢过徐长老了。” 徐长老点了点头,一掌向云天行心口击去,云天行侧身一滑,人已到了两丈开外。 徐长老一击落空,“咦”了一声,心下略感惊异。虽说他没用全力,可这一掌出得并不慢,竟被这小子如此轻易就躲掉了,若说这小子没有一点真本事,断不可能躲过他这一掌。 徐长老飞步欺近,双掌齐出,向云天行面门打去,云天行并不想与他过手,只想躲过二十招了事,于是便运起轻功在大厅内飞蹿,徐长老在后紧追不舍,可云天行全力飞奔,他哪里追得上? 两人一前一后绕着墙面和梁柱飞奔,中间隔了一段距离,看着不远,可不论徐长老如何提速,两人间的距离总是不变;就算他减速,云天行也会随着他减速,总将两人的距离维持在一定范围之内,让人看不出他的真实水平。 不论是“逍遥游”还是“回风步”,在轻功阶级里都可归为一线行列,一般人能修到其中一种,便可算是祖坟上冒青烟了。云天行兼修两种,而且正在学着融会贯通,即便他现在还不能将两种轻功彻底揉合为一,但对轻功的了解,已是大有长进,又岂是一个不善轻功的徐长老可以相比的? 九幽谷主暗想:“我本想让徐长老试试他的功夫,可这小子太会藏拙,只用轻功应付。他能悄无声息地潜入九幽谷,足见他轻功不凡,而徐长老的轻功偏偏不是强项,如此下去,便是追到天黑也是追不上的。” 徐长老没料到云天行轻功这么好,绕着大厅追了两圈,方才深切地意识到这一点。可大话都说出口了,若就这么认输,岂不是太丢人? 他本想用毒,可转念一想,一个老辈对他一个小朋友用毒,便是胜了,也是没脸见人的。于是悄悄取了八根蝎尾针,待云天行过转角时,骤然射出。 云天行早已发觉,随手抄起一个烛台来挡,只听“叮叮”声连响了几次,已将那八根蝎尾针尽数接下。 云天行甩手一掷,那烛台旋转着又落回了园处,竟然连上面燃着的蜡烛都没有熄灭。 徐长老见他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自然,心下甚是惊讶,正想用毒,忽听苦婆婆笑道:“徐老头,几招啦?” 徐长老干瘦的脸上泛起一抹红霞,内心十分羞愧,忙收住步子,走回椅子上颓然坐下,叹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我老徐追不上他,这就认输啦。” 云天行走过来,行了一礼,道:“多谢徐长老留下留情。” 徐长老挥了挥衣袖,道:“你小子就别来笑话我了,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自取其辱罢了。” 云天行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回去坐下。 九幽谷主笑道:“徐长老,您又何必丧气,他这是投机取巧的法子,以己之强,击彼之弱,若凭真本事,他未必是您老人家的对手。” 徐长老笑道:“谷主,你也不用安慰我,我老徐可没这么小心眼,输了就是输了,没什么好说的。再说,这小子年纪轻轻便懂以强击弱的道理,不比我这睁眼瞎强多了?” 一个中年汉子起身说道:“此事干系重大,而且机会只有一次,选人必须慎重。若只是脚上功夫厉害,怕是还不够。” 九幽谷主道:“那依厉长老来看,要怎样才够?” 那厉长老神色庄重,道:“不逃,不躲,能与我过手二十招,不露败相,方才可以。” 徐长老笑道:“厉长老,依我看,就不必再试了吧。这小子的轻功你也看到了,别说我这老家伙,便是你们这些年轻人里,能追过他的怕是也不多。而且能在这黑灯瞎火的地方,稳稳接下我八根蝎尾针,一根不落,也是极不容易的,去做个诱饵应该够了。” 厉长老道:“那人下毒可没用暗器,都是近身施毒的,若没有一点与他抗衡的本事,怕是不等我们赶到,他的人就先被毒倒了。既然决定要放诱饵,自然要选两个高手,至少也要拖住那人一时半刻。凌风的本事不差,可仅凭他一人,未必能将那人留下。” 钟无疾道:“厉长老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三妹,依我看,就让厉长老试试天行吧,这也是为了他好,毕竟人命关天,不是儿戏。再说,遇害的那三人武功何尝弱了,而且个个精通毒术,如此都遭了毒手,若天行没有过硬的本事,还是不要让他去冒险了。” 九幽谷主点头道:“既然如此,天行,你就与厉长老过上二十招,此事事关九幽谷的安危,马虎不得,你就不要再藏拙了。” “好。” 云天行感激九幽谷主指点之恩,以及苦婆婆的赠“猪”之情,不好拒绝,便一口答应下来。 他走到厉长老身前,先行了一个晚辈礼,道:“晚辈多有得罪,请望厉长老勿要怪责。” 第六百四十三章 诱饵(三) 厉长老借着火光近距离打量了云天行几眼,暗想:“此人年纪不大,为何一走进,便有一种大山压境的感觉,莫非此子真有不俗的本事?亦或是学过某种武学的缘故?便是他身具奇功,如此年纪,能有多少功力?” 徐长老在一旁捋须笑道:“厉长老,你快些动手吧,如今时候不早了,再拖延下去,怕是又有人要遭殃了。” 厉长老收回神思,展开架势,向云天行道:“你先出手吧。” 云天行身居后辈,不好再让,“呼”的一拳向厉长老打去。这一拳看似平平,没有任何花哨技巧,但在“天地无极”的加持下,便是普通拳脚,也能展现出不俗的威力。 厉长老见他一拳打来,本想用掌来接,忽觉拳风中夹杂着一股极为凌厉霸道的气息,他微微一惊,忙将手掌缩回,绕过拳头,从旁一掌打向云天行肩头。 云天行早已察觉,假意撤退,却在袖中暗出食中两指,蓄了半分力,待厉长老手掌靠近,双指骤然点向他掌心,厉长老一惊,却已来不及收手,只得全力催注内力,去迎他这一指。 云天行使的正是凌虚指,由于贴肉施展,别人还当是只是普通的指法,也没太在意。 双指一经点在掌心,立即从指间射出一道劲气,冲进了厉长老掌内,厉长老只觉有一道劲气打入掌中,沿着手臂直往体内冲蹿,而且一路摧枯拉朽,势不可当,但凡那道劲气所过之处,手臂立刻酸麻难忍。 厉长老大惊失色,忙将另一掌击在自己酸麻的手臂上,内力催动,硬生生将那道劲气给逼停,又将之顺着手臂,硬逼了回去。 云天行看了厉长老一眼,心想:“此人倒有些本事,竟能截住我的‘无极真气’。我若用上全力,一鼓作气,直冲心府,你又如何来得及拦截?” 云天行使的虽然是凌虚指,但与银发的凌虚指又有所不同,毕竟他学过天地无极,指内所走的并非寻常内力,而是由天地无极凝练出的无极真气,相比银发的凌虚指,却又高上了一层。只是云天行年纪尚幼,虽然身具各种奇门武学,但都只是在浅层次,其威力自然远远比不上银发、笑我狂等人。 厉长老吃了这一暗亏,不敢再小视云天行,笑道:“小兄弟,你年纪轻轻,竟有如此本事,我若不用全力,定然不是你的对手,你可小心了。” 云天行一笑,暗想:“你不用全力,我又何尝用全力了?” 厉长老见云天行发笑,不知是何意味,左出一掌,击向云天行面门。 掌劲未到,云天行却先嗅到了一股怪味,暗想:“他在用毒!”忙翻身后撤。 厉长老哪会让他逃走,踊身一跃,落在云天行面前,双掌齐出,一团粉末借着掌力,向云天行脸上吹去。 云天行不想暴露自己拥有百毒不侵之体,忙再撤一步,亦出双掌,掌风到处,那团粉末向上一卷,又被逼了回来,厉长老一惊,大袖一揽,那团粉登时消失不见。 云天行暗自惊奇,也不知他用了何种手段,竟还能将粉末收回去,这种手法倒是第一次见。 厉长老是主攻方,自然竭尽全力向云天行出手,云天行倒不急着进攻,来一招,他化一招,如此这般,硬是撑过了二十招。 二十招已过,厉长老收手站定,凝视着云天行,暗想:“刚才施的都是些辅助性毒物,就算没能近身,嗅多了,也会受其影响,为何这小子一点事也没有?” 厉长老没能奈何得了云天行,徐长老心下十分满意,捋须笑道:“厉长老,老徐我说什么来着,叫你不必试的,你偏不听,这下好了,丢脸了吧。” 厉长老笑道:“徐长老这是哪里的话,您这长辈都奈何不了这位小兄弟,我们这些后辈,哪里是他的对手。此番上来,只是为了逗徐长老乐一乐,不想让徐长老太难过而已。” 那徐长老一听这话,拍腿大笑,道:“人家都说我老徐不要脸,你这话说得可比我老徐不要脸多了,输了便是输了,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做什么。依我看,这小子自始至终都还没使过全力,便是我们两个一起上,未必是他的对手。” 那中年美妇简长老笑道:“徐老这话说得会不会有些过了?云小兄弟的武功是不弱,但此番只是寻常比试,并不会危急性命,你们两位都是当世的用毒高手,若一同出手,百毒齐放,只他一人,怕是还挡不住吧。” 徐长老摇头微笑,不再言语。 厉长老亦回到座上,不发一言。 钟无疾暗想:“他现在拥有百毒不侵之体,连三妹的毒都奈何不了他,别说是他们两位,便是你们这些人一起上,一样毒不死他!不过,这云小子到底练了什么邪门功夫,这般年纪,单论武功能在简长老手下走过二十招,不落下风,已是极为难得,而他最擅长的却不是拳脚,而是剑法,这……” 钟无疾凝视着云天行,神色十分复杂,又想:“看来还是我低估他了。假若再给他个十年八年,这江湖上能与之相比的,怕是屈指可数。唉,今时不比往日,不论你如何敛藏武功,都是无用的,蜃楼在意的只是你的身份,只要你不死,蜃楼绝不会罢手,任你如何惊才绝艳,在他们面前,也只有一个结果,那便是死。我怎能看着阿笙受你牵连呢?”说完,他又轻轻叹了口气。 九幽谷主道:“既然各位都没有意见,诱饵的事这便定下了。以防万一,这段时日我会搬到九幽谷中央的寒水舍中居住,也劳烦各位坐镇八方,若再有人中毒,便就近治疗,这样节省时间,或许还能留下一命。” 徐长老道:“谷主此言甚是,大家几乎都住在谷内深处,若再有人中毒,便是以最快的速度送到我们那里,恐怕也无力回天了。这样大家分散开来住,倒可以节省不少时间,也容易安排调遣。” 众人皆是点头道好。 第六百四十四章 龟行丸 九幽谷主又道:“我会将其他巡逻队伍加派人手,只留他们一个二人队,若那人再出来害人,暗处的人先发信号,再出手帮忙。诸位可还有疑问吗?” 徐长老捋须笑道:“谷主心思缜密,如此安排,若那人不是背生双翼,断无逃脱的可能。” 九幽谷主微微一笑,于是将毒术造诣最高的那几人,分别安排到了谷中各个方位,再加几个毒术相对稍弱的人从旁辅助。安排好一切,又着重强调了几处细节,便遣散众人,各自准备。 九幽谷主亲自去绿水湖底,将素凌风放了出来,并将这个计划告诉了他。素凌风一听要放自己出去,喜得手舞足蹈。 其实,在九幽谷主到来之时,他还被那黑眼儿猫熊压在身下欺负。他是人,不跟这畜生一般见识,可那黑眼儿猫熊不管这些,压住素凌风就是一顿打,根本没有道理可讲。 九幽谷主挥袖将黑眼儿猫熊迷倒,素凌风这才“获救”。 素凌风被黑眼儿猫熊欺负了这些天,心里很不是滋味,哪肯就此罢休,骑到黑眼儿猫熊身上,便要薅它的毛。九幽谷主好劝歹劝,这才把他劝下来。 临走前,素凌风还拾起地上的竹子,在黑眼儿猫熊屁股上狠狠抽了两下,方才得意洋洋地跟着九幽谷主走了。 素凌风进去时英气勃发,衣着光鲜,出来时灰头土脸,破衣烂衫,九幽谷主只看他这副模样,便知他这几天过的是什么日子,不由暗暗好笑。 素凌风撇嘴道:“义父不给我送饭,那还有小笙子,倒也饿不着。谷主,我还当你要帮我呢,你倒好,弄了那么个没良心的进去,可让我遭了不少罪。” 九幽谷主笑道:“谁让你胡闹了。我三番两次警告你,你要是能听进去一句,也不至于这样。今番放你出来是有事要你帮忙,你可别再动送礼的念头,要是再敢去招惹仇教主,我也不用你做诱饵了,再把你送回绿水湖底,叫你多受两天罪,免得以后闯出大祸来,让二哥难堪。” 素凌风委屈道:“我这次是真心想送礼,没动别的心思,仇教主一见到我这份大礼,定会欣喜若狂,手舞足蹈。谷主,你就准我这一次,好不好?” 九幽谷主道:“要我准你也可以,你先跟我说说,你又要送仇教主什么?” 素凌风笑道:“既是送礼,自然要保持神秘才好,若跟人说出去,失了神秘感,那效果可是要大打折扣的。” 九幽谷主瞪了他一眼,道:“我还不知道你?不管你想送什么,都赶紧打消这个的念头。仇教主远来是客,我们就九幽谷就得以客礼相待,你两次三番变着法子戏弄他们父子,泥人还有三分火气,何况他这位西域第一大教的教主。前番你羞辱他,他假装无事,你当他真不会放在心上?” 素凌风道:“他放不放在心上那是他的事,送不送礼,那是我的事。我一片好心,他全当成驴肝肺,那是他的损失,可不能全推到我头上来。要这样说,那些送金送银的岂不是更低俗?坊间有句话说得极好,叫‘视金银如粪土’,给人送金送银,那不是拐着弯骂人粪土吗,还不如直接送粪土呢。” 九幽谷主笑道:“你从哪儿学来这些强词夺理的话?人家说‘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我不用刮目也知道你有了长进,可惜全长在邪门歪道上了。你老实跟我说,近些年老往外面跑,是不是跟什么不好的人混在一处了?” 素凌风连忙摇手,道:“绝对没有。” 九幽谷主道:“没有便好,若是有了,便是我不教训你,二哥也不会放过你,你可仔细了。” 素凌风点了点头。 九幽谷主又道:“凌风,如今谷中也不甚太平,仇教主那里你还是别去招惹了。等这件事结束了,我会去跟二哥说明白,不叫阿笙嫁到西域去就是了。” 素凌风道:“卓君来自然是不能嫁的。可我觉得二叔的疑虑似乎也有几分道理,若蜃楼知道了云小子还活着,定然不会无动于衷。以他们的本事,要得到这个消息并不难。若小笙子跟他在一起,我怕……” 九幽谷主笑道:“阿笙喜欢他,总不能硬生生拆散他们吧?蜃楼固然不好对付,但到底也是些肉体凡胎的凡人,既是凡人,便没有可能闯到九幽谷里来,只要他们两个一直留在谷中,便是蜃楼也奈何他不得。” 素凌风打趣道:“谷主说没人可以闯入九幽谷,那我们现在要捉的这个人是如何进来的?” 九幽谷主道:“我已派人到处检查过了,谷外毒阵完好无损,这就说明,那人是通过其他手段进来的,而非是走出入口。” 素凌风道:“难道除了明面上这些出入口,谷中还有其他的路可以通到外面?” 九幽谷主抬头看了看日渐西沉的红日,道:“时候不早了,你先去换衣服,然后跟云小子按我指给你们的路巡逻。切记,不论能不能留下那人,都要先顾及好自己的性命。” 素凌风笑道:“谷主,你放心就是,那人敢对我素凌风下手,我定要他有来无回!” 九幽谷主道:“此事非同儿戏,不可有分毫的大意。云小子那里我已经嘱咐了,他为人谨慎,又有百毒不侵之体,我倒不怎么担心他。你毛手毛脚的,最是让人放心不下。”说着递了一个小锦盒过来,“这锦盒面有一颗‘龟行丸’,开始巡逻后,你将它含在嘴里,可保你性命无虞。” 素凌风接过锦盒,打开瞧了一眼,笑道:“谷主送的东西,定是不差的,是不是吃了就可以百毒不侵?” 九幽谷主笑道:“你当百毒不侵之体是什么?吃一颗药丸就能有了?这只是一种延缓毒性蔓延的药,我是怕他用剧毒杀人,才特意给你这个。你含着它,即便是中了剧毒,也不会让你立刻死掉,至少能够争取到我来救你。” 第六百四十五章 素凌风的教诲 素凌风将锦盒收好,笑嘻嘻道:“谷主,这龟行丸是个好东西,还有没有了,再给我一些呗?我常年在外面走,什么样的人都能遇上,要是多准备一些这个,那就相当于多了几条命呀。” “没有了。”九幽谷主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当这‘龟行丸’是糖豆吗?这还是我赶着炼出来的,废了好些神呢。你若想要,等以后再多给你炼一些就是,现在就只有这一颗。” 素凌风笑道:“那我就先代‘以后’谢过谷主大人了。” 九幽谷主笑着瞪了他一眼,便带他来与云天行汇合。 两人都换了衣服,吃了饭,便各自带剑去九幽谷主指定的路线上巡逻。 两人并肩走着,云天行总觉得素凌风在一旁光明正大地看自己,若是一个女子这样盯着自己看,尚可以找到理由解释,素凌风一个大男人,一路上这样盯着自己瞧个没完,实在令人奇怪,于是便开口问道:“素兄,你总盯着我看什么?” 素凌风摩挲着下巴,喃喃道:“长得还算可以,当然,跟我这么英俊潇洒的人是没法比的。这个子吗,嗯,跟我相仿。我这是标准身材,不论他高一点,亦或是矮一点,都落了下乘。嗯,还有这双眼睛,不错,不错,只是少些锐气,多了几分儒钝。嘴唇好,厚薄适中,只是没我的唇型有型……” 听着素凌风在一旁评点自己的身材样貌,云天行打了个激灵,往旁边挪了一步,警惕性地盯着素凌风,道:“素兄,你……你在干什么?” 也不知素凌风是没有听到,还是听到了故意不理,只顾说自己的,那双眼睛仍在云天行身上来回打转。 云天行知他是阿笙的哥哥,不敢太过无礼,只是他这么一直盯着自己看,让自己很不自在,于是鼓起勇气,道:“素兄,你再这么盯着我看,我可不走了。” 素凌风道:“怎么,你还怕人看吗?看一下又不会少肉,一个大男人扭扭捏捏的成什么样子。咦,你还挡,你越挡,我越看!” 云天行忍无可忍,叫道:“我喜欢你妹妹!” 素凌风道:“我知道呀。” 云天行道:“知道你还看!” 素凌风道:“我就是因为知道才看的,怎么,有问题吗?” 云天行愣了愣,仔细琢磨着他的话,心想:“是了,他是在看我能不能配得上笙妹。此前他也试过卓君来,还把卓君来打了一顿,听说还送了两件‘礼物’。”想到这里,云天行打了个冷颤,“天呐,他不会是也想打我吧?” 生出这个念头,云天行怎么也不肯靠近素凌风了,两人虽是同行,但中间总隔着一段距离。 素凌风道:“你离我那么远干什么?” “怕你打我。”云天行如实奉告。 素凌风一笑,道:“我有那么不近人情吗?” 云天行支吾道:“前番你不是打过卓君来吗,听说下手还挺重,我见卓君来走路都是踮着脚的。” 素凌风笑道:“我若想打你,你躲到天涯海角去,我也一样能打到你。我打卓君来是因为别的缘故,你不知内情,定把我当成了个蛮不讲理的人,我也不怪你。不过,你放心,只要你不欺负小笙子,我是不会打你的;如果你敢欺负她,嘿嘿,我可不只会打人哦。” 云天行缩了缩脖子,离他更远了。 素凌风仰头望着西方昏黄的赤霞,道:“我这个妹子是宠大的,自小就没受过什么委屈,她若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希望你能心平气和地为她指正,尤其不要动手打她。” 他看了云天行一眼,继续说道:“她喜欢你,就算你打了她,她也一定不会跟任何人说,但作为一个哥哥,我绝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你不要以为我这是在威胁你,这只不过是一个做哥哥的诚挚恳求。没有哪个哥哥愿意看着自己的妹妹受人欺负,我想你应该会理解。” 云天行点了点头,却没说什么。 素凌风继续说道:“我常在坊间走,打女人的事我见多了,有人拿靴子打,有人拿擀面杖打,还有拿菜刀的,拿什么的都有。我还没有成家,所以我不懂,他们动手的理由是什么。我曾拉住那些人问过,呵呵,你当他们怎么说?” 他看向云天行,期待他的答案,谁知云天行却摇了摇头,说道:“我也没有成家。” 素凌风笑了笑。这个答案并不是他想要的,但他不能否认,这的确是一个好到无可挑剔的答案。 “我问过他们,有人说他女人太笨,什么都不会做;有人说他女人太丑,没有临家的好看;有人说他女人脾气坏;有人说他女人偷汉子,就跟他们手里拿的‘凶器’一样,五花八门,什么样的理由都有,但我觉得,这都不是打女人的理由。” “她笨,什么都不会做,你就会吗?你若会,为什么就不能教教她?她丑,那你为什么当初还要娶她呢?她脾气坏,你拿菜刀砍她,岂不是比她更坏?她偷汉子,你大可送她一纸休书,叫她去偷个够,拿刀砍死她,是要偿命的,值得吗?” “有些人总喜欢为自己找这样那样的借口,虽然我很看不惯孔老头,但孔老头有句话我很赞赏,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我问过的那些人里,不乏一些德高望重的教书先生。他们在学堂里要求学生们三规四戒五从六德,而自己回到家却拿着擀面杖,满大街追着自己的女人打,满口污言秽语,你说好笑不好笑?” 云天行点头道:“是挺好笑。” 素凌风叹道:“人呐,总是对自己各种迁就放纵,却一味地拿圣人的标准来要求别人,真是可笑。” 云天行觑了素凌风一眼,怯生生道:“素兄,你还是打我一顿吧。” 素凌风哈哈大笑,道:“我今天的话有点多,跟你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都是当哥的一点牢骚话,你不要往心里去,哈哈。” 云天行撇嘴道:“怎么敢呢。” 第六百四十六章 美丽背后的杀机 被素凌风劈头盖脸教训了一顿,云天行心里十分憋闷,却又不敢说什么。 素凌风见西山头上已被余晖染红,心想:“谷主说那人会在黄昏时分开始寻找目标,我们两个又在极为显眼的地方,也差不多该来了。”于是从锦盒里取出那枚龟行丸抛到嘴里。 云天行见他吃东西,凑过来问道:“素兄,你刚刚吃的是什么啊?” 素凌风瞥了他一眼,道:“糖豆。” “糖豆?”云天行脸上的表情十分奇怪,过了好久,他笑了笑,“还有吗,给我一颗尝尝,我上一次吃糖豆,还是十多年前呢。” 素凌风歪头瞅了他一眼,道:“想吃啊,先叫一声哥来听听。” “哥!”云天行叫得很甜,甜到他自己都觉得快要吐了。 素凌风将龟行丸吐在掌心,送到云天行面前,道:“给你吃一会,可别吞下去了。” 云天行看着他掌心那被口水融得黏糊糊的黑丸发愣。 素凌风用手肘撞了他一下,道:“看什么看,你吃不吃啊?” 云天行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抱着剑横跨一步,与他保持距离。 素凌风哈哈大笑,又将龟行丸抛回嘴里,哼着小曲继续巡逻。 两人保持距离走了一会,云天行忽然又靠过来,低声道:“素兄,我觉得有人在跟踪我们。” 素凌风嘴角一扬,笑说道:“早知道了,你不必惊慌,只当还不知道,继续走就是了。让他自己靠近,然后……嘿嘿。” 云天行见素凌风毫无惧色,心下暗暗佩服。在开始巡逻之前,九幽谷主曾三番两次叮嘱他,此次任务的危险性,要他不论如何,都要以保命为先决条件。 云天行虽然不懂毒术,但光听别人说,就知道那人毒术造诣极高,即便是在精研毒术的九幽谷里,能与之相匹敌的也是寥寥无几。 若没有百毒不侵之体,面对这样的对手,云天行很难有胜算。 两人发现有人跟踪后,刻意拉近了距离,有说有笑,故意以此来麻痹敌人。 就在他们两人身后那棵大樟树上立着一个人,身披鸦羽斗篷,头戴斗笠,斗笠前沿一侧悬有一枚环形玉,随风而动。 那人站立的树枝并不算粗,可以说很细,但他立在上面,树枝竟然没有弯曲,连一丝都没有,仿佛树上根本没有这个人,但他的确就站在那里,随着风,随着树,在轻微地晃动着,似乎已与大树融为了一体。 云天行和素凌风说笑着转过拐角。那人轻轻一纵,如足踏流云一般,又飘到了相邻的那棵树上,足尖在枝干上一点,再次纵起,一连三次跳跃,又落在了离两人不远的一棵大树上,直直地站着。 这人的双臂始终抱在胸前,目光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下方正在移动的两个人。 微风拂来,枝摇叶动。 云天行和素凌风渐渐走远了,这一次,那人却没有跟上去,依旧直直地立在那里,看着两人远去。 忽然,斗笠下发出一阵古怪的笑声,这声音就像好比一只乌鸦被人扼住了咽喉,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发出的哀鸣。 从刚才到现在,他的视线一直盯着下面那两个人,而此时,他却偏移了视线,望向了前方,而前方什么都没有。 “在九幽谷中能悄无声息地接近我的人,只有一个,若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一定是百里藏花!” 在那人的背后不远处,的确站了一个人,也的确是百里藏花。 他一手摇扇,一手负在身后。身后那只手里夹着三枚白羽,手上青筋凸起,显然已是蓄势待发的状态。 百里藏花道:“阁下是蜃楼的人。” 那人并未回身,依旧望着前方,道:“我的确是蜃楼的人。” 百里藏花又问:“谷外村里那七个人,还有谷中那三个人,都是被你毒死的。” 那人道:“他们的确都是被我毒死的。” “你为何要这么做?”百里藏花摇扇的手微微一顿,“不,应该说蜃楼为何要这么做?” 斗笠下又传出一阵古怪的笑声:“不,你应该问我为何要这么做,我虽是蜃楼的人,但却不是为蜃楼而来。” 百里藏花道:“那你为何而来?” 那人沉默了。 风愈急。 百里藏花拢起折扇,道:“你不想说,我再换一个问题来问你,你来九幽谷有何目的?” 那人一笑,道:“这的确是两个问题,但最终的答案似乎只有一个。” 百里藏花道:“你最好老实回答,既然我能出现在这里,就说明你已经无路可走,九幽谷可不是谁都能来的地方。” 那人笑了,忽然脚下树枝颤动,他的人已蹿到了梢顶上。 百里藏花脚下一动,也跟着来到了树顶上。 这棵树很大,两人站在树顶梢头,没了遮掩,视线开阔了很多。相比下面,上面摇晃得更为剧烈,但两人却如踩在平地上一般,丝毫没有摇摇欲坠的倾向。 那人望着谷内风景,忽然叹息了一声,道:“真是个美丽的地方。” 百里藏花忽然笑了笑,道:“你闯进九幽谷,就只是为了这一句赞叹吗?” 那人摇了摇头,道:“这么美丽的地方却处处遍布杀机,你不觉得这是一件很扫兴的事吗。” 百里藏花道:“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那人又道:“既然我的行踪已经暴露,那位钟谷主不会只派你一个人来,而在我的视线范围内,却只有你一个人,果然是她一贯的行事风格,往往喜欢将杀机隐藏在美丽背后。” 百里藏花道:“而你却偏偏是一个喜欢探寻美丽背后杀机的人。” 那人一笑,道:“不愧是百里藏花。” 百里藏花道:“既然你已知道他们两个是诱饵,为何还要出现在这里?你明知道这是个陷阱,为何还要往里面跳?” 那人道:“正如你所说的一样,我是个喜欢探寻美丽背后杀机的人,你们为我设下陷阱,我倒想看看这美丽的陷阱下面到底隐藏着什么。” 百里藏花道:“你不怕死?” “死?”那人又笑了,“死有什么可怕,我不怕死,我只怕活着的时候却被人当成是一个死人。” 百里藏花捏白羽的手忽然又紧了一分。 “你到底是谁?!” 第六百四十七 局中局,计中计 黄昏。 两人立在梢头,披着余晖编织的锦衣,却没有一句言语,仿佛世间所有的声音都随着落日,沉到了山谷的那一面。 微风拂过,吹动鬓发,在耳边留下一声声风的气息。 那黑衣人看了看悬在一旁随风而动的玉环,喃喃道:“九幽谷里还是只吹南风啊。” 百里藏花听他提到“南风”二字,眉头微微皱起,道:“你还不打算告诉我你的身份来历吗?” 那人沉默了半晌,才悠悠说道:“我是一个没有身份的人,又如何能告诉你。你们设计捉我,而我就站在这里,你为何还不动手?” 百里藏花道:“捉你并不难,但在此之前,我想先问明白你来九幽谷的目的。” 那人道:“你若是捉到了我,我会考虑告诉你一二。不过在此之前,我却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你问。”百里藏花捻了捻手中白羽。 那人望着空中余晖,缓缓说道:“你们兴师动众选了两个诱饵出来,无非就是想引我上钩,但现在看来,这两个诱饵似乎只是局外之物,而她又是个细心人,不会做如此无故的决定,说吧,你们找他们两个出来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百里藏花笑道:“我想你比我更清楚。” 那人也笑了笑,道:“我的确很清楚,但我还是想听你亲口从嘴里说出来。” 百里藏花道:“看来你并不确定,我们的真实目的是否已经达成。” 那人又笑了笑,道:“既然你都站在这里了,你们目的必然已经达成了。” 百里藏花笑道:“你是个聪明人,却一直在做傻事。” 那人道:“聪明只是一个相对词,跟生活在谷外的那些愚鲁的村民相比,我的确是个聪明人,可跟你们那位谷主相比,我却是个笨到天理难容的人。” 百里藏花微微一笑,道:“虽然有简长老从中帮忙,但我还是不明白,你是如何混到谷里来的?简长老的确出过谷,但她并没有带任何人进来过,谷中出入人员都有记录在案,根本不可能凭空多出一个人来。” 那人道:“既然你们已经查出简长老就是内应,为何不直接去问她?” 百里藏花道:“我说过,你是个聪明人。在我们会议结束后,简长老便偷偷将诱饵的事告诉了你,而你不但不感激,反倒偷偷给她下了毒,当我们找到她时,她已是奄奄一息了,我想,她现在大概已经死了吧。” 那人喉咙下发出一阵古怪的笑声,过了好久,才道:“像她这种没有脑子的女人,活着就是一个笑话。诱饵,呵,这么低级的把戏,一看便知是局中局,计中计。你们那位钟谷主想出这条计策,算计的不是我,而是她这个内应,而她本人却毫不知情,呵呵,亏她还若有其事地跑来跟我报信,反将我的行迹也暴露了。你说,难道我不该杀她吗?” 百里藏花道:“简长老并不傻,也许她已猜到了谷主的本意,可兵法有云,实中有虚,虚中有实,谷主两计同施,她并不能确定哪一计才是真,哪一计才是假,所以才冒着暴露自己的危险,为你传递消息,而你反将她给毒杀了,这么看来,你还真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 那人压了压斗笠,缓缓道:“在这个世界上,‘情’只会让人变得懦弱,就像枯藤缠缚脚腕,你们甩不掉,甚至不想甩掉,所以才会处处受其限制,行事瞻前顾后,最终被其拖累而死,而我却不想成为那样的人。” 百里藏花不以为然,道:“那像你这种无情无义的人,又能得到什么样的好处?” 那人笑了笑,却不说什么。 百里藏花见他傲立枝头,负手而立,全无逃走的意向,心下甚是惊奇,道:“你不打算逃吗?” “逃?”那人微微一笑,“不必急于一时,夕阳下的九幽谷很美,我想多看一眼。” 百里藏花道:“景色固然很美,可太过留恋,却不是什么好事。就像你刚才说过的,美丽的背后往往暗藏杀机。”说罢,内功运起,树梢晃动,身旁绿叶离枝上浮。 夕阳的余光挥洒下来,照亮了立在梢头上的两个人。 那人三指捏住斗笠边沿,道:“你也说过,我是一个喜欢探寻美丽背后杀机的人,越是美丽的地方,杀机越重,而我,却越想要一探究竟!” 百里藏花一笑,周身悬空绿叶骤然激荡,只见他抬手一扬,“嗖嗖嗖”,三枚白羽穿过绿叶林,披着霞光,直向那人背心射去。 那人依旧没有回头,就在白羽即将近身的刹那,他突然伸出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三枚白羽一一接了下来,顺势又将三枚白羽掷了回去。 “还你!” 三枚白羽飞回,百里藏花却不敢再接,只晃动身形躲了过去。 此人是个用毒高手,这些白羽虽是由百里藏花制造,但一经此人之手,必是已沾上了毒药,若再用手去接,瞬间便会被其毒倒。百里藏花几乎是在九幽谷里长大的,这些惯用的下毒手段,他比谁都清楚。 那人微微侧身,从斗笠下看了百里藏花一眼,道:“罢了,好好的兴致都被你败光了。我要开始逃了,你来追吧。”说罢,纵身跃下树梢,向树下俯冲而去。 百里藏花跟着纵了下去,大袖一挥,十六枚白羽一字排开,直向下方那人射去! 那人虽然背对百里藏花,却似长了一双后眼,就在白羽到来的刹那,他拉过身上披着的鸦羽斗篷,兜转起来,将一十六枚白羽尽数卷进斗篷里,又提着斗篷的领子一甩,将兜揽住的白羽尽数甩落,再将斗篷披回。 百里藏花见他同时接下自己一十六枚白羽,心下暗暗佩服,正想再拿白羽射他,忽见他曲指连弹,几枚黑丸逆风射来,百里藏花何尝不知这是一种施毒的手段,“唰”的一声,甩开手中折扇,拿扇面来回拨打。 那些黑丸被百里藏花拨到远处,才一个个爆裂开来,形成一团团黑雾。 一只长嘴画眉鸟受两人惊动,从树枝上飞下,不小心撞进了黑雾里,登时毙命,立时栽到了地上。 “好厉害的毒!” 第六百四十八章 躲在黑雾中的人 那人双足落地,一个箭步又射了出去,百里藏花紧随其后,手中白羽连飞,直袭那人要害! 那人一面躲闪白羽,一面说道:“百里藏花,单凭你一人,怕是还拦不下我,不如叫躲在暗处的那几位都出来吧。” 百里藏花道:“看来你有足够的信心能够从九幽谷中逃脱。” 那人道:“相比这个,我更想试一试,现在的九幽谷到底有没有资格被称为万毒至尊!” 百里藏花道:“你这是在向九幽谷挑衅!” “挑衅又如何?”那人笑了笑,“我本以为那位钟谷主会亲自来对付我,没想到竟只派来了个谷外之人,怎么,你已经加入九幽谷了吗?还是,哦,我明白了……” 百里藏花道:“不论是江湖上哪一位用毒高手,在九幽谷里都有他的相关记录,而且很详细,像你这种水平的人,整座江湖里也找不出几个,你绝不会是无名之辈,说,你到底是谁?!” 那人道:“我是谁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我如果说出名字,你就会放我离开吗?呵,名字只不过是一个称呼,说出来又能改变什么。我来九幽谷中杀人,你们尽管对付我便是,何必问这么多。” 百里藏花哼了一声,道:“你不说,我若失手将你杀了,你的名字就永远没人知道了。” “哦?”那人一笑,“我倒要看看,你一个人如何杀得了我!” “谁说他是一个人了!我素凌风不是人吗?!看剑!” 那人一惊,转过头来,只见一人一剑已欺到了近前。 能悄无声息地接近他,定然不是等闲之辈,他不敢马虎,忙闪身躲避,可就在这时,百里藏花又从背后攻来,一扇点向他背部灵台穴。 素凌风的剑越来越近,直指他的咽喉,毫无疑问,如果这一剑刺下去,定然会要了他的命! 百里藏花所指的灵台穴,归属督脉,这一扇点下去,或许不会立刻让他死掉,但足以让他丧失战斗力,倒地待诛! 就在这一扇一剑即将触及那人的鸦羽斗篷时,忽听“咯吱”一声低响,两人同时感觉不妙,忙收招后撤,就在两人跳开的刹那,一团黑雾陡然从那人身上爆开,瞬间将那人吞没,而且不断向周围蔓延。 百里藏花后撤之余,飞掷白羽,直往黑雾中心打,素凌风亦是连发暗器,但两人所发暗器皆如石沉大海,射进去便没了声息,连一点响声都没有发出。 那黑雾虽然不甚浓厚,但随着雾气范围的逐渐扩大,那人躲在雾中,竟如凭空消失了一样,用肉眼根本看不到。 两人均收住暗器不发,素凌风剑指黑雾,道:“我还当蜃楼有什么了不起,原来都是些缩头乌龟,不敢以明面现人,只会缩在背地里偷使手段,就算你能在里面躲藏一时,还能藏上一辈子吗?” 话音未落便有数枚黑丸从黑雾中射出,直打素凌风,素凌风挥剑格挡,将黑丸尽数拍飞,等那些黑丸落到了远处,方才一个个爆开,化成了一团团黑雾。 其中有一颗黑瓦被打到了不远处的花丛里,几株开放正盛的牡丹正在黑雾的边缘,登时枯萎衰败,只一会工夫便花头顿地了。 素凌风暗暗吃惊,心想:“此人毒术造诣之高,恐怕只有谷主等寥寥几人才可与之相比,即便我嘴里含有龟行丸,中了这种东西,也会大受其罪,丧失战斗力,到时候他从黑雾中冲出,定然可以毫不费力地取走我的性命!” 他想了想,又后撤了几步,以防不测。 忽听黑雾中那人说道:“想不到九幽谷中还有你这样的人物,实在大出我的意料。怪不得黑丸一个个都延缓爆开,原来是你手中断水剑的缘故,啧啧,越王八剑,今日倒叫我开眼了。” 素凌风拿剑指骂道:“龟儿子,你敢不敢出来与老子决一死战?!” “龟儿子?!”那人哈哈大笑,“你这没教养的小子,若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便是当年钟无疾拼掉双腿换来的那个孩子,若要真掰论起辈分,你得喊我一声爷爷!” “我呸!”素凌风朝黑雾里啐了一口唾沫,“你这不要脸的,敢不敢出来说话?” 黑雾又陷入了寂静。 百里藏花喊道:“凌风,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云兄弟呢?” 素凌风道:“我叫他去喊谷主了,过一会应该就来了。” 云天行扛着剑,哼着小曲,从大道上走来,素凌风见只有他一人,皱眉道:“谷主呢?” 云天行道:“她说有要紧事,得等会儿才能过来,让我们小心应付,不要着了他的道。咦,这里怎么有一团黑雾?那人呢?” 素凌风拿剑往黑雾里一指,道:“就躲在这里面,你进去把他赶出来。” 云天行看了看雾气边缘处枯萎的花草,苦笑道:“这黑雾是不是有毒啊?” “废话!”素凌风瞪了他一眼,“没毒我们两个站在外面干什么!” “我怕。”云天行委屈地瞧了素凌风一眼。 素凌风再次吐出口中已融化一半的龟行丸,道:“你把这个含在嘴里,保你无恙。” 云天行嘴角抽了抽,挤出一丝微笑,道:“不就是一团黑雾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这就进去赶他出来。”说罢,掣剑出鞘,一步纵入黑雾中。 那人本想在黑雾中等到夜色降临,再寻机摆脱众人,可就在这时,忽见一人提剑走了进来。 看着提剑的人影逐渐走近,那人却愣住了。在他的印象里,能够在这黑雾中自由穿梭的人,除了他自己,有且仅有一个人,那就是九幽谷主。可从来人的身形来看,绝不是九幽谷主,这应该是个男人,可他为何一点事都没有? 他想不通,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单是越王八剑中的断水剑出现在九幽谷里,已经让他十分意外了,如今又来了一个不怕“黑雾”的人,这个“惊喜”比前一个更让人难以接受。 第六百四十九章 认错人了 “你就是蜃楼的人?” 黑雾中响起一个年轻的声音。 那人从惊骇中回过神来,但他并没有回答,如果他一开口,自己的位置就会暴露。 这是属于他的领地,在他的黑雾中,他就是主宰,而他又穿了一身黑衣,他很确定,那个年轻人并没有发现他。那个年轻人之所以开口,无非就是想引诱他自己出来,而他早已看破了这一点。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微笑,暗想:“年轻人,不管你用了什么手段来抵御黑雾的毒性,但在这里面,我才是主宰!我会将你捉住,打碎你的下巴,再将我手中剧毒尽数灌进你的喉咙里,让你深刻体会到,亵渎我的黑雾是怎样一种罪过!” 他正要动手,忽见前方现出一点星芒,这不是星芒,而是剑芒! 他骤然睁大了双眼,心中惊叹:“他竟然发现了我!这怎么可能?!” 好快的一剑! 剑光撕裂黑雾,眨眼已到了那人面前,他并没有防备,只能在剑光近身前,本能地侧了侧身子。 “嗤——” 剑光飞过,就从他的眼前飞过,他能够清晰地看到,悬在斗笠前沿的环形玉被剑光一分为二! 他呆住了! 若他没有躲避,这一剑切开的不再是玉,而是他的脑袋! 一个年轻人竟有如此本事,这是他始终都没有料到的,即便到了现在,他都觉得仿佛如在梦中。 这不是梦,而是他引以为傲的黑雾!越是这样,越令他难以置信。他甚至还没有弄清楚,这个年轻人是如何透过重重黑雾,发现他的踪迹的? 他还是不信,可现实如此,由不得他不信! 若他能看到年轻人那双金瞳,或许就能解开所有的疑惑,可黑雾是不认人的,能迷住别的眼睛,一样可以迷住他的眼睛。他长久待在黑雾中,这才练就了一双锐眼,可也仅仅只能辨清人影而已,又如何能看清五官细节? 他此番前来是向九幽谷寻事的,所以他一天只杀一个人。他不要中毒者立刻死去,当有人将他们送到九幽谷主面前时,他才会让他们毒发身亡。他将毒发的时间控制得刚刚好。 他本想一直玩下去,让九幽谷主知道他的存在,却又奈何不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谷中之人一个接一个地死去。他很享受这种奇异的快感。 不算谷外那七个普通人,他才杀了三个人,不,是四个,还有那位简长老。他才杀了四个人,甚至都还没提起兴致,而他的行迹已经暴露了。 他本想甩掉百里藏花,再次找个地方躲起来,继续提高他的兴致,可素凌风和这个年轻人的出现,让他的兴致彻底消失无踪,他甚至已有了逃离出谷的念头。 是的,他要逃出去,如若不然,他很可能会被永远留在谷中,以死人的身份。 剑光扫过,两人交错而过,那人无暇追问云天行的来历,拔足向黑雾外冲去。 黄昏将近,最后一抹余晖从山头上照下来,将黑雾也带起了些微的赤红。 素凌风和百里藏花守在黑雾外面,忽见一人冲破黑雾,见是那蜃楼的人,忙追了上去。云天行冲破黑雾,也跟了上去。 百里藏花和素凌风的轻功都不弱,可追了一会,反倒让云天行领先了,无他,就因为他百毒不侵。 那人一面逃,一面施放毒雾干扰后面的人,百里藏花和素凌风被不时出现的毒雾拖慢了速度,可云天行却丝毫没有受其影响。 那人不时回头探看,见百里藏花和素凌风都已落后,唯独这个年轻人还在提剑猛追,心下暗暗吃惊:“竟然连毒雾都不躲,难道他有百毒不侵之体?这么年轻,怎么可能?若说他事先服了解药,可我这毒已换了二十多种,他样样不躲,这岂不是很奇怪?等等,难道……是她?!” “看剑!” 云天行追到近处,飞身一剑,向那人后心刺去,那人骤然转身,双指一夹,竟将太阿剑给夹住了。 云天行大惊,见他双指上戴有指套,两片“指甲”修长而锋利,在昏黄的余晖光芒闪烁,竟十分灼眼。 云天行悄然运起“天地无极”,握剑的手也更紧了几分,道:“好快的手法!” 那人一笑,道:“你的剑也很快。” 云天行笑道:“可惜,还是被你接住了,只要是能被人接住的剑,都算不上是快剑。” 斗笠下传出一阵古怪的笑声,云天行的心越发紧了。他想努力看清隐藏在斗笠下那张脸孔,可不论他怎样看,从什么角度都,都只能看到阴影。他甚至有些怀疑,斗笠下根本就没有脸孔,只有阴影! 那人似乎猜到了云天行的意图,又刻意压低了头,将脸孔埋藏得更深了。 “南风,你想对付我,大可不必化成这个样子。当今天下,若说还有一人能在我的毒雾中自由穿梭,也只能是你。可今天你的表现,实在令我很失望。我本想与你计较毒术,你放着毒术不用,却拿剑来对付我,可是在笑我不配与你比试吗?” 云天行暗想:“他是把我当成钟谷主了吗?也是,我有百毒不侵之体的事只有寥寥几个人知道,就连钟谷主都在刻意替我隐瞒。他见我百毒不犯,会认错人也在情理之中。既然这样,何不来个将计就计,借着钟谷主的威名反过来算计他一番。” 他想了想,微微一笑,道:“既然被你认出来了,我也不必再瞒你,我就是你要找的人。你也不必再遮掩了,我知道你是谁。” “不,你不知道。”那人的声音很平静,“我看得出来,你根本不知道我是谁,但你想知道,很想。” 云天行学着九幽谷主说话时的神态,从容道:“你认也好,不认也罢,既然我来了,你,就永远留下来吧!” 那人一笑,道:“这样豪气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最是合适不过。不过,有一点我必须要告诉你,相比你的毒术,你的剑法实在不怎么样!” 第六百五十章 三人合力狂攻 云天行听他说自己剑法不怎么样,心中不乐,向他悬在斗笠前只剩半截的玉环瞧了一眼,笑道:“是啊,我的剑法的确不怎么样,不然也不会只削掉半截玉环。” 那人平静道:“你能削掉半截玉环,只因我一时受惊,没有防备罢了。你想对付我,最好用你最擅长的毒术,只靠新练来的剑,怕是还不够。” “哦?”云天行一笑,“那我今日就叫你看一看,我新练来的剑法到底够,还是不够!” 那人正要反驳,忽觉指间的剑在剧烈震颤,好似要从中挣脱一般,他微微一笑,道:“你不必费心了,我说过,你的剑法……”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自觉住口了,因为他的两指间突然迸出了一阵火星,他的手指依旧夹着剑,可剑尖却离他面门越来越近! 他想用力夹紧,可这柄剑却像一条滑溜的泥鳅,不论他如何用力,都难以遏止其前进的征程。 他不得不放手,若再这般僵持下去,后面那两个人很快就会追上来。 云天行正催剑前进,忽觉剑上阻力尽数消失,他知那人要逃,便顺势刺出一剑,那人闪身避过,反手用套在指肚上的“利刃”来割云天行的咽喉,云天行见他来势极快,不敢大意,忙收剑格挡。 两人过了十余招,那人见一时不能得逞,便继续转身飞奔。 刚奔出不远,两条人影分从左右袭出,一个飞羽,一个执剑,来势甚急,正是百里藏花和素凌风。 那人避无可避,与两人交上了手,边打边退。 百里藏花和素凌风的武功并不弱,只是忌惮他层出不穷的用毒手段,不敢贴得太紧,正因为如此,那人才没有立刻败下阵来。 三人正在追打,云天行又从后方赶上来,以三打一。 云天行不怕毒,便在前方负责主攻,百里藏花和素凌风则转到一旁辅攻,一时间剑光四射,黑雾迭起,甚是激烈。 那人武功并不差,可在三人的猛烈夹攻之下,他左支右绌,已然处在了下风。 那人虽然处在下风,可身法敏捷,迟迟没有落败,云天行见他双足挪动,不急不缓,颇有节律,于是便抖转剑锋,攻他下盘。 那人迟迟不败,凭借的便是脚下轻灵的走位,云天行转攻下盘,无疑是在打蛇七寸,扼其咽喉。 噌—— 低头躲过素凌风横空一剑,那人纵身后跃,可就在他腾起的刹那,百里藏花却先一步到了上空,只听他低喝一声:“下去!”一记扫腿,正中那人胸口。 那人被百里藏花一腿扫中,登时摔飞出去,在临地时伸手在地面一撑,顺势翻了个身,便又站稳了。 可就在这时,云天行攻下,素凌风攻上,双剑齐至,颇有风雷之势! 百里藏花又凌空甩出三枚白羽,直射他面门。 三方攻势眨眼即至,那人并没有多少思索的时间,只挥起鸦羽斗篷,挡在身前,随后便有一股黑雾,从斗篷下急速涌出,瞬间将他包裹其中。 云天行不惧黑雾,挺剑直刺进去,只听“叮”的一声,剑身又往里进了两寸,便再也刺不进去了,但剑上传来的感觉,并不像刺入皮肉中,倒像是刺在了一张韧性极好的铁网上。云天行暗想:“莫非此人还穿了内甲?” 素凌风见他又放黑雾,忙收招翻到一旁,挑黑雾最薄的地方,横削了一剑,当他收剑退开时,见剑锋上竟然沾上了血迹。 素凌风微微一怔,抬剑指向黑雾,道:“如今已到了山谷边缘,你在这里放出黑雾,难道还想钻破大山,逃出去不成?现在出来讨饶,爷爷高兴了,兴许还能给你留个全尸;若再缩在“龟甲”里不肯出来,等爷爷捉到你,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黑雾内并没有回应。 百里藏花慎重道:“此人不像是会作茧自缚的人,云兄弟,麻烦你再进去走一趟。不过,要小心。” 云天行点了点头,提剑护在身前,迈步走入黑雾中。 这团黑雾比刚才那的更加浓郁,云天行虽用金瞳视物,仍旧看不很远。 脚下是没膝的长草,不过如今已被黑雾熏得垂头枯萎,没了生机。 云天行继续往前走,见前方黑压压的一片,应该是山体了,他转过头,又在黑雾里绕,可绕来绕去,并没有找到那个人,甚至连个影子都没有看到。 云天行心里忽然咯噔一下,暗想:“这团黑雾虽然浓郁,可比刚才那团范围要小,我绕了这一会,竟然连个影子都没有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没了?难道是化成黑雾飘走了?” 他走出黑雾,道:“我找遍了,他没在里面。” 百里藏花和素凌风同时出声:“没在里面?” 云天行郑重点头,道:“的确没在里面,我不会看错的。” 三人同时沉默了。 就在你这时,九幽谷主也赶来了。素凌风忙道:“谷主,你怎么才来,若再早些来,准能活捉了他。” “又发生了一些事,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九幽谷主向那团黑雾看了一眼,“他人呢?” 百里藏花拿扇向黑雾一指,道:“就躲在这里面,可云兄弟刚才进去找了一遍,没有找到他的人。” 九幽谷主屈指一弹,云天行没看清她弹出了什么,只见黑雾中央蹿出一道白气,随后中央的黑雾便淡薄了,再一会,中间的黑雾彻底消失不见,恢复了原本的面貌。 白气逐渐向四周扩散,但凡白气所过之处,黑雾逐渐淡薄,然后消失,仿佛被白气吞噬了一样。 等最后一缕黑雾消失,山隅又恢复了本来的面目,不过地上被黑雾沾到的花草已全部枯死,没有一株例外。 云天行见九幽谷主弹指将令众人忌惮的黑雾化为乌有,心下暗暗叹服。 对这位九幽谷主,他一直存有敬畏之心,而这种敬畏是在见到她的人后由心底发出的,并非见她展现出这些手段才有的。事实上,九幽谷主出手的机会并不多。 第六百五十一章 黑鹰 黑雾散尽,山隅里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宁。 素凌风看向刚才黑雾笼罩的地方,却没有一人,不禁失声道:“这怎么可能?他刚刚还在这里放黑雾的,怎么突然不见了?难不成是个鬼魂?” 百里藏花和云天行同样感到惊奇,活生生一个人,竟然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可不就是一个鬼魂吗? “这世上哪有什么鬼魂。” 九幽谷主白了他一眼,走到山体旁边,仔细看了一会,见山体旁一块石上沾有血迹,用手指一蘸,凑到鼻下嗅了嗅,回头问道:“你们有谁伤过他是不是?” 素凌风道:“我伤了他一剑,但他隐在黑雾里,我只见到了血,不知他伤在了哪里。” 九幽谷主向沾血的石头一指,道:“把这块石头打碎。” 百里藏花身形一晃,已到了石头面前,一掌击在石头上,只听咯吱声频起,一道道裂纹在石头上蔓延。掌中劲力再吐,登时将布满裂纹的石头震碎,而后一条半人高的山洞恨出现在了众人视线中。 素凌风看着山洞,惊奇道:“还真让他钻破山体逃走了,这人是属穿山甲的吗?” 九幽谷主道:“即便他属穿山甲,也断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钻破山体。这里本就有一条通道,只是在二十多年前就已封死不用了……”说到这里,她忽听怔住了。 百里藏花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追过去,兴许还能追上他。”他见九幽谷主在发愣,又道,“南风,你怎么了?” 九幽谷主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却没说什么,当先弓身钻进了山洞。 众人依旧跟着钻了进去。 山洞并不长,也不黑,只走了一会,便到了尽头。 出了山洞是一条两人宽的山路,两旁山石夹道,高耸入云,抬头一望,只能看到一线天空。 云天行不由回想起谷外那条满布水汽,深不见底的深渊,不由打了个冷颤。 四人顺着山道继续往前走,又在山壁上陆续见到了数个血掌印,九幽谷主道:“他似乎伤得不轻。” 素凌风道:“我只是乘机偷了一剑,没想到竟然伤到了他,连我都有些意外。” 百里藏花道:“他的鸦羽斗篷里必定附了一层防护甲,不然绝不可能挡住云兄弟那一剑。你突然绕到一旁出剑,他回顾不过来,这才会受了伤。” 素凌风微笑道:“果然负了一个‘龟甲’,看来我叫他龟儿子真没叫错。” 说话间,四人已走到了山道尽头,只见眼前又是一条宽几十丈的峡谷,茫茫看不到边际。其中白气涌动,深不见底,仿佛在下隐居着一头巨大的凶兽。 落日的余晖铺洒在白汽上,将整个峡谷都染成了赤红色。远远看去,一轮红日高挂半空,又像是东方刚刚从海雾中升起的朝阳。 云天行往下瞧了一眼,又回忆起挂在飞桥下的场景,脑中一阵眩晕,双腿也有些发软,他忙往后退了几步,直到背脊靠在山体上,退无可退,方才长长舒了口气。 素凌风忽然往远处一指,叫道:“看那里!” 云天行转目望去,只见白汽之上,一只黑鹰正展翅飞翔,而在黑鹰的背上,正蹲坐着一个人,正是那个头戴斗笠,身披鸦羽斗篷的人。 云天行暗暗惊叹:“此人到底是何妨神圣,竟然也有一只黑色大鹰,难不成是从鬼殁沼地里偷出来的?谷主不是说鬼殁沼地里的动物很难在外面存活吗,即便是能够存活,还需要经过长达数年的驯化,到最后能不能够驯化成功,都是一个未知数,毕竟鬼殁沼地里的野兽,都带着一股野性,比外面的野兽还要难以驯服。” 正当云天行惊叹之余,忽见九幽谷主纵身一跃,跳入了山谷之中。 云天行失声大叫:“钟谷主!” 百里藏花道:“不必忧虑。”说罢,也跟着跳了下去。 两人眨眼已没入白汽之中。 云天行怔住了,这峡谷深不见底,看一眼都能腿软,这般跳下去,还不得摔成一摊肉泥? 他怕素凌风也想不开,忙抓住他的手臂往面拽,道:“素兄,凡事想开些,就算捉不到他的人,也不用这样啊。你想想钟叔叔,再想想阿笙,总不能就这样抛下他们不管啊。” 素凌风见他突然拉拉扯扯,不明所以,道:“你干什么,放手!” “我不放!”云天行拽得更紧了。他不仅拽,还直接从后面抱住了素凌风的腰。 素凌风挣了一会,竟然没有挣开。 就在这时,忽听上空传来一声嘹亮的唳鸣,云天行一惊,仰头望去,只见两只白鹰从上空俯冲而下,直撞入白汽之中。 那白汽受到两只大鹰的冲击,登时翻涌起来,倒似隐藏在下面的庞然大物要出世一般。 又过了一会,只见白汽涌动,那两只大白鹰又浮了上来,鹰背上各多了一人,左边是九幽谷主,呈半蹲姿势,右边是百里藏花,直身站立在鹰背上。 两鹰背负两人,交错翩飞,向前方那只黑鹰追去。 云天行见两只白鹰远去,干笑了两声,方才松开了素凌风。 素凌风转过身来,拿一双眸子盯着云天行,皱着眉头,也不知是何意味,道:“小子,故意占我便宜是不是?” 云天行忙摆手笑道:“我没有,我是怕……怕……” “怕什么?”素凌风步步逼近。 云天行只能强笑,却又不好说出实情。 素凌风继续逼近,脸上也现出一丝笑容,道:“你笑什么,我问你话呢,你怕什么?” 云天行退到山壁旁,没了退路,忙将双掌摊平,挡在脸前,道:“我怕你跳崖自尽!” “放心,我这条命来得不容易,死,也不会太容易。”素凌风拍了拍云天行的肩膀,“走吧,我们没生翅膀,干等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说罢,还剑入鞘,向来路走去。 云天行拍了拍胸口,向远处一望,见白鹰早已不知去向,便与素凌风一同回去了。 第六百五十二章 洱海泛舟旧事提 鹰峡涧,上空。 百里藏花立在鹰背上,拿扇向前方那只黑鹰一指,道:“南风,这人到底是什么来路,看他脚下这只黑鹰,似乎是从鬼殁沼地里带出来的,难不成他真是九幽谷内部的人?” 九幽谷主道:“他到底是不是九幽谷的人,一时还很难说,不过他脚下这只黑鹰绝对是鬼殁沼地里的东西。那里面的物种极难在外面存活,他能将之带出来养到这般大,想来废了不少工夫。看来这人在很久以前就偷潜入进来了,可恶,我竟然一直没有发现!” 百里藏花道:“这也不能怪你,九幽谷防备甚严,从未有人偷闯进来过。此人熟悉谷内路径,身手又好,况且还有人从中策应,想避过众人耳目,也不是什么难事。” 九幽谷沉默了一会,转头看向百里藏花,道:“你跟来做什么?” 百里藏花回以微笑,道:“我来帮你啊。” 九幽谷主冷笑道:“你还用你帮?” 百里藏花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道:“南风,我知道你厉害,可他是蜃楼的人,非寻常人可比,不可大意了。刚才他一人挡住了我们三人的轮番攻势,单是这一点,足以证明他有江湖一流高手的水准。你自己追上来,太危险了。” 九幽谷主不以为然,道:“你们怕他用毒,所以才束手束脚,无法使出全力,不能及时将他擒下,这才产生了错觉,以为他可以以一敌三,其实,他的本事,远没有你们以为的那么强。” 百里藏花拿折扇敲了敲额头,笑道:“是啊,这大概就是人家常说的一物降一物,他在我们面前逞凶,在你这百毒不侵之体面前,怕是要大打折扣了。” 九幽谷主微微一笑,抬手将吹到眼前的发丝拨到耳边,道:“你也不用恭维我,我只是对自己的毒术很有信心而已。但凡有人在我面前卖弄毒术,我忍不住就想教训他一顿,至少也该叫他知道,我钟南风可不是好惹的。” 百里藏花见她笑语嫣然,便是随手拨头发的动作都这么美,一时竟看得痴了。 九幽谷主见他在痴痴地看着自己,伸手往口袋里一摸,正摸出一个山楂,随手一抛,打了他额头上。 百里藏花正看得入神,被她这一打,身子便不由自主地往后退,谁知一脚踩空,竟摔了下去。 九幽谷主一惊,正打算让白鹰俯冲下去救人,忽见百里藏花一手抓着鹰腿,在下面荡悠,并没有摔下去。 九幽谷主见他没事,方舒了一口气,喊道:“胡闹也要有个分寸,这鹰峡涧下面乱石林立,若真失足跌下去,必是要摔死的。你还在下面荡悠什么,还不快上来!” 百里藏花又翻上鹰背,盘膝坐了下来,笑道:“南风,你是在担心我吗?” “担心你?”九幽谷主笑了笑,“我什么要担心你?师叔是有了年纪的人,还需要你来养老。你那无良师父这些年都没露过面,也不知是死是活,看来是指望不上了。你要是再有个好歹,师叔那里我该如何交代?就算你掉到崖底摔成一摊烂泥,也跟我没关系,但好歹是一起出来的,凌风和云小子可都看着呢,若不把你活生生带回去,我自个儿也没法解释。知道的是你自己跌下去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故意推你下去的,谁知道他们会说我什么。” 百里藏花笑道:“南风,你说这么多,不就是在担心我吗?” 九幽谷主道:“你是猪吗,没有听到我刚才说的话吗?” 百里藏花道:“南风,你看咱俩的事能不能……抓紧点,我师娘总催我,就算你不看我面,看在你师叔的面子上,总成吧?” 九幽谷主又摸出一个山楂,甩手向百里藏花打过去,百里藏花张嘴一咬,正将山楂咬在了嘴里,边吃边说道:“南风,我没有开玩笑,我是认真的。前几日去跟钟二哥下棋,他还跟我说起这事儿,他跟师娘是一个意思,都非常赞同,就是你一直不答应,弄得我心里七上八下,也不知是哪里做得还不够好。” 九幽谷主似笑非笑,道:“你有什么不好,人长得好看,武功又好,天底下的姑娘们对你这种最是钟情,即便你不动,她们都要拥簇着往前挤,你再给她们来个回眸一笑什么的,我看多半都得以身相许。” 百里藏花笑道:“夸张了,我可没有那么大的魅力,至少我这一招对你无用。” “夸张吗?”九幽谷主冷脸道,“就拿上次去大理的事来说。我们到洱海去泛舟,遇到一姑娘落水,你将人救上来,还脱衣服给她披上,这都没什么,只要是个男人,都会这么做。可她恃弱凌强,依偎在你怀里,一会儿个好哥哥,一会儿好相公,完全把我晾在一旁,这算什么?当我是船夫吗?好歹我也帮扶着拉她上了船,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 “好,这我忍了,毕竟人家落难,理应受到关怀和同情,恰逢又遇到你这位英俊潇洒的风流人儿搭救,哪里还顾得上我这粗俗之人。她要是有个以身相许的念头,也没什么奇怪,我也可以成全你们,这都不算什么。” “不过,她是什么样的人你不会不知道吧?每天都去各大名湖边上蹲点,但凡看到有年轻貌美的男子泛舟而来,立刻上演操舟不熟,翻船落水的凄凉剧目,已不知骗过了多少人。起初你不知道也罢了,后来知道了,还让她一路跟了九幽谷,你脑壳里是不是进水了?” 百里藏花苦笑道:“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你还翻出来说什么。” “多少年前的事就不是你的事了?”九幽谷主冷笑,“是,她生得柔弱无骨,弱不禁风,天生一副可怜相,又会声泪俱下的把戏,把自己说得那叫一个惨,简直就像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孙悟空好歹还有个师父,她什么都没有,喝露水长大的,呵呵,当时我就在一旁笑,把自己说得跟一只折翼的蝴蝶似得,要我说,顶多是个蚂蚱!亏你还信了!” 百里藏花羞愧难当,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第六百五十三章 鹰峡涧 九幽谷主遥望着前方越来越近的黑影,继续说道:“她把自己说得那么惨,一个人孤零零的无处可去,本着都是人的份上,同意她进九幽谷暂居也没什么。我是好心把她当客人,可她倒好,真没把自己当外人,每天使唤丫头们为她梳妆打扮,跟个妖精似的,对着谷里的年轻后辈抛眉弄眼,简直不像话。” 百里藏花笑道:“你当时不也教训她了吗,这口恶气还没咽下去?” 九幽谷主道:“是啊,我当时的确教训她了,把她丢进湖里,还放了八条空腹鳄鱼进去,可我没有想到,八条空腹鳄鱼都追不上她,真是好水性,竟然还有人能在水里把鳄鱼耍得团团转,八条鳄鱼啊,围追堵截,还让她逃上了岸,呵呵,人呐,不被逼到绝路上,永远不知道自己的潜能有多大。” 百里藏花道:“我那时也是被她骗了,又不是故意想带她回来。” 九幽谷主哼了一声,道:“谁知道你存了什么心思。当初我就该一个人回九幽谷,让你跟她逍遥去,你们去跳湖也好,攀山跳崖也好,都跟我没关系。” 百里藏花还是苦笑。 九幽谷主又斜了他一眼,道:“跟你那无良师父一样,看起来端端正正,背地里鬼心思多着呢。我要是嫁给你,指不定还得跟师叔一样守活寡。” 百里藏花叹了口气,道:“南风,我师父是我师父,我是我,不能混为一谈。” 九幽谷主道:“怎么就不能混为一谈?你不是他教出来的?他一个人在外面快活,可叫我师叔怎么办呢?还有没有一点人情味了?别说他不回来,他要是敢回来,我一定把他毒死!替我师叔出了这口恶气!” 百里藏花苦笑道:“南风,那好歹是我师父,你把他毒死倒是不难,到时候我师娘可真要守寡了。” 九幽谷主道:“都是守寡,有什么区别?早死早省心!对了,还有他那位长辈,也别叫他在棺材里躺着了,干脆刨个坑埋了算了。这家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百里藏花连忙摆手,道:“这万万使不得,司空前辈可还没死呢。你要是把他活埋了,等我师父回来,我如何跟他交代?” 九幽谷主冷笑道:“你不用跟他交代,等他回来,我先把他毒死,再把他埋在他那位长辈旁边就是了。” 百里藏花苦笑一阵,以他对她的了解,她能说出来,就一定能做出来。他可不想让这样的事发生,忙道:“南风,你千万别这样做,不看我面,好歹看在我师娘的份上,就别对司空前辈动手脚了。他老人家虽然躺得久了点,可还不算是个死人啊。” 九幽谷主道:“这还不算久?都快一百年了吧,你见过谁一躺躺一百年不腐不烂的?就算能醒过来,世道变迁,早已不是他那个年代了。他的后辈如今已是垂暮之年,而他本人却还是中年模样,这样不伦不类的,还不如直接死了干净。” 百里藏花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就怕她越说越来劲,等回去真将那位前辈的肉身掘个坑埋了,那时说什么都晚了,忙转开话题,道:“南风,过去的事咱不说了,就说说眼前咱俩的事……” 九幽谷主打断了他的话,道:“等你师父什么时候回来了,什么时候再跟我提这事儿。” 百里藏花委屈道:“那我师父要是一直都不回来呢?” 九幽谷主冲他微微一笑,并没有说什么。她笑得很美,足以惊艳世人,可百里藏花心底却有种不好的预感:“向来都是晚辈的坑长辈,我这算是被长辈坑了吧?师父啊,您老人家走得潇洒,可顾及师娘和我了吗?唉,看来是时候跟师娘学习雕木人了。” 九幽谷主忽然向前一指,道:“他沉下去了。” 百里藏花收起笑容,慎重道:“南风,蜃楼的人不会单独行动,最少也是两人成队,他不往对岸逃,反往鹰峡涧下面走,岂不是自寻死路?依我看,下面多半会有蜃楼的人接应,我们这么冒然追下去,怕是不太妥当。况且现在天色向晚,若中其埋伏,恐怕不好脱身。” 九幽谷主神色肃然,道:“你要是怕了,大可以回去,我又没叫你跟着。”说罢,使唤白鹰向下面追去。 百里藏花无奈,也只好催促白鹰跟下去,又道:“我是担心你才来的,哪有独自回去的道理,既然你执意要追,我自然陪你一起追下去。” 九幽谷主遥望前方黑鹰,目光中渐渐浮上一阵冷意,喃喃道:“不管你是谁,有着怎样的目的,敢来我九幽谷杀人,定要你有来无回!” 那黑鹰斜刺向下,飞得极快,乘坐在上面那人,呈半蹲姿态,一手按在鹰背上,一手摁着斗笠,身后鸦羽斗篷被风吹得狂飘乱舞。他一直没有回头看,只一味地催促黑鹰向下俯冲。 鹰峡涧是九幽谷外一条断崖,双壁陡直,表面相对平整,即便偶尔有几个或凹或凸的地方可以容人落脚,可是相距甚远,根本无法攀爬。只有几处地方,稍微平缓些,可以下人,但这种平缓,也是相对而言。即便从这些平缓处下去,也是极其危险的。 据某些下过崖底的人说,鹰峡涧底下有不少尸骨,大多是失足跌下去的人。若没有翅膀,掉下去的人只有死路一条;别说是人,即便是羽翼未丰的雏鹰都不敢在这条断崖上飞,也正是因此,才有了鹰峡涧这个名字。 鹰峡涧中有一条大瀑布,是从远处高山上铺下来的,站在瀑布下面往上看,根本望不到尽头,只能看到滔天水势冲破云雾,直倾而下,即便是轰撞在下方水池中,也能溅起十来丈高的浪花,足见其威势。 此时黑衣人驾驭黑鹰,直向那条通天彻地的大瀑布冲去,九幽谷主和百里藏花相视一眼,猜不透他要干什么,只能催促白鹰紧跟上去。 第六百五十四章 看不见的线 黑衣人驾驭黑鹰直向大瀑布冲去,看那架势,仿佛要一头撞进去。 九幽谷主皱眉道:“他要干什么?” 百里藏花摇了摇头,他同样觉得这人的举动有些怪异。这条大瀑布水流极壮,就这么冲进去,不论是鹰还是人,都然会被水势活活压死,即便是瀑布底下那些顽石也禁不住水势冲压,何况是肉体凡胎的人类。 难道他的身体比石头还硬? 两人相视而望,眼中都有着莫名其妙的意味。 百里藏花忽然笑了笑,道:“他不会是想不开,想投瀑自杀吧?” 九幽谷主斜了他一眼,道:“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百里藏花道:“我这可不是开玩笑,你看他这样子,不就是要往瀑布里撞吗?这瀑布后面都是实质壁石,根本没有一个洞穴,若不是要寻死,为什么要这样?多半是怕落在你手里,生死不能,所以才想投瀑自尽。” 九幽谷主道:“他若想死,直接往两边崖壁上撞去不更省事,撞进瀑布里万一死不了,不还得落地我手里?他要是真想死,也不用撞墙,撞地就成,直接跳下鹰背,包死无生,费这么大劲逃到这里,图什么?” 百里藏花摩挲着下巴,点了点头,道:“你这么说也有道理,他费力逃到这里,定然有所算计。此时天色已暗,要小心了。” 九幽谷主点了点头,道:“要撞上了。” 两人不由悬紧了心,可就在这时,前方黑鹰突然发出一声嘹亮唳鸣,骤然调转方向,直顺着瀑布,向下方冲去。 “不好!”九幽谷主脸色一变,“他要往瀑布边上树林里逃,那片树林里藏身之处极多,若天黑下来,定然再难寻他。” 百里藏花猛然醒悟,忙催促白鹰追近,顺手甩出数枚白羽,可还未飞到那人身旁,便被巨大的水汽给冲开了,根本打不到他身上。心想:“此人好心机啊,若是直接飞过鹰峡涧,逃向对岸,必定会被我们追上,他往这里逃,的确是一个极好的选择。” 那黑鹰俯冲到近地,黑衣人从鹰背上纵下,直接奔入了一旁的山林中。黑鹰发出一声唳鸣,又冲天而起。 两人顾不得黑鹰,只将白鹰降到低处,纵下鹰背,向山林中追去。 林中大树林立,枝叶繁密,此时天色本已垂暮,又被山体枝叶遮去了大部分日光,林中越发显得昏暗不明。 追出一段时间,百里藏花忽然停住脚步,伸手往前一指,神色中多了一分惊疑。 九幽谷主向前看去,见一旁树下有一条手臂,只有一条手臂,而且早已腐烂透顶,隔了这么一段距离,仍能闻到一股极其浓重的腐臭味。 此地山林中常就有瘴气,气味本就不怎么好闻,再加上这条腐烂程度极深的手臂,那味道简直令人作呕。 百里藏花以袖掩鼻,往前走了几步,向那条手臂看了看,道:“看样子有些时日了,不知是谁的。”他蹲下身来,捡了根细枝,将手臂掉了个弯,见切口相对平整,倒像是被利刃削断的,只是有一点很奇怪。 切口虽然平整,但中间部分却有明显的阶梯状,若是用利刃,整个平面应该一样平整才对,为何会出现一个阶层? 就在百里藏花思索之时,忽听九幽谷主叫道:“断臂的主人在那里。” 百里藏花一惊,忙起身向她所指的方位看去,果见前方不远处草地上趴着一个人,在其背上有只花雕,正侧着头,拿一只大眼睛警惕地盯着两人看。 百里藏花从地上拈起一枚石子,甩手掷出,正打在花雕的翅膀上,将之从那人背上打落下来,力道不轻不重,那花雕在地上扑腾了一会,转眼便飞走了。 九幽谷主屈指弹出一物,突然在前方爆出一团雾气,只见雾气中隐约现出一条条丝线。丝线绷得既紧又直,两端缠在树干上,交错纵横,从这里看过去,就像一张大网。 百里藏花惊讶道:“难道这条手臂就是被这些细线割断的?一定是这样,这样就说得通了。” 九幽谷主道:“不只是手臂,若我没有猜错的话,前面这个人也已被这些细线割碎了。” 百里藏花脊背生出一阵寒意,道:“这里很少有人来,谁会在这里设下这些东西?看样子已不止一两天了,总不能是为那人未卜先知,特意为我们准备的吧?” 九幽谷主道:“不管是谁,总之没安好心。你把这些细线扯断,先看看这人到底是什么情况。” 百里藏花走上前,把折扇一甩,登时从扇骨里弹出一柄细刃,用锋刃压住细线,慢慢向下按,可令他惊讶的是,这些细线竟然十分坚韧,往下压出一尺,竟然还没有断。 随着细线不断收紧,两边树干上不断发出“吱呀呀”的声音。 九幽谷主见细线已勒进了树干中,惊讶道:“这是什么线,竟如此坚韧,这样都割不断吗?” 百里藏花手上加劲,只听“嘣”的一声轻响,细线不堪压力,终于绷断。 百里藏花道:“我足足用了百余斤的力道,这还是用锋刃压着,这可不是一般的细线啊。若是勒在人身上,只需用一点力,便可将人皮肉割破,比一般的利刃还要可怕。” 九幽谷主道:“毕竟这些东西太不起眼,不容易被人察觉。若不知道它们的存在,硬撞进来,一定会被细线割裂。” 百里藏花又将其余细线割断,两人来到那具尸体面前,只觉腐臭刺鼻,即便是闻惯了各种味道的九幽谷主都不由掩住了口鼻。 那人的尸体的确被细线割碎了,只是各个部位离得很近,倒像有人故意用碎肉块拼凑成的一个人,看着十分诡异。 两人相视一眼,谁都没有言语,只从对方眼中,便能读出各自想说的话。 九幽谷主转头四望,忽然,脸色变了变,抬臂向不远处一指,道:“看那里!” 百里藏花抬眼望去,脸色也变了。 第六百五十五章 夜林遇险 余晖将尽,树林里越发昏暗。 树林深处依稀传来几声兽吼,辨不清是什么动物。 一只乌鸦在树顶嘶叫,聒噪不绝,让人心生不安。 九幽谷主和百里藏花就站在尸体旁,而在他们站立位置的不远处,还有一具尸体,这么说或许不太准确,也许那并不是一具尸体,也许那个人并没有死,他头戴斗笠,身披鸦羽斗篷,似乎正是他们追的那个人。 那人就趴在那里,跟他们身旁这具碎裂的尸体摆出了一样的姿势,由于光线太暗,那人又披着鸦羽斗篷,到底有没有被细线割碎,他们根本看不清楚。 两人相视一眼,内心十分复杂,有欣喜,有焦急,还有一丝难以言表的不安。 他们从九幽谷一直追到这里,见要找的人就躺在不远处,也许只要三个跳纵就能够靠近,然后将他的尸体带回九幽谷,展示给谷中诸人;亦或是将尸体吊在谷外大树上,给那些想要冒犯九幽谷的人做个警示,哪怕对方是令整个江湖都感到畏惧的蜃楼。 人就在那里,可两个人却迟迟没有动。 百里藏花忽然道:“南风,我总觉得这个地方有些诡异,我们还是离开这里吧,现在天快黑了,若在暗处隐藏着某些危险,怕是不容易躲避。” 九幽谷主向不远处那人一指,道:“此番前来便是为了他,而他就躺在那里,几步之遥,怎能就这样回去?” 百里藏花道:“这周围必定还有细线,若稍不留神,怕是得跟地上这位一样,他既然已死,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也不必再将他带回谷中。” 九幽谷主注视着不远处那人,喃喃道:“若他还没死呢?” 百里藏花默然。其实他也不能确定那人死了没有,若只是趴在地上装死,故意骗他们离开呢? 百里藏花想了想,取出三枚白羽,甩手一掷,分别钉在那人后背上,成一字排开。 那人还是没有动。 “看来已经死了。”百里藏花摇了摇头。 九幽谷主屈指一弹,在黑衣人周围爆开一团绿色毒雾。这是一种毒性十分猛烈的雾气,活人只要吸入几口,便会浑身麻痹而死。 两人站在原地,见那人躺在毒雾中,仍是一动也不动。过了一会,毒雾散尽,那人还是没有动。 百里藏花皱眉道:“凌风只伤了他一剑,到底伤在何处,尚且不知,想来不会是要害。若说他流血过多而死,倒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可我总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以他的本事,绝不会这么容易就死掉,我看这其中多半有阴谋,我们还是早点离开为妙。” 九幽谷主道:“你留在这里,我过去确人一下,此人擅闯九幽谷,毒害了数条性命,我一定要亲眼看他死了,方能安心。”说完,便要向那人走去。 百里藏花忙拉住她,道:“南风,你留在这里,我去,就算有危险,我也能在第一时间避开。” 九幽谷主知他轻功好,便点了点头,道:“那你小心。” 百里藏花借着雾气,将拦在中间的细线割断,打开折扇护在胸前,缓缓向那人走去。 那人依旧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百里藏花想先看他的面容,便从旁捡了条树枝,去翻他身子。 当身子翻过来时,百里藏花脸色骤然大变,这个人没有脸!或者说这根本就不是人! 忽然,“人”腹中传来齿轮倾轧的声音,很轻微的声音,但仍没逃过百里藏花的耳朵,在他过来时,早已做了高度戒备,一发觉不对劲,忙翻身而走。 就在他腾起的刹那,那个“人”忽然跳了起来,身前银芒闪烁,登时暴射出数以千计的银针,密密麻麻,直向百里藏花铺盖过来。 百里藏花的轻功不可谓不高明,两个蜻蜓点水便回到了九幽谷主身旁,拉着她一同飞纵。 两人躲到了一株大树后,只听身旁破风声不绝于耳,不断有细针钉在树干上,震得整棵树都在颤动,头上不断有树叶落下。 虽然这棵树很大,但容不下两人并排,所以现在两人面对面,九幽谷主靠在树干上,百里藏花就站在她面前,还揽着她的腰。 九幽谷主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道:“把手拿开!” “哦。”百里藏花忙把手抽回来。 两人四目相视,九幽谷主被他这样看着,有些难为情,但情势所迫,却又不好推开他,便岔开话题道:“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百里藏花道:“傀儡。” “傀儡?”九幽谷主有些惊讶,“怪不得,这些细线便是用来操纵傀儡的工具,我早该想到的。” 百里藏花道:“那日在万佛寺,温如玉还特意跟我提到过,我也早该想到的,可偏偏没往那方面去想。” 九幽谷主道:“既然是傀儡,那么一定有公输家的人在这里操控,想不到果然如你所言,他们有两个人。” 百里藏花挤出一丝微笑,嗅着她身上的香味,有些迷醉,甩了甩头,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九幽谷主发现他有些不对劲,已猜到了原因,忙取出一枚药丸,道:“快服下。” 百里藏花双手撑着树,道:“头好晕。”却不去拿药丸。 九幽谷主见他摇头晃脑,似是真要晕倒,忙捏着药丸放到他唇边,道:“张嘴!” 百里藏花张开嘴,九幽谷主将药丸放到他嘴里,忙缩回手来,说道:“这药丸见效很快,你感觉怎么样?” 百里藏花笑道:“南风,你天天待在谷中,警惕性还这么强,便是出去了,也没人敢靠近你,何必用这些神不知鬼不觉的手段。不过,这香气的威力可真不小,我只嗅了这一会都快晕倒了。” 九幽谷主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非得等快要晕了才问我要解药?” 百里藏花一笑,道:“我若是早要了,定是要自己吃的,现在是你喂我,能一样吗?” 九幽谷主登时明了,狠狠在他鞋子上踩了一脚,道:“暗器停了,起开!” “哦。”百里藏花忙退后几步,忽见不远处树下倚着一个人,双臂抱在胸前,正在看着他们。 第六百五十六章 剑上抹泻药 百里藏花被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吓到了,忙将折扇一打,“噌噌噌”一串连响,每根扇骨里都钻出了一柄利刃,眨眼间,他手中那把折扇已大了一圈,而且外围全是利刃。 那人见百里藏花手中的扇子变了一副模样,笑了笑,道:“呦,扇子还可以这么玩,有趣,有趣。” “不知阁下是蜃楼中的哪位?”百里藏花将折扇护在身前,出声问道。 那人倚在树下,抬起一指,在斗笠沿上顶了顶,道:“我们见过的,你不认得我了吗?” 此时天色已十分昏暗,他身披鸦羽斗篷,又戴着斗笠,百里藏花哪里看得清他的面容?只听声音倒是有几分熟悉,一时也想不起是谁。 那人笑了笑,道:“我叫公输敖,我们在万佛寺见过,现在总该想起来了吧。” “是你!”百里藏花恍然大悟。 公输敖道:“是我。” 九幽谷主凝眉道:“你就是公输家的那个叛徒?” “叛徒?”公输敖笑了笑,“被钟谷主叫成是叛徒,可实在令人伤心。严格来说,我已经不是公输家的人了,在公输家的人眼里,我本就是一个不应该存在的人。” 九幽谷主道:“可你还姓公输,既然你还没有舍弃这个名字,你就还是公输家的人。” “一个名字而已,有什么好计较的。”公输敖笑了笑,又看向百里藏花,“百里兄,我觉得你应该跟我道谢,而不是对我拔扇相向。” “道谢?”百里藏花冷笑道,“你拿傀儡诱骗我,若不是我逃得快,早已被你活活射死了,你还要跟我跟你道谢?我觉得是该好好跟你算一算这笔账,不过,不是以道谢的方式!” 公输敖见百里藏花作势要动手,忙摆了摆手,道:“且住,我这么说是有道理的,并非空穴来风。你喜欢钟谷主,这件事我是知道的,要不是我对你施放‘暴雨森罗’,你哪有机会揽美人入怀?还让她喂你吃药,啧啧,实在令人羡慕。” 百里藏花笑道:“这么说来,我的确应该跟你道声谢。不过,要在我将你捉住之后。”说罢,抬手一甩,三枚白羽成“丁”字形,分别射向公输敖三个要害部位。 公输敖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手指一拉,一道黑影从旁蹿来,挡在他身前,赫然便是那个傀儡。 叮叮叮! 三枚白羽全钉在了傀儡身上。 公输敖摊了摊手,道:“虽然我用傀儡引诱过你,但你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吗?我没射中你,你也没打中我,我们扯平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抬起头来,注视着百里藏花,道:“你是第二个能在近距离‘暴雨森罗’下存活的人。” 百里藏花道:“谁是第一个?” “温如玉!”公输敖缓缓吐出一个名字。 “你用‘暴雨森罗’杀过多少人?”百里藏花问道。 公输敖想了想,道:“我不记得了,不是谁都有资格让我用‘暴雨森罗’的。你知道这家伙刚才一次性射出了多少钢针吗?你不用猜,你一定猜不到的,是三千九百根,真是个败家玩意!说句实在话,要不是你们两位站在我面前,我真想把射出去的钢针再一根一根地捡回来,这样虽然有失身份,但相比一根一根地重新打造,这样的确省力很多。当然,即便是打造,也不用我来动手,但我们应该体怜那些工匠不是吗?他们手下千锤百炼的心血,被我一朝放光,你说他们心里会怎样想?他们一定都在骂我,对,一定都在骂我。当他们拿铁锤打铁的时候,一定是喊着我的名字,不然绝不可能坚持那么久……” “你废话真多!”百里藏花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 公输敖道:“我本不是个话多的人,但今天是个例外。” 他又转向九幽谷主,道:“听江湖中传,九幽谷主是个极不好惹的人,我还当是个凶唳的老太婆,原来却是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百里兄有潘安之容,宋玉之貌,外加与生俱来的超凡脱俗气质,当世能与之相比的似乎并不多。当时我就在想,这样一个人为何会对一个老太婆着迷,今日见到钟谷主仙颜,才知我的见识是如何浅陋不堪。” “你废话真多!”九幽谷主也不耐烦了。 公输敖笑道:“我也是迫不得已,请两位稍加忍耐一些。” 九幽谷主和百里藏花相视一眼,都不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个公输敖有恃无恐地倚在树下,还有说有笑,必定是设下了陷阱,若他们冒然上前,多半会掉进他的圈套里。 百里藏花见天色已晚,不想再纠缠下去,问道:“你那位同伴在哪里?叫他出来吧。” 公输敖道:“他现在可来不了,我估摸着,现在肠子都快拉出来了。” 百里藏花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问我,倒不如去问你身旁这位美丽的钟谷主。”公输敖冷笑道,“堂堂九幽谷,毒种万千,被江湖中人奉为‘万毒至尊’。谷中之人个个毒术精妙,而这位钟谷主又是青出于蓝,将谷内一些老前辈都远远甩在了后面。可就是这么一个用毒大宗,不以毒攻毒,偏偏要用泻药,也不怕人家笑话!” 九幽谷主看了百里藏花一眼,向公输敖道:“你是说你那位同伴被人下了泻药?这未免也太荒唐了!我们自始至终都没有追上他,哪有机会给他下药?更何况是泻药。我们九幽谷的人不屑用这种东西!” 公输敖道:“你们两位自然是不屑的,但其他人就不好说了。听他说是叫一个拿剑的小子伤了,剑上抹了泻药,而且用量很大。至于名字嘛我也没听清,好像叫什么‘风’来着,大概是带个‘风’字的,你们应该知道是谁吧?” “素凌风!” 九幽谷主和百里藏花同时喊出了这个名字。 “素凌风。”公输敖点了点头,“好名字,好剑法,好泻药!” 第六百五十七章 生而为人 在剑上抹泻药,而且成功让对手中招,的确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可素凌风不是一般人。这不仅需要超凡的剑法,来保证泻药有无武之地;其次,还需要莫大的勇气,来抵御让对手中招后的流言蜚语。 江湖中人最看重名声,从古到今,在剑上淬毒的不少,还没听说过有谁在剑上抹过泻药,这事儿要是传出去,污的可不仅仅是个人的名声,与之相关的亲朋好友都会被人戳脊梁骨,就连宗门的名声也会受到牵连,毕竟这实在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其实,九幽谷主在找到素凌风时,曾悄悄对他说过,要他在剑锋上涂抹一种麻痹性毒物,如若中招,可以让人在短时间内失去行动能力,争取活捉那人,而且九幽谷主的确给了他一个小瓷瓶,里面也的确装了一种麻痹性毒物,到底为何会变成泻药,她一点都不知情。 身为九幽谷主,听到谷中之人在兵器上抹泻药,脸上实在挂不住,任是心态极好的九幽谷主,此时脸上也是微微泛红,羞愧难当。 “这件事就此止消还好,若要传到江湖上去,不知人家要怎样说。这个素凌风,不管在外在内,都不让人省心,竟然在剑上抹泻药,真是!在谷里这样,谁知道他在外面还做了多少有损九幽谷名声的事。唉,谁让我是他姑姑呢,既然只有他们两人知道,将他们两个永远留在这片森林里,不就没人知道了吗?” 九幽谷主想了想,再去看公输敖时,眼中已多了一分冷意。 公输敖见两人沉默不语,笑了笑,道:“其实,你们两位不必放在心上,他虽是我的同伴,但一向喜欢拿长辈的身份来压我,我最讨厌这些阶级辈分,所以,在剑上抹泻药,呵呵,说真的,我还挺开心的。” 忽听一个声音在树林暗处响起:“公输敖,我原本以为你是个话少的人,想不到说起废话来,也是这么缠人。还有,我几时拿长辈的身份压你了?我受人毒害,你不帮我报仇倒也罢了,还若无其事地在那里说风凉话,真令人寒心呐。” 公输敖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黑暗处,道:“开个玩笑而已,你那么认真干什么。我若不说废话,可没把握同时缠住他们两个,到时候人家冲过去,你怕是连擦屁股的机会都没有。” “这种事别往外面说,丢不起这个人。活了这些年,什么奇毒怪毒没见过,今日竟让人拿泻药给治倒了,真他娘的晦气!” 一条人影从暗处走来,直走到公输敖身旁才停下,与公输敖同样的装扮,一样戴着斗笠,身披鸦羽斗篷。 他看了九幽谷主和百里藏花一眼,向九幽谷主道:“南风,此番我潜入九幽谷,本想跟你计较毒术,不想你竟然派了三个谷外的人来对付我,其中一个还在剑上抹了泻药,真令我倍感失望啊!如今的九幽谷,已经堕落至此了吗?” 九幽谷听他这般称呼自己,忽然想到了什么,心头一沉,道:“你是九幽谷的人?!” 那人斗笠下传出一阵笑声:“那是以前,现在我已经不再是九幽谷的人了。这个问题何必再问,当今天下,若单论毒术,还有哪里能与九幽谷相比?我手上所使的手段,绝大多数都是源自于九幽谷。我走遍天下,本想寻找一个超越九幽谷的存在,可结果并不令人意外,我没有找到,或许根本就没有。九幽谷才是名副其实的万毒至尊,这一点,连我都无法否认。” 九幽谷主冷冷道:“这就是你杀人的理由?” 那人笑了笑,道:“看来我们对‘人’的定义有所分歧。谷外村里那些人毫无理想和作为,每日除了吃就是睡,跟他们猎捕和豢养的动物有什么区别?还不是在一天天地消磨日子,等待死亡的降临?这样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呵呵,在我眼里,他们跟那些动物根本没有区别!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人,少去这么几个糠秕之辈,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九幽谷主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活方式,你不能以你的标准来要求别人。他们或许没有理想,或许没有作为,但他们生而为人,乐而为人,相亲相睦,相厮相守,单此一项,已胜过了世间绝大多数人。那些只会争权夺利,勾心斗角,到头来一无所有,遍体鳞伤的人,比他们如何?” “容我说一句。”公输敖打岔道,“说实话,我很羡慕那些人,生活无忧无虑,不用打,不用杀,每天采采药,喂喂猪,累了歇一会,困了就去睡觉;不工作,没人催促你;缩在被窝里一整天,也不会有人对你棍棒相加,这简直就是神仙般的生活。” “就拿我来说,从我生下来的那一刻,或者说,还在娘胎里的时候,这辈子的事基本已经被安排好了。你们都知道,我们公输家的人从不干预江湖世事,世代为那人守卫陵墓,一辈传一辈,也不知要守到何年何月。” “我不知道祖上跟那人有着怎样的约定,但他凭什么只靠一个空口承诺,或者一纸文书,就能左右我们整个公输家族的命运?凭什么?就凭他比别人先出生吗?我甚至都不知他的名字!其他人怎样想的我不知道,但我天生就是个叛逆的人,不愿一辈子只做一个守墓人,然后再躺进冰冷的墓穴里,结束自己无趣一生。” “生而为人,总要给自己留一些选择,不是吗?” 公输敖说完,见无人接话,只好自己补了一句:“我废话真多!” 公输敖身旁那人冷脸道:“你到底是哪边的?” 公输敖笑说道:“当然是站在你这边的,这还用问吗?” 那人道:“我怎么看着不像呢?” 公输敖道:“虽然我们都是蜃楼的人,但在这些观念问题上却是各执己道,你有你的想法,我有我的想法,意念不合,这也没什么奇怪,但并不影响我们一同执行任务。况且我就是随口说一说,又没有要怎样。” 第六百五十八章 毒蜂群袭 天已黑,月上梢头,透过枝叶间隙,在林中洒下一片片斑驳细碎的月华。 萤火虫飞绕林间。 公输敖和那黑衣人在树下窃窃私语,九幽谷主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当他们又在商议诡计,来坑害自己。 她抬头望一眼月光,对百里藏花道:“时候不早了,这便与我一同出手,将这两人永远留在这片山林里。” 百里藏花点了点头,背在身后那只手里,已然多了三枚黑羽。 他有一个习惯,白天用白羽,黑天用黑羽,毕竟白羽在夜里太引人注目,对付一般人尚可,若遇上与自己实力相当的对手,极难建功。 公输敖见两人摆开架势,似要动手,忙拉过傀儡,挡在身前。那傀儡双臂一震,手中赫然多了两柄明晃晃的利刃。 公输敖向身旁那人说道:“百里藏花交给我,九幽谷主你来对付,你们都是用毒的,想来会更容易一些。” 那人迟疑道:“要跟他们打?” 公输敖道:“这两位在江湖上名头不小,单是我一人,多半不是他们的对手,可有你从旁协助,结局就未可知了。不过,你来九幽谷不就是想找九幽谷主的麻烦吗,现在她人就站在这里,你怎么反倒退缩了?” 那人压低了声音,道:“我肚子现在还疼,难以定心,恐怕使不出全力,而她又有百毒不侵之体,最是克我,现在跟她打,输多胜少,很难讨到便宜。” 公输敖皱眉道:“难道连你都不是她的对手?” 那人咬牙道:“那个素凌风实在可恶,下药这么重,要不是我吃了冲解药性的药物,怕是连站都站不稳了,哪还有力气跟她打?你也不要大意了,这位钟谷主虽然年轻,可实力不容小觑,稍有不慎便会中毒身亡,开不得玩笑。即便是全盛时期的我,都没有绝对的把握胜她,何况是现在。” 公输敖点了点头,道:“那就算了。”说罢,拔腿先带着傀儡跑了。 那人愣了愣,在心里骂了公输敖一句,方才转身开逃。追上公输敖,叫道:“你这小子太不讲义气,好歹是一起来的,也要一起回去才是,一说不打,你掉头就跑,也不等等我,万一我被那两人捉住,看你回去如何交代!” 公输敖年轻力壮,带着傀儡拼命飞奔,丝毫没有顾惜身后老人的意思,道:“你这老东西就别卖可怜了,别的我不敢说,单论毒术,当世能与你相比的,怕是不过一手之数,就算九幽谷主有百毒不侵之体,你也一定有法子应付,不然你这等精明的人,不会傻到去九幽谷里面找麻烦,万一被人困住,那就是一个死局。嘿嘿,说实话,我倒想看看你存了什么手段,来对付一个百毒不侵之体。” 那人呵呵一笑,道:“公输敖,我本以为你是个话少的人,可今日我才发现,你废话起来,还真不比那两个白痴差多少。说来也怪,你带着这么一个沉重的玩意,跑得竟然比我还快,你到底是属什么的?” 公输敖道:“它是我的影子,从小便一直跟在我身边,对我而言,它没有重量可言。我这一辈子,放弃了很多东西,但有些东西我却一直没有放弃,它便是其中之一。” “哦。”那人笑了笑,“我很好奇,其他东西是什么。” 公输敖一笑,道:“他们追上来了,等打退他们,我会告诉你。”他回头一笑,又补充说道,“如果你还能活着的话。” 话音刚落,百里藏花忽然出现在他身旁,挥动折扇,向他斜削过来,公输敖弹射而起,手臂挥动,将那傀儡召到身旁抵御,顺势发出十数枚暗器,但全被百里藏花用折扇挡开。 百里藏花几番想突破傀儡,攻击后方的共输敖,奈何这傀儡受共输敖控制,一直横在两人中间,根本无法突破。 百里藏花忌惮傀儡身体里的机关暗器,不敢离得太近,况且现在是黑夜,暗器难躲,不敢冒然前进。 公输敖被百里藏花缠住,速度慢了不少,那用毒老头反倒跑到了前头,不但没有出手帮忙的意思,反幸灾乐祸地笑道:“公输小子,你也有今天,这两个人就交给你了,我先走一步。” 公输敖正想开骂,忽听不远处传来一阵嗡嗡声,他转眼望去,只见一大团黑云正在向这里靠近,但凡黑云所过之处,萤火之光渐次熄灭,他虽然看不真切是什么,但听声音,好像是蜂群。 就在这时,忽听用毒老头在前面喊道:“快走,别恋战!这是九幽谷主的毒蜂,只要被蜇上几次,多半就得位列仙班。” “这么神奇?我早就想做神仙了,如今有这个机会,倒不可错过了。”公输敖眼中闪过一抹兴奋之色。 用毒老头骂道:“臭小子,这只是一种委婉的说法,你连这个都听不出来吗?这些毒蜂都属异种,遍身带毒。那蜂刺扎到身上,是会死人的,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公输敖大惊,道:“臭老头,这种关头你还跟我委婉,有话不能直说吗?还位列仙班,最讨厌你们这些拐弯抹角的人!你不是也会用毒吗,还不快放毒气把这些毒蜂毒死!” 用毒老头道:“你也太小看这些毒蜂了,他们不仅有毒,而且耐毒,我或许能毒死一些,但这么大一片,如何毒得过来?还是跑吧!” 公输敖道:“你这老东西也太没用了吧,口口声声说要大显身手,结果只会跑,早知这样就不跟你来了!” 用毒老头无奈道:“我肠胃本就不好,且又上了年纪,被那家伙下了一剂猛药,还能动弹已实属不易,总得留点力气逃走。你小子别藏拙了,不然等蜂群靠近,想走都难了。哎呦,肚子疼,我先走一步,你保重。” 公输敖见用毒老头在前头拔足飞奔,心里那叫一个气,忙连放暗器,硬生生逼退了百里藏花,挥臂一扯,那傀儡受力牵引,直向蜂群中撞去。 “暴雨森罗!” 第六百五十九章 金莲金针 那傀儡一冲进蜂群,立刻释放大范围飞针,向四面八方散射,密麻如雨,响声不绝! 一个个毒蜂被飞针穿透,往下坠落,倒似下起了一场“蜂”雨。 百里藏花望着如此景象,暗暗心惊:“都说公输暗器天下无双,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南风这些毒蜂,一般人根本无法应付,唯独像他这种大范围杀伤性暗器才能见效,不过,毒蜂如此之多,只靠这个,怕是还不够!” 用毒老头正在前头跑,忽见一旁树后人影闪过,便知是九幽谷主追上来了,他忙换了个方向继续跑,一面喊道:“公输小子,这些毒蜂是杀不尽的,别浪费时间在那上面,赶紧走!” 公输敖早已发现了这一点,虽然用暴雨森罗射杀了不少毒蜂,那片“黑云”也明显黯淡了不少,但毒蜂数量之多,远非飞针所能射尽。他不敢再作停留,忙飞步追上用毒老头,道:“老东西,我的飞针快射光了,你再不出手,我可不管你了。” 用毒老头嘿嘿一笑,道:“你小子别唬我,上次把那人活脱脱射成了个血刺猬,光他体内取出的飞针就有几万根,你这才用了多少,就说没了,逗我玩呢?” 公输敖不平道:“来的时候你可没说要我动手拒敌,我还当是个美差,现在看来,你这老东西不诚实啊!一路上光我动手,你一直跑,这算怎么回事?合着你这老狐狸是骗我当打手来了?!” 用毒老头笑了笑,道:“公输小子,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是看你潜力无穷,想让你历练历练,你不能体会我的良苦用心,反倒来说我的不是,这可不对了啊。” 公输敖摇了摇头,道:“罢了,罢了,你这老东西总不肯吃亏,谁让我跟你出来了呢。”说罢,回身连连挥手,每一次挥手,都有一个花骨朵飞出,一路上连抛了十数个,分别钉在了两边的树干上,布成了一个简易的暗器阵。 用毒老头根据花骨朵所在的位置放出黑雾,逼人步入暗器阵中。 九幽谷主和百里藏花虽然与两人相距不远,但此时夜色昏暗,谁都没有注意到公输敖布下的暗器阵。 当百里藏花躲避黑雾,走入阵中时,忽听吱呀呀的声音在周围响起,他猛然警觉,叫道:“快退!” 就在这时,花骨朵绽成朵朵金莲,旋转着四下散射金针,势如骤雨! 九幽谷主本就落后,一听喊声,忙翻身后撤,只两个跳纵便出了暗器阵。 百里藏花追得紧,此时正处在暗器阵中,发现道旁设有暗器,忙翻身上树,可就在他双足刚落在树干上时,面前一朵金莲旋转绽开,发出一阵吱呀声响,密密麻麻的金芒正从花心伸探出来。 “不好!” 百里藏花大惊,足下一点,噌的一下,人已到了三丈开外,那机关金莲正对着他暴射,他一面挥扇格挡,一面夺路而走,可每走到一处,似乎都有一个机关金莲在等着他,好在他轻功极好,在枝干间跳纵,树干也帮他挡去了大部分金针,即便漏掉的,也被他用折扇拨掉。 百里藏花跳出暗器阵,九幽谷主忙上前问道:“没事吧?” 百里藏花从身上拔下几根金针,送到九幽谷主面前,道:“这个应该没毒吧?” 九幽谷主接过来嗅了嗅,摇头说道:“没毒。” 百里藏花舒了口气,向前方还在下着“金雨”的树林看了一眼,仍有些后怕,要不是他轻功卓绝,如今早已被射成刺猬了。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捉他们两个回来!” 九幽谷主扔掉金针,还要去追,百里藏花伸手拦住,道:“不要追了,谁知是不是诱敌之计,刚才要不是我发现得早,现在已是个死人了。此二人非等闲之辈,即便能够追上,也免不了一番苦战。我们没有援手,他们未必没有。” 九幽谷主有些不情愿,看了他一眼,却也没再说什么。 那人偷偷潜入九幽谷不说,还恣意用毒杀人,这无疑是在虎口拔牙,触龙逆鳞。她虽然不喜欢惹事,但只要惹恼了她,她定要让对方付出代价才肯罢休,但眼下局势的确不适合深追,她也知道这一点,想来想去,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百里藏花忽然拉住了九幽谷主的手,九幽谷主一怔,想夺出来,可百里藏花攥得紧,没能夺出来,斥道:“你干什么,放手!” 百里藏花不肯松手,道:“若他这金针上淬有剧毒,我现在已经死了,不知道下辈子还能不能再遇到你。我想,人不能总指望下辈子,想做的事,这辈子就要去做。南风,以后我也跟师娘学着雕木人,一天只雕一百刀,一个木人三万六千五百刀,雕完一个,就跟你求一次婚。” 九幽谷主怔了怔,道:“我要是一直不答应呢?” 百里藏花道:“那我就一直雕下去,直到你答应为止。” 九幽谷主含笑道:“师叔教你的法子?” 百里藏花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你。” 九幽谷主哼了一声,道:“我有什么好,让你这么费心,以你的本事,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何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说罢,夺出手来。 百里藏花道:“南风,我师父虽然走了,但他心里只有我师娘一个,两人都是牛脾气,谁也不让谁,所以才会闹成这样。我们两个都没他们二老的脾气,不会走他们的老路的。” 九幽谷主道:“以后的事谁会知道?你那无良师父比你还会说,现在看看,人影都不见一个,就只会说。师叔受他蒙骗,一个人孤孤单单过了这些年,好不可怜。我们这些小辈对她再好,也替代不了那个混蛋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唉,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百里藏花刚要说什么,忽听树林里没了动静,心想是暗器放光了,忙走过去,从树干上拔了一朵金莲下来,捻着花下金枝,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消失了。 “帝王之怒!” 第六百六十章 帝王之怒 九幽谷主走上前,向百里藏花手中金色莲花看了一眼,道:“你说这是公输家的‘帝王之怒’?” 百里藏花点了点头,道:“公输家的暗器种类极多,主要还是因为发射器命名不同,但发射出来的暗器却有不少可以通用。举例来说,‘暴雨森罗’和‘八面寒星’都属针形暗器,但这两种暗器上安装的细针完全可以通用。这‘帝王之怒’虽然也属针形暗器,但发射的金针却都是特制的,与公输家的任何一种暗器都不通用,杀伤力也比一般的飞针要大。” 九幽谷主从百里藏花手里接过金莲,道:“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听人谈起过‘帝王之怒’,一直无缘得见,今日倒叫我见到了。原来就是个这么个东西,倒是挺精致的,这个颜色也好,拿到集市上去,应该能换不少银两吧。” 她一手握着花下金枝,一指转动着花瓣,竟玩起来了。 百里藏花哭笑不得,道:“你好歹是一谷之主,说这些孩子话,也不怕人家笑话。” 九幽谷主白了他一眼,道:“一谷之主怎么了,一谷之主也是人,我爱说什么就说什么,要你管。你笑什么,去把其他的金莲都给我取过来,我要带回去。” 百里藏花无奈摇了摇头,去将树上插的金莲都摘了下来,并拢成花骨朵,交到九幽谷主手里,笑道:“一十三个,都在这里了,几时拿到集市上去卖,喊我一声,我在摊位旁给你吆喝。” 九幽谷主道:“我只是随口说说,这种东西哪能拿到集市上去。不过,我有些不明白,这个共输敖跟一个用毒高手结伴而行,为何不把‘帝王之怒’淬上剧毒?这东西连你都能射中,若换成是别人,怕是必死无疑。” 百里藏花道:“刚才我也这么想,如果这是‘帝王之怒’的话,就一定不会淬毒,这或许跟‘帝王之怒’背后的那个故事有关。” “‘帝王之怒’背后还有故事?”九幽谷主道,“我怎么没听说过,你说来我听听,是个怎样的故事?” 百里藏花看了看林中渐渐繁密的萤火,道:“相传嬴政在即位后,极其迷恋长生不老之术,曾派出了很多人到处搜寻长生不老药。当时有一个叫卢生的方士,他告诉始嬴政说,海上有一座蓬莱仙山,山上住着神仙,只要能在大海中找到蓬莱仙山,就能见到神仙,讨到长生不老药。于是嬴政便命人准备了金石美玉,琼浆玉液,让卢生带人出海换仙药。” “卢生出海归来,并没有找到长生不老药,反带回了一本谶书,上面预测说‘亡秦者,胡也。’嬴政当时已经统一六国,唯独北方胡人未定,而且常有犯界之事发生。嬴政以为胡人是个威胁,便命蒙恬带领三十万大军,北击胡人,还依据地形,铸造了万里长城……” 百里藏花笑了笑,道:“这世上哪有什么长生不老药,那卢生早就知道没有,骗过嬴政后,便想远遁,但在走之前,他又耍了一个把戏,到处扬言说不是他找不到仙药,而是嬴政暴虐,不配拥有仙药,总之说了嬴政很多坏话,之后便远遁了。” “寻常人被人戏弄一番,都会恼羞成怒,何况是一统天下的始皇帝。当时他正在玉池边观赏帝王莲,听到告密人说出卢生的那些话,勃然大怒,一把将手旁莲花拽下,誓说要捉到卢生,用这朵帝王莲在他身上穿一百个洞。莲花毕竟是莲花,软绵绵的,如何能穿透人体?” “正巧一旁站着一位公输家人,连夜仿照这朵莲花的形状,打造出了一种暗器,呈送到嬴政面前,嬴政大喜,并为之取名为‘帝王之怒’。时代变迁,‘帝王之怒’虽然更新过很多次,但外貌却一直保留了当初的模样。虽然不知道公输家与嬴政有着怎样的约定,单从其世代为嬴政守卫陵墓这一点,足以看出,他们对这位始皇帝的敬重,自然也不可能在‘帝王之怒’上淬毒。” 九幽谷主听得入神,哪还管什么‘帝王之怒’,追问道:“后来呢,那个卢生抓到了没有?” 百里藏花见她呆呆地望着自己,十分期待后文,笑了笑,道:“天下这么大,谁又能找到一个真正想藏的人呢?” 九幽谷主道:“那就是没抓到?” 百里藏花点了点头,道:“若是能够抓到卢生,嬴政又怎会拿那四百六十多名儒生来撒气,留下坑儒的千古骂名。” 九幽谷主听完,重重点了点头,道:“‘帝王之怒’,果然非同凡响。” 百里藏花道:“南风,你的关注点似乎并不在‘帝王之怒’上面。” 九幽谷主狠狠瞪了他一眼,当先朝林外走了。 百里藏花笑了笑,忙跟了上去。 两人回到谷中,九幽谷主即刻命人将洞口封死,又加派人手在谷中巡察,随后便急请苦婆婆和钟无疾来内厅议事。 九幽谷主先将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从发现洞口,纵入鹰峡涧,再到与蜃楼之人交手等等事情。 苦婆婆和钟无疾越听完神情很是严肃,半晌没有言语。过了好久,钟无疾方才说道:“我本以为九幽谷密不透风,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如今这蜃楼竟然能渗透到谷里来,还找了一位内应,这份手段,可真令人不安呐。” 九幽谷主道:“即便是蜃楼的人,也不必大惊小怪,毕竟他不是从毒阵中硬闯过来的,只要毒阵还在,便没人能闯进九幽谷。最让人担忧的倒不是外面那些人,我只怕谷内还有其他内应。” 苦婆婆叹息一声,道:“简长老在九幽谷已有三十多年,如今又深居长老要职,再怎么说,也不该背弃九幽谷,与外人勾结。我本以为她不是那种贪名图利的人,可今日她做的事,实在大出我的意料。如果他连她都这样,那谷里还有多少可信之人?南风的顾虑的确值得重视。” 第六百六十一章 霍乱 九幽谷主、苦婆婆、钟无疾三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百里藏花坐在一旁,一手托腮,盯着散乱在桌上的“帝王之怒”暗器发呆。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直身说道:“在回来的路上,我本想问一个问题,可却忘了要问什么,想了这好半天,终于想起来了。南风,当初你为什么那么晚才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九幽谷主面色沉重,道:“简长老死后不久,房室内便发生了疫病。除我在外,房内所有的人都染上了病,即便是与染病人接触的人,无一例外,也都得了同一种病。好在我们已经控制住了疫情,不过那些染病的人都被我关了起来,还需要再隔离一段时间,等确认无事后,方可放他们出来。忙前忙后,耽误了不少时间,不然也不会叫他逃了。” 百里藏花惊讶道:“这该不会是瘟疫吧?” “自然是瘟疫了。”苦婆婆叹息道,“这人好大的本事,竟然可以让一具尸体成为疫病的源头,连我这个老婆子,都没这等本事,唉,这次南风可算是遇到对手了。” 她沉默了一会,又道:“散播瘟疫是一件极不人道的事,若无人控制,等瘟疫扩散出去,将会有成千上万的因此而丧命。不管是江湖上,还是九幽谷,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绝不允许任何人散播瘟疫,只要发现,一律格杀,绝不容情,不论对方是谁。” 钟无疾道:“既然他自称是九幽谷的人,那这散播瘟疫的手段,多半也是从九幽谷中学来的。若是让外面的人知道了,我九幽谷怕是要成为众矢之的,唯一的解决方法,便是找到那个人,将之杀死,以绝后患。” 百里藏花道:“难道九幽谷还有制造瘟疫的方法?” 钟无疾道:“谷中的确藏有不少相关瘟疫的典籍,不过那都是用来应付瘟疫的,绝不许任何人学来制造瘟疫。这是一条死律,没得商量,只要谁散播过瘟疫,哪怕是无心的,都要处死,没有例外。” 百里藏花点了点头,道:“我在谷里生活了这些年,倒不知道谷中还藏有这些东西。” 苦婆婆瞅了他一眼,道:“别说是你,即便是谷里一些老人,知道的也是屈指可数。能够有资格翻阅的只有谷主一人而已。这可不是儿戏,万一传露出去,别说整个九幽谷,便是整个天下,都得遭殃。” “在我年轻那会,谷里还有人提议将这些相关书籍都焚烧掉,以免后患,不过没能得到准许,最后还是留了下来。如果真的烧掉,或许能避免大祸,可如果外面瘟疫爆发,我们拿什么应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百姓一个个染疫死去吧?这种东西或许能够害人,但一样可以救人,就算担一些风险,也值得留存下来。” 百里藏花道:“要找那人并不太容易,毕竟现在有关蜃楼的信息不多。即便找到了,想将他杀死,也不太容易。根据现在蜃楼出现人来看,似乎都是一些叛逆之人,而且个个都有着不俗的本事,远非当年的四海盟可比。谁知道他们还有多少这样的人。为今之计,静守为妙,不宜大动,且看外面人如何应付,若有需要,我们再出手帮忙便是。” 钟无疾点了点头,道:“百里老弟说得是,倒是我少虑了。”又转向苦婆婆,“师叔,那人既说是我们九幽谷的人,以您的年岁,多半是见过的,可有什么头绪吗?” 苦婆婆摇了摇头,道:“刚才我就一直在想,可实在想不出个头绪。至少我在九幽谷的这段时间,还没听说过有谁叛逃出去。即便是我刚加入九幽谷那会,也没听说以前有过这样的人。会不会是那人故意这样说,想引我们内斗?” 钟无疾想了想,道:“我也不记得九幽谷出现过叛徒,可若不是九幽谷的人,为何会用九幽谷的种种手段?若说他只是一个无名之辈,这便很难猜了,毕竟这些年离开九幽谷的人也不少。” 苦婆婆道:“若只是一个无名之辈,又如何能够接触到有关瘟疫的相关典籍?” 九幽谷主沉默良久,忽然插嘴说道:“你们忘了一个人!” “谁?”三人齐声问道。 “霍乱!”九幽谷主神色凝重地说出了一个名字。 钟无疾怔了怔,忽然紧紧皱起眉头,道:“他不是早就坠崖死掉了吗?” 苦婆婆叹了口气,道:“若说有一个人能做到这些事,也的确只有他才可以。若论起用毒的本事,这位师弟可不比我差上多少。而今我技业荒废,以他的天赋资质,多半已经超过我了。若江湖上还能找出一个在毒术造诣上值得南风称赞的人,似乎也只有他了。最重要的一点,那个山洞当年就是他带人封上的。唉,我早就该想到的。” 钟无疾看了看九幽谷主,又看了看苦婆婆,笑道:“你们是认真的?” 九幽谷主点了点头,却没说什么。 百里藏花也陷入了沉思。 钟无疾收起笑容,道:“三妹,当年霍乱坠落崖底,尸体你是见过的,都摔烂了,即便是大罗神仙下凡,也不可能将他复原,你们怎么把这些事都推到一个死人身上去了?” 苦婆婆道:“钟无疾,你真是个木头,脑筋就不会转个弯吗?当年霍乱的确是坠下涯去了,可谁亲眼看到他摔成肉泥了?当我们下去找到尸体的时候,已经过去大半天了。当时也只是通过衣服和饰物才确认是他,又加是在他跌落位置的下面,这才没觉得可疑。当时整个人都摔烂了,谁知道那摊烂泥是不是他?谁又知道不是他提前找了个身材相仿的人,故意放在那迷惑众人?” 钟无疾闻言,陷入了沉思。在他的印象里,的确只有那个人才能够做到这一切,但他情愿不是他,因为那是个极为危险的人物。那个人还在九幽谷的时候,江湖中人便送了他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号,至今未灭。 死神! 第六百六十二章 死神 在提起霍乱这个名字后,大厅里的气氛明显紧张了起来,每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桌上灯火晃动,不时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响。 钟无疾从桌上拿起一个金色花骨朵,在花枝上轻轻一扭,金莲绽放,在烛火的照映下,泛起金芒。 “这么说,和公输敖在一起的那个人,真是‘死神’霍乱?” 百里藏花道:“在我初次与他接触时,便觉得他是个对九幽谷了解极深的人,有些话初次听了或许有些莫名其妙,但仔细一想,若从他嘴里说出来,便不再那么奇怪了。” 九幽谷主道:“我也有这种感觉,总觉得他像一个很熟悉人,虽然话音变了,可隐藏在话音后面的那种语气,跟他真的很像。虽然我很不希望那个人是他,可事实上,这种希望十分渺茫。” 苦婆婆神情凝重,道:“大家你应该还记得,他以前在谷外村里放毒的事情吧?” “自然记得。”百里藏花道,“当时他拿谷外村民试毒,一次毒倒了两百多人,幸亏发现得早,不过,还是有几十人没能活过来。也正是因为这件事,他才会被关起来,听候发落。可第二天,他就从地牢里逃了出来,我们追出去,亲眼见他失足掉落崖底,只是没有想到,这竟然是一个阴谋。” 钟无疾道:“若单凭他一人,断无可能从地牢中逃出来,定是有人故意放他出来的。简长老是他举荐的,当时与他走得很近,放他出牢的,多半也是简长老。” 苦婆婆点了点头,道:“的确,放霍乱出来的很可能是简长老。但依我的观察,简长老似乎从未做过对不起九幽谷的事,正相反,她为九幽谷做了不少好事。我这位师弟可是个极不安分的人,简长老或许对他有情,但他未必对简长老有意,或许只是贪恋她的美色,或许只是想利用她。如今简长老已经死了,到底实情如何,我们很难再下定论。” 九幽谷主忽然说道:“师叔提起那次的事件,应该别有所指吧?” 苦婆婆笑道:“南风,还是你聪明,你们这些后辈里,我就中意你,怎么着,要不改口叫声师娘来听听?” 钟无疾会意,笑道:“是啊,整天师叔师叔地喊,我都听腻了,要是三妹能改口叫一声师娘,我这个做哥哥的也高兴。” 九幽谷主含羞道:“师叔,现在可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苦婆婆笑道:“那你说,什么时候才是时候?” 九幽谷主说不出话来,看了百里藏花一眼,百里藏花会意,笑道:“师娘,你就不要为难南风了,她……” 还不等百里藏花说完,苦婆婆便夺过他的扇子,在他额头上连连敲打,斥道:“你这臭小子,我这是给你讨媳妇!你自己不抓紧倒也罢了,现在我这老不死的厚着脸皮来逼婚,你倒好,还来给我浇冷水,看我不打死你……” 钟无疾忙劝住,道:“师叔,现在是多事之秋,他们的事,一时也急不来,还是以后慢慢来吧。” 九幽谷主忙道:“师叔,我觉得那次霍乱试毒,很可能就是想制造瘟疫,当时我们没往那方面想,还当只是普通的中毒,现在想想,还真有些后怕。” 苦婆婆瞪了百里藏花一眼,将折扇撇到他面前,道:“我就是这个意思,当时我去村里检查过,的确不像一般的中毒,也许那时他就已经在研究瘟疫了,而且小有所成,不然也不可能不动声息地就让二百多个人同时中毒。” 九幽谷主纤指捏起一个金色花骨朵,轻轻一捻,金莲绽开,她盯着莲心针孔,喃喃道:“若只是一般的瘟疫,倒也不怕,从传染到致死,多少还有个时间过程,只要知道医治的法子,也成不了气候,就怕他将九幽谷的毒术和瘟疫结合在一起,到时候将瘟疫病种加重,不给人救治的机会,那才真是麻烦。” 钟无疾叹了口气,苦笑道:“若真是这样,我们应该提早准备应付对策,并派人出谷打探他的下落,一经发现,必须立刻派人将之格杀,绝不能留下活口,否则祸及的将不止是九幽谷。” 九幽谷主抬眼看了钟无疾一眼,道:“也许代价会很大。” 钟无疾放下金莲,道:“就算代价大一些,也顾不得了。他既是我们九幽谷的人,自然也应该由我们来清理门户,总不能坐着不理,让外人代劳。” 苦婆婆道:“我也是这个意思,我这位师弟还在谷里的时候便是个极不安分的人,那时候大师兄还在,还能够镇住他。如今他在外面逍遥了这些年,必定更加桀骜不逊。而且他是个极其危险的人物,外面的人对他不够了解,未必奈何得了他;即便能够杀死他,也必定会付出惨痛的代价,到时候死去的人,一样会算到我们九幽谷的头上,倒不如我们自己动手。” 九幽谷主点了点头,道:“既然大家一致赞同,我明日便派人出去打听他的下落,若发现他的位置,我会亲自出手,将他解决掉,以绝后患。” 百里藏花道:“就算发现了他的位置,也不可轻举妄动,他现在是蜃楼的人,不会单独行动,虽说是两人成组,但不排除多人一同出现的可能,若没有足够的把握,还是不要贸然出手为好。” “嗯。”九幽谷主重重点头,“到时候你第一个上,三百个回合没有其他人出现,我们再出来帮你。” 钟无疾笑道:“三妹,百里老弟也是好意,你为什么总跟他过不去?” 苦婆婆站起身来,捶了捶腰,笑道:“唉,上了年纪的人就不能熬夜,这才三更,就受不住了,你们聊吧,我走啦。” 钟无疾笑了笑,道:“我也得回去泡脚了,后面的事,你们商议好了,给我传个信便好。”说罢,转着木质轮椅走了。 百里藏花向九幽谷主笑了笑,他何尝不知道两人故意走开,是为了给自己制造机会。 九幽谷主回以微笑,道:“我也走了。” 百里藏花愣了愣,自语道:“我还是雕木人吧。” 第六百六十三章 钟无疾评点四棋圣 第二天,云天行在馆舍外花篱旁静坐,忽见芷儿来找他,说是钟无疾要见他,云天行当时就想,他与钟无疾只见过两面,一次是刚来九幽谷的时候,一次是昨天秘厅议会的时候,今日他要见自己会有什么事? 云天行问芷儿,芷儿只摇头说不知道。既然是客人,主人要见,哪有不去的道理?云天行跟着芷儿去了。只是他心里有些忐忑不安,不自觉就往昨日那件事上想,亦或是与蜃楼有关。 人呢,总是这样,一遇到捉摸不定的事,总喜欢往不好的方面想,这大概是一种本能的自卫心里,预先知道了危险,才能做出有效的防范措施。 来到花厅,见钟无疾正盘膝坐在红毯上,一个人在那下棋,棋桌一角放着一个小铜炉,镂空花纹,不断有袅袅细烟从孔洞中升起,云天行还没进入花厅,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熏香气。 钟无疾见芷儿带人过来,忙招呼云天行来跟前坐,又吩咐人沏茶。 云天行脱了鞋子,走到棋盘对面坐下,先向棋盘上看了一眼,见已到了中局,钟无疾左手白子,右手黑子,正一个人在下两个人的棋。 “听芷儿姐姐说钟叔叔找我,不知可有什么事吗?” 钟无疾反问道:“会不会下棋?” 云天行点了点头,道:“看人家下过,只会一点,下得不好。” 钟无疾笑道:“别人说只会一点,我就信他只会一点,你说只会一点,我却不信。今日正有空闲,不防就着这一盘,继续落子,让我看看你的棋艺,是否也和你的剑艺一样精深。”他当先落下一枚白字,又向云天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云天行从棋篓里拈起一枚黑子,目视棋盘良久,也不知该落在哪,摇了摇头,又将黑子放回棋篓,笑道:“钟叔叔,晚辈甘拜下风,这局,我一子都落不下。” 钟无疾哈哈大笑,笑声绕梁,许久才歇,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局?” “不知。”云天行摇头。 钟无疾看视棋盘,目若灿星,道:“这便是当年名动天下的‘当湖十局’之其一。你所执黑子,乃属‘棋圣’施襄夏所有,我所执白子,乃属‘棋仙’范西屏所有,两人皆是当世国棋大家。当年两人平湖对弈十余局,锐气冲天,杀意漾湖,可谓是子落惊风雨,局成动鬼神。当时湖边围观之人,何止千万,即便是这千万人中,哪一个不是当世名手?可在这两位面前,却如垂髫小二一般乖巧,不敢泄露半分锐气。” “我钟无疾没别的爱好,就喜欢下棋。当世两大国手过招,自然不能错过。可当我闻询赶到时,人家已经收场了,没能亲眼目睹当时对弈场面,说起来也算是人生一大遗憾。” 钟无疾叹了口气,又道:“当我回来后,日夜研习当湖十局棋谱,希望有所感悟,可事情远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即便能够领悟这些妙局的精髓,可临奕起来,却还如往常一样,很难将之运用其中,更谈不上推陈出新。” 钟无疾边说边伸出两指,到云天行面前,云天行微微眯了眯眸子,不知他要干什么,忽觉身前棋篓晃动,其中黑子更是颤动不安,云天行暗暗吃惊,这时一枚黑子脱笼飞出,正撞进钟无疾两指之间,钟无疾并指夹住,缓缓将之按在棋格之中。 “天行,你可知道,当今天下站在棋道巅峰的四个人是谁吗?” “不知。”云天行摇了摇头。他想了一会,抬头问道,“刚才钟叔叔提到的‘棋仙’范西屏和‘棋圣’施襄夏,应该算是其二吧。” “不错,此二人的确是四中之二。”钟无疾又拈起一枚白字,凑在唇边,手臂不动,屈指一弹,白子稳稳落在棋格一处。 “范西屏对弈如临渊听鱼跃,隔窗闻雨声,讲求一个潇然洒脱,奇妙高远,如神龙变化,首尾难测,所以他的棋大局观很重,不太计较个子得失。有一次他在与人对弈,开局便处危势,越往下危势越明显,棋到中后局,旁观者都以为他必输无疑,范西屏却不以为然。过了一会,他打了一劫,果然柳暗花明,七十二路棋死而复生,旁观者无不惊叹。” 钟无疾又替云天行落了一枚黑子,继续道:“相比范西屏,施襄夏的棋邃密精严,却如老骥驰骋,步步为营,讲求一个稳扎稳打。两人当湖十局,范西屏清淡若水,施襄夏如临大敌,一个落子后便去睡觉,一个眉头紧锁,半天落不了一子,虽说两人棋艺相当,但在这份心性上,范西屏似乎更胜一筹。毕竟棋艺一道,本就是陶情冶性,若将自己置若险地,弄得焦头烂额,反失了下棋的本意。” 云天行点了点头,却根本听不懂。他一心都在剑道上,哪有闲心去琢磨这玩意,随便从坊间拉出一个爱棋的老头来,棋艺都比他高出不少,跟他谈论棋局奥妙,简直跟对牛弹琴一样。 钟无疾拈住白子,目视棋局,却迟迟没有落下,嘴里说道:“还有一位是‘棋王’过百龄,此人对棋局中虚实、先后、攻防极有心得,便如一位常胜将军,几时攻,几时守,哪里有埋伏,哪里该设埋伏,都了如指掌,正如兵法常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用此话来形容他,最是贴切不过。” 钟无疾落下白子,笑道:“这最后一位便是黄龙士。此人奕棋,专攻诡道,旨在灵活诡变,出奇制胜。表面上看似古井无波,在棋局后面,却往往暗藏杀机,与之对弈者若不能洞若观火,必是要败的,所以人家都叫他‘棋鬼’。虽然听起来不太舒服,但这个称呼的确最适合他不过。” 钟无疾又代云天行落了一枚黑子,道:“此四人虽然各有棋号,但却是当今天下棋力最强的四个人,因此又被世人合称为‘国棋四圣’。” 第六百六十四章 棋外之意 听着钟无疾评点“国棋四圣”,云天行脑海中却突然涌现出了一幅奇异的画面,一头大黄牛在草原上悠闲地吃草,而一旁有个人却在歇斯底里地吼叫,抡着长琴往牛角上砸,这幅画面比对牛弹琴更能描述云天行此时的心境。 他见钟无疾说得认真,不好再保持沉默,便道:“晚辈曾遇到过一位老道,棋艺不浅,听他说当今天下能胜过他的人不多,不知这‘国棋四圣’遇上他,会是个什么情景。” 钟无疾笑了笑,道:“你说的这位道长可是龙虎山的张道成张老天师?” “咦!”云天行倍感惊讶,“难道钟叔叔也见过这位老天师?” 钟无疾继续落子,笑道:“何止见过,我还跟他对过几局。只是这位老天师不太讲规矩,趁我不注意,乱动棋子,起初我还没有发现,后来总输,我便觉得有些奇怪,后来侥幸识破了他的伎俩,便要他不要这样,他还不承认,只说我输不起,两人吵了几句,他便不跟我玩了。现在想想,倒是有些好笑。” 听说钟无疾也被老道赖过,云天行打心底里感到平衡,像他这么一个棋界门外汉,其实赖不赖结果都一样,若有钟无疾这水平,倒的确值得一赖。 钟无疾端起茶杯,呷了口茶,又道:“老天师虽然不太讲规矩,但棋艺水平实在不浅,即便他不在棋盘上动手脚,我也未必赢得了他。‘国棋四圣’是何水平自然不需置疑,但他们毕竟是因为经常抛头露面,才受到众人瞩目,那些隐藏民间,不慕名利的人,未必就比他们差了,只是没人知道,所以很难评定高低。若要论超凡脱俗的心性,老天师还在他们四人之上,真要与他们四个比起来,结局怎样,还真不好说。” 云天行暗暗点头,那老道虽然看着有些放荡不羁,但下棋时却十分专注,一扫先前疲惫之态,想来会是个弈棋高手,唯独好耍赖这点,不敢让人苟同。 钟无疾看了云天行一眼,道:“下棋一道,其实跟剑道一样,都很讲求天赋和心性。就拿你们云家来说,不论是云巅前辈,还是云弥,还是你,对剑道都有着与生俱来的领悟力,这是常人所不能比的,所以你们修习剑道,往往有着事半功倍的效果。像我这种资质平平的人,即便练剑一辈子,都未必能有你这十年二十年的功夫深。说起来,还真是羡慕你们这些人。” 云天行眼望棋盘,却没说什么。 钟无疾道:“天行啊,其实,你不需要对我抱有防范之心,我们九幽谷与云巅前辈没有恩怨,我个人对云巅前辈十分敬仰。他老人家虽已站在剑道巅峰,但并没有骄矜自恃,反愈加秉持正义,锄强扶弱,可算是江湖豪侠的典范。你爹云弥也是江湖上人人称颂的大侠,虽然我与他无缘见面,但内心的钦佩之情,却并不少有。” 听钟无疾突然说起这些,云天行心里更加没底了。自他来九幽谷后,谷中之人对他都不错,当然,这都是因为阿笙的缘故,他也知道,但钟无疾突然把自己叫到这里来,总不会是要跟自己下棋吧?况且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会下棋,一定还有别的事。 云天行想了想,道:“钟叔叔叫我来这里,不会只是想跟我下棋吧?” 钟无疾叹了口气,道:“其实,我找你来,是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 云天行一听商量这个词,便感觉到有些不妙,他隐约猜到了些什么,脸上没表露出来,他看了钟无疾一眼,道:“不知钟叔叔要找我商量何事?” 钟无疾道:“你可知道昨日潜入九幽谷的是些什么人吗?” “应该是蜃楼的人吧。”云天行如实答道。 钟无疾点了点头,道:“的确是蜃楼的人,一个是我九幽谷的旧人,一个是公输家的人,不论哪一个,都是极其危险的人物。” 云天行好奇道:“昨日不是只来了一个人吗,难道还有第二个?” 钟无疾见云天行不知,便将昨日九幽谷主和百里藏花追击霍乱,以及遭遇公输敖的事大致说了一下,道:“我本以为九幽谷是个极其安全的地方,想不到以蜃楼的手段,还是渗透进来了,并且还招揽了内应。虽然那个内应现在已经死了,但谁知还有没有其他内应,总之,现在九幽谷内已经不安全了。” 云天行沉默半晌,忽听抬起头,注视着钟无疾,道:“钟叔叔是想要我离开九幽谷吧。” 钟无疾道:“天行,你的事,我听阿笙说了不少,你以为云弥的死是因为四海盟,但以我九幽谷手中所掌握的情报来看,远非如此。四海盟隶属于蜃楼,就算云弥是为四海盟的人所杀,但下命令的绝对是蜃楼里面的人。你是云弥的儿子,又是沧澜剑神的孙子,你还活着的消息,外面已经传开了,以蜃楼的情报能力,绝对已经知道了,也许你已经被他们列为目标了也未可知。” 云天行默然不语。 钟无疾又道:“天行,你不要误会,我不是要赶你走,只是想让你换一个更安全的地方。我有一朋友,居住在一个极其隐蔽的地方,知道那里的人极少,只要你躲到那里,不在外面抛头露面,蜃楼的人就一定找不到你,这样可以保你性命无忧。” 云天行想好了好久,才开口问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钟无疾道:“或许没有九幽谷里这么好的环境,但却是一个世外桃源,远离江湖纷争。我去过那里几次,那里的人都很朴实,也很热情,我那位朋友在那里还能说得上话,你若去了,绝对安全,日子不比谷内差上多少。” 云天行道:“要躲到什么时候?” 钟无疾摇了摇头,道:“蜃楼有一天在,你就有一天的危险,到底要躲到什么时候,我也说不准。” 云天行又陷入了沉默。 第六百六十五章 决定要离开 旁边香炉里的熏香燃尽了,芷儿又换了一个香炉过来,云天行不知钟无疾为何喜欢在这里摆个香炉,这味道初闻一次还好,可闻久了,实在有些腻烦。 钟无疾见云天行低头思索,也没有打扰他,只拈着棋子自顾自地下棋。 云天行想了好久,又问道:“阿笙呢,她会不会跟我去?” 钟无疾拈棋的手一停,随即落子,道:“我会让她留在谷里,留在我身边,她不是蜃楼的目标,不用躲避。” 云天行将头垂得更低了。他似乎已懂了钟无疾的意思,要他躲避蜃楼是假,要他离开阿笙才是真。 他真的能离开阿笙吗?他自己也不知道,只要一天见不到她,心里就会想她一天,自万佛寺分开的那些时日,他无一日不在想念阿笙,可现在她叔叔竟然想要他离开她。 钟无疾见他满脸沮丧,叹息了一声,道:“天行,阿笙的父母去得早,打小是跟着我长大的,我早已将她视如己出。这样对你或许很残忍,但至少阿笙没有性命之虞,你也一定不希望她有事吧?她虽然已过了及笄之年,可还是个孩子心性,喜欢上一个人便会无所顾忌,若真有蜃楼的人来对付你,她一定会挡在你前面,若她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对得起她爹娘临终前的重托?” 云天行忽然抬起头,道:“钟叔叔,我爹的事真是蜃楼所为吗?” 钟无疾道:“根据九幽谷的情报来看,的确是的,不仅是你爹,就连你爷爷的死,或许也跟蜃楼有关,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毕竟当时云巅前辈还没到垂暮之年,而且正处在剑道巅峰,这样一个人,说没就没了,若没有点什么意外情况,很难令人接受。” 云天行道:“钟叔叔,关于我爹还有我爷爷,你还知道些什么,你都告诉我好不好?” 钟无疾道:“其实,我知道的你都已经知道了,而且在江湖上也不是什么秘密,一些太过隐秘的事,我也不清楚,毕竟九幽谷的人很少在江湖上走动,虽然有不少人在外面探听消息,一来人数有限,二来四海盟,或者说蜃楼,行事太过诡秘,向来不给人留下追踪的线索。别说是我们,便是整个江湖,对他们的了解一样很少。” 云天行又垂下头不说话了。 钟无疾道:“天行,并不是我不想让你们在一起,只是你的身份有些特殊,毕竟……唉,这倒也罢了,如果没有蜃楼这个大威胁存在,你现在向阿笙提亲,我都不会拒绝,只是现在时局不同,我这个做叔叔的总得为阿笙考虑,就算你们把我当成大坏蛋,我也不会怨你们……” 云天行打断了他的话,道:“钟叔叔,你不用说了,我都明白,也可以理解,换成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钟无疾微微一笑,道:“天行,你能理解就好,我就怕你会误会,怪我这个顽固不通人情。” “钟叔叔,你是为阿笙着想,我怎会怪你,我喜欢阿笙,当然希望她平平安安。”云天行站起身来,“明天我就离开九幽谷。” 钟无疾招了招手,道:“天行,你先别急着走,先让我修书一封,你带着书信去找我那位朋友,他看到书信,一定会帮你隐藏身份。” 云天行微微一笑,道:“钟叔叔,不用麻烦了,我知道一个好去处,只要我想藏,没人能找得到我,离开九幽谷后,我会去那里,你放心就是了。” 钟无疾道:“天行,你可不要低估了蜃楼,他们的情报网络,比江湖上任何一个势力都要强大,若那个地方不够稳妥,被他们找到,可不是开玩笑的。” “我这些年一直生活在那里,不也相安无事吗?我再回去那里就是,一定没问题的。”云天行穿上鞋子,向钟无疾行了一个晚辈礼,离开了花厅。 他离开花厅后,一路上神情恍惚,回到了馆舍,坐在廊檐下,盯着一块景观石愣愣发呆。 他本就没想在九幽谷久待,终是要走的,可此时他却万分不舍,因为阿笙还在这里,如果她能跟自己一起走,那该多好? 钟无疾说得不错,跟他在一起的确会有危险,云天行并不否认这一点,所以他才会同意离开,虽然他很不情愿与阿笙分开,但他没得选,只能这样做。 “天行哥哥,你在里面吗?”这时,外面传来阿笙的声音。 云天行正坐在廊檐下发呆,并未听到阿笙的喊声,直到阿笙走进来,他才看到,忙站起来道:“笙妹,你怎么进来的?” 阿笙手里捧着一束野花,笑说道:“当然是从大门进来的,有门不走,难道要翻墙啊。我在门外叫了一会,没人回应,还当你不在,不过,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做什么?” 云天行不想把即将离开的事告诉她,如果说了,她一定不会让自己走。或许她会跟着一起走,但这样会将她置于险地,钟无疾不想这样,他一样不想。 云天行道:“笙妹,我今日不想练功了,你陪我出去走一走,好不好?” 虽然变异野猪的能量已经完全消化掉了,但云天行每天都会腾出一些时间来练功或练剑,阿笙也知道,也乐得他这样,所以每天只过来坐一会就走,就算云天行要她留下来,她也不肯,只说等把功夫练好了,好带她去昆仑山赏雪。 听到云天行说出去走走,阿笙惊异道:“不练功了吗?” 云天行摇头,神色有些落寞,道:“今天不想练了。” 阿笙见他神色不太对,便点头答应了。两人并肩走出馆舍,向谷内幽静处走去。 发生了昨日的事,谷中巡察之人明显多了不少,不论是大路还是遮草小径,都有人员布足。云天行见谷中如此阵仗,越发觉得钟无疾的担忧很有必要,他很喜欢阿笙,可越是喜欢,越发不想将阿笙置于险地。 如果蜃楼要对付他,生也好,死也罢,那是他的事,如果阿笙受到牵连,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或许只有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第六百六十六章 巨像 两人沿着一条河往上游走,越走河道越宽,后来便出现了一个大湖,湖水清澈透底,波光粼粼。 云天行道:“这就是你提到的那个绿水湖吗?” 阿笙摇头,道:“这不是绿水湖,不过,这个湖与绿水湖有着相同的源头,我正想带你去那里,你一定会喜欢的。” 两人沿着水流继续往上游走,又走了小半个时辰,云天行隐隐听到有水流激荡的声音,转头看着阿笙,道:“谷里还有瀑布?” 阿笙笑着点头,道:“前面就是了。” 两人绕过一个山体,以及道旁林立的树木长藤,眼前豁然开朗,果然有一个瀑布。然而令云天行震惊的不是瀑布,而是靠在瀑布两边的两个巨大人像。 这两个人像竟然比瀑布还要高,其高大巍峨,根本无法用言语来描述。云天行站在瀑布前,抬头往上看,依然看不到石像的脑袋。石像胸际有水汽环绕,遮住了上层世界,仿佛这两尊石像已穿破了云端。 云天行压抑住内心的震惊,往左边一个人像上看去,见是一个剑士,一柄又宽有长的大剑插在地上,双手压覆在剑柄尾端,颇有王者风范。右边一人一手垂立,一手竖在胸前,打了一个手印,云天行看不懂那个手印意味着什么。 这虽然只是两个石像,但其气势,却丝毫没有因为材质而减弱多少,正相反,如此睥睨天下的姿态,即便他在真人身上,都极为罕见。 “这两人是谁?”云天行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向站在一旁的阿笙问道。 阿笙抬手指向右边打手印的那位,道:“这位就是我们九幽谷的初代谷主,在他们那个年代,可算是一位传奇人物呢。”阿笙将手臂左移,“这位拿剑的我也不知道是谁,听说是初代谷主的敌人,两人曾爆发过一场大战,后来又和好了。其实九幽谷的创立,也有他一份功劳。这都是我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我问过姑姑,她总推说我还小,不肯告诉我。” 云天行仰观两尊巨像,心中的震撼久久未能平定。他绕过瀑布下面的水池,顶着滔天水汽,来到人像下面。人像鞋子的厚度已差不多顶了云天行半个身子,他伸手在巨像鞋面上轻轻抚摸着,上面生满了绿苔,被水汽一沾,十分润滑。 云天行在巨像下出神了好一会,在这一刻,仿佛世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即便是耳畔巨大的轰鸣声。 “曾经的传奇人物,如今也已成了石像,我们这些默默无闻的人,又将去向何方?也许会像瀑布里的水滴一样,从高处飞流直下,观便沿途风景后,便被撞得粉身碎骨,也许有的水滴能在最后一刻焕发出七色彩虹,光耀一时,但终究不能长久;而更多人则会在临地的刹那,瞬间灰飞烟灭,永远消失在天地之间。” 阿笙站在水池边,没有过去打扰他,只静静地看着他。 云天行仰头去看,视线被人像衣袂挡住了,根本看不到上面。他走回水池边,找了块大石坐下,阿笙也过来坐在他身旁。 阿笙转头看着他,柔声道:“天行哥哥,你怎么了,我怎么觉得你跟平时不太一样,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云天行笑了笑,“每天这样无忧无虑,还能见到笙妹你,我是太开心了。” 阿笙皱眉道:“是不是仇老怪和卓君来又算计你了?” 云天行摇头,道:“他们两个最近很安分,没有做什么针对我的事。笙妹,我真的没事,你不要替我担心了。” 阿笙还想说什么,云天行忽然将她抱住,道:“让我抱你一会,就一会。” 阿笙愣了愣,道:“好。” 就在两人拥抱后不久,忽听不远处传来几声咳嗽,两人一惊,忙分开,转眼看去,见一抱白猫的女子正从另一边走过来。她赤着脚,走在水池边,垂着头,边走边用脚踢起水花,并没有往这里看。 阿笙忙从石上跳下去,迎上那抱白猫的女子,笑道:“师姐,你又来给猫猫洗澡啊。” 那抱白猫的女子温婉一笑,道:“是啊,它前两天受了伤,不好沾水,都脏得没样子了,今日无事,便带它过来这里洗一洗。师妹,你在这里做什么?” 阿笙红着脸说不出话,刚才的咳嗽声,足以说明她看到了些什么,还这么问自己,不是故意难为人吗? 那抱白女的女子看了一眼坐在石头上的云天行,又见阿笙垂头把弄衣襟,双颊泛红,微微一笑,道:“不打算介绍一下吗?” 阿笙忙拉着她走到云天行面前,为两人作了一番简单的介绍。 那抱白猫的女子冲云天行一笑,道:“你好。” 云天行也回了个“你好”,然后那只胖成球的大白猫还是挣扎着要抓云天行的脸,那女子便紧紧抱住,不让它挣脱,场面异常尴尬。 那抱白猫的女子转身向阿笙笑道:“师妹,我还有事,先走了。”然后便走到不远处一块石头下,弯腰拿起她的鞋子,匆匆走了。 原来这抱白猫的女子叫谷空青,是九幽谷主的得意门生,虽然年纪不大,但对毒术却有着超凡的领悟力,深得谷主喜爱。在九幽谷众多弟子中,能得谷主真传的人并不多,她算一个。她也的确没让谷主失望,年纪轻轻,便在众多弟子中脱颖而出,即便是谷中一些上辈人物,也不敢小视了她。 看着谷空青消失在山石后,云天行着实松了口气,他可不想让这个肥球,在自己脸上留下几道鲜艳的彩饰。想想也是好笑,他竟然让一只猫给记上仇了,说出去谁会信? 两人脱了鞋子,坐在池边石上踢水玩,云天行忽然道:“笙妹,白钰剑还在你那里吧?” “在我房里收着。”阿笙道,“怎么,你现在就要吗?” “不,我只是问一问。”云天行拍了拍身后太阿剑,“我有这个,白钰剑送你了。” 第六百六十七章 对不起 阿笙抱住他的手臂,将小脑袋枕在他肩头,道:“天行哥哥,我昨天晚上做了个梦,梦到你变成了一朵云,我怎么追都追不上你,我好担心你,怕你会离开我。” 云天行出神了一会,笑道:“笙妹,你几时迷信这个了?我本就姓云,即使化成云也还是我,你不要胡思乱想了。” 阿笙点了点头,道:“天行哥哥,阿笙喜欢你,你喜不喜欢阿笙?” 云天行弯起手指刮了她的鼻子一下,笑道:“傻丫头,我也喜欢你啊。” 在他说出这句话时,眼中的泪都快掉出来了,他明天就会离开九幽谷,离开阿笙,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再见到。对方可是蜃楼啊,连爷爷父亲那么厉害的人,都未能逃过他们的魔爪,他有什么本事能阻止厄运再次降临? 或许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次相聚。 阿笙感觉到有水珠滴落,忙从他怀里离开,惊讶地看着他:“天行哥哥,你哭了吗?” 云天行笑道:“好端端的我哭什么,是瀑布溅过来的水。” 阿笙半信半疑,伸手将挂在他眼角的水滴擦掉,又扑到了他怀里,双手环住他的腰,道:“天行哥哥,我二叔是疼我的,就算他现在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以后也一定会同意的,不管他跟你说什么,你都不要离开阿笙好不好?” 云天行的心在绞痛,这要他如何回答? 他不能回答,也无法回答,只能含糊地说一些安慰的话,将话题转移到别的上面。 他一整天都与阿笙在一起,很快乐,这大概是他这一生中最快乐的一天了。 与阿笙分开后,他一宿没睡着。天色还没亮,他便收拾好一切,悄悄地离开了九幽谷,没有惊动任何人,就像他来时一样。 当阿笙知道他离开时,已是第二天中午了。她来找他,早已人去楼空,原本凌乱的东西都整齐地摆回了原来的位置,桌上留有一张字条,上面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阿笙紧紧握着这张字条,坐在门槛上,泣不成声。 檐角的风铃在响,叮铃铃,还如当初那般清脆悦耳,可当初坐在檐角下赏月的两个人,如今只剩了一个。 今夜又是月圆时,他人在哪里? 花厅。 九幽谷主、钟无疾、苦婆婆三人正在商议谷中事情。 阿笙哭着跑进花厅,冷冷地看了钟无疾一眼,便扑到九幽谷主怀里,大哭起来。 九幽谷主不知发生了什么,问她也不说,只知道哭。 她最疼这个侄女,见她哭得梨花带雨,心里也很不好受,不停温言劝解,可根本无用,越劝哭得越厉害。 钟无疾叹了口气,道:“他走了?” 阿笙这才勉强止住哭声,泪眼模糊地看着钟无疾,冷冷道:“是你赶他走的?” 钟无疾道:“我没想赶他走,我只想给他找一个更安全的地方,如今九幽谷已不再安全,他继续呆在这里,很可能会遭到蜃楼的毒手。” 阿笙道:“他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钟无疾摇头,“我本想让他去‘天涯海角’,那是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可他拒绝了,他说会找一个地方躲起来,他说以前一直躲在那里,很安全,我想他应该去了那里。” 阿笙泪眼道:“二叔,你知道吗,他说这个地方根本一点都不安全,他是从那里逃出来的,怎么可能还会回去?何况那里也不是他的家,他现在一个亲人都没有了,根本没地方可去,你将他赶出九幽谷,就是在让他去死啊!” 钟无疾怔住了。 “钟无疾!”苦婆婆拍案而起,“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蜃楼再厉害,还能大举进攻九幽谷不成?丫头喜不喜欢他,这个先不说,单他是沧澜剑神的后代这一点,我们九幽谷也有责任护他周全!不论他爷爷云巅,还是他爹云弥,都是正道典范。临难关头,我们怎能将他驱逐谷外?你这糊涂虫,要不是看你上了年纪,我非打你一顿不可!” 钟无疾垂头丧气,没敢回嘴。 九幽谷主道:“师叔,你也别怪二哥,他也是好心。如今九幽谷的确不安全,究竟还有没有其他内应,或者说还有多少内应,我们都不知道。若真有人对他存心不良,怕是很难防备。相比而言,‘天涯海角’的确是个避世藏身的好去处,只可惜……” 阿笙抹泪道:“我去把他找回来。” 九幽谷主忙拉住,道:“你这点本事,若是遇上危险,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他反过来要照顾你,本来能逃,你一去,他也逃不掉了。你还是老老实实呆在谷里吧。” “那怎么办?我不能放着他不管啊!”阿笙又急哭了。 这时谷空青抱着白猫走入花厅,向众人一一行礼,随后向九幽谷主道:“谷主,我要出发了,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苦婆婆上前,道:“南风,找霍乱不用那么多人,就让青儿去把那小子带回来吧。有她在,即便遇上蜃楼的人,两人联手,也有一战之力。” 九幽谷主点了点头,向谷空青道:“青儿,苦婆婆的话你都听到了吧,霍乱的事交给其他人去办,你现在就出谷,去把姓云的那小子带回来。” 谷空青看了阿笙一眼,询问道:“他不是在谷里吗?” 九幽谷主道:“今天一早离开了,你现在就动身,务必将他带回来。” “哦。”谷空青应了一声,“他要是不回来呢?” 苦婆婆道:“绑也要将他绑回来,就算现在九幽谷不安全,也总比外面要强。” 阿笙道:“我和师姐一起去。” 苦婆婆道:“丫头,你就别去添乱了,青儿的本事不差,有她在,那小子一定安然无事。” 听苦婆婆如此说,阿笙不好再说什么。 谷空青道:“若没有别的事,我这就去了。” 九幽谷主道:“青儿,如今外面非同往昔,你独自行动,也要注意安全,若遇上麻烦,传信回来,我会派人去支援你。” 谷空青点头应承,又向众人行了礼,方抱着白猫走出了花厅。 第六百六十八章 奎狼飞鹏进谷 在云天行离开九幽谷的第二日,飞鹏和奎狼一起进入了九幽谷,来见仇涯子,那是个早上。 卓君来被大白猫抓破了脸,一直缩在馆里不好出来,只有在早上没人的时候,才会出来散散步,这时,正遇上飞鹏和奎狼两人过来。 两人上前行了礼,卓君来道:“你们两个怎么进来了?” 奎狼四下看了看,见没有其他人,便悄声说道:“姓云的那小子逃了。” 卓君来一惊,向云天行所在的馆舍瞧了一眼,道:“怪不得昨日一整天没见到他,连灯都有没掌,我就觉得有些奇怪。” 他说到这里,忽见奎狼一条手臂上缠着白布,白布上还浸出了一片血渍,飞鹏的呼吸也很急促,似乎也受了伤,忙问道:“你们与他交过手了?” 两人同时点头。 在来九幽谷时,仇涯子命其他归真教的人都留在谷外,若没有紧急事件,绝不要擅自进谷,如今两人一早过来,身上还带了伤,卓君来便是有要事禀报,忙将两人带入馆舍,闩上了门。 仇涯子见两人进来,也吃了一惊,道:“发生什么事了?” 奎狼道:“那姓云的小子逃了。” “几时的事?”仇涯子又问。 “昨天早上。”飞鹏说道。 仇涯子也觉察出了两人的不对劲,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一一说来。” 奎狼道:“前些时日,少主要我们盯紧九幽谷各个出口,一等姓云那小子离谷,便跟上去,找个无人的地方,将他解决掉。昨日凌晨,人报发现了他的踪迹,我们便追了上去,可是……” “没有找到?”仇涯子皱起了眉头。 飞鹏接口道:“不是没有找到,而是根本留不住他,那小子的武功比我们预想的要高出不少,他的剑法更是了得,就连我们两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这怎么可能?!”卓君来失声道,“那姓云的在爹手上,根本撑不过十合,你们两位联手难道还不是他的对手?” 奎狼苦笑道:“何止是我们两位,当时还带了十六个人,开始没有提防,被他先手杀了两个,后来我们一起上,还被他杀得七零八落。他若真跟我们硬拼,我们两个未必能回来。” 卓君来张大了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之色。在他的印象里,姓云的顶多跟自己半斤八两,甚至还不如自己,可照眼前的情况来看,这姓云的似乎远在自己之上。至少他自己没有把握,单凭一人之力,杀退飞鹏和奎狼,以及一十六位归真教高手。 “死了几个?”仇涯子的声音里明显有了情绪波动。 “十二个……”奎狼低垂着头,不敢正视仇涯子的目光。这两个字他说得很艰难,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 “十二个……十二个……”仇涯子一遍一遍念叨着这个数字,仅有的那只独眼里泛起异样的光芒。过了好久,他又喃喃说道,“我早就觉得这小子不简单,可他这本事,似乎比我预想的还要高啊……” 飞鹏道:“这小子的剑法实在厉害,被他杀掉的那些人,基本都只用了一剑,又快有准,极难躲避,就连奎狼的钢爪也抵挡不住……” 奎狼左臂一震,钢爪弹出,果然有两个爪刃被削去了半截。 仇涯子和卓君来望着钢爪上平整的切口,都愣住了神,奎狼与人交战已不知有多少次,什么样的兵器没见过,可还真没有哪样兵器能将他的钢爪削断,别说削断,甚至连个印痕都不曾留下过。 单从钢爪切口就可以看出,奎狼一定采取了躲闪措施,不然左手的爪刃一个都不会留下。 众人看过,奎狼忙将钢爪收回,这是他平生一大耻辱,就好比一头猛虎的利牙被人敲掉了,没有了利牙的老虎还配做百兽之王吗?虽然钢爪可以重铸,但却永远抹不掉被人削断的事实。 屋子里陷入了沉寂。 过了好久,仇涯子开口问道:“他用的是什么兵器?” “一柄剑。”奎狼又加了一句,“一柄很丑的剑。” 飞鹏补充道:“的确很丑,我从未见过那么丑的剑,不过,这剑很锋利,我也从未见过那么锋利的剑。” 仇涯子看了飞鹏一眼,道:“飞鹏,我看你气虚不定,莫非是受了内伤?” 飞鹏点头,道:“这小子有些邪门,我跟他交手时,被他隔空点了一指,当时没有防备,受了些内伤,不过,并无大碍,调养一段时日就好了。” “隔空点了一指?”一旁的卓君来有些难以置信。 飞鹏又点了点头,道:“我想那应该是某种指法才对,能将劲气透出指外,在江湖上实属罕见,至少以前我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对手。还有,在那死去的十二个人中,就有一个是被他一指戳中心口,当场毙命。” 仇涯子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叫道:“原来是他!” 卓君来见仇涯子神色大变,忙过去扶住,道:“爹,怎么了?” 仇涯子道:“在来九幽谷的路上,我与阴阳二圣主制住了冷雪坪,后来被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子给救走了,原来那个人就是他!” 奎狼和飞鹏听了,对望了一眼,神色中各有意味。 “这怎么可能?”卓君来失声道,“爹,你一定认错人了。那人能在你们三人的夹攻之下逃走,何况怀里还抱着一人,姓云的怎么可能有这本事?何况那人还挨了爹一记‘百鬼夜行’,怎么姓云的一点事都没有?” 仇涯子拄着蛇杖走到墙边,盯着墙上一副水墨画,喃喃道:“那日菅无生也被那人用一种奇怪的指法伤了,痛了好些天,这种指法可不是寻常武学,难道江湖上同时出现了两个会这种指法的人,而我一点消息都没有?这小子跟那人身形极为相似,年纪看着也差不多,绝对是他,一定错不了!” 听仇涯子说得这么肯定,卓君来也不好再反驳,事实都摆在这,由不得他不信,只是他心里有些不平衡,凭什么那小子年纪比他还小,能够拥入如此高深的武功? 第六百六十九章 大敌与小怨 卓君来很少嫉妒别人,但此时他满心都是嫉妒,不仅嫉妒阿笙对这小子的青赖,也嫉妒他身负超凡武学,这都是他想拥有的,可他都没有,只有一个归真教少主的虚衔。 仇涯子还在一天,他做一天的归真教少主,说句不好听的,万一哪天仇涯子不在了,他这个少主真能接掌归真教吗?不论是年纪,资历,武功,他都没有这个资格,只是仇涯子还在,别人不得不对他显得恭敬而已,他深知这一点。 飞鹏忽然道:“还有一件事,红雀传来消息,说沧澜剑神的孙子还活在世上,好像也叫云天行。” 此话一出,卓君来真要疯了,嫉妒心爆发,嚷道:“不可能,这一定是假的!” 飞鹏本想说这的确是真的,但他没说出口。 仇涯子沉默良久,道:“我早就觉得这小子不太寻常,没想到竟然是沧澜剑神的后人,这么一来就都说得通了。云巅乃当年剑道第一人,他的后人自然也平凡不到哪里去。当年乱神谷一战,云弥一战成名,可没少让四海盟损兵折将,只可惜英年早逝,不然当今江湖上必定到处传颂他的美名。” 飞鹏道:“教主,现在该怎么办?要不要再召集人手,去追剿他?现在昼夜追赶,兴许还能追上,再迟一些,怕是要鱼沉大海了。” 仇涯子盯着墙上的水墨画看了良久,忽然说道:“这小子与四海盟有世仇,既然四海盟归属于蜃楼,那他的对手便是蜃楼,与我们有着同样的敌人。而且他现在已经成长起来,是一个不错的帮手,若我们再花心思对付他,兴许能够杀死他,但无疑是在自损臂膀。相比这小子,我更担心蜃楼,曾经的痛楚,我可不想再承受第二遍!” 卓君来急道:“爹,如今我们与他已结了仇怨,现在若不动手除掉他,以后怕是再难有机会了。” 仇涯子道:“君来,爹明白你的心情,可事情有个轻重急缓,蜃楼虎视在旁,我们自相残杀,岂不正中他们的下怀?况且这小子远不似当初那么柔弱,奎狼和飞鹏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还有那死掉的一十二个人,哪一个是庸手?即便我对上他,都没必胜的把握,现在围杀他,代价恐怕不小。” 卓君来沉默不语。 仇涯子又道:“我们这次来中原,没带多少人,就算要对付蜃楼,也得再从西域拨调些人手过来,若让蜃楼发现我们在内斗,指不定又要在背地里动什么手脚,到时候会危及到整个归真教也说不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我们如何做得?” 卓君来想了想,道:“爹说得对,既然四海盟还在,蜃楼还在,那么娘和大哥的仇也就还在,若不将这些余孽尽数铲除,又怎么对得起娘和大哥!爹,就依你的意思,那小子的事先放下吧。” 仇涯子笑了笑,道:“吾儿能有此觉悟,我这个做爹的打心眼里高兴。我们在九幽谷待的时日不少了,也该与钟谷主道别了。君来,你要继续留在谷里吗?” “不。”卓君来摇了摇头,“我跟爹一起走。” 仇涯子道:“如今姓云的走了,钟丫头却还在谷里,你不打算留下来陪她?” 卓君来叹息一声,道:“昨日我见钟姑娘眼带泪痕,必是因为姓云的缘故,我现在去缠着她,只会让她更烦我,倒不如先离开一段时间。” “这样也好。” 仇涯子点了点头,神情中多有无奈之色。对这个孩子,仇涯子视如己出,如今见他为情所困,可偏偏人家又不喜欢他,任仇涯子是归真教教主,也无计可施,只能跟着干着急。 仇涯子带卓君来等人去与九幽谷主和钟无疾告了别,当日便收拾好行囊带人出了谷。九幽谷主亲自送到谷外。 十万大山中某处水潭旁,云天行蹲在水边,擦洗手臂上沾染的血迹。这不是他的血,但附着在他的手臂上,与他的血有何异? 他讨厌这个刺目的颜色,讨厌这个熏鼻的气味,可不论他怎样擦,怎样洗,都洗不掉这鲜红的颜色,那股刺鼻的血腥味也还在他鼻尖环绕。 他不想杀人,更不想让人来杀他,可有些事,不是他能决定的。那些人围堵上来,若他不还手,流血的将会是他,在水潭旁洗血的却要换成别人。 血还是洗不掉。 他抓了一把粗砂,按在手臂上用力搓,直到整条手臂都搓红了,这才将别人的血从他身上去掉。 血去掉了,他松了口气,长长地松了口气。 他冲干净带砂的手臂,仰躺在沙滩上,望着头顶湛蓝的天空,愣愣出神。 他在想,他该去哪里?哪里才是他的家? 他想不出,因为他根本没有家。 去龟灵岛?那的确是他父亲生活过的地方,难道要他在那个荒岛上躲一辈子吗?他刚从奴仆的命运里挣脱出来,如今再把他当成囚徒,丢弃到一个荒岛上,他会去吗? 他自己也不知道。又有谁愿意去荒岛上去度过余生呢? 就在这时,树后绕出一只斑斓大虎,正蹑着脚向这个失意的少年悄悄靠近,涎水从它嘴角直坠下来,看来它真的饿了。 “连你也要来欺负我吗?”失意少年依旧躺在那里,可他已然觉察到了危险正在靠近,“我劝你最好就此止步,再往前走三步,我会立刻取走你的性命!” 斑斓大虎稍稍加快了脚步。 “一步。” “两步。” “三步。” 少年一个翻身,人已到了斑斓虎上空,“锵”,太阿剑夺鞘而出,光芒闪耀,当空斩下! 结局已在预料之中,斑斓大虎倒在了自己的血泊中,嘴角的涎水混到了血水里,它大概已经忘记了,饥饿是一种什么用的滋味,毕竟,尸体哪有资格饥饿呢? 少年震落剑上血迹,刚想归鞘,却忽然转过身,瞳孔骤缩,盯着倚在树旁那个人,冷冷道:“你也是来杀我的?” 第六百七十章 潭边惊现神秘人 那人倚在树旁,冲少年微微一笑,道:“太阿,不错,不错。” 云天行一惊。这柄剑从头至尾都改装过,若他不说,谁能知道这是太阿剑?而且知道这柄剑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他,另一个则是笑我狂。难道是笑我狂泄露了消息?这更不可能,笑我狂若有觊觎太阿剑的心思,最容易不过,何必绕这么多弯子,先给自己,再让一个外人来夺回去? 云天行不知这人是谁,有着怎样的目的,但他能够感觉到,这人不简单,很不简单。 “你是谁?”他抬剑指向那人,紧握剑柄,手上青筋凸起。 那人摇了摇手,道:“你不必拿剑指着我,我对你没有恶意。” 云天行一笑,却不放剑,道:“前番来杀我的那些人也是这么说的,可结果如何,我一转身,他们就对我拔刀相向,恶态百出。你若想杀我,大可不必说这些虚伪言辞,尽管动手,若有本事,将我杀了,一了百了;若没有真本事,我劝你最好调头离开,我给这只斑斓虎留了三步的机会,同样也会给你留一次机会。” 那人依旧若无其事地倚在树下,微笑道:“你看起来很有自信。” “走吧!”云天行加重了语气,“别逼我杀你!” 那人摇了摇头,道:“太阿剑沉寂了这些年,再一次被你唤醒,对我来说,的确算是一件好事,但对你而言,却算不上是件好事,甚至很糟糕。我能感受得到,你内心里充满了怨怒、不平、仇恨、悲伤等等负面情绪,当然,这只是你一时的心境,也许过几天,这些负面情绪会消减,甚至消失,谁知道呢,有的人一旦被这些情绪左右,就很难从中挣脱出来。孩子,我真替你担忧啊。” “你到底是谁?”云天行没有从他的话语中感觉到杀意,便放下剑来,声音也柔和了许多。 那人道:“我是谁,你以后或许会知道,不过现在,我要给你一个忠告。太阿是一柄威道之剑,你的心才是它的剑锋,不要让你心中的污秽玷染了它的锋芒,那样它会吃不消的。” 云天行注视着手中太阿剑,良久没有言语。 那人走上前,伸出一手,道:“可否借我一观?” 云天行摇了摇头,将太阿攥得更紧了。 “很好,就这样,好好攥住他,不要松手。”那人笑了笑,身形一晃,人已到了云天行眼前,当他再次退回来时,太阿剑已到了他手中。 云天行大惊失色,这人竟然能从他手里夺走太阿,而自己竟然还没有反应过来? 他到底是谁?! 那人横剑身前,轻轻抚摸着太阿剑,眼神中充满了爱怜之色,他的嘴唇在动,可却没有声音发出。 他抬起头,看着少年,神情中又有了一丝责备之色,道:“这么美的一柄剑,你却把它装饰得这么丑,真是失礼。”说罢,在剑柄上来回捏动,将剑柄上,吞口处,以及剑身其他位置的丑陋装饰尽数捏碎。 太阿又恢复了原本的面貌。 这的确是一把很美丽的剑。 云天行眨了眨眼睛,他有些难以置信,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丑剑,原来是这个样子,它一点都不丑,不但不丑,还很美,美得让人窒息。 那人将太阿剑抛还给云天行,道:“就算你想掩饰,也不该用这么丑陋的装饰,至少把它装饰得像样一点,那样才不会让玷辱了太阿。” 云天行双掌托剑,仔细观察了一番,这的确是一柄好剑。难以相信,以后他怎舍得拿这样一柄美丽的剑来杀人? 他盯着太阿剑端详了好一会,方才恋恋不舍地将之收入鞘中,一抬头,刚才站在身前的那人早已不知去向,云天行怔了怔,竟然还有人能在他面前来去无声,这未免也太骇人了。 他奔入树林中,在附近找了个遍,再也没有找到那个人,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没了,简直不可思议! “难道我遇上鬼了?”云天行心底莫明生出一阵寒意,“还是早点离开这个地方,总觉得这个大山里有些怪异。” 一个多月以后,云天行走出了大山,又过了半个多月,他出现在了一条不知通往何方的大道上,路很宽,但却只有他一个人,他走在路中间,没人跟他抢路。 他垂着头,看着眼前脚下的路,一步一步地走着,有时路上会出现坑洼,他不小心踩进去,会跌一跤,有时候不小心踢到石头,也会绊个踉跄,虽然他睁着眼,看着地面,可他的心思却已不知飘向了何方。 走在路上的,完全像个没有灵魂的人。 离开九幽谷后,他一直这样失魂落魄,像个孤魂一样,在世间飘荡,没有白昼黑夜,没有方向,也没有终点。 他的衣物已破碎,鞋子已踏破,人也是蓬头垢面的,在经过市镇时,曾吓坏了好几个小孩子,有的父母看到了他,就用手指着他,对倚在自己身旁的孩子说,看到没,不好好读书,长大了就跟他一样。 这些话云天行都听到了耳中,但一耳进,一耳出,并没有在心中泛起一丝波澜。 就在他走的这条没有人烟的大道上,忽然出现了人声,不仅有人声,还有马嘶,正有一队人策马而来。 云天行大概已经习惯了走在荒无人烟的道路上,如今路上突然出现了人,他反倒有些不适应,木然地回过身来,看着人马带着扬尘正向这里奔驰过来。 他没有让路,依旧站在路中间,只是木然地看着正在靠近的人马,脑海里的意识仍旧神游未归。 人马奔到近处,见有人挡在路中间,忙勒马止住,当先一人执鞭向云天行喝道:“你是什么人,竟敢挡住我们的去路,活得不耐烦了吗?” 云天行看了他一眼,转过身,继续走,仍挡在路中间。 马上那几个人对望了一眼,对这个乞丐的举动有些不太明白,拦下了路,什么事都不做,又继续走,这不是存心生事吗? 当先一人骤马疾出,扬起马鞭,朝云天行后背鞭去,云天行举手一抓,正将马鞭抓住,用力一拽,那人坐下黄骠马一声嘶吼,人立起来,将那人掀倒在地。 第六百七十一章 吴耻小分队 那人被掀下地来,仍不肯撒手,拽着马鞭,向云天行叫道:“何方小贼,竟然对我们英雄门的人动手,大伙一起动手,把这个臭乞丐砍成八段!” 一声令下,其余马上诸人,纷纷跃下马背,有的抽刀,有的拔剑,各自亮出兵器,将云天行围在中心。 云天行抬头环视一圈,众人与他目光一一相触,都不知为何,总感觉有一股寒意袭上心头,众人相互看了看,却没一个人敢动手。 那人被云天行的目光一盯,也不由打了个冷颤,忙放脱马鞭,拔出腰间佩刀,紧握手中,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拦住我们的路,到底有何企图?” 云天行将马鞭仍在地上,道:“你们是英雄门的人?”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也难怪,他已有好久没有说话了。 那人一听他说出英雄门,顿时多了几分底气,挺了挺胸脯,道:“不错,我们正是英雄门的人,你是哪里来的臭乞丐,竟敢找我们英雄门的晦气,也不打听打听,在这江南道上,我们英雄门怕过谁?!你要想拦路劫财,嘿嘿,怕是找错人了!” 云天行无视他的繁杂话语,道:“吴英雄他人在哪里?” 那人听他直呼门主姓名,不由留了神,又见他背着一柄剑,外加刚才拽马鞭的力道,便知他不是寻常乞丐,道:“你是谁,找我们门主做什么?” “我是他爷爷。”云天行平静地说道。 众人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那头儿笑得连刀都握不住了,指着云天行道:“你这臭乞丐,真是活腻歪了,你要是门主的爷爷,我就是他姥爷,哈哈!” 云天行皱起了眉头,道:“我真是他爷爷。” 众人笑声更热烈了,那头儿学着他的样子,戏谑道:“我真是他姥爷,哈哈!” 那头儿名叫吴耻,是吴英雄身边的大红人,他本不姓吴,因为马屁拍得好,外加对英雄门确实有那么点可数可算的功劳,于是被吴英雄赐了个吴姓,成了吴耻。 这吴耻虽然没有实职,但权力可真不低,即便是英雄门一些掌权人物,见了他也得客客气气,不敢有过分顶撞,虽然很多人看不起他,至少在他面前,都得好言相向。 此人很有察言观色的本事,办事也利索,所以吴英雄每次外出,都喜欢带他。这人武功一般,长得又一副欠揍的模样,所以常常遭受无妄之灾,为此吴英雄还特意为他选了二十四个护卫,起名为“吴耻小分队”,作为他的贴身扈从。 云天行不想跟这些纠缠,道:“带我去见吴英雄。” 吴耻一手执刀,一手掐腰,气焰十分嚣张,道:“臭乞丐,就凭你也配见我们吴门主?刚才你冲撞了你吴爷,你吴爷不跟你计较,这样,我刚刚踩了一坨狗屎,没有抹干净,你就帮个忙,帮我擦干净,如何?”说罢,抬起脚来对着云天行。 “你长得真欠揍!”云天行冷冷说道。 吴耻大笑道:“我就是长得欠揍,你来揍我呀,哈哈!”说罢,退到了人群后面,撅起屁股,一边拍打着,一边说话嘲讽,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云天行脚步一动,已穿出了包围圈,来到吴耻后面,一脚踹了出去。他的身形极快,那几个护卫刚反应过来,吴耻已被云天行踹出去,一头撞在树上,晕了过去。 众人见他身手了得,头儿又晕了过去,一时没了主意。 云天行环视众人,道:“带我去见吴英雄。”说罢,纵身跳到了吴耻乘坐的黄骠马背上。 那几个护卫见这人武功不俗,量他们这些人也不是他的对手,既然他要见门主,正好让门主来对付他,于是众人欣然应承,一人将晕过去的吴耻抱上马,带着云天行策马远去。 云天行随着诸人行人小半日路程,来到一座山城里,只见城中青石板铺路,中间一条大江,两边尽是木质吊脚楼,其中小石巷纵横交错,不胜枚数。从街道上男女服饰来看,有不少外族人,云天行向随行人一问,才知这里是凤凰古城。 进城后不久,吴耻便醒了,头上也鼓起了一个大包。他见云天行骑着他的黄骠马跟在队伍里,十分不乐意,但又打不过他,却也不敢再去招惹,只想快点赶到门主那里,让门主来替他出这口恶气。 原来吴英雄等人正打算启程去参加江南七道盟会,途经这里,便暂住几日,顺带游览一下。 吴耻等人带云天行来到吴英雄居住的地方,早有人先一步进去报了吴英雄,吴英雄听说有人拦路寻事,打伤了人不说,还找上门来了,登时火起,立即召集所有跟出来的人,一同来到前院。 吴耻一见吴英雄带人出来,噗通跪下,膝行到吴英雄面前,死死抱住吴英雄的大腿,声泪俱下:“门主,你可得替我出了这口恶气啊!这个臭乞丐拦路打人,还说是门主的爷爷,我气不过,跟他动手,被他打晕过去,现在头上的大包还没消去,你摸摸。”一面说,一面拿着吴英雄去摸他头上鼓起的大包。 云天行蓬头垢面,跟乞丐的确没什么两样,吴英雄一时没认出是他,又见吴耻这般凄惨模样,抬手指向云天行,道:“哪里来的花子,竟敢惹我英雄门的人,真当我吴英雄是个摆设吗?” 云天行一笑,道:“好孙儿,在谭家的时候,你一口一个爷爷叫得可亲呢,现在看我落魄了,不打算认我了吗?” 吴英雄一怔,走上前去盯着云天行的脸看了一会,道:“爷爷,真是你吗?” “是我。”云天行不动声色。 吴英雄再看看他这身材,这声音,不是昔日在谭家认的那个爷爷是谁?忙一把拉住,笑说道:“爷爷,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跟个乞丐似的,我都没认出来。我奶奶呢?她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奶奶?”云天行愣了愣,“哦,你是说冷阁主,她回飞雪阁了。” 第六百七十二章 爷孙相见 吴英雄拉着云天行到内厅坐下,命下人上了茶点,道:“爷爷,我们分别也才几个月,你可比以前瘦了不少啊,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哦,我懂了,一定跟奶奶有关,是不是?” “奶奶……”云天行喃喃自语了一会,端起茶盏,一饮而尽,“人家是飞雪阁副阁主,你这么喊,会玷污了人家的名声,以后不要再这么喊。” 吴英雄点头应承着,支走厅内其他人,悄声道:“爷爷,您真是云巅老前辈的孙儿啊?” 云天行一惊,道:“你听谁说的?” 吴英雄道:“江湖上都传开了,说沧澜剑神的孙儿还活着,爷爷的名字跟他一样,可不就是一个人嘛。” 云天行冷脸道:“名字一样的人多了,你认错人了。” 吴英雄道:“爷爷,你不必瞒我。我对云老前辈可是景仰得很呐,当年他老人家还偶然指点过我几招,虽然只有几招,对我可是获益匪浅呐,不然也不会有现在的英雄门。我能在谭家遇到爷爷你,那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总算可以报答云老前辈的指点之恩了。” 云天行惊奇道:“你还认识我爷爷吗?” 吴英雄道:“我与云老前辈有过一面之缘。当年我路过梅岭,正巧遇上了往日的仇敌,他们以多打少,我抵敌不过,逃了十多里地,正巧遇上了云老前辈,他只拿了一截梅枝,便打得那些人抱头鼠窜。我见云老前辈身负奇技,便厚着脸皮要拜师,嘿嘿,云老前辈嫌我资质差,不肯收,我软磨硬泡,云老前辈才指点了我几招,随后飘然而去。” 云天行道:“我爷爷当时拿的真是梅枝?” 吴英雄道:“那还有假,当时梅岭遍地梅树开花,随手可摘。便是一截梅枝,在他老人家手里,也比那些人的刀剑厉害百倍。” 云天行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吴英雄一直在说,云天行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甚至答非所问,驴唇不对马嘴,吴英雄见他闷闷不乐,觉得一定发生了一些事,而且极有可能跟女人有关。 吴英雄是过来人,不会连这点事看不出来,笑道:“爷爷,你先去洗一洗,然后我带你去城中走走,这凤凰城里好玩的东西多着呢,保你心情舒畅,忘却所有烦恼。” 于是吴英雄便命人将云天行带去沐浴,早有下人提早烧好了热水。那下人将云天行引到房门外,便离去了。 云天行推开房门,只觉热气盈脸,香气扑面,他走了进去,只见屋里放着一个大浴筒,里面盛着热水,水面上飘着红色花瓣。 云天行关上门,将剑放在桌上,刚要解衣,忽从屏风后绕出一个女子来,云天行一惊,忙握住太阿剑,怒目而视。 “你是谁?” 那女子见云天行邋遢至极,手中剑一半出鞘,剑身光洁澄澈,甚是锐利,心下害怕,忙施了一礼,道:“公子勿惊,小女是这里的佣人,刚才吴门主派人来吩咐,叫小女服侍公子沐浴。小女适才在收拾房间,不曾听到有人进来,冲撞了公子,还请公子不要怪罪。” 云天行见她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粗布衣裳,挽着袖管,的确是个佣人打扮,便放下剑,道:“你出去。” 那女子虽然害怕,可仍站在原地垂头不动。她当然很想出去,可她不能,她好不容易才在这里找到一份工作,家里还有生病的老父亲急需银钱看病,若让这里的主人知道她没有服侍好客人,一定会将她赶出去,到时候可怎么办呢? 云天行见她不动,又道:“你没听到我说的话吗?” 那女子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道:“公子,请您不要赶我离开,就让小女服侍您沐浴吧。” 云天行见她跪下,吃了一惊,道:“我有手有脚,不需要人服侍,你起来。” 那女子仍跪着不肯起来,眼角含泪道:“公子,您就当可怜可怜小女,若小女没有伺候好您,您大可以打我骂我,千万不要赶我出去,若叫外面监工的婆婆们看见了,一定会赶我走的,我爹还等着银钱买药,求求您了。” 云天行看着她的模样,忽然想起了梨儿,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他也做过奴仆,深知做下人的心酸,若有殷实的家底,谁愿意将自己的子女卖出来受人喝令呢? 云天行叹息一声,拎了把红木雕花椅,放到离水桶最远的地方,道:“我不习惯有人服侍,你来这里面壁坐着,我不叫你转身,你就老老实实坐着,若是转了,我立刻叫他们把你赶出去,听明白了?” 那女子擦干眼泪,道:“多谢公子开恩。”忙过去椅子上面壁坐着。 云天行走回水桶边,还觉得还不是那么回事,弄个女人在自己房里,他还真有些不习惯,于是又找了条丝绢,抛给那女子,叫她蒙上眼睛。 那女子不敢违逆他的意思,便用丝绢蒙住眼睛,端端正正面壁坐着。 云天行见她很安分,这才除去衣裳,进到水桶里去。 洗过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云天行方叫那女子过来收拾残局。 那女子见云天行身姿挺拔,相貌英俊,眉宇间更有一种难以言明的锐气,心下微微一荡,心想,这还是刚才那个邋里邋遢的人吗? 云天行拿起桌上太阿剑,走到那女子身旁,停了停,他本想帮她一把,可世间像她这样的人何止千万,他又如何能帮得过来?现在帮了她,也许再次困窘时,她多半还会指望别人来帮她,不肯再屈膝忍辱了。 有些时候,人总得靠自己,不是吗? 院落里,吴英雄正坐在石桌旁等着,一见云天行开门出来,忙笑着迎上来,上下打量了一番,竖起大拇指,道:“爷爷,就您这气质,天上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便是那温如玉跟您比,都差了不止一筹啊。” 云天行斜了他一眼,道:“少拍马屁,温如玉气宇非凡,岂实我这等俗人能比的?” 第六百七十三章 巫神婆 吴英雄嘿嘿一笑,拉过恭敬侍立一旁的吴耻,道:“爷爷,这家伙狗眼不识人,冒犯了爷爷,要如何处置,全听爷爷一句话吩咐。” 云天行点了点头,道:“弄口鼎,炸了他。” 吴英雄朗声道:“备鼎!” 候在一旁的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动,这地方上哪儿给你找口鼎去? 吴英雄斥道:“还站着干什么,没听到我爷爷要炸人吗,还不快去找鼎!” 一人怯怯说道:“门主,鼎不好找,找口大锅成不成?” 吴英雄又问云天行,道:“爷爷,这地方鼎确实不好找,要不找口大锅替一替?” 云天行一笑,道:“我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你当我是什么,食人魔吗?”向跪在地上讨饶,一声也不敢吱的吴耻道,“别跪着了,我挡了你的路,打了你的人,也真难为你了,要不是你,我也找不到这里来,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休要再提。” 吴耻刚才听说要炸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又听只是个玩笑,如蒙大赦,忙抱住云天行的大腿,哭爹喊娘认爷爷,感动得侍立在旁的其他人不断抬袖拭泪。 吴英雄带云天行出了居所,到古城中游赏。 那吴耻刚刚死里逃生,正想寻机会大展他的谄媚功夫,于是死皮赖脸地跟了出来。他那“无耻小分队”远远跟在后面,就算起不到护卫作用,多少还有一点震慑作用,再不济跑了腿什么的也行。 云天行见城中人人欢声笑语,旁边不少建筑上又张灯结彩,似是有什么喜事,便向吴英雄询问缘由。 吴英雄道:“近日城中来了位巫神婆,听说可与仙人对语,而且能掐会算,但凡从她口里说出的谶言,无一不中,十分神奇。不瞒爷爷,此番我入凤凰城,就为此人而来。” 云天行讶然道:“世间还有如此奇人?莫不是个骗子吧?” 吴英雄微微摇头,道:“这位巫神婆可不是一般只会装神弄鬼的婆子可比,在她来凤凰城之前,就早有名声在外了。听说她还养了一只火羽孔雀,通体红艳似火,开屏时如烈焰焚身,不似凡间之物。据说此火羽孔雀可以随意变化身形大小,大者成千上万丈,大翅一展,可扶摇直上九万里;小者渺如砂砾,细若微风,无孔不入。只是此乃仙物,若不拥是有仙根神骨之人,断然无法用肉眼窥见。” 云天行笑道:“刚才你说这巫神婆有不凡神通,我倒还真信了几分,你一提这火羽孔雀,我反倒又觉得她是个骗子。既然肉眼窥探不见,那火羽孔雀又是如何传出来的?” 吴英雄道:“寻常人看不见,拥有仙根神骨的人能看见也说不定。” 云天行不以为然,道:“若真拥有仙根神骨,那还是凡人吗?那不成神仙了?以前我遇到过不少这样的人,每一个都能说会道,最喜欢拿这些邪魔鬼怪来蛊惑人心,不论大事小事,一到了他们口中,总要给你带上一点神秘色彩。” “以前我们那边有位公子哥,天生孱弱,六岁才能走路,八岁才会言语,而且时常生病,城里城外的大夫看遍了,都说体质使然,只能慢慢调理,别无他法。家里人觉得这样不是个法子,便请了位半仙来,你当他说什么,他说那位公子哥前世是个妖狐,被法力高深之人伤了魂魄,投胎后虽然成了人体,可前世带来的伤势还未痊愈。” “那半仙是向主家讨了几百两银子,然后沐浴斋戒,设坛做法。每次做法完毕,都有将焚烧符箓残余的灰烬盛在一个碗里,掺上少许‘圣水’,便叫那公子哥吃。说是吃上三日,保证旧症痊愈,而且绝不复返。最要命的是,三天之内,只能吃这个,不能碰其他食物,连水都不能喝。” “后来呢?”吴英雄道,“那妖狐的伤势痊愈了没有?” “痊愈?”云天行笑了笑,“人都没了,还谈什么痊愈。三天之内水食不沾,只吃纸灰,什么人吃不死?别说他体弱多病,就是让一个魁梧大汉这么吃,也得升仙。后来那家人报了官,官府里一查,原来那半仙正是官府里通缉的人,已用这法子害了十多条人命,每做一桩法事,便换一个地方,结果还是难逃法网。” “斩首示众?”吴英雄侧头问道。 “斩首示众倒便宜他了。”云天行道,“官老爷给他定了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罪名。把他押到大街上,当着大家的面,拿烧纸的灰烬往他嘴里倒,足足倒了两个火盆的纸灰才了事,说起来也算是咎由自取。” 吴英雄道:“这些人只为图财,本就没什么道行可言,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只可惜那家人爱子心切,忽视了这一点,破了财不说,把孩子的命也送了,实在不该。” 那吴耻在一旁听两人说闲话,也来插嘴,没说几句,便被吴英雄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只好缩着脖子又退了回去,不敢再靠近。 两人说着闲话,沿街继续走,来到了江边广场上,见前方人头攒动,拥挤不堪,喧声四起。 吴耻见机忙带着一小队人去前方开路,推动人群,硬是挤出了一条两人并行的走道。 吴英雄和云天行穿过走道,来到一座茶楼上,窗外便是广场,视线十分开阔。 茶楼的生意很好,但茶楼的茶却十分难喝,简直难以入口。云天行只尝了一口,便不想再尝第二口,就连刚才喝下的那一口茶,他也没咽下去,直接吐在了一旁的瓦罐了。 这座茶楼里每张桌子旁边,都配有一个瓦罐,黑乎乎的,与装饰颇为素雅的茶楼极不相称。 把瓦罐放在这里,似乎就是为了要让客人吐茶,云天行只能这样理解,毕竟不止他一人这么做,这才一会,已有七八个人把刚刚喝下的茶吐了出来。看来不止他一人觉得茶水难喝。 云天行不由纳闷了,这样的茶楼也有生意?说来也怪,这茶楼不仅有生意,生意还非常红火,客盈满座,竟然还有人在站在墙边喝茶。 这些人来这里真是为了喝茶吗? 云天行感到怀疑。 第六百七十四章 朝天宫 吴英雄看破了云天行的心思,道:“爷爷,你是在嫌这茶难喝吗?” 云天行反问道:“这东西也配叫茶?” 忽听背后一人笑道:“是不是茶,得看它放在哪里,放在别的茶楼,这的确算不上茶,甚至连泔水的不如,可放在我这座茶楼里,这不仅是茶,而且是上等的好茶。只要上了这座茶楼,这茶就一定得喝,你不管你是谁,不管你喜不喜欢。” 云天行回过身,见一个人正对着他笑,这人满脸麻子,长相猥琐,他一笑,整张脸上的麻子都挤到了一处,连眼睛都找不到了,简直一言难尽。 “我要是不喝呢?” 云天行对这张麻子脸实在没什么好感,对他刚才说的话更加没有好感,于是他的回话,也就没有丝毫好感可言。 麻子脸收起笑容,眼睛也从麻子中挤了出来。“你要是不喝,我就打碎你的下巴灌进去,你管你是谁,不管你喜不喜欢,只要上了楼,最少要喝一杯,咽下去或者吐掉,你自己选,但一定要过嘴,这是我这个茶楼掌柜最真诚的忠告,我觉得你应该认真考虑一下。” “你的茶连猪都不会喝!”云天行有些恼怒。 “不瞒客官,这茶的确连猪都不会喝,可我就是要拿来给人喝。”麻子脸又笑了,眼睛又消失了。 云天行真想一拳打在他这张惹人厌的麻子脸上,可他又不想多事,攥起的拳头又松开了,道:“你开的是黑店吗?” 麻子脸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何来黑店一说?他们都知道这里的茶连猪都不会喝,可都抢着来喝,我有逼他们吗?” 云天行忍怒道:“钱我照付,但茶我不会再喝。” 麻子脸又笑了,道:“钱当然要付,在你的脚踏上楼梯第一阶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算钱了,如今已有一盏茶的时间,一共十两银子,把账结了,然后把剩下的茶水喝光,你就可以走了。” “十两?!”云天行忍无可忍,“一盏连猪都不会喝的茶你竟然要收我十两银子?” 麻子脸道:“一盏茶只要一两,但你在我这里坐了一盏茶的时间,要收九两,总共十两,有问题吗?” “坐在这里也要收钱?”云天行又把拳头攥起来了。 麻子脸笑道:“当然要收,不然一个人点一盏茶,坐在这里一整天,我岂不是很亏?” 云天行看着他满脸麻子,忽然笑了:“刚才我还想给你一盏茶钱,现在我一文钱都不想给,你会怎么办呢?” “没人敢在这里只喝茶,不掏钱。” 麻子脸的声音忽然冷了许多,原本喧闹的茶楼霎时变得寂静无声,仿佛声音已被冻结。声音都是外面的,这里一丝也没有! 茶楼里所有的人都看了过来,无声地看着。 云天行微微俯身,凑近麻子脸耳边,一字一字道:“我不是一般人,别人不敢做的事,我敢!不管你是茶楼的伙计,还是掌柜,现在最好缩到柜台后面去,打你的瞌睡,再迟一步,我可能会打掉你的下巴,把瓦罐里的茶全都倒进你嘴里去!” 麻子脸又笑了,他又把眼睛藏了起来,似乎已料到眼前这位少年人要打他的麻子脸。 吴英雄笑道:“王麻子,给我一个面子,别再惹我爷爷了,好吗?” 王麻子道:“吴门主,你是这里的常客,知道这里的规矩,不管他是你爷爷,还是你的什么人,都不能坏了规矩。” 吴英雄道:“这我当然知道,我一定会让他喝光这杯茶,不会让你难做的。” 王麻子笑了笑,转身走开了。 云天行气呼呼坐下,道:“吴英雄,你别劝我,这茶我一滴都不会再喝,没有商量的余地!” 吴英雄俯身向前,低声道:“爷爷,这里的规矩就是这样,你多担待些。这王麻子虽然只是个茶楼掌柜,但本人也是一个好手,不是寻常人物。这座茶楼里几乎都是他的人,若不按他的规矩办事,怕是不会善了。以爷爷的本事,或许可以逃走,但我们这些人,多半都得死在这里。爷爷,你好歹替我们想一想,别跟他一般见识。” 云天行道:“你既然知道这是个黑店,为什么还要来这里受他宰割?” 吴英雄道:“这个地段就他这茶楼的视野最好,别说一盏茶只要十两银子,就是要一百两,都有人抢着要来。爷爷,你真当这些人只是来喝茶的?” 云天行叹了口气,举杯饮尽茶水,又吐进了瓦罐里,站起身来,扶在窗边,向外探看,只见广场上人潮涌动,似乎都在往前方挤,他抬起视线,见众人所望之处,乃是一座宫殿,殿外石阶上旗幡林立,殿顶隐隐有青气缭绕,景象甚是奇异。 他抬手指向宫殿,道:“那是什么地方?” 吴英雄放下茶杯,向外瞧了一眼,道:“那是朝天宫,巫神婆就暂住在那里面。只是这些日子一直关着大门,谁都不让进去,听说是在与神仙低语,若寻常人擅入打扰,恐会惊怒神灵,降下灾祸,所以有人拦在阶下,不让任何人接近朝天宫。” 云天行觉得这个说法有些怪诞,但又不知如何反驳,毕竟世间之事,有些事可以用常理来解释,但有些事用常理解释不了。 云天行又向朝天宫看去,见左边是青山,右边是绿水,山水环绕,宫殿笼罩在青气之中,总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虽然他孤陋寡闻,但也见过不少大型宫殿建筑,但也只是建筑而已,没有任何生气,但眼前这座朝天宫给人的感觉不一样,至少他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难道这世上真有神仙鬼怪? 云天行望着青气缭绕的朝天宫,陷入了沉思。 离开茶楼时,讨人厌的麻子脸又来了,“吴门主,你刚刚说他是你的爷爷,你这位爷爷可真够年轻的,怎么以前没听你提到过?” 吴英雄笑道:“你不是也没问过。” 王麻子笑道:“这倒也是。”向云天行道,“小兄弟,方才我以茶楼掌柜的身份与你认识过了,现在我还想以王麻子的身份,重新再与你认识一番,不知小兄弟意下如何?” 第六百七十五章 孙儿的一点孝心 刚刚还在咄咄逼人的王麻子竟然想认识自己,云天行刚刚好起来的心情又跌倒了谷底,道:“我听说了,茶楼掌柜就是王麻子,王麻子就是茶楼掌柜,你说这些,还不如直接对我说那六个字来得痛快。” “哪六个字?”王麻子问道。 云天行道:“欢迎下次再来。” 王麻子哈哈大笑,道:“你一定还会再来的。” “不!我一定不会再来!”云天行毫不客气地说道,“这是我去过的所有茶楼里最差劲的一座,我宁肯跳到楼下的大江里,也不愿再来这种鬼地方!” 王麻子笑道:“相信我,你一定还会再来的。” 云天行不想再看到他那张麻子脸,转身下楼去了,吴英雄与王麻子说了几句话,便跟了上来。 两人离开朝天宫广场,走在长街上,云天行道:“刚才那个王麻子到底是什么来路,这样的买卖还这样红火,我不信他只是一个茶楼掌柜。” 吴英雄道:“江湖就像一碗茶,而江湖上大大小小的门派势力就像碗里的茶叶,有的茶叶浮在水面上,有的茶叶隐在水面下,而王麻子便是隐在水面下的一片茶叶。没人知道他在凤凰城里生活了多久,也没人知道他手底下有多少人,但凤凰城里谁都知道,惹他的人,没有一个能够善终。凤凰城这碗茶汤已不知换过多少次,而他这片茶叶却始终据在杯底,你应该能够想象,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云天行侧目问道:“比你们英雄门如何?” 吴英雄一笑,却没有回答,抬臂指向前方一座三层小花楼,道:“爷爷,我看你一直闷闷不乐,要不,进去逛逛?” 云天行停住脚步,抬头一望,只见高高的楼檐下挂着一块牌匾,上面大书三个金字,“春宵楼”,招牌旁红绸环绕,绿叶悬垂,好不气派。 “你就是这么招待爷爷的?”云天行转头看着吴英雄,言语中颇带斥责之意。 吴英雄嘿嘿一笑,道:“爷爷一直闷闷不乐,做孙儿的看着心疼,就算奶奶不要爷爷了,以爷爷这相貌,这本事,还愁找不到更好的?眼下一时找不着,来这里消解一下烦恼也好。另外,这里的姑娘很体贴人,也算是孙儿对您老人家的一点孝心。” 云天行道:“你怎么知道她们体贴,你来过?” 吴英雄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我是听人说的。” “吴门主,昨日走得那么急,可没让妹妹们尽兴呢。”一个身条妖娆的女子摇着青罗小扇,笑眯眯地向两人走过来。 “还说你没有来过!”云天行眼中尽是鄙视之色。 吴英雄苦笑。 那女子摇扇扭到近前,先看了云天行一眼,眉角含笑道:“呦,吴门主,这位公子是谁?生得眉清目秀,好讨人喜欢。” 吴英雄道:“这是我爷爷,你们要好生招待,不可怠慢了。” “爷爷?”那女子拿小扇挡在唇边,轻笑道,“吴门主,你爷爷保养得可真好啊,这年纪,都能做你后辈了,还真看不出年纪。也罢,既然是吴门主带来的人,我们自然不会亏待了,只是,不知这位爷爷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吴英雄道:“这个问题还用问?自然要找这里最漂亮的姑娘,要不你把姑娘们都找来,叫我爷爷自己挑,若是有中意的,我另有重赏。” 那女子笑道:“我们春宵楼的姑娘个个貌美如花,远近谁不知道,要找漂亮姑娘,来这里可来对了。” 她走到吴英雄身旁,附耳低声道,“吴门主,你都这年纪了,你爷爷虽然看着年轻,到底也是有年岁的人了,哪里经得起姑娘们的折腾?万一有个好歹,砸了我们的招牌不说,与你吴门主结了怨,我们可就没饭吃了。” 吴英雄笑道:“这个你放心,我爷爷身体好着呢,最近跟奶奶闹别扭,心情不畅,你叫姑娘们好好开导开导,若能把我爷爷逗开心了,我不会亏待你们的。” 云天行耳目聪颖,将他们的耳语一句不落地听到了耳朵里,道:“你这么坑害你爷爷,你奶奶知道了,还不得扒了你皮!” 吴英雄笑道:“爷爷,我不说,你不说,我奶奶哪里会知道?” 云天行摇了摇头,道:“好好的心情让你败坏了,走了。”说罢,转身走了。 吴英雄向那女子笑了笑,忙跟了上去,道:“爷爷,你别生我气啊,我看你心情不好,想给你找点乐子,没有离间你跟奶奶的意思。” 云天行转头看着他,道:“这凤凰城里有没有铁匠铺?” “铁匠铺?”吴英雄道,“爷爷,你找铁匠铺做什么?” 云天行道:“我想重新打造一个剑鞘,另外要在剑上加一些装饰。” 吴英雄道:“爷爷这剑已经很灼眼了,还要加什么装饰?倒是这个剑鞘,实在有些看不过去,的确应该重新打造一个。” 云天行道:“带我去铁匠铺。” 吴英雄道:“爷爷这剑不似凡品,一般的铁匠铺恐怕不成,正好,这凤凰城里有个‘神兵阁’,专门打造兵器。据说这神兵阁的祖辈,还曾打造过几把名剑,传到现在,少说也有三十多代了。不管是打鞘,还是加装饰,去哪里最是合适不过。” 云天行道:“现在就带我去。” 吴英雄道:“刚才我们从朝天宫那里回来时,从神兵阁门前走过,我看店门紧闭,应该是没有开业。那位神兵阁的主人,有了年纪,身体也不太好,时常歇业。今日不开门,多半是又病了。等我回去了,派人来盯着,若开门了,再带爷爷过去。” 云天行点了点头。 两人继续在街上逛,路旁都是商铺,街边摆摊的也有,行人来来往往,十分热闹。 两个戴着恶鬼面具的孩童在街上追逐,一个在前面边跑边回头看,一不留神,撞到了云天行身上,登时被弹了回去,摔在地上,恶鬼面具也掉在了地上。 第六百七十六章 云纹面具 云天行捡起恶鬼面具,见面具十分凶恶,他愣愣地盯着看了一会,蹲下身来,将恶鬼面具递还给孩童,道:“为什么要戴这么凶恶的面具?” 那孩童接过面具,戴回脸上,笑道:“好玩啊。”起身忙跑了。 另一个带着恶鬼面具的孩子,也从后面赶了上来,叫嚷着向先一个孩童追去。 云天行转身看着他们两个远去,喃喃道:“只是为了好玩吗?” 沿着长街继续走,云天行在一个卖面具的摊位前驻足,支架上挂着各式各样的面具,就连材质都各不相同,其中几个大鬼脸面具挂在最显眼的地方。 云天行拿了一个鬼脸面具,盯着出神。 卖面具的是个中年人,留着八字胡,一看便知是个精明的商人。他见云天行拿着鬼脸面具发呆,便开口夸赞此面具如何盛行,如何讨人喜欢,见云天行根本不理他,便又向站在一旁的吴英雄夸赞鬼脸面具的好处。 吴英雄身宽体胖,是个富商打扮,那摊主把他当成了这位少年人的爹,只要说动他爹,还愁卖不出面具?于是连夸带捧,说得吴英雄笑脸盈盈。 云天行放下鬼脸面具,又从支架角落拿起了一个云纹面具,看了一会,直接戴在了脸上,转向吴英雄,道:“我要这个。” 吴英雄笑了笑,付了账,两人并肩走了。 那摊主见两人走远,掂了掂手中的十文钱,嘴角露出一丝鄙夷之色。 在他这摊位里,就属鬼脸面具卖价最高,费工夫最多,其逼真程度,在夜里很难分辨真假,虽然面具上沾染的血迹是染料,但其相识程度,与真血并无区别。 他还当吴英雄是个富商,出手定然阔绰,一定会给孩子买最贵的鬼脸面具,谁知竟挑了个只值十文钱的云纹面具,简直抠门到了极致! 一个鬼脸面具能抵二十个普通面具,他浪费了这么多口舌,对方竟然只买了个一个最低等的面具,去掉成本,根本没什么利润可言,他能不怨吗? 云天行带着云纹面具,对一旁的吴英雄道:“以后在外面,不要再喊我爷爷,单叫一个‘云’字便好,就当我是你的手下。” 吴英雄自然知道他这么做的用意,点了点头,道:“以后爷爷就是我的手下。” “叫‘云’。”云天行加快了脚步。 “云。”吴英雄试着叫了一声,有些不适应。 夜。 月色如空气般凄冷。 云天行仰面躺在屋瓦上,双臂枕在脑后,望着空中冷月,怔怔出神。 在他左边躺着一柄剑,太阿剑;在他右边放着一个面具,云纹面具。 他就这么一直躺在这里,对着月亮发呆,从一更到二更再到三更,是啊,已经三更天了,外面的灯火渐次熄灭,大家都已归入了梦乡,可他的梦乡在哪里? 风起,又吹落了庭院树上为数不多的树叶,孤叶从他眼前飘过,遮住了整片天空,转瞬即过。 “出来吧。”他的声音在黑夜里格外清脆。 一条人影忽然出现在了檐角,缓缓向他走过来。 云天行仍旧望着冷月,他不用看,便已知道来人是谁。 “跟了我这么久,是想寻隙杀我吗?” 那人在离他三步外的地方停住,道:“我与你无冤无仇,没有杀你的理由。” 云天行一笑,道:“你没有理,不代表别人没有,你是为别人而来,不是吗?” 那人道:“我的确是为别人而来,但却不是来杀你的。” 云天行冷笑道:“你不杀我,为何一直跟住我不放?难道你喜欢我?” 那人忽听沉默了,过了良久,开口说道:“我没有杀你的理由,同样没有喜欢你的理由。” 来人正是谷空青,她奉九幽谷主之命,带云天行回九幽谷,但她并没有急于现身,没想到的是,云天行竟然先一步察觉了她的存在。 谷空青轻抚着正在打呼的白猫,在屋脊上委身坐下,轻声道:“谷主要我带你回去。” 云天行摇了摇头,道:“我已经回不去了。” 谷空青抬头,看着他,道:“为什么?” 云天行望着月亮,没有回答。 谷空青道:“钟二叔并没有想要赶你走,他本想让你去‘天涯海角’,那是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至少可以保你性命无虞,而你却骗了他。” 云天行道:“我不想再躲了。” “可你必须躲。”谷空青加重了语气。 云天行呼出一口冷气,道:“她还好吗?” 谷空青道:“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云天行道:“自然是真话。” “不好。”谷空青道,“她一点都不好,自你走后,她一直在哭,在我离开九幽谷时,她还在哭,你不该让一个女人为你流泪。” 云天行闭上眼睛,道:“我没得选。” 谷空青沉默片刻,道:“跟我回去。” 云天行摇头,道:“我刚才说过了,我已经回不去了。我是一个不幸的人,跟我在一起的人,大都没有好结果,我不想让她因我而受伤,更不想牵连九幽谷。” 白猫醒了,它抬起头四下看了看,却没有发现躺在下面的云天行,于是又趴在女主人怀里睡了。 谷空青轻轻抚摸着它的背脊,道:“也许九幽谷没你想得那么柔弱,即便对方是蜃楼,想进入九幽谷也不会太容易。以后我不敢说,至少当世还没人能破得了谷主的毒阵。除去毒阵,还有其他设在暗处的陷阱,自我加入九幽谷以来,还从未听说过,有人能够潜入进去。” 云天行拿过云纹面具,戴在脸上,道:“你走吧,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 谷空青道:“谷主的命令是要我一定要将你带回去,不论用什么方式。” 云天行道:“不论你用什么方式,我都不会跟你回去。” 谷空青冷声道:“你真是一个固执的人!” 云天行道:“你不也一样吗?我说不回去,你大可以回九幽谷,将我的意思转达给钟谷主,何必纠缠不放。” “你不仅固执,还不知好歹!”谷空青的声音又冷了几分。 云天行嘴角微微上翘,道:“那有什么办法,我就是这样一个固执而又不知好歹的人。” 第六百七十七章 另一个奶奶 谷空青道:“就算不为你自己想,至少也要为钟师妹想一想,她一直在谷里等你回去,你不肯回去,是想弃她于不顾吗?亏我还当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云天行起身,来到她身前,将脸凑到她眼前,道:“你知道身边的人一个个离你而去,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吗?我看得出来,你不知道。你可以说我无情无义,但请你不要诋毁我对阿笙的感情!你应该知道我是谁,背负着怎样的命运,我不想再让任何人因我而陷入险境,你明不明白?” 他戴着云纹面具,但那双眼睛却没有被面具遮住。谷空青看到他眼睛里隐现出了一丝金芒,一闪而逝。人的眼睛里怎么可能会有金芒?她以为是错觉。 被他这么近距离盯着,谷空青有些不自在,转开头,道:“你不必独自肩负这些,况且蜃楼的对手也不只你一个,谷主他们让我来找你,你不应该辜负大家的苦心。” 白猫被吵醒了,它有些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忽然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哇”的一声大叫,挥爪便在云天行的云纹面具上,留下了三道抓痕。 谷空青一惊,忙将白猫紧紧抱住,道:“没抓伤你吧?” 云天行起开,伸手摸了摸面具上残留的抓痕,道:“连猫都容不下我,我如何回得去?”跳下屋顶,回房睡觉去了。 谷空青坐在屋脊上,听着他关门的声音,轻轻摇头,叹了口气。 第二日,吴英雄来找他,说是神兵阁那里开门了,想打兵器要趁早,因为神兵阁的主人真得了病,不知什么时候又会关门。 云天行忙跟着吴英雄去了,吴耻也跟着一起,当然,还有他的吴耻小分队。 在去往神兵阁的路上,谷空青便一直在后面尾随,既然云天行发现了她,她自然没必要再躲,索性就光明正大地跟在后面。 吴耻不认得谷空青,他发现这抱猫女子一路跟着,还当她有不良企图,凑到吴英雄身旁,向后指了指,道:“门主,后面有个抱猫的女人一直跟着我们。” 吴英雄点头,道:“我早就发现了,从我们出门后就跟上了,一路跟到了这里。”向云天行道,“爷……云,后面那个抱猫的女人你认不认识?” 云天行没有说什么,只摇了摇头。 吴英雄向吴耻使了个眼色,吴耻会意,向其他人一招手,立即将谷空青围了起来。如今正在大街上,众人不好拔刀相向,但各自按住了兵器,随时可以出鞘。 谷空青见这些人围上来,还当是云天行故意指使,心头有些恼怒,喊道:“云天行,你给我站住!” 云天行停住了脚步。 吴英雄惊奇道:“云,他竟然知道你的名字,你真不认得她?” 云天行转身走到谷空青面前,道:“你到底要跟到什么时候才肯罢休?” 谷空青道:“谷主要我带你回去,只要你不跟我走,我就一直跟着你,直到你改变主意为止。” 吴英雄正色道:“你们谷主是谁?” 谷空青看了他一眼,道:“九幽谷主的大名你应该不会不知道吧?” 吴耻等人一听她是九幽谷的人,脸色大变,下意识便要往后退,被吴英雄拿眼一瞪,方才各自站定,不敢再退。 江湖中人谁不知道九幽谷最擅毒术,那千奇百怪的毒药和层出不穷的施毒的手段,令人闻之胆寒。如今离得这么近,她若是放毒,谁能躲得开?吴耻心里最没底,毕竟这些人里,就他武功最差,要死也是他先死,这如何使得? 吴英雄道:“你真是九幽谷的人?” 谷空青道:“半点不假。” 吴英雄道:“你们九幽谷找他做什么?” 谷空青道:“我只奉命带他回谷,其他的一概不知,你问我,倒不如问他自己。” 云天行见她死缠烂打,实在无计可施,便道:“你要跟只管跟着好了,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你便是跟上一百年,我也不会改变主意。”说罢,当先走了。 既然说破了,谷空青也不再尾随,干脆走到了云天行身旁,吴英雄见两人并肩一起走,反倒不好跟上去了,看了看吴耻等人,发现大家同样一脸呆滞。 吴英雄抬手照吴耻脑门上打了一下,道:“你看这俩人是什么关系?” 吴耻摸了摸生疼的脑门,道:“门主,你没听那女人说吗,只要你不跟我走,我就一直跟着你,直到你改变主意为止,这话都说出来了,还能是什么关系!准是另一个奶奶!” 吴英雄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吩咐道:“以后都管她叫奶奶,听到了没有?” 众人纷纷点头应承。 吴英雄又吩咐了一些细节,方才带人追了上去。 被冠以“神”字的物事向来都不简单,例如,剑神,刀神,枪神,哪一个听起来不是威风凛凛,霸气无双?不仅是人,即便是动物,也不例外,例如,神兽。即便是一块顽石,加上一个神字,也会显得与众不同,总感觉里面可能蹦出个孙猴子来。 当吴英雄提起“神兵阁”这三个字时,云天行把所有能想到的光辉,都加到了这个名字上面。首先,牌匾上要有大大金字,闪耀着金光才好;其次,还要有一座大型宫殿,最少也得跟那座朝天宫一样气派;再者,神兵阁上空必定是祥云笼罩,只有这样,才配得上神兵阁这个名字。 可眼前这个神兵阁,跟想象中的差距有些大。招牌不会闪耀金光,因为根本就没有招牌,只有墙上用毛笔草草写的“神兵阁”三个大字,还快褪色了。 跟朝天宫那样的宫殿就不指望了,就说这神兵阁的大门吧,又瘦又矮,仅容一人通过也就罢了,门楣还特别低,简直以一般人家的偏门还要小,这算什么神兵阁? 至于祥云,只能呵呵了,云天行仰头没找到一片云,倒是看到了院墙里探出来的一株枯黄老树,上面零星的挂着几片黄叶,一阵冷风卷来,黄叶恋恋不舍,最后但还是脱离了老树,随风去了,说不出得萧瑟与悲凉。 云天行木然地转过头,看着吴英雄,一字一字道:“神兵阁?” 第六百七十八章 白髯老匠 吴英雄嘿嘿一笑,道:“云,你不要看他简陋,整个凤凰城,就这家店铺手艺最好最精。那些店铺门面是大,活计也多,但都是快进快出,不肯在物件上用心。这神兵阁的招牌都传了几百年了,但凡识货的人,都会选这里的。” 云天行拿丑陋剑鞘敲打着墙上用毛笔写成的“神兵阁”三个字,质问道:“这也叫招牌?” 一旁的谷空青抿嘴笑道:“这就是你不识货了,我也来过凤凰城几次,要说打造兵器,神兵阁的确是首选。虽然我没在这里打造过兵器,但‘神兵阁’的名号我却听到过很多次,但凡在这里打造过兵器的人,就没一个说不好的。不过,你是来打造兵器的,对吧?” 吴英雄嘿嘿一笑,道:“看吧,奶奶也知道神兵阁。” “你叫我什么?”谷空青瞪了大眼睛,惊讶地看着吴英雄。 云天行也愣住了,心想:“这吴英雄是不是有病啊,怎么见到个女人就喊奶奶啊?!了不得了,了不得了!” 吴英雄一招手,道:“来都来了,别愣在外面了,进去吧。”当先弯腰进了小门。 一声“奶奶”把谷空青喊懵了,抱着大白猫愣愣地站在原地发呆,等所有人都进了神兵阁,她才回过神来,也跟了进去。 寻着打铁声,来到了打造兵器的地方,只见一个枯瘦如柴的白髯老头,正抡着大锤,在打一块烧红的顽铁,每轮几捶,都得停下来喘口气,顺带着用系在腰带上的手巾擦汗,看这样子,实在无法跟神兵阁这么响亮的名字联系到一起。 老头看来了一帮人,便停了手,双手拄着长杆锤,喘着粗气说道:“几位要打兵器,还是去别家吧,老朽近来身体不适,怕是不能动工了。” 吴英雄道:“不是打兵器,只打一个剑鞘,外加几样配饰,不劳您老人家亲自出手,只教几个后辈去做就行了,他们的手艺都是从您这里学来的,外面的人比不得。” 老头摇了摇手,拄着长杆铁锤到一旁木桩上坐下,拿葫芦灌了一口,道:“打什么样的鞘?把剑拿来我看看。” 云天行走上前,将太阿剑双手奉上,老头亦双手接过,一手握柄,一手握鞘,嗤的一声,将剑拉出半截,光华耀目。 “好剑!” 老头还剑入鞘,仰头看着云纹面具后面那双眼睛,道:“我这神兵阁世代与兵器为伴,老朽不才,也从先人那里学了些伎俩,此剑灵气氤氲,光华耀目,只看一眼,便知不是凡品,不知可有什么名堂?” 云天行道:“没有名堂。” 老头一笑,全然不信,向吴英雄等人一指,道:“你背后这些人可还信得过?” 云天行点头。 吴英雄向吴耻等人道:“我们出去等着,今日神兵阁不做买卖,可不要叫闲杂人等打扰了老匠师休息。”说罢带着无耻等人离开了。 谷空青问道:“我也要走吗?” 见云天行不理她,谷空青撇了撇嘴,自顾自走到一旁板凳上坐下了,将白猫放在大腿上,垂头替它整理毛发。 老头将太阿剑抛还给云天行,向谷空青问道:“闺女,你这猫是公的还是母的?” “你问这个做什么?”谷空青神色有些不悦。 老头道:“我家里也养了只猫,叫大黑,是只母猫,你这只要是公的,要不就结个亲家?” 谷空青瞅了无礼老头一眼,没好气道:“我这只也是母的。” 老头抚髯笑道:“我就知道闺女会这么说,其实我家那只是公的,哈哈。” 谷空青忙将白猫紧紧抱在怀里,瞅着白髯老头,那怨毒神色,恨不能一把将他按到火炉里融了。 白髯老头见谷空青这副模样,笑得更灿烂了。 云天行道:“几时可以开工?我急用。” 老头又拿起葫芦灌了一口,抬袖朝嘴上一抹,道:“小兄弟,这抱猫的闺女是你什么人?” 云天行道:“不认识。” “不认识?”白髯老头怎么可能会信?他笑了笑,悄悄向云天行凑近,“小兄弟,你别蒙我,我可不是傻子,虽然你不理她,可怎么看着也不像生人,你老实说,她是不是你的……那什么?” 云天行道:“老伯,我来打剑鞘,你问这些做什么?” 白髯老头笑道:“小兄弟,你别着急嘛,别说打剑鞘,就是再给你仿制一柄这样的剑出来,我也能够做到,一个剑鞘而已,急什么。你老实回答我,她是不是你的那什么?” “不是。”云天行如实答道。 白髯老头点头笑了笑,抬头吼了一嗓子,云天行也没听清他吼的是什么,只见一个身材硬朗的年轻人走了过来,道:“爹,你叫我?” 云天行见这个年轻人跟老头有几分相像,猜应该是他儿子。 白髯老头拉着年轻人来到谷空青面前,道:“闺女,这是我三儿,虽然没什么大本事,可到底也跟我学了不少东西,将来这神兵阁还得由他们兄弟来接掌,要不,你们认识认识?” 谷空青这才明白白髯老头的真实用意,虽然心中不大乐意,但还是礼貌性地向年轻人问了一声“你好”。 那年轻人自小便随父学艺,极少出门,为人比较腼腆,即便被家里人安排出去相亲,也不敢与女方说话,只寻机会瞅对方两眼,相中了就傻笑,相不中就干脆低着头,一直到结束。 女方人家都嫌他有点傻,外加这个神兵阁半死不活,没什么进项,勉强能有口饭吃,跟了他多半得吃苦受累,所以这年轻人一直没成家。 此时见谷空青优雅地坐在这里,怀里抱着一只毛色纯白的大猫,更添了几分华贵姿态,在谷空青向他问了一声“你好”后,他立刻红了脸,蚊子语般从牙缝里挤出一个“你好”,然后就一直在那傻笑。 谷空青见他傻傻地盯着自己,轻轻一笑,便垂下头,去抚弄她的白猫。 老头从背后拧了年轻人一把,使了一个眼神,潜台词是说:“说话啊,傻笑什么?” 第六百七十九章 姑娘贵庚 对于谷空青,年轻人打心底里中意,可越是中意,越腼腆羞涩,憋了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姑娘贵庚啊?” 谷空青礼貌性抬头一笑,道:“八十。” 年轻人怔了怔,木然地转过脸,看着老爹,一脸狐疑。 白髯老头瞪了儿子一眼,道:“哪有一上来就问人家年纪的?”向谷空青陪笑道:“闺女,我这孩子老实,少经人事,你别往心里去啊。” 谷空青微微一笑。 白髯老头又补充道:“这孩子就是嘴上功夫笨,不太会跟女孩子说话,但做起家务来,一个顶仨,街坊邻居都夸。这小子没他两个哥哥那么伶俐,但抡起铁锤来,他两个哥哥都不如他一个,一口气抡上一千捶,都不带歇息的,比我年轻时候都厉害。” “还有呢?”谷空青笑问道。 白髯老头笑道:“这小子的厨艺特别好,烧的菜特别好吃。就拿他娘来说,以前八九十斤,自从吃了他烧的菜,长成了一百八九十斤,你说神奇不神奇?”说罢,又吼了一嗓子,一个上下一样粗细的妇人,扭着水桶腰,来这个院里溜了一圈,又回去了。 年轻人摸头傻笑道:“这就是俺娘。” 谷空青抿嘴一笑,又看了看枯瘦如柴一阵风来晃三晃的白髯老头,道:“你不吃令郎烧的菜吗?” 白髯老头一怔,忙解释道:“不怎么吃,我嫌他烧菜加佐料太多,我就不爱那个味。” 云天行见几人说起来没完没了,有些不耐烦,走过来说道:“老伯,这剑鞘还打不打了,不打我去别家。” 白髯老头道:“打,当然要打,有钱赚为什么不打?”向年轻人嘱咐了几句,便带着云天行去了另一个院子,明显是想为他家三小子制造机会。 这个院子比外面那个更大,也更热闹,眼下便有二十多个匠人正在忙碌,有的在烧矿,有的在抡锤锻打,有的在制形,有的在成品兵器上篆刻铭文,各有所专。 云天行看到这些,方才信服吴英雄的话,这神兵阁的确不似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粗简。 两人走到墙边石桌旁坐下,白髯老头道:“这都是我们宗族里的人,神兵阁延续几百年维持不倒,全靠他们了,老头子我体弱多病,帮不上什么忙,怕是没几年活头了。”说罢,叹了口气,又拿葫芦仰头灌了一口。 云天行离得近,闻得出来,他喝得不是酒,而是药,味道很怪。 老头招呼了两个人过来,将云天行的要求一一记录下来,并拿太阿剑去做了一个模子,说是这样才能让剑鞘和装饰完美贴合,云天行不好拒绝,只好将剑交出去,毕竟做模工序也在这个院子里,他可以在一旁看着,不怕别人动手脚。 做好剑模后,老头说当天做不出来,只能过几天再来取,云天行只好答应,然后要走,老头忙将他拉住,开始细讲神兵阁的历史。从神兵阁创立之初,一直讲了两百多年的历史。云天行实在听不下去了,又要走,老头还是不让,说后面还要询问一些有关剑鞘和配饰的细节,云天行只好又坐回来,继续听他将历史。 这一讲便讲到了日落,云天行滴水未进。 两人从神兵阁里出来,吴英雄早已不知去向,只有吴耻跟几个人在树荫下玩闹。 夕阳斜照,云天行和谷空青并肩走在铺满余晖的街道上,吴耻等几人远远跟在后面,不敢上前打扰。 谷空青手里拿着几串去了皮的糖炒栗子,自顾自地吃着,大白猫就在她脚边自己跟着走,走几步便喵上几声,似乎在与那几串糖炒栗子争风吃醋。 云天行侧目而视,见她吃得正香,不由皱起了眉头,他现在才明白老头缠着他不放的原因。 走到暂居府邸所在的那条街,云天行并没有转身进去,而是继续沿着大街往前走,谷空青偏头问道:“你不回去吗?” 云天行没有理她。 吴耻大着胆子凑上前,笑问道:“云爷,时候不早了,您这是要哪里去?” 云天行目不斜视,道:“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你不必跟着了,也不必叫吴英雄出来找我,我晚会儿自会回来。” 吴耻不敢违逆他的意思,好生嘱咐了一番,便带着余人折回了。 谷空青站在街口愣了愣,看着吴耻等人回了巷子,她还是向云天行追过去,那只大肥猫自然也跟了上来。 云天行戴着面具,手握太阿,大步走在长街上,两边人流来往,他旁若无人地往前走,就连有人不小心撞了他,他也不理,只顾往前走。 拐出长街,来到了江边,夕阳洒在江水上,让原本的碧绿的水面披上了一层金纱。 云天行放缓了脚步,沿江慢行。 谷空青走在他身旁,偏头望着他,道:“你是不打算理我了,对吧?苦婆婆说了,就算要绑,也要将你绑回去。我不是野蛮人,我觉得你也不是,有些事我们可以慢慢商量,但有一点你要清楚,他们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我觉得你应该考虑一下。” 云天行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看着她,道:“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余晖打在他的云纹面具上,被猫抓过的痕迹格外明显。 谷空青看着他,道:“难道你永远都不回九幽谷了?她怎么办?难道你永远都不再见她了?” 云天行转开目光,看着平静的江面,道:“我不知道。” 谷空青认真道:“她很担心你。我看得出来,我来九幽谷这么久,还从未见她哭得这样伤心过,也许以前也有过,但至少我没有见过。蜃楼非寻常势力可比,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若是有个好歹,她怎么办?你跟我回去吧,就当是为了她,好吗?” 云天行道:“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你问多少遍,我的回答都是一样。” 谷空青咬牙跺脚,道:“你真是头牛啊,非要撞到南墙才肯回头是不是?若真让蜃楼的人盯上,你想后悔都晚了!” 云天行仍旧摇头。 第六百八十章 猫贩子 谷空青见他摇头,又道:“你以为单凭英雄门那些人就能护你周全?说句大话,我弹指间,便能将那个无耻小分队给团灭了,何况是蜃楼的人。” 云天行道:“我跟他们在一起,不是想寻求保护。” 谷空青厉声道:“不管你想干什么,这都是一个错误的决定。我听说你与霍乱交过手,但我告诉你,他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人物,就连谷主都不敢小视了他,只要他想,他可以轻松让整个凤凰城的人染疫而死,你应该可以想象,与他在一起的,都是些什么人。” 云天行道:“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可越是这样,我越不能跟你回去,我不想再让人因我而死,我也不值得别人为我牺牲。” 谷空青道:“那英雄门的人呢,你跟他们在一起,就不怕蜃楼对他们动手?” 云天行沉默半晌,道:“我会尽快离开他们。” 谷空青摇了摇头,道:“你真是无可救药了。” 刚刚还在脚边环绕的大白猫忽然不见了,谷空青四下观望,依旧没有找到,急道:“你看到我的猫了吗?” 云天行点了点头,道:“看到了。” “在哪?”谷空青急问道。 云天行风轻云淡地说道:“被一个男人抱走了,看他那样子,应该是个猫贩子。第二天你到城里的猫肉馆去一趟,也许就能吃到你那只大猫了。” 谷空青慌张道:“你看到了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云天行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它一直想抓我的脸,我巴不得它变成别人口下的盘中餐。” 谷空青拽住云天行的手臂,急道:“往哪边去了?你快带我去找,快啊!” 云天行见她都快急哭了,只好带着她去追。 果然,在一个小巷里追上了个那个猫贩子,她的大白猫果然被猫贩子捉住了。 猫贩子的小推车上有个大竹笼,竹笼里有三只猫,她的大白猫就坐在中间,高昂头颅,神态倨傲,俨然一副君临天下的姿态。其他两只猫身形略小,匍匐在大白猫两边,看样子是俯首称臣了。 云天行忍不住笑道:“看来它并不知道自己处在何种境地。” 谷空青忙去拆竹笼,那猫贩子上来阻拦,被谷空青抬腿一脚,给踢到墙上去了。 谷空青将大白猫从竹笼里救出来,贴脸爱抚了一般,又变脸训斥道:“以后你再乱跑,我可不管你了,就让他们捉你去吃了好了。” 那大白猫喵了一声,两只“忠臣”沾了“大王”的光,慌忙蹿出竹笼,各往巷口一端逃命去了。 猫贩子刚从墙边站起来,只觉一物飞入口中,登时满脸涨红,头痛欲裂,仿佛马上就要死掉。 云天行见猫贩子在地上抱头打滚,痛苦不堪,心下不忍,道:“教训一下便是,何必伤他性命。” 谷空青抱着白猫,道:“这样的败类留着何用?今日放了他,他明日还要去偷,今日我的猫追回来了,明日别人家的猫未必追得回来。” 那人滚在地上哀求道:“不敢了,女侠饶命,我再也不敢了!可怜可怜我那两岁大的孩子吧!” 谷空青冷笑道:“亏你还有脸提孩子,要是你的孩子知道你做贼害命,不知会作何感想?一个大男人,有胳膊有腿,不去谋个正职,却来做这种勾当,还想要我饶了你?” 猫贩子痛苦不堪,不断滚在地上求饶,谷空青见他如此,终究还是心软了,将解药抛给云天行,道:“解药给你了,救不救,你自己看着办。”说罢,抱着白猫向巷外走去。 云天行喂猫贩子服下解药,见他贴身衣物上打了好些补丁,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两人并肩走在江边,谷空青紧紧抱着大猫,生怕再被猫贩子趁机抱走,云天行暗暗好笑,道:“巷口树上插的那串糖炒栗子是你的?” 谷空青斜了他一眼,道:“明知无问。” 云天行道:“人家好不容易为你炒的,你怎么舍得丢?” 谷空青道:“既然是我的,我想吃便吃,想丢便丢,要你多嘴。” 云天行笑了笑。 谷空青蹙眉道:“你笑什么?” 云天行摇头道:“没什么。” 谷空青道:“明明就有什么,何必瞒我,直说就是。” 云天行转眼看着她,道:“你是认真的?” 谷空青摇了摇头。 云天行道:“他人不错。” 谷空青轻抚白猫后背,道:“他想找个人安稳过日子,而我偏偏是个居无定所的人,我们不合适。” 云天行道:“没有哪对人天生就合适,总要有个相互磨合的过程。” 谷空青看了他一眼,道:“你这是在教训我吗?” 云天行道:“只是一点善意的提醒。”说罢,加快了步子。 来到一家鱼馆,云天行点了两个菜,一个红烧凤凰鲤,一个清蒸鲈鱼。据小二介绍,这凤凰鲤是本地鱼,味鲜肉肥少腥,是店里的招牌菜之一。这清蒸鲈鱼是云天行从邻桌看来的,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鱼,只是看着不错,便要了一份来尝尝。 云天行一个人吃得津津有味,对面一人一猫可馋坏了,尤其是那只猫,哇哇的叫个不停。 云天行并没有摘下面具,只将面具推到了额头上,只露出嘴来吃,对面哇哇的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他根本看不见,不过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你故意的吧?”谷空青瞅着云天行,神色中带着几分怨气。 “什么故意的?” 云天行夹起一块又白又嫩的鱼肉,吹了几下,热气合着肉香在空中打了个卷,直飘入一人一猫面前。 谷空青嗅着鱼香,脸上的幽怨又重了几分,道:“这条街上卖什么的都有,你为什么非要来吃鱼,故意馋我的猫猫是不是?” 云天行将大块鱼肉,塞进嘴里,一脸享受地嚼着,道:“这你可冤枉我了,任你美食千千万万,我只喜欢吃鱼,不行吗?你干嘛瞪我,我饿了一天,想吃顿鱼还不行啊?嗯,好吃,真香。” “……” 第六百八十一章 白衣僧人斩妖龙 见云天行吃鱼吃得欢,谷空青神色幽怨,道:“我也没吃饭。” 云天行推了推面具,露出俩眼瞅着谷空青,道:“吃了那么多凤凰板栗还没饱?” 谷空青撇嘴道:“板栗是板栗,鱼是鱼,那不一样。” 云天行道:“是不一样,不过,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要是想吃鱼,叫你的铁匠哥哥做给你吃不就好了。我听他爹说,他手艺可好了,川鲁粤苏各大菜系,信手拈来。颠起勺来,更如翻江倒海,一家在都在一旁鼓掌,百看不厌。就你刚才吃的凤凰板栗,我闻着都香,比眼前这两条烂鱼强了不止百倍。” 谷空青侧目道:“你在嫉妒?” “大错特错。”云天行拿筷子在空中划了叉号,“你大概不了解一个人饿着肚子,还要听人喋喋不休地陈述无聊历史时的感受。在你感觉终于要解脱的时候,忽然有个人攥着一把香喷喷的板栗串在你身旁出现,你一路上打着肚皮鼓,闻着板栗香,那会是种怎样的感觉?” 谷空青委屈道:“又不是我故意要馋你,我给你,你自己不吃怪谁?” 云天行道:“人家好心为你做的,我怎好夺食?我可记着呢,铁匠哥哥临行前还特意嘱咐过:‘这是我特意为你做的,想吃了就过来,我做给你吃。’” 谷空青道:“不给吃就算了,说这些做什么。” 云天行夹了块鱼肉送到大白猫面前,笑道:“猫兄,我们无仇无怨,不知道你为什么总想抓我的脸,这快鱼肉是孝敬您老人家的,以后可别再抓我脸了。” “云天行,你好过分!”谷空青气呼呼道,“猫猫,不许你吃他的鱼!” 那大白猫闻了这么久鱼腥,一块又大又肥的鱼肉送到跟前,哪有不吃的道理?一口将鱼肉叼进嘴里,也不知嚼了没嚼,直接吞下肚了。 云天行将整个鲈鱼的鱼头掰下来,夹到白猫面前,道:“猫兄,这鱼的味道不赖吧?别吃得那么急,还有呢,来,这凤凰鲤的头也是你的,要是不够,我再给你要一条,总不能叫你饿着肚子回去。” 谷空青不管怎么劝,那白猫只顾吃,根本不理,气得谷空青咬牙跺脚,道:“你这只臭猫,早知你这样,就让猫贩子把你抓走好了。”瞪了云天行一眼,气呼呼离开了。 吃完鱼,云天行抱着大白猫出了鱼馆,说来也奇怪,这白猫竟然真不抓脸了,还趴在自己怀里睡着了。 谷空青坐在江边石凳上发呆,云天行抱猫走过来,道:“把猫还你。” 谷空青瞅了一眼正缩在别人怀里打呼的白猫,没好气道:“不要了。” 云天行一笑,道:“那好,不要我就扔江里去了。”作势便要扔,谷空青忙抢过来,瞅了他一眼,嘀咕道:“钟师妹怎会喜欢他这样的人,简直莫名其妙!” 回到暂居府邸,谷空青还不走,一直跟到了房门前,云天行惊奇道:“你还不走?” 谷空青道:“你叫他们在这个院子里给我打扫个住处,我也要住在这里。” “你想得美!”云天行不理她,径直回房去了,刚要摘面具,谷空青忽然闯了进来,未经他同意,直接抱着大猫,跳到了他的床上,道:“你不叫他们给我安排住处,我就睡在这里。” 云天行愣了愣,道:“算你狠!”转身摔门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吴英雄带人来找云天行,在房外吆喝了好一会,没人回应,刚要走,谷空青抱着大猫,优雅地从房里走了出来。 吴英雄吴耻等人面面相觑,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谷空青昨日只吃了些板栗,晚上又饿了肚子,没怎么睡安稳,被打扰了好梦,有些不耐烦,道:“大清早的,吵什么吵。” 吴英雄挤出一丝微笑,道:“我爷爷还没醒吗?” “你爷爷?”谷空青眨了眨眼,突然醒悟,“你说他啊,他不在这。” 吴英雄道:“那他在哪?” 云天行抱剑倚在月洞门旁,打了个哈欠,道:“鸠占鹊巢,昨晚睡在柴房里了。找我有什么事?” 吴英雄道:“听说今天朝天宫要开门,爷爷不去见一见巫神婆吗?” “不去。”云天行摇头。 吴英雄道:“爷爷,这个机会千载难逢,现在不去,以后再想去也没这个机会了。” “不去。”云天行摇头。 吴英雄道:“爷爷,巫神婆绝不是骗子,能掐会算,是世间罕有的异人,叫她给占一卦,趋吉避凶,岂不美哉?” “不去。”云天行还是摇头。 吴英雄看了谷空青一眼,向云天行挤了挤眼,笑道:“我懂了,既然爷爷不想去,我也不勉强了。”说罢,招呼吴耻等人往外走。 云天行知他误会了,忙跟上去,道:“在这里无事可做,去看看也无妨。” 谷空青也跟着去了。 朝天宫外人山人海,正如吴英雄所说的那样热闹,人人都争着往前挤,但宫殿阶前有人拦着,根本无法前进一步,挤来挤去,还是在原地踏步。 云天行本就没想来看什么巫神婆,一见这样拥挤,便没了兴致,跟吴英雄说了一声,离开了朝天宫广场。 朝天宫旁这条大江名叫沱江,贯穿了整个凤凰城,两边多是吊脚楼,或两层或三层,大多不高,颇见异族风情。 云天行与谷空青乘舟顺流而下,遍眼望去,江上江下,风景如画,远处低山映衬,更添几分朦胧美感。 小舟随波流转,忽见身旁闪过一座高塔,七层六角,檐角飞翘,各悬铜铃,被风一吹,铃音清脆悦耳,好似仙音。 舟尾渔夫见两人盯着高塔看,便笑着解说道:“这是万名塔,里面还铭刻着当年白衣僧人留下的镇妖铭文呢。” 云天行问道:“什么白衣僧人?” 谷空青解释道:“凤凰城里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据说这大江下盘卧着一条妖龙,呼风唤雨,无所不能,每逢阴雨连绵日,便出江作祟,扰得城中百姓不得安宁。后来有位白衣僧人路经此地,正逢妖龙作乱,便祭出三柄宝剑,与妖龙大斗了一场,最终斩下了妖龙的头颅。” 第六百八十二章 放河灯许心愿 谷空青道:“那妖龙被斩掉头颅,并没有死去,只用了半日,又将头颅接了回去。那白衣僧人见妖龙杀不死,便命人造了这座万名塔,内中遍刻神文,将妖龙镇压在了江底,自此之后,那妖龙再也没有出现过。” 渔夫笑道:“这铜铃也不是凡物,每到阴雨天,还隐约能听到江底有龙吟,可这铜铃一响,龙吟便消失了。每有僧人来这里,必是要到万名塔前参拜的,听说还有一位圣僧在塔前静坐一月,不吃不喝,竟然没有饿死,真是一件奇事。” 云天行听两人说得玄乎,却不怎么相信。 小舟行进不远,忽见前方迎面一座跨江小楼,共两层,额匾上大书“风雨楼”三字。楼下有三个拱洞,各有一物悬垂,远看着像三柄剑。 等小舟到了风雨楼下,云天行起身观看,见果然是三柄剑,剑色深沉,纹络奇异,竟然没有一丝腐锈的痕迹,而拴挂宝剑的铁索却已是锈迹斑斑,不忍直视。 渔夫笑道:“这便是当日白衣僧人斗妖龙时留下的三柄仙剑,此风雨楼正压在龙颈上,凭的便是这三柄仙剑的神威。” 小舟穿出拱洞,云天行回望三剑,啧啧称奇,问道:“如此利刃这般悬挂在这里,不怕被别人偷走吗?” “偷?谁敢偷?”渔夫笑了笑,“这是凤凰城里的神物,谁若是偷了,便是整个凤凰城的敌人,不论城中势力有无仇怨,都会结连起来,一同追索失剑。很久以前的确有人成功偷走过,听说还是位江湖名人,不过三日后,失剑又回来了,而那人的尸体却被人挂在了城头上,自那之后,再也没人敢打仙剑的主意了。” 云天行本来不信白衣僧人斩妖龙的故事,但见到那三柄“仙剑”,却又有些动摇了。回首再去望时,已看不到风雨楼了。 渔夫笑道:“小兄弟,你为何一直戴着面具,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莫不是想打‘仙剑’的主意吧?” 云天行道:“我可没这个意思。” 渔夫笑道:“没有最好,若真有这个念头,我劝你还是趁早打消得好,免得惹祸上身,白白丢了性命。” 云天行忽然道:“不知老伯竹竿里藏的这柄细剑,已杀了多少盗剑之人?” 渔夫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小兄弟看走眼啦,我只是一个渔夫,世代以打渔为生,不会耍这些危险的东西。” 云天行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前方有个渡口,两人下了船,谷空青问道:“他哪里藏剑了,我怎么没看到。” 云天行道:“在我提起偷剑时,他下意识握住了竹竿顶端,竹节处有一圈细缝,里面隐隐透着一线光芒。你当时没看他,自然没有注意到这些。至于里面到底是不是剑,我也不确定,只是随口一猜,从他的表情来看,我似乎猜中了。” 谷空青道:“我以前来过凤凰城几次,但总觉得这个地方有些神秘,完全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而且每一次来都有这种感觉。” 云天行一笑,道:“也许这个地方真的与众不同。” 两人沿江走着,见前方江边凹进处,有人放河灯。江边一字摆着好些摊位,都是卖河灯的,各式各样的都有。 谷空青喜欢,便将大肥猫递到云天行面前,道:“帮我抱一下,我要放河灯。” 云天行不接,道:“这么重,抱着多累,扔地上就是。” 谷空青道:“这里这么多人,万一再被人抱走了怎么办?” 云天行道:“如今天下太平得很,哪那么多猫贩子,扔地下吧,我给你看着。” 谷空青不依,硬把肥猫往云天行怀里塞,云天行连连退步,就是不接。 一旁卖河灯的大娘笑呵呵:“小兄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帮人家姑娘抱一下又怎么了。我卖了这些年河灯,心里有数,姑娘们来这里放河灯,大都是为你们这些男人祈福,要你抱一下猫你都不肯,这样哪还敢托付终生给你呀。” 这一番话把谷空青说得面红耳赤,狠狠瞪了云天行一眼,把大猫放在脚边,抚着它的后背,让它坐下,又拍着猫脑袋告诫了几句,方接过摊主递来的蘸好彩墨的笔,正要写祝福语,忽见一片阴影飘到了纸上,转头一看,见云天行在一旁斜着身子偷看。 谷空青道:“你起开,让你抱猫都不肯,还想偷看吗?” “不看就不看,你以为我想看啊。”云天行踢了肥猫一脚,扭头走了。 肥胖大猫正在打瞌睡,突然被人踢了一脚,也不管是谁踢的,先张嘴哇了一声,把正要落笔的谷空青吓了一跳。 卖河灯的大娘笑了笑,道:“姑娘,我看你这位小兄弟对你……不怎么上心啊,你要是对他动情,怕是要吃亏。” 谷空青笑道:“他是故意想赶我走才这样的,他人不坏的。” “这还不坏呢?”卖河灯的大娘一脸鄙夷之色,“姑娘,别怪大娘多嘴,他都要赶你走了,你还这样为他说好话?天底下好男人多得是,何必为他这种人白费心思,到头来竹篮打水不说,还伤了自己,值得吗?” 谷空青摇头不语,挥笔书写祝福语。 卖河灯的大娘抄手歪头看着她写完,却只认得比划最少的两个字,一个“云”字,一个“九”字,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谷空青卷起字条,用红绳捆住,伸手去拿河灯,大娘先一步抢过,道:“姑娘,我看你跟我家闺女一般大,再多劝你一句,你要是想给刚才那小子祈福,这灯我就不卖你了。” 谷空青笑道:“不给为他写的。” 卖灯大娘一脸狐疑,还是将河灯还给了她。 谷空青将字条放进河灯里,捧着去了水边,将河灯送到水里,轻轻一推,河灯顺流飘走。谷空青忙闭上眼睛,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白猫倚在谷空青腿边乱蹭。 云天行坐在江边青石上,正看着谷空青在闭目祈祷,忽然头上挨了一闷棒,登时不省人事,倒在了青石上。 第六百八十三章 绝世好剑(一) 云天行醒来时,发现自己被人捆在了一棵树上,一动也动不了。 他环视四周,发现是在一片树林里,此时天色已晚,余晖擦过梢头,照入林中,有些昏暗。 他记得他在看谷空青放河灯,忽然有人从背后打了他一棍,他当时没有防备,一棍下来,便不省人事了。 “这小子醒了。” 一个粗糙的声音在树后响起,紧接着,一个中年人刀客从树后绕了出来。 云天行打量了他一眼,见并不认识,问道:“是你打了我?” 中年刀客摇头。 “是我。”又有一人从树后绕过来,手里握着一柄剑。 云天行见他一身粗布衣裳,挽着裤腿和袖管,看起来像个农夫打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那中年刀客走到石上坐下,道:“有人要我们来杀你。” “谁要你们杀我?”云天行挣了挣,却没能挣开,于是悄然运起天地无极神功。 刀客轻抚刀鞘,道:“这个你不必知道,你只需要知道,你今天就会死,这样就足够了。” 云天行道:“就算要死,至少也要让我做个明白鬼,即便是大牢里罪大恶极的人,也有最后一顿饭美餐可吃,不是吗?” 那农夫打扮的人笑了笑,道:“可惜这里不是大牢,更没有美餐给你吃,如果不是有问题要问你,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云天行冷笑道:“我问你们,你们不肯说,你们问我,难道我就会说吗?” 那两人相视一笑,农夫抽出剑来,抵住云天行的咽喉,道:“看来还是个硬骨头,不过没关系,我就喜欢跟你这样的硬骨头打交道,相信我,你一定说的。” 这人虽然是个农夫打扮,云天行却不把他当个农夫看,他看得出来,这人是个用剑行家,单从他手上的茧子就能看出来,没个三十四年的功夫,绝对磨不出这样的茧子。 他又看向那个中年刀客,见他体态匀称,目光冷冽,也不像寻常人物,的确像个杀手。 农夫翻转长剑,依旧用剑尖抵住云天行的咽喉,道:“第一个问题,吴英雄叫你爷爷,以你的年纪,做他儿子还差不多,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云天行道:“我说了你们会不会放过我?” “不。”农夫一笑,“你还是一样会死。” 云天行道:“那我为什么还要说?” “你非说不可。”农夫笑得更加灿烂,“我遇到过很多人,像你这样的硬骨头不下一百个,比你硬的也有,他们最开始也跟你一样,死活不松口,可到最后,我问什么,他们答什么,比邻家的小弟弟还要乖巧。但我还是想奉劝你一句,别给我们添堵,也别为你自己找麻烦,痛快说了吧,免得受苦。” 云天行道:“让我说也可以,不过,你得先告诉我,是谁派你们来的?” “我不喜欢讲条件!”农夫的声音变冷了。 云天行笑道:“你不是不喜欢讲条件,而是眼前的筹码还入不了你的眼。” “哦?”农夫忽然笑了笑,“有意思,我倒是很好奇,你有什么筹码能够打动我?” 云天行道:“我有一柄剑,绝世好剑,你们若把我放了,我可以送给你们。今天的事就当没有发生过,如何?” 那中年刀客走到树后,拿了云天行的太阿剑过来,笑道:“你说的可是这柄丑剑?” 云天行笑了笑,道:“看来你是一个肤浅的人,单凭剑鞘来判断一柄剑的好坏,实在不够聪明。” 那中年刀客面色不悦,拉剑出鞘,只见剑体澄净,光华耀目,不由赞叹道:“果然是好剑!” 那农夫是用剑之人,一见到如此好剑便生了占有之心,笑道:“如果这就是你的筹码,你还是一样会死。” 云天行笑道:“我死了这柄剑归谁?” 那农夫道:“自然是归我。” 那中年刀客脸色微变,道:“这么好的剑你说要就要了?好歹征求一下我的意见吧。” 农夫道:“你一个刀客,要剑做什么?给你也不过是压箱底,反倒辜负了这柄好剑,那有什么意思?” 那中年刀客冷笑道:“我是不会用剑,但我可以拿这柄剑来换一柄好刀,就算拿到当铺里当了,也能换一笔可观的银两,你说要便要了,这未免不太公平。” 那农夫笑了笑,道:“你放心,我不会白拿这柄剑,等回去了,我给你二百两银子,你大可拿这些银子去打一柄好刀。” 那中年刀客哈哈大笑,道:“我虽然不会用剑,可到底不是个瞎子,这样的好剑,你拿二百两银子就想打发我?” 那农夫翘着嘴角,道:“那你说多少?只要我能给得起,一定如数给你,好歹相识一场,你也不要太不讲情面了。” 那中年刀客在剑身弹了一指,发出一声低吟,道:“这样的好剑世上本就不多,即便有些人肯花重金,也未必能够买到,所谓有价无市,便是指此物。” 那农夫想了想,道:“他这时候抛出这柄剑,无非就是想让我们自相残杀,你可不要中了他的圈套。” 那中年刀客笑了笑,道:“这么肤浅的伎俩,我自然看得出来,不过,他现在被捆在树上,连动都动不了,我们要他死,简直易如反掌。不过,等他死后,这柄剑的去向终归还要有一个结果,不是吗?” 那农夫道:“那是后面的事,在那之前,我们应该先把手头上的事情做完。” 那中年刀客想了想,道:“好,那你继续问。”于是握着太阿剑,回到石上坐下。 农夫挺了挺剑,向云天行道:“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云天行道:“你们若不告诉我是谁派你们来的,我是不会说的。” 农夫笑了笑,将剑尖下移,从胸口下到肚脐,再到裆部,方才停住,道:“你最好别跟我耍花招,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我不会再问第二遍!” 云天行脸色大变,咬牙道:“你好卑鄙!” 农夫笑道:“我卑鄙不卑鄙还要取决于你,你若是痛快说了,我留你一个全尸,如若不然,呵呵……” 第六百八十四章 绝世好剑(二) 云天行突然仰头大笑。 农夫问道:“你笑什么?” 云天行收住笑声,道:“我笑你们两个没有福气。” 两人相视一眼,农夫又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云天行道:“你们两个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怎会连一柄剑的好坏都分不出来?这柄剑虽然不错,可离绝世好剑这个称谓,还差远了。再说这柄剑已经落在你们手里了,根本算不上是筹码。我刚才说的绝世好剑,另有其物,而且世间罕有,便是这一柄都比之不上!” 农夫冷笑道:“臭小子,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东西没在这里,任你信口开河,我们哪里知道真假。你说这些,无非就是想活命罢了。” 云天行正色道:“不错,我就是想活命,我从小就怕死,长大了还没有改掉怕死的毛病,只要你们不杀我,我双手将绝世好剑奉上,决不食言!” 农夫抬剑,拿剑尖指向云天行的心口,道:“我怎样才能确定你说的不是假话?” “你不能确定。”云天行道,“要么一剑杀了我,要么让我带你们去寻剑,你们只有这两个选择。” 农夫斜了刀客一眼,见他紧紧攥着丑剑,丝毫没有拱手相让的意思,若将这小子杀了,这柄剑多半会被刀客据为己有。若再有一柄好剑,他便可以堂而皇之地占有,想到这里,便犹豫起来。 云天行见他沉默不语,心下暗喜,道:“我也不瞒你,那柄绝世好剑是我在一个山洞里找到的,当时还找到了一本剑谱,好像是叫沧澜剑言,封页被火烧了一角,最后那个字看不清楚,只能看到一个‘言’字,反正是一本剑谱没错。你若饶我一命,我愿意将绝世好剑,和那本剑谱一并交给你。” “你说得可是沧澜剑诀?”农夫的心跳明显加快了。 “沧澜剑诀?”云天行摇了摇头,“我也不能确定最后一个字到底是什么,只能看到一个‘言’字。” 农夫的手在抖,作为一个剑客,谁不想成为万众瞩目的“剑神”?这小子极有可能发现了沧澜剑神的遗物,毕竟绝世好剑,也只有站在剑道巅峰的那个人才配拥有,何况还有沧澜剑诀,若不是云巅的遗物,还能是什么? 农夫咽了口唾沫,仿佛已看到自己手执绝世好剑,睥睨天下的英姿。 云天行道:“你若想要绝世好剑和剑谱,最好早点下决定,万一被别人捷足先登,反害了我的性命,到时候吃亏的可不止是我。” 农夫想了想,道:“我现在就帮你解开绳索,你要是敢耍花招,我就一剑杀了你,绝不给你任何求饶的机会!” 云天行大喜,道:“你放心就是,我也只想活命,若连命都没了,还要绝世好剑和剑谱有什么用。” 那中年刀客见农夫要解绳索,忙上前拦住,道:“我们有任务在身,若是有个差池,回去如何交代?” 农夫冷笑道:“你手上拿了好剑,自然快意,我忙活了一阵子,狗屁都没有一点,还在乎这个?!” 刀客暗想:“沧澜剑神的遗物定然非同一般,而且机会难得,自然不能错过。”便道:“如果找到了绝世好剑和剑谱,那该怎么分?” 农夫道:“我只要那本剑谱,绝世好剑和你手里这柄剑都归你,成不成?” 刀客大喜,而后又忽然变了脸色,扯着嘴角笑道:“你是一个剑客,却将两柄好剑都送给我,莫不是想找到宝藏后,杀我灭口吧?” 农夫道:“你懂什么,宝剑再好,也需要人来把握,我若能学成沧澜剑诀,便是凭手里这口铁剑,也能跻身江湖顶尖高手行列。毕竟你世代练刀,给你剑谱你也不会去练,倒不如给你这两柄好剑,这样我们谁也不吃亏。” 刀客犹豫不定。 云天行道:“你们两位若怕对方不怀好意,我倒有一个法子,可以避免不好的事情发生。” “什么法子?”刀客抢先问道。 云天行道:“你们可以结为异性兄弟,对天起誓,永生不得背叛。这样不管你们得了剑谱还是绝世好剑,都是自家人的,自然没什么好争抢的;而且以后你们两位要是有谁发达了,另一位自然也会跟着沾光,一举两得,怎么样?” 两人听完,都觉得有理,于是撮土为香,结成了异性兄弟。两人结拜完毕,携手大笑。云天行也跟着在笑。 刀客拔出佩刀,架在云天行的脖子上,道:“我们把你从树上解下来,还会再次将你绑缚起来,直到找到剑谱和绝世好剑。你要是敢耍花招,我们立刻将你杀了,回去交任务,你可听明白了?” “明白。”云天行重重点头。 刀客向农夫点了点头,农夫便去帮云天行解绳索。 当绳索从云天行身上脱离的那一刹,农夫骤然飞了出去,撞在后面树上,登时喷出了一大口血。 刀客大惊,想立即砍掉少年的头颅,但刀却已被少年用两指死死夹住,根本动不了。 “咔——” 钢刀断为两截! 云天行抢过太阿剑,一脚将刀客踢飞出去! 刀客在地上滚了七八圈,满身沾满了草叶。他一个跟头翻起来,还没站稳身子,便有一条人影带着剑光从旁闪过,继而背后传来了少年的声音:“你们这样的人也配用绝世好剑?” 刀客嘴巴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倒地而死。 云天行提剑走向农夫,拿剑一指,道:“贴身受了我一记凌虚指,竟然还没有死,看来你的确是个高手。说,是谁派你来的?!” 农夫倚在树下,瞪着眼睛,嘴里不断有血沫吐出,他想说话,可却说不出来,喉咙里只发出咯咯的声音,过了一会便死了。 “看来是我高估你了。”云天行震落剑上血迹,还剑入鞘。 这农夫替他解绳索时,是有心理防备的,只是他没有料到,这少年的身手竟然如此之快,快到他都没有反应不过来,便被一指震碎了心脏。他现在一定很想知道,开始那一闷棍是如何得逞的? 云天行在二人身上翻找了一番,只找到些许银两,没什么可疑的东西。 此时天已黑了,云天行不敢久留,找回面具戴上,向林外奔去。 第六百八十五章 发疯 云天行回到府邸,有两个人在府外石狮旁站着,手执兵器,严阵以待,云天行见如此架势,心知定然有事情发生,因为往常并没人在外面守门。 云天行忙跑进去,来到吴英雄的住处,刚要去推门,忽然从旁边蹿出一人,一掌向云天行劈去,云天行一惊,忙纵身回掠。 那人手指云天行喝道:“大胆刺客,竟敢到英雄门里来逞凶,今日叫你有来无回!”喊罢,又向云天行出手。 听他是英雄门的人,云天行没有拔剑,只以手掌对付,只是他有些不明白,英雄门的人为什么会对自己出手?难道是吴英雄下的命令?刚才那两个想杀自己的人,难道也是吴英雄派去的? 云天行惊疑不定,手上也没用上全力,谁知这人掌法了得,竟把他从内院硬逼了出来。云天行暗暗吃惊:“想不到英雄门里还有这样身手的人。” 那人一掌打来,云天行不再躲避,推掌迎了上去,双掌一交,那人噔噔瞪退了三步,眼中满是惊骇之色。 云天行同样吃惊,虽说他这一掌只用了七八成的内力,但一掌打出去,竟然只将这人震退了三步,可见对方实力不凡。 那人摆开架势,又要进攻,云天行忙伸手止住,道:“且慢动手,我不是刺客!” 那人冷笑道:“不是刺客,你大晚上带着面具,偷偷溜到我们门主这里来做什么?” 云天行见他不认得自己,一时也不好解释,便道:“你既是英雄门的人,你叫吴英雄出来,我跟他说。” 那人冷哼了一声,道:“门主现在可没法见人,我不信你不知道。你来这里,无非就是想借这个机会,除掉我们门主。今日既然叫我撞上了,定要你束手伏诛,看招!”说罢,又挥掌向云天行打去。 云天行不得已,只得出招应付。 吴耻正走来这里,一见两人在动手,忙上前叫道:“侯焱,还不快住手,他就是我跟你说的云爷,是自己人!” 那侯焱一听这话,忙撤了手,看了云天行几眼,抱拳道:“云爷好身手,在下自愧不如。刚才多有冒犯,还请不要怪罪。” 吴耻道:“他是刚从英雄门那边过来的,不认得云爷,云爷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云天行皱眉道:“你叫厚颜?” 侯焱道:“是。” 云天行又看了看吴耻,心想:“一个厚颜,一个无耻,这名字起得也太随意了,怪不得人家叫你们狗熊门。”问道:“看你们这阵势,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吴耻叹了口气,道:“云爷不知道,今天下午门主突然发疯,手上拿了把刀,见人就砍,一连砍伤了五个兄弟,大家发现门主不对劲,一拥而上,把他给制住了,现在正在房里捆着呢。” 云天行忙进房去看,果见吴英雄正躺在床上,身上缠着铁索。 吴耻道:“我们叫人请了大夫过来,门主闹得厉害,大夫都不敢靠近,我们只好给他灌了迷魂汤,现在睡着了,大概明天早上才能醒。” 云天行伸指试了吴英雄的鼻息,即便睡着了,呼吸仍有些急促,道:“怎么会这样?” 吴耻摇头道:“不知道,前一刻还好好的,突然就发了疯。请了好几个大夫,都看不出个名堂,还找了个半仙来,说门主是邪祟上身,需要花点银钱,做几场法事就好了。我去给他拿银子,出来的时候,那半仙已被侯焱给打跑了。”说完,瞅了侯焱一眼。 侯焱道:“什么半仙,分明就是个骗子,每有一个佣女从旁边过去,他就盯着人家的屁股看,我怎么能把门主的命交到这种人手里!” 云天行又问了些细节,便向自己房里走来,推门进去,点了灯,见谷空青正趴在桌上睡着了,那白猫也蜷缩在桌上酣睡。 云天行伸指敲了敲桌面,道:“喂,还真把这里当成自己房间了,它的主人回来了,你可以走了。” 谷空青惊醒,揉了揉眼睛,道:“你这人啊,还知道回来,我放了个河灯,回头就找不到人了。我还当你自己回来了,结果回来一问,都说没见到你。你说,这么大半夜的跑到哪里逍遥去了?” “要你管!” 云天行嘟囔了一句,摘掉面具,自己倒了杯凉茶喝了。 谷空青忽然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伸手在他额头上摸了一把,云天行忙打掉她的手,道:“你干什么!” 谷空青吃惊道:“你头上流血了!” 云天行自己摸了一把,还真是血,忙到水盆里洗了,谷空青又取了药给他抹上,道:“是不是根人打架了?” 云天行直言道:“有人想杀我。” “谁?”谷空青脸色变了变,“蜃楼的人?” “不像。”云天行摇头,“只是两个不太称职的杀手,他们问我跟吴英雄的关系,我觉得他们想对付的不是我,而是吴英雄。我每天跟吴英雄走在一处,所以才会被人盯上,今日吴英雄突然发疯,多半也跟那些人脱不了干系,只是不知道对方是谁。” 谷空青双手托着下巴,道:“怪不得我听着前面乱糟糟的,原来是你孙儿发疯了,好端端的发什么疯,被狗咬了不成?” 云天行道:“有没有被狗咬我不知道,不过情况比被狗咬严重多了,听说我那好孙儿突然拿刀砍伤了五个人,若不是众人及时将他制住,说不定会闹出人命来。”说完,打了个哈欠。 两人忽然四目相视,争着往床上跑去,云天行先一步跳上了床,立刻躺下摆出一个“大”字,占满了整张床,笑道:“就凭你也想跟我抢,哈哈,老老实实回你的九幽谷去吧。” 谷空青咬牙跺脚,道:“亏你还是个男人,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 “怜香惜玉?”云天行笑了笑,“弹一弹指,便能把一头变异凶兽给活活毒死,还不知道谁怜谁呢。至少在你身上,我还真没发现有值得怜惜的地方。” 第六百八十六章 中蛊 谷空青道:“亏我还在担心你的安危,坐在这里等你回来,你不领情便罢,还跟我抢床位,一点风度都没有。” 云天行道:“废话少说,赶紧出去,别打扰本大爷睡觉。” “你——”谷空青气得说不出话。 云天行翘起二郎腿,道:“你什么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非等我脱衣裳才肯走是不是?” 谷空青道:“这么深更半夜的,你要赶我去哪里?你再去柴房将就一晚,明天再叫他们打扫一间房就是了。” “好,不走是吧。”云天行坐起身来,去解自己上衣。 谷空青又羞又恼,她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这么不通情理的人,一时冲动,便咬着银牙坐到床沿上去脱鞋子,道:“我不管,我今天晚上就要睡在这里,你要是不走,那就一起睡好了。” 云天行见她真把鞋子脱了,吓了一跳,手上解扣子的动作也停了。 谷空青脱了鞋子,钻到床里面,侧身向里一躺,道:“你要是敢对我动手动脚,我回去就告诉师妹,你好自为之吧!”说罢,便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这明明是我的房间啊!上天啊,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不讲理的女人!” 云天行跳下床,含泪把解开的扣子一一扣上,咬牙切齿道:“算你狠!”说罢,摔门去了。 谷空青忙下床闩了门,含笑入眠。 第二天,吴耻来找云天行,在门外喊了半天,谷空青开门出来,道:“他不在这。” 吴耻道:“奶奶,急事,门主又在闹,就等云爷过去拿主意呢,您快叫他出来吧。” 谷空青道:“你去柴房看看,他应该在哪儿。”说罢,关门进去了。 吴耻火急火燎赶来柴房,果见云天行躺在干草上睡觉,忙喊起来,连拉带拽来了吴英雄这里。 此时吴英雄虽然被铁索捆住了身子,仍不安静,被三四个人摁着,才勉强躺在床上,嘴里叽里咕噜地说一些奇怪的话。 云天行上前道:“好孙儿,你可还认得我吗?” 吴耻道:“云爷,我们都问过了,门主现在神志不清,谁都不认得,自从醒来就一直这样闹,也不知是什么了,看这样子,怕是不大妙啊。” 云天行道:“这凤凰城里难道没有医术高明的大夫吗?再去请几个来,这样下去还了得!” 吴耻道:“能请的都请了,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就算开方子的,也只开一些定神醒脑的药,根本无用,所以才要请云爷过来讨个主意啊。” “连大夫都无法,我能有什么主意。”云天行忽然咦了一声,“我倒想起一个人来,你们先按住他,不要让他乱动,我去去就来。”说罢,又跑来了自己房间。 谷空青正在梳头,云天行开门进来,道:“青姑娘,你们九幽谷的人不是也懂一些医术吗,我那孙儿疯得厉害,你快随我去看一看。” 谷空青看了他一眼,道:“吴英雄发疯,你们应该去找大夫,找我做什么,我只会用毒杀人,不会救人。” 云天行道:“但凡能看的大夫都看过了,都看不出个所以然。如果不是一般的病症,自然也不能让一般的大夫来看,如今只有你能救他了。” 谷空青放下木梳,转过身来看着他,道:“他是你的孙儿,又不是我的孙儿,我为什么要救他?” 云天行道:“他叫过你奶奶,你难道忘记了?” 谷空青道:“那是他信口胡叫的,我这样年轻,他喊我奶奶,我不找他麻烦就算好的了,还想要我去救他吗?” 云天行急道:“就算他不是你孙儿,他好歹也是个人,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谷空青起身道:“要我去救他也可以,不过,你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云天行已猜到了她的条件,道:“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我不能跟你回九幽谷,你换一个条件,只要不违背江湖道义,我都答应你。” 谷空青走到他面前,笑说道:“你说话算不算话?” 云天行道:“只要你能救活我孙儿,我说话自然算话。” 谷空青道:“好,我救活吴英雄,你就护送我回九幽谷,这个条件不违背江湖道义吧?” 云天行皱眉道:“这根刚才那个条件有什么区别?” 谷空青笑道:“当然有区别,前面那个是谷主要我带你回去,现在这个,是你要护送我回去,毕竟现在世道不太平,我一个女人家在江湖上走,难免会遇到这样那样的麻烦,有你护送我回去,我就安心多了。” 云天行哼了一声,道:“说来说去,无非就是想带我回去,你若不肯帮忙,大可直说,何必拿这样的借口来搪塞。” 谷空青道:“云天行,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若对吴英雄下手的是蜃楼,说明你现在的处境也很危险,单凭我们这些人,绝对不是蜃楼的对手,难道你想看着他们,一个个都死在你面前才肯甘心吗?” 云天行攥拳道:“不管对方是谁,我都会将他们给揪出来!蜃楼又怎样,我正有一笔账要找他们算,他们自己送上门来,倒省去了我不少工夫!”说罢,转身离开。 谷空青忙追出去,道:“你这臭脾气,真拿你没办法,好吧,我帮你这一次。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能力有限,能不能帮得上忙,还未可知,你不要抱太大希望,免得到时候又要失望。” 云天行道:“如果连你都救不了他,就该他遭此一劫。这份情我会记下。” 谷空青挥了挥手,道:“算了,我也不用你还什么情,至少认真思考一下我说的话,不要辜负了大家一片好心。” 云天行默然不语。 两人走入吴英雄房间,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草药味,很苦,很刺鼻,云天行看着地上的两个破碗,和洒了一地的汤药,皱起了眉头,却没说什么。 谷空青走到床前,叫人摁住吴英雄,仔细检查了一番,什么也没说,便同云天行走出来房间。 云天行见她脸色有些凝重,知道情况不妙,道:“你一定看出了些什么,是不是?” 谷空青点了点头,道:“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他可能中蛊了。” 第六百八十七章 疯蛊 “中蛊?”云天行惊讶道,“难道是蛊毒?我以前也中过阴阳二圣的金蛇蛊毒,还险些丢了性命,不过,也没像他这样发疯啊。” 谷空青道:“金蛇蛊毒只是提炼蛊虫体内的毒素炼成的,严格来说,只能算是一种毒,不能算是蛊。九幽谷内有不少有关蛊的记录,蛊种很多,按吴英雄现在的症状来看,应该是一种疯蛊。如果两日内不把体内蛊虫取出,一定会发疯而死。” “那要怎样才能将蛊虫取出来?”云天行急问道。 谷空青道:“蛊虫不似别物,大都是下蛊之人精心培育的,若想取出来,只能找到下蛊之人,或者找一个擅长蛊术的人方可。” 云天行道:“那人既然对他下蛊,哪有再来取出的道理,何况我们根本不知道是何人下的蛊,更谈不上找下蛊之人。会蛊术的人本就极为罕见,若要在两天之内找到一个擅长蛊术的人,谈何容易?难道以你的本事,也取不出这蛊虫吗?” 谷空青笑道:“你当我是神仙吗?他若只是中毒,我倒有把握保他性命,可这巫蛊之事,我只是有一些了解而已,哪会取什么蛊虫。” 云天行叹气道:“这么说来,我这孙儿岂不是必死无疑?” 谷空青想了想,忽然道:“我倒有一个极为冒险的法子,只是之前从未用过,能不能生效,还很难说,要不要试一试?” 云天行忙道:“什么法子?” 谷空青道:“我可以尝试着把蛊虫毒死,只要蛊虫一死,取不取出都无所谓了。” 云天行喜道:“这个法子好,只要蛊虫一死,我孙儿的疯病自然就好了。你快去给蛊虫下毒吧。” 谷空青瞅了他一眼,道:“你先别急着高兴,此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一来我不知道他体内是何种蛊虫,到底用什么毒,多少用量可以将之毒死,一时还很难确定;二来我也不清楚你这孙儿是否能经得住我的毒药,若蛊虫没毒死,先把人给毒死了,那可成下毒害人了吗?” 云天行收起笑容,道:“毒一只虫子这么麻烦吗?找几种毒性稍差的毒药灌进去不就好了?” 谷空青扑哧一笑,道:“亏你还跟九幽谷的人有来往,怎么一点用毒的常识都没有,你当这是燕窝粥啊,掰开嘴就往里灌,会死人的你知不知道?是药三分毒,何况直接灌毒药,即便毒不死人,对体内器官破坏性也很大。这样就算救活了,以后也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会减寿的。” 云天行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谷空青道:“需要先找出蛊虫所在的大致位置,然后用毒针将毒液输送进去,这样局部下毒,多次少量,可以在保证你孙儿内脏不受破坏的情况下将蛊虫毒死,只是时间会久一点。” 云天行道:“要多久?” 谷空青想了想,道:“最慢大概需要十日。” 云天行道:“你刚才说两日便会发疯,如今已过去一日了,我这孙儿还只有一日可活,十日哪里来得及?” 谷空青道:“你放心,我可以用麻痹性药物让蛊虫暂时失去作用,只要蛊虫不作乱,别说十日,便是一百日也不会发作。” 云天行大喜,道:“青姑娘,你要是这能将我这孙儿救活,那就是他的再生父母,我叫他给你当干儿子成不成?” “呸!”谷空青红脸斥道,“谁要他做干儿子。咦,不对呀,你是他爷爷,我是他干娘,这么论起来还比你低了一辈啊。” 云天行哈哈大笑。 谷空青推了他一把,笑道:“你这臭小子,故意占我便宜是不是?你和师妹……论起来还要叫我一声师姐,就算要做,也该做他大奶奶……呸,怎么论都不对。” 云天行正色道:“我这孙儿并非大奸大恶之人,不知什么人想害他性命,我总要查个水落石出,不然以后这样的事情还会再次发生。” 谷空青道:“你这样没头没绪的,要从哪里着手?” 云天行道:“听吴耻他们说,吴英雄从朝天宫回来后,还去了其他几个地方,我想先去那些地方看一看,或许能发现一些奇怪的人也说不定。” “不可。”谷空青坚决道,“如果连吴英雄自己都没有觉察到被人下了蛊,那这下蛊之人定非寻常人物,你一个人去,未免太过冒险。何况你现在也是他们的目标,这么送上门去,岂不是自投死路?” 云天行笑道:“我自小便受人算计,也颇懂一些自保的法门,不然也不会安然无事地站在这里。” 谷空青道:“话虽如此,可你这样做,实在让人无法安心,若吴英雄还没救活,你再变成这样,我该怎么应付?谷主他们叫我带你回去,你要是有个好歹,我回去又如何交代?你要是执意要查,也要等到吴英雄醒来之后,你与他联手去查,或许会更容易一些。” 云天行道:“如今的局势,日日都在变化,十日太长了,我若按兵不动,指不定对方又会使出什么手段,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谷空青道:“你若执意如此,我也不拦你,不过,你需要在府内待一段时间,方可行动,最少三日。” “为什么?”云天行问道。 谷空青道:“下蛊之人想置吴英雄于死地,不会只抛下一只蛊虫了事,定会再来府中确认吴英雄的生死。如今吴英雄身边这些人,也就那个侯焱看着还有几分本事,若对方是高手,一个侯焱未必能够挡得住。你若不在,吴英雄即便没有被蛊虫治死,也会被来人杀死。你可别指望我会日日守在他身边,我来这里,全都是因为你,你应该知道。” 云天行道:“那我便在谷中待上三日,若没人来,我再出去查探。” 谷空青点了点头,道:“你记着,借用食物下蛊的都属下乘,真正的用蛊高手,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蛊虫驱入对方体内,并没有特定的方式,也许只是一次简单的触碰,也许只是嘘一口气,总之不要掉以轻心。” 第六百八十八章 女王大人 云天行道:“这些下蛊之人,会不会是不会武功的普通人?” 谷空青道:“有这种可能,但一般情况下,精通蛊术的人武功都不会太差,毕竟普通人下蛊的手段很有限。而且,我可不认为,一个普通人会对英雄门的门主下杀手。” 这时吴耻从房内奔出来,急道:“云爷,你们快过去看看吧,门主怕是要不行了!” 两人慌忙进屋,只见吴英雄口吐白沫,双眼白翻,在床上不断抽搐,云天行见谷空青脸上多了几分喜色,甚是不解,但又不好发问。 谷空青低声道:“有这些症状就对了,这说明我猜得不错,他中的确实是疯蛊,这样我能治好他的把握就更大了。” 云天行听了高兴,忙吩咐诸人去准备治蛊用具,然后遣散众人,让谷空青为吴英雄治蛊,自己在旁帮忙。 忙活了半个多时辰,才成功完成了第一次“下毒”。谷空青的方法的确有效,吴英雄的种种异状都消失了,只是他本人还一直处在昏迷状态。谷空青说于性命无碍,云天行这才放了心。 第二日上午,云天行正在院子里练剑,忽然佣人跑来跟他说,外面有个人想要见他,云天行满身都是汗,还没来得及洗把脸,便连忙奔了出去,甚至连轻功都用上了。他实在好奇,谁会想见他? 当他蹿出府邸大门的时候,他忽然愣住了,然后便笑了,那个来找他的人见他笑了,也跟着笑了,正是神兵阁那位年轻的铁匠。 他手里提着一个长匣,很精致的长匣,云天行一看到这个匣子,便知道装在里面的东西一定会更加精致,他有些迫不及待了。 他将年轻铁匠请到堂上,请他代劳为太阿剑加装剑饰,只用了一盏茶的时间,太阿剑便变了一副模样。 云天行手握太阿,凭空舞了两剑,心下十分满意,道:“当初我只给了一个十分模糊的构思,想不到你们竟真能做出成品来,还如此精美细致,不愧是神兵阁,我很满意。” “满意就好。” 年轻铁匠显得有些拘谨,端坐在椅子上,腰板挺得笔直,就连放在一旁的茶水都没有碰上一碰。 云天行归剑入鞘,与他说了些闲话。年轻铁匠还如当初那样,话很少,简直少得可怜,几乎一直是云天行在说,他就在一旁微笑,偶尔插上几句,声音也如蚊蝇一般,细不可闻。 云天行见他这样,笑了笑,道:“那位抱猫的姑娘就住在后院,要不要我带你过去见一见?” 年轻铁匠噌的一下站了起来,行了一礼,道:“那就麻烦你了。” 云天行微微一笑,引着他往后花园去了。 谷空青正坐在石桌旁逗白猫玩,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响起,道:“不是说要练剑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云天行道:“刚才我上街玩,碰上个猫贩子,他说一只猫能换一两银子,我寻思着你这只猫又大又肥,能多换一两也说不定,这不,我带猫贩子捉猫来了。” 谷空青一惊,忙将白猫搂在怀里,起身回头去看。她并没有看到云天行,只看到了那位年轻的铁匠。 谷空青有些惊讶,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年轻的铁匠露出憨厚的笑容,鼓起勇气说道:“我来看你。” 谷空青微微一笑,请他坐下。 年轻的铁匠走到石桌旁坐下,就在她对面,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可能是他觉得这样不太自在,又把手放到了桌面下,一会又拿了上来,来来回回不知倒换了多少次。 他实在太紧张了,在来的路上,他已不知叮嘱了自己多少次,见到她后,一定要表现得自然一点,可一见到她,以前的嘱咐都化成灰烬飘走了。 他又变得紧张不安了。 云天行就趴在月洞门后面,露出半个脑袋往花园里窥探,见两人对坐桌旁,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心想:“她不会是认真的吧?”摇了摇头,想不通,到吴英雄那里去了。 吴英雄仍旧昏迷不醒,但呼吸已趋向平稳,跟睡着了没什么区别。云天行知道是因为麻痹药剂的缘故,也不怎么担心。 云天行拿了张椅子,坐到床边,向一直守在床边的侯焱道:“我听说吴英雄曾救过你的性命,能说一说吗?” 侯焱摇了摇头,道:“不想说。” 云天行一笑,也不勉强,道:“有人想杀他,过去你一直跟在他身边,对他的事了如指掌,可有什么眉目?” 侯焱又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云天行道:“我看得出来,你信不过我。” 侯焱抬头,向他的云纹面具看了一眼,又转头看向昏迷不醒的吴英雄,道:“没人愿意相信一个把自己隐藏在面具后面的人。” 云天行道:“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有一点你要清楚,我对吴英雄没有恶意。过几天,我会到外面去,揪出那个下蛊害他的人,里面的事便交给你了。还有,除了青姑娘,你最好不要让其他人靠近他,尤其不要随便喂他吃东西,即便要喂,也要由青姑娘检查过才行,事关性命,切记。” 侯焱道:“难道门里的其他人也不行?” 云天行道:“非常时期采取非常手段,我不了解其他人,不敢拿我孙儿的性命做赌注。” 侯焱道:“你也不了解我,为什么要相信我?” 云天行道:“凭直觉。” 侯焱沉默半晌,转头看着云天行,道:“能让我看看你的脸吗?” “不行。”云天行起身离开了。 他又回到了后花园,谷空青仍坐在那里和白猫玩,年轻的铁匠不知何时离开的。 云天行走到桌旁坐下,道:“几时走的?” 谷空青道:“关你什么事?” 云天行道:“问一下不行吗?” 谷空青道:“不行。” 云天行道:“几时能吃到喜酒?” 谷空青瞅了他一眼,道:“你明知道我们不可能,还说这些话,故意取笑我是不是?” 云天行笑了笑,道:“你真该答应他,跟了他,说不定可以胖成一百八九十斤,再抱着你的大猫,往大街上一站,我觉得满大街的人都得匍匐到你的脚下,叫一声女王大人。” 谷空青递来一个异常“凶恶”的眼神。 云天行大笑而去。 第六百八十九章 夜战逞凶者 夜。 云天行立在飞檐上,手执太阿剑,衣袂随风而动,背后是一轮明月。 他站在这里,可以遍观整个府邸,但凡有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谷空青认为有人会来行刺吴英雄,云天行便来这里守夜,而这已经是他守的第二个夜了。他昨晚在这里站了一夜,一个人影都没有看到,别说是人,就连一只猫都没有。 谷空青来到楼顶上,环视一周,道:“还没有动静吗?” 云天行摇头。 谷空青道:“看来是我猜错了。这里冷,还是下去吧。就算有人来,他们也会通知你,不必一直站守在这里。” 云天行没有动,也没有说什么。 谷空青在屋脊上坐下,双臂环膝,道:“我记得小时候时常爬到高处去看星星,我娘曾跟我说过,天上的每一颗星,在地上都能找到与之相对应的人。每当天上有新星出现,就说明地上有婴儿诞生;每当天上有旧星坠落,就说明地上有人死去。可当我娘离世的那一天,我看了一夜的星星,也没见有哪颗星坠落。后来我才知道,她这么说,只是为了哄我开心。” “一颗星对应一个人……”云天行仰头望着天上星空,“也许你娘说得对,只是有些星离我们太远,即使坠落了我们也看不见。” 谷空青沉默良久,道:“我想,我能理解你的苦处。” 云天行回头看了她一眼,道:“我情愿你不能理解。” 谷空青道:“我本可以将你制住,雇一辆大车硬把你带回去,将你交给谷主,他们要怎样处置你,都与我无关。我继续做我的事,再也不会跟你有任何瓜葛。我的确这样想过,可却下不去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下不去手。” 云天行道:“你是在可怜我吗?” 谷空青苦笑道:“我大概是在可怜我自己。如果换成是我,我也许会跟你做出同样的选择。如果那天我早一刻启程,也许就不会被委派这样的任务,也许来找你的就不再是我,只要不是我,这个任务一定会顺利完成,你一定会再次回到九幽谷。可……偏偏是我。” 云天行望着远处稀疏的灯火,默然不语。 谷空青忽然抬起头,道:“你跟师妹是怎样认识的?”她那双黑色眼眸里闪烁着光点,就像天上的星星。 云天行道:“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谷空青道:“没有为什么,就是随便问问,你不说也可以,我不会逼你说。” 云天行道:“是在一个酒楼上,那时我身无分文,她请我吃饭,后来发生了一些事……” 谷空青听他说了一会,打岔道:“你真的不跟我回去吗?她就在谷里等着你,只要回去,你们就可以……我想谷主应该不会反对吧。” “留在这里不要动!”话音落下,云天行的人已从飞檐上消失了。 谷空青一惊,忙起身去看,只见有十数个黑衣人,正悄悄向吴英雄的住所靠近,云天行从一旁横冲出来,与那些人动起了手。 谷空青忙下楼帮忙。 双方一动手,立刻惊动了英雄门的其他守夜人。在入夜前,云天行便命吴耻安排好了人,轮流守夜。府中八个方位上都有人看守,还派了四个巡逻小队,在府中来回巡视,交替换班,一直到天明。 此时值班的人听到喊打声,纷纷朝这里奔涌过来。 那十来个黑衣人武功虽然不弱,但在这么多人的围剿之下,完全没有抵抗之力,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已死伤殆尽。 云天行喊话要留活口,可当他喊完,黑衣人几乎都死光了,唯独还有一个能动的,也中了谷空青的剧毒,在地上抽搐,等他赶过去时,那人正好断气。 谷空青吐了吐舌头,云天行暗自苦笑,光她一人就毒倒了过半人数,而且没费多少力气,相比自己挥剑乱砍,不知轻松了多少倍。 以前英雄门的人对谷空青示以尊敬,还是看在了云天行的面子上,可刚才这一战,谷空青彻底击破了她在诸人心中柔弱的形象,至少旁边这些人,再望向她时,眼中不仅有尊敬,还多了一丝恐惧。 九幽谷在江湖上的名头历来不小,可九幽谷的人却很少在江湖上走动,以至于实力跟名头是否相称,他们没有亲眼见过,不敢确定,如今见谷空青大显身手,才知九幽谷绝名副其实。 谷空青道:“我本来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还真有人来行刺,看来这里不能再待了,若这些人没有回去,他们一定还会再派人来。” 云天行点头道:“有道理。” 于是吴耻便连夜派人找了几家农舍,大家收拾好东西,趁夜搬走了。 农舍就在凤凰城边,离山林较近,相对比较偏僻,即使白天都没有什么人走动。 吴英雄身旁有侯焱守着,而且房舍相对集中,周围遍布英雄门的弟子,倒也不用担心吴英雄的安全。 第二天,云天行要出来查探,谷空青执意要跟出来,腿长在她身上,云天行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由她跟着。 两人先到了春宵楼,这是吴英雄回府邸前,最后来的一个地方。 谷空青怀抱白猫,看了春宵楼前那几个花枝招展的女子一眼,没好气道:“你孙子还来过这种地方?你这个做爷爷的也不管管他。哦,我明白了,要不是臭气相投,你们怎么能凑到一起。” 云天行道:“他年纪比我还大,他去哪里,我怎么管得着。何况我们这爷孙只是戏称,又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你要是不想进去,大可以回去,我又没有叫你跟来。” 谷空青斜眼瞅着云天行,道:“我看你是自己想进去,故意来这里的吧?哼,男人,还不都是一副德行。” 云天行冷笑道:“是啊,我就是想来这里喝花酒,怎么着,回去告状啊!” 谷空青哼了一声,没说什么。 云天行独自进入春宵楼,谷空青犹豫了一会,还是跟了进去。 第六百九十章 春兰与夏香 两人走入春宵楼,一个花衣女子笑着迎了上来,可当她看到谷空青时,笑容忽然僵硬了。她向谷空青打量了几眼,见这抱猫女子的玲珑身姿简直无可挑剔,至少在她们这春宵楼,还没有一位能与之分庭抗礼,即便在她平生见过的女人当中,也没见过像她这样出挑的人儿。 她们这里面的人最看重身材体态,容貌倒是其次。这女子虽然算不上春宵楼的头牌,可至少也能在本楼花榜里排进前十。为了这副身材,她几乎都没碰过油腻荤腥,就连最爱吃的食物都要定量控制,可即便这样,仍有不少缺陷,难以达到理想状态。但眼前这抱猫女子,正符合她的理想状态,甚至还要超过她所能想到的美好身姿。 “天底下怎会有这样的人儿?”她不禁在想。 那女子从谷空青身上收回目光,心中嫉妒不已,摇扇向云天行笑道:“这位公子,到我们这里来,还需要自己带姑娘吗?我们这们这里最不缺的就是姑娘,高矮胖瘦都有,可不比您身旁这位差了。” 云天行道:“我只想来问几个问题。” 那女子一听这话,笑容立刻减退不少,冷笑道:“这里可不是问问题的地方,公子若不找姑娘,这就请出去吧,不要挡了其他客人。”说完,斜瞄了谷空青一眼。 云天行取了一锭银子出来,在手里抛了抛,道:“难道进来这里就一定要找姑娘吗?” “哎呦,公子,看您说的,您想问什么问题,尽管问我好了,这春宵楼里的事,还没有我不知道的。”那女子见钱眼开,伸手去抓,云天行一把攥住银锭,问道:“你可认得英雄门的吴门主吗?” 那女子见他攥住银锭,忙缩回手,拉了拉披肩,摇扇道:“吴门主是我们这里的常客,几乎天天过来,只是奇怪了,这两天没见他过来,也不知是不是离开了凤凰城。” 谷空青向云天行投去一个鄙夷的神色。 云天行咳了一声,道:“吴门主最后一次来这里找的是哪一位姑娘,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她。” 那女子想了一会,道:“好像是春兰和夏香,对,就是她们两个。我记起来了,当时吴门主说要夏香姑娘,春兰不乐意,便在吴门主面前使性子,结果吴门主便同时要了她们两位。” “两位……”云天行尴尬地扭头瞧了谷空青一眼,果然不出所料,她正用一种鄙夷到不能再鄙夷的神色盯着自己。 “上梁不正下梁歪!”谷空青咕哝了一句。 云天行只当没有听到,将银锭抛给那女子,道:“我要见春兰姑娘和夏香姑娘,你帮我安排一下。” 春兰人如其名,正像春日里刚刚盛开的兰花。夏香也的确香,在她出现后,满屋里都沾上了香气,十分浓烈,但并不惹人烦腻。 两女一进屋便拥到了云天行的怀里,一左一右,一个递酒,一个喂点心,好不热情,硬生生把一旁的谷空青给挤走了,似乎是受了某人的指使。 谷空青轻轻哼了一声,却没说什么,只坐到远处逗猫玩。 云天行经受不住这暴风雨般的热情,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街上来往人群,道:“我听说吴门主那日来的时候,曾见过两位姑娘,不知见面后,有没有发生一些奇怪的事?” 春兰凭几而坐,两指捏着一块糕点在吃,道:“奇怪的事,公子指的是什么事?” 云天行回过身来,倚在窗边,道:“就是跟平时不太一样的地方,我听楼下那位姐姐说,吴门主来这里,经常见两位姐姐,我想两位姐姐应该能够觉察出一些不对劲的地方来才是。” 夏香笑道:“我知道了。以前吴门主来这里,最少要待个一个时辰才走,那次来,却只待了半个时辰,这算不算是一件奇怪的事?” 云天行点了点头,道:“当然算。” 春兰道:“以前他找一个是一个时辰,现在他一次找了我们两个,自然是半个时辰,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云天行竟无言以对。 夏香又道:“还有一件奇怪的事。那日吴门主还说,要为我们每人订做一条珍珠项链,可这都多少天了,珍珠项链没见到不说,连吴门主的人也不见了。他向来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从来不会无缘无故消失,这件事可真是奇怪呢。” 春香点头道:“是啊,是啊,我可是日日都在等珍珠项链呢,也不知吴门主去了哪里,人家想他想得都快凋谢了。” 云天行摇头苦笑。 夏香忽然拍了一个巴掌,叫道:“我记起来了,还有一件非常非常奇怪的事,自我出生到现在,还从未听过如此奇怪的事,现在说出来,公子一定也会觉得很奇怪。” 云天行提起了兴致,道:“何事?” 谷空青也抬头来听。 夏香道:“我听吴门主说,他有一位爷爷,年纪比他还小二十岁,天底下哪有这样的怪事。公子,你觉得奇怪不奇怪?” 云天行呵呵笑道:“是挺奇怪。” 谷空青摇了摇头,起身走到云天行身边,低声道:“我觉得这两位可能连蛊是什么都没听过,要不去另一个地方?” 云天行道:“来都来了,总要查清楚再走,既然这样不行,那就再换一种方式。” “什么方式?”谷空青凝眉问道。 云天行笑而不答,走到长几旁坐下,向坐在对面的春兰和夏香说道:“我曾跟一位高人学过一门奇术,可以通过一个人的脉象预测吉凶祸福,两位姐姐可有兴趣试一试吗?” 春兰和夏香一听这话,兴致大起,纷纷挽起衣袖,将雪白的手臂伸到云天行面前,争着要他把脉测吉凶。 云天行笑道:“谁先来?” 两女争执不休,都想抢个头彩。 一盏茶的时间在争吵中逝去…… 云天行咳了一声,道:“两位姐姐不必相争,就按四时的次序来吧。” 春兰向夏香昂了昂头,得意地将手臂伸到云天行面前,云天行覆手压在她腕上,悄悄将一缕无极真气输入她体内。 第六百九十一章 山羊滋补汤 那缕真气在春兰体内搜寻了一会,根本没有寻到一丝内力。云天行将无极真气收回,再替夏香“把脉”。 春兰放下衣袖,翘着嘴角,柔声道:“公子,脉也试了,你怎么什么都不说呢?是不是测出了一些不好的事?” 云天行一心只想试探两人是否拥有内力,倒忘了卜算吉凶这一茬,春兰一问,他才恍然大悟,笑道:“春兰姐姐不必担忧,我本想把过脉后,一并将结果告诉两位姐姐,既然春兰姐姐想提早知道,我便先说好了。单从脉象来看,春兰姐姐近期并无凶咎,但却小有悔吝,日常行事应该小心谨慎一些,尤其要提防小人。” 春兰半懂不懂,只点了点头。 帮夏香把过脉,也没有发现内力,云天行胡诌道:“夏香姐姐脉象略显急躁,可有什么担心的事吗?” 夏香惊奇道:“公子真是神算子啊!上个月我做了一个噩梦,结果第二天出门就摔了一跤,鼻子都磕破了。昨天晚上我又做了一个噩梦,心想着今天应该也会发生一些不好事,但一直没有发生,心里总是惦记着,不想竟被公子看出来了。” 云天行笑道:“夏香姐姐的脉象虽然急躁,但并无凶咎悔吝,只需端正心态,就不会发生不好的事。” 夏香一听这话,心中忧门立刻去了,绕过长几,扑在云天行怀里,柔声道:“有公子这番话,我便放心了。只是,公子为何一直戴着面具,能否把面具摘下来,让我们姐妹瞻仰一下仙颜?” 云天行将她推开,道:“面具下面有一张极丑的脸,见不得人,怕吓着两位姐姐,所以才特意戴上了面具。今日多谢两位姐姐,这就告辞了。”说罢,便要起身离开。 两女忙起身拉住,硬要云天行留他下来过夜,三人拉拉扯扯,谷空青实在看不下去,挥袖将两女迷倒,将云天行拽出了春宵楼。 出了春宵楼,云天行笑道:“真是好本事,挥一挥衣袖,便迷倒了两个人,以后跟你走在一起,还得十分小心才行。” 谷空青走在前头,听到他的话,停步回身道:“怎么,心疼了?要不我再进去把她们救醒,你留下来过夜?” 云天行道:“这是哪里的话,我可没这个意思。” 谷空青冷笑道:“你没这个意思才怪,刚才抓着人家的手半天没有松开,还说什么把脉测吉凶,亏她们还信了,一个个投怀送抱,还想留你过夜,呵呵,你这本事才真是不小呢。” 云天行走上前,笑道:“要不要帮你也测测吉凶?” 谷空青哼声道:“我可没那么好哄,这种小儿把戏糊弄她们还成,想糊弄我,你还差得远呢!你看着吧,等回去了,我一定会如实告诉师妹,看你还敢不敢进这种地方!” 云天行道:“又不是我自己要来的,吴英雄被人下了蛊,危在旦夕,我这个做爷爷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人害死吧?况且那些人也对我派过杀手,这也算是我自己的事。我总不愿一直处在被动,如今有本事抢占先机,为何要坐以待毙?” 谷空青翘着嘴角冷笑道:“怪不得能认成爷孙,原来都是一路货色,真可惜师妹了,对你那么用心。” 云天行一把抓住谷空青的手腕,谷空青一惊,道:“你干什么?” 云天行道:“帮你测个吉凶。”说着将一缕无极真气送入她体内。 谷空青觉察出来体内异动,心下惊讶不已。 云天行道:“你当我真想抓着她们不放吗?我只是想测探一下她们是否拥有内力罢了,你没弄清真相,便来冤枉我,真令人伤心啊。” 谷空青道:“我哪里知道你有这样怪异的武功,你要是早点说出来,我就不会冤枉你了,你自己不说,也怪不得我会冤枉你。” 云天行笑道:“怎么说都是你的理,我好男不跟女斗。” 谷空青甩了甩手,道:“还不放手?” 云天行有模有样地胡诌道:“刚才那位夏香姐姐脉象急躁,是有担忧的事,你的脉象比她还要急躁,难道你也有担忧的事?” 谷空青夺出手来,翻着白眼道:“你说来说去,就那么几句话,依我看,你根本不会把脉测吉凶,纯属胡说八道。” 云天行哈哈大笑,道:“知我者,青姑娘也!” 老王羊肉馆是一家铺面不大的羊肉小店,主营羊肉汤,但羊肉汤的味道却很一般,与其他店铺的羊肉汤相比,没什么突出的地方,甚至还比不上其他店铺,所以老王羊肉馆的生意并不好。 两人走进店内,店里冷冷清清,一个客人都没有,柜台后面坐着一个小老头,正在托着下巴打盹。 两人坐下来,云天行喊了两声,那小老头才慌忙跑过来,先用袖子擦了擦嘴角哈喇子,然后笑问道:“两位客官,要点什么?” 云天行见这老头虽然有了年纪,但皮肤红润带光,不由暗暗称奇,道:“你是这里的掌柜吗?” 小老头呵呵一笑,道:“我正是这里的掌柜,叫我老王便是。” 云天行道:“掌柜可曾听过吴英雄这个名字吗?” 小老头笑道:“客官说得可是英雄门的那位吴门主吗?” 云天行道:“正是。” 小老头道:“何止是听过,吴门主可是这里的常客,只要他来凤凰城,就一定会到我的店里吃上几碗山羊滋补汤,然后……嘿嘿。”他看了谷空青一眼,便没有往下说。 云天行喃喃念叨着“山羊滋补汤”这几个字。 小老头见风使舵,道:“客官要不要来一碗尝一尝?”这我山羊滋补汤可是独门秘方,整个凤凰城里,只有我这一家能做。其他家做的都是跟我这里学来的,不正宗,吃了没效果。你看我,今年都有七十岁了,这脸面,都是我这山羊滋补汤养的。” 谷空青抬头向他脸上看了一眼,同样暗暗称奇,若眼前这小老头真有七十岁,还能有这红润的脸面,实属难得。 第六百九十二章 寿衣店 天底下没有哪个女人不爱美,谷空青是女人,同样爱美,她一直想向苦婆婆学习驻颜之术,可她这年纪,似乎还过早了一点,如今见到小老头这脸面,虽然比不上苦婆婆的驻颜神术,但在市坊之间,已是极为罕见的了。 谷空青对山羊滋补汤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道:“要不就来两碗尝一尝吧。” 云天行本没想吃东西,见谷空青开了口,也不好拒绝,便要了两碗山羊滋补汤。 汤来了,热气腾腾,香气四溢,谷空青拿筷子在碗里翻了翻,见碗里的肉片不像一般常吃的羊肉,不由问道:“这碗里盛的是什么肉?” “不瞒姑娘,这是羊鞭。”老王嘿嘿一笑,“我这山羊滋补汤里两大主材就是山药和羊鞭,虽然别人也可以拿山药和羊鞭熬汤,但我实话告诉你们,这我汤水里加的可是独门秘方,只有用了我的秘方,才能将补效增到最大。其他店里的山羊滋补汤都是从我这里学来的,徒有其名,没有效果,常吃的都能吃出来。” 老王见谷空青放下了筷子,笑了笑:“这东西还是男人吃了最有效,姑娘要是不吃,也别浪费了,让你男人吃了,保证不亏。要不我再给姑娘做一碗羊杂来吃?” 谷空青摇了摇头,道:“我不饿。”将山羊滋补汤推到云天行面前,“人家好不容易做的,别浪费了。” 云天行守着两碗山羊滋补汤,迟迟不下筷子,他还没有摘下面具,谁都不知道面具后面是一副怎样的表情。 老王笑道:“小兄弟,不用顾忌什么,吃吧,我这山羊滋补汤都传了一百多年了,效果倍好,当天就能体会出来。嘿嘿,不瞒你们,那日吴门主来这里,我听他说还要去春宵楼那边,我一次给他做了两碗,他一点没剩……” “我去外面等你。”谷空青抱猫离开。 过了好一会,云天行才从店里出来,谷空青见他嘴边有油花,皱眉道:“两碗都吃了?” 云天行忙将油花擦去,道:“没有,我只是口渴,喝了一口汤。” 谷空青道:“我不信。” “你爱信不信。”云天行没解释,直接走了。 谷空青忙追上去,道:“怎么样,这个人有没有可能下蛊?” 云天行微微摇头,道:“他没有内力,从言谈举止不难看出,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羊肉店掌柜,听起来对吴英雄好感还不小,捧得跟财神爷一样,怎么可能下蛊害他。” 谷空青自语道:“你孙子真不是个东西。” 云天行停住脚步,道:“你骂我?” 谷空青道:“我没骂你,你听错了。” 云天行道:“你说我不是个东西,我耳朵可尖着呢,没冤枉你吧?” 谷空青道:“我说的是那吴英雄,他好歹是个一门之主,正经事不干,吃什么山羊滋补汤,逛什么春宵楼。你还是别跟他混在一起了,时间久了,难保不会变成他那样。” 云天行道:“眼下我没地方可去,等我找到一个可以容身的地方,自然会走。” 两人来到了一家寿衣店前,店外摆着各种纸人纸马,长竿上挑着几张白幡,里里外外透着一股阴森气息。 云天行惊奇道:“吴英雄怎么会来这种地方,难道他知道有人要死,或者有人已经死了?” 谷空青生气一个可怕的念头:“会不会他已知道自己会被下蛊,所以才来这种地方提前准备后事?” 云天行心跳忽然快了很多,道:“进去看看。”当先走进店去。 掌柜是一个身形消瘦的男子,肤色惨白,双颊凹陷,眼睛又大又圆,看着有几分诡异。在他身旁立着一个纸人,面带笑容,有些瘆人。 谷空青又向店里张挂的各种寿衣看去,更觉得这里阴森可怖,看了云天行一眼,想要他离开。 云天行会意,刚要说什么,那掌柜忽然走上前来,一把拉住云天行的手,低声道:“阁下可是云爷吗?” 云天行和谷空青都是一惊,云天行夺出手来,道:“你……认错了人,我不认识你。” 那掌柜笑了笑,道:“云爷不用隐瞒了,我虽然没见过云爷,但云爷的身材样貌,还有这张云纹面具,我都曾听门里的人说起过,还有这位抱猫的奶奶,一定错不了的。” 云天行道:“你说门里的人,是什么意思?” 那掌柜道:“云爷有所不知,我其实是英雄门的人,门主见我天生异象,便想出了这么个主意,要我来这里开个寿衣店,顺便当个眼线。凤凰城离英雄门不远,在这里留个眼线,行起事来也方便许多。不瞒云爷,其实英雄门在凤凰城里的眼线,可不止我这一处。” 云天行道:“老王羊肉馆那位掌柜,莫非也是你们英雄门的人?” 那掌柜竖起大拇指,笑道:“云爷好眼力,虽然老王不是英雄门的人,但的确是英雄门的眼线,他儿子就在我们英雄门里做事,是个十分可靠的人。” 云天行苦笑道:“难道春宵楼也是你们英雄门开的?” 那掌柜道:“这倒不是,不过,春宵楼里的确有英雄门的眼线。” 谷空青抚着白猫,道:“忙活了大半天,原来一直在白费功夫。那吴耻还跟你说了几个地方,你一并说出来问问他,要是还有英雄门的接头点,就直接省过吧。” 云天行道:“也没有别的地方了,剩下就只有王麻子茶楼和朝天宫这两个地方。” 谷空青问道:“王麻子茶楼是不是你们英雄门的人开的?” 那掌柜摇头道:“不是,王麻子是土生土长的凤凰人,与门主有过不少来往,门主经常往他那里去,不过并没有太深厚的交情。门主说这个王麻子太重利,不可深交。” 云天行道:“既然知道不可深交,那他为什么还往他那里去?” 那掌柜道:“都是道上认识的人,既然到了他的地头上,总不能显得太生分,多少要去走一躺。门主到他那里也不多待,每次只喝一碗茶便走,算是在走过场。” 第六百九十三章 再见王麻子 云天行道:“这个王麻子到底是什么人?有没有害吴英雄的可能?” 那掌柜想了想,道:“的确有这个可能,王麻子是个生意人,而且十分贪财好利,如果有人能开出令他满意的价格,别说害门主,就是害他亲爹都可以。” 谷空青一脸嫌弃:“这还是人吗?连自己的亲爹都敢害,连畜生都不会做这种事。” 掌柜笑了笑,道:“王麻子的爹早已死去多年,我就是打个比方,奶奶不要往心里去。” 谷空青没好气道:“谁是你奶奶,再乱喊毒死你!” 掌柜苦笑道:“是,是,不敢了,不敢了。” 两人出了寿衣店,云天行道:“看来有必要去再会一会这个王麻子。” 谷空青仰头看了看天,道:“天色不早了,明天我陪你去,现在必须要回去,还得为吴英雄毒蛊虫呢。” 云天行道:“蛊虫的事就交给你了,我自去会王麻子便是。你记得吩咐吴耻他们,加强戒备,不要让人钻了空隙。” 谷空青道:“你想一个人去?不行,太危险了,你没听那人刚才说的吗,王麻子连自己的亲爹都敢害,还有什么事是他不敢做的,要真是他下的蛊,你独自过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云天行笑道:“难道带你过去就不是自投罗网了?” 谷空青道:“两个人一起去,好歹有个照应,你自己去,我不放心。” 云天行道:“不必为我担心,我自有应对之策,况且这是我自己的事,不想让你跟来涉险,你要是有个好歹,我也没法向谷主和阿笙交代。” 谷空青道:“可是……” 云天行道:“没有可是,你回去,替我守好吴英雄,我尽量在天黑前赶回去。” 谷空青拗他不过,只好吩咐了几句,放他去了。 云天行来到朝天宫广场上,依旧是人山人海,他穿过人群,来到了王麻子茶楼。 望着眼前这座古朴的小楼,云天行连连叹息,上一次在他离开时,曾暗暗许誓,今生绝不再踏进这座茶楼一步,否则利刃穿身,而如今他又来了,心里难免有些忐忑,就怕誓言会应验。 走上茶楼,还是那股熟悉的味道,他仍选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就在他刚坐下的刹那,身旁忽然多了一个人,正是王麻子。 “我说过的,你一定还会再来。” 云天行微微有些惊讶,他戴着面具,王麻子竟然能认出自己,他虽然很想知道原因,但他并没有问,只说道:“我不是来喝茶的。” 王麻子道:“可你必须要喝,这,是规矩。” 小二又端上热茶,还是那种连猪都不会喝的茶,云天行摇了摇头,道:“我最讨厌规矩。”端起茶杯,推起面具,一饮而尽,转身便吐在了一旁的瓦罐里。 王麻子又笑了,眼睛又消失了:“这么好的茶,你全吐了,而且就当着我这个掌柜面,真令人伤心呐。” 云天行道:“你说伤心,可我看你一点也不伤心。你不但不伤心,你还很高兴。如果换成是别的茶楼掌柜,看到客人吐出他的茶水,一会不会高兴,你居然还能笑得出来,真是一个怪人。” 王麻子道:“来这里的人每天都有人吐茶,在我跟你说话的这段时间里,又有五个人吐了茶,这样的事我每天都会见,如果每见一个人吐茶我都要生气,那我岂不是要把自己活活气死?” 云天行笑了,他忽然觉得这个王麻子很有趣。 这个世上有趣的人本就不多,他竟然碰上了个一个,一个既奇怪又有趣的人。 云天行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还会再来?” 王麻子道:“我当然知道。” “你知道?”云天行有些惊讶。 王麻子道:“如果巫神婆有一天还在凤凰城,吴英雄就一定会来朝天宫,一天都不会落下,只要他来朝天宫,就一定会到我的茶楼里喝茶。如今巫神婆就住在对面的朝天宫里,而吴英雄却一直没有现身,原因只有一个,他来不了。” 云天行骤然眯起眸子,手也抓住了放在长椅上的太阿剑。 王麻子背过身去,道:“拿好你的剑,跟我来。”说完向内间走去。 云天行拿剑跟着王麻子,跟得很近,如果王麻子敢耍花招,他会毫不犹豫,将这个走在身前的人一剑斩杀。 虽然他不喜欢杀人,可如果有人威胁到他的性命,他绝不会容情。 王麻子没有回头,但他却知道,背后这个少年随时都可以拔剑杀死自己,而他也相信,少年的确有这个能力。 王麻子阅人无数,到他这个茶楼里喝过茶的人,不乏武林高手,江湖名士,甚至是官宦贵族,只要他看一眼,便能将人看个八九不离十。但也有例外,至少眼前这个少年他看不透,越是看不透,越让人觉得可疑。在他遇到过的那些人里,这样的人并不多,但每一个都不简单。 他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雨夜,有一个人来到了他的茶楼,只了一杯茶,喝了,吐了,然后杀了十个人,大笑而去,而他对那个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说起来这是王麻子的一件丑事,他谁都没有告诉,就连现在茶楼里的人也都不知道。而当年那个人便如这个少年一样,不可窥测。 内间是厨房,连猪都不会喝的茶,便是在这间屋子里造出来的,但云天行却没有功夫探究造茶工艺,随着王麻子登上木梯,来到了茶楼顶上。 上面视野很开阔,能看到从旁流过的大江,也能看到朝天宫前的广场。广场上的人还是那么多,熙熙攘攘,都在争着往前挤。 楼顶很简洁,只有一张桌子,两张椅子,似乎是刚刚准备好的。 王麻子坐了下来,又招呼人上了茶。 云天行一看到茶水,脸都绿了,道:“这么大一座茶楼就只会造这一种茶?” 王麻子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笑道:“没错,我这茶楼就只有这一种茶,不论招呼哪位朋友,都用这种茶,这样才不会让人说我偏袒。” 云天行道:“怪不得你没有朋友。” 王麻子笑了笑,道:“我有朋友,而且还不少,我把这只茶杯随手往人群里一扔,就能砸中我的一个朋友,你信不信?” 云天行哈哈大笑,良久方歇:“你真是一个有趣的人。像你这样的人的确不缺朋友。” 第六百九十四章 竹筏赌命 两人正坐在楼顶谈话,忽听下面有喊打声,云天行忙起身去看,只见大江上飘下一条竹筏,上面两个人正在持剑打斗,一个儒生打扮,另一个是白衫女子。 两人各占竹筏一头,挥剑狂攻,各不相让。 王麻子背着手走过来,道:“你觉得谁会赢?” 云天行道:“我可不想拿别人的性命来开玩笑。” 王麻子笑道:“凤凰城里一座赌楼,什么都可以赌,什么都可以押,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两个人应该是在赌命。” 云天行转过脸去,看着王麻子:“难道连命都可以拿到赌桌上去赌吗?” 王麻子道:“如果这两个人本就有生死大仇呢?即便不赌,也是要分生死的,参与赌局,或许还能获得不少银两。赌命的开盘价是二百两银子,也就是说,参与押注的人只要能押够二百两银子,赌局就可以开始。竹筏从凤凰城头出发,漂到凤凰城尾结束。如果中途有人死去,赌局会立刻结束,没死的那个便可以获得一半赌银。” 云天行道:“赌上性命只能得到一半赌银?” 王麻子道:“总要给押注的人一些好处,不然谁还去押注?” 云天行道:“如果一直分不出胜负会怎样?” 王麻子道:“如果一直分不出胜负,赌银会全部归赌楼所有。” 云天行道:“这一点都不公平。” 王麻子笑道:“这世上本就没什么公平的事,你想要公平,要么将站在你对面的人杀死,要么就去做制定规矩的人,如果没这个本事,你最好接受这种不公平。” 那白衫女子被儒生逼得连连倒退,一脚踩空,身子后仰,小腹上中了一剑,登时晕红了半边素衣。 那儒生见女子受伤,催动玉剑狂攻不止,分明是要将对方置于死地。 此时竹筏正从茶楼下飘过,云天行从木柱上拔下一根铁钉,正要甩掷出去,王麻子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赌局是他们自己定的,生死有命,谁都不能插手,这是规矩。” 云天行看了他一眼,只好将手缓缓放下,王麻子这才松了手。 云天行回到桌边坐下,道:“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王麻子道:“虽然你只字不提吴英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我隐约能猜到一些,是不好的事,不然,你不会来这里。虽然我与吴英雄没有过命的交情,但也算是认识多年的朋友,他若遇上麻烦,我自当尽力帮忙。” 云天行盯着茶水,沉默不语。 王麻子走到楼顶另一边,遥望着笼罩在青气中的朝天宫,道:“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我却是这里唯一能够帮助你的人。” 云天行道:“你为什么会以为我需要帮助?” 王麻子回身道:“你来这里,难道不是想让我帮你进朝天宫?” 云天行忽然愣了愣,他听吴耻等人说过,进入朝天宫面见巫神婆的条件极为苛刻,需要先将自己所求之事,写在纸上,然后托人送进去。巫神婆会通过这些字条,决定与谁见面,不论地位尊卑,而且每日所见之人有限。这么说来,广场上这些人,只有寥寥几个能够进入朝天宫,见到巫神婆。 云天行曾问过吴耻等人,回来的路上,有没有人接近过吴英雄,吴耻说没有,那日跟在吴英雄身边的人很多,没人能够公然接近他。这么说来,吴英雄被下蛊时,一定没有跟吴耻等人在一起。 吴英雄中蛊前单独去过的地方只有五个,一个是春宵楼,一个是老王羊肉馆,一个是寿衣店,一个是王麻子茶楼,一个是朝天宫。前面三个地方云天行都已去过,里面不是英雄门的人,便是与英雄门有关联的人,害吴英雄的可能性极小。值得怀疑的地方只有王麻子茶楼和朝天宫。 会不会真是王麻子? 云天行不知道,但根据王麻子的一言一行,不难看出,他对吴英雄没有敌意,正相反,他把吴英雄视为朋友。出卖朋友的人,向来为江湖人所不齿。王麻子是个聪明人,应该不会做这种事。何况他与吴英雄并没有任何仇怨,如果只是因为一点财利,就对英雄门的门主动手,实在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云天行想了想,道:“你可以帮我进朝天宫?” 王麻子道:“巫神婆每次来凤凰城,都会暗中与城中几位主事见面,而且每人赠送一个名额,当然,名额不是白给的,与此同时,那几位主事会联合安排人员,来确保巫神婆的安全,以及朝天宫周围的秩序。只要有了这个名额,无论是谁,都可以堂而皇之地进入朝天宫。” 云天行道:“而你恰好是凤凰城的几位主事人之一,也恰好拥有这样一个名额。” 王麻子笑了笑,道:“以前是这样,但现在却不是。” 云天行道:“什么意思?” 王麻子负手站立,遥望朝天宫,微微眯起眸子:“这次巫神婆来到凤凰城后,并没有与我们几位主事见面,即便是朝天宫外那些维持秩序的人,也都是她自己带来的,这……不合规矩。” 云天行道:“我听说朝天宫是凤凰城的建筑,如果没有你们的人同意,她是如何住进去的?” 王麻子摇了摇头,道:“我也很想问这个问题,可却不知该找谁去问。其他几位主事或许不在意这些细节,但我却一直难以放下。我就住在朝天宫对面,每天第一眼看到的是它,最后一眼看到的也是它,如今竟然有人住了进去,而我却不知道里面住的是谁。” 云天行道:“难道里面住的不是巫神婆?” 王麻子道:“如果真是巫神婆,她一定会与我们几位主事见面,这规矩是她自己订下的,就算要打破规矩,至少也会给我们送个信。这样不言不语,实在不像她的行事风格。” 云天行道:“你见过她?” 王麻子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道:“即便见过,也等同于没见过,她一直躲在纱帐后面,不让人看清她的身形容貌,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是装出来的。凤凰城里与他打过交道的人不少,可真正见过她庐山真面目的,却没有一个。” 第六百九十五章 剑指王麻子 云天行道:“既然你没有名额,又如何能帮我进入朝天宫?” 王麻子笑道:“我自然有我的办法,不过,首先我得确认,你是否想要进入朝天宫。” 云天行思索良久,忽然站起身来,道:“在给你答案之前,我想先确认一件事,你为什么这么想让我进入朝天宫,你的目的是什么?” 王麻子道:“我只想知道住在朝天宫里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巫神婆,如果你进去了,帮我留意一下,对你而言,这并不困难。” 云天行道:“既然你有进入的方法,为什么不自己进去?” 王麻子道:“我可以进去,但我不能。巫神婆不喜欢别人打扰她,如果朝天宫里那位真是巫神婆的话,我的出现很可能会为我带来灾难。我在凤凰城里已待了几十年,不想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将自己的前程毁于一旦。其他主事默不作声,大概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云天行道:“如果她真是巫神婆的话,我一个外人偷偷溜进去,会有什么样后果?” 王麻子看着云天行的云纹面具,过了好久,方徐徐说道:“你可能会死。” 云天行笑了:“既然我会死,那我为什么还要进去?” 王麻子笑了,眼睛又消失了:“难道你不想找出下蛊之人了?” 云天行目光骤然冷冽,一字一字道:“你一直都知道!” “不错。”王麻子道,“我一直都知道。凤凰城里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可能瞒得过我。” “蛊,是你下的?”云天行握着剑柄,向王麻子走去。 “好强的杀意!” 王麻子感受着少年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不由打了个寒颤,但他依旧负手站在那里,不逃也不退,只拿眼睛直直地看着云天行。 锵—— 剑已指在王麻子颈下! 云天行冷冷道:“回答我的问题,我不会再问第二遍!” 日光照在澄澈的剑身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王麻子微微眯起眸子,道:“在我的地盘上杀人,可不是一个聪明人该做的事。” 云天行拨转剑锋,道:“我不是一个聪明的人,我只想要一个答案。” 王麻子道:“把剑放下,我给你一个答案。” “先给我一个答案!”云天行立刻说道。 王麻子忽然笑了笑,道:“初次听到吴英雄喊你爷爷,我觉得他真是一个蠢人,简直蠢到无药可救。我认识他这么多年,做梦都不会想到,他竟然会向你这种年纪的人喊爷爷。今日看来,他不但不蠢,还很聪明,绝顶聪明!” 太阿剑忽然前进了半寸,剑尖已扎破了王麻子的喉咙,一道血线顺着王麻子的脖颈流下,进到了衣服里。 “回答我的问题!”云天行的声音更冷了。 王麻子早已收起了笑容,不论是谁,被人了扎破喉咙,都会不会太过从容,即便他想继续保持风度,可在这柄利刃下,风度简直成了世间最可笑的一个名词。 “吴英雄中蛊的事,是我打听来的。他这些天一直没有出现,我猜到他已出了事,于是便派人出去打听,回来的人告诉我说,他被人下了蛊,昏迷不醒。” 云天行道:“英雄门里也有你的耳目?” 王麻子道:“即便英雄门里没有我的耳目,我也一样能够做到。打听一个消息而已,对我来说,算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 云天行撤剑,但没有归鞘,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只知道这些。”王麻子顿了顿,“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不会用蛊,我手下也没有一个人会,如果你想查出吴英雄为何会中蛊,就一定要进朝天宫,自己去寻找答案。” 云天行道:“你极力撺掇我进入朝天宫,难道只是为了确认里面那个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巫神婆?” 王麻子道:“也许在你看来,这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但对我真的很重要。” 云天行归剑入鞘,道:“几时动身?” 王麻子道:“天黑以后。” 云天行道:“为什么非要等到天黑以后?” 王麻子抬手向朝天宫广场上一指,道:“外面这么多人,里面也已进去了不少,即便你现在进去,也一定见不到巫神婆。万一被人发现,连我都要受到牵连,不得不慎重。天黑以后,广场上一个人都不会有,那时候最安全。” 云天行见日已偏西,便没再说什么。 王麻子道:“你先坐着,我还有事要忙,等天黑了,我再来找你。”说罢,独自下楼去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天已黑了,果然如王麻子所说,广场上的人都散去了,云天行不知道原由,但的确都散去了。 偌大的广场上,一个人都没有了,寂静地有些诡异。 脚步声响起,王麻子又上了楼顶。 “跟我走。” 他只说了一句话,便又下楼去了,云天行忙跟了上去。 两人出了茶楼,沿江走入了朝天宫东面那片树林里。随行的还有四个人,每个人都带着兵器,也都举着一个火把。两个在前,两个在后,王麻子和云天行走在他们中间。 越走越深,树木也越来越密,云天行忽然停住脚步,手指摩挲着剑柄,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王麻子道:“自然是要进朝天宫。” 云天行道:“朝天宫可不在这个方向,你放着大路不走,净往这些偏僻的地方钻,难道是别有所图?”说罢,拿眼角瞄了周围那四个人一眼。 王麻子会意,从身旁那人手里接过一个火把,道:“你们都站远点,没有我的命令,谁不许靠近。” 四人各自退开,但并没有远去,因为四个方向上仍有火光闪动。 王麻子见他们走远,方才说道:“你不必怀疑我,我要是想对付你,大可在茶楼里动手,何必带你来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入口就在前面,马上就到,走吧。”举着火把当先开路。 云天行又跟了上去,道:“难道这片树林里还有进入朝天宫的入口?” 王麻子道:“的确有一个,而且已经存在了很多年,知道的人也并不多。” 第六百九十六章 王麻子的过去 云天行道:“要进朝天宫,为什么不直接从广场上进去,何必费这么大的工夫绕远路。” 王麻子道:“广场上虽然没有一个人,但当你靠近朝天宫的大门时,我敢保证,立刻会跳出很多人,将你砍成肉泥。我只想知道里面那位到底是不是真的巫神婆,并不是要与她对立。” 云天行没再说什么。 两人来到一口水井旁,云天行探身向下一望,吃了一惊,井水上面竟然浮着一个死人! 王麻子道:“不必大惊小怪,这个地方很偏僻,有些人总喜欢来这种地方处理尸体,水井里偶尔碰上一两具尸体,也没什么奇怪。不单单是水井里,也许你脚下站立的地方,也埋着尸体。” 云天行退开两步,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王麻子,而王麻子却只是微微一笑。 云天行道:“难道进入朝天宫的入口,就在这口水井里?” 王麻子道:“不错,就在这里面,跟好了。”说罢,拽着井绳,滑了下去,滑到一半,用手臂挽住绳索,伸手在井壁上摸索。 云天行不知他想干什么,忽觉脚下土地颤动,云天行还当有陷阱,忙拔身跃开,拔剑四顾,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可当他再往井里看时,王麻子已不在了。 这时,忽然有一个火把从井壁上伸了出来,云天行借着火光,发现井壁竟然多了一个大洞。 他忙拽着井绳,滑了下去,王麻子果然就在这个洞穴里。 云天行伸手在洞壁上一摸,又滑又湿,道:“从这里能进到朝天宫里面?” “当然。”王麻子举着火把走在前面,“这条暗道的年纪比我那混蛋老爹都要大,在那老混蛋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偶然发现了这个暗道。他顺着暗道一直走,结果进到了朝天宫里。他一直想进到朝天宫里去,可一直没有机会,偶然一次机缘,竟真让他进去了,说起来也是好笑。” 云天行道:“我还是第一次听人在谈起自己的爹时,在前面加上‘混蛋’二字。” 王麻子道:“他可不就是一个混蛋吗。你知道我是怎么来的吗?就是这老混蛋在一次醉酒后,强占了一个商人的女儿,这才有了我。他虽然是我爹,可却没有尽到做爹的责任,一点都没有。” 云天行道:“也许他有苦衷。” 王麻子笑了笑,道:“他的确有苦衷,毕竟吃喝玩乐也需要时间,照顾孩子多累,多费时间。他宁肯在青楼里抱着一个比我重十倍的婊子,也不愿意抱我一抱。这混蛋竟然把我娘卖到了青楼里,我简直难以相信,怎么会有男人把自己的女人往青楼里卖,我到现在还不能够理解,那个混蛋当时是怎么想的。我娘逃了回来,可当天就被他失手打死了,当时我就在一旁,八岁。” 云天行摇了摇头,却没说什么。 王麻子道:“他有很多仇家,最小的一个只有八岁,也就是我。我娘死后,我每天都在想着如何杀掉他。我有很多次机会,可我不敢动手,因为一旦失败,他一定会将我摁在地上,踩断我的脖子。我知道,他做得出来,因为我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就是这么被他踩死的,就当着我的面。一个五岁的孩子,就因为不小心把汤水洒在了一个与他过夜的婊子身上,因此而失去了性命。”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没有人性。” “有一天,有一个人找到了我,问那混蛋的下落,我认得那个人,他的女人也被那混蛋强占过。他是来报仇的,我能感觉到他眼窝中的愤怒,可惜,他的运气并不好,连那个混蛋的面都没有见到,就被那个混蛋的手下给杀死了。当我经过他的尸体时,他拿眼睛瞪着我,没有畏惧,只有愤怒。那一刻,我大概明白了,他比我强,至少我没胆量对那个混蛋动手。” 说到这里,王麻子忽然停住脚步,回过身来看了云天行一眼:“原来你还在,我听不到动静,还以为你已经走了。” 云天行道:“在听人家讲述悲惨经历的时候,弄出动静,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 王麻子笑了笑,擎着火把继续往前走,道:“死去的那个人给了我勇气。我挑了一个雷雨交加的晚上,进到了他的房间里。他最讨厌雷雨天,每到这种日子,他都会醉得不省人事。没有人发现我溜了进去,直到我将匕首从他心口拔出来的时候,睡在他旁边的那个婊子才被血水溅醒。” 云天行道:“我猜她也被你杀了。” 王麻子点了点头,道:“她怕死,她不敢叫,她为了活命,使出了浑身解数来讨好我,就像她对那个混蛋做的一样。在我眼里,她就像一条垂死的母狗,不,她连狗的都不如!我杀了她。我不能原谅她怂恿一个混蛋,去对踩死一个不小心打翻汤水的孩子。” 云天行沉默半晌,忽然道:“我忽然觉得你的茶水里有了几分味道,也许下一次再去你那座茶楼的时候,我会用心品尝那连猪都不会喝的茶。” 王麻子忽然停住脚步,在原地站了一会,自语道:“但愿你还有这样的机会。”说完,迈开步子继续走。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云天行并没有听到他说什么,见他停就跟着停,见他走就跟着走。 两人又走了一段,王麻子又停住了,他拿火把在墙上照了照,伸手摸索了一会,似是触碰到了机关,轰隆一声,前方居然又出现了一个大洞。 月光从上面照下来,看样子还是在一个井里。 王麻子回身道:“从这个井里出去,只是朝天宫的外院,巫神婆所居的大殿在北面,还要过两座廊殿。廊殿内外都有人把守,能不能过去,就看你的本事了。我不会跟你进去,剩下的只能靠你自己,不管有没有查到下蛊的人,我都不建议你在里面待太久。这座宫殿流传已久,即便是我们这些本地人,也不可以随便出入……” 话未说完,云天行已蹿了出去,王麻子愣了愣,摇头笑道:“真是个急性子。” 第六百九十七章 夜探朝天宫 云天行出了井口,先躲到了一株古松后面,借着月光,四下观望。南面有一个长形影壁,上面绘着一些奇怪的图案,隐约看着有云彩,还有几个驾御奇怪珍兽的人,好似天上的神仙。从影壁后接出两条抄手游廊,在北面廊殿外汇合。 有两个人执兵守在殿外。 廊殿外面有人,里面多半也有,在不清楚对方实力的情况下,云天行不敢冒然硬闯,只能另寻他路。 他仰头望了望,见这眼前这座廊殿只有上下两层,不算太高,而且每个楼檐很长,不难翻上去。 主意打定,云天行不敢犹豫,寻了个借力点,翻上楼檐,蹲下身来,静静听了一会,没有听到任何动静,方才继续往上翻。 那两个守卫就站在廊殿下面,离得远,而且有廊柱挡着,根本没注意到有人已翻上了楼顶。 另一座廊殿也是一样,云天行轻身翻了过去,没有惊动任何人。 下了廊殿,往前走一段,便是一趟石阶,石阶的尽头有一座大殿,殿眉处横挂一块长条匾额,上面大书“朝天宫”三个金字。 这座大殿十分雄伟,只有一层,却比两层的廊殿还要高,还要大,可令人疑惑的是,这座大殿外面,竟然没有一个守卫。 云天行本就十分谨慎,遇到这种情况,愈发不敢掉以轻心,轻轻拉出太阿剑,紧紧握在手中,蹑脚向石阶上走去。 忽然,院中阴风骤起,近处一株海棠晃了三晃,云天行忙止住脚步,忽听背后传来一阵阴恻恻的笑声。 此时他正处在高度戒备状态,阴笑一起,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骤然转过身,可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阴森的笑声又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云天行喉头滚动,四下望了个遍,也没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这时,他才发现手心里已全是冷汗。 在他第一次见到朝天宫时,便觉得这座建筑有些怪异。刚才翻越廊殿时,耳边隐约也有一种似哭似笑的声音,只是弱不可闻,他还当是风声,也没在意,现在看来,并没有这么简单。 事已至此,怕也无益,云天行壮了壮胆,继续往石阶上走,一直走到石阶尽头,都没有再发生奇怪的事,这才让他稍稍松了口气。 朝天宫的大门紧紧闭着,但内里却隐约有灯光闪动,云天行不敢去推大门,从旁找了个偏门,悄悄钻了进去。 云天行环视四周,发现只是个偏殿,墙边立着一排烛台,蜡烛都燃着,可云天行越发觉得阴冷昏暗,因为这些烛火都是诡异的绿色,照得偏殿主位上那座神像也越发狰狞可怖。 偏殿另一头还有一道门,门扇开着,云天行蹑脚走过去,扶在门边,向内张望,只见大殿横梁上悬垂纱幛,直坠到地,而且交错纵横,什么都看不到。 云天行四看无人,便大着胆子钻进了纱幛里。在里面穿行了一会,忽见左首纱幛上映出了一个影子,和一把长柄镰刀。阴风吹来,纱幛晃动,那影子竟似活了一般,仿佛要抡着镰刀砍过来。 云天行二话不说,抡剑便向纱幛上的影子砍去,嗤的一声,纱幛已被他的利刃划破,附在纱幛上的影子早已消失不见。 云天行大惊失色,环顾四周,忽见右首纱幛上又映出现了一道影子,和刚才那道影子不同,这个影子只有半人高,手里拄着一根长长的拐杖。 云天行不打二话,又挺剑向鬼影奔去,眼看就要刺上,忽然,阴风大动,吹起纱幛,再去看时,那影子又不见了。 云天行横剑护在身前,暗暗心惊:“难道我真遇上鬼了?若真是鬼,何必藏头露尾,故意吓我,定是人假扮的!” 他壮了壮胆,朗声喝道:“什么人在这里装神弄鬼,再不现身,就把你这座大殿焚为灰烬!” 忽听一个声音在大殿内幽幽响起:“何方小人,竟敢擅闯朝天宫,惊扰天神,还不快快伏地领死!” 云天行冷笑道:“要我伏地领死,你怕是还没这个资格!一个连面都不敢露的人,也敢妄称天神?你当我是吓大的吗?” 话音未落,便有一把黑镰划破纱幛,直向云天行脑袋上割来,云天行早已觉察到背后有人偷袭,忙蹲身躲避,黑镰滑发而过,当云天行想要反击时,那黑镰早已不知去向,就仿佛忽然从空间里钻出来,又忽然回到了空间里。 云天行不敢大意,忙挥剑将周身纱幛削掉,留下足够的视线范围,挺剑喝道:“不管你是人还是鬼,想取我性命,最好拿出些真本事来,光吓是吓不死我的。” 前方纱幛上又映出了一个影子,只有半人高。云天行握紧太阿剑,并没有急着往上冲,问道:“你就是巫神婆?” 那影子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谁,为何还要擅闯朝天宫,自寻死路?” 云天行道:“我有一位朋友从你这里离开后,便得了一场疯病,我想来找你来问个明白!” 那影子道:“你说的这位朋友,可是英雄门门主吴英雄?” 云天行抬剑一指,道:“果然是你下的蛊!” 大殿里响起一阵幽幽的笑声:“这天底下,没有我巫神婆不知道的事。吴英雄来见我的那一刻,我就已看出他会遭此一劫。这是命,谁都改不了。如果你以为是我害了他,那就大错特错了。我周游天下,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受到热情的接待,还从来没有哪个人说我害过人。我相信,你是第一个,也会是最后一个!” 云天行翻转剑锋,道:“难道不是你?” 那影子道:“自然不是我。每一个来见我的人,都怀有虔诚和敬畏,他们是我的忠诚信徒,我不会对信仰我的人下手,也没有理由这么做。” 云天行缓缓放下太阿剑,道:“我应该相信你吗?” 那影子道:“信不信,取决于你。不过,我想提醒你一点,这是他的命,谁都改变不了,即便杀死我,或者把朝天宫焚为灰烬,也不能让他活过来。” 云天行忽然眯起眸子,再次将剑提了起来,指着在纱幛上飘动的那个影子,朗声道:“你不是巫神婆!” 第六百九十八章 为了各自的恩情 那影子又发出一阵幽幽的笑声:“我就是巫神婆。” “你不是!”云天行加重了语气。 那影子没有再说什么。 云天行道:“前一刻你还说你什么都知道,可有一件事,你并不知道,吴英雄没有死,他现在还活着。” 那道影子忽然陷入了沉寂,过了良久,方才说道:“中了疯蛊的人,只有两日可活,除非有人能将蛊虫取出。但据我所知,那只蛊虫很特殊,是用下蛊之人的精血养大的,除了下蛊之人,谁都无法将蛊虫取出,即便是当世最顶尖的蛊术高手也不行。” 她沉默了一会,又补充了一句:“他不可能还活着。” 云天行道:“如果我将他体内的蛊虫毒死呢?” 大殿再次陷入了沉寂。 那道影子也忽然消失了。 云天行环顾四周,朗声道:“既然你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给吴英雄下蛊,想来不是寻常之辈,如何不懂万物相生相克的道理。” 那个影子又出现在了另一张垂幕上,道:“你是九幽谷的人?” 云天行死死盯着晃动不定的影子,道:“我不是,但我认识九幽谷的人,而她恰好就在凤凰城里。吴英雄遭遇此劫,也许是命中注定,但他命不该绝。” “也许他现在还活着,再过几日,他一样会死。”那影子沉默了半晌,又补充了一句“没人能够逃过命运的审判!” 云天行道:“只要人还活着,谁都无法揣测命运,只有在盖棺的那一刻,命运方成定局。所以,我更喜欢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而不是交给你们这些妄度神意的人!” “你的命,在我手中!”那道影子似乎有些恼怒。 云天行笑了笑,道:“这句话我原封不动地送还给你!” “你这是在亵渎神灵!”影子晃动地更加剧烈,仿佛随时都可能会消失。 “不。”云天行抬剑一指,“是你在亵渎神灵!” 那影子果然又消失了。 云天行斜剑指地,道:“别装神弄鬼了,是你自己出来,还是让我把你揪出来?” 那影子又在另一张垂幕上出现了:“我本不想杀你,可你实在令人讨厌,我不得不杀你。” 云天行一笑,道:“你不必假装仁慈,刚才那一镰,如果不是我躲得快,站在你面前的,将会是一具无头尸体。” 那影子又是幽幽一笑:“那只是为了试探你的底细,如果你连那一镰都躲不过,便没有资格同我交谈。” 云天行道:“真正的巫神婆在哪里?” 那影子道:“她在哪里并不重要,我只需知道她近期不会来凤凰城就足够了。” 云天行道:“所以你假扮巫神婆,乘机下蛊,企图谋害吴英雄。我听说杀人的人,大都需要一个理由,而你的理由是什么?仇?怨?财?利?” “都不对。”那影子似乎是在摇头,“是恩情。” 云天行道:“我还从未听说过,有因为恩情杀人的,他于你有什么恩情,能让你不惜如此代价来对付他?” 那影子道:“你会错意了,吴英雄对我没有恩情,我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对我有恩情的是另一位,他要吴英雄死,我就得按他的意思来办。” 云天行忽然笑了笑,道:“我还当你是个聪明人,想不到你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真正对你有恩的人,是不会拿恩情的名义,去让你杀人的。” 那影子沉默了良久,忽然道:“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不管他存了什么样的心思,可恩情始终是恩情,一点都假不了。受人之恩,自当图报,即便是拼上这条命,也在所不惜。” 云天行叹息一声,道:“在你对我动手的那一刻,我已起了杀你之心,可现在,我却要改变主意了。” “为什么?”影子又开始剧烈晃动,仿佛随时都可能会消失。 云天行道:“因为我忽然发现,你也是个可怜的人。你受人之恩,忠心图报,可人家却只把你当成一个杀人的工具,要比那些没饭吃,每衣穿的穷苦人,还要可怜百倍。至少他们只挨饿受冻,不会受到这种遭人践踏恩情的苦楚。” 影子果然又消失了。 云天行还剑入鞘,转过身去,道:“吴英雄的事就此作罢。今日发生的事,我不会跟任何人提起,告辞。”说罢,向外走去。 “站住!” 影子忽然又在他后方纱幛上出现。 云天行停住脚步,转过身来,道:“还有什么事?” 那影子道:“你不能走。” 云天行道:“我为什么不能走?” 那影子道:“如果放你回去,你一定会打乱我们的计划。所以,你不能走。” 云天行道:“你还要对吴英雄下杀手?” 那影子一字一字道:“至死方休!” 云天行冷冷道:“他是我的朋友,你们想伤害他,就得先过了我这一关!” 那影子道:“刚才我很讨厌你,现在我忽然有些喜欢你了。你不想杀我,我同样不想杀你。可命令就是命令,吴英雄非死不可,没有商量的余地!” 云天行摇头:“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吗?” 那影子也摇了摇头,道:“只要你离开吴英雄,自然不会受到牵连。何必为了他,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我的目标只是他,除他之外,我不会再伤害其他人。这座宫殿里有很多住处,你大可在这里暂住一段时日,等吴英雄死了,你再出去,只要你发誓不将今日之事宣扬出去,我绝不为难你。” 云天行苦笑良久,道:“在我最孤苦无助的时候,是他收留了我,待以上宾。说起来也算是一份恩情。你为了恩情不惜性命,难道我就该苟全性命吗?在这个世界上,我已没有了亲人。死,对我而言,并不可怕。如果你们执意要杀他,就得先杀了我,当然,我不会坐以待毙。” 他重新拔剑出鞘,遥遥一指,朗声道:“为了各自的恩情,就让我们在这座大殿里,决一死战吧!” 第六百九十九章 岳阳楼上的故人 那影子忽然剧烈晃动了一阵,又消失了,可那幽幽的声音却仍在大殿里回响。 “在这个世界上,肯为恩情而死的人本就不多,不想今日竟遇上了一个。我听得出来,你的年纪并不大,能有这样的觉悟,本该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可于我看来,没有庆幸,只有悲哀。你的路还很长,不该逞一时血气之勇,白白送掉性命。” 云天行道:“多说无益,动手吧。” “我觉得你应该再慎重考虑一下,生命只有一次!” 云天行忽然笑了笑,道:“有人曾说我是个固执的人,我起初还不信,可现在看来,我的确很固执,一旦决定好的事,就会贯彻到底,谁都改变不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的剑不会因为你的好意而容情,也希望你不要对我留手,我们各自为了恩情而战,就算是死,也死得光荣!” 忽听另一个声音在大殿内响起:“这小子很不错,刨个坑埋了,有点可惜。”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既然他决定了,我们就遵照他的意思吧。” 云天行环顾四周,一个影子都没有再看到,心下暗暗思量:“他们至少有两个人,而且身手不凡,如果两人同时出手,我未必能讨到好处。此处帐幔交错,太过碍眼,若到外面去打,又会惊动其他人,不管怎么说,我都处在劣势,需得想个万全之策。” 就在这时,大殿内阴风骤起,纱幛飘动,拿镰刀的影子忽然出现在了云天行背后,黑色的镰刀如一只勾爪,抓裂纱幛,径向云天行后心扎去! 云天行先知先觉,忙回身格挡,“叮”的一声,将黑镰给架住了。 两方兵器相持不下,中间火星迸射。 云天行几番想要窥探黑镰主人的容貌,可那个人躲在纱幛后面,只能模糊看到他那笔直而又高大的身形,根本看不清面容。 那人似乎不想与云天行纠缠,相持一段,调转镰头,又向云天行腰际割去,云天行闪身躲过,挥剑狂攻。 两人间隔了一层纱幛,视线无法穿越,但两人手中的兵器却已无视了纱幛的存在,不断交碰在一起。那薄薄的纱幛,在两方利器的绞杀下,寸寸碎裂,漫天飞舞。 云天行与那黑镰斗得正紧,忽觉背后有人偷袭,忙拔身纵起,撤剑回攻,可当他看到来人时,却不禁叫了出来。 “是你!” 后面偷袭云天行的人,使的是一根黑杖,弯弯曲曲,上面还带有很多突起,就像树瘤一样。但这根黑杖绝不是木质的,而是一种金属,与打造黑镰所用的材质一般无二。 那人挥杖攻来,展眼已出了二十三手,云天行不慌不忙,一一接下,翻身跃到三丈开外,斜剑指地,道:“且慢动手,我有话要说!” 那人拄杖站定,道:“你想说什么,难道反悔了?” 云天行道:“我没有反悔,我只是有些意外,假扮巫神婆的人竟然是你!” “你认得我?”那人明显吃了一惊。 云天行道:“我们在岳阳楼上见过。” 那人道:“岳阳楼我去过很多次,也见过很多人,却从来没有你这么一个戴着面具的人。” 云天行道:“你不记得我,你可还记得风刀手裴秀芝吗?你杀他的时候,我就在场。” 那人骤然瞪大了眸子,死死盯住云天行,良久之后,忽然摇了摇头:“原来是你!” 这拿黑杖之人正是那日在岳阳楼上,跟在贾家公子贾奢后面的鬼婆。 鬼婆道:“那日你与飞雪阁冷阁主在一起,我本以为你们两人中,最该忌惮的那一个是冷阁主,可从你刚才施展的手段来看,你已不在冷阁主之下。” 云天行道:“冷阁主的武功远在我之上,我与她交过手,至今都没有把握胜过她。飞雪阁的底蕴,可不是我等外人可以妄加揣测的。” 鬼婆沉默良久,又深深叹息了一声:“真不希望站在对面的那个人是你。” 云天行道:“我也很意外,可造化弄人,偏偏又让我们遇在了一起,而且是站在对立的两边。刚才拿黑镰的那位,应该就是那日扛锄头的老伯吧。” 鬼婆黑杖顿地,连响三声,道:“老头子,别躲了,出来吧,好歹是一位故人,就算要打,也先出来打声招呼再打。” 纱幛翻动,一个高大笔直的身影出现在了场中,正是那日跟在贾奢背后的鬼公,只是此时他肩上扛的不再是锄头,而是一把黑色的镰刀。 镰刀漆黑如墨,柄上带着奇异的纹络,如树根盘结,十分奇异。镰锋细薄,可轻易划开纱幛,而不惊动整个幛幕,其锋利程度可见一斑。 云天行在形状古怪且锋利异常的黑镰上瞧了一眼,道:“老伯不用锄头了吗?” 鬼公嘿嘿一笑,道:“这次只杀人,不掘坟……” 云天行又将目光移到鬼婆那里,道:“你们为贾家办事,支使你们的自然是贾隐无疑了。只是我不懂,贾隐与吴英雄没有仇怨,为何要费心费力找人来对付吴英雄,难道是因为江南七道盟会的缘故?” 鬼婆沉默不语。 “看来真是这样。”云天行叹息一声,“据我所知,贾隐收聚了不少江湖好手为自己办事,但他本人并不会武功,为何会打江南七道盟会的主意,难道他也想坐那江南七道盟的盟主之位?” 鬼婆握杖的手忽然紧了几分,叹息道:“我真不想杀你,可若不杀你,贾家的秘密就会泄露,这无疑会为贾家带来毁灭性的打击。我们深受贾老先生大恩,就算豁出性命,也要护贾家周全。前番我们没有相认,你尚有活命的机会,现在,你非死不可了!” 云天行并不畏惧,只说道:“婆婆刚才说的是贾老先生,可我听说贾隐的年纪并不大,难道对你们有恩情的不是贾隐?” 鬼婆道:“自然不是贾隐,而是他的父亲。 云天行道:“愿闻其详。” 第七百章 利刃穿身 鬼婆道:“当年我们老两口流落江湖,行侠仗义,本以为可以积些阴德,安度晚年,可谁曾想,也因此而得罪不少人,遭到了仇家们的联合追杀。那日我们负了伤,逃到贾家名下一家药房讨药,正值贾老先生在药房内查点账目。他见我们负伤,便将我们藏了起来。” 说到这里,鬼婆已是满脸悲怆之色:“那些人找不到我们,便将怒火撒在贾家身上。贾老先生为一家之主,自然首当其冲。那些人找到贾家,逼着贾老先生交人,贾老先生执意不肯承认见过我们。那些人不肯罢休,便派人将贾家围住,出来一个杀一个,一连杀了贾家一十六口。后来贾老先生独自出门,不知他与那些人谈了些什么,回来时他的双臂都不见了。自那以后,那些人再也没有追杀过我们,可贾老先生也在一年以后辞世了。” 鬼婆摇了摇头,道:“我们老两口都是乡间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可知恩图报的道理我们还是知道一些的。贾老先生因我们而死,我们自然要拼尽全力护贾家周全,不管现在贾家谁是掌事,都是我们的恩人。这件事一直是贾家的痛,没人愿意提起,所以贾老先生与我们的事,很少有人知道。就连贾家一些后辈,也都以为我们只是贾隐拉拢来的人,就连贾奢公子也一直被蒙在鼓里。” 云天行道:“如此恩情,虽然值得你们舍命相报,可他要你们胡乱杀人,难道你们也要遵命去做吗?” 鬼婆道:“他要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从不深究缘由。” 云天行摇了摇头,道:“除掉吴英雄,对贾隐有什么好处?就算他想坐江南七道盟盟主的位子,也不该用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江南势力杂多,难道贾家要挨个对付不成?你们既然要守护贾家,就不该放任他做这种自取灭亡的事。” 鬼婆道:“他到底有什么打算,我们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们只知道他想要我们这么做,我们只能顺从他的意思。” 云天行道:“换成是我,也许也会跟你们做出一样的选择。既然这样,就让我们来分个胜负吧。你们两位要是能杀了我,吴英雄的命你们随时可以取走,但希望你们不要伤害其他人。” 鬼婆没有犹豫,道:“我答应你。” “好。”云天行一笑,“我相信你们会信守承诺。”说罢,随手挽了个剑花,“两位是长辈,先动手吧。” 鬼婆叹息道:“你的剑法虽然不错,可你太年轻了,我们两人联手,你很难从这里活着出去。” 忽听一人笑道:“他一个不行,再加上我呢?” 大殿里忽然响起另一个人声音,三人都吃了一惊,视线望去,只见一人挺剑从纱幛下走出,停在了云天行身旁,正是王麻子。 云天行皱眉道:“你进来做什么?” 王麻子道:“我等了你那么久,一直不见你回来,还当你遇上了危险,所以就大着胆子进来了。” 云天行道:“你可不像是会担心别人的人。” 王麻子笑道:“我说过,我与吴英雄是朋友,你既然是吴英雄的朋友,那就是我王麻子的朋友。朋友遇难,我王麻子怎能坐视不理?”说罢,抬剑向鬼公鬼婆指去,“哪一个是巫神婆?” “都不是。”云天行摇头。 王麻子笑容更甚:“我猜的果然不错,如果巫神婆真来到了凤凰城里,怎么可能会不见我们这些主事人呢?哼,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竟敢冒充巫神婆,亵渎朝天宫,今日被我王麻子逮了个正着,可不能轻易饶了你们!” 鬼婆冷声道:“王麻子,我听说你是个精明的人,现在看来,也不过尔尔。你根本不清楚你在跟谁作对!” 王麻子抬剑指向鬼婆,道:“老太婆,我不管你是谁,你此番作为,破坏了凤凰城的规矩,我会代表整个凤凰城,给予你最公平的审判!” 鬼公舞动黑镰,摆出即将进攻的姿势,嘿嘿笑道:“我讨厌麻子脸。” 王麻子笑了笑,向云天行道:“小子,他们两个,我们也两个,一人对付一个,没问题吧?” “没问题。”云天行点了点头,刚要拔剑,王麻子忽然提起剑来,一剑向云天行刺了过去。 这一剑自云天行右肩下刺入,从背后穿出,剑上已沾满了他的血迹,血水正顺着剑锋缓缓淌下,滴落在地板上。 云天行双目大睁,死死瞪着王麻子,一字一字道:“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王麻子笑道:“没想到吧?” 云天行咳出一口血,左手紧紧攥住王麻子的利刃,防止他进一步动作,咬牙道:“为什么?” “为什么?”王麻子道,“有些人啊,总喜欢问为什么,明明都要死了,知道了又能怎样?” 云天行死死盯着这张麻子脸,他从未想过,在他刚刚想要相信他的时候,他却一剑刺穿了自己的身体,也许吴英雄说得不错,王麻子的确是个不值得深交的人。 他忽然有些后悔了,要是早早把吴英雄的告诫铭记在心,也许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或许他本就不该来朝天宫,甚至不该来凤凰城,可他还是来了,这一切都无可避免。 王麻子道:“这一剑如果刺入你的心脏,你一定会死,真可惜,竟然刺偏了。” 云天行强笑道:“你不是王麻子。” 王麻子笑道:“我若不是王麻子,那又会是谁呢?” 云天行道:“不管你是谁,你一定不是王麻子。在来之前,我曾在他脖颈下留了一道剑痕,而你却没有这道伤痕,所以你不是王麻子。” 王麻子笑容更盛:“你很聪明,我的确不是王麻子。” 云天行一笑,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两个杀手也是你派去的吧?” “不错,正是我。”王麻子摇了摇头,“可惜他们还是被你杀了。我本以为他们会提着你的头颅来见我,可我左等右等,都没有等到他们出现。后来……我发现了他们的尸体。” 第七百零一章 梦魇(一) 王麻子道:“一个被利刃割破了喉咙,伤口平整,应该只用了一剑,从他死后的表情来看,这一剑很快,快到他还没来得及感受痛苦,便死掉了。” 云天行道:“我不喜欢痛苦,也不希望别人痛苦,如果非杀不可,我会干净利落,尽可能不让他觉察到痛苦。” 王麻子看着他那张没有表情的面具,微微一笑,道:“有些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另一位心脏碎裂,我看得出来,他没有立刻死去,至少他应该感受到了极大的痛苦。我杀过很多人,但像他那样整张脸都扭成麻花的却不多,但凡有谁像他这样,必定承受了极大的痛苦。的确,心脏碎裂的滋味并不好受,我连想都不敢想,他却亲身体验过,其痛苦,可想而知。” 云天行虽然没有尝过心脏碎裂的痛楚,但他却亲身体会到了利刃穿身的滋味,就在此时此刻,剑还在身体里,那样冰冷。 王麻子想挥剑在他身上划出一个大阙口,可云天行死死攥住了他的剑,他根本无法挥剑,只好放弃,道:“不要怪我出此阴招,他们两个本不弱,可在你面前却没有任何还手的机会,我不得不慎重,希望你能谅解。” 云天行呼吸加重,道:“你应该厚葬他们,不管他们有没有得手,至少他们都在为你卖命。” 王麻子道:“这不是一个杀死他们的人该说的话。” 云天行道:“可我还是说了。” 王麻子笑道:“很好,你的主意不错,我应该厚葬他们。等我杀了你,再回去将他们的尸体掘出来,重新厚葬一次。” 云天行又咳出一口血,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血液在流逝,如果不出意外,他很可能会死在这里。这个人之所以没有采取其他动作,无非就是想让自己流血而死,那样的确会为他省去不少力气。 “锵——” 太阿剑骤然出鞘,一道剑芒直向王麻子面上飞去,王麻子早已警觉,忙拔剑后撤,飘然落到了三丈外。 他斜剑指地,剑上沾染的血水顺着剑锋,与地板连成了一道血线。 利刃离身,云天行晃了晃,险些摔倒,忙封住伤口附近的穴位,撕下衣袖来包扎伤口。 鬼公鬼婆就站在一旁,但两人并没有乘虚而入。对这位少年,他们一直存有不错的好感,只是所站立场不同,不得已才会拔刀相向。 对于王麻子,鬼公鬼婆毫不掩饰眼中的鄙夷之色,毕竟这种伤人手段,实在令人不齿。先骗取别人的信任,再背后捅刀子,任谁看了,都会鄙视。可不管怎样,他们跟王麻子有着相同的目的。因此,两人一直静观其变,任由事态发展,不加干涉。 云天行包好伤口,道:“既然你不是王麻子,能否让我看一眼你的真面目?” “既然你都要死了,让你看一眼又有何妨?” 王麻子抬袖在脸上一遮,当移开衣袖时,已换了成了另一张脸孔。是个陌生人,至少云天行从未见过。 可当鬼公鬼婆看到这张脸时,两人的表情同时发生了大变化。云天行捕捉到了这个细节,微微一笑:“原来你们是一伙的,看来,我今天是在劫难逃了。” “你怎么会来这里?”鬼婆看着那个人,声音中多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惧。 那人看了鬼婆一眼,冷笑道:“你问我为什么会来这里,我倒要先问问你,一个吴英雄有那么难杀吗?” 鬼婆诧异道:“难道吴英雄真的还活着?” 那人道:“你对自己的蛊虫太过自信了,要杀吴英雄,可不能单靠一只虫子。据说所知,吴英雄身边恰好有一位九幽谷的能人,不消几日,你的蛊盅便会被她慢慢毒死。他要你们来杀人,你们却一直躲在这座冰冷的宫殿里,不闻不问,可辜负了他对你们的一片期望啊。” 鬼婆道:“他说会派人协助我们,那个人就是你?” 那人道:“不错,就是我。” 鬼婆道:“杀一个吴英雄,也值得你们‘梦魇’的人全体出动?” 那人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却没说什么。 ‘梦魇’,江南第二大杀手团体,仅次于排在首位的‘越王八剑’。虽然排名比不上越王八剑,但梦魇的名头却不在‘越王八剑’之下。梦魇的成员有七个,每一个都擅长隐匿暗杀。据说七人联合,从未失手过。 江南势力杂多,争斗频繁,从而催生出了这种极为特殊的杀手团体。这种团体往往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一群人,大都是由个数,多则十数个人组成,一出齐出,一敛齐敛,十分棘手。 多年以前,江南发生叛乱,朝廷派镇南将军王霸率十万大军南下平乱。这王霸生于书香世家,王老爹本想让他考个功名,将来进入朝廷,再封个公候什么的,也能光宗耀祖。有此想法后,王老爹在王霸身上可谓是大费心思,每日无事,便手把手拉着王霸去街上长见识,每见一物,便详加介绍,从历史由来到制作工艺,无一不是细述备至。 四岁那年,在经过一家铁匠铺时,王老爹指着铁匠手中大铁锤又是一番细述,王霸老老实实听着。王老爹讲完时,王霸问铁匠要过大铁锤,当街开抡。 一个四岁的孩子竟然能抡动大铁锤,大家新奇,都聚过来看热闹。王老爹见儿子如此神勇,也不禁自扬自得起来,于是便没有上前劝阻。王霸力道虽然不小,可毕竟才四岁,抡了几十圈便力竭了,又加转圈头晕,手一松,大铁锤便飞出去了,正打在一位看客的脑门上,那人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当场毙命。 按照当朝法律,杀人是要抵命的,可王霸年纪小,而且又属失手杀人,所以也没治死罪,赔了死者家属不少银两,便草草了事。死者家属见对方给的钱多,而且王家又是名门,也不敢再深究下去。 自那以后,王老爹便不许王霸再碰这类危险的东西,每**着他读书练字,可王霸天生不是舞文弄墨的料,要他拿笔他不会,要他舞刀弄枪,他无师自通。王老爹无可奈何,便不再强制,可内心里光宗耀祖的念头一日不减。 第七百零二章 梦魇(二) 在王霸十八岁那年,北地外族侵略,朝廷广招年轻兵卒投身军旅。王老爹听到这个消息,便想叫王霸投笔从戎,跟着出去历练历练。王霸自然高兴,当天便收拾行囊离家去了。 在一次突袭作战中,王霸单骑冲入敌军阵中,将敌方主将一枪刺死在马背上,自此声名大振。领军的那位将军上表告捷,特意在表文最后赞扬了王霸一番,说他勇不可当,可堪大用。天子大喜,便直接破格提升王霸为偏将军。 王霸手下有了兵卒,更是威不可当,曾带领百余骑将一个万人军队冲杀得四散溃逃。但凡王霸出现在战场上,敌方主将都会不约而同地选择坚守不出,无人敢硬挫其锋芒。便是那位无常将军对这位后辈,也是赞叹不已。 王霸带十万大军南下平乱,结果不想可知,但凡有叛乱的地方,王霸领军一到,纷纷纳城投降,结果被人视为帝国威胁的叛乱,两月光景便被王霸消平了。 平定叛乱后,王霸并没有急于班师,而是驻扎在了江南,美其名曰防止再次叛乱。王霸虽然勇猛,但为人跋扈好色,经常遣派士卒到处搜集江南美女,供自己娱乐。 王霸的匪徒行径,引起了江南各方势力的不满,当地的郡守也是连连上书,控诉王霸纵容军士,胡作非为,有损天威。天子看过奏章,只是微微一笑,不置一词。 王霸雄踞江南日久,怨气日益加重,于是便有人想派杀手刺杀王霸。可王霸一直住在中军帐中,被十万大兵围在中央,日夜巡防,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杀手如何能够近身? 杀手来了好几拨,但却无一人能够靠近中军帐半步。据说,当时有一位名头极响的杀手,十分被人看好,最终也将性命定格在了中军帐二百步开外。 有人说这种级别的刺杀,只有请江南杀手团体榜第一位的“越王八剑”,或者第二位的“明月二十四魂”出手才有可能完成。这两个杀手团体,名气不小,但已有多年没有在江湖上出现过,更没人知道他们藏身于何处,所以才选择了当时排在第四位的梦魇。 在梦魇接受刺杀任务的第九天,王霸便莫名其妙地死在了中军帐中,没有伤口,没有中毒,就连五脏六腑都完好无损,就像是在梦里被人杀死了一样。 那夜在帐外值守的人被审问时均一口咬定,入夜后没有一个人进过中军帐。所以,至今为止,王霸的死因仍是一个谜。 自那以后,梦魇的名头便盖过了一直没有动静的明月二十四魂,被排到了江南杀手团体榜上的第二位。 云天行自然也听说过‘梦魇’这个名字,他还知道,梦魇中一共有七个人,每人以北斗七星命名,是为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 “星魂入梦,杀人无形,刚问阁下是梦魇中的哪一位?” “天权。” 云天行冷笑道:“贾隐还真是大方,为了一个吴英雄,竟然请动了江南第二大杀手团体——梦魇,看来吴英雄的命你们是收定了。” 天权道:“吴英雄的命我们的确收定了,但有两点,你说错了。” 云天行道:“哪两点?” 天权道:“第一,一个吴英雄还不配惊动整个梦魇,就算这两位没能杀死他,我自己出手,一样可以结果他的性命。” 云天行道:“第二呢?” 天权道:“第二,梦魇本就是贾家培植出来的,根本用不着请。” 云天行笑了笑,道:“连这隐秘你都说得出来,看来我今天一定会死在这里。” 天权重复道:“你今天一定会死在这里!” 云天行道:“还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通,你千方百计骗我进入朝天宫,无非就是为了杀我,可为什么非要在这里?我只见过王麻子一面,对他了解甚少,你假扮王麻子,我根本分不出真假,你应该有很多次动手的机会,为何非要骗我来这里?” 天权道:“你以为我不想在外面对你动手?你年纪虽然不大,可警惕心却比一个八十岁的老头子还要强上十倍,而且时刻握剑,动则拔剑,就算我要偷袭,也未必能一击必杀,只要不能一击必杀,我就不能冒然出手。” 云天行道:“现在你同样没有一击必杀,可你还是出手了。” 天权道:“因为这里没有外人,就算这一剑杀不死你,你也逃不出去。如果我在外面动手,万一杀不死你,让你逃了,我们的事就会泄露出去,那样会很麻烦。” 云天行点了点头,道:“所以你把我骗来这里,是想联合这两位一起除掉我。你们三人联手,对付一个只剩半条命的人,任谁看来,都可以稳操胜券,何况外面还有你们的人,即便给我插上一双翅膀,也定是逃不出去的。” 天权微笑。 云天行道:“你们对吴英雄下蛊,也是想在不惊动其他人的情况下,悄悄将他除掉。就算吴英雄真的发疯而死,也没人会怀疑到你们的头上。可你们百般算计,却没有算到吴英雄认了我这么一个爷爷,而我身边恰好有一位九幽谷的朋友,能够救他一命。” 其实,鬼公鬼婆早就知道云天行与吴英雄的事,只是他们与梦魇没有来往。在见到天权以前,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贾隐派了谁来协助他们,更谈不上互通消息,所以天权并不知道云天行与吴英雄的真实关系。 梦魇虽是贾家培养出来的杀手,但却贾家的最高机密,整个贾家也没有几个人知道。即便是与贾家关系密切的鬼公鬼婆,也只知道这几个人的存在,对于其他的事,同样一概不知。 如果双方事先通过消息,也许天权派去的那两个杀手,早已将云天行杀死了,今日的事自然也不会再发生。 云天行又道:“下蛊不成,你又派黑衣人夜间行刺,可偏偏又被我撞了个正着。两番失败,你一定恨我入骨,所以才会想法子先将我除去,再去对付吴英雄,我猜的没有错吧?” 天权笑道:“你很聪明。” 云天行也笑了:“能被你的陷阱套住,这就说明,我还不够聪明。” 第七百零三章 殿内追杀 天权道:“我本以为对付吴英雄,会如捏死一只土狗一般简单,想不到竟遇到了你这样的棘手人物,若不先把你除掉,怕是很难接近吴英雄,所以,请你先把性命缴上来吧。”说罢,提剑向云天行走来。 天权还未走近,云天行便先一步蹿了出去,他想破门而出,可当他穿过重重纱幛,来到朝天宫的大门前时,他忽然绝望了。 大门紧闭,而且上上下下一同上了八道门闩,天权鬼公鬼婆就在后面,眨眼即到,他根本没有时间开闩。 他想破门而出,这更不可能,因为大门全都是用铁板做成的,厚度少说也有八九寸,简直比城门还要厚。他不懂,为什么一个宫殿的主门,要装得这么牢靠,为了防谁? 云天行发愣了片刻,天权已追了上来,明明还在三丈外,可瞬间却已到了眼前,一剑刺出,快若流星! 天权的剑快,云天行的剑更快,他挡住天权这一剑,立即还了一十一剑,每一剑都攻向要害,可都被天权挡下了。 两人交手片刻,鬼公鬼婆已分从左右攻到,云天行不敢恋战,与鬼公过了几招,躲过他的镰刀,又向他来时的偏门奔去。可当他冲到偏门旁时,他又愣住了,来时的偏门已被人关上了,又是钢板做的门,又是八九寸厚。 天权从后面赶来,见云天行对着铁门发愣,大笑道:“小子,这座大殿共有三个出口,一个大门和两个偏门,但都已被我上了锁,如今你已是笼中之鸟,牢中之兽,还不束手就擒,更待何时?!” 云天行大怒,挺剑与天权斗在了一处。他右肩下有伤,就算动一动都会疼痛难忍,更何况是执剑对敌,只与天权斗了一会,金疮迸裂,又开始流血,云天行情知不妙,只得撤剑飞逃。 整座大殿的出口已被天权事先封死,他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可他只能逃,如果再打下去,他怕整条手臂都会废掉,如今单是握剑,手已颤抖不止,又如何能与人对砍? “难道我真要死在这里吗?”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两边纱幛上分别映出了两个影子,看身形是鬼公鬼婆。云天行暗叫不好,骤然拔地跃起,就在他腾起的刹那,黑杖穿破纱幛,点在了他刚才所在的位置。 鬼公似是早已知道他会往上走,先一步跳起,在云天行跃起的刹那,他已举着黑镰,当空劈了下来。鬼婆一击未中,黑杖顺势上挑,两方攻势同时到来。 相比鬼公,云天行更忌惮鬼婆,当日裴秀芝的死状,他依旧记忆犹新,而那时鬼婆用的只是一根普通的藜杖,此时换成这等兵器,威力定然成倍提高,若被他一杖点中,怕是很难有活命的机会。 云天行挥剑去挡黑杖,等鬼公挥镰攻到时,他左起凌虚指,点向鬼公心口。 鬼公见他抬臂出指,便知是一门指法,微微侧了侧身,仍要挥镰刀砍下去,这时指间劲气透出,鬼公没料到他竟能将劲气打出指外,猝不及防被打了个跟头。 云天行见机,忙撇下鬼婆,一剑向跌在地上的鬼公刺去,可就在这时,天权赶来,将他的剑挡住,鬼公惊出一身冷汗,挥着镰刀去削云天行的腿。 机会转瞬即逝,云天行不敢与三人同时交手,一见天权和鬼婆缠上来,便立即拔腿飞逃。 云天行的轻功不弱,即便没有出路,在这片纱幛里蹿来蹿去,那三人一时也追不上他。 奔走间,忽见前方有一根两人环抱粗细的梁柱,云天行不假思索,绕到背面,游到了上面,拿剑插住,便不动了。 鬼公鬼婆忽从梁柱左右冲了过去,却没有发现他,等到天权从下面经过时,云天行一记凌虚指,向他脑门上点去。 天权虽然没有看到他的人,却先嗅到了浓浓的血腥气,这是作为杀手,最近基本的要求。天权晃了一晃,躲过凌虚指,左手攥住纱幛,用力一拉,人已升了起来,挥剑攻向躲在柱子后面的云天行。 云天行勉强回了几剑,得了个空隙,便继续往梁柱上方游走。 朝天宫顶上横梁甚多,交错纵横,宛如一张高低不等的木网。云天行逃上横梁,天权紧追不舍,云天行逃不过,便与他在横梁上斗了起来。 云天行自小习剑,根基扎实,又得段沧海间接指点,剑法早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若不是被天权先手刺了个洞穿,他还真不惧怕天权。 两人在横梁上过了六十余招,云天行手抖得厉害,不小心又被天权刺了一剑,好在只是浅伤,未及要害。 这时鬼公鬼婆已分从左右夹攻过来,鬼公舞着一杆长镰,直往云天行头颈上削。他身法极快,黑镰舞起来又寻不到踪迹,只见一个黑轮压覆过来,云天行连忙躲开,身后那根横梁登时被切成了好几截,一截截木柱开始跌落。 鬼婆的杖法更是了得,每一次点出,都对准了要害,仗着这里梁柱多杂,云天行身法又好,左躲又绕,始终没有被黑杖点中。但凡被鬼婆点中的木柱,几乎都被洞穿了,只有那几根较粗的木柱没被穿透,但末端那密如蛛网的裂纹,仍叫人胆寒。 在三人的夹攻之下,云天行不敢再停步,只一味地逃跑,可这座大殿如今已变成了一座牢笼,他又能逃向哪里? 云天行只在思索逃生计策,鬼公忽然从一旁偷来,黑镰舞动,登时将一根立柱给斜削断了,立柱上面有横梁和瓦片,十分沉重,这一斜削,没了支撑点,立刻开侧滑垮塌,殿顶上瓦片纷落,只一会功夫出现了一个破洞。 透过破口,能看到夜空中闪烁的星辰。云天行看到了生机,忙向破洞冲去。天权大叫:“不要让他逃了!” 鬼婆鬼公挥舞兵器抢上来拦,云天行咬牙忍痛,舞开长剑,硬是杀退了鬼公鬼婆,抢到了破口下,不过背上又被黑镰划了一道血口。 第七百零四章 意外的帮手 夜寂静,月清明,风徐徐。 云天行跃上殿顶,没走几步,忽然右肩下一阵剧痛袭向全身,他头一晕,半跪在地,以剑撑住,方才没有跌落下去。 此时,天权鬼公鬼婆三人也相继撞破殿顶,站在了瓦片上,呈围拢之势。 朝天宫这边的动静,惊动了殿前廊殿里那些人,一个个提刀带剑陆续赶来,将大殿重重包围。身手好的纷纷上纵,有的立在院墙上,有的站在树顶,有的立在檐角…… 云天行环视四周,见众人稀稀落落地将他围住,各自挺着兵器,在月光下泛起一点点寒芒。 他的手更抖了。 温热的血液从肩下涌出,贴着手臂,流到剑上,再顺着剑锋滚下,滴在瓦片上,一滴接一滴,越滴越急。 忽然,一朵黑云飘来,遮住了当空明月,殿顶上的光线立刻暗了不少。 天权抬头看了一眼,道:“如果我不先伤你一剑,一定叫你逃了,既然我伤了你,这就说明是天意。今晚,你会死在这,你的名字会从世间消失,虽然直到现在,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鬼婆知道他的名字,也知道他的确切身份,但她却不想说,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说出来又能改变什么? 云天行站起身来,咬牙道:“我也许会死在这,不过,在死之前,我一定会先将你送走,相信我,我从不拿这种事开玩笑。” 天权笑道:“你的本事虽然不弱,可早已是强弩之末。今晚月色正好,我本不愿杀人,但又不得不杀,所以我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只好委屈你挥剑自刎了。我保证,你死后我会好生安葬你,就跟你杀死的那两个人一样!” 云天行仰头大笑,声若惊雷。 天权皱眉道:“死到临头,还有什么好笑?” 云天行凭空舞了两剑,道:“挥剑自刎?那是懦夫才会做的事,我做不来。你若想杀我,最好叫他们一起上,我发起威来,连我自己都怕,你单枪匹马冲上来,会死得很惨。相信我,我只跟朋友开玩笑,而你,恰恰不是我的朋友。” 天权抬剑一指,道:“竖子小儿,安敢出此狂言!” 云天行摆开架势,曲指在太阿剑上弹了一指,剑身嗡鸣,震落了上面沾染的血迹,笑道:“如果我能侥幸活下来,也打算去做一个杀手,有了这个头衔,不论用上怎样卑劣的手段,都会被人认为是理所当然,毕竟杀手做的就是见不得人的事,什么以大欺小,以多欺少,都不用顾忌,实在令人羡慕。” 天权冷笑道:“你想让我与你单挑可以直说,何必拐着弯冷嘲热讽。恰好今天我心情不错,索性就陪你玩上一场。” 就在这时,殿下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众人望下去,只见一条人影在下面穿梭跳纵,每到一人身旁,便有一人倒地不起,这才一会功夫,下面已倒了十几个人。 天权看向云天行,冷冷道:“你还带了帮手?” 云天行展颜一笑,道:“说实话,我也很意外,不过,她的确是个不错的帮手。” 来人正是谷空青。 “下来!”谷空青毒倒一人,朝殿顶喊话。 云天行纵身一跃,双臂展开,已掠到了一棵大树上。树上那人挥刀攻来,被云天行两剑刺死。云天行拽着树枝荡了下来,向谷空青道:“你怎么来了?不是叫你守在吴英雄身边吗?” 谷空青道:“他很安全,我们先离开这里。前方廊殿里还有人员把守,若从那里走,免不了会惊动更多人。听王麻子说,院墙外面有一条小路,可以直通到朝天宫外的广场上,那里没人把守,我们走那里。” 云天行点头,于是两人奋力朝院墙方向杀去,云天行在前,谷空青断后。 下面这些人明显没有鬼公鬼婆等人的本事,云天行全力出剑,无人能挡,有几个不长眼的硬拿身体拦路,云天行毫不手软,手起剑落,送他归西。 当天权鬼公鬼婆等人从大殿上下来时,两人已冲到了院墙边,继而翻身出了墙,三人忙招呼众人来追。 朝天宫外的果然有一条小路,不仅偏僻,而且冷清,果然没有一个守卫。 云天行边奔边说道:“你刚才可提到了王麻子?” 谷空青微微点头,道:“我去茶楼找你,王麻子说你进了朝天宫,我便叫他送我进来了。” 云天行道:“亏我还当你是个聪明人,王麻子的话你也相信,我身上这个窟窿,就是拜他所赐。” 刚才谷空青只顾杀人,没太注意观察云天行,此时再去看时,见他半天身子都被血迹染红,失声道:“你受伤了?很严重吗?还能不能撑得住?” 云天行摇头道:“没有伤到要害,只是流了不少血,有些头晕,一会半会还死不了。” 谷空青稍稍安心,道:“王麻子跟他们是一伙的?” 云天行道:“就算不是一伙的,也不能相信他。你知不知道你此番闯进来有多么危险?万一王麻子存心不良,你……唉,说你什么好。” 谷空青撇嘴道:“还说我,你还不是一样,叫你等我,你偏不听,现在被人伤成这样,舒服了吧。” 云天行道:“不管怎样,这都是我的事,我不想你为我以身犯险。你要是有个好歹,我怎么跟九幽谷的人交代?” 谷空青道:“最不好交代的人是我,我奉命带你回去,结果只带回去一具尸体,你说我该怎么解释?如果有人拿这件事来做文章,说我故意害你,我又如何解释得了?那真是百口莫辩了。” 云天行摇了摇头,道:“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你记住,以后不要再为我做这种事,我欠下的已经够多了,还不起。” 谷空青有些恼怒:“谁要你还了,我好心来帮你,你还拿我的不是,怎么这样不识好歹!” 云天行神色黯然,道:“我……只是不想让人因我而置身险境,没有想说谁的不是。” “你就是不识好歹!”谷空青哼了一声,斜了一眼他被血迹染红的衣袍,心下一软,柔声道,“你真的没事?” 云天行摇头:“目前还撑得住,如果不想办法甩掉后面这些人,马上就有事了。” 第七百零五章 我就是固执 谷空青故意放慢速度,等那些人追到近处,屈指一弹,登时在人群中爆开一团黑雾,前面几个人躲避不及,立刻被毒翻倒地,一命呜呼。 这些人中也有明眼人物,见这女子连连施方毒雾毒阵,已猜到了些什么,喊道:“大家仔细了,这女娃子是九幽谷的人,不要集中在一处,散开来追,不要让他们逃了!” 那喊话之人刚刚喊完,忽然头顶上一片阴云罩下,他下意识抬头望去,只见一人一剑从树上落下,他还没来得及喊话,便已被躲在树上的云天行杀了。 云天行杀死那人,又一连砍翻了好几个没有防备的人,方向谷空青追去。 小路已到尽头,广场就在前方,这时,忽然一剑从旁飞来,云天行大惊,知是天权已绕道追了上来,忙弯腰后仰,那一剑正从他鼻尖上削过,险到了极处。 云天行以手撑地,倒身在天权胸前踢了两脚,都被天权拿剑挡住,谷空青趁机扬起玉手,射出数枚淬毒丧门钉,直打天权要害。 天权知她是九幽谷的人,不敢大意,一面撤身后退,一面挥剑打落丧门钉。 三人动手时,鬼公鬼婆又从另一侧攻来,他们两人的目标不是云天行,而是谷空青。 鬼公鬼婆都是江湖上的老人,如何不知道九幽谷毒术的厉害?若不先将这女娃子除去,稍有不慎,反会落个中毒身亡的结局。云天行虽然受了伤,但拼起命来,仍十分难缠,就算鬼公鬼婆集火攻他,一时半会也攻不下,只能先向谷空青下手。 云天行看出了两人的意图,向谷空青喊话:“你快走,我来断后。” 谷空青为救他而来,哪里肯走?何况他现在身受重伤,根本架不住三人的联手进攻,她自己若先走了,他一定会死在这里。这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姓云的,本姑娘不是贪生怕死之人,你再赶我走,我可真生气了。” 鬼婆一面挥杖猛攻,一面问道:“小姑娘,我那只蛊虫是你毒死的?” 谷空青看了身型佝偻的鬼婆一眼,道:“原来是你下的蛊。不错,蛊虫是我毒死的。你要为你那只虫子报仇吗,来吧,本姑娘可不怕你。” 鬼公嘿嘿笑道:“好俊俏的闺女,不活埋可惜了。” 云天行见鬼公鬼婆不理自己,只攻谷空青,忙抛下天权来帮忙,混打了一会,只觉右肩下疼痛难忍,便拉着谷空青飞步开逃,道:“你是猪脑筋吗,你不走我怎么能走,你先走了,我才能逃啊。” 谷空青哼了一声,道:“你才是猪脑筋,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不会一个人跑来这里送死。就算你不惜命,好歹也替师妹想一想,你要是有个好歹,师妹会多么伤心。” 云天行失血太多,脑袋晕晕乎乎,眼前的视线已渐渐开始模糊,根本没听到她的话。谷空青觉察出不对劲,道:“你……怎么样?” 云天行微微摇头,道:“我跑不动了,你快走,叫英雄门的人立刻离开凤凰城。” “你呢?”谷空青变色道。 云天行喘着粗气,道:“我会尽可能拦住他们,不过,也拦不了多久。你现在就走,去通知他们,一刻都耽误不得。” 谷空青急道:“我说过的,你再赶我走,我可真生气了。” 云天行道:“现在可不是闹脾气的时候,等你们安全了,想怎样生气都行,但现在你必须忍一忍,快去通知他们,离开这里,不要回来找我。” 谷空青紧咬银牙,道:“云天行,你真的好过分,总叫人家为你操心,要去你自己去,我不是他奶奶,叫不动他!”说罢,转身向天权鬼公鬼婆冲去。 云天行大惊,失声道:“回来!” 天权离得并不远,眼见谷空青折返,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向鬼公鬼婆道:“这小子流了那么多血,离死已经不远了,先让他逃一会,先联手解决掉这个女人!” 鬼婆道:“她是九幽谷的人,如果事情传出去,怕是会为贾家招来灾祸。” 天权道:“这里只有我们的人,只要将他们两个都杀了,谁会知道?不要留手,速速杀她,若让他们逃了,那才会为贾家招来灾祸。” 鬼公鬼婆觉得有理,加速冲去,先与谷空青过上了手,天权随后便到,与鬼公鬼婆成三角之势,将谷空青困在中心,奋力狂攻。 谷空青虽是九幽谷主的得意门生,可毕竟年轻,被三人围住一番猛攻,即便她身负精绝毒术,一时也难以建功。不论是鬼公鬼婆,还是天权,都绝非泛泛之辈,其见闻自然也不是那些庸手可比。他们行走江湖这些年,岂会不懂一些施毒以及避毒的手段? 此时,后面那些人也已追了上来,在众人的狂攻之下,谷空青败相已现,她现在完全有把握逃走,可她不能,如果她逃了,他们一定会去追云天行,他身负重伤,如何逃得过这些人的追杀? 她想为他争取更多的逃生机会。 天权忽然道:“这小子又回来了,你们先去缠住他!” 谷空青一惊,转头去看,果见云天行又提剑杀了回来,她很想让他走,可如今见他又负伤冲杀回来,心底竟然莫名有一丝高兴。 那些人不等吩咐早围拢了过去,云天行冲入阵中,大杀一阵,竟然无一人能够硬撼其锋芒。 谷空青向云天行靠拢过去,佯怒道:“你这个固执的人啊,还回来干什么?是不是想气死我!” 云天行看了她一眼,见她没有受伤,方舒了口气,道:“我怎么可能丢下你独自逃命,别瞪我,我就是固执,死就死吧,也不能叫你抢了先。” 谷空青鼻尖一酸,喃喃道:“我总算明白师妹为何会喜欢他了。” 她说这句话时,稍稍有些出神,一个人挺剑向她后心刺来,她竟然没有发现,幸亏云天行看到了,先一步抢过去,双指夹住了那人的剑,用力一铰,剑分两段,他反手一掷,将半截断剑甩了出去,正钉在那人的脑门上。 那人手里握着断剑,脑门上插着另一半,嚎了一声,后仰倒地而死。 第七百零六章 杀招再现 云天行道:“打起精神来,我可不想英年早逝,你开路,我断后,杀出去!” “好。”谷空青施毒手段层出不穷,这些人身手稍差,不敢离她太近,一见她冲过来,纷纷向后退散。 鬼公鬼婆见谷空青要走,忙上前拦住,云天行怕谷空青挡不住,便挺剑向鬼婆攻去,道:“两位老人家,如果再不让开,我可要下杀手了!” 鬼婆道:“若你能将我们老两口杀死,也不是一件坏事,至少能去九泉之下与我那孩儿团聚了。你尽管动手便是,我们受人之恩,不好留情,你若想活着闯出去,须得杀了我们两个才行。” 这时,谷空青一个不留神,被天权削了一剑,伤在左臂,血水浸透衣袂,晕出一片红晕。 云天行心下着急,不敢再拖延下去,道:“既然如此,两位老人家可要小心了。”说罢,放弃鬼婆,转向鬼公攻去。 谷空青见他剑法大变,压得鬼公连连倒退,知他用上了全力,忙屈指一弹,在鬼公身后爆出一团黑雾。 鬼公一味倒退,不觉踏入黑雾中,登时变了脸色,云天行不畏毒雾,奋剑狂攻,鬼公连连倒退,更加深入黑雾,毒性发作,镰刀停顿片刻,云天行抓住机会,一剑将鬼公刺死在黑雾中。 那黑雾虽然不甚浓烈,但在黑夜里,根本看不清里面的状况,鬼婆见云天行冲出黑雾,又向她攻来,便知鬼公已遭遇不测,忙使出浑身解数,与云天行斗在了一处。 天权见鬼公在黑雾中没有出来,也猜到了几分,更不敢小觑谷空青。刚才三人对付她一个,都没有立刻拿下,如今只有他一人,如何能奈何得了她? 天权不敢大意,忙喊众人来围攻谷空青。那些人虽然胆怯,却不敢违抗命令,只好硬着头皮上来,心底只希望这位女子,不要特意青睐自己。 云天行想赶去支援,鬼婆舞开黑杖,缠住他不放。此时云天行双眼模糊,早已看不清人脸,只硬凭着一口气在战斗。太阿剑是与他的手掌绑在了一起的,不然与人交锋时,早脱手飞出去了。 “快撑不住了,只能用那一招了!” 云天行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打起精神,剑法又变,使出了沧澜剑诀。 鬼婆一见此剑招,脸色大变,想说什么,却根本没有机会开口,只能凝神应付这套霸道而诡异的剑招。 云天行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沧澜剑诀了,今番使将出来,威力不同于往日,鬼婆本事不弱,可在沧澜剑诀之下,俨然已失去了还手的机会,只能被动守御。 云天行忽然长啸一声,剑速再提一层,鬼婆抵挡不住,被云天行一剑刺死。 谷空青正在被天权等人围攻,忽听云天行发出一声长啸,心提到了嗓子眼,转眼看去,见两人都躺在地上,生死不明。 谷空青想冲突过去,众人死死拦住,天权趁机掠出人群,想过去给云天行补上两剑,可当他靠进时,云天行骤然翻身起来,一剑刺向他面门。 “好诡诈的小子!” 天权早有防备,拿剑一挡,轻松将这一招化去。 云天行虽然还没死,但早已是强弩之末。太阿剑虽然还绑在手心,他却已无力握紧。天权见此他如此萎靡情状,知他离死不远,便奋剑狂攻。 谷空青见云天行连连败退,知他支撑不了多久,忙将手头上的带毒的东西纷纷发送出去。围攻她的人虽然多,但黑灯瞎火的,一会毒针,一会毒粉,一会毒雾,谁能避得开? 谷空青一阵狂丢乱掷,硬是在人群里打开了一道缺口。她冲出缺口,飞步向天权奔去。将到近处,曲指射出一粒黑丸,在天权身旁爆开一团黑雾。天权腾身躲避,云天行左手两指隔空一点,劲气透指而出,正打在天权的剑上。 天权身在空中,一个踉跄,忽然,黑雾中飞出几道银芒,天权大惊,想要躲避,已来不及,忙舞剑格挡。 云天行转开太阿剑,双手齐点,连连发出劲气,谷空青一面制造毒雾,一面借着毒雾飞射暗器,天权左支右绌,照应不过来,一不留神,被谷空青的毒针射中,登时摔了在地上。 天权仰躺在地上,眼望星空,眉眼中竟然出现了一丝笑意。 他从小便被当成一名杀手来培养,他开始杀人的时候,那些同龄的孩子还在街上玩泥巴。当他握着滴血的剑从他们身旁经过时,那些满脸泥巴的孩子竟然都在笑,说他剑上抹的染料,他只微微一笑,却没有解释。 他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自然也没人跟他一起玩泥巴。 每当夜幕降临,他喜欢独自一个人,靠在房间最阴暗的角落里,抱着冰冷的长剑发呆,当然,有时候也会想一些有关目标的事。 在他杀掉的那些人里,有人求饶,有人哭泣,有人大骂……每个人在死亡面前,都会摆出每个人特有的情态。 小时候他会因为杀掉一个不该杀的人而难过很久,可随着年纪长大,他的怜悯和同情早已弃他远去,他不再怜悯谁,也不再同情谁,他只知道主人想要那个人死,他就让那个人死,没有商量的余地。 长大后,他握着滴血的剑走过那条满是泥泞的街道,那些曾经玩泥巴的孩子都变成了大人,可还是会笑他,笑他傻,这么大个人了,还玩小时候的东西,幼稚!这次,他没有笑,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 对一个杀手而言,发自内心的笑容是一件奢侈品,本来他曾拥有过这件奢侈品,后来失去了,可等他想要赎回来的时候,他发现根本付不起赎金。他赚得越多,赎金就越贵,不管他怎样努力,失去了就是失去了,永远都不可能再赎回来。 他一直都知道,死亡离他并不远,也许在今天,也许在明天,但他并不怕,因为他知道,也许只有在这一天,他才能赎回他曾经失去的东西。 他笑着合上了眼。 云天行见天权已死,立刻泄了气,无力遍袭全身,即刻摔倒了。 第七百零七章 爱占便宜的王麻子 谷空青见云天行摔倒,忙抢上来将他抱起,这时那些人又聚拢了上来,还未动手,便听一人朗声道:“不管你们是谁,从哪里来的回哪里去,这是我王麻子给你们最后的警告,如若不然,后果自负!” 众人一惊,转身望去,只见一人负手从暗影中走出,眨眼已来到了近前。 人群里站出一人,道:“王麻子,你收了我们的钱,就该替我们办事,难道你想违背当初的约定?” 王麻子道:“约定只要我将这小子骗入朝天宫,在他进入朝天宫的那一刻,约定已经达成。后面发生什么事,都与我无关。但你们在这里大吵大闹,吵到我休息了,我自然要管。” 那人有些恼怒,道:“就算交易已经完成,我们的事,也轮不到你来干预,识相的现在离去,不然……” “不然怎样?”王麻子笑问。 那人抬剑指向王麻子,一字一字道:“不然取你狗命!” “你最好不要威胁这里的主人,不然……”王麻子的声音冷了几分。 “不然怎样?”那人笑问。 王麻子淡然道:“不然,你会死。” 那人笑了笑,一脸蔑视地瞅着王麻子,调笑道:“就凭你?” 王麻子也笑了笑,竖起一根手指,道:“只要我将这根手指弯下来,你立刻就会死去。现在,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离开这里,否则,死!” 那人点了点头,忽然抡剑向王麻子头上劈去,王麻子不惊不讶,只缓缓将那根手指弯了下来,这时,一支弩箭流星般破空而来,“夺”的一声,正钉在那人眉心,一串血线飙射而起,溅在了王麻子脸上。 麻子都被染红了。 那人仍举着刀,但已死掉了,王麻子在他胸前推了一把,那人后仰倒地,眉心上那支弩箭的尾巴仍在兀自颤动。 众人大惊失色。 王麻子从怀里摸出一块斑点手绢,擦抹脸上的血迹,道:“还有想要取我狗命的吗?”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敢作声。刚才那只弩箭来得又快又准,是擦着王麻子的头顶射过来的,其准头可见一斑。 众人皆仰头四望,但谁也没有找到发射弩箭的人。 王麻子道:“不必找了,你们找不到的。” 人群里又走出一人,道:“王麻子,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作对?” 王麻子道:“我王麻子做生意不看交情,只认真金白银。你们想要我离开,最好拿真金白银来打动我,如果没有,那就没话可说了。” 那人有些恼怒,道:“王麻子,你不要太过分!” 王麻子又竖起一根手指,笑道:“对我说这句话的人很多,但都没有我活得长。给你们提个醒,这里是凤凰城,不是你们家后院,好歹给我留一点面子,不要自取其辱!” 那人怒视王麻子,道:“你等着!” 王麻子笑道:“我等着。” 那人一招手,带着天权鬼公鬼婆等人的尸体离开了广场。 云天行听出是王麻子的声音,但视线模糊,根本看不清他脸上是否有麻子,只问道:“为何要帮我们?” 王麻子道:“如果吴英雄知道我帮了你们,一定会重重酬谢我的,他知道我喜欢什么,而且他从来都不会让人失望。其实,我帮你们,也是有利可图的。” 谷空青看着王麻子,冷冷道:“原来是你串通那些人将他骗进去的,早知这样,我就该先把你毒死!” 王麻子笑道:“我的好姑娘,你这么说也无可厚非,毕竟我的确这么做过,不过,你可别忘了,如果我没有出面赶走这些人,你或许可以只身逃走,但你怀里这位可就不好说了。我看你这么关心他,一定不希望他死掉吧?” 谷空青哼了一声,道:“要不是你,他会变成这样?你以为半路跳出来说上几句好话,我们就会领你的情?” 王麻子道:“我可没指望你们领情,我只是在做我想做的事,仅此而已。在你们打到这里的时候,我已经派人去通知英雄门的人了,再等一会,应该会有人过来。” 王麻子说完便走了,走了一会,忽然又折返回来,将一个瓷瓶放到谷空青云天行身边,向谷空青道:“这是凤凰城里最好的金疮药,在英雄门的人赶来这里之前,你最好先帮他抹上,若是再这样任他流血不管,怕是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撑不过去。” 云天行摘下面具,挤出一丝微笑,道:“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不用谢我,金疮药的费用我会一并算在吴英雄头上。”王麻子挥了挥手,笑着离去。 谷空青呸了一声,道:“什么人呐!” 云天行道:“这也怨不得他,他本就是这样一个人,今番能出来为我们解围,已算是极为优待了。” 谷空青见他气若游丝,不敢耽误,先喂他服了一颗续气丹,再为他涂抹金疮药。上药期间,云天行昏过去一次,谷空青怕他一觉不醒,连唤带摇,又将他给弄醒了。 云天行睁开眼,视线模糊,他看不清谷空青的脸,只觉得自己躺在她怀里,枕在一个很柔软的地方。 “好软……” 谷空青见他嘴唇翕动,却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俯耳问道:“你说什么?” 续气丹让云天行恢复了一丝气力,道:“好软……” 谷空青一听这两个字,脸唰的一下红了,嗔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话。” 云天行道:“我的手脚都不听使唤了,我是不是要死了啊?” 谷空青摇头:“你只是失血过多,不会死的,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云天行道:“我好累啊,我要睡……”还没说完便又合上了眼。 谷空青见状,忙又将他唤醒过来,道:“你不能睡啊,一睡就醒不过来了。你跟我说话,说什么都好,就是不能睡觉,等体内伤势稳住,才可以睡,你明白吗?” 云天行慢慢摇头,道:“青姑娘,我能感觉得到,我快不行了。你别说,先听我说。我死后,不要将我的尸体运回九幽谷,也不要让阿笙知道我已经死了,她会接受不了的。你只说我不喜欢她了,叫她忘掉……”说到这里,他再一次合上了双眼。 第七百零八章 剑灵 谷空青见云天行又昏死过去,忙又将他给摇醒,急道:“要说你自己去说,这种事你要我怎么说啊?你不可以死啊,你听到我的话了吗……” 云天行只听耳边有人喋喋不休,却已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他朦朦胧胧看见有个人站在他面前,他眯了眯眼,竟然能看清那人的容貌,竟是那日在大山里遇到的那个怪人。这人还夺过他的太阿剑。 云天行忽然笑了,道:“原来你真是鬼啊,看来我已经死了。” 那人道:“我不是鬼,你也还没有死。” 云天行道:“我若没有死,为何能够看到你?” 那人道:“你能看到我,也没什么奇怪,因为我就在你手上。” 云天行笑道:“你明明就站在那里,为什么说是在我手上?你老实说,是不是阎王爷派你来收我的?” 谷空青听他开始说胡话,忽然悲上心头,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落,正落在云天行的脸上。 云天行喃喃道:“地府里也会下雨吗?” 谷空青见他还有知觉,又转悲为喜,泪眼却落得更急了:“云天行,你给我好好活着,你听到了没有!你要是能活下来,我再也不逼你回谷了……” 云天行挤出一丝微笑,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谷空青咬着嘴唇,重重点头,道:“都是真的,只要你活过来,你想怎样便怎样,我再也不逼你回去了。” 云天行想抬手,却没有抬起来,轻声道:“青姑娘,你哭了吗?” 谷空青强收住泪,摇头道:“我……没有,要哭也该师妹为你哭,我哭什么,是刚刚落了一阵雨。” 云天行道:“青姑娘,这里站着一个人,你看到了没有?” 谷空青含泪摇头。 那人道:“你不必问她,她看不到我的。” 云天行道:“为什么会这样,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那人道:“我既不是人,也不是鬼,我是太阿剑的剑灵。说起来,你应该算是我的主人,可以你现在的本事,还不配成为的主人。” 云天行道:“那要怎样才配成为你的主人?” 那人道:“如果有一天,你能感应到我的存在,才配让我称你一声主人,那时你才能真正执掌太阿剑。可是你现在的情况很糟糕,似乎等不到那一天了。” 云天行笑了笑,道:“看来我真的要死了,连这种荒唐事都出来了。” 那人道:“太阿剑曾有过很多任主人,但真正配得上这柄剑的人却寥寥无几,若没有资格执掌太阿剑,自然也难以发挥出其本身的威力,所以在世人眼中,太阿之名,胜在锋利,这对太阿来说,极不公平。我希望有朝一日,有人能再一次握住太阿剑,成为他真正的主人。我很期待那一刻。” “现在的你,或许还没有这种资格,但我却在你身上,看到了一个人的影子,一个几百年前的人,也许是几千年前的人,我忘记了,同时也忘记了他是太阿剑的第几任主人,但他的确是那寥寥无几中的一个,也值得我称他一声主人。你们人类的寿命简直短得可怜,好不容易遇上一个称心的人,也终究难逃命运的轮回。我不断地寻找,不断地沉眠,真希望能再遇上一个真正的主人。” 云天行道:“我都要死了,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那人道:“在你们人类的世界里,有一个字叫‘赌’,我曾经很不理解这个字。后来有几代主人带我切身体验了一番,这觉得这是一个很有趣的字,所以,我也想在你身上赌一把。我会消耗自身灵力,助你度过此次难关,希望在我下次醒来的时候,你不会让我失望。” 云天行眨了眨眼,那个人已经消失了,好像根本就没有存在过,也许只是一场幻觉。但令他惊讶的是,冰凉的太阿剑似乎升起了一丝温度,这种暖暖的感觉顺着手臂,一直蔓延到了身体各个部位。 疲惫的感觉在减轻,眼睛里散去的神采又逐渐聚拢回来,模糊的视线也渐渐清晰。他看到了一张脸,是谷空青的脸。 谷空青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那神色全不像一个殆死的人,欣喜道:“你到底是怎么了,一会说胡说,一会又这样清醒,该不会人家常说的回光返照吧?” 云天行摇了摇头,只说道:“你脸上有泪痕,是哭过吗?” 谷空青忙转过头,拭掉泪痕,笑道:“哪有,刚才落了一阵急雨,你忘了吗?” “是吗?我刚才神志不清,不记得了。”云天行感觉到那个热度从体内消失,他知道,自己的命大概是保住了,只是仍旧神气虚浮,四肢不能动弹。 谷空青道:“刚才我好害怕,还真以为你要……你能醒过来,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云天行道:“我记得你答应过我,说不逼我回九幽谷了,你还记不记得?” 谷空青重重点头:“记得,当然记得,你不想回去便不回去吧,只要活着就好。换成是我,被人赶出来,大概也不会再回去了。”后面这句话,她并没有说话来。 云天行一笑,道:“有一件事我骗了你。” “什么事?”谷空青问道。 云天行道:“那两碗山羊滋补汤,我都喝了,一口都没剩。” 谷空青扑哧一笑,红着脸道:“我早猜到了。” 云天行道:“要不是那两碗大补汤,我哪还有力气撑到现在,说起来真该好好感谢那位王掌柜。” 谷空青道:“是不是等你好了还要光临他的小店?” 云天行笑了笑,道:“这个……还真不好说。” 谷空青笑说道:“你要是敢再踏进他的小店一步,我回去就告诉师妹,叫她狠狠打你一顿。” 云天行委屈道:“难道吃碗羊肉都不行了吗?” 谷空青道:“你是去吃羊肉的吗?” 云天行道:“他那里只卖羊肉,不吃羊肉,还能吃什么?” 谷空青道:“卖羊肉的多了,光前面这条大街上就是十几家,哪一家的铺面不比他大,难道只有他那里才卖羊肉?” 云天行往前扬了扬下巴,道:“有人来了。” 谷空青转眼看去,果见远处闪出几点灯光,似是有人提着灯笼正向这里走来。“会是谁呢?”她想。 第七百零九章 木乃伊脚踹抓脸猫 月色清明,灯光在靠近,来到近处,谷空青才发现是英雄门的人,不由长出了口气。 云天行笑道:“依我看来,传话的费用王麻子也会照收不误。” 谷空青嘴角带着一丝不屑,道:“天底下怎会有这样的营利小人。这一番折腾下来,他一点损失没有,还讨了两边不少便宜,如果连这些小恩小惠都要收好处,那他这个人一定没有朋友。” 云天行道:“他不但有朋友,而且还很多。以前我不信这句话,现在我反倒有些相信了。其实,他完全可以帮那些人,将我们两个杀死在这里,我相信他一定会得到一笔非常丰厚的酬劳,可他没有这么做。” 谷空青道:“可他还是会向吴英雄收取酬劳。” 云天行笑道:“而吴英雄恰恰是他的朋友。” 谷空青摇头不语。 回到住处,云天行将朝天宫里发生的事大概说了一遍,又喝了半碗谷空青亲自熬制的补汤,方才睡下。这一睡便睡了三天,要不是谷空青看他还有气,早把他摇醒了。 他实在太累了,可算是身心俱疲。从小到大,他还从未有过这种虚弱的感觉。在那一刻,他甚至以为自己已经死掉了。死,对他来说,或许是一种解脱。他的确也这么想过。 他正处在风华正茂的时候,本不该背负这些沉重的仇怨,可他又如何放得下?即便他能放下,别人未必同意他放下。只要有一天他还是云巅的孙子,云弥的儿子,这些仇怨,他就放不下,除非蜃楼彻底消失。 一个让整座江湖都为之忌惮的存在,会彻底消失吗? 云天行忽然睁开眸子,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第一次觉得,原来睡觉还可以这么累。 他身上缠满了布带,他只看了一眼,便觉得自己像个木乃伊,幸好脸上没伤,不然真成木乃伊了。 房间并不宽绰,但简单整洁,没有多余的杂饰。桌旁谷空青正托着腮帮瞌睡,那只白猫将肥胖的身子缩成了一个肉团,就靠在谷空青胳膊肘边,呼声阵阵。 云天行想要坐起来,用手一撑,伤口牵动,不由疼得叫出了声,把那只正在打呼的肥猫给吵醒了。 肥猫虽然经常接受云天行的鱼肉贿赂,但心底里对这人没什么好感,几番想抓他脸,就怕以后没鱼吃,这才没下得去手。 就说这几天吧,主人日日夜夜陪在他身边,又是换药,又是包扎,又是擦脸,又是捏手臂活络经脉,跟个居家小媳妇似的,都多久没好好抱过自己了,就为了眼前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这次没得商量,一定要借这个机会抓破他的脸。 肥猫扭着屁股走到桌边,弓身一跳,跳上了床沿,若无其事地向木乃伊靠近,当它估摸着到了一跃之地后,忽然变了脸,哇的一声,向云天行脸上扑了过去。两个肉嘟嘟的猫爪里挤出了几弯银钩,这要抓在脸上,只要不是比城墙还厚的脸皮,准要被抓破。 云天行躺了这么久,一睁眼便见肥猫举着俩爪子飞扑上来,看样子是来抓脸的,忙抬腿一脚,将肥猫踹下了床。 这一幕正好被谷空青看到,谷空青忙抱起摔在地上的肥猫,爱怜了一番,走到床边,细声细语道:“醒啦?” 云天行看了一眼在主人怀中龇牙咧嘴的肥猫,有些不乐,道:“你这猫又抽什么风了,我刚醒过来,也没干什么得罪它的事,上来就要抓我的脸,要不是我的脚还能动,我这张英俊的脸庞还不得挂彩啊。” 谷空青轻抚白猫,笑说道:“怎么睡了一觉,跟变了个人似的,以前可没见你这么自恋。” 云天行笑道:“刚从阎王爷那回来,明白了不少,再说,这也不叫自恋,这都是实话。” 谷空青笑了笑,不与他计较,道:“躺了三天,命是保住了,身子骨还很虚弱,你别乱动,我先去给你做点吃的。” 云天行道:“不忙,先扶我起来坐坐。” 谷空青将白猫放到屋外,回来床边,轻手轻脚地扶他坐起来,见他紧咬牙关,右臂颤抖,道:“很疼吗?” 云天行坐起来,稍稍松了口气,道:“刚中剑那会也没觉得怎样,怎么这会疼得这么厉害,这条手臂莫不是要废掉了吧?” 谷空青倒了一碗热水过来,道:“你那时身处险境,哪里还顾得及疼痛,后来不顾伤势,又使了半日的剑,还能感觉到疼痛已算万幸了,要真一点痛觉没有,那才可怕呢。” 云天行摇了摇头,左手接住水碗。那碗在他手里不断晃动,还没凑到嘴边,便荡出了不少水来,谷空青见状忙接过碗来,道:“别逞强了,你左臂上也有伤,我来喂你喝。” 云天行喝了两口,问道:“我那孙儿体内的蛊虫可毒死了吗?” 谷空青收了碗,点头道:“毒死了,吴英雄昨天就醒了,今天早上还来过,说要去外面打听消息,回来多半会来看你。你坐着,我先去给你做点吃的。一直不吃东西,怎么能好呢。” 谷空青出去后不久,那白猫又偷偷摸摸溜到屋里来了,还贴着墙边走,看样子是想搞偷袭,云天行虽然伤得不轻,但耳目还是那么灵敏,早发现它了,等白猫飞身扑过来时,再一脚将它踹飞,笑呵呵道:“虎落平阳被猫欺,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还真当我是只病虎吗?呵呵,这回可长记性了吧。” 那白猫受了这一脚,撞在墙上,震落了挂在墙上的一捆干蒜,又挨了一记蒜锤,登时发了疯,也顾不得什么,哇哇大叫着扑将上来,要跟云天行拼命。 云天行何等身手,即便只用一只脚,对付一只猫,还是绰绰有余的。 白猫三番五次挥爪扑来,都被气定神闲的云天行踢了回去。一人一猫如此不知折腾了多少个来回,估摸着百八十个是有的,总之,等谷空青端着鸡汤进来的时候,白猫已躺在地上起不来了。 第七百一十章 同脱险爷孙再见面 谷空青一进屋便看见她心爱的猫猫躺在地上蹬腿,吓得不轻,忙将鸡汤放到桌上,抱起白猫贴脸爱怜了一番,向云天行质问道:“你又踢它了?” 云天行笑道:“它非要抓我脸,我总不能直挺挺地不动,叫它抓个痛快吧。再说,我下脚也不重,它看你来了,故意躺在那装可怜,你可不要被它这副可怜相给骗了。” 谷空青见白猫精神头还不错,便没怎么计较,将它放在檐下晒太阳,回来喂云天行吃鸡汤。 云天行吃了两口,笑嘻嘻道:“你熬的?” 谷空青点头,道:“味道怎么样?” 云天行又吃了块鸡肉,细细品了一会,笑道:“想不到你还有这手艺,了不起,了不起,谁要是能娶到你,那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别的不说,光这吃食上,就高了别人不止一等,要是长不到一百八九十斤,那真是愧对祖宗了。” 谷空青笑斥道:“油嘴滑舌。” 吴英雄从外面回来,先过来云天行这里,一进屋,便见奶奶在喂爷爷喝汤,两人有说有笑,十分融洽。吴英雄喜笑道:“爷爷,你终于醒啦,可担心死我了。” 云天行闻到他身上有浓烈的脂粉香气,皱眉道:“这么香,你去哪儿了?” 吴英雄嘿嘿一笑,道:“也没去哪,就是去外面打听消息了,顺便去喝了碗羊肉汤,补补身子,躺了这些天,身子虚亏,总得补一补才好。” 谷空青精研毒术,对味道极为敏感,斜了吴英雄一眼,道:“依我看,准是去春宵楼找那位夏香姑娘了。” 云天行翻起白眼,道:“你喝的羊肉汤是不是叫‘山羊滋补汤’啊?” 吴英雄脸上竟然难得红了一红,凑到云天行耳边,低声道:“爷爷,你这几天也没进食,身子也该补补了。这山羊滋补汤是老王家的独门秘方,传了百余年了,效果奇好。就爷爷这伤,我敢说,吃上个十碗二十碗,保证恢复如初,健壮如牛。要不要去尝一尝?” 谷空青哼了一声,道:“他可没闲钱去吃这些东西。” 吴英雄拍着胸脯,道:“这一点奶奶不用担心,我吴英雄在这江南一方还有不少生意,也算是小有资财。爷爷想吃什么,我吴英雄就是倾家荡产也会为爷爷找来,别说几碗山羊……咳咳……别说几碗羊肉汤了,值不了几个钱的。” 他见谷空青拧紧了眉头,又补充道:“奶奶不知道,那老王和我们英雄门关系不浅,他儿子在我们英雄门里做事,没少受我们照顾。我们英雄门的人只要一来到凤凰城,准会去他那里照顾生意,价钱比其他客人要低上不少,便宜得很呢。” 谷空青忍无可忍,喝道:“你再说下去,我就把这碗鸡汤泼你脸上!” 吴英雄愣了愣,见云天行在一旁偷笑,登时明了。吴英雄一大早就出去打听消息,去到老王羊肉馆,老王说有个戴面具的年轻人来打听他,可只字没提还跟着一个抱猫的女子。吴英雄还当谷空青不知道山羊滋补汤的秘密,这才想邀爷爷去尝个鲜,谁知竟闹了个没脸。吴英雄坐立不定,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云天行解围道:“你这番出去,可打听到什么消息了?” 吴英雄用饱含感激的眼神看着爷爷,道:“也没什么特别的消息,就是朝天宫里的人在一夜间都消失了。” 云天行笑道:“既然真相已被揭破,自然没必要再伪装下去。” 谷空青问道:“你跟贾隐有仇吗?” 吴英雄道:“我与贾家向来没有来往,更没什么仇怨,连我也想不通,贾隐为何要对我出手。江湖上谁人不知,贾家向来不干预江湖世事,而贾隐本人更不会武功,若说他想争夺江南七道盟的盟主之位,可能性不大,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人心难测啊。”云天行叹了口气,“在此之前,我也没有想到,江南第二大杀手团体——梦魇,竟然是贾家一手培植起来的,若说贾隐没有野心,为何要费心费力培植一个杀手团体?难道商道上还用得着这样的大杀器吗?依我看,这个贾隐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如果真是因为私仇,大可名正言顺地对你动手,何必偷偷摸摸,搞出这么些奇谋鬼略。多半是你挡了他的路,所以才想在暗中除掉你,这么说起来,似乎跟即将举行的江南七道盟会有关。” 谷空青道:“到底是什么状况,等江南七道盟会举行的那日,去看一看不就知道了。” 吴英雄道:“奶奶说得有理。不过,我们如今还在凤凰城里,等赶到那里,盟会差不多已经结束了,怕是来不及了。” 云天行道:“那还等什么,现在就收拾东西动身吧,如此盛会,可不能错过了。” 吴英雄道:“爷爷的身体不要紧吗?再养两日吧,这样上路,就算乘车也颠簸得够呛,不划算。何况我本就没想做什么盟主,只是看那些人争得急,想凑个热闹罢了。” 云天行道:“既然贾隐对你出手了,总要查探个清楚,不然以后再来一次,那可怎么好?我的伤势不要紧,我们立刻动身去参加江南七道盟会,如果贾隐也在场,多半没安好心,我们见机行事。” 吴英雄道:“好,我立刻叫人去备马。” 他刚要起身离开,云天行忙叫住他,道:“且慢,如果贾隐发现你还活着,说不定还会派杀手来对付你。既然你不想做盟主,索性就不要以英雄门门主的身份去,也不要带那么多人,只带几个信得过的人,装成一个小帮派的人就行了。” 吴英雄道:“还是爷爷想得周到,我这就去准备。”说罢,匆匆去了。 云天行看向谷空青,道:“你不回九幽谷吗?” 谷空青道:“你伤成这样,叫我怎么放心回去?就算要回去,也得等你伤势痊愈了,我才好回去复命。再说,江南七道盟会是江湖上难得一见的盛世,总不能错过了,我也想借这个机会,去长长见识。” 云天行笑道:“好,我倒要看一看,这江南第一大盟的盟主宝冠会花落谁家!” 第七百一十一章 看一位老朋友 离开凤凰城约莫已有半月,云天行有伤在身,车马不敢快行,照这个速度龟行过去,到达江南七道盟会的举行地——鹰潭,少说还得半个多月,等到了那地,估摸着黄花菜都凉了。 江南势力杂多,要将这些牛毛细雨般的帮会势力搓成一股绳,同心同力,简直比登天还难。为了这一天,江南几位有实力角逐盟主桂冠的候选者没少费心,潜心修习武艺这个自不必说,要坐江南七道盟会的盟主宝座,没两把刷子,谁服你? 朝堂有朝堂的规矩,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想夺盟主宝冠,没别的条件,把其他角逐者打趴下就成,不论你用拳头,使刀还是耍剑,哪怕是放个屁把对手崩死,那也是你的本事。 当然,江湖绵延千万载,还真没听过说有哪位高人,放屁崩人的。如果真能崩出个盟主来,别说江南,整个天下人都得捏着鼻子对你竖起大拇指。 其实,江南各方势力结盟早有苗头,只是大家心照不宣,都在等一个机会。如今四海盟卷土重来,又多了个更加神秘的蜃楼,江湖又将被阴云笼罩,而这恰恰就是个机会。于是江南为首的几方大势力商议过后,决定要举行江南七道盟会,而且早在半年前,已向江南各方势力下了帖子,约定了盟会日期。 日期一旦约定,便不会再轻易更改,不说刮风下雨,就是下冰雹下刀子,也得如期举行。也是趁着这股热乎劲,等这股劲过去了,日子趋向平稳,谁还乐意结什么盟会,听人命令,受人摆布?宁做鸡头不做凤尾的道理,大家都懂。 所以,那几位自信能够拔得头筹的候选人,便借着四海盟这个引子,暗中煽风点火,这才博得了江南大多数势力的一致赞同,同意举行江南七道盟会。 云天行乘坐的马车不大不小,仅容四人对坐,不过此时只有他跟谷空青坐在车厢里。 车厢外面看起来粗糙简陋,但内里却装饰得十分细腻用心,别的不说,单是脚下踩的都十分讲究。 最底下是两张毡毯,中间还塞着半尺厚的棉絮,最上面是一张狐皮续接成的方毯,十分柔软,一脚踩下去,那感觉不比踩在谷空青怀里那只肥猫身上差多少。当然,云天行没踩过肥猫,他也不敢去踩,要是踩出个好歹,谷空青还不得跟他拼命? 有这么柔软的底座,即便路上有个坑坑洼洼,云天行也没什么感觉。坐在前边驾车的是吴英雄。云天行几番催促他加鞭快行,吴英雄总是笑嘻嘻地答应着,云天行坐在车里,隔着门帘,总听着外边马鞭打得啪啪响,可车子还是那般速度,一点没快。 云天行就寻思了,这一路上光喊话也喊了八九十回了,可这马车的速度出凤凰城时多快,到现在还是多块,一点没变。 莫非车上人太多,那头健马拉不动了?不能啊,这车上一共仨人一猫,要重能重到哪里去?旁边那干瘦骡子一鞭子上去,还能再加点脚程,超个车,难道这头八十两银子换来的灰鬃健马,连一头干瘦骡子都比不过? 犯了嘀咕的云天行又喊了一句,稍稍掀开门帘一角往外瞧去,只见吴英雄甩起马鞭,鞭梢在空中一卷,啪的一声响,云天行懵了,合着这一路上根本没往马身上打啊? 骑马跟在车旁的侯焱,见往日威风凛凛的吴英雄对着车帘呵呵傻笑,微微摇了摇头,并不言语。 自他认识吴英雄以来,还从未见吴英雄对谁这么客气过,并不是吴英雄心高气傲,而是以前根本没人值得他这样做。即便在面对江南势力中排在前列的追风寨诸人,也一口一个柳大犬,孙二狗叫着,没留过半分情面。 吴英雄没有绝佳的根骨资质,更没有厚实的家族背景,跟江南霹雳堂、谭家这些承袭式的家族势力没得比,他的英雄门是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踩出来的,其中背负了多少艰辛,又有几人能够体会? 都说命由天定,可吴英雄打小就明白,命运是要靠自己去争取的,光坐在家里翘着二郎腿可等不来富贵命运。 他生在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农人家庭,父母临走前,只给了留他下了几壁土墙,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那时候为了生存,去给一个大户人家放牛。当个放牛娃也不错,虽然说出去不大体面,可到底还有口饭吃。 当时与他一起放牛的还有一个姓冯的瘸子。这冯瘸子的瘸是天生的,打娘胎里出来就这样,而且长得特别丑,所以在出生没多久,就被家人狠心抛弃了。 冯瘸子当时被一个光棍老汉捡到了,乐得几天没睡着觉,拿卖鸭蛋积攒来的银钱跟羊倌换了只羊,专门给冯瘸子喂奶。光棍老汉离世后,冯瘸子无依无靠,便给大户人家放牛讨口饭吃,这才遇上了同为放牛娃的吴英雄。 吴英雄和冯瘸子难兄难弟,吃喝拉撒都在一起,别说有多亲密。如今两人已有多年未见,到了他的地界上,怎能不过去看一眼? 吴英雄拿手指扣了扣厢壁,道:“爷爷,我有一位老朋友就住在这附近,我想去看他一眼,你跟奶奶去不去?” 也不知听没听到,谷空青一直抚摸着蜷缩在怀里酣睡的肥猫,没有吱声,云天行轻轻碰了她一下,道:“去不去,问你话呢?” 谷空青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不去。” 云天行道:“你不去我可去了,这些天一直闷在车里,都快闷出内伤来了。”出了车厢,坐在吴英雄一旁,见车马离开大道,驶入狭窄小道,路旁野草稠密,远处隐隐有几座青山,景致倒好,只是有些荒僻。 云天行倚在车厢上,侧头看着吴英雄,道:“你朋友住在这种地方?看着荒无人烟,该不会是个隐士高人吧?” 吴英雄摇头,道:“不是什么隐士高人,只是一个瘸子,以前在一块放牛的,有好些年不见了,正巧路过这,顺脚过来看他一眼,也不知死了没有。” 云天行见他面带愁容,全不似以前嘻哈模样,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不好再问。 第七百一十二章 冯瘸子 车马行到一座山脚下,荒草遍地,早已没了路径。 吴英雄翻身下马,绕到车厢后面,从竹箧拎出那坛提前准备的无名酒,走到车窗下,扣了扣厢壁,道:“奶奶,麻烦你在这里等一会,我跟爷爷去一趟就回来。”然后吩咐其他随行人看好车马,便带着云天行侯焱吴耻三人往山里去了。 走到半途,谷空青又抱着白猫追了上来,云天行笑道:“你不是不来吗?” 谷空青揉着毛茸茸的猫脑袋,道:“我可不愿跟那些人待在一起。” 云天行笑了笑,道:“不愿意跟他们在一起,难不成是想跟我在一起?” 谷空青白了他一眼,道:“你少臭美了,谁乐意跟你在一起。我是怕猫猫闷,特意带它出来散散心。” 云天行呵呵一笑,道:“你怀里这位猫爷可一点都不闷,这呼噜声比打雷还响,哪里闷了?我说青姑娘,你走到哪里都抱着它,不嫌累吗?要我说,干脆把他放回车厢里去,让它自个睡多好,这样抱着舒展不开,睡不舒服。” 谷空青道:“你又不是它,你怎么知道它舒服不舒服?” 云天行笑道:“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它舒服不舒服?” 谷空青无言以对,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道:“你别跟我说话。” 云天行哈哈大笑。 山脚下,水湖边,冯瘸子倚在一棵老树下,看着湖水群鸭子戏水,不知不觉睡着了,可没过多久,他又忽然惊醒过来,额上已满是汗水。 他做了一个梦,噩梦。 他时常会做噩梦,而且是同一个噩梦。其实,那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的事。在他十岁那年,天降大雨,老人在湖边赶鸭,不甚滑入湖中淹死了,而他正好目睹了这一幕。当他拼了命跑到湖边时,老人早已浮在水面上不动了。 老人正是抚养了他十年的光棍老汉,夺走老人性命的大湖也正在他眼前。 冯瘸子抹去额上汗水,跪在老树下,朝湖水拜了两拜,嘴里嘀嘀咕咕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这时,一个十来岁扎着马尾的小姑娘,臂弯里挽着一个竹篮,从远处飞跑过来,喊道:“爹,刚才我去山里采蘑菇,看见有一队车马进了山,还有几个人向这里来了。” 冯瘸子顾不得腿脚麻木,慌忙从地上爬起来,道:“看仔细了吗?是不是前几日来抢你的那几个强人?” 扎马尾的小姑娘摇了摇头:“我没敢往前去,远远看着有一个人戴着面具,还拿了一柄明晃晃的剑在乱挥,我害怕,就跑回来了。” 冯瘸子不管来人是谁,拉着小姑娘便往另一头山里跑,跑到山头方才停脚说道:“准是那伙强人又来抢你了,丫头,你快去山里躲几天,等他们走了,我再去山里寻你,不要怕,好好躲起来。” 小姑娘拽着冯瘸子不放,眼泪都快出来了,哀求道:“爹,你跟我一起走,他们找不到我,又会打你的。” 冯瘸子推开小姑娘,厉声道:“丫头,快走!被他们捉了去可不是闹玩笑,是会出人命的!你快走,不要担心我,我自有法子应付。” 扎马尾的小姑娘含泪跑了一段,回望了一眼,见冯瘸子一颠一簸地跑开了,方挎着小篮子往大山里去了。 冯瘸子回到草庐,从鸭圈粪堆里刨了一个油纸包出来,里面是一把剔骨刀。这是他在集市上,用半筐鸭蛋跟一个屠夫换来的。由于此刀锋利异常,他一直不敢拿出来用,索性就藏在鸭粪下面了,以备不时之需。 冯瘸子将剔骨刀束在后腰,拿上衣盖住,方才坐到小板凳上剥花生去了。 远处山脚下出现了几条人影,冯瘸子眯眼瞧了瞧,也没看清模样,只隐约看到有五个人。他眼神不好,天生就这样,就像他的瘸一样。那些人走到草庐近处,冯瘸子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冯瘸子,多少年不见了,可还认得我的这个老朋友吗?” 打算一直装傻充楞的冯瘸子一听到这个声音,猛然抬起头来,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个富商打扮的人,良久之后,展颜笑道:“我还当是强人来抢我闺女呢,原来是吴大侠啊,这些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在两人放牛那会,曾遇上过一个身手了得的小毛贼。这小毛贼不仅胆肥,身子更肥,简直跟个皮球似的,就当着两个流着鼻涕的放牛娃的面,轻松跨过了财主家的院墙,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小毛贼又从墙里跨了出来,肩上多了一个大包袱,叮铃当啷地从两个看直了眼的放牛娃面前溜了。 年轻的冯瘸子望着小毛贼远去的影子,一脸崇拜:“一步就跨过墙去了,他的胯可真高啊!” 年轻的吴英雄道:“你懂个屁,那叫武功!这都是小手段,真正的高手可以徒步翻山,光脚渡海。实话告诉你,等我长大了,也要去学武功,当个大侠,受万人敬仰。” 年轻的冯瘸子觉得他不是这块料,便指着财主家的院墙戏谑道:“吴大侠,要不咱先跨个墙试试?” 这时财主拿着擀面杖从门里追出来,见两人站在门外有说有笑,二话不说,上来就是一通乱打。 冯瘸子自带残疾,财主怕打死人,没敢下狠手,只将他打得鼻青脸肿便罢了。吴英雄胳膊腿完好,财主没有顾忌,一顿擀面杖下来,打得吴英雄躺了半个多月。 自此以后,吴大侠便成了吴英雄的绰号。冯瘸子对这个绰号尤为钟爱,每当吴英雄落难时,总免不了要拿出来戏谑他一番。 吴英雄将酒坛放在一旁小木桌上,道:“你几时有闺女了,上次来怎么没听你说起?” 冯瘸子摆了摆手,道:“不是亲闺女,路旁捡的,今年都十一岁了。” 吴英雄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我们都这么多年没见了吗?” “是啊,岁月不饶人呢。”冯瘸子本就显老,再一苦脸皱眉,好似又老了一旬。他拍了拍吴英雄的肩头,“你不是外人,自便吧。我得先进山去把我闺女找回来,她一个人害怕。” 吴英雄站在草庐前,看着一颠一簸的熟悉身影远去,喉头梗塞,拔腿追了上去。 第七百一十三章 放牛娃的往事 两位老友并肩向山里走去。 吴英雄个高身胖,面相富贵,即便没有这身绸子衣裳装扮,看着也像个富贵人。而在他身旁这位,身材细瘦,微向前倾,已隐隐有着驼背的迹象,那满头的灰发更不必说,表面上虽然看不出白,用手指拨开,底下基本全白了。 可就是这么两个人,同在一起放过牛,一同挨过打,不管想起年少时的心酸还是快乐,都会有对方的影子出现。 两人默默无言地走过一个光秃秃的山坡,冯瘸子耐不住寂寞,瞥了一眼吴英雄,道:“咋地,以前你可挺能说的,看到我这寒酸模样,说不出话了?我可告诉你,不准再提接济我的事,我现在过得很好,又有了这么一个宝贝闺女,啥也不图了,就盼着她能找个好人家,再生个大胖小子让我抱一抱,这辈子就值啦。” 吴英雄踢着一块圆溜溜的石块,道:“以前放牛哪会,你总说老杨头的闺女好看,还拉着我去偷看她洗澡,结果被老杨头拿着菜刀撵出二十多里地。我记得你当时说过,这辈子就一个愿望,就是把老杨头的闺女娶到手,再生上七八个胖娃娃。以前我没敢问,现在你给我说说,咋没成啊?” 冯瘸子摇了摇头,苦笑道:“人家老杨头的闺女生得根一枝花似的,会看上我一个丑瘸子?她家的狗见了我都撵着咬,何况是人。老杨头一见我,二话不说,先去厨下把他那把祖传菜刀握在手心,就拿俩眼瞪我,我连门都不敢上……” 吴英雄道:“那你夜里偷偷给她送的干柴不都打水漂了?” “可不。”冯瘸子拽小一片草叶叼在嘴角,回忆起当年的情景,仍有些愤愤不平,“他闺女出嫁那天,老杨头啥事不干,就拿着他那把祖传菜刀蹲在我家门口,隔墙喊话说,只要我踏出大门一步,就拿刀剁了我,然后到官府自首。” 吴英雄偏头看了他一眼,道:“以你的胆气,难道还怕他一个老杨头?” 冯瘸子吐掉口中草叶,道:“你可别小看了这老杨头,这老小子来我这之前,把棺材都订好了,我要是敢给她闺女捣乱,他非跟我拼命不可。后来我仔细想了想,也是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她嫁到那家去是享福的,要是跟了我,一天福都享不成,这样最好。” 吴英雄摇了摇头,道:“你脸上的伤是谁打的?” 冯瘸子正色道:“谁敢打我?你可别忘了,当初人家欺负你的时候,还是我帮你打架的,别看你现在穿得人模狗样,我照样能打得你满地找牙,你信不信?” 吴英雄嘿嘿一笑,像以前那样搂住冯瘸子的脖子,道:“瘸子,跟我说实话,谁打你了,我给你报仇去。” 冯瘸子啐了一口浓痰,正吐在路边开放正艳的花朵上,道:“你快别吹牛皮了,你那点本事我还不知道?你还给我报仇,呵呵,哪一次打架不是被人家打得跟一条丧家犬似的,要不是我,你这两条狗腿都得被人打折了。” 吴英雄笑道:“那是小时候,现在不同了,我会武功……” 冯瘸子捧腹大笑,眼泪都快笑出来了。以前那个打起架来只会抱头鼠窜的吴大侠会武功?打死他都不信! 吴英雄见他不信,也不勉强,跟着笑了一阵,道:“瘸子,我开了几间绸缎庄子,正缺个打手,周围都找遍了,没找到个像样的,要不,你去给我顶一顶?” 冯瘸子摇了摇头,道:“臭小子,你当我傻吗?说来说去,还不是想变着法子拉我一把。我就是这么个拿不上台面的人,你又何必这样。你要是真想帮我,就提前帮我物色个好女婿,等丫头成人了,好生嫁出去,也算是了我的一桩心愿。” 吴英雄拍了拍胸脯,道:“没问题,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不过,瘸子,你闺女叫啥名啊?” 冯瘸子嘿嘿笑道:“咱大字不识一个,哪会起那些花花名字,打小叫丫头叫惯了,人家问起来,你说叫冯丫头就是了。” 吴英雄点了点头,道:“丫头躲哪里去了,还没到地方吗?” 冯瘸子喊了几嗓子,没听到回声,心头有些着急,道:“她以前就爱躲在这里的,怎么不见人了?” 两人又走出不远,找到了丫头曾经挎的竹篮,蘑菇撒了一地。 冯瘸子捡起竹篮,拍腿叫道:“坏了,坏了,丫头一定是遇上麻烦了,这是她的篮子。” 冯瘸子又在附近找了一圈,没找到人,也顾不得吴英雄,独自往深山里跑去了。 吴英雄忙奔到一个土坡上,取出特制鸣镝,掷上半空,只一会功夫,侯焱等一干英雄门的人都赶了过来。 吴英雄吩咐道:“四下散开去找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她叫冯丫头,不论她遇到了什么,一定要先保她性命!” 众人领命去了。 吴英雄向冯瘸子所去的方向追去,奔过两个山坡,见冯瘸子趴在地上,双手抓地,正在往前爬,石子路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以前的冯瘸子只是瘸,现在谈不上瘸不瘸,腿直接断了! 吴英雄沿着那道触目惊心的血痕,走到老友身旁,欲言又止,嘴唇颤抖,轻声道:“瘸子!” 冯瘸子听到声音,知道是吴英雄来了,他仰头看了一眼,颤声道:“大侠啊,你快来扶我一把,不能叫他们把丫头抢走啊。丫头命不好,跟了我这么个没用的东西,已经受了不少罪啦,如果落到他们手里,我怕……”说完,已是老泪纵横。 吴英雄将冯瘸子掺起,见他左腿拖地,已然是断了,哽咽道:“你的腿……你留在这里,我自己去救丫头。” 冯瘸子泪眼道:“不成啊,丫头认生,我不在,她会害怕的。你连我都打不过,如何斗得过那个悍匪?我腿断了,可还有手,我们两个打他一个,总不会吃亏。” 吴英雄只好将冯瘸子负在背上,施展开轻功,向前飞奔而去。 第七百一十四章 祖传秘术(一) 吴英雄背着冯瘸子跑出不远,正见一人光头汉子拽着一个扎马尾辫的小姑娘在前面走。 吴英雄大喝一声,声若惊雷。 那光头汉子唬了一跳,忙拿匕首抵在丫头颈下,恶狠狠道:“你再往前一步,我立刻杀了她!” 吴英雄怕他伤害丫头,忙停住脚步,喝道:“你好大的狗胆,还不把人放了!” 那光头汉子一声呼哨,立刻有十数人从周围隐蔽处涌将出来,将吴英雄围在中心。 吴英雄环顾四周,不由皱起了眉头,刚才追得急,倒没留意周围情况,不想对方竟然有这么多人。 丫头被那光头大汉拿匕首抵着,吓得一声都不敢出,眼泪直流个不停。 冯瘸子从吴英雄背上下来,跪在地上,忍痛膝行了一段,哀求道:“不要伤害孩子,你要杀就杀我吧。” 那光头汉子道:“你这死瘸子早该死了,前几日我们问你要人,你推说她去了远方亲戚家,现在她回来了,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冯瘸子苦苦哀求道:“丫头年纪还小,就算要嫁给你们大哥做夫人,也得再等个几年,现在还不是时候啊!” 那光头汉子大笑半晌,道:“是不是时候可不是你说了算,我们大哥就喜欢年纪小的,你闺女正合我们大哥的胃口。死瘸子,你当初要是痛快答应了,也不会白吃这些苦头。我大哥出手大方,要是高兴了,指不定还赏你几个银子花花,何必受这些罪来。死瘸子,你还不滚,是想让我打断你另一条腿吗?” 冯瘸子膝行到丫头面前,抬手拉住她的手,颤声道:“丫头不怕,有爹在这,不怕……” 丫头泪如雨下,紧咬住下唇,微微点头。 光头汉子一脚将冯瘸子踢了个跟头,拉着丫头退了几步,骂道:“去你的,再不滚,老子一刀宰了你!” 吴英雄怒不可遏,奈何对方有人质,不敢擅动,忍怒道:“叫你大哥出来,我有话要跟他说!” 光头汉子盯着吴英雄打量了半晌,道:“看你肥头大耳的,倒像是一头肥羊,想见我们的大哥也不是不可以,先拿五十两银子出来给我瞧瞧,拿不出,嘿嘿,我大哥的一根头发你都甭想见着!” 吴英雄放声大笑。 光头汉子皱眉道:“你笑什么笑?” 吴英雄道:“好大的口气,一开口就要五十两,实话告诉你,五十两我没有,我给你五千两,你把人放了,成不成?” 那光头汉子一听五千两,眼都直了。他劫过最多的一次才四十三两多一点,一次喊出五十两已是上限了,即便喊出这个数,也是鼓了很大的勇气的。 吴英雄一开口五千里,他哪里肯信,讥笑道:“吹牛谁不会,五千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你的要是带在身上,我会看不出来?” 吴英雄一笑,伸手入怀,摸出五片金叶子,搓成一个扇形,道:“我这一片金叶子能换一千两银子,五片金叶子五千两,把人放了,这些都是你的。” 金叶子被日光一照,金光闪闪,甚至耀目夺睛。 那光头汉子盯着金叶子直咽口水,道:“你要是一个大财主,怎会屈身背一个穷瘸子,你这金叶子一定是假的!” 吴英雄笑道:“是真是假,你自己看一看不就知道了。”说罢,甩手一扬,五片金叶子飘散在地上。 旁边那十几人先抢上来,将金叶子夺了去,连真假也顾不得分辨,直接塞进了自己怀里,然后若无其事地站回原位。 吴英雄上前一步,厉声道:“赎金都收了,还不放人?!” 那光头汉子连一点金沫沫都没捞到,哪里肯放人,冷冷道:“这女娃子我们大哥点名要的,别说五片金叶子,就是五十片,五百片,都放不得!” 吴英雄攥紧拳头,指间关节嘎吱直响,冷声道:“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时,一对男女携手走入场中。那女子浓妆艳抹,体态丰腴,再配上华丽衣饰,颇有几分风采。这男子儒生打扮,蓄着长须,手摇羽扇,头顶纶巾,似位高人隐士。 男子名叫容源,祖上曾在皇宫文渊阁里担任要职。那文渊阁是皇宫藏书之所,但凡天底下能叫得上名字的书籍,在文渊阁里都能找到,不仅如此,同一部书的删改增添版本也都十分齐全。文渊阁里很多书籍都是天下独份,甚至从未在市面上流传过,说起来也算是天下所有读书人向往的地方。 文渊阁顶楼有了一个秘阁,皇上还为此秘阁特设了一个职称,叫文渊阁秘阁密使。那位祖上担任的便是这个职务。寻常士子大夫借阅书籍,可以进入文渊阁,但却没有资格进入秘阁。 秘阁内到底藏着什么,在当时是一大谜团,所以很多人猜测,极为可能是当世绝顶武功秘籍,毕竟皇上本人也喜欢练武,在当时,这个说法还得到了不少人的认同。 还有人说是秘阁里藏的是一卷天书,书上记载了天下兴亡大事,阅览者可以预知天机,扭转乾坤。当时说什么的都有,可说归说,谁都进不去,只有皇上本人和那位密使才有资格进入。 曾有一位大胆的朝臣,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上朝前先订了一口棺材,又灌了半坛酒壮胆,才敢在朝堂上公然向天子询问真相。 天子不肯说,那位大胆的朝臣偏要问个明白,结果不想可知,大胆朝臣如愿躺到了自己量身定做的棺材里。据说这位大胆朝臣在被押到街市行刑前,曾当街大喊三声“家祭无忘告乃翁,自此了局。 大胆朝臣的死,不但没有冷却大臣们对秘阁的好奇欲,反倒让得人人都想进入秘阁一窥究竟。后来大臣们聚众商议了一番,在同一日,联名上书请求公开秘阁,气得天子三天没上朝。 其实,那秘阁里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就是一些有关房中秘术的私密典籍。皇上后宫三千佳丽,若不学点真本事,如何应付得过来? 第七百一十五章 祖传秘术(二) 托皇上洪福,容源那位祖上也秘阁从中学了不少,其精研至深,堪称恐怖,一直活到了一百二十多岁才驾鹤西去。一个人熬崩了七位天子,在当时还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后来家道中落,到容源这一代,已跟寻常市井百姓无异了,但这房中术却一直传了下来。 容源精研房中术,可家境吃紧,根本无女可御,于是便纠集了一些人,落草为寇,以抢女子为主,抢财物为辅,很让远近百姓很是头痛。 由于容源等人居无定所,且又常年躲在山中,官府拿他们也没办法。每每接到报案,有人被抢了闺女,有人被抢了女人,公差们赶到现场,早已人去楼空,根本无迹可寻。 容源一心只修房中术,对钱财并无多大兴致,每每抢到钱财,大部分都拿来分散给诸人,所以这些人才会死心塌地跟着他。 容源走到丫头面前,一指抬起她的下巴,细细打量了一番,点头道:“不错,不错。虽然年纪小了些,还未达到采阴的最佳年纪,但若经过我的一番调治,必定是个不错的鼎炉。” 容源向光头汉子笑了笑,道:“你干得不错,等回去了,去我房里一趟,昨日抢来的那支碧玉簪送你玩了。” 光头汉子大喜,连连称谢。 丫头吓得浑身发抖,眼泪咕咕往外涌,一声都不敢吭。 吴英雄看向容源,道:“你就是他们的大哥?” 容源回过身来,打量了吴英雄几眼,道:“不错,我就是他们的大哥。我叫容源,道上的朋友送了我一个外号,叫‘房中先生’,你可以称我一声先生。” 吴英雄见他油头粉面,说话细声细气,十分欠揍,但他手上有人质,不得不屈己忍怒,道:“容先生,刚才我已送出了五片金叶子,你的手下们都已收去了,何时放了这孩子?” 容源反问道:“你有没有听过我的名号?” 吴英雄皱了皱眉头,这种山野小号他哪里听过?但嘴上不敢说没听过,只违心说道:“容先生的大名我自然是听过的。” 容源咧嘴笑了笑,道:“你撒谎,你要是听过我的名号,就知道我视金银如粪土。你听过我的名头,还拿金叶子出来,这不是在存在羞辱我吗?” 吴英雄语气加重了几分,道:“那你要怎样才肯放了这孩子?” 容源摇头不语。 与容源一起来的那女子笑着走上来,道:“相公,这小娃娃还没熟透呢,要她做什么,还是放她回去吧,他给了五片金叶子,换多少女人换不来。” 容源哼了一声,冷眼瞧着那女人,道:“你是不是怕她跟你争宠啊?” 那女子连忙摇头,道:“奴家没有这个意思。” “你没有?”容源嗤笑一声,“前番我抢来的那些女人,一个个莫名死去,不都是你在背后搞鬼吗?” 那女子委屈道:“相公,你好好端端的又冤枉人家,奴家连杀只鸡不敢,哪里敢害人?不知是哪个狐狸精在相公背后说奴家坏话,白叫奴家受这些委屈。”说着便拿手帕抹泪。 容源一见她哭,愈发恼怒,道:“昨日我见莫大夫从我房里慌慌张张跑出来,我问他缘由,他说你病了,我回去问你,你却说没病。今早我派人去找莫大夫,邻人说他趁夜走了,不知去向。我亲自到他房里搜了一番,你猜搜到了什么?” 那女子啜泣道:“奴家哪里知道。” 容源冷笑道:“你还跟我装傻!好,今日我就跟你说个明白!”说罢,从口袋里掏出几块手帕,摔在地上,“我送你的手帕为什么会在他的房里?你不是说丢了吗?” 那女子向地上的手帕瞧了一眼,懦声道:“一定是他来看病时,顺手偷去了,奴家并不知情。” “贱人!你跟他私通,还不承认!”容源怒极,又取出一封信来,张在她面前,“这封书信是你亲笔写给他的,要不要我念给你听听?你这贱人,我只出去了几日,你就给我扣了顶绿帽子,亏我还将祖传房中术教给了你!” 那女子见事情揭破,立刻变了张脸,冷笑道:“容源,你还有脸说我,这远近几十里,谁不知道你是个色鬼,借着房中术的由头,也不知祸害了多少女人,亏你还有脸拿到台面上来说!” 容源一巴掌掴在那女子脸上,怒道:“我教她们修习房中秘术,不但可以永保童颜,还可以延年益寿,比你这个暗下毒手害人的妖精强了百倍!” 那女子哭道:“好你个没良心的,要我的时候甜言蜜语一大堆,厌弃了就拿这些话来伤我,好啊,老娘今天跟你拼了!”大叫一声,向容源扑了过去。 容源虽是这些人里的头目,但向来秉承以德服人的理念,半点武功不会,外加经常修习房中术,体质薄弱,与这个体态丰腴的女人肉搏起来,分毫占不到便宜。 诸位小弟见两人厮打起来,面面相觑,也不知该帮谁好。 云天行和谷空青本在湖边散步,看到吴英雄发出的信号,便飞速赶了过来。一到此地,便看到一男一女扯着头发在地上扭打。两人不明所以,看向吴英雄,吴英雄同样一头雾水,只是摇头。他也不知道这俩人是来真的,还是在演戏。 容源被那女子压在身下殴打,偶然瞥见旁边多了个身量极好的抱猫女子,立即来了精神,一脚将压在身上的丰腴女子蹬开,起身指着骂道:“贱人,回去再跟你算账!”整了整凌乱的衣裳,转身对谷空青抱了抱拳,道:“姑娘怎么称呼?” 谷空青还没认清局势,也不知该不该自报姓名,想了想,又把问题推了回去,道:“你这么称呼?” 容源擦掉鼻血,道:“我叫容源,祖上传下了一门秘术,若男女同修,不仅可以美容养颜,还可延年益寿。此种秘法当世罕有,若姑娘有心学习,我们可以共同研习,如何?” 第七百一十六章 最后的警告 容源抓过的女人不少,但像谷空青这样标致的却没有一个,若能与她一同修习房中术,效果增倍不说,或许还能突破传说中的那道门槛,达成永生也说不定。 只是这房中术讲求个两情相悦,若强上硬来,收效微乎其微,白白空费精力,得不偿失。所以容源抓来人后,并不急于修习秘术,先要事先调教一番,至少也要将那股子怨气消去,方才可以行事。 若能捉到姿色体态性情俱佳的女子,容源更不敢擅动,若像那些禽兽一样,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事成了,那无异于玉铲掘粪,糟蹋宝贝。所以,容源对待心仪女子,向来是先礼后兵,如果对方一口答应,那最好不过;若不答应,只好强掳了来,慢慢调教了。 谷空青听他说得这么直白,自然也明白了一些,冷冷道:“你是不是想死啊?” 容源一怔,摩挲着下巴,暗暗想道:“这女子身材样貌俱是上佳,是修习房中术的不二人选,只是这性子……嗯,怕是不大好调教啊。” 那女子被容源蹬倒在地,见容源又向这抱猫女子发出了同修秘术的邀请,而谷空青也的确是个修习秘术的好苗子。至少在她自己眼里,还没有哪一点能与抱猫女子相比,即便自己穿得再华贵,也比不过那她那种自带的华贵气质。这让她怒火中烧,难以自制。 她站起身来,指着容源大叫道:“没良心,我实话告诉你,跟我有过的可不止莫大夫,你这些兄弟,都有过,还不止一次,不信你问他们!” 容源回过身来,惊恐地看着这个发了疯的女人,道:“你说谎!我待他们不薄,他们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那女子发疯似的笑道:“你是待他们不薄,可你别忘了,他们也是血气方刚的男人,整天跟你混在山野间,就没一点其他想法?只要我略施手段,他们一个个都得跪在我的脚下诵蒹葭!” 容源红着眼环视众人,道:“她说的可是真的?” 一人站出来,以手指天,道:“大哥,我绝对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我发誓!” “好!”容源点了点头,脸上微微出现了一丝笑容,可当他再将视线转向其他人时,脸上的笑容又消失了。站在周围的人一个个都垂着头,分明是招认了这一切。 那女子笑道:“看吧,我没骗你吧。这一个打小就没种,不受我摆布,也在情理之中。” 容源羞怒交加,血气上涌,喷出一口血雾,指着那女子道:“我今天非杀了你不可!”说罢,向那女子扑了上去,谁知刚到近前,那女子先拿一柄尖刀扎入了他心口,容源嘴唇动了动,立时死了。 吴英雄见这位房中先生倒地死去,才知道这不是在演戏。 那女子刺死容源,举起手中带血匕首,道:“从今往后,我就是你们的大姐,谁不服,便如我脚下这死人一样!” 那些人平时没少从她那里得到好处,一听她要当头,高兴还来不及,忙举手欢呼,表示赞同。 那女子见众人信服,便将匕首指向刚才发誓的那个人,道:“这死太监不服管教,你们说该当如何处置?” 众人都道该杀。 那女子一手托住匕首,环视众人,道:“谁帮我杀了他,我另有重赏。” 一人抢出来,二话不说,便将刚才发誓那人捅死了,笑道:“大姐不会食言吧?” “自然不会。”那女子微微一笑,“今日子时来找我领赏。” 众人一阵羡慕。 那女子看着谷空青,道:“这姑娘生得不错,若容源还在,一定舍不得让给你们,既然你们愿意跟我,我便将她交给你们,要怎么处置,由你们定。” 众人见谷空青如此样貌,早有觊觎之心,如今大姐当众发话,一个个摩拳擦掌,目露凶光。 云天行笑道:“看了这么久,才看明白,起初我还当你也是个受害者,想不到最毒的人是你。” 那女子娇媚一笑,道:“你的声音很好听,不妨把面具摘下来,若真是个俊秀的哥儿,就留在姐姐身边,让姐姐好好疼惜你,如何?” 云天行指着死去的容源,道:“像他一样吗?” 那女子笑了笑,指着谷空青,向云天行道:“她是你的女人?” 谷空青冷声道:“不是。” 那女子笑得更媚了,道:“不是最好,免得一会你身受屈辱,他还要怨我不懂怜香惜玉。” 谷空青眸子骤然冷冽,一步上前,正要出手,云天行伸手拦住,笑道:“大姐,商量一下呗,你们把人放了,咱们各走各路,成不成?” 那女子笑道:“成啊,怎么不成,你先来陪我一晚,把我哄高兴了,我就放了她,好不好?” 吴英雄哼了一声,冷笑道:“就你这烂货也配碰我们云爷?我家里正好有几头瘟猪,要不要给你牵来?” 那女子闻言大怒,向挟持丫头的光头汉子喊道:“把这丫头的脑袋割下来!” 丫头吓得大哭不止,冯瘸子挣扎上前,刚站起身子,被那光头汉子一脚踢中小腹,踉跄倒退回来,仰在地上。 云天行按剑上前,厉声道:“把人放了,这是最后的警告!” 那光头汉子拿匕首在丫头颈下比划了两下,笑道:“这可是大姐的命令,我不敢不遵从啊!” 云天行微微眯起眸子,五指渐次握紧太阿剑柄,一线寒芒自吞口处闪出。 光头汉子见云天行站得远,并不害怕,转头看向那名女子,笑嘻嘻道:“大姐,我把这丫头的脑袋割了,有没有赏赐啊?” 那女子笑问道:“你想要什么赏赐?” 光头汉子上下打量着大姐,眼中贪婪之色毫不掩饰。 那女子笑了笑,道:“你只要你按我说的做了,我绝不会亏待了你!” 光头汉子大喜,刚要动刀,忽觉一阵风来,眼前已多了一个人影。这人影一晃又消失了。再去看时,挟持的丫头已不见了,他握匕首的那条手臂也不见了,而他竟然没有感觉到一丝痛觉! 第七百一十七章 身份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喊在树林中响起! 光头汉子抱着断臂,哀嚎不止。 大姐以及其他强人都张开了嘴巴,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云天行将丫头的眼睛捂上,冷冷注视着那个正蜷缩在地上承受痛苦的人,道:“我只跟朋友开玩笑,而你恰恰不是我的朋友!” 谷空青抚猫的手忽然停了,凝神望着云天行,心道:“好快的一剑,不愧是沧澜剑神的后人,那日他若没有先行中剑,单是那三个人,未必能够拦下他。看来,我还是低估他了。” 吴英雄道:“云爷,麻烦你带丫头和瘸子先离开这里,他的腿伤得不轻,需要及时延医治疗。这里交给我就行了。” 冯瘸子扶着丫头站起身来,向吴英雄,道:“小子,他们人多,别逞能,跟我们一起走吧。” 吴英雄一笑,道:“瘸子,当初你替我挨了那些打,我可都记着呢,这些人欺负你,怎么说我也得揍他们一顿才行。” 冯瘸子拉住吴英雄,摇头道:“算了,丫头好好的,没事了。” 吴英雄向冯瘸子腿上看了一眼,道:“可你的腿……” 冯瘸子笑道:“本来就是个瘸子,就算再折一条腿,也还是个瘸子,不碍事的。” 吴英雄蹲下身来,向丫头道:“好孩子,你爹说你熬的蘑菇汤很好喝,叔叔想尝一碗,你做给叔叔好不好?” 丫头擦掉泪水,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吴英雄,道:“我常听我爹说,他有一个兄弟,有个大侠梦,却天天让人家欺负,可没出息了,就是你吗?” 吴英雄笑着点头,道:“就是我。” 丫头拉住吴英雄的手,道:“叔叔,我们一起走吧,这些人很厉害的,爹都打不过他们,叔叔就更打不过了,还是跟我们走吧,我给叔叔做蘑菇汤喝。” 吴英雄笑道:“好孩子,不用为叔叔担心,叔叔长本事了,现在一个打十个都没问题,你带你爹先回去,做好蘑菇汤等叔叔,好不好?” 冯瘸子见吴英雄非要留下,只好偷偷将藏在后腰那把剔骨刀交到他手里,叮嘱道:“你拿着这个防身,还是那句老话,打不过就跑,知道吗?丫头做好蘑菇汤等你,你要是回不来,就烂在山里吧,可别指望我这废人来给你收尸。” 吴英雄攥紧剔骨刀,笑道:“知道了。” 云天行看了吴英雄一眼,也没什么,便带着冯瘸子谷空青等人离开。 等人走远了,吴英雄收起笑容,冷冷道:“刚才金叶子谁捡去了,先给我交出来,沾上血就不好了。” 众人最忌惮那个戴面具的人,如今他走了,只留吴英雄一人在这里,他们自然不再害怕。 那大姐上前一步,笑道:“怎么,想逞英雄啊,你一个人打我们这么多,应付得过来吗?” 吴英雄笑道:“还用逞吗,我就是英雄。另外,谁说我一个人了?”打了一个响指,侯焱吴耻等数人从隐蔽处跳了出来。 那大姐见忽然出来这么多人,心下微惊,拿眼角一瞥,还不如她们人多,顿时失笑了:“怪不得敢一个人留下来,原来还有帮手,不过,这么点人手好像不太够啊。” 吴英雄沉声道:“够不够可不是你说了算,别说多出他们几个,就是我自己,对付你们这些杂鱼也费不了几分力气。” 那大姐一笑,并不以为然,走到吴英雄面前,佯装害怕,懦声道:“人家最害怕打打杀杀了,那丫头是容源叫人绑的,跟人家没有半点关系,大英雄,你发发慈悲,饶了人家好不好?” 吴英雄道:“想让本大爷饶你,得拿出点诚意来才行,想凭三言两语就让我做一回菩萨,当我傻呢?” 那女子笑问道:“怎样才算有诚意呢?” 吴英雄冷冷看着她,并不言语。 那女子笑道:“你让我拿出诚意来,我问你怎样才算有诚意,你却什么都不说,这可让我为难了。我这个人偏偏又不够聪明,不会猜度人家的心思,总要人家把话说到明面上,我才会懂。大英雄,你告诉我,怎样才算有诚意呢?” 吴英雄目光更冷,仍是一言不发。 那女子见吴英雄不说话,向众人笑道:“你们看看,刚才还跟我使威风呢,现在一问三不语,变哑巴了。” 众人笑了一阵,一黄脸汉子道:“大英雄,怎么哑巴了?我们大姐问你话呢,刚刚听你夸下海口,还以为你是个有本事的人,原来只是个脓包,哈哈。” 吴耻冷哼了一声,道:“敢说我们爷是脓包,我看你是活腻了!” 吴英雄向吴耻招了招手,吴耻立刻换上了一副笑脸,一路小跑了过来,道:“爷,有何吩咐?” 吴英雄道:“你这点功夫大都是我教的,你给他们使两招,让他们长长眼,看看我到底是不是脓包。” 吴耻谄笑道:“爷,你看他们一个个贼眉鼠眼的,能有什么眼力劲?就是一条龙卧在他们面前,他们也只会认成是条虫,不是我故意夸赞咱们英雄门,就是把看大门的老马叫过来,对付他们这一帮人,也不在话下,何况是门主你。” 那女子皱起眉头,道:“你说他是英雄门的门主吴英雄?” 那黄脸汉子冷笑道:“大姐,他们这是故意编谎话来骗你的,你看他这们这怂样,哪会是英雄门的人,还门主,呵呵,他要真是门主,我把这坨牛屎吃下去!”说着向地下一指。 吴耻哈哈大笑,道:“你放心,这坨牛屎你吃定了!”又向那女子说道:“亏你还自称大姐,你眼前这位正是大名鼎鼎的英雄门吴门主,别说是你们这些小鱼小虾,就是江南道上诸位有头有脸的人物,见了我们门主,都得客客气气的,你算个什么东西?告诉你,你惹错人啦!” 听了吴耻的话,那女子已然愣在了当场。英雄门的大名她自然是听过的,那是可以在江南诸多势力中上排得上号的,至少在他们活动的范围内,还没有一个势力能与英雄门相提并论,即便是本地的这些大势力,对他们而言,也是庞然大物一般的存在,更何况是凌驾于他们之上的英雄门。 第七百一十八章 处置 她本来有些担忧,可心思一转,不由又欣喜起来,若能依附于英雄门,她的地位无疑会扶摇直上,可比在山林里,做一群饿狼的头目有前途多了。 她打定主意想讨好吴英雄,便百般献好,吴英雄表面上装得热情,心头却一直在冷笑,其实,在她命人对丫头动手时,吴英雄已给他定了死罪。 吴英雄一步步走到今天,早已尝遍了世间冷暖,见遍了人生百态,岂会看不出她这点小伎俩。她献好,吴英雄照单全收,指着仍在地上哀嚎的断臂汉子,道:“这厮搬石头砸断了我兄弟一条腿,你看该如何处置?” 那女子佯怒道:“这狗奴才竟敢做这种伤天害理事,吴门主,虽然他是我的人,我今日也不会护着他,要如何处置,全凭吴门主一句话。” 吴英雄笑眯眯看着她,道:“我想让你来帮我拿个主意,你觉得该当如何处置?” 她想依靠吴英雄这棵大树,自然不把这些人的性命看在眼里,笑道:“既然他搬石头砸断了别人一条腿,吴门主大可也砸断他一条腿,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那光头汉子一听这话,登时怒上心头,指着女子大骂道:“贱人!你不让我活,你也别想活,索性撕破脸,一起死了吧!吴门主,你千万不要相信这贱人的鬼话,她是蛇蝎心肠,以前被大哥掳走的女人,绝大多数都被她暗中害死了,手段之残忍,连我一个男人都不忍直视。我大哥常常夸赞的那一个,更是直接被她削去了四肢,做成了人彘,硬生生拿粪水灌死了!” 吴英雄闻言脸变了,托起她的下巴,冷声道:“你刚才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是不是也该把你犯下的罪状数列出来,挨个在你身上试一试?” 那女子见吴英雄突然变色,惊惧不已,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奴家得罪了吴门主,本该是死罪,但奴家对吴门主崇敬已久,只盼着有一天能遇到吴门主,就算为奴为婢,奴家也心甘情愿。苍天有眼,今日竟真叫奴家遇上了吴门主,不是奴家舍不得这条性命,实在不忍与吴门主阴阳两隔,万望吴门主不嫌奴家薄命贱身,收在丈下,奴家定倾心侍奉,绝无二心。” 吴英雄看了一眼躺在地上死去多时的容源,冷笑道:“实话告诉你吧,在你下令要害我侄女的时候,你在我眼里已是个死人了,不管说再巧言令色,都改变不了我的心意。” 那女子咬牙嗔道:“你真是个狠心的男人!” 吴英雄冷哼了一声,一耳光将她打倒在地,走向断臂男子,道:“我兄弟是瘸子,人长得也丑,可他能拿放牛换来的那点银钱,去给流浪儿做衣服,买糕点,他自己却不舍得吃,不舍得穿。他就是这么一个人,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女人嫁给别人,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躲在角落里哭泣。他已经够苦了,你却要夺走他唯一的希望,还搬石头砸断了他一条腿,这是人做的事吗?” 断臂男子沉默不语。 吴英雄叫过吴耻来,道:“去找一块石头,砸断他一条腿,然后送他上路。” 吴耻道:“门主,这也太便宜他了,能做出这种事来,就该一刀一刀刮死他,叫他也尝尝痛苦的滋味。” 吴英雄皱眉道:“会不会太残忍了?” 吴耻道:“门主,如果不是云爷及时出手,你那侄女的脑袋可就被他削掉了。对一个孩子如此残忍,早已失去了做人的资格,像他这种内心腐坏透顶的畜生,用刀刮了,都不足以解恨。” 吴英雄环视其他匪人,道:“那些人呢?” 吴耻道:“门主,这些人虽然还没有做出恶事来,但我个人以为,这都是迟早的事。若放任他们离去,指不定还会有多少人受害。其实,抢一个铜板,跟抢一万两黄金的区别并不大,都是极其恶劣的行径。要我说,只要动了坏心思,不管做没做成,都不能轻易饶过了。” “有理。”吴英雄点了点头,又看向那女子,“她该如何处置?” 吴耻在女子身上打量了几眼,笑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呗。” 吴英雄笑道:“你一肚子坏水,我还不知道你想干什么?这几日有云爷和奶奶在,你安分了不少,他俩一走,你的狐狸尾巴又露出来了。” 吴耻笑道:“我肚子里的坏水都是用来对付坏人的,一来对他们的犯下的罪孽稍加惩戒,二来给他们提个醒,下辈子做个好人。只要别做坏事,我肚子里坏事就威胁不到他们。” 吴英雄起身道:“这些人就交给你了,你就看着办吧,可别叫我兄弟那条腿白白断了。” 吴耻又连吹带捧地谄媚了一番,方走到那女子面前,想将她从地上拉起来。那女子听到了他们两人的谈话,知道吴英雄决心要杀自己,也不再指望投靠英雄门,索性拼了性命,兴许还能赚得一线生机。 于是趁吴耻拉她时,一刀扎向了吴耻的心口。可令她惊讶的是,这一刀竟然没有刺进去。 吴耻一把扭住她的手腕,抖落小刀,道:“老子有内甲护身,就你这把小刀也想伤我?哼,本来我想让你舒舒服服地上路,看来是时候变更一下计划了。” 那女子被吴耻拿住,分毫动弹不得,只嚷着叫大家拼命。众人也都知道吴英雄想杀人灭口,这时听她一声喊,纷纷舞着兵器冲向了吴英雄,大有擒贼先擒王的意思。 吴英雄负手而立,全然没有动手的意思。 一个壮硕汉子抡着一根狼牙棒,从后面率先袭来,在距离吴英雄五步开外,纵身高高跃起,双手握着狼牙棒,直向吴英雄脑门上砸去。 “吃爷爷一棒!” 侯焱就站在吴英雄身旁,见这人跳起,微微曲起双腿,骤然拔地而起,空中一记旋风腿,正扫在那人脸上,立时飞出三颗牙齿,托着两条长长的鼻血,撞进灌木丛里去了。 第七百一十九章 瓜皮小姐 一只锦尾羽箭从吴英雄侧后方射来,侯焱先知先觉,飞步一抓,竟将锦尾羽箭给抓住了。 射箭的是个肤色黝黑的瘦子,是这伙人里的人神射手,虽然没有百布穿杨的本事,但百步外射中一座大山还是没问题的。发出这支羽箭后,他就站在那傻笑。他以为自己这一箭会正中吴英雄的脑袋,可他哪里想到,羽箭竟然被人抓住了。 神箭手感觉到自己受到了侮辱,从箭袋里又抽了一支箭,想教训一下这个侥幸抓到箭人,可侯焱并不想给他射第二箭的机会,在抓到羽箭后,立即又将羽箭掷了回来,正钉在神箭手心口,分毫不差。 而此时身手敏捷的神箭手已搭上第二箭,但只开了半弓,人就死了。羽箭还是飞了出来,但却没什么力道,在空中划了个弧,斜插在了地上。 这时一人手握朴刀滚地而来,抡起朴刀,想要斩吴英雄的腿,侯焱跳脚一踩,正将朴刀踩在地上,那人一惊,抬头看来,被侯焱一脚踢了出去。 侯焱捡起朴刀,发力掷出,将那人钉死在地上。 还有一个使长矛的,远远刺了两矛,都被侯焱用手掌拨开了,那人又往前了一步,一矛刺出,侯焱扭身躲过,将长矛挟在腋下,用力一拉,那拿长矛的人不肯撒手,身子踉跄着被拽了过来,侯焱抬手一掌,劈在他颈下,登时毙命。 一个青眼汉子拿剑的冲了过来,见侯焱电光火石之间连毙熟人,不敢再站,掉头想跑,侯焱哪会让他逃掉,举起长矛,用力掷出,将那青眼汉子穿了个洞,钉在了树上。 除了这几个来攻击吴英雄的,剩下的也被吴耻等人解决掉了,唯独留下了那个光头汉子和那位大姐。 吴耻命人去找来了几条长藤,将那光头汉子扒去衣裳,捆在树上,开始指挥旁人下刀。 那光头汉子见同伴一个个死去,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刚被割了两刀,就屎尿齐流,吴耻正站在他前面指挥旁人下刀,被尿了个正着,指着凶器大怒道:“割了!” 那下刀之人还没来得及动手,那光头汉子口吐绿汁,已然死了。 吴耻脱下沾尿的衣袍,摔在地上,怒道:“这畜生死得也太便宜了,临死前还尿了我一身,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说着便开始挽袖管,要亲自动手。 吴英雄摆了摆手,道:“算了吧,死者为大。” 吴耻闻着身上的尿骚味,虽然很不解恨,但也不敢违逆门主的意思,只得罢了。 吴英雄拍了拍脑门,道:“差点忘了,我那五片金叶子也不知在谁身上,你们快搜一搜,别让他们的污血玷辱了我的金叶子。” 众人在尸体身上搜了一番,找到了那五片金叶子。吴耻笑嘻嘻地捧着一本封皮发黄的书过来,低声道:“门主,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吴英雄接过一瞧,见封皮上写着《御女心经》四个字,登时明了,笑问道:“哪来的?” 吴耻向容源一指,道:“我本想搜搜他身上有没有银两,不想竟搜出了这玩意,依我看,这里面记的应该就是修习那种秘术的法门,门主要不要学习一二?” 吴英雄大致翻了几页,入眼处便是几张描画细致入微的图画,忙将书册合上。环视一圈,见众人都盯着自己看,一把将书摔在吴耻怀里,骂道:“你当本门主是什么人?竟敢这种歪门邪道的功夫来蛊惑本门主,是不是讨打?还不快拿去烧了!” 吴耻笑道“门主有所不知,这种秘笈世间罕有,如果这是当世孤本,叫我们烧了,岂不折损福寿?烧不得的。要我说,门主权且收了,等办完了事,回了英雄门,问问门中其他弟兄,有用得着的,再转给他们便是,也算是功德一件。” 吴英雄点了点头,又看了众人一眼,却不好去拿书。 吴耻向众人喝道:“你们都傻愣着干什么?去掘个坑把这些尸体埋了,总不能叫他们暴尸荒野吧?万一再有个采蘑菇的小姑娘从这里经过,看到这些横七竖八的尸体,准能下个半死。” 众人唯唯诺诺去了。 吴英雄见众人散去,方接过书册收起。来到那女子面前,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目睹了刚才的情景,吓得腿脚发软,早已站不起来了,仰望着吴英雄,颤声道:“我叫广娜。” “广纳?”吴英雄皱起眉头,看了一眼趴在地上死去多时的房中先生,心道,“你死得不冤。” 广娜的父亲本是个商人,给女儿取名时本想借财源广纳的寓意,给女儿取名为广纳,但又觉得姑娘家叫一个纳字不太好,便改了个谐音的“娜”字,成了广娜。 广娜还要一个外号叫“瓜皮小姐”。这个外号是“房中先生”容源给她取的。有一次两人一同赏月吃西瓜,广娜将半块西瓜的瓜瓤挖掉,将西瓜皮当帽子扣在了容源头上,戏称他为“瓜皮先生”,容源笑道:“我要是瓜皮先生,你就是瓜皮小姐。”当然,这是两个人的戏称,知道的并不多。 吴英雄捡起广娜使用过的小刀,端详了一会,道:“你刚才是不是也想拿这个捅我?” 广娜含泪摇头:“奴家没这么想过。” 吴英雄抛着小刀问,道:“他们说你害了不少女人,你自己说说,害了多少个?” 广娜犹豫了一会,支吾道:“三个。” 吴英雄冷哼了一声,道:“事到如今,你还敢瞒我?到底几个!” 广娜看了吴英雄一眼,改口道:“十三个。” 吴英雄见她犹豫了一会,知道仍是假数,握住刀柄,挥手一掷,尖刀插在广娜身前石头上,刀身一半已没入石头中,刀柄仍在兀自颤动,只听一阵细碎的石裂声起,石头崩成了碎片。 吴英雄怒道:“我最后问你一遍,到底杀了几个!” 广娜急道:“是二十三个!这次是真的,不敢欺瞒吴门主!” 吴英雄直起身,道:“你不配让我动手,刀在你面前,你自我了断吧。” 广娜缓缓伸出颤抖的手,在就要触到刀柄的时候,骤然缩回手,颤声道:“我不敢。” 吴英雄冷笑道:“害人的时候敢,害自己就不敢了?亏你还有脸说不敢!” 吴耻道:“门主,这人罪恶滔天,让她自我了断,太便宜她了,要我说,还得一刀一刀刮。这次由我亲自主刀,一定不会让她早死的。” 吴英雄沉默半晌,道:“爷爷说得对,如果我们与她做一样的事,跟她有什么区别?五十步笑百步而已。她要是不敢,你就给她一个痛快吧。”说罢,转身走了。 侯焱等人也跟了上去。 第七百二十章 奶奶生气了 吴英雄回到草庐时,冯丫头早已煮好了蘑菇汤,不仅有蘑菇汤,还炖了一只鸡,烤了一只鸭,几个咸鸭蛋,一碟花生,还有几样素菜。在旁人看来,这些菜肴或许不够丰盛,但这却是冯瘸子几年来摆得最丰盛的一顿。 虽然冯瘸子养了几十只鸡鸭,但都是养来下蛋的,拿到集市上卖点鸡鸭蛋,能换来不少银钱,这也是他的主要收入来源之一。 鸡鸭平时是舍不得杀的,只有过年的时候才杀一两只,爷俩都不舍吃,你推我让,一对鸡鸭能让出正月去。 此时冯瘸子、冯丫头、云天行、谷空青正坐在桌旁说闲话,冯丫头一见吴英雄回来,忙迎了上去,拉着他的手引到桌边。 吴英雄坐下,见冯瘸子面带笑容,方松了口气,道:“瘸子,你的腿怎么样?要不要我请个大夫过来?” 冯瘸子笑道:“不碍事,青姑娘已经帮我看过了,也不知用了什么仙药,竟然一点都不痛了,说是养上几个月就可以摆脱拐杖啦。” 谷空青道:“虽然用了药,但这段期间,不能走动太多,适合静养。方子我已经写下来了,一些常见的药材这座山里都有,山里没有的,药铺里也有,都不是贵重药材,不用担心价钱。另外,就算能抛开拐杖独立行走,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了,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冯瘸子道:“起初我还以为这条腿保不住了,青姑娘硬是用仙药留住了它,已是不幸中的万幸,我已经很满足了。不说这些了,青姑娘,多吃点,乡野小菜,不合胃口,还请不要见怪。” 谷空青笑道:“哪里,丫头的手艺很好,我正想向她讨教讨教呢。” 冯瘸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向吴英雄道:“大侠啊,云兄弟和青姑娘于我冯瘸子有恩,等他们俩成亲的时候,你可得给我捎个信过来,我冯瘸子拿不出重礼,好歹也得送上一份薄礼,不然我这个心里啊,不踏实。” 谷空青一听这话,登时红了脸,想解释,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好端起碗来喝蘑菇汤。 吴英雄端起青碗来喝了一口酒,大笑道:“这个不难,等爷爷奶奶成亲那日,我派车马来接你,贺礼也不用你费心,我一并备好送过去,只要你人到就好了。” 云天行此时已摘下了面具,瞅了吴英雄一眼,又干咳了两声,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吴英雄说得兴起,哪里顾及这些,吃了一口菜,又道:“瘸子,你不知道,我去凤凰城里瞧那巫神婆,不想竟被人下了蛊,险些丢了性命,幸亏爷爷奶奶拼死相救,才能让我再见到你,这份厚恩,今生算是报不完了。如果爷爷奶奶能结为夫妻,我吴英雄是一万个支持。要是能再给我养几个小叔叔小姑姑,那我吴英雄这辈子可就没有遗憾啦。” 谷空青瞒过青碗瞪了吴英雄一眼,也不知吴英雄是没看到,还是在故意装傻,仍是自顾自地说。 谷空青恼怒,便连声咳嗽起来。丫头看见了,天真地问道:“青姐姐,是我做的蘑菇汤太咸了吗?” 谷空青摇了摇手,仍是咳嗽不止。 吴英雄见奶奶咳得厉害,转头看向云天行,笑问道:“爷爷,我奶奶不是有喜了吧?” 云天行惊住。谷空青的咳嗽也停了。两人的脸都红了。 谷空青坐不下去,抱起脚下白猫,道:“我去湖边走走。”说罢,向湖边去了。 云天行放下筷子,道:“好孙儿,这种事可不能乱说,小心污了人家青姑娘的清白。我们只是朋友,不是你想的那样,以后不可再胡说了。” 吴英雄急道:“爷爷,你快过去帮我说说,我看奶奶好像生气了。” 云天行拿着面具追到湖边,谷空青正抱着白猫在前面慢走,走几步便要踢上几脚湖边碎石,云天行快步走过去,问道:“生气了?” 谷空青委屈道:“能不生气吗?这吴英雄也太口无遮拦了,什么话都说,我们……我们只是朋友,哪来的什么喜。” 云天行笑道:“何必跟他一般见识,相处了这么久,他这个人你还不了解吗?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会瞻前顾后地想,这句话到底该不该说,或者怎样说。其实,我很羡慕他这种直来直去的人,至少不必在言语上花费太多心思。像我这样就太累了,就怕说错一句话,或者做错一件事,招来一顿责骂,甚至是痛打。” 谷空青转头看着他一眼,却没说什么。 云天行停住脚步,指着前方这座大湖道:“听丫头说,前方这座湖叫雁落湖,北雁南飞,经过这里时,常有力竭鸿雁掉落湖中,我想,我大概是没这种福缘见识了。”刚说完,隐约听到噗通一声,好似有东西落水。 云天行笑道:“难道是我的诚意感动了上天,非要掉只雁给我开开眼?不能吧,水里没有雁,天上也没有雁,那刚才是什么落水了?” 谷空青忽然叫了一声,道:“那里有个人落水了!”忙抱着白猫向落水者那里飞跑过去。 云天行转眼看去,果见不远处有个人在水里挣扎,忙跟着谷空青跑去,刚到近处,忽听谷空青尖叫一声,背对湖水,站着不动了。 云天行惊奇,也停住了脚步,往湖里一看,正见一个赤体男子握着一杆银枪从水中走出,云天行还没看清那人的容貌,便见那杆银枪划破长空,挟着呼呼风声,直向自己飞来。 云天行一惊,忙拉着谷空青跃开,只听“咚”的一声,银枪钉在了树上,竟将树干洞穿了。 云天行脸色大变,暗想:“此人在十丈开外,轻轻一掷,便能将树干洞穿,而且准确无误地钉在了我刚才站立的地方,这可不是寻常人物能够做到的,此人是谁?” 再去看时,只见那人正向他们走来,身披一袭素白长袍,边走边系腰间玉带,湿漉漉的头发披在脑后。 第七百二十一章 浪雪银枪 那人走到两人面前,看了云天行一眼,向垂头看着地面的谷空青问道:“看到了?” “没有,什么都没有看到。”谷空青慌忙摇头。 那人点了点头,道:“既然都看到了,你就得对我负责,以后你就是我的女人了。” 谷空青一惊,猛地抬起头来,辩解道:“我说过了,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那人微微眯起眸子,上下打量着谷空青,似乎不太相信:“既然你什么都没有看到,却又为何尖叫?” 谷空青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云天行惊异于他掷枪的手段,客气道:“阁下是什么人?” 那人一笑,走到银枪旁,抚摸着枪杆,道:“你不认得我,可识得我这杆银枪吗?” 云天行摇了摇头,如实答道:“不认得。” 那人笑容僵住,握紧枪杆,运力一震,只听“咔”的一声,大树从穿洞处蔓延出上下两道裂纹,下面的裂纹直蔓延到地,上面一条直上树顶。 那人冷哼了一声,将银枪抽出,大树一分为二,轰然分倒两边,砸起大片尘土。 云天行惊骇失色。 谷空青抱猫向前一步,神色凝重,道:“阁下这杆枪可叫‘霜雪霸王’?” 那人将银枪在手中转了几圈,插在地上,手抚枪杆,道:“不错,正是霜雪霸王。” 谷空青神色更加凝重,道:“那阁下一定是‘浪雪银枪’高胜寒,高先生了。” “哦?想不到在这荒僻之地,竟然还有人能叫出我名字的人。不错,我的确是高胜寒。”那人微微一笑,“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自然也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说过你是我的女人,你就一定是我的女人。就算你一时还适应不了现在的身份,也该有意识地提醒自己的归属,尤其不要跟其他男人站得太近,比如,现在!” 谷空青怒极反笑:“你这个人好不通情理,难道你眼里看到的所有东西都是你的吗?呵,等天子出巡时,你看他一眼,是不是就可以取而代之?亏我还尊称你一声高先生,简直不可理喻!” 高胜寒神情严肃,道:“你是第一个看到我身子的女人。” 谷空青将手中白猫往前一送,道:“它才是第一个!” 高胜寒垂目看着一脸无辜的白猫,道:“虽然我不喜欢这些毛茸茸的东西,但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也不介意尝试着去喜欢。” 谷空青冷笑一声,简直想一脚将他踹进雁落湖里去。刚才吴英雄说错了一句话,她气恼了好一会,现在又遇上了这么一个不可理喻的人,今天算是她最倒霉的一天了。 高胜寒伸出手来摸白猫的脑袋,谷空青连忙缩手,不想高胜寒竟趁机将他的白猫抢走了。谷空青一惊,上前去夺,高胜寒早已握着银枪飘到了三丈开外。 谷空青怒道:“把猫还我!” 高胜寒提枪一指,道:“不要过来!我本就不喜欢这些毛茸茸的东西,你若执意来抢,我便捏死它。” 谷空青忙退了回去,急道:“我不过去,你不要伤害它!” 云天行按剑道:“不管你是谁,把猫放下,然后离开这里,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高胜寒道:“这是我们的家事,你一个外人乱插什么嘴?还有,离我媳妇远点,更不要存什么不良的心思,小心我在你身上刺个窟窿!” 一番话把云天行说得哑口无言,竟不知该如何回复了。 高胜寒一手揽猫,一手提枪,注视着谷空青,缓缓道:“我是个爱干净的人,尤其不喜欢这些毛茸茸的东西,刚才遇上了一头蠢虎,身上沾了不少虎毛,所以才来湖里洗一洗,不想竟遇上了你,这大概就是天意吧。” 谷空青恼怒道:“什么天意,你少在这里妄度天意,快把猫还我!” 高胜寒笑了笑,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你说给我,我兴许会把猫还你。我刚才也说了,我本不喜欢这些毛茸茸的东西。” 谷空青咬牙切齿,他犹豫了好半天,才没好气地说道:“我叫谷空青。” 她本不想对这个不通情理的人说出自己的名字,但若不说,它的猫就会被这个可恶的人捏死,就当着她的面,她不愿看到这一幕发生。 谷空青曾几番想暗发毒针对付他,可她想来想去,却不敢冒然出手,因为这个男人在江湖上的名声并不小,如果失手了,她的猫必死无疑。 她不敢拿自己心爱的猫去赌。 枪乃百兵之王,江湖上用枪的人不少,但用好的却不多。诸葛神机曾广集天下用枪名士,列了一个枪榜,而高胜寒却没有在榜单上,这让他十分恼怒。于是他便从枪榜第十开始挑战,一路杀到了第三的位置,未尝一败,但凡与他交过手的人,无疑都折枪退出了江湖,至今枪榜第四位到第十的位置依旧空着。 并非没人想争这几个空闲位置,而是有人争了上来,很快就会被高胜寒找上门,然后比试,然后折枪退出江湖,于是便没人再敢打枪榜前十的主意了。 云天行自然也听过浪雪银枪的大名,上前抱了抱拳,道:“原来阁下便是排在枪榜第三的浪雪银枪,刚才多有冒犯,失敬,失敬。” 高胜寒冷哼一声,道:“那诸葛匹夫的榜单你也相信?他不让我上榜,我便将枪榜上的人挨个杀出去,看谁还敢上榜!” 谷空青冷笑道:“枪榜第二赵广陵,一杆紫竹枪横行江湖多年,你要是真有本事,为何不向他挑战?” 高胜寒道:“青儿,不是我不想挑战他,这老东西一直躲着不肯见我,我找了他许多年都没有找到,也不知藏到哪里去了。” 谷空青听他叫自己青儿,越发恼怒,道:“找不到第二,难道也找不到第一?” 高胜寒叹了口气,道:“这第一藏得比第二还隐秘,那赵广陵我好歹还见过几面,只不过他见了我就跑,根本不给我比试的机会。这第一我是一次都没有见过,就连他是胖是瘦是老是幼我都不知道,更谈不上比试。” 第七百二十二章 比试 谷空青伸出手来,道:“废话少说,把猫还来!” 高胜寒摇头,道:“青儿,你是我的女人,我愿意为你改掉旧日的习惯,以前我不喜欢猫,从现在起,我要学着养猫,学着喜欢猫。” “名字我也说了,你不把猫还我,你就是个大骗子!”谷空青的情绪有些激动。 高胜寒笑道:“我只说兴许会还你,又没说一定会还你。再说了,它既然是你的,也就等于是我的,放在我这里也是一样,我是不会亏待它的。” 谷空青忍无可忍,怒道:“高胜寒,我不管你是什么榜上的第几,你要是再不把猫还我,我可对你不客气!” 高胜寒不紧不慢地说道:“青儿,你若真要杀我,我自然不会还手,可你若杀了我,你可就是个寡妇了。你想做寡妇吗?” 谷空青气得脸色煞白,冷冷道:“你这个人怎么一点道理都不讲,看过你的身体就是你的人了?我还看过他的身体呢,难道我就是他的人吗?” “什么?”高胜寒一惊,拿眼瞪着云天行,“青儿还看过你的身体?” 云天行挠了挠头,道:“哪有这回事,我怎么不记得了?”见谷空青在向自己眨眼,云天行恍然大悟,忙改口道:“我记起来了,她是看过我的身体,都看过啦。” 高胜寒冷笑道:“她只能看我一个人的身体,既然她还看过你,那我就把你杀了。”说罢,左手抱紧白猫,右手银枪一抖,绽开多多枪花,他脚步一动,枪尖已到了云天行面前。 好快的一枪! 寒芒骤至,云天行脸色大变,身子后仰,足尖频频点地,倒掠出去。 可不论他的速度多么快,那点寒芒始终在他眼前三寸外,寒气扑面! 云天行脊背贴上了一棵大树,手已握住了太阿剑柄。 他想拔剑,可已来不及! 这杆枪太快,一定会在太阿出鞘的刹那,将他钉死在这棵树上! 他不敢停顿,身子已贴着树干滑了上去。 高胜寒目若星光,冲天而起,手臂旋转银枪,再往前搠,离眉心只差两寸! 云天行眸中金光闪动,一声长啸,剑已出鞘,光芒四射! 就在太阿出鞘的刹那,高胜寒嘴角翘起,枪上寒意暴涨,一枪刺出! 空气寂静了,只有漫天绿叶在飞舞! 谷空青张着嘴,屏住了呼吸,眼中满是惊骇之色。 一片片落叶从她眼前飘落,她没有眨眼,也不敢眨眼,她生怕再次睁开眼时,那个人就会从她眼前消失。 树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两人同时跃下树来,各自站直了身子。高胜寒白衣飘飘,银枪横指,平静道:“好快的一剑!” 云天行注视着高胜寒,斜剑指地,道:“好辣的一枪!” 谷空青飞跑过来,拉住云天行的手,急问道:“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云天行摇了摇头,道:“你先躲开,这个人不好对付。” 高胜寒醋意大起,冷冷道:“青儿,你是我的女人,难道你不应该问我有没有受伤吗?” 谷空青情绪激动,道:“我又不认识你,你受不受伤关我什么事?我听到有人落水,好心去救,不想竟惹上了你这么个疯子,白瞎了我一片好心!把猫还我,我不想再见到你!” 高胜寒脸色愈冷,道:“青儿,你是不是喜欢他?” 谷空青眼泪都快出来了,吼道:“我喜欢谁关你什么事?你一口一个青儿,这个称呼也是你能叫的?幸好他无事,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拼了这条命,也要你给他偿命!” 高胜寒摇了摇头,看向云天行,道:“是个男人就跟我一对一打一场,如果你输了,就离开她,如何?” 云天行平静道:“如果你输了呢?” 高胜寒将白猫凑到脸庞爱怜了一番,笑道“我怎么可能输呢,尤其是在我喜欢的人面前。” 云天行忍不住笑道:“你喜欢她?你认识她还不到一个时辰,就因为她看了你的身子,你就喜欢她?你脑袋里莫不是进水了吧?” 高胜寒摇头道:“有些事你不懂,喜欢一个人何必计较时间长短,当我看到她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她是我要找的那个人,这就够了。” 云天行道:“我觉得你是疯了。” 高胜寒垂下头,道:“我也觉得我疯了,从我看到她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变了。以前我绝不会让小动物走近周围一丈之内,现在我怀里正抱着一只,呵呵,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又看向谷空青,柔声道,“青儿,这一天我等了好久,你终于还是出现了。” 谷空青强忍怒意,道:“高胜寒,你好歹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现在看起来却像个……疯子。” 高胜寒一笑,道:“疯也好,不疯也罢,由他们说去,我不在乎,我只要你跟我走。” 云天行道:“鉴于你现在的精神状态,我不会让她跟你走。” 高胜寒目露寒光,冷冷道:“就凭你,还拦不住我!” 云天行嘴角微翘:“不试试怎么知道?” 高胜寒看向谷空青,道:“青儿,你站远点,别误伤到你。” 谷空青丢给他一个白眼,拉着云天行便要走,高胜寒脚步一动,已挡在了前面,道:“不要猫了吗?” 谷空青伸手道:“拿来!” 高胜寒不给,向云天行道:“跟我打一场,如果赢了,猫交给你,如果输了,离开青儿。” 云天行平静道:“你说话算不算话?” 高胜寒一字一字道:“一言九鼎!” “好。”云天行道,“我跟你打!” 谷空青急道:“不行,你不能跟他打,这人虽然有些疯癫,但使起枪来可一点不疯。别说枪榜第三,便是能上枪榜的人,都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好手,他一人连战枪榜上数位高手,未尝一败,你如何打得过他?” 云天行道:“就算打不过他,保命我还是有几分把握,你不必担心。” 高胜寒提醒道:“输了你要离开她!” 谷空青苦涩一笑,心想:“离开我对他有什么损失?他喜欢的人又不是我。”说道:“既然这样,那就打吧,把我的猫赢回来,我带它回谷去。”说完便远远走开了。 第七百二十三章 凤南星 雁落湖畔,云天行与高胜寒已斗在了一处,一个挥利剑,一个使银枪,各有攻守。 谷空青看似在注视着两人打斗,实际上心思却已不知飘向了何方。她本以为,他是师妹喜欢的人,绝不可以对他动情,可感情这种东西,又岂是那么容易控制的? 她时刻提醒自己,不可以这样,可越是提醒,这种感情就越发强烈,似乎一旦萌生了这种念头,就很难再去遏止,只能一路高歌猛进,将自己带入无底深渊。 谷空青呢喃道:“为什么我没能早点遇到他?这大概就是天意吧。谷空青,你不可以再这样下去了,赶快将他从你心里驱逐出去,不能对不起师妹,不能对不起师妹,不能对不起……” “谁是你师妹?”一个轻柔的声音忽然在她耳边响起。 谷空青一惊,转脸望去,只见是一个陌生男子站在一旁。他身穿一件碧绿宽袖长衫,腰系缀玉锦带,手里握着一根翠玉长笛,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尤其是他那双丹凤眸子,似乎有着某种特殊的魔力,只看一眼,便如喝了十坛陈酿,让人如痴如醉。 那男子未经谷空青同意,便将她揽入怀中,柔声道:“在下凤南星,敢问姑娘芳名?” 谷空青面红如霞,呢喃道:“我叫谷空青。” 那男子微微一笑,让人如沐春风,道:“此地荒僻险恶,常有猛兽出没,姑娘一人在此,实在危险,在下正有一个好去处,不知姑娘是否愿意与在下同去?” 谷空青依偎在他怀里,轻轻点了点头。 云天行正与高胜寒斗得紧密,忽见那人将谷空青揽到了怀里,着实吃了一惊,大叫道:“何方贼人!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调戏良家女子!” 还不等云天行说完,高胜寒已挺着银枪向那人飞奔过去,眨眼间,枪尖已对准了凤南星的左太阳穴。 高胜寒冷冷道:“把人放了!” 凤南星微微一愣,旋即笑道:“你脑子进水了吧,我们不是一伙的吗?你拿枪指着我做什么?刚才与你动手的又是哪位?” 高胜寒一个问题都不想回答,只冷冷说道:“我叫你把人放了!还有,收起你的邪术,她可不是你能染指的!” 凤南星看了一眼依偎在怀中的玉人,向高胜寒笑道:“你不是不近女色吗?怎么跟我抢起女人来了?咦,怪了,怪了,你不是最讨厌那些阿猫阿狗的吗,怎么还抱了一只猫,哪来的?” 高胜寒目中寒意涌动,将枪尖抵在凤南星的左太阳穴上,压得皮肉微微下陷,道:“凤南星,我最后警告你一次,把人放了!” 凤南星被他拿银枪贴肉指着,并不畏惧,笑道:“往常我寻觅猎物,你都视而不见,今日竟一反常态要虎口夺食,实在不像你。要我放了她也可以,不过,你得给我一个理由,一个能够说服我的理由。” 云天行从凤南星后面绕过来,正准备偷袭,高胜寒忽然喝道:“你最好站在那里别动,此人虽然喜欢女人,但辣手摧花的事一样肯做,你若能一剑杀了他是好,若杀不死,恐会累及别人。” 高胜寒一番喊话,已让凤南星觉察到了背后的异动,但他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回身去瞧。 云天行行迹暴露,不敢再往前,眼下谷空青还依偎在那人怀里,若真要对那人动手,怕真会累及到她。 高胜寒撤枪,但眸中依旧带着寒意,冷声道:“他是我的女人,我不许你碰她!” 凤南星愣了愣,忽然笑道:“我一直以为你比柳下惠还柳下惠,即便让一个不穿衣服的女人坐在你怀里,你也不会看她一眼,现在竟然有了女人,这不是太阳打西面出来了吗?别把枪放下,来来来,你戳我一枪试试,看看我是不是在做梦。” 高胜寒将银枪插在地上,硬把谷空青从凤南星怀里拽了出来,轻轻摇唤了一阵,才将她唤醒。 谷空青以手扶额,自语道:“头好晕,发生什么事了?” 高胜寒道:“刚刚你中了他的邪术,被他控制了,休息一会就没事了。” 谷空青缓过神来,见高胜寒站在自己面前,登时沉下脸来,想去夺猫,高胜寒眼疾身快,抱猫抄枪跳开了。 谷空青气呼呼道:“把猫还给我!” 高胜寒道:“青儿,猫我先帮你养一阵子,等我办完了手头上的事,再亲手交还给你。” “青儿?”凤南星笑道,“叫得这么亲切,连我都觉得肉麻了。高胜寒,难道她就是你那位真命天女?嚯,我还当那婆子故意整你,说你一生只等一人,现在看来,倒真叫她说中了。得得得,等我再遇上那婆子,也叫她帮我窥一窥天意,看看那我的真命天女何时出现。” 高胜寒失笑道:“虽然我们是朋友,但我还是忍不住要打击你一下,你这样的人也配拥有真命天女?” 谷空青渐渐回忆起刚才发生的事,只瞥了凤南星一眼,便不敢再看,退到云天行身旁,轻声道:“这个人有点邪门,尤其是他那双眼睛,好像可以勾人魂魄,不自觉就被他控制了。” 云天行侧头低声道:“我看你在他怀里那么安稳,还当你……原来是中了邪术。” 谷空青摇头不语,只拿一双秋水眸子来回瞪视高胜寒和凤南星。一个高胜寒就够让她生气的了,又出来这么一个人,竟直接将她揽入怀中,要不是忌惮这两人的本事,她一定会把这个冒犯她的人毒得连他爹娘都认不出。 凤南星走近高胜寒,拿玉笛逗白猫玩了一会,笑道:“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高胜寒横移一步,脸上颇有嫌弃神色,道:“自然是认真的,你见我几时拿这种事开过玩笑?” 凤南星揶揄道:“就算你是认真的,你这位真命天女看起来可不怎么认真啊。” 高胜寒道:“事出突然,她一时接受不了,所以才会这样。我不介意再多等她几年,我相信她会明白的。” 第七百二十四章 多喝热水 凤南星笑道:“说起女人,我比你更有话语权。依我看来,旁边那位才是她的心之所在,你想得到她的心,就得先得到她的身子,想得到她的身子,就得先杀了她旁边那个人,只要他一死,你们随时可以洞房花烛。怎么样,要不要我帮忙?” 高胜寒冷笑道:“就算要洞房花烛,也要她心甘情愿才行,像你这种手段,我是不屑用的。” 凤南星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一旦燃起的火焰,是很难熄灭的,相信我,如果你什么都不做,你一辈子也得不到她。她现在就站在你面前,是个机会,能不能把握得住,就看你的了。” 高胜寒拔出银枪,震落枪尖泥土,道:“我的事,不用你插手。”向谷空青走去几步,道:“青儿,你是我的女人,就算我不在你身边,你也不能跟别的男人单独相处,不是我不信你,实在是像他这样的坏男人太多了。”说最后一句话时,他正用银枪指着凤南星。 凤南星眯起丹凤眸子,笑道:“亏我还当你是朋友,你竟然一直把我当成是个坏男人。” 高胜寒道:“朋友归朋友,单从对女人的态度这一方面来说,你的确是个坏男人。” 凤南星摊手笑道:“罢了,罢了,坏男人就坏男人吧,要我做个大旱几十年雨露不沾的好男人,我可做不来。不过,有一点你要知道,并不是每次都是我在主动,她们垂涎我的美貌,自己送上门来,我怎忍心将她们拒之门外?真要说起来,我这个坏男人也是让她们给喂出来的,打心底里,我还是想做个好男人的……” 高胜寒挥了挥手,道:“对你身边那棵树解释吧,我才懒得听。”又向谷空青道,“青儿,我刚才说的话你可记住了吗?” 谷空青八面来怒,斥道:“你是我什么人,就对我指手画脚,要我做这,不要我做那。你再胡说八道,小心我对你不客气!哼,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像你这样厚颜无耻的人!”瞪了高胜寒一会,最后又补了一句,“把猫还我!” 凤南星看热闹不怕事大,笑道:“说得好!当赏!” 高胜寒道:“青儿,你放心就是,我只想养一段时间试试,等我们下次见面,我会将它毫发无损地还给你。” 凤南星拆台道:“不褪毛的猫,我还从未见过,毫发无损地还回去,这不是明摆着不想还了吗?” 话音刚落,一点寒芒已向他飞来,凤南星只是微笑,并不退避,枪尖正指着他的右眼。 高胜寒冷冷道:“闭上你的嘴,再乱说一句,小心你那双眼睛!” 凤南星忙举起双手,道:“投降了,不说了,我认错,饶了我,你继续,我闭嘴,枪拿开,好不好?” 高胜寒收枪,向谷空青道:“青儿,我不在你身边的这段日子,千万不要委屈了自己。谁欺负你了,你找张纸记下来,我会挨个去找他们算账……还有好多话要说,一时也说不完,总之,你多保重。哦,还有,多喝热水。” 谷空青怒不可遏,甩手掷出数枚毒阵。 “你去死!” 高胜寒舞动长枪,将毒阵一一打落,道:“青儿,你不要生气,我是在关心你。” 凤南星在后面笑道:“嘘寒问暖不如送笔巨款,让你多喝热水!该!” 高胜寒大怒,不打二话,回身一枪刺去。 凤南星斜身避过,足尖一点,身子骤然拔地而起,凌空踢踏,已飞到了树上,手按玉笛,作待吹之势,唱道:“萧萧易水别君王,款款温汤诉肠心,不见去客言施蠡,但见来者比二高。”唱罢,笛声悠扬而起。 高胜寒怒不可遏,一手抱猫,一手握枪,飞身上去,要去追凤南星。 凤南星足尖一点,枝干摇动,人已斜飞了出去,在婉转笛音中,又落到了远处一截树枝上,等高胜寒追过去,他又换了一截树枝。如此这番,两人已远去了。 谷空青白猫被人抢走,虽然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独自叹息。 云天行归剑入鞘,挠了挠头,道:“我觉得这俩人的脑壳里都进水了。” 谷空青没好气道:“要是进水还好了,依我说,准是进泥了。” “……” 两人回到草庐,吴英雄正与冯瘸子冯丫头告别,两人上前说了几句,见吴英雄与冯瘸子在谈论以前的事,便先回马车那里了。 吴英雄随后赶来,见众人都在收拾马匹,谷空青独自坐在树下,择着草叶玩。云天行则倚着车厢发呆。 吴英雄凑过去,笑道:“爷爷,干什么呢?” 云天行道:“照我们这个速度赶去鹰潭,江南七道盟会早已结束了,不如我们弃了马车,乘快马先去吧。” 吴英雄道:“这样不是不行,只是您有伤在身,经不起颠簸,若为了一次观会,把身体弄坏,那可就不大值当了。” 云天行摇头道:“伤势已经无碍了,既然决心要去,总不能错过了。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贾隐如此费尽心机对付你,多半有什么阴谋,如果不彻底查探清楚,实在令人寝食难安。若再有梦魇的人来,我们没有防备,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吴英雄想了想,道:“那就依爷爷的意思,我们先乘快马过去,留下几个人沿途打探消息,与我们在鹰潭会合。” 两人商议完毕,吴英雄忽然拉住云天行的袖口,四下瞧了瞧,低声道:“爷爷,我有一个宝贝想孝敬您,您可不要推辞啊。” 云天行见他神神秘秘的,笑道:“什么宝贝,这么神秘,拿来我瞧瞧。” 吴英雄看了谷空青一眼,低声道:“这里人多,不太方便,咱们到树那边去。” 云天行见他如此谨慎,越发好奇了,便跟着他到了树那边,只见吴英雄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册,递了过来。 云天行接过来,见封皮上写着“御女心经”四个字,不由皱眉道:“这是什么?看样子好像是一本武学秘籍。” “武学秘籍?”吴英雄喜得眉开眼笑,“爷爷真是个本分人,连这个都不知道,不过没关系,翻一翻您就知道了。” 第七百二十五章 鹰潭 云天行手捧《御女心经》,随便翻了几页,看到了几张人体图画,登时红了脸,转头看着吴英雄,道:“怪不得青姑娘要我远离你,这话真是一点也不差。” 吴英雄道:“爷爷不要误会,这是从那个房中先生身上搜出来的,虽说对武学一道没有助益,但在延年养身方面,可算是一门绝学。爷爷不妨参习参习,即便是习得一招两式,也是极好的。” 云天行苦笑道:“你这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啊,我要是抛开武学剑道来练这个,指不定哪天就得跟那个房中先生一样,被人一刀捅死。” “怎么会呢,你武功这么高,谁能一刀捅死你?”谷空青的声音在两人背后响起。 云天行和吴英雄吓了一跳,回过身来,脸色都变了。 谷空青伸出纤细玉手,眯眼瞧着两人,道:“鬼鬼祟祟,定没好事,拿来我瞧瞧,你们在看什么?” 云天行哪里肯给,往后退了一步,笑道:“没什么,只是在说闲话。” 吴英雄见事情败露,忙抛下一句“我去备马”,然后溜了。 云天行暗骂吴英雄太贼,抛了一个雷给自己,点上引线就跑了。马早备好了,还备什么马?即便要备,吴耻等一干英雄门的人都在那里杵着,也用不着他一个门主去备马。 谷空青先见吴英雄溜走,又见云天行连连倒退,愈发心疑,步步紧逼,道:“你最好老老实实把后面的东西交出来,别逼我动手。” 云天行退到一棵树上,没了退路,想往一旁挪移,谷空青忙伸手臂拦住,扔把脸往上凑,道:“你给不给?” 云天行见她这架势,心脏突突直跳,转开头,道:“给你可以,不过,你得先答应我,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谷空青才不管他什么条件,总要先看他藏了什么,再决定是否给机会解释,但嘴上却满口答应。 云天行只好将《御女心经》双手奉上。 谷空青接过来,看了一眼古旧的封皮,又着重体悟了那四个字,还当只是一门用来哄女孩子开心的书籍,笑眼看着云天行,道:“看你端端正正的,想不到还看这些东西,跟着你这个孙儿长进了不少啊。” 云天行哪里知道谷空青的心思,听到这番夸赞话语,都快哭出来了。 谷空青本着好奇心,随机掀开了书页,正看到一副描绘得十分细致的双人画作,当即变了脸色,将书册摔在云天行身上,转身离去。 此后,谷空青三日不理云天行。 吴英雄见势头不对,便壮着胆子坦白了一切,并着重表示,他自己也不知道《御女心经》到底是什么,所以想请“见多识广”的爷爷来给个定论,不想竟闹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惭愧。 谷空青知道这只是个借口,但好歹是一个台阶,她还是借着台阶下了。毕竟现在还在一处,总不理他也不是个事,于是借着这个由头,又把云天行教训了一顿。 云天行倍感冤枉,却又没法解释,只得恭恭敬敬地领了教诲,再三卖好,方了却了此事。 从冯瘸子那里离开后,吴英雄选了五骑快马,与云天行、谷空青、侯焱、吴耻四人先一步赶去鹰潭,余人则按原速前行,顺道打探江湖消息。 江南七道盟会的召开地定在了鹰潭,这是江南多方势力一同商议决定的,至于为何要选在鹰潭,说法很多,最主要的一点是,闻名于天下的道教祖庭龙虎山就在鹰潭。 虽说天师府从不搞什么拉帮结派,但毕竟算是江南的势力,就算没有争夺盟主的心思,做个见证者还是很有说服力的,不然江南各方势力争来斗去,谁肯服谁? 天师府传承已有千余年,不仅在江湖上声名显赫,便是历朝历代的帝王对此次也是十分推崇和优待,每逢灾年,必定降诏邀请龙虎山诸位仙师赴京,做那罗天大醮,以祈福禳灾。 找龙虎山几位德高望重的仙师来江南七道盟会压阵,不仅可以让江南诸方势力信服,还可拔高江南七道盟在整座江湖上的地位,可谓是大有裨益。 在信江南岸龙头山下有一深潭,其潭水碧青,日光透入,幽深不见其底,微风拂来,涟漪盘旋其中;唳鸣突起,雄鹰飞舞其上。鹰潭之名,便是由此而来。 几百年前,曾有一位诗书名家路经此地,借着酒意,挥笔在潭边青石上题了一行诗:“鹰眼寒潭碧,龟纹石彀青”,深得当地人和过往游客赞赏。 鹰潭多雨水,当地人怕雨水冲散墨迹,于是便请了几位名头响、手艺精的石匠,将这句诗凿刻在了青石上,又以朱漆描字十余遍,方才留住了那位名家的痕迹。如今青石上生满了绿苔,以绿映红,越发称得其上诗句鲜明不群了。 关于此深潭,坊间还流传着一个深入人心的传说。据说这潭水深有千万丈,下接幽冥地府,如果能游穿潭水,触到潭底机关,便可打开幽冥大门,进入地府,所以此深潭又被冠上了一个诨号——幽冥潭。 这种说法虽然虚妄无据,但却没有证据来驳倒它,倒也一直流传了下来。 曾有不少人艺高人胆大,想入幽冥潭底一探究竟,一来显显自己闭气功之精深,二来驳倒这类虚妄传言,顺手打了一打那些对此类荒诞说法深信不疑的人的脸,所以选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在潭边摆上一案,供上鲜果,燃上信香,拜了三拜,纵身一跃,入潭去了。 几年过去了,甚至是几十年,几百年,人还没有游回来,潭水之深,可见一斑。 云天行等人到达鹰潭,正赶在江南七道盟会召开的前一日,而且已是近昏时分。可见他当时的决定多么明智,如果乘坐柔软舒适的马车荡荡悠悠地来,准没有观会的机会了。 一行人到了鹰潭,车马劳顿,也没有心思闲逛,天晚便歇了。 翌日天明,吃过早饭,五人结伴径往荡剑台去了。 第七百二十六章 荡剑台 荡剑台位于龙虎山西侧,据说原本是一座可与龙虎山比肩的奇峰,其高穿云破日,其险笔直陡峭,后来两位天神在此交锋,一剑由山根斩去,竟将整座山峰给削平了。 至今荡剑台上光滑入镜,雨水不沾,据某位剑道名家说,此地仍留有些许当年残余的剑意波动,到底是不是某位天神的杰作,谁也不敢妄下定论,毕竟此等鬼斧神工的技艺,早已超脱了人类的范畴。 云天行等人出了客店,径往荡剑台而来,沿途山明水秀,景色宜人,让诸人紧绷的心弦放松了不少。 吴英雄本就没有争夺江南七道盟盟主的心思,又加前不久遭遇了行刺,对盟主之位反生出了几分恶感。 以前他一直是个富商打扮,锦衣玉带,十分扎眼,今日特地换上了一身布衣,带了一个破旧的斗笠,肩上扛着一根细直木棍,上面缠着细绳,挂着钓钩,扮成了一个渔翁。 云天行脸上仍旧戴着云纹面具,认识他的人本就不多,自然没有特意装扮的必要。 谷空青怕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也稍加改扮了一番,换了一身素白衣裳,绾了发髻,稍稍掩盖住了以往的华贵气质,多了几分乡间女子才有的朴素。 侯焱面上本无须,此刻也粘上了厚厚的须髯,变成了另一番模样。 这吴耻可真无耻,竟然扮成了一个女子模样,穿了一袭贴身花衣,还在前面塞了两个特大号馒头,惹得一旁行人总往这边窥探。 虽然吴耻生得算不上俊俏,但也说不上丑,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各居其位,倒也十分和谐。又刻意搽了胭脂,抹了粉,活脱脱变了一张脸,扮上女装,竟然毫无违和感。 侯焱瞅了一眼走在身旁,恣意卖弄风姿的吴耻,心头不大乐意,道:“吴耻,你扮女人就扮女人吧,能不能别往里放东西?要不装俩小的也行,你这一路走来也太惹人注目了,人人都往这边瞧,还怎么隐蔽?” 吴耻厚着脸皮轻声道:“这你就不懂了吧,既然要扮,就得扮得出格一点,让人完全认不出我们才行。你看我们奶奶,虽然改扮了一番,但本来的气质还没有完全遮去,任谁看她都不像是个普通农家女子,这就是装扮失败的例子。当然,我对奶奶可是十分崇敬的,半分没有冒渎的意思,只是借题说一说改扮的事。” 吴耻以前也扮过女装,只是没像这一次这么夸张,且不说这两个大馒头,脸上傅的粉没有一寸也得有半寸厚了,走起路来扑簌扑簌地往下落,跟墙皮剥落似的。 吴耻还特意够买女人香熏了衣裳,一路走来,后边跟着一大串闻味的,让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后边排队呢,再说了,这么宽的路,排个甚队? 侯焱见吴耻向一个并行于两丈外的俊俏哥儿抛媚眼,十分不像话,又劝道:“吴耻,此行有要事在身,不是来玩的,你也太张扬了,若是坏了大事,门主怪罪下来,你可担不起。要我说,还是把这俩……去了吧。” 吴耻虽然不大乐意,但觉得侯焱的话并非没有道理,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再不把它们拿出来了,岂不太不通情理了。不过,这它们是我特意嘱咐后厨的人用细面蒸的,费了不少工夫,还花了我三钱银子,要是随手就这么丢了,我岂不是亏大了。” 侯焱道:“你不舍得丢,施舍给路边的乞丐也好,也算是你的一分功德。” “功德?”吴耻撇了撇嘴,“我可不信什么功德,我小时候没少积攒功德,可落魄那会,求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别说细面馒头,连剩饭剩菜都没人赏我一口,差点饿死了。” 那俊俏哥儿见吴耻与侯焱说话,不搭理自己,心头不悦,壮了壮胆,竟直接靠了过来,先向吴耻打量了几眼,方才恭敬施礼,道:“在下鹰爪门洪三爷门下弟子荀欢,敢问姑娘此行是要去往哪里?” 吴耻一愣,毕竟是男扮女装,乍被人称为姑娘,有些不太习惯,向那俊俏哥儿打量了几眼,立刻装出一副柔弱模样,细声细气地道:“你问这个做什么?难道是想图谋不轨?”说罢,故作警惕姿态。 那荀欢笑道:“姑娘说的哪里话,我没这个意思。今日我随师父去荡剑台,参加江南七道盟会,见姑娘也是往那个方向去的,所以想过来问一问。如果姑娘也要去参加江南七道盟会,大可结个伴,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吴耻岂会看不透他那点小心思?娇羞一笑,道:“刚才我还在跟我哥商议呢,说这里山高石大,林木繁密,万一出来些剪径蟊贼,我一个女儿家又不会武功,我哥双拳难敌四手,顾不上我,万一让坏人把我掳了去,那可如何是好?我本想劝我哥回去,可江南七道盟会是江湖上难得一见的盛会,都到这里了,哪有错过的道理……” 荀欢道:“正是呢,如此盛会,错过了定会遗憾终生的。姑娘不须怕,在下还学过一些拳脚,如果真有剪径蟊贼出来,在下一并打跑就是,绝不让她们接近姑娘。” 侯焱见吴耻故作女儿姿态,都快吐了,不屑与他同行,加快脚步,赶上吴英雄等人。 吴耻见侯焱走开,见荀欢的目光更加肆无忌惮,便想狠狠戏耍他一番,于是掩嘴笑道:“荀公子丰神俊秀,形貌不凡,任谁看了都知道是名门大家的子弟,原来却是威震东南洪三洪老前辈的得意门生,怪不得,怪不得。” 荀欢见这“女子”认得自己师父,越发得意了,道:“不瞒姑娘,我师父此番起来,正是要夺那江南七道盟盟主之位,姑娘若不嫌弃,便与我一同去见我师父,如何?” 吴耻笑道:“我又不认得他老人家,你带我去见他做什么?我与我哥去那里只想看个热闹,谁要夺盟主之位,我才不在乎呢。” 第七百二十七章 卖馒头 荀欢被男扮女装的吴耻勾得魂不守舍,吴耻看破其心思,故意又用兰花指捏着一块丝帕,半遮半掩,眉目传情,更惹得荀欢心湖荡漾不止。 那鹰爪门掌门人洪三对弟子管束十分严苛,荀欢被束缚惯了,今番好不容得了一天空闲,又遇上了这么一个魅惑众生的人儿,哪里受得住? 他咬着牙犹豫了一会,终于鼓起胆子向吴耻挨近一步,道:“姑娘有所不知,我师父最是体恤后辈,姑娘不会武功,大可拜入我鹰爪门门下,一来可以学习我门的武学精要,二来你我以后是同门师兄妹,只要有我在,姑娘以后都不用再怕剪径蟊贼了。” 吴耻含羞道:“荀公子要人家加入鹰爪门,莫不是有别的什么企图吧?” 荀欢干笑两声,嘴上不肯承认,道:“姑娘多虑了,我见姑娘是个练武的奇才,所以才想邀姑娘拜入山门,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吴耻故意踩进一个浅坑里,身体一个踉跄,荀欢眼疾手快,见状赶忙上前扶住,只觉香气入鼻,沁人心脾,不由有些失神。 吴耻佯装恼怒,一把推开他,用略带斥责的语气说道:“荀公子一直盯着人家看,还说没有别的企图。” 荀欢羞得面红耳赤,半日没有言语。 吴耻更进一步,媚笑道:“荀公子,你看也看了,可想再尝一尝吗?” “啊?” 荀欢听到如此直白的话语,惊得眼睛都直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红着脸道:“我没有……没有这个意思,如果冒犯了姑娘,还请姑娘恕罪。” 吴耻收起笑容,道:“适才见荀公子举止谦逊,风度过人,乃是龙中之龙,凤中之凤,将来必定大有所成,所以才一时心血来潮,说出了如此见不得人的话语。现在想来,十分后悔,幸好荀公子是个正派人,没有趁机……”说到这里,吴耻故意停住,咬着下唇,半眯着眸子瞧着荀欢。 荀欢见她如此情态,心中大叫后悔,要是刚才厚着脸皮应下了,岂不是可以得偿所愿? 荀欢又向那吴耻瞧了一眼,心下犹豫不定,要不要抛开脸面,做一回裙下臣? 一边是师门的严规铁训,以及自己甚至是师门的脸面;一边是妩媚动人的人儿,到底该如何选择? 荀欢权衡利弊,仍是踌躇不定,吴耻免不得再为他添一把火。 荀欢咬了咬牙,终于还是将师门规训请到了九霄云外,笑嘻嘻道:“姑娘体态傲人,世间罕有,刚才我那样说,只是不想伤了姑娘的颜面,如果姑娘有心的话,嘿嘿,在下倒是真想尝一尝。” 吴耻哼了一声,道:“刚才白让你,你要面子,不肯应,现在如何又要改口,真是一点诚意都没有,枉费了我一番心意。” 荀欢正在心头上,见吴耻又泼来一盆冷水,哪里肯依,道:“那要怎样才显得有诚意?” 吴耻伸出一手,道:“拿十两银子来。” 荀欢愣了愣,有点舍不得,这个价格都可以去青楼里找个姑娘了,又向吴耻狠狠看了几眼,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掏出了一锭十两的银子,放在吴耻手心,嘿嘿一笑,道:“这诚意可够了吗?” 吴耻掂了掂,分量够了,将银锭收好,道:“你想尝一个,还是两个都尝?” 荀欢又愣了,这还论个收钱咋地?道:“当然是两个。” 吴耻道:“一个十两,两个二十两,看诚意的时候又到了。” 荀欢觉得吃亏,本想要回那十两银子,可偏偏道路不平,惹得他一路心神不宁,难以自抑。他一咬牙,一跺脚,最终还是又取出了十两银子,交给了吴耻,挤出一丝微笑,道:“姑娘,前面有条小道,往左走三里左右,有座庄子,那是我一位朋友的住所,我们可以去那里……” 吴耻收好银子,笑道:“走那么远好累的,就在路旁树林里好了。” 荀欢心头狂跳,喜道:“姑娘说在哪里,就在哪里,全凭姑娘吩咐。” 吴耻一笑,大大方方地拐进了树林。 荀欢心怯,前后左右看顾,见人离得远,才慢慢向路旁靠近,等众人移开视线时,嗖的一下,蹿进了林子里。 吴英雄回头正好看到两人入林的那一幕,向侯焱问道:“吴耻又在搞什么鬼?” 侯焱摇头。 吴英雄向树林里瞧了一眼,见林子顶上飞起一群鸟,之后便再没动静了。 吴耻走入树林,倚在一棵老树上,笑吟吟地瞧着一副猴急模样的荀欢。 荀欢见吴耻倚在那里,迟迟没有其他动作,有些不耐烦,笑道:“姑娘收了银子,也该让我尝个鲜了,如何倚在那里不动?姑娘不自己动手,我可自主了。”说着,便伸手去抓。 吴耻拿住他手腕,笑道:“都饿成这样了?” 荀欢咧嘴直笑,那双急不可耐的眸子毫不避嫌,只在吴耻身上打转,早没了以前的镇定与从容。 吴耻甩开他的手,娇笑道:“收了你的银子,自然要给你吃,我可不是会赖账的人。”说着便要去解扣子。 荀欢屏住呼吸,脸色涨红,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 一个有大又白的东西出现在了荀欢面前,荀欢缓缓睁大了眼睛,忽然,那东西掉到了地上,荀欢又张大了嘴吧,抬头看了一脸坏笑的吴耻一眼,白眼一翻,晕过去了。 吴耻忍笑,又将另一个大馒头取出来,放在荀欢手里,拍了拍他的脸颊,道:“荀公子,你是不是饿晕啦?快醒来吃馒头啦,一个十两银子,可不能就这么浪费了。” 吴耻从两个馒头上各掰了一小块,硬塞进了他的嘴里,笑道:“馒头沾过嘴了,你可不能再反悔了。” 当吴耻出了树林后,侯焱见他身前瘪了下去,道:“馒头呢?” 吴耻眉飞色舞,笑道:“卖了,一个十两银子。” 侯焱皱眉道:“送兴许有人要,难道真有人买?还十两银子,天底下真有这样的傻子?” 吴耻道:“他看起来并不傻,只是鬼迷了心窍,被我趁机钻了空子而已。” 侯焱摇了摇头,道:“以后别说你认识我。” “……” 第七百二十八章 一醉不醒 当云天行等人到达荡剑台时,只见台上台下都围满了人,侯焱在前面开路,硬是在一个边角处,挤到了前面。 云天行大略向内圈人扫了一眼,见大多数都不认得,单是在谭家寿宴上出现的那些人,他能认出几个,有江南霹雳堂的雷霸天,追风寨大当家柳追风,映月山庄庄主颜映月,指玄门李洞玄等等。 云天行向柳追风身后诸人扫了一眼,见同他前往谭家的人大都在场,唯独缺了二当家孙不换。 当初他挑拨孙不换与柳追风反目,柳追风尚在,孙不换却没在场,难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一个青衣道士从前走过,云天行转眼看去,竟然是那日在明湖楼上见过的邓愚。 邓愚从他身前走过,到了一个中年道士身旁坐下,附耳说着什么。 云天行向吴英雄低声问道:“这中年道士你可认得?” 吴英雄看了一眼,道:“这位是天师府的无道道人,本来大家想请张天师亲来做个见证,谁知张天师终日云游,渺渺无迹,至今没有消息,于是天师府便派了这位无道道人,和张天师的弟子邓愚,来代表天师府。” 云天行暗暗点头,忽听人群里发出一阵哄闹,渐渐分出一条道来,先有数人带着兵器从人道中走出,分列两侧,随后又有两人搬出一张紫檀雕花大椅,上铺一张白额虎皮,威风凛凛。随后一个蓄着八字胡,富商打扮的人大步走出人群,坐到了那张装饰极为奢华的大椅上。先前带兵器的人又都站到了大椅后面。 吴英雄脸色微变,轻声道:“他就是贾隐。” 云天行喃喃道:“他果然还是来了。” 吴英雄道:“看来云爷猜得不错,他的确是冲着江南七道盟盟主宝座来的,往常那些江湖盛会他从未出席过,今番突然到场,定然不会只是来看热闹。如果他也要夺这盟主宝座,今日可有热闹看了。” 贾隐到场,云天行并不意外,或者说他早已算定他会来,只是打心底里不希望他来。若贾隐真要来夺江南七道盟盟主宝座,却先派下杀手除掉竞争对手,这样的人即使当上盟主,也不是什么好事。 对贾隐出现感到意外的不止云天行等人,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很意外。在江南人的印象里,贾隐是个商人,对江湖上的事半点不上心,虽然他手底下招揽了不少江湖人士,但却从未干预过江湖上的事。今番到场,所欲何为? 在座的人大都对盟主宝座有兴趣,每多一个有实力的人出现,对他们而言,就多了一份威胁。江湖上的人争夺倒了罢了,你一个商人也想来分一杯羹,未免也太不把我们江湖中人放在眼里了。 虽说贾隐本人不会武功,但他手下那些人个个不好惹。据说还有几位是帝国的重犯,如今在他的帮助下,已经摆脱了帝国的追辑,到底是以何种手段做到的,却没人知道。 贾隐入场后,陆续有人过来问好,有的是贾家的朋友,有的与贾家有利益来往,有的则是想攀附贾家这棵大树,不论什么样的人来,贾隐都以礼相待,不分厚薄。 忽有一个醉汉摇晃入场,指着贾隐道:“贾家世代为商,你即是贾家的主人,为何不去拨弄算盘,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贾隐笑道:“算盘常有,盛会难求,今日听闻江南七道上诸位英雄在此聚会,特意过来凑个热闹,希望没有打扰到各位。” 那醉汉仰着酒葫芦,灌了一口酒,道:“打扰倒是不打扰,就怕一会大家打闹起来,万一失了准头,伤到贾大掌柜可就不大好看了。” 贾隐微笑不语。 那醉汉打了个饱嗝,道:“你别笑,我可是认真的,兵器暗器不长眼,尤其是江南霹雳堂那伙人,最爱摆弄火器,什么霹雳子,什么铁榴莲,万一不小心丢到这里来,你又不会武功,如何躲得开?到时候炸得皮开肉绽,乌漆嘛黑,呜呜哀哉,哈哈,那可有的瞧喽。” 雷霸天离得不远,听到这话,心下不乐,道:“杜梦,你说你的,扯上我们江南霹雳堂做什么?贾兄忙里偷闲,来看个热闹,碍着你什么事了?” 杜梦摇晃着走到雷霸天面前,一张嘴,呵出一口酒气,雷霸天立刻皱起了眉头,却没再说什么。 杜梦见雷霸天冷脸,越发猖狂,灌了一口酒,仰头咕噜咕噜吹了一会,咽下去,侧身倒在雷霸天脚下,竟打起呼来了。 云天行见这个醉汉到处惹事,心下暗自好笑,向吴英雄道:“这个酒鬼是什么来历?竟敢去触雷霸天的霉头,想来不是无名之辈吧?” 吴英雄道:“此人名为杜梦,据说是酒神杜康的后人,不但爱酿酒,也爱喝酒。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无一日不醉,所以江湖中人送了他一个号外,叫‘一醉不醒’。” 云天行道:“此人虽然是个醉汉模样,但说话有条有理,虽然摇摇晃晃,但脚步却十分沉稳,跟别的醉汉大不一样,有点意思。” 吴英雄笑道:“此人逢酒必饮,逢饮必醉,他家就是酿酒的,自小就开始醉,一直醉到了现在,哪还分得清是醉还是醒。” 云天行笑道:“他这个名字起得好,一醉不醒,如在梦中,杜梦。” 雷霸天道:“这个名字是他自己改的,以前不叫这个,改成‘梦’字,固然跟酒有关,还因为他喜欢庄周。他常在别人面前谈起这件事。” 云天行点了点头,笑道:“此人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前番去撩拨贾隐,只是虚晃一招,实际想惹的人应该是雷霸天,难道他与雷霸天有过节?” 吴英雄笑道:“云爷慧眼如炬,连这都能看出来。前些年他家一处酒坊被江南霹雳堂的人不小心给炸了,杜梦去雷家讨说法,当时雷霸天正在气头上,找不到撒气的地方,见这杜梦摇摇晃晃,满口酒气上了门,也不问是谁,直接命人将他给乱棍打了出去。” 第七百二十九章 神仙一脚 云天行道:“这就是雷家的不对了,炸了人家的酒坊,本该上门赔礼道歉才是,人家找上门来,还乱棍打出去,这也太霸道了。” 吴英雄道:“当时雷霸天并不知道这件事,那惹事之人怕雷霸天怪罪,早逃得没影了。况且雷霸天也没见过杜梦,还当是哪个醉汉走错门,所以才让人将他乱棍打了出去。后来雷霸天知道了这件事,亲自上门赔罪,还赔了不少银子。” 云天行道:“看来这雷霸天还不算是个浑人。” 吴英雄笑道:“雷霸天的脾气虽然暴了点,但在大是大非上,拿捏得还是十分清楚的。况且这杜梦名气不小,他家酿的酒还时常往皇宫里送,不论是当今天子还是诸位娘娘嫔妃,对他的酒都是赞不绝口。还有一位爱好诗文的贵妃,在一次醉酒后,挥笔写了一首诗,在皇宫里传闹了许久呢。” “还有诗?”云天行来了兴致,“你念来我听听。” 吴英雄扶了扶斗笠,笑道:“云爷,您还不知道我嘛,我这辈子大概是跟诗文无缘的,不过我听人念叨过,只记住了两句,我说给您听听,“连逢美梦三千场,不如举杯醉一回。” 云天行跟着念叨了几句,忽然笑了起来。 谷空青在一旁听着两人说,这时听云天行突然笑起来,不解其意,道:“无缘无故的,你傻笑什么?” 云天行道:“这诗作得好笑,我便笑了,何谓无缘无故?” 谷空青道:“哪里好笑了?我怎么不觉。” 吴英雄道:“是啊,云爷,您给我们说说,哪里好笑了,我可一点都没觉得好笑。” 云天行清了清嗓子,道:“美酒常有,美梦难求,连逢三千场美梦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这位贵妃宁肯醉一回,也不要连逢三千场美梦?要我说,不是不肯要,而是求之而不得,这分明是在借题敲打皇上呢!哈哈,贵妃醉酒,意在龙公啊!” 吴英雄拍掌叫绝,道:“云爷说得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后宫三千佳丽,皇上哪里顾得过来,贵妃娘娘们空虚寂寞,自然是在企盼皇上临幸啊。” 谷空青哼了一声,道:“简直是一派胡言!” 云天行笑道:“青姑娘,还生我气呢?” 谷空青又哼了一声。 吴英雄凑到云天行耳边,低声道:“云爷,要不我再把那《御女心经》给你?以您的聪明劲儿,用不了多少时日就能领略到精髓了,到时候……”说到这里,忽然觉得有人在拽他衣袖,吴英雄转头一看,见是谷空青,忙陪笑道:“奶奶,有事吗?” 谷空青屈指一弹,将一物弹入吴英雄嘴中,吴英雄没有防备,下意识吞了下去,惊道:“奶奶,你给我吃了什么?” 谷空青笑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说九幽谷的‘欲哭无泪’?” 吴英雄脸色大变,忙央告道:“奶奶千岁千岁千千岁,您可别折腾我了,我知道错了,求奶奶赐我解药吧。” 谷空青道:“错哪了?” 吴英雄想了一会,也没想出自己错在哪,笑道:“奶奶,在凤凰城里您费心将我救活,一定不忍心毒死我的,刚才吃的一定只是普通的草药丸。”吴英雄心虚,又补了一句:“是普通的草药丸吧?” 谷空青道:“我跟你又不熟,救你全看他的脸,他总惹我生气,你又经常挑唆他,我把你毒死了,兴许能少生不少气。” 吴英雄千求百告,谷空青就是不理,只好再去求云天行,这时药效已经发作了,哭着求道:“云爷,您一定不忍心看着我哭死吧,您帮我求求奶奶,叫她开开恩,饶我一命吧。我保证,再也不提《御女心经》的事了,呸,刚才又说了,好爷爷……” 云天行见他抱着自己手臂在哭摇,跟个小孩子似的,无奈只得向谷空青,道:“青姑娘,你别折磨他了,他一路鞍前马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是,这么大个人了,哭成这样,人家不知道的会怎么想?” 谷空青撇嘴道:“爱怎么想怎么想,与我有什么关系?你放心就是,我不会要他性命,只叫他哭一会,长长记性。” 吴英雄哭道:“谢奶奶不杀之恩。” 却说雷霸天见杜梦躺在自己脚边睡觉,心下大怒,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好发作出来,忍怒道:“杜梦,凡事留一线,你莫要欺人太甚!” 不知杜梦是真睡着了没听到,还是装睡故意不理,只在打呼,根本不理雷霸天。 雷霸天忍无可忍,向众人道:“大家可都看到了,不是我雷霸天不讲情面,这醉汉实在欺人太甚,我若不施以颜色,以后还如何在江湖上立足!”说罢,拿脚勾住杜梦后腰,猛力踢出。 杜梦受了这一脚,凌空横滚出去,竟然从荡剑台这一头,滚到了那一头,到人群前,居然折了个弯,又滚了回来,依旧停在雷霸天脚下打呼酣睡。 场内哗然一片。 吴耻瞪大眼睛,失声道:“这是什么脚法?竟能让人凌空横滚,身不沾地,踢出去的人,还能再收回来,这雷霸天的脚莫不是成了仙吧!” 云天行笑道:“这可不是雷霸天的本事,他这一脚顶多能将人踢出三丈,可这杜梦横滚了十余丈,还能折回来,分明是他自己在作鬼,而且也不是凌空翻滚。杜梦翻滚之余,不时以手撑地,只是手法迅捷,寻常人很难发现,所以才会出现这种身不沾地的假象。” 吴英雄哭道:“我还以为杜梦只会酿酒,想不到武功也是这般精深,他这一招,估计能瞒过在场大半人数。” 云天行道:“你不是说雷霸天登门赔礼道歉了吗,两人怎么还这么针尖对麦芒?” 吴英雄哭道:“雷霸天是登过门,可杜梦不接受。他家世代酿酒,名闻天下,也不差那几百两银子,上门只是想给被无辜炸死的人讨个说法,不想竟被雷霸天命人乱棍打了一顿。这杜梦偏偏又是个嫉恶如仇的主,见雷霸天如此霸道欺人,旧仇新怨一起算,所以才会与雷霸天处处为难。” 第七百三十章 江城派宗正 云天行道:“这也难怪,人命关天,杜梦上门讨说法,反被人乱棍打出,别说是他,任谁遇上了,也不愿善罢甘休。只是江南霹雳堂根基深厚,雷霸天的武功更是不容小觑,杜梦如此当众扫他颜面,怕是要吃亏。” 吴英雄微微摇头,哭道:“江湖中人最看重脸面,杜梦酒坊被炸,上门讨说法,还被人乱棍打了一顿,颜面尽失,即便是吃些亏,他也是不在乎的。 柳追风与雷霸天向来不对付,今见杜梦寻事,少不了再添一把火,笑道:“雷堂主,你这是什么脚法,把人踢出去竟然还能收回来,我柳追风活了这几十年,还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脚法。罢了,罢了,这江南七道盟盟主的位子,非你雷堂主莫属啦。” 雷霸天一阵冷笑,这哪是他脚法厉害,分明是杜梦自己滚回来,故意戏耍自己,寻常人看不出,难道你柳追风会看不出? 有杜梦在,雷霸天不好回嘴,如果引得柳追风再公然站出来针对自己,那些把自己视为威胁的人,绝不会袖手旁观,一定会煽风点火,先把自己挤下去。 雷霸天虽然算不上聪明绝顶,但也绝不是傻子,他宁肯忍气吞声,也决不给柳追风留下任何把柄,让他有机会把自己拉拽下马。 江城派掌门宗正见雷霸天受窘,来到杜梦身旁,弯下腰来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声道:“杜兄,地上凉,还是到别处去睡吧。” 宗正见杜梦只是打呼,根本不理,又拍了几下,仍是如此,不禁皱起了眉头,心想:“这杜梦日日醉,夜夜醉,今日倒在这里睡下,昨夜定是喝了不少酒,我且拿苦参茶来给他醒醒酒。” 宗正也好酒,只是酒量不大,二两红脸,半斤口不由心,七两站立不定,一斤六亲不认,一斤二两人畜不分。 有一次到朋友家做客,朋友热情,连番劝酒,宗正只饮了几杯,便不再饮了。朋友便将自己刚娶的美妾叫出来劝酒,宗正无法,只得再饮,酒上心头,竟将朋友的美妾拉到身旁坐下了,让她执杯喂酒。那位朋友虽然不乐意,但面上却不好说什么,只得由着他。 又灌了两杯,宗正坐立不定,那美妾喂不进酒,一不小心,将酒水洒了宗正一身。宗正大怒,将美妾推倒在地,掀开衣袍便开始打她屁股,边打边骂,说她如何如何不尽心,如何如何没有礼数。 那位朋友见此情景,脸都绿了,上前劝阻,被宗正一把推翻在地,忙唤了七八个健壮家丁进来,才将宗正按倒。再去看时,那美妾早已疼晕了过去,屁股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不忍直视。 自那以后那位朋友便与宗正绝交了。 宗正也知道自己酒品不好,便时常在身边带个小葫芦,里面装上苦参茶等解酒汤,以备不时之需。 他知道杜梦酒量大,所以将一整葫芦的苦参茶都灌了下去。等了一会,见杜梦依旧打呼,半点没有转醒的意思。 在场的人都在往这边瞧,宗正脸上挂不住,便伸手捏住了杜梦的鼻子,暗想:“杜兄,不是我故意整你,你这样躺在这里,实在难看,也累得雷堂主坐立不安,我且把你叫醒,等今日事毕,一定登门谢罪。” 捏了一会,杜梦喘不过气,骤然睁眼,也不管是谁,一脚踹在宗正小腹,将人给踹飞出去。 宗正人虽然飞了出去,但仗着有武功,倒也没有露出任何狼狈样相,伸手在地上一撑,一个倒翻,便稳稳立住了。 杜梦站起身来,揉了揉眼睛,指着宗正骂道:“直娘贼!我好端端在这里睡觉,你干嘛扰我!” 宗正道:“方才我见杜兄醉酒不醒,怕躺在地上着了凉,所以喂杜兄喝了解酒汤,奈何杜兄依旧不醒,我无计可施,所以才出此下策,还望杜兄看在我赤心诚意的份上,莫要怪罪。” 柳追风笑道:“宗正,往常你见到有人睡在街边,都是要上去踢上两脚的,今日为何这番好心了?哦,我懂了,原来是在帮雷堂主解围,怪不得雷堂主往日那般疼你。” 雷霸天冷笑道:“柳追风,你少在这里阴阳怪气!这醉汉故意生事,你又不是看不到,宗兄上前可不单单是为了我。今日荡剑台上群雄集聚,岂能容他一个醉汉在这里胡闹,若传扬出去,岂不叫人笑话?!” 柳追风看热闹不怕事大,笑道:“听说雷家前几日转出几间铺面给了宗正,也难怪他肯为雷堂主鞍前马后,如果雷堂主肯转给我几间铺面,我柳追风绝不再与雷堂主作对,如何?” 雷霸天冷笑。如果几间铺面就能打发了柳追风,他当然求之不得,只是当着这些人的面,如何开得了口? 一直缺钱的李洞玄屁颠屁颠来到雷霸天面前,笑嘻嘻道:“雷堂主如果转给我几间铺面,我李洞玄对天立誓,绝不与雷堂主争那盟主之位。” 雷霸天冷笑道:“你前几年欠我的账还没清算,我不与你追债,你倒来跟我趁火打劫,真是义士啊!” 李洞玄笑道:“义不义的有什么要紧,有钱花才是正理,我李洞玄就这点出息,还望雷堂主成全。” 宗正受了雷霸天不少好处,今见李洞玄上来趁火打劫,脸上立刻换上了一副鄙夷之色,冷笑道:“李洞玄,指玄门除去你们三口,就剩几个垂髫小儿,难不成也要来争这盟主之位?” 李洞玄笑道:“那可不,听说当上盟主好处多,敛货聚财人人歌,岂有不争之理?” 宗正扑哧一笑,道:“你当这盟主之位是什么?大家今日齐聚在此,无非是想集江南之力,共扛四海盟与蜃楼,以保江南清平,百姓安定,你却要上来敛货聚财,这不是在骂江南群雄都是利欲熏心之辈吗?!” 李洞玄道:“我可没这个意思。” “你没这个意思?”宗正冷笑,“人心隔肚皮,你嘴上说没有,心里未必真没有。” 第七百三十一章 推举 见宗正处处刁难,李洞玄心有不乐,道:“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你如何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宗正道:“你嘴上如此说,心里便是这样想的,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柳追风打岔道:“宗正,你这祖传随风草的毛病还是没改啊,见谁赢面大,就去巴结谁,要我说,还是别叫宗正了,改添一个‘不’字,叫宗不正得了。” 柳追风身后一人笑道:“老大,宗正是两个字,宗不正是三个字,这改动有点大啊,要不把后面‘不正’二字合起来,改叫宗歪,怎么样?” 柳追风笑道:“改得好,宗歪好,宗歪好。” 又有一人笑道:“不正跟歪是一家人,何必舍此弃彼,要我说,一并收了最好,本名叫宗歪,字不正,这样最好。” 柳追风抚掌大笑,道:“这个好,这个好。” 先一人又笑道:“既然两个都要,那我还有一种改法,活着叫宗歪,死了追赠谥号‘不正公’,岂不妙哉?”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云天行笑道:“拿人家的宗族姓名来羞辱人,这个柳追风真是欠揍啊。” 吴英雄哭笑道:“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嘴欠,只要不跟他对路,逮住谁咬谁,要不我叫他柳大犬。” 云天行笑道:“柳大犬这个名字好,很适合他。” 宗正被柳追风当众数落,心下大怒,但又忌惮他追风寨势大,不敢还嘴,只向李洞玄说道:“李洞玄,识相的还是回家去吧,你们指玄门那十来个人,连江南末流势力都算不上,如何有资格争夺盟主之位?” 柳追风插嘴道:“召开江南七道盟会的目的,便是要从江南大大小小的势力中,选出一位德才兼备之人,来团结诸方势力,一致对外,哪有说过不许小势力参与了?照你这么说,只请几方大势力便是,何必广邀江南诸方群雄?难道他们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只能像贾大掌柜一样做个看客?” 此话一出,正说中了江南诸方小势力的心坎,纷纷出言声讨宗正。 宗正无视众人言语,厚着脸皮继续说道:“若是什么人都要上来争上一争,就是争上十年八年,也未必能争出个子丑寅卯来,要我说,就该直接推举出一位德才兼备的人来,担任盟主之职,一来可以服众,二来可已勉励诸方,同心同力,一致对外……” 柳追风又打岔道:“先别往下说,让我猜一猜,接下来是不是该推举雷堂主了?” 宗正铁青着脸,看了柳追风一眼,继续朗声说道:“江南霹雳堂传承已有二百余年,叶大根深,虎踞一方,深入人心。雷堂主刚正不阿,为人仗义,在江湖上享有盛名,若叫雷堂主坐这盟主宝座,我们江城派必会举全派之力,鼎力支持!” 柳追风哈哈大笑,道:“让我说中了吧!宗正,以你的胃口,几间铺面未必能够打动你,你实说了吧,雷堂主许了你多少好处,我柳追风给你双倍,你当着大家的面,推举我一把可好?” 双倍?宗正有些心动,只是当着大家伙的面,怎好见风使舵?咳了两声,颇为客气地说道:“柳寨主,在下推举雷堂主,并非出于私意。雷堂主德高望重,不在谭老爷子之下,如今谭家关门谢客,归退江湖,这盟主之位,自然得由雷堂主来坐。” “不然,不然。”柳追风继续抬杠,“江南霹雳堂存在二百年余年,天师府却已传承了千余年;雷堂主的威望再高,也高不过天师府张天师,要我说,这江南七道盟盟主的宝座,非张天师莫属。” 雷霸天知道柳追风故意拆台,他哪是想将盟主之位让给一个道士,分明是想把自己这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挤下去。 宗正也不是傻子,笑道:“张天师威望之高,不只在江南,即便是在整个天下,也鲜有人能及,只是他老人最不喜欢这等俗事,就算白白将盟主之位送过去,他也一定会拒辞不受。何况他老人家常年云游在外,即便是龙虎山上的人,都未必知道其行踪,我们去哪里找他?总不能一直空着这个位置,等他老人家回来吧?” 柳追风笑道:“既然张天师不在场,那就请在场的无道道长来坐盟主宝座可好?” 无道道人正在跟师侄邓愚嗑着瓜子说笑,一听有人提到自己,猛地将瓜子塞到邓愚手里,正了正衣襟,咳了两声,道:“不妥的,不妥的,贫道乃世外之人,哪能受什么盟主之位,况且各位的才德远在贫道之上,怎么论也论不到贫道这里来,诸位还是另选贤能吧。” 柳追风笑道:“这里人人都想争,无道道长居然还要推辞,不愧是世外高人,我等世俗甘拜下风。” 无道道人微微一笑,见众人目光移开,又拽过邓愚的手,想将刚才塞到他手里的瓜子倒回来,谁知邓愚死死攥在手心不肯还。 无道道人笑道:“我说邓愚啊,你这是干啥,师叔向你讨个瓜子吃吃,你都不给?何况你手里这些有一半是我给你的。” 邓愚防贼似的拿眼睛瞪着无道道人,道:“师叔,你明明都已经给我了,现在又想要回去?你往常不是常跟我说嘛,做人要厚道,尤其不能出尔反尔,难道你现在要违背当初的教诲?” “我还说过这种的话?”无道道人在心里默默回忆着,可不论他如何回忆,都不记得自己曾跟邓愚说过如此正儿八经的话。这不是他的风格。 无道道人当初出家做道士并非自愿,而是因为穷,穷到没有饭吃,又不想做苦力,所以就打起了和尚道士的主意。 道士讲求清心寡欲,虽然清苦,但好歹有不少“消极”思想做后盾,自由不少。 和尚就太说不过去了,剃光头吃斋不说,每天还要念经诵佛,又是早课,又是晚课,又是参禅,又是打坐,一口一个阿弥陀佛,他哪里受得了这个?于是就选了道士。 第七百三十二章 无道有道 和尚与道士里,无道道人选了道士,当初他并没有立刻下定决心,只想着能再混上几年,实在走投无路了,才去做道士。 无道道人小时候有不少玩伴,长大后几乎一致地做起了山贼土匪之类的行当,这让无道道人很是惊讶,因为这些做山贼土匪的人,曾经都有过一个伟大而崇高的理想。有人想当镖师,有人想做考功名,有人想做一品大员,居然还有想当天子的。 在这些人里,无道道人算是最没出息的一个,人人都有理想,就他没有,或者说混吃等死就是他的理想。 当初想当天子的那个孩子王踢了他三脚,愣是没踢出个理想来,惹得无道道人被人笑话了好几年。 后来长大了,无道道人没饭吃,便去投奔他们。虽然山贼土匪不是什么正经行业,但收益却是极好的,每次都能满载而归。 无道道人跟了他们,自然不愁吃穿,每日大鱼大肉,吃得肚儿滚圆,十分舒坦。 那些玩伴想拉他一起去做事,无道道人总是推三阻四,不肯去。起初大家念在儿时一场,也不强求,可时间一久,大家都心生怨言了,我们出去拼死拼活,抢口饭吃,你啥也不做,就天天坐那吃,还吃得比谁都多,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于是大家一商议,拿蒙汗药把无道道人迷倒,用草席卷了,丢到了荒山里。 无道道人不是傻子,岂会不明白其中道理?于是走投无路的他,便下定了决心要做道士。 找人一打听,龙虎山乃道教祖庭,时常受天子封赏,伙食向来不错,于是便投龙虎山去了。 无道道人找到上代老天师,想要拜师,那老天师一见他油头满面,肚儿滚圆,看到只活鸡都乱舔舌头,哪里敢收,只说他不是做道士的料,委婉地拒绝了。 无道道人铁了心要混饭,不,铁了心要做道士,谁人能拦?抱住老天师的腿就开始哭惨。 老天师何等样人,这样的人他见多了,哭一会就收场了,也没在意。谁知这无道道人跟个狗皮膏药似的,粘上就撕不下来,死活不肯松手,吃喝拉撒睡,都在老天师腿边解决,全然无视周围环境。 老天师被他的毅力所折服,便将他收入门下,赠号“无道”。 在诸位好友恭贺老天师新收爱徒时,老天师笑容的后面明显隐藏着一丝苦涩。谁又能知道他这三十八天是如何熬过来的,简直就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刻。 上个茅房吧,低头一看,边上还趴着一个人,方便吧,又不大好意思,不方便吧,又憋得慌。老天师只能等他打起呼来,睡踏实了,才敢小心翼翼地解决大小便问题。如果中途无道道人翻个身,还得及时刹住。这是什么感觉,大概没人能够体会。 老天师吃饭喝水的时候,无道伸手就抢,抢到什么吃什么,简直不讲道理,没的吃了便就近择食,有草吃草,有叶吃叶,绝不挑食。 由于伙食不稳定,无道道人经常闹肚子,当然,也是在老天师腿边解决的,甚至可以边移动边解决。 被无道折磨了几天后,老天师有意拖着他走远路,但无道道人仍是不肯撒手。这三十八天以来,老天师走了将近三四百里路,硬是没把这块狗皮膏药扯下来。最后实在没辙,这才同意收他为徒。 看着屎尿一身跪在自己面前磕头拜师的无道道人,老天师流下了感动的泪水。 虽然老天师被无道道人折磨得够呛,但自从收入门下以来,对他并无轻贱之心,甚至对这位不喜上进的弟子,还多出不少其他弟子所没有的教诲。 无道道人虽然懒散懈怠,但在老天师的恳切教导之下,倒也改变了不少,所以老天师才会在驾鹤之前,谈到无道道人时评价说:“无道有道,可授法。” 上代老天师驾鹤后,无道道人便没了管束,又恢复了往日混吃等死的懒散状态,外加现任天师张道成也就是他的师兄常年云游在外,更加没了形,天天躺在松树下睡觉,还美其名曰“悟道”。 到底是真悟道还是假悟道,这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吃的是一天比一天多,肚皮一日比一日圆。 天师府的诸位见他这样太不像话,便想借江南七道盟会这个机会,叫他来世俗里走一走,把那“悟道”之心收一收,再这么“无为”下去,可真要羽化登仙了。 无道道人也乐得下山去走一走,当初师兄说要外出云游时,他本就想跟着,苦求了一番,师兄终于答应了,乐得无道道人一宿没睡着觉。 第二天一大早,他来找师兄,结果发现师兄昨夜冒着小雨已经独自溜下山了。当时他就赌气说自己要去远游,结果硬被诸位师兄弟跟摁下了,说是一个个都走了,山门谁来看护? 却说无道道人见邓愚不肯给他瓜子,心念一动,瞅着邓愚身后笑道:“呦,师妹,你怎么来了?这次又看谁不顺眼了?” 邓愚打了个激灵,回头一瞧,没看到妙清,等回过后头来时,手里的瓜子已被无道道人尽数抢去了。 无道道人见邓愚面露埋怨之色,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安慰道:“邓愚啊,不是师叔想跟你抢瓜子,你也知道,师叔我平时最不爱嗑瓜子,尤其是这种粒小的,磕起来费劲,咳咳,我之所以抢过来,都是为你的道业啊。”说完这句话,十来个瓜子仁已下肚了。 邓愚怨念更深。 无道道人语重心长地说道:“咱们老祖宗有句话说得好,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要想达到无为之境,就得从这些日常小事做起,一点一点地消磨自己的欲念。这些瓜子闻着挺香,吃起来更香,咳咳,其实,这都是你成道路上的障碍。” “师叔资质差,便是修一辈子都修不成大道,索性就破罐子破摔了。你不一样,天生道骨,又存道心,是个好苗子,可惜你师父不能一直在你身边提点你,我这个做师叔自然要担起一份责任,更不能看着你被这些俗物迷惑,你可要理解师叔的苦心啊。” 第七百三十三章 好狗不挡道 邓愚看了眼地上眨眼堆成的瓜子皮小山,又看了看师叔三子齐磕的迅捷吃法,由衷地替自己布兜里仅剩的那点瓜子担忧,起身道:“师叔,你说得对,这里俗物太多,还是交给你来应付吧,我回山修道去了。” 无道道人见邓愚要走,哪里肯依,忙拉住他的手,道:“坐下,坐下,师叔还有些大道理想跟你说说。” 邓愚不肯坐下,道:“什么大道理,你先说来听听,要是真有道理,我就留下,要是没有,我就回山去了。” 无道道人向邓愚鼓胀的布兜瞥了一眼,语重心长地说道:“这样的盛会千载难逢,就算没你什么事,也别急着回去,坐在这里看着,总能学到些什么,比你山林静坐要有用不少,若是错过了,以后定要后悔。” 无道道人恋恋不舍地将最后两粒瓜子抛入嘴中,道:“我听说四海盟那帮不省心的家伙又要出来闹腾,还多了个什么蜃楼,虽说他们以前没对我们龙虎山动手,但不代表他们没这个心思。据我所知,那帮家伙对我们那九大秘箓可眼馋得很呐,只是被叶孤鸾从中搅了局,没来得及动手就破散了。” “如今他们沉寂了十余年,又要卷土重来,必定是做足了准备的,没以前那么好对付,尤其是那个蜃楼,收聚了各种叛乱分子,而且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最是棘手。” 邓愚听师叔谈到蜃楼,便又坐了回来。 无道道人一笑,继续说道:“蜃楼那帮人我虽然没见过,不过我听说宁戚似乎也加入了进去。那小子可不是个善茬啊。我曾与他见过几面,单看他那双平静的眼睛,便知他是个不喜欢显露,而且隐藏极深的人。即便是我,都没有绝对的把握胜他,跟他在一起的人,必定也不会差到哪去。” 邓愚听得认真,忽觉布兜微动,忙伸手去摸,已是空空如也。 无道道人侧转身子,将自己鼓胀的布兜转到后面,笑道:“邓愚啊,此时非彼时,修道固然要紧,武学上也不能落下了,若等那帮人欺上门来,好歹也得有本事把他们打回去才成,总不能丢了老祖宗的脸,你说是不是?” 邓愚将布兜翻过来,竟然连一粒瓜子都没有了,瞅了若无其事的师叔一眼,气呼呼地走了。 无道道人掀开自己鼓胀的布兜一瞧,笑容尽现。 却说那杜梦被惊扰了好梦,心下气恼,摇晃到宗正面前,道:“好狗不挡道。” 宗正让到一旁,杜梦掉了个弯,又向他走过去,仍道:“好狗不挡道。” 宗正有些恼火,道:“杜梦,我好心为你,你却恩将仇报,故意来消遣我是不是?” 杜梦道:“此言差矣,我往东走,你往东站;我往西走,你往西挡,我倒要问问你,好端端干嘛挡我路?” 宗正怒道:“你不会绕道走啊!” 杜梦“哦”了一声,果然绕道走了,过了一会,又摇摇晃晃地绕了到宗正后面,道:“好狗不挡道。” 宗正怒极,回身一掌打去,杜梦身子一摇,竟然轻松躲了过去,反手一掌掴在宗正脸上,打得宗正捂着脸踉跄倒退。 那宗正是个极要面子的人,被杜梦当众打了一个耳光,如何肯罢休?也不知从哪里抽出一对峨眉刺,大叫一声,向杜梦打去。 江城派在江南诸多势力中只能排在中等,并不起眼,宗正有胆识站出来面对江南群雄,并对杜梦出手,多半还是仰仗了江南霹雳堂的威势。 看不起宗正的人有很多,但敢当众嘲讽他的却没几个,毕竟打狗还要看主人。在江南地界,江城派可惹,江南霹雳堂却惹不得。 宗正舞着一对峨眉刺欺到杜梦身前,双刺疾出,眨眼已出了三十余招。 杜梦虽然醉酒,但摇晃起来却是十分玄妙,居然将宗正攻来的招数一一化去了,看得在场诸人啧啧称奇。 宗正打不到人,脸色很是难看,既然已经出手,断然没有退缩的余地,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攻打。 杜梦见他步法紊乱,招式浮夸,大有可趁之机,于是故意卖了一个破绽,宗正正在气头上,哪还管这么多,直接寻破绽处攻去。 杜梦见他中计,嘿嘿一笑,扭身晃到宗正身侧,拿酒葫芦在宗正肋下撞了两次,那宗正只觉身子一麻,便软倒在了地上。 杜梦一股屁坐在他身上,仰着脖子灌了口酒,笑道:“在群雄面前逞凶,我还当你有多大的本事,原来只是个绣花枕头,哈哈,怪不得要依附人家过活,也不怕丢了你们江城派祖宗的脸。” 宗正不服气,怒叫道:“杜梦,你使诈,有能耐再跟我打一场,谁输了谁是龟儿子!” 杜梦笑道:“你当我傻吗?龟儿子,龟的儿子,我若赢了你,我不就成龟了吗?” 宗正怒道:“杜梦,这里是江南七道盟盟会,不是你撒野的地方!你一个卖酒的,不回家卖你的酒,竟敢跑到这里来捣乱,你当江南群雄都是木头做的吗?” 柳追风落井下石道:“不要什么都扯上江南群雄,你一根墙头草有什么资格代表江南群雄说话?哦,还有,刚才是谁说小势力不配抢夺盟主之位了?” 宗正被这话一呛,立时哑口无言。 人群里立刻有人开始骂宗正,说他咎由自取,活该之类的话。 雷霸天见杜梦如此戏耍宗正,心下恼怒,道:“杜梦,今日江南七道英雄齐聚在此,是要选拔一位德才兼备者,来坐这盟主之位,你大闹会场,莫不是想坐这江南七道盟盟主的位子?” 杜梦嗤笑一声,道:“连我屁股底下这种货色都可以上来争,难道我就不行?” 雷霸天微笑不止。 杜梦撇嘴道:“你笑什么?” 雷霸天道:“让一个酒鬼做我们的盟主,总领江南七道,我怕大家会有所怨言,万一做出什么过激的事,可是会带累整个江南的。” 杜梦哈哈大笑,道:“雷堂主放心便是,姓杜的虽然日日醉酒,但酒品还是不错的,至少不会趁醉打朋友妻妾的屁股,也不会拿火药丸子随便往人家店铺里扔,白白害人性命。” 第七百三十四章 血观音 宗正一听这话,羞得满脸通红。他酒量不行,而且时常提醒自己不可多喝,所以醉酒的次数不多,即便遇上大喜事,也只是在家里醉,就算有丑闻也传不出院墙。 唯独那一次醉在了朋友家,闹出了那件不成体统的事,惹人家笑话了这些年。如今杜梦在江南群雄面前重新提起,他脸上如何挂得住?羞愧之余,恼恨杜梦口无遮掩,不给人留有余地。 宗正偷偷摸出一枚毒阵,趁杜梦不注意,在他后腰上扎了一下,杜梦吃痛,正要起身查看,忽觉头晕目眩,踉跄一步,便摔在了地上,翻着白眼,手脚抽搐,口吐白沫,情状十分可怖。 群雄见杜梦突然如此模样,也不知是真是假,一个个面面相觑,都不敢上前。 无道道人飘然入场,来到杜梦身旁蹲身察看片刻,脸色大变,抬头瞅了宗正一眼,伸出两指,凭空虚划,默默念叨了一会,突然指尖萦绕上一团黑白混杂二气。 无道道人轻喝一声,双指点在杜梦心口。杜梦本来抽搐,被此二指一点,立刻昏死了过去。 云天行吃惊道:“这是什么法术?” 谷空青道:“你以前或许没有亲眼见人施展过,但名字你一定是听过的。这便是龙虎山九大秘箓之一的生死箓,可在短时间内将人体周身穴窍闭合,脉络关停,置身入死境。依我看,这杜梦准是被人下了毒,所以无道道人才会对他施展生死箓,借此来保他性命。不然任杜梦发作下去,只一会功夫,便真死了。” “中毒?”云天行有些惊讶,杜梦这症状,怎么看怎么像癫痫发作,“刚才人还好好的,突然就这样了,就算是中毒,也得有人下毒才成,难不成是他屁股底下的宗正?” 谷空青微微点头,道:“自然是他了。” 无道道人身形一动,已来到了宗正面前,道:“不论阁下是想做盟主还是什么,都该以正经手段来争取,何故暗下毒手害人,快把解药交出来,若是害了他的性命,你一样洗脱不了嫌疑。” 宗正道:“无道道长,你在说什么?我几时下毒手害人了?我被他坐在屁股底下,连动都动不了,如何害他?他突然变成这副样子,准是癫痫发作了,怎能怨到我头上来!” 无道道人道:“我曾遇到过一个人,也如杜梦这般,当时一样以为是癫痫发作,可后来验尸时,发现他体内留有残毒,而且左右下关穴处各有一个红点,恰巧杜梦下关穴处也有两个红点。实际是,这根本不是癫痫,而是一种叫‘血观音’的剧毒!” 宗正脸色微变,冷笑道:“就算不是癫痫,也跟我没有半点关系。他狗咬吕洞宾,准是被吕洞宾用暗雷劈了,所以才会这样。无道道长,当着江南群雄的面,你应该主持公道才是,为何要捏造出这些谎话,故意诬赖好人呢?!” 无道道人微微眯起眸子,注视了宗正一会,厉声道:“把解药交出来!” 宗正一笑,道:“无道道长,何故欺人太甚?我根本不知道什么血观音,你要我交什么?我们大家请你们天师府的人过来,是想让你们主持公道,做个见证,难道你们天师府就是这样主持公道的吗?” 无道道人冷冷盯着宗正,不言一语。虽然他见过“血观音”,但对毒术却没有多少了解,到底是不是宗正下的毒,他也不敢完全确定,最重要的事,根本没有证据。就算真是宗正下毒,他一口咬定不是自己,无道道人也拿他没辙。 无道道人摇了摇头,回到杜梦身旁,把脉试了片刻,情况不容乐观,起身环视众人道:“在场的各位英雄可有人会解血观音之毒吗?” 映月山庄庄主颜映月道:“这血观音乃是当世用毒奇才司徒南的成名之毒,调配工序极为繁杂。早在十多年前,司徒南被四海盟盟主沈苍龙杀死时,血观音便已失传,无道道长可没有认错吗?” 无道道人摇头道:“不会认错,我曾亲眼见人中过此毒,那人的情状与杜梦一模一样,必是血观音无疑。虽然我不知道血观音为何会再现人世,不过,如果再不帮杜梦解毒,恐怕性命难保。” 颜映月叹道:“此乃独门秘药,若没有解药,想除去血观音之毒,怕是只有司徒南本人到场方可,而司徒南早在十多年前就已死了,这杜梦怕是过不了此劫了。” 柳追风笑道:“颜庄主何必叹气,司徒南是死了,可不还有个九幽谷吗?那位钟谷主乃当世用毒第一人,解毒的本事一样无人能及,依我看,血观音之毒虽然厉害,在她手下却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颜映月笑道:“这话倒是不假,敢问柳大寨主,钟谷主可在现场?能否劳烦你请她出来,帮杜梦解毒?” 柳追风呵呵一笑,道:“要请钟谷主得去九幽谷请。此地到九幽谷有千里之遥,我怕杜梦根本撑不到那个时候。” 颜映月道:“你这喜欢说废话的毛病还不打算改一改吗?” 柳追风笑道:“改了还是柳追风吗?” 雷霸天见两人又开始斗嘴,不由皱起了眉头。虽然宗正收了他的好处,要助他争夺盟主之位,但眼前的情况似乎超出了他所能掌控的范围。如果杜梦真死了,别人必定会怀疑到他身上,到时候柳追风等一干与他互相看不顺眼的人,必定会再添一把火,到时候他争夺盟主的资格怕是会就此丧失掉。 谁又愿意拥立一个对竞争对手暗下黑手的人为盟主呢? 雷霸天看向宗正,神色颇为冷淡,道:“宗正,刚才杜梦戏辱你,你给他一些教训就是,何必下此重手?” 宗正本以为雷霸天会站在自己这一边,谁知他竟会说出这样的话,在心里冷笑了一阵,道:“雷堂主,你我相识多年,难道连你也不相信我吗?杜梦将我坐在身下,我根本动弹不得,如何给他下毒?何况还是司徒南的血观音,我要真是有这个本事,江城派哪还会如今日这般萎靡不振?望雷堂主三思。” 第七百三十五章 名师出高徒 雷霸天听宗正说得有理,又向众人道:“我看在场有不少位用毒名家,难道你们中就无一人能解掉司徒南的血观音吗?” 在场擅长用毒的人的确不少,毒种也是五花八门,但每个人大都精研一两种毒药,就像司徒南最擅长血观音这样,不像九幽谷,涉猎极广,毒种又多,所以才会被人尊奉为万毒至尊。 不管这些人能不能与司徒南相提并论,都不敢轻易犯险,若能解掉是好,若解不掉,自己这一世英名岂不是要毁于一旦? 雷霸天见无人出来,暗暗冷笑:“他们不出来,无非就是想借杜梦这条命,将我排挤下去,哼,即便杜梦死了,也休想赖到我雷霸天的头上,既是宗正自己惹下的祸事,就让他自己承担好了。亏我还许给他那么多好处,偏偏在这种关头闹出这种事来,莫不是被柳追风收买了,故意来给我制造麻烦?” 杜梦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无道道人估摸着杜梦撑不了多久了,不由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今日汇聚江南群雄,本欲选一位厚德之人担任盟主之位,在内团结四方,在外统御蜃楼,如今大家各怀鬼胎,妄图私利,依我看,这盟不结也罢!” 无道道人这一番话以浑厚的内力支撑,余音缭绕在荡剑台上空,良久方息,说得在场诸人默然不语。 云天行看向谷空青,道:“青姑娘,你能不能解掉这血观音之毒?” 谷空青道:“以前没试过,但有七成的把握。” 云天行道:“既然没人能解,你何不过去试一试,若能救活此人,也是一件善事;若实在救不了,那便是他命中该遭此劫。” 谷空青点了点头,快步走入场中。 云天行执剑跟在她身后,以防不测。 无道道人见两人走入场中,一个素衣女子,一个戴面具的男子,不知来意若何,道:“两位此时出来,莫非有解毒之法?” 谷空青道:“我有三成的把握可以为杜先生祛除血观音之毒,不知道长可否容我一试?” 她不敢直言自己有七成把握,若是大家抱有太大希望,万一救不活,准要被人笑话,而且带累了九幽谷的名声,所以才会只说有三成。这么低的把握,即便救不活,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无道道人听说只有三成把握,心头却十分欢喜。但凡听说血观音之名后,还敢站出来的,必定有着惊人业艺。三成只是谦虚的说法,他哪里听不出来?笑道:“既然阁下有解毒之法,这就请便吧。” 谷空青走到杜梦身旁,刚蹲下身子,忽听雷霸天道:“不可!” 无道道人皱眉道:“雷堂主,性命攸关,她既有把握替杜梦解毒,如何不叫她试一试?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杜梦去死吧?” 雷霸天道:“并非我不愿叫她试,只是她这年纪,能有多深的道行,万一弄巧成拙,真把人给治死了,这可如何是好?” 无道道人道:“即便不叫她试,杜梦也撑不了多久了,眼下又没其他人出来,到时候还不是一样会死?别说三成把握,就是有一成,也得试一试,死马当活马医,总比等死要强。” 雷霸天点了点头,道:“道长说的是,既然这样,那便请姑娘动手吧,若能将杜梦救治过来,我雷霸天必有重谢。” 谷空青抬头瞧了他一眼,道:“谁稀罕要你的东西!” 雷霸天干笑两声,不好回嘴。见谷空青忙碌着帮杜梦解毒,又是细针,又是瓶罐,各种小巧工具,看也看不明白。 他本来还在置疑谷空青是否有这个本事,见她操作起来,如行云流水般自然熟稔,分毫不比那些江湖老宿差了多少,心下暗暗叹服。 他又看向云天行,见云天行挺胸直身立在一侧,握着一柄很美丽的剑,颇有气势,道:“阁下怎么称呼?” 云天行转头看向雷霸天,平静道:“江湖小虾,哪敢玷辱雷堂主耳目,不说也罢。” 雷霸天笑道:“阁下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熟悉,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云天行道:“雷堂主大概是记错了,我这是第一次见到雷堂主的尊颜,以雷堂主的身份,更不应该见过我才对。” 雷霸天微微眯起眸子,暗想:“此人听起来年纪不大,但与我正视对言,却无半分怯懦,想来不是寻常人物。这女娃又有把握解掉血观音之毒,其本事足以与当世用毒名家相提并论。他们到底是何来历?实在令人好奇啊。” 在场诸位用毒名家见谷空青帮杜梦解毒,心下颇感后悔。若自己也说只有三成把握,即便救不活,也不会损害名声,相反,还会博得不少人的好感,大大提升自己在江湖上的地位。 但世上哪有卖后悔药的,这种便宜事竟被一个无名无望的女娃抢走了,不能不令人扼腕叹息。 谷空青用衣袖沾了沾额上渗出的汗珠,向无道道人道:“道长,可以将他唤醒了。” 无道道人一愣,道:“这么快,血观音之毒解了?” 谷空青起身道:“应该没问题了。” 无道道人半信半疑,但还是听信谷空青言语,将杜梦唤醒了过来。 杜梦醒后,下意识坐起来,嘴角仍流着涎水,但他自己并没有发觉。环视四周,道:“你们都围着我做什么?” 无道道人大喜,向谷空青道:“阁下好本事啊,这般年纪,竟能轻松解掉司徒南的血观音,不知阁下师承何人?” 谷空青不好隐瞒身份,向无道道人施了一个晚辈礼,道:“晚辈谷空青,见过无道道长,家师正是九幽谷主。” 无道道人愣住了。 雷霸天愣住了。 在场绝大多数人都愣住了。 柳追风忽然大笑道:“名师出高徒啊!哈哈,颜庄主,刚刚我说什么来着,他司徒南的血观音再厉害,在九幽谷主面前也如儿戏一般。如今不用九幽谷主亲自出马,她的弟子便能轻松解掉血观音,九幽谷主的本事可见一斑。只可惜她本人不来参加江南七道盟会,不然她要坐这盟主之位,谁还能与之争锋?” 第七百三十六章 血观音之谜 颜映月看向柳追风,笑盈盈道:“你这么崇拜九幽谷主,为何不去九幽谷拜会,在这里吹捧给谁听?我听说九幽谷主年纪并不大,而且是个大美人,不正合了你的意吗?” 柳追风笑道:“颜庄主,我怎么闻到了一股酸味啊,不知你闻到了没有?哦,我明白了,颜庄主一定是喝醋了。” 颜映月怒道:“柳追风,你再胡说八道,我打掉你满嘴狗牙!” 柳追风摇了摇手指,道:“我不认为颜庄主会这么做,当初我们那什么的时候,你可没嫌我满嘴狗牙啊。” 颜映月怒不可遏,道:“好啊,你个柳追风,竟敢公然捏造是非来毁我清白,真当我不敢对你出手吗?”说罢,从背后摘下兵器闭月羞花环,甩手掷出,随即足尖一点,向柳追风飘然而去。 颜映月足不着地,手腕连抖,只一会功夫便从闭月羞花环中,甩出了二十多枚飞刃,一同向柳追风削去。 柳追风不敢大意,两指将剑鞘抹掉,纵身一跃,迎了上去。 这边无道道人正与谷空青等人谈话,那边两个人已经打成了一团。 雷霸天见漫天飞刃围着柳追风乱打,心下暗自冷笑:“这位颜庄主虽是女流,但她的闭月羞花环实在不好对付,据说总共可以飞出六十四枚飞刃,而且均可收回,十分棘手。柳追风啊柳追风,连我都不敢小视她,你一得机会便言语撩拨她,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柳追风自然也知道颜映月不好惹,但他就是莫名地喜欢惹她,那有什么办法? 颜映月恼他无礼,催着闭月羞花环急攻柳追风。那三十多枚飞刃环绕在柳追风周围,声势甚是骇人。 柳追风手舞三尺长剑,时而闪避,时而挑拨,在数十枚飞刃间竟如入无人之境。 就在两人酣斗之时,一人走出人群,紫袍紫带,手里还握着一杆紫枪,云天行只向他手里那杆紫枪瞧了一眼,便认出他就是枪榜第二的赵广陵。 赵广陵径直来到宗正面前,挺枪一指,道:“血观音在司徒南死后便已失传,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宗正道:“什么血观音?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赵广陵喝道:“你少在这里跟我装傻!刚才你用血观音险些将杜梦毒死,这里人人都看到了,你还想抵赖?” 宗正冷笑道:“赵广陵,我与你无冤无仇,你是受何人指使,到这里诬蔑我来了?” “诬蔑?”赵广陵拨转紫枪,咚的一声,枪尾撞在石地上,登时散开了一圈圈裂纹,“难道你不知道我与司徒南是故交吗?早已失传多年的血观音又在你手里重现,难道我不该来向你问个明白?” 宗正笑道:“你与谁是故交,干我甚事?血观音的事我一概不知,你不要来问我!” 赵广陵走向杜梦,道:“杜兄,刚才宗正对你使的可是司徒南的独门绝技——血观音?” 杜梦如今已恢复了常态,也听无道道人讲述了刚才发生的事,见赵广陵来问,便道:“我也不知道他使了什么邪术,只觉得后腰上被针扎了一下,后面的事就不清楚了。” 赵广陵点了点头,又向谷空青问道:“姑娘刚才帮杜兄祛毒,可能确定杜兄所中之毒一定是血观音吗?” 谷空青如实答道:“的确是司徒南的血观音,半点不差。” 赵广陵点头,抬枪指向宗正,道:“司徒南的某位弟子曾跟我说起过,司徒南死后,沈苍龙曾带走了调配血观音的唯一卷轴,按理说,血观音只有沈苍龙或者四海盟的人才能拥有,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一提四海盟,场内气氛明显冷了不少。江湖中人对这个名字实在没什么好感,或者说隐隐有着几分恐惧,毕竟十多年前发生的事,仍旧历历在目。 宗正微微眯起眸子,笑道:“赵广陵,难不成你还怀疑我是四海盟的人?” 赵广陵挺枪厉声道:“给我一个解释,不然别怪我手中这杆紫竹枪不讲情面!” 宗正摇了摇头,转向雷霸天,笑道:“雷堂主,我收了你的好处,答应拥你做江南七道盟的盟主,如今我身陷疑丛,你不打算帮我说句话吗?” 宗正的所作所为,早已超出了雷霸天的预料,他甚至怀疑宗正已经被柳追风,或者某位与他关系不好的人收买了,想与宗正撇清关系还来不及,哪还能帮他说话? “宗正,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与你只是旧相识,哪里给过你什么好处?那只是某些人想对付我,故意编出来的幌子罢了。” 宗正笑道:“我本以为我尽心尽力地帮你,遇上麻烦,你至少也会帮我说句公道话,可没想到,患难见真情啊!雷堂主,你可真让我失望啊!” 雷霸天道:“并非我不愿帮你,只是你做的这些事,实在令人无处下手去帮。你还是老老实实交代了吧,血观音是哪里得来的?” 宗正盯着雷霸天看了许久,忽然叹息道:“雷堂主,这个问题别人需要问,难道你还需要问吗?当初你将血观音丢给我的时候,说让我找个机会毒死柳追风,我没机会下手。正巧这醉汉来惹事,偏偏又坐到了我身上,我气他不过,便拿沾有血观音的毒针扎了他一下,不想竟被无道道长给认出来了,唉,说起来,也算是天意了。” 雷霸天叫道:“宗正,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几时给过你血观音?” 宗正道:“雷堂主,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你当初既敢将血观音交给我,今日如何又不敢承认了?这样言而无信的小人,也配做江南七道盟的盟主?” 雷霸天大怒,斥道:“宗正!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雷霸天哪里亏待你了?你竟然勾结他人,故意陷我于不仁不义,你到底有何居心?!” 宗正笑道:“雷堂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啊,不都是你叫我做的吗?” 赵广陵转头看向雷霸天,肃然道:“雷堂主,请你解释一下,血观音是哪里得来的?” 第七百三十七章 宗正血溅荡剑台 雷霸天的脾气本就暴躁,见宗正颠倒黑白,赵广陵又将矛头指向自己,心下大怒,喝道:“宗正,你竟敢当众诬赖我,你当我雷霸天是好惹的不成?”话音刚落,雷霸天呼的一拳,将宗正面门打去! 宗正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而且面带微笑,毫无惧色。 雷霸天一拳打来,赵广陵眼疾手快,一枪刺去,寒芒骤至! 雷霸天眼角一跳,若不收拳,这一枪准能将自己刺个透心凉,忙收了拳头,退开两步,冷眼注视着赵广陵,一字一字道:“你在玩火!” 赵广陵收枪道:“我只想为死去的朋友,讨一个解释!” “解释?”雷霸天冷笑,“我这里没有解释,只有拳头,你要不要?” 赵广陵不想与江南霹雳堂撕破脸,道:“江南霹雳堂传承已有两百余年,威望不曾消减,我信得过江南霹雳堂,也信得过雷堂主,只求雷堂主说出血观音的来历,我赵广陵必然不会纠缠不放。” 雷霸天嗤笑一声,道:“诸葛神机将阁下排在枪榜第二,如果单论枪法,阁下的确是实至名归,若论起智商来,怕是阁下还配不上这个位置。” 赵广陵道:“赵某材智浅薄,武艺低微,诸葛神机将赵某排在枪榜第二位位,实属误判。今日赵某本不该出面,只是血观音重现江湖,这才出来问个明白,希望雷堂主能帮赵某这个忙,他日赵某一定登门拜谢。” 雷霸天道:“赵广陵,你既然信得过我,何必还来问我,分明是这宗正收人贿赂,故意颠倒黑白,诬陷我于不仁不义。如果你执意要问我血观音的来历,我一个字都答不出来。但凡你还有一点眼力,不会看不出来这是一个局,而我才是居中的那个受害者。” 赵广陵思索片刻,又向宗正道:“宗正,你说血观音是雷堂主给你的,你可敢当着江南群雄的面发誓,保证你说的都是实话?” “有何不敢?”宗正当即举起三指,对天立誓道,“我宗正对天起誓,血观音的确是雷霸天给我的,如果有半句假话,叫我血溅当场!” 雷霸天大怒道:“宗正,你欺人太甚!我几时给过你血观音?!你这吃里扒外的狗东西,今日若不将你就地正法,我雷霸天也没脸再见江南群雄了!”说罢,又挥拳向宗正打去。 赵广陵挺枪来拦,雷霸天暴喝一声,一把抓住了枪杆,待要将之折断,赵广陵抖震枪身,旋转刺出! 雷霸天侧身闪过,甩手向赵广陵掷出一枚霹雳子! 赵广陵一惊,他如何不知江南霹雳堂火器的厉害?忙收枪飞撤! 雷霸天见赵广陵退开,也不管他,只向宗正打去。 宗正见雷霸天用霹雳子逼退了赵广陵,直向自己攻来,着实慌了,忙拔步飞走。 雷霸天怕他走脱,大袖一挥,三枚霹雳子脱袖飞出,轰的一声,在宗正身后齐声炸响! 宗正被气浪掀飞出去,整个后背都被火浪烤得焦黑,若不是他临危一扑,准要被活活炸死! 宗正见雷霸天真下杀手,心胆俱裂,顾不得疼痛,慌忙从地上爬起来,向贾隐冲去,叫道:“救我!” 贾隐身后一人纵身而起,翩然挡在了贾隐面前,手按玉剑,静静看着即将到来的宗正。 玉剑一挥,一道血线横飞出去! 宗正跪倒在地,双手紧紧按压着脖颈上突然多出的豁口,指缝里不断有血水涌出,根本按压不住。 宗正喉咙里咕咕地说着含糊不清的话,红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挥剑之人背后露出贾隐的那半张带着微笑脸孔,只一会儿功夫,血流满地,宗正扑地而死。 那杀人之人震落剑上血迹,收剑入鞘,看了一眼伏在地上流血不止的宗正,面上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波动,转身回到了贾隐身后。 云天行微微眯起眸子,暗想:“一剑毙命,干净利落,这是杀人的剑法!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他的剑下,而他脸上竟然没有泛起一丝一毫的感情波动,莫非他本就是个见惯了生死的杀手?等等,难道说,他是江南第二大杀手团体——梦魇中的某个人?” 云天行向那人看去,见他长发半遮面,相貌普通,并没有特别出众的地方,只是那只如死潭一般没有任何生气的眼睛,实在令人不安。 但凡有感情的人,都不会拥有这样一双眼睛,云天行几乎可以断定,这个人一定是个冷血杀手,而且绝不是一般的杀手。 不知是不是巧合,在云天行看向那人时,那人也正在看着他,不过,只片刻功夫,那人又转开了头,望向了别处。 云天行向谷空青低声问道:“刚才贾隐背后杀人的那位你可认得吗?” “不认得。”谷空青微微摇头,“贾隐手下有很多江湖中人,我想大概是某个不大喜欢露面的人吧。” 云天行暗想:“那日我闯朝天宫时戴着面具,今日亦如此,贾隐的人必定已经认出我了,不过,当着江南群雄的面,量他们也不敢对我动手。” 雷霸天本想捉住宗正,逼他说出真相,不想宗正竟先一步被人杀了,那他有血观音的嫌疑,又当如何洗清? 贾隐见雷霸天冷脸走来,连忙起身笑道:“贾某本不好多事,但见宗正朝这里逃来,若不将他制住,等雷堂主追过来,我们这边的人怕是会受到波及,所以贾某才会擅自做主,命人将他制住,还望雷堂主莫要怪罪。” 雷霸天看了一眼早已死去的宗正,冷笑道:“贾兄管这叫制住?” 贾隐笑道:“贾某并非江湖中人,也不懂你们江湖中人的规矩,刚才见宗正向这里逃来,怕会波及到我们这些看客,所以才会擅自做主,让人将宗正制住,好交给雷堂主发落,也不知是我这个外行人表达不当,还是他会错了意,反将人给杀了,闹成这样的局面,实在抱歉。” 雷霸天微微眯起眸子,凝视贾隐,道:“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宗正刚才可是向贾兄喊了‘救我’二字,敢问贾兄,这是何意?” 第七百三十八章 鲍虎冯河 贾隐笑道:“雷堂主没有听错,宗正的确喊过‘救我’二字,但我不认为他是在向我求救。一来我与江城派和宗正都没有来往,二来我只是个商人,管不得你们江湖上的是是非非,三来宗正是被雷堂主赶过来的,而不是特意要向这边逃的,他发声呼救,也没什么奇怪,但凡有谁身陷绝境,而周围恰巧有人在场,就一定会发声呼救,这是人的本能。雷堂主,我说的可对吗?” 雷霸天沉默半晌,忽然笑道:“贾兄说得是,刚才劳烦贾兄出手,实在过意不去,等今日大会结束了,雷某定当登门拜谢。失陪了。”说罢,便走开了。 贾隐微微一笑,又坐回到了虎皮雕花大椅上。 却说颜映月正与柳追风厮斗,难分上下,几颗霹雳子忽然炸响,两人都是一惊,但仍未罢手,只是各自收住手段,不肯再使全力。 颜映月道:“柳追风,我一直想见识见识你的追风弧剑,可斗了这许久,为何一直不见你使将出来?难道你轻视我是女儿身,不配见识你的看家本领?” 柳追风笑道:“我的看见本领可不是追风弧剑,颜庄主若是真想见识一番,那有何难?挑一个月明风清的夜晚,来我追风寨里走一趟,或者我去你那映月山庄里也成,总不会让你失望的。” 颜映月冷笑道:“你不肯使追风弧剑,就不怕我趁机杀了你?” 柳追风笑道:“颜庄主若是想杀我,也不会只用半数飞刃,任谁看了,都知道颜庄主并未动真怒,既然这样,我们何不各自收兵,且等今日大会散了,再寻一个渺无人烟的场所,好好打上一场,岂不快哉?” 颜映月哼了一声,但仍将外面的飞刃一一收了回来,道:“柳追风,再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当心我撕了你的嘴!” 柳追风笑道:“能被颜庄主撕嘴,也是一种荣幸,别人就是想让颜庄主来撕,颜庄主还未必肯呢。” 颜映月白了他一眼,气呼呼地走了。 柳追风哈哈大笑,心中十分畅快。 却说雷霸天一面走,一面思索宗正反叛的缘由,只见前面赵广陵挺枪截住去路。雷霸天也停住了脚,负手站立,一双碧眼冷冷注视着赵广陵,道:“怎么,想跟我打一场?” 赵广陵道:“雷堂主,赵某不愿与江南霹雳堂过不去,只是血观音一事,牵扯甚大,还希望雷堂主给赵某一个解释。” 雷霸天冷笑道:“你想问我要一个解释,我倒想先来问问你,当年木山老人何等义士,你竟狠心将他一枪钉死在了梁柱上,你大概也知道他那两个弟子正想向你寻仇吧。” 话音落下,只见人群里跳出两个人来,一个红脸赤膊,手提一杆井字大戟,粗眉倒竖,怒眼圆睁,死死瞪着赵广陵;另一个素袍白脸,手摇铁扇,面含微笑,目若春风。这两人都是木山老人的爱徒。 手提井字大戟的那位名叫鲍虎,天生神力,据说曾经单手捏死过一只白额大虎。那大虎临死前在他手臂上咬了一口,竟没能咬破他的皮肉,而他却从未练过任何强身锻体的外功,凭得便是肌肉本身的硬度。 他手里那杆井字大戟足足有一百三十二斤重,比关公的青龙偃月刀还重了五十斤,舞将起来更是虎虎生风,无人可当。 手摇铁扇的那位,名为冯河,天生瘦弱,没有过强的气力,但一身轻身功夫,实在了得,据说可以不靠一舟一桨,赤足飞渡湘江,其轻身功夫,可见一斑。 赵广陵见两人站出来,脸色即刻变了。他这些年东躲西藏,极少在江湖上露面,就为了躲避三个人,一位是浪雪银枪高胜寒,另外两位便是这鲍虎与冯河。 高胜寒与他无冤无仇,追索他,无非就是想打败他,让他先退枪榜,再退江湖,所以追得并不紧。偶尔遇上一两次,也让他先知先觉,趁机溜了,所以相比于高胜寒,他更担心鲍虎与冯河。 一个月前,他故意往西域那边走,还特意留下了不少蛛丝马迹,为的就是想支开他们两个,来参加江南七道盟会。当时,他明明亲眼看到他们两个往西域去了,不知此时为何又会出现在了这里。 赵广陵转眼看向雷霸天,嘴角掀起一丝轻蔑,道:“雷堂主,你既拥有司徒南血观音的调配之法,必然能够猜到我会找上门来,所以特意先将他们两位招来这里对付我,真是好手段呐!” 雷霸天一笑,道:“赵广陵,你太抬举你自己了,对付你,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单是我自己,便不惧你,何必非要请他们两位动手?” 赵广陵冷笑道:“我与他们有仇,借他们之手除掉我,岂不为你省去不少麻烦?只是我没有想到,江南霹雳堂雷堂主竟然也会耍这种阴谋诡计,亏我还对你礼敬有加。呵呵,罢了,罢了,人心呐,难测!” 赵广陵位居枪榜第二,雷霸天虽然口头上不肯服输,但实际动起手来,却不好说结局谁胜谁负,毕竟赵广陵成名已久,非宗正等寻常之辈可比。 雷霸天只恼他听信宗正混话,胡乱猜疑自己,但内心里实在不愿与他结怨,于是平静说道:“赵广陵,我与你没仇没怨,何必费心费力除掉你?刚才我看到他们两位站在人群里,没有立刻对你动手,心下疑虑,所以才想试着出言试探,不想他们马上就出来了,你要真将他们两位的到来,怪到我头上,那可真是错怪我了。” 赵广陵冷笑道:“雷堂主,事到如今,你还说这些漂亮话有什么意思,我赵广陵既然敢站着出来,就不怕躺着回去,不如你们三位一起动手,将我就地格杀,如何?” 雷霸天道:“赵广陵,看来你真是误会我了,我已经说过了,我跟你无冤无仇,他们两位不是我招来的,血观音的事我也一点都不知情,我能说的只有这么多,你信便信,若是不信,那便由你吧。”说完,便要走开。 第七百三十九章 鲍虎三戟 赵广陵挺枪大喝:“雷霸天,你站住!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调配血观音之毒的配方已经被前任四海盟盟主沈苍龙拿走了,就算沈苍龙已死,配方应该还在四海盟余孽手中,你是从何处得来的?莫非你与四海盟的人有什么来往?” 雷霸天心中怒火燃起,回身直视赵广陵,道:“我不管你在替谁说话,再这么纠缠不清,休怪我雷霸天不讲情面!” 赵广陵大笑道:“雷霸天,别人怕你,我赵广陵不怕!不论如何,你今日需得给我这杆紫竹抢一个交代!” 雷霸天眯起眸子,一字一字道:“我要是不呢?” 赵广陵昂首挺胸,目视雷霸天,单手舞枪,绽开朵朵枪花,厉声道:“你要是不,我赵广陵今日便用这杆紫竹枪,替昔日故友,讨一个公道!” 话音刚落,赵广陵忽觉身侧劲风骤起,还未来得及细看,便见一条白影已欺到了身旁,铁扇飞出,正要削他咽喉! 说时迟那时快,赵广陵旋枪一拨,将铁扇拨开,忙拔身后撤,刚退开两丈,忽觉头顶黑云压日,举目一望,只见头上一人高高跃起,手举井字大戟,当空劈下,势若惊雷! 赵广陵再撤一步,井字大戟轰然砸下,石屑纷飞,平滑如镜的荡剑台上登时多了一个大坑,触目惊心! 鲍虎一击未中,面色阴沉,只见他右臂肌肉凸起,大戟握在手中嗡鸣作响,突然,他后撤一步,一声长啸,猛地将手中大戟掷出,如白虹贯日般直射赵广陵! 赵广陵久闻鲍虎力猛,不敢与之硬碰,忙把枪飞撤,就在他移开的刹那,轰的一声,井字大戟斜插在了他刚才站立的地方,戟身兀自颤动! 二戟未中,鲍虎脸色更加阴沉,大步飞奔,直取赵广陵,在他经过大戟旁时,伸手抓住戟柄,再次蹬地跃起,高举大戟,直向赵广陵砸下! 面对如此凶蛮残暴的鲍虎,赵广陵眉头紧皱,仍不想与他硬抗,握紧紫竹枪,飘然后撤! “轰——” 第三戟再次砸在了赵广陵前一刻站立的地方! 赵广陵不敢停留,一撤再撤,一直撤到场地边缘,方才立住身形,斜枪指地,目视前方。 鲍虎立在碎坑前,以戟拄地,虎目瞪视赵广陵,却没有一句言语。 众人惊骇于鲍虎的雷霆气势,场内更是一片寂静。 雷霸天负手而立,遥遥看着荡剑台上,被鲍虎用大戟砸出的深坑,微微眯起了眸子,暗想:“三戟逼退赵广陵,这个鲍虎似乎比想象中更不好对付,幸亏他们的目标不是我,不然,还真是个麻烦。” 无道道人看着满目狼藉的荡剑台,心如刀绞,虽说荡剑台不属于天师府,但天师府常在这里摆设醮坛,如今被砸得满目疮痍,爹娘不认,以后还如何摆设醮坛? 就算要修补,那也是他们天师府的事,别人都用不着,谁会舍得花金费银来做这些功德好事?无道道人想到这里,又愁眉苦脸了。 天师府外面看起来风光,可内部情形到底如何,也只有山上那些道士能够切身体会。 近些年天下无事,也没什么灾疫,所以这祈福禳灾的买卖就落了冷门,山上又养了那么多人,收入也只事刚刚够日常开销,哪还有余钱来修补这个? 无道道人走上前,轻轻咳了两声,道:“我说……” 才说了两个字,鲍虎回过身来,拿俩眼一瞪,无道道人缩了缩脖子,说不出话了。 冯河手摇铁扇,微笑道:“道长有话但说无妨,不必忌讳。” 无道道人挺了挺胸,道:“几位有私仇,还是等今日大会结束了,私下解决比较好,今日江南群雄好不容易聚在一起,本意是要选一位盟主出来为,为江南谋福消灾,几位若动起手来,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还是先办正事要紧。” 冯河拢扇抱拳道:“道长说的是,是我们鲁莽了。”向鲍虎道,“师兄,今日大会之期,且让他多活一日,等大会散了,再出手不迟。” 鲍虎哼了一声,道:“这厮滑溜得很,躲了我们这些年,好不容易等到今天,等大会散了,他早逃没影了,今日既然撞上了,断无让他再逃的道理!” 冯河道:“话虽如此,可是……” 鲍虎打断了他的话:“没什么可是,今日我若不把这厮砸成肉饼,绝不收手!冯河,师父待你不薄,为何遇上了他老人家的杀身仇人,你却推三阻四,不肯动手,难不成是想反叛师门?” 冯河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鲍虎道:“不是这个意思是哪个意思?你若不想帮忙,大可退到一边去,等我将他捉住了,你再陪我去师父坟前走一趟便是,到时候我就说是我们一起捉到他的,绝不独自邀功。” 冯河叹了口气,向赵广陵喊道:“赵广陵,你杀了我师父,畏罪潜逃了这些年,我们本该将你捉住,碎尸万段,以解杀师之恨,但当着江南群雄的面,不好下此重手,所以给你一个自我了断的机会,你……动手吧!” 赵广陵朗声道:“木山老人修炼房中秘术,残害良家女子,我杀他是替天行道,问心无愧,你们却要我自行了断,未免太不讲道理!” “胡说八道!”鲍虎提戟怒指赵广陵,“我师父不近女色,何来修炼房中秘术一说?!” 赵广陵冷笑道:“好一个不近女色,那你瞧瞧这是什么?”说罢,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册,抛向后面人群中。 一人抬手接住书册,见册上无名,便随手翻了几页,登时呆了,回过神来,还想细看,却被一旁的人夺去了。只一会功夫,人群里就哄闹了起来。 云天行、谷空青此时已退回到了吴英雄等人身旁,那本书册就在他们不远处传来传去。 谷空青也已将欲哭无泪的解药给了吴英雄,吴英雄想讨好谷空青,便命侯焱去将那本书册抢了过来。 吴英雄捧了书册,呈送到谷空青面前,笑嘻嘻道:“先请奶奶过目!” 第七百四十章 木山老人 谷空青见吴英雄献殷勤的副模样好笑,便接了过来,见书册上无字,就随手翻了几页,又看到了几幅似曾相识的图画,登时变了脸色,一把将书册摔在吴英雄脸上,拿一双秋水眸子愤愤地瞪着他。 吴英雄呆了半晌,不解其意。他好意献殷勤,为何却惹得奶奶如此愤怒,难道说这册书里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吴英雄提心吊胆地将书册捡起来,随手翻了几页,脸色涨得通红,心想:“我的个乖乖,这不是《御女心经》吗?连页数跟图画都跟我怀里那本一模一样啊!” 云天行见两人看过书册后神情截然不同,谷空青愤怒,吴英雄脸红,云天行心下好奇,也向吴英雄要了过来,还没来得及翻页,便被谷空青一把夺过,抛到了别处。 云天行愣了愣,道:“青姑娘,你这是干什么?我还没看呢!” 谷空青道:“没看最好!” 云天行扑哧一笑,道:“青姑娘,你这气性也太长了吧,我都陪了一路子的不是了,你还在生我的气啊?你痛快说了吧,到底要我怎样,才肯打心底里原谅我?” 谷空青撇嘴道:“谁生气了,我就是单纯不想让你看那册书而已!” 云天行道:“为什么不让我看?书里有什么?” 谷空青道:“没什么,就是不想让你看。” 云天行觉得她有些莫名其妙,又看向吴英雄,问道:“书里有什么?” 吴英雄还在为自己刚才的冒失自责,既然奶奶不想让爷爷知道,他哪里敢说?见爷爷问过来,只得陪笑回道:“没什么,没什么。” 云天行见他笑得牵强,一点都不信,拍了拍吴英雄的肩头,道:“好孙儿,你老实告诉我,到底是本什么书?” 吴英雄读书不多,就算要编,一时也编不出来,忽见男扮女装的吴耻在一旁摸裤裆,惹得一旁的人两眼发直,吴英雄灵机一动,笑道:“爷爷,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一本介绍如何掏鸟的书。” 谷空青杀人的心都有了。 云天行笑道:“谁这么无聊,写这样的书,你骗我的吧?” 吴英雄连忙摇头,道:“绝不敢欺骗爷爷,现在的闲人很多,别说掏鸟,就是捣蒜都给你捣出成百上千种花样来。以前我还看过一本专门介绍泡茶的,那花样可多着哩。不瞒爷爷,我泡茶就两部,拈上茶叶,倒上开水,完事。到人家那里,可了不得了,采茶有讲究,选茶有讲究,晒茶也有讲究,选个泡茶的工具都得长篇大论写上了几十万字,简直丧心病狂!若不是闲到头发都疼的人,绝对想不出那些无聊的东西。” 云天行见吴英雄说得恳切,便信以为真了。 却说鲍虎见书册在人群中传来传去,心下同样好奇,大叫道:“拿来我看!” 众人抢得热乎,谁理他? 鲍虎提戟纵身一跃,轰然落到人群面前,大步走向那几个正在抢书的人。 那几个人见鲍虎气势汹汹提戟走来,不敢招惹,忙将书册抛了过去。 鲍虎一手接住书册,回到冯河身边,交到他手里,凑在一旁看着。冯河翻了几页,两人的脸色同时变了。 冯河合上书页,拿火折将书册点着,火焰上蹿,将整本书册吞没,只一会功夫,便烧成了灰烬。 那些看过书册的人大都暗暗叫悔,早知这样,事先撕下几页来也是好的。这样难得一见的奇术,烧了多可惜。 书册烧完,冯河拿扇一扇,灰烬四散。 冯河道:“赵广陵,你杀我先师在前,辱我亡师在后,实在罪无可恕,今日我们师兄弟两个,便与你决个雌雄。你赢了,我们两个甘愿领死;你输了,就把命留下吧!” 赵广陵对冯河烧书一事并不意外。木山老人虽然修习房中秘术,但却瞒过了所有人,就算与他同修过秘术的女子,也无一例外被他害死了,若不是赵广陵偶然撞破,任谁提起木山老人,都会以为他是个憨厚可亲的老人。 其实木山老人修习房中术与房中先生容源有关。许多年以前,容源遭人劫财,险些一并害了命,就在容源以为自己就要死在那几个强匪手里时,木山老人正好路过,救了他一命。容源感激涕零,便将《御女心经》抄了一份,送给木山老人作为答谢之礼。木山老人本不想收,但翻了翻书页,又听容源亲口讲述房中术的奥妙,便欣然收下了。 鲍虎冯河跟了木山老人许多年,对这位师长敬若父祖,那是榜样般的存在,赵广陵即使将真想告诉他们,他们也不会相信,所以才会留下这本书册作为证据。 其实,赵广陵也知道,这书册并不能为他洗脱“罪名”,所以他才会有意躲避这两个人,以避免正面冲突。 如今冤家聚头,赵广陵仍不想与他们两个动武,道:“鲍虎冯河,你们两位都是江湖上名头响当当的人物,不会连这点是非都分不清楚,我杀木山老人,并非因仇,实因他肆意残杀良家女子,为我撞破,这才愤然动手,将他杀了。你们若要为他报仇,恕我不能答应!” 鲍虎挺戟一指,喝道:“赵广陵,你还敢污蔑我师父!江湖上谁人不知道,我师父是个仁德宽厚之人,断不会无故杀人,你以为弄本破书来,就能哄骗我们,遮掩罪行,未免也太小瞧人了吧?” 赵广陵道:“我与木山老人素无瓜葛,为何要杀他?难道你们两位一点都不好奇?” 鲍虎冷声道:“一个想杀人的人还需要理由吗?” 赵广陵道:“我赵广陵活了五十余年,扪心自问,还从未错杀过一个好人,无愧于天地!我这杆紫竹枪上虽然沾染了不少血迹,但都是奸邪残恶之血,不曾有过一滴冤红!” 冯河道:“赵广陵,你随便仍一本书册出来,便说我师父修习房中术害人,实在没有道理。你若能拿得出真凭实据,证明你说的是真话,我们师兄弟也并非愚顽糊涂之人,定会明断黑白是非,还你一个公道。” 第七百四十一章 银枪战大戟 赵广陵见冯河说得恳切,便问道:“敢问木山老人离世之年寿高几何?” 冯河道:“八十有二!” 赵广陵道:“八十二岁的人满面红光,肤若婴孩,且无半分消瘦之态,难道你们就不觉得奇怪?” 鲍虎厉声道:“我师父常年修习返老还童之术,没有老态,有何不妥?” “返老还童?”赵广陵冷笑,“我看是采阴补阳吧!今日既然躲不过,索性就与你们说个明白。” “昔年我去大庾山为一位远方表亲奔丧,路过一座荒废的寺院,本想进去歇歇脚,不想却听到里面有一女子在呼救,我悄悄翻墙进去,循着呼救声过去,正窥见一白发蒙面人对一女子施暴。” “我本想提枪冲将进去,又怕力所不及,反害了那女子的性命,又怕延误了丧期,所以就跳出院墙,来到院门外,高声呼喊,假装过路远客经过。谁知刚喊了两声,便见那蒙面人独自翻出了院墙,我忙冲进去看那女子,见她已然死了。” “我追出寺院,急赶了七八里才追上了白发蒙面人。我没有打草惊蛇,一直跟他回到了住处。后来一打听,才知道那是木山老人的住处。我以前时常听人提到木山老人,可都是些好话,一时也犹豫起来。当时在木山老人的居所外蹲了一日一夜,没见他再出来,我怕延误丧期,便急着奔丧去了。” “谁知在回来的路上,偏偏又碰上了他在作案。我恼他害人性命,便将他杀了,又在他身上搜出了那本书册。书里到底有什么内容,大家都看过,自有分晓。我赵广陵在此对天立誓,如有半句假话,叫我乱箭穿心,永世不得超生!” 冯河微微眯起眸子,若有所思:“赵广陵成名已久,在江湖上名声向来不错,如今又在江南群雄面前立此重誓,难道真如他所言,师父是个表里不如一之人?”道:“赵广陵,若真如你所说,你为何见了我们却只是逃?” 赵广陵微笑道:“我若不逃,他这杆大戟定不会安然听我为自己辩解,即便我说的都是真话,他也不会相信,现在不就是这样吗?” 鲍虎性直,一心认定师父是个德行高尚的人,仅凭赵广陵三言两语,就要他改变师父在心目中的地位,他哪里接受得了?大戟平指赵广陵,喝道:“赵广陵,你能骗得了我师弟,可骗不了我!今日我鲍虎非要与你决个高低,你若还是个男人,便与我打上一场,若胆怯了,不妨把枪折了,我留你一个全尸!” 赵广陵大怒,提枪一指,喝道:“鲍虎,我躲你们只是不想将木山老人的罪孽牵连到你们身上,你别以为我赵广陵怕你。你若不服,尽管放马过来便是,我这杆紫竹枪可还没怕过谁!” “好!” 鲍虎大喝一声,手提重戟,踏着大步向赵广陵冲去。 就在这时,一道银芒破天而来,鲍虎一惊,忙提戟后撤,“咚”的一声炸响,一杆银枪斜插在了鲍虎与赵广陵之间,枪尾立着一个白衣人,怀里还抱着一只胖成球的大白猫。 云天行和谷空青都是一惊,对望了一眼,均想:“他怎么也来了?” 赵广陵面色微变,握枪的手又紧了几分,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喃喃道:“该来的还是来了,都在同一天,很好,很好。” 鲍虎执戟站定,眯眼瞧着立在枪尾上的那个白衣人,道:“你是何人?” 高胜寒手抚白猫,俯视鲍虎,平静道:“汝不识我,可识得此银枪否?” 鲍虎默不作声。 一旁凤南星笑道:“我看他是个莽汉,听不懂你这些缠舌头的话,还是给他来点通俗易懂的比较好。” 高胜寒咳了两声,道:“你不认得我,可认得我这杆银枪吗?” 鲍虎向高胜寒脚下银枪打量了一眼,摇头道:“不认得。不过,我看得出来,是杆好枪。” 高胜寒一笑,道:“既然你不认得我,今日我便叫你认识认识,不过,我可会手下留情哦。”说罢,一足踏在枪尾,银枪一颤,骤然破地而出,在空中翻转数圈,高胜寒凌空一脚,正踢在枪尾那端,银枪化作一道银芒,骤然向鲍虎射去! “好快!” 鲍虎大惊,下意识飞步后撤,可那杆银枪来势迅捷,眨眼已到了近前,鲍虎退避不及,忙挥戟去迎! 高胜寒左臂环抱白猫,一个箭步飞出,追上银枪,右手握住,旋臂一抖,瞬间震出数道枪影,齐向鲍虎刺去! 鲍虎心头虽惊,但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见这白衣人出手不凡,不敢有分毫大意,忙前后分开双脚,支住身形,转开重戟,呼呼的在身前展开一道圆形屏障。 就在屏障刚刚成型的刹那,数道枪影轰然撞在屏障上,迸起漫天火星! 鲍虎一声惊呼,连退数步,虎口已满是鲜血,心中惊骇更是无以复加。 他这杆重戟足有一百三十二斤重,高速旋转起来,寻常兵器冲来,瞬间就会被搅成碎片。若执兵之人不肯松手,必定会被一起卷入进来,化为一摊肉泥。 与他交过手的人使何种兵器的都有,刀剑最多,斧钺钩叉也有不少,用枪的也有几个,但却无一人敢硬撼其重戟,更别说隔着重戟转成的屏障震退自己。 曾经有几个没眼力的,舞着兵器硬上,兵器被铰碎不说,还折了一条手臂,若不是鲍虎手下留情,他们失掉的可不单单是一条手臂了。 “此人一枪将我震退,而且只用了单手,其本事必在枪榜前十无疑,而如今枪榜前十只剩了三人。虽然第一那位很少在江湖上走动,但年纪比赵广陵还要大得多,断不能是眼前这位意气风发的年轻人。第二是赵广陵,用的是一杆紫竹枪。他就站在那里,就算化成了灰,我也都不会认错。除去这两位,似乎只剩枪榜第三的高胜寒了。” “据说那高胜寒用的也是一杆银枪,名为霜雪霸王。根据传闻描述,高胜寒的样貌与眼前这人基本相符。一定是他,不然世间谁还能使出如此凌厉的一枪?!” 第七百四十二章 三枪断重戟 鲍虎认不出高胜寒,是因为没有亲眼见识过他的枪术,一时难以将眼前的年轻人,与那个血洗枪榜的霸道人物联系到一起,毕竟用银枪的人不少,谁又能相信,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是名动江湖的高胜寒? 鲍虎隔着大戟转成的屏障,眯眼盯着高胜寒,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何种滋味。 论年纪,高胜寒要小他几岁,可论武学技法,高胜寒似乎还要在他之上。 嫉妒是人类的天性,鲍虎对这种天性存有常人所不能及的热忱,所以每当遇到比他年轻,且比他厉害的人,他心底的嫉妒之情,总会不由主地钻出来,支配着他的思想和行动。 高胜寒环抱白猫,单手操着银枪,压得鲍虎连连败退,笑道:“现在可认得我是谁了?” 鲍虎强忍虎口疼痛,咬牙道:“不认得!” 高胜寒微微一笑,道了一个“好”字,收枪一顿,再次将银枪点出! 叮的一声,枪尖正指在了重戟长杆上,火花飞溅,只见转轮越来越慢,鲍虎手上的鲜血越来越多,只一会功夫,高胜寒便用这杆银枪,硬生生将重戟转轮给逼停了下来。 戟杆中央位置也被枪尖戳出了一个小洞。 高胜寒再问:“现在可认得我了?” 鲍虎额上汗珠涔涔,牙关咬得咯咯直响,可嫉妒之心作祟,偏生不肯承认,叫道:“不认得!” “很好!” 高胜寒收枪一顿,再出一枪,正点在刚才留下的那个小洞上,只听“咔”的一声响,大戟断为两截,鲍虎如遭雷击,握着两截断戟,倒摔出去,空中画出了一道血线! 高胜寒斜枪指地,注视着倒在地上的鲍虎,平静道:“现在呢?” 冯河见鲍虎被这人三枪点倒,心下大惊,飞步向高胜寒冲去,将近之时,手腕一抖,铁扇打开,嗖嗖嗖,自扇骨中飞出数十枚钉形暗器,直打高胜寒周身各处要害。 高胜寒单手舞开银枪,将暗器尽数弹飞。有不少暗器被弹到了人群里,几个不幸的家伙,没来得及躲避,便横死当场。 冯河轻功极好,见高胜寒枪术如此惊人,不敢蛮上,只绕大圈,围着他打转,想找机会下手。 高胜寒早已看破他的伎俩,故意卖了个破绽,冯河欺身来攻,高胜寒佯装应付不跌,故意让冯河用铁扇划破了衣服。 冯河不知道高胜寒故意卖破绽,得逞一次,尝到了甜头,又见高胜寒露出破绽,便没有怀疑,欺近来打。 高胜寒忽然变招,抡起银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在了冯河小腹上,冯河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连滚带翻,已被银枪抽出了六七丈远。 众人见高胜寒以雷霆手段,将两大高手打得溃败吐血,心下惊叹不已。而那只白猫从头至尾一直在他怀里酣睡,似乎根本没有被打斗吵醒。 在场的人中,有不少人猜出了高胜寒的身份,再去想他以雷霆手段击败鲍虎冯河的事,便不觉得有多么骇人了,毕竟高胜寒不是别人。此人一人一枪,就将枪榜前十中的八位,打得折枪退出了江湖,此等人物,岂会没本事制住鲍虎与冯河? 鲍虎站起身来,一双虎目直直盯着高胜寒,一字一字道:“浪雪银枪,今日这三枪,我鲍虎记下了!” 高胜寒收枪道:“看来你已经认出我了。” 鲍虎道:“在你出第一枪的时候我就已经认出了你。” 高胜寒道:“那你为何一直说不认得?” 鲍虎道:“我只是想看一看,血洗枪榜的浪雪银枪,是否真如传闻中那般勇不可当。” 高胜寒一笑,道:“刚才你已经见识到了,可还入得了眼?” 鲍虎微微一笑,道:“枪榜第二的赵广陵,可没本事单手三枪搠断我的重戟,你比他强!” 高胜寒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冯河道:“高胜寒,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向我们出手?” 高胜寒道:“我跟你们的确无冤无仇,只是,你们在对我的目标出手,我只好先将你们拦下,毕竟他这个人太滑溜,今日好不容易遇上了,总不能再错过。你们与他有仇那是你们的事,我管不着,也不想管,不过,还请你们等我打败他后,再向他寻仇,算是给我这杆银枪一点面子。” 鲍虎与冯河相视一眼,嘴角各自带着一丝苦笑。以高胜寒的本事,如果要杀他们两个,只需一人再补一枪即可,既然他们两个还活着,就说明高胜寒手下留了情,若他们再不知好歹强杀赵广陵,只能是自取其辱。 何况木山老人是否真如赵广陵所说,修过房中术,害过良家女子,还有待进一步考证,毕竟木山老人也不是一天到晚都跟他们待在一起的,偶尔出去半夜没回来,也是常事。 鲍虎冯河虽然对师父十分崇敬,但听赵广陵说了那一番话,心里那座大山,难免发生了动摇,只是打心底里,不愿意相信罢了。 鲍虎道:“赵广陵,今日暂且放过你。我们会回去查清真相,如果我们师父真如你所说,做过那些违背侠义之事,我们师兄弟一定登门负荆请罪;如果是你信口胡说,哼,那就别怪我们心狠手辣!” 赵广陵道:“两位尽管去查,如果可以,赵某也可以提供一些线索信息。若是赵某错杀了两位的恩师,不用两位动手,赵某自去老先生坟前了断,以抵赎自身罪孽。” 鲍虎冯河向高胜寒抱了抱拳,一同离开了荡剑台。 高胜寒转身面向赵广陵,笑道:“今日如何不逃了?” 赵广陵道:“高胜寒,你的枪法的确高明,我在你那个年纪的时候,怕是连你一枪的接不住,即便是现在,我能胜你的把握也不大。” 高胜寒道:“所以你选择逃跑?” 赵广陵道:“我逃,不是因为我怕,我只是有些心愿未了,不想因为一时意气用事,给自己留下遗憾。” 高胜寒道:“废话少说,给你一盏茶的时间调息休养,盏茶时间后,与我打一场。你赢了,继续坐你的枪榜第二,我折枪退出江湖;你输了,乖乖把枪折了,退出江湖。”说罢,把银枪插在地上,抱着白猫向谷空青走去。 第七百四十三章 买猫 云天行见高胜寒抱着白猫往这里走,向谷空青玩笑道:“青姑娘,你这猫猫不是挺喜欢抓人脸吗,高胜寒过来了,你趁机叫猫猫抓他脸,如何?我看着家伙生得还挺俊俏,脸上多几道血痕应该更耐看。” 谷空青道:“你以为我不想啊?那日被他抱走时,这个没良心的连头没回一个,白养了它这些年。一个陌生人抢走它,按理说它会自主反抗,像前番那样安稳,倒还是第一次,也不知这人对它使了什么邪法。就算我现在叫它抓脸,它也未必肯听。” 云天行道:“好一个没良心的,既然这样,要不我就把它抢过来烤着吃了吧。” 谷空青瞪眼,道:“你敢!” 云天行道:“他这么没良心,你还护着它?要我说,这样不讲情义的畜生,就该被切成片,晒成猫干,一片一片生嚼着吃了才好。” 谷空青道:“云天行,我郑重跟你说一遍,不管它怎样没良心,你也不能吃它,你听到了没有?” 云天行笑着点头。 却说吴英雄见高胜寒怀里也抱着一只白猫,而且与奶奶那只一般无二,就连体型都差不多,觉得万分凑合。 当初白猫刚被抢走时,吴英雄还特意问过谷空青,谷空青当时觉得白猫太没良心,便气说它掉到湖里淹死了。 吴英雄屡屡犯错,正想寻个机会讨好奶奶一番,眼下不正是个机会?于是上前笑道:“奶奶,我看高胜寒怀里那只白猫,跟奶奶已故的那只差不多,要不要我去跟他买过来?” 云天行笑道:“他若不肯卖,你当如何?” 吴英雄想了一会,吴耻抢说道:“这还不容易,奶奶是九幽谷的人,随便给他下点毒药就把他毒倒了,到时候抢过来便是,何必花金费银地去买。” 吴英雄瞪了吴耻一眼,道:“你净出些馊主意,那高胜寒的枪术了得,若是硬来,我们未必能够讨到好处。依我说,将价格出高点,不怕他不卖,一只猫而已,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谷空青道:“你若是能将他怀里这只猫给我弄过来,不管用什么方式,我都记你一个大人情。” 吴英雄笑道:“奶奶就请好吧,保管给您弄过来!” 这时高胜寒已抱着白猫走了过来,吴英雄忙上前挡住去路,笑道:“哥儿,跟你商量个事呗。” 高胜寒见这人头戴鱼笠,是个渔夫打扮,便笑道:“怎么,你要卖鱼给我吗?” 吴英雄道:“不是卖鱼,是想买你这猫回家做个伴。老汉我孤苦了大半辈子,无依无靠,正想养个活物来解解闷,看你怀里这只白猫不错,十分合我心意,你就可怜可怜我,把它割舍给我,好不好?” 见高胜寒皱起了眉头,吴英雄又道:“价格方面你不用担心,老汉我虽然是个打鱼的,但也攒了不少积蓄,保证不会让你吃亏。” 高胜寒轻抚着白猫柔顺的毛发,道:“不卖。” 吴英雄道:“哥儿,你行行好吧,把它卖给我,也算是你的功德。以你的身份,再找一只更好的,也不是什么难事。老汉我见识短浅,不敢奢望名门贵种,就看上你怀里这只了,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高胜寒道:“不用考虑了。不卖。” 吴英雄道:“哥儿若是嫌我穷,出不起价钱,那你大可不必担心,虽然我只是个打鱼的,但我那些亲戚可都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你瞧,这个就是他们给我的。”说着,从怀里摸出一片金叶子,在高胜寒面前晃了晃。 高胜寒一笑,道:“你给我说说,你那了不得的亲戚都有谁,若真是一些大人物,我便认真考虑考虑。” 吴英雄将金叶子收好,胡乱编了一些莫须有的大人物,并着重强调自己不差钱。 高胜寒等他说完,在心里默默数了一下,笑道:“看不出来啊,你一个渔夫竟然有几十个大人物亲戚,这可奇怪了,他们那么富有,为何你看起来却如此寒酸落魄?” 吴英雄笑道:“我这个人天生不喜欢张扬,又怕会招来麻烦,所以就故意扮成了一个穷苦渔夫。哥儿,你放心,只要你肯将这只猫卖给我,我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高胜寒道:“你别费心了,这只猫不卖。” 吴英雄一次掏出十片金叶子,咬牙道:“你若是把猫卖给我,这些都是你的。你不用数了,一共十片金叶子,足足能换一万两白花银子,你卖不卖?” 高胜寒笑道:“莫说一万两,就是一千万两我都不卖。这只猫对我意义非凡,不是可以用金钱来衡量的。” 吴英雄见他不为金钱所动,一时没了主意。 这时吴耻从后面挤过来,一下扑到了高胜寒怀里,柔声道:“相公,这些粗鲁莽汉总占人家便宜,你快帮人家教训他们一顿,人家一定会好好报答相公的。” 吴英雄掀了掀斗笠,嘴巴张得滚圆,暗道:“这也太不要脸了吧!” 后面云天行和谷空青也都愣住了,均想:“你男扮女装就够出格的了,还扑到一个男人怀里去赚同情,这也太不要脸了!” 侯焱抬手遮住眼睛,羞愧地垂下了头。 高胜寒被突如其来的“温柔”吓了一跳,一把将吴耻推开,斥道:“离我远点!” 吴耻被他一推,直撞到了吴英雄身上。这一推的力道着实不小,吴英雄在后面暗自运功,这才将吴耻后背传来的力道卸去。 吴耻只觉胸前憋闷,缓了好一会,才喘过气。抽出一条手帕来,佯装抹泪,啜泣道:“好个不通人情的哥儿,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人家受人欺负,看你有些本事,想让你帮一把,你倒好,不帮便罢,干什么这么用力推人家。” 高胜寒道:“刚才事出紧急,下手重了些,还望姑娘多多担待。这是一点心意,就当给姑娘赔罪了,希望姑娘不要推辞。”说着取出一锭银子,递到吴耻面前。 吴耻看也不看,一把打掉,道:“谁要你的臭钱!” 第七百四十四章 肉麻 吴耻将高胜寒给的银子打掉后,听着银子掉在地上的动静还不小,便偷偷瞧了一眼,只见地上躺着一个银元宝,光泽闪亮,成色极佳。 吴耻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忙弯腰将银元宝捡起来,塞进怀里,哼了一声,道:“看你还算识趣,本姑娘原谅你了。” 高胜寒微微一笑。 云天行和谷空青张大了嘴,一脸呆滞。 吴英雄看着男扮女装的吴耻,心想:“吴耻啊吴耻,你也太不要脸了!前一刻还说不要,一看够分量,立刻改了口,你好歹给我们英雄门留点脸吧!再这么闹下去,我这个门主哪还有脸见人啊!” 吴耻轻咬着嘴唇,笑吟吟道:“相公,你这只猫好可爱,送给我好不好?” “不行。”高胜寒摇头,“这只猫是青儿的,我只是替她暂养一段时日,送不得的。” “谁是青儿?”吴耻问道。 高胜寒绕过两人,来到谷空青面前,笑道:“青儿,好久不见,你有没有想我?” 谷空青冷脸道:“高胜寒,你还有完没完了?前番你发了疯,我不跟你一般见识,如今当着这些人的面,你还说这些混话,实在太过分了!” 吴英雄和吴耻对望一眼,都呆住了,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高胜寒道:“青儿,自分开的这段时日,我无一日不在想你,无一刻不在念你,只盼着有一天能再见到你。这一天我等得好心急,能再见到你,实在太好了。” 谷空青不想与他纠缠,认真打量了白猫一会,发现自己这只原本就很胖的猫,竟比以前又胖了不少,不禁失声道:“你给他吃什么了,怎么胖成这样了?” 高胜寒想了想,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经常带它到酒楼后厨里去,让人将食材一一摆开,它想吃什么便吃什么;遇不上酒楼饭庄,就喂鱼,喂野鸡野兔什么的。我没觉得它胖啊。” 谷空青道:“你天天看到它,自然感觉不出来。高胜寒,难道你就一直任它吃,没有给它节食过?” 高胜寒一脸茫然,道:“什么是节食?” 谷空青瞅了他一眼,道:“节食都不知道,你这些年都活到枪身上去了吗?这种品类的猫跟寻常家猫野猫不同,根本不知道饱是个什么概念,若不给它节食,不消一个月,准会把自己撑死。难怪它一直睡觉不醒,都是让你给撑的!” 高胜寒嘴角抽了抽,苦笑道:“幸亏今日又见到了你,若真把它撑死了,以后该如何跟你交代呢?” 谷空青伸手道:“这种猫不容易养,还是把它还我吧。” 高胜寒不给,道:“青儿,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你都说给我,我再养一段时间试试。” 谷空青忍怒道:“高胜寒,你别太过分了!” 高胜寒含笑道:“青儿,虽然你生气的样子也很好看,但我还是不希望你生气,气坏身子,我可是会担心的。” 云天行在旁摇头,道:“好肉麻。” 高胜寒转脸看向云天行,道:“我记得我警告过你,让你离我的青儿远一点,你好像并没有听到。” 云天行抱剑道:“听到是听到了,只是我不太懂,我的事为何要由你来替我做决定?” 高胜寒平静道:“你没得选,只能服从!” 云天行一笑,道:“路有八方,何谓没得选?” “路虽有八方,但终点却只有一个,难道你想走捷径?”高胜寒的声音冷了三分。 云天行转过脸,与高胜寒四目相视,道:“我的路,我自己选,你没资格替我抉择!” 高胜寒与他对视片刻,忽然笑道:“你是一个很有趣的人,也是一个很有趣的对手,说实话,我很愿意与你这样的人做朋友,但照目前的情形来看,朋友是做不出了。既然这样,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小子,要不要再跟我打一场?仍旧以上次提出的条件,如何?” 云天行放下手臂,笑道:“上次我有伤,没用全力,如果真要打,你会输得很惨。” 高胜寒道:“你没用全力,难道我就用全力了?” 两人四目相对,凝视半晌,忽然,两人同时出手,闪电般过了十余招。云天行一声低喝,掣剑在手,剑光四溢,高胜寒足尖一点,抱猫倒射出人群,足尖三连点,倒掠回银枪旁,抄枪在手,遥遥指向云天行。 众人忽然见到这一幕,都吃了一惊,顺着银枪所指方向望去,只见一个戴云纹面具的人,手执一柄泛光长剑,缓缓从人群中走出,每走出一步,身形便前移一段,原位竟然还留有一个模糊的残影,看起来十分诡异。 只一眨眼工夫,这戴面具之人便停在了高胜寒三丈开外,衣衫无风自动,气势十足。 无道道人微微眯起眸子,心下暗惊:“为何他脚下有我道家步法的影子?咦,怎么又有点像云隐门的独门轻功逍遥游?这……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历?难道也如那姑娘一样,是九幽谷的人?” 雷霸天早已觉察到云天行的不凡,心想:“此人与九幽谷的人在一处,即便不是九幽谷的人,也一定不是寻常人物。这个高胜寒自视甚高,能让他严阵以待的人,定然非同小可。难道他也是冲着盟主之位来的?既然如此,倒叫他们两个先斗个两败俱伤才好。” 高胜寒见云天行走出来,微微一笑,道:“怕不怕我这杆枪?” 云天行道:“怕我就不敢出来了,既然敢出来,自然是不怕的。” 高胜寒道:“不怕才好,这样打赢你才有趣。若你心里怕得要死,先自堕七分锐气,即便打赢你,也没什么意思。” 云天行道:“我不占你便宜,你把猫放下,两只手一起用,这样才公平。” “我就喜欢不公平。”高胜寒一笑,“虽然你的剑法不错,但我不认为你值得我同出两只手。出手吧,我单手应付你足矣。” 云天行微微眯起眸子,随手挽了个剑花,正待动手,谷空青忽然奔出来,拦在两人中间,道:“你们都给我住手,这里可不是你们胡闹的地方!” 第七百四十五章 退榜 云天行道:“青姑娘,姓高的欺人太甚,若不给他一点教训,他准会蹬鼻子上脸,越发没了分寸。” 谷空青走到云天行身旁,低声道:“我知道你是想替我出气,可你四下里看一看,这么人看着,万一你暴露了身份,将会带来多么严重的后果,你知道吗?就算你不跟我回九幽谷,也不要在这么多人面前随意出手。这些人里不乏明眼之人,比不得往常。希望你不要辜负了谷主他们的一片苦心,也不要白白叫我出来了这一趟。” 云天行沉默不语,握剑的手又紧了一分。 谷空青道:“我不需要你替我出头,我自己的事,由我自己来处理,等我需要帮忙了,自会向你求助。还有,贾隐虽然一直坐在那里当个看客,仍需要格外留心。你若跟高胜寒拼个两败俱伤,万一再有变故,那该如何是好?听我这一回,你先回人群里去,我随后就来。” 云天行斜了远处的贾隐一眼,见对方也正好望过来,云天行犹豫片刻,还是将太阿收入了鞘中,又看了高胜寒一眼,方转身回到了人群里。 高胜寒见云天行走开,略感失望,走向谷空青,道:“青儿,他怎么让他走了?我只想跟他较个高低,看在你的面子上,不会取他性命,何必这样百般袒护。” 谷空青反问道:“高胜寒,你想做江南七道盟的盟主吗?” 高胜寒笑道:“我自始至终都没这个意思。” 谷空青道:“既然你没这个意思,就不要在这里胡闹,干扰人家选拔盟主。还有,把猫还我。” 高胜寒将银枪插在地上,双臂抱着白猫,走到谷空青面前,道:“给你。” 谷空青伸手来接,岂料高胜寒忽然腾出一手,揽住了她的后腰,往自己怀里一拥。两人面对面相距仅剩半尺。 谷空青被他的大胆的举动惊住了,一时竟忘了反抗。 高胜寒轻声道:“青儿,不要怪我鲁莽,我之所以这么做,只是想给他们提个醒,你是我的女人,除了我,谁都碰你不得。青儿,我等了你好久,在你改变心意以前,我会一直等你……” “喵——” 两人抱得紧,夹在中间的肥猫可惨了,一肚子肉食,被两人这么一挤,险些爆破肚皮。 高胜寒听到猫叫,才想起这茬,忙松开了手。 谷空青不发一言,抢过白猫,快步奔回人群中。 高胜寒嗅着手边余香,望着日思夜想的那道倩影,心神恍惚。 凤南星见往日不近女色的高胜寒突然摆出这样一副痴情样貌,不禁哑然失笑。有一次,他硬拽着高胜寒去青楼里赏姑娘,本想改一改他这不近女色的毛病,特意给他了挑了两个身形样貌俱是上佳的姑娘,可结果如何? 当第二天凌晨凤南星进入高胜寒房间的时候,见那两个姑娘被倒吊在了房梁上,而高胜寒就坐在桌旁独自饮酒。 后来凤南星偷偷问过那两个姑娘,为什么会这样,那两个姑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说高胜寒不是男人,不论她们如何挑逗,他都岿然不动,后来两人硬拉他就寝,结果两人就被他用被子卷了,像吊死鬼一样倒吊在了房梁上。每当想起这事,凤南星总免不了要嘲讽他一番。 高胜寒站在荡剑台中央,手执银枪,愣愣地盯着人群里垂头抚猫的谷空青,仿佛没了魂魄,一动都不动了。 群雄见高胜寒如此这般,面面相觑,也不知他在耍什么把戏。 那赵广陵挺枪上前,道:“高胜寒,你寻我无非就是想赶我下枪榜,说实话,我对那个位置并不在意。若我现在就退出枪榜,主动把枪榜第二的位置让给你,你一定不肯,所以,我想请你再给我几年的时间,等我将心愿了了,再来比试。我若输了,如你所眼,折枪退隐;你若输了,也不用怎样,以后别再来寻我麻烦便是,你看怎样?” 高胜寒的心思都在谷空青身上,只听旁边有人说话,是谁在说,说的是什么,他一概不知,只是下意识地说了一个“好”字。 赵广陵见他答得如此痛快,微微有些惊讶,道:“多谢成全。” 高胜寒回过神来,木然地看着赵广陵,道:“你刚才说什么?” 赵广陵道:“我说‘多谢成全’。” 高胜寒道:“我成全你什么了?” 赵广陵皱起眉头,道:“你答应我将比试再往后推迟几年,你不会是想反悔吧?” 高胜寒惊讶道:“我几时答应过你了?” 赵广陵道:“我刚才问你,你明明说了一个‘好’字,大家都听到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难道你要反悔?” 高胜寒道:“胡说八道,我几时说过‘好’字,我怎么不记得了?” 凤南星在一旁笑道:“高大情圣,刚才你神游太虚时,的确说了一个‘好’字,这倒不是他故意赖你。” 高胜寒拍了拍额头,自悔失言,道:“赵广陵,你好奸诈啊!看我心不在焉,故意拿话来诈我。我寻了你多久,你不会不知道,难道只想凭一个‘好’字,就要我放过你吗?” 赵广陵抱拳环视众人,道:“在下赵广陵,想请各位豪杰做个见证。从今日起,我赵广陵永生退出枪榜,也请各位神仙大爷再排榜时,莫要再提我的姓名,在此拜谢。” 高胜寒大怒,道:“赵广陵,枪榜不是你排的,你没有资格自主退榜。要么诸葛神机亲手将你的名姓从榜单上划去,要么我用这杆银枪将你打下来,别无他路可走!” 赵广陵道:“高胜寒,何苦如此相逼?诸葛神机将我排在榜上,并非我的本意,我若能够找到他,自要他在榜上划去我的名姓,可那位诸葛先生神龙见首不见尾,我又如何找得到他?” 高胜寒挺枪一指,厉声道:“赵广陵,你打还是不打?!” 赵广陵缓缓握转紫竹抢,目光中透出一丝寒意,道:“高胜寒,你非要逼我动手吗?” 第七百四十六章 半个发霉的地瓜 高胜寒与赵广陵双枪对峙,荡剑台上一片死寂。 一个是枪榜第二,一个是枪榜第三,到底是稳坐枪榜第二的赵广陵枪技精湛,还是横扫枪榜的高胜寒更胜一筹,人人都很期待,毕竟这两人都是当世用枪的名家,若真要打起来,必定是要轰动江湖的,而在场的人却有幸亲眼目睹这一场比斗。 凤南星忽然走入场中,道:“赵广陵,我知道你不想与他打,我现在就有一个主意,可以叫你避免这场争斗,你想不想听?” 赵广陵知道两人是一伙的,但如果真有办法能否避免与高胜寒交锋,他还是很乐意的,于是道:“不知阁下有何方法,可以让在下避免这场不必要的争斗。” 凤南星看了高胜寒一眼,笑道:“这一位以前不近女色,现在却忽然迷上了一个人,刚才你们也看到了,就是他刚才抱的那一位,如果你去求她,我敢说,只要她发一句话,这位高大情圣必定言听计从,绝不敢有半分违逆。” 高胜寒转眼看向凤南星,道:“我还有一条更好的主意,要不你与赵广陵一起联手对付我,输赢按照旧约,如何?” 凤南星笑道:“我们是朋友,就算要帮,我也会帮你,断无绕过你帮别人的道理。” 高胜寒冷笑道:“这么阴损的主意,也就你能想得出来,亏你还说我们是朋友。” 凤南星笑道:“我就是随口这么一说,赵先生名传江湖久矣,怎么可能不顾惜声名,去向一个女子讨饶……” 赵广陵转身向谷空青走去。 凤南星瞪大了丹凤眸子,看着赵广陵的背影,呆呆的说不出话来。 他之所以给赵广陵指出这么一条路,无非是想借这个机会,调侃两人一番,不想这赵广陵竟真放得下身份,去向一个女子讨饶,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高胜寒冷眼看着凤南星,道:“你能不能别总给我添乱?” 凤南星举起一手,笑道:“这是个意外,我保证!” 高胜寒哼了一声,道:“以后我们各走各的,你不要跟着我!再敢跟来,我一枪戳死你!” 凤南星道:“喂,你先别急着生气,就算赵广陵去讨饶,你那位真命天女也未必会答应。” 高胜寒只拿眼睛冷冷瞧着凤南星,什么也不说。 凤南星道:“你想啊,虽然你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可她对你却没有多少好感,就跟过街的老鼠差不多……呃,这个比喻虽然不太恰当,但很能说明问题。既然她看你不顺眼,自然很想教训你一顿,只怕打你不过,所以多半会借赵广陵之手来对付你,这么说来,她一定不肯替赵广陵说情。” 高胜寒点了点头,道:“有道理。” 谷空青站在人群边上喊道:“高胜寒,你过来,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高胜寒反手一枪向凤南星搠去,凤南星忙向后跃开,道:“高胜寒,你先听我解释,她叫你过去,必定不是要替赵广陵说情,依我看,准是想为你们的比斗做个裁判。你想啊,她不想见到你,最好的办法无非是让你折枪退出江湖,只要她做了裁判,想判你输,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高胜寒收住枪,道:“我最后信你这一次。”转身走到谷空青面前,先看了赵广陵一眼,才向谷空青说道:“青儿,你叫我?” 谷空青微微点头,紧紧将白猫抱在怀里,拿一双秋水眸子看着他,道:“赵大哥想请你通融通融,将比试日期再推迟几年,不知你肯不肯答应?” 高胜寒道:“如果是赵大哥的意思,我一定不会答应;如果是青儿你的意思,我一定会答应。” 谷空青咬住嘴唇,犹豫良久,才道:“就算是求你的。” 高胜寒笑道:“青儿,我们之间不用这个‘求’字,你不让我跟他打,我就不跟他打。我挑战枪榜上的人,只是看不惯诸葛神机那副自以为是的姿态,跟你相比,这些都不值一提。” 谷空青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只好垂下头去抚弄白猫。 她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对他说这些话,似乎说出来,她又有些后悔,明明想摆脱他,可却鬼使神差地答应了赵广陵,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高胜寒上前一步,也伸出一手,摸了摸白猫的脑袋,见谷空青似乎有些抗拒,方才收回了手,道:“青儿,我不明白,你为何要替赵广陵说话?” 谷空青摇头,道:“我没有替谁说话,我只是……只是……不愿看着你在这里胡闹,搅坏了大事。他们要选一位盟主,来统领江南七道,共同对付蜃楼,这不仅关乎江南,即便是对整个江湖而言,都是一等一的大事,岂可因私废公?” 高胜寒欲言又止,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纠结了好一会,才向赵广陵道:“既然你肯找青儿来做说客,我自然要给青儿这个面子,我们的事就此了结,你不再是我的目标。” 赵广陵笑道:“我还以为你那位朋友是在开玩笑,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高胜寒冷声道:“他不是我的朋友!” 赵广陵道:“不管他是不是你的朋友,我都应该谢谢他,麻烦你再帮我一个忙,替我给他说一声谢谢,务必转达。” 高胜寒道:“你放心,我的枪会代你转达这句话。” 赵广陵向谷空青深深一揖,转身便走。 高胜寒喊道:“赵广陵,你宁肯向一个女子讨饶,也不肯跟我打,到底是为了什么?” 赵广陵停住脚步,但没有回头,道:“为了半个发霉的地瓜。” “半个发霉的地瓜?”高胜寒皱眉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赵广陵一笑,却没有解释,手提紫竹抢,来到雷霸天面前,道:“雷堂主,今日是大会之期,我不愿浪费大家的时间。三天以后,黄昏时分,我会在江南霹雳堂北面那片松林下等你,希望那时你会给我一个解释。”不等雷霸天言语,赵广陵已转身离开了荡剑台。 第七百四十七章 推举 无道道人见原本平滑如镜的荡剑台,变得坑坑洼洼,满目疮痍,心下甚是痛惜,心想如果再打闹下去,整座荡剑台都要毁掉了,要选盟主,还得选个比较文明的法子才好。 无道道人想了好一会,方才走入场中,朗声道:“承蒙诸位看得起,请我们天师府来做这个见证人。贫道本以为可以相安无事地看着新任盟主诞生,可从刚才到现在,选盟主之事一直没有进展,反倒惹出了不少恩怨,这样下去,即便再选个十天半个月,仍难有结果。” 人群中一人喊道:“那依道长之见,该当如何?” 无道道人道:“贫道鲁钝,实在想不出妥善之法,所以想请大家集思广益,共同来想个法子,最好可以避免刀兵相争,毕竟选盟主的本意是在团结,若伤了和气,反倒有违初心。” 众人欣然赞同。 忽听一人道:“在场的诸位都是江南七道上的首领人物,不如一方势力推举一人,谁被推举的次数最高,便来坐这个盟主,一来可以避免武力争斗,二来可以从中取优,亦可以服众,大家以为如何?” 众人向说话之人看去,见是华山派掌门岳鹰扬,虽然华山派逐年式微,但在江湖上名头仍是不小,毕竟华山派里曾出过不少名动江湖的大人物。 岳鹰扬虽然不够出彩,但却能将华山派逐年式微的景象抑止住,并隐隐有着复苏的萌芽,可见其人也是有些手腕的,并非众人口中传的那样徒有虚名。 近年岳鹰扬比往常要活跃不少,所以有不少人猜测,岳鹰扬将有所动作,今日他出现在这里,多半是在打江南七道盟盟主的主意。 鹰爪门与华山派向来不对付。洪三曾有位伶俐乖巧的弟子,深得洪三喜爱。可在一次远游后,被人挑断了手筋,他们鹰爪门专攻手上功夫,若将手筋挑断,无疑会变成废人。 洪三问其缘故,那弟子说华山弟子劫人财货,害人性命,他仗义出手,砍伤数人,还杀死了一个。华山掌门岳鹰扬听知自己弟子被杀,便找到洪三爱徒,将之手筋挑断,以示惩戒。 洪三听知大怒,连夜带领门人找上华山,与岳鹰扬当面对质。那几个被砍伤的华山弟子,异口同声指说洪三弟子强抢民女,他们想救那女子,才与洪三弟子发生了冲突。 双方各执其辞,争来争去,也没争出个子丑寅卯来,只得罢了。但自此以后,华山派与鹰爪门便一直互相看不顺眼,若有机会落井下石,绝不会袖手旁观。 眼下岳鹰扬出面,洪三自然免不了要挤兑他一番,道:“岳大掌门,听闻你常有光大华山的豪言壮志,不知当今的华山派在江湖中处在何种地位?比云隐门、飞雪阁等势力若何?” 岳鹰扬笑了笑,道:“身为一门之主,一派之长,理应心存光大之志,进取之心,若像土鸡瓦狗一般,只会原地蹲守,不思进取,无疑是在败坏祖宗基业,白白惹人耻笑。岳某虽然才德疏浅,得仙长眷顾,承业于华山衰微之时,尚且知道奋力一搏。鹰爪门常年沉积水下,不见出头之日,洪老前辈仍是气定神闲,端坐如松,真是好水性啊。” 洪三听之大怒,骤然攥起拳头,指节捏得咯咯直响,但又不好发作,咬了咬牙,冷笑道:“岳大掌门心怀抱负,岂是我等土鸡瓦狗之辈可以比拟?今日岳大掌门现身在此,莫不是要争这盟主之位?” 岳鹰扬笑道:“李某武艺低微,才智疏浅,怕是有忝尊位,断不敢此念头。今日来此,只是为江南团结,略尽一份绵薄之力。洪老前辈德高望重,深得人心,若由洪老前辈来坐这盟主之位,我岳鹰扬必定举华山之力,鼎力支持,不知洪老前辈可有为江南谋福的意愿?” 洪三眯眼盯着岳鹰扬,心里那叫一个恨啊。他的确有做盟主的念头,可这种事哪好明说出来?岳鹰扬这么问自己,分明是想让自己否认;若当众否认了,怎好再去争?岳鹰扬摆明了不是在支持他,而是将他推到了两难之地,前进不是,退也不是。 岳鹰扬见洪三闭口不言,再三逼问,洪三只是拿俩眼冷冷瞧着岳鹰扬,不发一言。 无道道人生怕两人再打闹起来,忙上前说道:“贫道认为岳掌门的提议不错,一方势力推举一人,由被推举次数最多的人来坐盟主之位,这样不但避免了武力争斗,还可以服众,大家以为如何?” 众人纷纷说好。 雷霸天柳追风等人虽然都有夺盟主的心思,但这么多人齐声说好,即便他们势力再大,也不敢公然与整个江南的意愿违抗,只得跟着说好,就算做不成盟主,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江南势力杂多,要想选一个人人赞同的人出来做盟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只能符合绝大多数人的意愿,而这种方式无疑是最好的。 众人计议已定,立刻着人准备笔墨纸砚,各方势力出来一人,将要推举的人的名字写在纸上,投入一旁只留一孔的封口瓦罐里。 各个书案旁,有天师府诸位道长,以及江湖上享受名望的各位前辈来作证,以保证推选过程的公正。 云天行见人群里不断有人走去书案旁,向吴英雄道:“你不打算过去写一写?” 吴英雄道:“我既然不想做盟主,出不出去都无关紧要了。江南势力这么多,不差我们英雄门这一票。” 云天行道:“话可不能这么说,胜负成败往往就在一线之间,也许你这一票恰恰就是决定盟主归向的那一票,你若不选,岂不是要扭转乾坤?还有啊,你这么想,别人同样也会这么想,如果人人都不去写,那这盟主选出来还有什么代表意义?” “是啊。”谷空青插嘴道,“你们英雄门既然是江南势力,自然要为江南的未来负责,随随便便就弃了权,也太没有责任心了。” 第七百四十八章 最不可能的可能 吴英雄搔了搔头,道:“爷爷、奶奶,不是我不想去写,只是我也不知到该写谁好。江南豪杰虽然不少,可真让我想一个能够统领江南诸方势力的人,我还真想不出来,就算上去写,也只能写我自己,我又不想做盟主,所以写不写都无所谓了。” 谷空青撇嘴道:“什么人呢,还写自己,天底下还有第二个像你这么厚脸皮的吗?” 吴英雄一把将吴耻拽过来,笑道:“别的不好说,单论脸皮,我是真服他,我们英雄门所有人的脸皮叠起来都没他一个人的脸皮厚。” 吴耻嘿嘿一笑,道:“门主过奖了。” 谷空青一阵无语,心想:“怎么碰上这么些人,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云天行笑道:“何止是他,我觉得在场人大多数人都会写自己。以前一些不敢打盟主主意的人,现在多半已经改变主意了,毕竟不用动武比试,只凭几张字条便能决定盟主归向,谁愿意错过这样的机会。” 吴英雄摇了摇头,道:“相比盟主人选,我更担心那个贾隐。他自始至终都安稳坐在那里,对盟主选拔之事不发一言,倒真像个局外之人。只是我想不通,既然他不是为盟主而来,为何还要会来观会,难不成真是来看热闹的?” 云天行道:“无利不起早,此人来的时候排场可不小,若只是来看热闹,何必这样兴师动众?不管他有什么打算,给他留个心思,总是不错的。” 江南势力的确不少,单是一人写一个名字,就花费了两个多时辰。 无道道人等见无人再上前,又等了一会,才道:“若没有人再出来投票,贫道可要与几位长辈一同开罐点数了。” 人群里一人喊道:“无道道长,快些点吧,俺老婆这几日就要生产,还等着俺回去呢,再这么磨磨蹭蹭的,俺可要走啦!” 另一人笑道:“杨老弟,不是做大哥的说你,就是你不走,这盟主的位子也没你的份。” 先一人道:“韩老哥,这话你可说差了。若是比较武功,自然没俺什么事,可若是用这种方式来选盟主,俺还是有一线希望的。” 无道道人见下面又要开始乱,忙与几位长辈开罐点票,留一人在案旁记录票数,一人在旁念名字,余人皆在旁监督。 虽说有不少人知道自己没有希望,但内心里却十分紧张,毕竟这是事关江南的大事,不比往常。 盟主的任何一个决定,都有可能决定江南七道,甚至是整个江湖的走向。这是前所未有的一次变革,所以即便是如云天行这样的局外之人,在面对即将出现的盟主时,也不由紧张起来。 在焦急的等待中,票数终于点完了。 记录票数的人将一张写有被推举人票数的纸单,交给了无道道人,想让他来公布最终盟主人选。 无道道人大略扫了一眼纸单,目光停在得票最高的那个人的名字上,久久没有言语。 那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见无道道人愣在那里不说话,也凑过来瞧了一眼,结果一个个面面相觑,也不言语了。 场下的人见无道道人等一个个呆若木鸡,有些不耐烦,开始乱哄哄的吵闹起来。 雷霸天的脾气本就暴躁,哪里受得住这样的折磨,上前几步,道:“道长,你就别卖关子了,快些公布了吧,咱们江南七道盟的盟主到底是谁?” 柳追风道:“无道道长,快些把结果公布了吧。我柳追风虽然很想坐盟主的位子,但若没这份福气,我也不强求,只是你这样吊着大家的胃口,迟迟不肯公布结果,是个什么意思?” 无道道人见场下乱成了一团,咳了两声,众人即刻安静了。无道道人与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交换了眼神,还是决定将这个出人意料的结果公布出来。 “江南七道盟的盟主是……贾隐!”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场内一片死寂! 虽说贾隐一直坐在场中,但江南群雄根本没把他囊括在盟主人选之内,毕竟贾隐不会武功,而且从不干预江湖中事,在江南人的眼里,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仅此而已。 任谁也没有想到,最终胜出的人竟然会是他,而一件不可能的事却也由此变成了可能。 云天行嘴角勾起一丝笑意,道:“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吴英雄道:“爷爷神机妙算,我看他一直坐在那里不动,还真当他是来看热闹的,没想到竟然还留了后手,厉害,厉害,不动一兵一卒,竟将盟主的位子给夺了下来,实在是厉害。雷霸天柳追风等人争来斗去,结果却白给人做了嫁衣,呵呵,这些人就算没被气死,我估摸着,也得被气出病来。” 谷空青道:“若叫贾隐坐了盟主的位子,江南危矣!” 云天行叹道:“木已成舟,现在想反悔,已经来不及了。可惜了,可惜了……” 吴英雄道:“爷爷,这龟孙子到底使了什么手段,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盟主之位给抢了去,这也太邪乎了吧。” 云天行道:“他是一个商人,本就工于计算,他准是算准了江南各方势力水火不相容,所以才会想出投票推举这个法子来,然后再提前买通各方势力,这对富甲一方的贾家来说,或许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 吴英雄道:“这投票推举的法子是华山掌门岳鹰扬提出来的,跟他贾隐也没有关系啊。” 云天行笑道:“谁说没有关系,贾隐只需将岳鹰扬收买了,要说什么还不是由他来定?我的好孙儿,你好歹是一门之主,有空闲了多读读书,学点见识,别总在那什么心经上下功夫,枉费青春岁月。” 吴英雄想了想,道:“的确是这么个理,只是,这岳鹰扬也太不要脸了,华山派虽然逐年式微不假,可也没见哪位掌门做过这等依附权贵,背弃门规的事,到了他这里,竟然连通贾隐篡夺盟主之位,这要让华山派列位掌门知道了,还不得气活过来。” 第七百四十九章 渔夫寻事荡剑台 谷空青道:“以前的华山派在整个江湖上都有着不小的威望,岳鹰扬常有光复华山之心,若只靠他自己,在门派势力林立的江南撑开一片天地已是极不容易,何况是整个江湖。若贾隐坐上盟主的位子,有意提拔他,华山派的确有可能在短时间内恢复往日荣光。这么说来,岳鹰扬被贾隐收买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吴英雄道:“若贾隐事先已算准了会用这种手段来抢夺盟主宝座,那又何必派杀手来对付我?” 云天行笑道:“如果你以英雄门门主的身份来参会,岳鹰扬站出来说以投票推举的法子来选门主,你会怎么做?” 吴英雄想也没想,脱口道:“我会先骂他一顿,再打他一顿,然后把他撵回华山去。江湖中的事自然应该以江湖中的规矩来办,要选盟主,就应该通过比武来决定,武功最高的人做盟主,人人信服。单凭几张字条就想把盟主决定了,我吴英雄第一个不答应。” 云天行笑道:“这大概就是贾隐对你出手的原因。你这个人不太喜欢这种文绉绉的方式,动不动就要打要骂,实在是一个极不安定的因素。那日谭老爷子做寿,也是你先出来挑事的,若不先将你解决掉,他的计划会多出许多变故,而他作为一个商人,最不喜欢的就是变故。” 吴耻怒道:“这个王八蛋!老子跟他井水不犯河水,他竟然因为这个,就想害老子的性命,我非打爆他的狗头不可!”说着就想冲出去,却被云天行一把给拽了回来。 云天行道:“不要冲动,就算要找他麻烦,也不能当着这些人的面。不管怎样,他现在已是江南七道盟的盟主,你若对他出手,便是与整个江南这些大大小小的势力作对,绝对讨不到好处。” 吴英雄虽然愤怒,听云天行这么说,也不敢造次。英雄门在江南名头不算小,但若与整个江南七道盟抗衡,无疑是以卵击石。 贾隐从虎皮大椅上站起,道:“承蒙各位厚爱,选在下位为江南七道盟的盟主,贾某感激之至。只是在下乃一市贾俗商,并非江湖中人,对江湖中的事所知甚少,如何能担此重任?各位的好意贾某心领了,还请各位重新选一位有德才者来担任盟主之职。” 吴英雄一听贾隐推拒,心头大喜,变着嗓子叫道:“是啊,贾大掌柜只是个商人,如何能领导我们江南七道上的各方势力,依我看,英雄门吴门主才是盟主的最佳人选。” 云天行一怔,道:“你不是不想做盟主吗?” 吴英雄笑嘻嘻道:“我自然没本事统领江南七道,若有爷爷在身旁,那就不一样了。再说,我若不抢,真被这行脚商人给抢了去,那江南岂不危险?” 云天行摇头道:“好孙儿,你要点脸吧,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大家一人一票选出来的,你若横空夺了去,这不是打了在场所有人的脸吗?” 吴英雄笑道:“爷爷放心,我不是真要坐那盟主的位子,我只是挑个头,让那几个有觊觎之心的来争。贾隐意外当选盟主,有人比我更急,绝不会冷眼旁观的。” 华山掌门岳鹰扬道:“贾大掌柜虽然只是个商人,但颇有经营头脑,单看贾家产业遍布江南,可知一二。我们选盟主出来,就是要让他拢聚江南各方势力,共同抵御外敌。若从我们这些人里选,不论谁当选,无疑都会生出偏私之心,亲近之人重而用之,嫌隙之人疏而远之,如何能够当得起盟主大任?正是要选贾大掌柜这样的人,才可做到正公无私,一视同仁。在场的人里,恐怕没人能料到贾大掌柜当选,但事实却是如此,这难道不是天佑我江南吗?!” “放你娘的狗屁!”吴英雄怒道,“岳鹰扬,你这龟儿子收了他多少好处,要处处替他辩护?他本人都拒绝了,你还在这里说个屁!再不滚下去,老子敲掉你满嘴狗牙!” 岳鹰扬朝吴英雄这边望过来,见一个渔夫打扮的人气势汹汹地拿俩眼瞪着他,但岳鹰扬却不认得这人是谁,道:“阁下有话不妨出来说,躲在人群中乱放粗言詈语,是何道理?” 吴英雄道:“老子在哪里说话干你屁事?你这嘴上没毛的乌眼鸡,把盟主之位交给一个行脚商人,到底有何居心?难道你串通四海盟,想要将江南七道上的各方势力,一网打尽?” 此话一出,人群里登时热闹起来。 岳鹰扬见众人议论纷纷,忙道:“大家不要听信此人胡言。十多年前,我华山派同样受过四海盟的迫害,上任掌门便是为四海盟所害,这是华山派的耻辱,我岳鹰扬在此对天指誓,与这帮逆贼势不两立,如何能有勾结叛逆之心?” 岳鹰扬见人群安静下来,又道:“常言道‘爱之深,责之切’,我今番推举贾大掌柜,虽然有失常理,但也是为了江南好。大家试想一下,贾大掌柜能将贾家偌大的产业网治理得井井有条,岂非没有平衡江南各方势力的手段?” 洪三向来有做盟主的心思,贾隐意外被选为盟主,实在令他难以接受。不论才德或是武功,在场的人能与之相比的并不在少数,若叫别人坐了盟主的位子,他怨自己没本事,怪不得别人,可做盟主的偏偏是贾隐。他比不过别人,难道还比不过一个行脚商人? 贾隐当选盟主,洪三憋了一肚子火,正没处撒气,正巧岳鹰扬在这里替贾隐说话,他如何看得下去?道:“岳鹰扬,虽然我不知道你与贾大掌柜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但你应该知道,我们江湖中人有江湖中人的规矩,既然要选盟主,自当选一位武艺超群,才智过人的人方可服众,如何硬拉一个商人来统领江南七道?别说我们鹰爪门不答应,在场的各位英杰们怕是也不会答应。” 岳鹰扬道:“选贾大掌柜做盟主,并不是我个人的决定,而是大家投票选择的结果,我们应该服从大家的意愿,不是吗?” 第七百五十章 贾隐欲退盟主位 洪三冷笑道:“恕我直言,要一个行脚商人来做江南七道盟的盟主,我洪三第一个不答应,若你们执意如此,那我们鹰爪门只好退出江南七道盟了。” 见洪三要退盟,岳鹰扬不由皱起了眉头,道:“洪三,你我虽有私人恩怨,但眼下可是关乎江南安危的大事,怎能以私废公?江南势力多杂,若没有一点经世头脑,如何能照管得过来?” 洪三道:“岳鹰扬,不用你来说,公私我还是分得清的,我退盟不是因为你。江南地广人稠,英杰辈出,难道就选不出一个武功又高,才德又盛的人来?偏偏叫他一个不会武功的行脚商人来做盟主,我洪三不服!” 凤南星看热闹不嫌事大,在一旁笑说道:“你若不服,不妨与他打一场,若是你赢了,大可取而代之,反正他又不想做,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洪三嗤笑一声,道:“你当这盟主的位子是什么?说让就让?虽然我不服他这盟主,但绝不敢拿江南七道盟盟主的位子作玩笑。” 凤南星耍弄着手中玉笛,笑道:“难道你是怕了?” 洪三眯眼瞧了贾隐一眼,神态甚至倨傲,笑道:“世人皆知他不会武功,我洪三再差,可也有几十年的武功底子,难道还怕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行脚商人?” 凤南星摇了摇头,道:“你这人可真难伺候,不打吧,不服;打吧,又嫌人家不会武功,我实话告诉你吧,这位贾大掌柜可不是个只会买卖的行脚商,他的武功厉害着呢。” 在江南人的记忆里,贾隐就是个纯粹的商人,一点武功都不会。今日凤南星当众说他武功厉害,众人虽然不怎么相信,但心底里对贾隐原有的印象已发生了些微动摇。 若贾隐一点武功都不会,身边又如何能聚拢如此多的好手,难道只靠金银就可以?要知道,他身后这些人里,有几个人视金钱如粪土,若没有真本事,他们怎会甘心俯首? 洪三听知贾隐会武功,心下十分惊奇,道:“贾大掌柜,你真的会武功?” 贾隐笑了笑,道:“虽然贾某只是个普通人,但却时常遭到歹人的恶意袭击,若不是我身后这些人拼死相护,我贾隐哪还能站在这里,瞻仰各位仙颜?他们虽是我的朋友,但也不能一刻不离地守在我身边,所以,为了自保,我也学过一些防身之术,以备不虞。” 洪三皱眉道:“贾大掌柜不是不会武功吗?” 岳鹰扬道:“商场如战场,贾大掌柜学一些防身之法也在情理之中。别说是贾大掌柜,就是一些寻常的小商小贩,会使枪弄棒的也不在少数,这有好什么奇怪的?” 岳鹰扬替贾隐说话,洪三听来格外不顺耳,道:“既然贾大掌柜会武功,我洪三便要与贾大掌柜比一场。若是我侥幸赢了,也不要这盟主的位子,就请贾大掌柜自动退位,大家再重新再选一次,如何?” 贾隐忙摆手,道:“这如何使得?洪老前辈乃江湖名宿,我这点微薄功夫,哪里入得了洪老前辈的眼?洪老前辈只吹一口气,我都要站不稳了,这如何能打?” 众人大笑。 洪三亦笑得合不拢嘴,抬手招弟子荀欢出来,向贾隐道:“贾大掌柜,你本是个商人,我若跟你打,的确是欺负了你,不如这样,让我弟子代我上场,若你赢得了他,我鹰爪门便同意你做江南七道盟的盟主,如何?” 贾隐道:“在下今日过来,只想观瞻江南各位英雄大展雄姿,本就没有做盟主的心思,这场比试还是就此作罢吧,贾某自愿退出盟主之位,各位再选一次便是。” 众人虽然不满贾隐这个盟主,但却不敢拿盟主的位子作儿戏,毕竟他这个盟主是江南各方势力一票一票选出来,说废就废了,那这江南七道盟的盟主还有什么威信可言?传不出还不得被人笑掉大牙? 于是除去几位仍有心思做盟主的人,余人大都在劝贾隐不能退位。 贾隐见众人如此,便不好再提退位之事,走入场中,向洪三拱了拱手,道:“贾某本想让出盟主的位子,奈何各位英雄不肯,贾某只好暂时厚颜忝坐,以待厚德之人来继位。” 云天行冷笑道:“说得倒是客气,只怕你一坐上去,屁股就挪不动啦。” 云天行说者无心,吴英雄听者有意,在一旁咬牙切齿,怒目而视。贾隐本欲害他性命,他侥幸逃得一命,本就憋了一肚子火,没处发泄,今见贾隐要做江南七道盟的盟主,他哪里肯依? 贾隐又一番客气言辞后,吴英雄忍怒不住,大骂道:“直娘贼的龟儿子!你这蹩脚商人也配做江南七道盟的盟主?还不快滚回娘胎里去,休得在江南豪杰面前丢人现眼!” 贾隐虽然没怎么被人骂过,但经商了这些年,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心性却是极好的,听到那渔夫在人群里叫骂不止,他连一丝不快的表情都没有表露出来,只是微微的笑着。 贾隐不怒,但跟他一起来的那些人脸色却一个比一个难看。 萧离曾受过贾隐不少恩惠,但却一直没有表现的机会,眼下贾隐遭人谩骂,他想借这个机会,来表现自己,同时也为贾隐排忧解难,算是一举两得。 萧离走入场中,遥指吴英雄所在位置,喝道:“什么人在那里乱吠,有胆的出来,缩头缩脑的不是好汉!” 吴英雄正好气头上,被萧离一点,怒气爆发,一个跟头翻了出去。云天行都没能来得及制止。 萧离见来人渔夫打扮,随便看了两眼,眼底已多了一丝轻蔑之色,道:“阁下对盟主有成见,直说无妨,何故所在人群里谩骂不休,徒惹人笑话。” 吴英雄道:“老子就爱骂人,你待咋地?有能耐把我打回去啊!” 贾隐客气道:“贾某才智浅薄,武功低微,实在担不起如此重任,奈何诸位英雄不许贾某退位,贾某也是没有办法,还请这为老哥息怒。” 吴英雄朝贾隐啐了一口浓痰,骂道:“去你娘的!” 第七百五十一章 吴英雄钩钓萧离 吴英雄改扮彻底,如今早已没了当初的富商样貌,众人都认不出他,何况他又故意皱着脸,扭着嗓,活脱脱变成了一个市井流氓,只是从外表打扮来看,像个渔夫而已。 一旁的萧离忍无可忍,抽剑指着吴英雄说道:“你再骂一句,我把你两片嘴唇都削平了!” 吴英雄故意白眼瞪着萧离,骂道:“去你娘的!” 萧离大怒,一剑朝吴英雄刺了过去,吴英雄侧身避开,往后退走,萧离仗剑紧追不舍。 贾隐叫道:“萧兄快住手,这位老哥骂我情有可原,不要与他动武,待我好言劝慰他几句便是!” 萧离既已出了手,便没有再收手的道理,贾隐在那里喊,他只当没有听到,催着一柄嵌玉寒剑,追着吴英雄乱砍。 谷空青见吴英雄顶着斗笠,扛着一根粗制鱼竿在场里乱窜,向云天行道:“你孙儿被人追着砍,你不去帮忙?” 云天行笑道:“这姓萧的出剑看起来很随便,但内有章法,非寻常之辈可比,应该是个用剑高手。我孙儿虽然有些直,但并不是傻子,他既然敢向这人挑衅,自然有应付他的把握,根本不需要我来担心。” 谷空青微微一笑,道:“看来你对他抱有很大的希望啊。” 云天行笑道:“他可是英雄门的门主,再差能差到哪儿去?若连贾隐的一个手下都打不过,以后也别在江湖上混了。” 谷空青撇了撇嘴,不怎么相信。 云天行稍稍弯腰,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再告诉你一个小秘密,他曾受过我爷爷的指点,若真是烂泥扶不上墙的主,他就是以身相许,我爷爷都不会指点他一招一式。” 谷空青一听这话,方才消去了轻视之心,能得沧澜剑神指点个一招半式,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可她怎么也想不通,为何受过沧澜剑神指点的人,竟是这么一个爱欢喝山羊滋补汤,收藏扎眼画册的庸俗人物。 再向场内看去,吴英雄仍被那用剑之人追着乱砍,分毫没有扭转局面的迹象,反而比先前更狼狈了。 谷空青问道:“他为什么不还手?” 云天行道:“大概是在等一个机会。” 谷空青不懂这话的意思,见云天行看得入神,不好再问。 吴英雄一边跑,一边抡着鱼竿乱骂,忽见萧离转头去瞧贾隐,心下大喜,猛地抡转鱼竿,那鱼钩拉着鱼线在空中画了一个大弧,正勾到了萧离的鼻翼。吴英雄轻轻一拽,丝线绷直,萧离吃痛,这才发觉自己被鱼钩给勾住了。 起初吴英雄只顾逃命,萧离还当他敌不过自己,所以分了神,不想竟被他钻了空子。 萧离本想拿剑去斩断钓线,可他刚一抬手,吴英雄就将掉线拽紧,那鱼钩便要往肉里扎,萧离无法,只得跟着吴英雄乱跑。 在别人看来,是萧离拿剑追着吴英雄乱跑,实际上是吴英雄牵着萧离的鼻子在跑,若是萧离不听话,吴英雄势必要紧一紧鱼线,给他一点教训。 两人在场内打转,竟没个停歇,眨眼已绕了十多圈。 贾隐看着实在不像话,便加重了语气,叫萧离回来。 萧离早就想收手了,奈何鼻翼被鱼钩给勾住,不得已才跟着吴英雄乱跑。如今听着贾隐声音里带着一丝怨责,便顾不得鼻翼是否被扎穿,挥剑斩断钓线,愤愤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萧离忍痛将钓钩从鼻翼上摘下,钓钩上竟然还带下了一块肉来。萧离把自己的肉剔掉,见这一个钓钩上竟然有三根倒刺,这他娘的是要钓什么鱼啊?萧离在心里把这恶毒渔夫的祖祖辈辈挨个问候了一遍。 鱼钩是拽下来了,但萧离的鼻翼上也多了一个孔洞,血流不止,萧离擦血不迭,只得捂着鼻子狼狈退场。 吴英雄不与萧离打斗,却用这种法子来整治他,倒不是因为他怕败给萧离,只是怕人通过武功路数,认出他的身份,毕竟在场的这些人,大都是江南七道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而且看过他出手的人不在少数,如果不小心将身份暴露,怕是有些麻烦。 贾隐见这渔夫在瞅着钓钩上的血迹傻笑,忙上前赔礼道歉,吴英雄打心眼里看不起他,待要再骂,见云天行在招他回去,吴英雄虽然有些不太情愿,但又不敢违逆爷爷的意思,只得回来。 却说那洪三本想让弟子荀欢与贾隐比试,不料被这渔夫给搅了局,这时渔夫已经退场,洪三怕别人再出来打岔,忙说道:“贾大掌柜,不知前番约定的比试可还算数?” 贾隐道:“承蒙各位抬爱,提拔贾某为江南七道盟的盟主,实在荣幸之至。贾某也是江南人,如今身担要职,自当励精图治,以图报效,而江南势力多杂,若要联结各方势力同心同盟,本不该推崇武力,只是,鹰爪门洪老前辈乃贾某历来敬仰之人,实不愿其萌生退盟之志,所以贾某只能应下这场比试,还望各位英雄谅解。” 人群里一人喊道:“盟主,俺是个粗人,可听不懂这些文绉绉的话。这洪老头子不服,把他打服就是了,何必向我们询问。” 洪三听人这么喊,心下不乐,向荀欢道:“徒儿,你便代为师去向贾大掌柜讨教几招,记住了,贾大掌柜虽然只是个商人,其武功必定不弱,即便是为师亲自上场,也没有必胜的把握,你不可大意了,知道吗?” 洪三之所以这么说,无非是要荀欢不可保留实力,要全力以赴。实际上,在洪三心里,还真没把贾隐放在眼里,不然也不会让弟子代他出场了。 荀欢深解其意,道:“谨遵师父教诲。”走入场中,向贾隐施了一礼,道:“在下荀欢,向贾大掌柜讨教几招。” 贾隐向荀欢打量了几眼,微微一笑,向洪三道:“人家都说名师出高徒,今日见令徒丰神俊逸,卓尔不群,才知此言非虚,看来这盟主的位子,非洪老前辈来坐不可了。” 洪三笑道:“贾大掌柜休要胡夸,小徒武艺低微,怕是抵不过你十招,还望手下留情则个。”又向荀欢道:“欢儿,你还等什么,贾大掌柜是长辈,难不成你要让他先出手?” “得罪了!” 荀欢又向贾隐施了一礼,刚要动手,忽觉一阵疾风迎面而来,荀欢不由瞪大了眼睛。 第七百五十二章 白三刀 天清,日明。 荡剑台上气氛森寒,无一人不凝神屏息,死死盯着趴在贾隐脚下的荀欢,一招,贾隐只用了一招,便将荀欢点倒在地,而荀欢居然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洪三望着趴在地上生死不知的荀欢,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这弟子虽然在诸多弟子中算不上顶尖,可若想一招将他点倒,怕是连他自己都做不到,而这个只学过一点防身术的商人竟然做到了。 洪三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在他的幻想中,狼狈落败的应该是贾隐才对,一个商人只学过一点防身术,如何是一个整日修行的武夫的对手? 贾隐见洪三呆若木鸡,道:“洪老前辈莫怪,令徒只是昏过去了,并无性命之忧。” 洪三命人将荀欢抬回来,向贾隐道:“既然贾大掌柜赢了,我洪三愿赌服输,从今日起,鹰爪门便认你这个盟主了。” 贾隐微笑点头,却没再说什么。 谷空青轻抚着仍在酣睡的白猫,神色略显凝重,轻声道:“这个贾隐隐藏得好深啊,刚才那一招又快又准,别说是洪三的弟子,即便是洪三本人,都未必能够轻易接下。” 云天行怀抱太阿,微微眯起眸子瞧着贾隐,道:“我样才对,若他真只学过一点防身功夫,怕是还担不起盟主大任。江南七道盟的目标是蜃楼,而作为江南七道盟的盟主,必定首当其冲,若他武功太差,蜃楼的人要杀他,简直易如反掌。贾隐是个聪明人,不会考虑不到这一点,他既然敢坐这个位子,自然有着万全的保身之策。他这个人呐,不简单。” 谷空青微微一笑,道:“他不简单,那你呢?” 云天行转过头,道:“我什么?” 谷空青道:“他的一举一动都在你的预料之中,依我看,你比他还要不简单十倍。” 云天行一笑,道:“你大概是忘了我险些被他手下给杀死的事。” 谷空青道:“我没忘,可对付你是天权临时下的决定,跟贾隐并没有关系。” 云天行道:“怎么没有关系,能将这样的人收入帐下,本身就是一种能力,我这点小聪明,跟江南大贾兼江南七道盟盟主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谷空青摇头不语。 荀欢落败以后,又有不少人出来挑战贾隐。这些人虽然平时也相互看不顺眼,但眼下却有共同的意愿,那就是将贾隐赶下盟主宝座。所以,大家想借这个机会来挫一挫贾隐的锐气,顺便再找些借口,将他赶下盟主之位。 贾隐一来不好推拒,二来有意想显一显威风,所以在几番颇显无奈的陈词之后,坦然接受了。 想挑战贾隐的人虽多,但用车轮战术未免有些太欺负人,所以这些人商量了一番,决定推举几个武功相对较高的人代替大家出战,虽然仍有车轮战的嫌疑,但相对来说,还算比较客气了。 被推举出来的人有三个,一男两女。男的身披狐裘,手按细刀,面如白玉,眼露星光,看起来威风凛凛,气度非凡。相比而言,这两个女子在气势上要弱上不少,倒像是个两个弱不禁风的闺阁女子,那纤柔的体态怕是连一阵风都抵不住,如何敢来挑战江南七道盟的盟主? 云天行摇头叹息。 谷空青笑道:“怎么,你看不起女人吗?” “没有,我只是有些意外。”云天行道,“这件事关乎江南安危,他们为何会选两个弱不禁风的女子出来挑战?若是再败,贾隐这盟主的位子可就坐实了。难不成这些人都被贾隐收买了,故意占去挑战名额,再败给贾隐,来让他坐定盟主之位?” 谷空青笑道:“你别看她们两个是女子,真要动起手来,石径侠未必是她们两个的对手。” “石径侠?”云天行将目光转到狐裘男子身上,“这是他的名字吗?” 吴英雄道:“爷爷有所不知,这石径侠是侠客帮的帮主,为人乐善好施,嫉恶如仇,在江湖上有着不小的名声,他这侠客帮亦在江南诸多势力中排在前列,非一般小帮小派可比。” 云天行转头看着吴英雄,道:“比你的英雄门如何?” 吴英雄嘿嘿一笑,道:“总的来说还是我们英雄门更胜一筹,至少在人数上,要比他们侠客帮多上不少,而且我们英雄门下有不少产业,资金方面不需要担忧,这也是他们侠客帮不能比的。别看这石径侠穿金戴玉,实际上是打肿脸充胖子,他们侠客帮连日常开销都很紧张,哪还有余钱花在衣服装饰上。他这身狐裘少说也得穿了一二十年了。从第一眼见到他,他就穿了这一身,现在还是,我就没见他换过。” 云天行笑了笑,道:“我一直有个疑问,只是不知当问不当问?” 吴英雄道:“爷爷,这话可就见外了,咱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云天行道:“你整天这么闲,而且看起来也不像是会做生意的人,为何英雄门下有那么多产业?你老实说,你是不是也跟他一样,故意打肿了充胖子?” 吴英雄道:“爷爷,天地良心啊,我是不会做生意,可有人会啊,我只要雇他们替我做就好了,何必去操这些闲心。” 云天行点了点头,道:“说的也是。” 石径侠微微转身,向那两个女子说道:“君子当礼让,可两位的武功均在石某之上,石某若先让两位先行出手,未免不合常理,所以石某抛砖引玉,先行一步。”也不待那两个女子回话,石径侠已向贾隐走去。 贾隐见他手按细刀,缓步走来,刀出半寸,寒光洒泄。 贾隐神色颇为凝重,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阁下应该是侠客帮的帮主石径侠石大侠,江湖人称‘白三刀’。” 石径侠微微摇头,道:“我的名字里虽然有个侠字,但我不是侠,也配不上这个侠字。今番出来,往大了说,是为了江南的黎民百姓;往小了说,是看不起你这个行脚商人,所以,想请你吃上三刀。” 第七百五十三章 黄芊芊 听到石径侠要请自己吃刀,贾隐只是微微一笑,道:“我常听人说石大侠心直口快刀更快,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石径侠嘴角微微勾起,道:“闲言俗语,不说也罢,你的兵器呢?” 贾隐道:“兵器已在手中。” 石径侠向贾隐手中看去,空空如也,哪有什么兵器,不由皱起眉头,道:“你耍我?” 贾隐笑道:“石大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我的兵器就是这双手。” 石径侠微微眯起眸子,道:“单凭你这双手可接不下我三刀。” 贾隐道:“接不接得下,只有试过才能知道。” 石径侠手指敲打着刀柄,一双灿如星辰的眸子注视着贾隐,默然良久,才道:“我虽然看不起你,但你我并无仇怨,我若将你这双拨弄算盘的手给削了去,无疑会平添一段仇怨,这样不好。我给你借取兵器的时间,去吧,取你最称手的兵器来,证明给我看,你有资格坐在这个位置上。” 贾隐道:“胸中有兵,手中不空;胸中无兵,有器无功。” “好一个有器无功!”石径侠握紧刀柄,目露寒光,“先吃我一刀!”说罢,一道寒光飞起,直射贾隐! 贾隐不退不让,双袖霍然鼓胀,左手五指并拢,猛地扇出,那刀芒被大掌一扇,骤然消逝! 石径侠一惊,再出第二刀! 第二刀比第一刀更快也更狠,贾隐如法炮制,再扇右掌,第二道刀芒一被掌力触及,立即消逝。 石径侠脸色已变,再出第三刀! 虽只一刀,但却幻出了数道刀影,而且刀刀攻向要害! 寒气扑面,贾隐依旧不退半步,微微眯起眸子,双掌骤然在胸前合什,霎时间,刀影尽数消失,唯独只有一柄又细又长的尖刀被贾隐的双掌给夹住了,而刀尖已刺穿了衣物,触到了贾隐的肌肤。 石径侠呆住。 贾隐抬起头来,面上带着笑意,道:“我听闻石大侠对敌往往只用三刀,今番三刀已过,石大侠还要再出第四刀吗?” 石径侠似乎没有听到这句话,盯着贾隐看了好半晌,才道:“竟然是‘万佛朝宗’,想不到你与万佛寺还有一些渊源。” 贾隐道:“在下与万佛寺并无密切来往,这‘万佛朝宗’也是机缘习得,其余万佛寺绝学,在下一概不会。” 石径侠鼻中哼了一声,抽刀转身而去:“我这一关最是容易,她们两位可就不太好说话了。” 吴英雄见石径侠败回,不禁叹息了一声,道:“想不到石径侠三刀都奈何他不得,看来这个贾隐隐藏得很深呐。” 云天行道:“石径侠的刀的确很快,但第一刀过后,输赢就已成定局了。石径侠不是输在刀法,而是被贾隐算计了。” 谷空青道:“为何这么说?” 云天行道:“第一刀贾隐左手起,往右扇;第二刀贾隐右手起,往左扇。在出这两掌时,他故意摆弄身姿,让石径侠以为他只会往左右两边打,时间紧迫,石径侠根本没有时间思考,所以第三刀才会下意识攻他中路,而中路却是贾隐为他埋下的一个陷阱。若石径侠第三刀仍攻贾隐右身,贾隐来不及回掌,结局却要另说了。” 谷空青道:“这样的人太可怕了,还未动手前,就已将对方的一举一动都计算到了。若是生死搏杀,石径侠还只用三刀,多半没有活路。” 云天行笑道:“既是生死搏杀,他若还只用三刀,那他就是个傻子。” 谷空青手抚白猫,笑而不语。 吴英雄心下不乐,若贾隐只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商人,吴英雄要找他算账,简直易如反掌;而如今,贾隐摇身一变,竟成了一个深不可测的武林高手,这笔账怕是要烂掉了。 石径侠走到那两个女子身旁,停住了脚,道:“是我低估他了,你们两位若不拿出全力,盟主的位子可就非他莫属。” 那名年纪略长的女子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什么。 那名相对年轻的女子咯咯一笑,道:“石帮主好厚的面皮,大家推举你出来,是想让你将他从盟主宝座上赶下去,你倒好,跟玩儿一样只出了三刀,这也太对不起大家了吧。” 石径侠摊手道:“技不如人,我能有什么办法?” 那年轻女子轻轻哼了一声,道:“你这家伙,不论对什么事都是这么不上心,要玩儿好歹也要分个轻重。这种事你不担着,却甩给我们两个女流,真不是个男人!” 石径侠曲指弹去狐裘上沾上的尘土,道:“如果打架不许碰衣服,我大概会认真一点。这是我娘一针一线缝给我的,我可不舍得拿它去做铠甲。你们两个虽是女流,可比我们这些男子汉气概多了。去吧,把这个行脚商人送回姥姥家去,江南七道盟可不需要人来拨算盘。” 那年轻女子见石径侠大摇大摆地走了,心下不忿,朝他的背影吐了吐舌头,又向那年纪稍长的女子道:“蓝姐姐,是你先上,还是我先?” 蓝姓女子道:“既然你叫我姐姐,自然是我先了。” 那年轻女子撇嘴道:“难道姐姐不应该让着妹妹吗?” 蓝姓女子道:“谁说姐姐一定要让着妹妹了,再说……”她还未说完,那年轻女子已抢了出去。 蓝姓女子笑着摇头,自语道:“你这女娃子还学会戏耍人了,明明想抢先,却还来撩拨我,亏你是黄金甲的女儿,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贾隐见这身穿鹅黄衣裳的女子飞也似奔来,正想问候几句,忽见她从背后摸出一对明晃晃的双钩,欺近便打,根本不给自己开口的机会。 云天行见这双钩女子的招式大开大合,全无柔弱姿态,而且一上场,便已雷霆之势,将贾隐压得连连败退,惊奇道:“她是谁?” 吴英雄道:“此人名叫黄芊芊,是黄金甲的女儿,别看她肤白脂嫩,这一身皮肉可硬着呢。几年前我曾见她跟人动手,也许是那些人本事太差,刀剑砍在她身上,竟然连一道印痕都留不下,其肤体之硬,可见一斑。” 第七百五十四章 沉鱼落雁钩 云天行道:“你说的这个黄金甲,可是当年创立金甲门,且名噪一时的那个黄金甲?” 吴英雄道:“除了他还能是谁,这个名字可不是谁都敢叫的。这个黄芊芊正是黄金甲的亲生女儿。” 云天行道:“我听说金甲门如今已经衰落,想不到黄金甲还有后人在世。” 吴英雄道:“即便有后人在世,金甲门恐怕也难以回到往日巅峰了,毕竟名噪一时的黄金甲已经死去,剩下的人即便学成了黄金甲的硬体功,也未必能达到他当年的高度,至少眼前这个黄芊芊还不行。” 云天行道:“现在不行,以后未必不行,她才多大年纪,便能与贾隐这般人交手,而且不落下风,再过个二三十年,难保她不会成为第二个黄金甲,甚至超越黄金甲。” 谷空青手抚白猫,打趣道:“我看她年纪跟你相仿,长得也好看,既然你这么看重她,不妨过去认识认识,以你的本事,将她骗到手,应该不会太难。” 云天行笑道:“你当我是什么?人贩子?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贾隐虽然隐藏了实力,但不难看出,他应该是一个高手,而黄芊芊能与他打个平分秋色,这已是常人所不能及的了,再过个二三十年,未必达不到黄金甲的高度。” 谷空青低下头去逗猫,嘴上回道:“是是是,你说是就是。” 吴英雄拿手肘撞了撞云天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云天行摇头苦笑道:“得,以后我还是闭嘴吧。” 却说贾隐被黄芊芊逼得连连倒退,又有几次险些命丧钩下,跟贾隐来的那些人都替他捏了一把汗,想上前帮忙,却又不能,只能在场下干着急。 黄芊芊见贾隐只躲不攻,有些不耐烦,道:“喂,你这个拨算盘的,为何不还手?难道瞧不起我是女儿身?” 贾隐道:“大小姐误会了,贾某知道令尊乃是大名鼎鼎的黄金甲,一身硬甲功夫实在了得,即便我出手,依旧伤不了大小姐分毫,我又何必自讨没趣。” 黄芊芊撇嘴道:“为何你们总拿阿爹的名字来说我,我叫黄芊芊,不叫黄金甲的女儿。” 贾隐一笑,道:“大小姐,你这双钩子实在厉害,这么结实的台面在它面前,却如豆腐一般,这要划在人身上,皮开肉绽不说,怕是连骨头都能削得平整无差。” 黄芊芊笑道:“你们做买卖的就是有眼光,我这双钩子可不是凡物,这是阿爹在一处遗迹中偶然得到的,名唤‘沉鱼落雁钩’,别说是你们这些肉体凡胎,即便是我的硬甲也不敢硬撼其锋芒。” 贾隐笑道:“如此甚好,我正愁没法子对付大小姐,既然有如此兵刃,贾某倒想向大小姐借上一借,等将大小姐打败了,一定双手奉换,不知大小姐肯不肯借?” 黄芊芊面露怒容,道:“你这个蹩脚商人!故意欺负我是不是?借我的兵器来对付我,这是什么道理?我要是肯借给你,我就是个傻子!” 贾隐笑道:“这可由不得大小姐了。”身形一晃,已闪到了黄芊芊侧后方,出手拿她右臂。 黄芊芊惊讶于他的迅捷身法,不敢大意,忙平伸双臂如陀螺一般急速旋转起来,贾隐躲闪不迭,手臂上被钩锋割了一道口子,忙拔身飞撤,那“陀螺”便在后面紧追不舍。 贾隐飞奔之余,回头打量,见黄芊芊周围钩影乱闪,根本不能靠近,一时也没了主意。 两人在场内绕了好一会,黄芊芊始终截不住贾隐,而且又转得头晕,不得不停下来。 贾隐见她以手支额,显是晕得不轻,忙飞步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沉鱼落雁钩从黄芊芊手中抢了过来。 黄芊芊一怔,指着贾隐道:“你……你……耍赖!” 贾隐舞着双钩,笑吟吟道:“我哪里耍赖了?” 黄芊芊气呼呼道:“你就是耍赖,我跟你打,你只会跑,等我累了,你再趁机偷袭,这不是耍赖是什么?” 贾隐道:“我这不是耍赖,这叫以逸待劳。大小姐,你还年轻,能有如此本事,已是极为了得,今番输了,也不必太多自责。” 黄芊芊不服气,道:“谁说我输了,兵器被你夺了又怎样,我可以再夺回来,不过,你可要小心了,这一次我可不会再给你偷袭的机会。” 贾隐皱眉道:“大小姐还要打?” 黄芊芊道:“你若肯从盟主的位子上退下去,自然不需再打;你若不退,那就一定要分个胜负。” 贾隐道:“大小姐,你刚才也在场,不是贾某占着位子不肯让,实在是众意难违啊。” 黄芊芊道:“什么众意难违,你若是死活不肯当盟主,他们还能杀了你不成?” 贾隐摇了摇头,不再解释,只将双钩交叉叠压起来,似是要将之折断。黄芊芊见状失声道:“你干什么?” 贾隐道:“大小姐执意要打,贾某没有办法,只能先将这对双钩毁去,免得叫大小姐夺回去,拿它来对付贾某。” “不可!”黄芊芊急道,“你把沉鱼落雁钩还我,我认输就是了。” 贾隐抬起头来,道:“大小姐的话可信吗?” 黄芊芊哼了一声,道:“本小姐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既然说了会认输,就一定会认输,只要你将沉鱼落雁钩还我,我保证不再跟你为难。” 听黄芊芊如此说,贾隐忙将沉鱼落雁钩双手奉上,道:“刚才多有得罪,还望大小姐莫要怪罪。” 黄芊芊接过双钩,爱惜了一番,道:“你倒也是个守信的人,既然这样,我便不跟你为难了,不过,你可小心,那位蓝姐姐,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人。” 贾隐恭敬道:“多谢大小姐提醒,贾某自当尽力。” 黄芊芊哼了一声,大摇大摆去了。 石径侠见黄芊芊认输,摇了摇头,叹道:“这下可好了,贾隐能不能做盟主,全看蓝蛛儿一人了,虽说她从不会让人失望,但这个贾隐隐藏得可不浅呢,说不定还留有后招。忧矣,忧矣。” 第七百五十五章 五毒教教主 黄芊芊走到蓝蛛儿身旁,停住脚,道:“蓝姐姐,这个拨算盘的很厉害,我不是他的对手,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蓝蛛儿转头瞧着她,道:“你与石径侠都怕担责任,所以各自留了手,故意将烂摊子甩给我,是不是?” 黄芊芊道:“蓝姐姐,话可不能这么说,不是我有意留手,我是真打不过他,这个拨算盘的隐藏得很深,你也要小心啊。” 蓝蛛儿道:“你没留手,干嘛好端端的把自己转晕?有你这么打架的吗?” 黄芊芊眯眼笑道:“我那不是被他逼得没办法了嘛,我真的尽力了,蓝姐姐,你要相信我啊。” 蓝蛛儿冷笑道:“我信你个鬼,你这女娃子看着面善,鬼点子比谁都多,说好了都使全力,将他从盟主座位上赶下来,你们倒好,一个个故意放水,可对得起那些信任我们的人吗?” 黄芊芊垂下头,委屈道:“蓝姐姐,我知道错了。” 蓝蛛儿哼了一声,道:“你现在知错有什么用,等他贾隐坐实了江南七道盟的盟主,做好了还成,要是做不好,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你们俩个。” 黄芊芊的脸儿黄了。 蓝蛛儿一笑,大步走入场中。 蓝蛛儿上场后,谷空青转脸看向云天行,笑道:“你不问她是谁了吗?” 云天行没好气道:“爱谁谁。” 谷空青扑哧一笑,道:“她叫蓝蛛儿,是五毒教的教主,你应该听过她的名号吧。” 云天行微感惊讶,道:“她就是那位江湖人称‘千眼蜘蛛’的五毒教教主蓝蛛儿?” 谷空青点头道:“如假包换。” 云天行道:“他们五毒教也擅长用毒,跟你们九幽谷倒有几分相似,只是我没遇到过五毒教的人,不知他们有什么手段,今日倒可以开开眼了。” 谷空青道:“五毒教虽然也用毒,但却只有蛤蟆、蜘蛛、蝎子、毒蛇、蜈蚣等五种毒物,远不及我们九幽谷毒种之广泛。但话又说回来,毒药不论种数,只要能达到目的,哪怕只会一种毒也就够了,而且江湖上单研一两种毒药的人并不在少数。” 云天行道:“若用毒的目的只是为了杀人,自然用不着分那么多门类,只要精通一两种毒药就足够了。你们九幽谷涉猎广泛,所以才能冲解百毒,救人性命,这是他们不能比的,也正因为如此,九幽谷被江湖中人尊奉为‘万毒至尊’,才是实至名归。” 谷空青道:“江湖上的人在表面上对我们九幽谷大都怀有敬畏之色,但内心里却颇多怨言,能在口头上称谓的更是寥寥无几。今日听到你这番话,总不枉我们谷主善待了你一番。” 云天行忽然叹息了一声。 谷空青好奇道:“好端端的,你叹什么气?” 云天行摇了摇头,却没说什么,眼睛只盯着场内看。 谷空青虽然看不到他面部的表情,但从那一声叹息,已听出了些什么。她犹豫了一会,轻声道:“想她了就回去,何必这样折磨自己。” 云天行嘴角勾起一丝苦笑,他何曾不想回去,何曾不想再度拥抱那个令他朝思暮想的人,可他若回去,将会为她带去什么?只有灾难而已! 钟无疾的话并没有错,这对他而言,或许有些残忍,但对阿笙来说,确是最好的选择。分离的痛苦或许难忍,但至少比阴阳两隔要好。 云天行忽觉心口疼痛,他咬牙忍住,转过身去,道:“我出去走一走,马上回来。” 谷空青道:“我跟你一起去。” “我想一个人待一会。”云天行不等谷空青再说,便已快步挤出了人群。 谷空青想跟上去,可走了两步,又咬着嘴唇退了回来,心想:“他一定是想师妹了,我跟上去干什么?谷空青,你不能再这样了,他根本不喜欢你,他的心里只有师妹一人。就算……就算他对你有意,你也不能夺人所爱,不能对不起师妹,绝对不能这样!!” 云天行离开荡剑台,信步而行,不知不觉,来到了一片绿竹林里。 他见四下无人,便倚竹坐下,将太阿连鞘插入地下,摘下面具,抱膝垂泪起来。 他本不是一个爱哭的人,可一想到她,眼泪总是控制不住,对此,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微风从绿竹林上空吹过,竹叶沙沙作响。 日光温和,斜射下来,照在他颤动的身体上。 他在流泪,可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空气里只有竹叶摩擦的沙沙声。 忽然,一个声音在林中响起:“我还当你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原来只是一个爱哭泣的小孩子。” 云天行一惊,一手拿面具遮脸,一手拔出太阿,翻身而起,环视四周,却没有看到一个人。 “什么人?出来!” 一人从绿竹后走出,手里握着一柄剑,剑上寒光闪闪,不似凡物。 “是你!”云天行认出了来人,正是杀死宗正的那个剑客,他是贾隐的人。 “看来你认得我。”那人挤出一丝微笑,但笑得很牵强,任谁都看得出来,他的笑完全不是发自内心,单纯只是一种表情,也许他根本已忘记笑为何物。 云天行握紧了太阿剑,道:“你,是来杀我的?” 那人道:“杀这字眼太血腥,我不喜欢,我更喜欢说成是拯救,没错,我是来拯救你的。” “拯救?”云天行冷笑道,“我不需要任何人拯救!” 那人道:“我可不认为一个偷偷躲在这里哭泣的人不需要拯救,让我来拯救你吧,你只需要闭上眼睛,想着最美好的东西,只需要一个呼吸间,你就会离开苦海,去往极乐世界。” 云天行道:“你明明是一个杀手,说话却像个和尚,我真是好奇,你杀人之后,会不会顺道替人念经超度?” 那人笑了笑,道:“如果你有这样的遗言,我的确可以帮你念一段,不过,你也不用高兴得太早,我只会念‘阿弥陀佛’四个字,能不能起到超度作用,我就不知道了。” 云天行笑了:“巧了,我也只会念这四个字,跟你不同的是,即便你没有这样的遗言,我一样会为你念一段,毕竟你是死在我剑下的人,我有理由再送你最后一程。” 第七百五十六章 追梦人 那人目视云天行,嘴角挂着假意的微笑,忽然他右手一动,向右手边一株绿竹上连出了数剑,当他把剑放下时,那株绿竹竟然依旧安然无事地立在那里,连一片叶子都没有掉下来。 “这就是你的结果。”那人的声音中多了几分冷意。 云天行见那株绿竹完好无损,正打算嘲笑他几句,忽见树上绿皮剥落,露出了一个“死”字。 云天行心下微惊,道:“想不到贾隐手下竟然还有你这样的高手,不错,不错,可跟我比起来,你还差得远。实话告诉你,我不但会刻‘死’字,我还能在‘死’字上面再添上你的名字,绝不多出一剑。” 云天行见那人只拿眼睛盯着自己,又道:“这种时候不应该自报姓名吗?” 那人缓缓抬起剑来,道:“你很幽默,但,到此为止了。” 云天行道:“我曾杀过一个跟你很像的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也是梦魇里的人。既然我们知根知底,也没必要再像台上那些人一样遮遮掩掩,报上你的名号来!” “摇光。” 云天行道:“你果然是梦魇里的人。” 摇光道:“是便怎样?” 云天行道:“梦魇是一个杀手团体,理应一起出动才是,贾隐却将你们一一拆开,实在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天权就是因为单独行动,所以才会为我所杀,如今你又独自过来,难道是想步他的后尘?” 摇光道:“天权死时你在场不假,但他的死因却是中毒,所以,杀他的人并不是你,而且,我不是天权,即便你能杀死他,但你未必能杀死我。” 云天行道:“你们这些人太自以为是,总觉得自己天下第一,无人匹敌,但实际上,天下第一只有一个,而那个人恰恰不是你。” 摇光一笑,道:“说我自以为是,你岂不是比我还要自以为是?难道只有天下第一才杀得了你?” 云天行伸出两指,轻抹剑身,平静道:“我还是有一些自知之明的,杀我的确不需要天下第一过来,但若只有你一个,怕是还不够。如果你传个信号,再招几个人过来,我也许就只有狼狈逃窜的份了。” 摇光道:“我实在看不出,你哪里来的自信,敢说出这些大言不惭的话,就不怕我让你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云天行正视他那双没有感情波动的眼睛,“会比思念更痛吗?” “思念?”摇光皱起眉头,他大概已经忘了思念是一种什么滋味,他想了想,坚决地说道,“要比思念还要痛上一万倍!” “我不信。”云天行摇头,“就算你将我斩成两截,我都不会流一滴眼泪,可每当我想起她,总会情不自禁地流出眼泪。我想,世间诸事,再也没有比思念更令人伤心的了。” 摇光道:“你们有感情的人总喜欢将这些俗事挂在嘴边,逢人便说,无非是想得到别人的同情、安慰、赞赏,或许欣羡,殊不知,人人只关心自己的事,谁会真正在意你们那些哭诉。” 云天行道:“难道你没有感情?” 摇光道:“感情会让我变弱,我已与感情一刀两断。” 云天行苦笑道:“没有感情的人,还是人吗?” 摇光道:“我是一个杀手,感情对我而言,只是一种累赘,我早已放弃了它。我到底还是不是人,我并不在乎,我只知道,感情只会让人变弱,我需要舍弃它,所以就舍弃它,仅此而已。” “感情只会让人变弱……” 云天行喃喃叨念着这句话,良久后才道:“我不认同你的观点。感情有时候的确会让人畏首畏尾,放不开手脚,但人若没有了感情,便如行尸走肉一般,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摇光平静道:“至少比死了好。” 云天行笑了笑,道:“看来在你的眼里,我已经是个死人了。曾经有很多人跟你有过一样的看法,可到最后,死的那个人却不是我。” 他摇了摇头,又道:“我有感情,但它不会让我变弱,反而会让我更强。思念便如寺院的晨钟,它会在我懈怠的时候唤醒我,所以,我一直在逼迫自己,让自己变得更强。为了能再见到她,我会扫清一切障碍,哪怕对方是一座高不可攀的大山,我也会一剑一剑将之削为平地,便如荡剑台一样!” 摇光一笑,道:“美梦虽好,但易破碎。” 云天行道:“所以我想做一个追梦人,至少在它破碎前,我要追上它。” 摇光抬剑一指,道:“我很抱歉,你的梦到此为止!” 云天行凭空舞了两剑,斜指地面,冷冷道:“我不想杀人,可你们总来逼我。泥人还有三分火性,何况我这个人。我不管你是谁,叫什么名字,任何阻挡我的人,都将成为我的剑下亡魂!” 摇光微微眯起眸子,剑身震颤,竟发出一阵嗡鸣声:“你没有资格对我说出这种大话!” 云天行眸中金芒闪动,嘴角带着一丝笑意:“我可不认为这是大话。” 起风了,竹林在摇摆,竹叶在飞舞。 摇光紧握剑柄,微微侧身,剑身依旧嗡鸣,周围形成了一个气旋,飘落的竹叶饶剑转动,越聚越多。 云天行向他的剑上看了一眼,道:“你的剑不错。” 摇光平静道:“你的剑也很好。” 两人相视一笑,同时箭步飞出,两道剑芒一左一右,如白虹贯日般轰然相遇,一错而过! 风吹竹林,沙沙作响。 两人执剑相背而立,距离三丈。 忽一阵劲风吹来,两旁绿竹拦腰栽倒,切面斜平,而且都在一个平面上。 催落的竹叶如遭一阵乱流,随风飞舞,如疏雨般降下,将两人淋在其中。 太阿剑上流下一道血线,连在铺满竹叶的地面上。 血线渐渐变细,然后转而成滴,一滴接一滴,越滴越慢! 摇光抬起手,望着手中断剑,声音已有些颤抖:“你拿的是什么剑?” “太阿!”云天行如实答道。 摇光手中断剑坠落,道:“原来是太阿剑,怪不得能斩断我的剑,是我大意了。” 第七百五十七章 阿弥陀佛 “大意?”云天行道,“不,这不应该是一个杀手该说的理由。像你们这样的人,一定会遇到各种难以测度的局面,所以你们应该养成一个习惯,在对待任何事的时候,都应该慎重,从这一点来说,你这个杀手不合格!” 摇光嘴角带起一丝苦笑。一个杀手竟然被目标说成不合格,这对他来说,已是莫大的羞辱。 他杀了那么多人,还从未被人这么羞辱过,如果换成以往,他一定会将这个人大卸八块,让他切身体会一下,什么才叫合格。 可他现在已经没有机会了。在两人相错而过的时候,云天行不仅斩断了他的剑,还斩断了他的人,即便是神医华佗在世,也断不能救了。 云天行还剑入鞘,转过身来,看着摇光的背影,道:“后悔吗?” 摇光一笑,什么都没有说,前倾倒地而死。 云天行摇了摇头,走到摇光身边,在他身上细细搜了一番,只找到几张银票和一些无用的杂物,心下略感失望。 他曾说过,在杀死摇光后,会为他念“阿弥陀佛”超度,他真的这样做了,念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方才离开绿竹林。 回到荡剑台,他找到谷空青吴英雄等人,却见柳追风与贾隐站在场中,向吴英雄问道:“蓝蛛儿呢?是胜了还是败了?” “败了。”吴英雄摇头。 云天行讶然道:“贾隐隐藏得这么深?连五毒教教主都不是他的对手?” 吴英雄道:“贾隐隐藏得是不浅,但这不是得胜的关键。” “什么意思?”云天行不懂。 吴英雄道:“蓝蛛儿与石径侠黄芊芊一样,都是故意输掉的。” “什么?”云天行愕然,“故意?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故意输掉?难不成都被贾隐收买了?” 吴英雄道:“别人或许有被收买的可能,但这三位绝对不会,至少以我对他们的了解,他们应该做不出这种事,不然那些想挑战贾隐的人也不能推举他们三位出来。” 云天行道:“若没有被收买,那又是什么缘故?一个故意放水就罢了,三个一齐放水,这其中必有缘故!” 吴英雄道:“也许他们这么做,只是不想惹上麻烦而已。” “麻烦?”云天行皱起眉头,“难道贾隐事后还能找他们算账?” 吴英雄道:“他们担忧的并不是一个贾隐,而是整个江南的势力。爷爷你想啊,大家推举他们三个出来,目的便是要将贾隐从江南七道盟盟主的位子上赶下来,这无疑也将整个江南的命运押到了他们身上。他们能否打败贾隐,将决定盟主人选,从而影响到江南几年的吉凶祸福。如此重担,谁敢硬担?自然是要想法设法甩给别人。” 云天行点了点头,道:“所以石径侠才会隐藏实力,故意败给贾隐,其目的便是要将重担转移到黄芊芊和蓝蛛儿肩上。黄芊芊自然也是这个打算。虽然两人不能完全摆脱担子,但只要将最为至关重要的那一环推给别人,自然可以省去不少麻烦。” 谷空青道:“他们三个故意输掉,让贾隐坐定盟主,那些推举他们的人难道就不会找他们的麻烦?” 吴英雄道:“他们三人既然能被推举出来,自然是得人信服的。那些人即便能看出来他们三个故意输掉,也未必敢兴师问罪,就算找上门,他们三个完全可以说自己技不如人,输掉是没有办法的事,反正没有证据,谁又能奈何得了他们?” 吴英雄向场内看了看,继续道:“若他们三个赢了,下一任盟主若是连贾隐都不如,那他们三个的麻烦可就大了。到时候必定会有一些人站出来埋怨,说他们本不该依仗强势,将贾大盟主推挤下去,如此如此,所以,不论他们三个是输是赢,对他们而言,都不是一件好事。不单单是他们三个,恐怕大多数人处在那样的境地,都会跟他们做出一样的决定。盟主之位固然重要,可如果性命都没了,要盟主还有什么用?” 云天行叹道:“想要江南多方势力团结一心,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单看他们三个就能知个七七八八了。” 吴英雄道:“这也怨不得谁,江湖上的势力大都以自身为利益中心,对自己有益的事就做,对自己无益的事就不做,突然出来这么一个盟主,要他们言听计从,改变以往的态度习惯,这的确不容易,而且也需要时间来适应。” 云天行点了点头,抬头望向场中,道:“柳追风又上去干什么,难道也要向贾隐挑战?” “自然是为了盟主。”吴英雄笑道,“石径侠他们三个可比不得柳大犬,这家伙看不惯就咬,咬不爽就打,根本没有顾虑。贾隐这盟主坐得可真够窝囊的,屁股还没坐热,就有一堆人来找麻烦。别人倒也罢了,这个柳大犬实在不好惹。” 云天行笑道:“有好戏看了。” 其实,柳追风早已做足了夺取盟主之位的准备,而且在这些竞争者中他的胜算并不小,能与之抗衡的人也不过雷霸天等寥寥数人而已。 雷霸天刚刚被宗正出卖,又扯上了血观音以及四海盟等不分不明的事,只要柳追风稍加利用,便不难将雷霸天排挤出争夺盟主的资格。 可令柳追风意外的事,盟主宝冠最后竟落到了贾隐手中,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若让雷霸天夺了盟主,柳追风虽然同样不会甘心,但好歹还可以说得过去,毕竟江南霹雳堂的威名不亚于追风寨,而雷霸天本人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丝毫不比他柳追风差上多少。 贾隐的意外胜出,让柳追风难以接受,他早就想上场,将贾隐从盟主宝座上赶下来,可又怕雷霸天等竞争者坐收渔翁之利,所以一直没有动手,直到石径侠等三人被推举出来,他才稍稍按下了上场的心思。 可令柳追风恼怒的事,石径侠等三人竟然都在放水,不但没有将贾隐赶下盟主之位,反倒让他坐得更紧了,柳追风忍无可忍,这才提剑走入场中,站到了贾隐面前。 第七百五十八章 贾隐的陷阱 柳追风入场后一直沉默不语,只拿眼睛盯着贾隐看。 贾隐也不说话,只以微笑回应。 柳追风见贾隐心性沉稳,心下略略叹服,道:“贾大掌柜不是来看热闹的吗,怎么看到盟主的位子上来了,会不会有些越位?” 贾隐道:“刚才柳寨主也看到了,贾某本想辞去盟主重任,奈何各位英雄不肯同意,贾某无可奈何,这才接受了盟主的位子。此实非贾某所愿,还望柳寨主见谅。” 柳追风道:“既然贾大掌柜没有做盟主的意愿,那便退位吧,有我柳追风在,绝不会再有人逼迫你。毕竟你只是一个商人,于江湖诸事而言,却还是一个门外汉,如何能够统领江南七道,共抗蜃楼?” 贾隐道:“贾某虽然只是一个门外汉,但也是土生土长的江南人,如果江南有危机将至,贾某怎好袖手旁观?就算贾某武艺低微,可到底做了这些年的商人,为大家出出谋划划策也是可以的,要贾某置身事外,看着江南遭殃,恕贾某做不到。” 柳追风一笑,道:“说到底,你还是想做江南七道盟的盟主。” 岳鹰扬道:“柳寨主,刚才有人想要试探贾盟主的武功,你为何不站出来?等他们比完了,你再出来挑衅,到底是何居心?难道是要违逆大家的意愿,与整个江南为敌吗?” 柳追风转身看着岳鹰扬,道:“你们华山派的事尚且管不好,难道还要来管我追风寨?岳掌门,我倒要问问你,你百般袒护贾隐,到底从他那里得了什么好处?不然,一向志高身洁的你,为何百般呵奉他?” 岳鹰扬道:“我岳鹰扬行事上对得起青天白日,下对得起华山派诸位先烈前辈,岂会做那些有辱门风的事?柳追风,你也太看不起人了吧!” 柳追风笑了笑,道:“岳掌门莫要动怒,我柳追风只是随口说一说,哪里看不起人了?你看那宗正,收了某些人的好处,昧着良心说黑话,反惹得两方不是人,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你瞧,现在还趴在那呢!” 雷霸天因为宗正之事,心里憋了火气,本已压住了,见柳追风当众又提,火气一下子又窜起来了,怒道:“柳追风,分明你是为了做江南七道盟的盟主,收买了宗正,要他故意在人前诬陷我,好除去我这个竞争对手!看在江南诸位英豪的面上,我不与你计较,你反倒拿话来刺我,真当我雷霸天是泥捏的?” “我收买宗正?”柳追风大笑,“雷堂主,你莫是瞎了眼吧?宗正那样的人,我柳追风看他一眼,都觉得是对我眼睛的侮辱,我岂会收买他?” 雷霸天冷哼一声,向众人道:“今日大家聚在这里,无非是为了争夺盟主之位。人人都想往上走,这没有什么,可有些人自认无法光明正大地夺得盟主之位,便暗中使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来陷害竞争者,已达到自己的目的。若让这样的人做了江南七道盟的盟主,岂不带坏了整个江南?” 场下众人窃窃私语起来。 柳追风冷笑道:“听闻江南霹雳堂的火器甚是厉害,想不到这颠倒黑白的功夫,却比火器更胜一筹啊。” 雷霸天大步上前,停在柳追风两丈外,冷声道:“柳追风,到底是谁在颠倒黑白?你知道宗正与我江南霹雳堂有来往,便故意收买他,要他当众诬陷我,好为你除去一个大敌,你敢说不是你做的?” 柳追风道:“我柳追风做事向来不喜欢藏着掖着,我想赶你下去,大可光明正大地挤兑你,何必行这些小人之事?倒是你,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迷了孙不换的心窍,他竟勾结梦魇的人来刺杀我,现在反倒诬赖我收买宗正,呵呵,雷堂主,好高明的手段啊。” 云天行伸出一根手指,挠了挠面具,脑海中有一万头野马在奔驰:“我的个乖乖,孙二哥明明是受我挑唆的啊,这件事真跟雷霸天没有关系。” 吴英雄道:“爷爷,柳追风也被梦魇的人行刺了,难道说……” 云天行点了点头,道:“既然是梦魇的人,那背后捣鬼的人一定是贾隐。” 谷空青手抚白猫,道:“依我看,收买宗正的人不是柳追风,而是贾隐才对。他收买了宗正,要他当众诬陷雷霸天,而雷霸天与柳追风向来不和,自然而然会寻思到柳追风身上。” 云天行接着说道:“雷霸天怀疑柳追风,贾隐再派杀手去对付柳追风,也让柳追风怀疑雷霸天。这两个人本来就不对付,又各自加了这么一重疑虑,能发展到现在的局面,是必然之事。” 吴英雄恨得咬牙切齿,道:“这蹩脚商人也太黑心了吧!为了盟主之位,故意挑拨江南各方势力内斗,这跟四海盟那帮余孽有什么不同?爷爷,奶奶,你们在这等着,看我不出去揭发出他的老底!” 谷空青道:“你还是省省吧,就算你以真面目说出真相,也没人会相信你的话。” 吴英雄道:“奶奶,你放心就是,我吴英雄在江南七道上还算有些名声,只要我当众指认贾隐,就算治不死他,将他从盟主的位子上赶下去,应该不会太困难。” 云天行道:“青姑娘的话没错,就算你说了,也没人会相信你。至少贾隐到现在为止,都是谦恭有礼的,任谁看了,都不会对他产生恶感。再看看你,动不动就要打要骂,活脱脱一个市井流氓,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会选择相信贾隐,最重要的是,他的武功很高,而且已经立下了威信,你想扳倒他,怕是不容易。” 吴英雄道:“那怎么办?总不能看着这蹩脚商人坐在盟主的位子上胡作非为吧?我既然知道真相,就该将真相公布于众,至少也该让大家心里有个底,到底选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做了盟主。” 云天行沉默半晌,道:“罢了,我去将他赶下来。”说罢,已提剑走入场中。 第七百五十九章 云门 话说云天行要提剑入场,谷空青一把拉住他,道:“你疯了吗?他现在是江南七道盟的盟主,你去跟他打?” 云天行道:“江南七道盟盟的盟主又怎样?以前他算计我孙儿,我忍了,现在他又给雷霸天和柳追风设下了陷阱,这不是那帮四海盟的人才会干的事吗?江南霹雳堂和追风寨都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大势力,若是两方势力发生冲突,会发生怎样的后果,想必不难猜测吧?” 谷空青道:“我知道,可是……你现在应该隐藏身份的,如果被蜃楼的人发现,怕是会有性命之忧。” “性命之忧?”云天行一笑,“我命硬,没那么容易死,放心就是。” 谷空青道:“你还说,上一次不就……不能,我不能要你上场。你跟我回去!” 云天行向谷空青身后一看,道:“钟谷主,你怎么来了?” 谷空青一惊,忙回头去看,哪里有人?知道中计,回过头来,云天行早已上了场。 云天行大步登场,停在贾隐三丈开外,朗声道:“在下云逸,想向贾大掌柜讨教几招,还望贾大掌柜不吝赐教!” 场下众人面面相觑,都没听过云逸的名号,但有胆向江南七道盟的盟主讨教,定是一位非凡人物,毕竟刚才他还与浪雪银枪高胜寒较量过,自然没人质疑他的实力。 “云逸……” 贾隐眯眼看着云天行,默默念叨着这个名字,觉得有些陌生,至少以前他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但这个人他却知道,就是他坏了自己的计划,杀死了鬼公鬼婆,就连天权的死也跟他有关。 云天行见贾隐直盯着自己看,却不回答,于是将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贾隐仍是不发一言。 岳鹰扬道:“这位朋友若是不服贾盟主,为何不早点上来?这种车轮战法,未免不太公平。再者,若要挑战盟主,至少也得有名有姓才行,若是什么人都想来挑战,便是打上了个十年二十年都打不完。” 云天行道:“我姓云名逸,何谓无名无姓?” 岳鹰扬道:“你叫云逸不假,可师承何人?又属何派?总得说明白点。” 云天行笑了笑,道:“敢问阁下可姓贾?” 岳鹰扬道:“我姓岳。” 云天行“哦”了一声,道:“我跟贾大掌柜说话,你既不是贾大掌柜,上来凑什么热闹?难道有女儿要嫁我?上一次就有个老头无缘无故上来跟我搭话,一路跟了我七八十里地,总缠着我不放,后来我问他为何跟着我不放,他说相中我了,想讨我回去做个女婿。恕在下冒犯,阁下突然冒出来搭话,我还以为阁下也要讨我回去做个女婿哩。” 众人皆是大笑。 谷空青嘟囔道:“没点正经!” 岳鹰扬笑了笑,道:“岳某并无女儿嫁你,问你师承来历,是想看看你是否有资格挑战盟主,别无他意。” 云天行道:“阁下姓岳,莫非单名一个‘父’字?” 众人又笑。 岳鹰扬脸色微变,道:“在下岳鹰扬,现是华山派的掌门。阁下既然想挑战盟主,理当自报家门,再由盟主决定是否接受你的挑战,你只说一个名字,就想挑战江南七道盟的盟主,未免也太轻视盟主这个称呼了吧。” 云天行听他说得有几分道理,便道:“在下云门云逸,现是云门之主,不知现在可有资格挑战盟主了?” 场下众人面面相觑,江南势力虽多,可也没听说有个云门,这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武功虽然厉害,可总戴着一张面具,让人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岳鹰扬笑道:“我岳鹰扬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个云门,不知各位有谁知道云门,能否出来介绍一番,也好让大家多多了解一下云门。” 吴英雄拽过吴耻来,嘱咐道:“此次来得急,没带别人过来,你上去帮爷爷一把。” 吴耻见在座的都是江南七道上的大人物,有些怯场,懦声道:“我武功差,帮不上忙,还是让侯焱去吧。” 吴英雄道:“又不是要你去打,只借你的嘴一用,上去帮爷爷吹一吹这个云门。侯焱武功是好,可嘴笨,这种事还是你最合适。” 吴耻一百个不乐意,却被吴英雄用一股大力,硬生生推进了场中。 那洪三的弟子荀欢刚刚苏醒过来,一见到扭捏上场的吴耻,头脑充血,又昏了过去,急得洪三等一干鹰爪门弟子满头汗水,还当是贾隐下手太重的缘故。 荀欢被吴耻骗后,觉得这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又怕受师父责罚,便没有将事情说出来,独自闷在心里。 却说云天行见吴耻登场,不解其意,向人群里一看,见吴英雄在向他使眼色,方猜到了一些。 吴耻上场后,见人人都看着自己,越发胆怯起来。这种场合比不比往常,在座的都是江南七道上有头有脸的人物,绝大多数都是可以与吴英雄平起平坐的。吴耻在英雄门里都不甚起眼,只因能说会道,办事爽利,深得吴英雄之心,这才有了出头之日,哪里经历过这等场面?吴耻终归还是心虚的。 他想回去,又怕门主责罚,便壮着胆子道:“云门……嗯……厉害……嗯……厉害……” 侯焱一巴掌捂住自己的脸,叹道:“还不如我去呢。” 岳鹰扬笑道:“云门的确厉害,大家看,这人都吓得说不出话了,哈哈。” 众人大笑。 吴英雄丢不起这个人,忙将吴耻招了回来,免不了好言安慰一番,毕竟这实在太为难他了。 凤南星拍了拍手掌,见众人都看过来,才道:“大家不知道云门,我却知道。这位云门门主可是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若说这场上还有一个人有资格挑战盟主,非他莫属了。” 场内立刻一片死寂。 刚才凤南星说贾隐武功很厉害,很多人不信,如今已经证实了,的确如他所说,贾隐不仅会武功,而且很厉害,至少侠客帮帮主石径侠,黄金甲之女黄芊芊,五毒教教主蓝蛛儿轮番出战,都败在了他的手上。 第七百六十章 岳鹰扬的挑战 如今凤南星又说云逸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众人虽然不愿相信,但心底里还是信的,毕竟这云逸与高胜寒较量过一招半式,的确非同小可,而且他还与九幽谷的人在一起,单从这点来看,也不是寻常人能够做到的。 云天行见凤南星帮自己说话,心下十分疑惑,他与凤南星并无交情,准确来说,还有过一些摩擦,按理说,凤南星该趁机奚落自己才是,这么做可也太反常了。 云天行比较介意的是凤南星说的话,他说自己是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如果只是无心之言,那倒没什么;若他是故意这么说,问题就大了。 他为什么会说自己是一位大人物?他到底是谁?他又知道些什么?对于凤南星,云天行持怀疑态度。他的武功绝对不低,但在江湖上却没有他的任何信息,看他的样子,又不像是淡泊名利的隐士,这就十分奇怪。 最令云天行费解的是,整个江南的人都不知道贾隐会武功,而这个凤南星却知道,他是如何知道的?莫非他本就是贾隐的人?若他真是贾隐的人,为何有人出来挑战贾隐,他不但不帮忙推阻,反倒跟着起哄,唯恐两人不打起来。 吴英雄生在江南,长在江南,对江南道的人物,可谓是如数家珍,但对这个凤南星,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云天行不仅问过吴英雄,还问了好些人,那些人也都不知道凤南星的确切身份。 云天行想不通凤南星为何要帮自己,或者有着怎样的目的,云天行现在也管不了太多,只想将贾隐从盟主的位子上拉下来,在他看来,贾隐不配做江南七道盟的盟主。 岳鹰扬听到凤南星的话,并不以为然,眼前这个云逸听起来年纪并不大,就算资质绝伦,顶多能与上一辈人物过上两招,根本谈不上超越,可刚才凤南星的话,却将这云逸摆在了众人之上,这未免有些耸人听闻。 岳鹰扬看了贾隐一眼,见贾隐只是看着那个云逸,却什么都不说,岳鹰扬自然看得出贾隐不想应战,于是向云天行道:“云逸,盟主连番累战,尚未休息,你此时前来挑战,未免有些不太合适,还是请回吧。” 岳鹰扬一直在旁聒噪,云天行有些不耐烦,道:“我挑战贾大掌柜,又没有挑战你,你一直在那里说什么,难道贾大掌柜已经委任你为江南七道盟的副盟主了?” 岳鹰扬冷哼一声,道:“朋友,说话注意一些,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整个江南着想。贾大掌柜虽然只是一个商人,但身具奇功,又颇有经营头脑,是盟主的最佳人选。你们这些人三番两次出来闹事,到底有何居心?难道是四海盟那帮余孽派你们来搅局的?” 柳追风插嘴道:“岳鹰扬,你说话注意点!大家这么做,只是想试探他贾隐是否有资格坐这盟主之位,你动不动就搬出四海盟余孽来推阻,真不知道贾隐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肯为他鞍前马后,死心效命。” 岳鹰扬道:“我这么做只是为了江南,并没有从贾大掌柜那里得过一丁点好处,柳寨主若是不信,我可以当众发毒誓。” 柳追风一笑,道:“得了吧,誓言这种东西都是哄小孩子的,我们都是大人了,还拿这种把戏出来玩笑,你也不嫌丢人。曾经有多少豪言壮语,海誓山盟,到头来又有几人能够遵守?也没见那些背弃誓言的人遭受天谴,正相反,越是那样的人,活得越滋润。依我看,你这毒誓还是别发了,老天爷挺忙的,你就别给他添乱了。” 岳鹰扬忌惮柳追风的本事,不敢与他对呛,向云天行道:“云逸,你若真想挑战盟主,我倒是有个法子,不知你肯不肯听?” 云天行道:“什么法子?” 岳鹰扬道:“盟主连经几番恶战,如今体力有所消减,即便你能获胜,也是胜之不武。不如这样,先让盟主休整一段时间,岳某先陪你过上几招,若你能胜过岳某一招半式,岳某自然不会再阻拦你,同时你也可以借此机会证明你有挑战盟主的资格,你看怎样?” 云天行想也不想,便一口答应,道:“好,就依你所言。” 柳追风斜眼看着云天行,好言提醒道:“这姓岳的人虽不怎么样,剑法却十分了得,你要跟他打,需得提防他的‘诡剑术’。这套剑法……” 岳鹰扬打断了他的话,怒道:“柳追风,你不要太过分!我这么做,全都是为了江南的诸位着想,你三番两次与我作对倒了罢了,竟敢当众逼迫盟主退位,你可还将在场的诸位放在眼里了吗?” 吴英雄在下面骂道:“直娘贼的乌眼鸡,有能耐你过来,跟爷爷去挑个干净的地方,看爷爷不打得你满地找牙,爹娘不认!” 岳鹰扬见这渔夫又破口大骂,心下虽然恼怒,但又不好对他怎样,只得咽下这口气。 岳鹰扬不还嘴,吴英雄更加猖狂,各种粗言詈词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听得一旁的谷空青直皱眉头,后来实在听不下去了,才发话让他住了嘴。 李洞玄见场上热闹,屁颠屁颠又跑了上来,嘿嘿一笑,道:“我也要挑战盟主。” 雷霸天冷笑道:“我看你不是要挑战盟主,分明是讹诈盟主来了。” 李洞玄笑道:“雷堂主这是哪里的话,盟主之位非同小可,每一个决策都将决定整个江南的走向,不得不慎重。我李洞玄是土生土长的江南人,如今拥立盟主,自然也要经过我们指玄门的同意才行。” 雷霸天道:“就你们指玄门那俩人,如果真与四海盟拼斗起来,也指望不上,你就别在这里添乱了,快些下去吧。” 李洞玄笑呵呵道:“我们指玄门的人是少了些,可好歹也是江南的一份子。今日不论江南大小势力,悉数有责,自然也不能少了我们。再说,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江南好。”说完,向岳鹰扬看了一眼。 岳鹰扬脸色阴沉。 第七百六十一章 收买人心 贾隐见李洞玄又出来搅局,怕事情会闹大,引出更多人来,便向李洞玄道:“李兄借一步说话。”说罢,已走到了离人远处。 李洞玄忙跟了过去。 贾隐可以压低了声音,道:“在下素问李兄不喜与人争斗,更无名利之心,此番出来,难道真是为了盟主的位子?” 李洞玄只咧着嘴笑,并不说什么。 贾隐忽然一笑,道:“我懂了。” 李洞玄道:“你懂什么了?” 贾隐道:“我曾听人说过,李兄与天上的神仙有过一段恩怨,正急需资金建造一座通天塔,去向天上的神仙讨个公道,不知可有此事?” 李洞玄收起笑容,道:“确有此事。” 贾隐道:“贾某自幼从商,别的没有,钱财倒还有一些,如果李兄需要,大可明言,贾某自当资助李兄建造通天塔,只是有两个小小的条件,不知李兄肯不肯应。” 贾隐是江南道上出了名的大富商,能与之相比肩者,不过一手指数,李洞玄听他说要资助自己,喜得心肝乱颤,别说两个小小的条件,就是二百个大大的条件,他都敢应下来。 喜悦归喜悦,李洞玄脸上仍保持着原有的镇定,用满不在乎的语气问道:“哪两个条件?” 贾隐道:“第一,若通天塔真能通往天界,贾某也想借这个机会,去天界耍耍,不知可否?” 李洞玄道:“既然贾大掌柜肯资助建造通天塔,自然有资格上塔,这种问题何必再问。第二个条件是什么?” 贾隐轻轻叹息一声,道:“我们贾家世代居住江南,也算是江南最古老的家族之一。虽然我们贾家世代以经商为主,但有关江南的事,我们向来都是极为关心的。十多年前四海盟祸乱江湖,江南各方势力,受其挑拨,你争我斗,好不惨烈。贾某见江南百姓受祸乱波及,满心悲戚,只想有朝一日,能够为江南百姓做些什么……” 李洞玄听得不耐烦,道:“贾大掌柜想说什么直说便是,我李洞玄答应就是了。” 贾隐干笑两声,道:“其实,也不敢麻烦李兄什么,就是想请李兄手下留情则个,不要跟贾某为难。贾某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应付得了别人,怕是还扛不住李兄一指。若李兄非要跟贾某争夺盟主的位子,贾某只能退位让贤了。” 李洞玄早已猜到他的意图,笑道:“贾大掌柜放心便是,我此番上来就是要……呃……其实,我觉得盟主的担子太重,不适合我,以我的能力,也就能够照顾十来个小孩子。贾大掌柜是个商人,最擅长处理这些繁琐的事务,这盟主的位子,还得你来坐才合适。” 贾隐笑道:“多谢李兄谦让。” 李洞玄摸头傻笑了一会,道:“那个……贾大盟主,不知……不知……” 贾隐道:“李兄有话但说无妨,不必见外。” 李洞玄有些难以启齿,但又不得不启齿,道:“不知贾大盟主想资助我多少?” 贾隐笑道:“只要我还是盟主一天,建造通天塔的工程就进行一天,李兄尽管放心便是,我贾隐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绝不食言。” 商道上个最重要的一项品质便是诚信,贾隐身为江南大贾,自然不肯为了一点财物,毁掉自己的名声。贾隐既然说得出来,就一定做得出来。李洞玄对此深信不疑。他拍了拍贾隐的肩膀,屁颠屁颠退场了。 柳追风见李洞玄喜滋滋退了场,便知贾隐许了他不少好处,道:“贾大掌柜,收买人心的事都敢拿到台面上来做,难道就不怕别人说你闲话?” 贾隐笑了笑,道:“不瞒大家,刚才我已经答应了李兄,帮他建造通天塔,所以他才会撤销对我的挑战。” 柳追风冷笑道:“你这是要炫富吗?” “非也,非也。”贾隐摇头,“兵法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在下之所以这么做,只是想给大家讲一个道理。虽然大家都是江湖中人,但有些事并不能只靠武力来解决,不论谁对谁错,动武都是最终的无奈之举,而不应该作为制衡的先决手段。” “昔日四海盟为祸江湖,不知有多少豪杰因此而殒命,想必有不少人在那时失去过亲人、朋友。大家都是江湖中人,应该比我更清楚那种痛楚。可大家想过吗?为什么一个四海盟能搅起那么大的风浪?为什么一个四海盟可以让整个江湖战栗?为什么到了现在,提起四海盟,还有人变色?大家有认真想过吗?” 贾隐沉默片刻,环视众人,又道:“也许大家只记住了疼痛和仇恨,却忘记了仇恨和疼痛的来源。也许有人会说,是四海盟造就了这一切,是四海盟带来了疼痛和仇恨,不错,这一切都是四海盟带来的,可让这疼痛和仇恨发生的又是谁?区区一个四海盟真的能够撼动整个江湖吗?” “江南势力是多,可正因为多,所以才无法齐心。大家各自以自身的利益为主,一旦自身的利益受到损害,便会不择手段地展开报复,从而为四海盟制造了可趁之机。” “他们要做的不是派人攻打你们,只需在你们中间放一把火,便可让你们自相残杀。他们甚至不费一兵一卒,便可让两个大势力在一夜间土崩瓦解。不单单是江南,整个江湖都是如此被四海盟玩弄于鼓掌之中。” “如果不是叶大侠仗剑杀入四海盟,将沈苍龙以及两位副盟主尽数杀死,昔日的灾难将会蔓延至何时方休?不知又会有多少人流离失所,多少家破散分离,更不会有今日的太平江湖!” 贾隐摇了摇头,叹道:“如果当初大家多一些理性,多一些忍耐,认真分析事情的前因后果,其实,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杀戮,至少,有很多不该死的人现在还可以好好的活着。”说到这里,他的脸上已多了一丝忧伤。 第七百六十二章 贾隐的计划 贾隐的父亲曾有过一个私生子,名唤贾萍。因为是私生子,所以不能光明正大的进入贾家,只能浪迹于江湖之中。即便路过贾家大门,也不能踏入一步,这就是贾萍与生俱来的命运。 贾萍比贾隐还要大上三岁,算是贾隐的哥哥。起初贾隐并不知道贾萍的存在,是他父亲在一次醉酒后,偶然吐露出来的。 贾隐是贾家的独子,在他儿时时,便十分羡慕那些有兄弟姐妹的人,所以他常常向上天祈祷,希望上天能够赐予他一个兄弟或者姐妹,至少这样,才不会在别人的兄弟姐妹玩闹时,显得太孤单落寞。 当他长大后,他知道这个希望已经不可能再变现了,所以,他只能接受现状,接受自己孤单的事实。可如今,这个希望忽然成了真,这对贾隐的惊骇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在那之后,贾隐瞒着贾家的人,偷偷去见了他的私生子哥哥,但他并没有向这位私生子哥哥坦白自己的身份,只用了一个假名。 虽然两人是第一次见,但一见如故,比相识多年的旧友还要亲近。 贾隐那时候简直不能相信,他会跟一个乞丐同床共枕。那时候的贾萍的确是一个乞丐,又脏又臭,其三步之内必有苍蝇,最少两只。而贾隐却是贾家的大公子,锦衣玉食,绫罗绸缎,不论在哪一方面,跟贾萍都是天差地别。 自第一次见面后,两人常常约见,后来越见越熟,贾隐便提出结拜的主意,贾萍也欣然答应,于是两人便结为了生死兄弟。 贾萍不知道贾隐的真实身份,但贾隐知道,在他心里,早已将贾萍归为了最亲近的那一类人。 两人相处的日子久了,贾隐见哥哥日子清苦,漂泊不定,便想将他迎回贾家,在此之前,他需要先对贾萍坦白自己的身份,可即便对他坦白,贾萍也未必会跟他回贾家,毕竟贾家绝不欢迎私生子,这是有过先例的。 贾隐曾委婉地提醒他,要他回贾家去,可贾萍却不愿回去,或者说不能回去。贾萍回到贾家或许会过上好日子,生活富足,不用再为衣食烦忧,可他的出现,无疑会让很多人寝食难安,这是贾萍不愿看到的。 虽然将贾萍迎回贾家困难重重,但贾隐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要这么做。所以,他挑了一个好日子,去寻找贾萍,想将自己的身份原原本本的告诉他,然后带他回贾家。 可当贾隐找到贾萍的时候,贾萍已经死了,是在两方势力交战中不幸丧生的。 贾萍的死对贾隐触动很大,那一段时间,他日不思食,夜不思梦,身形暴瘦,除了贾老爹外,贾家人并不知道贾萍的存在,自然也不会知道贾隐突然萎靡不振的原因。 贾萍的出现填补了贾隐内心里的空缺,贾萍的死无疑又让这个空缺重新出现。 贾隐恢复精神后,便命人去调查贾萍的死因。贾萍是死在两方势力交战期间不假,但罪魁祸首却是四海盟。如果四海盟没有暗中使手段,这两方势力就不会打起来,贾萍也就不会死。自那以后,贾隐对四海盟便恨之入骨。 曾经的梦魇本不是一个杀手团体,在贾萍死后不久,贾隐便将他们几人的身份和名字剥夺,对他们进行惨烈的训练,逼迫他们消磨掉自己的感情,成为真正的杀人机器。 所以,梦魇的出现可以说是因为贾萍,但单靠一个梦魇,根本无法与四海盟抗衡,所以贾隐便想纠结江南各方势力,结成同盟,共抗四海盟。但当时的情形,人人自危,哪还有余力去保护他人? 贾隐早已看清了这一切,结盟根本不可能,他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四海盟继续猖狂。 终于,叶孤鸾的出现,终结了这一惨剧。 四海盟盟主沈苍龙以及两位副盟主一同被杀,偌大的四海盟群龙无首,在一夜之间瓦解,江湖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四海盟瓦解后,贾隐的复仇之心日渐消减,本可以一直消减下去,可万佛寺大会后,又传出了四海盟重出江湖的消息,而且还多了个更加神秘的蜃楼,这让贾隐沉寂多年的复仇之念,重新燃起。 贾隐知道谭家老二素有大志,而且敢作敢为,便偷偷将结盟的消息透露给他,果然不出贾隐所料,谭家果真召集江南几方大势力,讨论结盟一事。 贾隐将这件事扩散出去,再大肆宣扬四海盟罪孽之深重,江南各方势力深受其害,这时提起结盟,自然是水到渠成,不费吹灰之力。 江南七道盟能有今日,贾隐功不可没。 贾隐是个聪明人,他既然纠结各方势力结成同盟,自然想做江南七道盟的盟主,而且必须是他。为了能坐上盟主的位子,他又暗中使了不少手段,包括暗杀吴英雄、柳追风等人,甚至收买宗正陷害雷霸天等事,不然有这些不安定的因素在,他绝不可能脱颖而出,坐上盟主之位。 贾隐隐忍了十余年,直到今日,方才摘得胜利果实,再回想起以往的辛劳,也都值得了。 贾隐身边虽然有很多人,但大多都是以利益引诱来的,像这种暗杀的事,交给那些人贾隐绝对不能放心,如果稍有闪失,或不定会为贾家带来史无前例的灾难。 所以,他不得不将梦魇分开行事,毕竟像梦魇这种死心塌地为贾家办事的人并不多。 吴英雄那边有鬼公鬼婆,再加梦魇天权,可以说是胜券在握,但却让云天行和谷空青搅了局,这是贾隐不曾料到的。 柳追风那边有孙不换为内应,再加梦魇天玑,就算杀不死柳追风,也能将他重创。在去以前,其实贾隐已料到了结局,天玑不是柳追风的对手,此行前去,无疑是死路一条,天玑自己也知道,但仍一口应下了,而天玑也的确没有再回来。 还有其他人其他事自然不消一一细说。 虽然此次梦魇损失惨重,但贾隐却如愿坐上的了盟主的位子,这无疑是值得的。 第七百六十三章 贾隐之死 贾隐一番慷慨陈词后,凤南星眯起丹凤眸子,走入场中,道:“贾大盟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贾隐见是凤南星,犹豫了一会,还是想他走了过去。 云天行见两人走到了一起,不由皱起了眉头,心里各种猜测频频涌现,不论哪种猜测,对他而言,都不是好事。 柳追风与雷霸天本在数点对方的罪过,此时见凤南星将贾隐叫过去,也停住了嘴,向两人看过去。 凤南星见贾隐走来,微微一笑,道:“贾大盟主,你的愿望已经打成了,接下来是不是该履行承诺了?” 贾隐道:“什么承诺?” 凤南星脸色微变,道:“贾隐,你说过的,只要蜃楼将你扶上江南七道盟盟主的位子,你便会为我们做事,难道以前的约定你都忘了?” “约定?”贾隐一笑,“我可不记得跟你们有什么约定,盟主之位是我自己争取来的,跟你们蜃楼有什么关系?一群见不得人的鼠辈能做什么?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我不难为你,你且离开吧,若是再迟一步,等我将你的身份公开,你想走也走不掉了。在场的人里无一个不恨四海盟,而四海盟却只是你们的下属,你出现在这里,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还有,你还能站在这里跟我说话,已经是我大发慈悲了,你竟然还敢跟我提约定,可是活腻了吗?” 凤南星脸色彻底变了,但仍挤出一丝微笑,道:“原来你一直在利用我们。贾隐,你好大的本事啊!我们蜃楼向来只会利用别人,想不到今日竟然被你利用了一次,到底是谁活腻了,嗯?” 贾隐压低声音:“凤南星,我现在是江南七道盟的盟主,你最好不要威胁我,否则,我让你永远留在这里!” 凤南星笑了一会,又道:“你不觉得你这个盟主做得太简单了些吗?是啊,你怎么会知道,我们在背后帮你除掉了多少竞争对手。既然你如愿坐上了盟主之位,理应受我们蜃楼支配,不然……” 贾隐笑道:“不然怎样?” 凤南星道:““你知道怎样。” 贾隐道:“我不知道。” 凤南星一笑,道:“既然我们能将你扶上盟主之位,自然也能将你从盟主的位子上拽下来,你不要以为做了江南七道盟的盟主,就可以无视蜃楼,至少,你还没有这个资格!” 贾隐哼了一声,道:“你们这些败类,搜聚各种叛乱分子,到处惹是生非,唯恐天下不乱,理应人人得而诛之。今日我初登盟主之位,不想杀生,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现在就滚!再不滚,别怪我不留情面!” 凤南星笑道:“贾大盟主好大的威风啊,是不是坐上盟主以后,要对我们赶尽杀绝啊?” 贾隐肃然道:“我与蜃楼有不同戴天之仇,只有要将你们彻底翦除,方能休止。先前答应你们,只是想利用你们而已,谁知你们竟是这样没有头脑,还傻傻的帮我做事,呵呵,就当我这个盟主,送给你们蜃楼的第一份大礼吧!” 凤南星笑意更浓,道:“亏我还当贾大盟主是个生意人,最讲诚信,想不到还是个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主,有趣,有趣。” 贾隐冷冷一笑,道:“诚信是对有德行的人讲的,你们这样的余毒败类,也配跟我讲诚信?自己没本事,被人利用了,只能说你们太傻!” 凤南星微微点头,道:“是啊,太傻了,太傻了……” 贾隐道:“凤南星,你还不走等什么,非要逼我动手不成?” 凤南星道:“你刚才也看到了,我是跟朋友一起来的,他刚才离开了,我得等他回来,不然走散了,不知道要猴年马月才能遇到。” 贾隐道:“高胜寒也是蜃楼的人?” 凤南星点头道:“是。” 贾隐微微眯起眸子,道:“他去哪里了?” “这个你无需知道。”凤南星转起手中玉笛,眯眸瞧着贾隐,“怎么,难道贾大盟主改变主意了,想将我们两个永远留在这里?” 贾隐道:“我是有这个想法,可事情不能做得太绝,毕竟已经利用了你们一次,若再将你们两个都杀了,也说不过去,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今日暂且放你们一马。” 凤南星道:“看来我们对这个‘绝’字有不同的认识。在我看来,你利用了蜃楼,这已经将你自己逼上了绝路。” 贾隐凑近,嘴角挂着微笑,道:“就算我将自己逼上了绝路,你能奈我何?” 凤南星含笑道:“我会杀了你,就在此时,就在此地。” 贾隐道:“若我只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商人,你要杀我简直易如反掌,但你别忘了,我会武功,而且自始至终,都没有显露过真正的实力,我不认为你有在这里杀掉我的本事。” 凤南星道:“我从不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 贾隐道:“我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凤南星笑意更浓,道:“贾大盟主,你看我眼睛里有什么?” 贾隐抬头去看凤南星的眼睛,忽觉一阵头晕目眩,他下意识甩了甩头,凤南星拿玉笛压住他肩头,又道:“贾大盟主,看着我的眼睛,那里面有你想要的东西,看着它,用你得眼睛看着它!” 贾隐似乎失去了控制,木然地望着凤南星那双丹凤眸子,呆呆地出神。 凤南星笑道:“虽然我们认识了这么久,但我从未让你真正了解过我这双眼睛,很抱歉,你留了一手,我也留了一手。你违背了与蜃楼的约定,就算我不杀你,也会有别人来杀你,所以,还是由我来动手。现在,你走回去,拔出藏在你锦带里的软剑,自己抹了脖子吧。” 贾隐木然转身,走回到原来的位置,从锦带里抽出一柄明晃晃的软剑,往颈下一抹! “叮——” 沾血的软剑坠在地上,贾隐随即倒在了血泊中,已然死去。 群雄愕然大惊! 第七百六十四章 愤怒的岳掌门 荡剑台上人人震惊,刚才还连战数人,精神抖擞的贾盟主,竟忽然拔剑抹了脖子,为何会发生这种事? 云天行看着贾隐的尸体,愣愣出神,他本还想揭穿贾隐的底细,不想竟出现了这样的状况,连一向镇定的他,一时都没了主意。 柳追风和雷霸天等人同样震惊,虽然两人对贾隐没什么好感,甚至还盼着他出点小意外,就算不死,最少也得让他从盟主的位子上退下来,想不到这样的事竟然真的发生了。两个人相视一眼,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岳鹰扬愣了半晌,先一步抢到贾隐尸体身旁,将他的尸首翻过来,看着脖颈下那道细长的伤口,惊得半天没说出话来。 无道道人等一干江湖名宿也都赶了过来,看过贾隐的伤口后,脸上的神情十分复杂,一时也没了言语。 岳鹰扬起身,拔出佩剑,遥指凤南星,喝道:“大胆逆贼!竟敢公然杀害江南七道盟盟主,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凤南星若无其事地笑道:“岳掌门,这你可错怪我了,贾盟主是自己拔剑自刎的,在场所有的人都看到了,你为何要向我问罪,这未免太荒唐了吧?” “荒唐?”岳鹰扬冷笑道,“刚才贾盟主与你待在一起,你还拿那支笛子压在了他的肩上,一定是你给他施了邪术,不然贾盟主好端端的,为何会突然拔剑自刎?!” “不错!”雷霸天道,“贾兄新任江南七道盟盟主之位,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光,怎会突然行此自残之事?定是你对他说了些什么,或者做了些什么,才让他突然想转不开,自伤其身。” 凤南星道:“各位都是明白人,为何非要将这种事赖到我的头上?我可什么都没做,更不会什么邪术。话说,你们一个个的不都想坐这个位子吗,既然贾隐自杀身死,你们大可再选一个,反正在场的都是豪杰,要选一个德才兼备,武功超群的人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 凤南星见众人脸色阴沉,笑了笑,又道:“各位都是武林豪杰,虽然都有做盟主的心思,但新盟主刚死,你们自然不好动手再去夺盟主之位,不如我来推荐一个。” 他看向云天行,道:“这位戴面具的哥儿是叫云逸吧,我看他就不错,我想拥立他为江南七道盟新任盟主,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云天行虽然戴着面具,但面具底下那张脸却阴沉得可怕。凤南星这时候推举自己做盟主,分明是想借刀杀人。 刚才他出来挑战贾隐,现今贾隐已经死了,而杀死贾隐的最大嫌疑人,却要推举他来做江南七道盟的盟主,任谁看来,都会将他与凤南星当成是一伙的。 云天行看破了凤南星的伎俩,自然不想让他得逞,朗声道:“今日江南群雄聚集在此,无非是要选出一位盟主,来统领江南七道,共抗蜃楼。如今盟主人选已经诞生,而现在却莫名其妙的死了,烦劳各位想一想,江南七道盟对谁的威胁最大?没错,就是蜃楼!他是蜃楼的人!” 众人本在怀疑云天行与凤南星勾结,害死贾隐,听云天行这么说,登时惊醒过来,一个个又将矛头指向了凤南星。 凤南星见众人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吞活剥了自己,心中暗笑:“好厉害的一张嘴,三言两语便将我的攻势给压了下来,若真叫他做了江南七道盟的盟主,倒也真是个麻烦。” 其实凤南星到底是什么身份,云天行一点也不知道,但他陷害自己,绝对没安好心,云天行自然也不会留情,所以借这个由头,硬将凤南星指成是蜃楼的人,来转移众怒,而效果却是显著的。 岳鹰扬一听他是蜃楼的人,不打二话,挺剑冲了上去,与凤南星斗在了一处。 岳鹰扬乃华山派掌门,名号虽然算不上多么响亮,但一身功夫却没人敢小视,毕竟多少年前,华山派也曾出过不少名动天下的大人物,门中功法典籍自然不会少了,而且岳鹰扬天资聪颖,极有可能已经继承了前人武学。 所以岳鹰扬与凤南星打斗时,并无一人上场帮忙,一来众人是想看看这位华山掌门到底隐藏了多少本事,二来也没有证据来证明凤南星就是蜃楼的人,如果单听云天行一面之词,就对他拔刀相向,未免有些不太理智。 何况江南群雄都在这里,即便凤南星真是蜃楼的人,他一个人也逃不掉,且让岳鹰扬斗他一斗,看情况再说。 凤南星见岳鹰扬发了疯似的狂攻自己,一面抵御,一面说道:“岳掌门,你莫要受人蛊惑,我这个人胆小得很,连杀只小鸡都不敢,哪敢杀人?你快快住手,有话好好说!” 岳鹰扬怒道:“你这妖人用邪术害死了我们盟主,今日我岳鹰扬便要替天行道,将你就地正法!” 凤南星道:“岳掌门误会了,我可不是什么妖人,我是被冤枉的。那个云逸诬赖我是蜃楼的人,分明是想借刀杀人,岳掌门若是听信了他的话,那可就杀错人了。” “杀错人?”岳鹰扬冷笑,“你这人打一出场,就没安什么好心,分明是蜃楼派来搅局的!是啊,我们江南七道盟就是为了对付你蜃楼而组建的,如今已有了盟主人选,你们自然要想法设法除掉他才是。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不对!一点都不对!”凤南星道,“我可不是蜃楼的人,我跟那个云逸一样,也是江南一方小势力的掌门,名叫凤阁,不知岳掌门听过没有?” 岳鹰扬不愿听他辩解,舞着一柄寒剑,直攻凤南星周身各处要害,看那架势,是动了杀心的。 凤南星无法,只得催着玉笛,与他厮斗。 两人斗到紧要处,高胜寒冲破人群,直向两人飞奔过来。临近之时,飞身纵起,一枪点向岳鹰扬。 凤南星的本事不差,单他自己,便已让岳鹰扬分不开身,此时又有高胜寒从旁援助,岳鹰扬一对二,根本不是对手,只与两人过了十余招,便已现出败相。 第七百六十五章 笛声催人命 映月山庄庄主颜映月与贾隐之妻交厚,虽然贾隐要夺盟主之事,她并不知情,但贾隐当上江南七道盟的盟主,对她而言,似乎并没有什么害处,反正她自己又没有做盟主的意思,让贾隐做了,总比让雷霸天等人做要强上不少,至少有些事行起来要方便许多。 眼下贾隐莫名自刎,颜映月又惊又怒,本想去找凤南星问个明白,却被岳鹰扬抢了先,她不愿以多打少,所以一直在忍。高胜寒加入以后,岳鹰扬孤身一人,势单力薄,眼看就要落败,颜映月自然不会再袖手旁观,取出闭月羞花环,立即加入了战团。 颜映月的加入,无疑让岳鹰扬好过不少,毕竟面对凤南星和高胜寒这样等级的高手联合,即便是他也无法坚持多久,若是再无人来帮忙,只怕不用半盏茶的时间,便会狼狈退场。 打斗之余,凤南星向高胜寒道:“去了这么久?” 高胜寒道:“我离开的这段时间,看来你惹了不小的麻烦啊。” 凤南星笑道:“也没什么,就是这些人糊涂,故意来找我麻烦罢了。” 颜映月怒道:“你到底使了什么邪术,竟然贾盟主拔剑自刎,快快从实招来,如若不然,别怪我无情!” 凤南星向颜映月打量了几眼,道:“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这位应该是映月山庄的颜庄主。哦,一定错不了,天下兵刃中,能分出这么多飞刃的,似乎也只有颜庄主的闭月羞花环,厉害,厉害啊。” 颜映月道:“你到底什么人?为何会知道贾盟主会武功的秘密?据我所知,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寥寥几个而已。” 凤南星道:“如果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商人,我连跟他说话的欲望都没有,更不会帮他……呃,算了,说了你们也不会信。” 颜映月道:“不会帮他怎样?” 凤南星道:“如果颜庄主能劝岳掌门收手,我倒不介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个明白,只是,我看岳掌门似乎着了魔,不杀我不罢休,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岳鹰扬道:“颜庄主,不要听他废话,全力出手,先将这两个妖人拿下再说!” 高胜寒冷声道:“你说谁你妖人?!” 岳鹰扬冷笑道:“还能是谁,自然是你们两个!” 高胜寒大怒,舞动银枪,直取岳鹰扬。 凤南星笑道:“岳掌门,他这个人爱干净,不论是外在还是内在,都容不得污秽。你侮辱我也就罢了,你敢侮辱他,怕是要遭殃。” 岳鹰扬用鼻气哼了一声,道:“我就侮辱他了,你们能奈我何?” 高胜寒全力催动银枪,化成数道银芒,枪枪点向岳鹰扬要害! 岳鹰扬凛然不惧,催动长剑,硬是将他的枪招给一一接了下来,正想再骂他几句妖人,忽听一阵脆响,手中长剑骤然崩碎,竟只剩了一个柄。 岳鹰扬大惊,正想退走换剑再来,岂料高胜寒抢上一步,一枪抽在岳鹰扬小腹,登时将他抽飞出去。 此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众人还未回过神来,岳鹰扬已摔在了远处,大口吐血。 柳追风见颜映月以一挡二,颇显吃力,掣剑在手,也加入了进去。 其实有不少人本想上去帮忙,可一见到岳鹰扬如此狼狈退场,一时便犹豫了。他们没有岳鹰扬的本事,连岳鹰扬都不是这两人的对手,他们上去,岂不是白白送了性命? 颜映月见柳追风加入进来,皱眉道:“你来做什么?” 柳追风直言不讳,道:“自然是来帮你。” 颜映月道:“我可没让你来帮忙。” 柳追风一笑,道:“不用谢。” 颜映月失声道:“你说什么?” 柳追风道:“我说不用谢。”说罢,全力催剑狂攻高胜寒。 高胜寒见柳追风剑法精熟,还在岳鹰扬之上,道:“早就听闻阁下追风弧剑的大名,今日既然遇上了,自然要好好讨教一番,还请阁下莫要留手。” 柳追风笑道:“阁下浪雪银枪的大名,如雷贯耳,今日既然遇上了,自然也好好好讨教一番,也请阁下莫要留手,不要坏了我柳追风的兴致。” 高胜寒微微眯起眼眸,说了一个“好”字,催动银枪,全力狂攻柳追风。 凤南星见旁人虎视眈眈,随时都有加入进来的可能,道:“高大情圣,莫要恋战,他们人多势众,咱们走为上计。”说罢,横笛在嘴边,吹奏起来。 笛音一起,场内诸人脸色齐变,已有几个内力浅薄之人,发了疯似的向身边的人胡踢乱打,场面混乱不堪。 云天行下意识握紧太阿,无极真气也已悄然在体内运转起来,心想:“他这种招数与八指神弹管平仲的琴音应属一类。这种技法不似寻常招数,可以穿透任何障碍,直达人体内部,若是内力浅薄之人听了,极易受其蛊惑,轻则受伤,重则殒命,最是难缠。” 谷空青吴英雄侯焱等人,一听笛声响起,已经觉察到了不妙,忙运力抵御。 吴耻武功低微,内力低浅,已被笛音折磨得痛苦不堪,吴英雄只得让他退到远处避难。 就在吴耻奔走后不久,吴英雄身旁一个瘦弱男子,承受不住笛音,忽然惨叫一声,七窍流血而死。 吴英雄脸色大变,道:“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也太邪门了吧,单靠一只笛子就把人给吹死了?” 谷空青瞥了他一眼,道:“亏你还是英雄门的门主,难道你以前就没听说过有这种本事的人?” 吴英雄道:“听倒是听过,那个八指神弹管平仲不也是靠弹琴来杀人吗,只是我从未见过他,还当是别人胡说的,想不到还真有这样邪门的功夫。” 只说了这几句话,不远处又有两人倒下,吴英雄心下骇然,转眼望去,只见场内已乱作一团,已有不少人向远处遁逃而去,那些内力稍强的人虽然仍在原地强撑,但脸色却十分难看,向来也承受了不小的痛苦。 第七百六十六章 太阿斗玉笛 荡剑台上笛声缭绕。 凤南星见场内乱作一团,微微一笑,向高胜寒,道:“高大情圣,此时不退,更待何时?” 高胜寒虽然很想与柳追风较个高低,但碍于眼前的形势,不得不暂且退避,道:“好,你先撤,我断后。” 凤南星一面吹奏横笛,一面向人群疏密处奔去,近处两人舞着兵器抢将上来,想将凤南星拦下,凤南星一笑,笛声不断,身形连闪,已从两人间穿了过去,那两人只见凤南星的人忽然模糊了,还未反应过来,便已软到在地。 颜映月的本事虽然不差,可这凤南星也不是一般人物,单靠她自己,根本拦不下他,她又不想让他逃走,只得向场内诸人求助。 无道道人一干人等见这凤南星催着玉笛,已治倒了不少人,早已有出手相助之心,一听颜映月的呼唤,不打二话,纷纷想凤南星高胜寒飞奔过去。 雷霸天虽然与柳追风不合,但这都是私事,若叫这两人逃了,他江南霹雳堂面上也不好看,于是也随无道道人等人出了手。 云天行见谷空青和吴英雄等人安然无事,便放了心,也提着太阿,向凤南星追去。 高胜寒见无道道人等飞奔过来,任是他武功再高,一时也不敢再作停留,顾不得死缠烂打的柳追风,收枪便走。 柳追风正想追过去,忽觉小腹一痛,忙止住脚步,低头去看,见衣服已被血迹晕红了一片,他用力捂住小腹,咬牙切齿,心有不甘地看着高胜寒提枪远去。 这道伤是梦魇的天玑在他身上留下的,当时孙不换不知是什么原因,忽然抡起镔铁大棒要往他头上砸,当时柳追风正背对孙不换,幸亏通过铜镜看到了,这才侥幸躲过了致命一击,不然一棒敲在头上,准是要脑浆迸裂了。 在他与孙不换厮斗时,梦魇天玑不知躲在了哪里,忽然从一旁偷出来,只一剑便在他小腹上留下了这道伤口。虽然这道伤口并不致命,但却极大的限制了柳追风的行动,不然以他的脾气,早就与雷霸天动手了,也不会跟他讲什么道理,论什么是非对错。 却说凤南星跑在前头,有不少人硬扛着笛音出来截他,但都被他突了过去,无一人能够将之拦下。 这时云天行已从一旁截了过来,见凤南星正背对自己,不打二话,飞步一剑刺出! 凤南星一惊,只觉背后冷风刺骨,也顾不得看背后来的是什么人,翻身而起! 云天行一剑刺空,亦纵身跃起,两人凌空过了十余招,凤南星才看到了一张云纹面具。 “原来是你,好凌厉的剑法!如此年纪,便有了这等身手,难怪高胜寒那么看重你。刚才我与华山掌门岳鹰扬动过手,在我看来,他的剑法还不如你。你为何一直戴着面具,不肯以真面目示人,难道你是一个不能见人的人?” 云天行道:“原来你并不知道我是谁。” 凤南星笑道:“我现在不知道,但不代表我以后不知道。等我回去,一定会好好调查你一番,像你这样有趣的人,我是不会错过的。” 云天行道:“很可惜,你回不去了。” 凤南星一笑,道:“是吗?我可不这么认为,不信你看我的眼睛,一点死气都没有。” 云天行微微一笑,道:“别费力气了,你这种邪术迷惑得了别人,但对我却起不了什么作用。” 凤南星拿玉笛抵住云天行的剑,笑道:“你都不敢正视我的眼睛,怎会知道不起作用?你一定是怕了。” 云天行收起笑容,道:“谁说我怕了,我不看你,是想给你留点自尊心,既然你不想要,那就别怪我狠心了。”说罢,缓缓抬起眼睛,直视凤南星那双丹凤眸子。 两人四目相对,凤南星见云天行安然自若,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心下十分震惊,他不由睁大了眼睛,瞪视云天行,但仍旧没有效果。 “怎么会这样……你到底是谁?为何与我对视,却一点事都没有?” 云天行一笑,道:“我乃正义之化身,尔等邪魔外道,岂能蛊惑得了我?看剑!” 凤南星避开云天行的剑招,抽身飞撤,心下暗想:“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何眼瞳中会有金芒闪动,难道是错觉?不可能,我的视力远胜常人,岂会看错?何况他根本不受乱花瞳的影响,一定是学过某种应对之法,不然绝不可能安然无事。” 凤南星想逃,云天行哪里肯依,挺剑直追上来,奋剑狂攻,凤南星摆脱不掉,只得与他对拼。 期间有数人想趁机偷袭凤南星,却被凤南星先一步察觉,但他仍假作不知,等他人近身,才以雷霆手段出击,将那几个偷袭的人,击毙在了脚下。 云天行见凤南星如此手段,不敢再藏拙,全力催动太阿剑,狂攻凤南星。 这时颜映月已赶了过来,与云天行联合主攻,又有数人从旁侧攻,凤南星双拳难敌四手,已然处在了劣势。 却说高胜寒摆脱了柳追风,见凤南星被人围住,想来帮忙,忽觉身旁一阵劲风袭来,忙横枪一格,只听“咚”的一声,一根老茧缠绕的粗大手指,点在了他的银枪上,银枪微曲,隐隐有着崩断的势头。 高胜寒一惊,向来人看去,见是李洞玄,忙道:“我曾听人说指玄门李洞玄单指碎大鼎,今日一见,若然不凡。我这杆银枪可比大鼎硬多了,想不到在阁下手中,竟也被压成了这样。” 李洞玄神色不动,只平静说道:“你的朋友杀了贾隐,而他已经答应帮我建造通天塔,我只希望有生之年能够找到那帮混账,替老爹血耻洗恨,不想竟被你们给搅了局!罢了,罢了,拿命来抵吧!”说罢,指上力道倍增! 高胜寒脸色再变,怕银枪崩断,忙抽枪飞撤,就在这时,无道道人两指萦绕黑白二气,骤然从旁蹿出,以雷霆之势向高胜寒点出! “生死箓!” 第七百六十七章 银枪寒人胆 高胜寒久闻龙虎山九大秘箓之名,不敢硬接生死箓,后仰避过,顺势搠出一枪,却被无道道人一把拿住。 无道道人紧握银枪,连点三指,均被高胜寒躲过,无道道人见他身法敏捷,不易对付,便想先夺了他的银枪,再想法子对付他,岂料这时,手中银枪剧烈震颤起来,无道道人只觉虎口一痛,知道不好,忙撒了手。 高胜寒抽回银枪,不敢恋战,直向凤南星那里奔去,这时雷霸天已追了上来,大袖一挥,甩出数枚霹雳子,齐向高胜寒飞去。 江南霹雳堂的火器闻名天下,高胜寒早就见识过霹雳子的厉害,自然不会让这些危险的东西近身,等霹雳子飞到近处时,忙抡起银枪,将霹雳子一个个抽飞了出去。 却说吴英雄见云天行动了手,也扛着鱼竿奔出来帮忙,跑着跑着,忽然闻到了一股火药味,轰的一声,一个霹雳子在不远处炸响,吴英雄躲避不及,被火气熏得面目乌黑,衣衫破碎,虽然没有伤到内里,但这外在形象算是毁了。 “雷霸天,你他娘的能不能别乱丢糖炒栗子?老子招你惹你了,一个栗子过来,险些要了老子的命!还好没有破相,不然老子非要跟你拼个你死我活才肯罢休!” 雷霸天听到有人骂自己,见是个黑脸渔夫,也没放在心上,继续去追高胜寒,霹雳子却不敢再用了,毕竟对手事高胜寒这种等级的人,霹雳子实在起不到多大的作用,万一误伤到自己人,反倒落了别人口舌。 吴英雄本想去帮忙,见不论是高胜寒,还是凤南星那边,都围了不少人,根本插不进手去,外加刚才受霹雳子波及,满面乌黑,实在没了兴致,又垂头丧气地走了回来。 谷空青笑道:“你不是去帮忙了吗,怎么这副模样回来了?” 吴英雄摆了摆手,道:“奶奶莫笑,都是那雷霸天那厮乱扔糖炒栗子给闹的,还好只是熏黑了脸,若真在脸上炸开,我哪还能活着回来。不过,奶奶,那高胜寒对奶奶大不敬,奶奶不去向他问罪吗?” 谷空青见高胜寒正在被无道道人李洞玄等人围攻,摇了摇头,道:“不去了,有无道道长他们在,我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反倒会给大家添乱。” 吴英雄“哦”了一声,却不见了侯焱,道:“奶奶,你看见侯焱了没有?我走的时候他不是还在这里吗?” 谷空青回身看了看,的确没看到侯焱的影子,道:“他一直站在后面的,我没有注意。” 吴英雄点了点头,心想侯焱为人稳重,应该不会出事,于是又向场内看去。 却说高胜寒舞开银枪,周身两丈范围之内竟无一人敢近身,无道道人和李洞玄的手指再长,那也长不过霜雪霸王,毕竟枪有百兵之王的称誉,一寸长一寸强可不只是拿来玩笑的。 虽然在普通人手里,长枪的威力很难显现出来,但在高胜寒这种用枪高手手中,枪的优势便会被发挥得淋漓尽致。 有几个同样使枪的人,见高胜寒将霜雪霸王耍得虎虎生风,便想趁机夺他枪榜第三的位置,于是便叫嚷着让李洞玄等人不要挡路,李洞玄奈何不得高胜寒,只得让出位置,让那几个使枪的人上前。 那几个人有的在枪榜上排在末位,有的甚至都没在榜上,今日见到枪榜第三在这里遭人围攻,自然不会放过一举成名的机会,于是抢到前面,舞起长枪,与高胜寒斗在了一起。 奈何双方实力差距太大,那几个没在榜上的人,刚一上前,还未使出自己的拿手绝活,便被高胜寒一枪一个刺了个透心凉。 那几个排在枪榜末尾的人,见高胜寒如此威猛,已然胆寒,但大话已出,怎好收回?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强上,虽然人多,但高胜寒枪技精湛,结果仍不出所料,这几个人排在枪榜末尾的人,无疑都成了高胜寒的枪下亡魂。 虽说这几个使枪的人没能将高胜寒制服,但并不能说明他们本事差,只能说高胜寒枪法的远在他们之上。 枪榜可不是谁都能上的,偌大的江湖里用枪的人谁知有多少,诸葛神机千挑百选,也不过挑了那些个人写在了榜上,每一个在江湖上都是叫得出名号的,并非无名之辈,可即便是他们,在高胜寒的手下,亦如土鸡瓦狗一般,不堪一击。 高胜寒之枪法,可见一斑。 柳追风将腹上伤口裹住,再次提剑追来,见众人围住高胜寒却不敢上前,怒道:“都让开!” 诸人让开一道口子,柳追风提剑冲入,与高胜寒斗在了一处。 高胜寒的枪法虽然精湛,但柳追风的剑法亦不差,两人奋力狂攻,一时之间,竟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那鹰爪门的洪三本已同意贾隐做江南七道盟的盟主,而如今贾隐已死,盟主之位又空了出来,他若能将枪榜第三的高胜寒擒下,势必会名声大噪,到时候再角逐盟主之位,定然会多出几分把握。 洪三一心想建功,不愿让别人抢了风头,眼见高胜寒被柳追风缠住,便当先从后方冲出,对高胜寒下手。 高胜寒前有柳追风,左有无道道人,右有李洞玄,他明知道背后有人偷袭,但分身乏术,应付不过来,只能勉强躲避。 洪三也非泛泛之辈,见高胜寒左支右绌,根本无暇顾及自己,便使出全力,猛攻高胜寒后方。 谷空青见高胜寒遭人围得紧,连突了几次,都没能突出重围,一想起他为自己养猫的事,心里竟隐隐有些闷塞。 虽然她口头上恨不能将高胜寒千刀万剐,可若要他死在自己面前,她又不忍。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大概真如他所说,一切都已注定了吧。 谷空青拍了拍白猫的脑袋,又捏了捏肥肉中的脊骨,轻轻叹了口气,抬头注视着被围在中央的那个人,良久之后,她抬起脚,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第七百六十八章 黑鹰啸苍穹 却说高胜寒正在被柳追风等人围着打,身上已添了不少伤口,这时,忽见一个抱猫女子,正站在远处痴痴地望着他,她那双眼睛已不似先前那样冷漠。 高胜寒心头一热,向那倩影挤出了一丝微笑。 那道倩影也以微笑回应。 她笑得很好看,只一笑,便让高胜寒精神剧震。 两人四目相对,这一刻,仿佛时间已经停止,空间已经凝固,再也没有外物能够干扰他们。 谷空青什么都没有说,但高胜寒却已体会出了她的意思,她是要自己活着啊!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突然从体内暴涌而出,高胜寒白衣飘舞,握枪的手骤然绷紧,忽然,他暴喝一声,一枪搠出,柳追风腹痛难忍,又被高胜寒喝声一吓,这一枪竟没能躲开,肩上多了一个血洞,登时跌出场外。 高胜寒一枪逼退柳追风,又连出数枪,将无道道人和李洞玄等人逼走,唯独洪三急欲争功,死活不退。 高胜寒气势正盛,大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之势,洪三与他连战数合,终是不敌,正欲逃走,却被高胜寒赶上,一枪刺死在脚下。 余人见洪三战死,心下大惊,再去看时,只见高胜寒身披血衣,长发飘舞,一杆银枪穿天破月,两只寒眸闪射星斗,谁人敢敌? 余人见高胜寒如此气势,哪还有战心?高胜寒提枪一冲,便突出了重围。 凤南星见高胜寒向这里奔来,忙闪过众人招式,将玉笛横在嘴边,又吹奏起来。仍是同一根玉笛,但笛音却已变了。 刚才的笛音尚可抵挡,而此时的笛音,却似直接在脑海中响起,即便内力深厚之人,一时也难以适应。 就在这时,荡剑台上忽然暗了下来,跟着便卷起了一阵狂风,登时飞沙走石,目不视物。 众人惊疑不定,忙退开几步,以袖遮面,忽听头顶传来一声嘹亮的唳鸣,跟着狂风更甚,视线更暗。 众人想看个究竟,却又被风沙迷得睁不开眼。等风沙散去,再去看时,高胜寒和凤南星早已不知去向。 众人哗然大惊! 岳鹰扬道:“我就说这个妖人会使妖法,不然晴天白日的,为何会突然乌云压顶,狂风骤起?可了不得了,无道道长,烦劳回山与诸位仙长商议一番,摆个罗天大醮,消消邪祟,还我江南太平!” 无道道人干咳了两声,道:“岳掌门,这可不是妖法,刚才我明明看到是一只大黑鹰从天而降,将他们两人带走了。” “大黑鹰?”岳鹰扬愣了愣,“我好像的确听到了一声唳鸣,不过,这天底下哪有可以同时带两人飞走的鹰?这难道不是妖法变出来的?” 柳追风冷笑道:“岳掌门还真是少见多怪,那百里藏花不就是有一只白鹰吗,再出来一只黑的,有什么奇怪?” 岳鹰扬哼了一声,道:“一只白的就够奇怪了,再出来一只黑的,呵呵,我可不信天底下有这等巧事,这分明是那妖人施展的妖法!” 柳追风听了直摇头。 无道道人也不知该说什么好,笑了笑,道:“那我回去跟诸位师兄弟商议一下,摆个罗天大醮,祈福禳灾。只是,只是……” 岳鹰扬道:“只是什么?” 无道道人道:“这荡剑台上坑坑洼洼的,不大像样,要将醮坛摆在这里,未免不太敬重,这个该怎生处置?” 岳鹰扬道:“这有什么,大家凑钱修补一下就是了。” 无道道人笑道:“这样最好,这样最好。” 李洞玄道:“要凑你们凑,荡剑台坏成这样,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打我走到这台上,连走路都没敢用力,更谈不上踩坏了。” 无道道人挠了挠脸颊,苦笑道:“这个……这个……” 雷霸天道:“各位,现在可不是商议这个的时候。今日大家聚在这里,是要选一位盟主出来,主持大局,如今贾大掌柜已死,我们难道不应该重新选一位盟主出来吗?” 柳追风自然很想再选盟主,奈何他身受重创,而雷霸天却一点伤都没有,如果两人硬争起来,必定是自己吃亏,他才不是傻子,就算要选,也绝不能在今天。 “贾大盟主刚刚谢世,你们便要选立新盟主,这对贾大盟主未免不太尊重,要选你们选,恕我柳追风不奉陪了,告辞。”说完便已带人向荡剑台外走去。 众人闹了这一天,费心费力选了个盟主出来,还莫名其妙自刎了,心里的失落感不言而喻,眼见太阳就要落山,众人身心俱疲,哪还有心思再选盟主,见柳追风离开,也都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雷霸天见众人陆续离开,无奈摇了摇头,也辞了无道道人等,离开了荡剑台。 岳鹰扬也要走,无道道人将他喊住,道:“岳掌门,这修补荡剑台的事……” 岳鹰扬挥了挥手,道:“改天再说吧。” 无道道人追问道:“改天是哪天?” 岳鹰扬只装没有听到,快步离开了荡剑台。 无道道人望着满目疮痍的荡剑台,呆立当场。 云天行等人也离开了荡剑台,本想一路离开鹰潭,但天色已晚,便在镇上找了家小店歇息。 夜。 云天行坐在房顶,想着以后的事。他屡次在人前出手,身份多半已经暴露,以蜃楼的本事,想要追查到他,或许并不太难。如果他继续跟吴英雄呆在一起,很可能会害了他,这是他不愿看到的。 在这个世上他已没有了亲人,好不容易认了这么个孙子,也算是有了个倚靠,总不能害了他。等以后事情平息,无处可去了,多半还得来投他。 跟吴英雄在一起的这段日子,云天行受尽了优待,这是他以前不曾感受到的。吴英雄虽然是个粗人,但对云天行的事,却是详细到了极致,这让云天行很是感动。 云天行虽然很不愿意与他分开,但又不得不这样做,毕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就明天吧,明天就与他们分开,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第七百六十九章 人质 今夜的月色格外清冷。 云天行坐在房顶,不知不觉已到了三更,他正想下去,忽听瓦片响动,转头去看,见谷空青抱着白猫上来了。 “没睡?”云天行问道。 谷空青微微摇头,轻脚走到云天行身边坐下,转头看着他,似笑非笑地说道:“你很喜欢往屋顶上跑啊,我都遇上好几次了。” 云天行一笑,道:“这上面多好,视野开阔,空气清新,还有月亮可赏,房里哪有这景致,还怪闷得慌。” 谷空青也笑了笑,道:“我看你好像有心事。” 云天行转过头看着她,道:“这么明显吗?” 谷空青道:“表面上不明显,但我感觉是这样。” 云天行舒了口气,道:“我想是时候离开了,虽然我极力想掩盖身份,但我很可能已经暴露了。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救走凤南星和高胜寒的那只黑鹰,应该就是我在九幽谷外见到的那只。它的主人叫霍乱,应该没错吧?” 谷空青点了点头,道:“那样的异种极为罕见,即便是在鬼殁沼地都属稀有品种,一定是霍乱从鬼殁沼地偷出来的那只,不会错的。” 云天行微微摇头,道:“想不到那两个人也是蜃楼的人,真不知道这个蜃楼到底收罗了多少像他们那样的人。我本以为蜃楼也会如四海盟那样不堪一击,可到现在为止,蜃楼里出现过的人,似乎每一个都不简单。”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也许……我真该找个地方躲起来。” 谷空青道:“你还是跟我回去吧。九幽谷内外防守严密,即便是蜃楼的人想进去,也是极不容易的。你在九幽谷里很安全,就算你与师妹……成亲,在谷里生活一辈子,也是可以的。” 云天行摇头,道:“越是这样,我越不能跟你回去。钟谷主待我不薄,何况阿笙还在那里,我不能将危险带去九幽谷。” 谷空青道:“你不跟我回去,你又能去哪里?蜃楼的眼线遍布整个江湖,若是你独来独往,万一遇上他们,又该当如何?” 云天行笑道:“就算逃不掉,那也是命中注定的事,我尽力就好了,剩下就由天定吧。” 谷空青垂下头,轻轻抚摸着已入梦乡的猫猫,道:“你真是个大傻子,人家好心帮你,你还怕连累人家。你为别人想得多,为自己想得少,我看天底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你这样的人了。” 云天行不想再这个话题上纠缠,道:“你要回九幽谷吗?” 谷空青点了点头,道:“谷主命我出来寻你,既然你不肯跟我回去,我自然要回去复命了。” 云天行仰头望着天上明月,道:“我曾答应过阿笙,要带她去昆仑山赏雪,可没想到竟然遇上了这么多的麻烦,这个承诺也不知何年何月能够兑现。” 谷空青沉默不语。 两人一个仰头,一个垂头,静坐了好久,也没再说一句话。 夜已深,云天行站起身来,正要下房,忽见一个黑衣人从客店内蹿出,手里还提着一个人,屈身一纵,跃出了院墙。 在那黑衣人过墙后不久,吴英雄和侯焱分别从房里追出来,也跟着翻过了院墙。 云天行和谷空青都是一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忙一起纵下房顶,跟了上去。 两人追出客栈,见吴英雄和侯焱在前,更前方还有个黑影在晃动。云天行加快速度,追上吴英雄,道:“出什么事了?” 侯焱道:“刚才有个人闯进了吴耻的房间,将他给掳走了。” 云天行讶然道:“谁会对吴耻下手?可看清那人的模样了?” 侯焱摇头道:“那人蒙着面,黑灯瞎火的看不清。” 吴英雄骂道:“他奶奶的,一定是贾隐手下那帮人,不然谁会对吴耻下手?” 云天行来不及多想,甩下吴英雄等人,飞步向前面那道黑影追去。 那道黑影轻功固然不差,可手里还提着一个人,只一会功夫,便被云天行追上了。 云天行掣出剑来,正想给他一剑,忽见那人停住了脚,转过身来,拿剑架在了吴耻的脖子上。 “不要再往前一步,否则,我立刻杀了他!” 云天行忙停住脚,道:“我不过去,你不要伤害他!” 这时吴英雄等人也追了上来,四下散开,将那黑衣人团在中心。 吴英雄指着黑衣人骂道:“哪里来的撮鸟,白日里不敢抛头露面,净在半夜里行这不耻勾当,还不快把人放了!” 那黑衣人不理吴英雄,向没戴面具的云天行打量了几眼,道:“原来你就是沧澜剑神的后人,只可惜当初在大通镖局里没能早点认出你,不然哪还会有后面这些事。” 大通镖局? 云天行回想起有关大通镖局的事,忽然变了脸色,失声道:“难道你是四海盟的人?!” 谷空青吴英雄等人一听这话,立即戒备起来,如果说眼前这人真是四海盟的人,那么他们的目标绝不是一个武功低微的吴耻,必定另有所图。 那人扯下面罩,道:“在下邓闲,曾与你有过一面之缘,你不会已经忘记了吧?” 云天行借着月光看清了那人的脸,道:“果然是你!” 邓闲道:“看来你还记得我。当初我们设计对付温如玉,不想竟被他反客为主,险些全军覆没。今日能在这里再见到你,正好为那日耻辱先收一笔账回来!” 云天行冷哼一声,道:“温大哥侠者仁心,扶危济困,乃江湖英侠,你们竟然要设计害他,怪不得四海盟如此不招人待见,果然是一些唯恐天下不乱的无耻败类!上次叫你逃了,今日你遇上我,叫你死在我这柄剑下,也不枉温大哥教导我一番!” 邓闲笑道:“你小子口气倒是不小,我承认,现在的你的确比以前强了不少,可你别忘了,我手里还有人质,只要你的手敢抬起来,我就先割了他喉咙!你若不信,大可试一试,看看谁的剑更快!” 第七百七十章 我很忙 云天行攥紧太阿剑,拿眼睛冷冷看着邓闲,却不敢冒然出手,毕竟邓闲的剑几乎贴在了吴耻的脖子上,就算他出剑再快,也很难快过邓闲。 虽说吴耻有时候的确很无耻,但为人还算不错。尤其是在这一段日子,英雄门的其他人没有跟来,一切杂事都是由吴耻负责操办。 他一个人忙前忙后,也没喊过一声累,就连众人爱吃什么,都记得滚瓜烂熟。每到临宿时,他总要先行一步,等众人到客店时,吴耻早已将各人爱吃的菜品都准备好了,不可谓不用心。 若现在真拿他去跟邓闲换命,就算云天行答应,谷空青也不答应,毕竟这些人里,也就谷空青对饭食挑剔些,有吴耻帮她点菜,至少她自己不用再为吃什么而费心了。 邓闲环视四周,见自己被四人包围,笑道:“摆出这么大的阵仗来对付我一个,会不会有些小题大做了?” 吴英雄道:“你既然知道,还不把人放了?” 邓闲道:“我若放了他,你们定会一拥而上,将我杀死在这里。我可不是傻子。” 云天行道:“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人?” 邓闲道:“要我放了他也不难,你先把剑扔到远处去,至少要扔到我看不见的地方。” 吴耻道:“云爷,不要不要听他的,这人不是个东西,进屋先摸了我一通,又将我掳来这里,定是要行那不轨之事。我吴耻虽然无耻,可好歹也是条汉子,宁死不辱!你们快杀了他,我就算死了,也心安了。” 邓闲呸了一声,骂道:“你这嘴上没毛的东西!乌漆嘛黑的我不摸怎么知道人在哪儿?再胡说八道,我先割了你的舌头!” 吴耻害怕,赶忙闭紧了嘴。 谷空青见邓闲分神,屈指弹出一粒毒丸,在邓闲身旁爆开一团雾气,邓闲没料到谷空青会突然出手,没有防备,连吸了几口毒气,立刻感觉头晕目眩,这时云天行和吴英雄同时抢上前来。 邓闲意识到不妙,想先将吴耻杀死,再寻出路,不料云天行的剑已指在了他的心口,而吴英雄也早已将吴耻,连同他的剑一并抢了过去。 谷空青忙抛给吴英雄一粒解药,道:“快喂他吃了。” 吴英雄见吴耻已闭上了眼睛,忙捏住他双颊,将解药丢进他的喉咙里,又在他脸颊上拍了两下,吴耻仍是不醒,吴英雄急道:“奶奶,他是不是死了?” 谷空青道:“只要服了解药就没事了,他武功底子差,经受不住这种毒,晕过去也在情理之中,你先扶他去一旁休息,不用半个时辰就醒了。” 吴英雄和侯焱忙将吴耻扶去一旁。 邓闲被云天行拿剑指着,并无惧色,反笑道:“你的剑法的确不错,可到底还是输给了这位抱猫的姑娘,如果没有她,你现在连动都不敢动一下呢。” 云天行哼了一声,道:“死到临头,还敢嘴硬,说,沈苍龙死后,是谁继任了四海盟盟主?他人又在哪里?” 邓闲道:“说了你就会放我走?” 云天行道:“只要你说的都是实话,我会考虑饶你一命。” “考虑?”邓闲摇头笑道,“别跟我玩文字游戏,你分明是在敷衍,你还是想杀我,对不对?” “不错!”云天行道,“我就是想杀你,别说是我,任何人捉到你,都不会手下留情的!” 邓闲道:“我听说你很讨厌杀人,现在看来,似乎跟我听到的不太一样啊。” 云天行道:“我是很讨厌杀人,可对你们四海盟,我却提不起半点慈悲之心。落梅山庄戚庄主一家满门被诛,洛阳金刀史家一个不留,不都是你们四海盟的杰作吗?还有十多年前的那些事,难道你们一点都意识不到自己所犯下的罪孽?我今日若饶了你,不知还有多少人家要遭受荼毒,倒不如一剑杀了你干净!” 邓闲笑道:“那你为何还不动手?” 云天行道:“我要知道所有有关四海盟的事,你老实说了,我给你一个痛快,不然,万毒伺候!” 谷空青道:“不用万毒,单是我刚才给他种下的那一种毒就够他受的了。” 邓闲笑了笑,叫道:“几位大人,你们再不现身,我可要被他们两个给活活玩死了。” 旁边树上枝叶一阵晃动,树下已多了四个人,云天行和谷空青看到来人,登时吃了一惊。 “凤南星!” “霍乱!” 另外两个皆披着鸦羽斗篷,一个中等身量,束着头发,身背双剑,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另一个身形高大,身缠白布,只露出了一双眼睛,看起来有些阴森可怖。这两人自然是宁戚和邢无伤。 云天行和谷空青虽然不认得这两人是谁,但能与凤南星和霍乱站在一起,自然也是蜃楼的人无疑了。 凤南星上前几步,笑道:“云逸,这才一天不到,我们又见面了,你一定想不到吧?哦,我好像认错人了,云逸应该是戴着面具的那一个,你叫云天行才对。” 云天行抓住邓闲退了几步,道:“你既然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为何一直等到现在才揭穿?” 凤南星道:“说实话,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其实,你的事不归我管,我来这里,只是为了参加江南七道盟会。听他们说要来捉沧澜剑神的后人,我这个人又爱凑热闹,所以跟着来瞧瞧,不想到云天行竟然是你,这下可好玩了。” 云天行道:“如果你以前不知道我的身份,为何还要当着江南群雄的面那么说,分明是想借他们的手除掉我。” 凤南星拿玉笛敲了敲额头,道:“这个嘛,说起来有点私心。高胜寒你是知道的,他这个人以前不近女色,自打那日见了你身边这位,整日魂不守舍,跟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我劝他杀了你,他怕你身边这位会动怒,不肯动手,我是他的朋友,自然要帮他一把,所以才想借众人之手除掉你。” 宁戚听得不耐烦,道:“我很忙,可以动手了吗?” 凤南星干笑两声,道:“可以了。” 宁戚从背后抽出一剑,向云天行走去。 第七百七十一章 背叛 云天行见宁戚提剑大步走来,忙叫道:“站住!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先杀了他!” 宁戚道:“那就要看看谁的剑更快了!”说罢,已将手中长剑掷出。 云天行一惊,他这一剑若是刺下去,邓闲必死无疑,可自己也会被宁戚的飞剑杀死,这种一命抵一命的事,他自然不会做,于是收剑跳开。 宁戚欺上前来,与云天行斗在了一处。 谷空青见对方有四人,而且个个都是顶尖高手,忙喊道:“快走,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 云天行倒是想走,可宁戚根本不给他逃生的机会,两柄玉剑齐齐出鞘,如狂风骤雨般攻向云天行,竟将他压得连连败退。 云天行神色古怪,早已分不出是震惊还是别的什么,在与他交过手的人中,用剑的人不少,但却没有一个能与眼前这个人相比。在他看来,此人的剑法,绝不在自己之下。 “你是谁?”云天行忍不住问道。 宁戚面色冷淡,只催着双剑狂攻,对于云天行的问话,置若罔闻。 凤南星道:“他叫宁戚,是云隐门诸多弟子中最杰出的一位,温如玉还得管他叫一声二师兄,你不会不知道他吧?” 云天行自然知道,温如玉在云隐门诸多弟子中仅排行第三,第一已死,第二叛出了云隐门,而他的名字正叫宁戚。 云天行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对手,道:“你是宁戚,我听说云隐门已派人将你杀了。” 宁戚道:“那只是他们散布的遮羞流言而已,我一直都还活着,就像现在一样。” 云天行道:“你为何要背叛师门,杀害自己的师兄弟?” “那是我的事。”宁戚的声音变冷了几分,“如果你能告诉我温如玉的下落,可以考虑饶你一命。” 云天行一笑,道:“温大哥待我不薄,我岂会出卖他?别说我不知道,就算知道,也绝不会告诉你!” “很好!”宁戚的进攻招数愈加猛烈。 谷空青见云天行连连遇险,想过去帮忙,霍乱忽然从旁掠来,挡住了去路,看着谷空青笑道:“我听说这云天行的身旁还跟了一个九幽谷的人,就是你吗?” 谷空青一见霍乱截住去路,脸色登时变了,忙跳开几步,咬牙切齿地瞪着他,怒道:“你这个叛徒!” 霍乱道:“都说女大十八变,真是一点也不差,我都快认不出你了,不过,你怀里那只猫却让我想起了从前,曾经谷里的确有一个很喜欢养猫的女孩子,叫谷空青,是个很有天赋的女孩子,应该就是你吧?” 谷空青紧紧抱住白猫,道:“是我又怎样?” 霍乱道:“南风的眼光一向很挑剔,可我听说她很看重你,还传了你不少本事,只是不知道,跟你那位叫黄襄的师兄比,谁更厉害些?” 谷空青失声道:“你怎么会认得黄师兄?” 霍乱道:“这小子跟踪我,被我发现了,与他打了一场,我见他本事还不错,想叫他跟我,他说黄襄宁死不与叛贼为伍,然后我才知道他叫黄襄。” 黄襄正是九幽谷主派出去寻找霍乱的那些人中的一个,霍乱现在提起他,谷空青自然知道意味着什么,但内心仍存有一丝侥幸,道:“你把他怎么样了?” 霍乱微笑道:“他辱骂我,还想杀我,你觉得我会把它怎么样?” 谷空青忍怒道:“你杀了黄师兄,谷主她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霍乱道:“如果南风亲口对我说出这句话,我也许会有所动容,但她人不在这里,而你,不是我的对手。如果你不想死得太难看,最好老老实实不要动,等我解决完了眼前的事情,我会为你安排一个更好的归宿,毕竟,像你这样的人,杀了的确太可惜了。” 谷空青将白猫放下,催它走了,向霍乱道:“我也许不是你的对手,但如果你想说服我,背叛九幽谷,那你还是省点口舌吧。谷主待我恩重如山,即便是粉身碎骨,也不能报答万一。我谷空青虽然不是厚德大义之人,却也不屑与你这个叛徒为伍!” “你……”霍乱微微眯起眸子,“在自寻死路!” 谷空青淡然道:“死有何惧?就怕死后没脸再见九幽谷的列位先辈!” 霍乱冷笑一声,骤然向谷空青动手,谷空青虽然忌惮霍乱,但并不肯束手就擒,于是两人各施手段,厮斗起来。 凤南星道:“霍乱,这位姑娘是高胜寒的真命天女,她若是有个好歹,高胜寒定会与你拼命,只要他不死,死的就一定是你。你可仔细了!” 霍乱笑道:“怪不得你千方百计不让他跟来,原来其中还有这样的曲折。罢了,罢了,我也不伤她性命,只将她擒住,做个顺水人情,送给姓高的,成了这桩美事,岂不快哉?” 凤南星笑道:“这样最好。” 却说吴英雄将吴耻送到远处,隐约听到云天行那边似乎打了起来,便对侯焱,道:“你带吴耻先走,我去帮忙。” 侯焱道:“门主,那邓闲已中了毒,若没有解药,哪是云爷的对手?他一定还有强力的后援,不可冒然行动,而且你是英雄门的门主,若是有个好歹,我怎么跟大家交代?这样,你把剑给我,我去帮忙,你伏在暗处,见机行事,如何?” 吴英雄听他说得有理,便将邓闲的灵蛇剑交给了侯焱,道:“你小心。” 侯焱接过灵蛇剑,反将剑尖抵住了吴英雄的心口,吴英雄一怔,惊道:“侯焱,你干什么?!” 侯焱目不改色,淡声道:“其实,我也是四海盟的人。我加入英雄门,只是为了骗取你的信任,顺便探听英雄门的消息,以便从中取事。骗了你这些年,我很抱歉。” 吴英雄张着嘴,愣了好半晌,才道:“侯焱,我没有亏待过你吧?” 侯焱道:“你待我不薄,只是,有些事是无法改变的,我一朝是四海盟的人,一世是四海盟的人。那日我遭人围杀,你救了我,其实只是一场戏,若不这样,断不能瞒得过你。” 吴英雄默然良久,眼角滚下两滴清泪,忽然仰天长啸:“苍天欺我!” 第七百七十二章 谈判 夜色如水亦如墨,渺渺茫茫两不清。 若问苍天与明月,只教夜人归入眠。 黄风夜起催林树,宿鸟无言颤枝头, 英侠年少怜他命,岂料阴晴如苍狗。 却说云天行忽然听到吴英雄仰天长啸,心知不妙,忙撤剑飞奔过去,只见侯焱正拿剑指在他的心口。 吴英雄见云天行赶过来,露出一丝苦笑,道:“爷爷,孙儿没本事,帮不上你,你快些去了吧,不要被这帮奸人害了!” 云天行虽然不知侯焱与吴英雄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已然猜到了一些,道:“侯焱,你跟他们是一伙的?” 侯焱平静道:“云天行,你很聪明,我跟他们的确是一伙的,你的身份也是我泄露出去的,你现在一定很想杀了我吧?” 云天行怒不可遏,挥剑向侯焱砍去,宁戚从旁闪出,将之截下,道:“你的对手是我!” 宁戚的剑法不在云天行之下,云天行此时若要逃走,尚有一线之机;若想打败宁戚,怕是连一成的把握都没有。 眼下吴英雄被侯焱挟制,谷空青又被霍乱纠缠,已然处在了下风,落败只是时间问题,而对方仍有两个人没有出手。 云天行的心已沉到了谷底,连最后一丝生的希望都湮灭了。他已料到蜃楼会找上自己,但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 宁戚平静道:“你不逃吗?” “逃?”云天行苦笑,“我又能逃去哪里?这一天迟早会来,逃过了今天,还有明天,逃过了明天,还有后天,就在这里解决吧,所有的恩怨就在这里清算吧!” 宁戚道:“如果不是因为有活捉的命令,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云天行道:“既然你们的目标是我,放他们走,我跟你们回去。” 宁戚道:“你现在似乎没有资格跟我谈判。” 云天行一笑,挡了宁戚三剑,纵身跃开,横剑架在自己脖子上,道:“我的确没有资格跟你们谈判,不过,既然你们的命令是活捉,一定不希望我死在这里吧?” 宁戚停住了脚,两条眉毛已紧紧皱在了一起。 谷空青见云天行橫剑在颈,还当他要自刎,忙叫道:“不要!”分神之际,霍乱趁虚而入,已将谷空青制住。 这时吴耻正好醒来,还不待站起,邢无伤已一把将他提了起来,吴耻挣了半晌,硬是没能挣开,偷偷摸出匕首,朝邢无伤小腹连捅几刀,可令吴耻惊讶的是,刀子仿佛捅在了铁板上,不仅扎不进去,还震得手掌发麻。 吴耻用这把小刀已不知阴了不少人,哪里遇到过这种情况?又见邢无伤打扮怪异,心下有几分害怕,颤声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邢无伤连看他都没看他一眼,更不会回答他的问题。 凤南星上前,道:“云天行,你不要以为拿自己的性命就可以威胁到我们,虽然我们受命要将你活着带回去,可你若执意不从,我们只好将你杀了,毕竟刀剑无眼,我想上面应该能够理解的。” 宁戚道:“既然上面要活的,自然要把活的带回去,这几个人杀不杀于事无碍。” 凤南星道:“宁戚,你不会真相信他的鬼话吧?这小子聪明得很,岂会自愿束手就擒?我们若把这几个人放了,他没了牵绊,一定会想法子逃走,不可能跟我们走的。” 宁戚还剑入鞘,道:“如果他不遵守诺言,我会将这几个人通通杀掉,就算他们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一样有法子找到他们。”说着,又看向云天行,“如果你肯跟我们走,我绝不为难他们几个,如何?” 邢无伤道:“宁戚,这几个人知道的太多,绝不能留活口!” 霍乱道:“老夫也同意他们两个的意思,如果今日之事宣扬出去,怕是会惹来不小的麻烦。” 宁戚道:“既然我们意见不合,那就交由你们来处理好了,是生是死,我不干预,不过,若让姓云的逃了,也别指望我会帮你们去追,当然,上面问起来,也会由你们来解释。” 凤南星苦笑道:“宁戚,你这是做什么?我只是来看热闹的,捉人的事可跟没有半点关系。” 宁戚道:“既然跟你没有关系,你乱插什么嘴?” 凤南星被堵得哑口无言。 霍乱笑道:“无伤啊,真是难为你了,宁小子这性格,我跟他待一天都要发疯了,亏你还天天跟他黏在一起。” 邢无伤道:“这是上面的安排,我有什么法子?他不想多事,且由他好了,反正目标已经到手,这几人放了就放了,也没什么。”说罢,向云天行道,“小子,只要你肯跟我们走,我们答应你,绝不跟他们几个为难。” 谷空青叫道:“别管我们,快走!他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就算你跟他们走了,他们也绝不会放过我们的!” 宁戚道:“我说不杀他们,就一定不会杀,我向你保证。” 云天行道:“你的保证一文不值!你连自己的师兄弟都会杀,还会在乎他们几个陌生人?要我跟你们走,好,先把人放了!等他们安全了,我再跟你们走,否则免谈!” 邢无伤哼了一声,道:“云天行,你别不识好歹!宁戚给你这样的机会,你应该珍惜。若由我来做主,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云天行冷笑道:“哪里来的干尸,在一旁聒噪,滚回你的坟墓里去吧!” 邢无伤怒道:“你找死?!” 宁戚挥了挥手,制止住了即将暴走的邢无伤,向云天行道:“既然我们互不信任,这样,我们各退一步,你先把剑丢了,我们立刻放人,如何?” 谷空青执意让云天行走,霍乱怕云天行改变主意,忙击出一掌,将谷空青打晕,见云天行怒目而视,笑道:“不要紧张,我只是将她打晕了,只要你肯把剑丢了,乖乖跟我们走,我绝不伤她一根寒毛。” 吴英雄道:“爷爷,我吴英雄虽然没读过几天书,可也知道一些粗浅的道理。你于我有恩,我尚不及报答,反误信奸人,又将你陷于水火之中,实在没脸再活着了。爷爷,今世之恩,只能来世再报了,吴英雄先走一步!”说罢,挺身向侯焱剑上撞去! 第七百七十三章 兑现承诺 侯焱与吴英雄相处日久,对吴英雄的性格了如指掌,他是那种有恩必报的人,从不吝惜自己的性命,今番云天行受人挟制,他自然不会让自己成为限制云天行的筹码。所以,吴英雄寻死,并没有出乎侯焱的预料。 在吴英雄撞过来的那一刻,侯焱已先一步将剑收了回来,吴英雄寻死不成,双掌齐发,向侯焱打去。 侯焱武功虽然不差,但毕竟落了后手,被吴英雄一通连环掌,打翻在地。 吴英雄怒道:“你这忘恩负义的奸贼!老子好生待你,你却勾结四海盟,害我爷爷!今日就算死,老子也先把你毙了!”说罢,一掌向侯焱脑门上拍去。 凤南星几个纵跃抢到了吴英雄身后,玉笛连点,已经吴英雄的穴道封住,道:“吴英雄,要你死并不难,可如果你死了,我们这边会平添不少麻烦,还请你暂且忍一忍。” 吴英雄骂道:“你这只会偷袭的撮鸟,我忍你姥姥!有胆的把老子穴道解开,看老子不打掉你满嘴狗牙!” 凤南星摇了摇头,道:“张口闭口污言秽语,能解决问题吗?” 吴英雄俩眼睁得滚圆,直勾勾地瞪着凤南星,什么也不说了。 凤南星笑道:“咋地,想瞪死我啊?这你可是班门弄斧了。你要是能瞪死我,或者骂死我,都算是你的本事。人家真正会骂人的人,也得讲究个起承转合,抑扬顿挫,像你这样胡骂一气,跟个街妇一样,是骂不死人的。” 宁戚摇了摇头,看向云天行,道:“怎样,考虑好了吗?” 云天行还剑入鞘,将剑带鞘插在了地上,道:“我还有几句话要跟吴英雄说,让他过来。” 宁戚看向凤南星,道:“放了他。” 凤南星见宁戚的目光有些冷,不愿招惹她,只得将吴英雄的穴道解开。 吴英雄瞪了凤南星一眼,走到云天行身旁,含泪道:“爷爷,是我连累了你,我……” 云天行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这就是我的命,怎么能怪你呢。你收留我的这段日子,应该算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候了。我会好好怀念的。” 吴英雄垂头洒泪。 云天行凑到他耳边,又说了几句。 吴英雄一惊,道:“爷爷,你说的可是真的吗?” 云天行笑着点头,道:“这种事说不出口,所以没告诉你们。我没有别的要求,就希望你能看在咱们这点交情上,帮我最后一次。我就算是死,也无憾了。” 吴英雄颤声道:“爷爷放心就是,我一定做到。” “好。”云天行捏了捏他的肩膀,“带青姑娘离开这里,不要来找我。” 吴英雄点了点头,走到霍乱面前,将谷空青负在背上,叫了吴耻,飞也似的走了。 宁戚见吴英雄等人消失了好一会,才道:“你该履行承诺了。” 云天行道:“是该履行承诺了,不过,在此之前,我还要做一件事。”说罢,抄剑在手,一个箭步纵出,剑如流行,快若闪电,瞬息间已刺穿了侯焱的胸膛! 侯焱面色平静,还未反应过来,已然死去。 宁戚的剑却已指在了云天行的后心,冷冷道:“你很喜欢胡来吗?” 云天行归剑入鞘,道:“我只答应跟你们走,却没答应过在此之前,不能杀人。” 宁戚道:“你的剑很快。” 云天行一笑,道:“你的剑也不慢,只可惜,没用在正道上。” 宁戚目光一寒,一掌将云天行打晕了过去。 却说吴英雄等人连夜逃了几十里,身心俱乏,见无人跟来,便就近捡了一座荒废的土地庙歇脚。 谷空青仍昏睡不醒,吴英雄将她放在土地像下干草铺上歇息,自己则和吴耻去庙外把守。 谷空青醒来后,见身边并无一人,回想起昨夜之事,十分担心云天行的安危,连忙奔出庙去,正见吴英雄和吴耻坐在树荫里说话。 谷空青上前急问:“他人呢?” 两人见谷空青过来,忙站起来,吴英雄笑道:“奶奶,你醒啦?有没有伤着?” 谷空青道:“我没事,他人呢?跟那些人走了?” 吴英雄长长叹息了一声,却没说什么。 谷空青也不说话,转身便走。吴英雄忙上前拦住,道:“奶奶,哪里去?” 谷空青道:“我去找他。” 吴英雄道:“不能去啊!爷爷交代过的,说不能去找他。奶奶,你就听我一句劝吧!” 谷空青心底升起一股怒火,道:“你这人好没情义,他为了你,几番赴死,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你倒好,他落难了,你不但不去救,还敢挡我的路,白瞎了他的一番真情。” 吴英雄垂着头不说话。 谷空青不想理他,转身又要走,吴英雄仍是挡住去路,不肯放她离去。 谷空青忍不可忍,怒道:“吴英雄!你到底想干什么?” 吴英雄道:“奶奶,我答应过爷爷的,不能去找他,更不能让你去。你就先委屈一阵子,等以后有机会了,我们一起去找他,好不好?” “以后?”谷空青冷笑,“蜃楼的人会给他活到以后的机会吗?你若不去便算了,何必拦我?看在我帮你祛过蛊虫的份上,放我去了吧,别逼我对你动手!” 吴英雄只是摇头。 谷空青见吴英雄挡着路不肯放行,还当他怀有坏心,正要动手,这时,吴耻飞跑过来,挡在吴英雄身前。 “奶奶,不要动手!门主不让您去,也是为了您好啊,如今您怀有身孕,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啊。云爷此去生死未卜,只留下了这一点血脉,若您再遇上蜃楼的人,有个三长两短,我们门主就是万死,也难以跟云爷谢罪了!” 听了吴耻的话,谷空青惊得半晌没说出话来。 吴英雄道:“不瞒奶奶,昨夜爷爷已吩咐过我,说你已有了身孕,托我一定要照顾好你,绝不能让你去寻他。还望奶奶以身体为重,云爷的事,我自会派人去打听,一旦有消息了,一定先告诉奶奶知道。” 谷空青苦笑道:“我跟他什么都没有,哪来的身孕?他是怕你不走,故意这么说的。” 吴英雄呆立当场。 第七百七十四章 侏儒 云天行苏醒以后,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都被锁链紧紧缚在了冰冷的墙壁上,连半步都移动不了。 他环视四周,却什么都不到,他还当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可实际上,这本就是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这里不仅黑暗,而且阴冷潮湿,空气中充斥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臭味,让人闻之作呕。 云天行目不视物,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听着脚下有多少老鼠在吱吱乱叫。 每当他动弹的时候,锁链就会叮当乱响,脚下的老鼠就会一起凑聚过来,在他脚面上来回奔走,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 “这里的老鼠竟然不怕人。”云天行心想。 他动了动脚,将脚面上的老鼠踢走,可没过一会,它们又凑了过来,吱吱的叫个不停。 他回想起昏晕前的事,已不顾得脚下的老鼠,使出浑身力气,想挣脱束缚,可这铁索异常结实,根本挣不断。 这时,他忽然听到了一阵响动,跟着便有火光在远处出现,云天行忙停止所有的动作,注视着那道火光向这里慢慢移动。 这是一个火把,举着火把的是个个子很矮的人,看起来像个侏儒,不,他就是个侏儒。 这侏儒蓄着大胡子,脸上有一条长长的疤痕,从右眼下,跨过鼻峰,一直消失在左耳下,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有些狰狞可怖。 云天行借着火光,看到了隔在两人中间的铁栅栏,这分明是一座牢房,其余各面皆是石壁,也不知有多厚。 “客人,你醒了?” 侏儒尽力举高了火把,似乎想看清云天行的脸,可云天行被绑在牢房深处,他的小火把根本照不到里面,更无法看清这位新“客人”的脸。 云天行对“客人”这个称呼颇感意外,毕竟以他的处境来看,实在不像是个客人,倒像个犯了弥天大罪的死囚。 他不知道这个侏儒为何会这样称呼自己,他很好奇,但却不想开口发问。 侏儒踩着两块叠起的石头,将火把插进墙洞里,然后两手抓着竖栏,将瘦小的而苍白的脸挤在两根竖栏之间,道:“客人,刚才是你在晃动锁链吗?” 云天行垂着头,仍不回答。 那侏儒见云天行身子前倾,将锁链拽得绷直,却一动也不动,像是死了。侏儒忙解下挂在腰上的钥匙环,借着火光找到了这个囚牢的钥匙,开门进来察看。 当他走到近处时,云天行忽然睁开眼,一把向他抓了过去,可锁链限制了他的行动,那只手伸出去,距离侏儒仍有一段距离,何况侏儒又矮,即便拿脚踢,也是够不到的。 “啊!” 云天行怒吼一声,用力去挣锁链,可这些锁链是那样的粗重,根本挣不断。不论他怎样挣扎,总是抓不到这个侏儒。 那侏儒似乎早已料到了这一幕,背着手笑道:“客人,你知道吗,曾经有不少人跟你有过同样的想法,想骗我进来,将我捉住,然后从我身上拿走钥匙,逃出去;或者先将我杀死,再逃出去。虽然杀死一个侏儒并不是一件很光彩的事,但在这种地方,我相信不少人有过这种想法。但请容我遗憾地告诉你,他们都没能得逞,因为不论是谁,都不可能挣断这些锁链……” 云天行的怒吼压盖住了他的声音,那侏儒似乎见惯这这样的场面,脸上仍挂着微笑。 云天行在挣扎,在吼叫,那侏儒便站在一边看着,等云天行力乏了,他才继续说道:“客人,我没有骗你吧,这些锁链都是用天楼石冶炼出来的特种金属,比一般的铁索要坚硬数倍,别说是你一个人,就是找十匹健马过来,都未必挣得断呢。” 云天行喘着粗气,拿眼睛瞪着侏儒,一句话也不说。 侏儒借着火光,上下打量着云天行,道:“我看你年纪也不大,怎么会被关到这个区域里来?这里可是整座牢狱最为严密的地方啊,一般的囚犯可没这种待遇。” 云天行吼道:“放我出去!” 那侏儒摇了摇头,道:“我只是这里的狱卒,没有私自收人放人的权限,你若是真想出去,大可去求捉你进来的人。当然,我不认为那样会有用,因为被关到这里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出去。” 云天行道:“宁戚在哪里?我要见他,你让他过来,我有话要跟他说。” 侏儒捻着略显脏乱的胡须,思索了一会,也没思出个头绪来,问道:“宁戚是谁?” 云天行心想:“他只是个普通狱卒,未必知道宁戚凤南星等人,我且问他些别的问题。”又道:“是谁把我关在这里的?这里是什么地方?” 侏儒一面伸出小指挖着鼻孔,一面说道:“我只有一张嘴,你一次却问了两个问题,我该先回答哪一个好?” 云天行真想在他脸上打上一拳,见他还算好说话,只得忍下怒气,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侏儒想了想,道:“一个在地图上找不到的地方。” 云天行皱眉道:“这算是什么答案?” 侏儒道:“你对这个答案不满意?” 云天行道:“很不满意!” 侏儒摊手道:“那就没有办法了,我只知道这一个答案。” 云天行心底的怨念又深了一层,又问:“是谁把我关进这里的?” 侏儒想了想,道:“这里归狱首大人管,你能出现在这里,自然是经过我们伟大的狱首大人点头的,而且,关在这片区域的人,一定是我们伟大的狱首大人亲自送进来的,寻常囚犯,可没资格惊动我们伟大的狱首大人。” 云天行道:“你们这位伟大的狱首大人叫什么名字?” 侏儒嘘了一声,道:“小声些,你不要命啦?在这座牢狱里,狱首大人的名字是个忌讳,别说你们不能喊,即便是我们听到的人,也是要割耳朵的。” 云天行惊奇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侏儒道:“我已经告诉过你了,这个是一个在地图上找不到的地方。” 云天行不想跟他废话,直言道:“去把你们那位狱首大人的找来,我要见他!” 第七百七十五章 狱首大人 侏儒道:“小子,你糊涂了吧?我们伟大的狱首大人是你想见就能见的?这里谁最大?自然是我们伟大的狱首大人!不管你在外面是什么身份,是龙也好,虎也罢,或盘或卧,你自己选,千万别拿出这种二大爷的姿态来,不然可是要挨鞭子的!” 云天行被这个短小精悍的马屁精教训了一顿,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毕竟此事非比寻常,在这里多待一刻,危险便增加一分,搞不好还会出人命,谁知道蜃楼的人会怎样对付自己。 “我要见你们那位伟大的狱首大人,麻烦你帮我通报一下。” 侏儒道:“我们狱首大人忙得很,岂会随便见你一个囚犯?你若真有意要见我们狱首大人,等在这里便是,等我们狱首大人过来了,你有话再跟他说就是。” 云天行讥笑道:“我看你也见不到你们那位伟大的狱首大人吧。” 侏儒似乎被戳到了痛处,笑容一滞,随即恢复,道:“虽然我只是一个狱卒,但遇上紧急的事,是可以直接向狱首大人汇报的,怎么可能见不到?” 云天行用非常不屑的语气说道:“果然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狱卒,算我找错人了,你走吧。” 侏儒急道:“你少拿激将法激我,狱卒就是狱卒,还分什么大小。其他狱卒能见到的人,我一样能见到;其他狱卒见不到的,我自然也见不到。你第一次进来这里,什么都不懂,还敢乱说,小心我拿鞭子抽你!” 云天行道:“我说的都是实话,你要抽便抽,我既然进来了这里,早就将性命抛开了,还怕你的鞭子不成?” 那侏儒被云天行说急了,掉头转了出去,果真找了一条皮鞭来,指着云天行,道:“你给我说说,怎么就是实话了,要是说得不对,我先抽你二十鞭,给你长长记性!” 云天行本想拿话激他去找狱首,不想竟真激出一条皮鞭来,心里暗叫懊悔,但事已至此,服软是不行的,只能硬着头皮胡诌了。 “不瞒你说,我在外面的时候曾在牢狱里当过差,对里面的事可谓是了如指掌。虽说狱卒这职务都差不多,但要是肯用点心,跟牢头搭好关系,比一般的狱卒要吃得开。例如上面有新消息传下来,会比其他的狱卒先知道,还能见到其他狱卒见不到人,最主要的是,有了坏消息,可以事先预备对策,一般的狱卒哪有这样的待遇,你说是不是?” 侏儒道:“我们这里可比不得其他地方,狱首大人更不是寻常牢头可比。我们狱首大人从不拿人家好处,更不会收受贿赂,但凡有人送他东西想行便利,狱首大人会立刻将他打入大牢,与那些囚犯一并对待。” 云天行道:“这是玩笑?” 侏儒摇头,道:“在外面或许是玩笑,在这里却是铁一般是的事实。前不久这里有个老卒病死了,又来了个年轻人接班。这年轻人到底没有眼力劲,来的第二天就给我们狱首大人送了一捆菠菜,说是自家种的,吃起来放心,结果就被我们狱首大人给关起来了,现在还没放出来呢。” 云天行道:“在哪里关着,带我去瞧瞧?” 侏儒指点着云天行,眯眼笑道:“你这小子真是精到骨子里去了,你哪是想看他,分明是想拿这个借口让我放了你,好趁机逃走,是不是?” 云天行忙摇头,道:“我是打心底里想见见这位给上司送菠菜的人,真没逃走的意思。” 侏儒道:“没有才怪,进来这里的人,哪一个不想逃走?你不想逃,难不成还要在这里面颐养天年?别以为我看不透你那点小心思!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你所在这个区域,一般的囚犯根本没有资格进来。送菠菜的那位关在外面,等你哪天真的出去了,兴许能与他见上一面。” 远处人语声起,那侏儒一惊,忙蹿出牢房,将牢门锁起来,恭敬地站到一旁,垂头侍立。 脚步声渐行渐近,转眼,已有三人停在了牢门前。 那侏儒向为首那人一揖,恭敬道:“狱首大人。” 云天行向那位狱首大人看去,只见他身着黑衣,腰缚黑带,面上戴着一张狰狞丑恶的鬼面具,完全看不到面容。 这张鬼面具云天行并不陌生,那日他与阿笙离开洛阳,曾经过一个叫古井镇的地方。那个镇子上发生过不少怪事,后来经过查证,原来是清水寨大当家张溪在做鬼。再后来,张溪被杀,云天行追赶行凶之人,发现杀张溪之人戴的也是这种鬼面具。 虽说鬼面具很常见,一般热闹的街市上都有卖,但这一种却很特殊,云天行也说不出哪里特殊,但只看一眼,便觉得跟寻常街市上看到的不一样,也许更威严,更狰狞,更恐怖,不是那些哄小孩的玩具可以比拟的。 云天行不知道张溪与戴鬼面人达成了怎样的协议,但有一件事他几乎可以肯定,那人杀死张溪,一定是怕他说出真相,所以才会杀人灭口。这么串联起来,岂不是说,那位清水寨大当家在与蜃楼勾结? 云天行回想起在古井镇时的那段光景,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那时他武功差,如果被蜃楼的人盯上,将会是怎样一种局面,不想可知。 那狱首倒背着手,向侏儒问道:“你是不是跟他说过话?” 那侏儒不敢隐瞒,道:“是说过几句,不过,没什么要紧的事,只是看他一动不动,还当他死了,所以过来看一看,还好他没事,不然误了狱首大人的事,小人就算赔上了这条性命,也恕罪不起。” 那狱首伸出一手,按在侏儒肩头,轻轻揉捏着,道:“这个人的身份有些特殊,没事的时候,你最好离他远点,更不要跟他说什么闲话。你对这里的规矩应该很清楚,不需要我再重申了吧?” 狱首大人捏肩的力道恰到好处,简直舒服得要命,但此时那侏儒却怕得要死,生怕狱首大人会突然扭断他的脖子。他的后背已被冷汗打湿,双腿也一直战栗不止。 “狱首……大人,小人绝不敢违抗命令。实是刚才巡逻至此,见他垂头耷耳,一副死相,怕误了狱首大人的事,所以才唤了他几句,并不敢说闲话。” 那狱首点了点头,拿开手,道:“下去吧,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要过来。” 那侏儒弓着身退了下去。 狱首又背起手,微微向后转头,道:“你们两个也下去。” 站在狱首身后的那两个鬼面人相视一眼,不敢违抗命令,快步离开了。 第七百七十六章 尸骨 火把在牢房墙壁上安静的燃烧着,火光映在狱首那张鬼面上,将靠近火源的那半张脸映得格外狰狞可怖。 狱首走到牢门前,借着火光向云天行打量了几眼,见他垂头耷耳,的确像个已死之人。 他伸出手,在竖栏上弹了两指,发出两道清脆而又悠远的响声,道:“你不必装死,虽然在外面的人看来,你的确已经是个死人了。” 云天行抬起头,直视他的目光,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狱首道:“这是一个本不该存在的地方,而这里关着的人,也是本不该存在的人。” 云天行的目光忽然变得锐利起来,喝问道:“你到底是谁?” 狱首一笑,道:“你身在这里,却不知道我是谁,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谅你是初犯,我原谅你这次无礼。不过,你可要记好了,我是这里狱首,你可以称我一声狱首大人,当然,‘大人’二字,不是强制的,但如果你不说,我很乐意在你身上抽上一百鞭,以示惩戒。” 云天行冷笑道:“这还不是强制?” 狱首道:“这当然不是强制,在我这座牢狱里,聪明人往往会比那些愚直的笨蛋活得更久一点。” 云天行道:“只是更久一点吗?” “当然只是更久一点。”狱首笑道,“难道进来了这里,你还想着要出去吗?” 云天行反问道:“难道进来了这里,就不能再出去了?” 狱首摇了摇头,将墙上火把拿下,伸进竖栏里,道:“在我接任狱首之职以来,这两具尸骨就已经在这里了,没人知道他们在这里经历了多少岁月,也没人知道他们姓甚名谁,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关在这个地方的人,绝不是普通角色,想必这两位生前也是名动一方的大人物吧。” 云天行向火光照耀的地方看去,只见左边隔墙下躺着两具白骨,有几只老鼠在白骨身上来回游走,有的被火光一照,从眼窟中钻出,四下探看,并没有任何畏惧,反倒有些期待。 它们在期待什么? 回想起刚才这些老鼠也在自己身上游走过,云天行胃液上涌,险些呕吐出来。 狱首将火把收回,又插回到墙洞里,道:“你的结局也会跟他们两个一样,许多年以后,一定还有其他人再被关进这里,也许又会有另一位狱首,指着你们三人的尸骨,向被关在这里的人诉说些什么。” 云天行默然不语。他可不想死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可谁又想呢?那两位只剩一堆白骨的人一定也不想,可又能怎样呢? 狱首似乎看破了云天行的想法,道:“我听说了你的事,你似乎是个聪明人,而我就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你的身份很特殊,虽然你活着我不能放你离开这里,但你死后,我可以让你体面一些,至少不会像这两位一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供鼠蚁蚕食,任后人‘瞻仰’。” 云天行盯着面目狰狞的狱首看了一会,道:“条件呢?” 狱首一笑,道:“你果然是个聪明人。” 云天行道:“我与你非亲非故,你许了我这些好处,自然想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就算不是聪明人,一样可以想到这里。” 狱首走近竖栏,声音压低了不少,道:“你是沧澜剑神的后人,想必一定会沧澜剑诀吧?” 云天行失笑道:“看来我的确是个聪明人,连你要说什么,我都猜到了。” 狱首笑了笑,道:“当年沧澜剑神叱咤江湖,好不威风,普天之下,能与之争锋者,不过寥寥数人。虽然沧澜剑神的时代已经过去,但其威名却未曾消减多少,至少到现在为止,仍无一人敢以剑神自居。这些事,想必你都已经知道了。” 云天行往前挣了挣,道:“如果你要打沧澜剑诀的主意,我劝你还是省省吧,我根本不会;即便是会,我也绝不会将爷爷的毕生绝学,传给你这样的人!” 狱首一把攥住竖栏,恶狠狠道:“我是这里的狱首,你不该用这种态度来对我!” 云天行冷笑道:“别说你只是一个小小的狱首,就算你是天王老子,我也不怕你!捉我进来的是宁戚那帮人,而你,只是一条负责看守的狗罢了!还真把自己当成要员了?呵呵,人不知耻,莫过于此!” 狱首目生寒意,冷笑了一阵,道:“我的确只是一个小小的狱首,但你别忘了,这里我说了算!即便是宁戚大人过来,也无法干涉这里的事。你想过得舒服一点,最好拿出毕生的本事来讨好我,如若不然,我会让死得很难看!” 云天行一笑,道:“你吓不到我的,有人要我活着,你一个负责监守的小官,还能违抗上令,取我性命不成?” 狱首收起那副凶恶姿态,道:“病虎大人的确要你活着,不过,我可以让你度日如年,亦或是生不如死,哪怕只给你留下一口气,就不算是违抗上令。” 云天行道:“如果我自绝经脉而死,不知病虎大人,会不会怀疑你已经得了沧澜剑诀,故意害我性命呢?” 狱首微微眯起眸子,道:“你的确是个很难缠的人,但你似乎估算错了。病虎大人不杀你,那是因为你还有用,如果你在病虎大人面前跟现在一样嘴硬,我保证他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人死回乡,落叶归根,难道你死后,还想烂在这种地方,与鼠蚁为伴?” 云天行转头看向那两堆成为鼠蚁乐园的白骨,面露凄凉之色,道:“死人是没有尊严的,烂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 狱首道:“死人的确没有尊严,但你现在还活着,只要你肯将沧澜剑诀交给我,我会尽力为你争取一线生机。” 云天行道:“我很不看好尽力这个词,如果你真有诚意,现在就把我放了,否则免谈!” 狱首道:“你是上面点名要拿的人,我若公然放了你,必然大祸临头,到时候就算得到了沧澜剑诀,怕是也没机会学。这里面的人各个都看到你被我关到了这里,就算要放,也要从长计议,至少要有一个详密而周全的计划。虽然我想得到沧澜剑诀,但相比而言,我更珍惜自己的性命。” 第七百七十七章 鞭打 那狱首要打沧澜剑诀的主意,云天行本想与他周旋,先让他把自己放出去再说,可见他如此谨小慎微,既想得到沧澜剑诀,却又没有绝对的把握放脱自己,那还有什么好谈的? 沧澜剑诀是他活命的唯一筹码,如果轻易就交出去了,那等于把自己的性命送了,于是道:“既然你没有绝对的把握送我离开,那么我们之间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麻烦去请那位病虎大人来,我有话要对他说。” 狱首道:“病虎大人不在此地,而且事务缠身,要赶来这里,估计还要一段时间,所以,我建议你,把握现在的机会,因为你的时间并不多。如果病虎大人到了,就算是我想放你,也没这个权限了。” 云天行道:“我倒是希望他快点到来,至少跟他谈判,总比跟一个不能主事的下人谈,要好上百倍。” 狱首笑道:“如果你见到他,就不会这么想了。那位大人可不怎么会谈判,他想要什么,会直接取走,如果得不到,那么谁也别想得到。你应该懂我的意思吧?” 云天行死死盯着狱首,想从他的眼睛里读到些什么,可他什么都读不到,更无从判断此话真假。 他想了想,道:“我们是第一次见面,我连你的长相都没见过一眼,如何能够相信你?你若真心想与我交易,不妨先将我的锁链撤掉,聊表诚意,如何?” 狱首笑了笑,道:“我若将锁链撤掉,让你逃了怎么办?各位大人点名要用天楼石锁你,自然有他们的道理。若你只是寻常人,诸位大人又怎会如此慎重?虽然我没见过你动手,但只是想一想,都觉得你不简单,毕竟你是那位沧澜剑神的后人啊。” 云天行听完,冷笑道:“你想得沧澜剑诀,却又不肯付出,难道还指望天上会掉馅饼不成?我现在被锁得寸步不动,只想躺下来歇一会,这个要求很过分吗?” 狱首道:“在别处或许没什么,但在这里,这个要求的确很过分。但凡用天楼石锁住的人,都是极端危险的人物,若将锁链撤去,单靠这些栅栏,未必能够困住你,所以,我现在不能放脱你。不过,你可以放心,只要你肯先将沧澜剑诀交给我,我保证会让你悄无声息地离开这里,绝不惊动任何人。” 生死关头,一部秘籍再重要,却也比不过性命,若真到了迫不得已的境地,云天行多半会同意他的交易请求,可他学过的沧澜剑诀并不全,而且只是皮毛,连门槛都没有踏入,如何能够交易? 就算他想胡编一套剑法出来,那也是不成的,一来他没有这个本事,二来万一让这人识破,反会误了自己的性命,不管怎样说,这笔交易始终是做不成的。 狱首见云天行垂头不语,道:“我给你一天的时间考虑,明日这个时候,我还会再来,希望到时候的你,不会让我失望。” 云天行缓缓抬起头,道:“不必等一天,如果你不先放人,我是不会把沧澜剑诀交给你的,这就是我的条件,没有商量的余地!” 狱首背在身后的手掌忽然紧紧握起,在这座牢狱里,还没人敢这么跟他讲条件,还没有商量的余地,这不是在挑衅他狱首的威严吗? 他冷哼了一声,向阴冷而黑暗的牢室里说道:“看来你一点都不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 云天行道:“我很清楚现在的处境,所以我才要你先放人。如果我先把沧澜剑诀交出去,这条命是否能活,全在你一人之手,就算我是傻子,也不会做这种赔本的买卖。” 狱首道:“我若放了你,你不肯交出沧澜剑诀,我的性命也会在旦夕之间飘摇。你是否杀我我不知道,但我若放了你,病虎大人一定不会放过我。” 云天行默然。 狱首又道:“这是一个赌局,而赌注便是我们两个的性命,虽然代价很沉重,但收益却极为丰厚。你若不肯下注,这局就不会开,那么你的结局,就会跟旁边那两位一样,永远腐败在这里,与鼠蚁为伴。” 云天行一笑,道:“既然是局,谁下注都会开局,为何你非要让我先?你给我一天的时间考虑,我也给你一天的时间考虑,如果你想继续交易,一天后的这个时辰,来这里放了我,你会如愿得到沧澜剑诀,如何?” 狰狞的鬼面后面透出一丝寒芒,那是狱首阴冷的目光:“你以为你明白自己处境,其实你什么都不明白!在这里,你没有资格与我讲条件,我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你却不知道珍惜,还反过来跟我讲条件,我还从未遇到过像你这样胆大妄为的人。” 云天行笑道:“凡事总有个第一次,你会习惯的。” 狱首坚决道:“可我不想习惯,更不愿别人无视我的尊位。这个职位或许不大,但在这里确是至高无上而且不容侵犯的,任何冒犯哪怕想要冒犯我的人,都将受到严厉的制裁!” 云天行哈哈大笑,道:“你说的任何人,是否也包括我?” 狱首一字一字道:“我说过了,是任何人!” 云天行收起笑容,道:“我很好奇,你将会怎样制裁一个冒犯你的人?” 狱首转过身去,道:“你会知道的。”说罢,大步离开了。 在狱首离开后不久,另一个戴着鬼面的人拿来了一条皮鞭,将云天行狠狠抽了一百鞭,虽说他有运功抵御,但这一百鞭下来,仍将他打得他皮肉渗血,疼痛不堪。 那行刑之人离开后,也带走了唯一一根火把,牢室里再次陷入黑暗,云天行就是想看一眼自己的伤口都是不能的。 自从他被捉到这里,没进过一粒米一滴水,早已是饥肠辘辘,体乏无力,又挨了这一百鞭,身体有些吃不消,只坚持了一会,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有一丝光亮透入他的眼帘,他睁眼一看,见那侏儒正站在外面,歪着头盯着他看,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第七百七十八章 一个不说话的人 “客人,听说你被伟大的狱首大人打了一百鞭。我还以为你会哀声乞怜,想不到你连一声都没有吭,实在了不起!”侏儒笑着说。 云天行听他在自己面前称颂狱首,心底莫明恼火,道:“你最好把伟大这两个字去掉,否则我会挣断锁链,重新给你定义一下什么才叫伟大!” 侏儒手拍竖栏笑道:“客人,你不要开玩笑了,进来这里的人没有一个能从天楼石锁链中挣脱出去,我不信你有这个本事。” 云天行摇了摇头,道:“我记得你那位狱首大人特意嘱咐过你,没事的时候,最好离我远点,更不要跟我说闲话,你似乎没记到心里去。” 侏儒嘿嘿一笑,道:“今日狱首大人不在,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我不说,谁会知道?” “难道我不是人?”云天行笑了笑,“如果我跟你们那位狱首大人告状,你说他不会不会制裁你?” 侏儒道:“你的话狱首大人未必肯信,就算你向他告状,他也会当你是在耍诡计,断不会信的,不信你就试试。” 云天行道:“就算他不信,心里也会留有芥蒂,毕竟他能做这里的狱首,你的上司,自然有过人之处的,如果下属阳奉阴违,我相信他一定会有所察觉,并采取适当的行动的。” 那侏儒站直了身子,冷脸说道:“你说这些还不是想让我放了你?原本我还可以考虑考虑,现在嘛,哼,门都没有了,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说完,那侏儒举着火把向地牢深处去了。 过了一会,那侏儒又走回来了,云天行忙叫住他,道:“你刚才在跟谁说话?” 那侏儒停住脚,面上仍留有三分怒意,道:“这关你什么事?我们狱首大人说了,不让我跟你说话,你也不要跟我说话,免得两边挨罚,各自吃苦。” 云天行忙陪笑道:“老哥,刚才是我的不是,你别往心里去。我这人天生好奇心强,就爱探个究竟,你就行行好,告诉我吧,免得以后睡不着觉,胡乱折腾,到时候怕是要吵到老哥你,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这个你不必在意,我睡觉的地方离这里远,你就是喊破天,我也不一定能够听到。”那侏儒晃了晃手中火把,“我可提醒你,这不是你该问的问题,如果被我们狱首大人知道了,我是要掉脑袋的。你就是跪在地上喊我一百声爷爷,我也绝不透露半个字给你。” 云天行还想再说,那侏儒已举着火把走了,然后便有关铁门上锁链的声音。 牢狱里又陷入了黑暗与沉寂。 既然这座牢狱在地图上找不到,那么必定是个绝对隐秘的地方,而他所在的这个区域又是整个牢狱最为严密的地方,那关在这里的人,必定不是寻常人,这些事侏儒和狱首都有提及。 刚才那侏儒走到那边去时,分明是在说话,虽然云天行耳力不弱,但那侏儒刻意压低了声音,他根本听不清说话的内容,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关在这里的人必定是蜃楼的敌人,既然是蜃楼的敌人,那就是自己的朋友。 云天行一心只想如何逃出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不管对方是谁,他都要争取,至少多一个人,多一份希望,总比他一个人胡打胡闹要强上不少。 他主动向那边喊话,喊了好一会,都没有得到回音,云天行心里犯了嘀咕,难道那里面根本就没人,是那侏儒故弄玄虚来骗他的? 既然没人回应,云天行也不再费力喊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正在睡梦中,忽听有人敲击铁栏,睁开眼一看,见是那个侏儒。他手里提着一个食盒,看样子是来送饭的。 侏儒将一个瓦盆从竖栏缝里递进来,又抓了两个半圆不方的面团没好气地丢进了瓦盆里,道:“我们狱首大人说了,你这小子不懂事,本该饿死你,但上面有令,要你活着,所以你以后只能吃这个了。” 云天行饿得头晕眼花,便是这两个不成样子的面团,在他眼里也比那些玉盘珍馐强了百倍。 他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面团,吞咽口水,可他的人却被锁链缚在了墙上,即便是将锁链绷直,也是够不到的。 那侏儒道:“你别挣了,我会将锁链放长,不过,我可提醒你,别动什么歪身心,否则以后都没得吃。这可不是玩笑,这里面有不少人都是饿死的,就因为他们不守规矩,没人喜欢不守规矩的人,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懂我的意思。” 云天行点了点头。 那侏儒走开了一会,云天行忽然觉得背后墙后面有机关运作的声音,再去试探,锁链果然变长了,至少可以够到那两个面团,但离牢门仍有一段距离,云天行颇感失望。 他拿起那两个味道古怪的面团大吃起来,对他而言,味道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吃下去可以活命。 那侏儒就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狼吞虎咽的少年,这样的画面他已不知看了多少,每一个人挨饿的人,在食物面前都是这么如饥似渴,一点异样都没有。 “不用吃得这么快,你有一炷香的时间,时间过后,我会将锁链收回去。哦,那个瓦罐里还有水,别忘了喝。” 侏儒说完,便举着火把,拎着饭盒向那边去了。 侏儒一走,云天行立刻停止了咀嚼,伸着脖子向外探看,虽然看不到侏儒的人,但却能看到火光,离他这座牢房并不远,而且还有锁链牵动的声音,那边分明有人! 云天行又惊又喜,至少他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他忙将面团吞下去,喝足了水,便靠在墙边偷听,可令他失望的是,这次侏儒一句话都没有说,而那个人似乎是个哑巴,自打云天行进来这里,就没听过那人说过一句话,甚至连一点动静都没有发出,若不是侏儒三番两次往那边走,他都不知道那边还关着一个人。 被关在那里的到底是什么人? 第七百七十九章 后悔 侏儒离开后,云天行又向那边喊话,然而还是没有得到回讯,那边死一般的寂静,仿佛根本没有人存在。 云天行有些失望,本来这个人的出现给他带来了一丝生的希望,可现在,他又绝望了。“不管你是谁,为什么会被关进这里,如今我们同处困境,理应相互扶持,尽早离开这里才是,像你这样不言不语,难道是想在这里孤独养老吗?” 云天行静静等了一会,还是没有回讯,心下有些生气,道:“喂,你一定听到我的话了,故意不肯回答,是不是?实话跟你说了吧,我有个逃生的法子,你要是肯帮我,我就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你若是再沉默不言,那就留在这里孤独终老吧!” 还是没有回音。 云天行见对方仍是不应,不再说什么。又去挣锁链,还是挣不断,不禁叹息道:“难道我云天行真的要死在这种鬼地方吗?” 第二日,那狱首又来了,仍是昨日那番话,意图从云天行手中取得沧澜剑诀,云天行哪里肯给他,执意要他先放人,狱首百般劝说,云天行执意不改初心,结果把狱首给惹怒了,又挨了一百鞭。 自此以后,那狱首每隔两日过来一趟,每次过来也还是那些话,云天行仍不肯给他沧澜剑诀,执意要他先放人,结果狱首每次都是无果而终,有时候被惹怒了还会派一个鬼面人来实施鞭刑,而且下手特别重,每次打完鞭子,那施刑人总会讥讽挖苦一般,让云天行很是恼怒。 每次鞭刑后,那侏儒都会过来查看云天行的生死状况,毕竟上面有命,要他活着。狱首虽然下令实施鞭刑,但实不敢真将他打死了,不然等病虎大人来了,他多半得赔上一条性命。 每次挨了鞭子,云天行的餐碗里总会多上一些什么,有时候是两只鸡腿,有时候是半只兔子,要么是一根猪蹄,算是重罚后的一点小安慰。云天行对此却没有半点感激之情,反对这种行为深感鄙视。 云天行内功深厚,又有罡气护体,虽说糟了鞭刑,但仍并未伤及筋骨,只是在来人的时候才表现出一副垂死模样,希望可以迷惑到对方。显然,他失算了,不管他装得怎样像,那侏儒都不会靠近他半步,更不会给他半点可趁之机。 这一日,云天行又遭了鞭刑,虽然疲乏困顿,却又睡不着,旁边几只老鼠吱吱的叫着,让他格外烦心。 他忽然想起了阿笙,不觉泪流满面,叹息道:“如我这般,生有何欢,死有何惧,只是不能再看你一眼,终是死不瞑目。” 这时,一直沉寂的那边忽然传来了一个沙哑的声音:“他们说是你沧澜剑神的后人,可据我所知,沧澜剑神的后人都已经死了。” 在黑暗中突然听到这个声音,云天行着实吃了一惊,前番他百般喊话,那人始终不理,这次竟然主动跟自己说话,实在令人受宠若惊。 “阁下是谁,为何会被关进这里?”云天行摇了摇锁链,问道。 过了一会,那人才道:“我倒想先问问你,整个江湖上的人都知道,沧澜剑神的后人都已死了,而你却声称是他的后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云天行的身份已不是秘密,也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于是道:“阁下在这里关了多久了?” 那人道:“这不关你的事。” 云天行道:“以前我藏得隐秘,他们找不到我,还当我已经死了。我还活着的消息,也是最近才泄露出去的,如果阁下被关得时间足够长,一定不知道这个消息。” 那人沉默了一会,又道:“你叫云天行?” 云天行道:“是。” 那人道:“你父亲叫什么?” 云天行道:“云弥。” 那人又陷入了沉默,过了好久,才又开口:“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一定不是云弥的孩子,他明明已经死了,这是千真万确的事。” “千真万确?”云天行失笑道,“难道阁下亲眼见到他死了吗?” 那人道:“我没有亲眼见过,但有人见过他的尸体,而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现在你冒充云弥的孩子,到底有何居心?” 云天行道:“阁下认识我父亲吗?” 那人道:“我的确认识云弥,但你却不是他的孩子。” 云天行一听这话,语气立刻软了,道:“你真的认识我父亲吗?” 那人道:“虽然我不那么聪明,却也不是傻子,你跟他们串通一气,使苦肉计,无非是想从我这里骗取想要的信息,不过,你们会失望的,我什么都不会说,你们囚住我,只是在白费工夫。” 云天行道:“阁下是我父亲的朋友,那就是我的长辈,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那人冷哼了一声,什么话也不说了。 云天行又喋喋不休地说了半晌,那人只是不理,云天行无可奈何,便垂头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狱首又如往常般来到了牢门前,继续说着那些既有威胁又有恐吓的话,云天行早已听腻了,只拿眼睛看着他,什么也不说。 狱首见他如此,道:“你可以什么都不说,但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病虎大人会在几日内赶到这里,到时候就算你再想交易,怕是也不能了。还有,你若对病虎大人摆出这种态度,我敢说,你受到的绝不只是鞭刑这么简单。看看你身边这两具白骨吧,如果你不想变成他们的样子,最好再考虑考虑。有时候死人的话比活人更真诚,但愿你能领悟这个道理。” 云天行笑着摇了摇头,仍是不发一言。 狱首皱起眉头,道:“你还笑得出来?” 云天行默然半晌,忽然道:“我后悔了。” 狱首微微一笑,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如果刚开始你就将沧澜剑诀交给我,也不会白受这些苦。” “不是这个。”云天行摇头,“我是后悔没有跟她回去,再见她最后一面,哪怕只是偷偷看一眼也好,这样上路总不会太过寂寞。” 第七百八十章 净尘 狱首道:“不管你说的她是谁,只要你现在将沧澜剑诀交给我,我可以让你再见到她。病虎大人不日便会到达这里,到时候说什么都晚了,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云天行的目光中透出了一丝凄凉,道:“你不必再用这些谎言诓骗我,如果你不先放人,你永远也别想得到沧澜剑诀。我年纪虽然不大,可也不是傻子,如果现在就将沧澜剑诀交给你,你一定会杀我灭口,毕竟这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事,如果被蜃楼的其他人发觉,你必死无疑。狱首大人,我说得不错吧?” 狱首负手驻立在牢门外,一双灰暗的眼睛紧紧盯着云天行,过了好久,摇头说道:“可惜,可惜。” 云天行问:“可惜什么?” 狱首道:“可惜你聪明反被聪明误。” 云天行道:“什么意思?” 狱首微微摇头,道:“如果你痛痛快快地将沧澜剑诀交给我,我也许不会真的放过你,但至少在你死后,我可以让你体面一些,不会像他们两个一样,在这里化成一堆白骨,任人指辱。我是这里的狱首,你知道我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这些。可是现在,你却放弃了这样的机会。” 狱首向牢门走近一步,道:“我也早就看出来了,你并不想将沧澜剑诀交出来,而我只是在白费力气。虽然上面要你活着,至少现在要你活着,但你别忘了,我有很多手段可以让你活着痛不欲生,你若是想尝一尝那种滋味,大可继续嘴硬下去。现在,我还想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三天后的这个时候,我还会过来这里,听你最后一次答复,希望在这三天的时间里,你会认真考虑一番,是否要与他们两个为伴。” 云天行借着火光又向那两堆白骨看了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狱首目不转睛地看着云天行,道:“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好自为之吧。”说罢,转身走了。 牢房又重现陷入了黑暗与沉寂。 云天行身心俱疲,顾不得狱首那些威胁的话语,合上眼睛便睡着了。 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当他醒来时,却听到那边的锁链一直在当啷乱响。 云天行也摇了摇手上的锁链,道:“阁下一向喜欢安静,这时为何要弄出这些响声来?” 那人道:“他饿了你两天,我听你那边一直没动静,还以为你已经饿死了,看来是我多想了。” 云天行苦笑道:“我若饿死了,阁下应该高兴才是,至少不用再担心我与他们勾结,来骗取阁下的信任了。” 那人道:“我记得你说过,你还想再见她一面,你说的这个她是指谁?” 云天行道:“阁下为何要问这个?” 那人略作沉默,道:“只是好奇。” 云天行想了想,道:“她叫阿笙,是我喜欢的一个女孩子,当初不辞而别,想不到竟成了永别,所以才会心生悔意,说了那些没头脑的话,让阁下见笑了。” 那人叹息了一声,道:“又是一个为情所困的人。” 云天行道:“阁下为何要加一个又字?” 那人沉默良久,才说道:“在我遁入空门之前,也曾暗恋过一个女子,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见过的最美的女人。那时候的我也跟现在的你一样,恨不能日日陪在她身边。也许我能够体会你现在的心情。” “遁入空门?”云天行皱起眉头,“听阁下言语,好似是佛门中人,敢问大师法号是什么?” 那人平静道:“净尘。” 云天行一惊,失声道:“阁下真是净尘大师?!” 那人道:“你认得我?” 云天行道:“万佛寺空尘悟念四大金刚,江湖上谁人不知?前番我去万佛寺参会,听说净尘大师失踪了,后来听人说,可能与四海盟有关,如今看来,倒是一点也不假。” 净尘道:“你的说可是八月十五那次集会?” 云天行道:“正是。” 净尘道:“那日可发生什么事了吗?” 听净尘如此问,云天行便将那日发生的事说了一个大概,净尘听完,良久不语。 云天行悄声问道:“净尘大师,你还好吧?” 净尘“嗯”了一声,道:“师叔祖真的已经圆寂了吗?你是亲眼所见?” 云天行道:“我也是听江湖上的人说的,我被笑我狂带走时,银发老前辈还好好的,不知怎么就突然传出了圆寂的消息。后来我还去过万佛寺,可又不好问这些事,至于真假,我也说不准。”净尘“嗯”了几声,又道:“你说你是云弥的儿子,可有什么能够证明吗?” 云天行苦笑道:“若不被这些锁链捆住,净尘大师倒可以看一看我的容貌,毕竟是父子,总会有几分像的。” 净尘的声音忽然变得警惕起来:“难道证明父子关系只能靠长相吗?你听起来像是在推搪。” 云天行道:“难道大师还在怀疑我的身份?” 净尘道:“我没有理由相信你,除非你能给我一个。” 云天行叹息道:“净尘大师,并非是我故意推搪,如今我命在旦夕,内心躁乱,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可以证明我的身份。大师既然与我父亲是旧识,大可问我几个问题,若我答得上来,自然就是真的了。” 净尘点了点头,道:“此话有理。不过,云弥的事已不是秘密,就算你不是他的儿子,多半也能知道个八九不离十,这样,我问你几个有关你娘的事,你若能答得上来,我就相信你。” 云天行愣了愣,道:“净尘大师还认得我娘吗?” 净尘道:“我既然认得你爹,自然也认得你娘,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你不必多问。我要发问了,第一个问题,你娘最喜欢吃的水果是什么?” 云天行笑道:“这个我知道,是荔枝。” 净尘听他答得果决,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道:“第二个问题,你娘的生日是哪一天?” 云天行道:“这个也难不倒我,是八月十二日。” 净尘点了点头,又问:“你娘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是什么?” 云天行哈哈大笑,道:“气死我了。” 净尘听完发出一声长叹,然后便陷入了沉寂。 第七百八十一章 好奇的侏儒 云天行听那边没了动静,问道:“净尘大师,我答错了吗?” 净尘沉声道:“没错,你答得没错,全都对了。” 云天行道:“既然都对了,净尘大师为何一直叹息?” 净尘叹道:“我本以为你已经不在人世了,如今见你还活着,我很高兴,可眼下的处境……” 云天行说得兴起,倒忘了自己身在囹圄,被净尘一提醒,这才醒悟过来,跟了净尘叹了几声,又不想让净尘伤心,安慰道:“也许我命该绝于此,大师不必为我伤心。” 净尘道:“你也不必太过悲观,再拖延个两三日,等我恢复些内力,弄断锁链,救你出去,也不枉我与你爹娘相识一场。” 云天行道:“听他们说,这些锁链不同寻常,好像叫什么天楼石,是弄不断的,我已经试过很多次了,只是白费力气而已。” 净尘道:“你身上加了几条锁链?” 云天行道:“四肢各有一条,项上一条,腹中一条,总共六条。” 净尘点了点头,道:“他们待你倒也不算严苛,我这里总共有九条,应该算是这座地牢里最严密的牢房之一了。天楼石本就罕有,他们竟然拿来做成镣铐,真是暴殄天物。” 一听净尘那里有九条天楼石锁链,云天行顿时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自己六条都挣不断,净尘竟然可以挣断九条,这差距未免也太大了吧? 净尘虽然位列万佛寺四大金刚第二,但却是四人中最为神秘的一位。单论武功而言,有不少人认为,净尘不在净空之下,当然,这只是别人的猜测,实际到底如何,谁也不知道,毕竟净尘从未出过全力,即便是与诸位师兄弟切磋比较,也只是点到为止,而且从未败过一招一式。 银发对净尘也是相当看重,在其他万佛寺弟子面前谈起净尘时,说的最多的一个词便是未来可期。众人都知道师叔祖修为高深,曾未妄发虚言,既然他说净尘未来可期,那定是可期的。 净尘性子恬静,不喜烦扰,所以不论寺内大事小事,基本都与他无关,有不少僧人对此颇有微词,可一来有师叔祖关照,二来净尘待人和气,诸僧虽然心有怨气,但也从未拿到面上来提过,只是在心里发几句牢骚。 净空怕人说闲话,也会时常给净尘安排一些事务,叫他出来理事,净尘知道师兄的心意,自然不好拒绝。 这次去九幽谷下帖,也是净空提出来的,只是两人都没有想到,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 云天行与净尘说了一会,听他中气虚浮,似有内伤,问道:“净尘大师,为何听你说话中气不足,且稍有虚喘,是受伤了吗?” 净尘道:“倒是没有受伤,只是服了他们的药剂,身子有些虚弱,一身内力也都使不出了,需要静待两日,等药效过去,内力稍稍恢复,方可行动。” 云天行握了握拳头,感觉自身内力并未有分毫减损,自嘲道:“净尘大师到底是万佛寺的高僧,待遇就是不一样,不仅比我多了几条锁链,还要下药压制内力,实在令人唏嘘啊。” 净尘咦了一声,道:“你的内力还在?” 云天行道:“一直都在啊。” 净尘思量片刻,道:“这可怪了,那药是下在水食中的,你若没吃,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下在水食里的?”云天行愣了半晌,忽然想起他有百毒不侵之体,这种药剂多半对他无效,所以他的内力一直都在。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响动,云天行压低声音:“有人来了。” 净尘也听了到,“嗯”了一声,便不说话了。 那侏儒举着火把走到云天行牢房前,向里照了照,道:“刚才是不是你在说话?” 云天行抬起头,道:“你们饿了我两天,我快撑不住了,能不能给我一口饭吃?” 侏儒笑道:“现在知道饿了?前几天不是还嘴硬吗?哼,得罪了我们狱首大人,还想要饭吃,亏你还说得出口。” 云天行道:“老哥,我都两天没吃饭了,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再不进食,怕是要饿死了,你行行好,赏我一口吃的吧?” 侏儒向来路看了看,道:“你小子也别跟我装可怜,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要是痛痛快快答应我们狱首大人的要求,哪里还用受这些罪?亏你小子身子骨硬,换成是别人,一次一百鞭,几次就打死了,哪里还能张口要饭吃。” 云天行一脸愁苦,唉声叹气地说:“老哥,不是我不答应他,只是他的那些要求实在过分,我堂堂七尺男儿,怎能做那遭人唾沫的事,就算是死,我也绝不能屈服!” 侏儒听他如此说,又回想起当初狱首赶走其他人时的神秘情景,不由心生好奇,向前凑了凑,低声问道:“小子,我们狱首大人到底要你做什么?” 云天行转开头,道:“我不能说。” 侏儒嘿嘿一笑,从布兜里摸出一个拳头大小的雪花梨来,道:“你们的饭食都是别人安排准备的,不归我管,我只管送,现在他们都睡下了,就算我想给你弄点吃的,也是不能了。这个梨子是我个人的,你要是肯老实回答我的问题,我就把它送你吃了,如何?” 云天行饿得眼冒金星,一见有吃的,眼中立刻有了神采,道:“你先给我吃了我就说。” 侏儒道:“我若先给你吃了,你再来个一问三不知,我岂不是白折了一个梨子?” 云天行道:“老哥,我现在是砧板上的鱼肉,要死要活,全凭你们一句话,我百般讨好还来不及,哪里敢欺骗老哥你。” 侏儒想了想,道:“咱们可先说好,我把梨子给你吃了,你得告诉我,我们狱首大人到底要你做什么?你若是敢骗我,哼哼,我可要你好看!” 云天行道:“老哥,你放心就是,我现在只想填饱肚子,秘密再重要,哪有性命重要,是不是?” 第七百八十二章 假狱首 侏儒咧嘴一笑,将梨子抛给了云天行,见后者狼吞虎咽地吃了,方问道:“你说说看,我们狱首大人神神秘秘的想要你做什么?” 云天行刻意压低声音,问道:“老哥,你们狱首大人是不是个女人啊?” 侏儒一愣,变脸道:“胡说八道!我们伟大的狱首大人怎么可能是女人?千真万确是男的!” “不可能!”云天行态度坚决,“他一定是女扮男装。” 侏儒道:“臭小子,你耍我是不是?梨子都给你吃了,你就跟我说这些荒唐事?好啊,好啊,你等着,看我如何收拾你!” 云天行见侏儒要走,忙喊住,道:“老哥且住,我还有话要说!” 侏儒走了几步,又转回来,道:“臭小子,你还有什么话说?再敢污蔑我们伟大的狱首大人,小心我去狱首大人那里告你一状,看你还敢不敢胡说八道!” 云天行委屈道:“老哥,我说的都是实话,半点不假。你也知道,每次狱首大人过来,都会遣散其他人,你可知道他为何会这样吗?” “为何呀?”侏儒探着脖子,满怀期待地问道。 云天行低声道:“怕人知道呗。” 侏儒立刻拉长了脸:“你这不是废话吗?要是不怕人知道,还用赶我们离开?” 云天行笑了笑,道:“老哥,你们狱首大人真是个男的?” 侏儒道:“半点也假不了!” 云天行点了点头,喃喃自语道:“这可就怪了,既然是个男的,为何会喜欢男人?” 侏儒听到了云天行的话,皱着眉头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什么男人女人的?” 云天行道:“老哥,其实……你们狱首大人看上我了,想占有我,他怕你们笑话,所以事先才会赶你们走。” 侏儒脸上现出一副古怪的神情,斜眼瞅着云天行,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云天行狠狠点头,道:“半点也不假。他跟我说,只要我跟了他,就会想法子弄我出去,保证不会让人知道。老哥,你们这里是不是经常有男人莫名失踪啊?” 听到这话,侏儒的脸色即刻变了,看了云天行一眼,便低下了头,似乎是在回想着什么。 云天行见他半信半疑,忙又说道:“老哥,你知道跟在狱首后面戴鬼面的人是谁吗?” “不知道。”侏儒道,“他们一直跟在狱首大人身旁,寸步不离,也跟狱首大人一样,时时刻刻都戴着鬼面,从未见他们摘下过。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云天行故意露出惶恐之色,道:“老哥,你即将大祸临头,怎么还不知觉啊!” 侏儒一听这话,惊得火把掉在了地上,忙弯腰拾起,道:“你……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我好端端的,怎么就大祸临头了?” 云天行叹了口气,道:“也难怪老哥没有察觉,只怪他们隐藏得太深。老哥,你赶快逃离这里吧,再迟一步,性命不保啊!” 侏儒见云天行说得煞有其事,心下惊疑不定,道:“你说明白些,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好端端的,怎么就大祸临头了?” 云天行伸着脖子向别处瞧了几眼,低声道:“老哥,你还不知道吧,其实,你们的狱首大人早已经死了。” 侏儒惊退三步,拿一双眼死死瞪着云天行,道:“你胡说什么!” 云天行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道:“老哥,你别激动,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们的狱首大人早已经死了,那几个戴着鬼面的人,其实就是那些失踪的人。你们狱首大人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整日被关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无处消遣,自然要打这些囚犯的主意……” 侏儒叫道:“你胡说!” 云天行又嘘了一声,道:“老哥,你先听我说完,如果是我说得不对,你大可再抽我一百鞭;可如果我说的都是实话,老哥你的性命只在旦夕之间,稍有差池,便会命丧黄泉,你真的不要听吗?” 侏儒本想破口大骂,可听他说得要紧,又关乎自己的性命,一时竟犹豫了。过了好半晌,才道:“你倒是说说看,我怎么就命在旦夕了,若是敢有半句假话,我不管狱首大人有什么命令,我先扒了你皮,抽了你的筋,再做后计!” 云天行叹了口气,道:“老哥,你又何必这样,我是看在你那一个梨子的份上,才冒着生命危险告诉你这些话,你怀疑我倒没什么,可说这些狠心话出来,未免也太伤人了。” 侏儒道:“我怎么狠心了?你吃了我的梨子,还在这里胡说八道,说我们伟大的狱首大人有龙阳之好,还说他已经死了,这些话让我听到也就罢了,若是传到狱首大人耳朵里,连我也得跟着遭殃!” 云天行道:“老哥,是真是假,你也得先听我说完啊。” 侏儒厉声道:“你说!” 云天行道:“你们狱首大人为了满足自己私欲,暗使手段,将看中的那几个囚犯放脱,据为己有。然而囚犯毕竟是囚犯,他们肯答应狱首,只是权宜之计,等取得了狱首的信任,自然要杀之而后快,顺便取而代之,毕竟你们狱首大人一直戴着鬼面,而且这里视线昏暗,极难辨查。老哥,难道你就没有察觉到,这个狱首的异样吗?” 侏儒听了这话,再仔细一想,眉头锁得更紧了,道:“就算这个狱首是假的,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怎么就大祸临头了?” 云天行道:“那假狱首在劝我归顺时,曾隐约透露过一些事,说如果我跟了他,不但可以带我离开这里,还可以让我在这里恣意报复,毕竟这里面的差役都不太友好,当然,老哥你是好的,我心里都记着呢。假狱首说了很多,在我看来,他们应该有一场大举动,我觉得他们很可能是要劫狱。” “劫狱?”侏儒的脸色变了。 云天行点了点头,道:“没错,就是劫狱。老哥你想啊,如果他们劫狱,首当其冲的是谁?自然是你们这些狱卒了。往日里他们受尽了酷刑虐待,今番风水轮流转,转到了他们家,他们岂会放过你们这些施刑者?” 第七百八十三章 脱困 那侏儒被云天行连唬带吓,已信了大半,还真当那假狱首要带人劫狱,转身便要走。 云天行忙喊住,道:“老哥,你哪里去?” 侏儒停住脚,道:“自然是要去联合其他狱卒兄弟,将这个假狱首给揪出来,如若不然,必遭其害!” 云天行道:“老哥,你且慢走,我还有几句话要说。” 侏儒急问道:“你还要说什么?” 云天行道:“老哥,去不得呀!那假狱首既然能够稳坐主位,且不被人发现,自然是有大本事的,你独自一人,如何是他的对手?” 侏儒道:“谁说我独自一人了,这里的狱卒我大都认得,都是老交情了,这种时候大家商议着行事,总比我独身行事要稳妥些。” 云天行道:“你当你那些狱卒兄弟就是真的吗?你以为他们一点都不知情吗?要我说,他们一定早就知道了,只是收了那假狱首的好处,不说罢了。而且我早就说过了,那些善于与上司搞关系的人,总能得到不少好处。老哥你是本分人,不擅长这些,这时候去联合其他狱卒,不等于自投罗网吗?” 侏儒急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云天行想了想,道:“不瞒老哥,兄弟我曾学过一些武功,如果老哥信得过兄弟,帮兄弟把锁链去了,兄弟护送老哥逃出去,如何?” 侏儒道:“兄弟,你好意告诉我这些事,我心里感激,但锁链一事,老哥我实在无能为力。这座地牢共有九层,而这里便是第九层,也是整座牢狱里最严密的地方,此处关押的通常都是些极为重要的囚犯,我们狱卒是没有权限放人的。若要放你,需得先去狱首那里讨到钥匙才行,但依目前的情况来看,钥匙是讨不到了。兄弟,你多保重吧。” 云天行叫道:“老哥,你若不肯放我,兄弟我可真要死在这里了!” 侏儒道:“兄弟,那假狱首既然有收你之意,你大可应了他,虽然委屈了些,但总比丢了性命要好,你说是不是?” 云天行还要再说,那侏儒摆了摆手,举着火把飞也似的跑了。 云天行见最后一缕火光消失在拐角处,叹息道:“白忙活了!” 净尘笑道:“你爹是个沉默寡言的人,看来你更像你娘。” 云天行摇了摇头,道:“其实我的话也不多,只是有些时候却不得不多说。” 净空道:“你骗得了他一时,却骗不过他一世,等他回转过来,麻烦就接踵而至了。” “麻烦?”云天行一笑,“自打我从这里醒来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应对一切麻烦的心里准备,说到底,不就是一个死吗,借你们佛门中的一句话,叫脱离苦海。” 净尘沉默良久,道:“我们佛门中人常云苦海,其本意是教人积善结缘,修成正果,并无消极待世之意。你现在的处境虽然危急,但尚有脱生的希望。我现在内力稍有恢复,但尚不能挣脱锁链。我先教你一套缩骨的功法,你用心学习,虽奈何不得你项上腹中的锁环,但四肢上的锁环,应该不难去掉。剩下的两条锁链你试试能不能挣断,若不能,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云天行闻之大喜,他之所以挣不断锁链,正因为手脚被束缚住,空有一身内力却使不出来,若真能将手脚解放出来,凭他这一身浑厚的内力,将剩下的两条锁链扯断,并不是什么难事。 “净尘大师,眼下情况危急,不知这套缩骨的功夫要多久才能学成?” 净尘道:“若只是缩手缩脚,用不了多少时间,当然,如果你资质够差,会花上几个月甚至几年也说不定。不过,云弥天赋极高,你娘又是极聪明的,你应该也不会太差吧?” 云天行苦笑道:“这个可说不准了,以前我爹传我剑法时,总嫌我笨,还说我要是有我娘一半聪明就好了。” 净尘自语道:“她的孩子应该不会太差吧。” 云天行没听清净尘说了什么,问道:“净尘大师,你刚才在说什么?” 净尘摇了摇头,道:“我先将口诀传给你,你默默记住,然后再依口诀修炼,如果你真是云弥的孩子,不用一日,必定小有所成。”不等云天行回话,净尘便开始传述口诀。 云天行集中精力,默默记忆,净尘只念了三遍,他便能记个大概了,到第五遍便可口述了。 记住口诀,云天行便按照口诀开始修炼,不懂得地方,有净尘在旁指点,自然不需要他自己多费脑筋。 时间匆匆而过,不用半日功夫,云天行的手脚竟真从锁环从脱出来了。 听着牢房那边里传来的欢喜声,净尘欣慰一笑,心想:“师叔祖时常赞我天赋高,悟性佳,可在他面前,却不值一提了。当初我学这套缩骨功时,却也用去了两日的时光,到底是云弥和蔷薇的孩子,只用了不到半日便学成了,后生可畏啊。” 云天行去掉了双手双脚上的锁链,全力运起天地无极神功,双手拉住项上锁链,用力向两边一拉,“崩”的一声,竟真将锁环给拉断了。 云天行大喜,忙又将腰环拉断,大笑道:“净尘大师,我出来了!” 净尘微微一愣,这可是天楼石特制的锁环锁链,自己能挣断,凭的是几十年的浑厚内力,可细细数算起来,云弥这儿子也还不到二十岁,怎能轻易挣断天楼石锁链? 当然,他并不知道云天行已学会了威猛霸道还在金刚伏魔功之上的天地无极神功,若是连一条锁链都挣不断,那天地无极也不会被江湖中人奉为天下第一内功了。 牢房竖栏并非天楼石材质,而只是普通的铁质竖栏,云天行不费吹灰之力,便将竖栏掰出了一个洞,从里面钻了出来。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响动,似乎是有人来了,云天行怕人发觉,忙又将竖栏掰直,使出天地无极神功,将四肢吸在了墙壁上,如壁虎般游到了走廊顶上。 第七百八十四章 环形牢 一个头戴鬼面的人举着火把走了过来,经过云天行所在的牢房时,下意识拿火把往里照了照,然后继续走。又走了一会,那鬼面人忽然停住了脚,愣了一会,忙又倒了回来,将火把伸进牢房里照了照,登时吃了一惊,里面的人竟然不见了! 那鬼面人还当自己眼花了,摘下鬼面,揉了揉眼睛,再去看,仍没看到人,只有那两具白骨仍安静地躺在那里,供鼠蚁游戏。 这里是整座牢房最严密的区域,就连锁链锁环都是天楼石特制的,以前还从未有人逃离过,那鬼面人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伸手在自己脸颊上捏了两把,吃痛后再去看,仍没看到人。 云天行在廊顶上悄声游到鬼面人正方,卸去吸力,悄然落下,拍了拍鬼面人的肩膀,道:“不用找了,我在这里。” 那鬼面人打了个激灵,还未回头,便已被云天行制住了。 “你最好不要叫,我连天楼石锁链都能掰断,何况你这个人。你只要按我说的做,我保证不伤你性命,你可听到了吗?” 那鬼面人受制于人,哪敢不从,只连连点头答应。 云天行将他带到净尘牢门外,拿火把往里一招,已然愣住了。牢中关着的人与想象中简直是天壤之别。 他本以为净尘是个老僧,至少也该与净空净念等人年纪相仿才对,可眼下这个白衣僧人却只是中年模样,而且在这个又脏又臭的地方,他那袭僧衣竟是那样洁白无瑕,不染一丝纤尘。 他真的是一个囚犯吗? 云天行愣在了牢门外。 净尘注视着站在牢门外发呆的年轻人,嘴角微微掀起,心道:“果然是她的孩子,跟她长得可真像啊。” 云天行回过神来,道:“阁下真是净尘大师吗?” 净尘微微点头,道:“你既已脱离束缚,这就快逃走吧,我内力尚未恢复,怕是帮不上你了。” 云天行乃重情重义之人,净尘救了他,他岂会一走了之?何况净尘还是他父母的旧识,更无见死不救之理。于是将那鬼面人拽过来,喝道:“把牢门打开!” 那鬼面人从未经受过这种场面,吓得浑身颤栗,哪敢不从?忙取出钥匙环,将牢门打开。 云天行拽着鬼面人进了牢房,先将竖栏掰大,将鬼面人的脑袋摁进去,再将竖栏掰回原形,将他的脑袋卡在竖栏里,然后说道:“你若敢喊叫,我就将这支火把塞到你嘴里去,你听清楚了?” 那鬼面人狠狠点头,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 云天行将火把交给鬼面人,走到净尘身旁,将他身上的锁环尽数捏碎,看得那鬼面人冷汗直流。 他在这里当差了这些年,还从未见过哪个人能将天楼石捏得跟爆豆一样,如今亲眼见了,却又像是在做梦,一点都不真切。 净尘也被云天行的手段给惊到了,直到身上的锁环尽数去了,才说道:“你这身本事怕不是出自云弥之手吧?” 云天行点了点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等逃出去了,我再与大师细说。”说着,将净尘负起,冲出牢房,沿走廊奔去。 那鬼面人身在牢房,头颅在外,见云天行和净尘逃走,生怕祸及自己,忙嘶声大叫,这时,一物从黑暗中飞来,正插进了他的头颅里,喊声立时断了。 飞来的正是天楼石锁环的碎片,云天行捏碎锁环时,觉得有几块碎片尖硬锋利,可以当暗器用,便悄悄收了,这时听那人大喊,便寻声发了一枚,听喊声断了,方继续飞跑。 刚穿过一个未上锁的过道门,忽从走廊右边一座小门中走出两个人来,腰上各自挂着兵器,那两人见云天行背着净尘出现在了门口,明显愣了愣,刚要去摸兵器,却被云天行先用凌虚指点倒了。 净尘讶然道:“这是师叔祖的凌虚指?” 云天行只“嗯”了一声,却没有说什么。 净尘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自然不会多问。 云天行躬身钻进小门,屋里十分宽阔,中间一张长方桌上点着一盏油灯,七八个菜碟凌乱地摆在油灯周围,两个空酒坛倒在桌下。两边是四张木床,其中一张床上正有一个人在打呼酣睡。 云天行上前一把将那酣睡之人揪起来,喝道:“出口在哪里?快带我们出去!” 那人显是喝了不少酒,被云天行揪住领口提起来,才朦朦胧胧回了点神,眼珠在眼皮里动了动,却没能睁开眼,嘟囔道:“吵什么吵,老子正做美梦呢,要喝你们喝,不用管我……呼……呼……” 云天行见他又睡过去了,心里着急,一把将他拽下床,摔倒了地上,那人嘴巴动了动,竟然抱着床腿又睡了,云天行忍无可忍,揪住他后领,将他的额头狠狠磕在了桌面上,那人吃痛,方才惊醒过来。 “你们……” 云天行叫道:“带我们离开这里,否则杀了你!” 那人从桌底下摸出一把短刀,一刀向云天行心口刺去,云天行伸指一夹,便将短刀给夹住了,冷冷道:“不要逼我杀人,快带我们出去!” 短刀被云天行拿住,那人忙松了手,转身去拔挂在床头上的长刀,云天行叹息一声,将短刀掷出,正钉在了那人的后背上,那人哀嚎一声,倒地死去。 净尘念了几句阿弥陀佛,云天行却没心思顾及这些,眼下若不下重手,必是死路一条,他可不认为蜃楼的人会对他容情。 云天行背着净尘出了小门,沿着走廊一路飞奔,也不知奔了多少时候,忽见前方墙上挂着一个人头,云天行心下一紧,大着胆子走了过去,登时呆住了,这分明是那个被他卡住头颅的鬼面人! 他沿着走廊奔了这么久,竟然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难道这座牢狱没有出口吗? 净尘道:“他们来为我送饭时,有时从左边来,有时从右边来,去的时候也一样,有时去往左边,有时去往右边,所以我就在想,这会不会是一座环形牢笼,如今看来,我猜的倒是一点也没错,出口一定就在走廊旁边的某个牢房里!” 第七百八十五章 看不见的出口 云天行喘着粗气道:“这里的牢房少说也有近百个,若是挨个寻找,怕是来不及了。” 净尘道:“你转过身去,模仿着那个侏儒的步履,走一百三十六步,然后停下。” 云天行虽然不知道净尘为何要他这样,但还是照他的话去做了,转过身去,小步走了一百三十六,然后停下了。 净尘往右手边的牢房一指,道:“进去看看。那侏儒从这里离开时,我曾听到有牢门响动声,这边没有过道门,他应该是动了牢门才对,但这边又没有犯人,他还要去开牢门,也许这座牢房里藏有暗道也说不定。” 云天行见牢门上缠有锁链,顾不上许多,连出两脚将牢门踢倒,进到了牢房里,拿火把照了照,见里面与其他牢房里一样,也是有六条锁链从墙孔伸出来,只是这些锁链只是普通的铁链,却不是天楼石。 云天行每条锁链都拉了一遍,均未拉动,道:“应该不是这里。” 净尘摇头,道:“我不会听错的,自从我进到了这里,那侏儒一共往这里走了八次,每次都只走一百三十六步就停下,然后开牢门,动锁链,之后便没有了任何动静。还有,他应该是同时牵动了两条锁链,你再重新试一遍。” 云天行又依净尘所说,同时牵动两条锁链,果然,只试了几次,手里那两条锁链便被拉出了尺余,然后墙上打开了一道石门,出现了一条通往上方的石阶。 云天行惊喜交加,道:“若不是大师,我就是找上一辈子,也是找不到出口的。” 净尘道:“不要高兴得太早,这里仗着锁链牢固,出口隐蔽,所以只有寥寥几个人看守,后面的路更难走,你带上我,一定走不掉,还是将我放下吧。” 云天行摇了摇头,却没说什么,背着净尘,径直踏上了石阶。 净尘又道:“我的内力虽然并未完全恢复,但独自行走还是可以的,你放我下来吧,这样遇上麻烦,也容易对付些。” 云天行想了想,也是这样,便将净尘放了下来。 两人并肩往石阶上走。 云天行道:“大师,你能跟我说说我娘的事吗?” 净尘想了想,道:“你娘很喜欢蔷薇花,我第一次遇到她的时候,也是在蔷薇花下,所以,直到现在,我都还以蔷薇称呼她。她是一个很开朗的人,话很多,有时候说得起劲,能说上一整天。我本以为她也会喜欢一个很能说人,可谁又能想到,她偏偏喜欢上了一个话很少的人。云弥沉默寡言,有时候一整天都说不上一句话,起初我还挺好奇的,后来我才知道,也只有云弥才配得上她。” 云天行道:“大师认识我娘,是在我爹之前吗?” “是的。”净尘微微点头,“我跟你娘本就是同乡人,在很久之前就已经认识了。你爹便是她引荐给我的,还有你爹的那位结拜兄弟。” “结拜兄弟?”云天行忽然停住了脚,“我爹还有结拜兄弟吗?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哦,我想起来了,一定是余叔叔。” 净尘摇头道:“不是余沽之,云弥救过他的命,他无处可去,所以才会一直跟在云弥身边。我说的结拜兄弟是指叶孤鸾。” “什么?”云天行险些叫出来,“你说叶大侠是我爹的结拜兄弟?” 净尘道:“你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他们的结拜本就没有对外公开,知道的也只有寥寥几个心腹而已。如今死的死,亡的亡,知道这件事的,怕是也没有几个人了。云弥不对你说,也是为了你好,毕竟你年纪还小,知道的太多,反不是什么好事。” 云天行失笑道:“怪不得那日在落梅山庄,叶大侠说我跟他一位朋友很像,现在想来,倒真有几分好笑。” 净尘道:“你已离世的消息便是他告诉我的,如果他知道你还活着,就面前有刀山火海,他也一定会赶来救你,就像十多年前,他听到云弥与你遇害的消息,孤身杀入四海盟时一样。” 云天行道:“叶叔叔杀掉沈苍龙以及两位副盟主都是因为我爹吗?” 净尘叹道:“在这个世上,也只有你们才会让他这样奋不顾身啊。” 云天行默然良久,方抬起步子,继续往前走。 石阶并不长,尽头却是一堵墙,云天行左右环顾,发现左边墙上有个拉环,他没有多想,便将拉环拉了出来。 “轰——” 前面那堵墙升了上去,竟是一堵机关墙。 机关墙的另一边就是地牢的第八层,有两个带刀的鬼面人守在甬道左右,待机关墙完全升上去后,那两个鬼面人下意识握住刀柄,挡在了石阶的尽头。 虽说这道门时常会被打开,但他们知道,这里面关着的人十分重要,如果有任何闪失,他们的性命必定保不住,不得不慎重。所以每当石门打开时,他们会严阵以待,不敢有分毫马虎。 虽然这两个鬼面人有所准备,但乍见到暗影中并肩走出了一个年轻人和一个白衣僧人,仍是吃了一惊。 就在两个鬼面人愣神之际,云天行和净尘同时抢上前,一人一招,将两个鬼面人制倒在地。 见净尘出手的速度不在自己之下,云天行又惊又喜,虽说刚才这一击,他是用了八成功力,然而净尘的内力并未完全恢复,却能跟上自己的速度,若净尘的内力完全恢复,将会是何等存在? 两个鬼面人一倒,不远处几个值守的人便发现了云天行和净尘,一面抽刀,一面高声大喊,转眼便有十数个鬼面人,舞着佩刀,分从左右向这里砍杀过来。 两人见左侧人数相对较少,便一起向左侧冲去。 云天行全力运起天地无极,狂奔起来,如一尊战神,势不可当,迎面两个鬼面人率先挥刀砍来,被云天行突然一声暴喝,震得头晕目眩,还未回过神来,便被云天行一人一拳轰到了墙上。 其余诸人叫嚷着挥刀乱砍,云天行左右闪避,挥臂连点,劲气透指飞出,又有数人哀嚎倒地。 净尘步履轻盈,紧紧跟在云天行身后,不曾落下半步,有人想从侧面攻击净尘,要么被云天行抢先截下,要么被净尘拿衣袖扇飞,这么多人齐上竟不能将这两人挡下片刻。 等后面那群鬼面人追上来,云天行与净尘早已远去了。 第七百八十六章 红漪大人 封闭的暗室内,灯火昏黄,狱首大人端坐在案桌前,手捧着一卷记录最近一月地牢人员变动的名册在看,忽然桌上灯光一晃,一个鬼面人出现在了案桌前。 “狱首大人,外面有一红衣女子求见,说是病虎大人派来的。” “红衣女子?”狱首大人从卷册上方瞧了那鬼面人一眼,“真是病虎大人派来的?” 那鬼面人道:“那女子只说是病虎大人让她来的,其他并未多说,属下也不敢问,还请狱首大人定夺。” 狱首大人微微眯起眸子,盯着卷册看了一会,才道:“带她进来。” “是。”鬼面人行了一礼,转身快步走出。 不一会,那鬼面人果然带了一个红衣女子进来,狱首一见来人,忙从座位上站起,恭敬道:“见过红漪大人。” 红漪只是冷冷“嗯”了一声,问道:“听说沧澜剑神的后人被关到了这里,他可还活着?” 狱首恭敬道:“病虎大人要他活着,属下自当尽力看待,绝不敢让他有半点闪失。” 红漪点了点头,道:“你带他过来见我,我有几句话要当面问他。” 狱首大人犹豫了半晌,道:“红漪大人,这里的规矩您是知道的,若您要见其他犯人,属下倒是可以通融通融,这个云天行不同寻常,病虎大人曾特意嘱咐过,在他到来之前,绝不能将之从地牢里放出半步。” 红漪冷冷道:“我来这里,便是受了病虎的命令,难道你想违令?” 狱首忙垂下头,道:“属下不敢。红漪大人既是受了病虎大人的命令,烦请将病虎大人的亲笔文书示出,容属下一观。” 红漪怒道:“你好大的胆子!我要你带他过来,你却推三阻四,执意不肯动作,难道那云天行已被你放了?!” 狱首急道:“没有病虎大人的命令,属下怎敢擅自放人?那云天行现在正被天楼石锁住,半步也动不了。红漪大人若有话要问他,属下可以带红漪大人去见他,但放人一事,没有病虎大人的亲笔文书,恕属下不能答应。” 红漪冷眼看着狱首,过了好一会,才道:“我听说他有一柄好剑,你拿来给我瞧瞧。” 狱首道:“他的剑现在已归剑八大人了,属下做不得主,还请红漪大人见谅。” “剑八?”红漪微微眯起眸子,“你少在这里敷衍我,剑八现在根本没在这里。” 狱首道:“剑八大人的确没在这里,但上次病虎大人来信时特意提到过,若剑八大人到了此地,可直接将云天行的剑交给他,不需再次禀报。” 红漪伸手道:“把病虎的信拿来我看!” 狱首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将病虎送来的信件,翻出来递给我红漪。前番几次违逆红漪,已让狱首忐忑不安,若再拒绝她,指不定她会做出什么荒唐事,到时候回去告上一状,他这个狱首的位子,怕是难保了,搞不好还会有性命之忧。 红漪看完信件,眉头皱得更紧了,将信件递还给狱首,道:“你只管把他的剑给我,剑八那里我自会去解释。” 狱首苦笑道:“红漪大人,您就不要为难属下了。这是病虎大人亲自吩咐下的事,属下不能不照做。若红漪大人真喜欢那把剑,等剑八大人到了,您再跟他要就是了,何苦跟属下过不去。” 红漪道:“你先拿出来给我瞧瞧,若是入不了我的眼,我不要了就是。” 狱首无计可施,又怕得罪红漪,只得转动墙角里的机关,将藏在石墙暗格里的太阿剑取来,双手呈给红漪。 红漪接过剑,拉出鞘看了一会,道:“是把好剑,我收了。” 狱首脸色变了变,正想要说什么,忽有一个鬼面人闯了进来,气喘吁吁的说道:“大人,不好了!那云天行从第九层逃出来了!” 狱首一惊,失声道:“这怎么可能?!他已被天楼石锁链困住,如何能够脱困?” 那进来报信的鬼面人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红漪,忙把头垂得更低了,道:“跟他一起被关在第九层的白衣和尚也在,现在两个人已闯到了第六层,还有不少囚犯也被他们放了出来,还请大人速速派人支援,若再耽搁下去,怕是真要闯出去了!” 狱首急道:“快吩咐下去,将地牢各层出入口尽数封死,无论是谁,皆不可放过!” 那鬼面人领了命,正要转身离开,红漪忽然摘下腰间红鞭,挥鞭一卷,鞭尾已缠上了鬼面人的脖颈,用力一拽,那鬼面人颈上出血,倒地立时死了。 原来红漪这条鞭上一侧装有倒刺,若用有刺的一面缠住人,只需轻轻一拉,细密的倒刺便会如刀刃般将人皮肉割破。这鬼面人颈上流血,已然被这些倒刺割破了喉咙。 狱首见红漪突然出手,将自己属下杀死,着实吃了一惊,道:“红漪大人,你……这是干什么?!” 红漪冷眼看着地上那具尸体,道:“这些废物,要他们看个人都看不住,还有脸来报告?!若人人如他这般懈怠失职,要他们有何用?” 狱首本就理亏,今见红漪突然发威,心下更是惶恐不安,若云天行与净尘真的逃了,他的性命怕是也难以保住,于是向站在门边的鬼面人吩咐道:“快去请几位大人来帮忙,此事要紧,切不可疏慢了!” 那鬼面人应了一声,转身才走出几步,又被红漪一鞭卷住,然后倒地死了。 狱首见红漪连杀两人,心下更是莫名其妙,下意识退了几步,警惕地盯着红漪,道:“红漪大人,你知道你现在在干什么吗?” 红漪平静道:“我当然知道。” 狱首道:“你刚才也听到了,那云天行与净尘已闯到了第六层,若不及时将出入口封死,叫他们逃了出去,病虎大人那里可没法交代!” 红漪道:“人是你放的,病虎要怪,也怪不到我的头上,用我交代什么?倒是你,是该好好想想,该当如何面对病虎的愤怒。” 第七百八十七章 背叛 听知云天行与净尘等人已从地牢九层逃了出来,并放脱了不少要犯,狱首心急如焚,想出去安排布置,可红漪偏偏挡在了门口正中,分明是在故意阻挠。 狱首自认不是红漪的对手,若是硬闯,断不能闯过去,只得说道:“红漪大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若真叫那云天行逃了出去,对谁都没好处。” 红漪道:“对你的确没有好处,所以我打算帮帮你,你接不接受?” “帮我?”狱首更加糊涂了,若她真想帮自己,何必杀掉那两个自己人?“红漪大人要如何帮我?” 红漪平静道:“我打算杀了你,这算不算是一种帮助?” 狱首脸色剧变,一个纵跃已落在了盛放卷宗的木架旁,顺手将挂在上面的佩剑摘下,正色道:“红漪大人,你要背叛蜃楼?” 红漪抖开长鞭,微微摇了摇头,道:“我来这里,只想救一个人。” “你想救的那个人是不是叫云天行?”狱首已将手中利剑拔出了鞘。 红漪微微有些失神,自语道:“他不该死。” 狱首道:“人的命运往往掌握在别人手中,红漪大人,你是个明白人,应该不会不明白这一点。” “是啊。”红漪道,“人呢,有几个是寿寝正终的,都是因他人而死,可我不愿他死,就算他不喜欢我,我也想让他活着。” 狱首道:“红漪大人,我希望你能够明白一件事,不论你对他的感情有多深,你们之间都是不可能的,因为你们自开始便站在了不同的两边,这就意味着你们将会成为死敌,绝无缓和的余地!” 红漪道:“那又如何?” 狱首道:“红漪大人,十多年前的那些事你或许没有参与,但你不会连听都没有听过吧?那云天行与蜃楼有不共戴天之仇,而你……你应该知道我要说什么,你也比我更清楚你们之间的立场。现在你救了他,在他知道你的身份后,一样会毫不犹豫地杀掉你,到时候你会为今日的举动后悔的。” 红漪有些失神,自语道:“他会杀我吗?” 狱首听到了红漪的低语,道:“他一定会的!” “不!”红漪摇了摇头,肯定地说,“他不会,他绝不会杀我!” 狱首微微一笑,道:“红漪大人,我虽是你下属,但年纪却远在你之上,人生经历也比你丰富,说起人心来,我比你看得更准。那云天行早在十多年前就该死了,他苟延残喘地活到现在,心里必定积满了怨气,如果遇上蜃楼的人,我不认为他会手下留情,当然,他也许会对你格外开恩,但你别忘了,你是跟他的仇敌站在同一边的人,就算他不杀你,也绝不会对你动情,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 红漪默然不语。 狱首见红漪垂头不语,还当她动摇了,忙道:“红漪大人,眼下形势危急,容不得多想,还请助属下一臂之力,清除祸乱,病虎大人那里,也好有一个交代。” 这时,又有一个鬼面人飞也似的跑进来,道:“大人,不好了!那云天行与白衣和尚已带人闯到第五层了!” 狱首只回了句“知道了”,然后便将目光转向红漪,等待她的答复。 那鬼面人缓了口气,才发现地上有两句尸体,不由打了个激灵,心想谁敢在狱首大人的房间里杀人?他缓缓抬起头,正迎上了红漪那双冰冷的眼睛,后者随即一鞭甩出,以同样的方式,缠住了鬼面人的脖颈,但这一次,她却没有立刻取他性命。 那鬼面人被勒得喘不过气,伸手向狱首,道:“大人,救我!” 狱首眯眼看着这一幕,并未采取任何行动,只冷冷说道:“红漪大人,你还要执迷不悟吗?” 红鞭突然收紧,那鬼面人呜呼一声,倒地死了。 狱首摇了摇头,抬剑指向红漪,道:“属下年纪虽长,但资质愚钝,武功比不得红漪大人,但红漪大人执意不肯给属下留一条活路,那属下唯有以命相搏了。” 红漪对他的话并不理睬,只说道:“把通向外面的大门打开!” 狱首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红漪道:“你不用跟我装傻,通向外面那道门的机关就在这个房间里,你若不说,等我杀了你,自会找到,不过,你会吃不少苦头。你若肯先将大门打开,我给你一个痛快。” 狱首冷笑道:“既然都是要死,痛不痛快,又有什么分别。”说罢,纵身一剑,向红漪刺去。 红漪抖动长鞭,向狱首卷去,那狱首知道红漪擅长用鞭,不敢硬抗,纵身游到墙上,企图乘机逃出去。 红漪有意要取他性命,岂会放他离开?抖转长鞭,向狱首颈上卷来,那狱首见逃不过,挥剑狂砍,红漪的鞭子虽然厉害,但一来这里空间狭隘,施展不开,二来狱首武功不弱,即便是他全力舞鞭进攻,一时也奈何不了他。 狱首连闯了三次,均未能冲突出去,红漪虽然一时奈何不了他,但却谨守门户,不给他逃走的机会。 狱首眼见无路逃走,又退回到了里面,只拿剑抵御长鞭,不再进攻,只希望外面的人能够及早发现这里的异状,尽快来人支援。 红漪见他身形轻捷,剑法独特,不似寻常人物,便故意露出破绽,引他来攻。 那狱首起先并不相信,后来见红漪接连遇险,而一直又无人前来支援,生怕云天行和净尘逃出去,于是便有了上前一搏的念头。 红漪等他冲到近前,骤然发力,将一条红鞭舞得如长蛇嘶声一般,狱首见此情状,知道红漪故意藏拙,忙纵身后跃,足尖刚一踏上案桌,长鞭紧随而至,将案桌劈成了两半。 狱首借力跃起,在周围墙上飞也似的游走,红鞭紧追不舍,打得石墙上坑坑洼洼,土飞尘扬。 狱首见红鞭紧追不舍,转眼便要缠上身,一咬牙,纵身跃起,一剑向红漪刺去。这是以命换命的手法,若不到了生死关头,他是绝不会用的。眼下红漪不依不饶,他若不搏命,死的一定是自己。 “一起死吧!” 第七百八十八章 逃生机关 狱首拼命刺来一剑,红漪不闪不躲,依旧只催着红鞭追敌,等他的剑到了眼前,方侧身避过,跳起一脚,正踢在狱首小腹。狱首吃痛,倒摔出去,空中又被扫了两鞭,撞在石墙上,衣上已然渗出了两道清晰的血痕。 红漪握鞭指道:“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通向外面的大门打开!” 那狱首戴着鬼面,虽然看不到面容,但面具后面却已流出了一道血痕,显然已经受了伤。 “你知道背叛蜃楼的后果,为何还要自取灭亡?!”狱首扶墙站起。 红漪平静道:“我只是不想让他死,至于后果,我已经顾不得了。” 狱首冷哼一声,道:“就算你把我杀了,我也绝不会把机关打开,只要那道门一直关闭,你们谁都别想出去,大不了一起死在这里!” 红漪不打二话,扬鞭向狱首颈上卷去,那狱首早有防备,侧身一躲,红着眼又向红漪扑来,空中挥剑狂舞,眨眼已出了三十余剑。 红漪舞鞭将他的剑招一一化去,乘隙驱动长鞭,从侧后方偷袭,卷住了狱首的右腿。 狱首一惊,抬手连砍了几剑,却没能将长鞭砍断,情急之下,从怀里摸出两柄飞刀,直向红漪面上射去。 红漪闪身躲掉,冷冷道:“就你有暗器吗?”说罢,抬手射出数枚银针。 狱首右腿被缚,已然无法躲避,见红漪发射暗器,忙舞剑抵御,可红漪在发射暗器时,同时也在操纵红鞭,狱首虽然勉强挡掉了几枚暗器,但终归还是被银针射中了。 银针上并未涂毒,但银针细长,扎入体内,已然限制住了他的动作,狱首情知自己必死无疑,虽然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大叫一声,挣扎着向红漪冲来。 红漪抖动长鞭,将他狠狠摔在墙上,墙面立刻龟裂破碎,就连上面挂一盏油灯都给震落下来。 这一下摔得虽狠,但狱首却一声都没哼,又弹跳起来,将手中长剑掷出,直取红漪。 他这一招是在赌命,一个剑客如果没了剑,与待宰的羔羊有什么区别?可若这一剑能将红漪杀死,他才会有活命的机会,眼下这种时刻,他没得选。 红漪虽然没料到他会这么做,但好在身手敏捷,只拿鞭子一卷,便将狱首的剑给卷住了,顺势扭身甩出,长剑飞回,不偏不倚,正钉在了狱首心口。 红漪见狱首心口出血,又垂下了头,已然死了,忙在房里搜寻机关所在。 在她来这里之前,早已将这里的情况打听了个七七八八,如果不先与外面连通的大门打开,即便能够闯到第一层,也是绝对逃不出去的。 红漪在房里搜了个遍,终于在墙角里找到了一个暗格,里面便有一个机关枢纽,她曾见过机关图样,一眼便认了出来,忙将机关打开,然后将机关枢纽捣毁,这样那道门就不会被关上了。 做完这一切,恰好又有一个鬼面人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跑了进来,刚叫了一声“大人”,猛地看见地上有几具尸体,而他那位狱首大人也作倚在墙边,心口插着一柄剑,已然死了。 那鬼面人一惊,才发现旁边还站着一个手执长鞭的红衣女子,他不认得红漪,忙掣出剑来,叫道:“什么人?竟敢谋杀狱首大人!” 红漪不打二话,挥鞭向他卷来,那鬼面人见狱首大人都被这女子杀死了,料定自己必不是她的对手,忙转身飞跑。 红漪哪里肯让他走,纵身跃起,长鞭卷出,那鬼面人只觉背后劲风骤至,忙转身挥剑抵御,只挡了几剑,便被红漪的长鞭卷住,扔到了墙上,脑袋正磕在墙角,瞬间毙命。 红漪沿途又抓了两个人,问明了云天行的所在,便向那里赶了过去。 却说在第八层时,云天行见对方人数越聚越多,而他与净尘都使不出全力,于是急中生智,便将旁边的牢笼打碎,将里面的“囚犯”放了出来。 这些人已不知被关了多少年月,心中早已没了逃生的希望,眼见有人将牢笼打碎,积攒了这些年的怨怒一涌而出,毅然加入了逃生的队伍。 这些人原本都是江湖上的好手,只因与四海盟亦或是蜃楼作对,便被抓来关在了这里。他们活着,只因还有利用的价值,等他们失去了应有的价值,性命在旦夕间便会失去,如今有人来救,哪有不逃之理? 有些没被放出来的人眼见有活命的机会,也在牢里大喊大叫,眼下人人都清楚,人越多,逃生的机会就越大,于是便有人专门负责放人,到了现在,这支逃生队伍已壮大到了几十人。 当初只有云天行和净尘两个,便无人能挡,现在又加了这几十号人,而且个个都是好手,如何挡得住? 这些人虽然也都吃了压制内力的饭食汤水,但到底不是庸碌之辈,即便使不出内力,也有法子保身制敌,所以,这一路上根本无人能够硬撼这支队伍的锋芒,只有通过关闭大门,设置障碍等等粗简手段,来阻止他们进一步外逃。 云天行身负奇功,而且内力无损,毅然冲在了第一位,但凡有任何设施阻住了去路,无疑都被他打碎了,连天楼石锁链都拦不住他,这些铁栏土墙,如何奈何得了他? 一个面布须髯的黑脸汉子冲上前来,与云天行并肩而行,笑道:“小兄弟,俺叫尤猛,你叫啥?” 云天行抬手一掌将从旁袭来的鬼面人打翻在地,看了这位名叫尤猛的黑脸汉子一眼,道:“我叫云天行,不过,现在可不是说闲话的时候。” 那尤猛咧嘴笑道:“怕啥?俺既然出来了,他们就别想再把俺关回去,有小兄弟做先锋,再加上俺们这些人,就算是天罗地网,也休想罩住咱们。” 云天行摇了摇头,只管在前面开路。他带领众人在第五层冲了一会,发现第五层的构造与第九层很像,又是一个环形牢狱,这样一来,出口又不知藏在哪里了。 净尘也已发觉他们在绕圈子,提醒道:“这一层的出口必然隐藏在暗处,先抓一个人来问问。” 第七百八十九章 尤猛施刑鬼面人 那尤猛听说要抓人,还不待云天行动手,便抢着抓了一个鬼面人回来,喝问道:“你说,这一层的出口在哪里?敢有半句假话,俺要你好看!” 那鬼面人见尤猛生得乌漆嘛黑,一脸大胡子又脏又乱,像个黑夜叉,心里有点害怕,但又不敢泄露这里的机密,鼓着胆子说道:“我不知道!” 尤猛嘿嘿一笑,道:“不知道是吧,好,我就喜欢跟你这种嘴硬的人打交道。”说着握住鬼面人的一根手指,嘎嘣一声,硬生生给掰了下来,拿到他眼前晃了晃,笑道:“现在知道了没有?” 那鬼面人见到自己的断指,越发硬气了,转开头去,道:“不知道!” 尤猛二话不说,又掰断他一根手指,道:“现在呢?” 鬼面人咬着牙,仍是一言不发。 尤猛点了点头,再掰断他一根手指,然后看他一眼,见那鬼面人仍是转着头不说话,尤猛继续掰手指,不一会,十根手指已经全部掰完了。 云天行见尤猛将这人的十根手指全部掰去,不由皱起了眉头,虽说他对这些人没有好感,动起手来也不会留情,但像尤猛这样一根根去掰手指,他反而觉得有些残忍,但眼下若不这样做,怕是很难找到出路。 如今已闯到了这里,若是再被关回去,他们必定会严加防范,想要再逃,怕是不能了,于是云天行并未出声制止尤猛施刑,只盼这鬼面人早早屈服,说出出口所在,免得白白受苦。 那鬼面人十指尽断,痛入骨髓,但相比而言,这种折算肢体的羞辱更让他痛不欲生。常言道身体肤发授之于夫母,理应悉心爱护,如今受制于人,大不了交出性命便是,可这黑脸夜叉却将他的手指像胡萝卜一样一根根掰断,这种耻辱他如何受得了? 尤猛见这鬼面人仍不肯招,又揪住他一只耳朵,笑道:“还不肯说吗?” 那鬼面人见尤猛一直在笑,再配上那张黑脸,真像个夜叉,生怕他将自己的身体弄得支离破碎,他也毫不怀疑这黑脸夜叉能做出这种事,忙道:“我说,我说,出口就在上面,不要撕耳朵!” 众人仰头去看,果见上面悬着一个大竹篓,竹篓四角系着粗绳,想来是上下乘坐用的。 云天行向上一指,道:“怎样把竹篓放下来?” 那鬼面人本不想说,被尤猛瞪了一眼,忙道:“控制升降的机关枢纽都在上面,如果上面的人不把竹篓放下来,我们也没有办法。” 云天行又问:“那怎样才能让上面的人把竹篓放下来?” 那鬼面人闭嘴不肯说,被尤猛拧住耳朵吓唬了一番,才道:“看到竹篓上悬下来的那条绳子了没,那上面栓了个铃铛,只要过去摇一摇,上面的人就会把竹篓放下来。不过,现在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把竹篓放下来了。” 净尘道:“这里还有没有其他出路?” 鬼面人听这白衣和尚语声温和,全不似那黑脸夜叉那么凶恶,心生好感,道:“没有了,这第五层就只有这一条出路。这里是一个分界层,下面关的都是要犯,所以才会采取这种防范措施。如果有人能够挣脱束缚,逃到这里,上面的人就会将竹篓收起来,然后再将隔板放下,即便犯人长了一双翅膀,也是绝对飞不出去的。” 云天行仰头望去,见竹篓的上面果然还有一款隔板,虽然看不到厚薄,但既能阻隔两层牢室,想来是有绝对厚度的,就算他能顺着绳索攀上竹篓,也无法将隔板打破,况且如今他们的行迹已经暴露,上面必定聚满了人,冒然上去,说不定反会遭人算计。 云天行见没有出路,心下倍感失望,低头不再言语。 众人拼命努力,一起闯到这里,眼见无路可走,同样失望不已。本来他们已经放弃了,刚刚看到希望,转眼又破灭,那种滋味,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无法想象的。 尤猛在那鬼面人脑门上敲了一下,喷着口水叫道:“俺不管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今天你要是不帮俺们找一条出路,俺就把你撕成碎片,生嚼着吃了!” 鬼面人颤声道:“黑爷爷,你就是生吞了我,我也找不出第二条出路来啊!你们想走,只能从这里走,别无他路。” “好!”尤猛道,“你不说是吧,俺先把你这条舌头拔下来!”说着就要去拉他的舌头。 那鬼面人吓得不轻,忙道:“黑爷爷且慢,我还有话说!” 尤猛哼了一声,道:“你还要说什么?” 那鬼面人道:“黑爷爷有所不知,这座地牢里的水食都是从上面送下来的,如果你们被困在这里出不去,没了水食供应,我们一样也得跟着饿死。说实话,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如果各位能够打破隔板逃出去,我们也能捡回一条命,哪有隐瞒之理?” 尤猛怒道:“你这厮就是不肯说实话,俺先拔了你的舌头,再找别人来问!” 净尘道:“我看他说的不像假话,且饶他去吧,他们剩下的这些人,对我们没有威胁。为今之计,还是先想办法逃出去要紧。” 尤猛将那鬼面人丢出去,指着远处几个不敢靠近的鬼面人大喝道:“你们几个都给俺躲远点,再敢过来寻晦气,当心你们的性命!” 这里的看守本来不少人,如今死的死,伤的伤,还能站起来的不过十来个,哪里是这些“暴徒”的对手?一个个站在远处,你挤我,我挤你,谁都不敢上前,被尤猛这一声大喝,早已吓得丢盔弃甲,抱头鼠窜了。 众人见守卫们缩到了边角,不敢再来寻事,都松了口气,虽说他们不惧这些守卫,但现在的情况不同于往日,毕竟他们都服食了压制内力的水食,根本使不出内力,一身武艺连半成都使不出来,如今一路闯到这里,已耗费了不少力气,对这些长久被锁在囚笼里的人来说,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第七百九十章 酷吏李俊臣 众人虽然体乏力虚,但求生心切,如今已到了第五层,只盼能一鼓作气,闯出这座暗无天日的牢笼。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云天行的身上,毕竟是他救众人出来的,也是他一路上冲在最前面,替大家开路,虽说他年纪不大,但在众人眼里,云天行俨然已经成为了众人的领袖。 一个身穿破烂长衫的文士见云天行垂头不语,道:“小兄弟,你带领大家一路闯到了这里,眼看就要重获新生,为何垂头不语,默不作声?难道是想就此放弃?” 云天行仰头看了一眼,苦笑道:“如今生路已尽,就算我不想放弃,又能如何?” 中年文士笑道:“以小兄弟的身手,未必打不破这隔板,事到如今,小兄弟不妨再试上一试,顺着绳索攀上去,向隔板上打上几掌,若将隔板打破了,那自然是好;若真打不破,那就是老天爷要亡我们大家,没有办法,我们各自寻个干净的牢房,吃饱喝足了,等待牛头马面勾魂来就是了。” 云天行道:“先生提醒的是,我这就上去一试。”说着走到绳索下,稍微用力拽了拽,觉得担得起他,便抓着绳索向上攀了上去。 众人在地下仰头望着,心里的那份紧张感,不比在上攀援的云天行差上多少,毕竟是否能逃出生天,就在此一举了。 云天行顺着绳索一直攀到竹篓里,又顺着竹篓上的粗绳爬到了隔板下,伸手抵住隔板,运力往上推了一把,竟然纹丝未动。 “好牢固的铁板,看来上面是闩住了,我且打上几掌试试,若真打不开,那也没有办法了。” 云天行运起天地无极神功,将无极真气汇聚到掌心,猛地一掌击出,只听一声闷响,铁板只是颤了一下,根本没有破碎或者打开的迹象。 云天行不由皱起眉头,心想:“这上面应该被东西压住了,不然不会这样沉重,我如今身在半空,只凭一条绳索借力,掌力有限,便是打上一百掌,也断无可能将此隔板打开。” 他怕下面的人怪他不尽力,于是又运力向铁板打了几掌,仍是一样的结果,方才顺着绳索滑了下来。 众人眼见无法打破隔板,都垂目摇头,各自哀叹不已,唯独净尘端坐一旁,闭目养神,全没慌乱心焦之象。 却说红漪杀掉狱首,捣毁大门机关后,直向第五层这里奔来,沿途见一干牢狱守卫火急火燎地往这里赶,便知云天行他们外逃的消息已经泄露,这里已经开始做防御准备了。 她在来这里之前就已经看过整座牢狱的图纸,第五层的出口在上面,只能由第四层打开,如果她不来帮忙,他们绝无可能逃上来,到时候被困在下面,没水没粮,最终还是一个死。 回想起以前与他在一起的那些事,红漪不忍这样的事情发生,咬了咬牙,又加快了脚步。 等她赶到这里时,此处已聚集了不下百人,呈围拢之势,个个提刀贯甲,严阵以待。 在众人的中央,高高站着一个腰系鬼面具,相貌却颇为俊秀的男子,此人名为李俊臣,是这里的二把手,虽然这里没有副狱首这一职称,但此人办事利索,深得狱首大人喜爱,所以这里的很多事,狱首都是直接放权交给他来办的。 这李俊臣在进到这里之前,就曾在京都大牢里当过差,而且是出了名的酷吏,最擅长屈打成招。此人贪财好色,常做一些收人钱财,替人免灾的勾当,因此很多无辜之人便被他硬生生审成了重犯,而他却为此获益不菲。 后来李俊臣遭人告发,被官府通缉,不得已才逃到这里来避祸,结果却被狱首大人发掘提拔,只用了一年多的时间便有了一人之下的地位,和之前不比起来,不知是福还是祸,毕竟以前他只是一个狱卒,只能受人呼喝,现在是他呼喝别人,不可同日而语。 此刻李俊臣脚下踩的便是压在隔板上加起来足有千斤重的大石,他怕重犯脱逃,所以特意命人搬了这两块巨石过来,就算不能将作乱分子通通拿下,至少可以将他们困死在下面。 红漪挤身上前,见李俊臣脚踩大石高谈阔论,心下大怒,猛地扬鞭向李俊臣脸上打去。 李俊臣是初次见到红漪,本来问明来由,忽见她扬鞭打来,忙跳下大石躲避。 红漪一鞭打空,喝道:“是谁把石头压在这上面的,还不快快搬开!” 李俊臣上前道:“姑娘是谁,为何会在这里?” 红漪看了他一眼,冷冷道:“你不认得我?” 李俊臣向红漪打量了几眼,微微一笑,道:“恕在下眼拙,认不出姑娘。不过,这里不是姑娘你该来的地方,如果姑娘只是迷路了,在下倒是可以送姑娘出去,免得被这些粗鲁的人欺负了,毕竟这里已经很久没有关过像姑娘这样标志的人物儿了。” 红漪冷着脸没有说话。 一个鬼面人从人群中走出,到李俊臣耳边附耳说了几句,李俊臣的脸色立刻变了。 那鬼面人在红漪来时见过她,自然知道她是病虎大人派人的,李俊臣并不知道这件事,这时听这人说起,再一联想,自然猜得到眼前这位红衣女子的身份,忙上前躬身行了一礼,道:“原来是红漪大人驾到,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大人,还望大人恕罪。” 红漪不想在这些琐事上纠缠,握鞭向大石一指,道:“快把石头搬开!” 李俊臣一愣,道:“大人,搬不得呀,下面那些人闹得厉害,如果把这些大石去了,光凭这道隔板,怕是还拦不住他们。” 红漪斥道:“我让你搬你便搬,哪那么多废话!” 李俊臣一时犯了难,搬石头并不难,可如果搬开石头,下面那些囚犯逃脱出来,那该如何是好?他们人数虽众,但底下关的可没一个善茬,如果下面的人尽数冲上来,他们未必拦得住。到时候上面如果怪罪下来,狱首大人必定会把罪责推到他的头上,虽然狱首大人对他礼遇有恩,但在生死关头,谁还顾得了这些,总要先保自己。 第七百九十一章 天上掉馅饼 红漪见这李俊臣推推阻阻,分明是不想搬开大石,她怕有人将狱首已死的消息传到这里来,忙道:“这一切都是因那云天行而起,你把石头搬开,我引他上来,先将他控制住,这场乱子自然就平息了,不用你费什么力。” 李俊臣自然知道罪魁祸首是云天行,可如果真搬开石头,上来的可就未必只有云天行一个了。他虽然很不情愿,但却不敢违逆红漪的意思,怯问道:“大人,若真搬开石头,打开出口,他们一拥而上,该当如何是好?我们这里人数虽然不少,但下面这些人可都不是善茬,虽说他们武功受限,但这么一大帮人发起疯来,我们未必拦得住。” 红漪一心只想救云天行,哪里管得了这些,道:“你先让人把石头搬开,我把云天行唤上来,然后你们再把石头压上就是,保证不会走漏一人。” 李俊臣心里仍是没底,道:“听说这云天行是沧澜剑神云巅的后人,剑术相当了得。下面看守里有不少好手,可在他手底下,却无一人能撑过十招,大人可有把握制下他?” 红漪道:“我与他曾见过几面,他见到是我,定然放松警惕,我趁机出手,攻他不备,他必为我所擒。” 李俊臣想了想,道:“既然大人有把握,那小的就遵照大人的意思办,只是在此之前,小的还有一件事还想请大人帮个忙,不知大人肯否?” 红漪皱眉道:“何事?” 李俊臣笑了笑,道:“大人应该也知道,我们狱首大人今年年底就要卸任,那空出来的位子……嘿嘿,小的虽然无能,但打小就在牢狱里讨生活,一直到现在……” “你叫什么名字?”红漪打断了他的话。 李俊臣道:“小的叫李俊臣,嘿嘿。” 红漪点了点头,道:“李俊臣,好,我记下了,来年狱首的位子就是你的了,快命人把石头搬开吧。” 那李俊臣虽然想坐那狱首的位子,但他年纪资历尚浅,不论怎么数算,都轮不到他头上,他只是随便这么一问,没想到红漪答应得这么痛快,这不是天上掉馅饼了吗?可把李俊臣给乐坏了,忙向人群挥手叫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没听到大人吩咐吗,快把石头搬开,误了大人的好事,看我不收拾你们!” 话音刚落,便有十来个人从人群里抢出来,争着去搬石头。这些人有的是跟李俊臣常混在一起的,有的是想在红漪面前表现,盼望着被这位年轻貌美的大人青眼看待,这样兴许能多捞不少好处。 大石头搬开后,李俊臣亲自将隔板掀开,见正下方聚集了几十号人,有的盘膝而坐,有的倚墙而立,有的来回踱步,还有直接躺在地上的,那姿态可谓是千奇百怪。 在他掀开隔板的那一刹,众人齐齐仰头望上来,李俊臣见这些人个个目露凶光,恨不能生吞活剥了自己,手心里已捏了一把冷汗,想起红漪就在后面,不敢露出半分怯意,鼓起勇气喊道:“云天行在不在,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你独自乘坐竹篓上来吧。” 尤猛道:“云兄弟,这狗崽子不是个东西,你可不要真信了他。他是看你带领大家冲锋陷阵,无人能挡,这才想把我们分开,然后逐个击破,千万不能上去啊。依俺看,上面一定是布置好了陷阱,等着你往里跳呢。” 那中年文士也道:“是啊,这小人奸猾得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要你独自上去,绝对没安好心。两个月前,我对面那位老哥就是被他给糊弄了,先是假意卖好骗取信任,再假装救人,等骗取到想要的信息后,立刻就将人给杀了,好不狠毒。” 听好些人都出来说李俊臣的坏话,云天行拿不到主意,向净尘道:“大师,你觉得我该不该上去?” 净尘摇了摇头,道:“还是别去的好,虽说那是唯一的出路,但这人阴险狡诈,不可相信。这里无水无粮,还可勉强撑上几日,若上去被他们捉住了,生死可就由不得你了。” 云天行点了点头,向上喊道:“你有话在这里说便是,何必要我上去?” 李俊臣喊道:“云天行,你莫要听他们胡说,我要你上来,绝无加害之心,你大可放心。” 尤猛向上喊道:“直娘贼,爷爷脚底板踩屎了,你给爷爷舔干净好不好?” 李俊臣冷笑一声,道:“黑夜叉,你莫逞能,若是在外面,我还真惧你三分,在这里,嘿嘿,你就是一只只会打鸣的短尾巴乌鸡!我掐你的水,断你的粮,不出五日,你必死无疑,到时候我把你的尸体抬出来,放到油锅里炸一炸,再丢到大街上去喂狗,看流浪狗们吃不吃油炸乌鸡,哈哈。” 尤猛怒道:“你他娘的敢不敢下来跟你爷爷打一场?谁输谁死,你敢吗?” 李俊臣笑道:“我为什么要下去?你要是不服,大可飞上来,乌鸡也是翅膀,不是吗?” 尤猛怒极,破口大骂。 那中年文士向上喊道:“李俊臣,老天给了你一副好皮囊,你却用来装蛇虫鼠蚁,脏水臭粪,就不怕遭天谴吗?” 李俊臣笑道:“书呆子,我肚子里装什么,是我的事,要你来管?倒是你,你读了这些年的圣贤书,都快进棺材了,连个功名都考不中,亏你还有脸教训别人,要换做是我,早一头撞死了。” 那中年文士被他揭了伤疤,只拿俩眼瞪着嬉皮笑脸的李俊臣,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在这座牢狱里,绝大多数“犯人”都跟李俊臣有仇,因为施行虐待的事,大多是他带人来做,而且他说话尖酸刻薄,最喜揭人短处,别人打他不着,他愈发放肆,惹得人人对他恨之入骨。 红漪站在李俊臣身后,见他撅着屁股趴在破口那里,跟下面的人胡骂,催促道:“别胡骂,先把人带上来!” 李俊臣回过头来,道:“大人,不是我不带他上来,是他自己不想上来,我也没有法子。” 第七百九十二章 恩情 红漪走到上前,站在出口边缘,向下一看,正看到了站在白衣和尚身旁的云天行,此时的他虽然有些狼狈,但样貌跟分别时并无二致。 红漪见他无事,先松了口气,喊道:“云天行,你上来。” 云天行突然见到红漪出现,着实吃了一惊,自那晚分别后,就再也没有了红漪的消息,不想竟然在这里又见到了。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云天行心里有疑问,但现在却不好去问。 两人一上一下,相视良久。云天行只是呆呆的望着红漪,仍没有动身。红漪怕迟则生变,又喊道:“云天行,你上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那中年文士是个细心人,见红漪看向云天行的眼神和说话的语气有些异样,便悄悄向云天行问道:“云兄弟,你认得她?” 云天行点了点头,低声回道:“她是我的朋友。” 中年文士又问:“可信吗?” 云天行点了点头,道:“她救过我,而且不止一次。” 中年文士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 云天行向净尘道:“大师,我先上去探个究竟,过会再回来救你。” 净尘将他拉到一旁,道:“天行,如果有机会逃走的话,你就不要回来了。机会转瞬即逝,如果你再回来,也许就再也没有重见天日的机会了。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不要因为我,毁掉自己的一生,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死后也没脸再见云弥和蔷薇了。等你出去后,只需派人去万佛寺送个信即可,剩下的事净空师兄会处理,就不需你干预了。” 云天行笑道:“大师,如果我不回来,就没脸去见爹和娘了。你跟大家先在这里休息一会,我一定会回来的。” 净尘摇了摇头,叹道:“傻孩子,你这倔脾气跟云弥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过,我还是要你答应我,如果有机会逃出去,一定要先逃,知道吗?” 云天行点了点头,道:“大师,你的话我记住了,我会见机行事的,你放心就是。” 净尘拍了拍云天行的肩膀,又走到一旁打坐调息去了。 李俊臣放下竹篓,云天行跳了进去,尤猛也跟了进去,道:“云兄弟,你自己上去俺不放心,俺陪你,就算有陷阱,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 李俊臣见尤猛也跟着跳进了竹篓,忙喊道:“短尾巴乌鸡,我只让云天行一个人上来,你快些下去吧。” 尤猛怒道:“直娘贼,你爷爷就不下去,你能奈我何?” 李俊臣拔出腰刀,在绳索边比量着喊道:“好,你不下去,我就把绳索割断,谁都别想上来!” 红漪斥道:“你敢!” 李俊臣一笑,轻声道:“大人,我不是真要割断绳索,我只是吓吓他,若真带上别人来,怕是有些麻烦。” 红漪听他如此说,也不好再说什么,由着他去了。 那尤猛见李俊臣拔刀要割绳索,心下怒极,可偏偏又拿他没辙,只得跳出竹篓,道:“云兄弟,这样奸贼定没安好心,你独自上去,可要当心了。” 云天行谢过尤猛,向上一招手,竹篓开始缓缓上升。 红漪道:“李俊臣,等他上来,你不可再以大人称呼我,免得他心生疑虑,坏了原本的计划。” 李俊臣道:“大……大……放心就是,小的记住了。” 竹篓升降全由机关控制,不需人力拉拽,只一会功夫,便将云天行拉了上来。 云天行跳出竹篓,先快速扫了一眼,见四周围了不下百余人,个个持兵贯甲,严阵以待,若想这些人中冲出去,怕是不太容易。 云天行出来后,李俊臣立刻放下隔板,又命人将大石头搬过来,压了上去。 云天行见状,正想抢上去制住李俊臣,好要挟他人,这时红漪忽然走过来,握住他手腕,道:“你跟我来。” 李俊臣见红漪拉着云天行往人群外面走,忙问道:“你要带他去哪里?” 红漪停住脚,回身看了他一眼,道:“怎么,你要拦我吗?” 李俊臣道:“不……不……我只是好奇,毕竟他的身份有些特殊,马虎不得……大……大……” 红漪道:“什么大啊小啊的,我就在这附近,不走远了,你不必跟来。” 李俊臣一心在想做狱首的事,自然不敢违逆红漪的意思,抬手一招,人群立刻分出一条路来。 红漪拉着云天行快步走出了人群。 两人走了一段,云天行忽然甩脱了她的手,道:“红漪,你怎么会在这里,又为什么会跟他们在一起?” 红漪道:“我们先离开这里,等出去了,我再慢慢给你解释。” 云天行决然道:“先说清楚。” 红漪想了想,道:“我听说你被捉到这里来了,特意来救你,刚才那个李俊臣,曾受过我的恩惠,所以想借他便利,带你逃出去。” 云天行半信半疑,道:“我看他对你颇为恭敬,真是这个缘故?” 红漪拉住他的手,道:“我几时骗过你?你也知道,我最不喜欢拐弯抹角,有什么就说什么,难道你不信我?” 云天行神色缓和下来,道:“你自然信你,只是,我不能跟你走,净尘大师他们还在下面等我,我不能一走了之,我要回去救他们。” “不可。”红漪急道,“我杀了这里的狱首,李俊臣他们还被蒙在鼓里,如果现在不走,等他们知道了真相,再想走,可就难了。何况还有不少人正在往这里赶,等他们到了,便是插上翅膀,也难逃了。” 云天行道:“红漪,你屡次救我,我真不知道该怎样报答,但我现在必须回去。你还是快点离开这里吧,如果有缘再见,我会尽力偿还你的恩情,再见了。”说罢,转身便要回去。 红漪愣愣地站在原地,见他已走远,忙飞跑过去,从后面抱住了他,道:“我不要你偿还,也不要你报恩,我只要你好好的活着,听我这一次,不要回去了,好不好?” 第七百九十三章 变故 云天行被红漪从后面抱住,愣了半晌,随后拉开她的手,转过身望着她那双含泪的眼睛,轻声道:“红漪,如果我被关在下面,你会弃我而去吗?” 红漪摇了摇头。 云天行道:“净尘大师是我爹娘的旧友,是他救我出来的,我总不能把他留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吧?红漪,你出去等我,如果我没有出去,你立刻离开,不要再回来了。” 红漪见他执意如此,只得道:“好,既然你不肯走,那就一起回去好了。刚才我骗那李俊臣,说让你出来是要把你制住,现在我们回去,你假装已被我制服,剩下的交给我就好了。” “好。”云天行找了半截麻绳,递给红漪,“我背着手,你先把我捆起来,免得被他识破。” 红漪接过绳子,在云天行手腕了系了个活扣,将绳索一端放到他手里,道:“你攥住这个,只需轻轻一拉,绳索自动就开了。” 云天行道:“好,我们快回去吧,迟则生变。” 红漪“押”着云天行回到了那里,李俊臣见云天行倒背着手,手腕上还系着绳索,自然而然便以为云天行是被红漪制住了,忙迎上来,对着红漪便是一顿吹捧。 红漪只冷冷说道:“你命人将石头搬开,我要将他抛下去。” 刚才李俊臣还在担心云天行会外逃,听红漪这般说,一切担忧顿时化为乌有,忙向众人招呼搬石头。 石头搬了去,李俊臣又亲自将隔板掀开,正想嘲讽下面的这群人一番,这时,一个鬼面人慌慌张张跑过来,喊道:“李大人,不好了,狱首大人他……他被人杀了!” 李俊臣一惊,道:“谁杀的?” 那鬼面人道:“不知道,不过,曾有一个红衣女子去过狱首大人那里……”说到这里,那鬼面人忽然看到了站在一旁的红漪,立即停住了嘴。 红漪低声道:“动手!” 云天行拉动绳索,放脱双手,脚步一动,已抢先闪到了李俊臣身后,抬腿便是一脚,那李俊臣还没弄明白红漪为何要杀狱首,便被云天行一脚给踹了下去。 下面尤猛等人见隔板又被打开,正想问问云天行是否安好,忽见一人掉了下来,忙往后退散,等那人结结实实摔在地上,才又重新围拢过来。 那李俊臣是有武功底子的人,身子骨还算强健,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并没有即刻摔死,但却摔断了几根肋骨,一时半会还动不了。 他缓缓仰起头来,正见尤猛等人将他围在中心,一个个脸上都带着狞笑。 李俊臣咽了口唾沫,似乎已能够想象得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忍痛挣扎起来,却被尤猛一脚踩住后背,又压回了地面。 “短尾巴乌鸡,呵呵,俺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叫俺,你是第一个。” “书呆子,呵呵,我谢岚是考不中功名,可我吃你家大米了吗?用得着这样费尽心机地挖苦讥讽我?” “狗崽子,打我那一千八百六十三鞭我可都给你记着呢,今天你落到了我的手里,我一鞭不少地给你还回去! “龟儿子,你也有今天?” “打死他!” …… “大家伙别跟他废话,这奸贼无恶不作,今日落在我们大家手里,正是天意!大家别脏了手,一人一脚踩死他!” 尤猛大笑道:“正合俺意!” 净尘正坐在不远处干草上调息,听到哗闹声,缓缓睁开眼,见众人都咬牙切齿地争着往里挤,却不知是什么缘故,起身过去看了一眼,然后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又摇着头回来了。 却说云天行将李俊臣踹下去后,红漪便跳到机关旁,扳动了下落机关,那竹篓已缓缓降了下去,只是人人都在拿李俊臣发泄怨气,竟无一人去乘竹篓。 红漪无法,只得向云天行道:“你快叫他们上来。” 云天行向下瞧了一眼,哭笑不得,连喊了几声,尤猛等人才陆陆续续跳上竹篓。 这竹篓不算小,一次可以最多可以乘坐六人,红漪见人数盛满,便立刻扳动机关将竹篓往上拉。 周围那些人见李俊臣被踹了下去,自是挥着兵器向两人发动了进攻,红漪一面控制升降机关,一面舞着长鞭阻敌,好在她的鞭子打击范围够大,舞将起来,竟无一人能够近身。 云天行身法敏捷,游走在升降机关周围,但凡有人想来破坏机关,都被他给打了回去,只是他现在手无寸铁,游走在刀光剑影之间,难免有些束手束脚,甚至躲避不及,受些轻伤。 红漪一心都在云天行身上,见他赤手空拳,连连遇险,心下大为着急,过了好一会,才恍然醒悟过来,忙将背上包袱解下,向云天行抛了过去,道:“你的剑!” 云天行接过包袱,取出太阿剑来,手抚剑身,道:“久违了啊,太阿!” “锵——” 太阿出鞘,一道剑光飞过,三名从旁偷袭的鬼面人,连人带剑,登时被拦腰斩断! 云天行虽然身具奇功,但他最熟悉的还是剑,这是他从小就接触的东西,就像是一种陪伴,只要有剑在手,他就不会觉得慌张和无措。 鬼面人见云天行手添利刃,如虎添翼,虽然令人胆寒,但却容不得他们后退,只能硬着头皮拼命。 这些鬼面人的武功虽然不弱,但相比于云天行和红漪,却上差上不少,而且他们人多,胡乱挤在一处,一些招式根本施展不开,自身实力也就有所损减,在两人的全力阻挡之下,竟没人能够近前半步。 云天行乘机向红漪看了几眼,见她一手控制机关,一手舞鞭,仍能将鬼面人阻在一鞭之外,心下叹服不已。他早知红漪身手不凡,今日一见,才算是开了眼界。 那竹篓还未升到顶,尤猛便抓着两柄柳叶刀当先跳了上来,大叫道:“黑夜叉来也,鬼子鬼孙们,还不速来受死!”跳入人群,双刀狂舞,立即有数人毙命刀下。 第七百九十四章 逃出生天 那位叫谢岚的中年文士左手负在身后,右手握着一柄纤细长剑,见尤猛跳入人群砍杀,也不甘示弱,轻身纵出竹篓,抚剑道:“在下虽然考不中功名,但在剑道一途却颇有心得,诸君若是不信,不妨以身相试!”说罢,身形一晃,自数个鬼面人间穿梭而过,随即直身站住,嘴角微笑,身后那几个鬼面人却个个萎靡倒地,已然中剑身亡。 除去尤猛和谢岚,其他四个先行上来的人,也都加入了战团,云天行和红漪有了援手,压力自然减轻了不少。 红漪知道云天行回来是想救净尘,她向下一望,却见净尘依旧不急不躁地盘膝坐在那里,任凭他人争上竹篓,心里又气又急,回身找了块小石头,直向净尘丢了下去,喊道:“臭和尚,你还不快上来,等什么呢?!” 净尘被红漪拿石头砸了一下,微微睁开双目,看了红漪一眼,随即又缓缓合上,仍旧坐在那里打坐调息。 红漪气极,向云天行喊道:“这臭和尚一定是喜欢上这里了,我们走吧?” 云天行逼退眼前鬼面人,向下面望去,见净尘正在那里盘膝打坐,知他是想先让别人上来,只得向红漪道:“大师慈悲,不肯与他人争抢,还是先把其他人拉上来吧。” 红漪心里着急,却也无法,只得控制机关一遍遍地拉人,果然,等下面其他“囚犯”都被拉上来后,净尘才起身进到竹篓里。当净尘不紧不慢地从竹篓里跨出来时,红漪狠狠瞪了他一眼,嘟囔道:“臭和尚,他要是有个好歹,我跟你没完!” 净尘不知这女娃子为何老跟自己过不去,摇了摇头,权当没有听到。 鬼面人人数虽多,但个人实力却比云天行这边差上不少,被这群人一顿冲杀,已然溃不成军。 红漪只想带云天行离开这里,见净尘一出来,便拉着云天行往外冲,其他人则紧紧跟在后面。 一行人一路冲杀,势不可挡。 红漪翻看过整座地牢的图纸,而她又天资聪颖,只看过一遍,便将这里各个出入口、机关、密室等确切位置记于心里,有她在前面开路,少走了不少冤路,也省去了不少时间。 从地牢的第四层一直到第一层,几乎没有受到过太大的阻碍,只有几支十数人的小队出来阻挡,结果可想而知,不用后面那些人动手,只云天行和红漪两人,再加尤猛和谢岚从旁协助,便将阻碍扫清了。 尤猛道:“云兄弟,俺听说这座地牢与外面有一道机关大门阻隔,重逾万斤,若不找出机关所在,就算咱们身在第一层,也是绝对逃不出去的。” 谢岚道:“那日我听一个醉酒的狱吏说,大门的机关在他们狱首大人的房间里,要不我去抓个人来问问?” 不待云天行回答,红漪抢说道:“不必浪费时间了,我闯进来的时候听他们说机关大门坏掉了,正想找人来修理,如果我们早点赶到那里,说不定可以直接出去。” 尤猛大笑道:“苍天助俺!” 红漪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解释。 果然,在红漪的带领下,一行人寻到了出口,见石门大开,外面日光耀目,一个个欢天喜地,直接飞奔了出来。 众人逃离魔窟,不敢停留,一口气又奔了七八里地,见无人跟来,方住脚歇息。 谢岚本以为自己再无重见天日的机会,如今被日光一照,整个人都失控了,紧紧握住云天行的手,神情颇为激动,道:“云兄弟,若不是你,谢某这辈子就注定与日光无缘了,搭救之恩,必定牢记在心,以后要是有用得着的地方,谢某必定全力以赴,绝不含糊!” 尤猛笑道:“俺也一样!” 众人见两人如此,也都来跟云天行道谢,虽说搭救这些人不是本意,但若不是他们,单靠云天行和净尘两人,未必能够逃出来,所以云天行不敢居功,只说是大家的功劳。 众人只歇息了一会,便有负责探哨的人回报说,正有大批人正向这里追过来。 众人一听这话,心头又慌乱起来,一个个似没头的苍蝇,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本来就没有多少力气,冲杀了这么久,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又有人追过来,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便是想求救也是不能的。 众人没了主意,便都看向云天行,希望他能为大家做主,毕竟是他带大家出来的,众人也都愿意听他的。 云天行独来独往惯了,一时间做了众人的头领,反倒没了往日的机灵,看了净尘一眼,看了尤猛一眼,又看了谢岚一眼,见他们一个个都望着自己,反倒说不出话来了。 红漪道:“我们一起走目标太大,很容易被人盯上,不如大家分开走,几人一路,相互间有个照应,也好藏身,大家以为如何?” 她本不是一个话多的人,之所以这么说,只是想让云天行及早脱离危险。据她所知,蜃楼那几位并未离开这里,一但收到消息,必会火速赶来支援,到时候即便有这些人在,也未必能够讨到便宜,毕竟这些人连平时一半的实力都发挥不出来,而且又经历了一番苦战,真正还有战斗力的怕是也没几个了。 谢岚听红漪这么说,附和道:“虽然这个办法有些危险,但不失为是一个好办法。如果我们再抱团前行,若是被他们围上来,多半会被一网打尽,到时候我们之前的努力可就白费了。分开走是危险了些,也一定有人会被再次捉住,但只要有人能够逃出去,再召集江湖同道来援,任他是四海盟还是蜃楼,都不足为惧了。” 众人都觉得有理,于是各自寻朋觅友,组成三到五人的数个小队,四散逃命去了。 云天行尤猛谢岚等人临行前自有一番不舍,只是天下无不散宴席,而且又处在这种紧要关头,分不开也是要分的。 尤猛和谢岚走后,云天行红漪和净尘三人也捡了一条偏僻小路,逃生去了。 第七百九十五章 强敌 此地不知是在何处,云天行等三人一路狂奔了两个时辰,沿途见到的尽是些陡峭挺拔的山峰,高大密集的树木,竟没有见到一户人家,就连一缕炊烟都没有看到,攀到高出一望,只是漫无边际的烟霭。 三人又饿又累,寻不到人家,便摘了些野果,坐在一条小溪旁歇脚。 净尘吃了两个果子,便坐在溪边石上盘膝打坐,他似乎是不想打扰两人,所以坐得稍远了些。 云天行趴在溪边喝了几口溪水,抬袖抹了抹嘴巴,道:“红漪,这些日子你去哪里了?自那日分开,就再也没有你的消息了,好生让人担忧。” 红漪目光流转,柔声道:“你真的有担心我吗?” 云天行摸了摸头,笑道:“那当然,我爹留下的遗物还在你身上,你要是……嘿嘿,你懂我的意思吧?” 红漪微微有些失落,道:“看来,在你心里,我连一个坠子都不如了。” 云天行连忙摇手,道:“我只是开个玩笑,你别误会。你救了我那么多次,这一次也是,要不是你,我……怕是真要死在那里面了。” 红漪不想再提地牢里的事,转开话题,道:“她呢,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云天行神情没落,道:“她在九幽谷,不知何年何月能再见她一面。”说完,长长叹息了一声。 红漪道:“你怎么不去九幽谷找她?” 云天行摇了摇头,走到石上坐下,道:“去了,又出来了。我是一个不详的人,走到哪里,厄运就会跟到哪里,我不想带累九幽谷,更不想让她受伤,所以,我暂时还是不要见她为好。” 红漪走到他身边坐下,头一歪,已靠在了他的肩上,道:“云天行,我喜欢你。如果要我嫁人,那个人只能是你;如果没有你,我谁都不嫁。” 云天行缓缓握起拳头,道:“红漪,我……” 红漪道:“我知道,你喜欢的人是她,我不会跟她抢,我就是想让你知道,有一个人一直在喜欢你。” 云天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红漪闭上眼睛,道:“以前我很不理解我姐姐,总觉得她太傻。那个男人离她而去,她却一直惦念着他,从未有一天忘记,就连病重时喊的也是那个人的名字,我现在大概能够体会我姐姐当时的心情了。” 云天行低着头默不作声。 红漪继续说道:“我姐姐离世后,我就不再相信任何人,尤其讨厌男人。如果没有遇到你,兴许我还是那样,是你改变了我。我是救过你几次,但与你为我做的事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云天行转过头看着她,道:“红漪,我希望你能够明白,那日在长安城外的事,并非是因为你,换成是别人,我也一样会那么做。” 红漪起身,迎上他的目光,道:“我知道,你就是这样一个人,可你当时确实是为我做的,而我也是因你而改变的,就算要说恩情,也是我来偿还你,所以,你以后可不要再说什么欠我恩情,这样我会很不舒服。” 云天行道:“可这是事实啊,明明就是你救了我……” 这时,净尘忽然起身走了过来,神情凝重,道:“有人来了,快走!” 两人一惊,刚从石上跳下来,还未挪脚,便见一个身背双剑的人正沿着小溪向他们走来,眨眼间已来到了近前。 “宁戚!” 云天行一见是宁戚,忙掣出剑来,将红漪挡在身后,道:“我来挡住他,你带大师先走!” 净尘向宁戚打量了几眼,道:“你就是宁戚?” 宁戚看了净尘和云天行一眼,便将目光停在了红漪身上,眯着眸子看了一会,才将视线转向净尘,道:“不错,我就是云隐门的那个叛徒,宁戚!” 净尘道:“云隐门与万佛寺向来交好,两派尊长常有联络,贫僧时常听方丈师兄说起阁下的事,只可惜阁下天资卓绝,不为正道谋福,却与妖邪为伍,难道就不怕为贵派蒙羞?” 宁戚道:“我早已不是云隐门的人,云隐门如何,干我甚事?” 净尘道:“你虽不认自己是云隐门人,可你这身本事都是出自云隐门,你若没将之废去,便仍是云隐门的一份子,你的所作所为,都会带上云隐门的烙印,就算你不为自己想,也该为你师父,为栽培你长大成材的师门想一想。” 宁戚有些不耐烦,拔剑指向净尘,道:“净尘,我知道你的内力还没有恢复,你现在根本不是我的对手,乖乖跟我回去,我保证让你毫发无伤;若是反抗,我可不会顾念你所谓的两派情谊。” 净尘摇了摇头,道:“阁下深入魔障,却仍执迷不悟,看在两门多年情谊的份上,贫僧只好斗胆替贵派做主,翦除一害了。” 宁戚一笑,道:“净尘,我说过,你不是我的对手。” 净尘单手合十,默声念叨了几句,呼的一声,一身衣袍骤然鼓胀,竟无风自动起来。 云天行忙挺剑上前,道:“大师,你内力尚未恢复,这里交给我便是!” 宁戚凭空挥了两剑,道:“那就都留下吧!” 红漪知道,如果净尘不走,云天行就一定不会走,如果再拖下去,等其他人追上来,谁都走不了,忙解下腰间红鞭,挡到了最前面,道:“这里交给我,臭和尚,你带他离开这里!快走!” 云天行道:“红漪,此人剑法不在我之下,你未必是他的对手,还是我来吧。你带大师先走,我会尽快追上去。” 红漪哪里肯让他留下,道:“你放心就是,我不会有事的,就算我不是他的对手,我也有自保的手段,他杀不了我的。” 云天行决然道:“不行,我不能把你独自留在这里,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我不会再逃了!” 净尘拍了拍云天行的肩膀,道:“走吧,这位姑娘的本事可不比你小。” 云天行还要再说,净尘却硬拉着他走了。 第七百九十六章 内斗(一) 云天行对净尘的举动有些不太理解,刚才还在地牢的时候,他不争先,任别人先走,现在出来了,反倒忍心将一个女子留下阻敌,这是云天行没有想到的。 云天行不知净尘为何会这样,心里有些恼怒,也放心不下红漪,道:“大师,要走你自己走,她三番两次救我性命,我怎能把她一个人留在那里?” 净尘回头看了一眼逐渐模糊的两个人,微微眯起了眸子,道:“相信我,她不会有事的。” 云天行见净尘说得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心底却更加疑惑了。 他不知道净尘为何会做出这样的事,更不知道净尘为何会认定红漪不会有事,他都不知道,可他知道一点,净尘是自己父母的朋友,绝不会害自己,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也许只是不方便说而已。 其实,净尘已隐约猜到了红漪的身份,只是还不能确定,而且红漪对云天行并没有恶意,所以他才没有说出来。 刚才在地牢的时候,红漪带领众人从第四层一直闯到第一层,期间没有走过一条弯路,就连岔道都没有走错,还有沿途的机关、隐藏出口等等,都没能逃过红漪的眼睛。在一个阴森的地牢里,能做到这些,若说她跟那些人一点关系都没有,净尘是不信的。 在遇上红漪之前,他们的逃生路不可谓不艰难,绕着走廊转圈子那是常有的事,还有到第七层的时候,为了寻找出口,连狱卒们盖茅坑的石板都给掀了起来,就剩没有把墙推倒了,要不是仗着人多,他们也不会轻易闯到第五层。 也许别人没有注意到红漪的行动举止,但净尘却都看在了眼里。他就是这样一个云淡风轻的人,不论发生了多么大的事,他总是这样平淡应对,该诵经诵经,该打坐打坐,全不受外在环境影响,所以他比所有人都看得清楚。 他见云天行不住回头看,知他是放心不下,道:“其实,你不用替她担心,相比而言,你更应该担心你自己。那些人非寻常之辈,单是一个宁戚就不好对付,若再来几个,我们能不能逃走,还是两说。” 云天行摇了摇头,全没心思应答。 净尘见他如此,也不再说什么,只拉着他飞速前进,只盼能在日落前不要被其他人追上。 却说宁戚见净尘拉着云天行离开,并没有去追,只冷眼看着红漪,过了好久,才悠悠说道:“你想背叛蜃楼?” 红漪道:“我只想让他活着。” 宁戚道:“谁?” 红漪道:“云天行。” 宁戚道:“你喜欢他?” 红漪道:“是又怎么样?” 宁戚沉默片刻,道:“我想你应该知道,云天行与蜃楼就像冰与火,绝不可能共存,如果他知道你是蜃楼的人,你猜他会怎么样?” 红漪道:“所以我一直在隐瞒这件事。” 宁戚道:“你能瞒多久,一辈子?” 红漪微微有些失神,却不知该如何作答。 宁戚道:“说实话,我很不看好你们这段感情,毕竟对立的两方,终究是要分出个胜败,于你们而言,不论哪方获胜,哪方落败,都是一样的结局。” 红漪道:“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可我就是喜欢他,没有道理可言。” 宁戚摇了摇头,道:“非要逼我动手吗?” 红漪展开红鞭,道:“你要捉他,就得先过了我这一关,只要我还站着,就绝不会让你伤他一根寒毛!” 宁戚点了点头,一剑向红漪疾刺过去,红漪抖转长鞭,向宁戚身上卷去,宁戚微曲双膝,霍然拔身而起,足尖虚点三次,身子极速前冲,已然穿过了红鞭缠绕,出现在了红漪近前,跟着便是一剑递出! 红漪见宁戚身法极快,心下微惊,忙纵身后跃,躲到一个安全距离,再舞动长鞭,直打宁戚面门,宁戚迎鞭飞步闪躲,长鞭所到之处,土崩石裂,枝断叶飞,声势骇人。 之前宁戚虽然没与红漪交过手,但对她还算颇有了解,而且他闲时总喜欢琢磨武功招数,不单单是剑法,刀法棍法枪法鞭法等等常见兵器都有所涉猎,所以应对起来,并不会太过生分。 红漪擅长使鞭,在她交过手的人中,还从未有一个像宁戚这般自如穿梭在她的鞭影里,要知道她这条鞭上嵌有倒刺,稍有不慎,哪怕只是被剐蹭一下,也得皮开肉绽,宁戚这般动作,分明是有绝对的把握不被长鞭触及,否则绝不敢进到她的鞭打范围之内。 宁戚只在鞭影中闪来躲去,并不主动进攻,见红漪打他不到,笑道:“你就这点本事?” 红漪早在之前就听姬无情说过,宁戚非等闲人物可比,今日一见,方知此言不虚,可她心里却很是不服,道:“你不是也没刺中我吗,有能耐别耍嘴皮子,来刺我一剑,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宁戚道:“刺你一剑有何难?就怕今天刺了你,明天姬无情就来找我麻烦,而我这个人最怕麻烦。” “大言不惭!” 红漪有些恼怒,向前虚击一掌,袖底飞出数枚银针,直向宁戚前身要穴射去。 宁戚一笑,舞开长剑,将银针尽数打落,这时长鞭已从身后卷来,宁戚身侧躲避,岂料这一击只是虚招,长鞭只卷到一半便主动收了回去,而宁戚却已先一步闪开了,等他闪开之后,才发现自己中了计。 红漪并不指望银针能够打中宁戚,其目的只是为了分散其注意力,在宁戚挥剑抵挡银针的时候,她已悄悄调动长鞭,为宁戚设下了一个陷阱,再从身后发动一次虚击,诱他进入陷阱,这才是红漪的真正目的。 当宁戚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被长鞭团团围住,那些附在鞭身上的倒刺正向他绞杀过来,宁戚脸上却没有半分慌张之色,只平静说道:“这才是你应有的实力。”说罢,一声低喝,背上和光剑飞出鞘中,宁戚伸手接住,双剑挥舞起来,竟将长鞭逼得进不了身。 第七百九十七章 内斗(二) 红漪使鞭的本事不可谓不高,可长鞭终究是由人来控制,那就难免会有疏漏,只一会功夫,便被宁戚找到了一个漏洞,跟着纵身一跃,已从漏洞中钻了出去。 “想走?没那么容易!” 红漪抖动长鞭,向宁戚追卷过去,宁戚一面倒掠,一面挥舞双剑,抵挡红鞭。 两人正自斗得激烈,忽然旁边树上枝叶一阵晃动,落下不少树叶,两人都已发觉树上藏了人,各自收手跳开,齐向树上望去。 树上那人见两人停手,哈哈一笑,从树上跳了下来,手里握着一根翠绿玉笛,正是凤南星。 红漪见凤南星也来了,不由皱起了眉头,单是一个宁戚她都没有把握,若再加上一个凤南星,赢面已经微乎其微了。 宁戚转眼看向凤南星,道:“你是专程来看热闹的?” 凤南星笑道:“这你可错怪我了。我收到消息说,姓云的小子逃掉了,我是专程来帮忙的,不想正遇到你们两个在这里内斗,以前没见过这样的景致,特意驻足赏一赏,你们应该不会嫌我碍事吧?嗯,没人说话,那就是默认了。你们继续打吧,不用管我,我只看看,保证谁也不帮。” 宁戚冷冷说道:“我不需要观众!” 凤南星摊了摊手,道:“既然不欢迎,那就算了。”说完就要走。 红漪忙道:“他不要观众,我要,你站在那里替我加油打气,看我不打得他满地找牙!” 凤南星听红漪这么说,又停住了脚,笑道:“宁戚,你听到了吧,这可不是我多事,是她要我留下吧,朋友一场,总不能拒绝她的好意吧。” “好意?”宁戚冷笑,“她留你,只是在为云天行争取逃走的时间,你被她耍了,笨蛋!” 凤南星拿眼睛瞪着宁戚,质问道:“你叫我什么?” 宁戚重复道:“笨蛋!” 凤南星缓缓握紧了拳头,心想:“这宁戚向来看我不顺眼,今日倒不如借这个机会,与红漪联手,在这里解决掉他。只是此人剑法诡谲难测,若是杀之不成,多半会为其所害,对付像他这样的人,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想到这里,凤南星将脸上阴云化去,道:“宁戚,你说红漪在帮助云天行逃走,你倒是说说看,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宁戚道:“她就在这里,你问我,倒不如直接问她。” 凤南星转向红漪,道:“宁戚说的可都是真的?” 红漪反问道:“你信我还是信他?” 凤南星拿玉笛敲了敲额头,道:“这可真是难为我了,你们两位都是我的朋友,要我只选一个相信,我还真选不出,况且不论我选了谁,另一个一定会生气,搞不好还会跟我动手,既然大家都是朋友,我还是不要选了。” 他收到的消息上面只说云天行从地牢里逃了出来,要他速来支援,关于红漪参与其中的事,只字未提,所以直到现在为止,凤南星并不知道红漪做的那些事,至于红漪为什么会和宁戚打起来,他也一样毫无头绪。 宁戚听他唠叨个没完,有些不耐烦,道:“你不是要去追云天行吗,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凤南星此刻也觉得留下来看热闹是个错误,摇了摇头,纵身跃到了树枝上,正想离开,忽然,红漪抡起长鞭,直向他背心打去,凤南星虽然没有防备,但好在身法不错,在长鞭打到之前,他早已跳开了,原本他脚下那截胳膊粗细的树枝却被红鞭打折,只剩树皮相连,悬挂在树上荡悠。 凤南星稳住身形,道:“看来宁戚说的果然不错,红漪,你是想背叛蜃楼吗?” 红漪道:“我只是做了我认为应该做的事,仅此而已。” “你应该做的事?”凤南星摇了摇头,“若是别人来做这些事,我尚可理解,唯独是你,恕我不能理解。以前的你可是十分讨厌男人的,对我们这些朝夕相处的人也没几个好脸色,现在竟然为了一个男人背叛蜃楼,你们一个个的都怎么了?前些日子,不近女色的高胜寒突然迷上了一个人,说是什么真命天女,呵,天天发呆傻笑,三叫两不应,跟中了邪似的,现在你又这样,唉,等回去后,我可真要让那妖道设个法坛,帮我驱驱邪祟了。” 这时,一个身披宽大道袍,头束道髻的黄脸道人从树后转出,道:“谁骂我妖道?” 凤南星一愣,忙从树上跳下来,迎上去陪笑道:“原来是大罗真人到了,为何一直躲着不肯相见,难道也想等热闹来瞧?” 那大罗真人六十多岁的年纪,身材矮小,面容枯黄,倒是生了一副美须。他手拄一张七彩琉璃幡,捋须笑道:“刚才贫道躲在树后,把你们的话都听去了,就是你这凤眼小子骂我妖道来着,是不是?” 凤南星笑道:“真人一定是听错了,我对真人可是景仰得很,夸赞还来不及,哪敢当面玷辱?” 大罗真人道:“你当面是不敢,可刚才我也没现身呢,不就是你在背后骂我妖道吗?我可都听到了,你休想抵赖!” 凤南星直摇手,道:“没有,没有,不敢,不敢。” 大罗真人见他死不赖账,也不纠缠,向红漪笑了笑,道:“姑娘,你做的那些事贫道可都听说了,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蜃楼栽培了你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为了一个毛头小子,竟把整座牢狱都给毁掉了,何况那小子还是云巅的后人,这祸可闯得不小啊。” 红漪道:“闯祸便闯祸,那又怎样,大不了你们三人联手,将我捉回去,从重发落;或者就地杀了,一了百了。” 大罗真人啧啧道:“姓云那小子真有这么大魅力,竟把咱这姑娘给迷成这样了,贫道倒想见一见他的真颜,看他是否对得起姑娘为他做的这些。” 红漪舞开长鞭,道:“闲话少说,你们想捉他,就得先过了我这一关!”说罢,一鞭打向大罗真人。 第七百九十八章 内斗(三) 大罗真人见红漪挥鞭打来,嘿嘿一笑,闪身躲向一侧,道:“姑娘,看来你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这座地牢本身并没有什么,但它的暴露,无疑会将我们蜃楼置入险地。那些所谓的正义之士个个对我们恨之入骨,若真让他们找到些什么,顺藤摸瓜,也许真能追索到我们的踪迹,到时候别说是你,大家伙都得跟着遭殃。” 红漪何尝不知这些,只是木已成舟,说这些又有何用?何况她本就不后悔这么做,于是又挥鞭向大罗真人打去。 大罗真人连连闪躲,红漪不依不饶,只追着他一个人打,大罗真人不好还手,心里暗自叫苦,见宁戚和凤南星站在一旁,分毫没有出手帮忙的打算,叫道:“你们两个好啊,这种关头还有闲心看热闹,小心贫道回去告你们一状。” 宁戚听他这么说,立即还剑入鞘,找了颗大树倚着,道:“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本来我是想出手的,现在,哼,我又后悔了。” 凤南星笑道:“真人,你自称是天上神仙下凡,难道还怕一个凡人女子吗?” 大罗真人本想躲在暗处瞧热闹,不想被这两人看了热闹,心里那叫一个郁闷,见红漪追得紧,道:“姑娘,你真当贫道怕你吗?再不住手,我可对你不客气了!” 红漪哪里怕他威胁,见他一手抓着七彩琉璃幡,一手提着道袍,跑起来一颠一簸,形象猥琐,十分欠揍,于是追打得更狠。 大罗真人忍无可忍,飞奔蹿到远处,双手摇转七彩琉璃幡,嘴里念念有词,红漪追到近处,正要扬鞭打去,忽然阴风骤起,飞沙走石,竟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红漪知道这妖道有呼风唤雨的本事,不想让他继续做法,勉强睁开眼睛,锁定了前方那道影子,一鞭打去,只听“啪”的一声,那道影子应声而倒。 红漪大喜,还当是打中了,忙奔过去看视,却见地上倒着一截木桩,根本不是大罗真人,而且木桩上还有被鞭子打中的痕迹。 红漪转身四望,根本不见了那道人的影子,正想大骂,忽见左首边又出现了一个影子,红漪不打二话,扬鞭打去,那影子依旧应声倒了,红漪过去看时,仍是一截木桩。 这时大罗真人的声音在空中响起:“姑娘,你还要执迷不悟吗?” 红漪仰头向空中望去,只见原本晴朗的天空,如今已是阴云密布,只听到大罗真人一句句如回声般的质问在空中响起,却看不见他隐在何处。 红漪寻不到人,心下有些恼怒,道:“你这妖人,就会使这些障眼法,敢不敢出来与我打一场!” 大罗真人道:“姑娘,与你打何必一定要现身,贫道若想伤你,不费吹灰之力,你信不信?” 红漪循声走去,可当他走到发声那里,却听声音又在后方响起,此番折腾了几回,根本找不到他的藏身所在,只得道:“我不信你有这等本事,你若真有大神通,倒是使给我瞧瞧,若不是亲眼所见,我是不会相信的。” 大罗真人哈哈大笑,道:“姑娘,我若使出真本事,就怕你没命辨别真假了。” 红漪冷哼一声,道:“说来说去,还是个只会招摇撞骗的臭道士,没一点真本事,要我说,还是趁早找个山头养老去吧!” 大罗真人道:“既然如此,你小心了!”说罢,快速摇起七彩琉璃幡,嘴里念念有词,跟着举幡向天一指,大喝道:“天雷何在?!” 这一喝声,声若洪钟,直冲天际,原本昏暗的乌云后面忽然闪起一道电光,似乎真有天雷降世一般。 在旁瞧热闹的宁戚和凤南星看到了这一幕,都不由眯起了眼睛,虽说这道人也是蜃楼一员,但露面的机会并不多,出手的机会更是罕见,即便是宁戚凤南星等人,也没有见他出手过,只听说他有着怎样怎样的本事,毕竟是道听途说,而且说得玄乎,很难令人信服,今番亲眼见到,仍有些难以相信。 红漪见这道人把一个大晴天弄得昏暗不明,又有天雷出没,心下隐隐有些不安。 大罗真人道:“姑娘,贫道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你的鞭子抛在地上,贫道就将这天雷隐去,如果不然,嘿嘿,可就要香消玉殒了。” 话音刚落,便有一个冷冰冰的东西抵在了他的后颈,跟着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你要是敢伤她一根寒毛,我把你脑袋割下来喂狗!” 大罗真人一怔,随即笑道:“姬无情,都是自己人,你把剑放下,我跟姑娘玩笑呢,哪会真拿天雷劈她。” 姬无情撤剑,但并没有收入鞘中,盯着大罗真人的后背,冷冷道:“把你这些鬼把戏都收了吧,这么近的距离,你绝对躲不开我的剑。” 大罗真人嘿嘿一笑,又摇起七彩琉璃幡,嘴里念叨了一番,果然只一会功夫,乌云消散,大风止息,又恢复了晴朗天空。 凤南星见姬无情也来了,还拿剑指着大罗真人,变脸道:“姬无情,难道连你也叛变了?” 姬无情还剑入鞘,跃下树来,走向红漪,嘴里说道:“我只是不想让人伤害她,如果你把这定义为叛变,大可来杀我,当然,前提是你有这个本事。” 凤南星眯起了眸子,并未再说什么。 姬无情走到红漪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道:“没事吧?” 红漪摇了摇头。 姬无情微微点头,忽然出手,将红漪的穴道给封上了,红漪大惊,失声道:“姬无情,你干什么?” 姬无情道:“红漪,我本以为你对他只是一时兴起,等时间久了,这种错觉就会消失,哪知你一陷再陷,一错再错,现在你竟然为他做出了这种事,你知不知道这会危及你的性命?” 红漪咬牙,道:“我当然知道。” 姬无情皱眉道:“知道你还做?” 红漪道:“不论知不知道,我都会这么做。姬无情,快把我穴道解开!” 第七百九十九章 内斗(四) 姬无情道:“我不会让你越陷越深,你闯的祸已经够大了,适可而止吧。” 红漪嚷道:“我的事不用你管,快把我穴道解开!” 姬无情摇了摇头,道:“红漪,你为他做的已经够多了,就到此为止吧。早在我们之前,就已经有人追过去了,他逃不掉的,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他现在应该已经被人追上,或者说,已经被人捉住了。” 红漪一字一字道:“姬无情,不要让我恨你!” 姬无情背过身去,向凤南星等人道:“这里有我就行了,你们现在赶过去,兴许还能帮得上忙,若再迟一步,功劳就是别人的了。” 凤南星冷哼一声,纵身上树,几个起落,已消失不见。 大罗真人大喇喇走过来,笑道:“姬无情,适才贫道专心控幡,倒让你捡了个便宜,刚才那一剑,贫道记下了,以后有机会,定要找你切磋切磋,免得让人家说贫道胆小怕事,被人拿剑一吓就怂了。” 姬无情道:“你若想切磋,现在就可以,何必非要等到以后?” 大罗真人手捋长须,含笑打量着姬无情,道:“现在还有现在的事,毕竟跟你斗起来,怕是会耗费不少时间,到时候姓云那小子逃掉了,算谁的?” 姬无情冷笑道:“你要是怕了,大可明说,有他们那些人,姓云的逃不掉,就是再加一个净尘,也是一样的结果,像你这种只会躲在暗处耍把戏的人,去不去对大局似乎并没有什么影响。” 大罗真人笑道:“姬无情,没想到你的嘴巴也是这样尖利,不过,你也不用激我,等回去了,我会找个僻静的地方,约你好好斗上一场,若你能赢得了贫道,怎么着都成,可若是输了,嘿嘿,贫道也不为难你,当着大家的面给贫道磕三个响头,喊一声师父就成。” 姬无情道:“要我拜你为师,那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大罗真人轻轻抚摸着七彩琉璃幡,道:“姬无情,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姬无情道:“一张破幡而已。” “破幡?”大罗真人呵呵一笑,“这可不是破幡,这是个宝贝,贫道这一身本事,都可仰仗它呢,你若肯拜贫道为师,等贫道上了年纪,便将控幡的本事传给你,如何啊?” 姬无情道:“我若输了,拔剑自刎。动手吧。”说着便要去拔剑。 大罗真人失声笑道:“到底还是个年轻人,动不动就要拔剑,算了算了,约战的事以后再说,贫道可没工夫跟你磨嘴皮了,闹出这样的动静,定会有不少武林人士前来干预,贫道且去阻截一二。”说着,已快步离去了。 姬无情还剑入鞘,见宁戚依旧倚在树下,完全没有动身的打算,好奇道:“你不去帮忙?” 宁戚道:“有他们就够了,我不想抢功。” 姬无情道:“宁戚,有时候我真的很好奇,你什么都不想要,为什么还要加入蜃楼,难道真的只是无处可去?” 宁戚抬起眼睛,直视姬无情,道:“你加入蜃楼又是为了什么?” 姬无情道:“这是我的事。” 宁戚一笑,道:“她放走了云天行,还将一座地牢曝光于天下,现在又阻拦我们去追人,按照刑律,已是死罪,就算你千方百计要护她,也是无用的。” 姬无情道:“你一直想杀温如玉,自加入蜃楼到现在,你已有过很多次机会,可在有关他的事情上却屡屡失败,这是什么缘故?以你的本事,要杀一个温如玉,应该不是一件难事吧?” 宁戚道:“你见过哪只猫捉到老鼠立刻咬死的?若是一剑将他杀了,岂不是很无趣?” 姬无情笑了笑,道:“这些话别人或许会信,但我不信,要我说,你根本就没想杀他。” 宁戚摇了摇头,道:“随你怎么说。” 姬无情道:“宁戚,论天下使剑之人,能让我侧目的人并不多,你算一个,虽然我们平日里没有交流,但在我看来,你跟那些人不一样。” 宁戚道:“哪里不一样?” 姬无情摇头,道:“说不上来,只是一种感觉。” 宁戚站直了身子,道:“的确,你我今天说过的话,比以往几年加起来都多,我想我还是离开吧,免得又要听你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哦,还有,红漪拦我的事,我不会对外宣扬,至于那两位,你最好找他们谈一下,毕竟少加一项罪名,兴许能活下来也说不定。” 姬无情见宁戚走远,自语道:“果然还是不应该跟这种人交流。” 红漪道:“姬无情,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说话,快把我穴道解开!” 姬无情道:“红漪,以前你任性妄为,我可以不管,但现在,我不会再冷眼旁观,更不会看着你自取灭亡。等这件事结束后,我会去找凤南星和那妖道谈一谈,把你阻拦他们的事压下去。至于放走云天行一事,如果他们及时将他捉回来,兴许能挽回一些。唯一让我担心的是暴露地牢一事,此事干系重大,怕是不好糊弄过去。” 红漪道:“我不想听你说这些,你要是再不把我穴道解开,我一句话都不会再跟你说了!” 姬无情道:“就算你不理我,我也不会帮你解开穴道。那云天行与蜃楼有不共戴天之仇,如果他知道你是蜃楼的人,定会杀你。你现在深陷其中,兴许还意识不到这一点,可如果等你意识到,一切都晚了。” 红漪一联想到他会杀自己,登时流下两行清泪,道:“我就是喜欢他,我能怎么办?难道你要我看着他死吗?他死了,我还活着做什么?” 姬无情叹了口气,道:“早知这样,我当时就该一剑杀了他,就算你恨我,我也认了。” 红漪道:“姬无情,你答应过我的,不论我做什么,你都会站在我这一边,你难道忘记了吗?” 姬无情道:“答应过你的事,怎么会忘,只是这件事关系到你的安危,我若顺着你,反是害了你。我也不指望你能理解,就算你恨我,我也绝不会放你去找他。” 红漪见姬无情死活不肯松口,只得妥协道:“既然你不肯放我,那带我去看一看总可以吧?我现在不能动,什么都做不了,你也不用怕我会捣乱,好不好?” 姬无情犹豫不决,红漪连声恳求,他推拒不得,只好答应下来,带她向云天行那里追过去了。 第八百章 会合 却说自那日云天行被蜃楼的人捉住以后,吴英雄便命英雄门的人到处搜寻云天行的下落,但几日下来,一点音讯也没有。 谷空青怕会出事,便将云天行被捉的消息送到了九幽谷,九幽谷主闻之大惊,又怕阿笙知道,便嘱咐知情人隐瞒此事,只对阿笙说这段日子要出谷办一些事,之后便带了百里藏花厉长老等人连夜出谷,来与谷空青汇合。 这几日九幽谷的人在外到处搜寻,仍旧没有云天行的下落。吴英雄那边也不时传来消息,结果也是一样,没有任何发现。 这一日,九幽谷主等人正在借宿的庄院大厅内议事,忽有一人飞跑进来,道:“谷主,百里藏花传来消息,说此地往东三十余里,有座黑风岭,那里有大批江湖人士出没,只不过个个破衣烂衫,身形狼狈,似乎是在逃命。” “逃命?”九幽谷主起身道,“发生了什么事,备细说来!” 那人回道:“信上没有细说,只说让谷主尽快带人赶过去,还有,信上还说遇上了几个鬼面人,似乎与那些逃命的人有关。这是信件,谷主请看。”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封皱巴巴的书信,递了上去。 九幽谷主拿到信件,只看了一眼,神情却先变得凝重起来。百里藏花是个喜欢工整的人,而这封书信却写得十分潦草,笔笔相连,似乎是一口气写下来的,若不是万分紧迫的事,他绝不会写这样潦草的字迹。 九幽谷读完信件,眉头已紧紧皱了起来。 厉长老见九幽谷主神色凝重,道:“谷主,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九幽谷主微微点头,道:“厉长老,麻烦你去调动人手,盏茶时间后即刻动身。” 厉长老虽然不明内情,但他对九幽谷的命令向来是言听计从,听谷主说得这般紧急,丝毫不敢怠慢,应了一声,忙下去准备了。 九幽谷主又向谷空青道:“青儿,此地离追风寨不远,你去联络追风寨大当家柳追风,约他在黑风岭汇合,就说有蜃楼的人出没,想请他助一臂之力。” 谷空青一听说蜃楼,立刻联想到了云天行,但又不好直问,只说道:“真是蜃楼的人吗?” 九幽谷主将信件收起,道:“现在还不能确定,若不这样说,柳追风未必肯来。他是当地人,有他帮忙,总比我们蒙头乱闯要好得多。你马上行动,不得耽误了。” 谷空青领命,出厅挑了匹快马,向追风寨扬尘而去。 九幽谷主想了想,又向陆商道:“万佛寺净明大师应该还在慧心禅院歇脚,你去那里走一趟,将信上说的内容转述给他,他外出搜寻净尘大师已有数月,没有半点音耗,若是听到这个消息,定会带人急速赶往黑风岭查探。你且速去,不得有误!” “是!”陆商应下,快步出厅去了。 九幽谷主又派人去联络了当地几方大势力,都约在黑风岭汇合,安排完这些,方与厉长老等人快马赶往黑风岭。 黑风岭每逢秋冬两季,常有大风,因当地土质灰黑,所以风色显黑,便被当地人称为黑风岭。 因为风中带砂的缘故,这里不适合人类居住,所以方圆几十里内,几乎没有住户,就连猎户都不愿意往这里来打猎,因为寻常小兽在这里没法过活,只有几种不惧黑风的凶兽把这里当成了乐土。 九幽谷主等人沿路赶来,在快要到黑风岭的时候,遇上了几个身形狼狈的人,只是那几个人见人就逃,根本不给他们搭讪的机会。 九幽谷主见他们行止怪异,越发有些担心起来,催马快行,等进了黑风岭,行进不远,便听上空一声唳鸣,一只白鹰俯冲下来,跟着百里藏花便从鹰背上跳了下来。 “南风,厉长老,你们来了。” 九幽谷主四下望了望,见周围十分寂静,没有一个人影,皱眉道:“你不是说有大批江湖人士在这里吗,怎么一个人都没有,不会是骗我的吧?” 百里藏花道:“南风,这你可是错怪我了。刚才我来的时候,人都还在这里,只这一会工夫,都跑没影了。” “你……”九幽谷主拿眼睛瞪着百里藏花,好半天才说道,“我还当发生了什么大事,紧急联络了当地各方势力,火急火燎地赶过来,连个鬼影都没看到,你……说你什么好!” 厉长老咳了一声,道:“谷主,刚才来路上遇到的那几个人行止怪异,不像是一般的乞丐,也许这里真的发生了什么也说不定,不如派人四处找一找,不然也不好对柳追风等人交代。” 九幽谷主点了点头,命人散开去找。 忽然有几骑马从远处奔驰而来,到了近处,才看清是谷空青、柳追风和颜映月三人。 谷空青一骑先出,来到九幽谷主面前下马,道:“谷主,柳大当家和颜庄主请到了。” 九幽谷主道:“好。”忙上前去迎。她以前与柳追风有曾过几面之缘,只是两方势力并无来往,所以交情并不深厚,若不是眼下急需人手,九幽谷主也不会请他来帮忙。 双马驰至近前,柳追风飞身下马,抱拳道:“久闻钟谷主大名,今日有幸受邀,实乃柳某之荣幸。” 一旁的颜映月冷哼了一声,下了马,却转头看向了别处。 九幽谷主与柳追风客套了一番,见颜映月始终不看她一眼,心里纳罕:“我们九幽谷与她们映月山庄并无仇怨,为何她却视我不见?难道是九幽谷的其他人哪里得罪了她?” 她之前并未与颜映月会过面,是以不认得,刚才听了谷空青的介绍,又看到了她的闭月羞花环,才知道她就是颜映月。只是有一点,九幽谷主不太明白,她并没有邀请颜映月,而她却和柳追风一道来了。 九幽谷主不好失了礼数,向颜映月道,“这位想必就是映月山庄颜庄主吧,久仰大名了。” 颜映月冷声道:“哪敢劳烦钟谷主惦记,不敢当,不敢当。” 第八百零一章 解毒 九幽谷主对颜映月知之甚少,不知她是天性冷淡,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既然人家不搭理自己,她也不去热脸贴冷屁股,只向柳追风道:“柳大当家,适才你们赶路时,可曾遇到过一些形容狼狈的人?” 柳追风点了点头,道:“的确遇到过,其中有一位还是我的朋友,只是他已消失了很多年,我还当他已不在人世,想不到竟在这里见到了。我问他这些年躲去了哪里,他只说被人囚禁在了一个昏暗的地方,后来被人给救了,我问了他好多问题,他只摇头,我看他神情恍惚,便命人将他送了回去,也没来得及多问。” 谷空青道:“谷主,救他的人是一个姓云的,听他的描述,很可能就是云天行。” “云天行?”柳追风一怔,“这个名字有些耳熟,我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颜映月冷笑道:“那沧澜剑神的后人不就叫云天行吗,在江湖上早就传开了,依我看,整座江湖上也就你柳追风还不知道,哦,也对,这些事关系不到你的头上,你自然不会在这上面浪费时间。” 柳追风笑道:“颜庄主,看来昨晚的切磋还没令你心服啊,怎么着,再捡个僻静的地方练练?” 颜映月道:“练就练,怕你啊!你那追风弧剑是有些门道,但我的闭月羞花环也不差,而且我已经找到了对付你的方法,这一次,定要你好看!” 九幽谷主见两人拌起了嘴,向谷空青,道:“青儿,那人除了提到一个姓云的,还说什么了没有?” 谷空青想了想,道:“那人精神恍惚,说起话来不利索,我隐约听着好像还有一个白衣和尚,也不知是不是听错了。” “白衣和尚?!” 九幽谷主和百里藏花都是一惊,相视一眼,九幽谷主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白衣和尚很可能就是万佛寺的净尘大师。” 百里藏花道:“不错,我听闻净尘大师最喜洁净,便是僧衣,也与其他僧众不同,而且净尘大师也是万佛寺唯一一个穿白衣的僧人。而且此地是万佛寺到九幽谷的必经之路,净尘大师在这里失踪,也不是没有可能。” 柳追风也听那位朋友提到了白衣和尚,只是当时并没有多想,此时听两人这么说,忙道:“依两位的意思,一直失踪不见的净尘大师难道也在这里?” 九幽谷主道:“很有可能。” 柳追风点了点头,道:“江湖上的人都一致认为,净尘大师的事很可能与四海盟有关,既然四海盟是蜃楼的下属机构,那么这笔账自然要追索到蜃楼的头上。适才钟谷主说此地有蜃楼的人出没,在下一路赶来,却一个也没遇上,他们人呢?” 九幽谷主干笑两声,转头看向百里藏花,问道:“他们人呢?” 百里藏花苦笑半晌,正愁无计可施,忽见厉长老飞马赶来,忙问道:“厉长老,如此惶急,可有所发现?” 厉长老滚鞍下马,道:“此地向南七八里,发现了一个入口,我进去探查了一番,好像是一座地下牢狱,而且不止一层,我本想再往下面去,奈何里面有人放火,火势太大,无法深入。回来的路上还遇上了几个鬼面人,本想活捉来质问,奈何他们以死相拼,最终还是没能留下活口。” 九幽谷主等人一听这话,忙飞身上马,让厉长老带路,直向地牢那里去了。 众人快马加鞭赶路,还未到达地牢,便先见到一股黑烟直冲云霄,等到了地牢那里,那火势早已从里面烧了出来,连洞口都给火焰遮蔽了。 众人下了马,望着熊熊大火,愣愣出神。 这时,一个鬼面人在不远处一株大树上探头探脑,显然是在观察他们几人的动静。 百里藏花嘴角微微扬起,叫道:“什么人?!”突然纵身跃起,凌空虚踏两步,已落在了那人跟前,不容那人反应,一手抓出,将他给抛下树来。 那人见百里藏花武功之高,是平生仅见,情知自己落在这几个人手里,断然没了活路,忙摘下鬼面,向口里抛了一粒毒丸,哈哈笑道:“就算你们能捉到我,也休想从我嘴里问出一句话!” 九幽谷主见这人嘴角涌出白沫,知道他是想服毒自尽,忙伸指在他颈下点了两指,捏住他双颊,曲指弹了两粒药丸进去,笑道:“在我面前,服毒自尽是一件很奢侈的事。” 那人服的是快效毒药,只要沾了唾沫,几个呼吸间便会毒发身亡,可过了这一会了,他发现自己竟然一点事都没有,不但没事,还神清气爽,浑身有劲,就连一直以来胸闷的病症都消失不见了。 这人不是傻子,用脚趾头想想也能知道,他的毒定是给这女人给解掉了,不然连健牛都能毒死的药丸,岂会毒不死他? 那人盯着九幽谷主,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震惊,普天之下,能有如此手段的,似乎只有一个人,他定了定神,道:“你是九幽谷的钟谷主?” 九幽谷主道:“你认得我?” 那人道:“举手投足间便能将此种剧毒化解掉的人,天底下除了钟谷主,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柳追风踢了他一脚,道:“想不到你一个小喽啰,见识倒是不浅,不错,她就是大名鼎鼎的九幽谷主,识相的把有关这里的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不然,哼,要你好看!” 颜映月听柳追风夸赞九幽谷主,心里有点酸酸的,嘟囔道:“有什么了不起。” 九幽谷主听到了颜映月的低语,并没有往心里去,只向那人道:“既然你知道我的名号,想必也听说过,九幽谷的毒药有千万种,如果你不把这里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诉我,我可以把这千万种毒药一样一样地喂给你,至少在让你尝遍九幽谷的所有毒药之前,我是不会让你死的。相信我,我说得出来,就一定能做得到!” 那人听了这话,脸色惨白一片。 九幽谷主有个外号叫活阎王,他是早有耳闻的,今日遇到了,他才知道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其实,他还有两粒毒丸,可他却不打算服了,因为在这个活阎王面前,这些东西根本无用。 第八百零二章 断肠崖 那人将嘴角白沫抹掉,苦笑道:“既然遇上了钟谷主,小人求死不成,那定是天意了。小人可以将这里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出来,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九幽谷主道:“你说。” 那人道:“小人上有八十岁……” “够了!”柳追风喝道,“你不用说我都能猜到你是想讨饶,实话告诉你,你们这些余孽就该千刀万剐,烈火焚身,就算钟谷主肯饶你,我柳追风也一定要杀你,活命的话你还是留在肚子里喂蛔虫吧!” 那人苦笑一阵,道:“既是这样,小人也不求生了,但求各位念在小人直言相告的份上,给小人一个痛快。” 柳追风道:“别废话,快说!” 那人被柳追风连番威吓,只得将这里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从云天行和净尘从第九层逃离,到闯牢时释放“囚犯”,到红漪杀了狱首,再到众人合力出逃,还有接到焚毁地牢的命令,甚至连云天行与净尘的大致去向都说了。 柳追风再三追问,直到那人说不出其他信息,方一剑结果了他的性命。 谷空青担忧云天行的安危,道:“谷主,刚才在来的路上,我听柳大当家说,此地往东有一条断崖,按照这人的说法,云天行和净尘大师大致是往那边去了,而且还有他口里的那几位“大人”紧追其后,如此以来,怕是凶多吉少。” 九幽谷主思量片刻,道:“柳大当家,不知你说的那条断崖有多深,又有多宽,能否渡人?” 柳追风还未发话,却听颜映月在旁嗤笑了一声。 从刚才到现在,她一直没有正眼瞧过九幽谷主,九幽谷主起先还当她性子如此,也没往心里去,现在听她突然在旁发笑,登时觉得她哪里是性子冷淡,分明是在和自己过不去。 九幽谷主本就在为云天行担忧,刚刚又被颜映月连番无视,像她这种平日里一直享受别人崇敬目光的人,如何承受得起如此轻薄的礼数?道:“颜庄主,你笑什么?可是在下哪里出丑了?” 颜映月笑着摇头,道:“钟谷主威名远播江湖,历来为江湖中人称颂,怎会有半点出丑的举动?我笑只是因为好笑,别无他意。” 九幽谷主道:“颜庄主有话不妨直说,何必这样藏着掖着。” 颜映月故意想与她为难,只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 柳追风道:“钟谷主有所不知,那断肠崖是一处极为险峻之地,在诸葛神机排列的天下十大险地之中,断肠崖赫然在列。别说是人,即便是神仙,想要飞渡过去,怕是也不太容易。” 百里藏花道:“不知柳大当家可曾听过鹰峡涧?” 柳追风道:“你说的可是九幽谷外那条深涧?” 百里藏花道:“正是。不知这鹰峡涧与那断肠崖相比,谁更宽一些,更深一些?” 柳追风道:“我曾有幸到过鹰峡涧,其险峻的确世所罕见,但与那断肠崖相比,却还是差了一筹,毕竟鹰峡涧还有个底,那断肠崖却是没底的。在我们当地有一个传闻,据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天上曾有一颗星辰坠入了崖底,将整个崖壁都映照成了火红色,而且不断有哭诉声从崖底传出,闻之者无不动容落泪,痛彻心扉,这也是断肠崖名字的由来。这种种异象一直持续了半个多月,后来有几个在绝壁采药的人说,崖底常有七彩光芒闪烁,所以很多人觉得断肠崖下可能会有天上掉落的神物,于是很多勇敢的人便试图攀下断肠崖寻找神物,可却无一人能够攀到崖底,即便是天上的飞鸟也不行,不知是什么缘故。” 百里藏花神色凝重,道:“若是不能攀渡,被蜃楼的人追上,怕是……”说着便不住摇头,谷空青看了更是心急如焚。 九幽谷主道:“柳大当家,净尘大师是因为去九幽谷送请帖才遭此横祸,说起来,我们九幽谷也有一份责任,今日既然得到了他的消息,自然要全力救援。还有,那云天行是沧澜剑神唯一的后人,我们九幽谷也不能不管,还烦请你与颜庄主坐镇此地,待其他人赶来,也好联合他们拯救其他人。毕竟其他被囚禁之人,也都是江湖好汉,既然他们有难,我们理应伸出援手。” 柳追风道:“既然如此,那我便与颜庄主守在此地,若钟谷主救下了净尘大师,还烦请帮我们问个好。” 九幽谷主道:“这个自然。” 颜映月见柳追风对九幽谷主的安排不加反驳,心下不快,暗想:“我凭什么要听你的,你要我留在这里,我偏不。若真的遇上了净尘大师他们,功劳岂不都成你们九幽谷的了?”见九幽谷主等人要走,忙喊道:“等一下!” 九幽谷主回过身来,道:“颜庄主有何吩咐?” 颜映月道:“既然要去救人,自然要一起去才好,那些蜃楼的人个个都是狠角色,若只你们几人赶去,怕是有些危险,何况贾盟主便是被这些人给害了,抛开大义不说,我与贾盟主之妻情同姐妹,本就想为她讨一个公道,还请钟谷主成全。” 柳追风道:“颜庄主说的是,蜃楼是整个江湖的敌人,大家理应同仇敌忾,共同对抗蜃楼,况且他们在我的地盘上逞凶,我柳追风可不能失了礼数啊。” 九幽谷主见两人执意要跟去,便向厉长老道:“这里烟气冲天,其他人看到了,必会赶来这里查探,厉长老,你且留在此地,若是道上其他朋友到了,可将这里发生的事告诉他们。净尘大师和云天行交给我们几人便好,你与后来人好好计议,务必将其他人救出魔掌,万不能再让蜃楼的人将他们捉回去。” 厉长老道:“谨遵谷主之命。” 九幽谷主又向谷空青道:“青儿,你也留在这里,帮助厉长老联络众人,我们救得净尘大师他们,会尽快赶来与你们会合。” 谷空青担忧云天行的安危,执意要跟了去,九幽谷主见她一反常态的坚持,也不好再说什么。 山路难走,一行人弃了马,运起轻功向云天行净尘所去的方位追了下去。 第八百零三章 穷途末路 却说净尘拉着云天行逃了一段路程,眼见后方无人跟来,方松了手,道:“此地山多林密,他们要追上来,怕也没那么容易,先休息一会吧。”说罢,捡了块干净石头,盘膝而坐,闭目调息。 云天行见净尘即刻入定,心下暗暗佩服。他一路都在替红漪担心,连饥渴都感觉不到了,哪还能感觉到累?他现在才明白,什么叫坐卧不安。 净尘调息了一会,睁开眼看见云天行在那里来回踱步,叹息了一声,正要出言劝慰,忽然,他睁大了眸子,一下从石头上跳了起来,叫道:“快走,他们追来了!” 云天行一愣,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净尘一把拉住,飞也似的走了。 就在他们刚离开后不久,一个身材魁梧,身缠白布条的人出现在了他们曾经驻足的地方,微微一停,四下看了看,然后继续向前追了下去。 云天行与净尘奔行了一段,忽听右面树林中传来了一阵笛音,云天行一惊,道:“是凤南星到了!” 净尘问道:“他是什么人?” 云天行摇了摇头,道:“不清楚,此人来路不明,那日去参加江南七道盟会,贾隐被选为江南七道盟的盟主,之后便被这人不知用了什么妖法给害了。他那双眼睛里透着古怪,与之对视的人似乎会受其蛊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妖法,但若与他对上,务必小心。” 净尘点了点头,忽听笛音变得急促嘹亮起来,其中夹杂着一种难以言明的感觉,似乎会带动人的情绪,净尘发觉了笛音中的微妙,忙运功抵御,道:“这个人的确有古怪,天行,守住本心,不要被他的笛音蛊惑了。” 云天行身负奇功,而且见惯了这种音波攻击手段,早有了应对之策,此时凤南星用笛音来蛊惑他,很难有所建树。 两人奔行了一段,笛音仍在耳边萦绕,只是看不到凤南星人在哪里,两人暗自思索计策,忽然,左侧树林中惊起一片林鸟,一剑自林中飞出,直取两人头颅,若这一剑刺中,定是一箭双雕的场面! 两人早已觉察到左侧异动,只是这把飞剑来得又快又急,竟让人无法躲避。 云天行低喝一声,已在身外凝聚了一层护体罡气,虽说以他现在的实力,达不到笑我狂那种程度,但至少可以阻挡飞剑片刻,也许只有片刻,但对他来说,却已足够了。 净尘并不知道云天行已做好了抵御飞剑的准备,一把将他拉开,同时两指点出,正中飞剑,指力荡开,飞剑“嗡”的一阵乱响,如水面般荡起了几圈涟漪,然后斜飞了出去,在空中转了一个弯,又飞回到树林里去了。 净尘见到这一幕,眉头却已紧紧皱起,虽说他人才到中年,但这御剑术的本事,他却从未见过,即便是听,也只是在传闻里听到过,难道真有人能操纵飞剑,千里之外取人头颅? 不管是不是真的,如今亲眼见到了,净尘不得不慎重,向右侧一指,与云天行转到向右侧逃去了。 又行了不到半里,左边树林里又射出了两柄飞剑,直取两人头颅,这一次净尘没敢再用指力去挡,拉着云天行硬生生躲了过去,然后换了个方向,继续狂奔。 只奔了一会,忽见前方林木稀少,视野逐渐开阔,云天行凝目望去,脸色骤然大变。 两人奔到近处,发现前面竟是一个悬崖,下面云气缭绕,一眼望不到底,若是失足跌了下去,定是个尸骨无存的结果。 两人回过身来,想从原路回去,忽见一人从林中缓步走出,身背八剑,正是那日大闹万佛寺的剑八。 净尘向剑八打量了几眼,见他年纪也不甚大,但向他背上一望,已然看到了刚才飞来的那几柄剑,净尘变了脸色,心道:“难道这人真有御剑的本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净尘惊疑于剑八的来历,不敢冒然与他动手,拉了云天行便往一旁走,刚走了几步,树后又转出一个人来。此人身形高大,周身缠满了白布条,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说不出的诡异。这人自然就是邢无伤。 净尘眼见去路又被挡住,便拉着云天行又往另一个方向走,没走几步,前方一人从树下飘落下来,手握玉笛,笑眯眯的盯着两人,正是凤南星。 他们背后是悬崖,前面三个方向又各自有人阻挡,如今可算是穷途末路了。 凤南星道:“事到如今,你们两个还打算继续逃吗?” 云天行怒道:“你们欺人太甚!今日纵是死在这里,也要拖你们一起陪葬!”说着,“锵”的一声,已将太阿剑拔出了鞘。 “陪葬?”邢无伤冷哼了一声,“就怕你没资格说这句话!” 云天行抬剑一指,道:“有没有这个资格,你来试试不就知道了?嚯,居然连半死不活的干尸也开了口,这天底下果然是无奇不有,实话说了吧,你们蜃楼到底还收罗了多少像它这样不伦不类到东西?” 邢无伤眯着眼睛,冷冷盯着云天行,拳头却已攥得咯吱直响。 凤南星笑道:“云天行,我劝你最好别激怒他,这个家伙发起怒来,一般人可拦不住。” 云天行道:“的确,疯狗发起疯来,连同类都咬,何况是人。” 净尘虽然不知道云天行与邢无伤有什么过节,但照眼下的情况来看,若是真打起来,他么两人未必能讨到好处,何况对方实力不明,是否有后援也未可知,最重要的是他自己的内力并未完全恢复,这才是最致命的一点。 净尘思量片刻,上前一步,道:“诸位若想捉我回去,我可以跟你们走,不过,还请你们放过这个孩子。” 剑八道:“净尘,论起优先级,你口中的这个孩子还在你之上,如果逃出来的这些人里,只能捉一个回去,那一定是他。何况你现在也是笼中之鸟,困中之兽,根本没有资格跟我们讲条件。” 净尘摇了摇头,又退了回来,低声道:“天行,等会打起来,我会尽可能牵制住他们,你找个机会逃走,知道吗?” “逃走?”剑八一笑,“今天你们谁都走不了!”说罢,双剑夺鞘而出,直向崖边两人飞去! 凤南星和邢无伤随后出手! 第八百零四章 黑熊精 却说九幽谷主等人赶去救云天行,行到半路,忽见前方密林上空阴云密布,隐隐有电弧闪动,而林外却是一个大晴天,如此异状,看得众人心下不安。 百里藏花道:“早在之前,我就听人说起过,黑风岭天气易变,且常有黑风贯林之象,可眼下阴云密布,又没有半点风声,我可有些看不懂了。” 柳追风苦笑道:“连我这个当地人也未曾见过此等异象,莫非这座密林中藏有妖怪?” 众人白了他一眼,颜映月道:“若这片林中藏有妖怪,你柳追风提剑进去将它斩了便是,何必这样愁眉不展?” 柳追风道:“要我斩人可以,要我斩妖怪,我可没那本事。你可别当我是在说笑,我小时候听我太爷爷说过,这黑风岭有一只黑熊精,隐在山洞里潜修了不知多少个年月,早有了一定的道行,人们常说的那些黑风,都是从它口里吐出来的。” 柳追风还要再说,颜映月打断了他的话:“我偏不信什么黑熊精,你们要是害怕,大可在这里等着,等我进去把这什么精给打死了,你们再进来就是。”说着已摘下腰间闭月羞花环,大步踏入了密林中。 九幽谷主等人担忧云天行的安危,也不信什么黑熊精的鬼话,与颜映月一并入林去了。 柳追风见众人走远,摇了摇头,苦笑道:“我真没骗你们,我太爷爷就是这么跟我说的,哎,你们等等我。”追入林中。 一行人在林中走了一会,并没有发现什么异状,柳追风拍了拍胸脯,轻轻舒了口气。 颜映月走在他一旁,见他如此动作,笑道:“想不到天不怕地不怕的追风寨大当家柳追风,居然害怕黑熊精,这要传到外面去,不知要笑死多少人。” 柳追风哼了一声,加快了脚步。 原来柳追风小时候十分调皮,他太爷爷就总拿黑熊精来吓唬他,柳追风倒也大胆,怎么说都不怕。他太爷爷想了一个法儿,偷偷去猎户那里收了一张相对完整的黑熊皮,一到柳追风不听话的时候,便偷偷披上黑熊皮来吓他。 柳追风胆子是大,可那时候还小,不经吓,只吓了几次,便信以为真了。自他太爷爷去世后,没人再跟他提黑熊精的事,柳追风也就逐渐淡忘了。刚才在林外见到上空异象,不由得便想起了小时候的事,这才生了惧意。 林中昏晦不明,众人不敢快行,只压着步子慢走,走了一会,柳追风不经意间往左边一瞧,忽见一个影子隐在树后,他“啊”的叫了一声,一下抱住了身旁的颜映月,指着那个黑影叫道:“黑……黑熊精!” 众人本就处在高度戒备状态,柳追风突然高叫一声,把众人吓了一跳,都顺着柳追风所指的方位看去,只是离得远,看不真切,但隐约能看到有一个影子隐在树后,露出了大半个身子,只是不像熊,倒像是个人。 百里藏花夹了两枚白羽在指间,喊道:“谁在那里,出来!” 那道影子听到喊声,往树后一藏,消失了。百里藏花知道是人,也不害怕,道:“等在这里。”话音未落,人已蹿了出去,两个起落已停在了刚才那个影子藏身的地方,只是那个影子却不见了。 百里藏花在附近找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又掠了回来,道:“小心些,可能有人在跟踪我们。” 柳追风颤声道:“我没骗你们吧,真是黑熊精。” 颜映月被他紧紧抱着,脸早羞红了一片,推又推不开,狠狠踩了他一脚,斥道:“你起开!” 柳追风吃痛,方松了手。 颜映月背过身去整理衣裳,一面说道:“柳追风,你故意的吧?这么大个人了,被这么个虚无缥缈的东西吓成这样?依我看,定是你故意假装,存心想占本庄主的便宜,是不是?” 柳追风擦去额上冷汗,道:“颜庄主,你可真是误会我了,我小时候就见过这只黑熊精,这都多少年过去了,它还没有老死,这可不就成妖怪了吗?” 颜映月道:“哪有什么黑熊精,都是你自己吓唬自己,我怎么没看到。” 柳追风道:“刚才躲在树后面的就是黑熊精,你怎么没看到?” 颜映月回过身来,没好气道:“那明明是个人影,你干嘛非要把他说成是黑熊精?” 柳追风辩解道:“明明就是黑熊精,哪里是人了?” 这两人一路上都在拌嘴,九幽谷主等人都习惯了,见那影子没再出现,便继续前行。 行不到半里,忽见前方树桩上坐着一个青衣老道,他见众人走过来,并没有起身,只抬头瞧了一眼,又继续低下头去扣指甲。 柳追风向那道人一指,叫道:“我说什么来着,你们非不信,看吧,这道人就是那黑熊精变得!” 众人向那青衣道人看去,只见他身子短小,面容枯黄,没有半点仙风道骨的感觉,反倒有几分邪气。在那道人身旁树桩上倚着一竿七彩幡,其上光华流转,不似凡物,看得众人惊疑不定。 若说这道人是黑熊精,除了柳追风外,恐怕没人相信;但若说他不是黑熊精,那这片密林中的种种异象又作何解释? 颜映月向来不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见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柳追风吓得瑟瑟发抖,心里着实气恼,向那道人喊道:“道长,这胆小鬼说你是黑熊精变得,你自己说说,你到底是也不是?” 那黄脸道人抬起头来,呵呵一笑,道:“我就是黑熊精。” 柳追风颤声道:“看吧,看吧,他就是黑熊精!” 九幽谷主和百里藏花相视一眼,都不知道这道人在耍什么把戏。 颜映月听这道人承认自己就是黑熊精,有些意外,道:“道长,你明明是个人,怎么说自己是黑熊精?这世上哪有什么黑熊精,你骗得了他,可骗不过我们。” 那黄脸道人手抚七彩琉璃幡,笑道:“谁说这世上没有黑熊精,我就是黑熊精。既然你们知道黑熊精,应该也知道它饿久了就要吃人吧?先吃谁好呢?嗯,就先吃最害怕的那个好了。”说着,已站起了身。 柳追风一听这话,叫了一声“妈呀”,掉头就跑。 第八百零五章 碧环斗妖幡(一) 却说柳追风被这黄脸道人一吓,掉头便跑。百里藏花情知这道人故意作假吓人,忙纵到柳追风身前,将他拦下,道:“柳大当家,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黑熊精,这道人是故意吓你的,你可不要上了他的当。” 柳追风打小就亲眼见过“黑熊精”,还听他太爷爷说,那黑熊精有不少本事,可吞云吐雾,可化雨招雷,密林上空的种种异象不就是出自他手吗?按照太爷爷的说法,能幻成人形的黑熊精,少说也有上千年的道行,眼前这只不但幻成人形,还能口吐人言,其修为必定在千年以上了。 柳追风一想起儿时有关黑熊精的记忆,心底就会莫名升起一股惧意,这倒是不他故意假装。 九幽谷主见柳追风是真的害怕,便向颜映月道:“颜庄主,麻烦你带大家继续前行。” 颜映月道:“你呢?” 九幽谷主道:“我倒要看看,这黑熊精有什么本事,能把追风弧剑给吓成这副模样。” 颜映月道:“这里处处透着怪异,不可久留,大家一起走便是,何必单独留下来?” 九幽谷主道:“这道人装神弄鬼,刚刚还在跟踪我们,现在又挡住了去路,分明是想阻拦我们去救人,若我们一同离开,他未必肯善罢甘休。且由我来缠住他,颜庄主你带大家去救人,如此是万全之策。” 颜映月犹豫不决。 九幽谷主道:“颜庄主,时间紧迫,容不得多想,这里交给我,你带大家快走!” 颜映月道:“若真如钟谷主所言,那这道人必定也是蜃楼的人,我正要找他们算笔账,今日既然遇上了,自然不能错过。钟谷主,这个道人交给我了,你带大家去救人吧。” 九幽谷主情知时间紧迫,容不得再争辨,向谷空青道:“青儿,你留下来辅助颜庄主,若有变故,与颜庄主先行遁走便是,不需恋战。” 颜映月道:“钟谷主,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不需要帮手。”说罢,纵身跃起,大叫一个“出”字,三十二枚飞刃自闭月羞花环中飞出,齐向那道人削去。 那道人叫了一个“好”字,跟着便是两个倒翻,躲过了先行的一十三枚飞刃,跟着纵身上树,在枝干间左右跳跃,只听身后唰唰声响而不绝,回头一瞧,见枝断叶飞,数枚飞刃眼看就要追上。 九幽谷主见颜映月一出手便占据了上风,不再替她担忧,忙招呼百里藏花带上柳追风,绕过黄脸老道,继续向前方赶去。 颜映月见那黄脸道人在树干间来回跳纵,凭借树干将她的飞刃挡去了大半,心下着恼,冷笑道:“亏你还说自己是黑熊精,连正面接战的胆量都没有,真不知道柳追风到底在怕什么。” 那黄脸道人笑道:“不知者不畏,你不怕,是因为你不了解贫道,若是深入了解一番,也许你比他还怕呢。” 颜映月道:“呸,你这臭道士就会耍贫嘴吗?敢不敢下来跟本庄主面对面打一场?” 黄脸道人摇幡挡掉数枚飞刃,跃下树来,道:“姑娘,贫道的本事还没使呢,若是真使将出来,你绝不是贫道的对手,贫道奉劝你一句,还是调头回去吧,免得白白丢了性命。” 颜映月收手站定,道:“臭道士,你要是真有本事,就不会只是逃了。我问你一个问题,你给我如实招来,若是敢有半句假话,我先折了你的幡子,再打断你一条腿,叫你吃些苦头” 那黄脸道人捋须笑道:“你问,你问,只要贫道知道的,一定如实奉告。” 颜映月道:“你是不是蜃楼的人?” 黄脸道人点了点头,道:“贫道的确是蜃楼的人。” 颜映月道:“好,我正要找你们蜃楼算一笔账,你既是蜃楼的人,那便好了。”说着就要动手。 黄脸道人忙摇手,道:“姑娘且住,你说要找蜃楼的人算账,不知要算什么账,若是我们欠了你的银子,你大可明说,我跟他们说一声,叫他们还上便是,何必大动干戈?!” “还上?”颜映月冷笑一声,“你们害了贾盟主性命,拿什么还?今日遇上你,正是贾盟主在天有灵,要我提了你的头颅,去他坟前祭拜!” 黄脸道人笑道:“原来是为了这事儿,罢了,罢了。姑娘,我说句实话,这个也怨不得我们。贾隐想做盟主,求我们帮忙,我们帮了他,他不但没说一个谢字,还过河拆桥,想将我们置于死地,这样背信弃义的人若是不死,那谁该死?你说是不是?” 颜映月喝道:“你胡说!贾盟主的兄弟便是受你们牵连而死,他恨你们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跟你们勾结?你休要污人清白!” 黄脸道人道:“姑娘,这可不是我故意污人清白,这都是事实。贾隐恨我们不假,但借了我们的手,夺下了盟主之位也是铁打的事实。你以为他多清白?呵呵,他的手段你没见过,我们可没少见。就拿刚才那个被贫道吓得差点尿裤子的柳追风来说,若不是他还有些本事,早被贾隐派去的人暗杀掉了。你与贾隐之妻情同姐妹,可这贾隐却在暗地里害你情郎,你一定想不到吧?” 颜映月提环一指,叫道:“臭道士,你再胡说一句,信不信老娘把你削成肉泥!” 黄脸道人笑道:“姑娘,我说的句句属实,你若不信,大可自己去查,虽然贾隐已死,但为他做事的那些人还活着。常言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做的那些事,终究是盖不住的。我们除掉他,对你们江南七道上的诸方势力而言,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颜映月死死盯着黄脸道人,一言不发。 黄脸道人道:“姑娘,你别瞪我,我说的这些话句句肺腑,绝无半句虚言。那贾隐虽与我们有不共戴天之仇,但他的本意只是为兄长报仇,这是私心。你想啊,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商人,最是精于算计,岂肯舍身为江南诸方势力卖命,做这赔本的买卖?这样的人若是做了盟主,必定会假公济私,为自己攫取暴利,若真遇上难处,他会管你们死活?” 第八百零六章 碧环斗妖幡(二) 颜映月道:“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就算贾隐真是个自私自利的人,那又怎样?你们蜃楼唯恐天下不乱,做下的祸事还少吗?就算不提贾隐的事,你们依旧该死!” 黄脸道人道:“姑娘,做人要厚道啊,我们蜃楼帮你们除去一害,你们不感谢我们便了,怎么能说这些没良心的话呢?” 颜映月冷笑道:“我没良心?合着你们为祸江湖,荼毒百姓还有理了?” 黄脸道人笑道:“看来姑娘对我们误解很深呐,不如让我们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谈一谈,如何啊?” 颜映月摆开架势,道:“你想谈,好啊,等我把你狗头割下来再谈也不迟!”说着,自闭月羞花环中甩出数枚飞刃,直取黄脸老道周身要害。 黄脸老道连挡带闪,将飞刃尽数化了去,笑道:“姑娘家家,动不动就要割人头颅,怪不得没人敢娶。” 颜映月一听这话,登时满腔怒火,舞着闭月羞花环,直向那黄脸老道杀了过去。 这黄脸老道原本是玉虚山登峰观的一名扫地道童,名叫张仙,因脾性顽劣,深得同袍厌恶。有一年,一个双目失明的跛脚道人来到了登峰观,说要寻一位有缘人承袭衣钵,众道童见他目不视物,口角流涎,浑身乱颤,全靠一根黄梨拐杖支撑身体,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将死之人,于是众道童便一致推举张仙去做那有缘人。 张仙见跛脚道人这副模样,似乎转眼就会死掉,哪里愿意?爬到登峰观后院那棵活了几百年的老榆树上就不肯下来了,结果被众道童拿绳索硬是给套了下来,绑了双手双脚,连同那瞎子道人,一同抬着送下了山。 大约又过了七八年,张仙又回到了登峰观,自号大罗真人,结果遭到昔日同袍的一致耻笑。要知道,真人这个称呼可不是谁都敢叫的,即便是他们登峰观的观主也绝不敢以真人自称,何况他一个扫地道童? 张仙见众人笑他,便道:“尔等凡夫俗子,岂敢笑我大罗真仙?还不快快伏拜?” 众道童笑声更甚。 张仙见众道发笑不止,便赌气提了七彩琉璃幡,攀到了玉虚山顶,挥舞彩幡,嘴里念念有词,只一会功夫,乌云密布,狂风骤雨,一道天雷降下,正将登峰观后院那株百年老榆硬生生给劈成了两半,青烟直上云霄。 众道童吓得面无人色,个个跪伏在地,不敢作声。 那登峰观的观主见众道童向张仙伏拜,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做了这些年观主,还从未享受过这等待遇,他张仙一个扫地道童,岂能凌驾于自己之上? 观主不服张仙,便将张仙唤下来,说他召唤天雷,纯属巧合,张仙便说这是自己的本事,观主便要他再唤一道天雷,若是唤不来,便要他做一世扫地道童,永生不得下山。 张仙答应了。 观主怕张仙不认账,便拉着他去祖师爷神像前烧了香,许了誓,这才让他重新登山唤雷。 张仙重新登上山玉虚山顶,手舞七彩琉璃幡,嘴里念念有词。那观主见天雷迟迟不来,正自窃喜,忽然一道亮光从天而降,正落在观主头上,跟着一声轰鸣,观主被强光笼罩,登时化为飞灰,连他所站的位置都被轰出了一个大坑。 众道童目睹了这一幕,个个胆战心惊,魂飞天外,背着良心一致推举张仙做那登峰观的新观主。 那张仙做了登峰观的观主,顽劣的性子更是一日盛似一日,但凡到登峰观来的香客,没一个没有受过他戏弄,有的被他剪了胡子,有的被他剃了头发,还有误饮粪汁,误食干粪的。自打张仙做了观主,登峰观人烟渐稀,香火渐冷,后来十天半月不见一个香客。 众道眼见偌大一个道观被张仙祸害成了这样,敢怒不敢言,一个个趁夜下山,都投别处去了。 张仙见众道走得一个不剩,自然也没心思继续留在观里,收拾好行囊,下山游历去了。 张仙即便是下山,顽劣的性子依旧不减,不但不减,反有增象。但凡他路过的地方在下雨,他就舞幡弄词,再添一阵雨水,原本只是久旱逢甘霖的及时雨,硬是让他给弄成了水患。 还有一次,一个农户家里着了火,眼见是扑不灭了,便求他降一场雨来灭火,结果可好,雨没唤来,倒引来了一阵大风,火借风势,风助火势,一连烧了几百户人家,方圆三十里内焦黑一片。 张仙所到之处,百姓苦不堪言。 后来便有人联名去官府首告,说张仙会妖术,愚弄百姓,祸乱人间,官府当即押下文书,画影图形,悬赏捉拿。 这张仙倒也滑溜,被悬赏了好些年,竟无一人能够寻到他踪迹。那些莫名其妙的火灾水患仍时有发生。 后来京城东南望角楼一带发生大火,烧了一天一夜,当朝天子寝食不安。传言都说是张仙在搞鬼,天子听到这个消息,连夜急召十大名捕入京,限期一月,捉拿张仙。 结果只用了半个多月,张仙便被十大名捕中的三位给寻到了,当场活捉。天子听到这个消息,立即给十八名捕之首下了一封密书,上面只有四个字“立斩不赦”。 在行刑的当天,刑场上空忽然乌云密布,狂风骤起,吹得众人睁不开眼睛。突然,一道天雷从天而降,正劈在了刑台上,等风云散去,众人看时,只剩了一具焦黑的尸首。众人都道是张仙作孽太多,遭了天谴,殊不知,这正是他的一招脱身之法,却瞒过了在场的所有人。 张仙在与几位名捕打斗时受了重伤,这才给他们捉住,逃出刑场之后,便隐形匿迹,专心养伤,直到现在,才又重新在江湖上走动。 张仙见颜映月操纵三十二枚飞刃攻来,毫无惧意,笑道:“姑娘,你再这样欺负贫道,贫道可要动真格的了。” 颜映月怒道:“臭道士,要打便打,说什么废话。柳追风怕你,老娘可不怕,看招!” 张仙哈哈一笑,纵身上树,摇起七彩琉璃幡,默默念叨了一番,忽然将七彩幡举至头顶,叫道:“风来!” 大风骤起! 第八百零七章 碧环斗妖幡(三) 却说张仙摇幡唤来了大风,风中夹杂黑砂,迷得人睁不开眼睛。颜映月本就不信这些神鬼之事,何况黑风岭本就常有大风,也许他只是懂得观察天象,故意在风来之前装神弄鬼而已。 话虽如此,可颜映月四下望去,黑压压的一片,视线所及,不过两丈,那道人更不知藏到了何处。 忽听那道人在不远处叫道:“姑娘,贫道可要动真格的了,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你走不走?” 颜映月寻声走去,却不见道人踪影,四下找了找,也没有找到,喊道:“妖道,你这些小把戏还吓不到本庄主,待本庄主寻到你的藏身之所,定要将你的头颅割下来,拿到贾盟主坟前去祭拜!” 张仙手摇七彩琉璃幡,大笑道:“尔等凡夫俗子,岂有能耐割我头颅?我乃天上仙人下凡,特来人间除邪扶正,汝等目无仙长,以下犯上,实当死罪,看我不召来九天紫雷,劈你个灰飞烟灭!” 颜映月听那道人如此说,呸了一声,叫道:“你这妖道,害人不浅,竟还有脸妄称天上仙人,就不怕遭天谴吗?” 张仙道:“他们夺我张家江山,实是逆天而行,我张仙扫除奸邪,匡扶正义,还世道清平,何来害人一说?” 颜映月笑道:“原来你就是那个自号大罗真人的张仙,我早听说江湖上有这么一号人物,想不到竟然是你。早在多年以前,你被十大名捕捉住,本该当街问斩,可在刑台上,你却先一步遭了天谴,想不到你居然还活着。” 张仙捋须笑道:“贫道已经说过了,吾乃天上仙人下凡,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奈何不了贫道半分,识相的速速离去,贫道不与你计较,若再执迷不悟,休怪贫道不留情面!” 颜映月冷哼一声,道:“你这妖道,所到之处,不是水患就是火灾,分明是灾星降世,亏你还有脸说什么扫除奸邪,我看最应该被扫除的是你!” 张仙哈哈大笑,良久才歇,朗声道:“苍天已死,黄天当立,我张氏,万载千秋!” 颜映月寻声奔去,临到近处,一声低喝,甩出四十八枚飞刃,齐向声音发出的位置席卷过去! “妖道,就算你能从众人眼皮底下溜走,也休想从我这闭月羞花环下脱生!” 四十八枚飞刃席卷而至,将一棵盘根老树削得致残叶落,只剩了几根粗大的枝干,颜映月跳上树干,却不见了那道人的踪影。 “奇怪,刚才明明听到他在这里,怎么一过来,人就不见了,难道这妖道真有飞天遁地的本事?” 颜映月正自惊疑,忽见头顶乌云后面有一团亮光在凝聚,她心下一惊,暗道:“这妖道难道真如传闻所言,可以召唤天雷?”忙飞身纵下了树,就在她双足落地的刹那,一道天雷当空降下,轰的一声,将那棵盘根老树劈成了数瓣,其上星火点点,被黑风一吹,登时燃起火来。 颜映月见此情景,惊得半晌没回过神来,她本不信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可今日却亲眼见到了这妖人能招风引雷,这还是人类能做到的事吗? 就在颜映月愣神的时候,张仙摇幡念词过后,当天一指,叫道:“力士安在?” 话音刚落,颜映月身后不知从哪里钻出一个头戴黄巾,身形魁梧的大力士,冲到颜映月身后,一把将她给抱住了。 颜映月只觉周身一紧,跟着便如被枷锁禁锢了一般,竟无法动弹。她低头看去,却只能看到两条如树干一般粗壮的手臂,紧紧环住了自己。那手臂上肌肉凸起,虬结交错,仿佛有着万斤力气。她一个纤弱女子,如何挣脱得掉? 颜映月心下着慌,但并没有失去理智,暗想:“这是什么妖法?怎么还唤出个人来?”想到这里,忽见一片落叶被风卷来,竟从那条粗大的手臂里穿了过去,颜映月一惊,发现这两条手臂虚虚幻幻,不似实体,但自己动不了却是真的。 张仙见颜映月动弹不得,从树后绕出来,捋须道:“姑娘,我早就警告过你,贫道乃天上仙人下凡,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是奈何不了我的。如今你想后悔,却已晚了。刚才让你逃过一劫,这一次,看你如何逃脱!”说罢,举幡望空,叫道:“九天紫雷,助我伏妖!” 一道道龙蛇般的紫芒自四面八方驰来,眨眼间已在颜映月上空乌云后面汇成了一团,闪烁不定,倒真像是有紫雷降世一般! 颜映月一惊,奋力挣扎,可这双虚幻的手臂却似有万斤力气,将她禁锢在这里,分毫动弹不得。 张仙眼见颜映月挣扎不停,眼角带起一丝笑意,道:“姑娘,贫道只要一声令下,这九天紫雷便会将你劈得连灰都不剩,但贫道不是滥杀之人,尤其是像你这样标致的人儿,若是给劈成了飞灰,岂不令人惋惜?” 颜映月咬牙道:“你想怎样?” 张仙笑道:“贫道近来正在研习丹术,正缺两个炼丹小童,若姑娘肯为贫道守炉炼丹,贫道便饶姑娘一条性命,如何?” 颜映月冷笑道:“你看我这年纪哪里像个小童?你要杀便杀,何必说这些没头脑的话来折辱我!” 张仙摇了摇头,道:“贫道并没有折辱姑娘的意思,虽说丹家常言丹童的年纪越小越好,但在贫道看来,年纪倒是次要,为主的当是心性,其次是悟性。在贫道遇到的那些人里,适合做丹童并不多,贫道也询问过很多人,但大都不乐意去做这些事。今日遇上姑娘,见姑娘是个做丹童的极好人选,所以才跟姑娘说了很多话,姑娘不妨考虑一下。” 颜映月道:“以你的本事,多少丹童掳不来,现在跟我和颜悦色,分明没安好心,本庄主可不上你这当,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张仙叹息一声,道:“姑娘有所不知,守炉炼丹最重要的是诚心,如果强掳了去,虽说也能守炉炼丹,但炼成的丹药未免就失了灵气,没了效用,到头来吃亏的还是贫道,毕竟那些炼丹的材料也不是好找的,浪费不得。” 第八百零八章 碧环斗妖幡(四) 张仙见颜映月低头沉思,道:“姑娘是要好好考虑一番,毕竟炼丹一事非同寻常,定要考虑仔细了才好,如果存有不良心思,想借丹童一事,毁我丹炉,坏我丹药,那就不美了。不过,姑娘也不用觉得不值,等贫道练好了丹药,捡一些对姑娘有益的,赠予姑娘,保证姑娘再过个二三十年,依旧如现在这般年轻貌美,活力充沛。” 颜映月道:“你说还缺两个丹童,如果我答应了,那另一个你选谁?” 张仙见颜映月话语中少了几分硬气,心中大喜,道:“丹童需一男一女阳阳调和才好,既然选了姑娘做女丹童,那应该再选一个男丹童才是。其实,我已经有了一个合适人选,只是那人生得丑陋,若与姑娘朝夕相处,怕会吓着姑娘。这样,姑娘先忍耐几日,等以后我遇到年轻貌美且适合做丹童的男子,再选他来与姑娘一同守炉,如何?” 颜映月沉默半晌,突然问道:“道长,你看那柳追风做丹童合不合适?” 张仙失笑道:“姑娘,贫道知道你的心思,也知道你们两个之间的那些事,可那柳追风实在不是个做丹童的料,以他那性子,就算暂时屈服了,等过几日,忘了伤疤,又得给我捣乱,到时候毁了丹药不说,就怕他连我那宝贝鼎炉都给砸了,我总不能一直拿黑熊精来吓他吧?” 张仙叹息一声,又道:“姑娘,贫道不会占用你太长时间,就做三五年丹童好了,等时间一到,姑娘要走,贫道必定厚礼相赠,绝不阻拦。姑娘若是不信,贫道可以对天立誓。” 颜映月想了想,展颜笑道:“即是这样,那道长还绑着人家做什么?难道是要把人家投到丹炉里去不成?” 张仙喜道:“这么说,姑娘是答应了?” 颜映月委屈道:“人家还有选择的余地吗?你把人家束缚在这里,一动都动不了,别说守炉了,连个扇子都拿不起来,怎么给你煽火炼丹?” 张仙大喜,忙摇幡念词,将那黄巾力士并天上紫雷,一并收了去。 颜映月脱离束缚,活动了活动筋骨,笑道:“道长,你都是用什么来炼丹的?” 张仙道:“这个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完的,而且不一样的丹药,用的材料也不一样,讲究多着呢。你也不用着急,等以后我会慢慢教你的。” 颜映月捡起掉在地上的闭月羞花环,道:“道长,如果用狗肉来炼丹,会练出什么来呀?” “狗肉?”张仙一愣,随即失笑道,“姑娘倒是个有趣的人,贫道活了这把年月,还从未听说过有谁拿狗肉炼过丹药,呵呵。” 颜映月扑哧一笑,道:“道长的鼎炉在哪里?我今日就想用狗肉炼一炉丹药,到时候请道长尝一尝,好不好?” 张仙见颜映月盯着自己发笑,猛然醒悟过来,道:“你在骂我?” 颜映月笑道:“道长,你错怪我了,我只说用狗肉炼一炉丹药,哪里骂道长你了?道长,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呐,人家想请你尝一尝从未有人炼过的狗肉丹药,你不领情便罢,还反过来说人家骂人,也太没良心了。” 张仙道:“姑娘,你别掩饰了,贫道可不是傻子,你根本就不想做丹童,对不对?” 颜映月见他识破,便收起了笑脸,厉声道:“本庄主怎会屈身去做什么守炉丹童,你当你是谁,太上老君吗?呵,你要真是太上老君,本庄主也就认了,你一个不知从哪里学了几门妖法的邪道士,还想来收编本庄主,未免也太异想天开了吧?实话告诉你,本庄主就是在骂你,等把你杀了,本庄主还要将你整个人投进丹炉里,炼他个七七四十九日,看看你块狗肉,到底能不能成丹!” 张仙提幡一指,喝道:“贫道给你留了一条活路,你别不识好歹!” 颜映月冷哼一声,道:“妖道!刚才本庄主心不在焉,中了你的邪术,倒叫你戏辱了一番,此时没了束缚,我们再来比过,看看是你的妖法厉害,还是本庄主的碧月羞花环更胜一筹!”说罢,一个箭步向张仙射了过去。 张仙本还以为好事已成,想不到竟是一场算计,心下羞恼至极,道:“好你个不识趣的东西,贫道倒要叫你见识见识,惹怒仙人是个什么下场!” “妖道!休要多言,速来受死!” 颜映月操纵闭月羞花环,连出六十四枚飞刃,每一刃都锋利无比,透射寒光,迎着呼呼黑风,直取持幡道人! 她这闭月羞花环的极致便是六十四枚飞刃齐出,只是有些难以控制,容易伤及无辜,所以她很少将六十四枚飞刃一起放出,而如今这里没有别人,倒不用顾忌这些。 那张仙见颜映月一下放出了六十四枚飞刃,也着实吃了一惊。这铺天盖地的飞刃如蝗虫般席卷过来,若没点真本事,怕是顷刻间就会被削成一摊碎肉。张仙不及多想,忙闭上了眼睛,口里默默念叨起来。 颜映月见他不但不逃,反而闭上了眼睛,更是摸不着头脑。她现在心里也没了底,自她出生到现在,还没见过这样多的怪事,不管这张仙是真会法术还是故意装神弄鬼,对她而言,都不是一件好事,毕竟这些东西太过玄乎,她一个普通人,如何应付得来? 颜映月眼见六十四枚飞刃即将撞在张仙身上,才稍稍放松口气,叫道:“妖道!你的退路已被本庄主尽数封死,看你往哪里逃!”话音落下,六十四枚飞刃齐声撞下,登时烟尘四起,血水飞溅! 黑风仍在林中呼啸,颜映月将遮在面前的衣袖移开,向飞刃攻击的地方望去,只见一片片飞刃斜插在地上,周围散布着斑斑血迹,却不见了那道人的踪影。 “这怎么可能?!” 颜映月忽然瞪大了眼睛,刚才她明明看到,当飞刃临身时,那道人仍站在那里闭着眼睛,为何突然不见了? 这时,一个声音突然在上空响起:“好厉害的手段,竟能伤到贫道,不过,贫道已经说过了,吾乃大罗真仙,可飞天,可遁地,你们凡人的这点小手段,可还杀不死我。哼!接下来,便让你尝一尝仙人的怒火!” 第八百零九章 暗器如雨 却说九幽谷主等人留下颜映月对付那黄脸道人,余人继续前行。行了几里,忽见前方黑雾弥漫,阻住了去路,九幽谷主忙止住众人,道:“且住,这雾气有毒!” 柳追风打了个激灵,道:“有……有黑熊精!” 九幽谷主皱了皱眉头,按捺住想打人的冲动,道:“柳大当家,这里没有黑熊精,前面这些只是普通的毒雾,不用黑熊精,我也可以制造出来。” 柳追风拍了拍胸脯,道:“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九幽谷主暗自叹息了一声,心道:“我常听人说,这柳追风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想不到竟被黑熊精给吓成了这样,看来他小时候的确有过一些不好的遭遇。唉,本想拉来他做个帮手,想不到竟会是这样一番情景。” 自打从那片被乌云笼罩的密林里过来,柳追风就不太正常,一路上疑神疑鬼,黑熊精黑熊精念叨个不停,九幽谷主等人还得轮番为他做心理疏通,倒像是在照顾一个受了惊吓的孩子。 百里藏花道:“我看毒雾范围不大,不如我们绕路过去吧。”说着,已走到了前面去带路,柳追风和谷空青在中间并行,由九幽谷主断后。 百里藏花走着走着,忽然停住了脚,伸手示意大家停下,叫道:“都退后,退远点!” 九幽谷主道:“怎么了?” 百里藏花道:“我好像踩到机关了。” “机关?” 九幽谷主蹑足上前,探着身子往百里藏花脚下看去,果见他脚下踩了一个四方盒子,其表面被涂成了草绿色,若不留神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这盒子并不大,但结构极其复杂,而且大面积留有孔洞,里面寒芒闪闪,像是藏了不少银针。 九幽谷主神色凝重,道:“难道是公输家人?” 百里藏花点了点头,道:“若不是他们,这天底下还有谁能造出这样精巧的机关盒子?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当我抬脚的刹那,盒子里的银针便会同时射出,就算我能躲过这个盒子,也未必能够躲过其他藏在暗处的机关。” 九幽谷主脸色一变,道:“你的意思是,这里还藏有别的暗器机关?” 百里藏花道:“公输敖我们已经见过面了,上一次在鹰峡涧下面,他只用了极短的时间便布置了一个连用帝王之怒的陷阱,如果给他足够多的时间,你觉得他会只弄这么一个小盒子出来吗?” 九幽谷主转头四望,却没看到哪里藏有机关暗器。 百里藏花道:“不必找了,若是能被我们轻易找到,他就不是公输敖了。南风,你看看这个小盒子下面,是否连有一条透明细线,就是上一次我们在鹰峡涧下面看到的那种线。” 九幽谷主蹲下身来,果然找到了一条透明细线。这细线连在盒子底下,两端又各自延伸出去,直没在路两边的灌木丛中。 百里藏花道:“看来公输敖已经料到我们会绕过毒雾走这里,并在这里提早布置好了陷阱,就等我们上钩,真是个狡猾的家伙啊!” 九幽谷主一脸愁闷,道:“细线两端都没在灌木丛中,想必是连着别的什么机关,如果将细线割断,很可能会触发机关,这该如何是好?” 百里藏花叹道:“这公输敖要是落在我手里,我定要将他吊起来,狠狠抽上一百鞭,先打他一个皮开肉绽,再拿辣酱一点一点给他抹在伤口上,叫他也尝尝我百里藏花的手段。” 九幽谷主白了他一眼,道:“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还是想想怎么脱身吧。” 百里藏花道:“我已想好了脱身之策,你们退远些,尽可能地远一些,谁知道那个丧心病狂的家伙布置了多少机关暗器。” “那你呢?”九幽谷主道,“我们退走了,你怎么办?” 百里藏花摇扇笑道:“我山人自有妙计,南风,你不用替我担心,若是这样就想把我困死在这,他公输敖未免也太小瞧人了。” 九幽谷主道:“谁替你担心,我是怕师叔那里没法交代。”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柳追风和谷空青也跟着九幽谷主去了。 百里藏花等众人走远,一声呼哨,那白鹰听到主人呼唤,在上空盘旋了一圈,俯身冲了下来,百里藏花待白鹰冲到低空,纵身跃到了鹰背上,而就在他抬脚的刹那,吱呀呀一阵机关响声,数十枚银针自方盒孔洞中射出,同时细线绷断,周围灌木丛中,枝干间,树叶后,石头缝里,同时响起了一阵吱呀呀的声响! 百里藏花挥扇将机关盒里射出来的银针尽数拨掉,叫道:“快上去!” 那白鹰双翅急扇,迎头疾上,下面五花八门的暗器激射过来,被白鹰双翅卷起的狂风一吹,登时没了力道,在空中划了一条条弧线,便落了下去。一些力道强劲的暗器,就算没被狂风吹落,也被百里藏花拿扇子尽数挡掉了。 一人一鹰在上空盘旋,而下面却是唰唰的暗器激射声,这些暗器大都是横向发射,所以百里藏花自鹰背上望下来,倒似看到了一张纵横交织的密网,到底用多少暗器才能交织成这样的密网,他不知道,但他只知道,若不是一个丧心病狂的人,绝对做不出这样的机关陷阱。 九幽谷主等人本已躲到了远处,听着前方一阵响动,忙又奔了回来,只见密密麻麻的暗器如密雨般横向激射,不由看得呆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张暗器织成的密网才渐渐落到了地上,公输敖拍着手从一块大石后面走了出来,笑道:“不愧是天下第一轻功,百里藏花,我们又见面了。” 白鹰俯冲而下,到了近地处,百里藏花翻身从鹰背上跳下,缓缓飘落地面,拢扇一指,道:“你这丧心病狂的家伙,上一次让你逃了,今日你不会再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公输敖一笑,道:“我是个不幸的人,运气这种东西,我向来不怎么相信。各位,今日此路不通,请回吧!” 第八百一十章 大贼 却说公输敖布下了机关暗器,截住了去路,百里藏花怕他还有后手,一时不敢冒然出手。 柳追风见此地耀日当空,没了刚才那种邪异气象,惧意大减,又见公输敖设下机关暗器,截住了去路,挺剑道:“你既是公输家的人,不在骊山待着,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公输敖向柳追风打量了几眼,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追风弧剑,怎么,不在你那破水寨里待着,跑出来做什么?” “破水寨?!”柳追风提剑一指,“哪里破了?!” 公输敖摇了摇头,笑道:“破水寨就是破水寨,哪里都破,还需要问哪里吗?呵呵,就算要问,也应该问哪里不破才是,哈哈。” 柳追风怒道:“我不管你是谁,再不让开,我柳追风倒要让你见识见识我这追风弧剑的厉害!” 公输敖拍了拍心口,道:“人家好怕哦,柳大当家要对人家动手啦,谁来救救我这可怜的人儿啊。” 百里藏花低声道:“他在拖延时间,南风,这里交给我,你带大家绕路过去,沿途小心,当心陷阱。” 九幽谷主低声道:“你小心,若是应付不过来,先走就是,不用非要斗个你死我活,眼下救人为要,对付他们,以后有的是时间。” 百里藏花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柳追风本想留下来,跟这个说自己水寨破的家伙好好斗上一番,奈何百里藏花抢了个先,他也不好去争,只瞪了公输敖一眼,便跟着九幽谷主绕路去了。 一行三人绕了远路,刻意避开了公输敖所在的范围,挑了一条偏僻小路快行,大概行了七八里,忽见前方树木倒了大片,都是被拦腰斩断的,三人怕有埋伏,下意识放缓了脚步。 柳追风四下看了看,并没有发现一个人,道:“谁这么可恶,好端端把这些树都砍了,若是叫我捉到,定要砍他几剑,叫他也尝尝这种分身挫骨的滋味!” 只听一人道:“树是我砍的,我就在这里,你来捉我啊。” 三人一惊,仰头望去,只见前方大树杈上坐着一人,怀里抱着一只白毛兔,正拿脸颊向那白兔身上磨蹭。 九幽谷向那人打量了几眼,忽然,目光一转,看到了倚在一旁的大刀,脸色登时变了。 “大夏龙雀!” 柳追风也是见多识广的人,一看见那柄大刀,便知来历不凡,听九幽谷主这么一说,也吃了一惊,道:“这难道真是传说中的名刀——大夏龙雀?” 九幽谷主道:“我也从未见过,只是此刀的样式与传说中的那把名刀一模一样,而且早在数月以前,曾有人手持此刀,与公输敖在万佛寺大闹过一场,当时有不少名家在场,都说那刀是货真价实的名刀,如今看来,眼前这个正是那日在万佛寺闹事的人,而他身旁这把刀,也应该就是大夏龙雀无疑。” 树上这人正是那日与公输敖剑八大闹万佛寺的段刀。他一手揽住白毛兔,一手握住刀柄,轰的一声,从树上跳了下来,把大刀扛在肩上,笑看三人,道:“抱歉啊各位,此路不通!” 谷空青自打云天行被捉那日,便一直牵肠挂肚,寝食难安,终于探听到了他的消息,赶来救援,谁知路上竟遇上了这些阻碍,心下又气又急,向九幽谷主道:“谷主,这个人我来对付,你们快去救人吧,时间紧迫,容不得逗留了。” 九幽谷主道:“青儿,你年纪还小,未必是他的对手,不要冲动。我们一路走来,不断有人出来阻挠,这就说明他们早已料到会有人赶来救援,所以才会在这里守株待兔。眼下我们在明,他们在暗,谁知道他们有没有设下陷阱,等我们羊入虎口,而且颜庄主和百里藏花都已被人缠住了,我们更应该小心才是。” 柳追风道:“钟谷主所言甚是,若是人没救成,反把自己折进去了,那未免也丢脸了。” 谷空青何尝不知这些,只是心内焦急,无法安定罢了。 段刀把白毛兔放在地上,拍了拍它的后背,那白毛兔耳朵动了动,蹦跳着走了。段刀将大刀插在地上,上下打量着谷空青,道:“我听凤南星说,高胜寒最近对一个叫青儿的姑娘很是着迷,她好像就是九幽谷的人,难道就是你?” 谷空青哼了一声,道:“你认错人了,我可不认得你们这些十恶不赦的大贼!” “大贼?”段刀笑了笑,“这个称呼我倒是第一次听到,不过,我们又没偷东西,你为何要喊我们是贼?” 谷空青道:“谁说你们没偷东西,你们偷了多少人的性命,不是贼,又是什么?” “原来是这样,也罢,也罢,大贼就大贼吧。”段刀点了点头,“青儿姑娘,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可要老实回答我,你到底喜不喜欢高胜寒?” 谷空青怒道:“他要是敢在出现在我面前,我立刻杀了他!还有,不要在我面前提这个名字!” 以前她不知道高胜寒是蜃楼的人,即便讨厌他,也还没到杀人夺命的地步,如今她知道了高胜寒的底细,对他仅存的那点好感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毫不怀疑,如果高胜寒敢再出现在她面前,一口一个青儿地叫,她一定会把他杀了。 段刀道:“青儿姑娘,这就是你的不是了,那家伙日日都在念着你,简直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你的态度却是这样冷淡,若叫他听了去,岂不伤心?青儿姑娘,还有一件事,我有必要告诉你,那家伙以前是不近女色的,说在等他的真命天女,他一定是将你当成是他要等的那个人了,不然,也不会因为你变成了这副模样……” 听着段刀啰啰嗦嗦地说个没完,九幽谷主不由皱起了眉头,心想:“他在拖延时间,如此看来,他应该没有后援,嗯,还是我来牵制住他,让柳大当家和青儿去救人吧。”随后便将这些话说给了柳追风。 柳追风凭空舞了两剑,道:“钟谷主,还是你去救人吧,我柳追风倒要看一看,他有什么资格执掌大夏龙雀!” 第八百一十一章 同门不同心 九幽谷主见柳追风执意要留下,不好与他争,道:“柳大当家,万事小心,如果有变,立刻遁走,莫要恋战。” 柳追风一笑,道:“钟谷主,莫要小看了我这追风弧剑。”说着,已提剑向段刀大步走去。 柳追风成名已久,九幽谷主倒也不怎么替他担心,拉着谷空青,向一旁飞奔而去。 段刀见两人想走,飞步追了过去,道:“钟谷主,久闻大名,今日我段刀倒要领教高招!” 柳追风横剑挡在三人之间,笑道:“你的对手是我,你想与钟谷主过招,得先打败我才行啊。” 段刀目光一寒,不打二话,抡起大夏龙雀,便向柳追风头上砸去! 那大刀撕裂空气,发出呼呼声响,声势甚是骇人! 柳追风见大夏龙雀重量十足,不敢硬抗,闪身到了一侧,一剑自下往上,斜刺段刀后腰。 段刀“咦”了一声,道:“你这剑法倒是有些刁钻,竟能瞒着我刺到那里去,不错,不错,值得夸赞!” 柳追风一笑,并未言语,剑法突变,自后腰处一转,已刺向了段刀的后心,段刀一惊,扭身甩开大刀,砸向柳追风头颅,企图以围魏救赵之法,逼退柳追风。 柳追风这一剑若是继续刺下去,段刀必死无疑,但他这一刀也势必会砸在柳追风的脑门上,这种以命搏命的打发,柳追风自然认得出,只是他并不想拿自己的命来去换,忙收剑向后跳开。 段刀提刀指向柳追风,道:“果然不愧是追风弧剑,只一剑便将我逼到了鬼门关,不过,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刚才我只想试试你,现在才算是开始!” 柳追风抚剑一笑,道:“你这刀不错,我喜欢,如果你没本事的话,我会把你的命带走,顺手也要了你这把刀,你不介意吧?”不等段刀回应,柳追风已飞身一剑,向段刀刺了过去。 …… 却说九幽谷主带谷空青绕过了段刀所在的区域,行了约有六七里,忽见前方树林中黑雾弥漫,阻住了去路。 两人停下脚步,谷空青道:“谷主,刚才来路上便有几团雾气,明显是带了毒了,如今这里又出现了大片毒雾,挡住了去路,我怀疑这里很可能也有人埋伏。” 九幽谷主道:“你觉得会是谁?” “霍乱!”谷空青犹豫半晌,还是说出了一个名字。 九幽谷主点了点头,道:“和我想的一样。制造毒雾的手段只有我九幽谷才有,就算有惊才绝艳之辈能窥到其中奥秘,勉强可以制造出来,也不可能一次性制造出如此大范围的毒雾,而且也不会这般持久。你看这雾气,混混荡荡,全无飘散的痕迹,若没有人为干预,少说可以持续半日以上,即便是现在谷中的用毒高手,想在短时间内制造出这么大一片毒雾,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谷空青道:“若真是霍乱,那该如何是好?他那阴毒的手段非寻常人可比,这些雾气或许拦不住我们,但贸然深入其中,万一误入其他陷阱,怕是有死无生。” 九幽谷一笑,道:“刚才说要去救人的时候,你比谁都急,现在怎么又退却了?” 谷空青道:“霍乱虽出自于我们九幽谷,但相比外面的人,他对我们九幽谷敌意更深,尤其是对谷主你。我常听长老们说起,霍乱还在谷里的时候,就很嫉妒谷主你。谷主天赋异禀,又比谁都刻苦,他追之不上,便生了嫉妒之心,还做了不少无法无天的事,遇上他这样的人,就算谷主有百毒不侵之体,也得提防他的歹毒用心。” 九幽谷主笑道:“青儿,你不必为我担心,这个叛徒无视谷中规定,擅自拿谷外村民试验瘟疫,我正想清理门户,只可惜寻不到他,他若真在这里,倒替我省去了不少工夫。” 只听一人笑道:“南风,你要找我,就该自己出马才是,派出那些个不中用的东西,白白送命而已。” 两人一惊,只见雾气中出现了一个黑影,正缓缓向这里走来,只一会功夫,那黑影已走出了雾气。 “霍乱!” 九幽谷主眯起了眸子,死死盯着那个站在黑雾边缘的人。 谷空青摆开架势,道:“谷主,我来拖住他,你快去救人吧!” 霍乱看了谷空青一眼,又向九幽谷主笑道:“南风,看她的本事,分明都是出自你手,而她却一直喊你谷主,连声师父都不肯叫,这是为什么?” 九幽谷主一笑,道:“在我眼里,被喊师父的那类人,不是老头子便是老太婆,我的年纪并不大,也不想被人叫老了,所以,谷主这个称谓很合适。” 霍乱笑了笑,道:“你还是这么任性。” 九幽谷主道:“霍乱,你的问题问完了,也让我来问你一个问题。当初你拿谷外村子里的人试验瘟疫的时候,可曾想过今天?” 霍乱摆了摆手,道:“那都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还提它做什么?” 九幽谷主道:“难道你不知道你那次的胡作非为,夺去了多少人的性命吗?” 霍乱道:“那些人虽然也被称为是人,但在我眼里,他们跟猪狗没有区别。一天到晚,吃了睡,睡了吃,吃饱了继续睡,睡醒了继续吃,到了年纪再养几个崽,继续重复吃睡,代代如此,真不知道他们活着有什么意义。” 九幽谷主道:“在你眼里,什么样的人生才算是有意义?” 霍乱笑了笑,道:“南风,我们已有多少年没有好好说话了,今日在这里相逢,就不要这么针锋相对了吧。” 九幽谷主冷声道:“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向谷空青道,“青儿,这里有我,你继续前行,记住,量力而行,不要勉强!” 谷空青点了点头,道:“青儿知道。谷主,你保重。”说罢,转身飞奔而去。 霍乱见谷空青离开,并没有去追,笑道:“南风,她的本事不差,若再过个十年八年,连我都不敢说一定能胜她,可是现在,她终究还是太年轻,你让她独自前行,无疑是在让她去送死啊!” 第八百一十二章 红斑蛇 九幽谷主道:“青儿年纪虽小,但你若小瞧了她,一定会吃亏的。” 霍乱点了点头,道:“也对,我们九幽谷的人最擅长以毒制人,即便是谷中寻常弟子,到了江湖上,也会格外引人注意,何况是这位深得你真传的青儿姑娘。不过,南风,你大概还不知道在前面等着她的是什么吧?” 九幽谷主眯起眸子,紧紧盯着霍乱,手中已暗自扣了三枚毒针。 霍乱道:“南风,你不必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以你的性子,若是有把握杀掉我,绝不会跟我废话,看来,你对我还是很忌惮啊。” 九幽谷主冷声道:“以前的旧账,我会跟你慢慢算,不过,眼下你最好不要挡我的路,我虽然忌惮你,但并不代表我没有把握杀掉你!” 霍乱笑道:“的确,整个九幽谷,谁也没有资格对我说这样的话,唯独你可以。我看得出来,你是在担心那位青儿姑娘的安危,作为你的师叔,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在前面,她至少会遇到三位像我这种级别的人物,你觉得她还能活多久?” 九幽谷主目光一寒,纵身而起,“嗖嗖嗖”三枚毒针脱手飞出,直打霍乱命门! 霍乱一笑,身形不动,手臂连挥,用指套将三枚毒针尽数打掉,笑道:“南风,我们两个交手,还是直接出全力吧,这种小东西,对我可没什么用。” 九幽谷主笑道:“是吗?” 霍乱脸色一变,忙取了两粒解毒丸抛入口中,纵身倒掠,已闪入了黑雾之中,心下暗惊:“刚才明明已经挡掉了,为什么还会中毒?到底在什么时候下的毒?” 只听九幽谷主在毒雾外面喊道:“霍乱,要不是你事先服了龟行丸,你这条命便交在这里了。识相的自己滚出来,跟我回九幽谷认罚,如若不然,定取你性命!” 霍乱深吸两口气,感觉刚才所中之毒解掉了,笑道:“南风,真是好手段呢,直到现在为止,我都不知道你是如何让我中毒的,但我觉得,关键应该不是那三枚毒针身上吧?” 九幽谷主道:“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霍乱重新走出毒雾,在毒雾边缘站定,道:“你当然不会告诉我,但你若不告诉我的话,你的爱徒就会命丧他人之手。” 九幽谷主道:“难道我说了,你会让路?” 霍乱笑道:“我若肯放你过去,又何必事先布下这片毒雾来拦你?” 九幽谷主知道他是在故意拖延时间,本来她就十分担忧云天行的安危,现在谷空青又去了,她更是放心不下,又取了三枚毒针扣在手心,道:“霍乱,你最好不要惹怒我!” 霍乱笑了笑,道:“南风,你是九幽谷唯一一个让我感到不安的人,只要有你在的一天,我睡觉就不会踏实,所以,我今天一定要把你永远留在这里!” 九幽谷主冷笑道:“就怕你没这个本事!” 霍乱倒退两步,进入毒雾中,道:“南风,你别忘了,你的不少本事,还是我教的,就算你天赋异禀,日夜刻苦,可你的年纪摆在那里,有些东西,你或许连见都没有见过,今日,我便让你开开眼!”说罢,继续倒退,然后隐入毒雾中不见了。 九幽谷主正要去追,刚到毒雾边缘,忽见数条红斑蛇从毒雾中游出,向她脚边围拢过来,九幽谷主下意识退了几步,见毒雾中不断有红斑蛇出来,只一会功夫,竟足足出现了上百条。 九幽谷主虽然不惧蛇毒,但突然见如此多的红斑蛇一齐向她围拢过来,仍不禁头皮发麻,心想:“他定在毒雾中设置了陷阱,我若冒然进去,必为其所擒,若绕路过去,怕是要浪费不少时间,而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这可如何是好?” 正当她犹豫不决,忽听霍乱在毒雾中喊道:“南风,你有百毒不侵之体,可敢让我的毒蛇咬一次吗?” 红斑蛇步步紧逼,九幽谷主连连退步,心想:“这种红斑蛇毒性虽烈,但对我而言,却没有任何效用,即便是一百条,甚至一千条,也是如此。可他为什么还要用红斑蛇来对付我?难道这些蛇还有别的什么用处?” 九幽谷主情知霍乱狡诈,猜不出他驱红斑蛇出来,到底有何目的,所以不敢冒然出手。 忽听背后有草动声,九幽谷回头一看,见入眼处尽是红色斑点,原来她后面也有红斑蛇,只是这些蛇类游走起来,没有声响,是以她没有觉察到。 九幽谷主被数百条红斑蛇围在中心,退无可退,正在思索应对之策,忽见毒雾中飞出一点火光,正落在一条红斑蛇身上,跟着“腾”的一下,整条红斑蛇登时燃了起来! 那条红斑蛇身上起火,不停扭动身子,顷刻间便将周围的红斑蛇都引燃了,一传十,十传百,只一会功夫,数百条红斑蛇身上都沾上了火焰! 此处枯草甚多,见火即着,数百条红斑蛇不停扭动,周围的枯草也被引燃了! 九幽谷主此时才知道霍乱的目的,可为时已晚,眼下除了她站立的地方,四周已是一片火海,即便她轻功再好,没有借力之处,也断不能瞒着火焰飞渡过去! 霍乱重新走出毒雾,望着被困在火海中的九幽谷,微微一笑,道:“南风,你有百毒不侵之体,我即便再傻,也不会拿毒来对付你。既然毒药对你无效,那我只好用火攻了,你抗得了毒,能抗得了火吗?” 九幽谷主透过火焰望向霍乱,一字一字道:“你好阴毒!” 霍乱笑道:“阴毒就阴毒吧,只要能除掉你,这都不算什么。南风,你知道吗,为了你,我可是煞费苦心。当知道你带人赶过来的时候,我废了好大的劲才布置好了这些,就连选地,都是挑了好久的,毕竟像这样干燥易燃的地方,可不多见呢。” 火焰逐渐向九幽谷主逼近! 霍乱倒背双手,见九幽谷主进退无路,他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看来九幽谷就要换一位主人了呢。” 第八百一十三章 三鹰斗 却说九幽谷主被火焰困在了中心,进退无路,正自焦急,忽见火焰上飞来几截枯枝,跟着一人脚踩枯枝,瞒着火焰,飞掠而来。 “百里藏花!” 霍乱望着那个在火焰上飞掠的白衣人,笑容已僵在了脸上。他为了这一天已不知等了多久,眼看九幽谷主就要被大火烧死,偏偏又有人来捣乱。 霍乱正想出手,忽然一想,百里藏花飞渡火海,是靠树枝借力,纵是能进去,他又如何出来? 想到这里,霍乱不由失笑道:“百里藏花,枉你一世聪明,竟也做这等飞蛾扑火的蠢事,我本来只想烧死南风一人,想不到竟又多烧了一个你,我这罪孽可又多加了一等啊,哈哈!” 九幽谷主见百里藏花落在身旁,又喜又气,轻轻推了他一把,道:“你傻啊,进来找死啊!” 百里藏花笑道:“南风,我不放心你,特意过来看看,真是巧了,若再晚来一步,后果不堪设想,到底还是让我赶上了。”说着又去拉她的手。 九幽谷主夺回手来,道:“都这时候了还说这些话,快想个法子出去啊。” 百里藏花含笑道:“南风,看来你真是急坏了,怎么连我们的南南和花花都忘了。”说罢,一声唿哨,不远处立刻回了一声唳鸣。 九幽谷主摇头失笑道:“是呢,我怎么把它俩给忘了啊!” 原来九幽谷主和百里藏花的白鹰都是有名字的,起初两人为了给白鹰起名字,还争执了好长时间,后来决定从每个人的名字里挑一个字出来,作为白鹰的名字,所以九幽谷主那只鹰就叫南南,百里藏花那只就叫花花。 那白鹰花花听到主人召唤,立刻从上空俯冲下来,到了低空,双翅一展,将下方火焰扇了开去,百里藏花和九幽谷主当即纵起,各自握住一条鹰爪,百里藏花叫道:“花花,上去!” 那白鹰收到命令,拍打着翅膀向斜上方飞,霍乱眼见两人即将脱离火海,愤怒不已,一声唿哨,将自己那只黑鹰唤了来,向火焰上空的白鹰一指,道:“把他们撞到火里去!” 那黑鹰收到主人的命令,双翅一振,向白鹰花花疾冲而去! 那白鹰拉着两个人,本就有些吃力,何况正处在上升期,根本无法躲闪,被撞了个正着,顿时带着九幽谷主和百里藏花,向火海里斜坠下去。 此时白鹰离下方火焰已有了一定的高度,即便被撞歪了,也没有立即掉进火海里,扑扇了两下翅膀,稳住身形,擦着火焰滑了出去。 两人见飞出了火海,忙松了手,落到地上,白鹰双翅一振,腾空直上! 那黑鹰紧盯着白鹰不放,见它冲上高空,也跟着飞了上去,两只鹰一黑一白,在空中缠斗了起来。 黑羽白羽如落雪般不断从空中飘落! 九幽谷主仰头望着空中二鹰搏斗,道:“它们本是同类,霍乱却要他们自相残杀,实在可恨!既然事已至此,就依着他,我倒要先将他这一助力给拔了去,看他以后如何猖狂!”跟着摸出一个小笛,放在嘴边吹了一会,把她那只白鹰也唤来了。 霍乱见自己的黑鹰遭到了两只白鹰的围攻,忙传了个信号,将黑鹰给驱走了,南南追着黑鹰去了,花花却留在高空盘旋。 百里藏花拢扇指向霍乱,道:“你好歹是九幽谷的人,竟对南风下此毒手,还有一点良心吗?” 霍乱冷笑一声,道:“百里藏花,你莫要说我,打你们还是孩子的时候,你就对南风死缠烂打,如今这都多少年过去了,你可把她追到手了?呵呵,真是个无能的人啊!” 九幽谷主对霍乱的厌恶简直无以复加,她绝会不放过任何一个打击霍乱的机会,喊道:“谁说他无能了,我回去就跟他成亲!” 百里藏花一愣,转头看着九幽谷主,道:“当真?” 九幽谷主向他眨了眨眼睛。 百里藏花会意,心中却不大乐意,向霍乱道:“你听到了,南风回去就跟我成亲,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霍乱点了点头,道:“好,既然如此,我就让你们做一对鬼命鸳鸯!” “就怕你没这个能耐!” 百里藏花甩出数枚白羽,直打霍乱周身各处要害! 霍乱还在九幽谷的时候,与百里藏花经常来往,对他的招数,如数家珍,见他掷出白羽,只是微微一笑,闪身躲了几枚,又拿指套打掉了剩下的白羽,这是百里藏花已欺到了近前,凌空一脚,踢向霍乱太阳穴! 霍乱拿手臂一挡,借力已跳到了三丈开外,道:“百里藏花,别的我不敢说,你这轻功倒也的确厉害,我很是佩服呢。” “这还用你说!”百里藏花把扇一抖,噌噌噌自扇骨里弹出了数枚尖刃,“霍乱,念在昔日情分上,你若肯跟我们回去,我们可以留你一条活命,不过,你得为你曾经犯下的罪孽做一些补偿,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你可答应吗?” 霍乱道:“我做的那些事都是谷里的禁忌,就算你们肯饶我,其他几位长老未必肯答应,毕竟他们早就想除掉我了,只是没那个本事,我若跟你们回去,岂不是自投死路?” 百里藏花道:“你若担心其他几位长老会找麻烦,你大可放心,南风说要饶你,谷里的人谁也不敢动你。你若是诚心悔罪,至少也要做一些有利大家的事出来,让大家认可你,以你的本事,这并不是一件难事。” 霍乱一笑,倒身掠入毒雾中,道:“把你们的好心收起来吧,我是不会跟你们回去的。今日天公作美,让我们在这里重逢,看来老天也想让我们为昔日的恩怨做个了结啊。那么,好吧,今日不是我死,便是你们亡!” 百里藏花道:“霍乱,你这是在自寻死路!” 九幽谷主道:“不用跟他多说,他若有悔意,也不会对我下死手了。这个叛徒,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本事能说出这种大言不惭的话!” 第八百一十四章 混战 百里藏花见霍乱躲入毒雾中,道:“南风,给我一颗解毒丸,我进去把他揪出来。” 九幽谷主道:“莫要进入他的领地,谁知道他在这片毒雾中设置了什么陷阱,单是解毒丸恐怕起不到太大作用,毕竟这里面视线模糊,于我们不利,不如先将花花唤下来,让它把这片毒雾吹走,再行计议。” 百里藏花道:“这倒是个好主意。”一声唿哨将空中白鹰唤了下来,向毒雾一指,“花花,扇动翅膀,把毒雾吹走!” 这白鹰是个变异物种,自小受训不说,还食了不少灵芝仙草,颇有灵性,百里藏花只向毒雾一指,它便能领会其中意思,忙降到低空,向着毒雾扇动翅膀。 这只白鹰体型巨大,双翅连扇,便起了一阵大风,将毒雾给吹动了! 霍乱隐在毒雾中,见白鹰想将毒雾扇走,心下恼怒不已,甩手射出数枚丧门钉,直打白鹰的眼睛! 百里藏花倏地跃身而起,拿扇去挡,将毒雾中射来的丧门钉尽数截下,笑道:“霍乱,你了解我,我也一样了解你,你这点小聪明,可还瞒不过我!” 说话间,白鹰已将毒雾扇走大半,双翅一振,又飞上了高空。 霍乱好不容易布下的毒雾陷阱,被一只畜生给破坏力,心下愤怒不已,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道:“百里藏花,我记得前面好像有人拦路才是,你出现在这里,难道拦路的那位被你解决掉了?” 百里藏花舒了口气,道:“那是一个棘手的家伙,虽然他奈何不了我,但我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杀掉他,即便是再跟他耗下去,也没什么意义,所以我就过来了,没想到竟然遇上了你,倒是有些惊喜。” 忽然从一旁树后转出一个人来,双臂环胸,倚着树干,笑道:“霍老头,这两位可都是你夕日的老朋友,怎么,老朋友见老朋友,两眼泪汪汪,下不去手了?” 霍乱道:“公输敖,要你去前面拦路,你这拦的是什么路?怎么百里藏花来了这一会了,你才出现?” 公输敖挠了挠头,道:“这也不能怪我呀,这家伙轻功太好,我跟不上啊。” 霍乱道:“我看你这副表情,就知道你没出力,哼,不就是心疼你那点破暗器吗,好吧,你走,他们两个交给我就好了。” 公输敖道:“别呀,你自己如何是他们两个的对手,单是钟谷主一个就够你受的了,再加一个百里藏花,呵呵,霍老头,虽然我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但是这两位,可都不好惹呀。” 霍乱道:“你的傀儡呢?” 公输敖拿手指一勾,那傀儡便从树后走了出来,霍乱见傀儡脸上插了不少白色羽毛,尚未拔去,不由失笑道:“看来你也经历了一番苦战啊,倒是我错怪你了。” “可不是嘛。” 公输敖摊了摊手,跟着从傀儡脸上拔下一根白羽,拿到鼻尖下嗅了嗅,然后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说道,“霍老头,你这位朋友可不怎么怜香惜玉啊,一根接一根的羽毛净往人脸上插,要不是它替我挡住了,我这脸可就破了相了。” 霍乱道:“废话少说,一人一个,怎么样?” 公输敖不紧不慢地将傀儡脸上的白羽拔下,扔在地上,道:“一人一个多不好玩,要四个人一起玩才好,你说是不是?” 霍乱笑道:“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他们两人都擅长大范围攻击,如果只用来对付一人,未免有些浪费,若是二对二混战,或许才可以将他们的优势发挥出来,而九幽谷主这边,百里藏花个人实力很强,但没有太多大范围攻击手段,若跟他一对一,很难占到便宜,若这般二对二混打,他一个人即使能力再强,也难以挡住他们二人的联手进攻。 公输敖将傀儡扯到身前,偏头向霍乱,道:“二对二,多久解决掉他们两个?” 霍乱道:“一炷香?” 公输敖一笑,道:“太长了!”说罢,手臂一挥,傀儡已向两人飞了过去。 “暴雨森罗!” …… 却说谷空青自离开九幽谷主后,一路小心潜行,并没有遇到任何危险。她并不是第一次在外面闯荡,对于一些藏匿追踪的手段可谓是了如指掌,眼下形势危急,她更不敢大意疏忽。 沿着偏僻小路行进了不知多久,忽见前方林木渐隙,视野也变得开阔起来,谷空青暗想:“怎么一个人都没有,我虽然绕了路,但大致方位没错啊。这里距离断肠崖已经不远了,难道他们中途又换了别的路?” 谷空青心下迟疑,但仍继续前行,忽听右手边传来打斗声,她心下一惊,忙循声赶去,远远便看见前方崖边有人在打斗,她看不真切,便放缓了步子,紧挨着树木,向前挪移,等到了近处,她才发现,打斗的那些人里果然有云天行和一个白衣和尚。 与他们两个动手的有三个人,一个是凤南星,一个是邢无伤,这两人谷空青见过,另一个使剑的她却没见过,但看到他背上那八个剑鞘,已然猜到了这人的身份,毕竟那日剑八在万佛寺闹得厉害,只要不是消息十分闭塞的人,大概都已有所耳闻。 谷空青见五人斗得紧密,一时还分不出胜负,便没有急着出去。她想等一个机会,一击必杀的机会,若是能乘隙解决掉一个,她救人的把握,便会更大一些。 净尘虽然使不出全力,但其功底深厚,且一路忙着恢复,如今已恢复了七八成功力,又有云天行从旁相助,即便是在剑八等三人的联手攻势下,依旧没有露出败相。 三对二仍是一个持平的局面,倒不是因为云天行和净尘的武功多么厉害,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他们想活捉云天行,而云天行早已发现了这一点,但凡净尘遇险,他总抢过去救,剑八等三人见他拿要害来挡,要么换招,要么收手,如此一来,不免束手束脚,一身本事很难再发挥出来。 他们想先杀净尘,有云天行阻拦,杀不掉;想先制服云天行,云天行的剑法又快又狠,也没那么容易,何况还有净尘从旁协助,所以五个人从刚才打到现在,仍没打出个所以然来。 谷空青天资聪颖,早就看出了他们是想活捉云天行,所以并不着急去救。 第八百一十五章 搅局 断肠崖边,五人打得难解难分,一人手提一杆银枪,缓步走入场中,道:“喂,你们几个也太没用了吧,打了这么久,竟然还没个头绪,要不要我帮忙啊?” 云天行转头看去,见是高胜寒,脸色立刻变了,单是这三个,他们就应付不来,若再加上一个浪雪银枪,那还如何能逃? 凤南星道:“喂,高大情圣,你也太过分了吧,既然早就来了,为何不早点出来,看着我们在这里束手束脚,你很高兴吗?” 高胜寒道:“我若是出来帮忙,岂不显得你们很无用?啊,当然了,我若不帮忙,你们一样显得很无用。” 剑八冷冷道:“高胜寒,你若不肯帮忙,大可走远一点,我这剑可不长眼,万一飞偏了,把你伤个好歹,你可不要赖我。” 高胜寒一笑,道:“无心之剑如何能伤得了我?别说是飞偏了,就算你八剑齐出,我也不惧你!” 剑八冷哼一声,不再说什么。 原来他在八只剑的尾端各加了一个小小的金属环,环上各系了一条透明的线,远远看来,的确像是御剑术。毕竟那些透明的线太过纤细,如果不仔细观察,很难发现。最重要的是这些细线异常锋利,就连一般的细枝都能割断,净尘与他斗了这一会,才发现了这个秘密,不过,这并没有让净尘舒心多少,就算剑八不会真正的御剑术,但能同时操纵八柄剑,也的确是个难缠的对手。 凤南星嚷道:“喂,高大情圣,你还站着干什么,帮忙啊!” 高胜寒撇嘴道:“你们不要脸了,我还要呢,若是传了出去,四个人围攻两个,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凤南星道:“亏你还在一旁观战,难道你看不出来吗,我们想活捉这小子,他偏偏拿身体来挡招,若不是我们受了限制,岂会制不住他们两个受伤的人?” 高胜寒摇了摇头,道:“罢了,罢了,就帮你们这一次吧。”说着,提枪走入场中,这时,谷空青一个箭步从树后纵出,抬手便是数枚毒针,直打高胜寒后心! 高胜寒眉目一动,回身舞起银枪,将毒针尽数打落,谷空青欺到近前,呼的一记毒掌,向高胜寒迎面打去,高胜寒见是谷空青,忙纵身跳开,道:“青儿,你怎么在这里?” 谷空青咬牙切齿,道:“青儿也是你叫的?亏我还当你是个好人,想不到,你……你竟然是蜃楼的人!” 高胜寒望着谷空青眼中毫不掩饰的鄙夷之色,心头微微一颤,道:“青儿,我……” 谷空青又扣住数枚毒针,道:“没什么好说的了,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看招!” 谷空青又发招攻来,高胜寒并不还招,只闪身躲避,口里还一口一个“青儿”叫着。 凤南星见谷空青突然杀出来,追着高胜寒一阵乱打,心里莫名高兴,哈哈大笑,道:“高大情圣,让你不帮忙,遭报应了吧!哈哈!青儿姑娘,不要留手,往死里打,打死这个见色忘义的东西!” 云天行见谷空青也来了,着实吃了一惊,奈何眼下分不开身,只喊道:“青姑娘,你怎么来了?” 谷空青乘隙向他看了一眼,道:“我来救你啊。” 云天行见她孤身一人,心里反倒有些担心,道:“我不用你救,你快点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谷空青见他身形狼狈,相比之前,消瘦了不少,喉头一酸,道:“事到如今,你还是要赶我走吗?” 云天行挡掉剑八攻来的两剑,道:“青姑娘,算我求你了好吗?” 谷空青咬牙道:“今日我就是死在这里,也绝不离开你半步,你休想再赶我离开!” 凤南星看热闹不怕事大,笑道:“高大情圣,你看呀,你的真命天女在跟别的男人谈情说爱呢。” 谷空青望向云天行的目光含情脉脉,高胜寒见了,本就恼火,如今又被凤南星嘲讽了一阵,心里更不是滋味,怒道:“你给我闭嘴!” 凤南星有意要惹怒他,道:“你对我凶什么,我又没做对不起你的事,我当你是朋友,才对你说这些话,你要是不乐意听,我不说了便是。不过,我最后还要提醒你一句,你现在若不动手,等他们开了花,结了果,就算你悔青了肠子,也于事无补了!” 高胜寒大叫一声,闪身避开谷空青的杀招,一枪向云天行搠了过去。 云天行闪身避开,叫道:“青姑娘,快走!” 谷空青哪里肯走,见高胜寒放脱自己,去对付云天行,忙奔过来替他挡招,高胜寒连刺了三枪,都因为谷空青的缘故,硬生生把枪收了回来,道:“青儿,你让开!” 谷空青也不和他说话,只全力去对付对付凤南星等人。 凤南星本想激高胜寒来帮忙,想不到谷空青也掺和了进来,本来一个云天行就够让他憋屈的了,现在又来了一个谷空青,他这十招下去,有八招都得收回来,还得分出心思来提防谷空青的剧毒,心底十分郁闷! 不止凤南星这样,邢无伤和剑八也是一样的感觉,他们都知道高胜寒不近女色,只为等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正在为别的男人挡招,虽然他们有足够的本事可以在短时间内将谷空青杀死,但杀死谷空青后,无疑还会面对一个发了疯的高胜寒,就算他们联手能将高胜寒一并杀了,那时候云天行和净尘早逃没影了,不管怎么算,这笔账都是亏的。 凤南星收招之余,被云天行乘机刺了一剑,心下大怒,叫道:“高胜寒,我们不用你帮忙,你把你的真命天女带离这里,我们就谢天谢地了!还有,等我们将他们两个捉住,算你头功,怎么样?” 剑八和邢无伤深感赞同。 虽说刚才三人奈何不了云天行和净尘,但若僵持下去,他们三人还是占优势的,现在谷空青又掺和进来捣乱,杀又不能杀,还得提防她的毒,本来还能攻上几招,现在却只能被动防御,心里那叫一个憋屈。 第八百一十六章 一直很过分 高胜寒一枪点向云天行肋下穴位,谷空青看见立刻拿身来挡,高胜寒怕伤了她,忙将银枪撤回,道:“青儿,我带你离开这里!”说着,一手向她抓了过去。 谷空青扭身躲开,反手一掌向他打去,高胜寒知她掌中有毒,不敢去接,闪开一段距离,道:“青儿,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还是跟我走吧!” 谷空青冷声道:“你要我跟你走,好,我有一个条件,你要是肯答应,我二话不说,立刻跟你走,你要是不答应,就不要再说这种话!” 高胜寒道:“青儿,你要我做什么,只要你说了,我一定尽力去做。” 凤南星插嘴道:“高胜寒,你这个笨蛋,她是想让你放走云天行啊!” 谷空青道:“不错,我就是想让你放过他,你要丝肯答应,我立刻就跟你走,你要是不肯,那就先把我杀了吧!” 高胜寒苦笑道:“青儿,别的事都好说,唯独这件事,恕我不能答应,要不,你再换一件事?” 谷空青道:“换别的事你就肯答应了?” 高胜寒道:“只要不是放走云天行这一类的事,我都会尽力去做。” 谷空青想了想,道:“好,你把他们三个都杀了,我就跟你走。” 凤南星摇头道:“我就知道会是这样!”向高胜寒道,“高大情圣,莫要被感情冲昏了头脑,她要你杀我们,摆明了是想救云天行,你不会连这点都看不出来吧?” 高胜寒道:“我自然看得出来,还用你多嘴!”向谷空青道,“青儿,你要我杀他们,与放走云天行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这件事,我也不能答应。” 谷空青冷哼一声,道:“这不答应,那不答应,那还有什么好说?你想对付他,尽管动手便是,大不了我和他一起死了,免得受你欺凌!” 云天行见谷空青舍命相救,心下很是感动,但又觉得这样太对不起她,心想:“高胜寒虽是蜃楼的人,但他对青姑娘却是一片真心,如果青姑娘跟他走了,一定不会有事,如果继续留在这里,多半要跟我一起殒命。她帮了我这么多,我总不能再害她性命。” 想到这里,云天行忽然双指疾出,正点在谷空青后腰穴位上,跟着在她背上轻轻一推,道:“高胜寒,你要是敢做对不起她的事,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谷空青没想到云天行会突然对她出手,当她回过神来,早已落到了高胜寒的怀里。 高胜寒揽住谷空青,向她微微一笑,又向云天行道:“云天行,今日之情,我高胜寒记下了,但这份情,只能来世再报了!” 云天行道:“我将她交给你,只是想让你把她安全地送回九幽谷,我希望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 高胜寒道:“我知道。” 谷空青含泪道:“云天行,你太多分了!” 云天行向她挤出一丝微笑,道:“我一直都很过分,不是吗?” 谷空青闭上了眼睛,泪水已止不住流了下来。 高胜寒带着谷空青转身离开了。行出数里,忽见前方迎面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正是素凌风和阿笙。 原来阿笙听说姑姑带百里藏花和厉长老等人连夜出谷,已猜到了有事发生,因为姑姑很少离开九幽谷,就算是离开,也不会带这许多人出去,而且是趁夜走的,可见事情之急。 阿笙心下好奇,便去找钟无疾询问缘由,钟无疾开始不肯说,后来阿笙死缠烂打,非要问个明白,钟无疾自觉对云天行有所歉疚,又不忍欺瞒阿笙,便将云天行被蜃楼捉住的消息说了。 阿笙听到这个消息,登时如五雷轰顶,哭闹着要出谷,钟无疾哪里肯依,便命人将阿笙给看了起来。 阿笙一哭二闹三上吊,钟无疾无计可施,便命素凌风日夜守着她。素凌风与阿笙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两人打小便在一处,那情分不比亲兄妹差上多少。在阿笙的连番哭求下,对妹妹疼爱有加的素凌风哪里抵御得住,便借着月色,偷偷将阿笙带出了谷。 两人一路追着九幽谷主等人的踪迹走,但一直隐在暗处,并没有露面现身,所以九幽谷主到现在都不知道,阿笙和素凌风一直在暗处远远跟着她们。 高胜寒带着谷空青与两人擦肩而过,忽觉背后剑气嘶风,寒意逼人,高胜寒一惊,忙转身飞纵,跟着一记回马枪向后搠去! “叮——” 一枪一剑,轻轻交触,素凌风顺势从高胜寒头顶翻了过去,横剑截住了去路,冷冷道:“把人放下!” 谷空青闭着眼睛流泪,并没有看到素凌风和阿笙,但一听到这个声音,忙睁开了眼睛,失声道:“素大哥!” 素凌风一笑,道:“青妹子,你没事吧?” 谷空青神情激动,道:“我没事,我没事。” 她又看到了阿笙,心情忽然变得复杂起来。他本该是师妹喜欢的人,可她却偏偏喜欢上了他。虽然她知道,这样很对不起师妹,她也有意去驱除这种感觉,但感情这种事,谁又能为自己做主呢?她越是抵触,对云天行的感情越是难以割舍,甚至越陷越深。 她注视着阿笙,眼中泪水更如泄洪一般,难以收止。 阿笙见谷空青泪流不止,指着高胜寒叫道:“师姐,这个坏蛋是谁,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谷空青道:“他没有欺负我。师妹,云天行就在前面,你快带素大哥去救他,再迟一步就来不及了!” 阿笙心头一颤,道:“那师姐你呢?” 谷空青强忍住泪水,道:“你们不用管我,他不会伤害我的。师妹,你快去救他,蜃楼的人将他和净尘大师围住了,背后是断肠崖,已经没有退路了!快去吧,若是迟了,怕是……怕是……”说着,又开始流泪。 素凌风提剑一步步向高胜寒走去,道:“把人放下,否则,死!” 高胜寒向素凌风的剑上望了一眼,忽然睁大了眼睛,随即嘴角微微勾起,笑道:“越王八剑,断水,有趣,有趣!” 第八百一十七章 绝路重逢 素凌风提剑一指,冷冷道:“我叫你把人放下!” 高胜寒一手揽住谷空青,一手拈枪,一双寒眸死死盯着素凌风,道:“我要是不呢?” “不?”素凌风拨转剑锋,“如果你不想死的话,我劝你还是乖乖按照我说的去做,我这个人可没什么耐性,还有,你最好不要惹我,尤其不要惹怒我!” 高胜寒一笑,道:“越王八剑成名已久,以你的年纪来看,你似乎不是真正的断水,不过,越王八剑视剑如命,剑在人在,剑亡人亡,你这把断水剑是从哪里得来的?” 素凌风道:“这,不关你的事!” 高胜寒道:“这的确不关我的事,但我却一定要知道!” 谷空青见两人剑拔弩张,似乎下一刻就会拼个你死我活,而眼下云天行正遭人围捕,若不赶去支援,性命多半难保。她与素凌风阿笙从小相识,若让他们舍自己离去,他们一定不肯,她只好向高胜寒道:“带我离开这里。” 高胜寒见谷空青向自己开口,忙将银枪收住,道:“好。” 阿笙摆开架势,挡住了高胜寒的去路,道:“师姐,你别怕,我和哥不会让他带你走的!”向高胜寒一指,“喂,你这大坏蛋,快把我师姐放下来,她要是有个好歹,你也不用活了!” 谷空青心下愧疚不已,咬牙道:“师妹,我是自愿跟他走的,你们别管我,快去救他吧,再迟一步,怕是连面都见不上了。”说完,又向高胜寒道,“你不走还愣着做什么?” 高胜寒“哦”了一声,转身便走,阿笙取出数枚毒阵,抬手一扬,嗖嗖嗖,直打高胜寒后心。 高胜寒回身舞起银枪,将毒针尽数打落,足尖连点,已飘然远去。 阿笙还要追,素凌风一把将她拉住,道:“算了,别追了,青妹子不会有危险。如果我没认错的话,这个人应该是浪雪银枪高胜寒。我常听人说,这家伙不近女色,而且没什么劣迹,他带走青妹子,多半还有别的什么缘故,我们还是先去救云小子吧。” 自从那日云天行悄悄离开九幽谷,阿笙无一日不想念他,如今他就在前面,阿笙恨不能插上一双翅膀,立刻飞到他身旁。 两人一路飞奔,只一会工夫,便见到崖边有五人在混斗,阿笙目光一扫,便锁定了她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喜道:“是天行哥哥!” 素凌风见对方有三人,忙掣剑飞奔过去,将到近处,纵身一剑向剑八后心刺去! 剑八没料到背后有人偷袭,将到了近处才觉察到,反手一剑刺出,素凌风闪身避过,跟着剑锋一转,在剑八袖口上开了一条缝,剑八一惊,心知此人剑术了得,忙纵身后撤! 凤南星和邢无伤见对方有人来帮忙,也都各自收手,暂时退后。 素凌风横剑挡在双方之间,冷冷盯着剑八等三人,剑上白气蒸腾,气势十足! 云天行见素凌风来援,心下大喜,道:“素大哥,你来了!” 素凌风微微转头,先是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以为我乐意来啊,还不都是我那妹子闹的,自打你离开了九幽谷,她天天吵着要找她的天行哥哥,到底是长大了,连我这个亲哥都入不了她的眼了。” 云天行笑了笑,道:“阿笙她还好吗?” “别问我。”素凌风向远处一指,“她在那,自己问去。” 云天行转头看去,只见阿笙已飞跑了过来,扑进了他的怀里,哭道:“天行哥哥,阿笙好想你!” 云天行紧紧抱住她,道:“傻丫头,我也想你啊!” 净尘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向一旁挪了几步,开始默默调息。 邢无伤等人突然见到如此温情的一幕,有些不太适应,相互看了一眼,均在想:“我们为何非要停下来欣赏这一幕?” 凤南星道:“云天行,你到底有几个女人,怎么走了一个,又来了一个,走了一个,又来一个,你老实说,后面到底还有没有了?” 阿笙从云天行怀里离开,嘟着嘴道:“天行哥哥,你要是敢有别的女人,阿笙可不饶你!” 云天行看着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苦笑道:“我哪有啊,都是他胡说的。” 不远处一棵枝叶繁密的树上,姬无情和红漪并肩站在粗大的树干上,静静地看着下面发生的一幕幕。 姬无情见下面两人拥在一起,皱眉道:“难道现在的女人都喜欢他这种类型?” 一旁的红漪没有言语。 姬无情转过头,看着红漪,道:“也许他是一个好男人,但你们之间有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这是上天注定的事,谁也无法改变,而且他已心有所属,我希望你能看清这一点,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红漪道:“把我穴道解开!” 姬无情道:“恕我不能答应。” 红漪道:“算我求你的。” 姬无情道:“就算你求我,我一样不会这么做。红漪,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你们两个人走得越近,彼此承受的伤害就会越深,就算不为你自己想,也要为他想一想。” 红漪默然。 姬无情道:“就算你现在可以隐瞒身份,但你能瞒他一辈子吗?等哪一天他知道你也是蜃楼的人,他会怎么做?杀掉你?就算他不杀你,他也一定会杀了他自己。相信我,没有哪个男人喜欢背叛!” 红漪含泪道:“可我并没有做对不起他的事啊!” 姬无情道:“你没有,但蜃楼做了,而你却是蜃楼的人,这偏偏是他最不能容忍的事。” 红漪抬眼望向云天行,又看了看他身边那个人,心里一阵酸楚。 姬无情摇了摇头,叹道:“红漪,事到如今,我也不怕把实话告诉你。在我看来,他不像是会束手就擒的人,而我们这边的人也不会轻易放他离开,这样说来,双方必定会有所死伤,那么,你觉得谁会死呢?” 红漪想要喊叫,姬无情却抢先说道:“我不会点你哑穴,你可以喊,但如果你暴露了自己,他一定会赶来救你,这样一来,他反而会葬送掉原本可能会活命的机会,你一定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吧。” 红漪咬住嘴唇,泪流不止! 第八百一十八章 分派对手 却说剑八被素凌风一剑削断了袖口,目中多了一丝警惕之意,虽说他当时没有留心后面,但就算能在他不备之时,偷袭得手,也算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了。 当剑八的目光转到素凌风的剑上时,忽然睁大了眼睛,当他再看向素凌风时,目中的警惕之意又浓了几分。 凤南星也注意到了素凌风的剑,道:“如果我没认错的话,你手里拿的应该是越王八剑中的断水吧?” 素凌风道:“我很是不懂,你们一个个为什么总盯着我的剑不放,就算它是断水又如何?再好的剑也得由人来把握,难道不是吗?” 邢无伤上前一步,道:“其他七个人在哪里?” 素凌风道:“你想知道?” 邢无伤道:“很想。” 素凌风一笑,道:“你回头看看不就知道了。” 邢无伤猛地一回头,一个人都没看到,转过头来瞪着素凌风,一字一字道:“你敢耍我?” 素凌风笑道:“被我耍过的人多了,你算老几?” 邢无伤恼怒,正要动手,剑八伸手拦住,眯眼盯着素凌风,道:“阁下恐怕不是断水本人吧?” 素凌风叹息一声,道:“你们这些人啊,一会谈论我的剑,一会又谈论我的人,真是一群不解风情的人呐。一般像这样初次见面,最好不要当着人家的面谈论人家,这是很不礼貌的,还有,更不要拿眼珠子在人身上滚来滚去,这样最惹人反感,尤其是你!” 一面伸手指着邢无伤,一面说道,“你以为包扎成这样我就认不出你来了?二狗子,是你吧?前两天去河边偷看姑娘洗澡,被人家村里的人撵着打了二十多里地,我去看你的时候,你瞪着俩大眼珠子,要我扶着你去河边,还贼心不死咧。几日不见,你倒跑到这里来了,叫我一个好找。” 剑八和凤南星都把目光投向了邢无伤。 邢无伤叫道:“你们看我干什么,我根本不认识他!” 素凌风指点着邢无伤,啧啧道:“看吧,看吧,这个没良心的,被人打得动不了,是谁去给你送吃的了,现在能动就不认识我了,你还要不要脸了?二狗子,你别光瞪眼,说话啊!” 邢无伤被素凌风无辜安插上这么一桩丑事,肺都快气炸了,口里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凤南星哈哈大笑了一阵,道:“无伤,我还当你是怎么了,一直缠着这些白布条,原来是这么回事,哈哈。” 邢无伤怒极,一拳向素凌风打去,剑八怀疑素凌风的身份,怕邢无伤一时冲动,坏了大事,想拦却没拦住。 素凌风见他捏着拳头打过来,心下冷笑:“你这不是找死吗,难道你这拳头比我的剑还硬?”说着,撩起一剑向邢无伤手臂上砍去! “叮”的一声,断水剑砍在了邢无伤的手臂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印,两人都是一惊,各自后撤。 素凌风抚摸着断水剑剑锋,心下骇然,这断水剑削铁如泥,砍在人的手臂上,竟然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印,素凌风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这样奇怪的事,口里叫道:“二狗子,你这是练了哪门子邪门功夫?哦,我想起来了,一定是你在山洞里捡到的那本武林秘笈吧,我记得要练此功,必先自宫啊!二狗子,难道你……你已经……” 邢无伤同样十分震惊,自他踏入江湖以来,很少有兵器能在他身上留下痕迹,素凌风随手一剑,便在他身上留下了一条白印,断水剑之锋利,可见一斑。 云天行垂目看了一眼太阿剑,心想:“这人一定是练了某种硬功,不然,素大哥那一剑,不会只留下一道白印,不知我这太阿剑,能不能伤得了他。” 自开始到现在,邢无伤的目标主要是净尘,云天行被剑八和凤南星缠住,根本没有闲暇再与邢无伤过手,即便有时候刺过去几剑,邢无伤也不会拿身体硬抗,都是先躲闪,所以自始至终,云天行并不知道邢无伤有刀枪不入的本事。 净尘已猜出了邢无伤的来历,但他不是话多的人,何况刚才的情况根本容不得他分神,自然也无暇去告诉云天行这些事。 素凌风表面上虽然嘻嘻哈哈全无正形,但内心里却十分警惕,毕竟眼前这个人刀剑不伤,对他这种剑客而言,不正是克星吗? 他转头向净尘道:“和尚,你就是万佛寺的净尘大师吧?” 净尘道:“贫僧法号净尘,敢问施主尊姓大名?” 素凌风摆了摆手,道:“这个以后再说。和尚,我问你,你见多识广,可能看出这二狗子学了什么邪门功夫吗?” 净尘道:“施主可曾听过金甲门吗?” 素凌风点了点头,道:“我还当金甲门没人了,原来还留下了几个像样的,这样就说得通了。和尚,他们金甲门的功夫,是从你们万佛寺的金刚伏魔功里衍化出来的,你有没有法子破他的功?” 净尘道:“事实虽然如此,可在黄金甲的改动下,他们金甲门的金刚不坏之身早已变成了另一门武学,要我破他的功怕是不太容易,但要我缠住他一段时间,贫僧还是可以做到的。” 素凌风道:“好,这个二狗子克我,短时间内我拿他没有办法,就麻烦大师你缠住他一段时间,等我们解决掉这两个,再来帮你。”又向云天行道,“云小子,这个拿剑交给我,那个妖人就留给你了,没问题吧?” 云天行还没来得及回答,凤南星却抢先叫道:“你骂谁人妖?” 素凌风失笑道:“我说的是明明是妖人好不好,怎么到你这就成人妖了?” 凤南星怒极,将玉笛凑到嘴里,悠悠地吹了起来,素凌风眉头一皱,道:“果然是个人妖,不,果然是个妖人!” 剑八已抢到了素凌风的近前,道:“你最好拿出全力来,让我看看你到底有没有资格执掌断水剑,若只是个绣花枕头,呵,这断水剑我收定了!” 素凌风道:“就怕你没这个本事!” 两人已舞剑斗在了一处,剑光四散开来! 第八百一十九章 大力金刚指 素凌风与剑八斗在了一起,云天行便提剑向凤南星砍去,净尘也与邢无伤交上了手。 眼下众人各自有了对手,唯独阿笙空闲,她自认本领低微,不好上前插手,便伺机在旁,寻找合适的机会下手。像她们这种擅长用毒的人站在一旁,就算不用出手,对敌人也会产生一种无形的压力。 姬无情和红漪依旧站在树上看着下面发生的一幕幕。 姬无情的目光落在了素凌风身上,或者说是他那把剑上,喃喃道:“竟然是断水剑,难道九幽谷跟越王八剑还有牵连?若此人真是越王八剑中的断水,那么其他七个人必定也在附近,如此一来,我们这边岂不是很危险?” 红漪怕姬无情会下场帮忙,便道:“越王八剑早在很多年前就已名动江湖了,这个人还很年轻,必定不是断水本人。” 姬无情道:“话虽如此,可他手里的剑却是货真价实的断水啊。” 红漪道:“也许这其中还有别的什么曲折。” 姬无情转头看着红漪,道:“你说这些话无非就是想让我留在这里,不下去帮忙,但有一件事你应该知道,如果云天行走掉,这一切的罪责都会加到你的身上,要不是你杀掉那里的狱首,打开了机关大门,就算他们能闯到第一层,也绝不可能逃出地牢。还有,要不是有人及时烧毁了地牢,等那些所谓的正义之士赶到那里,不知能挖掘出多少有关蜃楼的秘密,而这些也都是因为你。” 红漪道:“事已至此,还说这些做什么,就算重来一遍,我还是会这么做。” 姬无情摇了摇头,道:“红漪,你知道吗,我真的快要被你给气死了。” 红漪道:“你脸上整年不见一个表情,我可看不出来你在生气。” “看不出来不等于没有。”姬无情沉默一会,又道,“你又不是个小孩子,这种事的后果不用想也知道,你还去做,就算你喜欢他,可如果你死了,这一切都会化为乌有,真的值得吗?” 红漪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道:“现在呢,你觉得现在哪一边会赢?” 姬无情道:“你问我这个问题,我很难回答。” “为什么?”红漪问。 姬无情道:“只要我还站在这里,云天行那边就没有机会。” 红漪道:“姬无情,我要你答应我,今日之事,你不许插手!” 姬无情抱剑在身前,眸子微微眯起,道:“恕我不能答应,我不会让形势继续恶化下去,如果剑八三人落败,我会立刻出手,就算不能将你留下的残局收拾干净,至少不会让你因为放走云天行一事失去性命。” 红漪还要再说什么,忽听下方邢无伤痛叫了一声,身子倒摔出去,将后方树干撞得凹陷了进去,嘴角也流下了一道血线。 姬无情死死盯着白色僧袍猎猎作响的净尘,,喃喃道:“想不到净尘的实力竟已到了这种地步,按理来说,他们这些人的内力最高也只能恢复到五成左右,而这个净尘恐怕已恢复到了八成,不然绝无可能一指震退无伤。” 邢无伤扶树站起,抹去嘴角血迹,道:“净尘,你隐藏得好深呐,就算是万佛寺的净空方丈,恐怕也不是你的对手吧?” 净尘双手合十,道:“阁下过誉了,贫僧如何比得了方丈师兄?刚才这一记大力金刚指出其不意,这才建了奇功,若阁下有了防备,未必能有如此成效。” 邢无伤道:“不是我过誉了,而是你过谦了。就算是净空拿大力金刚指戳我,也未必能有如此效果。还有,刚才你硬抗了我三拳,竟然一点伤势都没有,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你的金刚伏魔功早已修炼到了极致,要不是凭借金刚圣体,断不能硬抗我的攻击。” 净尘道:“贵派的金刚不坏之身本就脱胎于敝寺的金刚伏魔功,虽说黄掌门早已将贵派功法与金刚伏魔功分离开来,但到底还是师出同源,贫僧能伤到阁下,也是这个缘故。” 邢无伤冷笑一声,道:“净尘,你少跟我来这一套,就算你能伤到我,也并不能说明什么,刚才是我大意了,我们再来比过!”说着,又挥拳向净尘打去。 剑八避开素凌风一剑,向邢无伤喊道:“无伤,不可大意了,你们金甲门与万佛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万佛寺功法甚多,未必没有破你之法,你且小心应对,待我除掉此人,再去帮你!” 素凌风道:“你还有心思关心别人,吃我一剑!” 剑八飘身避开,暗想:“此人年纪不大,剑法却是如此精湛,也不知是师承何人。若他真是断水,那么其他七个人必定也在附近,如此一来,我们岂不成了砧板上的鱼肉?等等,如果他真是断水,又何必这般苦战,直接将其他人叫来,把我们围死,岂不省事?这么说来,他一定不是断水本人!不过,也不能再拖下去了,免得再出变故!”叫道:“大家全力出手,速战速决!” 听剑八如此说,凤南星心里那叫一个苦。他一身本事,在云天行面前全没效果,只能凭借手中玉笛,与他实打实的过招。虽说他的武功也不差,但毕竟不是强项,勉强与云天行纠缠一会,还没什么问题,但要他独自制住云天行,怕是不太容易,毕竟云天行身具数门奇功,早已今非昔比,不是他一人所能对付得了的。 邢无伤虽然有金刚不坏之身,但净尘的金刚圣体也差不上多少,两人打来打去,一时间难分胜败。 反倒是剑八和素凌风这里斗得最是激烈,九把剑叮叮当当地碰个不停,两人各自遇险,身上也都带了伤,只是没有伤到要害,所以一时间也难以分出胜败。 阿笙在旁看得着急,却哪里也帮不上忙,只能暗自祈祷,盼着己方有人拔得头筹。 正当六人斗得焦急,忽听不远处一人喊道:“都这么久了,这里还没结束吗?” 第八百二十章 绿雾 原来说话的人正是霍乱,他本与公输敖联手对付九幽谷主和百里藏花,却忽然收到消息说,正有大批江湖人士正在往这里汇聚,他见前去阻拦云天行的人迟迟没有现身,便猜知这里多半也受到了阻碍,所以与公输敖联手布下了陷阱,暂时困住了九幽谷主和百里藏花,然后火速赶来支援。 云天行见霍乱出现在这里,心下一凛,眼下好不容易将局势扳回来,对面偏偏又来了一人,以霍乱的本事,足以使还算平衡的天平发生倾斜。 虽然云天行这边还有阿笙,但她年纪尚幼,与连九幽谷主都不敢轻视的霍乱相比,显然不是一个层级的人。 霍乱眼见六人斗得紧密,不打二话,直向云天行这里攻来,素凌风忙叫道:“龟儿子,你爷爷在这里!”说完,撇下剑八,横飞一剑,直取霍乱! 剑八连飞六剑,将素凌风去路尽数封死,道:“你的对手是我,可不要分心哦!” 素凌风担忧云天行,左冲右突,却被剑八硬生生截了回来,根本突不出去。 净尘也想抢过去支援,奈何邢无伤缠得紧,而他偏偏又无法在短时间内将邢无伤打倒,所以也很难分身去救。 凤南星被云天行打得好生憋闷,见霍乱赶来帮忙,着实松了口气,道:“霍老头,你来得也太慢了吧?” 霍乱叹息一声,道:“这也怪不得我,那九幽谷主与百里藏花联手,实在难缠,我与公输敖与他们斗了这半天,连一丝上风都没占到,到底是我老了,比不得你们这些年轻人。” 凤南星笑道:“霍老头,你也不用谦虚,以你的本事,单打独斗未必怕了那九幽谷主。公输敖本事也不差,你们两个联手,就算制不住他们两个,他们两个也奈何不得你们,算是平分秋色,难道不是吗?” 霍乱道:“你可不要小看了这九幽谷主,她虽是我的后辈,但动起手来,却像是我的前辈,连我这个对她了解甚深的人都对她敬佩不已,不可小视啊。况且她的厉害之处,可不单单在用毒上,在她们赶来这里之前,早已事先召集了大批人马,现在正陆续向这里赶过来。那边公输敖正在埋设陷阱,不过,他一个人也撑不了多少时间,大家若再藏拙下去,怕是要命丧于此了!” 云天行听说九幽谷主带人来了,心知有救,忙全力出手,硬生生挡住了凤南星和霍乱的联手攻击。 霍乱出身于九幽谷,最擅用毒,可对云天行连下了几种毒药,竟然没有一丝效果,他看了凤南星一眼,讶然道:“怪咧,这小子怎么回事,我的毒药竟然对他无用?!” 凤南星苦笑道:“别说是你的毒药,连我这双眼睛在他面前也没了效用,我也奇怪啊。” 霍乱转念一想:“上一次我去九幽谷,这小子进到我的毒雾里,同样没有毒发,难不成他也有了百毒不侵之体?不可能啊,南风那百毒不侵之体,也是费了好些力气,这小子又不是九幽谷的人,怎么可能会有百毒不侵之体?绝不可能!难道他事先服了解药?这也不可能啊,我刚才连试了十余种毒药,怎么都没有效果?难道他恰好把这十余种毒药的解药都服了?天底下不会有这么巧的事吧?” 霍乱实在想不明白,见云天行短时间内拿不下,转眼又瞧见了素凌风,回想起那日在九幽谷的一剑之仇,抛下云天行,转向素凌风攻去,叫道:“臭小子,没大没小,今日便叫你葬身此地!” 霍乱一加入,素凌风明显吃力不少,他没有百毒不侵之体,更没服龟行丸,若被霍乱的剧毒沾上一点,定然会瞬间暴毙,所以他每一招每一式都格外小心,这样一来,不免左支右绌,只一会功夫,便已露出了败相。 阿笙见素凌风被两人逼得连连倒退,抢上前去,叫道:“哥,我来帮你!” 霍乱刚来时便看到了阿笙,只是看她站在一旁,便没把她放在眼里,听她叫素凌风叫哥,浑身打了个激灵,随即大笑道:“南风,我制不住你,难道还制不住你的宝贝侄女吗?” 素凌风一惊,忙叫道:“小笙子,快逃!” 霍乱撇下素凌风,转向阿笙飞奔而去,笑道:“原来是阿笙啊,都长得这么大了,我都没认出来。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你还记不记得?” 阿笙见霍乱飞奔过来,其势甚急,忙止住脚步,先抛了一粒药丸进嘴里,又自腰间药兜里取出姑姑赠予的护身之物,紧紧握在手心。 “笙妹!” 云天行见霍乱转向阿笙出手,再也顾不上凤南星,急往这边赶来,可终究还是迟了! 霍乱抢先一步掠至阿笙近前,见阿笙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还当她怕了,笑道:“阿笙别怕,爷爷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不等阿笙回应,便一手向她抓去! 阿笙微微一笑,道:“谁要跟你走,我只要我的天行哥哥!”说罢,将手中之物捏碎,登时爆出一团墨绿毒雾,以阿笙为圆心,迅速向周围蔓延出去! 霍乱首当其冲,瞬间被绿雾淹没,阿笙趁势将手中匕首掷出,正钉在霍乱右肩胛骨下,霍乱大惊,顾不得拔刀,先胡乱丢了几粒药丸进嘴里,忙拔身飞撤! 那绿雾蔓延速度极快,眨眼之间,刚才众人打斗的地方,已尽数被绿雾覆盖,但凡被绿雾笼罩的活物,瞬间失去了生命,就连树上的鸟儿还未来得及起飞,便一只接一只地坠到了地上,霍乱带来的那几条绿腹大蛇也被绿雾波及,一条条翻身死了。 藏在树上的姬无情和红漪同样险些被突如其来的绿雾殃及,好在姬无情反应快,带了红漪几个起落,已跳到了远处的树干上,见绿雾蔓延速度减缓,这才重新站定。 姬无情眯着眼睛,望着前方已是一片墨绿,仍心有余悸,喃喃道:“这就是九幽谷主的手段吗?” 第八百二十一章 引开 除了霍乱被绿雾笼罩外,云天行净尘和邢无伤三人也被绿雾波及到了。 云天行有百毒不侵之体,自然不怕绿雾,所以相安无事。净尘和邢无伤可就没那么幸运了。两人见绿雾蔓延过来,都想将对方留在雾中,哪知绿雾蔓延速度极快,争来斗去,谁也没有跑了。 两人都是当世一等一的高手,中毒之后,忙各自运功抵御,是以没有立刻毒发身亡,但此毒毒性甚烈,两人即便不死,也被毒了个够呛。当两人冲出绿雾笼罩的范围后,立刻伏在地上吐血,半晌没站起身来。 邢无伤见霍乱从绿雾里冲了出来,忙喊道:“霍老头,解药!” 霍乱道:“这是九幽谷主的混合性毒雾,没有现成的解药,我先给你几粒解毒丸,你运功压着毒性,等回去了,我再慢慢为你解毒!”说着,取出几粒药丸,掷向邢无伤。 邢无伤伸手去接解药,哪知净尘飞步赶来,举掌一吸,竟将药丸吸到了自己掌中,顺势抛入了口中。 邢无伤看到这一幕,顿时一口血喷了出来,大骂道:“臭和尚,你找死!”顾不得伤势,挥拳向净尘打去。 霍乱见药丸被净尘抢走,道:“无伤,莫要动怒,小心毒入心肺,到时候别说是我,就是天上的神仙,也救你不得。”说着,又取了几粒药丸掷给了邢无伤。 邢无伤服下解药,感觉略微好受了些,方盘膝坐下来运功压制毒性,但看向净尘的目光仍是阴森森的。 净尘见邢无伤坐下,也找了个安全的地方坐下,运功压制毒性! 云天行见霍乱左肩中了一刀,嘴角还残余一条血痕,便知他这一趟,反被阿笙给算计了,叫道:“笙妹,你没事吧?” 阿笙道:“天行哥哥,我很好,你不必替我担心。” 云天行松了口气,暗想:“钟谷主最是疼爱笙妹,定是教了她一些保命的手段,如此倒是我杞人忧天了。”于是便去专心去对付凤南星。 霍乱与九幽谷主斗了那么长的时间,反倒没留下什么伤势,毕竟高手过招,浅尝辄止,只要不是实力差距太大,很少出现那种血满衣衫的情景。最让霍乱气不过的是,他刚才险些栽在一个九幽谷后辈的手里,这是他不能接受的。 他一直把九幽谷主当成同级对手,除此之外,九幽谷里的人还没一个入得了他的眼,可他偏偏叫一个入不了眼的人伤了,这叫他如何接受得了? 霍乱凝目望向墨绿浓雾,眼中闪过一抹阴冷,他又往嘴里塞了几粒药丸,脚步一动,重新又掠入了浓雾之中。 阿笙站在雾里,见一条模糊人影在前方出现,不用想也知道是霍乱报仇来了,道:“你这叛徒!打不过我姑姑,便来欺负我,等我姑姑来了,定要你好看!” 霍乱嘴角上翘,道:“也许你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阿笙道:“谁说我等不到,你中了姑姑的剧毒,还能坚持多久?” 霍乱道:“南风的毒固然厉害,如果换成是别人,吸入如此多的毒气,必然死路一条,但你忽视了最重要的一点,我对你姑姑了解甚深,她常用的每一种毒我都想出了破解之法,就连她可能会用的,我都提前配制好了解药,虽然这种混合性毒雾我没有现成的解药,但给我足够的时间,我一样可以把解药制造出来。你大可放心,这种毒虽然麻烦,可还要不了我的命!” 阿笙暗扣数枚毒阵,闪到一旁树后,又蹲身捡了几枚石子,握在另一只手里。 霍乱来到刚才的位置,没看到阿笙,笑了笑,道:“出来吧,你躲不掉的。” 阿笙抬手掷出一枚石子,打在不远处一棵树上,咚的一声,霍乱抬手便是数枚丧门钉,正钉在了刚才阿笙拿石子打到的地方。 阿笙见霍乱的手法如此精准,暗自心惊,心想:“姑姑他们就要赶来了,我再拖他一拖,等姑姑他们来了,看这个叛徒还敢不敢欺负我!” 霍乱何尝不知道阿笙的想法,他也知道九幽谷主等人不时便会赶来,所以不想浪费时间,笑道:“阿笙,你很喜欢玩捉迷藏吗,好吧,那我们就来玩一玩吧。”说罢,以自身为中心,又放出了一团黑色的毒雾。 阿笙一惊,暗道:“不好,若再不离开,等他的毒气蔓延过来,我未必解得掉。”忙将手中数枚石子,分不同的方向射出,跟着脚步一动,已向外逃去。 霍乱一笑,道:“找到你了!”向阿笙追了过去! 素凌风担忧阿笙的安危,奈何他身上没有解药,不敢冒然闯入毒雾,而且又有剑八纠缠,他也只能干着急。 凤南星和云天行的位置相对偏僻,而且绿雾又浓,根本看不到里面,所以霍乱追赶阿笙的事,他并不知情。 阿笙飞身逃窜,眼见前方绿雾渐稀,便知到了毒雾的边界,暗想:“天行哥哥他们并未露出败相,都是这个叛徒过来搅局,才闹出了这些事,不如我将他引开,或者直接将他引到姑姑那里去,天行哥哥他们也会轻松不少!” 阿笙打定主意,冲破绿雾,沿着断肠崖,直向九幽谷主所在方向奔去。 霍乱哪里肯让她走,呼哨一声,竟将他那只黑鹰唤了下来,向阿笙一指,那黑鹰双翅一振,便向阿笙追了过去! 将到近处,阿笙只觉背后一阵狂风袭来,便知是那黑鹰到了,下意识往旁边草里一扑,那黑鹰抓了空,又升到了空中,转了个弯回来,枉图再进行下一轮抓捕。 这时,九幽谷主那只白鹰南南忽从上空俯冲下来,双爪正抓到了黑鹰的一条翅膀,两只大鹰在上空厮斗起来,黑羽白羽如落雪般飘落! 阿笙看到南南,知道姑姑就在附近,爬起身来,正要赶过去,忽听背后一个阴森森的声音说道:“阿笙,你还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孩子啊,小时候是这样,长大了还是一点也没变啊,呵呵,我要抓到你了哦!” 第八百二十二章 死人丹 却说阿笙听到背后有一个阴森森的声音,不用想也知道是霍乱,反手向后甩出数枚毒针,霍乱侧身避过,一手抓向阿笙后领,阿笙眼见逃不掉了,便扭身向后打了一掌,却又被霍乱给趁机拿住了手腕。 阿笙被霍乱制住,叫道:“你这叛徒!我们九幽谷哪里亏待过你,你三番五次给九幽谷惹祸,长老们念在你在谷里生活了这些年,不对你用刑,你倒好,不但不知悔改,还变本加厉,偷学制造瘟疫的手段,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真是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霍乱道:“阿笙,我的事你不了解,所以不要枉加评论我。我离开九幽谷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娃娃,所有关于我的这些事,你都是从别人口里听来的,你觉得他们会说我的好话吗?” 阿笙“呸”的一声,道:“你要是净做好事,他们就算想说你坏话,也无从去说,你这叛徒,坏事做绝,还想让人说你好话,真不要脸!” 霍乱大怒,但却没有发作出来,盯着阿笙冷笑了一会,道:“阿笙,你不怕死吗?” 阿笙道:“我当然怕死,可就算再怕,也绝不会向你这个叛徒低头!” 霍乱点了点头,道:“好,那我就让你去死!” 这时,九幽谷主已抢先赶到了这里,见阿笙被霍乱制住,叫道:“霍乱,你我之间的恩怨,跟他人无关,把阿笙放了!” 霍乱笑道:“南风,你太天真了,我向来不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既然抓到了你的软肋,你觉得我还会放开吗?” 九幽谷主道:“就算看在九幽谷栽培了你这些年的份上,把阿笙放了,她跟当年的那些事一点关系都没有!” 霍乱冷哼一声,道:“九幽谷栽培了我不假,可最后要夺走我性命的也是你们九幽谷,这笔账,我要跟你们细细地算!” 九幽谷主忍怒道:“霍乱,难道你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制裁你吗?” 霍乱道:“就为了那几个只会吃睡的东西?” 九幽谷主怒道:“那是几十条人命!” 霍乱摇头笑道:“看来我们之间已没什么好说的了。”说着,取出一粒药丸放到阿笙面前,向九幽谷主道,“南风,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叫死人丹,只要活人服下去,就立刻就会变成一个死人……” 九幽谷主怒极,喝道:“霍乱,你敢!” 百里藏花也已赶了过来,叫道:“霍乱,你敢动她一根寒毛,我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霍乱笑道:“这天底下还有我霍乱不敢做的事吗?”说着已将死人丹塞入了阿笙口中。 阿笙只觉意识逐渐模糊,叫了声“姑姑”后,便合上了眼睛。 九幽谷主见阿笙四肢垂落,登时如遭五雷轰顶,头一晕,坐倒在地。 霍乱见九幽谷主坐倒,嘴角微微翘起,心道:“活人服下死人丹,气息闭敛,脉搏全无,但不会真正死去,但在外表看来,的确与死人无异。南风,我要你亲手埋葬掉你最疼爱的人后,再把这个秘密告诉你,到时候就算我不杀你,你也一定会自责而死。” 霍乱正想到这里,见百里藏花面带怒意,飞步赶来,霍乱不打算与他纠缠,忙将阿笙抛了出去,随后便撤到了远处。 百里藏花接到阿笙,忙去探她鼻息,又试她脉搏,可此时的阿笙脉搏停止,气息全无,已完全没了生人的气象。 百里藏花紧急救治了一番,仍没有半点回转的迹象,心已凉了半截。横抱阿笙,走到了九幽谷主面前。九幽谷主本来还心存一线希望,见百里藏花摇头,呜的一声,哭了起来。 九幽谷主尚未成亲,更没有儿女,而阿笙是在她身旁一天天长大的,两人虽是姑侄关系,但其情却盛似母女。九幽谷主眼见阿笙死在自己面前,而她却没能保护她,其伤痛可想而知。 百里藏花将阿笙放到九幽谷主怀中,道:“你看着阿笙,我去杀了霍乱。” 九幽谷主红着眼睛,一把拉住了百里藏花,道:“把他留给我,我会让他为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应有的代价!” 素凌风本就一直在关注着阿笙,刚才阿笙冲破绿雾,被霍乱追赶,一直到阿笙被霍乱拿住,素凌风都想来救,奈何剑八故意缠着他不放,只能边打边向这里挪移。然后他看到百里藏花横抱阿笙,而阿笙四肢垂落,九幽谷主又坐在地上哭泣,他已猜到了些什么,心口传来阵阵剧痛,道:“是哥没有保护好你!” 剑八见素凌风分了神,奋起一剑刺入他左眼,素凌风一声未吭,仰面倒地。 剑八与素凌风斗了这一会,情知他剑法不弱,若是假以时日,必是一大祸患,见素凌风躺在地上不动,便想再补上几剑,可就在这时,一个灰袍人如一条游蛇般贴地游来,双手连出,每一次出手,便有数枚飞刀脱手! 剑八一惊,忙收剑格挡,叮叮叮响声不绝,剑八硬是被这人的飞刀给逼到了三丈开外! 那灰袍人游到素凌风身旁,将他驼起,飞奔而去! 剑八见这人要抢走素凌风,哪里肯依,忙挺剑追了上去。 百里藏花虽因阿笙之事痛心,但他一直在关注着场中的一举一动,见素凌风被剑八一剑刺倒,忙赶过去救援,谁知半路又杀出来一个灰袍人,将素凌风给抢走了。 前面阿笙刚刚遇害,现在素凌风又遭遇了变故,生死不知,百里藏花痛心疾首,已顾不得什么,全力运起轻功,向那灰袍人赶去! 刚到近处,那灰袍人微一侧身,已甩出了数枚飞刀,百里藏花身形左右跳动,将飞刀尽数躲过,同时掷出数枚白羽,叫道:“把人留下!” 那灰袍人见百里藏花身法极快,忙调头向一侧的剑八那里赶去,剑八见灰袍人向他这里过来,心中大喜,正要飞剑,忽听那灰袍人叫道:“自己人,莫要动手!” 剑八一愣,那灰袍了嗖的一下,已从他身旁过去了,剑八回转过来,心想:“若真是自己人,何必遮挡得这样严实?糟糕,中了他的计了!”想再去追,那灰袍人早已远去了。 百里藏花见剑八挡住了去路,又恼他刺了素凌风一剑,不打二话,已与他动上了手。 第八百二十三章 怒气爆发 云天行与凤南星所处的位置相对比较偏,虽然看不到阿笙那边的事,但却可以隐约看到素凌风与剑八,眼见素凌风被剑八一剑刺倒,云天行顾不得凤南星,忙赶过去救。 谁知就在这时,一个灰袍人却先一步将素凌风给抢走了,云天行正想追过去,却见百里藏花抢先去了,他自认没有百里藏花的本事,便没有跟上去。 此时的绿雾已变得稀薄了不少,云天行担忧阿笙的安危,喊了几声,却没有回应。 他心里不禁着急起来,忙冲进绿雾里去找,不论他怎样喊怎样叫,都没有回音。正当他焦急之际,忽听不远处有人在哭泣,忙循着哭声过去,出了绿雾,才发现那哭泣之人是九幽谷主。她怀里还抱着一个人,正是阿笙。 云天行见阿笙躺在九幽谷主怀里,手臂垂落,面色惨白,他心里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惧意,他怕,他怕阿笙会离开他。 他握着剑,一步步向九幽谷主走了过去,停了她面前,愣愣地看着那个躺在她怀里的人。 “笙妹!” 他轻轻的叫了一声,却没有回应。 他将太阿剑插在地上,蹲下身来,伸出一双颤抖的手,紧紧握住了阿笙的手。 “笙妹,为什么你的手这样冰冷?” 云天行咬着嘴唇,出了血,眼泪却已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他伸手摸向阿笙冰冷的脸颊,颤声道:“不是说好了一起去昆仑山看雪吗?你答应过我的,难道你忘了吗?笙妹,你起来啊!” 九幽谷主忍痛道:“她已经死了。” 云天行发了疯似的叫道:“钟谷主,你救救她啊,你是活阎王,你不让她死,她怎么可能会死啊?” 九幽谷主叫道:“云天行,你给我清醒一点!阿笙已经死了!” 云天行拉着阿笙的手不肯放开,哭道:“钟谷主,你救救她啊,她答应过我的,她不会死啊!” 九幽谷主摇了摇头,道:“趁他们没有追来,你走吧,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 云天行擦掉眼泪,拔起太阿剑,走了几步,又驻足道:“钟谷主,是我对不起阿笙,是我对不起九幽谷,今生之情,无以为报,只能来世再还了!” 九幽谷主一惊,道:“你要干什么?” 云天行道:“我要去跟他们做个了结,我不想再有人因我而死了。” 九幽谷主叫道:“云天行,我让你离开这里,你干什么去?!你给我回来!” 云天行没再说什么,拖着剑,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他突然回想起了笑我狂在龟灵岛上对他说的那些话,如果他将虚幻二脉闭上,会怎么样?笑我狂说他会死,云天行当时觉得很可笑,他再傻也不会去自寻死路,可是现在,他却想要这么做。 “阿笙都死了,我还活着做什么?” 他满脸泪痕,拖着剑,一步一步地来到了霍乱凤南星等人面前,抬头在他们脸上一一扫过,道:“蜃楼也好,四海盟也罢,今日,就来做个了结吧!” 凤南星刚才被云天行砍了几剑,正想报仇,见他冲进绿雾里,没敢追进去,这时,又见云天行摇摇晃晃的过来胡言乱语,不打二话,飞身抢到他面前,左手两指,向他心口点去! 就在凤南星的双指距离云天行的心口只有半寸距离时,云天行忽然出手,将凤南星的两指给紧紧攥住了。 凤南星一惊,抬头去看,却迎上了一双金色的眸子! “这……金瞳?!” “虚,幻,闭!” 一股狂躁的气息自云天行周身蔓延开来,一袭破烂衣衫如遭狂风,呼呼作响,争着向外挣脱,似乎这个身体里,正在发生一些很可怕的事! 在云天行身外迅速形成了一股旋风,将地上的干草落叶碎石尽数卷起,围绕着云天行和凤南星急速旋转起来! 凤南星觉得有些不妙,想往后撤,但双指却被云天行死死攥住了,根本挣脱不掉! 凤南星见云天行眼中金芒越来越盛,心底竟莫名生出了一股惧意,忙拿玉笛向云天行胸前膻中穴点去,这一次云天行并没有出手阻拦,但凤南星一笛点上,竟没有丝毫效果! 凤南星惊疑不定,又向云天行巨阙穴点去,仍没有效果,凤南星变急躁起来,忙又点了云天行的中院和水分穴,仍没有半点作用。 “这怎么可能?这些穴位都是人身大穴,怎么在他身上,一点作用都没有了?难道他周身的穴位全乱了?” 凤南星又快速地点了云天行上下十多个穴位,仍是半点作用没有,而云天行周身的狂暴之气却越来越盛! “我的乱花瞳对他无效,霍乱的毒药对他无效,现在就连穴位都失效了,这个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 云天行受无极真气冲击,体内早已乱作一团,穴位失效,经脉乱性,就连意识都在逐渐消失!或许,他已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他却一直在心底叨念着,眼前的人都该死! 凤南星被那双金色的眸子死死盯着,如置身于万丈冰窟,那种寒意早已透入四肢百骸。 自他踏入江湖以来,还从未体验过濒死的感觉,但是现在,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离死亡,或许只有一步之遥! 净尘见到云天行突然变成了这副模样,道了一声“阿弥陀佛”,从地上站了起来,微微眯起了眸子,暗道:“看来,他早已与笑我狂接触过了,这是天下第一内功心法——天地无极,难怪他能徒手捏碎天楼石,我早就该想到的,唉,是我大意了!” 云天行身上的狂暴之气还在增加,而他的身体却已开始战栗,显然,此时爆发出来的无极真气,已不是他的肉体所能承受的了! 净尘眼中闪过了一丝担忧,暗想:“再这样下去,就算不会爆体而亡,也一定会发疯而死。这笑我狂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连这种危险的东西都敢教给他,这不是白白害了他的性命吗?” 第八百二十四章 剑气纵横 却说百里藏花正与剑八斗得正紧,忽听断肠崖那边传来了一声惨呼,两人都是一惊,忙撇下对手,向断肠崖那里赶了过去。 到了近处一看,两人都呆住了,只见云天行一手执剑,一手扼住了凤南星的咽喉,将他双脚提离了地面,在云天行周身砂石草叶环绕,眼中则金芒外溢,就连头发都根根倒竖了起来,哪还像个人类,倒像是一尊战神! 刚才那声惨呼便是凤南星发出的,因为他的双指已被云天行连骨带肉一并捏成了碎末。那种痛入骨髓的滋味,怕是再也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此时此刻的凤南星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绝望。在这个半人不人,半鬼不鬼的“怪物”面前,他已完全丧失了命运的掌控权。是生,是死,全凭眼前这“怪物”来决定。 “他还是人类吗?” 凤南星此时已对云天行的属类发生了质疑,毕竟在他身上已发生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直到现在他还弄不明白其中缘由。 百里藏花回到九幽谷主身旁,道:“南风,云兄弟使的是天地无极没错吧?” 九幽谷主点了点头,道:“当初我就奇怪,他吃了一头百毒不侵的野猪就有了百毒不侵之体,原来都是天地无极内功心法的缘故。这门武学乃当世第一奇功,如今只有笑我狂一人练成了,难道云小子的天地无极是他教的?” 百里藏花道:“上一次在万佛寺,云兄弟曾被笑我狂带走过,多半是在那个时候。不过,有一点我觉得很奇怪,以往那些练习天地无极的人都是在练功的时候发疯而死,像云兄弟这种练成后突然发疯的情况,我还从未听说过。” 九幽谷主沉默片刻,道:“可能是因为阿笙的缘故。” 百里藏花叹息了一声,道:“他既然已经练成了绝世神功,不用几年的时间,便可名动四方,如今却把自己送上了黄泉路,倒的确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九幽谷主又想起阿笙和素凌风,不禁开始落泪。 百里藏花向云天行的剑上看去,忽然瞪大了眼睛,失声道:“南风,快看云兄弟的剑!” 九幽谷主向太阿剑上看去,只见但凡经过剑身周围的草叶石子,无一不被分割成了数瓣,倒像是在剑身周围织出了一张看不见的利网,但凡物体经过,都会被这张利网割碎! “这……难道是剑气?”九幽谷主有些难以置信。 百里藏花点了点头,道:“不愧是剑神之后,这般年纪竟能放出剑气,假以时日,剑神之位,非他莫属!唉,可惜了,可惜了!” 一般来说,剑气是由剑客将自身内力逼入剑身,再在剑刃外面化成的一层层气状锋刃,可增强剑本身的杀伤力,但能在剑身外化出剑气的剑客寥寥无几,即便是有人能化出剑气,也未必肯用,毕竟这种东西太过耗费内力,而且剑气的长短收缩不定,极难把握。 在生死对战中,一个没有完全掌握剑气的剑客,是绝对不会使用剑气的,一来白白耗费内力,减损自身实力;二来剑气控制不稳,反会给对方制造可趁之机,毕竟高手过招,哪怕只是一个微小的错误,也可能会决定一场比试的胜败,所以没人愿意用这种不稳定的东西来与人搏命。 但如果一个剑客真正掌握了剑气,无疑会将自身实力提高到另一个层次。沧澜剑神云巅便是一个极好的例子。据说其沧澜剑气的锋利程度已远远超过了剑的本身,所以云巅虽然被称为沧澜剑神,但大多数时候,却很少拿剑,他所依仗的便是沧澜剑气! 眼下云天行虽然也逼出了剑气,但这并不是他在有意识地控制,而是他体内无极真气早已达到了充盈状态,再无存放之地,只好向外倾泻,而太阿剑便成了极好载体,这么说来,云天行逼出的剑气倒有些阴差阳错的感觉。 远处树上,红漪眼睁睁看着云天行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心疼不已,道:“姬无情,我最后求你一次,把我穴道解开!” 姬无情道:“红漪,就算你现在过去,一样改变不了什么。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应该修炼过天地无极功,而至今为止,修练过这门内功心法的人,也只活了一个笑我狂,即便是活着,也是半疯半癫,全没了人样。如今云天行真气外泄,多半已没了意识,就算你现在过去,他也绝不会认得你,反而会将你当成攻击目标,你一定不想被他亲手杀死吧?” 红漪流泪道:“姬无情,我恨你!” 姬无情道:“我知道,但我还是不能放你过去。” 红漪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姬无情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我们走吧,云天行这个人,已经从这个世上消失了,他这样下去,就算没人杀他,他自己也会疯癫而死,结局已经注定了,谁也无法逆转。” 红漪心头一颤,猛地睁开眼睛,道:“不,我不走!就算他死在这里,我也要亲眼看着。姬无情,念在你我这些年交情的份上,不要带我离开,再允许我任性这一次,好吗?” 姬无情盯着红漪看了良久,忽然转开视线,叹息了一声,道:“事到如今,你还是放不下他,好,我就让你亲眼看着他死在你面前!” 却说凤南星被云天行紧紧扼住了咽喉,一张俊美的脸蛋憋得又红又紫,他不知道云天行为什么还不动手杀他,但他知道,这一刻迟早会来。 他不想死,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其他蜃楼的人喊道:“救我!” 霍乱剑八等人相视一眼,却没人出手去救,虽说他们都是蜃楼的人,但各自有各自的算盘,并不是那种可以为了伙伴不顾惜自身性命的人,所谓的援手,都是建立在不损害自身利益的情况下做出的举动。 云天行体内真气外泄,就连剑气都逼了出来,任谁都看得出来,现在的他,与刚才相比,提升了可不是一点半点。刚才云天行以一敌二不漏败相,如果他们现在冲上去救人,会有怎样的结果,谁也无法预料。 他们本可以安安静静地看着云天行自生自灭,若为了救人,反把自己陷入进去,未免不大值当,何况还有九幽谷主等人在一旁虎视眈眈。 第八百二十五章 名剑对名刀 却说凤南星被云天行扼住了咽喉,向其他蜃楼的人求救,却没人出手去救,这时段刀扛着大夏龙雀赶到了这里,恰巧看到了这一幕,道:“你们怎么不去救人?” 霍乱看了段刀一眼,道:“现在的云天行多半已没了意识,活脱脱变成了一个杀人机器,如果现在冲上去救人,能不能救得了还是两说,若让九幽谷主他们趁机抓到机会,搞不好会把我们一网打尽,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 段刀道:“好歹相识一场,不去救他,难道眼睁睁看着他被云天行捏死?” 霍乱道:“生死有命,这也许就是他的劫数。” “狗屁劫数!” 段刀不理霍乱,纵身跳起,轰的一声,落在了云天行身侧,抡起大夏龙雀,向他拦腰斩去! 云天行反握剑柄,叮的一声响,将大夏龙雀截在了半途! 刀剑之间火花飞迸! “竟然挡住了!” 段刀有些惊讶,虽说他这一刀并没用上什么花哨招式,但其上蕴含的力道却十分强劲,他行走江湖这些年,还没谁敢拿剑跟他的大夏龙雀硬碰硬,这云天行竟然拿剑硬生生将大夏龙雀给截下了,而且还只用了单手,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百里藏花看到了这一幕,眉头反倒皱了起来,心想:“看来云兄弟变成这样,身体各方面的机能都得到了极大的提升,不然,绝不可能轻易挡住这一刀。不过,这个过程应该不会持续太长,之后他便会……”想到这里,已不住叹息起来。 这时柳追风也赶了过来,他见场中三人僵持住了,道:“什么情况?” 九幽谷主和百里藏花各有心事,谁也没心思去理会他。 段刀双手紧握刀柄,运力向云天行腰上压去,可云天行反握太阿,便如一道大山,任段刀怎样用力,都无法再前进半寸,但刀剑之间却不断有火花迸射出来,可见两人之间的较量何等激烈! 段刀只与他僵持了一会,额上已渗出了汗珠,忙抽回大刀,跳到了另一个位置,对着云天行一顿狂砍乱劈! 云天行单手挥动太阿剑,与大夏龙雀对拼了起来,一时间场中叮叮声响而不绝! 众人见到这一幕,无不震惊! 一个大刀,一柄细剑,一个双手紧握,一个单手执掌,一个满头汗水,一个轻松自若,孰上孰下,一观可知。 柳追风看到云天行单手将段刀的招数尽数接下,已然呆立当场。他与段刀交过手,对方的大刀虽然沉重,但挥动起来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而且力道十分强劲,是他有史以来碰到过的为数不多的强敌之一。 柳追风曾与他的大夏龙雀对砍过几次,若不是他中途几次巧妙卸力,他的剑早被大夏龙雀劈断了,而此时的云天行却是在拿剑与他硬拼,丝毫没用任何卸力的手段。 “他拿的是什么剑?竟能与名刀大夏龙雀硬碰硬,而且还占了上风,这……”柳追风有些难以相信,紧盯着太阿剑看了一会,脸色忽然一变,失声道,“这……难道是剑气?” 柳追风握剑的手忽然紧了一分,眼中已满是惊骇之色。虽然他也能放出剑气,但他对剑气的掌握还没到收缩自然的地步,所以在与人对拼中,几乎没有用过。但眼下云天行放出的剑气看起来十分稳固,周围飘起的石子树叶等被剑气一扫,便会立刻分成两截,不留半点牵连,如此干净利索,就算是现在的他,都未必能够做到。 剑八见云天行单手挡住了段刀的攻势,眼中的惊骇同样难以掩饰。他与段刀接触的时间远比其他人要长,他给段刀起了一个外号叫“刀中第二”,这并不只是一个戏称,因为在他们遇到过的刀客当中,还没有一个是段刀的对手。 大夏龙雀虽然笨重,但在段刀手里,就跟别人用柳叶细刀一样,没有丝毫沉重的负担,借段刀本人的话来说就是:“我早已感觉不到大夏龙雀的重量了。” 其实,段刀的实力并不差,前番与柳追风恶斗了一场,已消耗了不少体力,如今还能再云天行的剑下支撑这么久,已实属不易。 云天行看起来似乎没怎么用力,但凤南星却能够感觉到,扼住自己的这只手正在逐渐加力,而此时云天行已没了意识,所以这并不是他有意而为之,这很可能是因为他握剑的另一只手也在逐渐加力,从而引出的牵动效果,可见云天行并非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轻松,毕竟他的对手使的可是大夏龙雀,若不握紧剑柄,就算不剑不会断,也有被劈飞的可能。 凤南星见两人越斗越急,他却越来越喘不过气,使出最后一点力气,提起玉笛,向云天行眼窝戳去! 云天行的感知能力本就极为敏锐,如今又得到了极大的提升,虽然他没用眼睛看到凤南星偷袭,却先一步感知到了,左手运力一推,将凤南星推飞了出去,跟着抓住了凤南星的玉笛,随手掷出! 凤南星被云天行重力推出,轰然撞到了一棵树上,还未来得及下落,便被随之而来的玉笛钉在了树上! 玉笛不偏不倚,正从他的心口穿过,凤南星一声未吭,即刻殒命! 凤南星一死,蜃楼诸人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剑八见段刀被云天行压得连连倒退,道:“霍老头,你真的不打算帮忙吗?” 霍乱道:“只要九幽谷主不动手,我就不能出手,她是个极细心的人,如果让她逮到机会,说不定会有灭顶之灾。这云天行实力虽然暴涨,但这种状态绝不会持续太久,只要再等一会,他自己便会夭亡,何必再下去沾一脚泥水。” 剑八道:“话虽如此,可我们没能活捉云天行回去,已是违逆了上面的意思,如今凤南星又死,更不好解释,若再折上一个,恐怕……” 霍乱一笑,道:“段刀这家伙可没那么容易死掉,让他来牵制云天行,倒是一个极好的选择。” 剑八道:“段刀与追风弧剑交过手,已耗费了不少体力,我怕他会支撑不住。你若不去帮忙,那便留在这里,盯着九幽谷主等人,我去帮他一帮。” 第八百二十六章 移祸江东 霍乱见剑八要拔剑下场,忙拉了他一下,道:“且慢,无伤中了毒,如今不好出手。公输敖去埋设机关陷阱,一时半会还赶不到这里。我一个人可看不住他们四个,你若再下去,让他们偷袭得了手,我们几个怕是都得跟着殒命。” 剑八何尝不知道这些,只是看段刀被云天行压得连连败退,虽然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但若是稍微露出一点破绽,被云天行逮到,他便是想救,也来不及了。 霍乱也怕段刀忽然支撑不住,殒命在此,忙向他喊道:“段刀,你跟一个疯子较什么劲,把他引到他们那边去啊!” 段刀喊道:“霍老头,这么好的主意,你怎么不早说!” 霍乱叫道:“你是猪吗,这么简答的道理还得着人说吗?” 段刀嘿嘿一笑,忙收了大夏龙雀,向九幽谷主等人飞奔而去。 九幽谷主道:“不好,他们想移祸江东,快撤!” 百里藏花叹了口气,道:“云兄弟,不是我们不救你,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九幽谷主抱着阿笙转身先走,柳追风和百里藏花紧随其后。 段刀引着云天行追了一会,见三人跑得贼快,根本追不上,转眼又瞧了净尘,忙调了个头,又向净尘奔了过去。 将到近处,段刀高高纵起,一刀向净尘劈了下去,道:“和尚,这个烂摊子交给你了!” 净尘闪身避过,段刀一刀劈空,就势一滚,从净尘身旁蹿了出去。 云天行此时没了意识,见净尘站在那里,便一剑向他刺了过去。 净尘连连躲闪,见云天行剑剑致命,已然不认得自己了,忙转身飞逃,云天行便在后面紧追不舍。 却说百里藏花飞跑了一会,回头一瞧,忽听停住了脚,道:“净尘大师好像没有跟过来。” 三人只得再转身回去,等回到那里,果见云天行在追着净尘乱砍,百里藏花道:“你们再这里等我,我去把净尘大师带过来。” 刚要过去,忽见净尘把云天行引到了邢无伤那里,邢无伤正盘膝坐在地上调息,眼见净尘将这个烫手山芋抛了过来,想起身跑开,却哪里快得过净尘?怒道:“臭和尚,亏你还是个出家人,竟如此卑鄙无耻!” 净尘从邢无伤身旁一闪而过,单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话音落下,人已跑远了。 邢无伤眼见云天行挥剑砍来,顾不得伤势,拔足飞奔,一面跑一面叫:“你们三个还傻站着干什么,快想办法啊!” 剑八段刀霍乱三人面面相觑,本想把这烫手山芋抛到对面去,没想到竟是这么一个结果。 段刀伸指挠了挠脸颊,干笑道:“这不能怪我吧?” 霍乱道:“段刀,刚才你与云天行交手,可曾发现他手里拿的是什么剑?” 段刀摇头,道:“虽然我对剑没什么兴趣,不过,我能感觉得到,他手里那把剑绝对是一把好剑,不然绝不可能压住我的大夏龙雀。” 霍乱道:“这么一来,无伤可危险了。他受伤在先,中毒在后,怕是很难维持金刚不坏之身,若是被云天行的剑伤到,恐怕……” 这时,公输敖带着他的傀儡赶来了,见邢无伤被云天行追着打,皱眉道:“怎么回事?” 段刀道:“姓云的小子疯了,见人就杀,这不,盯上无伤了。” “疯了?”公输敖一头雾水,“好端端的怎么突然疯了?” 霍乱道:“你看他那双眼睛。” 公输敖向云天行看了一眼,失声道:“这……难道是天地无极?” 霍乱道:“正如你所言。” 公输敖道:“不是说修炼天地无极的人都会发疯而死吗?” 段刀道:“这不就是疯了吗?” “不,这不一样。”公输敖道,“要发疯的话在练功的时候就会疯,他被笑我狂带走,是在万佛寺的时候,间隔了这么久才疯,难道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 “奇怪?”霍乱一笑,“这小子身上奇怪的地方多了去了,连我的剧毒都对他无效,他突然发疯,这有什么奇怪?不管怎么说,他都死定了。” 公输敖忽然看到了被玉笛钉死在树上的凤南星,惊愕道:“这……是谁干的?” 剑法反问道:“你觉得会是谁?” 公输敖向场中一望,道:“云天行?” 剑八点了点头。 邢无伤被云天行追着砍,虽说他有金刚不坏之身,但现在已是重伤之躯,很难再抵御太阿剑的锋芒,所以每一剑上身,都会在他身上留下一道血痕。虽然伤痕较浅,但若再这样继续下去,丢命只是时间问题。 邢无伤见剑八等四人聚在一处说话,却不来救人,心下大怒,暗道:“要死,一起死好了!”引着云天行向四人飞奔了过去。 霍乱见邢无伤带着云天行冲了过来,叫了声不好,当先跳开了。 剑八段刀公输敖见霍乱突然跳开,还当有人来袭,也各自纵身跳开了。 邢无伤奔到这里时,四人早已躲开了,邢无伤怒极,正要大骂,忽觉背后一阵疾风袭来,却是云天行的太阿剑,邢无伤哪里躲得开?被云天行一剑插在背上,脚根一软,向前摔了出去! 云天行纵身跳到邢无伤背上,双手压住太阿剑柄,用力按了下去! 邢无伤大叫惨叫,双手扒着地面,却是怎么也挣扎不开! 就在这时,公输敖的傀儡突然出现在了云天行的背后,吱嘎一阵响动,嘴巴张开,一根短驽箭自口中飞出,直射向云天行后心。 云天行虽然感知到了弩箭,但由于距离太近,根本躲闪不开,只侧了侧身子,避过了要害,但弩箭还是贯穿了他的左肩。 云天行扭过身来,一拳打在了傀儡脸上,将那傀儡给打飞了出去。 这时,段刀也已抢了过来,抡起大夏龙雀,不偏不倚地砸正在了云天行身上,登时将他砸飞了出去,中途撞断了一棵树,方才止住了身形。 云天行的手一直紧握太阿剑,当他被砸飞的时候,剑也从邢无伤身上拔了出来。 霍乱剑八也在这时赶了过来,看着邢无伤背上交错纵横的剑痕,已然呆立当场。 第八百二十七章 混战 邢无伤自拥有了金刚不坏之身后,很少受伤,所以才有了个“百战无伤”的绰号,而此时背后剑伤纵横,血痕遍布,看得众人触目惊心。 邢无伤背后剑伤虽多,但却没有一处伤及要害,不过,这一番折腾,却将他体内毒素给引动了,刚坐起来,便开始剧烈咳血。 霍乱忙找了几粒解毒丸出来,让他服下,道:“也算你命大,刚才这一剑若是插在要害位置,你哪里还有命在。” 邢无伤怒道:“你这老贼最是奸诈,我被他追了这么久,也不见你出手帮忙,这时候还说这些做什么?” 霍乱笑道:“无伤,这你可错怪我了。我不出手,是有原因的。你看,你受了云天行这么多剑,却安然无事,九幽谷主的毒你只中了一次,却险些丧命,我之所以不出手,正是在提防九幽谷主啊,要是让她偷袭得逞,可不是闹着玩的。” 邢无伤听他说得还有几分道理,便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云天行被段刀砸飞后,又爬起来,提了剑,一步步向他们走了过来。 段刀道:“这家伙竟然还能站起来,我这一刀可是结结实实砸在他身上了啊。” 霍乱道:“你可不要小瞧了天地无极,笑我狂能在江湖名人榜上排到第二位,可都是天地无极的功劳。据说此功法可在体外凝聚一层护体罡气,其坚韧程度便是寻常刀剑都难以破掉。这云天行虽然还达不到笑我狂那种程度,可他身上谜题太多,绝不可小视了。” 剑八道:“他现在已是必死之人,我们不必与他硬拼,只拖过这一段时间,等他一死,我们再离开就是。” 公输敖道:“我们现在缺的就是时间,刚才我来的时候,已有不少人江湖人士正在向这里汇聚,再不走恐怕就要被他们给包围了。” 段刀道:“那妖道不是也来了吗,怎么不见人?” 公输敖道:“他在我那机关阵中坐镇,能挡一会,但对方人多,怕是也拖不了太长时间。” 霍乱道:“这云天行已成气候,若不亲眼看着他死,我难以安心,既然时间不够,那我们便一同出手,将他下断肠崖,叫他摔个粉身碎骨,大家以为如何?” 邢无伤遭此重创,是他有史以来,未曾经受过的,相比伤势,他更觉得是一种耻辱。眼下听霍乱提议说要将云天行打下断肠崖,他一下站了起来,道:“正合我意!” 公输敖道:“无伤,你伤成这样,还是留在这里吧,对付一个云天行,我们四人足够了。” 邢无伤咬牙道:“这点小伤不算什么,若不亲手将他打下断肠崖,难解我心头之恨!” 霍乱道:“事态紧急,大家全力出手,莫再藏拙!”说罢,当先向云天行冲了过去。 剑八也随后跟了过去。 公输敖扯出傀儡,先一步赶到了云天行面前,云天行现在已分不出傀儡与人,挥剑向傀儡砍去,那傀儡一闪,躲开云天行的剑,直向断肠崖边奔去,云天行在后面紧追不舍。 九幽谷主见此情景,皱眉道:“他们想做什么?” 百里藏花变色道:“不好,他们想将云兄弟引下断肠崖!”说着,已飞步蹿了出去! 净尘也赶了过去。 柳追风虽然与云天行没有交情,但见百里藏花和净尘都出了手,他不好站着不动,也提了剑,跟了上去。 九幽谷主向怀里的阿笙看了一眼,道:“阿笙,你眼光不错,云小子为了你,连性命都可以不要,姑姑怎么会眼睁睁看着他,被人打下断肠崖摔个粉身碎骨呢?你且在这里等姑姑一等,姑姑去把他抢过来,好歹把你们葬在一处。”说着把阿笙放在草地上,向断肠崖那里赶了过去。 公输敖操控着傀儡,将云天行引到了断肠崖边,跟着扯动丝线,让那傀儡直接跳下了断肠崖。 云天行追到崖边,不见了傀儡,转过身来,又盯上了离得最近的公输敖。 公输敖一惊,心想:“他怎么不跟着跳下去?难道还有意识?”只想了这两个问题,云天行已迎面一剑刺来! “当心!” 剑八一声叫喊,飞出一剑,正撞在了太阿剑脊上,云天行拿剑的手一偏,已然刺空了。 公输敖得隙逃脱,又将傀儡自崖下扯上来,操纵傀儡绕到了云天行背后。他与傀儡之间连着数条透明细线,极其锋利,他本想用这些线将云天行割裂,可当细线碰上云天行的外衣时,却受到了阻碍,再也无法前进寸毫。 “果然有护体罡气!” 公输敖正想将傀儡调回,云天行却忽然转过身来,一剑挥出,嘣嘣嘣数条细线被剑气扫中,立时绷断。傀儡的一条手臂也在同时失去了控制。 霍乱最擅长用毒,但毒药对云天行没有任何作用,这无疑让他失去了最大的依仗,所以他只能在一旁辅助攻击。 剑八在正面牵制云天行,可令他苦恼的是,周围全是自己人,他飞剑的招数施展不开,只能像一般的剑客那样,握着一柄剑与对手进招。 剑八的剑虽然也不是寻常铁剑,但与太阿相比,却还是差了不少。两人对拼了四十余招,剑八的剑便被云天行硬生生给劈断了,剑八无可奈何,又掣出一剑,继续与他对拼。 这把剑硬撑到了六十多招,也还是断了。虽说这些剑算不上多么珍贵,但跟了剑八已有不少年岁,如今连断两把,剑八心疼不已,叫道:“谁能告诉我,这家伙拿的到底是什么剑?” 段刀道:“管他什么剑,你们都让开!” 众人配合默契,见段刀从云天行背后抢上来,便各自跳开,段刀抡起大夏龙雀,一刀砸在了云天行的背上,云天行一声闷哼,便如断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摔进了灌木丛里! 霍乱叫道:“你这笨蛋,往崖下打啊!好不容易引他过来,又叫你给打了回去!” 剑八道:“这家伙的剑太过锋利,稍有不慎便会命丧剑下,先想个法子,把他的剑拔掉!” 邢无伤在云天行被砸飞的时候就已跟了过去,见云天行坠地,他高高跃起,跳到了云天行身上,挥起拳头便向他脸上砸去,一口气砸了八拳,到第九拳时,他稍稍喘了口气,道:“我就不信,你的护体罡气比我的拳头还要硬!”说着,已将第九拳狠狠砸下! 第八百二十八章 心魔引 此时云天行已没了神智,被邢无伤照脸砸了八拳,没有感到一丝疼痛,但其面上却已渗出了血丝,眼见邢无伤的拳头又砸下来,他本能的举掌去迎。 一拳一掌碰在一起,僵持不下,邢无伤眼见云天行满脸血污,眼中却是金芒灿烂,咬牙切齿道:“你这家伙,这样了还不死吗?” 剑八从后面赶来,叫道:“无伤,退开!” 邢无伤情知这样僵持下去,也不知办法,忙卸了力,向一旁跳开,剑八六剑齐出,噌噌噌向云天行飞了过去! 云天行躺在地上,眼见六剑破空飞来,立刻横滚了出去,六把飞剑在云天行滚过的地方陆续插成了一条直线,但全都空了! 剑八眼见六剑全空,心中骇然:“这家伙的反应速度简直快得惊人,还好已是必死之人。”口里一声大喝:“起!”六把飞剑同时破土飞起,又向云天行追了过去! 云天行左闪右跳,不断有飞剑从他耳边呼啸而过,却是怎么也刺不中。 这时共输敖的傀儡已从云天行背后偷来,云天行见它离得尚远,并未躲闪,谁知那傀儡的手突然离体飞出,正抓在了云天行的右腕上,跟着便听共输敖叫道:“段刀,打落他的剑!” 段刀一个箭步冲上来,抡起大夏龙雀便向太阿剑上砸去,云天行正要躲闪,那知那傀儡的手死死抓着他不放,云天行这一挣没能挣开! 大夏龙雀转瞬即至! “叮——” 太阿脱手,直向断肠崖下飞去! 剑八连断两剑,正想拿云天行的剑补充,谁知却被段刀给打到断肠崖下去了,叫道:“你这笨蛋,往哪边打不好,非得打到崖下去。” 霍乱嘀咕道:“这家伙不会那边的奸细吧?” 段刀苦笑道:“他比猴子还敏捷,好不容易逮到这一次机会,我可没得选,能将他的剑打落,已是实属不易了,等以后有时间了,再陪你寻几柄好剑就是。” 公输敖见云天行的剑被打落,忙将傀儡的手收了回来,道:“他的利刃已经脱手,如今是鸮隼剪翅,猛虎除牙,各位,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速战速决!” 这时,百里藏花等人已赶了过来,众人自免不了混战一番。 蜃楼的人想将云天行打落断肠崖,百里藏花等人则想带他走,可云天行毕竟还没死,哪肯乖乖就范?谁来惹他,他便追着谁打。百里藏花想来带他走,反挨了他两拳,只得作罢。 众人本已各自经历了一番苦战,如今都是疲倦之身,打来打去,也打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时,净明和尚带了十来个万佛寺僧人赶到了这里,一见到净尘,自是十分欢喜,忙抢上来帮忙。 蜃楼的人见万佛寺来了帮手,面色十分难看,但仍不肯退走。 净尘一见到净明,忙从混战中脱身出来,道:“师弟,你来得正是时候!” 净明喜道:“师兄,数月不见,你到哪里去了,师兄弟们好生担心你,你无事吧?” 净尘道:“师弟,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要你们替我做一件事。” 净明道:“师兄有事但说无妨,何必这样客气。” 净尘道:“麻烦师弟你带领大家结出伏魔阵,帮我困住云天行,只需半柱香的时间即可。” 净明曾在万佛寺见过云天行,只在混战人群里看了一眼,便认出了他,道:“师兄,云小施主怎么在这里?咦……金色的眸子,难道云小施主已练成了天地无极?这怎么可能?” 净尘道:“这没什么不可能,笑我狂修炼天地无极已有多年,也许真的领悟到了一些东西,如果由他亲自传授,或许可以打破那个魔咒。” 净明道:“师兄,我看云小施主的样子似乎不太对劲啊,怎么连钟谷主他们都要打?难道也是因为修炼天地无极发了疯?” 净尘摇了摇头,道:“他不是疯,他是入了魔。刚才他眼见自己喜欢的人死去,应该承受了极大的痛苦,所以才会失足误入魔障,不然绝不会显露出如此强烈的杀意!” “什么?入了魔?”净明焦急道,“那该如何是好?” 净尘道:“师弟,难道你忘了,我们万佛寺中有一门叫心魔引的武学吗?” “心魔引?!”净明吃惊地看着净尘,“师兄,那可是我们万佛寺的禁忌啊,难道……难道你偷学了本门禁术心魔引?” 净尘叹了口气,道:“那已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本想偷学心魔引来救一个人,可终究还是迟了一步。净明师弟,偷学心魔引一事,我自会去戒律院请罚,不过眼下,还请你帮我这一次。” 净明道:“师兄,偷学本门禁术的罪名可不轻啊,就算师叔祖看重你,搞不好也会……会……” 净尘道:“我知道,会废去全身武功,逐出寺门。” 净明叹息一声,道:“师兄啊,你既然知道,还去做这种事,若叫师叔祖他老人家知道,岂不伤心?” 净尘又是一声叹息,道:“师弟,这件事我不后悔,也甘愿认罚,不过,这要在我们回寺之后。眼下形势危急,还希望师弟你看在往日情分上,能帮我这一次。” 净明道:“师兄,虽然你偷学来本门禁忌,但却从未做过任何有损于本门声誉的事,我相信你是为了救人,所以我自会助你一臂之力。不过,师兄,云小施主入魔已深,心魔引对他有用吗?” 净尘道:“心魔引可引人入魔,亦可引人出魔,但到底能不能成,还得看他自己愿不愿意从魔障中出来,就算希望不大,我也一定要试一试。” 净明点了点头,忙招呼众僧向云天行围拢了过去。 蜃楼的人本来还在担忧这帮和尚会联合九幽谷主等人来对付自己,哪知他们一个个向云天行围了过去,还动上手,看得他们一头雾水,还当他们在耍什么诡计。 九幽谷主等人也觉得奇怪,却又不好说什么,只能看着他们围攻云天行。 这帮和尚人数虽多,但个人武艺相对而言要差了不少,尤其对手是入了魔的云天行,他们哪里抵挡得住?只一会功夫,云天行就打倒了三个和尚,一个一个蜷缩在地上捧腹哀嚎,显是受伤不轻。 第八百二十九章 妙法生莲(一) 净尘本想借这个时间调息一下,好以最佳的状态施展心魔引,却见一个个和尚被云天行打出场外,倒地不起,再这样下去,便没法子去结伏魔阵了,忙跳入场中帮忙。 净明挨了云天行两掌,体内气血翻涌,险些跌出场外,眼见净尘来帮忙,苦着脸说道:“师兄,云小施主的武功怎么进步得如此神速,我们这些人根本制不住他呀!” 净尘道:“大家小心,他现在出手无情,招招要人性命,莫要被他打中要害。”说着已抢到了云天行后方,伸手去拿他后领。 云天行早已觉察到后方有人来袭,反身便是一掌,净尘却不闪躲,硬是受了云天行一拳,却也抓住了他的衣领,猛地加力,将他抛飞了出去。 云天行斜飞了出去,还未落地,净尘又抢到了云天行背后,在他背后运力一推,云天行再次飞起,如此三番两次,云天行脚不沾地,却已远离了混战的众人。 段刀躲掉柳追风一剑,道:“这和尚想干什么?” 霍乱冷笑道:“我活了这些年,还没听说过有谁能把修炼天地无极而发疯的人救治过来,若真有这样的神人,那天底下会用天地无极的,也不会只有笑我狂一个了。” 蜃楼这个几个人里,霍乱年纪最大,阅历相对较广,听他这么一说,其他人放心不少,便没谁去阻截净尘。 邢无伤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暗想:“他明明跟我一起中了毒,为何还有这般气力,这和尚隐藏得可够深的!” 净尘将云天行带到了远处,净明等人也忙跟了过来,见净尘已从背后擒住了云天行的双手,忙围聚上去,结出伏魔阵,将云天行给困住。 净尘见诸僧结好阵法,忙跳到云天行身前,与他四目相对,然后突然睁大了眼睛,低喝道:“心魔引!” 云天行眼中金瞳颤动,仿佛受到了极大的震动,净尘的神色却是越来越凝重! 净尘本是一个古井无波的人,即便发生了天大的事,也很难在他脸上找到一丝痕迹,如今突然变得这样凝重,可见对云天行施展心魔引,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净明心道:“云小施主的内力竟已深厚至此,我等结成的伏魔阵,也不过刚刚制他一个不动,若有谁稍稍分了神,叫他得了空隙,伏魔阵片刻间便就会瓦解,但愿净尘师兄的心魔引对他有用。” 时间正在流逝,净尘额头上也渗出了汗珠,净明看得着急,却又不敢出声打扰,只得全力催动内力,稳固伏魔阵。 “净尘大师……” 云天行的嘴唇忽然动了动,眼中金芒逐渐稍退。 净尘见云天行认出了自己,知道心魔引起了作用,道:“天行,快把你的天地无极控制好,若再这样任其泛滥下去,即便恢复了神智,一样难以活命。” 云天行恢复神智后,净尘的话他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只是在想着阿笙,越想越痛,越想越怒,不知不觉,刚刚恢复的那一缕神智又消失了,眼中黯淡下去的金芒再次变得强盛起来! 一个短须和尚见云天行回了神,便放松了警惕,忽觉有一股真气透入手臂,他忙运力阻止,哪知这真气竟是这般强横,一路横冲直撞,搅得他气血翻涌,哇的吐了口血,摔倒在地。 净明见状,忙道:“师兄,还不行吗?伏魔阵快撑不住了!” 净尘额上汗珠滚下脸颊,道:“他不肯从魔障中出来,若再次施展心魔引,却要花上更多的时间,可眼下他体内脏腑已开始损伤,不消一盏茶的时间,便会心脉碎裂而死。” 净明急道:“那该如何处置?” 净尘思量片刻,道:“师弟,你们再撑一会,我会以妙法生莲强行保下他这条命,之后你们立刻带他离开这里,不得有误!” 净明脸色一变,道:“师兄,不可!我曾听师叔祖说过,妙法生莲有起死回生之效不假,但却是逆天而行,需要耗费寿元来维持,而且一生只能用一次,用完之后,你的这几十年积攒下来的功力顷刻间便会散尽,眼下云小施主入魔已深,连心魔引都救他不得,万一这妙法生莲仍是无效,师兄你岂不是白白落得个油尽灯枯的下场?” 净尘道:“师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果连我们都要犹豫的话,那这世间未免也太凄凉了吧。” 净明惭愧道:“师兄教训的是,我佛有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净明受教了。” 净尘道:“佛路漫漫,无止无休,要得证果,需你无心。” 净明品味片刻,喜道:“多谢师兄指点!请师兄即刻施法救人!” 净尘点了点头,缓缓闭上了眼睛,随即猛地睁开,眸中光芒大盛,跟着两指点在云天行眉心,默念道:“无垢清静光,慧日破诸暗,能伏灾风火,普明照世间!” 净明看着净尘额上汗珠如雨,忽然想起了许多年前的一天。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师叔祖找他和净尘去下棋。他下完了一局,坐在一旁看师叔祖和净尘对弈。 师叔祖手拈一子,道:“净尘啊,我听你净空师兄说,前些日子你下山,遇上了一个神神叨叨的婆子,她说你是天上白衣仙人降世,还要历三千六百多劫方能得道,不知可有此事?” 净尘默默下了一子,道:“确有此事,不过,那位老婆婆神志不清,她的话是当不得真的。” 师叔祖笑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你怎就知道她的话当不得知?” 净尘盯着棋盘,半晌没有言语。 师叔祖笑道:“我已不是佛门中人,也不和你讲一些大道理,不过,净尘,你们师兄弟几个就属你最聪明,等我一死,这个院子可就得由你来守了,到时候你可不能推三阻四啊。” 净尘拈子不动,道:“师叔祖,此院连通万佛寺最紧要之处,净尘便是再修上一百年,也及不上师叔祖半分,哪有能耐担此大任?还烦请师叔祖多多劳心,再替万佛寺再守上一百年。” 第八百三十章 妙法生莲(二) 师叔祖大笑半晌,道:“我若再活上一百年,岂不成妖怪了?净尘,以你的资质,超过我只是时间问题。我这身本事都是用时间堆积起来的,算不得什么。我在你这年纪的时候,恐怕十个都未必打得过你一个,等你将金刚伏魔功修至大成,差不多就可以来接替我了。” “啪——” 棋子脱手,掉在了棋盘上,净尘双手抱腹,汗珠涔涔。 净明在一旁观战,突见净尘面露痛苦之色,忙过来扶住,道:“师兄,你怎么了?” 净尘摇头,道:“不碍事,休息一会就好了。” 净明忙唤人进来,将净尘扶下去休息。 等净尘离开后,净明问道:“师叔祖,师兄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我看他的样子,好像很痛苦啊。” 师叔祖盯着棋盘沉默了好久,方才落下棋子,道:“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净尘已经在修炼妙法生莲了。” “妙法生莲?”净明惊讶道,“师叔祖,这妙法生莲可是我寺一百零八绝技中的上等绝学啊,那岂不是说,净尘师兄的金刚伏魔功已修至大成了?” 师叔祖道:“净尘的年纪虽比你们都小,但其资质却远在你们几位师兄弟之上,所以我那师侄才会破格将他提升为你们的师兄,其目的便是要让你们好好向他讨教,莫要以为他年纪小就没有可以借鉴的地方。” 净明道:“师叔祖,这妙法生莲到底是一门怎样的武学,比师叔祖的千手如来如何?” 师叔祖道:“我这千手如来着重攻守,而这妙法生莲却是没有半点攻守之道。唉,我要是早知道净尘已将金刚伏魔功修至大成,好歹也要他选一门攻击性绝学。虽说我们是出家人,但江湖纷争如何允许我们置身事外?若没点真本事捏在手里,这偌大的千年古刹如何能再延续千年?” 师叔祖叹息了一声,又道:“妙法生莲虽在一百零八绝学中排在上等前列,但古往今来却几乎无人修习,想不到净尘竟肯花时间在这样的武学上,实在令人费解。” 净明道:“师叔祖,这妙法生莲既无攻守之道,又如何能排在一百零八绝技的上等前列?” 师叔祖道:“妙法生莲虽无攻受之道,但却有起死回生之效,实乃一门逆天法门,其中奥妙,怕是只有修炼过的人才能体会。” 净明道:“师叔祖,您这样说净明更不懂了。我们佛门中人日日修行不就是为了渡世救人吗,既然妙法生莲有如此神效,那不是很好吗?” 师叔祖摇头道:“净明,你有所不知。这日出日落,暑去寒来,生老病死,都是天地法则,岂是人力所能改变的?妙法生莲有起死回生之效不假,但却是逆天而行,施法之人需要拿自己的寿元来维持整个过程,若是被救之人伤势太深,而施法之人寿限又太短,这样不但救不了人,反而白白浪费生命。最重要的是,妙法生莲一生只能使用一次,使用过后,全身功力会在顷刻间散尽。净明,你现在还觉得净尘的选择很明智吗?” 净明听得满头是汗,道:“师叔祖,这……这……都是真的?” 师叔祖苦笑道:“你觉得我会拿这种事来开玩笑吗?” 净明擦去额上汗水,道:“阿弥陀佛,净尘师兄舍己为人,实乃大德之举,净明无地自容。” 师叔祖道:“净明啊,你净尘师兄修习妙法生莲,以及金刚伏魔功大成的事,你不要跟任何人提起,就连你净空师兄都不要说。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要再让第三个人知道。就算在净尘面前,你也要假装不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净明道:“净明明白。” 师叔祖点了点头,道:“好了,今日就下到这里吧,你到净尘那里去看看,他要是好些了,你叫他再过来一趟,我有话要跟他说。” 净明道:“是,师叔祖。”说完,便退出了院子。 回想起那日之事,再看看此时净尘以妙法生莲救治云天行,净明心中可谓是感慨万千。 他以前一直觉得净尘师兄的选择很不明智,以他的资质,若是跟师叔祖一样去修习千手如来这类攻守兼备的武学,或许今日的万佛寺会有很大的不同,可眼见净尘不顾性命去救一个人,他才彻底顿悟过来,以前自己的看法是有多么浅陋。 却说混战中霍乱九幽谷主等人都在好奇,净尘为何要带走云天行,所以打斗之中,不知不觉便向这边靠拢过来。 等到了近处,众人只见诸僧结出了伏魔阵,困住了云天行,而净尘却两指点在云天行眉心,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分明这是在救人。 霍乱脸色大变,道:“不好,难道这净尘和尚真有救他的法子?快去破坏阵法!” 九幽谷主冷声道:“你当本阁主只是摆设吗?”率先出手,在他们与众僧之间放出了一团毒雾,截住了去路。 霍乱道:“南风,你这毒雾能截住他们,可能截住我吗?”说罢,已率先冲入毒雾之中! 九幽谷主忙向霍乱追去,两人在毒雾中边打边走,霍乱被九幽谷主死死缠住,一时分不开身,叫道:“绕过去,别叫净尘和尚坏了大事!” 邢无伤恨云天行入骨,不等霍乱提醒,早绕路去了。 百里藏花和柳追风毕竟只有两人,被剑八段刀公输敖三人缠住,根本没有闲暇去阻截邢无伤。 净明见邢无伤直向他们飞奔而来,却也只能干着急,毕竟伏魔阵需要他们维系,如果他们动了,云天行必定会跳脱出来,那时净尘师兄的寿命可就真的白白浪费掉了。 净尘早已知道后面有人来袭,但并没有闪躲,因为现在正在紧要关头,若是中途暂停,可就前功尽弃了,毕竟妙法生莲只有一次机会。 邢无伤奔至净尘身后,不打二话,猛地一拳向净尘背心打去。 虽说邢无伤身受重伤,这一拳发挥不出原本的刚强力道,但净尘现在根本无暇调动金刚圣体来抵御,只能拿肉体硬抗。这一拳打下来,净尘的嘴角已开始流血,但仍是岿然不动。 邢无伤见净尘只能被动挨打,狞笑道:“臭和尚,你害我中毒,又害我中剑,如今也叫你尝尝这种滋味!”说着,又向净尘打了两拳。 净尘张嘴吐了一口血,嘴角却是微微上翘,道:“你来迟了,莲华已生!”说罢,人已横倒在了地上。 净尘的视线逐渐模糊,这时,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女子,正坐在他身旁对着他笑,鬓角上还插着一朵蔷薇花。 净尘微微一笑,道:“蔷薇,我不负你,却负了如来啊。”说罢,缓缓合上了眼睛。 第八百三十一章 援手 却说净明见净尘倒地,哪里还顾得了云天行,忙抢上去扶起,又是喊又是叫,净尘没有半点回应,往鼻下一试,才知净尘早已去了。 邢无伤见净尘已死,又挥起拳头,向云天行脸上砸去,可就当拳头就要落在云天行的脸上时,云天行突然出手,将他的拳头紧紧抓住了。 “好快!” 邢无伤一惊,还没来得及回应,便被云天行一脚踢打飞了出去,后背贴着地面,倒滑出了六七丈远,一头撞在树上,这才停下来。 邢无伤头昏脑涨,哇的吐了一口血,忍着全身疼痛,正要起身,云天行从天而降,正落在了他的肚皮上,照脸便是一拳,然后一拳接一拳,打得邢无伤的脑袋不断往泥土里陷! 嘭,嘭,嘭—— 段刀远看着邢无伤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道:“我去帮忙。”已收刀飞奔了过去。 百里藏花和柳追风想拦,可被公输敖和剑八死死缠住,仍是脱不开身。 段刀赶到云天行背后,抡起大夏龙雀便向他脊背上砸去,谁知就在大刀即将近身时,云天行突然跳开,足尖在地面一点,又弹了回来,挥着拳头便向段刀打来! 段刀不躲不闪,抡起大夏龙雀便迎了上去,喝道:“霸王卸甲!” “咚——” 云天行一拳轰在刀背上,却反被刀背上传来的力道给甩了出去,段刀也踉跄地退了数步,心下暗惊:“这个家伙的力量怎么又增加了,连速度都快了不少,难道是因为净尘和尚的缘故?” 段刀来不及多想,先去察看邢无伤的伤势,只见他上半身已完全陷进了土里,下半身直挺挺的翘着,脸上满是血污。 自认识邢无伤以来,段刀还从未见他受过伤,更不用说流血了,眼下却是被云天行打成了这副模样,段刀看得有些发愣。 “看什么看,还不快拉我起来!” 段刀失笑道:“我还当你已经死了,不愧是拥有金刚不坏之身的人,都被打入地下了,还没死啊。” 邢无伤道:“你很希望我死吗?” 段刀笑了笑,抓住邢无伤的脚腕,把他给倒提了起来。 邢无伤道:“有你这么对待伤者的吗?” 段刀道:“哦,是我失礼了。”说着,将邢无伤丢在了地上。 邢无伤也不恼怒,只瞪了他一眼,心道:“回去再跟你算账!”嘴上却说道:“这个家伙不知疲倦,也没有痛觉,我们跟他打下去,只会白白受伤而已,不过,我也发现了他的短板,哼,这次定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段刀道:“有话快说,他又要过来了!” 邢无伤道:“他现在就像一只没有灵智的野兽,只会本能地闪避或者攻击,你把他引到断肠崖边,再找个机会把他打落悬崖便是。” 段刀点了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邢无伤怒道:“你这笨蛋!刚开始的时候我们都是这么想的,就因为你拍反了方向,才引出了后面这些事!要是当初直接一刀把他拍到悬崖下面去,还用得着多费这些气力?我这顿毒也就不用挨了吧?” 段刀挠了挠头,笑道:“那也不能全怪我呀,当时情况危急,我要是不出手,说不定他就伤人了。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受伤吧?”一转头,邢无伤早跑了。 段刀撇了撇嘴,却见云天行已到了近处,忙引着他向断肠崖边飞奔而去! 红漪见段刀把云天行往崖边引,已猜到了他想做什么,但也只能干着急。其实,红漪正在强行冲击穴道,只是还需要一点点时间。 姬无情见红漪不再跟他言语,还当她已认命了,万没想到她正在拼着身受重创的危险去强行冲击穴道。 段刀已将云天行引到了断肠崖边,可令他苦恼的是,一直找不到机会,毕竟他只有一个人。若有人帮他吸引云天行的注意力,他从背后偷袭,事情就容易多了。 可现在公输敖和剑八被百里藏花和柳追风缠住了,霍乱也正在跟九幽谷主交手,邢无伤打死了净尘,正在被净明等万佛寺的僧人围攻,谁都没有闲暇来帮他。 段刀一阵苦恼,这时正见一个青衣老道举着一竿七彩幡,向这里跑来。段刀大喜,叫道:“道长,快来助我一臂之力,要紧,要紧!” 那老道正是张仙。却才他与颜映月斗得正急,却见厉长老引了数百江湖人士来援。张仙虽然自负,却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忙发了撤退信号,举着七彩幡仓皇逃窜。众人追了他一路,却没有追上。 后来张仙遇到了正在埋设机关陷阱的公输敖,便留了下来,帮助阻截颜映月厉长老等人。 公输敖埋设的机关陷阱虽然厉害,也的确伤了不少人,但毕竟数量有限,而厉长老这边足足有百余人,而且都是九幽谷主亲自邀请的江湖好手。众人谁不想结交九幽谷主这样的大势力,自然是精挑细选本门高手赶来帮忙。张仙一人,如何敌得过这些人?胡乱打了一阵,又举着七彩幡逃了。 这一逃,便逃到了这里。听段刀吆喝,他也回道:“大家快撤,他们的帮手来了,就在后面!”一面喊一面向段刀那里奔去。 段刀叫道:“道长,你不是会召唤力士吗,快唤他们出来,帮我禁锢住这个小子!” 张仙见云天行眸中闪着金光,已猜出他修炼过天地无极,不敢怠慢,忙摇起七彩琉璃幡,默默念叨起来。 段刀见远处烟尘四起,知道对方来人不少,急道:“道长,力士安在?” 张仙跳到树上,高举七彩琉璃幡,仰天叫道:“急急如律令,黄巾力士,听我调遣!” 忽然,崖边吹起一阵急风,一个头戴黄巾的大力士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从背后一把将云天行紧紧抱住,说时迟那时快,段刀抢上前来,大叫一声:“霸王卸甲!”抡起大夏龙雀已狠狠砸在了云天行身上! 第八百三十二章 堕崖 却说红漪见段刀将张仙喊来帮忙,她知道张仙会使妖法,忙全力冲击穴道。自姬无情将他穴道封上的那一刻,她就在尝试冲穴,到现在已差不多快完成了。 “开了!” 姬无情正在抱着剑观看下面云天行与段刀打斗,眼角忽然瞥见红漪动了一下,猜知红漪是强行冲开了穴道,正想对她动手,却叫红漪抢了先,身上一连被点了三处穴道,连哑穴都封上了。 姬无情拿眼睛瞪着红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红漪道:“姬无情,多谢你这些年对我的照顾,再见了。”说罢,纵下树向云天行那里飞奔过去。 当红漪就快要奔到崖边时,张仙召唤出了黄巾力士将云天行困住,段刀的大夏龙雀也在这时砸到了云天行身上。 云天行一声闷哼,人已向断肠崖下飞去! “不!” 红漪狂奔至崖边,想也没想,纵身跳了下去! 段刀见红漪也跟着跳了崖,伸手一抓,却没抓到,再去看时,两人已坠了下去! 两人极速下坠,红漪见云天行离得不远,忙拿红鞭往下一卷,正缠上了云天行的腰,用力一拉,已趁机拉住了云天行的一只手。 她见云天行衣衫破烂,满身血污,心疼不已,泪水扑簌扑簌地往下掉。 说来也奇怪,当她的泪珠滴落在云天行的眼睛里时,他眼中的金芒立刻开始消退,只片刻时间,又恢复成了原本的黑瞳白底。 红漪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连叫了他几声。云天行听到有人呼喊,意识渐渐恢复,只觉身体在不断往下坠,周围的景色却在一直往上飞,呢喃道:“我这是要死了吗?” 云天行红漪咬着下唇,却不知说什么好,眼泪仍是扑簌簌的滴个不停,有不少都滴在了云天行脸上。 云天行仰头往上望去,道:“红漪?” 红漪忍泪强笑道:“是我。” 云天行道:“原来你会笑啊。” 红漪再也忍耐不住,大哭道:“你这大笨蛋!为什么要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知不知道人家都担心死了?!你这大笨蛋!大笨蛋!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大笨蛋!” 云天行一笑,道:“我本来就是个大笨蛋啊。” 两人手拉手向崖底坠落! …… 却说张仙和段刀将云天行打落断肠崖,见厉长老等人已从那边追了过来,忙向另一边飞奔而走,叫道:“大家快撤,他们的帮手来了!” 蜃楼诸人眼见大批江湖人士围拢过来,各自收招退走。 九幽谷主连失阿笙素凌风,如今又见云天行摔下了断肠崖,痛心不已,哪还有心思去追,奔到阿笙那里,抱着她就呜呜的哭了起来。百里藏花自然免不得安抚一番,虽然他心里也很不好受。 厉长老本想来跟谷主报告那边的情况,见谷主抱着阿笙呜呜的哭,没敢上前打扰,只呆呆的在一旁看着。 柳追风见颜映月也来了,忙迎上去,道:“颜庄主,那黑熊精有没有伤到你?” 颜映月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黑熊精已被本庄主切成一百零八断,就地点了一把火,烧成了飞灰,以后再也没有黑熊精了。” 柳追风大喜,一把拉住颜映月的手,笑道:“颜庄主,你可是我柳追风的救星啊,这黑熊精亡我之心不死,打小便跟着我,意图谋害,一直到了现在,仍不肯死心,被你颜庄主给杀掉了,以后我柳追风睡懒觉就不怕黑熊精掀被子了!哈哈!” 颜映月嘴角抽了抽,挣出手来,道:“黑熊精还掀过你被子?” 柳追风道:“那当然,这黑熊精可厉害着呢,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我家院深墙厚,四周还有恶犬看护,而且睡觉前我太爷爷都会把房门从里面锁死,那黑熊精依然能进到我屋里去掀我被子,这不就说明黑熊精有穿墙的神通吗?还有啊,每次我偷拿我太爷爷的私房钱,第二天黑熊精总会找上门,就连我花哪里了,它都知道,你说厉不厉害?” 颜映月点了点头,道:“你太爷爷真厉害,哦,不,黑熊精真厉害!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把它杀死的,你看,我这这这都受伤了,要不歇个十年八载,怕是养不好这伤了。” 柳追风道:“颜庄主,你帮我杀了黑熊精,我柳追风欠你一份大情,这样,我追风寨别的不敢说,景色绝不比你那映月山庄差了,你搬到我那里去,保证不用半年,你这些伤都能养得好好的。” 颜映月哼了一声,道:“无缘无故的叫我搬你那里去干什么,不惹人非议吗?” 柳追风叫道:“谁敢非议,我柳追风一剑劈了他!” 颜映月摇头,道:“不成,不成。” 柳追风道:“颜庄主,你帮我杀掉了黑熊精,我柳追风给你提供一个休养生息的地方,这也不算无缘无故啊。你要是怕人看见多嘴,我就把那地方圈起来,不让别人踏入一步,这样总行了吧?” 颜映月翻白眼道:“你养猪呢?” 柳追风哈哈大笑。 九幽谷主请来帮忙的那些人见九幽谷主坐在地上,一个个识趣地站得远远的,等九幽谷主起身,方才渐渐围上来说话。 九幽谷主将阿笙交给百里藏花,向众人道:“感谢诸位不辞劳苦前来帮忙,今日之情,我们九幽谷记下了,以后各位有用得着我们九幽谷的事,莫要见外了。” 柳追风道:“钟谷主这是哪里的话,蜃楼祸乱江湖,是我们大家共同的敌人。他们敢在我们的地盘上撒野,我们更不能坐视不理,真要说起来,我们还得感谢钟谷主传信之情才是。” 众人都点头称是。 颜映月本来还在吃醋,见柳追风对九幽谷主并无爱慕之情,只是单纯的敬佩,便打消了疑虑,道:“钟谷主言重了,我们大家也没帮得上什么忙,哪有什么恩情可言,钟谷主切莫再提。” 九幽谷主冲颜映月笑了笑,又道:“蜃楼里收罗的尽是一些叛逆之辈,而且个个武艺超群,的确不是当初的四海盟可比,如今他们既然敢现身,多半还会有所行动,所以,大家更要多多联系,相互支援,万不能再让十年前的悲剧重演了。” 众人个个欢喜,能得九幽谷支援,以后在江湖上行走,可壮了不少胆气。 众人又谈说了一会,方各自散去。 九幽谷主一直不见谷空青,心里担忧,便命厉长老派人去找,顺便打听素凌风的下落,自己则与百里藏花先回了住所。 净明等人也带净尘的尸体径直回万佛寺了。 第八百三十三章 重聚 却说高胜寒将谷空青带走后,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四下里不见人烟,只有鸟叫和兽吼。 以前他曾在这里暂居过一段时间,这里环境优雅,空气清新,很适合养伤,那时候他也的确是在这里养伤。 他将谷空青放到他亲手搭建的草庐里,自己则在草庐前面那株桂花树下静坐。 这株桂树也不知活了多少个年月,他当初就是看中了满树的桂花,所以才在一旁搭建了这个草庐。 如今正逢桂花凋谢,遍地金黄,他就盘膝坐在这遍地的桂花上,静静等着,等着谷空青从草庐里出来。 他本可以进去,主动将谷空青的穴道解开,但他却没有这样做,一来他怕谷空青还会回去,这样不但救不得云天行,反而白白葬送掉性命;二来他也不知道该怎样跟她解释,毕竟他是蜃楼的人。 “如果她知道,他现在已经死了,一定会很伤心吧。” 高胜寒缓缓握紧了手中字条,心头愁闷再添一曾。 “嗒——” 草庐的门开了。 高胜寒背对草庐,他听到了响声,但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起身,仍盘膝坐在那里,静静的等着,等着谷空青对他的发落。 从草庐里出来的自然是谷空青,时间到了,她的穴道已自动解开了。 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出了草庐,谷空青先是看到了一株偌大的桂花树,树上黄花稀疏,但地面上却满是金黄,那里还坐着一个人。 “是他!” 谷空青脸上闪过一丝怒意,她快步走到桂花树下,拿过倚在树旁的银枪,指在高胜寒的后心,叫道:“他在哪里?” 高胜寒缓缓睁开了眼睛,道:“断肠崖底。” 谷空青头一晕,险些跌倒,道:“他死了?” 高胜寒道:“我不认为一个从断肠崖摔下去的人还能活着,也许连骨头都找不到了。” 谷空青将枪尖压入高胜寒衣衫,扎破了他的皮肤,一点鲜红自枪尖出扩散开来。 “我要杀了你,替他报仇!” 高胜寒道:“这杆枪跟了我二十多年,它的身上已不知沾过了多少人的血迹,能以我的血来为它收尾,倒是很不错。” 谷空青咬牙道:“你为什么不躲?!” 高胜寒道:“我为什么要躲?” 谷空青道:“你不怕死吗?” 高胜寒道:“怕,怕再也见不到你,怕来生没有你……” “你住口!”谷空青又将枪尖往里刺了半指。 高胜寒果然住了口。 谷空青的手在抖,她尽力控制住自己,问道:“他,真的死了?” 高胜寒道:“青儿,我几时骗过你?早在几个时辰以前,他就已经死了。” 谷空青叫道:“我不信,你一定是在骗我!” 高胜寒摇了摇头,道:“你们谷主也在场,你不妨回去问问她,看我有没有骗你。” 谷空青道:“你一定是在骗我!只要我们谷主在场,他就一定不会死!” 高胜寒道:“你们谷主虽然叫活阎王,但她毕竟不是真的阎王,无法左右别人的生死。其实,死的不止他一个,你们谷主的亲侄女也死了。” “什么?钟师妹也死了?!” 长枪跌在了地上,谷空青无力地坐倒在地,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高胜寒起身去扶谷空青,道:“我扶你进去休息。” 谷空青一把推开了他,哭道:“走开啊!我不用你扶!你走,走得越远越好!我不想再见到你,以后都不想,你走啊!” 高胜寒站在她身旁,一步也不动,见她伏在地上大哭,心如刀绞。 夕阳西下,余晖照在铺满桂花的地上,金黄更浓了。 一阵风吹来,树枝摇晃,树上那为数不多的黄花,又飘下了几朵,正落在谷空青头上。 高胜寒伸手将黄花拿掉,拿了一朵又一朵,当最后一朵黄花拿掉,他又伸出了手,想抚摸她的头发,让她好受一些,可犹豫了好一会,最终还是把手缩了回去。 谷空青收住泪,起身便走。 高胜寒也没说什么,只拾了银枪,远远跟在后面。这里虽然没有人烟,但却有兽语,而且大多是凶兽,他不放心谷空青这样离开。 谷空青走了一会,发现前面是一座大山,没有出路,不得不掉头回来,又走了几步,才看到了高胜寒,目光瞬间冷了下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下不去手,但你记住,如果再让我见到你,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说完,绕过高胜寒走了。 高胜寒一语不发,仍是远远的跟着。 这里离断肠崖并不远,谷空青又回到了她曾经离开的地方,这里有明显的打斗痕迹,空气中也还残留着毒气的味道,只是十分稀薄,不能再伤人性命了。 谷空青走到断肠崖边,向下一望,云雾缭绕,深不见底。 她沿着断肠崖走了一会,也不知是在找什么,走过去,又走回来,来来回回不知走了多少次。 高胜寒就在远处树后静静地看着,没有上前打扰。 天已渐渐黑了,谷空青身心俱疲,忽然坐倒在崖边,又哭了起来。 高胜寒从树后跑了出来,想过去安慰,忽然脚步一停,愣愣地站了一会,又退了回来。 谷空青又在崖边转了一会,见天已完全黑了,方去与九幽谷主会合去了。 阿笙正躺在一张铺有柔软金丝被的雕花床上,九幽谷主坐在一旁,紧紧抓着她冰凉的手,愣愣出神。眼睛红红的,显是哭过了。 百里藏花负手立在九幽谷主身后,身上还残留着血迹,像他这样一个爱干净的人,现在也没心思去理会身上的血污了。 谷空青走入房间,见阿笙躺在床上,又抓着她的手呜呜的哭了一场,九幽谷主忙将她拉起来,道:“青儿,我刚好,你又招我,快把泪收了吧。我叫厉长老找你去了,到现在也没个音信,害我白担心了一场,还好你没事。” 谷空青啜泣道:“谷主,都是我不好,我要是不把消息送回去的话,师妹她就不会出来了,都是我不好。谷主,你责罚我吧。” 第八百三十四章 眼泪 九幽谷主爱怜道:“青儿,这怎么能怪你呢,你只是做了你应该做的事,就算要怪,也要怪我才是,是我给你下令,叫你出来找云小子的,而你又一直是个听话的好孩子,自然不会违抗我的命令。我当时着急,也没问你肯不肯去,就直接下了命令,说起来,倒是我对你不起。” 谷空青急道:“不是的,谷主,是我不好,是我害了钟师妹的。” 九幽谷主笑了笑,道:“青儿,你这傻孩子,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别什么错都往自己身上揽,你做得很好,你没有对不起谁,知道了吗?” 谷空青心下感动,扑到九幽谷主怀里又哭了一场,惹得九幽谷主也频频落泪。 百里藏花免不得又上来劝解一番,待两人情绪稳定了,又道:“南风,青儿,你们两个都去歇息吧,这里有我一人守着就够了。” 谷空青总感觉对不起阿笙,抢着要留下来陪她,九幽谷主和百里藏花见她执意如此,也不好再劝,而且两人也的确累坏了,又坐了一会,方才各自回去休息。 谷空青坐在阿笙身旁,握着她的手,只觉冰冰凉凉,没有一丝生气,回想起以前在谷里的事,心头一酸,不禁落下泪来,道:“师妹,是我对不起你,明知道他喜欢的人是你,也知道我不该对他动情,可我也不知是怎么了,莫名其妙就喜欢上了他。我好恨我自己,明明不可能有结果,可就是……” “早知是这样的结果,我就不该传信回九幽谷,这样的话,你和素大哥也不会死,都是我不好。” “师妹,我听说他被打下了断肠崖,我希望这不是真的。” …… 谷空青握着阿笙的手说了好些话,有两人小时候的事,有在外面遇到的新鲜事,也有一些关于云天行的事,说得兴起,不知不觉已到了深夜,她正想起身去关窗,忽见阿笙眼角流下了一滴眼泪。 谷空青一惊,连唤了几声,阿笙都没有回应,谷空青忙飞跑了去,把九幽谷主和百里藏花找来。两人惊疑不定,过来一看,果见阿笙眼角还留有泪痕。 九幽谷主喜道:“如果还能流泪的话,人一定是活着的,阿笙她一定还活着!” 百里藏花忙试了阿笙的鼻息,又把了脉,仍跟先前一样,没有呼吸,没有脉搏,身体也一样还是冰冷的,不由皱眉道:“青儿,你会不会是看错了?” 谷空青摇头道:“不可能的,我绝不可能看错!钟师妹她就是流泪了,就在刚才。” 百里藏花在房里来回踱步,想了一会,忽然说道:“南风,霍乱喂阿笙吃的东西是不是叫死人丹?” 九幽谷主道:“好像是这么个名字。” 百里藏花道:“也许霍乱是故意在误导我们!” 九幽谷主道:“什么意思?” 百里藏花定了定神,道:“南风,你想啊,霍乱一心想置你于死地,可又没这个本事,所以才会放火烧你,这次也是一样,他明招对付不了你,就一定会使暗招,喂阿笙服下死人丹也是他设下的一个局。” 九幽谷主道:“你说明白些,我现在脑袋里一团浆糊,什么都想不出来了。” 百里藏花道:“死人丹这种东西或许根本就不存在,也许只是他为了误导我们,故意编造出来的一个名字,让我们误以为阿笙服下死人丹,变成了一个死人,而实际上阿笙只是陷入了一种假死状态。” “假死?”谷空青问道,“这样说来,师妹她真的还活着?” 百里藏花点了点头。 九幽谷主道:“霍乱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知道我疼爱阿笙,理应不会放过阿笙才对啊。” 百里藏花道:“正以为他知道你疼爱阿笙,所以他才会这么做,这就是霍乱的阴毒之处。如果他当初直接杀掉阿笙,或许会让你伤痛一段时日,但并不足以要你的命;但如果让阿笙处在假死状态,再由你亲手来埋葬的话,那么杀害阿笙的人就不再是霍乱,而是你!南风,如果到时候霍乱再把真相告诉你,你知道自己亲手将阿笙活埋以后,会怎样呢?” 九幽谷主和谷空青听得毛骨悚然,良久没有说出话来。 百里藏花叹了口气,道:“这个奸猾的家伙,果然是一点都没有变。他知道你会因为阿笙的死备受打击,很难再冷静下来去思考背后是否藏有陷阱,如果不是青儿及早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九幽谷主喜极而泣,拉住谷空青的手,道:“青儿,我该怎么感谢你才好,要不是你,我真的要做傻事了。” 谷空青知道阿笙还活着,心里也高兴,两人又抱着哭了一场。 百里藏花笑道:“你们两个一见面就哭,这个时候应该笑才对啊。” 九幽谷主破涕为笑,道:“百里藏花,看你平时吊儿郎当的没个正形,想不到在关键时候还挺可靠的。” 九幽谷主很少夸人,百里藏花一听这话,登时飘到了九霄云外,笑道:“嗨,这算什么,不值一提,不值一提。不过,南风啊,咱们俩的事也该……”一回头,九幽谷主和谷空青一人拉着阿笙一只手,坐在床边低语,根本没听他说话。 百里藏花干咳两声,道:“那个,南风……南风……” 九幽谷主回头白了他一眼,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事,等阿笙醒过来再说不迟。” 谷空青打小就知道他们俩之间的事,见百里藏花一脸无奈,不禁捂嘴偷笑。 百里藏花收起玩笑心思,道:“到底要想个法子,把阿笙救过来才是,可别再像司空前辈那样,一躺躺个几十上百年。” 九幽谷主道:“我也知道是这样,可现在心里乱,什么法子也想不出来,你倒是替我想一想啊。” 百里藏花道:“要不我先传个信回谷,叫钟二哥给玄壶公送个急信,请他来谷里走一趟,他老人家的医术天下无双,有他在,阿笙一定没事。” 九幽谷主一拍手,道:“我怎么把他给忘了,你现在马上去传信!还有,告诉厉长老,叫人立刻收拾行装,连夜启程回谷!” 百里藏花应了一声,快步离开。 第八百三十五章 救治之法 九幽谷主等人回到九幽谷,已是数日之后了。早在他们回谷之前,便已将外面发生的事传信告诉了钟无疾。 钟无疾没有子女,早已经阿笙和素凌风视为己出,得知阿笙吃了死人丹,一直没有醒来,素凌风又被人带走,下落不明,甚至连生死都不知道,免不得日日伤心落泪,暗自懊悔。 等九幽谷主等人带阿笙回来,钟无疾见阿笙面色苍白,身体冰冷,全没一点生人气象,明明走得时候还活蹦乱跳,回来竟成了这样,一叫三不应,钟无疾越看越痛心,只陪了阿笙半日,便病倒了。 九幽谷主亲自帮钟无疾看了,还好只是伤心过度,并无大碍,调养几日便好,众人也才放了心。 就在众人回谷的第三日,玄壶公也来到了九幽谷,见到阿笙之后,认出是那日在百花谷见过姑娘,便将那日在百花谷发生的事与众人说了,众人免不得又是一阵长吁短叹。 玄壶公道:“钟谷主,令侄女的情况我已经看过了,确如百里相公所言,钟姑娘并没有死,只是处在了一种假死状态。” 九幽谷主听玄壶公也这么说,心下大喜,道:“老先生的医术当世无双,不知可有法子将阿笙从这种假死状态中救醒过来?” 玄壶公捋须道:“这件事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若要钟姑娘醒来,只需将她全身经络重新打通便是,到时候气血畅行,人自然也就醒了。” 九幽谷主喜道:“只是这样就行了?” 玄壶公摇了摇头,道:“钟谷主,你莫要高兴得太早,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这件事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若只是打通经络,不加以时限,以百里相公的本事,并不是一件难事,但钟姑娘所处之势实在危急,生与死只在一线之间,若是稍有偏差,便会顷刻殒命,这就要求,打通全身经络的时间要尽可能缩短,至少也要控制到半盏茶的时间之内,这样才能保障钟姑娘没有性命之忧。” “半盏茶?”百里藏花皱眉道,“这个要求未免也太苛刻了。” 玄壶公道:“这还只是老朽的保守估计,如果能将时间压缩得更短,那么钟姑娘醒过来的把握就会更大一分。如果百里相公不能将时间控制到半盏茶以内,还是不要尝试为好,毕竟每一次出手都可能会危急钟姑娘的性命。” 九幽谷主看向百里藏花,道:“怎么,你办不到吗?” 百里藏花摇了摇头,道:“以我现在的手法,要贯通全身经络,尚不能将时间控制到半盏茶以内。” 九幽谷主道:“你那《神脉经》不就是专注于经络与穴位吗,如果连你都做不到,那谁还能做到?” 百里藏花沉默片刻,道:“也许我师父可以。” 九幽谷主冷声道:“就算那个没良心的来了,我也不让他碰阿笙!哼,害我师叔一个人在鬼殁沼地待在那么多年,我倒是没处找他算账去,他要是敢回来,我非叫他尝遍九幽谷所有的毒药不可!” 百里藏花道:“南风,现在可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眼下阿笙命悬一线,须要尽快将她救治过来,免得再出意外。” 玄壶公道:“百里相公所言不错,眼下钟姑娘虽无性命之忧,但就怕突发变故,毕竟这个状态实在令人不安。如果司空先生真能将时间控制到半盏茶的时间以内,或许真的可以让他试一试。” 九幽谷主哼了一声,道:“他要是真有这本事,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他那位父亲大人半死不活的在寒玉棺里躺上几十年。” 百里藏花道:“司空前辈身怀绝技,要是他能醒过来,救活阿笙自然不是问题,毕竟我师父那一身本事,也都是他老人家亲自传授的。” 九幽谷主瞪了百里藏花一眼,道:“你就会说这些空话,他都躺了几十年了,要是能醒,早就醒了,何必等到现在?要我说,还是把他从寒玉棺里抬出来,刨个坑埋了算了。” 百里藏花忙摆手,道:“南风,这可使不得,就算我师父不在,我师娘也还在啊,她也不会同意的。” 九幽谷主道:“过会儿我就去问问师叔,看她同意不同意。” 百里藏花苦笑一阵,道:“先生,要救阿笙醒来,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玄壶公摇了摇头,道:“别无他法,唯有此途可行。”转向九幽谷主道,“钟谷主,既然寒玉棺还在谷里,不妨先把钟姑娘移到那里面去吧,这样至少可以保证在她醒来之前,身体不会发生变化。还有,刚才听他们说钟老弟病了,老朽倒要先去瞧他一瞧,免得到时候又被他数落。” 九幽谷主忙命人将玄壶公送去钟无疾那里,自己亲自抱了阿笙,与百里藏花一道往盛放寒玉棺的地下密室去了。 这间密室建在一湾寒泉之下,因为放有寒玉棺的缘故,密室中温度极低,屋顶墙壁上常年附有冰晶,被火光一照,晶莹闪烁,煞是好看,只是太过冷寂。 百里藏花将密室里的油灯点亮,九幽谷主抱着阿笙径直来到寒玉棺前,望着晶莹剔透的寒玉棺,不由皱起了眉头,道:“我说司空大侠,您老人家都在这里面躺了几十年了,到底要躺到什么时候才算了?您一直占着地方,可叫我们阿笙可怎么办呢?” 百里藏花过来,轻轻推开棺盖,见里面的人仍旧完好地躺着,又将棺盖轻轻合上,道:“南风,要不把阿笙放在棺盖上面吧,里面寒气太重,阿笙身子骨弱,怕是禁不住寒气侵蚀。” 九幽谷主撇嘴道:“怎么就禁不住寒气侵蚀了,刚才玄壶公说得清楚,放在寒玉棺里最好,你不就是怕我动你那位老祖宗吗,我不动他就是,你把他抬上来,叫他睡棺盖,我把阿笙放在里面。” 百里藏花苦笑道:“司空前辈他好歹是我们的长辈,怎么能把他老人家放在外面呢?这要让师娘看到了,也不大妥当啊。” 第八百三十六章 讨剑(一) 百里藏花一直护着寒玉棺里那位,九幽谷主心里不大乐意,嘟囔道:“九进皇庭,侠盗第一,百年前他再惊才绝艳,现在又怎么样了呢?就连一口棺材都要跟我们阿笙抢,一百多岁的人了,也不怕羞。” “还有啊,你教育的好儿子,撇下你儿媳妇一个人跑了,这都多少年了不见个人影,连一点音讯都没有,也不知道是跟谁学来的。” …… 听着九幽谷主在那里唠叨个不停,百里藏花唯有苦笑。接过阿笙来,把她平放在棺盖上,道:“司空前辈,这位是你的晚辈阿笙,她被奸人所害,生命垂危,只有将她全身经络重新贯通才能活命,如果您能在半盏茶的时间内做到,还烦请您救她一救,晚辈百里藏花,先在这里先谢过了。” 九幽谷主道:“他听不到的,你别白费口舌了。” 百里藏花道:“南风,司空前辈虽然一直沉睡不醒,但并未真正死去,师父临行前曾跟我说过,让我好生看着,什么都不需要做,我想师父应该有他的道理。” 九幽谷主冷笑道:“你倒是肯听你师父的话,他要是也叫你出去找个狗窝藏起来,你去不去?” 百里藏花笑道:“我师父虽然邋遢,可也不会藏到狗窝里去,再说了,我师父不回来那是跟我师娘吵架的缘故,我们又没有吵架,我干什么跑出去不回来?” 九幽谷主道:“难道以后吵架了,你就要跑出去不回来?” 百里藏花道:“南风,我发誓,就算我们吵架了,我也绝不跑出去不回来。这样行了吗?” 两人正在话头上,苦婆婆走了进来,道:“老远就听着你们两个在这里拌嘴,要我说,也别以后了,赶快挑个好日子,把事儿办了吧,也叫我这老婆子少操点心。” 九幽谷主见苦婆婆来了,忙迎上去,道:“师叔,你又取笑我。” 苦婆婆道:“南风啊,师叔说的可都是真心话,你要是怕这小子以后学他师父,你大可以放心,这小子比他那无良师父强了不止百倍,定然做不出那种事来。你们先把事儿办了,也好叫我跟你二哥放个心,以后要是发现他有逃跑的苗头,你跟我说,我先把他这两条腿打断,你看成不成?” 九幽谷主笑而不答。 百里藏花道:“师娘,前几天在外面南风还答应过我,说回来就跟我成亲,回来我问她,她又不认了,您可得给我做个主啊。” 苦婆婆看向九幽谷主,道:“南风,真有这事儿?” 九幽谷主道:“那时候霍乱取笑他,我是故意说给说霍乱听的,还跟他眨眼了,回来他硬跟我耍赖说没看到,师叔,你说气人不气人?” 苦婆婆听提到了霍乱,不由叹了口气,道:“我这师弟刚入门的时候,师父就说他不好管束,叫我们好生看觑着他点,谁知道竟看觑成了这样。钟丫头这么好的孩子,反遭了他的毒手,也是我这个做师姐的没本事,压不住他,不然也不会发生这些事。” 九幽谷主道:“师叔,这不怪你。霍乱天性如此,我们大家又没做对不起他的事,反倒是他,一天天的净给谷里惹麻烦,还去偷学谷中禁忌,别说是在九幽谷,任他在别的什么地方,也都是管不住的。” 苦婆婆摆了摆手,道:“不提他了。刚才玄壶公去你二哥那里,听他说你把阿笙移到这里来了,我来看看她。”拉着阿笙的手,只说了几句话,就开始落泪。九幽谷主也跟着垂泪。 虽说阿笙还活着,但现在这个样子,根本没有半点活人的样子。两人都是看着阿笙从小长大的,感情深厚,见阿笙躺在这个冷冰冰的地方,心里自然不好受。 百里藏花怕两人伤心过度,寒气入体,又要病倒,忙引着两人出了密室,径到钟无疾那里去了。 到了钟无疾房里,见他披着棕熊袍子在与玄壶公下棋,百里藏花问道:“钟二哥好些了吗?” 钟无疾见百里藏花等人来了,忙叫芷儿泡茶招呼众人,道:“已经不碍事了,刚才又蒙咱这位神医先生开了御方子,我这点小病要是再不好,也没脸出去见人了,哈哈。” 玄壶公笑道:“钟老弟可别折煞我了,你们九幽谷把我奉为座上宾,谷里草药任我采摘,我还没处报答呢,倒叫你先抢了个话头。”说得众人都笑了。 玄壶公落了一子,道:“钟老弟,今日来还有一件事,只是有些难以启齿。” 钟无疾道:“老哥有话但说无妨,咱们这里没有外人。” 玄壶公犹豫了好半天,才道:“适才我进谷的时候,断水找到我……” 钟无疾一拍大腿,叫道:“老哥,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是不是断水先生叫你讨剑来了?” 玄壶公笑了笑,道:“什么都瞒不过钟老弟,我想说的,正是此事。” 钟无疾回身向芷儿道:“芷儿,快去书房,把断水剑取来,小心妥当,莫要磕碰了。”芷儿应声去了。 钟无疾又向玄壶公,道:“我这逆子缺了管束,简直无法无天,连断水先生的剑都敢骗,我本想夺了来给断水先生送还回去,可又寻不到他们的人,时间一久,这事儿就搁下了,总想着,等老哥你再来谷里的时候,叫你领着他去给断水先生赔罪,不想这逆子逃出谷去,竟……唉!都是我钟无疾管教无方啊!” 玄壶公道:“钟老弟,这件事也不能全怪令郎,我听断水说是他一时无聊,才答应跟令郎打赌的,结果就把断水剑给输了。前几日他们得到有关令郎的消息,断水这才托我向钟老弟问一问,他还说,只要钟老弟肯把断水剑还他,他们越王八剑便欠了九幽谷一份人情,可以替九幽谷杀一个人。” 钟无疾道:“要不是我那逆子诱惑断水先生在前,断水先生平白无故的怎会跟他打赌,还把自己的贴身佩剑给输了,说到底,都是我这逆子的错。唉,这个素凌风,我真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第八百三十七章 讨剑(二) 芷儿取了断水剑来,钟无疾双手奉还给玄壶公,道:“老哥,我这腿脚不便,不能亲自去给断水先生赔罪,就劳你帮着说道说道,钟无疾在此先谢过了。” 玄壶公双手接过断水剑,放在一旁,道:“钟老弟,你又何必这样客气,虽说打赌一事是令郎起的头,但断水也是深思熟虑后才答应的,他们两人之间的事,咱们局外人就不掺和了。如今令郎不知去向,倒要先他把寻回来才是。” 钟无疾摇头叹息了一阵,道:“那小子命苦,打小是跟我这个瘸子长大的,如今又遭了这样的祸事,但愿他来世能投个好人家,再也不要受这些苦难了,唉。” 玄壶公道:“钟老弟,你也不要太过悲伤,令郎是被人用剑伤了左眼,只要不是太过深入的话,还是有可能活下来的,不过,那只眼睛应该很难保住了。” 钟无疾叹息了一声,不再说什么。” 两人默默下了一会棋,玄壶公又道:“钟老弟可有想要杀的人吗,如果有的话,不妨尽早说出来,我回去告诉他们,也好给他们一些准备的时间。” 钟无疾道:“这件事都是我那逆子惹出来的祸,断水先生不与他计较,已是不幸中的万幸,钟某哪还有脸接受这份大情,老哥休要再提。” 玄壶公笑道:“钟老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他们这份情,别人都抢着要,给你你却不要,这不是傻吗?再说了,你不接他这份情,他哪好把剑要回去,毕竟已经输给令郎了呀。” 钟无疾想了想,道:“倒也的确是这么回事,越王八剑言出必行,而且从不会白白占人家便宜,我若不接受,倒像是故意占着断水剑不还一样,罢了,罢了,这份情我钟无疾接下了。” 玄壶公笑道:“这样才是。不过,钟老弟,可想好要杀的人了吗?” 钟无疾手指敲打着棋盘,想了好一会,忽然笑道:“我都多少年没有出谷了,哪有什么仇家。”转头看向九幽谷主:“三妹,你有没有想要杀的人?” 九幽谷主道:“的确有一个,不过,我打算亲自动手,就不必劳烦越王八剑了。” 钟无疾皱眉道:“霍乱?” 九幽谷主点了点头。 钟无疾脸上难得现出了一丝怒意,道:“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九幽谷培养了他几十年,他不但不领情,反倒还跟九幽谷记上了仇,要不是我这腿脚不便,我倒要亲自会会他,看他有什么脸面见我!” 玄壶公道:“你们说的这个霍乱,可是被江湖中人称为‘死神’的那一位?” 九幽谷主道:“正是他。难道先生见过他?” 玄壶公叹息了一声,道:“也是机缘巧合,曾与他会过一面。几年前,南海边的一个渔村突然爆发了一场瘟疫,我本想乘船去海外岛上采药,正好经过了这个村子。当时已有不少人死去,我连夜救治,才保住了余下村民的性命。唉,如果当时我没有经过那里,或者晚一天经过,那个村子里的人恐怕……唉!” 钟无疾怒极,一掌拍在棋盘上,满盘棋子尽数飘起,悬浮片刻,才纷纷落下,各居原位,竟无分毫差错。 “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简直无法无法!竟敢拿这种危险的东西去害人,幸亏老哥及时救止,若是蔓延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玄壶公道:“那日我把余人救了,当晚霍乱就找到了我,说我坏了他的好事。当时他们八个离得近,霍乱没敢下手,便给我下了一味慢性毒药,想让我晚些时日再死,他好脱离干系,可毒药终究还是让我解掉了。自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九幽谷主道:“我已派人出谷寻他去了,一有消息,我会立刻动身,只是,这个家伙太过狡猾,我派出去那些人里,已有三个失去了联系,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这三个人多半已遭了霍乱的毒手。” 苦婆婆道:“我这师弟天分本就不差,奈何心术不正,不走正途。若单论毒术,当今天下,除了南风,恐怕无人能出其右,如今他又掌握了制造瘟疫的法子,再加上他那卑劣的手段,便是南风去了,我也不大放心。” 九幽谷主道:“师叔不必替我担心,我自有法子对付他,只是现在,他一直躲躲藏藏,很难觅到他的踪迹,就怕时间一长,受害的人会越来越多,就怕人家寻不到他,反把这些罪孽推倒我们九幽谷的头上,那可就麻烦了。” 玄壶公拈起一枚棋子,道:“依老朽来看,他制造的瘟疫尚存缺陷,不然也不会在那个偏院的渔村里试验了。最近几年,还没听说过哪里爆发过大规模的瘟疫,所以我猜,他制造的瘟疫现在应该仍存有缺陷,如果要找他,可以去一些偏僻的村落,兴许能够遇到他也说不定。” 九幽谷主道:“话虽如此,可天下之大,偏僻之所何止千万,总不能每一处都安插上人手吧?” 百里藏花道:“既然他现在是蜃楼的人,只需找出蜃楼诸人的集会之地,联合江湖各方势力,将他们一并翦除便是,何必费心费力地去找他一人,况且即便找上了,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反而白白丢了性命。” 九幽谷主道:“你说得倒是轻松,那帮家伙神出鬼没,谁知道他们躲在哪里。昨天柳追风还传信来说,他询问了几个被囚禁的人,结果什么都没问出来,就连那座地牢也都给大火烧毁了,这些人做事干净利索,想要捕捉到他们的踪迹,谈何容易。” 玄壶公听众人将话题转到了蜃楼上,而他却很少掺和江湖上的事,便要起身离开,钟无疾免不得百般挽留,玄壶公推脱还有要事,九幽谷主只好送他出谷,又命人采了不少九幽谷特有的灵药仙草作为赠礼。 其实,玄壶公本就有意要来九幽谷采点药草,只是觉得刚帮人看完病,还拿了断水剑,若再去采药,未免太占人便宜,便没好意思开口,谁知九幽谷主倒是把他想采的药都给送来了,正合了他的心意,推拒了一番,最终还是收下了。 第八百三十八章 云天行客栈 此时距离断肠崖一战,已过去了一个多月,云天行修炼天地无极,独战蜃楼几大高手,还杀死一人的事,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 街头巷尾,酒馆茶楼,甚至是青楼赌坊,谈及最多的一个人,无疑正是云天行。似乎人人都在欣羡这位年纪不足二十岁却身具奇功,在江湖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的英侠少年,但却鲜有人提及他摔下断肠崖前痛不欲生的悲凉,也许,人们需要的只是英雄。 吴英雄听说云天行跌落断肠崖,伤心不已,大病了一场后,便将英雄门改成了云门,将云天行立为云门之主,自己甘愿做副门主。 江湖上的人一听说出来了个云门,而且门主正是传闻中的云天行,所以很多没帮没派的人纷纷加入云门,一时间云门声势大起,成为了江湖上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 原本英雄门在江南诸多势力中就排在前列,如今又有大批人加入,其风头已然盖过了追风寨和江南霹雳堂等在江南盘踞已久的势力,隐隐有着冠绝江南的苗头。 却说断肠崖西十多里外新开了一家客栈,招牌上的名字便叫“云天行客栈”,而客栈的掌柜也的确叫云天行,不过,并不是江湖上传颂的那个云天行,而只是一个恰巧重名的人。 很多人都知道这里新开了一家客栈,也知道这家客栈的名字叫云天行客栈,但却很少有人知道客栈的掌柜只是一个重名的人,所以很多慕名而来的人,大都是想瞻仰一下传闻中那位少年英侠的风采,可一到店里见到了云天行掌柜,大都有种遭雷劈的感觉,而且还附加呆滞效果,主要是这位云天行掌柜的相貌奇特,与传闻中那位相差太过悬殊。 传闻中的那位眉清目秀,是一位不到二十岁的英俊少年,而这位云天行掌柜却是一个五十多岁的油腻汉子,生了一张大圆脸,五官十分紧凑,恨不能凑成一官,这对那些慕名而来的人无疑是一种致命的打击。 云天行掌柜把客栈开在这里,就想借着这个势头大赚一把,而他也的确赚到了不少,不过,每当夜幕降临,总有几个蒙面歹徒闯进他的卧房,对着他就是一顿毒打,几乎夜夜如此。 云天行掌柜这样做必定会招来不少埋怨,他自己也知道,不过客栈利润丰厚,要他拆了招牌,他却有些舍不得,所以他的脸几乎每天都是肿的,还好他五官紧凑,只拿手掌一挡,遮住五官,任他们打去。 这一日,天将大雨,客栈里坐了不少人,都在嘁嘁喳喳的说闲话。 忽然,一人推门进来,大喊道:“云爷,云爷,你在哪里?我是吴耻啊。” 众人见这人一进门便大叫大喊,还说自己无耻,不禁都笑了。 原来吴英雄听说这里新开了一家云天行客栈,客栈的掌柜也叫云天行,便叫吴耻连夜赶来察看。 吴耻一路冒雨赶到这里,向客栈的招牌一望,见上面写的确是云天行客栈,他还当云天行没死,便火急火燎的闯进来了。 一客拍桌笑喊道:“云天行掌柜,快些出来吧,又有人找你来啦。” 那云天行掌柜正在后厨帮忙,一听有人喊他,赶忙出来了,道:“谁找我?” 吴耻见来人长了一张大圆脸,五官十分紧凑,皱眉道:“这里的掌柜可是叫云天行吗?” 云天行掌柜笑道:“我就是这里的掌柜云天行,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吴耻张着嘴,盯着他那张脸,半晌没有言语。 云天行掌柜上前凑了凑,道:“客官,您是要吃饭还是要住店?” 吴耻攥紧拳头,一字一字道:“我要打你!” 云天行掌柜一愣,忙退到后面,陪笑道:“客官您息怒,这个名字是家父给的,到现在为止,已跟了我五十多年,一直没有换过。您一定是错把我认成那位云小英雄了吧?” 吴耻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喝道:“明天太阳升起后,我还会过来,如果你还挂着这块招牌,我一把火把你的店烧成飞灰!” 云天行掌柜脸色大变,道:“这位客官,您这不是要砸小人的招牌吗,小人全家老小可都指望着这家客栈呀,您要是给我烧成了飞灰,小人一家可都要饿死了呀。” 吴耻冷笑道:“你好大的狗胆!知不知道云天行是我们云门之主?你竟敢用这个名字来做招牌,我烧了你的店算是轻的,以后你若再敢用,我把你的人一并烧了!”说罢,丢下云天行掌柜,策马冒雨而去。 云天行掌柜见那人直接走了,根本不给自己分辨的机会,向众人道:“大家给我评评理呀,天底下还有这样的道理吗?我以我的名字开店,招谁惹谁了呀。” 一人手摇酒碗,笑着说道:“掌柜,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以前怎么不见你用这个招牌开店?偏偏在这个时候,这个位置,说白了,你不就是想借那个人的名字捞一笔吗?如今人家云门的人找上门来了,只叫你摘了招牌,已经算是仁慈的了,要是碰上不讲道理的,你这条命哪里还在?” 又一人道:“掌柜,我劝你还是乖乖的把招牌摘了吧,如今云门声势浩大,你惹不起!” “掌柜,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用这样的法子捞金,未免太不厚道了吧?” “就是,明明占了便宜,还在这里卖乖。我们几个来这里,都是想瞻仰一下云少侠的风采,哪知却见了你这张大饼脸,好生没趣!” “现在的人呀,都被财迷了心窍,一心只想赚钱,哪还顾得了仁义道德。呸,呸,呸,不吃了,不吃了,万一酒食里有毒,我这一身财物不都成他了吗?” …… 云天行掌柜本想博取大家的同情,反被众人奚落一顿,灰溜溜地逃到后厨去了。 众人见掌柜溜走,笑了一阵,又说起闲话来。 忽然,客栈的门猛地被人推开了,一人顶着斗笠当先进来,大步走到柜台前,提了两坛酒,找了一个角落坐下,自顾自地举坛喝了起来。 随后又来了一个女子,手里撑着一把花伞,一身衣服却被淋了个湿透,走到那个喝酒的人对面坐下,叫道:“小二,上菜!” 第八百三十九章 白面书生王落第 原本喧闹的客栈大厅因为这两个不速之客霎时安静了下来,众人都向那两个人看去,那个男子并没有摘下斗笠,反将斗笠前沿压得更低了,雨水自斗笠前沿落下,湿了大半个桌面。 那女子将花伞收起,竖在桌边,又拿了个木梳在梳理被雨水打湿的头发,众人见她衣服湿透,隐约能看到内里的贴身衣物,一双双眼睛顿时变得火热起来。 小二弓着腰小跑过来,笑道:“两位客官,您要点什么?” 那男子道:“再拿两坛酒来!” 那女子道:“不要酒,切二斤牛肉,再做两个素菜。” 小二看了看那男子,又看了看那女子,道:“两位客官是一起的吗?” 那女子道:“是一起的,怎么了?” 小二道:“这位客官说要酒,姑娘又说不要酒,那到底是要还是不要?” “要!” “不要!” 小二见两人一个说要,一个说不要,也不知该如何是好,道:“小的先去切牛肉,这酒嘛,还是等两位客官商量好了再叫我吧。” 那男子见小二要走,一把拉住,道:“先去拿两坛酒过来!” 小二向桌上一望,见刚开封的那坛酒已去了一半,心道:“这人好大的酒量,这才一会,已去了半坛,喝水也没这么喝的吧?你要酒我拿给你便是,反正又不是白喝的,前两天掌柜还说买酒的少,这不来了个活酒缸嘛。”嘴上笑说道,“客官您稍等,小的这就给您拿酒去。” 那男子听小二这么说,这才松了手,小二摇了摇头,正要走,却又被那女子给抓住了。 “小二哥,不要酒,先去切牛肉来。” 小二回头看了看那戴斗笠的男子,苦笑道:“两位客官莫不是在拿小人寻开心吧?一个说要酒,一个说不要酒,这可要小的怎么办呢?” 那女子道:“不要酒,你只管去切牛肉。”说着松了手。 小二怕那男子再拉他,忙跑到后厨去了。 那男子见小二不去拿酒,直接去了后厨,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那女子知道他又要去拿酒,一把拉住他,道:“这两坛还不够你喝的吗?” 那男子甩脱了女子的手,走到柜台前,一口气提了八坛酒回来,将整个桌面都摆满了。 那女子见他如此,气不打一处来,叫道:“好啊,你喝,喝死你算了!” 这时,一个白面书生叫道:“小二,再拿一坛酒来。” 那小二听人叫唤,忙从后厨里跑出来拿酒,到柜台前一看,原本还剩下的八坛酒都不见了,向那对男女桌上一望,登时明了,于是向那白面书生陪笑道:“客官,不好意思,今日大雨,送酒的哥儿还没来,刚才还有八坛的,都叫这位客官买去了。要不,您再等等?” 那白面书生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来,啪的一声,拍在桌上,道:“你们这家店也真是不会做生意,他一个人占了十坛,喝得了吗,你不会过去拿一坛过来啊!” 小二有些难为情,喝不喝得了那是人家的事,人家既然拿去了,自然有钱来付,他再去问人要回来,哪有这样的道理?嘴上也说道:“客官,这样不大妥当吧?” 那白面书生见小二不去,冷哼了一声,起身走到堆满酒坛的桌子旁,提了一坛便要走,那戴斗笠的男子突然将那白面书生一把抓住,冷冷道:“把酒放下!” 那白面书生一身衣裳不染纤尘,却被这只湿淋淋的大手给抓出了一个污手印,皱眉道:“把你的脏手拿开!” 戴斗笠的男子仰头灌了口酒,仍不肯放手。 白面书生大怒,锵的一声,拔出佩剑来,道:“你要是还想要这只手的话,最好把你的脏手拿开,我不会再说第二次!” 戴斗笠的男子将酒坛重重顿在桌子,道:“如果你还想要这条命的话,最好把酒放下,我不会再说第二次!” 那白面书生听他学自己说话,怒道:“你找死!”倏地一剑向那人手臂上削去! 那人身子往后一仰,手臂一斜,竟将这一剑躲了过去,白面书生见他身负武功,不敢轻敌,一连出了一十八剑,剑剑是杀招,然而全被那人躲了过去,更令他惊讶的是,那人的手一直抓着他的衣角,从未放开。 这白面书生名叫王落第,江湖人称落第秀才,然而他并不是真正的秀才,只是喜欢这一身打扮而已。 王落第虽然算不上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但他自幼学剑,至今为止,已有三十多年。当地的人没一个不知道他落第秀才的名号,就连与他交过手的人里,也有不少对他称赞有加,而如今一十九剑出去,全部落空,而对方的屁股竟然都没有离开过板凳。 在王落第交过手的人里,还从来没有一个,能如此轻易就躲掉他的一十九剑。王落第心下骇然,紧紧攥住剑柄,死死盯着眼前这个酒鬼,颤声道:“你到底是谁?” 在场诸人也都看到了刚才那一幕,个个惊奇万分,虽说这王落第的本事尚未达到江湖一流高手的水准,但如此近距离连出一十九剑,却被对方轻松躲过,恐怕连江湖上的一流高手,都未必能如他这般轻松自若。 这人到底是谁?众人心底都生出了同一个疑问。 小二怕出事,忙蹿到后厨,将云天行掌柜叫了出来。云天行掌柜见两人这架势,也不敢离得太近,免得刀剑无眼,反把他自己给伤了。 “两位客官息怒,有话坐下好好来说,何必动刀动剑,伤了和气。” 王落第自认不是此人的对手,正好掌柜给了个台阶,他忙收了剑,将酒坛放下,陪笑道:“阁下好身手,这酒还是留着阁下自己喝吧。在下王落第,江湖人称落第秀才的便是,敢问阁下尊姓大名,能否告知一二?” 那戴斗笠的人见王落第将酒坛放回,便松了手,仰头灌了一口酒,却什么也没说。 王落第尴尬一笑,施了一礼,转身归坐。 这时,一个满脸疤痕的刀客站了出来,指着那名戴斗笠的男子叫道:“他是蜃楼的人!” 第八百四十章 身份 却说有一个满脸疤痕的刀客站出来,指着那名戴斗笠的男子说他是蜃楼的人,众人都吃了一惊,虽然没人从座位上跳起来,但一个个却已按住了兵器。 蜃楼这个组织如今已不再那么神秘,至少江湖上大半的人都已知道,毕竟蜃楼的人一连破坏了江湖上的两大盛会,就连万佛寺戒律院的净欲大师,江南七道盟第一任盟主贾隐,也都是在会上被蜃楼的人杀死的。这样一个组织,足以令整个江湖震动。 也正因为如此,断肠崖一役,才会格外受人瞩目,毕竟,云天行以一人之力,为整个江湖争回了一点颜面,而且他身具天下第一奇功,又是沧澜剑神之后,种种事迹都汇聚到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身上,如此传奇人物,谁又能忍住不为之称颂呢? 那名戴斗笠的男子被人指认成蜃楼的人,他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什么,只是在自顾自的喝酒。与他一起的那名女子却有些坐不住了,道:“他不是蜃楼的人。” 那满脸疤痕的刀客道:“他若不是蜃楼的人,为何一直戴着斗笠,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那女子道:“下雨天戴斗笠怎么了,犯法吗?” 那刀客冷笑一声,道:“这家店里好像不漏雨吧,在屋里还用得着戴斗笠遮雨吗?” 那女子道:“难道在屋里戴斗笠的就一定都是蜃楼的人?你这人好生不讲道理!” “我不讲道理?”那刀客哈哈一笑,向众人道,“各位想必都听说过吧,蜃楼的人大都喜欢戴着一顶斗笠,笠沿前沿还拴着一块环形玉,各位瞧瞧,这一位的斗笠上恰巧也有一块环形玉,他若不是蜃楼的人又是什么人?” 众人窃窃私语,却不敢大声说出来。 那女子似是有些怒了,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站身道:“你休要在这里污人清白,他若真是蜃楼的人,早把你一剑杀了,还会听你在这里胡说八道吗?” 那满脸疤痕的刀客冷冷一笑,道:“他是不是蜃楼的人,你叫他摘下斗笠来,让大家瞧个明白,若是我错怪了他,自会给他赔不是,还有,你们这一桌子酒,就当是我请了。如何?” 那女子道:“我自己带了银子,用不着你请!”向那一直在喝酒的男子叫道,“喂,你听到了没有,人家又在冤枉你了,快把你的斗笠摘下来,让他们瞧个明白,免得再惹麻烦。” 那男子似是没有听到,那女子一连叫了他几次,他都只顾喝酒,根本不理。 那女子气得咬牙切齿,拿眼睛瞪了他一会,道:“好啊,你不理,我也不理了,看谁麻烦!”坐了下来,拍着桌子叫道:“小二,你这菜还上不上了?一盘牛肉切了半日,怎么还没切好?还有那两个素菜,快点!” 牛肉早切好了,素菜也烧好了,只是那小二见这边气氛诡异,不敢过来,听这女子大声嚷嚷,这才战战兢兢的端着菜盘过来,道:“客……客官,放哪呀?” 那女子将酒坛都拎到了地上,小二忙把菜盘摆上,飞也似的跑了。 那女子将牛肉往男子面前推了推,又在他面前放了一双筷子,道:“喝了这么多酒,好歹吃点菜,这么折腾自己,人也活不过来。” 那男子又举起酒坛灌了好大一口酒,却不去拿筷子吃菜,那女子见他如此,不住摇头叹息。 那满脸疤痕的刀客,走到桌边,一手按住刀柄,一手敲了敲桌面,向那男子道:“阁下为何一直戴着斗笠,何不摘下来让大家瞧个明白?” 那女子道:“你最好不要惹他,他这个人脾气很臭,惹急了,怕是要丢命。” 那刀客只是笑了笑,并未退缩,看了那女子几眼,道:“姑娘,你是他什么人?” 那女子皱眉道:“这关你什么事?” 那刀客道:“我看姑娘待他这般好,倒像是个他的妻子,在下没有猜错吧?” 那女子噌的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叫道:“待他好就一定是他的妻子吗?你这个人还真是一点道理都不讲呐!快滚吧!再不滚,本姑娘一箭射死你!” 那刀客见女子手中已多了一把弯弓,忙退了一步,道:“姑娘,不是便不是,何必动怒?在下看他一直戴着斗笠,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这才怀疑他是蜃楼的人。姑娘不妨叫他把斗笠摘下来,让大家瞧一瞧,免得发生误会。” 那女子道:“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他这个人脾气臭得很,你要他做什么,他偏不做,你不要他做的,他偏要去做,我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这斗笠我是摘不下来的,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那刀客手指在刀柄上摩挲,眼睛却一直瞧着那喝酒的男子,口里说道:“蜃楼为祸江湖久矣,人人恨之入骨,只是不得其踪迹。在下怀疑阁下,也只是出于好意,希望阁下不要见怪。阁下头上戴的斗笠,与蜃楼那群逆贼的一模一样,而且又偏偏是在这个地方,实在令人难以安心,阁下可否解释一下?” 那男子忽将酒坛放下,拿起筷子,夹起一片牛肉丢入口中,道:“这斗笠是我抢来的。” 此话一出,举座皆惊。 人人皆知,蜃楼里的人个个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能从他们手里抢到东西,其本事必定不在他们之下。 那满脸疤痕的刀客似乎并不相信这句话,笑了笑,道:“若真如阁下所言,能从蜃楼的人那里抢到东西,阁下必定是江湖上响当当的大人物,在下斗胆再问一句,阁下姓甚名谁,师承何人?” 那喝酒的男子似乎有些不耐烦,摆了摆手,道:“走开,不要打扰我吃酒!” 那刀客见他如此无礼,脸色唰的一下变了,紧紧攥住刀柄,冷声道:“在下与蜃楼逆贼有不共戴天之仇,若阁下不肯摘下斗笠自辨清白,那只好恕在下无礼了!” 那女子惊道:“你要干什么?” 呛啷一声,那刀客已将佩刀抽了出来,这时,一个面皮干黄的青衣道人自阴暗角落里走了出来,捋须笑道:“他的确不是蜃楼的人,蜃楼里没他这一号人物。” 第八百四十一章 青霜沐雨斩妖邪(一) 外面大雨不止,客栈内也一副剑拔弩张的态势,那满脸疤痕的刀客正想动手,忽见一个青衣道人自角落里走出来,手里拄着一杆七彩幡,面皮干黄,倒是生了一副好须,不知是何许人也。 “道长,刚才你说他不是蜃楼的人,你何道理?难道你认得他?” 那黄脸道人笑了笑,道:“贫道不认得他,不过,贫道认识蜃楼的人。” 此话一出,众人都是一惊,如果这道人认识蜃楼那些人,那岂不就等于说他自己就是蜃楼的人? 忽有一人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指着黄脸道人叫道:“我认得他,他就是个那个自号大罗真人的张仙!” 那满脸疤痕的刀客向黄脸道人打量了几眼,道:“我听说那张仙在皇城纵火,已被十大名捕捉住,在行刑台上先一步遭了天谴,怎么可能还活着?” 先一人道:“可不就是他吗,上一次九幽谷主托人给我们帮主送信,说黑风岭一带有蜃楼的人出没,邀我们联手抗敌。帮主带我们赶到那里,与九幽谷的厉长老他们汇合后,一路追着九幽谷主他们留下的记号赶去,谁知半道上正撞见映月山庄颜庄主在与这道人打斗,后来听颜庄主说,张仙并没有死,而且已经加入了蜃楼,就是眼前这个道人,半点也不假!” 那满脸疤痕的刀客一听这话,脸色立刻沉了下来,眯起眸子瞧着张仙,道:“他说的可都是真的?” 那黄脸道人的确就是张仙。他听说这里新开了一家云天行客栈,而客栈的掌柜也叫云天行,他还当那日云天行堕崖没死,特意赶来探个究竟,哪知竟是一个被金钱冲昏了头的商人借势捞金,觉得有趣,便在这里歇下了,想看看那些慕名而来的人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张仙听这刀客发问,便如实答道:“他说的都是真的,我的确就是张仙,不过,有一点需要改正。” 那满脸疤痕的刀客横刀护在身前,满脸警惕之色,道:“什么?” 张仙道:“大罗真人是在我道法初成时的一个称呼,现在,我更喜欢称呼自己为大罗真仙。” 那满脸疤痕的刀客挺刀一指,叫道:“你这妖道所到之处不是水患便是火灾,害得多少人流离失所,没了家宅,如今竟还敢在这里现身,可是活腻了吗?” 张仙笑道:“贫道乃天上仙人降世,尔等凡夫俗子,岂能伤我?” 那刀客目光骤然冷冽,大叫一声,飞步蹿出,刀光一闪,已向张仙迎头斩去! 张仙面露微笑,没有半分惧意,只往身旁侧了侧身子,已将这一刀轻松躲过,顺势拿七彩琉璃幡往那刀客腹上一撞,那刀客闷哼一声,人已倒飞了出去,一连撞塌了两张桌子。 张仙见他在菜汤里挣扎,笑道:“尔等凡夫俗子,是伤不了贫道的。” 那刀客羞恼至极,从菜汤里挣扎起来,怒道:“妖道!今日老子就算拼上这条性命,也要拖着你一起去见阎王!”说罢,又挥刀向张仙砍来! 张仙呵呵一笑,待他到了近处,舞动七彩琉璃幡,又将那刀客给打飞了出去。 那刀客见他不杀自己,只是连番戏辱,早已红了眼,从地上爬起来,又冲了上去,只过了不到十招,又被张仙给打了回来。 虽然众人都在口头上说憎恨蜃楼逆贼,恨不得生啖其骨,生食其肉,但眼见蜃楼的人在此大显身手,却没了胆气,只眼睁睁看着那刀客冲上去,又被打回来,如此往复。 那女子虽然恼恨这刀客冤枉自己的同伴,但其初衷却是好的,如今见他被张仙连番折辱,心中侠气横生,拍桌叫道:“你这妖道,未免也太猖狂了,你当在座的都是木头吗?” 张仙笑道:“难道他们不是木头吗?” 那女子见众人个个垂头耷耳,没了当初的那份活气,明显是怕殃及自身,她冷哼一声,张弓搭箭,瞄准张仙,道:“你既然敢承认自己是蜃楼的人,想必已经做好必死的觉悟了吧?” 张仙伸手道:“姑娘,且慢动手!贫道正缺一个丹童,我看姑娘倒是个不错的人选,要不要考虑考虑?” 那女子道:“你们这些唯恐天下不乱的逆贼,本姑娘正愁找你们不到,今日你自己送上门来,倒替本姑娘省去了不少工夫。你自己说吧,这一箭该射你哪?” 张仙摇手道:“姑娘先把箭收了,有话好好说。” 那女子冷声道:“本姑娘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你自己不肯挑地方,本姑娘便自己选一个。”说着,已将弯弓拉成了满月。 张仙见这女子不好说话,请她做丹童的事多半没戏,便道:“姑娘,刚才贫道想请你做丹童,这才好言好语,你若真敢拿箭射贫道,可不要怪贫道不留情面!” “嗖——” 那女子一松手,羽箭已如流星般飞了出去,张仙一惊,忙闪身躲避,可如此近的距离,他哪里躲得掉?羽箭从他耳边擦过,顿时将他的耳垂擦出了一个破口。 张仙伸手一摸,见出了血,大怒道:“你这女子好生野蛮!贫道好意邀你做丹童,你不领情便罢,却还要拿弓箭射杀贫道,真当贫道是好惹的吗?”纵身跳到那女子身前,一把向她抓了过去! 那女子见张仙身手矫健,倒是吃了一惊,忙向后跳开,手拈一箭,嗖的一声,又射了出去。 这一箭虽然没有射中张仙,却也是紧擦着他的肩头过去的。张仙见这女子箭法入神,不敢小视,舞起七彩琉璃幡,向她腰际穴位打去! 那女子惯用弓箭,若被人近了身,一身本事便要大打折扣,何况这张仙成名已久,非寻常之辈可比,两人只过了三十余招,那女子便被逼到了墙边,退无可退。 张仙舞幡将那女子退路尽数封死,道:“贫道对女子向来不忍下重手,可姑娘却箭箭要人性命,贫道若再留手下去,指不定几时便被姑娘一箭射穿,那可大大不值了,所以,只好委屈姑娘你,先去死吧!”说罢,已举幡向那女子迎头打了下去! 第八百四十二章 青霜沐雨斩妖邪(二) 那女子已被张仙逼到墙边,没了退路,眼见那七彩幡便要砸下来,可就在这时,头戴斗笠的男子忽然起身,脚步一动,已挡在了那女子身前,这一幡打来,不但没打到人,反被那男子先一把给抓住了。 张仙见他身法好快,心下骇然,嘴上却笑道:“前几日贫道有一位朋友说他的斗笠被人抢了,贫道还以为只是一个玩笑,今日见到你戴着他的斗笠,贫道方知是真。不过,你是来还斗笠的吗?” 那男子缓缓抬起了头,斗笠下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张仙只向那双眼睛望了一眼,便浑身打了个战栗,失声道:“你是谁?!” 那男子缓缓摘下斗笠,抛在一旁,道:“你看我是谁!” 斗笠下是一张满布沧桑的脸,鬓角已然斑白,脸上还留着些许醉意。 张仙一看到这张脸,脸色唰的一下沉了下来,叫道:“你是叶孤鸾?!” 叶孤鸾的手已按上青霜剑,冷冷道:“看来你还认得我,十年前的那笔账,是不是该结一下了?” 张仙猛地将七彩琉璃幡从叶孤鸾手中抽回,破窗而走! 叶孤鸾目光骤然冷冽,霎时间,满屋寒气逼人,就连杯盘上都凝结出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青霜出鞘!一声凤鸣响起,叶孤鸾的人已消失在了屋内! 原本客栈的窗户是关上的,如今被张仙打破,外面的风和雨一起涌了进来,屋中寒意再上一层! 客栈里死一般的寂静,唯有风雨声! 谁又能想到,这个浑身湿漉漉的酒鬼竟是大名鼎鼎的破天寒剑! 昔日叶孤鸾孤身闯入四海盟,连杀四海盟正副三位盟主,四海盟群龙无首,一夜之间瓦解溃散,此等壮举,谁人能比? 那落第秀才回想起刚才夺酒那一幕,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拳头紧紧攥起,就连指甲都已深深地嵌进了肉里。 倒不是他与叶孤鸾有仇,他只是觉得羞惭至极,同时又有一些后怕。如果早知这人是叶孤鸾,就是借他八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去拿他的酒。还好对方没下杀手,不然,他哪里还有命在? 与叶孤鸾在一起的那名女子自然便是长安三杰中的芙蓉神箭何绣衣。 叶孤鸾本以为云天行早在十多年前就已死了,突然听到他还活着的消息,又惊又喜,四下打探他的下落,却一无所获。 就在他欣喜之时,江湖上突然又传开了云天行力战蜃楼几大高手,而后跌落断肠崖身死的消息,叶孤鸾悲上心头,借酒浇愁,连日醉倒不醒。 长安三杰感念叶孤鸾救朵儿之恩,见他日日醉酒,心下不忍,便叫何绣衣陪他来断肠崖边看一看,虽然可能会勾起一些伤心事,但总比一日一日醉倒要好。 何绣衣怕他路上喝酒,专挑远路和偏僻的地方走,叶孤鸾一路无酒可饮,这才清醒了几日。 两人在路上听说这里新开了一家客栈,而客栈的掌柜恰好就叫云天行。叶孤鸾非要来这里看个究竟,何绣衣不好劝阻,便偷偷去打听了一番,原来客栈的掌柜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人,与云天行恰巧同名而已。 她把这件事说给叶孤鸾听,叶孤鸾不信,便找了几个当地人来问,连问了十多个人,与何绣衣说的一点不差,这才信了。 两人本想转路直奔断肠崖,奈何天降大雨,离客栈也近了,便顺道进来躲雨,不想竟发生了这些事。 那满脸疤痕的刀客见叶孤鸾追张仙去了,挺刀叫道:“那妖道会使邪术,十分厉害。当年十大名捕中的三位联手,这才将他给擒住,如今叶大侠孤身一人追去,怕是要吃亏。不怕死的带上家伙,同去助叶大侠一臂之力!” 虽说众人畏惧张仙,但叶孤鸾的出现,无疑让他们吃了一枚定心丸。他们何尝不想与叶孤鸾并肩作战,共抗蜃楼,奈何他们的武艺比不得叶孤鸾,若是现在冲上去帮忙,怕是徒惹人笑话。那满脸疤痕的刀客一喊,正合了众人的心意,一时间,客栈里呼声四起,人人都要争着出去帮忙。 何绣衣哪会看不出他们的心思,刚才那刀客被张仙打得站不起身,也没见谁站出来帮忙,现在叶孤鸾出手了,他们又要抢着去帮忙,分明是想借势出头,这根这家客栈的掌柜有什么分别? 何绣衣摇了摇头,道:“你们还是留在这里吧,如果连他都对付不了的人,你们去了又能帮得上什么忙?” 听何绣衣这么说,众人一阵羞惭,又乖乖地坐了回去。 王落第冷哼一声,道:“既然帮不上忙,那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倒不如回家逗猫玩去。”说罢,起身便走。 他刚走到门前,便见一人大步踏了进来,正是叶孤鸾。 王落第脸色微变,随即笑了笑,阴阳怪气地说道:“叶大侠不是去追那大罗真人张仙了吗?怎么,没追上?也是,那张仙毕竟是天上的神仙,我等凡夫俗子又能奈……” 说到这里,王落第突然张大了嘴,到口边的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了,因为他发现,叶孤鸾手里提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正是那张仙的头! 众人也都看到了这一幕,个个呆若木鸡。 “叶大侠手里提的可是那张仙头?!” “张仙被叶大侠杀死了?!” “这么快?! “这也太快了吧!” “不愧是叶大侠!” “哈哈,那妖道终于死了!” “哪位朋友知道蜃楼的所在,不妨告诉了叶大侠,等明儿一早,这蜃楼多半也就没了,哈哈!” …… 客栈里响起了一片欢呼声,人人脸上挂着笑容,唯独王落第的脸色阴沉可怕。刚才他还以为叶孤鸾没追上张仙,这才想借这个机会,嘲讽他几句,哪成想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叶孤鸾并没有理会王落第,从他身旁走过,来到何绣衣面前,将人头丢在桌上,提了两坛酒,便想要走。 张仙的脑袋歪在桌上,眼睛也未闭上,何绣衣只看了一眼,便觉得有些恶心,起身叫道:“结账。” 第八百四十三章 抵账 云天行掌柜听到外面有人打斗,便和小二缩在后厨不敢出来,一听有人要结账,便要推小二出去。 那小二胆子小,知道外面有人打斗,本不敢出来,却又怕掌柜借着由头克扣工钱,只得壮着胆子出来了。 来到何绣衣面前,小二还没开口,便先看到了张仙的脑袋,叫了一声妈,连滚带爬又跑了回去。 云天行掌柜见小二慌忙跑回来,缩在墙角瑟瑟发抖,也不知是怎么了,一叫三不应,跟丢了魂似的,眼看是指望不上了,只好自己出来算账。 云天行掌柜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他也看到了张仙的脑袋,但并未像小二那样再跑回去。其实,他也想跑回去,找个墙角缩起来,奈何他的双腿却不听使唤了,软得跟泥水一样,根本挪不动步。 他两手扶着桌子,整个桌子都在晃,桌面上杯盘叮叮咚咚响个不停,张仙的脑袋也在桌上滚来滚去,那场面更是恐怖。 掌柜越怕,抖得越是厉害,那头颅也滚得越快。 何绣衣向口袋里摸索了一会,没摸出一文钱,皱眉一想,这才想起来,刚才在来的路上,碰上了每家的孩子,给他们买了好些东西,就连剩下的银钱也一并给了他们。 云天行掌柜虽然害怕,但在银钱上却是极为讲究的,见何绣衣拿不出钱来,颤声道:“忘带了?” 何绣衣笑着点了点头。 云天行掌柜向桌上头颅瞄了一眼,浑身汗毛倒竖,颤声道:“这可怎么好,这菜钱加上十坛酒钱可不是个小数目呀。” 何绣衣道:“掌柜,你先给我记账上行不行,等过几日,我再给你送过来,保证一文钱都不少你的。” “咚——” 张仙的头颅终于被掌柜晃到了地上。 云天行掌柜稍稍松了口气,道:“这可不行,我这买卖本就赚不到几个钱,你要是赖账不还了,我上哪里找你去?到时候我全家老小可都得喝西北风啦。” 何绣衣抚摸着跟了自己多年的弯弓,道:“要不我先把我这把弓押在这,等我把银子送了来,你再还我。不过,我可事先说好,这可是我的宝贝,你可不准给我卖了。” 云天行掌柜道:“我又不会射箭,你给我这个做什么?再说了,这一把弓有什么值钱的,如何低得上这桌酒钱?” 何绣衣道:“掌柜的,亏你还是个买卖人,你可知道这把弓是什么做的吗?算了,说了你也不知道。就我手里这把弓,别说抵一顿酒菜,就是抵你的客栈都绰绰有余呢。” 云天行掌柜不信,道:“你说得好听,我又不认得,到时候再叫你骗了,我找谁说理去?弓不行,你要是想抵押,可以把你腕上这翠玉镯子押在这,等你捎了银子来,我再还给你。” 何绣衣摸了摸腕上的镯子,这是娘亲留给她的,她如何舍得?可眼下身上别没值钱之物,就这镯子还能值些银两,咬了咬牙,褪了下来,道:“掌柜的,这是我娘留给我的,我把它押在这,你可千万别给我弄丢了,过几日,我拿了银子来赎。” 云天行掌柜咧嘴一笑,道:“姑娘放心便是,我一定留着等你来赎。”伸手去接玉镯子,却叫叶孤鸾抢先夺了去。 何绣衣道:“你干什么?” 叶孤鸾道:“酒是我拿的,菜我也吃了,用不着你来请。”说着,又将张仙的头拿到了桌上,向那掌柜道:“这颗脑袋能换十家你这样的客栈,你且拿了去,改日去官府里问他们要信赏钱去。” 云天行掌柜一见到张仙的头,腿又软了,又开始发抖起来,颤声道:“这位道长难道是官府通缉的要犯?” 那满脸疤痕的刀客走过来说道:“掌柜,亏你还是个生意人,怎么连这点眼力劲都没有?你口中的这位道长叫张仙,可是个大大有名的人。他曾在皇城纵火,险些把皇宫给烧了,当时天子急下诏令,限期一月,命十大名捕捉拿张仙。现在你提了他的头颅去面见圣上,别说一顿酒菜,就是真金白银玉翡翠,也是任着你要。要是那位爷开心了,再赏你个官做做,这不顺带着就光宗耀祖了嘛。” 云天行掌柜一听这话,心肝俱颤,问道:“这位道长的头颅真有这么值钱?” 那满脸疤痕的刀客笑道:“你不信啊,那好,人头归我,他们的账,我替他们结了,怎么样?” 云天行掌柜心中惧意全消,一把将张仙的头颅抱在了怀里,道:“既是这样,这顿酒菜就拿这颗人头抵了吧,欢迎两位再次光临小店。”说罢,已转身飞跑进了后厨,生怕有人要抢这颗头颅似的。 叶孤鸾将翠玉镯子还给了何绣衣,提了两坛酒,转身离开了。 何绣衣瞅着叶孤鸾的背影,自顾自地嘟囔了一会,见他身影消失,忙拿了雨伞去追。 雨仍在下。 叶孤鸾提着两坛酒,大步走在前面,何绣衣撑着花伞,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嘴里嘀嘀咕咕,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两人又行了一程,雨越下越大,忽来一阵急风,把何绣衣那把花伞的顶盖吹掀了,连伞柄都折了,冰冷的雨水淋在身上,好一个不自在。 何绣衣跟上叶孤鸾,道:“你看我这伞,都成这样了,早知如此,我也买个斗笠戴着。”说完,便拿眼睛瞅着叶孤鸾,想让他显一显男子气概,把斗笠让给自己,谁知叶孤鸾却说道:“我有让你跟来吗?” 听了这话,何绣衣一阵气闷,翻着白眼道:“你这人好不会怜香惜玉,人家的伞被风吹坏了,你好歹把斗笠让出来……”说到这里,一想叶孤鸾往日那性子,要他让斗笠怕是不太可能,于是又转口说道,“就算你不把斗笠让给我,下这么大的雨,也得找个地方躲雨吧,再这么淋下去,就算你不会生病,我也快撑不住了。” 叶孤鸾不理。 “喂!”何绣衣叫道,“难道你就忍心看着人家被冰冷的雨水淋出病来呀?人家的身子骨从小就弱,最怕这冷风冷雨,要是在风雨中待得久了,准要病倒。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等我病倒了,谁来照顾你啊?” 第八百四十四章 孤魂 雨势渐大,冷风愈急。 叶孤鸾转头看见何绣衣紧紧抱着双臂,嘴里嘟囔个不停,于是便把斗笠摘下来,扯掉上面的玉坠,把斗笠扣到她头上。 何绣衣正在数落他如何如何没有人情味,突然头上就多了一顶斗笠,她瞪大了眼睛,略显吃惊地看着叶孤鸾,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叶孤鸾道:“你不用这样看我,我只是不想欠人情,仅此而已。” 何绣衣又嘟囔道:“明明就很在意人家,还说什么不想欠人情,鬼才信你的话。” 叶孤鸾听到了她的呢喃自语,转头瞪了她一眼,然后便加快了脚步。 何绣衣见他突然加速,不得不运起轻功去追,道:“你慢点走呀,顶着大雨还走得这样快,人家可没你这样强健的体魄,等过一会,准要病倒了。我要是病倒了,都是你害的,你得照顾我到病愈为止。” 叶孤鸾一听这话,速度再提一层。 “喂!”何绣衣叫道,“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我叫你慢点,哎呦,我是说慢点,你怎么又快了,你等等我呀!” “叶孤鸾你给我站住!” 何绣衣全力运起轻功,仍是追不上叶孤鸾,只一会功夫,叶孤鸾便不见了。 何绣衣眼看着追不上,便放缓了脚步,四下看了看,不见一个人影,天还阴沉沉的,有些害怕,嘟囔道:“好狠心的人呐,把人家一个人丢在荒郊野外,万一来个狼啊狗啊的,这可怎么好呢?” 又独自往前走了一段,林木逐渐消失,前方视线开阔,竟已到了断肠崖边。 何绣衣沿着断肠崖走了一会,发现叶孤鸾负手立在崖边。 她怕叶孤鸾失足摔下去,忙过去拉住他的衣服,道:“地上滑,你往后站一点。” 叶孤鸾一动不动地站着,何绣衣拉他不动,却也不肯松手,嘴里嘀咕道:“早知这样,就多绕点远路,好歹挑个大晴天过来。这样的鬼天气,也不知道他要站到什么时候。这么大个人了,一点也不知道照顾自己,总让人家担心……” 叶孤鸾转身离开崖边,挑了一个相对开阔的地方,将青霜剑带鞘插在地上,半跪下来开始用双手挖土。 何绣衣知道他要为云天行堆一个空坟,便蹲下身来帮忙,叶孤鸾的手忽然一停,却没有抬头,只说道:“这件事我想一个人做。” 何绣衣道:“雨下得这么大,好不容易堆起来一点,又被冲掉了,你一个人哪里堆得起来?” 叶孤鸾道:“你走开。” 何绣衣哪里肯走,指着那个小土堆,叫道:“你看,你看,刚堆起来一点,又被雨水冲掉了,我们找个地方去避一避雨,等雨停了,再过来好不好?” 叶孤鸾不听,仍不断往小土堆上加土。 何绣衣见他如此,便叫道:“你这是堆坟还是糊坟啊?这土一堆上去,都黏在一起了,这哪还是坟啊!我知道你很痛苦,但好歹尊重一下逝者嘛。” 叶孤鸾一怔,望着刚堆起来的小土堆,愣愣地看了一会,方站起身来,找了棵大树去避雨。 何绣衣笑嘻嘻的跟了上去,跟他挤在一棵树下避雨。 叶孤鸾见她紧挨上来,便换到了另一棵树下,何绣衣又跟了上去,道:“天冷了,我淋了这一会的雨,身上都湿透了,挨得近点暖和,免得又要生病。” 叶孤鸾也不理她,见她过来,又换了另一棵树。 何绣衣叫道:“喂,叶孤鸾!你躲什么躲,本姑娘一个女儿家都还没说什么,你一个大男人倒先嫌弃起来了,难道本姑娘还能吃了你吗?”越说越气,赌气非要跟他在一棵树下避雨。 何绣衣一去,叶孤鸾便走,结果换来换去,何绣衣仍挨在他身旁。 叶孤鸾无法,只得由着她去了。 何绣衣偷偷瞧了他一眼,见他望着别处,拿手肘撞了他一下,道:“你真跟云少侠的父亲是结拜兄弟啊,以前怎么没听人说起过?” 叶孤鸾本不想说,但见何绣衣双臂抱在胸前,牙齿冷得直打颤,心一软,便道:“知道这件事的人本就不多,而且都是熟识之人,没人会往外面说。” 何绣衣点了点头,道:“现在我也知道了,但我可以发誓,绝不跟任何人提起。” 叶孤鸾道:“故人已逝,便是传说出去,也不会怎样,你不必起誓。” 何绣衣道:“叶孤鸾,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可要老实回答我,不准再找这样那样的借口回避了。” 叶孤鸾道:“那要看你要问什么样的问题了。” 何绣衣想了想,道:“四海盟瓦解后,你也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这十年的时间里,你是在哪里安身的?” 叶孤鸾转过头,注视着何绣衣,道:“我还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要在江湖上消失十年。” 何绣衣忙问道:“那你为什么会在江湖上消失十年呢?” 叶孤鸾道:“这是两个问题。” 何绣衣笑道:“你就不能把这两个问题都告诉我吗?” “不能。”叶孤鸾沉默片刻,又补充道,“选一个。” 何绣衣眨了眨眼,道:“那就选我问的那个问题好了,这十年的时间里你是在哪里安身的?” 叶孤鸾道:“我还以为你会选第二个问题,难道我在哪里安身真的比我消失的原因还让你好奇?能告诉我你选这个问题的理由吗?” 何绣衣道:“我就是突然想知道,没有别的什么理由,你千万不要多想。” 叶孤鸾转头望向远处雨幕,道:“蜀南有一片竹海,在我消失的这十年里,我大多都是在那里过活的。” 何绣衣道:“对你来说,那里应该是个很重要的地方吧,不然谁愿意抛却世间繁华,去跟竹子过上十年呢。” 叶孤鸾道:“竹子没有心,正如我一样。” 何绣衣微微一愣,转头望着他的侧颜,道:“你若无心,又怎能站在这里与我说话?” 叶孤鸾道:“早在十多年前我就该死了,只是那一战,没能要了我的命,如今,站在你身旁的,只是一个心愿未了的孤魂罢了。” 第八百四十五章 避雨 何绣衣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叶孤鸾,道:“你可不要吓我,好端端的一个人,干嘛把自己说成是孤魂?” “人?”叶孤鸾嘴角动了动,“我哪里还像个人?” 何绣衣伸手去他额头上摸了一下,道:“不热呀,怎么说起胡话来了。还有啊,你说谁没能要了你的命,难道这世上还有人能杀得了你?” 叶孤鸾沉默半晌,道:“是有一个。” “谁?”何绣衣问道。 叶孤鸾摇了摇头,道:“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何绣衣咬牙切齿盯着他,道:“你这个人呐,把人家胃口吊起来,又不说了,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不让你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了,哼。” 叶孤鸾道:“如果你还想让那孩子跟我学剑,我劝你最好还是放弃吧,我是不会教她的。” 何绣衣道:“我们三个把你像大爷一样伺候着,就是想让你教朵儿个一招半式,好为戚大哥报仇,你倒好,把人救下来,又不肯教她剑法,难道就这样让她眼睁睁看着杀父仇人逍遥法外?” 叶孤鸾道:“别说是一招半式,就是把我的剑法全学了去,也未必报得了仇,只会白白搭上性命而已。” 何绣衣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难道你想让她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就这样苟且一辈子吗?她可是眼睁睁看着戚大哥死在她面前的,她怎么可能忘得了?” 叶孤鸾道:“她还是个孩子,难道你就忍心让她背负着仇恨过一辈子?” 何绣衣转开头,道:“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如果换成是我,我也一定会跟他一样。你呢?孤身杀入四海盟又是为了什么?总不会是侠义之心泛滥,想在江湖上扬名立万吧?我看你可不像是那样的人。” 叶孤鸾握剑的手忽然紧了一分。 何绣衣苦笑道:“到底是我们三个没本事,不能替戚大哥报仇,本想盼着朵儿能拜个好师傅,学一身武艺,也给我们长长脸,可人家却不肯教她。可怜的孩子,年纪轻轻就没了娘亲,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爹爹死在眼前,满庄人又被屠了个干净,如今也变成一个小孤魂了。” 叶孤鸾道:“她还有你们三个,算不上是孤魂。” 何绣衣道:“我们三个算什么,跟她非亲非故,只因我们跟戚大哥走得近,她才肯叫我一声姑姑,到底不是她的亲人。” 叶孤鸾呼了口气,道:“落梅山庄的事的确是四海盟所为,但内里却有一个蜃楼的人在场,虽然他没有直接参与杀戮,只在场内冷眼旁观,但当我救朵儿时,他却对我出手了,也许他的存在只是为了确保那一次屠戮能够顺利完成,这么说来,有两点可以肯定:一,四海盟的确隶属于蜃楼,当年的四海盟盟主沈苍龙也是蜃楼的一员;二,戚佑堂的死跟蜃楼有关。” 何绣衣道:“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叶孤鸾道:“我跟你说这些,只是想让你明白,朵儿的复仇对象其实是蜃楼。你让一个连剑都挥不动的孩子,跟这样一个神秘而又强大的组织对立,你觉得她有几成胜算?” 何绣衣道:“如今整个江湖的人都视蜃楼为仇敌,只要大家联手,别说是一个蜃楼,就是十个,也断不是我们对手。朵儿既然要报仇,总要学一身好本事,至少能在与蜃楼的对抗过程中,贡献一份力量,同时还能保全自己的性命,这样也就够了。” 叶孤鸾道:“若真如你所言,十年前的那些惨事就不会发生了。当今天下,大小势力多如繁星,若真能集聚起来,别说是蜃楼,便是整个天下,都可在朝夕间更易,可谁又能统领天下群雄,共抗蜃楼呢?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哪方势力敢站出来公然与蜃楼作对。” 何绣衣叫道:“谁说没有?前不久刚刚举行的江南七道盟会你忘了?那不就是集结江南各方势力向蜃楼宣战了吗?” 叶孤鸾道:“可结果如何?” 何绣衣无言以对。 叶孤鸾道:“以我对蜃楼的了解,他们一定不会让江南七道盟会如期举行,就算大会如期召开,也一定不会有好的结果,正如我所预料,江南七道盟第一任盟主贾隐,只在盟主的位子上坐了不到一个时辰就溘然长逝,依我看,这盟主的位子,以后怕是没人再敢抢了。” 何绣衣转头看着他,道:“人人都叫你叶大侠,可你却一直在抬高蜃楼,这还是那个孤身杀入四海盟,连斩三位盟主的破天寒剑吗?” 叶孤鸾道:“并非是我有意抬高蜃楼,我说的这些都是事实。蜃楼存在已久,四海盟只不过是他们摆在前面的一个挡箭牌。沈苍龙死了,他们可以再换一个人来做四海盟的新盟主,只要蜃楼还在,四海盟就会一直存在。要对付这样是一股势力,可实在不容易。” 何绣衣道:“如果蜃楼这般难以对付,那该如何是好?总不能叫他们继续为祸江湖吧?” 叶孤鸾沉默半晌,抬头望了望天空,道:“雨停了。” 何绣衣放眼望去,只见断肠崖上空挂着一道七彩虹,她飞跑了出去,拉弓搭箭,瞄准彩虹,一箭射了出去。 那支羽箭在断肠崖上空画了个弧线,掉到崖下去了。 叶孤鸾见她拿箭射彩虹,不解其意,道:“你在干什么?” 何绣衣收了弓,背着手笑眯眯地走了回来,道:“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爹曾跟我说过,只要我日日刻苦练习射箭,长大了就能一箭将彩虹射下来,看来我还没长大呀。” 叶孤鸾摇了摇头,道:“你的确还没长大。”转身堆坟去了。 何绣衣叫道:“叶孤鸾,你什么意思?我知道彩虹是射不中的,我只是想起了小时候的事,觉得好玩,射上一箭而已,你这副表情是什么意思?当我是傻子吗?喂,你给我说清楚先!” 叶孤鸾自顾自在那里堆坟,任何绣衣怎样叫嚷,他都不理。 何绣衣觉得无趣,便找了块石头坐下,开始数落叶孤鸾的不好,一处不好,便摘一根草叶握着,只一会工夫,手里已握满了一大把草叶。 叶孤鸾堆好坟,削了块木牌插在坟前,上书“爱侄天行墓”五个字,然后走到断肠崖边,将那两坛酒抛了下去。 叶孤鸾眼见酒坛坠落不见,泪眼纵横,大喊道:“天行,叔叔来迟了!” 第八百四十六章 邋遢老头 断肠崖底,一处简陋的茅屋里,红漪独坐桌旁,双手托腮,呆呆地望着下雨的窗外。 在她身后有一张木床,床上躺着一个人,正是云天行。自那日他们从断肠崖上摔下来,云天行便一直没醒,到现在为止,已有一个多月了。 红漪不知道他几时会醒,或者还能不能醒,但她知道,他只要还有一口气,她就一定会守着他,哪怕青丝变银发,沧海变桑田,她也会一直守着他,直到永远。 就在红漪出神的时候,一只羽箭突然从天而降,“夺”的一声,钉在了窗框上,红漪一惊,还当有人来袭,忙抓了红鞭,冒雨冲了出去,可左看又看,不见一个人影。 红漪奇怪,回到屋檐下,将那只羽箭拔了下来,仔细观察了一番,没发现任何奇特之处,这只是一支很普通的箭。 她戴了斗笠,批了蓑衣,踩着沙滩向西去了。走了一会,一个四面无壁的草棚出现在了眼前,草棚底下坐着一个邋遢老头正在抠脚。 红漪握着羽箭来到草棚里,道:“前辈,这支羽箭是不是你射的?” 邋遢老头接过羽箭,瞧了一眼,随手撇在地上,叫道:“臭丫头,老头子我救了你们的命,还把我的豪华别墅让给你们住,你倒好,不但没说一声感谢的话,还总拿这种事来冤枉我老人家,未免也太不厚道了吧?” 红漪道:“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我们两个在屋里,不是你还能是谁?前辈,我知道你喜欢作弄人,可这玩笑未免也太危险了,这一箭若是再偏个半余,可就要射到我身上了。” 邋遢老头一下跳了起来,叫道:“臭丫头,我说不是我,那就不是我,你还要我说几遍!下这么大的雨,我躲还来不及,哪有闲工夫去做这些无聊的事。” 红漪见邋遢老头死不承认,撇嘴道:“不是便不是,用得着发这么大的火嘛,我就是过来问问,又没有说别的。” 邋遢老头又坐了下来,继续抠脚,道:“前几日砸在你们屋前的那个流星锤也不是我丢的,你虽然没有问过我,但我从你的眼神里就能看出来,你一定是在怀疑我。” 红漪道:“前辈,真的不是你吗?” 邋遢老头抬头瞪了红漪一眼,想骂她几句,见她眼眶红红的,又不忍心,只说道:“臭丫头,你来得时间短,不知道这里的情况,这里是断肠崖底,上面要是有什么掉下来,都会落在这里。你没来的时候,这里还下过刀子呢,要不是我老人家腿脚灵便,早被上面那些缺德玩意给害死了。” 红漪想了想,的确是这么个理,便道:“原来是这样,倒是我错怪前辈了。” 邋遢老头道:“那小子还没醒吗?” 红漪摇了摇头,道:“前辈,你救救他好不好,他都昏迷了快两个月了,再这样下去,我怕他……”说到伤心处又开始流泪。 邋遢老头苦笑道:“哎呦喂,我说大小姐,快把神通收了吧,老头子我最看不惯女人流泪了。你说我一个铸剑师,拿什么救他,总不能叫我把他丢到熔炉里烧个透心红,再拉出来锻一锻,重新打个样吧?” 红漪收住眼泪,道:“你说有办法治好他的腿,怎么就没办法救醒他,你一定有办法的,是不是?” 邋遢老头摆了摆手,道:“你饶了我吧,这小子浑身上下都是伤,又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还没断气已经是个奇迹了,别说昏迷两个月,就是昏迷两年,甚至二十年都有可能。要我说,别抱太大希望,再过了这个月,他要是还不醒,干脆刨个坑埋了吧。” “前辈!”红漪的眼泪又出来了。 邋遢老头笑道:“丫头,这小子是你什么人呐,看你天天替他擦这擦那,又是洗脚,又是捏腿,好不细致。我老人家年轻那会,要是遇上你这么个温柔细腻的,也不至于被困在这个鬼地方这些年。” 红漪绕到邋遢老头背后,一边帮他垂肩,一边说道:“前辈,你救救他嘛,要是把他救醒了,我天天给你老人家捏肩捶背,好不好?” 邋遢老头叹了口气,道:“不是我不救他,我是真没法子,我就是一个铸剑的,又不是开方看病的大夫,拿什么救他?我倒是希望他快点醒过来,帮我上山挖矿,两个人总比你一个人快,是不是这个理?” 红漪“嗯”了一声。 邋遢老头又道:“你们没来的时候,我一个人都快闷死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倒是经常有人掉下来,噢啊的叫一阵,等我跑过去,人早摔成一摊烂泥了。你们两个也是命大,被崖壁上的树挡了几挡,又掉在了我的草垛上,这才侥幸捡了两条命。” 说到这里,邋遢老头忽然皱起了眉头,叫道:“臭丫头,你是不是想捏死我,好继承我那豪华别墅呀?” 红漪知道自己下手重了,忙又减了几分力道。她还从来没替谁捏过肩,所以下起手来不是轻便是重,很难将手上的力道控制到恰到好处。 刚才捏第一下的时候,红漪使的是大擒拿手的把式,邋遢老头这瘦弱身板,哪里受得了这劲,俩眼一瞪,还当她要谋害自己,正想大骂,忽然觉得力道变轻了,一重一轻这样往复交替,倒也十分舒服,这才没发作。 刚才红漪在想摔下断肠崖时候的事,力道一下比一下重,邋遢老头受不住,这才叫了出来,倒把红漪给羞了个大红脸。 邋遢老头觉得捏肩的力道逐渐趋于舒适,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那小子临落地时推了你一把,自己摔断了一条腿。我看他还算是个男子汉,这才把我那豪华别墅让给他住,不过,你可别忘了,我当时只说给他住两个月,他要是还不醒,就算你不埋他,也得把他从我那豪华别墅里搬出来。当初说好的事,你可不能跟我老人家赖账。” 第八百四十七章 地震了吗 红漪道:“前辈,他现在这样,见不得风雨,若要他搬出那间茅屋,又该去哪里?” 邋遢老头道:“看在你没把我捏死的份上,这间草棚就留给你们好了。你要是怕风怕雨,去山上砍点枝叶来挡一挡便是,总不能叫我老人家替你们去做这些事吧?” 红漪道:“那等晴天了,我去砍几棵小树先把四壁围上,等两个月期限到了,我再把他背过来就是。” 邋遢老头道:“丫头,我也不瞒你,你看我老人家天天抡锤锻铁,其实吧,我这身子骨可没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强壮。他小子怕风怕雨,我老人家也怕,再在这四壁透风的地方住下去,我老人家倒要先他一步去了。” 红漪道:“前辈,你日日锻铁造剑,到底是为了什么,就算你能锻造出一把绝世好剑,也爬不到崖上去呀。” 邋遢老头正要说话,忽听远处“啪,啪”的两声炸响,两人都是一惊,慌忙出了草棚,向声音传来的地方飞奔而去。 到了近处,只见山崖边乱石堆里尽是酒坛碎片,邋遢老头捡起一块相对较大的碎片,放到嘴边舔了舔,笑道:“有酒味,哈哈!老头子我被困在崖底这些年,终于尝到酒的滋味啦,哈哈!”一面说,一面挑大的碎片到嘴边舔。 红漪见地上还有两个酒封子,皱眉说道:“前辈,快停下,谁会无缘无故的抛两坛酒下来,莫不是酒里下了毒吧?” 邋遢老头一听这话,脸都绿了,这才一会功夫,他已舔了十多块碎片,若酒里真的下了毒,他岂不是要被活活毒死? “天煞的!谁这么缺德!老头子我被困在崖底这些年,早忘了酒是什么滋味了,你倒好,偏偏拿毒酒来害我,就不怕伤天理吗?!啊,我要死了!” 邋遢老头向断肠崖上喊完话,立即仰面倒了。 红漪吓了一跳,还当酒里真有毒,忙去扶他。那邋遢老头被红漪扶起来,坐在地上,咂了咂嘴,道:“丫头,我没死吧?” 红漪道:“没死,没死,前辈你还好好的。” 邋遢老头道:“这酒里没毒呀,不然我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红漪笑道:“好像是没毒……” 邋遢老头叫道:“没毒你干嘛说有毒,吓死我了!哎呦,酒味都被雨水冲散啦,这可怎么好!”忙抢着碎片继续舔。 红漪见他趴在地上舔碎片,便仰头替他看着,若是再有个酒坛掉下来,砸在头上,那可不是玩的。 邋遢老头尝着碎片上的酒味散尽了,这才意兴索然地回到草棚去了。 红漪回到茅屋,取下斗笠蓑衣,坐到床边,握着云天行的手,道:“傻瓜,一定要醒过来呀。” …… 翌日,天晴雨散,红漪背着矿篓来到草棚里,见邋遢老头正躺在草席上打盹,道:“前辈,今天不去铸剑吗?” 邋遢老头睁眼瞧了红漪一下,道:“昨日淋了雨,身子不大舒服,今天偷个懒,不干了。” 红漪道:“那正好,我先不去采矿了。早上我去西山上转了一圈,挑了几棵像样的小树,正好去砍了来,给草棚加上墙壁。” 邋遢老头坐起来,道:“为了这小子你什么苦都肯吃,也不知这小子上辈子是不是拯救了全人类,竟能找到你这样贴心的人儿。哎呦,说着说着就想起我家那口子了,唉,估计这辈子是见不着她了。”说完,仰面倒下,呼呼大睡起来。 红漪见他开始打呼,便悄俏退了出去,把矿篓放下,提了一把大砍刀,径向西山去了。 西山多矿脉,平时采矿也都是在西山上。今日邋遢老头偷懒,她想趁着这个空档,先把草棚的四壁围上,免得两月期限到了,赶着做来不及。 红漪没有做过苦工,不论是采矿还是砍树,对她而言,都不轻松。 从坠崖到现在,还不到两个月,她整个人就晒黑了不少,就连手掌上也多了一层层的老茧,可即便如此,她也从不抱怨,只要帮助邋遢老头早日铸造出绝世好剑,他就肯帮云天行治腿,这才是她最关心的。 她在西山上砍树,一砍便是一上午,中午回来的时候,顺便在路上摘了些果子,送了一些给邋遢老头,然后便回茅屋了。 云天行依旧未醒。 红漪胡乱吃了些果子,坐在他身旁,陪他说了会话,便又去西山将砍好的小树扛了下来。 邋遢老头还在睡,红漪见他睡得正熟,不好叫醒他,只好先将小树倚在草棚边上,想着等他醒了再动工。 这草棚久经风吹日晒,早已不甚牢固,如今红漪又把一根根树干倚在上面,只一会功夫,草棚便吱呀呀的开始倾斜。 红漪正在回茅屋的路上,忽听后面轰的一声,回头一看,那草棚竟然塌了! “前辈!” 红漪捂着嘴巴瞪大了眼睛,愣了一会,才叫嚷着向草棚飞奔过去,到了近处,见邋遢老头从茅草堆里探出一个头来,道:“地震了吗?” 红漪忙抢上去,将他从茅草棍棒堆里扒了出来,道:“前辈,你有没有受伤?” 邋遢老头睡眼惺忪,道:“我没事。丫头,你快去那小子那里,看看我那豪华别墅是否安在?” 红漪见邋遢老头没事,舒了口气,笑道:“不用看了,都健在。” 邋遢老头眯眼向远处一望,果见他的“豪华别墅”安然地矗立在那里,他点了点头,道:“还好,还好。咦,不对呀,我的豪华别墅没倒,那几个高架也没倒,为什么单单就我这草棚子倒了?” 邋遢老头这才发现茅草上压着几根树干,登时明白了,转眼瞪着红漪,道:“臭丫头,是你故意把草棚子推倒的吧?” 红漪忍笑道:“前辈,是我不小心,你责罚我吧!” 邋遢老头绾起袖管,双手掐腰叫道:“好你个臭丫头!我带你们两个不薄吧,把你们救回来不说,还把我那豪华别墅让给你们住,你倒好,三番五次想害我,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心?你实话说了吧,是不是想把我害了,再霸占我的豪华别墅!” 第八百四十八章 苏醒 红漪听邋遢老头总管那茅屋叫豪华别墅,嘟囔道:“哪有什么豪华别墅,分明只是一栋茅草屋子。” 邋遢老头咆哮道:“我说是豪华别墅那就是豪华别墅,你要是嫌它不好,立刻把你男人从我那豪华别墅里搬出来。” 红漪道:“前辈,我知错了,你别让他搬出来。” 邋遢老头叫道:“好,你不搬是吧,我去!” 红漪见邋遢老头似是动了真怒,忙上去拉住,道:“前辈,你息怒,我没有想要害你,我以前没做过这些事,这才失了手,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邋遢老头叫道:“原来是失了手啊,这要是没失手,我现在岂不是已经被你害了吗?” 红漪苦笑道:“前辈,我从来都没有害你的意思啊!” 邋遢老头叫道:“还说你没有,你们刚摔下来那几天就给我送来了毒果子,要不是老头子我还懂一点解毒之法,早被你活活毒死了。” 红漪道:“我也不知道那果子有毒啊,要是知道,也不会拿给前辈你吃了。” 邋遢老头道:“嘿,你这臭丫头倒是会说,先让我吃第一口,亏我还当你是好心,分明是拿我试毒来了。” 红漪见他越说越离谱,也不辩解了,只紧紧抓住他,不让他去动云天行。 那邋遢老头见红漪抓着不放,硬要往茅屋那里挣,两人你拉我,我拽你,在沙滩上拖出了一条长长的痕迹。 就在他们快到茅屋的时候,忽见一人从茅屋里踉跄着冲了出来,一跤摔在了地上。 “呦,这小子醒得倒是时候。” “天行!” 红漪顾不得邋遢老头,忙向云天行飞跑过去,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含泪道:“你终于醒了,太好了,终于醒了……” 云天行道:“我快喘不过气了。” 红漪知道是自己抱得太紧了,忙松开他,笑道:“是我太高兴了,你醒了就好,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云天行伸手摸向左腿,捏了捏,道:“我的左腿没有知觉了。” 红漪渐渐收起了笑容,道:“可能是你躺得太久了,多歇几日就会好的。”她这句话说得很没底气,因为她知道,云天行的左腿是摔断了的,能不能好还是个未知数。 云天行道:“我躺了多久?” 红漪道:“将近两个月。” “这么久吗?” 云天行握了握拳头,感觉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转眼望去,只见不远处一堵绝壁直插云端,他眯眼仰望,回想起自己跌入了断肠崖,又回想起了在断肠崖上发生的一幕幕。 “笙妹她死了……”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紧紧攥起拳头,不停念叨着这个名字,泪珠已一滴接一滴地掉在了沙滩上。 他刚刚苏醒,本就没有多少力气,再一用力,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红漪怕他支撑不住又昏晕过去,轻轻抱住他,想安慰他几句,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邋遢老头见两人相拥垂泪,挠了挠脸颊,心道:“我好像是来要回豪华别墅的,怎么看着这个场景,张不开嘴了呢?唉,罢了,罢了,就再便宜他们一阵子好了,等这小子好些了,叫他多多替我挖矿就是了。” 云天行忽见地上有一个影子,猛地从红漪怀里挣出来,警惕地瞪着邋遢老头,叫道:“你是谁?来杀我的?” 邋遢老头一皱眉,道:“杀你?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你?真是个莫名其妙的家伙。” 红漪道:“是这位前辈救了我们,他没有恶意的。” 邋遢老头哼了一声,道:“我是没有恶意,我倒是怀疑你是否有恶意。我好好端端的在那里睡午觉,你过去把我草棚子推倒,倒是报得一手好恩呐。” 红漪红着脸道:“前辈,我又不是故意的,谁知道那草棚子那样不结实,我只拿几根树干靠一靠就倒了,早知是这样,我就直接放在地上了。” 邋遢老头摆了摆手,转过身去,道:“这小子摔断了腿,挖不了矿,总抡得起铁锤,再让他养两天,等体力恢复了,就叫他帮我打铁吧。”说完,踢着沙子慢慢走开了。 云天行揉捏着左腿,道:“我的腿摔断了?” 红漪见瞒不过去,只得点了点头,道:“你也不用太在意,那位前辈说了,他有法子治好你的腿。” 云天行远远看着邋遢老头的背影,道:“他是谁?” 红漪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问他名字他也不肯说,只说他是一个铸剑师。” “铸剑师?”云天行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 红漪向不远处的沙滩上指去,道:“你看那里,沙滩上插的那些剑都是前辈一把一把锻造出来的,他说这些剑不够好,便都弃用了。他想要锻造一把绝世好剑,如果我帮他的忙,他就肯帮你治腿。” “帮忙?”云天行皱起眉头,“他要你帮什么忙?” 红漪向西山一指,道:“他要我帮他在那座山上挖矿。” “挖矿?” 云天行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前一刻似乎还在与蜃楼那伙人激战,眨了眨眼,却又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会是铸剑师,一会是挖矿,在他预想的人生路途中,大概是没有这些东西的。 从这个陌生的环境里收回目光,云天行注视着红漪,良久之后才说道:“你瘦了啊。” 红漪含泪道:“你也是。” 云天行嘴角动了动,想笑却没笑出来,忽然一把将红漪抱住,呜呜的哭了起来。 “笙妹死了!为什么我还活着!” 红漪听他哭得这样伤心,心里也不好受,哽咽道:“你要是想她,你就使劲哭吧,想哭多久我都不会拦你,等你哭够了,就得接受这个事实,知道吗?” 云天行什么都不说,只是呜呜的哭。 红漪自认识他以来,还没见过他哭成这样,本以为他是那种再痛都不会在人前落泪的人,想不到也有这样柔弱的一面。 邋遢老头听着云天行的哭声,回想起了以前的事,叹了口气,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小子,不管你失去了什么人,珍惜眼前人才是最重要的,莫要步了老头子我的后尘呐。” 第八百四十九章 欺负 黄昏。 太阳已爬到了西山上,火红的余晖斜射在沙滩上,照在湖水里,照在云天行的身上。 他就坐在湖边大石上,盯着水面愣愣出神。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明明应该死掉的,他清晰地记得自己闭合了虚幻二脉,以他当时的身体状况,绝对承受不住无极真气肆虐。 他本该死的。 可他的确还活着,他缓缓握起拳头,手上已有了些许力道。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但没有任何疲惫感,反倒觉得体内充满了力量,好像只需一拳就可以将湖水对面那座冲天绝壁打上一个窟窿。 “难道是净尘大师?” 他努力回想两个月前发生的事,在他闭合虚幻二脉后,他隐约记得净尘大师就站在他面前,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在那一刻,他的心是平静的,前所未有的平静,似乎世间的一切都静止了,没有一丝波澜,就像他眼前的水面样样平静。 那一刻,他记得不仅有净尘大师,身旁还围了不少光头和尚,他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围着自己,但他知道,他当时根本动不了,像是被这些和尚制住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运转起天地无极功,一股陌生而又强大的力量在他体内悄然崛起。 他骤然睁开眼睛,失声道:“这是怎么回事?我的功力怎么提升了这么多?难道是有人把功力传给了我?” 他还以为是一种错觉,忙又闭上眼睛,集中精神视察体内,发现这根本不是错觉,的确有人将功力硬逼入了他的体内。 这股力量温和而又强大,绝非一般人所能练就,谁会舍弃如此深厚的功力来成就他人? 他毫无头绪,毕竟这件事是在他没有意识的时候完成的,他只能等红漪回来,向她询问,也许她会知道一些。 红漪提着砍刀去了西山,到现在都还没回来。她说把那位前辈的草棚子压塌了,要尽快替他修补好,不然那位前辈就会收回他的豪华别墅。 云天行扭转身子,向身后的茅屋看了一眼,自语道:“这就是他口中的豪华别墅?倒是个有趣的人。” 他抓起红漪事先为他做好的拐杖,一瘸一拐地向西去了。 走到已经塌落的草棚前,他停住了脚,看了一会,忽然听到有打铁的声音传过来,他回想起铸剑师这个称呼,觉得很有趣,便循着打铁声找了过去。 撑着拐杖在沙滩上走了好一会,远远就看见一个大熔炉,旁边邋遢老头正在抡锤锻铁。 云天行走过去,找了块石头坐下,也不出声,就这样看着邋遢老头一锤一锤的打。 邋遢老头并没有回头,但似乎已觉察到了背后有人,他拄锤立住,一面擦汗,一面说道:“小子,你刚从上面摔下的时候里里外外都是伤,我还以为你活不了了,想不到你只睡了两个月就醒了,倒是个极顽强的人。” 云天行道:“两个月的时间不短了吧。” 邋遢老头放倒大锤,转身走了过来,道:“两个月的确不短了,不过,以你那种状况就是躺上个十年二十年我都不觉得奇怪,你竟然只躺了两个月,看来你是属蟑螂的啊。” “蟑螂?”云天行觉得这个比喻似乎很不恰当,“听红漪说,是前辈救了我们。” 邋遢老头道:“原来那丫头叫红漪,呵呵,倒是个不错的名字。小子,在你昏迷的这些时日,你媳妇把你照顾得无微不至,连我这个老头子看了都欣羡不已,你给我透个底,你上辈子是不是拯救了全人类?” 云天行垂下头,道:“她不是我媳妇。” “不是?”邋遢老头笑了笑,“你小子从上面掉下来是不是头先着地的?” 云天行道:“前辈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你傻呗。”邋遢老头笑着走过来,“这么好的人,就算现在不是你媳妇,你也要争取让她变成你媳妇才对啊。我老头子看得出来,那丫头喜欢你,只要你点点头,这事还怕成不了?” 云天行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邋遢老头抬手便在云天行脑门上打了一个暴栗,叫道:“你小子可别不识好歹,你在我那豪华别墅里挺了两个月,那丫头替你做了多少苦力,每天回去还得替你捏腿、洗脸、擦身体,天底下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肯这样细心照顾你的人啦。” 云天行捂着头,道:“前辈,有话好好说,你干嘛打人,我身上还有伤呢。” 邋遢老头呵呵一笑,道:“有伤怎么了,没伤的我打不过,就喜欢欺负有伤的。”说着从旁边找了一截小木棍,抬手又在云天行头上敲了一下。 云天行抓起拐杖来想逃,邋遢老头见他要逃,越发兴起,拿小木棍追着云天行就是一顿打。 红漪从西山上回来,远远看着这一幕,还当发生了什么事,忙飞跑过来挡在云天行身前,叫道:“前辈,你干嘛打他?” 邋遢老头笑道:“这小子从上面掉下来摔坏了脑袋,不开窍,我给他敲打敲打。” 红漪道:“前辈,你又胡闹,你再打他,我不给你做饭吃了。” 邋遢老头道:“不做就不做,我一个人在下面待了这些年也没饿死。这小子就是欠揍,等你上山不在的时候,我还欺负他。” 红漪急得跺脚道:“前辈,你再这样,我也不给你挖矿了!” 邋遢老头扔掉小木棍,双臂抱在身前,笑道:“不挖便不挖,你们没来的时候都是我自己挖的,也没见谁来帮过我,不过,你不帮我挖矿,我便不帮这小子治腿,就让他后半辈子当个瘸子好了。” 红漪急道:“前辈,好端端的你又这样,他又没有招你,你干嘛跟他过不去?” 邋遢老头道:“我就是看这小子不顺眼,怎么着,你们合伙欺负我一个孤寡老人呀?” 红漪见这邋遢老头根本不讲道理,也不和他说了,扶着云天行转身走了。 邋遢老头见两人走远,嘀咕道:“我那口子要是有这丫头对那小子的一半的好,老头子我也不用在这鬼地方受罪了。” 第八百五十章 生娃(一) 两人回到茅屋里,红漪把云天行扶到床上坐下,问道:“他为什么打你呀?” 云天行说不出口,便转开话题,道:“一觉醒来,我的功力增加了好多,红漪,你知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红漪惊奇道:“你的功力增加了吗?” 云天行点了点头,突然伸出两指,一道劲气自指尖透出,登时将撑窗的木棍打飞了,“啪”的一声,木窗闭上了。 “不止是增加了,还增加了好多,甚至比我原来的都要多。” 红漪微微皱眉,道:“你在跟我开玩笑?” “玩笑?不,我是很认真的。”云天行揉捏着左腿说道,“在我失去意识或者昏迷的这段时间里,有没有谁靠近过我,或者传过功力给我?” 红漪想了想,道:“传未传功我不知道,不过在断肠崖上的确有人靠近过你,而且还不止一个。” “谁?”云天行问道。 红漪道:“跟我们一起逃跑的那个净尘和尚,还有他的几个师弟师侄,听姬……他们好像是结出了伏魔阵把你困住了,然后净尘和尚不知道在对你做什么,嘴里念念有词,当时我离得远,听不清楚。” 云天行道:“净尘大师呢,他逃走了吗?” 红漪脸色微变,道:“他……他死了。” “什么?!”云天行一下从床上跳了下来,叫道,“怎么会这样?” 红漪忙过去扶住,道:“你刚醒,别乱动,好好坐着。那日净尘和尚不知道在对你做什么,邢无伤从背后打了他三拳,然后净尘和尚就倒地死了,那时候的事你还记得吗?” 云天行颓然坐下,道:“以净尘大师的本事,绝不可能连邢无伤的三拳都受不住,起初我们五人混战,净尘大师受了邢无伤何止三拳,却是一点事也没有,定是他将一身功力都传给了我,这才……” 红漪见他眼中含泪,忙劝道:“事已至此,你伤心也无用,还是好好把身体养好,这才是对净尘和尚最好的回报。” 云天行流泪道:“那日在崖上,我本该死的,可我现在还活着,定是净尘大师舍命救了我。红漪,我现在真的好讨厌我自己,凭什么你们要舍掉自己的性命来救我,我算是个什么东西,哪里值得你们这样做!” 红漪见他浑身发抖,生怕再牵动伤势,忙紧紧抱住他,道:“天行,正以为你肯不顾性命去救别人,别人才肯为你舍命啊。那日我要带你走,你却执意要回去,要不是你,净尘和尚他们一个都逃不掉,说不定会烂死在地牢里。” 这时,邋遢老头忽然出现在了门口,见两人抱在一起,忙捂住眼睛,叫道:“我什么都没看到!” 两人吓了一跳,忙分开了。 红漪红着脸道:“前辈,你怎么一声不响就过来了。” 邋遢老头透过手指缝见两人分开了,便将手掌拿开,笑道:“是我坏了你们的好事,你们继续,我走了。”说着便要走。 红漪忙过去将他拉了回来,若是这样由着他去了,指不定他会怎么想呢。 邋遢老头笑嘻嘻道:“大白天的关着窗户,倒是我老头子我没眼力劲,呵呵,下次记着点,把门也关上,免得再叫我老头子撞个难堪。” 红漪无法解释,一张脸涨得通红,道:“前辈,你过来就是为了取笑我吗?” 邋遢老头道:“当然不是,刚才我捉了两条鲤鱼,想叫你给这小子熬个鱼汤,当然,如果他吃不了,也分我一点,嘿嘿。” 红漪笑道:“前辈,刚才你还打他,现在又给他送鱼来,到底还是疼他的,是不是?” 邋遢老头撇嘴道:“我跟他又不熟,疼他作甚,我是想让他快点好起来,好帮我抡锤!” 红漪接过拴鱼的草绳来,笑道:“这么大两条鲤鱼,他一个人哪里吃得完,等煮好了,我去叫前辈一起来吃就是。” 邋遢老头连连说好,看看红漪,又看看云天行,犹豫了一会,道:“其实,老头子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红漪道:“前辈,你救了我们,我们回报你还来不及,你要是有什么要帮忙的,直说就是了。” 邋遢老头有些难为情,但还是开了口:“丫头,这小子还没醒的时候,你还能陪我说会话,解解闷;现在这小子醒了,你一心扑在他身上,倒是忘了还有我这么一个大活人。年轻人嘛,天天黏在一起,也没什么,倒是苦了我这孤寡老人啦,连个说话解闷的人都没有。不如这样,你们努努力,生个胖小子出来,叫他陪我老人家玩,怎么样?” “前辈!你又在胡说了!”红漪瞪了邋遢老头一眼,红着脸跑出去了。 云天行道:“前辈,您这小小的要求恕晚辈不能答应。我累了,要睡觉了,您自便吧。”说完便躺下了。 邋遢老头忙过去将云天行拽起来,道:“小子,我是很认真的在跟你说这件事。你看,咱们被困在这断肠崖底,这辈子肯定是出不去了,就算你外面还有中意的,那也是见不到了。俗话说‘远水解不了近渴’,就是这么个理。” 云天行打断了他的话,道:“前辈,我要休息了。” 邋遢老头拉着云天行不肯放手,道:“你小子都睡了两个月了,还睡个什么?能睡出花来啊?你先听我说完好不好?” 云天行见这邋遢老头死缠烂打,且又住着他的“豪华别墅”,也不好硬赶他出去,便道:“前辈,我丑话可说在前头,你刚才说的那件事,我是不会答应的。” 邋遢老头又给了云天行一个暴栗,叫道:“你小子是不是真撞坏脑袋了?放着这么如花似玉的姑娘不要,不是傻了吗?那丫头对你有意,只要你同意了,这事儿不就成了吗?” 云天行捂着头叫道:“前辈,感情这种事如何勉强得来?红漪的心思我知道,可我……” 邋遢老头叫道:“你什么你,你这傻蛋!你要是肯娶红漪丫头,我立刻给你治腿,怎么样?” 云天行见邋遢老头步步紧逼,无可奈何,只得说道:“前辈,实话跟你说了吧,我心里已经有人了!” 第八百五十一章 生娃(二) 邋遢老头抬手又给了云天行一个暴栗,叫道:“老头子我刚才我已经说过了,就算你心里有人,你这辈子也是绝对出不去的。你可以不成亲等她,难道外面那位也会等你?傻小子,红漪丫头哪里差了?你昏迷的这段日子,她把你照顾得比皇帝老儿都要好上十倍,为了你也没少流汗流泪,你娶了她,那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你别不识好歹!” 云天行道:“前辈,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红漪救过我的命,而且还不止一次,我就是粉身碎骨,也无法报答她的恩情,只是我心有所属,即便娶了红漪,也不能全心全意,这样对她岂不是很不公平?” 邋遢老头还要再打,云天行已抱着头缩到了墙角里,邋遢老头够他不着,叹了口气,道:“你这傻小子说得也在理,不过,现在的情况有些特殊,我也不瞒你,我曾向崖上爬过不止一次,有时候爬了三天,有时候爬了五天,有时候爬了七天,连崖顶都没有看到,难道你以为你这辈子还能出去不成?” 云天行道:“就算不能出去,我也不能害了红漪。她本可以找个更好的人,若是跟了我,只会白白受苦,还会受到牵连,我真的不想再有人为我去死了。” 邋遢老头道:“你小子怎么这么不开窍,她被困在这里,这辈子都别想再出去,不找你还能找谁?红漪丫头不嫌弃你就不错了,你倒是先委屈了,你说你这不是撞坏了脑袋是什么?你要是我那徒弟,我二话不说,先打你个四脚朝天,看你还敢不敢跟我老头子犟!” 云天行苦笑道:“前辈,您总得给我一些时间吧,等我把伤养好了再试试,若真出不去,我再考虑您这个提议,好不好?” 邋遢老头叫道:“你还试什么?老头子我爬不上去,你小子断了一条腿,难道还能生一对翅膀,飞上去不成?” 云天行道:“前辈,你就让我试试嘛,要是真的出不去,我再考虑你的提议,成不成?” 邋遢老头孤身在崖底呆了这些年,都快疯掉了,天天盼着掉下来的人能稍微运起好点,可一个个的不争气,掉下来就成了一摊肉泥。这两个运气倒是好到没边,被树挡了不算,还掉在了他堆的草垛上,可不就是上天送他俩下来给他解闷的吗。 云天行没醒的时候,红漪倒是天天跟他闲聊,云天行一醒,红漪一心扑在他身上,邋遢老头仿佛又回到了以前那种无聊透顶的日子,这才萌生了让俩人成亲生娃的念头。 他一生没有子女,倒是极其稀罕小孩子。他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草草结束了,谁知老天开眼,竟掉下这一对男女来,可不就是上天要帮他圆了这个梦吗? 眼下见云天行百般推拒,不肯娶红漪,邋遢老头一阵火大,叫道:“老头子我也不跟你多说废话,你就给个痛快话吧,到底娶还是不娶!” 云天行缩在墙角,叫道:“前辈,哪有这样逼人家的,我……” 还没说完,邋遢老头已一把抓了过来,云天行忙闪身躲开,抢过拐杖,用力一撑,人已掠出了茅屋。 邋遢老头“咦”了一声,叫道:“你小子的功夫倒是不赖呀,好,好,这可有得玩了。”抓起鸡毛掸子,追了出去。 红漪正在烧火熬鱼汤,见两人蹿出茅屋,一个在前边跑,一个在后边追,“哎呦”一声,忙飞跑过去拦住。 “前辈,刚才还好好的,你怎么又打他啊!” 云天行躲在红漪后面叫道:“这老头不讲理!动不动就打人!” 邋遢老头一面挽袖管,一面叫道:“臭小子,老头子我怎么不讲理了?丫头,你别护着他,这小子不开窍,老头子我今天非要打他一顿不可!” 红漪伸开双臂,将云天行挡在后面,道:“前辈,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他伤势还没好,要是再打出新伤来,这可怎么好?” 邋遢老头叫道:“老头子我虽然上了年纪,好歹也学过一些轻身之法,这臭小子瘸了一条腿,跑得比我还快,你看他这样,哪像是有伤的样子!丫头,你别挡着,我今天非打他个四脚朝天不可!” 云天行叫道:“臭老头!你好不讲理,我招你惹你了,刚醒过来,就逼着我给你生娃,天底下还能找到第二个像你这样胡闹的人吗?红漪,你给评评理,到底谁对谁错!” 一听说要生娃,红漪脸都红了,道:“鱼快好了,你们打完记得来吃。”说完,便跑开了。 邋遢老头见红漪跑了,向云天行笑了笑,道:“臭小子,这下看谁来救你!” 云天行吐了吐舌头,转身就跑,邋遢老头大叫一声,举着鸡毛掸子追了上去。 “臭小子,你还跑!” “臭老头,来追我呀,追上就给你打!” “臭老头是你叫的?” “臭老头,臭老头,我就叫臭老头了,你能奈我何!” “臭小子,你给我站住!” “我就不站住,你来追我呀!追上就给你打!臭老头,臭老头!” …… 红漪坐在火堆旁,双手托着腮颊,看着两人在沙滩上追来打去,不住摇头叹息。 云天行的轻功虽然不错,但到底还是断了一条腿,拐杖也没用熟,被邋遢老头追得急了,没留心地上,拐杖被绊了一下,登时跌落个狗吃屎。 邋遢老头见云天行跌倒,哈哈大笑,道:“臭小子,欺负我老人家,连老天都不帮你!”跳到云天行背上,先拿鸡毛掸子抽了几下,觉得不解恨,又脱下臭烘烘的草鞋,对着云天行道就是一通乱打。 云天行双手抱头求饶,邋遢老头不理,双手抡开草鞋,啪啪啪的直往云天行脑袋上打,听那响声,估计是没留手。 红漪见邋遢老头打起来没完,生怕再把人打坏了,忙飞跑过来将他拉开,叫道:“前辈,你再这样打他,我可不理你啦!” 邋遢老头又在云天行屁股上踢了一脚,方才站开了一点,抹去额上汗珠,笑道:“丫头,你们住一屋,他不肯,你就主动点,这小子嘴上不肯,可到底还是个男人,只要你肯了,这事儿准成!” 第八百五十二章 老不正井 三人围坐在火堆旁喝鱼汤,气氛那叫一个诡异。 云天行满头鸡毛,脸上还挂着几个鞋印,虽然端着碗在喝汤,但眼睛却一直在瞄着邋遢老头,生怕这疯老头突然暴起,对自己下毒手。 相比云天行,邋遢老头倒是光明正大了许多,喝上几口鱼汤,便拿筷子指点云天行一番,再训上几句话,主旨意思还是生娃。 红漪坐在两人中间,听着邋遢老头张口闭口生娃,一张脸涨得通红,什么也不说,只得拿碗挡着脸,更不敢大口喝汤,生怕喝得太快,没碗遮羞了。 邋遢老头喝完鱼汤,拍了拍肚皮,笑道:“丫头别的不说,这鱼汤做得是真好。老头子我待在崖底这些年,熬鱼汤没一千次也有八九百次了,就做不出这个味来。丫头别的手艺生,这熬鱼汤的本事倒是熟透了,想必是受过高人指点吧。” 红漪道:“我姐姐烧菜才好吃呢,以前她教过我不少,可惜我就学会了做鱼汤,前辈要是觉得好,我天天做给前辈吃。不过,前辈,你能不能先把他的腿治好啊?” 邋遢老头转开头,道:“不能。” 红漪道:“前辈,你要是把他的腿治好了,我叫他天天给你捉鱼吃,好不好?” 邋遢老头道:“他在水里用什么腿?青蛙吗?” 云天行听了这话,心中有气,嘟囔道:“老不正经!” 邋遢老头拍腿跳起,叫道:“臭小子,你说什么?” 云天行道:“前辈,你干嘛发火,刚才我看见后面有口井是歪的,前辈在这里待了这些年,为什么不把井挖正呢?我刚才就是说前辈老不正井啊,怎么了,我说错了吗?” 邋遢老头何尝听不出来他是在拐着弯骂自己老不正经,火上心头,叫道:“臭小子,虽说老头子我这么做也存了一点私心,但往大了说,也是为了你们好,等我一死,你们孤男寡女的难道要眼瞪眼孤独终老吗?是啊,现在你还感觉不出什么,等你再在这个鬼地方待上个三年五年,十年八年,你就能体会到孤独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了!到时候你再想起我老头子的话,可就晚啦!” 云天行何尝不懂这个道理,如果他跟红漪真的要被困在这里一辈子,或许有一天真会成亲也说不定,但现在阿笙刚死,他总觉得愧对阿笙,又怎好再去娶别的女人?就算现在娶了红漪,他心里想的也还是阿笙,这样对红漪未免太不公平。 红漪喜欢他,他知道,可越是这样,他越不想让红漪困死在他身上,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如何保护得了别人?如果他足够强大,阿笙也就不会死了。 他从小到大,一直在失去。 他害怕失去,可又无可奈何。 一次次的失去让他渐渐筑起了心墙,他害怕别人靠近,害怕别人因他而受到牵连,害怕再一次失去。 他撑着拐杖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向西山走去。 红漪忙跟了上去,道:“天快黑了,你要去哪?” 云天行向西山一望,道:“我想去山上看一看。” 红漪掺住他,道:“上山的路不好走,我陪你去。” 云天行挣开她的手,道:“你忙了一整天,回去休息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红漪听他的话音异常平静,心里反倒有些不安,缓缓收回了手,紧紧攥起,道:“你刚醒过来,伤势还没有痊愈,不要勉强,知道吗?” 云天行点了点头,拄着拐杖渐渐走远。 红漪望着他消瘦的背影,心里一阵酸楚,在原地站了一会,还是不放心,又快步追了上去,等再看到他的背影,这才放缓脚步,远远跟着。 上山的路的确不好走,平路少,乱石多,尤其是对一个瘸子来说,格外艰难。可他还是一点一点的攀了上去。有几次跌在地上,红漪想上去扶,又怕他不高兴,强忍着没有上去。 云天行攀得累了,找了块平整的大石,躺了下来,双手枕在脑后,仰望着天上星辰,怔怔出神。 红漪躲在暗处看着他,见他半天不动,还当他睡着了,怕他着凉,忙去拿了个草席过来,想悄悄的走过去,给他盖上。 云天行忽然坐了起来,红漪吓了一跳,道:“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跳上大石,将草席铺开,道:“你坐到这上面来,石头上太凉,你的伤还没好,受不得凉。” 云天行挪到草席上坐下,红漪坐到他身旁,头一歪,已靠到了他的肩上,道:“还在为前辈说的话生气吗?其实,你不用往心里去,前辈他一个人被困在这里那么多年,脾气难免有些古怪,但他没有坏心思的,你没醒的时候,他还时常帮你试脉,察看伤情,要不是他帮忙,我一个人可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云天行道:“我没有生气,我只是在想……” 红漪道:“是在想阿笙姑娘吧。” 云天行点了点头。 红漪道:“我看得出来,你心里只有她一个,我也不指望你能娶我,如果我们真要被困在这里一辈子的话,我们就这样过吧,你一个人,我一个人。” 云天行看了她一眼,道:“红漪,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红漪微微一笑,道:“因为是你呀。” 云天行笑着摇了摇头,道:“早知道是这样,那日我就不多事了,反正阴阳二圣也奈何不了你。” 红漪侧头望着他,道:“你后悔了?” 云天行点了点头,道:“我好后悔把你牵连进来,让你一次次冒着生命危险来救我,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便是活着,也永世无法安心了。” 红漪沉默半晌,道:“天行,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只是一点?” 云天行想了想,道:“是有一点。” 红漪直起身子,叫道:“只是一点吗?” 云天行笑道:“你不就是问我有没有一点吗?” 红漪哼了一声,又枕在了他的肩上,道:“就会拿人家寻开心,依我看,你根本一点都不喜欢我,说有一点,也是可怜我的吧。” 云天行仰头望着星空,忽然发现苍穹角落里有一颗孤星在闪烁,他抬手指向那颗孤星,道:“红漪,那颗星星掉下来,我就娶你。” 第八百五十三章 失手(一) 天上的星星会掉下来吗?也许会,但却需要一个相当漫长的时间。红漪听他这么说,心里虽然有些难过,但同时也有一丝窃喜。虽然希望渺茫,但毕竟也算是有了盼头。如果明天那颗星星突然掉下来了,他岂不是明天就要娶自己? 红漪遥望着那颗孤星,会心一笑,双手合十,闭上眼晴,默默祈祷起来。 就算希望渺茫,她也会等,也会盼,盼着那一天早日到来。 云天行道:“你在做什么?” 红漪祈祷完了,才说道:“我在祈祷呀,祈祷那颗星星快点掉下来,至少也要赶在我死去之前。” 云天行听了这话,半晌没说出话来。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声,准确来说是踩到干树叶的声音,云天行不知道谁会在黑夜里蹑手蹑脚的向他们靠近,但以他现在的观察力,足以确定声音响起的地方距离他们不过七步之遥。 这个距离很近,如果对方是一个顶尖杀手,也许只需一个弹跳便可轻松来到他的面前,甚至挥动兵器,取走他的性命。 在经历了断肠崖一役后,他变得格外敏感,即便知道这种地方不可能出现蜃楼的人,可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他已悄然运起天地无极,在体外凝聚出了一层护体罡气,又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枚石子,准备先发制人,这时,红漪突然将他摁倒了,还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云天行不知道红漪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相信红漪,忙收敛气息,一动也不动了。 不速之客仍在逐渐靠近! 六步! 五步! 在距离他们四步开外的地方不速之客似乎停住了。云天行的心已提到了嗓子眼,他听得出来,弄出声响的绝不是虎狼之类的四脚动物,而是靠双脚走动的,极有可能是人,但在断肠崖底又有什么人?难道是那个邋遢老头? 云天行满心疑惑,想问,但又不敢出声。 他才刚醒过来,对那个邋遢老头了解不多,只偶尔听红漪谈起几次,大多也都是好话,如果不是那个老不正经,谁又会在半夜里偷偷摸摸的向他们靠近? 忽然,声响又在树后响起,不过,那个不速之客似乎并没有继续靠近,而是正在远去。 等最后一丝声响消失在耳畔,云天行才长舒了一口气,轻轻转过头来看着红漪,悄声道:“刚才来的是谁?” 红漪小声道:“可能是一只人猿。” “人猿?”云天行奇道,“断肠崖底还有这种东西?” 红漪微微点头,道:“何止有,还很多呢。白天他们很少出来,可一到了晚上,便成群结队的在山里出现,也不知是在哪里藏着的。前辈说这些人猿的攻击性很强,晚上最好不要上山,万一被它们发现,定会招来大批同伙攻击你。” 云天行笑道:“原来是只猴儿,倒是吓了我一跳,我还当是个人。” 红漪道:“这可不是一般的猴儿,前辈说这些人猿似乎颇有灵智,还会使用石头和木棒等器物攻击人,又擅攀爬跳跃,若是被它们成群围上,搞不好会丢命。前辈刚来这里的时候,不知道这些,还被这群猴儿给打了个头破血流呢。” 云天行笑道:“有灵智的人猿,有趣,有趣,等我养好了伤,倒要会它们一会。那臭老头没本事,竟被猴儿打了个头破血流,等我再遇着他,定要揭他的短,看他还敢不敢打我,哈哈!” 云天行正自顾自地说,忽然觉得空气像是凝固了,他定了定神,见红漪正呆呆地望着他。此时两人都躺在大石上,脸对脸,离得极近。 云天行被她这么盯着,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忙坐起身来,道:“明天你还要上山砍树,我们早点回去休息吧。”说着,已抓着拐杖,从大石上跳了下去。 红漪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红着脸跳下了大石,还好现在是黑夜,不然被他看到自己脸红,又要难堪了。 原本“豪华别墅”里只有一张大床,红漪又砍了几棵树,搭了个简易小床。虽说两人每天都睡在同一间房里,但却一直是和衣分睡的。 第二日,红漪一大早便提着砍刀上山去了。云天行醒来后,随意吃了些饭食,便到湖水边石头上坐着。 湖水清澈见底,就连水下的游鱼都看得一清二楚,云天行从口袋里摸出几枚石子,等一条红鲤鱼游近时,他骤然将手中石子射出。 “噗——” 石子射入水中,还未打到红鲤鱼便没了力道,那条红鲤鱼受了惊吓,摇起尾巴,游入深处不见了。 “功力果然增加了不少,以前都打不到这么深的,如果再适应一段时间,一定还会有所提升。” “也不知道青姑娘怎么样了,那日我把她交给高胜寒,她一定很生气吧。” “笙妹,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去昆仑山赏雪吗,你怎么就舍我先去了呢?你叫我怎么办呢?我每天都在想你,想见到你,可却再也见不到你了。” …… 云天行坐在池水边自说自话,邋遢老头远远看见了,特意将前几日丢掉的那个烂果子又捡了回来,悄悄向云天行走了过去。 云天行想得出神,并没有注意到邋遢老头正在向他靠近,当他发现时,那烂果子已向他丢了过来,云天行一转脸,“啪”的一声,烂果子正好打在脸上,一股酸臭味在他脸上蔓延开来。 邋遢老头见打了个正着,捧腹大笑:“臭小子,这鲜果的味道不错吧,哈哈!” 云天行只觉脸上黏黏糊糊的,又酸又臭,抬手往脸上抹了一把,险些呕吐出来,也顾不得理会邋遢老头,跳下大石,到池边洗了把脸,把脸上那股酸臭味洗净了,才转过脸来叫道:“臭老头,你招你惹你了,你为什么总跟我过不去!你喜欢娃儿,自己生去好了,干嘛非要扯上我们两个,莫名其妙!” 邋遢老头叫道:“臭小子,老头子我好歹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就是这么对你的恩人说话的?” 第八百五十四章 失手(二) 云天行见邋遢老头总拿救命恩人的身份来压人,心下越发着恼,更不肯让步,叫道:“我恩人多了去了,也没一个像你这样的,天天拿我寻开心不说,还逼着我给你生娃,早知这样,还不如一下摔死了干净!” 邋遢老头一听这话,登时怒了,叫道:“好你个没良心的!那日你从上面摔下来,浑身上下没一处好地方,且不说这些外伤,你体内经脉乱行,穴道失位,要不是老头子帮你理脉正穴,你就是躺上个二十年也醒不过来!现在人醒了,没有一点感激之情倒也罢了,求你那么一点小事,你都推三阻四,倒是白瞎了老头子我一片好心!” 云天行听他这么说,越发恼了,叫道:“人生千万事,再大不过生死!生娃这事还小吗?你要我们两个生娃,好歹也要经过我们两人的同意吧,你要我们生,我们便要生,你当我们是什么,猪吗?” 邋遢老头怒道:“臭小子!红漪丫头哪里差了,配你这没良心的我还觉得亏了呢,要不是困在这种鬼地方,我就是打死她,也绝不会让她嫁给你这种人!” 两人越说越急,眼看就要打起来,云天行感念他救命之恩,不想与他动手,忍气拄着拐走了。 邋遢老头不依不饶,追上云天行,一掌向他背心打去,云天行侧身一躲,将这一掌避了过去,回身道:“臭老头,你再缠着我不放,我可真对你不客气了!” 邋遢老头瞪眼叫道:“好啊,你这没良心的,打死我好了!你本事高,我这老头子哪里奈何得了你!打死我这个碍眼的,我那豪华别墅就是你的了。”说着,已向云天行靠了上去。 云天行憋了一肚子,见他又靠上来,冷哼了一声,转身便走。 邋遢老头抢到云天行前面,挡住去路,叫道:“你不是要打死我吗?来呀,动手呀,老头子我困在崖底这些年,早就活腻了,能死在你这没良心的手里,也总比死畜生手里强!” 云天行握了握拳头,但仍下不去手,绕过邋遢老头,想去西山找红漪,邋遢老头又挡住了去路,云天行再绕,邋遢老头又来挡路,如此五次三番,云天行忍无可忍,叫道:“让开!” 邋遢老头不但不让,反挺着肚皮,向云天行撞了上去。 云天行眼见要撞上,伸手一推,那邋遢老头“哎呦”叫了一声,仰面摔在地上不动了。 云天行见他不动,道:“臭老头,你别跟我装死,我根本就没用力。”说完,便绕过邋遢老头走了。 走出好远,云天行听身后无人跟来,回头一瞧,见邋遢老头还在那里躺着,心下生了疑虑,他刚才那一推,根本没用多少力气,断无可能将人一下推死,何况这邋遢老头是有武功的,怎么可能连他这一推都扛不住? 云天行在原地站了一会,见邋遢老头一直躺着不动,心底疑虑更重,又拄着拐走了回去,叫道:“臭老头,你快起来吧,我刚才都没用力,你耍这么低级的把戏,可骗不过我!” 邋遢老头依旧直挺挺的躺在那里,半分不动。 云天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飞跑了过去,推了他一下,喊道:“前辈,前辈,你别吓我啊!”把手放到邋遢老头鼻下一试,已然没气了,连脉搏都停了。 “死了……真的死了!怎么会这样?!” 云天行坐倒在地,盯着没了气的邋遢老头,愣愣出神。 他根本没有杀人的念头,刚才只是见他就要撞上来,只想推开他而已,没想到这一推,竟把他的命给推没了。 云天行有些难以相信,又推了几推,邋遢老头仍是直挺挺的躺着,一点不动。 云天行哭道:“前辈,我没想要害你啊,你起来啊!前辈,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跟你顶嘴,更不该推你,你起来打我吧,我不躲了。前辈,你醒醒啊……” 云天行趴在邋遢老头身上哭了一会,抓起拐杖向西山飞奔而去。 红漪正在山上砍树,见云天行拄着拐飞跑过来,满头是汗,眼眶也是红红的,道:“出什么事了?” 云天行喘了口气,道:“前辈,前辈,他死了!” “什么?”砍刀掉在了地上,红漪惊愕道,“早上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死了?” 云天行将刚才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两人忙下了山,向沙滩这里飞跑过来。 邋遢老头依旧躺在刚才那个位置,红漪认真检查了一番,没有发现半点生人气象。 红漪感念他一直以来的照顾,眼见他人已死,回想起往日种种,不由伏在他身上哭了起来。 云天行更是悔恨交加,抬手甩了自己一个耳光,道:“都是我不好,前辈救了我,我反把他给害了!我就是一个扫把星,谁对我好,谁就会遭殃!我还是死了好!”一面说,一面打自己耳光。 红漪忙拉住他,道:“天行,你别这样,我知道你不是存心的。前辈突然这样,多半还有别的什么缘故,我们先观察几日,看看再说,万一前辈他又醒过来了呢。” 云天行擦去眼泪道:“是啊,前辈独自在这里生活了这些年,怎么可能只一推就死了,我们再观察几日,他一定会醒过来的。” 三日后,西山北面那片空地上,多了一座新坟,石碑上刻着三个字:“恩人墓”。 两人日夜不离,守了邋遢老头三日三夜,见他仍是这般没有生息,只好选了这块干净的地方,将他给葬了。 两人自免不了在墓前大哭一场,毕竟是邋遢老头堆起的那个厚重的草垛救下了他们两个。 邋遢老头去后,红漪也不用再挖矿了,但她每日还要到山上去砍树,至少也要把那个草棚子修缮好,以作备用。毕竟要在这里过一辈子,万一“豪华别墅”被风吹倒了,总要有地方住才行。 云天行断了一腿,帮不上红漪的忙,便每日在沙滩上练剑,修炼天地无极功。伤势也一天一天的好了起来。 第八百五十五章 乱坟岗 时光荏苒,距离邋遢老头过世,已过去了一个多月,云天行的伤势也已大好,唯独那条腿仍不能动。不过,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还能留下一条命,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云天行看得开,倒没在这条腿上抱怨什么,只是时常会想起阿笙来,心情难免会有些低落。 本来邋遢老头有把握治好他的腿,他还存了一丝攀爬崖壁的念头,如今邋遢老头已死,他也随之将这个念头打消了。 这座崖壁又高又陡,就算他双腿健在,也不敢轻易尝试攀登,何况现在只剩一条腿。若不识时务硬要攀爬,多半会失足跌下来,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他可不认为自己能接连幸运两次。 两人一同生活了一个多月,关系较以前又亲近了不少。 虽说云天行只字不提成亲的事,红漪也并未因此而伤神,反正这里只有他们两个,有没有名分,又有什么重要?她只是觉得,能天天跟他在一起,一同迎日出,送日落,一起赏明月,望星辰,这样也就够了。 两人还在沙滩上搭了一座凉亭,下雨的时候坐在亭下赏雨,听着雨水滴在沙滩上,敲在水面上,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这一日,天色阴沉,乌云密布,临近傍晚,又起了大风,只是天色一直昏昏沉沉的,雨却一直没落下来。 两人吃了晚饭,坐在屋里说闲话。入了夜,忽然起了雷声,红漪起身道:“看样子是要下雨,我先出去一趟。” 云天行知道她要去茅房,便没跟出去,可红漪刚出去了一会,外面便传来了一声尖叫! 云天行一惊,抓起拐杖,飞一般的冲了出去,见红漪愣愣地站在那里,忙赶到她身旁,道:“怎么了?” 红漪向前一指,声音略微有些颤抖:“刚才我好像看到那里有个人影,一眨眼的工夫就又不见了。” “人影?” 云天行向红漪所指的方向望去,见那里灰蒙蒙的,哪有什么人影?再说,这里只有他们两个,哪来的人影? “会不会是你看错了?”云天行问道。 红漪摇了摇头,道:“刚才一定是有个东西在那里的,我绝不会看错。” 云天行笑道:“红漪,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惊小怪了,要我说,准是那帮人猿又趁夜出来捣乱了,那一次我们在西山上,不是还遇上了一只吗?” 红漪道:“那些人猿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而且弯着腰,垂着手臂,一眼就能认出来,刚才我看到的一定不是人猿,倒像是个直挺挺的人,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眨了眨眼睛,再去看时,那东西就不见了。天行,这里该不会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听红漪这么说,云天行心底也生出一丝不安,只是并没有在表面上显露出来。 虽说他们来这里已有一段时日了,但一直在这片区域里活动,从未到各处勘察过。云天行觉得有必要到处去转一转了,毕竟要在这里过一辈,如果连周围有什么都不知道,未免也太敷衍了。 云天行定了定神,道:“一定是你太累了,别多想,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咱们到处转一转,不管哪里藏着猴儿还是狗儿,都先摸个底,免得以后再受它们惊吓。” 红漪点了点头,道:“你陪我去趟茅房好不好?我一个人害怕。” 云天行把红漪送到茅房那里,四下里去转了转,也没发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两人回到房里,找了几跟木棒把门顶了,把窗户也拴住,这才安稳睡下。 翌日,两人吃过早饭,红漪带上她的鞭子,云天行则挑了两柄趁手的铁剑带上,一并往后山去了。 听邋遢老头说,后山有一片坟地,埋葬的都是从悬崖上摔下来,且个体相对完好的人。那些摔得无法辨认的,大都是就地掩埋了,很少会特意移到后山埋葬。 两人在这里住了这么久,听说后山有片坟地,都没怎么往那边去,但经过昨夜一事后,两人觉得很有必要去察看一番。 两人沿着邋遢老头开辟出的小径一直走,不一会,便见到了一片乱坟岗。 一个个土坟杂乱无章地排布在地面上,云天行大略扫了一眼,莫约有不下百余个,有不少坟前还竖着一块相对比较方正的石头,上面刻了字,算是墓碑了。 两人都觉得有些奇怪,如果要立碑,首先要知道这些人的来历,至少也要知道一个名字才行,如果什么都不知道,那还立什么碑? 两人走到近处一个墓碑前,向那碑上看去,只见上面刻道:“无头先生墓”,下面还有一行小字,“飞身直下三千尺,不料一头撞树上,颅碎,卒。” 两人相视一眼,又去看临墓石碑,只见上面刻着:“最悲催的幸运者”几个大字。 两人都是一头雾水,前面的无头先生倒是比较直观,可这个最悲催的幸运者又是什么意思?两人又去看后面那一排小字,只见上面刻着:“跌落草垛,幸存;大呼‘天不亡我’,随后天降一石,砸碎头颅,卒。” 两人均觉得有些好笑,但又不好笑出来。又去看下一块石碑,只见上面刻着:“来自天外的你”几个大字。两人又是一愣,这个来自天外的你又是个什么意思? 又去看后面一排小字,只见上面刻着:“我自天上来,脚踏七彩云,不料狂风起,扑倒意中人,悲哉,悲哉,头下脚上,坠入沙滩,卒。” 红漪看完,扑哧一声笑了。 云天行叹息一声,道:“看来前辈的确是被困在这里太久了,竟开起死人的玩笑来了。” 红漪道:“也不都是玩笑,我们才在这里住了几个月,不也经常往下掉东西吗。前辈他一定是看见了那些人摔下来时的样子,这才刻碑记了下来,只是这笔风有些不太合适。” 云天行叹道:“这哪是不太合适,应该是太不合适才对,毕竟摔下断肠崖,本就是一件十分不幸的事,再被人以这种方式立碑记录,未免也太悲惨了些。如果我们两个运气够坏的话,这里还得添上两座碑,到底会以怎样的文字记叙,也许只有前辈自己知道了。” 第八百五十六章 白骨地 红漪向身前那块圆形碑一指,道:“你过来看这块碑。” 云天行走过去,向碑上看去,只见上面刻着几个大字:“继承者之墓。” 云天行不解其意,又向下面小字看去,红漪却拿红鞭一挡,道:“你别看,你先猜一猜前辈刻了什么?” 云天行苦笑道:“这我哪里猜得着?” 红漪道:“你猜一下嘛。” 云天行摩挲着下巴,道:“既然是继承者的话,应该有很多财物才对,难道这个人掉下来还抱着一箱财宝不成?” 红漪笑道:“起初我也是这样想的,不过,这也太不符合前辈的风格了,你自己看吧。”说着已经红鞭拿开。 云天行向那排小字看去,只见上面刻道:“时值仲秋,吾在赏月,忽闻头顶有人大喊‘我爹是侯爷’,三声过后,落水,头插淤泥中,卒。” 云天行看完,刚要说什么,忽觉左边一物飞来,云天行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却是一根人骨,他打了个寒颤,忙丢在地上,拔出剑来,目视人骨飞来的方向,叫道:“是谁?出来!” 树上枝叶一晃,云天行不假思索,摸出一枚石子,飞掷出去,只听“吱”的一声怪叫,一只黄毛猴子从树上跌下来,冲两人呲牙咧嘴怪叫了一阵,转身逃了。 云天行舒了口气,道:“原来是只猴子。” 红漪道:“这里的猴类对人类的敌意好像格外重,即便遇上大虎豺狼之类的凶兽,也没有像它们这样的。” 云天行把剑收好,道:“也许,我们人类曾做过惹它们憎恶的事,不然它们不会这样的。走吧,我们再到里面去看看。”说着已当先走到了前面,红漪忙紧紧跟上。 又走出不远,见地上零星散落着一些白骨,越往里走,散落的白骨越多,两人越走越心惊,手心里都不由浸出了冷汗,心也悬了起来。 自从他们跌落断肠崖,一直都在崖边生活,那里景色宜人,就像一个世外桃源,想不到隔出不远,竟有这么一片白骨之地,这是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的。 红漪停住脚步,道:“这些难道也是从崖上摔下来的人?” 云天行拿拐杖拨动着脚边一个白骨头颅,道:“不都是,至少我脚边这个不是人,而是一只人猿的头骨。” 红漪眼望遍地白骨,打了个冷颤,道:“真是个令人不安的地方,我们还是回去吧。” 云天行也不想在这个地方待下去了,道:“好。”一转身,正见一柄小剑迎面飞来,云天行下意识伸手去夹,正将那柄小剑稳稳的夹在了两指之间。 扔剑的正是刚才那只逃走的黄毛猴子,云天行见了它,笑道:“小猴儿,你好阴险呢,刚才向我扔骨头,现在又向我扔剑,是不是想害我性命?我们初来驾到,可没招惹你吧?” 那黄毛猴子冲着两人呲牙咧嘴,吱吱呀呀的叫个不停,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云天行觉得猴儿送来的小剑还不错,别在腰里,笑道:“小猴儿,你这剑不错,我收了,多谢你的赠礼。” 那黄毛猴子似是怒了,从地上扒出一块石头,又向云天行扔过来,云天行歪头躲过,笑道:“小猴儿,你若想打我,最好唤你的同伴一起来,只你一个,便是扔上一百次,一千次,也打不到我一次。” 红漪笑道:“你跟它说什么,它又听不懂你的话,还是先离开这里吧。” 云天行点了点头,正要走,忽觉地面一阵颤动,只见那黄毛猴子身后走出两只人猿来。 这两只人猿体格巨大,直立起来竟比云天行还高出大半个身子,而且它们不是空手而来,一个手里提着一根狼牙棒,一个手里握把一柄卷刃的大砍刀,脸上各有疤痕,看起来有些凶猛。 红漪皱了皱眉,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人猿,看来有些麻烦啊。” 云天行拍了拍腰上挂的剑,道:“不怕,他们个头虽大,但未必有我们灵活,只这两只,还拦不住我们。” 话音刚落,四下树林里传出一阵吱吱呀呀的声向,两人一惊,转眼看去,只见又有人猿从树林里涌了出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这些人猿个头不算大,但数量着实不少,而且手里也都带着“兵器”,有的是石头,有的是棍棒,有的是骨头,还有拿果子的,各种各样的物事。 红漪白了云天行一眼,道:“你还是别说话了吧。” 云天行哈哈一笑,握住剑柄,道:“我总算明白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白骨了,原来之前有人在这里跟它们起过冲突,而且命丧于此,不过,他们似乎也杀了很多人猿啊。” 红漪环视四周,见人猿的数量极为庞大,绝非他们两人能够应付,向云天行靠过去,低声道:“怎么办?” 云天行苦笑道:“还能怎么办,跑!” 红漪道:“四面都围上了,往哪边跑?” 云天行四下看了看,见人猿围得紧密,根本没有出路,道:“还是见机行事吧。”上前几步,道:“小猴儿,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你真叫帮手了呀,都是误会,你跟它们说说,叫他们回去吧,我把小剑还给你,你看成不成?” 黄毛猴子没有吱声,身后那只人猿却是嚎叫了一嗓子,举着大砍刀便向云天行奔了过来。 地面咚咚乱颤! 红漪道:“一起出手!” 云天行道:“我一个人能对付得了,你先退开。” 人猿奔到近处,一刀挥出,云天行闪身避过,道:“这位朋友,在下只是路过,何必非要刀兵相见?” 那人猿哪里听得懂他的话?这片区域是它们的领土,只要不是猴类来到这里,定要驱逐出去才肯罢休。 云天行虽然断了一条腿,但身法仍十分敏捷,那人猿挥刀连砍,却是一刀也砍不中。 云天行叹了口气,将无极真气灌注指间,骤然出手,竟将那大砍刀用两指给夹住了,道:“我说……你们也太欺负人了吧,我们只是路过呀,难道非要砍死我们才肯罢休吗?” 第八百五十七章 血碑 大砍刀被云天行夹住,人猿用力抽了抽,竟没能抽出来,似是有些怒了,鼻孔里喷出两道白气,突然张开血盆大口,冲云天行吼叫起来。 一股臭气从它嘴里喷出,直喷到了云天行的脸上。 “好臭!” 云天行屏住呼吸,微微转过头,待人猿的吼叫停住,才一脸嫌弃地说道:“还好我有百毒不侵之体,不然准被你的口里的臭气熏死了。” 那人猿哪里听得懂他的话,突然抡起左拳,狠狠砸在了云天行的肋骨上,登时将他给砸飞出去。 红漪大惊,忙抢上去救,云天行止住身形,单手撑地,道:“不要过来,我没事。” 那人猿挥拳将云天行砸飞,又舞着大砍刀追了过来,云天行站起身来,道:“喂,你再这样,我可对你不客气了!” 那人猿奔到近处,纵身跳起,一刀劈下,云天行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却不闪躲,待那大刀到了头顶,这才抓向剑柄,瞬间出剑,只一剑,便将那大砍刀给削去了一截! 那人猿当空一刀劈下,云天行却完好无损,人猿也觉得有些奇怪,一看手里的大刀,已然只剩了一个柄。 云天行借机一步上前,手掌摁在人猿小腹,掌心突然暴涌出一股强劲的力道,那人猿闷哼一声,不住倒退,脚下一绊,仰面跌在了地上。 众人猿见自己的首领被一个小小的人类打倒,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似是有些难以置信。 原本热闹的场面,霎时安静了下来。 红漪暗惊:“原地一掌竟能将这么大一只人猿震退,看来天行的功力果然增加了不少。” 跌倒的人猿从地上爬起来,将刀柄狠狠摔在地上,转身向着那个手握狼牙棒的人猿大吼大叫。 云天行虽然听不懂它们在说什么,但隐约已猜到了一些,果然,那手握狼牙棒的人猿大吼了一声,甩起狼牙棒,向云天行冲了过来。 到了近处,猛地一棒砸下,云天行纵身跳开,“轰”的一声,狼牙棒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小坑,底下的白骨也都被砸成了骨粉。 云天行刚立住身形,见那狼牙棒又抡了过来,忙指向一旁大叫:“看,那里有只母猴!” 那抡狼牙棒的人猿见这人类指着一旁大喊大叫,下意识便转头去看,可什么都没有,等他回过头时,眼前那个矮小的人类早已不见了。 那抡刀的人猿见两个人类逃跑,捶地大叫,众人猿似是收到了命令,疯子一般的叫嚷着向两人围拢过来。一些离得远的猴子已将手中的石头抛了出来。 两人躲了一阵乱石,见人猿数量众多,想从他们中间闯过去,根本不可能,便跳到了近处树上,借着枝干在林间跳跃。 猴子本就擅长攀援,见两人上树,纷纷上树来追。 红漪逃在前面,见有几个个头较小的猴子已从旁边追了过来,不断仍石头,红漪忙舞开鞭子,一阵打乱,将那几个追得紧的猴子尽数打到了地上。 云天行虽然腿脚不便,但胜在功力深厚,即便拄着拐杖,也不比红漪慢上多少。 两人全力逃了一阵,已将树下的人猿甩开了,只剩几十只猴子仍在树上紧追不舍。 红漪挥鞭又打掉了几只猴子,叫道:“前面有条大河,我们踏水过去,它们一定追不上。” 云天行忙拔出剑来,唰唰唰砍了几截粗枝,飞掷出去,正好落在河面上,两人先后踏着树枝飞掠过河,那群猴子见两人过了河,追不上,便隔着大河向他们呲牙咧嘴。 云天行在河对岸石头上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猴子扔来的果子,咬了一口,叹道:“要是被这群家伙追上,多半是要出人命的,真不知道前辈他一个人,是怎么在这种地方生存下来的。” 红漪在他身旁坐了下来,道:“这群猴子的敌意简直大得过分,我们都过河了,它们还不肯散去,还在对面跟我们逞凶呢。” 云天行笑道:“反正它们也过不了河,不散的话,就叫它们在那里看着好了。” 猴儿们见那个啃果子的人也在呲牙咧嘴,明显是在向它们挑衅,便抓起石子,向两人抛了过去。 红漪“哎呦”一声,身上已挨了一下,忙跳下石头,喊道:“你快下来吧,别被它们打到了。” 云天行玩兴大起,跳下大石来,抓着石子跟河对岸的猴儿们对掷。 猴子的力道本就不重,何况云天行还特意催动天地无极,在体外凝聚了一层护体罡气,那些石子砸了他身上,根本一点作用都没有。 红漪见他跟猴子们玩得兴起,笑道:“你跟它们认真什么。”嘴上虽然这样说,可还是将红鞭收起,过来帮他扔石子打猴。 自两人从断肠崖上跌下来,云天行思念阿笙,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发呆,很少有这样欢乐的时候。红漪看他笑得开心,自己心里也高兴。不过,她可没有护体罡气,被猴儿打了几下,便退到后面观战去了。 云天行觉得这些猴子好玩,不忍下杀手,可一块块石子接连不断地飞过去,也打得那些猴儿们够呛。还有两个被打破了头,疼得在那里吱吱乱叫。 云天行玩闹了一阵,这才想起红漪来,走到她身旁,道:“刚才叫猴儿们打疼了吧?” 红漪站起身来,笑着摇了摇头。 云天行道:“你笑起来真好看。” 红漪脸上一红,道:“真的?” 云天行笑道:“当然是真的,难道我还拿这个来骗你不成?走吧,我们好像迷路了,要赶在天黑前赶回去,免得在夜里再遇上那帮不讲道理的家伙。” 两人沿着大河往下游走,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居然发现了一座横跨大河的木桥。两人过了桥又走了一段,忽见前方立着一个大石碑,碑后是一个大大的土坟,比他们之前看到的那些都要大。 石碑上沾了不少血迹,虽然血迹已干,但石碑上的血色仍十分惹眼。碑顶上停着一只乌鸦,它见两人出现,并没有立刻飞走,反歪着头盯着两人在瞧,气氛有些诡异。 云天行缓缓摸上剑柄,道:“有古怪,小心!” 第八百五十八章 冥府 却说云天行和红漪发现了一座血色石碑,碑顶上站着一只乌鸦,见两人来了也不飞走,只在那歪着头向两人瞧。 这只乌鸦与普通乌鸦不同,它的眼睛上有一道剑痕,整个眼睛也都是血红色的,看起来有些恐怖。 红漪警惕地盯着那只红眼乌鸦,道:“这个坟墓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埋葬的也是从悬崖上摔下来的人?” 云天行道:“我们被猴儿们追出了那么远,按理说,这里离崖底应该很远才是,前辈应该不会刻意把尸体扛到这里来埋葬吧?而且这个坟墓就修在道路中间,未免也太奇怪了。” 红漪道:“你看这只红眼乌鸦,它的眼睛上有一道剑痕,一般来说,中了这样的一剑,应该无法继续活下去才对。” 云天行也觉得这只乌鸦很奇怪,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石子,嗖的射了出去,那只乌鸦被石子打中,从石碑上跌了下来,躺在地上不动了。 云天行笑道:“看来跟普通乌鸦也没什么区别嘛。”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却不这样想,刚才他发射石子并没有用力,只想吓走这只乌鸦,谁知它躲也不躲,竟被打了个正着,还从石碑上掉了下来,未免有些奇怪。 云天行按剑走到石碑前,弯腰去捡那只乌鸦,忽然,红眼乌鸦从地上扑腾起来,张嘴一吐,也不知是从嘴里飞出了什么东西,正打到了云天行的腮颊上,云天行只觉满脸火辣辣的疼,甩着袖子赶跑了乌鸦,踉跄着退开几步。 红漪见状,忙抢上来看,皱眉道:“你脸上怎么红了一块?” 云天行咬牙道:“可恶的家伙!竟敢拿唾液吐我,若被我捉到,定要拔光它的羽毛,把它烤成一只焦鸟!” 红漪惊奇道:“难道这只乌鸦的唾液有毒?” 云天行仍觉脸上火辣辣的痛,却不敢去碰,道:“定是有毒的,而且毒性很烈,要不是我有百毒不侵之体,现在早已变成坟前的一具死尸了。” 红漪脸色微变,仰头去看那只乌鸦,见它并没有飞远,仍在头顶盘旋,呱呱的乱叫。 云天行盯着石碑,自语道:“冥府。” 红漪道:“什么?” 云天行向石碑一指,你看碑上刻的字。红漪向石碑上看去,只见碑上刻了两个模糊不清的字,但的确是冥府的字样没错。 红漪皱起眉头道:“为什么要在碑上刻上冥府两个字?” 云天行神色凝重,道:“也许这里就是通往阴间的路。” 红漪向他靠了靠,道:“你别吓我啊。” 云天行回头远望那座木桥,道:“这样说来,那座桥就是奈何桥,底下那条河便是忘川河了,想不到我们两个大活人,竟已来到了阴间。” 红漪听他越说越离谱,心里有些害怕,道:“你别胡说了,活人怎么可能到阴间?” 云天行微微一笑,道:“也许我们两个真的已经死了。” 红漪拉了拉他的衣角,道:“你别说了,我好害怕。” 云天行道:“我总觉得这个地方有些诡异,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怎么可能还活着?还有那个什么铸剑师,竟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我刚醒他就要我们生娃,还有,他明明会武功,却被我轻轻一下就推死掉了,未免也太夸张了吧?” 听他这么一说,红漪再去想以前的那些事,也觉得件件离奇,事事诡异。 云天行紧紧盯着石碑上的冥府二字,继续说道:“还有那天晚上,我们两个在西山上的时候,曾有个东西向我们靠近,也许那根本不是人猿,以人猿那样的体格,就算能够直立行走,也不会坚持太长时间,而且它们不会像人类那样蹑着脚走,怎么可能发出那样轻微的声音?” 红漪想起那晚的事,脊背上生出了一阵寒意。 云天行沉默片刻,又道:“还有那片乱坟岗,白骨地,都是那样的奇怪。还有那些人猿猴子,它们为什么像发了疯一样地攻击我们?也许我们两个真的已经死了。” 红漪掐住云天行手臂上的肉,用力一拧,道:“疼不疼?” 云天行叫道:“疼,疼,快放手!” 红漪哼了一声,道:“就知道你在故意吓我,还说得有模有样的,要不是看见你偷笑,我还真被你骗过去了!” 云天行哈哈大笑,道:“被你发现了吗?” 红漪撇嘴道:“你这家伙,明明知道人家害怕,还故意吓人家,真是的!” 云天行笑道:“现在还怕不怕了?” 红漪白了他一眼,道:“不怕啦。” 云天行点了点头,道:“不怕好,不怕好。”说完,猛地抽出剑来,纵身跳起,一剑拍了出去,正拍在想飞下来吐唾沫的红眼乌鸦身上,那乌鸦呱的叫了一声,已被抽飞了出去。 云天行落下地来,收好剑,道:“聒噪!” 红漪笑道:“我也一直在留意它,本想等它再低一点,用鞭子卷住它,让你拔了毛,把它烤成一只焦鸟,竟叫你抢了个先。” 云天行笑道:“我也只是说说,并不想真烤了它。这只乌鸦口吐毒液,多半也是异种,本就不易得,若是杀了,未免有些可惜。且叫它去了吧,别打扰我们就是。” 红漪道:“你这个人呀,对这些畜生也这样好心,前一刻它还想害你呢。” 云天行叹道:“正因为它们是畜生,我才不跟它们一般见识。但愿它们能用那点微薄的灵智,感受到我的心意,再见到人的时候,别朝人脸上吐唾沫了,怪脏的。” 红漪扑哧一笑,道:“你不说,我还忘了,过来,我给你擦了去。” 云天行摆了摆手,笑道:“还是我自己来吧,这唾液有毒,你还是别碰为好,免得被伤到,我还得去找这烂鸟报仇。这家伙被我抽了一剑,也不知飞到哪里去了。”说着去一旁摘了几片树叶,将脸上湿湿黏黏的东西擦了去。一转眼,忽见石碑后面还有几行小字,忙道:“红漪,快来看,这后面还有字。” 第八百五十九章 碑文 红漪一听说石碑后面还有字,忙绕了过去,向那碑背上看去,只见上面刻着四行字: 阴风日,鬼魂出; 六人行,九人惧; 莫对视,勿追逐; 闭门户,同床眠。 红漪看完刻字,回想起昨晚看到的人影,心下一凛,道:“难道昨天晚上我看到的就是从这里面跑出来的东西?”说完这句话,她的脸色明显变了。 云天行不答,又绕到前面去看‘冥府’那二个字,揉捏着下巴,道:“红漪,你有没有发现,这前面和后面的字好像不是出自一人之手。” 红漪又绕到前面去看了看,道:“好像真是这样,可同一块碑上,为什么会有两个人的字迹?” 云天行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红漪又绕了碑后去看了一会,道:“阴风日,鬼魂出,这个好理解,可这六人行,九人惧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鬼魂遇到六个人就畅行,遇到九个人就害怕?这说不通呀,鬼魂还分得清六个人九个人吗?” 云天行想了想,道:“六人行,九人惧,难道说遇到人少了就大胆畅行,遇到人多了就还害怕不出?” 红漪道:“好像真是这样,以前你没醒的时候,我们有三个人,也有过不少阴风日,可也没见过什么奇怪的东西,现在前辈去了,少了一个人,那些东西可不就出来了嘛。” 红漪说出这些话,倒把自己给吓得不轻,四下看了看,总觉得背后有人在盯着他们。 云天行走到红漪身旁,又去看碑背上那几行字,念叨了一会,道:“不对呀,若只是为了形容人多人少,为什么非要用六九这两个数字?”想了一会,想不通,又向红漪道:“在我没醒的那两个月里,没有奇怪的东西出现吗?” 红漪道:“没有的,一次都没有,前辈从来都没有跟我提起过。” 云天行点了点头,道:“前辈对你很好,每次跟我谈话的时候,也总说你的好,如果真有这些奇怪的东西出现,他应该不会刻意隐瞒不说吧。” 红漪道:“应该不会。” 云天行自语道:“这样说来,前辈一个人的时候应该也没有看到那些东西,我们三个人的时候也没有看到,偏偏在两个人的时候看到了,难道……” 红漪见云天行的脸色忽然变了,忙道:“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云天行神色凝重,道:“六和九这两个数字很特殊,在周易里一个代表阴,一个代表阳,六人行,九人惧,按照这个来说的来,那就是阴日行,阳日惧。” 红漪道:“一定是这样的。传说中鬼魂往往都是在夜里出现,白日蔽藏起来,不正与碑文暗合吗!” 云天行皱眉道:“还有一点。” 红漪道:“什么?” 云天行道:“一和三是奇数,在周易里是阳数,所以,前辈一个人和我们三个人的时候,都没有看到那些东西;而二是偶数,在周易里却是阴数,所以我们两个人的时候看到了那些东西,这样来说的话,好像也很符合碑文上的意思。” 红漪讶然道:“人数是双就能看到鬼魂,人数是单就看不到,天底下真有这样诡异的事情吗?” 云天行苦笑道:“这样诡异的事情可不就在我们眼前发生了吗。” 红漪紧抱住云天行的手臂,道:“那怎么办啊,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以后岂不是都要看到那些可怕的东西了?” 云天行向石碑一指,道:“别怕,碑文上不是已经给出应对办法了吗。莫对视,勿追逐,闭门户,同……同……”一说到同床眠,云天行便说不下去了,只在这里同同同的说个不停。 红漪依在他身旁,垂着头,脸也红了。 两人虽然同住一屋,但向来是分两床和衣睡的,没有过任何失礼的举动,如今碑文上却要他们同床眠,这未免也太强人所难了。 两人都已是成年人,对那些情事虽然不甚熟悉,但也是有所了解的,如果长此以往同床睡下去,会发生什么事,谁也不敢保证。 红漪低着头,脸颊红红的,双手抓着红鞭在那拨弄,似是有些无措。红漪生得本就好看,如今红着脸做出这般小女儿情态,倒把云天行给看醉了。 红漪抬头偷偷瞧了他一眼,见他在看着自己,脸上一热,推了他一把,道:“你倒是想想办法啊。” 云天行干咳了两声,道:“其实,也不用非得同……同床,我们把门顶上,把窗拴住,像以前那样就行啦。隔着门墙,他们怎会知道我们有没有同床睡,你说是不是?” 红漪点了点头,道:“那可不方便啦,我还想趁夜去前面湖水里洗澡呢,要是有那些可怕的东西存在,我晚上再也不敢一个人出去啦。” 云天行挠了挠头,道:“你还是白天洗吧,我保证不偷看就是。你要是信不过我,我就去西山上躲一躲,等你洗好了我再下来。” 红漪的脸更红了,轻轻哼了一声,不再说什么。 云天行绕着大坟转了两圈,道:“这个坟墓可真够大的,难道底下真是通往冥府的路?要不要我掘开看一看?” 红漪忙道:“还是不要了吧,这就够我怕的了,要是再掘出什么可怕的东西,那可怎么办呢?” 云天行又来盯着石碑后面那几行字看了一会,道:“我总觉得这几行字刻在这块碑上有些不合时宜,毕竟是有关冥府的东西,怎么能说闭门户同床眠这些话呢?难道闭上门户,同床眠了就一定没事了吗?这算是什么歪理?简直不可理喻!” 红漪道:“且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我们总要小心才是,毕竟前辈已经不再了,我们对这个地方知之甚少,总要提防着一些才好。” 云天行点了点头,道:“红漪,你说前辈他会不会诈死啊?” “怎么可能!”红漪叫道,“我们轮番守了他三天三夜,哪有半点生人气象?身子也冷了,而且人都埋了,这都过去一个多月了,就算他当时诈死,现在也真的死了。” 云天行摇了摇头,道:“可能是我多疑了吧。” 两人绕过被猴群统治的区域,回到了沙滩那里,此时,天已大黑了。 第八百六十章 同床眠 两人回到茅屋,天已大黑了,胡乱吃了些饭,便睡下了。 到了中夜,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呜呜咽咽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哭,只是这个声音忽远又忽近,有时清晰有时模糊,让人听起来似幻似真。 红漪睡得并不沉,耳边一传入这个声音,她立刻醒了,忙屏住呼吸,紧紧握住了放在床头边的鞭子。 她没有起身,依旧躺在床上,静静听着屋外那个奇怪的声音在耳边回荡。起初她还以为是风声,可细细听了一会,发现这个声音似乎会移动,一会在这,一会在那,怎么听都不像是风声。 红漪有些害怕,向云天行那里瞧了一眼,虽然黑漆漆的看不见,但听着他匀称的呼吸声,想是已经睡着了。 红漪不想打扰他,缓缓坐起来,赤着脚走到窗边,想推开窗子向外瞧一瞧,可就在这时,似是有什么东西突然碰到了门板,发出了一声轻响,红漪吓了一跳,忙从窗边退开,惊恐地盯着门板,生恐有什么可怕的东西破门而入。 门板是由几片长条木板拼凑起来的,上面难免留有缝隙,外面的月光从缝隙里照进来,苍白而又无力。 那个呜咽声本在远处,但似乎正在向这里靠近,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 红漪有个可怕的念头,她觉得那个声音就茅屋前面,就在这扇门板的另一面。 红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本不想唤醒云天行,可现在她却不得不这样做。 她实在太害怕了。 人总是这样,越是害怕,越要去想一些更可怕的事,来让自己更害怕。 红漪没有发生声响,只是轻轻的推了推云天行,生怕他会发生声音,忙按住了他的嘴,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是我。” 云天行醒了,借着从板壁缝隙里透进来的月光,看清了红漪。 “怎么了?”云天行拿开红漪的手,坐起来,轻声问道。 红漪坐到他身边,向外指了指,轻声道:“你听,外面好像有个人在哭泣。” 云天行本来还半睡半醒的有些迷糊,一听这话,整个人都精神了,凝神听了一会,果然听到外面有一个奇怪的声音,只是这个声音飘飘忽忽,让人很难确定到底是什么,但的确像是有个人在哭泣。 红漪紧挨在他身旁,搂住他的胳膊。此时她早已顾不得男女之嫌,只觉得在他身旁心里才会少一些害怕。 云天行轻轻拍打着红漪背,小声道:“那碑文上不是说了吗,闭门户,同床眠,我们现在就是按照碑文上做的,不用害怕了。” 红漪点了点头,道:“天行,你说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那些可怕的东西?” 云天行笑道:“你这个问题可把我问倒了,我只知道世间有些事很难用常理去解释,但到底有没有那些可怕的东西,我也不知道。不过,你也不用害怕,只要有我在,谁也伤不了你。以前你一直守着我,以后就让我来守护你吧。” 红漪仰头看着他,道:“真的吗?” 云天行道:“当然是真的。” 红漪点了点头,歪头靠在他身上,手臂也抱得更紧了。 其实,云天行心里也没底,也在害怕,可如果表露出来,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他只能强装镇定,毕竟白天两人刚见到了一些可怕东西,晚上就听到了奇怪的声音,而且还不是在阴风日。 云天行细细想来,浑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整个身子都是凉的,唯独红漪抱着的那条手臂是热的。 两人就这样依偎着差不多有半个时辰,那个奇怪的声音才渐渐消失。 红漪舒了口气,道:“天行,我睡在你这里好不好?我一个人睡好害怕。” 云天行听她声音仍有些颤抖,显是十分害怕,不好拒绝她,便道:“好,你睡里面,有我在,什么都不用害怕。” 红漪侧身躺在,闭上了眼睛,但她的手还一直握着云天行的手没有松开。 云天行想抽回手,可红漪紧紧抓着他,只是不肯松手,云天行无可奈何,只得靠着床沿躺下,可这张床本就是邋遢老头一个人睡的,如今容下两个人,已是极为不易,就算他再往床沿靠,也仍与红漪挨得很近。 相比刚才,现在的处境更让云天行局促不安,他还没跟哪个女子在同一张床上挨得这样近过,就连阿笙都没有,所以这一夜,他几乎没怎么睡着,一直在做心里斗争。 第二天早上,红漪去水边洗脸回来后,见云天行也起了,正坐在床沿上打哈欠,两个眼圈都是黑的。 红漪扑哧一笑,道:“昨晚睡得好吗?” 云天行违心笑道:“好,可好了。” 红漪笑道:“真的吗?” 云天行从床上跳下来,挥了挥拳,叫道:“当然是真的,我现在感觉浑身都是力气,一拳都能打死一头牛了。” 红漪失笑道:“那就好,我还怕你睡不好,生出黑眼圈,现在看来,倒是我多虑了。”说完,笑着转身出去了。 云天行见红漪一走,立刻泄了气,先打了个两个大哈欠,又叹气道:“云天行啊云天行,这样一个大美人睡在你身旁,你竟然一宿没睡着,你就这点出息吗?这要是让二生子那帮家伙知道了,还不得笑死?” 吃过早饭,红漪说要去割些藤条,编个筐子,云天行无事可做,便躺在沙滩上晒太阳,不一会便睡着了。 昨日那只红眼乌鸦又飞来了,在上空盘旋了一会,见云天行一直躺着不动,直飞下来,张嘴一吐,一物脱口飞出,正砸在云天行脸上,却是一枚石子。 云天行睡得正香,被石子一下打醒,睁开眼便看见了那只红眼乌鸦,起身叫道:“烂鸟,昨日那一剑没抽死你啊!我好端端的在这睡觉,你又来惹我,小心我把你捉住,拔了毛烤着吃了!” 那乌鸦落到附近一棵树上,叫道:“烂鸟,烂鸟……” 云天行笑道:“烂鸟,你还会学舌吗?好啊,我说一个你再要是还能学了,我就请你吃鱼。”想了想,冲那乌鸦喊道:“爷爷,孙子给您请安来啦!” 那乌鸦也跟着叫道:“爷爷,孙子给您请安来啦!” 云天行笑趴在地。 第八百六十一章 烂鸟 听着那乌鸦一直在叫“爷爷,孙子给爷爷请安来啦”,云天行笑得趴在地上,站不起来。等那乌鸦住了嘴,云天行才起身笑道:“好,你学得很好,我请你吃鱼,你跟我来吧!” 他拄着拐杖向水边走去,那乌鸦也跟着飞了过去,嘴里一直在叫“烂鸟”,要么就是“爷爷,孙子给您请安来啦”。 云天行走到水边,将拐杖倚在石边,脱去上衣,纵身跳入水中,只一会功夫便抓了一条小鲫鱼上来,向空中一抛,叫道:“烂鸟,接着!” 那乌鸦双翅一振,正将小鲫鱼叼在了嘴里,一扬脖子,已生吞了下去,跟着叫道:“爷爷,孙子给您请安来啦!” 云天行哈哈大笑,道:“好,就凭你这句话,爷爷今日就不能亏待了你!”连番潜入水下捉鱼,一直把红眼乌鸦喂饱了,这才上岸穿衣。 红漪抱着一捆藤条过来,见那只红眼乌鸦在云天行头顶上飞,还当是想害他,忙抛下滕条,抓着鞭子飞跑过来,到了近处,手腕一扬,一鞭打出,鞭尾正抽在那红眼乌鸦身上。 那红眼乌鸦“呱”的叫了一声,已摔在了沙滩上。 云天行见那红眼乌鸦摔在地上不动了,忙叫道:“红漪,且慢动手,这烂鸟是跟我讨鱼来了,没有恶意。”抢到红眼乌鸦身旁,将它双手托起,想查看它是否受伤,岂知那红眼乌鸦猛地睁开眼睛,张嘴向云天行脸上吐了一口唾沫,振翅飞走了。 云天行捂着脸痛叫道:“好痛,红漪,快来看看我毁容了没有。” 红漪忙过来看,道:“没事,跟昨日一样,只是有些发红,应该过一会就好了。” 云天行舒了口气,道:“这烂鸟难不成是成了精,竟然还会装死,我都被它骗两次了。” 红漪道:“它不是在墓碑那里的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云天行道:“我也不知道,刚才我在这里睡觉,他叼着石子过来打我,还学我说话,真是个机灵鬼。” 红漪奇道:“它还会学舌吗?” 云天行笑道:“不仅会,而且还学得很像,等再见到它,我叫它学给你听。” 红漪点了点头,道:“这只乌鸦的确跟普通的乌鸦不太一样,眼睛上中了一剑居然还活着。昨日被你拍了一剑,今日又被我抽了一鞭,居然也还能飞起来,真是个怪胎。” 云天行笑道:“还真是这样,昨日我那一剑都把它抽飞了,今日看到它,竟然一点事都没有。还有你刚才那一鞭,别说是一只乌鸦,就是那些大鹰被你这么抽上一鞭,一时半会也动弹不得,这个家伙竟然还能若无其事的装死飞走,的确有些奇怪。” 红漪道:“不说它了。你有空没有,帮我编筐子呀。” 云天行笑道:“我可没你那手艺,编得难看了,你可别怪我。” 红漪笑道:“你还真当我会让你负责主编呀,我就是想让你帮我递着点藤条,顺便再陪我说说话,你可不要多想了。” 云天行道:“依我看,后者才是你的本意吧。” 红漪脸上一红,叫道:“怎么,你不愿意啊!” 云天行笑道:“愿意,愿意,这是我的荣幸,怎么会不愿意呢。” …… 时光飞逝,眨眼又过去了一个多月。 在这一个多月里,两人的日子还如往常那般平静。只有两件事值得一说,其一便是有关那只红眼乌鸦。 自那日云天行喂它吃鱼后,那只红眼乌鸦经常会飞来,见到云天行不是叫“烂鸟,就是喊“爷爷,孙子给您请安来啦”,倒是把云天行给乐得够呛,所以红眼乌鸦每次来,云天行都会丢吃的给他,这一来二去,一人一鸟倒变得熟络了起来。 有时候云天行躺在沙滩上晒太阳,红眼乌鸦便飞下来,落在他身上歇息,画面倒也十分和谐。 红漪不在身边的时候,云天行觉得无聊,就会去想以前发生的事。由于邋遢老头是被他推死的,他总觉得有些愧疚,所以除了阿笙以外,邋遢老头是在他回忆里出现最多的一个人。 每当他想起那老头来,生娃的事自然而然就会被提及,他一个人也不怕被人听到,就一面想一面就说了出来,也许是说的次数多了,“生娃”这两个字,倒叫一直跟在身旁的红眼乌鸦给学去了。 有一日,那奇怪的哭泣声又出现了,两人一夜没睡好,第二日起得晚了,那红眼乌鸦便落在茅屋顶上,一直生娃生娃的叫,倒把红漪羞了个大红脸。她还当是云天行教的,又不好直接去问,便装作没听到。 云天行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想起了邋遢老头,便嘟囔了出来,没想到竟被这烂鸟给学了去,现在就算给红漪解释,她也未必肯信,只好装睡,等红漪出去了,才赶忙起来,把红眼乌鸦给打跑了。 总的来说,这一人一鸟相处还算和谐,但有些时候,这烂鸟很没有眼力劲,云天行和红漪正说得兴起,它就突然飞过来,生娃生娃的乱叫,气得云天行举着拐杖撵着它满沙滩跑,还有几次扔拐杖把它给砸下来了,结果一点事都没有,扑腾起来继续逃。 云天行实在不知道这只烂鸟到底变异成了什么,明明有几次受了重击,却是一点事都没有,也许真如红漪所说,它是个怪胎。 第二件值得说的事便是夜里那诡异的哭声。 自那日两人发现了刻有冥府二字的血碑后,奇怪的哭声似乎就一直缠着他们不放,几乎每隔两三天的晚上就会听到一次,而且有时候还有诡异的敲门声,就连一直强装镇定的云天行也不再那么镇定了。 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谁会在外面敲门?他们不知道。但有一件事他们可以肯定,敲门的一定不是人猿或者猴子,因为每天早上起床,云天行都会围绕着茅屋检查一圈,看看是否留下了什么痕迹,但令他惊奇的事,什么都没有,连一个脚印都没有。如果是猴子或者人猿的话,必定会留下脚印,可门外根本就没有脚印。 如果不是人猿和猴子,那敲门的究竟是什么? 第八百六十二章 捉鬼(一) 两人被这件诡异的事闹得很是烦恼,但又害怕不敢出去看,只得遵照碑文上记载的法子同床睡眠。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法子起了神效,只要他们睡在一张床上,敲门声就不会响起,但只要分开睡,一段飘飘忽忽的哭泣之后,定会有敲门声响起,这么一来,两人这段时间几乎都是睡在一起的。 有云天行在身旁,红漪睡得也还算踏实,倒是苦了云天行了,一躺下就不敢动,连翻个身都要犹豫很久,有时候甚至一个动作僵到天亮。那种滋味可实在不好受。 不管怎么说,云天行到底也还是个男人,有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睡在一旁,他不可能一点也不动心,只是觉得太对不起阿笙,也对不起红漪,所以他一直在忍。 忍耐的最高境界是什么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如果再这么下去,他就快要撑不住了,毕竟这黑眼圈已在他脸上挂了一个多月,时间一久,都快变成他容貌的一部分了。 这一天早上,红漪起床,见云天行还在睡,便悄悄地下了床,正要出门去,云天行忽然起身,一把抓住她。 红漪一愣,道:“你醒了呀。” 云天行听到这句话,险些崩溃,他哪是醒了,他根本是一宿没睡着,但他不想让红漪为他担心,只点了点头,说道:“红漪,我们捉鬼吧。” “捉龟?”红漪道,“不用你,我去捉了来,做给你吃。你这几天一直睡不好,再躺下睡会吧,做好了我来叫你。” 云天行一手拍在额头上,失笑道:“红漪,我说的不是龟,是鬼。” “啊,你说的是鬼呀,我还当是四脚爬的鬼呢。”红漪笑了笑,忽然叫了起来,“什么,你要捉鬼?!” 云天行点头说道:“后面的日子还长着呢,若是天天这样闹下去,我们就算不被它吓死,也得心力交瘁而亡。我想了好久,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等它再来的时候,我要出去跟他拼个死活。如果能侥幸杀了它最好,就算不能,等我死了,你只剩一个人,那些东西也就不会再出来了。” 红漪一惊,忙过去拉住他的手,道:“一大早的又在这说里胡话,若真是鬼,你如何是他的对手?你要是有个好歹,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也不瞒你,虽然外面有些不干净的东西,但依偎在你的身旁,我觉得很好,可……就是苦了你了。” 她到云天行身旁坐下,垂下头说道:“你知道的,我喜欢你,这辈子也只喜欢你一个,你其实不用那么……拘束,我又不会怨你什么。”说到后面,声音几乎微不可闻,那张俏脸也红了。 云天行道:“红漪,你的心意我知道,可你对我越好,我越觉得对不起你。我现在心里想的还是阿笙,就算我娶了你,也不能全心全意对你,那样对你太不公平。我想……等我真正能放下那段感情的时候,也许会考虑跟你在一起,但我不知道这个期限有多长,我不想让你浪费时间来等我,你懂我的意思吗?” 红漪点了点头,道:“我懂,我都懂,你这样做,都是为了我好,我都知道。如果她还活着的话,我会选择离开,可如今,她已经……我知道你对她的心意,我也绝不会要求你从记忆中抹杀掉她的存在,也不会逼着你娶我,占去她本该拥有的位置,我只希望每天能陪在你身边,像现在这样就好。” 她歪头靠在云天行的肩上,道:“你知道吗,我真希望我们一辈子都逃不出去,远离那些是是非非。每天一起在沙滩上晒太阳,编织,捉鱼,烤火,看月亮,我很喜欢这样,可我总觉得这就像是一场梦,来得太突然,也太美好,所以我总是害怕,害怕这场梦会碎。天行,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云天行道:“什么事?” 红漪道:“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不理我好吗?” 云天行道:“我为什么要不理你?” 红漪摇了摇头,道:“我怕你会这样,所以才要你答应我。” 云天行一笑,道:“好,我答应你,以后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不理你,这样总行了吧?” 红漪笑道:“你要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以后每天睡觉前要默念三遍,醒来后也要默念三遍,免得你会忘掉。” 云天行苦笑道:“红漪,我实话告诉你吧,自打跟你睡在一张床上,我就没怎么合过眼。你看我这样黑眼圈,到水边一照,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还当是有个鬼站在我身后。” 红漪掩嘴笑了一会,道:“我有那么吓人吗?怎么跟我睡在一张床上就不敢合眼了,怕我会吃了你吗?” 云天行挠头笑道:“我睡觉不老实,要是睡实了,难免会翻身伸手蹬腿什么的,万一冒犯了你,那可是死罪啊。” 红漪哼了一声,坐正身子,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道:“既然这样,本宫就先免了你的死罪,你尽管翻身伸手蹬腿什么的,只要别是故意的就好了。”说到这里,脸颊上又浮上了一抹红霞,心想:“故意与无意又有什么区别?” 云天行道:“这样总不是个长久之计,要我说,还得把那半夜不睡觉出来吓人的东西捉住,要是任它这样闹下去,指不定以后还会玩什么花样,倒不如趁早跟它做个了断,也少受些惊吓之苦。” 红漪点了点头,道:“你说得也对,日子还长着呢,总不能这样任它闹下去。你有什么办法吗?” 这时候屋顶上一个声音叫道:“生娃,生娃,生娃……” 红漪知道是那红眼乌鸦又给爷爷请安来了,忍着笑去看云天行。 云天行又羞又恼,抓起鞋来向声音发出的位置砸去,叫道:“你给我去死!” 那红眼乌鸦换了个地方,又叫道:“爷爷,孙子给您请安来啦!” 红漪笑得合不拢嘴,云天行却已是气得七窍生烟,抓着拐杖冲了出去! 第八百六十三章 捉鬼(二) 红眼乌鸦正站在房檐上高声叫着“爷爷,孙子给您请安来啦”,一只草鞋突然从下面飞上来,把它从房檐上打了下来,正要振翅起飞,突然,一个庞然大物扑了上来,将它按在了地上。 “你这小畜生,我们正在谈正事,你瞎喊什么!” 红眼乌鸦被这位新朋友按在沙滩上,一动也动不了,张嘴呱呱乱叫,这时,红漪也走了过来,红眼乌鸦忙改口叫道:“生娃,生娃……” 红漪扑哧一笑,道:“你这小不正经的,是跟谁学的这些没羞没臊的话。”说着拿眼瞧着云天行。 红眼乌鸦叫道:“生娃,生娃……” 云天行一手按住红眼乌鸦,一手在沙滩上刨了个坑,将红眼乌鸦放到坑里,叫道:“你这烂鸟,再敢乱喊,当心我活埋了你!” 红眼乌鸦叫道:“烂鸟,烂鸟,生娃,生娃……” 云天行听它还在喊生娃二字,登时火起,立刻将沙子推回到坑里,只留一个鸟头在外面,道:“先罚你到日中,再敢乱喊,生把火你烤来吃了!” 红漪道:“你把它埋成这样,憋死了怎么办?” 云天行道:“这家伙被我打了那么多次,一点事都没有,哪有那么容易死。哼,烂鸟,这就是口不择言的后果,你好好在这里反省,再乱喊,我真烤了你!” 红漪白了他一眼,道:“还不都是你教的。” 云天行叹了口气,道:“我太难了。” 红漪笑了笑,道:“刚才你说要捉鬼,可要怎么捉呢,如果那哭声真是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发出来的,我们人类又怎能奈何得了他们?” 云天行道:“我想来想去,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前辈过世后的那一个月里,也没见他们出来闹过,按理说,三人变成两人,他们应该立刻出来才对,为什么非要等到一个月之后?你不觉得事情有些奇怪吗?” 红漪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云天行又道:“还有那块刻有冥府的墓碑,更是可疑,前后的字迹出自两人之手不说,就连刻字的时间都隔了很远,难道在这个荒僻地方还有人补碑不成?” 红漪道:“是呀,我也注意到了,冥府那两个字看起来明显要比后面那几行字久远许多。不过,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云天行沉默半晌,沉声道:“我觉得在这个地方,除了我们两个,应该还有一个人,只是我想不通,他为什么不肯出来,却要装神弄鬼来吓我们,难道是怕我们会伤害他,想故意装神弄鬼把我们吓走吗?” 红漪讶然道:“你是说那哭声是人故意装出来的?” 云天行点了点头,道:“虽然这只是我的推测,但我觉得可能性很大。” 红漪道:“不能呀,前辈在这里呆了这些年,如果这里还有别人,他不可能不知道,而且他也没必要瞒我们呀。” 云天行道:“我们认识他也不过才几个月,远不到无话不谈的地步,而且到现在为止,我们连他的名字和来历都不知道,他只说自己是一名铸剑师,他也的确会铸剑,可我总觉得这不是他唯一的身份。我跟他交过手,他会武功,而且还不弱,应该不是一个无名之辈。” 红漪道:“前辈的确会武功,我早就发现了,只是……” 云天行道:“只是什么?” 红漪道:“前辈他好像并不愿意提起往事,我曾问过他很多次,他什么也不说,就连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也没有提过一字半语,或许真如你若说,他对我们有所隐瞒。” 云天行想了一会,道:“就算他有所隐瞒,他现在已经死了,我们也不能去问他,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揪出这个装神弄鬼的人来,不然,以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红漪道:“真的是人吗?” 到底是不是人,云天行也不敢确定,毕竟这些都只是猜测,他怕红漪害怕,便点了点头,道:“一定是。” 夜幕降临,雾气自水面升起,逐渐吞没了整个沙滩。 茅屋里灯影晃动,人语嘁嘁。 红漪打了个哈欠,起身走到窗边,拿掉撑杆,放下木窗,道:“起雾了,不知今夜来不来?” 云天行坐在桌边,抚剑道:“一定来。” 红漪道:“一定?” 云天行点头,道:“我们等了他三天,今夜有雾,正是装神弄鬼的好时机,他怎会不来?” 红漪回到桌边坐下,挑了挑灯芯,道:“再等他半个时辰,若再不来,我可要睡觉去了。” 云天行道:“你去睡吧,等他来了,我再叫你便是。” “不要。”红漪摇头,“我要跟你一起等。” 云天行笑了笑,道:“好,一起等。” 夜更深,雾更浓。 “呜呜……” 呜咽声自远方传来。 不知何时,茅屋的灯光早已熄了。 云天行正坐在桌边闭目养神,听到外面呜咽声起,猛地睁开了眼睛,嘴角已勾起了一丝笑意,心道:“果然还是来了,正如我想的一样,看来你这只鬼也很会挑时候嘛。” 红漪早已趴在桌上睡着了,云天行本不想叫醒她,可又怕发生意外,还是把她叫醒了。 红漪一醒,便听到了呜咽声,轻声道:“来了?” 她的声音已有些颤抖。 虽然云天行一直在强调是人在装神弄鬼,但她一听到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还是很害怕。 云天行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在这里等我,我去把那只鬼捉来,叫他给你赔罪。” 红漪道:“你一个人我不放心,我们一起去,纵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云天行犹豫片刻,道:“好,那就一起去。” 两人起身走到门板后面,就等呜咽声靠近,两人便一起冲出去,杀他个措手不及。 “呜呜……呜呜……” 呜咽声一直在远处徘徊,并没有向这里飘来。 红漪皱眉道:“奇怪,怎么今日不往这边来了?” 云天行道:“再等等看。” 两人又等了一会,果然,那呜咽声又如往常那般向这里飘来了。 呜咽声已来到了屋前,云天行唰唰两剑,将门板劈开,拄拐蹿了出去,红漪紧随其后。 第八百六十四章 捉鬼(三) 夜色已深,雾气正浓。 两人冲出茅屋,正见前方一条黑影在迷雾中飘荡,即便两人已有了心里准备,还是被这条黑影吓了一跳,但事已至此,已容不得退缩,两人鼓足了勇气,并肩向那条黑影冲了过去。 他们的速度不可谓不快,可当他们冲到黑影所在的位置后,那条黑影却已不见了。 “呜呜……” “在西面!” 两人循着呜咽声,又向西面追去。 今夜月光不甚明亮,雾气又浓,两人追了一会,再也没看到那个影子,就连呜咽声都消失了。 两人在附近转了一圈,没有任何发现,正想回去,这时,后山那里又传来了一阵惨淡淡的呜咽声。 后山有乱坟岗,白骨地,还有那个可疑的大墓,除了这些,好像没有其他显眼的东西。 两人听到呜咽声从后山传来,脊背上都生出了一阵凉意,心里都在想,难道真是鬼魂在哭泣? 这段日子云天行被这诡异的哭声折磨得痛苦不堪,今日是铁了心要跟他做个了断,向红漪道:“你回去等我,我再去会会它!我还就不信了,我一个大活人,还怕他一个死鬼不成!” 红漪道:“要去一起去,大不了一起死了,有什么好怕。” 云天行知道红漪绝不肯让自己孤身犯险,便道:“你既要跟着,那得先答应我,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离开我身边,知道吗?” 红漪点了点头,道:“这个自然。” 两人一起向后山飞奔而去。过了一条小路,便来到了乱坟岗那里,只模糊看见一个影子正弯着腰抱着一块墓碑在哭泣。 两人一见到这一幕,都吓得立住了脚,不敢再上前一步。 红漪拽了拽云天行的衣角,意思是让他快走。 云天行是赌上性命过来的,哪里肯走,越是害怕,他越要迎头直上,除非把他活活吓死,不然就是让八十头牛来拉他,他也绝不会走。 他捏了捏红漪的手,意思是让她留在这里等他,他自己则拄了拐,提了剑,一步一步向那黑影走去。 将到近处,呜咽声忽然停了,那黑影缓缓转过身来,道:“你们也死了吗?” 月色凄惨,云天行借着这点微薄的光看到了一张脸,一张没有面孔的脸!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夜风已不知在何时吹起,没有声响,却带起了阵阵凉意。 红漪远远站在后面,看着云天行和那道影子面对面站着,她的心已提到了嗓子眼,并不是她不去帮忙,而是她的腿早已不听使唤了。 她不知道云天行为什么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她想喊,却是怎么也喊不出来。 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不知怎么的,眼睛居然开始流泪了。 忽然,那道影子发出一阵瘆人的笑声,身形渐渐模糊了起来,随后便消失不见了。 这时,云天行的剑忽然掉在了地上,随后拐杖也倒了,他身子开始慢慢向后倾倒,“嘭”的一声,已摔在了地上。 “不!” 红漪不知从哪里获得了力量,摆脱了禁锢,驱逐了恐惧,大叫着向云天行跑了过去。 她将云天行紧紧搂在怀里,大哭不止。 这时,在她身后的浓雾里缓缓映出了一个影子,影子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清晰。显然,这个影子正在向红漪靠近。 红漪哭得伤心,根本无暇顾及身后。 那道影子在她身后停住了,缓缓向她伸出一只苍白的手,很慢,很慢,但却越来越近,可就在这时,一只黄毛猴子突然从树上跳了下来,站在不远处吱吱乱叫。 那道影子忽然缩回了手,然后开始倒退,只眨眼工夫,便消失在了浓雾里。 那黄毛猴子捡了块石子,向红漪扔了过去,正打在她的手臂上。 红漪缓过神来,惊喜地发现云天行竟然没有死,只是不论她怎样喊,云天行却没有任何回应。 红漪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眼见周围不断有人猿猴子出现,她不敢在这里逗留,忙背着云天行回到了茅屋。 天已亮了。 红眼乌鸦又飞到屋顶上生娃生娃的乱叫,红漪却是愁眉不展,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她一夜没有合眼,一直坐在床边守着他。可不论她怎样呼喊,他就是醒不过来。从昨晚呼唤到现在,她的嗓子都快喊哑了,他却半点也没有苏醒的迹象。 红漪握着他的手,道:“自从我喜欢上你,胆子也变小了,就怕有一天会失去你。那日我们从悬崖上摔下来,我还以为我们都要死了,想不到上天眷顾,让我们活了下来。” “在你昏睡的那两个月里,我每天都在祈祷,希望你早点醒过来。虽然你让我等两个月,但你能醒过来,我还是很高兴。” “天行,我不知道你这是怎么了,还要躺多久,但你答应过我的,不论发生什么,你都不会不理我,你再这么躺下去,可就是不理我,就是违背诺言了。你听到了吗?” 云天行猛地从床上坐起来,道:“红漪,我听到了,我不会不理你的。” 红漪一惊,愣了半晌,方才扑到他怀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道:“你这个大坏蛋!你知道不知道人家有多担心你!大坏蛋,大坏蛋!” 云天行拍着她后背,笑道:“红漪,你先起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就不起来!”红漪哭道,“我也有话要对你说,我先说,你给我好好听着。” “呃。”云天行苦笑道,“那你先说吧。” 红漪道:“以后不准你丢下我一个人,去做那些危险的事。我虽然不是你的妻子,但在我心里,我早就是你的人了。这辈子,除了你,我谁也嫁。你可以不娶我,但不能不理我。我说的这些,你都听到了没有?” 云天行道:“你说的我都听到了,现在我能说了吗?” 红漪道:“我还没有说完呢。” 云天行笑道:“好吧,你继续说,我听着就是。” 红漪从他怀里离开,垂着头,羞嗒嗒的说道:“天行,要不,我们就生个娃吧。” “什么?”云天行叫了起来,“生娃?” 这时,那红眼乌鸦也在屋顶上叫道:“生娃,生娃,生娃……爷爷,孙子给您请安来啦!”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